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途挣扎》 第一章 五色丹 “他没救了。” 检查完脸色发紫的洛尔之后,祭司的眼里没有多少波动,平静地发号施令说:“把他喂给乌恩。” 说完,祭司从石台后退开,似乎他的决定已不会改变。他已经在部族子里当了三十多年祭司,安排村子中的各种事情,一贯说一不二。 看着将要离开的祭司,卡克捏紧拳头,硬着头皮挡在祭司离开的路上。在祭司发问之前,卡克弯下腰,像接受恩赐一样地捧起祭司粗糙的手,将它贴在自己的额前。 “洛尔还有呼吸。”卡克闭着眼,恳求道,“求求您,救救他。” 祭司抽回手,脸色沉静而古板,“卡克,我让你从‘卡尔’成为‘卡克’,是希望你在秋狩时继续发挥,而不是让你质疑我的。”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是不是?”卡克乞求道,“洛尔还没有死、他还有呼吸,一定还有能救活他的办法的,就像您治疗扎提一样的,是吗?” 祭司深深地看了这个拦在自己身前的十六岁青年一眼,又将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德尔,后者面色惊慌、手足无措。 最后,祭司对卡克说:“不一定能救回洛尔。” 卡克蓦然抬起头,神色坚定,“请您告诉我!” “五色丹。”祭司说,“它是一种药花,会长在任何地方。五色丹有拳头那么大,花瓣有红、黄、蓝、绿、紫五个颜色。如果有一株五色丹,也许能试一试。我先说好,不一定能救回来。” 五色丹……卡克疯狂地回忆着。他忽然想起来,之前在瀑布边戏耍时,应该见过五种颜色的花。 想到这里,卡克立刻决定出发,他对一边的德尔说:“我们走。” 祭司开口警告说:“要在明天天亮之前带回来。不然,一定来不及。” 卡克在心中估算了时间,答道:“我们会在那之前回来的。”说完,他又将一手放在额前,“谢谢您,祭司。” 祭司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正琢磨着,耳旁忽然传来脚步声。祭司回过头,看见从后室走出来的芙悠。芙悠是个灵动且聪明的孩子,因此祭司才会让她改名叫“芙悠”,并培养她接任。 芙悠眼神闪躲了两下,又将目光投在躺着的洛尔身上,怯弱地问:“他——真的还有救吗?” 祭司目光不变,平静地答道:“也许。” 芙悠一颤,吸了吸鼻子,似乎强忍着哭泣,说:“我出去一趟。” 祭司深深地看了芙悠一眼,没说话。 ………… “你不该在祭司面前说起扎提的。”德尔和卡克并排走着,“你提了以后,祭司很生气,卡尔。” 卡克看了德尔一眼,问:“祭司不生气,就会治疗洛尔了吗?” 德尔尴尬地张了张嘴,卡克一向擅长说这样不讲道理但又很有道理的话,让他答不上来。 就在这时,一个高挑窈窕的女孩快步赶了过来,她有一头乌黑的秀发,双眼明亮,鼻梁高挺。莉莉焦急地向两人问道:“怎么样?祭司怎么说?” “要找一个草药。”德尔说完,向卡克问道,“是叫五色、五色花?” “五色丹。”卡克指正完,又说,“这不重要,不管是叫五色花还是五色丹,只要能救回洛尔,叫什么都行。” 莉莉惊讶地看向卡克,说:“你知道它长在哪里吗?” 她都没听过那种草药的名字。 卡克犹豫了一下,说:“瀑布旁边的石壁上,有五种颜色的花。” 我们怎么没在瀑布旁见过?德尔正想反驳,又想到卡克的眼力一向很厉害。因为眼力强,卡克在这次春狩时收获很多,所以祭司把他称作卡克,并且让他将参加今年的秋狩。 这时,卡克停下脚步。他转过身看向两人,认真地说:“如果是我看错了、瀑布边没有五色丹,我们就去那棵树旁。洛尔在那里被毒蛇咬中,毒蛇附近必然有解药。” 莉莉低下头,不敢直视卡克的目光。她抓起一把衣服攥在手里,修长的双腿局促地并在一起,低声道:“我、我不该叫你们去那里……” “这不是你的错。”卡克随意说了一句,继续道,“我要说的是,接下来很危险,如果你们害怕,我一个人去就可以。” 莉莉抽抽鼻子,抬起头,眼神躲了一下,又看向卡克,眸子里映着光,说:“我会去的。” “我也是。”德尔挺起胸膛,回答道,“洛尔对我很好,我也和你一样,必须要救他。” 说着,德尔捏紧了拳头,眼神坚定,认真地说:“一定要把他救回来!” 卡克看着两人,心里的阴沉驱散了不少。他对两人笑笑,走在部族中央的广场上,说:“我们要先去猎器室里借一些装备。” “松尼大叔会借给我们吗?”德尔感到担心。松尼大叔管理猎器室,在面对猎器室以外的所有事情上,他一向友善——只要不涉及猎器室。不是为了村子,一般是没有资格去猎器室借取装备的。 卡克沉默了一下,说:“靠我们说服他。” 说话间,三人穿过广场。在广场对面的奴隶园里,几个被割掉右耳的奴隶挤在栅栏上,透过缝隙盯着经过的几人。 莉莉皱皱鼻子,往卡克身边藏了藏。卡克虽然还没有其他狩猎队的成员那么强壮,但参加狩猎的他比同龄人要高大些。 卡克和德尔对视一眼,两人一齐走到奴隶园外,呵斥了几声。那些穿着破烂的奴隶闻声逃窜,身行有些奇怪——部族里的奴隶都被割掉了右耳,平时会频繁地摇头、摆头、或是歪头。 两人回到莉莉身边后,卡克说:“他们只是奴隶,不用怕的。” 莉莉小声说:“可奴隶也有暴乱的时候……” 那是在好几年前,有一伙奴隶撞开了栅栏,蜂拥而出。有的趁着夜色逃走了,有的在部族里引起了一阵骚乱。 卡克没说话,在那天晚上,他被洛尔紧紧地保护着。洛尔还为他挡了一拳,手臂都断了。从小到大,尽管两人同岁,但是洛尔一直这么保护着自己,所以卡克才迫切地想救洛尔。 “那批暴乱的奴隶要么被送去了石场、要么被卖到别的部族去了。”德尔安慰说,“这一批很乖的。” 三人沿耕种园走了一段,耕种园里已种下今年的第二批地果,地果的叶芽长得很茂盛,奴隶们在耕种园里奔走,有的在挑粪、有的将地果的叶芽折断、有的将收集起来的叶芽送到旁边的牧园里。 不多久,三人走到了猎器室。松尼大叔正坐在猎器室门前,他咬着烟叶,醒目的大鼻子微微耸着,悠闲地看着耕种园里的人影。 卡克走上前去,说:“松尼大叔,我们来拿些东西。” 他正想补充说这是祭司的安排,鼻子忽然一堵,似乎溺满了水,呛得眼睛发疼。紧接着,有什么东西从他的体内胀了起来,像是一团吐在水里的气泡、又像是他的身体成了决堤的河口。 一种诡异的感觉从四面八方袭来,沿着各个角度不停拉扯着卡克。卡克浑身发胀,他摇晃了两下,勉强稳住躯体,脑袋却像进了水一样发懵。他恍惚地看见松尼大叔迟疑地伸出手,似乎是想扶住自己,卡克对这个动作没有反应,只是吃力地站在原地,等待这种感觉离去。 第二章 珍贵之物 那诡异的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只短短几声呼唤的时间,那种发胀、溺水、摇摆、恍惚的感觉便迅速褪去。他模糊地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 “卡克?” 这时,卡克耳边的呼唤变清晰了。他使劲眨了眨眼,将那种感觉彻底摆脱,接着他便听见耳边传来的清晰的莉莉的呼喊。卡克转过头,看见已走近扶住自己的莉莉,他又看见一脸疑惑的松尼大叔、还有神色关切的德尔。 “卡尔!”莉莉又喊了一声。 卡克握住莉莉的手——很软。他拍了拍莉莉的手背,又看向松尼大叔,说:“我没事,刚刚只是晃神了。” “你没事就好。”松尼大叔将嘴里咬着的烟叶递给卡克,闲聊起来,“我听他们说,你在春狩时……表现得不错?” 卡克没时间闲聊,他拒绝了松尼大叔的烟叶,把话题带到自己关心的事情上,说:“我们来拿些东西,祭司让我们来的。” 有资格分配猎器室里装备的,只有祭司和时令狩猎的队长。 “祭司?祭司只让你们三个来?”松尼大叔笑着摆了摆手,“还是让祭司正式派人来吧。” 卡克不满地皱起眉,拇指狠狠地压在食指上。假如他是各时令狩猎的队长,轻而易举地就能在这里拿到装备……卡克深吸了一口气,说:“松尼大叔,现在非常紧急,洛尔就躺在祭堂里,等着我们采药回来。而我们,我们需要从你这里拿一些藤绳、拿一些割刀,然后赶去采回五色丹——就是一种药植,在明天天亮之前赶回来。这样,才能救回洛尔。” 松尼大叔耐心地听完卡克的解释,脸上多是遗憾和叹惜。他正要说话,表情忽然一顿,像是被什么东西攫住了目光,看向几人身后。 卡克回过头去,看见一个强壮结实的中年人。中年人身材高大雄壮,比普通人高出一头多,浑身上下都是结实的肌肉。 他是奎恩,部族里最勇猛强壮的人,是近年的秋狩队长。 “奎恩队长……”松尼大叔一下子站起来,迅速看了卡克两眼,又将目光投在奎恩的胸口,“他们、他们说,祭司让他们三个来拿些东西……” 奎恩没什么表情,他的方脸一如既往的沉稳严肃。奎恩的目光依次在松尼、卡克、德尔、莉莉的身上转了一圈,似乎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奎恩说:“春狩结束时,有一批磨损严重的、要被淘汰的装备,应该还在。” “是的,奎恩队长。” 奎恩命令道:“把这些借给他们。” 松尼大叔得到命令,立即走进猎器室里。 奎恩带着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向卡克走了两步,他直接向卡克问道:“如果松尼不给装备,你会怎么办?” 卡克直言不讳地回答:“骗、偷、抢。” 听见卡克的回答,莉莉和德尔都愣住了。接着,他们又听卡克继续回答说:“我必须拿到装备,没有时间能浪费。” 奎恩面色不变,既没有批评,也没有鼓励。他说:“我叫你卡克,是希望你在以后能成为狩猎队长、或是成为我的副手。” 狩猎队长……卡克愣了愣,这是他埋在心底的目标,此刻由奎恩说出来,令卡克十分动心。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目前最重要的是救回洛尔,便低下头,声音有些干涩地回答:“谢谢您,奎恩队长。” 奎恩继续用那古井不波的目光看着卡克,说:“作为一个狩猎队长,比起保护自己的朋友,更重要的是减少队伍的伤亡。” “我会注意的。”卡克回答道,“以后。” 奎恩的目光在眉间伤疤的衬托下显得有些严厉,他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对卡克说:“这次借给你们装备,是破例。结束以后,把装备还回来。” “是的,队长。” 奎恩没再说话,转身走向广场,带着周围严厉压抑的氛围一齐远去了。 德尔和莉莉长出了一口气,松尼大叔吱呀一声推开了猎器室的门。他拿着几包装备,看着奎恩远去的背影,笑着小声说:“只要站在他旁边,就会很紧张,是不是?” 卡克没回答,他的目光被装备吸引,伸手就想去抓,却被松尼大叔避过。卡克不满且疑惑地看着松尼大叔,后者收起脸上的笑容,对卡克问道:“对你来说,什么是珍贵的东西?” 卡克想了想,说:“伙伴。” 松尼大叔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他向卡克摆摆手,重新解释说:“不,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有什么看得见、摸得着的小玩意,仅仅对你来说是非常重要、一直带在身边的?” 听了这话,卡克拉出挂在脖子上的兽牙项链,项链上只有一对尖锐的兽牙,这是他在春狩时单独捕到的猎物的牙齿,他一直以此为荣。 松尼大叔又问向德尔和莉莉:“你们两个呢?” 德尔拿出绑在腰间的兽骨——卡克知道这是捡到的;莉莉则有些害羞地拿出了一块没什么特点的圆润的小石头。 这时,卡克已经有些不耐烦。既然已经有了奎恩的背书,松尼就应该立即把装备给他们,而不是在这里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松尼大叔用下巴指了指兽牙、兽骨、还有那块小圆石,说:“把它们给我。” 卡克不满地问:“为什么?” 松尼大叔回答说:“和我交换装备。等你们回来之后,我再把它们还给你们。” 只要能拿到装备,此刻拿什么换都行。卡克二话不说,把脖间的项链取下来交给松尼大叔,德尔和莉莉也照做,从松尼大叔那里拿到了装备。 说是装备,其实三人也只是各拿了一双快磨穿了的猎鞋、绑腿、一捆磨损的三股编成的藤绳、一把钝了的小刀、还有一个不大的篓筐。至于矛、斧之类的武器则没给三人。 这批装备十分老旧,甚至说得上是破烂不堪,看来松尼大叔的确只拿了要淘汰的装备给他们。卡克又向松尼大叔要了一对绊索——如果遇到危险,他和德尔能用绊索拖住野兽,让莉莉逃回来。 换好装备后,三人径直离开村落。卡克担心地看了莉莉一眼,莉莉在部族里一直负责编织、照顾孩童的工作,虽然她经常和卡克他们一起跑到附近的森林里玩耍,但就狩猎、行进来说,莉莉不一定跟得上另外两人…… 莉莉似乎知道卡克的担心,直接说:“我跟得上的!之前每次出来玩,我也没有落下过。” 卡克点点头,现在天还亮着,莉莉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第三章 异常的森林 部族周围的森林里并不危险,三人走在熟悉的森林里,德尔闲聊似的说道:“我觉得那个传闻是真的。” “什么传闻?”卡克一边问,一边拉着莉莉登上一块长着滑腻苔藓的巨石。越过巨石之后,卡克已经能隐隐约约地听见瀑布落下的水声。 德尔对卡克说:“是奎恩队长生下了你。” “别扯了。”卡克收回目光,“奎恩队长是男人,男人怎么可能生孩子?” “我的意思是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德尔苦恼地挠挠脑袋,“你知道的,生一个孩子,总需要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或是几个男人和几个女人,然后——”德尔啪的一声将手合在一起,又发现自己无法去形容那样的行为。 德尔纠结了一段时间,忽然想到莉莉平时在部族里会做些照顾孩子的事情,便脱口而出,“噢,莉莉应该知道。” “我不知道!”莉莉生气地瞪了一眼德尔,她见卡克也回头看了眼,脸上升起抹红晕,再次强调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一边说,她一边咬牙切齿地追着德尔狠狠打了好几下。 德尔挨了好几巴掌,没忘记之前想说的话,他继续对卡克道:“反正,我的意思是,奎恩队长和另外一个女人——或许是古丽阿姨,生下了你。你不是奎恩队长直接生下来的,但是总与奎恩队长有关系。不然,奎恩队长怎么会对你这么好。而且,你和奎恩队长也很像,身材、嘴巴、鼻子,还有,你和奎恩队长不说话时都挺让人害怕的。” 卡克的眼神闪了闪,觉得有些开心。他立刻咬住牙,学着奎恩队长沉稳的样子把窃喜压住,撇撇嘴,说:“这不重要。不管是谁生的,我们都是部族的孩子,由部族养大、为部族而活。” 在部族的孩子里,最具智慧的那个长大以后当祭司、最强大的那些长大以后去狩猎。他们共同生活、共同繁衍,不分彼此。不管是由谁生下来的,都是部族的孩子。 莉莉跟在卡克身后,小声揭穿说:“明明高兴得很,还说什么不重要……” 说着,莉莉戳了戳卡克的拳头,解释道:“你高兴的时候,会用其他指头把食指攥住。” 德尔和卡克一齐看向他的手,果真像莉莉说的一样。德尔哈哈大笑:“我还以为卡尔只在眉毛飞起来的时候才高兴呢!” “是卡‘克’!”莉莉纠正。 德尔吐吐舌头,正想说话,卡克忽然面色一变,快步走到一棵树旁。 树脚那里长着一株奇怪的花朵,花茎只有细细的一条,却笔直地顶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黄色球囊,鼓鼓胀胀的球囊上下长着两层扁扁的红色花瓣,上面一圈花瓣向上扬着、下面一圈花瓣向下垂着。 卡克站在距离那朵怪花一步之外的地方,皱着眉说:“这是新长的,以前我从没见过这样奇怪的……花朵。” 莉莉向那花仔细看了两眼,迟疑地说:“这个好像是沉眠花……” “你见过?”卡克听见名字里“沉眠”的意思,往后再退了一步。 “我听芙悠说过,沉眠花好像是长这个样子。”莉莉不想让两人觉得自己是在说谎,便补充道,“受到攻击以后,花里的汁液会从花瓣间喷出来,迷晕靠近的动物。祭司那里有能让人昏睡的药剂,芙悠说就是用沉眠花做的。” 卡克看着那怪异的植物,突然问:“怎么算攻击它?” “呃,触碰、或是要折断它?我不知道。” 德尔站在一边劝道:“这么危险,就别碰它呗……” 卡克示意德尔不要说话,随手捡起一片落叶,小心地往沉眠花那里走了两步,他尽力伸长手臂,身子后缩,用一个试探的姿势拿落叶在沉眠花附近的地面上刮了一下,接着小心又迅速地撤回来。卡克看了看落叶边缘,又将落叶拿给两人看,说:“黏液。” 德尔看着树叶上透明的液水,想到了被毒蛇咬中后倒下的洛尔,警惕地问:“蛇?” “不知道,应该不是。”卡克皱着眉嗅了嗅树叶上的黏液,有股淡淡的腥味。他一边蹲下将树叶埋到沉眠花附近,一边说:“蛇的表皮光滑干燥,只有蜕皮的时候才会有黏液留下。但是附近没有蛇皮,应该是水里的动物。而且,这粘液就在沉眠花旁边,沉眠花却好好的,并没有喷出汁液的迹象……” 是从瀑布上游冲下来的?卡克皱着眉,如果是什么没见过的动物从瀑布上游冲下来了,那就有些危险了,得想办法把把莉莉支回去。 一边想着,卡克一边站起身,说:“走吧,早去早回,我们先去瀑布下面看一眼。” 德尔听着不远处的瀑布声,对卡克说:“你游泳那么厉害,如果那个五色丹长在瀑布边的石壁上,你是不是能逆着瀑布游过去,把它摘下来?” 卡克反问:“如果我能游过去,那我借装备干什么?” “对啊,那你借装备干什么?” “我们绕到上面,用这个挂下来。”卡克拉了拉挂在身上的藤绳。 德尔点点头,随着水声越来越大,林间的树木逐渐稀疏。三人沿着瀑布下游的河道继续往上走,不多时,已能见到山涧下的一面深湖。 这座小瀑布从上到下有十多人高,崖上泻下的水花像是天上跌落的云朵,细密雪白。瀑布挂落的悬崖崎岖陡峭,两旁湿滑的石壁泛着乌光,在离瀑布稍远的石壁上,长着一层绿色湿苔。还没走到近处,三人已经觉得有水汽蒙在脸上。 石壁上哪里有五色的花朵?德尔正想发问,便看见卡克使劲眯着眼,脚下步伐凌乱蹒跚,仔细地在两侧石壁上辨认。 “有了!”卡克喜道。 “哪儿?” “那里,凹折的地方。”卡克伸手指向石壁上的一处崖隙,“折进去的石壁里,绿苔没有长进去的地方,那里面,有五个颜色的花……红、黄、蓝、绿、紫,就是五色丹!” 德尔和莉莉还没见到石壁里的五色丹,忽然又听见卡克低声喊一句别说话。接着,卡克带着两人在湖边的树林里趴下,神情严肃地望向来时的森林。 德尔见状,也发觉了周围的不对劲。在瀑布水声的掩盖之下,背后的森林里传来了树叶不停晃动的声音。树叶莎莎作响,似乎有什么神秘的生物在树叶间穿行逼近。 莉莉害怕地握住卡克的手,又被卡克回握住,轻轻抿了抿嘴。 是那片黏液的主人?德尔的心跳得砰砰作响,他看见卡克已悄然抓向一支绊索,便也伸手抓向另一支。德尔知道卡克带上这对绊索的意思:只要有野兽袭击,他们能用绊索困住野兽。 那声音逼近得极快,德尔根据声音想象对方的位置,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趴在地上的他压得觉得有些胸闷,也不敢有丝毫异动。 来了……来了! 第四章 凶狠的怪兽 在树叶间穿行的那个生物迅速掠过三人头顶,一刻也没有停留,直直蹿出树林。 三人看过去,只见一道诡异的黑影冲向前方的湖塘与瀑布。那黑影是人形,却仿佛能在空中飞行一样,两脚在空中交踏了一下,便朝着那瀑布边的石壁直直飞去。 还好不是冲我们来的……莉莉正松了口气,忽然发现卡克捏紧了拳头,自己的手被紧紧握住。莉莉发现卡克焦急地瞪大了眼,正死死看着空中的那道黑影——那黑影直奔石壁中凹折处飞去,有不小的可能是奔着五色丹去的! 忽然,空中传来一声尖声戾嘶,一道白绳从悬崖上弹出,直直撞在那道黑影上。黑影没料到会被横空插一手,轰的一声撞在瀑布旁石壁上,将周围的绿苔蹭掉了好大一片。 两者在石壁上撞停之后,卡克才看清那黑影是一只黑毛猿猴,而白绳则是条长着一对翅膀的白色翼蛇。翼蛇不知为何发了狠,紧紧地缠住黑猿,两者一起从崖壁上跌落。 黑猿扭动着挣扎,反抗了几下,却无法像之前那样凌空滑翔。在落地之前,翼蛇想松开黑猿振翅逃走,又被黑猿揪着尾巴、抓着翅膀拉住。两者一同摔落在地,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 黑猿与翼蛇约是从十多人高的地方摔落,却只在地上顿了一顿,紧接着,黑猿便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翼蛇也扭动着翅膀飞起来,正想远离黑猿,又被黑猿拉住拽了回来,难以飞离。 这都没死?卡克正惊讶,却见翼蛇一口咬在黑猿后颈上,似乎在注入毒液。黑猿大吼一声,抓着翼蛇的翅膀想要将它拽开,翼蛇松口,注射完毒液的它却再次缠绕着对黑猿进行绞杀,并没有像别的毒蛇一样咬住猎物后先远离、等猎物毒发后再吞噬。 短短几个呼吸间的战斗,翼蛇与黑猿的伤势都已到了顶峰,体力也急速下降了。 翼蛇的缠绕绞杀不如最开始时那么有力,它甚至已用翅膀紧紧闷在黑猿脸上,却没将黑猿完全绞住。 黑猿跌跌撞撞地晃了好几步,眼看着难以挣脱翼蛇的束缚,那条能自由活动的手臂突然狠狠地抓向受伤的后颈,生生抠出一片血淋淋的肉块。接着,黑猿沾着手上的鲜血,在自己的身上,以及缠住自己的翼蛇的身上画下一团诡异的线条。 卡克和德尔目不转睛地盯着黑猿与翼蛇凶残的争斗,将所有过程看在眼里。莉莉躲在卡克身边,争斗发出的震动和混乱让她回忆起来几年前奴隶暴乱的那个夜晚,恐惧将她再次攫住。 画完那团线条之后,正被翼蛇裹缠着摔倒的黑猿突然站直了。卡克注意到黑猿没被缠住的身躯比之前凭空壮了一圈,它浓密的毛发在此刻变得稀疏,身上的肌肉夸张地鼓起,在黑色的毛发之间,一条条奇怪的紫色线条时隐时现。 只听砰砰两声,黑猿不知从哪里获得了力量,它撑开了翼蛇的束缚,并用两手抓住胸前勒紧的一截蛇身,奋力往两边一扯—— 只听啪的一声,黑猿将翼蛇在拽成了两截! 猩红与暗沉的血液不停挥洒,翼蛇疯狂地嘶叫起来。它的上半身、带有头部的那半截不停地咬在黑猿身上的各个部位,扎出许多毒孔。它的下半身、被扯断的那部分,则扭曲着翻滚着流淌着血液,然后扑通一声掉到一旁的湖里,晕出一圈圈红色的波纹。 黑猿抵抗着翼蛇的咬啄,它抓着翼蛇,像抽鞭子似的将翼蛇的头甩在地上。抽打声、碎裂声与破空声淹没在瀑布的水声里。之后,黑猿抓着奄奄一息的翼蛇,先拆掉翼蛇两边的翅膀,接着扭断蛇头。最后,浑身是血的黑猿呆呆地伫立在湖边,扑通一声,一头栽倒进湖里,等湖面红色的波纹平静下来之后,再无声息。 许久之后,卡克和德尔才从那声势浩大的争斗间回过神来。德尔看着远方河岸那一片狼藉和血腥的草地,声音有些发抖,问:“它死了吧?” 卡克走到河边趴下来,将头扎进河里。在又黑又深的湖底,他看见一块暗红色的黑影在那里一动不动。卡克抽回脑袋,说:“应该死了。” “野兽都是这样的吗?”德尔仍然有些发怔。他印象里的捕猎少有这样一见面就拼命的,他见过大多的猎物都是瞅准机会一击毙命,就算一击不中,都是宁愿逃走也不愿受伤的。 “不知道,大概是它们有什么问题。”卡克深吸一口气,他没忘记来这里的初衷,“先去采五色丹。” 黑猿一开始是奔着五色丹去的,翼蛇也是因此反击。现在这两个恐怖的怪兽都死了,它们打斗的动静也应该暂时把附近的野兽吓跑了,没有比现在更合适采五色丹的机会了。 说完,卡克沿湖岸走到石壁下,他伸手摸了摸湖边的石壁,光秃秃的石壁湿滑冰凉,而且极陡峭;长着绿苔的石壁上更难着力,毛茸茸的一片。石壁处意料之中地无法攀爬,只能从悬崖上降绳下来,才能采摘五色丹。 卡克对脸色还有些泛白的莉莉说:“我们两个上去降绳,你在下面接应我们。” “我也可以上去的!”莉莉强调说。 “三个人不一定有两个人合适。”卡克劝解道,“而且,你在下面,要帮我们指引位置。我们在上面不知道五色丹在那里,要你来告诉我们。” 莉莉有些不乐意,但她也知道攀爬、降绳之类的事情她不如两人擅长,便看向脚下的草地,闷闷地说:“我知道了。” 接着,卡克和德尔沿石壁行走,寻找能登上崖顶的路。 一边走,德尔一边叹息道:“可惜那头黑毛怪物的尸体掉进水里了……卡克,你那么擅长游泳,能不能把它们捞上来?” 卡克白了德尔一眼,说:“它沉在湖底了,捞不动。” 虽然一直没靠近过黑猿,但就黑猿和翼蛇争斗时发出的动静来说,那头黑猿体型绝对不小。就算卡克潜到水里,也没法拉着它游上来。 “可惜啊,那么大的怪物,如果能把它带回去,我说不定就能参加秋狩了……” 沿石壁走到三百多步时,石崖变得不再那么湿润陡峭;一直到五百多步的地方,石壁变缓,并有一坡一坡的凸石能抓依蹬踩,方便攀爬。攀爬时要将身体支撑在至少三个地方,才能尽可能地避免落脚点松动而坠落。 第五章 绳降惊魂 两人将割刀、藤绳绑在身上,没什么惊险地攀上崖顶。自崖顶眺望,湖塘、河流、瀑布、树林尽收眼底。 卡克随意看了这景色两眼,然后说:“走吧。” 德尔跟在卡克身后,他走在稍里面一些的位置。两人走了约四五十步,德尔小声说:“卡、卡克……” “怎么了?”卡克站在悬崖边,不时看一眼脚下。两人此刻行走的悬崖还有微微一层斜坡,但是在生长五色丹那一段的悬崖处,石壁几乎是直通通、甚至有些往里凹的。如果在采摘时跌落,一点缓冲、抓持的地方都难有。 “待会儿,待会儿采五色丹的时候……”德尔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上越来越红,羞愧地几乎不敢看卡克。 卡克知道德尔怕高,他不会作弄为难自己的朋友,便说:“我下去。” “谢谢!”德尔松了一口气,脸上又露出惭愧:就他这样,还怎么做部族里的勇士? “我下去的时候,你在悬崖边帮我照看就行。”卡克指教道,“照看的时候,不要站着、也不要蹲下,你趴下。胳肢窝搁在悬崖边上,用脚掌勾住地面,伸出头和两条胳膊。可以往里缩一点,只要双手能活动就行,千万不要有溜下去、窜下去、或者滑下去的想法。” 还要伸出头啊……德尔感到一阵腿软,但他已经把最危险的事情交给卡克,不能再推脱别的事情了。德尔答应下来以后,又觉得疑惑,问:“这也是奎恩队长告诉你的?” 卡克的眼神飘到悬崖边,声音变得有些小,说:“我自己想的,我觉得,应该是这个样子。” 德尔暗自咋舌,两人在沉默中走了一阵,德尔随口问道:“你不怕高吗?” “不怕。”卡克立即回答,答完,他又补充说,“或许有一点怕,一点点感觉而已。但是,我不能怕。” “卡尔,洛尔的事情你不能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 卡克沉默了一阵,然后说:“我知道。” 德尔没有别的话再用来劝卡克,他此刻没有看见卡克的表情,却从卡克身上感受到了与奎恩队长一样的严肃和沉默,似乎他正想着什么复杂、困难的事情,而自己没法插手分毫。 走到瀑布旁时,卡克身上的沉默被果敢代替了。他看见崖下的莉莉,说了一声“莉莉在那儿”,接着高喊了一声,朝莉莉招了招手,喊道:“从这里下去采药,行吗?” 崖下的莉莉只有短短的一小截,她裹在暖白色的光芒中,像是森林里的精灵。莉莉高兴地与卡克挥挥手,然后回答道:“再往那儿——再往瀑布走近一些!” 卡克多走了十步,朝下探了一眼,问:“这儿吗——” “过头了,往回——” “这儿?” “就这里——”莉莉伸出两手不动,示意正好。 接着,崖下的莉莉看见卡克缩回了悬崖里面。 过了一小段时间,她看见一个人影探出悬崖——是卡克。卡克在悬崖上就像是刀刃上的一截小小的肉块,莉莉看见卡克坐在悬崖边,两腿朝外。卡克将藤绳垂到悬崖外,那细细的绳子一头绑在卡克腰上,另一头连在悬崖里面,从悬崖垂落。松弛的藤绳垂下小半个悬崖的高度,在空中不停地回荡。 在降绳之前,莉莉隐约感觉坐在悬崖边上的、手指那么大的卡克对自己笑了一下。接着,她看见卡克两手攥着连着悬崖的那段藤绳,整个人离开了悬崖! 莉莉觉得被攥住的似乎是自己的心脏,她头皮发麻,两手紧紧地捏在一起,全身似乎只有一双眼睛是能动的——一双眼睛紧紧地盯在降绳而下的卡克身上。 她看见从悬崖垂下的那段藤绳绷得笔直,像是一根被拉直了的头发。而在这根头发上挣扎的卡克,在空中无处借力的卡克、悬挂在峭壁上的卡克不停扭动着身子,艰难而费力地交替着双手,挂在悬崖上一点点地降下来。莉莉觉得瀑布喧哗的水声也没有自己的心跳声更响,忽然有一阵风刮过来,垂在悬崖外的卡克随风荡了起来!看见卡克在空中翻滚,莉莉几乎要惊叫出声,又害怕影响到卡克,只能死死咬着嘴唇,在心中祈祷: “千万、千万不要出事…… “回去吧、回去吧!不摘那朵花了,求求你、回去吧!” 莉莉双手紧握,不停在心中祈祷。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卡克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到了吗?” 莉莉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害怕,她回答道:“再下一截——再下一人高!” 得到莉莉的指示,卡克又降下一点,看到了长着五色丹的那处崖隙。 卡克此刻挂在近处,将崖隙里的情况看得更加清楚。他没去仔细看五色丹是什么样的,简单地确定这仅一个脑袋高的崖隙里没有危险之后,卡克扭动身子荡起了绳子——这面石壁是斜进去的,因此,竖直挂落的他必须摇荡之后才能够到崖隙里的五色丹。 摇荡了两次之后,卡克死死扒住了崖隙里的石面。他小心翼翼地松开攥住藤绳的手,然后用牙咬住,接着抽出背后的割刀,一下、两下、三下!他将五色丹连根半割半刮地摘下来放进怀里,接着将割刀放回背后,继续用两手攥紧藤绳。 之后,只要爬回去就好…… 卡克从崖隙处荡回去,还没停止摇晃,他突然感到手上抓的绳子上下蹿了一下,接着,藤绳中的一股从天上落了下来,掉在他的头上。 这老旧的三股藤绳被磨断了一股!卡克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时,他听见头顶传来德尔慌张的喊声:“卡克!” 德尔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卡克的正下方是一片草地,从十人高的地方摔下去,必死无疑。 “别急!”卡克连忙喊,“你别掉下来!” 一旦德尔也从崖顶掉下来,那就真完了! 这时,手中的藤绳传来了一颤一颤的即将崩裂的颤动,卡克立即对德尔说:“把我甩到瀑布里!” “把我!甩到!瀑布里!”卡克又重复了一遍,并补充道,“割断绳子!把我甩到瀑布里!” 啪!卡克再次感到绳子震了一下,第二股也断了! 这时,卡克在绳子上感受到了摇荡的感觉。怕高的德尔几乎将整个胸膛都探出了悬崖,他一手握着绳子奋力地甩着,另一手拿着割刀,在卡克快荡到最高处时,割断了绳子! 啪! 悬崖下的莉莉目眦欲裂地看着卡克被抛向轰鸣着的瀑布,但是卡克并没有直接被丢进去。在飞向瀑布的途中,蜷缩起来的卡克撞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头,那咚的一声闷响穿过了瀑布疯狂的叫喊,清晰地传到莉莉和德尔的耳朵里。 莉莉看见卡克被凸起的石头撞了一下,然后斜斜地落向瀑布。他被瀑布冲着砸进湖里,扑通一声,沉了下去。 第六章 亲水 摔进水里的卡克并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掉进去的,在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之后,他感到身体震了一下,剧烈的疼痛从背后传来。再之后,他听见耳边传来流水声,然后一下砸进湖面。 入水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有一片皮肤火辣辣地疼,内脏也疼得蜷缩起来。有温热腥甜的暖流涌上喉咙,卡克呼出空气,鼻子和嘴里一下子灌满了水。 下一刻,这样的感觉消失了。躺在水流的怀抱中,不断有清凉的感觉从各处涌入身体。内脏里的疼痛被柔软与亲和代替,卡克从上一刻的疼痛里回过神,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腰间被绳子勒得有些紧,便解开了绑在身上的藤绳。卡克能感应到湖里的水流在治疗他,除了治疗,这里的水流还在将一些暖洋洋的东西送进他的体内。 顺着水流的指示,卡克看见沉在湖底黑猿与翼蛇的尸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黑猿在爆发之前画下的那团诡异的线条,正回忆着,有一个清妙的声音响在卡克脑海中,或许是一声叹息。那个声音好听极了,就像是柔和的清风吻着清澈的泉水。 不过,这声音只响了一下,就再也没有什么后续。处在水流怀抱中的卡克一时分不清那是自己的幻觉、还是切切实实听见的声音——毕竟,水下听到的声音可与水面上不一样。 突然,卡克又注意到湖面产生了不寻常的波动,他抬头望去,看见面色苍白的莉莉奋不顾身地扑入湖里。惊慌地想向他游过来,却因不会游泳而变作沉在水里的挣扎。 很快,扑腾在水里的莉莉便失了分寸,并呛了好几口水。扑到水里来救卡克的她反倒自己先失去了意识,卡克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和暖心。卡克游过去抱住她,将她推出水面,两人离开了湖里。 回到岸上以后,卡克疼痛和治愈的感觉都消失了,剩下的全是疲惫。他看着莉莉咳出呛入的湖水,看见她温柔的脸上回过几分血色,卡克再也抵抗不住身体的疲惫,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再醒来的时候,卡克闻到鼻尖香香的。 他睁开眼,先看见一截匀称光滑的大腿,腿面上映着不远处闪动着的火光,明亮又温馨。 接着,卡克听见头顶传来的抽泣声。他支起身子,看着抹眼泪的莉莉,疑惑地问:“你哭了?” 两眼通红的莉莉没想到卡克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她生气地瞪了卡克一眼,说:“我没有!” 那是受凉了?也是,才一头扎进湖里……卡克环顾四周,在两人身旁看见五色丹。此刻放松下来,他才有功夫仔细地观察这药草的全貌。五色丹是一株紧缩在一起的花蕾,每片花瓣都肥厚紧致地向中心拢着,摸上去像夏天的树叶一样硬,花瓣上的五种颜色边界分明、整颗花蕾有拳头大小。 看了两眼,卡克又问:“我睡了多久?” 莉莉撇撇嘴,伸手指指天空。黑夜与白天之间有一道清楚的界线,界线这边的天是又白又亮的,各处都同样明亮,界线那边的天则黑漆漆、暗沉沉的。在属于黑夜的那半个天空中,一片污紫的阴影挂在天上,污紫间有星星点点的、说不清是黑是亮的黑芒。 莉莉指着半白半黑的天,说:“还没天黑呢。” 回去还来得及……卡克松了一口气,又问:“德尔呢?” “说是去树林里找什么东西。”莉莉埋怨地看了卡克一眼,又说,“我们本来想着,如果天黑时你还没醒,就让德尔背着你,我们回去。” “把身上的水甩甩干,靠近火堆烤一烤。”卡克嘱咐道,“不然,受凉会加重的。” “好。”莉莉抿了抿嘴,蹲在卡克身边,双手伸向火堆。莉莉的头发湿漉漉的,湿透了的衣服贴在身上,温暖的火光映在莉莉身上,让她漂亮极了。 卡克静静看了她一阵,又静静地看向跃动着的火光。世界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五色丹也采好了、赶回部族也完全来得及。在这一段闲暇里,卡克开始考虑起一个他一直视而不见的问题: 祭司奇怪的态度。 如果还没开始行动就产生怀疑,肯定做不好事。因此在采到五色丹之前,卡克一直刻意地将祭司奇怪的态度抛之脑后。而在此刻,自己要面对的所有难题都已经解决了,他便将祭司奇怪的态度拿到眼前来。 洛尔中的是蛇毒,脸色发黑发紫,全身都肿起来,却没有立刻毙命。卡克从未见过这样的蛇毒,也从没见过部族里有谁中了蛇毒后要用到一个叫五色丹的草药的。 而且,祭司一开始说的是“没救了”,并已经决定把洛尔喂给乌恩,卡克从没见过祭司改变过主意。祭司的不苟言笑和奎恩的不苟言笑截然不同,奎恩是像一座大山一样沉稳幽静,而祭司更像黑暗的夜空,一直用深邃的眼神注视着每个人,似乎要将人吸进他的黑暗里。 洛尔……卡克捏紧了拳头,脸上布满了一种说不清的意味。 这时,卡克听见身后的树林里传来了脚步声,收集绒絮和油皮果的德尔回来了。他看见卡克醒来,一下子出了一大口气,“谢天谢地,你终于醒过来了!” 天快黑了,卡克和莉莉身上的衣服也大致干了。三人决定回去,用油皮果做了三支火把,并熄灭了火堆。卡克将火把递给莉莉,叮嘱说:“树林里晚上的路不好走,你跟紧我们。” 莉莉点头,跟在卡克身后。虽然她早做了夜路难走的准备,一路上又有卡克和德尔的照顾,仍是绊了好几次。好在一路上没出什么问题,三人穿过森林回到部族,这时的广场上正燃着篝火,大人们在闲聊,孩子们则嬉笑打闹着。 卡克一眼看见了广场旁、祭堂门外的祭司。他走上前去,当着奎恩与布鲁德的面将怀中的五色丹拿出来,不急不躁地递过去,说:“祭司,五色丹我摘回来了。” “做得不错。”祭司深深地看了卡克一眼,他接过卡克手里的五色丹,带着卡克往祭堂内走去。 第七章 痛苦与煎熬 祭司带卡克走进祭堂,后室里的灯光在祭堂里铺了窄窄的一小条,除此之外,祭堂里光芒晦暗,一片阴凉。 “芙悠。” 祭司朝后室里喊了一声,接着点燃祭堂间的火把。芙悠从后室里走出来,她脸上还挂着泪痕。看见卡克和手里的五色丹,芙悠眼神闪躲,不敢与他对视。祭司走到石台后,指了指昏迷的洛尔,对卡克说:“把他搬上来。” 昏迷的洛尔倒在角落,全身浮肿,脸上乌青一片,那张脸看着比起肉来更像是一块黑石。洛尔的呼吸几乎难以察觉,如果卡克真的在天亮前一刻才回来,洛尔肯定没救了。 卡克看了眼祭司,什么话都没说,他沉默着背起洛尔。洛尔的皮肤又滑又胀,像一个蓄满了水的软皮袋。芙悠见卡克行动不便,上前帮忙搀扶了一把。 “谢谢。”卡克声音低沉,兴致不高。 芙悠抿着嘴,几次欲言又止,说:“卡尔……洛尔的,他……你不要太难过。” 卡克将洛尔平放到石台上,脸色黑沉,看着石台后的祭司。祭司同样板着脸,苍老的脸的找不出一丝感情,他对两人说:“今晚我要治疗他,你们退出去吧。芙悠,你在门外守好。” “好的,祭司。” 芙悠说完,拉着卡克退出祭堂,并合上了祭堂的门。 祭堂外,奎恩和布鲁德已离开了,广场上的孩子们仍在火光中载歌载舞,欢声笑语几乎要将黑沉沉的天吵醒。等在门外的莉莉和德尔见卡克出来,递过来一碗地果,对卡克说:“你应该饿了吧?芙悠,你饿吗?” 芙悠摆摆手,说她已经吃过。卡克紧绷着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既然祭司已经开始治疗洛尔了,似乎不应该太过担心?他抓起一枚地果,剥了皮塞进嘴里,说:“饿得很。” 德尔问道:“洛尔不会有事了吧?” 芙悠的脸色在黑暗里变了变,卡克嚼着地果,顿了顿,说:“祭司已经开始治疗了。” 芙悠抿着嘴,看了卡克一眼。 “太好了。”莉莉和德尔脸色都是一松,觉得安心了。莉莉又想起什么似的,对卡克说:“之后,你去松尼大叔那里拿你的项链吧。我本来想帮你一起拿的,但是松尼大叔说什么也不肯给我们,要你自己过去。” “是因为那根断掉的藤绳?”卡克猜测。 莉莉耸耸肩,“不知道,他没说。” 芙悠好奇问:“什么项链?” “卡尔春狩时的收获,”德尔得意洋洋地替卡克炫耀,仿佛这是他的荣誉,“一条兽牙项链,可是卡尔一个人捕到的。” “又不是你捕到的!”芙悠嘲笑着向德尔挤挤眼,又见卡克频频看向祭堂内,便对卡克说,“治疗没这么快的,我们在这里等着,你先去找松尼大叔吧。” 卡克点点头,走向猎器室。祭堂外的三人闲聊起来,莉莉和德尔向芙悠说着这次采摘五色丹的经历。卡克走了几步,站在广场上回头看向祭堂,这间大门紧闭的、高大奇特的石屋仿佛是祭司那阴沉沉的面孔,伫立在一片阴影之中,只有远处的篝火偶尔剧烈地闪动起来时,才能看见影影绰绰的光影映在门上,像是黑暗中的怪物影子。 猎器室之前,松尼大叔仍像白天那样悠闲地坐在外面,看向广场上的篝火,时不时朝种植园和奴隶园里看看。篝火不只是族人的娱乐,缺了右耳的奴隶们也会贴在栅栏上看广场上的篝火,以此取乐。 松尼大叔看见朝自己走来的卡克,友善地向卡克招了招手。他又把烟叶卷递给卡克,再被卡克拒绝。松尼大叔让卡克在自己身边坐下,乐呵呵地问道:“你们这次出去,磨断了一捆藤绳?” “它本来就很破旧。”卡克堵住松尼大叔的发难,并责怪道,“在用的时候,它断掉了,差点把我害死。” 松尼大叔呼噜噜地笑了两声,声音浑浊,像是一阵阴天的狂风。他将卡克的项链挂在手上递过去,说:“拿好,你珍贵的东西。” 卡克把项链戴回脖子上,继续坐在松尼大叔身边,怔怔地看着广场、黑夜以及奴隶园。他闻见松尼大叔身上的烟草味和汗臭味,又听见松尼大叔嘲讽似的轻“呵”了一声。 卡克看见松尼大叔看着自己,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松尼大叔指了指卡克的脸,笑着说:“平时装得像奎恩一样,其实还是个孩子。”指了指,松尼大叔又扭过头,继续看着广场和奴隶园,沉声说,“卡……卡克,奎恩的沉默和强大,是在痛苦中不断磨练出来的。” 卡克不喜欢被否定,没人喜欢被否定。卡克辩驳说:“强大和痛苦没有关系。没有痛苦,一样可以强大。” 松尼大叔再一次呼噜噜地笑起来,卡克不喜欢这笑声中的蔑视和讥讽,沉着脸看向面前这个有些肥胖的、鼻子宽大的、右耳缺了一块的中年人。松尼大叔向卡克挥了挥手,止住笑声,然后对卡克道:“我是想说,就算像奎恩这么强大的人,也逃避不了痛苦。人的一生,不是每件事情都能顺利的。” 卡克听出了松尼大叔话里的提醒,他面色沉下来,问:“你是说,洛尔?” “看来你早就猜到了。”松尼大叔平静地看着前方的黑暗,继续说,“卡克,每个人都会死,你、我、祭司、奎恩,我们都会死,逃不掉的。” 卡克沉默着没说话,松尼大叔继续说:“我告诉你一个活得开心的办法吧,卡克。”松尼大叔扭过头,看向卡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说,“只为自己的死而痛苦。这样,死之前你是不会痛苦的,而死之后——呵,死之后还有痛苦吗?” ………… 从松尼大叔那里离开时,已不早了。布鲁德敲着釜盆示意已到了宵禁的时间,卡克让莉莉和德尔两人先回去,他与芙悠一起在祭堂外看守等候。 晚上的部族一片寂静,广场对面的房屋间有几点不算明亮的灯火,微弱的橘光在建筑间、在夜色下轻轻晕开,稀疏的啾鸣从远方的森林里传来,朦胧寂寥。 卡克靠在祭堂外,呆滞地看着天空。一边的芙悠朝卡克那里凑了凑,问:“莉莉和德尔说,五色丹是你在瀑布采到的?” “是。”卡克点点头,他想到芙悠作为祭司的副手,应该知道洛尔到底能不能救回来。卡克想开口询问,顿了顿,又忍住了。 芙悠继续向卡克凑了凑,说:“是不是那个你们偷看我和莉莉洗澡的瀑布?” 卡克顿了顿,闷声道:“我没有偷看。” “哎呀,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芙悠轻轻靠到卡克身上,小声说,“下次,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你来偷看也行。” 说着,芙悠依偎在沉静的夜色下,轻轻扬起微红的笑脸。她的眼里似乎载着一汪清泉,又像是一颗成熟的将滴出水来的蜜果,波光摇动,闪闪发亮。 第八章 死后的归宿 “我没有偷看。”卡克把倚在自己身上的芙悠扶正,强调说,“我也不会偷看。” 芙悠抿了抿嘴,轻声说:“卡克,我已经不小了。”她顿了一顿,满脸通红,说,“部族里我这个年纪的姑娘,有的已经生孩子了……” 你比我还小一岁呢!卡克回应说:“也有没生的。” “可是——”芙悠回眸望,看见卡克的脸上抠不出丝毫情感,像块啃不动的石头。一股怒气从心里冒出来,芙悠咬牙切齿地说:“算了,和你说也说不明白!” “我不懂这些。”卡克知道芙悠现在很生气,他解释道,“我现在也没心情想这些。” 洛尔还在身后的祭堂里受治,生死未卜。种种迹象都在暗示洛尔活不过来,他的心里有些乱,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芙悠见卡克神情担忧,贝齿轻轻咬了咬下唇,然后挤出笑容,拍了拍他,说:“你知道的——刚才,我与你说笑呢。” 说完,芙悠打了个呵欠。卡克说:“你睡一会吧,我替你守着。” “呀,你变得会照顾人了?”芙悠瞅一眼卡克,“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是吗?” “对啊,你小时候又捣蛋、又调皮、还爱欺负人。现在,你像个狩猎队长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芙悠靠着祭堂慢慢坐了下来,眼皮逐渐变沉,最后歪着脑袋睡着了。卡克看着天空,不时看向广场、房屋、还有奴隶园,每次回过神来,一想到洛尔在自己身后,卡克就觉得内心备受煎熬。 大约是过了小半夜的时间,卡克听见背后的祭堂里传来走向外面的脚步声。他把芙悠推醒,后者迷糊地睁开眼,便听见祭司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芙悠,把门打开。” 芙悠连忙从地上站起来,卡克将祭堂的大门往两边推开,看见了站在门后的祭司。 卡克没等两人说话,率先问道:“祭司,洛尔呢?” 祭司没立即回答,火把晦暗的光芒笼住他的身影,将祭司本就鲜有变化的表情和心思进一步隐藏在阴影和黑暗之中。借着微弱的一点夜光,卡克勉强能看清祭司幽深的目光,那双眸子像深邃的黑暗,又像是苍凉的石壁,暮气沉沉,令人生惧。 “他死了。”祭司毫无感情地宣告说。 死……了? 芙悠紧紧咬住嘴唇,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滑落。卡克面如死灰,这个他不愿相信又早有预料的结果将他钉在原地。他觉得自己的内脏在颤抖,朋友身亡的悲伤、努力成空的挫败、还有被人欺骗的愤怒,这些感情在卡克的身体里来回冲撞。卡克紧紧捏住拳头,目光变得凶狠。 他站了很久,然后开口了,声音干涩嘶哑,说:“我知道了。” 说完,卡克一步一步地、头重脚轻地走向祭堂中央的石台。洛尔静静地躺在这里,身上的水肿全消了,皮肤泡得惨白,惨白下是发紫的黑。卡克握住洛尔的手,抵住自己的额头,浑身发抖,没说一个字。 祭司看着这头沉默的怒兽,仿佛看见了二十多年前的奎恩、又仿佛能看见二十多年后的卡克。他缓步走到卡克身边,说:“这就是生命。” 这一次,卡克从祭司的语气里罕见地听出了情感。是怜悯?是肃穆?是沉痛?卡克缓缓扭过头,用深沉的目光看着祭司。 “把他喂给乌恩。” 祭司说。 ………… 天空之中,黑与白的界线不断推移。第二天的白天,当天空中的黑夜完全被白昼驱赶出视野尽头的时候,卡克、莉莉、德尔、芙悠、肯尼、弗拉,一共六人站在乌恩平时活动的草地上,等待乌恩吞噬洛尔的尸体。 从外型上来看,与其说乌恩是什么动物,不如说它是一截短短的蠕虫,只不过这蠕虫比寻常人要大好几倍。乌恩的背上、肩上、肢体上长满了深棕色的毛,但是胸膛与腹部——按人的比例来说,那应当是胸膛与腹部——那里没有长毛。在乌恩的胸膛与腹部,泥黄色的皮肤上长着一张张人面皱纹,有七张。 乌恩体型庞大,站起来时有三四人那么高,趴下时也几乎能到卡克的肩膀。它有两条腿、四条胳膊,六肢都有普通人的躯干那么粗。乌恩没有脖子,头是半个扁扁的圆形,头上的一张嘴几乎占据了全部的地方。 乌恩是部族饲养的守护兽,或叫它神兽、恶兽、怪兽,都没有关系。当部族遭受攻击时,乌恩就会出来守卫部族。它力大无穷、皮糙肉厚,可以完好无损地击溃二十人的合击,也能轻而易举地同时击败好几只黑熊。 每当部族中有人死亡时,就会带过来喂给乌恩。这是部族的规矩、部族的传统,也是部族中所有生命死后的归宿。乌恩是神明派来守护部族的神兽,它是神的恩赐,保护着部族里的生命,也负责将死去的生命的带回神明身边、或是带着死去的生命的力量继续守护部族——通过吞噬的方式。 卡克、莉莉、德尔、芙悠、肯尼、弗拉,六人分别站在六个不同的角落,看着乌恩吞噬洛尔的尸体。卡克沉默不语,莉莉已哭成了泪人。德尔两眼通红,芙悠神色憔悴。肯尼和弗拉是部族里的成年人,肯尼是夏狩队伍的一员,他静静地看着草地中心的乌恩和洛尔,弗拉则不停抹着眼泪,她一直在祈祷、一直在祝福。 草地中心,洛尔静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风将绿草吹弯,草尖拂在洛尔的皮肤上,在黑紫色的底幕上划出一道道白色的印子。 乌恩缓慢地在草地上活动着,它的后四肢与下半身在草地上趴着,上半身则扬起来,不停走在洛尔身边转圈圈。最后,乌恩挨着洛尔停了下来,它低下头在洛尔身上凑了凑,再仰起头,它低下头、再仰起头,低下头、再仰起头,这么做了许多次之后,乌恩伸出厚实的、粗壮的双臂,握住洛尔,站了起来。 第九章 乌恩 在这片草地的中心,站直了的乌恩举起洛尔,它张开头上的那张大嘴,露出狰狞的尖牙利齿,那张嘴咧得极大,几乎将整个脑袋分成了两半。它抓着洛尔的双臂,把洛尔高高举起,对准了自己张开的嘴巴。 乌恩一点点把洛尔放下,从头到肩膀、从躯干到双腿,它一点点把洛尔塞进肚子里,像是把一截紫色的木头放进一个棕色的皮袋。 卡克紧握双拳,眼睁睁看着乌恩吞下洛尔、看着洛尔一点一点消失在自己的眼前,生气地几乎要吼出来。在过去,卡克从未觉得将死去的族人喂给乌恩有什么不妥,他觉得向来就该如此、往后也该是这样。可当他亲眼看着这一幕时,再也见不到洛尔的悲伤、对自己实力弱小的悔恨与愤怒一齐在心中爆发出来。 如果他足够强大,就能保护洛尔、就能让洛尔活下来、就能让死亡远离自己的伙伴,而不是站在这里看着伙伴被一个怪物吞下去! 吞下洛尔之后,乌恩的胸膛上又多出一张人面皱纹。那皱纹与其他人面挤在一起,似哭似笑,诡异震撼。 接着,乌恩向四处看了看,不停地环顾。乌恩看了一圈又一圈,然后看准了卡克,一步一步地走到卡克身前。它在卡克身前站起来,影子将卡克完全笼罩住,居高临下地看着卡克。 卡克抬起头,看着乌恩胸前人面的皱纹,又看了看乌恩。他感受着从乌恩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熟悉感,他难以置信地低声问道:“你是洛尔,还是乌恩?” 乌恩没有回答,它俯下身子,接着全身都趴了下来,在卡克身前蜷作一团,似乎是在休息。 卡克颤抖着伸出手,抚在乌恩的背上。乌恩背后的毛发有些扎手,但是很光滑。乌恩身上的热量透过毛发传到卡克的手上,伴着舒缓、绵长的呼吸起伏,像是它千百万年来一直在这里睡觉似的。 卡克将手掌压在乌恩身上,又将另一只手也放上去,他咚的一声跪倒在地,上半身趴在乌恩身上,感受着身下这个熟悉的、信任自己的生命,仿佛他抱着的不是乌恩,而是未过世的洛尔。 监看着整个吞噬仪式的祭司走到卡克身后,说:“乌恩选择了你,就由你来饲养乌恩吧。” ………… 饲养乌恩的生活十分悠闲,与其说是饲养,倒不如说是陪伴。乌恩吞食过尸体之后,会选择一个尸体生前关系亲密的人当做饲养者。饲养者不能离开乌恩,要在这片草地上一直陪着乌恩,直到乌恩下一次吞食尸体、选择下一个饲养者。 卡克和乌恩住在一起,他能感受到乌恩身上传来的浓浓的熟悉感,一直分不清在吞噬仪式结束后选择自己的究竟是乌恩还是洛尔。 洛尔没死吗?不,洛尔肯定死了。但是如果洛尔死了,乌恩身上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它又为什么会选择自己? “你究竟是乌恩,还是洛尔?” 卡克问过乌恩好几遍,每次听见这个问题,乌恩都会抬起头看看卡克,然后朝卡克那里挨一挨,似乎是在安慰他。 乌恩是个性子温和、行动迟缓的大家伙,而且平时绝不会踏出自己生活的这片草地。在卡克身边,每次行动之前,乌恩都会提前摆动一圈脑袋。相处的时间久了,卡克才意识到乌恩头上的两个小圆点、还有乌恩胸前的那一张张人脸都是乌恩的眼睛。乌恩也知道自己身躯庞大,因此在行动前会格外小心误伤身边的人,才会显得笨拙迟缓。 只有追逐空中的小花虫时,乌恩的动作才会变得敏捷,高大的它总能扑中空中的花虫。在面对这些虫子时,乌恩没有平时的温柔与小心,它会把虫子按死在地上。 乌恩喜欢睡觉,不管困不困。白天睡,晚上也睡。它在白天趴在地上睡,有时将全身地上铺开,有时像人一样背靠在树上,有时撑着六肢站着睡,还有时将六肢铺在身体下面,像鸡鸭一样窝着睡。晚上的时候,乌恩会侧躺着团成一团,斜斜地铺成一个环形的床,将侧腹的柔毛露给卡克,让卡克躺在自己身上。 躺在乌恩身上的时候,卡克的内心既安详又复杂。有时,随着乌恩平缓有力的呼吸上下起伏,他的心中澄澈一片;有时,感受着乌恩的强大,卡克会满心羡慕;有时,当卡克回想起洛尔被乌恩吞噬、却又能从乌恩身上感受到温柔的善意的时候,卡克又心如乱麻,茫然若失。 好在,躺在乌恩身上的时候,卡克不用和谁说话,让他可以沉默着感受自己的心情,并且沉默着等这段心绪消失。 饲养乌恩的时候,有很多人来找过卡克。莉莉和德尔来的是很多的,他们怕卡克一人在这里会孤单无聊,就常来这里与卡克分享部族里的事情——多是一些小事。某个奴隶被惩罚了、哪个孩子在杀鸡时闹了很大的乱子、或是那些人去到周围的森林里游玩,顺手抓了什么东西回来。 “就像我们一样。”莉莉轻声说。 “像我们当时一样。”卡克附和说。他们——卡克、洛尔、德尔、莉莉、有时还有芙悠,常常会结伴到森林里游玩。 如果洛尔没有出事的话,现在应该也是一样的。 “但他们没我们勇敢。”德尔说,“十岁时,我们就敢出去玩了。我记得才出去几次,我们就捕了一直狍子回来,是不是?” “是卡克和、和洛尔抓住的。”莉莉的表情黯淡了一下,又向德尔笑话道,“当时,抓狍子的时候,你只敢缩在后面——怕被咬。” 她已经不像最初时那样,提到洛尔就会伤心地掉眼泪了。 “我没有!”德尔红着脸辩解道,“我那、我是为了防止狍子逃跑,所以挡在它逃跑的方向!在把狍子搬回来的时候,我出了力的!” 卡克追忆起当时的时光——当时五个人都在、开心快乐的时光。他们会在河边嬉闹、在草地上奔跑、在森林里攀爬、在树上抓虫子玩。卡克想着那段时间,点头支持起德尔,说:“对,当时是德尔把狍子扛回来的。” “不同的人擅长不同的事情。”德尔说出了一句非常有道理的话,“我要做好自己的事情。” 这时,卡克听见远处传来许多脚步声,有许多人从部族走向森林。卡克站起来,向部族的方向走了走,看见许多人穿着猎鞋,背着篓筐和绳子,拿着刀、枪、矛、斧,走在森林里。 第十章 饲养者 莉莉和德尔也走到卡克的身边,与卡克一同看向茂密的森林间。乌恩生活在部族的角落,而且和部族间隔了一片森林,因此并不能直接从乌恩这里看见部族、或是部族里的人。 “你在看什么?”莉莉疑问。 “夏狩的队伍。”卡克看着林间,目光中流露羡慕与向往。 “噢,夏狩啊。”莉莉踢了德尔一脚。 “对,早上,夏狩确实集合了。”德尔仔细朝森林里看了看,没看见人影,恋恋不舍地说,“嗨,夏狩啊,还是没有秋狩好。” 卡克点点头,目送着夏狩队伍完全离去,然后才收回目光。之后,快到中午的时候,莉莉和德尔摸了摸乌恩,与卡克道别,接着离去了。 在部族里,和乌恩接触过之后,没有人不喜欢这个温顺的大家伙。最初莉莉会因为提到洛尔而落泪时,卡克让她和德尔摸一摸乌恩。这庞大的家伙总散发着善意与温和,让人安心。如果乌恩有一双眼睛的话,它的目光一定是清澈、明亮的。 强大,而且干净。 莉莉和德尔走后,科里送来了食物。卡克是乌恩的饲养者,科里则是乌恩的看护人,他每天为乌恩运送食物,了解乌恩的习性、态度。饲养者陪伴在乌恩身边,时间有长有短,大多只有一段;科里则一直负责看护乌恩,久而久之,祭司便默许了科里看护人的身份。 科里看着乌恩蹲坐在卡克身边进食,说道:“乌恩是个不挑食的好孩子,肉块、草叶、树枝、甚至是石头,它什么都吃。” 孩子?卡克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不知道科里为什么会称乌恩为孩子。 科里站在乌恩身边,伸手去抚摸。如果是饲养者卡克的抚摸,乌恩会向卡克蹭一蹭、或是挨一挨作为回应;但面对看护人的抚摸,乌恩则毫无反应,只是木然接受,这或许与乌恩身上的熟悉感有关。 科里收回手,和卡克一起坐在树阴下,看着乌恩缓慢地进食,说:“多和乌恩相处相处吧,卡克。” 卡克不理解地看向科里,问:“什么?” 他现在难道不是每天都和乌恩生活在一起吗? “我是说,你虽然与乌恩住在一起,但是,你并没有和乌恩……”科里困难地想要表达自己的意思,“你并没有,呃,‘感受’乌恩。” “感受?”卡克仍然不理解。 科里将拳头放在嘴前,仔细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问:“卡克,你知道为什么乌恩会在吞噬仪式以后选择饲养者吗?” “为什么?” “因为,乌恩很温柔。”科里随手捡起一根长草咬在嘴里,“所以,乌恩会把死后的人留在村子里,他会带着死后的人一起保护村子、并带着继承到的那一份感情安慰还活着的人。而饲养者,就是它要安慰的人。” 科里看着卡克,说:“选择你的是乌恩,但是让乌恩选择你的是洛尔。是洛尔想要安慰你,卡克。” 卡克看着吃好东西在草地上悠闲走动的乌恩,沉声说:“我知道。” 科里摇摇头,说:“不,卡克。乌恩和洛尔这么做,是希望你从悲伤里走出来,所以,才会选择饲养者。因为乌恩的安慰,很多人都走出来了,但是你没有,卡克。你只是和乌恩一起生活,但是你没有和乌恩相处、没有感受乌恩。你还在计较着生命的离去,但是你没有看见生命的继承,卡克。” 不远处,三个孩子出现在视野中。他们高兴地朝卡克与克里挥挥手,高声喊道:“科里大叔——” 他们是来找乌恩玩的,其中一个几乎有空就来,来得比莉莉和德尔还频繁。 “想想我说的话吧,卡克,去看一看生命的继承。”科里说完,从地上站起来,向那三个孩子挥了挥手,说:“过来吧,孩子们。” 三个孩子跑过来,兴致勃勃地围在乌恩身边。乌恩放慢了动作,左左右右地回头好多次,才找准三个孩子间的空隙走出去,粗壮有力的中肢晃了一下,一个新来的孩子连忙蹿到一边避开,惊叫道:“喔呦!” 乌恩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朝那个孩子望了望,见后者无事,才继续迈动步子,缓缓走向树荫下的卡克。 “小心点,孩子们。”科里提醒道,“可别撞坏了乌恩。” 那个孩子辩道:“乌恩那么大,应该是它撞坏我们才是!” “乌恩才不会撞坏你们。”科里大声笑着。 在乌恩走向卡克的时候,一个孩子绕到乌恩前方,向乌恩伸出手,掌心里拿着一颗浆果。乌恩停顿了一下,在孩子手掌前仔细地辨认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裂开满是狰狞尖牙的嘴,停在空中。 那个常来的孩子说:“它是让你丢进去。” 拿着浆果的孩子把浆果丢进乌恩的嘴里,乌恩咀嚼了一下,闭上嘴,继续向卡克走来。 “它真的吃进去了!”浆果小孩惊喜地喊道。 科里自豪地说:“乌恩从不挑食!” 乌恩走到卡克身边,蹭了蹭卡克,接着在卡克身边睡倒。 三个孩子继续在乌恩身边叽叽喳喳地看着。科里看着三个孩子捣乱了一阵,然后想把他们赶回去,于是说:“好啦,孩子们,该回去午睡啦!你们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才能强大地长大,成为秋狩队伍的一员,听见没有?” 一个孩子好奇问道:“就像卡克哥哥一样吗?” 卡克一怔,没想到居然会有认识自己的孩子。科里也疑问道:“你知道卡克?” “当然啦!”另一个孩子叫起来,“卡克哥哥能参加春狩、秋狩,如果不是脱不开身,这次夏狩卡克哥哥也是能去的。还有,为了救回同伴,还拿着藤绳吊下瀑布冒险,是不是?” 卡克大致猜到了这是谁说的,问:“是德尔说的?” “我们都知道啦!”两个孩子笑起来,说,“我们也要成为卡克哥哥一样的人!” 科里催促道:“行啦,行啦。那你们就赶紧回去睡觉。” 这时,那个常来的孩子突然说:“我不想成为卡克哥哥那样的人,我想像科里大叔一样,能天天来照顾乌恩。” 科里疑问道:“你不想参加秋狩队伍吗?” “我不想,我不喜欢狩猎。”那个孩子说,“我只想照顾乌恩。” “胆小鬼、胆小鬼!”另外两个孩子喊起来,“你就是害怕了!” 常来的孩子恼怒地瞪了另外两人一眼。 “可是照顾乌恩的人,一个人就够了。”科里哈哈大笑道,“先回去吧,孩子。长大以后,再想想。” “胆小鬼、胆小鬼!”两个孩子继续喊道。 “我不是胆小鬼!”常来的孩子朝另外两个跑过去。 三个孩子追逐着离开,叽叽喳喳地在草地上打闹。科里拍了拍卡克,说:“想想我说的话吧,卡克。” 第十一章 诡异的感觉 早晨,吃过饭之后,德尔走到种植园的征收室里。他今天负责值守,白天都要在这里度过。 征收室共有三个房间,最外面的房间大门牢固,常年有人看守,通向部族。中间的房间异常空旷,里堆放着篓筐,充满了泥土的味道。最里面的房间通向种植园,靠边放着两张桌子,这里是奴隶征交食粮的地方,德尔就在这里值守,负责记录征收,或是防止奴隶闹事。 走到征收室的时候,因为来得太早,三个房间都冷冷清清的。外面的看守打着哈欠把德尔放进去,中层堆放篓筐的房间空空旷旷,征交粮食的房间里也只有一张桌子后坐了人,悠闲地摇着扇子。 德尔认识摇扇子的人,打招呼说:“早上好,穆恩大叔。” “噢!”穆恩探出身子,朝德尔仔细瞧了瞧,“德尔,你是德尔,是吗?” “是的。” “太棒了!”穆恩在德尔的手臂上重重地拍了两下,拍得德尔的左手都有些发麻,“你很兴奋,所以来这么早,是不是?你想早些让这些奴隶见识你的厉害,所以来这么早的,是不是?”穆恩说话的速度快得人不得不仔细注意,就像暴雨天砸进水面上的水滴,啪啪啪地响个不停,“天呐,我就知道,你会是这次最棒的小伙子!” “不,穆恩大叔,我——” “我知道,我知道!你就是那样的小伙子!”穆恩从椅子上站起来,到处走着,“我知道你是那样的小伙子,是……顶呱呱!对!顶呱呱的小伙子!你就是那样的,德尔!” 我真想狠狠地踢你的屁股……德尔在心里说道,穆恩说话的口吻让他听得难受极了。 “但是,你来早了,德尔。清晨,奴隶是不会来交食粮的,那些懒鬼是不会这么早来的。你这么早来,也只能在这里站着、坐着、等着。这像什么样?倒显得像那些懒蛋是高贵的大人物,而我们却是要早早等着的奴隶了。哦,这把扇子你拿去,德尔,扇扇!凉快。” “好。”德尔接过扇子,手足无措地陪着穆恩在房间里走着。 “噢,这个,这个!”穆恩走进中间的仓库里,拿了一把椅子塞给德尔,“拿着,坐着。还有这个!”穆恩把一条鞭子推给德尔,“这个!你今天就拿着这个!” 德尔拽拽手里的鞭子,这条鞭子既结实又粗糙——比卡克下瀑布时的藤绳好多了,问:“这是做什么的?” 如果是看守的话,用矛和枪不是更好吗? “如果有哪个奴隶敢耍心眼,或者哪个征交不够——不满这一筐,”穆恩大叔拍了拍身边空置的篓筐,“你就拿鞭子抽那个奴隶。这是惩罚,明白吧?你今天就负责惩罚他们。” “抽他们?” “是的,抽他们。对了,不要心软。”穆恩大叔看着德尔的样子,哈哈笑了两声,他再次拍拍德尔的肩膀,说,“听着,德尔。奴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用可怜他们。抽鞭子的时候下狠手抽就行了。还记得九年前的奴隶暴乱吗?奴隶都是那个样,上一批、这一批,都一样的,你只有把他们抽怕了,让他们知道疼痛、明白惩罚的滋味,才好管教。” ………… 卡克坐在乌恩旁边,看着乌恩进食,想着科里之前说的话。 他仍在洛尔死去的悲伤里,但并非无法自拔;他会时不时地想起洛尔,但更多则是因为乌恩身上的熟悉感让他想起来的。饲养乌恩的这段时间,卡克也会同乌恩一起消磨时间、一起看着草地与空中的花虫,在无人的时候,卡克会在乌恩身边锻炼自己,保持自己的身体状态,从没有懈怠过。 他不明白科里为什么会说他没有走出悲伤。 卡克摸了摸乌恩结实的肩膀,问:“是他对、还是我对?” 问完,卡克收回手,放空身心,感受着森林的呼吸。 春狩时,卡克随狩猎队伍走到了这片森林的边缘,看到森林外的大片草地——那是夏狩与秋狩的场地。 现在,夏狩队伍应该就在那片草地上驰骋,到了秋狩,等卡克离开乌恩身边的之后,他也能在那片草地上捕猎。 卡克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以后,等他脱离饲养者的身份,卡克还能参加狩猎,却永远无法同洛尔一起在森林里游玩了。 想到这里,卡克深深吸了一口气,趴下锻炼起身子。秋狩队伍的每一个成员在平时都会不停接受训练,卡克本应与他们一道训练的,现在却必须陪在乌恩身边。但这不重要,没有人监管,他自己也会训练。卡克在秋狩队伍中本就年纪偏小、体格也未达到顶点,如果他再放纵自己,只会成为队伍的负担,也就无法满足自己的野心了。 突然,卡克感受到一种怪异的感觉从远方传来。这种感觉难以形容,假如有一根线连着脑子,那根线从眼睛、鼻子、或嘴巴里冒出头来,然后有人拨动了线头,让那根线颤动了一下,这样的感觉也许就与卡克感受到的差不多。 而且,卡克不仅感受到有人拨动了从自己脑子里伸出的线头,他还知道拨动线头的那个人站在什么方向,似乎是一种遥远的呼唤。 这是什么?卡克甩了甩头,又揉了揉鼻子,那种线头被拨动的感觉便消去了。他不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什么,便朝那个方向望了望。这时,卡克注意到进食的乌恩也停下了动作,它也呆呆地将头伸向那个方向,仿佛在观察着什么。 “怎么了?”卡克拍了拍乌恩,神色平静,语气温和,“大块头,你感觉到什么了?” 话刚问出口,卡克心里便是一顿。如果,如果有什么东西是他和乌恩会同时感受到的……卡克觉得有什么东西击中了自己的灵魂,如果,如果那不是错觉的话,他们两人同时感应到的,会是洛尔吗? 乌恩朝卡克蹭了蹭,收回脑袋,继续进食。 第十二章 惨叫 从征收室里出来的时候,德尔仍有些发懵,整个人觉得浑浑噩噩的。 刚刚在种植园的征收室里,他抽人了。 不、不,那不能叫人。那只是个衰老、孱弱的奴隶,奴隶怎么能叫人呢?可是,奴隶也和他们一样,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会哭会笑,会害怕会紧张,怎么不叫人呢? 德尔在广场前坐下,他听着分发午饭时的欢声笑语,觉得分外刺耳。惨白的天光打在他的身上,让他抬不起头来。 在看见那个衰老、孱弱的奴隶的第一眼时,德尔就隐隐觉得不对。 因为,其他征交食粮的奴隶背来的篓筐里都装得满满的,有些还堆出了一个小山。而那个老奴隶,他篓筐里的地果甚至还欠了一层,让人怀疑他带来的地果是否堆得满一筐。 在走到征收室前几步的时候,老奴隶摔了一跤,砰的一声跌到地上,背后的地果咕噜噜地洒落一地。 拿着鞭子的德尔想要上前搀扶,就听见穆恩大叔说:“德尔!别做不该做的事!” 德尔看了看面色冷漠的穆恩大叔,又看了看跌在地上的老奴隶,最后手足无措地坐下。 穆恩大叔又叽里咕噜地朝那个老奴隶说了什么,后者费力地将滚到各处的地果放进篓筐里,然后抱着篓筐继续朝征收室走来。 “贱东西!”穆恩大叔骂了一句,将空置的篓筐推到老人面前,“装!我看你能不能装满!德尔!站起来,准备抽他!” 这怎么可能装得满?德尔没敢吭声,看着老奴隶一点一点把背来的地果放进征收室的篓筐里。因为之前摔跤洒落,老奴隶不但没有装满,甚至只比半筐多一点点。 穆恩大叔粗鲁地把老奴隶拽到德尔身前,命令说:“抽他!” 德尔拿着鞭子,没动手。那个老奴隶又瘦弱、又矮小,又黑又小的脸紧巴巴的全是皱纹,皱纹里缩着恐惧和疲惫。 “抽他!”穆恩大叔催促。 德尔扬起鞭子,啪、啪抽了两下,打在地上。他看见老奴隶随着鞭子的响声紧张地抖了两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继续抽!”穆恩大叔恨铁不成钢地说。 啪、啪,德尔又抽了两下。鞭子打在老人身上,老奴隶不躲不闪,发出两声闷哼。 “继续抽!” “继续!” “继续抽!” 穆恩大叔的一声声催促在德尔脑中变成了一道道惊雷,德尔不停地挥着鞭子、不停地看见老奴隶在颤抖、在痛嘶、眼里在露出恐惧和乞求。那样的目光刺在德尔脸上,逐渐让德尔涨红了脸、咬紧了牙。他感觉自己的意识逐渐融化在那一声声的“继续抽”里,下手越来越重,他所看到的那个老奴隶也越来越模糊。 啪! 啪! 德尔挥动着鞭子,脑子里一团乱麻。 不!不是我!这不怪我!错的是你!是你背来的地果不够、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你如果背来足够的地果,我就不会抽你、你也就不用这样看着我了!是你!是你的错!都是你! 德尔喘着粗气,手里的鞭子挥得啪啪作响,不停地打在老奴隶身上。他抽破了老奴隶的衣服、抽得老奴隶浑身是血、跌倒在地,急红了眼的德尔不管不顾,继续挥舞着手里的鞭子。 是你!都是你! 啪啪作响的抽打声代替那“继续抽”的催促声,塞满了德尔的耳朵。忽然,他觉得有谁拉住了自己,夺走了手里的鞭子。 德尔奋力地抵抗两下,对方险些没拉住。 接着,德尔听见穆恩大叔在自己耳边喊道:“行啦!德尔!行啦!就这样了,不用再抽了!德尔!住手!” 德尔喘着粗气,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首先看见的是倒在地上的伤痕累累的老奴隶,接着,他看见拉住自己的穆恩大叔。德尔看着穆恩大叔,问:“怎么?什么?” “行啦,德尔,行啦。”穆恩大叔放开德尔,搓了搓手。他看看天空,说:“表现得不错,德尔。中午啦,该吃饭了,去广场吃饭吧。你今天第一天值守,下午不用来得太早,多休息休息、晚些来吧。走吧,走吧。” 德尔没多想,他听从穆恩大叔的话,懵懵懂懂地走出征收室。他在广场前坐下,分发午饭时的欢声笑语不停刺着他的耳朵。 德尔不是很饿,他坐在广场上,大脑一片混乱。他是对是错、现在又是怎么样的?德尔想不明白,但他觉得有个人或许能想明白。卡克,卡克应该是想得明白的。 穆恩大叔说他可以下午晚些过去,那他用中午这段时间去找卡克应该绰绰有余。 德尔站起来,转身沿着一栋栋木屋向乌恩生活的地方走去。德尔不停与人打着招呼,兴致不高。快走到村落边缘的时候,忽然,他听见树林深处传来一阵惨叫声。 ………… 吹动的风把一些声音从森林里带了出来,卡克皱着眉头从草地上站起来,望向那里,仔细辨认着。 那是……惨叫?是在鸟鸣之中隐藏的惨叫声。 今天,那个方向已经闹出两次古怪了……第一次是拨动脑子里的线头,第二次是这似有似无的惨叫声。 是发生了什么?还是将要发生什么?卡克转头对趴在他身边睡觉的乌恩低声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他也没管乌恩听不懂,抬脚便走向科里的木屋,一边擂门一边大喊:“科里!科里!” 科里慌慌张张地提着裤子出来,他推开门,看见卡克和乌恩完好无损地站在门前,周围也没有灾难发生的迹象。科里脸上露出好事被打扰的怒意,不满地问道:“你干什么?” “森林里不对劲。”卡克认真说,“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但是我刚刚听到从森林里传来的惨叫声。而且,你听——”卡克拉着科里指向远处森林的天空,“奇眉鸟、蓝雀、盘尾鸟……都是附近的鸟,附近森林里的鸟在示警,还有很多飞在天上。你回部族里去看看,如果部族里出了什么事,马上回来,我带着乌恩立刻过去。” 科里本还想质疑,但卡克一连串地说了这么多,打消了科里的怀疑。他点点头,立即朝部族里走去,“在这里等着我。” 走了两步,科里又回过头,朝卡克指了指,说:“假如什么事都没有,你小子最好想想怎么跟我道歉。” 卡克看着科里走进丛林里,心中有一点担忧,却也不多。奎恩带领的秋狩队伍还在部族里训练,有他们在,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第十三章 提前应对 德尔站在部族边缘的空地上,有人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部族外的树林,问:“发生什么事了?” 德尔回过头,认得他是春狩队伍的菲托,又看向树林,忐忑地说:“我刚刚好像听见了惨叫声。” “我也听见了。”菲托说完,犹豫了一下,“但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惨叫。” “我也不确定,才会走到这里来。” “看守和巡卫呢?”菲托又问。 德尔说:“我刚刚才到这里,还不清楚。” 两人谈话间,六七个人聚了过来,有些是听见了林中的惨叫声,有些则是好奇这里怎么会聚起这么多人。 听说是森林里隐约有惨叫声传来,但是谁也不敢确认,平时常照顾孩子的朵尔说:“不管怎么说,先让孩子们去广场吧?” 广场旁边就是猎器室和秋狩队伍的训练场,奎恩和祭司也在附近,是最安全的地方。 菲托提醒说:“不要吓到孩子们。” “我知道。”朵尔说完,立刻朝一栋栋木屋里走去。 在村落边缘的看守注意到聚在一起议论的几人,他走过来,问:“怎么了?” “我们听见了森林里有惨叫声传来。”菲托说。六个人聚在一起说着这件事,让他相信那声惨叫不是幻觉。菲托对看守问道:“森林里的巡卫呢?” 看守原以为几人是想结伴去树林里玩耍,没想到他们竟在说这样一件事情。看守顿了一下,他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巡卫应该还在森林里。” 菲托继续问:“你没听见惨叫声吗?” “中午刚换班,我才到这里。”看守说。 菲托想了一会儿,说:“我去森林里看一下。” “我也去。”德尔忙说。 菲托转头瞥了一眼德尔,说:“毛都没长齐,就给我老老实实回去。等你们什么时候能参加狩猎了,再来谈这些事情。” 德尔无话反驳,只能听从菲托的安排。狩猎代表着强大、智慧、收获,在部族里的地位是非常高的。即使只是春狩队伍的一员,二十四岁的菲托也让德尔不敢反驳。 菲托和那名看守走进树林之后,聚在一起的其他人问:“接下来怎么办?” 德尔想了想,安排说:“你们去提醒看守、还有奎恩队长,我留在这里。” 几人点点头,分别散去。 他们离开没多久,德尔听见树林里有“吁——”的哨声传出。不响亮、不急促,但是很清楚。 这是森林里巡卫的警哨。 出事了!德尔心里有点慌张、又有点兴奋。慌张的是部族周围出现了异常,兴奋则是如果他能抓住机会大显身手,就也能像卡克那样提前参加春狩、甚至直接能参加接下来的秋狩。 听见巡卫的警哨声,周围的其他看守们聚了过来。 德尔连忙跑向他们,说:“我们之前听见有惨叫声从森林里传来,菲托和木里去树林里看情况。没过多久,哨声就响起来了。” “什么样的惨叫?”看守队长问。 德尔回答:“我们都没有听清,为了弄明白情况,才会到这里来的。” 看守队长点点头,说:“你先去广场吧。” 说完,看守队长便决定带着队伍戒备森林的方向。 “我、我也可以帮忙!”德尔连忙说。他不想被支开、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看守队长回过头瞥了眼德尔,随口指挥说:“那你让所有人去广场,再把情况告诉奎恩队长。” 这时,一名看守喊道:“树林里有动静!”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向那片树林,将手里的矛对准了那里。德尔见情况奇怪,连忙说:“那个是乌恩的方向!” “乌恩?难道乌恩发狂了?” 如果要对付乌恩,他们这一队看守都不够阻挡一下的。 “蠢驴!”看守队长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巡卫在乌恩生活的范围外!” 这时,树林里传出了声音:“别紧张!是我,科里!” “科里?”两名看守收起矛,将从树林里跑出来的科里拉到众人身后。 剩下的看守仍举着长矛,看守队长问科里:“发生什么事了?” “我还想问你们呢!”科里看了看四周如临大敌的守卫们,又解释说,“我在乌恩那边的时候,卡克那小子忽然跟我说森林里不对劲,让我来部族里看看。我在路上听见巡卫的警哨声,才靠近村子,就听见你们这儿闹闹腾腾的——到底怎么回事?” “不对劲?怎么不对劲?”看守队长大声向科里问道,“卡克是怎么说的!” “我、我……”科里本想说他怎么知道,但他见看守队长一副几乎要吃了人的样子,连忙说,“是树林!卡克说附近树林里的鸟都飞起来了,都在报警。还有惨叫,卡克说他听见了一声惨叫!” “什么样的惨叫?” “我、我不知道。” “还有别的吗?”看守队长大声问。 “没、没了。”科里连忙回答,他被看守队长吼得有点发抖,又觉得奇怪:他不是特别胆小的人,可他怎么抖得都快站不稳了? “看那里!” 看守们惊恐地伸手指向另一个方向的森林,森林里的大地在颤抖,所有的枝叶都摇动起来。与此同时,两个身影在树林中越来越清晰。 “什么人!”看守队长大喊。 菲托和木里狂奔而出,他们两个边跑边喊道:“狼!有狼!快跑!” “狼?”看守队长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狼哪里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再说了,就算有一整只狼群,附近的三队看守有十八人,都拿着长矛,普通的狼群也不敢冒犯。 “不是一般的熊!是异兽!”木里扶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菲托看见科里,连忙指挥道:“快去叫乌恩!快去!” 情况紧急,科里二话不说又奔进来时的树林里,去喊卡克和乌恩过来。 “没时间耗着了,快跑!”菲托喊道,“让附近的人都赶紧离开,或者躲好,它要——” 嗷! 一头宽背灰毛大狼从森林里跳出来,这头灰毛大狼体型高大,肩高足有一人。灰毛大狼嘴里咬着一具尸体,立在众人之前,有力的长毛大尾在身后甩着。它咔哧一声将嘴里的尸体咬断,然后将那血肉模糊的尸体甩到一边。这只灰毛大狼眼眸幽黑,尖牙利爪,咆哮着看着众人,身上裹有浓郁的压迫感。 “你快跑!” 看守队长踢了德尔一脚,他没用力气,对德尔道,“快回去报信!让附近的人都离开!” 第十四章 恶兽 “跑啊!” 看守队长的催促声打消了德尔心中的最后一丝顾虑,他转身逃走,将这只灰毛大狼留给现场的几位看守。 德尔转身逃跑的身影映在灰毛大狼幽黑的眸子中,它想追上那个对自己毫无防备的猎物,但是缓步上前的看守队长打断了它的想法。看守队长手持长矛,谨慎且小心地靠近那只傲立风中的灰毛大狼。一边靠近,看守队长一边喊道:“都上来!把它赶走!快!” 在野外,不管是什么动物,一旦遇到可能导致自身受伤的局面,都会更倾向于退避而不是赌命。 菲托抢过一名看守手里的长矛,说:“你慢慢地离开!” 说完,菲托伸出长矛,跟在看守队长身后靠近灰毛大狼。余下的几名看守也随之上前,映着光的矛尖围成一圈,纷纷对准毫不避让的灰毛大狼。 “别冒进!跟在我后面!” 看守队长低吼一声,豆大的汗水从额间滑落,胸膛间咚咚作响。这只巨狼到底有什么毛病?它为什么丝毫不愿意退走? 灰毛大狼不撤退,看守队长也不可能示弱。野外对峙的两只野兽中,一旦有一方示弱、动摇、给对方可乘之机,接下来一定会遭受另一方猛烈且迅速的攻击。就这个灰毛大狼的体型,看守们只有长矛在手,不可能挡得住它的攻击。 忽然,灰毛大狼抬起前爪,往前走了一步! 压迫感扑面而来,灰毛大狼喉间的低吼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再加上它锋利的爪牙、深灰色的毛发,看守们在心底动摇起来。 “不能退!” 看守队长顶住灰毛大狼掀起的风和压迫,他与灰毛大狼间的距离已不足两步,头一抬就能看见灰毛大狼凶狠的目光。 乌恩怎么还不来!看守队长心中大喊,他已经没办法继续拖延了。 “准备——” 一咬牙,看守队长喊道:“刺!” 他扎出长矛,刺在灰毛大狼前爪上。灰毛大狼一扬前爪,只听啪的一声,看守队长手里的长矛应声折断。看守队长被矛上传来的力道逼得退了两步,还未有什么动作,只觉眼前黑影一闪,砰地一声便被拍飞出去。 “该死!” 看见灰毛大狼一爪子拍飞了看守队长,菲托一下子红了眼。他身躲进大狼胸前,弯腰避过拍向自己胸口的一爪,接着直起身子,手中长矛猛地探出,直直扎向灰毛大狼的咽喉! 手才伸出,菲托忽然听见狂风袭来。他下意识扭动身子躲避,手里的长矛却收不回来了。他听见啪的一声,握着长矛的手被扯得一震、身子一偏,接着便感觉后肩上传来一股难以抵抗的巨力,把他一下子按在地上。肩上传来咔咔两声,菲托撕心裂肺地仰起头惨叫起来,他吐出两口血,迅速因为疼痛失去了意识。 看见灰毛大狼在两拍一按之间杀掉了两个人,余下的看守们轰的一声炸了。其中一人奋不顾身地朝灰毛大狼刺出长矛,被灰毛大狼一爪子横扫拍飞。另外三个看守拔腿就跑,灰毛大狼两步便追上他们,一口一个全部咬死,并将头一甩,狠狠地将他们抛到空中。 灰毛大狼站在原地长嚎一声,幽黑的眸子看向那一桩桩木屋。它伸展身子一跃而出,直直跳进了村庄。 ………… 一连跑出了两百多步,德尔才在村庄里停了下来。他满头大汗地回忆着刚刚见过的那只威风凛凛的巨狼,不停地喘着气。 他……又逃跑了? 德尔捏紧拳头,又看见几个孩子还在这里。德尔连忙向他们喊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快去广场!立刻到广场上去!” 那几个孩子没将德尔的呵斥当回事,继续嬉闹着,只有一两个稍稍停了一下。德尔立即追上玩得最凶的一个孩子,揪着他的耳朵大吼道:“现在!立刻!给我到广场上去!立刻跑过去!” 看见几个孩子哭哭啼啼地离开,德尔的心里终于出了一口气。可他立刻想到另外一个问题:究竟有多少人没来得及逃走、还留在这里? 如果只有一两个,藏好了应该不会被发现,可如果有很多聚在一起…… 正想着,他忽然听见有人喊:“德尔?” 德尔转头,看见了一脸惊愕的莉莉。 失去洛尔时的颤栗一下子将德尔裹挟住,他只觉有股热血冲到自己的脑子里,生气地大声向莉莉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莉莉被吓了一跳,连忙解释说:“我、我听人说去广场集合,我来看看有没有人还留在这里的……” 该死!德尔大声问道:“有很多人留在这里吗?” “啊?” 德尔怒吼道:“我在问你!有没有很多人留在这里的!” “有!”莉莉连忙回答,“靠近广场的地方,还有很多人聚——” 这时,村落边缘忽然响起了一声尖厉的惨叫。那声音充满了痛苦,迅速传来,回荡在周围。 坏了!那边已经打起来了!德尔左右一看,拉起莉莉就跑,说:“快跑!” 莉莉跟上德尔,连忙问道:“到底怎么了?” “有异兽!怪狼!”德尔喊着,又听见几声惨叫,心里立即一突。 那头灰毛大狼不是看守们能阻拦的,跑起来也肯定比自己快得多……德尔看见一间开着门的屋子,立即拉着莉莉躲进去。 “别出声!”德尔把莉莉拉到自己身边。 两人靠着墙坐好,尽力想让慌乱的心跳稳定下来。 ………… “卡克!卡克!” 站在树林边缘的卡克听见里面传来科里的声音,连忙喊道:“我在这里!” 科里冲出树林,上气不接下气地趴在地上。卡克伸手把科里拉起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科里便抓住卡克的手,指向身后,奋力说道:“快、快去!带着乌恩去村子里!” 卡克蹲下,连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也听见了森林里传来的警哨声,但是那警哨声并不尖锐,让卡克有些迟疑。 “狼!狼!异兽!”科里喊了两声,又抓着卡克把他朝村落的方向推了推,说:“快去!快去!” 卡克没有再问,他拉住身后的乌恩,说:“乌恩,走!” 接着,卡克和乌恩狂奔进树林。 第十五章 紧急 奔跑在树林间的卡克绝不算慢,乌恩紧紧跟在他身后,没有分毫吃力的样子。 就是震得卡克腿有些麻。 这时候,卡克听见了前方传来的惨叫声。这声惨叫比之前那隐隐约约的一声更清晰、距离也更近。卡克停在林中,他能肯定这声音是从部族里传来的,顿时心急如焚。 卡克回头看向乌恩,问:“大块头,你能背着我跑吗?” 说完,卡克往前一冲,两步踩在树干上,翻身落到乌恩背后,他指向惨叫传来的地方,说:“往那儿跑!” 乌恩伸出前肢将卡克稳稳接住,随后四肢狂奔,比之前跟随卡克在林中奔跑的速度快出一筹不止。乌恩庞大的身子在树林间奔跑时,难以避免撞上枝叶。之前它跟在卡克身后,速度还不快,此刻认真跑起来的乌恩震得周围地动山摇,晃动颤抖的树枝一根根地被经过的乌恩粗暴地撞断。 卡克紧紧贴着乌恩,他能感受到不断有枝叶划过脊背,他背后的衣服在这种情况下肯定要被树枝划出好几条口子了!卡克咬着牙,尽力让自己埋进乌恩的毛发里。紧紧贴过去的时候,卡克发现乌恩的皮肤又柔韧又结实,像厚厚的、深深的、有老树扎根的土壤。 呼的一声,卡克耳边豁然开朗,眼前也一下子变亮了。卡克心知乌恩已跑出树林,便伸手往后拽了拽乌恩的毛发,接着抬起身子,看向眼前—— 村落边缘,有一间木屋已被撞毁,木头与茅草狼藉地散在地上,其中有一片茅草中躺着一具尸体,在周围的茅草上染着刺眼的鲜红,像是衣服上拍死的一只蚊子。 稍远处,血迹满地泼洒,触目惊心。六七具看守的尸体散乱地倒在地上,尸体的口鼻处都溢着鲜血,在卡克到临时仍汩汩地冒着血泡。 最惨不忍睹的那一具尸体,它的脊骨已经折成了一个常人不可能达成的角度。尸体胸腹上没有一片完整的地方,内脏凌乱地从腹腔流出来,却没多少血,似乎已经在之前流干了。 卡克从乌恩背后翻身而下,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那片狼藉的尸体中间。卡克看向那具最惨不忍睹的,尸体的眼睛死死瞪大,嘴里紧紧咬着一个浸满了血的哨子。 他是森林中的巡卫……卡克想到刚才那声不算尖锐的警哨。卡克将警哨从尸体嘴里掰出来,深吸了一口气,沾着鲜血咬住警哨吹响—— 吁!!! 尖厉的哨声响在整个部族里,卡克攥住警哨,正想离开,脚边一具脸朝下的忽然尸体咳了一下。卡克连忙蹲下去,这具“尸体”的左肩已经整个被碾碎,附近的胸腔也塌下一片。他咳了一下,血液从嘴里流出,虚弱的目光短暂地聚在卡克脸上:“卡、卡尔……” “菲托!你是菲托吗!”卡克拥住菲托的身体,连忙喊道,“别说话!菲托!别说话!我来替你包扎!” 一边喊着,卡克的双手却在不停地发抖。包扎、包扎!他想帮菲托包扎,可菲托左胸都已经塌下去了,他要怎么包扎! “不、不对,不对……”菲托奋力伸手拉住卡克的衣服。他每说一个字,便有血液从嘴里涌出来。这源源不断的血液里夹着猩红的泡泡,一串串地自菲托嘴角流到卡克的衣服上。菲托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拼尽全力地想把他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卡克:“味道、气味……” “气味!气味!”卡克在菲托耳边大声喊道,“气味!气味!气味怎么了!菲托!气味怎么了!” “气、气味……” 菲托的嘴里不断涌出温热的鲜血,这殷红的温热从菲托的身体里离开,带走了菲托归于平静的呼吸和眼里的光彩。 ………… 嘭! 这是木屋被撞毁的声音,之后会有一声惨叫从被撞毁的木屋中发出,然后世界归于平静,直到下一栋被撞毁的房屋出现。 心底一片冰凉的德尔从窗口悄悄地望出去,他看见那头灰毛大狼撞进另一栋木屋,然后咬住藏在屋子里的人,一口咬死,吐到一旁。 不该躲着的……德尔面无血色地缩回脑袋,满心自责。他本以为两人跑不过灰毛大狼,便想靠躲藏避过,谁知道这只巨狼竟能发现藏在屋子里的人!如果不是他拉着莉莉躲进这个房子里,两人也许早就跑到广场上了…… “德尔!别害怕,德尔!”莉莉抓住德尔的手,小声说,“别害怕!一定有办法的,我们一定有办法跑掉的!” 办法……办法!对!要想办法。德尔将发抖的双手握在一起,面目狰狞。莉莉是被他拖累到这里的,一定有办法救莉莉的!洛尔已经死了,他不能让莉莉也死去! 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德尔紧握双手,眼里突然放出光来,他想到了!德尔立即将那块他视若珍宝的兽骨交给莉莉,说:“你,躲进里面的房间去!” 嘭! 又有一间木屋被撞毁,里面藏着的人惨叫着被巨狼拍飞,啪嗒一声没了声息。 “什么?” “让我在外面!”德尔想把莉莉推到里面的屋子,但他害怕得使不上劲,莉莉也没有力气,反而被推得跌了一跟头。 德尔连忙把莉莉拉起来,他慌乱地解释说:“你、你到里面去!那只蠢狼只会看到我,你到里面之后,只有我在外面。这样、你就能活了!对、对!就是这样!你快到里面去!让我在外面!” “德尔、德尔!”莉莉连忙制止他,“不对的!不对的!藏是藏不过的!它知道我们在这里,他知道我和你在这里!就算我在里面,他也不会放过我的!藏是藏不过的!我们要跑,不能在藏在这里了!” 嘭! 又一栋屋子被撞毁。 距离德尔和莉莉躲着的这一间,已经没多少空余了。 “跑?”德尔看向房屋中间的路上,有许多人尝试逃跑,却都在路上被杀死了。 尸体横七竖八。 “后面,从后门跑。”莉莉拉着德尔,指向屋后面,“小心一点,我们从后门跑!” 德尔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说:“好!” 作出决定之后,两人立即贴着墙走到院子里。他们避过灰毛大狼的视野,翻过院墙,来到外面。 广场在那个方向!莉莉看着德尔向远方一指,德尔点点头。 两人正猫着腰走在墙背面的影子里,只听轰的一声,两人身侧的院墙被撞出了一个洞。碎石块、短木桩砸在两人身上,德尔抱着莉莉往前一扑,避开了木石的溅射。 德尔回过头,那只灰毛大狼将脑袋探出院墙,幽黑的眼睛正恶狠狠地盯着两人。 第十六章 纠缠与保护 “跑!” 德尔大喊一声,他趁着灰毛大狼还没完全过来,连忙将莉莉拉起来,接着把莉莉往远处一推,撕心裂肺地喊道:“你快跑!” 这时,德尔听见了奎恩的声音:“绊索队上前!四队一起上!” 有救了!德尔心中立即涌起喜悦,紧接着立即觉得不对:那声音还在远处! 狩猎队还没过来! 莉莉也听见了奎恩的声音,她哭着大声喊道:“救命!救命啊!” “快——” 快跑!别喊了! 德尔正想呵斥,忽然发觉有一片阴影笼罩住了自己。 灰毛大狼扬起爪子,要朝他们拍过来! 在面对死亡的惊慌之中,德尔忽然想到: 如果他能拖住这只灰毛大狼,哪怕只是拖住几个呼吸,也能给莉莉争取到时间,让她逃跑。 德尔伸腿蹬了一脚莉莉,自己朝前一扑,在地上一滚,躲过了这厚实的一爪子! 行得通!行得通!只要他能拖住、只要他能让这头灰毛大狼把更多的时间耗费在自己身上,莉莉就能逃跑! 莉莉就不会像洛尔一样死去! 还没从地上完全站起,德尔就想好了挑衅这只灰毛大狼的话: “来——” 来啊,你这只蠢狼! 话还没说完,德尔就感觉有一个木桩扫过自己的双腿。没站直的他只觉两腿一凉,啪的一声摔倒在地。他的后脑勺似乎磕到了什么东西,疼得说不出话来,耳边也轰鸣不已。 “德尔!!!” 那是莉莉的哭喊声。 “绊索队!上前!” 那是奎恩队长的指挥声。 “莉莉!!德尔!!” 那是卡克的声音。 卡克?卡克!卡克是带着乌恩一起来的! 莉莉有救了! 但是卡克的声音还很远,比奎恩还远。 在灰土色的院墙之外,德尔看见了纯白色的天空,还有那头灰毛大狼的脑袋。 他看见灰毛大狼张开嘴,狠狠地咬在自己的肚子上! 疼! 德尔大声地惨叫起来,但是他死死掰住灰毛大狼的嘴巴,他不能这么简单地被灰毛大狼扔掉。 莉莉需要时间,莉莉有救了! 莉莉不用像洛尔那样死掉了! ………… 还没见到那头异兽怪狼,卡克就听见了莉莉的哭喊声。 莉莉在哭着喊德尔。 卡克遍体生寒。 莉莉在喊德尔。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莉莉、德尔、洛尔…… 卡克一下子红了眼,他拼命往前跑去,并对乌恩怒吼道:“别跟着我了!你快到前面去啊!去救人啊!” “去救人啊!!!” 你不是跑得很快吗! 乌恩似乎明白了卡克的意思,它一手抓住卡克,余下的肢体在地上狠狠一踏,一跃数十步,几乎在空中飞了起来。 乌恩蹭破院子、撞破屋子,跳跃着、腾空着,迅速地逼近那头灰毛大狼。 卡克看见远处有狩猎队赶来、看见那灰毛大狼咬着一个人直起身子、看见灰毛大狼在使劲甩头,但是德尔死死拽着它鼻子上的那一点皮毛。 德尔。 德尔…… “德尔!!!” 卡克发了疯似的大喊着,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他看见德尔肚子里的血肉在空中飞洒、看见德尔蘸着血液在身上画下一团诡异的线条、看见那灰毛大狼将德尔啪的一声甩到地上。 并将凶狠的目光投到莉莉身上。 “莉莉!!!” 卡克再次疯了似的大喊。他已经泪流满面,但是他绝望地发现他离莉莉还是太远。 乌恩赶不过去了! “上!” 奎恩亲自拿着绊索,已经带领三队人进到三十步之内。 都没有灰毛大狼距离莉莉近。 灰毛大狼正要扑向莉莉,身子忽然一顿。 在它身后,全身皮肤涌现着紫色纹路的德尔死死抱住了灰毛大狼的后腿。 德尔仿佛换了一个人,全身肌肉贲起,整个人大了一圈,几乎有灰毛狼一条后腿大小。德尔发出一声痛苦的怒吼,他两手狠狠地扯住灰毛大狼,奋力把灰毛大狼往后扯,不让它靠近莉莉。 灰狼蹬了蹬后腿,没将德尔甩开。它扭身扑向身后的德尔,敦厚的狼爪狠狠地向德尔拍了几下,嘭嘭两声,又张开嘴撕咬向德尔。 结实的肌肉和强壮的体型让德尔没在这样的攻击下丧命,他趁机抓住灰狼的嘴巴,整个人抱在灰狼的脑袋上,不停伸手捶打着灰狼的眼睛和嘴吻。 这时,赶来的奎恩一把抓住莉莉,他没管莉莉的哭喊,将莉莉向后一扯,交给身后的人。趁着异变的德尔与灰狼贴身纠缠的机会,奎恩迅速带领绊索队接近灰狼,横七竖八的绊索挂在灰狼和德尔之外。 “松!”奎恩大声指挥。一道道绊索松松垮垮地搭在灰狼身上,手持绊索的队员在四面八方将灰狼围住,等待奎恩的指令。 “松手!德尔!松手!” 奎恩在地上大声呼唤着,但是德尔发狂了似的抓在灰狼身上,不断承受着灰狼的攻击。尽管异变的德尔浑身肌肉,可肌肉仍旧是血肉,在灰狼尖牙利爪的一次次攻击下,德尔血肉飞溅,浑身上下血流不止,像是刚从血河里爬出来的怪物。 “松手!德尔!松手!” 奎恩再度大喊,可德尔依旧充耳不闻。眼见着乌恩已经快靠近,奎恩一咬牙,他举起左臂的拳头,大声喊道:“紧!” 奎恩一声令下,所有手持绊索的狩猎队员一齐紧紧扯住绊索杆。三十二人合力从四面八方一齐拉住绊索,那灰狼已与德尔纠缠了一段时间,此刻又遇到三十二人一齐压制,一时间竟被绊索缠住,没能立即蹿出。 灰毛大狼嘶吼一声,不顾德尔的纠缠,全身发力朝上一蹿,将三名手持绊索的狩猎队员拽倒在地。 “准备——”奎恩高声喊道。 “松手!” 三十二人一齐松开绊索,那灰狼往天上一蹿,高高跃起。德尔扒在它身上,狠狠地扯住它;一对对绊索将它缠住,在四周飞甩。 轰的一声,飞跃而来的乌恩狠狠撞在灰狼身上,冲出两座院子的距离,翻滚到中间宽敞的泥路上。在两个庞然大物翻滚的过程中,德尔被甩了出去。他倒在一边的院子里,不停抽搐着。 第十七章 心如死灰 “德尔!” 卡克一路狂奔到被甩飞在地的德尔身边。摔下来的德尔压塌了一段围墙,他浑身是血地躺在围墙下的碎石块上,血肉模糊的肚子被墙墩高高顶起,动弹不得。 “德尔!德尔!”卡克在德尔耳边高声喊着,他看见德尔肚子里的肠子都快被这墙墩给顶出来了,伸手托住德尔的肩膀,想把德尔挪一挪位置,“我们慢慢起来,慢慢起来!” “卡尔……” 德尔艰难地转动脖子,目光虚弱地看着卡克。卡克心里一颤,这样的目光他才在菲托脸上见过。卡克拥住德尔,让德尔的脑袋靠在自己胸前。他强自镇定,语气里带上一丝颤抖,说:“德尔,你变强壮了,变得这么厉害,等你伤养好了,我们就能参加狩猎队了!” 变得这么强壮的德尔,肯定能在狩猎队里大展身手!而且,而且!而且德尔虽然流了很多血、受了很多伤,但是都不致命!德尔还能说话、没有咳血、内脏没有破碎、四肢完好、脊背也没有折断。 只要,只要只要德尔养好了伤…… “卡克……”德尔抬起浮现着诡异的紫色纹路的手,他咧了咧嘴角,满是鲜血和泥土的脸上露出一个吃力的笑,“我没有再逃跑……” 在菲托、在看守们、在看守队长之后,他没有逃跑。 “没有!你当然没有!”卡克抱住德尔,大声喊道,“你是最勇敢的勇士!你拖住了那头恶兽!你勇敢地与它争斗!你保护了莉莉!保护了我们!你是勇士!你没有逃跑!” “勇、勇、勇士……”德尔无神地看着天空,天光照在他吃力的笑容上,将那一根根被血色掩盖的紫色纹路映得愈发显眼。 莉莉挣脱了狩猎队的阻拦,哭着跑到德尔身边。她握着德尔满是鲜血的手,不停地喊着:“德尔,德尔!” 德尔听见莉莉的声音,颤抖着抬起手,他奋力地想指向一个方向,又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德尔的目光逐渐变得呆滞,瞳孔里的光芒与举起来的手一起落下。 他死了。 莉莉的哭声响在耳边,卡克怔怔看着德尔,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德尔身亡的事实。不对的,不对的!德尔明明没有受特别严重的伤,他不该这样死去、不该这样死去的! 一定有什么地方错了! 一定! 一定是什么地方出错了! 卡克怔怔地看着怀里的德尔,突然,耳边的一切声响都消失了。莉莉的哭声、乌恩和饿狼的厮打声、德尔死去的声音、族人的惊呼声,所有声音都从卡尔耳边消失了。卡克呆呆地抬起头,发觉周围的一切都纹丝不动。哭泣的莉莉、摇晃的断木、飞扬的尘埃、还有死去的德尔,一切的一切都定在原地,并且失去了它们原本的颜色。 在一片灰白黑之中,卡克看见周围涌现乌蒙蒙的雾,一层又一层地出现在自己身边,把他、把德尔、把莉莉,全部包裹在内。 死一样寂静的雾里,卡克听见了哒、哒、哒的脚步声。他看见有一个套着亮黑衣袍、袍子里穿着华丽衣服的中年人自前方的雾中走出。黑袍人站在雾里,冷漠地看了卡克怀中的德尔一眼。 “不要回应他。” 一声干净的、清妙的声音响在卡克脑海里。卡克不知道这是谁的声音,但他听过这声音,在采摘五色丹摔到湖里的时候,这个声音曾在他的脑海中响起过。他那时以为这是自己听错了,没想到这个声音现在再一次出现了。 卡克呆呆地看着黑袍人,无法动弹。那黑袍人将目光从德尔身上收走,踏着响亮的步子走回雾里。 随着他的消失,周围的雾散了,世界恢复了颜色,莉莉的哭声、乌恩和饿狼的厮打声、德尔死去的声音、族人的惊呼声,所有的声音也再度出现在卡克耳中。 谁也没发觉刚才的异常。 卡克止住了泪,呆呆地抱着死去的德尔。 一阵苍老的、腐败的脚步声出现在身边,祭司站在卡克身后,声音阴沉,问:“那个符纹,是什么?” 卡克呆呆转过头,问出了一个自己在平时一定会觉得滑稽的问题:“祭司,人,能死而复生吗?” “询问之前,要先回答。”祭司看着卡克,“德尔画出的符纹,你之前见过的,是吗?” “是的。”卡克呆呆地点头,又渴望地看向祭司。 祭司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沉,他本就苍老的脸在这一刻显得更加衰败了。接着,祭司对卡克说:“每个人都会死、每个人都会走向死亡。世界上没有死而复生的办法。” 卡克心如死灰地钉在原地。他忽然站起身来,向乌恩那里走去。 之前那不可一世的灰狼在乌恩手下仿佛是个泥塑,个头上大出好几圈的乌恩用粗双的四肢将灰狼按在地上,两条前肢不停挥打。狩猎队员们在一旁看着,他们本想伺机帮忙,只是乌恩过于强悍,那巨大的灰狼在乌恩前面只剩挨打的份。 卡克走到旁边时,灰狼的一对前爪已经被乌恩拆了下来,两截鲜红的骨头从皮肉里戳出来。卡克呆呆地向一个狩猎队员问:“它死了吗?” “你说那头狼?我不知道。”狩猎队员耸耸肩,他认识卡克,知道卡克是下一代里最有狩猎前途的年轻人。狩猎队员充满敌意地看着灰狼,说:“不过,不用看也知道。出气多、进气少。” 卡克闻言,拿起一把短刀,往前走去。 “喂!” 有队员正想阻止,看见卡克已经走到离乌恩和灰狼最近的奎恩身边。 卡克向奎恩问: “它死了吗?” 奎恩望了卡克一眼,说: “快了。” 卡克没说话,继续往前走。他一直走到乌恩伸伸手就能打到的地方,低下头看着被乌恩按住的灰狼。灰狼的腹部有一圈奇怪的纹路,即使它腹部的皮肤已经被乌恩捶成了一团烂肉,卡克仍清晰地“看见”那里有一圈纹路。 但是和德尔画在身上的不一样。 乌恩注意到卡克,挥动的手臂停了下来。卡克拿着猎刀蹲下,对准灰狼的喉咙,狠狠砍了下去。 卡克的第一刀只在灰狼喉咙上砍出半个手掌大小的伤口,他接着砍下第二刀、第三刀,直到他割破了灰狼的喉管,才从地上站起来,将短刀放回原处,向德尔走去。 奎恩安排人收拾附近的残局,走到卡克身边,问: “它死了吗?” 卡克点点头,说: “死了。” 奎恩继续问: “是你杀的吗?” 卡克看见德尔的尸体,目光发直,觉得整个世界都压在自己的肩上。他说: “不算。” 说完,卡克捏紧了拳头。 如果他能再早一点来,就能救下德尔了。 如果他跑在林间的速度能再快一点; 如果他浪费在村子边缘的时间能少一点; 如果他能直接向这里跑过来; 如果,如果他能足够强大的话, 他就能保护德尔、保护洛尔、保护莉莉。 德尔就不会死。 洛尔也是。 卡克呆呆地回到德尔身旁,祭司和布鲁德站在这里。卡克听见祭司说: “尽早进行吞噬仪式。” 第十八章 回不去的美好 当天下午,祭司下令举行吞噬仪式。在乌恩将菲托吞下之后,卡克失去了乌恩饲养者的身份。祭司让卡克休息,奎恩没有反对。 灰毛大狼的袭击让部族在短短一天之内损失了一名森林巡卫、七名看守、十六位族人,有十二间木屋被撞毁、二十三座院子倒塌。部族沉浸在一片悲伤的气氛里,往日欢声笑语的孩童见到大人们沉重的脸色,害怕被呵斥,不敢大声嬉闹。 卡克坐在屋中,被自责与悔恨笼罩,难以摆脱。他明明知道有多变强的办法,却沾沾自喜于一点点自己的不同寻常,浪费了自己过去的时间,导致在该拿出实力的时候拿不出实力,害死了德尔…… 卡克心底迸发出对强大的渴望,他狠狠捏紧拳头,从窗前站起来。他要变得强大、变得越来越强大!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同伴。他不能再休息了,他必须立刻行动、立刻去训练场,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要让自己尽快强大起来! 突然站起来的卡克将同屋的人都吓了一跳。大家与德尔朝夕相处,即使是平时有矛盾的,也会对德尔的死亡感到悲伤。他们都知道在半年内接连失去洛尔、德尔的卡克是屋子里最伤心的人,因此一直关注着卡克。 卡克沉着脸走向门口,还没到门边,就察觉到门外有人走来。他站在原地,静静等着门被推开。