《陪嫁逆袭手札》 第1章 祸起 深夜,晋王府别院,守门的小厮剑一正打着瞌睡,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剑一提起灯笼一看,“糟了,是晋王妃的马车!”还未等他进门禀报,王妃的车驾已经稳当地在别院正门处停下,只见晋王妃顾汐芸在丫鬟嬷嬷的簇拥下,缓缓上前。她身穿一袭玛瑙红广袖百仙裙,身披金丝薄烟鸦青纱,头戴鎏金雀尾步摇,端的是一幅富贵芙蓉面,可此时愤怒扭曲的神色给美人减色不少。 剑一无法,硬着头皮陪笑着给王妃问安:“小的给王妃请安,王爷这不是出征还在前线呢,您深夜来此是有何急事?” “急事?”顾汐芸怒极反笑“是啊,音妹妹给王爷怀了个孩子的确是本王妃的急事呢。”此时,王妃身旁的曲嬷嬷出声了:“糊涂东西,三更半夜的,还不快给晋王妃开门!” 剑一一边开门一边在思考如何给别院护卫报个信,顾汐芸和曲嬷嬷对视一眼,喝道:“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只见下人堆中几个身着黑衣蒙面的打手迅速上前,悄无声息地把人给拉了下去,其中一名中年男子对着王妃拱手道:“别院护卫均已下药,您可放心入内。” 顾汐芸在黑夜中缓缓抬头,说道:“嬷嬷,今夜的月亮可真亮啊。” 屋内,榻上一名女子正拿着针线在明烛下缝制衣物,一等丫鬟知棋小声提醒:“夫人,天色很晚了,您还怀着孕呢,仔细伤了眼睛。”女子笑着缓缓抬头,“好知棋,就快好了,前些日子王爷来信说过几天就会班师回朝了,这件寝服我想早点做好。”一旁同样是一等丫鬟的抱琴笑嘻嘻地打趣道:“那夫人您更得早点就寝了,不然王爷这么心疼夫人,奴婢和知棋没照顾好您,王爷肯定打要我俩板子的!” 侧夫人洛音闻言,星眸微嗔,如雪的肌肤透出粉嫩的颜色,越发令人移不开眼,然而下一秒,破门声打破了屋内祥和的景象。 “哟,这里好生热闹啊!什么笑话啊也让本王妃听一耳朵。”晋王妃顾汐芸说道,洛音在抱琴的搀扶中急忙下榻,但四个月大的孕肚已然遮不住了,顾汐芸眼中的怒气更甚,洛音正要行礼时,曲嬷嬷出声道:“侧夫人隐瞒有孕一事,王妃已知悉,深夜前来赏赐坐胎药,侧夫人,领赏吧。” 洛音脸色煞白,猛地抬头望向王妃,问道:“坐胎药?三个月已过,府医说不需要再服此类药物!”顾汐芸朝着她嚣张一笑,“是吗,但这药是本王妃向我母亲要来的进补方子,音妹妹,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呢。” 洛音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知棋和抱琴大骇,想要冲出屋去求救,怎奈势单力薄,很快就被王妃带来的仆妇们抓住按在门口的地上,顾汐芸坐在主位上百无聊赖的看着自己新染的蔻丹,曲嬷嬷端着一碗早已熬好的汤药慢慢走近洛音。 “音妹妹,这别院的护卫早就被本妃请来的人解决了,一只鸟都别想飞出去!你还是乖乖地把这碗药喝了吧,也别怪姐姐,王爷独宠你一人,连带着你肚子里的这块肉也金贵无比,实在是太过碍眼了。你知道我的,我不高兴了,自然是要出气的。这不,王爷还在前线打战,姐姐寻思着今天正好来一趟,解决你这个心头大患!” 曲嬷嬷轻蔑地瞥了一眼摇摇欲坠的洛音,说道:“王妃,您不用和这下贱货色说这么多,本来就只是当初您的陪嫁丫鬟,一个狐媚玩意儿罢了,要老婆子说,一碗药喂下去了事。” 门口被按住的两个贴身丫鬟疯狂磕头,“王妃娘娘,求求您饶了侧夫人!”不论洛音怎样挣扎,那碗黑乎乎的汤药还是进了她的肚子。不一会儿就腹痛不止,洛音觉得好似有千把万把刀子在不停地捅自己,下身不断地渗出血水,“孩子……我的孩子……王爷……谁来救救我……” 顾汐芸从主位上起来,扶了扶头上的步摇,望向躺在地上的洛音,冷漠地说道:“音妹妹,这就是你们这种下等人的命,要怪就怪你自己的出身,什么阿猫阿狗也配和我抢王爷!” 洛音已经奄奄一息,听闻恨的咬牙切齿:“顾汐芸……你一定会有报应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好啊,我等着妹妹你呢。”顾汐芸回头应道,身旁的曲嬷嬷轻声说道:“王妃,火把和热油已经备好了,剩下这两个丫鬟怎么处置?” 顾汐芸不耐烦地看向她,“这种小事怎么还要问我,直接打晕扔到里屋,一把火下去干干净净就行了。”曲嬷嬷忙赔笑,“是是是,我的好王妃,您先出去,别让这些东西脏了您的眼。” 天色泛白,晋王府别院内火光大盛,寂静的让人害怕。只有远处的街道上,打更夫一声声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第2章 重生 清晨,威远侯府,洛音在丫鬟们睡的大通铺上醒来,她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屋内的一切,这是自己十二岁在侯府当二等丫鬟时住的下人房,洛音伸手重重地掐了掐大腿,“嘶……好疼,竟然是真的,我真的回来了!” “洛音妹妹,你总算醒啦。”老夫人跟前的一等丫鬟彩蝶进屋来,“今儿侯爷一家子可算从南边回来了,大家都忙的团团转,赶紧收拾一下,别忘了准备好六安瓜片和白毫银针。” 洛音低头整理着头发,遮住了阴霾的双眼,抬起头来又是一副人畜无害的单纯模样,脆生生地应道:“会的会的,多谢彩蝶姐姐,出门小心脚下。”彩蝶赶着去寿安堂服侍老夫人,出门前塞给洛音一朵水蓝绒花,“给你玩儿,小姑娘多戴戴好看的花。” 彩蝶走后,屋内霎时安静下来,洛音拿着绒花,像是没了力气地靠在床边上,眼眶慢慢变红,默默呢喃:“顾汐芸,又要见面了。” 寿安堂内,唐嬷嬷正在给顾老夫人梳头,边梳边打量着老夫人的神色,试探道:“今儿屋外喜鹊唧唧喳喳,原是侯爷一家子回来给您报喜来了。”顾老夫人头戴金丝抹额,闭着眼,缓缓说道:“老大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一心仕途,回来家里就有主心骨了。只是这老大媳妇,自己立不起来,跋扈善妒,顾家家训男子三十有五无子才可纳妾,今年翻年过去,老大也快到年纪了,可现在膝下也只得一个汐芸,不知道这丫头会被老大媳妇养成什么性子。我也不愿做恶婆婆,可眼瞅着老二家都添了两子了。”唐嬷嬷见状,忙宽慰道:“老夫人,侯爷和二爷皆是嫡系,您有子有孙承欢膝下。再者汐芸大小姐有您这祖母看着,哪能出乱子。”顾老夫人摆摆手,“走吧,去正堂,老大家的也快到了。” 侯府正门,两辆车驾停下,威远侯胞弟顾青书和弟媳傅韵诗赶忙上前,顾青书:“大哥,舟车劳顿辛苦了。”威远侯顾青山踩着脚踏下车,素来严肃的面庞也有所软化,欣慰地拍拍弟弟的肩膀,“为兄在江南也有听闻你刑部顾侍郎的功绩,做的不错!余下的我们进府详谈。” 二夫人傅氏陪在侯夫人身边往前走,“大嫂和芸姐儿一路上也辛苦了,我已经让下人们把屋内做了洒扫,厨房也早备好热水,可以先好生洗漱一番再去给母亲请安。”侯夫人安氏听闻此话也就是点头示意,朝着长女道“芸儿,去吧,收拾妥当再来正屋。”顾汐芸敷衍地行了个礼,便被一堆丫鬟嬷嬷簇拥着回屋了。 二夫人见此主动告退,去寿安堂的路上,身边的林嬷嬷气不过“候夫人也太过了,夫人您今天忙上忙下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居然当不得她一句谢!”傅氏轻轻地拍了拍乳母的手,“我这大嫂张狂惯了,只有大伯的事才得她几分重视,且看吧,这次回京,大嫂还能得意几时。” 正午时分,侯府两房都到了寿安堂正堂,只见威远侯望着上首激动的母亲,大声说道:“不孝子顾青山,携妻女给母亲请安了。”顾老夫人眼含热泪,哽咽道:“回来就好,回来了就好。这是芸姐儿吧,快上前给祖母瞧瞧,一转眼都这么大了!”顾汐芸缓步上前,顾老夫人一看这孙女表情倨傲,满头珠翠,衣裙华丽,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此时双胞胎兄弟跑上前,白嫩嫩的小人儿朝着老夫人撒娇道:“祖母祖母,我想吃点心了。”顾老夫人急忙转头对着唐嬷嬷笑道,“快把早些准备好的茶点端上来,这两个小馋猴等不及了。”唐嬷嬷哪有不应的,赶忙掀开屋帘,下去准备了。 这边说到唐嬷嬷来到茶水房,进屋后,只见洛音这小丫头守着茶水壶,“洛音,彩蝶去哪儿了,老夫人叫上茶点了!”洛音忙起来回道:“嬷嬷,彩蝶姐姐去厨房端点心了,算着脚程应该快到了。”唐嬷嬷念了声佛号,“那你在这里等彩蝶回来,一起送到正堂,我还得去一趟厨房对一对等会开宴的单子。”话音刚落,便急匆匆离开了。 洛音看着唐嬷嬷走远的身影,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默默掏出早前藏在身上的玫瑰花露,一点一点地倒在了即将呈给顾汐芸的牛乳茶里,想起上辈子,因为不知道顾大小姐极其厌恶这玫瑰花露的味道,还被赏了一顿板子,“顾汐芸,这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呢,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不一会儿,彩蝶在茶水房门外叫道:“洛音洛音,提上茶盏,去寿安堂。”从茶水房到顾老夫人所在的正堂需要穿过一条弯曲的水榭,洛音跟在彩蝶身后,随手把瓶子一扔,“什么声儿啊,洛音?”“是我扔小石子玩儿呢,彩蝶姐姐。”彩蝶闻言笑道,“你还真是小孩子心性,快走吧。” 两人身后,池塘里一片静寂。 第3章 巴掌 彩蝶和洛音走到寿安堂门口,唐嬷嬷也正好赶到,请示后两边丫鬟掀开门帘,屋内的欢声笑语传来,洛音低下头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只见屋内亮堂堂的,端坐在正中央的顾老夫人正抱着小孙子逗趣,侯爷和二爷两家人分别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彩蝶给洛音使了个眼色,便恭敬地将各式的点心摆在主子身侧的桌上,洛音跟在她身后依次递上六安瓜片,白毫银针,牛乳茶。 两人摆完茶点后,便垂头站在位置后边,等着主子们示下。 洛音有意站在顾汐芸的身侧,余光看着顾汐芸随意地拿起牛乳茶,“啪,你这个贱婢,拿的什么东西给我喝!”洛音捂着被打偏的侧脸,浑身发抖地跪下,“大小姐,奴婢拿的是玫瑰牛乳茶,府里的小主子们都很喜爱喝,是奴婢错了,求大小姐饶命!” 屋内突然一阵安静,上首的顾老夫人看着长孙女此时满脸扭曲的神色,放下怀里的小孙子,开口:“芸姐儿,你不喜欢玫瑰花露?老大家的,怎么也不知会一下我这老婆子。” 威远侯夫妇连忙起身,顾侯转身斥道:“逆女,谁给你的胆子打祖母的丫鬟?”侯夫人安氏也急忙补救,“芸儿,你这是做什么,快给你祖母赔不是!”顾汐芸无法,不情愿地说道:“祖母,孙女错了,不该打人。但祖母,这个贱婢也要打顿板子,我好歹是您的嫡孙女,她居然都不知悉我吃食的喜恶,这么不尊上位!” 双胞胎不干了,阿大急道:“大姐姐,你们才刚回府,洛音姐姐哪来的时间去知悉你的喜好,牛乳茶加点玫瑰花露,我和弟弟都很爱喝,就连祖母有的时候也要喝一小碗。”阿小更机灵,扯着顾老夫人的衣摆,“祖母祖母,别打洛音姐姐。” 顾老夫人对着洛音说道:“洛音丫头,别跪着了,彩蝶你带着她下去,到库房帮衬彩云一起对一对礼单。”彩蝶立马应声,拉起洛音,行礼告退。老夫人又转向顾青书:“老二,你带着你媳妇和这两个小的先去偏房休息下,我有话对老大一家说。唐嬷嬷留下,别的都退下。” 寿安堂内只剩下威远侯一家,老夫人拿起茶盏,抿了口清茶,“老大,我也直说了,作为侯爷,你没有亲生的儿子,以后拿什么袭爵?老二已经表过态了,两个儿子都是他的心头肉,过继一事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顾青山恭敬答道:“母亲,是儿子的不是,您有什么安排,儿子一概遵从。”侯夫人安氏脸色逐渐变得惨白,屋内的压抑气氛让顾汐芸大气不都敢出。 顾老夫人慢慢转动手里的佛珠,继续道:“既然你答应了,接下去就准备准备纳妾的事宜吧,我也帮你在府里掌掌眼。老大家的,芸姐儿是我的嫡长孙女,以前她如何行事老婆子管不着,现在既然回来了,好好学一学大家礼仪,你要是不会教,我这倒是有个宫里出来的老姐妹,可以教一教。” 侯夫人安氏一口气卡在喉咙里,背后的曲嬷嬷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里握了握安氏冰冷的手,安氏撑起笑脸:“哪能劳动母亲的大驾,儿媳会好好教芸姐儿的。芸姐儿今年也才十四岁,行事孩子气了些,望母亲息怒。” “行了,我也乏了,你们也下去休息会儿。”顾老夫人说道,威远侯一家子依次告退,走出寿安堂后,顾青山转头朝着安氏,“我去前院书房和二弟商讨政事,芸姐儿不小了,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之前我和你说过太过娇宠女孩不好,你不应,我也懒得再提,好自为之。”安氏闻言,气的银牙咬碎,让丫鬟陪着姐儿先回竹内小院,靠在曲嬷嬷身上强撑着回到上房,门一关,一整套上好的青花瓷器便噼里啪啦全扔了,“哎哟我的好夫人哟,您顾着自个儿的身子,莫动怒啊!”曲嬷嬷宽慰道,“嬷嬷,侯爷他何曾给我留过颜面!早年在丫鬟婆子面前,对我也是不假辞色,我事事为他操心,我想着这么多年的付出,能软化他那颗心,哪里想到,他就是冷酷无情的石头!他今天居然还答应那个老虔婆要纳妾,这要是让二房知道,还不得天天看我的笑话!我要和离!” 曲嬷嬷赶紧说道:“夫人,隔墙有耳啊!可千万不能这么说了,为了姐儿,您也要好好稳坐侯府夫人的位置。您要是和离了,姐儿在府里可怎么办?” 安氏在曲嬷嬷循循善诱中慢慢冷静了下来,“你说的对,我还有芸儿,我不能退,我拼死生的女儿,天生尊贵命,我还要让寿安堂那位看看,我的芸儿就是有骄傲的资本!” 夜晚,寿安堂旁的小厨房里,彩云彩蝶和洛音三个丫鬟围坐在桌边,准备进食。“洛音,我那有药膏,是老夫人上次赏赐下来的,等会你去我房里,我给你上上药。”洛音咽下嘴里的饭,感激道:“谢谢彩云姐姐。”彩蝶在一旁帮腔,“这大小姐下手也太重了,洛音妹妹的小脸都肿得不行,这脾气……”彩云立马打断她,“小点声,私下非议主子,你不想活了!” 彩蝶只好闭嘴,洛音笑笑,“没事的,还好没被打板子,我可怕这个了。”“老夫人心善还护短,不会让你被打的,好了,饭菜都快凉了,赶紧吃吧。”彩云招呼两个妹妹动筷。 寿安堂卧房里,唐嬷嬷在给顾老夫人按摩头皮,“老夫人,今儿又费神了。”“唉,老大家真真一笔烂账,大的嚣张,小的骄横,老大又是万事不管的性子,你说,当初把老大和我那娘家侄女拆开是不是做错了?”老夫人无奈叹道,“老夫人,当初您的娘家侄女身子骨是在太弱了,为了子嗣您没错,留不住的人怎么着都留不住。不过我仔细瞧了瞧,彩云那丫头,性情稳妥,长得又有五六分像表姑娘,身子骨康健,或者您把彩云赐给侯爷做妾,这可是您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也是一桩美谈呢。” 顾老夫人眯了眯眼,说道:“你这老货,什么时候起了这些心思?不过你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我再想想吧……” 夜已深,威远侯府众人早已沉入梦乡,黑暗中,洛音睁开眼,看着窗外的月亮,默默地笑了…… 第4章 纳妾 卯时,彩云正在卧房服侍着顾老夫人穿戴衣裳,唐嬷嬷侧立一旁,沉默不语。“彩云啊,你跟着我也有个好几年光景了吧。”“回老夫人,彩云从十一便跟在您身旁伺候,到如今已有六年了。”顾老夫人微笑着说道:“十七啊,都成大姑娘了,你收拾好了,就先退下吧,去厨房叮嘱叮嘱今儿个朝食加一碟枣泥酥饼,老二家的皮猴儿们爱吃。”“是,老夫人,彩云告退。” 唐嬷嬷陪着顾老夫人慢慢走到寿安堂正堂,待老夫人坐下后,开始给她揉肩捶腿。“老夫人,您这是应了?”唐嬷嬷小声问道,顾老夫人闭上眼睛,不停地转动手里的佛珠,“老大今儿要去宫里述职,晚膳回不回?”“侯爷昨夜打发人过来,说是要去云来酒家赴宴。” 听完,顾老夫人睁开眼,盯着唐嬷嬷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罢,你去安排一下,到时候再以我的名义让彩云给老大送醒酒汤,其余的过了今晚再说,切莫走漏了风声。” 侯府前院,唐嬷嬷在午膳时分找了她家男人唐大管家,两人到了一处僻静的竹林,不时耳语,“你让我把这催情香放到侯爷书房里?这……”唐嬷嬷悄声打断,“我也是奉老夫人的命令,你别问这么多,无人时放进去就是了,等彩云到了,你找两个小厮把门守好,记得找嘴巴紧的!” 天逐渐黑了,戌时三刻,威远侯顾青山被长随和管家扶着进入了前院书房,顾青山皱紧眉头躺在卧榻上,叹道:“许久没喝这么多了,头有些晕乎,你们都下去吧。”唐管家等人纷纷告退。 去厨房的路上,唐嬷嬷拉着彩云,“彩云啊,前院传来消息,侯爷有些喝多了,老夫人有些担心,让你去给侯爷送一碗醒酒汤。”彩云惊愕地望向对方,“嬷嬷这,老夫人她……”“该怎么做,你心里也明白,你是老夫人身边的贴身大丫鬟,老夫人对你很满意,想着你能照顾人,今后去到侯爷身边,也能知冷知热。”唐嬷嬷紧紧地观察着彩云的神色,看着她的表情逐渐变得羞怯,心里有了计较,再开口道:“嬷嬷和你多说几句,侯爷纳妾一事板上钉钉,侯夫人的脾性呢你也了解,老夫人属意你,就是希望你能给侯爷开枝散叶,但凡你能成事,老夫人一高兴,你还愁日后的前途么?” 彩云内心慌乱,唐嬷嬷便先去了厨房,出来时将手里的篮子交给她,彩云急忙接住,“彩云,你可想好了?”“嬷嬷,我……我想好了,我去!”唐嬷嬷闻言喜笑颜开,“好孩子,去吧,机灵点儿。” 深夜,唐管家在前院书房等来了彩云,连忙上前招呼道:“彩云姑娘,侯爷在书房呢。”彩云笑了笑,不敢多言,推门进去了。 屋内,威远侯顾青山被动静吵醒,“是谁?”彩云隔着屏风说道:“回侯爷话,奴婢是寿安堂彩云,奉老夫人之命前来送醒酒汤。”顾青山从榻上坐起来,“劳烦母亲了,你拿进来吧。”彩云恭敬地端着碗缓缓步入里间,在距离卧榻边一两步的地方停下,微微抬头,软声道:“侯爷,小心烫。” 顾青山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了年少时的表妹,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彩云的脸,直到彩云怯怯地望向他,顾青山突觉浑身燥热,口干舌燥,想要拿起碗喝一口醒酒汤,却一时不察碰到了彩云的手,醒酒汤顿时洒了自己一身,“侯爷,您没烫到吧!”彩云急忙上前想要用手绢给顾青山擦拭,意乱情迷之间,顾青山便一把拉过彩云,放下了床帘…… 听着里面的动静,门外两个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此时唐管家正走到前院,看着这两个楞头青,无奈地摇摇头,指着其中一个细声说道:“还不去厨房叫他们备好热水!”“是是是,小人这就去。” 长夜漫漫,还有的熬。 清晨,紫竹堂内,侯夫人安氏坐在镜子前,曲嬷嬷在一旁等候,几个丫鬟准备开始伺候她梳妆打扮,“外面什么声音,一大早的像什么样!”安氏抱怨道,话音刚落,她的贴身丫鬟兰香急匆匆入内,“夫人不好了,昨晚有人爬了侯爷的床,这会子侯爷在寿安堂里说要纳妾!” 安氏转过身来,沉着脸问:“你说什么!爬床?是哪个小贱蹄子?反了她了,狗胆包天!”兰香低头答道:“是寿安堂的彩云。”安氏紧握着双手,指甲都快把手心扣出血来了,曲嬷嬷赶紧挥退众人,上前劝慰安氏,“夫人,纳妾是侯爷答应的,您别往死胡同里钻,伤的都是自个儿啊!当务之急,您得拿出正室的体统,妾就是个玩意儿,不值当您这么生气,等人到了您面前,还不是任您拿捏,想怎么出气都行。”安氏听闻怒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寿安堂那位现在连面子都不给我了,明着下我的脸,那贱蹄子一定是受她指使才敢做出爬床这等子烂事!不过嬷嬷您说的有几分道理,我才是候夫人,谁也越不过我去!”曲嬷嬷松了一口气,“您这么想就对了,我先出去叫人进来给您打扮。”镜子前,安氏的脸阴沉的吓人。 寿安堂内,傅氏扶着顾老夫人落座,下首顾侯爷拱手出声:“母亲,昨夜儿子酒后失态,特来向母亲请罪。”老夫人笑骂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彩云陪在我身边多年了,是个好的,你就这么欺负她。”“儿子不敢,儿子打算纳了她,也算是给您一个交代。”顾老夫人闻言点了点头,“是这么个道理,老大家的,你说呢?”侯夫人安氏僵硬地坐着,曲嬷嬷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袖,安氏缓缓站起回道:“母亲,纳妾一事,儿媳都听侯爷和您的。” 二夫人傅氏见气氛尴尬,对着顾老夫人行了个礼,讨巧地说道:“恭喜老夫人,彩云姑娘看着也是个好生养的,指不定来年您就能抱上孙子了!”老夫人见状乐了,“明年我要是看不到孙子,我可拿你是问啊!”傅氏连连告饶,堂内气氛逐渐转好。 下人房内,洛音和彩蝶来到了彩云的房间,“彩云姐姐,你是要给侯爷当妾室了吗?”彩蝶好奇地问道,彩云微微红了脸,洛音见状,握着她的手,说道:“姐姐,候夫人脾气急躁,你可得万事小心。如果有什么要紧事,一定要和我们说,千万别憋在心里。”彩云心下感动,“我会的,我就要去侯爷那了,老夫人这里正好缺了个一等丫鬟的差使,我举荐了洛音妹妹,妹妹你虽然年纪还小,性格却很沉稳,今后你和彩蝶好好替我服侍老夫人。”洛音哑了哑声,抓紧了彩云的手,“谢谢姐姐,我们会的。” 是夜,顾侯爷和彩云便在紫云堂安置了,从此府内多了一个温柔娴静的云姨娘。另一边,曲嬷嬷在紫竹堂门外听着屋内瓷器破碎的声响,默默地念了句佛。 第5章 过年 冬日,天地茫茫,所见之处皆是一片雪白。威远侯府的小厮们忙着打扫积雪,仆妇们穿梭在厨房和正堂间。一名十四岁的丫鬟提着食盒正往寿安堂的方向走去,她生的娇美,肤若凝脂,眉若轻烟,左眼下方有一枚褐色浅痣,一袭杏色兰花刺绣锦袄裹着玲珑的身段,搭配着桃红色百蝶长裙,年未及笄,容貌却不难看出今后的倾城之姿。“洛音!”少女闻声回头,颊边微现梨涡,眉梢眼角,皆有笑意。 彩蝶快走几步追上洛音,嗔道:“今儿起早怎么也不喊我。”“彩蝶姐姐,唐嬷嬷说老夫人想要喝碗冰糖雪梨去去火,我一着急,便忘了,姐姐莫恼我。”彩蝶嬉笑着接过食盒,“我们洛音这些年越发长得好了,姐姐看着心都软了一寸,怎会恼你,走吧,去寿安堂。” 屋内烧着地龙,紫檀座珐琅香炉中传来淡淡的檀香,唐嬷嬷笑着给顾老夫人奉茶,“老夫人,今年的雪好似比往年大些,瑞雪兆丰年,今年呀保不住会有好事发生。”顾老夫人将手里的佛珠轻轻放在梨木镌花香案上,合掌说道:“但愿吧。” 侯府家宴,顾家两兄弟带着各自的家眷静候在饭厅,待顾老夫人正中落座后,众人才依次坐下,“开席!”唐嬷嬷一声令下,丫鬟们端着酒菜,鱼贯而入。洛音微抬双眼,和厅上的云姨娘准确地交换了眼色,莲步轻移,将手中的太湖银鱼羮放置在云姨娘面前。此时,顾老夫人笑道:“今夜是家宴,无需拘礼,都放开了吃。”“是。”众人答。 洛音退至顾老夫人身后,想起那夜奉老夫人之命前去紫云堂给云姨娘送锦缎,“洛音,你可来了!”云姨娘紧张地望向她身后,遂转身关上门,洛音疑惑地看着她,“姨娘,您这是怎么了?” 云姨娘低声说道:“近来我一直食欲不振,缺觉嗜睡,我总觉得我好似有了,你知道的,我的小日子一直都很准,这个月已经迟了十天了,我不敢声张,梳洗都是避着夫人的人,你能不能帮帮我?”洛音睁大了双眼,“姨娘,你说的可是真的?”“千真万确,这一两年侯爷对我略有关心,每个月宿在我这的次数也多,但每每去给夫人请安的时候,夫人的眼神像是恨毒了我,我怕她容不下这孩子。”洛音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姨娘,你这样躲躲藏藏也不是个事儿,肚子总会有大起来的那一天,总得先下手为强。”云姨娘用希冀的目光望着她,洛音低头问道:“姨娘,你最近在吃食上有没有什么变化?”“我想想,最近爱吃一些酸甜口的菜和小食,还闻不得鱼羮的味,总觉得有一股子腥味儿。” “洛音,给我盛一碗银鱼羮。”顾老夫人的声音打断了回忆,洛音答是,拿着斗彩莲花瓷碗,走到云姨娘身边,正用长柄汤匙舀着汤,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干呕声,老夫人见状赶忙问道:“彩云,你这是怎么了?”顿时,厅内众人的目光皆聚集于此,云姨娘虚掩着嘴,缓了口气,“回老夫人,没多大事,就是闻了鱼羮这味,胃里有些不舒服。” 顾老夫人听完后握紧了手里的佛珠,转头看了下唐嬷嬷,“快,叫人去请大夫。”“老奴这就去。” 威远侯温声问彩云:“这症状是从何时起的,怎么都没和我提过?”云姨娘温柔低笑,“侯爷近来事务繁忙,妾不想让您烦忧。”席上侯夫人安氏看着眼前刺眼的一幕,出声讽刺道:“还不知道有没有呢,即使真有了,不过就是个庶出的,什么东西!”云姨娘听了脸色煞白,顾青山见了疼惜不已,望向安氏的目光冷冽,透出几分薄怒。 “好了,安氏你也少说两句,大过年的这是要让大家都下不来台吗!”顾老夫人拍了拍桌子,“洛音,扶着云姨娘跟着我一起回寿安堂,老大你们待会儿也都过来。” 寿安堂正堂内,大夫正给云姨娘诊脉,“大夫,怎么样?”顾侯爷忍不住出声问道,“恭喜侯爷,脉象往来流利,如珠滚玉盘,应是有了一月的身孕。”顾老夫人闻言大喜,“好好好,唐嬷嬷快去拿点赏钱给大夫!”大夫背起药箱,“老朽多说一句,诊脉时这位夫人的尺脉偶有细紧振颤,似是受惊过度,久了会影响到肚子里胎儿的康健,要多注意,言尽于此,老朽告退。” 顾老夫人正色道:“老大,云姨娘即将为我们顾家添丁,这一胎不能出任何闪失,我会让唐嬷嬷挑两个得力的仆妇过去帮衬,紫云堂里设个小厨房,吃食就不要和大厨房里混着了,孕妇不比别人。”顾青山恭敬回道:“都听母亲的。” 老夫人瞥了一眼安氏,“老大家的,你从南边回来躲懒了几年,你也该和老二家分一下管家的事宜,从明儿起就开始吧。”安氏还想反驳几句,被二夫人傅氏抢先应道:“是,母亲。”洛音站在老夫人身侧,将屋里的一切尽收眼底,也没错过云姨娘和她贴身丫鬟小翠的眼神交流,想着方才唐嬷嬷出门去喊人,屋帘落下之际,似乎看到了小翠的衣裙角。“行了,都回屋去吧。”顾老夫人一锤定音。 夜晚,唐嬷嬷伺候老夫人盥漱,一旁洛音捧着水盆,彩蝶拿着手帕,“这老大家的越来越不像样了!当初我怎么就选了她这个安家嫡幼女,管家管的一塌糊涂,见天的拈酸吃醋,你看看她现在和老大,关系越发的差了。”唐嬷嬷赶忙给老夫人顺气,“老夫人您莫动怒,洛音彩蝶你们先下去吧。”“是,洛音,彩蝶告退。” 出了寿安堂正门,彩蝶和洛音说道:“老夫人对侯夫人也是愈加不满了,幸好彩云姐姐有老夫人护着。”洛音点头,“是啊,老夫人动真怒了,走吧,今儿也晚了。”洛音一边走着一边想起前头安氏的表情,曾经那么不可一世的侯夫人今晚也栽了个跟头,眼眸深处浮起一丝快意。 紫竹堂卧房里,顾汐芸看着脸色铁青的母亲,直说道:“母亲,您要不干脆把那个妾打杀了便是,省的碍您的眼。”“芸儿,我难道不想吗?你看看你的祖母和父亲,哪个不是明里暗里护着紫云堂的贱人,今儿更是让她设小厨房,这是在警告我呢!”曲嬷嬷适时开口:“夫人,大小姐,现下的确不宜动手脚,不过我们可以耐心等到她生产之际,想法子去母留子。”顾汐芸闻言眼睛一亮,“母亲,曲嬷嬷说的有理,这样可以把弟弟抱养过来,您名下不就有嫡子了,一箭双雕啊。”侯夫人安氏听了心下微动,望着烛火,叹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6章 初遇 翌日,晨光熹微,旭日东升。 洛音睁开眼睛,听着窗台上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她从床榻上坐起,一头黑发浓密,长长地披在肩上,随意飘散的发丝更衬的美人如画。待洛音收拾好自个,准备去寿安堂当值,一个小丫鬟从远处跑来,边跑边喊道:“洛音姐姐,彩蝶姐姐让我带句话给你,说是有宫里头的贵人奉陛下旨意,代为赏赐侯府年节礼,大家伙儿现在都往正门去呢!”洛音猛地回头,“你可知宫里来的是哪位贵人?”“似乎是晋王殿下。” 晋王裴垣出身尊贵,乃是太后幼子,与当今天子宣文帝一母同胞,皇宫里的两位掌权者皆对他疼爱有加。天子更是亲赐虎符,让他执掌宣朝数十万精锐军队。而晋王也不负重托,精通兵法,排兵布阵不在话下。前些时日北边的大宛国在边境招兵买马,打砸抢烧,天子怒而发兵,命晋王带兵出征,不出两月,打的敌人是节节败退,最后不得不缴械投降,愿签署战败条约以换取一条生路。宣文帝听了龙心大悦,直接在朝堂之上论功行赏,“晋王裴垣,扬我大国国威,教化番邦,以安社稷,朕甚嘉之,加封镇北将军,享食邑两千户,许佩剑出入宫闱。”满朝文武无不侧目。 侯府正门处,威远侯等众人已等候多时,只见一行黑衣近卫队抬着礼箱率先进入,在他们的身后,晋王裴垣身着一袭紧身玄衣,腰间束着一条赤色祥云锦带,黑发束起,头顶嵌玉鎏金冠,身量颀长。男子剑眉英挺,一双墨褐色的眼眸淡漠如水,似出鞘的利剑,棱角分明的轮廓,一眼便让人心生惧意,其身侧站着当今天子的贴身太监总管荀公公,手里正捧着圣旨。 顾青山热切地迎上前,拱手作揖道:“参见晋王殿下。”“一旁的荀公公看了一眼晋王,出声说道:“顾侯爷,您请起。”顾青山闻言起身,“侯爷,王爷和咱家奉皇上旨意,前来赐年节礼。”“香案供品皆已备好,请您二位移步侯府正厅。” 正厅内一片肃静,顾老夫人身着素色一品诰命夫人服,唐嬷嬷,洛音和彩蝶侍立在左右两侧,身后皆是垂首而立的顾府女眷们。“咚咚咚”洛音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手心里都出了些许汗意,她的眼前闪过了上辈子裴垣待她的点点滴滴,在她感染风寒时的悉心照料,知悉她怀孕消息时的狂喜……还有出征前对她的细心叮嘱,以及万般不舍的那个拥抱,洛音越发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思绪不知飘到何处。 直到传来了一连串的脚步声,荀公公念道:“圣旨到,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威远侯顾青山,德义兼之,恪尽职守,能断大事,不拘小节,赫赫功劳,皆以在目,朕甚念之,特赐年节厚礼,以此嘉奖,钦此。”“微臣接旨,谢主隆恩。请容顾某先行一步去祠堂将圣意告慰先祖,晋王殿下和荀公公还请在厅内稍作休息,来人,上茶!” 洛音和彩蝶轻移莲步,转身到了后堂,一人端着茶盘,一人拖着点心碟,洛音稳了稳心神,恭敬地从晋王右方奉上青花瓷茶盏,微抬起头,双眼注视着对方,轻声说道:“晋王殿下,请慢用!”裴垣修长的手指搭在瓷杯盖上,没有什么情绪的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眼前这位侍女脸上,有那么一瞬间捕捉到她眼底的异样,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感浮上心头,正欲探究之际,“晋王哥哥!”顾汐芸的声音从厅外传来,只见她穿着浅碧色银纹绣度花锦缎绒毛小袄,逶迤拖地鹅黄百褶裙,低垂鬓发斜插珠翠在日光下耀出刺眼的光芒,笑吟吟地径直上前,晋王放下茶盏,不堪其烦地皱了下眉头,垂眸不语,衣襟摆动,露出腰间的御赐佩刀。 顾老夫人开口:“芸姐儿退下,不得无礼!”顾汐芸的注意全在裴垣身上,听到祖母的指责,上挑的嘴角逐渐拉平,绷着个脸,老夫人给洛音使了个眼色,洛音走到顾汐芸身边,软声哄道:“大小姐,您先同奴婢去后堂休息会儿。”“你给本小姐滚开!”顾汐芸一气之下发了狠,重重地推开了洛音,洛音便借力顺势倒在了裴垣脚边,顾老夫人见此大怒:“顾汐芸,你这是在做什么!” 荀公公本来神神在在地在座位上看戏,见此情景只好出声,“顾老夫人,您别动怒,顾小姐,听咱家的,回去吧。” 晋王裴垣扶起脚边的洛音,余光望见女子微红的眼眶,男人英俊的脸上仿若结了一层寒冰,黑眸微眯,顾汐芸这才感到几分害怕,却还是强撑着应道:“我本就是晋王哥哥未来的王妃,宫里太后和陛下都点过头同意了,哪里失礼了!”裴垣眼中闪过一丝讽刺,“顾大小姐,今日一见,本王领教了。”话音刚落,转身便走,荀公公急忙追去,“晋王殿下,等等老奴呀!” 被晋王如此评价的顾汐芸,觉得大为难堪,她先是低声抽泣着,声音越来越大,扑倒在顾老夫人膝上,“祖母,晋王怎么能如此对我,呜呜呜呜……”堂上顾老夫人看着眼前啼哭不止的孙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洛音虽是低着头,耳边充斥着顾汐芸撕心裂肺的哭声,终是没有忍住内心的窃喜。 出了威远侯府的裴垣,负手站在马前,看着站在大门处气喘吁吁的荀公公,嘴角微抬,眼角掠过淡淡的笑意,“老奴的晋王殿下,您行行好……下次……别走这么快……”“荀公公,快走吧,皇兄还在宫里等我复命。”只见一声马嘶过后,黑衣近卫队的众人纷纷翻身上马,宛若一阵旋风掠过,眨眼间消失在荀公公视线的尽头。 第7章 赐婚 远远望去,巍峨的宫墙之上,肃穆的御林军一字排开,戒备森严。紧闭的朱红宫门缓缓打开,红墙黄瓦,上好的白玉地砖铺就的地面沿南北中轴线向东西两侧延伸,在日光的照射下泛着温润的光芒。 勤政殿内,四周的巨柱上雕刻着回旋盘绕的金龙,栩栩如生,台基上掐丝珐琅双鹤香炉中幽幽飘出几缕迦南香。上首正中的位置,宣文帝坐在楠木金漆雕龙宝座上,正伏案批阅奏章,分散在大殿两侧的宫人们皆恭敬地低头垂首,眼观鼻,鼻观心。 此时,殿外传来宫人的禀报:“启禀陛下,晋王殿下到。”宣文帝抬头,放下朱砂笔,微笑着说道“传。” 裴垣迈着沉稳的脚步踏入殿内,行礼道:“臣弟参见皇兄,年节礼已抬至威远侯府内,遂归复命。” “起,喻之替朕跑这趟辛苦了,不过你今日到威远侯府里,见到顾侯的那位嫡长女了否?”宣文帝打趣道,“这位可是母后钦点的未来晋王妃人选。” 晋王听完之后神情没有丝毫波动,宣文帝裴桢望向台下的胞弟,叹道:“你十七岁那年说要先建功后成家,朕允了,还帮你在母后那当了说客。可眼见你今年都十九了,也该成亲了,你看看朕十九岁时,已经得了大皇子和大公主了,再看看你,终日就是打打杀杀,府里也没个能操持事务的王妃。你从小就是个闷葫芦,沉默寡言,朕长你五岁有余,有的时候真怕你就这么孤家寡人的过一辈子,待你娶了王妃后,身边还能有个知冷知热的,母后和朕也就能放下心了。” 满朝的文武百官估计想不到,平时英勇不凡,杀伐果断的皇帝陛下,在亲弟弟面前竟是个碎碎念的话痨性子。 晋王裴垣的眼神流露出了几分无奈,半晌,方道:“皇兄和母后对我的关怀,喻之时刻铭记于心,娶王妃一事,臣弟应了。” 宣文帝听闻眼前一亮,抚掌笑道:“好好好,朕心下的一件事儿也能了了。后续的一应嫁娶事宜你无需费心,朕会让皇后操持起来。晚膳你随朕一同去永寿宫用,总该让母后老人家开心开心,她老人家啊不知在为兄面前提起过多少次了。”“是,臣弟遵旨。” 次日,天子的赐婚旨意便至威远侯府,圣旨命来年开春完婚,府内众人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紫竹堂内,顾汐芸和侯夫人安氏在说着体己话,“母亲,我要嫁给晋王哥哥了!我盼了这么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安氏慈爱地望着女儿激动的面庞,“我儿有体面有尊贵,合该把天下最好的东西捧到你面前。” 寿安堂正堂里,顾老夫人特召顾青山来说话,“老大,芸姐儿赐婚晋王固然是皇恩浩荡,过几日皇后娘娘派来的教养嬷嬷也要到侯府了,这些时日万不可出差错,免得给天家留下话柄。我想着在府里挑一个陪嫁丫鬟,明年随芸姐儿一同入王府固宠,最好是性情温和、办事稳妥的,说句不好听的,芸姐儿跟着她母亲,性情已经歪了大半,我担心她万一口无遮拦得罪了晋王,到时候殃及侯府,你说呢?” 顾青山沉思片刻,回道:“母亲言之有理,考虑周全。儿子想问关于这陪嫁的人选,母亲可有章程了?”“我身边一等丫鬟里有个叫洛音的丫头,这些年我看在眼里,是个不错的。过几日等老大家过来请安的时候,我再提上一提,让芸姐儿把她领回去。”“都听母亲的。”顾侯一锤定音。 夜晚,紫云堂掌灯,顾侯闲散地躺在贵妇榻上,一旁的云姨娘坐在凳子上,端着安胎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老夫人是想要洛音妹妹去给大小姐当陪嫁丫鬟?”“是,母亲担心芸姐儿冲动惹事,带祸家族就不好了。”顾青山摸着云姨娘的小腹,说道:“你可得给我争点气,这胎生个大胖小子!”云姨娘笑了笑,眼里闪过一抹深思。 第8章 挑拨 “母亲,我有贴身丫鬟,那个什么洛音,长得就像个狐媚子,晋王哥哥只能是我的,谁都别想和我抢!我不要什么劳什子陪嫁丫鬟,您帮女儿去和祖母说说,好不好嘛!”侯夫人安氏哄道:“芸儿,你听母亲说,这是你祖母和父亲商量好了的。这样,咱们可以先把人领回来,等你嫁进王府,你把她打发去做粗使丫鬟即可,眼不见为净。”顾汐芸听了后逐渐停止了哭闹,“您说的,只是暂时!” 洛音郑重拜别了顾老夫人后,回到下人房内不紧不慢地收拾着行囊,一旁的彩蝶忧心忡忡,“洛音,你怎么能答应老夫人去给大小姐当陪嫁,这等子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应当敬而远之才是!”洛音闻言,笑着应道,“彩蝶姐姐,妹妹知道你是关心我,云姨娘早前也打发人过来和我透露了些许风声,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想想,虽说是陪嫁丫鬟,但依照大小姐的性子,你觉得她会让我接近晋王殿下吗?” 彩蝶斩钉截铁地答道:“绝对不可能!”洛音笑笑,“所以啊,以后去了晋王府,指不定我还能寻到机会赎身,脱离奴籍呢。” 闻言,彩蝶轻柔地摸了摸洛音的头发,说道:“会的,我们洛音一定会如愿以偿的!”洛音终是没忍住,抱了抱这个两辈子都把她当成亲妹妹对待的好姐妹。 酉时,小翠正服侍云姨娘用膳,开心地说道:“姨娘,前些日子我去小厨房的时候,竟然看见了曲嬷嬷,说侯夫人念您孕育有功,送了一大堆的补品,鸡鸭鱼肉,甚至连鲍鱼海参鹿茸这等子金贵物都不少呢,曲嬷嬷还说,不够了那边还有,只要我们开口!这不小厨房今儿就着这些食材做了这么多好菜。”云姨娘正想说话,门外传来了小红的通报声,“姨娘,洛音姑娘来了。” 洛音手里提着行囊,“拜见姨娘,我来感谢姨娘上次的好心提醒,这是我给姨娘绣的帕子,还请姨娘莫嫌弃。”云姨娘上前接过,嗔道:“洛音妹妹莫太过自谦,你的这一门好手艺就连老夫人都称赞不已,我怎么可能会嫌弃。”洛音望向桌上的菜色,不动声色地问道:“姨娘这几日,菜色都如此丰盛吗?”小翠便依葫芦画瓢地回答了洛音的问题。 洛音握着云姨娘的手,轻声说道:“姨娘,你还记得之前来府上找过老夫人的袁夫人吗?”“记得啊,袁大人有个宠妾怀孕了,袁夫人在府里的日子很不好过。”“你可知道前些日子,袁大人的那位妾室因为孕期进补过多,导致胎大难产,一大一小全没了。”云姨娘一震,猛地望向洛音,“你是说,”“姨娘,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我先告退了,大小姐那边的院子我还得去收拾收拾。” 洛音走后,云姨娘浑身发冷,小翠害怕地看着她逐渐变得阴沉的神色,慢慢走上前,“姨娘,您还好吗?”云姨娘走到窗边,望着紫竹堂的方向,咬牙切齿道:“夫人真是好计谋!” 第二日,云姨娘整理好心情,一如往常地去给侯夫人请安,当她到紫竹堂正屋时,曲嬷嬷正劝着安氏服用药丸。原来安氏当年生产艰难亏空了身子,月子中就一直汤药不断,虽然这些年将养得当,但每日都需要服上一颗人参归脾丸。 “妾给夫人请安。”云姨娘柔柔地行了个礼。“行了,你今日过来的正是时候,我有个事要和你说。你这一胎如果是个男孩,也算是顾家的功臣,我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想着给你个恩典,届时你把孩子归到我名下,充作嫡子教养,你伺候的好,往后我便许你三日见一次孩子,这可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如果没有昨日洛音的点拨,云姨娘觉得自己必定会对这番话信以为真,对侯夫人此举也一定会感激涕零。可如今,听着安氏这等虚伪的话,云姨娘低下头讽刺一笑,细声细气地回道:“回夫人的话,妾不想和自己的孩子母子分离,不管是男是女,都想自己来抚养,假如孩子以后会因为庶出的身份而怨恨妾,妾也认了。” 侯夫人安氏原以为她会欣然应允,没想到云姨娘居然不肯,安氏拍案怒道:“不识好歹的东西,你觉得侯爷为何会宠你?一个替身的玩意儿,给你三分颜色还真敢在本夫人面前开染坊!你自己照照镜子,一脸的短命相,就和当初侯爷那体弱多病的表妹一样。看了我都嫌晦气,也就侯爷还当个宝贝宠着。”云姨娘低头默默听训,身后一同跟来的小翠余光扫到云姨娘宽大的衣袖下,早已攥紧拳头,手指骨节都发白了。 深夜时分,顾青山从前院书房处理完公事,刚走到紫云堂门前,门房的小红见到他,脸上略显慌乱,他出声道:“你们姨娘安置了吗?”“回侯爷话,姨娘……姨娘她已经睡下了。”顾青山狐疑地盯着她,突然一把推开小红,悄声往里走。 只见紫云堂的卧房房门虚掩,门缝中只听见一声女子的低泣,“姨娘,您别哭了,仔细肚子里的孩子!”小翠温声安慰道,“小翠,我长得真的很像侯爷的表妹吗?今儿夫人说我们都长得一样的短命相。夫人处在气头上,一时口不择言也是有的,但为何连我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放过,这也是侯爷的孩子啊,夫人难道不知侯爷盼这个孩子盼了多久了吗,我听了真真为侯爷感到难受!”云姨娘哽咽道。 门外,顾青山眉头紧锁,脸色铁青,转身离开了院子。 过了一会儿,小红走进来,“姨娘,侯爷步履匆匆地往紫竹堂方向去了,奴婢瞧着侯爷面上怒气冲冲的,看着好吓人。”“好了,你下去吧。”里间的女子悠闲地应道。 威远侯一路急行,阻止了门房下人的通报,走到紫云堂卧房门前时,屋内传来安氏气急败坏的声音,“紫竹堂的那个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肚子里有块肉了不得吗,我偏要她一尸两命!”“夫人,莫动气,老奴之前和您说过的,去母留子这法子也可行。”“还留什么子!顾青山这个薄情寡义的,你瞧瞧这一个月,他去紫云堂宿了多少次?让我的脸面往哪儿搁!哼,流水一样的补品都给那贱人送去,我倒要瞧瞧,”突然一声重重地踹门声打断了二人间的谈话。“安静如,你就是个毒妇!”顾青山怒不可遏,径直上前,朝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 “顾青山,你竟然打我?!”安氏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气血翻涌之间猛地晕了过去,曲嬷嬷见此连滚带爬地冲出去,大喊道:“快去请大夫,夫人晕倒了,快去啊! 动静大的连寿安堂都被惊动了。 顾老夫人靠在枕头上叹道:“冤孽啊!唐嬷嬷,你去传我的话,云姨娘暂且搬到寿安堂,和我一道住。我记得寿安堂侧房还有两间屋子,让底下丫鬟们好好打扫一番,一间给云姨娘当卧房,另一间腾出来做产房,你也去物色物色接生婆子,让老大放心,有我这老婆子在,一定会好好护着这一胎。还有叮嘱一下老大,他女儿来年可是要做王妃的,打也打了,气也出了,里面的分寸他得拿捏好。”“是,老夫人。”唐嬷嬷回道。 洛音和顾汐芸的丫鬟们垂首站在紫竹堂外等候,听着屋里不时传出顾汐芸的哭喊声,“母亲,您这是怎么了啊,母亲……芸儿来了,求您快醒醒……母亲……” 屋外,天际浮起一片鱼肚白,好似告诉人们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第9章 再遇 寿安堂偏房屋内,不停地传出女子压抑的呼痛声,丫鬟婆子端着水盆进进出出。屋外,顾老夫人坐在梨花木椅上,手里快速转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怎么样,生了吗?”顾侯穿着朝服急匆匆地进门,显然一下朝便赶回来了。突地,屋内响起了婴儿的几声啼哭。不一会儿,一位接生婆子掀开屋帘,手里抱着一个襁褓走到人前,“老奴给侯爷和老夫人报喜来了,姨娘平安诞下一位小公子。” 顾青山顺势从婆子手中接过孩子,他百感交集地看着怀里白嫩的小儿子,大喜:“赏,都重重有赏!” 一旁的顾老夫人听着孙子有力的哭声, 双手合十,“佛祖保佑,是个健壮的孩子,老大有后了,以后到了地底下,我也能和顾家的列祖列宗有个交代。” 紫竹堂卧房里,侯夫人安氏虚弱地靠在榻上,曲嬷嬷伺候着她喝药,自从上次被威远侯掌?后,她急火攻心引发旧疾,已缠绵病榻许久。“咳咳,外面什么动静?”曲嬷嬷为难地回道:“没什么,夫人您好好休息。”一侧的兰香愤愤不平地出声:“夫人,紫云堂那位生了,还是个男孩,府里现在都传遍了!” 安氏闻言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曲嬷嬷赶忙上前为她顺气,苦口婆心地劝道:“夫人,您得振作起来啊,把身体养好了。不管如何,您都是这孩子的嫡母,您可千万别再消沉下去了,大小姐也快到婚期了,近一年来,大小姐为了您,数次惹怒侯爷,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啊,眼看着紫云堂那边气焰越发嚣张,就连这群下人都去捧那边的热灶了。”安氏紧紧抓住曲嬷嬷的手,不由悲从心来…… 二房傅氏正在打理府内这个月的账本,听到底下丫鬟的回禀,抬起头和乳母林嬷嬷说道:“大嫂这回啊可真是里子面子全丢光了。大伯有了儿子,母亲有了孙子,大房的云姨娘现在正是热乎时候呢。” “要老奴说啊,侯夫人也是出身世家,没想到居然是个傻的,儿子没捞着,反倒吃了一肚子的气。好在有个即将要嫁入晋王府的女儿,指不定还能挣回点面子,”林嬷嬷回道。 傅氏摇了摇头,“大嫂是嫡幼女,娘家又宠太过了,才养成这个性子。你刚提到芸姐儿,依我看倒是未必。就芸姐儿那性子,和大嫂如出一辙,低嫁倒没什么所谓,可她偏偏要嫁的是皇家,哪有这么容易的事,芸姐儿这是还没栽跟头呢。我冷眼瞧着,从年初下的圣旨到现在,晋王有再踏进侯府过吗?次次皆是皇后娘娘派人来商谈婚嫁礼节。” “夫人,老奴不明白了,这不是更显得皇家重视吗?”傅氏抬头望向她,“非也,我娘家妹妹去年刚嫁入慎王府,虽说慎王是宫里柳太妃所出,但在天子和太后面前也是有几分薄面的。当初,慎王府不仅派了王爷身边的乳母嬷嬷前来,就连慎王也是几次亲临府上和父亲详谈婚事细节,这其中的门道可大了。” 林嬷嬷恍然大悟,“还是夫人您见多识广,那如此说来,侯夫人的日子也不见得就能好起来。”“溺子如杀子,我如今啊,对大嫂倒有几分同情了。”傅氏笑了笑,低头继续打理账本了。 竹内小院里,顾汐芸得知自己多了一个弟弟的消息时,气的砸了手边的宝蓝点翠珠钗。贴身丫鬟青玥忙道:“小姐,这可是老夫人赏给您的。”顾汐芸随意地招呼洛音上前,命令道:“你拿着这珠钗,现在出府到城西去修补一下。” 洛音为难道,“大小姐,您让我绣的喜帕奴婢还没完工,您昨个说过今天就要。”“我让你去就去,磨蹭什么,回来再绣!”顾汐芸不耐烦地打断。“青玥,把出府腰牌给她。” 威远侯府位于城东长廷街内,洛音从城东到城西脚程再快也要一个时辰。她出府后,远处传来小贩的叫卖声:“香香甜甜的桂花糕,快来买啊客官!”洛音想起上辈子,也是在无意间得知晋王居然爱吃甜口的东西,而他最爱的甜食便是这桂花糕。所以每次晋王来她房里的时候,她都会亲自下厨,做一碟桂花糕。”洛音在路边摊前停下脚步,买了一份桂花糕,闻着熟悉的味道,好似感觉又回到了那时快乐的日子。 “这位姑娘,您往哪儿去呢?”小贩问道,“城西商铺。”“姑娘,您瞧见前面插着个旗子的酒家没,就在它隔壁有条狭长的小巷,你从那一直往里走,尽头处看到一棵四人合抱粗的榕树,出去巷子之后往西走,很快就能到了。”洛音点头致谢。 洛音依照小贩的指点,快步走入了酒家旁的小巷,只见四周寂静,巷子里几乎没什么人,冷冷清清的。洛音心里有些没底,这时眼前出现了一个行人,洛音急忙上前,问道:“这位大哥,我想请问,”待走地近了,“晋王殿下?”洛音惊诧出声,在此地偶遇晋王着实是意料之外。 晋王裴垣沉默地望着洛音,洛音行了个礼,“奴婢乃是威远侯府上的。”“本王记得你,奉茶的侍女。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洛音应道:“是桂花糕。” 忽地,晋王肚子里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响,洛音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少女笑意盈盈,眉眼灵动,眼底闪着细碎的光芒。裴垣的视线停留在洛音嘴角的浅浅梨涡上,洛音出声道:“王爷如若不嫌弃,奴婢这有桂花糕,给您先垫垫肚子。” 裴垣从少女白嫩的手里接过桂花糕,“王爷,奴婢还有事要办,先行告退。”洛音绕过裴垣疾步往前,却没注意到袖中一方淡青色的帕子随之掉落,晋王缓缓附身从地上拾起,扭过头发现少女的身影早已消失了。 待洛音赶到城西商铺,发现城西首饰铺子的大门紧闭,旁边的店主出声提醒道:“姑娘,这家铺子的掌柜今日得了风寒,你过几日再来吧。”洛音无功而返,回到竹内小院,迎来顾大小姐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也办不好!滚到院子里去跪一个时辰!” 晋王府书房内,裴垣处理完公事,停笔揉了揉眉头,睁开眼视线落在桌角的那条绣帕上,没来由地想起白日遇见的那个女子,默默出神。 第10章 大婚 仲春三月,万物复苏,草长莺飞。威远侯府内,四处张灯结彩,下人们不停来回地忙碌着,端得是一派热闹非凡,喜气洋洋的景象。 后院女子的闺房里,侯夫人安氏望着眼前的女儿,一袭大红金边鸳鸯石榴嫁衣,肩披绣纹锦缎,拦腰束以流苏刺绣锦带,头戴东海明珠凤冠,华丽富贵。安氏哽咽道,“一转眼,我们芸儿就要出嫁了。”顾汐芸看着母亲鬓边的几缕银丝,忍了半晌的眼泪还是顺着眼眶流下来,安氏急忙拿着手绢,轻柔地为她擦拭,“莫哭,今儿可是我儿的大喜之日。芸儿,你谨记,你嫁的不是普通的世家公子,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晋王殿下。嫁入王府后,你也要学会收敛脾气,学着做一个温柔贤淑的王妃,切莫随着自己的性子胡乱行事。母亲会安排曲嬷嬷同你一道入王府,她是母亲的心腹,能从旁帮衬你一些,倘若遇到什么紧要的事,你也能有个商量主意的人,或者打发她回侯府给母亲报个信。” 顾汐芸感激地望着她,“女儿都听母亲的。待女儿嫁人后,往后您自个儿在侯府里要保重身子,您和父亲要好好的,实在有什么不痛快的,您跟女儿说,女儿帮您出气!”听着顾汐芸孩子般的话,安氏的眼神变得更加柔和了。 屋外,青玥提醒道:“大小姐,吉时快到了。”安氏轻抚着顾汐芸的肩膀,转过身拿起礼盘中的红盖头慢慢地给女儿盖上,说道:“母亲先出去招呼宾客,你且在房里等一等,待会儿曲嬷嬷会进来带你出去。” 威远侯府外,远处两列近卫队整齐地踏步而来,在队伍的最前方,晋王裴垣骑着白驹,他身穿大红刺绣亲王服,头顶红锦玉冠。街上的百姓纷纷驻足观礼,只见侍卫们有序地分散至侯府街边两侧,“吁!”晋王翻身下马,只是面色稍显冷淡。 “吉时到!”喜娘高声道。曲嬷嬷扶着顾汐芸从屋里走了出来,行至侯府正堂,曲嬷嬷提醒着,“拜!”顾汐芸缓缓下拜,脆声道:“不孝女顾汐芸,拜别祖母,父亲,母亲。”威远侯顾青山看着眼前盖着红盖头的女儿,软下声来,“芸儿,入了王府,往后应当好好地相夫教子,孝顺长辈。”“女儿谨记。”侯夫人安氏在一旁捏着帕子不止地擦着眼泪,刚休养好的身子轻轻晃动,正首坐着的顾老夫人扫了一眼唐嬷嬷,之后唐嬷嬷走到安氏身侧,轻声安慰着。 “请新娘上轿!”青玥和洛音一左一右随顾汐芸缓缓行侯府正门处,伺候她稳当地上了花轿。突然天边黑云笼罩,一阵电闪雷鸣,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方才不是还晴空万里,怎么忽然之间就这样了。”人群中一名年长的老者叹道:“成亲之日气象异变,这可是不吉之兆啊!” 听着轿子外的百姓讨论声,顾汐芸嘴边的笑意凝固了,手里的喜帕被她揉成一团。而轿外候立的洛音闻言抬头望了一眼阴沉的天空,不禁露出一抹浅浅地笑意。 喜娘急忙出声:“快快起轿!”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随之响起,一路的喜乐吹吹打打,终于,送嫁队伍到了晋王府门前。喜娘笑着说道:“请新娘下轿!”青玥扶着顾汐芸从花轿里下来,洛音低头将手里红绸的一头递给晋王,“王爷,请。”裴垣听到熟悉的声音抬起了眼,顿了顿,意外地看着洛音,“是你。”“王爷,请接红绸。”洛音忍不住提醒道。 “请新人跨火盆,以后红红火火,人丁兴旺!……夫妻对拜,礼成!送入洞房。” 深夜,朝阳殿内的桌上摆着合卺酒,顾汐芸背脊挺直地坐在拔步床上,身后整齐地铺着两床鸳鸯刺绣喜被。 殿外下人通报声起:“王爷到!”一阵开门声过后,一股淡淡地酒味缓缓飘入殿内。曲嬷嬷恭敬地端着一柄玉如意,“请王爷挑起王妃的盖头。”裴垣闻言照做,好似没有留意盖头下顾汐芸羞涩的神色。曲嬷嬷在一旁又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和一众下人告退。 “晋王哥哥。”顾汐芸甜腻的声音响起,裴垣不为所动,“今日喝的有些多,你先安置,本王去侧间沐浴。”说要不等顾汐芸回话,直接离开了。 顾汐芸看着桌上未动过的酒杯,她本想等着晋王回来,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没有看见他的身影从侧间出来,抵不住浓重的睡意,便慢慢进入了梦乡。昭阳殿内一片安静,只有不远处的两支龙凤喜烛还在不断燃烧着…… 王府书房外,管家福伯愁眉苦脸地和近卫队队长霍坤在一处说着话,“王爷洞房花烛夜不和王妃待在一处,睡书房这是什么道理!我可听说这王妃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明儿要是让她知道,还不得大闹王府!”霍坤无奈地答道:“福伯,您别想太多了。王爷不想做的事,连宫里的陛下都没法子,不早了,您老人家回去休息吧。” 福伯无法,唉声叹气地离开了。王府下人房间里,青玥已经睡熟了。在她的对床,洛音悄悄起身来到窗边,轻轻地推开窗户,抬头望着远处高高悬挂着的月亮,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1章 被罚(上) 拂晓,洛音和青玥便踏入昭阳殿里,伺候顾汐芸梳妆。“我的好王妃,今儿是新婚第一日,您千万得忍住,别在王爷面前耍小性子。”曲嬷嬷劝慰道。顾汐芸委屈不已,“可晋王哥哥昨夜撇下我一人,也没个解释,我岂能不生气!” 此时,洛音专心地为她梳着头发,闻言手中不小心用了点力道,“哎呀,好疼!”顾汐芸痛呼道,转身就是一巴掌,“你会不会梳头啊,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洛音捂着被打偏的侧脸,余光扫到门边出现一片云锦的衣角,立即重重地跪下,瑟瑟发抖地向顾汐芸请罪,“王妃,奴婢错了,您没事吧?” 顾汐芸不耐烦地看着眼前柔弱的女子,抬起脚踹了过去。“王妃一早好大的排场啊!”晋王裴垣出声道,男子走上前扶起洛音,望着她红肿的侧脸,心下更是添了几分对顾汐芸的厌恶,“一点小事就对着侍女动手,这就是威远侯嫡女的教养!还有,本王没有同胞妹妹,希望王妃能遵守基本的礼仪。” 顾汐芸不服道:“晋王哥哥,不是,王爷你为何要帮着这贱婢说话,明明是她的错,偏要来挑我的不是。她们下人没做好自己分内之事,本王妃打了便打了,有何不可?”裴垣闻言冷笑道:“晋王府里没有可以随便打骂下人这一条章程,待大婚三日回门之时,本王可得好好问问威远侯。”说罢,拂袖而去。 曲嬷嬷急忙拦住顾汐芸,生怕她怒极口不择言,“王妃,您等会儿还要随王爷去宫里给太后娘娘和陛下请安呢,莫因这些小事置气。洛音,你现在先下去,记得和厨房吩咐一下,做些王妃平日里爱用的吃食,尤其是莲叶羮和红枣酥饼,等王妃回府后端上来。” “是,洛音记得了。” 黄昏时分,晋王府的马车缓缓驶出皇宫。车内,顾汐芸有心缓和关系,绞尽脑汁地想着话题,但裴垣不接茬,自上车之后便一直闭目养神。外头人头攒动,好不热闹,马车内的气氛却如同寒冬腊月般冰冷,叫人无端地感到胆寒。 “禀报王爷,晋王府到了。”直到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裴垣才缓缓睁开眼,一眼都不看顾汐芸,径直下车。马车外,青玥小心地扶着顾汐芸踩着脚踏,待她下车后,裴垣便沉默地往里走,身后顾汐芸着急地小步追上来,提醒道:“王爷,昭阳殿晚膳已经备好了,您不来用膳吗?” “不了,本王还有些公务要去书房处理,王妃自己用吧。”晋王说完,便离开了。 顾汐芸气地跺脚,染红的蔻丹紧紧地抓着身旁青玥的手。 夜晚,洛音来到王府厨房,归还食盒。当她刚到门口时,和一名王府小厮正巧撞了个正着,对方不知为何捂着肚子坐在地上起不来,洛音微惊,忙问他有没有事。“这位姐姐,我这会儿好像闹肚子,厨房就剩我一人在看着锅灶,实在是走不开。可福管家那边还催着呢,我得去书房给王爷送夜宵。”洛音听完后主动请缨,“我这会儿没什么事,可以帮你去送,你告诉我,王爷的夜宵在哪,我去装盒。” 小厮闻言大喜,爬起来指着炉上的锅,说道:“谢谢这位姐姐,你把这碗云吞送过去给福管家即可。” 王府书房,管家福伯正和晋王报备府里的事宜:“王爷,老奴寻思着明儿拿着账册和对牌去见见王妃,这府里有了女主人,管家权也该移交了。”裴垣抬头说道:“不急,福伯,府里的对牌你先保管着。账册可以拿一些简单的给她,先试试她有没有打理账本的能力再说。” 福伯回道:“老奴省得了,还有厨房过会儿会送夜宵过来,王爷您多少吃一些,您今儿从宫里回来到现在一直埋头处理公务,连水都没喝一口,还是要以身体为重啊。” 裴垣点头,“福伯你先回去休息吧,等会让下人直接送进来就好。” 洛音提着食盒缓缓踏入了前院,晋王近卫霍坤拦住了她,“来者何人?”洛音恭敬应声:“奴婢是王妃的贴身丫鬟,福管家让人给王爷送夜宵。”“你进去吧。” 到了书房门前,没见到福管家,洛音只好轻声叩门,“进。”裴垣说道。 洛音莲步轻移,走入书房。只见裴垣靠在书房的软榻闭目养神,一旁的香薰炉中飘出一丝淡淡的乌沉香气,“王爷,奴婢来送您的夜宵。”晋王缓缓睁开眼睛,“怎么是你?” 洛音一边将食盒里的夜宵轻轻地放到桌上,一边答道:“奴婢本是去厨房归还王妃的食盒,送夜宵给您的小厮应当是吃坏了肚子,就拜托奴婢送过来给您。”裴垣凝视着她的侧脸,“软榻旁边的架子上有一瓶宫里的雪肌膏,赏你了。” 洛音连忙摆手道:“使不得,奴婢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本王说什么,你就怎么做,且去拿。”洛音无奈应是。 等她走到架子面前,发现雪肌膏放在最上面,她努力垫起脚也无济于事。突然一只手从她身后抬起,她回头发现,晋王好似把她抱在怀里。裴垣拿着药瓶,低下头来,正想开口说话,他望着眼前女子涨红的小脸和有些躲闪的眼神,这才意识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过近了。 他当即退后几步,清冷的面容也略有尴尬之色,“这个你收着,涂在伤处好的比较快。”洛音伸手接过,“奴婢多谢王爷,待伤好了再还给您。” 裴垣正色道:“不必,就当是上次在巷子里你送我桂花糕的回礼。” 洛音拿着药瓶,露出一抹甜笑,嘴角的梨涡越发惹眼。“那洛音先行告退,王爷您记得用夜宵,是一碗热乎的小云吞。”说罢行了个礼,转身出门去了。裴垣看着女子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而另一边桌上的夜宵还在不断地冒着热气。 第12章 被罚(下) 月上梢楼,洛音回到下人房。屋内同住的青玥坐在桌前,正给自己的手背涂着青草药膏。洛音出声问道:“你这手怎么了?”“伺候王妃时不小心抓的。”青玥闷声应道。洛音犹豫了一瞬,还是拿出衣袖里的雪肌膏放在桌上,“这是雪肌膏,效果比你手里这个要好,你涂一些吧。” 青玥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小瓷瓶,“这是宫里御赐的药膏,谁给你的?” 洛音温声回道:“今儿我帮厨房里一个小厮到书房给王爷送夜宵,王爷心善,便把药膏赏给我。”“多谢你,不过我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这么评价晋王爷。”沉默半晌,青玥开口提醒道:“这药膏是金贵玩意儿,我还是劝你一句,别让王妃知道这事,你自己警醒着点。” “是是是,我会的,待会儿你涂完放那儿,我去找个地方把这好东西藏起来。”青玥噗哧一笑,假意催促道:“你快去帮我打盆水进来,我好洗洗手。” 洛音走到水井边上,一边拉着井绳,一边想着刚才两人之间的对话。说到青玥,她是顾汐芸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从儿时起就贴身陪伴在威远侯嫡女的身侧,是以她在顾汐芸面前很是得脸。不过青玥为人处事却和她的主子截然不同,明事理,懂分寸,从不曾与人交恶。即使顾汐芸对洛音的厌恶都摆在台面上,青玥也并没有说过洛音的一句不是。 上辈子,洛音成为裴垣的侧夫人,青玥对待她依旧守礼。洛音一直知道青玥是个聪明人,懂得如何明哲保身,不该说的话她一句都不会多说,可今夜她还是提点了洛音。 洛音想到此处,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辈子,她和顾汐芸之间注定是无法善了了。她回想起前面出了前院书房的时候,和昭阳殿的二等丫鬟珍珠打了个照面。珍珠是曲嬷嬷的孙女儿,本以为被提到顾汐芸身边伺候,可以升任一等丫鬟,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洛音。故每次珍珠见了洛音,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在威远侯府时,珍珠忌惮着洛音背后有顾老夫人,不敢太放肆,只是经常找洛音的茬,然后去顾汐芸跟前上眼药,洛音当她小打小闹,没把她放在眼里。 不过思及珍珠方才那异常兴奋的眼神,洛音嘴边闪过一个冷笑,“珍珠妹妹,这回儿你一定要助我一臂之力呀。”月光下,女子轻声呢喃道。 第二天一早,昭阳殿的厅堂内,顾汐芸懒洋洋地用着早膳,珍珠正殷勤地为她夹着小食,青玥安静地站在一旁。吃到一半,顾汐芸问道:“珍珠,曲嬷嬷去哪儿了?”“回王妃,嬷嬷她今晨有些不舒服,怕过了病气给您,就打发奴婢前来伺候。” 顾汐芸闻言点了点头,继续喝着碗里的红枣薏米粥。珍珠小心打量了一下四周,假意问道:“青玥姐姐,怎么就剩你一人,难道洛音姐姐也和嬷嬷一样,感染了风寒么?” 青玥不明意味地望着她,回道:“洛音这会儿是在厨房里核对王妃的午膳单子。” 珍珠恍然大悟道:“没有生病便好,只不过昨儿我看见洛音姐姐从前院的方向回来,夜晚更深露重的,她又穿的单薄,如此说来倒是妹妹多虑了。” “啪!”顾汐芸重重地放下手中的勺子,“珍珠,你说昨夜洛音去前院了?”珍珠放下筷子,小心翼翼地答道:“回王妃,或许是奴婢看错了,天色那么黑。” “青玥,你和洛音住一个屋的,你来说,昨天夜里洛音的行踪,知道多少说多少。” 青玥不着痕迹地看了珍珠一眼,斟酌再三,出声回道:“王妃,昨儿洛音本是去厨房归还您的食盒,厨房小厮拜托她代为转送夜宵到前院,珍珠应是说此事。” 顾汐芸听了她的话,不置可否。正在这个时候,殿外传来洛音的声音,“王妃,洛音求见。” 洛音端着一盏花茶,轻放在顾汐芸手边,“王妃,请用茶。”顾汐芸端起茶盏,尝了一口之后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说道:“味道不错。不过你这脸好的还挺快,昨儿我可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珍珠见状鼓起胆子,附和了一句:“是啊,洛音姐姐你那儿是有什么老夫人赐下的药膏吗?” 话音刚落,珍珠好似看见洛音一抹讽刺的笑意,待再细看时,依旧还是那个温柔和顺的丫鬟洛音。 洛音恭敬地应着:“回王妃,奴婢昨日帮厨房送夜宵到前院给王爷,药是王爷随手赏的。”顾汐芸听了她的回话,疑惑地出声:“王爷赏赐了什么药给你?” “回王妃,是……是宫里的雪肌膏,王爷说他用不上,便给了奴婢。”顾汐芸咬牙切齿地说道:“雪肌膏?这么好的御赐之物王爷不给我,居然赏赐给你这么一个奴才!”洛音为难的神情落在珍珠此等有心人的眼里,自然大有文章可做。故珍珠趁热打铁,落井下石道:“王妃,依奴婢愚见,王爷也是怜惜洛音姐姐,不忍一张美人面留下瑕疵罢了。” “珍珠,慎言!”青玥急忙出声打断,“王爷也是你可以妄议的吗?” 珍珠委屈地轻皱眉头,她望着顾汐芸说道:“奴婢该死,还请王妃恕罪。”顾汐芸神情愈发不快,“洛音,本王妃再问你一次,你对王爷是否心存妄念,在前院书房里有没有做出什么勾引王爷诸如此类不当的举动?” 洛音跪下,磕了个响头道:“王妃,奴婢没有。奴婢虽然听从老夫人之命,作为陪嫁丫鬟随您入王府,但王爷和奴婢之间清清白白,从没有做出任何越矩的行为,还请王妃莫听信小人谗言。王爷体恤下人在王府之内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您想想,有心人这是在利用奴婢来挑拨您和王爷的感情,若您信了跑去找王爷,一旦起了争执,您和王爷之间的裂痕岂不是越来越大!” 此话一出,顾汐芸坐在上首,沉思半晌,终是开口说道:“你说的是有几分道理。珍珠,从今日起,你不用在本王妃身边伺候了。以后滚去洗衣房里,正好洗洗你这污秽的心思,曲嬷嬷那边我会和她提的。” 珍珠吓得跪地求饶,涕泪横流:“王妃,求求您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您!”顾汐芸不想听她的废话,起身回后殿休息去了。 洛音站在厅堂中间,看着身侧狼狈不堪的珍珠,缓缓蹲下身靠近她,温柔地笑道:“珍珠妹妹,你还好吗?”珍珠倏然抬头,憎恨地盯着她,“是你!你是故意让我看到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珍珠妹妹,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呢。”洛音伸出手帮她扶正了头上的绒花,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我从来都不想与你交恶。但是你老是在主子跟前胡言乱语,姐姐还是很头疼的。你好自为之,我听闻洗衣房里活还是挺多的,妹妹留着点气力去那里在使出来吧。” 说完,洛音便转身离去,只剩厅堂里一个颓废不甘的身影。 第13章 回门 一转眼,大婚三日到了。顾汐芸早早地便起来准备,青玥忙前忙后地伺候她穿戴繁琐的王妃冠服,曲嬷嬷和洛音在一旁候着。 昭阳殿外传来下人的通报声,“启禀王妃,王爷已达王府正门处等您。”“知道了。”顾汐芸出声应道。 曲嬷嬷赔笑道:“王妃,老奴瞧着王爷还是很看重您的,要不然怎么会如此快就到王府大门,还派人来知会您,就等您出发了。”顾汐芸正在梳妆镜前欣赏自己,闻言一笑,转过身来嗔道:“嬷嬷,你就会捡着好听话来哄我!好了,本王妃收拾妥当了,走吧。” 待她走到王府正门时,只见刻有晋王府府徽的马车后面跟着一列整齐肃穆的近卫队,马车前头,裴垣已经上马等候多时了。“王妃,上马车吧,误了吉时可就不美了。”管家福伯在一旁出声提醒道。 曲嬷嬷扶着顾汐芸一同上了马车,青玥和洛音走到马车两侧,裴垣转头看了一眼洛音,发现她的脸已恢复以往白皙无暇的样子,便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向前方。 洛音因为一直低着头,并未察觉到方才晋王的注视。但另一边的青玥却悄悄地将此景收入眼底,她内心震动的同时也升起一丝对洛音的担忧。 威远侯府内,顾老夫人今儿同样起了个大早,她在寿安堂内和唐嬷嬷说着话,“不知芸姐儿何时才到府上,老大家的呢?她最近一反常态地关起门来,终日在小佛堂里吃斋念佛,有没有随老大在门外等候?”唐嬷嬷安抚道:“老夫人,您这是关心则乱,大小姐可是侯夫人的心头肉,放心吧,老奴去看了,侯爷和夫人一行都在。” “那就好。对了,没记错的话,佑哥儿今儿是在云姨娘那屋吗?”“回老夫人话,侯爷说三少爷还小,就不要让他出来吹风了。” 众人翘首以盼的晋王府马车终于到了威远侯府门前,侯夫人安氏古井无波的面容上,不自觉地溢出些许激动的神色。 “父亲母亲,女儿回来了!”顾汐芸下了马车,拎着裙摆一路小跑,“王妃,您慢点!”曲嬷嬷跟在后头叮嘱道。 威远侯顾青山和安氏一齐恭敬地行了个礼,“臣,臣妇拜见王爷,王妃。” 顾汐芸这才意识到有什么变得不同了,她站在侯府大门前,兴奋的情绪慢慢地变淡,看着眼前向她行礼的亲人们,眼中流露出一丝迷茫。裴垣踏着稳健的步伐行至她身侧,说道:“顾侯和侯夫人起吧,无需多礼。” “是,谢王爷,王妃”侯夫人安氏站直身子后,抬起眼慈爱地望向女儿,“王爷和王妃一路辛苦了,还请移步里厅。” 一行人穿过花园,绕过曲廊,便来到了寿安堂前。待和顾老夫人见礼后,顾青山就邀请晋王前去书房议事。寿安堂内,只剩女眷们。 顾老夫人望着顾汐芸,还是出口问道:“王妃,你这几日在王府和王爷相处的好么?”顾汐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顾老夫人和唐嬷嬷对视了一眼,“老大家的留下,老二家的先回二房吧。其余闲杂人等都出去候着。”“是。” 寿安堂门外,彩蝶开心地拉着洛音说笑,边走边说:“洛音妹妹,我好想你啊。你这一走,新来的丫鬟做事的手脚可比你差的远了。”洛音撒娇道:“姐姐这话好似妹妹只有做事麻利这一点可以夸奖了,那妹妹可不依。”二人嬉笑地闹成一团。 而屋内,安静的落针可闻。顾老夫人沉声道:“芸姐儿,你同祖母说实话,你与王爷可有圆房?”顾汐芸咬着嘴唇,顶着一旁母亲灼灼的目光,硬着头皮说道:“祖母,成婚的这几日,王爷是睡在前院书房里的,他说公务太多了,所以……所以……” “你糊涂!”顾老夫人指责道,“山不就我,我来就山。这点子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懂?还要我这个老婆子掰开来揉碎了地同你说!” 侯夫人安氏急忙出声道:“芸儿,那宫里派人来收白喜帕之时,你有没有露馅?”顾汐芸摇了摇头,“曲嬷嬷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抹了点血便送去交差了。”安氏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念了声佛。 顾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眼前的嫡长孙女,叹了一口气,把门口候着的唐嬷嬷叫了进来。 “你去里间,把架子上一个刻着荷花样式的盒子拿出来给芸姐儿。”唐嬷嬷依言照做。待她回到正堂,顾老夫人指着盒子轻声说道:“芸姐儿,这里面是依兰花的花汁,它无色无味,只要在茶水里滴上那么几滴,可起到促进房事的效果。” 顾汐芸闻言震惊地看向祖母,顾老夫人揉了揉眉头,“我这老婆子本不该和你说这些,但既然事已至此,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圆房一事宜早不宜迟,你知道作为晋王妃,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顾汐芸迟疑片刻回道:“是王爷的宠爱?”顾老夫人摆摆手,“是子嗣。你只有尽早诞下晋王的子嗣,才可以在这偌大的王府内立于不败之地。祖母为什么非要让你从府里带一个陪嫁丫鬟,这也是为你考量,做两手准备。你要知道,皇家的后院不可能只有一人,如果晋王有意纳侧夫人,亦或是侍妾,这个时候你当如何?” 顾汐芸眼眶里的泪花默默地打转,侯夫人安氏此时才理解了婆母当初的良苦用心,柔声劝着女儿:“芸儿,你祖母是真的为了你好。洛音是你的陪嫁丫鬟,她的身契牢牢地捏在你手里,翻不出大浪来。即使你再不愿,待真到了你祖母所说的那一天,你可得放清醒一点。” 顾汐芸听着祖母和母亲的话,抬起头看着她们二人关切的眼神,终是败下阵来,“芸儿记住了。” 顾老夫人似是松了一口气,“好了,芸姐儿你同你母亲回紫竹堂说些体力话吧,我也累了。” 望着窗外互相扶持的母女两,顾老夫人失望不已,“你看,这一大一小,都不让我省心。”唐嬷嬷安抚道:“您呀,刀子嘴豆腐心,。奴可记得那盒子里的东西,您本来是准备给侯夫人的,只不过因为云姨娘一事这才作罢。” 顾老夫人笑了笑:“算了,不提也罢。” 夜晚,威远侯在府里设宴招待晋王他们,宾主尽欢。 第14章 下药 夜色融融,昭阳殿内,顾汐芸打发了殿内下人出去,仅留了一个曲嬷嬷在旁服侍。 “嬷嬷,你把祖母给我的盒子先收起来,避着人些,记得找个隐蔽的地方。”顾汐芸小声叮嘱道。 曲嬷嬷略显疑惑,“王妃,这盒子里装的东西很重要么?” 顾汐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今儿回侯府,祖母知道我与王爷还未圆房的事大为震怒,便给了我这瓶依兰花水,让我找个时机下到王爷的茶水里。” “依兰花?这东西好似是催情之物。”曲嬷嬷望着顾汐芸道,“是,就是用于男女房事的。”顾汐芸觉得有些难为情,“祖母还说要尽早生下王爷的子嗣,我才能安稳。” 曲嬷嬷赞同道:“老夫人是真心为您打算的。”顾汐芸纠结不已,“可王爷不来昭阳殿,就寝也是一直待在前院,我也没法子寻到机会呀!” “过几天就是您的生辰了,老奴想着,届时您就在府里办一桌生辰宴,您是晋王府的王妃,王爷怎么着也得给您几分面子。王妃您放心,老奴到时亲自上前院去,就是舍了这张老脸,也会把人给请过来。您让青玥来下药,老奴瞧着这丫头嘴巴严,会办事。” 顾汐芸两眼放光,抓着曲嬷嬷的手说道:“嬷嬷,还好有你在我身边。” 隔天,曲嬷嬷便特意来到昭阳殿偏殿的茶水房里。青玥和洛音正在里面准备泡茶和制作茶点。曲嬷嬷出声道:“青玥,我有要紧事和你说,你先出来一会儿。”青玥和洛音对视一眼,放下手里的活计,随曲嬷嬷出门了。 二人走到后殿的池塘边,曲嬷嬷环视四周,悄声道:“王爷和王妃至今还未圆房,得想个法子。正巧侯府老夫人给了一瓶好东西,待到王妃生辰宴时我会把它给你,你寻个机会,放进王爷喝的茶水中。” 青玥闻言瞪大了双眼,“嬷嬷,这岂不是给王爷下药?” 曲嬷嬷望着平静的湖面,缓缓出声:“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与王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些日子嬷嬷我也看明白了,晋王爷面对我们王妃的时候,几乎没有个好脸,再这样下去,指不定哪天府里就要进新人,真到那个时候就为时已晚了。” 她转过头看着青玥,坚定道:“此举不仅是为了王妃,也是为了你我。所以务必不能出差错,你可懂?” 青玥低头答道:“是,嬷嬷。”然而二人都没留意到身后假山旁露出一角女子的绣鞋。 转眼便到了顾汐芸的生辰之日,昭阳殿的下人均忙地脚不沾地。青玥掀开屋帘,“洛音,茶泡好了吗?”洛音转身回望,笑着说道:“就快好了,你快帮我瞧瞧,这旁边的茶点如何?” “不用看了,我还不相信你的手艺吗?洛音你现在去大厨房里看看长寿面做的如何了,曲嬷嬷去前院请王爷了,待会儿我把茶水和茶盘端进去。” 洛音脆声应道:“好,我这就去。”走出茶水间,女子的眼底一片阴霾。青玥独自待在茶水间,周围寂静无声,她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狂跳的心跳声。脑海里回荡着曲嬷嬷的嘱托,“这是依兰花水,你往王爷的茶水里滴上那么几滴,做这些事的时候千万别让旁人看见,不然我们都吃不了 兜着走,记住了!” 她慢慢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琉璃瓶,拔掉木塞,屏住呼吸,抖着手往晋王的茶盏倒去…… 前院书房,曲嬷嬷正恭敬地和管家福伯说着话:“福管家,老奴是奉王妃之命,特请王爷赏脸去昭阳殿参加王妃的生辰宴,还请您帮忙在王爷面前说说好话,老奴不胜感激。” 福伯微笑着回道:“曲嬷嬷客气了,我先帮你进去通禀一下,但王爷的主我一介王府管家可不敢做。”说完便进去了。 曲嬷嬷低头,暗自撇撇嘴,老东西真是老狐狸,滑不溜手,谁都不得罪。 书房内,裴垣正坐在书桌前读着兵法。“王爷,今日是王妃生辰,这不昭阳殿的曲嬷嬷来请您了,您看看赏个光?”福伯出声劝道,“毕竟是王妃嫁进晋王府的第一个生辰,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去露个脸也是好的。” 裴垣合上了手里的本子,抬头说道:“那就去吧,你去本王私库里的红珊瑚手串拿出来作为生辰贺礼,本王暂且收拾一下。”福伯开心道:“好好好,老奴这就去。”话音刚落,人便没了影。 裴垣见此无声地露出了个笑,摇了摇头走进内室。 昭阳殿内,顾汐芸坐在椅子上有些焦急地望着门外,烦躁不安极了。殿外传来下人的声音:“启禀王妃,曲嬷嬷回来了。”“快传!” 一走进昭阳殿内,曲嬷嬷满脸带笑,几步就走进了顾汐芸,说道:“王妃,王爷等会儿就来。”顾汐芸闻言立即喜笑颜开,“还是嬷嬷的法子好使,前些时日我打发下人去请王爷过来,没一个成的。” 曲嬷嬷屏退左右,提醒道:“王妃,今夜您可得留住王爷,成败在此一举了。”顾汐芸点了点头,一张芙蓉面上略带点羞涩之意。 “给王爷请安!”昭阳殿外下人行礼问安的声音此起彼伏,晋王顿了顿,继续往里走。 顾汐芸今日打扮得可谓是花枝招展,“王爷,谢谢您今晚来参加我的生辰宴。”她起身走到晋王身侧,伸手想要拉住他的衣袖。但裴垣转身避开了,“先落座吧。” 顾汐芸收起略微失落的神色,重新扬起嘴角,吩咐曲嬷嬷去叫茶房上茶。 殿外,青玥端着茶盘的双手微微沁出了汗。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缓缓步入里面。“王爷,请用茶。”顾汐芸殷勤地出声。 晋王略带讽刺地看了她一眼,“不急,本王今日带了一份生辰礼来庆贺王妃生辰。”顾汐芸激动地双手紧握,“王爷您能来,就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 “福伯,你去把本王的礼品呈上来。”“是。” 顾汐芸期待地看着福伯手中的盒子,突然耳边传来了晋王毫无温度的声音:“这是母后她老人家前些年去法华寺里得来的紫檀木佛珠,本王今日赠与你,望你可以感受到佛珠的灵洁,莫要做出下药之类的蠢事,也让佛祖洗一洗你内心的妄念之意。” 裴垣话音刚落,昭阳殿内众人恨不得把耳朵闭上,皆垂头不敢吭声。顾汐芸僵硬地看向晋王,“王爷,您此话何意?什么下药?我怎么听不懂?” “本王今日要说的就这么多,前院还有些事,就不打扰王妃的生辰宴了。”裴垣面无表情地起身,看了一眼顾汐芸此刻惨白的面容,甩袖离开。 顾汐芸浑身无力地靠在曲嬷嬷身上,“嬷嬷,王爷怎么会知道这事!你不是说不会有问题吗!” 曲嬷嬷此刻慌的六神无主,和青玥一左一右地扶起瘫倒在地的顾汐芸,不停地安慰着她。 晋王负手往前院的方向走着,福伯端着另外一个盒子跟在他身后,叹道:“王妃真是糊涂啊,怎么会想到这种下三滥的法子逼您和她圆房,还好王爷的探子消息灵通,不然今夜老奴可不敢想。” 裴垣看着远处的月色,回想起方才在王府花园里拾到的那个告知他王妃意图的纸条,当时纸条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女儿香,正是洛音身上的味道。 “探子么?”裴垣笑道,“的确是消息灵通,福伯,你把珊瑚手串给本王,你先回去休息吧。” “是,老奴先行告退。” 第15章 醉酒 自上次顾汐芸生辰宴和晋王不欢而散之后,昭阳殿内这些日子,下人们越发小心翼翼地做事,人人自危,生怕惹到王妃不快。 夜晚,曲嬷嬷帮着顾汐芸梳着头,“王妃,下人来报王爷最近几日出城到城郊军营去巡查军务,的确是抽不开身。您也别老是闷闷不乐,伤身啊!”一旁,洛音端着茶盏轻声地放在她面前。 顾汐芸哭丧着脸,不平道:“王爷居然当着这么多下人,如此指责我,叫我以后如何在王府里立足!现如今我这王妃在晋王府里哪还有威信可言!” 洛音出声安抚道:“王妃,奴婢前面听闻王爷好似已经到王府正门处了,不过是被侍卫搀扶着,不知是不是醉酒了。要不您带着醒酒汤过去瞧瞧,表一表关心。” “我不,他对我这样坏,我为何还要热脸去贴他冷脸。”顾汐芸赌气道。 曲嬷嬷和洛音一齐告退,走到昭阳殿门口时,曲嬷嬷拉住洛音,“洛音,你现在去厨房熬一碗醒酒汤,等会儿以王妃的名义送去。记住,在王爷面前多说说王妃的好话。” 洛音低声应了。 前院书房内,裴垣靠在软榻上,眼里还带一丝清明,笑道:“今日几个部下非要同我喝酒,福伯你下去给本王准备醒酒汤。” 福伯回道:“王爷,老奴前儿去厨房的时候遇到曲嬷嬷了,她说王妃已经安排了手下人熬醒酒汤,等会儿应该会送来书房。老奴看着王妃应是知错了,这不派人来说和了。” 裴垣叹气道:“行了,那你先回去吧。”福伯退下后,书房内一片安静。 洛音又一次来到前院,近卫队队长霍坤熟络地打了个招呼,“又是你,来给王爷送醒酒汤吗?”洛音点头答是,顺利地进门去。 “王爷,奴婢奉王妃之命来送醒酒汤。”洛音轻声叩门,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听到晋王的声音,她大着胆子,轻轻推开书房大门。 只见裴垣合衣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洛音慢慢放下食盒,从旁边取了一床毯子,走到了榻边,正准备给他盖上。 但没想到裴垣突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猝不及防间,她连人带毯直接扑到晋王身上。“咳咳。”洛音睁开眼睛,便触到晋王略带戏谑的眼神,两人之间的交流好似带着火花。还未等洛音开口,裴垣先出声了:“又是你啊,怎么,今儿又送了何物来?” 洛音稳住心神,说道:“王爷,您能不能先让奴婢起来?” 晋王闻言便放手,洛音趁机起身,转身打开了食盒,端着一碗尚有热气的醒酒汤恭敬地递给裴垣,“王爷,请您先用醒酒汤。” 裴垣接过女子手里的碗,喝了起来,洛音便在旁安静的等待着。待晋王喝完醒酒汤后,洛音微笑着说道:“王爷,这醒酒汤是王妃吩咐奴婢准备的,您恼了她这么多日,想着气也应该快消了吧?” 裴垣看着她脸上的打量之色,“原来你是来刺探军情的啊?”洛音急忙说道:“不是的,奴婢只是,”“好了,本王知道你们也是听命行事,但本王最不喜的行为,恰好你们王妃也做了。” 洛音听罢试探性地问道:“那王爷,您和王妃总得过日子,这么着拖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啊。”裴垣站起身来,走到书桌边上,沉声说道:“本王本无娶妻之意,但母后这几年来身体每况愈下,作为儿子,她的心愿我能不满足吗?” 洛音跟在他身侧,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子,软下心来,“其实王爷,您大可以试着去接受。您知道下人间都传王爷对王妃可谓是避如蛇蝎,王妃她心里也很难受。” “本王心意已决,你也不必多劝。现在这样相敬如宾是最好不过。本王小的时候每每看着母后因为父皇去了别的妃子的寝宫黯然神伤。从那时起,本王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和自己喜爱的女子过一辈子。” 洛音闻言内心波澜渐起,抬头望了他一眼,眼前的裴垣和上辈子的晋王渐渐重合。她还记得,上辈子晋王和她在别院里,过着二人世界的小日子时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裴垣探究地看着洛音,她赶忙回神,面色有些复杂,“王爷,奴婢先告退了。”洛音行礼道。 可她没留意到脚下有一支掉落的毛笔,“小心!”裴垣忙伸手揽过女子,洛音紧张地闭着眼睛,以为自己这回肯定要摔破头,但过了一会儿,她却没感受到身上有任何的痛意,她缓缓睁开双眼,便见到裴垣放大的面容,她怔住了。 一时之间,裴垣和洛音谁也没有出声,洛音眼看着裴垣离她的距离越来越近,紧紧地拽住了晋王的衣服。“王爷,厨房的热水烧好了,您现在要沐浴吗?”书房之外,霍坤的声音打断了二人之间暧昧的气氛,洛音急忙从裴垣怀里退出来,潦草地行了个礼,转身便离开屋内。 霍坤望着匆匆离开的侍女,转头再看看书房里晋王对他嫌弃的目光,摸了摸头傻笑道:“王爷,您沐浴么?” 裴垣恨不得把这个木头扔出去,额头青筋一跳一跳地,“洗!”霍坤关上门之后,自言自语道:“奇了,今儿王爷心情不好吗?前面不还好好的,贵人的心思真难懂啊。” 第16章 表妹(上) 洛音伸手轻抚着微热的脸颊,回到王府的下人房内。她坐在床榻上,想起方才在书房里的一幕,还是止不住地脸红心跳。 在她的对面,青玥着了凉,近几日有些咳嗽,正在端着汤药准备入口。见洛音有些异样的神情,开口问道:“洛音,你刚从王妃那儿下值么?” 洛音整理了一下心情,回道:“王爷今夜有些喝醉了,曲嬷嬷让我以王妃的名义去送醒酒汤。” 青玥迟疑了一瞬,还是说道:“屋内只有你和王爷?” 洛音应道:“只是送醒酒汤,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青玥稍微放下心来,劝道:“我们这样的贴身丫鬟,身契都在主子们手里,哪天要是主子一个不乐意,随时都可以发卖。还有什么奢望的机会呢?” 洛音听完青玥的一席话,嘴角也慢慢拉下去,转头望着窗外,自嘲地说道:“下等人的命不值钱,但我不想认命。”青玥低头喝着手中的药,错过了她的这一句话。 夜色深沉,一阵春雨过后,小草焕发勃勃生机。晋王府迎来了一位贵客,“表哥!我可是奉姑母之命,前来给你送新婚贺礼。你可得拿点好东西给我玩儿。”安乐县主温念安俏生生地站在书房里,晋王一贯清冷的面容也因为温念安的一番话而展颜。 说起这安乐县主,那可是京城贵女圈里绝对的头号人物。当今太后出身英国公府,其胞弟正是现任英国公温鹤廷。英国公府世代簪缨,可不知怎的,一代仅出一位女孩儿。到了温鹤廷这儿,英国公夫人连生三个都是男孩,到了年近三十才得了温念安这个宝贝女儿。所以英国公府里从上到下,都把温念安当成心肝儿来疼。 当初,太后主位中宫时,皇帝偏宠贵妃母子,中宫被压的喘不过气来。而贵妃母子气焰嚣张,觊觎东宫。最严重之时晋王他们的父皇差点听信贵妃的谗言,要废了裴桢的太子之位,导致皇后和她两个嫡皇子在宫里的日子过得是如履薄冰。是英国公温鹤廷联合了几位老臣在朝堂上舌战群儒,打消了帝王的冲动,保住了裴桢的太子之位。之后更是举全家之力,将裴桢送上了九五至尊的宝座。一时之间,英国公府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裴桢曾感叹自己的这位舅舅,是扶持他上位的最大功臣,曾问过他想要什么赏赐,温鹤廷借此为自己的小女儿求了封赏。 温念安与裴桢和裴垣一同长大的,太后当时很喜欢这个古灵精怪的侄女,常常召她进宫说话。所以裴桢闻言立即答应下来。隔日,圣旨便下达英国公府,天子封温念安为县主,赐号安乐,愿她一生平安喜乐,享食邑百亩,珠宝若干。世家大族之间曾有过议论,如若不是英国公放话还想多留小女儿几年,那么这位金贵的县主肯定是要当晋王正妃的。其实外人都多虑了,温念安对晋王裴垣只有纯粹的兄妹之情,他们二人太过熟稔了,以至于生不出任何男女之情,裴垣亦然。 安乐县主出身尊贵,不仅英国公夫妇和她的兄长们将她捧在手心,宫里的太后皇帝乃至晋王都对这唯一的表妹百依百顺。温念安性格活泼开朗,为人直爽大气,丝毫没有半点娇小姐的作派,在京城世家大族的内宅后院中,一直拥有着很好的声誉。 “什么?温念安来这做什么?”昭阳殿中顾汐芸面色不善地看着曲嬷嬷,“她一直与本王妃不对路,每次见到我都不给我好脸色,还老是讥讽我。嬷嬷你说,她不会是去王爷面前给我上眼药吧?”一旁候着的洛音听到这话,心神动了动,她想到上辈子这位安乐县主时常在顾汐芸为难她的时候,挺身而出地站出来替她解围。这般如阳光般热烈的女子,很难不令人喜欢。 曲嬷嬷低声回答道:“哎哟王妃,您可别多想。安乐县主是奉宫里太后娘娘的旨意,给王爷和您送新婚贺礼的。” “不行,我不放心,我要去看看。”顾汐芸提起裙摆,就起身往殿外急走去。“王妃,您慢点啊,小心脚下!”曲嬷嬷赶忙追出去。 这边温念安高兴地把玩着裴垣送给她的天然玛瑙手串,正往王府花园中走去。不一会儿,就与顾汐芸一行人在花园的池塘边遇到了。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顾家大小姐呢。”安乐县主出声道。顾汐芸生气地开口说道:“本王妃是你的表嫂!你怎能如此没有礼仪尊卑!” 温念安反唇相讥道:“姑母是被你的假象蒙蔽,才选了你,本县主还觉得委屈了晋王表哥呢!我可没忘记当初你在姑母面前是如何伏低做小,端的是一派进退有度的贵女模样,转头便在御花园口出恶言,欺负其他官家女眷。” 顾汐芸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温念安见状得意地笑了笑,继续说道:“你倒是很嚣张跋扈,这么一位人前人后有着两幅面孔的女子,还想让本县主喊你表嫂?我真是为表哥感到不值。” 顾汐芸怒火中烧,脑海里绷紧的最后一根弦随着对方落下的这句话彻底断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伸出手狠狠地推了温念安一把,等她回过神来,只见安乐县主在水中不断挣扎着,丫鬟婆子乱作一团,“快来人啊!县主不会水,快来救人!”温念安的贴身丫鬟大声呼救道。 顾汐芸这下才感到害怕,她抓着曲嬷嬷的手,红着眼眶哆嗦地说道:“嬷嬷,怎么办,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不想她继续说些难听的话……” 曲嬷嬷同样慌的六神无主,此时一旁的洛音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条绳子,她快速地将麻绳的一头绑在腰间,另一边抓在手里,鼓起勇气来到湖边扑通一声跳入水中。春日湖水依旧寒凉,洛音在水里打了一个寒颤,她奋力挥动手臂往安乐县主所在的位置游去,“县主,您不要怕,抓紧奴婢手里的绳!”洛音大声提醒道,温念安听到她的话,努力抓住绳子,跟着洛音的力道往前划动。 两人好不容易游到了岸边,“县主,抓紧呀!”丫鬟婆子急忙围过来,几人合力把温念安和洛音从水里拉出来,温念安的小脸被冻得发白,还不住地咳嗽,但她望着身边洛音的眼神却是异常明亮,“咳咳……你这丫鬟,叫什么!”洛音抖着手在解着腰上的绳子,头发上还滴着水珠,闻言抬起头:“奴婢洛音,是王妃的贴身丫鬟。” “你是个好的,今儿要是没有你的一臂之力,本县主就要命断晋王府了。”“胡说什么!”晋王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温念安转过头来委屈地不行,一开口就要告状:“表哥,我又没说错!你的好王妃一上来就把我推下水,我可不会水,这是要我的命!” 第17章 表妹(下) 一阵风吹来,顾汐芸孤立无援地站在花园中间,身上止不住地发抖着,她忍不住靠在曲嬷嬷身上。她这会儿已经被晋王铁青的脸色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裴垣眼风扫过来,顾汐芸背后直冒冷汗,膝盖骨都要软了,如果不是身旁的曲嬷嬷牢牢地扶住她,恐怕她当场就会失态。 裴垣收回视线,转头沉声吩咐道:“福伯你现在去让府里的奴仆将听雨阁收拾一下,通知府医过来。霍坤你现在去英国公府报个口信,就说安乐县主今儿留宿晋王府,明日再回去。” “是!”两人恭敬答道。 “洛音?你怎么了?”温念安的声音在一片肃静中突然响起,裴垣大步走上前,只看见洛音惨白着张脸,平时亮晶晶的眼睛此刻紧闭着,她脱力般地晕倒在温念安怀中,腰间围着的麻绳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裴垣毫不犹豫将双眼紧闭的女子横抱起来,不忘和温念安说道:“披上毯子,让丫鬟婆子扶着你,现在随我一同去听雨阁。”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了,顾汐芸望着其中最挺拔修长的那个身影,眼神略显飘忽道:“王爷他居然一个字都不愿意和我说了,嬷嬷,我该怎么办啊!温念安这不是没出事吗!王爷应该会原谅我吧?” 曲嬷嬷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顾汐芸的这个问题,王妃在大庭广众之下推人在先,安乐县主可不是一般人,不仅是晋王的亲表妹,更是英国公的掌上明珠,连她自己都被刚才晋王的眼神吓得钉在原地。英国公夫妻又是京城出名的爱女如命,连带着安乐县主的三位兄长都是宠妹狂魔,这件事如果让英国公府知晓之后会发生什么,曲嬷嬷她自己都不敢想下去。主仆二人脑海一片空白,都没有细想方才晋王抱起洛音的特殊举动。 听雨阁,晋王裴垣正在听着府医的回复,眉眼间尽是冷意,“王爷,里头昏迷的姑娘邪风入体,她在水里的时间略长,导致腰间的伤口发炎感染,臣现在就开方子,保证不出十日她便能复原。” 温念安换了一身衣裳坐在软榻上,小口小口地喝着姜汤。不时地望向里间,洛音躺在床上,依旧沉睡着,温念安发愁道:“腰间上的伤已经上了药,衣裳也帮她换了,她怎么还不醒呢?房嬷嬷,等府医开完药方,你立马去厨房熬!”“是,县主。” 而被安乐县主惦记着的洛音正沉浸在前世的噩梦中,她额头上的汗珠缓缓滚落,眉头也越皱越紧,好似感受着巨大的痛苦。 温念安轻轻地走入里间,看着床榻上脸色越发难看的洛音,小声说道:“洛音,你可要快点儿好起来呀。” “救命……谁来救救我……喻之……”洛音泛白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身下的被子,不住地说着胡话。温念安惊讶地望着她,“喻之?这不是晋王表哥的表字吗?” 此时,晋王也走进来。温念安转过身来,异样地盯着他。“你怎么用这种眼神这么看着本王?”裴垣无奈道,“本王知道这次你受委屈了,也会帮你讨公道的。” 温念安踌躇着不知道应不应该把自己方才听到的话说给表哥听,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将此事埋在心底。 “怎么一直不同表哥说话,莫不是你连表哥我也一起恼了?”裴垣温声打趣道。温念安骄傲地抬起头,出声说道:“才不是呢,你表妹我才没这么小心眼子。好了,这事我不会同家里说的,不然又要引起轩然大波。” 裴垣沉吟片刻,望着她说道:“你放心,我会让顾汐芸得到应有的惩罚,以其人之道 还治其人之身,你明儿可以来监督。” 温念安眼底划过一丝惊讶,她好奇地问道:“表哥,她不是你的王妃吗?”“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她既然做出此等错事,我也决不姑息!” “县主,汤药熬好了。”屋外传来房嬷嬷的声音。“快拿进来。”温念安急忙道。 房嬷嬷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进了里间,温念安望着黑乎乎的汤药,用手帕捂住了鼻子,“念安,你也去外间喝药吧,本王让府医也开了预防风寒的药方。” 温念安闻言有些不情愿,裴垣剑眉微挑,“放心,你爱吃的蜜饯果脯也为你准备好了,喝完就能吃,去吧。”温念安只好妥协地随房嬷嬷出去了。 里间只剩下两个人,只不过一人清醒,一人还在昏迷。裴垣缓缓伸出手,摸了摸洛音滚烫的额头,叹了口气,只见他认命地端起药碗,一小勺一小勺地吹凉,再慢慢喂着洛音喝药。 门外正准备给晋王复命的管家福伯,透过门缝看到这一幕,震惊地无以复加。他们上阵杀敌的晋王爷,哪里有做过这等子精细的活计,而福伯表示再也不敢小觑这位王妃的贴身丫鬟,他决定自今日起要好好维系与洛音的关系,重要程度更是得往王妃前头挪挪。等洛音成为了侧夫人被晋王独宠之际,这位纵横晋王府多年的老管家,也不得不庆幸自己当时的决定,此乃后话了。 第18章 苏醒 听雨阁窗外,几只麻雀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屋内,洛音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环顾下了周围,入目皆是陌生的陈设。“洛音,你醒了!”安乐县主惊喜道,她身后房嬷嬷端着水盆随她一同走进屋内。 “我,我怎么在这儿?这是哪儿?”洛音想从床上起来,“嘶,好疼” 温念安忙阻止她道“你别动!你腰上还有伤呢,刚擦过药!” 洛音虚弱地望向她,“给县主您添麻烦了。”温念安轻声笑道:“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说起来,我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呢!” “咳咳,县主您别逗奴婢了。这都是奴婢们该做的,不是我,也还有别人会这么做。”温念安坐在她床边,握住了洛音的手,认真地说道:“不,当时只有你一人肯舍命跳下水来救我,本县主一定会牢牢记得你这个人情的。往后有什么需要或者困难,你都可以来英国公府找我。” 洛音软声谢道:“奴婢谢县主厚爱。” “念安,时辰到了。”晋王裴垣走进听雨阁,温念安狡黠地向洛音眨眨眼,“要不要随我一起去看场好戏?” 洛音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出于好奇还是点了点头。安乐县主立即朝外边大声说道:“晋王表哥,洛音醒了,我和她说好要一起去的。”不一会儿,裴垣不紧不慢地踏入里间,洛音忙低下头,想要下床行礼。 裴垣抬手道:“你有伤在身,不必行礼。”“洛音谢过王爷体恤。”洛音说罢,二人之间便沉默了。 温念安瞧瞧这个,瞧瞧那个,方才她看到表哥的眼神可是牢牢锁在洛音身上,她这位亲表妹可是没捞到一星半点的注意。温念安随即提醒晋王,“表哥,洛音这会儿还有些虚弱无力,不然你再像昨日那样抱她出去吧。” 洛音闻言才知昨日她晕过去后,是晋王抱着她回来的,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她抬起眼睛想要偷偷观察一下裴垣此时的表情。却没想到,落入男子带着几分笑意的眸中。裴垣不等洛音开口,大步上前,轻松地将她从床榻上抱起,高大的身躯衬得怀中的女子更加娇小。 裴垣望着一旁偷笑的温念安,正色吩咐道:“毯子别忘了,外面风有些大。”说完,便抱着洛音出去了。 温念安对着他的身影笑开了花,和房嬷嬷打趣道:“没想到我这位万事不理的表哥还有这么一天!要不是我亲眼所见,还真怀疑他被人夺舍了呢!” 房嬷嬷也笑着说道:“这位洛音姑娘往后说不定有大造化呢。” 晋王府花园的池塘边,不时传来几声尖锐的叫声,“你们这些狗奴才,莫要用脏手碰本王妃!”顾汐芸不顾形象地吼道。 晋王近卫队队长霍坤面无表情地说道:“王妃,末将们是奉王爷的命令,特请您到花园一叙。” 顾汐芸狰狞地看向他,“那你们为什么如同押解犯人一般对待本王妃?还有没有尊卑了?” 被近卫队挡在外圈的曲嬷嬷和青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嬷嬷,王爷怎么突然让人把王妃押到此处?”青玥不安地问道。曲嬷嬷脸色难看地听着王妃的吼叫,不发一言。 只见几个王府下人在管家福伯的指挥下搬着红木椅子来到花园里,下人们有序地将椅子一字排开,摆放整齐。从顾汐芸这个方向,她看到晋王抱着洛音这个贱婢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她还看到晋王对着怀中的女子温柔地笑了一下,轻柔地将她安置在椅子上,而平日里对她冷嘲热讽的安乐县主,急忙嬷嬷手里拿过毯子,盖在洛音的腿上,好不殷勤。 顾汐芸几欲崩溃,她觉得自己好似在做一场噩梦,却一直醒不过来。 晋王转过身来,看着池塘边上默默流泪的顾汐芸,他却升不起一丝怜惜之情。“顾汐芸,你推安乐下水之时,有想过今日吗?本王给你两个选择,其一你自己跳下水,会水的婆子已经在池塘周围候着了,时辰一到,她们自然会下去把你救上来。其二,本王的近卫队会帮你一把的。” 听到晋王冷漠的发言,顾汐芸绝望地看着他们几人,摇摇欲坠。曲嬷嬷和青玥跪在一边不停地磕头求饶,“王爷,您大人有大量,放过王妃吧,老奴求您开恩啊!” 洛音坐在椅子上,望着面前这场闹剧,眼底带着一丝兴味,有什么比上辈子的仇人在自己眼前栽跟头要来的有趣呢?而一旁同样落座的温念安听着哭喊声有些不忍心,她想了想,拉了拉晋王的衣袖,说道:“表哥,要不就算了,吓唬吓唬顾汐芸就够了。我就是呛了几口水,也没多大的事,只是带累了洛音受伤,有些过意不去。” 裴垣低头看着她诚恳的表情,沉吟良久,还是开口说道:“看在安乐肯为你开口求情的份上,入水的责罚便免了。但需要在昭阳殿禁足一月,你闭门思过的期间就好好抄一抄女诫守则。” 顾汐芸惨白着一张脸,讽刺地望着众人,“裴垣,你到底为什么会答应娶我?” 话音刚落,花园中霎时安静下来。裴垣看了她一眼,顾汐芸自嘲地笑了,“自我嫁进你这晋王府,终日都是想着如何讨好你,可你根本不对我敞开心扉,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 裴垣沉默片刻,语气寡淡,“顾汐芸,你还记得你二叔家的顾汐霓吗”顾汐芸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猛地抬头看着他,生硬地问道:“你……你为何会提起她?” 裴垣继续说道:“你堂妹那时为何会溺死在侯府庄子外的河里,你比本王更清楚。” 顾汐芸整个人僵在原地,洛音和温念安也是第一次听到这其中的辛秘,皆愣了一下。温念安侧身靠近洛音,小声问道:“威远侯府不是只有顾汐芸一位嫡女吗?顾汐霓是何人?” 洛音答道:“侯府二房原本有一位和王妃年纪相仿的二小姐,但是不知为何,有一年夏季大房和二房一同去城外庄子上游玩时,二小姐出了事。之后侯爷便火速带着侯夫人及王妃去江南赴任了。” 温念安打了个冷战,摇了摇头,“我本以为顾汐芸只是骄蛮不讲理,没想到竟是个蛇蝎心肠。”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念安你同洛音先回听雨阁休息。”裴垣出声提醒道,“霍坤、福伯,你们帮本王盯着这里,务必要好好善后。” 昭阳殿内,顾汐芸慌乱地抓着什么,“嬷嬷,王爷怎么会知道顾汐霓的事?母亲不是同我说过,痕迹都处理的一干二净了吗?” 她神色越发癫狂,“我不是故意推她的,谁让她乱说话!嬷嬷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说同是嫡女,凭什么她不能嫁给晋王?笑话,晋王只能是我的,她居然不长眼地想要来抢!我就推了她一把,看着她在水里挣扎,最后消失不见了。” 青玥害怕地看着已经有些魔怔了的顾汐芸,曲嬷嬷定了定心神,一把抱着顾汐芸,不停安抚着,“大小姐,您才是侯府里的嫡长女,任谁都越不过您去!二小姐只是命薄,您别再想了啊。现在啊,您需要好好地睡一觉,醒来便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顾汐芸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对,嬷嬷你说的没错,都是她自己的命!是顾汐霓的命不好!” 曲嬷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顾汐芸哄睡着,青玥望着熟睡的大小姐,第一次产生了几分陌生。她也是今日才知道二小姐出事背后的秘密,她不敢想香当时只有十一岁的大小姐是怎么狠心地将隔房的堂妹推到河里。青玥不自觉地抱紧了双臂,她还曾疑惑过为什么大小姐从庄子上回来的时候,整夜整夜地做些噩梦,现在一切都有了解释。 第19章 往事(上) 午膳过后,英国公亲自登门。福伯恭敬地说着:“英国公您请移步正殿,王爷和县主都在里品茶呢。” “爹,您怎么来了?”温念安出声道,英国公乐了,指着他的宝贝女儿,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裴垣温声在一旁解围,“舅舅当然是关心你。”温念安揽住英国公的手臂,低喃道:“爹,女儿没事。就是昨儿太累了,就留在表哥府上休息一晚。” 温鹤廷点了点她的鼻尖,“你呀你,你母亲在府里生怕你出了什么差错,催着为父赶紧来接你回去。” 一旁的洛音羡慕地看着眼前的这对父女,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养父母的模样了。她自九岁便被家里卖到威远侯里当下人,养父捧着人牙子给的十两的钱袋子,激动地抱着手里瘦弱不堪的妹妹,直说有钱治病了。而养母望着她的眼神里有愧疚和不舍,握着洛音的手。 养母帮忙她收拾行囊时,避开养父塞给她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佩,小声和洛音说道:“音儿,我和你爹是在城外小树林里的小溪边上,发现昏迷不醒的你,当时你大概四岁五岁的样子,穿戴的衣裳都很精致,应是遇到人贩子了。但等你醒来之后,你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九岁的洛音这才懂得了都是爹娘的孩子,为何祖母对待她和妹妹态度却一个天一个地,妹妹生病时,祖母总是对着她破口大骂,说她是灾星,给家里带来了不幸,害得妹妹一病不起,每逢此时一旁的养父总是沉默不语,养母的眼中虽有不忍,但也不敢出声为她说话。 她望着眼前躲闪着与她对视的养母,一字一句说道:“娘,洛音谢谢您和爹当初救下我,带我回家。如今妹妹有救了,您也不用天天以泪洗面了,女儿愿你们平安喜乐。” 养母捂着嘴颤抖地哭着。抱着洛音止不住地道歉道:好孩子,是娘没用,是娘对不起你,你今后一定要好好的。” “洛音,我要回去了。你记住我的话,有什么困难记得来找我!”温念安的声音打断了女子的回忆,洛音抬起头笑着说道:“县主,奴婢记得牢牢的,您放心吧。” 裴垣送英国公父女二人到了王府大门处,出声说道:“舅舅,侄儿就送到这,路上小心。” 英国公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旁的温念安补充道:“表哥,你记得帮我多看顾一下洛音。”裴垣点了点头,应允道:“放心,会的。” 上了英国公府的马车之后,温鹤廷扭头问道:“安儿,那位名叫洛音的姑娘今年多大了?”温念安一头雾水,还是回道:“她好似和我同岁,今年十六了,怎么了爹?” 英国公摇了摇头,“没什么,是爹想多了。”马车行进,一路无话。 深夜,英国公府内,温鹤廷正和夫人说着话,“夫人,我今儿去晋王府接安儿的时候,看到一位侍女的眉眼与信国公夫人很相像。”英国公夫人正在绣着花样,闻言惊讶地追问道:“你说的是真的?”他迎着妻子的眼神点了点头,英国公夫人叹气道:“要说我同锦兮也曾是闺中密友了,没想到如今都快断了联系,当年她的小女儿一事给信国公夫妇二人的打击太大了,以至于到现在她都不愿回京城。” 英国公也叹了一口气,“莫说你,为夫与尹达年轻之时在朝堂上一文一武,也算是一对好搭档。” 英国公夫人萌生一个想法,开口说道:“夫君,我明天修书一封给锦兮如何?请他们夫妇二人回京参加安儿的及笄礼。你先帮忙调查一下那位侍女的事,如果属实,你我也算是做了好事一桩。” 温鹤廷闻言笑道:“就听夫人的。” 翌日,温念安来给英国公夫人请安。“娘,您这是在写信吗?”她好奇地问道。英国公夫人爱怜地望着女儿,说道:“安儿,你还记得锦姨吗?” “当然记得,锦姨在我小的时候特别疼爱我,但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就再没来过我们府上了。”温念安应道。 英国公夫人闻言,放下手中的毛笔。拉着女儿落座,“安儿,母亲今日要和你说一件关于锦姨的事,但你得和母亲保证,听完不要声张。” 温念安正襟危坐,保证道:“女儿保证一定不将此事外传!如有泄露,就罚女儿一个月不吃栗子酥!这您总得相信了吧。” 英国公夫人笑出声,说道:“娘信你。毕竟这可是我女儿最爱的吃食,一顿不吃就难受得紧。” “娘!”温念安撒娇道。 第20章 往事(下) 英国公夫人望向窗外,缓缓说起故人的往事,“你锦姨小女儿出生那一日的天气也如同今儿一般,是个艳阳天。” 正午时分,信国公府内,尹达带着儿子尹清晏正焦急地望向屋内,一旁的英国公夫人见到长相同出一辙的父子脸上都挂着担忧之情,出声安慰道:“锦兮这是第二胎了,自然瓜熟蒂落,你们且耐心等等。” 话音刚落,屋内便传出一声婴儿的哭声,“这是生了!生了!”信国公喜不自胜。不一会儿接生婆就抱着孩子出来,“恭喜大人,母女平安!” 尹达望着襁褓里猫儿一样大的女儿,不敢伸出手去碰,就怕一个不小心伤了她。信国公世子尹清晏使劲抬起脚尖,嚷嚷道:“爹,我要看妹妹!我要看妹妹!” 英国公夫人笑着接过了接生婆手里的孩子,慢慢低下身去。“晏儿,来,这是妹妹。”尹清晏望着小婴儿红润的小脸,“妹妹,我是哥哥!以后哥哥带你玩儿!”小人般的童言惹得在场的众人都乐了。 说起这信国公尹达,是宣朝的定海神针,天子亲封护国大将军。他年轻之时和英国公温鹤廷在朝堂之上,一文一武,深受皇帝爱重,还特请他教习皇子们的武艺。 而其夫人闺名林锦兮,出身江南书香门第,父亲曾任太子裴桢太傅,待裴桢登基后激流勇退,他向天子提出致仕请求,回到江南开设鹿山书院,专心教书,门生遍布朝野。林锦兮是家中嫡幼女,生得容色娇美,她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之下,自小便饱读诗书,出口成章。 尹达是在一次宫中宴会上对林锦兮一见钟情,屡次向其父求娶,更是立誓此生不纳妾,才终抱得美人归。自此,信国公宠妻之名逐渐传扬出去。两人成婚三年之后,林锦兮顺利诞下一子。尹达大喜,立即上书皇帝,为儿子请封世子,林锦兮更是成了一众世家夫人羡慕的对象。 又过了三年,林锦兮再次生下了小女儿,这也是尹达梦寐以求的女儿。夫妇二人为她起名尹樱若,如珠如宝地宠着。等到小女儿满月后,尹达更是大手一挥,为她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满月宴。凡是见到小樱若的宾客,无不赞叹信国公府的风水之好,不仅有儿有女,还都遗传了父母的好相貌。尤其是这小女儿,天生一双水灵灵的杏眼,被这玉人儿的娃娃注视着,再硬的心肠都会软下来。 “锦兮,你瞧若儿,笑起来脸上有梨涡,和你一样呢!”英国公夫人爱不释手地抱着小樱若,林锦兮闻言温婉地笑道:“夫君也说过,女儿长得有七成像我。”“长得像你才好,虽说信国公也是个英俊样貌,但女孩儿像你这江南第一美人最好不过了。”英国公夫人打趣道。 林锦兮虽然已经生养了两个孩子,但是她的身材依旧窈窕,玉簪松松簪起,一头青丝盘在脑后,听了好姐妹的打趣,粉面含春而此时母性的温柔又给她的美貌增色不少。 那时,信国公一家人还沉浸在幸福之中。没想到在尹樱若四岁之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噩耗使得全家人痛不欲生。 这天,林锦兮带着穿戴整齐的小女儿来给工部安尚书家的老夫人贺寿。“信国公夫人,您可来了。哎哟,这是樱若吧,都长这么大了,真是个小美人胚子!”一旁的夫人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恭维道。 远处回娘家的威远侯夫人安氏见到此景,不屑地撇撇嘴,“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值得吹捧的。还不如本夫人的芸儿呢!”曲嬷嬷抱着小顾汐芸,附和道:“夫人,她们不过是见风使舵罢了。信国公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热,还是皇后两个嫡皇子的师傅,人人都想套近乎。” 安氏翻了个白眼,“走吧,去找母亲,本夫人懒得看戏。” “娘,我想去后面玩儿。”小樱若拉着母亲的袖子娇声道。林锦兮轻柔地将女儿交给身后的乳母,仔细叮嘱着:“我先去给老夫人贺寿,嬷嬷你带着若儿去府里的花园玩儿。那里人少些,我稍后就来与你们会合。”“是,夫人。” 林锦兮摸了摸女儿的小脸,爱怜地说道:“若儿,娘去去就回,你要听嬷嬷的话啊。”转身带着丫鬟走远了,她没想到这竟是最后一次见到女儿。 “夫人!夫人!出大事了!小姐她,她不见了!”林锦兮的贴身丫鬟不顾形象地闯进正厅,“你说什么!”林锦兮怀疑自己听错了,厉声追问道:“若儿怎么会不见了?乳母呢?她在哪里?”丫鬟急忙应道:“乳母被人发现倒在花园的假山边上,到现在人还没醒!”林锦兮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后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待林锦兮苏醒过来,她发现自己回到了信国公府的寝房里。“夫人,你总算醒了!”信国公尹达满脸胡子拉碴的看着她,林锦兮忙拽住他的衣袖,“夫君,若儿找到了吗!”望着妻子希冀的目光,尹达悲痛万分,磕磕绊绊地应道:“夫人你听我说,若儿的乳母被抬回来的路上就断了气,应是摔倒之后磕在了石头上,失血过多。安尚书府上派人说在花园的深潭中打捞了到孩子的鞋子。” 林锦兮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揉成一团,“我不信,若儿在我去贺寿前还在我肩上撒着娇,我还和她说话来着,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孩子怎么会落水?还有乳母,怎么会摔倒磕到头?” 尹达双眼通红,手里抓着小女儿的鞋子,手背上青筋暴起。就在这时,时年七岁的世子尹清晏兴奋地跑进门来,“爹娘,妹妹呢!我答应今儿给她买冰糖葫芦,我给她买回来了!” 待他看清屋内父亲和母亲崩溃的神情,这才察觉到今天府上的气氛有些奇怪,大家好像都很伤心,他将冰糖葫芦放到身后,小心翼翼地询问道:“爹娘,发生了什么事?” 林锦兮忍了许久的情绪终是爆发,下一秒她哭得撕心裂肺,“若儿,我的女儿,她才四岁啊!那潭水得多冷啊!” 尹达来到儿子面前,流着眼泪道:“晏儿,你妹妹她回不来了。”尹清晏僵硬地看着眼前悲痛的父亲,话音轻颤,“爹,您别骗我了,妹妹怎么会回不来,她还要吃我给她买的零嘴呢!是不是你们联合一起来逗我,妹妹是不是躲在哪里,等着我去找呢。”信国公夫妇听着儿子的话,越发的悲伤。 屋外,午后的阳光明媚灿烂,而此时的信国公府好似被带走了所有的生机。 温念安听完母亲所说的,叹气道:“所以若儿妹妹真的溺水身亡了吗?”英国公夫人说道:“当初你父亲也帮忙派人一起打捞,安尚书府里的深潭通向护城河,当时大家不眠不休地从上游到下游搜了三天三夜,都没找到这孩子。信国公大受打击的眼神到现在我还历历在目,你锦姨自那事之后一直缠绵病榻。” 英国公夫人喝了一口清茶,继续说道:“这件事对信国公他们一家都影响不小,晏儿那孩子以前就和皮猴儿一样,天天妹妹长妹妹短的,若儿出事后他好似一夜长大了,性格越发稳重,也不再提他妹妹的任何事了。只不过好几次我去看望你锦姨的时候,看到他望着樱若的布娃娃在发呆。” 温念安也面露不忍,说道:“我以前还觉得有些奇怪,清晏哥哥为何听到哥哥喊我妹妹的时候,神情有些怀念。娘你说如果若儿妹妹还在,我与她说不定能成为像您和锦姨这般要好的闺中密友呢。” 第21章 归京 英国公府的信差骑马往江南的方向飞奔而去,在他的身后一阵尘土飞扬…… 江南尹府,管家从信差手中接过信件,转过身就往府里走。在府内后院的练武场上,信国公尹达正在练剑,管家便立在一侧的位置安静等候主子。 尹达余光注意到他手里的信件,便停下稍作休息,出声问道:“谁的信?”管家恭敬应道:“回公爷,是英国公府来信。” “哦?温鹤廷这厮怎么突然给我写信?拿来我看看。”管家双手递上,尹达好奇地拆开一瞧,恍然大悟道:“是英国公夫人来信邀请我与夫人回京参加他们小女儿的及笄礼。夫人呢?我得去和她说说。” 而另一边被他惦记着的信国公夫人林锦兮,当年她与尹达一同来到江南休养散心,这几年身子骨也逐渐有所好转。她正在屋内给在外镇守边疆的儿子缝制衣裳,“夫人,我这有一个好消息要与你说。”信国公的声音从外传来,只见一位美妇人抬起眼,笑盈盈地说道:“什么好消息?” 尹达把手里的书信递给她,“是温鹤廷的小女儿两个月后要在英国公府举行及笄礼,邀请你我一同去观礼。时间过的真快啊,温家小丫头都要长大成人了,当初她只比若儿,”信国公顿住,脸上懊恼不已,弱弱地说道:“夫人,我就是说话嘴上没个把门的,你别往心里去。” 林锦兮笑意未变,温声说道:“夫君说的没错,念安只比我们若儿大上那么几个月罢了。如果我们的女儿还在,你我这会儿可得忙着给她准备及笄礼呢。” 信国公小心地观察着夫人的神情,不发一语。林锦兮放下手里的东西,握着他的手,接话道:“自从若儿出事后,你也好,晏儿也罢,对待我就好像名贵瓷器一般,其实你们大可不必这样。我也知道你们父子二人到了如今依旧没放弃找寻当初的凶手和真相。” 信国公坚定地望向她,“夫人,你放心,就算穷尽毕生精力,我也一定要找到幕后黑手,借此慰藉我们女儿的在天之灵!” 林锦兮点了点头,嗔道:“好了,夫妻之间不必多说这些。但当初你将兵权和事务一股脑地仍在晏儿,他现在镇守边疆已有好些年了,总不能让他就这样孤身一人继续下去吧,儿子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信国公扬起嘴角,拱手说道:“夫人说的对,那臭小子算着年头,剩半年就可以从边疆回京述职了,届时还得仰仗夫人你的慧眼,给咱们的儿子挑个称心如意的新媳妇。” 林锦兮被他逗笑,指着他说道:“夫君你啊,这么多年了还是没个正经。” 京城晋王府大门前,英国公府的马车缓缓停下,丫鬟婆子小心地拥着安乐县主下车。管家福伯走上前,笑道:“县主,王爷在前院书房,还请移步。” 温念安来到书房里,晋王裴垣正在处理公务。“表哥,我来给你送请帖,及笄礼那天你可得帮我把洛音和贺礼一起带上,不然我可饶不了你!”裴垣抬起头,眼中带着几丝笑意,玩笑道:“谨遵安乐县主的口谕。” 温念安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笑得如同小狐狸一般,清了清嗓子,“本县主还要去找洛音说说话,晋王表哥你先忙。”话音刚落,人就往门外小跑去。裴垣摇了摇头,低头执笔在纸上写着些什么…… 因上次顾汐芸一事,洛音受牵连便一直在听雨阁养伤。“洛音,洛音!”屋外温念安的声音响起,女子喜出望外,放下手中刚打好的络子,起身相迎。 “洛音参见县主。”洛音缓缓行了个礼,温念安直接伸出手将她扶起,“你和我之间,不用行这些个劳什子的礼。” 温念安眼神扫到一旁的络子,“这络子是你做的吗?好漂亮呀!”洛音闻言笑道:“县主您喜欢,那奴婢就借花献佛送给您了,本来是打发时间做的小玩意儿,不值几个钱。” 温念安翻来覆去地看着络子,抬头看着女子说道:“礼轻情意重,再说了这络子打得如此精巧,怕是都快赶上外头铺子里卖的了!” “那是县主您抬举奴婢,也没这么好的。”洛音搭腔道。温念安拉着她的手一起坐在软榻上,“本县主说好的东西就一定是好的。对了,我刚在书房和表哥说好了,到我及笄礼那天要把你一起带上,你不来我会生气的。”安乐县主孩子气地说道。 洛音笑着连声应道:“县主盛情,奴婢届时一定到!” 温念安慢慢靠在她肩上,轻声开口:“不知怎的,我见你第一面就倍感熟悉,好似上辈子我们就是好友一般!” 洛音看着她,真诚地说道:“或许我们上辈子也是早早就认识了。” 二人相视一笑,屋内气氛温馨而愉快。 “夫君,锦兮给我回信了,信中说他们一定会准时前来观礼!”英国公夫人激动不已,而她对面的英国公虽面色不变,沉吟了片刻,说道:“我得去看看地窖的桂花酿还有没有,尹达这老匹夫,他就好这一口。届时我可得和他痛饮一番!” 官道上,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移动着。只见林锦兮撩起车帘,望着车外的风景,而她的手边放着一个小皮球,细看之下,球上还画着一个四五岁女童开心地在树下玩耍,栩栩如生。 第22章 关心 京城车水马龙,信国公府正门处,“老爷,夫人!”尹达闻声推开车门,和妻子笑道:“大老远就听到吴伯的声音了,看来身体还是康健的。”公府管家吴伯热切地走上前,恭敬地行了礼,出声道:“老爷夫人,老奴总算盼到您二位回京了。” 林锦兮温柔一笑,致谢道:“辛苦吴伯了。”管家急忙摆手示意道:“夫人这是哪里的话,都是老奴应该的。老爷夫人一路赶路辛苦了,还请先回房休息。车上的东西老奴会安排下人们过来收拾的。” 信国公夫妇二人往府里走去,边走边说着话:“夫人,你先回房稍作休整,为夫去书房处理些事情。” 夜晚,福伯带着底下人一起来到听雨阁。洛音正在做着些绣活,她想着自己身无长物,也只能绣个帕子作为及笄礼的贺礼送给安乐县主。“洛音姑娘,老奴奉王爷之命前来送些东西。”福伯的声音在门外传来,洛音起身去开门,不解道:“福伯,王爷有什么要给奴婢吗?” 福伯笑眯眯地令下人们将手中的物件都放下,这才开口解释道:“王爷说安乐县主点名要你一起参加她的及笄礼,所以为了不丢晋王府的面子,洛音姑娘也得好好装扮打点一下自己。这不王爷怕姑娘没什么新衣裳,就派老奴送一些过来,这里面首饰和衣裳全是送姑娘你的,王爷让老奴和洛音姑娘说一声,不许不要。还有王爷准备好了姑娘你送给县主的及笄礼,也在首饰盒里的。” 洛音听了福伯的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终是妥协道:“那奴婢就多谢王爷的好意了,届时一定会穿戴整齐随王爷去赴宴。也多谢福伯大晚上的跑一趟。” 福伯心下很是赏识她,知道王爷赏赐之后并没有喜形于色,面对他时态度不卑不亢,仪态大方。暗自叹息道,这洛音要不是入了奴籍,和外面的大家小姐相比,也是丝毫不逊色的,可惜了。 福伯本来打算转身离开,突然间他想到什么,又转过头来启声道:“对了,王爷还说姑娘若还觉得有什么短缺的,尽管开口,老奴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福伯,洛音送您几步。” 裴垣坐在桌前,但眼前的书籍却愣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的内心此刻略有些烦躁。“王爷,老奴求见。”福伯在书房外出声道。“进!”裴垣立马正襟危坐,随着一阵关门声,福伯的声音在书房内响起:“王爷,老奴已将您的话和礼都带给洛音姑娘了。”裴垣虽很想知道对方的反应,但还是按捺住了,他缓缓将视线从书上移开,装作不在意地问道:“她反应如何?” 福伯答道:“王爷,洛音姑娘说多谢王爷的好意。待县主及笄礼那天,姑娘一定会穿戴好王爷送的首饰和衣裳一同前去。” 裴垣微微抬起嘴角,余光扫到福伯这老家伙揶揄的眼神,他清了清嗓子,“福伯,你先回去休息吧,天色也晚了。” 福伯忍住笑意,向晋王行了个礼便转身告退了。 听雨阁这边,洛音望着福伯送来的这些崭新的首饰和衣裳,心里好似喝了蜜一样,她眼角瞥到首饰堆里有一个红珊瑚手串,素手轻抬,女子想到上辈子裴垣将此物缓缓为她戴上,“我一看到这串手串,就知道肯定适合我们音儿!今日一试果然和我想象中的一样。”洛音默默出声道:“喻之,谢谢你。” 深夜的昭阳殿,青玥不安地望着偏殿,里头不时传来木鱼和念经的声音。不一会儿,曲嬷嬷从殿内走出来。不过几日功夫,曲嬷嬷和青玥都憔悴了许多。 “嬷嬷,王妃这样没日没夜地待在小佛堂里,身子迟早要垮的。”青玥担心道。曲嬷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是心魔未除,王妃也是我这老婆子从小看到大的,她如今这样我心里也很是难受。” 青玥发愁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曲嬷嬷灵光一闪,抓着青玥说道:“你说,请侯夫人过来一趟怎么样?”“可现在昭阳殿到处都是王爷的眼线,我们要如何递消息出去呢?” 曲嬷嬷沉思片刻,她先将殿中的门窗全关上,拉着请玥到角落,小声说道:“我今儿去拿晚膳时,听到下人们间在讨论安乐县主的及笄礼要到了,王爷到时肯定会去观礼,那么我们昭阳殿的看守就会有所松懈,我们就挑那一天动手。我打听过了,王府后门守门的小厮喜欢趁王爷不在时偷买酒来喝,到时候等他迷糊过去,你就出去送信,嬷嬷帮你望风,记住,一定要快去快回!” 青玥闻言慢慢点了点头。 到了温念安及笄礼这天,洛音早早就起来梳妆打扮,裴垣负手站在王府正厅内耐心等待着。 “奴婢给王爷请安了。”洛音柔和婉转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晋王转过身,只见女子一袭桃红色流彩百蝶春衫,搭配苏绣云锦留仙长裙,一头乌发用点翠海棠发簪盘起,雪肤花貌,美眸流转间自有一番柔情。 裴垣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洛音,忽然注意到女子白玉似的手腕上戴着他送去的红珊瑚手串,眼底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笑意。 “马车在外头候着了,出发吧。”裴垣说道,两人来到马车边上,裴垣动作敏捷地上了马车,转身伸出一只手,用眼神示意洛音,洛音惊讶地抬眼,她紧张地看了看周围,发现不论是下人还是侍卫皆低头,不敢往这边张望。她定了定心神,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女子的小手被男子的大掌包裹着。“出发!”马车随着晋王的一声令下开始移动。 昭阳殿外,曲嬷嬷快步上前推开门,小声叫道:“青玥!青玥!”青玥应声而来,“嬷嬷,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曲嬷嬷答道:“王爷提早出门了,你快收拾一下随我一起去后门那儿。” “嬷嬷,青玥你们在说什么呢?”顾汐芸突然出现在两人的背后,“哎哟王妃您怎么不多睡会儿?”曲嬷嬷赔笑道,顾汐芸这些天的禁足使得整个人阴郁了不少。 “这些时日觉都不怎么多了,”顾汐芸抬起手揉了揉额头,露出一截瘦弱的手腕,“今日早膳还是和往常一样端进小佛堂吧。”说罢,她便转身进了侧殿。 青玥和曲嬷嬷对视一眼,“我去端早膳,青玥你回房准备一下,务必今天要将夫人请来!”曲嬷嬷叮嘱道。 英国公府门前车水马龙,好不热闹。“晋王到!”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晋王府的马车上,只见晋王裴垣率先走下车,随即车内又走出一位眉目如画的女子,世家的夫人们见此窃窃私语道:“这位不是顾家那位吧?”“不是,我见过晋王妃,不是这位。”“那这位是晋王的妾室吗?没听说晋王纳妾呀……” 英国公温鹤廷正准备上前见礼,裴垣赶忙扶起他,“舅舅,今日本王是以表哥的身份来恭贺安乐的及笄礼,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英国公笑了笑,将他们带至前厅的一间茶室里休息。此时装扮好了的温念安正和她母亲在房里说着话,“小姐,洛音姑娘到了,这会儿正和晋王在前厅喝茶呢。”房嬷嬷出声说道。 温念安喜出望外,朝着房嬷嬷吩咐道:“嬷嬷,你把洛音带过来!刚好母亲也在,见上一见!” 英国公夫人无奈地笑道:“安儿,母亲怎么和你说的,今儿要拿出大家小姐的礼仪,莫一激动就忘形了。” 温念安抱着母亲的手臂撒娇道:“母亲,女儿都记得了!这不是还没开始仪式嘛!” 母女两人正说笑间,洛音便跟着房嬷嬷进了屋内。“洛音给英国公夫人和安乐县主请安,”边说边拿出她事先绣好的一方帕子,“这是奴婢送与您的贺礼,还望县主别嫌弃。” 温念安笑弯了眼,忙应道:“我怎么会嫌弃你的绣工,咦?这帕子里有东西。”她缓缓打开,发现是一根八宝翡翠珠钗,温念安内心了然,这定时她那好表哥怕心上人手里没有贵重的礼物可送。她抬头笑着说道:“我们洛音自然是心灵手巧,谢谢你送的这些东西。” 洛音闻言温婉一笑,“县主您喜欢就好。” 英国公夫人自洛音进门之后就一直沉默着顶着她的侧脸,温念安奇怪地望向母亲,出声询问道:“母亲,您脸色怎么有些发白?” 洛音也转向英国公夫人的方向,此时洛音的整张脸都落入了英国公夫人的眼中,此刻英国公夫人的眸子里充满了震惊的眼神,一边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没什么,应该是近来帮着安排你的大事有些累了。”英国公夫人勉强正色道,“对了,我还有些事要去前面安排,你们先在此说着话。” 英国公夫人硬撑着走出了女儿的闺房,“夫人,您这是怎么了?”一旁贴身的嬷嬷问道。“太像了,真的太像了!”英国公夫人轻声重复地说着,“对了老爷此刻在哪?”她扭头问着下人,“回夫人,老爷在前厅招呼客人呢!” 前厅茶室里,裴垣和英国公正在对弈。“喻之你如今的棋艺可是远在舅舅之上了。”英国公出声道。“舅舅谬赞了,喻之的棋还是您手把手教的,都是您教导有方。”温鹤廷闻言扶掌大笑道,“你这个小子,舅舅真是老咯!”二人正谈笑间,晋王府管家急步上前为难地说道:“打扰王爷,威远侯夫人这会儿在王府内,闹着要见王妃。” 裴垣眸光一沉,随即抱歉地望向英国公,“舅舅,喻之有事先行回去处理,送给安乐的及笄礼还在马车后架上,还得劳烦您派人去取一趟。” 温鹤廷摆了摆手,“要事耽误不得,你对安乐的关心,舅舅都知道。我就代安儿谢过你这个表哥了。” 望着裴垣远去的背影,英国公摇头叹息道:“姐姐给喻之挑的这是什么王妃!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的,唉……” 裴垣和洛音进了马车,匆忙往晋王府的方向赶路。而他们走了不到一刻钟,信国公府的马车便大驾光临。 众人对英国公府的目光更加不一样了,要知道信国公尹达和他夫人已经有好多年没应邀出席达官贵人的活动了。这次为了安乐县主的及笄礼,居然特意回京观礼。 “真的是许久未见了!信国公!”温鹤廷热情招呼道,“可不是吗,近来可好啊英国公?”尹达寒暄道。 温鹤廷感慨道:“都好都好,我们里边说话!” 这时,英国公夫人刚好赶到前院。她望着人群中被簇拥着的信国公夫妇,百感交集。缓步上前,哽咽地抱怨道:“锦兮,你还知道回来啊!” 林锦兮看着曾经与她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一时五味杂陈,眼尾也忍不住地变红。 “好了,今儿可是你女儿的及笄礼!不好哭的!”尹达宽慰道。英国公夫人和林锦兮二人闻言皆相视一笑,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 “趁现在时辰还早,你们好姐妹应有许多话要说,我与尹兄就不打扰了。”英国公带着尹达先行离开,将屋内留给女眷们。 “锦儿,你们这次回京准备住多久?”英国公夫人轻声问道。林锦兮出声应道:“我与夫君商量好,要在这等晏儿回来。” 英国公夫人沉思半刻,惊喜地说道:“晏儿要过半年才回京,那岂不是可以在京城过个年!” 林锦兮闻言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好友精致的眉眼和熟悉的梨涡,英国公夫人逐渐想到了今儿见过的那位姑娘。她看着林锦兮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现在就和盘托出,还是等到英国公的属下探查到一些有力证据再向好友提上一提。 “瞧你,一有为难的事,就是这个表情。又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吗?”林锦兮关心道。英国公夫人抬眼,犹豫着说道:“还不是我那女儿,及笄礼过后就要开始为她择婿了。” 林锦兮缓缓出声:“不急,你得瞧仔细,毕竟是安儿一辈子的幸福。我还羡慕你有这烦恼呢。”英国公夫人再次握住她的双手,“说起来,你自从嫁人生子后,甚少出门会客,就连宫中的宴请你都借病推辞了,以至于京中许多人都不识你的相貌。” 林锦兮点了点头,奇怪地说道:“这都陈年旧事了,你今儿怎么突然提起?” “晋王他有见过你吗?”英国公夫人小心试探道,“没有,虽然夫君是当初这两位嫡皇子的武艺师傅,但都是在宫中授课,故这二位都没见过我。” 英国公夫人心下略定,她迎着好友不解的目光,笑言:“今儿本来晋王也来府上了,只不过因为晋王妃出了点棘手的事,这才提前回去了。” 林锦兮奇道:“看来是我离京太久了,都不知道晋王爷也已娶妻,娶的是哪家千金?” 第23章 大闹 当英国公府一片热闹之际, 青玥在曲嬷嬷的帮助下来到了王府后门,那守门的人果然如曲嬷嬷早前所言,去街上买酒喝去了。青玥朝着曲嬷嬷点了下头,见四下无人,便偷偷地溜出了晋王府,朝着威远侯府的方向一路小跑去。 侯府侧门看门的小厮惊讶地揉了揉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子,出声打探道:“青玥姐姐,你怎么一人回来了?”青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缓了缓气息,说道:“你先带我进去找侯夫人,我有要事禀告!” 紫竹堂正堂内,侯夫人安氏端坐在椅子上,正接过贴身丫鬟递上来的茶盏。“夫人,青玥这丫头火急火燎地在外求见您。”安氏乍然一惊,忙不迭地说道:“快让她进来回话!” 青玥应召入内,紧接着扑通一声就跪在安氏面前,冲她说道:“夫人,还请您现在随奴婢去晋王府走一趟吧!” 侯夫人安氏有了不好的预感,质问道:“是不是芸儿出了什么事?”青玥便将此前的事告知于她,“幸好安乐县主人没什么大碍,但王妃禁足的这些时日,茶饭不思的,天天在佛堂里念经拜佛,到了深夜也很难就寝,人就这么硬生生地憔悴了下去。曲嬷嬷她实在没法子了,就让奴婢趁机出来给您报个信,希望您能够开解开解王妃。” 安氏气得将手里的茶盏摔在地上,恨恨道:“好一个晋王,好一个安乐县主,他们就这么对待我的宝贝女儿!不提威远侯府,就是安家,他们是不是也不放在眼里!” “兰香,你现在去叫人套了马车,我们立刻就去晋王府走一趟!”兰香在旁提醒道:“夫人,此事需要知会侯爷和老夫人吗?”安氏思索片刻,吩咐道:“先不必让他们知晓,不然怕是今儿我这个侯夫人连侯府大门都别想出!你和手底下的人将动静放小一些,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我有点事回安府去了。” 听罢,兰香便退下去安排打点了。紫云堂内,云姨娘刚哄着怀中的儿子睡着,“姨娘!”小翠出声道,云姨娘转头轻斥道:“没眼色的,小点声!把佑儿吵醒就不好了!” 小翠急忙讨饶道:“是奴婢的不是。”云姨娘指了指外间。到了外间,“说吧,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云姨娘语调平稳地问了一句。“回姨娘,刚那边的眼线递出来的消息,说夫人命下人套了马车出府去了。” 云姨娘慵懒地靠在贵妃榻上,不是很感兴趣地附和道:“夫人回她娘家,也有个五六回了,有何惊奇的。”小翠一字一顿地说道:“可是,这回马车上多了一个青玥!” 云姨娘登时直起了身子,“你说青玥也在?”小翠点了点头,云姨娘立马来了兴趣,“青玥不是应该在晋王府里贴身照顾大小姐吗?” 小翠应道:“所以才让人觉得奇怪。