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月歌:遇仙》 第1章 令月歌起:1 大齐长庆十九年,腊月三十日,长庆年间的最后一日。 北方鹅毛大雪,天地间一片苍白,难以分清晨昏。 在一处林间雪地上,有一匹白马正嘶鸣着,白马毛色似雪,若非瞳孔如墨,几乎难以在雪中发现它的存在。 白马的一旁,有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名叫陆萍,只见她正拖拽着一位昏迷倒地的男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男子扛上马背。 “真沉啊……” 陆萍擦了擦额头的汗液,而后往手心哈了一口热气,搓手取暖。今日的她身着红棕色棉袄,头戴皮草帽,背着一把小弩,双颊和双手被这寒雪天冻得通红。 陆萍看着马背上的男子,只见白雪落得男子一身,寒冷不已。 她哀叹,光这一会功夫,自己就被冻的不行,也不知道这位男子在雪中昏迷了多久,当真是命大,到现在还有气息。 之后,陆萍牵着白马往前走去,同时,她打量着男子的面容,发现月白色绒毛兜帽披风之下,男子约莫二十四五岁的模样,眉眼如画,只是他眉头轻皱,似是藏有风雪一般,令人为之怜悯。 看清男子的面容后,陆萍不禁赞叹道:“长的可真好看……” 陆萍乃猎户出身,自幼读书少,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语去形容这名男子的容貌,她只知道,这是她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好看的一位男子,竟比去年来北方赈灾的丞相韩清玄还要好看。 陆萍瞟了一眼男子背上的玉白长剑,心想此人应该是一位过路的侠客,想来平日里多有行侠仗义,这才在危难关头遇上自己出手相救。 平日里,陆萍很少走这条道,因为今日她出去狩猎,空手而过,所以想着能不能在这条道上碰到什么猎物,好捕回家用来庆祝长庆年间的最后一日。 毕竟长庆皇帝已经驾崩,明日起,新皇便会宣布新的年号——永治。 回到自家的小木屋之后,陆萍再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男子安置到床上。 她眉头一皱,适才她搀扶男子的时候,便发现男子的手滚烫不已,这会她伸出手抚了抚男子的额头,惊道:“难怪会晕倒在雪地上,原来是发烧生病了……” 陆萍往四周看了看,自家可谓是家徒四壁,连药的影子都没有。 而后,她的目光落在了男子的随身包袱上,“得罪了……” 陆萍将男子的包袱解开,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副月牙白半面面具,一袋银子和两件衣物,以及两本书。 陆萍以为会是什么武功秘籍,定睛一看,却发现那两本书名叫《洛阳时下新文》和《令诗》。 “想不到这侠客还有闲情逸致看这些。”陆萍喃喃道。 她将书本放下,又打量着其他物品,她的目光落在一个木匣上,她认得那木匣,是专门用来放置死人骨灰遗骸的。 “怎么会带着这东西?”陆萍不解地问道,却发现无处可知晓答案。 于是她继续翻找着,终于,她在包袱里发现了一瓶药,她当即将药瓶打开,往手里一倒,是一粒粒药丸。 陆萍凑近闻了闻,只觉气味清淡,心想应该不是毒药。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 说罢,陆萍便拿了一颗药丸,塞进了男子的嘴里,让其吞服下去。 而后,陆萍将男子浸湿的月色绒毛披风脱下,悬挂在一边的木架上,转过身后,又替男子盖上被褥。 将男子简单地安置好之后,陆萍便拿上烧水用的铁壶往屋外走去,只见她来到屋外的水缸旁,将木盖掀开,果不其然,缸里的水已经结冰。 无可奈何,陆萍只好拿起一旁的铁锥,奋力地将表面的一些冰块凿碎,放进了铁壶里。 回到屋中,她将家中的柴木堆在火盆里,用打火石点燃,并将铁壶悬挂在火焰上,开始烧水。 陆萍又看了一眼床上的昏迷不醒的男子,心想这样烧着也不是办法,于是她拿起一条毛巾,来到门前的雪地上,忍着寒冷,用雪水将毛巾润湿。 回到屋里后,她把冰冷的毛巾折叠,敷在男子的额头上,希望能降下男子的体温。 “你可千万别死啊,大过年的,别给我添堵,我今年本来就很惨了……”陆萍幽怨地念叨着。 说罢,陆萍回到火边坐下身来,并将背上的小弩取下拿在手里,出神地看着。 “爹,等过几日我就去南边找你,我们父女俩怎么都要在一起。” 屋外天色渐暗,风雪不止,屋内则火光渐明,一片通亮。 陆萍弯下身躯抱着双腿,在火光之中,可以清晰地看见她双眼变得湿润通红。 “明明去年这时候,我们都还在一起,都怪那玉迟王,都怪那些乱党,害你要去打仗……” 陆萍的嗓音逐渐沙哑哽咽,她开始独自一人默默地哭泣着,若非此时唯余风雪之声,也很难听见她的哭泣声。 不知过去多久,陆萍听见了人声,她心中一惊,细细听去,发现是床上的男子正在呓语。 “师父……师姐……小涵……折雪……不要走……皇兄,原谅我……” 陆萍起身来到男子的身前,她伸出手拿下毛巾,抚了抚男子的额头,发现已经没有那会滚烫了。 见男子的眉头紧皱着,陆萍松了一口气,想来他是梦到往事了,虽然看上去痛苦不堪,但至少证明脑子还没被烧坏。 陆萍拿着毛巾往外走去,打算再次将毛巾用雪水浸湿,只是不等她出去,她便听见男子的声音明显激动起来,甚至带有哭腔哽咽之声。 “阿楷……阿楷……对不起……阿楷……” 陆萍回头看了一眼男子,而后目光流转,继续往外走去。 想来,那位叫“阿楷”的人对于这位少侠来说很是重要吧。 “看来这伤心的人都凑到一屋了。” 后来,陆萍坐在火堆前,等着壶里的水烧开。她清秀的眉目被火焰照亮,心事重重。 不知过去多久,陆萍听闻床边传来动静。 她转头看去,发现男子已经苏醒,正撑起身子坐在床上。陆萍当即起身将铁壶取下,往碗里倒上了热水,端到男子的面前。 “小心烫。” 男子接过热水,吹了一会,浅浅地饮了一口,润了润喉咙,而后他开口感谢道:“多谢……” 陆萍听男子的嗓音沙哑无力便说道:“少侠安心休息就好,你的马我已经给你喂过饲料了,在外面的马棚里,冻不着它的。” 男子感激地看了一眼少女,他一边吹着碗里的水,一边慢慢地喝着。 很快,男子稍稍振作起来,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陆萍抿嘴微笑,她坐下身来,说道:“那会我发现你晕倒在雪地上,便赶紧把你搀扶上马,带回了家里。你烧的很厉害,只是家中没有药,我只好从你包袱里找到一瓶药,喂你吃了一颗,然后用毛巾给你冷敷退热,你现在可好些?” 男子点头,若有所思,半饷,他对陆萍感谢道:“实在多谢你,我已经好很多了,再睡一觉起来应该就没事了。” “那就好。”陆萍含笑,她的心里后怕不已,若是自己今日没有路过那里,恐怕面前这位容颜俊美的男子就要永远地沉睡在冰天雪地里了。 此时,陆萍注意到男子全身被汗液浸湿,脸色苍白,憔悴不堪,于是她起身拿来了一些馕饼,说道:“家中现在也没其他吃的,少侠你先吃着这个充饥。” “多谢。”男子点头,并接过馕饼啃食着。 陆萍将男子手中的碗接了过来,她正欲起身放碗,便听见男子问道:“我该怎么称呼姑娘?” “陆萍,”陆萍回应道,“萍水相逢的萍。” “多谢陆姑娘。”男子点头,记下了少女的名字。 “其实少侠你无需一直感谢我。”陆萍微笑道,从男子醒来,与她每说一句话,就要感谢她一次。 “我有银两的,就在包袱里,我现在拿给你。”男子回应道,随即放下手中的馕饼,欲拿包袱里的银两。 看着男子认真的神色,陆萍无奈一笑,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我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报答你了……”男子喃喃自语着。 陆萍见状,只好答应下来,说道:“行吧,既然如此,那你明天就给我一些银两吧,刚好我可以用来当盘缠。” “陆姑娘是要去何处吗?” 陆萍点头,道:“我要南下,去江南那边。” “为何?”男子问道,“那边不是在打仗吗?” “我要去寻我爹爹,他服役南下打仗去了,我只有他这么一个亲人,我要去陪他。”陆萍回应道。 男子愣了愣,而后点头,祝福道:“一路平安,祝你和你爹爹早日团聚。” 陆萍含笑点头,又问道:“少侠你要去哪?我看你的方向,是要去燕京吗?” “正是。”男子点头回应道。 “是要去寻亲朋好友吗?” “不是,”男子摇头否认,他看向手边的包袱,目光黯然,“我只是受人所托,要将一位友人的遗骸送回燕京……” 陆萍见男子神色怆然,便安慰着说道:“燕京的雪景很美,想来少侠的友人到了那里定能安息。” 男子微笑点头,半饷,他又问道:“陆姑娘,今日是何时了?从这到燕京还有几日的路程?” 陆萍一笑,说道:“我们这离燕京也就一两日的路程了,少侠赶路竟连日子也忘了吗?” 男子默然,只听陆萍继续说道:“今日是长庆十九年的腊月三十,也是长庆年间的最后一日,从明日开始,年号就是永治了。” 说着,陆萍深深一叹,又道:“都大年三十了,就只有我们两个,真是冷清……” 男子颔首,与陆萍一样都不再言语,只是陷入自己的回忆之中。 屋外风雪不停,屋内唯有火焰燃烧时不时发出的“噼啪”声,悄无声息地送走长庆年间的最后一夜。 良久,陆萍开口说道:“话说回来,少侠昏睡的时候呓语了好一会,说了好些人的名字,似乎有少侠你的师父,还有好些听上去是姑娘们的名字,应该是少侠你的师姐或者是红颜知己。” 男子含笑点头,似乎想起美好的往事。 “还有一位姓黄的人,应该是少侠你的兄长,你一直在喊黄兄。” 男子神色一愣,而后默然点头。 “不过少侠你唤的最多的,是一个叫‘阿楷’的人,我没猜错的话,那人对少侠你很重要吧?”陆萍笑着说道,“就算说不上重要,至少也会是少侠你现在最想见的人。” 男子垂眸,他并未否认,只是说道:“是啊……他是我此时最想见的人。” 沉默片刻之后,男子又道:“可是我却在提醒自己,不要想起他,免得徒增伤感。” 陆萍一愣,她看了一眼男子的包袱,不安地问道:“莫非,那位叫‘阿楷’的人就是……” “不是,”男子摇头否认道:“只是我和阿楷都回不去从前了,也看不见将来……” 陆萍垂眸,甚是惭愧,于是她当即转移话题,问道:“我该怎么称呼少侠?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 男子默然半饷,而后回应道:“我姓林。” “好,那我就叫你林少侠好了。”陆萍颔首道。 “少侠到了燕京以后呢?打算去往何处?”陆萍又问道。 林少侠沉默不语,茫然无措一般。 “看样子少侠也不知道之后要去哪,那不如和我一起南下?离开北方,之后再做打算,如何?”陆萍提议道。 林少侠并未犹豫,当即点头应下。 陆萍甚是意外,她不曾想到男子就这样答应了自己,她笑道:“想来有少侠一路相护,我定能很快地找到我爹爹。” “而且,这次前去平定乱军的有王大将军父子,他们父子骁勇善战,定能很快凯旋而归。” 林少侠抬眸看向陆萍,问道:“你是说王大将军父子?王清和王意明?” “自然是他们,我们大齐也就这一位王大将军。”