芙悠探进身子,她看见卡克就站在不远处,惊了一惊,然后说:“卡克,你现在……怎么样?” 卡克没说话,静静地看着芙悠。 芙悠因为卡克冷漠的态度垂下睫毛,她有些胆怯地站在门口,害怕自己打扰到卡克。 “还好。” 卡克突然说。 芙悠抬起眼,她望了望屋里的其他人,往前走几步拉住卡克的手,说:“我们、我们出去走走吧,卡克?” “好。”卡克说完,与芙悠一同走出屋子,在下午的村子里并肩而走。血腥味和翻起的尘土仍在村中游荡,像是亡者的气味,徘徊不去。 芙悠陪在卡克身边,感受着卡克身上传来的悲伤和沉默,犹豫着开口说:“我……卡克,对于德尔的事,我……”说着说着,芙悠哽咽了。她的声音干巴巴的,继续说,“我很遗憾……” 卡克看了看芙悠,声音平稳无波,说:“你不用太过伤心。”他死死捏紧了拳头,“德尔是笑着离开的,在最后的那段时间里,他达成了自己的愿望,无怨无悔,心满意足。” 芙悠惊愕地看着卡克,几乎不敢相信这句话是卡克说出口的。她抬手抹掉眼泪,想露出微笑,但是没有如愿以偿。努力地笑了两下,芙悠只摆出一张不算自然的笑脸,她咬了咬嘴唇,然后说:“卡克,你、我……听着,卡克,你能说出这番话,我很高兴。” 高兴? 卡克冷冷扫了一眼芙悠,没搭话。他转而看向身前,两人已走到村子边缘,面前是灌木丛和树林,越过树林就能到达乌恩那里。 如果,当时我能再快一些的话……卡克抬起手,朝树林里指了指,对芙悠说:“记得吗?以前我们就是在这片树林里玩耍的。” 芙悠抬起头,眼神里露出几分柔和,追忆道:“对的,刚开始的时候你和洛尔喜欢爬树,我和莉莉只能在树下喊你们,但是你们不听。那时候你们爬不好,经常从树上掉下来,德尔老想着去接你们,被你们砸到身下……” 说到这里,芙悠怕戳中卡克的伤心,说不下去了。 卡克平静地看着树林,忽然又转过身,看向部族的另一边,仿佛他的目光能穿越整个部族,“后来,我们胆子大了,敢跑到稍微远一些的森林里去了。” 芙悠顺着卡克的话说:“那时候我们觉得很远很大胆,其实也没有多远,还在附近,一直很安全。我们还沿着洗衣服的那条小河往上游走,有次你跳到水里——” 芙悠又犹豫着没敢继续说下去。 “差点溺死?”卡克没什么犹豫地将芙悠没说完的话说出来,毫不在乎。 芙悠见卡克似乎毫不介意,松了一口气。她点点头,继续说:“你那次把我们都吓了一跳,洛尔和德尔来来回回地下去救你,莉莉在岸上急得大哭……不过,自那次之后,你游得就越来越好了,像一条真正的鱼一样,再没出过什么事情。” 卡克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他忽然想起来,似乎就是在那次之后,莉莉就越来越害怕流水。他们跳到河里玩的时候,就连芙悠都会下水嬉闹,唯有莉莉一个人在岸上看。后来四个人想尽了办法,莉莉也只愿意赤着脚踝走在浅滩的地方,只要河水没过小腿肚,莉莉就再也不会多往前踏出一步。 卡克仰起脸,深深吸了一口气。卡尔、德尔、洛尔、莉莉、芙悠,一起在森林里的那段快乐、美好的属于五人的时光啊……再也回不去了。 这时,芙悠忽然失落地说:“可是,一年半以前,祭司让我跟着他学习。从那以后,我们就很少能一起去森林里玩了。” 卡克没什么表情,他看了芙悠一眼,说:“有次我们在森林里玩的久,到处都逛了一遍。你回来以后,还被祭司责骂了。” 那天下午,五人在河边嬉闹,莉莉赤着脚坐在岸边,五人都笑得很开心。 芙悠微微低下头,嘴角扬起一点欢喜,小声说:“可是,也就只有那一次。” 卡克没继续说话。他静静地回忆了一会儿往日的开心,心中的急躁、波动、不安都没有那么喧嚣了。卡克将自己拽回现实,对芙悠说:“谢谢你,我觉得好多了。” 说完,他往训练场走去。 “卡克!” 芙悠犹豫了一下,然后说:“祭司让你明天去见他,早上、或是中午。” 卡克想到了祭司那幅阴沉的面孔,对芙悠点点头,说:“好。” 接着,卡克转身离开。他忽然觉得自己在去训练场之前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便转头去找莉莉。 站在门前,他闻见屋中有清香传出来。 一个女孩打开了门,她认得卡克,让卡克进屋,小声指了指,说:“莉莉在那里。” 卡克点头算作感谢,走到里面,看见了坐在床边发怔的莉莉。她的手臂上有一大片蹭破了的伤口,手上拿着一片沾满了血的兽骨,是德尔视若珍宝的那个。 卡克敲了敲木桌,莉莉转头看见卡克,眼里一下子又蓄满泪水。 “对不起、卡克、对不起……”莉莉颤抖着拉住卡克,哭着说,“对不起,卡克……都是我、都怪我,都是我害死了德尔……” 第十九章 问讯 卡克拥住莉莉,轻轻抚住她的头,低声道:“这不怪你,一切都不怪你的,莉莉。” “你不明白,卡克,你不明白的。”莉莉不停流着眼泪,“如果不是我、如果我没有在那里的话,德尔早就去广场了,就不会和我一起留在那里、也就不会死了。” “这不是你的错。”卡克帮莉莉擦掉泪水,“这不是你造成的,莉莉。如果你们不在那里、如果那头灰狼没有闯入村子、如果我能直接带着乌恩来找你们、如果预警能再早一点、如果狩猎队能在村子边缘……有太多如果可以避免现在的状况了,这不是哪一个人的错,也不能怪谁。不用把一切背在自己身上,不用的。” 莉莉怔怔看着卡克出神,一句话也没说地掉眼泪。卡克从莉莉的眼睛里看到仍未退去的不舍和害怕,他忽然想到莉莉的痛苦和自责不仅是因为德尔的死亡,还有洛尔的部分。 莉莉的痛苦和卡克是一样的。 卡克揽住莉莉的肩膀,喉咙干涩,哽咽着说:“不要自责、也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一直在你身边的,莉莉。” “谢谢你,卡克,谢谢你。”莉莉呜咽着抬起头,“我也会陪着你的,一直陪着你。” ………… 第二天上午,卡克穿过广场走到祭堂,找到祭司。 祭司在主座上,他朝身前的椅子指了指,说:“你来了,坐吧,卡克。” 卡克坐下,目光看着祭司手边一卷从未见过的羊皮纸,没说话。 后室门边多了一个娇小的影子,那是偷听的芙悠。 “芙悠!”祭司唤道。 芙悠立即从后室里走出来,她看了眼正襟危坐的卡克,快步走到祭司身前,问:“怎么了,祭司?” 祭司不紧不慢地说:“去把布鲁德叫来,我有事找他。” “好的,我知道了。” 芙悠转身,朝卡克眨眨眼,离开祭堂。卡克一直没说话,平静的目光在祭堂中扫动。芙悠离去后,他便看向祭司,等祭司说明叫他来的原因。 “呵。”祭司枯树皮一样的面孔罕见出现了些许表情,他看着卡克,说,“看着现在的你,就像是在看年轻的奎恩一样。” 卡克依旧没说话,他脊背笔挺,目光平静,等待祭司的下文。 祭司没因为卡克的冷淡而有什么表情,他缓缓点头,问:“我听说,昨天晚上,你去训练场了?” “是的。”卡克点头。 “不错,孩子,真不错。”祭司平静地夸奖卡克,“有你在,部族会越来越强大的。” 卡克仍旧没说话。 “卡克。”祭司幽深的目光转动了一下,“德尔的死,你怎么看?” 卡克顿了一下,说:“部族失去了一位勇敢的战士。” “勇敢的战士。”祭司重复了一遍,然后说,“昨天,我问你是否见过德尔画在身上的符纹。你说,见过。” “是的。”卡克没有否认。 祭司身上压抑的感觉更重了,他对卡克说:“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到的?” 卡克没有迟疑,简单地将三人去采摘五色丹时遇到翼蛇与黑猿争斗的经历告诉了祭司。 祭司听完,问:“莉莉也见过那个符纹?” “不。”卡克平静地与祭司对视,说,“她当时很害怕,没有抬头看。” “那只黑猿的尸体呢?身上画有符纹的尸体。”祭司问。 卡克回答:“沉在瀑布下的湖底,没有动静。” 祭司继续问:“你能画出那个符纹吗?” “能。” 说完,卡克就想用手指将那团诡异的线条在桌面上画下来。 “不要画出来!” 脑海中,那个清妙的声音再度响起,语气里非常焦急,让卡克的手指一顿。 你到底是谁?卡克皱了皱眉,由于祭司在面前,所以卡克没什么表现。 “不要画出来!”祭司也制止卡克。由于他出声阻止,让卡克突然停顿的动作显得没那么奇怪。 看见卡克收回手,祭司缓缓地点点头,脸上罕见的惊吓逐渐褪去,又换回那幅阴沉苍老的表情。祭司望着卡克,口中沉吟,让卡克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精神。 这时,祭堂门口传来了芙悠的声音:“祭司!布鲁德队长在祭堂外了。” 祭司朝祭堂门口看了一眼,说:“布鲁德过来。芙悠,你在外面等着。” 接着,卡克听见有脚步声不徐不疾地从门口移动到自己身后。卡克回头看了一眼,布鲁德朝他随意地扬一扬下巴,然后大大咧咧地坐下。 卡克全身一紧,不由自主地躬起脊背、放轻呼吸,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背后的布鲁德身上。 “敏锐、出色的反应,但是不合适。”布鲁德在卡克身后轻笑着说,“秋狩时,你应该相信自己的队伍、队长、以及同伴,而不是戒备。” 卡克没回头,他明白布鲁德说的是对的,便说:“是。” 接着,两人看向祭司。祭司已取舍完毕,他向卡克问道:“卡克,我知道你是个很有主意的孩子。但是现在,我需要你相信我。卡克,你愿意相信我吗?” 布鲁德诧异地看了眼卡克。 你曾骗我说五色丹能救回洛尔……卡克没什么反应,只是点头,说:“是。” 祭司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点点欣慰,他对卡克说:“第一,忘记那个符纹,永远不要画出它。不管在什么时候、不论谁在你眼前死去,都不能画出来。” “是。”卡克点头。他对那个诡异的符纹早有怀疑,认为那个符纹不止代表了力量。突如其来的力量后一定有非凡的隐患,更何况是画一团线条后就能得到的力量。 黑猿画下那个符纹,得到力量后死了;德尔画下那个符纹,得到力量之后也死了。如果卡克难以分辨黑猿之前的伤势是否会导致死亡的话,德尔身上的伤势却都不致命。 德尔突然死去,一定与那个符纹关系不小。 “第二,”祭司将双手握住,先看了布鲁德一下,然后才冷冷地看向卡克,“德尔不是勇士、也不是朋友。德尔是恶魔,卡克。” 第二十章 恶魔 “德尔是恶魔。”祭司说。 德尔是恶魔。 德尔是恶魔? 卡克怒不可遏地站起来,斩钉截铁地说:“他绝不是!” 德尔奋不顾身地与巨狼搏斗,他拼上了自己的性命,救下了莉莉、拖住了巨狼、保护了村子,这样的德尔会是恶魔? 祭司的目光倏然变得深邃,他已经许久没有被人质疑、顶撞过了。祭司冷冷地盯着卡克,说:“我希望你相信我,卡克。” 卡克没有屈服,大声说道:“他绝不可能是!” 说完,卡克喘着粗气,他愤怒的喘气声将祭堂填满了。 布鲁德的表情不再那么随意,他有些严肃、又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卡克的后背,再望向祭司。 “卡克,坐下,卡克。” 祭司幽深的目光逼视着卡克,让卡克觉得自己被关到了一个黑暗、封闭、四下无人的空间里,内心陡然升起许多恐惧,不由自主地坐下。 “我已经对你非常宽容了,卡克。”祭司阴沉地注视着面前这个十六岁的年轻人,“我对你宽容,是因为我珍惜你的才能。我知道你在未来有能力接替奎恩的位置,成为狩猎队长,甚至是——总狩猎队长。” 布鲁德的表情里闪过一丝不以为意。 祭司继续严厉地说:“不要滥用我的宽容,也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卡克。” 卡克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看着祭司,表情已变得平静下来。他将怒火深藏在心里,他知道此刻的自己正处于劣势——在武力上,自己连布鲁德都未必打得过,更别提还有祭司在场;而在势力上,自己一个没什么实绩的小子更不可能与管理整个部族的祭司相抗衡。 如果、如果我足够强大的话,就不会坐在这里,任人污蔑……卡克将自己的野心深深地掩饰起来。 祭司见到卡克迅速地冷静下来,没有将一丝一毫的怒火泄露在外。祭司深深地看了卡克一眼,才继续说:“刚刚,我们说到,德尔是恶魔。” 卡克微微扭了扭头,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在微微扭头之后,他继续将目光投在祭司身上,等待下文。 “德尔在身上画下的那个符纹,是魔鬼的符纹。一旦看见它、一旦记住它,不管你使用与否,都会逐渐向魔鬼靠拢、最终毁灭世界。”祭司严肃地说着,卡克将这些听在耳朵里,无动于衷;布鲁德没想到祭司与卡克的对话会涉及到后果这么严重的事情,表情逐渐转变为惊愕、严肃。 布鲁德仔细地审视起了卡克。 “对于你,卡克。”祭司说,“忘掉那个符纹,忘掉它、并且相信我,我愿意给你一次机会。忘掉它,永远不要想起它,永远。” 卡克听着祭司的警告,没什么变化的眼神与表情之后,闪过了他的许多思虑。祭司静静地看着静静的卡克,等待卡克对他的回复。 在一阵沉默之后,卡克低声开口,附和道:“是的,祭司。” “祝贺你,孩子。”祭司将手举起来,放到卡克身前,“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卡克低着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他将自己的感情深深地藏起来,闭上眼、用两手捧住祭司粗糙苍老的手,将其贴到自己的额头上,表示忠诚、感谢与尊敬。 祭司点点头,抽回手,说:“下去吧,把芙悠叫进来。” “是的,祭司。” 卡克说完,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 在卡克走到门前、即将打开祭堂大门的时候,祭司幽幽说道:“卡克,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卡克转过身,将表情埋在一片阴影中,回答说:“是的,祭司。” 说完,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站在祭堂外的芙悠一把将卡克拽了出去,低声问道:“刚才怎么了?” 她听见祭堂里有不寻常的声音传出来。 “没什么。”卡克目光平静,不愿多说,他接着对芙悠道,“你可以进去了。” 说完,卡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趁着祭堂内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布鲁德低声提醒道:“卡克不是个容易改变的人,您要小心他的心思。” 祭司没有立即对布鲁德的提醒作回复。他目光深沉地看着布鲁德,然后问:“布鲁德,你觉得自己与奎恩相比,怎么样?” 布鲁德的脸上蒙上一层迟疑,随后答道:“奎恩队长非常强大,我不如他。” 祭司点点头,说:“奎恩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并且已经成长到令人安心的地步,你不如他,十分正常。那么,你觉得自己与卡克相比,怎么样?” 布鲁德愣了一下,接着立即说:“我不会比他弱!” 布鲁德听见了芙悠走过来的脚步声,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开口与芙悠打招呼。布鲁德知道现在的对话十分重要,不容任何事情打断。因此,他只是向芙悠点了点头,表示两人已经见过——就布鲁德和芙悠的熟悉程度来说,这并没有什么错。 “是的,你不会比他弱。”祭司缓缓地点头,目光平静苍凉,“一直比他强大吧,布鲁德,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 走在离开祭堂的路上,卡克内心茫然,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到哪里。 德尔是恶魔吗? 一定不是的。 这一点,卡克可以肯定。 那么,见识过那个符纹的人都会变成恶魔吗? 卡克本想像回答上一个问题那样坚定地说不,但是他迟疑了。 似乎……不一定。 他没法说不。 因为,在见到那个符纹之后,卡克身边确实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 那个古怪的、清妙的声音。 他曾以为那是自己的幻听,因此未将其放在心上。在德尔死去的时候,他还见到了那个雾中人、并听见了那个清妙的声音对自己说“不要回应”。 “你到底是谁?” 卡克低声问道。 没有回应。 他们会是魔鬼吗? 他们会是自己变成魔鬼的征兆吗? 卡克不知道。 因此,在祭司最后一次警告时,卡克没能坚定地反对。 因为他真的有可能会成为恶魔。 但是德尔绝对不是! 卡克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 “卡克!” 他听见莉莉在叫自己。 卡克抬头,看见了站在自己屋前等待的莉莉。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心里有些慌乱,害怕自己真的是恶魔。 第二十一章 迷茫 “卡克!” 在卡克逃走之前,莉莉已从屋前走来。卡克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强自镇定地看着莉莉。 莉莉两眼泛红,脸上的泪痕虽然擦去了大部分,但还有些挂在眼角。她垂着脸走到卡克身前,没注意卡克不同寻常的神情,只是从怀里掏出一片兽骨,说:“卡克,这个是德尔最珍贵的——” 卡克没伸手接,相反,他甚至微不可查地让自己的身体往后躲了躲,闷声道:“你拿好吧。” 这下,莉莉察觉到了卡克的异常。她疑惑地抬起头,看见紧紧绷着表情的卡克,立刻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很好!”卡克被莉莉的关切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随后回答道,“我很好,莉莉,真的,我很好。” “不,不……”莉莉立即握住卡克的手,追问道,“卡克,我们昨天说过的,会一直陪着对方、一直在对方身边的……告诉我!告诉我,好吗?你遇到了什么?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我……” 我可能会是恶魔…… 他能对莉莉说吗? 不行、不行……至少现在不行……卡克深吸一口气。他虽然不能立刻告诉莉莉,但是他也不能再逃避。卡克将莉莉的手捧起,认真地说:“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我的心现在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相信我、相信我,好吗?等我把事情想明白了、或者等我的心安静到足够与你一起谈论它了,我再把它告诉你,好吗?” “好的。”莉莉深吸一口气,将眼泪憋回去,然后朝卡克认真地点头,“我等你来告诉我。”她抓着卡克的手没放卡,犹豫了一下,继续说,“但是,如果你坚持不住了,一定要来找我。” 卡克将莉莉纤细的手背贴在自己的额头上,说:“好。” 莉莉面色微红,看着卡克放下自己的手,转身离去。 ………… 得到莉莉的安慰之后,卡克觉得自己纷乱的心思冷静了不少。 但也只是心思冷静下来而已,安慰始终只是安慰,改变不了现实。 那个诡异的符纹会将他变成恶魔吗?那个清妙的声音到底是什么?他会因此伤害到身边的人吗? 所有问题的答案都不得而知,它们盘旋在卡克头顶,像是一柄高悬的利刃,时时刻刻令卡克感到迷茫。 在迷茫之中,卡克遵循心底的声音,走到秋狩队伍的训练场边缘,静静看着场上的训练。 如果有人能帮他祛除心中的迷茫,那一定是奎恩。 是强大、稳重、而且成熟的奎恩。 但是,虽然奎恩对自己一向表达出了极其特别的关照,卡克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向奎恩开口。 就像卡克面对莉莉时的迟疑那样,难道要卡克告诉奎恩,说他有可能会变成恶魔、危害部族、甚至毁灭世界? 这话也太荒谬了,可它又确实是让卡克忧虑着的。 如果奎恩相信他,那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他;而如果奎恩不相信他,一定会因这荒谬的话而对卡克大失所望。 卡克在训练场边缘站了好一阵,一直看到奎恩宣布暂时休息,卡克也没从这里离开。这时,许多在训练中便注意到卡克的狩猎队员嘻嘻哈哈地想要走过来,却被径直走向卡克的奎恩吓得纷纷调转脚步,走到一边。 谁不敬畏一个天天都在训练自己的队长呢? 奎恩带着强壮和沉稳的气势走到卡克面前,问:“你怎么来了?” 卡克面不改色地撒谎,说:“我想知道我能不能和你们一起训练。” 如果累得没有心思胡思乱想,他也不会因此而迷茫了。 奎恩静静看着卡克,提醒说:“你的年纪本来就比较小,如果你要和我们一起训练的话,至少不能带着痛苦和迷茫过来。” 奎恩顿了顿,继续说:“你遇到了什么事?不是德尔的事吧?昨晚你不是这样的。” 卡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话。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奎恩知道卡克要强的性子,他深深看了卡克一眼,然后说:“你能自己把迷茫和痛苦解决的话,也很好。去吧,先自己去把迷茫和痛苦解决吧。” 卡克张了张嘴,但他看见奎恩眼里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欣慰和赞赏,只能把他说的出的和说不出的话全部吞进肚子里。卡克看着奎恩离去的背影,半晌无语。 从训练场边缘离开之后,卡克看向广场对面的奴隶园,心中仍旧一片迷茫。 看了一会儿,他看见坐在猎器室前同样看着奴隶园的松尼大叔。松尼大叔热情地朝他招了招手,卡克顿了一顿,朝猎器室门前走过去。 反正他还处于迷茫之中,如果走向哪里都解决不了迷茫,那么走向哪里都一样。 松尼大叔将他卷着的烟叶递给卡克,卡克犹豫了一下。他常听村里的老人说咬烟叶能减少心中的疼痛,这次他正处于迷茫之中,不知道咬烟叶对迷茫有没有用。 犹豫片刻,卡克还是拒绝了。如果之前没有莉莉安慰过他,他或许会接过松尼大叔递过来的烟叶。但现在他觉得自己还没到需要借助烟叶才能缓解心中迷茫的地步,他又想起奎恩眼里的赞赏与欣慰,那赞赏与欣慰虽然把奎恩推离了他,但卡克何尝不享受奎恩的这种眼神呢? 卡克坐下之后,松尼大叔呼噜噜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仍旧像阴天的狂风一样浑浊。这次卡克听着他的笑声,没问松尼大叔为什么笑。 松尼大叔没有卖关子,他笑着睨了眼卡克,说:“看来,你没有接受我给你的活得开心的办法。” 卡克瞅了松尼大叔一眼,闷声问道:“只为自己的死亡而痛苦的那个办法?” “是的。”松尼大叔理所应当地点点头。 卡克说:“那我现在会是这样子很正常。” 松尼大叔惊讶地看了卡克一眼,然后笑了,“别胡说,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我可能会死,甚至是遇到比死更恐怖的事情。”卡克说。 “你还是没有接受我的方法。”松尼大叔满不在乎地说,“如果你接受了我的方法,没有事情会比死亡更令你感到痛苦。” 卡克心烦意乱地站起来,他不想在和松尼大叔胡言乱语了——和莉莉交谈过后的冷静的心情被松尼大叔几乎要毁完了! “卡克。”松尼大叔在卡克身后向他发问,“对你来说,什么是珍贵的东西?” 卡克下意识想到了他的兽牙项链,但他立刻怔住了。卡克转过身,看着坐在昼光下、一脸笑意的松尼大叔。他想到了哭成泪人的莉莉、想到了死在自己怀里的德尔、想到了被乌恩吞噬的洛尔。 “伙伴,是伙伴。” 第二十二章 被污蔑的冲动 与松尼大叔的对话让卡克迷茫的内心一下子通透了,既然无法做到只为自己的死亡而痛苦,那就去守住最珍贵的东西。 在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卡克离开部族去到森林里,将五人往日一起游玩的地方转了个遍。他灵活地爬上自己在小时候爬不上去的那棵树、在灌木丛里摘了几个浆果、捉了一只森林里的獾、在自己曾溺水的地方把那片水藻拔了个干净。 沿着河水游到采摘五色丹的那处瀑布前,卡克潜到水底,目光霍然一顿:在湖底只剩下翼蛇的尸体——翼蛇的两段尸体还剩一小半泡烂的肉絮挂在宽大的骨架上,而黑猿的尸体却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附近找不到任何痕迹。卡克在湖底整个搜寻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有可能是黑猿的血肉、皮毛、或是骨骼。 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卡克皱着眉,一个古怪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悄然出现:会不会,黑猿又活过来、自己离开了? 如果黑猿活过来了,那现在“死去”的德尔在未来的某一时刻会不会也能活过来? 卡克怦然心动,他立刻钻出水面,坐在岸边思考着自己的猜测。荒谬,太荒谬了,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死而复生这样的事情……但是卡克自己都会变成毁灭世界的恶魔,跟这个一比,死去的黑猿再度复活、“死去”的德尔也能再度复活,这听起来似乎也没那么荒谬了。 卡克幽然抬起头,他的目光将一个正在靠近他的少年吓了一跳。那少年走在浅滩上,脚下一滑,哎呀一声后仰着摔进水里。卡克坐着没动,等那少年自己站起来,不料摔下去的少年只大口大口地吐气泡,似乎是摔晕过去了。 可别摔出事情来!卡克连忙走过去,俯下身子一把把普鲁拉起来。起身的少年突然朝卡克一笑,猛地使劲想把卡克拉倒,谁知卡克丝毫不受影响,他拽着手臂将普鲁提起来,并在屁股上狠狠抽了两巴掌。 “疼!疼!”普鲁捂着屁股跌坐回水里,喊道,“卡克哥哥,你打得也太重了!” 卡克威胁道:“再捣蛋,我就照着前面打!” 普鲁浑身一紧,脸色吓得发白,连连摇头,说:“不敢了、不敢了!” 他知道卡克狠心,绝对下得去手。 卡克走回岸边坐下,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听葵拉她们说,洗衣服的时候见到一个鱼人在河里逆着倏溜一下子游过去了。我知道是你,所以来看看。” 普鲁说着,挑了一块不疼的肉挨着河岸,抖擞擞地坐下,他看见卡克抬头望着顶上的悬崖,问道:“这里就是你们打败翼蛇和黑猿、采到五色花的地方?” 打败翼蛇和黑猿……卡克已猜到这是谁散布的谣言,先是想苦笑,随后又一顿,将所有表情都藏住,只平静地说:“差不多。” 不自觉地将拇指按在食指上,卡克望着悬崖,表情安静无波。卡克记得,当时藤绳快断掉的时候,一向恐高的德尔却奋不顾身地探出身子,就如同他之后奋不顾身地拖住灰狼一样。 这样的德尔,怎么可能是恶魔? 卡克喃喃自语道:“伙伴,伙伴……” “你说什么?”普鲁转过头,疑惑地问。 卡克顿了顿,看向普鲁,忽然问:“你在水下见到过翼蛇和黑猿的尸体吗?” “我水性没你那么好,这面湖太深了,我看不清……”普鲁惭愧地挠挠头,又说,“我只能隐约看到那里有什么东西。” “看不清?” “看不清。” 那就没办法向普鲁询问黑猿消失的相关线索了……卡克走到岸上。 坐在湖边的普鲁问道:“你要回去了吗?” “对。” 真是强大啊……普鲁羡慕地看着卡克离去的背影,从岸边坐起来,接着呲牙咧嘴地捂着自己的屁股。 下手也真狠啊…… 卡克回到部族里,走到祭堂,祭司不在这里。在后室里研捣草药的芙悠说祭司去到村落中处理事情,卡克便又走去村子中,在一间重建到一半的木屋旁找到祭司。 “先把靠近祭堂的这面墙拆掉、重新建好,”祭司拍了拍身边的墙壁,指挥说,“然后再合上别的。这面墙已经扭成这样了,不把这个建好,别的就算合上也会重新倒塌。” 说完,祭司看见站在一边的卡克。祭司让重建屋子的人开始干活,接着向卡克走来。 卡克走向祭司,低声地问道:“德尔的尸体呢?” “不要再抱有任何的幻想!”祭司严厉地瞪着卡克,“忘记他!忘记这一切!这是我对你的命令!” 卡克沉默着没说话。 “明天早上到广场上来。”祭司阴沉地越过卡克,他的声音像是暴雨天之前的乌云,“明天早上我在广场上说的话,你给我从头到尾地听好!” ………… 第二天早晨,祭司让所有族人聚集在广场的神像前。 布鲁德让三名强壮的族人将德尔的尸体搬到广场中心,聚集在周围的族人见到德尔血肉模糊、映着怪纹的尸体,纷纷惊呼一声。 祭司站在所有人之前,问:“卡克呢?” 卡克从人群间走出来,他沉默地看着德尔的尸体。德尔的尸体上沾着尘土,也微微散发着将腐烂的味道。 祭司指向德尔尸体旁的空地,说:“站到那里去。” 卡克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站在德尔的尸体旁边,为德尔感到不值得。 莉莉走到卡克旁边,她惊愕地看着德尔尸体的惨状,也看见了卡克死死按在食指上的大拇指。她没说话,怕刺激到卡克。 卡克也没说话,他拍了拍莉莉的手背,神色平静、眼神幽冷地看着神像前站着的祭司。 “安静!” 祭司那苍老、衰败的身体里发出了一声与外形不符的低吼声,这声音像狂风一样横扫过广场,阴沉的天将所有人笼罩,就连最调皮的孩子都立刻闭上嘴。 祭司缓缓开口,说: “三天前,我们遭遇了一只巨大异兽的袭击。它侵犯了我们的部落、毁掉了我们的房屋、残杀了我们的族人、扰乱了我们的安宁。 “感谢空之神大人的眷顾,我们拥有狩猎队、拥有乌恩,阻止了那只异兽,制止它造成过度的毁害。 “在这次袭击之中,有一只隐藏在族人之中的恶魔没能继续伪装自己的身份。而那只恶魔,就是这里的德尔!” 祭司伸手指向德尔的尸体,在族人的惊呼声中,卡克看见一张张面孔惊愕地转过来,目光中是恐惧与厌恶。 莉莉同样惊愕地看着德尔,她难以置信地看过去,又立刻看向卡克,想从卡克的口中得到不一样的解释。 卡克没有注意到莉莉,他感受着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死死捏着拳头,一声不吭。 祭司对卡克的沉默还算满意,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那只异兽之所以会侵入我们的村子,就是因为德尔。 “德尔,是那只异兽的目标。 “是他将那只异兽引来的! “他,是异兽袭击的罪魁祸首! “是一切灾难的元凶!” “你胡说!” 卡克挥手推开莉莉,他再也无法忍受祭司对德尔的污蔑,径直走到中间的空地上,冲到祭司面前。 第二十三章 争斗 “德尔不是恶魔!更不是他将那头异兽引来的!” 卡克怒不可遏地冲到祭司身前。如果卡克能忍受祭司污蔑德尔是恶魔,那卡克决不能忍受祭司污蔑是德尔引来了异兽。 会为了伙伴、会为了朋友、会为了族人奋不顾身的德尔,绝对不会将灾难带给部族、给族人带来痛苦! 在卡克碰到祭司之前,布鲁德挡在了两人之间。布鲁德冷冷地看着卡克,说:“你辜负了祭司的期望,卡克。” 卡克听见背后的人群中传来了惊呼声,他回过头,几乎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他——部族中已经许久没有人敢这样质疑顶撞祭司了。 卡克深吸了一口气,立即大声地对所有人说道:“你们有的人看着德尔长大、有的人和德尔一起生活、有的人接受过德尔的帮助。你们应该知道,德尔绝不会是那种将异兽引来、毁坏村子的人!” 说完,卡克立即转身看向祭司,高声质问道:“如果德尔想要毁灭部族,他为什么还要拼上性命与那只巨狼缠斗!当时,狩猎队的所有人都看见,德尔承受着巨狼的攻击、奋不顾身地拖住巨狼,直到死亡!如果他要毁灭村子,为什么还要牺牲自己、保护别人!” “因为他是那只异兽的目标。” 祭司平静地看向周围的族人,语气里没有丝毫感情,陈述道:“因为德尔是异兽的目标、因为别人只是受到了波及、因为不论他逃到哪里都会被那只异兽盯上,所以,他才会与那只异兽争斗——他只有与那只异兽争斗。”祭司环顾众人,最终将目光落到卡克身上,“他不是为了保护别人、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卡克,你令我很失望。” 卡克还要再说话,布鲁德突然发难,一拳砸向卡克腹部。卡克立即侧身闪过,只被擦过侧腹的一点皮肉,火辣辣的疼。 卡克连忙后退两步离开布鲁德的攻击范围,警惕地看着面前这个身手矫捷的成年壮汉。他明白,自己如果不能将祭司的鹰爪解决,是没有办法继续和祭司争辩的。 布鲁德目光锐利,他摆出搏斗的姿势,朝卡克摆了摆手,然后说:“你越界了,卡克。” 卡克没说话,他紧紧盯着布鲁德的喉咙,猛地上前一步,左手佯攻喉咙,一闪即撤;右手迅速弹出砸向布鲁德的下腹,同时提左膝,顶向下阴。 布鲁德看穿了卡克的佯攻,他随手推开卡克的左手,顺势挡在肚子前,紧实的肌肉格住卡克的右手。接着,布鲁德攥紧拳头,对着卡克提起的大腿便狠狠砸了一拳。 仿佛断裂般的疼痛从左腿上传来,卡克连忙跳着后撤,一点一点用左脚点着地,源源不断的疼痛从左腿传来,但是还好,布鲁德的这一拳并没有捶断腿,自己还能行动。 布鲁德对着卡克笑了一下,他一边继续摆出格斗的姿势,一边评价道:“力道不错、心思也有……不过——太过稚嫩。” 说完,布鲁德立即冲向卡克。卡克看穿了布鲁德想要左手佯攻、右手偷袭,立即摆出架势去格挡。他要吃住布鲁德的佯攻,然后迅速逼近布鲁德,结束战斗。布鲁德的体型、力量都比他优异,卡克必须出奇才能制胜。 砰的一拳,布鲁德左手砸在卡克肩上,把卡克砸得整个人一震。即使是佯攻,布鲁德的力气也不是现在的卡克能轻易抵抗的! 布鲁德再出右拳,有所准备的卡克侧身避过,欺身而上撞进布鲁德怀里,抬起拳头狠狠砸向布鲁德的喉咙。一拳!两拳!第一拳被布鲁德抬起肩膀抗住、第二拳被布鲁德躲过。卡克还想打出第三拳,布鲁德一把拽住卡克的衣领,将他扯到一边。 布鲁德啐了一口,左手揪住卡克,右手连续捶向卡克的脑袋。卡克不停摇头闪避,偶尔被击中一拳,也因为这落雨般的拳法力量不大,能够咬牙抗住。 布鲁德的右拳迅速狂猛,但终究有一只左手用于拉扯卡克。卡克一手阻挠布鲁德的攻击,另一手捶击胸腹,拳声砰砰作响,两人打得有来有回。卡克知道布鲁德在等自己的破绽,只要自己在这拳法下露出破绽,布鲁德就会打出全力一击。 这全力一击必然也会让布鲁德露出破绽。 砰!砰!卡克咬牙硬吃了两拳,佯装晕倒,后扬脑袋,仿佛不受控制似的张开嘴。 布鲁德大吼一声,扬起右拳蓄力—— 就是现在!卡克瞅准机会,一手死死抓住布鲁德的右手,另一手猛地冲拳,突起的十指指节对准了布鲁德的喉结—— 布鲁德一直抓在卡克衣领上的左手一松,砰砰两拳砸在卡克的下巴上。 迅速且沉重。 布鲁德收回手,没管倒在地上的卡克,转身对祭司说:“他起不来了。” 那最后连续的两拳是他的招牌技巧,连奎恩都不会。 祭司看了倒在地上的卡克一眼,说:“把他绑上,手要绑好。” 卡克倒在地上,脑子里一片轰鸣,思维迟缓。周围的一切都重叠到了一起,他听得见祭司说的话,感觉得到布鲁德并上自己的手,但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动弹不了一下。 祭司转过身,看向聚集的族人,说: “我有过错。” 聚集着的族人们惊慌地动了动,看着站在中间的祭司。 祭司继续说: “在这次的袭击中,我发觉了两名恶魔。一名是德尔,另一名则如你们所见,是卡克。他们两者所不同的是,德尔已经成为了恶魔,而卡克只是走在深渊边缘,还未完全堕落。 “我有过错,因为卡克的才能、因为卡克还未完全堕落,我本打算对你们隐瞒。我过于相信他、又对他抱有过多的期望,这会将你们置于危险的境地之中,是我的过错。 “好在,他自己暴露了出来。” 布鲁德将卡克的双手绑在背后,他提着卡克的衣服让卡克坐起来,用小腿顶住卡克的后背,然后拍了拍卡克,说:“抬起头吧,看看前面。你现应该差不多回过神来了吧?” 卡克艰难地抬起头,看见了人们的目光,目光里有恐惧、有戏谑、有厌恶、有憎恨。他看见了莉莉满眼的泪水与惊惧、看到了普鲁的难以置信、看到了松尼大叔的严肃。 最让卡克不敢去看的是奎恩的目光,那里面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表情,叫他害怕。这表情既不是发怒,也不是惊讶,也不是怀疑,也不是恐惧,不是他预料中的任何表情。(注1) 望着这些目光,卡克吃力地说: “德尔不是恶魔。” 祭司轻松地捏住了卡克的软肋,他看向卡克,问: “那你呢?” 卡克看见了芙悠,芙悠在不停地朝他使眼色,拼尽全力地想用眼神让卡克否认。 卡克知道她的意思,但是卡克不可能这么回答。 “我不知道。”卡克回答说。 掌握着自己所有情况的卡克说不出否认的话。 人群中一片哗然。 “你始终不愿意相信德尔是恶魔。”祭司指了指德尔的尸体,“即使只看他的身体,也知道他已经堕落。” 祭司看了看卡克,又看向众人,说:“走吧,去看看乌恩的表现,就知道我没有骗你了。” 注1:描写摘自《麦琪的礼物》。 第二十四章 中断的吞噬仪式 走去乌恩草地时,布鲁德看管着被绑住双手的卡克,跟在两名开路的狩猎队员身后。卡克与布鲁德身后是拄着木杖的祭司,再后面是四个抬着德尔尸体的壮汉,最后则是前往乌恩那里一探究竟的其它族人。 布鲁德走在卡克身边,他心里其实觉得祭司的行为有些奇怪。布鲁德知道卡克和祭司的交谈,也了解卡克的脾气。能够忍受德尔是恶魔的诬陷,这已经是卡克的极限了,祭司为什么还要当众说恶兽是德尔引来的,这不是逼卡克暴怒吗? 不过,布鲁德也懒得去想为什么。 在路上走了一段时间之后,卡克的状态恢复了不少,他不再像最初被打倒时那样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也不像刚站起来时那样对周围的一切只能恍惚地作出迟缓的反应。卡克恢复了他自己的意识,决定要找机会逃走。 虽然祭司还未宣布对他的处罚,但是卡克知道自己将面对的下场只有被处死。 甚至,都不一定有资格能被乌恩吞噬。 如果能逃到河里的话……卡克在心中盘算着,即使双手被捆,只要能跳进河流里,他也有信心能逃走。 布鲁德注意到卡克四处扫动的目光,在卡克的脑袋上敲了一下,警告说:“老实点!”布鲁德没使劲,因为奎恩就在附近。他敲了卡克一下,又立即将卡克扶稳,对卡克说:“我也不想对你这样的,你别自找苦吃。” 卡克没说话,他什么反应都没有,甚至都没看布鲁德一眼。最近的能让他逃跑的河流距离这里有一千多步,有布鲁德在身边,他没可能逃走。 在一片不明所以的氛围里,一行人走出树林,站在乌恩居住的草地上。乌恩的饲养者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突然出现,不禁有些错愕。 卡克仰起头,目光急促地看着乌恩。如果乌恩还记得他、能在现在帮助他的话,他就能轻易逃走,带上德尔的尸体一起—— 但是乌恩对卡克的出现毫无反应,它跟在这一任饲养者身后,胸口那脸皮似的皱纹只剩下两个,其余的地方是坚韧结实的皮肤,没有丝毫褶皱。 卡克目光里的急促渐渐消失了,被木然与冷漠所代替。乌恩身上传递给卡克的温暖、力量、连带着那一丝熟悉感在此刻都荡然无存。 站在卡克身边的布鲁德注意到卡克的小动作,嗤笑了一声,说:“曾经,担任乌恩的饲养者时,我也以为我是最独特的那个。” 布鲁德摇了摇头,挂在笑容上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可惜,我不是。我丝毫不独特,而且从未是独特的那个。” 饲养者带着乌恩走到众人面前,说:“这——” 祭司打断道:“准备吞噬仪式,吞噬它。”祭司指了指德尔的尸体,又看向卡克,对布鲁德说,“让这小子全程看着!” 饲养者看着德尔破烂不堪的尸体,怔了怔,没敢反抗祭司的威严,说:“好的。” 说完,饲养者抬手不舍地拍了拍乌恩的身体,让乌恩与他一起去草地中心。 看护人科里走上前,向祭司问道:“祭司,乌恩吞噬了德尔以后,饲养者——” “乌恩不会吞噬德尔。”祭司沉声说着,不怒自威地看了科里一眼。 他的目光透过科里,盯住了卡克。 夏日的草地上,突然闷得没有一丝风刮过。 布鲁德开口吩咐说:“把德尔的尸体抬到中间去。” 说完,他又推了推卡克,“我们也去近处看看。” 一切没什么波折地准备妥当,草地中心,德尔破败的尸体静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绿草微微垂着,若不是德尔的尸体比常人强壮许多,没有被风吹弯的青草会将它完全遮住。 乌恩缓慢地在草地上活动着,它的后四肢与下半身在草地上趴着,上半身则扬起来,漫无目的地行走。它似乎知道这是吞噬仪式、似乎知道在吞噬仪式时它是要吃下尸体的,因此它没有躺在地上睡觉,不停在四处寻找。它动作迟缓,没有像以前那样能稳定地靠近处于中心的德尔的尸体。 在这无风的、沉闷的气氛里,所有人都没有发出声音。所有人看着乌恩,惶恐、焦急、怀疑……各种情绪一点点侵占他们的心灵,目光也逐渐转变为异样。 布鲁德站在卡克身边,突然低声对卡克说:“你在等乌恩吞噬德尔,然后选择你当饲养者,这样你就能指挥乌恩带你逃走,是不是?” 卡克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布鲁德一眼。 布鲁德凑到卡克的耳边,悄声说:“从我记事以来,祭司几乎没有犯过什么错。后来,我渐渐发现,这是因为他从不冒险、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而对你,他对你的信任、他对你的宽容,是为数不多的例外。他冒险地选择相信你,然后,你让他失望了。” 布鲁德拍了拍卡克的肩膀,说:“不要再妄想了,接受祭司对你的安排吧,卡克。” 在一段时间的等待之后,乌恩仍旧没有走向德尔的尸体。 卡克看见祭司挥手叫来科里,两人低声交谈了一阵,科里上前几步,大声地对乌恩说:“老地方!乌恩!老地方!” 科里挥动双手,在空中拍击,发出两声清脆的掌声。接着,他深吸一口气,擂响自己的胸膛,咚咚作响。 科里继续说道:“老地方!乌恩!老地方!” 乌恩扬起身子,注意到科里。接着,它迈动平稳的步子,一圈圈地绕向中心,最终发现了德尔。乌恩挨着德尔停了下来,它低下头在德尔身上凑了凑,再仰起头,它低下头、再仰起头。 两次之后,乌恩不再低头凑近德尔。它随意地抓住德尔,将德尔提起,然后扔到一边。 它拒绝吞噬,拒绝带走德尔的力量,拒绝让德尔在死后回归部族。 乌恩否认德尔作为族人的身份。 看着德尔的尸体摔在地上,弹出许多碎肉和汁液,卡克脑子里轰的一响,止不住地发抖,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乌恩怎么会这么做? 为什么? 为什么! 不应该的! 那个温柔、强大的乌恩,不应该做出这种事的。 它为什么拒绝德尔? 德尔不是族人吗? 德尔在死前没有保护村子吗? 德尔没有为村子搏斗吗? “乌恩!!!”卡克歇斯底里地大喊,把围观的族人吓了一跳。 “安静!” 布鲁德厉声示警道。 “他要变成恶魔了!” 有族人惊恐地说道。 “让他安静!” 祭司平静地命令道。 布鲁德闻言,挥拳砸向卡克的下巴,将卡克打倒在地上。 祭司看着乌恩抛出德尔的尸体,向身边的人示意吞噬仪式已经可以中断。他又缓缓走向卡克,让布鲁德将卡克拉起来,然后问:“现在,你相信我了吗?” 卡克神色恍惚,却面如死灰,始终没说话。 祭司回过头,对众人说: “回广场吧,准备净化。” 第二十五章 净化仪式 广场上,祭司又带着族人回来了。来来回回的折腾免不了让跟随的众人心生厌烦,又碍于祭司的威严不敢抱怨。布鲁德知道祭司来回折腾是为了让卡克信服,或许也是做给奎恩看的。布鲁德看着卡克,卡克已将心如死灰的表情收进脸皮下,目光中却不时透露着痛苦与恍惚。 布鲁德明白祭司的做法奏效了,但是没能完全击溃卡克。 德尔的尸体被放在广场上的神像前,祭司用衰老苍劲的手握住木杖,说: “所有人都应该已经认识到,德尔已成为恶魔,需要得到净化。 “卡克也是一样。 “我感到遗憾与痛苦,因为我们的两个族人受到了魔鬼的蛊惑。 “还包括一个极有天分的孩子。 “我希望你们引以为戒,安分守己,在面对魔鬼时守住自我。 “我将向空之神祈祷,祈求空之神的力量,净化卡克与德尔体内的邪恶。 “德尔已死,即刻净化。 “三日后的昼夜转变时,空之神将从神庭间投下目光、改变天地间的气息。我将在那时进行净化仪式,清除卡克的罪恶。” 祭司敲了敲手中的木杖,广场上的神像在昼光的照射下似乎更加明亮了一些。卡克缓缓抬起头,疲惫的目光盯着祭司手里的木杖。 祭司聚起了手里的木杖,高声吟诵道: “伟大的空之神。 “您是仁慈、力量、与智慧; “我祈求您仁慈中的宽恕,祈求您宽恕我的冒犯; “我祈求您力量中的净化,祈求您净化这里的邪恶; “我祈求您智慧中的劝返,祈求您劝返一只误入歧途的羔羊。” 在祭司的吟诵中,他手里木杖的顶端逐渐放出光芒。 族人们纷纷惊呼,并敬畏地低下头。 卡克紧紧地盯着祭司,一刻也不曾移开眼睛。 他看见昼光聚集在木杖的顶端,在那里飘出一个符纹,那是一团诡异、曲折的线条。 那个符纹与德尔画出的不一样。 浓厚的乌云聚集在广场上空,将所有人遮蔽在阴影中。唯有一片圆斑出现在乌云中心,漏下一道白色光柱,将广场上的神像与德尔的尸体笼罩在明亮的昼光中。 随着一个族人的惊呼,其余人纷纷抬起头,看见在德尔的尸体在光柱中升起,漂浮到神像额头的位置。在那明亮到刺眼的光芒中,德尔的尸体像是个风干了的泥人,自上而下地一点点化作碎片,最后湮灭在半空,消失不见。 许多人不忍地移开视线,卡克则死死瞪大了眼,将这一切刻在脑海里。卡克听见布鲁德颤抖的呼吸声、还有其余族人虔诚的祈祷声。 当德尔的尸体完全消失在半空之后,祭司放下木杖。空中聚集的乌云飘飘渺渺地散去,族人们仍跪在祭司施展的神迹前,卡克什么也没说,安静地看着祭司。 祭司指向卡克,说:“把他关到石牢里去。” 布鲁德从净化仪式的余威中回过神来,他带人押着卡克走去石牢,一路无话。石牢的位置在奴隶园旁边,已经荒废许久。石牢的门窄窄的,仅容一人通过,内里的空间还算宽敞。里面有许多从地上连到头顶的石柱,布鲁德带人押着卡克走到处于中间的一根石柱前,对卡克说:“站好了。” 说完,布鲁德再次砰的一拳打在卡克的下巴上,他察觉到卡克咬着牙齿暗中抵抗,便接连捶出好几拳,一直把卡克打得失去意识,才解开卡克手上的绳子。布鲁德让卡克靠在石柱上,将卡克的双臂环绕过背后的石柱,再用柔韧的油绳把卡克背手绑住。 仔细检查了两遍,确定已经完全绑好,布鲁德点点头,说:“走吧。” 旁边一人问道:“他的指甲呢?” 布鲁德犹豫一下,他怕之后被奎恩报复,便说:“割不破的,不用拔。” 离开石牢的时候,布鲁德看着看守锁上石牢的门,叮嘱道:“这小子鬼心思不少,看守的时候小心点。” “是,布鲁德队长。” “还有,不用给他吃的,三天后让他有口气就行。” “是。” ………… 从昏迷中醒来时,饥饿、疼痛、疲惫、酸乏同时侵入了卡克的身体。他抬起头,睁开眼,脸上非常疼。两条反绑在身后的手臂扯着他的肩膀和脖颈,卡克尝试调整双手的姿势,但是被绑得实在太紧,尝试一阵后,只能作罢。 两手难以行动,就算用绳子磨破手腕后用手指蘸着血,也未必有足够的空间画出那个诡异的符纹…… 卡克想着,喊道:“都快晚上了,饭呢?” 说话以后,卡克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十分嘶哑,像是一截秋天的干木头。 石牢外传来了看守的声音:“没有饭,这三天都没有,你要是现在就觉得饿了,就一直饿到三天以后吧。” 卡克的目光动了动,嘶哑地喊道:“我要去厕所。” “拉裤子里!”看守说。 “是么?”卡克嘶哑地笑起来,“三天后的净化仪式上,那样的我出现,你觉得祭司会不会生气呢?” “他为什么会生气?”看守纳闷的声音传来,“你是个恶魔,他为什么会因为你生气?” “净化仪式需要借用空之神的力量,那样的我出现在神灵面前,神灵会不会觉得我们在亵渎祂?就算祂不会,你说,祭司会不会因此生气呢?” 卡克说完,门外没了看守的声音。卡克又喊了两声,还是无人应答。过了不久,卡克听见石牢外传来丁零当啷的声音,那个看守提着一个木桶打开门,站在门边。 石牢里唯一的光亮来自门口,除此之外没有一点光源。因此,即使下午的天色还亮着,也只有那一扇薄薄的窄影透进来些许光芒,别的地方黑乎乎的,若非一直站在牢中,没有人能在刚进石牢的时候看清里面的样子。 看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他的眼睛适应了石牢里的黑暗之后才提着木桶走向卡克。在接近卡克时,他动作极为小心,先是绕到卡克身后检查捆住卡克双手的绳子,然后又扬起木桶碰了碰卡克,像是在试探一只打盹的猛兽。 确定卡克毫无反应之后,看守突然拽着卡克的衣服把他往上一提,然后把木桶塞到卡克屁股下面,让卡克以一个诡异扭曲的姿势坐着陷进尿桶里。 即使在疲惫和困顿之中,卡克也觉得有股血直冲进脑子里。在耻辱和悲愤之下,卡克愤怒地扭动身子怒斥道:“混账!你在干什么!” 看守没想到卡克突然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他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按住双手本就被帮助的卡克,一把将卡克的裤**下(手动河蟹,心意到了就行),说:“你就这么坐着拉桶里吧。” 做完这些,看守立即远离卡克,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说:“就这样吧,我之后也不管你。等到三天后,你再出来吧。” 说着,看守离开石牢,并在门外锁上牢门。 卡克死死捏着拳头,接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愤怒与耻辱压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第二十六章 石牢 芙悠穿着长裙坐在河边,两手撑在河岸边,赤脚撩拨着河水。 莉莉不敢下水,她站在芙悠身边,身后是映着昼光的森林,清新亮丽。 两人看见在河流里的卡克,一起笑着向他招手,说:“卡克,过来啊!” 洛尔和德尔在浅滩处掬水打闹,有时也会故意使坏扔浅滩里的小石子。他们听见莉莉和芙悠的呼唤,也看向卡克。洛尔转向他,两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卡克——过来啊——” 卡克被裹挟在汹涌的水流中,他想走过去,脚下的地面突然柔软凹陷,害他没踩稳,踉跄了一下。卡克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水里,便想游过去,可他往常熟练的水性一下子消失了,他仿佛置身于秋狩草原上的那条大河里,四面八方的水流一道接一道地扑向他,没过他的头顶,让他难以前行。 “卡克!” “卡克——” “卡克!过来啊!” 等等我! 卡克朝四人伸出手,想说话,猛地呛了一口水。 等等我!卡克奋力挣扎,却距离洛尔和德尔越来越远,仿佛有一只大手将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长,让四人在卡克视野中越来越小。 “等……” 一道波浪盖住卡克,把他的呼唤和呼唤中的求救淹没在嗓子里。 “卡克——” “卡克——” 洛尔、莉莉、芙悠的呼唤仍旧没有停止,他们的声音在水下变成了一道道波折的、荡漾的、模糊的怪叫,与水流一同涌进卡克的耳朵里。 淹没在水下,卡克被一团水藻缠住了左脚,奋力挣扎着。他看着四人古怪的身影仍站在那里,只是在呼唤,却没有向他靠近一步。 等等我! 等等我…… 等—— “卡克。” 一道清晰明亮的声音响在耳边,卡克一下子扭过头,看见一张泡得发胀的脸。德尔漂在卡克身边,四面八方的水流向两人冲过来,卡克难以稳住自己的身形,而德尔甚至都不曾移动过。 “卡克。”德尔再次呼唤了一声。因为浸泡在水底,他的眼睛、鼻子、嘴角、耳朵同时渗出了血。那殷红、明亮、鲜艳、血腥、暗沉、腐坏、幽深、污紫的血液越来越多,遍布河水里。 跑! 跑啊! 卡克伸手拉住德尔,想挣扎着一起与德尔离开这里。德尔看着卡克,忽然说: “卡克,我不是恶魔。” 卡克被这句话吓得松了手,他看见德尔的身子抖动了起来,发出一阵怪笑。在那怪笑之中,德尔的身子一点点破碎、一点点消散、一点点湮灭。在湮灭之中,德尔伸出手指向卡克,德尔的嘴巴不停开阖翕张,古怪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席卷向卡克,将他淹没在里面。 不…… 不是! 不是这样的! 我不是! 卡克猛地睁开眼,在猛烈的心惊肉跳之中看见了黑暗的石牢。 噩梦…… 卡克喘着粗气,猛地放松下来,瘫软在那该死的尿桶上。他全身遍体冰凉,微弱的冷风刮过,吹得卡克打了一个寒颤。 一片漆黑的石牢间充满了恐怖的黑影,在石牢门口,微弱的光透过那一扇小小的窄门奢侈地滴进来几滴。奇眉鸟的啼叫声透过幽深的森林传过来,经过那一扇窄窄的小门,变成了一道诡异、古怪的声音,不停在四周回荡,回旋在卡克耳边。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是清晨、还是黄昏?卡克想从门口的光亮中辨认出时间,什么都没得到。 噩梦的余悸散去之后,饥饿、疲惫、惊慌与困乏再次席卷而来。卡克吃力地调整了一下双腿的姿势,让血液能流进冰凉的小腿中,卡克低声喘了一口气,回想着刚刚的梦境。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在噩梦的最后,德尔的声音虽然变得古怪,但卡克却听得清清楚楚: 卡克,我不是恶魔……你才是。 我不是恶魔。 “我不是恶魔。”卡克自言自语地摇头否认。 我不是。 卡克深吸一口气,用清醒与坚定赶走了心中的迷茫与痛苦。 他不是恶魔,绝不是。他在梦里梦到的洛尔、德尔、莉莉、芙悠也绝不会是真正的洛尔、德尔、莉莉、芙悠。因为他们不会对他的溺水无动于衷,不会只站在浅滩处呼唤,更不会从头到尾都只站在那里。 那个噩梦,一定是魔鬼的蛊惑!祭司说的没错,确实有魔鬼在蛊惑他…… “滚开!滚开!” 卡克愤怒地低吼道:“从我身边滚开!” 低吼声惊醒了门外偷懒的看守,后者不满地踢了一下门,怒斥道:“你究竟在发什么疯?” 卡克嘶哑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呢。”看守不耐烦地答道,“老实呆着!” 还有时间……卡克沉默下来,他思考着离开这里的方法,空空如也的脑袋让他觉得异常烦躁。卡克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他用力摩擦起双手,决定先用绳子将手腕磨破,至少先磨出血,防止最后想孤注一掷时没有磨破手腕的体力。 黑暗的石牢里回荡着细微的摩擦声和卡克痛苦的低吟声。石牢门口投射进来的光影随着时间流转,当卡克在手腕处摸到了湿漉漉的血液之后,他停下摩擦的动作,石牢门口的光影却未曾停止过移动。 观察光影的移动成了卡克无聊的打发时间的方法,他看着微弱的窄窄斜光变成明亮的白光,投射在石牢门口那不大的空地上。接着,明亮的白光又变成了窄窄的斜光,窄窄地偏向另一侧。 一天将要过去了……卡克看着门口,忽然听到了一阵喧哗从石牢门口传来。 “大婶,你不能进去!” 那是看守的声音。 “我在门口看一眼也不行吗?” 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卡克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 看守说:“这不合适,大婶……” “怎么不合适了?我就只是看一眼,看一眼都不行吗?” 卡克想起来了,那是古丽大姨的声音。 “大婶,这……” 古丽大姨威吓说:“你再阻止,我就让奎恩来!” 看守没了声音,卡克看见一个人影出现在石牢门上。古丽大姨倚在门上,呼唤道:“卡克、卡克!这里怎么这么黑啊!” 卡克回应说:“我在,古丽大姨。” 古丽倚在门上,吸了吸鼻子,喊道:“卡克,不要害怕,卡克。大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卡克!大姨知道的,你不是自愿被魔鬼蛊惑的!大姨相信你,相信你绝不是自愿成为恶魔的!大姨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真的,卡克,大姨知道的!” 卡克目露惊恐,恐惧地往后缩了缩。 我不是,我不是恶魔…… 第二十七章 诡异的梦 古丽的话令卡克感到恐惧。 村子里的人是这么看待他的? 一个心地善良,但是已经堕入深渊的恶魔? 卡克没有回应古丽之后的话,他缩着背,等古丽离去之后,才咧开嘴,低声嘲笑道: “善良,呵,善良……” 只笑了一声,卡克立即闭口不言,将所有的心思和想法锁在心里。 门外的看守被这笑声吓得不轻,心想这卡克过真是个已被魔鬼蛊惑的恶魔。 卡克静静地注视着石牢门口的光芒完全变成黑暗,他忽然想到,如果看守在深夜时往石牢里看,因为外面也是黑的,所以他还能看清一些石牢里的情况。 而如果在白天、清晨或是傍晚,石牢外仍有昼光,石牢内则黑暗晦涩。在这时候,在黑暗中,卡克相比于看守的视野优势会更加有利。 因此,最好的逃跑时间是拂晓。那时,部族里大部分的人还没醒来、看守也会因一夜警惕后的睡意朦胧而露出破绽。 时间虽然决定好了,可他该怎么摆脱现在的困境呢? 在饥饿、困乏、疲惫、双手被绑在身后石柱的局面下,他该怎么骗看守进来,逃离这里呢? 在寂静的石牢里,卡克默默盯着那唯一的出口,一夜未睡。 ………… 仍旧是那条熟悉的河流。 芙悠和莉莉像上次一样在岸上,德尔和洛尔像上次一样在浅滩上。但这一次,四人都扭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卡克。 “你是恶魔。”四人说。 卡克慌乱地后退一步,跌坐在水里。他看见一抹紫影飞到洛尔身上,在洛尔的手腕上咬了一口。 洛尔惨叫着倒下,变成一个全身泛紫的、皮肤被水泡得发胀似的巨人。水流裹挟着巨大的洛尔升起到卡克身前,怨愤地说: “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救我?” “为什么你没有抓住那条毒蛇?” “为什么你不能早点带回五色丹?” “你想害死我,是不是?你想害死我!” 接着,那巨大的洛尔膨的一声爆炸了,炸成漫天污血,飞向四面八方。有一块巨大的肉块落进卡克怀里,变成血肉模糊的德尔。 德尔拉住卡克的衣袖,质问道: “早来一点点、早来一点点,只要你早来一点点,我就能获救、就不用画出那个符纹了!” “为什么你不带着乌恩早些来?” “为什么你要在那里浪费时间?” “为什么你不能更果断一些!” “为什么你打不过那只异兽?” “为什么你觉得我是恶魔!” “我不是恶魔!” 德尔的双手掐住卡克的脖子,怨恨地喊道:“你才是恶魔!” “你才是!” 卡克被德尔扑倒在河里,河水反常地没有将力量传递给卡克。卡克倒在水中,他的目光越过德尔残缺的身体,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莉莉和芙悠。 两人直勾勾看着他,伸手指着他,说:“你是恶魔。” “你是恶魔。” “你是恶魔。” …… 不。 不对。 这一切都不对。 他们都是假的。 真正的德尔、洛尔、莉莉,他们不会说这样的话。 卡克死死瞪着眼前的一切,他看见整个世界忽然变得模糊,所有的一切像是晕在水里的血液一样溶解、扩散、重叠。 似乎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又似乎只是过去了一眨眼的时间。 世界忽然重构,前方投来了橘红色的幽暗的光。这光芒分明是暗沉沉的,却直刺得卡克睁不开眼。他将双手挡在眼前,才微微将眼睛眯开。 他看见光芒与黑暗同时从前方刺来,有一个难以形容的巨大物体出现在他眼前。卡克漂站在它前面,像是一座山脉前的一只蚂蚁。而那座巨大的“山脉”,好像是一个杂糅在一起的肉团,又像是一块长满藤蔓的石头。 泡在一片淡黄色的略显浑浊的水里,有密密麻麻的枝条似的血丝缠在前面的那个肉团上,那些血丝延伸向四面八方,漂浮在水中,一动不动。其他地方的血丝毫无规律地延伸向各个方向,卡克头顶则有一片血丝被聚拢似的扭成极为粗大的一股,形成一根横亘于整个天空的血柱。那血柱上的血丝有许多松散,像是漂浮在水里的头发。 卡克下意识地伸出手,摸向一根漂浮在自己身前的血丝。那根血丝看着分明像手指一样粗,抓上去的时候却像头发丝一样细,手上甚至都没有抓住的感觉。卡克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具具白色的骸骨,就连他自己的手都失去了皮肉,变成两根粗细不同的白骨。 这些骸骨像人一样地行动,还有好几个重叠在一起——就连卡克自己身上都有其他骸骨重叠着。 卡克望向自己的手掌,随着一阵生长的感觉传来,他看见有一根短短的小刺从手腕处的骨头上长出来,轻轻压着不存在的皮肉。 下一刻,随着强烈的饥饿感从腹部传来,卡克眼前一黑,一切的诡异和古怪都消失了。 ………… 正午时,奎恩提着满满一桶水,来到了石牢门前。 奎恩闻到微弱的排泄物的味道从石牢内传来,他随意看了一眼看守,说:“打开门。” 看守没顶住奎恩的注视,连忙将门打开。他跟在奎恩身后走进石牢,刚往里走了两步,就被黑暗包裹住,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他听见奎恩继续往前的脚步,连忙喊道:“奎恩队长!” 奎恩回头看向他,问:“怎么?” 他怎么看得清路!看守说:“您小心路!” “嗯。”奎恩避开其他石柱,走到卡克前方,站着没动。 奎恩看着坐在尿桶上狼狈入睡的卡克,什么话也没说。 不一会儿,熟悉了黑暗的看守小跑过来,他看见奎恩沉默着站在那里,又看见卡克窘迫的处境,心里一突,忙向奎恩结结巴巴地说:“他、他……他昨晚……” 奎恩打断他,说:“把尿桶拿掉。” “是、是!” 看守连忙上前,费力把卡克从木桶上抬起来,然后移开尿桶,甚至帮卡克穿上了裤子。 卡克仍在沉睡。 看守提着尿桶,胆战心惊地陪在没有说话的奎恩身边,石牢里的黑暗成为了奎恩的助力,沉甸甸地压在看守身上,压得他汗流浃背,不敢喘气。 奎恩转头了,他看向看守,说:“你出去吧。” “是、是!” 看守忙不迭地答应。在转身逃走的途中,他听见哗啦一声,奎恩将提来的水泼在了卡克身上。 看守缩了缩脑袋,加快脚步离去了。 第二十八章 第二天 奎恩将这一桶水毫不留情面地泼到卡克身上之后,一直深陷沉睡的卡克终于慢悠悠睁开了眼。 还在睁眼的时候,卡克便舔舐起嘴唇边的水滴,数日的干渴有了湿润的补偿。他精神一振,立即抬起头来,看清了眼前站着的人,有些胆怯、有些羞愧,说:“奎恩队长。” 卡克的嗓音仍然嘶哑,但是全身湿透的他感觉好了不少。 是水,奎恩向他泼来的水在治疗他的疲惫、饥饿与伤痕,就像在河里时的那样。身上的水不停浸入卡克的皮肤里,在给卡克力量。但是泼在卡克身上的水有很多洒在地上,都浪费了。 “是我。”奎恩将泼完水的木桶放在一边,静静看着狼狈的卡克。 卡克问道:“这是河水?” 他只在河里有过被水治疗的感觉。 “是的。”奎恩点头,突然开始说教道,“你应该听从祭司的指导,这样就不会落到这个境地。” 卡克低低地笑了两声,他落到这么狼狈的境地,又是恶魔、又被囚禁,想必奎恩对他肯定大失所望。奎恩带这一桶水来,如果奎恩不知道河水能给卡克力量,那就是奎恩对卡克感到失望;而就算奎恩知道河水能给卡克力量,这大约也只是最后一点情面,不会再对他有什么期望了。 因此,卡克没了往日与奎恩相处时的紧张,也不再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奎恩身上。他不停地摆着头,尽可能地让更多的水流进嘴里解渴。一边摆头,卡克一边艰难地摸向自己的手腕。在那个诡异的梦境里,他记得自己的手腕上应该是多长了一根骨刺的,现在摸去时却什么都没有。 奎恩一边沉声说教着,一边走上前来。他从怀中拿出一个被捏得特别紧实的面团,塞进卡克嘴里。 在两句说教的间隔中,奎恩低声说:“吃下去。” 卡克目光发怔地看着奎恩,目中流露出难以置信。他没有浪费这宝贵的食物与时间,立即咀嚼吞咽起来。这面团被捏得又干又紧,像是一团干裂的泥巴,难以下咽,卡克却奋力地将它吞进肚子里。他将小腿贴在地上聚起来的水洼中,想以这种方式尽可能多地收集水分。从皮肤上吸收进身体的水聚集向卡克的咽喉里,让卡克在吞咽时显得没那么干涩艰难。 片刻后,卡克吃完了那个面团。有水、有食物,卡克能感受到自己的体力在一点点回复,从奎恩这里获得的体力让他有了行动的条件。卡克回忆着梦境,手掌上又出现了冒出骨刺时的那种生长的感觉。 卡克抬起头,看着一直在用说教掩护自己进食的奎恩,低声笑了笑,说:“奎恩队长,你可真不擅长这个。” 哪有喂一个好几天没进食的人吃这么干涩的面团的?若不是卡克对水格外特殊,早就被噎死了。 奎恩走近一步,靠在卡克的耳边,低语道:“如果,有逃跑的机会,抓住它。” “好的。”卡克目光炯炯地看着奎恩。 奎恩仔细地看了卡克一阵,随后点点头,转身离去。站在石牢门边,奎恩冷冷地看向石牢里,说:“无可救药!” 说完,奎恩咣当一声合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卡克隐藏起眼睛里的光芒,静静地在石牢里等待黑夜的降临。 当奎恩在门前说出那句“无可救药”后,就没什么别的理由再来这里了。因此卡克决定趁着自己体力回升的这个机会,今晚就逃跑。 他唤起手掌上生长的感觉,随后又立刻停止,没有贸然行动。 正如卡克所料,奎恩离开不久,石牢大门就再次打开了。 看守拿着火把走进石牢,他看着卡克全身湿透了的狼狈模样,一边戒备地靠近,一边说:“连奎恩队长都对你失去了信心,你应该知道自己犯的错有多么严重了。” 卡克睁开眼,疲惫又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再次闭上。 现在有暴起的机会,但不是时候。看守十分警觉,卡克就算体力有所恢复,也还处在稍显虚弱的状态,没有把握毫无动静地把看守拿下。 还不能动手。 看守围着卡克转了一圈,确定卡克仍被紧紧地绑着。他拿木棍敲了敲卡克握成拳头的手,训斥道:“把手松开!让我看看里面有什么!” 卡克松开手,展露什么都没有的手心。 看守凑近,仔细地检查了好几遍,等他确定卡克手里绝不可能藏着任何东西以后,才冷哼一声,呵斥说:“如果你还对奎恩队长有些许情分的话,最好安分点!不然,你出了什么事,第一个受怀疑的就是唯一进来见过你的奎恩队长。” 卡克嘶哑地冷笑一声,他的声音像是干枯的木屑划过苍凉的悬崖,对看守说:“愚蠢!” “你说什么!”看守怒目圆睁地看着卡克。 “没有人会怀疑奎恩队长。”卡克嘶哑地说,“所有人都知道,奎恩队长不会做危害村子的事。如果我出事了,第一个受怀疑的不会是奎恩队长,而是你。”说到这里,卡克咧开嘴放肆地笑起来,只是他的笑声实在不够好听,也不够有力气。 笑完,卡克说:“所以,你可要认真地关心我,不要让我在这里出任何事情。” 看守被卡克说得语塞,抬手就想拿木棍抽打,又看见卡克虚弱的样子,也真怕把卡克打出什么问题,被卡克说中。他凶狠地指了指卡克,谩骂一番后转身离去,锁上石牢的大门。 卡克咧嘴看着看守离去,放弃了说服看守放他离开的想法。这看守是个脑子愚钝、不善于辩驳的人,如果卡克是布鲁德、是任意一个看守队长、或是任意一个狩猎队长,卡克都会尝试教唆看守偷偷释放自己。但卡克只是个还没完全参加狩猎的青年,没有威望与能力使别人听自己的话。 还是我不够强大……卡克的眼中蒙上一层阴霾。如果他有一点点威望,就会有更多更好的办法离开这里。而如果他有奎恩那么强大、如果他有奎恩的威望,祭司都不会敢将他关到石牢里,甚至都不敢当众污蔑德尔是恶魔。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弱小,因为自己太过弱小了,才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卡克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静静等待黑夜降临。 第二十九章 一切就绪 石牢门口窄窄的斜光逐渐变得暗淡,浓厚的阴影与黑暗蒙住石牢的每个角落。 卡克坐在黑暗中,推算着晚上的一切。 现在入夜了,广场上应该已经点起篝火。等广场上的喧嚣声减弱之后,大部分人就该回屋里睡觉,只有一些精力充沛的孩子舍不得最后的这点夜晚,会继续嬉闹。 但他们不会来石牢这里。 等到宵禁的梆声敲响时,看守会换班。晚上不会有人来——昨天晚上是这样的。值晚班的看守在上半夜很精神,子夜后看守会突然惊醒一下,然后慢慢懈怠,直到拂晓。 拂晓是卡克最好的机会,割断绳子、偷袭看守、一鼓作气地逃走。等换班的人在白天来这里时,卡克早已逃之夭夭。 闭着眼睛养精蓄锐了一下午的卡克微微睁开眼,等待时机成熟。 一切如他所料,广场上的喧嚣声慢慢地减弱了。今晚换班的看守来得稍早了些,宵禁声还没出现,值夜班的看守便已接替了白班。 在两人交替时,卡克听见白班的看守说: “值班时小心些!” “知道。” 然后,门外便安静了。 差不多该到宵禁的时间了…… 卡克在手腕处唤起中午做梦时那生长的感觉,他能感觉一根骨刺慢慢地顺着手臂的方向挤开原来的血肉,贴着手掌钻出表皮。 这种感觉很奇特,因为他明明白白地察觉到有东西破开了自己的皮肉,但是他一点也没有感到疼痛。 和那根骨刺一起出现的还有愈发明显的劳累与饥饿感。生成骨刺显然是要耗费体力的,而卡克现在的体力并不佳。近两天来,卡克唯一补充体力的来源就是奎恩下午给的面团和水。他必须留出生成两根骨刺以及逃跑的体力,才有可能从这里逃出生天。 不过,目前看来,一切还算顺利。 卡克用手掌挨了挨那根骨刺,估摸出它大约有一个多指节那么长。这么长就够用了,卡克朝石牢外看了一眼,一切如常,看守没有发现藏在背后的小动作。 梆、梆、梆—— 宵禁声从远处传来。 卡克决定用这根骨刺磨断绳子。 “继续用力。” 那个清妙的声音忽然在卡克脑海中响起。 卡克被吓了一跳,掌心一收,被尖锐的骨刺扎出一个伤口。他没敢喊疼,惊恐地环顾四周,见到四下无人,仍旧止不住地小声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看守左右望了望,在宵禁声的掩盖下,他不确定刚刚听到的怪声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看守也不管这些,他抬腿在石牢门上踢了一脚,对石牢里的卡克呵斥道:“老实些!” 卡克连忙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事实上,除了他手掌上伸出来的这根骨刺,确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个清妙的声音没有搭理卡克的问题,它自顾自说道:“继续用力,让外侧变得锋利,才好割断绳子!” 之后,那清妙的声音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再没响起,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那个声音在卡克脑中一共响起三次,愈发令卡克感到惊疑。 或许,这声音就是祭司口中那“魔鬼的蛊惑”。 卡克微微垂下眼,目光不停闪动。 但那又如何呢? 即使是魔鬼、即使是恶魔的力量,那又如何呢? 能用就行了。 至于这力量到底来自魔鬼或神灵,这些都不重要。 只要是力量、只要能用,这就行了。 况且,即使是要他成为魔鬼,相对于卡克目前的状况来说,也好过不少。 而且卡克也没有画出那个魔鬼的符纹。他只是在使用自己下午时得到的力量,这与魔鬼无关。 因此,卡克听从那清妙的声音的指示,继续唤起生长的感觉。他不再形成一根骨刺,而是让它改变形状,在手腕处生成一柄小小的骨刀。 改变形状对卡克来说不简单、也很费力气,但是值得。 他只是把那小小的骨刀贴到绳子旁边,扭动着割了几下,便割断了绳子。 锋利,而且坚硬,但是耗费体力,并且不会一直存在…… 卡克感受到手腕处的这把骨刀在一点点变小、缩回皮肉之中,直至消失。 两天的捆绑令卡克双手麻木且冰凉,他必须足够仔细才能避免发出声音。在黑暗的掩护下,卡克一点点解开绑住自己双手的绳子,小心地抓在手上。 卡克做得耐心极了,就像是春狩时对待猎物一样。 看守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现——卡克深埋在黑暗之中,本就难以看清。 血液终于能够畅快地流进双臂,带来了强烈的酥麻感。卡克咬牙忍住呻吟,他将两手从石柱后移开,贴在背后,一下一下狠狠地揉捏着双手。 他得让双手恢复正常,才能在之后的行动中成功逃走。虽然距离他预计的动手时刻还很早,但是他已将绳子割断,需要尽早地能自然地控制自己的身体。 等卡克对手上那麻麻酥酥的感觉感到麻木之后,两手的知觉终于恢复了正常。他继续将两手放在身后进行伪装,并在脑海中构想接下来的行动: 如果没有意外发生,就一直等到拂晓,然后躲到石牢窄门的一侧、躲在看守的视野盲区,用绳子砸在地上的声音吸引看守的目光,引诱看守进来。他愿意进来,就偷袭打晕他;他不愿意进来—— 就趁他将脸靠近门的时候,在拳头上凝出骨刺,穿透他的咽喉。 石牢门上栏杆的缝隙极大,比奴隶园里栅栏上的缝隙要大得多,完全可以将一只手臂伸出去。 如果有意外发生——在拂晓之前有人进来的话,那就只能暴起偷袭,打晕——不,直接杀掉进来的人与看守。 黑暗之中,卡克深吸一口气,默默在心中推算着时间、估测着看守的状态,并等待拂晓降临。 宵禁已经开始许久,大部分人应该已经睡着,少有几个睡不着的也只敢躺在床上,不敢乱跑。往常的这个时候,村子里的看守大部分已有些懈怠,但是石牢外的这个看守应该还处于精神饱满的状态。 要一直等到午夜后,石牢外的看守才会稍稍发困,之后强打起精神一段时间,然后再度迷迷瞪瞪。 忽然,正在等待着时间推移的卡克听见了咚的一声。 什么东西倒下了?卡克立即将双手移到石柱后面。这时,他才发现倒下的是门外的看守。 怎么回事? 卡克正觉得疑惑,便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石牢外。她在看守身上摸出钥匙打开了石牢的门,往里走了一步。她或许是对漆黑的石牢感到害怕,那纤细的身影倚在石牢门口,小声喊道:“卡克,卡克——” 是莉莉! 她怎么来了?卡克感到一阵慌张。他连忙从石柱前站起来,小声说:“我在这里。” 一边说,卡克一边绕过一根根石柱悄声走到丽丽身前。 接着,他赶在莉莉因为自己的狼狈而抽泣之前,恼火但是小声地质问道: “你怎么来了。” 不知道有多危险吗!还不快回去! 莉莉伸手抓了抓卡克,脸上的担心和忧虑都变成了洋洋得意的、欢喜雀跃的笑,她的两只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透着亮闪闪的光,是卡克见过最好看的光景。 她笑着说: “我来救你啦!” 第三十章 逃离 尽管卡克想让莉莉赶紧回去,但是情况紧急,看守就倒在外面,任何一个人看一眼都会明白这里肯定发生了变故,没有时间给两人浪费。 卡克急迫地让自己的表情和心思全都镇定下来,他迅速把所有用于推让和没什么意义的话吞进喉咙里,把夜色、晚风、以及莉莉温柔纤细的轮廓全部压在心底。 事到如今,莉莉肯定不会乖乖地回去。他必须尽快处理完倒在地上的看守,并立即带着莉莉一起逃走。 有了打算,卡克走向倒在门外的看守,向莉莉问道:“你是怎么让他晕倒的?” “这个!”莉莉拿出一个素球花的叶囊。素球花的叶囊能装不少水,而且不会漏,部族里的小孩子经常摘它打水。莉莉拿着叶囊,说:“沉眠花做成的药剂,能让人昏睡。” 卡克看了眼看守,问:“他会睡多久?” “啊,我不知道……” 卡克没怎么犹豫,他立即向莉莉要过沉眠药剂,直接浇了一半到看守脸上。 现在,他一时半会儿肯定醒不过来了。 卡克将装着沉眠药剂的素球花叶囊还给莉莉,然后吃力地提起看守的上半身。莉莉看见卡克虚弱吃力的样子,不敢想象以前那个蓬勃有力的卡克会变得这么狼狈。莉莉上前忙帮,她和卡克一起将看守的尸体拖进石牢,藏在门边的死角里。 站在石牢前,卡克扶着墙喘了两下。他这两天本来就很虚弱,即使有莉莉帮忙,把看守拖进石牢里也一件尤其耗费体力的事情。 然后,卡克将石牢门锁上,将钥匙通过门上的缝隙丢进石牢里。 卡克深吸一口气,拉起莉莉的手往一片漆黑的森林里走去,说:“我们走。” 必须赶紧离开,才能在被人发现之前逃到安全的地方。 莉莉看见卡克虚弱的样子,连忙拿出半个地果,说:“你先吃些东西吧!” “我还走得动。”卡克摇摇头,把地果推回去。虽然地果可以边走边吃,但那会留下痕迹,坐下吃的话就太过奢侈了。而且,地果不是水,卡克吃下地果以后需要时间才能恢复体力,不如跳进河水里疗愈自己。河流就在一千步以外,卡克现在的体力足够走到那里了。 只要跳进河里,所有伤势、虚弱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莉莉顿了顿,又拿出一袋东西,小声说:“我还带了这个。” 黑暗的环境下,卡克看不清那东西的原貌,但他大致觉得眼熟,猜测说:“母狼的膀胱?” 莉莉惊呆了:“这你都认识?” “你自己身上沾上气味了吗?”卡克问完,见莉莉有些慌乱,连忙宽慰着补充道,“不用担心,这是好东西。” 母狼的膀胱里有尿液,母狼尿液的气味会影响猎犬的追踪。将尿液洒在附近,部族里的猎犬就追踪不到两人了。 莉莉小声说:“我不知道我身上有没有沾上……” “没关系,问题不大。”卡克摇摇头,接过膀胱,又问,“你从哪儿弄到这个的?” 母狼的膀胱与尿液要在狩猎的时候才用得到,不是那么容易获得的。想着,一个答案在卡克心中出现,他问道:“奎恩队长?” “不是。”莉莉摇摇头,“是松尼大叔给我的。” 松尼大叔……卡克的目光闪了闪,心中有些不满:松尼这个局外人,为什么要教唆莉莉救他?他会不知道这件事很危险吗? 一边想,卡克一边将里面的尿液撒到沿途的地上。他犹豫了一下,又将膀胱收起,决定先带着,拿到稍远的地方再丢掉。 只要能到一千步以外的那条河里,谁都无法抓住他们了!卡克拉着莉莉的手,小心翼翼地走在森林里。 晚上的森林一片漆黑,两人没有火把,难以看清脚下的路。若不是卡克熟悉部族周遭的森林,又特别擅长林间行进,两人肯定没法走得这么顺利。 早知道就该带上火把的……卡克暗暗懊悔,他之前怕火光引起别人的注意,就没选择带火把,直接拉着莉莉进了森林里。若是有火把,他就能走得更快一点、更早一点逃出追捕。 与时间相比,那一点风险完全值得承担。 “小心。”卡克牵着莉莉走过一道隆起的树根,“别被绊倒了。” 莉莉轻嗯一声,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卡克的力气,脸颊有些红。她又想到卡克受了两天的苦,连忙说:“你告诉我往哪里走就行了,不用一直用力拉着我的。” “好。”卡克没推脱,他剩下的体力确实不多。 走在幽静的森林里,四面八方都隐隐约约地传来树叶的莎莎声。走出二百步以后,森林里的环境对卡克来说变得没那么熟悉了,卡克行走的速度不自觉慢了下来。这时,他出声问道:“莉莉,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的。”莉莉毫不犹豫地拉住卡克,认真地说,“我相信的,你和德尔绝对不会是恶魔,绝对不是!卡克,如果连你们两个我都不能相信,世界上就没有我能相信的人了。” 卡克停下脚步,怔怔地回过头。他将手指攥在其他手指里,脸上的冷静、沉稳都被惊讶的欣喜给挤开了。幽深的森林里,莉莉身上柔和美好的轮廓帮助卡克稳固了他急躁偏执的心。 卡克深吸一口气,找回自己应有的镇定,摇摇头,连忙说:“不、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莉莉,我知道你怕水,但是我们要逃走的话,待会儿必须要跳进河里。你别害怕,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一定能保证你在水里的安全的。你能相信我吗?” 莉莉的手有些颤抖,她咬了咬牙,露出一个有些逞强的笑,小声说:“好。” 卡克心里一暖,正想说话,忽然听到有隐约嘈杂声从森林外传来。他示意莉莉别说话,拢起双手架在耳朵旁…… “他跑了!” “快叫人!” “快去追!” 被发现了!卡克心里一惊,才走出两三百步,他完全没想到会这么早被发现! 必须走、快点走!就卡克现在的身体状态,任何一个看守、任何一个巡卫都能轻松将他抓住! 第三十一章 挣扎 必须快点走!卡克正想说话,却看见莉莉也一脸慌张——她也依稀听见了那里的声音,又看见卡克凝重的神色,不由自主地觉得事情将往最坏的地方发展。 在卡克开口之前,莉莉率先说:“我们快走!” 卡克点点头,没多说什么。他拉着莉莉,加快脚步朝河流处奔去。两人已走了三百多步,还有约七百步就能走去河流。就算现在已经被发现逃走,但是有母狼的尿液混乱猎犬的嗅觉,两人是没那么容易被找到、被追上的。 只要趁着看守们慌乱的时间走出两百步,就只用再走五百步。来得及、完全来得及…… 就在这时,一声清晰雄厚的吼声从两人身后传来: “所有人!小心晚上的路!” 这声音极响,即使它穿越了两百多步的森林,在传到卡克耳边的时候依旧能听得清这句话里的每个字。 卡克惊讶地转过头,这是奎恩的声音! 奎恩在提醒他! 但是奎恩也只能用这样的办法提醒,他不能过于明显地照顾卡克这个逃犯。 奎恩队长…… 他不能再辜负奎恩的期望了!卡克拽着莉莉的手,急促地说:“我们快走!” 莉莉吃力地点点头,卡克的速度有些快了,她跟得有些困难。 该死!真该死!卡克咬着牙——他连死死咬着牙的力气都没有了。卡克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被发现得这么快。从看守昏迷到被发现,明明只过了这么一点点时间,明明只是漫长的夜晚里不起眼的一点点时间,为什么会被发现得这么快! 他昨晚观察了一整夜,摸清了夜晚的规律,晚上分明不会有人来石牢这里才对的,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快被发现? 是有人偷偷来这里看了一眼,但是没有被看守发现? 是谁,会是谁…… 布鲁德! 一定是他! 布鲁德能做到这样的事。如果祭司会让一个人在晚上时不时地过来查看情况,最好的选择也一定是布鲁德。 为什么? 卡克的表情已经变得凶狠,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祭司要这样看管他。 必须要把他置于死地吗? 真该死! “哎呦!” 莉莉忽然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卡克没拉住莉莉,也被带倒在地上,摔在莉莉身边。 卡克连忙爬起来,他看向莉莉,焦急地问道:“怎么了?” 是追兵?偷袭?难道追兵还用上了弓箭? “我、我没事。”莉莉立即回答,她从地上站起来,“我只是不小心绊了——啊!” 她痛呼了一声。 “脚扭到了?”卡克蹲下来,伸手摸向莉莉姿势显得怪异的左脚。 “我没事!”莉莉吓得连忙将左脚往后缩了一下,对卡克强调说,“我没事!我没事的!” 卡克仰起脸,隐约看见了莉莉有些痛苦的表情。他一下子慌了,问:“能走吗?” 刚问完,卡克便甩甩头。不能走又怎样?现在还能停下来吗?卡克将莉莉的左臂环过自己的肩膀,架起莉莉,说:“不能走也得走!” 莉莉知道卡克的身子不一定能承受这样的负担,她急得快哭了出来,连连说:“没事的!卡克,我没事的!我自己能走,自己能走的!” 说着,莉莉想抽回手。但是卡克固执地拉着她,让她不敢用力。 莉莉哭着说:“我能走的,卡克,我能走的!” “别废话!”卡克瞪了莉莉一眼,半拖半架地往前走。 就算是爬,也要爬着逃走! 艰难地走了二三十步,卡克的呼吸便混乱了。不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卡克目光一凝,他想到了德尔和黑猿都画过的那个诡异的符纹。 显然,那个符纹能换来力量,只要是力量、只要是力量就行了!卡克抠破之前在手心上被骨刺戳出的伤口,他蘸着手心的血,按在身上。 莉莉注意到了卡克的动作,问:“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卡克说。 他需要力量! 只要是力量就行了! 至于得到力量以后可能会死,旁边不是有河吗? 河水能治疗他,他不一定会死的! 卡克蘸着血在身上画出第一笔,就在这时,那个清妙的声音再度响在卡克的脑海中: “不能画!” “不能画!” “绝对不能画出来!” 那个声音不停在卡克脑中回荡,震得卡克险些连站都站不稳。他再也压制不了心里的焦急和愤怒,两眼通红,怒吼道:“别废话!不让我画它,就给我别的力量!你不是魔鬼吗!你不是会用力量蛊惑我吗!不让我画,就给我别的力量!” 哪怕要成为魔鬼! 莉莉害怕地看着突然发狂的卡克,小声说:“卡克……” “你闭嘴!” 听见莉莉怯懦的声音,卡克凶狠地吼了她一声。接着,卡克看见莉莉蓄满泪水的害怕的目光,一下子回过神来,连忙对莉莉说:“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我不该吼你的,我们快走,一起往前走,好吗?” 莉莉抽了抽鼻子,哭着对卡克说: “卡克,我求求你,千万不要变成魔鬼!千万不要,好吗?” 卡克想拒绝,但他看见莉莉的样子,便答应说: “好。” 哭泣的莉莉挤出一个满是泪水的微笑,说: “你向我保证。” 卡克回答说: “我保证。” “好。”莉莉破涕为笑,但她的泪水仍不停地流下来。 莉莉的抽噎令卡克听得有些心烦,卡克咬着牙,不顾越发蹒跚的脚步与昏昏沉沉的脑袋,拼命想要往前走。 还有多远?五百步?还是四百步?能走到的!一定能走到的!卡克粗重地喘着气,不行,不行!必须要画那个符纹了!再不画就来不及了! 这时,卡克觉得自己肩膀一松,他听见莉莉说:“卡克,我不和你一起走了。” “你……” 你说什么! 卡克正要大声质问,却被莉莉往前一推,倒在地上。他爬起身来,发现莉莉塞给自己两个东西,卡克的目光霍然一顿: 那是自己的兽牙项链,还有德尔的那块兽骨。 是他们珍贵的东西。 “我不和你一起走了,卡克。”莉莉流着泪,倒在靠近部族的那一边,“我走不了的,卡克,你快走吧!他们要杀的是你,不是我。我回去的话,还能活下来;你被抓住,就活不了了。” 卡克站起身来,想伸手拉起莉莉。莉莉甩开卡克的手,又将他往远处推了一下,“快走吧,卡克!快走吧!你快走!别辜负我的努力!你快走,以后再来接我,以后再来!” 卡克泪流满面,他看着莉莉,把莉莉的脸印在自己的脑子里。卡克抹过脸上混成一团的眼泪和汗水,把兽牙项链抛给莉莉。接着,他死死捏住拳头,一声不吭地转过身,朝河流的方向挣扎着走去。 在痛苦、悔恨、黑暗与挣扎之中,卡克跌跌撞撞地往前逃跑,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但他最终听见了河流的声音。 卡克回过头,隐约听见树林的风带来了莉莉的声音,她在高喊: “都过来!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卡克已经分不清自己脸上的到底是泪水、还是汗水、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夏夜凌冽的寒风吹在身上,卡克浑身冰凉,连大脑都快冻住了。 在彻骨的寒凉中,他望了一眼阴沉可怖的森林,一头栽进旁边的河水里。 第三十二章 捡 这次跳进河水之后,感觉和往常有些不同。 水流躁动起来了。河水不止在治疗卡克,还从四面八方紧紧挤压着他,仿佛要从卡克的身体各处钻进去似的,源源不断地将疼痛传进卡克的皮肉里。皮肉在忍受疼痛,卡克的每一根骨头则都在躁动,仿佛是把滚沸的油倒进水里,生长的感觉到处都是,似乎所有的骨头都要肆意生出骨刺来。卡克忍受着疼痛,不停压制着骨骼的异变。 这就是魔鬼的力量?如果屈服就会变成魔鬼?卡克咬着牙、瞪着眼,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用力——在河水里,卡克有足够的力量来源。 抵抗痛苦与挣扎的过程十分艰难,但是卡克不能屈服。他不能变成魔鬼,他向莉莉保证过的。 绝对不能! 在无声的沉默与翻滚之中,卡克忍受着来自痛苦的折磨,逐渐失去了意识。 ………… 晌午,菲斯哼着夜吧里塞茜小姐常唱的那首艳俗的小曲儿,咬着一根一银币一盒的烟卷潇洒地走到河边,他想着被队长藏在篷车里的那个神秘的玛嘉姑娘、又想着四天前在捕猎时死于鬣狗反扑的属于自己的那个奴隶,心不在焉地解开裤子,面向河流打开了紧固的水闸门。 河面上波光粼粼,细碎的潋滟挤成无数的波折,有的映着昼光、有的暗下去,最终交融着消失在远处,去到下游,去到下一截河段里。 这真是条不错的河流……菲斯微微摆动着胯,棕黄的水珠在空中圆润飞甩,在近处的河面上落成一幅水画。 要不,向队长提议,在这里打个窝、钓个鱼?菲斯在昼光下眯眯眼,觉得自己的主意不错:反正没找到那个流浪汉说的什么村落,不如在这附近驻扎休息。 这么好的河水,在这里钓鱼,总不会再空手而归了吧? 感受着体内水流的后继无力,菲斯也准备结束脑子里不着边际的幻想。他用嘴唇夹着烟卷,抖抖身子,忽然往远处探了探头,仔细地辨认起上游漂来的一块奇怪的石头。 噢,那不是块石头,石头怎么会漂在水面上?菲斯提上裤子,用手夹着烟卷呼了口气,那应该是一截木头。真是稀奇,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像人的木头…… 不对!那既不是石头也不是木头!那是个人! 人! 奴隶! 他捡到奴隶了! 想到这里,菲斯连忙把衣服和裤子脱在河边,露出健壮的身体。他往上游走两步,扑通一声跳进水里。 这里的河流不算湍急,菲斯没怎么费尽便游到漂流而下的那个人身边,不禁啧啧称奇: 这一位漂流者就这么直挺挺地下来、也不挣扎、也不惊慌,还像是睡着了一样表情安详。菲斯都险些以为这人已经溺死了,游近了才发现这人还有呼吸。菲斯从身后托住了这个人,心下不禁暗自窃喜: 分量还不轻,会是个不错的奴隶! 把人救上岸以后,菲斯更加为自己的好运觉得欣喜。这是个青年,估计在十七八岁,正好的年纪,应该常晒昼光,肤色很健康。 看面貌,青年鼻梁高挺、嘴唇薄而俊、标致的浓眉,眼睛虽然没睁开,不过应当也不会难看。青年的容貌与城邦人不太一样,但是这青年格外英俊,这一点异样反倒有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只看着这张脸,菲斯也知道自己赚了:就算这青年不是护卫商队的料,也能把他卖给居民区、或是主城区那几个富有的女士。年轻力强且英俊的奴隶,晚上骑着、白天牵着,是她们最喜欢的类型了。 看过脸之后,菲斯再看青年的四肢,更觉得高兴:青年骨架大而长,也非常强健,肌肉的分量虽然没有那么多,但是很紧实,对十八岁这个年纪来说完全足够了。菲斯掰开青年的嘴,牙齿完整健康,赚翻了! 检查到这里,菲斯顾不上晒干身体、穿上衣服。他得快点把这个奴隶扛回商队,宣誓自己的所有权,免得被人抢走。 ………… 卡克再度醒来时,周围的环境非常嘈杂。耳边传来的是听不懂的叽里呱啦的说话声,鼻子里闻到的味道也非常奇怪。 他没立刻睁眼,而是先悄悄地动了动手,发现自己又被绑住了。他背后应该是靠着树,两条胳膊挨在身体两侧,有绳子一圈一圈地把他的手、躯干以及树木绑在一起,绑得很紧,但有些粗糙。即使不用骨刀,卡克也有办法从这样的束缚里逃脱。 身体状态很不错,疼痛和伤痕都消失了,体力也很充足,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确定了自己的状态,卡克霍然睁开眼睛。正如他所推断的那样,自己被绑在树上。他的正前方,有两个人并排坐在一棵倒下的树干上。 这两个人都很健壮,容貌也都很奇怪,身上穿的衣服也很奇怪,卡克没见过。左边那个人卷发,鼻子细长,额头窄,眼睛居然是灰色的,脸上带有局促的笑,看着感觉不是很自信;右边那个人要稍微胖一些,头发乱糟糟的,脸颊绯红,宽鼻子,目光鬼鬼祟祟,眼神里带着嘲笑。 卡克再看向远方,走来走去的那些人也都一样强壮。卡克推测自己应该是被其他地方的狩猎队伍抓住了。这些人的面孔卡克都没见过,或许是更远的领地上的部族。 坐在卡克正前方的两人似乎被卡克锐利的眼神吓住了,一时间愣了一下,没说话。卡克也抿着嘴,不挣扎也不吵闹,目光在四周扫动。 过了一阵,坐在左边的那个窄额头细鼻子走到卡克身前,蹲下来,问:“你是什么地方的人?” 很奇怪,卡克明明不懂窄额头的语言,却听得明白他在说什么。卡克缓缓仰起脸,眼里有一丝微微的惊讶。 见卡克没回答,菲斯仿佛了解什么了似的微微点头,问:“不会说话?” 脸颊绯红的宽鼻子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句话,眼里满是嘲讽。卡克这次没听懂宽鼻子在说什么,菲斯则知道,他说的是: “不喊也不闹,眼睛像饿狼似的,不是个简单的。” 菲斯知道这句嘲笑的意思,但是菲斯不想把自己捡到的质量这么好的奴隶拱手让人。因此菲斯只是看着卡克,说:“如果你不会说话的话,就说明你还没有吃过人果。那你就是奴隶,不算人了。” 第三十三章 奴隶 奴隶?卡克有些惊讶,他歪了歪头,用耳朵去蹭肩膀。左右耳都在,没有被砍掉。 宽鼻子的脸色难看了一些。 菲斯站起身来,对着远处喊道:“队长,这确实是个奴隶!” 远处传来了回答:“那他就是你的了!” 宽鼻子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恶狠狠地站起来,似乎想走,又犹豫了一下。他决定要抓着机会嘲讽菲斯,让菲斯难看。 卡克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他只听懂了那一句“那他就是你的了”,除此之外都是叽里呱啦的怪喊,因此卡克依旧保持着平静的表情,看着周围的一切。 菲斯蹲在卡克身前,说:“好了,你现在就是我的奴隶了。我叫菲斯,而你是我的奴隶,那你就叫我……叫我家长。” 家长?卡克感到疑惑,这是什么东西? 宽鼻子在菲斯身后嘲笑道:“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这不会是个傻子吧?” 菲斯脸上一阵青白。他没心思搭理宽鼻子,但是对卡克的冷淡也确实感到恼火。菲斯从怀里拿出一片兽骨,瞬间抓住了卡克的眼睛。 那是德尔的兽骨! 菲斯注意到卡克骤变的眼神,得意地笑了。他拿着兽骨在卡克眼前晃了晃,说:“看,你贴身放着的,这是什么?” 卡克没说话,只是盯着兽骨,然后又将平静的目光投在菲斯脸上。 菲斯拿着兽骨,回头向宽鼻子问道:“唐德,你觉得这值多少钱?” 宽鼻子冷哼一声,不屑地说:“一块破骨头而已,一枚铜币都不值!” 宽鼻子说话时,没让卡克听懂。 “一枚铜币都不值。”菲斯拿着兽骨在卡克脸前晃了晃,“扔掉,怎么样?” 卡克没说话,他知道自己说话也换不来尊重,顶多招来戏弄而已。因此卡克卡克仍旧保持着平静,拒绝被戏弄。 菲斯被卡克的态度镇住了,他沉吟着,轻蔑地拿着兽骨掂了掂,然后似乎想通了什么,又将兽骨收进怀里,对卡克说:“反正一枚铜币都不值,也不用卖掉,我就先帮你收着吧。” 说完,菲斯再度蹲下,对卡克说:“等你不是奴隶的时候,我就把它还给你,怎么样?” 卡克一怔。 宽鼻子轻蔑地耻笑了一声。 菲斯看着卡克,说:“那么,现在,你叫什么名字?” “卡克,我叫卡克。” “卡克、卡克。”菲斯念叨着名字,点点头,赞赏地说,“不错,真是个好名字。”说完,菲斯挪了挪步子,解开绳子,“起来吧。” 菲斯后退几步,打量着站起来、赤裸着精壮的上半身的卡克,越看越满意,脸上的笑也越看越浓郁。卡克毫不在乎地任菲斯打量,他低下头看自己的拳头,感觉自己的力量好像大了一点。 打量完,菲斯满意地点点头,对卡克说:“卡克,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商队里的奴隶。而我,是负责管你的人,是你的家长,你明白了吗?” 卡克没说话,直勾勾地看着菲斯。他不想当奴隶,但是形势比人强,他不得不接受。卡克敏锐地察觉到有很多目光注意着这里,一旦他想反抗、或是想逃走,立刻会遭遇追击。 再怎么自命不凡,在这个类似狩猎队的队伍里,在所有人的注意下,卡克不觉得他能逃脱。 除非,他画出那个诡异的符纹,与这个队伍同归于尽。 那个宽鼻子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段话,让菲斯的表情变得难看。菲斯不满意地瞥了宽鼻子一下,并恶狠狠地瞪卡克一眼,接着,菲斯语气不善地对卡克说:“跟着我过来!不然,有你好受的!” 说完,菲斯就往驻扎地中心走去。卡克没有选择,冷静地跟在菲斯身后。这支队伍里的人很多,有五六十个,都穿着奇怪的衣服。有超过半数的人穿着相同的棕黄色的宽脚麻衣,棕黄色的麻衣都很破旧,有的甚至不怎么合身。剩下的人穿衣打扮则与菲斯相似,奇奇怪怪,卡克形容不上来。 第一次踏足这里,大部分的人都将目光投在卡克的身上,带着各种各样、捉摸不定的意味。卡克讨厌这样的感觉,这会让他回想起他被祭司打作恶魔、被族人注视的经历。但是卡克没有发作,他紧紧闭着嘴、沉着脸,跟在菲斯身后。 走到一辆牛拉着的平板木车前面的时候,守在木车旁边的两个守卫握紧手里的武器,看向卡克。卡克没再动,菲斯也转过头,吩咐说:“你站在这里。” 接着,菲斯叽里呱啦地与两个守卫交谈起来。他在车上翻出几件奴隶穿的衣服,挑了一件最大的丢给卡克,说:“穿上。” 卡克没有拒绝,他将衣服套上,质感不错,身上的口袋也多,只是太大了。现在是夏天,这件衣服的袖子却能够得到卡克的手肘,衣摆拖在腿上,裤子也是一样,能遮住膝盖。 附近的人看见卡克套在衣服里的样子,纷纷大笑起来,满是嘲笑的意味。卡克对这一道道耻笑没什么反应,他将衣袖撩起来挂在肩上,又将裤腰一圈圈折起来,露出大半截精壮的大腿,冷漠地看着四周。 周围一个人看看别的奴隶,又看看卡克,说:“看着还挺不错的。菲斯,你这次可捡了个宝贝!” 菲斯嘿嘿笑着,他也知道卡克的条件不像奴隶、反而像个战士。菲斯笑完,又问卡克:“你多大了?” “十六。” 菲斯意外地挑了挑眉,正要说话,忽然有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喊道:“菲斯。” 菲斯连忙转过身,走到一个中年人面前,笑着回答道:“队长。” 队长点了点头,目光投在菲斯身后的卡克身上,问:“这就是你捡到的奴隶?” “是的,队长。” “不错,像模像样的。”队长眯了眯眼,问卡克,“叫什么名字?” 卡克直勾勾地看着这个坐在牛车上的中年人,中年人的身材只能说是结实,或叫匀称,比其他穿着棕黄麻衣的奴隶要好些,在这群狩猎队一样的男人里则显得有些不够格。 看着菲斯对中年人的态度,卡克不由得想到了祭司。中年人和祭司很像,因此卡克不喜欢他,只是简单地回答说:“卡克。” 中年人似乎不怎么在乎卡克的态度,他又看向菲斯,问:“你之前说,是顺着河漂下来的?” 菲斯回答说:“是的,队长。” 中年人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卡克,一双眼睛像是夜里的猫头鹰,不带感情地盯着卡克,问:“河上游有你的村子,是吗?” 第三十四章 珍贵之物(本卷完) 卡克看着中年人,没说话。 菲斯正要训斥卡克,中年人则对着卡克哈哈笑了起来。他说:“敌意轻一点,卡克。我猜你不清楚我们的身份,我们只是商队,是到各个村庄里交换东西的。”中年人拍了拍靠在旁边的牛车,上面用绳子绑着鼓鼓胀胀的货物,“我们不是强盗,不干劫掠村庄的事情。” 说完,中年人双手一合,弯下腰来,认真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卡克,问:“所以,卡克,你的村庄在河上游,是吗?” “或许是。”卡克平静地回答,“我不知道。” 卡克不是怕这支队伍劫掠村子,他这次在水里晕过去了,不知道自己漂了多久,所以没有办法准确回答。 中年人笑着问道:“你说‘或许’,是因为你在漂下来的时候晕倒了?” 卡克有些诧异,但是没有表达出来,说:“是的。” “这就够了。”中年人点点头,将脸上的笑意收起,再次中气十足地喊道,“休息结束!准备出发!威力!耳朵!警戒周围!” ………… 三天之后,商队驾着马与牛车来到一片广阔的草原之前。这里地势平坦,青黄的草被像盖在地上的毛毯,偶尔波折一道。丝带一样的河水平缓地在地面上铺开,水面上映着天空的影子。 草原上有许多动物,有在水边垂头低饮的羚羊,也有伏击狩猎羚羊的虎豹。草原稀落的矮树上栖息着老鹫、孤鹰、大鸦,河流里埋伏着起起伏伏的眼睛与脑袋,在波光的掩护下悄悄靠近饮水的猎物。 这是秋狩的草原。 卡克站在草原上,看着这里的一切。 他认得出草原上的羚羊、花豹、水牛和白唇鹿,知道在草地上的地洞里还有厥鼠和黄獭躲藏——地洞里的小老鼠是秋狩时最瞧不起的猎物。卡克知道在秋狩时所有人会分作五支小队,分布在相距不远的地方,这样既不会浪费人手,在遇到这片草原上的顶级狩猎者时也能迅速合在一起对敌。卡克知道天上那种黑色的老鹫靠啄食腐败的尸体为生,知道那种棕色的大鹫会在夜间偷啄人的脑袋,因此晚上如果听见扑棱棱的扇翅声要立刻戒备。卡克还知道河流里藏着怪物,会趁人不注意时一下把人拖到水里咬死。 这些都是卡克这几年来向村里的秋狩成员一点一点打听到的。如果一切正常——如果洛尔没有被蛇咬、如果没有见到那黑猿与翼蛇、如果灰毛大狼不曾袭击村子、如果德尔没有被污蔑为恶魔、如果卡克不曾被关进石牢。 如果没有这些事发生,在这个秋天,卡克应该能与秋狩队伍一起踏上这座草原,开启属于自己的梦想。 现在一切都变了。 