据说夫人神情严肃,好似避着寿安堂和前院,就连出门都是从侯府侧门出去。” “小翠,你找个人将此事递给寿安堂,别让人发现是我们紫云堂传出去的,一定要谨慎行事。”云姨娘低声吩咐道。小翠答是便转身出门找人去了。 “夫人呀夫人,这可是你亲手递过来的橄榄枝,千万莫怪妹妹。”云姨娘眸子微眯。 回王府的马车内,洛音望着拧着眉头的裴垣,小声说道:“王爷,侯夫人的脾性比较直接,等会儿无论她说多难听的话,您都别往心里去,更别因此动气。” 裴垣诧异地抬眼,“你这是在担心本王吗?”看着男人眼中的那一抹认真,洛音轻轻地点了下头。裴垣微微一笑,注视着洛音缓缓出声道:“本王记住了。” 这头,威远侯夫人安氏一路急行,赶到晋王府门前。“来者何人?”守门的侍卫出声拦道,“本夫人乃晋王妃的母亲,前来探望自己的女儿。”安氏来者不善地望着他们二人。王府门前的侍卫互相对视了一眼,“犹豫什么,还不给本夫人放行!”安氏喝道。 “哎哟,威远侯夫人您怎么大驾光临王府了?”王府管家福伯从远处赶来,“自王妃嫁进晋王府,本夫人很是挂念她,这不今儿府里无事,我便想着来王爷府上瞧瞧她,顺便给她带点以往爱吃的零嘴。” 福伯打着哈哈,“夫人,您里边请。”一行人来到王府前厅,说了些客套话,“您先落座,老奴去厨房吩咐给侯夫人上茶!”福伯出声提醒道。 安氏听闻他这拖延之意,抢着打断他的话,“不麻烦你了,本夫人想着还是先将东西拿给王妃,就不必在这浪费时间了。我让青玥带路即可,还省得劳烦你们晋王府里头的下人。”话音刚落,福伯内心暗道不妙,这威远侯夫人此番是有备而来,话语中又带着刺,不行他得去英国公府给王爷提个醒。 看着她们一行人往后院走去,福伯喊来侍卫们叮嘱道:“今儿就剩你们几个看着府里,别的我不要求,但昭阳殿内的动静可得给我愁仔细了,我现在就去英国公府请王爷回来,在此之前一定给我看住了!” “是!”几人连声应道。 “芸儿!芸儿!”顾汐芸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怎么会听到母亲唤她的名字,本想继续诵经,结果下一秒母亲真的出现她的眼前。 “娘亲!真的是你!”顾汐芸惊喜道,“女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侯夫人安氏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眼前瘦弱不堪,面色暗黄的女儿。忙上前一把抱住她,哽咽出声,“我的孩子,你怎么成这样了?是不是他们苛待你,你同娘说,娘来给你出气!” 顾汐芸听到母亲痛心疾首的声音,不自觉地流下眼泪,终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慌,带着些许哭声说道:娘,王爷知道了顾汐霓的那件事,您不是和我说过这件事连祖母和爹都不知道,更别提二叔一家了。为何王爷会知道?那天他居然拿此事要挟女儿,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娘女儿这些日子没有一天不在做噩梦,您帮帮我吧!” 侯夫人安氏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顾汐芸哭碎了,她从小捧在手掌心的孩子,何时哭得这般撕心裂肺。她急忙安抚道:“芸儿,娘会帮你想法子的。不怕不怕,有娘亲在,任何要阻拦我女儿前途的人,娘亲绝对会替你处理得干干净净。”顾汐芸只顾着埋首痛哭,没留意到安氏眼中的狠辣之意。 王府大门外,晋王的车驾终于抵达。裴垣下车前扭头和洛音说道:“本王先去看看情况,你去前院书房等着,待她们消停离开后,你再出来也不迟。” 洛音摇了摇头,望着眼前的裴垣说道:“奴婢知道王爷您是在保护我,但奴婢不愿让王爷独自承受侯夫人的责难和怒火,请让奴婢和您一同来面对。”裴垣直勾勾地盯着她,不放过洛音脸上的一丝表情,看着女子坚定的神色,他终是点头应允。 当他们踏入昭阳殿正门时,顾汐芸已经在侯夫人安氏的陪伴下停止了哭泣,只是眼睛稍显红肿。 洛音走上前,缓缓下拜:“洛音给王妃,侯夫人请安。”侯夫人安氏讥讽地打量着她,“一身的绫罗绸缎,你这丫鬟当得还真是无比风光啊。” 洛音脸上微白了些,可内心却暗自庆幸这侯夫人还是如同往常那般一激就上钩。她柔声解释道:“夫人还请听奴婢解释,奴婢今日打扮是为了去恭贺安乐县主的及笄礼,并无其他意思。” 安氏看着眼前这好似风一吹就能吹倒的狐媚子,高声责问道:“芸儿阅历稍显,分不清好坏也很正常。但今儿你在本夫人面前还敢如此惺惺作态,想将我们母女两个当成戏园里的猴子一般戏耍不成,你给本夫人跪下!” 裴垣冷声说道:“侯夫人,此处是晋王府,还轮不到外人在此撒野。”安氏瞳孔猛地一沉,“王爷,我乃芸儿的亲生母亲,芸儿是太后娘娘钦点,您三媒六聘娶进门的晋王妃!您说这话可得掂量掂量轻重吧!” 洛音连忙道:“侯夫人,都是奴婢的不是,您要打要罚都行,还请您慎言。”侯夫人安氏闻言更是火冒三丈,指着洛音呵斥道:“我同王爷说话,有你这个贱蹄子说话的份儿吗!来人,给本夫人好好掌她的嘴!” 殿门外的福伯听着里头安氏尖锐的喊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头和霍坤确认道:“你手底下的侍卫到底有没有将消息传给威远侯啊,我估摸着王爷的忍耐快到底了。还不赶紧让顾青山将他这夫人带走,真是一脑门子的官司!” 霍坤同样被吵地烦躁不已,“福伯,这会儿子应是在路上了。我是没想到威远侯夫人竟是这么个不分青红皂白之人,难怪王爷当初不想与他们家结亲。” “什么!你说老大家的马车往晋王府方向去了?什么时辰的事,怎么到现在才递消息给我!”寿安堂内,顾老夫人骤然问道,唐嬷嬷走上前安抚着说道:“老夫人,晋王府的侍卫方才急忙来府上请侯爷一同去王府,说是侯夫人她……她在里头正闹着呢。” “糊涂东西!如此冲动行事!她平日里对我这老婆子不敬也就算了,毕竟是一家人,关起门来说话,我也就不计较什么。可现在她就这样毫无章程的跑去晋王府,是要做什么!” 唐嬷嬷补充道:“王妃身边的青玥今日不知怎的回到侯府,老奴估计或许是王妃那边出了什么差错?” 顾老夫人气道:“既然老大已经去王府处理了,我也不想管了。待老大的回来,你让他来寿安堂一趟。”“是。” 昭阳殿内,晋王眉心蹙了蹙,抬起眼皮看着眼前无理取闹之人,他盯着在场的丫鬟婆子,一字一句认真说道:“本王看谁敢!” 此言一出,侯府下人们皆有退缩之意,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一时间居然无人胆敢走上前。顾汐芸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裳,她不懂为何晋王三番五次地出面维护洛音,抑或是不愿去面对现实,宁愿龟缩在自己编造的谎言中,自欺欺人。 侯夫人安氏愤愤地出声:“好啊,都不敢是吧,那只好本夫人亲自动手来教训你这个装模作样的女子了!”匆忙赶到的威远侯顾青山听到妻子此番言论,冷汗直冒,扬声打断道:“安氏!你还不给本侯闭上嘴!” 侯夫人安氏看到顾青山一脸怒色,心下微惊,她望向兰香小声嘀咕道:“不是让你瞒住侯爷!”“夫人,不是奴婢。”兰香委屈道。 顾青山小心地向裴垣赔罪道:“王爷,真的对不住。事情的来龙去脉下臣在来的路上已经知悉,是臣教女无方,才导致如今难堪的局面,臣有愧!” “顾青山,你这个窝囊废!我们女儿受了这等委屈,你不帮她就算了,如此自贬是何意!”安氏厉声责问道。 顾青山额头上的青筋凸起,他恨不得将这泼妇捉回府上关起来。急声反驳道:“安静如,你如今不顾及我们威远侯府的颜面私自跑到晋王府上大闹,本侯还没有追究,你反倒怪到我身上,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洛音见事态如她所想轨迹发展着,眼里闪过一丝异样。威远侯顾青山好面子,重仕途,而侯夫人安氏又是一点就着的性子,三言两语就能激怒她。 裴垣任威远侯夫妇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着。最后还是顾汐芸觉得实在是有损颜面,出声道:“父亲母亲,别吵了!” 殿外,霍坤摸了摸滚烫的耳垂,无奈地摇了摇头。 晋王觉得时候到了,轻声说道:“威远侯你先带着侯夫人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本王看大家都很疲累了,回去休息吧。” “哦,对了,本王准备了一份大礼不日将会送到威远侯府。本王很是期待到时侯夫人你的反应。慢走,不送。”说完,裴垣便带着洛音一行人毫不拖沓地离开了昭阳殿。 留下疑惑不已的三人在原地。 第24章 事发 洛音跟在裴垣身后,望着他欲言又止。她随着男子踏入前院书房之后,还是没按捺住轻声打探消息道:“王爷,您方才提及到的,即将要送给侯夫人的大礼是好是坏呀?” 裴垣闻言轻笑出声,直视着洛音道:“本王可没有以德报怨的爱好。其实起初母后向我举荐威远侯嫡女时,本王就派了下属去查探过顾汐芸的情况,过程中也是无意间发现了她与侯府二房嫡女曾经的过往。” 洛音一点就通,随即便放下心来。二人此前模模糊糊地互通了心意,现下独处的时候洛音还有些害羞,她微红着脸,躲闪着视线娇声行礼告退。 裴垣看着女子瘦弱较小的背影,默默出声吩咐着刚进来的福伯,“福伯,你让厨房每日做一些补品送到听雨阁去。” 福伯听闻恭敬应是,退出书房之后。这位王府老管家的内心不禁暗自感慨道,顾家这对主仆还真是同人不同命,王爷对洛音姑娘的关心处处体现在细节之处,恨不得以身代之。而到了王妃这处,就连他今日一见都被王妃的憔悴不堪所惊到,然而王爷可是一丝眼风都不往她那儿瞟的。 威远侯府二房内,顾青书正与妻子傅氏准备用饭。“孩子们都睡了吗?”他温声询问道,傅氏在一旁净手,闻言笑着答道:“那两个皮孩儿前面还在院子里疯玩呢,现下玩累了,在卧房里呼呼大睡。不过我已经嘱托丫鬟婆子,孩子们的晚膳都在灶上热着呢,等他们一醒就能用了。” 顾青书低语道:“还好当年是为夫将夫人娶回了侯府,得妻如此,”傅氏娇嗔着打断了他的话,“夫君,先用晚膳吧,菜都凉了。”妻子都这么说了,顾青书也就听之任之。 深夜时分,顾青书夫妇二人已歇下。黑暗中,傅氏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望向一旁熟睡的丈夫,起身下地,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侧间门口。 只见门吱呀一声,一个影子便消失不见。 隔日一早,傅氏依旧如常地为顾青书穿衣打扮。看着他去上朝了,傅氏轻声问着一旁的林嬷嬷道:“嬷嬷,可有探听到昨日大伯和大嫂二人的事?” 林嬷嬷一边给她递上扇子,一边应道:“门房的下人直说侯爷回府时神色异常难看,侯夫人的脸上好似有被打过留下的红痕。” 傅氏闻言冷笑一声,意有所指道:“这威远侯府的清净日子实在是不多了,走吧,去寿安堂请安去。” “是。”林嬷嬷低头说道 寿安堂内,顾老夫人昨个儿听了顾青山的复述,气得浑身发抖。今儿起来便有些头疼,傅氏给她请安时,关切道:“母亲,您的脸色不太好,可有请大夫瞧过?” “请了,大夫说老夫人是心气郁结所致,得喝几碗汤药。”唐嬷嬷回道。 傅氏顿时放下心来,点头赞同道:“母亲,那您可得遵医嘱按时服药。这样子身子骨才能好起来。” 顾老夫人看向她这二儿媳,满意极了,拍了拍傅氏的手,出声说道:“会的,你是个乖觉的,母亲也知道你的这份子心意。” 正午时分,“老夫人,门房来报,晋王府派人送礼上门了!”外头传来下人的声音。 顾老夫人闻言一惊,随即赶忙让人将东西迎进来。 晋王府送礼一事惊动了整个威远侯府,顾家两兄弟及家眷们都到了寿安堂内。顾青书不知昨日发生在晋王府的闹剧,还想向兄长道喜。但傅氏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摇了摇头示意他先不要出声。 随着晋王府的巨大礼箱被侍卫重重地放下之后,侯夫人安氏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跳得更加快了,她不知道为何,这箱子的落地声听在她耳边,好似是来向她索命的。 福伯还是那副笑面虎的样子,他笑眯眯地说道:“老奴给老夫人和威远侯问好了,王爷命我来给您府上添礼。” 顾老夫人客套道:“辛苦您了。不知几位远道而来还带着这一箱重礼莅临侯府,有何指教?” “开!”随着福伯一声令下,侍卫干脆利落地开启箱子。堂内众人只见这箱子里竟藏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 待女子从箱子里出来,二房的顾青书惊呼道:“盼月!你不是……不是已经死了吗!” 该女子闻声抬头,欲语泪先流,“二老爷,奴婢没死!当初二小姐被推下水,出事之后,奴婢本来以为自己也活不成了,但没想到被溪流下游的一家农户救了起来。” “你说什么?霓儿是被人推下水的?”顾青书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双手颤抖着,质问道:“你如实说来,是谁将我的女儿推下水的!” 盼月听了他的话之后,抬起头看着寿安堂四周的众生相,有人震惊不已,有人低头流泪,而那位杀人凶手的母亲却一直低着头,不发一言。 “侯夫人,到了如今,您还有什么话要与我这等低贱的婢女说吗?”盼月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寿安堂内响起,像是一道惊雷劈在了堂上众人的头上。 安氏被盼月点到,她故作镇定地抬起头说道:“你随口攀扯本夫人,你有确凿证据吗?再说了,我身为威远侯夫人为何要蓄意加害二房的儿女?你自己可要掂量清楚。还是说,你此番是在借机挑起我们侯府大房和二房的矛盾吗?” 顾老夫人此时也出声道:“盼月,你可有真凭实据?否则不可以如此信口开河。” 盼月的眼底充斥着浓重的恨意,一字一句说道:“奴婢虽然蠢笨,但若是手里没有一点确切的证据,也不敢出来指认您。侯夫人您虽然是好娘亲,但这杀人偿命的天道自然不能全让您一人背上,威远侯府里千娇百宠的嫡长女顾汐芸,如果不是顾大小姐的顺手一推,二小姐何至送了性命!” 侯夫人安氏厉声喝道:“你莫血口喷人!再随意攀扯芸儿,我要你的命!” 此时,威远侯顾青山突然出声道:“安氏,你左手抖什么。你不知道每当你撒谎的时候,左手都会下意识地颤抖吗?”他这一番话,成功地将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安氏这处。 安氏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她赶忙将左手藏进衣袖中,倔强地看着威远侯,她的夫君,“什么劳什子话,我这是气昏头了!顾青山,这丫鬟说我们女儿推了她的堂妹,这是污蔑!” 盼月从身上拿出了一枚祖母绿龙凤玉佩,抬起头望向坐在上首的顾老夫人,“老夫人您可曾记得这枚玉佩?盼月记得这是大小姐出生之时,您亲手送给她的礼物,这玉佩是奴婢挣扎之时从大小姐腰间拽下的,这证物我也一直保存至今。” 唐嬷嬷缓缓走近她,仔细地看了看,暗自心惊。她随后回到顾老夫人身边,朝她点了点头。 侯夫人安氏还是硬撑着狡辩道:“这是芸儿的玉佩不假,也有可能是你从她那里偷来的,说来说去你只有一面之词,让大家如何信服!” 隐在侯府众人身后的福伯突兀出声道:“看来侯夫人您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兰香,到你说话的时候了。” 安氏脸色煞白,僵硬地转头望向她的贴身丫鬟,只见兰香缓缓走到正堂中央,恭敬地行了个礼,出声道:“奴婢乃侯夫人的贴身侍婢,几年前在庄子上,奴婢奉夫人之命给大小姐送吃食,曾经亲眼看到大小姐与二小姐不知因何事在争执,而大小姐突然出手一把推了二小姐,随后二小姐便掉入水中。盼月在一旁大声呼救,竟也被推下水。这件事发生的很是猝不及防,起初奴婢害怕极了,便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偷偷躲起来了。” 安氏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恨恨地看着兰香,“你这是栽赃陷害!兰香,你可是我们安家的家生子,一家老小都握在我手里,你糊涂啊!” 兰香平静地抬起眼,反击道:“夫人,人在做天在看!您与大小姐所做的那些事,真以为天衣无缝吗?在您的眼里,我们只不过是解闷的玩意儿罢了,开心的时候逗几句,不开心的时候打骂都是家常便饭。奴婢一家的确都是安家的下人,但当初我的小弟只不过是不小心撞到大小姐,您是如何做的?赏了一顿板子了事,我的弟弟就这样没了!家里的父母亲为此哭得肝肠寸断,却从不敢在人前露出一丝不满,奴婢自那时起便恨毒了您!” 寿安堂里回荡着兰香的话语,“所以奴婢付出了百倍千倍的努力,才爬到您身边贴身丫鬟的位置,您可知道奴婢日夜期望着真相大白一天的到来,幸好奴婢等到了。” 侯夫人安氏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彻骨的寒冷,她下意识地看向二房夫妇,顾青书黑着脸,用恨不得将她撕碎的眼神盯着安氏。在他身边的二夫人傅氏低着头,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在这令人窒息的环境中,顾老夫人疲惫地看向大儿子顾青山,问道:“老大,你打算如何?” 威远侯顾青山扯了扯嘴角说道:“母亲,儿子如今已经不知如何面对弟弟弟媳,还有无辜枉死的霓儿。是儿子的一时疏忽,才导致这等局面,请母亲准许儿子休妻!” “夫君!顾青山!你不能休了我!芸儿现在已是晋王妃,你是要让她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吗!”安氏猛地扑了过去。然而下一秒却被威远侯一脚踹开,他大声指责道:“安静如,本侯说过你就是个蛇蝎妇人,今天来看一点都没说错!我恨不得将你的心剖出来看看到底是多黑的心肠,才能养出这样的逆女来!” 安氏自知大势已去,跪着哭求道:“我去认罪!别将芸儿拉下水,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求你们放过她吧!老夫人,您说句话啊,芸儿可是您的嫡长孙女!您帮帮她!” 顾老夫人看着眼前混乱的局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劝道:“老大,多的我就不说了,休妻一事不妥。不然就暂且把她关押在侯府家庙里吧。” 顾青山愧疚地望着顾青书夫妻二人,痛声说道:“二弟,弟妹,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失职,无论你们有多少怨言,为兄都接受。” 傅氏闻言抬起了头,只见她双眼通红,慢慢地走到安氏身旁,蹲下身子靠近她,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这只是开始,凭什么你的女儿能稳坐王妃之位,而我的宝贝女儿只能在水中挣扎着死去。安静如,你要好好活着,睁大你的双眼给我好好看着,你最引以为傲的孩子会怎样被侯夫人最不屑之人践踏在脚下。” 安氏惊恐地望着对方,颤抖着出声道:“是你!对吗!是你策划了这一切!” 傅氏擦掉了脸上的泪水,起身温柔地朝着威远侯道:“大伯,你是你,安氏是安氏。我与夫君不会将您二人混为一谈,至于真相,就到此为止吧。再追究下去,不止是您,就连母亲也很难做。” 顾老夫人顿了顿,眼里盛满了愧疚与悔恨之意,就连顾青山听到傅氏这一席话,更是万分羞愧。傅氏转身走向已经等着她的顾青书,轻声告退。在场的只有安氏注意到了她的好妯娌和晋王府管家之间的眼神交流,更是认定他们是一伙的。 福伯见侯府这场大戏也差不多要到了落幕之时了,便主动提出告退。 二房主屋内,顾青书不解地询问道:“夫人,你为何如此轻而易举地放过杀害霓儿的凶手!” 傅氏低头准备做些绣活,轻声说道:“夫君,你瞧我方才的那一番话,你母亲和兄长是否有所动容?” “那当然是有的!”顾青书直接道。 “夫君,虽然你是刑部侍郎,每日接触到的犯人大多都是穷凶极恶之辈。我这一招叫做以退为进,霓儿是我们夫妻俩第一个孩子,几年前她无辜枉死,身为她的娘亲,我岂能不崩溃至极?又逢夫君你因公出门办事不在我身边,那些时日我如何熬过来的,你知道吗?” 眼见爱妻又要落泪,顾青书顾不上其他,赶忙开始好声安慰。 傅氏哭了一会儿,打发了顾青书先去沐浴,她又迈进侧间。只见屋内摆着一个顾汐霓牌位,傅氏抽出腰间系着的帕子,轻柔地擦着牌位,低声呢喃道:“霓儿,乖女儿,娘隐忍多年,今天安氏倒台只不过是开端。娘向你保证,涉事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包括寿安堂那位,你一定要在天上好好看着,保佑娘一切顺利。” 昏暗的烛火下,傅氏此时的表情平静得吓人。 第25章 要挟 晋王府,福伯一行人来到前院书房复命。裴垣正坐在书案前看着棋谱,闻言抬头道:“看福伯你这脸色,事情进展的很顺利吧。”福伯笑着回道:“正如王爷您所料,威远侯府是想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顾老夫人拍板决定暂时将安氏关押在他们侯府的家庙中,威远侯一开始想休妻后被傅氏劝阻了。” 裴垣意味不明地说道:“恐怕顾青书还不知道他的这位夫人,才不是什么解语花。” 福伯补充道:“可不是嘛,当初这桩陈年旧事,还多亏了这位侯府二夫人给我们提供的线索,不然侍卫们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能顺利找到那位贴身丫鬟盼月。” 晋王低头继续读着手中的棋谱,不在意地出声道:“既然事情进行的如此顺畅,本王也不介意多添一把火。福伯你将这事好好地描述给昭阳殿听一听,一定不能落下最精彩之处。” “是,老奴一定会一字不漏地讲给王妃听,王爷您放心吧。” 昭阳殿内,“滚!你们都给我滚!滚啊!”顾汐芸崩溃地大喊道。已经走出殿外的福伯听到声响,叹气道:“自作孽不可活,还真是有点道理在。” 殿内一片狼藉,青玥和曲嬷嬷手足无措地看着站在中央的顾汐芸,“为什么!裴垣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嬷嬷你知道吗,现在威远侯府里都知道是我这个长姐将顾汐霓推下水,害她身亡,父亲居然还想休妻,母亲也被我牵连带走关押起来了。裴垣他现在一定很开心吧,可以借此为由来要挟我。他宁愿让管家来告知我,也不愿意自己亲自过来。他要我拿出洛音的身契,还要将这个贱人捧上王府侧夫人的位置,什么清清白白做人,他们这对狗男女莫不是背着我早就勾搭在一起了吧!” 曲嬷嬷赶忙上前劝慰道:“王妃,隔墙有耳啊!二房这事目前看来王府和侯府都不想将此事外传,夫人如今已是拼尽所有,只为护着您,您的晋王妃之位不能有丝毫差错!不管是什么侧夫人,说到底只是个妾室,您作为正室,等到时候还不是想如何就如何,依老奴愚见,您就先将洛音的身契拿出来给王爷就是了,忍一时风平浪静。” 顾汐芸紧紧地抓着对方的手,如同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恍惚道:“嬷嬷,是我害了娘亲,是我……” 一旁的青玥低着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而听雨阁内的洛音,望着眼前两张熟悉到不行的面孔,一时激动不已。“奴婢抱琴,奴婢知棋参见姑娘。”洛音急忙叫起,“福管家派奴婢们前来听雨阁伺候姑娘,以后任凭姑娘差遣。”知棋沉稳地解释道。 洛音软声道:“多谢福伯的好意,你们两个以后就喊我洛音吧,不用一口一个姑娘的叫。” 年纪偏小一些的抱琴笑嘻嘻地答道:“洛音姑娘,福管家吩咐奴婢们一定要对您以礼相待,千万不能没大没小,忘了尊卑!您以后可是要做,”“抱琴!慎言!”知棋慌忙斥道。 洛音愣了一下,进而解围道:“知棋你也别对抱琴这么大声,她年纪小,活泼了点儿。”知棋有点困惑地看着洛音,不知道对方话语中的这股子熟悉感从何而来,还是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 抱琴对着知棋做了个鬼脸,上前走到洛音身旁,人小鬼大地补充道:“姑娘所言甚是,知棋姐姐天天管着我,这下子总算踢到铁板了。” 房中另外两人听到这孩子气的话,皆笑了出来,一时间,洛音好似回到了上辈子她与这两个丫鬟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不论是知棋还是抱琴,对她来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洛音笑着笑着低喃道:“看到你们真好啊。” 威远侯府里这几日气氛一直很低迷,下人们都不敢嬉笑打闹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了主子们的霉头。 寿安堂里,云姨娘殷勤地给顾老夫人捏着肩膀,只听她细声问道:“老夫人,您这几日脸色一直很不好看,可要请大夫过府诊一诊脉?” 顾老夫人闻言睁开了双眼,叹了一口气,“家门不幸,安氏这毒妇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啊!真真是愚不可及!” 云姨娘见状忙安抚道:“老夫人,您别动气。夫人,不,那安氏现如今不是已经被关在家庙里了吗?任她多神通广大,也没办法再出来作恶了,您也可安心了。” “哼!她是没办法重见天日了,留下一堆烂摊子,老大和老二因为那事现在是越发生疏了,身为娘亲看着这样的景象焉能不痛心!都说手足同胞现在一天说不上几句话,威远侯府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侯府啊!”顾老夫人拍了拍桌子。 “老夫人,佑哥儿吵着要来见祖母。”屋外,唐嬷嬷的声音传来。顾老夫人眯了眯眼睛,扭头看着云姨娘说道:“彩云,你也是个聪明之人啊,说吧,什么时候让唐嬷嬷将孩子抱过来的,原来在这等着我这个老婆子是吧!” 云姨娘笑道:“老夫人,真的是佑哥儿想来探望您,让您开怀也是他为人孙辈应做的。” 顾老夫人听完她这话,朝门外笑骂道:“还不将孩子抱进来!这当娘亲的不心疼,我这做祖母的心疼!” 站在她身后的云姨娘眼睛中闪过一道精光。 晋王府昭阳殿内,顾汐芸看着面前的福伯,皮笑肉不笑地说着:“曲嬷嬷,去将洛音的身契拿给福管家。” 不一会儿,曲嬷嬷便将东西递给福伯。待他确认无误后,假笑道:“那多谢王妃了,老奴还要去伺候王爷,就不久留了。” “慢着,本王妃还有话要说。”顾汐芸面无表情道,“你回去帮我转告晋王,他要的东西我已经给了,我的要求他也不能忘记。我要他保住我的王妃之位还有我母亲的性命。” 福伯笑意不变,平稳应道:“老奴会转达您的话,请王妃放心,老奴告退。” 曲嬷嬷望着远去的一行人,面带愁容,顾汐芸此时如同脱力一般,还好青玥从旁搀扶着,她听到顾汐芸在低语:“洛音,你可得多多求神拜佛千万别落到本王妃手里。” 青玥听着顾汐芸的话,不自觉地蹙紧了眉头,她想到往日和洛音共事的时光,暗自寻思着是否要去她提个醒,但又害怕会被顾汐芸和曲嬷嬷发现,所以一直犹豫不决。 前院书房中,裴垣满意地看着手里洛音的身契,开口道:“福伯,你去听雨阁将洛音请过来,就说本王有要紧事和她讲。” “老奴这就去。”福伯积极地接下活计。 洛音认真地听着福伯说着他此番来听雨阁的来意,“王爷是有要紧之事要与我商量吗?”福伯善意提醒道:“洛音姑娘,您放一百个心,王爷确实是有重要的事要和姑娘说,而且老奴担保,是天大的好事!” 洛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麻烦福伯在前厅等一等,我这就收拾一下,好了随您一同前去。” “叩叩。”一阵敲门声响起,裴垣望着门上女子的剪影,提起嘴角出声道:“进来吧。” “洛音参见王爷。”洛音恭敬地朝着晋王行了个礼,“起来说话。”裴垣道。 洛音听罢起身,温柔出声询问道:“王爷,您寻奴婢过来是要商量何事?” 裴垣温声道:“本王现在手里有你的身契,想将此物物归原主。”洛音震惊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晋王说道:“我的身契不是在王妃手里吗?怎么会到了王爷这儿?” 晋王解释道:“本王和王妃做了一笔交易,条件就是拿回你的身契。现在你已经不是威远侯府的下人,本王也会派人到官府恢复你的自由之身。” 洛音忍不住红了眼,颤抖着拿着署着自己名姓的身契,忍不住问道:“王爷,其实奴婢早前就想问您,为何您对奴婢如此的推心置腹,您的大恩大德奴婢真的还不清了。” 裴垣默默起身,走到洛音面前。他伸出手,擦了擦女子脸上的泪痕,轻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自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觉得对你有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是你我上辈子就认识过,侯府端茶之后我一直就下意识地去关注你的一言一行,你受伤我会心疼,你开心我也会高兴。等你随着顾汐芸一同入了王府之后,这种情感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本王发觉自己应是找到了一生能够为之相伴的人。” 听着裴垣这番至真至诚的话,洛音抬起眼,鼓起勇气埋头抱住了他,她听着裴垣的心跳声,笑道:“原来王爷并没有像面上看的这么冷静。洛音其实一直不敢说出自己的所思所想,但今日也想勇敢一回,洛音愿意长伴王爷左右,一辈子唯一人足矣。” 裴垣紧紧地回抱住她,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激动立誓道:“我裴垣说到做到,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都不负洛音!” 书房门外,福伯做贼一般地听着墙角,“福伯,您老人家怎么总爱这样!”霍坤又气又无奈地轻声埋冤道。 福伯压低了声音说道:“反正你们这群臭小子私底下都喊我为老不尊的老家伙,那我今天就为老不尊一回!” “嘘。”福伯打断了霍坤接下来的话,他拉着霍坤走出了前院,偷笑着指着书房的方向,“你这个臭小子看着吧,王府接下去说不定很快就会有小主子了!”说要背着手就走开了,只留下霍坤依旧是那个摸不着头脑的侍卫队队长,他赶忙追上前问道:“福伯,什么意思啊?” 这边皇宫里的裴桢收到了弟弟的上书,惊愕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确定了是晋王亲笔所写,他身旁的荀公公观察着皇帝有些异样的神情,主动开口道:“陛下,您遇到棘手的问题了吗?” 裴桢放下手里的书信,缓缓道:“朕这弟弟,从小到大都很循规蹈矩。但今儿他居然上书请求朕,说他要纳侧夫人,这还不算,还要朕赐个封号。” 荀公公诧异应声:“老奴记得晋王不是才大婚不久,这就要纳人了?王妃的娘家不会不满吗?” 裴桢摇头笑道:“算了,朕这个闷葫芦弟弟今儿开口请求,朕就答应他。当初母后让他娶顾家的嫡女为王妃,朕也是看在眼里,他只不过是为了满足母后想要他成家的心愿。罢了,看来喻之是有了可心的人,有朕这个做兄长在,帮着他兜个底总是没问题的。” 随后,宣文帝吩咐道:“你去将礼部的人叫来,拟个旨意先。哦对了,之后你再去皇后宫里传给话,就说朕晚膳去她那用。” “奴才遵命。”荀公公低头告退。 而此时,威远侯顾青山收到了一封晋王的亲笔书信。他拆开仔细端详,揉了揉了疲惫的双眼,随后喊了长随进来:“你现在去寿安堂与母亲知会一声,本侯有事详谈。” 寿安堂内,檀香的气味充斥在屋内的各个角落,“母亲,儿子方才收到晋王的书信。”顾青山轻声道。 顾老夫人头戴抹额,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佛珠,半晌开口说道:“又是芸姐儿出了什么事吗” 顾青山立马否定道:“不是,晋王此番是为了告知我们,他将要纳洛音为侧夫人。”顾老夫人收起先前不在意的态度,她直起身子认真地询问道:“洛音?这丫头不是奴籍?一个王府侍妾顶天了,你没看过?” 顾青山点头道:“母亲,儿子识字的。还不至于侧夫人和侍妾的称呼都分不清。晋王已经从芸儿那里要回了洛音的身契,这会儿估计已经在官府里公证了。” “芸儿姐怎么这么不知事!我这老婆子对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陪嫁丫鬟的身契死死地把控在自己手里。”顾老夫人简直无话可说。 顾青山不解道:“母亲,只不过是一介侧夫人罢了。芸儿始终稳坐晋王妃之位,也算是晋王的表态了。” 顾老夫人颓唐地靠在椅子上,叹气道:“你们男人看问题总是如此表面。芸姐儿在王府里一直不受晋王宠爱,如果到时候洛音这个侧夫人率先生下晋王的儿子,侧夫人不同于侍妾,享有自己抚养孩子的权利。” 顾青山不以为然道:“母亲,庶出的孩子不足为惧。” 话不投机半句多,顾老夫人开口赶人道:“好了,我也累了,你先回去吧。” 待威远侯走后,顾老夫人看着供奉起来的佛祖画像,万事不慌的她突然感到一阵无力。 第26章 如愿 是夜,皇帝便去了皇后的坤宁宫,叮嘱她帮着晋王在太后那儿说些好听话,“臣妾也是看着喻之长大的,明儿去母后那里请安的时候,会在母后面前多多美言几句,不会让母后她老人家因此感到不快。” 裴桢满意地点点头道:“还是梓潼你与朕最贴心,对了,”“母后母后,是不是父皇来了?”殿外传来孩童的声音,裴桢笑道:“哈哈,看来我们太子耳聪目明啊。” 皇后温婉地附和道:“宇儿他与臣妾之前用午膳的时候还问起过您,说是父皇不知道今儿会不会来瞧瞧他。” 话音刚落,四岁的太子裴宇一脸兴高采烈地跑进坤宁宫,身后跟着一堆小心服侍着的宫人们。裴桢起身上前一把抱起了小太子,皇后温柔地望着眼前说话的父子俩,一时间,坤宁宫内众人其乐融融。 过了几日,宫中皇帝的圣旨便到了晋王府。“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洛氏阿音温柔娴静,淑德含章。着即册封为晋王裴垣侧夫人,赐号璟,钦此。”荀公公念完后,看向跪在地上的洛音:“璟夫人,请接旨。” 洛音恭敬高举双手接过圣旨,再次叩谢道:“臣妾接旨,多谢陛下。” 守在一旁的福伯老练地拿出了一个大红封,笑着递给了荀公公,“好了,杂家将圣意传达给各位了,也该启程回宫了。”只见他一边说着一边微笑着接下了红封。 知棋和抱琴喜悦地围着洛音,给她道喜:“恭喜璟夫人!贺喜璟夫人!” 洛音笑着看着这两个贴身丫鬟,福伯走过来恭敬道:“璟夫人,王爷前几日已吩咐下去为您准备新住处,所用之物一应俱全,还请您今晚准备准备,王爷晚些时候会过来看您。” 洛音点头致谢道:“多谢福伯告知。” 昭阳殿,曲嬷嬷正给顾汐芸按摩头皮,她近日越发睡不好,经常梦魇,眼下明显的青黑,神情憔悴。 青玥端着安神汤慢慢踏入殿内,顾汐芸睁开眼睛看见是她,便开口询问道:“青玥,前头儿是来了什么人吗?我听着很是热闹啊。” 青玥刚放下手中的盘子,闻言不知该如何开口,一时间有些犯难。顾汐芸有些狐疑,“曲嬷嬷,你知道吗?” 曲嬷嬷手中动作有几秒的停滞,此时青玥应声:“回王妃的话,方才是宫里来人宣旨。” “哦?圣旨上说了什么?”顾汐芸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王妃,陛下册封洛音为王爷的侧夫人,封号……封号为璟。”青玥刚说完这句话,只听到顾汐芸瞪大了双眼,“本王妃没听错吧?定是青玥你这丫头听错了?”她立马扭头想要和曲嬷嬷嘲讽一番,却看见曲嬷嬷低头沉默不语,顾汐芸的眼神逐渐变得狠厉,她狰狞道:“璟夫人,多好的封号啊!裴垣为了他这心尖上的人儿也是不辞辛苦,得了侧夫人的位置还不满足,竟能让天子给这女人赐号,好大的手笔!” 曲嬷嬷抬起头,轻声安慰道:“王妃,不管有没有封号,那都是妾室,您才是王府后院的当家人,您可得放宽心。” 顾汐芸反驳道:“嬷嬷,这位侧夫人可是天子亲赐封号,这是需要告知宫里的太后和皇后的!他们都知道了,居然丝毫不阻拦,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青玥急忙出声提醒:“王妃,私下非议皇室是大忌!” “他们都敢做出来,为何还怕人议论。”顾汐芸不屑地说道,“本王妃乃威远侯府嫡长女,要我与这种出身的女人互称姐妹,真是脏了本王妃的眼!行啊,来日方长,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曲嬷嬷见她打起了精神,附和道:“王妃您这么想就对了!一介侧夫人罢了,等她过来请安之时,还不是得瞧您脸色。” 待洛音和两个丫鬟回到听雨阁时,抱琴回想起一路上她们碰见的王府下人们,哪一个不是扬起笑脸,皆是满脸的讨好之意,更加坚定了要好好服侍自己的主子。有一次她路过厨房时,遇到原先的好姐妹,那小姐妹现在被分到昭阳殿外殿做洒扫,都愁眉苦脸地向她倒苦水,说到底上头的主子不受宠,底下的人也跟着遭殃。 “抱琴,你想什么呢,夫人和你说话呢。”知棋的声音打断了抱琴的回忆,“夫人,奴婢知错。”抱琴急忙认错道。 洛音并无责怪她的意思,软声说道:“没大碍,抱琴,你现在去里间将我的衣裳首饰整理一下。” 抱琴如同大赦一般,应声便走。知棋无奈地摇了摇头,望着洛音规劝道:“夫人,您不能太包容这小妮子,身为奴婢在主子面前绝不能走神片刻。” 洛音笑着开口道:“知棋,我也是当过下人的。也体会过婢女们的无奈和恐慌,你们两个既然来到了我的身边,与我作伴,这就是上天的缘分,我并不想用规矩来过多约束你们,你沉稳懂事,抱琴活泼聪颖,就这样已经很好了。” 知棋闻言忍着泪跪下,低声道:“主子,奴婢们一定将您服侍妥帖,绝不背叛。” 洛音赶忙扶起她,“好了,快起来。怎么说着说着就跪下了,以后不要如此了,将眼泪擦一擦,不然会吓着抱琴那个傻丫头。” 黄昏落日,洛音一行人便来到了临景殿,下人缓缓将殿门推开,只见正殿内灯火通明,四周皆摆放着大红的烛台,只见福伯从殿内手捧着礼盒迎上前:“璟夫人,老奴奉王爷之命给您送来了嫁衣,沐浴房已经准备妥当,您可以入内先行一步。” 知棋拿出准备好的红封递给他,补充道:“这是给福管家您的,多谢这些时日您对我家夫人的照顾。”福伯意外地看着手上红封,洛音微笑道:“只是一点心意,不足挂齿。” “老奴多谢夫人。您先忙,王爷再过一会儿便会到了,老奴先退下了。” 抱琴好奇地打开了礼盒,小声惊呼道:“夫人!这是大红色的嫁衣!” 洛音惊讶地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拿出来了里头的衣裳,这是一件红底缎绣云纹的女子嫁衣,仔细一瞧,纹路精致,手艺不凡。知棋犹豫地提醒道:“夫人,大红色有些于理不合,这要是让昭阳殿知晓。” 洛音嘴角上扬,“无妨,既然是王爷给的,又有何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如今我将听雨阁的人都带来临景殿,这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夫人,您是怀疑有那边的眼线?”抱琴凑近低声说道,洛音点了点头,“你们今晚替我敲打一下临景殿内的所有下人,并挑个合适的时机将大红嫁衣一消息让他们知道。过了今夜,引蛇出洞。” 知棋和抱琴突然觉得自己肩上落下了一个很重要的担子,立马精神起来。“好了,我先去沐浴准备了。”洛音说完便进了里间。 昭阳殿内,“有消息吗?王爷今夜是否会到那贱人的住处?”顾汐芸开口问道。 曲嬷嬷小声道:“王妃,我们安排的眼线回禀说,福伯前儿送东西过去的时候说王爷晚些时候会去临景殿。” 顾汐芸听完森然一笑,“裴垣还真是煞费苦心得来打我顾家的脸面,临景殿住处开阔,景色优美,最重要的是晋王府里距离前院书房最近的寝殿。” 女子手里握着金钗的力度越来越大,青玥眼尖,几步上前开解道:“王妃,您将手里的钗子给奴婢吧,一不小心会伤了自个儿。” 顾汐芸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再转头望了望曲嬷嬷,在人前永远骄傲的顾家嫡长女鲜少地露出了一丝脆弱。她夹杂着哭音说道:“青玥,我想母亲了。”青玥怀揣着复杂的心情慢慢走近顾汐芸,像回到她们小时候,她抱着大小姐,轻柔地拍了拍顾汐芸的肩膀。 曲嬷嬷低头抹了抹眼角的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与昭阳殿悲苦的气氛不同,临景殿里,晋王裴垣紧张地望着面前盖着盖头的洛音,只见她一袭盛装打扮坐在喜床上,看着眼前娇柔身段的女子,不难想象掩藏盖头之下的美貌。 裴垣活了整整十九年了,上过战场击杀敌人都不像今夜如此束手束脚,生怕唐突佳人。 洛音因为盖头无法看到晋王的表情,她见对方一直沉默不出声,有些疑惑,便小声询问道:“王爷,您怎么了?” 裴垣这才如梦初醒般,“没,没什么。”他缓缓靠近洛音,抬起手揭开了红布。洛音低眸有些羞涩,脸上的梨涡若隐若现,裴垣看着她晃了晃神儿,总觉得这幅景象似曾相识。 洛音抬起眼睛,向裴垣绽开了笑容。“咚咚咚。”裴垣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不是幡动而是心动。 洛音俏皮地问道:“王爷,桌上酒盅里是合卺酒么?”裴垣被她发现了心思,有些难为情地应道:“本王,我私下问了福伯,虽然侧夫人的仪式相对简单,但我不想你委屈,能为你做到我都会尽量满足。” 洛音大着胆子,轻轻牵着裴垣的手来到酒盅前,她拿起酒盅分别倒在酒杯中。拿起其中一杯抢先道:“王爷,洛音愿你我携手白头到老。” 裴垣随后也举起杯子,二人交颈饮尽。男子靠近洛音耳畔,轻声说道:“本王立誓,晋王府今后不进新人。我会为你撑腰,你不需要害怕任何人,倘若昭阳殿为难你,你也不许向我隐瞒,知晓了吗?” 洛音信任地望向他,“音儿信王爷。”裴垣眼眸中盛满了笑意,“音儿,私下只有你我之时,可唤我喻之。” 看着男子略带期待的眼神,洛音眼前闪过上辈子熟悉的画面,她定了定心神,慢慢开口道:“喻之。” 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洛音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女子全然信任的姿态显然取悦了裴垣,他慢慢拉下了两边的床帘。 深夜,昭阳殿外,曲嬷嬷和青玥看着里头久久没有熄灭的烛火,不忍离开。 次日清晨,临景殿外阳光明媚,几只麻雀在树上叽叽喳喳地闹作一团。殿内,熟睡的洛音依旧沉浸在梦乡之中。知棋犹豫再三,还是轻轻撩开珠帘,轻声开口道:“夫人,夫人,您醒醒,今儿要去王妃问安。” 洛音听到熟悉的声音,挣扎着睁开了眼,动作间被褥一乱,露出被遮挡住的锁骨上青紫的痕迹,饶是沉稳如知棋,也没忍住红了脸。 洛音迷蒙地醒过来,“知棋,王爷呢?”知棋低头答道:“夫人,王爷去演武场练剑去了。您要不要先沐浴,热水已备好了。” 洛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身处凌乱的床榻上,她有些害羞地点了点头。之后便在知棋的小心服侍之下开始清洗自己。 “老天爷,王妃又在摔碟摔碗了。”昭阳殿外殿洒扫的丫鬟无奈道。“嘘!你不想活了!这话也敢说出口。”另一个丫鬟急忙打断她。 抱怨的那个丫鬟正是同抱琴交好的冬雪,“王妃天天发脾气摔打东西,每次进去收拾的时候还得小心翼翼,一有不慎便会被数落,这也就算了,上次的夏蝉运气不好,不小心被碎片划到手指发出了声响,就被打了手板子,回来的时候手都不成样子了。” 两个丫鬟同命相连地望了对方一眼,继续低下头开始打扫。 昭阳殿内的顾汐芸一宿都没怎么睡安稳,只见她穿着王妃的礼服,装扮尽显华丽富贵。她望着曲嬷嬷,沉默半晌,还是开口道:“你说吧。” “回王妃,昨夜王爷留宿临景殿,据下人来报,侧夫人身着大红嫁衣,王爷与她深夜歇下之后要了……要了三回水。”巧舌如簧的曲嬷嬷这一次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她。 顾汐芸怒极反笑,“大红色嫁衣?一个侧夫人居然敢穿大红色嫁衣?是来给我下马威吗?他们都来欺负我,真是好样的。嬷嬷今儿临景殿的是不是要来向我请安?” 曲嬷嬷恭敬应道:“是的,按照礼制,侧夫人第二日必须到王妃面前问安,给您敬茶。” 顾汐芸脸色悠悠好转道:“那嬷嬷,接下去要准备什么不必本王妃多言了吧。” “是,王妃您放心,老奴一定将此事给您办得漂漂亮亮的。”曲嬷嬷说完,便转身出门寻青玥了,留下顾汐芸一人端坐上首。 第27章 请安 临景殿内,抱琴给洛音小心梳着头发,知棋在一旁为她挑选今日请安的衣裳,“夫人,您看这件碧蓝锦缎刺绣长裙如何?” 此时,刚从外边锻炼回来的裴垣站在殿门外出声道:“本王倒是觉得飞花织锦云纹留仙长裙更适合你们主子,衬得人比花娇。” “参见王爷。”下人们齐声行礼道。 洛音笑着起身迎了上去,“王爷,您可否要准备沐浴更衣?妾这会儿收拾一下去前厅等您一同用早膳。” 裴垣温柔地握了握她的手,点了点头道:“好啊,那本王先去里间换身衣裳。” 知棋犹豫地望向洛音道:“夫人,您准备穿哪件?”洛音回头小声道:“头先你说的那件就挺好,就那件吧。” 前厅,裴垣沐浴过后换了身儿干净的常服,他坐在在洛音的身边,疑惑道:“音儿,怎么不穿我方才夸的那件?”洛音软声道:“王爷您说的那件太过华丽打眼,妾等会儿与您用完早食后,还得去昭阳殿向王妃请安。王妃本就视妾为眼中钉,倘若真听您的穿了那身衣裳,妾担心王妃会误以为妾在炫耀。” 看着身旁柔弱无助的洛音,裴垣心中怜惜之意更甚,忙哄道:“你不想穿那就不穿了,我也就是提了这么一嘴。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不愿与她起冲突,但对于穿衣打扮没必要处处让步,你喜欢穿什么样式的就放心大胆地穿,有我在呢。” 厅内的下人们看着裴垣放低身段哄着洛音的样子不禁有些瞠目结舌,平日里他们哪里见过如此温声细语的王爷,众人对璟夫人的得宠程度自然又上了一个台阶。 早膳过后,裴垣有公务得出城一趟,出门前,他还是不太放心让洛音一个人去面对顾汐芸和她的那群乌合之众,便将霍坤留在府内,叮嘱道:“你帮着本王多留心府内的动静,务必护好侧夫人。” “是,霍坤记住了。” 昭阳殿门外,洛音带着抱琴一起过来请安。抱琴试探性地问了句:“夫人,您为何不带知棋姐姐,而是带了奴婢。您不担心奴婢说话得罪人吗?” 洛音停下脚步,扭头轻声道:“临景殿的事务繁杂,知棋在那里看着我也放心一些。待会儿不论王妃说什么,你都不用为我出头,紧紧跟在我身后就好了。” “那如何使得!夫人,哪有您来保护奴婢的道理。”抱琴反驳道。 洛音笑了笑说道:“那等会儿如果有什么意外,你就看准机会跑出去喊人。” 抱琴闻言眼睛一亮,“奴婢一记住了!” “侧夫人到!”昭阳殿门房出声通报道。洛音两人毕恭毕敬地踏入殿内,行礼道:“妾特来王妃请安了。” 上首一阵沉默,顾汐芸并无叫起的意思。而洛音此时因着行礼的姿势低着头,看不清她的神色,但洛音依旧沉住气,没有露出一丝不对或不敬。 没有看到洛音有任何的出糗之处,顾汐芸自己顿觉有些无趣,懒洋洋出声道:“起吧。” “妾谢王妃。”抱琴眼疾手快扶着洛音起身。此时原本候在在王妃身侧的曲嬷嬷开口道:“侧夫人,听闻昨日你身着正红色嫁衣,此举不仅违背了祖宗礼法,而且对王妃来说也是非常冒犯的事情,你可知错?” 洛音心道来了,她缓缓抬起头,诚恳地应道:“妾知错,但这件嫁衣是王爷赏赐之物,并不是妾自作主张,还请王妃息怒。” 听到这句话的顾汐芸怒火中烧,她指着对方愤愤道:“你还要本王妃息怒?你都拿王爷来压我,当我不知道吗?” “王妃,妾没有,妾也不敢当着王爷的面提任何过分的要求。”洛音声音软下来,看着可怜极了。殿内其他曾与她共事过的丫鬟们,皆对她投去同情的目光。 曲嬷嬷看着时机差不多成熟,便厉声斥道:“侧夫人,王妃也不想与你过多浪费唇舌。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念你是初犯,王妃就不重罚,但祖宗家法摆在这儿,不处罚你呢,又说不过去。”她边说着边从食盒里端出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洛音看着这熟悉的药碗,面色大变,她止不住回想地上辈子临死的画面,身体也逐渐开始发抖。一旁的抱琴发现了不对,发现洛音的面色苍白,好似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 “侧夫人,你别害怕,这只是普通的避孕汤药。毕竟我们王妃还未生育子嗣,若让你这侧夫人抢先有孕,谁的脸上都不好看,嬷嬷也是为了你好,你就乖乖将这碗汤药喝下去,昭阳殿与你之前的恩恩怨怨,王妃都可以一笔勾销。”曲嬷嬷的话一字一句的在洛音的耳边响起,但在她听来,这碗汤药与上辈子的那一碗毒药重叠在一起,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还用衣袖挡住了自己的小腹。 抱琴此时忍不住出声为主子说话道:“曲嬷嬷,你这是私下对我们夫人用药!我们哪里会知道这里头到底是何药物!再说了,王爷前面一直与我们夫人在一处,他根本没提起过避孕这些事。” 抱琴的话彻底地激怒了顾汐芸,她重重地拍了拍桌面,急声道:“你这个贱婢,狗胆包天!谁给你的胆子在本王妃面前胡言乱语,今儿实话告诉你们主仆二人,这碗汤药你洛音必须老老实实给本王妃喝下去。” 洛音面露无奈,说道:“王妃,您这是在威胁妾吗?妾是真心的想着能够和您和睦相处,不然王爷也会很烦恼,以前王爷总说王妃您总是喜欢无理取闹,但妾知道您只不过孩子气脾性,并不是狠毒之人。” “洛音,你一个侧夫人,同本王妃打什么感情牌!别说这么多废话,赶紧将这碗汤药喝下去!”顾汐芸不耐地打断了洛音的话,曲嬷嬷得了王妃的眼风,便端着药碗朝着洛音走去,“侧夫人,您就别拖时间了,赶紧喝下去就是。免得误了您向王妃敬茶的时辰,那可就不美了。” 洛音抬起眼,略带讽刺的看着眼前这个从上辈子就一直在助纣为虐的曲嬷嬷,沉思片刻,还是接过了她手里的药碗。她记起方才在昭阳殿外等待的时候,遇见青玥,她低声说的那一句:“霍坤。” 浓重的药味不停地窜入洛音的鼻子里,就在顾汐芸和曲嬷嬷以为她要喝下汤药时,下一秒,洛音毫不犹豫地将药碗摔在了地上,一瞬间瓷碗四分五裂。顾汐芸甚至有一瞬间的停滞,她从未想过洛音竟然直接在她的昭阳殿里将她赏赐的汤药就这么摔碎。 而洛音转头对抱琴说道:“跑!”抱琴便在大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一溜小跑出去,边跑边大声喊道:“救命啊!快来人救救侧夫人!” 顾汐芸简直要被气得人仰马翻,“本王妃看你们是要造反是吧!来人,还不赶紧将那个贱婢抓回来!快啊!还愣着做什么!” 她望着下首安然自若的洛音,吩咐曲嬷嬷道:“洛音,本王妃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曲嬷嬷,你亲自动手,押着她跪到院中,本王妃什么时候满意了什么时候再叫她起来。” 曲嬷嬷低头应是,但是她的手还没碰到洛音肩膀,殿外传来晋王近卫队队长霍坤的声音:“王妃,且慢!” 方才抱琴刚跑到昭阳殿外的水榭处,就遇上了在此蹲守着的霍坤,只见她上气不接下气说道:“大人……快去救……救侧夫人,王妃要用刑……” 霍坤听到这话,急忙大步往前走,不一会儿抱琴就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霍坤?你不陪着王爷出行,怎么在府里?”顾汐芸没好气地问道。 霍坤行礼道:“回王妃话,王爷名末将守卫王府,故末将没与王爷一同前往城外。” 顾汐芸喝道:“王爷是让你守卫,没让你多管闲事,本王妃要教训侧室,怎么这你也要管吗?” 霍坤依旧站在殿中,恭敬应声:“王妃,王爷说过护卫府内女眷们也是末将的任务,璟夫人是王爷的侧室,她的安全也很重要,末将得保证好她的人身安全,不然等王爷回府连末将都会遭殃。” “哼,说到底,就是担心他心上的璟夫人被本王妃欺负,所以才将你留下来,好防备我。王爷可真是煞费苦心,但我偏不!洛音只是侧夫人,我才是晋王府明媒正娶的王妃,侧室对正室以下犯上,身为王妃的我,不能罚她吗?” 霍坤听了王妃的怨言,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现在恨不得与福伯对掉一下,让他自己陪王爷去城外处理军务,而不是留在府里处理这些处处得罪人的事情。 洛音笑了笑出声道:“王妃,妾为何以下犯上?是您要赏赐给妾一碗避孕药,妾一时间慌乱,不小心打碎了药碗,您大可让厨房再煮一碗。” 听到避孕药三个字,霍坤猛地制止道:“王妃,不可!晋王府里从未有过此项规定,王爷回来知道此事定会震怒,希望您三思而后行!” 曲嬷嬷见殿内气氛凝滞,便出来打圆场,“霍队长,王妃就是气头上说的话,但老奴还是想要多说几句,我们威远侯府自古以来就万万没有妾室敢抢在正室前面有孕,所以王妃如此做,也只是依规矩行事罢了。” “规矩?本王倒要看看在王府里,到底依谁的规矩行事!”晋王裴垣暗含怒意的声音在昭阳殿门外响起。 听到裴垣的声音,洛音和霍坤悬了半天的心终于可以落地了。裴垣踏入昭阳殿,身后跟着福伯和抱琴,“参见王爷。”殿中众人纷纷行礼道。 裴垣上前一步扶起了洛音,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脸色,在确定洛音没有不舒服之后,晋王才不紧不慢地叫起。 他抢在顾汐芸开口前开口道:“不知从何时起,本王说过话都被当作耳旁风了是吗?曲嬷嬷?” 被点到名的曲嬷嬷眼皮一跳,她正要跪下去,顾汐芸一把扶住曲嬷嬷,看着晋王言辞不善道:“王爷,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你的侧夫人漠视上位,不敬本王妃!你倒好,反过来责怪我的人,你别太过分!” 听到如此指责的裴垣,脸上一点波澜也许,平静地回望道:“顾汐芸,人要懂得适可而止。你的母亲安氏还在顾家家庙里,你莫不是忘记了?” 一提到侯夫人安氏,顾汐芸明显被吓住了,她瞪大了双眼,“裴垣,你说什么!你答应过我什么!” “本王是应了你的请求,但是我先将话放这里,再多的耐心也抵不过太多的无理取闹,你要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怀好意伤害洛音,别怪本王翻脸无情!”晋王讽刺地说道。 “你!你无耻!”顾汐芸震惊道。 晋王牵起洛音,感受到女子的手心冰凉,他越发不想在昭阳殿与顾汐芸拉扯。只见他眉眼一沉,严肃的说道:“即日起,璟夫人洛音非必要就不用每日到昭阳殿请安了。”说完这话,立马带着洛音离开殿中。 看着一行人匆匆离开的身影,曲嬷嬷愁眉不展,不用想昭阳殿里又有一批崭新的瓷器要消失了。 “为什么!裴垣你滚蛋!”顾汐芸气急败坏道,随之而来的就是接连不断的东西打碎的声音。 而躲在殿外角落的青玥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回临景殿的路上,洛音抬起头欲言又止,裴垣好似看出她想说什么。温柔地朝她笑了笑,解释道:“音儿不用担心我,威远侯已与我达成协议,顾汐芸今后在晋王府内的一切事宜,他们侯府绝不会插手。所以你大可以放心,即使你不去请安,她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洛音闻言复杂地出声道:“王爷,洛音很高兴能来到您身边。” 男子的手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洛音的手,努力温暖她冰凉的手指。而紧跟在他们的身后的抱琴,偷偷地瞥了一眼霍坤,她还是今儿第一次见到这位近卫队队长,好像没有传说中的那搬凶煞,见到她求助时还挺有耐心,抱琴低喃道:“霍坤,谢谢你。” 第28章 避暑 农历六月,盛夏时节,树上的知了没完没了地在叫着。 临景殿内,知棋服侍着洛音上妆,一旁的抱琴拿着扇子给她们扇风降温,“这外头天是越发的热了,厨房里准备好给临景殿的冰块都被昭阳殿要去了。奴婢今儿去霍坤队长那儿告上一状,看她们那群小蹄子还敢不敢趁着王爷不在府里,欺负主子您!” 洛音哭笑不得道:“其实说到底后院还是王妃当家,也就几块冰块罢了,没必要与她们起冲突。” 知棋话锋一转道:“我说抱琴,自从你上次随夫人一同去给王妃请安回来,和王爷身边那位近卫队队长霍坤是越发熟络了,你不是最怕这般打打杀杀的人吗?” 抱琴慌了一瞬,立即反驳道:“知棋姐姐,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就是替夫人打抱不平,只不过是刚好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霍坤,我气不过就与他多说了几句。而且我是想着,他知道此事之后定会转告给王爷,让王爷心疼一下夫人也好。” “那这么说,还要多谢我们临景殿里头最机灵的抱琴了。”洛音说着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夫人!怎么连您也开始打趣我了!”抱琴涨红了脸,“你们再说,那我就,我就不帮你们打扇子了。” 殿内气氛正好,殿外院中,树影满地。 夜晚,晋王裴垣从城外赶了回来。他先在前院水房里准备沐浴,待换身干净的衣裳,再去临景殿。 “王爷,末将听到璟夫人的贴身丫鬟抱琴说起,白日里她去厨房取冰,遇上了昭阳殿到下人将临景殿的份额硬是要走了。”霍坤一板一眼地说着,“不过末将看临景殿并无想要将此事闹大的意思。” 裴垣拿布擦着半干的头发,抬起眼看向他:“音儿她性情温和,很多时候她都不想本王因为府里的事情而烦恼,但这不代表昭阳殿那头就可以为非作歹。” “霍坤,你先派一些人去打点一下本王在西郊处的别院。最近京城的天气眼看着就要热起来了,本王打算带璟夫人去西郊避一避暑气。” 霍坤低头应道:“是,末将领命。” 临景殿内,裴垣与洛音用完晚膳后,便在殿外的天水亭中泡茶纳凉。裴垣抿了一口清茶后说道:“音儿,你让你贴身的丫鬟回去收拾一下平日里要用的衣裳物料,明儿本王下朝回来之后,就带你们一同去西郊别院住上个几天。” 洛音听到西郊别院这熟悉的字眼,眼神略有波动,她笑盈盈地望着对方,软声说道:“王爷,您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了。” 裴垣无奈地轻轻握住她的手,继而开口道:“我是你的枕边人,你受了委屈,我岂会不知。这次带你去的别院是皇兄在本王封王之时一并赐下的产业,其实很早我就想带着你一起去走走逛逛,只不过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时机。” 洛音回握住裴垣的手,慢慢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裴垣顺势搂住了她,二人间无声的静谧在亭外四周的下人们看来,没有比这更美好的画面了。 昭阳殿,“王妃,夜深了。”曲嬷嬷提醒道,而靠在贵妃榻上的顾汐芸望着手中的布娃娃,不发一语。 曲嬷嬷只好用眼神向青玥示意,让她想想法子。青玥沉思片刻,缓缓低下身子,抬起眼温柔出声道:“王妃,您不是最爱吃冰瓜吗?奴婢明儿给您做,如何?” 殿中一片沉默,就在青玥和曲嬷嬷都快要放弃之际,顾汐芸开口了:“我如今这晋王妃的位置都快成空壳子了,昭阳殿也变成了冷冰冰的宫殿。” 曲嬷嬷急忙道:“王妃,您别灰心丧气啊!您想想侯夫人,她还在等着您的好消息呢!” 顾汐芸可有可无地说道:“好消息?什么好消息?祖母和母亲都想着要我能够诞下晋王的第一个子嗣,他人都不踏进我这昭阳殿,我拿什么生孩子?他现在每日都往那贱人处去,指不定哪天就有好消息了。” 她话锋一转,又继续说着:“嬷嬷,不行!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绝对不能。还有我们放在临景殿的眼线怎么回事?为何近来都没有消息递出来?” 曲嬷嬷支支吾吾半天才应道:“不知从何时起,老奴就没见着人了。” “废物!都是吃白饭的废物!”顾汐芸生气地将手里的娃娃一扔,只见布娃娃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青玥轻轻上前将其捡起,犹豫半晌还是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王妃,您有没有想过今后的路如何走?” 顾汐芸意味不明地扭过头看着她,说道:“路?青玥你从小与我一同长大,你知道我的,裴垣只能属于我,任何人都别想从我的身边把他抢走。临景殿别把我惹急了,否则什么样的手段我都觉得可以尝试。” 青玥见她这副执迷不悟的模样,突然觉得一阵无力感袭来。她很想同顾汐芸说,晋王爷从一开始看大小姐的眼神中就从未有过半分爱意,每每大小姐羞涩低头不敢直视晋王的时候,王爷的眼中只有漠然和审视。 曲嬷嬷见主仆二人相对无言,便寻了个借口带着青玥一并告退。 待她和青玥关上殿门后,曲嬷嬷低声提醒道:“青玥,王妃才是你我的主心骨,切莫因小失大!” 青玥反问道:“嬷嬷,那你来告诉我,什么是小,什么是大!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却都缄口不言,王妃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看清眼前所处的困境?” “嬷嬷知道,你们自小的感情,你这么提醒王妃也是在心疼她。我跟着侯夫人在侯府里一同经历过了大风大浪,王爷与王妃现如今的情况与当初侯爷夫妇何其相似,或许我们只是缺少了一些机遇罢了。” 青玥到现在才明白,王妃和曲嬷嬷才是一条船上的人,她竟然想着有朝一日她们会幡然醒悟过来,现下看来,倒是她在妄想了。 翌日,知棋和抱琴便忙前忙后地在临景殿里收拾行李,洛音正坐在殿内的梨花木椅上,与福伯说着话:“福伯,王爷的行李可准备妥当了?” 福伯恭敬道:“璟夫人,老奴派人去前院书房整理去了,您放心,并且王爷在西郊别院那儿也住过,也有一些物件一直放在那,不会出大问题的。” 洛音闻言便放下了心,轻声问道:“此次去西郊别院,是否要知会王妃一声?” “王爷的意思是没这个必要,不过王爷安排老奴留在王府内看家,夫人您别担心,到时候老奴会处理。”福伯胸有成竹道。 洛音笑了笑,客套道:“辛苦福伯了,等我与王爷从别院回来,定给您带礼品。” 福伯喜笑颜开,“那老奴提前谢过夫人您了。” 过了一会儿,晋王裴垣穿着朝服从宫里出来了。洛音笑着迎上去,“王爷,行李都整理好了。”裴垣很自然地握住女子的手,吩咐下人道:“你们先将东西放到府外马车上。”下人们恭敬应是,便开始忙碌起来。 此时刚路过临景殿要去厨房的青玥,望着眼前的景象有些疑问,她忙拦下其中一个小丫鬟,细声问道:“你们这是准备去哪儿?” 小丫鬟不认识青玥,手里又有活计没做完,便丢下一句:“去西郊别院。”匆匆地跟上前面的队伍。 留在原地的青玥愣了一下,低喃道:“西郊别院?” 待她走到厨房领到今日王妃的食盒,试探性地问道大厨:“今儿怎么没见到临景殿的下人过来临午膳?”大厨闻言放下手中的勺子,抬眼应道:“这我就不知道了,那边今儿没过来吩咐。” 青玥被洛音划为聪明人是有道理的,她从方才的丫鬟和大厨的话中就能抽丝剥茧地得出结论,她心下便有数了。随后青玥礼貌道谢,提起食盒就离开大厨房。 而一旁切菜的小厮不解地问道:“师傅,您怎么没告诉她,是因为王爷和璟夫人要出去避暑?”大厨拿起抹布对着他的脑袋拍下去,语重心长地说道:“刚才那位是昭阳殿的大丫鬟,府里谁不知道王妃与璟夫人之间的事,为师今日就给好好上一课,女人之间的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别去掺和,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懂了没有!” 那小厮急忙告饶,“师傅,徒弟知错了。” 当青玥踏入昭阳殿时,顾汐芸奇怪地问起她:“青玥,今儿怎么这么迟才回来?” 青玥恭敬低头回道:“回王妃,是奴婢在路上不小心拐了脚,这才晚了些,还请您恕罪。” “算了,你以后小心一点。”听她这么说,顾汐芸便收回注意力。 青玥打定主意不将王爷与洛音将要前往西郊别院一事告知王妃,她专心地侍奉起顾汐芸用午膳。 晋王府门外,“出发!”随着一声令下,王府的车队开始慢慢移动。坐在为首的马车中的洛音掀起车帘的一角,津津有味地望着车外的景象,自从她陪同顾汐芸嫁入王府,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安逸的时光了。 在她身旁的裴垣从车中拿出食盒,轻声说道:“音儿,先用点点心吧。我见你前面一直在忙,也没吃什么东西。” 洛音从车外头的热闹中抽身出来,她放下帘子,回头对着裴垣不好意思地说道:“多谢喻之,你看我就只关顾着出来游玩,一时间都忘了吃食,都是音儿思虑不周。” 裴垣用食指抵住了洛音嘴唇,马车中突地安静了下来,男女之间眼神对视着,“音儿,今后不要什么事都怪到自己身上,可好。” 洛音怔住,慢慢点了下头。紧接着,一块糕点便举到她嘴边,她轻启贝齿咬了一口,“好吃吗?”裴垣问道。 洛音咽下嘴里的糕点,抬头回道:“好吃。”裴垣宠溺地摸了摸女子的头顶,“车内还备着水,糕点吃得太干可以用一些。你在马车里先待着,我先去前面骑马。” 洛音闻言乖顺地说道:“好,我会好好享用你的心意。” 晋王府到西郊别院不算太远,裴垣他们一行人傍晚时分便到了。别院看门的小厮剑一远远地就发现了晋王府的车驾,他便进去通知别院的管家。 “王爷,璟夫人您二位舟车辛苦,老奴已经安排下人们将房间全都洒扫一边,还请移步里边休息一下。”别院的袁管家毕恭毕敬道。 裴垣小心地扶着洛音从马车里下来,闻言便朝他点了下头,便带着洛音先进去稍作休息。 袁管家积极地指派着别院的下人们卸着主子们的行李,“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这都是主子们的物品,轻拿轻放,要有任何的差错,别说我袁某人没提醒过啊!” 京城晋王府内,曲嬷嬷正殷勤问着福伯一些事情,“福伯,您知不知道王爷何时回府?我们王妃今儿有重要的事想和王爷商量。” 福伯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曲嬷嬷,你也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你还记得上一次你用相同的话让我舔着老脸曲请王爷到昭阳殿,最后闹成了什么样子了!你先回去伺候王妃吧,王爷的行踪岂是我们这些下人能够讨论的。” 曲嬷嬷自讨了个没趣,灰溜溜地回到昭阳殿里。“嬷嬷,怎么样?打听到王爷何时回府了吗?”顾汐芸暗含期待的声音响起,曲嬷嬷略带尴尬道:“王妃,福伯没透露给老奴。” 顾汐芸立即垮起一张脸,横眉冷对道:“这些时日什么事情都不顺,本王妃还要做这样的冷板凳到几时!” 而两人身边的青玥,依旧低头安静地随侍在一旁。 西郊别院正房内,洛音在昏暗的光线下早已进入熟睡的状态。此时沐浴归来的裴垣见此,无声地扬起了嘴角,他来到床榻边,静静地望着床上的睡颜。裴垣发现自从有了洛音的陪伴,不管她是清醒还是睡着,他的心里不知怎得都自有一股满足之感,那时也只当是因为洛音是他喜爱之人,并未想太多。 “喻之。”洛音突然间梦呓道,裴垣立马温柔应声:“我在。” 月明星稀,窗外的夜还很长…… 第29章 下厨 夏日的清晨总是来得格外的快,洛音被窗外一阵阵的知了的叫声给吵醒。她睁开惺忪的睡眼,突然发现自己躺在裴垣的怀里,一只手还抓着他的衣带。 “音儿,你醒了。”男子带有磁性的声音响起,洛音猛地抬眼,望见对方带笑的眼眸,不争气的红了红脸。 她急忙起身,下床穿鞋,对着屋外的丫鬟吩咐道:“知棋,抱琴进来服侍我沐浴。” 而依旧躺在床上的晋王裴垣,一想到洛音方才小白兔般的反应,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晋王府内,顾汐芸今日决定不坐以待毙,直接去前院书房。待她兴冲冲地走到前院,便被福伯拦下来,出声问道“老奴给王妃请安,您这一大早的就往前院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顾汐芸端着王妃的架子,“本王妃有事与王爷相商,你进去通报一声吧。” 福伯一步也没动,假笑道:“王妃,您来得不巧,王爷一大早便去了城外,去办公事去了。” “又去?不是,本王妃的意思是王爷已经连着好几日都出城办事了,还没回府吗?”顾汐芸诧异地说道。 福伯神神在在地补充道:“回王妃的话,您也知道王爷的军务繁杂,大事小事都须得仔细,不然一不小心出了纰漏,宫里怪罪下来,王爷也会有麻烦的。” 顾汐芸没办法只好甩袖离开,福伯见自己将她成功糊弄过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这位祖宗多来几回,我这老头子只怕是要减寿十年。” 回昭阳殿的路上,曲嬷嬷扶着顾汐芸,突然觉得王府内有些奇怪,她若有所思道:“王妃,您有没有觉得今儿王府内有些安静的过分了?” 顾汐芸听到她这样说,便停了下来,望了望四周道:“你这么一提,好似感觉府内冷清了许多。” 曲嬷嬷补充道:“平日里的丫鬟小厮们这个时辰早就忙碌起来了,可今儿明显少了许多。” 顾汐芸屏退左右,靠近曲嬷嬷轻声吩咐道:“嬷嬷,你去临景殿去瞧瞧她们还在不在那儿,悄悄地去,不要惊扰到管家。” “是,老奴这就去。” 待曲嬷嬷蹑手蹑脚地靠近临景殿外,只见院中零星的小厮在做洒扫的活计,而里头的门窗皆紧闭着,不见侧夫人的贴身丫鬟和婆子的身影。 “嬷嬷?你怎么在这儿?”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吓得曲嬷嬷差点摔跤。她转过头来正要训斥来人,一看竟是端着早膳的青玥,曲嬷嬷松了一口气:“你这丫头,做什么突然出声!” 青玥无奈道:“嬷嬷,还真的是你。你没在昭阳殿服侍王妃,跑来临景殿外头看什么呢?” 曲嬷嬷没好气地应道:“王妃一大早就赶到前院,想要见王爷。结果王爷的人没见到,还受了一肚子的气,这不,她派我来临景殿看看。” “看王爷是否在侧夫人处吗?”青玥无师自通般补充道。 曲嬷嬷笑了笑,“罢了罢了,你我刚好一同回昭阳殿吧。” 西郊别院,洛音正帮衬着给裴垣穿衣,她拿着晋王的玉佩往他的腰间挂去,裴垣一把握住女子白玉般的手指,“音儿,你给我绣个锦囊吧。不然安乐那丫头见天得在我这个表哥面前,炫耀你送她的那方绣帕。” 洛音笑开了花,嗔道:“王爷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同妹妹争风吃醋。” 裴垣认真地盯着她,直瞧得洛音受不了了,只好认命道:“好,我答应给你绣,绣个什么花样儿呢?” “只要是你绣的,我都喜欢。”裴垣立马附和道。 洛音狐疑地望着他,半晌之后才问道:“王爷,您最近是从哪学了这么多花言巧语?” 裴垣好似没看见她脸上的异样,正色道:“我无师自通!好了,本王有事先去书房处理公务,音儿你可以带着丫鬟婆子逛一逛园子。” 看着裴垣落荒而逃的身影,知棋和抱琴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抱琴打趣道:“王爷看来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夫人面前觉得慌张的时候总爱自称本王。” 洛音也是满眼带笑:“王爷不说,我也知道,定是福伯教他这么说的。” 远在京城的福伯,不禁打了个喷嚏,他抬头望了望天色,疑惑道:“这也不冷啊?” 昭阳殿内,青玥伺候顾汐芸用着早膳,顾汐芸喝了一口白粥,抬头看了一眼在旁边帮忙扇风的曲嬷嬷,“嬷嬷,本王妃让你打探的消息如何了?” 曲嬷嬷放下手里的扇子,殷勤道:“回王妃的话,老奴前面去临景殿门前瞧过了。只剩下洒扫的下人,贴身照顾的丫鬟婆子全然不见踪影,还有殿门和窗户都是关上的,侧夫人她们大约不在里头。” 顾汐芸停顿了一会儿,“嬷嬷你是说,王爷和那贱人现下都不在府内?” “老奴是这么猜测的。”曲嬷嬷应道 顾汐芸烦闷不已,她抱怨道:“王爷防着我们昭阳殿就跟防贼似得,每一次重要消息本王妃都是最后一个才知道,不行,我得回一趟侯府。” 曲嬷嬷诧异道:“王妃,您回侯府做什么?” “问父亲要些人手,不然打探不到风声,再这样下去我这王妃之位只怕都要拱手让人了。”顾汐芸自嘲道。 青玥犹豫地开了口:“王妃,侯爷会答应您吗?” 顾汐芸眼中闪过一丝讽刺,“祖母和父亲其实很像,都是一样的无利不起早,只有对侯府来说有最大的利益才能打动他们二人,其实本王妃心里也没多大的把握,姑且试一试吧。” “曲嬷嬷,你去外头安排一下马车,青玥你伺候本王妃梳妆。” “是。”二人恭敬应道。 另一边,知棋给洛音梳着头,抱琴在一旁打下手。“夫人,您等会儿要去外头逛逛园子吗?”抱琴轻声问道。 洛音还没开口,知棋望了望屋外的烈日,摇了摇头劝道:“夫人,外头的太阳太大了,这别院昨日进来时奴婢发现并不小,占地面积挺大的,您如果出去逛一逛,可以等到傍晚时分再去,不然奴婢担心晒着您就不好了。” 洛音听着知棋话里行间都是在关心她,心下甚是喜欢,她摸了摸头上的鎏金步摇,慢慢说道:“我想给王爷做一盘桂花糕,想来很久没自己亲自动手做吃食了,这次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可以让我也随心所欲一回。抱琴,您去帮我和小厨房说一声,准备一下食材,我收拾干净之后就来。” “是,夫人,抱琴这就去。” 两人来到厨房,洛音让知棋找来一条干净的围兜,别院厨房外的下人还从未见过贵人愿意踏入厨房这等杂乱之地,“我滴乖乖哟,夫人长得就像那九天之上的仙女一般,难怪得宠。你瞅瞅这皮肤,白得像白萝卜去了皮一样。”一名在厨房帮工的仆妇啧啧称奇道。 另一个老成一些的仆妇赶紧捂住她的嘴,小声提醒道:“你小点声!这位侧夫人可是王爷都捧着宠着的,你没听袁管家昨日提醒过少言少语,你可别胡言乱语祸害大家!” 而厨房之内的洛音却丝毫没被外面的窃窃私语影响,众人只见她熟练地糯米粉、薏仁粉、糖等食材放入碗中,边倒水边用筷子搅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前期准备。 别院书房内,霍坤正在向晋王裴垣汇报着边境的书信往来。“王爷,奴才求见。”袁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裴垣示意霍坤去开门,进来后,袁管家陪笑道:“王爷,是这样的,璟夫人现在在别院厨房里说要给您做桂花糕,等会儿还请王爷赏光前去。” 裴垣的眼睛一亮,“你去和夫人说,本王一定准时到。” “是,奴才先告退了。”袁管家离开了书房,随着书房的门缓缓关上后,霍坤见晋王神情喜悦,也不禁有些羡慕:“王爷有口福了,璟夫人又如此贤惠,搞得末将也想成亲了。” 裴垣打击他道:“你八字都还没一撇,如何成得了亲?别怪本王没提醒过你,听夫人说抱琴最爱吃的是栗子酥饼。” 霍坤乘胜追击地问道:“末将感谢王爷告知!不过王爷您知道哪家的栗子酥饼最好吃吗?末将不知道姑娘们最爱哪种口味的。” “这种事还要来问本王!难怪你追不到姑娘!”裴垣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书房外,一阵夏风缓缓吹过,窗台上的花草都随之舞动。 别院厨房里,洛音正准备打开蒸盖,一旁的知棋忙道:“夫人,让奴婢来。”当知棋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后,便闻到一股浓郁的桂花香味,她望着洛音点了点头。 外头的仆妇和小厮们也被这香甜的桂花糕气味给吸引住了。 洛音满意地吩咐着知棋和抱琴道:“你们先将锅里的桂花糕拿出来,切成几份小块的装碟,留一些先保存起来,等晚一点儿还可以做宵夜。剩余的桂花糕你们就几个人分着吃。” 当裴垣和霍坤踏入前厅时,下人们正将桂花糕和薏米粥一齐端上桌。“看来本王来的时辰刚刚好,音儿你说是不是?” 洛音附和道:“是呀,王爷您来得正是时候呢,您快请落座,尝一尝我的手艺如何?” 裴垣坐下之后,用筷子夹起一块放入口中,咀嚼吞咽后缓缓出声点评道:“香而不腻,爽滑可口,回味无穷。音儿的手艺当真不错。” 一旁的霍坤早就对这桂花糖垂涎三尺了,抱琴偷瞄了他一眼,瞧着这傻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碟中的桂花糕,她轻轻地拍了拍对方,霍坤扭头看过来,抱琴便拿出刚刚在厨房里她分得的那份,一股脑地塞给了霍坤。 霍坤望着手里香气四溢的桂花糕,再抬头看到抱琴脸上的笑颜,他好似听到了自己心动的声音。 威远侯府正门处,曲嬷嬷仔细地扶着顾汐芸下了马车。门房小厮看到顾汐芸,立刻转身进去向侯爷和老夫人通报。 听到消息时,威远侯顾青山正在云姨娘屋里抱着着小儿子佑哥儿逗趣呢,“芸儿回来了?”他看向来人,长随应答道:“是,门房来报王妃带着曲嬷嬷一行人往寿安堂的方向去了。” 闻言,威远侯将孩子交给了一旁的云姨娘,眉头微微皱起道:“莫不是她又在王府里给本侯惹了什么祸事?回来找母亲救火了?” 云姨娘温声安抚道:“侯爷,您先别着急。等您去了寿安堂探探口风,再做定夺也不迟。” 听到爱妾温言软语的话,顾青山放缓了表情,伸手摸了摸她怀中儿子的小脸,说道:“你们娘俩儿在此等一等,本侯去去就来。” 望着威远侯远去的背影,云姨娘笑了笑抱着孩子转身回到里间,轻轻地孩子放置在床榻上,低声道:“佑儿,娘答应你,就快了。” 回答她的则是孩子呜呜哇哇的声响。 寿安堂内,唐嬷嬷担心地瞅了一眼顾老夫人,“咳咳咳。”顾老夫人咳嗽道,“这天气越热,我这老婆子怎么越发得身子不爽了。” 坐在她下首的顾汐芸扯了扯嘴角,若无其事道:“祖母,您好好保重身体。” “侯爷到。”屋外下人通传的声音响起。 顾青山走到正堂内,先给顾老夫人请了个安,之后挑了个椅子落座。只见他不紧不慢地拿起手边桌上的茶盏,用茶盖撇了撇上面的茶沫子,才低头轻轻地喝了一口茶水。 顾汐芸不耐烦看他,不等他们说话,抢先道:“祖母,父亲,女儿就不拐弯抹角了,我要见母亲。” 顾老夫人看了眼顾青山,见他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便开口说道:“芸姐儿,你是知道的。你母亲犯了大错,现如今还在咱们侯府的家庙里头关着呢,底下人每日来报,你母亲吃斋念佛,也算是赎罪吧。” 顾汐芸便以退为进道:“见不着母亲也行,但我要两个侯府的暗卫随我一同回晋王府,任我差遣。” 第30章 求情 威远侯顾青山看着他这膝下唯一的女儿,讽刺道:“顾汐芸,你这趟回威远侯府本意就不是为了来看你的母亲安氏吧。说说吧,你要侯府的暗卫做什么?” “父亲,女儿现在在晋王府过的很是艰难,王爷防备着我,防备着昭阳殿,一点都不愿意与我好好地商讨事情。现如今他还纳了侧夫人,都快独宠于她了。女儿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想回侯府求求祖母还有父亲,施于援手。”顾汐芸哀求道。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威远侯顾青山看着向来自傲的顾汐芸如今这般哭求,还是有一瞬间的不忍心,但他一想到顾汐芸将隔房的堂妹推下了水,如此狠毒之事她到了现在依旧毫无悔改之意,便硬起了心肠不看她,也不应下此事。 顾汐芸见父亲一言不发,也不理睬她。只好调转方向,“祖母,您帮帮孙女儿,真的是没有法子了。汐芸只是想着有了侯府的暗卫帮忙传递王爷的消息,孙女也不至于一直处于被动的地位,您不是一直劝我主动一些,早日怀上王爷的孩子吗?” 顾老夫人叹气道:“芸姐儿,不是你父亲和祖母不帮衬你,你知道侯府的暗卫是谁在管着的吗?” 顾汐芸顿了顿,小声问道:“难道侯府的暗卫不是听命于父亲吗?” 顾老夫人意味不明地说道:“是,也不是。原本侯府的暗卫确实是归属于历任威远侯,等到你父亲当上侯爷后,他曾对我说过,担心因为暗卫的所属权会导致兄弟阋墙,所以你父亲便一直没有启用过他们。直到晋王送人过来捅破了你与你母亲做下的那件事,你父亲为了安慰你二叔二婶的丧女之痛,主动让出了侯府暗卫的权利。” 顾汐芸震惊地看着威远侯,失声喊道:“爹,你疯了吗?” 顾青山抬起头,冷声说道:“你觉得到底是谁疯了?我与你二叔自小关系就非常之好,从来没有红过脸,也从没有大声过。结果到头来,居然会因为本侯女儿犯下的过错,我们大房和二房彻底翻脸。要不是没了你这逆女,你爹我何至于此?” 顾汐芸无力反驳她父亲的这一声声的质问,因为她的确是刽子手,是她毫不犹豫地将她的堂妹顾汐霓推下了水,是她让二房就此失去了嫡女。顾汐芸想到当年二叔对她也是诸多疼爱,每次都会从外头给她带一些好吃的,还会抱着她去追蝴蝶。 顾老夫人望着下方相视无言的父女俩,缓缓闭上了眼睛。她捏着手里的佛珠,还是开口说道:“老大,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话要和芸姐儿讲。” 顾青山疲惫地起身告退,一眼也没有看对面的顾汐芸。待他离开后,顾汐芸扭头看着顾老夫人,“祖母,您有什么话与孙女说。” “芸姐儿,祖母可以帮你。”顾老夫人睁开了眼睛,她苍老的面容中透露出几分算计。 顾汐芸不可置信地说道:“祖母,此话当真?” 顾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祖母可以帮着你去和你二叔讲和,霓姐儿已经走了,你二叔二婶再痛苦不甘,也会有想通的那一日。晋王府的世子一定要出自我们威远侯府嫡女的肚子里,你可明白?” 闻言,顾汐芸喜不自胜地跪在了顾老夫人的面前,她抓着祖母的衣摆,如同在水中抓着最后一根浮木一般,恳切道:“孙女就知道,祖母您是疼芸儿的!孙女跟您保证,只要您能让二叔答应安排两名暗卫给我,那孙女回到王府内就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到时候孙女疏通线索,寻到合适的机会,一定可以一举成功的。” “好了,都是当王妃的人了,有尊贵体面,不要说跪就跪。曲嬷嬷,还不把芸姐儿扶起来。”顾老夫人轻声斥道。 曲嬷嬷闻声赶紧上前将顾汐芸从地上扶起来,顺势整理了一下她衣角上的褶皱。 顾汐芸期待道:“那祖母,孙女儿就在王府里等您的好消息了!”主仆二人也告退离开了。 这下,寿安堂里就只剩下唐嬷嬷和顾老夫人二人了。唐嬷嬷看了看老夫人的脸色,试探道:“老夫人,您这么多要帮大小姐去说情吗?” 顾老夫人在一片沉默中再次闭上了眼睛,只有那手里不停转动的佛珠彰显着主人此时内心的不平静。 回晋王府的马车上,曲嬷嬷看着心情略有好转的顾汐芸,陪笑道:“王妃,这下子您可以放下心了。有老夫人出马,二房应该会答应。” 顾汐芸轻声道:“还是祖母说话有章程,有了她来相助,二叔二婶那边也不好开口拒绝。” 而她们口中讨论着的侯府二房,“嬷嬷,你说母亲叫我去寿安堂?”傅氏抬起头诧异着问道。 林嬷嬷应道:“是,唐嬷嬷方才是这样说的。” 傅氏不屑地说着:“还真是奇了,自从我们二房上次与大房撕破脸,寿安堂已经沉寂许久了,我这二儿媳甩脸子没去给她请安,她都没派人过来催过。怎么,顾汐芸这次回来府上竟能劳动寿安堂老太太,看来是大事呀。也罢,我就去走这一趟。” 寿安堂外,唐嬷嬷焦急地等待着,不时伸长脖子朝外张望。一旁的彩蝶见她如此,柔声安慰道:“嬷嬷,您别急。二夫人脾性温和,一定不会不来的。” “你还年轻,二夫人看似柔弱好相与,嬷嬷我活了这么久的年岁,最不敢得罪的就是二夫人这样的人。她要是没有两把刷子,当初也不会将侯府打理得如此之好,甚至都越过大夫人将管家权牢牢把握住。”唐嬷嬷语重心长解释道。 彩蝶低头虚心听着,“那依嬷嬷这么说,二夫人才是闷声发大财的那位么?” 唐嬷嬷看着彩蝶青涩的面庞,笑了笑没有接话。 就在二人交谈结束之时,傅氏的身影出现了她们的视野之中。 “二夫人您总算来了,老夫人已经在屋内等你许久了,快请进屋。”唐嬷嬷殷勤地为傅氏掀开门帘。 傅氏打趣道:“哟,我不敢受唐嬷嬷的服侍,你一向都只伺候母亲的。” 地上唐嬷嬷的身影越发弯下去,出声道:“瞧您说的,老夫人和二夫人都是侯府的主子,在老奴看来并没有什么分别。” 傅氏听了这番话,顺势打量了唐嬷嬷几眼:“唐嬷嬷看来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说完便走进寿安堂内。 里间,顾老夫人头戴抹额,端着汤药正准备用。“母亲,儿媳来看您了。”傅氏沉稳的声音响起。 “你来了,先坐吧,唐嬷嬷叫人来给老二家的上茶。”顾老夫人吩咐道。 “母亲,您先用药吧,儿媳自便就好。”傅氏温声应着。 顾老夫人喝完汤药,用茶水漱了漱口,这才缓缓开口道:“我今儿叫你过来是想与你说一说话,我知道最近你和老二心情都很沉闷,厨房过来报告你们二房近些日子食欲也不好,你身为他的夫人,多开解开解他,往事不可追,你们还有两个儿子承欢膝下,不管如何,日子都是要往前走的。” 傅氏低头喝茶,并不接这话。顾老夫人见她不表态,只好继续出声说道:“你也知道晋王妃如今在王府的处境有些艰难,晋王新纳了一位侧夫人这事你们也是有所耳闻的,芸姐儿好歹喊是你与老二看着长大的,她都求到我这做祖母的身上了,我这老婆子为了她,也为了我们威远侯府,只能舔着这张老脸,帮她在你们二房面前开口。” 傅氏心里有数,原来是顾汐芸着急了,回侯府想要搬救兵。她试探道:“瞧母亲说的,不知王妃来府上所求为何?” “芸姐儿如今手里无人可以打探消息,有些进退两难,所以她就想着回来要个两名侯府的暗卫随她入王府,好歹占得先机。”顾老夫人期待着看向傅氏。 傅氏淡淡一笑道:“母亲为何不直接与夫君说,反而找来儿媳,侯府暗卫现在听从命令的不是我呀。” “母亲希望你可以说服老二,直接与他讲,怕是我这母亲的话都不管用。老二家的,你要明白,晋王妃的荣辱是与我们威远侯府绑在一起的。只要王妃能顺利怀上晋王的孩子,确保晋王世子是出自我们侯府嫡出一脉,那么我们何愁将来?”顾老夫人掏心窝子般地将心里的话说与傅氏听。 傅氏附和道:“母亲,您为威远侯府也算是劳苦功高,殚精竭虑。您说的话儿媳会好好地转告给夫君,等夫君今夜回府后,我会劝一劝他。” 得了确信,顾老夫人松了一口气,喜道:“唐嬷嬷,你快去将御赐的金丝红宝石头面拿出来,给老二家的一并带回去。” 傅氏推辞道:“母亲,您不必这样。” “母亲给你的,就拿着。长者赐不可辞。”顾老夫人伸手打断道。 待傅氏回到二房屋内,林嬷嬷挥退众人,只留她们二人,低声道:“夫人,您真要帮着大房吗?” 傅氏把玩着刚拿回来的头面,闻言抬起头讽刺道:“你觉得我会这么好心?我这趟倒是明白了,为什么顾汐芸如此烂泥扶不上墙,寿安堂那位也要咬紧牙根帮着她,原来是因为晋王呀。” 林嬷嬷疑惑不解地望着她,傅氏笑了笑解释道:“晋王出身顶顶尊贵,又掌管着宣朝的数十万兵马。这位王爷手里握着的是实权,我们威远侯府虽然是世袭爵位,但这么多年下来,早已大不如前。不然当初老夫人会带着府上的嫡小姐们往宫里太后那儿去?” 林嬷嬷叹了一口气,“二小姐还在时宫里太后赏赐给她的明显要多于大房那位。老奴多言了,还请夫人恕罪。” 傅氏摆了摆手,说道:“我根本不想让霓儿在宫里贵人那儿露面,这辈子我最后悔的事,就是错信了寿安堂那位。我想着不管如何,大房和二房都是一体的,需要相互扶持,可是换回来的却是我女儿一具冰冷的尸体。而杀人凶手还能稳坐高位,凭什么?” 林嬷嬷拿着帕子轻轻地擦拭着傅氏脸上的泪珠,哽咽道:“夫人,嬷嬷知道您心里苦,二小姐会在天上保佑您的。” 傅氏稳了稳情绪道:“等夫君回来之后,嬷嬷你帮我去守着两个孩子,这两个皮猴儿一点都不像他们的姐姐,霓儿可没这么调皮捣蛋,成天跳上跳下的。” “夫人,您放心吧。两位小主子老奴一定在旁边不错眼地盯着,不会让他们受到一点伤。”林嬷嬷保证道。 天黑了,顾青书也从外头回到了侯府。傅氏一边伺候着他换衣裳,一边与他说话:“母亲今儿来找我说,想让你拨两名暗卫给王妃,替她做事。” 顾青书怒道:“顾汐芸她害死了我们的女儿!她居然还有脸回来求情?” “夫君,你莫生气。且听我说,母亲是为了我们威远侯府的将来,不得不放下脸面找上了我,毕竟芸姐儿当了晋王妃。母亲的意思是看在她嫁的是晋王,能帮一点是一点。”傅氏柔声安慰道。 顾青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握住了傅氏的手道:“委屈夫人你了,被迫一而再再二三的想起一些不好的往事。行了,你明儿去和母亲说,暗卫的事我可以应下,但这是我作为她的二叔,最后一次帮她了。” 傅氏轻声补充道:“夫君,到时候你从暗卫里挑两个女子出来扮作丫鬟,我也好吩咐着带到王府去。” 顾青书哪有不应,当即点了点头说道:“都听夫人的,到时候我安排下人带到你面前,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叮嘱的。” 傅氏体贴道:“好了,饭菜都在外间放着了,我们出去和孩子们一起用晚膳吧。” 侯府前院,威远侯顾青山在书房内处理今天的公务,听到二房派人过来,忙让他进屋。 “侯爷好,二爷让奴才过来告知您,有关派暗卫到晋王妃身边一事,他点头答应了。”顾青书贴身长随开口道。 威远侯闻言一时间五味杂陈,他缓缓出声说道:“你回去替我转告二弟,就说我这个做哥哥的会将这事铭记于心,也多谢他的大气相助。” “是,那小的退下了。” 威远侯想了想,还是起身准备亲自去寿安堂将此事和母亲说一声,也让她今夜能够睡个安稳觉。 第31章 送人 次日,顾青书让他的长随领着两个身穿下人服的女暗卫,来到了二房。 屋内,傅氏已经起身坐在镜子前梳妆打扮,林嬷嬷走近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夫人,那两个暗卫在外间等着了。” 傅氏抬手对着镜子一笔一笔细致地描着眉头,闻言淡淡出声道:“让她们就在外头等一等。” 外间,两位女暗卫比肩而立,身形挺拔。从她们一进房门背手站定后,二人便低着头不发一语,也从不随意打量周围。至少在外行人林嬷嬷眼中,算得上训练有素。 当傅氏收拾妥当从里间走出来的时候,她一抬眼看到屋内的两个暗卫,忍不住笑了:“你们俩站在那是打算熬鹰吗?” “暗卫阿九,暗卫阿十见过夫人。”两位暗卫立刻迅速地向傅氏行礼。 傅氏缓缓落座上首,还是那副柔声细语的样子,却又让人不敢轻易小瞧去。她吩咐林嬷嬷道:“嬷嬷,你带着其他人先下去吧。我有紧要的事单独与这二位暗卫谈。” 随着门关上,屋内的气氛有一些微妙的变化。傅氏抬起眼,眼神中带着些许审视和锐利:“废话本夫人就不多说了,相信你们也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什么。不过我想提醒你们一句,晋王不是泛泛之辈,你们若是不想在他眼前露了馅,这几天就跟在林嬷嬷身边好好地学习一下普通丫鬟的神态和形态,别丢我们侯府二房的脸面。等你们二人学成后我自然会带着你们去王府面见王妃。” 傅氏继续道:“对了,你们二人的名字也得重新起一个。从今往后,阿九起名墨染,阿十就叫墨羽。” “墨染,墨羽谢夫人赐名。” “还有,虽然你们是去到晋王妃那边做事,但是还是要认清谁才是你们的主家,及时抽身的道理无需我多言了吧。记住不要太过掺和进晋王和王妃之间的矛盾,否则到时东窗事发,就是二爷与我都保不了你们,这个道理你们可明白?”傅氏扫了一眼面容恭敬姿态的两人,提醒道。 暗卫们对视了一眼,片刻之后,其中的一位缓缓试探道:“夫人的意思,是奴婢和墨羽的任务仅仅是帮助晋王妃打探王爷的日常行踪,其余的事皆作上观?” 傅氏微微扬起嘴角:“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时省力,我听说你们二人不仅有不输男子的高强武艺,还会调制各种香料。但是关于香料这一事,我要你们先行保密,切莫过早地在晋王妃面前吐露,待到她急得团团转之时,再告知于她,还能得个雪中送炭的美名取信于人。” 两名暗卫虽然内心深处有些疑惑和不解,但既然主家都这么吩咐了,那么自有她的道理,二人皆表态:“是,奴婢知晓了。” 接下来的日子,两名女暗卫便跟着林嬷嬷事无巨细地学习了有关丫鬟伺候主子的一众大小礼仪规范事宜。 这天西郊别院,洛音在主屋内绣着花样,抱琴和知棋分立在她两侧。屋外,晋王裴垣在院中练剑,霍坤在不远处煮着茶。远处袁管家抬起头看了看日头,胸中不自觉地萌生出一股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错觉。 傍晚时分,裴垣和洛音一起用着晚膳。裴垣用筷子夹了一块牛肉放到洛音的碗中,关心道:“这几日,我见音儿你都只用些青菜豆腐之类的素菜,还是要试着尝一尝肉食,你太瘦了,我真担心哪天刮一阵大风,都能将你吹走。” 洛音不好意思地应道:“哪有王爷说的这么夸张,妾不会被大风吹走的,不过还是多谢您的好意。” 四周服侍的下人们对晋王在用膳时主动夹菜给璟夫人这一举动,从一开始的大受震惊到现在的麻木习惯。要知道晋王身为天潢贵胄,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哪里能见到他如今温声细语体贴他人的模样。 洛音轻咬了一口牛肉,接着望向裴垣道:“王爷,咱们到了这别院也有一些时日了,您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回府?” 裴垣微挑了一下眉头,“音儿想回王府了?” “妾只是有些担心王府里的王妃,她也差不多得知我们离府的消息了吧。音儿有些担心,王妃会不会因此迁怒临景殿留下的那几名下人。”洛音补充道。 裴垣放下手里的碗筷,伸手挥退了四周的下人,待到屋内只剩他们二人,才解释着说道:“你别担心,我离府之时早已吩咐过福伯留心看顾一下你殿里的人。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不忍见到下人因为你的缘故而受苦,那这样,我们这几日就收拾一下行囊,准备回王府?如何?” 洛音闻言微笑着点了点头,主动握住裴垣的双手,娇声道:“我都听喻之的。” 裴垣靠近她,在耳畔轻声道:“晚上你也要听我的。” 洛音脸颊微红,羞涩地看向对方,终是败下阵来应允了。 深夜,知棋和抱琴在屋外听着屋内令人脸红耳赤的声响,抱琴压低声音说道:“知棋姐姐,照这样下去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看到小主子了!” 知棋恨不得捂住这丫头的嘴,提醒道:“姑奶奶,主子们的事你也敢议论!还不去厨房催催热水,过一会儿指不定里头王爷要叫水。” 抱琴吐了吐舌头,讨饶道:“好姐姐,我错了,我这就去厨房看一看。” 知棋好笑地看着抱琴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 京城晋王府,小厮来到昭阳殿外恭敬行礼,随后通报道:“王妃,威远侯府二夫人求见。” 顾汐芸惊喜道:“快传!” 过了一会儿,只见傅氏带着林嬷嬷和两个眼生丫鬟打扮的女子缓缓步入殿中。 “臣妇给王妃请安了。”傅氏细声行礼道。 顾汐芸忙走上前亲自扶起傅氏,热切说着:“免礼,二叔母您怎么亲自前来王府了?” 傅氏微笑着解释道:“家里的老太太不放心您,想着再从她那儿拨两名丫鬟过来伺候您,这不便让臣妇这个做叔母的亲自跑一趟王府,否则老夫人心里不安稳。” 顾汐芸和身边的曲嬷嬷对视一眼,喜道:“那就多谢二叔母了,今儿也是劳累您,您快落座,青玥上茶。” “那就多谢王妃了。”林嬷嬷便扶着傅氏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哦对了您瞧臣妇这个记性,叔母这还有一套头面也是要给王妃您的。林嬷嬷,拿出来给王妃掌掌眼吧。” 林嬷嬷小心地捧着首饰盒走到顾汐芸面前,只见盒子打开之后,一套金丝红宝石头面端的是富贵无边。下首的傅氏出声解释道:“这套头面是王妃的祖母前些日子赐给二房的,但臣妇自己还是略有一些自知之明的,所以这一来二去的,臣妇觉得这套头面还是更加的适合王妃您来佩戴,也更能衬托出您的美貌。” 听了对方恭维她的好听话之后,顾汐芸不禁有一些飘飘然,她摸了摸头上戴的金边步摇,笑道:“那本王妃就多谢二叔母的心意了,曲嬷嬷你把这套头面收起来。” 紧接着追问道:“二叔母你身后的两名丫鬟叫什么名字?” 傅氏眼风一扫,她身后的两名暗卫恭敬地走到了人前,低头端正地行了个下人礼:“奴婢墨染,奴婢墨羽见过王妃。” “墨染?墨羽?好名字,你们二人以后就跟着青玥一齐在昭阳殿做事吧,曲嬷嬷你记得和福伯那儿打个招呼。”顾汐芸叮嘱道。 傅氏见她的目的达到了,便笑着开口道:“那王妃见了人,臣妇也告退了,侯府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顾汐芸满意地点点头,“二叔母慢走,青玥你替本王妃好好地送一送。” “是,二夫人请往这边走。”青玥微侧身指引道。 看着侯府一行人离去的身影,曲嬷嬷轻声问道:“王妃,二夫人送来的这头面是放到您的箱子里吗?” 顾汐芸抬起眼看着她,“怎么,有人给本王妃送来这么好的头面,放箱子里做甚?本王妃明儿就要试戴一下,就配那条新做的大红流萦暗花长裙。” 曲嬷嬷犹豫着开口说着:“但二夫人毕竟是故去的二小姐的生母,您不担心她会对您怀恨在心,在里头做些手脚吗?” “就凭她?不是本王妃看轻她,这位二叔母,平时一棒子打下去都没声的人,她就那点胆子能做什么?嬷嬷,你就别多虑了。”顾汐芸不屑地打断道。 曲嬷嬷还想再劝几句,但顾汐芸起身回里间去了,她只好作罢,低喃道:“但愿吧。” 回威远侯府的马车上,林嬷嬷悄声问道:“夫人,您有把握那位会戴您送的这套首饰吗?” 傅氏本坐着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轻讽道:“顾家大小姐本就被养得过于自负,她根本不曾将我这个二叔母放在眼里过,而且她也不会认为我敢做出什么伤人之举,顾汐芸这般喜欢骄奢享乐,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戴上。” 林嬷嬷佩服地说道:“还是夫人您算准了对方的心态,那花汁老奴可是亲自盯着人将首饰盒浸泡了三天三夜,一刻都没敢离开过,夫人可以放心。” 傅氏点了点头,握紧乳母的手,待她触碰到林嬷嬷手上皱起的皮肤之时,抖着声音用只有她们二人的音量说道:“嬷嬷,辛苦你了。” “这算什么辛苦,夫人,老奴活到这个岁数早就将生死之置身外了。您别多想,这些事是老奴自愿的,老奴是看着二小姐从襁褓之中的婴孩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的,偶尔闭上眼之时耳边还回荡着她娇声喊老奴嬷嬷的声音,老奴从不后悔过,只后悔没有早点知道真相。” 傅氏无力地闭上眼,任由泪水滑落脸庞。地上,留下一道道马车前轮滚滚而去的痕迹。 晋王府,福伯正在王府前院忙着做事,只见他中气十足地指挥着手底下的小厮洒扫房屋,搬运花盆,福伯叫来几个小厮吩咐道:“对了,你还有你们几个人,现在去临景殿帮忙他们那边,务必要赶在王爷和璟夫人回府之前将屋子里和院子外都收拾妥当,知道吗?” 几个小厮领命离开了,这个时候曲嬷嬷也领着墨染墨羽来到前院。“福管家,您正忙着呢。”曲嬷嬷笑道。 福伯转过身来看见是她,出声问道:“曲嬷嬷,你来找我这是有什么事吗?” 曲嬷嬷解释出声:“是这样的,方才王妃娘家威远侯府二夫人刚刚进府了一趟。” 福伯点了点头,“这我知道,这两个丫鬟是侯府送过来的?” “正是,这不侯府老夫人担心王妃身边没有可心的丫鬟,就让侯府二夫人再送来两名以备不时之需。王妃让我带过来在您这边认个脸,过个身份。”曲嬷嬷补充道。 福伯锐利地看了看曲嬷嬷身后的两名丫鬟,沉思片刻道:“行,既然是威远侯府老夫人的心意,我这个王府管家也是要尊重的。那你带着她们二人到门房那儿补上对牌,我这儿正忙着呢,就不招待你们了。” 曲嬷嬷笑着道谢,之后便带着两个丫鬟往门房的方向走去。福伯盯着她们的背影,眯了眯眼。 城外的官道上,几辆有些晋王府的标志的马车在不紧不慢地行进着。排头的那辆马车内,晋王裴垣闭着眼悠闲地靠在洛音的腿上,舒适地享受着当下,洛音则温柔地抚摸着裴垣的头发。 “音儿,昨夜我好似做了一个梦,梦很是杂乱无章。但我现在依稀记得几个零星的场面,与你也有关系。”裴垣突然出声道。 洛音低下头问道:“王爷梦到什么了,还与我有关?” 裴垣想到梦中的景象,没忍住皱了皱眉道:“我竟看见你倒在一片血泊,地点就在西郊别院中。” 洛音闻言心跳漏了半拍,她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不在意地安抚裴垣道:“王爷,梦里发生的都是和现实相反的,您不必在意。” 裴垣很是赞同道:“音儿说得有道理,你有本王的保护,怎么可能会出事?看来是本王上战场杀敌太多,有些后遗症罢了。” 洛音庆幸裴垣是闭着眼睛与她讨论此事,否则她这煞白的脸色怕是瞒不过去,她努力调整着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柔声与裴垣说道:“喻之,你多睡会儿,昨晚我见你在书房处理事务处理到很晚才回房休息,等快到了,我喊你起来。” 感受着心爱之人的好意,裴垣微微挑起嘴角,逐渐沉入了更深的梦乡…… 第32章 反常 “王爷回府了!”晋王府门房小厮一路小跑到了福伯面前,提醒道:“福管家,王爷的车驾已经停在王府大门处了。” 福伯夸道:“你小子够机灵,叫什么名儿?现下随我一同去迎王爷和璟夫人去吧。” 那小厮忙不迭应声道:“奴才名剑一,多谢福管家您老人家的提携。” 而这边的昭阳殿也得到了消息,顾汐芸喜出望外吩咐道:“嬷嬷,快将那套红宝石头面拿出来。” 殿内的几个下人忙碌着,一旁等候的墨染和墨羽默默地互相对视了一眼,便都低头不语。 待顾汐芸好生打扮了一番,兴冲冲地赶到王府大门前时,映入她眼帘是则是晋王裴垣低下头温柔地与洛音说着话的场景,此刻郎有情妾有意的景象深深地刺痛了顾汐芸的心,一旁的曲嬷嬷担忧着望着她,生怕顾汐芸在众人面前发怒。 然而出乎曲嬷嬷的意料,顾汐芸握紧了拳头,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等到她睁开双眼,脸上带着一抹公式化的笑容,缓缓走上前,出声招呼道:“王爷和洛音妹妹回来了,一路上怎么样?” 裴垣和洛音听到顾汐芸的问话皆顿了顿,晋王挺直身子,诧异的目光盯着顾汐芸,说道:“尚可。” 顾汐芸便转向洛音,热切地伸手抓住了洛音的手,关切道:“妹妹有时间也可以来昭阳殿和姐姐一道说说话,毕竟你也是王爷的侧室,而我是晋王府的王妃,都是一府的姐妹。” 洛音还未从惊讶中反应过来,她身后的知棋和抱琴都没忍住内心的惊吓猛地抬起头来,不止她们,在场的所有人皆被顾汐芸这番言论镇住,面面相觑。 一时间四周都安静下来,福伯只好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王爷和璟夫人先进府休息吧,王妃您也还未用早膳,要不先回昭阳殿,您看?” 顾汐芸微挑起眉头,附和道:“还好有福伯这个管家在。那王爷、洛音妹妹,我就先行回昭阳殿,不打扰你们了,告辞。” 话音刚落,曲嬷嬷和一众昭阳殿的下人也行礼告退,裴垣望着她们的背影,疑惑地扭头问道:“福伯,顾汐芸在王府里受什么刺激了?怎么变了一个人?” 福伯同样丈二摸不着头脑,他迟疑着答道:“回王爷,老奴也不知晓啊。自您和侧夫人前往西郊别院这段时日里,王妃一直与前院相安无事,也没有过冲突。哦对了,前几日威远侯府二夫人来王府做客,说是侯府老夫人不放心王妃,派了两名丫鬟过来添补人手,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事了。” 洛音前面就注意到了顾汐芸身后有两位眼生的丫鬟,但碍于她们二人低着头,没看清长相。她走近裴垣,柔声道:“王爷,您一路也累了,我们先进去休息吧。” 晋王扬起嘴角,重新牵起洛音的手说道:“好,听我们音儿的,走吧。” 这边顾汐芸回到昭阳殿,便急忙吩咐青玥去给她打一盆热水。她对着墨染墨羽低声叮嘱道:“今儿带你们见过王爷了,从此之后你们二人给本王妃打起精神来,好好帮我盯着他的行踪,务必谨慎小心,别被王爷身边的近卫发现,不然本王妃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可记得了。” “是,奴婢记住了。”墨染墨羽低头应道。 “王妃,热水来了。”此时青玥小心翼翼地端着水盆走入殿中,她轻轻地将水盆捧到顾汐芸面前,曲嬷嬷在一边服侍她慢慢卷起顾汐芸的衣袖,一边提醒道:“王妃,您可以将手放入盆中了。” 顾汐芸闻言便开始洗着手,“嬷嬷,今儿本王妃做的怎么样?我可是忍着不适才逼着自己叫了那个贱人妹妹,就凭她,也配让本王妃笑脸迎人?” 曲嬷嬷忙称赞道:“王妃,您今天做得非常好。老奴一直帮您观察着,假以时日王爷定会对你另眼相看的。” 顾汐芸听闻后心情不错地说道:“王爷不是老是指责本王妃太过娇蛮,不肯容人吗?那本王妃就反其道而行之,打临景殿一个措手不及,等他们对本王妃放下戒备之心,还不是任本王妃随意摆布。” “王妃,您这样子想就对了。老奴还有一事要禀报,上次随您回侯府时,曾听闻再过一段时间信国公世子就要从边疆回京述职了,届时信国公夫妇好似要为世子举办一个宴会。”曲嬷嬷补充道。 顾汐芸示意墨染为她擦干净手,一边望着曲嬷嬷道:“哦?本王妃没记错的话,信国公世子与王爷少时关系很是要好,到时候王爷也会收到请帖吧。” 曲嬷嬷点头道:“正是,这一次是王妃您的好机会!” “怎么说?”顾汐芸反问道。曲嬷嬷解释道:“出席这种宴请王爷必会带上您,这是规矩。您在这个时候可以在王爷面前提议将临景殿那位也带上,美其名曰带着她去世家夫人们露一露脸,让大家都认识认识王爷的新宠。” 顾汐芸在此事上一点就通,她扶掌笑道:“曲嬷嬷,那句话怎么说着?姜还是老的辣,世家贵夫人们没有一个会对自家夫君的侧室有好脸色,你此举杀人不见血啊。” 曲嬷嬷适时开口道:“您就可以挑个合适的时机在众人前给那位上个眼药,三人成虎,更别说那么多世家贵族,后院女人们之间流言蜚语的威力可想而知。” 王妃主仆二人的讨论并没有避着青玥,原本她捧着水盆准备出去倒掉,听了这一番话脚步微停,她回头望了一眼,“青玥,你还有什么事要讲吗?”顾汐芸不在意地问道。 青玥摇了摇头,便捧着水盆继续往前走了。而等侯在一旁的墨羽恰好抬起头捕捉到青玥眼中的一抹犹豫,她有些不解,这青玥不是在王妃面前很是得脸吗?怎么王妃问话,她明明有话要说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被墨羽惦记着的青玥来到昭阳殿外的水房里,她倒掉了盆中的水之后,准备简单地收拾一下,她低声提醒着自己道:“青玥,收起你无谓的同情心,洛音已经不是曾经那位和你一起共事的姐妹了,她是临景殿的璟夫人,不该想的就别想了。” 洛音带着两个丫鬟先回临景殿,裴垣有事暂且留在前院处理。回到殿内,知棋和抱琴吩咐着手底下的人去厨房要些热水,她们二人随洛音到了里间,“夫人,方才王妃好生奇怪,怎么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对您这么热情友好?”抱琴迫不及待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洛音笑而不语,知棋分析着开口道:“王妃向来对我们临景殿没有好脸色,夫人,此番示好来者不善,您要小心。” 两个贴身丫鬟脸上都带着相同的担心之意,洛音感到暖心的同时也安抚道:“好了,你们二人莫要多想,不要自己吓唬自己。不管王妃有何想法,我都有法子化解,没事的。你们去问问热水到了没有,我想先沐浴一番。” 打发了两个丫鬟,洛音坐在梳妆镜前,她抬起眼望着镜中的人儿,暗自低喃道:“顾汐芸,你这伪善的面具还真是与上辈子如出一辙啊。”洛音想到上辈子的自己,也怪自己太傻,对王妃毫不设防,所以就轻易地听信了王妃的话。顾汐芸她只不过是从指缝中施舍出来的一点小恩小惠就能将自己收买,还对着王妃感恩戴德,以至于到了最后连累了知棋抱琴这两个无辜之人,同自己一起落到了如此绝望的境地。 过了一会儿,抱琴指挥着下人将热水送进沐浴间,知棋过来请洛音前去沐浴。 只见沐浴间里一片热气腾腾,水雾缭绕着,知棋和抱琴服侍着洛音宽衣解带,女子踩着台阶缓缓步入浴池中,入水后一瞬间的温暖席卷了洛音的全身,路途带来的疲劳好似也得到了缓解。 知棋轻柔地拿着澡巾搓着洛音的肩膀,出声道:“夫人的身体肤如凝脂,莹润光滑,奴婢都不敢用太大的力气,就怕伤了您。” 洛音背对着她,笑道:“知棋你何时学抱琴,肚子里一箩筐的好听话来哄我开心。” 一旁提着篮子往浴池中洒花瓣的抱琴听到洛音的打趣,嗔道:“夫人,您又说奴婢。” 洛音忙笑着解释道:“是夸我们抱琴嘴甜,会说话。知棋你说呢?” 里头沐浴间不时传来女子清脆动人的笑声,而外头窗边的阳光正好。 前院书房里,裴垣抬起头看着霍坤道:“你去查一查威远侯府前几日送到昭阳殿的那两名丫鬟,看看底子是否干净,记住一点点的异常都不要放过。” “是,末将这就领命出去办。”霍坤拱手应道。 就在二人交谈之际,福伯在书房外通报道:“王爷,昭阳殿派人来问,您等会儿是否能与王妃一起用晚膳。” 裴垣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福伯你就说本王应了,霍坤你帮本王走一趟临景殿,就说本王有些事要确认,会晚一些过去。” 昭阳殿中顾汐芸听到了下人的回话,不可置信地望着曲嬷嬷,激动地开口道:“嬷嬷,我没听错吧!王爷说,他说要来我这用晚膳!” 曲嬷嬷看着此刻满脸笑容的顾汐芸有些心酸,她努力附和道:“王妃您没听错,王爷确实要来昭阳殿和您一同用晚膳,这是好事儿。” “对对对,这是好事。墨染墨羽你们现在到厨房去说一声,让他们做些王爷平日里爱吃的菜色,青玥你和曲嬷嬷随我到里间换身衣裳,本王妃那条石榴红百鸟朝凤留仙长裙在哪儿放着呢?” 一时间昭阳殿里热闹非凡。 霍坤到临景殿时,知棋正给洛音包着头发,抱琴在一旁帮忙打扇子给她们扇风。“夫人,霍侍卫现在正在殿门口等您,说王爷有口信让他带到。”一名丫鬟进来通报道。 洛音应道:“行,你让他先在外头等一会儿,我很快就出来。” “是。“丫鬟便告退出去了。 待洛音装扮妥当后便带着知棋和抱琴从里间走出来,“霍坤见过璟夫人。”霍坤当即行礼道。 洛音客套道:“霍队长,王爷让你过来是有什么话要说与我听。” “王爷说因为有些事情需要他亲自确认,所以晚上他会稍微晚一点再到临景殿来。”霍坤认真传达着裴垣的话。 洛音点了点头道:“我知晓了,多谢你亲自过来一趟。” 霍坤忙道:“侧夫人您言重了,这是末将职责所在。” “抱琴,你替我送一送霍队长吧。”洛音转头吩咐道。 望着他们出去的身影,知棋有些担心地望着洛音,只见洛音无奈安慰道:“知棋,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没事的。今日王妃如此反常,我和王爷皆有疑虑,等王爷晚上过来的时候我问上一问便知了。” 知棋听完她的话之后稍微放下心来,笑道:“是奴婢杞人忧天了。夫人,那奴婢现在就去厨房去提您的晚膳。” 当知棋走到厨房时,便遇上了同样来厨房提膳出来的青玥。知棋温声与她打了一个招呼:“好巧,青玥姐姐。” 青玥闻言抬起头回了一个微笑,知棋对这位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倒是没什么恶感,就连抱琴那样直肠子的性子,有时都会感叹王妃一身的坏脾气,而身边的青玥却丝毫没有染上半分做派,对她们一视同仁,也从不会为难临景殿。 青玥走了几步突然之间停下来,她身后的知棋有一瞬间的迷茫,青玥捏紧了拳头又放开,她转过身去面对着知棋,低声说道:“知棋,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但念在侧夫人曾经的送药之恩,你记住过段时间,信国公府会有宴请,届时你一定要让侧夫人抱病,我言尽于此。”说完,青玥便毫不犹豫地提着食盒往昭阳殿的方向快步走去。 留下知棋一个人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第33章 晚膳 当天色逐渐变沉,昭阳殿里一派忙碌的景象。“曲嬷嬷,你帮我瞧瞧是戴上这个点翠榴花珠衩好,还是我手里这个金边雀式步摇好。”顾汐芸坐在梳妆台前问道。 “王妃,老奴觉得都非常衬您。侯夫人将您生得这般天香国色,无论戴哪一个首饰都不俗。”一旁服侍的曲嬷嬷极力奉承道。 顾汐芸听了之后脸上不自觉有些自得,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不住地比对着两个头饰,还不忘嘱咐道:“嬷嬷,你可得帮我看着点,别误了时辰。” 曲嬷嬷忙道:“您别慌,老奴都记着呢。外头也吩咐下去了,门房的小厮第一时间会进来通禀的,不会耽误您。” 顾汐芸点了点头道:“那就好,对了厨房的晚膳都准备齐全了吗?” 一旁为她整理衣裳的青玥应声道:“回王妃,奴婢已经将晚膳摆中的凉菜先行摆放整齐,剩余的热菜都在小厨房里温着呢。” “青玥你做事果然周全,好了,你们都随本王妃出去等着吧,估摸着王爷应该快到了。”顾汐芸满意地起身道。 果然正如她所言,晋王裴垣没过多久就踏入了昭阳殿。“见过王爷,您今日休息得如何?”顾汐芸殷勤上前嘘寒问暖道。 “无妨,都落座吧。”裴垣淡淡地回了她一句。 “好,可以上菜了。”顾汐芸朝着青玥使了个眼色,随后紧跟着裴垣坐下。 片刻,丫鬟们在青玥的带领下鱼贯而入,训练有素地将各式各样的菜式轻巧地端上桌。 等菜上齐后,顾汐芸鼓起勇气说道:“王爷,这碗清炖老鸭汤是我吩咐厨房煲的,我还特意让他们掌握好火候,您此次赶路辛苦了,多喝点汤补一补身体。” 裴垣闻言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道:“多谢。” 就这简单的道谢二字,在顾汐芸听来却是如获至宝。她克制着自己此时激动的心情,正想开口说话。突然,裴垣抬起眼投向了她身后,满含深意地问道:“本王听闻顾老夫人给你送来了两位丫鬟,今夜怎得没见到她们在你身旁服侍?” 顾汐芸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过了片刻她解释道:“王爷是说墨染墨羽吧,她们是祖母屋里的丫鬟,侯府想着再给我这儿添点人气,就把她们送过来了。今晚正好有些不凑巧,我前头换下来的几件脏衣服吩咐她们带到洗衣房里浣洗去了,这才没在殿内服侍。” 裴垣听着她的这一番解释之后,也没有出声表态的意思,而是继续低下头喝着汤。顾汐芸偷偷观察着晋王脸上的神色,见他没有什么异样,便暂时放下心来继续招呼着他用膳。 裴垣今天这一顿晚膳就在顾汐芸的热情款待中度过了。当青玥为她与裴垣上好茶水后,顾汐芸紧张地开口问道:“王爷,您今晚留宿昭阳殿吗?” 裴垣喝了一口清茶,待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缓缓说道:“多谢王妃今夜的这顿晚膳,本王就不留宿此处了,你早点休息,不必送了。” 顾汐芸只好道:“那我在此目送王爷。”裴垣点头示意,之后便迅速起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一旁的曲嬷嬷有些沮丧,想要安慰她:“王妃,您还好吗?” 顾汐芸却没有曲嬷嬷想象中的那般失魂落魄,她微笑道:“嬷嬷,今夜王爷从头到尾对我的态度都与从前不一样了,这便是好的开始。” “您说得对,是老奴看事情过于狭隘了。”曲嬷嬷附和着她道。 顾汐芸轻声提醒道:“嬷嬷你去和墨染墨羽提一嘴,让她们打探消息的时候千万不可马虎大意,王爷这般敏锐,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的注意。” 曲嬷嬷领了她的命令,便赶忙出门到下人房寻她二人去了。 深夜,外头的树上的知了叫得越发大声,临景殿内,洛音在里间翻看着话本。 一旁的知棋上前道:“夫人,奴婢看天色已晚,您要不要先就寝休息?” “不了,王爷说会晚一些过来,那他一定不会食言。我没事,你先回去睡吧。”洛音轻声说道。 下一秒,裴垣沉稳的脚步声便响起。洛音连忙放下话本,起身迎接他。裴垣进了房门后,开口道:“怎么还没睡?我不是让霍坤带消息给你,会迟一些过来。” 洛音温柔地拉着他的手臂让他坐下,娇声道:“我想等你。” 裴垣觉得一整天的劳累感因为她这一句简单的话都消失殆尽,知棋看着屋内主子们的气氛正好,便轻声退下去。 房里,不等洛音开口询问,裴垣便直接将今晚的事告诉她:“我已命霍坤去查探威远侯府送到顾汐芸身边服侍两名丫鬟的底细,顾老夫人深居内宅,做事从不会无的放矢。” “喻之,我知道你此举是为了保护我,但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就足矣。”洛音低头望着两人交握的双手低声道。 裴垣轻揽过女子,温柔安抚着:“你我都会好好的,我也不会放任他人做伤害你之事,音儿说过的,要陪着我安稳得度过余生。” 临景殿外的月色正好。 夏日的暑气越来越浓重,这天顾汐芸在昭阳殿内正独自用着午膳,挑挑拣拣道:“不吃了!嬷嬷,最近厨房都做的什么菜,这么难吃!” 曲嬷嬷关切地问道:“王妃,这些时日您总是食欲不振,饭菜也没用多少,是否要请府医来为您诊一诊脉?” 顾汐芸思考了一会儿后便点头应允了,“那嬷嬷你去请府医,莫染墨羽你俩过来,本王妃想知道王爷最近的行踪轨迹。” 墨染低头答道:“回王妃,奴婢近几日和墨羽轮流去打探消息,白日里王爷上朝回府之后,就一直待在前院书房里处理公务。” “等到了晚上,王爷要么直接在前院休息,要么就是到临景殿与璟夫人一起用晚膳。”墨羽在一旁补充道。 顾汐芸揉了揉额角,有气无力地问道:“距离上一次王爷来昭阳殿有几日了?” 她下首的两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出头回答。“没用的东西,青玥,你来说。”顾汐芸不耐道。 被点到名字的青玥缓缓走上前,恭敬应道:“回王妃,王爷已有半个月的光景没来昭阳殿了。” “本王妃这昭阳殿还真是看着她人炉灶热,裴垣他欺人太甚!”顾汐芸胸中升起一股怒火,就在她准备从椅子上站起身的瞬间,突然眼前一阵黑,紧接着便什么都都不知道了。 等到顾汐芸再次睁开眼,守在她床榻边上的曲嬷嬷喜极而泣道:“王妃,您终于醒了。真是吓死了老奴了,府医说您是中了暑气,再加上动了气,气急攻心引发的昏厥之症。老奴已经派青玥拿着府医开好的方子给您去熬药了。” 顾汐芸有些虚弱地看着曲嬷嬷身后,好似在找什么人,不死心地问道:“嬷嬷,王爷知道我病了吗?” “老奴前面派了墨染去向王爷通报此事,王爷便开了库房让福伯带着清热解毒的药材送过来给您,老奴瞧着王爷还是关心王妃您的。”曲嬷嬷尽力劝慰道。 顾汐芸泄气般地低声说着:“他人都不愿意亲自过来看一看我的吗?” 曲嬷嬷脑中灵光一闪,忙道:“王妃,按规矩您身为王妃生病了,侧夫人是需要过来侍疾的。您看倘若侧夫人每日都得过来贴身照顾您,那您还怕见不着王爷的面吗?” 听了她的提议,顾汐芸猛地抬眼埋冤道:“怎么,本王妃如今居然还要靠着那贱人才能得偿所愿吗?那我这晋王妃之位不做也罢!“ “哎哟,姑奶奶,王妃您可千万不能这么说,老奴的意思是长此以往下去,您就不担心临璟殿那位赶在您之前怀上王爷的子嗣吗?”曲嬷嬷趁着四下没有外人提醒道。 见顾汐芸的注意力全被吸引过来,曲嬷嬷破釜沉舟地说道:“王妃,您这一次可千万不能再错过了。” “嬷嬷,你是说?”顾汐芸问道。 曲嬷嬷靠近她说道:“斩草要除根,璟夫人如今深受王爷的宠爱,而厨房也从来没有做过避子汤,指不定哪天临景殿腹中就有了。王府的侧夫人不同于侍妾,她可以自己抚养孩子,到时候威胁到王妃您可就不好了。” 顾汐芸有些震惊地望向她,曲嬷嬷继续补充道:“王妃,万不可妇人之仁!您出嫁之时,侯夫人曾经给老奴一瓶药,里头有红花麝香等成分,就是担心会有如今的局面发生。” “不可,万一下药之事暴露,我不敢想象到时候会有什么后果,王爷一定会杀了我的!“顾汐芸一口拒绝道,“嬷嬷,你不必再劝。而且这临景殿目前不是还没怀上吗?等到她真有了再说这个也不迟。” 曲嬷嬷还想出声再劝,奈何青玥端着刚熬好的药进来,顾汐芸主仆二人之间的谈话只好暂停。 “王妃,药熬好了,奴婢扶您起来。”青玥放下药说道。 顾汐芸摆了摆手示意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本王妃还想躺一会儿再喝药。” 曲嬷嬷和青玥闻言只好告退,待二人走出昭阳殿,青玥礼貌对着曲嬷嬷说道:“曲嬷嬷,我先去准备王妃爱吃的蜜饯。” 青玥面色如常地走进茶水房,她这才伸手扶住桌子,脑海中回想起方才她不小心听到曲嬷嬷对着王妃所说的话,内心狂跳不已,她慢慢走到窗边,抬起头望着临景殿的方向,眼中闪过一抹忧虑。 知棋满头雾水地提着食盒回到了临景殿,伺候洛音用晚膳时,知棋因为青玥前头的那一番提醒之言频频走神,洛音看在眼里却不点破。 夜色稍晚一些的时候,裴垣派人过来知会洛音,因为明日要早起出城去军营,今夜便直接在前院就寝。 里间知棋和抱琴一人帮洛音散发,一人收拾着首饰。这时洛音出声问道:“知棋,你今晚一直魂不守舍的,出了什么事么?” 知棋手里的梳子顿了一下,犹豫道:“夫人,奴婢早些去厨房拿晚膳之时,刚好碰到了王妃身边的青玥姐姐,她让奴婢回来提醒夫人您一句,信国公府宴请宾客那天,您一定别去,哪怕是装作抱恙也不要去。” 抱琴疑惑道:“信国公府?” “青玥是好意,她这么谨慎之人都忍不住让知棋你回来提醒我,看来我们这位好王妃怕是又想到了什么新花样要在信国公府举办宴会之时来对付我了。”洛音不在意地笑了笑道。 知棋急忙问她:“那夫人,您到时候如果不去,要如何躲过府医的诊脉,脉象可不会骗人的。” 洛音心有成算开口说道:“无妨,我有数。王府上有位府医定会答应帮忙。” 知棋没忍住追问道:“您指的是哪位府医?” “是已故常府医的大徒弟,叶府医。”洛音直接给出答案。 抱琴迟疑着说道:“叶府医正是给负责给王府后院请脉,但是夫人您就不担心他会透露给王妃吗?” 洛音摇了摇头,解释道:“别人可能会,但他绝对不会。” “您为何如此笃定。”知棋问道,洛音笑着出声说着:“因为这位叶府医心爱之人便是因王妃才丧命的。” 其实洛音自己也没想到,人与人之间的羁绊会如此的深,就好似老天爷有意为之一般。当年,顾汐芸出身威远侯府,又被皇家钦点晋王妃之位,在京城贵女圈中自然名声鹊起。 洛音记得在上辈子一次侯府宴会上,一位小官之女不小心地踩到顾汐芸新制的衣裙上,惹得顾汐芸大发雷霆,后面还是顾老夫人看不下去让洛音带着那位被顾汐芸发火吓得脸色发白的官家小姐先去休息。时至今日,她都还记得那位小姐泪眼朦胧浑身发抖的样子。 等到洛音再次听到那位与林间小鹿一般娇弱的小官之女的消息时,竟得知她在家中上吊自尽了。她还能想起顾老夫人对唐嬷嬷提起这件事时曾说过:“真是造孽,芸姐儿为何对人家苦苦相逼,就因为那郑家姑娘踩了她的新衣裳?我也是没想到芸姐儿居然一直怀恨在心,还经常找人家的麻烦,这次更过分,众目睽睽之下使计毁了郑家小姑娘的脸,世上哪个女子能忍受得了破相之苦……” 顾老夫人思索片刻,补充道:“唐嬷嬷你带着洛音替我走一趟那姑娘家里,送一些东西过去,表表心意吧。” 洛音便和唐嬷嬷奉老夫人之命来到了郑府,入目皆是一片白,耳边充斥着哭声。就在此时,洛音注意到了厅上有个年轻男子红肿着眼睛站在一旁,出深地看着棺中躺着的人。洛音问了郑府下人才得知是她们家小姐的未婚夫,姓叶,在晋王府里做府医。 洛音之所以会注意到他,是因为他浑身都充斥着痛苦和绝望,太过引人注目,同样也给洛音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知棋和抱琴得知了其中的隐情,也皆沉默不语。 “明日,知棋你替我去请叶府医来临景殿。”洛音吩咐道。 第34章 侍疾 翌日,知棋奉命来到晋王府药斋里寻叶府医。只见一个衣着整齐的男子背对着她正在翻看着医书,知棋轻声上前问道:“请问叶府医在吗?” 男子听到她的声音,转过身子面对着他应道:“在下就是,请问这位姑娘您来是此是为何?” 知棋有些惊讶,她没想到侧夫人口中的叶府医如此年轻,还长得有几分俊秀。她意识到对方还在等她回复,便开口解释道:“叶府医,奴婢是临景殿璟夫人的丫鬟,今日来药斋是为了请您去到殿中给我们夫人诊脉。” 叶府医闻言点了点头道:“那劳烦姑娘稍等片刻,叶某这就收拾一下与你同去。” 临景殿中,抱琴在桌边伺候洛音用着早膳。此时外头下人通报道:“璟夫人,王妃遣人过来,说是有事要告知您。” 洛音放下筷子,说道:“你让人进来吧。” “奴婢墨染见过璟夫人。”丫鬟低头行礼道。洛音叫起后不经意地问道:“你就是侯府送过来伺候王妃的婢女之一,我没说错吧?” 墨染答道:“回夫人话,正是奴婢。” “王妃有何要事需要告知我?”洛音继续问道。 “王妃昨日中暑晕倒,故派奴婢来临景殿通知您这几日要去昭阳殿侍疾。”墨染认真地传达着顾汐芸的话。 洛音微挑了一下眉,说道:“我知晓了,你回去和王妃说一声,待府医给我请脉之后,我便会过来为王妃侍疾。” “是,奴婢先行告退。”墨染行礼退下,转身离开了临景殿。 抱琴在一旁暗自着急道:“夫人,王妃她这是拿规矩压人,这哪里是侍疾,昭阳殿里那么多下人,非要您过去,不就是准备正大光明地折磨您吗?” 洛音叹了一口气道:“她是王妃,自然有恃无恐。罢了,侍疾就侍疾,这是身为侧室应尽的义务,便是王爷来了,也不好开口斥责。” 抱琴不服气地还想说几句,这时候知棋领着叶府医到了临景殿,“夫人,叶府医来了。”知棋出声提醒道。 叶府医背着个药箱低头行礼道:“叶某见过璟夫人,还请夫人移步上首,手臂平放桌面,便于诊脉。” 洛音闻言照做,过了一会儿,叶府医收回手恭敬答道:“夫人,您身子总体康健,但您近日是否偶有失眠?” “我有时深夜会因噩梦惊醒,醒来之后就比较难入睡。“洛音诚实应道。 叶府医思索片刻,便下笔开了方子,随后说道:“叶某为您开了安神汤的方子,每日睡前一次,您平日里也不要太过劳心劳神,放松心情,注意休息。” “有劳叶府医,抱琴你拿好方子现在便去抓药吧。”洛音顺手吩咐道。 叶府医忙道:“璟夫人客气了,叶某身为王府府医,诊脉开方皆是在下应该做的。” 洛音微笑着说道:“我看叶府医有些眼熟,好似以前在哪里见过一面,我想一想,对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是在郑府。” 叶府医猛地抬起头,有些惊讶地问道:“夫人,您竟去过郑府?” 洛音见鱼上钩,便点了点头解释道:“当初我随别人一同去郑府为郑小姐吊唁,有缘曾见过叶府医一面,不知郑家小姐与你是何关系?” 叶府医苦笑道:“当年,她是叶某的未婚妻。” “倒是我的不是了,提起府医你的伤心事。”洛音有些歉疚地说道。 叶府医摆了摆手道:“不知者无罪,夫人不必如此。” “我也曾见过郑家小姐一面,她生得柔弱,看着很好相处。只是突闻噩耗,我也是有些遗憾的,斯人已逝,叶府医还请多保重。”洛音试探道。 叶府医单手捏紧了拳头,有些沉默。洛音见状便说道:“那就不浪费叶府医的时间了,等会儿我还得赶到昭阳殿给王妃侍疾。” 听到王妃二字,洛音明显发现对方的脸色更加的难看,也进一步确定了自己内心的猜想,这位叶府医并非被蒙在鼓里,他很清楚自己那位可怜未婚妻自杀一事的真相。 叶府医准备行礼告退时,还是出声问道:“夫人,叶某想问您一个问题,不知是否有打扰到您?” 洛音忙道:“不会打扰,叶府医你问吧。” “叶某想知道,夫人您与在下的未婚妻是在何时何地见过面的。”叶府医沉声问道。 洛音回想了一下,缓缓开口道:“我是是在威远侯府里的一次宴会上见过郑家小姐一面,那是我还只是侯府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奉老夫人之命前去将郑家小姐带离花园。”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当时郑家小姐状态有些狼狈,她哭得梨花带雨,浑身还发着抖。我便扶着她到了客房稍作休息。” 叶府医听了洛音的一番话,咬紧牙关硬撑着说道:“不知璟夫人是否知道在下的未婚妻是因何事哭泣的?” 洛音犹豫了一下,轻声提醒道:“这些话不该由我来讲,罢了,当初郑家小姐误踩了一脚侯府小姐的衣裙。叶府医,对不住我只能说这么多。” “叶某明白了,在下多谢夫人解惑。”叶府医沉恳致谢道,“叶某这就告退。” 洛音不明意味地看着对方离开的身影,一旁观察着的知棋小声问道:“夫人,他会帮咱们吗?” 洛音听了不答反笑,“到时候便知,好了我们收拾一下去昭阳殿给王妃侍疾吧。” 昭阳殿,顾汐芸靠在床头上有些虚弱,她咳嗽一声道:“嬷嬷,你去看看临景殿的到哪儿了?” “璟夫人到!”话音刚落,门房便出声通报道。洛音一袭浅碧色锦缎云纹长裙,外披一件同色薄纱上衣缓缓踏入殿中。 “妾给王妃请安。”洛音行礼问安道。顾汐芸抬起眼仔细端详着眼前这张她以往从未放在心上的容貌,时至今日,她心里也不得不承认此女长得有一副我见犹怜的好颜色。 曲嬷嬷轻轻扯了一下顾汐芸的被褥提醒她,“起吧。”顾汐芸缓过神来出声道。 “谢王妃。”知棋扶着洛音起身站稳,“妾听闻王妃昨日中了暑气,您今日可好些了?” 曲嬷嬷在一旁开口说道:“回侧夫人,府医说了,我们王妃还需要多注意休息,这不桌上的药才刚熬好不久。” 言下之意便是让洛音亲自喂顾汐芸喝药,洛音微笑着应道:“那便让妾来服侍王妃喝药吧。”她上前几步端起桌上的药碗,碗壁上灼热的温度有些烫手,但洛音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平稳地来到顾汐芸床边,用勺子舀了舀,还不忘轻柔地提醒道:“王妃,这药有些热,您小心一些。” 顾汐芸虽然不喜药味,但一想到是自己的身体,便皱着眉头一口一口地喝下去。洛音自己倒是没有想到今儿的王妃会如此安静,她看不出有任何发怒的迹象。 “行了,药喝完了,你去给本王妃拿点蜜饯。”顾汐芸催促道,这时曲嬷嬷抢在洛音开口前说道:“王妃,老奴给您去拿吧,侧夫人,劳烦您替老奴一会儿,给王妃打个扇子。”说罢,也不等洛音的回答,径直将手里的扇子塞进洛音的手里,自己转身走出去。 洛音的手指有些烫红,一旁知棋虽然心疼但毕竟是在王妃的眼皮子底下,颇有些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洛音回头用眼神安抚了她,便靠近顾汐芸的床榻提醒道:“王妃,喝完药您需不需要躺一会儿,妾给你扇风降温。” 顾汐芸倒是很自然地接受了洛音的服侍,闻言点了点头意有所指道:“不愧是本王妃身边的婢女出身,还记得本王妃有午睡的习惯,还以为你费尽心思当上侧夫人就鸡犬升天了,没忘本,挺好。” 听着王妃的奚落,洛音的脸上依旧无波无澜,她轻轻晃动着手里的扇子。过了一会儿,顾汐芸便沉沉地睡过去了。而洛音却不能离开,得一直恭敬地站在床榻边上,给顾汐芸打着扇子知道她午睡睡醒。 下午,顾汐芸终于醒来,她心情大好地吩咐道:“你先回临景殿歇会儿吧,等晚膳的时候再过来服侍即可。” 在她看来此举已是大发善心,而洛音身后的知棋气得都有些哆嗦,洛音还是温柔地应道:“妾多谢王妃的恩典,那妾先告退。” 知棋紧紧地搀扶着洛音一步一步地走出昭阳殿,殿内曲嬷嬷有些不乐意:“王妃,您为何要放她回去休息,让她在外头坐会儿就行了。” 顾汐芸不甚在意道:“看在她今日服侍的不错的份上,放她回去休息也没什么大碍。” 回临景殿的路上,洛音的手臂因为扇了一个中午的扇子,已经有些僵硬地抬不起来了,大腿也是站久了有些发麻。知棋看着她艰难行动的姿势心疼得直掉眼泪,“夫人,回去奴婢帮您按摩解乏,还有您的手指有些烫红的痕迹,等会儿拿点药来敷。您如今已是上了皇家玉牒的王爷侧夫人,还有陛下赐予的封号,王妃也就罢了,曲嬷嬷她居然还敢这样对您不敬,太过分了!” 洛音拍了拍知棋的手,说道:“忍耐一下,今夜王爷是不是说过会来临景殿就寝?” 知棋突然茅塞顿开,正想说话,被洛音抬手制止了:“今晚再说,你先扶我回去歇一歇。” 晚膳时分,洛音准时来到昭阳殿,还是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小心地在顾汐芸身边伺候她用膳,就连曲嬷嬷都找不出一丝错处。 深夜,裴垣终于从如山的公事中抽出身来,福伯在他对面收拾着书房的被褥。“福伯,最近后院有什么动静吗?”裴垣问道。 福伯停下手中的活计,想了想答道:“回王爷的话,王妃今儿让侧夫人去昭阳殿侍疾,应是相安无事,奴才这头也没有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裴垣闻言点了点头道:“看来王妃应是收敛了些性子,只要她少找音儿的麻烦,本王也可以放下心来。” 福伯笑道:“您都强硬了好几回了,王妃也不是不知事。” “行了,本王先去临景殿了,忙了许久也有些日子没去音儿那了。”裴垣解释道。 福伯笑着打趣道:“王爷您慢走,别太心急。” 裴垣没有惊动任何人,安静地走到了临景殿,等他踏入殿中就看见抱琴轻手轻脚地走出来,“抱琴,你怎么跟做贼一样?”裴垣疑惑地问道。 抱琴看见是晋王,倒是没忘记先行礼,待晋王叫起之后才犹豫不决地开口道:“王爷,奴婢还要去给夫人拿着药。” 裴垣正色道:“拿药?什么药?你们侧夫人受伤了?”说完不等抱琴回答,他便直接越过人往里间走,正当他准备敲时,里头传出了知棋的声音:“夫人,您白日那会儿腿上都有些抽筋了,一定要好好热敷一下。还有奴婢已经吩咐抱琴去拿烫伤药了,曲嬷嬷晚膳的时候就是故意撞到您,这才让那碗里的热汤撒在了您手背上,这都红肿起泡了。” 洛音温声安慰道:“没事的,知棋你不是都帮我将水泡挑干净了,等抱琴将药拿回来,包扎一下伤口就好了,不是很疼的。” “您就是太好脾气了,才会让曲嬷嬷这般耀武扬威,都快踩到您头上了。”知棋有些打抱不平。 听到此处,裴垣推开了房门,“怎么回事,受伤了也不和我说!” “王爷?您来了,知棋去外头给王爷倒杯茶进来。”洛音见到裴垣有些开心,想要下榻穿鞋上前迎他。 裴垣眼疾手快地抬手制止道:“你别动,就站在那儿,我走过来便是。” 裴垣走到洛音的床榻边上小心地坐下,轻柔地向洛音伸出手掌示意她将受伤的地方给他看看,洛音无奈照做。裴垣看着女子玉白的手背上有几处烫伤的痕迹,心疼地低下头吹了吹,抬起眼问道:“疼吗?” 洛音摇了摇头道:“不疼,您别担心,只要涂了药很快就会好的。” 裴垣沉声问道:“是不是王妃授意他人故意折磨你?” “王爷您怎么会这么想,不是的,为王妃侍疾本就是我身为侧夫人要尽的义务,曲嬷嬷也是不小心撞到我,是意外。”洛音柔声解释着。 裴垣眼底有些阴郁,随即他看着端茶进来的知棋吩咐道:“明日你就去昭阳殿帮你主子向王妃告假,就说璟夫人受伤需要静养不便侍疾,还有记得和王妃说,明儿晚膳本王去昭阳殿用。” 洛音有些着急劝道:“王爷,您可别意气用事。” 裴垣抬手轻抚洛音的紧皱的眉头,说道:“你是本王求来的璟夫人,除了王妃之位无法给你,别的只要你想要,本王双手奉上。” 洛音不禁有些感动得抱住了他,偏头贴在裴垣的耳边轻轻地说道:“谢谢你,喻之。” 第35章 出气(上) 抱琴拿来了治疗烫伤的药膏,裴垣不想假手他人,便吩咐直接将烫伤药给他。 洛音笑着打趣道:“没想到王爷您还会做这等子伺候人的活。” 裴垣专心致志地将手里的药膏一点一点地抹在洛音的手背上,一边分出心神来回答她的话:“我从小就跟着信国公学习武艺,整天上蹿下跳的,受伤都成家常便饭了,更别提后来领兵打仗,上个药与喝水没什么分别。” 洛音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放大的俊颜,裴垣低着头见洛音没反应,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一时间屋内慢慢安静了下来,知棋和抱琴见状便悄声退下。 耳畔听到的是女子有些急促的的呼吸声,裴垣眼神黯了黯,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缓缓凑近,下一刻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昭阳殿内,顾汐芸正坐在雕花椅上准备卸下妆容洗漱一番。