陆萍笑道,她愈发觉得眼前的林少侠是一位怪人,就像不属于这个世间一般。 “好,我随你一起去,”林少侠又一次承诺道,“现在外面兵荒马乱,我护你前去,也算是我报答你。” 陆萍颔首一笑,欣喜应下。 …… 永治元年,正月间,燕京。 燕京位于大齐的北方,曾是北魏的都城,只是随着北魏的覆灭,燕京不复往日的繁华,此时虽是正月,但正值国丧,且南方战乱,燕京城内更是萧条不已。 在燕京城内的一家客栈里,来往商旅正三三两两地坐在大厅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陆萍亦在其中,她正坐在角落里,独自一人百无聊赖着,时不时地吃一下面前的蜜饯,似乎在等待着何人。 很快,她注意到方才在另一边售卖东西的商人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陆萍发现那商人笑意绵绵,步伐不急不缓,一时间,她顿感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 “小姑娘,可要来看看我卖的东西?” 未等陆萍回应,那商人已经将琳琅满目的货物铺在了桌面上,都是一些首饰小玩意。 陆萍偏过头去,只是说道:“我没钱,你找别人吧。” 陆萍原以为自己冷脸相对,商人就会识趣离开,却不想商人笑道:“姑娘不妨再看看,这些可都是皇宫里的宝贝,过了这个村可没了那个店,方才他们可都买了。” “皇宫?”陆萍诧异道。 商人一笑,坐在了陆萍的对面,与之聊了起来。 “对,皇宫里的宝贝,姑娘你肯定知道,前两三个月长安城出了大乱子。” “这个我当然知道,先皇驾崩,有贼人趁机发动政变。” “对,就是那个时候,有不少宫人把宫里的宝贝倒卖出来,”商人回应道,“现在就在你的面前,姑娘你要是看上了哪一件,我就便宜卖给你,毕竟这么多宫闱之物,我也不敢全留在手里,早些卖出去才好。” 商人将一串项链递给了陆萍,又道:“这串翡翠牡丹项链甚是适合姑娘,我听宫人说,这可是以前王皇后戴过的,他日姑娘要是转手出去,定然价值连城。” 陆萍被商人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说得甚是心动,她看着手中的翡翠牡丹项链,只觉晶莹剔透,做工精细,定是不菲之物。 正当陆萍咬紧牙关,打算询问价钱时,手中的翡翠项链却被他人拿了过去。 她抬头一看,只见一位身着月色衣裳的男子已经飘然而至,男子生得仙姿玉貌,神情冷淡,背负着一把玉白长剑,正是那日她从雪中救回的林少侠。 陆萍发现林少侠正幽幽地盯着商人,便劝说道:“林少侠,我正打算买这……” 不等她说下去,林少侠已经打断道:“不要买,这是假的。” 说罢,林少侠便将项链塞回商人的手里,又道:“这翡翠牡丹项链的做工的确可以说是以假乱真,只可惜王皇后向来钟爱梅花,不曾佩戴此物。” 商人神色一凛,正欲反驳,却听林少侠又道:“虽说现在天下动荡不安,民生困难,但你也不应该趁机坑蒙拐骗,损他利己,你自己将这些赝品都收起来吧,别再倒卖了。” 说罢,林少侠便转身离去,陆萍见状也起身跟上,只是刚走两步,她又走了回来,将桌上的蜜饯尽数倒进口袋里,毕竟这是花钱买来的。 “我也是被人骗了才这样的……”那商贩起身激动地反驳着,却不想此言一出,适才向他购买珍宝的客人悉数看向他,目光幽怨森冷,顷刻间将他定在了原地。 另一边,林少侠和陆萍走出了客栈,陆萍讪讪一笑,说道:“林少侠,你可算回来了,方才要不是你,我可就要被人给骗了。” “他的那些东西确实容易骗到人,日后多注意一些便是了。”林少侠回应道。 陆萍点了点头,心想若是自己独自一人南下,恐怕不等找到父亲,自己被人卖了,还会主动替人数钱。 “对了,”陆萍问道,“林少侠,你方才去了何处?” 林少侠愣了愣,眼眸微垂,而后他指向不远处,只见那有两匹马,一白一红。 “我去给你买了一匹马,还有一路上的干粮,毕竟南下路途遥远。” 陆萍惊喜不已,她当即朝着那匹红马跑了过去,热情地抚摸着马的鬃毛,与这位新朋友打着招呼。 她不曾想到林少侠竟为她买回了一匹马,看来自己当初真是没救错人。 陆萍回过头看向林少侠,发现林少侠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后,她笑着感谢道:“多谢林少侠!” “你不必谢我,你救我一命,这些算不上什么。”林少侠回应道,他的唇边含有浅浅的笑意,冷淡的面容也有了一丝人情味。 随后,林少侠骑上了自己的白马,并对陆萍说道:“上马出发吧,趁现在天色还早。” “啊?”陆萍差些没反应过来。 “怎么了?”林少侠微微偏头,“不是说好我护送你去江南那边寻你父亲的吗?毕竟你救了我一命。” “没怎么。”陆萍摇了摇头,她骑上红马,回应道:“只是我没想到这么快,我以为少侠你还要在燕京停留几日,你的事都办妥了吗?” “差不多吧,是时候该走了,这里没有我想找的人。”林少侠回应道,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郁色,而后垂下眼眸,骑着马往前走去。 陆萍见状也跟了上去,又道:“话说,我和少侠你已经认识好几日了,我只知道你姓林,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林少侠看了她一眼,回应道:“林歌,诗歌的歌。” “林歌……”陆萍点头重复着,“真好听的名字。” 林歌颔首,唇角浮现出一闪而过的笑意,而后他默然不语,只是陷入自己的回忆之中。 良久,陆萍开口说道:“话说回来,现在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一匹马,少侠你是在何处买的?” 林歌回应道:“从我朋友那里买来的。” “你不是在燕京没有亲朋好友吗?”陆萍回忆着,林歌之前的确是这么说的,他之所以来燕京,一是因为要将一位朋友的遗骸送回燕京,二是因为他正在寻找某一个人。 林歌看了一眼陆萍,解释道:“是一位见面不多的熟人而已。” “是少侠你闯荡江湖认识的吗?” “算是吧。” 陆萍笑了笑,说道:“少侠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所以那会才能一眼识破那人卖的是假货。” 林歌说道:“其实也没有,主要还是听到他说,那是王皇后曾佩戴过的项链。” 说到“王皇后”三个字的时候,林歌的嗓音明显冷下下去,不知为何。 “王皇后?”陆萍疑惑道,“她怎么了?” 林歌解释道:“方才我说了,她一向钟爱梅花……” “我想起来了,”陆萍恍然醒悟,“当年的萤火梅林,那可是先皇许给她的独一份恩宠。” “如今先皇去世,她也随着殉情了,真是令人感慨。”陆萍叹惋道,对于这位已经逝世的皇后,她从心里感到敬佩,毕竟那曾是一位在朝堂之上掌权多年的女子。 “还有一事,”陆萍兴致勃勃地说道,“当年韩相参加殿试时,曾作诗一首,正是和梅花有关的,我虽然读书不多,但也常听人说起……” 陆萍欲往下说去,却发现林歌颔首不语,只是又一次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陆萍见状,便未再往下说去,从认识到现在的这几日,她发现林歌总是如此,常常陷入沉默,思索着自己的事情。 罢了,也许林歌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人,藏有秘密的怪人,陆萍心想着。 第2章 令月歌起:2 大部分时候,虽然林歌寡言少语,但陆萍依旧觉得他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因为他待自己极好,一路上从不亏待自己,当真是来报自己救命之恩的。 只是此时兵荒马乱,粮价水涨船高,林歌哪来的这么多钱?陆萍疑惑而担心着。 这样的疑问持续地并不久,很快,陆萍便知晓了答案。 这一日,经过近两个月的路程,冬末春初之际,两人来到了彭城,林歌再次将陆萍先安置在客栈之中,随即离开了客栈,不知去向。 陆萍也未询问,她只是往窗外看去,看着林歌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她长叹一声,喃喃道:“当真是出门靠朋友,到哪里都会有朋友支援银两……” 几乎每到一处县城,林歌都会戴上面具,独自一人去寻自己的江湖友人,回来后手中亦会多出一些银两,用来当一路上的盘缠。 其实陆萍并非没钱,只是每次自己想抢着开钱的时候,林歌总会说道:“就当是我报答你。” 陆萍讪笑,心想自己上辈子定然做了不少好事,这辈子才能被这位玉树临风的少侠如此报恩。 赶路总是容易困乏的,陆萍只觉腰酸背痛,她躺在床上,睡意顷刻袭来。 不知过了多久,林歌从外面回来,还给陆萍带了几个热乎的包子和一串糖葫芦。 陆萍闻声闻香,当即从睡梦中醒来,起身来到桌前,拿起包子吃了起来。 她吃得急,险些噎到,好在有林歌为她倒上一杯水,并递给了她。 “多谢……”陆萍喝了一口水,这才缓过来,只听她笑道:“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之一,就是把林少侠你救回来!” 林歌无奈微笑,陆萍看在眼里,不免为之一愣。 林少侠笑起来真是好看,还有一个小酒窝。 吃完一个包子,陆萍又拿起糖葫芦吃了起来,“少侠你也快吃,别看着我一个人吃。” 林歌颔首,拿起一个包子慢慢地吃了起来。 “这糖葫芦真好吃,以前我爹要是打完猎,去市集上卖了个好价钱,也总会给我买一串糖葫芦。”陆萍回忆道,虽然她唇边含笑,但目光却黯然了下去。 林歌神色一滞,他说道:“放心,我们如今已到彭城,再过两三日我们就可以到前线了,方才我打听过了,两军交战之地正是颍州。” 陆萍点头,她放下手中的糖葫芦,说道:“到时候少侠你也算是功德圆满了,之后我会在那附近等我父亲,少侠你该去哪就去哪,我们就此别过,若是江湖有缘,来日再见。” 陆萍有些黯然,近两个月的相处,她已经将林歌当做自己的朋友,眨眼间却到了分别之时,尤其对方还是一位来无影去无踪的侠客,他日再见当真是不易。 “林歌,”陆萍唤道,“虽然你说你常年行走江湖,居无定所,但我还是想知道,你来自何处?” 林歌愣了愣,半饷,他回应道:“塞外。” “这么远啊?”陆萍惊讶不已,“那你当初是怎么从塞外来到中原的?又是何时来的?” 林歌微微垂眸,他不再吃手中的包子,只是任由思绪被往事牵引而去。 “七年前,跟着师姐们来的。”林歌回应道。 “七年前,”陆萍掐指一算,“那就是长庆十三年,当初你们去了何处啊?” “洛阳。” 陆萍挑眉,当即坐直了身躯,只听她问道:“那林少侠你有没有在洛阳城见过当时还没回宫的玉迟王?听说长庆十四年初春的洛阳武林大会,他可是力压群雄,名震武林啊。” 林歌点头,道:“见过。” “你跟我说说呗,当时他是怎么和那些人交手的?” “时间太久远,我一时也忘了,日后我想起来再和你说。”林歌回应道。 陆萍悻然点头,日后?他们即将分别,也许已经没有日后了。 “罢了,”陆萍摇头道,“那玉迟王的事也没什么好知道的,早已被人写成话本,人尽皆知了。” 说着,陆萍便看向林歌的包袱,又道:“你包袱里的《洛阳时下新文》,上面可不就记载着玉迟王的故事吗?” 