队长坐在牛车上,蹬着精美的紫色长靴,极目远眺,看着这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色,感慨道:“真是一片漂亮的草原啊!” 说完,队长又喊道:“威利!” 威利伸出手,嘴里发出咕咕呜呜的声音。这声音往空中传开,三四只老鹫、孤鹰、大鸦飞过来,落在威利的手臂上,排队似的挤满了。威利与它们说着话,双臂一抖,那些鸟便振翅飞起,噗噗落落地翱翔在空中。 威利对队长说:“有路。” 队长含着笑意看了卡克一眼,问:“有人生活的痕迹吗?” “没有。”威利答道。 “没有……”队长靠在牛车上,闭目躺了一会儿,然后中气十足地喊道,“穿过草原!” 在威利的指引下,队伍绕过草原上的河流,淌过一片浅水塘,走了十八九天,终于穿过草原,来到一片森林之前。 路上有一块巨大的怪石,队长看着这块在森林前的石头,笑着说: “这石头真不错啊!” 卡克认得这块石头,他知道这是秋狩队伍定位来路的石头。见到石头后,沿着森林边缘往中心向左的方向走一天,就能找到通向部族的路。 然后,队长安排队伍里最强壮的奥罗带着耳朵和一小队人马,拿着武器和一点货物,坐上牛车去森林里探路。其余人原地驻扎,等奥罗他们回来。 当天晚上,队长让菲斯用绳子把卡克绑起来。 队长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在动手之前,队长对卡克说: “卡克,我对你说过的,最好的信任就是不信任。我不想让你逃跑、也不希望看到你逃跑。所以,在这段时间里,我得把你绑起来、看住你。” 卡克没说话,他没拒绝,也没法拒绝。 在菲斯用绳子捆住卡克的手脚的时候,队长说:“不用绑得太紧。” 队长把被绑住的卡克拉进一个用木杆与布匹搭成蓬的牛车里,对卡克和菲斯说:“这几天,你们就在车上吧。” 菲斯忙不迭地同意。 菲斯同意的原因是因为这辆牛车上坐着一个漂亮的姑娘。姑娘五官精致,碧眼、樱唇、眉毛细而翠,皮肤白皙,手指纤细,穿着一件洗得褪色但是很柔和的衣服。 姑娘不怎么说话,很安静,不声不响地坐在牛车的长凳上,一坐就是一天。菲斯时常叽里咕噜地和她交谈,卡克听不懂,也不想听懂。 牛车上的姑娘有一头瀑布一样的长长的银灰色的头发,看着她的头发,卡克便会想起莉莉。莉莉也有一头瀑布一样美丽的黑发,不知道莉莉在部族里过得怎么样…… 卡克捏紧了拳头,狠狠按着食指的指节,把锋利的眼神藏在垂下的眼帘后。莉莉帮助他逃走,肯定会被责罚、会吃苦。卡克要早日脱离奴隶的身份,变得强大起来,然后回部族里保护莉莉。 卡克坐在车上数着日出与日落,盘算着奥罗他们回来的日子。从部族走到草原,轻装急行大约走一天半,牵着牛车估计就要两到三天。 日子一天天过去,卡克逐渐感到害怕,既怕奥罗带回村子的消息,又怕奥罗带不回村子的消息。 至于逃跑,卡克没有那样的打算。这支队伍很好,是个不错的增强自己的地方。如果逃走,卡克只能自己在树林、草原和河水里游荡,那他变强的时间就会变得很长,莉莉就要等他很久。 大约在五天后,奥罗他们回来了。当时,菲斯坐在牛车里,突然一耸,对卡克说:“奥罗回来了。” 卡克一怔,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 牛车里的那个姑娘也感到疑惑,菲斯得意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炫耀说:“我特别擅长听脚步声。” 然后,外面的声音喧哗起来,卡克的心也随着这声音喧哗起来。他看向外面,天色渐暗,视野尽头的天空已是黑夜,远处的草原也陷入了阴黑色的泥潭。 外面传来队长爽快的大笑声,菲斯走到车边探出身子,热情地交谈着。卡克尽力稳住呼吸,依旧能感到脸上在一点点发凉,心脏也突突突地猛跳不止。 奥罗走到篷车前,对卡克说:“你过来一下。” 菲斯想跟上,被奥罗阻止了:“卡克过来就行。” 然后,奥罗解开卡克身上的绳子,带卡克走到营地外。奥罗见到一块大石头,便坐在石头上面,并拍了拍自己身边,对卡克说:“来,坐下吧。” 卡克没有坐下,他站在奥罗身前,带着钦慕与尊重。 奥罗看着卡克执拗的样子,没再强求。两人此刻在森林里,远离营地,那里的火光与喧嚣在层层叠叠的树木遮挡下,像是处在一个未知且神秘的地方。森林里安静极了,若不计从营地传来的吵闹声,甚至可以说森林里一片死寂。 奥罗向着卡克深沉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我这次去到的那个村庄里,大约在三十天前发生了一件事。 “一个被关在牢里的少年在晚上逃走了。 “少年不是孤身一人,他有帮凶,是一个女孩。 “两个人杀死了看守,在夜色的掩护下逃走。 “之后,追兵只追回了女孩,但是没有追回少年。” 奥罗深邃的黑色眼眸看着卡克,问:“是你吗?” 卡克没有回答,他表情沉静,甚至有些冰冷,只是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奥罗。 奥罗知道卡克在顾忌什么,便说:“你虽然还不是商队的人,但不久后你会是,我也不会把你送回去。我只是在问你,是你吗?” “是的。”卡克点点头,再问,“后来怎么样了?” 奥罗的眼眸闪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他拍了拍身边,说:“坐吧。” 卡克没动。 奥罗看着表情冻僵了一样的卡克,低声说: “村子认为那个女孩是有罪的,处死了她。” 卡克静静地站在森林里,像一根枯朽的木杆子一样杵在那里。晦暗的光在卡克的身上拖出阴影,让他看着像一尊石像。 处死…… 死…… 一小段时间过后,卡克颤抖起来。他木然朝奥罗走了一步,问:“‘死’……是什么意思?” 奥罗没说话,只静静看着卡克。 “死……是什么意思?”卡克抓住奥罗,瞪大了眼睛问道,“死是什么意思?你告诉我啊!” “死就是死,卡克。”奥罗看着卡克,说,“她死了,不会再呼吸、心脏不会跳动、不会再和你说话。从今以后,她只会出现在你的记忆里,但是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这就是死。” 卡克捂着额头,往后退了两步。 不应该的。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该死的应该是他,该死的应该是卡克,而不该是莉莉。 卡克才是魔鬼、才是那个该死的人。莉莉只是想救他,只是想救他而已。 为什么会死? 不应该的,不应该的。 卡克跌坐在地上,表情麻木,脑子里面想的只有一幅画面: 那天夜里,莉莉在石牢门前,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笑着说: “我来救你啦!” 为什么?为什么会死? 奥罗从石头上站起来,迈步走到卡克身前,伸出手,说:“那个村子里的队长给了我一些东西,并对我说:‘如果见到了那个孩子,把这个给他。’” 卡克呆呆地抬起头,看向奥罗掌心: 是他视作珍宝的兽牙项链,还有莉莉最珍惜的那颗圆圆的小石头。 珍贵的东西,珍贵的东西……卡克将兽牙项链和小石头捧在手心,放在自己嘴边。 洛尔、德尔、莉莉……卡克把兽牙项链和小石头放在自己的胸口,甚至想把它们按进自己的身体里。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 “什么是你珍贵的东西?” “伙伴。” (本卷完) 第一卷卷末总结 第一卷结束,卡克在部落里的故事暂且告一段落,接下来肯定是在外游历。卡克回部落里复仇的剧情要放在本书后半段了,到那个时候会把第一卷里埋的伏笔挑出来写完,不过那是之后的事情了。 现在,先梳理一遍第一卷。整体故事很简单,就是按时间顺序写的采药治病、恶兽来袭、当众辩证、关入地牢。 因为上一本书剧情平缓的毛病,在构思挣扎这本书的每个剧情时,都格外注意剧情的必要性,说简单点就是驱使主角的推动力。拯救朋友、抵御侵犯、自证清白、逃脱保命,每一个情节都有其对应的推着主角前进的原因。也因为我太想强调这“必要性”,所以在第一个采药的剧情里力度过猛,把主角对友情的重视塑造得有些偏执了。不过,第一卷的整体发展就是一个重视友情的人因为不可抗力一个个地失去自己的朋友,最初的用力过猛也算是为主线服务,还算能接受。 在一些衔接部分,推动力和必要性就没有那么明显。个人感觉第一卷里两个相对平缓的衔接部分分别是饲养乌恩以及第二十章后、卡克被祭司说服后的迷茫阶段。饲养乌恩还好写,因为乌恩毕竟不是寻常生物,对它的外貌、习性描写也算合情合理;而在读者还未对主角有共情的时候,描写主角的迷茫会过于凸显主角不成熟的缺点。因此,这两个部分都是一扫而过。 说到不成熟,这一卷——甚至是全书——故事里最不成熟的部分大致就是当众辩证自证清白的剧情了。用成熟的想法思考,反正德尔已经死了,再污蔑也没什么,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只是,卡克已经被塑造成一个对友情有些偏执的人,强迫他这时候忍气吞声就吃人设了。关键还是因为“必要性”的限制,没有足够的篇幅去描写四五个人从小到大的情谊,所以卡克的偏执、卡克的不成熟没法让每个人接受。 不过,给卡克一个不成熟的经历也好,反正几个朋友在第一卷都死光了,接下来就算想让他不成熟,也没有给他借题发挥的机会了。 说到情谊,也就是卡克、德尔、洛尔、莉莉、芙悠五个人,其实应该算是四个半,因为芙悠相对来说是游离在外的。五个小伙伴里,洛尔一开始就死了,他是下笔最少的,没什么特点和遗憾好讲的; 德尔是普通人,不会爬树、怕高、被长辈照顾、不会自己找机会,但是怕高的德尔也会奋不顾身地救卡克、也会在危急关头站出来、也愿意牺牲自己拯救小伙伴。在恶兽来袭的剧情前期,德尔一直是在受长辈照顾,这可以说是德尔的人生缩影,他一直想像卡克那样帮忙,但他一直是一个被保护者的身份,是德尔的遗憾和执念。所以最后他会心甘情愿地成为保护者,付出生命; 至于莉莉,我是有意无意地照着女主角去写的,所以尝试把她塑造成一个美化的角色。在自证清白到石牢关押的这两个剧情里,最初的构思其实是想要前面更加压抑苦闷,从而让莉莉出现时那句“我来救你啦!”形成刺穿黑暗的光芒,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达成这个效果,但因为奎恩的出现、还有个人笔力跟不上,所以是没有达到最佳效果的。至于莉莉与卡克的关系,说只是友谊吧,也是;说是爱情吧,也是。至于具体是什么,用卡克的话来说,这不重要了。反正莉莉死了,只是友谊没得发展,能是爱情也没得发展了。本来在卷末是给莉莉排了死戏的,但是死戏的出现不符合情理和人设,所以只能改掉。莉莉心理的遗憾和执念是错误,这个在文章里没有明写。在莉莉看来,洛尔会被毒蛇咬死是因为她提议到那个地方玩、然后遇到毒蛇;德尔会遇到灰毛大狼是因为她没有立即去广场;卡克会被污蔑是因为德尔为了保护她而死、导致卡克顶撞祭司,在莉莉看来这些都是她的错,如果她做出不同的选择,事情就会有不同的发展。对于莉莉的结局,她的跌倒和扭伤确实是剧情杀,因为她必须死在这里,不然卡克凭什么坚定复仇的动机呢?不过,莉莉的跌倒在前期是有伏笔和铺垫,所以这虽然是剧情杀,但是我个人觉得这不算突兀。噢,对了,莉莉的珍贵之物,也就是那个毫不出奇的小石头,设定上是卡克给的; 卡克是主角,他重视情谊,而且特别慕强。因为奎恩和祭司这两个在部族里代表强大的人沉默话少,所以卡克也学着话少。在和松尼的对话里,“平时装得像奎恩一样,其实还是个孩子”,这句话就是卡克在第一卷前半段很好的写照,他有一定的能力、慕强、假装成熟,他前期的成熟是装出来的,因此会有冲动之举。不过没关系,后半段开始他就真的成熟了——一个没写的细节是:在把沉眠药剂浇到看守脸上的时候,卡克想过这可能会杀死看守,但是他还是浇了。这是第一个昭示着卡克初步走向成熟和狠辣的细节。是好事,也是坏事:莉莉被判定处死的时候,看守的死亡占据了一部分的原因。卡克毕竟是主角,之后怎么发展就看后来了,对他的评价先写到这里; 最后来说小伙伴里的那半个,也就是芙悠。芙悠是个特别好概括的角色,一个词就够了:她成熟。因为成熟,芙悠一直跟在祭司身边,导致她在小伙伴中稍显游离;因为成熟,看出五色丹没法救洛尔的时候,芙悠没有违背祭司的意愿偷偷把事实告诉卡克他们;因为成熟,芙悠会主动出击表达爱意,导致她在卡克这根木头前面碰壁了;因为成熟,在卡克冲动地给德尔正名的时候,芙悠不声不响、只用眼神阻止卡克;因为成熟,想救卡克的芙悠会偷出沉眠药剂让莉莉出面;因为成熟,芙悠活到了最后,完好地活到最后,而且仍旧是下一任祭司。至于芙悠心里的遗憾也是成熟,她的成熟不完整,或者说她只学会了成熟里的放弃。反正就目前来说,她不会因为自己的成熟而感到开心。 已经说了这么多,索性把人物说完,其实剩下来的也没多少。奎恩没什么好说的,强大、成熟,对卡克来说是灯塔式的人物。松尼大叔感觉像扫地僧、或是导师一样的人,能开导卡克。一开始写松尼没想那么多,后来发现主线已经借他之口说出来了:珍贵之物。卡克听到珍贵之物脱口而出是伙伴,也就是小伙伴之间的友谊,松尼要的却是项链、兽骨、小石子;中间开导时卡克听到珍贵之物想到的是项链,但是松尼想要的答案则是伙伴,是友谊。到最后时,其实是想拿珍贵之物做一个象征的,项链、兽骨、小石子,不只是珍贵的“物品”,更代表着物品的主人,代表着伙伴。这个象征很简单,但是感觉我在珍贵之物上的铺垫不是很多,所以结尾怎么都不够尽兴。 最后必须要说的角色是祭司,从第一卷整体看来,祭司肯定是个大反派式的人物,污蔑德尔、定罪卡克、处死莉莉,理所应当地承载了卡克的仇恨,卡克复仇回来最大的目标肯定是祭司。祭司的行为涉及到世界观,会在卡克复仇的剧情里展开。这里不好剧透,只能说祭司的行为有自己的逻辑,绝不是为了有一个反派而写祭司,祭司也不是“打压新兴的后起之秀”、“为了稳固自己统治剥削的权力”这样的反派。在前中期,从一些细节里能看出祭司对卡克是抱有善意的,当然他抱有善意不妨碍我讨厌他。祭司这个人爱pua,单这一点我就不喜欢他。 说完了人物,最后从故事结构整体说一说。个人开写的时候也有感觉,明显是前半段偏紧、中后期则放开来了。放开来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写到中期发现字数太少,后期就不由自主地添加对话和零零碎碎的细节;另一个原因是写到末尾的时候状态不太对。 卷末这几天事情多,感觉状态和质量也有所下滑,所以对末尾这段尤其不满意,特别是最后三章,对卡克的境地、对商队的人物展得太开了,导致爆点和高潮隔得有点远。感觉最后的七千字可以缩到四千、甚至是三千字:卡克落进河里,然后用一两千字写卡克成为“奴隶”,紧接着就奉上莉莉之死的爆点,就不会导致中间分得那么开,应该能更连贯。 最后大致说一下第二卷,第二卷是过渡性质,不会有大的爆点,更多是铺垫、伏笔、塑造角色的内容,为第三卷作准备。第二卷篇幅也不会很多,为了必要性和推动力显得紧凑一点,大概与第一卷差不多,八万字上下的样子。如果写多了,那估计是得到了什么好的参考资料,或者是在某个情节的细节上展得开了,说不准是好事坏事。 对了,这一章感言是算更新的,晚上那一更说不准有没有。有就说明第二卷写得快了,没有就说明在整理大纲和伏笔()。 第一章 商队 夏末的草原,深绿色的草地已染上些许焦黄。夏日的燥热有了将要散去的迹象,草原上的气候比之仲夏时节要稍微干爽了些。 奥罗已将周围的部落探了个遍,与这里的部落进行初步的交易,用半辆牛车拉着的货物在附近的五个部落中换了一辆牛车的物品。交换得到许多不同的物品,有野兽的头颅、城邦里没有的药品、做工粗劣但是镶嵌了羽毛的头盔、不知名的有不同功效的植物粉末等等。如果这些货物拉回城邦后能赚到不错的利润,就说明这次探索之旅来得值得,往后行商时也会常走这条线,反之亦然。 队长把玩着奥罗从最后一个部落里换来的小装饰品,将牛车上的商品挨个看过,最后拍拍牛车上放着的四小袋植物粉末,这四袋植物粉末分别能刺激肌肉、振奋精神、缓解疼痛、活跃功能,队长觉得它们是此行最大的收获。队长将四个口袋扎好,说:“还不错嘛!” 特别是能活跃功能的那袋粉末,只要鼓吹一番、再买点愿意配合的妓女,上城区和其它城邦的那些大人物一定愿意花大价钱买的。 奥罗点点头,低声说:“五个部落都有信仰神灵,但是他们都很谨慎,没有在我面前展露力量。” “神灵早就抛弃我们了。”队长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挥手让人把这一牛车的货物盖上布匹绑。 接着,队长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全员,准备返回!” 返回的指令一出,原本百无聊赖的队员们都欢呼起来。他们已将这草原的景色看了快一个月,天天驻扎在这里等奥罗回来,无聊得脑袋都快长满杂草了。队长听着队员们的欢呼,走到那辆搭着车篷的牛车后,对坐在里面的卡克和菲斯说:“你们两个,可以出来了。” 菲斯喊一声万岁,想要从牛车上一跃而下,伸腿到了门口又连忙停止,回头看了眼安静坐在牛车里的玛嘉。队长干咳一声,菲斯打了个哆嗦,不敢再多看一眼,连忙从牛车上下来。 卡克跟在菲斯身后,紧闭着嘴,眼神无波,丝毫看不出来有从车上解放的喜悦。他从篷车上下来,踩在厚实的土地上,卡克撑着车板极目远眺,看见闪耀的湖光、泛黄的草地、迁徙的兽群、天边的云彩,平静的目光里终于透出一丝别样的神采。 队长耐心地等卡克收回目光,才指了指卡克手上绑着的绳子,说:“这里离你的部族还不算远,你虽然不用继续呆在车上了,但是我还不能完全把你解开。我对你说过的,最好的信任就是不信任。” 卡克只是随意地瞥了眼手上宽松的绳结,没说话。或许是队长知道卡克不会逃走,绑在卡克手上的绳子甚至允许他平直地伸出双臂,平日都没什么影响,根本就不算什么捆绑。 队长挥手让菲斯离开,然后对卡克说:“总之,几天以后才能解开它。” 卡克平静地点点头,接受了队长的善意。 队长似乎对卡克的平静毫不在意,他问道:“菲斯应该与你说过,队伍里的奴隶也是可以晋升成战士的吧?” 卡克点点头,表示他了解。这支队伍很奇怪,居然会给奴隶摆脱身份的机会——或者说,这支队伍的奴隶与卡克认知里的奴隶不一样。在卡克的认识里,奴隶要被割掉右耳以区分身份,奴隶是被圈养着的、负责耕种或是畜牧的、要定期征交食粮的存在,永远无法摆脱被奴役的命运。而在这支队伍里,奴隶虽然也由衣服区分,平日也受看管,但是可以通过累积贡献、建立功勋来摆脱奴隶的身份,从而吃下人果,得到交流的能力,从“奴隶”变成“人”。 这一直令卡克觉得很惊讶。 队长继续说:“既然你知道,我就不和你多解释了。你之后应该是能吃下人果的,但你现在还是奴隶,那就该和别的奴隶一样。走的位置、睡的地方、还有吃的饭,你得守规矩。” 卡克目光平静,没什么反应。 队长点点头,说:“去吧。” 卡克转过身,走到了奴隶该站的地方。 双手环胸的奥罗从牛车后走出来,他看着卡克的背影,走到队长身边,说:“他还没走出来。” 队长瞥了眼奥罗,又看了看卡克,说:“你好像特别欣赏他?” “他的素质很不错。”奥罗回答一句,又问,“你对他还有保留?” “唐德说,‘这小子不吵不闹、目光乱扫,心里肯定蔫坏。’”队长耸耸肩,“素质不错的种子有很多,关键是培养,这小子还没有展现出值得让我培养的价值。他又这么孤僻冷漠,只有菲斯能和他说上几句话,我也很难相信他。” 奥罗没说话。 队长继续说:“他素质确实不错,我会给他平等的机会。但是,如果要我倾斜心里的秤砣,必须是他先让我看到价值。所以,你也不要对他太过特别了。” “我知道。”奥罗撇撇嘴,瓮声瓮气地答道。 队长没好气地看了眼奥罗,说:“每次你这么说话,都没把我的话听进耳朵里。” “我知道。” ………… 卡克知道,这只队伍很不错。 这支队伍有六七十人,都是青壮年,就连奴隶中也没有瘦弱的。队伍随行有八辆结实的牛车,三匹骏马,其中有两辆牛车上放的是武器。虽然队长曾说这是一支主业交易的商队,但这阵容怎么看怎么不是商队,至少这支队伍绝不会惧怕强盗,甚至自身都能做强盗。 有这样战斗力的队伍,即使与乌恩发生冲突,卡克也不好说哪一方会是胜者。 队伍在行进时,八辆牛车排成一列。位于最前方的是三匹马,三匹马后的第一辆牛车载着轻便的货物,第二、三辆牛车上放的是武器,之后则是搭着车篷、运载食物、水及其他货物的牛车。 行进中,队长常坐在第二辆牛车车首,有时也会骑在最前头的马上。队伍随行的奴隶有四十人——这是队伍里自由民的一倍多——四十名奴隶必须走在第一、二辆牛车两侧,并且不能靠得太近。在前三辆牛车两旁,分别有护卫戒备,防止奴隶偷拿财货、或是哄抢武器。 第二章 奴隶的晚餐 夏末秋初的时间,草原上的季节的变化已在细节处悄然发生。有的兽群察觉到了这规律的出现,年复一年,为了活下去,不少草原上的兽群已开始迁徙。 遇到迁徙的兽群拦在路上,商队也不得不停下来等兽群先通过。第二次遇到迁徙的兽群时,白昼与黑夜的分界线直直悬在头顶,大多数人的脸上已出现疲惫的神情。队长望了望四周,伸手指向稍远处的一棵栎树,说:“到那棵树边驻扎下来休息。” 听到能休息,不少人精神一振,高兴地欢呼起来。埃可走到队伍前段,不耐烦地看着拦在队伍之前的慢悠悠的牛群,催促般地骂道:“这群畜生!倒是走快些啊!走这么慢,等着你们妈妈慢悠悠地给你喝奶吗!” 队员们哈哈大笑起来,有几个听得懂话的奴隶也跟着笑了。等这股牛群全部通过,商队加快了脚步,着急地赶到草原上那棵孤零零的栎树旁。有人走到栎树下抬头望了望,隐约看见一只斑黄的怒兽在树叶间往下探脑袋。他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然后喊道:“威利!你的活来了!” 威利应一声,随手敲了旁边几个捉弄他的人的脑袋,然后站在树下朝上望。他伸手摸向树干,身上散发出善意的气息,嘴里发出呼呼声。栎树上的怒兽发出轻声的呜咽与低吼般的咆哮,威利继续发出呼呼声,然后拿腰上的剑鞘围着栎树画了一个半径四五米的圈。 威利站在圈外,对所有人和奴隶喊道:“不要走到圈里,它就不会攻击!” 有自由民大笑着问道:“我在外面蹭蹭呢?” 人群中再次爆发出哄笑,不知是在嘲讽还是觉得幽默。威利也笑着回答说:“你大可以试试,只要不怕被它把脑袋和那活儿咬下来。” 语言上的交锋显然是威利赢了,因为提问的人不敢再说些什么,而围观者的讥讽的耻笑则是宣判的依据。在一片不着调的哄笑声中,队长安排人分发食物,也吩咐人带着奴隶去周围收集木枝、绒草以及其他能当作燃料或是食物的东西。 卡克安静地坐在地上,身上是一层细蒙蒙的汗。前一个月他坐在篷车里,没怎么长途跋涉过,耐力有些下降。此刻他感到疲惫,没有多余的精力浪费,只能静静等着吃饭,然后睡觉休息。 商队里每餐的第一顿食物是给自由民的,这时的奴隶们需要安静地坐在一起,等待自由民领取完属于他们的午餐或晚餐后,奴隶们才能起身去食物前排队领取。 饥肠辘辘地挨过自由民领取食物的时间,终于轮到奴隶了。在排队时,有个奴隶插队,推搡了卡克一下,挤到他的身前。卡克没有忍气吞声,也没有争辩。他直接扯着那个奴隶的衣服把拳头砸在对方脸上,并尝试学着布鲁德的样子连续弹出拳头。 一拳,两拳!两拳击打在对方的下巴上,卡克把那名奴隶打倒在地。 “打得好!” 早已领了食物的自由民——或者说他们是商队随行的战士——看见有冲突发生,纷纷围上来拍手叫好,想继续看两人爆发更激烈的争斗。而那个被打中下巴的奴隶倒在地上张着嘴,一时间爬不起来。 “这也算男人吗?” 围观的人们发出嘘声,对没能继续的冲突深感遗憾。卡克没去管那个被自己打倒在地的奴隶,他回到队伍里自己的位置上默默排好,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 卡克挨过布鲁德的拳头,知道布鲁德的拳头迅速且猛烈,砰砰两拳非常快。而卡克刚刚效仿布鲁德的攻击,在速度和连贯性上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卡克能感觉到自己的骨头比起在部族时是要硬了不少的,因此卡克的拳头有足够的杀伤力,但是缺乏速度。 是肌肉不足,还是不够强壮? 卡克盯着自己的手,默默思考着。很快,队伍排到了他。卡克接过唐德分发给他的面包,目光一顿。发给奴隶的面包的大小几乎只有自由民的一半,卡克抬起眼眸,看着面前分发面包的宽鼻子,没说话,也没行动。 “看什么看!”宽鼻子唐德毫不示弱地瞪了卡克一眼,“奴隶的食物本来就只有半份,你是嫌我给得多吗?如果是,我就拿回来点!” 说着,唐德就想伸手抢过卡克手里的面包。卡克灵敏地后退一步,挤开身后的人,避开唐德。 卡克压下眼眸,没再说话,转身走到一边。 “呸!”唐德朝着卡克的背影啐了一口,“不打不知道疼,低贱的东西!” 与唐德站在一起的自由民笑着问道:“唐德,你怎么欺负起小孩子了?” “没脑子的东西罢了!”唐德狠狠地说,“这么蠢,怪不得会是奴隶。” “你是在生气这么个好苗子被菲斯抢走了吧?” “生气?为了那个孬货?”唐德把半块面包砸到面前的奴隶身上,“就是再给那个孬货十个好苗子,他能抓住机会吗?不能!” 一旁想上前买面包的菲斯脚步一顿,趁着没人发现,他尴尬地调转脚步,走向一边。 ………… 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当做晚餐的半个面包,卡克仍觉得肚子里有些发空。半个面包对卡克来说显然是不够吃的,如果连吃都吃不饱,肯定是无法变得更强大的。 卡克正要站起来,不知从哪里来的菲斯直接挨着卡克坐下,他将一小块面包塞到卡克手里,说:“吃吧。” 卡克拿着面包没动,向菲斯投去目光。 “吃吧。”菲斯知道卡克在顾忌什么,便说,“我是商队随行的战士,有的是拿到面包的办法,这肯定不是我饿肚子给你剩下来的,你放心吃就是了。” 闻言,卡克点点头,将面包塞进嘴里。 菲斯乐呵呵地看着卡克,说:“你不是才十六岁吗?年纪还小,可不能饿肚子。你得吃得饱饱的,才能健康地长大,早点从奴隶晋升成战士。那样一来,我以后也就有了小弟。看你这长手长脚的,以后肯定是个强壮的男人,做什么事都方便——对了,我得提前告诉你,我是你的看管者,是你的家长,你从奴隶晋升到战士以后,前三次随行商队的收益是要给我四分之一的——就是说,把你赚到的钱财分成四份,然后把其中的一份交给我,你能明白吗?” 第三章 下河 听着菲斯絮絮叨叨的啰嗦,卡克吃完了面包。他平静地看着菲斯一眼,开口问道:“‘家长’是什么?” 菲斯一怔,他既没想到卡克会开口回答自己,也没想到卡克放着自己的收益不管,居然会先问一个无关轻重的称呼。 菲斯调侃着回答说:“家长就是爸爸。” 卡克眼中出现了不多的疑惑,继续问道:“‘爸爸’是什么?” 不管是家长、还是爸爸,部族里都没有这样的称呼。 爸爸是什么……菲斯一时语塞,他想向卡克解释清楚,可他联想到卡克平时冷淡平静的样子,便又作罢。菲斯摆了摆手,妥协说道:“你把我当成你的看护人,这么想就行了。” 卡克点点头,这个他知道,大约就是科里之于乌恩的存在。 连爸爸都不知道,这家伙过去到底是什么样的……菲斯想着,他看见卡克吃完了面包,问:“吃饱了吧?” “没有。”卡克如实回答。 菲斯第二次语塞,又觉得难办:如果每顿饭都多买两枚铜币的食物给卡克,花费可就有点多了……菲斯对卡克说:“再多,我也买不起了。” 他只想给卡克一点恩惠,不想在卡克身上花费过多。 菲斯又补充说:“这样,你不是喜欢河流吗?待会儿我带你去河边打水,怎么样?” 卡克点头同意。如果没法在食物上获得足够的体力,让水流给自己补充也是一样的。 菲斯坐在卡克身边,继续与卡克念叨着。这次菲斯说起来的是城邦酒馆里的几种酒,他说格瓦斯便宜、清爽但不过瘾;瓦格斯过瘾、便宜,但不清爽;至于斯瓦格则清爽、过瘾,但是不便宜——随行商队在外许久,菲斯分外想念城邦的小酒馆。 卡克平静地望着天,一句话也没说。 菲斯评论完了城邦的酒,便起来去到队长那边说要打水,拿过几个木桶过来。菲斯、卡克,再加另外两个战士和他们的四个奴隶,八个人一齐去到河边。此时天色将暗,昏沉沉的光笼罩在草原上,河水伏在夜色下流淌,散发着诡谲危险的气息。 “打水之前,先小心周围的河面!”菲斯提醒说。八人站在河边,吹了一会儿湿润的晚风,接着才拎起木桶去打水。 才打水时,几人都非常谨慎,害怕被河里的怪物拖下去。卡克伸手摸着微凉的河水,水流告诉他附近安全,他便把装满了水的木桶提上来,然后迅速脱掉衣裤走进河里,感受着清凉浸润身体,修复劳累与疲惫。 卡克下水的速度很快,等菲斯听见水流划动声传来时,已来不及阻止卡克。菲斯一下子急了,喊道:“你小心点!” 草原上的河流里可是有掠食者的! “没关系,这里很安全。”卡克向菲斯回答完,继续朝河里迈出步伐。 有了卡克第一个冒险,另外两个同行的战士对视一眼,都高兴地脱了衣服下水,他们都是极爱玩水里的人,不然也不会费力提着木桶来河边打水。 舒文跳进河里以后,弯腰掬了一把水洗洗脸。他抬起头,看见卡克仍往河里走着,河水已经没过了卡克的肩膀,很快便只剩一个脑袋孤零零地露在水面上,像是被砍下来了一样。舒文吓了一跳,先是朝卡克喊了一声,接着又对岸上的菲斯说:“你不怕他死吗?快让他回来!” 菲斯心里也有些忐忑,但是他觉得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关心卡克,不然有失自己“家长”的身份,便强撑着说:“他会游泳的。” “会游泳也不安全!”菲斯连忙说,“河里说不定就藏着鳄鱼,他再会游泳,能比鳄鱼还会?但凡他在水里被纠缠一会儿,马上就死了!你快让他回来!” 菲斯闻言便不再逞强,他高声喊了一声卡克,看见河面上那个孤零零的脑袋转了过来,接着便喊道:“快回来!” 河面上的卡克听见声音,抬起手朝菲斯挥了挥,接着又把手放下,但是他的那个脑袋漂在水面上却没有动。过了一会儿,就在菲斯准备再次喊卡克回来的时候,那个脑袋终于慢慢地往回游了。 菲斯松了一口气,悬在嗓子眼的心脏又落回肚子里。 卡克回到浅滩处,两只手里竟各抓了一条鱼。他伸出左手,将其中一条递到菲斯面前,平静的目光直勾勾看着菲斯。 发现卡克下水那么远是为了给自己捕鱼,菲斯的面色稍微缓和了些,他朝后指了指,说:“先放一边。” 舒文跟在卡克身旁,啧啧称奇,说:“你居然能在水里抓到鱼?” 卡克平静地看了眼舒文,没说话。 菲斯不明白其中原因,问:“很难吗?” “鱼在水里的力道可不是一般的大,鱼鳞又滑,天色还暗,这河水还黄。他能在河里游过去逮住,而且一下子逮了两条……”舒文瞅了卡克好几眼,上下打量着卡克的长手长脚,然后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菲斯一愣,旋即感到高兴。在商队里,只有一种情况会让随行的战士询问一个奴隶的名字,那就是那名战士认可了这个奴隶,觉得他有资格晋升。有一个人认可,接着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菲斯心里美滋滋的,听见自己那个鲜开尊口的奴隶开口回答道:“卡克。” “卡克……嗯,好好加油,争取早日吃下人果。”舒文笑着拍了拍卡克,又一揽卡克的肩膀,态度亲昵,“卡克,你这条鱼分我点儿呗?半条……不,两口!两口就行了,怎么样?” 那可是一条刚抓上来的、新鲜的鱼! 卡克一贯态度冷淡,他目光平静地看着舒文,没说话。菲斯连忙说:“他晚上没吃饱,我这半条给你,怎么样?” 舒文诧异地看了看菲斯,又喜笑颜开地点点头,说:“行,有新鲜鱼吃就行,管它是谁的。” “鱼的事先放一边。”菲斯摆摆手,认真看着卡克,说,“你能抓到鱼,我很高兴,但你不能不顾自己的安全。晚上的河流很危险,我也很多次喊你回来,你为什么不听?” 舒文松开揽在卡克肩上的手,知趣地走到一边。他知道菲斯这是要教训卡克了,在别人管教奴隶的时候,最好不要插手。 卡克回答说:“这里很安全。” “安全?你凭什么能保证?”菲斯生气地说,“万一呢?你不怕死吗?” 卡克听见菲斯的话,缓缓抬起目光。静谧流淌着的河面上映出卡克的身影,水波荡漾,卡克在水面上的影子也一起荡漾起来。他平静中的眼神里掺上几分悲伤和痛苦,语气彷徨地问: “为什么要害怕死亡?” 第四章 未来 “为什么要害怕死亡?” 卡克的话令菲斯感到疑惑,就连默默走向一边的舒文也转过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卡克。 “害怕死亡,是因为想要活着吗?” 卡克站在河水中,语气低沉而平静,“活着难道是什么好事吗?因为活着,世界给我的美好一个个地都离我而去了。如果活着要忍受这样的痛苦,难道它是什么值得贪图的事情吗?” 卡克说完闭上嘴,紧紧地盯着菲斯,期待能从菲斯那里得到问题的解答。卡克是有摆脱痛苦的方法的,那是他从松尼大叔那里得到的办法——只为自己的死亡而痛苦。但是,这种摆脱痛苦的方法有可能会令卡克更加痛苦,因此在选择这个办法之前,卡克希望能找到一种更好的方法。 菲斯看见卡克,身下是一大片黑夜的河水,晃动的河水像是笼罩在深渊里的雾气,它重重压在卡克身上,缠绕着卡克的双腿。 “你先上来。”菲斯对卡克说,“先到河岸上来。” 卡克平静地看着菲斯,照做。 菲斯按着卡克的肩膀让卡克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下。菲斯对卡克说:“我不知道你过去是什么样子的,不过,你现在的样子很危险。做我们这一行的,怕死的人都随时有可能会死,更别说不怕死的了。卡克,就当是为了我,你先别死。至少,在晋升之前你别死。奴隶晋升,我是能得到奖励的,这笔奖励对我很重要,所以,为了我,你不能死,明白吗?” 卡克的眼眸变得幽深且平静,他没说话,只是随意地点点头。 “这就行啦。”菲斯拍了拍卡克的肩膀,笑着站起来,“这就行啦。” 舒文看见菲斯的管教大致结束,他走到岸上,甩甩身上的水珠,又弯下腰拍拍卡克,说:“一位我很尊敬的人说过,‘先别去死,再试着活一活看。’”(注1) 说完,舒文大步走向菲斯,讨要起属于他的那半条鱼。 卡克没有回应两人,舒文和菲斯的话都没有打动他,但是卡克也不会轻易地走向毁灭。 在毁灭之前,他必须先复仇。为了德尔,也为了莉莉。 在卡克说完那番话之后,菲斯三人没了闲聊的心思。回到营地之后,菲斯从怀中拿出那块兽骨,对卡克说:“你拿回去吧。” 卡克的目光盯在那块兽骨上,没有行动。 “拿着呗,你不是特喜欢这个吗?”菲斯说着笑了笑,“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睡到一半突然醒了,睁眼就看到你掐着我的脖子,我以为要死了呢,结果你只是问我要这块骨头。” 卡克没说话,他的眼神黯淡下来。思索了一会儿之后,卡克开口说:“还是按约定,等我不是奴隶的时候,你再把它给我。” ………… 商队穿越草原用了二十天的时间,卡克手上的绳子早已被取下。走在草原上的日子,卡克时不时会拉着菲斯去打一只猎物给自己加餐,填填肚子。 卡克与舒文、法尔尼斯渐渐熟悉起来,或许是因为卡克每次下河都能逮到两条鱼,令舒文和法尔尼斯羡慕不已。两人一方面佩服卡克下河时深入河流的大胆,另一方面则想学卡克的捕鱼本领。但是卡克捕鱼没什么技巧,因为他只是顺着水流的指引找到鱼,然后下手去抓而已。是水流在卡克与鱼之间选择帮助卡克,而不是卡克捕鱼技巧高超。 因此,舒文和法尔尼斯偶尔几次亲眼见识到卡克捕鱼时,总是瞠目结舌,想不明白为什么卡克能轻而易举地抓到鱼。 虽然学不来卡克的抓鱼技巧,法尔尼斯却动了拉拢卡克的心思。走出草原之后的一次,在河边时,法尔尼斯说:“卡克,等你退休以后,和我一起去捕虾吧?” 卡克没回答,只扭过头看向他。法尔尼斯哈哈一笑,继续说:“虾是海洋的果实,卡克,可以烤、煮、烧、烘、烤,有烤虾串、鲜虾烩饭、鲜虾羹、铁板虾……等我退休以后,就拿攒下来的钱去买一艘捕虾船,捕虾是件很容易的事,你只要沿河床收网,运气好的话,一天可以捕一百多斤的虾。要是一切顺利,两人捕上十个小时——”(注2) 坐在一边的菲斯拍了拍法尔尼斯的肩膀,他伸出大拇指朝卡克指了两下,打断说:“这小子完全没有听你说话的意思。” 法尔尼斯反问:“你怎么知道?” 菲斯伸手在卡克眼前摆了摆,卡克毫无反应。菲斯说:“喏,每次我和他唠叨的时候,他都是这样。” 法尔尼仍有些不服气,他斯砸了咂嘴,说:“他虽然现在是你的奴隶,但是你不要太拴着他了。” “拴着他?”菲斯翻了个白眼,“我才不管他退休以后会干什么呢。我想要的是他晋升后的那五枚金币,还有他前三次行商的四分之一的收益。退休以后?他爱干什么干什么。” 法尔尼斯诧异地看向菲斯,问:“你什么时候这么贪财了?” 菲斯抿了抿嘴,沿河边坐下,说:“我要买个东西。” “买什么?” 菲斯没说话,他捡起身边的一颗石子,用尽力气朝河面上丢出去,然后说:“可能是个女仆。” “女仆?”法尔尼斯吃了一惊,“上城区的?” 菲斯点点头,“应该是。” “不是自由民吧,你想把她赎回来?” “是的。” “胃口不小啊,”法尔尼斯感叹道,“上城区的女仆,赎一个得不少钱吧?” “我之前听斯科特提到过,八十金。”菲斯说完就沉默了。随行商队一次要花大半年时间,菲斯他们能获得的报酬大概有二十枚金币。算上平时的花费与开销、算上间隔的休息时间,就算菲斯次次参加行商,怎么说也要五年时间才能攒够八十枚金币。 当然,随行时如果遇到的事件比较多,自然也就能多拿到一些报酬,甚至是发一笔横财。可是他们这支队伍不是安安分分的小商队,更多的报酬代表着更多的危险。 法尔尼斯拍了拍菲斯的肩膀,“那你就加油存钱吧。”法尔尼斯站起来,捡起一块鹅蛋大的石头,奋力朝河面扔过去。他满意地看着那块石头在水面上激起的涟漪,说:“反正,我是要及时行乐的。做我们这行当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 菲斯问:“你不是要买捕虾船吗?” “那是退休后的事情了。”法尔尼斯在岸上扭腰活动着关节,“我还年轻,还没快活够呢,想让我攒钱,等我快活够了再说!” 这时,在河里游泳的舒文拿着一块石头怒气冲冲地走上岸。他先扫了眼安静坐在河边的卡克,排除嫌疑,接着舒文对法尔尼斯和菲斯怒目而视,说:“你们两个tmd是不是拿石头砸老子?老子躲过第一个,是哪个龟儿子又挑了个大的扔我!” 法尔尼斯干笑了两声,他伸手指指身后的森林,说:“走吧,该回去了。” 注1:摘自《我与地坛》。 注2:选自《阿甘正传》。 第五章 营地 稀疏的树林间昼光明朗,高远明净的天空映在头顶,劲爽的秋风送来婉转莺声。 卡克跟在菲斯、舒文他们身后走在树林间,忽然抽了抽鼻子。他慢慢停下脚步,伸手拉住菲斯的衣服,目光在周围扫动。 怎么了?菲斯正要发问,卡克示意不要出声。卡克蹑手蹑脚地绕到一棵树旁,俯下腰背,一手扶在树干上,另一手悬在树根旁低矮的灌木上空,双目如炬,仔细地审视树根。 卡克和菲斯先在林中停下来,舒文和法尔尼斯发现后也回过身来。菲斯示意让他们不要说话,将目光投在卡克身上。 检查过四棵树后,卡克目光一沉。他慢慢地将双手凑近灌木,双臂上肌肉紧绷。接着,卡克哗啦一声扎进灌木丛里,揪着一对长耳朵抓出一只杂毛兔子。 草丛一阵抖动,几只兔子在其中仓皇逃窜,卡克对多余的兔子不理不睬,他提着手上的那一只,对菲斯说:“晚饭有了。” “卡克还真是擅长捕猎啊。”法尔尼斯羡慕地看了菲斯一眼,“你走大运了!” 菲斯朝法尔尼斯笑笑,又举起手中的木篓,问卡克:“那你抓的鱼呢?吃腻了吗?” 卡克犹豫了一下,然后说:“这只兔子够加餐两天,鱼就给别人吧。” 一条鱼能卖半个银币呢……菲斯在心里叹了一声,说:“继续走吧。” 四人遂迈步返回。卡克提着兔子跟在菲斯身后,忽然开口问:“‘女仆’是什么?” “女仆?”菲斯一怔,回头看向卡克,然后说,“就是去到大富人家里端茶倒水、洗衣做饭的帮佣。” 这也要别人帮吗……卡克想着,又问:“那你们说的‘退休’又是什么。” 退休……菲斯想了想,说:“你现在是奴隶,等你有资格吃下人果之后,就能晋升为随行商队的战士,不随行的时候,差不多相当于城邦里的自由民,这你是清楚的吧?” “是。”卡克点头,虽然他不知道自由民是什么。 “我们在城邦里的居住区叫‘营地’,而在营地里晋升的奴隶,成为战士以后,也还是‘属于’营地的。当然,我们这些战士也属于营地,是签过契约的。”菲斯对卡克说道,“在属于营地的这段时间里,要遵守一些基本的规矩。比如,没有队长的同意,不能与别的队伍出行,除此之外还有些零零碎碎的规矩,不过都不重要,队长是个很不错的人,听他的话就行了。反正,最重要的就是我刚刚说的,属于营地的奴隶和战士不能擅自同别的队伍出行,你要一直遵守这个规矩到三十五岁。过了三十五岁以后,你就可以‘退休’,想干嘛干嘛,也就是说,营地的规矩不会约束你了。” 菲斯伸手拍了拍法尔尼斯,说:“喏,就比如这个,他在退休以后,就想要买艘捕虾船,然后去捕虾。” 舒文诧异地看着法尔尼斯,后者脸一红,连忙强调说:“就算我退休了、自己去捕虾了,捕到虾我也是会回营地的!卖给营地的虾,我打……”法尔尼斯咬了咬牙,八字没说出来,改口道,“我给营地打九折!” 菲斯被法尔尼斯纠结的样子逗笑了,他提着鱼篓摇了摇头,然后说:“虽然三十五岁就可以退休了,但是队长是个很不错的人,营地给我们的待遇也很好。所以,很多人并不愿意三十五岁就退休;或者,退休以后继续留在营地里,也是很好的选择。” 卡克默默点头,听完菲斯的解释,他觉得营地就像是他的村子,从而越发感觉队长与祭司相似了。 说话间,三人穿过稀疏的树林,来到树林中开出的一条小路边,商队就在这里驻扎休息。返回商队里,菲斯叽里呱啦地与一个随行的战士聊起天来,卡克看见法尔尼斯被调侃,不知道被说了什么,法尔尼斯的脸上微微有怒色。 虽然是在树林间驻扎休息,但是这群男人可闲不住。他们围成好几圈,中间有人在打架,外面围着的则在打赌起哄,十分热闹。 卡克在人群间轻松地找到了那道最强壮的身影,那是奥罗。 奥罗和奎恩一样,身上带着强大且成熟的气息。两人比较起来,奎恩比奥罗要高一些,身上的肌肉更明显;奥罗则更壮、更胖、肉更多,虽然称不上臃肿或是肥胖,但是膀大腰圆,肌肉上覆盖着厚厚的掩饰,看上去像一小堵墙。 在气息上,奎恩像沉默的山脉,厚重且深沉,奥罗则像瀑布与瀑布上游的河水,有时他像河水一样平静流淌,有时则像瀑布一样激情澎湃。卡克亲眼见过奥罗和一名战士发生口角,然后怒吼着徒手搏杀了一头在迁徙中掉队的大毛牛——他还让别人不要忙帮。这样的事奎恩是绝不会做的,奎恩不会因为意气之争冒险,他更深沉、更厚重,将所有感情都藏在心里。 奥罗看见了卡克手上提的兔子,目光中直白地露出两分赞许,朝卡克点了点头。 卡克攥住食指,刚想做些什么掩饰得意的心情,鼻子忽然一堵,似乎溺满了水,呛得眼睛发疼。紧接着,有什么东西从他的体内胀了起来,像是一团吐在水里的气泡。 这种感觉卡克过去常有,隔一段时间就会莫名出现一次。而在此刻,除了那呛水的感觉之外,卡克还感到自己的全身的骨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生长的感觉到处都是,仿佛是他的骨头想要变成荆棘,向四面八方长出骨刺。 在往常,这种呛水的感觉总会令卡克摇摇晃晃地走好几步,甚至连意识都会模糊。但在这一次,呛水的感觉却减轻许多,想要变成荆棘的骨头也只是颤了颤就恢复正常。卡克的脚步只蹒跚两下,立刻就站稳了身子。他手里依然提着兔子,这次的异常就连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菲斯都没有察觉到。 就在卡克庆幸自己掩饰了异常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了奥罗。他看见奥罗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些许不易察觉的疲惫,目光中则满是惊讶,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卡克不知道奥罗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但是刚刚经历了异常的他心虚地避开了奥罗的目光,跟在菲斯身后迅速离开,仿佛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第六章 公正的人 菲斯四下望了一圈,没看见队长的踪影。菲斯向一个坐在树根边的人问道:“队长呢?” “和他藏在篷车上的那个小可爱交流呢。”乌尔姆随手一指,脸上露出了幻想的笑容,“我猜他们已经发展到最激烈的步骤了,你最好不要贸然过去打扰。女人啊……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碰过女人了。” 菲斯没说话,他带着卡克往篷车旁走去。刚走近,菲斯就听见有低沉的训斥声从外侧的森林里传来——那至少不是恩爱交合的声音。菲斯特地绕到篷车的门前,看见玛嘉像往常一样衣衫整齐地坐在车中,心下一松。接着,菲斯看向外侧,队长脸色铁青,正压着声音训斥着一个低着头的战士。 自从卡克被抓进商队以后,他从未见过队长露出这么难看的脸色。卡克再观察菲斯的表情,菲斯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队长一向宽带下属,罕见有这么生气的时候,不禁让菲斯怀疑那名战士是不是谋划着什么危害商队、甚至是危害营地的事情。 这时,队长也注意到了菲斯和卡克。他挥了挥手让那名被训斥的战士离开,然后走向菲斯,随意看了一眼坐在篷车里的玛嘉,再对菲斯发问:“你们两个找我?” “呃,是这样,卡克抓到了鱼。”菲斯举了举手里的鱼篓,又看着那个匆匆离去的战士,随口问道,“他怎么了?” “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还妄想做出格的事情。你不用管这些,骂过以后,他应该就不会再犯了。”队长收起眼底的阴鸷,接着伸头看了看菲斯手中的鱼篓,脸色稍有缓和。队长伸手进去拨着数,“一、二、三……七条?”队长抬头看向卡克,笑道,“不能多抓一些吗?” 菲斯笑着替卡克回答道:“鱼在水里的力道可大了,能抓到七条已经不容易了。” 队长直起身子来,又看见卡克手上提的兔子,眉毛一挑,“这也是你抓的?” “是。”卡克平静地回答。 “我真想每次行商时都把你带在身边,至少每天都能吃到新鲜的食物,还能换换口味。”队长笑了笑,他早就看出菲斯的想法,便把那篓鱼拿到自己身边,说,“你们有兔子的话,这筐鱼就卖给我吧?” 菲斯面露欣喜,他正不知道该怎么向队长开口,没想到队长竟先提出来了。 队长抖了抖鱼篓,继续说:“我们行商在外,新鲜的鱼很难得,所以理应溢价一点。我虽然想以一个公正的价格卖下你们的鱼……但是,食物和水是活下去的必需品。我要保障商队和营地的安稳,要让每个人和奴隶都吃得上饭,就不能允许食物以昂贵的价格在我的地盘上流通——” 队长意味深长地看着菲斯,水蓝色的眼睛里是微寒的笑意,“比如说,一条鱼卖半个银币的价格,是有些昂贵的。” 菲斯干笑,他知道队长是在敲打他,让他不要靠卡克捕鱼赚同僚们的钱。 “我不能忍受食物在我的地盘上价格高昂,但我也不会强行以低价让你们把食物卖给我,所以我给你们两个选择。”队长看着面前的两人,他更多地把目光聚在卡克身上,并伸出一根手指说,“第一种,我以低价收购:小鱼一枚铜币、大鱼两枚铜币、特别大的三枚铜币,但是我会把你们的贡献记下,等到行商结束发放报酬的时候,你们两个人的报酬都会往上提一到二档。” 菲斯听得有些心动,行商的报酬每提一档,大约能多分到两到三枚金币。卖鱼拿到的钱虽然少了,但是在报酬里多拿的部分也和卖鱼钱差不多,甚至会比卖鱼钱更多。 而且,不会惹队长不喜。 “第二种。”队长伸出两根手指,“我不给钱,全部记作卡克的贡献。这样一来,卡克的贡献会积累得很快,不用多久就能晋升——甚至是在这次行商结束之后,卡克就能吃下人果。” 队长将手放下,问:“你们选哪一种?” 菲斯犹豫了,没有立即作答。这两种选择间,第一种选择分到的钱多,如果多行商几次、或是让卡克晚点晋升,菲斯就能靠多出的报酬发一笔小财;第二种选择对卡克更加有利,因为卡克能迅速晋升,菲斯虽然能拿到卡克晋升后的奖励,但比起第一种选择,肯定是要亏几枚金币的。而且,卡克晋升以后,捕到的鱼就和菲斯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了,可以说卡克越早晋升,菲斯亏的钱就会越多—— 菲斯犹豫不决地看看队长,队长脸上似笑非笑,悠闲地等着两人的选择。菲斯又看看卡克,卡克仍是那幅平淡的样子,目光平静,神色安稳,表情里看不出半点想法。 我需要钱、我需要钱……菲斯不安地摸了摸眼睛,又抓了抓头发。卡克的平静、队长的玩味、还有自己内心的纠结,三者在菲斯的心里不断震荡着。最后,菲斯深吸了一口气,回答说:“我选第二种。” 队长脸上的笑意浓了些,水蓝色的眼睛映着昼光,他问:“第二种?你确定吗?” “我确定。”菲斯点点头,想要说服谁似的强调说,“第二种……虽然拿到的钱少了些,但是做我们这行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出了意外。早一点拿到钱,也多一点保障、少一点意外嘛……” “明智的选择。”队长笑着点了点头,他拿着鱼篓绕过牛车,对着聚在一起打赌的队员们抬起了鱼篓,中气十足地喊道:“今晚喝鱼汤!” 七条鱼,虽然是分给七十个人喝,但能提一提士气也是不错的。 战士们和奴隶们都欢呼起来——似乎队长的每一次鼓舞都能令他们欢呼。在这片欢呼声中,菲斯带着卡克正要去一边休息,队长忽然喊道:“菲斯。” 菲斯转过头。 队长看了一眼坐在篷车里的玛嘉,然后认真地对菲斯说:“你也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菲斯面色一滞,脸色逐渐变得有些难看。 “去吧。”队长对菲斯挥挥手。 两人离去后,奥罗走到了队长身边。他看着卡克的背影,低声对队长说:“卡克不是一般人。” 队长诧异地转过头,眼神里有两分惊喜,问道:“和你一样?” “是的。” 队长笑着问:“你不会是看重他,所以来骗我吧?这可没必要!我刚刚跟菲斯说好了,这次返回之后,他差不多该晋升的。他已经展露了价值,我不会让他一直是奴隶的。” “我没骗你。”奥罗说,“刚刚,他和我一样,同时感受到了虚弱。我一直在观察他,他平时很正常,刚刚那下肯定不是凑巧。” 队长的表情严肃起来,然后说:“想要把他培养起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但是值得。”奥罗说。 队长点点头。 第七章 梳理过往 离开了队长与菲斯之后,卡克远离了嘈杂的人群。他坐在树边,一个人整理起那种呛水的感觉。 在小时候溺水之后,卡克就获得了亲水的力量,水流会疗愈他的身体、给他力量,并能让他在水下呼吸。小时候的卡克以为那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事情,后来他渐渐意识到这是属于他一人的特殊,将这件事深埋于心,连洛尔他们都不知道。 之后,随着那毫无征兆的呛水感的出现,卡克便认为这是水神对他的眷顾。因为是神灵的眷顾,所以他获得了亲水的力量;而那呛水感则是神灵的提醒,是水神在警告他,亲水的能力并非他生来就有,而是神灵的恩赐。 卡克一直这么认为,直到刚刚,亲水力量的呛水感与骨刺力量的生长感同时出现,让卡克对自己过去的想法产生了怀疑。亲水的力量和骨刺的力量会在同时出现异常,这说明它们是相似的。 而骨刺的力量可不算是神灵的恩赐。 在获得骨刺力量之前,卡克记得很清楚,他首先看见的是那个浸泡在淡黄色水中的血丝巢穴。骨刺力量并非是谁恩赐给他的,骨刺的力量是他自己选择的:是卡克自己选择了在面前的那一根血丝,从而获得了骨刺的力量。如果自己当时触摸的是别的血丝,估计就会获得别的力量。 所以说,亲水的力量也不是某个水神给卡克的。自己应该见过那个血丝巢穴两次,第一次获得了亲水,第二次获得了骨刺。而卡克之所以没有第一次的记忆,或许是因为自己当时还小,也或许是因为当时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溺水态,所以在获得骨刺的力量时,自己才对那个血丝巢穴毫无印象。 因此,根本就没有什么神灵的恩赐,甚至世界上可能都没有什么所谓的神灵。让卡克觉得神灵存在的只有两件事,一是祭司带领族人对他口中的“空之神”进行祈祷,二是祭司用所谓的“空之神”的力量对德尔进行“净化”。 祭司毫无疑问是个骗子,对空之神的祈祷是祭司神化自己的手段。至于那个“净化”的力量,卡克看得很清楚,那来自于符纹。卡克也掌握有符纹,他掌握的是那个用死亡换取力量的符纹。掌握符纹的卡克和德尔无疑会影响祭司的权威,因此祭司要将他们污蔑为恶魔。 所以,德尔冤死不白;所以,自己被打入石牢;所以,祭司逼死了与两人熟悉的、可能同样掌握着符纹的莉莉。 一切都理清楚了。 卡克一个人坐在树边,抱拳的双手掩住了表情。他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整个人同往常一样安静,只有一双眼睛里熊熊燃烧着怒火。 理清楚了、一切都理清楚了……卡克心中想要复仇的念头从未如此强烈,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强迫自己把所有的心潮澎湃按进沉默中。现在的他还是太弱小了,弱小到连一队看守都搞不定,更别提部族中那几个擅长打架的佼佼者,甚至是布鲁德了。现在回去复仇只是送死罢了,他必须不停变得强大,至少要变得比乌恩还要强大,才有可能成功复仇。 强大…… 卡克所知道的变得强大的办法一共有三种,不,有四种。第一种是最简单的,通过锻炼积累,增强自己的肉体。这个办法是一切的基础,需要日积月累的努力。它的优势在于只要自己想,就能通过这办法增强肉体,缺点则在人类的肉体是有极限的。肉体的上限是奎恩、是奥罗,虽然他们两人已是人类中的强者,但是远弱于那匹灰毛大狼、远弱于乌恩、远弱于卡克在瀑布边看到的那只黑猿与翼蛇。如果只用这种办法,一辈子都别想复仇。 第二种变得强大的办法是亲水和骨刺,以及与它们类似的力量。亲水的疗愈和呼吸,骨刺的锋利和尖锐,这无疑是卡克所掌握的最强大的力量,但是它们可遇不可求。即使卡克知道有这么一种力量,知道获得以后就能让自己的实力上升一档,但是卡克不知道该怎么去那血丝巢穴之前获取更多的力量。如果有下一次见到那血丝巢穴的机会,卡克一定会贪婪地抓住一条又一条血丝,获得一种又一种力量。 第三种变得强大的方法是符纹。卡克已经见过了那个能用死亡换取力量的符纹、也见过了祭司那个所谓的代表净化的符纹。这让卡克无比确定世界上绝对存在着一类通过符纹唤醒力量的方法,只是他不知道别的符纹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该在哪里获取那些符纹。 至于最后一种办法,是卡克脑海中的那个清妙的声音。他不知道那个声音属于谁,也不知道那个声音的主人是什么。是怪物、是精灵、是恶魔、甚至是那所谓的神灵,这些都不重要。不管它是什么,只要它能给卡克力量,只要它是力量,就足够了。 虽然,从目前来看,那个声音从没帮上什么忙,也从没有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情。 而现在,自己要做的是忍耐……卡克深吸了一口气,将他的愤怒、将他对复仇的渴望、将他想要变得强大的心情全部收敛起来,深深埋藏在心中。 耐心是狩猎时必不可少的品质,他要像在狩猎时一样,忍耐枯燥和焦急,耐心地等待,并在机会降临的那一瞬间迅速出击。 忽然,卡克听见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他扭过头,看见一个身材修长结实,衣装潇洒的自由民。 那个自由民手里拿着一串耳朵,他与卡克对上目光,脚步顿了顿,随口问道:“是菲斯的那个奴隶吗?” 卡克平静地点点头,目光聚在那个自由民手中的耳朵上。 这一串……是人耳? 自由民没再说话,一个人坐在一边,摆弄起手里的耳朵来。 没过多久,卡克又听见了向自己走来的脚步声,厚重、结实。卡克扭头,意料之中地看见了奥罗。 就在这时,一种怪异的感觉从树林中传来。像是有一根线连着脑子,那根线从眼睛、鼻子、或嘴巴里冒出头来,然后有人拨动了线头,让那根线颤动了一下。 卡克的身子颤动起来,他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在德尔死的那天、在那头灰毛大狼出现之前,卡克就感受过这样的感觉! 是恶兽的感觉! 卡克霍然站起来,面色狰狞地看向树林里。那头恶兽,那个把一切搅得乱七八糟、让自己的一切变得支离破碎的恶兽,再度出现了! 第八章 战前的指导 与卡克一同注意到这种感觉的还有奥罗。走向卡克的奥罗甩了甩头,再揉揉鼻子,微微皱着眉望向树林里。 接着,奥罗注意到卡克的异常,他沉声问:“那是什么?” 卡克一怔,看向奥罗。 奥罗再次问道:“那种不同寻常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摆弄着人耳项链的自由民战士克格瓦不明所以地看向奥罗,问:“你在说什么?什么不同寻常的感觉?” “我没有和你说话。”奥罗向克格瓦伸手一挡,奥罗的目光一直在卡克身上,他继续问,“你也察觉到了的,那个感觉到底是什么?” “恶兽。”卡克从激动中回过神来,他告诉奥罗,“恶兽比普通的野兽更强大、更凶狠,是需要很多人一起才能制服的怪物。” 奥罗脸色一沉,说:“你们快回去,拿起武器准备。” 克格瓦疑惑地看了看两人,他不知道奥罗为什么会对卡克说的话深信不疑,但是克格瓦没有废话,他听从奥罗的指示,径直向商队走去。 奥罗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商队驻扎的方向,他的声音洪亮如雷,大吼道:“所有人集合!拿起武器!准备战斗!” 奥罗这一嗓子把卡克和克格瓦吼得都有些头晕,两人甩甩脑袋,走出树林时,不少自由民战士与奴隶手上都拿起了刀剑斧矛。大部分人脸上都是迷茫,他们虽然拿起了武器,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警报。队长一把揪住了从树林走出的奥罗,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奥罗走向放着自由民武器的牛车,拿起自己的大剑,再拿出一套甲胄,边拿边说:“可能会有恶兽从树林里袭来。” “恶兽?威利和耳朵怎么没发现?”队长说着,扭头看向耳朵。 “耳朵”一人站在队伍外,双手括在耳边,仔细听着从林中传来的声音。他的面色有些难看,少顷,“耳朵”放下双手,大声喊道:“有东西!很重!五百米!” “数量呢!”队长大声问道。 “一只。”耳朵回答。 一只还好……队长舒了口气,他中气十足地喊道:“所有人,拿起武器,听奥罗指挥!” 搭载着奴隶们劣质武器的牛车旁拥满了人,全部都挤向中心哄抢着。没拿到武器的往中间使劲钻、拿到武器的被挤着走不出去,奴隶们喊着三四种语言,一时间难以指挥。 卡克钻过几个人之间的缝隙,艰难地挤上去,在牛车上挑出一把铁剑,剑上有不少划痕,好在剑刃的损伤较少,还算锋利。当然,剑如果不锋利,卡克可以用骨刺抽出一把剑。他抽出的骨剑不会比这些劣质武器迟钝,但是卡克不想暴露自己的特殊,尤其是在自己还没有足够的力量与威望的时候。 拿着铁剑挤出人群之后,卡克被菲斯揪到一边。菲斯看了看卡克的铁剑,指教卡克说:“你这把剑刃部窄而尖,适合刺击。而且,你拿的这把剑本来就有损伤,所以要避免大力劈砍,效果没有刺击来得好,你明白吗?” 卡克点点头,部族里的刀剑都很单调,他从不知道武器上还有这样的讲究。 “还有!”菲斯拉近卡克,低声在卡克耳边说,“你的贡献是足够晋升自由民的,不要冲的太前。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不要激进,也不要太显眼,最重要的是活下来,懂吗?” 卡克没说话。他对恶兽的恨意是怎么也化解不了的,再度遇到恶兽,他不想缩在后面。就算不能亲手砍下恶兽的头颅,他也要为恶兽的死多添一道伤痕。 复仇的信念会支撑着卡克活下去,但是他也绝不怕死。 由于卡克一贯平静沉默,因此菲斯也没有注意到卡克的心思。菲斯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四周,担心别人听到他对卡克的劝诫。菲斯拍了拍卡克的肩膀,然后说:“记住我的话,可千万别死。” 说完,菲斯便转身离开,想快步回到自由民战士那边。 宽鼻子唐德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他握着一把剑,抱胸站在一边,面露嘲讽,冷不丁地对菲斯说:“怎么,特地来这里嘱咐你的宝贝奴隶,让他怯战、背叛队友、当逃兵?” 菲斯一惊,面色正有些难看,忽然觉得脚下一绊,向前摔去,地上的一块石头明晃晃地在菲斯视野中越来越大。卡克眼疾手快地拉住菲斯,没让他跌倒在地,却免不了狼狈。 唐德收回伸出去的脚,冷笑道:“如果是会死的人,就说明他不合格,早晚会死!既然这样,不合格的人还不如早点去死,就像这个!” 唐德伸手拍了拍他的奴隶,他说的话没让自己的奴隶听懂,但是后者还是身子一颤,对唐德感到畏惧。 卡克拉起菲斯,冷冰冰的目光注视着唐德。 唐德注意到卡克的目光,脸色一沉,往前走了一步,呵斥道:“怎么?你要跟我动手吗?” 菲斯站起来,他轻轻按住卡克的头,劝解说:“别理他,卡克。” 卡克收回目光,他知道自己不能和唐德公开起冲突。且不说自己是奴隶,就算是自由民,也不能杀队伍里的人。 唐德看着卡克离开的背影,悻悻骂道:“不过是个奴隶罢了!”骂完,菲斯又对两人喊道,“世界的资源是有限的!无能的人就该早点去死,把资源让出来,明白吗!” 这时,奥罗阴沉地走到唐德身边,他遮住照遭唐德身上的昼光,像是一堵要塌下来的石墙。 奥罗低着头问道:“你在说什么?” “一些显而易见的道理。”唐德耸耸肩,态度轻浮地说,“其实,我是想激励他们,让他们拿出干劲来。” 奥罗眯了眯眼,回过身喊道:“所有人!回到队伍里!奴隶在前、战士在后!弓箭手上弦!威利、科雷亚,穿上盔甲保护队长!耳朵,你去队长身边,警戒周围!” 奥罗的指挥有条不紊,卡克走入奴隶的队伍中,发现奴隶与战士间有明显的区别。自由民战士的脸上多是兴奋与激动,似乎他们即将获得功勋;奴隶们的脸上则是紧张,有些还透露着一丝害怕,他们更靠近死亡。 菲斯看见卡克非但没有躲在靠后的位置,反而站在中层,还在一点点地往前走。菲斯心里不住地着急,又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卡克后退,只能焦急地闭口不言。 这时,一个雄壮的身影穿过战士走到奴隶之中。奥罗随手拍了几个奴隶的脑袋,又不经意地把卡克往后拽了两步,他敲打着紧张的奴隶们,大声喊道:“奴隶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听我的指挥!不要害怕、也不要冒进!” 突然,前方的树林明显地颤抖起来。奥罗盯着前方,他举起手,喊道:“弓箭手!准备——” 只听一声咆哮,一个庞然大物迅速出现在树林里。 “放箭!” 第九章 试探 六根箭矢飞射而出,只是准头有些差,两支箭矢扎到树上、两支箭落到空处、一支箭擦着恶兽的身体飞过、最后一支扎在那棕毛怒兽的身上,但是入肉不深,又掉到地上了。 见状,后方战士队伍中有人哄笑起来:“你们会不会射箭啊!” 奥罗没在乎这些,他紧紧盯着那只向商队奔跃而来的棕熊,举起手,指挥说:“上弦!” 这只棕熊有两到三人高,体型臃肿敦厚,毛发上是风霜吹打的痕迹。奥罗看见有的奴隶在瑟瑟发抖,甚至转身想逃,大喝一声,说道:“不许逃!敢逃的,都绑起来扔到前面去!” 他踢了一个已经转过身子的奴隶一脚,把那个奴隶踢到前面去。奥罗的余光又瞥见卡克跃跃欲试地想上前,他随手把卡克往后一扯,随口说:“不要冒进!”接着,奥罗又大声指挥道,“保持距离!先消耗它的体力。” “不许后退!”奥罗大喝一声,他伸手把几个两腿发软的奴隶往前推了推,大声说,“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 他要用奴隶消耗这只强壮得有些异常的棕熊,并测出这只棕熊的力量。商队的战斗力足以打败这只棕熊,因此要尽量减少奴隶的消耗。 “往前!” “往前!” “往前走!” 奥罗一声又一声的催促让奴隶们迈动了双腿,后方的战士们也哄笑着像赶鸭子似的推赶着最后一排奴隶。那只棕熊奔跑而来的气势惊天动地,奴隶们慌乱地惨叫起来,奥罗指挥说:“放箭!” 这次,有两只箭矢扎在棕熊身上。 棕熊带着野兽身上的腥风冲到商队迎击的阵型之前,第一排中的奴隶有几个吓软了脚,险些跌倒在地。在最前面的那个奴隶几乎与棕熊脸贴着脸,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扬起手中的宽刀向前砍去,棕熊抬起厚重的熊掌,横扫过面前的三个奴隶,将三人拍飞四五米,又压倒了三名奴隶。 “保持距离!” 奥罗急得大喊,这只熊的力量要比他见过的其它熊类超出许多,这就是恶兽吗?奥罗随手抢过身边一个奴隶的斧子,他用尽全力,手上的肌肉高高鼓起,刷的一声将斧子掷出,直直砍入棕熊的手里。奥罗眼神一凝,他看出那一斧头只没入四分之一,这一斧头的小效果并未达到他的预期。 这只棕熊的血肉更结实……奥罗想到那支射中但是掉在地上的箭矢,确定这只棕熊的皮肉不普通。 咆哮的棕熊已经在最前方的阵型里大开杀戒,它一爪子最多能打飞三四名奴隶,只要拍实了,一下就能打得人吐血不止、失去行动力。五六个奴隶的死似乎激发了剩余人的斗志,周围的奴隶们不再每次都被棕熊两个三个地打倒。他们纷纷上前,尽力闪躲着棕熊的攻击,并尝试用手中的武器对棕熊造成伤害,显然已经忘记了奥罗那句保持距离,消耗体力的指挥。 奴隶们聚在一起,每一秒都能在棕熊身上砍出伤痕。棕熊的攻击也不乏力,有时它会将一个奴隶拍飞,那名奴隶便倒在地上,再也无法站起来;有时它只蹭到奴隶的身体,那名奴隶便惨叫着倒在地上,胳膊、肩膀、或胸膛会弯曲成诡异角度,或整个憋下去,然后在混乱的局势中被踩踏致死。 成群的奴隶们的气势压过了棕熊,怒吼、血液与惨叫使场面激动起来。三番两次被奥罗阻止上前的卡克不禁感到烦躁,但是他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卡克看着搏斗在一起的棕熊与奴隶们,棕熊并没有被奴隶们淹没,它的每一次反击都威猛有效,而奴隶们拿着的劣质刀剑在棕熊身上劈砍出的伤口并不深——虽然这么多伤口已经足够让野外的动物因为化脓、体力不支、失去食物而死,但是在短时间内,棕熊不会因为这点伤口而倒下。 战局并不是一边倒的,而且士气高涨的奴隶们也不是占据优势的一方……卡克看着越来越多的奴隶围上去,心中暗觉不妙。不对的,并不是人越多越好的,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不是每个人都能攻击到棕熊,反而会导致前排的人没有地方闪躲。 卡克正要说话,就听奥罗高声喊道:“散开!前面的人不要聚在一起!七个人一批,人数不要多于七个!” 砰地一声,又是两个奴隶被棕熊击飞,并在落下时撞倒一个。棕熊对着周围发出一声怒吼,掩盖住了奴隶嚣张的喊声。 看见棕熊探出脑袋怒吼着,一个站在前面的奴隶扔出手中的长斧,将棕熊脖子旁边的一块皮削落一大半。暴怒的棕熊一爪子将那个奴隶拍倒在地,血浆飞溅,有清晰的断裂声从前方传来。 奥罗的指挥和暴怒的棕熊打断了奴隶们失去理智的围攻,有几个刚刚上前的奴隶看清了棕熊的恐怖,一下子被钉在原地,双腿颤抖起来。 奴隶们散开了,那蒙蔽了他们双眼的幻象骤然消去,棕熊又占据了上风。奥罗再次掷出一把从奴隶手中抢来的剑,打断了棕熊的一次攻击,他怒声吼道:“别愣着!七个人一批!上去攻击!上!” 随着围在第一排的奴隶们的散开,卡克隐约看见棕熊的侧腹上有一圈奇怪的纹路,他曾在袭击村子的那头灰毛大狼的腹部见到过相似的印记,这个印记似乎只有他能看见,而祭司、奎恩、布鲁德、甚至包括其他的族人,他们都未对灰毛大狼腹部的纹路印记有过反应。 除了乌恩。 乌恩在攻击灰毛大狼时,下手最重的地方便是有印记的腹部,可以说是盯着灰毛大狼的腹部在打,几乎将灰毛大狼的腹部捶烂。 这是恶兽的印记? 卡克若有所思,他又想到,有这个纹路印记的地方,是恶兽的弱点所在? 不然,乌恩怎么会盯着那里打? 卡克恍然明悟,立即对着奥罗高声喊道:“侧腹!侧腹是它的弱点!” “侧腹?”奥罗扭头看向卡克,“两边?” “不,我们的右边。” 奥罗立即对前面的奴隶喊道:“攻击它的侧腹!” 接着,奥罗回过头,“把我的护臂拿来!” 就在奥罗说话的时候,他的余光瞥见有一道身影从旁边窜了上去。 卡克拿着铁剑冲了上去! 第十章 预谋与攻击 “你——” 奥罗来不及阻止卡克,他想把卡克喊回来,却注意到卡克发着光的双眼。奥罗从没有见卡克露出过这样的神采,他又想起卡克察觉到恶兽时那狰狞又激动的面孔,一咬牙,回过身,大声喊道:“快、快把我的护臂给我!” 见到卡克猛地朝棕熊冲了过去,菲斯的一颗心几乎悬了起来。他不是那些不懂局势判断的奴隶,他清醒地知道那个棕熊有多么强大,任何一个奴隶,只要挨上那只棕熊一爪子,下半辈子就完了! 你为什么要冲上去!菲斯捏紧了双拳,眼睛死死瞪大。 唐德站在菲斯身边,幸灾乐祸地看着冲上去的卡克,尽情嘲讽道:“看来,总是有人分不清局势优劣,赶着冲上去找死的。就算幸运地避免了几次死亡,可运气也没法阻止一个找死的人嘛!菲斯,你说是不是这样?” 菲斯正要发火,耳朵冲过两人之间。耳朵抱着护臂跑到奥罗身边,一边将护臂交给奥罗,一边问道:“你有多少胜算?” “十成。” 奥罗说着,戴上护臂。奥罗的护臂由硬布包裹着几块窄而长的铁片,束紧与坚固靠的是铁索。戴上护臂以后,只有手指露出来,从手掌到手肘的部分都由护臂中的硬布与铁片遮住。护臂比盔甲的防御力要低,相对的也就更轻便些。对付棕熊,厚重但无法躲避的盔甲抵抗不了棕熊的蛮力,不如用更灵巧的护臂,靠敏捷与棕熊周旋。 耳朵将一对护臂递给奥罗之后,又拿出三个布袋,对奥罗说:“还有这些,队长让你用上。” “那些植物粉末?” “是的。” 奥罗的脸上露出促狭的笑,他调侃道:“你没给我拿成壮阳的那一种吧?” “肯定没有!” 奥罗哈哈大笑,然后说:“把刺激肌肉的那种给我就行。” “别的呢?” “用不着。” 说着,奥罗将布袋里的粉末用手指勾起许多,吸进嘴里,伴随着唾液吞咽下去。 耳朵看着奥罗一下子吞下去那么多粉末,惊讶道:“一次用一小撮就够了!” 他们是一起到森林里的部落交易,交易时对方特别说明了,一次不能吃太多的! “没事、没事。”奥罗朝耳朵摆摆手,他觉得吃下去的粉末在肚子里面烧了起来,源源不断地将颤抖和力量传到自己身体的各个角落里。奥罗捏了捏拳头,对耳朵说:“我上了!” “你自己小心!” “放心好了!” 奥罗一边说,一边朝棕熊冲过去。早一步上前的卡克展露了十分出色的战斗素养,卡克冲上去以后,既不冒进也不胆怯,他没有像之前的奴隶那样一哄而上,而是双手拿着长剑在第一排奴隶之后游荡,既与棕熊保持距离、又保证找到机会时便能立即发起攻击,同时还给足了前排奴隶闪避空间。 拿着长剑,卡克紧紧盯着棕熊的侧腹。棕熊有非常厚实的皮毛和肌肉,浅层的伤口对它伤害不大,而卡克手上适合刺击的窄剑能轻易刺到深处,可以发挥不错的效果。 这或许是天意……卡克的目光再次注意起棕熊身体上的其它部分。一旦刺击得手,棕熊肯定会暴怒反击,所以自己在发起攻击之后必须立即躲开。当自己命中之后,棕熊的左手会挥打过来,甚至会扭过身子,如果自己还紧握着剑,一定会被棕熊带得失去平衡,所以要改握为推,用尽全力推一次,并借助推剑的反力迅速远离棕熊身边。 有奴隶对着卡克叽里呱啦地喊了一声,似乎是不满卡克犹豫不前的消极。卡克一点没注意到这些,他观察着棕熊挥动熊掌的速度,很明显棕熊是有些累的,但是这个速度仍然很快,不好避开……需要诱饵,他要在棕熊挥出左掌而未收回的空档间发出攻击,这才有可能闪避棕熊的反击。 就是现在! 棕熊扬起左掌,将整个侧腹及侧腹上代表弱点的印记完全露了出来。 这一掌应该会打中前面的一到两个人…… 卡克朝右前方跨出一大步,双手横握长剑,矮下身子,接着整个人猛地蹿出。他能感受到狂风从自己的耳际穿过,那是棕熊挥出手掌时带起的风波。 冰冷的剑尖距棕熊侧腹越来越近,在这与死亡共舞的时刻,卡克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仿佛是时间变慢了。他看着棕熊,知道棕熊仍未注意到他这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棕熊的手掌还在往前挥,没有回防的趋势! 在卡克与棕熊的侧腹只有一剑之隔的距离时,卡克忽然感到有一股令人生厌的气息自棕熊侧腹传来。那气息像是在夏日暴晒发臭的腐肉,又像是唐德的宽鼻子,总之,惹人厌烦。 刺! 时间的流速恢复正常,卡克将手里的长剑刺出,他感受到阻力后立即改握为推,身子同时一扭,朝斜前方扑出去。他听见奴隶们的惊呼、棕熊的怒吼,凶狠的劲风擦着卡克的后背呼啸而过,掀起卡克的衣服,但是没有击中卡克。 打空了! 棕熊下意识的反击打空了! 自己躲开了! 卡克扑到地上,往前一滚便站了起来。他感到背后一大片地方火辣辣地疼,但他不在乎,他回身望着棕熊,那把长剑在棕熊的侧腹中没入一半,伤口的皮毛处渗着血。 棕熊凶狠地朝他怒吼,这时,一个健硕高大的人影不声不响地冲上来,一把握住插在棕熊侧腹上的长剑,并狠狠地朝棕熊体内刺进去,没柄而入。 奥罗扑在棕熊背后,左手握着长剑,右手扳着棕熊的肩膀。不知奥罗有什么样的怪力,那轻易能将人拍飞的棕熊在奥罗的钳制下身形竟有些摇晃。 棕熊感到疼痛,它怒吼着想要反制,但是奥罗没给它机会。奥罗一下子拔出刺在棕熊体内的长剑,顿时血流如注,直直浇湿了几个一旁的奴隶。棕熊暴跳如雷,疯狂扭动着身躯,奥罗则死死扒在棕熊身后,两个怒吼着的怪物纠缠着搏斗在一起,周围的奴隶纷纷后退,不敢参与这声势震天动地的怪物之争。 第十一章 斩首 把长剑插到棕熊身上之后,卡克已经没有武器了。他左右看了看,捡起一具尸体手中的剑,是把适合劈砍的宽剑。 奥罗与棕熊搏斗在一起,周围的奴隶纷纷后退,卡克则缓步上前,再次游荡在一个不远也不近的地方。奥罗扒在棕熊身后,等他察觉棕熊挣扎的力度略有减轻时,奥罗立即扬起左拳,手臂上的肌肉高高鼓起,将他的护臂都撑起一圈。 卡克看着奥罗高高扬起的左臂,忽然感到有一股衰败、虚弱的气息从奥罗的拳头里传出来。卡克没来得及细看,奥罗便一拳对着棕熊侧腹的伤口砸了下去。 这一拳如滚石坠落般带着千钧之威,一下子将棕熊的侧腹砸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溅。虚弱的棕熊哀嚎一声,庞大的身子摇摆起来。奥罗的左拳再次高高扬起,这一次,他拳中那股衰败虚弱的气息没了,但是奥罗的左臂似乎又大了一圈。在奥罗将左臂扬到最高处蓄力停顿的那一霎时,卡克看见有线条圆滑的紫色纹路缠绕在奥罗露出来的五指间。 卡克惶然一顿,死死握紧了手中的宽剑。 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一天死在自己怀中的德尔。 奥罗五指间的那紫色纹路,与德尔死前身上布满的线条何其相似! 轰隆一声巨响,奥罗悍猛的拳头将虚弱的棕熊砸倒在地,他松开抓在棕熊背上的右手,两手合握,高高昂起上半身,瞄准了倒在地上的棕熊,狠狠地擂了下去! 轰! 轰! 轰! 三道势大力沉的擂击,棕熊的侧腹被砸得血肉模糊。它倒在地上,似乎连腰椎都被奥罗捶断了,只剩下哀嚎的力气。 奥罗喘着粗气站在棕熊身边,他松开双手,双臂上贲起的肌肉慢慢松弛下去。只听一声剑鸣,奥罗拔出腰间的长剑,指着棕熊的脖子,然后高高举起—— 奥罗上跨一步,正要落剑斩首,不料棕熊嘶吼一声,上半身猛地弹起,张开血盆大口咬向奥罗的身体。奥罗将剑一横,挡在棕熊口前,只觉剑上有巨力传来,被撞得往后退了两步。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快速闪过。卡克手握宽刃,对着棕熊脖子后面横劈。咔的一声闷响,宽剑只砍入一小半便被棕熊的血肉卡住,不得寸进。 好钝的剑!卡克暗叫一声,他立即弃剑,唤起骨骼生长,从尾指沿着手掌到小臂处凝出一层锋利的骨刀。 棕熊临死挣扎,要扑死这个偷袭自己的小人,奥罗快步上前,一剑刺在虚弱的棕熊身上,压制了它的反击。卡克瞅准时机,借着长剑的掩饰,锋利的骨刀一闪而过,挥动骨刀的他像是在水中挥手那么方便,几乎毫无阻碍地将棕熊斩首。 咚地一声,棕熊的脑袋滚落一边,染红了死寂的草木。 卡克喘着粗气,木然看向自己手臂上的骨刀。 在骨刀砍到棕熊的时候,卡克感觉似乎有什么阴沉的东西自骨刀间传入体内…… 当啷一声,卡在棕熊脖子上的宽剑被奥罗偷偷挑出来,掉在地上。 在其他人的视线中,卡克的大部分动作都被奥罗和棕熊的身躯遮挡住了。他们只知道卡克上前帮助奥罗,似乎是挥砍了两次,然后把棕熊的脑袋砍下来了。 此刻卡克的宽剑掉在地上,周围没人看清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们下意识便觉得这是卡克在大战之后虚弱脱力,没拿稳手中的剑。 这很合理。 奥罗上前一步,他弯下腰,手中的长剑插在棕熊的脑袋上。趁着这个机会,奥罗说:“把你的能力收起来。” 卡克立即清醒,他解开了附在手臂外侧的骨刀,将掉在地上的宽剑拿起来,并特意在剑上蹭了些血。 奥罗将熊头用长剑插着,他将熊头高高举起,站在一片尸山血海中,喊道:“我们赢了!” 奴隶们看着刚结束一场悍猛恶战的奥罗,颤抖得说不出话来。后方的自由民战士看着宣布胜利的奥罗爆发出欢呼,他们的欢呼像往常一样满是兴奋。 奥罗侧过头,对他身后的卡克说:“你做的不错。” 说完,奥罗挑剑举着熊头往后方走去。奴隶们跌坐到地上,菲斯着急地跑到卡克身前,刚看见卡克,便怒骂道:“你这么急着往前走,不怕死吗!” 全身是血的卡克随意看了菲斯一眼,没说话。 后方有自由民上前指挥奴隶掩埋尸体、处理伤员。菲斯挎着剑,他恨不得揪着卡克的耳朵,最后也只是生气地瞪了卡克一眼,说:“你跟我过来!” 卡克跟着菲斯走到树林中,两人远离了喧嚣的商队,在树林间站定。 菲斯看着卡克,愤怒地责骂说:“我不是让你站在后面、让你小心吗!要不是你运气好,被奥罗阻止了两次,你是不是打算一开始就冲上去,然后像那几个奴隶一样,挨上一巴掌,连气都没有了?”菲斯生气地推了卡克一下,“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是我对你不好吗?你就非要急着去死,是吗!” 卡克知道菲斯的愤怒源于他对自己的善意,因此卡克决定向菲斯解释一下。卡克说:“我不怕死,也不会去送死——” “我知道你不会去送死,也知道你不怕死!”菲斯怒气冲冲地向卡克吼道,“你不怕死,但是,我怕你死!你害不害怕没关系!我害怕你会死!知道吗!我要你晋升之后的那点钱!因为我要钱!所以你不能死!所以我害怕你会死!你明白了吗!” 卡克不知道钱是什么,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我不要钱。” 菲斯一愣,正气得想继续痛骂卡克,便听卡克继续说:“我不要钱,我只要两个东西,一个是力量、一个是复仇。” 卡克抬起眼,冷冷地看着菲斯,说:“我只要复仇和力量,我不要钱。你要的话,我可以把钱给你。但是,如果你挡在了我的路上,挡在了我通往复仇和力量的路上……菲斯,就算是你,我也不会心软的。” 菲斯有些发愣,接着,他的表情变成了滑稽的、嘲讽的、带着怒意的笑,“你这次说的话可真多啊……” 菲斯气得浑身颤抖,他朝着卡克走了两步,逼着卡克后退。菲斯把卡克逼得靠在一棵树上,他气得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恶狠狠地说:“你觉得自己帮助奥罗杀了一只怪熊,翅膀硬了,所以觉得你不需要我了,是不是? “你觉得自己很厉害,所以就忘记了是谁第一个相信你、是谁第一个开始帮助你、是谁告诉你关于商队的一切、是谁允许你和别的人搭上话! “你觉得自己很厉害,是吗!” 菲斯抬起拳头,卡克没有躲闪。 砰的一声,菲斯一拳砸在卡克脑袋旁边的树干上。 “真那么厉害,就别给我沦落成奴隶。” 说完,菲斯阴沉着脸,转身就走。 第十二章 衰弱的影响 菲斯走后,卡克一个人在树林里,不禁感到疑惑。 卡克不是对菲斯的态度感到疑惑,他理解菲斯的愤怒——菲斯的两种愤怒卡克能理解。如果自己对一个人抱有非常大的善意,结果对方非但不听,还说些不知好歹的话,卡克也会感到愤怒。 卡克感到疑惑的是,自己为什么会说出刚刚那段话。 诚然,如果菲斯真的阻拦卡克走向力量或复仇,卡克绝对不会心软。但是,卡克向来知道菲斯对自己怀抱有极大的善意,因此卡克在商队中最亲近的就是菲斯,也只有菲斯的问题卡克会尽量开口回复。按照自己往常的表现,就算菲斯再怎么责骂,卡克最多的反应也只是充耳不闻、或不做言语。 卡克一贯沉默,但他的沉默是佯装成熟、是保护自己,而不是恶意。他不应该会冷冷地盯着菲斯,然后再说出一段没心没肺的话。 有什么东西影响我了…… 卡克一个人在树林中,默默地坐下。 是什么在影响我? 是斩杀棕熊时,传到自己身体里的那股阴沉? 或者说,是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从未在自己面前出现过的清妙的声音? 独自靠在树上,卡克低声地自言自语道:“是你在影响我吗?” 无人回应。 卡克微微捏紧了拳头,目光变得狠厉起来,他低声说:“我在问你,是你在影响我吗!” 仍旧无人回应。 “好!你不说是吧!”卡克用骨刺划破手指,他用血液在皮肤上绘制起那个用死亡换取力量的符纹,“我看你说不说!” 不出卡克所料,在卡克将符纹画到一半的时候,那个清妙的声音在卡克脑海中响起来了: “不是我。” 听见这个声音,卡克低低地笑了两声,他继续问道:“你到底是谁?” 没有回应。 “不说是吧!”卡克继续移动手指。 “不要再用这种拙劣的把戏了。”那个清妙的声音再度响在卡克脑海中。就在卡克目露哂笑之时,那个清妙的声音继续说道:“你明明发现自己被影响了,却没有摆脱影响,反而还在莽撞地向我逞凶斗狠。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只要你画下这个堕落的符纹,必死无疑。你会找死么?如果你硬要找死的话,我不会阻止你。” 堕落的符纹……卡克的眼睛闪了闪,他紧紧闭上嘴,再三思考之后,他才开口问道:“是什么在影响我?” 令卡克有些意外的,那清妙的声音直接答道:“衰弱。” “‘衰弱’是什么?” “你目前接触不到、也不用去考虑的东西。” 对方语气里的轻蔑令卡克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的邪火,卡克努力地将这股邪火压了下去,思量许久,才低声道:“我总要知道它是什么,才能摆脱它的影响。” “衰弱是世间一切的敌人。”那个清妙的声音答道,“出于铭刻在你身体各处对衰弱的敌意,你本能地厌恶它,因此在衰弱的气息进入你的身体之后,你会受它影响,感到暴躁、焦虑、阴翳。” 卡克继续问:“那我该怎么摆脱它?” “平静心情。”清妙的声音响在卡克脑海里,“不是平静外在,而是平静你的内心。要么,你也可以靠时间让自己平静下来。或者,掌握它依附着的力量,也可以化解它对你的影响。” 卡克目光骤然一亮,立即追问道:“什么力量?” 如果被影响能获得力量,那他宁愿彻彻底底地变成另一个人。 他不需要保存自己,他只要获得力量就行了。 “你对变得强大太过执着了。”卡克隐约能看见那个清妙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摇了摇头,“你明明掌握有足够的极纹,而且都没有完全消化,却不停地想要攫取别的力量。你的方法是错的,所以你才会一直没什么收获……我想和你说话,消耗是很大的,所以不要轻易把我叫出来。好了,我已经维持不住了,就算你真的画完堕落的符纹去死,我也不会出现阻止你了。” “你等等……你等等!”卡克从地上站起来,大声喊道,“到底是什么力量?极纹是什么?我怎么完全消化……你别跑啊!” 卡克在树林中吼完,却毫无回应。他听见有欢声笑语从树林外的队伍间传来,但他想听见的回答却没有出现在脑海中。 明明马上就谈到力量了…… “操!”卡克满脸阴鸷,挥起拳头在树上砸了一下,手掌磕得发麻。 这时,树林外传来队长中气十足的大喊声:“所有人集合!发钱了!” 卡克紧了紧衣服,将暴戾和阴鸷收束在身体里,又让自己的外表变得平静。现在最重要的是摆脱衰弱对自己的影响,据那个声音所说,这需要平静自己的内心。卡克不知道该如何平静内心,但是他觉得强迫自己平静应该是由外而内的,如果连外在都平静不了,就不要提平静内心了。只要自己的外在平静得足够充分,就可以欺骗自己,让内心也平静下来。 因此,卡克变回了往常的样子,冷静且一声不吭地走出树林,来到队伍中。之前与棕熊战斗的地方仍血迹斑斑,血迹上的尸体则都消失了。卡克看见有人在切棕熊的肉,可能是想用棕熊的肉制作一顿晚饭。 晚饭……卡克环顾四周,寻找他下午时捉住的兔子,没找到。或许是在之前的骚乱中逃跑了。 树林外的气氛很欢喜,这欢喜大多是属于自由民的。他们勾肩搭背地推搡玩笑,在天还没完全黑下来之前就点起火堆歌宴取乐,队长发钱的大喊也为他们的高兴添上一把燃料。 与自由民相对的,奴隶们都有些兴致缺缺,甚至有些奴隶身体颤抖、精神恍惚。在刚才的战斗中,奴隶们顶在最前面,直面棕熊的恐怖,脑海中仍回荡着棕熊与奥罗交战时震天动地的气势,令不少奴隶觉得阵阵后怕。 刚刚那一场战斗有十多个奴隶死了,这些人死于实力不济,也死于运气不佳。很多奴隶想着,如果刚刚站在最前面的是自己,那他们现在或许也就成为了一具躺在地下的尸体。 第十三章 士气钱 令卡克觉得有些意外的是,奥罗和菲斯竟坐在一起,两人正说着话。奥罗将胳膊搁在屈起的膝盖上,手里拿着一个茶缸似的大杯子,杯子里面装满了酒。奥罗说话时潇洒地摆动着手臂,杯子里的酒就会洒出来。 与奥罗相比,菲斯就显得有些卑弱,火光的阴影罩住菲斯的表情,令他看起来十分阴沉。 队长从第一辆牛车里拎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布袋,他用手拍击袋子,发出响亮的哗啦啦的钱币碰撞声。他大声喊道:“领钱、领钱!还是说,你们不要领钱了?” 奴隶们目露渴望地看向队长,自由民则欢呼着围了上去,热情地喊道:“怎么会、怎么会呢?队长万岁!队长万岁!” “自由民先领,每人两枚金币!”队长高声喊道,“奴隶每人六枚银币,刚刚上前战斗的多发一倍!” 自由民们再度爆发出一声整齐的欢呼,奴隶们也都殷切地站起来看着队长,只是现在尚处于自由民领钱的时间,奴隶们只能耐心等在后面。 奥罗看见从树林里走出来的卡克,他举杯朝卡克遥遥行了个礼,又想起什么似的扭头问道:“队长,我能分到多少?” “金币八枚。”队长说完,不禁感到意外。奥罗在队伍中向来出力最多,最终的报酬也比寻常人多得多,因此奥罗从不怎么在乎金钱。行商中途发士气钱的时候,奥罗也懒得领,久而久之,奥罗所有的报酬都是在回城邦结算时一道给的。这次奥罗破天荒地发问,倒是令队长有些奇怪。 奥罗举起手中的酒杯,高声说道:“回去以后,我出四枚金币买一桌酒请大家喝。” 队长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乐呵呵说:“那我也陪四枚,大家喝顿畅快的。” “队长万岁!奥罗万岁!”自由民们再度欢呼起来。 菲斯站起来,他看见卡克,表情一沉,满不在乎地瞥了卡克一眼,转身向队长那边领钱的队伍走去。 奥罗向卡克招招手,然后对卡克说:“我刚才和菲斯说找你有事,吃过晚饭以后,我们聊聊。” 卡克平静地看着奥罗,然后问:“聊什么?” 奥罗哈哈大笑,笑得连杯子里的酒都不停晃动。他摆手示意卡克先不要说话,然后拍拍自己身边的地面,让卡克坐下。奥罗将酒杯凑到卡克面前,问:“喝酒吗?队长行商时可不轻易拿酒出来,我手上的这种酒还是队长特地给我带的,只有我能喝。” 卡克看着面前的酒杯,没说话。他想拒绝,但是以他现在被影响的状态,若不把话自己在脑子里好好琢磨几遍,最后出来的可能是极其不知好歹的回答。 “可惜,真可惜啊!”奥罗啧嘴叹息一声,把酒杯收回来,“好了,现在就算是你求我,我也不会让你喝了!”奥罗咕嘟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探出手来在卡克的右手外侧拍了拍,说,“我找你聊的,除了这个,还能有别的吗?” 右手外侧是卡克凝出骨刀,将棕熊斩首的部分。 卡克沉默一阵,在肚子里酝酿着问题。 奥罗看着卡克的沉默,误以为卡克想藏拙,笑着拍了拍卡克,说:“不用这么谨慎——虽然我也不会和别人说。总之,强大的力量代表着更好的未来,对我们来说更是这样,不是吗?” 卡克选好语句,扭头向奥罗问道: “怎么获得力量?” 奥罗一怔,拿着酒杯的他挑了挑眉,然后笑着说:“啊呀,你这可是个贪心的问题。你的力量那么优秀,还不满意吗?” 卡克没说话。 奥罗继续说:“不过,不管怎么样,健硕的体格是一切力量的基础。现在的你最应该做的是多吃些饭、多长些肉,这样才能有更好的体格、力气,然后才能有力量。没有体格,一切白搭——尤其是我们这样经常在外跑动的,必须要多长肉,太精壮根本不抗饿,谁知道食物什么时候会出意外呢?” “别的之后再说吧。”奥罗拍了拍卡克,示意卡克去领钱。此时所有的自由民都从队长那里领到了两个金币,奴隶们已经开始排队了。 卡克从奥罗身边走开,去到队长之前排队。轮到卡克时,队长手上拿着一张名单。他在卡克的名字后面打了个勾,然后对卡克说: “奴隶拿六枚银币,和棕熊战斗过,就翻一倍,你还帮助奥罗杀了棕熊,但你现在还是奴隶,按奴隶的标准来,银币十五枚,怎么样?” 说完,队长见卡克没拒绝,就从袋子里挑出十五枚银白色的圆形钱币放到卡克手上。 卡克没说话,他不知道钱是什么,也不知道十五枚银币是多是少、有什么用。他拿起其中一枚,银币的一面刻着三座靠在一起的有棱有角的方正的屋子,屋顶上有一个旗帜一样的标记,银币的另一面是由十三个圆点组成的圆环,圆环中间又是那个旗帜标记。银币的边缘不平整,坑坑洼洼的,像泥片子。 卡克学着别的奴隶把银币放进衣服的口袋里,走到一边。他忽然微微皱起眉,因为唐德靠近了。卡克在唐德身上能感受到不加掩饰的敌意,因此卡克一直对唐德感到厌恶。 唐德站在一边,打招呼道:“呦,运气好的小子。” 卡克瞥了一眼唐德,懒得与唐德说话。他走到一边,盯着手中的银币。这就是菲斯说的他想要的“钱”? 这东西那么重要吗? 卡克不明白,他自言自语地说:“钱到底是什么?” “钱到底是什么?” 唐德的声音响在卡克耳边。卡克抬起头,看见唐德笑得前仰后合。唐德一手捂在肚子上,另一手扶着身边的奴隶,他大声笑着对周围的人说:“喂!你们听见了吗?这小子、这小子居然会问:‘钱到底是什么?’喂!你家的城市不会落后到连钱都没有吧?” 卡克抬起目光,微微捏紧拳头。 “不知道钱有什么用?”唐德朝卡克招了招手,“来,把钱给我,我来告诉你钱有什么用。” 卡克没有动,目光中出现一抹寒芒,又迅速被收回。 他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攻击唐德。 “没用的奴隶罢了。”唐德辱骂一声,脸上浮起阴霾,他对自己的奴隶说,“给我两枚银币。” 唐德的奴隶抖了一下,没动。 唐德在奴隶头上拍了一巴掌,“我让你给我两枚银币!” 唐德的奴隶这才颤颤巍巍地取出还没捂热的钱。 “不知道钱有什么用?”唐德拿着两枚银币在卡克眼前摆了摆,“我这就告诉你有什么用。” 第十四章 挑拨和起哄 唐德拿着两枚银币,扭过身,喊道:“克多姆——过来!” 队伍里随行的自由民战士都属于健壮的类型,克多姆则不一样,克多姆是个身材高大、臃肿、肥硕的人,比别的战士要肿出好几圈,体表是厚厚的脂肪。身材肥大的克多姆总要额外多吃不少食物,因此他需要花不少钱在饮食上。 唐德把从奴隶那里拿到的两枚银币交给克多姆,然后指了指卡克,对克多姆说:“这奴隶说什么他不知道钱有什么用。现在我给你两枚银币,你把他给我收拾一顿。” 周围有自由民走过来看热闹,问道:“怎么回事?干架吗?你们是要干架吗?” “教训一个不懂规矩的奴隶罢了。”唐德随口说道。 克多姆的目光在卡克身上扫了扫,然后闷着声音开口,说:“两枚不够,得三枚。” 唐德争道:“他只是个还没长大的奴隶!” “我认得,他是菲斯的那个奴隶。”克多姆说话时语速不快,却一点也不显迟钝,“他和很多奴隶起过冲突,但是都没有输,他还擅长捕猎,刚刚还帮助奥罗杀了那只怪熊,不能轻视他。” 周围有自由民与奴隶把几人围在中心,唐德挑衅地看着克多姆,说道:“你说这么多,怎么,你怕了?” “如果怕,我就不会要三枚银币了。”克多姆继续闷声说道,“三枚银币,我才同意帮你。” “啧。”唐德阴鸷地瞥一眼卡克,又踢了一脚自己的奴隶,骂道,“你没长耳朵吗?多拿一枚银币出来!” 唐德的奴隶抖了抖,已经被抢走两枚银币的他没有拒绝,又拿出一枚银币交给克多姆。 “请吧。”唐德朝克多姆一招手,示意他可以动手了。 “等等!” 一个自由民战士走上前来,让克多姆不要动手。自由民战士看了眼不动如山的克多姆,又看了看独自平静站在另一边的卡克,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现在,有两名勇士将展开对决!一方,是臃肿的胖子,缺钱的克多姆!另一方,是来到队伍里以后争斗从未输过、下午协助奥罗杀死棕熊的浴血的战士,菲斯的——凶狠的奴隶! “是克多姆会赢,还是菲斯的奴隶会赢?现在开始准备下注!相信克多姆的,把赌注放进我左手的小碗里!选择凶狠奴隶的,把赌注放进我右手的大碗里!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战士起哄似的吆喝把周围人的注意全部引了过来,有几个自由民拦住菲斯,嚷嚷着让菲斯不要担心,说克多姆一定不会伤害到菲斯那“宝贝的奴隶”,期待中心的争斗继续进行。 奥罗也走了过来,围观的自由民们不自觉地给他让路,令他站在围观的第一层。奥罗没有下注,也没有阻止两人争斗,他双手环胸,饶有兴致地打量站在人群中间的卡克和克多姆。 “还有没有下注、还有没有下注的?”起哄的战士看着两手的赌金,暗骂了一声娘。大家都是聪明人,都几个银币几个银币地押克多姆赢,只有不多的几个笨蛋下铜币押卡克赢,这样一来,根本赚不着什么! 舒文思考片刻,然后投出一个银币,说:“我押卡克,一个银币。” 起哄的战士精神一振,大声喊道:“有人慧眼识珠,押凶猛的奴隶了!还有没有人要押?还有没有?” “我押两个银币。”法尔尼斯也投了钱,他对卡克喊道,“你要是让我赔了钱,退休以后可要乖乖跟我去捕虾!” 周围的人哄笑起来,嘲笑道:“原来是卖身钱啊!” 站在中心的卡克静静地看着高大臃肿的克多姆,又微微瞥了眼远处的唐德。卡克对克多姆说:“你和我无冤无仇,为什么必须要在别人的挑拨下争斗?” “我也只是拿钱办事。”克多姆闷声对卡克说,“唐德给了我三枚银币,如果你替他把钱给我的话,我就不会对付你了——平时是这样的,现在有这么多人等着我们打起来,肯定不行了。” 毫无意义的争斗……卡克在心中暗骂一句,有股无名火在他心中蹭蹭往上涨着。卡克看向唐德,突然问道:“我能杀了你吗?” 所有的争斗,就应为了杀人而开始,不是为了决出生死的争斗毫无意义。 克多姆愣了愣,然后摇摇头,说:“你没有那样的力量杀掉我。” 卡克微微低下头,藏住变得锐利的目光,“那可说不准。” “我不会杀你。”克多姆说,“你会捕猎,能提供食物。能提供食物的人都是好人,你是好人,好人是不应该受苦的,我不会杀掉你……你不要抵抗,我会一下子把你打倒,你不会感到痛苦,就可以结束了。” 把我打倒…… 克多姆的善意卡克感受到了,但是卡克心里的无名火越烧越旺。 卡克抬起眼睛看着克多姆,问道:“你那么厉害,能保证把我打倒?在你眼里,我那么弱小?” 卡克死死地捏紧拳头,因为弱小,他一次又一次地失去亲朋好友、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东西。现在,有个人用一种不假思索的态度指着他的鼻子,说他很弱小! 卡克怨恨地、恶狠狠地、怒气冲冲地看着克多姆,大声说道:“如果,你发自内心地觉得我这么弱小,你最好杀了我!” 克多姆欲言又止,他想说卡克太过偏执,又因卡克身上那刺猬一样的、怒气冲冲的气势不知道该怎么与卡克说明—— “我押金币,两枚。” 菲斯把他刚拿到的金币放进碗里,他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卡克和克多姆,两人体型的差距太过明显,以至于卡克如果想要打中克多姆的鼻子,都必须尽力往斜上方打。 尽管如此,菲斯还是说: “卡克会赢。” 人群里爆发出雷鸣一般的呐喊、欢呼和嘲笑,所有人都在催促两人快点开打。 克多姆示意卡克战斗已经开始,然后他缓缓抬起手,臃肿的臂膀对着卡克直接呼了过去! 第十五章 关于骨头的技巧 克多姆扬起手,打招呼似的将巴掌拍下。这一巴掌看着声势凌厉,实则毫无杀意,下午才避开过棕熊攻击的卡克自然不会被这软趴趴的巴掌为难住,他滑步向左避开克多姆的拍打,接着攥紧右拳,胳膊发力,瞄准克多姆的肚子,立即进行反击。 克多姆体表不是紧实的肌肉,而是软趴趴的肥肉,肥胖的人被打中后感受到的疼痛会比普通人更多,如果这一拳打中,卡克有信心让克多姆疼得弯下腰来,然后进一步对克多姆的脖颈、下巴攻击。 就在卡克即将打中克多姆的时候,围观的人看见克多姆两只肥大的手突然扒住了卡克的胳膊。克多姆的蛮力没有将卡克制服,两人一触即松,卡克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预料之中的角力、制服、惨叫和受伤没有出现,围观的自由民不禁发出了嘘声。有的人嘲笑着克多姆的拿手好戏这次怎么没有派上用场,有的人则喊着让卡克不要后退,恨不得两人从最初就一直激烈地缠斗在一起,直至分出胜负。 就像下午奥罗击杀棕熊那样。 卡克惊疑地看了看克多姆宽大的手掌,又抬起右臂看向自己的手肘、手腕以及肩膀。他微微皱起眉,再度看向面前的克多姆。卡克不清楚刚刚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克多姆的攻击是卡克以前从未遇到过的,给他的感觉很奇怪。 嘭、嘭!克多姆拍了拍手掌,他的眼里也出现几分疑惑,因此他对卡克多了几分兴趣。克多姆将两手敞开,露出可以攻击的胸腹,宽松的衣服随着他身体的摆动而飘动,他对卡克说:“再来。” 卡克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愤怒,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肩膀和右拳高高扬起,已瞄准了克多姆圆鼓鼓的肚子。 克多姆一改之前毫无防备的样子,他后退半步,身子微微侧开,因为体型庞大而略显迟钝的双眼一下子变得炯炯有神。克多姆盯住了卡克攻击的轨迹,两手一前一后地准备好,只要卡克出拳,他就能擒住卡克的胳膊。 这次他将施加更大的力度,确保不再失手。 卡克的身形忽然一滞,他整个人往下一坠,朝左一跨,趁着克多姆侧身的机会绕到克多姆后方,对准了克多姆的后腰,顶起指节,狠狠打了一拳。 一声闷哼,克多姆承下了卡克这狠狠一拳,但是克多姆没有如卡克预料的那样弯下身子。克多姆发出低沉的喘息,他骤然回过身,擒住卡克的胳膊,接着朝卡克侧方跨出一步。 又是这样!卡克被克多姆擒住右臂,心下一紧,他感受到克多姆正在外掰自己的胳膊。如同上一次被擒住手时一样,卡克在一瞬间看到了自己手上的骨头,仿佛是刻在本能里的知识觉醒了,卡克意识到如果他逆着克多姆的力道挣扎,自己的胳膊会轻而易举地被掰断;而如果他顺着克多姆的力量屈服,则会落入克多姆的陷阱,被扭作一团、反手压制。 好在卡克的本能里不止有这些。他像上一次一样在手肘、肘腕、以及肩膀关节处唤出生长的感觉,用强化过的骨头强行固定住胳膊,抵抗克多姆的攻击。卡克正想抽手,不料这次克多姆按在他胳膊上的力道比上一次要大得多,没有像上次那样轻易抽离。卡克奋力扭过身子,让左手指节上的骨骼变得坚硬、甚至微微外凸,他瞄准克多姆抓在自己右臂上的手指,狠狠砸了下去! 卡克一连砸了两下,就在他即将砸第三下的时候,克多姆倒吸一口冷气,把卡克甩了出去。 克多姆捂住被砸得泛红的手指,手指因疼痛微微颤抖着,他看着卡克,说:“你这家伙的骨头是真硬啊……” 骨头硬到甚至把关节上的弱点都给弥补了。 “克多姆,你是不是没用力?”围观的自由民发出了更不满意的嘘声。明明克多姆已经能制服卡克了,竟然还让卡克反击,然后放跑了卡克。有人喊道:“你们倒是继续打起来啊!” 卡克没有说话,微微喘着气。这种攻击骨头的技巧卡克从未遇到过,若非卡克能让骨头在体内生长,第一次接触时他就完蛋了。 要佯攻、然后才能打,而且打完以后马上就得离开,不能被纠缠上……卡克感到纠结,行动间不自觉变得谨慎。 克多姆一反等待卡克攻击的常态,他主动上前,凌厉且迅猛地向卡克伸出手。卡克连忙闪躲,他能感到有呼啸的劲风被克多姆的手掌带起,蹭着自己的头皮刮过。 这个身材臃肿的胖子能这么迅速地行动吗!卡克心中骇然,他连连闪躲,勉力在克多姆的攻击下支撑。卡克不敢给克多姆触碰到自己的机会,那种攻击骨头的技巧在防守反击时都那么难缠,若是在克多姆主动攻击时被他使出来,那还了得! 克多姆猛烈的攻击与卡克敏捷的躲闪虽然没有拳拳到肉的酣畅,但是这赏心悦目的攻击与闪躲却也令围观的自由民们连连叫好。卡克紧紧盯着克多姆的双手,他害怕克多姆再次使出那种诡异的技巧。渐渐的,在不停闪躲之中,克多姆的双手在卡克眼里逐渐变得不一样了,卡克适应了克多姆不停的进攻,甚至能透过克多姆的血肉看见克多姆两手间的骨头。 弱点在这里! 卡克瞅准机会,忽然矮身一跨,接着顶起指节,上起一拳,砸在克多姆的肘侧。这一戳没有命中卡克瞄准的地方,但是仍旧将克多姆顶得手臂一颤。卡克感受到克多姆凌厉的攻势因为自己这一击出现滞缓,他再度前跨一步,鼓足左臂肌肉,第二拳砸在克多姆腋下,听见克多姆发出了痛苦的喘息。 果然有效!卡克心中一喜,正要回身闪避,不料克多姆忽然胳膊一夹,拦住了卡克的去路。 反击要来了! 卡克不知道克多姆这次会擒住自己的什么部位,只能想着如法炮制来提前准备。不料克多姆一把揪住了卡克胸前的衣服,接着抡圆了胳膊,将卡克扯到半空,然后对着地面狠狠砸下! 