“曲嬷嬷,晚膳那会儿你是故意为之的吗?”顾汐芸突然提问道。 曲嬷嬷原本在帮着收拾她的首饰,闻言转过身子试探道:“王妃,老奴没和您打过招呼就这么做,是惹您不开心了吗?” “不开心?怎么会,嬷嬷你想多了。”顾汐芸语气平淡地说道,“本王妃只是有些想不通,那人是在昭阳殿里受得伤,王爷居然没有问罪,反而还派人过来说明晚要与我一起用晚膳,本王妃思来想去都觉得这并不是王爷惯常的做派啊。” 曲嬷嬷奉承道:“指不定是王爷都将王妃您近日的转变看在眼里,也觉得是个意外罢了。” 曲嬷嬷的这一席话依旧没打消顾汐芸的疑虑,但她自个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暂时抛下这个问题不去深究。 次日一早,威远侯顾青山来到寿安堂,云姨娘扶着顾老夫人从里间走出来。“母亲,您今日找儿子是有何要事要说吗?” 顾老夫人落座后,拨了拨手里的佛珠道:“眼瞅着佑哥儿的周岁就快到了,你心里有什么想法?” 顾青山沉思片刻道:“那就邀请一些亲朋好友过府吃个周岁宴,毕竟佑哥儿是庶出,生辰宴不宜大操大办。” 顾老夫人身边的云姨娘听到庶出二字时,身体忽地僵硬了一瞬,幸而她低着头,屋内的人都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 顾老夫人对顾青山的回答不甚满意,她望着下首的顾青山,提醒道:“老大,你可知道云姨娘又有了?” 顾青山猛地抬起头望向彩云追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没告诉本侯!” 被威远侯热切的目光盯着的云姨娘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缓缓抬起头娇羞着说道:“回侯爷的话,昨日身子有些不舒服,老夫人便请了大夫进府,妾也是才知道有孕一事。” “大夫说了,云姨娘腹中已有两个月身孕。老大,你有没有想过将佑哥儿记为嫡出?”顾老夫人补充道。 顾青山被这么一提醒,这才反应过来说道:“母亲,安府那边?” 顾老夫人胸有成竹地说道:“前些日子我倒是见了安府的亲家母,她先向我赔了个不是,说是她教养不力,又溺爱过甚,这才导致安氏如此目无法纪,胆大妄为,她与安尚书皆恨不得从没生过这个女儿。” 顾青山闻言试探道:“那如此说来,眼下安尚书一家是打算放弃安氏这个小女儿了?” 顾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道:“安氏这些日子倒是诚心礼佛,我也问过她,她愿意将佑哥儿记在她名下,所以你儿子的周岁宴不能敷衍了事。届时宴会上老大你来宣布从今后开始佑哥儿便是嫡子,至于孩子的教养问题,安氏如果做不好,那就让我这个做祖母的来负责,周岁宴过后就让佑哥儿搬到寿安堂吧,我亲自教养。” 顾青山起身行礼,感激地说道:“儿子谢过母亲,那就这么定了,儿子这就去书房准备宾客名单和请帖。” “去吧。”顾老夫人摆了摆手道。待顾青山离开寿安堂后,顾老夫人开口道:“彩云啊,你还怀着孩子,不能久站,回房去歇着吧,等会儿我会让厨房送一盅燕窝过来给你补补。” 云姨娘柔声应道:“是,多谢老夫人抬爱,妾告退。” 回紫云堂的路上,小翠扶着云姨娘安慰道:“姨娘,您别伤心,今后您可以去到寿安堂看三少爷的。” 云姨娘微笑着回道:“伤心?我为何要伤心?佑儿能够摆脱庶出的身份是天大的好事,我作为他的娘亲,为他高兴还来不及。”说完,云姨娘捏了捏小翠的手背。 小翠心领神会道:“姨娘说得对,是奴婢愚见了。” “老夫人体恤佑儿,体恤我,我心中不知有多感恩她,以后什么伤心难过的瞎话就别提了,要是传到老夫人耳朵里,还以为我是个白眼狼呢。”云姨娘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感激。 唐嬷嬷从一旁的假山中轻轻地走出来,她望着前方走远的云姨娘主仆,满意地点了点头。 推开紫云堂的房门,小翠立马转身警惕地看向外头,确认周遭环境安全后,缓缓关上了门。 “姨娘,还是您神通广大。”小翠佩服得五体投地。 云姨娘靠在贵妃榻上,一边抚摸着自己还未显怀的小腹,一边吩咐道:“行了,别拍马屁了,你等会儿记得到外头帮我守着,我去里间看看佑儿。” “是,奴婢现在就去外面等着寿安堂的人。”小翠机灵地应道。 云姨娘走到里间,她温柔地看着婴儿床上熟睡的儿子,呢喃道:“佑儿,再等等,娘答应你,一定会为你扫清所有的障碍。” 屋内云姨娘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安氏,我会帮你坐稳侯夫人的位置,但你永远都别想出家庙和我抢儿子。” 唐嬷嬷掀开寿安堂的门帘,往里头的佛堂里走,顾老夫人正跪在蒲垫上,双手合十,对着正中央的佛龛低声诵经。 “如何,云姨娘有说什么吗?”顾老夫人闭着眼睛问道。 唐嬷嬷便一五一十地将她方才所见所听的都复述给顾老夫人听,说完抬眼观察着老夫人的脸色,见她面色舒缓,补充道:“老奴觉得云姨娘很是感激您,毕竟没有您在里头出力,三少爷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能成为嫡子。” 顾老夫人慢慢睁开眼,朝着抬起手,唐嬷嬷忙近前小心将她扶起,“彩云听话乖巧,还很明事理,到时候让她多来看望佑哥儿也未尝不可。” 唐嬷嬷试探着问道:“那侯夫人那边儿,您是如何打算的?” 顾老夫人沉默了许久,才说道:“芸姐儿好歹是晋王妃,不看僧面看佛面。等到佑哥儿周岁宴那天就让她从家庙里出来吧,毕竟是孩子的嫡母,不在场总会有人议论。” 唐嬷嬷听完迟疑了片刻,才扬起笑脸道:“老夫人想得极周到。” 夜晚月亮默默爬上了天边,昭阳殿中晋王裴垣和顾汐芸坐在饭桌上,福伯和曲嬷嬷分立在两人身侧。青玥指挥着丫鬟小厮们上菜,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时裴垣出声道:“王妃,平日里你不是少话之人,今儿怎得一言不发?” 顾汐芸微惊,撑着笑意应道:“我这几日有些中暑,精神可能没有以往那么好,还请王爷您见谅。” 裴垣点了点头望着对方温声关心道:“既然生了病,就要好好休养。等用完膳,你身边这位曲嬷嬷是吧?你等会儿随本王一同去前院,本王那儿有一株千年的人参,拿来给王妃进补。” 曲嬷嬷有些热切地应道:“是,老奴知晓了。” “这还是王爷您第一次主动关心我!我真的很开心!”顾汐芸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裴垣并未回应她的话,而是话锋一转道:“用膳吧。” 待一顿晚膳用完,裴垣便起身说道:“王妃,本王先回前院了。” 顾汐芸忙示意曲嬷嬷道:“嬷嬷,快跟上王爷。” 一旁的青玥注意到走到殿门前的晋王扭头望了一眼曲嬷嬷,这一眼让青玥有些不寒而栗,她突然有了一个不太好的预感。 曲嬷嬷跟着王爷一行人离开去前院了,青玥看着还沉浸在喜悦之中的顾汐芸,默默咽下了想要说的话,暗自祈祷希望是她多想了吧。 到了前院的曲嬷嬷颇有些扬眉吐气之感,她满脸带笑地跟着裴垣进入了书房,不时说道:“王爷,老奴再替王妃谢过您的关心。王妃对您真的是,”“好了,曲嬷嬷你先帮本王去倒一杯茶水,福伯去库房拿人参了。”裴垣适时出声打断曲嬷嬷的话。 曲嬷嬷便走向放着一壶茶水的桌上,倒了一杯茶转身朝着裴垣的方向走去,“王爷,您情用茶。”曲嬷嬷恭敬地端着茶盏说道。 就在此时,曲嬷嬷突然膝盖一痛,身子不受控制地向旁边歪去,手上端着的茶水一股脑地全撒在裴垣的衣裳上,而她自己则摔倒在地。 “王爷!您没事吧!”福伯刚进书房便看到令人窒息的一幕,他顾不上摔在地上的曲嬷嬷,急忙走到晋王身边。 裴垣微怒道:“曲嬷嬷,你可知这茶水有多烫?” 曲嬷嬷觉得自己的天都要塌下来了,她不顾自己此时狼狈的形象,立马跪在晋王面前,颤抖着说道:“求王爷饶命,老奴不是真不是有意的,老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求您看在王妃的面子上,饶命啊!” 福伯厉声指责道:“王爷的手都被烫红了!曲嬷嬷你到底是怎么伺候的!” 裴垣眉头一沉,有些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朝着福伯吩咐道:“曲嬷嬷故意烫伤本王,看来是对本王心怀不满,福伯你来料理吧。” 福伯恭敬应道:“是,王爷您放心吧。等会儿奴才让府医过来给您瞧一瞧,来人,将曲嬷嬷拖出去先。” “王爷饶命啊!老奴不是故意为之,您相信我,求求您!”曲嬷嬷此时慌乱得不行,裴垣朝着福伯摆了个手势,福伯便直接拿布条塞住了曲嬷嬷的嘴,几个侍卫闻声进来很快就将曲嬷嬷拖下去。 王府正厅里,曲嬷嬷如同货物一般被侍卫随手扔在地上。福伯铁青着一张脸,他先是扫视了四周,这才对着下方站着的王府下人们说道:“地上这位是昭阳殿的曲嬷嬷,王爷让她端茶倒水,她倒好一整盏滚烫的茶水全倒在王爷身上,今儿我就替王爷料理料理,我看以后谁还敢奴大欺主!” “按规矩五十大板,一个板子都不能少,来人,打吧。”福伯坐在椅子上,悠悠开口道。 随即板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不断回荡在厅上,王府的众多下人已经许久没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有些年纪尚轻的下人已经忍不住开始干呕,上了年纪的噤若寒蝉。人群中的知棋望着地上被打的浑身血迹斑斑,奄奄一息的曲嬷嬷,很难与那天在侧夫人面前趾高气扬的人联系在一起,不得不说王爷此举很是解气。她忍住恶心使劲睁着眼睛,认真地将眼前的景象记在心中,回去好好描述给侧夫人听。 “王妃,不好了!曲嬷嬷现在在前厅受罚!”昭阳殿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冲进殿内,顾汐芸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沉声问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奴婢亲眼所见,福管家说曲嬷嬷将茶水倒在王爷身上,王爷还因此烫伤了。按照规矩,要打曲嬷嬷五十大板。”小丫鬟大声补充道。 顾汐芸错愕不已,连声说道:“曲嬷嬷不是跟着王爷到前院取人参吗?而且曲嬷嬷根本不可能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啊?” 青玥眉头蹙了蹙提醒道:“王妃,当务之急是曲嬷嬷,您要不要出面救人?” “这,福伯如果没有王爷的授意,不会随意在王府中行刑,王爷伤得严重吗?”顾汐芸有些迟疑,“那个小丫鬟,你快去药斋请府医,等曲嬷嬷送回来赶快让人给她看看。” “青玥,拿上本王妃的玉肌膏,一起去前院见王爷。”比起此时生死未知的曲嬷嬷,顾汐芸更在意晋王有没有受伤。 第36章 出气(下) 顾汐芸主仆二人赶到前院书房,被霍坤拦在门外。“王妃,如若没有王爷的命令,您是不可以随意进出前院书房的,还请您谅解。” 顾汐芸被他如此直接的一番话气得半死,又碍于曲嬷嬷刚刚犯了错,得罪了裴垣,不好发脾气。只得忍住胸中的怒火,咬牙道:“行,本王妃不打扰王爷休息。” 她狠狠地甩了一下衣袖,转身往昭阳殿的方向走去,青玥急步赶上,小声说道:“王妃,要不要直接去前厅,奴婢担心曲嬷嬷撑不住。” 顾汐芸将满腔怒火都发泄在曲嬷嬷身上,她愤愤地说道:“看什么看!都是曲嬷嬷的不是,怎么会连小小的端茶递水都做不好,王爷定是迁怒于本王妃了,好不容易王爷对我有了些关心,都怪曲嬷嬷,你随我回昭阳殿去!” 听着顾汐芸毫不留情的话,青玥有些寒心,同时她更加确定了晚膳时晋王的眼神,只不过那时王妃和曲嬷嬷都被王爷短暂温柔的假象给糊弄过去,青玥望着顾汐芸绷紧的侧脸,越发觉得自己伺候着的王妃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娇声娇气要玩花绳的顾家大小姐了。 裴垣待在书房里等着下人来送烫伤药,令他没想到是,过了一会儿洛音拿着药膏推开书房的大门。 男子低着头翻看着兵法书籍,以为是福伯派过来的下人,缓缓出声吩咐道:“你把膏药放下就可以关门出去了。 可是那人却径直朝他走来,裴垣有些疑惑地抬头,没想到见到却是满脸担忧的洛音。 顿时裴垣有些慌了心神,他像做错事的孩童一般赶忙将受伤的那只手背到身后,洛音没好气地提醒道:“王爷,我看到了,你不必将伤处藏起来。” 裴垣按了按额头,苦笑道:“还是被音儿你发现了,没什么大事,就是烫得红了些,看着吓人罢了。” 洛音靠近男子,朝着他伸出自己素白的手,面色平静地说道:“喻之,你把受伤的那只手给我看看。” 裴垣凭着自己对洛音的了解,每当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之时,那就说明她这会儿有些生气了。当下他只能妥协,他慢慢将烫红的手背放在洛音的掌心之上。 “王爷,您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也不懂得如何照顾好自己。你知道音儿听到你受伤的消息的时候,内心有多担心吗?”洛音气急了,一反常态大声地说道。 裴垣望着她脸上的怒容和关心,反而越发的开心,洛音不解地盯着他,好似在控诉裴垣。 “音儿,我很高兴。你越生气就说明你越在意我。”裴垣认真朝着对方说道,“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现在就如同真正的夫妻那般有什么就说什么。今天之前,我总觉得你我相处之时有些说不出来的隔阂,那种感觉即熟悉又陌生,每当我向你迈近一步,你都会下意识的往后退一步。” 洛音闻言有些无措,她没有想到裴垣会如此敏锐,她因为上辈子的遭遇在和裴垣独处时,脑海中不自觉地会产生一些对未知的恐惧和顾虑。虽然自她重生以来,报仇雪恨的想法早已深扎心底,但是当她看着裴垣一无所知的面容,哪怕已经在尽力克制,但偶尔的满足和幸福感也会让她对上辈子的自己产生愧疚。 就在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裴垣的话时,她视线扫到了方才放在桌上的烫伤药膏,打起精神道:“王爷,我先给你上药。” 裴垣见她不愿谈论继续方才的话题,也就顺势抬起手示意她。洛音有些无奈,她小心翼翼地将药膏涂在裴垣的手背上,心疼道:“这也烫的太红了,王爷,要不要再让府医过来看看。” 裴垣摇了摇头,低下身子靠近她轻声道:“我上战场杀敌的时候受过比这重百倍千倍的伤,我心里有数得很,这点小烫伤没必要喊府医。万一传扬出去,我这宣朝战神的名声都没了,音儿你说是不是。” 男子温润的声音和呼吸在洛音耳旁响起,这让她有点躲闪不及。女子羞恼地抬起眼一字一句道:“王爷,您知不知羞!” 裴垣没忍住笑了出来,“音儿,我怎么到了今日才发现你有如此可爱的一面啊。” 洛音跺了跺脚,嗔道:“王爷!还要不要我来给你上药!” 裴垣赶忙安抚眼前的佳人道:“当然要!音儿你别生气,我就是和你说着玩的。” 这厢书房里的气氛正热烈,那边前厅在受刑的曲嬷嬷已经被打的昏过去了。“四十八,四十九,五十。福管家,五十大板行刑完毕。”执行刑罚的侍卫提醒道。 福伯放下了手中嗯茶盏,慢悠悠地从椅子上起身道:“行了,你们两个随我一道把曲嬷嬷送回昭阳殿,其余人散了吧。” 昭阳殿内,顾汐芸在雕花椅子上有些坐立不安,这时青玥进来禀报道:“王妃,福管家和几个侍卫运着曲嬷嬷到殿外了。顾汐芸收拾好心情,慢慢走出去。 当她视线瞥到一旁血迹斑斑的曲嬷嬷时,倏地骇住。福伯像是没看见她此时难看不已的神色一般,依旧端起一张笑脸与顾汐芸说道:“王妃,曲嬷嬷给您送回来了,奴才们就先退下了。” 顾汐芸脸色越发苍白,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深呼一口气吩咐身边青玥道:“你喊几个下人将曲嬷嬷送回房内,现在即刻去让府医过来给她治伤,务必要保住曲嬷嬷的性命。” 青玥低头应声,便下去安排了。顾汐芸发现自己眼前一片血红色,空气中飘来的血腥味越发得让她觉得反胃。一旁的墨染走上前关心道:“王妃,您还好吗?” 顾汐芸有些难受地摆了摆手,墨羽提议道:“王妃,要不您先回殿里休息一下,奴婢到茶水房里给您煮花茶。” “行,就这样吧,墨染你扶着本王妃回去,身上有些使不上力。”顾汐芸小声说道。 此番王府如此的大动干戈,不知是因为画面太过冲击,还是生怕王爷怪罪到顾汐芸头上,治她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昭阳殿沉寂了好几日,顾汐芸也不怎么唤洛音过去伺候。 临景殿也因此过了好些安生日子,直到威远侯府的一封请帖送到了晋王府,才打破了府内表面的宁静。 “周岁宴?本王记得顾青山这位小儿子并不是他的侯夫人所出。”裴垣有些诧异地看着手里的这封请帖。 霍坤恭声答道:“回王爷,此子出自威远侯的姨娘,末将在查探王妃身边那两名丫鬟底细之时偶然听见威远侯和老夫人有意将这位庶子记到侯夫人名下,作为嫡出教养。” 裴垣被他这么一提醒,有些反应过来:“原来如此,所以才将请帖送来王府。这是要给这孩子正名,王妃那处得到消息了吗?” 霍坤有些吞吞吐吐道:“福伯方才去昭阳殿送新一批的瓷器了。” “本王这位王妃本性难改呀,一生气就喜欢砸东西。”裴垣有些头疼,他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顾汐芸之前那副温婉的模样不出一个月便破功了。 到了晚上,裴垣来到临景殿与洛音一同用膳。在饭桌上,裴垣便提起了威远侯府周岁宴一事,洛音闻言有些讶异:“佑哥儿不是云姨娘所出么?怎么周岁宴还请了王爷和王妃?” 裴垣觉得洛音此时有些可爱,他欣赏了一番后为她解惑道:“侯府有意将此子作为嫡子培养,如果不出意外,应是要将他培养成顾青山的接班人。” 这消息倒是有些出乎洛音的意料,她想起上辈子,威远侯一脉只得顾汐芸一女,也没有纳彩云为妾室,所以最后是二房的大少爷作为侯府继任者在培养着。这么看来,这一世一切都不同了。 裴垣夹了一筷子的鳕鱼放在洛音的碗中,继续说道:“下个月月初本王要与王妃一起去威远侯府出席宴会,会稍微晚一些回来陪你。” 洛音柔声安抚道:“没关系的,那届时妾给王爷备碗醒酒汤如何?” “还要一碟子桂花糕,你做的。”裴垣补充道。 洛音被他逗笑,缓了一小会儿才点头应下。 而此时此刻在昭阳殿中的顾汐芸望着地上一片狼藉,在默默出神着。一旁的青玥小声吩咐着墨染下去拿一些碘酒和纱布,待墨染回来之后,青玥接过她手中的东西慢慢靠近顾汐芸,轻柔地哄道:“王妃,您的手指有些出血,奴婢为您上药。” 顾汐芸这才感受到指尖有些刺痛感,她自嘲道:“青玥,你说祖母和父亲是有多迫不及待将那个庶出玩意儿扶正,嫡子?他们居然想得出来。母亲如今还待在侯府家庙中,我仅仅是想见到她一面都难上加难。” 青玥知道顾汐芸并没有期待着她的回话,便仔细地为顾汐芸上着药,扮演好一个称职倾听者的角色。 顾汐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等周岁宴那天,我得找个机会见一见母亲。祖母给我写来的信中提到过周岁宴会让母亲出来露个脸,对了曲嬷嬷恢复得怎么样了?” 青玥低头答道:“府医说嬷嬷上了年纪,伤筋动骨一百天,恢复起来没有这么快。” 顾汐芸有些苦恼,她想了想抬起眼看着青玥吩咐道:“那下月初青玥你随本王妃一起去侯府赴宴,墨染和墨羽你们二人将昭阳殿守好了。” “是。”丫鬟们齐声说道。 深夜,青玥服侍着顾汐芸,等到她入睡之后才轻手轻脚地离开。她在殿门外停留了一会儿,便朝着曲嬷嬷所在的房间方向走去。 青玥推开了房门,“谁呀?”曲嬷嬷的声音响起。“嬷嬷,是我,青玥。”青玥轻声应道。 曲嬷嬷爬在床榻上,侧过脸看着房中站立着的青玥,笑了笑道:“这么晚了你这丫头不回去休息,怎么来看我这老婆子了?” 青玥解释道:“是有些关于侯府的事要说与嬷嬷听。” 曲嬷嬷来了精神,用眼神示意她。青玥搬来一个凳子,坐下缓缓开口道:“白日里侯府送来请帖,下个月月初庆贺府里三少爷周岁宴的请帖,王爷和王妃都收到了。” “三少爷乃庶出,怎么会这么兴师动众,王爷那边竟然也送了?”曲嬷嬷不解得很。 青玥耐心解释道:“府里老夫人也来了一封信给王妃,信中提到府里已经决定要将三少爷记在侯夫人名下充作嫡子教养。” 曲嬷嬷猛地睁大眼睛,“这王妃还不得大发雷霆?” “昭阳殿里换了一批瓷器。”青玥意有所指道。 “唉,如今侯夫人和王妃的处境是在不利,过于被动以至于被如此要挟也毫无还手之力。那王妃可有让你随她一同去侯府?”曲嬷嬷叹气道。 青玥点了点头,曲嬷嬷从被褥中伸出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叮嘱道:“青玥,到时候你一定要牢牢地看住王妃,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就怕王妃昏了头会在周岁宴那天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青玥被她这么一说,有些疑惑道:“嬷嬷,王妃应该不至于如此冲动吧?三少爷也是王妃的弟弟,待他记成嫡出之后,是要放在嫡母身边教养的,侯夫人说不定就有机会从家庙里放出来了。” 曲嬷嬷有些颓唐地说道:“要真如你所言那就好了,但清玥你还是太过年轻,不知晓其中还存在怎样的隐患。三少爷从庶子变成夫人名下的嫡子,固然对夫人来说是一条出家庙的生路,可三少爷的生母还活着啊,嬷嬷我虽然只在侯府里与这位云姨娘打过几次交道,依我所见她是个心思深沉的,又或许是我想太多。总而言之,到了周岁宴之时青玥你一步都不能离开王妃身旁,记住了吗?” 迎着曲嬷嬷担忧的眼神,青玥承诺应道:“青玥记住了,嬷嬷你放心吧,早点休息。” 关上曲嬷嬷的房门,青玥听着里头传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提着放在地上的灯笼慢步地往黑暗中走去。 第37章 周岁 夏末秋初,蝉鸣渐息,天光微微亮起,远处的朝阳还未从漫天的雾中挣脱开来。 临景殿昨夜闹得有些晚,两位主子还没有醒。殿门外的福伯对着身边的霍坤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叫醒晋王,霍坤没能及时理解他的意思,正当他们两个人站着大眼瞪小眼时,殿门从内向外缓缓推开,知棋悄声提点道:“福伯,王爷和璟夫人刚起了,在里头洗漱穿衣呢。” 福伯会心一笑地颔首,还不忘用胳膊肘捅了捅霍坤提醒道:“你这个二楞子,还不去外头检查一下马具,今儿可是王爷去威远侯府赴宴的日子。” 霍坤被他这么一说,当即反应过来福伯的言外之意。威远侯府的周岁宴只请了王爷和王妃,在临景殿门前当着璟夫人的贴身丫鬟的面,有些话确实不方便直说。 待他出了临景殿的大门,便点了手底下的一个侍卫和他一起去王府马厩通知下人们准备出行的车驾。 临景殿正殿,裴垣和洛音准备用早膳,知棋和抱琴分别侧立他们二人身旁为主子们布菜。裴垣低头喝了一口粥,吞咽下去之后抬眼打量了一下身边吃着红枣糕的洛音,欲言又止。 洛音岂会毫无察觉男子看过来的视线,心下有些好笑。她扭头望着裴垣,似笑非笑道:“王爷,吃饭要专心。您想说什么妾都心里都有数,难道在您心目中,妾是拈酸吃醋的人吗?” 裴垣无奈一笑,妥协道:“用膳吧。”但男子不会承认方才洛音说完这句话后自己的内心有些挫败,他宁愿洛音是爱吃醋爱计较之人,有的时候裴垣会有种洛音离他很远的错觉。 用完早膳之后,洛音跟着裴垣走到了临景殿大门外,“好了,就送到此处吧,外头阳光太晒。”裴垣停住脚步朝着洛音言道。 洛音抬起手帮他整了整衣领,迎着男子温柔的目光,洛音慢声细语道:“妾会做好桂花糕等着您回来。” 裴垣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洛音的头顶,温声道:“本王一定尽早回来。” 临景殿的下人们见自己的主子如此受王爷宠爱,脸上都挂着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昭阳殿里,青玥扶着穿戴整齐的顾汐芸走到正殿,出声提醒道:“王妃,您今日回侯府要好好地与老夫人和侯爷商量,莫言动气。” 顾汐芸沉着脸,但还是耐着性子轻拍青玥的手背表示听进去了。她看着站在一旁的墨染墨羽吩咐道:“你们两个今儿给本王妃好好看着昭阳殿,也分点心神关注一下临景殿,有什么幺蛾子等本王妃回来即刻禀报。” “是,奴婢记住了。”二人异口同声道。 顾汐芸满意地点点头,这时殿门外的门房开腔道:“王妃,王爷派人过来问您是否已经准备完毕,王爷他在王府门外等您。” “知晓了,这就去。”顾汐芸回应道。 王府正门处,裴垣牵绳上马,青玥小心伺候顾汐芸上了马车,车后一队王府侍卫队整装待发。“出发。”霍坤一声令下,队伍开始行进。 窗外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临景殿里知棋端着刚煮好的花茶,慢慢地朝着落座上首位置的洛音走去。 “夫人,王爷和王妃这会儿也快要到威远侯府了吧?我前头瞧着王妃的脸色不像是去赴宴,脸拉得老长呢!”一旁伺候的抱琴出声道。知棋将手中的茶盏轻放在洛音的手边,微斥道;“抱琴,就你问题多,哪壶不开提哪壶。” 洛音好笑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丫鬟,柔声解围道:“无妨,算着脚程估计应该快到侯府了。” 知棋有些无奈,她看向洛音说道:“夫人,您就是太好说话了。抱琴在临景殿倒是无妨,奴婢是担心她这妮子在外头也乱说话,得罪了人不自知,给您和临景殿惹事生非。” 一旁抱琴听了她的话有些底气不足,嗫嚅道:“夫人,抱琴知错了。知棋姐姐你别生气,我不是口无遮拦之辈,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还是分得清楚的,现在这不就只有你我和夫人在临景殿里,我保证出了我们临景殿,我很少说话的,其他人还以为我是哑巴呢。” 洛音和知棋皆被抱琴这番言论逗笑了,抱琴也稍微松了一口气,天知道她最怕的就是知棋姐姐生气。 “好了,知棋你帮我去提早膳的时候顺带和厨房说一声,让他们准备好做桂花糕的食材,我晚些时候要亲手去厨房里给王爷做。”洛音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吩咐知棋道。 “夫人,这趟让奴婢去吧。”抱琴抢先道,“知棋姐姐昨夜替奴婢值夜来着。” 洛音朝着知棋打趣道:“看,我们抱琴还是很心疼你的。”知棋无奈地摇摇头叮嘱抱琴:“今儿有绿豆粥,你提的时候自己小心一些,别撒出来了。” 抱琴忙应了,匆匆离去。“这丫头!”知棋笑骂道。一旁的洛音看得清楚,随后她出声说道:“知棋你呀,老把抱琴当成长不大的孩子,每每担心她总要板着个脸,连我见了都有些怕。” 知棋解释道:“抱琴性子活泼,有的时候奴婢也怕她会闯下大祸,总下意识地去唠叨去提醒。夫人,奴婢知道她怕我。” 洛音伸出手握住了知棋的手,承诺出声:“你放心,我一定会护好你和抱琴的,不叫你二人伤一根汗毛。” 知棋感动地望着她,有些哽咽道:“夫人,谢谢您。” 威远侯府门前,前来赴宴的宾客络绎不绝。这边顾家二兄弟在前厅与朝中同僚寒暄着,那边二房的傅氏陪同刚出家庙的侯夫人安氏在后院招待着女眷们。 紫云堂内,“姨娘,三少爷的周岁宴快开始了。寿安堂老夫人已经派人将三少爷抱到前厅去了。”小翠进屋禀报道。 在梳妆镜描眉的云姨娘闻言,微微一笑道:“走吧,今儿可有好戏瞧了。” 侯府前厅,“时辰到,请大家落座。”顾青山清了清嗓子道,“顾某今日在此再次谢过各位来参加犬子顾景佑的周岁宴。” 在他身旁侯夫人安氏抱着刚睡醒不久的佑哥儿,撑着张笑脸。 顾青山继续讲道:“此次顾某还请大家做个见证,小儿顾景佑即日起会作为侯府接班人来培养,顾某已上书陛下,请封世子。” 晋王裴垣率先开口道:“恭喜顾侯。”其他宾客们见状,纷纷加入恭贺的行列,“恭喜顾侯,喜得麟儿。” 还有一小部分未出声的人悄悄观察着顾侯的岳丈安尚书的表情,只见安尚书抬起头,缓缓扬起了嘴角起身走向顾青山。 应付着宾客的顾青山见到他过来,忙出声道:“岳丈大人,小婿有礼了。” 周围的人都在看着,安尚书表情未变,伸出手拍了拍顾青山的肩膀温声道:“青山呐,老夫知道你不容易,不过还请能够谅解我这一片慈父之心。” 都是千年的狐狸了,顾青山哪里还不懂安尚书的话中深意。他笑着回应道:“多谢您,小婿我也会好好待静如的。” 得到了想要的承诺,安尚书欣慰地点了点头,他走到侯夫人安氏面前,慈爱地摸了摸佑哥儿的小脸。在外人眼中,就是外祖父一脸疼爱地看着外孙的景象,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安尚书冷漠地告知安氏道:“安静如,你母亲为你的过错终日以泪洗面,你要是知道个好歹,好好地在侯府相夫教子,父亲我言尽于此。” 说完便离开了,留下一脸平静的安氏。 坐在酒桌上的裴垣听着身边传来一阵阵的窃窃私语:“杨兄,我怎么看着侯夫人抱着的那个婴孩与她长得不相像啊?”被唤作杨兄的那人好心解释道:“你没听到消息吗?这孩子并不是侯夫人所出,是顾侯爷的妾室生的。” “啊?那侯夫人居然肯答应让庶子来承袭爵位?”问问题的那人有些震惊。他身旁的杨兄好笑地说道:“听闻侯夫人当年生女之时伤了身子,不然这么多年也不会只有晋王妃一人承欢膝下,如今大概是不在意了吧,自己的女儿当了王妃,让庶子记成嫡子也算是一份助力,何乐不为?” “还是杨兄你消息灵通……”那人佩服道。 眼下后院的女眷们得了前厅传来的消息,大家都起身给顾老夫人道喜。只有顾汐芸一人坐在椅子上,神色难辨。 在顾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云姨娘此时内心有些许激动之意,但她掩饰得很好,旁人根本没注意到还有她这一位人物。顾老夫人余光瞥了一眼云姨娘,内心不禁感叹她着实进退有度,从不恃宠生娇,也不仗着自己腹中还有一胎,依旧每日早早地过来服侍她这个老婆子,看来可以和老大提一提给云姨娘抬个贵妾的名分。 而顾老夫人眼神扫到下方形单影只的顾汐芸,略微有些头疼。她一边笑着招呼各位世家夫人们去院内入席,一边低声吩咐唐嬷嬷道:“待宾客都出去落座了,你把安氏叫到寿安堂偏房里,让她们母女说一说话吧。” 唐嬷嬷点头应是,便下去安排了。 回寿安堂的路上,侯夫人安氏抱着熟睡的佑哥儿,身后还跟着奶娘等一群丫鬟婆子们,就在这个时候唐嬷嬷迎面走来,恭敬出声道:“侯夫人,老夫人让您去寿安堂,王妃也在那儿等您。”说着就要伸手将佑哥儿抱过来,没想到安氏制止了她的动作,解释道:“芸姐儿还没见过她的弟弟呢,我抱着孩子一起过去吧。” 被下了面子的唐嬷嬷也不生气,依旧笑着应道:“好的,都听夫人您的。” 话音刚落,安氏便径直往前走去。她也并未留意到唐嬷嬷和佑哥儿奶娘的眼神交流。 寿安堂偏房里,顾汐芸有些心急,她朝着青玥抱怨道:“娘她怎么还没到?” 青玥耐心安抚道:“王妃您别着急,奴婢出去帮您看看。”说完便走出去,正好安氏抱着孩子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青玥急走几步,向侯夫人行礼道:“夫人,王妃在偏房等您好久了。“ 安氏见到青玥才露出几分真实的笑脸,颔首示意道:“青玥,你就守在屋外吧,等会儿也替我吩咐后头过来的下人们,我与王妃私下有些体己要说。” “是,青玥晓得了,侯夫人您放心。”青玥低声应道,安氏抱着孩子缓缓推开门,青玥回首望着彻底关上的房门,一想到方才见到在睡梦中的三少爷,又记起那夜曲嬷嬷的叮嘱,她心下划过一丝警惕。 屋内,安氏将孩子放在里间的床榻上,盖上被褥,将一切做好之后才转过身走出来。 顾汐芸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出声道:“娘,您坐下来休息吧。一路抱着孩子多累啊,您怎么不让下人抱着。” 侯夫人安氏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之后才平静地说道:“这孩子方才抓了周,芸儿,你知道他抓到了什么吗?” 不等顾汐芸开口,安氏便自顾自地继续道:“他抓了威远侯的印鉴,你爹当时开心得不得了,直呼此子肖我!你还没见过这孩子吧,他的名字是你父亲和祖母商讨了多日才取好的,和你当时出生之后可真是不同,你父亲对我可曾有过一分一厘的关心?” 顾汐芸看着母亲与悲无喜的面容,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道:“娘,不就是个名字吗?您是否已经见过外祖父了,他有帮您向爹爹求情吗?” 听到女儿提起安尚书,安氏眼中略过一丝嘲讽,不答反问道:“不提他们了,芸儿你如今和晋王相处得好吗?” 顾汐芸并不想将自己近日的糟心事说与母亲听,只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她违心地笑着说道:“娘,王爷今日都亲自陪着女儿一同来赴宴了,您觉得呢?” 安氏此刻有些心不在焉,所以没注意到顾汐芸脸上心虚的表情。 屋外,青玥和唐嬷嬷一行人静静地等候着。唐嬷嬷心下有些紧张,她看了看天色算着云姨娘之前提过的药效也快到了,便朝着屋内提醒道:“侯夫人,老夫人交代过要早点将三少爷抱回寿安堂,您看?” 屋内传来安氏说话的声音:“你让奶娘进来把孩子抱走吧。” 不一会儿奶娘便抱着佑哥儿从屋内出来,她朝着唐嬷嬷不着痕迹地轻点了下头。唐嬷嬷见此逐渐放下心来,笑着招呼着青玥道:“青玥,老夫人这边还有些话要嘱咐王妃,你看是不是让王妃同我们一起去寿安堂?” 第38章 设计 青玥听到唐嬷嬷的话,思考片刻出声道:“奴婢进去问一问王妃,还请嬷嬷稍等。” 屋内,顾汐芸心情有些低落,原本她以为今日回威远侯府能够好生开导母亲一番,可令她没想到的是,母亲自从在家庙里待过一段时日之后,整个人的性情与以往不同了。 就像此刻,她努力地想与母亲好好地商讨一番稳固她侯夫人之位的计划,亦或是能够让母亲重拾信心。可母亲的心思好似不在此处,顾汐芸总觉得安氏在等着什么人,忍不住出声问道:“娘,您在想些什么呢?既然木已成舟,那女儿方才与您提过的要好好抓住佑哥儿的教养问题,您听进去了吗?” 安氏听到女儿的问题,有些猝不及防。顾汐芸见到母亲脸上慌乱的神情,心下更加狐疑。这时青玥正好进门来,“青玥见过王妃、侯夫人。王妃,老夫人让您也一同去寿安堂,说是有些话要与您讲,唐嬷嬷她们在门口等您的回复。” 听闻此言,安氏急忙抢先道:“芸儿,你先去吧,娘只是有些累了,我在此处歇息片刻,稍后就过来。” 顾汐芸虽然觉得今日安氏有点儿奇怪,但是祖母那边不能敷衍了事,便叮嘱了几句:“好吧,那女儿先行一步。娘您如果累了,让底下的丫鬟来给您按摩舒缓一番。” 安氏笑着说道:“娘会的,不用担心我。” 随后顾汐芸与青玥主仆二人就离开了寿安堂偏房。门外,唐嬷嬷恭敬提醒道:“王妃,老夫人此时在前厅见侯爷去了,您看是不是也过去瞧瞧?” “行,正好本王妃也有些事要与祖母和父亲谈。”顾汐芸点头应允道,“唐嬷嬷,你先忙。”她说完便带着青玥往前厅方向走去。 唐嬷嬷望着她们走远的背影,转头吩咐道:“奶娘,你先把三少爷抱回紫云堂小憩片刻,留两个丫鬟守在这里等候里头侯夫人的吩咐。” 唐嬷嬷点了队伍最后两个年纪尚轻的小丫鬟留在原地看着门,待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她手里头还有些事要做,也早一步离开。 屋内,坐在椅子上的安氏有些心急:“这人怎么还不来!” 突然,另一侧的窗户那头有轻微的响动,安氏眼睛一亮,立马起身快走几步去开窗。 只见窗外一名长得很是俊俏的年轻男子,满脸笑容的望着安氏。安氏不禁有些埋冤道:“你怎么才到!我还以为今儿你不来了呢!“ 年轻男子谨慎地看了看四周,确保四下无人才身手敏捷地从外头翻进屋内,谄媚着说道:“夫人您别生气,奴才好不容易才从前院脱身的,就立马赶过来见您。”原来这男子是之前在侯府家庙里打扫佛堂的小厮,今儿侯府里办宴会,管家因着人手不够,便从家庙里也抽了一批丫鬟小厮前来帮手。 侯夫人安氏看着眼前高大俊朗的人,犹如少女一般娇嗔道:“你这冤家!莫不是在诓我!” 年轻小厮温柔地揽过安氏的腰,低头轻声道:“夫人,奴才心心念念都是您,如有半句假话,那就让奴才天打雷劈好了。” 安氏急忙伸出手指捂住他的嘴唇,“好了,我信,我信还不行吗!你以后别乱发誓,佛祖会听到的!” “佛祖他大人有大量,再说了夫人和奴才在家庙的小佛堂里该做和不该做的事不也都做了吗?”小厮戏谑地靠近安氏的耳边,如同情人呢喃一般打趣道。 安氏闻言娇躯一震,盯着近在咫尺的男子假意生气道:“你这坏人怎么什么劳什子话都说出来,污了本夫人的耳朵!” 年轻小厮连忙放开安氏,佯装正色道:“都是奴才的错,那从今往后奴才一定会恪守本分,不碰夫人您一根手指头。” 安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默默伸出一只手拉了拉对方的腰带,小声说道:“怎么,你这人连玩笑都开不得吗!” 小厮了紧紧地握住了安氏的手,眼神像是带着钩子一般的望向她,提醒道:“那今夜奴才在家庙的佛堂里头乖乖等您。” “侯夫人,前头说王妃她们准备启程回进晋王府了。”屋外传来丫鬟的声音打断了安氏接下去想说的话,她忙对着外头说道:“本夫人收拾一下就来。” 安氏低声嘱咐这年轻小厮道:“你在屋内等一会儿,待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再出去。说好了,晚上家庙里头见。” 年轻小厮伸出手帮忙扶正安氏头上有些松动的珠钗,含笑着点了点头。安氏对着男子颇有些恋恋不舍,奈何女儿也是自己的心头肉,不知下次要到何时才能再见上一面,只好狠下心往门口走去。 待人走远,屋内这位名唤观言的年轻小厮这才卸下了面对安氏时的温柔假面,有点嫌弃地整了整被安氏拉扯过腰带,他不时注意着外头的动静,确定没有人在周围了才偷偷摸摸地打开房门,手里还不忘端着茶具,装作收拾屋子的下人离开了寿安堂。 路上,顾侯身边的长随还和观言这小厮打了个照面,就在二人擦肩而过之时一阵微风飘来,长随鼻腔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女人香,他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地看着端着茶水的小厮,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我在前厅待太久了?怎么男子身上会有世家夫人的脂粉味?” 侯夫人安氏紧赶慢赶走到前厅,只见厅堂中央顾侯正在和晋王笑着说话,一旁的顾汐芸被顾老夫人拉着不知在叮嘱着些什么。 安氏调整了一下有些急促的气息,缓缓走上前,出声道:“母亲,芸儿。”顾汐芸见到安氏,这才扬起笑脸亲热地抱住安氏的手臂,撒娇道:“母亲,女儿打算晚上留宿侯府一夜。” 安氏闻言脸上的笑意有些消退,她温声劝道:“芸儿,你也不是未出阁之时的孩子了,怎么还任着性子胡来。你晚上留宿在侯府,那晋王呢?” 裴垣听到母女两人的谈话,对着安氏出声道:“本王已经同府上的老夫人和顾侯谈好了,明日一早再过来接王妃。” 安氏还想再劝,被身边的女儿截了话头:“就是,娘您是不想女儿多陪陪您吗?” 顾老夫人一锤定音道:“行了,就让芸姐儿在府上过一夜,不打紧。老身还要多谢王爷您肯给我们威远侯府这个薄面。” 裴垣微笑着打着太极道:“老夫人,瞧您说的,本王一介晚辈,当不得您的感谢。” 顾青山此时出声招呼道:“王爷,您看是否要在府上用了晚饭再走?” 裴垣看到顾汐芸投过来的眼神中满含期待,想着方才在侯夫人安氏脸上一瞬间的不对劲,到底还是应了下来:“那本王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府中宴会厅走去。安氏被顾汐芸带着也不得不迈开脚步,一同去赴宴。 二房的傅氏借口回房去换一身衣裳,屋内只留下她的乳母林嬷嬷。在一片安静之中,傅氏开口道:“嬷嬷,今夜安排妥当了吗?” 林嬷嬷一边低头帮她系着腰带,一边悄声应道:“方才在寿安堂偏房,安氏与那人已经见过面了,约好今夜在家庙见面。” 傅氏轻挑眉头,嘲讽道:“没想到那人颇有几分手段,能把我这大嫂迷得如此神魂颠倒。” “谁说不是呢!那二人在佛堂里干得那些个勾当,真真是说不出口。”林嬷嬷压低声音附和道。 傅氏沉声叮嘱道:“记得让那人多留个心眼,务必确保今夜能成事。” “是,老奴懂得此事的重要性,您只管安心看戏就行了。”林嬷嬷保证道。 晚膳时分,威远侯府一片张灯结彩,厅中大家觥筹交错,席上一片欢声笑语。 云姨娘夹着菜正要往顾青山面前的碗中送,她身旁的小翠故意出声道:“姨娘,三少爷醒了,正哭闹不止呢。” 顾青山当然也听到了,他回头望着云姨娘温声道:“你先回去哄哄佑儿吧,明日一早便要将孩子抱到母亲那处了,你们娘俩多独处一会儿,本侯迟些过来看你们。” 云姨娘轻抚小腹,柔声细语道:“妾代佑儿和腹中的孩子多谢侯爷恩典。” 顾青山视线看向她的小腹,语气更加温和出声说:“母亲那儿本侯会去说一声的,你且放心。” 小翠小心地扶着云姨娘离席,坐在顾青山身侧的侯夫人安氏对此内心一点波澜也无,她低头望着酒杯中自己的倒影,想到今夜又可以与观言见面,安氏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强忍住脸上的喜悦之色。 坐在他们对面的晋王裴垣将此情此景尽收眼底,他勾了勾嘴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晚宴结束之后,留下了一些下人们在收拾着。顾青山今日有些兴奋,便多饮了几杯,这会儿醉意上头被身边的长随搀扶着回房休息去了,顾老夫人只好让顾青书夫妇替他兄长送一送晋王。 顾汐芸缠着侯夫人安氏,说要与她一起回紫竹堂休息。安氏满心记挂着他人,便以自己的行囊皆在家庙中才得以脱身。但安氏还是陪着顾汐芸走到女儿的闺房。母女二人在门口告别之时,顾汐芸看着天色,有些担心还想挽留道:“娘,天色已晚,家庙还在侯府那么偏僻的地儿,要不您就和女儿挤一晚吧。” 安氏急忙开口道:“芸儿你今日应酬也累了,娘亲就不打扰你。家庙的路,娘就算闭着眼睛都能走过去,无需担心,再者说还有身后这两个丫鬟陪着呢。” 顾汐芸盯着安氏后头的两个年轻丫鬟,仔细叮嘱道:“你们两个给本王妃打起精神,要是夫人有任何差错,本王妃拿你们是问。” 两个年轻的婢女是后头才进府的,但是也是听闻过顾家大小姐的脾气和事迹的,二人忙不迭低头应是。 青玥陪着顾汐芸目送着安氏离开的背影,顾汐芸出声道:“娘真的是变了,以往那么自信张扬的人,如今周身都沉静下来许多,我这个做女儿的都快认不出了。” 青玥没说话,只是将手中的灯笼尽量提高,以便顾汐芸能看得清楚前方的风景。 威远侯府的家庙地处僻静,说荒凉都不为过,走在前头的两个年轻丫鬟提着灯笼为安氏开路,但对着周遭寂静的环境,两人内心不约而同得有些害怕。而走在她们后头的安氏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期待。 等她们三人走到家庙的大门处,伺候着安氏的仆妇提着灯笼迎了上来,笑着出声道:“夫人,您总算回来了。”说罢还朝着安氏微点了点头,可见也是个知情的人。 侯夫人安氏见她如此,心头更是有些火热。她迫不及待地接过仆妇递过来照明的灯笼急步进门,还不忘扭头吩咐仆妇带着两个丫鬟下去安顿。 此时已是深夜,下人们全都回房歇息去了。只听吱呀一声,安氏推开家庙的正门,她走近正中央供奉着的金漆佛像,双手合十念了句佛,这才提着放在地上的灯笼往后头寝室走去,留下在堂中忽明忽暗闪烁着的烛火。 “观言,你在吗?”安氏掀开屋帘轻声喊道,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床榻前整理着被褥,闻言他转过身来,只见男子衣衫半解,似笑非笑地缓步走向安氏。 安氏不自觉地走了几步,她只觉得心跳如鼓,自己周身有些热,以至于手心里都出了点汗。 观言走到了她面前,温柔地将安氏一把横抱起来,男子孔武有力的臂膀给了安氏无限的安全感,她主动伸手搂住年轻小厮的脖子。 下一秒,男子将她轻柔放倒在方才收拾好的床榻上。安氏今夜不知怎的,总觉得心底有股躁动,她不等男子有所动作,便着急得扯开了腰带,娇声抱怨道:“今儿屋内有些热了。” 不一会儿,屋内便响起了床板晃动摩擦的声音,不时夹杂着男女的喘息。 紫云堂里间,云姨娘坐在榻边望着床上熟睡的儿子,神色中到底还是表现出几分不舍。这时,小翠轻手轻脚地进来,小声告诉她:“姨娘,侯爷今晚喝多了,已在前院歇下了。” 云姨娘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姨娘,奴婢还有一事要告知您。”小翠有些幸灾乐祸地补充道,“二房刚刚递来的消息,家庙今夜又有动静了。” 云姨娘笑着瞥了一眼小翠,低声道:“知晓了,你和那边说一声,过几日我会挑个时机在侯爷面前敲敲边鼓,剩下的顺其自然吧。” 小翠附和道:“奴婢一定将话带到。” 第38章 端倪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威远侯府的家庙里一片寂静,昨夜随侯夫人安氏一道过来的两个年轻丫鬟已经起床下地,待她们收拾好自己以后便准备前去寻仆妇。 “苏大娘子,侯夫人一般几时起?奴婢们也好去伺候她。”两个婢女在偏院水井边上遇到捧着盆子来打水的仆妇。 被她们唤为苏大娘子的仆妇,便是昨夜提着灯笼在家庙门口等候安氏之人。她将井水倒进盆中,才抬起头笑着应道:“不急,侯夫人不喜屋内人多,你们两个就不必近前服侍了。待我今儿问过夫人之后,再做打算。你们两个就先去小厨房里解决一下自己的早食吧,迟一些的时候我会喊你俩的。” 两个丫鬟毕竟年轻不知事,听到这等好事岂能不雀跃,急忙向她致谢:“那就多谢苏大娘子您了,我们两个进侯府的时间短,对侯夫人的喜好不太了解,还请您不吝赐教。” 苏大娘子但笑不语,开口催促道:“行,你们趁着这会儿天色尚早,去厨房等着吧。” 之后,苏大娘子来到家庙后院的寝屋内,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里间的房门,只见地上散落着男女的衣物,隔着屏风看不清床榻上的情形。 苏大娘子拣起地上的衣裳,硬着头皮开腔问道:“夫人,您醒了吗?” 侯夫人安氏被她的声音吵醒,哑着嗓子回了一句:“嗯,你去帮我煮一碗避子汤,放外间就行,我待会儿起来喝。” “是,奴婢这就去。”苏大娘子领命就下去准备了。 随着房门关上,里头又剩下了安氏和她的情夫观言。床榻上,年轻男子讨好地伸出手指轻轻地将安氏脸上粘住的头发丝拨开,安氏只觉得身体黏腻得很,随意吩咐道:“观言,抱我去后头的浴房里。” 观音闻言马上撩起床帘起身下去,他胡乱地套了一件长衫,然后拿起一旁的薄被褥将安氏裹住,伸手干脆利落地横抱起女人往浴房里走去。 安氏舒服地泡在浴桶里,“夫人,奴才看您这几日老是喝避子汤,这药会不会伤身啊?”小厮一边帮安氏按摩肩膀,一边试探道。 安氏好笑地回头盯着他道:“傻子,本夫人若是不喝避子汤,万一闹出了人命,你我还有命在?” 观言想起昨日林嬷嬷对他的叮嘱,要他让安氏断了避子汤,但奈何安氏在此等大事上,根本不松口。 年轻男子俊脸上有些挫败的神色让侯夫人安氏感到有些疑惑,“你今日怎么提起这茬?以往也不见你对我喝这药有异议过。” 观言微愣,赶忙找补道:“小人就是担心夫人您的身体。奴才还听说您当年生产之时大出血,很是凶险,就是怕这寒凉之物再将您好不容易养好的底子给伤着了。” 听着他此番关心的言论,安氏心底微暖,她从水中伸出雪白的手臂揽住了男子的脖子,轻声说道:“你可知道当初我耗尽心力生下女儿,顾青山对我一句安慰都没有,更别提婆母脸上明显的失望之色,根本不加遮掩。” 望着安氏脸上有些脆弱的表情,观言眼神闪了闪,紧接柔声安慰道:“夫人,您不嫌弃小人如此粗鄙的身份,在小人看来您就是个天大的好人。如果换成奴才,绝对不会这样子对待您的!” 安氏心神微动,但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没有回答他,而是话锋一转指挥男子伺候她穿戴衣物。 旭日东升,晋王府的马车已经停在威远侯府门外候着,顾汐芸有些依依不舍地拉着侯夫人安氏的双手,安氏细声叮嘱道:“芸儿,你与王爷要好好过日子,这样为娘才能安心。” 顾汐芸乖巧应道:“娘,女儿会的。” 顾青山见日头不早了,便出声提醒道:“好了,时辰差不多了,别让王爷等太久。” 顾汐芸只好与侯府众人一一道别,在青玥的搀扶之下上了王府的马车。骑在马上的裴垣向侯府长辈点头示意,随后出声道:“出发。” 晋王府的马车逐渐远去,侯府门前,顾老夫人年纪大了有些站不住,两个儿子便孝顺地一左一右扶着母亲回寿安堂。 二夫人傅氏陪着侯夫人安氏落在后面,她仔细端详着安氏的脸,柔声出声道:“大嫂,你这脸色是越发好了,红润且有光泽,更显年轻了。” 安氏听她如此说,嘴角的笑意有些落下,转头直言道:“偏你这话说的,我终日待在家庙里诵经念佛,粗茶淡饭的,哪来的红润好气色。” 傅氏调转了话头,赔罪道:“是我莽撞了,大嫂你别放在心上。” 待一行人回到寿安堂里头,顾老夫人落座后,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顾青山,示意他开口说话。 接收到母亲的眼神后,顾青山咳了咳朝着侯夫人说道:“安氏,昨日本侯和母亲商议了一下,决定让你从家庙里出来,搬回紫竹堂。” 安氏眼底盛满了讽刺,出声反击道:“侯爷,恕我不能从命。我倒是觉得在侯府家庙里住着挺好的,每日诵经念佛,日子过得很是简单,不用终日去想些无用之事,就不必搬了,往后府里有什么大事,你派个人和我说一声即可。” 被安氏如此不留情面的一番话驳了面子,顾青山微怒,指着她刚要开口。上首的顾老夫人开口了:“老大家的,你真的觉得家庙好吗?” “是的,母亲。”安氏坚定地说道。 顾老夫人看着安氏一点儿也没躲闪的眼神,叹道:“也罢,你觉得合适便好。就随了你的意思吧,你要是觉得家庙里头缺了什么,尽管和寿安堂提,我会满足你。” 安氏起身行礼道:“多谢母亲,儿媳还有早课要做,先行告退。” 一场谈话不欢而散,顾老夫人草草地将其他人也打发了。回二房的路上,顾青书对安氏这番改变还是深感意外,“夫人,你说大嫂方才在母亲面前说的是真心话吗?这可一点儿也不像我印象里的那个侯夫人。” “我倒认为大嫂是真心流露,不是在说假话。或许待在家庙里修身养性,对一切都看淡了吧。“傅氏轻声道。 另一边回到晋王府的顾汐芸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下了马车就径直朝昭阳殿的方向走去,青玥忙朝着裴垣行了个礼,立马转身小跑去追顾汐芸。 晋王脸上一片平静,也没有被顾汐芸冒犯到。只不过回到前院书房之时,他让霍坤也一同进来汇报这几日探查到的消息。 霍坤低声道:“王爷,末将打听到王妃身边的两个丫鬟的确是从顾老夫人那儿送出来的。但在查探的过程中,末将发现了侯府家庙里好似有些不平静,还有另一拨人也在监视着安氏,是二房的人手。” 裴垣一听便来几分了兴趣:“哦?还有这事?看来这威远侯府表面上看似平静,里头却是暗流涌动啊。” 霍坤继续道:“那王爷,还要继续盯着威远侯府吗?” 裴垣笑意不达眼底道:“继续盯着,我们隔岸观火即可。顾青山当初用皇兄来压本王,这次换他来做这戏中人,本王倒要期待一番了。” 昭阳殿中,青玥一头雾水地望着此时沉默的顾汐芸,犹豫片刻问道:“王妃,您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顾汐芸挥退了殿中的其他下人,只留下了青玥一人,这才出声道:“青玥你上前来。” 青玥依言靠近她,顾汐芸支支吾吾道:“我今天发现娘有些不对劲,你还记得清晨我们一起去家庙寻她之时,遇到那个开门的小厮吗?” “奴婢有些印象,您提起这小厮,是有什么奇怪之处吗?”青玥附和道。 顾汐芸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解释道:“那小厮腰上挂着的那个香囊,娘身上也有一个一摸一样的!” 青玥有些惊讶,随后安慰着顾汐芸道:“王妃您是不是多虑了,也许只是巧合罢了。单单一个香囊,也不能说明什么呀。说不定是候夫人见下人服侍妥帖,一开心就随手赏赐下去,您想想之前侯夫人也喜欢赏一些小玩意儿给大家。” “但愿如你所说,只是偶然。”顾汐芸有些发愁,“青玥,我有些疲惫,想休息一会儿,你先下去吧。” 青玥伺候着顾汐芸躺下才离开昭阳殿。待人走后,床榻上的顾汐芸缓缓睁开眼睛。其实她对青玥有所隐瞒,白天那会儿她兴冲冲地跑去家庙看安氏,在上茶之时,她偶然发现母亲看向那位名唤观言的年轻小厮的眼神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要知道她的母亲个性高傲,骨子里就不是很在意这些下人,更别说用那么和风细雨的语气与人说话。 偌大的寝殿里,“娘,您到底想做什么?”顾汐芸呢喃道。 威远侯府,顾青山沉着一张脸来到了紫云堂。云姨娘正收拾着佑哥儿的东西,见顾青山这脸色,便倒了一杯清茶捧到人跟前,柔声道:“侯爷您这是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 顾青山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有些窝火道:“还不是安氏!本侯是看在安尚书的面子上,才和母亲商量着让安氏从家庙搬回紫竹堂,她倒好,不领情就算了还直接在寿安堂当着众人的面拒绝本侯!” 云姨娘伸出手轻拍着顾青山的背,帮着他顺气,开腔抚慰道:“侯爷,夫人也许只是习惯了家庙中的生活,不是故意针对您的。” 顾青山有些不屑道:“安氏她平日里最忍受不了的就是在家庙这种清苦的环境中生活,本侯才不相信她说的一个字,不过就是想与我顾青山作对罢了!” 云姨娘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向他提议道:“侯爷,其实妾觉得侯夫人这段时日整个人的确变化很大,说不定她真心向善了呢?说到底,自从夫人去家庙之后,侯爷您也没有踏足过庙里去看望夫人,也许夫人只是希望您能亲自去请她搬出来。” 听着云姨娘一番开导,顾青山渐渐冷静下来。他沉思了一会儿方道:“你说得有几分道理,安氏以前也是个爱面子之人,那本侯等会儿就去家庙里看看。” “侯爷,不可!”云姨娘急忙阻拦道,“今儿侯夫人才刚拒绝了您的提议,您晚上就赶过去,未免会显得目的性太强了,您这是生怕夫人瞧不出来吗?” 顾青山转头望着她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来说,何时去才能显得本侯诚意十足?” 云姨娘低头提醒他:“侯爷,侯夫人的生辰就快到了,您何不就选在那一天亲自去家庙给夫人一个惊喜。” 待顾青山满面春风离开之后,小翠有些疑惑地问道:“姨娘,侯爷过几日真的会亲自去家庙吗?” 云姨娘轻笑道:“当然,侯爷说侯夫人好面子,侯爷何尝不是一样的不容许别人挑战他的权威。你今夜去给二房递个口信,让她们也准备起来,届时可以一网打尽。” “是。”小翠低声应道。 深夜,林嬷嬷独身一人来到侯府后山的树林小屋中。“嬷嬷,您来了。”一身黑衣的小厮殷勤招呼道。 林嬷嬷冷声道:“观言,夫人已经寻到了专门治疗心疾的大夫,她让我把话带到,你妹妹的命她一定会想办法保住。” 观言激动地回道:“多谢二夫人伸出援手!嬷嬷,夫人那边接下来还需要小人做些什么?” “安氏生辰那日,便是动手之时。”紧接着,林嬷嬷递给他一个小药瓶,叮嘱道:“这里头是假死药,届时你可能会受一番皮肉之苦,等到当堂对峙那日你需提前服下此药,夫人会派人将你拉到外头去喂解药,以后的路就靠你自己了。” 观言恭敬接过低声应道:“小人这条命都是二夫人捡回来的,一切任凭夫人处置。” 林嬷嬷欣慰地点了点头道:“行了,你回去吧。不然安氏见到你不在,起了疑心就不好了。” 深夜临景殿里,洛音躺在裴垣的怀里,有些震惊地看着对方道:“此话当真?”裴垣笑着说道:“自然,届时威远侯府一定会闹得不可开交。” 洛音没想到侯夫人安氏的胆子如此之大,竟敢在家庙里头和情夫私会。她想到上辈子威远侯府也曾传信来说安氏意外小产,但当时顾汐芸却无动于衷,她还觉得有些不解,自己的母亲小产,身为女儿看到信件之时竟一脸冷漠,好似是别人家的事一般。 洛音觉得她可能离上辈子的真相越来越近了。 第39章 撞破 到了七月中旬,窗外阳光正好,书房内顾青山处理完手边的事务,起身从房里出来准备去一趟寿安堂。一旁的长随恭敬将门帘掀开,不忘提醒他小心脚下。 在去寿安堂的路上,顾青山沉吟半晌之后才开口吩咐道:“今夜你随本侯走一趟家庙。”长随低头应是。 寿安堂里头一阵欢声笑语,顾老夫人逗着云姨娘怀中的佑哥儿,此时顾青山也正好到了。 顾老夫人笑着说道:“老大你来的正好,我有话与你说。彩云你抱着孩子先去偏房里休息一会儿。” 云姨娘有眼色地告退了,留下顾青山一人站在原地,他抬头温声问道:“母亲,您说吧。” 顾老夫人摸着手里的佛珠,提醒道:“安氏的生辰快到了,你打算怎么办?” 顾青山沉默了片刻才应道:“母亲,儿子打算今夜亲自去一趟家庙,劝劝她搬回紫竹堂。” “也罢,解铃还需系铃人,你们二人之间的事情终究还得自己去说开。我这老婆子新得了一个檀木佛珠手串,你便替我拿去给安氏吧。”顾老夫人叹道。 顾青山双手接过,他心中还存着事,不一会儿也提出告退。唐嬷嬷宽慰顾老夫人道:“老夫人,侯爷心里还是记挂侯夫人的,说不定两人此次能够握手言和。” 顾老夫人摇了摇头道:“我只愿家宅安宁,别再起波澜就行了。” 落日余晖,天色逐渐暗淡下来。侯府二房里,傅氏又再次只身来到偏房的小佛堂里,她看着供台上顾汐霓的牌位,双手合十虔诚地默念道:“霓儿,你可要在天上好好地看着娘亲为你设计的这一出好戏。” 戌时侯府家庙,苏大娘子打发了周围的下人,她转头望着紧闭的寝屋房门,想到晚膳时夫人安氏在观言的劝说之下,多饮了几杯桃花酿,暗自思量着这两人今夜是不是又要厮混到深夜。 “苏娘子,夫人让你将家庙的大门锁上之后便可以先回去歇息了。”观言从里头端着酒壶出来开腔提醒道。 苏大娘子小声道:“那边传来消息,今晚侯爷会亲自过来,你自己警醒着点。” 听到对方的善意提醒,观言撒谎道:“我有分寸,你不必担心。”苏大娘子还是有些不放心,她忍不住多说了一些:“虽然我作为妇道人家,也不知晓你到底出于何种目的故意去引诱侯夫人,但是我还是不想看到你因此丧命。” 观言并没有正面回应她,而是笑着催促道:“我知晓了。苏娘子你先去锁好门,然后就回去歇着吧,今儿你也忙了一整日了,回房后好好地睡一觉。” 看着苏娘子离去的背影,男子无奈一笑,低声呢喃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夜色里,长随提着灯笼为顾青山照亮前方的路。待他们走到家庙大门处,顾青山停在原地,长随几步上前一推却发现大门从里头已经锁上了。 他随即有些尴尬地回到顾青山跟前,出声道:“侯爷,这大门上了锁,得让家庙里头的下人出来开门。” 顾青山有些疑惑,他抬头瞧了一眼天色道:“这还没到深夜,怎么早早地就锁了门?” 长随这时突然想到家庙好似有个隐蔽的入口,他立即汇报道:“侯爷,奴才想起来家庙年久失修,在它的东北方向上有个小门,已经荒废很久了,奴才猜测那处应是没有上过锁。” 顾青山没好气地催促道:“那你还不去前方带路!” 两人在黑暗中摸索着,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地方,确实有一处很是不起眼的小门,锁眼已经彻底地坏了,长随走上前用力一拉,那小门便轻而易举地打开了。 二人从门外进来,周遭空无一人,长随依旧在前方领路。其实他心里也在打鼓,怎么一路走来,附近一个人影也没见着。 “侯爷,绕过那条回廊,就快到夫人的住处了。”长随适时张口提醒道。 家庙内室里,安氏慵懒地斜靠在贵妃榻上有些微醺,只见她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外衫,身段妖娆,肌肤雪白。 “观言,你过来帮本夫人捶捶小腿,这几日为了作戏给寿安堂的看,我在那蒲垫上跪了好久,小腿酸痛得很。”安氏随意吩咐道。 年轻小厮闻言走上前,蹲下身子轻柔地给她按摩着,再无其他动作。安氏觉得有些不对,睁开眼睛盯着眼前的人打趣道:“你怎么今夜如此老实?” 然而下一秒,年轻男子就猛地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调笑道:“夫人,您可别小看奴才。” 屋外,顾青山和长随也来到了安氏下榻的房门口,“本侯自己进去就是,你在外头等着吧。”顾青山吩咐长随道。 “是,侯爷。” 顾青山提步上了台阶,伸手推开了房门。而内室里的安氏浑然不知外头的危险已经临近,还勾着她的情夫颠鸾倒凤,翻云覆雨。 顾青山一边往内室的方向走去,一边思索着等会儿见到安氏要如何解释自己的来意。就在他想要抬手敲门之时,里头传出了不小的动静。 顾青山难以置信地站在门外,他抖着手轻轻地拉开了一条门缝,眼前的一幕令他不禁瞪大了双眼。 安氏,他的嫡妻竟然背着他在侯府家庙里与人偷情。顾青山的额角顿时青筋暴起,只见他狠狠地拉开内室的房门,厉声喝道:“安静如!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床榻上打得火热的男女听到这声怒斥,倏地僵住了。安氏急忙推开压在她身上的男子,可也为时已晚,顾青山怒不可遏地朝着外头喊道:“安静如你真是胆大包天!来人!快来人!” 门外等候的长随听到顾青山的声音立马匆匆赶来,当他看见内室里头这一片混乱的画面时,也傻眼了。长随结结巴巴地问道:“侯爷……这……您有何吩咐?” 顾青山几步上前用力地掀翻了桌子,急声说道:“你现在去寿安堂将母亲请过来,就说本侯有重要的事要与她商讨,记得多安排一些人手给本侯守在门口,要是走漏了半点风声,本侯惟你是问!” 待长随离开后,顾青山脱力般地坐在了椅子上,大骂道:“奸夫淫妇,你们还不将衣物穿戴好!安氏,你眼里还有没有本侯这个夫君的存在?竟然胆敢在家庙里行如此不堪之事,愧你还是安尚书家的嫡女,本侯看你的诗书礼仪全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第40章 处置 顾青山的长随慌忙奔去前院寻唐管家,让他带足人手立刻出发,动静小点,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到家庙。 “这都什么事啊!”唐管家瞠目结舌惊呼道。 长随也很是头疼,叹了一口气道:“我还要去寿安堂请示老夫人,不说了。” 寿安堂,唐嬷嬷端着牛乳茶正要递给顾老夫人。门房出声通报道:“老夫人,侯爷长随有紧急的事情要当面与您说。” 顾老夫人一顿,便叫了人进来。“见过老夫人,奴才奉侯爷之命,特来请您现在去一趟家庙,侯爷有要事要和您详谈。”长随低头行礼道。 顾老夫人沉吟良久,出声问道:“家庙里头出了什么事?” 长随有些为难地望着屋内的下人们,唐嬷嬷立刻会意,她出声挥退了寿安堂里的下人们。 顾老夫人沉声说道:“这下你肯说何事了吧?” 长随心一横,跪下解释道:“侯夫人在家庙里与小厮偷情,被侯爷抓个正着。此等大事需要老夫人您来定夺。” “啪嗒。”顾老夫人手里的佛珠应声掉落在地,她抖着声音扭头看着唐嬷嬷问道:“我这老婆子没听错吧?他说什么?偷人?” 唐嬷嬷此时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她硬着头皮上前轻拍顾老夫人的后背,帮着她顺气,防止她受惊过度厥过去。 “快!你现在快扶我过去,我害怕老大在盛怒之下会不管不顾做出些过激的事来。”顾老夫人厉声吩咐道。 家庙里头,唐管家抬手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看着衣衫不整,跪倒在地的男子,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侯爷,您打算如何处置这名小厮?” 顾青山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冷声说道:“拖出去乱棍打死。” “不行!”穿戴整齐的安氏从内室里气势汹汹地走出来阻拦道。 顾青山眼底布满了阴霾,他咬牙切齿地朝着安氏喝道:“安静如,你不要不识好歹!本侯还没追究你的不是,你别蹬鼻子上脸!” 就在二人森然对峙之时,踏入屋内的顾老夫人大声道:“都给我闭嘴!” 顾青山指着一旁气焰嚣张的安氏,脸色有些狰狞。顾老夫人看着眼前这剑拔弩张的情景,颇有些心累之感。 唐嬷嬷急忙指挥着下人搬来了一张椅子,扶着顾老夫人先落座。 “安氏,你扪心自问,我们威远侯府是有苛待过你,还是不顾你死活了?”顾老夫人拍了拍扶手,狠声问道。 安氏心底对顾老夫人还是有着几分惧怕的,虽然她这位婆母对待她一直诸多忍让,但是安氏明白顾老夫人并不像看上去的那般慈眉善目。 顾青山不屑地哼道:“母亲,没必要与她说这些。安氏都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她眼里哪里还有我们威远侯府啊!” 安氏被顾青山这么一激,口不择言道:“顾青山,你凭什么来指责我?当初你向我父亲提亲的时候是如何保证的?恩爱两不移?如今看来,你我之间这么多年的夫妻关系只不过就是逢场作戏罢了,你以为自己有多高尚?” 顾青山朝着唐管家喝道:“还不将这奸夫拖下去!” 安氏冲上前挡在了观言的前面,开腔道:“我看谁敢!” 顾青山被眼前的景象气得昏头,眼看着就要起身上前,亲自动手拽人。顾老夫人急忙出声制止道:“其他人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如将侯爷拉开!” 顾老夫人话头一转道:“安氏,我提醒你一句,你知道自己犯下什么事吗?莫要仗着你父亲安尚书的势,真以为我们威远侯府不敢动你吗?” “倘若你一直执迷不悟的话,我这老婆子也不介意将这个家丑宣扬出去!我倒要看看是安尚书丢的面子更大,还是我们侯府!”顾老夫人冷淡地说道。 娘家一直是安氏的软肋,姜还是老的辣,顾老夫人老谋深算,深谙打蛇打七寸的道理。听到顾老夫人的威胁,安氏有些瑟缩,她卸了力滑落在地上。 顾老夫人看着脸色铁青的大儿子,有些无力。她长叹了一口气,才出声道:“闹了一夜,我也有些疲惫了。这样吧,唐管家你先将家庙里的下人们清理掉,重新换一批你自己信得过的人手,将这地方给我严加看管,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进来!” 顾老夫人几句话轻描淡写地就决定了家庙的丫鬟小厮们的生死。顾老夫人继续补充道:“至于涉事的这厮,堵了嘴丢到柴房去,明日再让人审问。安氏的话,你给我关在家庙里好好反省。今夜的事如果被我发现是在场的人多嘴泄露了一星半点的话,死路一条,都听到了吧!” 屋内一片寂静,任谁撞到了主人家这等子丑事皆只能自认倒霉。众人大气都不敢出,听到老夫人的问话,不约而同地点头示意。 顾青山感受到了顾老夫人的视线,他抬起头应道:“都依着母亲的意思,儿子多谢您趁着夜色过来主持大局。” “行了,太晚了,其余的明日再说吧。老婆子也熬不住了,走了。”顾老夫人缓缓起身,一旁伺候着的唐嬷嬷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唐管家,你好好善后。” 唐管家诚恳表态道:“谨遵老夫人的命令!” 今夜对于家庙的下人们来说,充满了血腥和杀戮,他们甚至没有一丝机会能睁开眼瞧瞧明日升起的旭日。 而藏身在假山里的苏大娘子,精神快要崩溃了。她最害怕的事情成了真,侯爷知晓了侯夫人在家庙里做的这些勾当,而她们这群下人面临的就是灭顶之灾。她低头盯着自己满手干涸的血迹,想起她方才看到画面,胃里一阵阵的翻江倒海。 四周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还有远处传来的一阵阵尖叫求救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摧残着她的神经。 她不得不抬起手捂住耳朵,龟缩在假山最,求着满天神佛,能够赐给她一线生机。 今晚,对威远侯府里的很多人而言,都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41章 登门 经历了一夜噩梦的折磨,黎明破晓时分,苏大娘子在假山里头猛地惊醒,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心跳加速。此时的苏大娘子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干净整洁,她犹如惊弓之鸟一般警惕地观察着外头的动静。 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外面伸出头,外头是死一般的寂静,但地上的血水已被人打扫得一干二净。如果不是她昨晚亲眼所见,估计也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恐怖的噩梦罢了。 苏娘子依稀记得假山一旁的池塘是活水,当初引的是外头护城河的水。她知道逃出生天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错过,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她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到假山出口,在她确保了这附近没有侯府里的看守,深吸一口气,狠下心来朝着那片池塘跑去。 扑通一声落水的声音惊醒了外头门边打瞌睡的下人,“什么声音啊?”其中一个人揉着惺忪的睡眼烦躁地出声道。 看守的大哥在外头的水井边先是打水洗了把脸,随后才走到池塘边扫视了一周,但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痕迹。“难道是我在做梦?”男子伸手摸了摸后脑勺,便转身去到别的地方巡视去了,在他的背后,水面上一片平静。 一早,顾老夫人便醒来吩咐唐嬷嬷道:“你去和老大说一声,今天就去他前院里解决这些糟心事,让他提前清人,无关紧要之人就不要放进去了。” 唐嬷嬷点了点头,顾老夫人补充道:“还有你帮我跑一趟安尚书府上,将他和安夫人一同请过来,为此事做个见证,免得让他们以为我们侯府做人不厚道,刻薄他家的女儿。” 唐嬷嬷附和道:“是,老夫人您处事公正,考虑周全得很。” 顾老夫人还有些不放心,轻声问道:“老二那边应该没人说漏嘴吧?” 唐嬷嬷应道:“二爷和二夫人今儿要出门访客,一整日都不会在侯府上,老夫人您大可放心。” 顾老夫人有些庆幸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这等子丑事还是越少人知悉越好,也别污了二房的耳朵。” 而地处侯府偏僻角落的柴房里,昨夜被打得半死的观言,从光线昏暗的环境醒来。“咳咳咳。”年轻男子这会儿身上血迹斑斑,还止不住地咳嗽。观言挣扎着拿出藏在衣裳暗扣里头的药丸,他捏着这颗暗褐色的药丸心一横张口吞下。不到片刻这药便见效了,只见男子浑身抽搐,双腿控制不住地蹬着,面色很快便出现青紫的迹象。 玄武大街上,尚书府的马车缓缓行驶着。车上的安夫人止不住地落泪,“这可如何是好?夫君,如儿怎么会做出此等……此等。”后面的话她实在是没脸说下去。安尚书自个儿现在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这时候也顾不上出言安慰自己的妻子,他的脸上满是风雨欲来的神色。 威远侯府前院,唐管家站在一旁偷偷地观察着顾青山此刻的脸色。“唐管家。”顾青山出声吩咐道:“你先去家庙里将安氏给本侯押到前院。” 被点到名字的唐管家一个激灵,立马低下头迎合道:“是,奴才这就去。” 唐管家离开没一会儿,顾侯身边最得力的长随急匆匆进来向他禀报道:“侯爷,安府的人到了,这会儿正在寿安堂里与老夫人说着话。您看需不需要先去老夫人那处?” 负手而立的顾青山冷哼道:“不必,本侯现下不想见到任何与安氏有关的人。待会儿母亲会带着人过来就行,你去给本侯倒杯茶水,缓一缓。” 待唐管家一行人来到家庙门前,“唐管家!”守门的两个下人齐声招呼道。 唐管家平静地指挥他们:“将门打开,我等奉侯爷的命令,前来提人。” 吱呀一声,大门缓缓被推开。一夜没怎么睡的安氏听见动静便从地上爬起来。唐管家阴阳怪气地朝着她说道:“夫人,请吧。” 安氏抬手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依旧是那副高傲的威远侯夫人做派,一句话也没说便走出去了。 晋王府,霍坤来到前院练武场上,静静地等待裴垣结束锻炼。 过了一会儿,裴垣喊了暂停,下场来休息。霍坤一边递茶水给他,一边开口汇报道:“王爷,我们的人在城外发现了昏迷的威远侯府家奴,目前人是救回来了,还没有苏醒。” 裴垣将茶盏里的水一饮而尽之后,才出声吩咐道:“等人醒了再说,威远侯府今日有什么动静?” “顾老夫人派人将安尚书夫妇二人请到了侯府,威远侯府昨夜清理了很多人。”霍坤隐晦地提醒道。 裴垣眼底闪过淡淡的笑意,随后继续上场练剑去了。 王府后院,青玥提着今日从厨房领到的早膳食盒来到了昭阳殿。顾汐芸正坐在里间梳妆打扮,墨染和墨羽两个丫鬟一人梳头一人上妆,好不忙碌。 “奇怪,本王妃的右眼皮怎么一直跳个不停,心里也空落落的。”顾汐芸有些不适地抬手按了按额头。 一旁身子恢复来上值的曲嬷嬷急忙开腔宽慰道:“王妃,您是不是昨夜没睡好,所以今日感觉有些不对劲。要不老奴下去给您熬一碗安神汤?” 顾汐芸抬手制止了她道:“算了,这安神汤本王妃也喝了不少,如今闻到这味道就反胃得很。姑且是我自己庸人自扰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曲嬷嬷不赞同道:“王妃,您身子金贵,万不可出差错。老奴等会儿去府医那里要一些药丸,给您调养调养。” 顾汐芸知道曲嬷嬷是为了她着想,便答应下来。 而侯府寿安堂内,顾老夫人对着安尚书和他的夫人尚且还能有好脸色,她出声寒暄道:“安尚书,安夫人,今儿我这老婆子自作主张邀请你们二位来侯府,是有要事相商,希望你们能够理解。” 安尚书放下手中的茶盏,冷静地应对道:“是安某教女不严,才让老夫人和侯爷如此费心劳神。等会儿小女若有什么冒犯到威远侯府的,还请您别往心里去。” “老夫人,侯爷派人过来请各位移步前院书房。”唐嬷嬷适时出声提醒道。 顾老夫人便装作刚刚才得知这消息的样子,望着安尚书夫妇二人道:“瞧我,年纪大了也开始不中用了,差点将此重要的事情给耽误了,还请安尚书和安夫人陪我这老婆子走一趟,我这大儿子他就想要个说法。” 安夫人羞愧难当,抬头解释道:“老夫人,您可别这么说。是我们安家对不住二位,还给侯府添了不少麻烦。”说着说着眼泪又涌了上来。 第42章 对峙 和煦温润的阳光,照的人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而对于走在去前院路上的安氏来说,此时此刻她只感觉脊背发凉,心里沉甸甸地坠着。 昨夜被顾青山在家庙中撞破她与小厮偷情之事,她从一开始被发现的慌乱到逐渐接受现实的麻木,没有什么能比现在更坏的了,所以今早她从家庙的地上醒来,那时的安氏以为似乎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掀起她心中的波澜。 当她踏入前院的大门,看见她的母亲惨白的脸色时,安氏不由自主地咬紧了自己的嘴唇,强装镇定继续往前走去。 安尚书听到动静,抬起眼皮看向安氏,这个他从小到大都捧在手掌心的小女儿。此时他的内心好像被上千斤的石头压住,透不过气来,呼吸困难。 顾青山面无表情地开口道:“安氏,今日你我就好好地做一个了结吧。” 顾老夫人痛心疾首道:“我们威远侯府本不想自揭其短,可安氏你实在是欺人太甚,今天趁着安尚书和夫人都在场,我们侯府就把话讲开,安氏在我与侯爷的眼皮子底下与人偷情多时,直到昨晚才被发现,我这老婆子托大说一句,没当场处置已经是看在你父亲安尚书的面子上了。” 安氏冷冷地说道:“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话音刚落,只见安尚书急步上前,朝着她的脸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安氏猝不及防,摔在了地上。 “逆女!你还敢顶嘴!”安尚书气得胸膛上下不断地起伏着。 顾老夫人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道:“安尚书,你说我们侯府如何处理这事才好啊?” 安尚书愧疚不已地望着顾老夫人和顾青山出声致歉:“我安某人代这不孝女给老夫人和青山说一声抱歉,给你们威远侯府带来的麻烦和困扰,也是由于我和她娘管教不当,真的非常对不住。但我明白侯府是看在芸姐儿晋王妃的面子上才没有直接要了她的命,顾老夫人您二位对这件事的安排,安某全盘接受,绝无二话。” 安夫人在一旁默默抽噎着,虽然心疼女儿被打但不敢上前将她扶起来。 顾老夫人沉吟良久方道:“安尚书,我考虑过芸姐儿的处境,她母亲安氏这件事不适合闹大,如若搞得满城风雨,晋王妃的颜面必然受损。因此老婆子我有个想法,她在侯府里头是不能待下去了,我们侯府可以保留她侯夫人的名头,但是要把人送到外头的庄子上去,大家眼不见心不烦,对外说回江南养病去便是了。您二位意下如何?” 安尚书对自己女儿的做法十分不齿,他盯着捂着侧脸还未回过神来的安氏,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不必劳累侯府,我这做父亲的亲自将她绑了送去鹿山的庵堂,让她在那里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安夫人大骇道:“鹿山那个尼姑庵荒凉无比,你这是要如儿生不如死吗!” 安尚书拨开夫人拉扯的手,怒斥道:“够了!她自己不要脸,你我还要脸呢!就这么定了,别说废话!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 顾老夫人和顾青山对视了一眼,二人都有些惊讶安尚书能够如此大义灭亲。 安氏幽幽地说道:“庵堂我去便是了,母亲您不必为了我与父亲争执。一人做事一人当。” “好一个一人做事一人当啊!安氏,你只顾自己快活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芸儿的感受?她若是知道自己的母亲竟然与下人通奸,会作何感想?你还觉得她还会认你吗?”顾青山讽刺着她道。 “还有一事本侯觉得还是得让你知晓,前面下人来报,关在柴房里头的那人服毒自尽了。”顾青山承认自己是故意在众人面前提起这事,他紧绷着脸盯着安氏。 安氏猛地抬头尖声开口道:“你说什么!”她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呼吸的氧气越来越稀薄,下一秒,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安夫人大惊失色地扑了过去,哀嚎着:“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大夫呢!快去请大夫!如儿!你醒一醒看看娘啊!” 顾老夫人赶忙吩咐唐嬷嬷去请大夫来看看,安氏不能在这个府里头出事。 顾青山看着惨白着脸晕倒在他面前的安氏,竟觉得畅快无比,大仇得报的快感如同气泡一般从心底里涌现出来。 过了一会儿,唐嬷嬷便带着背着药箱的大夫从门外进来。顾老夫人坐在外间的椅子上伸手指着内室提醒道:“大夫,人在里头,还请尽快去看看。” 大夫点点头便被人领着进去了,一进门,安夫人看到他就想看到了救命的稻草,急切地出声道:“大夫,快来瞧瞧我女儿,她突然就晕过去了。” 大夫闻言放下药箱,开始给安氏诊脉。在安夫人满含希望的眼神中,大夫答道:“这位夫人是惊吓过度,再着她有孕在身,所以人比较虚弱,这才昏迷过去。” 安夫人哆嗦着问道:“大夫,你说……什么?她……有孕了?” 大夫还以为她质疑自己的医术,有些不悦地说道:“月份尚浅,但脉象老夫是不会诊错的。” 里间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敢开口说话。安夫人掩面大哭道:“天老爷,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她这一哭,大夫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这时唐嬷嬷收起满脸震惊的表情,出声道:“这位大夫,请你随我出去将诊断再复述一遍。” 大夫额头冷汗直冒,但奈何拿人钱财就是要忠人之事。他只好硬着头皮随唐嬷嬷来到了外头。 唐嬷嬷朝着顾老夫人行礼道:“老夫人,大夫有话要说。”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聚集到这头发花白的大夫身上。 第43章 吞金 达官贵人的后院哪能没点阴私之事,大夫行医多年也见过不少,但是如今日这般大人物之多的阵仗还是第一次见。顶着众人专注的目光,大夫着实是有些吃不消,他先提起袖子擦了擦脸上流下来的汗珠,这才壮起胆子道:“老夫人,顾侯爷,老夫方才为里头的夫人诊出滑脉,月份不深,再加上夫人的情绪起伏较大,这才导致昏迷不醒。” 话音刚落,顾青山狠狠地将手中的茶盏往地上砸去,大声叱道:“真真可笑至极!”一旁的顾老夫人也被安氏有孕这一消息惊得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安尚书甚至要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抓住椅子上的扶手,才不至于当场失态。 屋里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能维持住脸上平静的表情,有几个下人更是被吓得张大了嘴巴。 站在屋中央的大夫此时内心万分后悔,世家勋贵内里的乌糟事恨不得死死捂住,威远侯府的浑水哪里是这么好趟的,更别提里头昏迷的夫人看样子也是富贵出身,这次他都不知能不能保得住自己这条小命。 老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的顾老夫人,强打起精神安排道:“屋里其他下人就先出去候着吧,唐嬷嬷你留下。”她勉强地扬起嘴角朝着大夫说道:“还要拜托大夫你在我们府上多留一天,毕竟等会儿需要你帮忙开个药方。” 等下人们全退出去之后,屋里的气氛越发僵硬。顾青山大怒摔了杯子之后便一直低头沉默不语,顾老夫人先发制人道:“唐嬷嬷,你带着大夫下去开堕胎药的方子,顺便去抓药熬药。安尚书应该没有异议吧?” 安尚书更加觉得有愧于侯府,听到顾老夫人的询问,他立马表示同意,态度果断干脆。见状,唐嬷嬷便将大夫带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安夫人缓缓从内室走出来,有气无力的出声告知安尚书他们几人:“她醒过来了。” 顾老夫人念了句佛号,她念在自己与安氏婆媳多年,还是随安夫人进去瞧瞧人。留下顾青山和安尚书两个大男人在外间尴尬地大眼瞪小眼。 内室,安氏面上无悲无喜。在她苏醒的那一刻,母亲便用悲戚的语气朝她埋怨道:“如儿,你糊涂啊!在你昏迷的时候,大夫已经为你诊过脉了。事到如今,你腹中这胎儿是决计不能留下,威远侯府和我们尚书府丢不起这个人!” 她伸出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感受着。安夫人打开了内室的门,顾老夫人踏入里间。 “老大家的,这是老婆子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好歹你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婆媳,也是全了一段情谊吧。”顾老夫人站在床榻边望着安氏淡淡道。 站在另一边的安夫人独自垂泪,原本闭着眼睛靠在榻上的安氏听到顾老夫人的声音,缓缓睁开眼道:“多谢您,还请老夫人您日后替我分神看顾一下芸姐儿,我这不称职的母亲对这个孩子多有亏欠。” 安氏停顿了片刻,转过头望着她神色憔悴的母亲,柔声安抚道:“娘,原谅不孝女今后不能在您和父亲身边侍奉了,二位要多注意自己身子。” 屋里头的两位长辈听着安氏此番好似安排后事一般的言论,心里皆有些不安之感。安夫人急忙解释道:“如儿,你父亲只是打算将你送往庵堂好好修养,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安氏轻言浅笑道:“女儿晓得,还请娘亲您扶女儿一把,我有事要说与他们听。” 唐管家站在柴房外,捂着口鼻嫌弃着说道:“你,还有你赶紧去把人从里头运出府去。” 站在队伍最后的两名小厮交换了一下眼色,齐齐出列。其中一人还赔笑着问了一句:“唐管家,是将尸体送到义庄吗?” “义庄?哪有这么好的事,侯爷的意思是直接拉去城外的乱葬岗就行了。”唐管家有些不耐烦道,“你们两个手脚麻利点,尽早回府复命,侯爷那边还等着呢!” “是!”二人大声答道。 唐管家手头还有事要忙,安排好人手就转身离开了。 柴房里,下人将白布将人盖好,确保遮得密不透风,有些感叹道:“年纪轻轻就丢了性命,可惜了。” 他的同伴小声地说道:“你胆子也太大了,不怕隔墙有耳,把你自己也搭进去!快走了!” 安氏伸手掀开门帘,提步踩在铺着厚厚的一层地毯的地板上,她身边的安夫人生怕孕妇体虚会不慎摔倒,紧紧地搀扶着她。 安氏在安尚书面前站定,开口道:“爹,女儿给您与尚书府蒙羞了,一切都是女儿昏了头做错了事。”只见她说着说着就作势想要跪下去。到底是自己宠大的孩子,安尚书有再大的怒气也发不出来,随即还是没忍住从椅子上起身制住眼前人的动作,嘟喃着:“行了,你现在身子不方便,别动不动就下跪的。” 安氏眼眶里的泪水在不停地打着转,她抬起眼望向上首一直没出声的顾青山,释然道:“顾青山,自我嫁到你这威远侯府,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本就没有多深厚,是我掐尖要强,总是奢望能够得到你微末的重视和关心。” 顾青山听到她这番真心的剖白,有了些许反应。安氏笑了笑,继续说道:“落到这个地步,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只怪自己清醒得太迟。倘若当初没有钻进牛角尖,困在梦境中一直不愿醒来,或许结局会不一样。不过说多无益,今日我只有一个请求,今后对你我的女儿上心些,若是她有什么要求,你能帮则帮吧,能答应我吗?” “芸儿是本侯的长女,你不提,本侯也自然会多费心神关照!”顾青山负气地说道。 安氏点点头道:“那我也能安心了。老夫人,我还有一些行囊在家庙里,需要回去收拾一趟,还请诸位在此等上一会儿。” 顾老夫人仔细地端详着此时她的面容,没发现有什么不对之处,便应允道:“我让下人陪你回去收拾如何?” 安氏自然不会拒绝,“如儿,娘随你一同去收拾吧。”安夫人提议道。 “娘,不用了。您和父亲在前院休息片刻,女儿很快就会回来的。”安氏温声安慰道。 安氏缓缓朝着顾老夫人行了个大礼,抬头扫了一眼她身旁的顾青山,有些哽咽开口道:“顾青山,你我就此别过。” 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不是假的,虽谈不上相濡以沫,却也是相敬如宾过的。顾青山听着安氏颤抖的声音,心底还是有些许的难过之意。他瞧着眼前已经泪流满面的安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到了庵堂,你好好照顾自己吧。本侯会连带着你的那一份好好关爱芸姐儿的。” 顾老夫人望着安氏离去的背影,暗自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都是冤孽,唉……” 家庙门外,安氏让跟来的下人们不必进去,一个人朝着内室的方向走去。 “彩蝶姐姐,我们不用跟着夫人进去吗?”年轻的小丫鬟不解地问道。 彩蝶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对方的嘴唇,“主子的决定不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可以质疑的。出了这样的事,夫人她大约也是想自个儿冷静冷静。我们就在外头候着,待她出声吩咐再进去不迟。” 小丫鬟听了她的教导,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闭紧嘴巴再不敢多言。 空荡的屋内,安氏坐在梳妆镜前,静静地看着了角落里的首饰盒。 过了许久,在门外等候着安氏吩咐的彩蝶都开始觉得有些奇怪,她一边开始尝试敲门,一边出声问道:“夫人,您好了吗?需要奴婢们进来帮忙收拾吗?” 里头依旧没有传来安氏的应答声,彩蝶此时有些莫名地不安,她大声说道:“夫人,您还好吗?奴婢进来了。” 彩蝶和身边的小丫鬟对视一眼,一齐推开了门。“彩蝶姐姐,夫人应该在内室里,外间没有人。”小丫鬟轻声提醒道。 彩蝶吩咐她在原地等候,她先进去看一看夫人的情况。 小丫鬟乖乖地听从她的话,可下一秒从里间传来了彩蝶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啊!来人啊!死……死人了!” 待安氏吞金自尽的消息传到了侯府前院,顾老夫人难掩震惊的神色。听到女儿身亡的安夫人崩溃痛哭,她拽着安尚书的衣裳吼道:“我们的女儿死了!都是你!都怪你!说什么非要让她去尼姑庵赎罪,你还我如儿来!” 顾青山有些僵硬地走上前扶住被安夫人大力拉扯的安尚书,想说一句安慰的话,却发现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顾老夫人强撑着吩咐唐嬷嬷道:“安氏吞金自尽一事万不可泄露出去!务必压住消息,你和唐管家赶紧下去处理!” “是,老奴这就去,老夫人您别慌。”唐嬷嬷应道。 顾老夫人看着屋里这混乱的场面,只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 第44章 安排 “你说安氏在侯府自尽了?”裴垣从书案上抬起头讶然地脱口而出。 霍坤不假思索地应道:“回王爷,我们的人从威远侯府递出来的消息,安尚书和威远侯府原本是打算将安氏秘密送到鹿山的尼姑庵去,对外宣称是去江南疗养,并不想要安氏的命。可不知为何安氏会想不开,她腹中还有未足月的胎儿。” 裴垣听着下属的应答,黑色的眼眸若有所思,沉吟片刻从容地说道:“安氏这一死,威远侯府和尚书府间必定会产生一条不可磨灭的裂痕。前几日你报上来的那个落水昏迷的仆妇醒了吗?” “手底下的兄弟乔装打扮后去医馆请了大夫,目前人苏醒了,身体没什么大碍。只不过这仆妇落水的时候姿势不对磕到脑袋了,导致暂时失忆了。末将将她安置在城外小屋中,安排人手看管。”霍坤低声回答道。 裴垣对着他吩咐道:“保证她的安全,记得抹去此人的踪迹,以免被威远侯府察觉到。” “是。” 在外访友的顾青书和傅氏接到侯府的消息,脸色一变,只得提前与好友道别。在赶回威远侯府的马车上,顾青书大为不解道:“安氏不是好好地待在家家庙中吗?怎么会突然染病过世?” 傅氏轻声附和道:“是啊,平日里也没见她有什么顽疾,还是等我们回侯府见过母亲和大伯再说吧。” “夫人言之有理。唉,只不过没想到安氏她去得如此突然,大哥和母亲此时心里也不好过吧。”顾青书叹道。 傅氏没有做声,她扭头抬起手,轻轻地撩开车帘,看着外头的街头景象微微扬起嘴角。 等到他们夫妇的车驾到达了侯府门前,正好遇到安尚书与他夫人相偕着从大门处出来上了马车。顾青书扶着傅氏下了马车,对安氏离世一事深感怀疑。 按理来说,安氏在侯府出事的消息不会这么快传到尚书府,可看方才安尚书两位脸上悲痛万分的神情,明显已经知晓了。 傅氏小声提醒道:“夫君,我们先进府吧,这会儿侯府里头一定有很多事要忙。”妻子的话语拉回了顾青书的注意力,二人急忙进去寻顾老夫人和侯爷。 寿安堂里,顾青山疲惫地靠在椅子上,眼睛虚无地没有焦点,从麻木的神色上看出他的精神有些不济。唐嬷嬷扶着顾老夫人从里头的佛堂出来。“母亲,大哥,我们回来了。”顾青书和傅氏一起踏入屋内,出声道。 顾老夫人招呼道:“正好,我们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谈今日之事。” 傅氏略焦急地出声问道:“母亲,大嫂她怎么会骤然出事?” 顾老夫人转了转手中的佛珠,思考良久之后才朝着他们解释道:“大夫说,安氏她原本身子骨就因为生产落下了病根,这是其一。另外这一次是她独自在家庙里头不小心滑倒,后脑不偏不倚地撞在了香案之上,血流不止。等到下人进去发现她出了事,已经太迟了。” 顾青书对他母亲的这一番说辞并无怀疑,毕竟是意外,谁也无法提前预料。他走到默然垂首的顾青山身旁,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大哥,节哀顺变。有什么需要弟弟的地方,尽管开口。” 顾青山缓慢地抬起头,看着胞弟眼底的关切,兄弟之间的感情尽在不言中。 傅氏也出声附和道:“那有关大嫂的丧葬事宜,便交给我来操办吧,母亲您这段时日身体不太好,不宜劳累。大伯还得应付朝堂政事,抽不开身。” 顾老夫人对傅氏的管家能力一向是信任有加,“就这么说定了,老二家的你如果有什么不懂或者需要人手的地方,直接来寿安堂与我说即可。” 商讨完之后,二房夫妇便先告退下去休整一番。寿安堂里只剩下顾老夫人和顾青山,顾老夫人提醒道:“老大,安氏的死很明显会影响到我们侯府与尚书府之间的关系,你今晚回去好好睡上一觉,明日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你出面来料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们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去维系,懂吗?” 顾青山知道母亲这是在敲打自己,侯府不能自乱阵脚,以免被他人看出端倪。顾老夫人接着补充道:“报丧一事你就负责族人和同僚,芸姐儿那里你就不必管了,我来给她写信报丧。” 顾青山恭敬道:“是,儿子知道了。” 深夜紫云堂,云姨娘推开窗户,望着夜空呢喃低语道:“没想到安氏竟是个烈性子,不过也好,歪打正着了。” 一旁服侍她的小翠迎合着说道:“奴婢在此给提前姨娘道喜了。” 云姨娘被她逗笑,指着她说道:“你呀,还好屋里就我们两个,要是被第三人听到你这大逆不道之言,连我都保不住你。” 这一夜,有人欢喜有人忧。 第45章 噩耗 这日清晨浓雾弥漫着,天色渐渐地变得阴沉,不一会儿一颗颗豆大的雨珠穿过云层淅沥而下,密密麻麻地砸在王府院中由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 昭阳殿忙着在外头洒扫的丫鬟们,猝不及防地被这阵急雨淋了个底朝天。 曲嬷嬷在廊下来来回回指挥着底下的人将大殿的窗户速速关上,并且将殿中被雨水溅湿的地面擦拭干净。“你们擦的时候都给我警醒着点,诶你小心一点,别碰坏那盆红珊瑚树盆景!” 青玥就在这个时候从王妃的寝殿中走出来,语调平和地朝着曲嬷嬷说道:“嬷嬷,王妃让你进去说话。” 内殿中,顾汐芸拿起螺子黛对着紫檀铜镜轻轻地描着眉,站在她右手边的墨染捧着妆奁,里头放着珍珠粉、胭脂、口脂等。而墨羽则附身打开漆器描金首饰盒,耐心地问道:“王妃,您今日是想戴点翠珍珠耳珰,还是这幅白玉芙蓉耳珰?看着素雅大方一些。” 顾汐芸瞥了一眼首饰盒,漫不经心应道:“就白玉那对吧,你顺便将梨花乌木几案上的香炉点上。” 墨羽轻轻地从盒中拿出顾汐芸要的耳珰,恭敬地递与她。 “王妃,曲嬷嬷来了。”进到寝殿的青玥轻声提醒道。 顾汐芸戴上了耳珰之后悠悠转过身来,慵懒随意地说道:“曲嬷嬷,前些日子回侯府的时候母亲的头疾看上去好似好转了些,刚好本王妃这儿新得了一盒金丝燕,你找个人将此物送到侯府去给母亲补一补。” 曲嬷嬷一脸真诚道:“侯夫人若是知道王妃您如此挂念着她,一定很欣慰。” 顾汐芸微笑着还想说什么,“王妃,威远侯府派人来王府报丧。”门房在外头出声示意道。 “报丧?”顾汐芸顿时放下脸来,起身来到殿中,眉头不自觉地开始紧锁。“赶紧让人进殿回话。”一旁的曲嬷嬷忐忑不安道。 下人掀开殿门的帘子,只见唐嬷嬷身着一袭素衣,朝着顾汐芸行礼沉痛地出声道:“见过王妃,老夫人令老奴前来王府向您报丧,侯夫人于昨日午时在家庙中去了。” 唐嬷嬷短短几句话便震住昭阳殿里的众人。曲嬷嬷最先回过神来,她不可置信地大声问道:“夫人她不是在侯府家庙里头好好的住着吗?怎么可能会出事?不可能,我不信!” 唐嬷嬷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哽咽着说道:“王妃,曲嬷嬷,侯夫人她昨日独自一人在家庙里诵经,起身时不慎滑倒,磕破了后脑,等下人进去才发现人已经没气了。” 听着唐嬷嬷一番解释的顾汐芸面色逐渐变得苍白,胸口不断地起伏着,她抖着身子,用已经变得嘶哑的嗓子喊道:“为什么?侯府的下人是吃干饭的吗?居然没有一个人在我母亲身边伺候着?唐嬷嬷,你觉得本王妃会信你的话吗?” 唐嬷嬷立刻跪下磕头道:“王妃,不让下人近身服侍的确是候夫人亲口下的命令,您大可以回府上找人对质。老奴不敢也不会用几句假话来糊弄您啊。王妃,侯夫人出事是意料之外,府中大家都不想的。” 顾汐芸直直地盯着下首跪着的唐嬷嬷,她到了今日才明白,原来人有一天在面对巨大的悲伤的时候,连哭泣都变成了一种奢侈。 殿中,曲嬷嬷早已泣不成声:“王妃,您想哭便哭出来吧,千万别忍着,侯夫人以往生怕您在外受委屈。要是见到您这样,夫人她定会心疼的。”其余的下人都垂首跪在地上不敢多言。 突然,顾汐芸双手捂住脸,她像是脱了力气一般滑落下去。下一秒完全不顾王妃的形象,整个人放声大哭道:“我没有娘亲了,怎么办,曲嬷嬷,我该怎么办啊!” 曲嬷嬷跪下去伸出手抱着哭得撕心裂肺的顾汐芸,就像哄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一般道:“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了。”下人们也止不住地掉着泪。 昭阳殿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持续了很久很久…… “你说什么?威远侯府夫人没了?”洛音脸色微变道。 抱琴有些后怕地应道:“千真万确,是与奴婢交好的姐妹说的,她说听见王妃在昭阳殿里哭得声嘶力竭的。还有方才奴婢去拿早膳的时候,正好遇见青玥姐姐,一双眼睛肿得像核桃似的。” 洛音闻言愣住了,上辈子威远侯夫人可是一直活得好好的,还能给顾汐芸出谋划策如何来对付她,怎么这辈子突然就没了。 一旁的知棋忍不住地问道:“夫人,您要不要去昭阳殿去看望一下王妃?” 洛音轻轻地摇了摇头道:“这会儿王妃应是不想见任何人的,知棋你吩咐下去,让临景殿的人这段时日须得小心谨慎一些,祸从口出,切莫去触昭阳殿的霉头。” 知棋恭敬应下便先行告退了,留下抱琴为洛音泡茶,女子看向窗外的雨景低喃道:“所到之处,皆是命数,那变数呢?” 昭阳殿,青玥望着独自坐在窗边发呆的顾汐芸心生担忧道:“曲嬷嬷,王妃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窗边湿气重,人会着凉的。” 曲嬷嬷此时心情也同样阴郁,叹道:“罢了,王妃好不容易才缓过来的,就这一次随她心意行事好了。我下去吩咐厨房煮碗红糖姜茶,先备着吧。” 顾汐芸红着眼睛凝视殿外的一角,喃喃自语道:“娘亲不该死的,裴垣他当初答应过我会保住娘的性命的。对,我得去找裴垣问个明白!” 青玥就见到顾汐芸默默张口说着什么,紧接着顾汐芸猛地站起来,在青玥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便一头扎进暴雨中。 “王妃,外头雨太大了,会感染风寒的!您要去哪儿?”青玥大喊道,她立马追出门外,顺手拿起墙边放置的纸伞,朝着顾汐芸跑开的方向一路小跑去。 前院书房,福伯端着早膳在有条不紊地为晋王上菜。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响。裴垣放下手里筷子,稳着语调吩咐道:“福伯,你去瞧瞧是出了什么事。” 第46章 质问 福伯打开油纸伞出门一看,眼皮一跳道:“哎哟,王妃您怎么自个儿过来了?青玥和曲嬷嬷也没陪您一起吗?下人们也真是的,都不知道为您打把伞遮一下雨,王妃您这身上都淋湿了,回头老奴去说说她们。”他边开腔边将手中的伞往顾汐芸那边上倾斜。 乌发上的雨水顺着顾汐芸的脸颊一滴一滴滑下来,可她像是毫无知觉一般冷然开口道:“我要见裴垣。” 福伯微微一愣,小心打量着她的神色道:“王爷在书房里头,您先随老奴去偏房里将脸上的雨水擦干净,还有您这头发也都湿透了,万一吹风着凉就不好了。” “本王妃说了,要见你们王爷!”顾汐芸柳眉倒竖,一字一句地打断了福伯的絮叨。 书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裴垣走出来站在廊下,长身玉立。顾汐芸以往爱极了裴垣冷峻清正的气度,就像世上没有任何事能够让他为之折腰。 然而今日,她却是恨极了男子这副四平八稳的模样,她撇下了一旁为她撑伞的福伯,迈开了步子略过裴垣朝着书房里走去。 裴垣开口吩咐道:“福伯,劳烦你去拿一个火盆进来。”说完便也踏入书房内。 顾汐芸开门见山道:“裴垣,当初你有没有答应过我,会保住我母亲的性命?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你就是这样做的?” “对于威远侯夫人一事,是本王失察。没有及时让下属施以援手,这点毋庸置疑,本王向你赔罪。你有怨有气,我都全盘接受,绝无二话。”裴垣沉静地说道。 顾汐芸眼眶泛红,她不屑地冷笑一声,出言讥讽地道:“赔罪?怎么?我母亲的一条性命如此轻易地就没了,而你裴垣乃当今宣朝的晋王爷,与我说什么失察?可笑,真是可笑得很。” 裴垣一言未发,全然沉默的态度更加激怒了此时濒临崩溃边缘的顾汐芸,她紧紧地盯着晋王,想要望进男子的眼底。可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只剩同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顾汐芸一颗心揪着,她突然感到浑身发冷,刻薄的话语哽在喉咙里。她低下头试图用抬起双臂的办法紧紧抱住自己,想要借此抵挡住从身体里透出来的寒凉,但终究是徒劳。 裴垣犹豫了一瞬,还是走上前一步,他缓缓抬起手臂拍了拍顾汐芸的肩膀,宽慰道:“节哀。”书房里的气氛有些凝结,直到一大滴一大滴的眼泪砸在了裴垣的衣袖上,此刻顾汐芸无声的哀戚更显心中的悲痛。 书房外,青玥和福伯对视一眼,皆有些进退两难,点燃的火盆在两人的脚边随着一阵一阵的风雨不停地闪烁摇晃着。 威远侯夫人离世的消息也传遍了京城,英国公府同样收到了威远侯顾青山的报丧信。 英国公温鹤廷与他的夫人也正谈起这件事,安乐县主温念安顿了许久才小声问道:“父亲,您不觉得威远侯夫人出事有些蹊跷吗?” 英国公有些意外地望向女儿道:“安儿此话何解?” 温念安感受到了爹娘的注视,扁扁嘴解释道:“上次威远侯才向陛下上书请封世子,那孩子全京城都知道不是侯府正室所出。所以女儿斗胆猜测,是否是顾侯爷的妾室下手加害,正所谓一石二鸟之计啊。” 英国公夫妇有些忍俊不禁,温夫人由衷感慨道:“安儿,娘真的没想到你能从这件事中得出这番颇有条理的推论,看来你长大了,居然连一石二鸟的道理都知晓。” 温念安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当她抬起眼正好捕捉到温夫人眼里的笑意,这才反应过来她娘亲这是在调侃她,不禁恼羞成怒道:“爹娘你们欺负人!不与你们说了!女儿去找洛音去!” 温夫人抬头提醒道:“慢点走,你看着点时辰,早点回来。” 英国公望着没个女儿家样子的温念安,宠溺一笑,但他转念想到晋王裴垣,就连他也不得不感叹自家这侄子的后院,没个消停的日子。 温夫人与他夫妻多年,看着自家夫君脸上的神情焉能不知他心中此时所想,无奈发问道:“又在担心喻之了?” 英国公斟酌字句道:“不担心都不行啊,唉,我本以为喻之成亲之后能活得有点人气,结果如今他这家务事,连我都看了头皮发麻。” 温夫人劝慰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要不这样,喻之不是说喜欢吃我做的糖饼吗?过几日我亲自下厨做好了让安儿送到王府去,也算聊表一下心意。” 这边,温念安到了晋王府门前,婢女扶着她下了马车,便直奔洛音的临景殿来。 “夫人,安乐县主来了。”门房掀开门帘,朝里通报道。 洛音闻言放下手里的绣针和布料,起身语调温软地招呼道:“县主,您来了。” 温念安许久没见到洛音了,她上前拉住洛音的手,一起落座之后,温念安这才压低声音道明来意:“洛音,我有一事想问你?” 洛音毫不犹豫地说道:“洛音知无不言。” “你知不知道……顾汐芸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温念安迟疑一下问道。 洛音摇了摇头示意她,温念安有些气馁道:“我以为你好歹离顾汐芸近一些,会知道点什么呢。” “县主,我今儿没去昭阳殿,所以不太清楚王妃的家事。而且以我对王妃的了解,她不会乐意这个时候看见我,对不住。”洛音缓缓解释道。 温念安赶紧摆摆手道:“是我自己好奇,我这个人大大咧咧习惯了,与你无关。洛音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洛音不由失笑道:“县主,我这儿有新做的糕点,你不妨尝一尝。” 听到有糕点,温念安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两眼放光道:“当然要尝!洛音你一提,我反而觉得肚子真有点饿了。” 望着撒娇的温念安,洛音满心的愁绪也一扫而光。 第47章 安慰 东方泛白,青玥从昭阳殿偏殿的卧榻上醒来。昨日她追赶着顾汐芸的步伐到了前院书房之时,正巧遇上端着火盆的福伯。 因着主子们在房里谈话,他们二人只得耐着性子在门外等候。福伯瞅着青玥满身的狼狈,有些发愁地说道:“青玥,外头这么大的雨,你们这些贴身照顾王妃的怎么一点眼力劲都欠奉!” 青玥低头作聆听状,也不出声为自己辩解。福伯继续补充道:“从昭阳殿过来,这一路淋着雨,等会儿你随王妃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注意,别让雨水再上身了。” 青玥语调平静地说道:“奴婢一定牢牢地记住,多谢福管家您的提醒与好意。” 书房内,顾汐芸在裴垣的安慰之下渐渐地止住了哭泣。裴垣转身去桌上倒了一杯温水,“哭了许久,喝点水润润嗓子。”男子有些温柔的关心,是顾汐芸以往从未感受过的。 她缓缓伸出手接过了裴垣递来的水,低头喝了一口。裴垣望着她开口道:“明日本王会陪你一起去威远侯府。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先回昭阳殿去好好地睡上一觉,养足精神才有力气去送侯夫人最后一面,别让你母亲走得不安心。” 顾汐芸低头抽噎着,裴垣视线扫到她还在滴水的裙摆,不放心地朝书房外吩咐道:“福伯,去安排一顶轿子送王妃回去。” 深夜,曲嬷嬷服侍顾汐芸睡下,轻手轻脚地端着空碗走到了殿外。青玥迎面上前轻声问道:“嬷嬷,王妃好些了吗?” 曲嬷嬷指了指院中的一个位置,随后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了凉亭里。曲嬷嬷放下手里的盘子,叮嘱青玥道:“你今夜替我在偏殿里守夜吧,我得回去收拾一下明日回侯府要用的物件。” 青玥欣然应允,曲嬷嬷看了一圈四周后拉着她低声说道:“明日去了侯府,你我都去探听一下消息,有关侯夫人的。” “嬷嬷的意思是候夫人离世这事不对劲么?”青玥一惊。 曲嬷嬷抬眼望向远处,喃喃自语道:“我陪在侯夫人身边十多载,你就当是我多疑好了。倘若你有自己的难处,嬷嬷我也不会怪你什么。” 青玥沉吟片刻之后,缓缓出声道:“嬷嬷,我会找一找曾经在侯府里头交好的姐妹,看看她们愿不愿意同我说些有用的消息。” “多谢你了。”曲嬷嬷补充道:“这件事暂时先不要让王妃知晓。” 青玥一口应道:“奴婢心里有数。” 隔日一大早,昭阳殿众人便开始忙碌起来。 顾汐芸面无表情地盯着铜镜中的自己,一旁给她梳头的青玥抬眼说道:“王妃,您看上去脸色有些苍白憔悴,是不是昨夜没休息好?需不需要奴婢去备完红枣枸杞茶,给您补一下气血。” 顾汐芸摆了摆手拒绝道:“不用了,曲嬷嬷呢?怎么没见到她人。” “回王妃,曲嬷嬷在外头安排您的车驾。”青玥恭敬答道。 临景殿里,洛音坐在一张松红木书案前认真地提笔抄写着佛经。知棋端着一碗莲纹青花小碗绕过桃木四扇围屏来到书案前,张口提醒道:“夫人,牛乳茶还是温热的,您先喝一点儿再抄经吧。” 洛音头未抬出声应道:“你先放着那儿,今儿王爷和王妃要去侯府里奔丧,我得抓紧将这本佛经抄完,才能赶在王妃回来之时交给她。” 知棋无法,只好将小碗轻轻地放在一旁的青玉案几上,顺便点上香料放入金珐琅蝶纹香炉中,做完这些之后她便悄声退下。 晋王府的马车里,裴垣与顾汐芸两人皆沉默以对。不一会儿,马车应声停下。“王爷王妃,威远侯府到了。”车夫恭敬地出声提醒道。 顾汐芸掀开车帘,入目所见一片白茫茫。“王妃,奴婢扶您下车。”青玥在马车一旁出声道。 威远侯府大门两侧已经高高悬挂起写着的“奠”字的白色灯笼,侯府正中央的牌匾上也都裹着白布,而下方门房的小厮们每人身着素服站在门前,为前来吊唁的客人带路。 招呼宾客的唐管家眼尖,立马上前给晋王和顾汐芸行礼道:“见过王爷王妃,烦请往里移步。” 顾汐芸此刻脑子里一团乱麻,眼前氤氲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身边的青玥感受到顾汐芸的手在颤抖着,她低声提醒道:“王妃,小心脚下。” 侯府灵堂停放着侯夫人安氏的灵柩,顾家两兄弟在前厅应付着来府上慰问的朝中同僚们,大房的云姨娘和紫竹堂的丫鬟们跪在灵堂地上正烧着纸钱,二房傅氏则站在一旁与前来的祭奠的世家夫人们寒暄着。 裴垣陪着顾汐芸到了灵堂门前,开口安慰道:“本王就送到此处,前头都是女眷们,作为男子不宜入内。王妃再难过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侯夫人以前对你多有疼爱,她也不愿看到你痛哭崩溃的样子。” 顾汐芸想要张嘴回应裴垣的话,可一开口便泄出一丝哭腔,她立刻抬手捂住了嘴唇。 裴垣也是第一次见到向来嚣张的顾汐芸露出如此脆弱不堪的一面,他轻拍了拍顾汐芸的背部说道:“王妃若是想哭,就现在哭吧,哭完了再去好好地同侯夫人说一说话。” 话音刚落,顾汐芸猛地反手抱住裴垣,低头靠在他的怀中哭出来。 灵堂里的官家女眷们都被门口的动静给吸引住了,林嬷嬷悄悄地拉了拉一边正忙碌着的傅氏,眼神示意她看看外头。 傅氏顺着林嬷嬷的视线扫向灵堂外,正好看到顾汐芸埋头低泣的画面,她扭头望着棺材中停放着的安氏,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大嫂,芸姐儿夫妻之间很是和睦,你在天上也能安息了吧。” 离傅氏最近的云姨娘听着这话,没来由得打了个冷颤。她看着火盆里被吞噬的纸钱,脑海中想起了安氏出事的前一个晚上,那会儿她正从寿安堂探望佑儿出来,就在回紫云堂的路上,云姨娘碰见了提着灯笼的林嬷嬷和傅氏主仆。 “姨娘,云姨娘。”耳边小翠的声音打断了云姨娘的回忆,“姨娘,王妃进来了。” 顾汐芸在曲嬷嬷和青玥两人的陪伴下,踏入了灵堂大门。“王妃,您节哀顺变啊。”“是啊,人死不能复生,王妃多保重自己的身子。”世家贵妇们纷纷上前出声安慰道。 第48章 家庙 顾汐芸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之中,泪眼朦胧中只能看到灵堂中间摆放着的棺木。对其余的声音充耳不闻,为免顾汐芸今后在达官贵人的后院中留下目中无人的形象,曲嬷嬷只好先停下来对着各家夫人一一致谢,让青玥陪着王妃先行一步。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檀香味,顾汐芸慢慢地走近灵柩,侯夫人安氏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里面,“娘,不孝女来迟了一步。”顾汐芸低低地出声道,话音中带着已然压抑不住的哽咽。 望着安氏安详的面容,顾汐芸眼前闪过了之前她出嫁之时,安氏带着不舍和眷恋望向她的目光,耳边还流淌着母亲对她轻声叮咛:“只要有娘亲在的一天,就不会让我们芸儿吃亏。” 女子泪光闪闪,颤抖着握住了安氏的手,冰凉入骨的触感让顾汐芸不得不面对现实,安氏是真的不在了。 顾汐芸终是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灵堂上供奉着的香烛,悠悠地飘出了几缕青烟。 寿安堂里间,顾老夫人坐在黄花梨木雕花拔步床上,边上唐嬷嬷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准备服侍她喝药。 “老夫人,您这几日身子不爽利,脸色看上去也不大好,要不要奴婢再去外头请大夫来一趟。”唐嬷嬷小心建议道。 顾老夫人放下手里的佛珠,摆了摆手道:“心病罢了,不用如此的兴师动众。再者说,侯府还在丧期,不宜出行。安氏还没下葬呢,我这一把老骨头又不是撑不住了,免得让外人觉得我们威远侯府有什么不吉利。” 唐嬷嬷急忙认错道:“是老奴关心则乱说错了话,还望老夫人恕罪。” “行了,我知你不是有意说这话。对了晋王和芸姐儿是不是已经到了?”顾老夫人话锋一转问道。 唐嬷嬷赶忙应道:“是,王爷王妃一早便到了,这会儿王妃应是在侯夫人的灵堂处。” 顾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儿抬头吩咐道:“家庙里头是不是都打扫干净了?我这心里老是有些七上八下的,你说万一芸姐儿提出要去她母亲生前住过的地方瞧瞧,我应是还是不应?” “老夫人如若不放心的话,老奴再去一趟家庙,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唐嬷嬷自告奋勇道,她明白顾老夫人是因为对安氏之死存有顾虑,这才老是因此产生困扰。 顾老夫人听到她这番话,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过疑神疑鬼,她揉了揉额头无奈道:“唉罢了罢了,药给我吧。”唐嬷嬷将药碗递给她,盯着顾老夫人服下药。 顾老夫人喝完将空碗还给唐嬷嬷,缓了片刻吩咐道:“你先替我去灵堂看看芸姐儿吧,我想再闭眼躺会儿。” 唐嬷嬷领命来到了灵堂里,傅氏见到她便开口问道:“唐嬷嬷,母亲今日好些了吗?” “老奴替老夫人谢过二夫人关心,老夫人方才喝了药睡下了。”唐嬷嬷低声答道。 傅氏不解地看着她道:“那您这会儿来这里是?” 唐嬷嬷继续作答道:“是老夫人让老奴代她来看看王妃。”她扫视了一圈周围,却没看到顾汐芸,就连她身边的服侍着的嬷嬷丫鬟也没不见人影。 傅氏解释道:“唐嬷嬷你是在找芸姐儿吧,她刚在大嫂身边哭得有些累了,我便让曲嬷嬷她们扶着芸姐儿回她出嫁前的闺房里休息去了。” 看着唐嬷嬷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林嬷嬷站在傅氏身边,小声说道:“夫人,您前面特意和曲嬷嬷提起家庙,她能懂您的意思吗?” “看她的悟性了。”傅氏平淡地应道。 顾汐芸躺在自己出阁前闺房的床榻上,微闭着眼睛放任泪水滑落到枕巾上。房门外,曲嬷嬷想到二夫人傅氏在灵堂上的随口一言,她叮嘱青玥道:“你在此处看着王妃,我去家庙一趟。” 青玥有些不放心道:“曲嬷嬷,你独自一人去那儿会不会有些不安全?侯府家庙地处偏僻,要不然我随你一起过去如何?” “你就在此处候着,王妃睡醒起来身边不能没人照料。威远侯府里头有哪个地方我不熟悉的,不用担心,嬷嬷我会快去快回的。”曲嬷嬷柔声道。 侯府前院回廊上,霍坤出现在晋王裴垣身后,轻声汇报道:“王爷,曲嬷嬷正往家庙那边儿去,末将猜测是有人出言提点了她。” 裴垣望着不远处的池塘,转过身来吩咐道:“暂且按兵不动,先看看这候府家庙中藏着何物。” 自安氏在候府家庙里丧命之后,竟然出现了闹鬼的传闻,虽然府里管家训斥了大家,但是下人们都对此处讳莫如深,没有一个人敢靠近这里。所以曲嬷嬷一路畅通,很是顺利地到了家庙正门前。 她伸出手推开了积满了灰尘的木门,只见院中一片荒凉,曲嬷嬷提步跨入了门槛,看着满地的杂草,她五味杂陈地继续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终于来到了安氏生前的住所。曲嬷嬷提起裙摆,踏上几级台阶,缓缓推开了屋门。 屋内光线昏暗,一股莫名的凉气朝着曲嬷嬷袭来,她忍着不适继续往里间走去。 等到走到了内室的门前,这才发现屋门被人上了锁,曲嬷嬷有些气馁,但又不想无功而返。正当她环视四周之时,靠墙的角落里有个亮色的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朝着光亮之处走去,俯下身子拾起一看,是一小块金条,在这金条上面还用铁丝缠着一小把钥匙。 曲嬷嬷转念一想,取下了钥匙,对准门锁往里一插一扭,门锁便应声而开。 “奇怪,是谁想借此提醒我什么吗?”曲嬷嬷此时虽然心有忌惮,但是对于安氏身死一事更让她重视。她也没空去管钥匙和金条到底是哪个有心之人故意扔在这的,随后她将金条和钥匙先放在了衣袖中,走进内室。 房间的窗户全被木板从外头钉死了,空气中密闭着的潮湿陈旧的气味惹得曲嬷嬷下意识打了一个喷嚏,但她生怕会被他人发现,只好硬忍着房里难闻的味道。 她先点开火折子,在安氏前的房间里开始搜索之际,突然,她的手不知是碰到了什么锐利之物,“嘶!”曲嬷嬷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好似有些出血,她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掐丝嵌宝石首饰盒。 第49章 起疑 曲嬷嬷这才发现她身后是安氏的梳妆台,她伸手往台面上一擦,竟然意外的干净。她有些疑惑道:“此处怎么一点积灰也无?还是依旧光亮如新,不应该啊。” 紧接着她拉开了首饰盒,里头都是安氏平日里穿戴的珠宝首饰,乍一看摆放得很是齐整,也没有人为翻动过的痕迹,就连首饰盒外部都被擦拭得光亮。 就在曲嬷嬷想着将首饰盒放回原位的那一瞬,她倏地想起了在灵堂之时傅氏随口一说道:“大嫂出事那一日,寿安堂的彩蝶姑娘从家庙回来就病倒了,到了今日人还有几分混沌。可怜见的,嘴里老是念叨着如果她能早一点察觉到大嫂的情况,便不会……唉。” 曲嬷嬷呢喃道:“二夫人说过彩蝶在事发之时人就在家庙,那为何唐嬷嬷在王妃和我们的面前只字不提这点,只含糊其词地说是寿安堂的两个小丫鬟最先发现的,草草一笔带过。” 她低头望着眼前的这个掐丝首饰盒,是安氏当年的陪嫁之物。曲嬷嬷依稀记得侯夫人曾对自己提到过这个首饰盒设计得很是精巧雅致,尤其顶盖上镶嵌的鎏金宝石,安氏她极为喜爱,曾经不止一次当着她的面出声夸赞。 曲嬷嬷脸上的神情有些怀念,伸出手碰了碰这一颗颗饱满的宝石,“咦?这?”她发觉最边上的宝石触感有一些不对劲。原来这个首饰盒是安夫人专门寻来一位能工巧匠,特意赶在安氏出嫁之前做出来的,面上这些个鎏金宝石的印纹也是以安氏的闺名定制而成,世上独此一件。 然而曲嬷嬷手下的触感,表面摸上去光滑细腻,与其他颗鎏金暗纹不同,这一颗宝石上并没有雕刻安氏专属的花纹。 “这……这是后来被人补上去的。”曲嬷嬷惊疑不定道,“那夫人呢?她是真的是出了意外吗?” 思及此处,曲嬷嬷瞳孔猛地一缩,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 是夜,顾汐芸素颜白衣跪在灵堂里为侯夫人安氏守灵。“娘亲,都说人死后的灵魂会归来,您今夜会来看看芸儿吗?”顾汐芸想与安氏好好地说一些心里话,便让青玥将其余的下人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下她一人直愣愣地盯着安氏的尸身低喃道。 灵堂偏房的云姨娘因为有孕在身,颇有些吃不消。但奈何祖宗礼法在前,她只不过是威远侯府大房的一个侍妾,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边她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便提着一盅茶水来到了灵堂内,云姨娘瞥见放置在安氏的棺木边上的冥灯有些微弱,便扭头小声吩咐着小翠道:“去外头再拿一些灯油进来。” 小翠应下之后便轻手轻脚地出去了。云姨娘倒了一碗薄荷花茶,走到顾汐芸身边开口道:“王妃,薄荷茶能够提神醒脑,您要不要用一些?” 顾汐芸不愿理会她,讲得更直接一点,不管是作为顾家嫡长女,还是晋王府的王妃,她都完全没有将这位父亲的姨娘放在眼里。云姨娘起初以为是自己的音量太过小声,这才导致顾汐芸没听见她的话,她就将茶碗端至顾汐芸的眼前。 “王妃,您还要为夫人守灵呢,这薄荷,”顾汐芸抬起眼打断了云姨娘的话,“本王妃要是想喝茶水,自然会出声吩咐。你不过一介妾室也配在本王妃面前卖弄?” 虽然没有当着灵堂里一众下人的面,但云姨娘已经很久没有遭受过这等羞辱了。她得了顾侯爷的青睐,紧接着又为他生下了儿子,之前在侯府里也曾呼风唤雨,风光无限过,然而这次被顾汐芸这么不留情面的训斥,云姨娘顿时委屈得眼眶都憋红了。 顾汐芸望着她不耐烦地补充道:“你在本王妃面前做甚戏?父亲他人也不在这里,你哭给谁看?”一边说着一边打掉了云姨娘手里的茶碗。 小翠这时候正好回来了,她急忙上前关切道:“姨娘,您还好吗?这还怀着孩子呢,衣裳都湿了。” “孩子是什么护身符吗?”顾汐芸讥讽道,“你若是识相一些,安静本分地服侍好本王妃母亲的最后一程,本王妃倒是不介意好好对待一下那位刚成为嫡出的弟弟,名叫佑哥儿对吧?怎么说本王妃也是他的姐姐不是?” 听了顾汐芸的奚落,云姨娘气得浑身上下不停在发抖,只见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嘴角一弯,一字一顿地说道:“王妃,妾虽然出身低微,但还是知道廉耻二字是如何写的。不像有些人,自诩尊贵体面,出身世家,可是私底下却不知道做了多少藏污纳垢之事。” 顾汐芸指着云姨娘的鼻子怒目圆睁道:“你有本事将这话再讲一遍!什么藏污纳垢?你这贱人好好地与本王妃说道说道?” 说着就要上前拉扯云姨娘,小翠当即出声提醒道:“王妃息怒啊!我们姨娘肚子里还有侯爷未出世的孩子,禁不起您的推搡!” 这犹如火上浇油一般的劝解,反而激得顾汐芸越发的气愤,一时间口不择言道:“蹬鼻子上脸!本王妃给你们几分颜色这是要开染坊不成!一个侍妾的贴身丫鬟罢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威胁本王妃!” 话音刚落,顾汐芸便扬起手,啪地一声狠狠打在了云姨娘的脸上,她一个没站稳就要朝地上摔去,小翠急忙背过去想要俯下身子去搀扶,结果顾汐芸重重地将她一脚踹开。 小翠整个人撞在了灵堂的大门上,青玥听到动静赶来之时,看到地上昏迷过去的小翠,以及不远处捂着肚子喊痛的云姨娘,她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顾汐芸不以为然地低头看着面色痛苦的云姨娘,语调平静地吩咐着青玥:“青玥你现在叫人将这对主仆带出去,别脏了母亲的灵堂。” 青玥只好出去安排,顾汐芸蹲下去用手抓住了云姨娘的下巴,冷冷地说道:“本王妃今日告诉你,什么叫做祸从口出。别以为自己生了儿子就可以高枕无忧,本王妃这位弟弟年纪还这么小,有的时候不小心吃坏了东西,是生是死也很难讲呢。” 云姨娘死死地盯着对方,虚弱地反唇相讥道:“妾谢过王妃您的好心教导,只不过未来日子还长得很,真相总是会大白于天下的,届时妾也希望您能打起精神来面对。”费力说完这些话,云姨娘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不合时宜的怜悯。 “莫不是吓傻了吧?神神叨叨的说什么呢?”顾汐芸撇撇嘴,有些嫌弃地说道。 第50章 劝和 灵堂里好不容易重新恢复了原有的宁静,在一片烛光中,顾汐芸望着安氏安详的面容陷入沉思…… 寿安堂内,顾老夫人原本准备要歇下,唐嬷嬷一脸焦急地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老夫人……云姨娘她……她,” “云姨娘她怎么了?”顾老夫人出声问道。 “王妃她在灵堂里对云姨娘动了手,青玥在送姨娘回紫云堂的路上,府里很多下人都看见姨娘痛得死去活来,呻吟不断。”唐嬷嬷解释道。 顾老夫人怒斥道:“这芸姐儿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老大呢,他也知道了?” 唐嬷嬷在顾老夫人的灼灼目光中点了点头道:“侯爷大发雷霆,说是……说是要去教训一下王妃这个不孝的东西。” 顾老夫人疲惫不已地靠在床榻上,半晌妥协道:“你扶我起来穿戴吧,大房这对父女要是闹起来,谁的脸上都不好看。侯府客房里头还有位天家的王爷,真是会给我写老婆子出难题。” 顾青山冲到安氏的灵堂时,顾汐芸早有预感到他要出声训斥自己,便先发制人道:“爹,你明明知道女儿有多痛恨你的这位侍妾,她居然还对女儿出言不逊。女儿身为晋王府的王妃,不能教导教导她吗?” 顾青山气得吹胡子瞪眼,他怒道:“那也不能对孕妇动手啊!芸儿,你都清楚云姨娘乃是你父亲我的妾室,你心里固然有天大的气,讲她几句便是了,做什么要上手,大夫前面可是说了,幸好只是动了胎气,没伤及内里的孩子,那可是你未出世的弟弟妹妹!” 顾汐芸满脸不在乎朝着顾青山嘟囔道:“这不是没出人命吗?父亲您何必如此兴师动众的,还特地跑来娘亲的灵堂里对着女儿大呼小叫。” “芸儿,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顾青山痛心疾首道,“晋王人可还在我们府上,你是想在他心里留下一个心狠手辣的名声?” 顾汐芸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眼底缓缓浮起水光,带着些许哭腔道:“父亲,您怎么能当着娘亲的面这么说女儿?还有,要不是我今夜闹了这一通,您是不是还不打算踏进这儿来看一眼娘亲?她可是您明媒正娶的侯夫人!” 被亲生女儿戳中心思的顾青山背过身去,语气生硬地反驳道:“你瞎说什么!爹爹只是白日要招呼许多来府上吊唁的宾客,到了晚上想要喘口气罢了,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如此严重了?” “那好,我们父女二人之间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顾汐芸压住内心翻涌的情绪,肃然出声道:“母亲她在家庙里到底是怎么身亡的?” 顾青山眼神闪过了一丝复杂,他转过身面对着顾汐芸坚定地说道:“你娘她自从被关到了家庙里,其实每一天都没怎么好好地进食。那日也是如此,这才头晕眼花撞到脑袋。芸儿,也许这是你母亲命中有此劫数,天意弄人。” 听着自己父亲的这一番解释,顾汐芸如鲠在喉,眉眼间染上了一丝伤感,“劫数?天意?侯府里的人但凡对娘上一点心,不,你们根本就是将我的娘亲当成了弃子!” “放肆!芸姐儿你是怎么同你父亲说话的!”顾老夫人在唐嬷嬷的陪伴下踏入了灵堂。 顾青山迎上前问道:“母亲,大晚上您怎么过来了?” “我若是再不过来救火,怕是明儿整个威远侯府都知道你们父女在安氏的灵堂里头大吵大闹了。”顾老夫人意有所指道。 “儿子惭愧,反倒带累母亲您了。”顾青山低头道。 望着闷不做声的顾汐芸,顾老夫人头都有些疼,她叹息道:“芸姐儿,你都不理会祖母了么?” “芸儿不敢。”顾汐芸蹙眉道。 顾老夫人扯了扯嘴角出声道:“你是我的孙女儿,我这做祖母的还不了解你吗?芸姐儿,听祖母的一句劝,家和万事兴,别再与你父亲赌气了。倘若你实在不喜云姨娘,那往后你回来侯府,祖母定不会让她在你眼前晃悠。最重要的是这儿是你母亲的灵堂,你母亲对你可谓是无微不至,只念着我们芸姐儿在往后的日子里无事绊心弦,所念皆所愿。” 顾汐芸的泪水终是没忍住夺眶而出,她急走几步一把抱住了顾老夫人,将头靠在老人家的肩头上呜咽地哭起来。 紫云堂里,小红小心翼翼地给云姨娘喂着安胎药,“姨娘,您今儿是不是冲动了些?” 云姨娘咽下嘴里的药,不答反问道:“小翠如何了?伤的重吗?” 小红轻声应道:“大夫说不打紧,只是些皮外伤,奴婢已经为她上过药了,现在人应当睡下了。” 云姨娘脸上的指痕还没消下去,不过她毫不在意地说道:“那就好,灵堂有什么动静吗?” “侯爷起初与大小姐吵得不可开交,后来顾老夫人过去了之后,好似安抚下来了。”小红平静地复述道。 云姨娘在暗处微扬起嘴角,但笑意却不达眼底。她抬起手放在小腹上,轻柔地抚摸着,好似在安慰着肚子里受惊的孩子。随后云姨娘幽幽地开腔道:“看来这二夫人是算准了人心,这回我不答应她的计划都不行了。” 小红微惊,她出声提醒道:“姨娘,您若是应了二房那位的要求,这岂不是与虎谋皮!” 云姨娘看着自己的小腹,柔声细语道:“他日卧龙终得雨,今朝放鹤且冲天。为了佑儿和这个孩子,也为了我们紫云堂的今后,与她一道也未尝不可。” 第51章 恶意 次日辰时,傅氏在房中用着早食。林嬷嬷将一碗樱桃煎轻放在她的面前,出声道:“夫人,这是老奴特意让厨房给您做的。” 傅氏喝了一口白粥,含笑着抬眼道:“难为你还能记得我好这一口。”话语中泄露了几分愉悦。 林嬷嬷眉开眼笑地说道:“您是个长情之人,从小到大只要认准了的东西便会一直坚持下去。” “嬷嬷这样夸赞,我可是会信以为真的。”傅氏颇有深意地说道,“只不过这白粥还是一如既往的难以下咽。” 自安氏停灵之日起,威远侯府全府上下一概茹素,禁用荤食。而傅氏执掌着侯府的管家之权,必须以身作则,做好表率。这不,就连这最没滋味的白粥她都连着喝了好几日了。 林嬷嬷劝道:“难为夫人您了,不过老奴这里有一则好消息要讲与您听。” “哦?说来听听。”傅氏夹了一小块的樱桃煎放入口中。 “云姨娘说,她愿为夫人您效犬马之力,随时任凭差遣。”林嬷嬷低声靠近傅氏的耳边说道。 傅氏眉梢轻挑,顷刻之间觉得口中樱桃的甜味浓郁了许多。她朝着林嬷嬷问道:“对了,那丫头近日心疾有所缓解吗?” “夫人您指的是知意吧。”林嬷嬷欣慰地应道:“多亏您寻到了那位神医,如今知意的身子已经在慢慢地好转当中,只要调养得当,再搭配上神医给的护心丸,那丫头定能活得长长久久哩。” 傅氏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起来,视线飘在虚空中的一点,良久才道:“毕竟是叶姐姐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 林嬷嬷很有眼色地挥退了房里其他的下人,缓缓走到了傅氏的背后为她揉肩捶背道:“夫人,您做得够多的了。当年兵部的那桩军楔案,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许家犯的可是诛九族的重罪,您能保住那两个小的,已经是费尽心力了。” “只可惜前几日观言被打成重伤,我们的人赶过去将解药喂下去之后还是没能救回来,但是他没挺过去也并不是您的错处。”林嬷嬷补充道。 傅氏有些惆怅道:“他为了护着知意这位许府的嫡出已然是倾尽全力,林嬷嬷你安排些人手找块好地将他厚葬了吧,至少让他入土为安,魂魄不至于无所归依。” “是,老奴省得。”林嬷嬷收拾好桌上的餐具和菜肴之后便先行告退了。 房里,傅氏又回想起了叶家姐姐的音容笑貌,眼底弥漫着淡淡的悲凉呢喃道:“婉清阿姐……” 威远侯府客房,霍坤小声地向晋王汇报道:“王爷,末将昨夜在顾侯书房里并没有发现账册的下落。” 裴垣的手指轻叩桌面,眸中不含半点温度道:“顾青山为人谨慎,即便搭上安尚书这条线,也绝不可能没有留下保命的证据。罢了,也许我们想要的并不在这威远侯府里头。” 霍坤不甘地出声试探道:“那王爷您还用得着哄王妃吗?前几日在灵堂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您这下岂不是进退两难。” 裴垣没好气地望着这二楞子一般的下属道:“本王瞧着你张嘴可以不要了是吧?” 霍坤急忙闭嘴,低下头准备听训。裴垣摇了摇头道:“威远侯府这条路子行不通,不是还有位安尚书么?自从六年前的军楔案事发之后,这位兵部尚书可是毫发无损、安安稳稳地做到了现在,更别提如今他在皇兄面前可是备受青眼。” “安尚书是王妃的外祖父,王爷您还需多多费神。”霍坤又管不住这张嘴附和道。 裴垣直接伸手指向门外道:“本王数三声,一,二,”还未数到三,霍坤便夺门而出。 晋王这会儿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转念想到安尚书这只老狐狸滑不溜手,在朝堂之上可谓是如鱼得水,笼络了一大批心腹走狗,眉宇间都是掩盖不住的厌恶之色。 时光如白驹过隙匆匆而过,距离威远侯夫人安氏下葬已经过去了数日。顾汐芸还亲自护送着安氏的牌位到大觉寺供奉,不仅如此,她特意向晋王提出要在寺庙里待满三个月,以表自己身为子女的孝心。 弹指之间秋已尽,冬将至,大觉寺专供女客住的禅房里,青玥为顾汐芸倒了一碗热茶,柔声道:“王妃,您已念了一个时辰的佛经了,用点茶水润润喉。” 听到她的声音,跪坐在佛像前的顾汐芸睁开双眼,收起佛珠起身平静地问道:“这些时日,怎么不见人来寺里与本王妃汇报王府里头的消息?” 青玥愣了一下,立马回神答话道:“回王妃,墨染上一次深夜上山的时候不慎将腿摔断了,墨羽这些日子忙着照顾她,奴婢方才正想和您说此事。” “本王妃跟前不养无用之人,让她们盯紧了府里,本王妃离开晋王府差不多也快要满三个月了,王府任何风吹草动都必须告知本王妃,尤其是临景殿,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故事不用我多说了吧?”顾汐芸脸上毫无表情地吩咐道。 不知怎的,自从侯夫人安氏故去之后,青玥觉得王妃变了个人,威严日益深重不说,有的时候连贴身陪伴多年的她都感到几分恐惧。 曲嬷嬷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了禅房门外,出声道:“王妃,老奴回来了。” 顾汐芸有要事与曲嬷嬷商量,青玥便借口要去为她提膳离开了。 等屋内只留顾汐芸二人独处之时,曲嬷嬷沾沾自喜地开腔道:“王妃,老奴幸不辱命,打听到了侧夫人家人的所在之处,还亲自去跑了一趟。” “哦?”顾汐芸饶有兴趣地示意她往下说,曲嬷嬷继续说道:“侧夫人的父亲务农为生,母亲是帮人做一些绣活贴补家用,家里还有个十二岁的妹妹。原本还过得去,但是这一两年她父亲沾染上了赌博的习性,邻里都有所耳闻,说是经常有争执的声音传出来。” 顾汐芸微微上扬的唇角,透出几分讥诮之意道:“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曲嬷嬷你就让钱庄的人顺手帮他一把,等本王妃回府后还真得好好地问候问候我们的洛音妹妹了。” 第52章 回府 一轮朦胧的弯月悬在天边,夜色如水,一阵微风吹过。在信国公府的书房内,信国公尹达端坐在书案前,望着手里的竹节玉佩。 “夫君又在盯着这玉佩发呆了。”信国公夫人端着盘子踏入门内。 尹达放下玉佩,抬起头笑着开腔道:“夜里更深露重,夫人怎得一个人过来了?” 