林歌一愣,只听陆萍解释道:“别误会,是你之前晕倒时,我在你包袱里找药时发现的。” “我没怪你。”林歌摇头道。 陆萍微笑,只是看着将披风紧紧裹住的林歌,陆萍不免一叹,这样的身子骨真的能闯荡江湖吗? 林歌察觉到她的哀愁,便问道:“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近两个月以来,少侠你隔三差五地总会发烧,这是为何?按理说,你们常年行走江湖的人,身子骨应该很健朗才是……” 陆萍自知失言,又立即解释道:“林少侠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的身子,所以这才问问。” “无妨,”林歌回应道,“是之前练功落下的病根,吃了药倒也没事。” “这样啊,那就好。”陆萍安心下来,拿起包子继续吃着。 吃完包子后,陆萍似是想起何事,她说道:“我记得,少侠包袱里还有一本《令诗》,我可以看看吗?”她想起林歌时不时会翻开那本诗集,默默地看着。 林歌看了她一眼,不解其意,却也答应下来:“可以,你也喜欢那本诗集吗?” 陆萍挠头一笑,解释道:“我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也听旁人提起过,这是韩相作的诗集,他可是我们村里的大恩人。” 陆萍双手捧着脸颊,回忆起来,说道:“我还记得,一年多以前,我们北方的雪灾可严重了,比哪一年的雪都要大,好在当时有韩相带着朝廷的人来救助我们,我们这些普通百姓才得以熬过那次冬天。” “说起来,当时韩相还染上了风寒,发烧晕倒在雪地上,可把我们所有人急坏了。” 林歌目光一滞,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中的包子,只听陆萍不悦地继续说道:“都怪那玉迟王,辜负韩相的一片深情不说,当时就是他故意让韩相跋山涉水地来到北边,去送飞鸿长公主和驸马爷回高丽。” “想想实在唏嘘,当初可是他对着全天下的人说,他与韩相两情相悦的……” 林歌默然不语,只是垂眸,静静地听着陆萍所言。 “现在都说他在长安,抱恙在府,然而那些江南乱党却是打着营救他的旗号才造反的,毕竟当初先皇都立他为皇位储君了,若非去年的那次政变,如今这天下之主就是他了……” 说到最后,陆萍无力一叹,神色颇为郁闷。 “你恨他吗?”林歌开口问道。 “恨他有什么用?我现在只希望我爹在战场上能够凯旋而归,安然无恙。”陆萍回应道。 林歌点头,道:“会的。” 而后,陆萍躺在床上翻看着那本《令诗》,虽然她未曾读过诗书,但她也觉得这字里行间尽是韩相对玉迟王的无限深情,只是越是想到这,她就越为韩相感到不值,对玉迟王的印象也愈发变差。 不知不觉,陆萍渐渐睡去,待她再醒来时,发现已是傍晚,屋里光线昏暗,除了她,不见他人。 “去哪里了?”陆萍嘟囔着坐起身来,正当她打算前去寻找林歌的时候,却见林歌刚好推门而入。 见林歌回来,陆萍不免一愣,只见在昏暗的光线之中,林歌的神色不似往日那般淡然,眼角眉梢间流露出藏不住的担忧,同时,她发现林歌的手里还握着一卷帛书,不知是何物。 “陆萍,”林歌率先开口说道,“你且在此处等我三日,我有急事要去办。” 不等陆萍追问,林歌又道:“房费和伙食费我已经付过了,你只管安心地住下。”说罢,林歌又将一袋银两递给了陆萍。 陆萍愣愣地接过银两,她从未见过林歌如此,虽说林歌的情绪说不上有多激动,但也如一池静水乍起涟漪,让她这位久坐在旁的游者不免感到意外。 将银两交给陆萍之后,林歌又走上前将自己放在桌上的包袱解开,从中取出了一对护腕,定睛一看,护腕上有着虎图腾,之前陆萍曾见林歌拿出来过,只是却从未见其佩戴。 林歌看了半会那护腕,似是想起何事,而后他将护腕收进衣袖之中,转身离去。 “林歌,你要去哪?”陆萍担心地问道,她的心里甚是不安,她总觉得林歌要去做一件大事。 林歌回过头看向陆萍,此时的他已经戴上了自己的月牙白半面面具。 他眼眸微微流转,避开陆萍的目光,回应道:“若是三日之后我没有回来,会有人来替我护送你,继续去寻你父亲。” 说罢,林歌迈出脚步走出房间,将陆萍独自一人留在客栈。 陆萍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跑了出去,只是当她来到客栈门外时,却发现林歌已经不见踪影,那道月白色身影就这样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她无可奈何地看着门边的树木,冬末春初之际,纵使枝叶渐绿,也难抵这冷冽的天气,那枝叶正在寒风中摇动着,似是颤抖一般,令人忧心忡忡。 “你一定要信守承诺啊……” 林歌离开后的第二日,陆萍早早地起身坐到客栈的前堂里,她无聊地看着林歌留下来的两本书,一本是《令诗》,另一本则是记载各种与洛阳有关的奇闻轶事的《洛阳时下新文》。 她打量了一番,这两本书都是来自清飖书局,那可是遍布天下的第一书局,可供人们免费看书,无数寒门官员便是受到清飖书局的帮扶,这才得以在科举中一步青云,当年的丞相韩清玄便是如此。 陆萍翻看着《洛阳时下新文》,她识字不多,却也能看明白个大概,因为这本书本就面向大多数平常百姓,所以遣词造句并不晦涩难懂。 翻看到有关玉迟王的部分时,陆萍当即略过,她实在不想多看一眼。 正当她看其他故事看得津津有味之时,她听见楼上传来动静,只见是几位官吏,他们匆匆忙忙地从楼上跑下,神色惶恐,似是发生了要紧之事一般。 陆萍耳力过人,很快她便听见了那几位官吏的对话。 “这可如何是好?怎么就不见了?明明昨日还放在行囊之中的。” “多半是被何人盗走了,事不宜迟,我们得赶紧动身往颍州去。” 是丢了什么东西吗?陆萍猜想着。 那几位官吏给了钱,之后便匆匆离去,消失在客栈里。 陆萍无奈一叹,低下头继续看着手中的《洛阳时下新文》。 林歌何时回来?他会回来吗?爹爹现在可还安好? 陆萍思绪万千,不知不觉便在前堂里待了一上午,却始终没有等来答案。 正当她打算起身回房时,她见有几位商旅走进店里,并在前堂坐下,点了几道菜和一盏茶水。 陆萍闲来无事,索性听一听他们可会闲聊起什么有趣的事。 却不想,听了几句之后,她当即脸色大变。 “这次颍州之战,小王将军怕是凶多吉少了。” “是啊,小王将军他们被乱党围困在颍州的一处县城里,主力军队却迟迟不肯救援,只顾着继续乘胜追击。” 陆萍心生不安,她知道小王将军乃王意明,是已故王皇后之侄,王意明骁勇善战,在两年前平定南海倭寇的战役中立下大功,是无数百姓心中敬佩的将领。 “怪只怪他是王家之人,我看这次,陛下他们是想借机除掉小王将军,彻底削尽王家的势力。” “可是,王大将军父子他们在这次政变之中,也算救驾有功……” “你别忘了,陛下恨极了王皇后,小王将军被困的消息早已送回长安,如今却迟迟不见圣旨传来,小王将军这次定然性命难保。” “唉……只盼小王将军吉人自有天相,能够顺利渡过此劫。” 陆萍哀叹,她为小王将军祈祷的同时,也为自己的父亲祈祷着。 接下来的两日,陆萍几乎茶饭不思,每一日她都会在前堂里从早等到晚,直到深夜才回到房间休息。 眼看已是第三日深夜,客栈掌柜准备关门打烊,陆萍起身,无奈一叹,她心中决定,明日起自己将不再继续等林歌,也不用旁人相护,她要独自一人前往颍州,毕竟这两个月以来林歌待自己极好,就算不辞而别,也与她两不相欠了。 正当她转身上楼时,却听见身后传来敲门的声响,回头看去,掌柜已将门打开。 只见外面走进来了一位男子,一身月色,不是旁人,正是林歌! 陆萍心中大喜,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地,她当即跑上前抱了林歌一下,眨着眼睛,不敢相信地说道:“你真的回来了!” 看着陆萍欣喜的模样,林歌微微地勾了勾唇角,说道:“嗯,回来了。” 陆萍点头一笑,然而很快,她的笑意便僵在了脸上,直到这会,借着前堂的烛光,她才发现面前的林歌脸色极为憔悴,双目红肿,像是大哭过一般。 陆萍并未追问,只是说道:“这几日你肯定累着了,快些上楼休息吧。” 林歌颔首,迈出脚步往楼上走去,陆萍对掌柜说道:“还请掌柜送一些吃的到房间里来,再准备沐浴用的热水。” “我这就去。”掌柜点头应下。 回到房间里后,陆萍注意到林歌正端坐在板凳上,腰身挺直,默默地喝着水。 陆萍坐下身来,叹道:“林少侠,你的嘴巴都干的起皮了,你是不是一直在赶路,都没停下来休息过?” 见林歌并未否认,陆萍长长一叹,“其实你不必为了履行对我的承诺这么折腾自己,你本来就已经不欠我了。” 林歌看着陆萍,沉默半饷之后,他说道:“我向你许诺过的,自然要做到。” “行吧,”陆萍无奈一叹,“我已经叫掌柜给你准备了热水和吃的,你可以回你房间里好好休息了。” “多谢。”林歌回应了一声,而后陷入沉默。 陆萍见状,感觉林歌的状态极差,于是她当即起身,伸出手抚了抚林歌的额头。 她当即眉头一皱,说道:“林歌,你又发烧了,我去给你拿药。” 说罢,陆萍便从林歌的包袱里取出了那瓶药,倒出了一颗药丸递给林歌,并为其倒上了一杯水。 “吃了药,吃些东西,再洗个澡,林歌你就早些休息吧,我不急着去颍州的,你先休息好才是。”陆萍叮嘱道。 林歌默然,只是点头应下。 是夜,陆萍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想到林歌憔悴的模样,她就感到无尽的担忧和疑惑。 林歌消失的这两三日,他究竟去做什么了?为何这般疲惫忧伤? 不知不觉间,陆萍沉沉地睡去,在睡梦中,她梦见了从前自己和父亲的美好时光,朦胧飘渺,似乎已经不复存在。 翌日,陆萍起身,她打算去隔壁房间查看林歌如何,却不想她一推开自己的房门,就见到林歌已经背负长剑立在门外,正背对着自己。 林歌闻声,转身看向她,淡然地说道:“既然起来了,我们就动身去颍州吧。” 陆萍愣了一下,她发现林歌的双眼虽然还有些疲惫,但见林歌如此坚定,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头应下:“好,去颍州。” 当他们牵着马离开彭城时,陆萍看见有官吏骑马而来,高呼道:“捷报!小王将军摆脱困境!圣旨传来,主帅已换成王大将军!” 与众位百姓一样,陆萍闻言欣然而笑。 “太好了!小王将军安全了,如今主帅换成王大将军,想来乱党早日能被镇压!” 说着,陆萍看了一眼身边的林歌,她发现林歌也与众人一般,面含笑意,由衷地为小王将军感到庆幸。 第3章 令月歌起:3 江南之乱长达近一年,终在永治元年的年末平定。 虽然大局已定,但时不时依旧会有乱党势力在各地作乱,因此,朝廷派出锦衣卫,暗中前往各地捉拿乱党。 那些乱党依旧打着营救玉迟王的名号,却不想自长庆十九年的那次政变之后,玉迟王一直抱恙在府,未在世人面前露面。 一时间,关于玉迟王生死之事可谓是众说纷纭,毕竟他曾与当今陛下争夺过皇位,如今新皇登基,又怎会轻易放过他? 正当世人皆以为玉迟王已死时,却不想传来了一件喜讯,玉迟王的侧妃诞下了一位小世子,皇帝和皇后对玉迟王府赏赐不断,皇后更是亲自下旨,将侧妃扶正成为正妃,更好地替抱恙的玉迟王打理府中事宜。 如此一来,那些乱党营救玉迟王的名号便不攻自破,明明玉迟王在长安好好的,又何需营救? 