第十六章 疯狂的凶狠 砰的一声闷响,卡克狠狠摔在地上,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蜷缩着颤抖起来。 与闷响一同爆发的是围观的自由民们激动的欢呼声,他们对克多姆这一膀子摔打极其满意,唯独一点可惜的是被砸到地上的卡克没有咳出血来——争斗间没有血的滋润,显得缺了些东西。不过,卡克装在口袋里的银币洒落一地,这悦耳的钱币声倒是增添了一点乐趣。 克多姆松开卡克,弯下腰来捡拾地上的银币。他瞥见卡克颤抖着从地上站起来,便把拾起来的钱币放在手掌中伸到卡克面前。克多姆闷哼了一下,他伸出的手臂歪了歪,然后对卡克说:“钱是很重要的东西,你应该收好它。” 卡克喘着粗气,双目逐渐变红。被狠狠砸在地上的疼痛令卡克想起了他被布鲁德打倒在地、被关押在石牢的经历,令他深深厌恶起自己的弱小! 疼痛是因为弱小带来的,疼痛上铭刻的是自己的弱小! 比起弱小,他宁愿选择死亡! “继续打。”卡克说。 “打!”围观的人群哄闹起来,他们没想到卡克会继续爬起来挨揍,更没想到卡克会爬起来之后喊着要挨揍,顿时兴奋极了。 克多姆默默看着卡克,然后问道:“你不是不想和我争斗吗?” “继续打!”卡克恶狠狠地说道。 “打!打!打!”围观的人们更加热烈地起哄。 “十一枚银币。”克多姆把卡克的钱收进口袋里,“之后我会还给你。” 卡克一句话也没说,直直冲了上来。克多姆料定卡克第一下会是佯攻,他没有被卡克调动,只微微戒备,准备随时应对卡克佯攻之下的突袭。 左边?还是右边?克多姆的目光锁住卡克的躯干,正防备着卡克变向,忽然觉得左手手腕一疼—— 不是佯攻!克多姆反应过来,正要上前一步抓住卡克,卡克却早已后退闪开。他瞄准克多姆伸出的手掌,硬化过的指节隆起,再一拳狠狠砸下。 克多姆连忙闪避,他的手腕逃过一劫,手指却被击中,像是被一柄铁锤狠狠捶了一下一样。 得寸进尺!克多姆的眼里闪过愤怒,他伸出右手想要抓住刚砸下一拳的卡克,但是克多姆右边的手肘及腋窝都发出阵痛,让他动作一顿。 这一顿的滞缓给了卡克机会,卡克抬手捶在克多姆手腕内侧,把克多姆的右手捶开,接着又矮着身子来到克多姆身侧,凌厉的右拳朝克多姆的腰间猛地弹出。 没打实……卡克在心中想着,他正想继续寻找克多姆的弱点,耳边忽然有狂风吹来。卡克连忙朝旁边一扑,躲过克多姆横扫的手臂,接着他前滚一圈迅速站起,戒备地看着面前肥硕的敌人。 克多姆的左手微微抽搐,他的手指被卡克捶得肿起,一整片指甲下都是乌黑的伤痕。疼痛令克多姆一阵一阵出着冷汗,他没好气地问道:“你是吃什么长大的?骨头怎么会这么硬?” 卡克没说话,他抬起双手,做出进攻的架势。刚刚那一拳他分明打中了,拳头上传来的阻力却更多地来自克多姆的衣服,而不是身体——克多姆比卡克想象的要瘦。 三个银币要少了……克多姆看见卡克认真的样子,微微地犯难。克多姆伸展了一下手臂,他两手的拳指关节、右手的手肘及腋下、左臂的手指及手腕全在隐隐作痛。他忍住双臂上传来的疼痛,决定要速战速决,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打一会儿,他这双手短时间内可能都抬不起来了。 拿准主意,克多姆立即主动出击,决定要以伤换伤,他挥出右手,攥着不算紧的拳头捶向卡克,意料之中地被卡克蹲身躲避。 在右手手腕传来剧痛的同时,克多姆的左手已然拍出,狠狠地抓住了卡克胸前的衣服,并不算牢固地掐捏住一块肉。 抓住你了! 克多姆怒目圆睁,悍然怒吼一声,他的左臂立即发力,忍着左手肿起手指的疼痛和几点莫名其妙的刺痛死死攥紧左拳,准备再度将卡克扯到半空中,并且砸在地上—— 刺啦一声,克多姆听见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与此同时,他左臂上传来的阻力瞬间减小。 奥罗的目光骤然一顿,围观的自由民也发出惊呼—— 克多姆高高举起的左手里只攥着一块血衣碎片! 卡克胸前的那块衣服被克多姆扯烂了! 糟糕!克多姆心中大骇,还没来得及调整身姿,便觉得后膝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两拳! 克多姆膝盖一软,啪的一声跪在地上。 站在克多姆身后的卡克双目间露出锋芒,卡克提胯扭腰,腿骨硬如铁棒,一记凌厉的鞭腿直朝克多姆耳侧踢去! 糟糕!奥罗心觉不妙,这一腿是要死人的! 好在克多姆也听见了身后的动静,他连忙抬手挡在耳侧,将那鞭腿阻了一阻,但还是被连手带头一起踢中,摇摇晃晃地向下倒去。卡克没有就此罢手,他上前一步,左手扯住克多姆的后领,右手骨骼硬化,对着克多姆的脑后就砸了下去! 一拳!两拳! 弱小! 因为弱小! 卡克砸红了眼,心里嘶吼着对弱小的痛恨,他第三次高高扬起拳头,右手的拳骨与指骨在愤怒之中高高隆起—— 所有的争斗,就应该为了杀人而开始! 弱小的人都该去死! “卡克!!!” 奥罗怒吼一声,死死拉住卡克的右手。 卡克顿时感到无穷无尽的疲惫和虚弱自右手中传来。耳际响起奥罗的呼唤,卡克红着双眼、喘着粗气,右手隆起的骨头慢慢消退,手臂上的力气也一点点退下来。 “够了。”奥罗松开卡克的手,“你已经赢了。” 商队里的争斗是决不能闹出人命的。 更别说卡克的身份是奴隶,而克多姆是个没多少人讨厌的战士。 卡克不能杀克多姆,他那一拳绝对不能打下去。 被奥罗制止以后,卡克疲惫地垂下双手,他环顾四周,发现围观的自由民们脸色都不好看。 非常严肃,而且愤怒,带着十足的敌意。 就连舒文、就连法尔尼斯,他们也很严肃。 只有两个人不是这样。 一个是唐德,他一脸戏谑,那个表情仿佛是在说卡克将来死定了。 另一个是菲斯,菲斯的表情中没有压了重金取胜的喜悦,反而是一脸惶恐,还有些难以置信。 为什么…… 卡克心中不解,尽管他现在十分虚弱,无名的怒火仍旧在卡克心中嘟嘟往上冒。 是他不该赢吗? 是他不配赢吗? 因为他是奴隶,所以他活该弱小? 所以他活该去死? 是吗! 卡克上前一步,想要怒吼。 就在这时,跪倒在地的克多姆忽然回过神来,他扑向卡克,并一拳砸在卡克的下巴上。 “克多姆!你疯了!” 奥罗拦住想继续攻击的克多姆,骂道:“结束了!你们之间的争斗已经结束了!” 卡克倒在地上,已经失去了意识。 第十七章 缓和 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有苍凉的寒风从前方刮来。 卡克本能地逆着风行走,想到达风吹来的地方。 他越走越远,风越刮越大。他看见有微弱的光芒闪耀在前方、听见有细微的歌声在寒风中幽幽咽咽。 一片死寂之中,卡克感受到了疼痛。他睁开眼,看见黑夜的天空,漆黑的厚布上有一块污紫的阴影,火光摇摆在远处,自由民们在那里高谈阔论。 他醒了。 卡克从地上坐起来,后背和整个躯干都隐隐作痛。他看见坐在自己身边的菲斯,两人处在商队边缘,别的自由民都围绕在远处的火堆旁欢歌笑语,只有卡克和菲斯被疏离在远处树林的黑暗里。 “你醒了?”菲斯看见卡克的目光,多是平静和冷漠,而不是愤怒与冲动。看见卡克终于恢复了一贯的平静,菲斯不禁松了口气,然后指了指放在一边的碗,说:“你的鱼汤。” 卡克没有伸手去拿那碗冷掉的鱼汤,他默默看着远处热闹的商队,冷漠的目光中没有丝毫向往。 晕倒之前的所有记忆涌向脑海,卡克看向菲斯,问:“我赢了,还是输了?” 他记得一贯在乎金钱的菲斯在自己身上押了两枚金币。 “没输也没赢。”菲斯耸耸肩,“终止了。” 没输也没赢? 那算什么? 卡克在心中嗤笑,平静地端起地上的鱼汤,正要灌进嘴里,就听见菲斯继续解释说:“虽然奥罗说是你赢了,但是奥罗插手阻止之后,你也被克多姆打晕了。而且,在克多姆把你摔在地上的时候,如果他不是帮你捡银币,而是——” 菲斯说不下去了,因为卡克放下了鱼汤,正用平静的眸子盯着他。 想到卡克自下午起那诡异的状态,菲斯决定把谁强谁弱、谁输谁赢的话题糊弄过去,便说:“反正因为奥罗插手终止,也就没有输赢了。奥罗想要自己掏钱赔给每个人赌注,但是嘛,队伍里的哪个人没有承过奥罗的保护?不是奥罗,好多人早就死了,所以也没人收他的钱。” 菲斯说完,看见卡克仍冷冰冰地盯着自己,心里不禁发虚。 “以后,押我赢。” 卡克认真地说:“以后,每一次,我都会干脆利落地赢下来,不会再出任何差错,你只要押我赢就行了。” 菲斯意外地看着卡克,看了一会儿他又笑了,菲斯朝卡克摆摆手,说:“不用啦,我不会再赌了。我已经认清楚了,我没有这个天赋,再怎么押注也只是赔钱罢了。我是要存钱的,不可能再赌了。” (ps:珍爱生命,远离赌博。小赌未必怡情,大赌家破人亡。) 卡克低下头,没说话。卡克觉得菲斯是不相信他的实力,所以才推辞。卡克也没法继续坚持,就他和克多姆搏斗时的表现,确实没什么说服力。 这时,卡克突然发现他不会再因一件小事而愤怒暴躁了。他心中微微一动,这是因为和克多姆打过一架,所以他发泄完毕,将衰弱的影响化解了? 菲斯看着没说话但非常平静的卡克,沉吟了一下,又说:“还有,之前你有些地方做得不太对……” 卡克早有认错的想法,他接着这个机会直接说道:“我在树林里不该对你说那么没良心的话。” 菲斯一愣,然后又对卡克摆摆手,“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件事。这事儿没什么,都是男人,才不在乎这些小事。”菲斯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把笑容一收,严肃地说,“我要说的是你和克多姆打架的事。不管怎么说,在队伍里面的争斗都是不能闹出人命的,你下手那么重,最后那下子几乎是奔着打死对方的目的去的,太不应该了。” 我提醒过他的……卡克心中不忿,但是他没有发作,他依然像之前那样安静,表情间也没有不耐烦。 这小子肯定没把我的话听进去!菲斯气得牙痒痒,又觉得平静的卡克总好过愤怒、凶狠的卡克,便强自平复心情,接着对卡克说:“总之,我得告诉你,克多姆是个和善的人,他对你肯定没有那么严重的敌意。我觉得你至少应该向他道个歉——” “没必要道歉吧?” 不知何时,克多姆已经走到两人身边。他头上缠着绷带,一双手臂上也满是伤痕。见到克多姆走来,菲斯连忙打招呼。克多姆则满不在乎地招招手,将一个小布袋丢给卡克,说:“喏,你掉的银币。” 卡克看了眼布袋,又一言不发地看着克多姆。 “打架嘛,下手狠点也就狠点了。”克多姆乐呵呵地坐下,又向卡克问道,“当时我就问过你了,但是你没回答。你小子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骨头这么硬?” 菲斯在一边为卡克辩解,说他一贯这么不爱说话,让克多姆不要介意。克多姆不在乎地摆摆手,像一座小山似的看着卡克。卡克能从克多姆身上感受到善意,这平静的善意非常温和,像乌恩一样。 卡克不解地看着克多姆,问:“为什么要和我打架呢?” 克多姆看着卡克,他笑了笑,然后说:“因为唐德给钱啊。我得吃饭,就需要钱。” 钱到底是什么东西?卡克仍旧不明白,便继续问:“钱比命都重要吗?” 菲斯闻言表情一滞,微微皱起眉来。克多姆则哈哈笑了两声,说道:“拿钱的时候,我也没想到你会下手这么狠啊。” 说着,克多姆展示了一下自己伤痕累累的双臂,除了乌黑的淤青,一些关节处也高高肿了起来。 “他、他不是有意的。”菲斯再次替卡克辩解,“他下午的时候可能得了癔症,才突然变得这么暴躁。在和你打架之前,我甚至还因为他的暴躁把他骂了一顿。他平时——” 克多姆朝菲斯摆了摆手,然后看向卡克,问道:“卡克,你骨头这么硬,有没有兴趣学擒拿?” “擒拿?” “攻击关节和弱点的技巧。”克多姆捋起袖子,指了指自己手臂上的伤痕,“我发现,你好像很喜欢攻击骨头间的关节。擒拿正好是一门这样的技巧,你有兴趣学一学吗?”克多姆再看向菲斯,对菲斯解释说,“不是我教他,我没有想和你抢人,我的擒拿学得不过关。你知道的,营地里那个老头一直想找个徒弟,我觉得卡克很不错。” 卡克没说话,他不介意多学一点技巧,但是力量是用来杀人的,他觉得克多姆展现的擒拿是难以杀人的小技,所以卡克不愿意为了这个技巧浪费太多的时间。 “慢慢考虑吧,不急着现在决定。”克多姆拍了拍卡克的肩膀,逐渐离开。 第十八章 隐瞒的心态 黑夜如幕,林空暗沉,商队点起几围火堆,围坐在火堆前的战士们用各种笑话与粗犷的歌声挥霍着夜里的时间与火光,他们坐在一起,有时比较着居民区和上城区里酒馆酒水的区别,有时天南海北地聊着放牧和耕种的技巧,有时高谈阔论着白兔楼里哪个姑娘的胸脯更挺翘、雪臀更圆润。 最受欢迎的是最后一类话题。 奥罗看见克多姆从菲斯和卡克那里走回来,知道几人已经聊完,便打算过去与卡克谈一谈。他刚站起来,忽然发觉有目光从另一个方向投来,聚在自己身上。 是队长。 队长坐在远离火堆的位置,他看着奥罗,并朝奥罗招了招手。 ………… 克多姆离开之后,卡克喝掉了那碗冷掉的鱼汤。煮汤的人估计不会处理鱼,这鱼汤又冷又腥,碗里还有内脏,带着血丝。 不过卡克不介意,小时候独自抓鱼的那段时间,他连内脏带鱼肉地吃下去过好几条,便熟悉了那股腥臭味。 菲斯向卡克问道:“没吃饱吧?” “没关系。”卡克说,“我一会儿去一趟河边。” 卡克需要河水帮他补充体力、疗愈身体。这一天先后和棕熊、克多姆搏斗过,卡克急需河水帮助他恢复状态。 “行,一起吧。”菲斯说。 “我一个人去就行。”卡克看看菲斯,又看看远处搭起火堆的自由民们,“你就先回去吧。” 显然,卡克和菲斯应该被商队的其他人排挤了,排挤的原因是卡克的凶狠。 明明只是个奴隶罢了。 卡克不在乎被排挤,自己要走的是一条复仇之路,路途艰险注定不能与成群的牛羊为伍,只要能获得力量,卡克无所谓别人的目光。但是菲斯不行,菲斯对这个商队有浓厚的归属感,他生活在这里,需要融入商队。 菲斯看着卡克平静无波的目光,他张了张嘴,觉得自己不能再次弃卡克而去。下午卡克被唐德挑刺、被推着与克多姆打架时,自己没有出声拒绝,所以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他已经抛弃过卡克一次,不能再抛弃第二次了。 菲斯便对卡克说:“你是家长还是我是家长?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就在这儿,待会儿一起去河边!” 卡克没说话,他见菲斯这么固执,也不再劝说,闭着嘴思索起自己的心事。卡克不觉得对克多姆痛下杀手有什么错,打斗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是为了分出生死的打斗毫无意义。 因此,即使感受到克多姆的善意,卡克也对克多姆毫无愧疚,菲斯的说教更是被卡克抛之脑后,至于商队其他人的排挤,在卡克看来是一种合理的态度:任谁都不可能对一个差点杀掉自己同伴的陌生人有好脸色,只是卡克也懒得去扭转别人的主意。他不会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只要走自己的路,不管这条路上有多少人同行,只要走下去能获得力量,他就会坚定地往下走。 只有足够的力量才能让他完成复仇。 而且,事情并没有完全结束,因为源头还在那里。如果不是唐德蓄意,卡克也不会和克多姆打起来。 唐德…… 卡克的眼中闪动着晦暗的光芒,在幽暗的黑夜里毫不起眼。这时,有厚重的脚步声传来,卡克和菲斯转过头,看见走来的奥罗。 奥罗朝菲斯招了招手,问道:“你押了两枚金币,真不要赔偿?” “不用、不用,当然不用。”菲斯连连摆手,“胜负难说呢,这小子又那么暴躁……” 菲斯说不下去了,他不想在卡克面前说强弱、力量之类的话题。 奥罗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拉扯,他看了看卡克,然后对菲斯说:“下午我和你说过的,有事找他聊。” 菲斯一怔,奥罗毕竟是也算是商队中的领头人物,卡克下手那么狠毒,难说奥罗是什么态度。想到这里,菲斯连忙替卡克向奥罗解释说:“奥罗,你……他下午时有些不对劲,和平时不一样的,我还骂过他一次。你别——” 奥罗伸手制止菲斯,他想了一下,然后对菲斯说:“放心,我只是有些事要和他说。” 菲斯迟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奥罗对卡克还是比较照顾的。 卡克开口问:“和我单独说吗?” 他摸了摸自己手臂右侧,那是凝出骨刃的地方。 奥罗把卡克的暗示看在眼里,说:“是的。” “好。”卡克主动答应,然后又看向菲斯,对菲斯说,“你先回去吧,晚上也不用来找我。” 菲斯知道卡克想让自己回到自由民的队伍那里,他觉得有些滑稽,伸手指了指卡克,又迫于奥罗在场,只能忍气吞声地说:“好。” 你小子可以! 指完,菲斯看了看两人,转身离去。 菲斯离去之后,奥罗与卡克去到河边。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后,卡克脱下衣服——卡克穿的是菲斯新拿的奴隶布衣——他走进河里,奥罗诧异地看见卡克背上的伤痕在一点点变小,变成完好的皮肤。 奥罗问道:“这也是你的能力?” “是的。”卡克没有隐瞒,河水在源源不断地将力量传输给他,他伸出右手,一根尖锐的骨刺在他的拳头上越长越长、越长越大,甚至变成了一根半人长的尖锐骨矛,末端包裹住了卡克的整个拳头和半截小臂。 并没有到达极限……卡克挥了挥手臂,那尖锐的骨矛在空中呼呼作响,他朝前方刺了两下,也很顺手。卡克最后解除了骨矛,半人长的骨矛逆转着一点点缩回手里,最后消失不见。 看着卡克展示完力量,奥罗说:“看来你并没有那么想杀掉克多姆,是吗?” 不然的话,卡克完全可以在拳上凝出骨刺,没有防备的克多姆会直接被卡克刺死。 卡克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像在被衰弱影响时那样先在肚子里想了想。和菲斯聊过以后,卡克至少知道商队里是不允许在打架时闹出人命的,想到这里,卡克说:“除了攻击那里,我想不出能迅速打败他的方法。” “下巴呢?”奥罗问道,“下巴也能打晕,而且不致命。” 卡克立即回答道:“那会让我处在克多姆的正面,风险很大。” “不要杀商队里的人。”奥罗看着河里的卡克,说,“不然,我们很难相信你对商队拥有归属感。” 第十九章 交换线索 秋初的晚风还未染上肃杀与萧瑟,它带着夏夜仅存的一点清凉拂过河流,在河面上吹起摇荡的水波。站在河流里的卡克没有抗拒奥罗的指点,他对奥罗说:“我会注意的。” 尽管,卡克想要杀掉唐德,也不知道归属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但这些都不重要。 他还有问题要问奥罗,需要糊弄过奥罗。 搪塞完,卡克立即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力量该怎么增强?” “体力。”奥罗很爽快地回答,“每一次使用力量,都需要消耗相当的体力。你必须要保持充足的体力,才能支撑力量。”说着,奥罗举起右手,衰败虚弱的气息从他的掌心涌现,奥罗一握拳,那气息便消失了,他继续说,“不管是什么力量,统统独木难支,所以你自己身体里的实力也很重要。” 奥罗的答案和卡克之前的分析大致相符,但是卡克和克多姆搏斗的经历令卡克觉得答案肯定远不止于此。在克多姆想要扭制关节时,卡克得到他以前从未了解过的关于骨头的知识;后来卡克攻击时,他也能看见克多姆双臂上的骨头。 这些都是在体力之外的与骨头有关的能力。极纹……那个清妙的声音曾提到过极纹,极纹应该就是他获得的力量,关于水的极纹、关于骨头的极纹,想发挥极纹的力量,除了体力之外,肯定还有别办法。 卡克向奥罗问道:“只有体力吗?” “是的。”奥罗点点头,他又语重心长地向卡克劝说道,“就算还有别的方法,在你不清楚的情况下,尝试也只是无用功。你不如增强自己的体力,至少,它是有作用的。” 卡克点点头,他认同奥罗的话,但他看出来奥罗知道的也不多。奥罗的实力无疑非常强大,但这样的强大还在正常人的范畴里,既不诡异也不恐怖,应该不如自己脑中那个清妙的声音。 那个声音所说的极纹,奥罗大概是不知道的……卡克掬起水洗了洗脸上的血渍,问:“你是怎么获得力量的?” 奥罗的嘴张了张,他看向深邃的夜空,回忆着说:“那次我被困在一座森林里,迷路了,三天都没找到食物,最后饿晕了过去。当我醒来的时候,有一只鹿出现在我眼前,我把它杀了,喝着它的血液,然后……出现了那种感觉。” 卡克听得有些疑惑,奥罗获得力量的过程与他好像完全不一样,卡克问道:“什么感觉?” 奥罗说:“那个时常会出现的、只有我们能察觉的感觉。今天刚有,在你和菲斯他们捕鱼回来时的那个,我把它称作扫掠。” 是那个呛水的感觉……卡克疑惑地问道:“扫掠?” “对,扫掠。”奥罗点点头,“在我第一次感觉到扫掠的时候,它就像风一样扫掠而过,但是它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什么都没有发现它——除了我。在第一次感觉到扫掠的时候,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难以描述的东西……” “一个血丝巢穴?”卡克问道。 “血丝巢穴?”奥罗想了想,然后摇摇头,“不,我看到的更像是一团杂乱的毛线球,有一根根毛线伸出来,飘在外面。有一根毛线缠在我手上,等我眼前恢复正常的时候,我就有了虚弱的力量——我可以用它攻击敌人,效果你知道的。” 卡克不知道毛线球是什么,但是奥罗所说的“一根根毛线伸出来,飘在外面”与卡克见到血丝巢穴的样子大致吻合。卡克觉得两个人看到的应该是同一个东西,只是自己是在做梦时见到的,他有足够的时间去观察,因此看得比奥罗要更清晰一些。 想着,卡克问道:“扫掠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奥罗回答,“实实在在的扫掠的感觉我只感受过一次,之后我感受到的更多是虚弱。在扫掠时,虚弱会出现在我身体里的各个角落,尽管那只有一瞬,也足够令人感到厌烦了。” 卡克认同,说:“扫掠时会在身体里唤起力量。” “你感受到的是什么?”奥罗好奇地问,“被刺穿的疼痛?” 卡克摇摇头,然后说:“抽出骨刺的时候会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就像生长一样,我在扫掠时感受到的就是那种生长的感觉,每一根骨头都在生长。” “生长的感觉……”奥罗好奇问道,“能让你变得更强壮吗?” “不行。”卡克摇摇头,“不然,就好办了——我只要吃东西补充体力就行了。” “这倒也是。”奥罗笑了笑,又问,“你又是怎么得到这种力量的?” 卡克没有隐瞒,将他在梦中见到那个血丝巢穴的经历告诉了奥罗。卡克还告诉奥罗,在获得骨头的力量之前,自己就已经拥有亲近水流的力量了。 听到这里,奥罗微微瞪大了眼,问道:“两种……不是一种力量?” “不是一种。”卡克微微摇头,他藏起了变得有神且期待的目光,向奥罗问道:“你拥有其他的力量吗?或者其他增强力量的方法?” 卡克记得很清楚,奥罗与棕熊搏斗时手上有紫色的纹路,与德尔身上的那些很像。 听见卡克的问题,奥罗拱拱鼻子,深吸了一口气。他握住双手,表情不再随意温和,锐利且审视的目光盯得卡克背后发毛。 片刻之后,奥罗回答说:“有。” 奥罗简单地回答完,没有继续说下去。卡克觉得周围的气氛变了,仿佛他面对的不是奥罗,而是更加成熟、更加沉默的奎恩,卡克不自觉地回忆起了他面对奎恩时心中的敬畏。因此,尽管奥罗的回答很简单,卡克也没有继续追问。 奥罗见到卡克在通向深渊的木门之前止了步,心底有些满意,便继续说道:“有,但是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卡克微微捏紧拳头,他尽全力压制住心底对力量的渴望,他让自己多一份忍耐,暂时将那个与德尔相似的紫色纹路藏在心里。卡克回答说:“我知道了。” 卡克同样有所保留,没有把自己所有的情报说出来。 奥罗从水边站起来,说:“到了合适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我们回去吧。” 卡克没说话,他向岸上走去。 这时,奥罗忽然说:“对商队和营地多一些归属感,卡克。” 第二十章 赛格湖 金风送爽,秋色宜人,秋风干燥清爽,天空高远明净,明朗的天空与地上的湖面相互映照,共同连成一片澄澈。 商队早已穿过了草原后那片薄薄的树林,在山丘间的小道上行走了十余日。途中有遇到过一次山匪,但是商队战士众多,还拿着武器,在双方对峙中山匪没有敢发起进攻。 离开树林后,商队行走的路线远离河水,接连有八九天没有下到河里游玩洗澡了……队长骑马矗立山头,水蓝色的眼睛里望着碧绿清澈的赛格湖。他调转马头回到商队间,中气十足地喊道:“赛格湖到了!去山头上驻扎休息!一班放松、二班警戒、三班收拾!” “赛格湖?” “是赛格湖!” 队员们高兴地欢呼起来,他们掰着手指数日子:过了赛格湖,走半个月就能到莱沙郡,可以拿着钱在那里潇洒快活一下,然后再走二十多天,就能回到城邦了。 舒文、法尔尼斯都是第一班休息的人,他们八九天没有下水玩,此刻一撂下行李便殷勤地带奴隶提起木桶奔去水边打水。菲斯本来不是一班的成员,但是由于卡克擅长在水中捕鱼,菲斯便因他也被调到了一班。 卡克与克多姆打斗之后虽然已过去十多天,素来话少的卡克仍处于边缘人的位置,只有菲斯偶尔与卡克说话——虽说商队里的奴隶大多都是这样。 在心里认清了最大的敌人是唐德之后,当附近有河流的时候,卡克每晚都会独自去一次湖边。规律的、独处的时间,这是卡克设给唐德的陷阱。一旦唐德觉得这个时间可以偷袭卡克,卡克就会飞速将唐德拖进河里,把他除掉。 可惜,后来远离河流,出现了八九日的空档,唐德没有踏入陷阱。 第一班的成员们争前恐后地下河洗澡,用湖水洗刷着身上的疲劳和黏腻。舒文和法尔尼斯早早地打完了水,正兴奋地朝湖心游去,将身影藏在波动的湖光里。作为一班的领队,威利单独走在一边,他伸手唤来随行的禽鸟,让这些小家伙们站在自己的手上,然后把手浅浅地沉在湖面下,让它们清洗起自己的羽毛。 过了一段时间,队长喊道换班。当三班轮换过以后,战士们坐在山上高声唱歌,也有人搬着板凳拿着鱼竿去湖边垂钓。 卡克去到湖中抓鱼,菲斯拿着鱼篓在岸边等待,他看着卡克在水波里起伏,空中有飞鸟倏地一下将嘴巴刺进湖里,不时能叼只鱼进肚子里。 看着这些鸟,菲斯就想到了威利。他羡慕威利与动物对话的能力,能和不凶猛的野兽交流、还能让空中的飞鸟变成自己的眼睛,在每次行商时能拿到好多钱…… 威利现在应该在河边放鸟捕食吧?菲斯环顾四周,他没在河岸边找到威利,却看见了从山上走来的队长。 队长蹬着紫色的长靴,穿着软甲和黑亮黑亮的皮衣。跟队长走在一起的是玛嘉,那个一直坐在篷车上的姑娘。秋天草地上的玛嘉美极了,她高挑而纤细,像是一朵走在草地上的淡黄色的蔷薇,有一阵风吹过,她窄窄的衣袍和银灰色的头发一同随风扬起,她伸出苍白消瘦的手拢住飘散的头发,像是要在空中飞起来的蒲公英。 队长和玛嘉一起走过来了! 菲斯心里一颤,正在考虑该用什么动作向两人问好,这时,突然响起啪嗒几声,卡克不知何时已游到岸上,将逮住的两条大鲫鱼扔到鱼篓里。 菲斯抹开目光,问道:“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早就上来了,我还喊了你,但是你看他们看得太着迷,没听见。”卡克一边说,一边探下身子在鱼篓里翻找着。他掏出几条小鱼装进一个袋子里,然后把袋子递给菲斯,说:“你不是答应威利要给他几条小些的鱼吗?这些刚好,正适合他的那些鸟吃。” “嘿、嘿!”菲斯往侧边走开一步,避开袋子上的鱼腥味,“你先让这个离我远点!” 卡克了然地点点头,但是他没说话。队长和玛嘉已经走近了,菲斯上前与队长问好,他既渴望又害怕,一双眼睛闪闪躲躲地瞟向柔软的玛嘉。 队长水蓝色的眼睛微微笑着,他看了看鱼篓,接着满意地看向精壮结实的肌肉上有水珠划落的卡克。队长问道:“这是你今天捕的鱼?” “是。” 队长称赞道:“真厉害。” 卡克没说话,捕鱼才不算厉害。 队长随手敲打了一下管不住自己眼睛的菲斯,菲斯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安安分分地站在一旁。队长又问道:“湖里还有人在游泳吗?” “没有。” 队长点点头,然后说:“你也暂时先别下水了吧,你们把这个鱼篓带回去,交给雷万,今天捕的鱼就先这样吧。” 雷万是队长的车夫,平时不声不响,几乎注意不到有这一号人,但是雷万的地位几乎仅次于队长和奥罗。 卡克用平静的目光看了看玛嘉,对队长说:“好。” 接着,卡克把鱼袋放进鱼篓里,然后一手提起鱼篓,一手拉着魂不守舍的菲斯离开。 队长轻笑着看着卡克,等两人走远之后,他又对身边的玛嘉朝不远处的湖边指了指,然后说:“那里有个水湾,都遮挡着视野,就在那里吧。” 玛嘉碧色的眼眸中闪过一点感谢,她向队长说道:“好的,德普西先生。” 两人自山坡上慢慢走向那处水湾,队长说:“你听说过‘路德西姆的木门’吗?是个传说故事。” 玛嘉摇摇头。 “路德西姆是看守深渊的人,他在深渊前看守了五百年。期间,深渊里的怪物不停地用各种条件诱惑路德西姆,希望他能走进深渊、或是放出深渊里的怪物,但是路德西姆从未动摇,不管深渊用什么办法诱惑他,他都没有出过任何差错。”队长拿出一条短短的木绳,继续向玛嘉讲着故事: “但是,路德西姆老了,他需要寻找能在他死后继续看守深渊的人。路德西姆在深渊前用破旧的木条搭了一扇木门,木门上没有锁,随时都能打开。 “每次,路德西姆找到他觉得足以信任的人时,他就会对那个人说:‘你已经可以接替我的位置了。’于是,路德西姆就会假装离去,悄悄躲在旁边。每一次,路德西姆信任的人都失败了。第一个人听见有无尽的金钱,就走进了木门;第二个人听见他死去的父母可以复活,就走进了木门;第三个人听见能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就走进了木门…… “在面对那一扇破旧的木门时,谁都没能忍住诱惑,除了路德西姆。那扇代表信任的木门不停被打开,信任不停被摧毁。” 说到这里,队长让玛嘉把衣袍的下摆撩起来,队长蹲下来,一边拿绳子绑住玛嘉苍白的、水晶一样的脚踝,一边对玛嘉说:“错的不是被深渊诱惑的人,错的是路德西姆。他不知道信任是脆弱的东西,所以到死都没有找到能够看守深渊的人。” 被绑住的脚踝并不影响玛嘉走路,但是会影响玛嘉奔跑。队长站起来,对玛嘉说:“信任一旦失败就会荡然无存,而如果从一开始就不去相信,信任就不会蒙受任何损失,也就永远存在。所以,最好的信任就是不信任。原谅我,我虽然相信你不会逃跑,但是我得把你捆住。” 第二十一章 商谈 从湖边走回商队的时候,卡克看见菲斯还依依不舍地想要回头看,他抬手在菲斯身上拍了一下,说:“我们快走。” 或许是因为卡克打得太重,又或许是因为打搅了菲斯的偷看,菲斯怒目而视,对卡克说:“你干嘛!” 卡克想了想,然后对菲斯说:“你喜欢她。” 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喜、喜欢……”菲斯脸一红,警惕地看了看周围,附近没人。菲斯又看向卡克,觉得没有必要强行说不,便叹着气说道:“光喜欢有什么用啊?喜欢也没用啊。” “所以,你是为了她存钱的……”卡克若有所思,然后疑惑地问道,“必须要有钱才能喜欢别人吗?” 钱原来是这么神通广大的东西? “不、不是。”菲斯耐心地解释说,“如果她被队长卖到主城区去做别人家的女仆,那我存够钱之后,至少能帮她赎身。” 幻想着往后的生活,菲斯脸上带着傻笑,像是看到了不久后的幸福。 说完,菲斯再次依依不舍地回过头,这一回头,菲斯的目光霍然顿住。他看见那个娇柔高挑的女郎正提着裙子的下摆,羞涩地向队长展示纤细动人的小腿。而队长正蹲身查看,甚至伸出两手,两人态度亲昵,动作十分亲密。 菲斯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他迅速扭过头,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似的,迈出僵硬的双腿跟在卡克身后。 两人一路走回商队里,都没再说话,菲斯的大脑一片空白,卡克则想着神通广大的金钱能不能帮他买到变强的办法。 威利看见两人回来,亲切地迎上来,调笑着说:“你们两个也被队长赶回来了?” “是、是啊。”菲斯挤出一个笑容,朝湖那边比划了一下,说道,“队长、队长他带着——” 菲斯说不下去了。 威利接上菲斯的话,说:“队长带着那个小美人去湖边洗澡了,是不是?” 菲斯的笑不但凝固了,还有些抽搐。 鬼知道是一个人洗还是两个人洗! 威利看着湖边的方向,摸着下巴啧啧称奇,“哎呀,队长对那个小美人还真是宝贝啊,看管得这么严,肯定要送到主城区的大人物那里去了。”威利自言自语地感慨一会儿,又看向菲斯,说,“对了,我请卡克帮我抓的小鱼——” 菲斯不想说话,指了指鱼篓,卡克将那一袋小鱼提出来交给威利。 威利接过袋子,眉开眼笑地提了提,袋子里的分量还不轻。他开心地向两人道谢,又凑近菲斯,说:“菲斯,反正卡克每晚都会去河边走一趟的,以后,你让卡克每晚都顺便帮我抓一袋鱼,怎么样?” 菲斯面色有些难看,他摆摆手,又指指卡克,对威利说:“你和卡克商量吧。” 说完,菲斯独自走到一边,背影有些落魄。 威利意外地挑挑眉,他看着古怪离去的菲斯,又看向卡克,问:“他怎么了?” “不知道。”卡克实话实说。就算卡克知道,他也不至于把菲斯的事情告诉与他不怎么熟悉的威利。 好冷淡的态度……威利决定不和卡克攀扯什么情感,直接说道:“我刚刚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你晚上去河边的时候顺手帮我抓点小鱼,我可以向你支付金钱,怎么样?” 卡克默默看了看威利,表情和动作都没什么变化,让威利觉得有些尴尬。就在威利怀疑卡克到底有没有听见自己说话的时候,卡克开口说:“我不要钱,我要力量。” 威利伸手接住一只朝他飞来的短尾雀,他一边用手指帮短尾雀挠痒痒,一边疑惑地向卡克问道:“力量?” 卡克看着威利手上那只圆滚滚的短尾雀,换了一种说法,道:“就是变强的办法。” “是你会说出来的话。”威利露出恍然的笑容,他想了想,又说,“克多姆不是说想让你回营地后向白老头学擒拿的技巧吗?如果你不喜欢这个,我也可以拜托别人教你剑法,怎么样?” “不是这些。”卡克面无表情地想了一想,又说,“是那种一学就能变得不同的办法。” 威利看着认真的卡克,他干咳一声,拿起手边的鱼袋,从里面拿出一条小鱼喂给在旁边树枝上栖息的一只雀鸦。 卡克见威利没有立即回答自己,补充说:“我可以给钱。” 钱不就是这么厉害的东西吗? 再次干咳了两声,威利总算憋住了心里的笑,他说:“卡克,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嗯……‘没法一步住到主城区去。’想要变强,总是要慢慢积累的,没办法一蹴而就。不是钱不钱的事,也不是我想帮你,问题是没有这样的办法。” 说话时,威利养的禽鸟们纷纷飞过来向菲斯乞食。 “不许打架!”威利向这些小家伙们呵斥一句,从鱼袋里捡出鱼,抛向围着他的四五只禽鸟。一边抛,威利一边对卡克说:“而且,卡克,如果我知道有个地方能学到那么厉害的办法,我为什么不亲自去学呢?” “或者——”威利向卡克挑了挑眉,“你想像我一样能和这些小家伙们说话?不过,我这本事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学会的。我从小就在和这些小家伙们说话,不断改进不断练习,一直到二十岁的时候,才勉强能交流。” 卡克看着威利一边抛食一边驯鸟,没说话。威利能和野兽与飞鸟交流,这显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卡克不想获得和野兽交流的能力,但他觉得拥有不寻常能力的威利应该知道获得其他能力的途径,才会想寻求威利的帮助。 现在看来,是失败的。 “走开、走开!”威利伸手赶走一只在地上探头探脑想要过来混食的灰鸽,他注意到卡克的目光,笑着对卡克解释说:“鸽子嘛,这里只有一只,就算喂熟了也容易被别的鸽群拐跑,吃饭的时候喂它一点就行了,加餐就没它的份了……我刚才说的,夜里帮我抓些鱼,你觉得怎么样?一蹴而就的办法肯定没有,你要不考虑考虑别的?” 卡克摇了摇头,威利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威利正想说再考虑考虑,就听卡克道:“顺手的话,偶尔我会抓两条。” 威利顿时喜笑颜开,说:“那便够了、那便够了。回到城邦以后,我请你喝酒!” 只要卡克抓过一次,自己给他一点回报,在卡克心里建立起抓鱼等于回报的联系,这样一来,只要自己多给卡克几次回报,就不愁卡克不帮自己抓鱼。 反正不会亏待他。 第二十二章 夜间的陷阱 在湖边的山上驻扎下来之后,没过多久,白昼与黑夜的分界线就已经越过了正头顶。天色逐渐变得昏暗,战士们坐在矮丘上,嘈杂的谈话声随着秋风传得很远。 今晚的晚饭仍是面包加鱼汤,鱼汤来自卡克抓的半筐鱼与三个钓鱼佬钓上来的一条草鱼。尽管卡克逮到的鱼在鱼汤中占大头,几个爱钓鱼的自由民则对卡克游泳抓鱼的行为嗤之以鼻:他们觉得即使对粗鲁的战士而言,下水徒手抓鱼的行为更是粗鲁中的粗鲁。他们觉得徒手抓鱼完全不如钓鱼来得悠闲舒适,实在太不体面,两者决不能相提并论。 当然,其他人都觉得有鱼汤就好,哪管是怎么来的。行商途中每隔十多天就能所有人一起喝一顿鱼汤,这在以前是不敢想的。因此,在喝了第二顿鱼汤之后,不少自由民对卡克的印象都稍有缓和,唯有唐德的脸色臭得像是欠了五十个金币。 分晚饭时,自由民们特地给卡克留了一碗堆了几块鱼肉的——其他的奴隶碗里除了汤就是野菜,偶尔有运气好的,才会分到一点漏到碗里的肉末。 一直孜孜追求力量的卡克没有意识到这是他被逐渐接纳的信号,或者说,就算卡克意识到了,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说的。 吃过晚饭之后,卡克仍旧独自坐在那个属于他的边缘人的位置。 这时,自下午起一直沉默着的菲斯坐到卡克身边,菲斯突然问道:“你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吗?” 在晦暗的天色下,卡克没有立即作答。菲斯的问题唤醒了卡克心中的痛苦,把他从跟随商队的生活里拉了出来。深埋在卡克目光中的火焰闪了闪,卡克回答说:“没有了。” 菲斯将德尔的兽骨拿出来在卡克面前晃了晃,问:“这个不是吗?” 卡克看着那块兽骨,他握紧了贴身放着的另外两样珍贵之物,没说话。 “你拿回去吧。”菲斯把兽骨放到卡克面前,“你这么宝贝它,就该自己亲手拿着——别和我提什么以前的约定,队长也说了,你已经有成为自由民的贡献了,所以你现在把它拿回去,在情理上说得通。” 略显阴暗的环境中,有一点微光冲破了周围的黑暗,落在那块兽骨上。也分不清那点光是天上的昼光还是湖面上的水光还是不远处的火光,总之是有一点光落在那上面。卡克沉着声音对菲斯说:“谢谢。” 心事重重的菲斯被卡克认真的道谢逗笑了:“我抢了你的东西,过了这么久才还给你,你还说谢谢啊?” 卡克没回应菲斯的调侃,他把自己的兽牙项链和莉莉的小石头一起放在兽骨上,企图寻求一点慰藉。 但是收效甚微。 对卡克来说,怀念带来的慰藉只有一点点。必须要复仇,必须要完成复仇,卡克才能告慰自己的伙伴、还有自己内心的痛苦。 于是,卡克又将三件珍贵之物收进一个小布袋里,装进口袋,贴身放好。 菲斯看着卡克做完这些,忽然开口对卡克说道:“我决定了,如果队长也喜欢玛嘉,我就会向玛嘉求爱,和队长竞争。” “啊?” 听见菲斯突然这么没头没脑的话,卡克不免一愣,疑惑地向菲斯看过去,问道:“你怎么了?” 脑子没问题吧? 菲斯对卡克疑惑中带着怀疑的目光感到不满,说:“我是认真的!” 卡克摇摇头,他再一次觉得自己难以理解菲斯跳跃的想法。卡克问道:“可是,你们不是都说,她会被送到主城区去当女仆吗?” 你还特地为了替她赎身而存钱的。 “所以我才说‘如果’。”菲斯耐心地向卡克解释,“如果队长也喜欢玛嘉,她就不会被送到主城区当女仆,那我就向她示爱。” 看着菲斯坚定的眼神,卡克觉得菲斯有些固执了。卡克思考了一下,队长在他眼里与祭司更相似,而对祭司这种人来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所谓喜欢在他们眼里可能算不上什么东西。 卡克不想阻挠菲斯,便没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所以,卡克最终问道:“那你还存钱吗?” 菲斯愣了一下,目光闪烁起来。片刻之后,他下定决心,说:“存!万一我的想法是错的呢?万一她还是去了主城区当女仆呢?求爱和存钱,各不耽误各的,一起准备!” 看见菲斯已经决定好怎么做,卡克便不再多说。想办法达成自己的目标,这是件不错的事情。 菲斯继续说:“既然要求爱,就一定是要唱歌的——我去找威利学!” 说罢,菲斯便火急火燎地离开了。卡克看见菲斯去人群中找到威利,两人在旁边交谈了一会儿,接着走到远处,身影被凸起的矮丘遮挡住。 卡克看了看四周,注意到唐德在人群中偷偷地观察自己。他继续之前未完成的陷阱,一个人远离商队走去湖中,脱下衣服后跳进湖里。 赛格湖很大,即使向着湖心游了一段,再向远处探出目光时,仍旧一眼望不到头。湖面波澜不惊,在天空没有完全被黑夜占据的时候,赛格湖像是大地上的一只眼睛,斜斜地、安静地泛着光。 卡克在湖里游了很长时间,他想尽量让观察自己的唐德觉得他已经在湖里耗尽了体力。卡克知道该如何扮演一只诱人的猎物——只有猎物足够疲惫、时机足够完美,猎人才会动手。 因此,当卡克游到湖岸边、站在膝盖深的湖水中还未上岸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陷阱奏效了。 唐德带着奴隶站在湖岸上,正冷笑着看着卡克。 卡克也在湖水中停下脚步,恰当地作出戒备的姿态。 “卡克、卡克。”唐德摇头晃脑地走近,他看见卡克气喘吁吁,一颗颗水珠挂在身上,显然已经耗费了极多的体力。在卡克体力不多的情况下,就算自己没有那么擅长游泳,面对卡克也不会吃亏了。 唐德笑着一步步逼近卡克,叹息似的问道:“卡克,你为什么不愿意跟着我,而要跟着菲斯呢?” 卡克没说话,菲斯对他关心爱护,唐德则一直展露敌意,在两人之间如何选择根本毋庸置疑。 “世界的资源是有限的,强大的人、聪明的人理应获得更多的资源。”唐德摇头晃脑地啧啧称叹,“而你,卡克,你非要跟随一个没有多少资源的弱者。就是因为你跟在菲斯身边,才会导致你空有一身不错的本领,却跌跌撞撞地走了这么多弯路,沦落到现在的地步。”唐德突然把脸一板,阴沉地看着卡克,说,“如果,你选择跟着我,从一开始我就会教导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会把你培养成一个足以获得资源的人,而不是现在这么一副狼狈的样子!” 卡克依旧没说话,不值得。 “动手!”唐德忽然用卡克听不懂的语言喊了一句。 唐德带来的那个奴隶把手一扬,从侧面把粉末扔到卡克脸上。卡克一惊,蓦然吸了一口气,便觉得呼吸不上来,鼻子和嘴巴里火辣辣的疼,眼睛也被迷得使劲闭着。 就在这时,一股巨力传来,卡克被扑到在水里,死死按在水底。 第二十三章 打扰 被按在水底之后,清凉的湖水灌进卡克的鼻子、口腔、双眼,大股大股的气泡向上升起,火辣辣的感觉被清凉的治愈感所代替,卡克终于觉得状态稍微好了一些。 口与鼻里的火辣虽然消去,自己的脖子却被一双大手死死掐住。卡克不停挣扎,卡克的挣扎让湖面凌乱地波动起来,但这并不妨碍卡克看清掐住自己脖子的人是唐德。 唐德的表情狰狞且凶狠,他跪着压在卡克的胸膛上,双臂上肌肉鼓起,唐德两手上的力道甚至让卡克都感受到了一种他许久未在水下体会过的感觉。 那是呼吸困难的感觉。 好在,这种感觉并不严重,被唐德压迫的气管只是略有不适,并没有让卡克落到无法反抗的地步。 处在水里的卡克非常游刃有余,他佯装挣扎一阵,能感受到唐德用尽力气控制住自己的上半身,而唐德的奴隶则用不算大的力气按住自己的双腿。 唐德的杀意已经够明白了。卡克心里冒出了嘲笑,这嘲笑是针对他自己的。 嘲笑完,卡克不再留心试探,也不再佯作挣扎,他暴起一脚踢飞唐德的奴隶,并在水流的协助下升起一拳,狠狠砸在唐德的肝腹上。 唐德不知道为什么挣扎力度越来越弱的卡克能爆发出这么强大的力量,但这不妨碍唐德被卡克一拳捶得浑身一震,像煮熟的虾一样弓起身子。 他掐住卡克脖子的双手也随之放松。 卡克从水中站起,这次轮到卡克掐住唐德的脖子。卡克用左手将唐德高高举起,接着握紧右手,连续弹出两拳,砰砰两声叠在一起,砸在唐德的下巴上。 这是布鲁德拿手的拳法,卡克曾被这两拳狠狠地打倒在地。而现在,卡克已经完全学会了这曾经把自己击败的拳法。 看着唐德口吐白沫地将头歪到一边,卡克随手将唐德扔到一边。然后,卡克走向了被他一脚踢飞的奴隶。 唐德的奴隶浑身颤抖,恐惧地想往后退,却感觉周围的水流都在阻止他。 卡克面色平静,目光冷漠,仿佛刚刚经历过生死搏斗的人并不是他。卡克在那个奴隶身前蹲下来,蛰伏着的湖面上倒影着两人的身影。尽管语言不通,卡克仍旧开口问道:“你明明一直在被他欺辱,为什么还要帮着他杀我?” 奴隶颤抖着,他叽里呱啦地开口说着什么。卡克听不懂,奴隶激动的声音只让卡克觉得心烦,因此卡克一拳打在了奴隶脸上,把奴隶打倒在水里,让世界安静了下来。 看着倒在水里的唐德和奴隶,卡克的心中微微荡起了冲动。 杀掉他们? 自己设下陷阱为的就是这个。 虽然唐德的奴隶刚刚并没有全力按住自己,但他仍是唐德的帮凶。 自己是为了活命正当防卫,把他们杀掉,绝对没有任何错误。 杀掉他们。 这片湖很大,卡克有能力在湖底挖出一个洞穴,然后把两人的尸体埋在里面,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两个人失踪或许会让奥罗怀疑自己,但只要自己拒不承认,奥罗也没有证据说这是自己干的。 杀掉他们! 卡克朝倒在湖里的唐德大步走去—— 这时,空中忽然有一声尖厉的鹰隼鸣唳声响起,卡克回过头,看见空中有一只毛发黑白相间的猎枭在空中盘旋。 那是威利饲养的猛禽。 那只白色大枭俯冲而下,落在湖边的一棵树上,一双凶猛的眼睛盯着站在湖中的卡克。 接着,威利从矮丘上出现,他跑到湖边,看见唐德正挣扎在水里爬起来,立即松了一口气。威利笑着对卡克说道:“卡克,你可真是个打架的好手。” 卡克转身走向岸边,他沉着脸向威利问道:“你一直在看着?” “白电向我预警,说你被按在水里。”威利说着,向树上的猎枭一伸手,那只白羽猎枭便落到威利肩上,脊骨挺拔,枭眼锐利,真像是夜里的白色闪电,威风凛凛。 威利继续说:“我连忙赶过来,还好你们没有出事。” 卡克横了威利一眼,没再说话。他走到岸上以后转过身,看见湖水里的唐德已经重新站起来了。 卡克对湖里的唐德喊道:“喂。” 唐德抬起眼,被卡克打翻在水里的他竟嘲讽地笑了。唐德大声喊道:“真是个软蛋!就是因为你一直跟在软蛋身边,才会变得这么软弱!” 明明差点被杀死,居然就这么放过反杀的机会! 卡克没有被激怒,他平静地看着狼狈的唐德,说:“世界上的资源是有限的。” 唐德冷笑了一声,说:“怎么?现在你觉得我说的是对的,想跟着我?” 卡克看着唐德,说:“而现在,你是那个浪费资源的人。” 唐德面色发青,气得浑身发抖。 ………… 卡克和唐德打架的事情没多少人知道,商队继续出发,沿着山路行走。围着赛格湖不时能看见金黄色的麦浪在秋风中起伏,直到第二天远离赛格湖时,那些方整的麦田变成了一个个远去的小方块,镶嵌在赛格湖边。 “继续走了!”队长高声喊一句,商队的成员们这才将目光从景致宜人的赛格湖上移开。 一个自由民战士边走边问道:“赛格湖这么漂亮,为什么没有城市建立在这里呢?” “城市?”队长笑着大声说道,“在过去,这里是有城市的。” “在哪儿?”战士们问道,“我们怎么没见过?” 商队经常沿这条线路来回,除了湖边的村庄,怎么连城市的影子都没见过? 队长呵呵笑着看了队员们一眼,故意卖关子说道:“在湖底。” “湖底?”战士们面面相觑,他们下意识想嘲笑,又不敢质疑队长,纷纷追问道,“怎么会有城市建在湖底?” 奥罗问道:“难道是有群水下的妖精?” 卡克的目光闪了闪,关注起队长的回答。 “不是水下的妖精。”队长笑着摇摇头,“三百年前,神庭坠落,一块碎片落了下来。赛格湖上原本建立有一座城市,那块砸下来的碎片瞬间摧毁了城市,砸出赛格湖。你们难道没有发现,汇入赛格湖的河流分布很像被砸出来的裂纹吗?” 队员们听得直咂嘴,纷纷问道:“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事。”队长说道,“如果你们翻阅古书、或者是当时流传下来的一些资料,你们会发现在神庭坠落之前,有个城市与不少地区都有往来,并且通向这里。” 有个战士嘀咕着说道:“又是历史学家的谎言了。” 战士们嘀嘀咕咕地笑起来。 这时,一只翠鸟鸣叫着从远处飞来。威利走出队伍伸出胳膊,让翠鸟站在自己手上。翠鸟朝着威利叽叽喳喳地叫了一阵,威利的眉头越皱越紧,他走到队长的牛车旁边,低声说道:“队长,有情况!” 第二十四章 被袭击的村庄 威利和队长压着声音交谈了几句之后,队长对威利说:“你骑马过去看看。” “好。”威利跳下牛车,他走到商队最前面牵起一匹马,先抚着马脖子摸了摸,然后踩着马镫利落地翻身上马,马缰一甩便朝侧方的山坡飞驰而去。 等威利骑马离开之后,队长中气十足地喊道:“原地休整!” 商队停了下来。 耳朵一人站在山头,双手拢在耳旁,戒备着周围的动静。奥罗见队长没有看向他,便没上前询问。不少战士们交头接耳地互相问怎么了,却没人知道威利和队长究竟说了什么。 队长听到战士们的窃窃私语,只是回答:“等威利回来后再商量。” 有几个自由民战士去牛车上拿起武器,队长不置可否——自由民的武器只是放在牛车上,随时都可以拿取。法尔尼斯拿起自己的剑,他看见菲斯也向牛车走来,便低声对菲斯建议道:“你给卡克也挑一件武器吧?” “可以吗?”菲斯有些犹豫。 法尔尼斯提议道:“你去问问队长、或者奥罗?” 菲斯想了想,便走到队长身边,低声把想法说了。 队长回答说:“不要拿错了。” 奴隶们的武器是商队提供的,而自由民战士的武器有不少都是自己带着的,他们的刀剑矛都是去铁匠铺专门打造的,只是暂放在车上。 菲斯感激地向队长点点头,然后走到卡克身边,低声说:“我帮你拿把武器。你要刀还是要剑?” 怎么就拿起武器了?卡克有些疑惑,但是有武器总比没武器强,他想了想,然后说:“长剑,可以的话再给我一把短刀。” 有短刀的话,卡克可以在近身搏斗中悄悄用骨刺,然后糊弄说这是拿短刀刺的。 菲斯点点头,供给自由民战士的短刀有很多,多拿一把并不麻烦。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未知都是令人害怕的。队长突然将威利派遣出去又不告诉大家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商队里的人都觉得心里毛毛的。大家频频抬头看向队长,发现队长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想到队长接任以后做的决策基本没怎么错过,战士们心里便也稍稍有些安慰。 只是,不管怎么说,都有股紧张的气氛轻轻笼罩住商队,让这等待对粗鲁冲动的战士们来说有些难以忍耐。 忽然,静坐的耳朵抬起头,他望向威利离去的方向,开口说道:“威利回来了!” 战士们纷纷抬头看向山那边,队长骑上一匹马,腰间挎着一把普通的长剑。过了一会儿,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在马蹄声后面到来的是威利。 威利驾马到队长身边,在耳边说:“是个被野兽袭击的村庄。” 队长问道:“具体情况怎么样?” 威利说:“很惨烈,到处是尸体,不只是人的尸体,牲畜也都被杀了。我怕里面有诈,没敢进去,只在外面围着村庄转了一会儿。应该是事发突然,村庄里的大部分东西都没有被搬走,还留在那里。”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威利满脸是“可以捞一笔”的神情。 队长回头看向队尾两个没怎么载货的牛车,想了想,又问:“多久前的袭击?” 威利回答:“痕迹很新,应该是近两天的事。” “近两天……”队长的眉毛皱起来,“你说是野兽袭击,是什么野兽?” 威利摇摇头,说:“村庄里没有野兽的尸体,只知道它的脚印很大,深深地印在地上,体型应该也很大。我看着脚印像狼,但是从没见过爪子那么大的狼。” 体型很大……队长想到了那头奇怪的巨大棕熊。队长回头看了奥罗一眼,然后继续向威利问道:“袭击完村庄,那只野兽去哪里了?” “不知道。” “不知道?”队长的眉毛挑了起来。 “周围的树林里只有一些獾子、狐狸、黄鼠狼这样的小家伙,没有符合体型的大狼。”威利回答说,“那头狼的脚印从村庄里面延伸到一条河前,然后就消失了。” “消失了?” 威利点点头,说:“之后就不知道它去哪里了。” 队长缓缓点点头,他忽然用水蓝色的眼睛看了一眼威利,揭穿道:“你在蛊惑我。” 威利脸色一变,随后露出尴尬的笑容。 这时,被队长用眼神叫过来的奥罗走近,他问道:“怎么了?” 队长示意威利把村庄的事情告诉奥罗,等威利说完以后,队长道:“上次那头棕熊,在耳朵发现之前你就示警了。这次遇到了差不多的,你有什么想法?” 奥罗说:“卡克以前遇到过,说那是恶兽,我去把卡克叫过来。” 队长点头,奥罗便回头喊了声卡克,让卡克过来。 在等卡克过来的时候,队长看向威利,继续之前的话题:“你想让我同意去那个村庄里,所以你省略了一些奇怪但是没什么问题的事情。你还发现了什么?” 队长水蓝色的眼睛里是严肃的斥责,威利被这眼神看得有些羞愧,他低下头,说:“在外面绕着村庄转了一圈以后,我觉得里面好像没有危险,就往里走了一些。” 这没什么好隐瞒和批评的,队长没有表示,这代表让威利继续说下去。 这时,被喊来的卡克走到旁边。奥罗示意卡克先别说话,等威利汇报完再说。 威利继续说:“村庄里的一些房子被撞塌了,检查过两家农户之后我才发现,虽然村庄里的人和牲畜都被野兽杀了,但是并没有尸体被吃掉。而且,那个脚印的数量不少,应该不止一只大狼,但是我搜查之后,毕竟周围没有野兽……” 队长心里大致有了盘算,他沉着脸对威利说:“在外面的时候,任何细节都不能隐瞒。你觉得不重要的一点事情,可能会让整个队伍遭受巨大的损失。” “我知错了。”威利认错。 队长又看向卡克,向奥罗示意可以向卡克询问了。奥罗还没开口,卡克便抢着说:“是恶兽吗?” “是的。”奥罗回答完,又向队长解释说,“卡克把那些体型巨大且凶狠的野兽称作恶兽。” 队长向卡克简洁地解释说:“威利发现了一个被袭击的村庄,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是被恶兽袭击的。但是现在那只恶兽不见了,你有什么头绪吗?” 卡克摇摇头,说:“我见过的恶兽都被杀死了,不清楚它们消失后会发生什么。” 队长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环胸,微微纠结。他看向威利,威利立即说:“村庄里应该还有不少东西。” 奥罗明白了队长的意思,说道:“在恶兽出现之前,我和卡克能预警。” 队长点点头,看向威利,问:“有路去那个村庄吗?能供牛车走的路。” “有。”威利连忙说,“只要绕一小段路就行。” 队长拿定了主意,他向后中气十足地喊道:“所有人,拿起武器。我们到一个村子里去逛一逛。” 第二十五章 探测 中午,整个天空都被白昼占领,商队在威利的带领下来到了那个村庄之外。 这片村庄约有三四十户人,房屋都相距很远,零散地建立在各片横竖不齐的农田旁,只有不多的几间房子建立在一起,它们属于在此居住了二、三代的亲族家庭。 农田中的作物只收割了一半,这个村庄在以往的秋日应该是一副收割金黄的景象,此刻却沾着斑斑血迹,尸体像是被拍死的苍蝇一样倒在一块块血泊里,有的血泊在被压倒的农田里、有的血泊在田垄与道路间、有的血泊在被撞到的木石碎块之间。 恶兽……卡克看着这片村庄,回想起了灰毛大狼的破坏。他握住手上的剑,内心蠢蠢欲动。 他对恶兽的仇恨是怎么都消不尽的。 “真惨烈啊……”不少战士摸着下巴叹息,但他们的目光却盯着那未收完的农田、以及被撞毁一面墙的房屋。 因为野兽袭击而灭了族,但是这屋子里的大部分东西总该还在吧? 虽然只是个相对贫穷的村庄,但是碰巧路过,多捞一笔总能多赚一点,毕竟是白捡的收获。再过十多天就能到达莱沙郡,十枚银币就能和一个品相不错的女郎过一晚,这次扫荡无疑是赚外快的好机会。 战士们纷纷看向队长,有人开口催促道:“队长,让我们进去吧!” 队长看着那金黄中点缀了鲜红的村庄,他权衡了一阵,接着说道:“原地驻扎,准备午饭。” 战士们纷纷发出失望的声音,但他们不敢违逆队长的意思,只能老老实实地听话。 这时,队长继续回过头,说:“我将招募一个人,支付五枚银币,在我们吃饭的这段时间内去这个村庄里转一转。” 一枚金币等于二十枚银币,一枚银币等于十枚铜币。五枚银币的招募一般是拿奴隶探路的事情,战士们把握住了队长话里的暗示,没有上前。 卡克想去看看村庄被袭击的情况,企图找到与恶兽相关的线索,便想要上前认领。菲斯把卡克拦住,他低声对卡克说道:“这是让奴隶去做的!” 卡克问道:“我不是奴隶吗?” “你不是!”菲斯瞪了卡克一眼,把卡克拉到一边,小声解释说,“五枚银币的招募,是说明村庄里可能有危险,所以让奴隶去拿命探路的。你回去就是自由民了,我还等着拿你晋升以后发的五枚金币呢!你先给我活着!活到晋升以后再说!” “哦。”卡克点点头,表示明白。 一名普通的随行奴隶行商一次拿到的报酬也就只有三到四枚金币,五个银币的酬劳对奴隶来说不是一个小数子,因此有不少奴隶抢着希望能被选中。 “罗罗。”队长在奴隶间选了一个不算过于机灵也不算过于愚笨的,他对那名奴隶说,“你可以进屋子,但是不能在屋子里面度过太长的时间。我允许你随意吃村庄里的食物,但你不能提前拿取其他的商品或物品。等我们吃完饭、所有人一同行动之后,我允许你与自由民享有同样的扫荡标准,你明白了吗?” 罗罗连连点头,十分激动。在扫荡村庄时,奴隶得排在自由民之后,很多时候只能捡到两枚银币的漏,而自由民则上不封顶,往往能十多枚十多枚地拿。能和自由民享有同样的标准,足够身为奴隶的罗罗再发一笔横财了。 队长继续说:“如果你能在村庄中找到幸存者,或者找他其他的线索,我会多奖励给你十枚银币。” 罗罗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激动地向队长表达感谢,队长则对罗罗说:“去吧。” 奴隶们羡慕地看着罗罗奔向村庄的背影,接着被战士们催促着搬运食粮。乌尔姆倚在剑上,他望着村庄,难耐地说道:“也不知道也没有女人活下来啊……” 唐德用手肘顶了顶乌尔姆,接着说:“乌尔姆,对你来说,哪怕是尸体,忍一忍也是可以的吧?” 人群中发出爆笑,乌尔姆则不以为意。他懒懒地望着前面,耸了耸肩,说:“臭味不严重的话,也可以用一下的啊……” 放肆的笑声再次爆发出来。 这时,分发食物的地方穿来喊声:“奴隶去一边坐好,来领食物了!” “午饭做得这么快?” “面包啦,肯定是面包。” 战士们吵吵闹闹地领完面包,接着是奴隶们。有一块丰盛的肥肉就放在眼前,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快速把午饭解决,想要能早一步去探索那触手可及的宝藏。 队长骑在马上,随意吃着午饭,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闯进村庄的罗罗。他看见罗罗在几个停下来、顿了一顿,接着又跑进一个被撞毁了的屋子中。没过多久,罗罗似乎拿了个苹果走出来,一边吃一边往下一个房屋中走去…… 奥罗拿着面包走到队长身边,他和队长一起看着在村庄中走动的罗罗,说道:“似乎没什么危险。” 队长点点头。 奥罗笑着说道:“看起来,你要亏五个银币了。” 队长仍旧没说话。 “你在担心恶兽会再回来。”奥罗说。 队长说:“一旦回来,到时候大家分散在村庄中,无法形成有力的抵抗。按上次棕熊的力量来看,会折损很多人手,甚至所有人都要仓皇逃窜。” “恶兽出现之前,我们会预警的。”奥罗劝慰队长,“耳朵听见我们的预警——”奥罗忽然一顿,他回头看向人群,看见乌尔姆和一群人站在耳朵身前,甚至拿出钱币递过去,跟耳朵说着什么。 奥罗又看向队长,问道:“你还带着人果吗?” “有两颗,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和卡克都能预警,卡克说不定还会比我熟练一些,但是他的预警耳朵听不懂。”奥罗说道,“你给他吃个人果,以防万一。” 队长瞥了眼奥罗,说:“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不要对他太过特别。” 奥罗干笑。 队长没再说话,他从牛车上拿出一个小盒子,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黑色果子,交给奥罗:“喏。” 奥罗嘿嘿朝队长一笑,拿着果子走向卡克和菲斯。他招手让两人过来,展示了一下手掌里的人果。 菲斯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惊喜地看向奥罗,又看向卡克,说:“这、这——” 奥罗说:“本来是该回去后再给的,这次提前给了,是队长开的特例。” 卡克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人果!”菲斯激动地回答说。 “吃过人果以后,才真正算是一个完整的人。”奥罗把人果交给卡克,又对菲斯说,“但晋升还要等到回去之后才行。” “好的、好的!”菲斯为卡克感到开心,吃下人果之后就不会再是奴隶了,现在人果到手,相当于一切尘埃落定,卡克总算不再是奴隶了! 相对于菲斯的开心,卡克则对奴隶的身份没什么感觉。对他而言,商队是个增强自己实力的地方,而所谓身份他并不在乎。对卡克来说,比起身份的提升,卡克更重视吃下人果后能直接交流的便利。 卡克拿着那枚拇指大小的果子,人果表皮上皱皱巴巴,大致是圆形,黑得发亮。卡克捏着人果,没感觉到这果子有什么能令人沟通的能力,他向奥罗问道:“直接吃下去就行?” 奥罗点点头,“没错。” 卡克嚼了两下,把人果咽下肚子里。 第二十六章 疯狂涌入 看着卡克吃下人果,菲斯激动地问道:“感觉怎么样?” 除了咽下去个东西,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卡克感受自己的身体,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他的耳朵也毫无异常,周围该听不懂的声音仍旧听不懂。卡克平静地看着菲斯,说:“没什么感觉。” 菲斯哈哈大笑,似乎觉得卡克一贯的性格就该说出这样的话。奥罗拍了拍卡克,等卡克看向他,说:“就算吃下人果,也不是什么话都能听懂的。最重要的是说话的人愿意让你听懂他说的话,如果说话的人拒绝让你听懂他说的话、或者你在偷听,就算吃下人果你也听不懂对方说的话……你能听懂吗?” 卡克点头。 菲斯笑道:“奏效了。” 奥罗也欣慰地点点头,对卡克说道:“恭喜你,新成员。” 卡克知道两人因为自己吃下人果而高兴,但他体会不到他们的快乐,反而在心中产生了疏离感。 又不是获得强大的力量,值得这么高兴吗?卡克在心中感到疑惑,好在他暂时不必强行表现得高兴,因为骑着马的队长发话了。 面对迫不及待想要走入村庄的战士们,队长回过头,问道:“午饭都吃完了?” 战士们纷纷点头,“早就吃完了!” 队长无奈地笑了笑,然后说:“老规矩,搜到的东西折成钱上缴三成……所有人带好武器!小心危险,不许争斗!遇到幸存者不要杀!留活口!最后要给尸体收尸……出发吧!” “队长万岁!” “冲啊!” 战士们纷纷大喊起来,一窝蜂地沿着道路跑向那未经扫荡的村庄,仿佛里面藏着宝藏。奥罗在临走前叫住两人,他向卡克说道:“你虽然吃了人果,但较真的话还算是奴隶……你如果想多抢些东西,就让菲斯帮你拿出来吧。” 菲斯替卡克向奥罗道谢后,便带着卡克往村庄中跑去。此时,跑得最快的那一批人已经闯进了离商队最近的房子里,翻箱倒柜地搜刮着里面的物品。菲斯还看见有战士拿着木棍戳了戳倒在地上血泊中的人,发现对方已经彻底死去后遗憾地叹了口气。 这时,有扑棱棱的扇动翅膀声从不远处传来。卡克回头望去,看见有一大群鸟被威利放出来,飞向村庄外的树林中。 卡克目光一顿,又发现菲斯想往近处跑,他把菲斯拉住,然后小声说:“往远处跑。” 菲斯脚步一顿,他之前跑得太急,又被奥罗叫住,一时间有些心急。此刻经过卡克提醒,菲斯立即反应过来,小声问卡克:“去远处没有被搜过的房子?” 菲斯这才注意到有几个战士没有被人群裹挟,正不声不响地带着奴隶往通向远处的路上走。 卡克的目力一直不错,他向菲斯回答说:“远处有个广场,广场旁边有个还算不错的房子……另外一边还有几栋房子建在一起。” 菲斯在心里权衡了一下,问道:“建在一起的房子,在哪边?” 那样的群居家里应该有稍微贵重些的东西,一个家族积累下来的财产总比一个人积累下来的要多。 “跟我来。”卡克回答说。 两人还没越过几块田地,就看见“耳朵”站在一边的路上,另外四五个人走在齐腰深的麦田里,俯下身子寻找着什么。突然,乌尔姆高兴地大喊一声,从麦田中抱出一个人伤痕累累、满身尘土的女人。乌尔姆兴奋地向四周喊道:“活的!活的!活的!活的女人!” “活的?”卡克听见乌尔姆的话,觉得不对劲:恶兽怎么可能会留活口?卡克脚步一顿,问道,“她没受伤吗?” 处于兴奋之中的乌尔姆没注意这句话出自卡克之口,他掂了掂身上的女人,大笑着说:“好像胳膊断了……不过没关系,断了也不碍事!” 乌尔姆把女人抱到路上,麦田里的其他人也淫笑着聚过来,纷纷朝女人伸出手。站在田间路上的“耳朵”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你们先给她喂点东西吧,队长说要活口。” “没关系!”乌尔姆哈哈大笑,“之后再喂也一样!”他又拍了拍下腹,“而且,我们的更有营养!” 卡克看着昏迷的女人,看见她的衣服被乌尔姆他们扒开,用各种奇怪的动作接触着她小麦色的、无遮挡的、年轻的皮肤和身体。从未见过这种光景的卡克突然觉得血液在往头上涌,他的面色逐渐发红,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觉得体内有一股欲望在上涌、在前冲,似乎是有什么东西醒来了,影响着他的理智。 这时,菲斯注意到卡克情况不对,他连忙拉了卡克一把,然后说:“我们先走吧,先去房子里!” 卡克有些迟疑地抹过眼神,他发觉自己应该是被影响了,就深吸了一口气,想强迫自己安静下来,但身体仍处于躁动之间。 要平静……卡克甩甩脑袋,尽力让自己不去想刚刚看到的那些,然后,他对菲斯说:“走。” 乌尔姆余光瞥见了菲斯,他大笑着向菲斯招呼道:“菲斯!怎么走了?一起来啊!这次,你可以是第二批!” 菲斯的脸上露出尴尬的颜色,他对乌尔姆回答说:“你们慢慢玩吧!” 接着,菲斯拉了拉卡克,“我们快走!” 乌尔姆轻蔑地摇摇头,说:“不知好歹。” 菲斯和卡克离开没多远,身后忽然传来了女人的尖叫。那尖叫声痛苦且无助,被男人们的高呼声和放肆的嘲笑声所包裹、吞噬,像是一只被扼住脖颈的鸭子。 卡克奇怪地往身后看了一眼,他的头脑大致平静了下来,但他仍有些好奇。卡克看向菲斯,问道:“他们是在干什么?” 菲斯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他对卡克说:“你、你不要去管就行了。” 卡克这次没有听菲斯的话,他想着刚才体内的冲动,继续问道:“那是生孩子吗?” “不是!”菲斯连连摇头,“不是!绝对不是!你……你先别管,我们先去搜刮东西,搜刮完了,我再告诉你。” 卡克点点头,不再询问。他只是有些好奇,想明白刚刚体内的冲动到底是缘何而起。但是卡克本能地觉得那个行为无法使自己变得强大,因而卡克也不是非要问明白不可。 两人继续前进,路过了不少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和房屋。起初,两人还能听见周围的房屋里发出翻找东西的响动,随着两人越走越远,这样的声音逐渐少了。 菲斯跟着卡克走在田间的道路上,建在一起的房子就快到了。卡克转过一个拐角,脚步忽然一顿,菲斯正想问怎么了,可看到眼前的地面之后,菲斯也顿住了。 前方的地面上,密密麻麻地印着巨大的狼爪脚印,有几具尸体被踩成了肉泥,深深嵌在地上,和泥土混成一团。 第二十七章 宝石项链 看着那满是怪物脚印的地面,菲斯心里一紧,这脚步摆明了有怪物曾频繁走在附近,踩遍了这里的每一个地方。他再看了看那建在一起的四间木石房子,每栋房子外的院墙都破了,有一栋房屋被撞毁了一半,另外三栋则并未出现一整面墙倒塌的情况。看着面前的景象,菲斯一时间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如果里面有怪物,贸然闯进去,那不就全完了? 可如果里面没有怪物,要是不趁着现在进去,等别人来了,那不是主动把一大笔钱分给别人? 左思右想,菲斯都拿不准主意。最后,他看向卡克,问:“进去吗?” 菲斯俨然觉得在一些时候,卡克比自己更适合做决定。 周围弥漫着血腥味,卡克示意菲斯不要说话,他先是静静听着周围的声音,接着从地上抠起一块泥土,看了一看。然后,卡克对菲斯说:“里面应该没有恶兽。” 他并未替菲斯做决定,而是把自己的推测说给菲斯。 卡克没拿决定,菲斯又犹豫起来,万一卡克的推测错了呢?菲斯犹豫不决地看着地面和那四间大致还算规整的院子。菲斯忽然又想到玛嘉的脸,他需要钱……菲斯一咬牙,说:“我们进去!” 两人随即小心地走进了离两人最近的一间院子里。这间院子里到处都是尸体,有两具尸体是人的,六七只鸡的,还有一头羊。各个尸体的血液混在一起,在围墙被撞到的院子里铺出一层薄薄的血水,有些地方的血都干了。各种蚊虫被血肉的气味引来,密密麻麻地盘旋在周围,显得极恶心。 “真惨啊。”菲斯叹息一声。 卡克遏制住肚子里的不舒服,他虽然参加过狩猎,却也没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好在一路上各处有倒在血泊里的尸体,卡克不至于毫无准备地看见这里的惨状。 两人踩着血水穿过庭院,然后走进屋子里。院子里的屋子很大,里面却很空旷。 正对着围墙大门屋子的第一个房间里只有一套简单的四方桌,大约坐四个人。桌椅是不可能搬走的,桌椅又大又沉,也没有特别值钱的装饰,那个战士在搜刮时搬一套桌椅,不但会被队长骂个半死,还会被同行笑话好几年。 随意扫了一眼,菲斯便走进里面的房间,是卧室。卧室也很简单,普通的木床,床上有条普通的桑麻被,价值不到半个银币,还是用过的,白送都没什么人要。菲斯把被子丢到一边,掀起枕头,然后揭开床单。他正想甩一甩床单看里面有没有藏什么东西,眼神忽然直直地盯在床头的位置。 床头放着一条银白色的纤细项链,末端坠着一个饱满的宝石。 一条坠着宝石的项链! 在酒馆喝酒时,他常听斯科特闲聊似的说道,主城区的哪位老爷为他的妻子购买了一条宝石项链,花了多少多少钱。 那价格比自己行商一年的报酬还要多,酒馆中的人往往对此嗤之以鼻,菲斯也从不觉得自己能和宝石项链扯上关系。 而现在,一条宝石项链就躺在自己眼前! 菲斯不懂宝石项链珍贵在哪里,但是他知道宝石项链珍贵。菲斯立即伸手按住它,接着回过头,确定附近除了卡克外没有其他人的动静后,他迅速伸手把那条宝石项链抓住塞进口袋里,菲斯又觉得这不保险,便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布袋,先把项链装进小布袋,然后把小布袋上的绳子搭在口袋内侧,最后才把口袋合上,心脏咚咚直跳。 卡克注意到菲斯的异常,他一边走向被扔到地上的桑麻被,随口问道:“那是什么?” “嘘!”菲斯一步蹿到卡克身前,紧张地对卡克叮嘱道,“你不要和别人说它,一个字也不能说出口,明白吗?” 一条宝石项链送去典当行最少能卖出二十金币,甚至三十、四十!有了这条项链,赎身需要的八十金币就没那么难熬了! 卡克点点头,不管菲斯藏了什么,只要与力量无关,他就无所谓。卡克随手捡起菲斯扔到地上的桑麻被,他觉得这床被子挺好的,就算不抱走,这么扔地上也太可惜了。 菲斯注意到卡克的举动,暗道自己真是糊涂!这屋子里都能搜到一条项链,保不齐在什么地方还藏着别的好东西!菲斯用随身携带的匕首把两层桑麻被割开,确定桑麻被里面没有藏着东西后,他又一寸寸地检查了床上的床单、揭开床板、翻找衣柜、还和卡克一同搬起卧室里的床和衣柜,在各个角落里面寻找。 令菲斯有些失望的是,只有在衣柜里找到的一块绸布还算值钱,大约能抵三枚银币。 找了半天是空欢喜一场,菲斯叹了口气。那块值三枚银币的绸布虽然也不错,可它和价值二十金币的宝石项链一笔,就显得过于不值钱了。 “走吧。”菲斯对卡克说,“去搜别的屋。” 卡克有些吃惊,他回头看着那些衣服、床单、被子,问道:“这一屋子东西都不要了?” 明明都挺不错的。 “不值钱,还占地方。”菲斯摆摆手,他又举起手中的绸布,对卡克说,“要的是这种轻巧、好拿、还有价值的东西。如果不好拿,就算价值一个金币,也是不拿的。” 卡克懵懵懂懂地点头,他不知道什么属于“轻巧、好拿、有价值”的东西,那听菲斯的指导就行了。两人搜完院子里的主屋,又去另外堆放杂物的小房间里找了一番,里面都是些使用过的农具,满是泥土,相对破损,都没法带。 “那个可以带上。”菲斯向卡克指了指堆放在杂物里的一块火石,“不值钱,但你可以拿着用。” 卡克于是随手把打火石揣进口袋里。 接着,两人又搜刮了两间院子。第二间院子里房屋墙面整齐,搜到的只有三块绸布,而第三间院子里的房屋既破败又老旧,却搜出了五块绸布,一套铁质茶具、一个精致的罐子、还有一把木弓,大约值三到四个金币。 看着收获,菲斯若有所思地总结说:“墙面整齐干净的房子是新建的,住的应该是刚成家的孩子,就没多少积蓄。住在老房子里的人都有时间把房子住老,积蓄自然就多一点。” 卡克看了一会儿菲斯,然后拍了拍菲斯放着项链的口袋,说:“有时候很明显。” 菲斯一怔,他想了想,让卡克在门口堵住门,他自己把宝石从项链上取下来,单独把宝石藏在口袋里,然后问卡克:“现在呢?” 卡克点点头,说:“行了。” 菲斯挑了挑手上那根细链子,自嘲着说道:“这玩意儿也值三到五枚银币吧。” 说完,菲斯从地上站起来,对卡克说:“还剩一间院子,赶紧搜完吧。” 那间院子里的房屋也比较老旧,而且还被撞毁了,所以被菲斯排到了最后。现在想想,最后那间老旧的房子里说不定还有些值钱的装饰品。 两人正要过去,忽然听见有翻找的声音从那里传过来。菲斯一愣,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被捷足先登了。 第二十八章 争抢地道 听见隔壁的动静,菲斯无奈地抓抓头发,然后说:“过去打个招呼吧。” 卡克没反对,两人把搜刮所得的战利品用篓筐装好,然后一同去到隔壁院中。隔壁的院子里不像前几个院子那样满是尸体和血池,这座院子里没有饲养牲畜,院子也没有被撞破,里面也没有尸体和血泊。 看着还算干净的庭院,卡克记得这栋院子里的主屋被撞毁了后墙,按照恶兽毁屋杀人的习性,这间院子的主人尸体应该在房屋内。 这里建在一起的几间院子布局都十分相似:庭院、主屋、主屋外的杂物房。菲斯和卡克刚走进庭院就注意到了敞开门的杂物房,其他院子里的杂物房都堆放着凌乱的物品,比如锄头、镰刀、秤砣之类的东西。而在这件杂物房地面中央居然挖有一个地道,本该遮在地道口上的盖子和草堆被推到一旁,一条又窄又黑的通道斜斜伸向下面,隐藏在地面下的黑暗中。 没住过几代人的村落里怎么会挖有地道?菲斯略一疑惑,立即醒悟过来:地道尽头肯定藏着东西! 至于藏着什么,那自然是这个家庭的积蓄了。 卡克没有深想这里为什么会出现地道,他的心思更多放在观察表面上。卡克向地道口指了指,对菲斯说说:“有脚印。” 经过卡克提醒,菲斯才在地面上有些杂乱的痕迹中分辨出一道脚印,脚印一共只有三五个,从地道口延伸到杂物房门口的淡淡鞋印。 “脚印方向是向外的。”卡克低声说道,“步幅很大,前脚掌的痕迹比较清晰,后脚掌模糊……有人从地道里出来,一路跑到外面。所以盖子、毯子、门都是敞开的,那个人慌张地跑出来,也没有处理痕迹。” 说完,他俯下身子在用手指在杂物房的地面上抹了一下。 卡克敏锐的分析令菲斯有些咋舌,因为痕迹很淡,杂物房里的光线也不明亮,至少菲斯觉得自己没法一眼注意到这么多脚印细节。 这时,主屋中传来的翻找声突然消失了。 卡克立即停下分析,一边扭头看向主屋门口,一边不甚在意地捻着手指。一个宽鼻子的人出现在主屋门口,卡克的表情立即固定在平静的状态。 是唐德。 菲斯看见唐德,脸上打招呼的笑容也有些凝固。果不其然,唐德看见两人,立即换上了嘲讽的表情,接着,他的表情又变得有些嫉妒,说:“呦,两个软蛋这次运气这么好?” 他看见了卡克背后篓筐里的收获。 卡克没有说话,菲斯的表情也有些尴尬。菲斯是有些怕唐德的,因为在过去的行商中,唐德的表现、发挥,还有唐德带领的奴隶,总是比菲斯高出好几分的。自从捡了卡克之后,唐德对菲斯的轻蔑越来越不加掩饰,让菲斯越来越尴尬。 此刻见到唐德,菲斯心里有些发虚,不只是因为他一贯的害怕,还因为菲斯口袋里藏了一块宝石。那块宝石菲斯是想昧下来的,他不想被抽走三成的钱,但是如果被唐德为难的话,说不好会被发现。 那就麻烦了。 唐德没等两人说话,他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屋子,继续说:“按规矩,这间屋子是我们先进去的,你们不能和我抢——”唐德本想用这番话暗示两人快滚,但他发现菲斯和卡克听完话后并未离去。唐德心里咯噔一声,他又嘲笑道:“怎么?还不走?难道你们两个要捡我剩下的垃圾吗?” 菲斯想离开,小声说:“卡克……” 卡克这次没听菲斯的劝告,他冷着脸对唐德说:“那间归你。”卡克又朝身旁的杂物房指了指,“这间是我们先看上的,归我们。” 卡克只是不屑和唐德争吵,因为就算吵赢了也没法多获得什么,但这不意味着卡克会把到手的利益拱手让人——卡克也想明白了地道内部应该放着宝贵的东西。 唐德皱了皱眉,他上前几步,想挤开站在杂物房前的卡克。可唐德又想起偷袭卡克后被痛殴的惨败,便在卡克身前止了步,对卡克命令道:“让开!” 卡克没动。 “你只是奴隶,给我让开!” 唐德一边说,一边朝杂物房探出身子。他看见杂物房里的地道,顿时笑了,他向卡克问道:“你一个奴隶,难道要拦在我前面、阻止我搜刮?” 卡克尝试动用其人果蕴含的交流的力量,对唐德说:“我已经吃下人果了。” 唐德惊讶地瞪大眼睛,他先是有些怨恨地看了一眼菲斯,接着看向卡克,仿佛又回到被卡克打倒在湖水中的那个晚上,羞恼同时涌上头来——既是对自己的,也是对卡克的。 更是对菲斯的。 那个软蛋为什么不把这么好的奴隶让给自己! 卡克没有放过唐德,发现唐德气势减弱的瞬间,卡克便趁胜追击,质问道:“现在,你告诉我,按照规矩,这间屋子应该算谁的?” 唐德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卡克是个十足的愣头青,绝对不会做出退让或是妥协的事情。 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罢了,就算吃下了人果,我也有的是手段收拾你……唐德在心中恨恨想到。他决定避免和卡克直接起冲突,因此,唐德妥协了,他对卡克说:“五五分成。” 唐德有五五分成的底气,他相信就算卡克现在吃下了人果,也绝还没有名正言顺地拿到自由民身份。 卡克回头看向菲斯,菲斯一愣,旋即点头,说:“好。” 唐德看了眼菲斯,又看了看卡克背着的篓筐,他低声说道:“你们明明已经拿到很多东西了……” 世界上的资源是有限的……卡克在肚子里说着唐德的原话,但是他没说出口。就算他说出口嘲讽了唐德,就算他说得唐德哑口无言、满脸通红,这也没有意义。 因为唐德还活着,威胁还未解除。 唐德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两人说:“等、等我搜完,我们再一起走去那个地道。” 说完,唐德转身离去,显得有些落魄。 菲斯看着唐德的背影,小声对卡克说:“是不是太过分了?” 卡克看向菲斯,表情中是震惊,还有一点愤怒。 菲斯被卡克看得有些尴尬,他正想说什么,却被卡克抢了先。卡克向菲斯问道:“你知道鳄鱼吗?是草原河里的一种怪物。” 菲斯点点头,说:“知道。” 行商这么多年,没见过猪跑他也听过别人聊猪。 卡克继续问:“鳄鱼会哭、会流眼泪,你知道吗?” “啊?” “鳄鱼流眼泪并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它需要流眼泪。就算它在哭,只要有机会,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人拖下水,这就是鳄鱼。”卡克说着,看了离去的唐德一眼,然后说,“他也一样。” 第二十九章 线索 房屋中的翻找声再次响起一小会儿,然后消失了。 唐德带着他的奴隶从屋子里面走出来,他搜到的战利品是几块绸子,还有一些木雕。 唐德的奴隶看见卡克,身子抖了一抖。奴隶既害怕卡克又害怕唐德,对身为自由民的菲斯也有些畏惧,奴隶无处安放的眼神最后只能垂到自己的脚尖,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我搜完了。”唐德把战利品用一块麻布包好,放在院子里。他看向卡克和菲斯,问道:“你们也准备好下去了吧?” 卡克看菲斯,菲斯一愣,又立即回答说:“是的。” 菲斯没想到卡克还愿意让自己拿主意。 “那就准备下去吧。” 说着,唐德带着奴隶走进杂物房。四人围在窄窄的地道旁边,看着黑洞洞的通道。这地道的宽度仅容一人通过,侧着走的话或许能容下两人。 唐德在杂物房里拿过一根火把,点燃后向地道下探了探,火光只能照到一阶阶往下的楼梯,看不见楼梯的尽头,远处仍是黑暗。 拿着火把的唐德回过头,他顶着宽鼻子,鬼祟的眼睛看看卡克与菲斯,然后问道: “谁先下去?” ………… 威利和克格瓦站在田垄上,看着面前的一栋小房子。 这栋小房子外墙由橘黄色的砖石垒成,尖顶,算上房顶应该有两层半。它窄窄的,不带庭院,突兀地建在一块田地中,周围农田里的作物随风摇荡,不时会蹭过外墙。 克格瓦说:“这房子确实奇怪。” 威利一笑,说:“走吧,去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 克格瓦看了眼威利,又纳闷地说:“可我不觉得这间房子里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时,远处又传来了女人的哭喊声,威利推门的手一顿,他朝那个方向扭过头,笑着的脸慢慢板了起来。 是乌尔姆他们。 威利感到生气,他半是回答克格瓦的话、半是憎恶乌尔姆他们的粗暴,说:“人总不能只为堕落而活着。” “都沦落成卖命的战士了,哪还有精力保持自我。”克格瓦摇摇头,“普通人是没有资格保持自我的。” 听闻克格瓦的话里有为那些人辩解的意思,威利有些生气,他看向克格瓦,问:“你也是这样吗?” 克格瓦说:“我只是因为运气好,才稍微有些特殊。” 克格瓦发现威利还想与自己争吵,他连忙推开门,说:“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说着,克格瓦当先走进那间奇怪的两层小屋,观察起屋内。和正常的农家房屋不同,这两层小屋没有庭院和仓库,房间也不高,还有一道通向二楼的楼梯压迫着房屋内的空间,让本就不大的房间显得更加拥挤,房间内放满了稀奇古怪的木条和铁片,地上到处都堆满了木屑和灰尘,几乎连能走路的地方都没有。 克格瓦在木屑间腾出一条路,他伸手拣出摆在地上的一个木块,看了看,说:“木雕?” “是木盒。”威利拿起桌上的一个制作好的匣子,又将那个匣子放回桌上,“可惜,值不了几个钱。” “你不是说人不只为堕落而活吗。”克格瓦瞅了威利一眼。 威利得意地扬起头:“堕落又不总与金钱为伍。” 说完,威利忽然一怔。他伸手在天花板上摸了摸,面色逐渐变得严肃。威利拉住克格瓦,把手指伸到克格瓦面前,又指了指楼上。 是血。 这栋屋子房间狭小,也没有被撞毁,屋内应该没有尸体才对。 那为什么会有血渗下来? 克格瓦的面色也严肃起来,他抽出随身佩戴的短剑,让跟随自己进屋的奴隶打起精神,接着同威利一起小心翼翼地走上二楼。 二楼的地面上躺着一具尸体,血液从尸体下浸出来,染红了木头做成的地板。威利指了指尸体,克格瓦的目光扫视周围。两人一点点靠近尸体,把尸体翻过来,一道狰狞的豁口横在尸体的喉咙上,除了喉咙上的伤口,尸体的胸口、脸颊也被砍得血肉模糊。 他是被人砍死的。 ………… 牛车驻扎的地方,队长挎着长剑骑在马上,谨慎的目光透过水蓝色的眼睛扫视在村庄中。一个又一个战士们在农舍与田野间来回行走,到处搜刮着财物。 奥罗沿着牛车走到队长身边,他看着队长担心的样子,说:“你如果担心恶兽出现的话,就不该同意他们搜刮。” 队长瞥了眼奥罗,问:“你刚刚去哪儿了?” “河边。”奥罗伸手指了指,“威利不是说恶兽的脚印消失在河边吗?那小子真能骗人,脚印明明离河边还有一段距离。” 队长说:“那是因为这是他发现的村庄,如果能说服我来这里,他肯定会多拿到报酬。” 奥罗耸耸肩,说:“他只要告诉我们村庄和附近都没有恶兽,就足够取信大部分人了。嗯,你除外。” 队长看着村庄中行走的众人,低声说:“我现在还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你可不能不知道。”奥罗乐呵呵地说道,“所有人都相信你的决定,如果连你都不相信自己的决定,那我们就完了。” “可是,恶兽——” “哎——呀!够了够了。”奥罗挖挖耳朵,“左一个恶兽右一个恶兽的,你担不担心和恶兽会不会出现没什么关系。再说了,就算它真的会出现,我不是在这里吗?我能预警。” 队长觑了一眼奥罗,问:“预警后,伤亡呢?” 奥罗没回答,他看着眼前的这个村庄,问:“你说,如果遇到袭击,村民们不会跑吗?这里的村民又没有住在一起,那得有多少恶兽出现,才能让这一整座村庄无人生还呢?” 队长没好气地说:“那你让我怎么不担心?” “担心也没用啊。”奥罗说完,直勾勾看着队长,“如果恶兽真的出现了,我就会让你和雷万骑上马,然后赶紧逃走。” 队长被奥罗无赖的样子逗笑了,他说:“我还以为你会继续偏袒卡克。” “当然会偏袒。”奥罗认真地点头,“你们两个先跑,我会骑马去找卡克,然后带着卡克一起跑……呦,耳朵。”奥罗向从村庄中走来的“耳朵”招了招手,他看见耳朵两手空空,随口问道,“你怎么不搜刮?” “耳朵”顿了一下,然后说:“乌尔姆他们找到了一个还活着的女人。” 乌尔姆……奥罗和队长显然知道了“耳朵”为什么会来向两人报信。 奥罗看向队长,队长的脸色没什么变化,他对“耳朵”说:“让乌尔姆他们别把人弄死了。” 第三十章 陷阱 台阶斜斜通向地下,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就是唐德手上拿的火把。阶梯沿途的墙上甚至还插了一根没燃的火把,唐德经过时没什么反应,卡克则拿出打火石敲了一下,将那火把点亮。 听见火石敲击声,唐德皱着眉回过头,训斥说:“别随便发出声音!” 唐德的那个奴隶听见呵斥,吓得抖了抖。 卡克没被唬住,他反驳说:“有灯,亮堂。” 唐德没再说话,他回过头,继续往下走。 台阶到了底,地下室口的墙上插着一根火把。唐德这次没有避开,他用手上的火把将其点燃,继续用火光探着前方。地下室里透着股阴冷的灰尘味,地面平整,但道路并未拓宽,仍旧显得有些狭窄。 火光照在地上,卡克目光一顿,他示意走在最后面的菲斯先别急,然后伸手把插在墙上的火把拿了下来,卡克借着火光观察地面,并用鞋底在地上蹭了蹭。 有粉尘,还有微薄的脚印……卡克在心中暗自思索,他看着被火光照亮的前路,并用余光注意着唐德手里的火把。 唐德面色严肃,他走在最前面,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扶着墙壁。地下室中寂寂无声,只有四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甬道之间,格外诡异,令人心里发毛。 只走了一小段路,唐德突然停下脚步。他身后的奴隶险些撞在唐德身上,卡克看见唐德手里的火把停下来,也立即停下了脚步。 唐德回头用警告的眼神看了看三人,然后微微矮下身子,让出更多的视野,低声说:“看前面。” 说着,唐德把火把慢慢地往前凑。 随着火光一点点照亮更远的地方,一个半跪着背对通道的人形黑影在黑暗中被勾勒出来。四人都警惕起来,卡克的目光注意到前方地面上有些异常,微微眯了眯眼。 四人看着那人影徐徐前进,忽然,一个拳头大小的木块出现在几人视野中。 看到那枚木块的一瞬间,卡克的脑子里响起嗡的一声,本能地想要冲上前去夺走那个木盒。唐德、唐德的奴隶、还有菲斯,另外三人也是一样,都目光急促地盯着那个木块,仿佛里面装着他们一生的追求。 就在这时,卡克的鼻子仿佛出现蓄满了水,将他从之前那冲动的状态中拉了回来。卡克瞬间恢复清醒,呛水的感觉也随之消失,卡克立即拦住处在自己身后的菲斯,抓着菲斯的肩膀使劲晃了晃,把菲斯摇醒,让他也摆脱冲动。 在卡克身前,唐德和他的奴隶向着那个木盒奔了两步。令卡克觉得可惜的是,唐德喘着粗重的呼吸硬生生止住脚步。他两眼发红,又被身后的奴隶撞了一下。唐德先转身给了奴隶一拳,接着抽出匕首往腿上扎下去。疼痛瞬间使他清醒,唐德推着奴隶往后退了几步,他看见已经冷静下来的卡克和菲斯,质问道:“为什么不拦住我们!” 卡克回答说:“在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你们两个已经冲上去了,我来不及阻拦。” 唐德冷哼一声,没有发作,但是他立即对卡克指挥道:“你再看看那个木头,还有没有摄住灵魂的魔力了?” 卡克并不顾忌,极纹的力量既然能帮他醒来一次,想必就能帮他醒来第二次。卡克再次看向那个木头,冲动和呛水的感觉都未出现,他仔细地观察起来,发现那块木头表面画了一团线。 是符纹?卡克心中微微一动,他把这个符文的样子暗自记好,然后说:“没什么异常了。” 唐德一边慢慢地抬眼向那块木头看,一边握住自己腿上的匕首。等唐德发现那块木头失去了使人冲动的力量后,他才将微微刺到腿里的匕首上拔出来。唐德闷哼一声,压住伤口,说:“小心那块木头,不会是什么容易对付的东西。” 菲斯问道:“那是什么?” “总不会是什么容易对付的东西。”唐德说完,又露出得意的笑容,“但肯定会是值钱的东西。” 接着,唐德把手中的火把放在一边,回头看了看。他的目光在卡克和菲斯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看向自己的奴隶,说:“你把手伸出来,抓住我,走到我前面来。你接下来要听我的命令,我说什么你做什么,不能有半分差错。” 接着,唐德拉住奴隶的双手,两人面对面站在地道中。 “面对着我,慢慢往后伸出一只脚……不要太远!只用右腿退一步就行!好!够了!停! “把左腿往后并上去,不要急!慢慢来!并上去……好!站稳了!别再动了! “继续,右腿往后退一步,一步一步来。 “继续,左腿往后并上去,并好、站稳、不要急。” …… 唐德与自己的奴隶手拉手面对面,他指挥着奴隶一步步往后退,不但动作缓慢,而且十分小心谨慎,正常行走时迈出一步的距离,在唐德的指挥下,后退时足足要退三步,加上并腿的过程,一共得有六步。 唐德指挥得极其认真,他声音沉稳且有力,时时刻刻盯着行动的奴隶,不多久就让奴隶紧张得满头大汗。 卡克看着唐德,他意识到唐德在用奴隶试探地道中可能出现的陷阱。地道中有一层淡淡的脚印,地上的灰尘也非常混乱。之前看到那个人影时,卡克注意到前方有一段地面上的灰尘十分整洁,像是那块地面从没人踩过一样,他便猜想那段地面应该有陷阱。四个人中,走在最前面的是唐德,因此卡克一直不声不响,期待唐德能踩上去。 之后,四人一起陷入诱惑符纹的影响时,卡克没有拦住唐德和奴隶,心里也有让唐德闯入陷阱的念头,可惜唐德竟自己清醒过来,非但没有踏入陷阱,还变得更加谨慎。 这不免令卡克觉得失望,但是他此刻也没有贸然靠近。卡克心里微微有些预感,他觉得唐德正绷紧肌肉,对自己非常戒备。 在冷静谨慎的指挥声中,唐德和奴隶一点点靠近了那块异样的地面。这时,奴隶的动作已经很比较熟练,因此唐德的指挥只有简单的一句: 唐德:“退右脚。” 奴隶的右腿慢慢踩在那块地面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卡克把手中的火把交给菲斯,随时准备上前。 唐德:“并左脚。” 奴隶慢慢并上左脚,整个人都在那块地面上站稳,什么都没有发生。 唐德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样,他说: “退右脚。” 奴隶退出地面上的第二步,右脚踩稳,什么都没有发生。 “并左脚。” 奴隶缓缓将中心后移—— 咣当一声,奴隶脚下的石板骤然消失,菲斯只觉得眼前一花,就看见奴隶不见了,唐德也莫名其妙蹲了下去,卡克则快步冲上前—— 这时,只听唐德怒吼道: “抓紧我!” 第三十一章 脱罪 唐德身前是一个深坑,坑中竖着尖锐的木刺。他蹲在陷阱边缘,两手死死拉住自己的奴隶,没让奴隶落到陷阱中被刺身亡。 他靠自己的谨慎和奴隶的试探避开了这道陷阱。 奴隶吊在空中,他死死抓着唐德的双手,慌张地请求道: “别松开我、别松开我!” “抓紧我!”唐德咬着牙说道。他闷哼一声,艰难地抬起身子,缓慢地把奴隶往上提。 唐德的双腿有些摇摆,因为疼痛不停从大腿传来,他之前刺出的伤口渗着血。 卡克缓步上前,他没有触碰唐德,侧过身子朝深坑中望了望。 他看见了陷阱里尖利的木刺,大致算是尖锐,木刺也不短。 如果人摔下去,必死无疑。 不管是一个、还是两个。 奴隶仰着脸,他看见卡克幽冷的目光,心中一颤,他连连乞求道:“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卡克没有动作,他的目光在唐德和奴隶身上来回扫动。 因为被奴隶死死抓着手,唐德一时没法脱身。他使劲把奴隶往上提,咬着牙对卡克挤出一句话: “快帮忙!” 卡克的目光几乎完全冷了下来。他想到了一个绝对不会被人推下去的姿势,接着蹲下身子,将右手横着穿到唐德两臂的腋窝下,肌肉猛地鼓起,缓缓把唐德的胳膊架高,从而将奴隶提起,然后伸出左手,抓住奴隶一只胳膊。 这时,卡克注意到火把的光影移动了,他回过头,对想凑上来的菲斯喊道:“不要靠近我们!给我们保留出足够的空间!” 菲斯被卡克的喊声吓得一愣,连忙停住脚步,还往后退了退。 他确实害怕因为自己的失误而把卡克挤下去。 接着,卡克对奴隶说:“手别握那么紧,我不好发力。” 说完,卡克撤回穿在唐德腋窝下的右手,左手猛地使劲,他一边后退,一边把奴隶迅速往后一拉—— 唐德感受到双臂上传来的力道突然一轻,便松开了手—— 这时,唐德忽然觉得腰上有一股巨力传来!他身不由己地往前跌去,跌下去的同时看见自己的奴隶侧着身子往相反的方向升起。 他要掉进陷阱里了! 有人推了他! 在生死之间,唐德爆发出惊人的反应力。他伸手抓住奴隶的一只脚,上半身险之又险地搭上生还的希望,后背和双腿则在往下坠落,磕在一边的墙上。 接着,唐德看见了卡克。 他看见卡克蹲下身子,抬起右拳,精准地砸在自己的那只手上。 唐德本来想着绝不要松手,但是被卡克捶在关节上时,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卡克砸掉了唐德生还的希望。 唐德的世界仿佛变慢了,他惊惧又缓慢地朝上方伸出手,却阻止不了自己一点点坠落的趋势。 接着,剧痛从身后各处传来,唐德感觉有一股股温热从自己的体内流失,他的视野被血液染得一片血红,他的呼吸愈发艰难,他的身体因为被剧痛控制而动弹不得,他引以为傲的敏锐思绪也变得滞缓。 这时,他看见卡克站在陷阱边缘,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说: “世界的资源是有限的。无能的人就该早点去死,把资源让出来。” 唐德瞪大双眼,难以瞑目地看着岸上的卡克。 明明是……不敢杀人的……软蛋…… 卡克不知道唐德是否有余力听见自己的话,但是他听见唐德喉咙里咯咯作响,形不成哪怕一句破碎的回答。 显然,唐德说不出丝毫反驳的话来。 确定唐德完全死亡之后,卡克扭过头,看向身后。 唐德的奴隶跌坐在地上,菲斯则因被堵住路而不好上前,两人都是一脸惊恐。奴隶表情中满是惶恐,他意识到唐德掉下去摔死了——在奴隶和看管着单独行动时,如果看管者死了,奴隶是要抵命的。而菲斯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见了全程,知道唐德是被卡克推下去的,当时的火光不算明亮,菲斯宁愿相信那是自己看错了,他不敢想象卡克杀死一个自由民后将面对的惩罚。 菲斯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想不明白卡克为什么会暴起行凶,对象还是一个自由民!菲斯推开挡路的奴隶,慌张地跑上前去。 在走到陷阱边缘之前,菲斯还特地看了卡克一眼,目光中是戒备和惊慌。 卡克的表情平静下来,他侧过身子,又往后退了两步,示意自己绝无恶意。 菲斯得以小心地探出火把,望向陷阱里。他看见被好几个木刺刺穿身子的唐德,唐德的尸体浇满鲜血,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上面。 菲斯回过头,看着卡克往后退了几步,“你——” 卡克没给菲斯说话的机会,他直接看向唐德的奴隶,说:“唐德为了救你,不慎落入陷阱摔死了。” 卡克的声音不高,但语气很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将唐德的死定了性。 他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来了。 菲斯听着卡克的话,脑子里面一时间有些发懵。 唐德不是被卡克害死的? 卡克退在唐德身上的右手是自己看错了? 菲斯自己的混乱在卡克的坚定前落败了,他逐渐相信那是自己眼花了,他也的确希望那是自己眼花了——在纠结唐德和保全卡克之间,菲斯要如何选择根本毋庸置疑。 卡克犹豫了一下,他决定把自己从这里面摘得更干净一点,于是便向奴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诺壬。”奴隶回答说。 “好的,诺壬。”卡克点了点头,“你很幸运,因为有我和菲斯做你的人证,我们可以证明不是你害死唐德,所以,你有一定的可能不会被处死。”卡克顿了一顿,继续说,“但是,你仍是唐德的奴隶,而他是忍着伤痛为了救你而死的。如果我们把真实的情况汇报上去,你的审判结果会是什么样,不得而知。” 奴隶诺壬慌张地看着卡克,连忙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城邦里的奴隶不会有什么好的审判下场。 “恰巧,我们对唐德没什么好印象——”卡克说着,抬眼扫了一下菲斯,菲斯避开了他的眼神。 这在卡克的预料之中:面对强硬的人和态度,菲斯会回避。 从卡克最初见到菲斯的时候,菲斯就一直是这个性格。 卡克对诺壬继续说:“如果你想脱罪,我们必须统一口径。从现在开始,你要记住:唐德不是在救你的时候摔下去的,他是看见那个木盒,冲出去的时候落下陷阱,然后摔死的。” 诺壬睁大了眼,呼吸急促起来—— 卡克居然要他撒谎! “你难道想为了他偿命吗?”卡克严厉地看着诺壬,“为了一个一直剥削你、欺凌你的人,你想为了他偿命吗?” 诺壬没说话,全身都在发抖。 卡克厉声问道:“用语言回答我!诺壬,你想为他偿命吗!” “不、不……”诺壬连连摇头,他在面对卡克时也颤抖起来,就像他面对唐德时那样。诺壬突然意识到这是卡克在帮他,他连忙向卡克以及菲斯请求道:“请你们帮帮我,帮帮我!就按这样说吧,求你们了!” 于是,卡克将目光转向菲斯,非常复杂。 卡克唯一不确定的就是菲斯的态度,而菲斯对他戒备的眼神令卡克隐约有些忐忑。 在见识到唐德的杀意之后,卡克已经决定不再天真,他更愿意让自己做那只假慈悲的鳄鱼。 但是,面对菲斯时,卡克还是有些难以抉择。 难道要他背叛菲斯吗? 这是不可能的,没有菲斯的证词,再多的奴隶也要为唐德的死而抵命。 而且,菲斯对卡克向来抱有善意。 这时,菲斯开口说:“唐德死以后,你可以来我手下。” 听到这句话,卡克就知道自己已经远远被摘出去了。 接下来,只要处理一点细节上的问题就行了。 第三十二章 捞尸 议论好细节之后,卡克从地上找来一条绳子。他仔细地检查一遍绳子,再把绳子束在身上。 得把唐德的尸体捞上来,用唐德尸体的血痕来掩盖唐德走路时流在地上的血。 “我做好下去的准备了。” 卡克说着,将绳子另一头递到菲斯眼前,所有没说出口的话全放在这个动作里。 菲斯感受到卡克的信任,他顿了顿,然后沉声说:“我不会出问题的。” 说完,菲斯将手中的火把交给诺壬,然后抓过绳子。 卡克问:“你是一点点放绳子,还是一点点往前走?” “放绳子。”菲斯说,“往前走很容易把绳子磨断的。” 卡克点点头,他往陷阱下看了看,接着回头对拿着火把的诺壬说:“火把不用靠得太近,稍微有一点光亮就足够了,我能看清。” “好的。”诺壬连连点头。 接着,卡克没什么负担地在陷阱边缘坐下来,双腿悬在空处。坐在这里,卡克忽然想起了采摘五色丹时瀑布降索的经历。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坐着,身后站的是德尔,莉莉在下面紧张地看着他,应该在那个位置…… 想着,卡克闭上眼,微微仰起头,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正在收紧绳子的菲斯注意到卡克的动作,他问道,“你是害怕吗?” “不是。”卡克摇摇头。 “只是有些怀念而已。” 说完,卡克睁开眼,目光和表情再次恢复平静。 怀念……菲斯沉默,他不知道为什么坐在陷阱边缘会令卡克怀念,他也没问。片刻之后,菲斯收紧了绳子,对卡克说:“好了。” 