尹夫人无奈地将盘中的汤碗递与他,提醒道:“里头是我熬的莲心汤,清心安神,你记得用一些。” “我一定全部喝完,还是夫人记挂着为夫。”信国公一脸讨好地应道。 尹夫人拿他没辙,好笑地指了指门外说道:“那我就先回房了,你处理完公事早些歇息。” 尹达忙不迭地点头应允,他准备拿起汤勺之际,视线又再一次扫到台面上的那块玉佩,眼中闪过一丝黯淡之色。 这块竹节玉佩乃是信国公的好友许寒舟所赠,当时许寒舟时任兵部左侍郎,与尹达两人之间政见相同,私交甚笃。尹达也颇为欣赏这位知己,可令他没想到是这一切都于六年前戛然而止。待他得知消息,从边城不眠不休、日夜兼程地赶回京城时,看见的却是许府上下几十人的尸首,画面很是触目惊心。 到了今日,信国公依旧对此事耿耿于怀,黯然神伤。 晋王府内,知棋在内殿里伺候着洛音换上寝衣,因着她心里存着事,手上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知棋,你怎么了?”洛音有些不解地问道。 知棋思量再三还是轻声说道:“夫人,这个月您的月信迟了几日了,您看要不要奴婢去请府医来给您瞧瞧?” 洛音轻言浅笑道:“我的信期本就不是每个月都固定的,指不定呀是知棋你多虑了。” 知棋不死心地劝道:“夫人,眼看着王妃就要从大觉寺里回来了,万一您若是真的有了,我们还可以早做打算,不至于太过被动。” 婢女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洛音沉思片刻之后应道:“那明日你帮我走一趟药斋,这段时日知棋你与叶府医好似熟络了不少。” 一向以沉稳面容示人的知棋瞬间变得有些心慌,她低下头结结巴巴道:“夫人,没……没有的事。奴婢只不过是觉得叶府医性子温和,从不会看不起我们这些在王府里做下人的。” 洛音抬起纤细的手指,轻柔地点了点知棋的额头,用温和的嗓音说道:“知棋,浮生若梦,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只得须臾数年,若能得一人心,便足矣。” “好了,我这衣服也换好了。那你就下去歇着吧,这儿也不用你服侍了,晚上回去自己好好地想一想。”洛音柔声补充道。 知棋双唇紧抿着,眼里似乎有泪光闪过。只见她弯腰行礼道:“奴婢谢过夫人,奴婢告退。” 隔日一早,知棋便请来了叶府医。当二人踏入临景殿之际,抱琴随着洛音正好从内殿里走出来。 叶府医低头行礼道:“叶某见过璟夫人,给璟夫人问安。” 洛音落座上首道:“叶府医免礼,今儿劳烦你一早过来为我诊脉。” “夫人您太过客气了。叶府医一边放下肩上的紫檀小药箱,一边恭敬应道,“还请夫人您撩起衣袖,以便诊脉。” 抱琴便将洛音的衣袖撩开至手腕以上,叶府医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瓷枕放在洛音的手腕下,三指平齐把起脉来。 “夫人您的脉搏有力,看样子这几个月以来的调养着实有效,且少阴脉动,叶某推测您应是有孕了,但由于天数尚浅,脉象上还有些不明。”叶府医沉吟片刻道。 此话一出,知棋和抱琴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皆是满脸的喜气洋洋。而洛音像是还未回过神来,过了一会儿才惊讶地应道:“叶府医,你是说我身怀有孕了?” 叶府医点了点头道:“如若脉象无误,您腹中的确有了孩子。这段时日您须得注意一些生活禁忌,譬如入口的食物、殿内的香料等,叶某会写下来拿给知棋姑娘。待几日过后,叶某再来为您确诊一下脉象。” 洛音闻言温婉一笑道:“那就提前谢过叶府医了,抱琴你去拿点赏银给叶府医。” 此时,临景殿门房往里头通报道:“夫人,王妃回来了!车驾现已停在王府门前了。” 洛音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小腹,知棋立即反应过来提醒道:“叶府医,还请您先别将夫人疑似有孕的脉象记录在册。” “知棋姑娘不必担忧,此事叶某心里有数。”叶府医诚恳地表示道。 叶府医望着洛音有些发白的脸色,想了想还是出声提醒道:“夫人,您现在不宜多思多虑,要放宽心。叶某定会帮您护好身子的。”话音中透露出一股笃定。 听着他这蕴含深意的承诺,洛音心里的紧张也消退了几分,她感激地望着对方点了点头。 晋王府大门前,曲嬷嬷一行人簇拥着顾汐芸往里走去。管家福伯出声招呼道:“恭迎王妃回府,朝阳殿内老奴已经吩咐了下人除尘洒扫过,还请您放心。” 顾汐芸用手指抚了抚发髻上的白玉雕花流苏簪,笑着地开口道:“本王妃三个月未归府,劳烦福管家您替我分忧了。”话音刚落,她身边的青玥便拿出了一袋赏银,递给了福伯。 “哎哟,老奴可不敢收您的银子。这都是老奴身为王府应尽的义务。”福伯立马推辞道。 曲嬷嬷继而解释道:“福管家,这是我们王妃的心意,您就收下吧。” 福伯顶着王妃主仆几人的目光,实在是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恭敬地接过,答谢道:“老奴多谢王妃赏赐。” 顾汐芸摆了摆手便继续往里走去,身后的下人们有序地跟上,而木然立在原地的福伯握着手里的钱袋子,暗自感叹道:“士别三日还真是刮目相看。” 第53章 示威 临景殿,知棋和抱琴忙着给洛音上妆打扮。“主子,今儿您想穿哪一件衣裳?”抱琴面对着洛音打开了桃木多宝格卉纹立柜出声问道。 洛音闻声从梳妆台前回首扫视道:“那就那条月牙烟罗绮云裙,再配件翡翠穿花云锦袄吧。” 抱琴依着她的话将衣裳从柜子里头陆续取出两件衣裳,有些犹豫道:“主子,会不会太过素净了?” 洛音微笑着细声解释道:“今儿是去给王妃请安,不好喧宾夺主。知棋,口脂的颜色就用檀色的吧。” “是,夫人。”知棋应声道。 前头说到曲嬷嬷一众下人伺候着王妃顾汐芸回到了昭阳殿。“青玥,你去给本王妃打盆热水来,这一路上风沙弥漫的,脸看着都脏了。”顾汐芸开口吩咐道。 曲嬷嬷走近她提醒道:“王妃,按规矩等会儿临景殿那位会来向您请安问好。您可要重新梳妆一下?” 顾汐芸摆了摆手道:“从大觉寺回来之后,这一路上耗费了本王妃太多的心神。梳妆就不必了,就换一身常服好了。” 曲嬷嬷便伸出手扶着她起身往内殿走去。 “璟夫人到!”昭阳殿外门房大声通禀道。 只见顾汐芸换了一身牡丹双蝶烟雾风凤尾裙,被曲嬷嬷扶着从木制镂雕彩漆曲屏背面缓缓走了出来。 洛音低头行礼道:“妾恭迎王妃回府,给王妃请安。” 落座殿内上首正中位置的顾汐芸扬起一抹浅笑,轻抬手示意道:“洛音妹妹快快请起,来人给璟夫人赐座。” “妾谢过王妃。”洛音起身谢道。 顾汐芸认真地端详了她片刻,才重新热络地说道:“多日不见,本妃倒是觉得洛音妹妹又貌美了不少呢。” 洛音双手交叠作谦虚状道:“王妃谬赞,妾受之有愧。” 顾汐芸捂着嘴说笑道:“你瞧本妃这有些心直口快的性子,没吓着妹妹你吧。话说回来在大觉寺吃斋念佛的这段日子里,本妃在佛祖面前反思己过,一想到之前动不动就对洛音妹妹你恶语相加,着实是心有惭愧。” 洛音听着她的这席话,平静地抬起眼望向顾汐芸。 “希望从今往后,你我能够和睦地相处。其一为了王爷可以不再因为你我二人的矛盾而烦恼忧愁,这其二嘛,宫里选秀眼看着就要到了,我们晋王府这偌大的后院说不定还要再进些人。等到今后府里的姐妹一多,也有个章程可依了不是。”顾汐芸慢条斯理地拿起一旁的茶盏开口说道。 “王妃,您指的是?”洛音柔声问道。 顾汐芸不动声色间朝着洛音解释道:“之前因为晨昏定省一事闹到了王爷面前,是姐姐我没有安排妥当,以至于搞得大家都心有不悦。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一直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个事儿。万一哪天传扬外头,还以为是我们晋王府尊卑不分,对洛音妹妹你的名声也有所损伤。” 洛音心道原来在这里等着她,还未等她开口说话,顾汐芸继续出声道:“既然话头提到了这茬,本妃也并非有意要为难妹妹你。姐姐我呢,心里体恤妹妹从临景殿过来请安的路程不算近,如若天天要你早早起身准备请安,这要是被王爷知晓,又得来昭阳殿责备本妃心狠,不能善待体贴他人。所以我这思来想去,就想着改为每三日一次来正殿向本王妃请安,妹妹你看如何?” 洛音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她眼底的情绪,依然是一副和气好说话的样子道:“妾感念王妃的恩德还来不及,怎么会有异议。” “那成,今后咱们就按照这规矩来办。”顾汐芸达成了目的,心情一派大好。她瞥了一眼曲嬷嬷说道:“妹妹,本妃这一次从大觉寺里给你带了一些檀香的香料,有助眠安神的功效。” 曲嬷嬷将盒子递给了知棋,洛音微笑着应道:“那就谢过王妃了,妾定会好好用此香的。” 请安过后,洛音主仆二人慢慢走到了九曲回廊处,知棋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夫人,奴婢瞧着王妃这是去了一趟大觉寺转性了不成?今日请安之时,王妃她笑得连奴婢的心里发慌得很。” 洛音停下脚步,回首望向昭阳殿弧形起翘的屋脊,轻声地说道:“王妃她这是特意挑在回府之日给我来一个下马威呢。方才她说的,话里话外都是让我要认清自己所处的位置,毕竟王爷的正妃只有她顾汐芸一人。” 知棋捧着香盒,脸上泛起担忧道:“如今看来王妃也不再将情绪直白地表现在脸上,变得会用软刀子来磨人了。可夫人您现在不比以往,身子会不会吃不消。” 洛音冷静地望向回廊外的水池,盯着水面上的倒影呢喃道:“老天爷,这一次您是选择站在哪一边呢?” 昭阳殿里头,曲嬷嬷的眼中笑意盈盈,只见她不住地夸道:“王妃您今儿才摆出五成的正室架子,侧夫人脸上的表情可不像以前那么自然闲适,奴才啊瞧得真真的。” 听着她的奉承之言,顾汐神情中夹杂着有着一丝得意,“现在想来拿捏个妾罢了,也不是什么难事。嬷嬷你之前与我说的法子挺好使的,不就是装作端庄贤惠的正室模样,还挺能唬人的,对吧?” “王妃您这么对付她,不仅能让临景殿的有苦说不出,还不会让王爷抓住任何小辫子,一举两得。”曲嬷嬷边笑边趁机提议道,“今儿可是王妃您时隔三个月才回归王府的大好日子,您何不就着这机会请王爷过来一同用一用晚膳。” 顾汐芸眼珠略转了转,对着一旁低头伺候的青玥吩咐道:“青玥,你过会儿亲自去前院将王爷请到昭阳殿,就说本王妃从大觉寺给他带了东西,要当面送给王爷。” “是,奴婢先给您去准备几样茶点。”青玥应道。 曲嬷嬷见状便自告奋勇替青玥跑一趟厨房,叮嘱大厨今晚昭阳殿的菜色务必要丰富些。 顾汐芸慵懒地靠在了殿内的美人榻上,想着小憩一会儿,为入夜之后的晚膳养好精神。 第54章 缓和 晋王府前院,霍坤跟在裴垣后头走着。两人刚走到花园附近,“王爷,您等等老奴!”福伯的声音猛地响起。 裴垣转过身来,浅笑地看着喘着粗气的管家道:“福伯,看你这样子是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要说与本王听吗?” 一旁的霍坤憋笑憋得很是辛苦,福伯瞪了他一眼,缓了半天才调整好呼吸。裴垣负手站立,好整以暇地等着福伯开口。 “王爷,方才王妃派人来书房找您,说是从大觉寺里为您带回了佛礼,顺便请您到昭阳殿用一顿晚膳,人还等在书房门前。”福伯张口复述道。 裴垣沉默下来,片刻他才应道:“福伯你去和昭阳殿的下人说一声,本王晚些会过去。” 眼看着福伯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裴垣与霍坤两人走到了二楼阁楼处,沉声再次问道:“霍坤,你先前所言顾青山当初在江南任职之时曾有养过一位外室,此事可信度有几成?” 霍坤低声道:“回王爷,末将的下属在跟踪盯梢顾侯之际,发现这几日他频繁地写信寄去江南,而信封面上还特意套了个假名,我们的人觉得其中或许有猫腻,便顺藤摸瓜查下去,最后发现收信之人是一位名唤瑶娘的女子。这位瑶娘曾是江南凝香阁的清倌,据鸨母回忆,当时是江南巡抚大人府里的管家出面为此女赎的身。” “江南巡抚袁清望,有意思。”裴垣讽刺道:“一群人蛇鼠一窝,狼狈为奸!” 霍坤补充道:“王爷,顾侯爷写给瑶娘的信上有提到过侯夫人安氏离世的真相,还信誓旦旦地向瑶娘保证会想方设法将人接回威远侯府与他团聚。” 裴垣走近了阁楼的窗台,侧脸犹如覆上了一层寒霜。过了一会儿才出声问道:“安氏是怎么死的?” 霍坤犹豫地答道:“是吞金自尽,安尚书与他夫人都知晓其中的内情。” “看来顾安两家之间的利益交缠关系比本王想得还要深。”裴垣叹道。 霍坤有些心焦,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出言建议道:“王爷,恕末将直言,在这府里头不正有一位贵人,或许也是您的破局之人。我们的人在侯府周围埋伏跟踪长达数月,才得到一点有用的消息。” “你的意思本王明白。”裴垣的眼神中掠过了几分复杂之意。 冬日的天色总是黑得比较快些,王府里整齐地悬挂着灯笼,内里的烛火影影绰绰。 “王爷,您小心脚下。”昭阳殿的门房殷勤出声提醒道。 顾汐芸不紧不慢地迎上前,示意青玥将盘中的小碗递给裴垣,关心道:“王爷,这是红枣桂圆茶,外头风大,您多少用一些暖暖身子。我已经吩咐过给您的这一碗少放点糖,不会惹王爷您忌讳。” 福伯和霍坤相视无言,裴垣接过汤碗点头道:“多谢王妃。” 顾汐芸娇笑着招呼他落座,这一次她也学会了在用晚膳时少说多看,每当裴垣往哪一盘菜肴中多夹了几次,她也紧随其上多用几口,好似在用这种方式在体会夫妻之间相处的乐趣。 裴垣将她的举动都看在眼里,但是也找不出什么错处,只是越发沉默下来。 晚膳后,裴垣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想着用茶水解解腻。在他身旁的顾汐芸清了清嗓子,笑了笑出声问道:“王爷,太平猴魁味道如何?” “尚可。”裴垣言简意赅地应道。 顾汐芸继续说道:“王爷,这盒子里的一串紫檀佛珠是我请了大觉寺的息空大师亲自开光加持过的,能够庇护王爷您的安危。”她指着手边的盒子道。 裴垣淡淡地出声说道:“你的好意本王心领了,但本王从不将希望寄托在这些东西上,你且拿回去吧。” 顾汐芸满心的期待随着对方说出的这几句话猛地破灭了,可她依旧没有与以往那样朝着众人大发雷霆,这点倒是出乎了裴垣的意料。 曲嬷嬷将一碗银耳雪梨汤放在了顾汐芸面前,并抬眼提醒她,接收到了曲嬷嬷的意思,顾汐芸脸上的失落神色更是明晃晃,只见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裴垣。 对方的视线如此强烈,裴垣也不可能感受不到。他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本王并不是嫌弃王妃你送的东西,只不过,”“王爷,其实您不必如此,我明白您的意思,也不会误解的。”顾汐芸强撑着笑意打断了他的话。 “王爷,我还有一事需要告知您。”顾汐芸话锋一转道:“白日里我下山回府之后,洛音妹妹按照祖宗规矩来昭阳殿向我请安。我想着每日请安的确有些为难妹妹,便向她提议从今往后改为三日一次请安,这样既能全了礼仪规矩,也能让洛音妹妹不必每日往返劳累身心,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顾汐芸嗓音中还流露出几丝自嘲道:“王爷,这一次在寺庙中的生活让我感触良多。与人为善,就是与己为善。我以前太过任性妄为,对下人非打即骂,也没有容人之量,王爷您一定对我厌烦至极吧?” 裴垣凝眸看向顾汐芸,锐利的眼神缓和了下来说道:“你能有此番感悟,看来此趟大觉寺之行很是圆满。请安一事便依你所言,吩咐下去执行就好。” 顾汐芸小心地出声道:“谢谢您,王爷。”随后她用略带请求的眼神盯着裴垣说道:“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想在昭阳殿偏殿内设一个小佛堂,您就当作是给我这个晋王府当家主母的一个面子,行吗?” 裴垣立即道:“昭阳殿是你的住所,你自己做主便好。不必事事都来请示本王,设立小佛堂一事福伯会帮衬着你,有什么需求你直接和他开口即可。本王还有些事,先走了。” 顾汐芸立马起身行礼道:“恭送王爷。”曲嬷嬷和青玥在她身后依次行礼。 夜渐渐深了,临景殿殿外守夜的门房偷偷在打着瞌睡,而在内殿的床榻之上,裴垣已然陷入了沉睡,被他抱在怀中的洛音缓缓睁开了眼睛,盯着她头顶的云锦纹路暗自沉思着。 第55章 有喜 一阵阵马蹄声从远处隐隐传来,为首的那人眉骨高挺,一双黑眸炯炯有神。信国公府的门房小厮站在台阶上使劲儿伸长了脖子,不确定地揉了揉眼睛望去,只见男子一拉缰绳,他座下的马儿便稳稳地停在公府大门前。穿着一身玄色戎装,腰间挂着一把霜华宝剑的尹清晏朝着门房点头示意,小厮惊喜不已,大喊道:“世子回来啦!快进去禀报老爷和夫人!” “夫人!夫人!世子回来了,这会儿刚进府呢!”丫鬟急匆匆进屋出声说道。 信国公夫人林氏闻言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大喜过望道:“晏儿回来了?快随我到前厅迎他去!” 林氏刚走到前厅门前,就听到里头信国公尹达用严肃的声音问道:“你这一次回京到了陛下跟前要好好做述职,切莫像上回那样闷葫芦似的,明儿为父送你进宫。” “好了,儿子好不容易从大老远赶回来,就不能让他先喘口气休息会儿吗?尤其是公事,等晚膳用完之后你们父子两个到书房去商讨一番也不迟!”林氏在丫鬟的陪伴下踏入前厅没好气地出声提醒道。 尹达见自己夫人脸上满是不赞同之意,也只能败下阵来。他瞪了一眼尹清晏,转过身来立马换了一副面孔柔声哄着林氏道:“夫人你说得甚是,是为夫过于心急了些……” 一旁的世子林清宴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开口道:“爹,娘,儿子先回房换身衣裳,等会儿我们一家人坐下来好好地用一顿饭。” 林氏注意到了儿子脸上的一抹疲惫之色,她赶忙地应道:“快去吧,晏儿你回房歇息去。” 尹清晏给爹娘行礼告退,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林氏心疼得不行,吩咐一旁的丫鬟道:“让厨房炖些温补的鸡汤送到世子房里。” 尹达搂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儿子这不是平平安安的嘛,夫人怎么瞧着像是要哭了。” 林氏哽咽着说道:“我们如今只有这一个儿子了。” 信国公听着也沉默了下来,他望着院中那棵枝繁叶茂的槐树,眼里又出现了小女儿抱着皮球在树下甜甜喊他爹爹的画面。 尹清晏站在浅月居紧闭的大门前,低声道:“妹妹,哥哥回来了。” 晋王府,叶府医朝着洛音道喜道:“恭喜夫人,您的确有孕了。头三个月还请您务必要小心,临景殿里头的锐利之物最好先收起来,熏香同理。” 知棋和抱琴闻言激动不已,被她们围绕着的洛音神情却有些恍惚,双手下意识地抚摸着小腹,低头呢喃道:“孩子,是你吗?” 叶府医收拾着药箱,出声提醒道:“夫人,叶某会将您的脉案呈给王爷过目。” “叶府医,且慢!”洛音猛地制止道,望着对方脸上不解的表情,她温婉一笑道:“我想给王爷一个惊喜,叶府医能否先不要告诉王爷我有孕一事。” 叶府医沉思片刻应道:“叶某可以暂缓脉案一事,不过夫人您切莫拖太久,不然叶某也不好向王爷交差。” 洛音点头致谢道:“多谢,知棋你替我送一送叶府医。” “主子,您有心事吗?”抱琴的声音中带着一抹关心道。 洛音目光微闪,抬起眼柔声解释道:“我只是有些不知所措,腹中有了王爷的骨肉,我当然是又激动又紧张的。” 抱琴以为洛音是第一次做母亲,心情复杂一些实属正常,便没有去深思不对劲之处。 “主子,您这会儿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抱琴兴奋地问道,“不知道您腹中的小主子爱吃什么呢。” 听着抱琴这般孩子气的话,洛音尽管有满心的愁绪,也忍不住被她逗笑。 入夜时分,洛音接过裴垣脱下来的外衫,有些出神地盯着衣裳上的云纹。“音儿,音儿!”裴垣温声叫着她的名字。 洛音这才回过神来,裴垣笑着问道:“你今夜是怎么了?瞧着衣裳想什么呢?我瞧你十分入神。” “没什么,只是近来有些容易疲累罢了。”洛音将手里的衣裳放在侧榻上,裴垣慢慢走近将她抱在怀中,女子的后背抵着男子的胸膛,殿内的气氛温馨又和谐。 洛音犹豫着出声道:“喻之,明年是不是要开始选秀了?” “应该是吧,怎么突然想起来过问选秀一事了?”裴垣不甚在意地应道。 洛音语调温软地说道:“前几日去给王妃请安的时候,她提到了选秀,说不定晋王府里头也会进人。” “音儿你可别听她胡言乱语,我说过的,只你一人足矣。”裴垣生怕洛音误会,立马澄清道。 洛音转过身来轻轻地靠在裴垣的胸口,低声细语道:“就当作是我多愁善感好了,毕竟我只有喻之你了。” 听着心爱之人话语中流露出来的依赖,裴垣眉眼间都带着笑意,更加用力抱紧洛音。 昭阳殿内,“曲嬷嬷,打听到了吗?”顾汐芸意有所指地问道。 曲嬷嬷小心地答道:“回王妃,今儿老奴亲自跑了一趟药斋,临景殿的脉案上说侧夫人只是有些气血不足。” 顾汐芸诧异地看向她道:“没了?光一个气血不足的小毛病就能让府医特地一个月里头跑了好几次了?” “说不定是侧夫人的气血不足比较严重。”曲嬷嬷讷讷地回道,“府医也是怕王爷怪罪下来吧。” 顾汐芸眉头一皱,吩咐道:“你明日去药斋把这个叶府医叫到昭阳殿来,本妃亲自问问。” “是,老奴记住了。王妃天色不早了,到您就寝的时候了。”曲嬷嬷低声提醒道。 顾汐芸望着内殿里做工讲究,精美大气的拔步床,眼神霎时冷了下来,自嘲道:“以前总觉得嫁给自己心上人,便能心满意足。到了今日本王妃才领悟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句话其中的深意。” 曲嬷嬷想张口劝慰她,只见顾汐芸好似下定了决心道:“看来是时候进宫见一见太后了。” 第56章 初见 信国公父子于第二天早早地起身着手准备进宫事宜。 饭厅里头,丫鬟小厮们进进出出地上着菜。林氏看着对面精神有些不济的父子俩,哑然失笑道:“难道你们一大一小的昨夜都没睡好不成?怎的今日如此没气色。” 信国公嫌弃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儿子,低头喝粥。尹清晏无奈地出声解释道:“父亲昨夜让儿子在书房里将述职的内容写出来给他过目一番,所以忙得晚了点儿。” “你爹他呀,就是好为人师。”林氏打趣道。饭桌上信国公尹达充耳不闻,专心吃菜。 早膳过后,父子二人便启程进宫去了。 “太后娘娘,外头广平伯夫人求见。”寿康宫宫女进殿通传道。 太后身穿一袭乌金色八宝边刺绣宫装,闻言轻皱眉头,有些头疼道:“她怎得又来了?” 一旁太后的贴身宫女芊荷轻声提醒道:“太后娘娘,伯夫人怕是为了沈小姐而来。” 太后脱下了金色的护甲,眼底都是对伯夫人的厌恶之色,沉默了一会儿才出声道:“宣吧。” 广平伯夫人赵氏恭敬叩拜道:“臣妇参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故意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盏,喝了几口茶水才叫起。“赵氏,你来找哀家所为何事?” 广平伯夫人陪笑地解释道:“臣妇想着宁儿的十四岁生辰眼看就快到了,这次是特意进宫送生辰贺礼来的,怎么说臣妇也是她的生身母亲。” “哦?这个时候想起来你是攸宁的母亲了?哀家怎么记得当年你为了改嫁给广平伯,恨不得与她撇清关系。”太后似笑非笑开口嘲讽道。 赵氏嘴边的笑意逐渐消失了,她有些心虚地瞄了太后一眼,闪烁其辞道:“太后娘娘您恕罪啊!臣妇那个时候也是迫于无奈,宁儿她爹当初为国捐躯的死讯传来之时,臣妇慌了心神,急于找一个依靠,不至于让我们娘俩儿活活饿死。” “可臣妇的婆母不让臣妇带着孩子一同嫁进伯府,臣妇只得暂时将她寄养在远房亲戚家里头,也留下了宁儿的乳母贴身照料她,并不是娘娘您口中所说的极力撇清母女之间的关系。”赵氏努力地为自己之前的狠心之举找尽借口。 可惜太后不吃她这一套,冷哼一声道:“赵氏,要不是宁儿的乳母,辗转各方不辞辛苦地联络到沈将军曾经的部下,哀家和皇帝都不知晓她和攸宁就要被你口中所谓的远房亲戚给虐待折磨死了!你以为哀家会信你的一面之词吗!可笑!” 赵氏还想张口反驳,被太后毫不留情地打断道:“行了,哀家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听你说这些废话。你给宁儿的生辰礼,哀家做主留下了,至于她收与不收,决断在她,哀家无法保证。” “芊荷,送广平伯夫人出宫。”太后随意地挥了挥衣袖吩咐道。 芊荷领命走到赵氏跟前,语调平稳地提醒道:“广平伯夫人,您请。” 广平伯夫人一脸灰败随着芊荷离开了寿康宫。太后身边另一位得力的大宫女汀兰轻柔地为她按摩穴位,一边温声安慰道:“太后娘娘,为了广平伯夫人这样的人动气伤身不值得。” 太后闭着眼睛,叹了一口气道:“宁儿多懂事的孩子,当初小小的人儿骨瘦嶙峋的,哀家都不敢认。怎么说也是忠臣之后,父亲战死沙场,母亲为了一己私欲竟然也狠得下心不要她,哀家一想起来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瞧瞧赵氏,哪里配当宁儿的母亲。现在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女儿了,哪里有此等坐享其成的好事!” 汀兰忙转移话题道:“说起来沈小姐,昨儿她将抄写好的佛经交给奴婢,还问起太后您近日来的身子状况,让奴婢劝劝您千万别因为小事动气。这不今日为了您的午膳能用多些,沈小姐还特地去找御厨开发新菜色。” 一提起沈攸宁,太后的眉眼都柔和了许多。她笑着说道:“这孩子!哀家都让她不要整日地关在屋子里抄写佛经,小姑娘家家的就该多出去走走逛逛。她倒好,天天围着哀家这个老人家打转。” 汀兰顺着太后的话头夸赞沈攸宁道:“沈小姐这是孝敬您呢,毕竟她也算是跟在您身边长大,这么看来太后娘娘您的后福在这呢。” 被寿康宫几人谈论着的主人公沈攸宁这会儿正从御膳房里出来,她想着太后这几日来食欲不振,便来到御膳房和御厨商量改变一下今日寿康宫的午膳菜色。 “小姐,那边好像是寿康宫的芊荷姑姑和广平伯夫人。”沈攸宁的丫鬟出声说道。 沈攸宁声音像含了冰一样,朱唇轻启:“我们换一条路走吧。” “宁儿!”那边宫道上的广平伯夫人惊喜地出声喊道。一旁的芊荷暗道不妙,本想拉住赵氏,结果没想到被赵氏一把甩开了手。 只见广平伯夫人急步走到沈攸宁面前,激动地开腔道:“宁儿,你看我们母女两个多有缘份,在这儿也能遇到,真是老天爷保佑!” 沈攸宁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正色道:“广平伯夫人,如果您没什么要事,请恕攸宁有事在身先走一步。” “哎!”赵氏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沈攸宁的手,面上有些生气道:“孩子,你怎么都不喊我一声娘,你我母女什么时候生疏至此了?” 芊荷看着事态有些不妙,赶紧从中劝说道:“广平伯夫人,您进宫耗费了许久,广平伯府的马车已经在外候着了,要不先随奴婢离开吧。” 赵氏心中的怒火越发地旺盛起来,她此时也顾不上世家夫人的体面了,语带哭腔大声地指责道:“沈攸宁,你是我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子,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的存在?亏我还眼巴巴地进宫给你送生辰贺礼!” 面对赵氏的责问,沈攸宁反而风轻云淡地笑了笑,微微启唇说道:“广平伯夫人,你我母女的缘分早在多年以前便消失殆尽了。生恩与养恩,在我沈攸宁的心目中分得清清楚楚,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和您见面,攸宁告退。” 话音刚落,女子没有半分留恋的转身就走,碧落色的衣摆在微风中划出一抹流畅的弧度。 留下当众哭泣的广平伯夫人和她身旁一脸无奈的芊荷在原地。 不远处的信国公父子也目睹了这一幕,他们方才从勤政殿面见过宣文帝之后便打算出宫去,没想到走到半路上正巧遇见了广平伯府夫人与沈攸宁二人争执的景象。 尹清晏想到方才那位名叫沈攸宁的女子,出声问道:“父亲,广平伯不是姓魏吗?” 信国公眉眼沉沉,叹气道:“回去再说,宫里人多眼杂。” 第57章 攸宁 宫道上士兵林立,守卫森严。沈攸宁的丫鬟紧追上她的脚步,抬眼小心翼翼地出声宽慰道:“小姐,您别将伯夫人刚才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 听了她的劝慰,沈攸宁紧绷着的脸部线条软化了一些,抬眼望着远处的朱红色的宫门,张口回应道:“青秋,我没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从当年她不顾我的苦苦哀求,选择改嫁他人的那一刻起,我也就不在乎什么劳什子的母女情分了。你曾说过,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对吗?” 青球心疼地攥紧了沈攸宁的手,眼眶不自觉地变红了,沈攸宁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两个人站在狭长的宫道上皆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沈攸宁才出声道:“走吧,太后娘娘还在寿康宫等着咱们呢。” 待主仆二人踏入了寿康宫,“太后娘娘,宁儿来给您请安了。”沈攸宁作势就要跪下行礼。 太后急忙上前一步伸手制止了她的动作,嗔怪道:“宁儿你这丫头,又忘记哀家先前与你说过的话了!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哀家只得了两个儿子,没有女儿的缘分,恰好这时候老天爷就让你来到了哀家的身边,自从有了宁儿你,哀家这寿康宫里头都热闹了几分。你记住了,以后莫要动不动就行此大礼,显得与哀家都生分了!” 沈攸宁前面在宫道上听着自己亲生母亲满口的责备之言,望着广平伯夫人怨怼的眼神,她的心底犹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可当太后慈爱包容的目光看向她的时候,满腔的委屈和难过猛地涌上了沈攸宁的心头。她轻轻地抱住了太后,就像真正的母女那般说着体己话:“太后娘娘,能够来到您的寿康宫,真真是宁儿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太后摸了摸沈攸宁的一头青丝,笑言道:“有哀家护着我们宁儿,一定不比别人差!” 沈攸宁本该是女儿家最天真烂漫的年纪,却早早地在宫中体验过了人情冷暖。虽然她从小便养在了太后的宫里头,但奈何亲爹离世,亲娘又扔下她头也不回的嫁进了广平伯府。皇宫这么大,有的时候在太后看顾不到的地方,沈攸宁也没少受过别人的冷遇。可这些奚落议论她从未想过要在太后面前诉苦告状。沈攸宁很小的时候便懂得了一个道理:求人不如求己。如今的她很是成熟稳重,太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到了晌午,太后在沈攸宁的陪伴下难得开心地多用了一些菜色,待人离开后,芊荷这才走到太后的身边,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随后就见到太后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厉声斥道:“这个赵氏,简直是荒谬至极!不配为人母!” 气得她将手里的宫碗一把摔在了地上。宫人们立马跪倒在地,寿康宫内一时间静的落针可闻。 “既然这位广平伯夫人如此得不识好歹,哀家也就没有必要给她留几分薄面。芊荷,你等会儿去勤政殿告诉皇帝,就说哀家有事要和他商量,让他晚些时候来一趟寿康宫。”太后扭头吩咐道。 勤政殿,宣文帝裴祯从一堆大臣上书的奏折中抬起头问道:“母后有事要与朕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芊荷低头恭声道:“回陛下,太后娘娘今日见了广平伯夫人。” “广平伯夫人?她又惹母后生气了吧!”裴祯了然道,“攸宁也见过她了?” “广平伯夫人她在宫道上拉着沈小姐,指责她不认这个母亲。”芊荷如实描述道。 裴祯也不知道从何骂起,天知道这广平伯夫人是被猪油蒙了心还是本身就是个猪脑子,上赶子地来恶心自己的亲生女儿。“罢了,朕批完这些奏折就去寿康宫看望母后。”宣文帝出声道。 出宫的马车上,广平伯夫人赵氏阴沉着张脸,不时地与一旁的丫鬟咒骂着沈攸宁道:“你说我生这个女儿是不是来要我的命的!怎得如此不体谅我这个为娘的难处!” 由于赵氏是二嫁之身,上头的魏老夫人很是不待见她,可实在是拗不过自己儿子铁了心非要娶这妇人,最后没办法只能松口随了广平伯的心意让赵氏嫁进了伯府。 但是魏老夫人有言在先,她绝对不允许赵氏将自己的女儿带进来,他们伯府从不替别人养孩子。原来广平伯前头有一个原配留下的女儿,名唤魏嘉彤。魏老夫人心疼她一出生便没了亲娘,便将她养在膝下溺爱非常。 赵氏刚嫁进广平伯府的时候,日子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顺利,反而吃了许多的暗亏。上有魏老夫人防她跟防贼一般,生怕她这个做后娘的苛待前头原配生的的孩子。下有魏嘉彤这个堪比混世魔王的性子,常常喜欢恶作剧给她使绊子。 直到赵氏生下了广平伯第一个嫡子之后,母凭子贵,在府里的待遇也随之水涨船高,走到哪里也都有人愿意捧着。其实她年轻的时候也是有几分美貌的,不然怎么能将广平伯迷得非卿不娶。并且嫁进来之后还能牢牢地把持着伯府的后院,所以这些年来,她这伯夫人当得还算是有声有色,以至于今日在宫中遇到沈攸宁,才会有些忘乎所以,口不择言。 赵氏的丫鬟也就顺着她道:“夫人,比起宫里头这位沈小姐,还是我们伯府里的大小姐和您更贴心。今日一大早大小姐身边的丫鬟还来我们院子里头问您什么时候回府呢。” 说是这位广平伯府的嫡长女魏嘉彤,起初她也很不喜赵氏,对赵氏这个当人后娘满心的敌意。在赵氏刚进府之际,魏嘉彤就仗着自己年纪小,伯府里头的长辈们都宠着她,总是喜欢和赵氏作对。 不过魏嘉彤与沈攸宁的年纪相仿,而赵氏那个时候刚刚将自己的亲生孩子寄养在了别人的家里,因此满腔的母爱和注意皆放在了魏嘉彤的身上,不管刮风还是下雨,赵氏都亲力亲为地照顾她,事事顺着她依着她。魏嘉彤毕竟年纪小,正是渴望母爱的时候,所以没过几年,魏嘉彤也慢慢地卸下了心防,逐渐接纳了赵氏这个继母。 信国公府,尹清晏听完父亲的话,有些难以置信道:“所以,这位广平伯夫人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多有芥蒂,反而加倍地疼爱一个继女?儿子倒是没想过这世上居然还有她这样与众不同之人。” 信国公尹达点了点头,对自己儿子这番阴阳怪气的点评好似有赞同的意思。端着茶盏坐在一旁的林氏也很是看不惯广平伯夫人如此的行径,出声嘲讽道:“这位广平伯夫人,我曾有幸见过几次,想法的确异于常人。” “不过话说回来,那位沈姑娘身上倒是丝毫没有她亲娘的恶劣习性,小小年纪待人接物张弛有道。”林氏话锋一转道。 尹清晏想到了之前在宫里看到的那名女子,有些沉默下来。信国公尹达出声附和道:“她可是沈承渊的女儿!后来又是在宫里太后娘娘的言传身教之下长大,一言一行皆有风骨。只不过有个那样是非不分的母亲,这孩子啊,怕是吃了不少苦头。” 第58章 孕吐 酉时三刻,宣文帝裴祯来到了寿康宫。“儿子见过母后。”裴祯朝太后问安道。太后微笑着吩咐道:“给皇帝上一盏洞庭碧螺春。” 宫女上过茶之后便退至一边,裴祯随意端起地喝了一口之后方开口问道:“母后今日看着脸色不太好,明日儿子让吴太医来一趟寿康宫给您瞧一瞧。” 毕竟是皇帝身为人子的孝心,太后没有拒绝。“母后,儿子听闻白日里广平伯夫人又来打扰您了?”裴祯有些不悦地提道。 太后语调平稳地应道:“今日请皇帝过来,就是为了这一事。广平伯夫人借着自己是宁儿生母的身份三番两次地想在哀家面前讨好处,实在是令人厌烦。这不因为宁儿十四岁生辰快到了,她嘴上说的是送贺礼,心里还不是为了给广平伯求情,上一次她夫君办砸了皇帝你交给他的修渠一事。哀家想着干脆就将宁儿收为义女,彻底绝了赵氏攀附的心思。” 宣文帝闻言点了点附和道:“母后所言甚是,广平伯夫人这样烦扰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起初您看在攸宁的面子上也出手帮了他们几回,不过人心不足蛇吞象,谁知道下一次这家人会张口向您要什么。朕也是看着攸宁长大的,再着说她父亲是宣朝的功臣,若不是当初沈将军的拼死抵抗,也就不会有如今归绥城中百姓的安居乐业了。” 裴祯沉思片刻提议道:“母后,儿子有个想法。在攸宁十四岁生辰那日您收她为义女,朕同日下旨昭告天下,赐封她为福康郡主,另在京城赐一座郡主府,这样她以后进宫来看望您也方便些。” “就依皇帝的想法来办。”太后颇为满意地应和道。 数日后,“洛音妹妹,你明天随本妃进宫拜见太后一趟。”顾汐芸对着前来昭阳殿给她请安的洛音说道,“念你是第一次进宫,本妃好心提醒你一句,待到了寿康宫以后切莫东张西望,以免丢了我们晋王府的脸面。” 站在她下首的洛音低眉顺目地应道:“妾明白。”在回去的路上,洛音嘴角微微翘起,眼神里带着一抹势在必得的亮光。 天边微明,临景殿外抱琴抱着食盒没忍住打了一个冷颤,这时知棋站在正殿门前招手示意她赶紧进来。 因着今早要进宫,临景殿众人天还未亮就起来忙碌了。“夫人,晨露寒凉,这个珐琅浮雕暖手炉子奴婢已经备好了,您千万记得带上。”知棋念叨着,生怕洛音会受凉叮嘱道:“抱琴,你去将夫人的火狐领织锦斗篷一并拿来。” 洛音自个儿还未从困意中清醒过来,也不忘问道:“王爷昨夜是在前院歇息?” “回主子,昨夜福伯亲自过来告知奴婢,王爷深夜才回府,说是与信国公世子许久未见,一时开心人便喝得有些多,为了不将酒气传给您,就直接歇在前院了。” 洛音捂着嘴打了一个秀气的哈欠,点了点表示自己知道此事了。抱琴眼疾手快地打开了食盒,将里头热气腾腾的南瓜小米粥和一小碟炸春卷端出来放在洛音面前道:“夫人,粥还热着呢,您先用一些垫垫肚子。” 巳时一刻,寿康宫门外响起太监的通报声:“晋王妃,璟夫人到!” 顾汐芸与落后她一步的洛音缓缓提步踏入宫殿内。见到太后以后,她们二人双膝微微弯曲,双手交叉行礼,齐声说道:“臣妾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温声叫起,温声吩咐宫女给她们赐座。顾汐芸殷勤地开口道:“太后娘娘,您近来身子可好?臣妾前儿新得了一个万年如意玉瓶,献给您玩儿。” 汀兰上前几步从曲嬷嬷手里接过礼盒,再转身回到太后身边。顾汐芸后头的洛音突然起身道:“太后娘娘,妾洛氏献丑将这本《地藏经》手抄本送给您,进宫有些仓促,还望您见谅。” “咦?宁儿你去替哀家取一下吧。”太后柔声朝着一旁侧立的沈攸宁说道。 顾汐芸转头望着洛音捧着的那本经书,低眸掩盖住了眼神中的不屑。 沈攸宁走到洛音面前,恭敬地双手接过经书。她将手抄本在太后面前轻轻打开,“洛氏,你有心了。哀家看你这一手小楷写得很是不错,清雄雅正,刚健中又不失柔美。宁儿你说,这字迹怎么瞧着有点熟悉?”太后出声唤道。 沈攸宁笑意盈盈地回道:“太后,璟夫人的这毛笔字,神似晋王爷的书法。” 太后被她这么一点,恍然大悟道:“还真是!这么说,洛氏你这手字难不成还是喻之教的?” 洛音但笑不语,可这番神情更加让众人确信了太后的话。一旁被忽视的顾汐芸银牙都快咬碎了,还要强撑着得体的微笑附和着太后道:“王爷这是爱惜洛音妹妹呢。” 顾汐芸这么一打断,太后脸上的笑意这才有所减退。芊荷轻声提醒道:“太后娘娘,御膳房那边儿准备好了。” “行了,你们今儿陪着哀家一起用顿午膳吧,难得人来得如此多。”太后心情舒畅开口道。 “谢太后。”女眷们应答道。 芊荷一边站在太后身边侍膳,一边开腔介绍道:“娘娘,这碗是鲜炖鲫鱼汤。” 洛音身边的宫女舀起一碗鱼汤放在她的手边,乳白色的汤看上去很是浓稠诱人,但洛音闻着只觉得反胃极了,她没忍住侧头干呕了起来。 “洛氏,你这是怎么了?”太后唬了一跳道:“汀兰,快去请太医!” 沈攸宁起身去倒了茶水,递给洛音道:“璟夫人,您喝点水漱漱口。”洛音感激地伸手接了过来,等缓和了一些她立马下跪告罪道:“妾失仪了,请太后娘娘责罚。” “无妨,洛氏你起来了吧。”太后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道:“不过你看上去好好的怎么突然如此了?” 洛音被宫女扶起来面上还是一片懵懂,出声应道:“回太后,妾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在闻到这碗鱼汤的时候,妾就觉得胃里头不大舒服。” 太后听后身形微顿,但碍于顾汐芸这位正牌王妃在场,只得按捺住自己心里的激动问道:“太医怎么还没到?” 顾汐芸凝视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鱼汤,心中顿时了有一个非常不好的猜测。 第59章 丽妃 就在众人各怀心事之际,芊荷领着今日在太医院当值的王太医进了寿康宫。 “下臣拜见太后娘娘。”提着医箱微喘的王太医朝着太后行礼道。 太后急忙叫起让他给洛音瞧瞧,“回太后,这位夫人乃是有孕了,孕妇对吃食的气味比较敏感,这才有此呕吐的症状。”王太医谨慎出声答道。 “什么!洛氏有身孕了?”太后脱口而出,目光炯炯地望向了洛音的小腹。 王太医声音中带着喜气回应道:“从脉象上来看,现下应是有两个月的身子了,恭喜太后,恭喜夫人!” 太后大喜过望,特意摘了金丝护甲之后才握住洛音的手,不错眼地看着她展颜夸道:“好好好,洛氏你如今可是晋王府的最大功臣了!哀家盼着喻之府上的孙辈可是盼了许久了,你是个争气的!” 洛音低下头,神态羞涩。太后想着又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你这是头胎,需得格外小心注意。这样吧,哀家安排一位照顾孕妇经验丰富的嬷嬷随你们回王府,专门看护洛氏到生产好了。汐芸,你们小辈应是不会因此介怀的吧?” 顾汐芸听到太后这一番言语的暗示,立刻抬起头微笑着说道:“太后娘娘,臣妾哪里会计较这些。洛氏腹中是王爷的第一个孩子,您重视些也是应当的,莫说您,就连臣妾都是又惊又喜。”她转头朝着洛音嗔怪道:“洛氏你也是,身子不适怎么还瞒着本妃,但凡今日进宫之前你与我提上一提,姐姐也不舍得让妹妹坐马车颠簸这么久,累到肚子里的胎儿就不美了。” “是妾自己太过粗心大意,没有意识这些日子的不对劲乃是有孕所致,还请太后娘娘和王妃息怒。”洛音柔声认错道。 太后此刻怎么看洛音怎么觉得满意,便启唇为她说话道:“洛氏这么年轻,没有过生育孩子的经历,联想不到这方面实属正常,晋王妃你也不用太过在意,伤了你们之间的和气。” “是,太后您说得对,臣妾受教了。顾汐芸低眸平静地答道,长长的睫毛遮掩了她眸子里的不甘,藏在宽袖之中的手指骨节发白。太后这才转头吩咐道:“王太医,寿康宫库房里有些名贵药材,你去帮哀家掌掌眼,拿一些有益于洛氏的出来。” 在王太医领命退下之后,殿中的气氛有些许的凝滞,许攸宁沉吟片刻扬起一抹浅笑站在太后身边提议道:“太后娘娘,攸宁听闻御花园里头的梅花开得正盛,不如我领着晋王妃和璟夫人两位嫂嫂前去欣赏一番?” 太后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宠溺地应道:“哀家就知道你这个小皮猴儿眼馋那片梅林很久了。那宁儿你可要小心带路,莫让你这两个嫂嫂受风着了凉。” 得了太后的首肯,沈攸宁莲步轻移,挽住了洛音的手臂,朝着晋王妃招呼道:“王妃嫂嫂,攸宁保证这会儿正是赏梅的好时候,我们一同去御花园吧。” 顾汐芸点了点头,随后几个人便相携着踏出了寿康宫,后面跟着以汀兰为首的一众宫人。 在去御花园的路上,洛音轻声问道:“沈姑娘,你很喜欢赏梅吗?” 沈攸宁朝着她轻眨眼睛,冲着洛音大方一笑解释道:“踏青赏花,感受自然风光是人间一桩美事。” 这边两人其乐融融,另一边的晋王妃顾汐芸脸黑得好似快要滴出墨来,她有些不耐地开腔道:“还有多久才能到御花园?走得本王妃脚酸得很。” 沈攸宁止住了脸上的笑意,温声说道:“王妃嫂嫂,走过我们脚下这条宫道就要到了。” 顾汐芸其实打从心眼里很是看不上沈攸宁,不过一介孤女,身上有些运道才有幸养在了寿康宫太后娘娘跟前,估摸着就是一个给太后解闷儿的玩意罢了,何况又不是皇帝和晋王的同胞妹妹,根本不值得她费心思去深交。 沈攸宁在宫中待了这么些年,对他人的眼神和情绪的感知尤为敏感,她不是察觉不到顾汐芸对她的轻视,但她在宫里的生存法则向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挽着洛音的手臂略用了些力气,洛音转头看着她,沈攸宁感受到对方眼神里的担忧,心底微暖。 御花园,丽妃百无聊赖地坐在亭子里盯着花园里的美景出神。“娘娘,晋王妃和寿康宫的沈姑娘往咱们的方向过来了。”贴身宫女小声提醒道。 “顾汐芸?她今儿怎么会进宫来了?”丽妃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贴身宫女应道:“应是去寿康宫给太后娘娘问安吧。” “你不懂本宫这位表妹,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丽妃漫不经心地启唇道,“罢了,本宫去会一会她们吧。”贴身宫女小心地扶着丽妃起身,只见她宫装的衣摆在走动间露出了早已显怀的圆润小腹。 说起这位丽妃,与晋王妃顾汐芸还有些渊源。丽妃出身安尚书府庶出一脉,她的父亲是侯夫人安氏的庶出兄长,因其庶出的身份并不受安尚书的重视,连带着丽妃母女在尚书府里过得同样艰难。在皇宫举行大选之际因着她生得实在是好颜色,成功被皇帝留下了牌子,得封贵人。不仅如此,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就爬到了一宫主位,还成功怀上龙子。凡此种种,这位丽妃娘娘都是不可小觑的人物。 “攸宁见过丽妃娘娘。”沈攸宁出声行礼道。 “沈姑娘快请起。”丽妃亲热地出声道,“哟,这不是本宫的表妹吗?芸儿别来无恙啊。” 不知道是不是今日运气实在是不太好,顾汐芸觉得自己的坏事接踵而至。换做以前,她根本都不会理会这个庶出的表姐,没想到如今在宫里见了她都得低头喊一声丽妃娘娘。 “汐芸见过丽妃娘娘。”顾汐芸敷衍地冲她行了一个礼。丽妃也不甚在意,而是将视线停留在洛音身上,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一位难道就是璟夫人吗?” “妾洛氏见过丽妃娘娘,娘娘吉祥如意。”洛音恭敬行礼道。 丽妃蛮含深意地提道:“洛氏,你是个知礼的。本宫曾听陛下说过,你这封号可是晋王特意进宫求来的,旁的人可没有这等恩宠呢。” 洛音低眸语调平稳地应道:“承蒙贵人错爱,妾愧不敢当。” 一旁的顾汐芸的脸色一时间变得异常难看,丽妃嫣然一笑,朝着洛音摆了摆手道:“洛氏你莫太过自谦。”下一秒话锋一转道,“沈姑娘,不若你们几位都去本宫那儿坐坐如何?芸儿你我表姐妹也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沈攸宁有些为难地看向丽妃,正想着如何开口拒绝她之际,顾汐芸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丽妃娘娘,您与臣妾并非未出阁之时的少女了,谁没有个不懂事的时候。还望您放宽心,莫要影响到肚子里的皇子公主,得不偿失,您说呢?” 丽妃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孕肚反唇相讥道:“晋王妃言之有理,毕竟皇嗣为重。本宫可不像有些人,枉费心机,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丽妃!我劝你不要太过分了!”顾汐芸声音提高了几分,“大家表姐妹一场,冤冤相报何时了!” 丽妃神色越发快意,她望着对面顾汐芸一字一句认真地提醒道:“芸儿,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本宫将这句话送给你和你的母亲。”说完便带着一众宫人扬长而去。 顾汐芸此刻内心有些慌乱,丽妃究竟在警告她什么。洛音缓缓走上前扶住她,开口试探道:“王妃,您没事吧?” “你走开!别碰我!”顾汐芸一把挥开了洛音的手斥道。 “璟夫人!小心!”沈攸宁急忙冲上前护住了洛音,“嘶……”洛音捂着肚子低声痛呼道。 汀兰等宫人立马围上前去,“快去喊太医!”御花园中一群人顿时乱作一团。 第60章 无碍 勤政殿里头的东暖阁,宣文帝与裴垣两人正在你来我往的对弈中。裴祯从手边的掐丝珐琅莲纹围棋盒中取出一枚暖玉棋子,抬眼望着坐在正对面低头沉思的晋王打趣道:“怎么,朕的傻弟弟于男女一事上终于开窍了。就这么不放心你的那位璟夫人,还眼巴巴地坐在朕的东暖阁里候着,就等着接人回府吧。” 裴垣抬起头,眼神中透出的几分无奈之意惹得宣文帝忍不住发笑。晋王面无表情地盯着皇帝此刻笑得合不拢嘴的脸,张口提醒道:“皇兄,轮到你下了。” 宣文帝这会儿心情正好,还想着张口多说几句的时候,大太监荀公公一脸火急火燎的样子踏进暖阁高声禀报道:“陛下,晋王殿下,寿康宫差人来说,太医诊出璟夫人现下腹中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当真?”裴垣惊得立马起身问道,力气大的差点要掀翻两人面前的素色裱锦棋盘。 荀公公喘了口气补充道:“但是方才璟夫人在御花园出事了,现在人在寿康宫里头,太医院院首吴太医都赶过去了。” 他的话音刚落,裴垣都来不及与宣文帝行礼告退,人就不见踪影了。只留下了裴祯和荀公公二人互相大眼瞪着小眼,宣文帝恭喜弟弟的话都到了嘴边,随即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指着荀公公出声道:“你这个老货,下一次有什么事给朕一口气说完,传话都不会,要你何用!” 说完便甩袖起身,准备也去一趟寿康宫看看事态发展。荀公公苦着一张脸呢喃低语道:“唉,咱家也想一口气说完,这不是被晋王殿下打断了吗!” 寿康宫正殿,太后坐在红檀木雕花圈椅上,不时地往内殿的方向焦急地张望着。晋王妃顾汐芸一脸惨白地跪在地上,声音有些发颤地解释道:“太后娘娘,臣妾并不是有意推开洛氏的。真的是和丽妃有了口角,一时情急之下才昏了头,沈攸宁和别的宫人们都能为臣妾作证。” 太后不善地盯着她责备道:“洛氏还怀着孩子,你再怎么没轻重也不能下手推她啊!胎儿不满三个月,更要加倍小心地对待孕妇。你倒好,万一孩子因此没了,哀家看你这个晋王妃要如何和喻之交代!” 一听太后提到晋王的名字,顾汐芸顿时如鲠在喉,后怕的情绪愈演愈烈。望着她满脸的泪痕,太后也不知道该恨谁,是恨自己挑来挑去,最后竟挑了顾汐芸这个意气用事的小儿媳。还是该恨丽妃这个不知轻重的,都快当母妃的人还喜欢与人斗气。 内殿,吴太医觉得有些奇怪,单从脉象来上看,璟夫人的脉搏短促有力,只是有些受惊,并没有危及母体的迹象,小产更是提不上。可是洛音刚从御花园里回到寿康宫卧床休息的时候嘴里一直不断地呼痛。 一旁的沈攸宁捏着手帕帮洛音擦拭额上的汗珠,只见她忧心忡忡地看向太医道:“吴太医您是太医院院首,璟夫人一直喊小腹疼,您快想个法子啊” “这,”吴太医和一旁的王太医交换下眼神,方沉声道:“沈姑娘,依下官愚见,璟夫人这是由于受惊过度心悸气短,这才有了腹痛不止的反应。不过万幸这次外界的冲撞力被沈姑娘你挡去了一部分,所以没有对璟夫人和胎儿造成严重的伤害。” 吴太医继续朝着洛音叮嘱道:“这段时日夫人您宜卧床静养,再配上太医院的保胎丸一日两次来服用即可。” 洛音虚弱无力地点了点头,吴太医轻拍王太医道:“你我一起出去将诊断结果向太后回禀。” 沈攸宁有些庆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转头安抚洛音道:“还好大人孩子都无碍,否则我定会难辞其咎。” “并非是沈姑娘的过错,你千万别揽上身。“洛音温柔地开导她道,“以后可以唤你宁儿么?我和腹中未出世的孩子还要多谢宁儿的救命之恩呢。” 沈攸宁握住洛音的手,亲切地应道:“救命之恩宁儿不敢当,只是做了当下应该做的事。那宁儿以后就喊夫人一声洛音姐姐了!” 二人相视一笑,关系在无形之中拉近了不少。 晋王裴垣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寿康宫,太后听见动静抬起头见到小儿子,忙招呼道:“喻之你来了,正好过来与母后一起听听太医怎么说。” 裴垣好似没看到跪在地上的顾汐芸,径直走到太后的身边,嗓音有些嘶哑地出声问道:“太医,如何了?” 吴太医谨慎地斟酌字句答道:“太后和晋王殿下可以放心,璟夫人她只是有些过度受惊,没有造成腹中的胎儿出现实质性的损伤。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建议夫人卧床养胎一个月,每日服用保胎丸。这是下臣与王太医一起会诊之后得出的结论。” 太后母子两人听完吴太医的回话,皆狠狠地松了一口气。“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太后双手合十道。 这时地上的顾汐芸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不顾形象地爬到了裴垣的脚边,抓着他的衣摆声嘶力竭地哭道:“王爷,太后娘娘,臣妾真的不是故意要推洛音妹妹的,是丽妃她一直用言语激怒臣妾,臣妾,不,我愿意当面和妹妹赔不是。” “你给本王离音儿有多远是多远!”裴垣眸光一沉用力地将她的手甩开,转头往内殿里走去。 顾汐芸掩面放声哭泣,太后揉了揉了额头开腔道:“别哭了!洛氏养胎的这一个月里你就在自己的寝殿中给哀家好好地闭门思过,抄写佛经一百遍。” 寿康宫门外,荀公公望着前方站着的宣文帝,有些不解地低声问道:“陛下,您怎么不进去?” 裴祯负手摇了摇头道:“走吧,朕去一趟丽绮宫。” 内殿,洛音抵不住浓重的困意睡着了。裴垣坐在床榻边,专注地看着洛音的睡颜,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犹豫地伸出手,很是小心慎重放在了女子的小腹上。 沈攸宁从未见过晋王这个模样,无声地笑了。无他,就是此刻的裴垣与她平日里在宫里遇到的那个浑身冒着冷气的晋王殿下判若两人。 第61章 先机 申时一刻,裴垣小心翼翼地横抱着还在熟睡的洛音从内殿里走出来,沈攸宁跟在一旁小声地叮嘱他:“晋王殿下,太医院开的保胎方子和太后赐给洛音姐姐的名贵药材皆放在了王府马车的后架上。” 裴垣言简意赅点头致道:“多谢,这一次也是多亏了你,往后有什么难处可以直接来找本王。” 太后还破例让宫人将王府的马车直接停在了寿康宫阶下的宫道上,当裴垣抱着人进入马车车厢后,他怀中的洛音眼皮微动,看着像是快要苏醒了。 果然才刚给她盖上了一层兔绒毛毯,洛音便缓缓睁开了双眼,秋眸中还有些残存的睡意,只见她有些迷茫地望着裴垣,还没等她开口,晋王主动地向她解释道:“音儿,你再睡会儿,我们还没到王府呢。” 沈攸宁心细如尘,她吩咐宫人用厚重的帏幔将车厢四周全部遮挡了起来,角落里还放着热乎的汤婆子。洛音抚摸着身下如云朵般柔软厚实的锦衾,轻声询问道:“王爷,妾是不是给太后她们添麻烦了?” 裴垣轻撩女子面上的碎发,温声安慰道:“母后她如今满心欢喜着呢,何来麻烦一说?音儿你呀莫多想,太医说了,孕中多思并无益处。” 洛音抿了抿嘴,娓娓道来:“幸好腹中的孩子没有大碍,否则妾真的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王爷您。” “我们的孩儿定是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裴垣轻抚着洛音的小腹,稀罕程度不亚于得了一件珍稀的宝贝一般。 出了皇宫,马车便直奔晋王府而去。福伯得了消息,站在王府的石狮子旁踮着脚往远处不停地张望着,还不忘朝着人吩咐道:“知棋,你们临景殿里头的熏香和一些尖头的物件都收起来了吗?璟夫人怀的可是我们王爷的头一个孩子,千万不能出任何闪失!你让手底下的人都警醒着点儿,要是出了差错准备收拾铺盖走人吧。” 知棋不动声色地应道:“福管家您的嘱托奴婢时刻不敢忘,已经让人再去检查一遍殿中的陈设,不利于孕妇的香料统统都收进了库房里。” 福伯满意地点点头,提醒她道:“宫里的太后娘娘会派一位老嬷嬷前来照料璟夫人,你记得将临璟殿偏殿先收拾出来,方便人来了王府之后可以直接住进去。” “是。”知棋低声道。 等到晋王府的车驾稳当地停在了正门前,众人眼见裴垣亲密地抱着璟夫人下了马车。怕洛音着凉,裴垣在车厢里提前将自己身上的大氅罩住了女子,在王府下人们的视野中,璟夫人整个人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她那洁白如玉的双手。 曲嬷嬷扶着同样下了马车的顾汐芸站在了人群后头,“王妃,外头风大,老奴陪着您先回昭阳殿吧。”曲嬷嬷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顾汐芸满腹的愁绪,她望着裴垣逐渐远去的背影缓缓出声道:“嬷嬷,你知道吗?到了今儿我才发觉,原来王爷他也是有如此温柔的一面,只是这般体贴的对待并不愿施舍予我罢了。” “王妃,您背后还有威远侯府和安尚书府撑腰呢!可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曲嬷嬷神色不赞同道,“您出身世家大族,不必自轻自贱。” 顾汐芸神色沮丧,站在原地不发一语。 临景殿,裴垣安顿好洛音之后,本想留下来好好地陪她歇息一会儿。“王爷,末将有事禀报。”殿外霍坤出声说道。 洛音不愿晋王为难,便抢先说道:“王爷,您不用一直守着我。殿里头有知棋和抱琴她们在呢,您先去处理要事吧。” “你呀,就是太会为别人着想了。”裴垣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也罢,我晚上再过来看你和孩子。” 洛音莞尔一笑,目送着晋王离开内殿。一旁的抱琴有些愤愤不平道:“主子,奴婢方才看见昭阳殿的青玥在与霍大哥说话,定是王妃授意的!” 洛音忍俊不禁地说道:“抱琴,你从何时起都开始喊霍坤为霍大哥了?” 抱琴被这么一打趣,颇有些羞涩,慌得她急忙转移话题道:“夫人,奴婢这就去厨房瞧瞧您的安胎药煮好了没有。” 洛音星眸浅笑着与她身侧的知棋吩咐道:“知棋,你替我拿个软垫过来。” 知棋闻言便转身去拿松青靠背连枝刺绣坐褥。 “主子,此次进宫你何必拿自个儿的安危去冒险,您腹中还有小主子呢。奴婢得知您出事的消息之后,腿都差点吓软了。”知棋压低声音苦涩地说道。 洛音慢慢卸下手腕上的碧玉菱花雕纹手镯递给知棋,抬眼望向对方,绵软出声解释道:“起初我本打算将有孕一事在太后面前过了明路,只是没料到在御花园中会遇到丽妃娘娘,不过倒是歪打正着成全了我的计划。” 上辈子,洛音身为顾汐芸的陪嫁丫鬟,事事听之任之,更是不敢越雷池一步。哪怕后来意识到晋王对她是真心的,洛音第一反应也是担心王妃得知会伤心,当她知道自己怀孕之后才会下意识地选择逃避躲藏,可就是她的懦弱卑微越发助长了顾汐芸嚣张的气焰。 所以重来一次,她必须抢占先机。若是她腹中的胎儿有个好歹,顾汐芸会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洛音要的就是让王妃投鼠忌器。这回,她假意装成腹中疼痛不已,换来了一个月的安稳日子。 知棋忧心忡忡地问道:“可等到主子您腹中三个月坐稳了胎,王妃也要解除禁闭了,万一她发疯想下手谋害小主子怎么办?” 洛音眉眼流转道:“太后娘娘不是替我们找了一个好帮手吗?顾汐芸不是想用她王妃的身份来压制我这个侧夫人么?那么我也不介意借力打力呀!” 知棋被她这么一提点立即反应过来,眼底有些兴奋之意,附和道:“对呀,奴婢怎么没想到这茬呢!” 想到上辈子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洛音抬眸凝望着窗外,放任自己的思绪飘远。 第62章 谈话 裴垣在花园凉亭里听完霍坤的汇报,眉眼一沉朝着下属冷声吩咐道:“你去昭阳殿帮本王带话给顾汐芸,不要将他人的忍耐视为理所应当。今日本王是看在母后的面子上,再有下一次,她这个晋王妃就不只是禁足昭阳殿而已了。” 霍坤应声道:“是,末将一定将话带到。” 晋王想到当初就是眼前的下属提议他利用顾汐芸倾心于他的烂点子,裴垣还得耐着性子陪人回侯府奔丧,那天在灵堂里安慰顾汐芸的一幕本就是演给众人的一场戏,结果到头来也没在威远侯府中找到想要的账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霍坤感受到他家王爷身上冒出的冷气,下意识地觉得不妙,想着出声告退。还未等他张口,裴垣拍着他的肩膀面无表情地说道:“霍坤,你等会儿从昭阳殿出来之后直接到演武场找本王,好久没练了。” 霍坤皱着一张脸,低呼道:“完了,王爷这是气得狠了。”路过的小厮见到平时总是精神奕奕的霍队长这会儿满脸惆怅,垂头丧气的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昭阳殿,顾汐芸端坐在主位上,朝着下方的霍坤微微启唇道:“忍耐?你们王爷真是这么说的?” “回王妃,末将是将王爷的原话一字一句地复述出来,从不敢擅自篡改字眼。”霍坤平静地答道,“王妃,末将已将王爷的话带到,先行告退。” 顾汐芸面上无悲无喜,她不禁想起自己还是闺阁少女的时候,那一日她随祖母进宫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在寿康宫门前正好遇到穿着一身玄色劲装的裴垣,少年好似刚练完箭术,但那股充满活力生气的样子就这么闯进了毫无防备的顾汐芸眼中,自此她的心底就再也放不下别人了。 不论是后来裴垣成为了在战场上运筹帷幄的冷面杀神,身上再也没有了少年时期的鲜活,顾汐芸却也从未削弱过对他的感情。 青玥望着盯着某处出神的王妃,心底有些不忍。她走近顾汐芸,小心斟酌着问道:“王妃,今儿侯府往晋王府里送了一批新茶叶,有您爱喝的君山银针,不若奴婢下去给您泡一壶如何?” 顾汐芸不答反问道:“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青玥,以前我从不曾想过这晋王妃之位会是如此的沉重。忍耐?原来王爷一直是这般看待我的,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啊?” “王妃,您别哭了。”青玥抽出一方雨花锦帕巾递给顾汐芸。 顾汐芸这才意识到自己脸颊上的是泪水,曲嬷嬷见不得她如此伤心,低声一叹宽慰道:“若离爱恨故,无忧亦无怖。老奴今儿斗胆在您跟前多说一句,只要您守住本心,别将自己满腔爱意全放在王爷的身上,哪怕有十个璟夫人,您都不会多动一下眼皮子。” 以往每当顾汐芸听到诸如此类刺耳的话,她定会拍案而起。不过现在,她仅仅是捏着帕巾,紧紧地咬着嘴唇,试图借助痛意来压制内心的某些情绪。 王府前院,福伯端着煮好的黄山毛峰准备去书房,刚走到回廊拐角处,差点和霍坤撞在一起。“哎哟!”福伯失声叫道,待他好不容易稳住手里的茶盘,微怒地抬眸看着对方斥道:“我说你呀!诶,你这脸怎么开染坊了?” 霍坤一边捂着脸颊试图遮掩着青紫的痕迹,一边龇牙咧嘴地揉着小腹,没好气地朝着福伯说道:“王爷今日拿我练手。” 福伯噗哧一声笑道:“哈哈哈,你这个二楞子何时又得罪王爷了!” 霍坤听到福伯的嘲笑更加郁闷了,他也想知道王爷又生他什么气了。 “你来与我说说,这回昭阳殿那位还能蹦跶吗?”福伯凑近他小声地问道。 霍坤闷闷地声音缓缓响起:“太后就是罚她禁足一月,福伯你也知道要动那位没这么容易的。” 他这无奈的神情渐渐地感染了福伯,只见福伯摇了摇头叹道:“唉,世家大族高门显赫,族人众多盘根错节,早已扎根长成了参天大树。牵一发而动全身,便是我们王爷也不能随心所欲。行了,我去给王爷送茶水,你小子自己去我屋里去拿跌打伤药,瓶子是放在老地方。” 霍坤倏地精神了些,朝着福伯的背影扬声道:“还是福伯您关心我!” “臭小子!”福伯眼里带着几抹笑意,继续端着茶盏往书房的方位走去。 一弯明月高高地悬挂在宫墙之上,银白色的光辉点点像是洒落在寿康宫的玉阶上。 殿内,太后温柔地望着为她倒茶的沈攸宁,舒缓柔和地出声道:“宁儿,哀家有话要同你说。” 沈攸宁捧着粉彩藤萝花鸟图盖碗慢慢走到太后身旁,轻声提醒道:“太后,您小心烫。您要与宁儿说何事?” “再过一段日子,我们宁儿的十四岁生辰眼看着就要到了。哀家记得初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的个子才到哀家的腰间,小小的一个人儿如今长得都比哀家还要高了,成大姑娘了。”太后无比感慨地说道。 沈攸宁的眼眸中闪着水光缓缓地靠在太后的肩上,嗓音中夹杂着感激道:“没有太后您,宁儿根本没有机会过上现在无忧无虑的舒心日子。” 太后伸出手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顶,就像在沈攸宁幼时哄着她一般道:“哀家与皇帝商量过了,等到你生辰那一日哀家便下诏收宁儿你为义女,而作为皇帝的义妹,按规矩封一个郡主的位份并非什么难事。” 沈攸宁一惊,抬起头语调微微颤抖地说道:“太后娘娘,宁儿何德何能被您收为义女!” “你的生身母亲虽然还在,但是自从她改嫁后便对宁儿你不闻不问,反而对广平伯的孩子尽心尽力。哀家心疼你这个孩子的遭遇,想要给宁儿世上最好的。哀家原本还担心过你会不愿意呢!”太后故意逗她道。 第63章 攀附 “宁儿怎会不愿!”沈攸宁眼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泪花,“攸宁若是没有被太后您接到宫里头教养,也许早就不在人世了。” 太后忙道:“小小年纪说得什么丧气话!哀家听不得,今后可不许这样说了!” 沈攸宁努力扬起嘴角,面对着太后屈膝跪地,以头点地出声道:“攸宁,铭感五内!” “好孩子,快起来,”太后催促道。一旁侍立的汀兰俯身扶着跪在地上的沈攸宁缓缓起身。 在回寝殿的路上,青秋脸上的神情止不住地雀跃不已,沈攸宁有些好笑地望着自己的婢女道:“就这么开心吗?” “那是当然了!小姐您难道不开心吗?哪一次广平伯夫人进宫来,不是对小姐您大呼小叫的,奴婢看在眼里都为您感到不值!”青秋很是愤愤地为自家小姐不平道,“要让奴婢来说,等到小姐您成为了太后的义女,陛下和晋王爷的义妹,不看僧面看佛面,伯夫人往后对待您都得掂量掂量清楚!” 沈攸宁望着远处连成一片的宫灯,幽幽叹道:“儿时每到我生辰的那一日,爹爹总是会亲自下厨为我做一大碗的长寿面。青秋,我想他了。” 青秋脸上的笑意猛地顿住,听着沈攸宁无比平静地说出这些话,她忍不住哽咽道:“小姐……将军他会在天上保佑您的!” 沈攸宁抬眼凝望着夜空中的那一轮圆月,呢喃细语道:“爹,女儿如今很好,您放心吧。” 信国公府,尹清晏拿着布仔细地擦拭着霜华剑。“晏儿。”信国公夫人站在书房门口望着他出声叫道。 尹清晏抬头笑着应声:“娘,您怎么过来了?” 林氏抬起手中的夜宵,笑而不语。尹清晏立马起身从她手中接过托盘,苦口婆心地说道:“娘您让厨房小厮送过来就行了,您身子骨又不好,冬日寒凉要是咳症又复发怎么办?” “停!”林氏出声打断儿子的念叨,“你和你爹呀就差没把我供起来了,怎得父子两人说出来的话都一模一样,你娘我的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尹清晏在他娘面前很是识时务,马上打开莲叶纹陶瓷盖碗转移话题道:“是糖蒸酥酪!儿子在外头就是念着这一口,多谢娘!” 信国公夫人笑着说道:“吃慢一些,不够厨房还有呢。对了晏儿,明日你随我们一起去一趟英国公府,你温伯母前些日子还提起你呢。” 尹清晏咽下口中的夜宵,抬头应道:“儿子知道了。” 一夜过去,京城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广平伯府正门前丫鬟小厮闷头在扫着雪,“你没长眼睛啊!”魏嘉彤满脸不善地朝着其中的一个小厮喝道。 “大小姐,是奴才有眼无珠,求您恕罪!”小厮砰地一声跪在雪地里,不住地磕头求饶着。赵氏吩咐管家道:“拖下去打板子。” 贴身丫鬟马上蹲下捏着帕子小心翼翼地将魏嘉彤绣鞋上雪点擦去。广平伯夫人赵氏柔声哄道:“好了彤儿,别为了一个下人毁了你的好心情不是。我们快些出发去英国公府吧。” “母亲,这可是用鹿皮做的新鞋,我今儿才刚换上的!”魏嘉彤抱怨道。 “等从英国公府回来,母亲让人去铺子里再给你买几双。”赵氏好声好气地道。 魏嘉彤的亲生母亲乃是英国公夫人的表妹,当年她母亲在世的时候两家时常有来往,因此赵氏嫁进来之后被魏老妇人耳提命面着,到了日子便主动提着礼品陪同魏嘉彤去拜访英国公夫妇。 等她们二人下了马车,正巧对面信国公府的车驾也停在了英国公府门前。尹清晏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来到黑楠木浮雕马车一侧,轻叩门提醒道:“爹娘,可以下车了。” 魏嘉彤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一身墨青色织锦大氅,长身玉立的男子,眼底闪过一丝惊艳。她身侧的赵氏小声道:“看来信国公府一家今日也来拜访英国公。” “母亲,那位年轻一些的男子是信国公世子吗?”魏嘉彤歪着头问了一句。 赵氏点了点头应道:“信国公世子长年镇守边疆,最近才回京城述职。彤儿,你随我上前打个招呼去。” 信国公尹达轻扶着林氏,还不忘帮她系紧身上的雪兔海棠花刺绣斗篷。而尹清晏就耐着性子静静地等候他们身侧。 “哟,这不是英国公夫人吗?”赵氏满面笑容地朝着林氏打招呼道。 听到动静的英国公夫人抬起头,待她看清来人是广平伯妻女,客气地回应道:“是广平伯夫人啊,真是许久未见了。” 信国公尹达因着往事对广平伯夫人心存芥蒂,对着林氏出声说道:“夫人,先进去再说吧,外头大雪纷飞的,惹你着凉就不好了。” 一旁沉默不语尹清晏张口帮腔道:“母亲,您身子不好,我们还是先进府。” 赵氏见状,也附和着他们道:“对对对,我们还是到了里头再好好说话。” 此时广平伯夫人还没注意到自己的继女在一旁默默打量着尹清晏,魏嘉彤眼神微闪。 两拨人一前一后踏入了英国公府,“锦姨!”温念安着一袭鹅黄色兰花刺绣长袄,衬得面容娇俏,只见她站在正厅台阶之上神情激动地朝英国公夫人挥手示意道。 “念安表姐,别来无恙啊!”魏嘉彤突然从人群中笑意盈盈地出声道。温念安见到她兴奋之意微滞,说起来安乐县主平生最厌恶的品质恰好她这位魏表妹身上皆而有之。故温念安很少与她接触,奈何自己的娘亲总是看在魏嘉彤的已故母亲的面子上,让温念安这个做表姐的多关照一下。 “表姐,姨母呢?”魏嘉彤撇下赵氏,径直朝温念安的方向走来。 温念安语调平稳地应道:“娘亲在书房等爹爹,你们先入座,我让下人们上茶。” 魏嘉彤丝毫不在意她的冷淡,硬是伸手抱住温念安的手臂,朝她撒娇道:“表姐,今儿彤儿能与你待一起么?” 温念安不知道她这个表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当着几位长辈的面前她也不好甩脸子,只好硬着头皮微点了下头。 “念安,你都长这么大了!几年前我离京之时,你还抱着我哭鼻子来着。”尹清晏调侃道。 温念安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道:“清晏哥哥,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找一个嫂嫂啊? 第64章 郡主(上) 尹清晏低头作咳嗽状,试图想要避开温念安的问题。“信国公世子,您今年尚未婚配吗?”魏嘉彤一脸天真地问道。 “咳咳,今儿就不谈这些事了。”尹清晏用眼神示意温念安道。 感受到了尹家哥哥的窘迫,温念安眼珠一转,笑着提醒道:“清晏哥哥,我兄长在他书房里头已经泡了好茶正等着你去品呢。” “我与你兄长真是许久不曾坐下来一起品茗了,那就先行一步。”尹清晏面带微笑地说道。 魏嘉彤看着男子清俊修长的背影,眼底还有着几分不舍,“表妹!表妹!”温念安的声音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魏嘉彤微皱了一下眉头,回头应道:“念安表姐,你因何喊妹妹?” 温念安了然地审视着她,“表姐,怎么了?你为什么这么盯着我?”魏嘉彤有些不安道。 “无事,我只是想与你说,母亲在叫你过去呢。”温念安轻声提醒她道。 魏嘉彤立马朝前头扬声道:“姨母!”温念安站在原地,少年老沉地叹了一口气道:“突然就有些同情尹家哥哥了。” 英国公府前院书房,尹清晏低头喝了一口热茶,“如何?”英国公世子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出声问道。 “回甘无穷,清冽飘香,好茶!”尹清晏抬头回应着。 英国公世子打趣道:“这可是为兄特意拿出来招待你的,说起来这么些年清晏你都是独身一人,难不成没有个心上之人吗?” 尹清晏知道温家兄长一直在努力他和温念安,可是奈何落花无意,流水无情。他也好,念安妹妹也罢,他们两人都没有起过一点男女的心思。 “温兄,你知道我意不在此。虽说在我驻守边疆的这几年,没遇上过什么险情,但要一位好人家的女儿死心塌地地为我守着,对人家何尝不是一种折磨与残忍?”尹清晏缓缓地将心底深处的想法说出口。 “好了好了,你我兄弟之间先不谈这些沉重之事。”英国公世子话锋一转,一边提壶为他斟茶,一边压低嗓音与他说道:“先前你托我打探的事,如今倒是有点头绪了。” 晋王府,裴垣在临景殿里陪着洛音一道用膳。“音儿,你多用一些这碟酸菜鸡丝。我这几日听闻你近来很是嗜酸,就特意让厨房做了这道菜。” 洛音闻言扬起笑脸应道:“是孩子喜欢吃酸,那妾就替肚子里的胎儿向王爷道一声谢了。” “你呀!”裴垣有些忍俊不禁地望着她。伺候洛音用膳的抱琴出声附和道:“王爷,我们小主子还想吃一些山楂果子,最好是城东那家卖零嘴的铺子。” “明儿本王就让霍坤跑一趟城东,务必买到山楂果子给我们的孩儿尝一尝。”裴垣倒是好脾气地配合着抱琴,调侃完还伸手摸了摸洛音的尚未显怀的小腹,一时间殿内好不热闹,就连宫里头出来的云嬷嬷都忍不住捂嘴偷笑,但殿门外的霍坤此刻听着里头传出来的欢声笑语,只觉得刚好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氏攸宁淑慎性成,知书识礼,柔嘉居质,慈心向善。深得太后与朕心,从即日起,认为吾妹,今册封福康郡主,另赐郡主府一座,食邑一千户,钦此!” 勤政殿内,沈攸宁半跪在用大理石铺满的地砖上,沉静地聆听着太监宣读旨意,“福康郡主,请接旨!”荀公公提醒道,沈攸宁将双手平举过头顶,神情恭敬地接过明黄色的圣旨张口道:“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端坐在上首九龙宝座的宣文帝温声道:“请起,郡主的府邸年后三月不日开始动土,这也是母后和朕一起为你挑选的好日子。” 沈攸宁缓缓行礼道:“多谢陛下与太后娘娘的好意!” “福康啊,你该改口了。”裴祯笑言,下方的沈攸宁立即启唇道:“福康谢过皇兄和母后!” 裴祯满意地点点头打趣道:“这才对了。皇兄呢就不多留福康你说话了,否则母后她老人家在寿康宫里估计都得等着急了,去吧。” 新晋的福康郡主沈攸宁迈着轻盈的脚步缓缓走出了勤政殿,“恭送郡主!”太监宫女行礼道。 候在殿外的青秋激动地喊道:“奴婢给郡主道喜了!” 沈攸宁悠然一笑,与她一道准备回寿康宫去向太后娘娘见礼。主仆二人才走到宫道上,就见到晋王裴垣迎面而来。 “攸宁见过晋王殿下。”女子行礼道。 裴垣朗声道:“本王的妹妹无需多礼。这是你洛音姐姐送你的生辰礼,她身子如今还没养好不便前来,便托你哥哥我进宫一趟。” 沈攸宁伸出双手接过裴垣手上的锦盒,抬起明亮的双眸望着晋王真心实意地说道:“那就劳烦晋王哥哥替宁儿带一句谢谢给洛音姐姐,妹妹很是喜欢她送的生辰礼。” “本王定为你将话带给她。”裴垣二人相视一笑。 不到一会儿,沈攸宁被太后收为义女,得宣文帝下旨赐封福康郡主的消息在京城各个世家大族之间传开来。 广平伯府,赵氏瞪大了眼睛望着前来传信的丫鬟,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你说什么!沈攸宁被封为郡主了?嬷嬷,我没听岔吗?”她扭头怒视着身侧伺候着的嬷嬷,继续斥道:“我这个亲娘还没死呢!她就敢舔着脸去认太后作义母?这攀龙附凤的东西,我可真是小看她了!不行,本夫人现在就要进宫去,我倒要当面来问上一问这个好女儿,到底是谁冷血无情?” “母亲!沈攸宁居然当上郡主了?”魏嘉彤义愤填膺的声音响起来,只见她满头珠翠地从屋外急匆匆地踏进内室里。 赵氏听见她的问话,脸色微变地关切道:“彤儿你慢点,小心摔跤!” 魏嘉彤充耳不闻,只一个劲儿地盯着赵氏要她开口给个准话。“是,太后认她为义女,陛下也下旨了。”赵氏神色疲惫地应道,“彤儿,母亲现下准备进宫去,你先回房吧。” “母亲,您不心寒么?她沈攸宁自从进了寿康宫,每次见到您连一声娘都不愿意喊,如今更是过分,竟然为了荣华富贵,将你这位生身母亲都给抛弃了!”魏嘉彤不知当年内情,还非要在这个关头火上浇油。 赵氏目光微冷,脸色越发的差了。“是啊,我好歹是怀胎十月才将她生下来。”她脸色阴沉地附和道。 “夫人,马车套好了,就停在伯府正门前。”赵氏贴身嬷嬷进来说道。 “母亲,女儿陪您一起进宫吧。”魏嘉彤扶着赵氏起身提议道,“您的脸色不太好,女儿也不放心让您独自去面对这等子糟心事。” 赵氏神色微缓,感慨道:“还是彤儿你与我最是贴心,就听你的,你我一起进宫。” 说起来魏嘉彤对继母的这个亲生女儿一向都没有什么好感,更不用说之前她曾经听到过有人将她与沈攸宁作对比,言辞中对沈多有夸赞,魏嘉彤早就看不惯她沈攸宁了。这次有这等好戏就要开场,岂有她不在场的道理。 “就是再闹大一些也无妨。”魏嘉彤望着赵氏的背影低喃道。 第65章 郡主(下) 两人乘着广平伯府的马车来到宫门前,“来者何人?”御林军肃声问道。 “广平伯夫人求见。”马车上的车夫朝着他出示宫牌,一脸倨傲地回道。此前他们伯夫人因为有太后娘娘亲赐的进宫腰牌,每次进宫流程一点儿也不繁琐。 车夫以为今日也会是同样的顺畅,却没想到御林军并不理会他,反而不客气地走到马车旁,一把拽下了车夫,顺势没收了他手里的腰牌。 “出了什么事?”赵氏的贴身嬷嬷皱着眉头从车厢里出来问道,“你们怎敢如此放肆!知道车里坐的是谁吗?” 御林军平静地抬眸开口道:“我等奉太后和陛下的口谕,从今往后广平伯夫人赵氏进宫必须遵照规矩通报,且收回宫牌送还寿康宫。” 广平伯夫人赵氏在车厢里将士兵毫不留情的一番话听得清清楚楚,脸上忍不住青白交加起来。 魏嘉彤撇撇嘴道:“母亲,这也太欺人太甚!难道是沈攸宁在太后和陛下面前说了您什么不当的话么?” 赵氏这几年伯夫人养尊处优的生活过得多了,更是受不得一丁点儿委屈。只见她狠狠推开马车门,嬷嬷小心扶着她下了地。 “本夫人乃是福康郡主的母亲,你们叫个人进去替我通报一声。”赵氏朝着在宫门守卫的士兵们沉声吩咐道。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朱红色的宫门逐渐打开,太后贴身宫女芊荷从内缓缓地走出来。 “芊荷姑娘!你快带本夫人进宫去!”赵氏声音提高了几分说道。 出乎赵氏的意料,这位平时对待她温和守礼的寿康宫大宫女这一次好似没听见她的话,直接将她忽视了彻底。“严侍卫,奴婢是奉太后娘娘之命,前来领取腰牌。”芊荷客气地与御林军打了个招呼。 被她唤作严侍卫得御林军,低头将没收的烫金宫牌递给芊荷。宫女利落地伸手接过,不忘朝他道谢:“多谢严侍卫。” 被嬷嬷搀着的赵氏气得手上直哆嗦,芊荷装作才发现她的样子,走近行礼道:“见过广平伯夫人,太后让奴婢给您带几句话。” “你说,本夫人洗耳恭听。”赵氏用凶狠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道。 芊荷语调平静道:“太后说福康郡主如今身后有疼爱她的母后和兄长们,就不劳广平伯夫人您再来操心了。还有太后她也希望夫人您非必要就不要过多地打扰福康郡主了,怎么说现在也不是一家人了。” 听完她的话,赵氏生生地倒吸了一口气,“凭什么!她沈攸宁又不是真正的太后亲女,我才是与她血缘相连的母亲!即使是皇室也不能硬生生将我们之间的母女关系抹去吧!” 芊荷表情不变地提醒道:“太后还说了,您是个聪明人,不会令她失望至极的,对吗?” 车厢里的魏嘉彤撩开帏幔望着赵氏此时摇摇欲坠的身影,冷眸微眯道:“真没劲,看来今日的好戏本小姐是无缘看到了。” 入夜,青秋一边忙着给沈攸宁铺床,一边绘声绘色地将白日里赵氏在宫门前吃瘪,最后只能灰溜溜地落荒而逃的事儿描述出来。“郡主,您说是不是很解气!”青秋转身直言不讳道。 沈攸宁垂下眼帘,并没有回应婢女的话。“郡主您没事吧?”青秋声音渐渐低下去。 “没事,只是脑子里有些乱糟糟的。”沈攸宁柔声吩咐道:“青秋,你先下去歇息吧,今晚不用服侍我就寝了。” 青秋有点担心,一步三回头地回头看着她们郡主。“去吧。”沈攸宁捕捉到了她的视线,朝她勾了勾唇安抚道。 抱琴站在临景殿外掀开厚重的门帘,恭敬出声道:“请王爷入内。” 内殿温暖如春,洛音披着一件苏绣流彩云纹外衫靠在美人榻上,手边案几上放着一盅枸杞红枣燕窝。 “知棋,将手炉递给王爷暖暖手。”洛音轻声吩咐道。 裴垣很自然地坐在洛音面前的梨花木凳子上,接过暖手炉开口说道:“攸宁说很喜欢你送给她的生辰礼。” 洛音眉眼弯弯道:“她喜欢便好,我与宁儿妹妹可谓是相见恨晚。等到她的郡主府建成,往后我与她就能时常走动了。” “就这么开心吗?我瞧着,你怎么好似更喜欢攸宁,每次提到她眉眼都带着笑。”裴垣对此颇有些吃味。 知棋低头憋笑,洛音无奈开口道:“您怎么连宁儿妹妹的醋都吃上了?” 裴垣手心的温度慢慢在回暖,他这才伸出一只手轻轻抚上了洛音的小腹,不愿承认自己醋意大发,慢条斯理地转移着话题:“攸宁心地纯善,音儿可与她深交。我今日出宫之时遇到了广平伯夫人赵氏,神色很是难看。” 洛音应道:“广平伯夫人?她就是宁儿妹妹的生母么?” “是,这也算是我第二次见到赵氏了。第一次还是在福康小的时候。”裴垣回忆着往事低声道。 昭阳殿,曲嬷嬷将点燃着的沉香放入桌案上摆放着的绿釉缠枝香炉中,安神静香。殿内小佛堂顾汐芸低头专心地抄写着佛经。 “王妃,今儿宫里下了圣旨赐封沈攸宁为福康郡主,这会儿估摸着大家伙儿都知道这位太后义女深受疼爱了。”曲嬷嬷站在她身侧叙述道。 顾汐芸提笔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抬起头语气玩味地说道:“是我看走了眼了。”她朝曲嬷嬷伸出手,缓缓起身不冷不热地嘲讽道:“会养人的狗不叫,沈攸宁也是个有福的。” 曲嬷嬷提议道:“王妃您是不是给福康郡主送个贺礼?” 顾汐芸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贺礼?嬷嬷,如今我可是被太后下令禁足之人。等解禁之后再送也不迟。” “王妃,等您解了禁足之令后,侧夫人的肚子也要满三个月了。”曲嬷嬷眼含担忧道。 听着曲嬷嬷的话,顾汐芸有些不屑,她不时地摸着手腕上缠绕着的佛珠,半晌才出声:“来日方长,且看来日……” 第66章 宫宴(上) 丽绮宫,“娘娘,窗边风大,小心您的玉体啊!”贴身宫女流萤关切地将手中的伽罗云气如意纹披风给丽妃系上。 丽妃漫不经心地透过窗看着殿外的楸树,懒洋洋地出声道:“宫里的日子里真是无趣得很。” 宫女凑趣儿地应道:“等您腹中的小皇子出生后,娘娘您就不会觉得日子枯燥无味了。” 丽妃低头望着自己的孕肚,眼神变得有些柔软。这时殿外太监轻手轻脚地入内禀报道:“娘娘,陛下今夜去了承德宫。” 丽妃倒是未曾将这事放在心上,只不过看着宫人们愁眉苦脸的样子,缓缓开腔道:“本宫知晓了,不过你们娘娘还没有失宠呢,怎么一个个脸上的表情跟天塌了一样。” “娘娘,不能说如此不吉利的话!”她的贴身宫女流萤急声道。 “行了,流萤你留下服侍本宫,其他人退下吧。”丽妃不紧不慢地吩咐道。 流萤是陪着丽妃从安尚书府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感情深厚之程度非其他宫人可以比拟。丽妃深藏在心底的话也只会与她倾诉。 “流萤,你还记得我们在安府的那些时光吗?”丽妃侧眸轻声问道。 不等流萤应声,丽妃便自顾自地开口道:“我一直牢牢地记得没有任何权势傍身只能被那些自诩高贵之人踩到脚底的那种滋味。所以我大胆地闯进书房同祖父做了一个交易,只要他将我送进宫里,我便投桃报李自愿成为他手中的一枚棋子,你瞧,如今你小姐我做得不是很好吗?” 望着自家小姐脸上那一丝难以察觉的自嘲之意,流萤低下声音安慰道:“小姐,都熬过来了。” “是啊,所以流萤你也不必太担心,我时刻警醒着呢,帝王之爱不过是这世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今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只有握在手里的才是最实在的,可这宫里头有几人能够做到真正看得清呢?”丽妃嘴边的笑意微微凝固,眼神里流露出淡淡的落寞。 一月之期很快便到了,晋王府里曲嬷嬷一大早便忙着用柚子叶煮水,说是要给王妃好好地洗去晦气。 “青玥,你先将这盆柚子水端去昭阳殿伺候王妃洗漱。”曲嬷嬷扬声叫道。 青玥应下端着水盆小心地绕过抄手游廊,“青玥姐姐好。”墨染墨羽站在昭阳殿檐下出声朝着她出声招呼道。 青玥微笑着走近前问道:“王妃起了吗?” “刚起,王妃还问起姐姐你呢。”墨染顺手接过她手里捧着的水盆应道,青玥掀开厚重的门帘,领着两个丫鬟往内殿走去。 内殿地暖烧得正热,顾汐芸身着一件月白色寝衣端坐在贵妃榻上。 “奴婢见过王妃。”青玥及几个丫鬟开始着手服侍她洗漱换衣。 后头曲嬷嬷也提着食盒踏入内殿,连声说道:“王妃,今儿是宫里年宴,也是您一月禁足日满。老奴特意备了柚子水给王妃净面辟邪除晦气。” 顾汐芸波澜不惊地望着面前的柚子水,轻轻翘起嘴角说道:“曲嬷嬷,你有心了。” 墨染在一旁准备着首饰和水粉胭脂,顾汐芸瞥了一眼梳妆台,吩咐道:“去将祖母送我的那套红宝石头面拿出来,今儿本王妃要戴。” 曲嬷嬷满脸笑意不住附和道:“正是,大红色最是衬王妃您了。” 等昭阳殿主仆几人收拾好缓步来到晋王府正门前,却只见到福伯一人在此等候。“老奴给王妃问好了。”福伯恭敬地迎上前道。 “福管家,怎得只有你,王爷他呢?”顾汐芸些许诧异地出声问道。 福伯打着哈哈道:“回王妃话,王爷天微亮的时候就出府去军营慰问将士们了,他还让老奴带个话给您,说是王妃可先行进宫去,记得将抄写好的经书带上。” “那洛音妹妹呢?她今日不进宫赴宴吗?”顾汐芸反问道,福伯张口耐心地解释道:“璟夫人那儿王爷说您不必操心。”一个月的禁足让顾汐芸变得更加喜怒不形于色,她丝毫不意外裴垣如此不平等的对待,仅是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便转身出声吩咐道:“青玥,扶本王妃上马车。” 寿康宫周围红墙环绕,沈攸宁头戴东珠郡主冠顶,身披锦锻提花兔绒斗篷提步走上宫阶。“奴婢给福康郡主请安。”汀兰低头行礼道。 沈攸宁亲昵地叫起道:“汀兰姑姑,你可别如此与我生分。” 汀兰抬眸眉眼中都带着几许笑意提醒她道:“奴婢记得了。郡主,里头晋王妃刚到。”说完撩开帘子道:“小心门槛,您请。” 沈攸宁点头微笑道:“多谢。” 宫殿里,顾汐芸坐在下首正端起花茶准备入口,“宁儿见过母后,母后万福金安。”福康郡主朝着太后行礼道。 太后放下手中的佛经,眉开眼笑地抬手示意道:“快起来,外头冷不冷。芊荷你去将哀家的暖手炉拿出来。” 顾汐芸出声打趣道:“太后娘娘您可真是疼爱郡主,您自个儿都没拿手炉暖手呢。” “你这个泼猴儿,都将玩笑开到哀家身上来了。”太后笑骂道。 沈攸宁柔声细语道:“王妃嫂嫂您是吃醋吃到了妹妹身上吗?”被她这句软钉子给噎住了的顾汐芸故作淡定道:“攸宁妹妹,嫂嫂还未恭贺你得封郡主,这不今儿碰巧进宫赴宴将贺礼一并带给你。” 青玥捧着礼盒走至沈攸宁身侧,“小小礼物,还望妹妹你笑纳。”顾汐芸补充道。 沈攸宁闻言伸手打开了盒子,只见里头放着一枚形状小巧的冰花芙蓉玉佩。“福康谢过嫂嫂您的心意。”她抬头朝着顾汐芸出声道。 太后坐在上首将她们姑嫂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神情充满着欣慰。 朱红色宫门前,马车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留下了一道道清晰可见的车辙。信国公夫人在车厢里无奈地看着一旁对着她絮絮叨叨的夫君,世子尹清晏出声提醒道:“父亲,到皇宫正门前了,可以准备下车了。” 信国公尹达忙不迭应道:“夫人,那我们下车去吧。”尹清晏好笑地跟在双亲之后也下了马车,林氏站定转身小声叮嘱道:“晏儿,今夜宫宴你莫要板着一张脸,上次你都将吴大人家的嫡女吓哭了。” 尹清晏迷茫地望着母亲,明显是记不得此事了。信国公这时才找到身为人父的威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娘说得对,你小子都不知道吓走了多少姻缘。” 第67章 宫宴(下) 就在信国公一家人进宫后不久,晋王府的车驾也在宫门前缓缓停下。 一身紫金色蟒袍的晋王裴垣,束发头戴嵌宝亲王冠率先下了马车。知棋扶着洛音紧随其后从车厢里出来。 “音儿,小心脚下。”裴垣边握住洛音的手边温声提醒道,洛音偏过头朝着男子温婉一笑。 不远处安尚书和夫人将此景尽收眼底。“怎得不见晋王妃人?”安夫人担忧发问。 安尚书不动声色地应道:“宫宴上应是能见到,夫人莫急。” 在宫道上,安尚书一行人与坐在步辇上的丽妃打了个照面,低头行礼道:“老臣,臣妇见过丽妃娘娘。” 丽妃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下方的几人,摸着自己的小腹慢悠悠地出声道:“本宫与安尚书、安夫人你们还真是有些缘分呢,居然在这儿都能遇见。” 安尚书垂眸平静地答道:“丽妃娘娘说得是。” 流萤出声提醒道:“娘娘,陛下叮嘱过您如今不宜在外逗留过久,腹中龙胎也受不得凉。” 丽妃这才恍然大悟道:“安尚书,那本宫就先行一步了。” “起轿!”流萤扬声道。 安夫人不屑地撇撇嘴讥讽道:“小人得志!”安尚书意味不明地望着逐渐地远去的步辇…… 皇宫各处挂满了华美的宫灯,似繁星闪耀,阖宫上下洋溢着喜气祥和的节日氛围,点点光辉照亮了每一个角落。保和殿,文武百官皆已井然有序地落座。 “陛下到!”太监高声呼喊道。群臣及家眷顿时整齐出列跪拜,肃穆庄重地恭迎宣文帝。 裴祯携一袭盛装打扮的皇后一同踏入殿内,二人缓缓登上高台之上。“母后,儿子来迟了。”宣文帝朝落座多时的太后解释道。 太后柔声应道:“无妨,哀家也是刚到不久,你与皇后快快落座吧。” 裴祯端起御桌上的酒杯,出声道:“又是一年,朕心甚悦,愿与诸位爱卿同乐,开宴!” “陛下万岁万万岁!”群臣恭敬地扬声回应道。 随着宣文帝的一声令下,殿内鼓乐齐鸣,丝竹绕梁,一片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 “洛音姐姐,这是牛乳茶。”福康郡主小声地贴近洛音提醒道,“晋王哥哥不放心你一人,特地向母后请示让我与你同坐一桌,很是贴心呢。” 望着沈攸宁有些俏皮的表情,洛音笑意盈盈地应道:“我身边还有婢女,哪里需要让你特意跑一趟,按照规矩郡主应当做第一排才是。” “其实洛音姐姐你不知道,妹妹我更喜欢坐靠后一些的位子,不然世家夫人们的诸多关心换了谁都实在有些招架不住。”沈攸宁神情变得有些难以言喻,只见她缓缓靠近洛音的耳畔悄声地解释道。 洛音忍俊不禁地盯着她,二人如同亲姐妹那般腻歪在一起。 对面端坐的顾汐芸注意到洛音与沈攸宁的细微动静,内心鄙夷不已。“王妃,您近来可好?”直到耳边传来安夫人细声的询问,顾汐芸满脸惊喜地握住对方的手,娇声叫道:“外祖母!” “孩子,”安夫人和蔼地回握住顾汐芸的手,关切地端详着她说道,“瘦了,也憔悴了不少,孩子你受苦了。我与你外祖父今日赴宴最记挂的就是你这个外孙女了。” 顾汐芸紧绷的状态随着亲人的话语软化了不少,紧接着开口道:“芸儿一切都好,您与外祖父要保重自个儿的身体。” 而稳坐上首的丽妃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不远处的祖孙俩,“流萤你瞧,原来本宫的这位祖母也会有如此软和的表情,人与人之间的境遇天差地别。” 流萤低头给丽妃剥着果子,掀起眼皮朝下方养了一眼,才回道:“娘娘,这一盘都是陛下方才特意让荀公公拿来给您的,您可怜可怜奴婢花了好大力气才将这些甜果子剥完,好歹尝个几口。” 成功被她转移注意力的丽妃佯装生气道:“没出息!行了,看在今儿大好日子,本宫就赏你个脸面,拿来尝尝。” 流萤眉飞色舞道:“娘娘您小心汁水。” 另一边在男宾席里入座的尹清晏不自觉地搜寻着福康郡主的所在之处,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在对面后方靠左一些的位置发现了沈攸宁清丽的身影,心下正想松一口气之际,他猛地僵住,下意识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放在案几上的手忍不住地开始颤抖。 就在此时,信国公尹达转过来想同他说些话,“晏儿,这佳酿入口很是醇香,你……你怎么了?”他有些不解地看着眼前脸色略显苍白的儿子。 尹清晏用尽了平生的克制才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他微抬起手示意父亲看一看此时坐在福康郡主身边的女子,缓缓转过头一字一句地启唇道:“爹,儿子好像看到妹妹了。” “说什么胡话呢?你妹妹?”信国公以为儿子喝多了说胡话,好笑地顺着尹清晏手指的方向望去,待他仔细地看清洛音的容貌之后,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啪嗒!”尹达手一松,原本握着的酒杯随即掉落在地上。 尹达右手边的英国公温鹤庭留意到了尹家父子两人有些异常的动静,轻声提醒道:“尹兄,陛下往咱们这边看过来了,有什么事都等到宴会结束之后再说。” 这边没有察觉到任何情况的洛音,依旧与沈攸宁二人谈笑风生,知棋在一旁不时地为她们夹个菜。 尹清晏背上早已冷汗涔涔,实在是洛音的相貌与自己母亲年轻之时太过相像了,恍惚之间以为是尹樱若回来了。他身旁的信国公尹达同样身处巨大的震惊之中。 在之后的宴席过程中,尹家父子两个一直心不在焉得很,一个将碟里的辣椒错当成菜肴放入口中,被辣的咳嗽不止满脸通红。另一个更是失手打碎了好几个碟子,引得旁人侧目。 第68章 解围 年宴过半,殿中众人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际,席上的洛音觉得有些闷得慌,身边的福康郡主沈攸宁见她微皱着眉,手抚着胸口,急忙关心道:“音姐姐,你怎么了?” 洛音朝她摆了摆手道:“就是觉得有点儿想吐,无妨最近这几日都是这个样子,大抵是怀孕的妇人必经之路,你让我缓缓就好。” 沈攸宁灵机一动提议道:“音姐姐,不若妹妹现在扶你去偏殿的暖阁里头歇息一会儿。那儿没什么人,等宴席结束,你我再出来,如何?” 洛音想了想,点头应道:“那就麻烦宁儿你了。” “你我姐妹之间,无需多礼!”沈攸宁嗔怪地说道,她顺势将对方扶起来,不忘吩咐身边的青秋:“青秋,你替我去向晋王哥哥说一声,让他不必担心洛音姐姐。” 而坐在对面的信国公父子一直留意着她们二人的动向,尹达有些不放心地出声道:“这是要去哪儿?” 尹清晏思索片刻请缨道:“父亲,您不便现在就离席。就让儿子跟着出去看看,至少能护一护她们的安危。” 信国公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动静放轻一些,切莫吓到她们。” “儿子明白。”尹清晏低声应道。 就在沈攸宁带着洛音小心地走在宫中由汉白玉铺就的地砖上,迎面碰上站在廊下醒酒透气的赵氏母女。 “哟,这不是福康郡主吗?”魏嘉彤眼尖地发现了她们,立即不怀好意地出声招呼道。 檐廊周围空空荡荡,见实在避不过去,沈攸宁只好客气道:“广平伯夫人,魏小姐你们二人好生有兴致。” 广平伯夫人赵氏闻言冷笑一声道:“臣妇母女可不及福康郡主您兴致盎然,对了,你瞧我这做娘亲的还未向郡主您道个喜,恭贺您终于攀上高枝儿,太后娘娘的义女可不是谁都能当上的,你说对吧,彤儿?” 魏嘉彤正想好好地应和赵氏几句,被洛音抢先出声打断道:“郡主,我身子有些不爽快。” 知棋很是上道,立刻顺着洛音的话提醒沈攸宁:“郡主,我们璟夫人腹中怀着的是晋王爷的第一个孩子,可不能一直耗在外头。万一今夜夫人有个好歹,王爷定是要大发雷霆的。” “广平伯夫人,您瞧本郡主这会儿实在是抽不开身来与二位寒暄。”沈攸宁假意为难地解释道。 “晋王?”听到知棋的话之后,赵氏原本残存的三分酒意也被吓醒了,要知道晋王爷裴垣可不是位好惹的人物。不用提这位爷在宫中的尊贵与受宠程度,就是他自己发狠收拾人起来也是不留半分的情面。 可站在广平伯夫人身侧的魏嘉彤自幼受宠,惯得是无法无天,她不屑地上下打量着洛音主仆,出声讥讽道:“本小姐还以为是晋王妃呢?原来不过是一介侧夫人,怎么山中无老虎,猴子也能称大王了么?” 赵氏吓得赶紧拉住了魏嘉彤的袖子,微斥道:“还不噤声!” 魏嘉彤甩开了广平伯夫人的手,继续朝着洛音嚣张地说道:“本小姐说得不对吗?今儿年宴我瞧着晋王妃也在里头呀?璟夫人,小女子说的话也许有些不好听,但是正妃都没离席,你这位侧妃仗着自己肚子里有货,就可以让丫鬟在宫里头对我们颐指气使吗?” “彤儿,别说了!”赵氏恨不得捂住自己这位继女的嘴。魏嘉彤不解地望着广平伯夫人不平道:“娘亲,女儿又没有说错!” “何人在宫中大放厥词!”廊前的男子厉声喝道。 沈攸宁扭头望向男子站着的方向,低声道:“怎得是他?” 洛音有些不明所以地问她道:“宁儿妹妹,那位是?” 魏嘉彤神色微变,匆匆急步迎上前柔声行礼道:“嘉彤见过尹世子。” 尹清晏垂手而立,眼神凌厉地瞧着眼前的人意有所指地出声道:“我可当不得这位嘉彤姑娘的礼。” “尹世子,瞧你这是说得什么话!”魏嘉彤些许慌乱解释道,“你我在英国公府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日世子你陪着信国公他们下了马车,恰巧就在公府门前遇到我们。安乐郡主还是小女的表姐,世子不记得了吗?” 尹清晏沉思半晌,端详着她好似才想起来道:“这位姑娘你是广平伯府的魏小姐?” 魏嘉彤雀跃地点头道:“正是!” “恕尹某方才没有将魏姑娘尖酸刻薄的嘴脸与那一日在英国公府的人联系在一起,真是失敬失敬。”尹清晏满脸真诚地看着对方说道。 在不远处的沈攸宁和洛音皆捂紧着嘴,就怕自己的笑声不小心泄露了几分,而候在她们身后的宫人们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眼神里满是对这位广平伯府嫡出长女的嘲笑意味。 魏嘉彤不是耳聋眼瞎之辈,信国公世子明摆着是为了福康郡主她们在出气。可这毕竟是宫里,不是在广平伯府的地盘,她只得忍气吞声地注视着尹清晏,强撑着笑脸回应道:“尹世子您大概是贵人多忘事吧,小女就不打扰您,先行告退。” 魏嘉彤连背影都透着一股怒气冲冲的样子,广平伯夫人顾不上沈攸宁,忙不迭连声唤道:“彤儿,你等一等母亲!” 檐廊下只余几人,尹清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迈步向前,等他走到了沈攸宁她们二人的面前,抬眸凝视着洛音,声音又低又轻道:“微臣见过福康郡主,璟……璟夫人。” 洛音奇异地感受到了男子语气中的那一抹悲伤与隐忍,沈攸宁如释重负地朝着尹清晏说道:“刚才多谢尹世子你相助,否则不知道何时时候才能将洛音姐姐送到暖阁里休息。” 尹清晏身躯一震,像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用力迫使自己定在洛音脸上的视线移开道:“郡主你们几人是要往偏殿暖阁里去吗?这一路地上都滑得很,如若郡主不介意,尹某可以替你们探一探路况。” “这怎么好意思劳烦世子你呢?”洛音缓缓地出声道。 第69章 误会 “夫人您看上去似乎有身子了?稳妥起见还是让尹某护送你们一程吧。”尹清晏望着洛音用手遮住的小腹温声道。 沈攸宁想着尹清晏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便顺着男子的话附和道:“音姐姐,外头的雪看上去下得不小,这儿离暖阁还有一段路要走,不然我们就听尹世子的吧,姐姐你如今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 连沈攸宁都如此说了,洛音也不好再推辞信国公世子的好意,她从容地直视对方致谢道:“那就劳烦尹世子您了。” 尹清晏心下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有些腼腆地摸了摸后脑勺,双眸微亮地回道:“分内之事,不妨事。” 一路无话,沈攸宁望着前方透出亮光的偏殿,偏头出声提醒洛音道:“音姐姐,过了此处的台阶就要到偏殿暖阁了。” 守在殿门处的宫人恭敬行礼道:“见过福康郡主。”沈攸宁轻声叫起,回头客气地说道:“尹世子,今儿我与音姐姐真得谢谢你,要不你也随我们一起到暖阁里头稍作休息?” 福康郡主本是随口这么一提,没想到尹清晏求之不得,他立马借驴下坡地应道:“那尹某就却之不恭了,正好微臣觉得口也有些渴。” 沈攸宁惊讶地盯着他,之前她曾目睹过这位信国公世子顶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毫不留情地当着众人的面狠言拒绝了他的爱慕者,以至于在沈攸宁还记得那位吴家姑娘羞愤痛哭的惨状。 福康郡主发现今夜的尹清晏根本不复以往的冷若冰霜,还对洛音姐姐关怀备至,她不禁产生了一个大胆可怕的想法。别看她在人前总是大方得体,成熟稳重,其实沈攸宁也才十四岁,故她有的时候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直到洛音在一旁轻晃她的手臂小声提醒道:“宁儿,回神了。” “咳咳,那我们便一起进去吧。”沈攸宁也意识到自己放在尹清晏身上的视线过久了。 殿门前的宫女掀开厚重的门帘,恭敬出声道:“请各位贵人小心脚下。” 暖阁里温暖如春,与殿外冰天雪地的氛围很是不同。当沈攸宁她们一行人缓缓步入阁中,所见之处皆是金玉石器,在她们的头顶之上则是用沉香檀木作梁,四周的白玉柱上祥云缭绕。 知棋察觉到洛音面上的疲惫之色,忙道:“夫人,您还好吗?” “音姐姐,暖阁里间有床榻和被褥,知棋你扶着你家主子先进去躺一躺。”沈攸宁缓缓地说道,“姐姐放心,我会在外头守着你。” 尹清晏和沈攸宁二人望着洛音主仆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尹世子,请坐。”福康郡主回首招呼道。 “多谢郡主。”尹清晏依言落座,虽然因为不能与洛音多说会儿话,此刻他的心里还是有点儿遗憾。但是只凭着洛音这一张与自己母亲很是相似的容貌,也不能就此盖棺定论。如今他与父亲手上并没有进一步的证据,就连尹清晏自己也无法笃定这位晋王的侧夫人一定便是胞妹尹樱若。 殿中宫女低头捧着茶盘近前一步,待上好茶水后便悄声退下去了。 沈攸宁用清茶润了润喉启唇说道:“尹世子,方才因着广平伯夫人和魏姑娘在场,有些话我不便直说。现下冒昧地问一句您,宫中如此之大,世子怎么会如此碰巧的遇到我和洛音姐姐?” 尹清晏微顿,他没想到福康郡主如此的心细如发。迎着沈攸宁略显试探的目光,男子倒也不作任何否认道:“那是因为微臣就是跟着郡主你们一行人出来的。” 沈攸宁瞪大了双眼扬声道:“你!”只见她猛地起身伸手指着尹清晏,然而下一秒她怕吵到里头休息着的洛音,又咬牙坐下去。 尹清晏玩味地看着对面满脸气鼓鼓的沈攸宁,与他第一次在宫道上看到被生身母亲大声指责也浑然不在意的女子,简直判若两人。 “郡主,少安毋躁。您知道您现在像什么吗?”尹清晏忍不住逗她道。 沈攸宁没好气地问道:“像什么?” 尹清晏眉眼带笑地应道:“像微臣在边境上看到的一只被抢了吃的狸奴,还是浑身炸毛,张牙舞爪的那种。” 话音刚落,沈攸宁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被尹清晏耍了,孩子气般的还击道:“尹世子,不是我夸大,你这样不解风情哪家贵女愿意嫁给你啊!” 尹清晏摇了摇头小声回道:“回郡主,微臣这辈子并不打算成家,您可得帮我保密。” 听着男子的这句话,沈攸宁更加坚定了眼前的这位信国公世子对洛音姐姐的感情不一般。她内心有些唏嘘不已,没想到尹清晏竟然会终生不娶妻,就因为对音姐姐爱而不得,好不容易等到进宫赴宴也要寻找机会,就为了能够见上音姐姐一面。 尹清晏根本不知道沈攸宁此时心中所想早已经与他的初衷偏离了十万八千里,男子只是觉得沈攸宁投射过来的视线实在是有些炙热,终是忍不住出声问道:“郡主,您为何要用这种同情的目光盯着微臣?” 沈攸宁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拍了拍尹清晏的肩膀安慰道:“尹世子,没想到你看上去冷冷冰冰的,内心却是如此的强大。虽然佩服但不赞成你这种行为,毕竟我也是要喊晋王一声哥哥的。只能劝你一句,有时候该放下的还是要放下。” 尹清晏听着福康郡主的这一席话很是云里雾里的,着实是没明白她的话中深意。男子有些迷茫地低眸看着沈攸宁放在他肩上的手道:“啊?” 福康郡主又补充道:“世子你大可放心,我沈攸宁会替你保住这个秘密,更不会向晋王哥哥多言一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道理我还是很明白的。” “不是郡主,这又与晋王殿下有什么关系?”尹清晏彻底地被她整迷糊了。 就在他们二人交谈的间隙,殿外传来了宫人的通禀声:“晋王殿下到!” 第70章 注视 裴垣在宫人的通传下缓缓踏入殿内,身后还跟着沈攸宁的贴身宫女青秋。尹清晏起身行礼道:“微臣见过晋王殿下。” “予怀兄,你我许久未见了。”裴垣微笑着回道。 尹清晏见他如此说,便也不再客套寒暄,朝着裴垣伸出手,二人如同以前好兄弟那般碰拳打了个招呼。 这下换沈攸宁有点儿迷糊了,不过她还是出声提醒道:“福康见过晋王哥哥,音姐姐在里间歇息。” 裴垣点了点头道:“多谢,那本王先进去瞧一瞧她。”走了半步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望着沈攸宁道:“福康,方才母后在席上问起你。” “多谢晋王哥哥告知,那妹妹就先回保和殿去。”沈攸宁轻声致谢道。 晋王看着一边的尹清晏满含深意地说道:“予怀兄,劳烦你送福康回去,顺便替我这傻妹妹赶一赶烦人的蚊虫。” “大冬天的哪里来的蚊虫?”沈攸宁眼底满是疑惑不解低喃道。 尹清晏与裴垣交换了一下眼神,多年的默契让他马上就理解了对方话中的意思。 “郡主,请。”尹清晏示意道。毕竟晋王是他多年的好友,既然他开口岂有拒绝的道理。尹清晏最后复杂地望了一眼内殿的方向,便向裴垣行礼告退。 两人在回保和殿的路上,尹清晏无奈地转头望向福康郡主问道:“郡主,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与微臣说?” “尹世子,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说呢?”沈攸宁大着胆子直言道。 尹清晏默念着:“天涯何处……无芳草?” “音姐姐确实很好,可她乃有夫之妇,这个道理不用我多说了吧?”沈攸宁望了望四周悄声提醒道。 尹清晏像是被打了一闷棍般猛地扬声道:“停!郡主你这小脑袋瓜子里都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福康郡主急忙示意他小点声,语气担忧道:“隔墙有耳!尹世子,我这是好心提醒你一句。虽说你也值得同情,但是总归是不对的!” 尹清晏都快被她此番惊天动地的言论给气笑了,沈攸宁偷偷地瞄了一眼身旁的男子说道:“看在你之前为我们解围的份上,我才仗义直言的。” “微臣真是多谢郡主您的好意了!但还是想请郡主莫要胡乱推测,微臣不娶妻并不是因为你的洛音姐姐!”尹清晏解释道。 可他这一席谈得上是真心实意的话,在福康郡主沈攸宁眼中看到的却是另一番光景。尹清晏狐疑地盯着她,正想开口补充几句的时候。两人身后的青秋小心提醒道:“郡主,世子,保和殿就要到了。” 当尹清晏与沈攸宁踏入殿中,便见到广平伯夫人赵氏朝着太后娘娘的方向走去。沈攸宁心下一急,就要提起裙摆准备上前去拦。 “郡主,微臣替您去。”尹清晏瞧出了她的心思温声道。 高台之上,太后娘娘一边欣赏舞乐,一边不时地扭头与皇后品评着今夜的宫宴菜肴,心情很是不错。 音清晏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上前,抢在广平伯夫人赵氏踏上阶梯之前一把将她拉住,低声提醒道:“广平伯夫人,您做事之前还需三思而行。” 赵氏追着继女回到大殿之中,不仅被魏嘉彤甩了个冷脸,广平伯还嫌弃她没有将沈攸宁哄好,坏了他的大事。她这会子本就心情不快得很,被尹清晏如此冷声一警告,新仇旧怨倒是齐齐涌上了心头。她一把甩开了男子的手臂,不管不顾地指着他的鼻子放声大喊道:“本夫人要见太后娘娘,你凭什么来拦我!” 保和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就连丝竹管乐也被广平伯夫人的这一嗓子给吼住了。 “广平伯夫人,今夜是皇宫年宴,你有什么不满可以到殿外慢慢与本郡主说上一说。不要影响母后和皇兄的好兴致。”沈攸宁缓缓来到赵氏的面前轻声建议道。 上首的太后娘娘似笑非笑地望着下方的几人,沉声道:“宁儿,你让广平伯夫人说,有什么话就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儿说个清楚。” 男宾席上的广平伯暗道一声晦气,赶忙上前几步行礼道:“臣给太后和陛下赔不是!内子今夜有些喝多了,无意冒犯郡主和世子,还望太后娘娘和陛下恕罪!”说完便要伸手将赵氏扯回去。 赵氏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福康郡主,不顾广平伯的阻拦,愤恨不已地张口责问道:“沈攸宁,你是不是对我这个生身母亲恨之入骨?” 沈攸宁语气平稳地应道:“怨恨?也许在幼时有些,不过恨之入骨倒是谈不上。夫人何出此言?” 赵氏语无伦次地出声道:“你以为成为太后娘娘的义女当上了福康郡主,就能让为娘追悔莫及吗?我今儿就实话告诉你听,本夫人永远不会向后看,过去的一切只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尹清晏听着赵氏这段堪称是诛心之言的发泄,心里对沈攸宁这个小姑娘产生了无限的同情,他不着痕迹地看着身边神情冷静的女子。 太后娘娘闻言拿起手边的酒杯朝赵氏的脚边狠狠砸去,怒斥道:“赵氏!仔细你的言行!站在你面前的是当朝郡主,不是可以任由你这位广平伯夫人随意指责奚落的!” 宣文帝在台上出声吩咐道:“广平伯,还需要朕提醒你什么吗?” “臣立马就将人带走!请太后,陛下息怒!”广平伯低头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俯身在赵氏耳边威胁道:“你这是要连累我们全府人吗?还不给我闭嘴!” 荀公公急打圆场,扬声指挥道:“接着奏乐!”殿内又恢复了起初喜气洋洋的热闹场面。 望着赵氏被广平伯连拖带拽离去的背影,沈攸宁略显讽刺的与身边之人说道:“我以为我已经放下了,没想到心里竟然还会像针扎过一样细细密密地疼。你说是不是很可笑?生下我沈攸宁的母亲一点儿也没有后悔过将幼时的我抛下,或许她的心中未曾想念过爹爹和我,是我庸人自扰了。” 尹清晏想要张口却发觉自己根本说不出什么安慰的好听话。 一场宫中年宴就在两人满是纷纷扰扰的思绪中落下了帷幕。 第71章 后手 深夜昭阳殿,青玥忙着为顾汐芸卸下脸上的妆容。一旁的曲嬷嬷端详着她脸上很是愉悦的神情,开口奉承道:“王妃今儿瞧着很是容光焕发呢。” “本王妃好不容易才能见外祖母一面,心情好了精神自然也就好了。”顾汐芸抚摸着从肩上垂下的青丝随意应道。 曲嬷嬷趁着此刻的好时机,继续补充道:“王妃,钱庄那边也传来了一个好消息,您听了一定会喜上加喜的!” 顾汐芸抬手示意她说来听听。曲嬷嬷挥退了殿中其余的下人们,当着王妃的面低声细语道:“王妃您上一次不是让钱庄的掌柜从中假意好心地给人放贷。哎哟您是不知道,现在这利滚利就跟个雪球一样越滚越多,那人已经无力偿还了。而且当初老奴留了个心眼,特意去找了街上的无父无母的乞儿,给了点碎银钱叫他送信给私人钱庄。” 顾汐芸听了她的话心中甚是畅快,赞赏地看着曲嬷嬷道:“不错,这次嬷嬷你做得很是漂亮。那些个乞儿四海为家,就算是从人间蒸发也丝毫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不过这嗜赌之人啊还真就如您所言那般,只要给他一点点儿甜头,就一定会轻而易举地上钩。”曲嬷嬷应和道。 顾汐芸摇了摇头叹道:“这人心呐,实属难测得很。” 信国公府的马车路过永安大街,车厢里头林氏打量着眼前愁眉苦脸的父子俩,忍不住出声问道:“你们爷俩出了宫门之后便一直是这副模样,大的呢老是欲言又止,小的呢又垂首沉默,到底出了何事?” 信国公尹达忙不迭踢了脚坐在一旁闷不吭声的儿子,尹清晏认命地抬头解释道:“娘,儿子只是在宫宴上喝了好多同僚敬的酒,现下有几分醉意,让娘担心是儿子的不是。” 望着尹清晏清明的眼神,身为母亲的林氏迟疑片刻,还欲开口的时候,“夫人,你看明儿是不是又到了每年去大觉寺上香的日子。”尹达的话顺利地将林氏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望着交谈的双亲,尹清晏暗自松了一口气。 待他们三人回到信国公府后,尹达朝着儿子出声道:“你随为父去一趟书房,有公事要与你探讨探讨。” “是。”尹清晏恭敬应下。林氏颇有些无可奈何般地摇了摇头道:“你们父子俩真是天大地大公事最大,那我就先回房了。你们莫要谈到太晚,早些去歇息,今夜喝了不少酒呢。” “夫人你放心。”尹达笑着回道。 父子二人来到书房,信国公便迫不及待地关上门直接开口问道:“如何?是你妹妹吗?” 尹清晏叹了一口气解释道:“父亲,儿子也不能确定她就是妹妹。” “唉,那你打听到她是什么身份了吗?为父瞧着她梳着妇人的发髻了,看来已经嫁人了。”信国公有些急切地问道。 尹清晏抬眸直视着他,轻声应道:“她是晋王府的璟夫人,名唤洛音。” “什么?侧夫人?”信国公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儿子。倏地,他不敢再往深处想,倘若这位璟夫人真的就是他们信国公府的嫡幼女尹樱若,就是皇后之位也做得。如今屈居她人之下当一介侧室,即使是王爷的侧妃,在信国公尹达看来那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随即他叮嘱着尹清晏道:“你明日即刻去打探一番这位璟夫人的身世背景,越快越好。为父也会安排曾经的部下来协助你,他们也都是早年间参与过你妹妹失踪之事的人员。” 尹清晏眼底微亮,略显激动道:“儿子明白!” 洛音随裴垣踏入了临景殿,知棋在一旁小心地为她解着披风。 “王爷,您都盯了一路了,音儿真的没事的。您瞧在回来的路上我也不难受想吐了。”洛音尽力安抚着满脸担忧的裴垣道。 “明日让府医来一趟,不然我不放心。”裴垣沉思片刻之后应道。 洛音知道他是将自己当成瓷娃娃了,一点儿不对劲都能整得大家人仰马翻的。可是当她感受到晋王的固执其实是在表示着关心,也不得不点头柔声哄道:“好好好,王爷您说请府医,那我们就请人来,这样可好?” “音儿你这哄孩子的语调能不能不要如此明显?”裴垣的王爷面子都差点挂不住。 洛音嘴脸微扬,就听到抱琴忍不住笑出了声,殿中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到她身上。抱琴低着头发觉周围异常的安静,等到她偷偷抬头想要观察时,不经意间与晋王冰冷的目光对上了,“王爷,奴婢……奴婢不是有意嘲笑,不对不是嘲笑!”抱琴慌忙解释道。 裴垣抬手制止她吩咐道:“行了,抱琴你别解释了。赶紧去厨房将你主子要用的夜宵端进来。” 闻言,抱琴如蒙大赦般的行礼告退。洛音笑意盈盈地嗔道:“王爷,您就别吓抱琴了。您明明没有生气!” 裴垣被她拆穿了也不恼,望着洛音的眼底流露出几分愉悦。 只不过想到出宫之前沈攸宁有些恍惚的神情,好心情急转直下。“怎么了?方才不眉眼带着笑意,这会儿为何叹气起来?”裴垣温声开口道。 洛音抬眸看着对方,悄声道:“只是有些担心宁儿妹妹。我不是没有听到前面保和殿中发生的事,王爷你说那广平伯夫人说的是什么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如此伤宁儿的心,赵氏对攸宁妹妹她真的一丝愧疚也无吗?” 原来是为了攸宁这件事,裴垣缓缓说道:“不是所有天底下的母亲对自己的孩子都有那一片慈母心肠的。当初沈将军战死沙场之时,那赵氏就已经起了抛弃孩子的心思了。” “她到底是为什么?”洛音很是费解地问道。 裴垣偏头将暖手炉递给她沉声道:“因为那个时候赵氏与广平伯暗度陈仓多时了。母后与皇兄考虑到了攸宁,才将这桩秘事压下来。” 洛音震惊地抬起头,只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裴垣,好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 第72章 提议 “实在是欺人太甚了!”洛音很是为沈将军和沈攸宁感到不值,继续追问道:“所以那赵氏从一开始就觉得宁儿妹妹是个累赘?” 裴垣微点了下头,面色沉静下来后说道:“攸宁并不知悉这其中的内情,对于她而言,广平伯夫人只不过是顺应局势给她自己找到了一条改嫁的退路而已。母后也不愿意让她直面真相,毕竟这仅仅只是徒增攸宁的痛苦罢了。” “太后娘娘的良苦用心的确令人动容,就连这细微之处都有光顾到。不过王爷,音儿有一个想法。”洛音向裴垣建议道,“您想啊,宁儿妹妹终日待在那九重宫阙之中,虽说这皇宫里头不是不好,但是宁儿她见到的到底是熟悉已久的人和物,少了一些新鲜感。不若我们挑个吉日,请宁儿来我们王府作客如何?到时候王爷您还可以带她去街上走一走逛一逛。” 裴垣倒是有点儿意外,到底是女子心细,洛音口中的这些细枝末节对他来说还真是从未考虑过的部分。他难掩称赞道:“好主意!就按音儿你说的来办!” 宫道上排列着几队御林军不时地在巡逻着宫中各处,尽职地在守卫着皇宫贵人们的安危。 寝殿中,“郡主,天色已经很晚了。要不奴婢服侍你就寝吧?”青秋小声提醒道。 望着窗外月色的沈攸宁回过头来可有可无地应道:“也好。” 待青秋小心地将殿中各处的蜡烛吹灭,缓缓退下之后。躺在床榻上的沈攸宁睁开双眼,反手从玉枕下面摸出来一个有些陈旧的刺绣松石香囊。 在黑暗的环境之中,沈攸宁愣愣地盯着手掌心中的香囊,不时地摸着上头绣着的沈字,哪怕香囊边缘处早已出现了些许磨毛的痕迹,她依旧爱若珍宝。原来这松石香囊是沈承渊将军送给沈攸宁的最后一件生辰贺礼。当初女童对这上面粗糙的绣工还有点儿不喜,沈将军抱着她连声哄道:“宁儿,这是爹爹第一次绣香囊,做得是有点不太好。但是爹爹答应你,等到下一次我们宁儿的生辰,爹爹一定送你一个更好更精致的香囊!” 一滴眼泪顺着沈攸宁的眼尾慢慢地滑下来,“爹,这一次女儿是彻底放下了,您在天之灵,应是不会怪我吧。”沈攸宁呢喃低语道,“这是最后一次了,爹爹您为我取名攸宁二字,是希望女儿能够平稳一生,幸福安宁。您知道的吧,宁儿从不会让您失望的。” 二月二龙抬头春回大地,晨风习习。威远侯府的下人们便早早地起床了,专心准备今天一整日的祭祀仪式。 “咳……咳咳。”寿安堂内室里传出顾老夫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一旁伺候她的唐嬷嬷忧心重重地劝道:“老夫人,自开春以来您这咳疾反而越来越严重了,还是让老奴去请位大夫进府给您瞧瞧吧。” 顾老夫人身着赤色翟鸟祭服,头戴同色金纹嵌玉石抹额,低头就着唐嬷嬷捧着的茶盏喝了一口热茶,缓和了些许方道:“应是天气尚未转暖罢了,不必如此大惊小怪的。以往我都会如此咳个几声,也不缺这一次,你让厨房煮碗止咳的草药汤端上来即可。” 唐嬷嬷思索片刻提议道:“那老奴还是按照惯例,吩咐厨房煮碗止咳润肺的玉竹百合鹌鹑汤给您。” 顾老夫人闻言点头应道:“你做事妥帖得紧,我也放心。顺便你也替我走一趟紫云堂,这段时日我这身子骨不太好,怕传染给佑哥儿,你让云姨娘派个身边人过来寿安堂将孩子暂时接回去,等我这咳疾好了再把佑哥儿给我送回来。” 唐嬷嬷低声应道:“老奴这就去。” 紫云堂,年前刚升为贵妾的云姨娘此时正春风得意得很。原本按照彩云的身份,能得个二等良妾都是顶了天了,只不过顾老夫人看在她为威远侯开枝散叶的面子上,她自己也争气能得顾青山的偏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将这待遇往上提了一提。 “姨娘,您看侯爷送的八宝梅花珠钗多衬您啊。”小翠一面为云姨娘戴上钗子一面讨好奉承道。 望着铜镜中变化极大的自己,云姨娘不免有些心生感慨,以前的丫鬟彩云终日只得卑躬屈膝,恪守下人的职责。如今的她不仅成了威远侯府的一品贵妾,还是侯府的世子亲娘,上头又没有侯夫人弹压。她微抬起手扶了扶发髻上的珠钗,心情愉悦地说道:“就你会拿好话来哄我。” 就在主仆二人说话间,屋外小红出声道:“姨娘,寿安堂的唐嬷嬷来了。” 唐嬷嬷微笑着踏入屋内,“云姨娘,您脚下慢一些儿。”她望着云姨娘挺着个圆滚滚的孕肚朝她走来,忙好心提醒道。 只见云姨娘身穿一袭宝蓝色灰鼠刺绣锦袄,身边贴身丫鬟小心地搀扶她从内室出来。“唐嬷嬷,今儿怎得您亲自来我这紫云堂了?”云姨娘面对这昔日寿安堂的管事嬷嬷还是尊敬的。 “回姨娘,这次是老夫人有话要带给您。”唐嬷嬷温声回道。 云姨娘微微直起身示意道:“唐嬷嬷您说。” 唐嬷嬷喝了小红端上来的一口茶水,缓缓说着:“老夫人近日咳疾频繁发作,她担心会影响到小世子。特让老奴来提醒您一声,顺便让姨娘派个丫鬟过去将世子接到紫云堂暂住,等到老夫人身子骨恢复之后再将世子送回去。” 云姨娘惊喜不已,急忙点头应下道:“多谢唐嬷嬷来告知我,我这就安排下人随您一道回去,将佑儿接回来!您瞧我这不日就要临盆了,不然定是要亲自去一趟寿安堂谢恩的。” “您的心意,老夫人都知晓。”唐嬷嬷低声道,“那老奴就先行告退了,老夫人那边儿还需要人服侍。” 云姨娘客气道:“那我就不多送您了,慢走!” 待人走后,小翠喜道:“难怪方才院子里有喜鹊登枝头,原来是向姨娘您报喜来了!” 云姨娘人逢喜事精神爽,偏头朝着小翠开腔吩咐道:“你下去让人将佑儿的屋子好好地洒扫一遍。” 小翠领命退下安排去了。云姨娘独自靠坐在美人榻上,低语道:“就快了……” 第73章 请帖 晋王府,知棋从临景殿出来绕过府内的花园,再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便来到了药斋。 “哟,知棋姑娘你来找叶府医吧!”门前的小厮出声打趣道。知棋被他这么一说颇有些不自在地应声:“我是替夫人来向叶府医拿安胎药。” “姑娘进去吧,叶府医在里头熬着药呢!”小厮撩起门帘提醒道。 药斋里弥漫着青草药的气味,随处可见晒干的药材。知棋小心地走到药炉边上,朝着背对她的男子轻声招呼道:“叶府医。” 听到声响的叶府医放下手中的蒲扇,转过身来温声应道:“是知棋姑娘啊,你来得正好,叶某为璟夫人熬制的黄岑汤快好了,再等一会儿就可以端走了。” 知棋闻言笑言:“叶府医费心了。”一边从衣袖中拿出一枚做工精美的锦囊就要递给他。还未等知棋开口,叶府医忙连忙摆了摆手制止道:“多谢知棋姑娘,叶某当不起姑娘你的心意。” “叶府医,您想岔了。这里头是璟夫人特意赏给你的银子,新的一年府医我们夫人和腹中的小主子还需要您的用心照料。”知棋笑意不变地解释道。 发现自己曲解了对方的意思,叶府医汗颜道歉道:“知棋姑娘,真是对不住!希望你别将叶某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 知棋见他俊秀的脸上因为着急都红了,噗哧一声笑出来开口道:“叶府医,我看着炉上的汤药好似可以倒出来了。” 被她分散了注意力的男子,赶忙回头准备用工具将药炉提出来。在他身后,本是眉眼间带着笑意的知棋垂下睫毛,掩盖了自己眼底的那一丝失落。或许叶府医永远不会知道,用来装赏银的这枚苏方色锦囊其实是知棋熬了几个大夜才赶制出来的。 当知棋端着汤药站在临景殿廊下的时候,“知棋姐姐!”就在院中不远处的抱琴喊了她一声。 知棋扭头无奈地应道:“你小心一些,慢点儿跑!” 抱琴微喘着一路小跑地来到了知棋身边,盯着盘中的汤药问道:“姐姐你去药斋了?如何那锦囊送出去了吗?” 望着抱琴满含期待的眼神,知棋心下微涩。抱琴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开口,有些疑惑道:“知棋姐姐,难道你压根儿就不是送给叶,”知棋怕被人听到,急忙打断道:“不说这些了,先将汤药拿给主子,府医说过要趁热喝。” 洛音坐在贵妃榻上含笑地望着进来的两个丫鬟道:“大老远儿就听到抱琴你的声音了,今儿是有什么好事,也与我说来听一听。” 知棋赶在抱琴开口之前抢先解释道:“夫人,抱琴就是孩子心性,顽皮爱逗趣儿些罢了。您先用这碗黄岑汤,叶府医说得趁热。” “知棋你有心了。你有劝叶府医收下赏银吗?他这个淡泊名利的脾性,我还真有些担心他不肯收。”洛音舀了一勺汤药说道。 “夫人您就放心吧,知棋姐姐出马一定不会出差错的。”抱琴朝着身边的知棋挤眉弄眼地开腔道。 知棋被她逗得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夫人,叶府医他收下了,您不必为此担心。” 洛音点了点头视线扫到抱琴,咽下嘴里的汤药出声问道:“抱琴,从方才起你这手里拿的是何物?” 抱琴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张口应道:“回夫人,这是信国公府派人送来的请帖。”说完便将帖子顺势递到洛音的手中。 “三月的赏花宴?”洛音有些诧异地抬头问道,“按理来说,这类的请帖不都是送到王妃的昭阳殿吗?怎么还特意署名送帖子给我?” “信国公府可真是有兴致得很啊。呵,一人一封请帖,亏他们想的出来。”顾汐芸盯着桌案上打开的请帖平静地说道。 曲嬷嬷也对信国公府这一通操作感到迷惑不解,小心翼翼出声问道:“那王妃您届时会去赴约吗?” 顾汐芸瞥了一眼对方,沉声应道:“人家都不顾你家王妃的脸面了,你出去打听一下,哪家办赏花宴会记得侧夫人也送一封请帖的?” “王妃您说得是,那就不去了。”曲嬷嬷顿时心领神会道,“到时候让临景殿那位自己代表王府去就好了,也让大家好好地领教一下她的规矩和礼仪。” 顾汐芸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眉眼弯弯地指着曲嬷嬷笑道:“这话说得不错,听着很是入耳,你替我回了吧,就说本王妃身子不适,无法亲自前去赴宴。” 寿康宫,沈攸宁服侍着太后用药。“宁儿,哀家听闻信国公府到了三月要在府中办一场赏花宴,你不是过段日子就要出宫去你晋王哥哥府上暂住,那你届时就顺便与他们一同去瞧瞧,凑个乐。” 沈攸宁柔声应道:“母后,宁儿就待在王府里头等着哥哥嫂嫂们赴宴回来,不必跟着去信国公府了吧。再者宁儿手里也没有请帖,去了岂不是徒惹尴尬。” “那怎么会!”太后故意板着脸反驳道,“赏花宴上都是与你年纪相仿的世家贵女,去认识认识人也好,你就听母后的话,嗯?” 是夜,洛音与裴垣两人在说着话。“王爷,信国公府的帖子怎得也送了我?” 正在解大氅的裴垣闻言一顿,转过身道:“福伯倒是未曾与我说过,你也得了赏花宴的请帖。”望着洛音面上显而易见的担忧,裴垣温声宽慰道:“无妨,你无需挂心,就当作是给本王的帖子即可,只不过是误送到你手上了。” 洛音松了一口气细声软语道:“如果王妃问起来,那我就依葫芦画瓢地将您说的话复述出来给她听。” “滑头!”裴垣轻轻地点了点女子的额头,语气玩味地调侃道:“合着今夜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晋王想起了白日他进宫拜见之时,太后叮嘱他的话,便补充道:“今儿进宫,母后说让我这个做人家哥哥的,有机会去赏花宴的时候不要忘记带上自家的妹妹。” 洛音失笑地望着他道:“宁儿妹妹不是才刚过十四岁的生辰,太后娘娘这么早就操心起来了?” 第74章 开春 裴垣沉吟片刻后应道:“虽说现在攸宁还未及笄,但总有一日是要嫁人的。” “宫宴那天,我见信国公世子与宁儿妹妹站在一处还挺般配的,就好似一对璧人儿。”洛音话锋一转道,“到了赏花宴的时候,王爷您可以帮着宁儿妹妹多参详参详。” 裴垣好脾气地回道:“好好好,都依你。” 深夜,万丰钱庄的掌柜指挥着手底下的人将铺子洒扫干净,自己撩开门帘往里走去。 迎面走来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朝着他出声道:“掌柜的,那人醒了。” “娘,爹他怎么还没回来?”十岁的洛羽一边帮着她娘铺着床一边扭头问道。 昏暗的烛光下,王氏微顿,片刻强撑着笑脸应道:“你爹他白日里说要去找些活来做,可能会晚点回来。羽儿你先上床去睡吧,不用等你爹。” 洛羽望着眼前身着布衣的娘亲,心中微酸。她虽只有十岁,但自从她爹沾染上了赌钱的毛病,家里头都已经快揭不开锅了。要不是她娘没日没夜的做绣品,做完再拿到城里的铺子里去卖补贴家用,他们一家人早就饿死街头了。 “娘,您不用替我爹打掩护。他是不是问您拿钱又去赌了?”洛羽扬声问道。 盖着头巾的王氏忙急声否认道:“羽儿你说什么呢!没有的事儿,你爹他真的是去找活计了,姑娘家家的别想这么多,快去睡吧!” 洛羽眼眶微红,声音有些哽咽地喊道:“娘!” 就在母女二人僵持之际,大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阵嘈杂的砸门声。“娘,外头是谁?”洛羽惊恐地问道。 王氏也被外头的声音给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却为时已晚。 次日一早,隔壁的张大娘偷偷摸摸地来到了王氏她们家门前,看着眼前虚掩着的大门,从门缝中窥见凌乱的景象,而屋内却空无一人,她想起昨夜听到的动静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 青玥打着一把油纸伞,小心地护着手上提着的食盒,缓缓踏入昭阳殿的大门。内殿里,曲嬷嬷悄声对着顾汐芸汇报道:“王妃,那一家子全抓住了。钱庄那边来信问您接下去想要如何处置。” 顾汐芸微抬手,身后给她揉肩的丫鬟便低头告退。等到人都下去,只留了她与曲嬷嬷两人,顾汐芸这才微微启唇吩咐道:“你让他们先将人控制住,只要别让人死了就行。” 曲嬷嬷低声应下,顾汐芸望着眼前装着糕点的珐琅纹青花纹高足碗,自言自语说道:“五个月的肚子尚早了。常言道七活八不活,就在让你逍遥几天。”染着蔻丹的手指一个用力便将碗中摆放着的糕点轻而易举捏碎了。 三月东风回暖,花草树木触眼新。临景殿,知棋小心地扶着洛音从床榻上起身,不时出声叮咛着:“夫人,您慢一些。” 抱琴在一旁望着洛音已有六个月大的孕肚,轻声感慨道:“主子您的肚子还真是见天儿的在长,奴婢如今瞧着还真是显怀不少。” “哎呀。”此时洛音突然叫了一声,抱琴微惊,忙出声问道:“夫人,您怎么了?” 洛音抬眸笑着应道:“无事,肚子里的孩子踢了一下。近来孩子胎动的越发频繁,有几次正好被王爷他遇上了。” 抱琴接下去补充道:“主子,奴婢还从未见到过王爷露出那般震惊又不知所措的神情呢。”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门房的通传声:“夫人,福管家求见。” 待洛音缓慢地走到正殿之时,福管家满脸堆笑地上前出声道:“老奴给璟夫人您请安了。” “福管家,您身后这些下人手上拿的是?”洛音疑惑地问道。 福伯转头利落吩咐道:“你们将上面的盖着布拿下来,给璟夫人过目。” 小厮丫鬟们依言照做,“夫人,您瞧这只鎏金花枝簪,很是衬您今日的装扮。还有那只玛瑙玉雕钗,是王爷他昨夜特意从私库精挑细选出来的。”福伯表情愉悦地向洛音出声说明着下人捧着的盘中首饰。 望着眼前这么多的珠宝首饰和绫罗绸缎,洛音忍不住看向福伯问道:“王爷他怎么突然让福管家您送这么多东西到临景殿?” 福伯温声为裴垣解释道:“回夫人,王爷他是想着开春了,您也该换一换新的首饰衣裳,就吩咐老奴开了他的私库选了一些给您送过来。王爷还让老奴给您说,这些小玩意儿放在库房里也是吃灰,还不如拿给合适之人,方能有些用武之地。” 听了他如此说道,洛音也不好推托不受,便温婉一笑说道:“那就劳烦福管家您帮我带句谢给王爷。” 从年后到现在,裴垣肉眼可见的忙碌了起来。不仅要顾及巡防营的差事,还要兼顾宫中御林军的训练。日日皆是早出晚归,因此就连洛音都只能托福管家给他带个话。 皇宫宫道上,刚下朝的信国公世子尹清晏和晋王裴垣说着话。此时福康郡主沈攸宁带着青秋朝着两人迎面走来。 “福康见过晋王哥哥,尹世子。”沈攸宁大方行礼道。 裴垣温声叫起问道:“福康你这是要回寿康宫吗?” “妹妹方才刚将母后的贺礼送到丽绮宫,丽妃娘娘前几日刚生下了小皇子,这会儿准备回寿康宫给母后复命。”沈攸宁缓缓地说道。 裴垣颔首叮嘱道:“对了,过几日你不用带太多物件来王府,你洛音姐姐已经给你购置了很多东西,她怕你累着。”男子像是想起什么嘴角微扬。 沈攸宁闻言眉眼间都带上了几分笑意,小姑娘笑意盈盈,眼睛就如同月牙儿般弯起。站在一旁的尹清晏出声问道:“郡主这是要出宫去晋王府小住吗?” “正是,不能辜负晋王哥哥和洛音姐姐的盛情邀请。”沈攸宁望向对方很是自然地应道。 裴垣见他二人很是熟稔的样子,微挑眉头,偏头顺势与站在他身边的尹清晏提了一嘴:“福康到时候也会随我们来你府上参加赏花宴,予怀兄你作为主人家,到时候可要好生招待一番我们福康啊。” 第75章 震惊 尹清晏听到裴垣说这话,朗声应道:“那是自然,来者皆是客。更不用说喻之你与我还有着多年的深厚交情,郡主您还不知道的吧,你晋王哥哥从小就与微臣一起学习武艺,起初他还因为不能多睡会儿哭过鼻子呢。” 裴垣似笑非笑地盯着对方说道:“难道予怀兄就没有被师傅骂哭吗?真是要逼着我将你仅存的那点子黑历史全给抖露出来是吧?” 看着裴垣和尹清晏二人你来我往如同孩童一般的斗嘴场面,沈攸宁与身后的青秋皆捂嘴偷笑。 又到了给王妃请安的日子,洛音挺着显怀的肚子被知棋搀扶着慢慢踏入昭阳殿。“妾给王妃请安。”洛音低头恭敬行礼道,顾汐芸很快就叫人起来。 “来人,快拿个软垫给洛音妹妹靠着。”王妃望着刚落座的洛音说道,“妹妹你也是不容易得紧。怀孩子很是辛苦吧,本妃瞧着你这小脸都瘦了许多,别说王爷了,本王妃今儿见你如此都有些心疼了。” 黄鼠狼献殷勤非奸即盗,听到顾汐芸这番话,洛音立刻警觉起来,抬头柔声应道:“谢王妃关心,妾不辛苦的。每日吃好睡好,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那就好,毕竟你这肚子里的孩子可谓是万众瞩目,宫里的太后娘娘都向本妃问起妹妹你好几次。所以洛音妹妹你可要平平安安地到临产,手底下的人也要好好约束叮嘱,多注意休息,不该去的地方千万不要去。”顾汐芸满含深意地说道。 洛音依旧垂头恭敬答道:“是,妹妹谨记王妃您的提醒。” 