永治三年,二月末,初春之际,宁州青岩山一带。 宁州青岩山位于大齐西南部,因为地势较高,所以山间有不少冰雪尚未消融,依旧白茫茫地遍布在漫山遍野之间。 陆萍身穿红袄,站在山顶之上,她看着远处,满目怆然,任由寒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衣裳。 她垂下头,唇角含笑,抚摸着手中的木匣,喃喃道:“爹,今天是你的生辰,我带你来看青岩山了。” 林歌站在她的身侧,闻言,淡然的双眼也在寒风中有了湿意。 “这两年女儿过得很好,有林歌少侠相伴,我们不仅去了很多地方,还帮助了很多人。” 说着,陆萍抬眸看向一片苍白的天空,叹道:“希望这世间可以早日彻底太平,不要再有像我们这样骨肉分离的人……” 林歌也看向天空,只见在那苍白的苍穹之间,有两只雁鸟飞过,直至消失在云层之中。 “林歌,”陆萍回过头看向林歌,眉眼浅浅含笑,“这两年多以来,真的谢谢你,一直肯带着我走南闯北。” 林歌正欲开口说话,却听陆萍笑道:“可别再说是为了报答我了,你早已不欠我什么了。” “其实,这两年你也帮了我不少忙,”林歌开口说道,“这一路走来,那些难民并非我一人所救,也有你的功劳。” 陆萍摇头,笑道:“主要还是林歌你侠义心肠,要不是你带头,以我这三脚猫的功夫,我可不敢和那些乱党作对,现在江湖上的人都称我们为‘游仙’,当真是逍遥自在。” “而且还有不少侠客和商人与我们结交,答应帮你去找你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 “但愿能找到那人吧。”林歌回应道,他的眼眸流转至远处,有些出神。 “话说,那个人究竟是谁?是你的朋友?还是仇人?”陆萍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两年以来,林歌从未对谁提起过,他寻找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是我的仇人,”林歌坦诚说道,“有着血海深仇。” 陆萍一愣,她发现林歌神色凛然,像是下定了不容更改的决心一般,可是天下之大,要追寻那人就如海底捞针一般,林歌真的能找到那人吗?陆萍为之感到忧心。 “那大仇得报之后呢?林歌你打算去哪?回到塞外吗?”陆萍追问道。 她原以为这会是一个肯定的答案,却不想林歌回答道:“我不知道。” 陆萍疑惑不解,她又说道:“其实大仇得报之后,你可以去寻找你所爱的人,对于你来说很重要的人,你从前定然有过那样的人,对吗?” 沉默良久之后,林歌才回应道:“有过。” 此时北风呼啸不断,陆萍差些没有听清,她看着林歌黯然的神色,不免为之叹惋,她好像能感到林歌所爱的那个人早已随风而去,再也难以寻回。 “对了,”陆萍似是想起何事,“林歌你这两日的身子如何?你现在发烧间隔的日子可是越来越短了。” “这两日还好,”林歌回应道,“并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陆萍说道:“我倒是发现了,林歌你只要与人交手,之后你一定会发烧,可是有时候,你明明也没动手,怎么就发烧了呢?” 林歌颔首,说道:“我也发现了,想来是怪我思绪太乱,控制不住体内的真气才会如此。” 思绪太乱?陆萍又一次为林歌感到哀愁,当真是苍天不公,让这么一位神清骨秀之人遭此磨难。 “我们下山回客栈吧,这里风大,你可千万别着凉了。”陆萍说道。 下山时,两人走在一片密林之中,林中光线幽暗,两人只得更留意脚下之路。 正走着,林歌忽然往一旁的林间深处看去,陆萍注意到,也随之看去,却未发现任何异样。 “怎么了?”陆萍问道。 林歌回过神,继续往前走去,只是说道:“没什么,我的错觉吧。” 回到山脚的小客栈之后,陆萍向掌柜点了一些简单的饭菜,之后便和林歌坐在前堂里,等着用膳。 未等饭菜上来,陆萍便注意到有两人走进了客栈之中,她抬眸看去,发现是身穿黑衣的一男一女。 只见男子约莫三十多岁,身姿挺拔,五官俊毅,肤呈麦色,气势凌然,他身旁的女子约莫二十六七岁,虽然皮肤与男子一般呈麦色,但其双目明亮,给人一种机灵敏捷的感觉。 那两人走进店中,并未第一时间去寻掌柜,而是驻下脚步,目光落在了陆萍他们的身上。 陆萍疑惑不解,看着自己作甚? 正当她欲开口询问时,却见那位女子欣然一笑,激动地说道:“果然在这!我们可算找到殿下了!” 殿下?什么殿下? 陆萍愈发迷糊,她顺着那两人的目光看去,发现他们看的并非自己,而是自己一旁的林歌。 只见林歌亦和那两人对视着,直觉告诉陆萍,林歌定然与这两人相识,而林歌亦是他们口中的“殿下”。 陆萍正欲询问,林歌却已经站起身来同那两人往外走去,临走前还对她说:“陆萍,你且等我一会,我就在外面,马上回来。” 陆萍像往常一般听令于林歌,她坐在原地,不断地思索着“殿下”这两个字,他们为何称呼林歌为“殿下”? 忽然,陆萍心中一惊,她当即从包袱中拿出了那本《洛阳时下新文》,翻到了有关玉迟王的那几页,她对玉迟王的印象不好,所以从未好好地看过有关于玉迟王的描写。 只见书上赫然写着:“回宫前,姓白,名令歌,玉树临风,武功卓绝,执玉白长剑,剑刃之上有兰花草刻纹,常穿月色或白色衣裳,手戴玉鹤手链,故江湖人称‘玉面白鹤’。” “令歌……林歌……玉树临风,武功卓绝……玉白长剑,兰花草……月色或白色衣裳……” 陆萍脸色大变,除了那玉鹤手链她未曾见过,其他的可不就是在描写林歌吗?面对一些武林侠客时,林歌也常常戴着面具,想来就是为了不让旁人认出自己。 原来林歌就是白令歌!那位曾名震武林的白令歌,深受百姓爱戴的玉迟王! 陆萍啊陆萍,你上辈子到底是好事做太多,还是作孽太多啊?能够捡回玉迟王也就罢了,怎么后来还在本尊的面前说坏话呢? 一时间,陆萍苦不堪言,她看着小厮将饭菜端上桌,面前的饭菜热气腾腾,她的心却已经凉透。 “怎么办?这可能是最后一顿了……”陆萍欲哭无泪,她端起饭碗先吃了起来。 一边吃着,她一边回忆起一路走来,林歌给她买马,买新衣裳,买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几乎带她看遍大好河山。 也许本就没有那么糟糕?或许完全是自己多虑了,林歌压根不是玉迟王,明明玉迟王抱恙在长安的王府之中,堂堂王爷又怎会与自己这个小丫头片子游荡天下两年之久?陆萍安慰着自己,并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只是越想着,陆萍越觉得自己头晕眼花,随即而来的更是腹中强烈的疼痛之感,几乎要将她撕裂开来。 “咣当——” 陆萍应声倒地,陷入昏迷,留下一桌的饭菜逐渐冷去。 待陆萍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客栈的床上,身边则是林歌,以及她那会见到的一男一女。 见陆萍醒来,女子长舒一口气,道:“谢天谢地,可算是醒过来了。” 陆萍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竟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起身询问林歌心中的众多疑惑。 林歌看出她的心思,便说道:“适才饭菜里被人下了毒药,我们已经帮你把毒排出体外了,你先安心调养,我向你保证,等你身体康复,我会告诉你所有的真相。” 陆萍眨眼示意,答应下来,她相信林歌,因为林歌对她从不食言。 中毒之后,陆萍只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废人,她开始担心起来,莫非自己下半辈子都要躺在床上度过? 林歌似会读心术一般,看出她的担忧,于是安慰道:“别多想,过几日你的身体就会恢复,到时候我们去长安,你不是说过吗?从前你父亲说要带你去长安看看的,如今,你可以带着他去了。” 陆萍微微颔首,而后她垂下眼眸,陷入从前的回忆。 之后的好几日,陆萍几乎都躺在床上度过,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出于男女之别,很多时候是那位来寻林歌的女子在照顾她。 “我叫庞飞,你叫我飞姐就好。”庞飞亲自喂陆萍喝着清粥。 陆萍点头,轻唤了一声:“多谢飞姐。” 庞飞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害你受苦了,下毒的人我们没有抓到,他们并非针对你,而是和你一起的林歌。” 陆萍看着碗里的清粥,沉思不语。 “你就不问我有关于林歌的事情吗?”庞飞问道,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陆萍,甚是期待陆萍的回答。 陆萍回过神来,微微地摇头,回应道:“他答应过我,他会亲自告诉我真相。” 庞飞一笑,道:“行吧,他一向是个说话算数的人。” “他们人呢?”陆萍问道。 “去山上了。”庞飞回应道,并未再说其他。 又过了好几日,陆萍的身体明显康复,林歌才带着她离开客栈。临走前,陆萍发现,庞飞和另一位男子已经先行离去,不见踪影,而她也注意到,林歌愈发心事重重。 因为陆萍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所以林歌特意找来一辆马车,让他们两人的马一同拉着,陆萍坐在马车之中,林歌则驾着马车。 “陆萍,在去长安之前,我想先去一趟洛阳。” “好,听你的。” 北上的一路上,两人像往日那般聊着眼前的沿途风景,都没有提起真相一事。 来到洛阳的那日清晨,陆萍发现林歌并未像往常一样带着她先去客栈安置,而是直接去了闻名天下的凌岚药局。 “你在马车里等我一会。”林歌吩咐道,而后下了马车,走进凌岚药局。 不一会,林歌回到马车边,亲自搀扶着陆萍下了马车,将其带到药局里,并请了一位年轻的大夫替她看病。 而后,林歌又说自己要出去一会,待会回来。 林歌离去后,陆萍看向面前替自己诊脉的年轻大夫,只见那大夫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俊朗,和善的眉眼间还带有些许傲气。 陆萍问道:“大夫,你贵姓?” “我姓许。”大夫回应道。 陆萍点头,心想此人应该就是《洛阳时下新文》上出现过的凌岚药局少当家——许无忧,一位与玉迟王交好的年轻医者。 “许大夫,你和林少侠以前就认识吗?” “自然认识,算起来,我和他已经认识九年了。”许无忧回应道。 九年?那就是长庆十三年时认识的,陆萍心想着。 许无忧收回了手,对陆萍说道:“陆姑娘放心,你身体的毒素已经排干净了,如今再服一瓶我特制的药丸,你就可以完全康复了。” 陆萍点了点头,感谢道:“多谢许大夫。” “只是,”陆萍话锋一转,“我有一事需要许大夫你帮忙。” “何事?” 陆萍解释道:“是关于林少侠的,他总是发烧,他和我说是他体内真气不受控制造成的,需要吃一种药才能缓解,那种药你知道吗?” 许无忧微笑,说道:“那药就是我当年给他的,后来他用完了,知晓他在何处之后,我又托人给他捎过。” 陆萍点头,的确,林歌的药有更换过。 “可是,我发现他如今发烧间隔的时日越来越短,就算他不动用真气,也会如此。” 许无忧轻叹一声,说道:“此乃心魔所致,并非我能医治。” 心魔?林歌的心魔究竟是什么?陆萍浮现出担忧之色。 “还有,林少侠时常睡不好,常常做梦说梦话,许大夫可否开一些安神的药给他?” “自然可以,你且等我片刻。”许无忧点头道,而后他起身前去开药。 不久,许无忧拿着两瓶药回到陆萍的身前。 “多谢许大夫。” 陆萍将药接过,只听许无忧感谢道:“是我应该感谢你,这两年多以来,有你替我们陪在他的身边,我才得以知道他现在的身体情况,要不然方才他进来的时候,可是一句实话都没跟我说。” 陆萍无奈一叹,承诺道:“我会叮嘱他好好服药的。” 正说着,他们便注意到林歌回到药局,于是两人也不再言语。 林歌见陆萍已经拿到药,便对许无忧说道:“无忧,多谢,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说罢,林歌便带着陆萍往外走去。 “这么快就走啊?我们都没好好叙叙旧,”许无忧唤道,“你等一下,我有要事和你说,是关于贺兰师姐的。” 林歌闻言,当即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无忧,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你随我来。”说罢,许无忧便往后堂走去。 林歌看向陆萍,说道:“你在这等我一会。” 陆萍点头,重新坐下身来,在原地等候林歌。 许久之后,林歌才从后堂走了出来,陆萍见状,心里一惊,她发现林歌的眉眼间深藏愁绪和愠怒,她并未追问,只是向许无忧颔首示意,跟上林歌一同离开了凌岚药局。 之后,在前往长安的路上,林歌几乎不曾言语,陆萍在马车之中,只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她自知笨嘴拙舌,更是不知该如何劝导,只能每日按时叮嘱林歌用药。 在进入长安城的那一日早上,陆萍唤着睡在客栈床上的林歌。 “林歌,醒一醒,我们该出发去长安了。” 林歌从睡梦中醒来,恍惚不已,直到看见眼前的陆萍,他这才渐渐地回过神来。 “好,”林歌坐起身来,“陆萍,我睡了多久?” 陆萍正在替林歌倒茶,闻言便回应道:“现在刚好是辰时,你应该睡了有四个多时辰。”说着,她便递了一杯茶水给林歌,“你这几日睡得都挺安稳,看样子许大夫给你开的安神药效果不错。” “是啊,”林歌微微点头,他端着茶水轻抿了一口,“然而还是梦境不断。” 陆萍看了一眼林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听林歌又道:“我们收拾收拾,现在就动身前往长安。” 陆萍颔首一笑,双眸微垂,说道:“好,终于可以见到长安了。” 永治三年,五月初三,仲夏时节。 长安城内,各地商旅络绎不绝,人来人往,传达着彼此的喜悦之情,再现太平盛世之景。 林歌戴着面具,和陆萍两人各自牵着马匹,行走在长安的大道上。 “林歌,你看,前面有一家茶楼,”陆萍指着前方说道,“看样子不错,不如我们去喝杯茶,休息一会。” 林歌顺着陆萍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家茶楼的旗帜上赫然写着“落音楼”三个大字。 “落音楼,这名字真好听,”陆萍笑道,“林歌你意下如何?” 林歌微微颔首,道:“好,就去落音楼,可以听书。” “落音楼可以听书吗?”陆萍疑惑地问道。 林歌并未接话,只是牵着自己的白马往前走去,陆萍也未再追问,她一边留恋着周围新奇的事物,一边跟着林歌往前走去。 两人进入落音楼后,陆萍一眼便注意到前堂里有说书的戏台,台上有一位四十岁左右的说书先生,正在绘声绘色地讲着故事,只是台下的客人并不算多,生意甚是冷清。 陆萍对林歌小声地说道:“想来这两三年兵荒马乱的,也没多少人有闲情逸致来听书了,不过如今世道好了,以后人肯定会越来越多的。” “会的,毕竟这里以前可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茶楼。”林歌回应道。 说罢,林歌带着陆萍来到一处角落里坐下,并向跑堂小厮要了一壶茶水,休息解渴。 很快,陆萍便被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所吸引,听了一会,她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虽然化去了姓名,但是换做谁都会知道,这是韩相和玉迟王的故事。” 说着,陆萍看向了身边的林歌,也许,是时候知晓真相了。 只见林歌正微微地仰头,同陆萍一般,专注地听着故事,他所戴的月牙白半面面具折射出一道微光,衬得他身姿轮廓愈发柔和,不像往日那般给人一种疏离感。 同时,陆萍似乎在林歌的眼眸中看到有水光闪过,一时间,陆萍不免一愣。 “陆萍,你想听故事吗?”林歌开口问道。 陆萍差些没有反应过来,只见林歌已经转过头看向她,言语真挚,继续说道:“比说书先生所说更真实,更细微的故事,更是一直以来,我想亲口告诉你的故事。” 半饷,陆萍郑重地点头,回应道:“你说,我听。” 林歌浅浅一笑,倾诉衷肠。 第4章 遇仙:1 昔日中原大地一分为二,北魏政权日益腐朽,民不聊生。南齐临海,国富民强,南齐齐太宗继位,年号隆豫。 隆豫七年,赵齐集天下之力,北伐萧魏。 隆豫十二年,北魏灭亡,南齐一统天下,定都长安。 太宗皇帝励精图治,治国有方,采取临清王等贤臣的提议,从而迅速恢复国力,稳定政权,安抚民心。 大齐隆豫十二年,秋,青岩山。 青岩山地处齐朝西南,临近宁州。秋季时节的景色甚是怡人,今夜月明星繁,风和夜静,漫山遍野皆沉醉于月色之中,不问世事。 在一片空旷的土地上,数十具尸体遍布在地上,空气中蔓延着浓厚的血腥味,两旁的树木只剩下黑影,像鬼差一般,阴森诡异。 有一位身着云峰白衣裳的年轻女子,她正缓缓地从尸群中走出,只见她背负两把长剑,怀中抱着一个婴儿。女子眉眼间是藏不住的悲凉,唯余看着婴儿的目光还有着爱意。 山间夜里清冷,小婴儿的脸蛋被冻得冰凉凉的,女子抚着婴儿,想给婴儿多一些温暖。在婴儿的左胸之上,有一个月牙状胎记,女子修长的玉指正轻抚着,一遍又一遍,怜爱不已。 小婴儿一只肉嘟嘟的小手正握着一串带有几只玉石小仙鹤的手链,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女子,不哭不闹。同时,女子注意到婴儿的另一只小手正紧握成拳,仿佛藏有何物。 出于好奇,女子轻轻地掰开小婴儿的手指,发现小婴儿的手里一直握有一颗糖果。 女子神色一愣,唇角笑意微微浮现,只听她喃喃低语道:“姨娘带你回遇仙山,以后有机会,我们会让那些人血债血偿的,会的……” 说罢,她用脸颊紧贴着婴儿,想用自己的体温和全部的爱温暖着怀中小小的身躯。 渐渐地,女子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将杀戮血色悉数留在身后。 青岩山明月高照,风起风落,万籁俱寂,偶有树林发出的沙沙之声,似乎无事发生一般,一切又重新归于寂静。 …… 隆豫十七年,齐太宗驾崩,太子继位,改年号为长庆,继续维持隆豫年间欣欣向荣之景。 以长庆为号,以求令月吉日,万事如意。 长庆十三年,初春,长安。 长安城一处府邸内,春光明媚,庭院深深,花草树木错落有致,偶有鸟鸣掠过,静谧美好。 书房内,门口的檀木镂空半圆屏风之后,炉中淡香萦绕,有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坐在竹席上,他的身前是一盘棋局,隔桌而坐的则是一位年纪约莫二十岁的男子。 只见两人气质不凡,正在下棋博弈。 此时,老者落下手中的白子,说道:“该交代的都已交代,此去边关,殿下定要一路保重。” 年轻男子眸色沉沉,眉宇间流露出些许沉重之感,手中的棋子悬在半空,他看着老者,开口说道:“但愿此行能与遇仙达成合作。” 老者微微一笑,说道:“遇仙隐居塞外,沉寂多年,寻常的方法是无法与他们见面谈合作的,所以这一次我才派了令公子随殿下你前去边关,他是个有主意的,对遇仙也颇为了解。” “只是令公子今年便要参加科举……” “无妨,来得及,以他的才学,科举考试对他来说不在话下。” 年轻男子稍稍正坐,眉眼舒展开来,将黑子落下,说道:“的确,倒是我多虑了。” “你素来稳重谨慎,不过此次出行还是得万事小心,”老者叮嘱道,“皇后等人定然意图遇仙的势力,想来也会有所行动。” 年轻男子微微点头,他看着棋盘默然不语,只听老者继续说道:“这一次若是能与遇仙达成合作,待你回京,你的婚事也可以着手准备了,陛下和老臣的意思一样,户部杨侍郎之女当为良配。” “此事景云全听父皇和太傅您的意思。”年轻男子颔首道,似乎对自己的婚姻之事毫不在意。 年轻男子口中的“太傅”,即眼前的老者,正是当今名满天下的孙太傅孙平。 孙太傅继续落下白子,说道:“杨侍郎家教严明,儿子在江南为官素有美名,家中唯一的女儿也与你年龄相仿,知书达理,行事稳重。” “虽然她先前与王家有过婚约,但王炳向来是名声不堪的,她主动请命退婚这事也做得体面,陛下很是欣赏她。” “景云并不在乎这些,只要她能够操持东宫内务便好。”年轻男子神色淡然地回应道。 说话的年轻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大齐太子赵景云。 虽然杨氏即将嫁给他,并成为东宫的太子妃,但在赵景云的心中不过是多了一位要与他相伴一生的臣子,仅此而已。 孙太傅微微颔首,不再说话,只是与太子赵景云一同看着眼前这盘难以破解的棋局。 时间推移,正值春末夏初之际,西北金城坐落在黄河之边,水养一方。 自天下统一之后,百姓们安居乐业,塞外与中原的商贸往来日益频繁,金城位于通往塞外的必经之路,自然也从中受益。 即使入夜,城中也依旧繁华热闹。 夜里,明月高照,在一家酒楼之中,楼上靠窗的桌子前,有两位年轻男子正在饮酒吃菜。 定睛一看,其中一位男子不修边幅,邋里邋遢,而他对面那位男子则衣裳整洁,文质彬彬,叫人难以想象他们二人能够坐在一桌吃饭。 “楷兄,我们一别快一年了,再过三个多月就要举办秋闱,真是想不到这时候你会来金城看望我。”邋遢的男子一边吃菜,一边喜悦地说道,“这书上说得好,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对桌的男子一笑,举起酒碗说道:“我要去玉门关办些事,恰好今日路过金城,便想着来看看胡兄你,与你痛痛快快地喝一番。” 邋遢男子笑着端起酒碗,朗声说道:“好,能认识你,是我胡阳今生一大幸事,以楷兄你的才学,待你回到洛阳定能中举,这样一来,明年我们就能在长安城相见了,到时候我们定要看遍长安美景,喝遍长安美酒!” 与他们坐得近的过路商人闻言,不免投来异样的目光,在他们眼中,胡阳衣着破旧,言行粗犷,实在难以联想到他竟是一位书生。 胡阳不以为然,只是痛快地饮酒,享受着当下的时光。 看着胡阳永远一副大大咧咧,不拘一格的模样,对桌的男子不免欣然一笑,也是朗声说道:“好,一言为定,明年长安城相见!” 