卡克回头看了菲斯一眼,双手撑着陷阱边缘一点点把身子送进陷阱。然后,他猛地一个扭身,两手扒在地面上,只有一个脑袋露出来。 他朝菲斯笑了笑,给过提醒后,手一松,把自己送入陷阱! 腰间的绳子随之收紧! 卡克往下坠了不到半米的距离,接着就悬在空中,被菲斯拉住。陷阱大概有七八米深,底下的木刺高一米多,卡克尝试拿匕首插进墙上,但是墙面太过坚硬。卡克对菲斯喊道:“放!” 绳子摇摇晃晃地放长,卡克一点一点地落下去,他能感受到菲斯尽力让动作变得缓慢轻柔,应该费了极大的心思。 “放!”卡克继续喊道。 “放!”卡克继续喊。 “放!”卡克喊。 “放!” 摇摇晃晃地将要接近陷阱底部的木刺时,卡克改口道:“停!稳住!” 菲斯立即拉紧绳子,一丝一毫也没有再让卡克下坠。 不算明亮的环境中,卡克近距离看见了唐德的尸体。唐德两眼充血,瞪得浑圆,身上的皮肤已然失去血色,像是死灰一样的铁青色。唐德的嘴角和鼻子旁边全是鲜血,脖子上也一样。卡克注意到有一根木刺不偏不倚地刺穿了唐德的脖子,这根木刺直接结束了唐德的生命,让他在在死亡前没怎么受到失血和疼痛的折磨。 真是可惜。 想着,卡克伸出手,已经能碰到唐德的尸体,但是想把唐德从木刺中拔出来、想把唐德抱起来还是不够。卡克喊道:“一半就够了!再放一半!一半就够!” 听见卡克的指挥,菲斯立即照做,不敢有丝毫的折扣。他知道卡克冒着多大的风险,一旦出错,最好的结果都是半身不遂。 陷阱中的卡克在手掌和胳膊上凝出一面坚硬的骨盾,他将骨盾抵在木刺上,小心翼翼地将身体的重量一点点分担过去。接着,他将手穿到木刺的缝隙之间,绕在唐德的尸体后,将尸体往上顶了顶。 尸体串在木刺上,不是很好取出来。 得用两只手……卡克在脑中模拟着合适的姿势,他正想一个人把所有难题解决,又意识到那样太过简单了,会让菲斯起疑。 一个普通人悬在这里是做不到什么的……卡克想着,他将唐德的尸体尽量往上提了提,然后对高处喊道:“接下来要提两个人,让诺壬一起帮忙!” 上方传来脚步声,片刻之后,菲斯喊道:“我们准备好了!” 卡克故意让鞋子和裤子在木刺上被戳出几个洞,又蹭了不少唐德身上的鲜血,让自己显得狼狈。他双手抱住唐德,喊道:“拉!” 卡克腰间的绳子上传来的力度不小,但是唐德的尸体仍卡在木刺中。 卡克喊道:“再拉!” 唐德的尸体动了动,更多的血液顺着木刺流下去。 “再拉!” 唐德的尸体稍微有些松动了。 “停!” 菲斯慌忙问道:“怎么了?” “没事。”卡克喊道。 说着,卡克觉得难度已经够高,他调整了各处的姿势,然后喊道:“拉!” 卡克能感到唐德的尸体在脱离木刺,自己正抱着它在上升。卡克喊: “继续拉,不要停!” “拉!一直拉!” 卡克与唐德被拉起,两人摇摇晃晃地上升。绳子突然一摆,尸体和卡克撞在了墙壁上。 菲斯连忙问道:“没事吧?” “没事!”卡克抱着尸体,或许是因为流了很多血,唐德的尸体并没有卡克想象中那么沉。卡克两脚蹬着墙壁,“就这样贴在墙壁上拉!” 之后便一路无惊无险,被拉到陷阱口的时候,卡克先将唐德的尸体扔到地面上,然后双手扒着边缘爬了上去。 菲斯看见卡克浑身是血的狼狈模样,心里一惊,但是他不敢干扰卡克。菲斯让卡克先往外走三步,然后才问:“你没受伤吧?” “没事。”卡克摇摇头,他敢下去就有依仗,哪怕菲斯和诺壬出了什么差错,卡克真掉在陷阱里,他也能用骨盾保护自己,只要不死在下面,去河里转一圈就能治愈其他伤势。 菲斯拍了拍卡克的肩膀,“真有你小子的!” 语气里全是佩服。 “小事一桩。”卡克说着,把手上的血擦在自己衣服上。他在唐德尸体上翻找到钱袋,里面有不少钱。 卡克从里面拿出三个银币给诺壬,说:“找克多姆的时候,他抢了你三个银币,这是你的。” 诺壬一抖,他先是摆手拒绝,推脱不过后才接过。 卡克又从里面拿出两枚金币给菲斯,“你一直缺钱。” 菲斯拗不过卡克,他也确实要存钱。 唐德的钱袋里还有不少钱,卡克抛了抛,将钱袋塞回唐德尸体中。 菲斯有些惊讶,问:“你不拿吗?” “我不要钱。”卡克说着,回头看向陷阱另一边,他的目光略过那个人影和箱子,直直看向木块,“我只要力量。” 第三十三章 围观 菲斯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你可以先拿去看着,但是……最后得给队长。” 这个木块没法独吞,诺壬就在这里看着,唐德的死也和这个木块有关。 瞒不住。 卡克也明白这一点,他把唐德的尸体往外拖了几步,掩盖住唐德抵抗木盒诱惑时用匕首扎腿留下的血迹。 抬起头,卡克忽然发现拿着火把的诺壬直勾勾地看向地道尽头的方向,有些发怔。 卡克皱起眉,问道:“你在看什么?” 诺壬没回复。 卡克推了诺壬一下,这才把诺壬推醒。诺壬慌张地解释说:“我看那个木盒的时候,一下子就失了神。” 闻言,卡克连忙蹿到菲斯附近,防止菲斯也像诺壬一样再度被木盒吸引。见菲斯没事,卡克才放心地朝那木盒看了一眼,并没有被诱惑的感觉。卡克于是对诺壬说:“你别再看那个木盒了。” 诺壬连连点头。 卡克对菲斯说:“你也小心点。” 菲斯说好。 随后,三人决定让诺壬留在这一侧等候,卡克和菲斯则跃过陷阱,两人拿着火把走向另一边。 地道尽头通向一个房间,房间很小,但还算方整。他们之前看到的那个人影就在这个小房间中,那是一具尸体,身材健壮,趴在一个箱子上,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伤口,也没有流血,诡异地死去了。 卡克直接捡起那块方正的木头,他迎着火把的光看了看,发现那块木头上六面都画着一模一样的符纹,还有一面上印着一点点血迹。卡克用手指敲了敲,木块是实心的,发出梆梆的响声。 菲斯这时正在翻看尸体,他听见卡克敲木头的声音,抬头问道:“怎么样,有没有看出什么道理?” 卡克摇摇头,他继续看向那个木头,六面上的符纹普普通通,也没有第一次看见时那种被影响的冲动。 “出去再看。”菲斯说着,把趴在木箱上的尸体推到一边,他嘿嘿笑道,“我们来开箱子!” “让我来看看里面藏了什么宝贝!”菲斯兴奋地搓搓手,将木箱打开,目光霍然一顿—— 箱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是空的!”菲斯在空箱子前发愣了一会儿,卡克随意看过一眼,并不在意。 之后,菲斯又把地道尽头的这个空旷的房间来来回回搜查了一遍,一无所获。菲斯还不信邪,他又把尸体上上下下搜查了一边,还是什么都没有。最后,菲斯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走到那个箱子前,垂头丧气地说:“忙活半天,啥也没有。” “有这个。”卡克举起木头晃了晃。 还有死掉的唐德。 菲斯摆摆手,然后说:“你先把那个木头看完,然后我们去找队长。” ………… 乡间的路上,卡克和诺壬抬着唐德的尸体,菲斯拿着篓筐,三人穿过村庄,回到商队驻扎的地方。 唐德的尸体一路滴着血,在菲斯几人到达时,引起不少战士围观。这些提前结束搜刮的战士们看到唐德因失血而皮肤青黑的尸体,纷纷觉得愤怒,问道:“这是谁做的?你们遇到袭击了?” “陷阱。”菲斯摇摇头,说,“唐德落进了陷阱里……队长呢?” 战士们面面相觑,奥罗走上来,他面色阴沉地看了眼唐德的尸体,又看了看卡克、菲斯、唐德的奴隶,然后说:“队长被克格瓦叫走了。” 车夫雷万也从人群中走出来,他面色沉重地看了看唐德的尸体,说:“等队长回来再说吧。” 奥罗安排人去叫队长,接着让菲斯三人带上尸体走到一边。这时,有战士拿着刀围上来,他问:“唐德的奴隶是哪个?” 战士手中的刀映着寒光,卡克戒备地看了那人一眼。 奥罗说:“把刀收起来。” 菲斯问道:“怎么了?” 战士斩钉截铁地说:“唐德死了,他的奴隶理应抵命!” “抵命是为了防止奴隶谋害看管者。”菲斯回答道,“唐德落入陷阱的时候,我和卡克也在周围,按你的说法,我和卡克也要抵命吗?” 战士怒极,口无遮拦地说:“我看就是你害死了唐德!” “赛提斯!”雷万呵斥道,“不许胡闹,你给我退下!” 战士赛提斯没有被雷万劝服,他说道:“如果不是他害死了唐德,怎么会只有唐德死了,而他毫发无伤!” “退下!”奥罗瞪了赛提斯一眼,后方有战士拉住赛提斯,让赛提斯听从奥罗的命令。 雷万严厉地扫视了周围一圈,高声说道:“等队长回来,会把前因后果都问清楚的!到时候,听队长的安排!或者——你们不相信队长?” 赛提斯没再说话,只是愤怒地指了指菲斯,周围围观的战士们也带着奴隶散在周围。雷万这才看向菲斯,问道:“怎么回事?” 菲斯回答说:“唐德落入了陷阱。” 雷万对菲斯的回答有些不满意,他问:“你们走进了森林里?” “没有。” 雷万又问:“你们走进了猎户家中?” “也没有。” “那你们怎么会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农庄中遇到这么致命的陷阱?”雷万追问道,“又怎么只有唐德落入陷阱死了?唐德向来非常机敏。” 雷万的言下之意是,就算有人会死,也不应该是唐德。 反而更有可能是唐德的奴隶,或者是菲斯。 菲斯看了眼卡克,然后说:“当时,我们被一个东西影响了。” “什么东西?”雷万问。 菲斯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那不是一般的东西,我只能向队长说。”菲斯又想到那个木块会让人想要争抢它,便补充道,“那个东西就在我们手边,按我对它的理解,不能让很多人一起看到它。” 雷万点点头,他认同菲斯的这个回答。 卡克这时抬起头,他说:“奥罗可以看。” 奥罗拥有代表虚弱力量的极纹,而极纹的力量可以摆脱木头的影响。 菲斯诧异地问:“可以吗?” 如果最强大的奥罗被影响,商队里不一定有人能阻拦奥罗。 奥罗误以为菲斯是在征求自己的同意,奥罗不觉得卡克会害自己,便回答说:“没问题。” 卡克对菲斯说:“奥罗不会被影响。” 菲斯把用布包住的木头拿出来,他看了看周围注意几人动静的战士,然后把木头递给奥罗,“找个人少的地方再打开它。” 奥罗看了卡克一眼,说:“让卡克跟我一起来。” 菲斯还没说话,卡克就答应道:“好。” 第三十四章 询问(上) 卡克拿着木块与奥罗一同走入树林中。两人走了不远,奥罗道:“附近没有人了,把它打开吧。” 卡克盯着奥罗的眼神,慢慢将手中的布匹掀开。在奥罗看见木块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心头涌起一点冲动,仿佛那个木块是什么珍贵的财宝,让他想把那个木块据为己有。 奥罗睁大了眼,同时微微提起了脚。在一瞬间后,卡克看见奥罗露出了虚弱的神色。奥罗向后退了一步,接着戒备地看着木块,又看向卡克,问: “扫掠?” 刚说完,奥罗又摇摇头,自己否认道:“不,这不是扫掠的感觉……这是什么?” “在第一眼看到它时,人会被它引诱,想要拿走它。”卡克回答说,“而我们的力量会阻止它的引诱。” 奥罗回想着刚才的感觉,然后评价说:“它的引诱效果似乎不怎么强。” 卡克立即回答说:“对我们来说是这样。” 言下之意是说对普通人的效果很强。 比如跌下陷阱后摔死的唐德。 奥罗不置可否,他再度看向那个木块,已没了方才那冲动的感觉。奥罗继续问:“它的效果多久一次?” “还不清楚。”卡克说,“我和菲斯只被它影响了一次,而唐德的那个奴隶,他在摆脱影响之后又中了一次,但是第二次影响稍弱。” 奥罗问:“有探究明白原因吗?” 卡克摇摇头,说:“没有。” 接着,卡克又说:“我怀疑具备引诱效果的是这上面的花纹,但是我把它画出来之后没有任何效果。” 奥罗的眼睛忽然紧紧盯住卡克,他问:“你知道符纹,是吗?” 卡克犹豫了一下,他注意到奥罗的语气很严肃,思索了一下,卡克坦诚地说:“是的。” 他一共会画三个符纹,分别是用生命换取力量的、祭司木杖上的“净化”、还有这个木块上的“引诱”。三枚符纹中,第一枚会死,卡克从未把它完全画出来,而剩下的“净化”符纹和“引诱”符纹,卡克把它们画出来后都没有效果,就算蘸着血画也不行。 虽然奥罗的语气说明符纹不是一件小事,但是卡克认为可以相信奥罗,向他询问和符纹有关的事情。 卡克需要冒这个险,因为符纹是一种力量,他希望抓住每个机会掌握力量。 奥罗向卡克叮嘱说:“不要随意把符纹告诉别人,谁都不行。” 卡克联想到了祭司对待符纹的态度,心里一沉,问:“它很危险?” “如果一个物品具备价值却不具备保护价值的能力,这会导致灾难。”奥罗说,“符纹就是这样的东西。” 卡克不想听没什么意思的大道理,他说:“我不明白。” 奥罗顿了一下,然后解释道:“就算知道了一个符纹的样子,也未必能唤醒符文的力量。不同的符纹要用不同的方法才能唤醒,在你找到唤醒它的方法之前,只知道它怎么画,是无法保护自己的。” 卡克觉得奥罗的回答不算明白,所以他还想继续追问。但是奥罗制止了卡克,说:“够了,这件事就说到这里。你不要和别的任何人说起,往后遇到了也不要让别人觉得你知道。” 卡克知道奥罗不会再多说关于符文的事情了,因此他把嘴闭上,等待下一次机会。 只要有耐心,他总会等到了解符纹的机会的。 而且,他体内应该就藏着这么一个机会。 那个清妙的声音,它肯定对符纹有了解。 对符纹和极纹,那个清妙的声音知道的应该比奥罗都多。 在卡克思索不语的时候,奥罗忽然开口,问:“你对我说实话,唐德是你杀的吗?” 卡克一怔,然后摇头,说:“不是。” 奥罗深深看了卡克一眼,说:“那就好。” 看完了画着符纹的方木块,卡克再度用布将木块包起来,与奥罗走出树林。 树林外等待的雷万问道:“怎么样?” “没什么问题。”奥罗回答。 雷万点点头,他信任奥罗,也就不再询问。几人继续等待,只过了一小会儿,队长就从村子里走出来了,队长身后是威利和克格瓦,还有几个奴隶。 见到队长回来,周围的战士纷纷站起来,把唐德身死的消息说给队长。雷万上前在队长耳边低声把情况大致说了,队长的表情毫无变化,既没有惊诧也没有愤怒,显得十分平静。在听雷万说话时,队长对菲斯、卡克以及诺壬随意扫视了几眼,等雷万把情况全部说完,队长点点头,仍旧是一副不喜不悲的表情,向唐德的尸体走去。 在其他人的簇拥下,队长走到唐德的尸体前,他低头看着这具惨不忍睹的躯体,肉块和血沫从伤口里翻出来,衣服也被戳得满是窟窿、破烂不堪。队长蹲下将手掌放在唐德的尸体上,轻按了两下,又拍了拍唐德已被血液浸透的衣服。他用手抚平唐德衣服上的皱纹,在摸到被木刺刺穿的伤口时,队长还用力地把衣服上的窟窿抹得没那么明显。 最后,队长站起身子,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唐德的尸体,说:“把当时的情况全部告诉我吧。” 站在队长身后的菲斯连忙说:“当时,我们四个人走在——” 队长举起一只手打断菲斯,他转过身,先看了看菲斯、卡克和诺壬,然后用目光扫过围观的其它战士。 队长对菲斯道:“你们是在哪里遇到唐德的,为什么会和他们一起行动?从这里开始说。” 卡克三人商议的细节虽然不包括这么前面的部分,但这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实话实说就行。菲斯说道:“在走进村子的时候,我和卡克没有在近处的农舍停留。我们走到一个有四间院子建在一起的地方,到那里面翻找财物。” 队长遥遥一指,问道:“是在那个方向?” “是的。”菲斯点头。 队长:“你继续说。” 菲斯:“我和卡克搜了三间农院,找到不少还算值钱的东西。就在我们进第四间的时候,我们发现唐德和他的奴隶已经在第四间农院的屋子里了。” “那四间农院的布局是这样的。”菲斯用手比划着,“院门正对的院尾是主屋,沿院墙一侧建着杂物房。院子里主屋的后墙被撞毁了,唐德他们从这里进去,而没有走院门,所以我和卡克之前没有发现。” 队长点点头,他对菲斯的补充还算满意,菲斯说的话符合唐德的性格。 菲斯继续说:“后来,我们发现第四间院子的杂物房里有一个地道。我们商议了一会儿,决定一起下去,最后的收获对半分。” 第三十五章 询问(下) 听菲斯说到一半,队长忽然对上菲斯的目光,语气里带上几分疑问,说:“唐德和你对半分配战利品?” 就队长所了解的二人性格,唐德都未必会同意和菲斯一起去地道,更别提什么五五分账了。 菲斯听得懂队长的疑问,他有些尴尬,回答说:“当时,唐德是和卡克说的。” 队长看向卡克,问:“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地道是我和菲斯先发现的,所以我很强硬。”卡克面色平静,“而且,我告诉唐德,说我吃下了人果。” 听了卡克的回答,围观的战士们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他已经吃下人果了?” “他不还是奴隶……” “谁给他吃的?他偷来的?” 队长听到周围的议论,抬眼看了一下奥罗。奥罗会意,他干咳一声,对周围的人们说道:“卡克的潜力、价值、贡献已经到达了晋升标准,出于一些原因,我提前让卡克吃下人果。” “他竟然晋升了……”奴隶们骚动起来。从奴隶晋升为自由民,即使是成为隶属于商队的自由民战士,这也是难以想象的身份转变。卡克是半路捡来的奴隶,严格算起来他随行商队的次数都不足半次,这样的一个奴隶居然达到了晋升标准? 队长高声说道:“卡克有足够的能力和贡献,所以我判定他到达晋升标准。”队长看了眼外围的奴隶,“你们也一样,只要达到标准,我也会同意你们的晋升。” 奴隶们听到队长的话,都兴奋起来。自由民和奴隶的身份截然不同,即使随行商队伴随着危险,但这至少是一条明朗的路。 激励完奴隶,队长继续回到原来的话题。他将目光投到诺壬身上,问:“诺壬,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诺壬既没想到队长记得他的名字,也没想到队长还会问他问题。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连连点头,最后才回答说:“是的。” 队长继续向诺壬问道:“他们已经搜刮了三间院子,为什么你们这时候才到?” “我、我们……”诺壬几乎没怎么和队长说过话,他结结巴巴地解释说,“我们、我们先去了一个屋子,然后他、唐德、唐德先生……然后唐德先生又带我走了很远,才遇到他们。” 队长:“你们之前是在哪里搜刮的?见到过别人吗?” 诺壬的脸越来越红,他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我不记得……” 队长没有放过诺壬,他继续追问:“唐德搜找到的财物呢?你们不是之前搜刮过一间屋子吗?” 菲斯插嘴说:“唐德的在——” 队长抬手示意菲斯不要说话,他对菲斯道:“让诺壬说。” 诺壬结结巴巴地回答:“在、在那个筐里。” 队长顺着诺壬的手指看见一个收获颇丰的竹筐,有罐子、茶具、布包,甚至还有一把弓。队长问道:“筐里全是唐德收集的?” 菲斯一下子有些焦急,竹筐里布包之外的东西可都是他搜刮到的,能值好几个金币! 好在诺壬虽然紧张,但是并不迷糊。诺壬说:“只有、只有那个布包是唐德先生的。” 菲斯这时说:“下地道之前,唐德就把他找到的财物用布包起来放在一边。回来的时候,我一起带过来了。” 队长点点头,他对菲斯道:“继续说下去吧。” 菲斯:“准备好之后,我们就一起下去了。因为地道很窄,所以我们四个人走成一列——” 队长举起手打断,问:“地道是什么样子的?” 菲斯一愣,然后说:“不如我们待会儿过去一起看。” “提前说说也好。”队长坚持。 菲斯点点头,没拒绝,他说:“地道很窄,没法并排走。先是一条斜斜往下的石阶,大概三四米,石阶通向一条走廊,走廊和石阶一样窄,应该有二十米,通向一个不大的房间,房间大约长三米宽五米。在走廊的后半段,地上有一个陷阱,是一个深坑,里面有木刺,陷阱长度应该在一米六、一米七的样子。” 队长又问:“你们四个人走成一列,具体顺序呢?” “唐德走在最前面,然后是唐德的奴——呃,诺壬,然后是卡克,我走在最后。” 队长的语气里有些疑问,他重复道:“唐德走在最前面?” 菲斯解释说:“我们走下地道时,只有唐德拿了火把,所以他走在最前面。中途的墙上插着熄灭的火把,卡克把墙上的火把拿下来,并用火石点燃后,我们才有两个火把。” “继续。”队长说。 菲斯:“走廊又黑又安静,我们走得很慢。应该是走到十多米的时候,火光照进了尽头的那个房间。唐德带我们在走廊里停下,他伸手把火把往前探,我们就看见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有一个人影——” 围观的战士们屏息听着菲斯的叙述,队长忽然抬起手,他向菲斯问道:“你们都看见了那个人影?” “是的。” “你刚才说,走廊很窄,你们四个走成一列。”队长道,“卡克前面有两个人、你前面有三个人,视野应该会被遮挡住,你是怎么看见的?” 菲斯一愣,然后说:“呃,我记得他们有往旁边侧过身子……” 卡克补充说:“唐德蹲下来让出了视野,走廊很窄,但是侧身能让两个人挤一挤,唐德蹲下之后,也就有足够的视野。” 队长点点头,对菲斯道:“继续。” 菲斯说:“唐德继续把火把往前探,我们就看清那个人影是一个趴在箱子上的人,接着,我们在人影旁边的地上看见了一个——” 菲斯欲言又止,他看向奥罗,卡克也将用布包着的木块拿出来。 奥罗指了指卡克手上的木块,对队长说:“那个东西,最好单独看。” 队长朝卡克点点头,说:“过来。” 然后,队长和奥罗用身影遮住周围战士的视野,卡克随之将布掀开。 在队长冲动地走向卡克的一瞬间,卡克立即将木块再度包起来,奥罗也伸手拦住队长。 卡克说:“摇醒他。” 奥罗晃了晃队长,低声喊道:“德普西!” 第三十六章 归于结束 奥罗摇了两下之后,队长站在原地摇了摇头,他一边按揉自己的眉心,一边抬手示意他已恢复正常。然后,队长戒备地看向卡克手中盖着布的木块,问道:“那是什么?” 菲斯说:“它会让人变得冲动,唐德就是看见这个,才会掉进陷阱里。” 队长重复道:“唐德看见了这个,所以掉进了陷阱?” “是的。” 队长问:“你们没看见吗?” “我看见了,但是我被卡克拦住了。”菲斯说,“唐德在冲过去之前,回身给了诺壬一拳,然后唐德冲上去,一个人掉进了陷阱里。” 队长将目光聚到卡克身上,问:“你没有受影响?” “是的。”卡克点头。 奥罗低声说:“我和他不会被影响。” 队长知道奥罗和卡克都拥有常人没有的力量。 队长看了看卡克手中的木块,问:“它的效果有多强?” 卡克再度揭开包裹木块的麻布,他还未说话,队长就敏锐地移开目光,防止被第二次影响。 卡克知道队长十分谨慎,就说:“第二眼不会被影响。” 队长将信将疑地看看奥罗,见奥罗点头之后,才将目光重新移回去。发现自己确实没有被再度影响,队长问道:“一个人只会被影响一次?” 如果是这样的话,它的价值就显着下降了。 “诺壬被影响了两次。”卡克说,“但是第二次影响效果很轻。而直到现在,我和菲斯都没有被影响第二次。” 队长问:“只有看第一眼时必定被影响,之后未必会有效果,是吗?” “是的。” 队长想了想,他让卡克先把木块再用麻布包起来,然后把诺壬喊来,指着卡克手中的木块,问:“你看过它第三眼吗?” “没有。”诺壬连连摇头,“我会被它影响、不敢看它……” 队长说:“在这里再看一眼。” 他需要判断这个东西的价值。 诺壬将目光移到木块上,忐忑不安地看着卡克掀开麻布。直到卡克完全掀开麻布、将木块展露出来的时候,诺壬才惊喜地说:“我、我好像不再被影响了。” 队长点点头,又对诺壬叮嘱:“不要把它告诉别人。” 然后,队长将目光投向卡克身上,问:“它的影响范围有多远?” 卡克愣了一下,说:“不知道。” 队长走上前去,把那块木头包起来拿到手上。队长思索了一阵后看向菲斯,说:“二十枚金币。” 菲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您说什么?” “我直接买下它,二十枚金币。”队长举了举手中的木块,“我需要你们保密,关于它的一切都不能向外说。” “没问题。”菲斯连连点头,行商报酬二十枚、木块二十枚、宝石二十枚、卡克晋升奖励五枚,再加上其他零零碎碎的收获,单独这一次行商他就能得到七十枚金币,为玛嘉赎身的八十枚金币几乎都快赚齐了。 他甚至可以向队长借十枚金币,这次行商结束直接为玛嘉赎身。 卡克张了张嘴,又将嘴闭上。 他希望队长研究完木块里的力量后能把结果告诉他,但卡克只与奥罗熟悉,便没有向队长开口。 队长收起木块,把话题带回唐德的死上,说:“你们看到木块以后,唐德一个人陷阱落入陷阱。之后呢?继续说下去吧。” 菲斯忙不迭地点点头,说:“那个陷阱很深,陷阱下面是尖利的木刺,唐德跌下陷阱以后就没救了……我们用一根绳子把卡克吊下去,把唐德的尸体捞上来。然后,我们把唐德的尸体放在地道里,跃过陷阱,拿到了二十枚金——呃,拿到了木块。” 队长问:“只拿到了木块?” “是的。” “不是还有个箱子吗?” “箱子是空的。”菲斯说完又补充道,“还有一具诡异的尸体,尸体上没有伤痕,不知道死因是什么。” 队长点点头,然后说:“我们去那里看看。” ………… 去地道中看过以后,队长似乎认同了菲斯他们的说法,接受唐德死于意外的事实。从那间农院出来的时候,比起唐德的死,队长对农院周围的脚印痕迹更感兴趣。四间农院周围的土地上的脚印显然说明有很多恶兽曾在周围盘踞,恶兽为什么会在附近盘踞、地道深处的诡异尸体与此有没有关系,队长觉得他获得了两条新的线索。 这个村庄为什么会被恶兽屠戮殆尽,恶兽为什么会出现、恶兽出现前又发生了什么,只要能汇集村庄中的所有线索,或许能窥见些许真相。 回到商队之后,队长才知道村庄中唯一发现的活口已经被乌尔姆他们折磨得崩溃了。队长的面色一下子阴沉下来,他蹲在那个瑟瑟发抖的女人身前,耐心地询问了五分钟,但女人的回答始终是透露着恐惧的“不要伤害我”。 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会说了。 队长从女人身前站起来,看向一边的乌尔姆,说:“我记得我说过,要留活口。” 乌尔姆指了指女人,说:“可是她也没死。” 队长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喜不怒的五官中仿佛藏着一只凶兽。队长说:“‘留活口’的意思是,留一个活着的、能回答我的问题的人。” 乌尔姆知道队长已经动了怒,不管乌尔姆在心里如何愤愤不平,他此刻只能低下头,连忙说道:“是我的错,我向您道歉。” 队长水蓝色的眼眸里映着乌尔姆的面容,队长冷冷地说道:“这次行商,你拿次末档的报酬。” 乌尔姆的脸色有些难看,这次行商过程很平静,也没有赚得很多,被分配到次末档,最后的报酬或许不足二十枚金币。但是队长的口吻不容反驳,而且队长已经开始统计搜刮的财物,乌尔姆只能接受队长的决定。 搜刮到的财物一般需要上缴三成给营地和队长,大多数战士会直接将搜到的财物交给队长处理,队长在估算价值后会当场把钱计算出来然后发钱。队长一向公正,有时财物卖出高价后队长还会把差价补上,所以战士们很放心让队长安排。 统计完财物之后,已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在吃晚饭之前,队长宣布了唐德的死讯。随行商队的人大多见惯生死,即使是自由民,也难以保证自己能成功活到退休,因此在宣布死讯之后,大部分人只是感慨了几句,有的人还嘲笑唐德死的窝囊,竟然落进农庄里的陷阱里摔死。 说完了唐德的死讯之后,队长又说:“中午时,我记得我说过,搜刮过财物后要给这个村子收尸,你们似乎忘记了我说的这句话……明天多在这里留一天,挖两个坑,一大一小。小的单独埋唐德,大的埋其他尸体。搜刮了哪家的财物,就把那家屋子和田地里的尸体带过来。” 第三十七章 埋尸 第二天早晨,队长把所有人叫起来,安排商队成员挖坑收尸。自由民和奴隶们再不愿意,金钱这一道命脉被抓在队长手里,他们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听从队长的命令。 似乎是成员们闷闷不乐的心情影响了天气,阴云聚在天空中,一阵一阵的秋风里也带着凉丝丝的寒意。战士和奴隶们在心中骂骂咧咧的,不知道队长为什么非要处理这村子里的乱尸。 在奴隶们挖大坑的时候,赛提斯和他的奴隶在周围挖好了一个小坑。赛提斯还从一些农房中拆出木板,勉强拼成一个棺材。唐德的尸体已经变得僵硬,赛提斯把唐德的尸体和棺材一起埋进坑里,然后还在坟头立了一块石碑,石碑上刻着字: 洛·唐德·自由民 玛英河城战士 奴隶们被催促着在村庄的一片平地上挖出一个大土坑,等到土坑挖好时,天仍旧是阴沉沉的,白昼与黑夜的分界线隐藏在阴云之后,没人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大家只知道队长还没吩咐准备午饭,说明还不到中午。 比起挖坑,搬尸的过程让大家觉得更难以忍受。不是谁都能像卡克那样毫不在乎血迹地抱起一具尸体,更何况这些尸体还在血液中泡了好几天,大部分尸体上除了血腥味还有股臭味,而且说软不软、说硬不硬。 即使是商队里的战士们,他们也很少见过这个阶段的尸体。有的奴隶更是在摸了尸体一段时间后止不住地呕吐,让本就混乱的情况变得更加难以处理。由于商队中的奴隶在路上死了一些,大部分战士手下的奴隶不足两个,因此即使呕吐过后,奴隶仍旧需要搬运尸体,让情况显得更加棘手。 菲斯搜刮了三间院子,菲斯和卡克就需要搬运这三间院子里所有的尸体,第四间院子地道里的那具尸体也顺手捎上了。好在两人都只是觉得恶心,没有出现呕吐、虚弱的反应。四间院子里一共十七具人的尸体,老人、青壮、孩童都有。卡克和菲斯找了一辆板车,他们把十七具尸体像堆木头一样堆到板车上,一具具尸体在班车上高高地叠起来,尸体滑落了好几次,两人又用绳子把这些尸体拴起来。 叠完尸体后,卡克想尽早把尸体运去土坑,菲斯则阻止了卡克,说:“你别急,我们在这里坐着,拖一会儿再说。” 卡克不理解,问:“为什么?” 早点做完,不就能早点结束吗? 菲斯笑着向卡克摆摆手,然后说:“想偷懒的人多了去了,你早做完、他们还在墨迹,那你就得替他们的懒惰买单。别的也就算了,搬尸体这么埋汰的事情,做完自己这一片之后,该偷懒就偷懒。” 卡克既觉得菲斯说的有道理,又觉得菲斯说的没道理。他没和菲斯争辩,坐在一边琢磨起极纹、符纹、还有自己的力量来。昨晚卡克找了个机会一人独处,想要向那个清妙的声音询问木块和木块上诱惑的符纹,但是那个清妙的声音没有回答,卡克就只能自己思索。 该怎么获得更多的力量……卡克正思索着,又有一阵风刮到他的脸上。这阵风有些冷、带着潮湿的感觉、还有些不一样的气味。 卡克若有所感地抬起头,他心中有些疑惑,语气却十分笃定,说:“要下雨了。” 菲斯知道卡克擅长捕猎,卡克说要下雨,估计不会有假。再加上天一直阴沉沉的,菲斯连忙问道:“多久以后?” 卡克有些犹豫,不确定地说:“半顿饭?” 菲斯连忙跳起来,“那我们快把板车推过去!” 菲斯不想淋雨,谁知道这些状态不对的尸体淋雨后会不会变得更恶心。 简陋的板车载着沉重的尸体,吱吱呀呀地走在乡间的路上,拖出两道辙痕。村庄里的路不好走,板车在路上被卡住好几次,好在这简陋的板车不算破败,没有在路上散架,成功把尸体运到。 卡克和菲斯推着板车到达时,天色阴蒙蒙的,仿佛空中又蒙上一层布,把昼光遮了遮。尸坑底部已经堆起了一层尸体,像个小土包似的堆在靠近道路的这一边,有的尸体在掉下去的时候摔破了,有肠子之类的内脏洒在外面,周围弥漫着一股臭味,是血腥味以外的味道。 克多姆坐在尸坑前,身边是他的奴隶、还有那个在村庄中发现的女人,女人身上套了一件简单的粗布衣。克多姆手边放着一个大木板,木板上有白石记写的痕迹。 见到菲斯和卡克拖着高高垒起的尸体来这里,克多姆还有心思调笑说:“呦,来了个大任务。” 卡克与克多姆对打过之后,菲斯和克多姆的关系也算熟络了些。菲斯问道:“这里这么臭,你怎么坐在这里?” “她能认出尸体的名字。”克多姆指了指穿着布衣、目光呆滞的女人,“队长认为她或许能恢复正常。”接着,克多姆又敲了敲身边的木板,“认出来的名字,我就写在木板上。” 菲斯有些不忍,他觉得女人已经受尽折磨而疯了,结果还要看往日同乡的尸体,即使对一个疯子来说也太过残忍。不过,既然这是队长的决定,菲斯也不会反对。菲斯问:“每个人她都能认出来吗?” “有的能认出来。”克多姆敲了敲木板,接着对菲斯说,“边动手边聊吧。搬一具尸体,给她看过了再扔到坑里。” 菲斯和卡克从板车上搬下一具尸体,往女人身前凑了凑。女人浑身颤抖地蜷成一团,表情里满是恐惧和痛苦。 克多姆说:“不认识,扔下去吧,下一具。” 第二具也不认识,第三具也不认识……看到第四具的时候,女人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一丝光,她扑到尸体上,哭喊道:“萝丝、萝丝姐姐!” 克多姆拿起一块白色的石头在木板上边写边道:“露丝。” …… “沫沫。” “比姆。” …… 女人一声声哭喊着,克多姆把女人喊出来的名字记在木板上。菲斯看着木板上记下来的一个个名字,这些名字和尸体的面孔对他而言都十分陌生,此刻却莫名让他感受到有些说不出来的感情,仿佛这么认尸、记录的行为是某种神秘的仪式,有着无法言明的力量。 到第十二具尸体的时候,木板上已经多出了四个名字。这时,细细的雨点淋了下来,雨点很快变得密集,湿湿润润地蒙在脸上,像是穿了一层水衣。 克多姆抱怨了一声,然后对菲斯说:“尸体全部倒下去吧!” 因为不用再费力,菲斯心里有些庆幸,他问:“不继续认了吗?” “你想在这里淋雨?”克多姆摆摆手,“能有几个名字就够了,剩下的全倒下去吧。” 菲斯不再推辞,他和卡克把尸体一股脑倒进土坑里。回过身时正要和克多姆说话,菲斯忽然惊恐地指向木板。 雨水淋在木板上,白石的痕迹沾了水,有的名字变得模糊不清。 也有的消失了。 第三十八章 莱沙郡 埋尸那日下的雨一连淋了四天,淅淅沥沥的细雨将道路浸润得又湿又滑,埋尸的第二天,商队成员穿上雨具,在湿漉漉的雨色中辘辘前行。 十日后,商队抵达了莱沙郡。莱沙郡内虽然也可以使用城邦货币,但是郡内并没有建立城市。在这里,大大小小的田地被圈起来,并作农庄或是建起墙壁被划作庄园。大部分的庄园都很小,只拿栅栏围了围,有的甚至连栅栏都没有,小型庄园主就带着守卫在自己的领地间巡逻。中型庄园围着三四米的木板墙,还有高挑的哨塔监看四周,门口冷清。 莱沙郡内最大的庄园叫莱沙庄园,庄园建有五米高的围墙,围墙外有一条蜿蜒的河流。庄园大门紧闭,两旁开着小门,河岸两边架着木板,进出庄园的人只能走这座木板小桥。 商队驻扎在距莱沙庄园一千米以外的地方,是一片宽广的平原,有从莱沙庄园出来的农户在这片草地上放牧。 数月的行商让战士们都憋坏了,驻扎下来以后,他们都渴望地看向远处的莱沙庄园,又看向队长,将眼神中的渴望传达过去。 面对手下的诉求,队长知道应该适当地让他们放松,便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保护好自己,别被抓了把柄。 第二句是休息两天,后天再出发。 听了这句话,战士们高喊一阵万岁,接着便三三两两地结伴向莱沙庄园走去。奴隶们都很羡慕,但莱沙庄园的进门税不算便宜,奴隶们就算支付得起,也会感到心疼。 乌尔姆喊菲斯一起去莱沙庄园,菲斯犹豫一下,摆摆手硬是推辞了。克多姆邀请卡克,他想趁这个机会与卡克熟络关系,然后把卡克拐到老头那里学擒拿。卡克问去庄园做什么,克多姆说找乐子,于是卡克就说不去。 他现在正处于十分缺乏力量的阶段,哪有时间找乐子,甚至还要花钱。 队长和奥罗自然是坐镇商队,不会进入莱沙庄园的。在商队间看情况的队长看见菲斯留在商队里,意外地挑了挑眉,问道:“你怎么没去?” 菲斯不是意志十分坚定的人,他仍处在尽力抵抗诱惑的状态中,勉强地挤出笑容,然后说:“我要存钱。” 对于战士来说,找一次妓女的花费并不算多,但问题在于有一次就会有两次,不知不觉间这会成为一笔极大的开销。而且,有一位战士前辈对菲斯指教过,说赌博和妓女就像是胳膊和手臂,是分不开的。 为了存钱,菲斯必须强迫自己远离这两样会把金钱偷走的东西。 对于菲斯的回答,队长感到十分意外。他满意地向菲斯点头,认为菲斯总算有了些成长,然后说:“学会存钱是一件好事,这能使你在将来面临意外时更从容地应对。不过,钱只存着可不行,你存钱是为了买什么?” 如果合适,队长不介意帮菲斯一把。 “呃……”菲斯的脸上有些尴尬,即使他在为赎身存钱,他仍旧怀疑队长喜欢玛嘉。因此,菲斯只是糊弄地说道:“总有一些昂贵的东西。” 队长也不强求菲斯说出口,他随意点点头,便离开了。 午后,一名穿着软甲的中年人从莱沙庄园的方向骑着马走来。中年人身材魁梧,满头卷发,低垂的眉毛下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中年人是莱沙庄园的卫队副队长,名叫库伦。 库伦将马拴在距离商队不远的一棵树旁,然后笑容满面地给了队长一个热情的拥抱,“德普西!奥罗!” 库伦拍了拍队长的后背,说:“我一直计算着你们回来的日子,每天都在想,你们怎么还不回来?上午的时候,我听见哨兵汇报说有一支规整的队伍靠近,不用想,我就知道是你们!”库伦哈哈大笑着松开双臂,“你们这次行商,收获怎么样?” “不好不坏。”队长熟练地将一个装着金币的小布袋塞到库伦的软甲里。 库伦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他没有记数软甲里的小布袋,随意地看向停在草地上的牛车,说:“收获不是还行嘛!” “货都没装满。”队长随意地指了指一辆空置一半的牛车,又似笑非笑地说,“如果你能免去我们进入庄园抽的税,让我们在庄园里卖东西的话,收获就称得上还行了。” 库伦哈哈大笑,说:“我会向柯丽德老爷汇报的。” 两人正在聊天,远处忽然传来了马蹄声。一个披着斗篷、穿着蓝色衣服、脸盘方正的男人骑在马上向莱沙庄园飞驰而来。库伦向队长和奥罗打了个招呼,然后立即骑上自己的马向来者拦去。两人在半路碰上,凑在一起聊了一阵,似乎又交换了什么东西,然后并排骑马走向庄园。 看着离去的库伦,奥罗向队长问道:“你给了他多少?” “十枚金币。” 奥罗骂道:“水蛭!” 队长倒没什么看法,上下打点的事情他经历得多了,十枚金币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价格而已。队长说:“能让他关照那么多人,划得来。” 奥罗轻哼了一声,然后说:“就是因为连商队都不照顾,莱沙庄园才会这么落后。柯丽德一家子也是蠢蛋,各个城邦的商队都不愿意进庄园做生意,他们竟然不管这是为什么。” 队长只能哈哈大笑,他看向一边的威利,岔开话题,问道:“库伦去见了什么人?” “似乎是个信使。”威利回答说,“他把一封信和一根羽毛交给了库伦。” “信使?”队长若有所思。 信使突然到来,不会影响到商队里的战士吧? 威利看出了队长的担心,说:“要我报信去把他们叫回来吗?” “现在什么事都没发生,你叫了也没用。”队长摇摇头,“他们也憋坏了,放松一天吧。” 当天晚上,并没有多少去莱沙庄园的战士回商队,队长对此早有预料,在通过威利确认了庄园中战士们的安全之后,队长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犒劳还留在商队中的战士和奴隶。 令队长没想到的是,在晚餐吃到一半时,库伦竟坐着马车送来了装满了四木桶的酒。 队长挑了挑眉毛,感到非常意外。 第三十九章 讨伐暗示 “这四桶,可是我们庄园里特产的槐荫酒,一年也没多少。”库伦拍了拍马车后运载的酒桶,“好东西,你们运上。” 队长热情地和库伦拥抱一下,然后说:“你给我带这么好的东西,我可不敢白要。多少钱?我买下来。” “谈钱伤感情!”库伦摆摆手,又笑眯眯地说,“你们每次经过我们庄园,都这么照顾,这四桶酒,是柯丽德老爷的心意,我可不敢私自收钱。” 库伦不谈来意,队长也不着急问。队长拿过两个酒杯,拔出塞子倒了两杯槐荫酒,将其中一杯向库伦递过去,说:“好酒配英雄!我们正在吃晚饭,库伦队长来得巧,一起吧。” 奥罗在一边悄悄耸着鼻子,他闻到酒香味,将眼睛眯成一条缝,美滋滋地考虑着该怎么多喝两杯。忽然,队长干咳一声,说:“奥罗!把酒搬我们车上密封好!这是好酒,别跑了气,也别被谁偷喝了!” 说完,队长便引着库伦来商队中心。此时天色已暗,商队照例点起篝火,跃动的火光映红了一片地面,地上是两排由木板搭成的长桌,桌上放着面包、烤肉、酒水、蔬菜。队长和库伦还没吃多少烤肉,便说要比拼酒量,两杯下肚就喝得脸色绯红、眼神迷离。两人借着醉意迂回拉扯,言之无物。队长又喊人单独抱一桶酒来,两人在远离篝火的地方对饮。 不知不觉时间已晚,两人谈天说地,杂糅真假,仍是那么一副随时将醉倒又一直没醉倒的样子。库伦看向远处,白昼与黑夜的交界线已经沉到天边,这一眼把库伦惊了一跳,连醉意也醒了七八分。 库伦把杯子一放,连忙站起来,“走了走了!都这么晚了,不能再喝了!” 队长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地说:“再喝一会儿!” “不能再喝了!”库伦连连摇头,“时间不早了,这次真走了!” “我叫人送你——” “不用!”库伦人已远去,他坐上马车,让车夫驱车向庄园驶去。 看着库伦远去,队长从草地上站起来,醉眯眯的眼恢复清明。队长冷哼一声,道:“我就知道他没事不会凭白过来!” 库伦借着酒意说的虽然大多是诉苦和抱怨,重点却是下午来的那个信使。信使来自莱沙庄园下属的一个小型庄园,下属庄园与另一个农庄起了冲突,希望莱沙庄园能派遣武力过去帮忙。库伦提起这事的意思,是莱沙庄园希望能商队过去讨伐,只是今晚还没有明说罢了。 奥罗从一旁的黑暗中走出来,问:“那你会让我们去吗?” “那要看柯丽德给的报酬多不多了。” 队长说完,走到商队里,喊道:“威利!” 威利正拿着烤肉喂自己的猎枭,他将手中的肉往空中一抛,白电一闪而过,把烤肉吞入腹中。威利走到队长身边,问:“怎么了?” 队长说:“把消息送去庄园里,让他们在明晚之前全部回来。” “明晚?”威利一怔,一般来说,队长都会让战士们在庄园里过夜潇洒,会让战士放纵到后天早上。明晚之前把人全部叫回来,看来是出什么岔子了,肯定跟库伦有关……威利想着,说:“我知道了。” 队长点点头,在商队中行走着安排值夜守班的人。忽然,队长看见在离商队稍远的地方,卡克正赤裸着上半身,他一个人锻炼肌肉,身体在黑夜中勾勒出紧实且富有力量的轮廓。 卡克善于捕猎,一向吃得好也喝的好,而且一直勤耕不辍地练习,与三个月前刚加入时相比,卡克身上的肌肉更加强壮结实了。 队长慢慢停下脚步,倚站着欣赏起卡克的身姿。卡克每一次刺拳、冲拳、挥砍匕首时都带着凌厉的风声,表情也坚定且狠厉,仿佛正在搏杀中面对对手,与过去那一脸麻木的平静大为不同。此刻,队长总算理解了奥罗当初为什么对卡克上心关照了,他记得卡克还不到十七岁,在别人显得青涩的年纪里能有这样的表现,确实是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把他争取过来。 奥罗满意地走到队长身边,说:“他很不错,不是吗?” “到处都是价值,简直是个小克格瓦。”队长说着,又自嘲似的轻笑一声,“我倒得想想该怎么优待他了。” 因为之前过度计较归属感,导致队长对卡克有一层戒备。而卡克进步的速度实在太快,只是一晃神,在队长没注意到的时候,卡克的价值和潜力就已经增长太多了。 “他会比克格瓦走得远。”奥罗说完,低声补充道,“他对力量有一种偏执的执念。” 队长水蓝色的眼睛里掠过几分笑意,他回头瞥了眼奥罗,笑着问道:“你当时就没有这样的执念?” 奥罗撇撇嘴。 这时,卡克发觉了两人。他停下练习,随手捞起放在一旁的匕首和衣服、还有三件珍贵之物。卡克朝两人——主要是向奥罗——挥了挥手,然后走过来。 队长主动与卡克说道:“你这段时间是不是长高了些?” 卡克一愣,似乎是想找能参照身高的东西,片刻后又作罢。卡克回答说:“该长高的。” 队长决定不点卡克值夜,他要让卡克得到充足的睡眠和营养,让卡克得以成长为专职厮杀的战士——再怎么样,至少让营地多一个克格瓦。队长对卡克说:“早点休息。” “好的。”卡克平静地点点头。 一夜无话,第二天,威利在一只渡鸦腿上系上信,让渡鸦把信件送到莱沙庄园里。自当天下午开始,庄园内的战士们便陆陆续续地回来了,队长向他们询问,在庄园内都没出什么事。 尽管战士们感到不满,但他们不敢违抗队长的决定,因此所有人都在晚饭前回到了商队。这天晚上,库伦又来了。这次他没坐马车,而是像第一次那样骑马前来,身上穿着软甲,衣冠整齐。 库伦骑马来到商队前,大声地说道:“德普西队长,我代表柯丽德老爷有事想聘请贵队。” 队长走出来,说:“不妨下马一叙吧,库伦先生。” 库伦翻身下马,仍旧大声说道:“德普西队长,老爷想与你商议的,是昨晚时我就说过的,关于伦奥村的抵抗与讨伐一事——” 战士们的心思浮动起来,厮杀与搏斗,讨伐与攻打村庄,这本就是他们的生活。至于行商,只是保证营地基本收益的来源罢了。 队长看了看库伦,又回头看看战士们。战士们都是一副蠢蠢欲动的表情,显然想通过这次讨伐再劫掠一次,提升这次的报酬。 队长说:“我要和柯丽德先生当面商议。” 库伦犹豫了一下,又不想失去商队每次经过都会给他的小费,便说:“明天中午,怎么样?” “没问题。” 第四十章 看管便利 第二天,队长带着奥罗与威利去莱沙庄园赴宴商议。 在临走之前,队长安排说:“雷万,看住货物,安排午饭的事也交给你了。克格瓦、卡克,你们两个过来,在这里看住玛嘉,像我平时一样。” 听见队长把卡克和克格瓦列作同类,战士们都微微一愣,克多姆、法尔尼斯、还有舒文都悄悄地向菲斯竖大拇指。 菲斯轻轻用肩膀顶了一下卡克,说:“你小子真不错,队长都记住你了。” 卡克看了眼菲斯,没说话。他记得菲斯喜欢玛嘉,怀疑菲斯想利用这个机会接近玛嘉。 果然,菲斯哈哈一笑,然后揽着卡克的肩膀走到一边,低声说:“待会儿,你让我和玛嘉说说话。” 卡克仍旧没说话。 菲斯看着卡克干笑两声,暗骂两声假公正,接着便只能思索该如何向卡克许诺、让卡克同意。这时,卡克说:“你不要太过火。” 这大致是答应了。 “你真是个有良心的小伙子!”菲斯大喜过望、连连点头,然后拍着卡克的肩膀,朝克格瓦努了努嘴,说,“除了奥罗之外,克格瓦在商队里算得上是最厉害的那一群战士了。你快去和克格瓦过去吧,记得多和他说说话。” 菲斯得抓紧时间准备和玛嘉聊些什么了。 卡克说好,便走到克格瓦面前,克格瓦不亲热也不疏远地和卡克打了个招呼,然后向卡克介绍他的两个奴隶。 克格瓦的两个奴隶都是身材结实的青年,是商队的奴隶中最结实的那一种,因为常在白昼下奔波,两人的皮肤都被晒得略黑。克格瓦指着一个脸颊上有一道疤的人介绍说:“这是德鲁。”克格瓦又指了指一个脸盘很大表情温和的奴隶,“这是辛利。” “我叫卡克。”卡克面无表情地对两人说道。他看着身形矫健匀称的克格瓦,克格瓦在腰间和大腿的绑腿上日常带着两把短匕,从不离身。 卡克在肚子里想着该如何向克格瓦请教关于战斗的技巧,但是卡克对如何与不熟悉的人打交道实在生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在肚子里想办法。 克格瓦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对卡克说:“我们过去吧。” “好。”卡克点头。 于是两人再度沉默,他们坐到牛车车板上,确保篷车里的玛嘉处于自己的视野中。玛嘉仍旧穿着那一件柔和的简单长袍衣,安静地坐在篷车一侧,她注意到新来的两人,朝这里望了望,宝石一样的碧色眼珠里没什么感情,冷淡且平静。 对于这三人来说,对上目光就算打过招呼。卡克注意到克格瓦礼貌地向玛嘉点了点头,但是玛嘉没有回应,她与两人打过招呼之后,便将头侧向一边,在那个篷车继续她一贯的安静。 然后,卡克与克格瓦之间又陷入了停滞一样的沉默。卡克将目光随意地安置在一边,搜肠刮肚地想着请教的话。克格瓦看着拉车的牛垂头吃草,一动不动。 忽然,克格瓦扭头看向卡克,开口道:“我听威利说,你会帮他的那些小家伙们抓鱼?” “是的。”卡克点点头。 接着,卡克又觉得自己不能只干巴巴地说这么一句,他想了想,又补充说:“我抓的不多,只够威利喂给几只游隼。” 至于猎枭白电,白电特别高傲,它宁愿自己捕猎,也不屑于吃卡克抓的鱼——威利说白电就是这么聪明,它能分辨出鱼是卡克抓的。 克格瓦点了点头,又沉默片刻,然后说:“在威利和我说起你之前,我就注意到了你。” 卡克:“什么?” “最开始的时候,你和几个奴隶起过冲突。”克格瓦说,“你不止体格不错,打架时的动作也很干脆。找事的奴隶每个都被你打倒在地,我发现你在结束的时候,会习惯性地用一个二连拳击打对手的下巴,从而结束战斗。” 卡克实话实说,道:“这是我和别人学的。” 以挨打的方式向布鲁德学的。 克格瓦评价说:“他一定没有纠正你的动作,也没有把挥拳击打时最关键的事情教给你。” 自从卡克能完全用出二连拳之后,卡克就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这个技巧,不必再学些什么了。 而现在,克格瓦居然说他没有掌握最关键的事情? 因此,卡克疑惑地问道:“最关键的事情?” 克格瓦猛地朝前方的空气挥出一拳,同时发出“嘶!”的一声。然后,克格瓦看向卡克,说:“你打到人之后,力量会通过手臂反传回来,如果你憋着气,出拳的力量又很大,这股力量会带动你胸腔里的空气一起震动,会对身体造成伤害。所以,在出拳时,嘴里要吐气。你刚开始使用二连拳不熟练,为了尽量让两次出拳变得紧凑,我注意到你会使劲憋着一大口气,然后你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这是不对的,你要改掉。” 卡克点点头,他知道了这个技巧,但是他并不在乎。只是对身体有些伤害而已,反正他可以到河水里疗愈自身,才不介意这些伤害。 卡克追问道:“还有吗?” 克格瓦想了想,然后摇头,说:“根据自己的身体情况,每个人都会用不同的战斗风格,得以发挥自己独有的长处。你的身体还在生长,我建议你尽可能多地了解不同的技巧,就算之后用不了一些技巧,面对大部分敌人你也能更快地想到该如何应对。” 卡克点点头,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粗糙中带着尽力的干嚎似的歌声。 卡克一下子沉默了,他知道这是菲斯的歌声。商队里威利唱歌最好听,像是早晨穿破树叶的昼光,或是像溪流泉水上淡淡的清辉。菲斯就说想向威利学唱歌,用以向玛嘉示爱。在听过菲斯唱歌几句之后,威利决定教菲斯唱山歌。 几天后,由于威利请卡克帮忙捕鱼,所以在受了菲斯两天折磨之后,威利实在不好意思告诉菲斯他的歌声真相,只能骗菲斯说他唱的山歌有着非常鲜明的粗犷特点。 而现在,菲斯带着他的歌声走来了。 第四十一章 向导 听见菲斯的歌声由远及近,克格瓦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他看了看前方篷车中坐着的玛嘉,又看了看坐在身边的卡克,眼神中多了股若有所思、似笑非笑的玩味。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卡克被这一眼看得有些脸红,仿佛自己有所图谋似的,令卡克感到理亏心虚。 因此,虽然卡克想和克格瓦解释自己与此无关,可他开不了口。 克格瓦干咳一声,从旁边站起来,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去一边做些事情,你先一个人在这里看着吧。” 说完,克格瓦从牛车车板上跳下去。即将离开的时候,克格瓦又回过头向卡克嘱咐了一句话,说:“你可看好了,别出什么事!” 然后克格瓦才离开。 卡克红着脸沉默不语,菲斯粗糙的干嚎声在周围扩散,甚至引起了不少战士和奴隶的注意。 没过多久,菲斯停下了歌唱。然后,卡克看见一个偷偷摸摸的人影避着其他人的目光出现在篷车附近。菲斯向卡克比划了个赞赏的手势,接着蹿进篷车里,笑呵呵地看着篷车里的玛嘉。 玛嘉看见菲斯走进篷车,脸上露出意外的表情。她看了看看管自己的卡克,又看向菲斯。 菲斯坐到了玛嘉对面,叽里咕噜地和玛嘉聊起天来。菲斯本想让卡克扭头看别的地方,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卡克不是个喜欢偷看和嘲笑的人,他便没和卡克提意见,强忍着害羞与兴奋尽力向玛嘉展示自己的见识和风趣。 卡克听不懂两人说的话,但是他能听见持续不断的交谈声,这声音比较轻,也不全是菲斯在说话——玛嘉在和菲斯聊天,至少她是不排斥的。尽管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听着这温声细语的闲谈声,时不时还有几声轻轻的笑,卡克的内心渐渐柔和起来,不自觉地摩挲着兽骨、小圆石和兽牙项链。 他向后一靠,倚在牛车的车栏上,怀念地望着天空。天空十分明媚,干爽微凉的秋风吹动了远处空中的几朵阴云。 过了一阵,卡克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与此同时,篷车里的交谈声也突兀地消失了。菲斯急促地和玛嘉说了几句话,再从篷车里跳出来。他的脸上洋溢着兴奋与激动的红光,他先向卡克笑着点点头,然后趾高气扬、昂首阔步、意气风发地走到远处,一个人坐在地上望着远处的草原,嘿嘿傻笑。 克格瓦踏着明显的脚步声出现在牛车旁,他坐回卡克身边,嘴角微微扬着,眼里有两分促狭的光,脸上是意味深长的坏笑。他向卡克问道:“怎么样?” 卡克顿了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问:“什么怎么样?” “当然是在问菲斯啊!”克格瓦用肩膀顶了顶卡克,“我都放菲斯溜进去了,你总得和我说说菲斯收获如何吧?” 卡克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克格瓦连连摇头,“你坐在这儿看着的,你怎么能不知道?你可不能不知道!” 卡克又说:“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 “至少他们在说话。”克格瓦耸耸肩,又问,“聊得亲热吗?” 卡克想了想,悄悄瞥了眼在远处傻笑的菲斯,然后低声说:“应该算融洽。” 听完,克格瓦突然想起什么的说道:“希望菲斯最后不要太伤心。” “伤心?”卡克不明白。 “队长对玛嘉特别重视。”克格瓦啧啧叹息,“队长从不在行商的时候掠夺女奴隶,而见到这个玛嘉,队长宁愿一路费心约束战士也要把她带上,说明玛嘉具有异乎寻常的价值。” 卡克愣了愣,没再说话。 下午过了一半,莱沙庄园的吊桥大门放下来,队长他们骑着马从莱沙庄园内出来了。同行的人除了队长、威利、奥罗三人之外,还有一名穿着蓝色衣服、身披斗篷的男人。 队长驾马来到战士们面前,向大家介绍那名跟随的方脸男人,说:“这是来自普林庄园的莫古兰先生,在这次讨伐中,他会向我们介绍那个村庄、以及普林庄园的情况。” 听闻谈妥了讨伐的事情,战士们用欢呼表达了心中的兴奋。方脸男人莫古兰勉强地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便想催促队长快一点出发,早些前去讨伐那个村庄。 普林庄园的讨伐队已经在那个村庄之外了,每拖一天就多一天的消耗,普林庄园并不大,不然也不会连一个抵抗征粮的村庄也讨伐不下来。 队长笑着摆了摆手,说:“并不着急,莫古兰先生。” 然后,队长拍了拍运载上个村庄搜刮物品的牛车,对威利说:“把这车货物送到莱沙庄园去,早去早回。” 莫古兰见队长还要处理这些事,他连忙提议说:“德普西队长,用马拉车吧!” “当然可以。”队长先是欣然答应,接着又面露犹豫,“可是,莫古兰先生,商队的马——” 莫古兰立即说:“用我骑来的马!” “承蒙好意。”队长高兴地点点头,然后将手一摆,“请吧。” 马车辘辘,看着威利驾车远去,莫古兰再次向队长说道:“庄园内的人手正在与那个村庄僵持,我骑快马来求援,那叛乱的村庄一定想不到救援这么快就会到达。德普西队长,我建议我们立即出发,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一举拿下那个村庄!” 队长一边走向雷万,一边回复莫古兰说:“立即出发自然是可以的,只是——” “德普西队长!”莫古兰立即打断道,“柯丽德老爷已经向您支付了报酬,我也代表庄园提供给您优越的条件。我认为,信守承诺是十分重要的品德。” 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莫古兰忽然发现周围的战士都看向自己,战士们的面色中带着诧异、惊讶、诧异、阴沉甚至是敌意,令莫古兰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莫古兰认为自己的话已经说得足够客气,没想到还是将这个商队激怒了。 这时,队长忽然笑了一声,然后说:“我并没有趁火打劫的想法,莫古兰先生。正如您方才所说的,条件和报酬都已经谈完了,我们接下来要做的是履行承诺、完成交易。我刚才想说的是,在出发之前,我需要先将商队内的事情安排妥当。” 莫古兰的面色稍有缓和,他知道商队给了自己面子,也让了一步,说:“我为我刚才的冲动向您道歉,德普西先生。” “没关系。”队长温和地摇摇头,然后对雷万说:“你带着人先把货物运回城邦,带着——克格瓦!赛芬!乌鲁鲁!你们带着几个奴隶,等威利回来以后,和雷万一起运货回去!” 莫古兰的脸色又难看几分,他想提醒说那个村庄人数不少,需要尽可能多的兵力才能成功讨伐,但莫古兰又想到方才的遭遇,不敢大声反对,只能低声向队长说道:“那个村庄有五百人!” 而商队甚至只有五十人。 队长看着莫古兰笑了笑,他没再与莫古兰说话,而是环顾四周,中气十足地喊道:“所有战士们,拿起武器!从现在开始,任何人都不许离开自己的武器!” 战士们有意让莫古兰闭嘴,他们鼓着劲回应队长的命令,一齐呐喊一声,声音干霄凌云,震得莫古兰有些恍惚,吓得他闭口不言。 第四十二章 对峙情况(上) 在抵达莱沙郡时,商队共有八辆牛车、三匹马、二十五名自由民战士、二十七个奴隶。 决定协助讨伐反抗的村庄之后,队长将商队拆成两股:一股护送行商的货物返回城邦,另一股前去讨伐。 雷万、威利、克格瓦、赛芬和乌鲁鲁带着四民奴隶以及大部分的牛车,他们负责运送货物返回城邦。他们携带的奴隶并不全是自己手下的,在挑选返回城邦的奴隶时,克格瓦本想把卡克挑上,但是队长否决了。 队长说:“卡克很有潜力,但卡克也需要经历战斗而成长。” 剩下的人前往反抗的村庄,二十名自由民战士与二十三个奴隶带着三匹马,还有两辆牛车跟着。一辆牛车运载着食物以及奴隶的武器,另一辆则是空置,自由民战士和奴隶们都心知肚明,这辆空置的牛车是用来放置讨伐村庄后劫掠物品的。 除此之外,队长把篷车和玛嘉也一同带着去讨伐村庄了。当时,队长看着篷车,然后走到篷车门后,说:“我们要去攻打一个村子,你一起来。” 语气随和,但是不容置疑。 威利回来之后,队长便让雷万带领的返回队伍先行离开。至于讨伐队伍,队长本想第二天早上再出发,由于莫古兰的不断催促,队伍在下午出发,才走没多远就到晚上了,夜间不好行路,队伍就再次驻扎在草原上。 驻扎后的战士们吵吵闹闹,他们点起篝火,在吃过饭后的时间里尽情打闹起哄。每当有两个人起冲突想打架时,周围的人就会哄闹着围上来,七手八脚地投钱币下注。 面对这样的情况,莫古兰显得忧心忡忡,十分不放心。而队长不但不阻止刀剑相向的战士,甚至还悠闲地对莫古兰指教说:“焦急,有时反而会把即将成功的事情推向失败。如果连夜赶路,即使提前到达,我也得让我的战士们休息一到两天,等到他们恢复体力之后,再发起进攻,一举拿下敌人的农庄。” 莫古兰篝火旁的两人手持刀剑互砍,周围的其他战士非但不劝阻、反而还不停地起哄。莫古兰揶揄地说道:“恕我直言,德普西队长,我不认为您的队伍拥有很好的纪律。” 他从没见过在战斗之前自己人拿着刀剑互砍的!这很容易导致队伍的哗变,如果普林庄园的巡卫队里有这样的人物,在他拿着刀剑朝向自己同伴的那一刻就会被踢出卫队,同时扭送至监牢里! 队长笑着说道:“我们只是商队,不需要严格的纪律。他们只要听我的话、并且能在战斗中带来胜利,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莫古兰撇撇嘴,他们要讨伐的那个村庄有五百人,而这只协助的队伍才五十人,队伍里只有四套甲胄,战斗力显然不能算强。与这支队伍走得越多,莫古兰越觉得胜利的希望渺茫。 柯丽德怎么会随便选一支队伍来搪塞他们!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启程。 莫古兰心事重重地坐在牛车上,一脸凝重。 随行的战士们吵吵闹闹,时而唱难听的歌,时而幻想在讨伐后搜刮到一大笔钱财,时而叹息应该直接去讨伐村庄,而不是在莱沙庄园里放纵。 莫古兰可以肯定,这是一支傲慢自大、野蛮粗鲁的队伍,绝不是合格的盟友。莫古兰逐渐感到害怕,他觉得这次讨伐极有可能失败,庄园的讨伐队极有可能因为这支傲慢的队伍而蒙受损失。 这时,骑着马的队长突然大声喊道:“莫古兰先生!” 队长一开口,战士们的吵闹立即没了声音。队长继续说道:“我对于你们那边的情况已经足够了解,但是,我的战士们对此还欠缺认识。虽然,即使他们不了解情况也会遵守我的命令,但我还是希望将情况告诉他们,不如就由更加了解的您来向我的战士们告知吧。” 莫古兰一怔,他觉得把双方的差距直接说出来会影响商队的士气,但是他看到战士们那些轻蔑的、古怪的、嘲笑的、挑衅的眼神,莫古兰还是决定打击他们,让他们在讨伐之前能变得小心谨慎。 于是,莫古兰回答说:“好的,德普西队长。那么,就先从普林庄园开始说起吧!普林庄园是个富饶美丽的地方,奴隶和帮佣在这里安居乐业,生活十分方便。普林庄园的人口有一千七百人——” 队长忽然打断道:“这一千七百人中,包括奴隶吗?” 莫古兰对被打断感到不满,语气有些冲,说:“当然是包括的!” “好的,请继续吧,莫古兰先生。” 莫古兰继续说道:“一千七百人在普林庄园自给自足,庄园内的居民不需要外出,他们日常生活中的所有需要都能在庄园内得到满足。除了庄园内的作物之外,普林庄园还接受庄园外四个村庄的上贡,每年秋天——” 队长再度打断道,问:“这次讨伐,普林庄园的讨伐队伍中是否有人员来自另外三个村庄?” “没有,讨伐队伍的所有成员都来自普林庄园。” 队长继续问道:“贵庄园的讨伐队伍共有多少人呢?” “一百二十人,尊贵的德普西队长。”莫古兰用“尊贵”二字表达自己被屡次打断的不满。 如果不是地位尊贵的人,怎么有资格三番两次打断自己的介绍? 队长似乎没有听出莫古兰的揶揄,他的语气中略带浮夸的惊讶,问: “普顿庄园的人口算上奴隶也只有一千七百人,竟然有一百二十人的巡卫队吗?” 莫古兰张了张嘴,然后否认说:“不,这一百二十人并不全来自巡卫队。” 队长没有掠过这个话题,他追问道: “那有多少人来自巡卫队呢?” 莫古兰有些尴尬地回答说:“十一人。” “这十一人都穿有甲胄吗?”队长继续问。 “他们、有头盔。”莫古兰说。 普林庄园里没有铁矿,也没有太多金钱购置精致的链甲与甲胄。 队长放过了装备问题,继续抓着讨伐队的人数问道: “除了这十一人之外,讨伐队伍中其他人的身份是什么呢?” 莫古兰干干巴巴地说:“是耕种的农民。” 队长问:“他们有经过操练吗?” 为了保住一丝颜面给自己遮羞,莫古兰尴尬地回答说:“有时会。” 三年前,微卡老爷决定让领土内的农民在耕种之余集合操练,但是这很快就导致庄园内连番怨声载道,所以操练的频率和内容一减再减。到现在,庄园内大约一个月会能有一到两天集合操练,甚至就连巡卫队的人都不愿意喊人集合。 莫古兰干咳了一声,他不希望继续损失颜面,便说:“尊敬的德普西队长,我是否可以继续介绍了?” 他不想再由德普西提问了。 队长摆手示意战士们不必感到不快,然后说: “当然,请您继续吧。” 第四十三章 对峙情况(下) 莫古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普林庄园的领主是微卡·古·德猫宁大人,他住在庄园中心的城堡里,那是一座恢弘壮丽、华丽宽敞的城堡——” 这时,由于不满意莫古兰的不敬与啰嗦,一名战士不耐烦地嚷嚷着问道:“这次,我们是在你们庄园的城堡里讨伐吗?” 周围的战士们哈哈大笑,莫古兰气得脸都歪了。他恼怒地看向发出疑问的那一片战士,气冲冲地怒骂道:“贱民!你怎么敢对微卡老爷如此不敬!” “不敬?”那名提问的战士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大声反驳说,“如果不是要在你们庄园的城堡里讨伐,你和我们提庄园的城堡干什么!” 莫古兰被问得说不出话来,他的面孔涨成猪肝色,在战士们的哄笑声中显得格外难堪。 那名提问的战士则乘胜追击,他竖起了剑,追着骂道:“你还敢说我们是贱民?连个屁股蛋大小的小农庄都打不下来,一百多个没卵蛋的东西都等在那里寻求外援了,你还有什么狗屁脸面骂我们是贱民?你们他妈的那么高贵,你别找援军啊!” “混账!” 莫古兰气得浑身发抖,恼羞成怒的他一勒缰绳,想要翻身下马与那名提问的战士决斗。 眼见周围的战士们还在起哄,队长突然大喝一声:“够了!” 这声暴雷似的怒喝把战士们都震住了,起哄的、挑衅的、看热闹的纷纷闭口不言。队长没让奥罗帮忙,说明他很生气,因此战士们都焉了,不敢再触怒队长。 等战士们都安静下来之后,队长才冷哼一声。他先看了眼那名提问的战士,眼神中并没有责怪。接着,队长对同样被吓了一跳的莫古兰说:“我代表我的战士向您道歉,莫古兰先生,我的自由民战士们一向直率,并非是处心积虑地想要触怒您和您的庄园。” 奥古兰面色稍霁,但是他仍在羞恼的余波之中,故而他哝咕不清地嘟囔了几句,似乎是给德普西队长面子,放过了那名不敬的战士。 然后,队长继续说:“奥古兰先生,我们继续介绍情况吧?就由我来提问,让过程更简洁、更清晰,您觉得怎么样呢?” 奥古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看了看周围的战士,又看了眼德普西,然后说:“噢,您请问吧。” 队长口吻平和地问道:“贵庄园的讨伐队是否与那个村子的叛乱者交战过?” 奥古兰回答:“曾交战过一次。” “战况如何?有造成伤亡吗?” 奥古兰回答道:“我们占领了对方的一部分农舍,但是由于不便防御,讨伐队伍又退出来了。” 队长没有理会这成果,问道:“伤亡如何呢?” “有八个人死亡。”奥古兰说。 周围的战士们纷纷发出低声的耻笑。 队长继续追问:“死的全是叛乱者吗?” 奥古兰不情愿地回答道:“他们六个,讨伐队损失了两个人。” “讨伐队损失的不是来自巡卫队的成员吧?” 奥古兰终于能稍稍抬起头,他说:“不是。” 队长:“之前发生的那次交战,是正面交战吗?” “是的。” 队长:“叛乱的村庄一共有多少人、又有多少参加抵抗呢?” “五百人。”奥古兰说,“所有人都参与抵抗,五百人,人数是你们的十倍、是我们的五倍。” 队长水蓝色的眼睛横了过去,问道:“连小孩、老人、女人也参与抵抗?” 因为气愤,奥古兰立即冲动地回答道:“是的!”刚说完,奥古兰又觉得不妥,连忙补充说,“我们之前说好的,我请你们协助帮忙讨伐是为了展示力量,在讨伐之后,你们不能放火,也不能掠夺人口充当奴隶!” “不能掠夺人口、也不能纵火。”队长对战士们高声说道,“你们听见了吗?” 战士们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他们讨厌约束,但既然队长都这么说了,也就只能遵守。一名战士随口问道:“搜刮总是可以的吧?” 队长点了点头,说:“是的。而且,我们拥有优先搜刮权,这是我和奥古兰先生提前说好的。” 也就是说,在讨伐之后,如果商队的战士和普林庄园的人看上了同一个东西,那就归商队的成员所有。 战士们听到这个消息,都嘿嘿笑了起来。 奥古兰的脸色有些难看,优先搜刮权是他答应的条件,因为他以为商队的成员都是奥罗、威利那样的。结果到了这里一看,威利被打发回去运货,奥罗则是商队中最强壮的那一个,剩下的不过是一群狂妄自大的贱民。奥古兰想反悔,可现在身在敌营,他也没有那个勇气。 队长继续问:“叛乱者手里有弓箭吗?” 这次,奥古兰总算主动说了点有价值的消息:“有,那个村庄里有二十个猎户。” “二十个猎户?”队长挑了挑眉,这对商队是小有威胁的,“都有弓箭吗?” 奥古兰说:“或许有十多把。” 战士们嘿嘿笑道:“谁抢到算谁的!” 一把弓,破破烂烂的也值十个银币,品质但凡好些,就能卖一个甚至两个金币。 又有战士补充说:“一个人最多抢一把!多的必须让出来!奴隶不许帮忙抢!” 克多姆忽然闷声说道:“卡克可以拿一把。” 战士们看看身材肥大的克多姆,又看看手里拿着一把长剑的卡克。队长只让自由民战士们拿好武器,奴隶的武器却没有下发。卡克手里拿着长剑,队长和奥罗又都没说什么话,显然是默许了。既然如此,战士们也不会说什么。 而且,战士们也确实不想招惹卡克。 奥古兰发现德普西在沉思,故意打断问道:“德普西队长,您是否还有问题要问?” 队长抬起头,水蓝色的眼睛看着奥古兰,“普林庄园的讨伐队是否有弓箭?” 奥古兰面色一滞,然后回答说:“或许有的……我不清楚。” 队长点点头,似乎已经从奥古兰模糊不清的回答中得到了答案。队长继续问道:“叛乱者是否有设置拒马尖桩或是鹿砦?” “拒马——您说什么?”奥古兰没听清。 队长耐心解释说:“一种放在路上、用来阻止进攻冲撞的、削尖了的木头。” “没有。”奥古兰说,“但是,他们砍伐了村庄外的树木,让我们无法借着树林的掩护悄悄靠近。” “有布置哨兵吗?” “有的。” 队长问:“多少个?多久轮换一次?几人一班?” 奥古兰面色一滞,说:“还不清楚。” 队长暗叹一口气,问到关键的信息就不知道,还是到达以后再派人侦查吧。这么想着,队长说:“好的,我的问题问完了,奥古兰先生。” 第四十四章 策略 牛车辘辘,车轮滚滚。四日之后,商队到达抵抗的村庄外。队长先安排队伍去别处驻扎,然后带着奥罗一起跟着莫古兰去访见普林庄园的讨伐队。 普林庄园的讨伐队堵在通向村庄的大路上,讨伐队伍的营地内一片萎靡不振。树枝上吊着几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刀剑长矛被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队伍里暮气沉沉,穿着粗布衣的战士们一言不发地坐在各处,有的盯着地上的蚂蚁,有的揪着手里的干草,目光空洞,百无聊赖,一点都不像即将攻打一个村庄的队伍。 队长德普西淡笑着看了眼身边的莫古兰。 看着自己队伍呈现出这样的低沉气氛,莫古兰险些闷得没喘上来气。他怒气冲冲地骑着马冲上前去,把自己在商队里受了四天的气全部撒在自己队伍里这群不争气的农奴身上。莫古兰大声骂道:“站起来,站起来!都给我站起来!你们这样坐在地上算是什么样子!都给我站起来!拿起武器!理查德呢?理查德在哪里?告诉他,我们的援军来了!” 一个从地上慌慌张张站起来的农民小声向莫古兰告状说:“理查德队长禁止我们在这里说话……” 莫古兰觉得自己丢了极大的脸,他愤怒地质问道:“理查德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 “要是再放任他们胡言乱语——”一个浑厚的男声从讨伐队伍深处传出,随声音一起出来的是一个颧骨突出、大耳圆脸的男人。男人上身套着软甲,下身穿着一条黑裤子,上衣有半截从软甲下松松垮垮地溜出来,活像是穿了个蘑菇在腰上。 理查德横了那个告状的农民一眼,然后气势汹汹地对莫古兰说:“要是再放任他们胡言乱语,在你带着援军回来之前,这队伍自己就散了!” 莫古兰对理查德的态度和埋怨感到不忿,但是再不忿难道能比这四天受的气要更难受?莫古兰朝骑马等在营地外的德普西一招手,向理查德介绍说:“营地外,那是援军的首领,德普西队长。” 理查德大大咧咧地走出讨伐队伍的营地,他看了看看了看骑在马上的德普西与奥罗,说:“我叫理查德,这只队伍的队长。” 说完,理查德望了望两人背后,问:“你们的队伍呢?带进营地来吧,我们一起讨论接下来的进攻战术。” “合营就不必了。”德普西队长委婉地拒绝道,“我们是来协助讨伐的,会另选一个地方驻扎。等我观察了村庄的地势之后,会来找你讨论进攻的战术。” “不合营?” “不合营。” 理查德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他朝地上吐了口口水,然后问:“你们驻扎在哪里?” “河对岸。” 理查德问道:“你的队员都会游泳?” “是的。”队长点头。 理查德毫不客气地说:“希望你们不会在河中被发现,也希望你的队伍在渡河之后还有体力作战。” “那只是条小河。”队长说,“这几日没有下雨,河水会变浅。” 理查德见德普西队长说的有鼻子有眼,便不再劝告。他转过话题,问:“攻打下来以后的战利品,怎么分配的?” 队长说:“莫古兰先生的承诺是,我的队伍拥有优先搜刮权。” 理查德脸上的肉挤了挤,把眼睛挤得眯眯小。然后,理查德摇头,说:“谁打下来的,归谁!” 队长道:“如果有重叠、或是有争抢,必须是我的队伍先搜刮。” “没问题。”理查德毫不犹豫地回答。 ………… 被讨伐的村庄背靠山、侧沿一条宽不到二十米的小石河,小石河最深处有一人高,河底是石子,两岸有石滩。与山林相对的一面是通向村庄的道路,道路这一面被普林庄园的讨伐队占据,最后一面是山坡,村庄在高坡,想从这里进攻需要爬坡,劣势很大。 骑马回商队营地的路上,奥罗评价说:“那支队伍太烂了。” “是的。”队长点点头,他驾马走到空旷处,仔细地看着天,然后吹了一阵口哨。悠扬回转的口哨声化作一条路引,一只鸽子顺着路引从空中扑腾着翅膀飞下。 队长接住鸽子,然后看向奥罗,问道:“你觉得那支队伍无法攻进村庄?” “显然。”奥罗点头,“与其说那是讨伐队,不如说那是流民队。” “打起仗来只要顺风,人人都会是战神斯芬克。”队长取出鸽子腿上的书信,说,“营地里,我们看到的人不足一百,但是巡卫队是什么样的,你并不知道。只要他们进入村庄,在巡卫队的带领下,再加上失去理智的冲动,流民也会变得勇猛——前提是,打顺风仗。” 奥罗疑问:“那他们之前为什么不攻入村庄?” “因为村庄里有弓箭,而理查德太想保全自我了,不敢冒险。”队长读着信件,道,“嗯,果然,巡卫队的战斗力不错,但是其他农奴太差了。” 奥罗闷声道:“我不希望我们的战士变成帮那个烂队伍分担压力的诱饵。” “我们不会是诱饵的。”队长低笑了一声,“他们才是。” 奥罗猜到了队长的办法,问:“威利?” 队长没说话,他从马上下来,然后说:“牵着马走吧,别让马蹄声惊动了村庄里的人。” ………… 第二天中午,队长带着奥罗来到普林庄园讨伐队的营地里。奥古兰本想借助地主优势给德普西一个下马威,让他也尝一尝身在别营受人羞辱的滋味,谁知碍于奥罗体型的威慑,讨伐队里竟没人敢出头冒犯。 理查德倒没有什么偏见,他将两人请到营地中心的帷帐中,问:“我等了一天,你的想法呢?” 队长道:“我们会在明天凌晨天亮前发起进攻。同时,我建议你们的讨伐队伍拆成两支,从两个地方发起进攻。” 理查德的脸上露出一丝有些滑稽的哂笑,他问:“我为什么要分散自己的兵力?” “你的士兵素质一般,合在一起发挥不了最大的用处,结果只会引人注意,让对面更早察觉。”队长从口袋里抽出一卷纸在桌子上铺开,理查德微微瞪大了眼,这竟然是村庄附近的地图。 队长伸手在地图上一指,道:“这里一片,他们虽然砍掉了树木,但地上还留着树桩。把你的精锐队伍安排在这里,在黑暗的掩护下,你的人可以匍匐潜入。” “这里。”队长指了指靠近河流的一处,“这里的房子,晚上没有火光。你把剩下的人屯在这里,河流声也会掩盖你们的动静,易于进攻。我的人会渡河进入村庄,趁着村庄处于熟睡中,三支队伍一齐潜入,他们来不及组织防御。” 理查德嗤笑着摇摇头,说:“村庄外布置有看守,第二个地方地势平坦,会让我的人成为诱饵。” 队长直接发问道:“看守一晚上几班?布置了几个点?多久轮换一次?” 理查德一顿,他狐疑地看着德普西,回忆着回答说:“晚上三班、七个点……” 队长直接打断道:“河岸的看守布置了五个位置、每天午夜轮换,看守拿着火把,七个地方点有篝火。” 理查德被队长的信息镇住了,他放缓了原本轻蔑粗鲁的语气,严肃道:“你的人能渡河除掉看守?” “看天空,我给的信号。开始渡河时,我的人会点燃第一道烟。渡河杀掉看守以后,我的人会潜入村子,烧掉最外围的房子,给你第二道信号、制造骚乱。在这个时候,你们要进攻村庄。” 旁听的莫古兰连忙提醒说:“说好了不能烧房子!” 被烧毁的村庄臣服也没有意义! “战争的仁慈是自取灭亡!”德普西队长瞪了一眼莫古兰,“我们纵火只是为了引起骚乱,只烧一座房子。” 理查德忽然说:“等你们完全攻入村庄之后,再烧一座吧?” “不。”德普西拒绝,严厉地说道,“即使骚乱吸引了村庄的注意,我的人也能攻入村庄。我们不会给出第三道信号,相反,第三道信号要由你们给。在你的人进入村庄之后,也烧一座房子。如果在第二道信号升起后的十分钟内我没有看见第三道信号,就说明你们没有进入村庄。如果这样的话,即使我这里的进攻一切顺利,我也会带着人撤离。” 理查德深吸了一口气,他擅长打架、搏杀,但是指挥战争还是差了点。理查德想了想,说:“十五分钟,从点火到看到信号都是需要时间的。” 队长同意:“可以。” ………… 当晚前半夜,饱睡了一天的商队成员一个接一个地被队长喊起来。由于队长提前有过提醒,大家谁都没有出声,坐在原地安静地等指示,没有人随意走动、开口说话。 在知道今晚的任务后,菲斯悄悄将他没有上报的那枚宝石挖了个坑藏在土里。菲斯觉得卡克的身手比自己好、更不容易死,所以菲斯对卡克说,如果他死了,就让卡克拿着这块宝石去换钱,然后给玛嘉赎身。 但是,令菲斯没想到的是,队长竟让卡克做第一个渡水杀看守的人。 第四十五章 渡河 天空完全被黑暗占据,污紫的阴影趴在天空上,像是窥视地面的巨大怪兽。商队隐匿在幽深的黑暗之中,为了商队不被河对岸的看守发现,这两天队长都不允许战士们吵闹、燃火。 此刻夜深,即使要为凌晨的奇袭做准备,商队里也只点亮了一盏玻璃灯,然后在灯罩外蒙上厚厚的布,仅不多的亮光透过阻碍,暗得像没有似的。 队长把卡克、舒文、法尔尼斯叫到身边来,这三人的水性在商队里属于顶尖,会安排他们打头阵渡河自然也不奇怪。队长拿过一条腰带,亲切地帮卡克束在腰间。腰带中间正好有一处卡扣,可以将短剑插在卡扣中。 替卡克束上了腰带,队长招手示意三人走近一点,然后对三人低声说:“河对岸一共有五个哨口,我要你们拔掉中间的三个。在你们拔掉哨口的过程中,村庄里会产生其他的骚乱,你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更好地行动。你们行动的关键是秘密,不要让别人发现你们。等你们拔掉三个哨口之后,就点燃外围的一栋房子,然后躲起来,等我们渡河之后,一起进攻。” 卡克举起拳头示意自己有话要说,队长点点头,卡克低声道:“只杀三个吗?” “不用杀五个。”队长说,“时间很重要,尽可能快地杀三个,然后立刻放信号让我们过去。” 说完,队长等了一阵,三人没有再提出异议。他便点点头,让三人先在队伍边缘等待,然后低声叫来“耳朵”。五个人摸黑穿过树林,来到河滩边缘,在黑夜的掩护下窥视着河对岸的火光和房屋。 夜色缓缓流淌,远处村庄哨位的火光照在静谧的河水上,十米多的小河被火焰的外缘微微照亮了一些,细碎的水波在微光下印出模糊的轮廓。 “耳朵”将两手扩在耳旁,片刻之后他看向队长。队长示意可以说话,耳朵才伸手说:“就在对岸那里,距离八十米,有一个。” 接着,“耳朵”定定看着队长,示意自己已经说完了。 队长说:“还要找两个。” “耳朵”犹豫了一下,他举起拳头,得到队长允许后,“耳朵”才说:“有水声干扰,我听得不准。” 队长闻言,扭头看向卡克三人,询问他们的意见。卡克没说话,舒文举起拳头,队长点头允许。 舒文道:“有大致的范围就行,我们摸过去可以自己找。” 队长听完,又看向“耳朵”。 “耳朵”这次没有再推脱,他将双手拢在耳旁,继续窥听一阵,然后犹豫地伸手指向两个位置,说:“三百米、五百米……” 队长说:“哨位还在那几个点,没有换位置。” 卡克三人点头,表示明白,队长下午已经将对岸的哨位在地图上指给三人看过了。 队长最后嘱咐道:“关键是不要被发现,除掉三处哨位之后,放火以后立刻藏起来,我们会过河找你们回来……在进入村庄之后,如果普林庄园的人反戈,不要恋战,立即扔掉战利品跑回河这岸的营地。” 三人点头表示明白,队长也就不再说话。听着哗哗流水声,一直等到天色微微泛起暮色的深蓝,在白昼与黑夜的分界线低低地出现在远方天空中的时候,队长低声指挥说:“动身吧。” 没有闲话,三人每人带着两把短刀,小心地躬身横过河滩,向河水中移动。卡克走在最前面,还差三四米才入河的时候,脚下的石滩就已经是特别湿润的了,似乎一段时间之前这里还有河水淌过。 看着河对面的火光,卡克缓缓踏入河水中。这条河水只十米出头,水流不急,虽然哗哗作响,但声音大多是冲在小石子上发出来的。河水最深也才没过腰,卡克三人为了不被发现,都躬着身子,将全部的身体都埋在水下,只有脑袋在河面上。他们渡水而过,所有行动的声音都掩埋在流水声下,似乎已融入整条河流。 在渡水的时候,卡克扭头朝河流上游看了一眼。在他与水流接触的感觉里,河水像是憋着气一样,似乎是哪里被堵住了。 ………… 穆旺拿着火把站在村庄边缘,看着破晓之前村庄的景色,河流、水道、庄稼、房屋,一切都在暮沉沉的时间里享受着香甜的熟睡,只有还醒着的人才知道,世界透着深蓝色的疲惫,就像是穆旺值守到现在的精神,觉得两眼暗暗发酸。 忽然,穆旺听见有脚步声自一旁传来。 敌袭?穆旺敏锐地转过身,锐利的目光扫过在他视野中的几个哨位,火把的光芒亮在相应的位置,那几处状况正常。 穆旺悄悄火把插在地上,然后藏在被木架遮挡的阴影之后,他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这位不速之客的现身。 脚步声越来越近,没多久,一段影子映在地上。穆旺根据这段影子判断出来者的位置,猛地从木架后一步蹿出,一把擒住了来者的脖子! “穆、穆旺叔叔……” 来者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他被穆旺的偷袭给吓坏了,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害怕地看着穆旺的手握在腰间的弯刀上。 穆旺瞪了一眼少年,然后收回手,没好气地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少年回答说:“我来帮你,和你一起看守。” “帮我?帮我什么?帮我添乱?”穆恩坐到一边的凳子上,“你赶紧回去睡觉!别来打扰大人的工作!” 少年一挺胸,认真地说道:“我也是大人!” “这话留着和你爸说去!你赶紧回去!” “我爸从不向我解释。”少年有些气恼,附近没有椅子,他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和穆恩面对面,“就像现在,我爸就是不告诉我为什么我们的村庄要和那个什么庄园的人开战。” 穆恩举起一根手指,对少年认真地说道:“因为在我们遭受攻击时,他们没有履行他们的诺言,那我们也就不会再向他们交粮食!他们想用武力欺压,我们就要反抗。”穆恩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好了,现在你都知道了,赶紧回去睡觉吧。” 少年欲言又止,愤愤不平地嘟着嘴,不满意穆恩的敷衍。他正想说什么,忽然惊讶地睁大眼,看向穆恩身后。 与此同时,一柄锋利的短刀从穆恩身后的黑暗中射来,只听刷的一声,这把短刀直直插进少年的喉咙。穆恩才发觉不对,还没做出反应,就有个东西咚的一下撞在自己的背后。穆恩只觉得后颈一疼,接着便是温热和剧痛在脖子前后爆发。穆恩知道自己死定了,他想大喊示警,嘴巴被人死死捂住,但他的脖子在发声,是气泡一样的咯咯咯的破裂声。 趁着卡克偷袭看守得手,法尔尼斯大步蹿到少年身边,把少年死死按住,防止少年死前发出声音。 另一边,舒文正想帮卡克一起制服那名健壮的哨兵,卡克却直接拔出了插在哨兵脖子里的短刀。 随着血液从哨兵伤口里溅出,卡克后退一步,他顺手抽出哨兵腰上的弯刀,扬起手,目光盯着哨兵的脖子,微不可查地调整了一下角度。接着,卡克挥刀,一下便将哨兵的脑袋直接砍下。 火把插在地上,鲜红的火焰在夜里放出光芒,在远处的哨位看来,这里一切如常。 法尔尼斯笑着拍了拍卡克,低声赞赏道:“下手真利落啊。” 尤其是最后砍头那一下,不禁让法尔尼斯觉得卡克以前肯定砍过人,而且还是一把好手。 卡克甩了甩溅在胳膊上的血,又将短刀插回身上的刀鞘里,他正想说话,忽然看向远处的天空。 天空映着火光,一道滚滚青烟自村庄里出现,缓缓升起。熟睡的村民们被惊醒了,隐约有“着火了”的喊叫声从村庄中传来。 第四十六章 诱饵队 斯图亚特趴在村庄外的草地上,他身上盖着染成墨绿色的麻布,伪装成一丛灌木,默默注视着远处熟睡的村庄。 直到现在,斯图亚特仍对理查德队长的决策感到不满。他明明是庄园里的巡卫队员,明明应该和精锐部队、和队长一起向叛乱的村庄发起冲锋,而现在,他却被安排来指挥五十个散漫、不懂战争的贱民,还要担任督战的职责。 毫无荣誉可言!斯图亚特愤愤不平地骂道,他的目光一直注视天空,等待援军首领允诺的浓烟信号。 身上盖着的墨绿麻布传来了抖动的感觉,斯图亚特随意向后瞥了一眼,继续扭过头盯住村庄以及河流方向的天空。蒙卡钻到斯图亚特身边,问道:“头儿,怎么样?” “别叫我头儿。”斯图亚特不满地抱怨了一句,“还有,你应该回去看住那些废物。我们只有三个人在这里,不把他们看住,肯定会出现逃兵。” “头儿,你也知道的,那群废物连逃跑的本事都没有的。”蒙卡在斯图亚特身边趴好,他看向天空,黑夜宛如一块幽暗的深蓝色的宝石。蒙卡趴了一阵,又问道:“头儿,我们就这么趴着吗?” “不然呢?”斯图亚特没好气地瞪了蒙卡一眼,“信号不出来,我们就一直趴着!等信号来了,我们就打过去!” 蒙卡犹豫了一下,然后提议道:“头儿,等信号出现以后,我们先等一会儿,再进攻,行吗?” “为什么?” 蒙卡说:“这样,我们就能少吸引一些叛乱者的注意。” 斯图亚特回答:“不行。” “为什么?” 斯图亚特小心地往后看了一眼,行动在即,斯图亚特也不再向自己的同僚隐瞒,他说道:“这五十个废物是诱饵,我们要驱使他们掩护理查德队长,只有废物们吸引到足够的注意,理查德队长那边才能更方便的冲入村庄。” 蒙卡张了张嘴,正要佩服队长的精妙计策,他忽然张大了嘴,指着河流方向的天空,说:“看……看!” 有一缕细细的烟雾升起,那是援军们的信号。 援军已经开始渡河了! 斯图亚特立即爬起来,说:“快!立刻回去,准备进攻!” 斯图亚特和蒙卡弯着腰回到五十人的队伍中,往这里一看,斯图亚特险些气晕过去:进攻在即,竟然有半数以上的人在打盹儿!斯图亚特一脚把一个人踹起来,低声骂道:“贱货!都给我起来!都起来!准备进攻!” 队伍里一片乌烟瘴气,昏昏沉沉的睡意笼罩不去。斯图亚特安排七个协助者看住边缘防止出现逃兵,他和另外两个巡卫队员四处走动,不停把睡着的人踢醒。斯图亚特踢得心里窝火,好不容易把所有人都喊醒,他才联合另外九名督战人员把诱饵队带向村庄,活像是在驱赶放牧的羊群。 斯图亚特低声喊道:“弯腰前进!” 这只队伍里的人都不情不愿地弯下腰来,还没走几步就有一连串的人绊倒。好在他们现在距离村庄还有两百米的距离,一片人跌倒的动静没有传到村庄中。这个地方平坦开阔,声音会往远处传,斯图亚特也不敢呵斥,只能低声催促诱饵队中的人,让他们赶紧站起来。 突然,斯图亚特听见村庄中有骚乱传来。斯图亚特所驱赶的诱饵队里也有人指着空中,说:“烟、冒烟了!” 第二道信号这么快就出现了?斯图亚特惊讶地抬头,有一道浓烟从村庄中升起,与第一缕细烟来自不同的方向。 要抓紧机会!斯图亚特立即作出决定,他向两名巡卫队员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提醒督战队准备工作。然后,斯图亚特低声喊道: “趁着这个机会,准备冲锋!” “敌袭、敌袭!” 示警声从村庄中传来,隔着两百多米,有零零散散的人影出现在村庄边缘,蓄势以待。有一支箭矢从村庄中射来,落在空地上,令诱饵队的成员慌乱起来,纷纷踯躅不前。斯图亚特生气地大喊道:“冲锋!冲锋!村庄还没做好准备,趁着这个机会冲锋!” 斯图亚特拔出剑,一剑削掉了一个人的耳朵。惨叫声瞬间响起,斯图亚特高举手中的长剑,大声喊道:“冲锋!谁敢回头我就砍死谁!只要冲进村庄他们就没法使用弓箭!到时候我们就赢了!冲锋!冲锋!冲锋!” 迫于斯图亚特的威胁,诱饵队终于挥舞着武器奔跑起来。斯图亚特一边跟着队伍往前奔跑,一边大声鼓舞着士气,说:“冲锋!进村以后,抢到的战利品全部归你们所有!只要冲进去,村子里的一切就都是你们的!冲锋!冲锋!” 诱饵队的两个战士踩到了村庄边缘的陷阱,剩下的人则被斯图亚特催赶着继续往前奔跑。哨卫与被着火声惊醒的一队村民等在村庄边缘,斯图亚特不断催赶队伍前进,这一次进攻比以往的两三次都要果决、彻底,双方都神情紧张地瞪着对面的人。在相距三四米的时候,诱饵队最前面的士兵放慢了脚步,村民们也满头大汗地拿着农具,村民们双腿僵硬、微微后挪。 斯图亚特怒吼道:“冲!他们只是一群农奴!你们的武器比他们更精良、更锋利!冲!” 吼完,斯图亚特一剑刺死一个止步不前的奴隶,大喊道:“督战队都给我拿起武器!谁敢落在我后面、我就刺死谁!冲!冲进村庄!都给我冲锋!” 蒙卡大喊一声,一脚踹在一个认识的男人身上,然后刺死一个同样不敢进攻的奴隶。诱饵队中的士兵疯狂地惊叫起来,手持刀剑冲向前方,与抵抗的村民展开战斗。 两兵相接,立刻出现伤亡。三个村民挥起镰刀砍中诱饵队的士兵,后方的士兵立即砍死了那三个村民,又被更后面的几个村民挥舞锄头砸倒在地。双方混乱地战斗在一起,鲜血和惨叫声混杂在一起,诱饵队屡次将出现逃兵,都被斯图亚特的长剑杀死了。 两方的人数迅速抵消,村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有的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有的记挂着后方的火势、有的又害怕着面前的这个队伍,村庄里终究未组织起来有效的抵抗,在厮杀了一小会儿之后,最后还是溃败了。诱饵队冲散了防守的村民,就连两个放哨的猎人都抵抗不住诱饵队的冲撞,在混乱中被凌乱的刀剑砍死。 村庄的一名猎人躲进了一处狭窄的地形中,一连杀死了六名诱饵队的士兵,一具具尸体堆叠在地上,鲜血汩汩流出,杀得其他人都不敢靠近。 斯图亚特持剑快步上前,他抓住猎人喘息的空档,一剑劈开猎人手里的刀,接着砍在猎人胸口,一下子砍得鲜血直流。猎人额上青筋暴绽,沉吼一声,再次挥刀,忍着疼痛想与斯图亚特同归于尽。斯图亚特抽剑,干脆利落地砍断了猎人的手腕,然后再次挥剑,几乎将猎人的半个身子都劈开,杀死了这个最显眼的抵抗者。 斯图亚特砍下猎人的脑袋插在剑上,他把那个瞪着怒目的脑袋高高举起,不顾鲜血自脑袋里淋下,大声发号施令,道:“冲进村子!杀!!!” 诱饵队顿时士气大振,他们砍坏房门、砸烂窗户、杀死未来得及逃走的男人和小孩,一边掠夺这里的财物,一边拖出哭喊的女人。 一时之间,村庄各处都是尖叫声、哭喊声、厮杀声、怒吼声。斯图亚特没有约束手下的士兵,他点燃一栋茅草堆成的屋子,然后找到另外两名巡卫队的成员。斯图亚特知道这支队伍只是碰巧被运气和勇气撞到了,即使他们现在趁着勇气烧杀抢掠,只要等村庄里的人反应过来,剩下这二三十个乌合之众肯定抵挡不住村庄的反扑。 因此,斯图亚特要带着自己的两个同僚与理查德队长带领的精锐队伍汇合,至于这群莽夫,他们最初的作用就是留在这里吸引注意,为主力部队分担压力。 第四十七章 进攻 另一边,看到第二道浓烟信号的理查德带领的队伍却十分有序。士兵们在黑暗的掩护下蹲在树桩的缝隙间,理查德站在最前面,观察着被逐渐惊醒的村庄。 理查德所处的位置距离河岸较远,滚起的浓烟还没有惊动这里。思量片刻之后,理查德决定不再等待,要趁现在村庄还未醒来时直接强攻。理查德伸出手,叫来威尔逊,朝前方的哨卫指了指,然后在威尔逊耳边低声耳语道:“把那个哨位拔掉。” 威尔逊如同爬在地面上的一只毒蛇,像一条阴影似的游到村庄外缘。理查德举起拳头,示意队伍弯腰前行。队伍之中,后一排的人抓着前一排的衣服,安静且稳定地往前行进。 理查德看见哨位的火光闪动了好几下,然后一个人影出现在视野中,向自己打手势。那是威尔逊,他成功杀掉了哨卫,这里没有人示警了。 理查德举起拳头让全队站起来,然后他伸手朝前一指,低声喊道:“进攻!” 全队立即开始奔跑,一路畅通无阻,直到他们冲进村庄时,才有“敌袭”的警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听着周围渐渐嘈杂起来的声音,理查德笑着大吼了一声:“进攻!” 队伍里的所有士兵都大声吼道:“进攻!” 吼完,他们冲向村庄的各个地方,哭喊与惨叫迅速在周围响起,村民们被理查德的队员从房屋中拖出来,只要有一丝抵抗便直接挥剑砍死,毫不迟疑。理查德捡起火把,将三支火把扔到三家农舍里,很快便燃起熊熊大火。 莫古兰看得目眦欲裂,他扑到理查德身上,抓住理查德的软甲,阻止理查德烧毁更多的房屋。理查德的身子被拽得晃了晃,在战场上,这是极大的冒犯。 理查德不满地看向莫古兰,“你做什么!” 莫古兰大声喊道:“说好的只烧一间、只能烧一间房子啊!”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哪能一成不变?” 嘴上这么说着,理查德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火把。 莫古兰又向理查德大喊着请求道:“不能杀这么多人、不能杀这么多人啊!让你的士兵放过他们吧!微卡老爷是要打下这个村庄,不是要杀尽这个村庄啊!” 理查德看着在杀戮和欲望中渐渐失去理智的士兵,他轻啧一声,然后大喊着指挥道:“把人找出来关到一起!别被困在这里了!我们还要往里进攻的!” 响应者只有巡卫队成员,征召来的庄园帮佣和奴隶都杀红了眼,他们听不见理查德的命令。 “一群垃圾。”理查德轻叹一口气,他又耸了耸肩,对莫古兰说,“您瞧,不是我不想帮忙,但是我只能约束巡卫队的人。” 莫古兰绝望地看着周围,士兵们像是刚从地狱里释放的恶魔,莫古兰看见他们毫不犹豫地持剑砍死村民、看见士兵们像野兽一样扑到女人身上、看见他们嚣张地狂笑着打家劫舍。 讨伐怎么会是这样的?不应该的!讨伐不应该是这样的! 莫古兰看见有一个帮佣向一个哇哇大哭的男孩拔出剑,他打了个哆嗦,一下子扑到了那个帮佣身上,想要夺过帮佣手中的剑,制止帮佣砍死男孩。帮佣愤怒地一脚把莫古兰踢开,并且把莫古兰也当成了敌人,举起手中的武器。 威尔逊眼疾手快地格住帮佣的剑,他又抬脚一踹,把帮佣踹倒在地。 威尔逊大声怒吼道:“贱民!你醒过来了吗!” 理查德啧啧摇头,他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喊道:“巡卫队!把这些失去脑子的疯子都给我叫醒!该往里面走了!” “队长!” 有喊声从远处传来,理查德扭头看过去,是他安排去管另一支队伍的斯图亚特和蒙卡。 理查德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你们的队伍呢?” 斯图亚特向身后的青烟一指,说:“他们在那边吸引敌军,您瞧,就在那里。您放心,他们跑不掉的,肯定能吸引很多注意。” 诱饵队既然在发挥作用,就不用责怪领队的斯图亚特了。理查德又问:“怎么只有你们两个?托里呢?” 他明明在诱饵队安排了三个巡卫队员的。 “我们来的路上被袭击了!”斯图亚特大声喊着,露出一丝愤怒和悲伤——在战场上,愤怒和悲伤往往都掩饰在大吼大叫之下。斯图亚特继续说,“托里死了,我们杀死了敌人。” 理查德没有对托里的死说什么,他看向周围,地面上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血如洪波,断肢遍地,茅草与碎木飘在血河上,瑟瑟发抖的俘虏和衣衫不整的女人被赶到猪圈里,熊熊大火染红了半边天空,滚滚浓烟飘摇升腾,熏飞了几只盘旋的禽鸟,痛苦与恐惧的情绪在村庄中蔓延。 理查德的讨伐士兵们大致已经重新聚集在了一起,伤亡并不多。于是,理查德大声指挥道: “继续深入,继续进攻!” ………… 趁着哨卫因远处着火而分心的机会,卡克手持弯刀猛地跨步上前,一刀砍断了哨卫的脖子。 法尔尼斯同时跟上了,他看了眼咕噜噜滚在地上的头颅,笑着对卡克说:“你可真厉害啊……以前杀过人?” 次次斩首、次次一刀砍下来,看着卡克对脖子的执念和狠劲,法尔尼斯都觉得自己的脖子凉嗖嗖的,似乎一个不注意就会被卡克偷袭一样。 卡克捡起地上的火把,他抬眼看向法尔尼斯,然后说:“应该没有。” 一边说着,卡克一边看了看法尔尼斯的脖子。 法尔尼斯注意到卡克打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退,然后讪笑着说:“烧房子吧,三处哨位已经没有人了,之后我们等队长过来就行。” 卡克听着远处村庄中传来的惊叫声,应该有不少人已经惊醒了。现在点火,难道不会让村庄的人注意到这里吗?卡克犹豫了一下,他没动手,把自己的顾虑对法尔尼斯和舒文说了。 舒文观察着那颗掉在地上的脑袋,法尔尼斯听了卡克的顾虑后哈哈大笑,他摇着头说:“卡克,商队里面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不要质疑队长的安排,因为队长的决定是不会出错的。哈哈,我们都说,就算队长命令你去死,愤怒之前也要先想想合不合理。” 一边说,法尔尼斯一边示意卡克点燃旁边的房子。 火焰在茅草屋上很快就熊熊燃烧起来,村庄中已经有好几个地方升起了浓烟。卡克听见河流中的水声有些奇怪,他回过头,看见商队中的几个人嘴里咬着小木片,已经渡过河走了过来。 商队集结在河岸边,卡克三人也跑了过去。队长、奥罗、还有另外一个卡克不熟悉的战士穿着银亮的、反着光的甲胄,队长向卡克三人点了点头,然后大声喊道:“奴隶在前、战士在后,前进!” 队长毫不在乎他的喊声可能会惊动村子里的人。 商队不急不缓地向村庄进发,村庄里的情况现在一团乱麻,有的村民着急救火、有的村民奔窜着喊奇袭、有的村民还在睡梦中未醒来、有的村民尖叫着四处逃窜。在商队的前方,仓促之间只聚集了不到十个村民,他们拿着武器,紧张地看着气势汹汹的商队。 商队在村庄前三米的地方止了步,队长中气十足地喊道:“我们将在半分钟后发起进攻,前面的村民,你们有半分钟的时间逃跑——倒计时开始!” “三十!”队长喊道。 村民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 “二十!”队长继续倒数,“向前一步!” 商队往前走了一步。 忽然,有个农民丢掉了手中的武器,大叫着转头逃走。 有了一个就有两个,在四十人队伍的威胁下,抵抗在村庄边缘的村民不战而败,纷纷溃逃。 队长举起手中的剑,大笑着说:“进攻!别忘了把所有屋子里的人都赶出来,关到一个起去!” 第四十八章 占领 商队攻入村庄之后,一路势如破竹,只有一个倒霉的奴隶在村民零散的抵抗中被砍成重伤。村庄边缘的人大多都跑尽了,很快就被商队占领下来。商队搜刮一番,并没有人搜到特别值钱的货物。 战士和奴隶们闯入无人的房屋进行搜刮时,在计划中本应已返回城邦的威利从牛舍中钻了出来。 队长向威利问道:“情况怎么样?” “都被我的第一把火吸引了。”威利得意一笑,他假装离去之后先潜伏到村庄周围,然后借助宠物们的侦查画出了这里的地图,还标出哨位。在今早看到队长点起的第一缕信号后,他等了片刻后就在村庄中放了一把火,这把火放在村子中,离讨伐队的其中一支很近。 威利继续说:“在诱饵旁边的那个队伍都是一群垃圾,吸引了最多的敌人,我觉得他们撑不了多久;另一边的队伍稍微好一些,但也就那样,闹腾得不得了,马上就得被盯上。还有,村庄里有些胆小的已经往山林里跑了。” 队长脸色稍沉,问道:“会发现他们吗?” “没事,他们躲得好。”威利挥挥手,“就算被发现了,克格瓦不是在那里吗?” 队长点点头,他相信威利的保证。接着,队长向商队的自由民战士们问道:“都搜完了吗?” 战士纷纷抱怨道:“穷得叮当响,没有油水!” 队长的声音中气十足,他指挥道:“继续往里走!” 战士们欢呼一声,开始往里进发。 在不那么算外围的地方,村民并没有跑完。有不少村民藏在房屋之中,令商队稍稍碰到了一点阻挠。但是,在二十多名擅长战斗的自由民战士和二十多民奴隶面前,这样的阻挠微不足道。战士们轻松地把躲在屋子里的村民打晕扔到一边,然后大肆搜刮起农舍间的财物,不断地品头论足。等战士搜刮完一个屋子之后,便会将里面的农民绑起来集中关到一个地方,防止他们反抗或是逃跑。 在搜刮的过程中,乌尔姆听见女人的叫声,立即兴奋地扑上去在路边撕开女人的衣服,任凭女人哭喊挣扎,他都不以为意地继续施暴,仿佛那哭喊是他的勋章。一边经过的战士们哈哈大笑,耻笑说乌尔姆居然连这样的女人都下得去手。 队长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劫掠是商队的规则,他早已习惯了这些。队长扭过头,对一旁跟着的玛嘉说:“看到了吗?女奴隶的下场,一般是那样的。” 玛嘉苍白的脸色被吓得更加煞白,她不敢说话,甚至不敢看周围经过的战士们的目光。 在这片弥漫着喧嚣与喊叫的的区域里,卡克没有像之前那样走进某间房屋,他站在村庄的道路上,沉默地看着周围发生的一切。 菲斯带着诺壬走到卡克身边,他指向一边的屋子,对卡克说:“走吧,我们也去里面看一看。” 卡克犹豫了,这和他之前参与过的搜刮都不一样。在赛格湖旁的搜刮,那个村子里所有的人都死了;在村庄边缘的搜刮,农房的主人也都逃跑了。卡克低声说道:“可是,房子里都还有人……” 也就是说房屋里的一切都是有主人的。 “对。”菲斯点点头,又指指别的战士,说,“里面有的人话,只要把他们关进牛圈里就行了,就像那样。” 卡克沉默了。他紧紧捏着拳头,听着惨叫声、哭喊声、呻吟声、哀嚎声,卡克的双腿死死钉在原地。商队竟然是这样的吗?商队里的财物都是这样来的吗? 卡克站在原地,最后对菲斯说: “我不去。” “别傻了,卡克。”菲斯走上来,亲切地拍着卡克的肩膀,说,“如果不是为了掠夺,我们为什么要攻打这个村庄?你已经是商队的人了,这就是商队的样子,卡克。熟悉它、好吗?熟悉它,别这么幼稚了。” “我不去。”卡克摇头,他往后退了一步,“我不去,菲斯。” 