入夜,“有没有人?给我水,我要喝水!来人啊!”昏暗的地牢里,被困多日的洛昆虚弱地出声喊道。 看守的人满脸不耐烦地吼道:“又在叫什么!”他身边的同伴示意道:“他好似要喝水。” “屁事怎么这么多!行了,你在这守着,我去外头打水。”年长一些的守卫安排道。 同伴点头应下,走到关着洛昆的牢房前,看着躺在里头狼狈不堪的人提醒道:“等着,水等会儿给你送来。我说你也是,成天鬼吼鬼叫什么,瞧瞧关着的那对母女,她们可是你的妻女,不哭不闹安静得出奇,也不像你这般讨人厌。” 冰冷的牢房中,瘦弱的王氏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女儿,细声安抚道:“羽儿,娘在呢,不怕不怕。” 在她怀中的洛羽抖着声音问道:“娘,被那些人抓进来的时候我在这儿看到爹了,就在走廊的尽头的那间屋子里。娘,不会是爹赌钱赌输了,要拿我们去还债吧?” 王氏听着女儿话,心里像是被剪子划开了一个口子,冷风呼啦啦地往里吹,瞬间觉得遍体生寒。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因为就连王氏她自己绞尽脑汁地想要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说服自己都无法做到。她只是想问,为何她们母女两个已经很努力地在讨生活了,还要深受牵连至此。 “水给你。”看守的人将破旧的水囊随手扔进洛昆的怀中,不屑地看着匍匐在地上的男人,转头和身旁的同伴聊起天来:“诶听说这人居然是晋王爱妾的父亲,真的假的?” 他同伴点了点头应道:“那位侧夫人是叫什么洛音吧?与他同一个姓氏啊,不过兄弟也是听掌柜无意间说起的,谁知道呢。我们快走吧,到换班的时辰了。” 两人身后牢房里,洛昆灌了几大口的水,低声念道:“晋王爱妾……” 到了信国公府办赏花宴的日子,天公作美,明媚灿烂的阳光普照着大地。 彼时信国公夫人林氏还曾与夫君尹达笑言:“没想到宫里头太后娘娘听闻我们府上办赏花宴,她老人家还凑趣赐下了一盆名贵的金花茶。” 今儿就听门房通禀道:“晋王,福康郡主到!” 在前厅会客的信国公尹达便起身,携着夫人林氏忙迎出去,“老臣,臣妇见过晋王,福康郡主。”夫妇二人行礼道。 裴垣亲切地双手扶起信国公寒暄道:“国公您多礼了,本王幼时还得尊称您一声师傅。” 尹达望着眼前比自己还要高大挺拔的晋王,老怀欣慰地应道:“殿下您客气了,老臣虽然曾经教导过您,但礼不可废!” 沈攸宁虚扶着信国公夫人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候着,“喻之,郡主你们来了!”尹清晏站在廊上急步走到门前挥手招呼道。 尹达瞪了一眼儿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晋王说道:“清晏他待在边疆太久了,有些没规矩,还望王爷,郡主恕罪。” “无妨,本王与予怀兄不讲究那套虚礼。”裴垣温声安抚道。 沈攸宁也大方一笑回应道:“信国公您不必如此,福康与尹世子在宫中也曾说上过几句话。” 在福康郡主说话之时,她身边的信国公夫人林氏微微抬眼仔细观察着对面自己儿子的神情,发现这傻小子全程的目光都快粘在人郡主脸上了,她这当娘的心里也略有了一些成算。 只见林氏抬起头温柔地对晋王和福康郡主招呼道:“还请二位贵人移步里厅。” 裴垣从未见过这位信国公夫人的真容,待他含笑转向林氏正想回应的时候,眸中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到了嘴边的话头也随之停滞。 而从进门之后还没见到林氏的正脸的福康郡主这个时候也被惊得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信国公夫人不解地望着他们,小心出声问道:“晋王,郡主你们二位怎么了?” 深知内情的信国公尹达咳了一声,微笑出来打着圆场道:“王爷,老臣备好了好茶,我们先进去品一品如何?” 接收到父亲的视线,尹清晏也笑着附和道:“对啊,喻之你不是一直说很想念我们府上的茶点吗?都在父亲的书房里摆着呢,走吧不然等会儿东西冷了就不好吃了。” 福康郡主这时才发觉自己方才的反应有些大了,沈攸宁抿唇一笑道:“信国公夫人,听闻您的府上有许多品种名贵的花,可否领着福康前去饱一饱眼福呢?” 第76章 疑云 信国公夫人林氏听着沈攸宁的话,脸上的笑意缓缓加深,点了点头应道:“自然是可以的。” 只见她朝着信国公三人温声道:“那我便先带福康郡主与宾客们一道赏花去,夫君你与晏儿好好地招待晋王。” 沈攸宁随林氏缓缓踏上台阶,几人绕过府上长长的游廊,一进到园子里,正好起了一阵微风,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再往里走过一段拱桥,便来到了凉亭水榭前,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世家夫人与年轻女眷们的谈笑嬉闹声。等候在此的信公府丫鬟见到林氏与沈攸宁恭敬行礼道:“见过福康郡主,夫人。” “郡主,您先请。”林氏微笑出声示意道。 她们二人依次登上高处的亭子,丫鬟们掀开亭前悬挂着的珠帘,里头可是别有洞天,所见之处无不是姹紫嫣红、衣香鬓影。 “哟,这不是福康郡主吗?”出声的女子一身缙云色长裙,头戴云头蝴蝶纹金步摇和鎏金点翠耳铛,起身朝她行礼道:“臣女见过郡主,郡主万福金安。” 沈攸宁循着声音望向女子启唇道:“魏小姐,请起吧。” 方才信国公夫人林氏见到魏嘉彤的时候已然有些不悦了,她明明没有派人给广平伯府送请帖,这位魏家大小姐今日是如何到府上来的? 碍于此刻众人皆在场,林氏不好开口直言发问,只得希望魏嘉彤不会当着众位夫人和贵女们的面胡乱攀扯福康郡主。 “郡主,不如我陪您去别处赏花,那儿视野更加开阔。”信国公夫人提议道。 沈攸宁也不想让林氏夹在中间为难,思索片刻便点头应道:“那就劳烦您了。” 靠坐在亭中椅子上的魏嘉彤望着沈攸宁她们远去的背影,眯了眯眼睛。一旁的小姐妹好奇地打量着她问道:“嘉彤,你与福康郡主的关系好似也没有传闻中形容的那般紧张。” 魏嘉彤闻言瞥了她一眼,缓缓解释道:“就那样吧。”一句话简单地打发了身边的女子。倘若不是在信国公府,她魏嘉彤定是要好生嘲讽沈攸宁一番的,奈何林氏是尹清晏的母亲,是信国公府的女主人。为了能不在心上人母亲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她可是费了老大劲儿在压制着自己的脾性。 “本小姐可是好不容易才从姨母那儿将请帖要过来的!”魏嘉彤嘟喃抱怨道。说起来这信国公府的确没有给广平伯府下帖子,可是有的时候就是那么凑巧,信国公府的管家亲自送请帖到英国公府上之时,魏嘉彤陪着英国公夫人说着话。 “哎呀!可是安儿那个时候要与她哥哥去江南游玩。”英国公夫人惋惜道。她身边的魏嘉彤转了转眼珠撒娇道:“姨母,信国公是不是上次彤儿与念安表姐在府上一起见过的那位,说是同姨夫很是要好的那位大人?” 英国公夫人微笑应道:“正是他,还有他儿子尹清晏,彤儿你们应是都见过的。” 魏嘉彤佯作低落状叹气道:“说起来彤儿还未去过这样的赏花宴呢,原本还想能不能陪着念安表姐一起去凑个热闹呢,可惜了……” 英国公夫人不疑有他,看着魏嘉彤闷闷不乐的神情,她转念一想便将手里的请帖递给对方,柔声安慰道:“既然如此,那彤儿你就替安儿去一趟信国公府吧,可以赏赏花喝喝茶。” 魏嘉彤惊喜地抬眸望向英国公夫人,激动张口道:“彤儿就知道姨母您最疼我了,谢谢姨母!” “彤儿你到时候记得与信国公夫人细细解释一番,不过她乃姨母的至交好友,应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英国公夫人叮嘱道。 魏嘉彤坐在凉亭中,听着耳边起伏不断的说笑声,心不在焉地盯着不远处精美名贵的花卉,脑海中却是浮现出那日初见信国公世子尹清晏的画面。 另一边在信国公书房里的三人,屋里的气氛看着也不太对劲。 信国公尹达朝儿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开口。尹清晏打了打腹稿缓缓出声道:“喻之,今日怎得只有你与福康郡主来了?” 裴垣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眸观察着他对面端坐的信国公父子解释道:“王妃告病来不了。” “王爷您府上不是还有位璟夫人,洛音她也病了吗?”信国公尹达脱口而出问道。 裴垣用锐利地眼神望向他,沉声开口道:“信国公,为何您能不假思索地叫出本王侧夫人的名字?”只见尹达低眸躲避开了他的视线,尹清晏也拿起茶盏装作喝茶的样子。 “方才本王便一直想问二位,信国公夫人她的长相,以及你们二人这般模糊不清的态度,尹世子你能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吗?”裴垣紧紧地凝视着尹清晏。 尹清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迎着裴垣的投过来的炯炯目光,语调平静地说起了往事:“王爷,您还记得微臣还有个同胞妹妹在安尚书府中溺水失踪一事吗?” “有所耳闻过,可这与洛音有甚关系吗?”裴垣迷茫地应道。 尹清晏整理着思绪继续往下解释道:“微臣与父亲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妹妹的下落,并且微臣还发现当初妹妹和她的乳母是撞见了安尚书与一位神秘人在谈话,而那谈话的内容定是见不得光,所以才决定杀人灭口。” 裴垣听到这里,眼中微亮轻声提醒道:“予怀兄你说话可要有真凭实据,不能空口白牙就上来污蔑朝廷命官!” 一旁沉默已久的新国公尹达补充道:“王爷,老臣知道您一向公正处事,倘若我们手里没有实证也不会就此信口开河。当年老臣的部下赶到事发地点的时候,园子里的痕迹已经被人处理的一干二净。不过老臣与大理寺验尸的忤作有过私底下的往来,他告诉我们在乳母的指甲缝隙中发现了凤仙花汁,可怪就怪在此处,晏儿他查探过多次安尚书府的花园,却唯独没有这凤仙花的影子。” 第77章 玉佩 “凤仙花汁?”裴垣重复着他的话道。 尹清晏开诚布公地将自己这些日子的查寻所得告知对方:“父亲曾经的部下找到了当年在安尚书书房伺候的小厮。前几年因为不慎摔断了腿,安府管家给了他一笔银子让他先回家休养去。实际上就是变相赶人出府,等到他伤好之后因生活所迫便支了个摊子卖吃食。” 裴垣闭目沉思道:“那人说了什么?” 尹清晏让小厮的同乡好友请他喝酒,有意灌醉他。据小厮回忆,安尚书在书房会见贵客,管家还特地让他们全部站在外头院子去,不准靠近书房门前,说是安尚书不想让任何人来打扰他们的谈话。说实话下人也不知道那位贵客长什么模样,因为安府中有一条隐蔽的羊肠小道径直通向书房的后门,不走府中大路照样可以到达屋内。 “最重要的是,微臣在查探安府之时,在那条小道上的确发现了凤仙花。结合两者推测妹妹的乳母不知是何原因抱着她,误打误撞地听到了这场谈话的内容。”尹清晏望着窗外的天空说道。 裴垣看了他一眼出声道:“又或者是你妹妹的乳母她们目睹到谈话之人的样貌,这才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信国公府水榭边上有一座二层高的小楼,林氏领着沈攸宁小心地登上了高处,丫鬟们推开了窗,还将新鲜的瓜果与茶点摆上桌面。 “郡主,您请入座。”信国公夫人客气道。二人坐在临窗的黄花梨木如意纹靠椅上,丫鬟端上一壶煮好的花茶,林氏笑着与福康郡主介绍道:“郡主,这乃茉莉花茶,是新鲜采摘下来泡水煮开的,请您品上一品。” 沈攸宁缓缓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待她咽下口中的茶水,柔声夸赞道:“入口清甜,香气宜人,很是不错。” 林氏见她满意,嘴角上扬的弧度逐渐变大。沈攸宁明白信国公夫人作为主人家必定是得去亭中露个面,再与世家夫人们说会子话,离开太久会显得不够礼貌。她便贴心地朝着林氏开口道:“夫人,我一个人在这品茶赏花就行了,您还得去招呼亭中的宾客呢,不用一直在这里陪着我。” 信国公夫人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她没料到到沈攸宁小小年纪还能如此替她人着想。林氏起身出声道:“如此多谢郡主的体谅,那我去去就来。” 沈攸宁颔首目送着信国公夫人几人远去, 她望着窗外的春色,繁花绿叶环绕尽收眼底。身旁伺候的青秋感叹道:“郡主,宫外的美景也不少呢!您瞧今日这园子里百花争艳,赏心悦目,在奴婢看来不逊于宫里的景色。” “你我久居宫中,甚少踏足别处。今日是托了晋王哥哥与洛音姐姐的福,才有此机会感受一番这等众芳摇曳多姿的美丽,是与皇宫中截然不同的风景。”沈攸宁略遗憾地说道,“只是可惜洛音姐姐没法与我们一同前来,她应是也喜欢赏花品茗的。” 青秋安慰道:“璟夫人她肚子已经显怀不少了,出行不方便不说,今儿这赏花宴人多眼杂,不小心撞到磕到那后果岂不是更加严重!晋王爷也是为了侧夫人她与孩子的安危考虑。” “你说得有几分道理,赏花宴每年都有,等到洛音姐姐平安产子之后还会有更多机会接触的。”沈攸宁附和道。 书房里,裴垣恢复了冷静之后开口道:“那你们二位是如何认定洛音就是信国公府的血脉呢?” 尹清晏抬头望向信国公,见父亲微微点了下头,才出声解释道:“年宴上臣与父亲震惊于洛音的长相,实在是与母亲她太过相似。这一点王爷您今日也见到了,因此予怀有事相求。” 裴垣望着他示意继续说下去,只见尹清晏从腰间上取出了一枚白玉双鱼纹玉佩,开腔道:“妹妹出生的那一年,父亲特地为微臣兄妹打了两枚不同式样的玉佩。妹妹她的那一枚上刻有樱花代表着她的名字,尹樱若。” 裴垣以手指叩桌,沉吟良久方道:“所以予怀兄你是想要本王做什么?” “洛音身处王府后院,臣与父亲不方便亲自去一趟,请王爷替我们去看看您的璟夫人手里是否有刚才臣向您描述过的玉佩。”尹清晏眼含期待地说出了心中所想。 “除了玉佩之外,还有没有旁的东西可以用来佐证的?”裴垣提醒道,“比如当初孩子身上穿的衣裳样式诸如此类的。” 信国公闻言努力回忆道:“若儿母亲当日给她穿的是一件杨妃色碎花杭绸小袄,戴着祥云长命银锁。” 晋王府,抱琴端着一碗山药鸡汤准备递给洛音,知棋在一旁收拾着雕红漆彩锦衣箱道:“主子,冬装都给您装箱底了,不过这底下塞着个上了锁的如意五角小盒子,要奴婢帮您拿出来吗?” 喝了一口鸡汤的洛音抬起头望向知棋的方向,思索片刻应道:“你将小盒子拿过来吧。” 知棋小心地取出小盒子,来到洛音面前。“知棋你就先把东西放在案几上好了,等我喝完这碗鸡汤再作处置。” 晋王与信国公父子谈完事情之后便打算回王府去,尹达知道裴垣他们二人还要叙一叙旧,所以主动地让出了书房。裴垣喝了一口清茶润了润喉后准备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洛音她还在府中等我回去一起用晚膳。” 尹清晏伸手拦了一下他道:“喻之你等一等!”裴垣顿时看向他,尹清晏罕见地露出了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出声道:“我托了边境的好友从贩子手里买下了一只狸奴,想着送给福康郡主,就当是给她补上的生辰礼。” 裴垣语气玩味地看着他打趣道:“你这是有所图谋啊?” “没有的事!”尹清晏忙摆摆手否认道。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下人的声音:“世子,小人将狸奴连带着笼子都给您提过来了!” 第78章 风起 尹清晏便让人将狸奴拿进屋里,下人恭敬地应下后轻手轻脚地来到他们面前,裴垣二人就见到一个盖着黑布的木制笼子。 下人将黑布缓缓地摘下,笼中关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狸奴。“喵呜喵呜!”猛地见到亮光的狸奴对这周遭陌生的环境还有点惧怕,尹清晏朝着裴垣夸赞道:“这小东西是从波斯国过来的,长得倒是娇憨讨喜,我想着它对女子的吸引力应该不低。” 裴垣和尹清晏在私底下交谈时不会过于一板一眼的,更偏向于兄弟好友般的相处方式。 “这狸奴的瞳色倒是有点儿意思,微微泛着淡橘色。”裴垣接过他的话头补充道。下一秒他恰好偏过头与狸奴的目光触碰上,而就是这一眼在裴垣的心底突然产生了一丝强烈的熟悉感,好似他在很久之前就见到过这只狸奴一般。 “喻之,喻之。”尹清晏出声唤他,裴垣抬眸看着他问道:“予怀兄你方才说什么?” 尹清晏无奈地应道:“昨日刚得到的消息,威远侯的外室不日即将抵达京城,顾青山在城郊为她买了一处宅院。” “那我们就添上一把火,让这火势烧得再大些。”裴垣讽刺道。 威远侯府,小翠仔细地提着食盒穿过垂花门,绕过抄手游廊,便走到了紫云堂的门前。 屋里门窗紧闭,刚生产完没几日的云姨娘头戴抹额躺在床榻上,在她身上盖着厚实的被褥。 “姨娘,厨房给您熬了栗子小米粥,还是热乎的。”小翠踏入屋内温声对她说道。 云姨娘缓缓睁开了眼睛问道:“柔儿呢?” 一旁的小红轻声提醒道:“三小姐被奶娘抱下去喂奶了。” 几天前云姨娘生下了顾青山的小女儿,顾老夫人得知了以后便为孩子起名顾汐柔,取自旭日舒朱槿,柔风引绿葹,希望她日后能够长成如花一般的典雅秀美的女子。 “小红你替我去盯着奶娘,这次生产之后的人都是二房一手安排的,也不知道对孩子尽不尽心。”云姨娘开口吩咐道。 小红领命退下,捧着盘子的小翠出声道:“姨娘,您先用一用这碗粥吧。”女子低眸伸出手轻轻地敲了敲盘子底部。“行了,你且出去吧,等会儿再叫你近前伺候。”云姨娘心领神会道。 屋里只余她一人,只见云姨娘拿起粥碗放在一旁,将托盘整面翻转过来熟门熟路地从盘底的夹层中取出一张字条。她缓缓将字条打开,只见上面写着:城郊青瓦青砖,有美相伴左右。 云姨娘眸光微震,陡然沉下了脸。她思索良久方扬声唤人道:“小翠,我有话与你说。” 门帘被人从外头掀开,小翠小心翼翼地走入内室回道:“姨娘,您找奴婢。” “我问你,侯爷有几日没来紫云堂了?”云姨娘语调平静地问道。 小翠低头回想了片刻应道:“约有五日了吧,就连姨娘您生产的那天侯爷他也是匆匆过来瞧了一眼您和三小姐,就又带着长随出门去了。” 听了小翠的话,云姨娘手里的纸条已经被揉得不成样子了。她小声与对方确认道:“厨房外出采买的刘嬷嬷还有与你说什么吗?” “回姨娘,刘嬷嬷还让奴婢提醒您一句,她曾亲眼见过那人给侯爷开门,穿着打扮很是妖娆艳丽,不似什么好人家的出身。”小翠俯身在云姨娘的耳边低语道。 只听得云姨娘嗤笑了一声,目光中不含半点温度慢慢地说道:“都成了侯爷的人了,一直待在外头也不是个事。” “姨娘,您是打算将人领进府吗?”小翠带着一丝好奇问道。 云姨娘勾了勾嘴唇,笑意不达眼底。“这等喜事不让寿安堂知晓几分都说不过去。”她话锋一转出声问道:“对了,最近老夫人咳疾如何了?” 小翠悄声回道:“老夫人用了药好转一些了。不过二房那头让我们继续加大药量,自从二夫人在老夫人面前提出让您帮忙接管厨房的事务之后,总是时不时地朝姨娘您要求这要求那的。” “厨房的油水也算是傅氏她发了善心让利给我们紫云堂,只不过就是加大药量这点要求,就是应下了也无伤大雅。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她对寿安堂那位的恨意也如此之大,小翠你记得让刘嬷嬷多从外头进一些曼陀罗花粉,还是用老办法不走府中的账,千万要谨慎小心。”云姨娘悄声叮嘱小翠道。 黄昏之时,落日的金色余晖调皮地洒在临景殿殿前的院子中,一侧的凉亭中福康郡主沈攸宁拿着零嘴儿逗着笼子中的狸奴,洛音坐在她正对面,脸上颇有些新鲜地说道:“宁儿,你给它取个名儿吧。” “不如就叫它雪球吧,音姐姐你看它长得像不像冬天的雪球。”沈攸宁目不转睛地盯着狸奴脱口而出。 洛音被逗笑着连连应道:“雪球这名字倒很是形似。” 就在二人说话的时候,知棋来到亭外行礼通传道:“主子、郡主,昭阳殿的青玥求见。” 洛音面上的笑意微顿出声道:“你让她进来吧。” 青玥领着两名捧着托盘的小丫鬟缓缓走到了凉亭台阶下方,恭敬行礼道:“奴婢见过福康郡主,见过璟夫人。” “青玥姑娘请起。”洛音温声叫起。青玥起身垂首客气地朝亭中人解释来意道:“王妃得知郡主来府上做客,便特地派奴婢们送来了桃花酥和果子水,还望您不要嫌弃。” 沈攸宁放下手里逗狸奴的零嘴儿,接过青秋递来的手帕轻轻擦拭干净指尖,缓缓开口应道:“福康谢过王妃嫂嫂的好意,也劳烦这位姑娘带句话给她,就说福康定会好好享用这些美食。” “是,奴婢谨记郡主所言。”青玥应下,略转过身子朝着洛音提醒道:“璟夫人,王妃还说这几日您就专心接待福康郡主即可,不必去昭阳殿给她请安问好。” 洛音闻言与沈攸宁交换了一下眼神,微微点头致谢道:“那就请青玥姑娘帮我带句谢意给王妃。” 望着青玥三人离去的身影,沈攸宁温言安抚道:“音姐姐,看来王妃嫂嫂与你的关系也不似往日那般针锋相对了。” 第79章 噩梦 洛音听到沈攸宁如此说,倒是含笑转过头说道:“那就承宁儿你的吉言了。” 入夜,洛音坐在内殿的黄梨木梳妆台前,望着手边的如意五角小锦盒入了神。“音儿在看什么呢?”男子温润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 “王爷,您来了。”洛音盯着铜镜中裴垣的身影微笑着说道。 裴垣慢慢走到女子身边,轻抚着她的肩膀问道:“瞧你坐在这儿发呆有一会儿了,这锦盒里放着何物令音儿如此费神?” 洛音脸上的神情不自觉地沉静下来,只见她素手微抬,“啪嗒”一声打开了锦盒的按扣。裴垣眼前便出现了一枚羊脂玉佩,成色极好,他不禁想起了好友尹清晏的嘱托。 “音儿,这是?”裴垣眉眼微动地问道。 洛音将玉佩不紧不慢地从盒子中小心地取出来,一边将背面樱花的浮雕展示在裴垣看,一边讲述道:“这是双亲留给我这个女儿最后的念想了。” 心底的猜想现下成了真,裴垣眼底的笑意越发得明显起来,不过他还是开口宽慰道:“好事成双,等音儿你平安诞下肚子里的孩子,我就带着你去寻亲生父母。” 洛音坦然地面对着他,微微启唇道:“王爷,您说漏嘴了。方才我并没有与您说过亲生二字,请王爷如实告诉我,其实您是不是早就知晓了当初将我卖进威远侯府做丫鬟的人并非我的亲生爹娘?” “音儿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裴垣略显心虚地找补道,“当初调查你的身世也非我的本意,只不过是霍坤他做起事来习惯了将身边人的背景也一并查探一番。” 此话一出,洛音明白了就是在裴垣娶顾汐芸之前,她的底细已经放在了裴垣的书案上。女子不甚在意地低下头摸了摸了孕肚,早在上辈子她就领教过了裴垣身为王爷的谨慎,但是一旁的裴垣并不知道她的心中所想,只是看着洛音沉默着不发一语,他有些着急地提议道:“音儿,你想不想也养一只狸奴?我看福康对它很是爱不释手,你平日里怀孕辛苦,我最近手头里的事情着实有些多,白日经常不在府中,无法每天都陪着你和孩子,不若让买只狸奴给你解解闷如何?” 洛音这才发觉裴垣误以为她生气了,缓缓抬起头看着站在她面前高大的男子,平时习惯了不苟言笑此刻却急得额角都出了点儿汗。 “王爷,您蹲下来一些。”洛音柔声示意道,“我这儿正好有帕子,给您擦一擦汗。” 话音刚落,裴垣立刻半蹲下来。两人脸对着脸,洛音轻轻地将手帕往他的脸上擦去,擦好了之后洛音顺势抱住了裴垣,偏头靠近男子耳畔低语道:“我没有生您的气,现在这样就很好了,真的。” 裴垣紧绷的身体也随之松懈下来,他慢慢伸出手臂回抱女子,小心翼翼地避开她高耸的孕肚温声哄道:“音儿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和孩子的。” 对洛音来说,找不找得到自己的亲生爹娘并不能成为她的执念,比起不知在何处的双亲她更想抓住眼前的一切,彻底扳倒顾汐芸。腹中的胎儿是洛音的逆鳞,谁也不能将孩子从她身旁夺走。她靠在裴垣的肩膀上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深夜,临景殿外月影如钩,万物皆静默无声。躺在拔步床上的洛音正熟睡着,而在她身侧的裴垣虽然闭着眼,但是他的眉头突然有些不自觉地皱起,显然此刻的裴垣正在经历着一场对他而言谈不上轻松的梦境。 梦中,裴垣独自一人站在西郊别院的庭院中,眼前的正房门窗都紧闭着,可屋顶上却是一片火光冲天,滚滚的浓烟从四周弥漫开来。自己想往前走一步却发现周身完全动弹不得,裴垣鬼使神差地抬起双手,只见掌心各处都沾染上鲜红的血迹,不仅如此,他还隐隐约约地还听见洛音大力拍门的呼救声:“喻之!救命啊!救救我!”从他站着的角度还能看到主屋的缝隙中不停地往外头渗着鲜血,直到他的眼前被一团血红蒙住。 昏暗的内殿里,裴垣挣扎着从噩梦中惊醒,他猛地从床榻上起身,微微喘着气,心有余悸。洛音被他的动静也吵醒了,迷蒙着睁开眼慢慢坐起来关心道:“喻之,怎么了?是做噩梦了么?”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轻拍他的后背,没想到裴垣的寝衣都湿透了,洛音强撑着打起精神朝殿外喊道:“抱琴!抱琴!” 守在外头的抱琴应声道:“在,主子您有何吩咐?”“你去拿一件王爷的寝衣然后进内殿里来。”洛音吩咐道。 下人们轻手轻脚地踏入内殿,将四周的吹灭的蜡烛都重新点上,洛音再次安抚裴垣道:“喻之,你去把身上的衣裳换一件,不然夜里着凉了就不好了。” 裴垣听到洛音熟悉的声音,掀起眼皮专注地盯着女子,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一样。“喻之,为何这么看着我?”洛音有些迷茫地娇声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做了个不好的梦,一下子没缓过来。”裴垣缓慢地解释道,“音儿你先睡吧,不用管我,我去去就来。” 男子下地穿鞋,往前走了一步抬手撩开了面前欧碧色的帐幔,裴垣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自己的手心,摇了摇头自嘲道:“看来本王真的是忙昏头了,不过小小的一个噩梦罢了!” 床榻上的洛音重新躺下去,没忍住微微地打了一个哈欠,不一会儿就又坠入梦乡中去。 昭阳殿小佛堂里,曲嬷嬷望着外头的夜色出声提醒道:“王妃,今儿实在有些晚了,不如您移步回内殿里歇息吧。” 顾汐芸双手合十对着正中央的供奉着的佛像呢喃道:“佛祖保佑信女所愿皆所得,阿弥陀佛。” 曲嬷嬷忙上前将顾汐芸扶起来,悄声示意道:“王妃,还是按照原计划将那对母女处理掉吗?” “嬷嬷,你说若是将小的一个卖进青楼如何?”顾汐芸双眸微亮倏地张口道。 第80章 迹象 曲嬷嬷微惊,轻声试探道:“王妃,您为何有此等的想法?” “她洛音在晋王府里只不过是侧夫人罢了,可嬷嬷您瞧她的地位却一点儿也不熟本王妃。”顾汐芸的眼底闪过一丝了讽刺道,“都说要以正室为尊,倘若真的让临景殿的成功生下王爷的儿子,那往后这偌大的晋王府,可就再无你我的容身之处了。” 曲嬷嬷陪着笑脸宽慰道:“瞧王妃您说的,那侧夫人不过是一介陪嫁丫鬟出身。退一万步来讲,即便她腹中真的是男孩儿,也得尊称王妃您一声母亲。”说完她转头朝着殿外看了看,周遭万籁俱寂,这才回头对着顾汐芸低声道:“再说了王妃您不是压根儿就没打算让她顺利生下孩子吗?” 顾汐芸叹了一口气应道:“此一时彼一时,原先本王妃的确是想着快刀斩乱麻给她一个痛快。不过直到前几日侯府的喜事倒是给本妃提供了一条新的路子。” 前几日威远侯府派人来给王妃送信,信上除了说紫云堂顺利生产,母女平安以外,还特意提到了顾老夫人闻讯大喜,破例为孩子取了柔字作为名儿。曲嬷嬷可是清楚地记得那日王妃看到信中所言,脸色一点儿也不好。 “慢刀子更能磨人。”顾汐芸意味深长地说道,“等到她爬到了顶峰的位置,本妃再将她一把推入深渊中,让洛音妹妹也体会一下什么叫做万劫不复的滋味。” 曲嬷嬷抬眸表忠心道:“王妃您有任何的想法,都可以直接吩咐老奴一声。” 顾汐芸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夜色,微微勾起了嘴角。 翌日在潮湿昏暗的地牢之中,远处隐隐有几只老鼠吱吱作响的声音。洛羽眼泪汪汪地扶着王氏心疼道:“娘,您这咳嗽都咳了好几日了,再拖下去只会更加严重!不然女儿去求求他们,磕头下跪都行,只要能给您找位郎中治病让女儿做什么都行!” “啪!”王氏撑着自己虚弱的病体,抬起手臂狠狠地打在洛羽的脸上。“娘和你说过什么?咳咳……你全当作是耳旁风吗?女子的自尊并不输男子,你知道外头看守的都是什么人吗?咳……咳咳咳为娘来告诉你,那都是一群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 洛羽用手捂着被王氏打偏的侧脸,泪水像断了线一般争先恐后地从她的眼眶中救出。“可是娘您有没有想过,那些债主或许根本就没有想要让我们一家人活下去的意思!” 王氏闻言微顿,缓缓地朝着自己哭泣的女儿一字一句地说道:“羽儿,如果真的如你所言有那么一天,娘亲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给你扒开一条生路!” “娘!”洛羽到了情绪崩溃的边缘,“您总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可是女儿的眼前为何一点希望都看不到呢?” 王氏轻轻地抱住了痛哭失声的女儿,抬起头望向高处浅浅透出来的一束光,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 就在母女二人抱团取暖的时候,牢门砰的一声打开了,“来人,把她们两个拖走。”站在门外的男人吩咐几个手下道。 晋王府,“雪球,雪球,球球这儿呢!”花园中沈攸宁正拿着柳条不停地逗着趴在地上的狸奴,她身后的青秋笑着打趣道:“郡主,您今日呀才像个十四岁的女子般活泼开朗,奴婢还真得感激一下尹世子呢,投您所好送来了雪球。” 沈攸宁俯下身子将狸奴缓缓抱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雪球柔顺光滑的毛发出声应道:“什么投其所好呀!最多就是歪打正着罢了。” “今日郡主有如此好的兴致呀!”顾汐芸带着青玥等一行下人们缓缓走到沈攸宁主仆二人跟前扬声招呼道。 沈攸宁见到来人是顾汐芸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只见她恢复了以往在宫中行走之时的沉稳向顾汐芸行礼道:“福康见过王妃嫂嫂。” 顾汐芸虽然心里对沈攸宁这位便宜郡主没甚好感,但是毕竟要看寿康宫太后娘娘的脸面。还是扬起一抹浅浅的微笑,就在她准备伸手扶起福康郡主的时候,原本躺在沈攸宁的狸奴突然暴起,利爪就要往顾汐芸的头上挠去。“王妃小心!”伺候在侧的墨染眼疾手快地将人往旁边一扯,被唬了一跳的顾汐芸,脸都吓得一片惨白。 而站在她对面的沈攸宁此刻也没好到哪里去,眼睁睁地看着怀中的雪球就要往地下摔去,所幸她背后的青秋一个飞扑上去,坐在地上接住了下坠的狸奴。 “王妃,您没事吧?”这个时候反应过来的青玥急忙上前一边查看顾汐芸身上是否有伤痕一边出声问道。 王府花园里顿时热闹了起来,“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乱糟糟的?”裴垣扶着挺着肚子的洛音站在不远处疑惑不解道,在他们两人身后几步路远的地方还跟着两队整齐的丫鬟小厮们。 沈攸宁看到顾汐芸似乎并没有受伤,心下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她几步上前满怀愧意地朝着顾汐芸说道:“对不住王妃嫂嫂,是福康的不是,没有抱紧雪球,这才让嫂嫂您受惊了。” 顾汐芸一脸的惊魂未定,眼前一直闪过那只狸奴尖锐的爪子,如果不是她身边的丫鬟警觉,破相的就是她顾汐芸了! 曲嬷嬷指着青秋怀中的雪球怒斥道:“这小畜生!差点就伤了我们王妃!绝不能轻饶它!” 沈攸宁张口想要为雪球辩解,裴垣的清冷的嗓音随之响起:“这只狸奴是信国公世子送给福康郡主的礼物,岂能随便容你一个小小的嬷嬷喊打喊杀的。再者说雪球生性胆小,昨日尹世子也曾向本王强调过他手里的这只狸奴从不会主动伤人。” 曲嬷嬷望向晋王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身子不由颤了颤,怕是想起了上一次自己在前院书房里吃过的闷亏。 青玥伸手扶着顾汐芸,突然她的眉头微皱了一下,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顾汐芸紧紧地抓着她的手。 “既然王爷如此说了,那我就不追究下去了。”顾汐芸面上平静地启唇道,“不过还望福康郡主你想个法子好好地管束一下这只狸奴。” 沈攸宁感激地出声回应:“多谢王妃嫂嫂!您大人有大量,福康一定会约束雪球的活动范围。” 回昭阳殿的路上,跟在顾汐芸身边的墨羽忍不住开腔提醒道:“王妃,方才奴婢注意到那只狸奴爪子的方向是往您发髻上的这副红宝石头面去的。” 第81章 诡异 墨羽的话音刚落,顾汐芸猛地停下了往前进的脚步,厉声喊道:“曲嬷嬷!你帮本王妃将头面取下来!就现在!快!” 曲嬷嬷忙应下温声软语哄道:“王妃,您莫动气,老奴这就帮您把头面取下来,还请您低一下头。” 昭阳殿,顾汐芸带着一肚子的怒气和怀疑踏入了殿内。众人纷纷垂首避开她的视线,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曲嬷嬷想要先将手里的红宝石头面放进内殿的梳妆台的首饰盒中。“等一等!”坐在上首的顾汐芸出声阻止道,“青玥,你现在去药斋找个府医过来,本王妃倒要看一看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青玥领命退到殿外,急步走下几节台阶,穿过庭院往西边方向走去。 花园中,沈攸宁朝着裴垣说道:“还好晋王哥哥和音姐姐你们二人这个时候过来了,否则宁儿真的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何事。”她低头望着青秋怀中安静的雪球,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庆幸。 洛音用手扶着后腰,柔声安慰道:“攸宁妹妹你是不是吓到了,我让厨房熬两碗安神汤给你和青秋喝吧。” “那就谢谢音姐姐的心意了。”随后沈攸宁立即就应下了。 叶府医提着药箱随青玥走过王府中九曲游廊,“府医,前面儿就是昭阳殿了。”青玥及时提醒道。 叶府医僵着一张脸低头行礼道:“叶某见过王妃。” 刚换过一身常服的顾汐芸出声叫起,她上下打量着叶府医问道:“叶府医是吧?” “正是在下,王妃您今日是有哪里感到不舒服么?”叶府医沉声道。 曲嬷嬷在一旁解释道:“是这样的,今儿我们王妃被一只狸奴给惊到了,还请叶府医给诊一诊脉。” 过了一会儿,叶府医回复道:“王妃您只是有些受惊,让厨房给您熬一些酸枣仁汤饮下即可,不必服药。” 顾汐芸缓缓开口道:“叶府医,那只狸奴当时攻击的方向并不是本王妃脸上,而是发髻上的头面,这又是为何?” 叶府医本来在收拾着自己的药箱,闻言慢慢回头应道:“可否让在下瞧一瞧您的头面?” 曲嬷嬷小心地将这套晶莹透亮的红宝石头面放在叶府医面前的檀木雕花桌面上。只见男子拿起头面仔细端详起来,不时还垂首俯身仔细地察看每一寸的边缘。 顾汐芸仅存的耐心告罄,不禁启唇问道:“叶府医,有什么发现吗?” 叶府医放下手里的东西,摇了摇头说道:“回王妃,这套头面并无不妥,上面也没有任何药物残留的痕迹。应该只是狸奴见到鲜艳成色的首饰误以为是危险之物,这才导致它下意识想去攻击。” 听到对方的结论,顾汐芸脸上的表情顿时阴转多云。一旁的曲嬷嬷更是明显,只听到她连声道谢:“那如此真是多谢叶府医你了。”她抱着鎏金的首饰盒想着将这套贵重的红宝石头面放进去,叶府医好心帮忙道:“嬷嬷,叶某帮你吧。” 曲嬷嬷欣赏地看着他笑着说道:“叶府医好人会有好报的!” “承嬷嬷您吉言。”叶府医客气道,曲嬷嬷打开了首饰盒的锁扣,男子眼神一滞,“叶府医,你怎么了?”曲嬷嬷见他像是出了神,忙悄声提醒道。 叶府医重新扬起了一个浅笑应道:“无事。” 青玥客气地将叶府医送到殿外,“叶府医,这是我们王妃给你的赏银,还请收下。” 望着眼前的钱袋子,叶府医面无表情地拒绝道:“还请姑娘你将银子拿回去,王妃的东西在下是万万不能收的。” 见男子不愿,青玥也就不勉强他。本来这赏银讲究的就是你情我愿,伤了和气便不美了。 穿过廊下的垂花门,叶府医回头望向昭阳殿的方向呢喃道:“西域秘药,看来是下了血本了。”一想起自己那枉死的未婚妻,男子的心底涌起了一股诡异的快感,“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京城最大的销金窟群芳楼,鸨母一脸不耐烦地看着身边的刀疤壮汉,指着地上被人打晕过去的母女俩挑剔道:“怎么?你们掌柜的不会真以为我这群芳楼里什么人都肯收吧?你瞅瞅这老的老,小的小的。” 刀疤男倒是笑了一声回应道:“您老眼光毒辣,反正我们掌柜也不指望这两个人能赚多少银子还给他,不然给群芳楼里的姑娘们当下人使唤如何?” 鸨母啐道:“都给老娘滚到后头小楼洗衣房里做工去!” 门外的龟公进来将躺在地上的王氏和洛羽像打包货物一般从屋内抬出去。刀疤男提醒道:“您老可要把她们看紧了,别让人偷跑出去,这是东家的唯一要求。” “知道了,你们掌柜这次遇到什么东家啊,出手大方不说要求还如此之低。”鸨母熟练地掂了掂手中的钱袋抬头问道。 刀疤男并不打算回答对方的问题,沉声对着身后的兄弟说道:“事情办完了,我们走吧。” 走廊上站在零星几个打扮妖娆的姑娘一直伸头往屋里张望着,鸨母翻了个白眼催促道:“哎哟姑娘们赶紧给我回到各自的屋子里去!好好打扮一下,楼里眼看着就要开张了!你还有你快去,都别在客人们面前丢了我们群芳楼的脸面!” 又到了夜幕降临时分,晋王府前院书房里头,裴垣刚处理完兵部的事务。他缓缓靠倒在屋内的罗汉榻上准备闭目养神一会儿。可不知是不是今儿精神太过疲劳,不出片刻他就睡熟过去。 不料梦中又出现了熟悉的画面,火光冲天的屋顶,血流成河的地面,还有洛音虚弱又痛苦的呼救声。 第82章 察觉 明知道眼前的只不过是自己的梦境,裴垣却依旧醒不过来。只见他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自己身下的被褥,骨节发白,力气大的都快要将布料给扯破了。 “王爷,王爷。”直到他的耳边传来了福伯的叫声。裴垣才从梦中缓缓醒来,只不过眼神中还残存着方才噩梦当中的情绪。 福伯将打湿着的帕子递给裴垣,一面出于关心朝他问道:“王爷,您昨夜没睡好吗?老奴瞧着您这眼下青黑甚是明显。” 起身拿着帕子擦拭着额角的裴垣闻言微滞,沉默片刻才应道:“可能近来白日里事务繁多,到了夜里头才会多梦吧。” 福伯倒是没怎么多言,只是他毕竟也算是跟在裴垣身边多年,看着他从皇后幼子一步一步成长为如今威名赫赫的晋王殿下,裴垣的言行举止都很难骗过他的眼睛。福伯明白裴垣这是心底里藏着事,方才他躺在榻上被唤醒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福伯察觉到了从裴垣眼神中流露出来的那一抹恐惧。 “王爷,老奴听闻大觉寺的息空大师对梦景颇有造诣。”福伯用洞悉一切的目光望着裴垣善意提醒道,“老奴也清楚王爷您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但有的时候宁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无,万事万物皆有因果循环。” 裴垣知道福伯这是在委婉地劝告他,男子抬眸温声回应道:“本王会考虑考虑的,多谢福伯关心。” 晋王府药斋,“叶府医,您不是到了下值的时辰了吗?怎么还在这儿呢?”药童有些诧异地出声道。 掀开门帘的叶府医拿着一本看上去有些年份的书籍缓缓走进屋内,微笑着回应道:“今夜与别人换了个班,你收拾好药材就先回房歇息去吧,我还要在这儿再看会儿书。” 药童满脸钦佩地夸道:“叶府医您真的很用功,怪不得您这么年轻就能当上王府府医。” “过誉了,我只是想着多精进药理而已。”叶府医摇了摇头解释道。 药童听后便笑了笑,与他打了个招呼告退了。 屋里头顿时安静了下来,叶府医坐在黑楠木圈椅上,翻开了手中的书籍,口中念念有词道:“将西域旌节花、麝香、黑接骨木、少量雷公藤与蜈蚣碾成粉末状放水浸泡,再配上西域秘药的香气侵蚀久而久之进入人体可致妇人不孕。” 叶府医想到顾汐芸的拿来装红宝石头面的首饰盒,不得不感叹布局之人的用心之谨慎。这世上的女子就没有不爱俏的,只要顾汐芸肯戴着这副头面,日子久了之后便是请来宫中的妇科圣手都无济于事。 叶府医望着桌案上点燃着的蜡烛,声音又低又轻地开口道:“可惜啊,你我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时光了……”男子的面目在火光中显得有几分模糊。 临景殿,洛音坐在铜镜面前,抱琴站在一旁伺候着她卸妆。“抱琴,你今夜怎得一言不发?”洛音轻声问道,“想什么呢?我看你想事情都入了神了。” 抱琴反应过来自己在主子眼前走神,心里直打鼓地应道:“夫人,奴婢不是有意的。” 洛音并无责怪她的意思,柔声细语地说道:“无事,抱琴你也忙了一天了,等会儿就早些回屋吧。” 抱琴忍不住解释道:“其实奴婢是有话想要与主子您讲。” 洛音点了点头示意道:“殿里只有你我与知棋三人,你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可以开口的。” “其实这件事还是奴婢的小姐妹无意中透露出来的。她是在昭阳殿外做洒扫的丫鬟,前几日奴婢去厨房提膳,回程之时便与她在王府的抄手游廊上相遇。”抱琴将事情娓娓道来,“奴婢当初只不过是问了问她的近况,就在这个时候正好不远处曲嬷嬷路过,看着好似准备要出府去办事。奴婢的姐妹她自顾自地提到了曲嬷嬷已经连续好几日独自一人在清晨时分就离开王府,一直忙到深夜才回来。” 听了抱琴的描述,洛音若有所思地出声道:“曲嬷嬷一向都是王妃的心腹,只有最紧要最核心的事才能劳动得了她出马。” “奴婢就是这个意思!”抱琴连忙附和道,“奴婢的小姐妹还说过,王妃有几次特意屏退了昭阳殿的下人们,就连她的贴身丫环青玥都被赶了出来,只留下曲嬷嬷一人与王妃谈话。” 二人身侧思索良久的知棋也对曲嬷嬷和昭阳殿这一奇怪的行事作风感到不解。她开口分析道:“主子,事出反常必有妖。以往曲嬷嬷自视甚高,几乎都不怎么会出王府,都是叫她手底下的丫鬟去办事。然而如今她却频繁地出府,还只有她自己一人并没有带上别的丫鬟小厮一起,奴婢总觉得这件事还有得挖。” 洛音赞同地望着对方,轻声启唇道:“知棋你说得有理,既然察觉到了这里头的不简单,我们临景殿也不能坐以待毙。” “夫人,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曲嬷嬷这段时日到底是在忙什么事儿,对我们是好是坏。”抱琴提议道,“据说曲嬷嬷明日正午打算出府办事,夫人您想如何做?” 洛音低眸望着梳妆台上的嵌绿松石镂空鎏金长簪,缓缓说道:“我们需要找一个帮手,一个在王府内外行动皆不受束缚之人。” 第二日在临景殿外,叶府医拎着药箱依照惯例来给洛音号平安脉。“叶某见过璟夫人。”洛音坐在殿内上首含笑着叫起。 号完脉之后,叶府医沉稳地叮嘱道:“夫人您要记得每日饭后一定要在院中多走上几圈,或者去王府花园散步也是可以的。适当的运动是有益于夫人您几个月后的生产的。” “好,我记得了。叶府医且慢,我这里还有几句话想与你说上一说。”洛音眼神微闪地出声道。 正在收拾着用具的叶府医听到她的这番话,有些疑惑地看过来。洛音示意抱琴带着殿内其余的下人先退到殿外,只留着知棋一人在旁伺候。 叶府医迷茫地盯着洛音,只见他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问道:“夫人,您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与在下说吗?” 洛音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意说道:“叶府医,我只问你一句,你想要报仇吗?” 被问之人身躯一震,猛地睁大了双眼。 第83章 探究 到了中午,曲嬷嬷出了耳房,手里拿着顾汐芸给的出府腰牌走到的王府前院的影壁,正要准备继续往王府大门方向走去之时,不慎在拐角的位置差点撞到一个人。 “哎哟!”曲嬷嬷惊呼道,“哪一个不长眼的!”待她惊魂未定地站稳之后,抬起头这才发现对面是王府药斋的叶府医。 “嬷嬷,您还好吗?”叶府医温声询问道,“真是对不住,我方才忙着检查身上的行囊,没注意到嬷嬷你。我这里有伤药给嬷嬷用一用吧。” 看着一脸诚恳和歉意的叶府医,曲嬷嬷仔低头望着对方递过来的药瓶,自己就是有再大的气也所剩无几了,更别说他之前给曲嬷嬷留下的印象甚好。 “叶府医,你往后在王府里头还是要多瞻前顾后一些,别嫌嬷嬷我念叨啰嗦,这一次撞到的是我也就罢了,往后如果撞到了贵人,那可是天大的不是!”曲嬷嬷苦口婆心叮咛道。 叶府医不住地点头道:“多谢嬷嬷你好言相告,叶某一定会牢牢记住,不再有下回。” 在他说话的时候,曲嬷嬷打量了一番叶府医问道:“叶府医你这是要出府吗?” 叶府医往上提了提自己的行囊,出声应道:“正是,昨日家父来信称家里有些事,让我回去看看。” “叶府医你家住何方?”曲嬷嬷随意问道。 “在朱雀大街附近。”男子面色平静地回道。 曲嬷嬷惊讶地说道:“竟然这么巧?我也是要替王妃去朱雀大街那里办点事。”她抬头望望天色,率先出声道:“那叶府医,我就先出去了,手里还有点事比较急,先走一步。” 男子盯着曲嬷嬷急步离去的样子目光微闪。 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沿街还夹杂着各色小贩叫卖吆喝的声音。 曲嬷嬷在了群芳楼的门前稍作停留,只见大门紧闭着,门房靠在墙上打着瞌睡,显然还没到开业的时辰。她也不上前,而是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不停地观察着周遭的环境和行人,好似只是在简单地走走逛逛。 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叶府医注意到了曲嬷嬷方才那一刻细微的停顿,他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一眼群芳楼的牌匾。 此时群芳楼的洗衣房里,一脸凶相的管事仆妇伸出手指厉声骂道:“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既来之则安之!你们母女两个就是听不进去人话是吧?” 洛羽满脸泪痕地哭求道:“大娘,我娘亲她身子骨弱现在还发着烧,我只是想出去找个郎中为她治病,并没有逃跑的意思。请您相信我,我可以对天起誓。”靠在洛羽身上的王氏状态看着很不好,已然奄奄一息了。 仆妇头疼地看着这对不让人省心的母女,招呼外头端水的小厮吩咐道:“你现在去附近的药房买点药回来,回来以后顺便去跟掌柜的说一声。” 洛羽两眼放光,忙出声感谢道:“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行了,别天天哭丧着一张脸,看得人心烦。”仆妇没好气地说道。 今儿恰好轮到晋王裴垣休沐的日子,他与霍坤二人穿着便服,手握马鞭在官道上一路急驰。只见阳光底下,马蹄所到之处飞扬起一阵又一阵的尘土。 大觉寺,闭目凝神静气的息空大师双手合十慢慢出声道:“阿弥陀佛,有贵客将至。” 站在一旁的小沙弥听了方丈的提醒,便行礼退下。 跟在裴垣身后骑马赶路的霍坤其实至今还是没有明白他们王爷这是怎么了。换做以前,裴垣对神佛之说向来是嗤之以鼻的,根本连听都不愿意听。可是今日在书房里晋王却是主动提出要去一趟大觉寺,起初霍坤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没想到被裴垣直接提溜着一道出发。 “大抵是快当爹了,或许王爷是要给侧夫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请个平安吗?”霍坤胡乱猜测道。 这时骑在马上的裴垣扬声提醒道:“霍坤,跟上!” 霍坤只好暂时收起自己满腹的狐疑,专心地赶路。 晋王府,青玥端着一碗杏仁茶稳稳地放在案几上,转身走近贵妃榻,伸手扶着午睡刚醒的顾汐芸起身。“青玥,王爷今儿在前院书房歇息吗?”顾汐芸慵懒地开口道。 青玥伺侯着她入座之后才道:“回王妃,奴婢在厨房里听闻王爷带着近卫队队长套马出府去了,连午膳都没用。” 顾汐芸诧异地望着她,不解出声道:“本妃记得今日不是王爷的休沐日吗?他前段时间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的,不趁这个时候安心休息反而还出去了?怪哉!” 墨染这时踏入内殿,小声禀报道:“王妃,奴婢打听到王爷与霍坤二人今日是前往大觉寺。” 顾汐芸闻言坐直了身子微微加大了些音量重复道:“大觉寺?你没打听错吧?” 墨染低头恭声答道:“千真万确。” 顾汐芸不免想起之前被裴垣拒之门外的礼物,当时晋王他当着她和昭阳殿众人的面是如何说的,从不信这些东西,也不曾踏入过寺庙中。 “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顾汐芸脸上虽带着一抹笑容,但那笑意却根本不达眼底。她冷冷地微启朱唇道:“本妃要是没猜错,王爷肯定是为了临景殿能够顺利生产去寺里求个平安符吧。”几个婢女皆不敢开口附和她。 顾汐芸没看见底下人的眼神交流,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只有她和腹中的胎儿才能让王爷不顾自己满身的疲惫,专程骑马跑一趟大觉寺了。不怕你们几个听见,说来也是可笑,本王妃从寺庙里千求万求带回来的东西被他弃之如履,而临景殿根本无需开口,王爷自己甚至会主动的奉上一切,哪怕是他最不喜的寺庙,为了他心上的人又有什么要紧呢。” 被顾汐芸惦记着的裴垣二人紧赶慢赶地来到了大觉寺的山门前,“阿弥陀佛,二位贵客远道而来辛苦,师傅他老人家在禅房里等候多时。”小沙弥温声招呼道。 第84章 点拨 听到小沙弥这番话,裴垣语调平静地应道:“多谢,劳烦小师傅前头带路。” 站在他身后的霍坤脸上倒是出现了惊讶之色,原本他一直以为这些秃驴只不过是虚有其表,用一些云里雾里的话术佯称自己是得道高僧又或者是佛祖座下亲传弟子,如同在大街上占卜算命的假瞎子为了银子行招摇撞骗之事罢了。 小沙弥领着裴垣二人踏进了山门,远离了山下热闹的人气,大觉寺四周一片宁静祥和之意,远处正在修缮的大雄宝殿内不时地传来僧人敲梆诵经的声音,令人听闻都不禁为之平静一瞬。 裴垣刚迈出了几步,视线不自觉地被右上方那棵耸立着的参天古树吸引了过去。小沙弥停住脚步顺着裴垣的目光望去,双手合十慢慢解释道:“阿弥陀佛,施主,此乃我们大觉寺前人留下的银杏树,到如今已有上千年的历史。” 霍坤抬起头看着挺拔硕大的杏树上长出一片片淡绿色的叶子,笑着与小沙弥闲聊道:“你们寺庙这里的环境还挺幽静的,没有百姓进来上香吗?” “因为寺中近来在修缮维护,且佛门清净之地也并非每日都有香客络绎不绝地到来。”小沙弥平静地回应道。 二人交谈的时候,裴垣不知怎么对眼前的古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抵触情绪。“阿弥陀佛,老衲见过二位施主,贵客您远道而来,不若移步寺里东禅房饮几口清茶先。”息空大师身着袈裟迎面朝着裴垣走来道。 息空声如洪钟的嗓音打断了裴垣的思绪,小沙弥垂首恭敬地站在一侧,裴垣微皱眉头沉声开口道:“息空大师,你认得我?” 息空脸上带着一抹和善的微笑应道:“佛曰,缘起即灭,缘生已空。施主,当得宿命。” 裴垣心底泛起了一阵波澜,语调平稳地追问道:“大师,你是否能从人的梦境中看到什么?” 息空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叹道:“阿弥陀佛,世上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霍坤眨了眨眼,略显迷茫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忍不住小声嘟囔道:“打什么哑谜呢?怎么我连一个字也听不懂。” 山顶吹来一阵风,裴垣沉默地抬起头望着迎风摇曳的杏叶。息空大师睁开双眼,缓缓地说道:“前生因,今生果,这世间所有的善恶因果在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没有凭空出现的爱恨,也没有平白无故的别离。这位施主,老衲言尽于此。” 寺中僧人登上高台敲响了梵钟,钟声肃穆庄严,悠扬隽永。息空大师站在山门前望着裴垣二人不断远去的身影,若有若无地轻叹了一口气。此时站在他身后的小沙弥出声提醒道:“师傅,斋饭准备好了,请您移步膳堂。” 黄昏霞光满天,福伯站在王府正门前一脸笑意地迎上前去对着裴垣说道:“王爷,您奔波辛苦了。” 裴垣将手中的马鞭递给他,点了点头顺便提道:“本王今晚去临景殿用膳,福伯你记得跟厨房说一声。” “好,老奴记得了。”福伯应道,他留意到了晋王手腕上的佛珠手串,心里有些惊讶。霍坤在后头靠近福伯,出声直呼:“福伯,今儿厨房都煮什么好吃的了?我这肚子里都唱空城计了,咕噜咕噜的叫!” 福伯伸手拍了拍霍坤的头,没好气地说道:“叫唤也不瞧瞧自个儿在什么场合,堂堂晋王府近卫队长成天在我这个老头子面前叫苦!” 王府门前的下人们闻言皆忍俊不禁,霍坤被这么一提醒,这才想起来这儿不是在前院书房。只见他立马直起身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地快走几步往裴垣离去的方向追去。 昭阳殿,曲嬷嬷从外头办完事回来向顾汐芸复命道:“王妃,奴才在地牢中亲眼所见那人受了水刑之后就疯了。” 顾汐芸猛地望向她,随后放下手中的茶盏问道:“疯了?怎么弄得?” “他们是将浸透的纸一张一张地往人脸上盖住,耳鼻口通通无法呼吸,如此往复让受刑之人体验濒死的窒息和无助,却又吊着他一口气并不会真的将人弄死。”曲嬷嬷解释道,只不过一想到方才那人鬼吼鬼叫的场景她还有些不适。 殿内,端坐上首的顾汐芸倒是没有起什么剧烈的反应,女子思索良久之后才说道:“罢了,疯子也有疯子的用处,即便他说的是真话,只要给他套上一个与常人有异的名头,那么就没有人会愿意相信从他口中讲出来的一个字。” 曲嬷嬷垂首不发一言,顾汐芸抬手扶了扶嵌红宝石雕花鎏金步摇,随意吩咐道:“嬷嬷,传膳吧。” 地牢中,“水!有水!嘿嘿!水!”洛昆蹲在牢房里嘴里一直重复着同样一句话。 “诶大哥,你说他是真傻假傻啊?”守门人好奇地打量道。而被他称为大哥的那人听完慢慢转过身来,脸上的刀疤纹路从眉骨处开始将近横跨了半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阴骘,他抬眼瞥了一下自娱自乐的洛昆提醒手下道:“不该问的别问,收起你那无谓的好奇之心。” 守门人被刀疤男这么一警告,瑟缩着低下头连声应是。 临景殿,用完晚膳的裴垣亲昵地扶着洛音在庭院里头慢慢地散步消食。男子温声问道:“音儿,今日肚子的孩子有没有调皮吵你?” 洛音笑意盈盈地摇了摇头开口道:“咱们的孩子很是乖巧的,倒是王爷您,今儿不是轮到您休沐的日子,怎么不在府里头好好地歇息呢?” 早有准备的裴垣从衣袖中取出了一枚样式精巧的平安符,不急不缓地解释道:“我今日特意去了一趟大觉寺,为你和我们的孩子求了平安符,希望它能保佑你们平安喜乐。” 洛音伸手接过平安符,控制不住地端详了裴垣好几眼方道:“王爷,您不是从来不信这些吗?” “我想着能为音儿你和我们的孩子讨个好兆头,寓意平安吉祥。”裴垣好声好气地答道。 洛音没想过这辈子的裴垣竟肯为了她和孩子踏入寺庙祈福。哪怕是上辈子,在她记性中晋王一直都是对神佛之说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当初裴垣即将要奉旨上战场,洛音曾经与他提过想去给他请一个护身符,晋王是如何说的,他让洛音要相信他,即使没有护身符,他裴垣也能平平安安地回到洛音身边。 洛音紧紧地攥着平安符,笑中含泪地启唇道:“那我便替未出世的孩子领了王爷您的心意。” 裴垣温柔地抬手抱住了洛音,轻轻拍着女子的后背哄道:“你与孩子都会平平安安的,本王保证。” 第85章 产子(上) 京城的温度在不经意间悄悄地有了回暖的迹象,柳树抽新芽,街上的百姓们不约而同地脱下了厚重的衣裳。 晋王府书房,裴垣将一封刚写完不久的信件递给了下属出声吩咐道:“霍坤,你现在拿着这封信去一趟信国公府,务必亲自送到尹世子手上。” 霍坤低头看见信封上的密信字眼,心里对这趟任务的重要程度大概有了数,随后行礼应道:“属下领命!” 裴垣偏头望向窗外,清脆的鸟鸣声交织着温暖如画的蓝天白云,映衬着他此时此刻愉悦非常的心情。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着。”裴垣笑言。 当然,有人欢喜必有人忧。群芳楼里洛羽望着躺在床榻上不断地咳着血的王氏心如死灰,之前原以为是普通的风寒,那管事的仆妇便没有放在心上,直到王氏服下楼里小厮去外头买回来的药之后, 深夜突然开始抽搐筋挛,仆妇才意识到这事情的严重性,披上外衣匆忙地去找了鸨母汇报,熬到白日派人急急地从外头寻来了一位开馆坐诊的大夫。 屋里头发花白的老大夫叹了一口气道:“怎么到了现在才给人看!这是痨病,是会出人命的!” 管事仆妇站在鸨母的身后,一脸为难。鸨母被人扰了清梦一整晚都没怎么睡好,此时心情更是郁闷不已,她拿起手帕捂住口鼻嫌弃道:“大夫,我们这群芳楼还得打开大门做生意呢,这个病会不会传染啊?” 洛羽跪在王氏的榻边,愣愣地盯着母亲惨白的面庞。鸨母又继续开口问道:“看她这样子了估计也没几天活头了,大夫您说呢?”大夫听着鸨母的话,心下怒气更甚,“错过了最佳的治病时机,现在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只见他硬梆梆地甩下一句话,提着药箱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行了其他人都散了吧。陈大娘啊,你记得善后啊,我困得慌回屋补个觉去。”鸨母不在意地扭头叮嘱着管事仆妇道。 陈大娘陪着笑脸送鸨母出去,最后瞥了一眼洛羽,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屋内王氏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嘴角的血迹也没有擦拭干净,瘦弱的妇人眼底深藏着眷恋,盯着眼前的女儿断断续续地出声道:“羽儿,娘亲……不中用了。你以后…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娘会……”话音刚落,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屋内回荡起来。 洛羽轻轻地拍着王氏骨瘦嶙峋的背部,哽咽着回应道:“娘,您的意思女儿心里都明白。” 王氏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缓了很久才悄声说道:“你记得…去晋王府找洛音,她是你姐姐……” “姐姐?娘您是不是记错了?女儿怎么不记得自己有个姐姐?”洛羽疑惑不解道。 王氏握住了洛羽的双手道:“爹和娘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收养了一个六岁的孩子……她后来被你爹卖到了侯府里当丫鬟,后面不知道怎得……变成了晋王的侧室。” 洛羽点了点头安抚道:“好了娘,您先别说你这么多话,女儿扶你躺下去歇会儿吧,等您睡醒了女儿再陪您说说话。” 听她这么说,王氏掀起眼皮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就像是要把洛羽的模样生生地刻在脑海中一般。 入夜,裴垣与洛音刚准备换一身贴身寝服,“嘶。”洛音紧皱着眉头用手捂着肚子,裴垣忙俯身问道:“音儿,肚子哪里不舒服?“问完立马朝殿外扬声唤道:“抱琴!快去请府医!” 这个时候,洛音突然一把抓住裴垣的手臂狠狠地倒吸了一口气道:“喻之,我好似要生了。” 她的话音刚落,裴垣一向平稳的面容像是出现了一道裂痕,只听见他用慌乱的语气朝殿外吼道:“快去叫接生婆子进来,音儿要生了!快去!” 宁静的临景殿内外因为洛音临产一事变得越来越嘈杂起来。 曲嬷嬷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了昭阳殿,顾汐芸被她的动静吵醒了,不耐地质问道:“曲嬷嬷,都这么晚了,你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干什么?” “王妃,临景殿那边……那边……”曲嬷嬷方才跑得实在太急了,这会儿还没有调整好呼吸。 青玥这会儿也踏入昭阳殿内殿,低声禀报道:“王妃,璟夫人要生了,这会儿接生婆和府医都到了。” 原本困意十足的顾汐芸听到了这一消息,顿时清醒了过来。内殿里头变得一片寂静,在这令人窒息的环境中顾汐芸终于开口吩咐道:“你们伺候本王妃梳妆吧。” 曲嬷嬷和青玥互相对视一眼,低头齐声应道:“是。” 另外一边白日里刚收到晋王密信的尹清宴,望着信上裴垣描述的玉佩设计样式,内心止不住激动。这不,这会儿他就拿着晋王送来的信件与信国公尹达秉烛夜谈着。 “爹,孩儿还查到了妹妹她在被卖到威远侯府之前曾住在一家农户家中,您说小时候妹妹穿戴的衣裳会不会就在那家人手里。”尹清晏压低声音推测道。 尹达点了点头道:“很有可能。晏儿你明日就带一些人去探探那户人家的虚实。” 尹清晏松了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希望开口道:“爹,只要确认了证据,我们就可以开门迎妹妹回府了!” 信国公眼眶微红,哽咽地拍了拍了尹清晏,心绪难平。爱女出事的崩溃和愧疚这么多以来不止折磨着林氏,身为父亲的尹达没有一天敢忘记自己的小女儿可爱的模样。 尹清晏望着父亲此刻略显脆弱的表情,他深知当年妹妹的事是他们一家人心上难以愈合的一道伤疤,每到妹妹尹樱若的生辰,信国公府里没有任何的欢声笑语,有的只是无尽的回忆与思念。 屋内没有点蜡烛,洛羽在一片黑暗中不错眼地守着王氏,“咳咳咳,羽儿,你一定要记住为娘的话!”弥留之际的王氏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了,洛羽抖着手握着她冰冷的双手不敢开口,她害怕自己哭腔太过大声吓到娘亲。 王氏像是透过洛羽在看另一个人,只见她慢慢抬起手出声道:“音儿,孩子……是娘……对不住你。”话音刚落,王氏的手像是没了力气一般倏地往下落去。 洛羽大脑空白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哭声:“娘!” “哇哇哇!”临景殿外的福伯听见里头传来响亮的婴啼,大喜过望地拍着手掌低呼道:“生了!生了!老天保佑,我们王爷终于有后了!” 等在庭院里的顾汐芸漠然地看着周遭的一切,她冷眼旁观着接生婆抱着襁褓来到了裴垣跟前,张口闭口地说道:“恭喜王爷,璟夫人母子均安!”顾汐芸只觉得裴垣满脸的开心与幸福是在她眼中是那么的刺眼,她轻轻地偏头与身旁的丫鬟说道:“青玥,为何我会觉得有些冷?” 第86章 产子(下) 产房里,洛音浑身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她艰难地睁开双眼,瞥了一眼自己被布条紧紧缠住的腹部,紧接着用虚弱无力的声音不放心地问道:“孩子呢?” 知棋拿着帕子小心地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汗珠,抱琴激动地握着洛音的手应道:“主子,小公子被接生婆子抱出去见王爷了。您放心,孩子很健康。” 闻言,在洛音眼眶打转中的泪珠便止不住地流了出来。知棋忙好言相劝道:“主子,刚刚生产完产妇是不能哭的。”洛音她自己何尝不知道,但是拥有着上一世那样惨痛的记忆,看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能够平安顺利地降生,对洛音她而言就是莫大的安慰了。 裴垣在接生婆子的指导下小心再小心地抱着刚出生的孩子踏入了产房内。洛音望着他此刻僵硬的肢体动作,满心柔软地出声唤道:“喻之。” 下人们很有眼力见地捧着东西整齐有序地退到外头,将屋内留给两位主子。 裴垣抱着儿子来到了床榻边上,万分珍重地将襁褓放在洛音身旁,怜惜地抚摸着她的脸庞说道:“音儿,辛苦你了。”二人相视一笑。 院子里头的顾汐芸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临景殿进进出出的下人们,冷哼一声便甩袖转身离开了。角落里管家福伯拍了拍身边提着灯笼的霍坤,悄声讨论道:“你有看到方才王妃她脸上的表情吗?简直能把人给冻死。” 霍坤同样留意到了顾汐芸的神情,他将左手的灯笼换到了右手。 “若不是璟夫人她的家世太弱,唉不提了,今儿可是王爷和璟夫人的大好日子,这些不好听的话就不说了。”福伯摇摇头惋惜道。 听了这话的霍坤眉眼微动,联想到了近日他查探得到的消息,模棱两可地回应福伯道:“日子还长呢,今后的事会如何发展也不是我们能预测到的。” “你们全给本王妃出去候着!青玥你也先出去!”刚回到昭阳殿的顾汐芸阴沉着一张脸对着殿内的下人们斥道。 曲嬷嬷赶紧挥手让她们都先出去,待她关上殿门转身正想近前开口安慰顾汐芸的时候,差点被迎面砸过来的茶盏误伤。曲嬷嬷看着地上的玻璃渣子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心有余悸得很。 顾汐芸脸上挂着扭曲挣扎的笑意,她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不停地在回放着裴垣微微低头看向婴儿的眼中透出的光芒,那是一种怎样的满足与父爱流露。 曲嬷嬷站在她的身边,犹豫着要不要出声劝解顾汐芸一番。 顾汐芸抬起头看着曲嬷嬷轻声说道:“宫里头再过一段时间是不是就要选秀了?” 曲嬷嬷倒是没想到王妃会有此一问,不过还是点了点头答道:“回王妃,选秀的确是定在下个月,不过您问这个是?” 顾汐芸满含深意道:“临景殿刚生产完不方便伺候王爷,你说若是本王妃借着这个由头向太后娘娘请求在秀女之中挑选一位给我们王爷当个侍妾如何?” “王妃您是想在这王府后院中给自个儿找一个帮手吗?”曲嬷嬷眼神微亮地试探道,“您是不是心里头已经有人选了?不过王妃请恕老奴说一句不好听的,王爷他会答应您纳妾吗?” “花无百日红,男人不都是喜新厌旧的吗?”顾汐芸幽幽地出声道,“再说了,本王妃是为了晋王府的子嗣着想。最重要的一点,你觉得太后娘娘她老人家会乐意看到晋王府侧夫人一家独大的场面吗?” 次日,洛音产子的消息递进了寿康宫里。沈攸宁将参茶递给了太后,笑着打趣道:“母后,这下您能安心吧。据说音姐姐母子都很康健,晋王哥哥也终于顺利当上父王了!” 太后娘娘合不拢嘴地看着她道:“你呀!一大早来哀家的寿康宫忙前忙后就为了说这一句话的吗?没有其他的意图?” 沈攸宁到底是没瞒住太后,她微红着脸缓缓地解释道:“宁儿这不是当姑姑了吗?母后您能不能让我出宫去晋王哥哥府上亲眼看看小侄子?” 太后娘娘盯着面前朝着她柔声撒娇的沈攸宁,心肠都软和不少。哪怕她知道沈攸宁还有事情没有对她说出口,太后宠溺地拍了拍沈攸宁道:“行了,你想去便去吧。记得带上宫人,否则哀家会担心的。顺便替哀家和皇帝当一回礼官,将赐给洛音她们的礼一并带去王府。” “宁儿谢过母后!”沈攸宁欢心万分道,“母后您放心,宁儿一定不负您和皇兄所托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丽绮宫,小宫女伺候丽妃梳妆打扮,“哦?晋王府有什么好事了?”丽妃好奇地问道。 贴身宫女低头应道:“娘娘,晋王的侧夫人昨夜平安产下一子。宫里头现在这个时候都传遍了,陛下听后也甚是龙心大悦呢。” 丽妃笑得花枝乱颤道:“哈哈哈,这倒是天大的好消息了!就是不知道本宫那位好祖父听闻这事会作何反应,真是期待得很。” 安尚书此时是什么心情倒是不得而知,不过安夫人早些时候便套了马车往晋王府去了,“芸姐儿,你没事吧?”安夫人坐在昭阳殿里担忧道。 顾汐芸伸手轻轻握住了外祖母的双手,微笑着应声道:“外祖母,我没事,您呀不必太过为芸儿操心。” “你这孩子!外祖母不操心你,操心谁?你母亲也不是个让外祖母省心的,可她没了,芸姐儿你可要振作起来,切莫像你母亲那般作茧自缚。”安夫人一时失察差点说漏了嘴。 好在顾汐芸并没有注意到安夫人话中的深意,只是本能地以为自己外祖母是关心则乱罢了。 安夫人缓了片刻才开口道:“你是晋王妃,没人可以越过你去,哪怕侧室生了儿子,这一点芸姐儿你要记住了,你有我们安府和威远侯府的支持。不过近来听闻你祖母的身子骨好像时好时坏的,芸姐儿你若是有空,还是回侯府里去瞧瞧你祖母,哄哄她开心也好。” 听到安夫人提起顾老夫人,顾汐芸这才意识到自己与祖母和父亲已经许久了没有碰过面了,竟连祖母身子不太好的消息都是到了今日才知悉的。 “外祖母,你说得芸儿都谨记在心。”顾汐芸感激道。 殿内气氛正好的时候,曲嬷嬷在门外出声禀报道:“王妃,安夫人,福康郡主带着宫里太后娘娘和陛下的赏赐这会儿刚到王府大门前。” 话音刚落,顾汐芸的脸上笑意微顿,安夫人无声地反握住她的手,朝她微微点了下头。 第87章 看望 晋王府正门口,福伯恭敬地向沈攸宁行礼道:“见过福康郡主。” 沈攸宁含笑着叫起道:“福伯,您近来可好?”“承蒙郡主您关心,老奴一切都好。”福伯笑眯眯地答道。 站在他们身后的宫人们正有条不紊地将宫里御赐的烫金礼箱搬去晋王府的院子中。“哟,今儿这么热闹呢!”不远处的曲嬷嬷扬声说道。 沈攸宁与福伯之间的对话戛然而止,曲嬷嬷殷勤地走上前行礼道:“见过福康郡主,郡主万福金安。” 见是顾汐芸的心腹,沈攸宁微敛笑意客气道:“曲嬷嬷请起吧。母后和皇兄得知晋王哥哥喜得麟儿,特地嘱托福康前来探望,以表心意。” 曲嬷嬷老脸堆着笑,眼角的褶子都挡不住她眼里的算计,只见她眼珠一转这才假模假样地应道:“郡主您大驾光临王府,可今儿不巧得很,我们王妃的外祖母安夫人也来到府上看望她,这不王妃她抽不开身,还特地派了老奴过来迎接您。” 顾汐芸不喜她一事,沈攸宁心知肚明,曲嬷嬷话里话外都在传达着她福康郡主还轮不到晋王妃亲自出来迎接罢了。今日是音姐姐的大好日子,沈攸宁不想在人前与人纠缠不休,她随即温婉一笑道:“无妨,王妃嫂嫂有贵客需要招待,那福康就不去昭阳殿打扰她了。” 和聪明之人打交道就是舒服,曲嬷嬷满意地朝着沈攸宁告退道:“那老奴先行告退,郡主您自便。” 一旁听着她们两人打机锋的福伯,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这曲嬷嬷眼皮子浅也就罢了,怎得连王妃都如此。尽管福康郡主并不是太后娘娘亲生的女儿,可如今放眼望去宫里头谁敢下这般郡主的面子,要是让寿康宫那位知道了,怕是活腻歪了不成。 沈攸宁看见福伯欲言又止,善解人意的她悄声解释道:“福伯,不要将此事告诉晋王哥哥,大好日子呢不宜动气。” 福伯赶忙应道:“老奴知道了,郡主您直接去临景殿就成,奴才让底下人给您带路。” 福康郡主身边的宫女青秋出声道:“我们郡主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去临景殿,可熟悉了呢!”沈攸宁好笑地瞥了她一眼,转头说道:“福伯你去忙吧,我们自己去就行了,无需下人带路。” 盯着福康郡主主仆缓缓消失的身影,福伯暗自感叹道:“这人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日后的境遇谁知道呢。” 一旁忙着清点礼品的剑一道:“福管家,这礼单您要不要过过目?” 就在沈攸宁离去没多久,信国公世子尹清晏也带着贺礼站在晋王府门前的台阶上,准备让门房进去通禀。 临景殿内,“王爷你瞧,这孩子好似有梨涡呢!”洛音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事儿直朝着裴垣说道。 说起来,裴垣和洛音就靠在坐床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熟睡的小婴儿,好似怎么都看不够一样。 站在门外的沈攸宁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们二人,低声感叹道:“真好呀。” 端着热水盆正要往里走的抱琴抬眼看见福康郡主,出声行礼道:“奴婢见过郡主。”话音引得裴垣和洛音抬起头往门这边看,沈攸宁轻手轻脚地入内,怕吵醒小床上的小侄子,她将声音压低道明来意,洛音扬起嘴角感激道:“劳烦宁儿你了。” 裴垣留意洛音神情有些疲倦,便伸手指了指外面,示意福康郡主到外殿去和他说话。 沈攸宁接收到他的意思,柔声细语朝着洛音说道:“音姐姐你先好好睡一觉,待晚一些你我姐妹再叙叙旧。” 裴垣和沈攸宁前脚刚出临景殿,霍坤后脚就带着尹清晏及提着雕花礼盒的信国公府小厮到了垂花门。 前院书房,下人给两位客人上了一壶黄山毛峰和各式精美的茶点。裴垣提壶给坐在对面的沈攸宁先倒了一杯,“多谢晋王哥哥。”沈攸宁出声道。 尹清晏负手站在窗边,转过身望着浑身上下透着好心情的裴垣阴阳怪气道:“喻之,我今个儿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意思了。” 裴垣偏过头意有所指地应道:“同喜同喜。”尹清晏都快被他气笑了,因为洛音的养父母一家人如今下落不明,他不放弃依旧带着下属翻遍了茅草屋所有地方,终于被他找到了当年妹妹出事之时带着的长命锁。一时间尹清晏百感交集,立马飞奔上马赶回府里与信国公商量何时去与妹妹相认,没想到一进府就接到了晋王侧夫人生产的消息。 一想到自己珍贵的妹妹如今不仅做了裴垣的侧室,还忍着剧痛为他生下孩子,为人大哥的尹清晏现在怎么看裴垣怎么觉得眼前这张笑脸实在过于欠揍碍眼,他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的沈攸宁,却是感受到了一丝凉意。出于本能,沈攸宁借口想要去看看小侄子睡醒了没有,先走一步。 屋里,裴垣再给尹清晏倒了一杯茶水,示意他落座。“予怀兄,你今日来府上是否也要告知我一则好消息?”裴垣温声问道。 看在他有意缓和的情况之下,尹清晏缓缓落座,将昨日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虽然找到了证明洛音就是我的妹妹,但是她的养父母一家三口在我带人赶过去的时候已然不知所踪,依照隔壁邻居所言,洛音的养父这些年沉迷赌博,有可能是债主上门将人绑走了。不过我觉得这事有点透着古怪,常理来说如果是讨债上门,家里不可能如此整洁,一点都没有翻找的痕迹,更别提打斗挣扎了。”尹清晏说出自己的怀疑。 裴垣沉吟片刻道:“这样吧,我派几个擅长追踪的下属出去找一找,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 尹清晏点点头,话锋一转说道:“父亲的意思是想要尽早地与洛音相认,我们都很想弥补妹妹这么多年以来缺失的种种。” “大哥,你觉得定在孩子洗三那日如何?”裴垣提议道,“三天之后,静候佳音。” 第88章 入局 尹清晏松了一口气说道:“一言为定!”他现在脑子里都是如何给洛音留下一个好哥哥的形象,以至于完全忽略了裴垣中的那句大哥。 沈攸宁缓缓绕过一条雕花镂空着的抄手游廊,被簇拥过来的几个丫鬟迎着进了临景殿。 “郡主,主子刚起身在逗弄小公子。”知棋边提醒边在前方领着路道。 进了内殿,沈攸宁隔着一道玉雕八仙屏风雀跃地出声道:“音姐姐,我来看小侄儿了!” 洛音头戴宝蓝色抹额,斜靠在床榻之上闻声温柔地招呼道:“宁儿,你来了。”沈攸宁身穿一袭蜀锦云纹宫装悠然地从屏风后走到洛音面前,娇声贺道:“宁儿还未恭喜音姐姐你得了个小宝儿,这可是千金万金都不换的珍宝呢!” 沈攸宁慢慢地靠近了小床,低头看着里头的小婴儿稀罕得不行道:“小宝儿,我是你的攸宁姑姑。以后等你长大了,姑姑呀带你去品尝京城的美食,不哭了好不好?” 话音刚落,方才还哭闹不止的小婴儿猛地停下了,要不是眼角挂着的泪珠和通红的小脸,殿内的下人们怕是以为自己青天白日的没睡醒呢。 洛音笑着与沈攸宁说道:“看来啊这孩子竟是个爱吃的!” 听着里头女子们传出来的一片欢声笑语,尹清晏像是被风沙迷了眼一般闭了闭眼,他此时心头有千头万绪却不知道从何谈起。站在尹清晏身旁的裴垣小声问道:“予怀兄,你要进去见见孩子吗?” 尹清晏将手里银制的长命百岁锁递给了裴垣,摇了摇头说道:“我就不进去了,里头都是女眷也不方便。这个是在我出生的时候父亲他亲手刻制的长命锁。喻之,洗三那天劳烦你拿出来给孩子戴上,也算是我们信国公府给他的见面礼了。” 裴垣清楚尹清晏如今这近乡情怯的紧张,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像以前年少时那样用力地按了按对方的肩膀,老友之间彼此心照不宣。 入夜,管事仆妇陈大娘敲了敲紧闭着的屋门好言相劝道:“姑娘,你也一天没进食了,对身子不好。大娘我把东西放在门外,你等会儿多少吃点吧。” 屋内洛羽一身素衣红肿着双眼,出神地盯着在她身边摆放着王氏的骨灰盒。“娘,是女儿没用。”她自言自语道。 白日里,当群芳楼鸨母知道昨夜王氏就断了气,便直接以痨病会传染安排了小厮将人拉去火化,洛羽以死相逼却当场被打晕。待她从地上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王氏的黑漆骨灰盒和这身纯白的素衣,一黑一白的组合不断刺激着她的泪腺。 月上梢头,外头逐渐安静下来。打开的窗户猝然间射进来一支弩箭,镞狠狠地钉在洛羽的脚边。她背脊发凉马上就想借力从地上爬起来,可洛羽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胆量,刚站起来便发觉自己的腿直发软,脚底发麻,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窗边,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然而令她失望的是,不论她怎么用目光搜寻,依旧没有见到任何人的身影。 洛羽只好关窗上锁,她慢慢地回到原地,蹲下身子去打量着弩箭。这时洛羽才留意到箭的杆上缠绕着布袋,她小心翼翼地将弩箭中部包裹完好之物取下来。 她凑近了烛火,将布袋解开把手往里摸去,“纸条?”洛羽喃喃低语道。 她将折叠好的纸条缓缓展开,只见纸上写着:欲悉真相,明日子夜,开窗为号,见过即焚。 洛羽抬手轻轻地把纸条放在蜡烛之上,不一会儿她便闻到了纸条烧焦的气味,洛羽静静地看着桌案上的灰烬,不发一言。 次日一早,威远侯府的唐嬷嬷气喘吁吁地赶到了晋王府。 昭阳殿,顾汐芸舀着碗里的红枣薏米粥,青玥夹了一块凉拌青瓜正要往顾汐芸面前的碟子上放去。门外传来了曲嬷嬷的不稳的声音:“王妃,侯府里头出大事了!” 顾汐芸一惊失手摔了手里的汤勺,她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片,一股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怀中抱着孩子的洛音闻言诧异地抬头问道,“抱琴,你没瞧错人吗?唐嬷嬷?是顾老夫人身边的唐嬷嬷?” 方才,抱琴原本提着食盒往临景殿的方向走去,一时不察被威远侯府的唐嬷嬷从后头撞上来,力气之大将她手里的食盒都撞掉在地,抱琴气得不行正想跟人理论,话在嘴边却停住了。原因无他,就是被唐嬷嬷的青白交加的脸色给吓到了。 “主子,奴婢确定就是威远侯府的唐嬷嬷,不会认错的。只不过她好似撞了邪一样,直勾勾地看着奴婢,就是到了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觉得头皮发麻得很。”抱琴描述道。 知棋在一旁出声道:“好了,小公子还在呢,莫说这些糟心的话了。抱琴你回去换一身衣裳吧,早膳等会儿我去厨房再拿一份回来。” 抱琴看着自己的被汤汤水水泼得脏污的裙摆,轻声行礼退下去了。 洛音垂眸看着熟睡的儿子,眼神微闪。 这个时候,威远侯府寿安堂里头早已乱成一锅粥了。顾老夫人发疯差点伤到了佑哥儿一事在府里传得沸沸扬扬。 紫云堂,云姨娘靠在威远侯顾青山的身边用手帕抹着眼泪,哽咽道:“侯爷,佑儿还这么小,您瞧瞧孩子脖子上的淤痕都青紫了,他前面还一直哭,哭得妾心都快碎了。” 顾青山看着躺在床榻上刚刚才入睡的儿子,视线扫到了孩子被纱布缠绕的脖子,威远侯眼里闪过一抹疼惜。他轻轻地抱住了小声啜泣的云姨娘,安慰道:“大夫说还好没有伤到要害,就是惊吓过度。你就在这儿陪陪孩子,对了柔儿呢?” 云姨娘细声应道:“柔儿被乳母抱下去喂奶去了。” “本侯去一趟寿安堂,瞧瞧母亲苏醒了没有。”顾青山点点头说道,“真是怪哉!母亲她老人家怎么会突然如此行事,不应该啊。说起来佑儿是她最疼爱的孙子也不为过了,平日里孩子不小心摔倒在地,只不过是擦破点皮,母亲她都要在本侯面前念叨个四五回的。” 云姨娘垂下眼皮静静地听着顾青山的话,不作回应。 第89章 雨夜 寿安堂,二房的顾青书和傅氏焦急地在等着大夫为躺在床榻上陷入昏迷的顾老夫人诊脉。“大夫,我母亲到底是怎么了?”顾青书忍不住出声问道。 大夫捋了捋了胡须开口道:“府上老夫人平日里有用药吗?” 唐嬷嬷低声应道:“有的,老夫人前段时日一直在服用治疗咳疾的汤药。” “不知可否将药方拿来给老夫瞧瞧?”大夫抬头看着她问道。 唐嬷嬷抬起头望了一眼傅氏,见她点头应允这才转身去拿药方。 大夫眯着眼睛仔细地辨别着药方上的药材,摇了摇头。傅氏见他这样便试探道:“大夫,方子有什么问题吗?” “方子没什么问题,配药的克重看着也没有差错。”大夫抬头应道,“这就更奇怪了,按理来说这位老夫人的咳疾已经缓解了不少,身子骨也在逐渐恢复中才对。” 刚刚踏入寿安堂的威远侯顾青山也听到了大夫的话,沉吟良久之后才开腔道:“大夫,那母亲她老人家什么时候会苏醒过来?” 大夫思索片刻,提笔写下了一张药方递给唐嬷嬷道:“按照方子来抓药,文火熬煮给老夫人服下。侯爷,老夫人最迟今晚应当是会苏醒的,届时如有任何不对劲,你们再来找老夫即可。” 顾青山点点头说道:“多谢大夫,唐管家你送一送大夫。” 正当唐管家领着大夫走到了前院的影壁处,曲嬷嬷扶着顾汐芸风尘仆仆地踏进了侯府大门。 “老奴见过王妃。”唐管家上前行礼道。顾汐芸匆匆地点了点头就带着一众下人往寿安堂的方向赶去。 顾府兄弟二人皆坐在屋里的圈椅上沉默着,傅氏柔声安抚道:“幸好佑哥儿没出大事,否则母亲若是清醒过来知道是她失手伤了孩子,必定是会自责不已的。” 顾青书朝着威远侯开口提议道:“大哥,大夫也说不个所以然来。你说,我们要不要找个道士来给母亲她驱驱邪。” “二叔这么说,言下之意不就是祖母中邪了么?”刚走进屋里的顾汐芸扬声道。 她这一出声,屋里头的几个人也没有要出声反驳的意思,傅氏率先反应过来行礼招呼道:“臣妇见过晋王妃。” 顾汐芸摆了摆手,示意她无需多礼。不过她此时满心满眼都在顾老夫人身上,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和她这位二婶寒暄。“父亲,女儿听唐嬷嬷说了事情的经过,祖母这疯病到底是个什么说法?” 就在威远侯想要开口之际,小翠慌里慌张地跑进来大声禀报道:“侯爷,世子他醒来之后哭着闹着要找您,姨娘她们制不住他。” 顾青山一听立马起身道:“二弟麻烦你们看着母亲,为兄去一趟紫云堂。若是母亲醒了你一定记得派个人过来告知我!” 顾青书知道他这大哥也是爱子心切,便出声应允下来。 顾汐芸心里暗自给云姨娘记了一笔,她神色不明地看着父亲明显着急的背影,良久才转头吩咐道:“唐嬷嬷,我先回紫竹堂先歇会儿。” 二夫人傅氏宽慰着顾青书道:“夫君,你不是还有棘手的公务没未处理好吗?寿安堂有我在这看着就够了,等母亲一醒来我就让下人过去通知你。” 顾青书从椅子上起身轻柔地握住了傅氏的手说道:“辛苦夫人。” 唐嬷嬷端着刚熬好的汤药与顾青书在府里的九曲回廊上遇到,“二爷好。”唐嬷嬷点头问好道。 顾青书温声应道:“唐嬷嬷你也辛苦了,又是去晋王府传话又是照顾母亲的。” “没什么,这都是老奴应该做的。”唐嬷嬷惶恐地回答道。 顾青书微笑着与她擦肩而过,唐嬷嬷低眸望着碗里热乎的药,其实她不是没留意到顾老夫人这些日子以来性请的变化,但又能如何呢?在侯府里当了这么久的差,最要紧的是审时度势,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自己心中得有个数。 夜色沉沉,忽然而至的瓢泼大雨令众人感到有些猝不及防。唐嬷嬷慌忙指挥着寿安堂的下人们快快将廊下一长排顾老夫人心爱的花草暂时搬进库房避雨。 寝屋里头,只余二夫人傅氏和林嬷嬷二人守着昏睡的顾老夫人。外头嘈杂的动静更显得屋内过分的安静。傅氏盯着紧闭双眼的顾老夫人微微扬起了嘴角,而站在她身旁的林嬷嬷慢慢地拿出一根银针往顾老夫人的头顶穴位刺下去…… 洛羽闭着眼睛坐在床榻上静静地听着窗外呼啸的风雨声,“闲时落花静听雨,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兴致。”嘶哑的男声突然在屋内响起。 洛羽缓缓睁开了双眼,仔细地打量眼前人,只见这位黑衣人缓缓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玄铁面具,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容。洛羽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是谁?为何昨夜会给我传消息?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黑衣人有些惊讶于洛羽的逻辑之清晰,言语谈吐倒是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同龄人该有的烂漫天真。 “小姑娘,我的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决定。”黑衣人注意到她身侧的骨灰盒,缓缓开口道:“家破人亡,对你来说的确是一个极其沉重的打击。只不过话说回来,幕后之人煞费苦心地操纵这一切,竟是争风吃醋地借你们来针对一个名唤洛音的女子罢了。” 又是洛音这个名字,王氏弥留之际嘴里也是在念着她,洛羽猛地抬眼愤愤道:“那个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你知道的对不对!” 黑衣人微勾起嘴角解释道:“宣朝晋王妃顾汐芸。”洛羽观察到对方在说话的时候左手的食指和拇指不住地在摩擦着,就像是下意识的动作。 洛羽知道男子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来群芳楼见她,随后语调又恢复了平稳道:“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 “和你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爽快!”黑衣人拍了拍手道,“主上要你替我们办件事。” 洛羽捕捉到了对方话中的字眼,重复道:“主上?” 第90章 虚惊 黑衣人冷声道:“我给你一天的时间来考虑今夜的提议。” “不必,我现在应了你就是。”洛羽斩钉截铁地说道,“反正娘亲已经不在了,如今的我并没有什么害怕失去的了。” “那好,明日亥时我会让人过来接应你。”黑衣人说完便跳窗而去。 洛羽环顾了一下四周眼前空荡荡的屋子,转头看着窗外的暴风雨无声地露出一个微笑。 翌日,雨后是一个艳阳天,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草木清香。然而此时在威远侯府的寿安堂内,气氛愈发僵硬。 威远侯顾青山黑着一张脸扬声质问道:“大夫,家母昨夜用了你开的那张汤药方子,为何忍到了今日却还是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 大夫被这么一问,也是满脸的不解。就在他准备走上前再为顾老夫人诊一下脉的时候,“侯爷,老夫人的眼睛方才动了!”守在床榻边上的唐嬷嬷惊喜出声道。 众人纷纷靠拢过来,出声呼唤道:“母亲!祖母!” 顾老夫人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傅氏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问道:“母亲,您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傅氏专注地望着对方,顾老夫人精神看上去有一些虚弱,当她张嘴正要说话之际,猛地瞪大了眼睛。 “祖母,您这是怎么了?”顾汐芸看着顾老夫人此时突然变得有些焦急的神情,觉得很是奇怪。在旁观察多时的唐嬷嬷小心地说道:“老夫人,您是不是发不出声音了?” 话音刚落,顾老夫人的眼神马上牢牢地锁在她身上,“大夫!大夫!你快过来瞧瞧祖母!”顾汐芸不可置信地朝着人喊道。 傅氏慢慢回到了顾青书的身边,陪着众人耐心地等待着大夫的回音。“父亲,祖母她不会一直这样吧?”顾汐芸忧心忡忡地看着威远侯道。 “唉,还是等大夫诊断吧。”顾青山疲惫地靠坐在椅子上。万一顾老夫人真的变成了说不出话的哑巴,顾汐芸都不敢想象今后在世家后院的那群长舌妇们嘴里会将他们威远侯府内里传成什么样子。 这边正处于焦头烂额之际,而那边信国公府的一家人也久久不能平静下来。尹清晏没想到自己与父亲的对话会被母亲听见。信国公夫人林氏颤抖着双手从尹达的手中接过了这个留在她记忆里的长命锁,林氏抬手抚摸着当初在锁上特意刻下的樱花花纹,不禁潸然泪下。 尹达此刻也是百感交集,洛音本该是他们信国公府的掌上明珠,深受万千的宠爱。凭着他尹达的从龙之功,就是到了宫里头做皇后也是使得的。哪里还会像现在这般,天不亮就要起来去请安,就连怀着孕还要小心谨慎地伺候着上头的王妃。一想到放在他书案上的那些暗报,老父亲真真要为她掬一把辛酸泪。 “娘,妹妹她与你长得很是相像。”尹清晏温声安慰道,“孩儿已经与晋王说好了,等到洗三那一日,就会安排我们一家人与妹妹相认。” 信国公夫人听见他说的话,缓缓抬眼问道:“晏儿,娘想去晋王府看看若儿和外孙,就在今日,行么?” 迎着林氏期待不已的目光,尹清晏犹豫了一下方道:“娘,您看这样行不行,孩儿先派人给晋王送个口信,您看外头也快到日中时分了,待我们用完午膳之后再一起去到晋王府上瞧妹妹,可以吗?” 林氏知道儿子是怕她腹中空空,等会儿见到了女儿心情一个激动,以她这身子骨指不定就会晕过去,微微点了点头。 尹达拿着手帕递给她关心道:“夫人,擦擦眼泪吧。咱们的女儿找到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可不能哭,应该要开怀大笑才是!” “就你有歪理!”林氏摇了摇头无可奈何道。 一家人在无言的激动中用完了午膳。 临景殿,洛音温柔地给小床上昏昏欲睡孩子哼唱着小曲。不远处默默站着的抱琴微微碰了碰知棋,轻声说道:“知棋姐姐,我肚子有些不舒服。” 知棋眼神望着洛音的方向,偏头提醒道:“手脚轻些,快去快回。” 抱琴如同大赦一般,弓着身子将脚步放到最轻,生怕吵到主子和小公子,缓缓退出大殿。 后罩房,抱琴神清气爽地从一侧的茅房里出来,就在她准备着回临景殿的时候,她留意到在不远处的空屋里传来交谈着的人声。 “那不是王府里头荒废已久的地方吗?大中午的,谁会选在那里说话?”出于本能的好奇,抱琴嘟喃着不时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才缓缓地走到院门外,透过门缝偷偷地朝里瞄去。 院中一片杂草丛生,一男一女背对着抱琴在说着话,两人身上穿的都是晋王府最为普通的下人衣裳。“这是你交代过要的东西,拿好。”其中一个小厮说道。 丫鬟装扮的女子微微转过脸来,伸出手接过了他递过来的小盒子,由于视线受到阻碍,抱琴只能看到一个盒子外观上一点模糊的颜色。就在她使劲地想要再往里观察对方侧颜的时候,自己脚下不小心踢到了小石子。 “谁?”院中的小厮警惕地朝着外头出声问道。女子慢慢地靠近了门前,一把拉来了老旧的大门,“喵呜!”树上一只黑灰色的狸奴慵懒地叫了一声,除此之外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女子顿时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小声道:“多谢你,在府中自己也要多加小心注意。” 小厮咧开了嘴笑道:“好,那我就先出去了,过一会儿等福管家午睡起来还要随他一起出府去办事。” 女子点点头,目送着小厮的身影远去。 小厮出了耳房,绕过一条小道径直朝着前院的抄手游廊方向走去。“剑一!”小厮听到有人叫自己,微笑着转过头来应道:“诶!我在这!” 临景殿,抱琴魂不守舍地踏入内殿。和端着茶水的知棋碰个正着。“小心!”知棋惊呼道,“怎么样,你有没有烫到?” 抱琴摇了摇头也不出声应答,知棋忙将她拉到角落里,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遍,确认没事这才微怒道:“吓死我了!你又怎么了?” 抱琴抬起眼皮,压低声音开口问道:“知棋姐姐,你知道王府里有个名唤剑一的小厮吗?” 第91章 相认(上) “剑一?”知棋抬起头在脑海里搜寻了一遍,最后略摇了摇头应道:“王府后院里的小厮莫说是我,就是你也能记个八九成的人。倘若是你我都不认识的小厮,那便只能是前院里头的人了。不过今日你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个人?” 抱琴隐去了方才她亲眼目睹的一切,岔开话题说道:“没什么,就是前儿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新鲜罢了。” 知棋当她是心血来潮,也没有追根究底。她笑着将端着的茶水递给抱琴吩咐道:“行了,里头的茶水都冷了,你把这些都端出去吧。我还要去厨房对对单子,就不跟你在这多说了。” 福伯快步走到王府前院的影壁,扬起一抹笑容招呼道:“老奴见过信国公、信国公夫人和尹世子,茶已备好,王爷也在前厅等着三位贵客了,还请各位移步。” 尹达握住妻子的肩膀,扶着她往前走去,尹清晏跟在双亲身后,只觉得心跳如鼓。 临景殿,洛音午憩片刻醒来。抱琴轻轻上前扶着她从床榻上起身,并说道:“主子,厨房熬了红糖水就放在外头热着呢,您现在要不要先用一些?” 洛音闭着眼睛抬手按了按额头,出声应道:“也好。” 抱琴便准备到茶水房里去倒一些红糖水端进内殿。就在她掀开门帘的时候,远远地看到裴垣亲自领着信国公府的几人正往她们临景殿的方向过来。 路上,裴垣朝着信国公尹达和林氏温声提醒道:“父亲母亲,音儿她身子康健,二老不必太过担心。” 尹清晏在后头被裴垣这声父亲母亲给惊了一瞬,信国公尹达清了清嗓子不甚乐意地回答道:“老臣当不得王爷您这一声父亲,吾妻亦是!” 被老丈人当场驳了面子,裴垣也不恼,扬起一抹微笑着手指前方道:“临景殿就要到了,二位小心脚下。” 知棋站在殿外朝着裴垣恭敬行礼道:“见过王爷,夫人和小公子刚醒。” 信国公夫人林氏听到知棋的话,被眼眶里涌起的泪水挡住视线。信国公尹达也怀揣着满腹的期盼之情朝着内殿的方向张望,裴垣带着信国公他们踏入临景殿。 “是王爷吗?”带着笑意的女声逐渐靠近正殿。林氏目不转睛地盯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洛音。只见抱琴搀扶着洛音缓缓走上前,乳母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跟在她们身后。 裴垣温声开口道:“音儿,你过来。”眼前这几位紧紧地盯着洛音不放,尤其是站在中间的那位夫人,她虽心中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走到裴垣身侧。 就在裴垣想向洛音解释的时候,殿外传来了下人的通报声:“王妃到!” 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响起,众人纷纷转过身将目光投向进殿的顾汐芸。“王爷,我有事要与你说!”女子急切地扬声道。 信国公夫人林氏沉声说道:“臣妇见过王妃。”顾汐芸止住脚步,望着林氏目露诧异道:“这位夫人你?” 不待曲嬷嬷张口提醒,林氏抢先道:“臣妇是信国公之妻,我们夫妇久居江南不常在京中走动,王妃不识得人也很正常。但臣妇还是想说一句,此刻殿内有婴孩,还望王妃可以降低一些声量,以免吓到孩子引起哭闹就不好了。” 顾汐芸不知道这位信国公夫人为何对着她一通阴阳怪气,但为了自己祖母的病她没时间与对方计较,顾汐芸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转向晋王裴垣隐晦地解释道:“王爷,是有关我祖母的事情。” 裴垣方才已经从霍坤那儿得知了威远侯府顾老夫人突发恶疾的消息,他面无表情看着面带焦急的顾汐芸张口应道:“本王可以让霍坤去宫里请太医,王妃你先回昭阳殿等消息即可。” 顾汐芸见自己的目的达成,微微送了一口气。随后她留意到站在殿中的信国公及其家人,他们几位脸上的神情明显有点异样,转念想了想笑道:“信国公夫人,是本王妃失礼在前,不如夫人随本妃一同到昭阳殿喝杯茶?” “王妃的心意臣妇心领了,不过今日我们一家人来府上,是有要事与晋王爷和璟夫人谈,就不叨扰王妃了。”信国公夫人客气道。 林氏这么一说,顾汐芸更是觉得奇怪极了。“信国公夫人您竟与洛音妹妹有旧吗?妹妹你当初近身在本王妃房里伺候的时候怎么也没听你提起过?”顾汐芸似笑非笑地朝着洛音缓缓说道,“真是没想到啊,洛音妹妹何时攀上了信国公府的高枝儿?姐姐甘拜下风。” 尹清晏眼底闪过一丝厌恶道:“王妃您是在含沙射影什么?微臣与双亲来到晋王府为的只不过是想要认回丢失了数载的信国公府嫡女尹樱若,微臣的同胞妹妹罢了!” 此话一出,临景殿顿时安静了下来。洛音猛地抬起头看着尹清晏,眼神里充斥着不可置信。 顾汐芸错愕地重复道:“亲生妹妹?”她机械地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一脸铁青神色的林氏,目光从信国公夫人的脸上慢慢滑向洛音,藏在衣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了起来。临景殿的下人们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接下来的对话。 洛音艰难地出声问道:“信国公世子您在说什么?”站在她身旁的裴垣低眸望着她,洛音脸色在男子的注视下变得越来越苍白。 信国公尹达强打着精神迈步走到洛音面前,放缓了声音慢慢开口应道:“若儿,不,我应该叫你洛音,你是不是有一枚从小带在身边的羊脂玉佩,上面还刻有樱花的图样?” 感受到了对方的善意,洛音微微点了点头。信国公此时紧绷的面部肌肉也逐渐缓和了下来,尹清晏也走到信国公身边,看着洛音努力微笑着补充道:“那块羊脂玉佩上的花样是父亲在你出生之后亲手为你刻下的。”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自己的羊脂玉佩,将其中的一面翻转过来展示给洛音看。“你看这上面的樱花刻痕,这是你小时候闹着非要哥哥也刻一个,说……这样无论走到哪里,只要玉佩不丢我们就永远会是一对好兄妹。”尹清晏哽咽道。 “只凭一枚相似的羊脂玉佩就断定关系,信国公世子你们这样是否太过武断?”对面冷静下来的顾汐芸迫不及待地泼了一盆凉水道。 第92章 相认(下) 话音刚落,信国公夫人林氏出声反驳道:“王妃,我们信国公府自然是有了更加确切的佐证,才敢亲自登门认亲。” 随后,林氏取出了放在腰间许久的锦囊,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了长命锁,眼中的泪水摇摇欲坠,只见她慢慢走到洛音面前哽咽着道:“孩子,这枚长命锁是为娘当年亲手给你戴上的,惟愿吾儿……吾儿往后余生都能够平安喜乐。” 洛音感受到了对方话语中的疼惜与难过,“可娘却还是不小心将你弄丢了数年,直到你父亲和哥哥他们在你的养父母家中找到了这份证据。若儿,你就是为娘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子,是我们信国公府的女儿尹樱若啊!”信国公夫人满是哭腔地喊道。 闻言青玥一脸复杂地抬起头,曲嬷嬷站在她身边眼含担忧地望着唇色发白的顾汐芸,悄声道:“王妃,您要撑住啊!” 靠在裴垣的臂膀中的洛音此刻脑海里一片空白,手脚无力。其实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是信国公府的孩子,哪怕是方才尹清晏拿出了羊脂玉佩的时候,洛音也只是认为是不是信国公府他们弄错了,或许是巧合也说不定。可是当她看见信国公夫人掌中之物,洛音猛地回想起小时候自己在养母的房间里曾经看到过这枚精致的长命锁。 俗话说母子连心,原本安静地躺在乳母怀中的婴孩好似感应到了母亲此刻难言的心情,突然就嚎啕大哭起来。知棋一边小声示意乳母快将孩子抱进内殿,一边低头温声软语地哄着小公子,希望他能快点止住哭泣。 听见孩子的哭声,洛音强忍已久的泪花终究是无声地落了下来。她抬眸朝着一脸泪痕的林氏柔声说道:““信国公夫人,我……我需要缓一缓。” “从小我便被双亲教导着身为家中长女,做饭照顾妹妹,亦或是冬天上山砍柴都是我应该要承担的责任,但是无论我多么的努力懂事,都换不回双亲对我的一句关心,甚至还需要看祖母的眼色行事,不瞒您说,在那个时候我也曾疑惑过为什么同样都是爹娘的孩子,妹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大家的关爱,而我却总是待在角落奢望着他们能够把目光放在我的身上,哪怕只有一瞬也是好的。”洛音轻描淡写地叙说着往事。 信国公夫人伸手一把抱住了洛音,崩溃痛哭道:“我的孩子,你别说了,都是娘的错!如果那日我把你牢牢地带在身边,就不会出现那样的祸事,乳母身亡,你不知所踪。” 信国公尹达抬起衣袖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微红的眼眶里满是悔恨。可再多的悔恨又有什么用呢?老天爷若能让时光倒流,尹达宁愿以身相代替他的宝贝女儿去承受这么多年的痛苦和委屈。 裴垣见洛音母女俩哭成了泪人,温声劝道:“音儿,你才刚生产完没几日,哭多了仔细伤着眼睛。” 信国公夫人急忙附和道:“王爷说得有理!若儿,你的确不能哭了,都怪为娘没有考虑周全,又惹得你因此伤心难过了。” 尹清晏缓缓近前出声打圆场道:“好了娘,不管是您还是妹妹,都不能再哭了!今日我们能够一家团圆,便是最大的幸事!也是信国公府的大喜事!” 裴垣沉吟片刻之后方提议道:“父亲母亲还有予怀兄不如今夜就留在王府里与音儿好好地用上一顿晚膳,如何?” “祖宗礼法怎可如摆设一般,不像话!”曲嬷嬷颇有微词地嘟囔道。 顾汐芸皮笑肉不笑地望着殿内的其乐融融的景象,而后想起了早前在威远侯府目睹过的烦心事,眉头不自觉地用力。倘若她继续待在这个令她窒息的地方,顾汐芸怕自己会忍不住暗藏着的破坏之心,为了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王妃的体面,她随后干脆甩袖离开了临景殿。 被信国公夫妇包围着嘘寒问暖的洛音留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微微勾起了自己的嘴角。女子嘴边的笑意越发灿烂,并肩而立的尹清晏与裴垣两人站在不远处注视着。 “喻之,多谢你。”尹清晏真诚地开口道谢道。 裴垣抬手拍了拍他一侧的肩膀,算是回应了对方的谢意。 踏入昭阳殿庭院中的顾汐芸面露不悦,只见她走得越来越快,“嘶……” 曲嬷嬷焦急地追上前扶住了微微晃动身体的顾汐芸,满是后怕地开口劝道:“王妃您纵使再生气,也不能拿自己来撒气啊!您这要是受了伤,可如何是好啊!” 顾汐芸对她的关切充耳不闻,她盯着脚下的小石子仿佛入了魔怔似的幽幽道:“嬷嬷你瞧这颗石子,本王妃曾经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它,因为垫脚石本身毫无价值可言。可是如今谁会想得到它摇身一变成为价值连城的宝物。” “王妃,那您还去宫里头见太后娘娘吗?”曲嬷嬷低声问道。顾汐芸缓缓地点了一下头,无声地应答着。 青玥上前几步站在另一边抬手扶住顾汐芸提醒道:“王妃,奴婢扶您进殿查看一下伤处。” 顾汐芸卸了大半的气力靠在了青玥的身上,慢慢地继续往前走去。 留在庭院中的墨羽若有所思地盯着青玥的身影,“想什么呢你!”一旁的墨染在她的眼前用力地挥了挥手出声道。 墨羽眨了下眼睛,高深莫测地偏头应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墨染顿时有几分哭笑不得,“别意会了!还不随我去耳房准备茶水和糕点,你不是都看到了青玥姐姐忙着服侍王妃,走吧!” 被她拉着往耳房的方向走去的墨羽回头看了一眼青玥方才站在的位置。 内殿,青玥小心地扶着着顾汐芸缓缓地靠在床榻上,“王妃,奴婢去药斋给您拿金疮药。”青玥沉稳着出声道。 “就连曲嬷嬷都以为本王妃是扭伤了脚,也只有青玥你留意到了我手掌心里的伤口。”闭目沉思的顾汐芸叹一口气道,“去吧,我想歇会儿,实在太累了。” 青玥脚步微顿,小声应答道:“是。” 第93章 夜会 在距离京城百里之外,有一座荒废已久的无名道观。远处群山环绕,周围杂草丛生,很是不起眼。 入夜,一辆马车慢慢地停在了道观门外。过了一会儿一名头戴帷帽,身穿青骊披风的女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女子来到观门外,先是谨慎地打量了一番四周,再抬起手握住把手对着大门有规律地敲了三下。 只听得吱呀一声,观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戴着玄铁面具的男人小声提醒道:“主上在等你。” 屋内烛光闪烁,一名男子坐在木制轮椅上,背对着房门抬头望着墙上挂着的画像,沉默不语。 “瑶娘见过主上!”女子摘下了帏帽,露出了一双丹凤眼,细看去眼下一颗泪痣更是勾人心魄。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听到她的声音,双手推轮缓缓转过身来,面带微笑地说道:“瑶娘,你来了。” 瑶娘恭敬地应道:“主上,奴婢办事不力,未能在您规定的期限内顺利地进入威远侯府,请主上您责罚!” 男子摇了摇头道:“无妨,对于此事你不必太过介怀。入府一事可从长计议,这次的错处并不在于瑶娘你,侯府老夫人突发恶疾的确不在我们的掌控之内,你继续蛊惑顾青山即可,一定要确保账册不落入他人之手,这可是对付安顾两府最大的利器。” “是!”瑶娘利落应下。 二人交谈间,正房外传来了一深一浅的脚步声。瑶娘很有眼力见地戴上了帏帽退至一边,“主上,属下求见!”门外响起了嘶哑的男声。 “进来吧。”男子拿起了桌上的茶盏出声道。 洛羽被黑布蒙着眼睛,紧紧地抓着玄铁面具男人伸过来的衣袖,粗糙的布料肌理感来回地刮蹭着她的手心。 “主上,属下已将人带到,特来向您复命。”男人低沉嘶哑的嗓音在屋内回荡着。 男子咽下了口中的茶水,开腔打趣道:“寒川,你这是玩什么把戏呢?” 一旁的瑶娘也眼含笑意附和道:“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呢!不过寒川你是从哪儿找到的?” 要不是有面具做遮挡,寒川大抵是没法子维持住自己的表情。男人咳了咳回答道:“主上,属下已让与她身形相仿之人戴上人皮面具,暂时待在群芳楼里周旋,以免打草惊蛇。”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正色夸赞道:“寒川你做事一向认真周全。” 被遮住双眼的洛羽耳朵动了动,瑶娘见她自从进来之后一直保持着安静,稚嫩青涩的脸上也丝毫没有胆怯之色,不免有些另眼相看。 寒川低声说道:“主上,就要到晋王府洗三的日子了,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行进吗?” 男子听到晋王府这几个字眼,眼神猛地变得狠戾起来。“自然,我们筹谋了许久,不就是在等一个契机吗?明日晋王府洗三,定会宾客云集,届时也能得一个机会将此女送进府中,方便我们往后徐徐图之。”瑶娘抢先应道,“主上,您说呢?” 被唤主上的男子摸了摸腰间挂着的玉佩,眼神专注地盯着此时站在屋内的洛羽,一字一句道:“小姑娘,如实说你能胜任这份任务吗?” 洛羽反应过来男子在与她说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答道:“我只想报仇,只要能杀了害我家破人亡之人,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男子听到洛羽的话,也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曾几何时,自己也是受人追捧,风光无限的皇二子裴宸。虽然自己屈居东宫太子之下,可他的母妃作为贵妃深受父皇的宠爱,就连中宫皇后都要避其锋芒,能退则退。 直到那日,一场大火带走了母妃,也让得他余生被困在了轮椅上,从此不良于行。 裴宸眼底流露出一抹蚀骨的恨意,他抬眸开口道:“很好,寒川会作为中间人不定时地与你联络,你们先下去准备吧,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瑶娘目送着寒川二人的背影,转头朝着裴宸说道:“主上,天色已晚,您也早点歇息,瑶娘告退。” 回厢房的路上,寒川揭下了洛羽眼睛上的黑布,在黑暗中待了太久的洛羽猝然之间见到了亮光,闭着眼睛伸出手在半空中乱抓,“这是什么?”女子思索道。 一阵寂静过后,寒川无奈道:“你还要抓着我的佩剑多久才能放开?” 洛羽微微睁开了眼睛,低下头往自己的手中之物看去,果然是寒川的佩剑。她有些尴尬,放开了紧抓不放的东西,打着哈哈道:“师傅,我给您赔个不是,说好了的大人不记小人过。” 这几日两人逐渐熟络了起来,洛羽也没了一开始对人的拘谨和防备。寒川看着小姑娘有些头疼,女子又不能像训练男子那般严厉,大多时候只能点到为止。“下不为例。”寒川看着满脸写着心虚的洛羽嫌弃地叮嘱道。 洛羽立马应声:“徒儿就知道师傅您最好了!” 寒川摸了摸鼻子,他也是第一次带女弟子,原本就是在摸索着前进,更别说初见之时洛羽表现出来的成熟一面将他都给骗过去了。 “洛羽,明日你万事小心。晋王府虽然不是虎狼窝,但也需要时刻保持警惕。”寒川免不了多念叨几句。 洛羽回头笑着说道:“知道啦师傅,自从训练开始,您都说了不下几十遍了。徒儿虽然没有十八般武艺,但是审时度势的小聪明还是有的,最重要的是我孑然一身,一心报仇,了无牵挂。” 月色下,少女背着双手,朦胧的亮光照在她此刻笑靥如花的脸庞上。寒川叹了一口气,心底一股从所未有的担忧油然而生。 次日天公作美,喜鹊登枝头,日光透过薄云照射大地。晋王府正门前,小厮迎接着前来贺喜的达官贵人们,福伯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抬手擦了擦眼皮上的汗水扬声喊道:“剑一!剑一!” 剑一听到自己的名字,急忙走到他身边应道:“福管家,您叫小人是有什么吩咐?” 福伯记挂着厨房备着的菜色,扭头叮嘱道:“我去一趟大厨房对一下午宴的清单,你在这儿帮我看着点客人们,我去去就来。” 剑一眼珠一转,拍着胸脯笑着应道:“福管家您放心,闲杂人等小的决计是不会让他们踏入王府的!” 第94章 洗三 临景殿,信国公夫人林氏早早地便到了。“若儿,今日你安心在内殿休息就是。今日烨哥儿的洗三礼在外厅那儿办,等一结束母亲立马把孩子给你抱回来。” 说起来昨夜晋王裴垣宴请信国公一家的时候特地向信国公尹达提议,由他这个外祖父亲自给孩子取大名。 林氏低头小声告密道:“昨夜王爷如此说,你爹他呀开心得跟个什么似的,一回到府上就直奔书房。后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晚都在埋头冥思苦想着要给自己的外孙取个什么好听的名字。” 洛音望着林氏脸上的生动表情,心底微微有所触动。她觉得自己好似在沙漠中踽踽独行许久的旅人突然看到了一抹水光,既渴望又害怕眼前短暂停留的幸福只不过是海市蜃楼。家人予她,便是如此。 知棋缓缓走进内殿,朝着林氏俯首行礼道:“奴婢见过信国公夫人。”随后起身提醒洛音道:“主子,宫里派人来送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赏赐给小公子的洗三礼。” 洛音弯了下唇抬眸问道:“是攸宁妹妹来吗?” “正是福康郡主,她与王爷正在会客厅说话呢。”知棋应道。 洛音侧头向坐在床榻边梨花凳上林氏解释道:“夫人,宁儿妹妹与我的关系很是要好,所以这几次都是她从宫中出来送东西到王府。” 信国公夫人握住洛音的手,柔声应道:“福康郡主我见过几次,是个和善人。你与她多多来往,母亲很是放心。好了,看着外头的日头也不早了,我去乳母那儿看看烨哥儿,等会儿就随她们一道去外厅观礼。” “若儿,娘亲知道我们一家人才刚相认,你对我们还是有些陌生。不过不管是你爹还是我,都有着十足的耐心等待着你放下心防开口喊我们爹娘的那一天。”林氏眼神中流露了一丝期盼,温声软语安慰道。 洛音神色微怔地看着对方,信国公夫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起身朝外殿走去。“知棋,你替我去送送夫人。”洛音沉声叮嘱道。 内殿霎时安静了下来,靠在床榻上的洛音垂首看着自己的双手,眉眼间慢慢爬上了一抹愉悦之色。 晋王府外厅正中间摆放着一张红木雕花香案,上头供奉碧霞元君的神像,一侧的丫鬟小心地将碗中的小米倒入珐琅掐丝香炉中,另一侧的小厮捧着铜盆,里头盛有槐条、艾叶熬成的热汤。 收生婆婆小心地从乳母手里接过孩子,扬声道:“洗三礼开始!” 裴垣示意信国公尹达上前率先往洗三盆添一勺清水,这一举动让在场的宾客都有些惊讶不已。 “你说这信国公与晋王的长子是有什么关系吗?怎么竟让尹大将军首先给孩子添盆?”人群中有位大人同身边的同僚窃窃私语道。 同僚同样茫然地看着他道:“王大人,你问我?我找谁问去啊?这一点风声也无,你我都没听说过他们之间有什么姻亲关系,最多就是师徒关系罢了。” 这位被称作王大人的人思索片刻,小声推测道:“你说是不是晋王妃称病抱恙不出席这次的洗三礼,晋王殿下这才特意请了信国公出山,想着给长子撑撑场面。” 信国公尹达自然听不到下方宾客的心中所想,他大方地接过了裴垣手中的添盆勺,抓起碟子中放着的钱币,动作轻柔地放进洗三盆中。 一旁的信国公世子尹清晏悄声道:“喻之,父亲他打算于明日早朝就将妹妹已找到一事告知陛下,也是为洛音正名。” 裴垣微微偏头挑眉应道:“要说这其中没有予怀兄你的推波助澜,我是不信的。” 尹清晏眼中闪过淡淡的笑意,肯定道:“知我者,喻之也。”男子看着洗三婆婆将烨哥儿慢慢地放进洗三盆中,不时说着几句祝词和吉祥话,温声补充道:“父亲他不想委屈妹妹,我们信国公府也不会允许若儿低人一等。如果妹妹没有失踪,她本该是会像英国公之女那般,作为在京城贵女圈中最闪耀那一颗明珠鲜活肆意地过完一生才对。” 听着好友语气中不加掩饰的遗憾,裴垣劝慰道:“予怀兄,往事不可追,来者犹可忆。既然你们一家人与音儿成功相认,你尽可以表现身为兄长对妹妹的疼惜爱护,我晋王府的大门随时都为信国公府而敞开。” “一言为定!往后为兄上门带妹妹和烨哥儿出门踏青游玩的时候,喻之你可不能不答应!”尹清晏玩笑道。 一声婴孩的尖锐哭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收生婆婆一边给烨哥儿洗澡一边嘴里念叨着:“一打聪明,二打灵俐。”随后熟练地拿起秤砣对着孩子比划了几下,说道:“长大啦,头紧、脚紧、手紧。” 话音刚落,众人只见收生婆婆将孩子从洗三盆中抱起来,手脚麻利地擦拭着孩子身上的水珠,用事先备好的柔软布料将烨哥儿仔细地包裹起来。 这边正厅气氛热烈得紧,另一边一名打扮得很是不起眼的小厮偷偷摸摸地在临景殿的影壁张望着。 “你是谁!”正巧抱琴提着食盒从厨房回来,走到垂花门的时候便注意到了这个人在附近鬼鬼祟祟的身影,她立马朝人大喊道,“在我们临景殿外头看什么呢!” 小厮头也不回地撞开了她,往庭院里大步跑去。“你给我站住!蒙头就往哪儿跑呢!”抱琴气急之下咬牙追去。 在内殿的洛音和知棋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主子,奴婢出去看看,您先别慌。”知棋当机立断请示道。 小厮才踏上台阶就被围上来的丫鬟婆子们制住了,浑身动弹不得。抱琴喘着气指着人骂道:“我……我今儿倒要好好地瞧上一瞧是哪个不长眼的,没有通报擅自就敢闯进后院来!” 知棋也在这个时候踏出殿外,抱琴一把将小厮头上戴着的帽子摘了下来,只见一头乌黑的长发飘飘散落在小厮的肩上,抱琴见状语气惊谔道:“女子?” 小厮装扮的人别过头沉默着,知棋眼神诧异地近前低头打量着眼前人,眉头微皱出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什么扮成王府小厮来此?” “我叫洛羽,娘亲临终之时让我来晋王府里头寻人。”披头散发的小厮垂首缓缓地张嘴说着。 “寻人?你要寻谁?”抱琴冷声质问她。 洛羽仰起头满眼委屈地嚷道:“她叫洛音!是我姐姐!这样行了吧!” 下人们纷纷顿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第95章 洛羽 临景殿,洛音望着乳母怀中熟睡着的烨哥儿,小声吩咐道:“把孩子抱进去吧。” 她看着跪在地上一身小厮打扮的洛羽,忽然之间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她被养父卖给威远侯府做丫鬟的时候,洛羽还是个三岁的孩子,也许她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姐姐。 “洛……洛羽,你先起来,别跪着了地上凉。”洛音温声说道。 知棋伸手扶着洛羽起身,“多谢。”洛羽客气地朝她道了声谢。 洛音仔细地端详着对方,试图从少女的面容上找出一丝曾经熟悉的痕迹。然而无论洛音多么努力,眼前站着的这个小姑娘对她而言,却像是第一次见的人。殿中二人互相盯着对方,相顾无言。 外厅,收生婆婆一脸笑意扬声道:“礼成!” 霍坤站在裴垣二人身后低声说道:“王爷,临景殿那边递来消息,说璟夫人的妹妹只身来到府上。” 裴垣诧异出声:“妹妹?哪门子的妹妹?” “若我没猜错,应是洛音被收养的那一户人家的孩子,小她六岁。”他身旁的尹清晏思索片刻应道。 洛音朝着人招了招手,柔声说道:“羽儿,你过来一些,让姐姐好好看看你。” 洛羽缓缓地走上前,隐约的泪光在眼里闪烁着,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开口道:“姐姐,娘亲临终……临终的时候让我来找你,爹爹人也不知所踪,我一个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洛音抬起手轻轻地擦去挂在妹妹脸上的泪珠,像小时候那样哄道:“羽儿别怕,姐姐在呢。” 洛羽原本有做戏的成分参杂在其中,可是不知道为何,当她听到洛音轻柔的嗓音与她说着话的时候,被洛羽压抑在心底深处的情感突然之间就涌上来。 眼前的景象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洛羽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泪水失控地从眼眶里砸下来。洛音从椅子上起身慢慢抱住了她,“羽儿,放肆地哭一场就好了。” 庭院里的老槐树上,几只麻雀被殿内传出来的动静给惊得煽动着翅膀往远处飞去。 午宴过后,福伯和一众下人们整齐地站在晋王府正门,微笑礼貌地送别前来观礼的宾客们。 乳母抱着烨哥儿,信国公夫妇二人在厅前开心地逗弄着孩子。“爹娘,府里的马车在外头候着了。”尹清晏温声提醒道。 信国公尹达不悦地转头瞪了他一眼,再回过头去看外孙的时候,立马又换上了和蔼可亲的面容。一旁的尹清晏对他父亲这一番变脸的技艺实在是叹为观止。 林氏望着这父子两个说道:“我先把烨哥儿送回到若儿身边,你们到外头马车上等一下。” 信国公府府规第一条,家中事需得听从女主人之言。尹氏父子对视了一眼之后认命地先后转身离去。 昭阳殿,脸色红润的王妃顾汐芸坐在贵妃榻上,曲嬷嬷端着汤盅朝着她走来。 “王妃,燕窝熬好了。”曲嬷嬷笑着出声道。 顾汐芸掀起眼皮吩咐道:“先放在桌上吧。对了嬷嬷,地牢那人如何了?” 曲嬷嬷小心翼翼放下手中的珐琅牡丹纹汤盅,转过身来先是注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见都是自己人这才放心张口应道:“回王妃,人还是老样子,除了认不得人,偶有说胡话之外能吃能睡。” 顾汐芸眼底流露出一丝淡淡的不屑,继续开腔说道:“按你这么说,倒是比以前的日子过得还好了。” 曲嬷嬷趁势附和道:“正是,说起来还得感谢王妃您呢。” 顾汐芸被她的话逗笑,捂着嘴指着曲嬷嬷无声地笑了好一会儿,半晌才缓过来。 “群芳楼里的呢,安分吗?”顾汐芸捏着手帕擦着眼角的泪痕问道。 曲嬷嬷一边伸出手放在她面前,方便她借力从榻上起来,一边点头答道:“成日除了洗衣就是待在屋里,也不怎么和人交流。” 听到此处,顾汐芸垂眸看着自己手上新染的蔻丹,只觉得比以往还要满意顺眼。 “且等着吧,本王妃就耐着性子等到那孩子满月的那一日。”顾汐芸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阴冷的笑容。 临景殿内殿里,洛音启唇朝着外面吩咐道:“抱琴,你去库房拿一套新的衣裳进来。” “是,奴婢这就去。”门外传来抱琴的应答声。 洛音握着妹妹的双手,温柔地叮嘱道:“羽儿,等会儿你去将身上这一身小厮的衣裳换下来。还有洗把脸,你看你这小脸上花猫儿似的。” 洛羽感激地看着她道:“谢谢姐姐,不过我在这里会不会给你添麻烦啊?” 感受到妹妹话语中的不安,洛音摸了摸对方的头顶出声安抚道:“羽儿,姐姐也不放心让你孤身一人在外面闯荡,更别提你如今才几岁,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多危险。你安下心,临景殿还是姐姐说了算的。” 洛羽听了这话,变得有些不敢直视眼前人。可是一想到自己的仇人现在就在晋王府里,她只得硬起心肠,努力地把自己对姐姐的愧疚之心抛开。 “若儿!母亲把烨哥儿给你带回来了!”信国公夫人的声音从正殿的方向隐隐约约地传到了两个人的耳中。 洛音用眼神示意候在一边的知棋先出去看看,她偏头望着浑身上下透着胆怯之意的洛羽仔细叮咛道:“羽儿,你就待在这儿。等等抱琴会将衣裳给你送进来,姐姐出去一下,过会儿就进来陪你,乖。” 洛羽缓缓抬眸专注地看着洛音的身影缓缓地在眼前消失,她整个人好似没了力气支撑,猛地放松下来。 正殿,林氏满眼带笑地抱着睁开眼睛的烨哥儿细声道:“烨哥儿,我是外祖母,你要好好地记下来。” 知棋扶着洛音慢慢地走出来,林氏抬头望见她们,温声细语说着:“不着急,你生产才几天,身子还没恢复好呢。” 洛音走到她们身边,笑着说道:“多谢夫人,您怎么还亲自跑一趟,让乳母带着孩子回来就好了。” 第96章 正名 信国公夫人林氏笑着将怀中的烨哥儿递给乳母,轻声解释道:“顺道儿过来瞧瞧你,你父亲和哥哥在外头马车上等我一起回府。母亲就是想着和你通个气儿,明天到了上朝的时候,你爹他呀想着将奏折送到御前,早日给你正名。” 洛音缓缓抬眼,正想开口说话。林氏抢先宽慰道:“爹娘就是想要让我们的掌上明珠得到该有的待遇!” 洛音本想送一送林氏,“若儿,你身子还虚着,快别送了。”林氏立马阻止道,“乳母也带着烨哥儿快进殿里去!” “您小心脚下,知棋你替我去送一送夫人。”洛音叮嘱道。 知棋追出去,洛音望着几人的身影穿过抄手游廊,消失在垂花门。她转身吩咐乳母道:“今日辛苦你了。烨哥儿瞧着都有些累了,你带着他一道去偏殿歇息一会儿吧。” 乳母止不住地感激道:“多谢侧夫人体恤!” 入夜,抱琴端着织锦被褥踏进临景殿西厢房。“洛小姐,这是主子让奴婢拿来给您的被褥。”抱琴出声解释道。 正在铺床的洛羽转过身来,扬起一抹笑容应道:“真是劳烦抱琴姑娘你了,还请姑娘帮我带一句谢给姐姐她。”洛羽伸手从抱琴手中接过被褥。 抱琴犹豫了一瞬说道:“洛小姐,你直接叫奴婢抱琴即可,当不得您一声姑娘。白日里奴婢一时心急,下手没个轻重,没伤到洛小姐您吧?” “无事的,你一个女子能有多大力气。行了你快回去歇息吧,这里我自己来就好了。”洛羽一脸坦然地说。 抱琴转身掀开屋帘往外走去,洛羽将手中的被褥小心地放在床榻上,她顺势坐了下去,抬起眼环顾厢房四周,布置得很是清新雅致。洛羽不禁想起了晚膳过后,晋王裴垣恰好也到了临景殿,男子望向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意外,明显一早就知道了消息。 洛羽乖巧地朝着裴垣行了个礼,便向姐姐出声告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有的是耐心,可以徐徐图之。 次日金銮殿上,荀公公望着下方面色肃穆的大臣们扬声道:“皇上驾到!各位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陛下,老臣有事启奏。”信国公尹达出列,面对着宣文帝的方向恭敬地用双手捧着一本奏章,声如洪钟说道。 站在队伍中的安尚书听到动静,掀起眼皮朝信国公所站的位置看去。 等到下朝之后,大臣们陆陆续续地从金銮殿走出来。英国公十分感慨地朝着身边的尹达说道:“尹兄,这回真得恭喜你一句,终于找到樱若了!” 尹达双手抱拳,爽朗出声:“贤弟,谢了!” 温鹤廷低声关心道:“不过尹兄,樱若现在在晋王府中的身份,你打算如何?” 站在他们身旁的尹清晏出声提醒道:“父亲,安尚书朝着咱们走过来了。” 两位国公当即将此事按下不提,安尚书平静地说道:“信国公,恭喜你了。寻到失散多年的女儿不说,居然还是晋王府的侧夫人,可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听着这有些阴阳怪气的话,尹达也不恼,只见他抬眸盯着安尚书温声反击道:“上天眷顾我们信国公府罢了,不过还是多谢安尚书的恭贺之言,你我同喜同喜。” 安尚书咬牙冷笑一声,甩袖越过他们急走下石阶。望着他明显怒气冲冲的背影,尹清晏垂首憋笑,英国公惊讶地恭维道:“尹兄,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这话可一点儿也没错!” “信国公且慢!”从尹达他们几人的身后传来了晋王的声音,周围还未离去的大臣都站在不远处注视着后续事情的发展。 尹达三人行礼道:“见过晋王殿下!”裴垣走上前温声招呼道:“本王正想找你们几位说几句话,如果不嫌弃的话,各位可以直接到本王府上品茗一叙。” 此时接收到裴垣投射过来的眼神,尹清晏立刻应声道:“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英国公和信国公虽然不知具体要说何事,但他们也不会当着朝中大臣的面驳了裴垣的面子,也先后应下了他的提议。 寿康宫,太后震惊地看着下首的皇后确认道:“皇后,你说的是真的?” 因孕育皇子有功的丽妃早些日子已经被封为从一品淑妃了。今日她也陪着皇后一起到寿康宫给太后娘娘请安。淑妃捏着帕子捂着嘴笑言:“这事可新鲜了,也难怪太后娘娘您有此一问。” 皇后点点头恭敬应道:“回母后的话,今日信国公在上朝的时候,特地与陛下言明信国公府嫡女尹樱若终于找回来了,且明确有切实的证据来证明此女的身份。” 太后叹了一口气道:“造化弄人啊……” 果然不出一日,信国公嫡女是晋王府上的璟夫人这一消息就像是插上了翅膀,京城世家大族纷纷惊讶于此事。更有好事者,等不及地想要看好戏上演了。 昭阳殿外,静立着的下人们一抖,只听见殿内一阵噼里啪啦的瓷器落地声。 “哎哟,王妃,您小心别伤着自个儿的玉体啊!”曲嬷嬷望着散落一地的小心叮嘱道。 状若疯魔的顾汐芸气得浑身颤抖,青玥在一旁出声劝道:“王妃,您要不要先坐下来喝点茶水,奴婢给您去泡六安瓜片。” “喝什么喝!凭什么所有的好处都被洛音这个贱人拿走了!”顾汐芸恨恨地说道,“这会儿估计那些个世家夫人都在背地里偷偷地嘲笑本王妃呢!你们知道什么叫做引狼入室吗?” 曲嬷嬷看着眼色应道:“王妃,这当初谁也想不到洛音竟然会是信国公府丢失数年的嫡女啊!您别因此钻了牛角尖来为难自己,” “好,那你来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顾汐芸重重地拍了拍桌面,厉声质问道:“临景殿本就有子有宠,如今可倒好,她这信国公府嫡女的出身也能压本王妃一头了,洛音现在什么都有了!那我呢?威远侯府的嫡长女竟然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又该当如何?你说啊!” 第97章 落差 曲嬷嬷听着顾汐芸此刻的大喊大叫,眉头紧锁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听话来宽慰她。 远处站着的墨染微微抬起头看着殿中的景象,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与她并肩而立的墨羽用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到的音量悄声道:“墨染,你有没有觉得近些日子以来王妃的情绪波动越发大了?” 经她这么一提醒,墨染虽心有赞同之意,但碍于场合不对,她也只能让墨羽噤声。 望着庭院里的深塘,一阵微风拂过,水面波澜渐起。安尚书负手站在书房的窗前,张口说道:“斩草未除根,可谓是后患无穷啊。” 听着他这番意有所指的话,屋内的人转过身来,“安大人,稍安勿躁。”低沉的男声打断了安尚书的思绪,“不过是一名女子而已,成不了什么气候的。” 安尚书听他将此事如此轻拿轻放,心中郁气难消,正想开口驳斥之际,书房门外传来了下人通传的声音:“老爷,晋王妃来了,这会儿与夫人说着话呢。” “知道了。”安尚书应道。书房中的交谈只好暂且打住。“安大人,晋王妃这条线应得好好地利用起来,希望您早做打算。”男子蕴含深意地提议道。 安尚书越走近正厅,顾汐芸的哭诉声便听得越是清晰。“外祖母,芸儿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才上门打扰您和外祖父。” 安夫人拿着手帕轻轻地给顾汐芸拭泪,疼惜地望着女子红肿的眼睛说道:“芸儿,外祖母知道你心里的苦楚,我与你外祖父都很是心疼你。” 有了安夫人的这一句话,顾汐芸心底的委屈更是破土而出,忍不住伸手抱着外祖母痛哭了起来。 站在厅外迟迟不进去的安尚书,听着里头的动静,眉眼间的冷意不加掩饰。 威远侯府,威远侯顾青山沉着一张脸踏进了寿安堂。唐嬷嬷朝他行礼轻声说道:“见过侯爷,老夫人刚服了药。”顾青山点点头越过她继续往内室的方向走去。 唐嬷嬷起身眼神微闪,掀开屋帘出了寿安堂。 内室里充斥着浓重的药味,顾青山像是习惯了这般的气味,面上有些急切地说道:“母亲,出事了!” 靠在床榻上的顾老夫人脸色苍白,听到声响她偏头看过来,用眼神示意顾青山继续说。 望着依旧口不能言的母亲,顾青山此时也顾不上其他,迫不及待地解释道:“今日早期,信国公尹达上奏告知陛下,晋王府上的璟夫人洛音乃是他们信国公府丢失数载的爱女尹樱若!” 话音未落,顾老夫人立刻坐直身体,瞪大着双眼盯着对方。威远侯满脸的懊恼不已,只恨自己没有早一些发现此女的身世,就不会落入如今这样被动的局面。 “母亲,虽然儿子已经吩咐下去将痕迹尽量扫除,但是此女卖身为婢进我们侯府一事根本躲不过有心人的查探!”顾青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补充道,“现在威远侯府势微,惹不得信国公。儿子担心得罪了尹达,他这个不要命的莽夫会直接对上我们侯府。” 顾老夫人只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她抬手指了指不远处放置着的楠木雕花四角锦盒。顾青山顺着她指尖的方向,大步上前将架子上的锦盒拿下来,随后小心翼翼地放在顾老夫人的床榻边。 随着盒子被打开,顾老夫人颤颤巍巍地伸手从中取出了一把和田玉匕首递给了顾青山。 威远侯眯着眼睛仔细地端详着说道:“尹……洲?这是老信国公之物? 顾老夫人提起案几上的毛笔,在白纸上写下了几句话。顾青山耐心地候在一旁,神情逐渐缓和了下来。 黄昏时分,二房主屋里傅氏站在顾青书身后,温柔地给他按着肩膀。“夫人,这段时日真是辛苦你了。”顾青书反手握住了傅氏的手指温声说道,“母亲突发恶疾,侯府里的大事小事都要让你来操持。” 傅氏笑着应道:“夫君你这是说的哪里话,身为二房主母,我本就是有责任要为母亲分担家事。再者大房那儿只有一位姨娘,现在还得忙着照顾两个孩子,侯夫人之位又空悬着,如此思量着,府中也只能是由我暂代掌家之权。” 顾青书闻言沉默下来,傅氏见他好似有什么心事,轻声试探道:“夫君,你今日是为了信国公府寻女一事感到烦忧吗?” 妻子的关心之言顾青书不能不作答,他沉吟片刻之后开口道:“大哥他去了一趟寿安堂请示母亲她老人家,带回来了一把玉匕首,上面有老信国公的署名,应是出自信国公府的物件。” 傅氏立马来了兴趣,她语气中难掩好奇地说道:“母亲那儿竟然还有这样的东西?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顾青书出声解释道:“好似是当年父亲他曾经在围猎之时救过老信国公一命,之后老信国公便将那把他随身携带着的和田玉匕首当作谢礼送给了父亲,同时也许给父亲一个承诺以答谢救命之恩。” “所以,母亲和大伯想如何做?”傅氏缓缓问道。 顾青书摇了摇头开口道:“他们并没有想好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大哥的意思是先按兵不动,看一看事态发展,如果信国公府没有针对我们侯府的意思,就没有必要用上这个信物。” 傅氏眼神微闪,启唇安抚道:“或许信国公府寻到人,一时开心不与侯府计较呢?而我们也拿出相应的诚意,将洛音之前在侯府中当丫鬟一事抹去,至少保全了人的名声。” “爹,娘!”屋外传来了孩童天真的声音,二房夫妻的谈话随之停下。 晋王府,“诶,你听说璟夫人那事了吗?”在抄手游廊做洒扫的丫鬟低声与同伴攀谈起来。一旁拿着湿布擦着廊柱的小厮耳朵动了动,“这件事今日在王府里头都传了个遍,谁会不知道啊!”丫鬟的同伴顺口应道。 洒扫丫鬟先是转头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四周,随即贴近对方悄声问道:“你觉得国公府和侯府,哪一个官更大啊?” 第98章 人心 “那自然是国公府啊!”同伴脱口而出。 洒扫丫鬟还想再说些什么,这时同伴赶紧推了她一下提醒道:“福管家!”两人连忙低下头卖力地干起活来。 