夏夜里,冷酒入喉下肚,别是一番滋味。 “疏影独上西楼,三杯两盏冷难酌,凉月如钩。”胡阳曼声吟道,同时细细地回味着口中的酒香,看着窗外的明月,感叹不已,“楷兄真是写得一手好诗!” 男子头靠窗边,微微一笑,他吹着夜风醒酒,目光落在窗外的明月之上。 隐隐约约之中,他总觉得有何事何物正在牵引着自己,如命运一般,难以参透。 …… 塞外之外,山外之山,遇仙之山绵延千里,清荣峻茂,有仙鹤齐飞,宛若仙境。 白日里,遇仙山揽月崖。 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男子正手握白玉葫芦状酒壶,坐在山崖之上独自饮酒,同时,他还低头看着手中的一本诗集。 只见男子身着白色广袖深衣,发丝半束,眸如星辰,清俊疏朗,脸上浮现微微红晕。 有风拂过,发丝微缠,如玉树临风般飘然若神人,揽月崖云雾飘渺,尽收眼底,并漂浮在他的身边。 男子之美带有山峦浮云的诗情画意,又宛如深山幽兰,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疏离和亲切相互交织的感觉。 清风吹动他手中的书页,只看到书上写着“疏影独上西楼,三杯两盏冷难酌,凉月如钩”这句诗词。 正当他沉浸在诗词之中时,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位女子的声音。 “令歌!”一位女子怨声唤道,“要是让师父知道你背地里喝酒,非得罚你面壁思过不可!” 男子正欲再饮,闻言不免动作一滞,他回过头看去,发现那是一位身穿淡粉绢裙的女子,正是他的小师姐贺兰甯霞。 男子松了一口气,他浅笑着站起身子,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对甯霞说道:“那还请小师姐替我保密!”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酒瓶,叹道:“这酒的滋味实在不太好,原来借酒消愁愁更愁便是这般意思。” 这瓶酒是他悄悄地从厨房里弄出来的,当时还险些被一向严肃的大师姐袁望舒发现,可谓是来之不易。 他从来没喝过酒,只是在书上看到诗人借酒消愁,虽然他也没什么愁,但还是想尝个鲜,图个乐。 甯霞闻言,不免无奈地含笑一叹,她抚了抚鬓角处被风吹起的发丝,之后才说道:“师父正找你,说是准备月祭。” 男子轻叹了一口气,突然星眸中闪过了一丝光芒,似是想到了何事。 只见他大步流星,将酒壶和书本塞到了甯霞的手里,并说道:“还请小师姐替我暂为保管。”说罢,他便迈出脚步跑开。 “你去哪!”甯霞拿着还有余温的酒瓶在后面喊道。 男子一边跑着,一边回过头应道:“我去找师父!” 甯霞一听似是想起什么,不免皱眉高喊道:“那你也得先等酒气散一散啊!” 只是未等她把话说完,男子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唉,自求多福吧。” 数座殿宇坐落在遇仙山峦的主峰之上,繁花佳木点缀其间,静谧如幻,虽由人作,却宛自天开。 在山峦之间,有一位男子正顺着石梯一路小跑,并和他周围的师姐们打着招呼。 师姐们看着小师弟日益俊朗,想起他马上年满十八岁,于是都思索起来,该给小师弟准备怎样的生辰礼物。 男子姓白,名令歌,是遇仙山掌门白栈期的小弟子,也是遇仙山唯一一名男弟子,比起小师姐寗霞还要小上三四岁。 令歌从记事起便在遇仙山生活,师父和众师姐对他甚是宠爱,虽然令歌生性向来乖巧懂事,但始终是男孩,比起其他师姐们自然是要顽皮好动些的,平日里跑遍遇仙山也是常有的事。 很快,令歌来到了遇仙山的秋月阁。 秋月阁是遇仙山最为雅致的楼宇,掌门人白栈期便居住于此。 走进阁楼,可以看见秋月阁的地板由胡桃木制成,淡雅别致。房中的瓷具和画作虽然不多,但胜在放置得当,让人一眼便能注意到。阁楼中央的香炉上正升起丝丝缕缕的烟气,令歌对此再熟悉不过,这正是师父白栈期最喜爱的沉水香。 令歌侧过头望去,只见师父白栈期正侧卧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 虽然白栈期如今已有四十多岁,但是因为常年习武保养身体的缘故,她面容姣好,眉目间更是流露着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几乎不见岁月的痕迹。 屋中很是安静,令歌可以听见白栈期绵长均匀的呼吸声,可想而知白栈期的内力之深厚。 白栈期闻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见是令歌,便坐起身来,浅笑着说道:“来了?” 令歌走上前向白栈期拱手道:“令歌拜见师父。” 说罢,他便一如往日般坐在了白栈期身前的板凳上,又道:“令歌听师姐说,师父你找我准备月祭的事,所以就赶紧过来了,不知令歌能为师父分忧何事?” 月祭是遇仙山的传统,每年六月十五日的月圆之夜,遇仙山上下都要在月下祭祀祈福,祭祀流程并不复杂,早已在众位师姐的安排下准备妥当。 白栈期含笑看着令歌,说道:“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只是我想起下个月的七月初七就是你的十八岁生辰。” 令歌眼眸微闪,好奇地问道:“师父是有什么安排吗?” 去年的十七岁生辰,令歌收到了师父送给他的佩剑,辰玉师姐送给自己的话本小说,还有甯霞师姐亲手给自己做的衣裳…… “这遇仙山你早已游遍,可想去山下看一看?”白栈期溺爱地看着令歌问道。 令歌听到白栈期这么一说,眼眸便好像一颗明星,顿时绽放出光芒。 白栈期见他这般模样,于是笑意更深地说道:“你辰玉师姐过几天便要带人下山采购,你可愿意跟她一起去?” 令歌本想表现得平静,可是嘴角的笑意却实在隐藏不住,只听他说道:“令歌自然愿意随师姐们下山采购,帮师姐们的忙。” 白栈期见令歌眉眼含笑,在自己的面前完完全全是一副孩子的模样,又嘱咐道:“好,不过你必须听辰玉的话,时时刻刻都要紧跟着她。” “一定!”令歌喜上眉梢,他迫不及待想让整座遇仙山上上下下,包括小红、小坚果他们都立马知道他要下山的事。 白栈期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你现在去把辰玉叫来,我再吩咐一下她采购的事。” “我现在就去。”说罢,令歌便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只是不等他多走几步,白栈期就突然叫住了他。 “回来。”白栈期说道,那会她顾着和令歌说话,直到现在才发现屋子里除了沉水香,还有另外一股气味。 白栈期轻轻一嗅,一双眼睛似怒非怒地盯着令歌,质问道:“可是偷着喝酒了?” 令歌闻言,这才想起来自己虽然没有喝醉,但还是留有一身的酒气。 此时的心情真可谓是大起大落,他只好惭愧地点了点头,承认此事。 白栈期眉头微皱,佯怒道:“大白日的一身酒气像什么话?叫了辰玉后,自己回房间里思过去,待到下山的时候再出来。” 令歌点了点头,稍稍地松了一口气,闭门思过无妨,只要能下山就行。 “令歌知错,叫了辰玉师姐后便会回房间里面壁思过。” 说罢,令歌偷瞄了一眼师父白栈期,发现白栈期依旧神色愠然,他知晓不能再求师父开恩,便只好悻悻然地转身离去。 见令歌出去后,白栈期无奈地摇头叹息,方才她好像看见了自己年轻时偷喝酒的场景。 只是那时候已经太久太远,仿佛山间云雾一般,让她本人都觉得不是很真切。 回想起来,令歌愈发有了那两人的气韵,白栈期欣慰地笑着。 很快,辰玉来到了白栈期的面前。 “弟子拜见师父!”辰玉拱手拜道。 “起来坐下吧。” 辰玉点头,坐在了适才令歌坐过的板凳上,“多谢师父。” 白栈期说道:“之所以叫你前来,主要是吩咐你这次要带上令歌一起下山。” 辰玉点头,说道:“方才我已经听小师弟说了,他可开心了。” 白栈期无奈一笑,道:“看来的确开心,我罚他面壁思过都不放在心上了。” “发生了何事?”辰玉问道。 “他自己偷偷喝酒,被我闻到了酒气。” 辰玉笑道:“原来如此,不过师弟马上年满十八,是时候该学会喝酒了。” “确实,只不过他的心性始终是一个孩子。”白栈期叹息道。 辰玉说道:“虽然令歌一天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和山上的动物玩成一片,但是说起练武,他可是天资异禀,武功卓绝。” 白栈期颔首微笑,说道:“的确,自他七岁那年我便开始传授他翎羽心法,如今他不负所望,才十七岁时便将翎羽心法练至第七层,在你们师姐妹中,已经和望舒是同一个水平了。” 辰玉点头,说道:“想来再过几年等他心性成熟,定是这天底下出类拔萃的高手。” “所以为师才想着让你带他去山下多看看,多见识一番,以后有机会,我还会带着他去中原,磨练磨练他的心性。”白栈期说道。 辰玉拱手应道:“师父放心,这次下山我会看好令歌的。” “你做事一向稳妥,我放心。”白栈期满意地说道。 辰玉含笑,不止是因为白栈期夸自己,也是因为想到令歌偷喝酒,被罚面壁思过。 令歌越来越多的糗事落在了自己的手里,若是日后有机会,自己定要将这些事都告诉令歌的心上人,辰玉心想着。 第5章 遇仙:2 且说令歌找到辰玉之后,便独自一人回到了玉隐斋。 玉隐斋只有令歌一人居住,虽不像秋月阁那般典雅大气,但也清新别致。 回到房间,令歌便埋头倒在床上,喃喃自语道:“面壁思过就面壁思过吧,好在还能下山。” 这个时候酒劲上来,令歌整个人都变得有些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直到傍晚时分,令歌听到敲门声才醒了过来。 他起身开门,发现正是甯霞前来。 甯霞端着饭菜走了进来,嗔怪道:“叫你先散散酒气,结果跑得比山上的兔子还快。” 令歌无奈一笑,坐在圆木桌前,双手杵着下巴,看着今天的饭菜:一荤一素一汤一饭。 甯霞坐了下来,并从衣袖中拿出了白日里令歌喝的酒瓶和看的诗集,放在了桌上。 “多谢师姐!”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喝酒?”甯霞好奇地问了起来,令歌平日里还是很守规矩的。 “从书上看来的,有些好奇罢了。”令歌拿着白玉酒瓶在手里把玩,看着那完美无瑕的酒瓶,又道:“这酒的味道也不怎么样,也不知那些文人墨客为何要喝。” “想来都是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吧,喝酒可以麻醉自己。”甯霞摇头轻叹着。 半饷,她又问道:“听说令歌你几天后就可以下山了,是吗?” “对,我要下山了。”令歌一脸欣然地看着甯霞。 甯霞微微一笑,说道:“那你下山要记得给我带好吃的,上次辰玉师姐带回来的糖葫芦我到现在都还惦记着。” 令歌笑道:“我记下了。”那糖葫芦何尝不是他所惦念的? “这钱拿去买糖葫芦。”甯霞往令歌的身前放了几粒碎银子。 令歌将银子收下,他回忆着小说话本上的内容,心想着买糖葫芦应该不成问题。 师姐弟两人一直闲聊着,待令歌用完饭后,甯霞才收好碗筷离去。 许久之后,夜色降临,令歌推开窗户,看着满地月光,满目欣然。 