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人,一百个、一千个,都可以杀,因为卡克觉得死亡是没有痛苦的,他自己也并不恐惧死亡,但是卡克不想成为一个散播痛苦的施暴者。 菲斯看着倔强的卡克,想到卡克一贯有些奇怪的性格,他放弃了继续劝说卡克的打算。菲斯摇摇头,然后对卡克说:“我不会劝你了,你不想进去就不想进去吧,我不会逼你的。但是,卡克,我需要钱,所以我不能像你这样,你明白吗?” 卡克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于是,菲斯带着诺壬离开了。 卡克迷茫地站在路上,看着周围发生的一切,不禁有些动摇。忽然,卡克听见两道有些稚嫩的哭喊声从一间院子里传过来。卡克扭头看过去,发现是两个不知为何没有逃走的小男孩。他们看上去只有七八岁,似乎是一对兄弟。年龄较小的弟弟被推倒在地,另一个年龄稍大的哥哥则勇敢地护着弟弟。 卡克的目光有些发怔,立即快步走上去。 队长和奥罗早就注意到了卡克,队长低声对奥罗说:“过去看住他,别让他发疯。” 卡克一把推开打算欺负两个男孩的加尼,把加尼推得一个踉跄。加尼对卡克怒目而视,气愤地骂道:“该死的奴隶!你想干什么!” 卡克平静地看着加尼,然后说道:“把这两个孩子交给我。” “交给你?”加尼怒极反笑,他举起手中的精良铁剑,大声骂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和我说话?你只是个奴隶!奴隶!明白吗!” 卡克微微摸上腰间的弯刀,目光盯向加尼的脖子。 他也能看见加尼脖子里的骨骼。 就在这时,法尔尼斯突然窜了出来,他笑着揽住加尼的肩膀,笑着劝说道:“好啦,加尼,别和一个奴隶一般见识了。这间屋子你不是还没搜过吗?快进去搜吧,别在奴隶身上浪费时间了。” 因为有法尔尼斯阻止,加尼更加激动地大声喊道:“你放开我!我一定要那个奴隶付出代价!你放开我!” 但是加尼还是被法尔尼斯推搡着带进屋子里。 应付完了加尼,卡克将手从腰间的弯刀上放下来,他转过身,看向两个男孩。两个男孩都很害怕,但是哥哥仍旧勇敢地保护身后的弟弟。 看着他们,卡克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在部族的奴隶园暴乱的那次,小时候的他也被洛尔紧紧保护着,和面前的这两个孩子一模一样。 卡克向两个男孩问道:“你们是兄弟吗?” 哥哥没有回答卡克的问题,他愤怒地盯着卡克,骂道: “侵略者!” 人果的力量把男孩话语里的憎恨和厌恶全都传递给了卡克,卡克顿了顿,然后捡起一根绳子,把两个小男孩的手绑了起来。两个小男孩不断反抗,他们飞扑、捶打、或是逃跑,卡克都不用下手殴打,就能化解他们的攻击。 将两个男孩捆起来以后,卡克蹲在他们身前,说:“因为你们太弱小了,所以你们的村子才会被占领。所有的痛苦都是因为你们不够强大,如果你们足够强大的话,不就能阻止这一切发生了吗?” 说完,卡克提起两个男孩,把他们扔进关押村民的牛圈里。穿着盔甲的奥罗走到卡克身边,说:“队长有话和你说。” 卡克沉默不语地走向队长,和几个兴奋地叫嚷着的战士擦肩而过。 队长瞥了眼卡克,然后说:“搜刮是讨伐与攻打后的惯例,当然,如果你不想搜刮,也可以像威利这样,等在一边就行。” 已经换好盔甲的威利向卡克举起手,“恭喜你,没有堕入庸俗,也还没有忘记自己的人性。” 卡克没有回应两人,他转头看向路边的乌尔姆,乌尔姆身下的女人已经失去了哭喊的力气,只是趴在地上低低地呜咽。卡克觉得气血上涌,他问:“那是在干什么?” 这个问题他曾问过菲斯,菲斯说之后告诉他,但直到现在也没说。 “这是强奸。”队长平静地向卡克解释道,“是男性对女性尊严以及身体所进行的最原始的施暴以及侵犯。” 说着,队长还瞥了玛嘉一眼。 卡克没说话。 这时,队长忽然说道:“卡克,你刚刚看向加尼的眼神的很危险。”队长不等卡克反应,便追问道,“你刚刚难道想杀了加尼吗?杀掉商队里的一个同伴?” 卡克反应过来这个问题很尖锐,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然后回答道:“他手上有武器,我只是想防身。” 队长点了点头,忽然,他又开口问道: “卡克,唐德是你杀死的吗?” 第四十九章 应战 队长忽然掀开了往日的篇章,奥罗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他的目光一下子复杂起来。 卡克心里一惊,他疑惑地看向队长,然后说:“不,我没有杀他。您知道的,是唐德自己掉进了陷阱,和我无关。” 知道唐德死亡真相的人只有卡克和唐德,就连当时在场的菲斯和诺壬都被卡克骗过去了,卡克自己绝不会暴露真相。 令卡克没想到的是,威利竟站出来替卡克说话:“队长,卡克肯定不会杀唐德。就在唐德死的前一天,卡克还在河边把唐德和他的奴隶干翻了。那时旁边没有别人,卡克都没有下狠手,他肯定不会杀唐德的。” 队长转过眼神看了看威利,又看看卡克,于是说:“我相信。”接着,队长又语重心长地说,“卡克,从你最初来的那天起,商队就很欣赏你,但是我怕你没有归属感。一直到现在,我知道你信任菲斯、信任奥罗、信任舒文和法尔尼斯、也信任威利,但是你对商队仍旧缺了归属感。”说到这里,队长的语气顿了顿,又道,“我不要求你一下子能认同商队里所有的人,但你不能带着杀意与同伴刀剑相向,更不能杀害商队里的同伴……你看不惯,可以打架,按在地上打、打得鼻青脸肿、甚至把骨头打断,这都没问题,大不了我出钱让他们养伤。但是,杀害同伴是决不允许的。” 卡克知道在这时该说什么:“我不会杀害自己的同伴。” 队长道:“这就足够了。” 这时,在房屋中搜刮的“耳朵”忽然大步走了出来,他喊道:“队长!那边有人过来,二百米,超过六十人!” 是村民的队伍来了……队长扫视周围,村庄农舍间的道路虽然称不上逼仄,但是也没有宽敞到能容纳四十人的队伍展开阵型,需要化整为零…… 队长的心里已经有了应战的主意。 “所有人!”队长中气十足地大喊,“后退藏好,分六队,每队不超过十人!来客人了,我们送他们个大惊喜!” 战士们听见队长的指挥,纷纷停下搜刮,拿出武器藏在附近的农舍中。有的奴隶没把队长的指挥当回事,还在房屋间翻找,被周围的战士一巴掌打得跌坐在地,连忙老老实实跟在战士旁边蹲好。 不到半分钟,战士和奴隶们都安安静静地埋伏了起来,只留下一片狼藉的地面和农舍,仿佛他们已经离去了一样。 队长平静地对威利指挥道:“再看看村子里的人员情况。” 威利点头,嘴里咕咕作响,呼唤着周围的禽鸟。 “耳朵”低声对奥罗说:“快来了!” 纷乱的脚步声从远方传来,商队的所有成员都屏息凝神。 村民组成的队伍拿着农具与火把,他们看到路上的一片狼藉,顿时又气又恼,恨不得把这群该死的匪徒立刻揪出来乱刀砍死。 突然,只听忽的一声,奥罗将一块硕大的门板往前一扔,砰的一声砸在村民的队伍中间,一下子就有七八个村民因为这一块门板跌倒在地。 这时,队长站起来,他大吼一声:“进攻!” “杀!” 一个个手持刀剑的战士从四面八方出现,呐喊着砍向惊慌失措的村民,才一接触就砍死了六七个人。 “让开!” “别挤我!” 村民们立即反击,可队伍里的村民挤作一团、他们手上的农具又没有刀剑锋利好用,才开战便处于下风,根本不是商队的对手。 村民的数量迅速被蚕食,商队中虽然也有伤亡,但伤亡大多只出现在奴隶之中,自由民战士所拿的刀剑品质精良,一个人能追着两三个农民砍。即使有战斗力格外强悍的村民,在几个自由民战士的配合下,也很快就身受重伤而倒地不起。 六十多人的村民队伍在商队的埋伏下没多久就溃败了,逃出去的是少数,大部分的抵抗者都被商队当场杀死。 结束战斗之后,商队给每一个倒在地上的敌人都补了刀。清点过尸体后,一名战士向队长汇报道:“杀死了五十三个敌人,队长。” 不能掠夺人口当奴隶,商队眼里就没有俘虏,战场上拿起武器的就是敌人。 队长问:“我们的损失呢?” “八个奴隶。”战士说完,脸上露出嗤笑,“还有乌尔姆。” 在战斗末尾时,有个右臂肌肉特别发达的猎人先砍死了三个奴隶,然后一刀把乌尔姆的肚子劈烂了。 比起悲伤,战士们更多是觉得轻蔑,没人觉得乌尔姆是死在猎人手上的,大家都认为是乌尔姆自己把自己折腾死的。 死了活该。 卡克抱着弯刀坐在一边,他旁边倒着一具身材魁梧的无头尸体,尸体的右臂比常人要粗壮一圈。 队长看向威利,问:“其他地方的情况怎么样?” “那一队垃圾被杀死了,另外一队被包围了。”威利说,“离我们很远,大概有八九座农舍。” 队长有些意外,问:“讨伐队那边输了?” “不好说。”威利猜测道,“估计是两败俱伤……我们一起收了?” “不值多少钱。”队长摇头,又道,“等他们打完吧,我们看情况。” ………… 在村庄中的另一边,理查德也遇到了村民队伍的攻击。 但是,理查德的讨伐队既没有人能提前预警,也没有商队那样强悍的战斗力。理查德还缺乏说一不二的威严,他更没有德普西的指挥能力。 因此,当组织成队伍的村民向讨伐队发起进攻时,除了巡卫队成员以外的士兵都乱作一团,讨伐队既没有聚集在一起,也缺乏统一的指挥。 讨伐队凭借着武器的优势勉强与村民战斗在一起,你来我往,十分焦灼。当双方的伤亡大约在三十人的时候,面对满腔愤怒的村民队伍,讨伐队的普通士兵动摇了。 “杀!”村民们怒吼着前进。 “给我让开!” 就在那一个个远道而来的士兵开始后退时,理查德带着巡卫队员终于挤到了交战区。一年到头都用来训练的巡卫队员自然要比庄园里的帮佣以及偏僻的村民都更擅长打斗,巡卫队的成员一出现,战场上的局势就立即掉了一个头。 “杀回去!” 巡卫队的成员拿着更加精锐的武器,三四刀就能砍死一个村民,穿着软甲、手持长剑的理查德更是一剑就能把敌人砍得倒地不起。 “前进!前进!” “杀过去!” 在巡卫队成员的带领下,讨伐队士气大增,村民们一层又一层地被砍死,节节败退。 就在理查德以为胜局已定的时候,讨伐队后方忽然传来了嘈杂的喧闹声。理查德怒吼一声,奋力把一个力气还算了得的农民劈成两半,然后他转过头,大吼着问道:“后面怎么了!” “村民!是那些村民!”讨伐队后方的士兵惊叫道,“我们放过的那些村民又从后面打过来了!” 后面的村民?理查德脸色大变,他看见一个个躲在屋子里的村民拿着篱笆木头、甚至是路边的石头冲了出来,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讨伐队。 “杀死他们!”一名满脸皱纹的老人喊道。 “杀死他们!”一个男孩双目赤红地大喊。 “杀死他们!”一个浑身是血的中年汉子不顾讨伐队里伸出来的刀剑,把一块大石头狠狠地砸在一个士兵脸上。中年汉子被乱刀砍翻在地,那个被砸中的庄园帮佣也倒在地上,被踩成一片肉泥。 士兵们慌乱起来,不知道该面朝哪个方向。这时,理查德大吼着指挥道:“不要慌张!不要慌张!巡卫队!到后面开路!向后撤退!向后撤退!” “我看谁敢追!!” 理查德连续砍出三剑,劈死了三个面前的村民。这三剑镇住了村民们,理查德大吼一声:“给我滚!” “放火!”理查德接着怒吼道,“防火!给我把房子都烧了!” 第五十章 返回(本卷完) 村民们一个个都红了眼,尤其是被讨伐队伍糟蹋过的,更是悍不畏死地拿着各种武器纷纷向讨伐队发起进攻。 讨伐队的帮佣和奴隶都慌得失了神,什么杀敌对抗、什么搜刮劫掠都不顾了,若不是撤退的路上还堵着一个个村民,他们连杀敌反抗的心思都不会有,恨不得多生出一双腿来逃离这个噩梦般的村庄。 溃逃导致讨伐队伤亡骤增,理查德带领的士兵还未冲出村民的包围,他手下的讨伐队已不足三十人。 理查德大吼着指挥道:“不要挤!防御四周!跟着我往前突围!” 一边说,理查德一边挥剑砍死面前阻挡的村民。他不停地重复自己的指挥,渐渐唤醒了讨伐队士兵的意识,令士兵们回过神来。原巡卫队成员的防守支撑起了讨伐队的撤退,但速度过于缓慢,会被拖死在这片泥沼中…… 庄园里的帮佣和奴隶不管死多少个理查德都不会感到心痛的,但是巡卫队不同,巡卫队成员可都是宝贵的财富和战力…… 理查德握住手里的剑,最终,他决定抛弃累赘,带着巡卫队成员单独突围。凭借巡卫队的纪律和素质,他们想在村民中突围就像用利剑割破布匹一样方便。 就在这时,追击的村民队伍忽然发生了骚动。村民们纷纷看向右侧,追击的脚步也都放慢了。 喊杀声与惨叫声迅速响起,德普西带领商队加入战场,一露面就杀了七八个村民。之前从商队手上生还的几个村民惊慌地大喊道:“是他们!就是他们!就是他们杀死了范西坞!” 就是这只恶魔一样的队伍一下子击败了六十人! 后方追击的村民们开始退却,范西坞的死以及商队强悍的战斗力使他们感到迟疑。理查德注意到机会来了,他正要指挥讨伐队与援兵合围反击,突然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高喊迅速向四周扩散: “所有人!都收手吧!” 这道高喊盖过了战场上的所有声音,穿着亮白色盔甲的德普西仿佛一位百战百胜的将军,不容置疑的威严镇住了所有人。 德普西队长看向天空,在迷蒙的浓烟的遮掩下,白昼与黑夜的分界线模糊地高悬在顶,令人分不清边界。德普西大声说道:“我手下的战士个个骁勇善战,如果战争继续,只会把你们赶尽杀绝!就在现在收手,我将带着我的队伍撤退,让战争这么结束吧。” 有村民大声骂道:“你们是侵略者!” 德普西队长看着面前的村民队伍,他下令让商队前进一步,吓得村民们连连后退,有几个被地上的尸体绊倒,跌坐在血水中。 于是,德普西大声说:“看看你们的脚边吧,今年将会是一个寒冷的冬天。” 村民们低下头,他们的双脚已被鲜血染红,地上横七竖八的到处是尸体,既有他们认识的,也有他们不认识的。为了抵抗讨伐队,村庄队伍里集结的都是青壮,死的最多的也是他们。秋天的庄稼还没有完全收获,村庄里的农舍已经烧毁了好几栋。今年的食物可能会多得吃不完,冬天却会变得异常寒冷。 德普西遥遥地看向理查德,理查德立即大声命令道:“准备撤退!” 讨伐队伍松散地继续之前未完的撤离,几个愤怒的村民遥遥跟在讨伐队之后,并没有完全放弃复仇。但是村民的大部队被商队镇住了,没有继续追赶。 德普西队长见状,也大声指挥道:“撤退!原路返回!” 于是,商队也撤离了战场,只剩本村的村民面对这一地狼藉。 幸存的村民丢下了手中的农具跌坐在地,发出了呜呜的哭声。哭声分外悲切,有对弱小的不甘,有对懦弱的憎恶,有对死者的哀悼,还有对生还者的怜悯。哭声连成一片,迅速在整个村庄中蔓延。它在天地之间缓缓飘荡,但在广漠的世界中却显得那么微弱。(注1) ………… 村庄之外,讨伐队并未下定决心就这么撤退。即使理查德知道商队不打算继续讨伐村庄,但是庄园主下达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他必须想办法说服德普西,借助商队的力量让村庄臣服。 因此,在离开村庄后的第一时间,理查德带着莫古兰赶到商队驻扎的河边。 商队的武装并未卸下,队长、奥罗、威利都穿着盔甲,奴隶们手中的刀剑也没有收回牛车上。队长正在带人统计战士们此次搜刮的财物,由于这个村庄并不富裕,战士的收获普遍在三枚银币左右。 见到理查德和莫古兰,队长放下了手上的工作,问:“你们怎么来了?” 莫古兰说:“讨伐还未结束,你们负责协助讨伐,现在还不能离开。” “还未结束?”队长挑了挑眉毛,笑着问道,“难道你们还有余力继续讨伐?” 讨伐队不足三十人,虽然村庄里所剩的青壮也不多,但是加上其他人口,想要淹没讨伐队不是难事。 莫古兰强调说:“在柯丽德老爷的府邸公证时,你们的任务是协助我们成功讨伐这座村庄。” 他在“成功”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我的战士们不算成功吗?”队长轻巧地耸了耸肩,然后语气突然一肃,说,“我的队伍以四十人的数量杀死了村庄中超过八十人、甚至超过一百人的武装抵抗者,自从进入村庄以后,我的队伍从未在某一场战斗中陷入苦战!与理查德队长和莫古兰先生你们的讨伐队相比,我的战士们此次创下的战绩已经十分成功了。” 周围的战士们嘿嘿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十足的嘲讽意味。 莫古兰脸色一沉,但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因为被嗤笑而露出怒色。莫古兰已经明白了这只商队——或者说这队佣兵——的战斗力,想要令村庄臣服,莫古兰必须借用商队的力量。 因此,莫古兰耐心地解释说:“您误会了,德普西队长。我的意思是说,这个村庄并没有臣服,所以这次讨伐还未成功。” 队长笑着反问道:“这还不算成功吗?” “村庄还未臣服。”莫古兰说。 队长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们已经臣服了。” “可是——” 队长抬手制止莫古兰继续解释,然后说:“你看到的情况,是你们的讨伐队刚从村庄中撤出来、人数不足三十、无力继续攻打村庄。我看到的情况却是,这个村庄遭受严重的打击,而你们庄园的人口高达一千七百人。在经历了这么激烈的战斗之后,如果你说明情况,劝降他们,他们不会不臣服的。” 莫古兰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但是,如果失败了……” “失败是你们的问题。”队长摇摇头,说,“在我看来,目前的情况不存在失败的可能性。而且,拿多少钱、办多少事,你们支付的报酬并不足以让我的战士们再次向这个村庄发起进攻。除非,你允许我们掠夺人口当奴隶。” 莫古兰与理查德虽然觉得德普西队长说的办法有道理,但他们更希望能说服商队再次进攻。劝说无门,莫古兰和理查德只能悻悻而去。 下午时,防备讨伐队反戈一击的克格瓦回来了。克格瓦的目光在商队中的成员身上转了一圈,他找到了自己的奴隶,但是只有一个。 脸上有疤的德鲁将一块染血的铁牌交给克格瓦,说:“利辛死了。” 克格瓦看着铁牌,脑海中想起了那张温和的脸。良久之后,克格瓦叹了一口气,他将刻着利辛名字的铁牌放回自己的腰包里,然后向德鲁问道:“怎么死的?” “他愣神了。”德鲁低声说,“您知道的,他以前也是农夫……镰刀割破了他的肚子,连肠子一起割断了。倒下之后,他还没死,但是没救了……他向我哀求,让我杀死他……我给了他最后一刀。” 德鲁口吻平静,但是脸色非常阴沉。德鲁和利辛过去有着相似的遭遇,两个人都生在普通的农民家里,由于村庄被摧毁而成为奴隶,在各个奴隶所里辗转过很多次,成为了亲密的朋友。亲手杀死自己的朋友,令德鲁感到十分痛苦。 “我父亲曾对我说,带着过去的痛苦,迎接未来的生活。”克格瓦拍了拍德鲁的肩膀,他留德鲁一个人静坐,自己走向一边。克格瓦看见卡克沉默地站在河滩旁,看向河对岸的村庄。 克格瓦没有打扰卡克,他坐在河滩旁的石子上,手上拿着利辛的铁牌,回忆着他在奴隶所里第一次见到利辛的时候。德鲁和利辛都已经跟随克格瓦连续行商了两次,这次回去本该晋升的,利辛却死在返回前的最后一刻…… 这时,克格瓦忽然听见卡克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克格瓦抬起头,看见卡克紧握双拳,两臂上的青筋高高鼓起,连牙齿都咬得嘎嘎作响。 你怎么了?克格瓦正想开口询问,忽然,商队营地处传来了队长中气十足的喊声: “所有人!准备回家!” ………… 十五天之后,随着沿途的风景变得越来越眼熟,战士们也逐渐变得兴奋。商队绕过一座矮山,眼前的风景豁然开朗。在两座直插云霄的巍峨高山之间,一条宽阔的河水汩汩奔流。在高山脚下的河流出口处建着一座城市,城市外围着一座墙,城中又建有高起的灰墙。 “队长!队长——” 有个少年站在城外的一座小丘上朝商队挥手,然后兴高采烈地赤脚跑在城外的路上,迎着商队大步奔跑而来。商队里的战士嘻嘻哈哈地笑着说“是阿坎”,有几个高兴地大声喊道: “我们回来了!” 注1:引自《高塔下的小镇》 (本卷完) 第二卷卷末总结 在写第一卷卷末总结的时候,预计的第二卷字数是八万字上下。在写第二卷前半段的时候,确实是奔着八万字的篇幅去写的。但是在实际写到第二卷中途的时候忽然觉得字数不能太少,所以从中间往后就铺展开写了。 大概是从那个无人的诡村开始,对话、行动、细节方面开始加重笔墨,尤其是唐德死后队长的盘问,那一段几乎占了两章的内容,其实盘问的对话还要继续展开的,但是这么写太水了,所以盘问到一半就匆匆结尾了。叙事节奏的问题在第二卷后半段一直存在,一方面我想加一点字数,所以想展开写剧情细节;一方面我又不敢放得太开,怕影响叙事结构。这个问题导致的最明显结果就是结尾匆忙:前期铺垫了一堆,但是后期咬不下牙展开,导致中段没怎么写就开始迅速收尾,显得结局单薄仓促。节奏问题处理需要一定的时间,得在以后的写作过程中多加注意。 要总结第二卷内容,绕不开的一个角色就是唐德。唐德这个角色设计出来的初衷就是吸引仇恨用的,属于是那种“需要有一个反派而写一个反派”,这个做法无可厚非,只要反派塑造得好就行了,但是问题就在这里,唐德塑造得太差了。在第二卷前半段写唐德的时候,只写了唐德对菲斯和卡克的恶意,但是唐德产生恶意的原因并没有解释清楚,就会显得他像个神经病。由于唐德写得像个神经病,惧怕唐德的菲斯也会被衬得有些莫名其妙,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因为菲斯是主要人物,菲斯如果崩了,结果会是灾难性的,所以说第二卷绕不开的角色是唐德。 在注意到唐德的塑造问题的时候,就在唐德死亡前夕挨着给他加了两处塑造,一处是唐德带着诺壬去河边阴卡克然后被卡克反杀,被威利打扰后唐德不知悔改的嘲笑,另一处是卡克偷偷阴死唐德之前唐德展现出来的能力。给这么两处笔墨是不希望将唐德塑造成那么没品的反派,不知道塑造的效果好不好,但是总比没有塑造强。 第二卷的叙事围绕着两条线的变化在写,一条是卡克的情感变化,一条是对商队的认识变化。 在第二卷开头的部分,卡克还处于莉莉之死的悲伤阶段,所以这个时候对卡克的形容绝大部分是外表的“安静”、“平静”、以及“沉默”,即使对卡克有一定的心理描写,他的心理活动绝大部分也掩盖在沉默之下。这个时候的卡克是封闭的,拒绝和外界接触、交互,只有菲斯的善意换取了卡克一定的信任——所以卡克只会向菲斯问出“活着是什么好事”的问题。因此,在这个阶段,卡克认识到的商队是浮于表面的,再加上这时的商队多是在奔波迁移,所以对商队的描写会在一定程度上显得安静悠闲,在这时出现的舒文、法尔尼斯两人就是这个阶段商队印象的体现,舒、法二人身上几乎没有粗鲁野蛮人的气质,但是一个在外奔波的武装力量怎么可能和平美好?因此,即使在这一阶段,队伍中仍旧有时常起冲突的战士,算是一点暗示。 在第二卷中段,由于菲斯、奥罗的存在,再加上悲伤与痛苦渐渐消去,卡克心中的封闭随之减少。与此同时,商队的内在特点一点点突出了:在面对恶兽棕熊时,突出的特点是商队的战斗力,这个特点大致还算是正面的;在面对无人的诡村时,商队掠夺的性质就出现了,借助乌尔姆这个丑角也突出了商队奸淫的习惯;在进入莱沙郡莱沙庄园的时候,商队那么多人迫不及待地招妓,这才是商队该具有的放纵欲望的特点。到第二卷中段结束的时候,算是将商队之前美好的伪装全部揭下来了。 直到第二卷末尾,借助来自庄园的普通讨伐队衬托,商队内在的本质彻底凸显,就是掠夺以及欲望。通过两三只队伍的比较,商队看上去战斗力更强、更听队长的指挥、纪律更严密,但两者的本质没什么区别,天下乌鸦一般黑。毕竟不能把这两支队伍看做我们的子弟兵,在文明层次没那么进步的时候,战争之后避免不了的话题就是屠城和劫掠。但是,任何一个国人大概都难以忍受侵略者烧杀抢掠这样的经历,更何况主角还属于其中的一份子。因此,我有刻意将普林庄园的讨伐队伍写得更不堪,让普林商队的讨伐队承担更多的仇恨,并且让商队在村庄中的所作所为与卡克善恶观发生冲突,让卡克接受讨伐和攻打,并让他拒绝劫掠和搜刮。同时,我也在商队中设置了奥罗、威利这样不参与搜刮的异类,显得有些理想主义。 在最初构思第二卷的时候,本来只想塑造队长、菲斯、唐德的人物形象,为第三卷的事件发展作铺垫。而在实际写的时候,还捎带着写了点舒文、法尔尼斯、克多姆、威利、克格瓦的形象,丰富了一点细节,有更多的铺垫可以用到第三卷里面,属于是意外收获。 至于商队里死掉的另外一个人,也就是乌尔姆,他的人物形象就简单且粗暴,就是为了凸显商队对欲望的特点,从一开始出场时,他就是一个脑子里只有女人的丑角,最后肯定要杀了泄愤。 在第二卷前半段的时候,因为怕剧情导致节奏上的平淡,所以提前通过与奥罗的对话、与卡克脑海中清妙声音的对话,把极纹和扫掠两个点扔出来了。在初期构思的时候这不该是第二段里出现的,但是没有办法。同时在这个阶段,我有刻意地将卡克塑造出稍有偏执的样子。构思全书的时候他是没有这个特点的,但是在第一卷总结的时候发现偏执的特点好像格外契合全书的发展,因此就在第二卷中特别塑造了。 善良但是偏执,卡克在第二卷的整体基调就是这样的。他具备自己朴素的道德观念,同时延续了第一卷中“只要是力量就行”的对力量的偏执。但是在第二卷中卡克对部落里祭司的仇恨凸显得就有些不足,偏执的源头是仇恨,如果仇恨不足、或者如果让卡克其他时候的品格太过高尚,偏执的特点就会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可我又想写一个过程经历具备温馨、悲悯特点的故事,如果为了偏执而让卡克变得粗暴,又会有失我的本意。所以,关于偏执如何体现可能是后期的一个难点。 第二卷的卷末总结大致就是这样,近期状态有些下滑,更新速度难以保持之前的标准,我会尽快调整。第一卷卷末总结的时候说第二卷是公路片,但在下笔写的时候对周围的乡土人文基本没有涉及,只能算是为了往后内容的铺垫。第二卷“商队”的内容到此结束,明天或后天会开始更新第三卷“城邦”。在第三卷里,卡克会不停地寻找获取力量的方法,篇幅不小,敬请期待。 第一章 城墙之外 土灰色的城墙外,道路两旁起伏不大的平原上,嵌着一片又一片的农田,一条自玛英河中分支的小渠哗哗流淌,平行于道路一侧。通向玛英河城的道路上,三匹高头骏马开路,后跟着三辆牛车,围着战士和奴隶。 少年阿坎围着德普西队长鞍前马后地忙活,时而跑到前面牵马,时而走在牛车边引路,时而又好奇篷车里的玛嘉是哪位人物,怎么会让素来不允许女人随行的德普西队长为她破例。阿坎褐色的眼睛里映着光,他表现得对商队无比熟悉,却又好奇地对商队里的每一件事都问东问西,商队里的战士们也喜欢耍逗这个活泼的孩子,有时被战士们嘻嘻哈哈地调侃,阿坎也会气呼呼地还嘴。 看着远处玛英河城外坚固高大的城墙,卡克不禁在心中感到震撼。他过去生活的部族外只有厚重的密林,没有坚石垒成的围墙,之前卡克在莱沙郡看到那几个庄园外的城墙时,已觉得那是极其坚固的防御,可那些木板与眼前这厚重石墙一比较,顿时就显得弱不禁风了。有这么坚固的城墙,就算有四五只灰毛大狼同时进攻,想必也是能阻拦的吧? 这么想着,卡克平静的表情微微变得有些凶,眼眸也变得幽暗。 “那就是玛英河城。”菲斯走在卡克身边,低笑着说道,“繁荣又丰富,回去以后,我带你到城里转转。” 尤其是去当铺当卖宝石的时候,菲斯想要拉着卡克一起去。商队里只有卡克知道菲斯瞒下宝石的事情,有人作同伴,菲斯总觉得心里能更有底气。 卡克向菲斯问道:“在那里,有变强的方法吗?” 菲斯一怔,想耻笑又不好意思笑出口。他被自己的笑噎了一下,然后向卡克保证说:“有的,当然有啦!在营地里,就有很多擅长搏杀的前辈,你还能去铁匠铺那边打造自己的武器,想托人打造甲胄的话就要城主的许可文书,但是只要你给钱给得够足……” 菲斯所说的武器和甲胄在卡克看来的确是能显着提升力量的方法,但卡克想提升的力量并不是这一方面的,因此,卡克点点头,没再接话,只是继续看向玛英河城。 第一眼见到玛英河城的时候,卡克觉得玛英河城依山傍水,是个景色壮胜的地方。而在走近之后,卡克才发现玛英河城似乎是背靠在一座陡峭的悬崖下建成的,像是一个小方块贴着一面竖直的墙壁。卡克微微有些疑惑:悬崖峭壁上的石头不会掉下来砸到城里吗? 卡克想了一阵,想不明白,便不再去想。 这时,远处出现了一座地势微微凸起的小丘,山丘上站着一位身形有些纤瘦的人,正在向商队眺望。 卡克的目力很好,他看出那是一个女孩,皮肤黝黑,手上拿着一杆磨光了皮的鹅黄色竹竿。卡克注意到那个女孩在看到商队的一瞬间踮起了脚、倚着竹竿在仔细地辨认些什么,身形十分欣喜。但在片刻之后,女孩身形上的欣喜消失了,她重新站好,回到了那幅拿着竹竿默默远望的样子。 继续往前走了一阵,商队中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站在山丘上那个有些奇怪的女孩。有战士奇怪地问道:“那是什么人?” 法尔尼斯看了一眼,疑惑地问道:“是城外的哪个农民?” 怎么会在这个时节一个人站在山上? 阿坎听到旁人的议论,作为小小向导的他朝山丘上看了一眼,然后回答说:“噢,是她啊!她是威德尔家的女儿,就是常在河边赶鸭子的那个,这段时间她经常这样等在山上。” 听见阿坎的解答,三五个战士们嘻嘻哈哈地围在一起,被围在中间的那个叫约里斯的战士迅速涨红了脸,连说话也有些不利索。 威利刁钻古怪地瞥了约里斯一眼,然后向阿坎问道:“她为什么会在山上呢?” 约里斯悄悄竖起了耳朵。 阿坎摇摇头,然后说:“我也不清楚,我听说,她之前好像和威德尔老伯吵了一架。” 约里斯不由担心地问道:“她没事吧?” “应该吧。”阿坎回答。 约里斯还想深问,从商队左侧突然响起了一声呼喊。 “德普西先生!” 听到这个声音,队长立即命令前行的商队停了下来。 在商队左侧的草地上,几个人正骑马向商队走来。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皮衣的青年,青年面容清秀,皮肤白里透红,有一头微卷的赭色红发,身穿皮衣,背后背着一张纤细的弓。青年身下马匹的马具尤其精巧,马鞍下垫着青蓝色的布,马鞍上纹着细密复杂的装饰纹路,银亮的足蹬映着昼光闪闪耀目。 青年的马匹旁跟着一只四肢纤细修长、全身白色皮毛的猎狗,身后其他几名骑马的人都一副穿着兽皮的猎人打扮,腰间则都挎着长剑。 “下午好,约努尔公子。” 队长从牛车上站起来,他一手按在胸前,优雅地朝青年行了个礼,寒暄着说:“刚回来就能遇见您,看来今天是被幸运眷顾的日子。” 约努尔驾马来到商队旁边,他说:“我刚刚打猎结束,德普西先生,我们一同回去吧?” “不胜荣幸。”队长谦恭地点点头,然后回身朝商队的战士以及奴隶们命令道:“继续前进。” 这次,队长没有用行商途中那中气十足的声音。 约努尔驾马行在队长身边,他看了看商队最前面开路的三匹骏马,又看了看坐在牛车上的德普西队长,问:“德普西先生不骑马吗?” 队长水蓝色的眼睛里露着谦逊的笑意,他回答道:“过去骑马骑得够久了,坐在牛车上还算舒服。” 约努尔的目光在商队随行的战士之中扫了扫,克格瓦拉起领子遮住了自己的脸。约努尔看到那辆在商队里略显突兀的篷车,目光中露出好奇,问:“那辆车里是什么?” “一些货物。”队长回答说。 “噢。”约努尔对篷车似乎还有些好奇,他没有唐突地往篷车里扫视,也没有继续追问,约努尔的看向前方,随意说道:“德普西先生,你们这次收获怎样?” 队长答道:“差强人意。” 约努尔笑着问道:“是‘勉强使人满意’的意思?” “是的。”队长也笑着回答说,“这几年经常能听到这个词。” 两人一齐笑了笑,相处得十分融洽。突然,约努尔“不经意”地一扭头,“恰巧”看见了走在战士中的威利。他高兴地朝威利挥了挥手,说:“威利先生。” 第二章 进城 威利走上前来,随意地欠了欠身,然后说:“下午好,约努尔先生。” 骑在马上的约努尔目光真诚地看着威利,仿佛他与站在地上的威利处在同一高度。约努尔笑着说:“威利先生,你能再帮我挑一只猎鹰吗?” 威利诧异地问:“前一只怎么了吗?” “它飞得没有以前漂亮了。”约努尔有些惋惜地回答道。 “你有经常让它飞翔吗?”威利问。 约努尔点点头,说:“是的,我也一直喂给它新鲜的肉块。” 威利提醒说:“捕猎和训练也是必不可少的——” 队长轻轻干咳了一声。 威利听到了队长的提醒,话锋一转,道:“如果你能让我照顾它一段时间,或许我能让它恢复状态。” “感谢你,威利先生!”约努尔开心地说完,又揉了揉鼻子,坦诚说道,“我没有办法天天出来打猎,如果威利先生能在空闲时替我照养它,实在是最好的安置方法了。前段时间我就有这样的打算,但是听闻威利先生不在营地里,就只能搁置下来。” 威利没几分真诚地笑了笑,不轻不重地与约努尔继续聊了几句,然后便找机会离开约努尔身边。 在队长与约努尔的交谈之中,商队与约努尔一行人来到了玛英河城城门外。城门有三道,一大两小。牛、马、以及车辆队伍从大门过,大门高六七米,宽五米,挤一挤足够三辆牛车并排通行。大门旁边是两座小门,行人过小门,小门高仅两米,宽一米。 城门旁站着两排手持长矛的卫兵,为首的兵官端坐在椅子上登记出入大门的人员和税务,副官则在小门边向出入的行人收税。见到骑在马上的约努尔回来,兵官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吼一声,说:“约努尔少爷!欢迎回来!” 两排手持长矛的卫兵紧接着一齐大声喊道:“欢迎回来!” 约努尔亲切地向卫兵们点了点头,说:“忙你们的事情吧。” 坐得这么端正?牛车上的德普西看了眼规矩异常的城门卫兵们,又看了眼约努尔,水蓝色的眼睛里藏着笑意。德普西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袋,对兵官道:“我们回来了,车上的甲胄一共四套,都是有记录的。” 兵官连忙干咳一声,没看见似的避过那个小布袋,然后摆头示意人上前检查商队间的货物是否有违禁品。在卫兵检查的同时,兵官问德普西:“回来了多少人?” “三十个。”德普西队长回答。 兵官扫了一眼商队,人数没有太大的出入,心中已经放行,嘴上则“三、五、八、十”地点数着。数到三十的时候,兵官点了点头,然后说:“嗯,人数对得上……甲胄的文件让我检查一下。” “我找找。” 等在一旁的约努尔问道:“四副甲胄,我记得营地的商队一直是这样,不用再看了吧?” 兵官挤出一个笑容,翻找文件的德普西则随意答道:“约努尔公子,这是规矩。” 兵官刚说完,德普西就将一叠折好的文件递给他。兵官不动声色地将文件里的五枚金币抓在手掌里藏好,煞有其事地仔细检查着文件,然后点了点头,将文件还给德普西,说:“没问题,商队可以进去了,德普西先生。” 德普西收好关于甲胄的文件,说:“辛苦了,法卡纳先生。” 等商队和约努尔走远了之后,兵官法卡纳一挥手,低声说:“结束!” 听见法卡纳的吩咐,城门旁手持长矛的士兵立即松松散散地蹲坐下来,顿时没了原来那精神抖擞的样子。端坐在小门旁的副官也将收入门税的钱袋放在桌上,随意让来往的行人自己往里面投钱。 法卡纳将两腿悠闲地翘在桌子上,他用手指抹了抹扣在手里的五枚金币,放到鼻尖闻了闻,然后随手一抛,把金币丢进钱袋子里。 ………… 过了城门,走进城内,挨着主道的房屋称得上干净,就是房屋间的小巷道十分逼仄,显得一栋栋房屋有些拥挤。 一阵风刮向城外,带动了周围房屋间的空气,微弱的腥臭味蔓延到道路上,约努尔面色一变,他勉强维持平静的表情,向德普西告辞,随后一甩缰绳,带领身后的随从们沿着主道去往内城。 约努尔离去之后,商队里的战士们又恢复了原先热闹嘈杂的状态,他们嘻嘻哈哈地走在路上,话语粗俗而激动,言语间已经豪放地决定好了该如何将酬劳分配在白兔楼、酒馆以及赌场中。 回到城里,菲斯也难掩心中的激动。他伸手揽住卡克的肩膀,低声但兴奋地向卡克介绍说:“刚刚那位公子,是城主府的少爷,他随便跺个脚,玛英河城的大门都得多关两天。所以,那位公子和队长说话的时候,我们都不插嘴。” 卡克点点头表示明白,没再说话。他将目光投向道路两边的房屋间,能看见越远离主道的地面越泥泞,地上是黑乎乎的泥污,赤着脚的孩子们高兴地在周围跑来跑去,也有道路两旁的居民看着回来的商队,大多衣衫单薄,喉结上下攒动。 “这里,是贫民区。” 菲斯揽着卡克的肩膀,随手用大拇指指向街边一家门口堆着大布袋的店铺,说: “住在贫民区的,基本就吃那个过活,是稻壳之类的东西做成的粉,浇水冲成浆糊,不好吃、没什么营养,但是填肚子,也便宜,一天只花两个铜币,比在我们营地吃饭还便宜——当然,伙食上没得比。” 卡克顺着菲斯的手指看过去,他看见店铺外有一个个衣衫破旧的人把几个铜币递给坐在铺里咬着烟丝的老板,店铺老板则不时拿勺子、或缺了口的碗在布袋里随手一舀,然后将舀出来的土灰色的粉末倒进买者手里的碗或袋子里。 一个身材有些瘦弱的男人向粉糊店的老板央求道:“多给点、多给点儿!” “滚开!” 粉糊老板拿勺子一敲桌子,不耐烦地骂道:“你到附近这一片去给我问问,谁不知道老子开的价格最便宜?你还想跟老子还价?爱买买,不买滚!” 说着,粉糊老板挥舞手中的勺子驱赶男人。细细的粉末飘在空中,男人撅着嘴唇,捂住手里装糊粉的袋子,贪婪地猛吸一口气,把空气中的糊粉吸进肚子里,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然后看了粉糊老板一眼,恋恋不舍地离开店铺门口。 第三章 营地与晋升 看着粉糊店前的那个男人,卡克问道: “这儿都是这样的吗?” 如果是,那这里的人也活得太不堪了。连充足的食物都没有,甚至都不如部族里的奴隶、还有莱沙郡里的农民。 如果农民居住的村庄没有被讨伐的话。 菲斯的表情里露出几分尴尬,像是个炫耀玩具时被踩了一脚的孩子。他干咳一声,说:“不、不是的。贫民区里只有一部分的人是这样朝不保夕的,因为,贫民区里并没有多少稳定的活计,所以,有的人或许今天能吃得上饭,但是明天就不行了——但这也只是一部分、一小部分人,贫民区里只有一小部分人是这样的。” 说话间,商队左转,拐入一条宽敞的泥路。车轮在泥地上拖出印痕,牛车的速度顿时下降了几分。 约里斯抬起脚,才走几步,他的鞋底已经嵌入了许多湿泥。玛英河城背靠高崖,正午之后的昼光会被山崖的阴影遮住一部分,因此玛英河城的环境会显得有些阴湿,如果下了雨,地面可能会潮湿好长时间。约里斯看了看附近的地面,嘀咕道:“或许这儿的路也许应该修一修。” 舒文听见约里斯的嘀咕,笑着摇了摇头,说:“还能走就凑合着走吧。” “耳朵”也加入了对话,他说:“在我家乡有句话,‘造桥修路无尸骸’,说的是有人造桥修路,但是做这样善举的人结果却可能沦落到连尸体都留不下来的地步。” 约里斯没有和两人争辩,他的目光正不由自主地向右手边看去,那里有一栋占地极其宽阔的大平房,墙外闪着炫目的彩光,一股股热气带着躁动激烈的狂欢的气息从窗门间透出来,气息中有男人的欢呼、钱币的脆响、还有一团团一股股的烟味与酒气。 途经赌场,商队的战士们大多将目光都向右侧投过去,目光中带着阔别已久的激动和向往。卡克抖了抖鼻子,尽管他最先闻到的是有些醉人的甜味,但醉甜之后的温热的烟臭味令他反感。 卡克扭过头,菲斯则继续揽着卡克的肩膀,向卡克介绍说: “那是赌场,有意思的地方,大家经常会进去找乐子……我是不会再进去了,你可以进去玩玩,投两个小钱进去凑凑数。赌场的人会用很多办法骗钱,他们会骗走赌棍的新娘、埋伏老赌狗的棺材本,因为赌博而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但我们不用担心这些,队长会帮我们做主,所以赌场不敢骗我们商队的钱。” 卡克问道:“里面能让我变得更强大吗?” 菲斯一怔,扑哧一笑,然后摇摇头,说: “那确实没有。” 于是卡克便不再多问。 穿过赌场与贫民区,商队来到了一片用篱笆栏围住的广场。篱笆外点着整齐的火把,平坦开阔的广场中间有一座硕大的篝火堆,五辆载着货物包得严严实实的牛车停在广场一边,那是商队中提前返程的牛车。 篱笆外两个看门人见到商队,热情地与商队中的战士打起招呼。阿坎殷勤地把马匹牵进去,队长吩咐人把牛车上的甲胄放回营地里,牛车归队,有的战士把自己的武器从牛车上拿走,大家悠闲地站在一起,等待队长结算报酬。 卡克看向四周,在广场后有一片木板建造的住房,棕木房屋间的道路不算整洁,但是足够宽阔干净,只是房屋的墙面上歪歪斜斜地写着字,故而显得有些混乱。广场一侧有两三栋房门敞开的大屋子,还有几间规整的小屋并排建在一起。 商队回来的动静不小,有不少人从房屋间走出来,热情地与行商回来的战士们打招呼。 菲斯指了指脚下,对卡克道: “这里就是营地,不行商的时候,我们就住在这里。” 他又指向广场后的屋子,依次说:“那些是房子、食堂、澡堂、厕所、马厩、牛棚、仓库,之后我带你去看看。解手去厕所,你只要记住在营地里不能随地大小便就行了。” 雷万将一个紫色的皮袋交给队长,队长在雷万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雷万接过队长给的金币,转身往营地外走去。这时,队长喊道:“卡克!菲斯!德鲁!克格瓦!你们四个跟我过来。” 菲斯得意地朝卡克挤挤眼睛,说: “走吧,是晋升的事。” 等到四人都走到队长身边后,队长又向其他人喊道,“马上就发报酬,你们都做好准备。老规矩,喊谁谁进来,奴隶先领。” 接着,队长便带着四人来到广场一侧的一间整洁规矩的木屋前。队长推开门,进门的第一个房间里摆着一张方桌。 队长坐到桌后,一边将紫皮袋里的钱袋、文件、木盒拿出来,一边对四人说:“德鲁已经随行三次了,你跟着克格瓦,贡献就足够晋升了。” 队长将两张纸拣出来摆到德鲁面前,“这是德鲁的身份凭证和晋升文件,你自己看看,如果没什么大问题,在晋升文件上写好自己的名字,按双手的拇指和食指指印,过两天在主城登记过以后,我会把自由民身份的凭证给你。” 德鲁面色泛红,心里的激动溢于言表。他捏住那联系着自己身份的两张纸,双手微微发颤,明亮的目光在被捏得微微发皱的纸上不停扫视。他用两手护着自己的身份文件,像是害怕它们飞走一样,接着,德鲁又连忙拿起笔在文件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又在纸上按下指印。德鲁张了张嘴,又紧紧抿上,他连声向队长说道:“谢、谢谢、谢谢您,德普西队长……” “你对营地与商队有足够的贡献,这是你应有的报酬。” 队长微微颔首,然后拿出一枚人果让德鲁吃下。 接着,队长推出五枚金币给克格瓦,说: “这是晋升奖励……德鲁,你作为战士前三次行商报酬的四分之一要交给克格瓦——不包括这一次,这是规矩。” 德鲁忙不迭地说:“我没有异议!” 队长点点头,然后重新拿出一张纸,转头对卡克说道:“卡克没有以奴隶的身份在城邦里生活过,你也积累够了足够的贡献,所以我直接给你登记成隶属于营地的自由民,过几天把身份凭证给你,怎么样?” 卡克回答说:“好的。” “你的名字怎么写?” 卡克怔了怔,然后道:“我不知道。” “那我帮你写?” “好的。”卡克没有拒绝。 队长问:“我记得,你说自己十六岁?” “是的。”卡克点头。 队长继续问了几个信息,然后将登记完的文件递给卡克。卡克看不懂上面的字,他学着德鲁之前的样子将四个手指的指印按下去,菲斯美滋滋地凑在卡克身边看着全过程,然后说:“没问题,队长!” “嗯。” 队长点点头,从卡克手中接过文件,他指着第一行小字最前面的两个,对卡克说:“卡克,这就是你的名字。” 卡克看着纸上看不懂的字,心中没什么波动。 “人果之前已经给你吃过了。”队长说着,同样推出五枚金币给菲斯,“这是晋升奖励。卡克,你前三次的行商报酬也要上交四分之一给菲斯,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卡克问:“我要怎么样变得更强大?” 队长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抬眼看着卡克,说:“你有这样的目标,很不错。继续留在营地里行商吧,只要你对营地有归属感、继续积累贡献,作为回报,我会为你留意变强的办法,怎么样?” “好的。”卡克没有拒绝。 队长眼含笑意地看着卡克和德鲁,然后说:“恭喜你们,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商队的自由民了。” 第四章 莎莱娜夫人 处理完卡克和德鲁二人的晋升后,队长开始给众人分发报酬。他让菲斯和克格瓦先离开,又让卡克和德鲁协助。卡克这次行商的报酬是十枚金币,德鲁是八枚,别的奴隶在四到六枚不等——四枚金币等于八百铜币,足够在贫民区吃一年的粉糊。自由民战士们的报酬最少也有二十枚金币,威利、“耳朵”足有三十枚,克格瓦二十八枚、菲斯二十五枚——他激动坏了。 发完报酬以后,队长带着卡克和德鲁走出屋子。奴隶们聚在广场的一侧,有个没参加行商的健壮男人站在诺壬身边,他面色严肃,似乎正聊着什么。广场上堆了好几桌子的木桶,以奥罗为首的几个人已经围在酒桌旁,正拿着酒杯在酒桶里舀酒喝。 领了报酬的战士们看见队长从木屋里出来,纷纷将目光投过来。队长走向载着大木酒桶的桌子,围在酒桶旁喝酒的战士将手里的酒一口闷尽,再抹一把嘴,表情畅快极了。 “长话短说,一共三件事。” 队长拍了拍手,他看着大家脸上洋溢的笑容,然后道:“第一件,营地里新晋升了两个同伴,卡克、还有德鲁。德鲁你们基本都知道,卡克是这次回来时加入的,是个好手。” 战士们嘻嘻哈哈地表示欢迎,酒气和热情升腾在营地广场上。 “第二件事。” 队长将胳膊架在酒桶上,“这一桌子酒,一直摆到今天晚上,喝完了让酒馆继续再送来!今天晚上敞开了肚皮随便喝!” 战士们正要继续欢呼,队长捏住拳头往头顶一举,四周的声音立刻小了。 队长继续说道:“光喝城邦的酒不过瘾……奥罗!莱沙庄园的槐荫酒,拿一桶出来喝!但是!都给我听好了,谁敢耍酒疯,那别怪我不客气!” 奥罗舀了满满一杯酒,挥手往周围一泼,雨幕似的酒水打着旋升起又落下,淋在周围战士的头上,有人笑骂、有人欢呼,脸上都带着放肆的笑,一片热情与狂欢,把队长那句“不许耍酒疯”的嘱咐完全淹没。 “第三件事!” 队长拍了拍手,说:“不少人回来前都见过血,但那是在外面,在城里给我安生点,不许惹事!还有隔壁的赌场,还是那句话,小钱去投两注,无所谓!但是要是有谁在里面被骗了大钱的,我要的回来也不是你的,听见没有!” 战士们松松散散地应了两句,兴致不佳。队长也懒得苛求这群人,便说:“行了,享受这个愉快的冬天吧!” 说完,队长便转身向篷车走去。奥罗一把揽住卡克的肩膀,将满满一杯酒凑到卡克最前,鼓捣着说道:“来、来!尝两口!” (未成年人禁止饮酒) 闻着浓醇醉人的酒香,被架在臂弯里的卡克还没开口说什么,奥罗便再随手舀了一杯,金黄色的酒汁顺着酒杯滴滴答答地落下,奥罗一手揽住卡克,另一手遥遥向后伸着,喊道:“菲斯!这是你的!” 有奥罗发话,趁着其他围在酒桶边的战士们微微愣神的空隙,菲斯奋力挤上来接过奥罗手里的酒杯,他看见奥罗揽住的卡克,一下子明白了奥罗的意思,便同样撺掇着说道:“喝吧,卡克,喝下去吧!这是能增强力量的好东西!” 卡克将信将疑,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奥罗接过话茬,豪放地笑了两声,他拿着酒杯揽着卡克挤出人群,“酒这东西,暖身子、壮胆气、加力量、祛寒——” 这时,剔剔达达的马车声在营地外响起,一辆圆润精致的四轮马车停在营地外面。 一个穿着霜白色衬衫、袖口与领口理得一丝不苟的男人从马车上下来,两手背在身后,候立在车门旁。平整的衬衫勒在男人身上,被健硕的肌肉撑起,既显得有些约束,又富有力量感。 几个营地里的战士对着马车吹了道轻佻婉转的口哨,在口哨声中,一双踩着紫水晶般高跟鞋的纤细长腿从马车里缓缓伸出来,精致白皙的脚踝上托着曲线圆润的小腿,再往上是幽紫色的裙摆,是平坦的小腹和扶着门的纤细手指。 女人袅袅娜娜地在马车前站定,看面貌应是不到三十,五官气质艳丽文雅,手拿一把绣着白色绒边的折扇,盖一件蝉翼般轻薄的黑纱披肩,微微掩住雪白的两袖及双肩,在掩住胸前一片雪白的同时偏偏又漏出一分细腻丰腴,看上去似露未露,引人遐想。 正在劝骗卡克喝酒的奥罗扭头瞥了一眼,他将卡克松开,低声说了一句: “浮花浪蕊!” 他没敢说得太大声,怕被不依不饶地缠上。 卡克注意到奥罗的态度,问:“她是谁?” 奥罗没说话,菲斯答道:“莎莱娜夫人,白兔楼里管事的。” 白兔楼又是什么?卡克心有疑惑,但已经没有时间给他继续提问。鞋跟敲在地面上发出脆响,莎莱娜夫人扭着诱人的腰臀款款走入营地广场。几个舔着嘴唇的战士不由自主地往上走了几步,莎莱娜夫人媚眼如丝地避开他们,柔情似水波荡漾的目光审视着扫过广场上的众人,先是像刺一样地扎在卡克脸上,然后看见揽着卡克的奥罗,最后又找到德普西队长,并看见了队长身边的玛嘉。 “德——普西、先生~” 莎莱娜夫人娇滴滴的声音像是趴在身上厮磨骨头,令卡克没由来地觉得有些心燥。莎莱娜夫人拿折扇掩住半片粉唇,笑着向队长说道: “德普西先生回来后怎么不让人通知一声,我那儿的姐妹们可盼了你们好久!” 队长水蓝色的眼睛里泛着波光,像是在用眼里的光说着与嘴上不一样的话。队长淡笑着说道: “我的战士们回来后避不开到莎莱娜夫人那里去游乐,难道夫人对自己没有信心吗?” 莎莱娜掩着嘴痴痴笑了起来,笑完,她的目光又盯到玛嘉身上,惊叹道:“好柔弱的小妹妹!她跟了你们一路,经得起你们的玩弄吗?把她卖给我吧,怎么样?保管让她变得更加魅人!” 队长仍淡淡笑着,眼里却没了水光。他反问道:“莎莱娜夫人曾在我的商队里见过有女人随行吗?” “倒是我问得有失体面了,那我也不多问了——” 莎莱娜将折扇一合,睫毛后的目光中露出狡黠,轻快地在队长的脸颊上吻了一下,然后笑意盈盈地说:“先给德普西先生道个歉。” 周围是一阵吞咽口水的声音。 第五章 醉酒 莎莱娜夫人离开以后,营地里的战士们重新恢复了原先的行动,鼓鼓燥燥地开始喝酒。倒不是说莎莱娜夫人的地位在战士们心中有多么沉重,毕竟营地中的战士都知道莎莱娜是个心肠狠辣的蛇美人,只是再狠辣也掩饰不了她“美人”的特点,她来营地时穿的镂空长裙又格外诱人,在外行商憋了好几个月的战士们难免垂涎三尺。 因此,莎莱娜前脚坐马车离开营地,后脚就有几个战士随意喝了几口酒然后溜了出去。 卡克继续被奥罗堵着,撺掇着让他喝酒。菲斯连杯子里的酒都未喝完就将酒杯放到一旁,走到队长与玛嘉身前。 此时接近傍晚,天上的昼光已经完全跑到了山的另一面,玛英河城整个笼罩在阴影之中,靠近外围的营地也不例外。悠悠晃晃的火光一轮轮荡漾出好远,映在队长阴晴不定的脸上,他的表情低沉严肃,警告菲斯不要对玛嘉心存觊觎;但是,队长严肃的表情时不时地展露出几分缓和:菲斯愿意先把事情告诉自己,而不是冒冒失失地放手去做然后惹出大祸,这令队长感到欣慰。 “我最后说一遍,注意你的身份。” 被队长警告后的菲斯回到了酒桌旁边,脸上的笑带着许多勉强。战士们像蜜蜂环绕蜂巢似的把卡克围在最中间,卡克满脸醉红,被淹没在起哄声里的他没多久就喝得失去了意识。 ………… 疼! 头疼! 嘴干! 自第一口酒下肚后便什么都不记得的卡克晕晕乎乎地从床上爬起来,此时万籁俱静,只有呼噜声和密稠稠的酒气环绕在四周。卡克想要摸黑下床找些喝的,险些一脚踩空跌下去。他敏捷地扶住床边,使劲闭眼挤了挤,才在黑暗中看清自己睡的是一张双层床。 “唔……” 卡克忍住疼痛甩了甩脑袋,缓缓落到地上,头虽然还醉乎乎的,但是酒气已经醒了大半。走在漆黑的房间里,卡克恨不得找到满满一缸水灌进肚子里。酒气顺着嗓子眼涌上来,嘴巴又热又干,唇也要开裂似的。 他找到杯子,又摸摸水缸,都没有一滴水。卡克忽然咳了两声,又被酒气呛得难受。在屋子里搜寻无果,卡克推开门走出去,他实在渴坏了,非得找口水喝不成。 夜有些冷,天边揭开了一道白线,大体上还是灰蒙蒙的。酒气盘旋在房屋之间,像是稀薄的清歌。有一片火光亮在不远处,像个微弱的鸡蛋壳似的罩子反扣在地上,随着夜风和酒气颤巍巍地晃动。 也许是因为醉醺醺的刚醒,卡克心里一片宁静。他顺着火光的方向果不其然走到了广场上,广场中心的篝火东斜西歪地跳着舞,空空的木桶滚落在地上,几个喝得酩酊大醉的战士趴在酒桌、长椅、木桶、还有地上,有三个脸盘子一片酒红色的战士没醉晕过去,虽然也坐得歪歪斜斜的,但好在还坐着,没有喝到桌子底下。 卡克走上前去,嘶哑着嗓子问道: “有水吗?” 他现在不想多说话,没说一句话就觉得酒气上涌,呛得嗓子难受。 埃可的脑袋整个贴在桌子上,醉醺醺地抬不起头来。他听见卡克的问题,拿着酒杯在桌子上嘭地敲了一下,“喝、喝——喝什么水!今晚上开心,喝酒!要喝就喝酒!” 另外两个战士听见埃可的话,笑着喷出好几口酒气。他们扭头看见卡克,仿佛是看见了什么吓人的东西,脸上的几分酒气一下子退了不少。两个战士连忙按住埃可,然后朝旁边一指,对卡克说:“那儿、那儿有井,旁边有水桶,可以打水上来喝。” “好。”口干舌燥的卡克没心思琢磨两个战士的态度。 卡克走到井旁,水桶里还有半桶水,应该是上一次打水留下来的。卡克也不在乎,直接掬一捧水解了渴,清爽的水流顺着舌头与嗓子滑下去,身上的疲乏都减轻不少。 坐在水井边,卡克感到格外轻松。在飘飘忽忽的夜风中,他听见那三个坐在酒桌边的人压低了声音说道:“不愧是‘酒鬼’,这个时候就能醒过来……” 酒鬼是谁?卡克有些疑惑,但是并不在意。他久违地感到轻松,不想贸然离开这种氛围。自己具体喝了多少、是怎么喝得断了片,卡克已经没多少记忆了。他只隐约觉得昨晚的经历不差,现在回想起来时仍旧模模糊糊地感到畅快,是他自洛尔死亡后从未再体会到的感觉,似乎抛去了过往的痛苦与悲伤,也不再执着于力量。 即使在“极纹”力量增强时,卡克也没那么畅快过。 这就是酒带来的好处?卡克想着,走到酒桌边坐下。 一名战士随口问道:“你是喝——”话说到一半,那名战士表情一顿,连忙改了问题,道“你是喝完了?” “是的。”卡克点点头,目光放到战士手中的杯子里。 那战士连忙说:“我没有要劝你喝酒的意思!” 卡克一愣,然后问道:“你还喝吗?” “喝、当然喝!” 战士先是点头,接着又连连摇头,他指着黑幽幽的天空,连声说:“不!我是说,我只喝我这一杯!我们还有事,喝完就该走了!” 说完,两名战士都仰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至于那位醉得脸贴在桌子上的埃可,则被两人捏着腮帮子硬往嘴里灌,灌完就被两人拉着架起来。 埃可忽然被拉起来,他瞪着迷迷蒙蒙的眼睛朝四周看了看,接着露出一个痴傻的笑容朝卡克摆了摆手,说:“一起来喝——” 左边那名战士面露惊恐,右边那个则啪地一声捂住埃可的嘴,两人朝卡克赔笑,“他喝糊涂了!糊涂了!” 说完,两人忙不迭地拖着埃可离开,留下一句微弱的低骂在风中消散: “你要死啊!” 卡克怔怔看着灰溜溜逃走的三人,哑然一笑。他再抹过目光,看着地上醉倒在各处的战士,享受了片刻安静,又觉得周围有些冷,便决定回屋子里去。他刚站起来,忽然一顿,脚步有些迟疑。 来时走得太急,他忘记是自己走哪条路来的了。 第六章 食堂 昼光微亮,白昼与黑夜的分界线升起在天空的四分之一处,贫民区里响起了早醒人的清骂,渐渐赶走了睡梦中的安静。阿坎揉着迷糊的眼从家里走向营地,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数着自己存下的那十八枚银币。 走到营地广场,阿坎意料之中地看见几个醉汉东倒西歪地抱着酒桶躺在地上,又意料之外地看见一个五官英俊、体格健壮的青年正赤裸着上半身在广场上对着空气独自打拳。 阿坎站在广场上看了一会儿,一时间有些着迷。青年英俊的五官中带有一股城邦人不具备的异域风情,显得十分有魅力,在打拳时,青年凶狠的眼神看上去像是一尊猛兽,时而紧绷时而柔和的肌肉彰显着青年身体中勃发的力量。阿坎之前没在营地中见过这个叫卡克的青年,商队在奴隶营中挑选的奴隶中也没有这一号人。阿坎肯定这个青年是在这次行商中加入营地的,看着青年健壮的身材,阿坎不禁有些羡慕。 看了一阵,阿坎向青年问好道:“早上好,卡克哥哥。” 收起拳头的卡克一顿,他扭过头看了眼这个昨天在城外迎接商队的男孩,向他点了点头,说:“早上好。” “你醒得可真早啊。”阿坎感叹道。说完,他心里又有些疑惑,他记得卡克昨天应该是被人围着喝了酒的,那喝酒的架势不睡到晌午都算好的了,居然能在早上六点爬起来打拳? “是的。”卡克点了点头,身上的酒气大多已经消散。他半夜醒来到广场喝水,但是忘了回去的路。他想着不论是谁,喝醉了的人醒来后总该到广场上来,到那时便能有人告诉他菲斯住在哪里,因此他决定在广场上等人。干等着浪费时间,卡克便决定锻炼,增进聊胜于无,好过浪费时间。 阿坎猜测卡克是个话少木讷、或者刚来有些拘束的,便主动询问道:“卡克哥哥,你还没到吃早饭吧?” “没有。” “食堂快开门了。”阿坎邀请道,“我们一起去吧。” “也好。”卡克没有拒绝。 卡克跟在阿坎身后往食堂走,早晨的食堂虽然开着门,但只有一盏冷冷清清的灯光在最深处摇摆。阿坎轻车熟路地往后厨走去,他推开门,喊道:“古夫大叔,我来了——” 卡克抽了抽鼻子,后厨的空气里有一股微微发麻的香味,这个味道有些熟悉,但是卡克却说不出是什么时候闻到的。 古夫大叔年过四十,相貌普通,身材有些肥胖。他站在几个半人高的大锅前煮着早饭,听到阿坎的声音后伸手指了指水缸旁的菜筐,安排说:“把那里的菜拿去洗洗。” “好嘞。”阿坎熟练地抱起两个水盆跑到水缸旁,洗菜、去根、择枯叶的动作十分娴熟。 古夫大叔瞥了眼卡克,他随意抄起锅里煮得滚烫的铁勺,扭头向卡克问道:“生面孔?来这里做什么?” 阿坎顺口替卡克答道:“他是这次跟商队一起回来的,是营地的新人。” 古夫大叔问:“叫卡克?” 卡克点头:“是的。” 古夫大叔拿勺子搅动着早饭,心不在焉地说道:“后厨是做饭的地方,等着吃的话,就到外面去等。” “好的。” 卡克不在乎古夫大叔不客气的态度,他走出门去,隔着一扇橱窗看见后厨里埋头做饭的古夫和阿坎。 卡克才走两步的功夫,古夫不知道从哪里端出一个盘子,里面盛着刷着棕色酱料的烤肉。古夫将盘子放到阿坎旁边,说:“昨晚的烤肉还剩下不少,你正巧来了,吃了吧,别浪费。” 阿坎没推脱,他将菜筐往旁边的石板上一磕,往衣服上抹干了手上的水渍,拣起一块烤肉便往嘴里塞。煮饭蒸腾的热气裹着烤肉的味道传到外面,卡克抽了抽鼻子,这烤肉味正是他之前觉得有些熟悉的那微微发麻的香味。 昨晚的烤肉……卡克暗自思索,难道是昨晚喝断了片后吃的,所以才只剩下一点印象? 卡克闻着味道咂咂嘴,心里觉得有些可惜。 古夫大叔笑眯眯看着阿坎吃烤肉,然后说:“你长大以后,别进商队了吧?” 阿坎一顿,他嚼了两口嘴里的肉,才说:“那可不行。我吃着这儿的饭长大,要是敢食言,队长肯定饶不了我。” “谁让你食言了!”古夫大叔眉毛一挑,连声劝道,“不进商队,你还可以留在营地来我这儿帮忙啊!我去和队长商量,再说点好话,他保准同意!再说了,行商时打打杀杀的,一个年头里有一大半都在外面吃不好。你就继续待在食堂里,又有的吃、又是在营地里忙帮,不好吗?” “不好。”阿坎摇头,他将手上的盘子一放,然后说,“我早就和队长说好了,他准许我在这儿蹭饭吃,我长大了去商队里当战士。古夫大叔你以前不也是商队的战士,你可不能自己当过不叫我当!” “我是为你好!”古夫大叔咬牙切齿地说,“你要是不留在这儿,就别吃我的烤肉!” 说着,古夫大叔便伸手作势要抢。阿坎指着饭锅惊道“饭都煮滚了”,然后趁着笑着把盘子藏到身后,说:“这可是我的烤肉!” 显然,两人是在玩笑。 古夫大叔随口说:“给我留两块!” “给。” 古夫大叔再问道:“真不干?” “不干!”阿坎回答得斩钉截铁,“我要当战士跟商队行商!” 古夫大叔气哼哼地去锅前盛饭,稀粥里撒着亮晶晶的葱花,上面还漂着一点肉沫。他先给阿坎盛了一碗,然后端着锅来到橱窗前,并开始摆放其他的馒头和疏菜。古夫大叔看了眼橱窗外的卡克,随口提醒说:“外面那个生面孔,是叫——卡克对吧?营地里的饭菜虽然便宜,但也是要钱的。一顿饭一个铜币,你带钱了没?” 卡克摸了摸衣服,拿出一个队长昨天给的钱袋。钱袋里有八枚金币、三十五枚银币、五十枚铜币。卡克摸出一个铜币,问:“这个?” 古夫大叔指了指橱窗旁边的一个钱桶,说:“丢那里面,想要什么自己打,不够了可以再添。” 阿坎有些惊讶,小声问道:“多添不用加钱吗?” 营地的食堂里一份饭一个铜币,回碗或者多打菜一般要再给一个铜币的。 古夫大叔高深地朝卡克笑了笑,说:“新人福利,又是今天的第一单,吃不饱随便添,不多收钱。” 第七章 酒鬼 卡克这一顿早饭不可谓吃得不多,两碗稀粥、两个鸡蛋、三张面饼、一叠青菜、还有一大块肉。这胃口把坐在一边的阿坎惊得挪不开眼珠子,卡克的体型在商队的战士里算不上大,阿坎难以想象卡克是怎么把这么多东西吞进肚子里的。 而且,古夫大叔还真没多收钱。 “吃、吃饱了?”阿坎端着碗,话都有点说不利索。 卡克抹了抹嘴巴,点头说是。他半夜醒来后只是口渴,打了一早上的拳后本来没觉得什么,但他喝下第一口热饭后便觉得腑脏里空落落的饿,古夫又说随便吃,他便忘了节制。肚子里鼓鼓囊囊地充实,倒是让卡克觉得腹中一阵舒坦,只是卡克也不得不承认他这顿吃得有些多,虽然舒坦,但胃里也有些发胀。 现在还没人来食堂里,古夫大叔便也坐在橱窗外抠脚趾。嚼着烟丝的古夫大叔似乎想通了什么似的点点头,然后才对阿坎说道:“你想进商队里帮忙,最好也像你卡克哥哥一样有这么大的胃口。吃得多,才能长得壮,力气才大,进商队里遇到事才帮得上忙,也有能力自保。” 捧着碗的阿坎看着卡克面前的三四个空碟子砸了咂嘴,他默然一阵,又低声说:“我可没那么多钱……” 阿坎不是营地的人,他只是和队长有过约定、又经过队长特许,才能在营地的食堂里吃饭,他到这里来吃饭也得交钱。 古夫大叔不服气地把胡子一吹,反驳道:“我多给你盛两勺子饭菜还有人会议论吗?只要你吃,我就多给你盛!钱不钱的……那点小钱又碍着谁的事了?” 阿坎没说话。忽然,他仰起脖子呼噜一声把稀粥灌进嘴里,接着又把半张面饼塞进去,然后站起来,顺便还抱走了卡克面前的碗碟。 卡克问:“你干什么?” “洗碗!”阿坎哝咕不清地说。 卡克想上前帮忙,古夫大叔则喊道:“该他干的!你别管!” 喊完,古夫大叔不满地嘟囔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卡克听不懂古夫的意思,但是他觉得阿坎不至于沦落到被批评的地步。于是,卡克想为阿坎说话,便问:“他有做错什么吗?” 古夫恨铁不成钢说:“他错在不该一心想进商队!” 商队难道是什么龙潭虎穴?卡克想了想,没说话。 古夫瞟了卡克一眼,然后问:“你们这次行商,死了多少人?” 刚问完,古夫也不等卡克回答,便自顾自说道:“我看死的不少吧!光战士就死了四个,奴隶更不要提了!走的时候带了四十五个奴隶,回来了多少个?不到十个!昨天,奴隶营的人都和雷万抱怨了,说行商死的奴隶太多,再这样就不免费借奴隶了!” 卡克听着古夫的抱怨,仍旧没说话。商队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赶路,但是一开始战斗就会大片大片地死人。抵御恶兽棕熊的时候死了十多个奴隶,攻打村庄的时候死得更不少。就商队里的战士们对搜刮的热情,商队会碰上的战斗难道还会少吗? “像他这样的,进了商队,很难保证自己的安全。” 古夫指了指在后厨里洗碗的阿坎,低声对卡克说:“你也该知道商队有多危险……你帮我劝劝他,以后,每顿饭我都让你一枚铜币吃到饱,怎么样?” 顿顿吃到饱虽然是件很幸福的事情,但是节省下来的那点钱对卡克来说诱惑不大——他对金钱本来就不怎么在意。卡克想了想,问道:“营地里最厉害的人是谁?” 虽然不知道卡克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古夫还是理所当然地回答说:“营地里最厉害的,当然是队长了。我一共见过三代队长,德普西这小子可以说是最厉害的了。” 卡克抿了抿嘴,他调整了自己的问题,再道:“我是问,营地里最强大的人是谁?” “当然是奥——”古夫愣了一愣,然后看向卡克,问:“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了?卡克一顿,然后点点头,说:“大概吧。” 古夫耸了耸肩,说:“对,是奥罗。奥罗跟我说,让你敞开了肚子吃,不管你多吃多少,多吃的钱算营地的——队长同意的。” 说到这里,古夫脸上有些尴尬。他呲着牙看向卡克,说:“你什么都知道,之前装得还真像。” 卡克没注意古夫的埋怨,他疑惑地问:“奥罗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有潜力呗。”古夫回答的语气满是理所应当,“你打架都这么利索了,不得多多喂你,免得你埋没了。” 卡克心里还有疑问,但他没说话,只瞪着眼睛看古夫。 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穿着一件全身是口袋的蓝色衣服的威利走进食堂里,他打着哈欠说了声早上好,古夫大叔站起身来,问道:“吃什么?” “我自己盛!”威利连忙说。 古夫眉毛一皱,问:“咋?嫌弃我?” “你抠脚丫子!”威利指责。 古夫撇撇嘴,没说话。 威利疑惑的目光又落到卡克身上,然后说: “你醒得可真早啊,卡克。” 威利明明记得卡克昨晚被围在人群中灌酒来着,当时威利不想引火上身,便悄悄溜走了。 古夫接过话头,说:“他可是酒鬼,喝得再多,也不妨碍早上起来的。” “酒鬼?” 卡克和威利一齐疑惑。 古夫哈哈大笑,说:“刚到营地就发酒疯,一人挑翻了七八个,全部被他按在地上往嘴里灌酒,连奥罗都阻止不了,那群以前喝到后半夜都不安分的家伙们昨晚没过全黑就不是醉了就是跑了。他这样的,还不叫酒鬼吗?” “厉害啊。” 威利啧啧嘴,奉上一个大拇指。 卡克则一人疑惑,他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了? 古夫看着卡克的表情,问:“你忘了?” “不记得。”卡克摇头。 “那更狠。”古夫笑得声音更大了,“喝得断片了还能挑翻七八个,更厉害!” 威利打了饭坐到卡克身边,他跟着古夫笑了两声,然后嘱咐卡克说:“队长不喜欢人耍酒疯,灌别人酒就算了,别闹别的,更别在外面闹。” 卡克有些恼,他说:“我不记得了。” 而且,他明明是被人灌的! 威利点点头,又说:“你要是因为不记得的事而被罚了,那更憋屈。” 卡克想了想,觉得威利说得有理。 为了不被灌醉而被罚,以后谁再敢灌他酒,他就继续挑翻了灌回去! 这时,威利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在这儿了?” 阿坎从后厨钻出来,说道:“食堂开门之前,卡克哥哥还在广场上一个人打拳呢!” 喝着粥的威利笑得呛了一口,他放下碗咳了两声,说:“原来如此。” 这确实是卡克会做的事。 卡克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对威利说:“我出来喝水,但是不记得路。” 第八章 警吓 卡克的话才出口,威利便明白了卡克的意思。威利问:“你想我带你回菲斯的屋?” 威利猜测回来的第一天卡克大致该与菲斯住在一起。 “是的。”卡克点头。 “行,知道了。”威利不甚在意地答应下来,“等我吃完饭。” 卡克张了张嘴,脸皮一热,陡然觉得嗓子眼有些发堵,像是刚刚吃进肚子里的饭反涌上来了一样。犹豫片刻,卡克低声说道: “谢、谢谢……” 他还不习惯道谢。 威利正拿着勺子往嘴里塞,他咬住勺子看着害臊的卡克,像是看见了什么惊奇物件似的两眼放光,表情里不由自主地透露出一股想要追着戏弄的坏笑。片刻之后,威利咽下稀粥,一手豪放地拍着卡克的肩背,一手抽出嘴里的勺子,笑着说道:“都是一起在外面行过商的,这么点小事,说什么谢谢!” 阿坎钻到威利旁边,两眼放光,问:“威利哥,你们这次行商有没有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情?” 威利咬着勺子觑一眼威利,催赶道:“去去去!小孩子问什么问!” 阿坎没有犟着脸争辩,他往威利身上挤着,央求道:“威利哥,以后我也是要进商队的,你和我说说嘛!” 威利被阿坎磨得没招,最后问: “说说?” 话是说给阿坎的,眼睛却看向古夫。 阿坎没注意到这些,他连连点头,道:“说说!” 古夫生气地哼一声,没说话。 威利这才点头:“那就说说。” “谢谢威利哥!” “最好玩的一件事——”威利嘀咕着想了想,然后正色对阿坎说,“不能告诉你。” “啊?”阿坎脸上露出失望,他没有纠缠,转口问道,“那次好玩的呢?” 威利想了想,说:“也不能说。” “那第三好玩的呢?” “也不能说。” 阿坎禁不住戏弄,他气鼓鼓地说:“反正就没有能说的了呗!” “那也不是,第四好玩的能跟你说,但是你没问。” 阿坎一下子不生气了,他立即问道:“那第四好玩的呢?” 威利眨了眨眼,神神秘秘地对阿坎说:“你知道赛格湖吗?” 阿坎愣了愣,然后摇摇头,说:“不知道。” 他只知道玛英河城旁边的玛英河、还有从玛英河里分支流过城里的希瑟河。他的整个世界也就是这座城邦以及周围的农田,再远就只知道莱沙郡了。 “你不知道,说这就没意思了。”威利咂咂嘴,舀起一勺稀粥往嘴里送,“你继续顺着往下问。” 阿坎试探着说:“第五好玩的?” “嗯。”威利认真地点点头,然后说,“商队在路上遇到了一只大棕熊!” 阿坎觉得这没什么:“商队猎到棕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吧?” 威利摆摆手指,“那只棕熊,足有寻常棕熊两倍高、四五倍重!它站在森林里,手一抬就能把整棵树薅弯下来、一跺脚周围一大片都地动山摇!” 明明没那么大……卡克瞥了威利一眼,没说话。 阿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这么厉害!” “单只说那头棕熊身上的肉啊,让整个商队吃了两三顿!”威利摇头晃脑地说着,又呕了一声,“不过,那个肉是真难吃!” 全商队的人都在抱怨那熊肉难吃。 阿坎连声问道:“怎么杀掉的、怎么杀掉的?” 威利咕嘟一声吞下一大口粥,然后说:“死了十多个人,然后才拿下来的。” “十多个?”阿坎一怔。 “十多个奴隶。”威利用手指在桌子上比划着,“当时,奴隶们站在前面,战士在后面。那头棕熊杀死十多个奴隶后,也有些乏了,奥罗就牵制住它,然后卡克上去帮忙,两刀把棕熊的脑袋给劈了下来。” 阿坎诧异地看向卡克,卡克作证说:“是真的。” 虽然棕熊的体型有些夸张。 “后来呢?”阿坎追问。 “后来?”威利把面饼塞进嘴里,“后来,商队攻打了一个村子,杀死了很多里面的男人、折磨了很多女人、抢了很多东西、烧了很多房子,那个村庄里到处是血和火,还有哭声。” “烧……房子?”阿坎发愣。 威利仰头把碗里的饭喝完,他站起来把碗往桌子上一砸,“然后,我们就回来了。” 阿坎张着嘴,脸皮微微抽搐,眼睛里有些害怕。威利也不管阿坎,他对古夫说:“大叔,剩饭给我留一点儿,菜和肉都要。”威利又扭头对卡克道,“我吃完了,我们走吧。” “好。”古夫应了一声。 说完,威利便往食堂外面走去。卡克看了眼被吓到的阿坎,什么话也没说,跟上威利。 威利走在路上,嘴里咕咕呼唤两声,便有两只松鸦飞来。威利把手里的面饼撕掉一块往空中一抛,那松鸦就振翅飞来,站在地上啄食那一小块面饼。 一边喂松鸦,威利一边对卡克说:“营地的食堂是不许外人进来吃的,就算是随行过商队的奴隶,也只有在随行后的那一年能拿着牌子来吃。阿坎不是营地的人,他家在贫民区,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队长的,反正队长允许他来我们这里吃饭,作为交换,他成年后来参加商队。阿坎自己也挺想参加商队的,这倒很不错。” 卡克不明白,问:“那你为什么要吓他?” “我只是把具体的情况告诉他。”威利耸了耸肩,“免得他总对商队抱有幻想,他要参加商队,总得面对这些。与其等他加入商队后不适应,不如现在就让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到了。” 营地住所里的木屋大小格局都差不多,只在装饰上有些差别。比如威利面前的这一栋,门上刻着文字,墙上泼着一团炸开的枣红色的涂料,门外还挂着一条历经风吹雨打的毛巾,上面的毛起了球打着结。 营地里的战士昨晚大都喝得酩酊大醉,附近就盘绕着酒气,伴着熟睡的鼾声。清早的风一吹,薄雾似的酒气只微微让开一点位置,接着又倔强地赖在原地不动。 站在菲斯门前,威利忽然轻吸了一口气,他扭过头看向卡克: “你有钥匙吗?” 卡克表情一顿,沉默片刻,问: “平时……大家都聚在哪儿?” 在菲斯醒来之前,他估计的确是打不开门的。 第九章 拒绝 卡克又回到了营地广场上,在食堂外面等菲斯醒来这里。威利和卡克浅聊了一阵,他今天打算把约努尔那儿的猎鹰接回来,等他看见队长驾着马车出来时,就和队长一同离开了。 上午十点,脸色土黄的菲斯走到广场上,看见了食堂外的卡克。时值仲秋,天气已有些转凉,卡克赤裸着上半身打拳打得虎虎生风,全身都在往上冒热气。菲斯宿醉没什么精神,他随意朝卡克抬手算是打过招呼,接着问道:“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早上。”卡克慢慢收手,抹过身上的汗水甩到地上。他瞥了眼站在广场远处的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那个老头穿着一身米白色的宽松衣服,已经在广场外看了卡克很长时间。卡克没搭理那个老头,他继续跟菲斯说: “我醒来以后觉得口渴,就出来找水喝。” 菲斯抱怨说:“你怎么不带点水回来?我也很渴。” “我没有钥匙。”卡克回答。 菲斯耸耸肩,从口袋里掏了掏,把一把古铜色的钥匙抛给卡克,然后说:“你跟我住一起吧,反正我上面那张床是空的。” 然后,菲斯带着卡克走进食堂。天色大亮,食堂里没有点灯,橱窗里放着早餐时剩下来的饭菜。 菲斯对坐在食堂里的古夫喊道:“大叔,来口水、再来点软的,我垫垫肚子。” “你要什么自己拿。”古夫向橱窗指了指,他坐在椅子上嚼着烟丝,懒得动。 菲斯随手拣起一块已经冷掉的面饼,并倒了一碗凉水。菲斯笑着向古夫问道:“我只吃这一张饼,这顿饭能不能不收钱?” 古夫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 “你可以欠着。” 营地里的面饼拿到贫民区去卖也够一枚铜币。 古夫走到一边抽出一条毛巾扔给卡克,“擦擦汗,别滴到地上了。” 把一枚铜币扔进钱桶里的菲斯反应过来,他嚼着面饼,对卡克说道:“差点忘了,得给你拿两块毛巾,还得买两身衣服。” 古夫了然,向菲斯问道:“他是你带的新人?” “对。”菲斯抬手拍了拍卡克结实的身体,洒然一笑,炫耀道,“我有眼光吧!” 古夫翻了个白眼,说:“运气真好。” “嘿!”菲斯不满,“他可是我全力培养的!” “我看跟你关系也不大……”古夫嘀咕完,又对菲斯说,“别忘了带他逛逛营地。” “知道!” 菲斯把面饼整个塞进嘴里,他拍拍黏在手上的面泥,哝咕不清地跟卡克说道:“走吧,卡克,我们出去转转。” ………… 菲斯带着卡克走马观花似的逛过营地,把食堂、广场、澡堂、厕所、马厩、仓库这些地方草草转了一遍,顺便在仓库里拿了两套简单的衣服、毛巾、脸盆之类的生活用品,全部放进了房子里。 等到把所有东西放进房子的时候,甚至还没到十二点。 营地内的设施绝不算少,与卡克曾经生活的部族相比,如果刨去奴隶园和耕种园,单单一个营地就比部族要丰富一些了。而在整座玛英河城中,营地也只是其中一块,把其他各个部分统统加起来,比部族要丰富好几倍。 就连那么小的部族里都有乌恩、有几种符纹、附近还能接触到像黑猿翼蛇那样的怪兽,比部族丰富出这么多倍的城邦里一定能接触到更加强大的力量…… 卡克默默想着,他将兽骨、小圆石、还有兽牙项链都放到桌子上,目光闪动,盘算着该如何接触到更强大的力量。 菲斯坐在一边,他看见卡克看着窗外出神,等了一会儿以后才问:“都安置好了吗?” 卡克回过神来,点点头,说:“好了。” 菲斯从椅子上站起来,说: “吃个饭,然后我们出营地转转,顺便聊些事。” 他笑呵呵地将一块宝石从衣服内袋里拿出来晃了晃,然后又仔细地放回去。 这是他在那个诡异的村子里从宝石项链上拆下来的宝石,菲斯估计这能值二十金,这笔钱对他来说很重要,所以他昧下了这颗宝石,一路上提心吊胆,总算安全又秘密地把这个宝石带了回来。 吃完午饭,卡克和菲斯走出营地,正午温暖的昼光照在地上,印着深深车辙的泥路也变得干燥了。 营地对面的赌场里仍旧不断有热烘烘的、味道奇怪的空气涌出来,卡克皱皱鼻子,心里有些厌烦。赌场里灯火通明,与正午的昼光相比也不遑多让。菲斯投向赌场的目光有些发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闻着这熟悉的味道,心里痒痒的。 卡克注意到菲斯的异样,出声呼唤道: “菲斯?” “没事、我没事。” 菲斯勉强笑了一下,他也没有躲避,伸手指了指赌场,说:“之前和你说过的,赌场,你也没什么兴致,就不和你多说了……以后哪天你如果进去了,记得别投太多钱。营地的战士不怕在里面被找麻烦,队长会替我们做主,但是队长不喜欢我们赌得太大。你如果在里面输了两个金币,就算是被骗的,也最好不要让队长知道。” “被骗?” “赌场里玩得多,能动的手脚可就海了去了……” 菲斯说着,两人走过赌场门口,一个礼宾的侍者看见菲斯,大声喊道: “菲斯!” 那侍者朝菲斯招了招手,然后走上前来,热情地说: “菲斯!进来玩两把?” 说完,侍者也不等菲斯回答,目光又转到卡克身上,问: “这是……新人?” 菲斯点点头,“对。” “新人也没事,我们这里的玩意有各种花样,准有一款和你胃口!” 侍者说着,就想伸手拉卡克进赌场。他拉了一下没拉动,便也不再用力——外城区的人脑子坏掉了才会和营地里的战士比力气。 侍者的脸上没露出多少不满,他回过身来看着卡克,问: “怎么了?害怕?没事!来玩玩吧!第一单我请!” 卡克还没说话,菲斯便推脱道:“下次、下次。” “下次多麻烦啊!”侍者摇摇头,他指指五步之外的赌场大门,“都走到门口了,进来顺手玩两把不是刚好?” 菲斯挣开侍者的手,他把脸一板,问: “你信不过我?” 侍者连连赔笑,说: “不是、不是……” 菲斯没听侍者的否认,他继续追问道: “我来你们这儿来的还少吗?你就这么不信我?” “没有、没有!”侍者连声否认,然后又凑近到菲斯耳边,说,“是上城区的‘金银少爷’来了,他玩得花,我这不是想你们进来看看嘛!” 菲斯轻哼一声,说: “下次!” 说完,他带着卡克转身就走,留下侍者在原地。 侍者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他感受着背后同行们嘲笑的目光,朝地上呸了一口,接着又挂上那副职业笑容,开始搜寻下一个猎物。 第十章 酒馆 应付过了侍者的纠缠之后,菲斯带卡克逐渐走远。 卡克回头瞥了一眼,有些迷茫地问道:“他是好人吗?” 那个侍者明明没有露出任何不满或生气的表情,却一直让卡克觉得反感。卡克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他过去的世界简单且干脆,笑着的人待他友善、愤怒的人待他粗暴、厉害的人沉默少语,像侍者这样分明带着挑不出毛病的笑容却令卡克觉得反感的人,这是第一个,卡克一时间也就不知该作何反应。 “好人?”菲斯往地上呸了一口,“他还是个人就不错了!” 说完,菲斯见卡克的表情中透着些许疑惑,便对卡克说:“我告诉你,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好人,除了看他的态度,更要看他做事的目的和结果——态度是可以装出来的,目的和结果却不一样。” 卡克点点头,忽然又开口问道: “进赌场是一件坏事吗?” 菲斯被噎了一下,“你怎么会这么想?” “刚刚那个人想拉我们进赌场,他不是好人,是因为进赌场是坏事。”卡克说。 菲斯愣了愣,然后解释说:“我说他是坏人,是因为他把我们拉进去能拿到抽成,刚结束行商的战士在赌场眼中是香饽饽,因为我们完全不介意丢几个钱进去找找乐子,这时候队长也没空约束我们……” “噢。”卡克点点头,表示明白。 这时,有轻微的呻吟声和击打声从赌场旁的一条小巷子里传出来,卡克朝里看了看,是三个壮汉正在殴打一个鼻青脸肿的男人。菲斯随意瞥了一眼,说: “要么是还不起赌债的人、要么是没发挥作用让赌场亏了钱的托,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说着,菲斯带卡克走过赌场,他指了指道路两旁的房子: “在城里,这两边都叫贫民区。赌场对面的、远离中心的这一块穷一些,大部分人就像我昨天和你说的那样,一天花两个铜板买粉糊吃;在赌场这一块的生活好些,不至于只吃粉糊度日了,但是也好得有限,比不上居民区,更比不上主城区的老爷们。” 两旁都是街道狭窄、垃圾遍地,卡克没觉得两者有什么区别。 菲斯继续带着卡克往前走,边走边和卡克介绍两边贫民区里的一些店铺、或者说做某一行营生的人家,贫民区里买食物的店铺很少,只有两三家糊粉店,一铜币两杯的柠檬水和方糖更是奢侈品,只有一家没什么人光顾的店铺在出售这些。平民区里大部分的店铺出售的都是粗陋的生活用品,有四五家店出售无异味的水,用作饮用、或者照顾重病患者。 两人穿过主路继续往前,过了主路之后的贫民区菲斯就不怎么熟悉了,也没有继续向卡克介绍。没走两步,忽然有一阵轻快的风顺着道路吹来,风中带着潮湿的味道,还有酒醺和淡淡的香粉味。 这味道很快就被贫民区的气味再度掩盖起来了,卡克没有放在心上,他只是问道: “我们要去哪儿?” 菲斯高深莫测地一笑,对卡克说:“我刚刚跟你说:留点肚子,午饭不要吃太饱。” “对的。” 菲斯往前努了努下巴,说:“我们去酒馆。” 酒馆?留肚子就是为了喝酒?卡克犹豫了一下,说: “我不喜欢喝酒。” “你不喜欢喝酒?”菲斯诧异地回头望了一眼。 不喜欢喝酒、昨晚闹成那样? 是羞于承认吧!菲斯心里有了决断,他笑呵呵地对卡克说: “没事,进去聊聊天,不多喝——昨晚喝酒喝得不少,今天还醉着呢。你知道最好的解酒药是什么吗?不是什么茶、柠檬水、或者白水,最好的解酒药是度数低一些的酒!喝着又舒服、还不上头、还好下口。” 两人说话间,已来到酒馆前。酒馆背靠希瑟河,是一栋约三层半高的三角房顶的小木屋。酒馆的墙上刷着红漆、明亮的窗户玻璃上装着围栏,门口是两扇及腰的小百叶门,精致的造型与贫民区显得格格不入。 还没走近,卡克就听见了酒馆里热烈的吵闹声。酒馆门忽然被推开,两个小孩被提着领子扔了出来。把孩子赶出来的斯科特看见菲斯,轻挑地吹了个口哨,问: “进来喝两杯?” 来喝酒的菲斯自然不会拒绝,他问:“还剩哪些酒?” 斯科特伸手指了指酒馆门口的木板,上面用白垩石写着字。斯科特说:“各种都有。” “那先来两杯格瓦斯。” “好嘞。” 斯科特拉开百叶门,让卡克和菲斯进去。 酒馆内部很大,区域也显得很有层次,一楼挑高有三四米。进门左手边是放着六个大酒桶的半圆形柜台,柜台侧方有一个四米大小的凸台,再往外就是一排排酒桌。酒馆往里靠近希瑟河的那一侧的木地板比别的地方要高一个台阶,还有雕木围栏,希瑟河那侧的酒馆墙上有好几扇木窗,此刻都紧紧闭着。酒馆二层是楼中楼,楼梯和阁台建在右侧,透过镂空的木栅栏能看见二楼上的桌椅比一楼更精致整齐。 此刻酒馆里喝酒的男人基本都坐在一楼地面稍矮的区域,酒桌上堆着一个个有大有小的木头酒杯,几个醉倒的男人都倒在角落的桌子上,棕黄色的浮着白沫的酒顺着桌角滴滴答答地流下来,也无人去管。 中午的酒馆里本不该有这么多人,但是商队刚刚返回,昨晚的彻夜狂欢虽然开心,但队长的酒宴只请一晚上,不少战士今早醒来后便来到酒馆里开始喝第二场,也引来了不少凑热闹进来的其他居民——营地的战士们喝到兴头上时经常糊里糊涂地请别人一起喝酒,这时就能混个三杯五杯的,大约值一枚银币,这对营地的战士来说不知多少钱,但是这在贫民区足够一个人吃五天粉糊。 卡克和菲斯进了酒馆,一下子吸引了酒馆里各种人的目光。普通的居民见到卡克明显非城邦人的五官特征,都醉醺醺的感到好奇;营地里的战士见到菲斯,纷纷招呼着菲斯一起来喝酒;昨晚在营地广场上喝到半夜的几个人看见卡克,酒劲都是一颤,不敢劝卡克喝酒,只是低声说道: “是‘酒鬼’……” 菲斯听见“酒鬼”的称呼,他回头对卡克调侃说:“看来你的名声已经传到这里了。” 第十一章 隔岸的诱惑 卡克撇撇嘴,昨晚他分明是被劝酒的那个,最后还落了个不好听的名声。他瞪了菲斯一眼,问:“昨晚你也在?” “你以为是谁把你扛回屋子的。”菲斯笑了笑,见卡克确实有些恼,才解释说,“我昨天没劝你酒,只是坐在旁边看而已。” 这时,酒馆里有人伸手想拉扯着缠住菲斯一起喝酒,又被几个嘴里念叨着“酒鬼”的战士阻拦下来,害怕遭殃。 斯科特拿着两个杯子走过来,里面装的是清洌的格瓦斯。他叼着烟斗倚在桌边,问:“两杯钱怎么算?” “单记我头上,不入营地的帐。”菲斯说,“我待会儿还得带着这小子到别的地方去。” 斯科特挑着眼神望了望菲斯,嬉笑道:“是去白兔楼吧?” 菲斯耸耸肩,他端着格瓦斯微微一举向斯科特打了个示意,接着便与卡克一同往酒馆里靠近希瑟河的那一侧走。 斯科特提醒说: “往里走,酒水得多收钱!” 菲斯停下脚步,伸手指了指卡克,饶有兴致地说道: “这是我们营地的新人,很多人都看好他,未来的大主顾!他才来就被叫酒鬼了,你不打算给点甜头、让他见识见识你们这儿的好风景?” 斯科特犹豫了一下,他扫视四周,看见有些战士们对卡克的态度确实不一般,克格瓦也笑着对自己点头。 “好吧,反正也只是一点小钱……”斯科特嘟囔着,将手一摊,示意菲斯可以继续往前走。 菲斯再度朝斯科特举举酒杯,然后亲切地揽住卡克的肩膀,带着卡克往继续往酒馆深处走,并熟稔地用膝盖顶开雕木围栏的及腰小门。 一边带卡克往里走,菲斯一边笑着向卡克问道:“怎么样?这酒馆还不错吧?” 卡克闻着散发冰凉与清爽气息的格瓦斯,微显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又将目光投到菲斯脸上,没说话。 菲斯在酒馆里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他在酒馆里有着如鱼得水般的契合,再不见之前行商时的谨慎和软弱,就像是突然成长了一样,令卡克觉得有些陌生。 “这就是酒馆,营地的战士们常来的地方。” 一边说着,菲斯带卡克走到墙边,然后推开了宽敞的窗户。昼光、江风、还有空气一下子从这扇窗户中涌进来,视野一下子从酒馆的窗户中打开,卡克微微眯了眯眼,他看见明亮的昼光洒在面前的一江白练上,朵朵小船浮在河上,自高高的石桥下穿过。 河对岸是一幢离城墙颇近的高楼,大约有五六层高,墙外晾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在江风中飘动不已、煞是好看。透过衣物空隙间露出的窗孔里,能看见对面楼层中的女郎,有的伸着欣长的脖子向外眺望,有的坐在窗边挽发展颜,雪白的皮肤于色彩斑斓之间格外炫目。 菲斯见卡克看得目不转睛,低笑了两声,他喝一口格瓦斯,一股清凉入肚,既润了干喉又解了酒瘾。菲斯笑着对卡克说:“怎么样?好看吧?” “那是什么?”卡克问。 墙外晾的,好像并不全是普通的衣服。 “那就是白兔楼。”菲斯说,“那也是战士们常去的地方。” 白兔楼……卡克看着面前那栋晒着花花绿绿衣服的房子,忽然莫名地感到口干舌燥。昨天下午莎莱娜夫人来营地时,卡克就听菲斯说过白兔楼,当时他还想问白兔楼是做什么的。此刻隔河相望,闻着从河对岸白兔楼里传来的香粉味,明明没人告诉他白兔楼里是什么样子,卡克却本能地有了联想,仿佛欲望在体内苏醒,咽喉部暗暗发热。 看着卡克的神情,菲斯暗暗一笑。他倚在窗台上,用肩膀撞了一下卡克,然后说:“今晚有时间,去见识见识?” 卡克顿了一下,他举起手中的酒杯,一口凉洌的格瓦斯下肚,清爽与刺激的感觉在舌头与咽喉间炸开。清凉稳住了卡克的理智,他问: “这能增强我的力量吗?” 菲斯顿了一顿,然后揽住卡克的肩膀,说:“事情不是这么计算的……卡克,力量是得要增强,但是人也要有自己的生活的。没有自己的生活,人就不能叫人了。” 卡克没说话,他听出了菲斯的意思,这是件逍遥快活的事情,但同样的,这件事不能让自己变得强大。理智和本能在卡克的身体里作斗争,躁动的血液在身体里隐隐发热,本能在他的体内挣扎,欲望在耳边蛊惑着想要他尽情宣泄释放出来,说他已经长大了,应该去看看过去不曾见过的风景和体验。 挣扎之间,卡克想到了那天晚上的莉莉,他记起了站在石牢外眸子发亮的莉莉,记起了因为自己的怒吼而感到恐惧的莉莉,也记起了流着泪让自己逃走的莉莉。卡克攥紧了酒杯,心思既阴沉又羞耻,莉莉、德尔、洛尔他们都被祭司害死了,自己还没有为他们报仇,有什么资格为了可耻的欲望停下走向力量的脚步? 力量。 力量! 除了足以复仇的力量,他什么都不要! 卡克没有说话,他倚在窗户前,望着对面的白兔楼,欲望在滚烫的血液嗤嗤作响,一遍又一遍拷打着自己的内心。 菲斯见卡克一时没有做出决定,只是开口说:“到底要不要去那里,你自己把握就行,反正也不算太贵,想去随时能去。” 菲斯凑到卡克的耳朵旁边,换了一种奇怪的语调,用方言单独对卡克低声说道: “卡克,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只要点头和摇头就行……那颗宝石我要卖掉,这几天不行,得过段时间,蒙着面去当铺当了。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去,行吗?” ………… 白兔楼里,约里斯从床上悠悠转醒。小腹一阵鼓鼓胀胀,尿意却没有把他从床上直接拽起来。约里斯耸了耸鼻子,香粉味下,靡靡汁汁的味道在房间中徘徊不去,这味道仿佛变成了一只鲜嫩娇柔的小手。 躺在床上,约里斯想起了回城时看到的拿着竹竿站在山丘上眺望的科妮。 她为什么会一个人坐在山上?她在干什么?是在等人吗?她为什么和老威德尔吵架了?她是遇到麻烦了吗? 我要去见一见她、帮她解决吗? 各种想法在约里斯的脑海中盘旋不去,约里斯在勇敢与迟疑之间不断徘徊。他时而觉得营地的报酬不算少,因此有不少把握追求到科妮,时而又觉得自己与科妮过去并无多少交集,害怕自己的心意不被科妮接受。 来来回回之间,约里斯注意到了窗户外面鼓鼓燥燥的吵闹声。他皱起眉,不满地嘟囔道: “什么声音!为什么这么吵!” 一个女声没好气地回答道:“对面酒馆里不都是你们营地的人吗?你说为什么这么吵!” 第十二章 激情 约里斯听见声音,从床上支起身子。 藩洛蒂坐在床尾,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贴身亵衣,她拿一块黑布当窗帘遮住窗户,又掀开黑布的一角,凑在窗帘边上借着一束透进来的昼光缝补着一件衣服。约里斯看着藩洛蒂,她像是静止了一样,白皙的脖颈在阴影中格外诱人,昼光中的灰尘清晰可见,在藩洛蒂的额前缓缓飘动。 约里斯心里稍稍有些歉意,藩洛蒂贴心地照顾正在睡觉的他,连她自己的营生都受到了影响。他坐起来一把拉开了遮在窗户上的黑布,让明亮的昼光整个透进屋子里,梵兰蒂轻声惊叫了一声,抬起手挡在眼前,被突然射进来的昼光晃得眯了眯眼。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约里斯问。 “都下午一点了!”藩洛蒂朝约里斯翻了个白眼,并挖苦说,“懒猪先生!” 我睡了这么久吗?约里斯先是有些诧异,然后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昨晚的时间,又觉得睡到现在也差不多。 约里斯从藩洛蒂床头的食盒里抓出几颗花生米,一边在嘴里细细地嚼着,一边说:“你们这儿有饭吗?给我来一份……不要最差的那种!” 藩洛蒂朝桌子上早早放好的一个盒子指了指,说: “三铜币一份。” 说完,藩洛蒂搓了搓手指,又把线头放在嘴里抿了抿,继续缝补衣服。 吃完饭就去城外找科妮……约里斯从夹层里塞着棉絮的保温盒里取出午饭,一边吃一边问道:“我该给你多少钱?” “过夜十个银币、三个鱼鳔一银、一筐衣服四个铜币、一个香瓜五个铜币、一杯酒三个铜币、一碗醒酒茶三铜、两份饭六铜、一个瓷碗五铜。” 藩洛蒂把心里计算了好几遍的价格熟练地报了出来,“一共十三银六铜,抹掉领头,收你十三银。” 一晚十三银……约里斯暗暗咂舌,正想还价,又看见藩洛蒂缝补着衣物时瘦弱的背影,心里的底气一下子弱了许多,只小声抱怨了一下,说: “好贵啊……” 一晚上花了接近十五银,这都够去找更上一档的妓女了。 不过,约里斯也知道溢价的大头是因为自己在这儿过夜了,不然,能节省很多钱。 “嫌贵?” 藩洛蒂回过头,昼光勾勒出她脸上的娇笑,“我给你个优惠,再来一次,凑个十五银的整,怎么样?” 约里斯舔了舔嘴唇,把心里那个举棋不定的科妮踢到一边,他放下勺子,说:“我身上只带了十四银。” 你明明带了十五银!藩洛蒂眨了眨眼,低声说:“那便宜你了。” 约里猛地站起来,一把抱住藩洛蒂,把她放到床上。藩洛蒂惊叫一声,连忙把正在缝补的衣服丢到远处,她有些恼地伸了伸腿,然后又伸手指向一边,说:“窗户、窗户——” “不用遮!” 约里斯粗暴地打断了她。 明媚的昼光穿过窗户,一朵花蕊蜷缩了起来。 ………… 看着酒馆窗外的昼光,卡克同意了过段时间陪着菲斯去当铺典卖那枚宝石。菲斯显得很开心,一口气喝了半杯格瓦斯。 埃可走到雕木围栏边,向倚在窗边的两人问道:“怎么样?你们看到什么好风景没有?” 菲斯回过头,笑着说:“你想知道就自己来看啊!” 埃可撇了撇嘴,没有继续说话。越过雕木围栏,过了界的酒水至少一杯贵两个铜币,蹭新人的光免费过界的机会可不是那么好找的。而且,窗对面虽然是白兔楼,但是在白天一般看不到什么好风景,所以埃可也没有往里走。 这时,酒馆里忽然响起了曲调欢快热烈的乐器声,克格瓦抱着一个圆滚滚的铜黄色乐器站在酒馆的舞台上吹奏,酒馆里的人们都一起手舞足蹈地应和,还有不少人爬到舞台上站在克格瓦周围跳舞。斯科特倚在柜台上,他阻止不了这群人的狂欢,只能无奈地提醒说: “你们要是把舞台压塌了,晚上可就没人来跳舞了!” 被外侧的欢闹声吸引,卡克和菲斯走出雕木围栏。卡克看着舞台上的克格瓦,难以想象那个行商时冷静寡言、拿着一串人耳项链的克格瓦竟还有这么一副面孔。 菲斯看见卡克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台上,以为卡克是好奇克格瓦手里的乐器,便对卡克说:“那个,是主城区的人才会玩的乐器,或许是叫什么什么号之类的。” 说着,菲斯又凑到卡克耳边,低声道:“克格瓦以前是主城区出身的,后来家庭毁了,才加入商队的。” “嗨!酒鬼!” 一个醉醺醺的圆脸战士突然走到卡克身边,他用挑眉的方式与菲斯打过招呼,然后对卡克道:“昨天队长介绍的时候,我记得你是叫卡克?” 卡克看着对方,然后说:“是的。” “我叫瓦力。” 圆脸战士用胳膊肘顶了顶卡克,然后问:“我听他们说,你酒量很好?” 卡克没说话,微微皱起眉。 在被周围的人阻止之前,瓦力把胳膊搭在卡克的肩膀上,大声说:“来拼拼酒吧!营地的新人第一次到酒馆来,怎么能不拼一次酒呢!” “拼一拼!” 附近不明所以的人以及几个喝得快晕了的人都举起双手大声欢呼着附和了起来,几个昨晚在营地喝酒的人都微微往外侧躲了躲。 瓦力见卡克没有答应,便继续催促说:“拼一拼吧?放心,不‘爬楼梯’!我们玩点小的,只一杯一杯地拼,怎么样?” “拼一拼!”起哄的人们继续附和着。 菲斯看了看僵在原地的卡克,他连忙走上前去,说:“瓦力!你又喝醉——” 舞台上传来的乐曲声陡然一转,曲调变得滑稽、高昂且响亮。 卡克往舞台上遥遥看去,发现吹奏乐器的克格瓦正欢乐地看着自己,仿佛也在撺掇着要自己喝酒。 在周围欢乐热闹的气氛中,菲斯仍在勉力阻止瓦力,说:“你别喝疯——” 卡克忽然把菲斯拦到一边,说:“怎么拼?” “简单、简单!” 瓦力举起双手,伸直了五指,然后喊道: “拿十杯酒来,最大杯!” 站在柜台处的斯科特看着瓦力,他摸了摸下巴,然后对柜台后的帮佣说: “你去拿两个吐桶过来。” 第十三章 拼 周围起哄的人们七手八脚地把一张长桌整理干净,三四个战士抱着十大杯酒过来,这些小圆桶似的酒杯每杯都有大半个小臂高、杯口有手掌那么大。十杯酒在长桌上放成对齐的两排,卡克和瓦力坐在两侧,面前各有五个酒杯。 周围的人把每个酒杯都添满,将每个杯子里的酒倒得都快要溢出来,杯口的酒面像是剥了壳的嫩鸡蛋,鼓起圆润的弧度,又在周围人们的起哄声中不断摇晃颤抖。一般来说,不管是不是“爬楼梯”,没人会在拼酒的时候用超大杯,三四个超大杯的水量喝晕之前早就撑爆肚子了。但是瓦力借着酒劲犯浑想要摆新人难堪,周围的人也乐得看热闹。 “超大杯?”菲斯一下子有些急,他想拦住瓦力,“你喝疯——” 话还没说完,瓦力就伸手制止了菲斯,他指了指卡克,卡克明显蠢蠢欲动,不打算躲这一趟。 趁着别人添酒的时间里,卡克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他看着对面的瓦力,问:“怎么拼?” 瓦力对卡克的豪爽和干脆非常满意,他伸手在空中横着一划,说:“一人五杯,一杯一杯地对着拼,一共拼五局。先喝完的算赢,喝到一半喝不完整场都算输。” “来。” 卡克干脆地移到第一杯酒前,瓦力走到卡克对面,他身后簇拥着起哄的人们,挑衅地望着卡克。 埃可从起哄的人群中钻出来,他站在长桌中线的位置,兴奋地说: “我来当裁判!” 卡克与瓦力不置可否,周围的人们举着酒杯呼喊道:“别磨蹭了,快开始吧!” 路上的几个小孩听到酒馆里的吵闹声,偷偷溜进酒馆,长桌旁边被围得水泄不通,三个孩子挤不进去,便踩到后面的桌子上,踮着脚伸着脖子往中间看。酒馆的帮佣拿着吐桶走不进里面,只能站在外面干着急。 “预备——” 埃可高高地举起手,卡克微微弯腰,瓦力则向后仰着身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开始!” 卡克俯下身子猛地吸了一口,然后才端着酒杯往嘴里灌。瓦力一手抄起酒杯,杯子里的酒在送到嘴前就飞洒了一些,泼在桌上、地上、还有瓦力的身上。 一些人对瓦力偷摸耍赖的行为发出嘘声,但这嘘声立刻掩盖在周围的加油欢呼声中。酒馆里人声鼎沸,舞台上克格瓦吹奏的音乐更是响得震天,狂欢与疯狂的气氛几乎把所有人都裹了进去。 这杯酒不算辛辣,但也没有格瓦斯那么爽口,卡克的耳边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欢呼呐喊,忽视口腔、咽喉还有胃里出现的刺激感,不停往下灌酒。他感受到沉甸甸的水流在胃里积聚,逐渐压迫着吃下肚的午饭。 卡克早上也没少吃饭。 菲斯看着卡克,心里的担心居多。一方面,菲斯知道卡克吃过午饭,害怕卡克喝坏了身子;另一方面菲斯也喜欢看热闹喝酒,再加上卡克喝酒时酒鬼的疯劲似乎上来了,菲斯也阻止不了。 一向争强好胜的卡克发了狠,一口仰天闷尽,然后把酒杯往桌子上狠狠一敲,说: “喝完了!” 说着,卡克抹过嘴角,胃里有些撑,气势则恶狠狠的。周围的人群一半爆发出欢呼与起哄声,仿佛他们站在卡克这一边;另一半则发出嘲笑声,笑话瓦力连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子都喝不过。 几个从赌场跑来酒馆里运酒的帮工走进酒馆,他们也围上来看这拼酒的热闹。 瓦力仰着脸一边喝酒一边向空中伸出手,酒液从他的嘴角和脸颊旁漏下来不少,最后,他将酒杯举到高处往下一倒,一小股酒顺势从被子里流下来,示意自己已经喝完。 瓦力将酒杯往桌子上一放,然后说:“来第二杯。” “等等。” 卡克伸出手,他指了指瓦力脸颊旁边的酒迹,然后说:“拼就老老实实地拼,别再耍小动作。” 周围的人群配合地发出嘘声。 “好吧。”醉醺醺的瓦力耸耸肩,赤红的脸上醉眼惺忪,又辩解了一句,“如果你连这个都叫做小动作的话。” 瓦力记得卡克和菲斯之前已经喝过一杯格瓦斯,再加上一杯超大杯下肚,瓦力不信卡克还能喝完第二杯。 而他只要等到卡克喝不下认输就行了。 “第一杯,新人卡克胜。”埃可高高地举起手,“第二杯准备—— “开始!” 喊完,埃可立刻向后退了几步,躲到人群之中。 他可不想被酒鬼缠上。 卡克照旧举杯牛饮,豪放地吞酒下肚。 周围起哄的人像是发现猎物的蚁群,都拥在卡克身后,不断加油喝彩,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似乎在用这种声音逼着卡克往前冲刺。 咕嘟咕嘟的吞咽声淹没在周围的起哄声里,像是溺水的人一样,挣扎得有些艰难。卡克的胃袋已经开始抗议,周围的节奏却在让他更快、更急地饮酒下肚—— ………… 小时候发现自己拥有亲水的能力,卡克以为自己这种特殊只局限在部族旁的那条河里——他以为自己只在那条河里受到眷顾,而这种眷顾未必受得到其他河神的承认。 再后来,卡克发现这种眷顾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能发挥作用——离部落更远的水塘、溪流,甚至哪怕不在河里,就算是用木桶打上来的河水,亲水的能力同样有效。 比如他被关在石牢时,奎恩泼到他身上的那桶水。 那么,酒呢? 沉甸甸的酒压迫得难受,卡克攥紧杯子的把手,全身都因不适而在用力。忽然,肚子里的压迫感开始减少,有温热的、被水浸泡的感觉从胸腹传出。与此同时,卡克的鼻腔里突然充满了浓郁的酒气,一下子辣得卡克红了眼。 燥热与眩晕冲进脑子里,卡克突然仰起脸,狂暴地把酒灌进嘴里,最后砰地一声把酒杯砸到桌上,喘着粗气看向对面的瓦力。 卡克的声音有些嘶哑,他说:“第二杯,喝完了。” 战士们发出更加热烈的欢呼,为卡克的豪爽与拼命呐喊助威。斯科特摇了摇头,小声唠叨说: “别把我杯子砸坏了啊……” 然后,他指挥帮佣快点挤到人堆里。 埃可惊讶地看着卡克,他从人群中钻出来,说: “第二杯,新人卡克胜!” 醉眼朦胧的瓦力打了个酒嗝,他扛着淤积了许多东西的肚子,醉醺醺地眯着眼观察卡克。他看见卡克满脸通红、呼吸粗重,连眼珠子都湿润得在淌水。 虽然瓦力也喝得难受,但是他断定卡克已经快到极限,接下来的第三杯他不用急,只要等着对方自己输掉就行了。 “第三杯准备——”埃可举起手。 “等等!” 瓦力忽然举起手,他说:“给我拿块热毛巾,我擦擦脸。” 明眼人都看出了瓦力心里的算盘,对这拖延的举措不满,纷纷喝起倒彩,瓦力充耳不闻。 菲斯趁机来到卡克身边,担心地说: “你吃得消吗?不行就别喝了!” 肚子里虽然没那么沉甸甸了,但是回上来的酒气呛得卡克有些晕,他挤了挤眼,说: “还有一杯就赢了。” 菲斯连忙解释说: “就算你前三局赢了,后两杯也是要喝的!他拖着慢慢地喝,就是想等到你喝不下,然后拖垮你!” 卡克觉得脸蛋像烧起来了一样,他长长地吐出酒气,然后吸了一口周围的酒气稍稀的空气。酒气上头,骨子里的凶狠和偏执撕开了平静的表象,露出狰狞的模样来,卡克瞪着瓦力,然后说: “那就喝!” 瓦力擦完了脸,埃可看着长桌旁的两人,埃可举起手,说:“第三杯!