福伯站在院中朝着游廊的方向开口唤道:“剑一!” 埋头擦拭廊柱的小厮闻言抬起头应道:“在!” “你过来,我有事吩咐你。”福伯招了招手示意道。小厮放下手里的湿布,双手往衣裳上抹了抹,扬起笑脸迈着大步迎上前道:“福管家,您说。” 福伯沉吟片刻张口说道:“过几日你随我去一趟慎王府。”剑一摸了摸后脑勺,憨笑地应声:“奴才记住了。” 慎王府,“王妃,您小心身子。”贴身丫鬟扶着慎王妃傅诗妍从贵妃榻上起身。 慎王妃柔声说道:“你呀,本妃风寒都好得差不多了,不必如此。” 丫鬟摇了摇头应道:“府医说了王妃您还是得好好休养一阵子,再说王爷如果怪罪下来,奴婢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听到丫鬟提起慎王,傅诗妍眼中的笑意停滞了一瞬,随后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发问:“对了,王爷他这会儿还在忙吗?” 丫鬟低头盯着王妃脚下,恭敬地应道:“回王妃,王爷派人过来说晚膳不必等他一起。” 慎王妃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语气平静地说道:“母妃这是又有要事与王爷相商了。” 丫鬟不敢再应,继续小心翼翼地陪着傅诗妍往正殿的方向走去。“你记得多备点金疮药。”“是,王妃。”二人的交谈声越来越远。 入夜,洛音坐在摇床边上,望着躺在小床上刚睡醒的烨哥儿,细声细气地逗着他:“我们烨哥儿,你醒了呀。” 孩子睁着圆溜溜的杏眼,张嘴发出呜呜哇哇的声音好似在回应着洛音的话,不时地蹬着腿。 一旁的抱琴凑趣儿道:“主子,小公子他定是听懂了您说的话。”知棋与洛音相视一笑。 此时,殿外传来了门房的通禀:“小的见过王爷!” 裴垣身着一袭暗色浮云锦外衫缓缓踏入临景殿。洛音扬起嘴角开口道:“王爷,您来了。” 裴垣朝她点了点头,满眼带笑地说道:“今儿你父亲和兄长在本王耳边很是旁敲侧击,他们托我前来问一问音儿,身为信国公府的大小姐对他们的表现可还满意?” “王爷您怎么当着孩子的面打趣我呢!”洛音娇嗔道。裴垣走到她身边,视线扫到平躺在小床上专注地吃着自己手指的烨哥儿,男子忍俊不禁道:“无妨,烨哥儿他才多大。” 洛音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吩咐两个丫鬟道:“你把孩子抱下去给乳母吧。对了抱琴,你记得去灶台上把那盅燕窝拿给羽儿,一定要让她吃下去,多补补身子。” 不一会儿,内殿里只余他们二人。裴垣思索着说道:“你那妹妹,来路有些怪异。” 洛音低下头不发一言,裴垣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我也是为了你和孩子的安危考虑。这么多年过去了,谁也无法肯定她对你的心意是否一如往初。万一她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喻之!”洛音第一次出声打断了裴垣的话,“羽儿她到底是我的妹妹!” 看着女子眼底流露出来的恳切,裴垣伸手揽过洛音,像是哄烨哥儿那般温声道:“好了好了,那我们就不提这件事了。” 靠在晋王怀中的洛音慢慢垂下了双眼,裴垣轻轻地拍打着女子的背部,内殿中的两人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叶府医坐在药斋的椅子上,他盯着自己手中的书籍,思绪却不自觉地想起白日里在临景殿,他向洛音汇报着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发现。“夫人,叶某留意到地下钱庄的人和群芳楼之间有着某种联系。不仅如此,您的妹妹洛羽很有可能曾经被卖进群芳楼。但是叶某到现在依旧查探不出究竟谁才是幕后黑手,让夫人您失望了。” 洛音听着他的叙述温婉一笑道:“叶府医切莫自责,你带回来的这些消息对我已然很有帮助了。” 昭阳殿内,曲嬷嬷神情恭谨,目光十分专注地望着从安府回来之后陷入沉思的顾汐芸。 “王妃,您到现在还未用晚膳,老奴去吩咐厨房给您现做几盘菜如何?”曲嬷嬷讨好地提议道。 顾汐芸掀起眼皮,张口要求道:“你让厨房做碗粥吧,尽量清淡一些,本王妃现下没什么胃口。” 曲嬷嬷连声应下,紧接着行礼告退。 顾汐芸盯着不远处的烛光,默念着:“你不仁在先,也别怪我不义在后了。” 慎王府,“王爷,属下回来了。”男子低沉的声音在书房门外响起。 “咳咳,进!”慎王裴戍应道。 男子推开门悄无声息地来到屋内,鼻腔内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他抬头问道:“王爷,您这是又受罚了?” 裴戍摆了摆手岔开话题说道:“不提这个了,本王有事吩咐你去做。” 男子恭敬出声:“王爷请说,这次需要属下去办何事。” 黑夜,罪恶之心在滋生。 静心殿,柳太妃端起茶盏语气平静地开口道:“都说着傅氏女冰雪聪颖,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身后为她按摩肩颈的丫鬟沉默地伺候着,奉茶的李嬷嬷温声附和:“与太妃娘娘您比起来,王妃的确逊色许多。” 柳太妃好笑地扫了她一眼,假意微斥道:“你这老货!罢了,笨也笨的好处。” 见太妃这会儿心情略有好转,李嬷嬷试探着劝道:“娘娘,老奴斗胆说一句,今日罚王爷是不是过重了些,那背上血迹斑斑的,老奴看了都心惊。” 柳太妃脸上的笑意收敛了起来,不答反问道:“你说,要是哀家的孩子能够平安地活到现在,何至于出此下策,去养别人的儿子?” 李嬷嬷知道柳太妃的执念所在,见此也只能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不再出声劝说。想到方才裴戍苍白的脸色,柳太妃心底略起了些烦躁之意,她微微抬手让身后的丫鬟停下,张口吩咐道:“你退下吧。” 李嬷嬷朝丫鬟打了个手语,对方点了点头走到柳太妃面前行礼告退。 第99章 端午 五月初五端午佳节,上至天家贵人下达贩夫走卒纷纷在腰间佩戴上了五色香囊,家家户户洒扫庭院,用菖蒲、艾叶插于门楣,高悬厅堂。 晋王府亦不能免俗,下人们不停地穿梭在各个庭院回廊之间。 霍坤就是在这个时候回到了王府。只见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将马鞭顺手递给了门房小厮,面色稍显凝重地急步朝着前院书房的方向走去。 “你是说,你赶到现场的时候人已经断气了?”书房内,裴垣沉声确认道。 霍坤垂首应道:“属下到达之际,发现那处宅子的门窗皆紧闭着,人已经被吊在梁上多时。” 此次霍坤是奉裴垣的口令,秘密去寻当年曾经服侍过二皇子裴戍的贴身太监。起初霍坤心里不解得很,毕竟裴戍这位深受帝宠的皇子早就丧生在宫中的那场大火中了。但是当他辗转多方找到了这名老太监的居所,还意外地在屋内发现了对方的尸体之后,霍坤也逐渐感受到了这其中的不对劲。 当初军械一案事发之时,裴垣他们的父皇龙颜震怒,下令严查,然而查到最后竟将贵妃母子也牵扯了进去。 随之而来的是前朝后宫的不满和批斗尘嚣甚上,倘若不是发生了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说不定就能找到军械案的幕后主使,而不是为了平息怨气,武断地处理了几名涉案人员及他们的家眷,落得一个草草结案的骂名。 裴垣抬眼问道:“那太监是独自一人生活吗?” “据属下观察是这样的,不过邻里曾提到有一对年轻的兄妹来探望过死者,还听到他们开口喊人义父。但是近两年以来,就再也没见过那对兄妹上门了。”霍坤复述道。 裴垣听着他的汇报,偏头望向窗外低声道:“未央宫的那场大火真的带走了一切吗?” 出了月子的洛音身着薄如蝉翼的夏裳踏入临景殿,在她身后跟着知棋和洛羽二人。 “姐姐,羽儿方才是不是在王妃面前说错话了?”洛羽眼含隐忧,有些底气不足地张口问道。 洛音今晨携妹妹一起去昭阳殿给顾汐芸请安问好。知棋扶着女子缓缓落座,听到妹妹的话,洛音脸上倒是不见慌张之意。 “无妨,不知者无罪。”洛音语调平稳地安抚道,“羽儿你先回屋歇息一会儿,相信姐姐没事的,别多想。” 洛羽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临景殿。知棋伺候着洛音起身换一身外衫,想起请安的时候,自己悄悄地观察了上首王妃的脸色,知棋思考了片刻还是出声道:“主子,前头王妃的神情奴婢瞧着可不像是没事人儿,万一她将这笔账算在您身上……” 洛音站在全身铜镜前,慢慢开口说道:“我明白知棋你的担忧,羽儿过于直来直去地点出了王爷他对我和烨哥儿的偏爱,也许王妃会因此记恨上我。可是知棋呀,王妃她本就厌恶我,哪怕我对着她卑躬屈膝,陪笑讨好都无法扭转当下的局面,既然如此,为何我不能随性一些?” 知棋没想到洛音会说出这番话,面上不自觉地带出了一丝讶异的神色。从她的角度看去镜中的女子还是那副温婉动人的样子,然而昔日小白兔的形象好似一去不复返了。“那主子您亲口应下几日后随王妃去大觉寺上香一事,需不需要奴婢提前准备一下?”知棋柔声提醒道。 捧着艾叶和菖蒲的下人们听从曲嬷嬷的指令先退到昭阳殿外,青玥小心地关上殿门,转过身来正要往内殿的方向走去。 “青玥,你去把墨染和墨羽叫进来。”顾汐芸自顾自地从内殿的屏风后走出来吩咐道。 墨染墨羽走在青玥身后,三人穿过回廊,眼看着就要到庭院了。“青玥姐姐,王妃有没有与你说过吩咐我们的具体事宜呢?”墨羽没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 青玥摇了摇头微笑着应道:“王妃只让我叫你们二人进去回话。” 到了昭阳殿殿门外,青玥停住了脚步转头示意墨羽她们单独入殿。望着逐渐关上的殿门,青玥退至一旁默默抬眸盯着不远处的花花草草,眼底一抹微光划过。 寂静的殿内,顾汐芸把玩着手中的鎏金花鸟纹香球,站在她下首的两名丫鬟却莫名觉得暗中有一股无声的压迫在逼近。 “本王妃听闻你们二人以前在暗卫训练之时曾经有涉猎过调香,对吗?”美人冷不防开口道。 墨染墨羽骤然一愣,“王妃问你们话呢!”曲嬷嬷厉声催促道。 墨染讪讪地应答着:“回王妃,奴婢与墨羽二人确有修习过如何调制香料。只是不知您突然提及此事,是有何需要让奴婢们去办?” 顾汐芸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香球扔在她们的脚边,唇角轻启:“这就是本妃要你们办的事。” 墨染附身拾起这枚香球,与身边的同伴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跪下出声道:“奴婢,任凭王妃吩咐。” 深夜的城外道观,“你说人死了?”屋内的裴戍坐在轮椅上惊声道。 寒川戴着玄铁面具垂首下跪道:“主上,属下办事不力,请您责罚!” 一旁的瑶娘咬着唇小心翼翼地从中提议道:“主上,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我们余下的线人。寒川方才也提到了晋王的侍卫曾去过宅子,您说会不会是他派人杀了义父?” 裴戍一直看不透自己的这个三弟,但有一点能够肯定的是,如果余公公是裴垣手底下的人杀的,根本没必要把尸体挂在梁上,多此一举。男子摇了摇头反驳道:“你不了解裴垣。他在军中多年,倘若是裴垣的人做的,直接手起刀落一了百了,不会如此画蛇添足做出余公公是自尽的假象。” “主上,不如先让寒川设法联络一下我们放在晋王府的眼线。”瑶娘低声建议道。 裴戍面色苍白地咳了几声,缓了一下说道:“也只能先这样,等有消息了我们再做打算。”男子转动着轮椅往内室里去了。 瑶娘伸手拍了拍跪在一边的寒川,悄声提醒道:“我去厨房给主上熬药,你这一次办差可千万不能出错了。” 第100章 寺庙(上) 次日一早,青玥装扮齐整掀开了后罩房的屋帘,从里头走出来,外头强烈的日光让她忍不住抬起手。 “青玥姐姐。”院中扫着树叶的小丫鬟客气地抬头叫人道。青玥点头示意,才刚走出几步远,女子忽地停住。 “姐姐,怎么了?”小丫鬟不明就里地问道。青玥回过神来笑着说道:“没什么,你过来将地上这些树枝一并扫干净吧。” 小丫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发现地上堆着杂乱无章的枯枝,语气感激道:“多谢青玥姐姐提醒,我这就来。” 青玥轻轻松了一口气,重新向外走去。 六月蝉鸣声不绝于耳,临景殿里知棋轻手轻脚地伺候着洛音起身穿衣。“主子,过几日小公子的满月宴真的没办法办吗?”抱琴在一旁撇嘴可惜道。 洛音柔声解释道:“王爷这次是奉陛下的旨意前去江南赈灾,满月宴实在是赶不上,我与王爷商量了一下干脆不办了,太过浪费人力物力。” 知棋蹲下去帮洛音整理一下身上轻薄的松花云锦裙摆,出声补充道:“主子打算到时候请信国公夫人她们过府一叙,一家人吃个便饭也是给小公子庆贺满月了。” 抱琴思索了一番认命地低头道:“奴婢知晓了。不过这次江南的水灾好似不一般,奴婢听说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难民。” 洛音皱着眉头盯着桌上的茶水,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也是为何我要应下王妃去寺庙祈福的邀约,自从王爷奉旨办事出发之后,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惴得慌。” 知棋起身忙宽慰道:“夫人,王爷此次一定会平安顺利的。再说了王爷出发前不是向您保证过,就算是为了您和小公子,他也会小心谨慎地看顾好自己的身子。” “是呀夫人,您不必太过担忧。王爷身边还有霍坤呢,他人虽然看上去不太靠谱,但是做事还是很稳妥周全的。”抱琴一边轻摇着手中的湘妃团扇为洛音扇风,一边扬声劝道。 洛音被她的话给逗笑了,看到主子终于展颜,两个贴身婢女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不少,殿内气氛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沉重。 夏季的天空湛蓝清澈,万里无云,福伯顶着烈日站在晋王府门外仔细地检查着马车各处,确保不出问题。“王妃,您小心脚下。”曲嬷嬷扶着顾汐芸走到王府正门前,青玥在一旁自然地将手中的帕巾递给顾汐芸。 “今儿的天也太热了一些。”顾汐芸捏着帕子擦拭着脖子上的汗珠出声道,“青玥,你去吩咐一下墨染墨羽,去库房要一些冰块先放在马车里头降降温,对了记得给洛音妹妹那辆马车也放点儿。” 青玥顿了一下,低头应道:“是,王妃。” 洛音主仆三人刚走到了王府前院阴凉的影壁下,见到青玥步履匆匆地朝她们走来,到了跟前行礼道:“见过璟夫人。” “青玥,你没服侍在王妃身侧,这是急着去哪儿?”洛音温声问道。 青玥恭敬应答:“回夫人,王妃说天儿有些热,让奴婢带着丫鬟几个一起去库房取冰块放在王妃和夫人您的马车上,以便二位出行。” 洛音眉眼带笑着夸道:“王妃好意,那我就收下了,青玥你去忙吧。” 望着青玥远去的身影,候在洛音身边的抱琴悄声说:“主子,王妃何时转了个性子了?” “慎言!”知棋立刻阻止道,“走过这段路就要到王府正门了,那些个耳报神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抱琴被她这么一提醒缩了缩肩膀,闭口不言了。 被两人围绕着的洛音,静静地站在原地出声:“王爷出发之前曾叮嘱过,他会派人护着我们临景殿。” “知棋,你送到这里就回去吧,烨哥儿我就交给你和乳母了。”女子转身轻声开口说道。 知棋望着她此刻信任的眼神,沉声应道:“主子,奴婢一定好好守着小公子,等您回来。” 晋王府大门前,两辆马车缓缓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福伯呢喃着:“佛祖保佑,这趟要平平安安的。” 站在他身边的剑一疑惑地发问道:“福管家,您不是安排了许多护卫跟着王妃她们一道去寺庙里烧香祈福吗?路上走得也都是官道,这应当是没有什么危险的吧。” 福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的话,他老人家哪里是烦心这个,他怕的是昭阳殿的王妃,这次王爷他外出办差,人不在府上。万一侧夫人这次去寺庙不小心出了什么事,福伯身为王府管家,首当其冲要承担王爷的怒火。 被顾汐芸有意留下的墨染墨羽这个时候也没有闲着,“姐姐,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墨羽迟疑着说道。 话音未落,墨染一面抬眼示意她外头有动静,一面把手里的香丸放进衣袖里。 晋王府的马车里,曲嬷嬷小声地提醒道:“王妃,老奴吩咐厨房给您准备了甘蔗汁。“闭目养神的顾汐芸听到声音,缓缓睁开眼扫了一眼食盒道:“曲嬷嬷,你有心了。正好本王妃口有些渴了,那便尝一尝吧。” 青玥耳朵动了动,坐在一边默不出声,不停地摇动着团扇给顾汐芸降温。 坐在后头马车中的洛音主仆此时也在轻声交谈着。“主子,奴婢方才瞧见了侍卫的脸,好似就是平常老跟在霍坤身边的。”抱琴慢吞吞地回忆着。 洛音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应道:“放心,出发之前福伯曾小声提醒过我,这一趟他安排的王府护卫皆是可用之人,不会出差错的。” 抱琴点了点头说道:“奴婢信主子之言。” 马车在官道上移动着,队伍前方的侍卫骑在马上谨慎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保持着十分的警惕和清醒,一点儿也不敢掉以轻心。 大雄宝殿内,正在闭眼打坐的息空大师缓缓睁眼,双手合十开口道:“阿弥陀佛,你们去准备吧,贵客将至。” 第101章 寺庙(下) 山路颠簸,晋王府的车驾晃晃悠悠地停在了大觉寺山门的台阶之下。“请王妃下车。”马夫轻手轻脚地拉开车门恭声说道。 不一会儿,曲嬷嬷便从里出来,小厮迅速地拿着脚凳摆在了地上。顾汐芸从马车车厢内部探出头,“王妃,还请小心脚下。”曲嬷嬷伸手扶着她慢慢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顾汐芸微眯着眼,扭头叮嘱道:“曲嬷嬷,给母亲带的香烛纸钱别忘了拿。” 曲嬷嬷殷勤地应道:“王妃您就放心吧,这些祭品老奴早早地就命人备好装箱。您吩咐的要事老奴定是不敢忘的,就等着王妃开口呢。” 这番满含深意的话,顾汐芸听了更是连连点头,肉眼瞧着心情颇好的样子。 随后,王府的女眷们提着裙摆怀着虔诚的心一步一步地踏上了八十八级阶梯,这也是通往大觉寺的必经之路。 登高望远,凉风习习,远处传来了寺庙的钟声,悠远绵长。耳畔萦绕回荡着厚重梵音,洛音缓缓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悬挂在山门正中央的匾额,默念着:“大觉寺,日午松阴转,钟传说偈声。” 身边的抱琴悄声道:“夫人,奴婢曾听闻大觉寺依山而建,气势恢宏,景观众多,奴婢心中一直有所向往。这次有幸陪您一道上香,奴婢昨夜实在欢喜,以至于一整晚都没怎么睡好。” 洛音听着她这般孩子气的话,有些忍俊不禁。 神色肃穆的僧人站在寺庙正门前恭候着顾汐芸一行人。“阿弥陀佛,几位施主远道而来,辛苦。” 顾汐芸和气地开口道:“多谢这位小师傅。冒昧打扰一句,息空大师可在?” “施主,方丈近些时日在闭关参悟佛法,不便见客。”和尚温声回答着,“午后日光正盛,请各位施主移步寺内,以免中了暑气。” 顾汐芸面上露出了遗憾的神色,叹气说道:“甚是可惜,我原想着能够与息空大师再见上一面。上一次在这大觉寺中曾有幸亲耳听见息空大师讲经说法,收获颇丰。” 话音落下,王府女眷们便在僧人的指引之下依次走进寺院中。 沿着中路主轴线和尚一面往前给她们带路,一面回头出声解释道:“阿弥陀佛,施主,往南路走去便是禅房所在。几位可以先行到天字院的房屋内稍作打理歇息,待到晚课,届时会以大雄宝殿中敲响钟声为号,施主们若是有意,也可自行前往殿中诵经。” 洛音柔声应道:“多谢小师傅告知我们。” 顾汐芸面色平静地看着她,眼底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洛音妹妹,大觉寺还是有不少的地方可参观的。要是本妃没记错的话,这寺里的东偏殿就供奉着一座观音菩萨的慈悲像,妹妹你若是有闲时,可以去向菩萨给烨哥儿求一个红绳,本妃曾听侯府长辈提过,大觉寺里头的红绳能保小孩子平平顺顺。” 洛音脸上的笑意不变,细声道:“谢过王妃提醒,妹妹记得了。” 一旁的曲嬷嬷低声开口:“王妃,底下人已经打好了水,在里头等着您用呢。” 洛音适时提出告退,抱琴和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女子往另一头的回廊方向走去。 “夫人,王妃方才与您提过的东偏殿,您等会儿是真的要去吗?”抱琴不放心地问道。 洛音闻言眉眼冷了几分,她微微侧过头靠近抱琴小声地朝人吩咐了几句。 “是,奴婢这就去给您准备东西。”抱琴毫不犹豫地应下。 晋王府,“知棋姐姐,你在吗?”墨羽站在临景殿的庭院中出声唤道。 听到动静的知棋掀开门帘,缓缓走到廊下定睛一看,客气地开口应道:“墨羽,你这是有何事要找我吗?” 墨羽热情地走上前解释道:“是这样的,王妃曾不止一次在我们这些下人面前提到过知棋姐姐你的绣法出众。妹妹我呀这不就趁着现在向姐姐你取取经,不知知棋姐姐可方便?” 知棋本想着拒绝了事,毕竟此刻偏殿里头乳母带着小公子还在午憩。“墨羽妹妹,我这里一时半会脱不开身,小公子还在睡着呢,我得趁这个时候去厨房盯着点火候。” 墨羽降低了自己的音量,悄声和她确认道:“你们将小公子抱到这儿了么?” 知棋点了下头算是回应对方,紧接着低声催促着:“妹妹你还有事吗?” 墨羽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偏殿的方向,意识到知棋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立刻调整了表情回道:“那我与姐姐你一块儿结伴出去吧,我手里正好也有活计要去一趟厨房。” 位于昭阳殿北面的后罩房内,墨染一身整齐的装束坐在桌前,沉默地望着眼前的四方盒,一动也不动的。 “姐姐,我回来了。”门外传来墨羽的声音。 墨染的神经顿时变得紧绷,只见自己的妹妹迅速进入房中,转身关门。“姐姐,正如你所料,孩子的确被她们抱到了临景殿照看。”墨羽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面对着她娓娓道来,“知棋对我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防备,你说我们真的要听从王妃的命令吗?” 墨染盯着盒子,也不附和对方的话。“姐姐?你在想什么呢?”墨羽咽下嘴里的茶水呼唤道。 “墨羽,方才你不在的时候,主上派人来传话了。”墨染艰难地出声道,“他要你我顺势而为,不留活口。” 砰的一声,墨羽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什么?可是只凭你我二人,要在王府解决了孩子,这根本不可能!不提府上王爷特地留下来的护卫,就临景殿那处有多少暗卫我们都还没摸清,如何能寻到下手的时机?”墨羽压低声音分析道。 墨染将指尖沾了些茶水,一笔一画地在桌面上写着什么,片刻,墨羽看着她手下的名字陷入了沉思之中。 “咚,咚,咚!”大雄宝殿内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钟声,树林中的鸟儿似是被惊动,扇着翅膀略过伫立在大殿左右两边的青石瑞兽麒麟,头也不回地往上空盘旋飞去。 第102章 暮色 暮色沉沉, 吱呀一声禅房的房门被人推开,抱琴提着灯笼率先从房中走了出来,顿了一下脚步,转身柔声提醒道:“夫人,还请您留意脚下。” 窗边,曲嬷嬷小心地点燃了一根檀香,插在香炉中,不多时屋内的每一个角落都充盈着飘渺的香气。 坐在椅子上的顾汐芸,抬手揉了揉紧绷着的额角,微启朱唇:“有动静了吗?” 曲嬷嬷缓缓地将窗关上,迈着步子来到了顾汐芸身边,悄声说道:“王妃,老奴瞧着抱琴和另一个眼生的丫鬟扶着人往门外走去了,应该是打算着去东偏殿拜一拜菩萨。” “你有让人跟紧么?别在这节骨眼上出差错。”顾汐芸漫不经心地吩咐道。 曲嬷嬷扬起笑脸回道:“王妃,老奴在前头儿就叮嘱过了,您放心吧。” 顾汐芸端坐屋中,难得沉心静气了一回。 月华如练,去往大觉寺东偏殿的路上,抱琴抬眼地观察着四周,握着灯笼的手掌心隐隐出了些汗。山中寂静,远处传来阵阵若有若无的梵音,直抵心扉。 头戴着深色帷帽的女子莲步轻移,走在月光照映的石板路上。抱琴回头恭敬说道:“夫人,过了这座廊桥便就要到东偏殿了。” 晋王府,知棋提着食盒绕过回廊,来到了临景殿偏殿。守在殿门左右的小厮齐声道:“知棋姐姐好。” 知棋点了点头当作回应,等着他们把殿门打开,轻提衣摆继续往殿中走去。 门房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小声说道:“你有没有觉得,今儿一整天里头的小公子比起往常来说安静了许多。” 同伴沉思片刻方道:“你说得好似有几分道理,一天下来小公子也没怎么大声哭闹过。不过这对你我来说是好事啊!行了好好当差吧,熬过下半夜就能回屋睡觉了。” 偏殿内,水纹屏风上出现了乳母的影子,只听见她警惕地出声问道:“谁?” “是我,别怕。”知棋温声安抚着。乳母顿时卸下了防备,绕过屏风隔断急步迎上去,忙不迭开口:“知棋姑娘,你总算是来了。我这提心吊胆半日有余了,小公子他” “嘘!”知棋抬手示意乳母噤声,“按照你平日里的那般作息规律即可,小公子也是,懂了吗?” 乳母捂着嘴盯着对方严肃的面容,咽下了未说完的话。知棋将食盒放在了一旁的桌上,一边打开一边解释着:“快过来瞧瞧今晚的菜色吧,夫人她出发之前还特意吩咐过不能亏待你呢。” 角落的烛火闪烁,偏殿摆放着的屏风上显现出桌边两个人的身影。 大觉寺东偏殿的廊下高高地挂着两个灯笼,殿后围绕着郁郁葱葱的草木,在黑暗的衬托之下倒有些诡异的美感。 抱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推开了稍显厚重的殿门,跟在她身后的两人也依次越过门槛,进入大觉寺供奉着观音菩萨的东偏殿。 就在洛音主仆三人踏入殿内的时候,屋檐边上的鱼坠风铃轻微晃动了几下,好似微风掠过。 “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还请您保佑信女。”洛音隐在帷帽后双手合十祈祷道。 “夫人,按照原计划行事。”站在她身边的丫鬟沉声叮嘱,“等会儿无论发生何事,还请您在切莫惊慌出声,以免被发现踪迹。” 洛音抬手干脆记录地解下了帷帽,将东西递给了丫鬟,语气诚恳地回应:“昙儿,你也要多加小心!” 起雾了,夜空像是被蒙上了模糊的一层面纱,远处群山连绵的轮廓也不再清晰。几个黑衣人蒙着面,单薄的月光下露出了他们死气沉沉的双眼,黑衣人麻木地盯着眼前这片用黑色大理石雕刻的水池,越来越暗的天色将一切罪恶都包裹了起来。 淡淡的白烟氤氲缭绕着,看门的小厮只觉得自己的上眼皮变得愈发的沉重,不一会儿就鼾声四起。抄手游廊拐角处打扮鬼祟的墨染墨羽二人这才放下心来,一步一步很是谨慎小心地靠近临景殿偏殿。 周遭过于死寂的气氛令人不自觉地心跳加速,墨羽若有所思地扫视了一圈附近,朝着墨染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墨染先进,她自己断后。 墨染领会了她的意思,很快地消失在夜色之中。墨羽默默地从袖子中抽出了银针,悄无声息地接近了被迷晕的门房小厮…… 殿内伸手不见五指,乳母和知棋皆闭着眼倒在地上。单手拿着火折子的墨染并不把她们这两位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放在眼里,毫不犹豫地绕过两人径直朝屏风后走去。 “小公子,身为奴婢也只是忠人之事罢了。你可千万别怪我们,要怪就怪投错了胎,生在这晋王府之中。”墨染一字一顿地说道。 说完,她一鼓作气掀开了床榻上的被褥,然而只有几个叠着的枕头出现在她眼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糟了!”墨染目光微颤,猛地转过身环视殿内的景象。 深夜猝然之间,孩童哇哇的哭声回荡在信国公府的主屋里。林氏立马走到床榻边,一边将孩子抱起来一边不住地哄道:“烨哥儿乖啊,外祖母在这呢,不怕不怕。” 门外的丫鬟通传道:“夫人,世子爷来了。”林氏轻拍襁褓低声说:“烨哥儿,瞧瞧是谁来看你了!” 尹清晏踏入屋内,看清眼前的景象,温声问道:“母亲,烨哥儿怎得哭了?” 半晌,烨哥儿在林氏的怀中逐渐止住了啼哭,小脸上还挂着泪珠,看得人心里都变得软乎了不少。 尹清晏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林氏身边,压低声音解释着:“妹妹那边您且放心,儿子绝不会让若儿少一根毫毛。” 林氏眼含笑意地看着他说道:“娘只盼着我们一家人能够安安稳稳、健健康康的。” 尹清晏缓缓伸出手擦去了烨哥儿脸上的泪滴,良久像是立下承诺一般强调道:“会的。”男子线条凌厉的侧脸在明暗交错的光影下更显坚毅。 第103章 血迹 天边的闪电猛地划破了长空,随之而来的惊雷交加,大雄宝殿里僧人们的诵经之声却是丝毫不减。 轰隆作响的打雷声不绝于耳,顾汐芸靠在禅房内室的椅上双手紧握着,面上瞧着略有几分浮躁与不安。 曲嬷嬷撑着一把油纸伞迈着急促地脚步穿过了庭院,“叩叩!”敲门的动静几乎要被这场暴雨声给淹没。 她收了伞便随手放在廊下,曲嬷嬷顾不上自己这身被外头大雨淋湿的衣物,就要进屋去向顾汐芸复命。 “王妃,老奴回来了。”曲嬷嬷踏入房中出声道。顾汐芸从内室走了出来,连声发问:“如何,事成了吗?” 曲嬷嬷抬手拨开额前湿透的碎发,低声回道:“回王妃,老奴亲眼见到侧夫人主仆几人到了那东偏殿内,错不了。” 听了来人的话,顾汐芸眼神中的期待已是愈发明显,曲嬷嬷殷勤地说着:“她们几个皆是女眷,手无半点缚鸡之力。王妃,咱们呀就安心等着明早的好戏吧。” 顾汐芸不放心地朝着曲嬷嬷确认道:“本王妃要的是万无一失!若是明日那贱人还能好端端地出现在本妃面前怎么办?” “不行,本王妃要亲自去瞧瞧!”顾汐芸作势要往房门处走去。曲嬷嬷跟在她身边苦口婆心地劝解道:“王妃,您看这天色都这么晚了,外头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您这金贵之躯万一着了凉,老奴可就罪该万死了!” 话音刚落,顾汐芸往前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罢了,嬷嬷你说得话也不无道理。”顾汐芸偏头紧盯着人说道,“本王妃要她身败名裂,嬷嬷你懂吗?” 曲嬷嬷微微抬眼,察觉到顾汐芸目光中的狠决,赶忙点头附和着:“老奴明白。王妃您莫急,这会子离明日还早呢,老奴服侍您就寝如何?就当作是养精蓄锐。” 顾汐芸转过身来说道:“养精蓄锐?对,就是养精蓄锐。本王妃要好好睡一觉,还有一场大戏等着我们去欣赏呢!” 东偏殿,头戴帷帽的女子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对着观音像默念祈祷着。就在这个时候,殿门被人从外面大力踢开,几个蒙面黑衣人闲庭信步地走进来。 “夫人,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吧。”其中一个黑衣人散漫地出声道,“我们兄弟几个也不想为难女人。” 女子即使受到威胁,也依旧泰然自若地从蒲团上缓缓起身,不慌不忙地摘下发髻上的簪子抓在手中。 为首的黑衣人不以为然地站在一旁说笑着:“夫人,您是想要拿簪子防身吗?不过我瞅着你这簪子也不值几个钱啊。”说完,手下的人止不住地哄堂大笑起来。 女子戴着帷帽莲步轻移,手起簪落,干脆利落地插中了对方的颈动脉。为首的黑衣人眼中的笑意戛然而止,嗓子里发出了一阵怪异的声音。女子使了个巧力又拔出了簪子,众人此刻才看到她手中的根本不是普通的首饰簪子。 女子手中握着的簪子里内有乾坤,延伸出来的剑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迹,为首的黑衣人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颈部,可为时已晚,他的指缝里不断地涌出了鲜红的血液,女子轻抬左脚就将黑衣人踹倒在地。 剩下的黑衣人纷纷亮出武器,扬声道:“你不是晋王府的侧夫人,说!你是谁?” 只见女子摘下了头上的帷帽,随意地将其扔在一边,抬眸冷声说道:“废话少说,我只知道今夜就是你们几个的死期。” 黑衣人们像是被这句话激怒了,怒吼着冲上前。正中央的观音菩萨右手持杨柳,左手持净瓶,面容悲悯慈悲地踞坐岩上。在这座观音相背后,抱琴和洛音紧绷着神经,两人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晋王府,墨染望着眼前的床榻,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猝然之间,她感受到了身后有一股逼近的危险气息,立马从床榻边上躲开。只听得铮的一声,墨染回头一看就在她方才站定的位置,一根断箭钉在了地上。 墨染抽出腰间的匕首,警惕地盯着窗外。这时候的她已然意识到了不对,内心暗道:“今夜的临景殿本就是个圈套,只怕是等着我和墨羽自投罗网。” 正如她所想的那样,霍坤领着一队人马径直出现在了殿外的庭院中,每个人手上握着点燃着的火把,熊熊的火光瞬间照亮了整个临景殿。 霍坤沉声喝道:“殿内的人速速滚出来!你的同伴已落网,你若不想她血溅当场,现在就放下武器走到殿外来!”他的身后站着清醒的知棋和乳母。 得到霍坤示意的侍卫几人毫不客气地把处于昏迷状态的墨羽用绳子捆在树上。 半晌,墨染慢慢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她抬头望向了树下,不仅看到了昏迷不醒的墨羽,也看到了两个小厮装扮的侍卫,姿态与方才全然不同。墨染颤抖着笑出声来,霍坤抬手,便有两个侍卫走上前去制住了墨染。 “把这两个人都押入地牢,等王爷回京再做定夺!”霍坤一声令下,“留五个人将临景殿内整理干净,务必做到恢复原样!” 大觉寺的海丰塔,颇有庄严峥嵘之势。十三级塔内,打坐冥想的息空大师缓缓睁开眼,停下拨动佛珠的左手,望向虚空叹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浓重的血腥味充斥在东偏殿的每一个角落,昙儿抬手擦拭着嘴边的血迹,余光扫视着地上的尸体,这才放下心来朝着身后喊道:“夫人,可以出来了。” 片刻,洛音被抱琴搀扶着慢慢从观音像背后走了出来。二人小心翼翼地避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倏地,抱琴的脚踝被一只血迹斑斑的手给抓住,“啊!”冰冷的触感把她吓得不轻,不受控制地尖声大叫了起来。 昙儿因着手臂和腿上多处伤口有些力不从心,洛音低头当机立断地捡起一边被丢弃的半截刀刃,狠狠地朝着那只手砍去。 温热的血液瞬间溅了洛音一身,抱琴也被这番变故给惊得瞪大了双眼。 第104章 匿迹 翌日天刚拂晓,曲嬷嬷便收拾好自个儿的着装,随后不紧不慢地走进了顾汐芸下榻的禅房内,隔着一扇素屏站定沉声叫醒道:“王妃,您起身了吗?” 顾汐芸靠在床榻上抬手揉了揉额角,张嘴和曲嬷嬷抱怨着:“昨夜风来雨急的,吵得本王妃一宿没睡好。” 曲嬷嬷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近身笑着应道:“老奴服侍您起身穿衣。” 过了一会儿,顾汐芸坐在铜镜面前,随口问道:“青玥是今日探亲结束么?” 在她身后手持木梳为她梳发的曲嬷嬷殷勤答道:“正是,青玥曾与老奴说过今儿午膳过后若是不出差错的话,她应该就会从家中出来。” 顾汐芸一边听着一边端详着自己指甲上的蔻丹,抬眸嘟囔了几句:“青玥这些时日这么频繁的归家探亲,没了她在身边本妃竟然觉得有几分不适应。嬷嬷你瞧,本王妃手上的蔻丹都掉了些许色泽,以往青玥定会第一时间给本妃补染呢。” 曲嬷嬷闻言附和着说道:“青玥这丫头打小呀就陪在王妃您身边了,对您的起居饮食那是样样精通,别说王妃您了,老奴这几日都有些不习惯。” 城外,青玥身着一袭暗色衣裙,脸上的神情略显谨慎。只见她孤身一人走进了巷子深处,在尽头一处不甚起眼的民宅前停下了脚步。“咚咚咚”一阵敲门声过后,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隙,上下观察了一会儿。“进来回话。”一位佝偻着腰的老妪一边拉开大门一边出声提醒道。 青玥亦步亦趋地跟着老妪身后,穿过了九曲回廊,老妪恭敬地朝着正房的方向通传道:“主子,人到了。” 大雄宝殿前,僧人们正在低头做着洒扫的活计。曲嬷嬷扶着刚用完斋饭的顾汐芸缓缓从廊下的一侧走了出来。“怪哉,怎得到了这个时辰都不见侧夫人的身影。”老嬷嬷眼珠子一转,有意扬着身量说道。 顾汐芸心领神会,捏着手里的帕子佯装擦拭嘴角,微笑着望向对面的几位僧人发问:“几位小师傅,不知方才可曾见到过前来此殿参拜的王府女眷?” “阿弥陀佛,施主,贫僧几人一早便在此处做早课,并未看见施主口中所提到的王府女眷。”其中一位和尚解释道。 话音刚落,曲嬷嬷脸上的神情开始变得慌张,不住地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啊!我们王妃也是从清早起身便一直在禅房里耐心等着,然而到了现在都一直没见到侧夫人的身影。” 顾汐芸应和道:“昨夜妹妹还与本妃提过今日要一起为王爷祈福,希望他这趟江南赈灾之行能够圆满完成。” 几位僧人意识到顾汐芸身份贵重,也不敢肆意回话。“阿弥陀佛,贵客这是因何踌躇?”昨日在山门处迎接顾汐芸一行人的和尚若生出现在青石瑞兽麒麟后方。 “大师兄!”僧人们齐声喊人。顾汐芸眉梢微挑温声说道:“师傅,看来是要劳烦您了一趟了。” 若生抬眸望着她一字一句认真道:“施主,此话怎讲?” 信国公府书房,“世子,属下幸不辱命,已将大小姐平安带回来了。”侍卫抬手擦去了脸上的有些干涸的血迹。 低头执笔的尹清晏缓缓地松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自己的下属满身打斗过的痕迹开口道:“辛苦兄弟们了,你先下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吧。” 侍卫躬身作揖道:“多谢世子体恤,属下先行告退。” 天边洒落在庭院中的阳光明媚而灿烂,尹清晏将桌案上已写完的书信放入信封中,偏头看向窗外,唇瓣动了动。 到了东偏殿的廊下,曲嬷嬷神情恭谨地张嘴说道:“王妃,前方便是。” 顾汐芸犹豫着回头看了一眼她们身后的僧人们,悄声问道:“若生师傅,毕竟关系到我晋王府女眷的名声,可否就请其余人在殿外稍候。” 若生语气平稳地应道:“施主请放心,若遇两舌斗乱者,说无舌百舌报。贫僧会诚意告诫各位师兄弟的。” “多谢师傅助一臂之力,因为不了解这东偏殿内的情况,本王妃希望若生师傅能够随我一起入殿察看一番。”顾汐芸客气地提议道。 若生眉心微动,随后见他伸手指向前方示意顾汐芸先行。 殿门被曲嬷嬷推开,“王妃,请您小心脚下。”顾汐芸被扶着缓缓踏入了大觉寺供奉着观世音菩萨的东偏殿。 若生跟在她们二人身后亦是进到殿内,慈眉善目的和尚双手合十虔诚地朝着中央的观音像开口念道:“阿弥陀佛,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轻蔑地扫视着殿内,曲嬷嬷脸上稳操胜券的表情出现了裂痕,她不可置信地到处搜寻着,不放过一个殿里细小的角落,试图想要揪出一丝蛛丝马迹。可是令她大失所望的是东偏殿的地面上光滑如新,没有任何人停留过的痕迹。 曲嬷嬷慢慢走回到顾汐芸身侧,不敢抬头观察她们王妃此刻的神色,死死地低下头。碍于殿内有若生这位僧人的存在,顾汐芸只好按下心底的遗憾,继续将这出戏演下去。晋王妃拧着眉担忧地说道:“曲嬷嬷,没有找到侧夫人吗?” 曲嬷嬷磕磕绊绊地答道:“王妃,老奴到处都找遍了,并未发现侧夫人的踪迹,就连她身边伺候的婢女也不见身影。” 顾汐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这……王爷还在南边办事,这边洛音妹妹又下落不明,嬷嬷这要怎么办啊!” 若生张口开导着主仆二人道:“请二位施主稍安勿躁,昨夜到今日贫僧这儿也一直没有收到过不好的消息,也许施主所寻之人只是在寺中迷了路,失了方向。” 曲嬷嬷小心翼翼地抬眼回道:“那能不能麻烦师傅您派几个对寺中地形熟悉的人去找一找我们侧夫人,我们王妃实在是担心她的安危。” 若生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应道:“贫僧这就出去叫人去搜寻贵府侧夫人的踪迹。” 待人走出去,站在殿内的顾汐芸拍开了曲嬷嬷扶着她的手,咬牙切齿地低声道:“几个大活人,居然就这么不见了?” 第105章 气急 曲嬷嬷听到顾汐芸这番气急之言,背上冷汗涔涔,碍于现在身处寺庙,眼前还有一座观世音菩萨凝视着她们,心里有所顾忌不敢妄言。 “王妃,请您息怒。老奴明白您的着急与担忧,一切定论还需要等到他们进一步查探之后才行。”曲嬷嬷话中有话地提醒道。 顾汐芸虽处于盛怒之下,但她脑中尚存几分理智,毕竟经历了这么多她也不再是以前那个身在安乐窝里不知天高地厚的威远侯府大小姐。 只见她闭上了双眼,抬起的手掌缓缓合十,诚心地面向观音像嘴里在念念有词,像是满心为她们晋王府失踪的侧夫人在祈祷着平安。站在殿门外的若生无意间瞥见了这一幕,神情微动。 晋王府的地牢内,“咳咳……”墨羽睁开了眼睛,她发现自己趴在铺满干草的地上,手上和脚上皆被粗绳绑得严严实实,根本动弹不得,在昏暗的光线中墨羽的视野只能局限在离她最近的位置。“墨染,你在吗?”她一边挣扎着从地上坐起,一边有些不确定地往四周望去,然而过了良久也依旧没人回应。 四周的火盆整齐地摆放着,霍坤坐在椅子上,冷眼盯着四肢被束缚在行刑架上的墨染,偏头沉声地吩咐着手下:“把她叫醒。” 下属缓缓走近陷在昏迷状态里的女子,随后毫不犹豫地把手中端着的整盆冷水往墨染脸上泼去。 哗啦一下,刺骨的凉意席卷了墨染,冷水刺激着她下意识地咳了起来。“醒了就回答我的问题。”霍坤继续问道,“你背后的主子是谁?换言之,你和你妹妹为何要潜伏在我们晋王府?” 墨染垂下被水淋湿的睫毛,苍白的脸上颇具讽刺意味,就在她准备咬下藏在牙齿里的药丸之际,霍坤悠悠出声提醒道:“我奉劝你一句,别白费力气,你嘴里的毒药早就被我们取出来了。” 女子倏地抬眼看向他,霍坤从椅子上起身,重复一遍道:“你不想想你的同伴墨羽吗?我再问一次,背后操纵你们二人行事的到底是谁?” 墨染眼底一片墨色,咬紧牙关。霍坤见她这样不配合,摇了摇头说着:“试图伤害小公子,罪加一等!来人上刑!” 信国公府,林氏爱若珍宝地抱着烨哥儿,洛音在抱琴的服侍下顺利地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烨哥儿,快看,是谁来啦?”林氏语气慈爱的低下头逗弄着孩子。 洛音缓缓来到了林氏身边,伸手摸了摸烨哥儿的小脸,柔声唤道:“烨儿,娘亲来了。” 林氏顺势将怀中的孩子递给了洛音,宽慰道:“若儿,你抱抱孩子吧。” 洛音伸手熟练地接过了烨哥儿,望着孩子脸上满是天真无邪的模样,她不禁有些哽咽。林氏见状轻轻地抚摸着洛音的肩膀,给予女儿无声的安慰。 一时间,信国公府的主屋里逐渐变得沉静,只有婴孩不时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透过门帘,隐隐地传到了外头廊下躬身候着的下人耳朵里。 书房里,信国公的脸色随着尹清晏的复述越变越深,还未等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彻底讲完,尹达抑制不住内心翻腾的怒气狠狠地将书案上的青釉楸叶笔洗掀翻。 尹清晏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片,出声劝道:“父亲,还好妹妹没出大事,您别气坏了身子。” 信国公铁青的脸色昭示着他此刻极差的心情,尹达缓了一阵之后抬眼说道:“你做得很好。对了,晋王大约何时能回京?” “王爷信上说是三日之后便会从江南启程回京。”尹清晏出声应道。 信国公尹达沉吟片刻安排道:“你明日多安排些人手护卫你妹妹回晋王府去,如今着急的可不是我们信国公府,那顾氏女怕是抓心挠肺的很!” 大觉寺,顾汐芸虽身在禅房,但心里犹如热锅一般煎熬着,她不时地侧过头留意着窗外的动静。曲嬷嬷顶着午后的烈日快步穿过庭院,转深绕过深深的回廊,微微喘着气回到了禅房。 “王妃,老奴问过了府里陪着我们一道上山的侍卫和下人,他们都表示昨夜并没见过侧夫人她们。”曲嬷嬷一面低声回道,一面抽出藏在袖中的帕子,抬手擦着额头上的汗滴。 顾汐芸不死心地连声追问道:“王府来的那些人里头你也清点过了吗?” “除开处理掉的那个丫鬟,老奴问话的时候在暗地里数过了,一个都没少。王妃,您说侧夫人她们会不会是被人救走了,否则几个大活人也不可能凭空消失吧?”曲嬷嬷转了转眼珠分析道。 顾汐芸眼底流露出浓浓的不甘,一字一句道:“难道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这么浪费了?嬷嬷你安排的那些个人手也不见踪影骨头渣都不剩,怪哉!” 树上的蝉鸣声似乎不知疲倦地叫唤起来,尹清晏负手站在回廊上,身后出来透气的洛音悄悄地走近他道:“怎么不去午憩?”抱琴站在两人不远处耐心地等着。 听到声音的尹清晏转过身来,温声回应:“刚从书房里出来,父亲听闻你的事发了好大的火。” 洛音神色有些愧疚,看出她此时的低落情绪,尹清晏摸了摸对方的头顶安抚道:“洛音,你是我们的掌上明珠,只要信国公府在的一日,爹娘还有哥哥都不会让有心人伤害到你和烨哥儿。” 洛音听着这番暖心之言,抬眸看着尹清晏,慢慢开口道:“谢谢你,哥哥。” 这是尹清晏第一次听到女子开口叫他哥哥,不由地百感交集,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组织好自己的语言说道:“傻!这是哥哥应该做的,何至于道谢!” 洛音注意到他眼底闪烁的水光,笑意盈盈地转移了话题:“哥哥,母亲这个时候正在屋里陪着烨哥儿玩闹。我想到府里的厨房给爹娘煮一些绿豆汤,这天儿越发的热了,你可以给妹妹带个路吗?” 第106章 温情 这也是洛音第一次称呼信国公和林氏为父亲母亲,即便他们二人这个时候并不在此处,但见女子能够如此自然地说出爹娘二字,尹清晏闻言立即应道:“好好好!哥哥这就带你去!” 抱琴微低着头迈步跟上洛音,还不时听见前方信国公世子喜形于色的声音:“在这夏日炎炎之际饮一碗清爽的绿豆汤,爹娘定会开怀的!妹妹你有心了……” 大觉寺,青玥在曲嬷嬷的带领下绕过庭院里的回廊,来到了顾汐芸下榻的禅房门前。青玥低头看了一眼门槛的高度,小心地注意着自己的裙摆缓缓提步入内,确保自己在王妃面前不会失了该有的礼数。 “青玥来迟,请王妃恕罪。”她恭敬地下跪行礼道。 顾汐芸放下手中的茶盏,抬手示意说道:“无妨,青玥你起来回话。” 青玥低头应声:“奴婢谢过王妃。”这才从地上不慌不忙地站起身,继续说道:“王妃,曲嬷嬷方才已将昨日的事情经过仔细地说与奴婢听了。想来这当务之急应当加派人手扩大范围去搜寻侧夫人她们的踪迹才是,否则等到王爷从南边回来,为时已晚了!” 听着青玥这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解,顾汐芸有些犹豫,她抬眼瞥了一眼曲嬷嬷开口道:“青玥你说的这些本妃岂能不知?你问问曲嬷嬷,一发现人不见,这大觉寺的僧人和府里的护卫通通发动着出去找了大半天,这漫山遍野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曲嬷嬷在一旁也附和着:“就是,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个说法,几个大活人不就在寺庙里过了一夜,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无影无踪。王妃昨日急得不行,喊着让侍卫们赶紧出去找呢。” “话虽如此,但万一侧夫人真的遇险,王妃也难逃王爷怪罪啊!”青玥暗自着急着。 顾汐芸最是听不得这话,她沉下脸斥道:“够了!青玥你到底是不是本王妃的人?怎么张口闭口为那个贱人说话?说一千道一万,就算王爷怪罪下来,本妃亦不惧!” 眼见主仆二人之间的气氛愈发僵硬,曲嬷嬷赶紧出来打了个圆场:“青玥,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你心里最为清楚明白。王妃本就打算在寺庙里多留上一日,派人搜寻满三日之后如果还是没有下文,我们才准备打道回府,如果这样王爷还要怪罪,那也没有办法不是?你也莫要再多言了。” 青玥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了些,急忙请罪道:“王妃,是奴婢不好。刚才对您出言不逊,都是奴婢的不是,还请您息怒。” 顾汐芸心里哪能不明白青玥是在担忧她的处境,她见自小陪伴在身边的婢女一脸的歉意,一瞬间的怒火早就消失殆尽了。再加上曲嬷嬷的帮腔:“青玥你也是关心则乱,你去给王妃泡一壶花茶来。” 顾汐芸看着青玥转身出去的背影,脸色放缓了些偏头与曲嬷嬷低声说着:“青玥的性子这么多年了还是如此,本王妃到底是不放心让她知道这其中内里的事。” 曲嬷嬷一边手拿扇子轻轻摇晃着给顾汐芸扇风,一边表情讨好地应道:“王妃您对青玥的感情自然与旁人不同,自小陪伴的情分哪能同日而语。老奴知道您不愿意把这事告知她,不也是在护着她呢!” 顾汐芸虽然没有回应,但脸上的神色也无不是在赞同这话。她望向窗外在树荫庇护下得以惬意休息的鸟雀,嘴角微微提起呢喃道:“只需再等一天,那人是死是活也与本妃无关了。” “安尚书的的确确是真心疼爱王妃您的。”曲嬷嬷意有所指地说道,主仆两人相视一笑,皆摆脱了此前焦虑不安的心情。 另一边,青玥穿过了九曲回廊,正要往台阶下走去。不远处若生和几名晋王府的侍卫迎面与她相遇,四目相对之时,青玥面容沉静地率先招呼道:“大师好。” 若生还未开口,站在他身后的王府侍卫张嘴解释道:“青玥姑娘,息空大师还在闭关,这位是他的大弟子若生师傅。师傅,这位是王妃贴身侍婢青玥姑娘。” 青玥微顿改口道:“若生师傅。” 若生平静地看着她说:“施主这是要去往何处?” “王妃想喝花茶,我曾听闻大觉寺的泉水甘甜爽口,特意想去打一壶来。”青玥提起手里的水壶示意道。 若生好心提醒道:“我们大觉寺中东偏殿的水井里就是地下泉水,施主大可以直接去那儿取水。” 青玥礼貌道谢:“多谢师傅告知。” 信国公府,尹达和林氏一脸茫然地坐在厅堂上。“晏儿,是有什么事需要和我们说吗?”林氏温声细语地问道。 尹清晏神神秘秘地开口道:“爹,娘,这外头的天气越发的热了,妹妹她呀便为二老亲手准备了些绿豆汤解暑去热。” 信国公尹达眼神亮了起来,生平第一次语气不确定道:“你是说,你妹妹她给我们煮了东西喝?” 尹清晏朝着门外唤道:“妹妹,你进来吧。” 话音刚落,洛音莲步轻移地缓缓入内,抱琴跟随在她身后,小心地端着盘子。 尹清晏给女子让出了位置,信国公和林氏互相对视了一眼,二人的眼里满是如出一辙的激动。 洛音走上前扬起一抹笑容,柔声说道:“父亲,母亲,这是女儿准备的绿豆汤,希望父亲母亲能够喜欢。” 林氏颤抖着双手,只见她从椅子上霍然起身惊呼道:“若儿,你方才喊我们的是……父亲母亲?”林氏直愣愣地盯着洛音,语气中难掩激动和喜悦。 坐在一旁的信国公尹达放在腿上的手紧紧地握着,身为一家之主的他此时也没忍住红了眼眶。“爹娘,儿子作证,你们没听错。”尹清晏耐心出声。 林氏一把抱住了洛音,不禁喜极而泣道:“我的若儿啊!娘亲日日夜夜都盼着你这句母亲!” 靠在母亲肩上的洛音抬手为林氏顺着气,信国公尹达看着厅中这温馨的一幕,在眼里不停打转的泪水终是落了下来。 第107章 赶路 到了晚膳时分,信国公府各个下人的脸上皆难掩喜色,府里的老人更是感慨万分,在他们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位与父母哥哥失散多年的主家大小姐回归其位。 信国公一家人坐下来一起吃了个团圆饭,席上洛音依此开口称呼父亲,母亲还有兄长,哄得亲人们无不是眉开眼笑。信国公尹达在情绪澎湃之际免不得又掉了几颗眼泪,唬得站在一旁伺候的小厮还以为是自个儿毛手毛脚,没分寸惹得国公爷不悦。“爹,您再哭下去,妹妹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世子尹清晏拿出手帕递给对方调侃着说道。 信国公没好气地扯过了手帕,胡乱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泪痕,瞪着微红的眸子假意斥道:“你这兔崽子!你爹我这是太开心了!好好说话,别吓到你妹妹!”话音刚落,又急忙换上一副笑脸望向洛音,柔声问道:“孩子,你想吃什么都跟爹说,不够我再叫厨房去做。” 坐在他右手边的林氏嗔怪着拍了拍信国公的手臂,偏过头温声安抚洛音道:“孩子,你爹他这一看就是喝多了,没事儿,你只管吃自己的。” 饭厅里,信国公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用着精心准备的膳食。 山中地势颇高,四周残余的暑气在夜风的吹拂之下也所剩无几。在这群山环绕之中的大觉寺里,夏夜蝉鸣骤起,若生身着僧服步履稳健地从钟楼的台阶上缓缓走下,只见他独自一人朝着息空大师所在的闭关之地走去。昏暗的月色下,一对青石瑞兽麒麟姿态威猛地护卫在大雄宝殿前。 殿内,顾汐芸跪在蒲团上,神情虔诚地焚香祷告着。祈祷完毕,曲嬷嬷恭敬地从她手中接过第一根香小心地插在香炉的正中央。 青玥弯腰伸手放在顾汐芸面前,以便她能够轻松地借力起身。“曲嬷嬷,记得吩咐府里一起跟来的管事仆妇清点人数,明日若是再无有用消息,本王妃也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懂吗?” 曲嬷嬷立刻听出顾汐芸的弦外之音,明白她这是要让自己去善后,打点好底下人,牢牢地闭紧她们的嘴。“王妃您放心,老奴这就去找人安排。”说完,曲嬷嬷便行礼转身出了大雄宝殿。 青玥盯着曲嬷嬷匆忙离去的身影,目光里暗藏深意。 月上梢头,信国公府四下愈发变得宁静祥和起来。闪着烛光的书房里,尹清晏低声与信国公说着话:“爹,儿子的人提到顾氏有意明日从大觉寺启程回晋王府。依孩儿愚见,不如就让妹妹今晚留在我们府上休息一晚,明儿我陪着她一道去王府,打顾氏一个措手不及。” 信国公尹达沉思良久,抬眸看着尹清晏说道:“也好,你母亲她也想留若儿和烨哥儿在我们府上多住几日。你问过你妹妹了吗?她是如何想的?” “洛……洛音,你瞧我一直喊你若儿喊习惯了,名儿一直改不过来。”正房内,林氏拿着木梳,眼神慈爱地看着铜镜中的洛音说道,“你这孩子从小就是一头浓密的乌发,以前你只撒娇着让娘给你梳头,别人呀都近不了你的身。” 坐在梳妆台前的洛音抬手握住了林氏的手,二人会心一笑。洛音宽慰道:“娘,不管是若儿还是洛音,都是女儿不是吗?您不必硬逼着自己改口。” 林氏轻柔地为她梳着发尾,望着镜中洛音与自己相似的相貌轻声说道:“孩子,你心中想要做什么就放手去做,无需顾忌太多,我们信国公府会一直站在你的身后,这点你记住。” 洛音有些意外地转头看向林氏,语气惊讶地应道:“娘,您?” 林氏面上闪过一丝笑意,继续解释道:“若儿,你是娘十月怀胎所生,虽然直到如今你我母女才得以相认,但当娘的如何不清楚儿女的心思。” 听到林氏这一席隐晦的提醒,洛音略微放下心来。她抬起头盯着母亲缓缓开口:“母亲,女儿这一次定要为自己和烨哥儿出了这压抑许久的恶气!” 禅房案上摆放着的香炉里,幽幽地弥漫出几缕檀香的气味,青玥手法熟练地给顾汐芸按摩着头部穴位,女子闭着眼睛靠在榻上神情很是愉悦轻松。“青玥,等曲嬷嬷回来,你就可以回去歇息了。”顾汐芸抬手示意道。 “对了,你这次回去探亲如何?家里还好吗?”顾汐芸突然发问道。 青玥面上一滞,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女子的脸上扫视,之后小声应道:“回王妃,奴婢家中一切都好,就是祖母年事已高,精神不济,不太认得人了。” 顾汐芸倒不是很在意她的回答,毕竟是自己施恩于青玥,她略表一下关心,就可以维系着主仆之间的感情,何乐而不为呢? “那便好,你之后如果有事需要回家就与本王妃提,你陪伴在本妃身边这么多年,这点小要求本王妃对你也是无有不依的。”顾汐芸扬着嘴角说道。 青玥语气感激回答道:“王妃您的恩德,奴婢时刻铭记于心。”倘若此刻的顾汐芸睁开眼睛,就能看见自己的贴身婢女的脸上一片平静,就像是听惯了这类话语的模样,表情波澜不起。 官道上尘土飞扬,“驾!”晋王裴垣手持缰绳,夹紧马蹬,面色冷肃地坐在马上。而他的身后紧跟着一行精锐骑兵。远远望去,马儿行进的路线是京城方向。 自从裴垣在江南收到了尹清晏送来的密信,信上的内容令他震怒不已,倘若信国公府安插的人手没有及时察觉到暗藏的杀机,就连征战沙场无数的裴垣都不敢想象后果会如何。 终于在顺利地完成了赈灾安置之后,裴垣便马上开始着手准备回京的事宜。好不容易捱过了漫长的水路,裴垣指派身边的副手率大队人马继续按原定计划回到军中复命。他带着自己的几名心腹打算提前回京,于是便有了这一幕披星戴月的赶路之举。 第108章 教训(上) 晋王府正门前,管家福伯与府中的一众下人们模样恭敬地等候着即将归来的王府车驾。 “剑一,你吩咐好手底下的人,待王妃和璟夫人二位主子进府,需得仔细小心,万不可惹贵人不快!”福伯偏头小声叮嘱着人道。 “是,奴才一定将您的话带到!”剑一干脆利落地应下,转身入内办事去了。 福伯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珠,不时地向远处张望着,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佛祖保佑,这一次定要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信国公府,几个婢女捧着各式各样的绫罗绸缎缓缓走在九曲回廊之上。正房里,信国公夫人林氏望着正在梳妆的洛音,她的目光中满是温柔和慈爱。 “夫人,您要的东西都放在这了。”下人们先后无声地走入屋内,为首的婢女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物品放在一旁的桌上,温声开口提醒道。 林氏朝着人点了点头,保养得宜的双手缓缓伸向桌上的盘面,从中拿起一件折叠工整的茶花色锦纹夏衫长裙,看着铜镜中的女儿嘴角微扬道:“若儿,今日你穿这件如何?” 听到母亲的话语,洛音抬眸看了一眼林氏手中的衣裳,柔声细语应道:“女儿都听娘的。” 抱琴接过衣物,贴身伺候着洛音将茶色衣裙穿戴上身。林氏慢慢走上前轻柔地给爱女系着银色的缎带,打量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嗯,为娘的眼光还不赖,这颜色很衬若儿你。”语气中难掩几分满意与自得。 守在一旁的抱琴出声打趣道:“主子继承了国公夫人的好样貌,俗话说得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屋内众人纷纷笑了起来,洛音脸颊微红,只见她侧过脸没好气地盯着抱琴道:“你这丫头,成天尽说些不着调的话!怪我以往在王府里没拘着你。” 信国公夫人倒是听着抱琴这话很是受用,她拍了拍洛音的手背,替人说起了好话:“若儿,娘亲认为你身边这丫鬟很机灵活泼,也有眼力见儿。行了,今天好好打扮一番,再过一会儿你哥哥就得过来了,我们抓紧时间……” 车夫紧握着缰绳,曲嬷嬷扶着顾汐芸踩着脚蹬下了马车。“老奴见过王妃,您一路辛苦了。”福伯忙迎上前招呼道,“底下人已经准备好热水,王妃您可入内好生梳洗一番。” 顾汐芸抬手扶正了发髻上看着有些松垮的鎏金步摇,缓缓说道:“有劳福伯安排。” 顾汐芸被下人们簇拥着往府里走去,福伯盯着后边的马车,迟迟不见洛音主仆的身影,他赶忙拉住其中一名护卫问道:“璟夫人她们呢?是还在大觉寺里没跟王妃一同回府吗?” 被他拦住去路的护卫神色为难,支支吾吾地回道:“侧夫人她……她……就是……” 福伯等了半晌也没听到对方嘴里后半句话落下来,他瞧着年轻护卫眼神的躲闪,跺了跺脚道:“完了!出事了!” 地牢里回荡着滴滴答答的水声,满身伤痕的墨染嫌弃地把嘴里的血吐了出来,她的手脚皆被牢牢地绑住,根本无法动弹。“头儿,这妮子平日里低眉顺眼的,还真看不出来居然是个硬骨头啊?”行刑的人意外极了。 靠在椅子上的霍坤微眯着眼,不发一语。“头儿,要我说不然把另外那个女的也一起押过来审问审问得了!”站在一旁的下属悄声建议道。 霍坤沉思了片刻,朝着正中央刑架上之人慢慢开口道:“算了,来个人直接把另外那个关在牢房里的卧底解决掉,一了百了。我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这些人身上。” 原本一脸无谓的墨染猛地睁开了血红的眼睛,她开始挣扎了起来。“怎么?”霍坤目光微顿,打量着墨染这动静颇大的举动,戏谑着说道:“你们卧底之间还挺情深意重的?” “咳咳,霍坤,要杀要剐你冲我一个人来!我墨染就是主谋,一人做事一人担!”因着太过激动,女子血迹斑斑的脸上不停地抽搐着。 霍坤起身靠近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背后的主子是谁?如实招供!” 墨染的嘴唇动了动,终是吐露了几个字眼。但是霍坤的脸上并无波澜,从下属站着的角度看过去,他们的老大只是眉眼间的神色变得凝重了些许。 青玥拧了拧手中的湿帕,恭敬地递给了贵妃榻上的顾汐芸。“对了,曲嬷嬷你方才提到那个贱人的妹妹不在府里头?”顾汐芸一边好不悠闲地享受着婢女们的伺候,一边问道。 曲嬷嬷将厨房冰镇好的绿豆汤小心翼翼地从食盒里取了出来,解释道:“回王妃,老奴打听过了,在我们去大觉寺之前,侧夫人就将腰牌给了那名女子,说是回老家祭祖。” 顾汐芸挥手示意身后的下人们和青玥先到殿外等候,过了半晌才神情不屑地说道:“祭祖?就她们?” 曲嬷嬷适时端着瓷碗放在了案几上,只听得顾汐芸继续出声讽刺道:“本王妃怎么记得那洛氏女的家中几乎没人了都,就这还要祭什么祖?”她捏着汤勺搅动着汤碗,撇了撇嘴。 “就是说呢!可惜了,不然有一个算一个,都给她解决了!”曲嬷嬷讨好地附和道。 顾汐芸扫了一眼殿外开口道:“对了,怎么这次回来没见到墨染墨羽。还有前面进府之时,福管家和下人并无任何异样,嬷嬷你说,她们不会又将事情办砸了吧?” 此刻,曲嬷嬷心里也惴惴不安的。她不是没留意到这些不当之处,可到现在她也没见到墨染墨羽的人影,根本无从得知消息。“王妃,老奴也才刚随您回府,请您给奴才点时间去寻寻人,探探路。”曲嬷嬷硬着头皮恳求道。 顾汐芸换了个姿势继续靠在榻上准备闭目养神,闻言不耐地挥了挥手。 曲嬷嬷胡乱行了个礼,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待她走出昭阳殿,扭头望着自己身后的殿门缓缓关上,曲嬷嬷抬头望着湛蓝清澈的天空呢喃道:“这王府里实在太过安静了些。” 就在曲嬷嬷提步要走之际,一名小厮跌跌撞撞的身影出现在庭院之中。“做甚如此着急?若是吵到王妃午憩,你这厮拿什么来赔!”曲嬷嬷指着对方,压低了嗓音斥道。 小厮喘着气跪在曲嬷嬷跟前张嘴说道:“嬷嬷……大事不好了!侧……侧夫人她们……她们……” “侧夫人?”曲嬷嬷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住,“你慢慢说,侧夫人她们怎么了?” 小厮咽了咽口水,缓了一会儿补充道:“侧夫人如今就在王府正门处,好像还有信国公世子,小的瞧着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感觉来者不善啊,嬷嬷!” 第109章 教训(中) 听到小厮急切的禀报,曲嬷嬷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一阵黑影掠过,身边的小丫鬟伸手扶住了她,问道:“嬷嬷,您还好吗?” 曲嬷嬷无暇顾及对方,拍了拍大腿哀呼道:“天老爷啊,这是要出事!”院中的下人见她丢下这句话,随后便立刻转身朝着昭阳殿的方向疾步而去。 跪在地上的小厮抬起头望了望自己头顶上飘来的几朵乌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天色风雨欲来啊!”从方才就听到对话的其余几名下人更是愁容满面,欲言又止。 晋王府前厅,洛音请兄长尹清晏先行入座。“抱琴,你先带烨哥儿回临景殿去休息。”洛音伸出手摸了摸此刻靠在仆妇怀中儿子软嫩的小脸,侧头朝人出声吩咐道。 抱琴听后便领着仆妇小心地行礼退至厅外,一边不忘提醒着人:“有台阶,注意脚下。” 直至几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信国公世子尹清晏这才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等候多时的福伯,开口道:“福管家,你我有段时间未见了吧?” 福伯笑着应和他:“老奴瞧着尹世子您清瘦了些,对了前几日府里新进了一批白毫银针,您要不要试上一试?” 洛音神色不明地听着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慢慢转过头看了一眼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随口叮嘱守在她身边的丫鬟道:“知棋,外头眼看着像是要下雨的样子,等会儿记得叫人备好雨具备用。” “璟夫人,老奴先下去给您二位泡壶好茶来。”福伯行礼示意。待洛音点头同意后,他才不急不躁地退了下去。 行至王府花园,福伯正巧遇上刚从地牢里出来复命的霍坤几人。“福伯!”霍坤高声说道。 福伯的脸色看上去很是凝重,霍坤走近见他这般,低声问他:“出什么事了?” “信国公世子陪着侧夫人到了王府,我见他们二人身后还跟着一队训练有素的亲兵!”福伯目光焦急地看着他,继续补充道:“方才王妃回府之时不见侧夫人就已经很奇怪了,安排跟去上香的护卫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怕是王妃朝侧夫人下手未遂!” 霍坤顺势接过话头应道:“反被打上门来了。”福伯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不再多言。 啪嗒一声,顾汐芸手中的茶盏掉落在地。“嬷嬷,你方才说什么?”听了来人的回话,女子脸上血色猛地褪去。 曲嬷嬷都感受到了自个儿的脑门上汗意涔涔,可顾汐芸还在等她的回复,曲嬷嬷只好硬着头皮回答道:“王妃,请恕老奴大胆直言,现如今这光景儿早已超出了我们能够掌控的范围之内,不若派个人去您外祖府上传个消息如何?” 顾汐芸看上去颇为头疼的模样,曲嬷嬷也不出声催促,只在一旁耐心等候着。顾汐芸靠在贵妃榻上闭眼沉吟半晌,嘴唇微动地吐出了几个字:“非黑即白,死无对证。” 前厅内,尹清晏端起手边的茶盏低头饮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喉朝着对面的洛音提议:“妹妹,需要为兄派人直接将那恶妇绑过来吗?” 洛音被他这句话逗得眉开眼笑,随后摆了摆手应道:“没必要劳动兄长你的手下,我已安排妥当,抱琴会亲自去一趟昭阳殿,计算着脚程也差不多应该要到了。” 夏季的雷雨总是来得格外猝不及防,“来者何人!”昭阳殿的门房伸长脖子,直直地望着来人开口问道。 伞下之人缓缓抬起头,声音清澈地说道:“临景殿抱琴,特来求见王妃。”少女的眼眸中泛着微光。 雨势愈发得大了起来,九曲回廊之上一行人的身影逐渐显现。曲嬷嬷低眉顺眼地跟在顾汐芸身边,众人只见平日里最是钟爱丽色衣裳的王妃一反常态地作清冷打扮,她身着一袭月白色披风,光滑的脸上几乎不曾有过脂粉涂抹上妆的痕迹。 “兄长,你瞧。”洛音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人到了。”知棋略微抬眼,正好留意到主子嘴角上翘的弧度。 “王妃到!”门房处小厮的通传声下一刻便响了起来。 尹清晏意有所指朝着站在一旁的福伯说道:“福管家,你可得在这儿帮我们作个见证。待会儿要是动起手来,也有个照应不是?” 听着信国公世子这几乎明示的话,福伯心底不禁暗自叫苦起来。 顾汐芸缓缓步入厅内,“洛音妹妹,幸而你平安无事归来,否则本王妃都不知该如何向王爷解释了。”她脸上的表情好似劫后余生一般,“本妃方才吩咐了厨房,让他们熬点安魂汤,你待会儿记得多用一些,养心安神。” 不等洛音开口回话,信国公世子尹清晏便抢先道:“晋王妃,本世子的妹妹差点遭遇不测,她可是与你们一道去大觉寺上香祈福的,王妃你是想轻飘飘地几句话将我们打发了去吗?” 曲嬷嬷连忙解释道:“尹世子,您这话可真真不对了。自从我们王妃得知侧夫人失踪消息之后,当即就派人搜遍了大觉寺的里里外外,然而一直没有侧夫人她的下落。老奴斗胆直言,王妃她为了您妹妹的安危已经连着好几宿都没睡个安稳觉了。”老嬷嬷话里话外都带着不忿,“侧夫人,老奴斗胆问上一问,既然您和孩子皆平安无事,为何连一点口信都不愿意让丫鬟小厮捎进王府,哪怕就一句话也好,我们王妃也不至于提心吊胆这么些天!” 曲嬷嬷说着还提起袖子抹去了眼角的泪水,顾汐芸捂嘴咳了咳温声道:“洛音妹妹你别往心里去,曲嬷嬷她也是太过着急了,方才这些口不择言的话,你听听也就算了。”尹清晏冷笑一声,目光嘲讽地打断道:“怎么?你们主仆想要以退为进撇清干系不成?” 洛音伸手拉住了兄长的衣摆,眸色深沉地盯着顾汐芸说道:“王妃,正所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只是有些话若要我当着王府众人的面一一挑开,您能否承受得住,也是个未知之数。” “比如,您的母亲。”洛音语气平静地说道,“侯夫人当初真的是自杀么?” 第110章 教训(下) “洛氏!你莫要惹人太甚!”曲嬷嬷率先反应过来,立马护在顾汐芸身前出声喝道。晋王妃猛地抬眼望去,站在她面前的洛音此时竟好似换了一个人,眼神中充满了浓浓的挑衅,根本不加掩饰。 洛音倒是丝毫不惧,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似笑非笑,坐在一旁的信国公世子火上浇油道:“怎么?如今本世子的妹妹连句实在话都说不得了吗?” 顾汐芸抬手制止了曲嬷嬷想要开口之意,提步走到人前。只听见她语调微抖着问道:“洛音,你方才所言是何意?本王妃母亲之死,到底有何内情?” 洛音掀起眼皮欣赏着顾汐芸此刻几分慌乱的面容,俯身一点点靠近她,在顾汐芸的耳边低声说道:“原来王妃姐姐您,也有感到害怕的时候呀。” “你!”顾汐芸狠力压制着自己内心即将暴起的怒火,死死地咬紧后槽牙一字一句道:“洛氏,你当着本王妃的面居然敢如此放肆!目无礼法,尊卑不分,你好大的胆子!你莫要以为自己摇身一变成了信国公的女儿,就可以与本妃平起平坐!” 守在顾汐芸身边的曲嬷嬷闻言也抹了抹眼泪,面带悲戚地开口道:“死者为大,我们王妃的母亲都已经入土多时了,老奴实在没想到侧夫人您为了一己之私,连死人都不放过!午夜梦回之际,于心何忍啊!” 顾汐芸主仆二人这么一番连哭带打下来,王府厅内不明就里的下人们心里头的那把秤也开始慢慢往王妃的那边偏去。而娘家势大的璟夫人今日携兄长进府这一举动,更是显得气焰嚣张。要不说,人们往往更容易同情弱者呢。 对于众人明里暗里投来的目光,洛音又焉能不知。她语气平静地夸赞道:“曲嬷嬷宝刀未老,我瞧着你这身颠倒黑白的本领只当一名管事仆妇,太过屈就了。” 曲嬷嬷像是想要开口反击,不料被洛音快了一步出声道:“死人当然不会开口,只不过曲嬷嬷,你想听一听从死里逃生的人会说出些什么吗?” “侧夫人您说的是什么话?老奴年纪大了,都糊涂了。”曲嬷嬷心里咯噔一声,底气不如之前质问洛音那般足了。 正巧这时,厅外传来了仆妇求见的声音:“夫人,奴婢将人带来了。” 洛音眼底的笑意彻底蔓延开来,她偏头吩咐道:“知棋,你去领人。”说完,洛音留意到顾汐芸面上的疑惑之意,但笑不语。 直到跟在知棋身后之人出现在大家的面前,曲嬷嬷强装镇定的模样彻底被打破,她瞪大了双眼盯着人失声尖叫:“天老爷!怎么……怎么可能?” 顾汐芸从未见过曲嬷嬷这样,好似在青天白日里撞到了鬼魂一样。 “王妃姐姐,此人与你们昭阳殿还有些许渊源关系呢。”洛音轻声提醒道。 跪在正厅里一身王府婢女打扮的女子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了脖子上还未消退的青紫勒痕,声音嘶哑地说道:“奴婢莺儿……见过王妃,璟夫人。” 周围的下人中有几人认得莺儿,皆被她脖颈上的伤痕吓到,面上的神情变得惊恐,性子胆小的更是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站在尹清晏身边的福管家这个时候回过味儿来,望着厅前对峙的双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莺儿扯了扯嘴角,将视线投向了顾汐芸,眼底闪过了一丝恨意。“王妃,您不记得奴婢了么?”女子补充道,“莺儿一直是在您的昭阳殿做着侍候花草,洒扫宫殿的活计。” 这边莺儿的话音刚落,顾汐芸侧过脸看见身旁曲嬷嬷失去血色的脸庞,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莺儿是吧,可怜见的,你这是遇到了什么祸事?”顾汐芸一边温声安抚着一边感觉自己的衣摆被曲嬷嬷拉住,本想说完的话也就随之停了下来。 “王妃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莺儿面带讥讽,朝着顾汐芸冷声道,“奴婢这身伤势,可不就是拜您所赐!” 外头轰隆作响的雷声不绝于耳,顾汐芸突然记起了莺儿的这张脸,这不正是前几日暴风雨夜在那大觉寺禅房之外偷听的丫鬟。 眼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尹清晏好心向众人解释道:“晋王妃,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夜这女子可是被人绑住了手脚,直接扔进了深潭里,要不是本世子的下属恰巧路过那地,指不定就成一缕冤魂了。不过婢女到底犯了什么大错,险些命丧大觉寺,能否请王妃为我解惑一下。” 顾汐芸早已卸下了先前的伪装,木着张脸沉默了许久才重新开口:“看来是尹世子有意做局,引本王妃掉入你们设好的陷阱圈套之中,对吗?” 洛音悠然一笑,直面应道:“王妃这话不太妥当呢。莺儿,你起来告诉大家,我们的晋王妃为何要命人对你痛下杀手。” 抱琴小心扶起了莺儿,待她站定这才退至一边。“多谢夫人体恤。”莺儿清了清嗓子,忍着伤处的疼痛指认道:“那夜,奴婢听到王妃命曲嬷嬷务必要确认侧夫人和小公子是不是真如她所想死透了,奴在一阵震惊慌乱之中不小心将手里的汤盅摔碎了,之后曲嬷嬷便让人抓住奴婢,试图杀人灭口。” 啪的一声,莺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给打懵,顾汐芸气急败坏的声音适时响起:“贱婢!扯谎也要有个限度!怎么?你是收了洛氏的多少好处特意在今日胡乱攀扯本王妃!” 洛音干脆利落地抬手对着吼叫的顾汐芸用力地甩了两个大耳光刮子,霎时王府正厅里静得落针可闻。“洛氏!你是疯了吗?”回过神来的顾汐芸捂着肿起来的侧脸,不可置信道:“我是王妃,你这是僭越!” 洛音揉了揉自己打红的手心,轻飘飘地说道:“这两巴掌,是为了我和烨哥儿而打。王妃,妹妹这口恶气是一定要出的,毕竟这是有关生死安危的事。” 被怒火冲昏了理智的顾汐芸扬声叫嚣:“贱人!反了你了!我是上了皇家金碟的晋王正妃,就凭你们这些人也想置本妃的罪?痴心妄想!” “那本王够格吗?”厅门外,晋王裴垣厉声发问。 第111章 责问 先前窗外还是电闪雷鸣的滂沱雨势,这会子在不经意间就转变成了蒙蒙细雨。被大雨挡住去路而不得不躲在树上避雨的鸟儿从交错的叶子中偷偷探出了头,试探性地发出了一道清脆的啼鸣声。 晋王府正厅内,随着男主人的突然回归,原本在人前气焰嚣张,吵嚷不休的顾汐芸此刻却安静了不少,只见她抬手捂着自己的侧脸,脸上的神色看不真切,被曲嬷嬷扶着坐在了一旁的梨花椅上。 晋王裴垣踏入了厅内,信国公世子尹清晏不着痕迹地朝他点了下头。洛音迎上前想要替裴垣解下他的披风,晋王轻柔地握住了女子的手腕,温声解释道:“此等小事无需音儿你来动手。” 话音刚落,福伯心领神会地走到裴垣的身边,朝着二人恭敬说道:“这等子活计还是让老奴来吧。” 洛音叫来知棋小声吩咐道:“你去厨房让人熬一碗姜汤来。” 坐在椅子上的顾汐芸看着眼前来来去去的下人们,她的目光留意到裴垣穿的靴子边缘磨损痕迹严重,这都是为了谁自然不言而喻,此举让她的心中更是暗恨,戾气横生。晋王不顾路途遥远,日夜兼程地赶回京城,也不过是为了能够提前抵达京城给他心爱之人撑腰,顾汐芸只要一想及此就觉得自己的处境越发的四面楚歌。 就在顾汐芸独自胡思乱想之际,裴垣开口道:“王妃,本王瞧着你面上似乎没有一丁点儿的羞愧难当啊。” 顾汐芸放下了捂着侧脸的手,露出了脸上明显的指痕,嘲讽道:“王爷此话可真叫人大开眼界,到底是谁该觉得羞愧难当?您难道没看见我脸上的伤吗?这可是王爷的璟夫人下手打的!正厅之内人人都瞧见了!” 裴垣语气冷然地回应道:“音儿她是为何作出此番举动?有因才有果,王妃你只想本王提起被打的这一结果,未免太过避重就轻了。刚好堂上有证人,本王也想听一听这其中的是非曲直,不能偏听偏信,你说对吗?” 一旁的曲嬷嬷听到晋王直接将此事点明了,面上的神情满是紧张和凝重。随即她狠下心抢先在顾汐芸张嘴之前冲出来跪在地上,朝着晋王磕了一个头说道:“王爷,老奴有话要说!” 厅内所有人的注意力皆集中在了曲嬷嬷的身上,只听见她继续说道:“王爷,老奴明白大势已去,愿意出来作证!” 顾汐芸震惊地看向曲嬷嬷,一时间竟忘了反驳她的话。信国公世子挑了挑眉,眼底波澜渐起。 “只不过,雨夜买凶杀人这一计策是老奴自己擅作主张,王妃她其实对来龙去脉并不是完全清楚,在老奴的刻意混淆之下,王妃只以为老奴是不放心路途安全,另外出钱请了一批人保护她而已。”曲嬷嬷沉声解释道。 “嬷嬷!你!”顾汐芸声音尖锐刺耳极了,面对这一局面,她此刻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与顾汐芸的思绪混乱相反,洛音倒是不意外曲嬷嬷突如其来的认罪,早在她回到信国公府的时候,林氏也曾与她分析过,一旦蓄意杀人一事被发现,顾汐芸身边的左膀右臂定会拼死保她无虞。这不,曲嬷嬷现今的言行无一不在提醒着洛音,作恶之人也有软肋。 晋王一如既往的冷脸,即便听到曲嬷嬷这番说辞,他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曲嬷嬷再次狠狠地磕了一个响头,扬声道:“老奴害怕璟夫人母子对我们王妃的地位存在巨大的威胁,所以这才私下谋划了这一杀人计划。” “你说这件事按你从头到尾都是隐瞒着王妃的,这么说你可有证据和证人?本王从不信单方面的证词。”裴垣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说道。 曲嬷嬷缓缓抬起头,语气坚定出声道:“王爷您可以派人去老奴的房间,在放置衣物的柜子最底层有一层夹层,您想要的证据就在那里。至于证人,常年待王爷您身边的霍坤队长不是早已经将人抓起来了吗?” 啪的一声,放在顾汐芸手边的茶盏应声而落,洛音走上前一边吩咐下人收拾干净,一边柔声对人说道:“王妃您可要小心一些,茶杯摔了事小,可别让这一地的碎片扎到自己才好。” 顾汐芸抬起眼,眼底一片猩红,但洛音却在对方满是恨意的目光中慢慢勾起了嘴角。落在顾汐芸的眼里,洛音这般的举动就是在挑衅她,“你!”顾汐芸指着她急促地呼吸着,洛音接过了抱琴递过来新沏的茶,放在了桌上,意有所指道:“王妃尝一尝这杯新沏的好茶,别落了下乘,哪怕您不过是一只纸老虎罢了。” 面对洛音的诛心之言,顾汐芸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可是她发现自己居然连反驳对方的力气都没有了,何其可悲! 待福伯领了晋王的命令带着几个人出了正厅,看样子是往下人居住的后罩房方向赶去。 另一边,青玥假借给王妃买药的名头出府去搬救兵。她站在尚书府的正门前,想到了当初面见那位与她提到过的话:“顾汐芸只不过是一介自视过高,愚蠢无知的妇人而已,她这种只知感情用事,容易冲动的个性,有时倘若你我能够利用得当,也是一把利器,要让她搅浑了晋王府的这趟水,给裴垣添添堵就更好了,同时也是本王所乐见的。青玥,你可明白?” 就在青玥陷入回忆之时,尚书府的正门被人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了一位管家打扮的中年人伸手示意她道:“老爷让你进府细说,这位姑娘,请。” 晋王府的后罩房里,福伯站在其中一间屋外的廊下站在,“福管家,找到了!”里头传出了小厮剑一的声音,福伯转过身朝里走去。 见到福伯,剑一立马将手中搜罗到的信件恭敬地递了过去,粗略解释道:“管家,奴才几人在柜子中发现一些对外的往来信件,除此之外里头还藏着一瓶药瓶,只不过瓶中没有任何药丸,暂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药物。” 第112章 选择 福伯盯着手里的药瓶,视线缓缓扫过瓶身上的缠枝花卉纹,脸色沉了下去。 晋王府正厅内,裴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药瓶,在他手边的桌案上还摆放着一叠被人打开的信件。待福伯将搜查之事向他禀报完毕,坐在一旁的顾汐芸最先坐不住了,她将视线投向了跪在地上的曲嬷嬷,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这时晋王猛地将手里的瓶子扔了出去,啪的一声,瓶身碎成了几片落在了曲嬷嬷的眼前。 “一介下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裴垣沉声斥道,“谁给你的狗胆!说!” 厅内众人噤若寒蝉,一直跪着的曲嬷嬷听到裴垣的问话慢慢抬起了头,她的右眼下方被溅起的碎片划开了一个口子,鲜红的血液不断从中渗出。而她却丝毫不在意脸上的伤口,反倒是转头深深地望了一眼顾汐芸,这一眼看得对方脊背一凉。 “老奴无非是替自家主子感到不平罢了。”曲嬷嬷语气甚是讥讽,只见她抬眼直视裴垣继续说道:“我们王妃自小在侯府可以说是万千宠爱集一身,没想到嫁到了这晋王府,处境竟变得如此艰难,正妃的尊荣还要盼着她人施舍,奴才实在是看不过眼!” “真真是可笑!”站在洛音身后的抱琴没忍住愤愤出声,“我们侧夫人哪一次有逾越过规矩?曲嬷嬷你莫要欺人太甚!明明是你们昭阳殿处处为难……” 洛音转头看了一眼抱琴,柔声制止道:“抱琴,别说了。” 此时,裴垣开口说道:“本王倒是觉得抱琴言之有理。”他瞥了一眼曲嬷嬷,蹙了蹙眉。有了晋王的认可,抱琴更加底气十足地扬声发泄道:“府里头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明白到底是谁在仗势欺人,是谁倒打一耙!不必奴婢多说,公道自在人心!” 曲嬷嬷狠狠瞪了抱琴一眼,看样子还想再反驳回去。坐在不远处的信国公世子好心提醒道:“王爷,既然已有证据证明此等恶奴兴风作浪,直接让人拖出去乱棍打死,一了百了。” 这话一出,原本按捺着自己性子坐在梨花椅上的顾汐芸慌忙起身阻止道:“王爷,不可!” 几人的注意力被她突然的出声给拉了过去,顾汐芸抬手随意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早已没了方才怒视呵斥洛音的气势,她微弯着腰向晋王行了个礼,这才继续说道:“王爷,曲嬷嬷她也是关心则乱,一时失了分寸,我……我明白不该替她求情,毕竟杀人偿命,这是天道。可是王爷您能不能看在嬷嬷她年事已高的份上,莫要太过折磨她,给她一个痛快便是了。” 跪在地上的曲嬷嬷终是哭了出来:“王妃,您要好好保重自个儿的身子,往后老奴不能够在您身边侍奉了!” 顾汐芸听了不禁悲从心来,急忙扶袖掩面,不敢再往曲嬷嬷那儿看。 越来越大的哭嚎声惹得厅内周围的下人愈发低下了头,裴垣冷声道:“够了!你们主仆作戏唬弄大家也要有个度,他人不知内情也就罢了。顾氏,当初你我成婚之前,本王曾经在宫中当面问过你的想法,你还记得那时你是如何回答本王的吗?” 顾汐芸身形微滞,她难以置信地将目光转向了裴垣,厅内的场面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 原来早在宫里下赐婚旨意之前,有一日威远侯府女眷依照惯例进宫给太后请安。裴垣特意寻了个由头在御花园内假意偶遇顾汐芸一行人,再者侯府的老夫人本就有心谋划,想要将她们顾府千娇百宠的嫡长女送入皇家,享受一把泼天的富贵,晋王主动开口相邀赏花,她们焉有不应之理。 顾汐芸这会儿显然也记起了当年在御花园中她与裴垣交谈的内容,心头的痛意更加清晰明了。她单手抓住了桌角,一字一句认真说道:“王爷,您当真要绝情至此吗?” 端坐上首的晋王也望着她波澜不惊地回应着:“你早已将自己困住了,本王就是说再多的话也无用。” 顾汐芸眼前闪过当年在御花园中的那一幕,还是闺阁少女的她满心满眼都是站在她身边的裴垣,纵然心上人对她的态度总是淡如水一般,先动心之人本就没有退路,顾汐芸也认了。谁知裴垣接下来说的话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顾小姐,本王今日是有要事来找你相商。” 听到他如此严肃的语气,顾汐芸面上羞涩的神色稍有退却,裴垣负手继续向前走去,顾汐芸急忙跟上,二人身后的宫人们恭敬地守在附近。 “王爷,您想要与小女子说何事?”顾汐芸温声软语地问道。 裴垣正视她应道:“顾侯一直在母后和皇兄面前不断地提起本王的婚事,近来母后频繁召见你们顾府女眷也并非偶然。但本王心在沙场之上,无意成亲之事,顾小姐你明白吗?” 顾汐芸先前的喜悦和期待好似被人迎面泼了一大盆冷水,顷刻间消散了不少。她抬眸直视着眼前之人开口:“王爷,都说先成家后立业,这二者并不冲突。再说太后她曾经在小女子面前提起过您的王府里到了如今还没有女主人,这都快成了娘娘的心病了。” 裴垣见她没有放弃说服他的意思,便直接了当地说道:“母后那边有本王挡着,顾小姐你大可以将所有退婚的责任推到本王身上。如若顾府执意要促成你我的婚事,本王能给顾小姐你的,只有王妃之位,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是我心中还存有几分妄念。”站在正厅内的顾汐芸泪眼婆娑地重复着,“当年在御花园的那一见,是我错了!我顾汐芸对裴垣一见倾心,天真地以为只要能嫁入晋王府,守在你裴垣的身边,就能换回一丝真心,我要的很多吗?” 晋王不语,一旁的信国公世子出声道:“顾氏,你口口声声说的爱,就是不断地踩在其他女子的尸体之上吗?” “那是她们自己蠢,怪得了我吗?”事已至此,顾汐芸干脆撕开了自己的伪装,见她露出了这副狂妄的嘴脸,洛音想起自己的上辈子不免有些无奈,居然会丧命在这样的人手上。 第113章 服毒 顾汐芸此刻已是全然不管不顾了,只见她一挥手,放在人手边桌案上的茶盏和点心碟子就通通砸到了地上,留下了一地的狼藉。 坐在一旁的信国公世子眉头微挑,他没料到顾汐芸竟这般受不得激,不过如此一来,倒是省去了他们不少的力气。 洛音盯着顾汐芸那张因为怒气而狰狞的脸,突然从心底里生出一丝疲惫,她抬起手微微揉了揉额角。裴垣留意到了她的这番动作,眼神里带着关切望过去,见洛音无碍这才调转目光投向厅内正中的位置。 “顾氏,你莫要再执迷不悟了!”晋王沉声说道。 “呵,原来我所做的一切在王爷的眼里换来的不过是这一句执迷不悟。”顾汐芸泪眼模糊地看着他,抬手指着一旁默默不出声的洛音控诉道:“人人都说先来后到,我顾汐芸少时就与你裴垣在宫中相识,这么多年下来,难道就抵不过她洛音一眼吗?” 察觉到顾汐芸已然处于崩溃的边缘,跪在地上的曲嬷嬷只觉心头拂过一阵凉意,她顿时什么都不顾了,双手撑地爬到了顾汐芸身边,双手抱住了她家主子规劝道:“王妃,都是老奴的不是!您对王爷的心意从不曾变过,她人的错处不值得您这样为难自个儿啊!” 洛音习惯了她们主仆这做戏的狡猾姿态,柔声细语朝着人说道:“王妃姐姐,曲嬷嬷,你们二位且休息休息,再哭下去,怕是要水淹王府了。方才我们所论的是那夜在大觉寺中遇险一事,前头不还在就事论事吗?为何突然之间就换了个由头,指责起我与王爷来了。” 洛音这么轻轻一点拨,众人颇有些豁然开朗之感。裴垣看向洛音的眼神里也带着欣慰。“侧夫人,您已经占据了王爷的所有宠爱,在这晋王府中您的风头俨然压过了我们王妃。”曲嬷嬷难掩恨意地直视着洛音,扬声开口道,“您所提到的寺中险遭行刺,背后指使之人是我,与王妃毫不相干,侧夫人也不必非要将王妃拖进这漩涡之中!” 曲嬷嬷紧紧地抓着顾汐芸变得有些冰凉的手,抬起头满眼心疼地望向她,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王妃,您以后万事看开些,侯夫人当初让老奴过来帮衬着您,就是怕您钻进牛角尖,伤了自己。侯夫人她也曾私下叮嘱过老奴,无论发生什么,您的安危定是重中之重。” “嬷嬷……”顾汐芸听了这话,哭腔愈发明显。 曲嬷嬷提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她转过身子,对着上首的裴垣磕了一个响头。不等对方开口,语气坚定地抢先道:“王爷,您要杀要剐,冲着老奴来就好。只求您能放过王妃,保她一条性命。” 话音刚落,只见曲嬷嬷突然从袖中拿出一颗红色药丸,果断地张口咽下。站在晋王身侧服侍的福伯眼神陡变,朝着左右喝道:“来人!快拦住她!” 等到下人反应过来冲到曲嬷嬷身边之时,毒发了。“嬷嬷!”顾汐芸哭嚎大叫起来,她推开了围在曲嬷嬷周围的几个下人,看着眼前抽搐着身体的曲嬷嬷,顾汐芸慌了手脚,六神无主地扶着她的头喊道:“嬷嬷,你别吓我啊,嬷嬷!” 下一秒,曲嬷嬷不受控制地呕出了一口黑血,顾汐芸伸手想要将她嘴角的血迹擦去,却发现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尽。 福伯压低声音问道:“王爷,看来那瓶子里装的是毒药,您看要不要让府医过来?” 瞥了一眼桌案上放着的药瓶,裴垣想到之前霍坤在信上所提到的从昭阳殿婢女身上搜到的毒药药丸,眯了眯眼,脸色更加难看。 福伯耐心等了一会儿,也不见裴垣开口,自己主子的意思不言而喻,他这王府的老人也不再多言。 “咳咳。”曲嬷嬷努力睁开重如千斤的眼皮,忍着肚子里灼热的痛意,断断续续地说道:“王妃您要……要记住,莫入穷巷,您并不是……笼中雀,不要再将自己……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口中源源不断溢出的黑血像是在剜着顾汐芸的心,她不上其他,连连点头答应着:“嬷嬷,我听着呢!你一定会活下来的,我找府医过来救你。” 曲嬷嬷躺在顾汐芸的怀中,眼神涣散地望着眼前哭得涕泪横流的女子,像是看到了什么熟悉的人,喃喃自语道:“小姐别哭,奴婢这就来侍奉您了。” 咚的一声,曲嬷嬷抬到半空中的手突然失了气力朝地上落了去。守在洛音身后的抱琴见到这一幕,吓得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番动作惹得站在晋王另一侧的霍坤都忍不住扭头望了过来。 顾汐芸好似被定住了一般,良久她才伸出手将曲嬷嬷眼角的泪痕一点一点擦干。忽地,余光扫到了洛音的绣鞋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顾汐芸放下怀中之人,缓缓抬起头咬紧牙关问了一句:“你如今可是畅快了?” 洛音低下头,目光落在了顾汐芸眼下一抹淡淡的血渍上,迎着对方充满满腔恨意的视线,洛音语气平淡地回应道:“佛曰,前世因,今生果。今日尊称你一声王妃,已是我最大的让步。几日前命人对我们母子痛下杀手之时,王妃你可有半分犹豫?” 女子顿了顿,越发地靠近顾汐芸,在她的耳边低语道:“顾汐芸啊顾汐芸,你仗着自己出身威远侯府,人前嫡出大小姐的做派可谓是盛极一时,风头无两。人后则是一副蛇蝎心肠,稍有不慎就是喊打喊杀,妹妹我可有说错一句?王爷他也不是什么眼盲心瞎的平庸之辈,到底是谁应该笑谁看不穿呢,王妃姐姐。” “你!”顾汐芸听着这诛心之言,脑海中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应声而断,她毫不犹豫地掐住了洛音纤细的脖颈,“闭嘴!”她不顾一切地怒吼道,只想让眼前之人立即消失。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侧夫人!”抱琴一边喊着一边就要冲上前去,没想到晋王的速度比她还要快。裴垣一脚踹开了压在洛音身上的顾汐芸,小心地扶起咳嗽不止的洛音,仔细地一寸一寸查看她的伤势,语气不稳吩咐道:“福伯,请府医!” 第114章 密报 福伯见状连忙往外头走去,门房微微抬眼只见王府大管家失去了以往的沉稳,背影看着甚是着急。 信国公世子尹清晏大步朝着洛音的方向跑来,洛音靠在裴垣的怀里手捂伤处,眉头紧锁着。见妹妹的面色很是难受,尹清晏硬生生压下心底的火气,冷静吩咐一旁的抱琴:“你去准备一盆冷水和帕巾,冷敷在伤口处可消肿止痛,动作要快!” 听到有缓解洛音伤势的法子,抱琴迅速应下离开了厅内。 被晋王狠狠踹到一边的顾汐芸刚从地上晃晃悠悠地爬了起来,下一刻信国公世子一把狠狠地扼住了她的脖子,尹清晏厌恶地说道:“顾氏,你就是个毒妇!” “哈哈哈!”顾汐芸好似感受不到自己脖子上的痛楚,更加放肆地挑衅道:“我的贴身嬷嬷被你们给逼死了,下一个是不是就要轮到我顾汐芸了?我告诉你尹清晏,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靠在晋王怀中的洛音听了她这话,扭头出声提醒道:“王爷,咳咳,您让兄长……千万……别冲动行事。” 裴垣抬手轻拍洛音的后背,帮着她顺气,一边不忘朝尹清晏和顾汐芸所在的方向开口说道:“兄长,放开顾氏吧。” 这是他第一次随洛音改口称呼尹清晏为兄长,看在晋王的面子上,尹清晏盯着这面目可憎之人,慢慢地松开了手。这头男子一放手,顾汐芸便脱力般地倒在了地上,捂着伤处连声咳嗽着。 裴垣扶着洛音坐到椅子上,“霍坤,你先将顾氏这恶妇绑了,关到一处安静的房间里去,等你家主子醒过神再行处置。”信国公世子积攒着怒气,出声向门外吩咐道。 霍坤进到厅内,抬头望着他家主子张口欲言,晋王抬眸看向他无声地点了下头,霍坤面上一派平静,心下缓缓松了一口气。 随着霍坤迈步朝这边越走越近,顾汐芸这才慌了神,“滚开!别用你的脏手碰我!”女子扯着嗓子喊着,声音愈发嘶哑难听。 洛音坐在上首的靠背椅上,一旁的抱琴小心翼翼地帮着她湿敷伤处,裴垣挡在她身前像是不想让这场闹剧打扰到她休息。耳边不断地回荡着顾汐芸的怒吼声,洛音弯了弯嘴角。 “且慢!”厅上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了门外,只见青玥扶着一身常服的安尚书站在台阶上扬声阻止道,二人身后跟着一脸难色的门房小厮。 见到来人,顾汐芸的心中顿时有了底气,她狠狠地一把推开霍坤说道:“外祖父!救命!” 安尚书先是提步走入厅内,向裴垣行了个礼:“老臣见过王爷。” “安尚书倒是稀客了。”裴垣沉声应道。一旁的尹清晏出声附和:“王爷说得不无道理,安尚书历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做派。不过我瞧着尚书您的脸色有点苍白,还是得保重身体。” 信国公世子这番绵里藏针的话,安尚书这老狐狸听了也不恼,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顾汐芸等不及恶人先告状:“外祖父,他们信国公府仗势欺人,您可要帮芸儿做主呀!” “孽障,你给老夫闭嘴!”安尚书转身厉声呵斥她,顾汐芸只觉满腹委屈无处申诉,向来对自己轻声细语,宠爱有加的外祖父竟然当面毫不留情地指责于她。青玥走到顾汐芸的身边,好声好气地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安尚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面色看上去很是疲惫。他朝着晋王的方向开口说道:“王爷,老臣先在这里替芸儿向您道声歉,还望王爷您能够消气。” 裴垣挡在洛音的面前,神情冷淡地听着安尚书致歉。这时洛音感觉喉咙一阵痒意,咳嗽声渐起,裴垣马上扭头眼神关切地看着她,顺着晋王的视线,安尚书这才发现这位备受裴垣宠爱的侧夫人也受了伤。 “安尚书, 您老这位外孙女当着本王和王府众人的面喊打喊杀,看这样子是丝毫不将我裴垣这个晋王放在眼里。”男子声线平静地说着。 安尚书深深地看了晋王一眼,他哪能看不出来那位璟夫人脖颈上的伤痕是何人造成的,而晋王意有所指的这几句话更是在明面上敲打他和顾汐芸。 “王爷您大人有大量,老臣也明白自个儿的这位外孙女有多骄纵,都怪我们安府和威远侯府上下将芸儿宠得无法无天,这才致使她一时失了理智,不管不顾地伤了您的侧夫人。”安尚书语气极其诚恳地应道,“王爷,老臣与一名医科圣手交好,他定能治好侧夫人的伤势。女子间的争风吃醋,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不值得您这样大动干戈。” 这边顾汐芸听了她外祖父这一席话,只余满心的愤恨,正想要开口,被她身边守着的青玥扯了扯衣袖。她抬眼看了一眼青玥,对方朝着她摇了摇头,示意顾汐芸暂时不要出声,静观其变,女子只好咬着唇压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讥讽。 “安尚书的确是好口才,不过晚辈想给您老提一句忠告,顾氏她出身显贵这不假,但您的好外孙女可是暗中谋划着想要一举除去璟夫人母子,一位是本世子的亲妹妹,一位是王爷的长子,怎么到了安尚书的嘴里就成了小打小闹了?”尹清晏倒没什么顾及,出声反驳了回去。 裴垣沉默着任由信国公世子开口,并不加以干涉,只是轻轻拍着洛音的后背。 安尚书见晋王如此,明白了今日他这外孙女处境堪忧,沉吟良久他才继续说道:“老臣几天前刚得到一密报,事关前朝,愿用这条重要线索来换取芸儿的性命,还请王爷您慎重考虑。” 晋王和尹清晏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中皆有惊讶之意,洛音听到此处慢慢抬起头小声道:“王爷,前朝事重,您去吧,我没事的。” 裴垣握紧了女子的手,温声提醒道:“让抱琴陪你一起先回临景殿休息,折腾了这么久音儿你也累了,本王晚些过来看你和孩子。” 洛音被抱琴搀扶着一步一步走到了顾汐芸的身边,擦肩而过之际,她看着那人脸上遮掩不住的得意也不恼,毕竟今日能让顾汐芸折损曲嬷嬷这一员大将,对于洛音来说这也只是开始而已,来日方长,她手里的牌也得慢慢放出来才好。 第115章 谈判 临景殿,叶府医一寸一寸很是仔细地察看洛音的伤势,守在他们一旁的福伯还是没有按耐住出声问道:“夫人的情况如今到底如何?” 检查完之后,叶府医抬头神情严肃地看向他,斟酌字句应道:“夫人的脖颈上有几处指甲掐痕,肉眼可见的泛红肿起,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发紫。” 福伯听着他说的话,眉头不自觉皱紧。站在一旁的知棋显然没料到她不过就一会子不在的功夫,洛音竟然被王妃所伤,她扭头看了一眼站在洛音右手边的抱琴,对方察觉到知棋望过来的目光,也是无奈地摇摇头。 叶府医一边执笔写下药方子,一边不忘开口提醒洛音:“在下会为夫人您准备活血化淤的汤药,届时还得烦请知棋姑娘每日来取,别误了主子喝药的时辰。” 厅内,晋王与安尚书二人对峙着,谁也不曾开口说一句话,下人们只觉得堂上气氛越发的冷凝。 良久,安尚书微微一笑,“王爷,您考虑得如何了?“看着这老狐狸气定神闲的模样,裴垣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面上不见分毫波澜,缓缓出声道:“看来安尚书这回是心有成算了。” 听出裴垣话语中的敲打,安尚书连忙躬身应道:“王爷大量,老臣定将这不成器的外孙女带回府里严加管教,毕竟您也不希望这等子家事闹到陛下和太后娘娘跟前,徒惹贵人心烦不是?” “安尚书您这话说得倒是不太中听啊。”信国公世子手捧一盏茶,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开口说:“这顾氏虽然占了王爷的正妃之位,但她犯下得可是杀人未遂之事。有道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怎么,本世子听来安尚书话里话外的意思,怕是想将此事给按下去?” 安尚书早就看尹清晏这兔崽子不顺眼多时,如今还大言不惭地出声挑拨。眼见晋王的脸色沉了下去,安尚书内心暗恨,只得咬咬牙一把扯下了自己腰间挂着的锦囊,低头伸手递与裴垣,模样甚是恭敬。 “安尚书,你这锦囊里是何等物件?”晋王手持锦囊,语气冷淡地朝人发问道。 被问之人的眼中皆是笃定,“王爷您一看便知,里头的东西怕是您比老臣还要熟悉万分。” 闻言,晋王端详着锦囊上的墨染忍冬纹样式,心底些许不安逐渐蔓延开来。 王府后院,福伯在前头领着叶府医走出了临景殿。“这些时日,叶府医可得用心照料璟夫人,务必让夫人能够恢复如初。”福伯客气地好生叮嘱了一番,“老奴知晓叶府医是一贯以严谨低调示人的,璟夫人她的情况又不好宣扬太过,毕竟这其中三言两语掰扯不清,还得等咱们王爷来一锤定音。” 方才在临景殿,叶府医留意到了抱琴与知棋之间的眉眼官司,洛音的欲言又止,这会儿想到夫人脖颈上那几道再明显不过的女子指甲掐痕,叶府医也不是什么迂腐蠢笨之辈,自然是一点就通。他随即应声道:“福管家您放心,叶某自当尽心竭力看顾好璟夫人,其余诸事,不会多言。” 与聪颖之人打交道,不必多费唇舌。福伯他老人家脸上对眼前这位后生的满意之色显露无疑,边走边说道:“王爷此刻还在前院处理要事,晚些时候老奴再来请叶府医去回个话。” 叶府医提了提药箱,礼貌回道:“那在下就先行一步了,福管家您忙。” 望着自己视野中即将消失的背影,福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一执一念一浮生,一悲一喜一枉然,罢了罢了。” 寝殿里,抱琴双手捧着活血止痛膏站在一侧,洛音含笑着宽慰道:“知棋,你这般畏手畏脚,要到何时才能上好药啊。” 被点到名字的知棋正一点一点地将药膏涂抹在洛音的伤口上,根本不敢用力,一脸的小心翼翼。这头洛音的话音刚落,一向沉稳如知棋也没忍住内心的怒火宣泄道:“王妃她竟蛇蝎歹毒至此!主子您何必以身犯险呢!” “知棋姐姐言之有理,主子这一次的做法实在是欠妥!”抱琴开口附和着。 两名贴身丫鬟担心自己的性命安危,洛音焉能不知。“好了好了,如今我不是好端端地在你们两人面前吗?嘶……”女子颈部的伤口处缠上了纱布,洛音被突如其来的痛楚给刺激到,脸色更加苍白。 知棋神色慌乱,无措地反复问道:“夫人,您没事吧?奴婢笨手笨脚的,有没有伤到您?” 洛音靠在美人榻上,缓了半晌,伸手示意她继续:“无妨,长痛不如短痛。知棋你继续,等会儿弄好我还得去瞧瞧烨哥儿。” “哥儿前头让乳母哄着睡下了,主子您再多歇会儿,不着急。”知棋柔声细语道。 抱琴也安慰洛音:“夫人,您要是不放心小公子,等下奴婢帮您去偏殿守着。您受了伤,现下正是最虚弱之际,可千万别累着自个儿。” 洛音无法,只好依着两个大丫鬟所言,慢慢闭上了双眼,不一会儿终归还是抵挡不住心底最深处的疲惫和无力,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晋王府侧门被人从里头缓缓打开,外头一条冗长的巷子里人烟稀少,尚书府的马车静静地停在不远处,等待着主人家的命令。 “驾——”车夫举鞭一抽,马儿便乖乖听话开始向前小跑起来。装潢精致的车厢内,安尚书像是累了,靠着软垫闭目养神。下首坐着的青玥紧紧地盯着身侧之人,目光不时地被顾汐芸胸前的一缕断发给吸引去,想到主子前面在王府里那般决绝的一幕,青玥也只能无声地叹息。 良久,安尚书沉声道:“芸儿,你可知方才外祖父为何要打你一巴掌?” 顾汐芸被他这么一问,眼神微滞,过了一会儿她终是慢慢抬起了头,露出了自己红肿的侧脸说道:“外祖父,无论您做何举动,皆是为了芸儿好。” 第116章 迷雾(上) 一片沉寂的车厢内,顾汐芸看着面色晦暗的安尚书,缓缓开腔:“这些年来,是芸儿错了。” 安尚书睁开眼看到的便是顾汐芸这一副怅然若失的丧气模样,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外孙女脸上还未消退的巴掌印,安尚书深深地叹一口气:“罢了罢了,权且当今日买个教训吧。” 顾汐芸眼里的泪花在不停地打转,坐在她身边伺候的青玥适时递上了帕子。 晋王府里,福伯忙着指挥手底下的人好好地清扫一遍堂前屋后,仔细叮嘱道:“你们记住地上的血迹一定要擦洗干净啊!” 剑一走到他跟前小声回禀:“管家,奴才们听从您的吩咐将曲嬷嬷的尸体交给了义庄。” 福伯点点头,不放心地追问道:“可有避开耳目?” 剑一拍了拍胸脯保证着:“您老人家就放心吧!奴才们低调行事得很,行动的路线也是挑着偏僻的地方,避开耳目,没有惊动他人。” 福伯正要说话,一抬眼便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霍坤,“福伯,王爷找你。” 王府书房内,视线落在书案上,那儿放着刚从锦囊里取出来的一枚玉扳指,裴垣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尹清晏站在书桌前,轻声说道:“王爷,指不定是那老狐狸的障眼法,想让我们自乱阵脚,以此来达到他个人的目的。” 半晌,裴垣才出声道:“这玉扳指是用上等的和田玉红玉制作而成,当初父皇越过母后,直接将这价值连城的宝物赐给了贵妃,其中便有这枚玉扳指,父皇还特地吩咐匠人在此物内侧刻好字,以彰显对贵妃母子的圣宠。” 尹清晏拿起玉扳指,对着日光一照,果然在最里侧发现了一个宸字。一向能言善辩的信国公世子生平第一次不知应从何开始宽慰裴垣。 裴垣左手指尖轻触书案,陷入沉思之中。正巧这时,霍坤和福伯二人站在门外准备求见。 “知棋姐姐,主子醒了吗?”抱琴急急忙忙地拉着刚从临景殿出来的知棋细声细气问道。 被她带到廊下的知棋不解其意,迷迷糊糊地开口:“这会儿正睡着呢,发生什么事了么?” 抱琴凑近对方出声说道:“我方才探听到王妃顶着一脸的巴掌印坐上安府的马车出府去了。”她努努嘴表示着自己的不满,继续补充道:“知棋姐姐你说,是不是太过便宜她了!” “嘘!”知棋赶紧示意抱琴噤声,“仔细隔墙有耳,有些事不是你我可以置喙的!” 看着明显情绪变得有些低落的抱琴,知棋无奈叹气,“好了,姐姐清楚你是在为夫人她打抱不平。”她轻轻拂去落在抱琴肩膀上的一片柳絮,“这天色呀,多变得紧,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会知道是晴是雨,人亦如此。” 听见这番暗藏深意的话,抱琴眨了眨眼,知棋微笑着转移了话题道:“走吧,你随我去偏厅瞧瞧小公子,等夫人醒来定是要问起的。” 说罢,两人收拾好心情,朝着偏殿的方向结伴而去。 另一边,晋王问到曲嬷嬷尸身一事,福伯不紧不慢地应着:“回王爷,义庄那头老奴已经派人打点好,务必先验尸后火化,并且最好能查清是何种毒性的药物致死的,请您放心。” 站在福伯身边的霍坤立刻接上话头,回禀道:“王爷,属下在审讯时也从人身上发现藏着某种毒药,届时可以合并调查一番,或许会有更多的收获。” 裴垣紧绷的神经略有放松,前院书房内的氛围也随之柔和了许多。“就依你们二人所言这么办吧。”他开口一锤定音。 福伯面上有几分纠结之意,尹清晏心细提醒道:“福管家,你这是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这话一出,几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福伯身上。裴垣温声说:“福伯,有什么事可以直说,你我之间无需藏着掖着。” 福伯微微抬眼,讪笑着答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昭阳殿里头的奴仆的去留,王爷您看?” 一提到昭阳殿,尹清晏便沉下脸了,随即向晋王提出告退,裴垣心知他十分不喜顾氏,连带着厌恶她的身边之人,也就顺水推舟让了他去见一见洛音和烨哥儿再离府。 “多谢王爷,之后书信联系,若有我尹清晏能帮上忙的地方,您直接开口即可。”信国公世子的爽直一览无余。 裴垣笑着说道:“让福伯为你带路吧。”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晋王这才从椅子上起身,走近霍坤低声吩咐道:“安府周围可以多加派些人手,发现异样即刻上报。” “是!”霍坤低头应下。 等人走了,裴垣负手站在窗边,抬头望向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那朵在天边漂浮不定的云朵一如他此时的心境,难以捉摸,无法言说。 福伯一路领着尹清晏到了临景殿门外,“见过尹世子,福管家。”门房扬起笑脸行礼道。 “夫人和小公子在里头吗?”福伯低声问道。 门房正要回话,殿门被人从里打开了,抱琴俏生生地迎上前:“世子,我们主子请您进来一叙。” 尹清晏朝她点了点头,便提步踏入殿中。福伯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走到抱琴身边:“夫人她知道王妃的去处了?” 抱琴心里还有点膈应,碍于福管家的面子不好不应,便说道:“方才知棋姐姐已将此事告知夫人了。” 福伯只觉得心上的负担愈发重了,老管家顾不上额头上的汗意涔涔,继续随抱琴往里走。 “烨哥儿,娘在这里。”寝殿里隐隐传出了女子与孩童说话的声音,尹清晏嘴角微勾,眼角的笑意泄露了一星半点。 洛音手里拿着拨浪鼓低头逗着怀里的儿子,知棋守在母子俩身边,听到动静抬眼一看,见是尹清晏,立马给对方行礼:“见过尹世子。” 洛音抬头柔声招呼道:“哥哥,你来了。” 第117章 迷雾(下) 尹清晏笑着应道:“时辰不早了,为兄来看看你和烨哥儿,回府以后才好和父亲母亲交差。” 殿内众人皆被他这番话给逗笑了,洛音抱着孩子笑眼弯弯地开口问他:“哥哥,王爷那头的要事处理得如何了?” 尹清晏伸手轻轻摸了摸烨哥儿的头,语焉不详地应道:“还需多费些时日。” 洛音是个聪明人,听了哥哥这话面上还稳得住,只不过细看之下她嘴边的笑意逐渐淡了几分。怀中的烨哥儿似是感受到母亲此刻的情绪变化,猛地蹬了蹬小脚,身子也探了出去。 好在尹清晏时刻关注着母子俩的动静,在洛音走神的空档迅速地将孩子给抱住了。 “都说母子连心,我们烨哥儿这是心疼你娘亲呢,是不是?”尹清晏低头哄着怀里的小外甥。 知棋扶着洛音就要起身,当即就被他出声制止:“妹妹你就好生在床上歇着,别下地!烨哥儿没什么大碍,你且放心吧。” “主子,您就听世子的话吧。”知棋也随声附和。 洛音斜靠在床榻上虚叹道:“罢了,我听你们的就是。” 尹清晏抱着烨哥儿,看着自家小外甥不谙世事,一派天真的纯真面孔,内心暗暗下决心:只要妹妹和孩子平安就好,至于一切暗流涌动的危险和不确定因素,有他这个当哥哥挡在前头。 “吁——”车夫拽住缰绳,马车缓缓停下来。“老爷,到了。”车夫转身轻扣车门提醒道。 “芸儿,记得戴上此物再出来。”安尚书说完便先行离去。 青玥手里拿着帷帽,轻声说道:“王妃,您别多想。” “你不用担心我,祖父不想多生事端,身为小辈亦不能给长辈添麻烦。”顾汐芸语气平淡,“青玥来帮我戴上吧,往后你也不必用王妃来称呼我,仍按着原先在侯府里头的习惯就好。” “是,小姐,奴婢记得了。”青玥小心应下。 暮色如约而至,安府的下人们各司其职。只不过今日顾汐芸低调进府一事落在众人眼中,半点波澜不起也同样是不可能的。 “夫君,父亲那里是怎么个说法?”大夫人燕氏实在是纳闷,“按理说,这王妃不应该在晋王府里坐着吗?” 安尚书的长子早先被父亲单独叫进书房,二人详谈了许久。此时的他颇有些为难的意思,一面是自家夫人层层的疑虑,一面又是父亲他老人家亲口叮嘱之言。 燕氏出身大家,自从她嫁入安府,孝敬公婆,尽心操持府中的一应事务,在安府上下那都是有口皆碑的。只是唯独与已逝的小姑子安静如嫌隙颇多,连带着影响到她在对待顾汐芸的态度上。 “夫君?”燕氏出声催促。 突然外头敲门声渐起,“大爷,夫人,老夫人有请。”丫鬟站在门外恭敬地说道。此言一出,燕氏纵然心底有再多想要问的,也只得暂且按下不表。 烛光摇曳的屋内,青玥端着方才打好的水,稳当地放在桌上,扭头看向靠在美人榻上的顾汐芸开口道:“小姐,奴婢伺候您洗漱。” 顾汐芸抬头直直地盯着窗外的月色,像是入了迷一般。青玥微叹,拿着手里浸湿的帕巾缓缓走到她身边。 “小姐,您在想些什么?”青玥蹲下身子柔声问她。 顾汐芸嘴边淡淡一笑,似有若无的悲伤笼罩着她的面庞:“青玥,你说在晋王的心中,我顾汐芸是不是低入尘埃了?” 青玥欲言又止,顾汐芸见她如此犹豫,半个字都说不出口,径直冷笑出声:“你瞧,就连我身边的婢女都是个明白人,只有我自己还一味地沉浸在美梦中。”说到最后,语气竟有几分哽咽。 晚风来袭,长房夫妻二人站在正屋内,朝着上首的安夫人行礼道:“儿子、儿媳见过母亲。” 安夫人手里握着佛珠,不紧不慢地拨弄,良久才出声:“老大,你妹妹已经没了,但是她留下的血脉依旧是我这老婆子的掌上明珠。只要芸儿在我安府一日,我这耳边就不允许出现一星半点的抱怨和不满。” 燕氏听着婆母的话,心头微刺,眉眼间隐藏着一丝郁气。 安寅礼作为安府的长子,他自然是明白母亲这么晚还派人请他们夫妇过来叙话的用意。“母亲,您大可放心。再说芸儿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小辈,现下是要帮衬她渡过眼前的难关。” 母子俩一番云里雾里的对话,在燕氏听来更是不秒,就在她暗自琢磨的时候,安夫人幽幽说道:“老大家的,你今个儿怎么如此安静,一句话也不说?” 燕氏抬眸客气应道:“母亲,儿媳这是见您与夫君有要事相商,不方便插话。” 安夫人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子,以往大儿媳对安静如母女的种种冷淡她也看在眼里,因着大儿子在场,安夫人不好拆穿燕氏,只是敲打她:“芸儿的起居日常,你这个做人舅母的还是得多上点心。” “是,儿媳明白。”燕氏低头应着。 安夫人抬手按着自己的额头,今儿这事搞得她也实在心累,“行了,你们俩回吧。” 安寅礼和燕氏行礼后一并告退,门房的嬷嬷适时掀起帘子。出了屋子的燕氏忍着一肚子的火气跟着安寅礼身后,哪知道自家夫君并没有察觉到她此刻的心情,还使劲火上浇油着:“你定要记得吩咐下去,好好管束住下人的嘴,别出差错。否则母亲那边问责起来,你我都不好过!” 燕氏咬紧牙关回应:“夫君,你放心。”语气略微有些生硬。 安府管家端着一碗安神汤来到了书房,站在门外开口:“老爷,汤来了。” 安尚书揉了揉眼睛,抬头让人进来,不自觉叹气道:“唉,这一天天的实在是耗费心力得很。” 管家捧着瓷碗放在他手边,出声安慰:“老爷,一切都会否极泰来的。您可得注意自己的身子,大夫说了病中切勿多思。” 安尚书端着碗将安神汤一饮而尽,缓了一会儿应道:“当初前头两个小子都不及静如这一个女儿在我跟前得宠,我和她母亲真真是千挑万选,看着她嫁进了威远侯府,结果临了出了那档子事。如今又轮到了芸儿,这母女两个怎么就没一个省心,简直就是来向我讨债的!” 第118章 旧怨 一旁服侍的管家见自家老爷如此,原想着从腹中搜刮些好听话来宽慰宽慰他,没成想外头门房出声通禀道:“老爷,大爷来了。” 安尚书与管家对视了一眼,方开口:“行了,让他进来吧。” “儿子见过父亲。”安寅礼低头恭敬行礼。 安尚书素来看重这个长子,面上的怒意在安寅礼抬头看向他的时候略收了收,随即问道:“礼儿,怎么了?” “父亲,儿子收到了那位的来信。”安寅礼顺势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件,“故深夜前来叨扰您。” 安尚书的目光落在了对方的手上。 窗外,夜更深了。 一名婢女撩开门帘,朝着门外候着的嬷嬷摇了摇头,小声提醒她:“大夫人这会子还在气头上,你要不明儿再来吧。” 这头话音刚落,屋里便传来一阵刺耳的声响。婢女叹了一口气说道:“嬷嬷你就听我的吧,厨房采买的事宜明早再来向我们夫人回禀也不迟的。” “檀音!你进来!”被燕氏点到名字的婢女只得转身重新进屋去。 到了卧房,檀音低头避开了一地的瓷器碎片,小心翼翼地开口劝道:“夫人,您息怒。” 燕氏靠在床榻上,为自己不值道:“息怒?我为这个家劳心劳力,谁人领过情了?婆母今日就为了她那个宝贝外孙女,当着众人的面如此下我这个大儿媳的面子,往后让我如何操持家事,如何服众?” 一旁服侍的绿绮轻轻地拍着给燕氏的后背,帮她顺气:“夫人,您切莫为此思虑太过,不值当的。” 檀音顺势出声附和道:“是啊夫人,外头天色已经很晚了,不然奴婢去吩咐一下小厨房给您温一碗杏仁奶,您多少喝一点。” 燕氏摆了摆手,拒绝的意思不言而喻。绿绮抬眸与檀音对视了一眼,两人皆看到彼此眼中的无奈。 “行了,你们两个妮子也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燕氏抬手揉了揉额头,面色甚是疲惫地吩咐道:“绿绮和檀音,你们一道过来伺候我洗漱吧。” 两个贴身婢女齐声应道:“是,夫人。” 安府正院,下人们纷纷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到屋子里的安夫人。 “怎么一个个的大气都不敢出了?”安夫人坐着正对铜镜出声道,她身边伺候的嬷嬷婢女们轻手轻脚地帮她取下首饰和发簪,听到这句问话,一时间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的。 安夫人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地说道:“你们呀,也就在我这里装乖巧罢了。范嬷嬷留下,其余人暂且出去吧,让我清净清净。” 一众婢女缓缓退下,范嬷嬷很是自然地站在安夫人身后,给她按摩疏通肩颈的经络和穴位。 过了一会儿,范嬷嬷见她的脸色转好了些,才敢开口说道:“夫人,您今日对着大爷他们是不是说话的语气有点重了,老奴瞅着大夫人的样子,怕是心里有怨呐。” 安夫人闭着双眼缓缓回道:“无妨,怨气而已,我还怕她个燕氏不成?儿媳还能大过我这个婆婆?” 范嬷嬷陪笑道:“夫人您说得是,这安府的后院还是您说了算。” “芸儿她娘才殁,本就可怜。她这孩子自小在侯府里就是金尊玉贵地养着,要不是出了这等大岔子,王妃之位仍旧稳稳当当的,哪里还需要我这做人外祖母来多费心思!”安夫人叹道,细听之下语气中多有伤怀。 范嬷嬷赶忙安慰:“表小姐她向来和您最是贴心,夫人这番盘算,也算是全了这么多年的祖孙之情。” “芸儿这孩子随她娘,招人疼得紧。”安夫人睁开了眼睛,伸手示意范嬷嬷扶她起身,边走边继续说道:“燕氏也是,当初我与老爷是想着她出身清贵世家,识大体讲规矩,这些年怕不是越活越回去了,和芸儿一个小辈有什么好置气的?” 范嬷嬷扶着她坐在了床塌边,蹲下身子准备帮安夫人脱鞋,听到这声不满,她微微抬头应着:“夫人,老奴斗胆猜测当年大夫人怀着二小姐那会儿,表小姐不是曾经冲撞过她吗?” 安夫人眯了眯眼陷入回忆,良久才开口:“好像是有过那么一回。可那时候芸儿才几岁呀,稚童还不知事,并非有意为之。我不是立马让人去请了大夫来看,结果也没多大问题。而且事后如儿她不也压着孩子去燕氏跟前亲口赔不是了嘛。” 范嬷嬷轻声提醒她:“老奴的夫人哟,您好好地想一想二小姐她自打出生之后,是不是体弱多病得很,大夫人四处带着她求医问药,喂了那么多珍稀药材,这才将将养好二小姐的身体。” “可,可当初燕氏她自己在我们面前只说是娘胎里带的弱症,丝毫不提是冲撞受惊之因啊。”安夫人被人这么一点拨,这才回过味来,“你的意思是,燕氏她把这笔账记在了如儿母女俩的头上了。” 范嬷嬷端着热水盆子放在了安夫人的脚边,“夫人,来,奴婢服侍您洗脚。” 很多时候,她们为人奴婢的不是不懂,只是主人家的心偏向谁,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都有个计较。 当年,范嬷嬷正好目睹了顾汐芸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了燕氏的肚子上,虽说没出大事,但她没有错过顾汐芸眼中的那一抹狠戾,事后,范嬷嬷想到那一幕依旧心惊不已,只因为燕氏房里没有给顾汐芸准备她爱吃的小食,三岁大的孩子便立刻冷下脸来,最后更是对着燕氏的肚子撒气。 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表小姐这通身的脾性和作派,真真是随了她娘亲——安静如安大小姐。 这对母女俩一回到安府,她们这些下人暗地里也是叫苦连天。只是上头的安夫人对顾汐芸宠溺非常,看得跟眼珠子一般。哪怕是范嬷嬷,她这贴身陪伴夫人数载的老奴,见了顾汐芸也得笑脸迎人,悉心照料。 正房里猛地安静了下来,安夫人喊范嬷嬷起来,小声吩咐道:“明日你记得将我首饰盒里的那一枚绿松石玉佩拿出来,然后替我跑一趟大房,就说是我给孙女的小玩意儿,务必要当着燕氏的面,切记!” 第119章 递信 天色渐亮,抱琴装扮齐整地来到了王府大厨房。 “哟抱琴姑娘,您来啦!”洗菜的小厮眼尖得很,他随即放下手里的活计,双手往身侧擦了擦,态度十分热情地上前招呼道:“今儿姑娘怎得来得如此早?” 昨日的事在王府下人之间早已传了个遍,虽说福管家明面上不许大家伙儿乱讲话,可王妃将场面闹得那般不可开交,谁人不晓得如今王府的天就要变了,耳聪目明之辈自然懂得择良木而栖。 抱琴也不戳破这小厮的心思,只解释了几句:“我们夫人这几日的饮食单子需得重新与严师傅再对上一对,故今日来得比以往要快些。” 小厮连声应和着:“是是是,抱琴姑娘您往里边儿走,师傅他老人家就在灶台边上准备要用的食材呢。” 抱琴点头致意,便提步往厨房内走去。 临景殿,知棋领着两名婢女轻手轻脚地进入了寝殿,“奴婢见过王爷,夫人。”知棋三人齐声行礼。 裴垣随口叫起,洛音昨夜好好地睡了一觉,这会儿状态比起昨日要好上不少。 知棋开口道:“奴婢们伺候主子们洗漱换衣。”说完,站在她身后的两名婢女缓缓上前,洛音本想起身帮衬着裴垣,没想到晋王一把按住了她,面色无奈地说道:“音儿,你现在是伤患,这等子小事让丫鬟们来做就行了,你给本王安心地养好身子。” 洛音眉眼弯弯地望着他,也不再勉强。 婢女们不慌不忙,训练有序地服侍着二人,随后伺候裴垣和洛音用完早膳,这才收拾东西准备退下。 “音儿,你在府里头好好休养,有任何事记得遣人去寻福伯。”晋王站在廊下温声叮嘱她。 洛音抬手抚平裴垣肩上衣裳的褶皱,听了这话,盯着对方的眼睛浅浅点了点头。 目送裴垣离开,洛音身后的抱琴轻咳一声提醒着:“夫人,外头风大,奴婢扶您进殿去吧。” 洛音一行人回到了临景殿,知棋带着几名丫鬟先去整理寝殿,留下抱琴单独陪着洛音去偏殿看看烨哥儿。 见周遭安静,抱琴凑近洛音小声道:“夫人,方才奴婢在四下无人之际将信件给了大厨房的蔡婆子,今日她便会出府采买顺道帮咱们办事,您且放心好了。” “打蛇打七寸。”耳边回想起昨日哥哥曾说过的话,洛音心中深以为然,一直攥在她手里的东西也该开始发挥应有的作用了。 一路无话,她们二人慢慢走到了偏殿的窗前,里头不时传出一阵阵孩童开心的笑声,“夫人,看来小公子是知道您来了。”抱琴讨巧道。 洛音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只开口细声吩咐道:“晚些时候……咳……别忘了。” 抱琴自然是懂得主子话语里未挑明的含义,她立刻应道:“奴婢明白,傍晚时分要去大厨房里替您要一碗冰糖雪梨汤。” 贴身丫鬟这一副机灵模样惹得洛音频频发笑,只见她伸出手指轻点了抱琴的额头,“你呀!”语气中多有宠溺。 繁华的皇城街道上,货郎小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一派热热闹闹的景象。 相比起围墙外的浓浓烟火气,威远侯府里就显得格外冷清。 这时,林嬷嬷步履匆匆从亭阁上下来,寻了花厅旁的小道捷径赶到了二房的居所,气喘吁吁地开口道:“夫人,老奴有要事禀告!” 傅氏近来日子过得十分舒心惬意,婆母卧床静养,侯府管家大权在握,后院风平浪静,连她这心思极重之人也不得不念上一句阿弥陀佛。 林嬷嬷拿着帕子擦去脸上的汗珠,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她们二房的主母这才慢悠悠地从佛堂里走了出来。 “夫人!”林嬷嬷眼神放光,凑在傅氏耳边压低了嗓音说道:“来信了!” 起初傅氏还没反应过来,面色略显疑惑。林嬷嬷转头挥退了在正房里伺候的下人,待房中只有她们两人的时候,仔细地从衣袖内侧的袋子中拿出了信件,恭敬地递到了傅氏的面前。 傅氏低头一瞧,惊呼:“晋……”适才说了一个字便迅速打住,竟是璟夫人的来信。 傅氏抬眸与贴身嬷嬷对视了一眼,伸手接过了这封信。 院子里静悄悄的,偶有鸟雀的啼鸣声。傅氏将手中的信纸翻看了两遍,从头到尾,一字不落。 “夫人,是好事吗?”林嬷嬷试探性地问道。 傅氏合上信纸,眼中满是笑意与人说道:“顾汐芸大闹王府,曲嬷嬷替她顶罪,服毒自尽了。” 林嬷嬷倒是没料到居然有这一出,语气里的喜意露了几分应道:“天老爷!还有这事呢!” “不过晋王碍于安尚书在场,松口让他把顾汐芸带走了。”傅氏补充了一句。 林嬷嬷迟疑片刻,犹豫着开口:“那……这岂不是前功尽弃,那位没留后手吗?” 傅氏嘴角微扬,意味深长地说:“所以她这不是递了消息到我们这儿了。” 林嬷嬷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您看老奴这记性,是了!咱们当初也没少花力气在这位顾家嫡长女的身上。” 傅氏轻轻摇晃着手中的留青花蝶檀木柄团扇,“好戏才开场呢,我们呀就坐山观虎斗吧。” 安府,顾汐芸坐在这间亡母曾经的闺房里,一时心情沉寂了下来。 “小姐,前头大夫人请您过去一叙。”门外响起青玥的通报声。顾汐芸这才回过神来,抬头应道:“就来了。” 花厅里,大夫人燕氏放下茶盏,态度热情地关心道:“真是对不住,臣妇昨日忙得晕头转向,还请王妃您多担待。若有什么不当之处,您就放开了说,臣妇定好好改进。” 坐在对面的顾汐芸一反常态,语气温和地回道:“大舅母这说的是什么话,芸儿这一次是来做客的,还望舅母您不嫌弃外甥女的叨扰。” 这话一出,燕氏大惊。“王妃这,这哪里的话。”若不是她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燕氏都要以为顾汐芸被人夺舍了。 第120章 轻重 成日里喊打喊杀的顾汐芸这是终于转了性了?燕氏暗地里反复琢磨着,站在她身后伺候的安府下人们,谁的目光中不是带着几许诧异和震惊的。要知道这位出身侯府,素来自傲的表小姐,何曾有过这般放低身段的时候。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燕氏夸赞道:“这才几日不见,王妃愈发亲和待人了,呵呵。”只不过掺杂在这话语之中有几分真心,那就另当别论了。 顾汐芸低头饮了一口清茶,并不接话。 正当燕氏想要开口打探顾汐芸来安府做客的真正缘由时,鹤鸣堂的下人出现在了花厅里。 “见过王妃,大夫人。”婢女先行行礼道,“老夫人今晨差人去外头买了王妃平日里最爱吃的小食,怕东西凉了不好入口,便让奴婢过来请人过去。” 燕氏撑着一脸温和的笑意,扭头与顾汐芸说:“还是母亲想得细致周到。” 顾汐芸扯着手中的帕子轻拭嘴角,起身向大舅母提出告辞之意。燕氏岂敢不应,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目送着她们离开。 “夫人。”身旁的檀音小心出声问道:“您还好吗?” 燕氏冷笑了一声,自我奚落道:“我好与不好重要吗?”这话一出,两个贴身丫鬟皆不敢言。 想起方才顾汐芸离开的背影,燕氏总觉得女子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到底不对在何处。 “罢了,何必庸人自扰。”燕氏转身吩咐道:“这就走吧,趁现下日头好,你们随我去对一对府里这个月的账簿。” 身后的婢女们齐声应是。 这边丫鬟领着顾汐芸主仆朝主院的方向正走着,路过安府的花园,周遭很是安静,只有三两个仆妇在路边做些除草洒扫的活计。 “王妃,老夫人忧心您的身子,特意花重金请了一位大夫来府上,想着帮您瞧一瞧脉。”鹤鸣堂的丫鬟低声提醒道。 顾汐芸心中咯噔一下,却也客气地应道:“那便多谢外祖母挂怀了。” 晋王府,洛音靠坐在美人榻上,一旁的知棋耐心地用茶则把茶叶轻拨至茶荷中,看着样子是准备煮一壶花茶给主子品茗。偌大的正殿里,这一主一仆,倒也闲然自得。其余的一干下人,皆退至殿外等候吩咐。 临景殿外,有人求见。 “夫人!夫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了。洛音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好声提醒道:“抱琴,你慢些,别把自个儿给绊住了。” 知棋摇了摇头,无奈附和着:“抱琴这么个急性子,就是改不了。” 抱琴急匆匆地来到了殿内,顾不上知棋递过来的茶水,行礼禀报:“主子,有消息了!” 洛音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了案几上,她见抱琴脸上不自觉透出来的喜气,眉眼间更是舒展了几分。 与洛音她们此刻轻松的气氛不同,安府的鹤鸣堂里头,顾汐芸心绪不宁的很。 “芸儿,芸儿?”坐在上首的安夫人笑着提醒她,“这孩子,在想什么呢?快过来让大夫把把脉。” 顾汐芸虽心中藏着事,但也不好当着众人驳了外祖母的面子。就在她纠结于此时,身后的青玥出声帮着解释道:“回老夫人,小姐她前几日刚瞧过大夫,说是心思郁结,气血开了药方正好好调养着。” “是呀外祖母,芸儿那里还剩下几副大夫开的安神汤还未喝完呢。”顾汐芸忙接下去说道。 安夫人仍是不放心地劝说道:“可我瞧着你的脸色不是太好,那安神汤药有用吗?” “有,芸儿昨夜就睡得很好,外祖母您不必太过担心。”顾汐芸起身走到安夫人面前,握住了她的手心,关心道:“倒是外祖母您自个儿要好好保重身体,您这嘴角边上都起了个小泡,白玉有瑕可就不美了。” 安夫人被她逗得笑了起来:“你这皮猴儿!都消遣起外祖母来了。” “老夫人!”外头传来范嬷嬷有些急促的声音。 安夫人面露不悦,“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范嬷嬷你也是我身边的老人了,何事这般一惊一乍的?”她语气中满是指责的意味。 范嬷嬷进到屋内,行礼说道:“禀告老夫人,是,是宫里头来人了!” “你说什么?”顾汐芸猛地出声道。 前厅,安尚书也被这番变故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无奈之下只得亲自招待这位从宫里来的福康郡主。虽说有心试探却频频让人将话题给绕开,最后就连老狐狸自己都不得不承认,面前此女不愧是从小在太后身边养大的,心思缜密,八面玲珑极了。 来者不善啊!思及此处,安尚书不得不为自己的外孙女捏一把汗。 大街上人声鼎沸,一辆马车缓缓地停在了信国公府的正门前,随后尹清晏扶着母亲林氏从车厢内走了出来。 “夫人,世子,您二位小心脚下。”管家站在马车旁温声提醒二人,“国公爷在府里等了好久,这不茶都上了好几回了。” 林氏一听笑着与身边的儿子说道:“依我看啊,你父亲的急性子,到老了都改不掉。” “母亲说得极是。”尹清晏出声应道。 话音刚落,信国公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不等尹清晏行礼,信国公就急着迎上前询问道:“夫人,你们今日进宫可有收获?” 林氏好笑地瞥了他一眼,随即直言:“自然是有的。” “父亲,我们不妨进屋去详谈。”尹清晏好心提议。 信国公忙点头应声:“好好好,那就去前院书房吧,几步路便到了。” 朱红色的宫墙好似高耸入云一般,宫人们低眉顺眼地候在寿康宫外。 殿里,太后脸上的神色像是结了一层冰,就这么静坐了半晌。“娘娘,您消消气。”服侍在她身侧的大宫女芊荷小心劝解道。 “哀家当初就不该错信她人,如今怕是悔之晚矣!”太后疲惫地按着额角,“晋王妃怎得会是这样的性子?威远侯府这般教养嫡女,这……不是害了她吗?” 这话无人敢接,芊荷也没料到晋王妃做事如此不顾后果。 今日信国公夫人在太后面前哭诉,说晋王妃因为在王府里与侧夫人拈酸吃醋,竟然学那市井泼妇的做派,当着晋王的面就敢直接上手打洛音,到现在她那可怜的女儿脖子上还有淤青未散。 第121章 坏事 “启禀太后娘娘,晋王妃求见。”寿康宫外,太监扬长声调说道。 然而等了半晌都不见芊荷这位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出来迎人,别说顾汐芸,就是素来心态平稳的安夫人这会儿也察觉到今日太后的态度不同于往日,不禁暗自叫糟。 四周皆是在寿康宫服侍的太监宫女,瞧着他们一个个低眉顺眼的模样,可顾汐芸明白这群宫人私底下怕不是都在看她的笑话呢。 权势压人,顾汐芸生平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感受到,却又无计可施。 “进宫?”洛音诧异地反问道,“太后怎么得知晓此事?” 裴垣摸了摸烨哥儿的小脑袋,抬头应道:“你且放心,并不是什么大事。” 洛音不信,还欲再问个明白。裴垣开口吩咐一旁的知棋:“你将孩子抱下去,让其余人先退到殿外,等候传召。” 眼看着寝殿只剩下裴垣与洛音二人,“王爷,是不是母亲和兄长他们?”洛音脸上的担心溢于言表。 裴垣握住了她的手,出声宽慰道:“信国公夫人是有分寸之人,即便告到母后那里,也只说是顾氏下了重手伤了你。母后听后很是生气,这发话将人叫进宫。” 洛音靠在裴垣的肩膀上,试探性地问道:“王爷,王妃她,她还会回来吗?” 裴垣的目光落在了洛音脖子那处裹着的纱布上,他一字一句地作出回应:“本王不会让她再回到王府,你和孩子的安危是最为重要的。” 洛音低头轻轻抿嘴一笑,反手握住了晋王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寿康宫,只顾汐芸一人站在大殿之上,形单影只。她一想到方才外祖母被宫人拦在门外不许入内,心头积攒的一团郁气就愈发强烈。 “太后娘娘驾到!”上首太监的通报声将顾汐芸云游的神思拉了回来。 顾汐芸立刻恭敬行礼:“臣妾给太后请安,愿母后万福金安。” 太后随口叫了声起,语气变得冷淡,再无往日对顾汐芸的慈爱。 “谢母后。”顾汐芸沉声应道。 待她起身站稳,太后正色问道:“晋王妃,哀家听闻你近来好大的威风啊!在王府里当着晋王和一干下人的面喊打喊杀,不仅如此,还出手伤了洛音,你难道就不怕信国公夫人和世子直接将此事捅到皇帝那里?你……让哀家怎么说你才好,啊?” 