他一时兴起,便将酒瓶拧开喝了一口,却咳嗽几下,这酒实在辛辣。 看着夜空中的明月,令歌轻声念道:“疏影独上西楼,三杯两盏冷难酌,凉月如钩,卧听绸雨潺潺,好似枕寒流,何以埋愁?何以解忧?” 念到最后,令歌看着手中的酒壶,浅浅一笑,刹那间,笑颜生花。 几日后,六月初七,令歌如愿以偿,终于跟着辰玉为首的采购队伍下了山。 一行人都戴着白色面巾,骑着骆驼穿行在沙漠之中,留下深浅不一的行迹。 他们要去遇仙镇的集市上,就得需要穿过眼前的这片沙漠。沙漠虽然不大,但也要花上他们半天的时间。 令歌一身白衣骑在骆驼上,月白色的发带和黑发在风中凌乱地纠缠着。 他望着眼前绵延无边的沙漠,和自己对山下的想象实在是有些落差,于是他问起身旁的辰玉:“山下都是这般景象吗?” 辰玉笑道:“当然不是,其实这片沙漠也只是这世间的一粒尘埃罢了。” 令歌闻言不再说话,眼睛直盯着前方,期待着眨眼间有新奇的景象蹦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排高高的石墙突然出现在了令歌的眼前——那便是遇仙镇。 辰玉对令歌嘱咐道:“令歌,到了镇上以后一定要紧跟着我们。” 令歌点头示意,虽然他对这山下感到好奇,但他也不想因为迷路而找不回遇仙山。 来到小镇上以后,令歌发现这里的市集虽然不似话本上描写的那般繁荣,但这也是他下山后除了“一粒尘埃”之外,见到的唯一景象,一时间,他不免心生赞叹。 从前,令歌只是从书上和他人的口中了解着遇仙山以外的景象,如今亲眼所见,亲身感受,当真是感触颇深。 眼前有叫卖的小贩,有众人围观的街头表演,有很多朴实无华与遇仙山风格迥然不同的房屋,更有一群嬉戏打闹的孩童们,尽是热闹。 同时,令歌发现不远处有西域歌舞表演,只见美丽的西域舞娘正随着欢快的音乐扭动着腰身,热情奔放,让他感到新奇不已。 从前在山上时,会跳舞的师姐们跳的皆是来自中原的歌舞,遇仙山虽然在远在塞外,但这确实是令歌第一次见到西域歌舞。 辰玉见令歌目不转睛,便打趣着笑道:“令歌的眼睛都看直了。” 令歌闻言回过神来,微微皱眉,说道:“没有,我只是觉得这西域舞蹈很是特别。” 辰玉笑了笑,骑着骆驼继续前行。 这时,令歌忽然转过头往四周扫了一眼,自从进了小镇之后,他便感觉到有人正在观察着他们。 然而,他并未发现什么奇怪的人,也许眼前的所有东西对于他来说都是奇怪的。 辰玉见武功高强的小师弟突然这么环视着四周,不免有些担心地问道:“令歌,怎么了?” 令歌思忖片刻,说道:“总感觉有人在看着我们。” “也许是大家都觉得我们小师弟戴着面巾都如此俊俏,所以这才多看了几眼。”师姐盛楠打趣着说道。 令歌默然不语,辰玉见状,安慰道:“第一次下山都这样,不必担心,何况令歌你武功这么好,我们是不会有事的。” 令歌觉得有理,遂放下疑虑,随着师姐们继续往前。 毕竟,自己可是要做盖世大侠的人。 之后,一行人进了好些店铺,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令歌看不过来。在一家布店里,辰玉带了两个师姐进店铺后院去点货,其余人则在前店里等着。 师姐们都找了个地方坐下,令歌则继续在周围转悠着。 此时,他突然想起来甯霞说的糖葫芦,于是便趁师姐们聊天的时候悄悄地溜了出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卖糖葫芦的商贩。 离开布店没几步,令歌就看到了一个糖葫芦小贩,他心想自己运气还不错,便走了过去。 小贩是个西域人,见一位戴着白色面巾的翩翩公子走了过来,当即笑脸相迎,说道:“公子可是要买糖葫芦?我家的糖葫芦是从中原传来的技艺,香甜美味,整个镇上的糖葫芦就数我家的最好吃……” 小贩对令歌说了一大长串,虽然令歌有些意外西域小贩的汉话竟说得如此流畅,但是他更多的注意力则在晶红透亮的糖葫芦上。 “我要两串糖葫芦。”不知为何,令歌感到甚是紧张,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怯怯的,想来是第一次亲自买东西与商贩交流的缘故。 “好嘞!”小贩拿下了两串糖葫芦递给令歌。 令歌从袖中取出了甯霞给自己的银两,递给了小贩,不想小贩却道:“公子,你给的银两只够买一串。” 令歌目光一滞,原来甯霞只给了自己买一串糖葫芦的钱…… 无可奈何,令歌只好悻悻然地说道:“那我只要一串吧。” 小贩点了点头,应声道:“好。” 正当令歌接过那一串糖葫芦的时候,他的耳边便突然响起了一名男子的声音,“老板,我要三串,一串送给这位公子。” 令歌转头一望,发现那是一位和他年龄相仿的年轻男子,只见男子身着白色长衫,不过颜色看上去又和自己的衣裳颜色有所不同,那颜色混着些许黄晕,有着淡淡的月影朦胧之感。 年轻男子青丝及腰,更显悠然,同时,男子有着薄薄的嘴唇和如月的长长眉弓,整个人透露出一种成熟坚毅之气。 一时间,令歌被男子的面容深深地吸引——这是令歌第一次见到与他年龄相仿的男子,而且此人生得极为好看,小说话本上“剑眉星目的翩翩公子”大概就是如此,令歌心想着。 很快,令歌便注意到了自己的失礼,于是赶紧看向了别处。 “你的。”男子将一串糖葫芦递到令歌的面前。 令歌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接了过来,说道:“多……多谢。”此时此刻,令歌只感觉自己说话都不利索了,面对这向往已久的山下,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举手之劳。”男子温然地回应道。 令歌盯着手中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只觉像一颗颗圆圆的红宝石似的。 “我现在便去拿钱还……你……”等到令歌再抬起头时,却发现那男子已经悄然离开,不知去向,徒留一抹雪白身影留在原地。 令歌微微一叹,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好人有好报。 这时辰玉已经从后屋出来,不见令歌的身影,她顿时着急起来,正想带着众师姐妹出去寻人时,恰巧看到令歌走了回来。 此时令歌已经将糖葫芦给藏了起来,他见师姐们满脸担心,于是立即解释道:“我就是在店外走了一圈。” 见师姐们脸色好转,令歌这才松了口气,心想明明自己的武功在她们之上,自己能有什么事? 辰玉叹了口气,重新打起精神,说道:“刚好,令歌你来看看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布匹,可以用来给你做身新衣裳。” 眼前的布匹颜色多样,令歌随便看了看,一下子就找到了与方才那位男子衣裳颜色一致的绢布,说道:“这匹。” 辰玉有些意外,说道:“这是象牙白的,你素日是喜欢雪白和月白色的。”说着,辰玉便拿起象牙白绢布往令歌的身上比对,只见那象牙白衬得令歌更为温润,辰玉忍不住赞叹道:“不错,倒是相衬。” 一旁的汉人老板娘见状,附和着说道:“这位公子身姿俊雅,穿什么颜色都合适。” 令歌在面巾之下勾了勾嘴角,没有说话。 辰玉见令歌不说话,想来是还不知道怎么应对陌生人,便对老板娘说道:“我家这位弟弟到底是面子薄,经不得夸。” 众人采购好物资后,见天色已晚,辰玉便安排众人去小镇上唯一一家客栈歇了下来,等明日一早再回遇仙山。 众人用饭时都在一个厢房里,吃饭时令歌吃得很香,面前的碟子几乎不剩残渣,众师姐劳累了一天,见令歌如此,也都变得很有胃口。 从布店出来后,令歌就一直抱着那匹象牙白绢布,这是他下山后拥有的第二样东西,第一样是糖葫芦。 就连吃饭时,他都将布匹放在身旁。辰玉想着令歌是第一次下山,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便由得他去。 待到吃饱喝足后,他们才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休息。 夜里,令歌像往常一样喜欢看月亮,如今离农历十五越来越近,月亮也愈发圆润饱满起来。 在客栈里看到的月亮虽不像在遇仙山的那般明亮浩大,但却另有一番小巧玲珑的感觉,对于令歌来说甚是新奇。同时,窗外还有小镇上的点点灯火,仿佛天上的星星都来到了地上,这是令歌从前在遇仙山看不到的。 许久过后,令歌关上了窗户,转身熄灭了蜡烛,躺在床上,开始回忆今日发生的事情。 白日里的一切像演皮影戏一样,一遍一遍地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和想象中一样,又有些不大一样,令歌说不上来。 看着放在身旁的那匹象牙白绢布,令歌不禁想起了那位眉眼如月的男子,倒不如叫这颜色为“月牙白”更为合适。 迷迷糊糊地睡着,迷迷糊糊地想着,倒也惬意舒适。 半梦半醒中,令歌似乎听到了箫声,他感到好奇,于是重新爬起身来,借着微弱的月光又打开窗户。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外面只剩下两三点灯火。 令歌并未看见何人,只能大致判断声音是从没隔几间的客房里面传出来的。其实箫声并不大,只是因为令歌耳力过人,又通晓音律,所以很难不听见。 微弱的箫声在深夜里听上去显得格外寂寥,令歌微微一愣,他发现箫声是自己熟悉的曲子,他曾听甯霞用古筝弹起过,甯霞告诉他,这是自己家乡的曲子。 怎么会在此听见?等回去再问问有关小师姐家乡的事,令歌心想着。 箫声没多久便消失在夜色之中,令歌关上窗户,重新回到床上,继续自己的迷糊睡梦,惬意舒适。 第6章 遇仙:3 第二日一早,一群戴着白色面巾的人从客栈里走了出来,他们身姿飘逸,有着疏离之感,而后,他们牵着各自的骆驼,还有装了一车的物资便离开了。 路旁有一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正在自家杂货店外用扫帚扫地,同时用余光瞥了一眼那些戴有白色面巾的人群。 待人群离开后,中年男子放下了手中的扫帚,转身进了店铺,只见他坐在柜台之后,拿起一支毛笔蘸墨,并在纸上写下:“启禀主上,一切可按计划执行。” 与此同时,客栈的二楼,一位身形庞大的大汉正从窗户的缝隙中往街道上看去。 他转过头,看着身后那位穿着象牙白长衫的男子,说道:“遇仙山竟然有男子?看来从老头那里搞来的消息也不全准。” 男子起身走上前,透过细缝望向街上那些人的背影,淡然的目光里闪过不易察觉的意外之色。 他自嘲一笑,也的确是情理之中,那么飘逸清俊的一个人又怎会是凡俗之辈? 壮汉见男子良久不语,便问道:“楷哥,怎么了?” 男子微笑,转身回去,只是说道:“无妨,按计划行事便好。” …… 且说令歌一行人离开遇仙镇之后,随着路面愈发陡峭,鸟鸣声,流水声愈发明了,令歌也意识到,他们又回到了最熟悉的地方——遇仙山。 令歌有些郁闷,这次下山之旅实在顺利,并不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波澜——出现什么强盗之类的,然后自己出手将他们击退。 