开始!” 瓦力不慌不忙地举起酒杯,已然胜券在握。卡克照旧往肚子里开灌,鼻子里的酒气越来越浓,但是这毫不妨碍卡克继续往下灌。 埃可已经逃到一边,克格瓦的吹奏声不知不觉间也消失了,只有周围的人不断在呐喊。 又是砰的一声,卡克将酒杯放到桌子上。 瓦力正等着卡克认输的声音,却听见卡克说: “喝完了。” 瓦力诧异地睁开眼,看见卡克放在桌上的杯子里已经空了。 第三杯? 他怎么喝完的第三杯?!瓦力心中格外惊诧,他动作一顿,胃里突然翻涌起来,仿佛海面起了飓风海啸。 瓦力连忙将喝到一半的酒放下,他捂住嘴巴,脸颊一鼓,周围的人见势不妙都往外散开,酒馆的帮佣提着吐桶放到瓦力身边,瓦力急忙俯下身去,哗啦一声呕吐起来,肚子里面消化了的没消化的、酸的苦的黄的绿的白的一齐涌出来,像是个无底洞在洪水泄堤。 卡克看着大肆呕吐的瓦力,目光一下扎到远处的埃可身上,表情恶狠狠的,问: “这怎么算?” 埃可已经逃到外围,他打了个哆嗦,害怕酒鬼盯上自己,连忙喊道:“瓦力中途放弃,卡克、新人卡克获胜!” “我赢了?” “你赢了。” “剩下的酒呢?” “不用再喝了。” 卡克听完,满意地点点头,又一下子把桌子上的空酒杯都扫到地上。他在桌子上一撑,跳到瓦力旁边,矫健的动作里看不出半点醉酒的样子。 然后,卡克举起一杯酒,对瓦力说: “你灌了我三杯酒,现在我还你三杯,你给我全喝进去!” (未成年人禁止饮酒) (适度饮酒,小酌怡情,大饮伤身。) 第十四章 糊涂 “这三杯酒,你给我全喝下去。” 酒馆里,卡克从桌上拿着一杯酒,正提着瓦力的脑袋往嘴里硬灌。杯子里的酒不时怼入瓦力的鼻子,又沿嘴角两侧滴滴答答地流进吐桶里。喝醉了的瓦力无力挣扎了两下,最后屈服于卡克的凶狠,痛苦地吞饮着。 “你们别闹出人命。” 斯科特随意叮嘱了一声,然后把三个在卡克拼酒时偷偷溜进来的孩子都赶出酒馆。他又向赌场的人打了个招呼,问:“你们怎么来了?” 赌场里一般五天进一次酒,距离上一次进酒才过三天。 “‘金银公子’来了,你也知道,这些主城区的少爷只要最好的、最新鲜的。”穿着赌场马甲的帮工耸了耸肩,“五种酒各来两桶吧,再拿一桶‘沉醉’。” “沉醉可要大价钱。”斯科特笑着调侃一句,还是让帮佣照着单子拿酒,又把收据递给穿着小马甲的帮工。 小马甲笑着指了指赌场的方向,说:“一桶酒的钱和大人物的钱包比起来,九牛一毛!” 几人说话时,卡克已经拿起第二杯开始往瓦力嘴里灌。周围看热闹的酒徒们都有些心惊,瓦力喝了一早上的酒,又和卡克对拼过三大杯,即使中途靠呕吐清了胃里的库存,可连着被灌两个超大杯,这可不是一般的痛苦。 卡克觉得瓦力漏的酒太多,他不再猛灌,而是捏着瓦力的嘴,让他仰面朝上,温和地往下倒,一股酒都不让它漏出来。 一个营地的战士向与卡克同行的菲斯问道:“你不劝劝他?” 再这么灌下去,瓦力可能要出事。 “他发起疯来,奥罗都劝不了,我怎么劝?”菲斯瞪了周围的酒徒一眼,又说,“你们看看昨晚在营地喝酒的几个,现在都躲到哪里去了?” 话虽这么说,菲斯还是走上前去,他犹豫地开口说:“卡克——” “我没醉。” 卡克回头喷出一口酒气,粗暴地堵住了菲斯的劝解。 菲斯无奈地耸耸肩,往后退了一步。 卡克倒完了第二杯,再伸手去拿第三杯时,瓦力倚在吐桶上,张大了嘴大口大口地喘气,想反抗却没法逃脱卡克的魔爪。 克格瓦突然走上去,他一下子抓住了卡克的手,又抬手格住卡克的袭击。他沉声对卡克说: “你已经灌了两杯,他没有肚子喝第三杯。再灌下去,要出人命的。” 卡克问: “他的肚子占满了?” “对。” 卡克松开酒杯,克格瓦便也松开了手。突然,卡克猛地把瓦力提起来,再一拳狠狠捶在瓦力胃上。瓦力像虾米一样躬下身子,哇的一声把刚喝下去的酒一股脑吐了出来,淡淡的血丝漂在棕黄色的酒面上,周围的人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酒馆里灌酒并不少见,每次喝酒都会有人灌了吐、吐了灌,酒馆里经常有这样的事发生。但是像这样殴打催吐的,倒有些让人难以评判了。 赌场的小马甲看着这些,向斯科特问道:“以前没见过,那个生面孔是谁啊?” 斯科特耸了耸肩,说:“营地的新人,别的我也不知道。” “粗鲁的外乡人。”小马甲啧啧摇头。 小马甲把所有木桶搬到车上,然后说:“走了。” “再见。”斯科特挥了挥手,他点燃烟斗里的烟丝,抽了一口,然后才推开小百叶窗走进酒馆。 卡克灌完了酒,把不省人事的瓦力丢到一边。他缓缓站直身子,环视了一圈之前起哄的人们,问:“还有谁想灌我酒?” 没人敢和卡克对视,一个营地之外的酒客低声嘟囔说:“你这个样子,以后没人敢找你喝酒的……” 卡克凌厉的目光投过去,那人立即没了声音。 克格瓦放好两个凳子和木桶,把瓦力搁在凳子上趴着,让他垂着头面对木桶。刚一趴下,瓦力立即哇的一声呕吐起来,菲斯连忙上前拍了拍瓦力,等瓦力吐完一次,才拉着满头酒气的卡克离开。 卡克呼着热烈呛鼻的浓郁醉气,他看向站在酒馆门边的斯科特,问:“钱怎么算?” “拼输的人付账,你灌的那三杯理不清楚,就付两个铜币意思意思。”斯科特耸了耸肩,又看向菲斯,“两个大杯格瓦斯,四个铜币。” “都算我的。”菲斯掏出一个银币,又说,“多的存着。” 卡克多少知道菲斯缺钱,他说:“酒钱我之后——” “两个铜币是小钱。”菲斯朝卡克摆摆手,又朝斯科特强笑一下,“那我们先走了。” 卡克在酒馆里发了酒疯惹了祸,菲斯似乎又变回了行商路上那个有些怯懦的性子。 “等等。”斯科特摘下嘴上的烟斗,“那个新人,酒鬼——你叫什么名字?” “卡克。”他停下了脚步。 “噢,卡克,我给你提个醒。”斯科特拿一个小木棍戳着烟斗里寂燃着的烟丝,心不在焉地说,“来我这酒馆的人呢,一般都是喝糊涂酒说糊涂话办糊涂事,都是在发酒疯。你呢,做事糊涂得过头,感觉就不糊涂了。” 斯科特收起木棍,叼着烟斗抽了一口,然后说:“我要说的就这么多。” 裹在周围的酒气之中,卡克懵懵懂懂地看着斯科特。他感觉斯科特是好意,但是看着酒馆里对他有些畏惧的其他人,卡克不觉得自己有犯错。糊不糊涂都没什么关系,做了这件事之后,至少又有很多人不敢灌他酒了。 “我知道了。”卡克瓮声瓮气地对斯科特说。 ………… 小马甲运着酒回到赌场,他一边把酒卸到赌场的酒窖里,一边问留在赌场里的同行:“今天来的‘金银公子’是哪一家的?” “汗可商会家的,叫弗卢洛。” 小马甲把六种酒都倒了一壶出来,他端起其中最贵的“沉醉”,小跑着来到金银公子身边,说:“弗卢洛少爷,您尝尝,这是新到的酒,绝对顶级。” 弗卢洛挑了挑眉,问:“这好喝吗?” “那当然。”小马甲一边示意酒保快倒酒,一边陪着笑说,“这六种酒都是花大价钱卖的,极品中的极品。” “下城区能有什么极品酒?”弗卢洛摇了摇头,“也就勉强尝一尝吧。” 小马甲强笑着附和说:“是、是。” 弗卢洛端起加了冰块的酒杯,刚放到嘴巴前,又顿了顿,说:“不好喝,我可不付钱。” “那肯定、那肯定。”小马甲赔笑。 弗卢洛扑哧一声笑出口,然后拿着酒杯对身边的随从说: “先记账上。” 说完,弗卢洛晃了晃剔透的酒杯,看了看颜色,又闻了闻酒香,最后含下一口放在嘴里,表情顿时有些玩味。 小马甲紧张又尴尬地站在一边,过了许久不见弗卢洛评价,才试探着问道:“如、如……如何?” 弗卢洛拿着酒杯向身后的随从勾了勾手指,说: “赏。” 那穿得一丝不苟的随从立即拿出一摞银币丢给小马甲,这银币已经用软蜡裹好,一摞有十枚,相当于半个金币。 小马甲立即笑得眼睛都不见了,他连连说道:“谢公子赏钱、谢公子赏钱!” 弗卢洛得意地再饮下一口,然后勾勾手指让小马甲过来,问:“这酒叫什么名字?” 这酒叫沉醉——小马甲连忙止住想法,他闻到了发财的味道,立即回答说: “叫‘仲夏夜之梦’。” 第十五章 交易 “这酒叫什么名字?” “槐荫酒,是莱沙庄园里出产的。” 城主府里,德普西队长站在会客厅上,介绍着槐荫酒:“槐荫酒一年的产量不过十五桶,在出产之前,要储存五年时间。这一壶槐荫酒在酒窖里已经封存了八年,正处于最好的品尝时间。” 德普西身前的中年男人穿着紫红色的毛氅,氅下套一件深蓝绣银内衬,穿一条滑锦长裤,手上戴着三颗颜色各异的宝石戒指,整个人富态宝气,泛着红光的绯红色脸颊中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衰老。这位中年人便是玛英河城的城主,名叫罗达亚姆。自从三年前老城主过世之后,玛英河城的至高权利牢牢掌握在罗达亚姆手中。 城主罗达亚姆捏着高脚酒杯,他只是在杯口轻轻嗅了嗅,便赞赏地说: “好酒。” 站在城主罗达亚姆身后的管家低声说:“德普西先生一共送来了两桶槐荫酒,都已经在酒窖里放好了。” 在壁炉火光放出的温暖环境里,城主罗达亚姆露出了和煦的笑容,他说:“看来你们这次行商的收获还不错。” 这两桶槐荫酒、还有索菲亚、还有那些稀有的小粉末,这一次的进献令罗达亚姆感到非常满意。 德普西队长却摇了摇头,“商队这次去到原野之外,没有特意购置哪一种热卖品,今年行商的收获能回个本就不容易了。” 城主罗达亚姆将手中的酒杯放到桌上,他沉吟片刻,然后说:“今年你们商队在商业区的税收底线调到五百金,怎么样?” 这是极低的价格,单单商业区的地租就不止这些。 “感谢您的慷慨。” “你们商队为玛英河城带来了很多外面的东西,这是你们理应享受的优惠——你先坐吧。”城主罗达亚姆朝管家使了个眼色,又瞥了眼侍者和门,接着背手转过身子,看向窗外。 等管家支走侍者并关上门之后,城主罗达亚姆才回过身子,然后对德普西低声说道:“索菲亚那边,似乎还有些别扭,或许你能帮我劝一劝她……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强迫别人。” 德普西先是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然后一口答应下来,说:“好的,之后我会去问问她有什么别的考虑。”接着,德普西又斟酌着语句迟疑道,“但是,我对她的性格了解得并不多,没把握完全劝服她。” “劝一劝就好。”城主罗达亚姆略一颔首,接着立刻挑起别的话题,“我昨天听人说,这一次与商队随行的奴隶伤亡似乎有些多,而且还死了不少优质的奴隶?” 德普西解释说:“我们这次去探索原野之外,遇到了一些突发状况。” “哦?” “我们遇到了一种奇怪的棕熊,它比别的熊类在体型上要大出许多,付出了不小的伤亡才拿下它。” 罗达亚姆缓缓点头,没有说话。 闲聊似的,德普西忽然说道:“今早来主城时,我看见有不少马车从铁匠铺那里出来,进了卫兵所。” 城主罗达亚姆忽然笑眯眯地看着德普西,问:“中间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德普西同样答非所问:“往后再去原野外,如果商队的装备能再好一些,我们也能从那里运来更多的好东西。” 城主罗达亚姆说:“我可以准许商队拥有的甲胄再翻个番。” 德普西没有满足于此,他顿了顿,然后说:“卫兵所上一批的甲胄应该有不少已经旧了——” 卫兵所的甲胄里有玛英河城最强大的特殊技法,能让使用者实力大增。这种特殊的技法只在卫兵所里流传,用于保护主城区。 城主罗达亚姆坐到自己宽敞的大椅上,他用手指摸了摸戒指,然后说:“过段时间,我打算邀请城中的贵族、以及城里经营商会的几位,一起办一场宴会,品一品酒、聊一聊甲胄的事情……代表商队的你愿意出席吗?” 说着,这位城主大人举起桌上的酒杯,轻啜一口,表情沉醉。 德普西接到了来自城主的明示,他说:“感谢您的偏爱。” 城主罗达亚姆摆了摆手示意德普西别急,又说:“但是,德普西队长,玛英河城里卫兵所的技法是绝不外传的——不外传的意思是说,拥有技法的人、或者物品,不能离开玛英河城。” ………… 卡克拼完酒之后,菲斯中止了带着卡克熟悉玛英河城的过程,他决定先把卡克带回营地,让卡克休息完之后再带他继续。 现在菲斯唯一希望的就是路上不要再遇到想拽着卡克喝酒的人。 看着全身都在喷发酒气的卡克,菲斯问:“你要喝点东西醒醒酒吗?” “好的。”卡克喷出一口灼热辛辣的酒气,他接着立即补充道,“我没醉。” “好的、好的,你没醉。” 菲斯敷衍着答应着,带卡克走到贫民区里那家售卖柠檬水的店铺外。两杯就要一铜币的柠檬水,这在贫民区里算奢侈品,店铺的装饰在贫民区的环境里算上乘,但是并没有多少顾客光临——除了周围一些眼睛里满是渴望的小孩子。孩子们只知道这里的东西很贵,但是对生活的成本和店铺里的商品并没有清晰的认识。 菲斯敲了敲店铺紧闭的橱窗,窗口拉开,后面露出一张精神的、皮肤白里透红的青年人的脸。菲斯说:“来两杯柠檬水。” “一个铜币。”买柠檬水的青年人看了看菲斯身后满身酒气的卡克,又指了指柜台一边的几个小袋子,“要买些方糖吗?配合上特制柠檬水,解酒的。” 菲斯问:“多少钱?” 如果能解酒,来两颗也不错。 “一袋四铜币。” 四铜币?菲斯瞅了瞅那巴掌大小的袋子,这也太贵了!他问:“我只要两颗糖,多少钱?” 青年撇了撇嘴,然后说:“承惠,一共两铜币。这杯是特制的,别喝错了。” 菲斯付了钱,卡克拿着柠檬水喝了下去。第二口柠檬水还没下肚,卡克立即酸得五官都皱在一起,舌根都止不住地在抽搐。 这时,橱窗后的青年喊道: “可以吃方糖了!” 卡克连忙将方糖吃下去,甘甜化解了嘴里的余酸,等卡克回过神来时,酒气已经被赶走大半。 第十六章 艾伯 青年从橱窗后走了出来,他看着卡克,好奇地问:“感觉怎么样?” 卡克舒展开脸上的表情,心有余悸地看了眼手里的柠檬水,又瞥了一下菲斯,想了想,然后说: “很不错,你们都可以尝尝。” 菲斯看着卡克装作推荐的表情,他咂咂嘴,说:“你刚刚都酸成那样了,就算你把这种水吹到天上去,我也不会喝的。” “可我之前喝的时候明明觉得还好啊……”青年摸着下巴,又看向卡克,“让我再尝尝?” “可以。”卡克同意,他被骗着喝了这么酸的东西,虽然青年没有恶意,这杯水也确实解酒,但是这不妨碍卡克想让青年也尝尝这东西的滋味。 卡克将手里的纸杯递过去,菲斯却伸出手拦住了。他警惕地看着卖柠檬水的青年,说:“我付了钱的!这杯柠檬水还是从你那里买的,你想喝,自己回店里找不行吗?” “万一单就是这一杯出了什么变化呢?” 青年说着,又从橱窗里拿了一杯柠檬水换走卡克手上那杯,说:“我看你不喜欢特制的、酒也解了,我给你换回普通的。” 接着,青年喝了口特制的柠檬水,他含在嘴里细细品味了一阵,又平静地吞下去。他又连续喝了好几口,最后疑惑地说:“很正常啊……” 青年又看向卡克和菲斯,说:“你们再试试?” 卡克站着没动。 这时,旁边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他大概五六岁的样子,身材消瘦,穿着一件明显有些宽大的麻布衫。 小男孩一边斜斜地觑着橱窗后面的柠檬水和方糖,一边在嘴里嘟囔着“好晕啊——”。突然,他扑通一声摔在三人身前,倒地不起,嘴里却念念有词,不停呢喃着柠檬水和方糖。 这是装的吧……卡克看着趴在地上的小男孩,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看菲斯,菲斯被逗乐了。 卖柠檬水的青年看了看特制柠檬水,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小男孩。他蹲下来扶住小男孩的脸,然后把手中的特制柠檬水倒了一口下去—— 心满意足的表情在男孩脸上出现了不到半秒钟,立即被满脸的皱纹与紧缩代替。小男孩从地上跳起来,先是哇的一声吐掉嘴里的柠檬水,一连呸了好几声,又气急败坏地看向三人。等小男孩看到菲斯脸上的坏笑时,他浑身一颤,意识到自己的心思被戳穿了,头都不回地拔腿就跑。 看着逃走的小男孩,菲斯笑着对青年说:“看来你应该调整一下新品的配方了。” 青年挠挠头,嘟嘟囔囔地应了一声,显得十分苦恼。 菲斯笑着拉走了卡克,他带卡克从贫民区里走,绕开了赌场的大门。贫民区里一直散发着杂糅了各种味道的气味,菲斯对这里的味道虽然习以为常,但是他不想让柠檬水里的微甜逃逸太多。菲斯用手掌捂着杯口,对卡克介绍说道: “刚刚那个卖柠檬水的,他叫艾伯。艾伯的爸爸、爷爷都是贫民区里的医生,如果贫民区里有谁遇到了扛不住的大病,只要花上八个铜板一个银币的,都能请动他们去看一看,是难得的有良心的人。” 卡克问:“那他为什么在卖柠檬水呢?” “听说是犯了错,被他爸爸罚了。”菲斯说着,撤开手掌喝了一口柠檬水,然后又将杯口捂上,“可能是在和他爸爸置气,艾伯就一直卖起了柠檬水。” 为什么置气就一直在卖柠檬水? 卡克听着,心里有些疑惑。他在商队里待了一段时间,对一些东西有了感觉上的认识,但是并没有达到清晰的地步。在部族里,卡克从未接触到“爸爸”这个词,菲斯说这是一个类似看管者的角色,卡克的认识有些模糊,不理解这个角色代表怎样的感情和关怀,也不知道这个角色心中的关怀处于什么样的程度。 因此,卡克一直保持缄默,只自己在心里尝试理清。 没过多久,两人走到了营地之外。白昼与黑夜的交界线已经出现在远处,由于背靠的悬崖遮住了一部分昼光,玛英河城此刻已经显得有些阴沉,但此刻其实才过下午三点。时间还足,来得及菲斯带卡克继续去城里转一转。 如果卡克没有喝醉的话。 菲斯向卡克确认道:“你酒醒了吧?” “我没醉过。”卡克强调。 他只是酒气上头,没有因为酒气上头而失去理智和控制。 菲斯摸着下巴看卡克,心里不免有些犹豫。如果卡克坦言说“酒醒了”,那菲斯肯定相信向来坦诚平静的卡克。但是卡克现在却说“没醉过”,这明显是逞强的话,让菲斯怀疑卡克酒意还没过。 权衡片刻之后,菲斯决定相信卡克,虽然卡克发酒疯时很恐怖,但是他发酒疯一直有迹可循,只要没有人劝着灌他酒就行。 于是,菲斯对卡克说:“那我们继续走走。” “好的。”卡克同意。 尽可能多地见识过玛英河城后,才更有可能找到提升自己实力的方法。 卡克问:“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带你看看铁匠铺、还有奴隶营。”菲斯说着,带领卡克沿着营地边缘朝城市中层走去,“这两个地方和营地都有往来,早点看看也不错。” “铁匠铺?” “造武器的地方。”菲斯说,“行商时候带的刀、剑,都是铁匠铺里造的,除了队长统一帮我们打的匕首,商队里的人基本都会去铁匠铺里挑一把自己的武器,每次行商后也要把武器送到铁匠铺去修理。” 武器……卡克想到了那把弯刀。他顿了顿,又问:“盔甲也在这里造吗?” 虽然卡克没有和穿着盔甲的人对战过,但是在讨伐村庄时,穿着盔甲的奥罗不止一次抗住锐器的斩击。虽然依靠外物不是卡克预期的提升力量方向,但他不得不承认盔甲是极好的能提升实力的手段。 “盔甲……”菲斯的表情有些犯难,他顿了顿,决定和卡克说清楚,“铁匠铺虽然的确造甲胄,但是城主严禁私造或者私藏甲胄……就算是城主承认的甲胄——比如商队里的几套,在玛英河城里的时候也要严密封存,别说穿戴,甚至都不允许在玛英河城里轻易拿出来的。” 第十七章 奴隶营和铁匠铺 “总之,跟甲胄有关的不是小事,你先别着急。” 菲斯知道卡克对强大有一种异样的执着,他害怕卡克闯出什么大祸,因此尽力尝试安抚卡克:“而且,你这么有潜力,等过个几年之后,商队里的甲胄肯定有你的一套,这是早晚的事,不用担心。” 卡克点了点头,心里有自己的考虑。甲胄虽然厉害,但是单单一副甲胄的提升并不够,卡克心里清楚,这没法支撑他回到部族里完成复仇。 就算穿上甲胄,也未必能击败乌恩,想要成功复仇的话,至少要比乌恩还强大,一副甲胄远远不够…… 卡克跟着菲斯继续沿营地的边缘往后走,营地边缘的栅栏忽然分出一岔,把营地内部割成两块。 在被栅栏隔开的另一块空地上是一片较小的广场,广场上有几个身材健壮的人聚在一起,这些人看着和营地里的战士很像,但是身上又隐隐透着股与营地战士不同的明朗的气质。卡克朝他们多看了几眼,目光被菲斯发现了。 “这里,这个地方,叫‘上营地’。” 菲斯发出了不屑的嗤笑声,他朝这一片空地努了努嘴,“不过,我们更喜欢把这里叫做‘狗窝’。这里的人,是上城区权贵们的玩具。” 卡克目露疑惑,问:“这里也是营地吗?” “以前这里是我们的地盘。”菲斯连看都不想多看几眼,他带着卡克径直往后走,边走边说,“后来,上城区的那些人把这里霸占了,从巡卫里抽了人塞到这里,自称是‘上营地’,实际只是玩具罢了。这群家伙一直在这里无所事事,别说战士,连雇佣兵都算不上,甚至都没有行商过。” “哦。”卡克听着菲斯话里的轻蔑,没有再多说。 这时,上营地里有个红色卷发的男人看了卡克和菲斯一眼,他很快又回过头,并没有和两人发生什么交流。 两人继续往后走,越过营地,最终来到一道岔路前。岔路左手边的区域外建造着结实的围栏,围栏间的空隙只够伸出半条小臂,四个卫兵守在围栏大门外,围栏上满是灰尘。有个衣衫简单的人向四个卫兵交了钱,然后从大门里走出来。 一瞬间,卡克似乎回到了部族中,他在部族里也见过与这相似的围栏,他问道: “这里是奴隶园?” “对的,奴隶营。”菲斯点点头,他站在奴隶营前,抬手与一个经过的人打了个招呼,然后与卡克说,“商队每年在行商前都会到这里来挑一批身强力壮的奴隶——诺壬就是从这里来的。各个城邦间流动买卖的奴隶,到了玛英河城就会被关在这里。玛英河城里的努力如果六年都没有晋升成自由民的话,就会被发配到矿区里。” 卡克看着奴隶营,这里的环境呈现一片衰败麻木的气息,地面说不上泥泞,但是遍地是灰扑扑的尘埃。他想起童年时经历的那次奴隶园暴乱,隐隐有些戒备,又有些怀念当时保护着自己的洛尔。 想到这里,卡克捏紧了拳头。 这时,奴隶营前的一名卫兵状似随意地走上前来,他朝菲斯扬了扬下巴,说:“嗨,菲斯,下午好。” “下午好。”菲斯回道。他和这个卫兵并不熟,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那名卫兵走上前来,目光注视在卡克的脸上。卫兵说:“五官长得真帅气……看面貌,他不是城邦人吧?” 菲斯说:“是我们营地的新人。” “外地人?有户口吗?” “他是营地的自由民,商队刚回来,过几天身份凭证就下来了。” “营地……”卫兵啧啧叹了两声,又伸手拍了拍卡克的肩膀,入手处硬邦邦的。卫兵感受到这紧绷的肌肉,脸上露出两分笑容,“恭喜你,成为玛英河城的一员。” 说完,卫兵和两人告辞,转身离去。 卡克看着卫兵的背影,微微皱眉,问:“他是来做什么的?” “看看有没有盘剥机会的水蛭罢了。”菲斯摇摇头,接着带卡克走向岔路右手边。 右边的道路宽阔平整,坚实的地面上印着深深的车辙。走了五十多米,来到一片热闹的街区中。街区中有好几间商铺,里面摆着锋利的武器,墙壁挡不住这里的打铁声和吆喝声,时值仲秋,走在这里的街道上不时能感到阵阵热浪,像是回到了夏季。 “这就是铁匠街。”菲斯指了指周围,“营地是这里的大主顾,每次我们行商回来,都会光顾这里。修理武器的钱是队长出的,但是如果你有什么别的需求、或者想挑一把自己的武器,就得自己攒钱了。这里买一把精良的刀剑大概十到十五金,你想买的话就先等下次吧,暂时也不用着急,商队是有一批专门给自由民用的精良武器的,还有那把小刀,也是基础的装备。” 卡克想到了那把他从那个村庄哨卫那里抢来的用的颇顺手的弯刀,他觉得那个就不错。 “菲斯哥!卡克哥!” 一个稚嫩的童声从铁匠街最角落的一间匠铺里传来,菲斯和卡克循声看去,看见了朝两人挥手的阿坎。阿坎站在一间简陋的棚屋里,棚屋的开口正朝向营地。阿坎身旁是一筐筐刀剑,一个长着满脸棕色胡子的中年男人躺在一边的长椅上,呼呼大睡。 阿坎朝两人招了招手,热情地问道:“你们怎么来这儿了?” “卡克不是刚到吗?我带他来看看铁匠街。”菲斯说着,看向呼呼大睡的中年男人,笑道,“路西姆怎么又在睡觉?” “谁说我在睡觉?” 长椅上的路西姆止住呼声,眯缝着的眼睛里隐隐透过一丝光,“我只是打个盹儿,休息休息。” 说着,路西姆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目光投到卡克身上,问:“新人?” 卡克点点头。 “还没武器吧?”路西姆指了指背后的商铺,说,“要不要在我这儿买把趁手的剑?我给你打八折。” 菲斯替卡克婉拒道:“他才晋升,等下次吧!” “钱不够?”路西姆挑了挑眉,他猜到了菲斯婉拒的理由,然后大手一挥,格外豪放,“先赊着,可以在以后慢慢还,我也不收你利息,只要往后的每次保养都来我这儿就行。” 第十八章 奔跑的男孩 路西姆开的条件令菲斯都有些意动。营地里这些把脑袋别在腰带上讨口子的战士们,平时会谈论的无非就是钱、武器、女人、酒,一把属于自己的武器足够令一个战士高兴好几天,能早一天摸到手都是好的,更何况路西姆的要求也没什么。 菲斯转过头看向卡克,低声说:“路西姆手艺不错的,开的条件也很优惠,至于武器保养,都是商队出钱,你只要专门和雷万说一声就行了,路西姆的口碑一向很不错。你怎么想?” 卡克犹豫了一下,那把弯刀他一直感觉不错,而且他也能依靠极纹的力量凝出骨刃来应急,所以他没有特别迫切需要买一把武器的心情。于是,卡克回答说:“我要考虑一段时间。” 路西姆呵呵笑着坐回椅子上,顺手拿起了桌子上的酒壶,他说:“看来你已经找到了自己想用的武器。” 语气尤其笃定。 卡克没有想到自己的想法一下子就被猜到了,但他没有隐瞒,坦然地回答说:“是的。” 这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我怎么不知道?”菲斯诧异地看向卡克。 “村庄里的那把弯刀。”卡克对菲斯说。 “那一把……”菲斯的表情有些嫌弃,商队的战士们要么喜欢适合劈砍的重剑、要么亲睐长于刺击的窄剑,那把造型奇特的弯刀在大部分战士眼里更像是一个贵族老爷放在家中的装饰品,而不是一把好用的武器。 但菲斯知道卡克的执拗,他耸了耸肩,说:“好吧,如果你喜欢那一把的话,可以去问一问队长、或者雷万,这事一般由他们管。” “我正有这样的想法。”卡克说,他回过头,目光忽然一顿。 于是,菲斯看向路西姆,说:“你的好意我们领了,之后我请你喝酒。” “我只喝烈酒。”路西姆说着,瞥了卡克一眼,他发现卡克正盯着隔壁的一条巷子,目不转睛。 阿坎满脸通红地把篓筐搬进了屋子里,他气喘吁吁地从屋子里走出来,说:“大叔,我搬完了。” “嗯,今天的工作就是这样了。”路西姆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四个铜币给阿坎,“你可以回去了。” “谢谢大叔!”阿坎高兴地接过铜币,又坐在椅子上拿一边的毛巾擦了擦手,“我先歇会儿。” 菲斯看了看阿坎,向路西姆问道:“他干得怎么样?” “挺好。”路西姆说。 菲斯又扭过头对卡克说:“我们走吧,继续在铁匠街里转转……卡克?” 卡克回过神来,他朝菲斯点点头,说:“好。”然后,卡克顿了一顿,又问,“隔壁这家店是做什么的?” “应该也是铁匠铺吧?” 菲斯的语气有些不确定,他求助地看向路西姆,后者则扭过头,不满地嘟囔道:“看不上我的手艺,我才不告诉你们里面是什么……” 菲斯哈哈苦笑,卡克则注意到隔壁的房子没有开门,从窗户中看屋子里也没有人影走动。菲斯走到隔壁的正门,念出门上写的名字: “明托里。” 念完,菲斯看向卡克,问:“你想认识这家主人吗?” 卡克摇摇头,“先不用。” 说完,卡克的目光又在隔壁巷子的后门旁停了一下,那里放着一个瓦罐,瓦罐表面印着一团奇怪的线条。 这团线条给卡克的感觉很像是符纹,虽然这团线条的排列不是卡克所见过的任何一种。 卡克在心中记下,他决定在以后找个无人注意的机会来拜访一下。 说不定这里能提升他的力量。 ………… 阿坎将鞋子攥在手里,赤着脚从铁匠铺边缘奔回营地里,他走营地的小门穿过战士们的宿舍,一路跑到食堂,口袋里的四个铜币发出叮铃桄榔的脆响。 这一小段路跑完,阿坎都不怎么喘,他闯进后厨,看着案板前忙碌的古夫大叔,小心翼翼地问道:“古夫大叔,我没来晚吧?” 古夫大叔看着阿坎攥在手里的鞋子,知道他是一路奔来的,便没狠下心批评,只翻了个白眼,然后指指旁边的水池,说:“鞋子穿上,洗洗手,来帮忙。” “好的!”阿坎走到水池前,然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神色有些疲劳。 十岁出头的少年正值精力旺盛的时候,阿坎却累得打哈欠。古夫大叔回头望了眼阿坎疲惫的背影,撇了撇嘴,小声数落道:“也是个犟孩子,干嘛就非要去铁匠街帮忙呢?又不顺路、又累,非要到那里去。就为了挣几个小钱……你在我这儿多帮帮忙,我不也给你钱吗?” 阿坎从菜筐中抬起头来,他知道古夫大叔是对自己好,被数落也不气恼,只嘻嘻一笑,调侃着说道:“古夫大叔你要是还给我钱,队长就该生气啦!” 他能蹭营地的食堂吃就已经不错了,如果再由古夫大叔给钱,那直接让营地养他不好吗? 再而且,如果贫民区里别的孩子们也有样学样地涌进来,那该怎么办? 古夫大叔又撇了撇嘴,他知道自己的嘀咕不切实际,但是他也不服气,更小声地嘟囔道:“能去铁匠街帮忙也是沾了营地的光,来我这儿不也一样……” 阿坎吐了吐舌头,没说话。他也知道自己是沾了光,不然,光半个下午在铁匠铺里整理几筐刀剑搬一搬,哪里拿得了四个铜币的报酬呢? 要知道,贫民区的青壮一天也就挣六七枚铜币,那些比阿坎还大些的十二三岁孩子,一天的报酬也只有两到三个。 在食堂里一直帮忙到晚上七点,阿坎被古夫大叔赶走了,他其实还想留下来帮忙洗碗的,但是古夫大叔挥舞着拳头让他早点回家,阿坎拗不过古夫大叔,只能照办。 晚上七点的玛英河城,白昼与黑夜的分界线已经完全越过了悬崖山的另一边。主城区灯火通明,那里的灯光都能把天空照亮,但是贫民区只能借到一点点不多的亮。 阿坎将鞋子捏在手上,在贫民区的道路上飞奔。他把四个铜币分装在身上不同的地方,防止它们的碰撞声引来夜里不怀好意的歹徒。道路大致上还是有些黑,除了赌场、酒馆、还有希瑟河对岸的白兔楼,只有一些店铺才愿意让屋子里的灯光透到贫民区的道路上。 在附近有光但不那么明亮的地方,徘徊着一些披着长衣的女人。她们不愿意把一辈子都交付在白兔楼里,又因冬日将临生活所迫,不得不放下颜面偶尔在街上作暗娼。 阿坎从那些女人身边飞速奔过,常在营地里的他早就从战士们的嘴里了解到男女交媾的过程,营地里总是不乏战士用露骨粗俗的语言向阿坎描述其中细节,用来向他炫耀。阿坎对这些既莫名心动,又敬谢不敏,只能忍耐。在贫民区里跑了一阵,他忽然停下来,拐进一个小巷子里,然后伸手敲了敲门,敲两下又停下,然后再敲两下,等待门里的回应。 第十九章 糖果 没过多久,面前的木门打开了。门后的艾伯看见阿坎,往后让了让,说:“进来吧。” 阿坎穿上鞋子蹿进门里,他等艾伯将门关好,才急匆匆地说:“我来拿我那杯柠檬水。” 他前天嘴馋,向艾伯买了一铜币三杯的柠檬水——如果喝完后把杯子还过来,两个杯子能再换一杯喝。前天阿坎在这里喝了一杯,付了一个铜币,艾伯还欠他两杯。阿坎害怕别的孩子看见他有钱,所以他才不在店铺橱窗前买,而是趁着没人注意时偷偷溜进来。 艾伯住的屋子里透着一股奇怪的气味,和贫民区里驳杂的臭味相比,这里的味道有些苦,但是让人感觉十分整齐稳重,莫名令阿坎觉得静谧安心——虽然阿坎也不知道为什么气味里会透露着“整齐稳重”的感觉。烛光照耀中,阿坎朝四周看了看,发现柜格上放着许多东西,还有几袋子糖果,阿坎不禁咽了咽口水。 他吃过一次糖,喜欢那甜甜的味道。 “买一袋?” 艾伯的声音响在耳边,把阿坎吓了一跳。他朝艾伯望过去,后者走到他身边坐下,又把柠檬水递过来。 艾伯朝几袋糖果努了努嘴,又说了一遍: “买一袋?” 阿坎顿了一顿,他存下来的十八个银币——算上今天存的是十八银三铜——是决不能随意花的,前天多花的那一个铜币就让阿坎有些心疼,想起来时甚至睡不好觉。 但是,糖果真的很甜。 艾伯看出了阿坎的犹豫,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高兴地打了个响指,说:“那这样吧!” 说完,艾伯伸手一捂阿坎的柠檬水,示意阿坎先别喝,然后又去屋里拿了一杯新的柠檬水和一个装袋子的糖果。 艾伯说: “这一杯水,是我特制的,我正想问问别人的评价。而这一袋方糖正好也缺了份量,如果你愿意喝这一杯水,我可以给你优惠:你只要支付我两个铜币,我就把这袋方糖给你,怎么样?” 阿坎的目光盯在装糖果的袋子上,在遵循内心的愿望答应之前,阿坎艰难地说:“你得让我先看看里面有多少——” 艾伯打开糖袋,在烛火的照耀下,阿坎看见里面躺着几个指甲盖那么大的糖果。艾伯说: “一袋糖里面本来有十颗方糖,今天被人买走了两颗,里面还剩八颗,再怎么说都该买三铜币的,你喝了特制的柠檬水后两铜币就便宜你,怎么样?” “好的!” 阿坎先是一口答应,接着又有些担心,问:“那杯柠檬水不会喝出问题吧?” “放心吧,今天有不少人都喝过我的特制柠檬水,好评如潮。” 艾伯说着,接过两个铜币,然后把柠檬水和方糖递给阿坎。 阿坎将信将疑地接过,小心翼翼地端到嘴边沾了一下,才刚入口,阿坎就酸得整个脸都皱了起来。 这玩意儿能好评如潮? ………… 吃完晚饭从食堂走去屋子的路上,天黑黑的,路也不明朗。卡克往玛英河城深处看,暖黄色的光仿佛一个倒扣在地上的碗,连悬崖表面和天上的云都被照亮了。而营地和贫民区与那散着光的区域比起来,仿佛是漆黑的森林,似乎不属于这个城市。 卡克说:“那里好亮啊。” 菲斯朝玛英河城深处瞥了一眼,然后说: “那里是主城区,晚上一直很闪,要到后半夜才会暗下来……营地平时也不暗的,只是现在大家刚行商回来,晚上没多少人在营地,这里没点灯罢了。” 一边说,菲斯拿钥匙打开门。他从棕色的火柴盒里拿出一支点燃了桌上的灯,明晃晃的光立刻照亮整个屋子。 在点灯的同时,菲斯又将一支烟凑上去,他吸了一口,然后将烟罐朝卡克掂了掂,零散的几根烟卷在烟罐里跳动一下,菲斯问:“来一根?” “不要。”卡克一向讨厌烟丝的味道。 “我猜也是。” 菲斯呵呵一笑,随手推开窗户,他注意到卡克的目光一直盯着桌子上装饰花哨的灯具,菲斯朝外吐出一口烟气,然后说:“玛英河城呢,因为背后那两座山的关系,城里一直暗得很快——就像今天下午那样,才两三点,光就阴下来了。所以玛英河城的灯一直很厉害,漂亮、烧得久、还省钱,冠绝十三城邦。” “十三城邦?” “也叫联邦。”菲斯一手拿着烟卷,一手搭在椅背上,“十三个像玛英河城这样的城市联合在一起的圈子,互相支持,共用钱币。商队有的时候会去别的城邦行商赚钱……” “别的城邦也有商队吗?”卡克问。 “每个城市都有很多商会,他们是跑商赚钱的。我们这样的营地倒不多——商会和营地是不一样的,没有哪个商会会像营地这样养这么多战士,对于商会来说,得不偿失。”菲斯吹着窗外进来的冷风,神色中露出几分疲惫,“只有营地愿意收养我们这群人,所以营地是我们的家,即使有不小的可能死在行商途中,我们也愿意在这里继续干下去。” 说到这里,菲斯露出了一个笑容,“当然,这也是因为营地给我们的报酬能让我们过得比居民区的生活还好。” 说完,菲斯又长长抽了一口烟。他透过窗户看着远处主城区的天,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似的,有些艰难地说道: “不过,若是退休、或者成家以后,就得考虑考虑自己的事情了。” ………… 大汗淋漓地一路飞奔了快半个小时,阿坎才回到家门前。他将鞋子穿上,又揉揉肚子,一路奔来,他觉得肚子里有些疼,大概是因为之前喝的那杯柠檬水的缘故。 早知道就不跑那么快了……阿坎小声嘟囔着,避开楼里的一个醉鬼。前天晚上,他喝完柠檬水就跑回来后,肚子也是有些疼的,今天喝的那杯更酸,肚子就更疼了。 难道是柠檬水里有问题?也不会,艾伯一家的口碑在贫民区里一向很好,不会干这种事。大概还是因为自己跑得太快了…… 这么想着,阿坎小心揉了揉肚子,借着楼对面店铺里的灯光走上台阶。 一楼台阶转角处躺着一个醉鬼,阿坎在黑暗中差点踩上去。听声音应该那是住在三楼的杰夫,因为口袋里还藏着糖果,阿坎没有喊醒杰夫扶他上楼。 阿坎走到二楼,他先是小心地朝左右望了望,确定附近没有坏人之后,他才在家门外敲了敲门,说:“妈,我回来了。” 第二十章 家 欢快的脚步声蹬蹬蹬地走近,门后露出了安妮塔的脸。安妮塔只到阿坎的胸口,身形小小的,也没什么肉,很瘦。她的小脸蛋上沾了一抹黑粉,眸子亮亮的,对阿坎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朝屋内喊了一声:“哥哥回来啦!” 安妮塔喊完就想往屋里跑,阿坎连忙说:“等等!” 然后,他伸手帮安妮塔抹干净了脸上的污粉,说:“脸上沾了东西,都成小花脸啦!” 安妮塔等阿坎帮她擦完脸,才指指阿坎,咯咯地笑,说:“哥哥才是小花脸!” 阿坎抹了抹脸,才发现一路跑回来流下的汗又混上了路上的飞尘,汗落下来之后,摸上去感觉毛毛黏黏的。 安妮塔一蹦一跳地往屋子内跑去,回到妈妈身边继续帮忙一起整理火柴盒。 阿坎的家十平出头,家里一共两张床,一张大一张小,睡觉的床、吃饭的碗、做饭的锅、洗澡的桶、其他季节的衣服都放在里间,里间和外间用一条简单的帘子隔开,小床贴着帘子,外面是一张小桌,平时吃饭和其他事都坐在小床上。外间不大,只平时烧饭、堆货用,也没有人会来拜访。 阿坎回到家时,妈妈和妹妹还凑在桌前微弱的烛光里粘火柴盒。妈妈坐在桌子中央,挤着眼睛用掺了蜡的软胶将单薄的火柴盒粘好。安妮塔坐在桌子一侧,她的旁边放着篓筐,桌脚篓筐里整理好的火柴盒已经堆成了小山。安妮塔帮着妈妈一起粘火柴盒,也由她把妈妈推过来整理好的火柴盒放进篓筐里。 在以前,妈妈靠在家里粘火柴盒一天能赚五六个铜币,后来工作的时间长了,又出了几次错,供应商就只提供给阿坎家三个铜币的份额,阿坎的妈妈还因此生了一场大病。现在有妹妹帮忙,份额又恢复到了四个铜币。四个铜币,足够妈妈和妹妹一天的生活开销,甚至还能有盈余。 阿坎问:“爸爸还没回来吗?” “快了。”在桌子前粘火柴盒的妈妈抬头看了看阿坎,她问,“今天有好好吃饭吗?” “有的。”阿坎回答。 妈妈疲惫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说: “很好、很好。” 最初听到阿坎要去那个营地里吃饭时,她心里是不乐意的,既害怕阿坎被营地的那些人欺负,又怕那里收阿坎的钱而不让阿坎好好吃饭。在外面吃饭哪有在家里吃来得让母亲安心呢? 更何况是在那种营地里。 后来见阿坎长得越来越壮,整个人的面貌也不像贫民区里那些饿出来的孩子,妈妈才稍微放心下来,也就由着阿坎去营地里吃饭了。只要吃得好,在外吃就在外吃吧。 就算是在那种营地里。 阿坎感受到母亲语言里沉甸甸的亲情,又想到自己乱花钱买方糖的事情,心里的愧疚像泉水似的咕嘟嘟涌上来。他瞥见角落的阴影里还没洗的锅碗,便跑过去把它们抱起来,说: “我去洗碗!” “等等!” 妈妈叫住阿坎,又让安妮塔把地上的木刮子拿给阿坎,说:“把锅里还剩的粉糊刮下来,晚上饿了能吃。” “好!” 阿坎接过刮子,抱着锅碗闯进了黑暗。 妈妈看着阿坎懂事的样子,又看向桌边被微弱烛光只照亮了小半张脸的女儿,眼前一热。她忙抹了抹脸,然后对安妮塔说:“放心、放心,只要再忍一小阵,等你们爸爸买回地——” 说到这里,妈妈忽然住了嘴。安妮塔听不懂妈妈的叮嘱,她还小,不觉得这样的生活很苦,只是瞪着圆溜溜的、布着血丝的眼睛等妈妈把粘好的火柴盒推过来,她好把它们放进篓筐里。 过了一阵,阿坎抱着刷干净的锅碗回来了。他本想到桌上帮忙,又顿了一顿,接着便坐在妈妈看不见的死角里。 桌上的蜡烛很小,光照不到这里,阿坎低声喊道: “安妮塔!安妮塔!过来一下!” 安妮塔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阿坎,蹬蹬蹬地朝阿坎跑过去。 妈妈随口叮嘱了一句:“阿坎,别打扰你妹妹!” “好的!” 阿坎连忙答应,他拉住安妮塔,小声说: “你别出声,我给你吃个东西!” 然后,他悄悄从袋子里取出方糖,递到妹妹嘴里。安妮塔开心得眯起眼,亮闪闪的眸子在黑暗里折出了光。她不敢用牙咬糖果,小心地把它含在嘴里,只用舌尖一点一点的舔。 阿坎看着妹妹欢喜的样子,自己也笑了。他笑着问:“好吃吗?” 安妮塔连连点头,又把嘴里的糖果拿出来。她说:“哥哥也吃!” “我有的!” 阿坎连忙再拿出一块方糖,掰了一下,想了想,又掰了一下。他拿起其中最小的一块放进嘴里,把大小中等的一块递给安妮塔,两人一起吃着糖果,相视而笑。 然后,阿坎舔了舔手上的糖粉,他脱下鞋子跳到床上,爬到妈妈身边,说:“妈,我给你吃个东西。” “妈妈忙着呢,你先一个人自己去玩,好不好?” “你先张一下嘴。” 妈妈拗不过阿坎,只能张开嘴。阿坎把方糖递到妈妈嘴里,妈妈只尝了一下,眉头立马竖了起来,她看着阿坎,生气地问道: “你怎么乱花钱买东西?” 阿坎张了张嘴,他看着妈妈在微弱烛光中生气的表情,正想辩解,妈妈立即又质问道: “我给你钱,是让你吃饭的,还是为了让你买这些的?” 隔壁的房间里突然爆发出尖锐的争吵,有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还有男人愤怒低沉的辱骂声。阿坎家的邻居是一对夫妻,三天两头打架。 阿坎老实地拿出来那一袋方糖,小声说:“这、这是营地里剩下的,我想带回来拿给你们吃,你们以后煮饭时可以加进去……” 粉糊虽然吃得饱,但是很难吃,加了糖果就会好吃一点。 哗啦! 隔壁的房间里传来桌子翻倒的声音。 听见阿坎的解释,妈妈的表情柔和了些,她看了看装糖的袋子,没有戳穿阿坎的谎言。袋子里只剩六颗方糖,妈妈没有再生气,她只是说: “放好吧,别让你爸爸看见了。” 阿坎连连点头,他又说: “我在一家铁匠铺里帮忙,能赚到一点钱,以后你们不用给我——” 这时,门口传来的钥匙声。 阿坎的爸爸打开门,他一眼看见了阿坎来不及收起来的糖袋,表情一下子变得阴沉,责问道: “这是什么东西?” ………… 即使在夜晚,卡克仍旧闲不住,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后睡不着,他说要打拳练习,便出了门,把菲斯留在屋子里。 这小子……倚在床上的菲斯看见卡克放在窗口小桌上的三个小物件,他又想起在原野上的那天晚上,卡克掐着脖子叫醒自己,然后对着那三个小物件枯坐一夜。 “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才这么拼……” 菲斯低声嘟囔一句,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又想到了玛嘉和表情严肃的队长。 “注意你的身份。” 队长的警告仿佛响在耳边,菲斯自嘲似的笑了笑,他又收起笑容,嘀咕道: “八十金……” 这时,菲斯听见屋外有脚步声出现。 第二十一章 落空 营地里这时候还会有人回来? 菲斯心里有些疑惑,他没有第一时间往窗外看,而是靠在墙上闭着眼尝试起分辨脚步声来自何人。 这阵脚步有点拖沓、有鞋子蹭在地上的声音……是克多姆?不对,克多姆的脚步没那么轻,节奏也没有那么乱……有点像约里斯。嗯……脚步虚浮……是纵欲过度后还喝了酒的约里斯。 心里有了答案,菲斯就看向窗外寻找验证。他将半个身子探出窗户,朝外面招了招手,喊道: “嘿!约里斯!” 走在路上的约里斯顿了顿,然后向菲斯走来。他喝了酒,眼睛红红的,脸上也湿漉漉的。他走到菲斯窗前,神色有些呆滞,似乎处在某件事情之后的震惊中。 约里斯说:“噢,是菲斯啊。” 菲斯让约里斯稍等,然后点亮了屋子里的大灯。明亮的灯光从屋内照射出来,像是慷慨的白昼在分享光明,将窗外的约里斯整个包裹住。菲斯倚在窗口,他好奇地问道: “你怎么了?怎么这时候回来?” 刚结束行商的时候,喝晕了就在酒馆里睡,睡醒以后起来接着喝,这对于战士们来说,家常便饭。 “我——”约里斯刚想回答,猛地打了个酒嗝,然后才有些发木地回答说,“我想睡觉,就回来了。” “你没事吧?”菲斯担心地看着约里斯,他觉得约里斯像是受了什么打击的样子。 “我还好。” 约里斯说到这里顿了顿,他用泛着血丝的眼睛瞅了瞅菲斯,似乎恢复了一些理智。他往窗口凑了凑,和菲斯交错地倚在窗户上,然后低声向菲斯问道: “菲斯,你认识一个叫‘石栋’的人吗?” “石栋?”菲斯摇摇头,“没听说过。” 说完,菲斯又问道:“他是什么人?你怎么问起他了?” “他——” 约里斯刚开了个口,全身立即一阵颤抖。他紧紧捏住拳头,瞪大了眼睛,然后才咬牙切齿地说:“科妮那个、那个——”约里斯垂下头,没有将心中的怨怼发泄出来。约里斯最后还是改了口,说: “柯妮说,她在等一个叫石栋的人……” 这就是传说中的被甩了吗……菲斯可怜地看着约里斯,轻叹一口气。他拍拍约里斯的肩膀,又拿从烟罐里拿出一根烟卷,说:“来一根吧。” 约里斯没拒绝,抬头接过烟卷也不点,就这么直愣愣地夹在嘴上。 这可是我最后几根烟…… 菲斯有些心疼,他继续倚在窗边听约里斯倒苦水,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约里斯才离开。菲斯也忘了自己在刚才说了些什么话,只依稀记得自己好像说过什么“换一个”、“追求”、“争取”、“唱山歌”之类的话。 等约里斯离开之后,菲斯仍旧趴在窗前,默默看着营地里静谧的风景。约里斯在倒苦水的时候,菲斯忽然想到了自己,他在想自己会不会也在玛嘉面前碰壁,不然,如果玛嘉有心的话,她为什么在什么时候都没有表示呢? 菲斯想了想,又扔掉心里的彷徨,他觉得自己不会像约里斯这样,毕竟他是要拿出八十金为玛嘉赎身的,怎么说都不该会出问题。 ………… 营地之外,卡克走在路上。天色虽然黑,但卡克目力一向很好,借着周围折过来的光能看清路,再加上玛英河城的主路和小路区别分明,卡克也不会在夜晚迷路。他要趁着夜黑人少时去铁匠街,看一看那位后门旁放着符纹瓦罐的“明托里”是否在家中。 顺便再去看看他是什么人,对符纹了解到了什么地步。 刚刚越过“上营地”、站在岔道口的时候,一道哨声从远处传来,并喝令卡克停下脚步。 一名穿着制服、头戴扁盔的巡卫拿着火把走到卡克之前,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个时候在路上走?” 一只毛发黑白相间的猎枭被哨声吸引,它扑腾着翅膀落到街边店铺外的雨篷上,挺着脊背用刀子似的目光注视两人。 卡克看向主城区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说明玛英河城并没有宵禁。卡克对巡卫说:“我是营地的人,要到铁匠街去,有事。” “营地的人?”巡卫借着火光看向卡克的面孔,“你是奴隶吧?行商时的奴隶不是已经被送回奴隶营了吗?你这个时间怎么还在外面?给我回奴隶营去!” “我不是奴隶。”卡克平静地说,“我是营地的战士,是自由民。” “自由民……”巡卫上下打量着卡克,“身份凭证给我看看!” “身份凭证这几天正在办,队长很快就会带给我。”卡克的心中有了点不耐烦。 “没有身份凭证?”巡卫冷笑了两声,“没有身份凭证就是奴隶!卑鄙的外乡人,城邦的卫兵可没有那么好欺骗!你给我回奴隶营去!” 少生事端的念头只在卡克的脑子里存在了不到一秒。下一刻,卡克一肘格开巡卫抓过来的手,眼睛狠厉地朝巡卫的手臂里一瞥,隐约能辨出皮肉下的骨头。 就在卡克要出手制服巡卫时,辘辘马车声从道路上传来,打断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威利驾着马车经过,他一拉缰绳,让马车停下,然后说:“晚上好啊,二位,你们在干什么?” 巡卫认得威利,也认得营地的马车——这个时间还在外城走的马车也就只有来自营地的了。巡卫瞥了眼卡克,然后对威利说: “这个奴隶冒充你们营地的自由民,我正要抓他回奴隶营。” “冒充?” 威利古怪地看了卡克一眼,似笑非笑,问:“假如,我是说假如,他不是冒充的呢?” 巡卫一顿,表情有些严肃地看了眼卡克,又对威利说: “但是他并没有自由民的身份凭证。” “所以你就要把他直接关到奴隶营里去?”威利笑眯眯地问道,“就不能把他带到营地里去问一问?” “没有身份凭证,这是你们的过错。”巡卫哝咕了一句,又耸耸肩服了软,他不再为难卡克,自己离开了。 威利笑着往旁边挪了挪,对卡克说:“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随便给他几个铜币,他就会放你离开了。” “我为什么要给他钱?”卡克问。 威利一顿,立刻露出了笑脸。他哈哈大笑地拍着卡克的肩膀,说:“我喜欢你的想法。” 这时,马车的窗户打开了。 队长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 “卡克,进来坐吧。” 第二十二章 融入 卡克走进车厢,这辆马车和行商时长板一样的牛车完全不一样。车厢内部宽敞方正,两排皮革软椅对放,右侧是门,壁上嵌着灯,左侧和前侧的窗户都能打开。 队长示意卡克坐到自己对面,随手拨弄了一下车壁的灯,车厢内的光缓缓变得明良起来。 卡克看向车内的灯,目光有些发直。 他以为之前在菲斯屋子里看见的灯具已经是极神奇的了,没想到一上马车就看到了新的、更加神奇的灯具。 队长注意到卡克的眼神,他随意笑了笑,说: “这只是城邦里一些不足为奇的小玩意罢了,你如果喜欢,过几天我去主城的时候,可以带几盏灯给你。” “谢谢。”卡克说完又愣了一下,然后才摇摇头,拒绝说,“不用。” 队长呵呵一笑,他从脚边的大布包里取出一个扁扁的方袋子,队长一边在袋子里翻找,一边说: “菲斯有带你在城邦里转过吧?” “是的。”卡克回答。 “感觉怎么样?” 卡克顿了顿,然后实话实说,道:“我没有看见我想要的东西。” 队长抬头朝卡克挑了挑眉,没说话,只伸手拨了拨车壁上的灯。 车厢里的灯光没有改变,卡克的脸色微微一滞,有些尴尬。 队长没想到一向冷淡的卡克竟会有尴尬的神色,心里又惊又喜,面上则只是呵呵一笑,他问: “你想要的,是变得更强大?” 这是卡克昨天和队长说过的事情。 “是的。”卡克点头。 “强大……”队长念了一声,水蓝色的眼睛看着方袋子内部,然后说,“强大不是件能一蹴而就的事情,卡克。” “我知道。”卡克说,“但是我至少需要方向。” 队长诧异地看了眼卡克,然后从方袋子里抽出一个长方形的木牌,还有一张崭新的棕色皮纸。 “那块木牌是你的身份凭证,这张纸是对应的文件证书。” 队长把木牌和棕皮纸一起交给卡克,他瞥了瞥车厢内都关上的窗户,才开口道:“奥罗说,你和他是一类人,有特殊的能力。” 听了队长的话,卡克一下子抬起头,连身份凭证都没有仔细看。他先是有些迟疑,心里生出不少戒备来。奥罗显然是把极纹、符纹的事情告诉队长了,这是卡克的秘密,被他人知晓的秘密感觉很不好,令卡克觉得自身处于被掌控之中。但是卡克又想到战士们的生活、想到营地对战士们的优待,他认同队长把营地管理得不错,只要队长不会像祭司那样构陷他,卡克也可以尝试相信一下队长。 再而且,奥罗说都说了,自己也没法向队长隐瞒。 因此,卡克没有太多的抗拒,他减轻了心里的戒备,只是模棱两可地说: “差不多。” 说完,卡克低下头来,用手上的木牌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因为不知道该不该承认自己的特殊,卡克心里很紧张,所以他也没有细看木牌是什么样子的。他只大致看到木牌是个长方形,上下有花纹,别的都没怎么注意。 队长直起身子,随意看着窗外,说: “奥罗是营地里最强大的人,如果你和他一样的话,应该也能变得强大起来……这不是一种方向吗?” 卡克用大拇指擦着木牌表面,将不满的目光隐藏在眼帘下,他回答道:“但是这太慢了。” 队长挑了挑眉,问: “是你复仇的心思太强烈、还是你的仇人没几天能活了?” 卡克一顿,队长的话提醒了他,祭司年岁已高,如果卡克想要复仇,他必须尽快回去,不然肯定就来不及了。 卡克在心里想着,哝咕不清地回答说:“算是吧。” 队长注意到卡克越来越抗拒的态度,他不再追问这些,话锋一转,说:“我们快到营地了。” 这句陈述标志着这段对话的结束,在队长的闲聊之中,马车回到了营地。队长和卡克一起下车,站在篝火前分别时,队长突然问道: “卡克,你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去那里?” 他指的是通向铁匠街的岔路。 卡克回答说:“我猜那把我在村子里用的弯刀在铁匠铺,我想去找一找看看。” 这是他早就想好的理由。 队长问:“你喜欢用那把?” “是的。” “它和大家的装备一起在铁匠街修理。”队长水蓝色的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篝火,他说,“那把刀会留给你的。” 卡克顿了顿,然后说:“谢谢。” 队长随意地摆摆手,他看着卡克的背影消失在转角。队长低声笑了笑,说: “像在养一只狼崽子似的。” ………… 无尽的黑暗中突然下起了大雨,天上落下来的不是水滴,而是钱币。 他欣喜若狂地伸出手,想把这天降横财揽进怀中,但这一枚又一枚的钱币并没有停留在他的手中。 第一枚金币贯穿了他的左掌,砸出一个窟窿;第二枚银币割断了他的食指,让一根手指整个消失;第三枚金币掉在他的胳膊上,挤出了一个豁口…… 一枚又一枚的钱币从他身边经过,穿透他的四肢、身体、大脑,把他砸得遍体鳞伤,浑身都是窟窿。隐隐约约的疼痛从肚子里传来,但是他反而更加狂热地张开手臂,这狂热很快就变成心痛,他声嘶力竭地大喊道: “这都是我的钱!都是我的钱!” 这是足够买下一整座玛英河城的钱,都是他的! 噼里啪啦的落雨声不绝于耳,钱币的海洋把他淹没,将他吞噬,抹除了他的每一分血肉。 阿坎猛地睁开眼睛,脸上全是汗。他从床上坐起来,安妮塔均匀的呼吸声从脚那头传来,阿坎走到窗边看天,白昼与黑夜的交界线已然升起,现在大概是早上四五点的样子。 时候不早了……阿坎走到床边,安妮塔像只小猫似的蜷缩起来,可能是觉得冷。阿坎帮妹妹掖好被子,又走到里面,推了推妈妈,说: “妈,我出门了。” 妈妈睁开疲惫的眼睛,她迷糊不清地嘱咐说:“桌上的饭你先吃了垫垫……” 阿坎心里一暖,说:“好的。” 妈妈闭上眼睛,继续沉沉睡去。 阿坎又看向睡着的父亲,他想起昨天晚上的责骂,没敢叫醒父亲。他盯着爸爸脸上疲惫的皱纹看了一会儿,才小声对着沉睡的父亲说: “爸,我出门了。” 爸爸没有醒,阿坎也没有再说什么,他拿着木刮子在桌上的碗里刮了一口冷掉的粉糊,然后轻手轻脚地出了家门。 走到楼下,阿坎将两只鞋子攥在手上,撒腿朝营地奔去。才跑两步,阿坎就觉得肚子里有些疼,大概是昨晚的余痛。他没把这些微微的疼痛放在心上,觉得只要熬一熬就能扛过去。现在时间不早了,他得赶紧跑去营地里帮忙。 八月临时总结 咳,这章临时总结不算更新,更新内容在晚上。 八月更新情况挺微妙的,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在写铺垫内容的时候提不起兴致,再加上一点点的懒,所以随意写一点就想收手。在这种情况下,别说日更了,断更都有好几次。有的时候苦恼于自己的更新速度,我就会回顾六七月份的更新,那段时间我是怎么保持一天两更的? 甚至还能有存稿。 想不明白,索性不想。 至于在八月里的更新内容,一改之前相对紧凑的结构,开始多线并进、洋洋洒洒起来了。二十多章的内容,零零散散写了好几个场景,合起来有小五万字,其实也就写了个铺垫,在时间上都发生在两天之内,所以各个事件都没有开始各自的发展。 多线并进的叙事结构,最大问题是各独立支线的发展会显得零散且杂乱,尤其是在最初出现的时候,突然切入某个场景或视角,会让读者产生割裂感以及不明白写作意图的困惑,也会有跑题之嫌。 因此,在各个支线的出现阶段,都是从卡克的主视角开始接入的,接入之后再改变其中叙述侧重,从而开始支线阐述。 八月的临时总结就这样,总结不是这篇单章的重点,发这篇单章的重点是九月份的更新预告。 九月之后会很忙,主要原因是九月后开学了。上半学期一定会很忙,只能保证尽量不断更,忙得没更新会发单章请假。 嗯,请假大概率不会补。 毕竟八月断更也没见我补过。 这本书绝对不会太监,故事还没完呢,第四卷也没进入,卡克也没完成复仇。 不说了,给九月忙活存稿去。 最后,感谢读者责难通天街、立佳为本书投出的推荐票。 以上。 第二十三章 照顾 阿坎大汗淋漓地飞奔到营地时,食堂后厨的灯光已经很亮了。他急急忙忙地穿上鞋子闯进后厨,满怀歉意地喊了一句: “对不起!我来晚了!” 古夫大叔没有批评,也没有表示原谅。他只是指指冒着烟的锅釜,说:“看着火候,等煮好了以后盛出来。” “好的!” 阿坎连忙答应,他到水池前搓了一下双手,接着就搬个椅子坐在锅釜之前,盯着那一锅炖煮的肉块。他躬着腰坐在那里,豆大的汗珠不停从脸上滴落,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 古夫大叔瞥了一眼阿坎,心里有些不满。迟到就算了,怎么还光搬个凳子盯着那一锅肉?那锅肉还要一会儿才能熟,后厨里其他洗了没择的菜、熟了没盛的锅,哪个不能在等待的时候提前做做? 这孩子今天怎么突然变懒了?古夫大叔不乐意地想着,但是他也没有立即开口批评,只是频频看向坐在凳子上的阿坎。 倒完一锅稀粥、盛起一筐面饼之后,古夫大叔终于忍不住了。他对着坐在锅前不停流汗的阿坎说: “那边那么热,你看你一直在流汗,就不能别在那儿坐着了?” 阿坎回过头,满头大汗的他脸色发白,他艰难地对古夫大叔说:“好、好的。” “你先等等!” 古夫大叔这时才发现了阿坎的不对劲,他走到阿坎身边,皱着眉头问:“你怎么了?” 阿坎躬着腰,硬撑着说:“我很好。” 古夫大叔没有被阿坎骗过去,他能看出阿坎的身体明显出了问题。古夫大叔问:“你早上没吃饭?” “吃、吃过一点。” 古夫大叔回身盛了半碗稀粥,又撕了半块面饼过来,他说:“趁热先吃了。” “好……”阿坎没有拒绝。 古夫大叔又说:“今天早上不算忙,你吃完以后,先出去歇着吧。” 强硬地把阿坎赶出后厨,古夫大叔忧心忡忡地把早饭全部做完,又给到食堂里吃饭的威利打了几勺饭。 然后,古夫大叔站在橱窗后,朝食堂里坐着的阿坎开口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我很好……”阿坎说着站起来,腰背一直弯着,身上止不住地漱漱发抖,面色痛苦。 坐在一边吃饭的威利连忙让阿坎坐下。威利发声唤来一只小巧的翠鸟到阿坎面前帮阿坎转移注意力,然后对古夫说: “得把他带到伊利夫那里去看看。” 古夫已经从后厨走出来,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把威利养的禽鸟赶出食堂,而是沉着脸向阿坎问: “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这时,阿坎只能如实坦白道: “我肚子疼……” 古夫继续问:“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昨天晚上只有一点……” 听了阿坎的回答,古夫还想继续追问,被威利打断了。威利说: “你问那么多也不会治,他现在说了过会儿去伊利夫那儿还得再说一遍,不如直接把他送到伊利夫那里去。” 古夫知道威利说的有道理,但他还是有些不满地看了威利一眼,小声嘟囔说:“你懂不懂什么叫关心啊……” 阿坎想拒绝,但威利和古夫两个人不由分说地把阿坎拉起来带走,就算阿坎称病不愿去,单单古夫一个人都能把阿坎扛过去。 两人带着阿坎出了食堂,正巧遇见了朝食堂走来的卡克。古夫没空招呼卡克,随手指了指,说:“你自己去食堂里打饭。” 卡克停下脚步,问:“他怎么了?” 威利有些诧异,古夫则简单地回答说:“肚子疼,我们把他带到伊利夫那儿去。” 说完,古夫便带着阿坎和威利离开了。卡克走进食堂,把一只偷啄面饼的翠鸟赶出去,然后丢了一个铜币进钱桶里。 卡克的早饭才吃到一半,威利就回来了。威利坐回自己的饭碗前,随意招呼道:“你起得可真早啊,卡克。” 昨晚回营地时明明挺晚了,卡克还能在六七点来食堂吃早饭。威利又想到卡克一贯自律于追求力量,突然嘿嘿一笑。他指了指食堂门外,大片的白昼在天空中升起,晴空仿佛一大片倒映在天上的湛蓝的湖水,威利说:“和庸才们不在一个世界的感觉很不错的,对吧?” 卡克疑惑地看了眼威利,不明白威利在说什么。他吞下手里的面饼,然后问:“阿坎怎么样?” “有伊利夫治疗,出不了问题。”威利扒拉两口饭,又抬起头,一边咀嚼一边对卡克说道,“噢,伊利夫是营地的医生,我们生病都会去找他。卡克,你昨晚和队长在马车里聊了些什么?” “队长把身份凭证给我了。”卡克把口袋里的木牌拿了出来。 威利扶着碗,疑惑地问:“你难道没和队长说什么关于力量的事情?” “你听到了?” “没有,我猜的。”威利喝一口饭,抬起脸来朝卡克憨憨一笑,“你就是这种风格的人——帮我拿个鸡蛋。” “是聊了一点。”卡克点点头,伸手递过鸡蛋。 “是吧。” 卡克又说:“但是没什么结果。” “也是没办法的事。”威利端着碗站起来,“走吧,阿坎不在,我们洗碗去。” 卡克没有拒绝,他端着碗和威利一起走,又问: “营地里最厉害的人是谁?我是说,最强大的。” “当然是奥罗啊。”威利把碗跑进水池里,“克格瓦也挺厉害的,但是跟奥罗比还是差了点。” 威利又说:“除了奥罗、克格瓦他们,营地里还有个叫蒙塔的,也还算行——你别和他打架。蒙塔没什么大毛病,但是他只服气奥罗,跟别人打架又输不起,之前他打输了闹性子,被队长罚了几个月月钱,连这次行商都没带上他。” “噢。”卡克随口应了一声,又说,“我昨天好像没见到奥罗,他去哪里了?”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没见过他……他不在酒馆?” “昨天中午没在酒馆见到他。”卡克说,“白兔楼?” “奥罗不喜欢白兔楼的那些人,他说那都是没味道的嫩肉。”威利突然促狭地笑起来,他对卡克说,“你不知道,奥罗的口味不一般——”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食堂门口传过来: “奥罗去商业街了。” 第二十四章 队长的书房 听见声音,威利转过头,笑嘻嘻地说:“队长,早上好。” “早。” 队长微微颔首,目光在食堂扫了扫,又问:“阿坎呢?” 阿坎每天饭时都会来食堂帮忙的。 “生病了,肚子疼,古夫带着他去伊利夫那里了。”答完,威利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他问,“队长,你今天还去主城区吗?” “三四天里没有去主城区的安排。” 队长说着,把几个铜币扔进钱桶里,然后端起一碗粥和一张面饼坐到座位上,“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噢,没什么。”威利耸耸肩,“阿坎不是生病了吗?但是他今天原本要去路西姆那里帮忙的。队长你如果不去主城区,我就帮阿坎去顶个班。” “那你就去呗。”队长用水蓝色的眼睛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威利,“昨天我喊你一起去主城区,只是正巧顺路而已。” 威利嘿嘿直笑,他想到卡克昨晚出现在铁匠街的岔路口前,便扭头看向卡克,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搭个手?” 卡克一顿,如果他一起前去,有可能会认识那个叫“明托里”的人,也就是那个在门外放了符纹瓦罐的家的主人。但是卡克不想表现得太殷切,这会引人生疑,奥罗也提醒过卡克说不要轻易暴露对符纹有了解。 因此,卡克摇了摇头,说:“我就不去了。” “好吧。”威利没有继续追问。 这时,队长重启话题,他对卡克问道:“菲斯有带你去过商业街吗?” 卡克摇摇头,说:“昨天没来得及。” 昨天两人中午才出发,在酒馆里拼了酒,又去到铁匠街和奴隶园,就不剩多少时间了。 队长说:“你们刚刚说到奥罗,奥罗正好在商业街。各家商会、还有来自其他城市的商队都会在商业街里出售各种物品,你要去看看吗?” 卡克思考了一下,他没有拒绝,说:“好的。” 在出售各种物品的地方,说不定他能买到提升力量的道具。 “商业街对你的吸引力比铁匠铺大啊……”威利在一边小声嘀咕。 队长对卡克说:“上午的时候,雷万应该会驾车去商业街,你可以和他一起去,也可以带上菲斯。” “好的。”卡克点头。 过了一阵,古夫一个人回来了。威利扬起头,问: “阿坎的情况怎么样?” 古夫坐回椅子上,摸出几根烟丝放在嘴里嚼,说:“伊利夫让阿坎在他那里躺一天。” 队长笑着问:“伊利夫没有用放血疗法吧?” “伊利夫说只有主城区的巫医才会用那种不着调的手法。”古夫耸了耸肩,“阿坎已经睡下了,伊利夫也给阿坎配了点药,我就回来了。” “你付的钱?”队长问。 古夫点了点头,说:“是的。” “多少?” 古夫连忙说:“没必要,也没多少钱,我出就我出了。” “你愿意付,阿坎不一定愿意欠你的。”队长说,“营地先垫上,等以后再还。” 古夫想了想,才点点头,说:“行。” 聊完了天,卡克还是坐在食堂里没走。等队长吃完之后,他又立刻跟在队长身后。 队长问:“你还有事要和我说?” “是。” “昨晚我们不是已经说过话了吗?”队长笑着用水蓝色的眼睛看了看卡克,他这一眼仿佛看透了卡克的想法,队长问,“你要和我说的话,是突然想起来的,还是昨晚没机会、没来得及和我说的?” 卡克一怔,然后顿了顿,心中升起两分敬畏,才说:“是昨晚没机会说的。” “是嘛。”队长态度温和地点点头,仿佛卡克的所有回答都在他意料之中似的。 然后,队长领着卡克走向他刷着白漆的整洁规矩的木屋,这是行商回来时写晋升文件的那间屋子。队长拿出钥匙打开门,穿过第一个放着木桌的房间,之后是一条笔直平整的走廊。走廊中间铺着一条红、黄、橙三色的地毯,十分柔软。 “跟我来吧。” 队长领卡克走进一个房间,这是一间书房,放着两个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柜。房间里侧放着一个柔软的大躺椅,旁边是一张放置闲物的小圆桌,柔和清澈的昼光从干净的窗户洒落,昼光罩住躺椅,即使此刻无人,也显得十分惬意。书房中央是一个方桌,方桌的三面分别放着圆形的矮凳、软皮长椅、还有方方正正的小高凳。三种凳子把方桌分三面围住,又被两个大书柜半包。 进门左转,墙上挂着一幅诡异的长画。画的背景是奇怪的黑色,这种黑呈现出各种各样的光景,似乎有浓有淡、有的漂浮有的沉积,这各种各样的黑色最终组成一种深邃,像是黑夜的模样,看得人不自觉压低呼吸。但是在这片黑夜里,天空中并没有那块熟悉的污紫幽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色的、皎洁的大圆球,像是昼光河水下的白乳石,又仿佛散发着柔和圣洁的光。大白球在画面中心偏左的位置,卡克从未见过这样的画面,他感到一种莫名的震撼从心底传来,几乎无法自己挪开视线。 “很漂亮的画,是吗?” 队长突然发声询问。 卡克恍然惊醒,他讷讷点头,回答说:“是的。” “这幅画,叫做‘星空’。中间的那个大圆球,根据古书的记载,叫‘月亮’。那些白点,叫‘星星’。”队长朝挂在墙上的画努努嘴,他招呼卡克坐到方桌旁,一边摆弄桌上的茶具一边问,“喝红茶,可以吗?” “好的。”卡克点点头,尽管他并不知道“红茶”是什么。 其实,比起从未接触的红茶,卡克宁愿喝酒,但是卡克现在不想把口舌浪费在无关痛痒的事情上,他看着墙上的画作,问:“‘星空’是什么?‘月亮’又是什么?” 卡克之前对“星空”和“月亮”没有了解,人果也无法让他知道这两个词的意思,因此,卡克只能笨拙地模仿它们的发音。 队长朝卡克呵呵一笑,他一边将水壶放到碳桶上加热,一边说:“这都是我在很久之前的古籍上看见的,在那个时候,‘夜空’被叫做‘星空’,而在‘星空’之中,有这么一个叫做‘月亮’的东西在天上,周围有许多‘星星’。我照着书上的意思请人作了画,就是你眼前看见的这一副星空。” 第二十五章 队长的目的 听着队长嘴里的“月亮”、“星空”,卡克又看了一眼墙上那幅令他莫名震撼的画作,然后说: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天空。” 他说这句话不是出于质疑,而是感到疑惑,也想亲眼去见识一下那样的星空。 如果它真的存在,那么去见一见这样的星空,或许会成为复仇之外的卡克的第二个愿望。 “我也没有见过。”队长嘴上这么说着,但是表情平静,一点也不显气馁消沉,“但它未必不存在。” 队长一边将茶叶放进一个漏网,一边说: “玛英河城并不是安苏人本来的家乡,根据一些古籍的记载,安苏人为了躲避灾难,经历过多次远距离的迁徙,从一片遥远的土地上最终定居在这里,建立了玛英河城。 “两个遥远的地方,有两片不一样的天空,这很正常。” 卡克问: “距离能远到连天都换了一幅吗?” “为什么不行?”队长平静地反问。 “可是,我的——” 卡克顿了顿,最终下定决心,说,“我来自的那个部落,从那里到玛英河城,我们在路上都走了那么长时间,我们所看到的夜空也是一样的。” 都是一整片黑漆漆的天,天上是一块污紫,没有半点所谓的“星光”,更别提那个圆盘似的圣洁明亮的月亮了。 “几个月的时间并不长。” 队长轻轻摇了摇头,说: “安苏人的迁徙,不是以月、也不是以年来计算的,历经了几代人的时间,安苏人才来到这里。途中走过的路程要以数万、数十万千米来计数,这么遥远的距离,哪怕换一副夜空,也不是不可能的。” 卡克怔怔看着队长,队长的话在他心里产生的震惊不亚于看到墙上的画作。卡克过去计数时间的标准只是月,一年一个循环,然后开始新的春夏秋狩、开始新的冬季,但是他从没有以一代人为单位,卡克原来是部族的新一代,上一代是奎恩,再上一代——也许可以是祭司,但是再上一代呢?是上一代的卡尔、上一代的莉莉。 那一代的卡尔或许没有被改名叫做卡克,那一代的莉莉或许也没有被处死。 而这,对卡克来说就十分遥远了。 所以卡克点点头,他被说服了。 他本来也不是特别想争辩。 放在碳桶上的水壶咕嘟嘟地滚起来,队长把滚水浇进架着茶叶漏斗的水壶,袅袅的热气从茶壶中升起,隐隐约约地遮住了队长的面容。 队长问:“卡克,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带领营地的商队在外行商吗?” 卡克的心中出现了几个答案,但是他觉得这些答案都太过幼稚,所以他没有说出口,只是静静地看着队长。 队长问了问题,但是他也没有回答,他突然说: “按理来说,既然有记录了安苏人迁徙之前星空的古籍,那么理应也该有记录安苏人迁徙的书籍。但是,由于三百年前神庭坠落,大量的书籍和传承都在那段时间中消亡了,仅靠留存下来的那不多的那一部分书籍、一部分只言片语,无法描绘出确切的迁徙路径。” 听了队长这段话,卡克似有所感,他喃喃地说道:“所以——” “如果,在行商时,遇到了与书中所记录的相似的场景——” 队长把水壶放在一边,热气完全升起,露出他隐藏着微微激动的眼神。 “那就说明我找到了一部分正确的方向。” 卡克张了张嘴,轻吸一口气,难以平复心中的激动。 这时,队长将一杯黑水放到卡克面前,说: “这是红茶,比起主城区流行的泡法,我更喜欢这样。这幅画的闲话说完了,所以,你之前想跟我说些什么呢?” 卡克一怔,队长之前说的话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震撼,突然说起这个,情绪骤然一顿,显得自己想问的问题有些幼稚可笑。卡克顿了顿,理了理自己的情绪,然后说: “是关于力量的。” 不管再怎么震撼的话题,对卡克来说,都是排在力量之后的。 必须要有足够的力量,他才能完成自己的复仇。 星空,在复仇之后。 队长挑了挑眉,问: “我们昨晚没来得及聊力量吗?” 卡克说:“我想说的是那个诡异的木块。” 队长对卡克的话毫无反应,他拿着一支细细的汤匙不停在自己面前的红茶里搅拌着,仿佛没有听见卡克的问题。就在卡克打算重新问一遍的时候,队长放下汤匙,对着茶杯轻轻一吹,问: “是害死唐德的那个木块?” 队长在说“害死”这个词的时候,轻飘飘地瞥了卡克一眼。他想暗示什么,但是这对卡克影响不大,只吃了人果的他甚至不知道队长看他时说的词语是“害死”。 卡克只是无动于衷地点点头,说: “是的。” 队长沉吟了片刻,然后问: “我接下来对你说的话,你能保证不对任何人说吗?即使是菲斯。” 卡克说: “可以的。” 他有不少事瞒着很多人,瞒着菲斯的更不少,不差这一件。 于是,队长说: “那个木块,我已经交出去了。” 卡克一怔。 “不要想得太多。”队长一边站起身走向书柜,一边说,“即使你想明白了什么,也不要告诉别人。这是你刚才答应过我的,卡克。” 卡克有些困惑,他不知道自己能根据队长的话想到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不能说出去。 但这并不妨碍他说“好的”。 队长从书架中拿出一册书,背对着卡克做了什么,又把书插回去,然后将一张折好了的纸递到卡克面前,说: “打开看看。” 卡克有些疑惑,他展开折纸,目光微微一怔。 纸上画着一团诡异的线条,是一枚符纹,和木块表面上画着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尽管卡克没有忘记这枚符纹,甚至卡克觉得队长的这个行为有些多此一举,但是在营地待过这样一段时间后,卡克对队长的印象本就有转变。此刻,他心里的好感又上升了些。 队长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我知道你或许在追寻这个,所以在把它送出去之前,我把它记下来了。” 这明明是我给你的,在给你之前,我能不自己记住吗…… 卡克在心里小声嘟囔着。 “不要带出去。”队长嘱咐说,“在这里看完记住以后——” 队长敲了敲旁边的碳桶,“扔进去烧掉。” 第二十六章 坐店的奥罗 牛车运着货物驶出营地,坐在车位上的雷万嚼着小扎袋里的花生。 雷万说:“我没想到你们会对商业街感兴趣。” 说着,雷万将花生朝菲斯让了让,菲斯不客气地抓起几粒拿在手上。雷万又朝卡克让了让,卡克摆摆手,雷万也不坚持,将花生收了回来。 菲斯一边嚼着花生米,一边说: “害,还不是这小子想要去。我正好没事,就陪着一起去了。” “正好没事?”雷万没什么表情地问,“你怎么不去酒馆和白兔楼里厮混了?” 菲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说话。 雷万又朝卡克侧了侧头,问: “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去商业街?你想去那里买东西?” “是的。”卡克同样没什么表情,只是点点头。 “我给你个忠告。”雷万从扎袋里拿出一颗花生放进嘴里,“买东西的时候,不管遇到多想要的东西,一定不要表现出对它的渴望。” 卡克扭头看向雷万,雷万继续解释说:“不然,你会吃很大的亏。” “我知道了。”卡克说。 “好。”雷万决定试验一下自己的提醒成果,于是便将放花生的扎袋悬到卡克面前,问,“假如,这里面装着能让你变强的东西——” 卡克立即说:“花多少钱我都要把它买下来。” 雷万轻啧一声,眼神里多少有些无奈。他说:“菲斯,你看住他。” “我知道的。”菲斯耸耸肩。 牛车转了个弯,驶上正通向玛英河城大门的平坦开阔的主路,往玛英河城深处走去。前行了一阵,虽然左右两侧的房屋间仍显得有些拥挤,道路两侧却看不见跑得两脚乌黑的孩童和遍地的泥巴了。 过了一处岔道,主路突然宽了足有一半,主路两侧二三层的小楼逐渐多了起来,甚至还能看见摆在二楼阳台上的花草。平直的墙面整齐地垒起来,和贫民区里歪歪斜斜的楼房截然不同,楼与楼之间的间隔也不再逼仄狭窄,即使是支路也足够一辆精致的马车通过,路边还有售卖零食与饮料的小摊,有三三两两的着装整齐的居民在摊前购买。 “这里是居民区。” 菲斯坐在牛车上,向道路两边的房屋努了努嘴,又说: “队长每月给的月钱足够一个人在居民区的花销,但是我们在这里不自在,除了去商业街、或是有什么不得不来的事情,我们一般只在居民区之外活动。” 也就是贫民区、酒馆、赌场、还有白兔楼。 在居民区中走了一段,三人抵达商业街。商业街尾连希瑟河中段,两侧是各式各样的商铺,有的商贩推着两轮的小车,支在路边吆喝;有的摊主绑了木头撑起布棚,在搭出来的摊位后与行人议价;还有深坐独间商铺的店家,一般是各商会的店铺才有足够的资金和商品摆在这里。 属于营地的商铺处在商业街前中段,甚至还有一个不大的后院作仓库。卡克三人到达时,身材魁梧的奥罗正坐在店里和一伙人闲聊。这群人中有两三个衣装华贵的青年,其余七八个都是侍从样貌。 奥罗见到雷万前来,便也不和那群出生富贵的公子们闲聊了,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招呼道: “你们怎么来了?” 雷万把牛车停进院子里,说: “队长让我带他们来看看。” 奥罗将目光投在卡克和菲斯身上,问: “来帮忙的?” 菲斯笑了笑,说: “过会儿也顺便转转。” 店铺里的富家子弟跟着奥罗走到院旁,他们看见卡克明显不属于城邦人的五官特征,有个富家子弟低声疑问道: “外乡人?” 虽然有疑问,但是那名富家子弟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营地的队伍常年在外,出现几个外乡人也是很正常的事。那几个富家子站在奥罗身边,忍不住低声催促道: “奥罗先生,你刚刚的经历还没讲完。” “是么……”奥罗摸了摸头发,有些不耐烦地说,“我们刚才讲到什么地方了?” 一个富家子弟提醒说: “你骑着马在风雪交加的野外游荡了很久,好不容易见到了一家破旧的旅馆,走进去之后,遇到了一个没有眼珠子的人。” “噢,我刚刚讲的是这个故事啊……”奥罗掏掏耳朵,“让我想想之后发生了什么——” 奥罗不是很情愿,毕竟这些无所事事的公子哥们今天听了他的故事却不买东西。 那个出声催促的公子哥忽然干咳一声,指了指旁边一个戴着羽毛装饰的头盔,问: “这个多少钱?” “五枚金币。” “没有问题。”公子哥爽快地答应,并示意身后的随从付钱。 卡克目睹了这一切,心里有些发怔。头戴羽毛的头盔他过去在部族里也见过,虽然不是随处可见,但也算不上稀有;玛英河城的五金币等于一百银币、等于一千铜币,单就一千铜币能购买的食物来说就远远超过那个头盔的价值了,而这个衣装华贵的青年在付钱时居然连眼睛都不眨。 主城区的人都这么有钱吗? 富家子弟花五个金币买了奥罗满意,然后说:“奥罗先生,刚刚的经历还没讲完。” 奥罗掏着耳朵,问:“我们刚才讲到什么地方了?” “你骑着马在风雪交加的野外游荡了很久,好不容易见到了一家破旧的旅馆,走进去之后,遇到了一个没有眼珠子的人。”富家子弟耐心地说。 “噢,对。” 奥罗点点头,说:“我走进了那家旅店,最先看见的其实不是那个人,而是一对空荡荡的眼窝,那对眼窝周围还有血痂。 “我见过的风浪比这多得多,虽然看见那对眼窝,心里也没有什么害怕的。只是那个老瞎子——噢,他又瘦又老——那个老瞎子的声音实在是难听得很,他的声音就像是拿生锈的锯子在锯一块硬石头。 “那个老瞎子朝着我的方向用他难听的声音说: “‘有东西来了!’ “我当时还没说话,就有一个肥胖的女人从旅馆后面走了出来。老板娘——那个肥胖的女人就是旅店的老板娘——她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有红色污迹的围裙,头发一股一股地黏在一起。 “她应该是老板娘,对着那个老瞎子喊道: “‘挖眼珠,你先闭上嘴巴忍着,别把客人吓跑了!’” 第二十七章 奥罗的故事 奥罗的故事让几个富家子弟听得都是心里一悚,齐齐咽了一下口水。在他的讲述里,旅店里的几个侍从都十分诡怪,分别是没有耳朵但是爱用眼珠子乱看的“撕耳朵”、没有眼珠子又特别爱说话的“挖眼珠”、没有舌头爱用手比划的“拔舌头”、甚至还有个没有双臂的“砍胳膊”。奥罗住在旅店里的一个晚上撞见了好几桩怪事,又一整夜连番被袭击,最后靠着自己的谨慎和一身本领化险为夷,并且找到了老板娘的弱点,一举除掉了这座诡异旅店。 由于奥罗常年厮杀的经历,故事的打斗场面讲得还算精彩,但是整个故事算不上多么曲折离奇。在奥罗讲到“撕耳朵”的时候,菲斯就已经有些厌了。他本想拉着卡克出去看看,不成想卡克和那些富家子弟一样听得津津有味,像是没听过类似的故事似的。 这故事有什么好听的!菲斯暗自腹诽,但也没有强行拖卡克出去。他坐在一边,陪着卡克把这个故事听完。 一边听着,菲斯一边想:如果老板娘是个身姿妖娆、火辣暴露的艳丽女郎就好了——最好是莎莱娜夫人那样的,完全符合蛇蝎美人该有的样子。这样一来,一定会有更多人愿意为这个故事买账、把它听完。 想到莎莱娜夫人,菲斯不免又因她火辣的身材而小腹一热。菲斯在心里哀叹一声,扳着手指独自计数起自己戒律的日子,又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可越不让自己想,脑子就越会去想,最后闹得心里烦躁起来。 坐在椅子上翘着腿的蒙塔注意到菲斯的不适,便拿出自己装烟卷的罐子,说: “来一颗?” 对战士们来说,烟卷可以压制心中绝大多数的烦躁和不适。 菲斯犹豫了一下,然后说: “好。” 这时,一名富家子弟的男仆看了看自己正在听故事的主人,然后向两人走来。男仆拿出一个小铁盒打开,低声对菲斯和蒙塔说: “两位,请用这个吧。” 蒙塔的表情变得有些玩味,他耸耸肩,然后说: “倒也不错。” 这是最低端的雪茄,却也比营地的人用的烟卷要昂贵。 菲斯没多想,他和男仆随意道了一句谢,然后从雪茄盒里拿出一根,还没点火,突然看到蒙塔脸上玩味的表情,动作一顿。 菲斯现在才想明白,这是被嫌弃了。 奥罗的故事快收尾的时候,店里突然走来一个穿着带着兜帽的男人。男人步伐松散,两肩有点垮,脊背却很直。他走进店里,干练的目光在店铺内左右转了转,最后落到奥罗身上。 看到男人,奥罗露出了笑容。他用一句话快速结束了故事,然后朝男仆问: “要点什么?” 男人注意到店铺里的公子和其他男仆,他故意低了低头,然后低声向奥罗问: “昨天说的可艾万之风,还有吗?” 奥罗笑了笑,说:“可不便宜。” 男人从衣服内袋里拿出一个小钱袋,说: “有钱。” 奥罗问:“买多少钱的?” “二十金。”男人说。 奥罗走到店铺后面,不久后拿了个约有核桃那么大的小袋子走出来,说: “注意用量,一次半末勺就够了,多了会出事。” 交钱换货,男人看着手里的袋子,讨价还价道: “是不是太少了?” 奥罗点数过钱袋里的二十枚金币,然后说: “过段时间会更贵。” 男人被奥罗说服了,他拉了拉兜帽,低声说:“我没有来过这里。” “明白。” 得到奥罗的答复,男人点点头,没再说话,快步离去了。 等男人离开后,有个富家公子忍不住询问:“他买的是什么?” 那么一小袋东西就卖二十金,这也太昂贵了。 “一些强力罕见的小东西。”奥罗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你们用不到。” 几个富家公子谁也不可能拿自己半个月的零花钱去买一个未知的东西,他们不再追问,而是催促说:“奥罗先生,继续说一说你过去的经历吧!” “噢,我刚刚讲到哪儿了?” 几个公子面色古怪,其中一个说:“你用断掉的木桌腿捅进了那个肥胖老板娘的喉咙,然后离开了那家旅店。” 奥罗挠挠头,问:“那不就讲完了吗?” 富家子弟问:“没有别的经历了吗?” 奥罗摸着下巴,然后说:“我倒是遇到过一只灰毛大狼……” 一旁的卡克眼皮一跳,这几日变得有些温驯的目光骤然凌厉起来。 这时,奥罗干咳了一声,说:“到吃饭的时候了,下次再讲吧。” 一个富家公子殷勤地说:“我们可以叫人买饭来——” 奥罗扬起手,他打断富家公子的话,说:“娱乐和消遣,这需要适量。你们有自己该做的事情,不应该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我这里。” 说着,奥罗从一旁拿起那个戴羽毛的头盔,提醒道:“这个别忘了拿,是商队从原野之外带回来的。” 见奥罗已经打算赶人,几个富家公子都有些丧气。忽然,其中一个发声问道:“奥罗先生,我可以加入你的营地,和你们一起外出冒险吗?” “首先、那不是‘我的’营地,营地的主人现在是德普西队长。”奥罗伸出手指,“其次、你们如果加入营地,还是先让几位勋爵同意吧。” 富家子弟问:“那我们参加‘上营地’呢?” 奥罗耸了耸肩,说:“第一、还是要几位勋爵同意。第二么……‘上营地’可不出城。” 几个富家子弟们没再说话,带着随从们离去了。 这时,奥罗看了一圈店铺里的几个人,说:“吃饭吧。” 店铺门口的蒙塔朝外吆喝,让卖饭的摊贩过来。 卡克看向奥罗,问:“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 奥罗诧异地挑了挑眉,他觉得卡克不该有这么单纯才是。不过奥罗也给卡克找了借口:卡克从小生活在与世隔绝的部落里,从未接触过类似诡异旅店的故事,被骗也很正常。 因此,奥罗认真地对卡克说:“当然是假的,世界上怎么会有那样的旅店。” 卡克摇了摇头,说:“我是问,那头灰毛大狼。” “灰毛大狼”的称呼让卡克想起了他不幸的开始。 那头袭击了部族的恶兽。 第二十八章 争吵与槐荫酒 奥罗还没回答,站在门边的蒙塔就嗤笑了一声。他回过头,对卡克说: “那个新人,奥罗的故事都那么离奇了,你为什么会觉得那会是真的?” 卡克一顿,他想说世界上未必不存在那样的灰毛大狼,但是这个问题会扯到他过去的伤口,再加上卡克记得威利说过蒙塔是个争强好胜又输不起的,因此他没有和蒙塔争辩。但是卡克也没有完全回避,他抬起眼,默默看着蒙塔。 蒙塔没有被卡克直勾勾的眼神激怒——他似乎并没有威利说的那么好斗。但是蒙塔也确实不是一个平和的人,他走到卡克身边,脸上带着不那么和善的笑,对卡克说: “想听故事的话,不如让我给你讲一个吧。” 菲斯想为卡克揽过矛头,他问: “你还会讲故事?” 蒙塔呵呵笑了两声,说: “我知道有这么一个村庄,它建立在一片贫瘠的土地上,周围也没有繁茂的大城市。最初的时候,只是村中的几个姑娘嫁出村庄,村里的人没有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但是随着村子里的一个个姑娘离开这里,又没有别的女人愿意嫁到这个村子里,久而久之,出生在村庄中的小伙子们都没法结婚了……” 奥罗听着蒙塔的故事,皱了皱眉,表情中有些不满。 蒙塔的眼神里闪烁着诡异的光,他问: “你们猜,之后会发生什么?” 菲斯问:“会发生什么?” 蒙塔说:“为了有结婚的对象,村庄中的青年会劫走途经附近的女性,甚至会结伴到附近的聚集处掳走女孩。为了让被掳来的女人屈服,他们会把她们关在狗窝、猪圈旁边,并强迫她们生下孩子。在女人的亲属找上门来的时候,村民还会帮忙掩饰、通风报信,掩盖同村的这种行为——” “够了!” 奥罗捏紧了拳头,厉声呵斥道:“蒙塔!这不是个好故事!” 蒙塔止住了话题,他耸了耸肩,问: “可我说的故事足够真实,如果连真实的事情都不叫好故事,那什么叫好故事?” 奥罗耐着性子劝说道:“一个好故事要么离奇,要么能教导人一些道理。” 蒙塔并没有展现出威利口中那“只服气奥罗”的特制,他朝奥罗质问道: “虚假的故事凭什么能教导人真实的道理?” 奥罗的脸上蒙上一层阴霾,他生气地说:“那也好过一味地去描述欺凌弱小的现实!” “好吧、好吧。”蒙塔突然服了软,他耸耸肩,说,“我不会再讲那个故事了。” 这时,店铺门口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几人扭头看向门口,那里站着一个身穿淡紫厚锦衣、方脸长眉的男人。 奥罗放过了蒙塔,朝着门口的方脸男人开玩笑说: “那要看你是来做什么的了。” “真冷漠啊。”方脸男人对奥罗的玩笑不以为意,也不觉被冒犯。他走进店里,左右看了看,问:“你们这次带回来了什么好东西?” “看看呗。”奥罗将手一摊,“大致都在店里了。” 方脸男人的目光在店铺里的货物间扫过,一刻也没有因为这些头盔、兽牙、涂了彩妆的圆盘而停留。方脸长眉的莱特啧啧叹息说: “好像都只是装饰品啊。” 除了这些装饰品,其实还有些锦缎和茶壶,但是都很普通,就被莱特略过了。 奥罗说:“这些都来自原野之外。” 莱特神色一顿,他隐隐闻到了机遇的味道。原野外的地方是城邦人鲜少踏足的领域,如果城邦在未来与原野外的某个城市产生联系,那么这些来自原野外的物品将会成为主城区与贫民区新的风尚,价值飙升。 因此,莱特瞥了奥罗一眼,问: “原野外的城市怎么样?” “还不错吧。”奥罗语焉不详。 莱特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点了十个来自原野外的装饰品,问: “这些,多少钱?” “二十五金。”奥罗表情也不变地开价。 莱特皱了皱眉,他没再询问这些昂贵的未必会升值的寻常装饰品。忽然,他看见两个摆在柜台上的中型酒桶。那两个中型酒桶只有半个手臂高,容量不多,显得小气——如果某个商会在召集宴会或是某个勋爵举办聚会的时候从地窖里拿出这么一个中型酒桶,这会让宾客们觉得主人或许遇到了金钱上的问题。但是商队会运的酒一般价值不低,因此,莱特开口问: “这是什么酒?” 奥罗说:“槐荫酒,从莱沙庄园来的。” “莱沙郡的莱沙庄园?”莱特问。 “是的。” 莱特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开口。城邦人常常瞧不起莱沙郡,觉得那里落后、未开化,平日之中都羞于谈论,觉得那是不体面的事情。至于其中领土最大的莱沙庄园,它稍微能让城邦人在平时讨论时不那么觉得有失身份,但仍旧是城邦人所瞧不上的。 左右权衡片刻,莱特问道:“它尝起来怎么样?” 奥罗耸了耸肩,说: “如果不是它太贵了,我甚至想把它全买下来据为己有——当然,这也不符合营地的规矩。” 商队从莱沙庄园运了四大桶槐荫酒,回营地后犒劳战士开了一桶,两桶送去给城主罗达亚姆,剩下的最后一桶则放在店铺里售卖。奥罗将那一大桶拆成了两个中桶,并自己掏钱将剩下大约半个中桶的槐荫酒买了下来。 莱特问:“有多贵?” “四十金。”奥罗说。 “四十金?”莱特有些难以置信,四十金只买这么一桶,即使不算顶尖,也是档次极高的酒了。 “四十金。”奥罗重复。 莱特搓了搓手指,然后沉声说: “我没有尝过,这么昂贵的价格,我也不敢贸然做决定。” 奥罗走到酒桶旁边,说: “给你试喝一口,买就买了,你如果不买,得给我一个金币。” 莱特微微眯了眯眼,他想到奥罗对酒的品味,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把心里的不情愿忍了下来,说: “看在你的面子上,这次我勉强答应。” 奥罗点点头,他拿出一个酒勺,迅速从里面舀了一下,然后递给莱特,让莱特喝下。 第二十九章 丹恩斯 莱特不想要酒勺里的水液沾到自己的脸和衣服上,因此他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在尝到味道后惊诧地睁开眼,才将一酒勺全部喝下肚子。 他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地评价说: “好酒!” 奥罗朝莱特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然后说: “那么,你是打算给四十金了?” 说着,奥罗还抬手敲了敲槐荫酒的酒桶。 莱特犹豫地说: “四十金太贵了。” 奥罗没有和莱特讨价还价,他说: “要么给一金,要么给四十金,一点都不能少。” 莱特搓了搓手里酒勺的木柄,然后说: “奥罗,你得知道,酒的价格不止与酒的品质有关。” 就算有一种酒拥有能让所有人都爱上它的味道,可价格昂贵的酒是优雅的勋爵与贵族们的饮品,如果它在上流圈子里不流行、或是没有地位尊贵的人愿意推荐一款酒的话,是没有勋贵愿意为一种圈子外的酒付出昂贵的价格的。 甚至,这还容易被政敌或生意上的竞争者嘲笑为“品味低俗”。 而槐荫酒正是这么一款在玛英河城里不流行的东西。 奥罗听着莱特的话,他也没有让步,只是说: “四十金不能少,你不愿意的话,就出一金吧。” 奥罗知道有两大桶槐荫酒被送到了城主府去。一种新的东西想进入上流圈子,有什么比城主的背书要更轻易方便的呢?放在店铺里的这两桶酒只是为了把槐荫酒引入玛英河城才会只售卖四十金,一旦槐荫酒经过城主罗达亚姆在玛英河城风靡,它的价格立即会骤增,一个中桶五十金、六十金,这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莱特舔了舔嘴唇,没有厚着脸皮再要一个酒勺的槐荫酒。他沉吟片刻,最后点了四个造型奇特的来自原野之外的装饰品,说: “我把这四个买回去,再合上刚刚那口酒,一共出十金,怎么样?” 奥罗表情古怪地眨了眨眼,解释说: “一个得三金,四个一共十二金。十金不但赔钱,你还多喝一口酒。” 莱特说:“可刚刚十个才二十五金。” “那是优惠。”奥罗说。 出于商人的本能,莱特立即说: “我一次买四个,不也得优惠吗?不然我为什么要买四个?那不如这样:四个优惠十一金,再加上那口酒,一共十二金。你同意我就付钱,你如果不同意我就不买这四个东西了,只出那一口酒的一金。你怎么决定?” 奥罗本来还想和莱特掰扯,但是他看见站在莱特身后的雷万正朝自己微微点头,于是奥罗装出纠结的样子,不舍得地松了口,说:“那好吧。” 时值中午,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莱特也没有多纠结,交了钱之后便嘟嘟囔囔地离开了,临走时还看了一眼放在店铺中的槐荫酒,没有舍下脸皮再讨一口、或是花四十金买下一桶。 ………… 莱特离开之后,蒙塔再度站在店铺外呼唤售卖午饭的商贩。一个衣衫单薄、两颊沾灰的高高瘦瘦的老头听见蒙塔的呼唤,在商贩来之前就走到了店铺外。 老头的衣服洗得发白,手上的皮肤皱皱的,留有老茧和冻疮的痕迹。老头的身上有一丝微微的寒冷的异味,算不上臭,但决称不上好闻。老头搓着手,目光有些憨傻,又微微透着紧张和胆怯。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蒙塔身边,然后说: “先生,看在我之前拯救了玛英河城的份上,能请我吃一顿饭吗?” 末了,老头也许是害怕蒙塔不答应,还补充说道:“即使是你吃剩下的也可以。” 蒙塔并没有呵斥驱赶这个老者,他调笑着对老人说: “丹恩斯,你怎么还在乞讨?” 老者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嘴唇嗫嚅着小声说道: “如果,如果我没有拯救玛英河城的话。我是有钱吃饭的,可是、可是我……” “好啦、好啦!”蒙塔朝老人摆了摆手,示意老人不用向自己解释,“我会给你买一份饭的。” 接着,蒙塔朝售卖午饭的商贩说: “来六份饭,要一个银币的。”蒙塔又朝老人指了指,“再给丹恩斯先生来一份,我出钱。” 商贩还没有回答,老人便连连摇头,说: “不、不,那太昂贵了。” 商贩看了眼老人,没有说话。 蒙塔问:“一个银币的午饭你不吃?” 老人说:“那太昂贵了。” 蒙塔抓抓头发,又朝商贩问:“最便宜的饭多少钱?” 商贩说:“三个铜币。” “那就给丹恩斯先生买一份三个铜币的午饭。”蒙塔说。 “谢谢、谢谢。”老人连连朝蒙塔道谢,“愿大地之神卢喀瑠斯祝福你,先生。” 蒙塔耸耸肩,没有说话,他接过饭把饭盒分给了店内的人。 几人还在吃饭时,老人已经吃完了饭。他又朝蒙塔道过一次谢,然后才离去。老人离去之后,卡克低声向菲斯问道:“他是谁?” 为什么会来这里乞讨,蒙塔又为什么愿意请他吃饭? 菲斯张了张嘴,他知道居民区和贫民区交接的地方有个疯老头,但是不知道具体情况。这时,蒙塔抬起头,他扫了一眼卡克,然后简单地解释说: “他叫丹恩斯,以前是个富翁,住在居民区。后来,他的家产被骗光了,妻子也跟人跑了,就这么疯了,成天念叨着什么‘大地之神’、‘大地之神’的,到现在还相信自己是救世主,没救了。” “被骗光了?”卡克问。 蒙塔又低下头吃饭,边吃边说:“或许是赌场的谁犯的案,能一口气骗走这么多钱的,我也就只能想到赌场了。” 卡克轻哦了一声,没有再询问。 菲斯左右看看,见卡克快吃完了,迅速扒拉两口饭,然后站起来说道: “卡克第一次来商业街,我带他出去转转。” 奥罗摆了摆手,示意两人随意。雷万摸出一个银币丢给卡克,说: “这是卡克今天帮忙的报酬,拿着去看看有什么想买的吧。” 他特地没给太多钱,防止不会掩饰喜好的卡克一口气花出去。 菲斯朝雷万道谢,然后拉着卡克走出了店铺。 第三十章 当铺 即使在吃饭的时间里,商业街上依旧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走在商业街之间的既有卡克、菲斯这样的散户行人,也有骑着驴、乘着马、拖着车板的商人。兜售餐饭的小贩在人潮间穿行吆喝,向行人、车队、商家推销自己的产品。 徘徊在道路两旁的商贩间,卡克的目光平等且仔细地在每一件商品上扫视,不显疲惫,却逐渐透露出隐隐的失望:在一家又一家商贩出售的商品中,并没有涉及极纹、或是符纹的东西,也就是说,这里没有能让他增强力量的方法。卡克没有放弃,他不信邪地把每一家商铺都看过一遍,一直走到商业街街尾,走到被悬崖的阴影遮蔽了一半的希瑟河之前,仍旧一无所获。 菲斯走到卡克身边,望着波光粼粼的希瑟河,问:“你在找什么?” 刚才在摊贩间的卡克不像是在挑选和比较,而是在广泛地搜寻。 卡克看着被遮蔽在阴影下的晦暗的湖水,抿了抿嘴,说:“没什么。” “好吧。”菲斯闷声答应,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倚在河堤旁堆起来的一块高石头上,目光遥遥看向河对岸,一个个蚂蚁似的小人在对岸的街区里走动,忙碌地在河边捶洗衣物、或是把供应给主城区的货物搬运到马车里装起来。 菲斯左右瞥了瞥,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在偷听两人说话之后,一边将目光继续放在河对岸,一边对卡克说: “如果你不打算再逛一边商业街的话,我带你去个地方吧?不远的,就在商业街旁边。” “好的。”卡克先答应下来,然后才问,“是什么地方?” “当铺。”菲斯说,“从这里沿着河走一会儿就到。” “好。”卡克了然,菲斯不止一次地说过之后要去当铺里把那块没人知道的宝石卖掉,今天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 两人沿着希瑟河往靠近悬崖的方向走,没走多远就看到了一间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大房子,一级级方整规制的台阶堆在地上,底台高高高起,比周围的房子高出半米。整间房子窗明几净,玻璃橱柜里躺在锦绒上的展示品清晰可见,明亮炫目的灯光从清澈干净的窗户中透出来,照在地上、楼梯上,门上的把手精致且漂亮,门边的墙上悬着一块闪着光的牌子,两边挂着绸子,连房子里地上铺的地毯都宽敞且鲜艳。 卡克从没见过装饰得这么丰富漂亮的房子,即使是远远地看见,也一下子就抓住了卡克的目光。他的目光又瞥到玛英河城的更深处,越过城内的第二道墙壁里,看见第二道墙壁里主城区的房屋,仅仅是那简单冒了头的或圆或尖的或是乳白色或是赭红色的房顶,就透着一股其他区域的房子无可比拟的惊艳与奢华。 主城区的房子会是什么样的?卡克难以想象。他又想到昨晚队长乘坐马车里的灯具,那样精致的灯具,是不是在主城区里不值一提呢? 菲斯站在卡克身边,他不知道卡克的思绪已经飘到了主城区去。菲斯的注意力全在当铺上,一想到为玛嘉赎身的八十金、想到要卖到当铺里的那颗宝石,菲斯就有些紧张。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烟罐,拇指在烟罐上摩挲了两下,然后对卡克说:“这就是当铺。” 菲斯拿着烟罐,摸了好几下,没舍得打开拿出一颗烟卷放进嘴里嚼。他接着对卡克说:“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好的。”卡克没有迟疑,这些房子虽然精致明亮,但再精致也只是房子罢了,房子还有什么别的用处呢?终究还是给人住、给人用的。 卡克朝前走了两步,又发现菲斯站在原地没动,疑惑地问: “你不去吗?” 菲斯的指甲扣着烟罐的盖子,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然后对卡克说: “我也不买东西,就不进去了。” 卡克哦了一声,没说什么,一个人走进了当铺。 当铺里一个穿着迎宾马夹的男人走上前来,他上下打量了眼卡克,问:“你是——” “我来看看。”卡克说。 迎宾马夹指了指侧门旁的一个木框,板上用木条隔出了许多小方格,每个方格里都放着一个物件。迎宾马夹说: “这里的东西,七铜币一个、五个三银币、十个五银币。” 这是专门整理出来卖给普通人的东西,在典当行里算得上十分便宜。 卡克朝木框瞥了两眼,看中了其中的一个小盒子,值得买,但是与力量无关。于是,卡克继续迈步朝两侧铺着红色锦绒的玻璃橱柜走去。 就卡克身上的衣服,迎宾马夹不觉得卡克买得起这里的东西。他连忙上前一步,说: “放在橱窗里的东西,都要五个金币。” “我知道了。”卡克闻言点点头,他并不在乎钱,反正对他来说,队长给的钱就够用了。 他拿得出五个金币?迎宾马夹诧异地看了看卡克,问:“你是营地的人?” “是的。” 迎宾马夹了然,虽然他不是特别相信卡克,还是陪着卡克看完了两侧的玻璃橱柜。 看完了橱柜,卡克说:“这里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迎宾马夹没什么表情地跟在卡克身边,虽然陪同卡克并不麻烦,但卡克明显不像是来买东西的,所以迎宾马夹也没什么好脸色。 最后,卡克回到当铺门前的那放着便宜小物件的木框中,花两银一铜买了三个拳头大小的锦盒,里面铺着绒布,可以放一些小东西。 卡克走出当铺,看见站在门外的菲斯正嚼着烟卷,他看见卡克买的三个小盒子,没做什么表示。 这时,一个穿着黑色斗篷、戴着兜帽的人将脸遮在衣物下,怀里紧紧抱着什么东西,行色匆匆地沿着墙边走进当铺大门。卡克看着这个人,觉得斗篷人的这一身打扮很奇怪。 菲斯注意到卡克的目光,便对卡克解释说: “他或许是居民区的什么人,来当东西的。” 说完,菲斯带着卡克扭头往商业街的方向走。 卡克仍旧感到疑惑,问: “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菲斯耸了耸肩,说:“对居民区的一些人来说,当卖家中的东西是一件丢脸的事情,不想被别人认出来,就会穿成这样。”菲斯左右看了看,然后低声对卡克说,“之后我们来的时候,也得穿成这样。” 那颗宝石是他偷偷昧下来的,他不想被人认出来。 第三十一章 旧事 从当铺回到营地在商业街的店铺,又在店铺里度过了一个下午,这段时间的无所事事让卡克异常难熬,令他觉得自己被时间甩在了后面,心中充满了负罪与焦虑。 