此话一出,顾汐芸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伏低身子埋头请罪:“母后,儿媳对此事不敢辩驳,请您重重责罚!” “你!唉!”太后失望地看向她,“当初哀家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没想到你如今竟变成了这样。” 顾汐芸闷闷地说道:“那时儿媳也是被怒火冲昏了头了,等,等到儿媳回过神来,入目便是王爷铁青的脸……” 太后见她这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更是无奈。而服侍在侧的大宫女芊荷心里头倒是有点惊讶,毕竟这位晋王妃平日里的做派她还是略知一二的,在她看来,今儿顾汐芸看似没了以往的贵女骄傲,跪在太后娘娘面前直接开口认下错处,态度很是诚恳,不失为一种以退为进的好法子。 这不,太后的脸色明显缓和了些,声音也不再紧绷:“你呀你呀,就算再失态也不能够失了王妃的体面,更何况当着许多人的面出手伤人,更是下下策!” 顾汐芸抬手捂住了双眼,哽咽着说道:“母后,儿媳心里苦啊……呜呜……王爷他,他……” 太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吩咐芊荷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芊荷,去拿个帕子给晋王妃擦一擦脸。”太后看着哭成泪人般的顾汐芸,终究还是停了训斥的意思。 “母后,儿媳,儿媳也很后悔,那日怎么就……就昏了头了!”顾汐芸接过芊荷递过来的冰帕,抽噎着向太后解释道,“儿媳也曾想过当面给洛音妹妹道个歉。” 太后正想开口,殿外太监又高声通禀道:“福康郡主到!” 沈攸宁踏入寿康宫内,行礼道:“儿臣在这给母后和王妃嫂嫂请安了。” 太后一见到她,眉眼之间都舒展了不少,立刻柔声说:“宁儿,快起来吧。” 贴身宫女扶着沈攸宁起身,坐在一旁的顾汐芸强颜欢笑地朝她点头示意道:“郡主,今儿让你见笑了。” 沈攸宁坐定,温声道:“母后,儿臣是替晋王哥哥当一回信使。”她的话音刚落,站在身后的宫女就拿出了一封信递到了芊荷的手中。 啪嗒一声,顾汐芸手边的茶盏碎在了她的脚边。 太后刚拆开信纸,抬头循声望去,只瞧见一地的碎渣。顾汐芸看上去很是慌乱,沈攸宁起身走近,出声关心道:“嫂嫂,您还好吗?” 顾汐芸面上最后一丝笑意彻底消失了,她慢慢看向沈攸宁,眼底的恨意不加掩饰。 “王妃嫂嫂,您的手怎么变得这么冰凉了,没被吓到吧?”沈攸宁丝毫不惧,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继续问道。 碍于太后在场,顾汐芸不好甩开她,心里又急又气,恨毒了沈攸宁这个小贱人跳出来坏她的事。 二人一时之间僵持不下,直到太后发话:“行了,你们姑嫂都近前来。” 沈攸宁率先松了手,顾汐芸紧随其后。“芊荷你留在殿内伺候,其他人先下去。”太后逐渐意识到不对劲,出声吩咐宫人道。 宫人安静地退了出去,当寿康宫大殿的门缓缓被人关上。太后重新打开裴垣的信,低头默读起来。顾汐芸低头闭上了眼睛,手掌心不断地冒出冷汗。 漫长的沉默过去,太后放下了手里的信,抬眸看着沈攸宁说:“宁儿,辛苦你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沈攸宁再次行礼道:“儿臣告退,母后您要放宽心,身子为重。” 太后点头应道:“好孩子,去吧。” 待沈攸宁踏出殿门,她的身后好似传来了顾汐芸隐约的求饶声。 “顾氏!你大胆!你动脑筋居然敢动到哀家的亲孙子身上!”太后将信纸狠狠地摔在了顾汐芸脸上,指着她呵斥道。 第122章 善恶 薄薄的一张纸,轻如羽毛,然而顾汐芸却觉得自己像被人用力地打了一巴掌。她偏过头去,摇摇欲坠的身影却再也勾不起太后娘娘的一分同情。 “王爷,您,您说的帮手难道是指郡主?”洛音抱着烨哥儿坐在榻上,惊呼出声。 临景殿里只知棋和抱琴两名一等丫鬟在旁伺候,裴垣为了安洛音的心,也就直言解释给她听:“我让攸宁替我送一封信给母后,她老人家看过之后定不会宽宥顾氏这等恶妇。毕竟母后她最是容不得别人算计到无辜稚子的头上。“ 如此一说,洛音便懂了。她低头看向怀中的儿子,小孩子的双眼总是如此的清澈明亮,洛音满是爱怜地望着他,捏捏孩子的小手轻声说道:“烨儿,没事了。” 裴垣走近母子俩身边,承诺道:“烨儿,父王不会让你和你娘亲再落入这般的陷境。”男子摸了摸自己儿子柔嫩的脸蛋,继续开口:“等我们烨儿再长几岁就能和父王一同保护你母亲了,嗯?是与不是?” “王爷,烨儿他现在不过数月大,哪里听得懂您这话。”洛音抬起头与他相视一笑,主子们的脸上好不容易露出了久违的愉悦,一旁伺候的丫鬟们瞧在眼里也能松一口气。 寿康宫,顾汐芸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一言不发。芊荷听从太后的吩咐来到前殿准备将地上的信纸拾起,“芊,芊荷姑姑,太后她这会儿还在气头上吗?”顾汐芸一见到她,便跟见到救命的稻草一般。 芊荷把信纸折好放入袖中,客气应道:“王妃,奴婢当不得您一句姑姑。” 顾汐芸这时已然顾不上什么贵女的面子,直接伸手拉住了芊荷的衣摆,情绪激动地求她:“芊荷,你是太后身边的可心人,能不能,能不能替我美言几句,我是真的知道错了……” 芊荷被她拉住,一时之间不好动作,脸上也实在是为难得很。太后娘娘没发话,眼前这位依旧是晋王府的女主人,即便这名头现在有了摇摇欲坠之感。 “王妃,您别这样。”芊荷实在无法,只得好声好气地与人商量,“太后她还等着奴婢去回话,您能不能先放开奴婢?”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外头太监又禀报道:“太后娘娘,威远侯求见!” 顾汐芸猛地朝外头看去,眼底重燃希冀。 后殿,宫女站在太后身后给她揉着肩膀,听到威远侯到来的消息,太后冷哼一声:“看来今日哀家这寿康宫是不得片刻安宁了。” 顾青山候在寿康的宫殿门前,脑海里又浮现方才在宫道上岳母安夫人对着他的殷切嘱托,让他千万千万要护住顾汐芸。 “冤孽!真真是冤孽!”这句话一直在顾青山的心底盘旋着。 芊荷便是在顾青山胡思乱想之际出来迎他,“威远侯,太后娘娘有请。” 顾青山随她一同踏入寿康宫,走到了顾汐芸的身侧,低头挥袖行礼道:“微臣顾青山参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礼数上做足了十分的恭敬。 “威远侯,请起。”太后开口叫起。 顾青山扬声回应:“臣谢太后!” 他的来意,太后心里头跟明镜似的,只不过看在老威远侯的面子上还是暂且发问道:“威远侯想必是前来为人求情,这才急匆匆地进宫来吧?” 顾青山不敢抬手擦汗,一掀衣摆屈膝跪地道:“微臣教女不严,还请太后娘娘降罪!不管多重的责罚,臣都愿意一并承担!” “爹!”顾汐芸惊呼出声。 顾青山恨铁不成钢地扭头望着她,呵斥:“逆女!你怎能如此糊涂!往日里你祖母对你的教导,怕是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威远侯府,二房的林嬷嬷陪着傅氏绕过东角门到了寿安堂廊下。 “见过二夫人。”门房小厮见到傅氏赶忙行礼,自打顾老夫人缠绵病榻后,傅氏临危受命接过了侯府的管家权,在府里的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 不等林嬷嬷开口问他,小厮的应答倒是主动得很:“二夫人来得正是时候,这会子云姨娘在屋里伺候老夫人喝药呢。”傅氏顶着一张看似和善的笑脸,朝人点头示意。 小厮殷勤地替她掀开门帘,温声提醒:“二夫人,您小心脚下。” 进到屋内,傅氏就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苦药味,她不适地皱了皱眉。“二夫人,您来了。”唐嬷嬷端着托盘从卧房走了出来。 傅氏微笑应道:“我来瞧瞧母亲的情况,顺便将府里上个月的大小事与她说上一说,也算解个闷儿。” 唐嬷嬷出声道:“二夫人有心了,您进去吧,老夫人她这会子醒着呢。老奴去大厨房里帮着看火候,就先退下了。” 卧房,云姨娘坐在床榻边,耐心地给顾老夫人喂着药。 前些日子请了大夫来把脉,发现顾老夫人的哑病越发严重,只能用药吊着。 “儿媳来给母亲请安了。”傅氏一进来便出声说道。 云姨娘见到来人是她,也将药碗放在一旁的案几上,起身往前走几步正要给傅氏行礼,却被人托着手臂止住了动作。 云姨娘抬眸看到林嬷嬷,眼里有些意外。 不等她发问,林嬷嬷柔声提醒道:“姨娘,我们夫人有紧要事需得单独和老夫人说,劳烦姨娘随老奴出去等一等。” 云姨娘被林嬷嬷带出去,在即将离开房门的那一刻,她没忍住回头劝道:“二夫人,您想想在外办差的二爷,他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对您好呀!” 傅氏明白云姨娘是看出了端倪,听到这般隐晦的规劝,她不是没有触动的。 这个时候卧房里只剩下顾老夫人和傅氏婆媳二人,周遭环境顿时安静了不少。 “母亲,儿媳今日来打扰您,您不会怪罪吧。”傅氏缓缓上前说道。 顾老夫人正觉得有些怪,听到傅氏如此阴阳怪气地讲话,她心底的异样感更是挥之不去。 “啊!”顾老夫人现今只能发出一声短促且尖锐的回应。 傅氏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婆母此刻的狼狈,眼底燃起的恨意也不再作遮掩,下一秒只听她阴森森地开口问道:“母亲,你还记得我那可怜的女儿吗?” 第123章 刺激(上) 听到这话,躺在床上的顾老夫人竟有些不敢与傅氏对视,她努力将头偏过去。 “母亲,您瞧,儿媳也是一名母亲呀。”傅氏平静地往下说道,“只不过我的女儿却被人推下水,白白浪费了一条性命。而我身为她的母亲,唯一能为她做的事,就是替她手刃仇人,只有如此我那可怜的孩子在地底下方能瞑目。” 傅氏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右手一点一点地把顾老夫人的脸掰正,一字一句地问道:“您说对吗,母亲?” 听到她说的话,顾老夫人盖在被褥下的手突然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了起来,她那被傅氏用力捏着的脸颊上留下了几道显眼的红痕。 养尊处优了一辈子的顾老夫人盯着傅氏这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凶狠模样,只觉胆寒不已。 殿上,顾汐芸泪眼朦胧,抽噎着想要拽住威远侯的一片衣袖,出声哀求道:“父亲……您,您别这样好不好?是女儿错了!” 顾青山毫不留情地挥开她的手,恨声道:“顾汐芸!你祖母终日躺在病榻上尚且还记得你爱的吃食是哪几样,催着你叔母送到晋王府去给你,就怕东西凉了不好入口。” 听到此处,顾汐芸不禁掩面而泣。 “你就是,就是如此报答娘家人的吗?啊?”顾青山大声指责道,“竟敢大言不惭地冲撞晋王,还闹到太后娘娘这里?我们威远侯府何时教你这般行事了?” 上首的太后摇了摇头,眼前的这出闹剧令她很是头疼。 “够了!”太后她老人家呵道,“顾侯,哀家没那么多闲工夫听你在这教女。” 顾青山连忙躬身想要开口致歉,只听得太后话锋一转,矛头直指殿上之人:“顾汐芸,你真的要哀家当着你父亲的面将你所做之事一五一十地抖落出来吗?” 顾汐芸身形微僵,顾青山听着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前头他的岳父安尚书在送来的信中仅是寥寥几笔的概述,并未将事情的缘由和盘托出。 然而眼见着这情形,顾青山也不是那憨傻之辈,当着他的面,太后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他这个威远侯岂能品不出其中的险恶。 “啪!”顾汐芸的左脸被人用力地甩了一巴掌。 顾汐芸捂着侧脸,委屈地出声道:“父亲……”顾青山深呼了一口气,低声提醒道:“给为父闭嘴!” 太后平静地看着对方说道:“顾侯,看来你是有话要与哀家说。” 顾青山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威远侯府,下人们沉默地守在寿安堂门外。“林嬷嬷,你进来。”过了一会儿,傅氏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卧房里,顾老夫人十分忌惮地盯着傅氏。 傅氏坐在桌旁品茗,神态放松,像是浑然不觉自己婆母此刻的眼神一般。 林嬷嬷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朝着傅氏温声问道:“夫人,老奴来了,您有什么吩咐?” 傅氏放下手里的茶盏,轻飘飘地看了一眼窗外说:“这几日,外头的人都安排得如何了?” “回夫人话,寿安堂里里外外都换成了我们二房的人,您大可放心。”林嬷嬷继续应道,“方才老奴已经将云姨娘和唐嬷嬷都劝走了,这一时半会的她们肯定不会过来。” 主仆二人一问一答,在顾老夫人的面前丝毫不避讳意图。傅氏更是对着顾老夫人提醒道:“对了母亲,您还不知道呢吧,您那位嫡亲的长孙女顾汐芸,这会子估摸着在太后宫里跪着呢。” “啊啊啊!”顾老夫人激动地不停嘶吼着。 顾老夫人病了许久,以往相交要好的老姐妹们进府探望她几次之后也都不大上门来找她。再者傅氏本就有意断了顾老夫人和外界的联系,尤其是关于顾汐芸的事,傅氏更加不会在她跟前提起,是以顾老夫人的反应才会如此之大 “也怪儿媳,近来事忙。总是忘记将我们这位晋王妃的笑话说给母亲听一听,也算是给您呀在病中解个闷儿,逗个趣儿了。”傅氏说话的语气嘲讽极了。 顾老夫人艰难地从榻上翻身,想要闹出点动静让外头的人听到。 傅氏微笑着扫了一眼顾老夫人所处的窘境,也不阻止她,只出声吩咐道:“林嬷嬷,你去外头帮我看着点人,我有点事要单独与母亲讲。” 房门被林嬷嬷轻轻关上,傅氏一步一步靠近床榻,低声细语道:“母亲呀母亲,需要儿媳帮您擦一擦额头上的汗珠吗?看看您使了半晌的力气了,在这一方床榻上也没成功挪动位置,儿媳愚见,您还不如那咿呀学语的婴孩呢。” 顾老夫人愤恨地抬眸望向她,颤抖地推开了傅氏捏着帕子的手。 “也是,母亲您养尊处优了一辈子,哪里忍受得了如今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傅氏捂着嘴笑了出来,“罢了罢了,儿媳帮您一把。” 说着,傅氏强制将人从榻上拖拽起来。 怎料顾老夫人在挣扎间连人带褥摔在了地上。“哎呀,母亲您没事吧?”傅氏后退了几步,佯装惊讶道。 晋王府,一名婢女进入垂花门,径直绕过一条抄手游廊,来到了临景殿前。 门房抬头见到她,热情问好道:“抱琴姑娘,您来了!” 殿内,洛音瞧完手上的信中内容,淡淡一笑:“看来这威远侯府不日便要乱起来了。” 知棋在一旁适时递上火折子,抱琴补充道:“主子,送信过来的婆子还与奴婢提了一嘴,她们家夫人说让您将心放回肚子里。” 洛音低头望着火盆中化为灰烬的信纸,喃喃说道:“是了,她对顾汐芸的恨意可不比我少多少……” “咳咳咳!”顾老夫人无力地趴在地上,另一头傅氏反而坐在了榻上,居高临下地开口道:“母亲,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如何?” 顾老夫人死死地盯着她,好似在控诉着什么。 “母亲,您要知道我的霓儿也是经历了如此的痛苦含恨而终的!”傅氏的眼角逐渐发红,“那么她又做错了什么?” 第124章 刺激(下) 顾老夫人在地上见傅氏这般咄咄逼人,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母亲,当初您的一颗心全挂在了顾汐芸的身上,只要宫里头有赏赐,您老人家哪一次不是紧着我们侯府的这位嫡长女,绫罗绸缎、珠宝首饰任她挑选,我的霓儿只能眼巴巴地跟在长姐的后面捡她不要的东西,可儿媳也从未在人前多说过一句母亲的不是,这些您都知晓的啊!”一提起往事,傅氏原本淡然的情绪便开始有了些起伏。 她冷冷地自上往下俯视着自己的婆母,内里莫名地有了一种满足感。 “时至今日,我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傅氏缓缓出声,“我的霓儿年纪轻轻便丢了性命,她顾汐芸还想踩着妹妹的尸首稳坐王妃之位?母亲,您来评一评,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啊?” 傅氏一改往日的温柔娴静,话语带刺。也是,顾老夫人当下的心境是苦是悲与她何干? “儿媳还知道您终日期待着四世同堂的那一天,过一回老祖宗的瘾。”傅氏语气玩味地继续讲道,“母亲,您还不知道吧,顾汐芸她呀嫁入王府后,在晋王跟前从来就没得过宠,即便她有宠,也是永远都生不出孩子了,哈哈哈哈……” 顾老夫人猛地抬头,傅氏在对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绽开了笑颜。 “对,是我吩咐的。”傅氏轻点下巴,“母亲,您见过那玩意儿的,而且还亲口夸赞过儿媳有心,送给芸儿这等精美的物件做首饰盒。” 顾老夫人只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心间阵阵寒意袭来,她哪里会知晓傅氏竟是那伺机而动的毒蛇!平日里缠绕在她的身边笑脸迎人,私下却盘算着这些恶毒害人的法子。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稀薄,她难耐地伸手攥住了傅氏的裙摆,张开口好似想要说些什么。 只可惜傅氏一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并没有注意到此刻顾老夫人异样的状态。 “风雨欲来了。”寿安堂门外,林嬷嬷抬头望着被黑云笼罩着的天空轻叹道。 果然没一会儿,轰隆的雷声便响彻云霄。霍坤一身黑色劲装从雨幕中快步来到了王府书房廊下,“你这厮又不打伞!我与你讲了多少遍了,别仗着自己年轻不当回事!”福伯走上前特地数落了他几句。 霍坤温声问道:“王爷在屋里吗?” 福伯明白他有事要向晋王禀报,当即止住话头。这时书房里传来了裴垣的声音:“进来。” 吱呀一声推开门,霍坤态度恭敬地往里走去。 “属下见过王爷。”男子低头行礼。裴垣递给他一条干净的帕巾说:“起来吧,你拿去擦一擦身上的雨水。” 霍坤接过在脸上胡乱擦拭了几下,直言道:“王爷,派去威武侯府的眼线递消息来说,二房的傅氏主仆似乎有些不对劲。” 晋王将手中的狼毫笔搁在石雕笔架上,专心听他汇报。 霍坤继续补充道:“傅氏在顾老夫人的寿安堂里待了许久未出,不仅如此,这段时日以来老夫人屋里伺候的下人们陆陆续续都在二房林嬷嬷的安排下换了一批新的面孔。” 裴垣沉吟片刻,意有所指道:“顾家那位二房的夫人是个聪颖的,特地挑了今日才动手,避人耳目。” “王爷的意思是我们无需去理会?”霍坤言语间试探道。 裴垣起身走到了窗边,看着屋外的愈演愈烈的雨势,半晌才出声应着:“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属下明白了。”霍坤低声说道。 哗啦啦的雨声不绝于耳,威远侯痛下决心,沉声说道:“无论太后娘娘作出何等惩戒,微臣都不会替这孽障说一个不字。” “父亲!”顾汐芸的脸色煞白如纸。 太后伸出手,芊荷熟练地弓身将她从座位上扶起。顾青山眼看着太后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他们的面前。 “顾侯,哀家不日就要前往五台山礼佛,本不该做见血之事。”太后叹道,“然你养的女儿实在是糊涂至极!如果哀家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那晋王这孩子恐怕要与哀家母子离心了。” 此话一出,顾青山又跪下了:“让太后如此为难,微臣万死难辞其咎!” 太后也没开口让顾青山起来,只问说:“芊荷,若在宫中冲撞了哀家,该当何罪啊?” 芊荷恭声应道:“回娘娘,依照律例,冒犯顶撞太后者,轻则禁足杖责,重则赐死。” 顾汐芸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母后,不,太后娘娘福泽齐天,您宽宏大量,还望娘娘饶儿臣一命,求求您了!”不可一世的侯府嫡长女终究是败了。 看着不停磕头认错的顾汐芸,太后思索良久方道:“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哀家不要你的命。罢了,就先罚你当众打四十大板以示惩戒,后于王府家庙禁足半年。” “微臣,领旨谢恩!”威远侯面容憔悴,叩首说道。 顾汐芸神情慌乱不堪,她拉扯着顾青山的衣袖苦苦哀求着:“爹!您救救芸儿啊!爹!众目睽睽之下挨打,女儿不如一头撞死在这大殿之上,一了百了!” 见亲爹对自己的哭喊保持沉默,顾汐芸匍匐着求到了太后的脚边,“太后娘娘,求求您!至少,至少不要在殿外行杖责之刑!那么多的宫人都看着呢,汐芸求您了太后!” 芊荷见太后紧皱眉头,赶忙扬声朝门外吩咐道:“来人啊!太后吩咐,准备杖责!” 威远侯府,云姨娘双手合十地跪在小佛堂的蒲团上,低声念经。“姨娘,您要不歇一会儿吧。”贴身丫鬟小翠关心道。 “不必了,你若觉得待不住可以先去门外等我。”云姨娘双眼紧闭吩咐道。 小翠见劝不了她,只得安静地陪在云姨娘的身侧。但她这心里还是免不了嘀咕,自姨娘方才从寿安堂回来之后,脸色一直不好看,坐立难安得很,这会子更是进了佛堂里,看她如此虔诚地祈祷,像是在为老夫人诵经求平安。可老夫人不是在自个儿房里好好的吗? 小翠此时一头雾水,因着云姨娘的举动与以往的确相差甚大,但她却不敢开口相问。 顾老夫人病倒之后,二夫人接手管家权,还让她们姨娘从旁协助。身为云姨娘的贴心人,小翠自是明白顾老夫人对姨娘有着知遇之恩,只不过府里如今一朝变天,在这后院里说话做事都得依着二夫人的意思,她一个大房姨娘的丫鬟又值几斤几两,少问少打听才是上上之策。 寿安堂,傅氏坐在梨花木椅上,等着林嬷嬷将顾老夫人安置在床榻上,慢悠悠地吩咐道:“母亲她不甚从床上跌了下来,林嬷嬷你记得好好服侍她老人家换身干净的衣物。” “是,夫人您就放心吧。”隔着一扇八仙双面镂空雕屏风,林嬷嬷笑着回头应道。 傅氏低头喝着茶水,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阵吵闹声,“外头吵吵嚷嚷的做什么!”傅氏不耐地抬眼望去。 “不好了不好了,二夫人!”侯府的门房小厮面色惊慌的跑了进来。 傅氏斥责道:“这里是老夫人的寿安堂,有什么要紧事这样的慌慌张张,不成体统!惊扰了老夫人养病,我拿你是问!” 小厮瞧着年纪小不经事,脸颊肉眼可见的涨红了起来,很是着急。 傅氏缓了缓语气,再开口时语气平静:“说吧,出了什么事。” “回,回二夫人的话,是大小姐她,她在宫中冲撞了太后娘娘,要被杖责四十大板,还是在宫人的眼皮子底下行刑。”小厮磕磕绊绊地应道。 傅氏有些没站稳,“你说什么?哪里听来的消息?” “方才侯爷身边的长随满头大汗地从宫里回来告知小的,让您先备好伤药,届时派人给王妃送过去!”小厮顶着一脸的哭相复述。 傅氏又脱力般地坐了下去,看样子很是疲惫,小厮不敢出声提醒,片刻又听到主子问:“王妃受完责罚,送到何处你也一并说清吧。” 小厮喘了口气,继续答道:“说是让王妃在晋王府的家庙里禁足半年。” 傅氏揉揉额角,声音越发无力:“那家庙我记得是设在了城外一处极偏僻的地方,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话音刚落,里头便响起了林嬷嬷的呼喊声:“不好,老夫人吐血了!” 第125章 突发 丽绮宫里头,流萤正好声好气地哄着丽妃娘娘用些金丝枣泥糕,“娘娘,您午膳那会儿就没怎么动筷,现下多少先吃点东西垫一垫肚子。” “这劳什子糕点实在过于甜腻了,快拿走,本宫不爱这玩意儿!”丽妃神色嫌弃地将摆在她面前的青釉宝相高足盘给推开。 这时,一名宫人匆匆走到了殿内,流萤下意识皱眉轻斥道:“没规矩的东西!如此莽撞,生怕扰不到娘娘的清静是吗?” 丽妃以为是小皇子又哭着要找她了,倒没和人计较,反倒和颜悦色地发问:“怎的,那小祖宗又闹腾了还是乳母没哄好?” 宫人连忙张口解释:“回丽妃娘娘,并非小殿下闹腾。而是太后娘娘方才下令要在寿康宫内杖责晋王妃四十大板,听说是晋王妃不尊上位,冒犯了太后的缘故,不止如此,连威远侯进宫求情都被驳回了。” 听闻这则消息,丽妃惊得直接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 一旁服侍她的流萤纳闷道:“之前这晋王妃在太后娘娘跟前得脸的很,也不知是犯下了什么大错令太后如此生气,都用上杖责了。” 丽妃沉思片刻,逐渐收起了面上的震惊,重新又靠回了软榻上,语气微妙地朝宫人吩咐道:“本宫知晓了,你先下去吧,让丽绮宫的人少出去打听这事儿,私底下也不许碎嘴讨论!” “是,奴才记住了!”宫人低头行礼后缓缓退了出去。 流萤眉眼间带着几分疑惑:“娘娘,您这是?” 丽妃端起手边的定窑白釉石榴纹杯,一边眼神示意流萤给她斟茶,一边有心提点道:“流萤,你这会儿心里是不是认为本宫在这个当口就应该派人去寿康宫探听更多细节?” 流萤一时之间被她问住了,只得尴尬地点了下头。丽妃用茶水润了润喉,方开口道:“你会这么想,本宫也不意外。只不过我们这位太后娘娘往日总是一团和气,今儿竟这般大动肝火,怕是顾汐芸的错处触及到她老人家的逆鳞了。倘若你主子还放任宫人多嘴去寿康宫探听,要是让太后知道了,流萤你觉得本宫届时该如何自处?” 这一番话听下来,流萤顿时醍醐灌顶。 “娘娘您思虑周全!”她笑着附和道,“是奴婢想得太过浅显了,只顾着眼前现成的,将这紧要之处给忘了。” 丽妃轻笑一声,把手中的茶杯递给了她,流萤熟练地伸手接过。 “不过话又说回来,顾汐芸此番也算是栽了好大一个跟头。”丽妃看着流萤说道,“少时她在府里仗着长辈宠爱,从不用正眼瞧你我。” 流萤立马同仇敌忾地开口:“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娘娘现在不仅有陛下的疼爱,您膝下还有皇子傍身,哪里还需要看她的眼色过活。” “风水自然是轮流转的。”丽妃语气平静地说道,“依本宫对顾汐芸的这个蠢货的了解,她何止是拢络不住晋王的心,怕是想要螳螂捕蝉,却没料到黄雀在后吧。” 在丽妃口中作茧自缚之人,此时被宫人拿布堵了嘴绑在刑凳上,心如死灰。 “太后有令,请晋王妃多担待。”负责行刑的女官汀兰走到了顾汐芸身边,用词委婉地说道。 威远侯站在不远处,眼见自己的女儿咬牙受罚的模样,长叹一口气背过身不忍再看。 板子打在皮肉上的动静与女子的闷哼声在大殿之中几乎同时响起,“一,二,三……”汀兰在一旁神情平静地开始数数,环绕在四周的宫人皆低头保持着沉默。 上首,太后手握一串菩提子佛珠,闭目养神,丝毫没有被行刑的场面影响到。 坤宁宫,“父皇,父皇!”太子年幼,又正是好动的时候,宣文帝好不容易才让他乖乖听话地坐在自己的怀里,皇后坐在对面含笑地看着他们父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今日的趣闻。 “梓潼,等会儿你随朕一同去母后那儿坐坐。”裴桢拨弄着太子的小手,随口说道。 皇后笑容微滞,过了片刻隐晦地提醒道:“皇上,今日不宜怕是去寿康宫。” 裴桢一整日都在忙着上朝批复奏折,闻言抬起头问道:“出了何事?” 就在顾青山束手无策之际,寿康宫殿外传来了宫人的通禀:“太后娘娘,威远侯府急报!” 声音短促而尖锐,太后缓缓睁开了眼睛,眉头微皱。 冗长的宫道上风雨交加,朱红色的皇门外停着威远侯府的马车。“侯爷,您小心脚下!”长随不顾自己浑身湿透,还在努力地为顾青山打着伞。 车厢里铺着一层厚厚的毯子,顾汐芸小心翼翼地趴在上头,不敢挪动半分。顾青山寻了个空位坐了下来,终究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独女,不提那些糟心的事,当下威远侯软了声音安慰道:“为父早先派人回府给你备好了金创药,汐芸你暂且先忍上一忍。” 顾汐芸抖着身子,眼前不知是泪花还是由于痛楚憋出的冷汗挡住了视线,只听见她断断续续地应道:“爹……祖母她,她会不会是因为听说了女儿受罚,这才……” 顾青山心里也没个底,一时之间犹豫不定,余光扫到女儿虚弱惨白的脸色,威远侯无力地说道:“你先别想这么多,闭目休息会儿,养些精神回去见你祖母。” “驾!”侯府的马车在大雨中疾驰而去。 寿康宫,汀兰扶着太后往内殿走去,轻声询问:“太后娘娘,那这剩下没打完的板子?” “人都出宫去了,总不好追出去打。”太后继续道,“本就是为了给她一个警示,威远侯府这一次估摸着不太妙,来报信的人脸色如此凝重。不看僧面看佛面,哀家也不想将事情做绝。更何况,顾府的老夫人与哀家关系匪浅。” “点到即止,汀兰明白。” 威远侯府,大夫在屋里努力地抢救着顾老夫人。隔着一扇屏风,傅氏站在原地揉着帕子,面上焦急万分,还不时地朝里头张望着。 许久,林嬷嬷才从卧房走出来,一开口哭腔尽露:“大夫说,老夫人气急攻心,心脉受损十分严重,这一次是真的回天乏术了!夫人,您,您要不要进去见老夫人最后一面。” 傅氏语气悲痛地喊道:“母亲!” 第126章 告知 顾青山刚赶到寿安堂的廊下便听见了这一声似悲似痛的哭喊,往前的脚步停滞了片刻,耳边不知怎的竟开始嗡嗡作响。 “侯爷,您节哀。”站在他身侧的长随自是明白主子这会儿心里怕是不好受,可再难受也得挑起身为人子的担子与责任,毕竟府里老夫人的后事还需一一操办起来。 顾青山脸上的神情不由变得恍惚,他浑身僵硬地伫立在原地。院子里的下人们纷纷跪倒在地,周遭此起彼伏的哭声不绝于耳。 另一边,管家好不容易将受伤昏迷的顾汐芸安置妥当,转过头眼见青玥及几位婢女有条不紊地打开药盒,他捋了捋胡须吩咐道:“余下的上药事宜便由你们几个来做,手脚都放轻一点,别吵到大小姐。” “是。”丫鬟们皆细声应下。 走到门前的管家朝着青玥使了个眼神,示意她近前说话。二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屋子来到廊下,青玥出声问道:“管家,您这是?” “这批下人均与我们侯府签了死契,你不必担心她们嘴巴不严实,走漏了风声。只管在此尽心尽力照料好大小姐,若是吃穿用度上有什么不够的,直接来找我。”管家叮嘱道。 青玥语气感激:“多谢,劳管家您费心了。” 就在两人站在一处说话的当口,一名小厮步履匆匆地穿过东角门来到了厢房的台阶下,压低嗓子说:“管家,小的有要事禀报!” 天色渐暗,回到屋子里的青玥想起方才管家听到消息一脸的错愕,以及借故离开时语气中透露出的凝重,她嗅到了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 “水……水……”床榻上的顾汐芸迷迷糊糊地开口要水。一旁小心为她上药的婢女抬头喊了声:“青玥姐姐,大小姐口渴了。” “这就来!”青玥当即止住回忆,站在桌边倒了杯温热的水,绕开屏风往内室的方向走去。 寿安堂气氛肃穆,服侍了顾老夫人半辈子的唐嬷嬷眼眶含泪,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竟会走到这一步田地。就在她思绪一片混乱的时候,站在对面的傅氏出声提醒道:“唐嬷嬷,你是在母亲身边待得最久的贴心人了,还请你亲手为她老人家洁身换衣,梳头修甲。” 唐嬷嬷听到她平静的声音,不受控地打了一个寒颤。 好在林嬷嬷推门进来,恭声说侯爷请傅氏移步前院,有些事要与她相商。直到确认了傅氏主仆已经离开,唐嬷嬷这才敢大口大口地换气呼吸。说实话,以往就连她自己对二夫人都不曾设防,更别提老夫人了。 唐嬷嬷回头看了一眼顾老夫人的尸身,泪珠滚滚:“小姐,就让奴婢来伺候您走完这最后一程吧……” 傅氏在林嬷嬷的陪同下穿过内仪门,眼瞅着就快要到前院正厅了,“嬷嬷,将前头备好的帕子递给我。”傅氏停下脚步偏头吩咐道。 林嬷嬷依言照做,傅氏将手里的帕巾往眼角揉了揉,酝酿片刻便有了泪意。“夫人,老奴扶着您。”林嬷嬷很是上道,不等傅氏开口,自个儿就把架势给做足了。 正厅,云姨娘端着一盏清茶轻轻地放在了顾青山的手边,柔声细语地说道:“侯爷,您喝点茶润润嗓子。” 顾青山靠在四出头官帽椅上,眼神中的焦点虚虚荡荡飘在半空中。云姨娘瞧着他对自己说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也就不再出言相劝,只慢慢退到了顾青山的身后。 “二夫人到!”门房小厮扬声通报道。 云姨娘闻言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低下头去。“大伯,听林嬷嬷说你有事要与弟妇商议。”傅氏在林嬷嬷的陪伴下踏入了厅内。 顾青山眼眶湿润,强打着精神问道:“母亲她,她于临终之际可曾有留下过只言片语?” 傅氏为难地看了看厅内四周,开口要求道:“大伯,可否屏退下人?” 顾青山允了,等正厅里伺候的侯府奴仆们纷纷退到廊下关上门,他才示意傅氏继续言明意图。 “大伯您应当早已见过大夫,我便不过多赘述了。只不过惹得母亲发病的导火索,是……是……”傅氏十分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弟妇,这其中若是有什么隐情,你不妨告知本侯。”顾青山温声说。 “我……这……”傅氏忍不住捏帕拭泪,林嬷嬷带着哭腔劝道:“夫人,您就别替她人再做遮掩了!今日老夫人之事本就与您无甚关系,真真犯不着啊!” 傅氏缓了一口气,抖着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大伯,其实母亲她,她是被小厮带回来的消息给活活气死的。” 云姨娘猛地抬起了头,面上仓皇失措。 “你说什么?!”顾青山不可置信地盯着对方,惊呼道。 晋王府,洛音坐在榻上欣赏着殿外的雨景。抱琴挎着食盒出声行礼:“主子,小厨房给您熬的鸡汤好了,奴婢这就去领。” “好,你去吧。”洛音笑着回头应道。 知琪拿着一件碧色流云披风走到她身前,一面仔细地帮洛音系上一面出声关心道:“夫人,外头水气寒凉,您可得小心身子骨。” 洛音知她的心意,点头附和着:“我明白。”突然,她的手里被知琪塞进了一张纸条,洛音眼神微闪,随即开口吩咐道:“知琪,你带着殿里的人去一趟大厨房,按着以往的脚程,王爷他们估计快回府了,你们去将晚膳先端到临景殿。” “是,那奴婢就先行告退。”知琪带着婢女们退了出去。 安静的寝殿内,洛音的眼前是被点燃的纸条,她一时之间只觉心里五味杂陈得很。“老夫人,愿您一路走好。”洛音喃喃低语着。 “嘭!”顾青山一脚将地上跪着的小厮踹开,铁青的一张脸令旁人望而怯步。 “是小人的错,请侯爷饶命,饶命啊!”小厮嘴边渗出了几缕血丝,这会儿他都顾不上擦,狠命地磕头认错。 傅氏坐在边上用衣袖挡住了侧脸,一副不忍看下去的模样,云姨娘也被顾青山发怒的场面给吓住,她轻抬双眼,偷偷地观察着傅氏,直到她留意到傅氏嘴边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心中愈发不寒而栗。 第127章 报丧 入夜,威远侯府的下人们将各院的灯都给点上。 走过西角门,林嬷嬷陪着傅氏回到了二房。二人一进到屋里,便见到丧服已整齐备好。傅氏开口吩咐道:“嬷嬷留下,其余人先出去候着吧。” 婢女小心地将屋门关上,傅氏主仆继续往卧房里走去。“嬷嬷,等会儿你替我去外头走一趟吧。”傅氏坐在梳妆台前平静地说道。 林嬷嬷自是明白她的意思,那名年轻的小厮于傍晚时分就被打得断了气,谁人都不敢上前为他多说一句好话。“夫人,您也不必太过挂怀。前头侯爷盛怒,加之他有意遮掩,这人的性命哪能留得住!”林嬷嬷柔声安慰着她。 傅氏卸下了珊瑚点翠耳坠,轻声回应道:“多给他家人一点银两,至少人到了地底下能好过些。” 林嬷嬷恭敬应下,随即开始轻手轻脚地伺候傅氏换装。“对了,发丧的名单请示过那边了吗?”傅氏突然出声问道。 “回夫人,先前已经派人拟好送去前院了。”林嬷嬷将桌面上银烧蓝珐琅圆盒打开,将傅氏手边的耳饰小心放进去。 纠结再三,林嬷嬷还是好言相劝道:“二爷去外地办差多日,老奴估摸着快到回程的日子了。现今夫人您的心事了了大半,往后也不必如此殚精竭虑,两个哥儿的教养还得您多操心,往后一家人终于能好好过日子了。” 听了她的话,傅氏不由变得安静了许多。在林嬷嬷出屋给她打水的间隙,傅氏抬眼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喃喃低语:“真的能如你所愿吗?” 侯府前院,管家提着一盏灯笼小心地走在顾青山身侧:“侯爷,夜路黑,您且注意脚下。” 顾青山冷着一张脸,盯着回廊前方的路只问道:“尸体处理掉了吗?” 管家低声应道:“已遵照您的吩咐,特意安排了几个练家子,抬着人从侯府侧边的小门出去了,务必在天亮之前办完事。” 顾青山一字一句强调:“本侯要的是干干净净,不留一丝后患。”他回头看了一眼寿安堂的方向,继续说道:“侯府经不起风雨了,你可懂?” “小人定不让侯爷您失望!”管家语气坚定。 顾青山轻叹:“走吧,去瞧瞧芸儿。” 晚风渐起,廊上悬挂着的一排排素色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晃动,星星点点的烛光在寂静无人的黑夜下显得愈发诡异了起来。 “小姐,您还是喝点粥吧。”青玥坐在床边,手里端着白釉彩鱼纹碗,面色瞧着多少带有几分无奈。 自打顾汐芸整个人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人趴在床榻上,竟还能又摔东西又赶人的,她的伤处不时地隐隐作痛,可又硬撑着面子发了一通的脾气。现下屋里伺候的只余一个青玥,顾汐芸只信得过这位贴身丫鬟,其他人等皆退至门外,听候差遣。 “我不吃!青玥你把东西拿得远远的!”顾汐芸头朝里,语气硬邦邦地说道。 青玥欲再开口相劝,只听外头婢女出声道:“见过侯爷。” 屋帘被小厮撩开,顾青山只身一人走了进来。青玥向他低头行了个礼便端着碗盘准备离开。当人路过威远侯身边之时,他恰好瞥见里头没动过的白粥,不假思考直接低声吩咐道:“去让厨房熬碗银耳雪梨汤,冰糖多放些。” 父亲话中提到的这碗雪梨汤,乃是顾汐芸幼时最为钟爱的吃食。 青玥恭敬应是,便缓缓退下,将屋内留给这父女二人。待门被人重新关上,顾汐芸心里对父亲埋冤得紧,阴阳怪气道:“父亲您还记得来探望芸儿啊。” 顾青山寻了个位置,疲惫地坐了下来。见他没回应,顾汐芸有些纳闷,按照往日里她对父亲的了解,这会子早就开始出声训斥了,哪有这般平静的样子。 她慢慢回过头,顾青山看着顾汐芸认真说道:“你祖母在我们回府那时就断了气。” “你说什么?祖母怎么可能?”顾汐芸本能地想要坐起来,却忘记自己有伤在身,猛地拉扯到伤口,“嘶……好痛!”她低呼道。 不等她开口,顾青山接着讲道:“为父深夜前来是为了告知于你,出殡那日芸儿你不宜露面。你此次得罪了太后和晋王,这也是当前的权宜之计。” 顾汐芸强忍悲痛道:“父亲居然连一个为祖母尽孝的机会都不肯留给女儿吗?当初府上来人不是说祖母只是卧床静养,怎么会突然过世?到底是谁害了祖母?是不是二房的?父亲,你说话啊!” 顾青山原想着避而不谈,奈何自己的女儿一直在咄咄逼人。清官难断家务事,身为威远侯的顾青山对此也感到头疼不已,更何况母亲出事与他眼前这逆女息息相关,叫他如何开得了口。 “够了!”顾青山压低嗓门吼道,“顾汐芸你当真要听实话?好,那为父就告诉你,你祖母是听到了你要被太后杖责一事,气急攻心,吐血昏迷,大夫赶到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只让侯府准备后事。” 顾汐芸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呆滞地望着顾青山,像是难以接受摆在她眼前的事实。 “不……不会的……不是我,不是我害了祖母!不是!”顾汐芸彻底崩溃。 哭声隐约传了出来,廊下的青玥耳朵微动,眉头紧锁。稍远一点的院子里,一众奴仆屏息静侯,纷纷将自己当成木头人,不听不看,毕竟主人家的事不是她们可以指摘的。 晋王府,婢女们正小心地服侍着洛音穿衣,这时抱琴从外头走了进来说道:“主子,王爷那边派人来说今日会晚些过来,让您先睡下,不必等他。” 刚换好寝衣的洛音抬头问道:“出了什么事?”抱琴低声应道:“回夫人,说是威远侯府给王爷递了封报丧信。” “报丧?是顾老夫人?”洛音眼神微滞。 抱琴点点头:“正是。” 想起顾老夫人以前对自己的关照,洛音眼角不自觉变得湿润。“主子,您还好么?”抱琴有些担忧地望着她。 第128章 诛心(上) 洛音摇了摇头,不再开口。 一旁的知棋朝着抱琴使了个眼色,柔声说:“夫人,小厨房的安神汤算着时辰也差不多快熬好了,奴婢们这就去取。” 二人走后,寝殿重新恢复了原有的安静,洛音缓缓地坐在了床榻之上,脑海中想起了当初她无意间听到顾老夫人与唐嬷嬷的一段对话。 “老夫人,要不您就顺着大小姐的意思算了吧,何必为了一个丫鬟伤了祖孙之间的感情呢?”唐嬷嬷站在老夫人身后给她捏着肩膀,软言相劝道。 顾老夫人闭着眼睛哼了一声:“芸儿被她那个母亲给宠坏了,我乃是芸儿的亲祖母,怎会害她?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签了卖身契的丫鬟,还不是唯主子的命令是从?你说芸儿指东,她敢往西吗?” 从那时起,洛音便知道顾老夫人这是为了她的嫡亲孙女在做打算。一颗棋子而已,必要时可以一脚踢开,丝毫不会伤及顾汐芸的本里。 可即便如此,洛音也无法彻底抹去顾老夫人曾经对自己释出的那一分倚重和偏爱。那时在侯府老夫人不仅让唐嬷嬷给她单独开小灶,每每心情好了赏赐东西给屋里伺候的婢女们,洛音领到的也定是上等的好货色。私底下其他人看向洛音的眼神中,或多或少都藏着几分艳羡与嫉妒。 人总是这样矛盾的个体,洛音亦不能免俗。 王府前院,福伯站在书房门前出声提醒:“王爷,夜已深。”屋内的裴垣合上了手中的书籍,轻揉双眼。 “王爷,我们的人在城外一处偏僻不起眼的地方搜寻到了一座闲置已久的道观。”霍坤站在不远处说道,“起初手底下人并未放在心上,可偶然间却发现威远侯的外室曾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道观附近,装扮也是与往常大相径庭,十分低调。” “哦?竟有这事?”裴垣抬起头回应他,“看来这威远侯府,本王是必须走一趟了。” 两人的视线皆落在了白日侯府送来的那封报丧信上,裴垣沉吟良久,开口吩咐霍坤道:“你让人继续盯着那个女子,小心些,别打草惊蛇。” 霍坤低声应是,后行礼告退。 转眼间就到了顾老夫人的出殡之日,在外办差的顾青书收到消息也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这会儿身着丧服跟着兄长威远侯一道站在正厅,肃穆庄重地准备着接下来要开办的仪式。 一旁的管家近前几步,低声向顾青山回禀:“侯爷,二夫人那边说大夫已经到了,等会儿她会亲自带着人去给大小姐瞧一瞧病症。” 威远侯微微点了下头,他身边的顾青书不免有些疑问地说道:“大哥,是芸儿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碍,就是母亲的消息对芸儿来说打击过大,一时无法接受。”威远侯轻描淡写地将此事略过,“为兄就拜托了弟妇分心照料一二,说起来还真要多谢她。” 听到此处,顾青书轻叹一声:“母亲生前在孙辈之中最为看重芸儿,她这般伤心难过也实属正常。再者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哥您不必如此多礼的。” 威远侯看着自己的弟弟,心中十分熨帖,只见他抬起手轻拍顾青书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青玥站在回廊尽头,手里端着空碗,视线扫过院中紧锁的大门,眉头微皱。“青玥姐姐,你在这呀!大小姐正找你呢!”一名婢女急匆匆地提着裙摆冲到她面前说道。 回过神来的青玥边走边问:“怎么,是小姐发脾气了?” 小丫鬟拍着胸口,断断续续地应道:“大小姐她……她只说要你过去,奴婢们劝了许久也劝不住,还惹得小姐发了好大的火呢!我们实在是没了法子,这才求到姐姐面前来。” 此时的主屋里头,顾汐芸力竭地靠在床边,一众奴仆挤成一团站在远处,皆不敢靠近她。 “大小姐,您,您别动气,自个儿的身子要紧。”一名婢女抖着声音劝道。 顾汐芸慢慢抬起头,正要开口说话,“这是怎么了?”一身麻衣衫裙的傅氏踏入房内惊呼出声。 下人们见到她,纷纷行礼:“见过二夫人。” 顾汐芸扔掉了手中的碎瓷片,傅氏见她如此,转身吩咐道:“林嬷嬷你先领着其他人出去候着吧,这里有我与大夫足矣。” 等到屋内只剩三人之后,傅氏客气地朝身旁提着药箱的老大夫说道:“还请大夫您多细心些。” 大夫低声回她:“夫人,您放心。” 顾汐芸瞥了一眼,并不作声。其实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对傅氏这位二婶打心底里不喜欢得紧。 “二婶,前几日父亲不是已经让大夫给我看过了?怎么今日又来了一个大夫?”顾汐芸慢悠悠地趴在了床榻上。 傅氏柔声应道:“汐芸,这是你父亲的要求,二婶我呀也只有听命的份儿,你说呢?” 这话一出,顾汐芸便懂了:“做戏做全套,父亲为了侯府的好名声也实在是费尽心思。” 傅氏像是没看见她脸上明晃晃的讽刺,走上前继续说着:“不过这位老大夫擅长妇科,寻来给你瞧一瞧,若是有什么病症,我们也好应对。” “妇科?”顾汐芸没来由得想笑,“二婶,你考虑倒是挺周全的,只不过有的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 最后这句意味深长的威胁,傅氏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她淡淡一笑,侧身让出诊脉的位置,示意大夫上前查看。 充斥着诵经与哭声的灵堂内,顾青山身为侯府嫡长子,手持三根香神情严肃地站在顾老夫人的灵柩前。 “时辰已到,还请侯爷上香!”管家扬声说道。 “咚咚咚——”伴随着密集的鼓点,顾青书注视着兄长开始今日的丧礼。 后院,青玥二人刚走到主屋的廊下,就听到屋里传出一声怒吼:“你这个庸医!滚呐!” 紧接着,满头白发的大夫捂着脸颊,很是狼狈地出现在众人眼前。林嬷嬷急忙上前扶了一把,青玥顾不上询问人情况,径直往屋里跑去。 第129章 诛心(下) 青玥刚踏入卧房,抬眼就见到傅氏被顾汐芸指着鼻子斥道:“你也给我滚出去!滚啊!” 傅氏的面上有些不知所措,但又怕刺激到人,她只好站在原地开口安慰道:“汐芸,方才那大夫的话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指不定是他一时诊错了,要不然二婶再去外头给你找找别的大夫?” 顾汐芸将脸上的泪水擦去,冷笑一声:“别的大夫?怎么,你还想将我这不孕之事借旁人之口给大声宣扬出去?可真是我的好二婶啊!” 傅氏急忙摆摆手,上前一步出声想要替自己辩解:“芸姐儿,天地可鉴,二婶绝无此意啊!你别动气,万一伤了身子,那我可真就好心办坏事了。”她想要握住顾汐芸的手,不料下一秒就被青玥出手截住。 “二夫人,我们小姐她这会儿情绪比较激动。”青玥挡在床前,语气委婉地劝告她道:“要不您就先去忙前院的事,这里有奴婢看着,不会出什么事的。” “也好。”傅氏不动声色地叮嘱道,“青玥,你好好劝一劝芸姐儿,别叫她太过伤心。孩子这事,总会有法子解决的。” 闻言,青玥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不料下一秒,顾汐芸大力推开她,手中攥紧的簪子狠狠地朝傅氏扎去。 说时迟那时快,傅氏本就站在床榻边上,距离太近,根本没办法躲开,情急之下只能徒手去挡。 一阵痛意袭来,青玥有些慌乱地从地上爬起,顾不上扭伤的脚踝。回头望去,只见傅氏面色极其苍白地捂着自己的手臂,鲜红的血液不停地从她指缝中流出来。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刚安顿好大夫的林嬷嬷一踏进屋内便倒吸一口凉气,抖着身子扑到了傅氏的脚边,甚至都不敢往她的伤处上看一眼。 “二婶,这就是你多管闲事的下场!”虽说顾汐芸半边身子都挂在了床榻边上,但依旧不妨碍她的嚣张做派。当着二房主仆的面,顾汐芸很是嫌弃地扭头吩咐道:“青玥,给我拿条干净的帕子来,手里一股子血腥味,恶心得很。”她瞪着倒在不远处的傅氏,脸上的表情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了去。 瞧着眼前这番景象,青玥不禁一阵头皮发麻。林嬷嬷抬起头恨声指责道:“大小姐,人在做天在看呐!我们夫人四处给你求医问药,换来的竟是这般狠毒的对待吗?如若我们夫人有个三长两短,老奴就算赔上这条贱命,上穷碧落下黄泉,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顾汐芸对她的指责恍若未闻,青玥担心场面会落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就在她扶起顾汐芸想要开口请大夫之际,傅氏两眼一翻,身子抽搐着彻底倒在了林嬷嬷的怀里。 “夫人,夫人,救命啊,快来人呐!”林嬷嬷顿时慌了心神,放声朝外头大喊着。 下一秒,紧闭着的房门被人用力地推开来。 林嬷嬷眼含泪水地看向来人,一出声哭腔显露无疑:“二爷,您快救救夫人吧!” 顾青书显然被当前的状况给搞懵了,他顾不上身旁同行的贵客,一个箭步冲到傅氏的身边,一边小心地将人打横抱起一边语气急促地询问林嬷嬷:“这是怎么了?大夫呢?你们这群人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林嬷嬷抽噎着应道:“二爷,还不是大小姐她,她……唉事发太过突然,老奴这就把大夫给请回来。” “林嬷嬷,你记得叫上我身边随行的小厮一块儿去!”顾青书听了她这话,先行开口吩咐道,“他脚程总是快些的!” 门外,福康郡主与几位宫人站定,本是替太后出宫传个话,却没想到撞上这档子事,她们自然不便牵涉其中。不过再怎么说好歹是自小在皇宫长起来的,见血罢了,大家面上的表情仍旧能够保持平静,心里头倒是各有各官司,那也皆是后话了。 屋内,顾汐芸对顾青书这位二叔还是心存敬重的,见他铁青着一张脸往外走,不肯往她这儿瞧,分明是恼了她了。 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顾汐芸方才听了大夫诊断后丧失的理智逐渐回笼。“二,二叔。”她出声唤道,顾青书的脚步停了一瞬,又继续迈步离开。 顾汐芸呆呆地盯着自己手指缝隙处残留那点的斑驳血迹,“青玥,我又闯祸了。”女子自嘲道。 青玥没法,弯下身子用帕子轻轻地将血迹擦去。“小姐,您近日来情绪躁动得紧,有的时候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奴婢看着都害怕。”贴身婢女这不经意的三言两语,似乎在给顾汐芸敲着警钟。 沈攸宁缓缓踏入屋内,“你来侯府做什么?”顾汐芸一见到人便想起了先前于寿康宫受刑的画面,刺激得她出现了应激反应,“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们!” 福康郡主并未被她这副模样给吓到,浅浅开口道:“母后她不日即将前往烟台山,特地让我带一句话给嫂嫂,莫要害人害己。” 顾汐芸抬手拭去眼中的泪水,冷笑道:“太后和王爷这是想要卸磨杀驴吗?凭什么,裴垣他刻薄寡恩,从未对我有过半分怜爱疼惜,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没错!” 沈攸宁摇了摇头叹气说:“晋王哥哥曾想过给你留些体面,罢了,终究是局中人,如何看得穿。攸宁言尽于此,你我就此别过。” 顾汐芸还迷惑在她这番云里雾里的言论中,有点没醒过神。紧接着一名宫人捧着锦盒递给了青玥,随即解释道:“太后娘娘说,物归原主。” 听了这话,青玥内心不由忐忑。顾汐芸伸手抢过盒子,打开后赫然发现是自己原先打听到太后对佛法颇有研究,为了投其所好,也希望在太后面前能够留个好印象,顾汐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了寺庙的得道高僧,三叩九拜才求来的南珠云纹手串。 犹记得当初太后将手串拿在手里端详,抬头望向她的眼神中满是慈爱,言语中的满意更是不加掩饰。奈何彼一时此一时,翻脸不认人,才是皇家的拿手好戏。 顾汐芸将手串握在手心里,紧盯着沈攸宁几人离去的背影,眼底恨意难消。 前院,威远侯刚把最后一位前来丧礼的族叔送上马车,身旁云姨娘走上前柔声安慰道:“侯爷,节哀。” 顾青山拍了拍她的手背,脑海里还琢磨着起先他替芸姐儿向晋王赔礼道歉后,那位不置可否的模糊态度。想得入了神,半晌才意识到云姨娘还在等他,威远侯低声说道:“回吧。” 正当二人准备离开的时候,管家面色焦急地冲着他们跑过来:“侯爷,大小姐,大小姐她……她……” “这个孽障她又干什么了?”显然,顾青山这会子毫无耐心,一听到顾汐芸的名字,反射性地皱紧了眉头。 管家上气不接下气地补充道:“大小姐她拿簪子刺伤了二夫人,被二爷和福康郡主给撞了个正着!” 顾青山忙碌了一整天,又突闻此等消息,一时间气息都乱了。云姨娘赶忙扶住他,小心翼翼地帮他顺气:“侯爷,您万万不可动气,小心身体啊。” “这个逆女!我们顾家容不下此等忘恩负义之人!管家你去拿几根粗绳过来,快!”顾青山吼道。 第130章 起效 侯府主人的命令,管家自然不敢有所违背,可怜他到了这把年纪竟还得像年轻小厮一般被指使的团团转。只见他哼哧哼哧地又快步离开,心里头也感叹顾汐芸这位惹事精实在不可小觑,总能在意想不到之时给侯爷来一闷棍。 正应了那句,高门显赫又如何,溺子好比杀子,真要从内里败起来,不过三两日光景罢了。 王府的马车在街道上缓缓行进,车厢内裴垣正闭目养神,位于他右手旁的霍坤倒是正襟危坐着。 “霍坤。”晋王倏地出声道。 霍坤立马恭敬应道:“属下在,王爷有何吩咐?” 晋王睁开双目,余光扫到腰间的安神香囊。此物是洛音今晨早早起来亲手给自己系上的,说是这些天见裴垣忙于公务,忧心他的身子,洛音不想假借他人之手,亲力亲为地缝制出这个香囊,还贴心地请教了府医,根据裴垣的脉案配了些安神的药材放入内里。 男子眼底的柔光一闪而过,便抬眸看向耐心等候自己命令的霍坤,开口说道:“今夜稍晚时分,你亲自带人再去一趟威远侯府,仔细盯着顾青山的一举一动,前头本王手里的鱼饵已经洒下,上钩与否,自有分晓。” 霍坤低头应他:“是,属下遵命!”外头的王府车夫熟练地驭马前行,马车稳当得很,裴垣便又靠回身后的软垫,只不过心里一直记挂着洛音和孩子。 “冰糖葫芦,好吃新鲜的冰糖葫芦!”正巧这时,他透过车窗听见了外头小贩努力叫卖的吆喝,裴垣点了点手边的案几吩咐道:“霍坤,你现在让车夫靠边停个车,去买几串冰糖葫芦,我们一并带回府去。” 闻弦歌而知雅意,霍坤自然懂得主子的用意。他也是个利落人,不再过多废话,立刻出手敲敲车门示意,待门一开就找车夫商量去了。 天边悬着一轮落日,威远侯府内,青玥适才给顾汐芸换好药,这会儿出了屋门走到廊下,正要将盘子里换下来的纱布给处理干净。 “侯爷,您慢点儿!小心脚下!”管家焦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青玥抬起头一瞧,只见威远侯怒气冲冲地往她这边走来,手中还拿着个什么东西,她下意识地眯起眼,还是有些看不真切。 这不没一会儿人就到了跟前,“见过侯爷,您”青玥态度恭敬地朝他行礼,嘴边剩余的话还未说完全,顾青山便一阵风似的从她身边快速地穿过,丝毫没有理会她。更确切点来说就是眼里没她这个人,青玥心里隐约觉得缘由是白日里二夫人受伤一事被侯爷知晓了。 管家年纪大了腿脚不太利索,他喘着粗气跟了过来,见到廊下的青玥,赶忙挥手致意道:“快!你快,快去屋里瞧瞧,等会儿怕是要闹起来!” 闻言,青玥放下手中的提盒,转身顺手拽起裙摆就往顾汐芸的房中冲去。 屋内弥漫着安神香的气味,顾汐芸侧躺在床榻上,微闭着双眼渐渐迷糊了些。突然她感受到了一股寒凉之意直扑自己的面中而来。 女子没好气地睁开眼,眼底略带薄怒,当她正要翻身坐起之际,啪的一声巴掌,彻底打醒了顾汐芸不甚清明的精神头。 “父亲!您发了疯病不成?”顾汐芸捂着被掌掴的侧脸,感受着指间的湿意,咬牙说道,“兴师问罪也不必泼女儿一脸凉水吧!” 顾青山怒极反笑:“你这孽障倒也心里有数,来,你且讲讲我来一趟是作何用意。” 顾汐芸慢吞吞地拾起枕边的帕子,一面擦拭着脸上的水珠一面启唇道:“女儿出手伤了二婶一事令父亲伤神了,这回您不管是罚我跪祠堂还是打板子,汐芸皆无二话。” “你错了,今日你父亲我既不会让你罚跪也不会打你一顿板子。”顾青山将手中的麻绳大剌剌地扔在了她的床前,随口问道:“看见这条绳子了没?” 顾汐芸动作微顿, 视线下移,不明就里地应道:“父亲,您这是什么意思?要女儿去向二婶负荆请罪?” 内室的父女在对峙,一门之外的管家与青玥互相对视了一眼,屏息等待着下文。 顾青山四两拨千斤道:“侯府正值多事之秋,你先去乡下庄子里休养一段时间,权且当作散心了。等这阵子的风声过去,为父派人接你回府。” “父亲!你要赶我走?”女子话语间的不可置信显露无疑,“不!你不能这样做!我不要去乡下!只要裴垣他一日不休我,我就还是晋王府的女主人,若是久不露面也会遭人怀疑的,父亲!” 威远侯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到了这般田地,你竟还以为事情会有转圜的余地么?怎么,奢望太后和晋王对你网开一面吗?顾汐芸啊顾汐芸,我就不该让你母亲那个不守妇道的蠢妇来教导你,看看,把你都教成个什么样子了,不成体统,痴心妄想!” 这是顾汐芸第一次听到这等辛秘,只见她震惊地抬起头,有些磕绊地重复道:“不守……妇道?谁?不,不会是母亲的……她不是这种人!” 顾青山并不想与她多说废话,哪怕自己气狠了有些口不择言,他很快便调整过来扭头朝外头吩咐道:“管家,让人进来。” 王府正门前,车夫在收拾着马车。福伯跟在裴垣身后,留意到边上霍坤手里提着的吃食,笑呵呵地开口提醒:“王爷,夫人她正抱着小公子在花园里散步呢。” 裴垣佯装咳嗽,默默地收回了前往临景殿的脚步,调转方向开口道:“霍坤,你先与福伯一同去用饭吧,东西给本王即可。” 站在原地盯着晋王离开的背影,福伯老怀欣慰地拍了拍身边的霍坤感叹道:“不容易啊,我们王爷终于开窍了。你小子,还不学着点!” 说完这句话老管家潇洒转身,提步就走,留下一脸莫名的霍坤孤身待在风中凌乱着。 威远侯府二房,顾青书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床上傅氏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二爷,老奴在饭厅备好了晚膳,您或多或少出去用点。这里有老奴呢,您放心,一旦夫人醒过来,一定着人去和您说!”林嬷嬷苦心劝道。 顾青书皱着眉头,在林嬷嬷轮番的劝说下,他松开了一直紧握着傅氏的手,安静地走出了卧房。 透过窗确认人已经在夜色中走远,林嬷嬷寻了个静养的理由打发了屋内的其他下人,关上门快步来到了傅氏的身边,低声说:“夫人,适才侯爷已将大小姐扭送上马车,由管家陪同从角门出府去了,看方向估摸着是城外。” 傅氏缓缓睁开眼,嘴边勾起一抹惬意而又残忍的微笑。 第131章 喜悲 “嬷嬷,你可知寿安堂那位临了还想着劝我一言,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傅氏看向近在咫尺之人,开口继续争道,“那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如珠如宝宠着的女儿!不是什么任人摆布的阿猫阿狗!” 林嬷嬷将人从床上给扶了起来,软声安抚道:“老奴都知道,这些年夫人您为了此事耗费了多少的心力和物力,好在老天有眼,善恶终有报。如今您也可以放下积攒许久的心结了。” 傅氏的眼角划过一滴清泪,语气隐隐变得急切:“嬷嬷,我想去一趟小佛堂!我得去给霓儿一个交代!” 林嬷嬷自然明白傅氏的用意,她连声应道:“好好好,夫人您别急,小心伤口。老奴这就陪您去小佛堂,咱们慢慢来,不着急啊。” “对,你说得很对!”傅氏穿上绣鞋,低声说道,“把顾汐芸从侯府里赶出去只是当初计划中的一步,来日方长,我就安坐于此静等瞧她今后的下场!” 过了一会儿,二房侧屋的佛堂门前,出现了这对主仆二人彼此相携的身影。 月上梢头,夜还长得很…… 而在晋王府的客院内,前些日子刚从外头回来的洛羽独自一人坐在桌前,灯盏的光影映衬出了少女心事重重的面容。 “冰糖葫芦……”洛羽低眸望向手边打开的珐琅花卉椭圆八棱食盒,这还是傍晚时分抱琴亲自提过来的。 “主子说,洛羽小姐您幼时惦记着街上卖的冰糖葫芦,日日夜夜都在主子耳边念叨个不停。”抱琴打趣着复述着,“这不,今儿王爷正好路过买了许多带回府里。主子记挂着洛羽小姐,特地叮嘱奴婢给您挑了最大的几串呢。” 自从洛羽向姐姐随便捏造了一个要回乡下老家给父亲母亲扫墓的借口,成功出了王府,这不在外流连多日才缓缓归来。 起初她真以为洛音必会追问她的踪迹,毕竟她这谎扯得略显苍白。 然而结果却是出乎了自己的意料,等到了临景殿,洛音却只是眼含柔光地拉过洛羽的手,细细端详了她片刻,就笑着与自己说道:“你这孩子外出一趟都变瘦了。不过安然回来就好,姐姐让厨房给羽儿你热了一碗杏仁奶,这会儿该是还在灶上温着,正好可以入口。” 大概是洛羽的表情太过明显,盘旋在心底的疑惑全然摆在脸上。洛音牵着她坐了下来,温声细语地解释道:“姐姐不会对你的行踪追根究底,咱们姊妹两个好不容易重逢,家人之间所求的不就是一个安然无恙吗?” 洛羽有些怔愣地望向她,一时之间打好的腹稿皆失了用处。 灯下,少女的耳边还回荡着这番暖心的话,半晌她闭上了双眼,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窗外,起风了。 再说顾汐芸被威远侯一声令下给强制扭送上了马车,趁着夜色深沉被送出了城。 车厢里,青玥虽然一直闭口不言,但眼里盛满了担忧。 “青玥,这一次我真的没有家了。”顾汐芸侧身躺在软垫上,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小姐……”青玥想开口安慰她,却发现根本无从说起。 顾汐芸擦去了眼角的泪花,轻声说道:“父亲他从来就不会向着我与母亲,母亲她……罢了,往事已过,多说也无益。这几日下来所受的屈辱和痛苦,我会牢牢记住。以前母亲总是说受制于人的滋味不好受,我还不懂是何含义。可到了今时今日,我再也不是众星捧月的侯府嫡长女了,失去了祖母和母亲的庇护,估计在父亲眼里,我连街边摇尾乞怜的阿猫阿狗都比不上吧。看来,手中没有一点的权力之辈,只能落入任人揉捏的下场。” 青玥微讶地看着顾汐芸,随即她警惕地扫了一眼车门,压低声音提醒道:“小姐,管家还在车外呢。” 顾汐芸一脸的无谓,轻笑出声:“你怕他回府和父亲告状吗?”不等青玥开口,她便自顾自说道:“放心,如今我已然是一颗废棋了,父亲他如何还会在意?” 外头的管家和车夫在侯府当差多年,遇到这种主人家的丑事只当自己聋了哑了,一心赶路。 夜来风雨急,逐渐远去的官道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泥泞的车痕。 第二日,天才刚蒙蒙亮。 一名身穿劲装的男子脚步稳健地走过长廊,来到了书房门前,态度十分恭敬地朝屋内禀告道:“参见王爷,属下有要事相告。” 书房内,慎王眼神清明,只见他抬手盖上了金疮药的瓶子,不忘将卷起的衣袖放了下来,做好这些之后,态度和煦地吩咐道:“进来回话。” 男子不敢拖延,即刻推开门进了屋里。目不斜视地站在书桌对面,面容严肃地汇报道:“王爷,晨间云雀飞鸽传书,请您过目。” 慎王淡笑着接过了纸条,低头审阅。 男子耐心等待着,直到慎王开口:“云雀这次递来的消息实在有趣得紧,本王换身常服,也到时辰该去母妃那儿请安了,希望这消息能够让她乐上一乐。对了,你也一道去吧。” “是,属下遵命!” 慎王起身,动作漫不经心地将掌中之物扔进了火盆里,不到一瞬,燃起的火光便将纸条给吞噬了。 天光云影,晋王府的下人们正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各自的活计。 裴垣昨夜宿在了临景殿,这会儿他与洛音也才刚起,知棋沉稳地安排着手底下的人伺候两位主子的穿衣洗漱。 “你替我去瞧一瞧烨儿醒了没。”洛音转头与身侧的抱琴说道。 裴垣留意到这话,便出声问道:“烨儿怎么了?” “这孩子近些时日不知为何,只要一醒来便开始哭闹,奶娘都没法子。”洛音无奈应道。 抱琴在一旁补充道:“但是小公子一但夫人的怀中,就安静了下来,不哭不闹,很是乖巧呢。” 洛音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裴垣听了之后只说:“不可放任烨儿如此耍性子,若是这孩子累到你了,本王身为他的父王定要好好教训他。” “好好好,妾身记下了。”洛音笑意盈盈地打趣道,“只不过王爷昨日抱了烨儿半日,您的手臂要不要热敷一下?” 裴垣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脸微热。 殿内其乐融融,院中日光明媚。 第132章 宫阙 慎王府的侍女们规整有序地迈过大门,走到了宽敞的庭院之中。只见小厮们洒水降尘,专心做着手头的清扫事宜。铺满大理石石板的地面上光洁如新,四周整齐摆放的盆景,不乏花匠细心入微的打理。 “娘娘,瞧着今儿日头不错,不若让老奴给您换身鲜亮的衣裳?”瓴嬷嬷一面小心伺候着给人梳头,一面出声提议道。 听了她的话,坐在铜镜前的柳太妃微微抬眸,慢条斯理地开口道:“都到了这把年纪了,又不是那刚进宫的小姑娘。今晨起来,本宫的发间又多了一根银丝了,谈何劳什子打扮。” 瓴嬷嬷是跟在柳太妃身边的老人了,从皇宫到慎王府多少个春秋,每当太妃一个颔首一个眼神,瓴嬷嬷便能如影随形地捕捉其心意。 柳太妃的语气颇有些不耐,她从铜镜中看着站在自己身后之人,瓴嬷嬷顿时明了,低声转向殿内的其余下人吩咐道:“皆退下。” 侍女们立刻躬身致意,默不作声地退到了大殿之外。 瓴嬷嬷将手中的梳子轻轻放下,温声劝慰道:“娘娘,老奴明白您因着昨日进宫之事心里头不爽利。” 柳太妃脸上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半晌才听到她的一声冷哼:“本宫只不过是看在安大人亲自求到这跟前的这份面子上,想着就是在太后面前给他那外孙女讲上一两句好话罢了,哪里知道太后迎面就抛给本宫一个软钉子,差点搞得本宫下不来台!自从新帝登基,太后对本宫可从未这般直接,更别提当面说重话了!” 柳太妃稍稍抬手,瓴嬷嬷赶忙递上了一对翡翠玉环珍珠耳铛。 “娘娘也别太往心里去,太后的那番话并非是冲着您来。”瓴嬷嬷应道,“宫中凡事都讲一个章程,前几日太后下令罚晋王妃的那顿板子您不是也略有耳闻。再说了晋王妃她在闺中的做派,放眼京城谁人不知,怕是这次又是哪根筋搭错了,将太后得罪狠了。” 柳太妃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和缓,她正要说话的时候,殿外侍女恭敬地通禀道:“太妃娘娘,王爷来给您请安了。” 瓴嬷嬷趁热打铁道:“娘娘,王爷每日都准时来给您请安问好,风雨无阻。这宫里宫外的,谁人不夸赞您一句教导有方,膝下养了个好儿子呢!” 柳太妃眼底的凉意随之消散了许多,她扭头瞥了一眼人说道:“行了,你也别尽挑这些好听话恭维本宫。去吧,替本宫去挑一挑这孩子爱吃的茶点,他呀从小到大就这点子爱好了。” 瓴嬷嬷笑开了连声道:“好好好,老奴这就去。” 威远侯府前院,顾青山坐在饭厅独自用着早膳,想起因这几日自己忙于母亲的丧事,书房里头还有些搁置的公务未处理。他放慢了咀嚼的速度,沉吟片刻,唤来了身边的长随低声吩咐道:“等管家从城外庄子上回来,你让他立刻到书房来一趟。” “是,小的记下了。” 威远侯现在只要一想到顾汐芸这不成器的,心中悔意丛生。倘若当初没有倾尽全力将她送上晋王妃之位,怕是如今的光景也大不相同了。他低头看向桌面上摆放的素食,提筷草草夹了几下,好不容易将碗里的白粥喝完,起身便往厅外走去,步履不停。 “恭送侯爷。”周遭的下人们齐声道。 高耸入座的宫墙内,“宁儿参见母后,母后万福金安。”沈攸宁柔声行礼,缓缓下拜。 太后的双眸明亮地望着下首的福康郡主,不等人行完全礼就让芊荷将沈攸宁扶起来。 “你这孩子,礼数周全虽是好事,但哀家不是与你提过,自家人不必如此,半礼即可。”太后的眼角眉梢皆藏不住对沈攸宁的宠溺,“宁儿你上前来,让母后好好看看你。” 沈攸宁微提裙摆,从容娴熟地一步步踏上台阶,在殿中众嫔妃们的注视下,行至太后跟前站定。 皇后语气熟稔地开口道:“太子昨日还曾向本宫问起宁儿呢。” “哦?那小皮猴怎么突然有此一问?”闻言,太后顿时来了兴趣。 沈攸宁含笑看着皇后,静等下文。 皇后也不卖关子,径直补充道:“太子对宁儿早前送来的百花酿蝴蝶酥很是念念不忘,有时梦呓都在叫宁儿姑姑。” 太后笑了起来,拉过沈攸宁的手轻拍着说道:“你这孩子的手艺真是了不得!” “宁儿你可得帮帮嫂嫂,太子这孩子非要你给个准确答复才行。”皇后无奈解释道。 沈攸宁温声应道:“蝴蝶酥这道吃食制作工艺不难,不若今日请安之后宁儿就做一些让宫女送过去,等到太子下学便可以用了,嫂嫂您看如何?” 皇后心间对她的喜爱更添一层,她不住点头道:“真真是劳烦宁儿你了。” 太后乐呵呵地看着她们姑嫂两个谈话,这时下方的丽妃突然出声说道:“臣妾记得太子如今的武艺师傅正是信国公世子,郡主记得可要多做些点心。” 这话显得有几分突兀,太后审视的目光落在了丽妃的身上:“丽妃,你这话何意?” 沈攸宁盯着丽妃,心跳不自觉变得有些快。丽妃好似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捏着帕子起身说道:“您瞧臣妾这张嘴,没个把门的。不过,太后娘娘您竟不晓得么?臣妾是有一日见福康郡主与信国公世子在御花园里相谈甚欢……” “够了,丽妃你慎言!”皇后不悦打断道,“这些仅是你一人揣测而已,事关郡主的闺誉,不该如此轻视!” 寿康宫一扫此前的轻松氛围,大殿之上凝结出一股紧张和不安,性子胆小的妃嫔更是大气都不敢出,愈发地把头低下去。 太后握住攸宁的手,并未有放开的迹象,这不免给她心中吃了一颗定心丸。 “今日请安到此为止,皇后和丽妃留下,其余妃嫔先回去歇息吧。”太后表情不变地安排道,“宁儿你也暂且留在此处。” “是,臣妾告退。”妃嫔们齐刷刷朝着上首行礼告退,看起来皆是恨不得赶紧离开寿康宫的模样,俗话说大人打架,小鬼遭殃,话虽糙但应景。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太后彻底沉下脸,怒气首当其冲便向着丽妃去了,“丽妃,你给哀家跪下!” 第133章 做戏 寿康宫的大殿内,众人噤若寒蝉。 丽妃依言缓缓跪下,太后见她这般泰然自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沈攸宁见状,本想着说几句宽慰太后她老人家,没想到一旁的皇后抢先起身,屈膝行礼道:“还请母后息怒,今日是臣妾失职,没有尽到管教妃嫔的责任。” 太后长叹一口气:“皇后何错之有?但凡在场有眼睛的都能分辨出来,今日之责到底是出在谁的身上!” 沈攸宁伸手轻扶着皇后站稳,看向太后温声讲道:“母后,太医才提过您不可动气,要保持心情舒畅。攸宁与信国公世子之间自始至终清清白白,亦不惧旁人的眼光。” 太后放柔了声音叮咛道:“傻孩子,你的个性哀家岂能不知?但有道是众口铄金, 积毁销骨。” 接着,她老人家话锋一转盯着下首跪着的丽妃,沉声道:“丽妃,你平日里做派不着调,念着到底是为皇帝诞下子嗣的嫔妃,哀家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曾真正地罚过你,你认是不认?” 丽妃抬眸看向太后应道:“回太后娘娘,臣妾认。” 她这般认真的态度,与先前的嚣张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不等大家反应,丽妃继续说道:“今日是臣妾思虑欠妥,不仅言辞冒犯郡主,还连累到了皇后娘娘。臣妾深知自己的过错,请太后娘娘不必留情,重重责罚臣妾!” “丽妃你……”太后微拧眉,“罢了,既然你诚意认错,哀家便如你所愿。传令下去:丽妃言行无状,特禁足宫中一月整,期间没有哀家的允许不得外出,且每日手抄道德经,自我反思,修身养性。” 丽妃恭敬下拜:“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懿旨!” 宫道上,皇后坐在轿辇上,看着面色有些疲惫。一旁大宫女忍不住出声道:“娘娘,丽妃实在是太过不懂事,每每都要您替她在太后面前说好话,这回更是差点将娘娘您给连累了。” “丽妃她呀,其实是个聪明人。”皇后淡淡一笑,并未打算解释自己话中蕴含的深意。 留下宫人独自陷入疑惑…… 丽绮宫,丽妃打扮得格外素净,只见她靠在美人榻上,眉眼弯弯,显然心情极好。 两相对比之下,伺候在侧的大宫女更是无奈:“娘娘,您不惜得罪太后和福康郡主,就为了躲这一时的清净吗?” 丽妃微闭双眼,语气轻快地应道:“一时的清净足矣。你又不是不知道后日就是内命妇进宫拜见的日子,一次禁足便省去了诸多烦恼,何乐而不为?” 宫女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却依旧流露出了几分担忧:“可是主子您被禁足一月,皇上那儿?” 丽妃朝人挥了挥手,随口吩咐道:“行了行了,你也别啰嗦。去替我瞧瞧小木头睡下了没,没睡就把他抱进来,本宫与他玩会儿,这日子啊一天天的无趣得紧。” “娘娘,皇上之前不是和您说过别一口一个小木头的喊小皇子。”宫女闻言,忙轻声提醒她。 丽妃笑着回道:“无妨,皇上他这会儿不在这。” “谁说朕不在这儿的?”宣文帝负手踏入了殿内。 听到裴桢的声音,丽妃是又惊又喜:“皇上,您怎么来了?” 坤宁宫,一名宫人匆匆从外头进来,低声禀告:“皇后娘娘,皇上今夜去了丽绮宫。” 皇后在灯下翻看着手中的典籍,脸上的神情倒是一点也不意外:“本宫早就说过,丽妃不是个蠢的,这招以退为进现在看来效果颇丰。行了,你们也下去歇着吧,不必在本宫跟前伺候了。” “是,奴婢们告退。” 夜色深深,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星星点点散落在地上,更衬得这偌大的宫殿清冷寂寥。 丽妃此刻恨不得缝上自己的这张嘴,望着眼前板着张脸,不言不语的宣文帝,她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行动上不自觉的就带出了几分。 裴桢故意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方才不是还很大言不惭,怎么现在反而像是哑巴了?” 丽妃硬着头皮上前干巴巴地解释道:“皇上,臣妾并非有意在背后编排您,这,这给臣妾天大的胆子也不敢……” 裴桢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一副恨不得搜肠刮肚的模样,终是没忍住笑了。 “皇上,您又诓臣妾!”丽妃也是个机灵的,立马就顺势而为地撒娇道。 裴桢握住了她的手,二人相对而坐。半晌才开口道:“听闻你白日在寿康宫言行无状,被母后罚禁足抄经,朕今夜可是特地来此给你送笔墨纸砚。” 丽妃努了努嘴只说:“皇上您怕是来消遣臣妾的吧!丽绮宫里何曾没有笔墨纸砚?还需劳得您的大驾来送?” 宣文帝点了点她的额头,语气略好笑地应道:“你呀你,朕就没见过你在宫里消停过,都已经是当母妃的人了,还依旧是孩子心性。这一次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丽绮宫里,朕保证不会有闲杂人等来打搅你和孩子,要是有什么短了缺了的,就派个人来与朕说。” 丽妃也不扭捏,点点头大方干脆地应了:“那臣妾恭敬不如从命,也替小木头谢过陛下。” 裴桢无奈叮嘱道:“都说了别叫小木头,不好听。朕又不是没给他取名,偏生你这当人母妃的作怪得很,别把咱们的皇子给喊木了。” 丽妃但笑不语,宣文帝哪能不懂她这人,只要他不来丽绮宫,那便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朕还有些奏章要批。”裴桢说道,正当他想补充几句的时候,丽妃柔声道:“臣妾恭送陛下,您也别熬太晚了,注意休息。” 见她如此,裴桢只好将嘴边那句等晚些时候再来看你默默地收了回去。 丽妃站在宫门前目送宣文帝一行人远去,身旁的大宫女细声安抚道:“娘娘,看来皇上来这一趟是给您吃颗定心丸的。” “本宫只是向皇上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自保而已,皇上他最不喜前朝后宫牵连过甚,这一次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顾氏,尚书府和威远侯府的浑水本宫是瞧一眼也嫌脏。”丽妃卸下伪装,语气随之变得冰冷了许多。 宫女连声附和着:“娘娘所言极是。” 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忧,尚书府正屋里头,安夫人猛地抬头冲安尚书求证道:“你说丽妃被太后下令禁足,谁也不能见?”样子很是气急败坏。 安尚书也颇为烦闷:“从宫里头递出来的消息,错不了。” “这可如何是好,那芸儿岂不是真的要困在乡下庄子里了?”安夫人越想越心疼,语气都有点哽咽。 第134章 撞见 安尚书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想要开口安抚发妻,不料安夫人率先发难道:“丽妃她是不是知晓了芸儿的消息,有意而为之?这小狐狸平素里就不安分,与芸儿的关系又那般……对,她定是想要闭门谢客,这才在太后面前搞了这一出戏!” 安夫人越想越觉得心中愤恨不已,一旁的安尚书听了这话,不作表态,只是眉头紧皱着出声道:“好了,既然丽绮宫的路子走不通,那我们就另寻出处。夫人你也别气了,当心自己的身子要紧。” “我怎能不气?”安夫人斜了他一眼,“当初那小狐狸硬要进宫去选秀,老爷你也默许了,任凭我如何反对都无用。我早就说过她是个空心之人,并非我们的助力,可谁人听进去了?” 安尚书愈发沉默,安夫人今夜索性把话说开了:“我们安府养她这么些年,不说功劳但也有几分苦劳在吧?她倒好,踩在我们的头上成功封妃,眼见着人爬上了一宫的主位,还顺利诞下皇子,羽翼渐丰,更是了不得,怕是此女心里早就把我们安府抛诸脑后,逍遥自在了!” 安尚书放下手里的茶盏,还是开口制止道:“好歹是陛下的后宫嫔妃,夫人骂也骂了,那孩子不管怎样都是出自安府,关起门来好歹都是一家人。” 下一秒,安夫人一挥衣袖,手边的果盘应声而落,四分五裂的瓷片,上头的点心果子洒了满地。 “你明明知道我听不得这话!”她抚着心口,似是气狠了,“是,这丫头片子如今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我是奈何不了了……可庶出就是庶出,我这个嫡祖母还没咽气呢,她反倒张狂起来了!” “夫人,为夫想起来还有些公务未处理完,得去一趟书房。你先歇下,来人呐,将地上这些碎片杂物收拾一番,记得小心伺候夫人洗漱!”安尚书无奈起身,丢下一句解释,不等安夫人反应,便提步匆匆离去。 安夫人气急反笑,抖着指尖指向安尚书躲避的背影恨声道:“这人,每每就会做逃兵!” 站在她身侧的嬷嬷温声道:“夫人哟,都是桩陈年旧事了。您何必一而再地提起,这不是既伤身又伤神吗?再者说,那贱人都已经死了多年了,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也碍不着您什么。” 安夫人闭上了眼睛,抬手揉了揉额角轻叹一声:“那贱人的事,在我心里永远都是一根拔不出去的刺……” 嬷嬷何尝不懂,说起这丽妃的亲祖母,曾经乃是安夫人身边最为得力的贴身婢女。当年安夫人哄完孩子回到在自己房中所看到的那一幕,直到今天回想起来依旧是恨意难消。 嬷嬷一边服侍按摩她的肩膀,一边用眼神示意手底下的人先出去。 等到下人们全退出去,屋内剩下主仆二人之时,嬷嬷低声开导道:“夫人,老奴明白。那贱婢生下孩子的时候,您抱着哥儿待在房内闭门不出,这里头的苦楚自然不能为人所言。” “被人背叛不是什么稀罕事,可被这身边最亲近之人背叛,在我这里就是怎么也过不去的槛。”安夫人抬眸望向窗外,接着说道:“外头都说老爷只一妻一妾,已然胜过许多后院繁杂之人。但她们却不知,老爷他对那贱人曾经动过恻隐之心,不,应该说是怜惜,你知道我不会看错的。” 嬷嬷的手被安夫人抓住,她反手握住柔声说道:“夫人呀,您别再去想了,从以前到现在掌管安府的女主人一直都是您,陪伴在老爷身边的也只有您一人。” “你说的对……只有我……”安夫人极小声地重复着她的话。 嬷嬷趁机岔开话题道:“也不知汐芸小姐在乡下庄子上过得如何了?” 安夫人的注意力成功被她转移,连声应道:“是了,我的芸姐儿还在受苦呢。”她沉思片刻,继续补充道:“明日你安排几个人,要机灵点的,替我送些东西到乡下去。” “老奴谨记。”看着重新恢复精神的安夫人,嬷嬷心下不禁松了一口气。 而另一头被安夫人惦记着的顾汐芸睁着眼睛抱着双膝坐在屋内的床上,一动不动的模样甚是瘆人。 庄上的老管家擦了擦额上的汗,提着灯笼站在门外有些犹豫。这时,正好青玥捧着水盆从院子里回来,老管家转头看到她,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态度十分热络地招呼道:“青玥姑娘,你来了!” 青玥点头致意:“昌伯,这是有什么事吗?” 昌伯干笑了几声解释道:“就是不知道大小姐在庄子上住的还习不习惯,侯府的大管家来去匆匆,前几日到了这儿没与我说上几句便要赶路回京。你看我在乡下待得太久了,消息闭塞得很。” 几句话点到即止,但青玥哪能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她温声回应道:“昌伯,你别担心,小姐这边有我贴身照顾,你就将外事打理好即可,尤其是管住下人们的嘴,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都该有个谱。” 昌伯语气感激地说道:“哎,好好好!多谢青玥姑娘的提点,我明白了。你放心,我定会管好手底下的那群人,让大小姐安心休养。” 青玥微笑与他告别,端着热水进了屋。 “小姐,奴婢伺候您洗漱。”青玥将水盆放置在架子上,只是迟迟不见动静,她疑惑望去,再次唤道:“小姐?”青玥瞧着顾汐芸毫无反应,便准备走向她。 “青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顾汐芸一句话便让她的止住脚步,婢女面露疑惑着应道:“小姐,您这话,奴婢听不懂了。” 顾汐芸缓缓转过头来盯着她,意味不明地说道:“是么?” “奴婢对小姐您知无不言的。”青玥淡笑着想要继续提步上前。 “那昨夜亥时,你不在房中睡觉,却孤身一人站在走廊尽头的天井处是在做什么?倘若我没看错,那是只传递消息的信鸽吧?”顾汐芸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地描述着自己于深夜偶然撞见的那一幕。 她说得很是平静,然而这番话的落在青玥的耳朵里,杀伤力巨大,彻底将她钉在了原地。 第135章 浑水 屋内的气氛愈发地紧张,青玥双膝跪地,低着头一语不发。 顾汐芸也不理会她,自顾自地下了床榻,径直走向了梳妆台前,女子对镜缓缓摘下了头上的发簪,语气玩味地嘲讽道:“怎么,是瞧着如今我落魄了,有了异心,暗地里计划着另攀高枝么?” 青玥立刻抬头否认道:“奴婢没有!” “哦?那你倒是开口解释给我听上一听呀,不过一介婢女,你深夜飞鸽传书意欲何为?”顾汐芸把玩着手里的发簪,转身问道,“要不是无意中撞见,我怕不是要变成戏文中唱得那般,被蒙在鼓里的可怜之人?” 青玥双手攥紧拳头,犹豫片刻出声说道:“回小姐的话,当初老夫人曾仔细叮嘱过奴婢,倘若出了什么差错,尽管递消息到尚书府给她。” 话音刚落,青玥只觉侧脸一阵刺痛,此时的她却不敢抬手去摸,只低着头恢复了沉默。 一枚珐琅点翠珊瑚簪,在距离青玥腿边一步之遥的地上静静地躺着。 顾汐芸慢慢起身,走到她面前。下一秒掐住了青玥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 “此处天高皇帝远的,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蠢笨的顾府大小姐吗?任由身边人说什么,我便信?”顾汐芸俯身靠近青玥的耳边,轻声说道。 “还请小姐您明察!青玥自小就近身伺候您了,这么多年下来,奴婢怎可能在您最艰难的时候弃小姐您于不顾?”青玥语气发闷,听着很是委屈。 听闻此言,顾汐芸直起身子轻笑一声,随后松开了手。青玥脱离了她的钳制,这才微微抬起头,露出了侧脸的伤痕,小心地问道:“小姐,您现在可否先消消气?奴婢瞧着一旁的热水都快变凉了,要不再给您重新打盆水来,好伺候您洗漱,外头的天色也不早了……” “你想去便去,何必多此一举。”顾汐芸懒得理她,自顾自地又回到铜镜前坐下了。 夜深露重,青玥端着水盆站在廊下,面上的惶恐逐渐退去,她望向院中的那棵老槐树,不知在想些什么。 “报——!”黑色的宁静被打破,一名御信使面色凝重地跪在了帝王的寝殿门前。 早朝之上,文武百官均低头不语。宣文帝扫视阶下,沉声问道:“看来诸位爱卿皆收到消息了。那便说说吧,你们有何对策?” “回陛下,云南王本就与皇室无半分血缘关系,只不过是先帝在时见他救驾有功,这才给他一个异姓王的封赏。臣以为待云南王的咽气之时,正是将这异姓王位收回来的大好机会!”礼部侍郎王柯率先出列发言。 宣文帝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这位刚提拔上来不久的年轻侍郎,不置可否。 “臣以为,云南王替陛下镇守西南已久,王侍郎此举是不是太过卸磨杀驴了?云南王只不过是病危,就想着将人的帽子摘了,这是要寒了驻守西南一众旧部的心吗?”站在对面的兵部侍郎立刻呛声道。 王柯微微抬眼,继续开口回道:“蔡侍郎,看来连你也被蒙在鼓里了。” 对方疑惑地望向王柯,紧接着百官就见到这位年轻的礼部侍郎从官服的衣袖中取出了一封信,跪在了大殿中央,掷地有声地说道:“陛下,此信中所言云南王府私下屯兵已久,不仅如此,此人早前未经上报朝廷,竟授意部下私自购置了几批武器,可见狼子野心,目的不纯。只不过没料到恶疾突降,生命垂危。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以上内容句句属实,还请您过目!” 话音落下,百官哗然,之前勉强还算安静的殿中像是炸开了一般。 众人交头接耳之际,裴垣与信国公世子二人对视了一眼。 “他这个云南王可真是好样的!”待宣文帝翻看完信上的内容,坐在龙椅上恨声道,“在西南边境倒是真当起土大王了!” “请陛下息怒!”众人跪倒在地。 裴垣抬头出声:“陛下,臣弟愿替您走一趟云南,我们大可静观其变。云南王这么多年膝下仅一女,并无其他子嗣,王位收回事小,屯兵操练事大,依照王侍郎所言,此事的确非同小可,还请陛下允许臣弟带兵前往,紧急时刻武力镇压。” 信国公世子也紧随其后:“陛下,臣也愿协助晋王一道入西南!” 宣文帝扫了一眼兵部尚书,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启口道:“安尚书,倘若朕没记错,云南王的正妃乃是你安府的嫡长女?” 被点到名字,安尚书苦笑着也走到了大殿中央:“回陛下,云南王王妃确实是老臣的长女。当初是由先帝赐婚,作主将她嫁给了云南王。” 宣文帝听了之后,微笑着说道:“那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与你夫人难道不思念她吗?” 安尚书闭了闭眼,硬着头皮跪下:“回陛下,老臣求的无非就是平安二字。” “行了,今日诸位爱卿的意见朕会好好考虑一番,退朝罢!”宣文帝嘴角微勾,起身离开。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宫道上,裴垣正要叫住前头的信国公世子尹清晏,身后一名小太监父满头大汗,急匆匆地拦住了他:“小的给晋王殿下请安,陛下有事找您,让小的务必将话给您带到。” 闻言,裴垣温声说道:“行,这皇宫我熟得很,你就不必给我带路了。不过你得替我去宫门前捎个话。” 小太监一看就是新手,此刻人满脑子都是宣文帝的吩咐,一看晋王开口,也不听个仔细就胡乱点头,囫囵吞枣一般地附和着:“是是是……啊?” 路上,尹清晏悄悄地观察着信国公的神色,小心地开口说道:“父亲,您今日怎么如此沉默?” 信国公停下脚步,一把揪住了尹清晏的耳朵,轻声斥责道:“你个小兔崽子!要不是还在宫里,我定拿鞭子抽你!” “嘶!爹,疼啊!”尹清晏一个没防备,还是被他老子教训了。 瞅着这会儿四下无人,信国公低声道:“这浑水你怎么也敢去搅和!” 宫门外,兵部蔡侍郎语气谨慎地说道:“大人,云南王府此次怕是……” 安尚书抬手制止道:“去我府上详谈,此处人多眼杂,不便多说。” 尚书府正屋,安夫人瞪大了双眼,哆嗦着抓住了桌角,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你再说一遍,云南王他怎么了?” 第136章 杀心 此刻处于京城话题中心的云南王府,虽然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但府里的气氛却也说不上有多平静。 “哎哟小祖宗,您听老奴的,别任性了!”跨过影壁,王府花厅里传出了一道无奈的劝阻声。只见厅内站着一位嬷嬷,瞧着装扮并不似寻常仆妇,正柔声哄着一名妙龄女郎。 少女身着素色茉莉织锦衣裙,头戴银饰花帽箍,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细细一看,女郎脸上的气色略显出一丝病态的苍白,倒像是有什么先天不足一般。 这便是云南王府的掌上明珠,段舒芫。她乃正妃安氏所出,打从娘胎里一出生云南王便上奏朝廷为她请封郡主的名号。以前老王妃还在世时,更是将段舒芫放在心尖上,千娇万宠。再加上她幼时被府医诊断出有心疾之症,王府众人更是处处小心服侍,生怕这位娇娇儿出了半点差错。 “既如此,那我明日再过来探望父王。”段舒芫开口说道。 嬷嬷心里一松,立刻招呼婢女上前拿来了孔雀翎披风,亲手仔细地给郡主系上,一边不忘与她解释:“王妃也是担心您的身子骨,郡主您风寒才刚好不是?” “我自然是懂得母妃她的心意,可父王怎么突然就病重了呢?”段舒芫抿了抿嘴,继续问道:“明明前些日子才刚刚答应我,要带我上街逛逛,且父王平日里练功从不曾懈怠,母妃她……” “府医先前下了诊断,王爷他体内的陈年旧伤积攒实在是太多,非一朝一夕之力,王妃此刻也正在想法子。”嬷嬷适时打断了段舒芫即将要说出口的话,“这会子天色渐暗,郡主您先回房里歇息吧。” 望着段舒芫被簇拥着逐渐离去的身影,王妃院里主事的嬷嬷喊来了手底下做事的丫鬟小厮,沉着脸叮嘱道:“从此刻开始,每个人都警醒着些,若是耽误了王妃的要紧事,仔细你们的皮!” “是!”几个小厮合力关上了王府正屋的大门,丫鬟们也都退到了回廊的尽头,皆是一副低眉顺眼,沉默不语的模样。 嬷嬷顺着台阶往上,轻轻推开正屋的房门,踏入厅中规矩行礼过后这才语气恭敬地禀告:“王妃,老奴将郡主劝走了。” 在她的正前方,放置着一扇云墨岩彩屏风,倘若此刻有旁人斗胆凑近去瞧上一眼,定能发现这其中的做工不凡。 而嬷嬷口中的王妃也呼之欲出,安氏,安玉棽,她出身尚书府,从小就饱读诗书,聪慧过人,宫中太后娘娘还夸奖过安氏仪态端庄,行事更是有大家之风。早些年由先帝做主赐婚,以正妃之尊嫁入云南王府。因着有一个嫡亲的王妃长姐,其妹安静娴在及笄礼过后顺利议亲成为了威远侯夫人。当年在官场同僚之间,安尚书教女有方的美名就是这么而来的。 “教女有方?”信国公夫人林氏手里抱着宝贝外孙,面朝洛音继续说道:“要真如外头所说的那般,威远侯府的老夫人何至于日日长吁短叹的。” 洛音淡淡一笑,接过了知棋递过来的银筷,正准备夹一小块糯米甜枣糕给母亲尝尝味,林氏开口制止道:“你不用忙,等会儿我回府还有一大碗红糖姜茶要解决。” 闻言,洛音的眼神透出了一丝迷茫。林氏好气又好笑地解释道:“还不是你父亲!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让管家去书局搜罗了好多食谱,今儿我出门前还在厨房里捣鼓半天,我是真怕他下手没个轻重,一个不注意就把国公府给拆了。” 噗嗤一声,抱琴赶忙捂嘴低下头想要掩饰自己脸上偷笑的表情。洛音嘴边的弧度也随之扩大:“父亲他近来身体可好?” “他身体好着呢,隔三差五地在府里拉着你哥哥非要去练武场比上一比。”林氏摇摇头,像是对此感到无奈,紧接着她话锋一转道:“也不知你哥哥与王爷在书房里商谈的如何了?” 洛音抿了一口茶水,转头吩咐道:“知棋,你与抱琴过来将烨儿抱到偏殿,眼看着也差不多到他的觉点了。” 待殿内伺候的婢女们离开之后,洛音拉着林氏的手柔声安慰道:“母亲,您别太担心了,王爷和哥哥他们自有分寸和把握。” 林氏反手握住洛音,叹了口气说道:“虽说只是替陛下去云南一探究竟,可……唉,孩子你有所不知,那位从京城远嫁到云南王府的安王妃,真真是个心思极深的人物。” “母亲何出此言?”洛音顿时来了几分好奇。上辈子她处处谨小慎微,对顾汐芸不敢有半分不敬,每日待在房里侍弄花草,不然就是做做刺绣的活计,有了身孕之后更是慌得六神无主,两耳不闻窗外事。 林氏挽了挽洛音耳边落下的几根碎发,出声缓缓解释道:“其实那位镇守云南的异姓王,当年曾倾心于你们的小姑姑。” “小……姑姑?”洛音重复着。 林氏语气沉重了几分:“是你祖父的一位姨娘拼死生下来的孩子。虽说是庶女,但因为府上人丁本就不多,不论是你祖父母还是你父亲对她都十分宠爱。你祖母每年都会带着她一道去五台山去诵经礼佛,偏偏就在那个时候遇见了受伤昏迷的云南王,你小姑姑向来心地纯善,便伸手搭救了。若是没有这么一出,也不至于断送了她的一辈子,最后落了个年华早逝的下场。” 洛音更加不解地问道:“母亲,小姑姑她是怎么去世的?” 林氏将目光投向了窗外,半晌之后才低声应道:“你小姑姑她是坠崖身亡的。” “坠崖?怎么会?”洛音惊呼道。 夜色沉沉,安王妃望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云南王段青林,寝殿里的下人几乎都被她打发出去了,就剩一个她的心腹嬷嬷在旁服侍。 “段青林,你是不是很后悔娶了我。”安氏俯下身子靠在他的耳边用气声说道,“可是怎么办,你的后悔似乎来得太晚了呢。看在你如今这么可怜的份上,我也好心告诉你,你那放在心尖上的心爱之人,是被我亲手推下山崖的。” 烛台上的火光闪烁不定,映衬出安王妃那张狰狞的脸,更显惊悚可怖:“今夜你可以下去和她团聚了,你放心,我和我的舒儿会替你们好好活下去的……” 第137章 静待 说完这话,安氏淡淡地扫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心腹,吩咐人说道:“你亲自去一趟巫医那儿,看看汤药熬好了没有。” “是,老奴这就去!”嬷嬷恭敬应道。 主屋里头安安静静的,就是这会落根针掉到地上指不定都能听个响儿。安氏靠在床榻边上,不错眼地盯着陷入昏迷之中的云南王。 “王爷你说,我们之间怎么非得……非得走到这一步了?”安氏呢喃低语着,“毕竟夫妻一场,即便当初在你心中的王妃人选不是我安玉棽,可我终究还是嫁到你云南王府里了,王爷你说呢,这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着实奇妙得很呐,是与不是?” 段王爷紧闭着双眼,似乎感受不到周遭的一切。安王妃的视线细细地描绘着他的五官,不知道在哪个瞬间,她瞥到了藏在男人发间有那么几丝若隐若现的白发,轻叹道:“你也老了,青林……” 被褥下,男人的手指微微地动了动,没有一点声响。 皇城晋王府,“夫人,您别忙了,奴婢们来收拾就好。”知棋有些惶恐地看向洛音。 洛音只着一身常服,发髻用木簪挽起,闻言扭头笑道:“无妨,给王爷收拾行装而已,以前我又不是没做过这些活计。知棋你替我去偏厅看看烨儿他睡了不曾,对了,这会儿怎么仅你一人,抱琴呢?” 知棋忙应道:“抱琴她说因为早前为着王爷的事,府里头上上下下都跟个陀螺似得,把您的东西给忘了,方才想起便慌慌张张地去小厨房准备给您热一碗杏仁奶。” 洛音面上显出些许的无奈:“都让她别忙活了,一晚不喝杏仁奶也不碍什么事的。” 知棋抬眼见洛音的心情没被晋王即将远赴云南一事影响,心下微松,放轻了声音小心安慰道:“虽说西南那地界算不上太平,不过好在此次王爷与世子二人结伴前往,国公夫人和主子您也能安心一些。” 洛音用手抚平了晋王新衣裳上的褶皱,一边将将叠好一边开口说道:“王爷他这个人平日里看似寡言沉默,不怎么在我面前提朝廷上的纷争,实则内里有主意得很。无论危险与否,只要是他想要去办的事,无人阻挡得了。再着说,我信他,定能平安归来。” 知棋伸手接过洛音递过来的几件衣裳,仔细地放进一旁还未系起的行囊中。做完这些,正当知棋准备告退的时候,殿门外传来了抱琴满是疑惑的声音:“王爷,您怎么站在这儿不进去呀?” 门外的裴垣握拳抵在嘴边,神色佯装淡定地开口说道:“咳咳……本王这是……你这盘子里端着什么?” 抱琴不知他是趁机转移话题,秉持着有什么说什么的道理,便大方应答:“回王爷的话,这是小厨房里热好的杏仁奶,夫人最爱喝了。” 裴垣点点头催促道:“甚好,赶紧进去吧,不然这东西凉了,自然也就失了口感。” 知棋陪着洛音走到临景殿门口就看到这一幕,二人行礼道:“见过王爷。” 晋王往前跨了一大步直接将行礼到半途中的洛音扶了起来,温声提醒道:“与你都说了几次了,附近都是本王的人,障眼法在外人面前做做就行了。” 洛音仰起头,月牙般的笑眼就这么出现在了晋王的面前。裴垣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指,不经意间感受到了手心里指尖的冰凉,他轻皱着眉头望着知棋刚想开口,洛音似是清楚裴垣接下来要说什么,抢先说道:“王爷,是我自己忙着收拾路上的行装,您与我一道去瞧瞧,东西有没有齐全,如何?” 被女子这么一打断,裴垣神色不复之前怒意,取而代之的则是更加握紧了洛音的手,妥协道:“罢了,明日本王让管家给你这殿里再加点银丝炭。” 洛音一边应和着一边吩咐知棋道:“你去吧,记得嘱咐奶娘一声,别给烨儿压太多层被褥。” “是,奴婢告退。”知棋恭敬行礼,转身缓缓退下。等走到了回廊上,知棋紧绷的神经才敢放松一二,她将手里的冷汗胡乱地往身侧的衣裳上擦了擦。 “知棋姐姐,你怎么,怎么走得如此快!”后头抱琴的声音逐渐清晰,“我可是追了好久,才追上你!” 知棋收拾好心情,转头柔声说道:“我这不是惦记着小公子嘛!你怎么也这么快就出来了,不用伺候主子吗?” 抱琴脸上倒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没多想就张口回她:“王爷让我将吃食放下即可,他有话要单独与夫人说。姐姐,你我一起去看完小公子,就可以回房休息了。夫人说今夜不用我们守夜,嘿嘿,走吧!” 她挽住了知棋的手臂,两人相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殿内,洛音拿着几瓶青草药膏与晋王说道:“我想着西南那儿蚊虫滋生,特地给王爷和哥哥备了这些药膏,以备不时之需。” 裴垣看着面前的洛音,耳边又响起前面自己站在门外听到女子的那句:我信他。 一时洛音被他抱了个满怀,好在两只手里的药瓶已经放在了一旁的桌上。“王爷?您这是怎么了?”她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问道。 裴垣不言,只是低下头将她抱得更紧了。洛音轻拍着晋王的后背,用哄孩子的声调说道:“想去做什么便去做吧,我和烨儿会在家里等着您凯旋归来的。” 烛火摇曳的光影下,一男一女相拥的身影更显温馨。 对比起晋王府的暖意融融,威远侯府这时的气氛可谓是两极反转。 “你,你再说一遍!什么叫做人不见了?”威远侯顾青山双眼瞪大,语调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被责问的管家也不敢隐瞒,赶忙解释道:“庄子上传来的消息,说,说大小姐闹着要去后山上泡温泉,直到三个时辰过去之后她们一直没见到大小姐和青玥主仆出来,下人觉得不对,这才急忙进去寻人,结果……” “结果连人影都没有了?”顾青山沉声接下去说道,“不过两名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能去哪?还不赶紧派人去找?这点事还要本侯教你们?” 管家看着落在自己脚边的碎瓷片,也顾不上被划伤的手背,领完命令就出去安排人手了。 “一群吃干饭的废物!”顾青山心底突然涌上了一股无力之感。 书房外的竹林处,“不必进去了,这会儿侯爷怕是有的烦,我们暂且先回去。”云姨娘偏头小声示意身边的贴身婢女。 “是,夫人。”婢女也很识相,主仆两人又原路返回了紫云堂。 自从这府里的侯夫人和老太君纷纷逝去,风向就开始变了。要说这云姨娘不仅生养了侯爷的两个孩子,还协助二房管家,下人们也都很少当面称她为姨娘了。真计较起来不过是审时度势,毕竟侯爷也从未斥责过她们喊云姨娘为夫人的行径有何不妥。 回去的路上,云姨娘眉眼间倒是没有一点愁绪,婢女小声嘀咕着说道:“夫人,奴婢怎么觉得又要乱起来了,听着那动静,侯爷这回可是被气的不轻。” “乱点好,我们关起门来等着,总会有那凑热闹的时候的。”云姨娘很是无所谓,“只要我的两个孩子平平安安的,别的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去。” 第138章 密室 在京城的威远侯府对顾汐芸主仆失踪一事逐渐焦头烂额之际,当事人也刚从迷蒙中醒来。 “青,青玥……嘶”顾汐芸睁开眼睛,伸手捂着后脑勺,表情痛苦地想要唤人来服侍自己,她这会儿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张口呼吸的瞬间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窒息感。 顾汐芸靠在床头等了半晌也不见青玥的影子,没了耐心就要下床,但她却忘了如今自个儿的四肢很是乏力,她也顾不上此刻头昏脑胀的状态就要动作,结果一个踩空,连人带被就从床榻上摔到地上。 手上感受到了尖锐的痛意,顾汐芸低头望过去,鲜红的血液顺着掌心的纹路流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了石青色百蝶盘锦绣的裙摆上。“青玥!青玥!人都去哪了?”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心口的怒气,对着紧闭的屋门喊道:“下人都去哪了?外面到底有没有人在?管家!青玥!你们都聋了吗?” 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顾汐芸还未发觉自己所处的地方并不是侯府庄子上的那间寝室,周围看似熟悉的一切只不过是有心之人的障眼法,模仿着原先庄子上房屋的摆设布置,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晋王府前院书房内,霍坤站在裴垣身侧低声禀告道:“王爷,顾氏在庄子上失踪了。威远侯急慌慌地召集了几名好手出城寻找,看样子已有几日了,却还是没探清顾氏主仆的下落。” 裴垣放下了手里的名册,沉声问到:“我们的人有消息吗?” 霍坤摇头应道:“暂时没有,像是有人将顾氏主仆的痕迹给抹去了,毫无声息。即便这几日时时关切着,但想到王爷您明日就要出发前往云南,属下担心这件事会是一个隐患。” “无妨,此事比起我们来说,怕是威远侯更加担忧上火。”裴垣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话锋一转叮嘱道:“霍坤你此次不必随同前往,留守京城。内院福伯会负责,你确保外院安危即可。这次,本王可是将王府都交付给你了。” 霍坤抱拳行礼,语气坚定地承诺道:“属下定以性命相护,等待王爷凯旋!“ 裴垣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朝外头望了一眼,表情略有疑惑:“对了,不过信国公世子今日怎么迟迟不现身?” 霍坤抬起头尴尬一笑:“王爷,世子他这会儿应该是在临景殿里与夫人说着话呢。” “哎哟,我们烨哥儿真聪慧,知道舅舅在呢!”被晋王念叨的尹清晏逗着怀里的外甥一时乐不思蜀得很。 洛音放下手里的绣品,望着不远处的兄长柔声劝道:“哥哥,不如今天留下来一起用个便饭,厨房那边备着新鲜的食材呢,等你与王爷议完事就可以到饭厅用膳,如何?” 尹清晏一面将烨哥儿小心地放在拔步床上,一面和洛音说道:“妹妹啊,你这是在变相提醒你哥哥我早点去找王爷商量要事,对吗?” 不等洛音开口,殿门外传来了裴垣的声音:“世子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山不来,本王只能来就山了。” 洛音扬起嘴角,顺势起身出来迎人:“王爷您来了。正好,烨儿看着像是玩累了,有些困觉了,我带他去偏厅,二位就在此处商谈吧。” 尹清晏看着洛音一行人离开之后,这才收起脸上的笑容,转身从衣袖中拿出了一封信件递给晋王:“王爷,云南王府密谋造反一事内里大有文章,此刻说是危机四伏也不为过。” 霍坤关上殿门缓缓走到晋王身侧,裴垣皱眉盯着他手上摊开的信纸,久久不语,窗前透出的微光映衬出几人的背影,一股无言的肃杀悄然而起。 屋内,安王妃抬眼反问道:“巫医那边怎么说,到底还要喂几回才能成事?”尾音带出了一丝不耐烦之意。 站在她左手边的嬷嬷赔着一张笑脸应道:“王妃,您消消气。巫医这也是为您打算,起效太快难免遭人怀疑,引火烧身呀!” 安王妃面上看似平静,实则手里的帕巾都快卷成麻花状了。她偏头望了一眼身后床上昏迷的云南王,继续说道:“密折上京过去好几日了,朝廷定是要安排人手亲自来云南查探的,夜长梦多,这道理还要我来教你?” 嬷嬷眼里精光一闪,附和着:“不若老奴再去一趟,催促巫医将药的剂量再加大一些?” 安王妃思考片刻,轻声嘱咐道:“最多三日,当是本王妃给的最后一次机会,让他自己掂量掂量一下。” “是!老奴这就去!”嬷嬷张口干脆接过命令,对着她行礼退下。 安王妃推开窗,看着院子里洒下来阳光,像是想起什么,脸上的神情变得越来越恍惚,过了一会儿只听得她的喃喃自语:“一切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嬷嬷略微气喘地赶着路,好不容易来到了王府最偏的园子,也是当初请来的巫医走遍王府亲自挑选的住处。 “小满,巫医这会子在药房里吗?”嬷嬷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温声问着此刻在院子里收拾东西的药童。 这名唤作小满的药童听到她的问话,也不抬头回话,只顾着自己手里的一捆药材。嬷嬷也不生气,像是习惯了他的冷淡,缓了一口气再发问:“若是我这老婆子没记错的话,小厨房里还有一碟鲜花饼,等会儿还能用炉子现烤热热。” 小满耳朵动了动,手里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一旁的嬷嬷很是耐心地等他开口回话:“前面师傅说了,他要去后山采几味药材,这会应该是快到山顶了。” 嬷嬷虽心有失望,但好歹得到了答案,这一时半刻的也没办法将王妃的话带给巫医。“罢了罢了,我就在这等上一等吧。” 小满短暂犹豫了一下,抬头直视她:“婆婆,鲜花饼……” 嬷嬷笑了起来连声应道:“还好小厨房离此处不远,行了,你随我一道去取吧。” 小满立马放下眼前的活计,眼巴巴地跟着人走了。 两人离开之后,这座小院又重新恢复了应有的沉寂,就在这个时候,本应该在外采药的巫医却好端端地待在主屋里,只见他迅速拉开房门,审视着周围的环境,确定没有其余人员的身影,径直离开院子。 巫医动作谨慎地避着人,来到了王府的竹林间,他很是熟练地走到一处隐蔽的山洞里,伸手开始摸索石壁,也不知他按到了什么机关,只听见咔嗒一声,随即在巫医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扇石门,这不起眼的山洞里竟藏着一间密室。 当巫医只身进入密室的这一刻,适时响起了一个神秘的女声:“你来了,毕摩。” 巫医恭敬地向她弯腰行礼:“王爷今夜应是能醒来,属下特来告知您。” 背对他的女子侧头,上半张脸被银制的面具吞噬,而裸露在面具之外的红唇在微弱的光线中更显出妖异。 “通知下去,今夜务必让安氏离开寝殿。”女子平静地吩咐道。 第139章 困兽 夜幕降临,安王妃靠坐在美人榻之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册,神态轻松地翻看起来。隔着一扇屏风,她的贴身嬷嬷正在一勺一勺地给陷入昏迷状态的段王爷灌入汤药。 就在此时,外头忽地变得有些喧闹。 安王妃刚提起一些的兴致就被这嘈杂之声打断,不自觉地微皱起眉,几分不悦的神色出现在了脸上。她将书册倒扣在手边的案几上,开口问道:“出了何事?如此吵闹?” 门房赶忙应道:“回王妃,来人是郡主院里的白嬷嬷。” 一听是女儿的事,安王妃的语速陡然加快:“那还不快让人进来!” “是!” 不一会儿,门房便将人带了进来。安王妃抬眼望去,不等她出声询问。白嬷嬷扑通一声地朝她跪下:“王妃,近段时日郡主总是说没有胃口,端上去的餐食几乎是原样撤回,老奴本想让府医来瞧瞧,可郡主执意不肯,还发了好大的火。” “糊涂!”安王妃指着她,“这孩子食欲不振一事怎么无人报给本王妃?” 白嬷嬷面上犹豫了一瞬,还是硬着头皮答道:“这,前几天开始府里戒严的消息在下人之间传了个遍,大家伙儿拿不定主意,怕一个不小心就,就……” “就什么?怎么,怕本王妃一个不顺心下令把你们丢进池子里喂鳄鱼,是吗?” 安王妃一边起身一边吩咐道:“行了,你别跪着了,与本王妃一道去看看吧。舒儿这会子睡下了没有?” 白嬷嬷手脚并用从地上起来:“回王妃,郡主她在屋子里看棋谱呢。” 安王妃无奈摇头叹道:“这孩子到底像谁呢?简直就是一个棋痴。罢了,华嬷嬷你领着手下人照顾好王爷,要是出了一丝纰漏,本王妃绝不会轻饶,懂了吗?” 屋里的下人齐声应是,行礼恭送她出门,包括在内室里她的心腹。等到众人离去之后,华嬷嬷低头瞥向手中快要见底的药碗,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重新恢复了平静的寝殿里,本该保持不省人事的段王爷却似乎出现了细微的变化,“水……”背对他的华嬷嬷听见了一个很微弱的男声。 华嬷嬷浑身僵直,她瞪大了双眼扭头看去,像是见到了世上最可怖的景象,差点抓不住手里的药碗。 “王爷?您说什么?”她哆嗦着将碗放在桌上,捂着胸口缓步走到床榻附近,试探地低头问道。段王爷又回到了昏迷的模样,令华嬷嬷越发感到迷惑,疑心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就在她专心致志地观察着段王爷的状态之时,丝毫没有发现在自己的身后有一个黑影逐渐在靠近。 “王妃到!”门外婢女扬声通报道。 段舒芫将注意力从眼前的棋盘上收回,抬头准备起身迎人,不料眼前晕眩,差点摔倒,好在身边下人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段舒芫遮掩道:“母妃,您怎得来了?” 安王妃一进屋就见到自己女儿这副病相,脸色愈发难看,扫视着四周伺候的下人,沉声说道:“本王妃让你们好好照顾郡主,就是如此照顾的吗?” 话音刚落,下人们纷纷跪倒在地,仅剩一名扶着段舒芫的贴身侍婢同她站在原地。 感受到婢女的害怕,段舒芫慢慢走到了安王妃身边,好声好气解释:“母妃,是孩儿自己吃不下饭,您别责怪她们。下人们为了能让孩儿多吃几口,真的费了很多心思。” 安王妃盯着女儿恳求的小脸,表情略微有些软化,段舒芫察觉到这一个信号,立刻加码,就像儿时拉着安王妃撒娇一般,她抬手抓住了母妃的衣袖,轻轻晃了一下:“母妃,您就饶了她们吧,嗯?好不好?” 安王妃对着自己拼死生下来的宝贝女儿一点脾气也没有,更何况段舒芫先天体弱的原因,她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 “罢了,既然有郡主替你们求情,本王妃就免了你们今日的责罚。”安王妃吩咐着众人:“但是不代表你们可以对郡主的起居饮食掉以轻心,明白么?” “是!多谢郡主!多谢王妃!”下人们整齐应道。 安王妃顺势握住了女儿的手关心道:“舒儿,你近日食欲不振,明日母妃让府医来一趟,你不许拒绝。” 胳膊拧不过大腿,段舒芫知道母妃也是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便点头示意:“女儿遵命!”语气带着少女的俏皮。 “真拿你这孩子没办法。”安王妃笑着摸了摸段舒芫的脸,“舒儿,母妃让厨房给你熬了碗山药小米粥,配上小菜趁热喝。顺便你不是想知道你父王的病情进展吗?前几日母妃也一直忙得不可开交,今夜你我母女二人好好地说说话,如何?” 段舒芫无法,只得乖乖应下。 王府正院里静悄悄的,寝殿之中,仅一名戴着面具的女子站在床榻旁,不见华嬷嬷和其余奴仆的身影,躺在榻上的段王爷缓缓睁开双眼,朝着女子所在的方向努力地伸出手:“你来了……” 另一边被困房内的顾汐芸也发现了不对之处,白日里任凭自己如何喊人,不提青玥,居然一个下人都没有出现。放在以前是从未发生过的事,到了晚上也不点灯,入目所见皆是一团黑雾。 “不行,我得找找打火石。”顾汐芸逼迫自己强打起精神,开始在这间屋子里打转,企图寻觅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就在她掀开被褥的时候,竟然出现了一个很明显的暗格,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还是按下了这一机关,“啊!”随着她的尖叫声,顾汐芸脚下的地砖瞬时往两边打开了,人也往无尽的黑暗深处极速下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汐芸被周身萦绕的一股寒气给激醒。 “你醒了。”她听到了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是青玥。 顾汐芸挣扎着睁开了眼,往声音的方向看去,不确定地开口道:“青玥?是你吗?” 前方一人拿着火把往她这边走来,火光在来人的脸上忽隐忽现。 顾汐芸盯着眼前一身利落黑衣的青玥,完全区别于往日的婢女装扮,语气疑惑地问道:“青玥,你这是?” “晋王正妃,顾府嫡长女,汐芸小姐,云雀今日给您见礼了。” 顾汐芸云里雾里的望向她:“什么云雀?青玥你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你先帮我解开这些绳子,我的手腕和脚腕好疼啊!” 云雀视线落在了顾汐芸被绑住的手脚上,轻笑出声:“顾小姐,这是我下令让她们绑的,如何帮你解开?” “你说什么?“顾汐芸猛地惊醒。 第140章 双生 顾汐芸被几名黑衣人用铁链牢牢地绑在了木椅上,她慢慢抬起头审视着周遭,发现这机关下方竟是一个巨大的地牢。 冷风不知从哪个方向溜了进来,拂起她耳边的碎发。地牢的墙壁是由粗糙的石块堆砌而成的,上面还能看到一些飞溅的血渍,隐隐约约露出了暗红的颜色。 在充斥着腐烂和霉味的环境里,顾汐芸反倒逐渐冷静了下来。瞧着她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歇斯底里,云雀挑了挑眉开口说道:“经历了这么多变故,顾小姐也算是培养出了几分胆色。” 顾汐芸自嘲一笑:“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你我主仆这才不到一日未见,身份位置天差地别,岂不是更加可笑?你说呢,青玥?” 啪的一声,顾汐芸被身侧的黑衣人用力地甩了一巴掌,女声微怒:“对云雀大人如此不敬!该打!” 云雀稳坐上位,眉心微皱。 顾汐芸这才发现原来看守她的黑衣人也是女子,顾不上嘴里这股铁锈的味道,抬眼死死地盯着云雀问道:“你们到底为何非要与我过不去?我顾汐芸早已是弃子一枚,废棋哪来的好处可言?我不信你们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说话间的情绪愈发激动,缠绕在顾汐芸手腕上的铁链于摩擦之时叮当作响。 “顾大小姐,您别激动,伤的还不是自个儿的身体。再说了不提您侯府千金的身份,那这晋王正妃的名头对于我们来说还是有几分价值的。”云雀语气平淡地劝了一声,扭头吩咐手下:“今日就到这吧,你们好好照看着,吃食和水记得端上来喂给她。” 察觉到云雀有离开之意,顾汐芸忍不住瞪大眼睛,厉声喝道:“青玥!你要去哪儿?你回来!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身后的铁门缓缓关上,隔绝了顾汐芸尖锐的呼喊,云雀抬手摸了摸耳朵,轻讽道:“威远侯府嫡女?也不过如此罢了。” “云雀大人,主公正在正屋里间等您呢。”站在她身边的黑衣女子态度恭敬,适时提醒道。 云雀朝她点了下头,就在准备提步向前走的时候,手下继续补充:“云锦大人这会就在院子里等您一道过去。” 女子一把扯下面巾,露出了鼻尖上方的一颗小痣,只听见云雀应道:“行了,你去忙你的事吧。” “是!属下告退!” 院子里,云锦安静地站在老槐树下,突然感受到身后的掌风掠过,她迅速转身抽出袖中的短刃与来人缠斗起来。 “阿姐!停停停!”云雀抵挡不住,在喘息间软声讨饶道。 两张近乎相似的面容互相对视着,看清来人是自己的妹妹,云锦攻势的凌厉之气也随之褪去。 “你呀!”云锦笑着将匕首收起,望向许久未见的妹妹,伸出了手。 若是顾汐芸在场,定会大感震惊。原来云锦云雀居然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姐妹,幼时父母过世,彼此依靠着才走到今天。 “阿姐,这么些年你是如何忍受里头那位的,我还以为她有多沉稳呢,竟都是装出来的,不堪用得很。”云雀揽住姐姐的手臂,小声抱怨着。 云锦淡淡一笑,眼下的泪痣愈发生动,她并不反驳妹妹的话,只轻声催促道:“快走吧,别让主公等久了。” 姐妹俩肩并肩,步调一致地走出了这座院子。 天微亮,一名身着短打的士兵训练有素地朝前方行礼道:“报!禀告陛下,众将士均已准备完毕,特来奏请出发!” 宣文帝拍了拍裴垣的肩膀:“今日便由晋王携朕的旨意,前往云南肃清乱象!” “臣等定不负陛下的期望,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晋王率先接过圣旨,与信国公世子一齐扬声作出回应。 跪在他们二人身后行礼的安尚书掀起眼皮,在四处无人注意之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像是要将淤积于心底的劳累和疲惫一扫而空。 “天光又要大亮了……”这位年过半百的兵部尚书如是说道。 晋王府花园,洛音陪着母亲信国公夫人走过廊桥,一行人来到了坐落在湖中心的观月亭。 “孩子,不若这几日你随娘回国公府里头小住上几日,带上烨哥儿一起。”林氏握着女儿的手提议道,“让你们母子俩独自在这王府里待着,我这心里头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你父亲更是,今早你哥哥出门之前,他千叮咛万嘱咐地叫晏儿一定要亲自去和王爷说说,让你们母子回娘家玩上一玩。” 洛音明白这是父亲母亲的心意,也不好将二老的心意驳了去,她柔声委婉地解释道:“娘,其实王爷临行前曾与女儿说过,他把身边的得力之人留下来就是为了保我和孩子的周全。对于这一点,您与爹爹不必太过担忧。” 林氏沉思片刻之后方道:“那这样,你让王爷的手下人与我们一并到国公府里去。你爹爹等会儿会亲自过来接你和烨儿,他这急性子我也劝不住。抱琴你去瞧瞧行李收拾得如何,是否稳妥了。还有知棋,你去偏厅将小公子抱来,我们在前院汇合。” 见状,洛音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娘,看来被瞒住的只我一人。” 林氏也笑着说道:“你也别怪那两个丫头,其实是王爷他先前安排好的,让我们带你好好地散一散心。晋王这份用心,你可知?” 洛音温声说道:“孩儿自是明白。” “那就好,那就好。”林氏面带欣慰。 窗外阳光正盛,安王妃独自躺在正屋的拔步床之上,慢慢睁开了眼睛。 看着床顶上熟悉的花纹,她的意识猛地回笼,安氏立刻从床上坐起,朝着外头唤道:“来人呐!” 不一会儿,屋门被人从外头推开,婢女们鱼贯而入。 “昨夜本王妃怎得歇在了此处?”安氏责问道。 婢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无一人答话。安氏心底没来由得感到不安,怒目而视:“怎么一个个都哑巴了?王爷呢?他尚且昏迷,要是出了什么事,谁来负责?”她急忙掀开被褥,准备穿鞋起身。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一个略显虚弱的男声:“一大清早的,王妃何故斥责奴仆?” 男人熟悉的音色落在安王妃的耳朵里,她机械般地转过头直愣愣地盯着来人,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王……王爷?” 第141章 面具 安王妃这副丢了心神的模样太过明显,落在段青林的眼里,面上不觉带出了几分冷笑。 “看来王妃对本王能从病中苏醒这件事,好似不太乐意?”段王爷意有所指道。 话音落下,安氏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忙向前提步,不料动作太着急,脚下一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竟来不及呼救出声。 “都愣着做什么,去把王妃扶起来。”段王爷语气平静地开口吩咐道,转身准备离开,待行至门前时,他扭头往安氏所在的位置叮嘱着:“王妃你还是先梳洗好,妥当之后便来前厅一趟,本王有要事安排。” 一片混乱之中,安王妃自顾不暇,只得强撑着笑脸点头应下。 回廊上的尽头处,段青林停住了脚步。 “父王!”身后传来少女惊喜的声音。段青林转身,看到女儿,脸上的紧绷瞬间缓和,不时温声回应道:“舒儿,你慢点,别摔了。” 段舒芫十分开心,一路小跑来到了段青林面前,只见她绕着父王转了几圈,像在确认什么。 “舒儿,父王的头都要被你转晕了。”段王爷无奈又宠溺地拉住了女儿。 段舒芫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她注意到了从方才起就一直默默守在父王身边的女子。 “父王,这位戴着面具的……姐姐是?”段舒芫偏头试探性地问道。 段王爷倒是面色自然地向女儿解释起来:“她呀,是父王身边的护卫之一,此前本来是想让她去你屋里的,却没想到你父王我突然就病了。” 段舒芫在王府里本就被保护得很好,听了这话也就不做他想,满心满眼都在段王爷身上:“父王大病初愈,让女儿来扶您吧。” 掌上明珠发话,段青林哪有不应允的,父女二人有说有笑地继续往前走去。 “夫人,再忍忍。”巫医小声提醒还站在原地的女子。 女子戴着繁复的面具,眼眶湿润地望向不远处的背影,终是没有张口。 房内,奴仆围着魂不守舍的安氏,大气不敢出,毕竟前头那一出任谁都瞧出了主子们之间的矛盾。 “王妃,奴婢伺候您梳洗。”一名侍婢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上前。 安王妃抬起头环视四周,发现自己的心腹到现在依旧没有出现,藏在衣袖中的双手难以抑制地抖了起来。 “华嬷嬷,她人在哪儿?”安氏佯装镇定发问道。 伺候她装扮的婢女也觉得很是奇怪:“回王妃,奴婢们今晨起就没见到过嬷嬷。” 安氏心里萌生了一个个不好的猜想,碍于人多口杂,只能暂时按下不表。 云南王府前厅,段王爷与段舒芫父女又聚精会神地在互相切磋着棋艺,气氛正好。 巫医端着汤药从偏厅走了出来,提醒道:“王爷,您的药好了。” 段青林正寻思这眼前的棋局,闻声头也不抬随口应付道:“先放一边,本王等等就喝。” 段舒芫见状赶忙从她父王手里夺走了黑子,笑着说道:“父王,您先用药吧,这棋呀咱们过一会儿再下。” 段青林忍俊不禁,抬手轻点她的额头:“怎么,怕输棋?” 段舒芫很是正直地替自己辩解道:“哪有,孩儿这是关心您的身体,督促父王按时服药。” 段王爷放声大笑道:“你呀你呀!到底是随了谁,这般精灵古怪的?” 此时,门房通禀声起:“王妃到!” 段青林眉头微蹙,随手拿起药碗仰起头一饮而尽。 “舒儿给母妃请安了。”段舒芫绽开笑颜迎了上去。安氏握住了女儿的手,如同快要溺水之人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根浮木。 手被母妃死死握住,段舒芫有些不适,但并未作声。 “舒儿,父王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糖酪樱桃,这会子算着时辰也差不多快要送到你院子里了。”段青林沉声说道。 安王妃明白人是在点她,便放开了女儿的手,柔声细语地与段舒芫说道:“舒儿你先回,母妃和你父王有事要谈。” 段舒芫虽觉得父王母妃之间的氛围有些怪异,但并未往深处想,恭敬行礼过后便先行告退。 随着前厅的大门被奴仆重新关上,段青林只留了巫医在旁伺候,其余人等皆退至门外把守。 “安氏,巫医乃本王的人。”段青林也懒得和她绕弯子,直接点明底细。 安王妃毫无征兆地笑了起来,状若疯魔:“王爷您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段青林放下手中的药碗,神态自如地应对道:“兵不厌诈,是你自己太过心急,非要置本王于死地。不仅在外勾结他人陷害云南王府有意谋反,在内还得每日安排下毒的事宜,安玉棽,夫妻做到你我这份上,可笑可叹!” “可笑么?”既然大家将话都摊开来讲了,安氏干脆也不装温柔贤惠的王妃样,脸上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王爷这是病糊涂了?与我提什么夫妻二字,你心里头念着的人,怕是姓尹不姓安吧?可惜这女子红颜薄命,不能与你长相厮守。如今嫌我心狠手辣了?” “安玉棽,当年之事本王还没找你算账,既然如此,我们今日便一起了了吧。”段青林不等安氏反应,朝着偏厅的方向唤道:“茉儿,你出来吧。” 从段青林嘴里重新听到这个名字,安王妃如遭雷击,视线所及,一名戴着银质面具的女子缓缓朝前走来。 “尹茉见过王爷,王妃。”女子开口说道。 安氏缓了缓心神,讽刺道:“王爷您从哪儿找来如此相像的替身。尹茉她死了这么多年,要是地下有知,可别是死不瞑目吧?” 女子转头望向安王妃,继续说道:“安姐姐说笑了,茉儿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提什么死不死的。” 安氏打量着对方:“当年本王妃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不过,你这面具戴着的确有几分像她,不怪王爷金屋藏娇了这么多年,连我都没有察觉到一丁点蛛丝马迹。” 女子也不出声反驳,而是解开了绑在耳后的绳子,露出了自己的脸。 安王妃这会儿再也笑不出来了,她身子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你,你怎么还活着?不对,你只是与尹茉长得相似之人罢了,对,一定是这样!” “安姐姐,是你亲手将我推下山崖的,你忘了吗?我脸上的这些陈年旧伤密密麻麻遍布着。你知道吗,伤疤愈合的时候就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脸上游走,你一定想不到吧,曾几何时那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感觉……”尹茉俯身在她的耳边,声音如鬼魅魍魉般娓娓道来。 安氏一把将她推开,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无袖地喊道:“你别过来!走开!” 尹茉直接上前掰开她的手腕,扯住了安氏的发髻,恨声道:“安姐姐,俗话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今日这笔血债,我定是要向你讨回的!” 第142章 毁容 京城信国公府,夜色渐浓。 屋内,洛音将怀中陷入沉睡的烨哥儿轻轻地放在了小床上。她眼含柔光地看着孩子天真无邪的睡颜,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的温情。 待洛音从内室走出来之后,发现母亲林氏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正独自一人品着花茶。 “母亲,您何时来的?怎么不让人喊女儿一声?”洛音快步上前问道。 林氏见到女儿,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了几分:“音儿,烨儿睡下了么?” 洛音坐在了林氏身边,挽着母亲的手臂应道:“刚把烨儿哄睡了,这孩子呀就躺在内室那张父亲做的小床上,睡得正香甜呢。” “就凭这句话,看来你父亲他呀这几日没白忙活!”林氏笑得更加开怀了,洛音顺势问道:“对了,父亲这会儿是在书房里吗?” 林氏点了点头:“音儿,你这是有事寻你父亲?” 二人说话的间隙,抱琴小心地给洛音奉上了一盏温热的花茶。 洛音低头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回道:“之前母亲您曾提到过的小姑姑,女儿对她有些好奇,不知父亲他对小姑姑的事是否心结还未解?” 前院书房内,“孩子,你这,怎么突然想问起茉姐儿的事了?”信国公尹达略显诧异地抬起眼,自个儿手里还拿着一卷兵法书册。 洛音与母亲林氏对视一眼,林氏率先开口解释道:“是前几日我去王府的时候与音儿说起的,这事让咱们女儿知晓一二,心里有个数也不是什么坏事。你这人,脸上的表情别这么严肃!” 既然夫人都这么说了,信国公焉有不听之理。他当即放缓了语气,朝着洛音说道:“音儿呀,为父也并非有责怪你的意思。只不过都是些前尘往事了,方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呵呵。” 洛音笑眯眯地表示道:“父亲,女儿还带了一碗山楂雪梨汤过来。”她边说边打开食盒,叮咛道:“凉一凉之后您再尝尝。” 尹达顿时感动不已,比起臭小子,还是女儿更贴心。 “你小姑姑,单名一个茉字。”信国公静默片刻才开始出声讲述着,“当初你祖母在府中终日提心吊胆,害怕有一日你祖父和为父战死沙场,便将身边的贴身丫鬟开了脸,硬是塞给了你祖父。” 信国公低头尝了一口山楂雪梨汤,继续道:“一年之后,你小姑姑便出生了,但没想到她亲生母亲意外难产,最后大出血而亡,临终之时她将孩子托付给了你祖母。” 洛音轻声问道:“父亲,小姑姑她是个怎样的女子?” 尹达的思绪也随之被带回到了从前的日子。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自认为与父亲在外征战磨练出了心志。哪知道大军班师回朝,面对眼前抱着他不撒手,奶声奶气喊他兄长的三岁幼妹,少年也终究是软了心肠,俯下身子一把将人抱了起来,温声哄道:“走咯!哥哥带你去找阿娘!” 虽然尹茉并非嫡出,但她自襁褓之中起就养在正室夫人的屋子里,平日的吃穿用度,教养礼仪皆不逊于大家闺秀。且信国公府里本身人丁不旺,老国公膝下仅一子一女,对于这个计划之外的小女儿,他与夫人也是心存愧疚,尹茉呢也是一个活泼伶俐的孩子,自是轻松讨得了府中众人的喜爱。 “寒来暑往,年复一年的,茉姐儿逐渐长大了。倘若那一日她的十三岁生辰,母亲没有带着她去寒山寺祈福,也就不会发生后来那些无法挽回的祸事了……”尹达拧眉叹道。 大门紧闭的厅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不可能!寒山寺那一处的悬崖深不见底,你怎么还能活下来?”安王妃声音不断地颤抖着,好似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之中。 尹茉勾起嘴角,侧脸上的疤痕都显得生动了几分:“阎王殿没收下我,安姐姐你看上去很失落呢!” 下一秒,她的双手便落在了安王妃的脖颈处,慢慢加重了力道。 “你……你放,放开我!”安王妃被她禁锢住,渐渐地喘不上来气。她伸手对着尹茉又掐又打,但无济于事。 尹茉笑得阴沉:“安姐姐,这才哪到哪儿呀,我当初所受的痛苦,是你的千倍万倍!今儿,妹妹也想让你尝尝这其中的一分滋味。” 话音刚落,安王妃的眼前快速地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她就感受到自己的侧脸产生了持续剧烈的痛意,尹茉在对方的脸上划下了两道鲜红的伤口,毫不留情。 “啊!啊!”安王妃尖叫着捂住了侧脸,倒在了地上。尹茉顺势起身,扔掉了手里带血的利器。 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段青林,沉默不语,态度近乎放任。 尹茉讥讽地盯着在地上疼得打滚的安玉棽,拿出帕子仔细地擦拭着手指间残留的血迹。 “安姐姐,你还记得在悬崖边对我说过的话吗?”尹茉这句话犹如一记重拳打在了安王妃的心上。她紧紧捂着脸上渗血的伤口,恨不得眼前之人立刻消失在这世间,一如当初。 那时,段青林奉旨去云南平乱。安玉棽便瞅准了时机,假借祈福一事将尹茉诓骗到寒山寺。安玉棽在京中多年树立的好形象,迷惑性极强,尹茉也是直到被她推下悬崖的那一刻才彻底看清楚,这位平时戴着好姐姐面具之人背后隐藏的真面目。 “是你告诉我,心诚则灵。也是我傻,没想到安姐姐的险恶用心竟是用在了我尹茉的身上。”尹茉不慌不忙地重新戴上了面具,走到了安氏的身边,一字一句地说我:“安姐姐,从前我喊了你十年的姐姐。你瞧,妹妹的手腕学得如何?姐姐你还看得上眼么?” 此刻,安玉棽恨不得生啖其肉:“是我先认识王爷的,凡事都讲先来后。凭什么……凭什么是你!挡了我的道,你就该死!” 安玉棽手中不知何时藏了一小块刀片,就在她想要拼尽全力朝尹茉的颈间划去的瞬间,有人比她更快地出手了。 嘭的一声,是重物撞击的声音。 安玉棽仰面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看着不远处的二人,意识逐渐开始变得模糊。 “我没事,其实你不必如此。”尹茉拿开了段青林放在她肩膀上的手,表情冷淡,“我自己也可以自保,你忘了?我尹茉也是出身武将之家,她的那点雕虫小技,我吃过一次亏,不会再吃第二次。” 段青林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病容还未消又挂上了一副愧疚至极的样子,尹茉忍了片刻,终究是放不下:“罢了,你先将身子养好,虽然巫医给你解了毒,到底是大病初愈。” “茉儿,你,你是不是愿意原谅我了?”征战天下的段王爷眼下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发问的样子,一旁的巫医都不忍直视。 