接近傍晚的时候,卡克、菲斯与雷万坐着牛车回营地,奥罗说他先不回去,槐荫酒只卖出去了一桶,奥罗要等两桶都卖出去之后再离开。 牛车颠簸,道路两旁的房屋从居民区干净整洁的二层休闲小楼房变成拥挤密集、歪歪斜斜的石楼,楼与楼之间变得狭窄逼仄,并逐渐出现了污泥和腥臭。 牛车经过赌场、快回到营地时,寡言少语的雷万忽然向卡克问道: “今天感觉怎么样?” 卡克没有隐瞒,回答说: “坐在店里的时候,让我觉得在浪费时间。” 店铺里没有足够的空间,后院也不大,没有能让卡克锻炼的地方。而且,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跳进希瑟河里——菲斯说这会引来巡卫队的追捕,只有在希瑟河下游,也就是白兔楼前的那一段才允许游泳,那里还禁止捕鱼。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喜欢和擅长的事情,自然也就会有自己不喜欢和不擅长的事情。”雷万拉着缰绳,表情平静地看着前方的路。赌场的灯光映在牛车和三人的面容上,几个穿着巡卫单衣的人在赌场间出入,处于阴翳之中的贫民区里仍有不少人还在活动。 雷万继续对卡克说:“总要有人坐在那里,如果不把货物变成金钱,队长就发不出报酬,营地也没有资金支撑。我说这番话不是想强迫你去商业街,而是想要让你认识到,营地在商业街的店铺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听了雷万的话,卡克大致认识到商业街或许是个很重要的地方,但是他还是不觉得金钱有那么重要。卡克默默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菲斯在一旁帮腔说:“放心吧,雷万,他会懂的。” 雷万侧过头看了看菲斯,然后点点头。三人乘着牛车回到营地,雷万去牵牛停车,菲斯和卡克正好去食堂吃饭。 商队回来后第二天晚上的食堂稀稀拉拉地有了人,虽然仍旧不算多,却也总好过之前那一整顿早饭都见不到几个人的冷清。食堂的古夫一个人在橱窗后负责打饭,菲斯拿着托板倚在橱窗边上,问:“阿坎怎么样了?” “还在伊利夫那里躺着。”古夫朝钱桶敲了敲,示意菲斯别忘了付钱,然后朝卡克一扬眉,招呼道:“呦,小酒鬼。” 对于“小酒鬼”这个称呼,卡克既不是特别厌恶、也称不上喜欢。因此,卡克只是用目光和古夫打了个招呼。 菲斯在一边干笑了两声,然后对古夫低声说: “他可不喜欢‘小酒鬼’这个称呼……或者这么说,除非他邀请你喝酒,否则最好不要由你来主动找他提起酒。” 卡克和瓦力拼酒后又硬灌瓦力三大杯的事情可就发生在昨天。 “只要你不会想着要灌我酒就好。”卡克为自己的行为做了一点小小的辩解。 古夫哈哈大笑,朝两人摆了摆手,他在橱窗后站着朝门口望了一阵,然后对食堂中的几人说: “我去伊利夫那里看看阿坎,你们吃完了饭记得自己把碗放到水池里涮一涮。” 食堂里的几个人语焉不详地应诺了几下,古夫没心情和几人纠缠,就这么出去了。卡克吃饭吃到一半,忽然放下碗,敏锐地看向隔桌的一个战士。那战士不是这次行商时队伍里的人,但是卡克看他觉得有些面熟,应该是这几天在什么地方曾见到过。 菲斯发现卡克忽然扭过头,一边顺着卡克的目光看过去,一边问:“怎么了?” “他一直在看我们。”卡克说。 菲斯表情一顿,心里突地跳了一下。隔桌的战士叫罗尼,他和赛提斯一样,以前是唐德手下的奴隶,后来成功晋升,成为了隶属于营地的战士。菲斯想起唐德跌落陷阱的古怪,他隐约记得唐德似乎是被卡克推下陷阱摔死的,但是卡克当时却一口咬定说唐德是自己跌下去的,而在队长那里,因为菲斯、卡克、诺壬三人的证词,唐德的死已经盖棺定论,是说他自己受到诱惑冲入陷阱而死。 因此,突然发现罗尼在注意自己的时候,菲斯一下子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而那个频频看向两人的罗尼被卡克发现后也没有掩饰,反而主动端着饭碗坐到两人身边,开门见山地说: “嗨,菲斯。我听这次随行的奴隶说,唐德死的时候,你就在旁边。” 菲斯张了张嘴,然后说: “罗尼,关于唐德的事情,我很抱歉……” “这没什么值得抱歉的。”罗尼手上抱着碗,眼睛却紧紧看着菲斯和卡克,“唐德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死在路上也是老天开眼。外出行商的人,少有能逃脱这个结局的。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后天,或许是你、或许是我,谁都有可能因为行商中的意外而死亡。” 卡克抬起眼皮,瞟了罗尼一下。 罗尼淡笑着和卡克对视了一眼,然后继续说:“我来找你们,只是想问一问唐德落入陷阱的过程。” 菲斯看了看卡克,沉吟一阵,然后决定按报告给队长的版本说给罗尼听。于是,菲斯说: “当时我们在探索一条地道,没想到地道里有一个陷阱……当时唐德在最前面,他就掉了下去。” 罗尼面无表情地看着菲斯,问:“怎么会是唐德掉进陷阱的?” 菲斯顿了一下,正要说出几人在地道里定好的细节时,卡克突然开口打断说: “这必然有理由,但是我们不能告诉你。我们向队长保证过,不能把具体的缘由透露给别人。” 罗尼在询问两人之前显然是向其他人问过信息的,他不急不躁地问: “是你们带着唐德的尸体见到大家时,遮遮掩掩的那个只给奥罗看过的东西?” 卡克点头,说:“是的。” 当时的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 “那到底是什么?” “我们不能说。”卡克道,“你可以去询问奥罗或是队长。如果他们觉得你应该知道的话,就会把过程告诉你。” 罗尼的脸上露出一丝烦躁——这是他谈话开始后第一次露出类似的表情,他问: “唐德是被人害死的吗?” “不是。”卡克说。 “那为什么只有他死了?” 卡克说:“他的贪婪让他第一个掉进了陷阱,所以只有他死了。我只能说这么多,再多就涉及不能透露的内容了。” 罗尼静静地看着卡克,或许是在等待卡克向他和盘托出,但是卡克并没有再补充任何其他事情。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罗尼才从位置上站起来,说: “总有一天,我会知道其中的原因的。” 说完,罗尼扭头就走。 “等一等。”卡克突然说。 罗尼立刻停下脚步,“你愿意把真相告诉我了?” 卡克指了指罗尼留在桌子上的饭碗,说: “你得先洗碗,之后才能走。” 第三十二章 亲人 罗尼离开之后,菲斯显得有些尴尬。他想和卡克聊一聊唐德落入陷阱的事情,几度欲言又止,又碍于食堂中还有其他人,没有机会开口。 卡克注意到菲斯的不安,他一边扒着碗里的饭,一边漫不经心地对菲斯说: “我们已经把唐德落入陷阱的过程告诉队长了,队长都没有说那是我们的错,你也不必因此感到自责,菲斯。” 菲斯像是被噎住了一样沉默了许久,然后才点点头,说:“是的,我知道的。” ………… 吃完晚饭之后,卡克在食堂中休息了一会儿后,便在食堂外的广场上打起拳来。为了省钱而尽量远离酒色的菲斯到了晚上便无事可做,他本想教卡克跳棋或是一些简单的游戏,但是还没说到游戏卡克便去到了广场上。菲斯从食堂里拿了杯格瓦斯出来,半瘫半倚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卡克与火光共舞。 卡克打得微微冒汗的时候,从营地深处出现的阿坎呆呆地站在广场边缘,着迷地看着卡克。阿坎既羡慕卡克的自由,又钦佩卡克的自律,再加上卡克打拳时富于力量的体态和神色,不由令阿坎将卡克当做了自己榜样,让他想成长为卡克的样子。 站在广场边又看了一会儿,阿坎便去和菲斯、卡克、还有食堂里的古夫大叔道别。因为肚子疼,阿坎没法像往常那样一路狂奔回家里,所以今晚他得提早从营地离开,免得回去晚了让妈妈和安妮塔担心。 走在熟悉的街道上,阿坎心中不由有些忐忑。昨晚被爸爸发现偷买了糖果之后,阿坎被狠狠地呵斥了一顿。回想起爸爸昨晚的愤怒和疲惫,阿坎心底就感到一阵害怕和愧疚,还有一点点隐藏在那些感情下的不满。 如果这条路能长到一辈子也走不到头就好了……阿坎的心中忽然冒出了这个想法,他逐渐将目光看向路边,看向自己平时没有余力注意的地方。他靠这种方法分散注意、拖延着时间,可当他看到艾伯的柠檬水店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刚才的担忧和害怕,心里的恐惧轰隆一声全部砸在了自己身上,压得他几乎走不动道。 从这以后,每往前走一步,阿坎就感觉自己心里的畏惧增加了一分,他最害怕的是看见爸爸的表情,不管那会是什么表情,是愤怒、严肃、厌恶,或是冷漠、疲惫、不满,阿坎现在都害怕见到。 想到这些,阿坎的肚子似乎又痛得打起了结。 在一段既漫长又短暂的时间之后,天整个变黑了。阿坎站在家楼前,迟疑了好久才迈步上楼梯。在这途中,他捡起了地上的一团纸条、扶一个跌倒的孩童站起来、又询问两个醉汉倒在地上的醉汉是否身体有异。 最后,阿坎走到了家门前,他一咬牙,抬起手咚咚敲了敲门,但是喉咙发干,说不出话来。他听见脚步声从房间内奔过来,门后紧接着传来安妮塔的声音: “是谁?” 阿坎的嗓子似乎也打了结,他张开嘴,艰难地说: “是、是我。” 房门打开,门后的安妮塔笑着朝阿坎眯了眯眼,然后转头对屋里喊道: “妈,哥哥回来了。” 说完,安妮塔又回到桌边,继续帮着妈妈整理起火柴盒。 阿坎也低着头走到床边,一声不吭地帮起忙来。 这时,阿坎听见妈妈突然问:“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隔壁的房间里突然又发出了那对夫妻的争吵声,像是春夜里的一声惊雷,吵得所有人不得安宁——虽然住在贫民区的人本就少有安宁。 阿坎低声说:“营地今天的事情少,我就提前回来了。” 他没敢说自己肚子疼。 “今天有好好吃饭吗?”妈妈问。 “有的。” “那就好。” 房间里之后便没了交谈声。阿坎谨慎地帮妈妈黏着火柴盒,害怕出哪怕一点问题,并时刻注意着房外的声音。 每当有脚步声从门外响起时,阿坎的心都会跳到嗓子眼,然后随着那脚步声的远去而缓缓落下。随着时间推移,阿坎的头埋得越来越低,他甚至想钻进自己的影子里,像是个想钻进洞里躲起来的老鼠,不敢面对洞口外的注视。 他现在既害怕又内疚,至于在路上的那点不满,早就因为看见母亲的疲惫和心里的自责而烟消云散了。 有了阿坎的帮忙,桌上的火柴盒快速地减少着,安妮塔不停地弯腰把桌子上的火柴盒堆到地上的篓筐里,轻轻嘟囔了一声。 妈妈抬起布着血丝的眼,问:“安妮塔,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哥哥也理得太快了。”安妮塔揉了揉背,“我的腰都酸了!” “小孩子哪里有腰!”妈妈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今天有你哥哥帮忙,我们可以早些结束工作,这不好吗?” 听着妈妈和妹妹的话,阿坎的脑袋几乎自责得要缩进脖子里。如果他能留在家里帮妈妈黏火柴盒,要么能帮妈妈和妹妹在下午结束工作、要么能多帮家里分担一些金钱上的困乏,可他现在每天去营地吃饭,妈妈还会每天给他钱…… 想到这里,阿坎忽然鼓起勇气,他说: “妈,我昨天和你说的,以后不用给我钱了。我在一家铁匠铺里帮忙,他愿意给我一些报酬。” 妈妈手上的动作一顿,她听到这个消息后的反应不是欣喜,她立即怀疑地问: “铁匠铺怎么会招一个小孩子帮忙?” 她怕阿坎被骗、或是被欺负。 阿坎一下子红了脸,他说:“只是去帮一点小忙。” 妈妈担忧地看了阿坎一眼,嘱咐说: “你要注意身体,不要逞强,不行就拒绝,没关系的。” 阿坎鼻子一热,他连忙眨了眨眼,然后闷声说:“好。” “就算赚到了钱,也不要乱花,要学会存钱。”妈妈继续劝说道,“存下来的钱就像是秋收时屯下的粮食,关键时候都是有大用的。昨晚……昨晚你爸爸那样也是有理由的,他不是生你的气……” “我知道的。” 阿坎想着自己的的不懂事,心里后悔极了。而妈妈以为阿坎是被说得恼火,便也住了口,没有继续说下去。 家里的气氛又冷了下来,在一段时间过后,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阿坎的心再次悬了起来。脚步声停在了房门外,接着便是悉悉索索的开锁声。阿坎朝门口瞥了一眼,看见打开门的爸爸后连忙又将头低下,不敢跟爸爸对视。 妈妈看了一下阿坎,又朝爸爸问道:“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我想早点回来。” 爸爸走到床边,他出了一口气,瞥了下阿坎,然后朝妈妈使了个眼色。妈妈带着安妮塔让开,爸爸坐到床上,把一个黑色的扎袋放到桌子上。 “这是什么?”妈妈问。 爸爸脸上坚硬的线条变得柔软了一些,他说: “这是工厂附近卖的面包,他们经常、他们前几天买了一点,说很好吃。” 安妮塔欢呼一声万岁,蹦蹦跳跳地来到爸爸身边,还没朝桌子上的扎袋伸出手就被爸爸拦了下来。爸爸尽量用最平静的声音说道: “安妮塔,别急,让你哥哥先吃。” 阿坎惊讶地抬起头,看见爸爸强作镇定的表情,心下一暖,什么话都没说。 第三十三章 老师 营地广场上,卡克打拳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身上蒙着一层细腻的汗,在篝火照耀下像是刷了一层黄澄澄的油,身体轮廓边缘则描着一条白线。 卡克不满地看向营地广场另一边一个穿米白色宽松衣服的老头。那老头黑头发、褐色眼球,额头高而饱满,眉毛很长,嘴唇很薄。这几天卡克在广场上打拳时,这个老头经常在旁边遥遥看着他。卡克之前不想搭理这个老头,但刚刚才用主动出击的方式赶走了频频看向自己的罗尼,因此卡克决定用同样的方式对付这个老头。 老头也注意到卡克的目光,他没有躲闪或是移开目光,而是一边和卡克对视,一边迈步走来,看上去十分坦荡。 能正面解决就不要背地里搞麻烦,卡克喜欢这样简单的处理方式。 远远看着卡克打拳的菲斯很快发现了卡克的动作,他向卡克扬了扬手,喊着问道:“卡克,你怎么了?” 在对视的时候,卡克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对视着的两人谁先移开目光,谁就会输了气势。而卡克和菲斯的距离不算近,所以卡克没有回答菲斯,而是一直紧紧地盯着那个老头。 菲斯不想卡克再和别人起冲突,他跑到卡克身边,问: “卡克,到底怎么了?你怎么突然盯着他?” 卡克目不转睛地看着向自己走来的老头,他分心对菲斯说: “这几天他一直在看我,看了很久了。” 怎么跟一只野兽似的!菲斯心里有些急,他说: “卡克,他是营地的人。” 卡克:“我知道。” 如果不是营地的人,卡克早就打过去了。 菲斯继续说:“他是上一代的战士,我们都叫他黄老头。是他教克多姆那种关节技的,算得上克多姆的半个老师。” 克多姆?卡克反应过来,在行商途中和克多姆不打不相识之后,克多姆就一直想让自己学习那种奇怪的关节技,并说营地里有人能教自己。如果这个老头是克多姆的老师,那他这几天一直看自己打拳就是相对合理的事情了。 于是,卡克减轻了心中的敌意,他看着黄老头休闲恣肆地缓步走过来,脸庞一点点被火光照亮。 黄老头背着手问道:“你就是那个叫新人的卡克?” “是。” “你心里戾气不少,打的时候很认真,态度不错。”黄老头先是口气高傲地肯定了一句,接着话锋一转,批评道,“但你打得太乱,有的动作没什么用、有的动作又不到位,连发力都没发全,总体上来说,太过缺乏技巧。” 卡克顿了一下,然后问: “你能教我技巧吗?” 黄老头:“你心头戾气太重,我教不得你。而且,你不是那一类愿学技巧的人,你想追求的是力量,自己悟一悟发力之类的事情便成了。我如果硬要教你擒拿,反倒是让你明珠暗投了。” 不教技巧,那你来做什么?卡克嘴一瘪,没说话。 黄老头轻笑一声,道: “克多姆和我说有个好苗子,想让我教一教,我就来看一看,不曾想是个这样的……不过我不好拂了克多姆的好意,我虽然教不了你擒拿,指点指点你这花架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说着,黄老头步法一站,右掌屈肘收在腹旁,左手伸向前方手肘微曲,说: “来吧,甭管你用什么技巧,过两招。” 卡克眯起眼睛,黄老头语气里的优越令他隐隐有些窝火,让卡克想在拳脚上教训他一顿。因此,卡克收住肚子,腰背微微弯曲,两拳屈肘,准备进攻。 菲斯略显年迈的黄老头,又看了看卡克,连忙说: “卡克!你记得收住力气!” “用不着收!”黄老头豪迈地笑了一声,又随意瞥一眼菲斯,“你也不用使这些弯弯绕绕的小把戏。” 菲斯脸色一滞,卡克则不清楚菲斯一句话里怎么就有把戏了。但是卡克也无心去想这些,他盯着黄老头的四肢和躯干。黄老头一只脚斜斜伸在前面,全身重量都压在后面,肯定撤退不便。再加上黄老头是克多姆的老师,纠缠两手关节的功夫肯定比克多姆只高不低,因此卡克已在心里拿好了主意,他要速战速决,先假出右拳,虚晃一枪后欺身出左掌,一下直接把黄老头打翻。 心下有了计策,卡克连喊也不喊一声,直接上步开打。他才逼近两步,右拳都还没出,黄老头只是上下扫了他一眼,便收起腿往后撤过半分,手上换了个动作,正巧将一块侧腹露在卡克右拳能触及的地方。 情况有变,卡克眼中精光一闪,立即沉肩,右拳自下而上打出,直指黄老头暴露的破绽。卡克的手肘还没越过身体,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黄老头的右手已斜下来拍在卡克的小臂上,将卡克的右拳往外一推,卸掉了卡克的力气。 右拳被阻,卡克索性沿用最初的想法,他轻易放掉右手上的力量,身子一侧,左拳打向黄老头的下巴。 就算左拳不中,用肩膀顶出去,也能一下把这老头顶出去! 卡克心中正盘算着接下来要不要收力,只听风声一响,火光与鼓动的白色衣服一齐晃了卡克的眼,黄老头整个消失在他脸前。卡克眼前一花,连拳头也落了空。他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一只大手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接着便有两根指头戳在自己的上眼皮,一下扎得卡克紧紧闭住眼。 那两根手指一边想要抠进眼眶里、一边勾着卡克的眼皮往上翻。卡克的眼睛不加防备,他只能顺着两根手指的力道往后下腰,又一边屈膝矮身,想要摆脱这两根阴毒的手指。这姿势实在别扭,若不是卡克腰背力量颇强,只这一下他就得仰倒在地。 但这也是黄老头没下狠手罢了。 这时,黄老头的声音响在卡克的侧后方,他说: “这一招叫脑后摘盔!” 话音刚落,两根手指便从卡克的眼眶上离开了。卡克被打出真火,他也没管黄老头在打斗中收了手,卡克连身子都还没站稳,立即回身出肘打向黄老头说话的地方,又打了个空。 只听一声冷哼再次响在侧后方,接着卡克便觉得后膝被一个榔头狠狠锤了一下。他扑通一声跌倒在地,被袭击的左腿又酸又软,一时间都站不起来。卡克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他抬起头,看见站在稍远处的黄老头。 黄老头煞有介事地抖了抖身上一尘不染的米白色衣服,然后才风轻云淡地对卡克说道: “刚刚那一下,叫子胥过关。” 第三十四章 陪练 菲斯震惊地看着摔倒在地的卡克,不敢相信才交手两个回合卡克就败下阵来。 自从见到卡克以后,菲斯便一直自满于卡克的身体条件。最初在河里见到卡克,菲斯就对卡克的容貌和体格十分满意;后来卡克展现出不俗的捕猎水准、在对战庞大棕熊时的斩首攻击、和克多姆战斗时势均力敌、还有讨伐村庄时悍勇杀敌的出色表现,再加上卡克平时勤耕不缀的练习,这都让菲斯相使现在的卡克虽然年龄小了些,但是战斗力在商队、在营地里肯定都都是排的上号的战士,而且未来会变得越来越厉害,说不定会直追奥罗。 而现在,才交手不到十秒,卡克就被黄老头给撂倒在地,这让菲斯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到底是自己过去高估了卡克,还是那个平时营地里悠悠闲闲的老头太过厉害? 卡克缓缓站起身子,身子有些歪——他的右腿现在使不上劲,一受力就不由自主地想要跪倒。卡克看着云淡风轻的黄老头,说: “再来!” 黄老头没有像卡克那样直接出手,他问: “你现在还动得了吗?” “再来!”卡克固执地说。 “好!” 周围忽然响起一声喝彩,菲斯循声望去,发现克多姆和威利不知何时已站到旁边。威利肩上站着一只白色大枭,刚才发出喝彩的正是威利。 黄老头微微颔首,卡克被打倒后虽然显得执拗,但是并没有露出怨恨的表情。黄老头说: “那便来吧。” 得到同意,卡克便一跛一跛地走向黄老头。他两手握拳举在胸前,尽管之前吃了一个大亏,但是在第二次发起进攻的时候,卡克眼里的凶狠并不比之前少。 黄老头的眼里闪过失望,他换了个架势,将两手微微摊开,和之前克多姆对付卡克时摆出的姿势一模一样。卡克心中一凛,他意识到黄老头要用克多姆之前曾用的关节技了,于是他深吸一口气,一瘸一拐的脚步一顿,盯住黄老头的双臂。在卡克的视野中,黄老头的衣服、衣服下的皮与肉渐渐变薄变透,手臂中的骨头和关节则越发明显。 硬化骨骼的能力是极纹带给自己的,别人使不出来。就算克多姆和黄老头说过关节技对自己不顶用,黄老头认识得也不清晰……要故意把一只手的关节送给黄老头,硬化其中的关节,等黄老头被那只手缠住的时候,另一只手主动出击! 一边想着,卡克一边小心谨慎起来。他走到黄老头身边,右腿的伤势已经渐渐恢复了一些,虽然仍旧无法支持太大的力量,但总算能正常站立了。 卡克小心谨慎地出拳,他一边看着黄老头手中的骨头,一边防备着黄老头的袭击。在卡克小心谨慎时,黄老头也一改之前迅速制服卡克的做法,他一直在防御,双掌不停拍在卡克手臂上的各个位置,不时轻巧地攻击一下卡克的下巴、或是脖颈。 换做平时,这样频繁又蚊子叮咬似的攻击肯定会把卡克惹得火冒三丈,但此刻谨慎之下,卡克在心中不由感到敬佩。两人纠缠了这么久,黄老头却连半分亏都没有吃,虽然卡克因为谨慎而收着力气,但是黄老头也没有用力。在两人都收着力气的时候,经验和技巧的差距便体现出来了。黄老头的拍法迅速凌厉,即使力气不大,可每一拍都能化解卡克的一次攻击。 不过,打着打着,卡克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明悟:黄老头的技巧优势只是对付普通人的,如果卡克突然抽出一柄骨刃,或是力量增大几倍、处在黄老头没有见识过的程度上,黄老头的经验优势就会轰然倒塌。 而卡克不是普通人,他要追求的力量也不是普通人的力量。 只拥有普通人的力量,这可没法回到部族里报仇。 “走神了!” 黄老头忽然爆喝一声,一巴掌拍在卡克脑门上,啪的一声格外清脆。这一掌没有收力,打得卡克后退一步,心里是又惊又恼,刚刚的几分敬佩也消去不少。 这该死的老头! 卡克心中暗暗恼火,黄老头则前欺身而上,主动搭上卡克的一条手,扣着手腕就要把卡克的胳膊往后折。卡克心中大惊,他虽有心送出一条胳膊卖破绽,但猝不及防之下被擒住一条,黄老头的动作快得卡克几乎无法反应。 疼痛已从肘和肩处传来,卡克连忙唤出生长的感觉,用骨头将手肘和肩膀牢牢锁住,被扳着折向后面的胳膊立即一顿。卡克当即回身反击,谁知黄老头躲得更快,他在卡克挥拳时便已经退到远处,拉开距离了。 卡克收回胳膊,活动了两下,确定被偷袭的左手无恙,接着才感到背后冷汗涔涔。 和黄老头相比,克多姆使出的关节技既柔和又缓慢。 黄老头向下瞥一眼,问: “右腿好了?” 卡克伸了伸腿,还有些轻微的疼,但是不碍事,便说: “好了。” 黄老头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向卡克的关节,他表情不变,说: “那就再过几招。” ………… 营地广场上,黄老头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尘,他身上宽松的衣服有些凌乱,手肘处的衣服有些变形,但是大致还算整洁。 黄老头说:“今天就这样吧。” 卡克站在广场上,黄老头用的力气虽然不重,但是下手狠辣,几轮打下来卡克知道自己是完败,身上许多地方隐隐作痛。他艰难地看向黄老头,开口问道: “明天还继续吗?” “你不愿意继续吗?”黄老头问。 “乐意至极。” “那就继续,每天过几招,打一会儿。”黄老头说着,瞟了卡克一眼,“只要你别再扯我衣服。” 卡克面色一变,有些不好意思。他和黄老头刚刚的交手之中,两人都默契地只比较拳脚功法。卡克在拳法和技巧上占不到便宜,有时就不由自主地拽黄老头的衣服来限制。他拽了以后会收手,但是黄老头也会下个狠手教训一下。 卡克低声问道:“你为什么愿意教我?” “我可不会教你擒拿。”黄老头掸了掸身上的衣服,“我刚才就说了,硬教你擒拿,就是明珠暗投。比起擒拿,你更应该关注自己的力量。” 黄老头深深看了卡克一眼,然后便背着手往营地深处走了。 第三十五章 力量 秋风肃肃,天气渐凉,悄然而至的寒意起先只是在空气中稍稍露了个头,几天之后又以一种席卷八方之势在清晨与夜晚遍布玛英河城中,昭示着寒凉将来。 行商归来的战士们几日挥霍后,在某个数钱的时候恍然发觉自己竟在几天之内花了三四枚金币,心里肉疼的同时也都从白兔楼、酒馆、赌场回到了营地里,不再像之前那样一连好几日彻夜不归。 天气转冷,玛英河城里的居民都添上了长衣。营地里不少战士亏空了几天身子,其中有几个嘴硬说不惧天寒而不愿改穿长袖,结果纷纷被寒冷和寒病击倒,便红着脸在嘲笑声中穿上秋装。其余的不少战士虽然没有生病,但他们也不愿病倒后落下个“肾虚”的名头,也都悄悄加厚了衣物。 营地里的人一多,便有了烟火气,营地里随处可见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战士,在食堂前、广场上、厕所口、水井旁,嘻嘻哈哈的声音不绝于耳。 同时,酒馆的马车也来得勤了,营地里的战士个个是好喝酒的,虽说会有不少人在晚上去酒馆夜吧看塞西小姐的歌舞,但是白天的酒水也是不能断的。有几个醉鬼在酒后拉着卡克要喝酒,被卡克当众教训了之后,卡克“酒鬼”的称呼彻底在营地间传开,便也没人敢轻易邀请卡克喝酒了。 安逸平淡的日子过得人乏味,便需要娱乐才能让枯燥得像木渣一样的日子有些活力。对于其他的战士们来说,营地里每天突然多了一件娱乐,那就是卡克。 卡克每天都会和黄老头切磋半小时。在行商中见识过卡克凶狠样貌的战士第一次见卡克和黄老头切磋时,总希望卡克能爆发出行商时的血性,便会在旁边驻足呐喊,并下注赌两人谁会被打出血来。但是卡克与黄老头的切磋凌厉却不凶狠,黄老头在以一种展示技巧的方式修理起卡克搏斗时毛躁的心态和眼力,他通过切磋的方式教导卡克更好的搏斗方式,而不教卡克搏斗方法。 尽管对当事人卡克来说,这每天半小时的切磋受益匪浅,但是不带火气的搏斗看得战士们感到失望。因为卡克与黄老头的切磋往往以卡克的落败为结束,战士们又会在一边毫不掩饰地下注赌卡克当日会失败几次,并在卡克失败时毫不吝啬地奉上倒彩,企图以此刺激卡克,希望卡克多用几分力气,和黄老头打得好看一点。 于是,就有几个战士被卡克教训了。教训他们时卡克毫不留手,而这些战士也没有黄老头那丰富的搏斗技巧,搏斗的过程虽然不算好看,但是卡克的凶狠和骨头一样硬,他又不怕受伤,来一个揍一个,算是和黄老头切磋之后的实战训练,倒也让卡克收获不小。 毕竟,和黄老头切磋时温吞礼貌的动作,若非能从其中学到些什么,卡克也不喜欢这样的搏斗。 这一天,卡克刚用一个从黄老头那儿偷学到的技巧把今天挑衅的战士撂倒在地,就听见有轻轻的鼓掌声从旁边传来。卡克扭头看去,发现队长淡笑着站在那里,水蓝色的眼睛里满是赞赏。 鼓完掌,队长抱臂向卡克走来,他上下扫了卡克两眼,然后问: “卡克,你这几天是不是又长高了?” “可能吧。”卡克说。他每天除了吃饭就是运动,受了伤后还会去希瑟河里泡一圈,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逐渐变得结实。 “不错。” 队长微微颔首,他搭手拉起那个倒在地上的战士,后者悻悻地辩解几句,为自己的失误找了些借口。队长拍了拍战士的肩膀示意后者不必放在心上,又对卡克说: “待会儿,雷万应该会把送去铁匠铺修理的武器带回来,你那把弯刀应该也在。” 卡克心中一动,他搓了搓手掌,说:“我知道了。” 那柄弯刀很快,卡克挺喜欢它的锋利。 队长继续站在卡克身边,周围的人三三两两地散去,队长状似随意地说道: “我听别人说,你有了个‘酒鬼’的外号?” 卡克一顿,有些不乐意地说: “那是他们硬加的,我没同意过。” “我只见过起错的名字,可没见过起错的外号。” 队长笑着挖苦了卡克一句,他和卡克一起从杂物间里抬了个油桶出来,将一块沾满了油的麻布扔进篝火,又把油桶抬回去,然后扔一枚火柴进去,点燃了篝火。 站在熊熊燃起的火堆之前,队长的表情不变,开口说: “卡克,在营地里一直住下去,然后去看一看星空吧——如果它存在的话。” 卡克扭头向队长看去,惊鸿一瞥之中,看见队长水蓝色的眼睛里跳动着明亮的火光。卡克还没回答,就听见载着厚重货物的车轮转动的声音从营地门口传来。 队长像是从没说过那句话似的朝营地门口走去,他和架着牛车拉武器回来的雷万攀谈了几句,伸手从牛车上捞了一下,然后将一把武器抛给卡克,说:“卡克,你的弯刀。” 卡克拿住弯刀,抽出一截,凌冽的寒光映着卡克的眼。 刺眼的刀光中,卡克仿佛看见了自己大仇得报的那一天。 这时,队长提醒说:“平时可以拿出来比划比划,但是不要动真火。” 卡克点点头,说好。 牛车上的雷万喊道:“卡克,路西姆让你有时间了去他那里一趟。” 卡克一顿,问:“他找我干什么?” “不知道。”雷万面无表情地说。 队长看了卡克一眼,随意地说: “有时间就去一次吧,你这把刀就是他帮你修的。他特地叫你,总不会什么事都没有。” 说完,队长就和雷万一同离开了,他们晚上还有安排,得抓紧时间准备。 菲斯从一旁走上来,紧张地问:“卡克,队长刚才都在和你说什么?” 卡克想了想,他觉得自己刚刚和队长的对话不太好总结,便说: “没什么,只是随便聊聊。” 菲斯没有继续追问,他左右看了看,因为队长刚刚离开,周围的人并不多。菲斯对卡克说: “卡克,过几天陪我去主城区一趟吧?” “好的。”卡克先答应下来,又问,“去做什么?” 菲斯犹豫了一下,又觉得这对卡克不用隐瞒,便说: “先去找一找玛嘉。” 第三十六章 中转 听菲斯提到玛嘉,卡克才想起那个五官精致、皮肤白皙、自回到玛英河城后便不见踪影的姑娘。卡克知道菲斯存所有的心思都在玛嘉身上,存的钱也是为了玛嘉。 菲斯揽过卡克的肩膀,凑在卡克耳边小声说道: “不过,在去主城区之前,你得去找威利,告诉他我们要去主城区的事情。如果威利愿意帮我们的话,他应该会让你去找克格瓦,让克格瓦帮我们——克格瓦以前在主城区生活,如果能有他当向导,我们能方便不少。” 卡克问:“不能直接找克格瓦帮忙吗?” 菲斯的做法绕来绕去的,让卡克觉得有些烦。 菲斯耐心解释说: “我们和克格瓦的情分还没到那一步,他未必愿意带我们去。但是你和威利很熟悉,通过威利转一下,克格瓦才有更大的可能帮我们。” “噢。”卡克认真理解着菲斯的思路。卡克过去的处事方式简单而粗暴,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从不考虑拐弯抹角。 想了一会儿,卡克又问:“去了以后,你找得到她吗?” “能的。”菲斯说,“她和我说好了,会留线索给我的。” 卡克看着菲斯,目光中流露出几分不信任,他觉得菲斯没多少机会能和玛嘉聊到线索的事情。 菲斯觉得卡克的眼神是对自己莫大的侮辱,他连声说: “我没有骗你!我是说真的!你要信我!” 卡克犹豫了一下,最后才不介意地点头。 就算不信,也不过浪费几天时间而已。 战士们三三两两地去牛车上领取自己修理后的武器,广场上的人多了起来,菲斯也闭口不谈主城区和宝石的事,转而和周围的人嬉笑玩闹起来。几个这几天刚被卡克教训过的战士看见卡克手上拿着弯刀,纷纷离得远了一些。 许久未在营地里出现的舒文也站在广场上打了个哈欠,他脚步虚浮,精神不振,显得有些萎靡。周围几个经过的战士看见他,挖苦道: “舒文,怎么没精打采的?是不是昨天晚上辛露久太用力,都把你给榨干了?” 舒文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恶狠狠地说: “闭嘴吧你们!” 周围的战士们哈哈大笑起来。 卡克朝舒文望了一眼,小声向菲斯问道:“‘辛露久’是谁?” 菲斯说:“住在居民区的一个独居的、呃、寡妇,很有钱,从两年前开始就和舒文关系暧昧。” 卡克一下子意识到了菲斯口中那“关系暧昧”代表的含义,没有再追问什么。他又瞥见威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广场周围,朝威利招了招手,然后向菲斯问: “我现在就过去找威利,怎么样?” “没问题。”菲斯说,“我过会儿去拿武器,你就趁着这个时候和威利说说吧。闲聊似的说起就行了,不要太刻意,也不要和威利说是我让你这么做的。” “好的。”卡克回答。 菲斯和卡克摆了摆手,随后便朝广场外的仓库走去。卡克在广场上站了一会儿,见威利没有去仓库里拿武器的意图,便朝威利走去。 威利看了眼卡克手上的弯刀,寒暄道: “拿回你的刀了?” “是的。”卡克点点头,又补充说,“是雷万回来的时候,队长拿给我的。” “看来队长也喜欢你了。”威利笑了笑,他又瞥了眼卡克手里的弯刀,问,“能给我看一眼吗?” 卡克把弯刀递给威利,后者双手接过,后退两步,仓啷一声将弯刀抽出。他看着那银亮发白的刀刃,暗道一声好刀,又左右瞧了瞧,看见铭刻在刀身上的花纹,繁复又精致。 “这弯刀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吧?”威利问。 “对。”卡克回答。 看完了刀,威利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肩上的白电猎枭。白电的鸟脸上露出了警惕的神色,立即扑腾着翅膀飞远。 威利笑骂一声怂货,吹了个悠长回旋的口哨,便有另一只松鸦飞来。因为害怕弯刀上凌冽的寒光,松鸦几次都不敢靠近,最后它回身叼下一根羽毛,然后衔着羽毛飞到高处,再将羽毛从空中丢下来。 羽毛在空中左右飘荡,威利站在地上,伸手拿着弯刀,刀刃向上。等羽毛落下来的时候,威利拿着弯刀轻轻一挑,那根羽毛毫无滞涩地穿过弯刀,在快落地时才分作两半。渡鸦在空中大声嘶叫起来,又不敢下降,一直在周围盘旋着发出噪音抗议。 “真是锋利啊。” 威利感叹一声,将弯刀插回鞘里,重新递回给卡克。 卡克刚接过弯刀,空中嘶叫着的松鸦便伸着鸟喙朝威利扑来。火光照耀下,一道映着红光的白影在空中一闪,嗖的一声与松鸦撞到一起。只听一声嘶哑的凄鸣,猎枭白电与松鸦一同跌到地上,扭打在一起。 白电一只爪子抓住松鸦的两条腿,另一只爪子紧紧缩住松鸦的鸟嘴,将其按在地上。松鸦扑腾着最后还能动的翅膀在地上挣扎,白电则毫不嘴软地下嘴啄松鸦的羽毛和肉。 好斗的战士们看见两只肥鸟打架,立即爆发出“哇”的惊叹,纷纷围上前去,看得津津有味。 威利呵斥道: “白电!够了!” 在地上打架的两只鸟立即分开,一前一后地飞到空中,落下几团绒杂的棕色羽毛,围在旁边的战士们纷纷后退几步,不想被威利的猎枭中伤。 松鸦振翅远逃,凯旋而归的猎枭白电回到威利肩头,脊背挺直,神色高傲地整理起自己的羽毛。 威利对白电批评道:“你下手太重了!” 白电像是听不懂威利的话似的,扭了扭头,仍旧一副高傲的模样。 威利翻了个白眼,他见卡克盯着自己肩头的白电,朝卡克笑笑,又伸手摸着白电的脖颈,对卡克道: “虎隼虽然厉害,但是太好斗了,尊卑意识也强,打起架来没轻没重的……”威利又把话题带回武器上,问,“你那把弯刀以前有这么锋利吗?” 卡克顺着威利的话题回答道: “队长说是路西姆帮我修理的,或许是修理时加了什么东西。” 威利笑了笑:“他还有这一手呢?” 卡克没回答,又问:“雷万把送去修理的武器带回来了,菲斯就过去拿了……你不去吗?” “我是单找熟人帮我修的剑,自己送去、自己拿。”威利耸了耸肩,“你也可以这样。” 卡克点点头,这把弯刀修得他很满意,他决定以后继续找路西姆修理武器和装备。卡克顿了顿,又说: “威利,过几天我和菲斯要去主城区,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主城区我倒不熟……”威利摸了摸下巴,忽然表情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卡克,“是不是菲斯让你这么来问我的?” 卡克一怔,张了张嘴,然后道: “菲斯不让我告诉你。” 威利哈哈大笑,他抬手拍了拍卡克的肩膀,说:“你去问克格瓦吧,他应该更熟……其实你们也不用来找我,你直接找克格瓦,也是一样的。” “好。”卡克点点头。 这时,威利一揽卡克的肩膀——营地里的人说悄悄话似乎都喜欢用这个姿势拉近距离。白电被这个姿势挤开,振翅飞起,不满地看着抢走了自己位置的卡克。 威利在卡克耳边低声说: “卡克,菲斯去主城区干什么,你总知道的吧?” 卡克想了想,然后坦诚地开口: “我不能说。” 第三十七章 旁观者 “好吧、好吧。” 听见卡克的回答,威利耸了耸肩,他没有放开卡克,而是揽着卡克的肩膀,嘿嘿坏笑着,说: “卡克,假如你们在主城区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懂的?” 我该懂什么?卡克思考一阵,然后揣着糊涂当明白,点点头,说:“噢。” “那就行了!” 威利高兴地松开卡克,他拍了拍卡克的肩膀,说: “行啦,你之后去找克格瓦就行了。” ………… 菲斯从仓库回到广场的时候,看见卡克仍在和威利攀谈,举止十分亲密,想必托克格瓦帮忙的事情十拿九稳。为了避嫌,菲斯没有去打扰两人,他一人回到宿舍里,默默打开了屋里的灯,连屋外的脚步声都没有余力去听。 事情就要在这几天办完……菲斯倚在桌边,视线穿过窗户,漫无目的地看着外面。 行商时朝不保夕的战士们一般不会特意存钱,菲斯也是一样。根据斯科特在酒馆里说的那个故事,主城区为一个女仆赎身大概要八十金。这次行商回来,报酬有二十五金、找到那个小木盒换了二十金、昧下来的宝石大概能去当铺当二十金,再加上自己之前手上的一些闲钱,排除掉接下来这一年吃饭要用的钱,应该能挤出七十个金币。 七十金……菲斯下意识唑了一口空气,为难地搓了搓手,然后顺手拿出随身的烟罐,从里面取了一颗出来。等他回过神时,嘴里的半截烟卷已经嚼得碎了。 “离不开你啊……” 菲斯对着烟罐低笑了一声,他打开烟罐数了数,里面的六根烟卷已经变成了五根。他把五根烟卷数了又数,然后想着嘴里被嚼碎的烟卷庆幸地说:“还好我没拿火点。” 烧起来的烟卷虽然抽得过瘾,但是绝对没有干嚼来得持久。 想着,菲斯舌头一卷,把嘴唇上夹着的半截烟卷也吸进嘴里嚼起来。 缺的十枚金币可以去找奥罗、或者威利他们去借,明年行商结束就能还出来,再加上卡克的关系,他们应该不会不借。 这样,一切就都齐活了! 菲斯收回目光,兴致满满地从桌子上站起来。他看见卡克放在窗边小桌上的三个锦盒,菲斯走上前去把它们打开,里面放着卡克视若珍宝的那三个小物件。 这三件东西为什么在卡克心里有那么重的地位呢?菲斯又想起了卡克那天晚上对着它们枯坐一夜的哀绝,它们一定和卡克的过去相关,但是卡克不主动开口,菲斯也没发问。 等你愿意开口说了,我再问你吧。 想着,菲斯合上了卡克的小盒子。 ………… 和威利聊完之后,卡克没有在广场上看见菲斯的身影。他猜测菲斯大概是回屋去了,难得有一人独处的时间,卡克犹豫了一下,他独自走到营地的一个角落,左右观察片刻,确定四下无人时,卡克低声开口说道: “你在的吧?听得见我说话的吧?出来,我有事要问你。” 卡克等了片刻,并没有等到任何东西的回应。他早知会遇到这个结果,直接划破手指,用血液在腿上画起那枚“堕落的符文”。 只画到一半,卡克就等到了他希望的东西。那个清妙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像是柔和的清风吻着清澈的泉水,它的语气里带着些无奈和疑惑,在卡克脑海中说: “你就必须要用这种办法呼唤我?” 卡克停止绘画的动作,他本想继续简单粗暴地询问关于力量的事情,但是他想起了菲斯兜圈子的做法,就忍住了。 于是,卡克耐下性子,故意埋怨地说: “是你不回答我,我没有办法,只能用这种做法。” 这一次,那个清妙的声音中没有戒备和冰冷的态度,它古怪地说: “你也没有叫我的名字,你不叫我的名字,我怎么知道你在和我说话呢?” 这附近除了我就是你,我还能在和谁说话?卡克暗自腹诽,他忍住不满,继续和清妙的声音说: “那你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吧,这样,我以后再叫你,你就知道了。” “好的。”那个清妙的声音欣然答应,但是它接着消失了几秒。就在卡克想要再次开口呼唤它的时候,它才再次出现,用那个清妙的声音说:“我已经忘自己的名字了,但是它们都喜欢叫我‘旁观者’,你以后也叫我‘旁观者’吧,卡克。” 名字是这么容易就忘记的吗?怎么,是个独居的老不死吗?卡克心中嘲讽,嘴上还是很礼貌,他说: “好的,老——‘旁观者’。” “旁观者”用它清妙的声音问道: “你叫我干什么?我要提前告诉你,因为你太弱小了,所以我不能一直和你交流。按现在的你来说,我大概每个月能和你交谈两分钟。” 卡克心中一凛,问:“那这次还剩多久?” “不到一分钟,大概再写两三百个字。” 卡克立即问: “我该怎么变强?你上次说的极纹是什么?你说我掌握了极纹的力量却没有完全消化,我该怎么消化?我该怎么增强自己极纹的力量?还有符纹——” “问题太多了!” “旁观者”不满地打断了卡克接二连三的询问,然后才说: “我挑个你感兴趣、也最能让你满意的问题说吧。你拥有而别人没有的力量,你在获得力量时看到的那个东西,以及它对应的力量,我们把它叫做极纹。” 听着“旁观者”的话,卡克想起了那个血丝巢穴。他没有打断旁观者的话,旁观者继续说道: “极纹就像是一把钥匙,它帮你打开了一个装有力量的箱子,让你可以一点点发展力量,同时拓展了你身体的上限——虽然只拓展了一点。” 卡克问:“拓展了身体的上限?” “就像奥罗那样。”旁观者说,“他的体格之所以能增长到那样,有极纹的作用……时间差不多了,我得走了。” “你先等等!”卡克连忙喊道,“极纹的力量该怎么消化、该怎么增强?” 旁观者并没有回应,仿佛它真的消失了一样。 卡克站在原地有些踌躇,想继续用堕落的符纹呼唤来旁观者,他顿了顿,最终还是没这么做。 ………… 晚饭前夕,队长站在广场上,他遥遥望着远处的云朵和天色,然后对营地里的人嘱咐说: “快到下雨的季节了,这几天都带好伞,多穿点衣服——瓦力,你把这话跟阿坎说一遍。” “好——”瓦力无精打采地应道。 “澡堂晚上多烧点热水,库房里的木头和煤快完了提前和我说,我去买。” 队长在广场上安排着,直到雷万驾着马车从营地深处驶出,队长才停下嘱咐,走进车厢,坐在马车上缓缓远去。 第三十八章 包厢 精致的四轮马车停在赌场侧门,德普西队长从马车上下来,他偏头对雷万说道: “你停好马车以后,可以在偏厅等我。” 说完,队长便抬步走向侧门,紫色的靴子在赌场侧门前的石阶上踏出清脆的响声。 门旁的礼宾替德普西队长拉开门,微笑着说: “德普西先生,晚上好,弗洛先生已经在厅内等你了。” 德普西队长微微颔首,说:“带我过去吧。” 赌场侧门后连着一条长长的走廊,墙上挂着各种装饰,看上去十分华丽。赌场大堂里的喧闹声穿过墙壁,德普西队长面色不变,侍者则满脸赔笑地希望德普西不要介意。 侍者带德普西队长走上二楼,穿过一个排着塔桌餐饮的宴厅,来到一扇木门前。侍者敲了敲门,等了几秒后推开厚实的木门,他请德普西队长进去,然后关上包厢的房门。 包厢很大,中间放着一个四座的金漆圆桌,周围依次是橱柜、软椅、沙发、矮桌。厚重的大门关上以后,在走廊上还能听见的喧闹声一下子被拒之门外,一丝一毫都传不进来。 包厢里有两个人,一个是穿着深紫色礼裙的莎莱娜,眉眼微翠,唇色鲜红。她一改之前在营地时暴露轻佻的着装,深色礼裙遮住脖颈,上披一件银鼠坎肩,戴一副镂空细鳞袖,十枚指甲上刷了一层淡淡的粉油,端庄中透着迷人。 另外一人穿着一件紧身红马夹,马夹下是一件白色衬衫,胸肩开阔挺拔,披一件青绿大氅。男人带着一副又宽又大的墨镜,几乎从鼻子到眉毛全部遮住,只露出又扁又薄的嘴唇和宽阔的额头,还有高高的发际线。 这个男人就是弗洛,这间赌场的主人。 德普西到达房间时,莎莱娜正拿着一杯口感甘甜清爽的苹果酒坐在圆桌旁的椅子上,弗洛站在一侧,悠闲地擦拭着一只高脚酒杯。 莎莱娜媚眼如丝地送给德普西一个眼神,露出端庄下的一分妩媚,一边优雅地向德普西伸出自己的手,一边寒暄道: “呀,我们的大红人来了。” 德普西没什么抗拒地搭住莎莱娜夫人的手掌,只在嘴唇上微微一触便飞速将其还回去。德普西一边落座一边说: “如果只是在主城区参加一些聚会就能称作‘大红人’的话,我想我们‘盛开在外城区的优雅蔷薇’就一直都是玛英河城的‘大红人’了。” “狭隘了!狭隘了!” 在侧面擦拭酒杯的弗洛连连摇头,说:“参加聚会也只是一点体现而已,真正的红人,应该在城里拥有自己的产业。这样,即使没有在各种聚会上出面,也能被别人记在心里——德普西,想喝什么?” “来杯舒绵。”德普西朝弗洛挥了挥手指,又笑着调侃道,“真正的红人,当然是开了一间赌场、每天有上百金币经手的弗洛,是吧?” “狭隘了,狭隘了。” 弗洛继续摇头,他一边熟练地调酒,一边在调酒声的间隔中摇头晃脑地说道:“开了这间赌场的我只是红人里的一个,并不是全部的红人。” 说着,弗洛将调好的酒放到德普西身前,说:“你的‘舒绵’,按你的心情,我特地调得醇厚了一点。” 德普西意外地朝弗洛挑了挑眉,笑着说: “感谢柯德先生,我才有幸能喝到弗洛亲手调的酒。” 弗洛的身子一僵,喉结上下动了动,讪讪笑着说: “事情要怎么办,你们商量就可以了。” 德普西微微颔首,将目光投到莎莱娜身上,问: “你今天怎么会来这么早?” “有事想和你聊。”莎莱娜将身子微微前倾,后背的曲线纤细苗条,“营地里,这次是不是来了新人?” 德普西问:“你指哪一个?” “那个长得特别帅的。”莎莱娜说。 德普西晃了晃酒杯,问:“你要做什么?” “把他卖给我。”莎莱娜粉色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眼里漾着一汪春水,“我出五十枚金币。” “不行。”德普西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我很看重他,绝不会把他卖给你。” 莎莱娜眨了眨眼,说: “如果你愿意把他卖给我,我可以去主城区周旋,帮你多争取到四套甲胄的限额。” 德普西似笑非笑地看着莎莱娜,说: “十年前,奥罗在你那里才值一套甲胄……你觉得,如果我当时答应了你,现在会不会后悔?” 莎莱娜微感惊讶:“他有成为奥罗的潜质?” 弗洛也意外地看向德普西。奥罗的强大他们都有所耳闻,德普西居然愿意把一个新人与奥罗相提并论? 莎莱娜卷了卷舌头,“八十金……算了,你不会同意的。这样,你们不行商的时候,我雇他到我身边怎么样?” 德普西交握双拳,平静地说: “你不要打他的主意。” 莎莱娜不舍地问:“如果是他自愿的呢?” “不行。”德普西说。 莎莱娜忽然调皮地扬起嘴角,问: “你不会是嫉妒了吧?” 德普西眉毛一挑,“你觉得呢?” 莎莱娜捂着丰硕的胸口叹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恋恋不舍地嘟囔说: “真可惜啊……” 德普西瞥了眼莎莱娜,然后说: “卡克很有潜力、但是也很单纯,他能很好地为柯德先生所用,你不要带坏他。” “知道了、知道了……” 莎莱娜闷闷不乐地回答。 包厢内的三人继续聊天了一阵,没过几分钟,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两个人一齐进入包厢,一个是奴隶营的副手阿坎,另一个穿着一身体面的紫色棉衣,是卫兵所第三队队长。 ………… 攥着鞋子一路飞奔回家,阿坎迟疑地站在门前。他听见屋里有女人抽泣的声音,敲门的手迟迟没有落下,害怕家里出了什么事。 直到听见妈妈平静的声音,阿坎才松了口气。他敲了敲门,屋内的交谈声一顿,接着是安妮塔噔噔噔的脚步声,她打开门,见到阿坎后一如既往地开心,朝屋内喊道:“妈妈,哥哥回来啦!” 第三十九章 六枚银币 阿坎走进家里,看见一个穿着麻布长衣、带着褪色头巾的妇女和妈妈并排坐在小床边,那个妇女捏着一条手巾,脸上全是眼泪。 小床旁的桌面上是被推到一边的堆积如山的火柴盒,都还没有整理完。平日里阿坎晚上到家时,每天要黏的火柴盒应该整理得只剩一小半了才是,今天却有这么多没粘好,到了晚上,妈妈肯定又要一边心疼蜡烛、一边熬夜忙碌了。 看着那么多火柴盒,阿坎心里的恼火突突地往上直冒,他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在家里的女人为什么要打扰妈妈工作。阿坎先是一下子沉下脸,接着又把阴沉的表情藏起来,轻声说道: “妈,我回来了。” 捏着手巾的妇女停下抽噎,又用手巾擦了一下自己的脸,似乎是想掩饰自己的失态。 妈妈对门边的阿坎说: “阿坎,这是你多西阿姨。” 阿坎不情愿地说:“阿姨好。” “好、好。”多西阿姨挤出一个笑脸,“这、这就是阿坎吧……” 话还没说完,多西阿姨突然一抽鼻子,又拿手巾慌乱地擦了擦自己的脸,然后说: “阿坎,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妈妈替阿坎答道: “他经常这么晚才回来,没事的。” 她不希望多西阿姨知道阿坎去营地的事情。 多西阿姨用大人的口吻对阿坎说教起来: “阿坎,你爸爸妈妈每天都这么忙,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在,你得为爸爸妈妈着想,该帮忙的时候就得帮忙,知道吗?” 阿坎没什么表情地回答说:“是、是。” 妈妈听见多西阿姨的说教,心里十分不满,她说: “阿坎虽然还没长大,平时也很照顾家里的。” 多西阿姨怔了怔,看着阿坎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她的目光很快又变得既欣慰又羡慕,说: “你有这样一对好儿女……” 多西阿姨说到这里,又拿手巾掩住鼻子,放开了眼睛的水闸,“可是,咱爸的身体……他天天那么痛苦,找医生看了好几次,花了那么多钱,还是不见成效……” 安妮塔无措地看着突然哭起来的多西阿姨,她不乐意站在自己平时常站的位置,就跑到阿坎旁边站好,拉住阿坎的衣角。 “别哭了、别哭了。”妈妈拍着多西阿姨的背,安慰说,“一切都会过去的,爸爸的身体会好的。” “好不了的。” 多西阿姨摇了摇头,她狠狠擤了一下鼻涕,“爸爸的身体是老毛病了,岁数也大了,那么多年都没好过来……爸爸的病也不是能治好的了,现在就是看他什么时候——” 多西阿姨没有继续说下去,阿坎像跟木头似的杵在阴影里,妈妈也一下子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安妮塔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觉得气氛十分怪异,也害怕地不敢说话。 沉默之中,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开门声。阿坎爸爸打开门,他绕开戳在地上的阿坎,看见坐在床边的多西,招呼了一声: “多西。” “姐夫。” 多西阿姨吸了吸鼻子,泪水又一下子流下来,她对阿坎妈妈说: “这次爸爸生病,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找的你们……有病了就得花钱去治,不然,我们也不能看着爸爸在床上受折磨……” 隔壁夫妻的争吵又响了起来,歇斯底里的喊叫声成了楼里的底色。一片沉默之中,阿坎爸爸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卷——他以前在家里从不抽烟。阿坎爸爸扯掉头上的一小截放到嘴里嚼了一会儿,突然问: “咱爸看病,要多少钱?” “六、六个银币。” 多西阿姨小心地看着阿坎爸爸的表情,见后者神色不豫,连忙抽抽噎噎地说:“每次找医生来给爸爸看病都得花六七个银币,我们几年下来找了两个医生,花了那么多钱,也只是缓一缓,没法根治。我们是实在没辙了,才来找你们的,不然……谁不好面子啊!” 阿坎头重脚轻地站在地上,悬在身体两侧的拳头微微发凉。如果再过几年,到了他能随行商队一起去外奔波行商的话,六个银币的价钱不值一提。但是对现在的他来说,六个银币得辛辛苦苦地攒两个月——两个月的积蓄,只够看一次病,还没法根治。而他之前沾沾自喜存的那十八枚银币——现在是十八银九铜,花了大半年存下来的——在疾病、在生活之前,居然显得那么可笑。 但是可笑又能怎么办?在生活之前,就算可笑也得活着。再说了,他存钱虽然不容易,但是存下来的钱不就是为了花的吗?而且,他存钱只用存就行了,他有德普西队长的照顾,生活已经很轻松了,不用像爸爸妈妈那样还要支付房费、或是担心失业。 阿坎抬起头,说:“我可以——” “阿坎!” 妈妈大声呵斥了阿坎一声,非常凌厉。 安妮塔被这一声呵斥吓得差点哭了,阿坎连忙蹲下身子安慰妹妹。妈妈看着阿坎,目光变得柔和了些,但她的语气仍然很坚持,她说: “阿坎,存钱是个好习惯,存下来的钱就像是秋收时屯下来的粮食,你的钱要存好……” 阿坎顿了顿,说: “我知道了,妈妈。” 阿坎爸爸把嘴里嚼着的眼卷咽下去,然后说: “六枚银币,我们会给你的。” 多西阿姨露出高兴的表情,她说: “那太好了,爸爸已经忍了两三个星期了,终于能让医生来看一看他了。” 房间里的气氛十分严肃,阿坎握着安妮塔的小手,安妮塔一直在抽泣,阿坎忽然说: “爸爸,我带安妮塔出去玩一会儿吧?” 阿坎爸爸缓缓地点头,说: “注意安全。” 阿坎连连答应,牵着安妮塔逃出这个沉闷的房间。安妮塔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一直在妈妈旁边帮忙,平时只有妈妈买东西的时候才跟着出门,从未见过晚上的街道。 漆黑的天阴沉沉的,那块污紫色的阴影在天空中就像是一道丑陋的伤疤。贫民区的黑夜既不好看也不好闻,没有一丝光的街道上飘着腥臭味,和营地、和赌场前的贫民区、和居民区相比,这里就像是漆黑的地底,没有人愿意下来,被困在地底的人也难以逃出去。 尽管如此,安妮塔走在这样的街道上,仍旧显得十分新奇。 第四十章 前进的动力 安妮塔没在晚上出过门,那些在阿坎眼中显得稀松平常、甚至幽暗封闭的景色,在安妮塔眼里却满是神秘色彩。她牵着阿坎的手,在黑夜中新奇地东张西望,似乎黑暗之后藏着童话故事里的宝箱、或是哪个将成为下一段故事反派的恶龙。 她很好奇,但她更乖巧。即使满心欢喜,她也没有高兴地大喊大叫,只是用目光在周围流转。 阿坎走在黑夜里,有些紧张、还有些懊悔。贫民区的街道不是安全的地方,他为了逃脱房间里的氛围而把安妮塔带出来,这举动有些不明智。 而且,他为什么不坚持出那六枚银币呢? 这么想着,阿坎的手心忽然被用力地捏了捏。 阿坎回过头,连忙向安妮塔问道: “怎么了?” 安妮塔眨了眨眼睛,小心指了指远处一个看不清的小巷子,轻声在阿坎耳边说: “哥哥,那扇门会不会通向格林城堡?” 阿坎怔了怔,心里的紧张和懊悔都一减。他朝安妮塔笑了笑,说: “以前是的,但是这个通道被幽灵格林发现了,他用魔法毁掉了自己的大门,现在就去不了了。” 安妮塔轻噢一声,目光一转,又伸手指着路边的一根树枝,轻声问道: “那个是盎格鲁打败巨人王拿的武器吗?” 好笔直的树枝……阿坎想把那根树枝捡起来,但它倒在有些偏僻的地方,阿坎害怕发生意外,便说: “我们可不能去碰,不然盎格鲁要使用武器的时候就找不到了。” “那那个鞋子,是辛迪瑞拉的穿过的吗?” “是的,时间过去了太久,它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安妮塔咯咯地小声笑着,阿坎的心情也舒缓了起来。是的,生活确实苦难,但是他有家人。家人都爱着他,苦难的生活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只要等他成为战士了,赚到的钱就多了,生活就会好起来的。 突然,安妮塔问道: “哥哥,六个银币是一大笔钱吗?” “是——” 阿坎一下子刹住车,他回头看了安妮塔一眼,抿了抿嘴,没有立即回答。阿坎心里有些不忍,他抱起瘦弱的安妮塔,没那么吃力地让阿妮塔坐在自己的胳膊上,说: “我带你去买糖吃,好不好?” 贫民区的杂货铺里,会有一些糖果供应。 安妮塔没说话,她挣扎着跳回地上,低着头跟在阿坎身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尽管前几天才因为糖果的事被爸爸骂过,但是糖果对孩子的诱惑实在太大,即使是乖巧懂事的安妮塔也没能果断拒绝。 阿坎没有去自家楼下的杂货铺,因为那里离家太近了,他买糖的事情说不定会被爸爸妈妈知道。阿坎拉着安妮塔往稍远一些地方的杂货铺走,在半路上的时候,阿坎忽然说: “不是一大笔钱。” 安妮塔疑惑地看向阿坎,阿坎看着漆黑的天,还有幽暗的道路,认真对安妮塔说: “等我跟随商队行商之后,那就不是一大笔钱了。到时候,哥哥每年都外出,就能赚好多好多钱,我会把你们都送到居民区去住。过不了几年、不对——明年我就能外出行商了,回来以后的第一笔钱,我先送你去裁缝铺当学徒,到时候你就能自己给自己做一件漂亮的衣服了……” 安妮塔心里热乎乎的,忽然想哭。她拉紧了阿坎的手掌,没说话,又注意到巷子里的一片阴影好像晃了晃。 她还没看清,就被阿坎拉到身后,她注意到哥哥有些发抖,十分紧张。 阿坎挡在安妮塔身前,看着那个从巷子角落里走出来的高高瘦瘦的男人。阿坎只有十岁,平日在营地虽然吃得壮,但也只是十二三岁的体格,和一个消瘦的成年男人相比,还是有些吃亏。 阿坎充满敌意地看着对方。一步、两步!那个男人并不是经过,他的脚步是朝着自己来的! “滚开!” 阿坎恶狠狠地警告,他发现男人的脚步并没有任何停顿,便大声威胁道: “我是营地的人,你如果敢伤害我,营地——那个营地——绝不会放过你!” 阿坎的威胁似乎奏了效,男人的脚步停顿了,他疑惑又戒备地看了看阿坎,然后调转了方向,回到了自己的阴影里。 颤抖的黑夜之中,阿坎护着安妮塔缓缓往后退。他不敢再带安妮塔去买什么糖果,低声对安妮塔说: “我们回家吧?” 安妮塔忍住眼泪,连连点头。 夜风吹动了天空中的黑色幕布,在这个晚上,阿坎想跟随营地一起行商的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 ………… “嗨,克格瓦。” 站在广场上,菲斯朝迎面走来的克格瓦抬手打了个招呼,心底有些惊喜。克格瓦一向爱泡在酒馆里,菲斯本来已经做好了午饭后拉着卡克去找克格瓦的打算,没想到克格瓦居然出现在营地里。 克格瓦顺手把手里的酒杯递给菲斯。明亮的昼光下,克格瓦一边看着广场中和黄老头切磋的卡克,一边向菲斯问: “我听威利说,你和卡克最近要去主城区?” 菲斯没想到这件事在第二天中午便有了下文,他说:“是的。” “什么时候去?” “这几天、呃,越快越好。” “好。”克格瓦嘴巴有些干,便舔了舔嘴唇。菲斯把手里的酒杯递过去,菲斯喝了一口,又说: “那今天下午就出去一趟吧。” “下午就去主城区?”菲斯一顿,在行商、操练之外的时间里,营地的生活节奏一向散漫舒缓,他没想到克格瓦是个这么急性子的人。 说实话,下午就出发去主城区,菲斯自己都没做好准备。 “不是去主城区。”克格瓦低低地摇摇头,“是去居民区,买一身体面的衣服,如果你们有自己的衣服能穿也行——着装不合格是进不去主城区的。” “噢。” 菲斯心烦意乱地应了一声,他没想到又多了一笔花销,盯着自己的脚尖精打细算起平时的消费。 克格瓦倚在身后的桌子上,遥遥观摩着黄老头和卡克的动作。 几天切磋下来,卡克出拳间已经谨慎了不少,看上去有模有样,也不会轻易落入陷阱,再加上卡克正值身强力壮时,黄老头也没法像最初时那样轻易制服卡克了。 “卡克进步不小啊。” 倚在桌子上,克格瓦语气飘忽地说道。菲斯抬起头来,附和着说:“是,卡克天天都在练习……你要不要和他练一练?” 克格瓦摇摇头,把手里喝空了的酒杯抛到一边,说:“以后吧,这几天一直在喝酒,身子都喝得迟钝了……对了,这几天夜里,你怎么都没来酒馆?有新欢了?” 菲斯勉强笑着:“有些事要做。” 克格瓦扭过头,忽然抽了抽鼻子。他深深看了菲斯一眼,说: “那就好。” 第四十一章 固执的坚强 卡克和黄老头仍在广场上切磋,此刻尚未到吃午饭的时候,克格瓦与菲斯便搬了椅子在阴凉处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过一会儿,阿坎从路西姆的铁匠铺那里回来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奔食堂帮忙,而是在广场上徘徊了一阵,频频看向广场边队长的小房子。 周围的战士和阿坎打招呼,阿坎也只是随意敷衍着。克格瓦看着阿坎,有些疑惑又没有开口。克格瓦不像大多数战士那么自来熟,他和阿坎不怎么聊天,此刻也就张不开口大声把阿坎喊过来问东问西。 “阿坎!” 菲斯注意到克格瓦的疑惑,他站起来对阿坎招了招手,喊道: “阿坎,过来,过来!” 阿坎扭头看向菲斯,又望了望卡克和广场边上队长的房子,最后迈步朝菲斯和克格瓦走来。 菲斯问:“阿坎,你怎么了?” 阿坎紧张地捏起自己的衣服,说: “我有事想找队长。” “什么事?”菲斯问。 阿坎抿了抿嘴,眼神瞥向菲斯身边的克格瓦,见后者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嘲弄之色,才小声回答: “我想早点跟随你们一起外出行商。” 菲斯一顿,表情有些古怪,却又立即忍住了笑——若是以前的他,肯定就笑出声来了,但是有了这一路陪伴卡克的经历之后,菲斯学会了照顾这些木讷封闭但是自尊心强的孩子们的办法。因此,菲斯摸着下巴上的胡子、捏着两侧的脸颊,装出疑惑的样子,问: “为什么这么着急?你还小呢。” 阿坎生气地瞪了菲斯一眼,说: “我不小了!” 这时,克格瓦忽然平静地问: “你打算怎么和队长说?” 阿坎张了张嘴,又偷偷摸摸地看了克格瓦一眼,才犹豫着说: “我、我想早点帮上营地的忙,在行商的时候也搭一把手……” 克格瓦的眼睛十分平静,他说: “你想帮上忙的话,留在营地不给我们添麻烦才是最好的选择。” 阿坎面色一滞,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克格瓦的目光仿佛能把阿坎直接看穿,看得阿坎的脸色越来越红。 这时,克格瓦说: “把一切都真实地告诉队长,这是你让队长同意的最好方法。” 阿坎问:“真的吗?” “营地里这么多战士愿意一直追随队长,既是因为队长的慷慨,也是因为队长的智慧。”克格瓦说,“没人能欺骗得了队长。” “我知道了。”阿坎迟疑地点头。 ………… 居民区,一间破旧的二层小屋外挂着一个木牌,牌子上写着“古里安斯图书馆”,痕迹已然斑驳。二楼的墙壁经过风吹雨淋,不少地方都被蚀破洞,还有一个地方的钉子已经崩开,一块松动的木板看上去十分危险。 德普西推开门,走入散发着发霉气味的狭窄破旧的书屋。昼光从屋门间斜斜地照射进来,在书屋的地上映出一个斜斜的小方块。德普西敲了敲门,喊道: “古里安斯,你在么?” “把门关上!” 堆满了书籍的柜台后传来了颤颤巍巍的声音,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从柜台下钻出来,老头满身灰尘,皮肤紧皱,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萎缩姿态。 老头指着德普西身后敞开的门,说: “你这该死的,快把门关上,不要让这虚假的光照进来!” 德普西看了看身后,他按老头说的把门关上,嘴上则劝说道: “古里安斯,你应该出门走走,见一见白昼。就算你不要见,也应该把你这里的书搬出去晒一晒。” “这光是假的!是不幸的!” 古里安斯生气地挥着手大喊大叫,赌咒发誓说不管他的生活变成什么样子,都绝不会接受怜悯,更别提是来自虚假的怜悯。面对这个固执任性的老头,德普西也没法说服他回心转意,便只能改口说道: “二楼的墙壁是不是烂了一截?要不要我找人来帮你修?” 听见自己的小书屋出了状况,古里安斯推开柜台中央的一堆书,把身子支在柜台上,问: “它、它坏了?” “是的,破了一块。”德普西点点头,“那块木板都快掉下来了,很危险——只是砸到人还好,但它掉落以后,二楼可能会破一个洞,以后你的书就会从洞里掉出去。” 古里安斯有些结巴地说:“我、我会找人来修的。” “你有钱吗?”德普西不留情面地戳破。古里安斯经营的书屋根本没人来,连年亏空,这间破屋已经是古里安斯最后的财产了,他几乎连自己都养不活。 古里安斯嘴巴一撇,小声地说: “我会自己修的……” “你一个人修得了吗?”德普西坐到柜台前,“我可以找人来帮你修,也可以给你一笔钱赞助,我是认真的。” 古里安斯不满地用鼻子出了个气,说:“我不接受怜悯。” 说完,古里安斯又顿了顿,才补充道:“当然,如果只是你作为一个普通顾客的个人的帮忙,我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德普西被古里安斯气笑了,笑罢,他又说:“古里安斯,人得学会顺从时代。你的书屋已经没人光顾了,如果你还要坚持的以往的做法的话,这间书屋很快就会消失的。” “那就让这间书屋消失在这个该死的时代吧!” 古里安斯生气地喊道:“顺从这个时代的做法不是改变我的书屋,而是让这个书屋消失在这个该死的时代!不是我的做法有问题,是这个时代容不下我的书屋,他们不来光顾我的书屋,这不是书屋的错,而是这个该死的时代的错!就像那个迂腐的城主一样!” 德普西耸了耸肩,他知道这个老头向来顽固,再劝也是没有用的。因此,德普西不再和老头争论,转而说道: “还好营地的新人不认识你。” “怎么?” 德普西说:“他也和你一样,固执,又有不小的自毁倾向。如果让他见到你,你会带坏他的。” “那你应该避免让他见到我,而最好的方法就是连你也不要来见我!”古里安斯生气地朝德普西说。 “我可舍不得你。”德普西呵呵一笑,从口袋里拿出一袋银币递给老头,“这是我这半个月的买书钱。” “哦,谢天谢地。”古里安斯把柜台上的两本书拿给德普西,然后从后者手里接过银币,一枚枚数过,正好二十枚。古里安斯从其中抓起四枚,犹豫了一下,又把四枚银币放回钱袋里,“对了,你上次来的时候多留了四个银币,但是我现在缺钱,没法还给你,所以先欠着,等以后我手头松了,会给你的。” 德普西笑着抠了抠耳朵,说:“什么?什么四个银币?我怎么不记得这件事?” 古里安斯生气地哼了一声。 第四十二章 衣着 队长德普西把两本书拿在手里,翻开它们的封面,说: “古里安斯,我说真的,如果你缺钱的话,为什么不把书买贵一些呢?你知道的,我不会介意这些的。” 古里安斯瞟了德普西一眼,不乐意地反问道: “反正你都看过这些书的内容,如果你真的需要它们,自己誊抄一份不就行了?何必一直到我这里来买,还要被每半个月只能买两本的规矩限制?你知道的,我不会介意这些的。” 德普西被顶了一句,他无奈地耸了耸肩,说: “好吧、好吧,你开心就好,古里安斯。” “缺钱的是我,不是书、也不是书里的知识。”古里安斯老头说,“每本书都有自己的价值,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困窘而随意改变书的价值。如果我成功地把它提升到了一个我自己无法驾驭的高度,我反而会遭受比现在更恐怖的损失。” 德普西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不再说任何话,专心看起夹在书籍封面后的两张纸。白纸上画着一枚符纹,正是卡克交上来的小木块上画着的那个。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古里安斯的看法和猜测,如果哪一句话的意见取自某本书,古里安斯还专门标注,并列出作者、书名以及页数,写在最后。看完了这冗长细致的评价,德普西将两张白纸重新折好,贴身收在自己的衣服内侧。 古里安斯等德普西看完了自己的评价,才问: “德普西,你游说那位城主大人的工作完成得怎么样了?” 德普西朝书屋外瞥了瞥,然后说: “效果不错。” “你可不要被他骗了,他是个胆小鬼。”古里安斯嘀嘀咕咕地说,“胆小、无能、贪婪,比他爸爸还不如。为了安全,他绝不会允许卫兵所的盔甲离开玛英河城。期望他用卫兵所的盔甲支持你们的探索,这是一种妄想。” 德普西水蓝色的眼神没什么波动,他说: “我知道的。” “我希望你是真的知道。”古里安斯哝咕不清地说。 ………… 在靠近主城区的区域中,居民区的建筑也一栋栋地优雅端庄起来,似乎能与主城区的建筑连成一片,仿佛居民区与主城区中间隔的那道墙不存在似的。 克格瓦带着菲斯与卡克走到一间服装店前。 这间服装店和商业街尾当铺的奢华宝气不同,当铺珠光华贵、灯明厅亮,这服装店各处五彩缤纷,墙外还有很多不明所以的奇怪装饰,看得人目不暇接。 克格瓦穿着一身精致体面的衣服,雪一样的白色皮衣上排两列红色小扣,系深蓝色围巾,蹬一双擦得油亮的黑色长靴——与穿着普通布衣的卡克与菲斯截然不同。克格瓦打扮得像是来自主城区的一名富家公子,他说: “穿着这里的衣服,进主城区应该不是问题。” 菲斯咽了一口口水,忐忑地走上前去。他本觉得精心挑选出来的整洁干净的布衣应该算是不错的服饰了,可现在站在居民区里,看着周围规整标志的房屋和艳丽精妙的服装,再看身上普普通通的布衣,一股自卑怯懦之意油然而生。 服装店里的迎宾侍者见三人在门外徘徊许久,便走上前来。他先是疑惑地看着离得最近的菲斯,见菲斯身上的衣服简陋普通,又将目光投到着装最精致的克格瓦身上,最后将目光投到卡克英气逼人的面庞上,更生几分疑惑,拿不准三人的关系。 迎宾犹豫了一下,然后挑选了一个相对礼貌平静的口吻,向克格瓦问道: “三位,来店里做什么?” 菲斯回头看向克格瓦和卡克,不管是穿着精致衣服的克格瓦还是穿着普通布衣的卡克,两人的表情都相当平静。菲斯一下子有些羡慕卡克的大条和无知——卡克似乎根本不觉得自己穿着这样的衣着走在这里有什么不妥。 面对迎宾的询问,克格瓦没有任何回答的意思。他将目光投到站在最前面的菲斯身上,引导着迎宾也看向菲斯。 菲斯在心里劝自己放松,然后从容地回答说: “我们来买衣服。” 迎宾微笑着朝菲斯点了点头,亲切地说: “好的,请跟我来。” 等到三人走近店内,迎宾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克格瓦,然后向菲斯问: “几位想买什么衣服?是正装、晚装、或者礼服?” 菲斯答不上来,喉咙里仿佛卡了一块大骨头。这时,克格瓦说: “便装就可以。” “好的。” 迎宾将三人带到店铺内一侧,拉出一件单只衣架,衣架上挂着一套红白相间的宽肩丝衣,中间有橙色束腰,下裤是深蓝色,材质看上去非常光滑柔顺。迎宾介绍说: “这件衣服是模仿三个月前汉克商会会长的服装制作的,适合气质成熟的人穿,卖三金币九银。” 三金九银都够在白兔楼里找一个最顶级的姑娘过一晚上了!菲斯学着队长的样子微微颔首,从容地说: “我再看看下一件。” 迎宾毫不意外菲斯的选择,他将这件单只衣架推回去,然后从一排衣服中取出一套棕底蓝衬的双层长衣,他瞥了一眼有着明显外乡人五官的英俊的卡克,向菲斯介绍说: “这几个月,约努尔公子在打猎时常穿与这类似的款式,适合身材匀称的青年人穿,一金四银。” 一金四银……菲斯有些犹豫,放在平时,这一定是一笔大钱,但涉及到和玛嘉有关的事情,需要花钱是绝对的。 八十金都打算花出去了,难道还舍不得这一金四银? 菲斯咬了咬牙,正打算说话,后面的克格瓦忽然开口说: “再看下一件吧。” 迎宾一怔,由于开口的是穿着华贵衣服的克格瓦,他登时有些踌躇起来。如果是菲斯说要换衣服,迎宾一定会展示一件价格更低的,但是此刻开口的是克格瓦,迎宾便拿不准主意了。 这三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个富家公子开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男伴”挑的衣服太便宜而不体面,还是在暗示要介绍一件便宜一点的? 迎宾一时之间难以抉择,面对看上去就没什么钱的菲斯,他是不怕出错的,但是面对克格瓦,一点失误可能会导致自己放跑一条大鱼,让他损失自己的利益。 第四十三章 偶遇 “再看下一件吧。” 见迎宾没什么反应,克格瓦再次催促了一声。他瞥了眼处于犹豫之中的迎宾,然后将目光投向衣架中的另外几件衣服,目不转睛。 迎宾这下子理解了克格瓦的意思,他从衣架中拿出了克格瓦看着的那件普通的青蓝色衬衫,说: “这是主城区里常见的款式,已经出现了有十多年,在居民区中也算是不错的衣服,十一银币一件。” 十一银币一件,两件就是一金两银,这么一段时间下来,菲斯竟然已经觉得这衣服算是便宜的了。他悄悄看向克格瓦,看见克格瓦朝自己点头,于是,菲斯作出满意的样子,说: “好的,来两件。” 一件买给他,一件买给卡克。 迎宾悄眼瞟向克格瓦,见克格瓦没有阻止或是不满的动作,才说: “好的。” 剔剔达达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卡克敏锐地转头望去,看见一辆圆润精致的四轮马车在外渐渐停下。穿着霜白色衬衫的车夫将车门打开,袅娜优雅的莎莱娜夫人从马车上下来,她披一件蓬松的、棉绒如雪白波浪似的天蓝色毛氅,肩部以上的毛氅卷着向外翻,露出毛氅下的翠绿色短袖丝衣和两截白藕似的手臂。 莎莱娜夫人怀里抱着一只浅色小猫,由身边一位容貌艳丽的青春女郎扶着从马车上下来。她的目光在服装店里一扫,越过迎面走来的礼宾经理看见了服装店里的克格瓦和卡克。她紧了紧半皮半挂的毛氅,挺了挺胸,嘴角噙上浅浅的笑,抱着猫咪往服装店里走去,清脆的脚步声足够引人注目又不惹人厌烦,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并迅速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迎宾经理朝莎莱娜夫人欠了欠身,说: “下午好,夫人。” 莎莱娜夫人轻轻抿起嘴唇,给了迎宾经理一个玩味的眼神。她怀里抱着猫,并没有伸出手,不冷不热地对迎宾经理回答道: “下午好。” 说完,她迈着优雅的步子朝店内走去。 迎宾经理跟随在莎莱娜夫人身后,说: “您之前说的那一批衣服——” “那一批不重要,待会儿再说,我先再挑两件。”莎莱娜夫人高傲地挠了挠怀里的猫咪,那只浅色小猫仰起头,翻了个身子,在莎莱娜夫人胸前的衣服上压出一道道有深有浅的褶皱。 莎莱娜抱着猫咪走到卡克三人身前,秋波掠动,先是在卡克脸上停顿一瞬,仿佛朝卡克笑了一下,接着又若无其事地看向克格瓦,说: “下午好,普洛兰少爷,没想到我会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少见。” 克格瓦表情不变,说:“你还是叫我克格瓦吧。” 莎莱娜夫人盈盈一笑,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我还以为你不是会亲自买衣服的那种类型。” “陪他们来。”克格瓦说。 莎莱娜夫人的目光瞥到菲斯脸上,她的手掌在毛氅的掩饰下悄悄托着怀里的猫咪,表面上一切如常。她微微蹙了下眉,又漂亮地舒展开,说: “我记得——你是叫菲斯,是吧?” 菲斯受宠若惊,他从没想到自己会被记住,他说: “是的。” “来买衣服?”莎莱娜问。 “对。” “为了什么买衣服?”莎莱娜夫人一边问,一边挠着怀里的浅色小猫,逗弄着后者追逐自己的手指。她忽然瞥了下卡克,又看看克格瓦,最后对一边的迎宾经理说: “记我账上。” 小迎宾看向迎宾经理,后者自然地答应下来,说: “没问题,女士。” 莎莱娜满意地点点头,朝菲斯重复道: “为了什么买衣服?” 菲斯顿了顿,说:“我要去拜访一位故人,希望能穿得正式一些。” “噢。”莎莱娜看着菲斯手里提着的衣服,问,“已经挑好了?” “是的。” 莎莱娜眨了眨眼睛,轻咬下唇,露出了一个既有些尴尬、又有些调皮的笑容,她说:“嗯……是不是已经结过账了?” 她刚刚才豪气地说要记她账上来着。 小迎宾也知道诚实的回答可能会导致莎莱娜的尴尬,他摸着刚从菲斯那里收下的一金两银,张口结舌地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莎莱娜挠着怀中猫咪的下巴,深深看了卡克一眼,她不等几人回答,随即展露笑颜,说: “既然这样的话,我就送你们一人一件衣服吧?” 克格瓦想要拒绝:“夫人——” “不要这么小家子气。” 莎莱娜伸出修长白嫩的手指打断克格瓦,说: “从地位上来说,我和德普西是差不多的,如果德普西想要给你们奖励,难道你们也要拒绝吗?” 接着,莎莱娜便不由分说地对迎宾经理吩咐: “拿几件衣服让我看看。” 迎宾经理立即从单只衣架中拉出五六件来,他知道服装店的这位主顾对着装搭配向来有自己的看法,因此他没有过多介绍。 莎莱娜抱着怀里的浅色猫咪,静静挑选一阵,忽然向着其中一套走去。迎宾经理连忙替莎莱娜夫人将那一套拿下,莎莱娜身边的那名艳丽女郎也走上前去想帮忙,莎莱娜只平静地说一句“我自己来”,便从迎宾经理手中取过那套衣服,并拿着衣服走到卡克身前。 她一手托着怀里的猫咪,另一手举着衣服比在卡克前,身上的香气和精致的脸庞闯入卡克身周。这是一套紧致的、色调偏暗的衣服,配合卡克的五官相当协调。莎莱娜偏过头,朝跟在她身后的艳丽女郎问: “塞西,这件怎么样?” 塞西回答说:“很不错,女士。” 莎莱娜满意地点点头,轻轻把手上的衣服推进卡克怀里,说: “去换上,让我看看。” 卡克抱着衣服站在原地,近距离和莎莱娜站在一起,他心里有些燥,除此之外还有股不乐意的感觉在鼓动,令他对现在的处境隐隐感到不满。 莎莱娜又挑了两件衣服,分别让迎宾经理交给菲斯和克格瓦。卡克被菲斯劝着去换上了衣服,再出来时,莎莱娜夫人身边的那个女郎在和菲斯说话,正埋怨菲斯这几天为什么没有去捧她的场。 卡克刚出来,就被莎莱娜夫人堵上了。她挠着手里的浅色猫咪,打量着穿上新衣的卡克,她看着卡克绑在大腿一侧的小刀,不满地问: “这是什么?” 这把小刀破坏了衣装的美观。 “匕首。”卡克一本正经地回答。 莎莱娜夫人扑哧一笑,圆润的肩头上下耸动。她说: “这套不好看,你再换一套吧。” 莎莱娜一边说,一边挠着怀里的猫。似乎是她用的力气有些大,那只猫咪突然叫了一声,从她的怀中跃起,被卡克一下子拎住后颈上的皮。 第四十四章 阴云 “这一套就很好。”卡克提着猫咪的后颈把它还给莎莱娜,他顿了顿,又学着别人礼貌的样子,补充道, “这一套就很好,女士。” 莎莱娜的眼神变得深邃,露出了微微有些纠结和彷徨的表情。下一刻,她恢复了普通的表情,将浅色小猫揽进臂弯,重新抱在怀里。她点点头,不再搭理卡克,转身评价起菲斯和克格瓦穿着的衣服。 ………… 应付过了莎莱娜夫人挑剔的审视,菲斯三人拿着衣服走回营地。 拎着两件衣服走在路上,菲斯不禁感到有些懊悔:如果他晚一点付钱就好了!晚点付,他就能等到帮忙来结账的莎莱娜夫人,就能省下一金两银的花销。 那可是一金两银!菲斯想着,突然嘀咕道: “这几件新的衣服,能不能卖出去折成钱币?” 莎莱娜夫人给三人买的衣物,价值可都在两到三枚金币。 克格瓦看了菲斯一眼,说: “可以是可以,但你要先找到买家。而且,你这儿不是店里,应该要降不少钱。” 菲斯砸了咂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营地的战士们花钱向来大手大脚,但是每月都有例钱能拿,月末没钱了就窝在营地里等下月的例钱,故而没怎么有当卖物品的习惯。 虽然营地的战士不会以当卖为耻,但是前脚收下别人送的礼物,后脚便送去当铺换钱,这礼物还不便宜,总让菲斯觉得不好意思。 等之后实在缺钱没招了,再卖掉! 菲斯拿准主意,忽然看向闷闷不乐地走在一边的卡克,疑惑道: “卡克,你怎么不说话?是不开心吗?” 卡克抬起头,目光没什么波动,说: “没有。” 说完,卡克顿了顿,补充着解释说: “没什么好开心的。” “这可是新衣服!”菲斯举起手中的袋子晃了晃,“而且是昂贵的新衣服,一件能抵一个多月的例钱!” 卡克瞥了眼菲斯,他还没说话,一旁的克格瓦忽然坏笑着开口道: “‘这又不是力量’——卡克是想这么说吧?” 卡克点点头,没有说话解释。作为一个对着装没什么要求的人,仅仅一件新衣服确实无法给卡克带来什么特别开心的感觉。 除此之外,对于刚才挑选衣服的经历,卡克还有些不乐意。他想着刚才莎莱娜夫人那审视的目光,即使心里还余留着来自本能的、被吸引的躁动,但他仍旧觉得刚才的自己像个任人摆布的玩具。 而这种任人摆布,隐隐令卡克觉得自己被放到了弱者的地位上。对于自身的弱小,令卡克回忆起了在部族时面对污蔑和迫害的无力感,这是他难以接受的。 卡克抬起头,看向天空。远处有浓厚的乌云慢慢飘来,像是要撞在玛英河城倚靠的峭壁上。卡克疑惑地耸了耸鼻子,然后说: “要下雨了。” ………… “今天给你买的衣服,感觉怎么样?” 圆润精致的四轮马车里,莎莱娜夫人和塞西面对面坐着。莎莱娜夫人身上的毛氅放在腿边,那只浅色小猫蜷缩在毛氅上紧紧贴着莎莱娜夫人的大腿,懒洋洋的脑袋枕在大腿深处。莎莱娜夫人一只手抚摸着浅色小猫,另一手在身前伸展,欣赏今天刚做的指甲。 塞西听见莎莱娜夫人亲切的询问,她连忙抬起头来,露出一个顺从的笑容,回答说: “我很喜欢,女士。” 莎莱娜夫人看着自己的五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说: “现在你可以继续叫我‘夫人’了,塞西。” 塞西连忙回答说: “好的,夫人。” 莎莱娜夫人收回伸展在空中的手,看了一眼对面的塞西,又扭头看向马车窗外。窗外的天色变得十分阴暗,莎莱娜夫人注意到窗外有不少人朝马车里看着,便把窗帘拉上一大半。她突然发声询问说: “我记得,我没有让你应付过白兔楼里的那些活计,是吗?” “是的。”塞西换上了一副感激的表情,连忙回答,“因为您的允许,我十五岁之后就一直在对岸的酒馆里卖唱。” “嗯。” 莎莱娜夫人古井不波的眼神一直投向车窗外,装作随口似的说道: “如果你愿意在白兔楼里作娼的话,凭你在夜吧里积累下的名声,就算开出一晚三金、四金的价值,最初的那几天,男人们也会趋之若鹜的,是吗?” 塞西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莎莱娜夫人又补充说: “或者,我应该说得更精确一点——四金十银。就算一晚四金十银,也会有人愿意付账的,是吗?” 轰隆!马车外响起了雷。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马车顶,发出令人心惊的颤抖声。 笑容僵在了塞西的脸上,她的表情抽搐了两下,立即变得恐慌,说: “夫、夫人……” “不用这么害怕,塞西。身体是属于你自己的东西,你拥有处置它的权力。” 莎莱娜夫人将身子微微前倾,翠绿色的衣服在她的背后贴出曲线。浅色猫咪叫了一声,连忙抽出脑袋。莎莱娜夫人伸出手捏着塞西的下巴,左左右右偏着头,安静地审视。 塞西不敢妄动,也不敢在这时候说话,只能僵着脸,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难看。 “多么漂亮的一张脸蛋啊。”莎莱娜夫人松开手,缓缓靠回自己的椅背。 塞西抓住这个机会,立即俯下身子,她的目光投到地上,看着莎莱娜夫人的小腿和脚背,颤栗地请求说:“求、求求您原谅被欺骗的我,原谅我的无知和失误,夫人。” “我怎么会不原谅你呢?”莎莱娜夫人清傲的声音从塞西头顶传来,“你从十六岁起就在酒馆的夜吧里卖唱,贫民区、营地里,都有一大群你的拥众,我怎么会不原谅你呢?” “他们只是贪图我的青春,贪图我这一时的青春而已。”塞西连忙回答,“他们并不属于我、并不属于我的‘价值’。而我,我将一直追随您,我将一直是属于您的‘价值’,夫人。” 在一阵难熬的沉默过后,莎莱娜夫人的声音再度从塞西的头顶传来,她说: “在我小的时候,我的父亲就告诉我说:‘女人的身体,是自己的价值。’ “可那个该死的混账——噢,他已经死了——他却没有告诉我,我不止有这些价值。 “好在,我已经拥有了更多的价值,并能够通过我积累下来的价值去操纵别人,让我能够玩弄别人的价值。” 莎莱娜夫人伸手抚住塞西的下巴,轻轻将她的头抬起,问: “你积累到足够的价值了吗,塞西?” 塞西的嘴唇嗫嚅着,她的眼里满是惊恐,说不出话来。 “回答我,塞西,回答我。 “你积累到足够的价值了吗?” ………… 玛英河城的天黑得比往常早了些。还没到傍晚,天忽然变成黑夜了似的,风带着雨星,像是在地上寻找什么似的,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天上一闪,浓烈的黑云像是撞在了山上,轰轰隆隆地下起了雨。风小了,可是利飕有劲,使人颤抖。(注1) 在天快黑时,阿坎已经从铁匠铺跑进了食堂,看着外面阴沉的天。 注1:部分摘自《骆驼祥子》。 第四十五章 暴雨 乌云一片一片地从四面八方聚过来,又接连不断地撞到玛英河城背靠的山壁上,仿佛是有人把一整条河带到天上往下泼。忽然一阵风,比之前的都厉害,树枝横着飞,尘土往四下里走,雨道往下落;风、土、雨,混在一处,连成一片,横着竖着都灰茫茫、冷飕飕,一切的东西都被裹在里面,辨不清哪是树、哪是地、哪是云。(注1) 阿坎站在营地的食堂里,像个稻草人似的戳在门口,目光直往外望。 这么大的雨,他该怎么回家呢?难道不回去吗?不,这肯定是不行的。昨天那个远房亲戚在他家住了一晚,导致妈妈昨天该收拾的火柴盒没有收拾完,落下了好大一部分进度。明早就是交火柴盒的期限了,妈妈今天肯定要加班加点地整理,他如果不回去,难道要让妈妈和妹妹一边担心他的安全、一边熬夜工作吗? 不,这肯定是不行的。他得回去,而且他得赶紧早点回去。下这么大的雨,他是没法跑回去的,他平日里飞奔都要半个小时,这么大的雨,就得花更久。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还是两个小时?而且他还没带雨衣,他身上穿的衣服在这么大的风雨里,会不会被淋湿刮烂? 古夫大叔从食堂深处走到阿坎身边,他看着像雕塑一样的阿坎,斟酌了许久口吻,然后说: “阿坎,这雨下这么大,冒着雨回去肯定要淋坏身子。要不,你先在营地住下,等雨小了再回去吧?” 阿坎站在食堂门口,他听见古夫大叔的话,恍然摇摇头,说: “不,我今天得回去,而且还得提早回去。” 古夫咬牙切齿地说: “这么大的雨,你非要回去干什么?” “我得帮妈妈工作。”阿坎说着,继续看着门雨幕。 忽然,阿坎的眼里出现了一点光。在裹成一片阴黑的晦暗的雨幕里,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了那里。是的,雨里还是有人的,还是能冒着雨走的。别人可以走在这样的雨里,他凭什么不行?难道就因为他年龄小?不,他虽然年龄小,但是身子骨一点也不弱。不过一场雨而已,试都没试过就断言他走不过去,这是没道理的。 雨幕里的人影渐渐清晰,最后走进食堂,露出了瓦力的样子。瓦力披着雨衣,手臂、脸庞、头发、腿脚处都湿了,他怀里紧紧抱着一包东西,水流滴滴答答地从雨衣上落下。瓦力看见食堂里的阿坎,露出了个没好气的表情。他一边脱下身上的雨衣,一边地说: “来、来,帮我搭把手。这么大的雨,才走这几步路,身上就全湿了!” 阿坎木然上前,古夫大叔也嫌弃地帮瓦力脱下身上的雨衣,防止雨水在食堂门口地得到处都是。 古夫大叔问:“你这时候来食堂干什么?” 现在距离晚饭时间还早着呢。 瓦力没好气地看了古夫一眼,然后看向阿坎,问: “这么大的雨,你带雨具了没有?” “没。”阿坎摇摇头。 “我就知道!”瓦力说着,把怀里抱着的那一包雨衣朝阿坎塞过去,“喏,拿去,我特意给你送过来的。” 阿坎眼睛一亮,脸上有了神采,他连忙说: “谢谢瓦力哥哥!” 一边的古夫一下子毛了,瓦力送来雨衣,不就坚定了阿坎回去的心思了吗?古夫大叔生气地训斥瓦力说: “你穿着雨衣,这么几步路就湿成这样,这么大的雨,送件雨衣又能有什么用!” 阿坎拆开叠好的雨衣,他固执地说: “没有雨衣我也会出去的。” 古夫露出一点可怜的神色来,他请求说: “再等一会儿吧,就当是为了我,再等一会儿,说不定等一会儿雨就变小了,好吗?” 看着古夫的表情,阿坎心软了。他体谅爸爸、心疼妈妈、照顾妹妹,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在营地里这么多天相处下来,阿坎早就把古夫大叔当做自己的亲人,不会不把心里的善意分给古夫大叔。 因此,阿坎纠结地说: “十分钟、再等十分钟。” 十分钟够做什么!古夫心有不满,但是他没敢反对。他决定等十分钟后,再劝一劝阿坎,求他留下来。 横着飞的雨点在空中狂舞,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哒哒声。食堂似乎成了与世隔绝的孤岛,透过窗门只能看见一层黑暗包裹在外面,窗外的幽暗几乎要渗进食堂里吞噬掉这里的光。 瓦力脱掉了鞋子和湿了一半的上衣,他坐在食堂里,一边抖着腿一边抱怨着这该死的大雨,从宿舍到食堂才几步,浑身上下就几乎湿透了。阿坎像个木桩一样一直盯着外面,仿佛没有听见瓦力的抱怨。 屋外的雨从未变小过,突然,阿坎站起来,迅速抓起放在手边的雨衣,他穿雨衣的速度是那么快,以至于古夫大叔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阿坎便已经穿好了袖子和兜帽。 “已经十分钟了。”阿坎不带感情地说。 “再等等、再等等。”古夫大叔连忙说,“还差两分钟呢!” 阿坎眼神复杂地看向古夫,露出不忍的表情。他咬住下嘴唇,垂下眼眸,两手却动作利落地扎起雨衣的腰带。古夫大叔被阿坎这表情看得有些心疼,一下子不再忍心阻止阿坎。 瓦力带来的雨衣很大,进一件上衣就能罩住阿坎的小腿,所以阿坎也没有穿雨裤。他脱掉鞋子塞进怀里,然后对古夫大叔说: “我妈还在等我。” 说完,阿坎朝古夫大叔鞠了个躬。他紧了紧身上的扎带,把随身带着的钱捂好,然后转身走出了食堂。 看着一头闯进黑暗中的阿坎,瓦力哈哈笑了两声,说: “这还是个顾家的好孩子,不是吗?” 古夫生气地瞅了瓦力一眼,“你没事送什么雨衣?” 瓦力耸了耸肩,没敢坦白队长昨天让他提醒阿坎这几天要下雨,但是他忘了。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他特地来给阿坎送雨衣。瓦力说: “他立志要出去行商的,如果连这点雨都嫌苦,那还行什么商?” 跟着商队外出可比这要苦多了。 古夫瞥了瓦力一眼,没说话。 注1:摘自《骆驼祥子》,与上一章摘自同一段。 第四十六章 过去 居民区的一栋双层小房中,菲斯、卡克、克格瓦三人坐在挨着二楼阳台的房间里。通向阳台的两扇玻璃门紧锁着,在狂风骤雨中发出晃动与颤抖声,微微有雨渍从玻璃门间的间隙里渗进来。玻璃门大致还算严密,渗进来的雨水对房间内的大部分空间没有影响。 卡克扭头看着窗外的狂风骤雨,思考着关于水的极纹能否从这样的雨中获得力量,如果可以,那这样的天气对卡克来说将是极大的优势,能让他在复仇时得到更多的力量。 克格瓦目光深邃,看不出在想什么。 菲斯坐在这明亮的房间里,一时之间还难以收理自己的心情。菲斯知道营地里有不少人来历不凡,也知道有许多人多年积累下来已置办了房产,但是当自己亲眼看到、当克格瓦在一天之内被几个人称作“少爷”的时候,菲斯还是有些难以平复心情。 他妈的,怎么自己就这么平凡? “几位,先喝杯热茶吧。” 一位头发花白、慈祥和蔼的老者端着一个盘子走进房间,熟稔且富有礼节地将三杯热茶分别放到三人身前。 克格瓦站起身来接过茶杯,说: “谢谢您,利普爷爷。” 老者对克格瓦起身接过茶杯的举动感到十分意外,他温和地看着克格瓦,说: “这是我该做的,克格瓦少爷。” 克格瓦说:“我已经不是少爷了,利普爷爷。” “你一直是。” 利普老人慈祥地、深深地看了克格瓦一眼,然后拿着木盘往门旁边走去。他习惯性地站在门口,一秒后才恍然反应过来,抱歉地朝克格瓦笑了笑,然后离开房间。 看着狂风骤雨的卡克瞥了一眼门外。 等到利普老人离开之后,菲斯对克格瓦说: “你今天可让我,呃,大跌眼镜啊。” 他还没忘记之后去主城区还要克格瓦的帮忙,因此奉承了一句。 克格瓦微微摇头,说: “过去的经历罢了。” 菲斯见克格瓦不愿多说,便没有再追问,将目光投到买的衣服上。 这简简单单的几套衣服,也没占多大的地方,加起来却将近十个金币……主城区的物价真是高昂,菲斯一开始不大相信的那一个女仆八十枚金币的价格在这五套衣服之前也变得合理了。 菲斯正盯着衣服,克格瓦忽然开口问: “你去主城区是要干什么?应该不是去拜访故人吧,如果拜访故人的话,是不用我帮忙的。” 菲斯一怔,他本不想把这件事告诉除卡克外的任何一人,免得闹得人尽皆知、满城风雨。但是他之后还需要克格瓦的帮助,便迟疑地开口说: “我想去主城区……找个人。” 克格瓦迅速猜出了菲斯的目标,问: “玛嘉?” 玻璃门在狂风中嘎吱作响,菲斯为难地回答说: “是的。” 沉默降临了一阵,克格瓦才说: “玛嘉在队长那里有特别的用处,你不要影响队长的计划。” “好的。”菲斯的表情有些苦涩,他艰难地点点头。 这时,一个小孩从门口探出脑袋,好奇地盯着房间里的三人。卡克扭过头与小男孩对视,小男孩哇地吓了一跳,引得菲斯与克格瓦一起朝他看过去。 克格瓦朝小男孩招了招手,温和地说: “过来吧,利蒙徳。”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见克格瓦表情确实和善温柔,才噔噔噔地朝克格瓦跑过去。他在克格瓦一步之外站定,好奇地瞅了瞅菲斯和卡克,又看向克格瓦,问: “你是克格瓦少爷吗?” “我不是克格瓦少爷。”克格瓦弯下腰来揉着小男孩的头发,“我是克格瓦哥哥,这两位,是你的卡克哥哥、还有菲斯哥哥。” 小男孩瞪着溜圆的眼睛看了看卡克和菲斯,又将目光投到克格瓦身上,问: “克格瓦哥哥,你以后能让我去当管家吗?” 克格瓦一顿,说:“我没有城堡,也没有产业能让别人帮我管。你长大后要有自己的志向,要想办法自己成为勋爵、或是老爷,而不是成为谁的管家。” 小男孩失望地“哦”了一声,他后退两步,什么话也没说,跑出了这个房间。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古怪,菲斯干笑着说: “很可爱的孩子,不是吗?” 克格瓦目光复杂地看着门口,沉默了一阵,低声说: “利普是我爷爷年老时的男仆,在我父亲成家时,我父亲请求利普爷爷当他的管家。后来,我家遭遇了变故,我的父亲给了佣人们一笔遣散费……年幼的我在铁匠街遇到了队长和路西姆,然后就加入了营地,一直到现在。” 菲斯问:“你想重建家族的荣耀吗?” “我都做这么久营地的战士了,哪还有重建家族荣耀的理想。”克格瓦摇摇头,“在营地里,一切都有队长权衡,我只要安心跟着队长,过好我余下的一生就行了。” 克格瓦说起的话题有些沉重,让菲斯难以继续下去。他沉默了一阵,忽然问道: “卡克,这雨还要下多久?” 卡克仔细地看着窗外,然后说: “没多久,晚上会停下来的。” 克格瓦收起略显低沉的心情,诧异地看了看卡克和菲斯。窗外雨幕漆黑,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卡克是怎么判断出晚上雨会停的?菲斯又为什么会相信卡克?克格瓦转念又想到卡克自出现起就多次显露非凡,便又沉下念头,决定像菲斯一样相信卡克。 ………… 在暴雨中没走几步,阿坎的衣服就已经湿了。他虽然在雨衣上紧紧扎了三条衣带,但是雨水还是从各种缝隙中深进雨衣。最先湿的是裤子,因为他没有穿雨裤,雨水顺着阿坎的脚踝往上,潮湿侵入了他挽起来的裤腿。还没走出营地,阿坎的裤子就已经湿了一半。 接着湿的是手腕和脖颈,虽然阿坎已经将雨衣的袖口扎了起来,但是从袖口和兜帽渗入的雨水还是差不多。暴雨之中,冰冷的雨水很快就隔着雨衣贴在阿坎的身上,一片冰凉。 顶着风闯在雨幕里,阿坎想起了小时候爸爸讲的农田的故事。在爸爸的故事里,雨水既能赐予农田生命,也能剥夺农田生命。或许只是一场大雨,无法收割的成熟的麦子会在雨水里泡好几天,发烂发臭、颗粒无收。 第四十七章 怒骂 才在贫民区里走了一条街,阿坎身上的雨衣就已经失去了它该有的作用。雨衣并没有把雨挡在外面,阿坎浑身上下几乎湿透了。 他淌在齐膝深的雨池里,把腰部以下的雨衣卷起来缠在腰上,防止雨衣在趟水时把雨池里的污水带起来。暴雨倾盆,雨点飞溅不断,一圈圈涟漪还没扩散开就被后续的来者击碎,又有狂风吹起波澜,像在海上一样掀起惊涛。 这片污浊的积水,是不是像农田里泡着麦子的雨水? 阿坎这么想着,忽然有一阵狂风从左边刮来,一道黑浪从兜帽里扑进领口。阿坎松开雨衣的扎带,雨衣已经没用了,而且雨衣压着衣服贴在身上的滋味并不好受,他把雨衣脱了下来,继续淌在贫民区乌黑的雨池中往前走。 密密麻麻的雨点伴着狂风打在阿坎身上,像一颗颗小泥子一样,他不停抬手抹脸,把眼前、鼻子下、嘴巴上的雨水从脸上抹到一边,和其他的雨珠一样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路上,有些地方的水实在太深,阿坎不得不改变路线,拐到自己平时少走的路上。有一次,他不知道踩到了水下的什么东西,脚上一疼,一不小心滑到在雨里,之后就扶着墙小心地往前走。扶着墙往前走的时候,阿坎依稀听见有咒骂声从街边的屋子里传来,这让阿坎想起了住在自家隔壁的那对一天到晚吵架的夫妻。 那么多隐约的咒骂声混在风雨声中,像是来自深渊的私语和诅咒。天地之间到处都是黑漆漆、雾蒙蒙的,街道、水面、水下、天空,除了偶尔从某扇窗户里逃出来的微弱的一点闪动的烛影,阿坎看不见一丝光。 有个懵懵懂懂的声音从阿坎心中响起,它说: “放弃吧、放弃吧——” 无穷无尽的黑暗从身边、从贫民区、从玛英河城、从整个天地世界之间涌出来,它们紧紧地裹住阿坎,用风雨和冰冷的雨水想让阿坎放弃、想让他屈服。 雨点不停砸在阿坎的身上,一阵雨随着风扑在阿坎脸上,灌进阿坎的鼻子和嘴里。阿坎扶着墙,这晦暗无光的道路和困难让他感到熟悉,他站在雨里,忽然疯了一样地哈哈大笑起来: “你想让我屈服,是不是? “不可能!我告诉你,不可能! “我绝不会屈服!绝不会! “放你妈的屁!” 阿坎朝天空大声怒吼,他挥舞着手臂,死死捏着拳头,任凭雨水和寒风灌进自己的嘴里也绝不停止谩骂。宣泄似的喊完之后,阿坎继续往前走了一段,忽然冻得打了个哆嗦,一下子后悔把雨衣脱下来了。 如果穿着雨衣,会不会现在不那么冷?阿坎心里这么想着,搓了搓湿淋淋的手臂。他紧紧咬住牙,强自打起精神,迈开两腿继续在冰冷的雨池中划步前行。贫民区积累的这些雨池中泛着一股臭味,那是粉糊变质的味道,是洒在地上的糊粉和泥土融在一起的味道。这股味道平时泛滥在贫民区的空气里,现在有雨水冲刷着粉糊,融进了这片雨池里。 冷……阿坎再度搓了搓胳膊,然后把雨衣卷在肩上披起来,希望这能减少落在身上的雨水。他就这么走在雨水中,渐渐冻得牙齿发颤。 哗啦! 正走着,阿坎忽然在暴雨里听见了一道泼水声,与之伴随在一起的还有生气的谩骂: “别下了!” 哗啦! “别再他妈的下了!” 泼水声每出现一次,则必然伴随着一道咒骂声。阿坎将目光投过去,发现他已经走到了艾伯家门前。艾伯家的院子开着门,披着一身由草编成的蓑衣的艾伯正站在院门旁边,门边挂着一盏在这么大的风雨里也能亮起来的灯,照出一片蒙蒙亮的光晕,还有光晕里密密麻麻的雨丝。 哗啦! “你他妈的别继续下了!” 艾伯手上拿着一个大脸盆,不停地把院子里的水泼到院子外面。艾伯院门上压着两层厚厚的沉甸甸的麻袋,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但是这两个麻袋把水都挡在外面,院子里的水位比外面要低的。 哗啦! 艾伯不停地弯腰,气呼呼、但是一点也不显地疲惫地大声骂道: “你他妈的停下吧!” 艾伯直起身子,忽然看见了雨里的一个人影,他连忙喊道: “停下!停下!” 艾伯喊了两声,见那个瘦小的人影没有回应,连忙将手里的脸盆一抛,他跨上门前堆着的麻袋,然后跳入院外的雨池里,两三步便淌水到阿坎身边。他抓住阿坎的胳膊,火冒三丈地喊道: “他妈的,我刚刚叫你停下!你想死是不是!走!跟我进屋!” 艾伯不由分说地拽着阿坎往回走,阿坎犹豫着挣扎了两下,但是艾伯手掌上传来的温度让阿坎有些舍不得挣脱,便被艾伯拉着爬上院门前的麻袋,又被艾伯拽进了屋子里。 到了屋里,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水。艾伯合上门,拿布条把底下的门缝塞好,接着脱掉蓑衣,这时才有时间仔细看阿坎披在肩上的雨衣。 “有雨衣你为什么不好好穿?” 艾伯随口埋怨了一句,找出一条满是药味的毛巾,接着把阿坎身上湿透的衣服脱下来。艾伯见阿坎还想往外闯,立即吓唬了一句: “你如果得了重感冒,又在这个鬼天气里,看病得花一个多银币!” 阿坎一下子就被吓住了。 艾伯随意瞥了一眼阿坎,拿一个铁盆架在架子上,往里面丢了两块木头,点燃后对阿坎说: “自己烤烤干,别乱动我屋里的东西,也别把我房子点了!” 说完,艾伯披上蓑衣,推开门走出门外。 阿坎问:“你去干什么?” “继续去舀水。”艾伯没好气地说,“顺便骂一骂这该死的老天爷!” “我也能帮忙!”阿坎说。 帮一会儿忙,还了艾伯的情,他还得继续回家。 虽然只避了这么一小会儿的雨,但是阿坎觉得自己已经好多了。他平时一直在营地的食堂吃饭、每天飞奔往返、还经常去铁匠铺帮忙,身子骨并不弱。 “你在这儿呆着!” 艾伯生气地指了指阿坎,“忽冷忽热就真的要生病了!还有,别直接烤,把毛巾给我围上!披着烤,不烤干不许动!” 说完,艾伯走出屋子,继续在院门口一边泼水一边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