尹茉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吩咐巫医道:“先将地上这位处理好,就和她那位心腹嬷嬷一并关起来吧。” 巫医点头应是,马上出门安排起来。 油灯下,云雀颇有些困倦,就在她眼皮沉沉之时,手下之人着急的声音闯入了耳间:“大人不好了!顾汐芸她绝食昏迷了!” 第143章 复生(上) “得!看来今晚又睡不成觉了。”云雀抬手用力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脸蛋,迫使自己从朦胧的困意中清醒过来。 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部下,云雀伸了伸懒腰,出声道:“你前头带路吧,别傻站着了。” “不是,大人,云锦大人她已经到牢房里处理此事了。”听闻此言,云雀又像是没了骨头一样地重新靠回了榻上,叹道:“罢了,姐姐她比我沉稳,指不定很快就能解决这团麻烦了……还有,你往后能不能一句话将事情讲完,非得连拖带拽的,听得我好生心累!” 部下赔笑道:“大人,属下就是来给您提个醒儿,那云锦大人在顾府埋伏多年,这不是怕她一时心软……” “停!”云雀没好气地截住了对方的话头,“越说越没谱了,看来是我平日里太放纵你们,都敢蹬鼻子上脸怀疑到我亲姐姐头上了?” 女部下苦口婆心地解释着:“人人都说,这日子久了,总会生出些情谊。您姐姐待在侯府的日子可一点都不短呐。不是小的妄加揣测,而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大人!属下瞧着,方才云锦大人在地牢里,情绪波动可不小呢。” 原本打算好好歇会儿的云雀,沉默了片刻,缓缓睁开双眼,轻声道:“方才你瞧得有多真切?” 冰凉刺骨的地砖上,安玉棽幽幽转醒。在她身边,一名头发蓬乱的老妇守着人许久了。 “王妃,您感觉如何了?”老妇嘶哑的嗓音,像是沙砾刮过一般刺耳。 安玉棽这会儿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止不住的疼,当然最痛的当数自己脸上那两道利器被人划过的伤口。 见她抬手要往脸上摸去,老妇赶忙制止道:“王妃,前头巫医才给您敷好止血膏,可不能去碰伤口,感染了就不好了!” 安玉棽奋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被关在了云南王府的地牢之中,她愣愣地望向身旁的老妇良久,“华,华嬷嬷?” 老妇低头胡乱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顾不上此时的身形狼狈,连声应道:“诶,是老奴。” 或许是枕边之人的冷漠无情,又亦或是伤处的痛感刺激,往日总是一副高高在上贵妇模样的云南王妃下一秒竟抱着老妇嚎啕大哭了起来,涕泪横流,声音断断续续地诉说道:“尹茉,这个……这个贱人她,她竟然没有死!嬷嬷你知道吗,我们都被段青林给耍了,耍得团团转……” 这消息的确让华嬷嬷感到错愕,她顿了顿应道:“这,怎么会?当年那一处的悬崖峭壁,尹氏掉下去定会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特地为她设的一个死局,必无生还的机会啊!” 情绪一通发泄之后,安玉棽缓了缓方道:“我昏迷了多久?” 华嬷嬷回她:“您中间还发过几次热,到今日已有五天了。” 傍晚的云南城外,晋王在边境的营帐里与部下正仔细商讨着明日进城的对策。 “王爷,尚书大人求见!”帐外传来部下的声音。 裴垣与尹清晏二人对视着,随后尹清晏招呼着在场的同僚道:“诸位,今日你我议事也议得差不多了。吾等先行告退,让王爷与安尚书好好谈一谈,毕竟那位云南王妃出自安府,血脉不是那么容易断绝的。” 自从离京前往云南,这一路上安尚书安静得有些异常,近乎透明的存在感本就在晋王和尹清晏的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如今云南城近在咫尺,安尚书这老狐狸怕也是坐不住了。 “老臣见过王爷,给王爷请安了!”安尚书踏入营帐,态度恭谨地行礼道。 晋王站在营帐的中央,端详着西南边境的地图,头未抬声先出:“尚书大人不必多礼,请起吧。” “谢过王爷。”安尚书起身应道。 裴垣抬头问了一句:“不过安尚书今日前来,是为了?” 安尚书撑着笑脸说道:“老臣知道明日王爷您就要带队进城查探了,特来给您递个消息。” “哦?安尚书此言,看来是个好消息了?”裴垣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说道。 安尚书直言道:“老臣方才刚刚收到了云南王妃的书信,上面说……”他正想将信上所言和盘托出之际,外头又响起了士兵的通传声:“报!云南王段青林此刻在军营门前求见!” 裴垣微讶,而安尚书的反应则更大:“前头不是说人快没气了,这还能起死回生?” 老狐狸失态可不是什么常事,晋王今日也有幸见过一回了。他笑着回道:“让人进来吧,还以为此趟跋涉要费多些力气,不曾想是热闹扎堆了。” “安尚书,尚书大人!书信本王就先不看了,”裴垣吩咐道,“还请您帮个忙,出去将信国公世子一并请到本王的营帐内。” 回过神来的安尚书连声接道:“老臣,这就去办。” 云南王府正屋,尹茉站在门前气笑了,巫医端着药碗站在她的身侧,低头呜呼哀哉,这下是真进退不得了。 “王爷呢?人去哪了?”尹茉压着怒气开口问道,“来个人回话!别一个个都低头不语,难不成嘴巴被针缝上了?” 眼见这位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巫医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解释道:“王爷他应是有急事在身,需要亲自处理。” 尹茉刚想回怼,这时她身后传来了下人的声音:“奴才见过郡主!” “父王呢?他在屋里吗?”段舒芫站在台阶下随口问道,扭头便发现了屋内尹茉一闪而过的身影:“咦,那是父王身边的女护卫吗?” 不待下人回答,她便自顾自地提起裙摆踩着台阶往上走,刚到廊下,巫医从屋里头走了出来迎人:“郡主今日怎得过来了?” 段舒芫笑眯眯地回道:“巫医伯伯,父王在吗?我想着他今日才醒,本不该来打扰的,但是母妃她不知道去哪了,半日都不见人影,不知是不是待在父王这,便来问上一问。” 巫医温和地看着她说道:“回郡主,王爷刚喝完汤药歇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在说吧,病人的精力最是不足。王妃她有可能去山上佛堂了。” 段舒芫虽心有失望,也只好作罢:“那父王他就劳烦巫医伯伯好生照顾了。” “郡主的话,在下自当遵从。”巫医含笑应道。 回到自己小院的段舒芫,反身关上了房门。“郡主,您这是怎么了?”贴身的婢女看到她沮丧的神情,忙关心道。 “不知道,我总觉得心里头不爽利,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段舒芫靠在美人榻上,手掌捂着胸口慢慢描述道,“空落落的,一片虚无……” 婢女紧张道:“郡主,您今日汤药用了吗?” “用了用了!不是发病,你莫忧心!”段舒芫抬手揉了揉婢女的脸,吩咐道:“我很好,你这丫头别大惊小怪的,先去给我倒点热水进来吧。” 又是一阵关门声起,靠在榻上的段舒芫轻喃:“怪哉,为何会这样……除去幼时险些从假山上摔下来,已经很久没感受到这般害怕的滋味了……” “等等!段王爷您说什么?”尹清晏猛地起身,力道之大差点带倒了身下的椅子,只见他错愕地盯着云南王,重复道:“您说,我,我小姑姑尹茉她还在人世?” 营帐之内,众人一片哗然。 第144章 复生(下) 段王爷压制着喉咙间的痒意,抬头安抚道:“世子莫急,茉儿她咳咳……你小姑姑此刻就在本王府上,这次也是想要给国公府一个完整的交代。” 闻言,尹清晏只觉脑海一片空白,身影依旧僵直着。晋王稍显惊讶的眼神在他们二人之间略过,最后锁定了人群中沉默不语的安尚书身上。 他沉声问道:“想必段王爷拖着病体前来,并非只是告知尹世子此事的吧?” 段青林点了点头,拒绝了身边侍从的搀扶,缓缓迈步至安尚书的正对面,在场的众人皆屏息等待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安尚书,你可是收到了本王那位好王妃的求救书信了?”段青林语气颇有几分玩味,眼神犀利地盯着低头不语的岳丈,继续说道:“本王倒是没想到,您老养了个好女儿啊,心思城府竟丝毫不输朝堂上之人。不仅给段某下毒,还能扯着云南王府的名头行叛国之事,好手段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所有人纷纷议论不止。 安尚书深深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向了营帐的中心,干脆利落地屈膝跪下:“请晋王殿下治老臣的罪!” 裴垣神色淡然,开口问道:“安尚书,你这是何意?” “老臣已多年未见过长女,前日才收到她寄来的书信,王爷您也是知晓的。云南王此番指责的言论虽令老臣有些汗颜,但管教不严的确是身为父亲的分内之失,老臣不敢替长女求情,只能厚着脸皮向晋王殿下讨一个同行云南王府的机会,事实的真相到底如何,老臣拼死也要探一个究竟。”安尚书哽咽着朝裴垣下拜磕头道。 不愧是混迹官场多年,以退为进被这只老狐狸玩出花来了,站在一旁的尹清晏眼角微抽,但是在场不止一人听完安尚书的话表情动容,甚至出声替他请求道:“殿下,安尚书一直与臣等一路走来,着实不像段王爷口中所描述的那般心狠,还请您再三思量啊!” 裴垣看了一眼段青林,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说道:“既如此,众位与本王一同前去瞧个明白吧,有劳云南王替我们领路了。” 听到声音,段青林这才将自己固定在安尚书身上的视线转移。帐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不时伴随着急促的雷声。 云南王府,尹茉站在廊下,轻喃:“风雨交加的天气,和那日像了个十成十。” “主子,都过去了。”巫医温声安慰她,“王爷此行定能成。” 尹茉闭了闭眼,叹道:“也罢,不过是求个心安。你先去前头等着王爷他们,我自个儿收拾一下就来。” 巫医领命离开,有些佝偻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蒙蒙雨雾之中…… “小熹!这两份饭菜你送去地牢!”厨房门前站着一位老嬷嬷,手里拎着食盒,正伸头唤人跑腿。 不一会儿,一名身着王府下人服制的婢女边走边应声道:“嬷嬷,怎得今日又是我去送?不是说好轮值的吗?”任谁都听得出她话语间的不满之意。 老嬷嬷板着张脸斥道:“小丫头片子,别在这儿给我耍性子!让你去就去!”话音刚落,她便不容分说地一把将东西塞进了小熹的怀中,转身就进厨房继续忙活去了。 小熹抱着食盒,脸色更加难看。 “晋王殿下,云南王府到了。”马车外,段青林身边的侍从恭敬提醒道。车厢内,尹清晏松开了从离开营帐时就捏紧的拳头,试图缓解着什么。 裴垣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家人重逢,是喜事。” 王府正门前,尹茉新换上了一身衣裙,褪下了冰凉的面具,戴着白色的面纱,与巫医二人等待着远客的到来。 “哟,小熹姑娘,又是你来送饭啊。”看守地牢的侍卫开着玩笑,“今儿是什么菜色?” 小熹这会儿本就心情烦闷,白了他一眼喝道:“滚一边去!又不是给你吃的,有甚好关心的,还不将门打开!里头那位发作起来,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侍卫嬉皮笑脸地取出腰间的钥匙说道:“这就开,姑娘今日好大的火气。不过王妃是犯了什么事,居然被王爷下令关在地牢里?” “贵人们的事,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里懂得?”小熹不想看他这张讨人厌的脸,扭头看向别处,就是这一眼,差点把她给吓出冷汗。 “郡,郡主……您,您怎么……”小熹强撑着笑脸站在原地,两股颤颤。 段舒芫惨白着一张脸,慢慢走近发问道:“你们方才说谁被关在牢中?” 小熹和侍卫互相对视着,此刻二人的想法达成了高度统一,都觉得自己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尹清晏随着众人一道往王府正厅的方向走去,穿过重重人影,他盯着最前方女子的背影,这一瞬竟与自己小时候的记忆重合在了一起。 “小姑姑。”尹清晏轻声唤道。人前的尹茉似有所感,脚步也慢了下来。 “王府已备好了茶点,还请各位移步正厅。”段青林察觉到她的情绪,一边与晋王他们寒暄,一边握住了尹茉的手。 推开地牢的大门,小熹满眼焦急地劝说道:“郡主,牢里阴暗潮湿得很,您还是别下去了。” 望着眼前深不见底的台阶,段舒芫脑子里乱作一团,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到底是为什么,父王要把母妃给关起来……我要去看看母妃,谁敢拦我?”她越过小熹,步速越来越快。 眼见拦不住郡主,小熹推着看守的侍卫:“别愣着!你快去通知管家!怕是要出事!我先在旁看着郡主,你动作一定要快,听到了吗!” 地牢里的风冰冷刺骨,段舒芫有些难受,鼻间都是腐烂发臭的气味,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吐。 “今儿到底还要不要问话?”道路尽头看守牢房里的侍卫还在聊天,其中一人回道:“王爷还没吩咐下来,等着吧。不过我瞧着她那脸上的伤有溃烂的迹象,更可怖了。” “郡主,您等等奴婢!”小熹呼喊的声音传来,侍卫们面面相觑,“郡主?郡主怎么会来此处?” 段舒芫从黑暗处走出来,声音冷冰冰地开口道:“你们带我去见母妃,现在就去!” 第145章 人证(上) 面对着这位王府的金枝玉叶,众人皆沉默不语。 不一会儿,小熹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段舒芫的视线中,只见她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缓缓走近段舒芫身边,软言相劝道:“郡主......您随奴婢回去吧,好吗?” 地牢里的侍卫们见状也纷纷附和:“是啊!郡主您金尊玉贵的,牢里气味难闻,寒风阵阵,属下们也是为了您的身体安危着想。” 段舒芫泛红的双眼盯着小熹,语气执拗地问道:“母妃她人在哪儿?” 小熹面上强装的镇定快撑不住了,她眼一闭心一横,直接跪在了地上:“郡主,奴婢求您了!别再追问了!” “你不说,我便换个人来问!”段舒芫扫视了几名侍卫,正要开口,没想到方才还站着的几人不约而同跪下,恳求道:“请您不要为难属下,上头的命令难违!” 气极反笑,段舒芫偏头望向远处锁着的牢门,狠下心拔出了插在发髻上的玉钗,对准了自己的脖颈威胁道:“二选一,你们来选。” 小熹抬头见到这一幕大惊失色,抖着声音:“郡主,您,您可别想不开!” “这就取决于你们的想法了。”段舒芫冷然道。见她将玉钗的尖端贴紧了脖颈的皮肉处,小熹只觉得自己三魂七魄都快没了,扭头朝侍卫喊着:“将门打开,带郡主去见王妃!” 咔哒一声,锁眼被打开。不过在小熹听来,这仿佛就是从地底下传来的催促之声,呜呼哀哉! 王府正厅内,段王爷正招待着远道而来的贵客们。 “咦?这厅上怎得不见云南王妃的身影?”一名兵部官员突然出声。段青林循声望去,见是他那位好岳丈阵营的人,了然于心,老狐狸这是有些急了。他放下了手中的杯盏准备回应对方之时,没料到外头的管家步履匆忙地闯了进来。 尹茉眉心微皱,心底没来由地不安了起来。管家在王府服侍多年,素日里平稳如山,能让他这般面色凝重,怕是不太好。 管家站在段青林身边低声说着话,额头上不时有汗珠滚落。 安尚书浅饮清茶提醒道:“段王爷,可是有了什么棘手之事?老夫何时能见到王妃?实乃诸多疑团得不到答案,这才催上一催。” 坐于他对面的尹清晏观察着上首的几位,尤其是自己的小姑姑尹茉,眼神露出了几分担心之意。管家禀报完自觉退到后面,段青林闻声淡笑回应:“安尚书此话一出倒是显得本王小气了些,不是什么大事。方才管家也是替本王传话给王妃,让她好好收拾一番,前来见一见自己的父亲。” 这番说辞,安尚书不置可否,随即他起身走向厅中央,客气道:“殿下,段王爷,老夫就不与二位绕弯兜圈子,还请您立即将小女唤来,真相如何,一问便知!” 尹茉欲说话,却被身边的段青林抢先:“安尚书,希望您老不要后悔才好。管家,去请吧,速将王妃和郡主一齐请来!” “郡主?”安尚书瞪着眼睛说道,“段王爷,您这是?” 段青林迎向他重复着:“安尚书,本王说过了,希望您老有揭开真相的勇气。” 众人议论之声渐起,裴垣静观段安二人的针锋相对,挑眉评价:“今日倒是有趣......” 尹清晏就没晋王如此心境了,他看着尹茉,总觉得小姑姑的身上的愁意更多了几分。 地牢昏暗的光线之下,段舒芫愣愣地盯着躺在草堆中被血污包裹的人。倘若不是她身上的穿着是自己万分熟悉的,小熹见她似是被吓到了,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郡主,王妃她终日都是这样昏昏沉沉,不好判断是否清醒。” “母妃脸上的伤是谁划的?”段舒芫半晌才开口问道。 二人正说话间,角落的华嬷嬷被声音吵醒,她睁开眼睛看到段舒芫,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拍拍腿想要扶着墙壁起来。直到段舒芫哭着唤她:“华嬷嬷!” 她全身为之一振,不可置信地抬眼道:“郡、郡主?您这怎么会......怎么会来地牢?” 段舒芫不顾华嬷嬷身上的脏污,紧紧地抓住她:“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母妃会变成这样?没有一个人肯告诉我。”语气甚是急切。 “是舒儿吗?”安王妃悠悠转醒,但声音虚弱极了,“华嬷嬷?我好似听到了舒儿的声音?” 段舒芫眼里忍了良久的泪珠,随之瓦解:“母妃!是舒儿,您看看孩儿啊!”她边哭边跪在了安王妃的身边,看着这样的母妃,段舒芫根本无法将眼前人与往日里从来都是光彩夺目、言笑晏晏的母妃联系在一起。 “我的孩子,是母妃对不住你。”安玉棽轻喃着。 管家领着抬担架的手下们踏进牢房的时候,就看到郡主哭成泪人的这副模样,他没忍住叹了一口气,说道:“郡主,王爷有请王妃和您前去正厅一叙。” “管家伯伯,父王他到底为什么要这般对待母妃?”段舒芫握着安王妃的手,百思不得其解。 面对这位小祖宗的问题,管家也十分头疼,他温声哄道:“郡主,老奴知道您此刻定是心绪混乱,还请您冷静下来,很多事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得清的。” 段舒芫不是胡搅蛮缠的个性,管家的话点醒了她。她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克制着哭音应道:“好,我就陪着母妃一起去见父王。” 话音刚落,管家便开始着手安排。 ”王妃,郡主到!”厅外传来了清晰的通报声。尹茉坐直了身子,待看到段舒芫的苍白面容之后略显紧张,这样的反应落在一直观察她的尹清晏眼里,多了几分探究。 安尚书见到自己的长女侧脸贴着层层的纱布,猛地站起:“这是怎么回事?王爷您竟然动了私刑不成?” 对于质问,段青林平静地回道:“安尚书您有所不知,王妃她被揭穿恶行之后曾经想刺杀本王,出于自保罢了,当然本王也会让最好的医士来照料王妃的伤口,您无需忧心。” “你!老夫没想到被万民爱戴的段王爷竟是这样一个无赖之人!”安尚书像是被气得不轻,“晋王殿下,还请您主持公道啊!小女被折磨成这副模样,段王爷给出的理由怕是难以服众吧?” 裴垣揉了揉额角,面上越发苦恼:“段王爷,您若是手中没有实际的证据,这样对待王妃,着实不妥。” 段青林接收到他的提醒,正准备反击的时候,尹茉突兀地说道:“安尚书您不就是要一个服众的理由吗?我尹茉就是这个人证。”说完,她干脆利落地扯下了脸上的面纱,把自己的伤疤展示在众人面前。 女子脸上纵横交错的陈年旧伤暴露在空气中,像是玉器内里遍布了瑕疵,令人惋惜。厅上一片哗然,尹清晏更是捏碎了茶盏,鲜血从手掌之中流出,他却丝毫不觉。 第146章 人证(下) 望向自己的各色目光之中,有怜悯有震惊还有惧怕,这些尹茉并不会放在心上。从前自己是何等的痛不欲生,不是没想过一了百了,可最后不也苟延残喘地活下来了。百忍成钢,便是她能够走到如今的四字箴言。 段青林紧紧地握住了方才拾起的面纱,眼底留有一抹愧疚之意。而一旁的裴垣则有些担心地看着好友尹清晏,如此直面至亲的伤痕,无异于凌迟刮骨。“当年她安玉棽不仅毁了我的脸,还想要彻底断了我尹茉的生路。悬崖边上刺骨的寒风,可真是令我永生难忘啊!”尹茉徐徐说道,“安尚书,您说呢?” 安尚书并不直面此问,而是看着段青林所在的方向,开口质疑道:“难道段王爷仅凭着一人的证词就给小女定了罪了?”他慢慢地蹲下将担架上的安玉棽扶起,继续道:“亦或是退一步来讲,倘若真的是老夫这不成器女儿所为,她落得这般下场,也终归是咎由自取。女子的容貌有多珍贵,老夫还是明白一二的。” 眼见话头要被这只老狐狸带偏,尹清晏扔了手中染血的茶盏碎片,愤愤不平道:“安尚书这是想各打二十大板,将此事轻描淡写地翻篇,本世子告诉你,不成!”语毕,他走到厅堂中央,行礼道:“安尚书此言,如同泼了小姑姑一身的脏水,且妄图包庇行凶作恶者,还请晋王殿下,明察秋毫,还信国公府一个清白之名!”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裴垣浅叹,面上倒是显出几分为难的样子:“云南王,这次你倒是给本王出了个难题啊。” 段青林勉强一笑着应道:“殿下,毕竟这桩案子牵涉其中的皆是段某身边之人,不敢自断,只得请您来做个见证。” 厅内的大臣们互相悄声探讨了起来,安玉棽捂着侧脸,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安尚书沉声道:“殿下,云南王府此事是不是得从长计议啊,毕竟先前朝廷的线报一直都没有出过错......\" 纷纷扰扰之时,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父王,您此举是要弃了母妃吗?”段舒芫站了出来,“母妃是您的枕边人啊,不说其他,这么多年她替王府操持庶务,没有功劳也有几分苦劳吧?” 见女儿满眼泪痕,面色惨白,段青林皱眉吩咐道:“管家,去看看厨房熬的安神汤好了没有,给郡主端上来。”管家正要动身,尹茉拦住了他说道:“我去吧。”父王如此回避,兼之耳边听着母妃难受的呜咽,段舒芫更是心痛。尹茉戴上了面纱来到了这对母女的身边,低声劝慰道:“郡主的脸色瞧着不好,不如先去隔壁花厅歇会儿,缓缓神。” 段舒芫抬眼直直地盯着眼前人,推开她的手:“不用你假好心!怪本郡主识人不清,什么女护卫,你,你就是个......是......算了!”从小到大所接受到的教养礼仪不允许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不当之言,小郡主懊恼不已。 虽被白纱遮挡了大半部分面容,在尹茉对着段舒芫说话的时候,她眼底流露出来的那一抹柔色还是被关注她的尹清晏所留意到。难不成小姑姑这是爱屋及乌?可这云南郡主是安氏所出,这几人之间的仇怨涉及人命官司。这会儿,尹清晏心底的疑团好似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尹茉面色无奈,她瞥了安王妃一眼,继续道:“郡主就别逞强了,今日是不是一直没用药,再这样下去怕是也得与你母妃一样卧床不起。这便是郡主要的结果么?” 激将法一出,段舒芫脑海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也断了。她猛地朝挥手尹茉脸上招呼去,“舒儿!不可对长辈无礼!”云南王喝道。众人的目光再一次聚集,只见尹茉牢牢地握住了段舒芫的手腕,平静地望着对方。 “她算女儿哪门子的长辈?”段舒芫使出全身的力气也没挣脱开尹茉的控制,恼道:“放开我!父王,你让她放开我!”段青林快速地起身来到了她们所处的位置,段舒芫内心暗喜,以为父王是来解救自己的。不料向来对女儿宠溺的云南王,竟一反常态地略过段舒芫,径直关心起了尹茉:“你,没伤到吧?” 尹茉摇了摇头,对面的段舒芫表情十分僵硬,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她从未在双亲相处的时候见到父王这副嘘寒问暖的温柔模样,对母妃更多的是冷漠和沉默。“父王,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段舒芫指着尹茉,大声质问道,“您现在是要为了她尹茉,将母妃和女儿都弃之不顾了?” 下一秒,段舒芫从袖中拿出了此前的那枚发簪,一晃眼抵着尹茉的脖颈,速度之快令在场之人瞠目结舌。“舒儿!你疯了么?”段青林慌乱的声音响起。 “一切的源头是尹茉,父王也是因为她要抛弃舒儿和母妃了。”段舒芫将手中的簪子往里送了半寸,立刻见红。 裴垣和尹清晏显然意外极了,大家都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到。毕竟这位小郡主病名在外,任谁都不会认为她有半分威胁。“郡主,杀人在本朝属重罪,您别想不开!” 年轻的臣子没忍住,出声规劝道。 尹清晏焦急地想要上前,被晋王一把阻拦住,顺势提醒他:“你小姑姑不是习过武吗?会被一个体弱的小姑娘挟持?你仔细瞧瞧段青林的神情。” 果然,段青林闭上了眼,破釜沉舟般地说道:“舒儿,尹茉是生下你的人,是你的至亲。”段舒芫气极反笑:“父王您为了不让女儿伤她,这样离谱的借口都能编造出来么?” 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云南王在此刻弯下了曾经骄傲的脊梁,他欲再开口解释。话头却被清醒过来的安玉棽抢去:“舒儿,你父王他,他没说错。当年母妃生下来的是一名死胎。” “我滴个乖乖,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兵部侍郎咂舌道。 哐当,簪子从手中滑落。受到冲击的段舒芫卸了力气,跪倒在地。尹茉顾不上自己的伤口,利落转身想要查看段舒芫的状态,连声问道:“还好么?有伤到哪里吗?” 看着尹茉脸上毫不遮掩的关切,段舒芫无言,眼里泪水越积越多,她捂着双耳不愿再听:“你们都在骗我!我不信!我是母妃的孩子,你们都在骗我!” 第147章 直面 少女的崩溃,令人不忍。尹茉下意识张口,眼前人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宝贝啊,这一刻望着段舒芫的泪容,尹茉却发现再多的解释也无法弥补从前那段真切逝去的岁月。 段青林抬手,温柔地拭去女儿脸上的泪水:“舒儿,当初的种种,父王不会找借口,你要打要骂皆可以冲父王来。但是你的生身母亲,自你一出生,她就没有一天不在挂念着你。” “段青林啊段青林,你何曾宽宥过我?”就在这时,安玉棽突然出声,“你这位云南王府的掌权人是不是认为自己将换子之事瞒得上下铁桶一般?” 她靠在安尚书的身上冷笑道,“今日我也好心告诉你一个秘密,舒儿的不足之症,并非先天缺陷。” 这话近乎惊雷,震得众人半晌也没缓过神来。 尹茉更是变了脸色,一个箭步上前揪着安氏的衣领逼问道:“并非先天不足?你这话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 安玉棽这回可真真是笑了出来,顾不上侧脸伤口的痛意,她玩味地继续说道:“他段青林自以为能够掌控全局,狸猫换太子,却也没问过我安玉棽愿不愿意。” 听及此处,坐在椅子上的裴垣留意到云南王的额角青筋暴起,双拳紧握。 “安玉棽,你疯了不成!满口的胡言乱语,郡主乃是你难产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来的孩子,现在为了报复居然连这种违心之言都敢讲了?”眼观事态走向越发诡异,安尚书连忙开口制止道,“段王爷,小女怕是得了癔症,这才对您和郡主出言不逊,老臣这做父亲的替她赔个不是。” 被恨意操控的安玉棽早就听不进任何话了,今日的她像是豁出去一般朝着安尚书说道:“父亲,您远在皇城,女儿若是有心隐瞒,您也难以窥见真相。我乏了,精神头也不好。” 这无疑是给了安尚书当头一棒,他没料到打小就冷静聪颖的长女竟然真的背着他使了手段,还不与他提前通个气,这样的安玉棽令他觉得越来越陌生。 “你怎得如此糊涂啊!”安尚书哀叹地垂下了那双紧握着女儿肩膀的手。父亲的举动在安玉棽看来便是自己失去了价值,弃子一枚,多说无益。 尹清晏被接二连三的事实冲击到,实在没有办法忍耐下去,扬声提议道:“殿下,既然安氏承认了自己的恶行,不如将她移交给大理寺吧。微臣认为传到皇城的线报或许也有这安氏的手笔,待审讯之后说不定还可以挖出更多线索,还云南王一个清白。” 沉思不过片刻,裴垣便点头应允了。 云南王的心弦随即松开,强撑的意志力也消耗殆尽。“王爷!”一直关注他的巫医赶忙接住了陷入晕厥的段青林,“来人!快!” 尹茉一边忧心段青林的身体,一边盯着从方才起就沉默不语的段舒芫。“小姑姑,您先陪着王爷他们去吧。郡主这边我会劝她,您放心。”尹清晏温声安慰道。 “清晏,我……”尹茉有几分哽咽。 尹清晏淡笑开口:“您好好地活着,就够了,自家人不必言谢。” 尹茉笑中带泪,从前总喜欢跟在她身后的小少年也长大了。 厅内,晋王放下了茶盏,吩咐道:“诸位,折腾了良久,眼看外头天色已晚。本王打算在此处歇息一晚,明日再瞧瞧云南王的状态,毕竟移送安氏的手续还未办妥。” “臣等谨遵殿下之意。”在场的官员们低头行礼道。 “云南王府管家何在?”晋王出声询问道。 在管家忙碌安置宾客们的间隙,尹清晏在搜寻着段舒芫的身影。“那小姑娘在外头转弯的廊上呢。”裴垣低声提醒道,“身为人家的表哥,去劝劝吧,别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 尹清晏顺势应道:“谢过殿下了,不过这位小郡主同样也是音儿的表妹,晋王殿下您说呢?” 晋王无奈笑着赶人:“你这人,抓紧去吧!我回去给你妹妹写封信,好让府上心里都有个数。” 廊上有一座拱桥,段舒芫顶着混乱的思绪,就这么盯着水面发愣。 “咳咳……”尹清晏佯装咳嗽出声,“郡主,晚来风急的,不若先回房歇息如何?忧虑过重恐伤及自身。”此话一出,段舒芫身边的婢女眼神透出几分感激,立即附和着:“是呀,今日事多,郡主的汤药还在小厨房里温着呢,您就随奴婢先回院里,好么?” 段舒芫机械性地抬头,瞧见来人也只是问一句:“你是?” 尹清晏礼貌答道:“信国公府,尹氏清晏。” “尹氏啊……”段舒芫眼神略起波澜。她微扯嘴角,“尹世子,你是替尹茉来做说客的吗?” 问话一针见血,尹清晏也不惧:“是也不是。真相终有大白的那一日,郡主或早或晚都会直面这一题。血缘关系如同涓涓细流般,绵长悠远。生养的功过,皆在您的一念之间。没有人能逼郡主当下就做出抉择,尹某向来奉行的理念是:人在做决定之前需要保持健康的体魄和清醒的头脑。” 段舒芫抬眼深深地看了一眼对方,扭头吩咐贴身婢女道:“走,我们回房。” “郡主,小心夜路。”尹清晏心底的石头霎时落了地,他还真担心这孩子脾气太犟,这番言论对她无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听劝这方面还是比小姑姑好多了。”男子喃喃低语着。 夜逐渐深了,安尚书下榻的房内,烛火摇曳。他独自一人对着墙壁,自言自语道:“棽儿,别怪为父……” “啊!”凄厉的尖叫声划破夜空,惊醒了一众留宿云南王府的宾客们。 一位神色慌张的婢女连滚带爬地敲开了王府主院的大门。守门的小厮睡眼惺忪地望着来人,还未提起灯盏,就感觉到自己的袖口被人用力地拽住,他顺着这力道向下一瞧,那是双布满了恐惧的眼睛。 “你,你这是怎么了?”小厮认出了这是在王妃房中伺候的二等侍婢,试探着问道。 婢女眼神空洞,半天都没开口。 小厮见状有些着急,催道:“到底出了何事?是不是王妃她又在闹了?” “王妃她,她自缢了!”侍婢后怕的说道,“死不瞑目啊!” 第148章 痛苦 电闪雷鸣的雨夜,猩红的天空中倾盆而下的雨水,哗啦啦地砸在了地上。 廊下,视野前方出现了一盏被人丢弃在地上的灯笼,里头的火苗早已熄灭多时。尹茉附身将其拾起,“王爷昏迷不醒,此时又出了这档子事,可怎么好啊,唉……”站在她身后的巫医语气颇为沉重地出声道。 尹茉随手将灯笼递给了他,问了句:“那边有动静吗?”巫医摇了摇头,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突然被逐渐逼近的叫喊声给打断。 “郡主,您慢些跑,小心脚下!郡主!”婢女惊慌的声音顿时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段舒芫充耳不闻,只是一味提着裙摆往前冲。哪怕这种冲动并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品性,当她听到母妃出事的那一刻,理智荡然无存,想也没想的就这么做了。 大雨滂沱,望着眼前浑身上下都被打湿了还不断咳嗽的段舒芫,尹茉又急又气:“你这条命是不是不想要了?” “咳咳……母妃她、她在哪儿?”段舒芫无视了尹茉的话,用力地擦去了眼眶附近的水珠,径直走向巫医求证,“方才她们说的自……咳咳,自缢之人是谁?” 小心翼翼的模样看得人心里很不是滋味,“郡主,您......这......我”巫医眼神求助地望向了尹茉。段舒芫抽噎着追问道:“你为何要看她,我......我就要一个答案,是与不是,巫医你很难回答吗?”话音刚落,尹茉上前拽起段舒芫的手腕,一言不发地就往院落更深处走去,留下巫医和婢女几人面面相觑。 咿呀一声,房门被人从外边大力推开。 “放手!好疼!”段舒芫站在门边不停揉搓自己的手腕,皱着眉头抱怨道。尹茉扭头示意她:“你不是一直说想要个答案吗?里面就是你要的回答,进去吧。” 察觉到尹茉言语间的冷淡,段舒芫内心又有些懊悔。但对于母妃的担心终究是抵过了眼前的顾虑。“我并非有意淋雨的。”在路过尹茉身边时她低头小声解释道,说完便快步往里间行进。 “不过是关心则乱,你是,我亦是。”尹茉望着少女的背影,眼神复杂。 房里昏暗的光线,令段舒芫愈发感到不适,“咚咚咚……”强烈的心跳撞击声在安静的环境下显得格外清晰。 “母妃,您在吗?母妃?”段舒芫出声问道。 感觉到身后有人在轻拍她,以为是安玉棽,段舒芫顿时松了一口气,笑着转身说道:“女儿就知道是下人们听错了,在乱传消息……母妃,您”待她看清对方的样子,声音戛然而止。 华嬷嬷浑身颤抖着,一张苍白的脸上泪痕犹在。段舒芫笑意褪去,她不安地向华嬷嬷身后张望。“郡主,您要撑住啊……”华嬷嬷强忍着悲痛说道。 听到这句话,段舒芫僵硬地站在了原地。 少女机械性地跟在华嬷嬷身后,二人来到了西厢房,“前几日王爷下令将我们囚于此间卧房内,每日安排不同的人手在角门看守,并不限制行动自由。是以王妃今日被送回之时总说困倦想歇息,老奴便去了一趟小厨房,给她磨点药粉,却没料到……”说着说着不禁悲从中来,掩面哭泣了起来。 段舒芫从未觉得迈步向前是一件如此艰难之事。她伸手撂开了白色的纱帐,床榻上的安玉棽早已没了气息,其脸色青白,双手被人安放在胸前。床头被解开的红色布条和脖颈处的勒痕在段舒芫看来是如此的刺眼。 腿一软,少女跪倒在床前,温热的双手触碰到了冰冷的尸体,段舒芫呼吸一滞,泪水夺眶而出。 “母妃,您醒醒,孩儿来了,您睁开眼睛看看我啊……”站在门外的尹茉听到了里间悲拗的哭喊声,挥手抹去了眼角的湿润,抬头望着雨幕自嘲一笑。 哭声持续了很久,段舒芫失去气力地靠在了地上。她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地上散乱地放着一些小玩意儿,不远处还有一个打开的锦盒,明显是用来装这些东西的。 随着她的视线过去,华嬷嬷了然,她哑着嗓子说道:“这些都是郡主您幼时爱玩的物件,王妃她吩咐下人们不许丢弃,全部收拾了起来。” 段舒芫眼睛红肿,半晌之后才开口:“那布条从何而来?” 华嬷嬷用一种可以称之为怜悯的目光盯着她,最终闭上眼,喃喃应道:“郡主百日宴上,王妃亲手为您制作了一匹红色绸缎。从挑选布料,染色到刺绣,王妃她都极为上心,说是要留到您出嫁的那一天,故老奴一并将它放在了锦盒之中。” “所以母妃她……她是用这结束了自己……”段舒芫已经不知道应该怎样控制住濒临崩溃的情绪。 裴垣披着外衣,安静地听着尹清晏的复述后出声确认:“所以,安氏是自我了断,并非他杀?” 尹清晏点头道:“不过安尚书依旧安坐,消息传遍全府之后也毫无动作,显得有些怪异。” 裴垣指尖摩挲着棋子,思索道:“老狐狸的心呐,还是狠。” 京城的夜空,星河满天。 一名黑衣男子恭敬递上线报:“主子,云南王府之乱,可暂且告一段落”语毕,男子却被人甩了一巴掌,耳边是自己主子的怒骂声:“混帐东西!做得太过直白,裴垣岂能不疑?” 黑衣男子不敢触主子的霉头,跪在一旁,以头点地,闭嘴保命。 而这时信国公府内,洛音坐在梳妆镜前说道:“母亲,您和父亲多日都不说话了,还气着呢?” 信国公夫人林氏身着寝衣靠坐在床头,正闭目养神呢,闻言咬牙回道:“你父亲他征战沙场多年,旧疾新伤繁多,居然还敢背着我偷喝酒!宫里的太医叮嘱过他,不能喝不能喝,他倒好,面上应得乖觉,转头就去偷喝!” 洛音很少看到母亲如此生气的一面,替父亲说好话的心思隐隐有些退却,但一想到下午父亲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她鼓起勇气地转身走向床榻。 林氏见女儿脸上纠结,猜到是信国公搬救兵来了。“孩子,你也不必费口舌劝。一句话,只要你父亲戒了酒,母亲就回房睡,如何?” 洛音在自家府里住的这些日子惊觉自己原来对双亲的印象略有偏差。在外威严示人的父亲,面对母亲林氏,也只能束手就擒。水能克刚,此言不假。 “晋王与晏儿已离京多日,不知书信何时才能送到府里。”林氏感慨道。 “算着日子估计也快了。”说着,洛音没忍住打了个哈欠,随后小猫似地钻进了母亲的怀中,撒娇道:“母亲,我困了。” 女儿与自己亲近,林氏心中熨帖,抚摸着洛音的头顶温声哄道:“好好好,困了就睡吧。” 服侍在侧的婢女们见状互相递了个眼神,一齐向林氏行礼告退。 地牢里,顾汐芸恶狠狠地望着来人:“滚开!不用你假好心!” 云雀提着饭盒,耸耸肩平静地说道:“要不是我姐心善,你还吃不上这顿呢。”她将盒子放在了顾汐芸面前,“哦对了,瞧我这记性,差点忘记告诉顾大小姐一个好消息,明日主上要来,你也不想连谈条件的力气也没有吧?” 顾汐芸气极,挥手就要往云雀脸上招呼,可她太低估对方的反应了,反手就被云雀掐住了脖子,“我说你这人,不爱吃敬酒,非得要人动手是吧?” 第149章 恳求 很快周遭的空气开始变得稀薄,顾汐芸的眼前感到一阵阵眩晕。云雀见她整个面容都涨红了,冷笑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咳咳咳”顾汐芸捂着脖子咳得撕心裂肺,不等她开口责骂,云雀直起身从衣袖里拿出一抹帕巾,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眼神嫌弃地望着靠在墙上的顾汐芸,语气讽刺道:“省省力气吧。你们这些世家贵女平日里惯会耀武扬威的,真正遇上事儿了,又手无缚鸡之力。别把自己看得有多贵重,顾大小姐失踪的这些时日也没见侯府有派人来寻过。”语毕,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牢房。 短短几日的囚禁着实给顾汐芸折磨得够呛,一朝从云端跌落,好似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生活也是她从未想到过的。曾经不可一世的侯府嫡女此刻只能努力平复内心的起伏,忍耐着喉间吞咽时灼热的痛感,喃喃低语:“真真可笑!”此语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回应方才云雀的话。 而落入这阿鼻地狱的,却也不止她一人。 华嬷嬷整理完给王妃的死后沐浴之物,婢女推开窗,一阵凉风吹起了段舒芫耳边的发丝,她坐在梨花椅上眼神空洞地望向几位身着素衣的老嬷嬷,她们有条不紊地整理着母妃的尸身,从上到下,每一处都妥帖顾及,连伤口的青紫也在她们的精心地涂抹修饰下慢慢消失。 屋外的雨声逐渐转弱,依稀能听到婢女谈论的声音:“刚才那头传来消息说,王爷好似转醒了。” “父王醒了?”段舒芫陡然开口问道。 贴身侍婢观察着她的脸色,小声应着:“听闻是巫医给王爷扎针起了作用,郡主您是不是先去探望一二?此处有华嬷嬷在,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华嬷嬷也开口劝她先去瞧瞧王爷的情况,段舒芫的视线飘荡在半空中,良久才说道:“走吧。” 待她们主仆来到正院,就见到一幅众人忙碌不已的景象。 “快去厨房把汤药端来!还有你,赶紧去客房将晋王和世子他们请过来!”云南王府的下人们接收到管家的指令,立刻手脚利索地开始行动。 段舒芫还未行至廊下,眼尖的管家就赶忙迎上前,恭敬招呼道:“郡主,您来了。”虽然日前段舒芫的身世被王爷当众揭开,府中的流言蜚语并不在少数,但身为王府的老人,管家自然不是那等眼皮子浅显之辈。 “我想见见父王。”段舒芫直言道。 门房抬手掀帘,忽略了身后管家的欲言又止,段舒芫径直向里走去,不多时一股浓郁的药味便扑面而来。 “咳……是我对不住你,这么多年让你忍受着骨肉分离的痛苦……” 是父王的声音,段舒芫放慢了脚下的步伐。“好了,你才刚醒,忘记巫医的叮嘱了吗?”尹茉打断了段青林的话,语气很是无奈。 主子们在说话,里间的小厮识相地捧着水盆退了出来。没料到一转头差点撞到郡主,好在郡主身旁的婢女眼疾手快地接住了盆子。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小厮心里头朝着各路神仙拜了个遍,回过神来就要给段舒芫行礼:“小的,呜……” “闭嘴!退下!”段舒芫还没开口,她身边的婢女一把捂住了小厮的嘴,压低嗓子扯着他一道往外走去。 “我,咳咳……自知时日无多了。”段青林被尹茉扶起靠坐在软垫上,面上的精神有些不济。 “什么时日无多?”一旁的尹茉急切地出声道,她拧眉不悦地看着段青林,正要继续开口的时候,却被外间突兀的响动给打断。 “管家,谁在外面?”尹茉本就烦闷,此刻语气更是不耐得很。 段舒芫盯着自己脚边的碎瓷片,脑子里除了方才父王的那句时日无多,其余一片空白。 “是汤药好了吗?你……郡主?”尹茉从内将门打开,发现来人是段舒芫,身形微滞。 管家捧着食案姗姗来迟,见她们二人站在门前相望无言,只得硬着头皮故意弄出点动静道:“哎哟郡主,廊下风大!” 房内,段青林将药一饮而尽,管家顺势接过空碗恭敬退下。 “舒儿,你来了。”段青林朝着女儿的方向挥手,感受到父王对自己一如往常的慈爱态度,段舒芫内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鼻酸得紧。 看着女儿驻足不前的犹豫模样,段青林放下了伸出的手,苦笑道:“孩子,前尘往事,终究是父王犯下的过错太多。” 下一刻,段舒芫握住了他的手掌,泪水夺眶而出:“母妃她,她已经不在了,父王您别留女儿一人,求求您了!” 段青林从未见过女儿这般崩溃的状态,这是他从小宠到大的孩子,哪能不心疼?奈何如今的身体状况实属是不允许,他不得不打起精神说道:“舒儿,父王曾经与你提过,人活一世,临了无非就是尘归尘土归土,你还记得吗?” 段舒芫心间犹如游走在悬崖之上,一边是生路,另一边则是万丈深渊。段青林温柔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珠:“孩子,父王会替你铺好未来的路。我段青林的女儿,定是最为坚强的,对么?” 尹茉不忍,背过身去。这时,门外管家通报声起:“王爷,晋王和世子到!” 段青林平复着波动的情绪,压制着喉间的痒意应道:“快请进来。” 裴垣和尹清晏一前一后才刚跨入房内,就听到了段舒芫备受惊吓的声音:“父王!” 二人对视一眼,加快了步伐。 卧房内,段舒芫慌乱地用帕巾擦着父王嘴边不断溢出的鲜血,白色的帕子很快就染红了。尹茉着急地想要喊巫医进来查看,反被段青林拉住。“你这是做什么!”她先前沉稳的样子被彻底打破。 段青林瞥到裴垣他们的身影,心下松了一口气,好歹是赶上了。他用空出来的那只手从枕下拿出了虎符和一封信件,大声道:“晋王殿下,云南王段青林自愿上交军权,还请您代为转交给陛下。” 裴垣接过东西,心知他这一次是大限将至了。不过还是出声安抚道:“段王爷,您切莫激动,天子不是位计较的君主。” 段青林扯着嘴笑了起来,只是这会儿他的脸上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显得有些可怖。 “段某戎马半生,亏欠了太多人。”段青林咳出了一大口血,气若游丝地求道:“殿下,您能护住,护住她们母女吗?” 第150章 离去 临终的托孤之言大多如此恳切,一旁是段舒芫断断续续的哭声,裴垣将散落的帷帐重新系上,俯首低声道:“段叔父,请您放心。”听到晋王特意转换了少时对自己的称呼,段青林这才彻底放下了心中的忧虑。“那便多谢殿下了。”他靠在床头,眼底残存的满是留恋与不舍。 当年边境纷争,自己临危受命前去平乱。出发前还在佳人面前许下诺言,如若能够从战场上平安归来便立即去国公府提亲。可人心难测,暗箭难防,段青林深深地叹道:“不怕殿下和世子笑话,段某如今啊,连向老天爷求一个……一个来世都不敢了。” 裴垣和尹清晏明白他这话实际上是说给尹茉听的,二人皆保持着沉默。段青林喘了口气还想补充些话,没料到被一连串的咳嗽反应给制住。“你看看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爱逞强!”尹茉端着杯盏上前,小心地喂了水给段青林,温声嘱咐道:“慢点喝,小心呛到。” 段青林用目光细细地描绘着女子的眉眼,像是要将尹茉的样子深深地刻在心中那般。裴垣给尹清晏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很是默契地退至外间,给段青林一家三口留一个说体己话的空间。尹茉红着眼眶,段青林不忘将哭泣着的段舒芫也叫到床前,摸摸她的头缓了缓说道:“舒儿,不哭了。你娘亲当初为了将你生下来,忍受了巨大的痛楚,差点把自己的命也给搭进去了。即便是为了我们,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接着,他吃力地握住了尹茉的手,语气歉疚地说道:“这辈子,是我、是我用孩子困住了你。茉儿,那个最为肆意热烈的女子日渐枯萎,是我心底最深的痛楚。”尹茉愣神地盯着眼前交叠的手,直到脸上的面具被段青林摘下,她哽咽问道:“你为何?” 温热的手指擦去了尹茉脸上的泪珠,段青林微笑地看着她:“不要原谅我。”尾音下坠,只看到他抬起的手臂倏然滑落,一室静默。哐当一声异响,尹茉打翻了手边的杯盏,身体瞬间脱力地往一边歪去。段舒芫想也没想的伸手扶住她。 “段青林,其实我早就原谅你了。”尹茉抓着他的衣袖,念及彼此之间多年的感情,更是悲从中来,段舒芫反复扬声喊着父王,直到哭得不能自已,话不成句。 耳边充斥着内室的哭音,外间的裴垣十分用力地捏住了手中的兵符,冰冷的触感让自己得以清醒。尹清晏也感受着溢满的悲伤,想起自己小时候常在府中遇到段青林,其实他一直都很喜欢这位“小姑父”,怎奈世事无常,过往的美好犹如梦幻泡影,不可追。 廊下,以管家为首的王府奴仆们纷纷匍匐在地,不时抹着眼泪。正院站满了闻讯赶来的宾客,不论心里作何感想,大多数人也都面露哀色。而安尚书在人群之中,神色冷凝一言不发。 京城,信使驾着一匹快马稳健地停在了信国公府正门前。“国公爷!晋王殿下来信了!”管家领着人迈过角门,到了外院。 闻言,尹国公放下了手中的兵书,笑着与前来送吃食的洛音说道:“今日倒是巧了,孩子你等会儿与为父一道瞧瞧这晋王是送来了何等好消息。”洛音将食盒的盖子盖上,神情有些期待。殿下离京多日,自己也挂念着他与兄长的安危。 书房,信使向信国公恭敬行礼道:“十一见过国公爷。” 说完便将信封双手奉上。尹达从桌案前起身 ,接过了信件之后,扭头吩咐管家道:“记得给人赏钱,天也冷了,从库里拿些好酒给他带回去。” 信使一听慌忙抬头,摆手想要拒绝。被尹达亲手扶起:“在这皇城里讨生活不容易,你这从南到北一来一回的,马儿都累晕了,更何况是人。” 管家很有眼色,顺势搀着信使边走边劝:“十一是吧?你就听我们国公爷的吧,跟着我走……”两人半拉半推地出了书房。洛音一直安静地站在书桌前,好似镇静自若得很。 “孩子,你手里的帕巾都要卷成麻花了。”尹达揶揄着看向她。 “父亲!我”洛音结巴着不知该如何解释,知道女儿家面皮薄,信国公也适时转移了话题:“来来,我们拆信。” 窗外一阵冷风起,屋内的烛火闪烁。 “你说什么?”内院,林氏望着来人,激动地追问道,“茉儿她、她还活在人世间?”主人家看来有大事,乳母抱着烨哥儿随着下人们退至外间。 嬷嬷扶着林氏坐下,柔声宽慰道:“夫人,您可要保重身子呀,太医说了您的情绪切勿起伏过大。”林氏此刻只觉得是菩萨庇佑,当年尹茉的死讯传来,别说夫君了,她也被打击得一蹶不振。这头林氏感慨万千,书房里的信国公摸着信纸热泪盈眶,见父亲如此,洛音上前轻拍他后背说道:“父亲,今年定是个好年。” 尹达胡乱擦去泪水,连声附和:“对对对!这是国公府的大团圆之喜,是好事!” 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忧。 夜幕低垂,柳太妃刚结束了晚间的礼佛,揉着额角随口指示道:“让人准备下去,今夜本宫要解解乏。”她身侧的瓴嬷嬷犹豫着应道:“娘娘,王爷还在府内呢。您看是不是明日”话还未讲完,便迎来太妃一记眼刀。 “怎么,本宫的话都敢驳了?”柳太妃欣赏着自己一双保养得宜的手,并不在意慎王的模样。她的心腹自然明白自己主子的性子,话从不说第二遍,只好硬着头皮出去安排了。 瓴嬷嬷带着满腹愁绪往慎王府后门方向走去,上个月柳太妃迷上了戏曲,开始只是请了个名不见经传的戏班子来府里搭台演出,可领嬷嬷却怎么也没想到柳太妃对此的痴迷程度。若是为了伶人一掷千金倒也还好,这京城之中多少贵妇人并不吝啬花钱捧角。只是柳太妃越发地喜爱戏班中的一名男伶,召见人的次数越来越多,不禁使得瓴嬷嬷心下变得警惕起来。 这伶人不过是一介武生,在瓴嬷嬷看来此人的长相并不出色,平日里在太妃面前更是沉默寡言,她就是想破了头,也想不通柳太妃为何对他另眼相待。 戏曲班子落脚在西街楼市一处民房里,穿过繁复的巷子,瓴嬷嬷谨慎地观望了四周,确认无人在意她的动作,才快走几步上前叩响了院门。 嘎吱一声,老旧的大门被人从里头打开。见到是瓴嬷嬷,开门的人表情依旧纹丝不动,语气不咸不淡地说道:“嬷嬷来了。” “收拾快点,我在老地方等你。”见他如此,瓴嬷嬷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眼神蔑视地把他上下看了一番,“也不知道主子瞧上了你什么?”她匆匆丢下这句话戴上披风便离开了。 男子盯着瓴嬷嬷的背影,扯了扯嘴角。 第151章 藏污 金丝檀香的气味在卧房内弥漫开来,嬷嬷小心地将太妃发髻上的钗环取下。“行了,你们先退下吧,今晚本宫不用这么多人服侍。”柳太妃将嘴里的最后一口燕窝咽下,开口吩咐道。 在她房里伺候的奴仆们知道主子喜静,无人敢多言,只是默默地加快了整理的动作,以免打扰到太妃此刻的好心情。 而换上了一袭素白寝衣的柳太妃慵懒地靠在美人榻上,神态愉悦。 天边乌云密布,似乎酝酿着一场大雨。 “王爷,王妃派人过来了。”身着玄色短打的侍卫低声告知。 书房里,慎王裴戍从烛光中抬起头,笑着说道:“快让人进来吧。”不多时,一名侍女态度恭敬地朝裴戍行礼:“见过王爷,王妃让奴婢前来给您送上安神香,是王妃她亲手调制的。” 裴戍温声叫起,想到自己也有许久未曾踏入后院了。近来因为晋王去了云南,天子便令他从旁协助处理一些朝廷公务。 “看来本王今夜是要去向王妃亲自致谢了,你先回去。”慎王坐在书桌前打趣道。侍女一听,不禁眼底放光,连忙点头应道:“小的定将消息带到!那王爷,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侍女刚走出房门,慎王脸上维持的笑意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爷,需要属下把东西处理了吗。”侍卫小心翼翼地请示他。其实慎王最是厌恶香料,但只有跟在他身边多年的管家和侍卫知晓其中的根源。 裴戍不语,视线缓缓落在了桌面的香盒上,良久才开口说道:“罢了,毕竟是王妃的一番心意。你把这盒子收起来,放于书架最内侧。” “是。” 裴戍继续埋头处理公务,忽然,书房外管家气喘吁吁地叩门求见:“王爷……老奴有要事禀告。” 夜渐深,尹茉提着灯笼行至云南王府正厅前,入目所及,皆是黑白。 “郡主,您先去小厨房用点汤药吧。”换上粗麻丧服的段舒芫跪在蒲团上,看着盖在她父王身上的殓衾入了神,对身边丫鬟的哄劝充耳不闻。 见她毫无反应,婢女很是为难。 “你去房中将郡主的披风拿来。”尹茉走近吩咐道。 听到尹茉的声音,段舒芫也无动作。望着已布置好的灵堂,尹茉有些恍惚,不曾想自己还未与段青林解开彼此的心结,爱人就先行离去了。 “我看不懂你。”段舒芫的视线落在了另一个殓衾的位置,那里摆放着安玉棽的尸身。 尹茉将手中的灯笼搁在一处,段舒芫继续补充:“华嬷嬷心里怕极了,傍晚时分还求至我跟前,想探探你的口风。” 当初安玉棽对待情敌有多狠辣,华嬷嬷就有多害怕尹茉会趁此报复回来。 尹茉倒是不打算遮掩:“你母妃的确死的太过容易了些。”此话一出,段舒芫猛地转过头来。 “可她终究是你喊了十多载的母妃。”尹茉平静地陈述着,“她参与了你的成长,这点是永远无法被抹杀掉的。” 心头微酸,段舒芫吸了吸鼻子,睁着红肿的双眼开口:“谢谢你。” 尹茉眼神柔软,向她伸出一只手:“晚来夜露颇重,你若不想倒在灵堂里,先随我去厨房里用完汤药,再回来守夜,可否?” 唔……少女咬着下嘴唇,尹茉感受到她的犹豫,耐心地等着对方的决定,并没有出声催促。 过了一会儿,段舒芫深吸一口气:“父王母妃都不在了,我总觉得陪在他们心里能够安定许多,不是有意端着郡主架子的。” 少女皱巴巴的表情,实在令人疼惜。尹茉半蹲下身,轻轻地把段舒芫抱住,摸着她的发丝说:“孩子,你不是一个人。” 如此轻柔,直接让段舒芫忍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但她还记得自己身在何处,拼命抑制住喉间的哭音,不想打扰父王和母妃的安宁。 婢女拿着郡主的披风,在廊下站定,灵堂里的哭声断断续续的,段舒芫抽噎着说道:“我有些怕……” 至亲的骤然离世,今后的路该怎么走,段舒芫没有头绪。 “郡主大可以放心。”一道男声在二人身后响起。 少女泪眼模糊,从尹茉怀中退了出来,偏头整理着自己的仪容。尹茉起身去瞧,见到来人是自己的侄子,心下微松。 “姑姑,晋王托我来带个信。”尹清晏目光清明地向她们解释,“给朝廷报丧的人先头已骑着快马出城去了,以及您与郡主是否愿意随我们一同回京?” 短期回京的打算其实不在尹茉的计划之中,但她看着身边垂眼沉默的段舒芫,轻叹。 烛光摇曳的浴房里,热气不断攀升着。 隔着一扇浴帘,男子被人用微透的黑布蒙住了双眼,语气恭敬:“主子,今儿您想玩什么把戏?” 柳太妃斜靠在浴凳上,闻言起身,在靠近男子的时候,神情恍惚像是在看别的人一般。 可男子脸上谄媚的表情惹得她极其不悦,挥手甩了他一巴掌,厉声斥责道:“本宫让你开口了么?” 男子马上跪下了,埋首示弱道:“都是奴才的错,还请主子息怒。” “行了,你滚进来。” 柳太妃不耐地扯开了身上的披风,露出了里边轻薄的寝衣,暗自思忖:“这次的香味怎得如此刺鼻?” 男子跟随她的脚步进了浴房,脖颈被热气熏得泛红。 听到房里头持续的水声,独自守在门前的瓴嬷嬷越发愁眉苦脸,她盯着天边银灰色的月牙无声诵着经文。 “你再说一遍?”书房,慎王语气不稳地质问道。 管家自知大祸临头,心一横把事情和盘托出:“起初老奴以为只不过是普通的礼品,清点之时才发现不对,那大箱子里居然躺着一名昏迷不醒的幼童。” 裴戍当机立断吩咐道:“走,去库房。” 亥时,威远侯府一片大乱,家奴们纷纷出动寻人:“小少爷!小少爷,您在哪儿啊?”顾青山扶着哭到近乎昏厥的云姨娘,急得跺脚。 二房傅氏也被这番动静给吵醒了,待她穿戴整齐赶到主院,就见到云姨娘抓着顾青山的衣襟口不择言道:“若是佑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这个贱人一起给我儿陪葬!” 她嘴里的贱人,乃是顾青山的新晋宠妾,瑶娘。 第152章 心虚 前厅,傅氏扶着摇摇欲坠的云姨娘,眉间紧锁。 “一群没用的东西!找个孩子都找不着,本侯养你们这群护院有何用处?”顾青山用力地拍打着桌案呵斥道。 底下无人敢应,管家只得硬着头皮出声:“侯爷,息怒。” 一听他这话,顾青山更是怒火中烧,只见他拿起手边的茶盏,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盯着落在脚边的碎瓷片,云姨娘语气幽怨地说道:“侯爷非要把佑儿带到书房去,妾身忙着对账无法抽身,想着孩子在您那儿,总是没必要担心的。结果呢?” 闻言,顾青山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而站在角落的瑶娘则微微低了下头,透出一抹白皙之色,旁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狐媚子!”云姨娘落座后,依旧是愤恨难平。 顾青山沉声吩咐:“管家,你带些人出府去远山镖局一趟,就说本侯重金寻子。” “属下领命!”众人齐声道。 傅氏身处二房,面上不便对大房的后院之争指手画脚,可碍于威远侯迟迟未有续弦的打算,这回纵使她心中再不愿,也得强撑着精神过来瞧瞧。 厅内仅剩威远侯几人和服侍在侧的贴身奴仆,顾青山这才卸下了力气,靠在椅背上愁绪万分。 “侯爷,您……您的头风又犯了么?”瑶娘走近他,柔声细语地安慰他。顾青山握住爱妾递过来的帕巾,沉默不语。 看着这一幕,云姨娘止不住地冷笑:“侯爷,您总得给妾身一个说法吧?先前顾及着侯府的脸面,妾身才没当着府里这么多人把侯爷做的好事都抖落出来,闹您个没脸。” 前头早些时候,顾青山就领着小儿子来了书房,计划监督他好好地练几个字。没想到才过了一个时辰,就听到门外小厮来报,说瑶姨娘站在廊下求见。 自打把人迎进侯府,顾青山对瑶娘那叫一个宠爱有加,自是不会当面拂了美人的好意,可眼下佑儿还在书桌前练字,也不好开口叫停。 “侯爷,瑶姨娘说她无意在此打扰您和小世子,只是食盒里放着姨娘亲手做的盅汤,望您能赏个脸,汤冷了就不好喝了。”小厮一字一句复述着原话。 顾青山很是动容,这时房里头传出男孩困倦的声音:“父亲,佑儿能否稍作歇息?” 威远侯他立刻回头应道:“好,你就在房里的方榻上午睡,届时为父会亲自来叫醒你。”小厮明白主子的意思,伸出手指向前院的西南方,低声提醒:“侯爷,姨娘这会儿就在竹林小道尽头的清风苑等您。” 男人拍拍对方的肩膀,“你是个仔细的,等会在前院找个稳重点的嬷嬷守着世子,本侯去去就回。记住,不要让云姨娘知晓此事。”顾青山仔细叮嘱道。 小厮在侯爷面前露了个脸儿,言语中的喜气遮不住:“是是是!奴才这就去挑人,侯爷您放心!” 清风苑,瑶娘坐在椅凳上,对镜不慌不忙地整理着被风吹乱了的碎发。 直到门外响起丫鬟的行礼声:“见过侯爷。”镜中女子的脸上顿时冰雪消融,转身,又是一副温柔解语花的模样。 “侯爷,您来了。”瑶娘垂首说道。 顾青山作势将人给拉了起来,只是在起身的过程中,女子肩上系着的披风不慎滑落,露出了内里的清凉打扮。“顾郎,妾这一身好看吗?”瑶娘踮起脚尖悄声道。威远侯身形微滞,瑶娘见他僵在原地,举止更加大胆,用丝带蒙住了顾青山的双眼,勾着人往里间走去。 屋里头正打得火热,院门外有个婢女鬼祟的身影匆匆消失在了茂密的竹林中。 啪的一声,顾青山的思绪被打断。他抬头一瞧,看到云姨娘张牙舞爪地扇了瑶娘一个巴掌,嘴里还不停叫嚣着要她给佑儿偿命。 “够了!”男子大声喝道,“你到底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云姨娘瞪着哭到发红的眼睛,扯着嗓子喊道:“闹?到底是谁在胡闹?侯爷您扪心自问,倘若佑儿近日在妾身的眼皮子底下,他会出事吗?啊!”她早就听说了瑶娘这狐媚子往日里天天勾着顾青山白日宣淫,她管不了,也不想管。只是云姨娘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次竟然连累到了她的佑儿。 顾青山本就心虚,云姨娘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未免场面太过难堪,傅氏轻叹一口气,起身说道:“侯爷,之前在您书房伺候的小厮这会子醒了吗?” 管家在距离前院不远的一处假山内发现了被打晕过去的下人,正是在威远侯跟前传话的那名小厮。顾青山反应过来,傅氏这时候是在给他台阶下,他立马起身应道:“本侯亲自去审,这里就劳烦弟妹你了。” 望着男人急切的背影,瑶娘捂着侧脸,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傅氏摇了摇头,吩咐身后的侍女去厨房熬些安神汤来。 这回,厅里只剩下了神色各异的女眷。 暗色的库房里,明亮的火光照在了孩童的脸上,侍卫伸手探了探鼻息,扭头回道:“王爷,孩子还活着。” 一旁的管家躬身等待着慎王的指示,然而等了半晌,主子却是一言不发的。“王爷,是有什么不对吗?”侍卫出声问道。 裴戍认出这箱子出自威远侯府,而安睡在侧的孩子他也见过,乃是顾青山最宝贝的小儿子,也是威远侯府的世子。只是幕后之人为何要将这孩子迷晕送到他的王府,此刻他想不通。“罢了,你们先将孩子裹好,与本王一道去后院见见王妃。” 信国公府,洛音盯着孩子可爱的睡颜,小声念道:“烨儿,你父王终于要启程回京了,你想他吗?”抱琴和知棋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明白主子这话的意思。 房内,晋王把家书小心放好,无视尹清晏眼里的揶揄说道:“行了,说正事。” 尹清晏自顾自地拿起茶壶,边倒边答:“小姑姑点头了,毕竟回京路途遥远,与我们一道有个照应。” 他将一杯清茶放于晋王面前,继续调侃:“不过这一次老狐狸可谓是损失惨重了。” 裴垣饮了一口茶,淡笑着对他说:“老狐狸背后的那头老虎才是我们的目标,这只是个开端。” “殿下所言甚是,不过臣得回房写封书信告知一下双亲及妹妹,给小姑姑她们接风洗尘。”尹清晏出声告辞。 晋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个大舅子的背影威胁道:“对了,本王忘记与你说,福康也寄来了书信,有两封。” 一句话成功地将人定在了原地。 第153章 冷冬 云南王府的白事一完,便又过了四五日。 辰时,一名侍女领着从外头请来的大夫刚走过垂花门,急步往抄手游廊走去。院子的台阶下,还有小厮们在闷头做活。 手里拿着掸子的仆妇身量略厚,站在石柱边上用余光打量侍女二人的背影,她凑近同伴悄声说:“听说昨个儿夜里小世子又惊悸了?”另一名被搭话的女子明显年轻些,她是二房派过来给主院帮把手的,闻言只以嘘声作答,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情。 “哼,你就是个胆小的,罢了罢了。”人努了努嘴,忽而一阵冷风袭来,仆妇缩着脖子抱怨道:“眼看冬至临近,外头愈发冷了,也不知小世子这隔几日就发作的毛病何时才能好……” 屋内,云姨娘熬了一宿眼眶干涩得紧,可她却不敢闭眼躺下,就这么守在刚刚入睡的孩子身侧。“您这样太伤身子了。”贴身丫鬟刚送走了大夫,回来就见到自家姨娘神色憔悴,几次拭泪。自从那日小世子被慎王妃深夜送回侯府,姨娘就一直待在此处,绝不离开小世子半步。 “佑儿他一出娘胎便在府里锦衣玉食的养大,若不是遭了她人暗算,怎会有今日这般苦楚?”云姨娘望着儿子日渐消瘦的脸蛋,难忍泪意。 丫鬟想到慎王妃与傅氏夫人有亲,温声提醒云姨娘,是否该去一趟二房道声谢。虽然云姨娘身为小世子的生母,但按照礼制是无法面见慎王妃的。 云姨娘闻到了孩子身上黄连和甘草混合的药味,疲惫地点头应道:“你说的对,也怪我这几日精神不济,没想到这一茬。等会儿收拾一番,你随我一并去趟二房。”见她听了进去,丫鬟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前院书房,顾青山坐于桌案前,耳边又响起了那晚慎王妃当众应对的话:“侯爷,此次会在礼佛途中遇到被歹徒挟持的世子也出乎了本王妃的意料,幸而王爷他安排了得力部下跟随本妃,这才能够护子周全。”威远侯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而放在他手边的茶水早已凉透。 一旁管家上前低声说道:“王爷,镖局那处老奴已经吩咐妥当了,不会对外泄露。就是当日动静闹得颇大,咱们侯府周边怕是瞒不过去。” 顾青山沉吟半晌:“无妨,本侯明日上朝之时会亲自向慎王致谢,毕竟向陛下告假多日,也得有个收尾。” “侯爷,您这是?”管家试探着出声问道。 顾青山的眼神落在了慎王妃递来的三页药方上,上头实则写明了佑儿是被人打晕放进箱中送到了慎王府,敌人在暗他们在明,慎王不便出面,让慎王妃代为转交孩子,并临时想了个说辞和他通气。 顾青山往日里并未留意到慎王这号人物,实在是因为晋王裴垣在朝中的影响力完全盖过了他。经此一事,就连他都不得不重新看待这位低调王爷了。 思绪之间敲门声起,外头小厮通禀:“侯爷,瑶姨娘来了。” 威远侯抬手将案上的信纸压在了卷宗之下,开口让人进来。 不多时,厚重的门帘被下人掀开,女子身穿靛蓝菱纹绵袍从容提裙,一举一动皆是风景,紧随其后的丫鬟手里提着食盒,亦步亦趋的。 “侯爷,瑶儿有一事相求。”瑶娘不等顾青山出声询问,率先表明来意,“妾知您近日心情欠佳,本不该来打扰。“ “无妨,你说便是。其余人先出去候着。”顾青山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说道。 书房内,银丝炭燃烧后带出了浓郁的草木气味,瑶娘往前几步,跪坐在了威远侯手边,像只狸猫一般伸出自己的爪子,握住了男人的拇指。 “侯爷,瑶儿好怕。”女子把头靠在了顾青山的膝上,侧脸紧贴。 威远侯并未动作,而是等着瑶娘的下一句解释。 “小世子失踪,云姨娘认定了是妾所为,可侯爷您是知道的啊!”顾青山挑起女子的下巴,发现她的眼中噙着泪,神色倔强。 “哭什么,本侯自然是不会怀疑到你头上的。”顾青山出言安慰,原本叫她待在自个儿房里,没事别出门,也好避避风头。瑶娘却不依,只说这与关禁闭无半点差别,不提紫云堂那位,倘若自己听信了侯爷的安排,终日躲在屋里,那侯府其他人私底下不得将她编排死。 顾青山拧着眉,气息略不稳道:“胡说什么!张口闭口就要死要活的,也不怕折了寿去。”瑶娘一寸一寸地往上爬,柔若无骨的手指在男人的小腹处打着圈儿,软声央求:“侯爷,那妾能否和您打个商量,出府去寺庙里修身养性呀。” “你……嗯……还想出府?”威远侯克制住身下的冲动,推开了瑶娘,欲起身往净室里走。哪知下一秒,瑶娘解开衣襟露出了雪白的肌肤,男人一把将人护住,气急斥道:“你疯了?” “我只是想求一个安宁,去庙里给你还有小世子祈福也不行吗?”瑶娘情绪激动,甚至连尊称都给忘了,“当初你说过,入了侯府定能护住我的,这句话还算数吗?侯爷,自从我给您当了妾,被人打了巴掌我忍了,可是她们还给我扣上一个谋害世子的罪名,瑶娘如今都成了一个毒妇了!” 对着哭的梨花带雨的宠妾,男人方才硬了半分的心肠又有软化的迹象。一边给人系上盘扣,顾青山一边还得温声哄人:“好好好,你别哭了。不就是去寺庙散心吗,本侯允了。” 话音刚落,美人香扑面而来。温香软玉在怀,威远侯哭笑不得地说道:“本侯拿你简直根本一点办法也没有。”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瑶娘双目微垂一脸平静,眼神更是冷了三分。 寒夜,大雨如注。 道观里,裴宸靠在轮椅上看着傍晚时分送来的信件。“瑶娘这招以退为进使得不错,账册到手自然不必虚与委蛇了。” 一旁掌灯的寒川打趣道:“主上的声东击西也不赖,做了个局让侯府从内里乱了起来,方便我们趁火打劫。”主仆二人会心一笑。 要说发现这本账册也实属意外之喜,一开始任凭瑶娘如何削尖了脑袋打探,始终不得其法。若不是小世子失踪让云姨娘失了理智,连老夫人的牌位都被请出来,顾青山惊得大发雷霆,可细细分辨,威远侯的脸上除了怒气还掺杂着不安。 而就是这一瞬,让瑶娘察觉到了端倪。 “威远侯老夫人的牌位内居然设有暗格,顾青山还真是个大孝子啊。”寒川语气中的嘲讽遮不住。 裴宸摸了摸腿上盖好的毯子,扬眉补了句:“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晨光熹微,半明半暗的天边尽头有雨燕成群交错地飞过,行驶的马车上銮铃叮当作响。“小姑姑,郡主的眩晕之症有好转了些许么?”尹清晏扯着缰绳,靠近车帘略表关心。 第154章 初雪 自打晋王他们一行人启程回京,云南王府这位体弱的小郡主就像是被下了巫蛊一样,时不时就会发病。昨日直喊头晕,前日则是心口疼,闹得是人仰马翻,大家伙儿回程的速度也就缓了下来。这不,尹清晏因有亲缘在身,又被裴垣打发过来送些早食。 他的话音刚落,车帘的一侧就被人掀开,露出了一抹霁蓝的袖边。 “表哥,你来了。”少女的音色清脆,若是往深探究,还余几分期待。尹清晏淡笑着问道:“怎么今日竟是表妹先起了?” 段舒芫垂眸应他:“方才我听到外头的动静便醒了。”握住缰绳的男子观察了她的脸色,见段舒芫不再似几日前迎风就倒的憔悴模样,心里安定许多。“世子,晋王殿下在寻您。”身后的侍卫小跑过来提醒尹清晏一声。 望着二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段舒芫缓缓放下车帘,轻叹一口气,怎料转身就见到尹茉靠在软垫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满脸的若有所思。 “你、你这般目光是何意?”段舒芫在不自觉中带上了点女儿家羞恼的语气。 尹茉一边顺手倒了一杯茶,一边慢慢说道:“舒芫,你先喝点茶润润喉,待会儿你我好好谈谈。” 长辈的款儿一出,段舒芫明白尹茉这是会错意了,她急忙摆手阻止:“等等!这次你怕是误会了,我待表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误会?尹茉翘首以盼地等着女儿接下来的辩词,少女怀春她是过来人,更别说前面那一幕,段舒芫脸上的神色她岂会看错。 “好好好,你别急,我呀不逼你。只不过舒芫你年纪尚小,婚嫁之事为时过早了。”尹茉担心段舒芫的身子骨,温声安抚着。 眼见这势头越描越黑,段舒芫不禁脱口而出:“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娘啊!怎么不听女儿的话呀?” 话音一落,车厢内瞬间安静了。 尹茉惊得从软垫上坐了起来,激动地连声说道:“舒芫,你、你喊我什么?啊?” 此刻段舒芫的脑海中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直到她的双臂被尹茉紧紧握住,迫使她抬起头面对:“我……我就是有些慌张……”话头刚起,尹茉倾身将人给抱了个满怀,段舒芫下意识地仰头,表情无措。 “舒儿,你这样我已经很开心了,真的!”遮不住的哽咽声在少女的耳边更是放大了数倍,段舒芫鼻尖微酸,她其实不是不懂连日来对方的欲言又止,实在是因为自己深陷在过往之中。可是回头想想,尹茉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你能再给我一些时日么?”段舒芫轻抚尹茉的后背,与她柔声商量道。 女儿这般轻柔的对待自己,尹茉哪有不应之理。就在这时,车门外的侍女小心地出声:“郡主,您今日需要服用的汤药好了。” 尹茉放开了她,背过身去擦拭脸上的泪水。段舒芫耐心等待她处理完,才让人将药端进车内。 “奴婢见过郡主和夫人。”侍女低声道,“外头风大,奴婢还给二位拿来了雀翎斗篷防寒保暖。” 尹茉接过她递来的衣物:“你有心了,多谢。” 侍女受宠若惊,赶忙回她说自是分内之事,不敢接下尹茉的谢意。一旁的段舒芫笑了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轻松了,说一句如释重负也不为过。 而居于车队中段位置的安尚书则没有她们这样的好心情了,越临近京城,他的内心就越沉重。他推开车窗,扑面而来的寒风打在脸上,针扎一般地疼。 京城,安尚书府。 一名小厮提着食盒穿过抄手游廊,正巧大夫人燕氏从佛堂里走了出来。“小的见过大夫人。”小厮停顿一瞬,才出声行礼。 燕氏循声望去,发现是在自己长子安淮予院里伺候的书童。她心下觉得有些奇怪,便走近询问道:“这会日头才出,淮儿他就让你去取早食了吗?” 被大夫人这么一问,书童的头愈发往下低,谨慎作答:“回夫人话,大公子今日需得早些出门去书社。” 长子爱书不是什么秘密,燕氏放下心来,怕长子等太久挥手便让他先行,还不忘叮嘱人记得给他家公子带上鹤氅再出门。书童暗喜,知道瞒过大夫人了,他出声谢过燕氏,匆匆提盒告退。 南门大街上,商贩走卒,好不热闹。一辆黑色马车穿插其中,行至龙津桥往西面走,距离皇城中心又远了不少,来到了一段柳荫路上,很快车夫驾着马消失在了拐角处。 环境清幽的民居内,倏地一阵噼里啪啦瓷器破碎的杂音刺入耳膜,立于内室的男子盯着对方,蹙眉低声哄道:“画意,你别这样好么,嗯?” 被叫到名字,躲在花梨六柱架子床上的女子转头看过来,一双鹿眼盈满了泪光:“求您了,安公子,放我走吧,我真的不想拖累您,成为您的负累。” 她口中的安公子不紧不慢的往床榻边走来,撩开了帐幔,半俯下身摸着画意的青丝,并不肯应她的哭求。画意拿不准意思,听书社的人说,安公子出身尚书府,面容俊俏,从容弘雅。任她如何想破脑袋,也依旧想不通为何男子会瞧上她这不起眼之人。 “画意出身不显,不过是书社里帮忙临摹的下等人,难登大雅之堂,配不上公子您。”思及此,女子眼眶红透,抖着嗓子吃力地想要说服安公子。 安淮予爱极了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眼中的笑意止不住。他担心吓到女子,克制住了想要抱抱她的冲动,单手握住了画意的手,另一只竖起认真地对着女子的眼睛许下承诺:“我安淮予,定不负你!画意姑娘,这回你该信我了吧。” 感受到了安淮予的真心,画意好不容易硬起的心肠就这么被他三言两语给击溃,女子哭得更加悲伤了。 “好了,你身子不好,别这么折磨自个儿,放宽心,要是有我呢,不哭了不哭了。”安淮予伸手抹去了心上人侧脸的泪珠,顺势把人抱进怀中好好安慰,“我们画意可不是什么负累,能将墨水洒我一身这本事可不是谁人都有的。” 美人含泪怒目而视,娇声争辩:“安公子您欺负人!那次又不是我的过错,谁让您闯进来,我还以为是哪家的登徒子呢!” 说起这两人的初见,也是一段故事。安大公子被人误导以为长廊尽头那间房是书阁,结果没料到女子在内准备换上男子的装束,差点打起来。 “女扮男装,别有一番风采。”安淮予只要一想到当日的情形,忍俊不禁。 “您不许说了!”画意受不住他戏谑调侃的眼神,气恼地捂住了男子的嘴唇,却忘了自己还在人的怀里。 安淮予呼出的热气似是烫到了女子,她悻悻得收回手,不料下一秒自己的嘴唇被人吻住。 屋外,初雪飘然而至。 第155章 画意 未时,屋中熏炉燃香未尽。 不远处散落在地的衣裳罗裙,往里几步的床榻之上,画意鬓发湿润地靠在安淮予的胸前平复着呼吸,就在这番温存之际,女子的脑海中浮现出方才自己情动的表现,冷静之后只觉得太过丢脸,有失女儿家的自持。 “意儿,你还好么?身子可有碍?”男子留心到画意此刻的异样,扬指轻扫她脸上黏着的发丝,偏头温声关切道。画意抬眼看向他,正要回话,这时一阵门环轻叩之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公子,今日是咱们夫人的生辰,您可千万别给忘了。”书童纠结了好半天还是硬着头皮给他家公子提个醒,只是瓮声瓮气的,颇有点儿心里没底儿的意思。 安淮予无奈地闭上了眼,清清嗓子应了句:“给母亲的贺礼昨日就让琳琅斋的店家备好了,你吩咐浴房烧点热水,我整理好后便去取。” 听到了主仆之间的对话,画意垂眸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安淮予捏了捏画意白皙的肩膀,示意她自己先去沐浴。 可下一秒女子陡然按住了他,就在男子疑惑不解之时,画意紧闭双眼吻了上去。 女子的技巧很是生涩,这种依葫芦画瓢可又毫无章法却不断地在挑战着安大公子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意志力,男子神情紧绷,想到府中母亲的生日宴,终究是伸手推拒:“意儿,今夜府里头有家宴,我明儿定好好陪着你。” 画意粉面潮红,睫毛微湿,她鼓起勇气揽住对方说道:“我、我也想让你开心。” 对于心爱之人的主动,安淮予很是欣喜。怎知下一秒,画意的大胆出乎男子的意料,“嘶……嗯……意儿,你不必如此……”隐忍与克制在女子跪俯下去的那一刻瞬间土崩瓦解。 另一边,书童安排好热水之后快步赶到正房门前,又听到先前那阵熟悉的响动,脸上的笑容立刻垮了下去。他垂头丧气地走到台阶处,席地而坐,抱着头口中还念念有词;“阿弥陀佛,各路神仙保佑公子今儿能按时回府,佛祖菩萨王母娘娘就算小的求求各位了!” 要说这位画意姑娘,的确生得极美。雪肌乌发,我见犹怜,不然如何让他们这位终日埋首书堆的公子整日牵肠挂肚,还动了花重金替人赎身的念头。 连金屋藏娇的这等话本子里的把戏都学会了,每日眼巴巴地讨好佳人。起初他家公子还担心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恪守礼法,生怕唐突画意姑娘半分。好几个月的光景,知道人姑娘的乳娘病逝,公子是又出钱又出力,凡事都亲力亲为,忙前忙后地跑了一趟,这才将这位冰山姑娘的心给捂热。 身为书童,他也没少替公子在府里头遮掩。虽说开心主子终于是抱得美人归,但他也明白府里的大夫人燕氏是绝对不会接受画意姑娘的。他日若是东窗事发,回想起公子这位母亲的手段,书童不禁打了个寒颤:“阿嚏!哎哟,下雪的日子真是冻的慌!” 天色渐暗,尚书府灯火通明。 饭厅,燕氏望着眼前一大桌子的佳肴,脸色并不好看,站在一旁服侍的贴身婢女请示道:“夫人,不如奴婢去前院瞧瞧?” “不必!”燕氏摇了摇头,“再等等吧。” 安府二小姐适时给她奉上了一杯热茶:“母亲,您喝点茶水润润喉,指不定大哥的马车这会子就到门前了。” 燕氏的注意力被女儿的话分散,她挤出一丝笑意,就在低头饮茶的时候,厅外的门房通传道:“大公子到!” 安淮予今日外披的是一件玄色鹤氅,玉冠束发,他身后的书童捧着贺礼。 “儿子来迟,这便给母亲大人赔罪!”步入厅内的男子一撩外袍作势要跪下行礼,燕氏终归是舍不得起身就要拦,不过比她动作更快的是自己的女儿,被胞妹一把拉住的安淮予有些愣神。 安府二小姐朝自家兄长眨了眨眼,回头笑着与燕氏撒娇道:“知母莫若女,娘亲,女儿是不是很冰雪聪颖。” 燕氏立在原地哭笑不得:“罢了罢了!你这冤家,还不赶紧让你哥哥入席。“ 落座之后,安淮予脱下鹤氅,露出了内里的绣金殷红常服,倒是显出了几分从前未曾有过的风流之相。他挥手接过书童手中的礼盒,亲手献上了送给母亲的生辰贺礼。燕氏欣慰极了,就在这时,她留意到安淮予手腕有几道划痕,眉头微皱:“淮儿,你手腕怎得伤了?” 安淮予垂眼,神情不变地应道:“书社里有人养狸猫,儿子逗弄她的时候被挠了几下,母亲不用担心。”听完长子的解释,燕氏留了个心眼,面上一副不打算追究的慈母风范,开口叮咛安淮予记得回房擦药,淡笑着就此揭过了。 席间,燕氏提到了夫婿安寅礼:“你们父亲提前出发去京郊别院,说是晋王他们的车队不日就要到了。” 安淮予放下了手中的象牙箸,抬起头问道:“那明日儿子去一趟祖父的书房,开窗通风。”安尚书的书房属于府中的重地,除了长子长孙,其余人等不得私下闯入。 “对了母亲,祖母那边知晓吗?”女儿舀了一小碗鱼汤放在燕氏手边。 “自然。”婆母近日去了京郊的太华山礼佛,燕氏的消息自然不会落下她,不过婆媳之间的嫌隙她并不想让孩子们也跟着烦忧。 是夜,范嬷嬷伺候燕氏换好寝衣就听见主子沉声说:“看来淮儿这些时日的早出晚归并非是去书社。” 嬷嬷半跪在她身前,小心翼翼地为她脱鞋:“夫人何出此言?” 哪家的狸猫会将男子的颈后也给挠到,分明是外头的野狐狸在燕氏的眼皮底下作乱。纵使安淮予今夜回府的时候打扮得十分妥帖,可到底是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不懂得隐藏情绪。 “淮儿提到书社养了只狸猫之时,眼神柔的能滴出水来。本夫人是过来人,哪里会由着他三言两语就给蒙骗过去。”燕氏冷笑道。 主子在气头上,范嬷嬷不敢出声。 “若是让我查出来,定让人吃不了兜着走。”燕氏愈发生气,“你去替我走一趟,找个得力的去淮儿光顾的那家书社探探虚实。” “是!”范嬷嬷起身应下。 热气氤氲的浴房里,画意解下轻薄的外衫,走入水池中。女子闭气将头沉入水下,直到自己呼吸不畅才从水底挣开,稀里哗啦的水声在耳边响起,她抬头擦去挂在额发上的水珠。 “爹,娘,意儿想你们了。”她喃喃低语,眼底透出一股悲凉。 第156章 报复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回荡,家家户户的门窗紧闭,更显人气寂寥。 屋里没有点灯,男子握着手心里的一串铃铛,上头的漆色掉了几分,看得出来年份有些久了。“小铃铛,怎么哭了?快过来,让姐姐给你擦一擦。”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却一直留存在他的记忆中。 叩门声响起,来人说道:“主上,时辰到了。” 地牢,顾汐芸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神情麻木。这时,门锁被人打开,她以为是来人是云雀,头也不抬地说:“你给我滚!”然而今夜顾汐芸并没有听到云雀的回话,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她察觉有异缓缓抬起头,印入眼帘的是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王嫂,近来可好?”男子朝着顾汐芸笑了起来,一如往常的和煦。顾汐芸甚至以为是自己被关太久了,都产生了幻觉,站在她面前的人,居然是慎王。 “你、你是裴戍?”顾汐芸语气从犹疑到肯定,眼神也随之亮了起来。她使劲全力抓住了裴戍的衣袖:“慎王,你是来救我的么?快救我出去,救救我!不知道是哪个疯子把我关了起来!”瞧着女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裴戍眼底的笑意逐渐加深,嘴上还是温和地应道:“好,我带你出去。” 顾汐芸一喜,结果下一秒颈间感受到强烈的痛意,整个人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慎王垂眸,面无表情地踢开她的手,出声吩咐道:“云雀,进来。” 身后脚步声起,裴戍转头看到双生子二人,倒也没说什么。云锦看着陷入昏迷的顾汐芸,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云雀干脆利落地上前几步行礼:“主上,您有何指示?” “逍遥丸赏她了。”男子吐出了几个字,神色自若。云雀有些惊讶,这药丸出自青楼,人吃下不出几个时辰就会开始发作,直至成瘾,一般都是老鸨想要控制手里意图逃跑的姑娘,不得不使出的法子。 看来这位顾府嫡长女得罪的人属实不算少啊,云雀暗自咂舌。 “云锦,你的恻隐之心不该用在此处。”裴戍意有所指,“不要忘了,我为什么会挑中你去威远侯府。” 双亲含冤惨死在眼前的那一幕,云锦不敢忘,她明白主上是在敲打她,立即跪下告罪,云雀在旁见自家姐姐还是知晓轻重的,心中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滴答的水声不绝于耳,周围的热气弥漫开来,顾汐芸被熏得很不舒服,努力地睁开了眼睛。起身的动作太大拉扯到方才的伤处,“嘶,好疼……嗯?我这是在哪儿?” 就在她满头疑问的时候,有一人撩开珠帘从暗处走了出来。 “王嫂,你醒了。”裴戍换了一身玄色阔袖蟒袍,迈步上前。顾汐芸隐隐觉得不对劲,她扫视四周,发现这是一间洗浴房,而她背后则是一口长方的浴池,壁上有几个出水口不断向内涌入热水。 “裴戍,你先是打晕我,如今将我带到这里,到底是何用意?”顾汐芸对男子怒目而视道。 慎王耸耸肩语调轻松:“王嫂这就怕了?” “别叫我王嫂!”顾汐芸脸上发烫,她揪着衣襟,忍耐的样子很是难受。 裴戍知道是她体内的药效在起作用了,他也不恼,蹲下身靠近对方开口说道:“顾汐芸,侯府嫡长女,当年因为冲撞你而被推入湖中的冷宫宫女,你还记得吗?” 一名无名的宫人罢了,顾汐芸毫无印象,根本无从回想。再者此刻的她只觉得自己体内像是爬进了万千只蚂蚁,奇痒无比。“你在说什么……我、我不记得了!”她捂着耳朵喊道。 话音刚落,顾汐芸的头发就被裴戍用力拽住,不等她出声呼痛,就被用力地往水里按下去。“她是这个世上唯一真心对我之人,也是,你这种人不会懂的。”裴戍冷笑着,看着她在濒死挣扎,内心竟奇异般获得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当年的裴戍不过是一名不受帝王宠爱的皇子,生母被贬进冷宫之后缠绵病榻良久,若不是母妃的贴身宫女担起了照顾她们母子的责任,他怕是活不到现在,可那么良善的宫女姐姐在寒冬时分被扔进深潭,永远闭上了眼。 观赏够了女子的狼狈,慎王手腕一抬一甩,顾汐芸重重地摔在了地砖上。“咳咳咳……”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脸上涕泪横流。 裴戍他想要杀了自己,顾汐芸真切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呼吸也因为疼痛而变得急促。“急什么,好戏还在后头呢。”男子温声提醒道。 女子紧咬下唇,体内一股又一股的热浪不断地在侵蚀着她的神智:“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裴戍!” 慎王沉默不语,很快顾汐芸的意识就变得模糊,恍惚间她好似听见了青玥的声音,恭敬且平稳:“主上,安排的人到了。” 顾汐芸陷入混沌,在逍遥丸的驱使下她胡乱地扯开衣领,露出了里边的小衣和大片雪白的肌肤。“热,好热啊!”是谁的声音,浑然媚态,不成体统!她如此想到。 裴戍神情厌恶地看向在地上蜷缩着的顾汐芸:“一切皆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说完这句话,他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推开的房门又被人关上,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云锦站在院中,面容冷肃。“阿姐,走吧。”云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好心提醒道:“这玩意儿的效果不闹个一夜都没办法解,明日还要过来收拾残局,先回去养养精神。” “云雀,我是不是很没用?”云锦望着她,眼里透出了几分哀戚。云雀知道阿姐心里不好受,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是十几载亲身历经的日日夜夜。 “阿姐,明日我给你熬碗甜豆花汤。”云雀提议道。云锦笑了起来,自家妹妹的厨艺连及格都说不上,不过亲人的陪伴的确是冬日里最暖心的安慰了。 云锦朝妹妹伸出了手:“好,那我便耐心等候了。”这下轮到云雀苦恼了,她有点担心厨房的掌勺,毕竟上次自己差点将屋子给点着,那叔气得直跺脚。 二人结伴离去,将屋内正在发生的混乱暂时抛诸脑后。 破晓,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 寂静之下,猛地起了一阵动静,房中的女子嘶哑着嗓子尖叫出声,令人不寒而栗。 第157章 心急 浴池里的热水早已冷却多时,空旷的水房里只剩顾汐芸一人。她抬起手臂,呆楞地扫视上面的红痕,好一会儿她才机械地掀开身上的被褥,映入眼帘的是自己未着寸缕的身体。 眼前的一切好似噩梦未醒,令人头痛欲裂,几欲发狂。 顾汐芸颤抖着抓紧了被褥,指尖发白。很快,她的视线落在了那处星星点点的红色血迹上…… 当云锦闻讯赶到廊下之时,恰好听见了顾汐芸用尽全身气力的哭喊:“这不是真的!不是!啊——” 与此同时,云雀踏入了正院。只见她步履不停地往东走去,通过一条小巷,是一座西朝东的垂花门。 “主上这会儿起了吗?”她谨慎地问了门房一句,得到对方肯定的应答后,云雀才敢继续往里走。 房内,裴戍一边悠闲地用着热气腾腾的早食,一边含笑聆听下属的汇报。 “主上,接下来该如何处置?”云雀目光游移。 男子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水,抬手递给她说道:“过来坐下,方才你说了这么一通,先润润喉。”云雀心里有些拿不准上位的意思,但手比脑子快,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手里已然拿稳了青瓷盏。 香气充斥在鼻腔,云雀低头将其一饮而尽,却忘了茶水是热的,这番是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挤眉弄眼的模样将裴戍都给逗笑了。 “你这性子,也忒急了点儿。”男子笑骂道,“看来之前教过你的话尽是全然忘了。” 云雀连连咳嗽,眼眶憋得红了。慎王又给她倒了一杯茶,这回也不急着递给云雀,只吩咐她先把人冷上几天,药丸定时续上即可。 “咳……主上您、您要回京了吗?”云雀捂着嘴唇,语气揣测地问道。 慎王将凉了几分的茶盏推至她手边,点头回应:“是,记得告诉手底下的人,这一次有大事要做了。” 长长的官道上,车队有序地行进着。 “殿下,用饭吧。”尹清晏推开车门,手里拿着烧饼和刚洗好的果子,精神抖擞。晋王原本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不得不开口:“世子昨夜倒是好眠。” 尹清晏将东西一股脑地全放在桌案上,笑眯眯地应道:“眼看着明日就要到京郊别院,后日就能归京回家,睡个囫囵整觉还是能够的。” 裴垣面无表情地撕了一块烧饼放入口中,咀嚼完说道:“我已修书给皇兄,不必让人安排宫宴。你随我进宫上交兵符,切记低调行事。” “合该如此。”尹清晏自是懂得晋王的用意,“小姑姑离奇复生以及王府郡主被换,还参杂着几条人命官司。京中关系盘根错节,风云吊诡,低调才能保护好她们。” 越是靠近皇城,尹茉的心境也越发复杂了起来。车内,段舒芫手里紧抱暖炉,肩上披了一条厚厚的毛毯,在马车的摇晃中昏昏欲睡。她自小生在温暖的彩云之南,加之身体欠安,王府的大门都很少踏出去。少女并不知晓这次的京城之行,将会彻底改变她的人生轨迹。 晋王府门前的两座石狮子昂首挺立,福伯揣着个手站在台阶上驻足眺望。 “管家,小的怎么还是没瞧见璟夫人的马车?”一旁的小厮伸长了脖子小声说道。自打几日前,信国公府派人来了一趟府上,提醒他们夫人和小公子将于今日率先抵达王府,等候王爷归家,以免落人口舌。 福伯将头上的帽檐摆正,没好气地拍了下小厮的脑袋瓜子:“急什么!” 南门大街上,抱琴提着两盒点心走出了糕点铺子,她上了马车后,开心地向洛音展示着今日新鲜出炉的松子糖和蜜乳糕。 知棋没忍住直言道:“你呀,比咱们小公子还能吃。”话音刚落,嘴里就被抱琴塞进了一块点心。洛音抱着烨哥儿笑得开怀,一时间,车内气氛正好。 不远处有一家新开的酒家,二楼的雅间里主仆一坐一站,正说着话。“夫人,书社的人说姑娘先前就已离开了,并未知会掌柜一声。” 林嬷嬷悄声把打听到的消息缓缓道来,“掌柜和伙计还提了一嘴,姑娘之前与尚书府的大公子走得有些近了。” 傅氏解开披风,眼神怔愣地开口道:“嬷嬷,知意她这定是还想着报仇呢。”林嬷嬷犯了难,许姑娘身为许家最后一根独苗,当初在夫人面前亲口应承了会好好替双亲活下去,不会做出以卵击石的傻事来。可现实摆在她们面前,人一声不吭地消失不说,还曾与安淮予有过接触。 “夫人且放宽心,老奴瞧着姑娘的性子沉稳,待人接物进退有度,不是那等子无脑之辈。”林嬷嬷宽慰道,“先静观其变,最重要的是先把人给找到。” “也只能这般行事了。”傅氏望向窗外,街上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半晌,她才侧目继续说道:“让书社的人守口如瓶。”林嬷嬷柔声应着:“这铺子是您的陪嫁,咱们的人不是个多嘴的。他们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自是一清二楚。” 晚间安府大房,伺候在外的侍女打起帘子。 “大夫人您要的厨房采买的单子,老奴都给您备齐全了。”在厨房办事的潘嬷嬷面带微笑,目光染上了几分谄媚。 燕氏这会子兴致不高,她还等着去调查书社的心腹回来禀报消息。“你把单子放桌上就行,檀音,给人赏钱。”就在婢女去拿钱袋的当口,范嬷嬷风尘仆仆地从外头进来。 “夫人,书社那边”在见到屋里有其他人在场,范嬷嬷适时收了口。“檀音,送人出去。”燕氏吩咐道。 下了逐客令,潘嬷嬷笑容不变,领了赏钱,对着大夫人千恩万谢了一番后跟着檀音出了门。 提着灯笼行至花园长廊的拐角,潘嬷嬷朝着自己后头扫了几眼,加快了脚步,匆匆往另一侧巷子走去,只是看着不像是厨房的方向。 内室,“没有异样?”燕氏凤眸微凝,“你找的人有没有好好查探?” 范嬷嬷解释道:“夫人哟,老奴找了三个人日夜蹲守在书社,传回来的消息均是大公子没有在书社与女眷接触过,而且书社后院确有狸奴出没。” 难不成是自己想太多了?燕氏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怀疑。 “夫人,您还查么?”范嬷嬷小心翼翼地询问她。燕氏心中变得游移了起来,她沉思片刻道:“罢了,眼前公婆归京的事先处理好再说,淮儿那头就暂时先搁置好了。” 炉中的松香快要燃尽,书童在外通传:“公子,厨房来人对一对您明日的早食。” 安淮予视线微闪,放下手中的书册,开口唤人进来。“见过大公子,这是明日厨房准备的菜色。”潘嬷嬷一改往日在人前的讨好模样,眉间带着警惕,伸手递上了单子。 “嬷嬷,薏米粥怎得不在这上头?”安淮予温声道。 潘嬷嬷态度恭敬地说道:“回公子,薏米虽利水消肿,但大夫人认为其会使身体冷虚,便让厨房换下,改为红枣桂圆粥。” 闻言,男子语气微沉:“多谢嬷嬷告知。” 第158章 京郊 一大早,挂着安府匾额的京郊别院多了份人气。 在主屋伺候的侍女撩开厚重的门帘,她人立在廊下,视线往院中转了圈在一人身上定住,张口唤道:“平安,你过来。”话音刚落,在角落扫雪的小厮便放下了手中抓着的扫帚,悄悄将雪水抹在身侧,拾阶而上:“姐姐,有什么吩咐?” 冷风袭来,直扑廊下,侍女眉头紧皱,不自觉地加快了语速转达主子们的意思:“去让厨房做两碗素面,老夫人和大爷都爱吃,旁的就是开胃小菜配齐全。”小厮连声应下,语气讨好:“好嘞!我马上去。” 说完拔腿就要跑,被侍女一把扯住,低声叮嘱:“对了,记住里头万万不能加花生碎,这是大爷最为忌讳的东西!” 平安笑眯眯地跑出了垂花门,踩着结冰的石子路上,少年人的活力似乎永远都是如此热烈,侍女盯着他的背影摇摇头,一旁的小丫鬟好心提醒道:“平宁姐姐,老夫人喊你呢。” 厨房里头,十足的忙碌景象。 “好在我昨天用蘑菇菌盖把这卤料熬制好,放那沉淀了一日,今日用笋熬卤,两卤同滚的香味可是再好不过了。”掌勺的厨子掀开锅盖一角,平安低头去嗅,果真如此,他摸着后脑勺乐呵呵地说着恭维话,不忘提醒大家伙儿快一些,别让主子们等久。 这头,平宁将烧好的热水倒入盆中,待稍微凉了些,伸手拧紧了帕巾,递与安夫人。屋内烧着金丝炭,“平宁你让人将路面扫干净些,这大雪天别叫爷们儿给摔了。”安夫人瞧了眼窗外,随口吩咐道。 一行人路过园子,安寅礼的目光落在离自己不远处的观景亭上,层层叠叠的屋瓦被莹白的雪覆盖住,遮住了其原本的颜色,迈步向前的脚步倏地停住,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那年别院,也是这么一场大雪纷飞的日子,自己有幸遇见的那一抹清丽婉约。 男人在雪中静静地站着,衣袂翻飞,脸上的表情似怀念似平静,揉杂在了一起。 “大爷,外边风大,别误了您给老夫人请安的时辰。”见安寅礼在原地驻足,跟在男人身边多年的长随多少懂得其中内情,碍于别院人多眼杂,他不得不低声提醒主子一句。 闻言,安寅礼收起短暂的失神,调整好状态开口道:“走吧。” 侧间,安夫人立于团寿跷头香案前,双手合十嘴中默念着佛经,神情虔诚。“老夫人,大爷到了。”服侍在侧的丛嬷嬷靠近她轻声道。 安夫人缓缓睁开双眼,勾起手心的佛珠,待丛嬷嬷将她衣裳处的褶皱一一抚平后开口:“走吧”。一踏进主屋便见到了负手等待她的长子:“儿子给母亲请安。” 安夫人眉眼间放松了些许,温声关切:“昨夜睡得惯吗?这别院连你母亲我都很少来,更别说你这大忙人了。” 安寅礼被她这么一问,心中又尝到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伤,男人嘴角温和的笑意微垂,语气保持恭敬:“回母亲的话,儿子睡得习惯,您不必担心。” “那便好。”安夫人放下心来,“这会儿早食应是安排好了,我们去前头饭厅吧。” 安寅礼点头,伸手示意安夫人先行。 桌上,安夫人语气热络招呼长子多吃点,安寅礼同样句句有回应。可不知怎的,安夫人总觉得她与长子之间仍旧有一层挥之不去的隔阂。 食毕,安夫人本想着吩咐下人泡杯好茶,给长子尝尝,可话刚到嘴边,倒是坐在一旁的安寅礼率先出声向她提出告退:“母亲,下午父亲他们的车队差不多要到京郊了,儿子去一趟前院做最后的物品清点。” “既如此,那你便去吧。这会儿虽说雪停了,可路上积雪厚重,慢些走。”安夫人勉强一笑,出声叮嘱他。 在安寅礼毫不犹豫的行礼离去之后,安夫人脸上的笑容这才慢慢淡了下来。离她最近的丛嬷嬷观察到了主子此刻的低落。 主仆回到了屋内,丛嬷嬷点起檀香,顺势站在安夫人身后给她揉肩,安夫人沉沉叹道:“寅礼到现在还在怪我……叶家出事后,这孩子就没有一天真心开怀过。” 叶家,丛嬷嬷的动作微滞,过了一会儿她柔声开解道:“夫人是不是误会了,大爷多孝敬您啊。这么多年但凡您开口,他皆是无有不依的呀。” 安夫人听了这话,摇了摇头,并不打算再解释。若是自己没看错的话,长子从进门请安之时的情绪就不太对劲,以前只有叶家那个丫头能影响到寅礼的心绪。罢了,她也不想自寻烦恼,否则这些时日在寺庙付出的心血都白费了。 外头的天空阴沉沉的,像是又在酝酿着一场大雪。 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晋王等人所乘的马车和大部队终是赶在黄昏来临之前顺利抵达了京郊。下了马车,就听到安府长子的声音。 “见过殿下,世子,诸位的下榻之地都安排好了,还请放心。”等候多时的安寅礼走上前去,客气招呼道。裴垣礼貌地回以一笑,尹清晏了解晋王,因着连续几日的睡眠不足,这位尊贵的妹婿此刻已然是累极。 尹世子开口询问道:“谢过安大人,不过尹某在京郊也有购置别院,殿下与我先回去洗漱一番。” 安寅礼自是明白他的言下之意:“那安某就不勉强两位了,不过今夜府上备好了酒宴给各位接风洗尘,届时还望殿下和世子赏个光。” “自然,那我俩就先行一步了。”尹清晏一口应下,背在身后的手指给晋王的侍卫打了个手势,让他们护送尹茉母女一起去自己的别院休息。 几人讲着话,安尚书被人搀扶着走了过来。“父亲!”安寅礼见状冲上前去。 长子面容担忧,安尚书拍了拍他的肩:“我无事,不必如此大惊小怪。”安寅礼细细打量着父亲,感觉这一趟云南边境之行,自己的这位父亲变得憔悴了许多。 “父亲您到云南,见到大妹妹了么?”安寅礼悄声问了句。话音才落,安尚书放在儿子肩上的手更加用力,见长子还在等自己的回答,安尚书咳嗽道:“家事回府再议。”二人身边,一辆马车驶过。 车内,段舒芫躺在尹茉的腿上睡得很熟,不时发出梦呓声,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 “京城的人与事,皆是多年未见了。”尹茉这话可谓感慨万千。 第159章 别院 宫城,夜未央。 勤政殿外的五连珠大红宫灯一字排开,高悬在屋檐下。殿内的地龙烧得正旺,宣文帝只着单件明黄色织金云龙纹常服,持笔敛眉沉思,时不时批阅着手里的奏折。在他的身边,荀公公老练地接过奉茶宫女递上来的松石绿釉花鸟纹盖碗,恭敬道:“陛下,这是刚沏好的金瓜贡茶。” 裴桢听后缓缓将毛笔放在了青玉卧兽笔架上,浅饮一口茶水说:“此乃云南风味……云南,对了,喻之他们也快到了吧?” “回陛下,龙武卫禀报上来的消息说王爷的车马已于申时抵达了京郊。”荀公公是在御前服侍多年的老人了,宣文帝有多宠溺晋王这位胞弟,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中。这不,裴桢的注意力便转到这儿了。 “王爷瞧着面色有几分疲惫,后与信国公世子一道往他自个儿的别院方向去了。” 宣文帝眉间微皱,浅叹:“边境的路途的确遥远,这样,等喻之他们明日进宫,朕要好好宴请一番。” 荀公公出声提醒他:“陛下,老奴依稀记得王爷的信上曾提过不必设宴款待,低调行事。” 经他这么一说,裴桢回过神来感慨道:“朕这个弟弟啊,自小性子便是如此。罢,就顺着他的意思,不过该赏的一分都不能少。” 荀公公适时附和着:“王爷将云南王府的兵符拿到手,也算是了了陛下您心间的一桩大事。”祸未起就已平,低头再饮一口茶,唇齿的回甘愈发浓郁,宣文帝脸上的笑意不断加深。 灯影幢幢,帝王手握杯盏,乾坤在怀。 京郊,晋王府别院。 晋王与信国公世子坐上马车前往安府赴宴,两人出发前裴垣吩咐了别院管家,安排好人将尹茉和段舒芫带进内院,晚膳准备些清淡的饮食送到她们今晚下榻的房间。 “客院均已收拾妥当,郡主与夫人就在此处好生歇息。”管家语气讨好,紧接着他开口向尹茉和段舒芫介绍自己的妻女,倘若有紧要事尽管吩咐她们。 尹茉表示谢意后婉拒道:“不必麻烦几位了,餐食放在门前即可,我们带了贴身的侍女伺候。” 先前进府之时,晋王开口吩咐过一切以尹茉她们的意思为先。管家也不敢勉强,一旁的仆妇见段舒芫困意难消,为了不打扰到王爷的贵客,赶紧领着手底下的两名丫鬟行礼告退。 管家一行人走到了假山旁,其中一名丫鬟抢过同伴手中的灯笼,急步上前拉住了管家说:“爹!您先前不是说让女儿去正院伺候吗?” 落在后头的丫鬟见状,慢慢停下了脚步,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仆妇对上性急的女儿,面色显得有些无奈,她留意到女儿身后还有人,立即开口催促道:“甘草,你去厨房灶上看着些火候,别杵在那儿偷懒!”语气不善,丫鬟被点到名字,身形瑟缩着应是。 等人离开,仆妇放柔了语气哄道:“祖宗,隔墙有耳,不好大剌剌地当众闹脾气呀!”而保持沉默的管家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他捋了一把胡子说:“孩子,你且放宽心,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操之过急。” 原来这王府别院的管家姓贾,单字一个义,他是晋王府管家福伯的远房亲戚。 先前因为福伯远在京城,贾义自告奋勇地替他代为侍奉乡下病重的老母亲。福伯心里一直念着这份恩情,便在贾义向他提出囊中羞涩之时,主动帮人谋了王府别院管家的差使。 而贾义安顿好后,十分迅速地将老家的妻女一并接来,话说夫妻俩成亲多年才得了一个宝贝女儿,取名贾娇,自是宠溺非常。再者,晋王本人来别院居住的次数屈指可数,平日里,贾管家及其妻女自然成为了奴仆奉承巴结的实际对象,导致贾义一家人在别院行事愈来愈嚣张,俨然以主人家自居。 贾娇没好气地当着双亲的面翻了个白眼:“反正你们答应过我的事不许反悔!” 后厨,甘草坐在了柴火堆旁,盯着眼前的火苗发呆。她人小,坐的这个位置又处在厨房的尽头,很是不起眼。 “小草儿,又被使唤了?”帮厨的杭大娘走了过来,边问边卷起袖子准备烧水洗菜。 甘草表情犹豫,杭大娘抬眼一瞧心里便有了底,张口打抱不平道:“一对狼狈为奸的夫妻,就知道欺负人!”言语间的愤慨遮不住,甘草害怕她这话会被别人听到,忙拉住杭大娘的手臂安抚道:“大娘,我没事,您别气了。” 杭大娘也是心疼她一个小姑娘,性格绵软,经常被贾义的妻女挤兑辱骂,都快成了她们母女二人的贴身丫鬟了。杭大娘叹气,看甘草可怜兮兮的又不忍心:“小草儿,你……唉,算了算了,这样,你帮我把这碗莲子给洗了,待会儿我给客院熬点莲子枸杞粥。” 甘草松了一口气,动作麻利地在腰间系上墨色围裙,舀水倒进盆中准备洗莲子。 贾娇抱着手炉慢悠悠地掀开后罩房的门帘,提裙走了进去。“哎哟娘的娇娇,你这是打哪儿来啊?”贾义家的见到女儿,止不住的嘘寒问暖起来。方才贾娇甩开他们夫妻俩径直离开,前院还有事需要管家处理,就剩下贾义家的自个先回屋眯了会儿。 贾娇把手炉递给了她娘,坐在软榻上随口应道:“没什么,就去了趟前院书房。” 这话把贾义家的吓了一跳,咬牙质问她:“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劝呢!那书房是你能去的地方吗?” “娘这话可真真好笑,平时女儿在前后院来去自如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不行了?”贾娇欣赏着自己新染的蔻丹,嬉笑还嘴道。 实在说不过贾娇,她娘只好哄着人说:“今日王爷和世子在,咱们别在贵人们跟前失了礼数,连带你爹也得丢脸。” 贾娇不想听她娘的唠叨,忍不住发出一声嘟囔:“知道了知道了!这回是爹喊女儿去书房打扫卫生的,娘你就别担心了。” 话音刚落,贾义家的由忧转喜:“好好好,娇娇你多听听你爹的话,指不定呀咱们一家很快就可以进京去晋王府里头做活了。” 第160章 食盒 客院里头很是安静,这不段舒芫换了一身寝衣刚从浴房出来,帘子便被侍女掀开,她捏着布巾追在人身后连声提醒道:“郡主,等等奴婢,您的头发还未擦拭好!” 少女本就为了沐浴强撑着精神,这会儿只想回到架子床上睡个安稳觉。她对侍女的话充耳不闻,径直推开了寝间的门,入眼的便是不远处下人刚收拾好的沉香木架子床,上头铺着厚厚的棉衾,熏炉之中透出了淡淡的安神香气味。 段舒芫脸上的神情逐渐放松,正当她准备继续往前之时,侧边冒出一人将她手腕牢牢拽住:“把湿发擦了。” “啊!”少女发出了短促的气音,瞳孔微微放大,抬眸一瞥:“你吓到我了!”她几次尝试着挣脱尹茉施加在自己腕间的束缚,可均是徒然。 不知为何,以往待在云南王府的时候,段舒芫向来都是听话乖巧的,然而到了尹茉跟前,倒是多了几分孩子心性。 见尹茉坚持,段舒芫她只好泄气妥协道:“好好好,我擦,我擦还不行么?” 尹茉这才开口示意站在门边的侍女:“领她去吧。” 坐在铜镜前,段舒芫盯着在自己身后低眉顺眼忙碌的侍女,视线游移,良久小声说道:“我有些饿了。” 恰好这时,门环叩响。 “郡主,夫人,奴婢们来给二位送晚膳了。”门外的声音很是娇俏,等人进了屋,尹茉认出这名丫鬟是先前与她们打过照面的管家之女。 贾娇率先给她们二人行礼,慢悠悠地说道:“今日厨房给贵客熬制了热腾腾的莲子粥,小菜是素炒三鲜、荷叶饼和枣糖糕。奴婢姓贾名娇,前头见过了,夫人您若是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我……”在她说话的时候,甘草提着黄花梨食盒,表情隐忍。 尹茉留意到甘草面上的吃力,云淡风轻地打断贾娇接下去的话。 “有劳各位,先将东西放在桌案上即可。” 贾娇原打算在郡主面前露个脸,怎奈进屋之后段舒芫背对着她们,一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她微微侧过头,余光扫了一眼身后,眼神里没有了方才的笑意,小声催促着:“还不赶紧将提盒放好,磨磨蹭蹭的像什么样子!” 甘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急着往前走,谁知下一秒,连人带盒给摔了个结结实实。 食盒中的饭菜不出意外地撒了一地,贾娇回过神来,大声斥责道:“你怎么办事的!” 随后她佯装无奈地开口向尹茉解释,甘草做事一向毛毛躁躁的,不知道惹下多少烂摊子,由自己替她给夫人和郡主道个不是。 如若尹茉没察觉到对方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她便信了贾娇的说法。当她想为甘草解围之际,段舒芫走了过来,让侍女把还在地上茫然无措的甘草扶起来,关心道:“身上有没有被烫伤?” 小丫鬟抿紧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贾娇见状,抢话说:“这般惊扰到郡主,她怕是半个字都讲不出来了。” 段舒芫的目光在贾娇身上停留片刻,冷哼道:“本郡主问你了?” 闻言,贾娇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甘草怯生生地应道:“多谢郡主,冬日衣物厚实,奴婢……奴婢没被伤到。”段舒芫点点头,随口吩咐自己的侍女去取管烫伤膏来。 小丫鬟脸上的神情愈发慌乱,尹茉也安慰她不必害怕,将药膏拿回去以防万一。 甘草千恩万谢,就差给段舒芫磕头了。一旁被冷落许久的贾娇强忍着怒气,硬是挤出了一丝假笑问道:“两位贵客还需要用晚膳吗?奴婢让厨房重新做一份上来,如何?” 话音刚落,门外来人传话:“郡主,夫人,世子从街上给二位买了很多好吃的,还嘱咐小的赶紧送过来。” 段舒芫眉眼弯弯,满是欢欣,她当即扭头和尹茉说:“表哥人真不错!明日我可要好好夸一夸他,给他点跑路费。”这些日子下来,表兄妹之间熟稔了不少 尹茉嘴角上扬,语气温和而轻柔:“好,都依你。” 在她们说话的间隙,贾娇手里拿着的帕巾已经被她扯的不成样子了。捧着药膏的甘草退至她身侧,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贾娇。 段舒芫的贴身侍女收拾好食盒,领着她俩一道出了门。 垂花门外,贾娇强撑着笑脸接过食盒出声与对方告别,一转过身,嘴角的弧度不再,愤怒使她的面部变得扭曲,仿佛随时都要爆发,一想到方才段舒芫的做派,她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不过是命好投生在高门大户,说话这么咄咄逼人!我呸!” “姐姐,我来拿食盒吧。”甘草低声道。 贾娇盯着她,目光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厌恶,张口讽刺道:“我可不敢使唤你,一天天的尽给我添乱。”说完,甩袖离开。 留下甘草站在原地,慢慢握紧了手中的药膏。 贾娇嫌弃地提着食盒,绕过河池和凉亭,踏上抄手游廊,在拐角处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哪个不长眼的!路都不看的吗?”贾娇本就在气头上,又遇到这一出,太阳穴凸凸地跳。 来人轻抬眼眸,也不恼。反而他身后的小厮语气不善:“放肆!明明就是你突然冲出来,撞到我们世子的!” 世子?贾娇理智回笼,赶忙跪下讨饶:“是奴、奴婢的错,还望世子恕罪!” 尹清晏今夜在安府的酒宴上帮晋王殿下挡了好几杯酒,虽然他酒量不浅,但这会只想早些回房歇息。 “无妨,你起来吧。”他揉了揉额角,语气温和。 贾娇大着胆子仰起脸,细声细气地说道:“世子大人有大量,奴婢感激不尽。”她不时偷摸观察着尹清晏,被小厮狠狠瞪了一眼才有所收敛。 尹清晏从地上捡起食盒递给贾娇:“拿稳了。”小厮提着灯笼,主仆二人继续往前走去。 “原来这便是信国公世子啊……”贾娇暗自思忖,回想起男人清俊的面容,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第161章 迟疑 静夜沉沉,安府的下人有的低头在收拾席上的残羹冷炙,有的则踩着双人凳抬手卸下庭中四周挂起的夹毡软帘,各自的活计皆有序地行进中。 书斋正门紧闭,安尚书的心腹随从左右分立,二人目不斜视。 “什么?大妹妹没了?父亲您……”安寅礼周身还带了些未消散的酒气,闻言差点将手里端着的醒酒汤给砸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继续追问道:“父亲,即便大妹她犯了构陷之罪,但以您的手段,至少能保她一命不是吗?” 接连失去了两个女儿,安尚书神思昏聩,精神不济有些时日了,但他从不愿以弱示人,也只有近身服侍的长随能察觉到一二,面对长子的问题,他低头倒了一杯热茶,却不饮。 等的久了,杯盏里的茶由热转凉。安寅礼得不到答案,急声道:“父亲!”他的话音刚落,迎面而来一股凉意。 “你在质问谁?”安尚书抬眸,冷冷的扫了长子一眼,“擅作主张,又没有承担责任的本事,一个比一个会折腾,最后还不是要为父来善后。” 安寅礼胡乱擦了擦眼睛,试图说话,可喉咙里好像卡了一块尖石,他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暂时先瞒住你母亲,其余的回到京中为父会告知她,听明白了吗?”安尚书口吻严厉。 半晌,安寅礼嘴角苦涩地应道:“儿子……明白。” 窗外,小雨忽至。 “意儿呢?”安淮予想到接下来的几日自己很难出府,心里头记挂着画意,今夜还是瞒住府里深夜来访小院,结果他在房中转了一圈,都未见到画意的身影。 先前采买的小丫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进了屋差点儿摔跤,好在书童眼疾手快,从旁扶了一把。这莽撞的样子看得安淮予眉头直蹙:“举止如此毛躁,何事如此慌张?” 小丫鬟微喘着平复呼吸道:“小姐她、她在佛堂里晕倒了!”等安淮予赶到之际,画意才刚悠悠转醒。 “意儿,你”男子关心的话还没问出口,就被对方抱了个满怀,安淮予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她。丫鬟小声提醒着他,少爷没来家里的时候小姐都不曾好好用饭。 “月岚,不准说了!”画意靠在安淮予的肩头,语气虚弱地想要制止自家丫鬟继续说下去。 安淮予听了月岚的话,双眸一沉说道:“意儿,你身子本就弱。” 女子面色苍白,她无力地拉住了安淮予腰间的香囊,开口解释:“我不过是食欲不振,不是有意的。你别皱眉,好不好?” 安淮予轻轻地牵起画意的手,无奈地叹道:“拿你没法子,我们先回房,好么?”画意乖巧点头,男子顺势环腰将她横抱起来,不忘吩咐丫鬟去厨房煮点健脾益胃的枣儿薏米粥来。 书童看他们少爷这架势,怕是要留宿小院,可明日保不准尚书府会很忙,他这心里不免打起嘀咕。 回到了正房,书童很有眼色地朝他说道:“少爷,小的去厨房瞧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安淮予站在床榻边,小心翼翼地把画意放下来:“意儿,你先睡会儿,我守着你。”不料女子玉臂一勾,送上香吻。 此时,安淮予还残存一息理智,他缓了缓推开画意哄道:“意儿,你身子要紧,今夜我守着你,什么也不做,等你睡下了我再走。” 画意斜靠在床头,望着帮她整理领口的男子,眼底划过一抹凉意:“你今晚不能留下来么?” 安淮予摇摇头,他温声告诉画意:“祖父一行已经抵达京郊,我明日得在府上与母亲迎接他老人家。” 女子垂眸,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察觉到画意的心情不佳,安淮予慢慢抱住了对方,语气真诚地承诺道:“意儿,我答应你,只要有时间我就会过来陪你。” 画意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抬手回抱:“好,我等你。” 门外月岚提着食盒,心下踌躇,不知该不该进去。身后书童见她这般,虽感到疑惑着但还是催促人快些进去,不然粥要冷了。 “小姐,薏米粥好了。”月岚叩门出声道。 掀开门帘,安淮予从屋里走出,接过丫鬟递过来的食盒,开口吩咐:“你们先去耳房里候着吧,外头冷,等会儿她吃完,再过来收拾。” “是。”丫鬟与书童齐声应下,当他们准备行礼告退的时候,画意的声音传了出来:“月岚,你进来一下,我有话要与你说。” 房中,画意坐在四仙桌前,安淮予被她以女儿家的体己话为由给支开,在她的面前放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红枣薏米粥,月岚一边把筷具递给她,一边给她布菜。 “小姐,快趁热喝吧。” 画意握着铜勺,眼神恍惚:“月岚,我是不是做错了。”这话让月岚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她纳闷道:“小姐,您做错了什么呀?” 女子苦涩一笑,许是心中背负的东西太多太多,想要倾诉的时候,唯有沉默。 雨势渐大,雨点落在庭院的青石地板上,声音脆亮。 子时,一辆马车在群芳阁后门停驻,小巷中挂满了红灯笼,比起前头的迎来送往安静不少。 屋檐下立着遮雨的棚子,“樊妈妈,好久不见了。”云雀将头发梳起,玉冠束发,以一袭黑色男装示人,端的是风流倜傥的少年模样。 樊妈妈乃群芳阁主事的老鸨,她眉眼带笑地应道:“哎哟~稀客呀,什么风把大人您给吹来了?” 云雀努努嘴,眼神示意她马车里头有货。樊妈妈扭扭腰身正要唤人打伞,放脚凳,云雀伸手拦住她的去路,低声提醒她:“行前喂了剂量重的迷药,主上吩咐要单独关禁闭,记住别让人察觉到有新人住进群芳阁。” 老鸨自然是知道轻重的,好奇心会害死猫,她在脂粉堆里混迹这么多年,守口如瓶就是保命之法。云雀戴上雨帽,瞄了一眼雨中的马车意味不明地说着:“也不知道这雨何时能停啊。”樊妈妈抱着手炉站在她身侧,插了一句:“怕是得等到明日了。” 车厢内,顾汐芸双眼紧闭依旧处于昏睡的状态,丝毫不知自己又回到了京城。 第162章 假意 天刚蒙蒙亮,别院周遭薄雾弥漫。 “小祖宗!快些起身,你爹已经去厨房安排王爷他们的解酒汤和早膳了。”贾义家的在女儿贾娇房中费尽口舌才把人从床上拉起来。 贾娇披肩散发,一脸的睡眼惺忪。贾义家见女儿将醒未醒的样子,只好撇下她先去打开衣柜,替贾娇挑选合适的衣物。 “你爹出门前叮嘱过我,万不可让你穿戴得太招摇。真是怪了,之前那套侍女的衣裳放到哪儿去了?” 听到这话,贾娇不乐意了,她起身穿上绣鞋应道:“平日不都是爹娘给女儿置办的衣裳首饰,这会子倒是嫌我打扮不妥当?” 贾义家一边埋头在衣柜之中翻找,一边不忘开解人:“娘的娇娇生得明艳动人,从前晋王不在此处,爹娘就想让你顺心而为,吃穿用度样样都想给你最好的,不愿拘着你。可今时不同往日,等咱们顺利到了京城王府中便好了,你听娘的,就穿这么一回。” 贾娇坐在梳妆镜前,右手拿起百齿梳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发尾,话语含糊道:“娘,昨日女儿遇到信国公世子了,不知国公夫妇是否给他安排好婚事……” “你这话是何意?”贾义家的有些警惕,“娇娇,国公世子又如何?他能与晋王殿下相提并论吗?” 闻言,贾娇对镜低声嘟囔了几句,她娘也听不清女儿说了什么,只是依着自己对自家小祖宗的了解,绝不是什么好听话。 “找着了!”贾义家的从柜子最底下扯出了一套青色窄袖圆领的侍女服,递与贾娇哄她把衣服给换上,赶紧梳洗打扮,莫耽误了时辰。 母女二人的对话暂且告一段落。 穿过西角门,小厨房就在长廊的尽头处。 “醒酒汤熬好了么?”贾义负手站在灶前催促着甘草,杭大娘从一旁挤了上来,阴阳怪气道:“一天天就知道催催催,也不知道催个什么劲儿。” “杭婆子,你!”贾义脸色微变,立马想开口训斥她。 杭大娘也不怵他,反唇相讥道:“这会儿还未到上值的时候,你把我们喊过来做事,不给工钱,连个好脸色都欠奉,还真当这王府别院是你贾家的了。再大声些,信不信我直接告到王爷跟前,你试试!” 甘草这一次闷声不吭,倒是没了以往爱当和事佬的习惯。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杭大娘素来性情泼辣,贾义知道她不是在说假话。倘若自己真的把她惹急了,她定会闹个鱼死网破,更别提她手里还拎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贾义方才的气焰不自觉地弱了下来。 “贾管家,马厩的房顶破了个口子正漏水呢,想请您去看看。”门前来了名小厮,正好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贾义暗自松了口气,恢复了平日里管家的做派。他语气平稳地吩咐甘草待醒酒汤熬制好后,分装两盒到前院的垂花门候着,他去去就来。 一阵冷风袭来,杭大娘挥着菜刀啐道:“假模假样的狗东西!”话音刚落,甘草递过来一颗洗干净的果子,惹得杭大娘多瞧了她几眼:“小草儿,今日表现不错。” “多谢您。”甘草笑着回应她,灶上蒸腾的热气在她们之间弥漫开来。 寅时,鸡鸣声渐起。 主院,裴垣坐于桌前,昨夜即便有尹清晏帮他挡酒,他也被安寅礼这只笑面虎劝着多饮了些。“有给尹世子也送去吗?”他望着眼前的醒酒汤,抬头问了一句。 贾管家语气恭敬:“殿下您放心,刚刚小的已派人把醒酒汤送至世子的厢房里去了。”裴垣点头,继续喝汤。 不过身边之人的欲言又止令他难以忽视,干脆直接开口发问:“你有话要与本王讲?” 此番正中贾义下怀,他脸色为难地解释道:“回殿下,当初小的……小的是沾了福叔的光,才得以谋到这份别院管事的差使,自是对福叔感激万分,这心里头一直念着他老人家的情。只不过可惜的是,小的一家直到今日都未曾当面谢过福叔,实在是愧疚难当。” 裴垣终日忙于朝中公务,都快忘了这贾义是福伯先前向他提到过的远房表亲。 贾义大着胆子继续表示:“前段日子老家还寄来了干货和吃食,小的厚着脸皮想托殿下您带一份给福叔尝尝,他也许久没回过家乡了。”说着说着,语气竟带上了几分哽咽。 裴垣对福伯十分看重,听完对方的话之后他沉吟片刻便说道:“京郊往返本就不费多少功夫,你下去安排好别院的事务,挑个可信的暂代你管家几日。本王许你一家回京探亲,如何?” 贾义浑身一震,眼眶泛着泪光当即跪下磕头:“王爷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 这下有人欢喜有人愁,青砖石板铺就的客院里,段舒芫看着强塞过来服侍她们的贾娇,眼中闪过一丝不乐意:“我说过了,不需要再来人伺候。” 贾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朝她跪了下去:“郡主,昨日都是奴婢的不是。只要您能消气,奴婢任打任骂,绝无二话!”作势还欲抬手扇自己的巴掌,以表决心。 这架势唬了段舒芫一跳,她立刻制止道:“够了!你停下!“ 贾娇咬牙还想继续,不料手臂被尹茉拽住,她顶着脸上的红痕哭求道:“郡主,奴婢真的知道错了……呜呜呜……奴婢的爹说了,如若不求到您的原谅,就要打死奴婢啊!” 被她这么哭闹一番,段舒芫觉得自个的头又有点隐隐作痛的迹象了,神情犹豫,不知要不要应她这一回。 “好了,你先起来,等会儿去收拾细软随我们一同上车。”尹茉一锤定音。此时,贾娇跪在地上正要扯出了袖中的帕子抹眼泪,听到这话身形微顿。 “不过,我有个要求。”尹茉直言道,“上次与你一并来送晚膳的婢女,名儿是叫甘草么?让她一并过来服侍郡主,你们俩一动一静,互补。至于多添一名亦或是两名,我想晋王是不会介意的。” 听到她这话,段舒芫目光扫向仍在愣神的贾娇,嘴角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第163章 告发(上) 金銮殿之上,入目即是浮雕云龙图纹,殿内金砖铺地,明间设帝王宝座,以宝象、甪端、仙鹤与香亭环绕陈设列之。当宣文帝于龙椅上坐定,侍奉在侧的荀公公右手执拂尘,扬声诵道:“上朝——” “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宣文帝视线下移,见出列者乃威远侯顾青山,徐徐开口道:“顾侯请讲。” 顾青山作稽首礼,后起身手握奏折,掷地有声地说道:“臣要检举兵部内部有人贪墨!”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臣们止不住的议论纷纷。 “威远侯,贪墨并非小事,你可有证据?”宣文帝接过荀公公递上来的奏折,翻看了起来。 因着安尚书及兵部侍郎此次随晋王南下,部中无主官,皇帝便安排顾青山代为处理兵部的日常事务,没想到这威远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顾青山继续说道:“回陛下,臣在整理兵部账册时,发现部中用于购置士兵军服和甲胄的开支有异,依照册中记载的,采购入库的军服皆是由上等棉绒制作而成,可实际情况却根本对不上。”他的话音落下,宣文帝也将手中的奏折合上,一言不发的样子。荀公公伴君身侧多载,只一眼就察觉到此刻陛下怕是怒极。 殿内迅速安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宣文帝缓缓开口:“兵部负责采买的官员是谁?”顾青山低头应道:“回陛下,根据采买单子上留下的署名,乃兵部右侍郎赖昌平。” 荀公公一听,这位赖大人此次也是晋王南下随行名单中的一员,今日晚些时候怕是又要掀起波澜。果不其然,宣文帝一声令下,都察院御史出列听候差遣。 众大臣皆屏息,无一人有异议。裴戍低眉顺眼地站在队伍前,眼底的讥讽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乌云散去,澄蓝的天空毫无保留地显于人前,车窗外,京城热闹非凡的景象立刻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前头车水马龙,热气蒸腾,后头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爹,京城可真大啊!”贾娇挽着娘亲,坐在车内时不时地往外头瞟去,眼里盛满了好奇,言语间的喜悦是一丁点也藏不住。而位于母女俩对面的贾义眼角微扬,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们一家人今后在王府里的富足生活了。 甘草紧紧地缩在车厢的角落,双眸失去了神采,她侧着身子露出了脸上还未消退的红痕,好不可怜。 几辆马车沿着主轴线的街道一直向前行进,尹茉此刻才意识到原来书中所描绘的近乡情怯竟是这般心境,段舒芫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慢慢将头靠在她的肩上低语道:“表哥让我与您说声,他会安排好一切。我们就在晋王府小住几日,不影响什么的,况且还有位表姐也在王府呢,都是至亲之人。” 尹茉握住了女儿的手,垂眸久久不语。 队伍一到了京城内,同行官员的车马很快就分开了。起初尹清晏是打算护送小姑姑她们到王府,顺便探望许久不见的洛音与烨哥儿,他再随晋王一道去面圣。谁知他们半道上被宫里出来的人给截住了,打头的荀公公面色凝重,只说陛下让他来请裴垣和尹世子进宫共商要事。 晋王他们虽心生疑惑,但荀公公嘴里催得急,二人无法,只好匆匆留下几句叮嘱给长随和侍卫,让他们务必把话带到,纵马离去。 晋王府前厅,洛音拿着拨浪鼓逗弄怀里的儿子:“烨儿,父王要回来了,你开不开心呀?”抱琴与知棋闻言相视一笑,主子今日特意起了个大早,试了一套又一套的衣裙,连首饰搭配都十分上心,还不忘让厨房做几盘王爷平日爱吃的点心,说话的时侯这脸上的笑容就没掉下来过。 “夫人!夫人!门房有人说他远远看到咱们王府的马车了!”一名小丫鬟不顾仪态提溜着裙摆跑了进来禀报道。 王府大门前,福伯站在台阶下喜气洋洋地迎向了马车,刚想开口唤声王爷,就被王府侍卫打扮的男子上前拉住了袖子,低声提醒道:“福伯,王爷和世子被陛下叫进宫去了。” 福伯正欲追问更多,就听到一声激动的声音:“福叔!”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男子从马车台阶上跳了下来,朝着福伯所站的位置疾步而来。 “这人是?”福伯有几分摸不着头脑。待男子的面容在自己眼里越来越清晰后,福伯语气不确定地开口:“贾……贾义?” “诶!是我!”贾义眼带热泪地一把抓住了福伯的手,“福叔!侄子不孝,到今天才进京看望您!”说着就要当街给他跪下磕头。 福伯慌忙抬臂制止他:“万万使不得!你给我起来!”他给周围的下人使眼色,小厮们一左一右将贾义架住,不让人动作。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知棋与抱琴拥着洛音出来了。 “福伯,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洛音一身云锦白狐软毛大氅,发间的玲珑珍珠翠簪更衬得她容颜如玉。 国公府的世子长随三步并作两步向洛音行礼道:“小的见过大小姐,本来世子有句话定要亲自说与您听,不料宫里来了要紧事,世子他不得已只好让小的传个话。” 洛音点头让他上前来,长随递给她一个纸条,上面写着至亲平安,望妹妹看顾她们母女二人,但目前不宜走漏风声。 “抱琴,吩咐下去,开侧门让王府马车先行。”如果王府正门一开,定会惹来猜疑,洛音明白女眷不便露脸于人前的道理,只能先委屈小姑姑和郡主了。长随安慰她,车上的贵客不是那等是非不分之人,会明白大小姐您的用心的。 既然王爷他们有事进宫,洛音她也不好在此处逗留太久,不过转身离去前她礼貌提醒道:“福伯,劳烦您料理前头的杂事了。” 福伯点头微笑回应:“夫人,您且放心。外头风大,别着凉了,您快进去吧!” 过了一会儿,晋王府门庭前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第164章 告发(中) 马儿被车夫用缰绳拉住,在门房的指引下进入晋王府。 王府影壁处,车厢内段舒芫与尹茉戴上帷帽,踩着脚凳从王府规制的四匹马车上施施然走了下来,洛音纵然心中有许多话要问,但在人前还是强忍激动,省去以往王府对于女眷繁琐的待客礼节,迎上前笑着说道:“贵客们不远万里而来,王府客院的厢房内已让人备好热水,可先梳洗整理一番,请移步。”段舒芫朝她点头致谢,这些天她们赶路的确是累了,还以为要周旋一会儿,没想人到了王府就能直接换身干净衣裳真真是极好不过了,她也对洛音这个从未蒙面过的表姐有了新的认知,不是个被繁文缛节所禁锢之人,她喜欢。 见她们短暂寒暄完就要离开,后头才下黑色蓬皮马车的贾娇眼中染上了几分焦急,不顾甘草的伸手阻拦,硬是高声呼唤:“郡主!您二位等等奴婢啊!” 贾娇的声音很是尖锐刺耳,段舒芫身形微滞,暗恼道怎么把这个烦人精给忘了。好在眼前有帷帽的遮挡,自己不至于在人前失态。 “这几位是贵客所带的婢女吗?”洛音依旧摆出笑脸,小声询问段舒芫她们以示礼貌。尹茉离洛音更近些,语气温柔像哄小孩似的介绍道:“后头马车上的三位,一名仆妇并两位丫鬟皆出自王府京郊别院。我们自己从南边带过来的奴仆不多。”三两句就给洛音托底了,随即她吩咐抱琴先领着贵客先行一步,洛音作为王府后院实际掌权的女主人,倒是要好好盘一盘这几人的底细了。 “不过这里面站在最后的瘦弱丫鬟,名甘草,是我做主带上进京的。”临走前尹茉多解释了一句,“也不怕你笑话,人手是有些不够的。” 洛音沉着应道:“无妨,让她一并随您先回房吧。” 等段舒芫她们走远了,贾义家的怀中抱着行囊,嘴里与身边的女儿嘟喃:“怎得让那个臭丫头抢占先机了!”贾娇听后满脸的不忿溢于言表,知棋走下台阶瞟一眼这对母女厉声呵斥道:“放肆!你们这些年在京郊别院养成什么性子了?当着主子的面就敢甩脸子?” 这等教训的话落在贾娇耳边,她自然不甘示弱想要反驳,眼睛一瞪就要反驳。不料被知棋迎面而来的一巴掌给扇懵了。 “你!你凭什么打我?”贾娇捂紧了自己的侧脸,咬牙切齿地说道。贾义家的瞧见宝贝女儿被人掌掴,张牙舞爪地就要上来攀扯知棋,忽然有人斜插过来一脚,快准狠地踢向了贾义家的小腿,只见她身体一歪,径直给知棋跪下了。 “就差磕头拜个早年了。”围观的下人中有人不自觉地把心底的话给说了出来,惹得大家笑倒一片。知棋得空抬头一看,来人是霍坤。 “夫人,是否需要属下清理?”男子面色冷肃,说出来的话更是让贾娇母女胆寒不已。洛音揉了揉额角,伤神于眼前这场可笑的闹剧。 说时迟那时快,福伯的声音从抄手游廊那里传来:“霍坤,且慢!” “娘,爹来了!”贾娇哭的稀里哗啦,视线变得模糊。跟在福伯身后的贾义离得近了,看清妻女的惨状大惊:“我的儿啊,这是发生何事了?” 而同样处于震惊的还有身居兵部右侍郎的赖昌平,他跪在勤政殿的地砖上,地龙烧得正旺,但他只觉得浑身发冷。 “赖大人,你看看箱子里的是何物,熟悉否?”宣文帝裴桢不紧不慢地发问,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赖昌平听到皇帝的问题,呼吸稍微有些急促,意识到裴桢在等待他的回答,强撑着笑意说:“回陛下,此物乃、乃是兵部购置的新一批军服。” 裴桢好整以暇地开口再问:“你是经手之人吗?” “微臣......微臣曾参与其中。”赖昌平目光游离,不敢抬头。 一旁的都察御史翻阅着手中的账簿,轻笑道:“赖大人,这些往来账目上最后落款署的可都是你的大名呀。” 提到账簿,赖昌平奇异般地平静了下来,偏头向他解释:“御史大人,兵部右侍郎职责囊括了部里日常采买的核查。” 都察御史把手中的账册摊在他面前,慢条斯理确认道:“那赖大人您瞧瞧这几本是不是平日办公所用过的。” 起初赖昌平囫囵看个大概便应下,他想着宣文帝是觉得戎服货不对版生气,即便自己认下这一疏忽大意的罪责,也就是罚俸几月,不痛不痒。但是就在都察御史准备收走东西之际,赖昌平他瞟到底页上熟稔的账目和字眼之后,心间产生了很强烈的恐惧感,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账簿、这”赖昌平不可置信地望向都察御史,他彷佛被什么东西卡住喉咙,唯余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回荡在空旷的殿内。 本来一直闭口不言的顾青山突兀地迈步走上前,眉眼流露出怜悯劝道:“赖大人,这些账簿是从你办事桌案暗格中搜出来的,铁证如山,你还是说实话吧。” “你!”赖昌平第一次觉得顾青山如此面目可憎,他慌乱地朝上首的宣文帝振臂高呼说自己是冤枉的,恳请陛下明察。 “明察?”宣文帝听来讽刺,“赖昌平,这可都是你自己认下的,谁逼迫你了么?”晋王接过账簿查阅起来,不时总结道:“看来购置军服以次充好是你赖昌平最轻的罪名了,贪污公库钱三百万两白银、胆子大到敢克扣甚至挪用军饷!你是把兵部当成自家的后花园,想拿就拿?” 晋王在军中常与士兵们同吃同睡,爱兵如子,这厮竟将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士兵当成敛财的工具,他十指发白握着账簿。 “陛下,晋王殿下,定是有心人栽赃陷害,微臣万万不敢贪朝廷的一分一厘啊!”赖昌平疯狂磕头道。 宣文帝猛地起身,把放在手边的另外几本独立的账簿甩在了他的头上,骂道:“赖昌平!事到如今你居然还在想着要怎样蒙混过关?你来给朕说说,是哪个有心人逼着你做了这么多的阴阳账册,啊?” 悬在头上的那把利刃还是落下来了,赖昌平双手颤抖,完了,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