一时间,令歌开始期盼着下一次下山,去更远的地方,可那又得等到何年何月? 回到遇仙山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因为白栈期此时正在午休小憩,所以辰玉打算下午再去秋月阁给白栈期请安复命。 令歌没有回玉隐斋,而是直接去找小师姐甯霞,慵懒的午后,甯霞定然在后山的小亭子里歇息着,令歌心想着。 待令歌拿着那两串糖葫芦来到后山时,便远远地看到甯霞在亭子里,正倚着柱子闭眼小憩。 令歌悄悄地走了过去,并调皮地将糖葫芦凑到甯霞鼻翼边。 只见甯霞的鼻翼动了动,睁开了眼睛,看到是令歌,佯怒地挥手打去,令歌见状随即躲开。 “小师姐差点把这糖葫芦给打掉了。”令歌说道。 甯霞看见糖葫芦,欣然起身,从令歌手中夺来一串糖葫芦,然后又坐下身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令歌一笑,也坐在甯霞的身边,开始吃起自己的糖葫芦,甚是惬意。 他对糖葫芦可谓是垂涎欲滴,却一直忍着等回山上再食用,只因为若是他提前吃了,回到山上再看见小师姐吃糖葫芦,他定然又会想念糖葫芦的,那滋味实在难熬。 看着这红宝石般的糖葫芦,令歌不由地想起这两串糖葫芦的来历。 那名男子和自己的年纪差不多,再仔细回想,男子长身玉立,剑眉星宇,眼眸似水柔情却又未知深邃,收进尘嚣又折射出光芒,同时,黑亮的长发丝丝缕缕,配上月牙白衣裳,可谓是文质彬彬,不染尘埃。 看着身旁吃着糖葫芦的甯霞,令歌想起了昨夜听到的曲子。 “师姐,你的家乡是在宁州,对吧?”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甯霞反问道。 令歌回答着说:“这次下山听到了你上次弹奏过的曲子,所以问一问。” “居然能在山下听见?”甯霞有些意外,“我的家乡在中原的宁州,安宁的宁,那支曲子叫《思宁曲》,在宁州很有名。” 甯霞看向远处,有些出神,阳光明媚,却照不亮她的眉心。 片刻,她转过头又对着令歌微笑着说道:“师弟想学的话,改天我可以教你。” 令歌欣然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等到了六月十五日,从清晨开始,遇仙山上下便忙成了一片,令歌夜没闲着,到处帮师姐们做事。 “令歌!快过来帮我把这个灯笼挂上去!”盛楠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喊道。 “来了!”令歌小跑过去,拿过灯笼,当即腾空而上,眨眼便爬上了树,把灯笼挂在了树梢上,最后又从树上一跃而下。 “多谢小师弟,令歌你的功夫真是越来越好了。”盛楠夸赞道。 令歌微微一笑,说道:“帮师姐做些事是应该的。”言毕,他便转身继续去帮其他师姐。 傍晚的时候,遇仙山弟子已经到了遇仙山的最高之处——一月崖,月祭每年都会在这举行。 一开始,令歌觉得月祭很是新颖,不过时间久了,除了期待辰玉师姐从山下带回新奇的东西之外,他也觉得月祭愈发无趣。 当最后一丝落日余晖消失时,遇仙山弟子便集体跪在了一月崖上。 白栈期一袭华服,走到了最前面,双手合十,对天而跪。 夜幕降临,皓月升空,星河长流,遇仙山尽是万籁俱寂。 午夜时分,正值月华洒遍遇仙山的每个角落,白栈期缓缓地睁开双眼,起身点燃了香,上前祭拜。 “令月吉日,万事如意。”白栈期领着众弟子念道。 而后,她转过身,对众位弟子说道:“现在开始,你们闭目凝神,此时正是修身养性最好的时候,对你们的武功造诣大有好处。” 其实月祭修炼讲究的就是一个天人合一,心静则心明,修为也会进步得更快。 众弟子闻言纷纷盘坐,闭上眼睛,开始聚气凝神。 令歌年龄最小,位置自然也在最后,他闭上眼睛,本想静下心来好好提升一下悟性,结果过了许久,满脑子仍然是糖葫芦,又香又甜的糖葫芦。 令歌睁开眼,摸了摸肚子,突然想起自己几乎一整日都没怎么吃过东西,一直在替师姐们做事。 他瞅了瞅四周,发现师姐们都在静心修行,令歌无奈,只好继续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心还是静不下来,闭上眼还是冰糖葫芦,还有那月牙白男子。 令歌睁开双眼,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样下去也实在修炼不了,令歌看了看月亮的方位,估摸着已是丑时。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甯霞,他发现甯霞依旧闭着双眼,呼吸十分均匀绵长。 这是睡过去了? 令歌偷偷一笑,并开始悄悄地往后退去,见时机成熟,便起身溜走,离开了一月崖。 随后,令歌独自一人来到了厨房,令歌庆幸,好在厨房里吃的很多,可以每一种都吃一点而不被发现,之后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一月崖继续修炼。 过了许久,令歌吃的差不多,便离开了厨房,临走前时他还拿着一串葡萄边走边吃。 为了好给白栈期送饭菜,厨房离白栈期的秋月阁并不远。 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令歌看了看不远处的秋月阁,只见在月光之下,秋月阁朦胧缥缈,仿佛漂浮在空中一般。 今夜大家都在一月崖,山上所有的阁楼里都不见一丝光亮,只有月光静静地普照着整座遇仙山,让整座山银白似雪,美如仙境。 忽然,令歌目光一滞,他发现秋月阁内竟然闪过了一丝烛光! 令歌原是以为自己眼花,可是仔细再看,那里的确有晃动的烛光——秋月阁中有人! 令歌的神经骤然紧绷起来,师父在内的所有人都在一月崖,不可能是其他师姐,自己一直坐在最后,而且没有进入修炼状态,要是有人离开一月崖,自己一定能察觉——有人不仅闯入了遇仙山,还闯进了秋月阁! 令歌当即将手中的葡萄随手一扔,立刻朝着秋月阁奔去。等到了秋月阁门前的空地上时,令歌放慢了脚步,调整呼吸,并开始调动翎羽真气,悄然走进阁内。 虽然秋月阁内一片漆黑,但白日里的样子全都清晰地印在令歌的脑海之中,他记得每一件物品摆设的位置。 令歌向里走去,他发现,黑暗中除了白日里残留的沉水香,此时还掺和着有其他的气味。 此时,令歌听见耳边有细弱的风声掠过,他自幼耳力过人,且翎羽真气已充斥全身,自然意识到有人从身后向他快速逼近。 忽然,令歌抬脚向身后侧踢过去,正巧踢中黑暗中的那人的臂膀,那人闷哼了一声,令歌闻声,又飞速地朝着声音的方向一掌劈了过去。 那人见状当即躲闪,这才躲过了这一掌。 令歌一掌划过空气时响起了一阵风声,可想而知力度之大,黑暗中的人不免哀叹,今夜可真是不走运。 那人不甘示弱地向令歌快速出掌,令歌向后倾去,躲开那人的攻击,却发现自己的身后是师父白栈期珍爱的瓷瓶,于是他又赶紧调整了方向。 令歌刚站稳,风声又起,定睛一看,是一个庞然大物向自己飞来——那是师父珍爱的花瓶! 令歌一惊,赶紧接住花瓶,并放在了地上,心中暗骂道:“无耻!” 此时,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让两人刚好站在了月光之中。令歌借着朦胧月光,定睛一看,发现那人是一位男子,戴着半面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身形挺拔,薄薄的嘴唇正紧紧地闭着。 面具人看见令歌好像有些意外,嘴唇微张了一下,随即他掏出了一粒弹丸,向地上一扔,顿时生起一片迷雾。 虽然令歌从未见识过这样的暗器,但他也从书上知道这里面可能含有毒药,于是立即屏住呼吸,挥袖散开迷雾。 迷雾散去时,面具人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想跑可没有那么容易,令歌心想着。 令歌跑出去时还能看见面具人的身影,于是便紧跟了上去。 遇仙山的地形路线令歌再熟悉不过,只要面具人还在这山上,以他的轻功,总能抄小道赶到面具人的前面。 一时间,令歌的耳边是他与面具人划过黑夜的声音,清清楚楚,争分夺秒。 见前面的面具人抄捷径下山,令歌这才意识到,这面具人勘察遇仙山定然已有数日,于是他决定走通往捷径的小道。 白色身影穿梭在树荫遮蔽的小径上,宛如乘风而行,白日里这里便很难见光,深夜更是难以辨认脚下的路,好在令歌依旧可以凭借着记忆和微弱的月光穿梭在这条小径上。 等令歌隐隐约约看到小道上的面具人时,他便从小径跃到了宽一些的小道上,在间隔两三米的距离处拦住了小道上的面具人。 面具人的轻功不弱,若不是捷径抄道,自己都不一定能追上他,令歌心想着。 小道旁边是一片小湖,湖面正倒映着圆月,正巧此时起了风,令歌的白色衣带随风飘扬,月白色发带和发丝拂过脸颊,留下阴翳和月光交织。 面具人愣了愣,而后快速朝前冲了上来,左手成掌向令歌挥去,令歌以臂阻挡,他发现面具人的力道不小,好在他已事先在手臂上注入真气,否则定会受伤。 眨眼间,一道寒光掠过,令歌快速闪开——一把匕首险些划在了他的臂膀上。 只见面具人手握匕首,又向令歌刺来,令歌见状,腰身当即向后仰去,并要手指往匕首上一弹,一瞬间,匕首便从面具人的手中飞出,被令歌当即夺在手中。 令歌用匕首向面具人刺去,那锋利的匕首在黑夜中寒光似地闪过,面具人不由地后退几步,只听见匕首在风中划过的“嗖嗖”之声,像凛风一般呼啸而过,让人防不胜防。 月下小道旁的湖水清亮透彻,每一次寒光在湖水表面闪过时,就好像天空中有一道道流星划过,惊心动魄,却唯美迷人。 几招下来,面具人发现自己好几次都差些被划伤,并非自己身法过人,而是面前这位仙姿玉貌的男子并不想伤到自己。 虽然这匕首令歌使得并不顺手,但好在他招式精奇且凌厉,即使面具人身手不错,也丝毫没有还手的余地,只能一直躲闪。 令歌想活捉面具人,所以出招凌厉却也处处手下留情。 突然,只见令歌踮起脚尖,轻轻一跃便升至空中,一袭白裳在身,像化作一道天外之光,快速地向下冲去,匕首直刺面具人的胸膛,宛如天人降世一般。 眼看匕首离面具人胸膛近在咫尺,令歌却突然化剑为掌,收了力度,拍在了面具人的胸膛上。 面具人当即便被令歌一掌推了出去,撞在了旁边的一棵树干上。 树干受此一撞,树叶不免哗哗地落下,飘落在面具人的身上,显得他狼狈不堪。 面具人吃痛地用手撑起身子,幽幽地望向令歌,只见他薄薄的嘴唇依旧紧闭着,黑发紧束,下颚轮廓线条分明,想来其容颜定然不凡。 令歌走了过去,愈发好奇面具之下的人长什么模样,于是他半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想拿下那副面具。 却不想,面具人突然直起身子,原先紧闭的嘴唇竟朝着令歌的脸迎了上去,做出欲吻令歌的动作。 令歌一惊,整个人立马向后退了一下,一不小心便失去重心,跌坐在地上。 这是什么招式? 令歌的脑袋里面快速地回忆着自己看过的武术书籍,却发现这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一刹那,令歌的脑海里尽是空白,嗡嗡作响,未等他回过神来,他的眼前立即又起了一团烟雾,一不留神,他便将烟雾吸入。 这次的烟雾与方才的并不一样,烟雾很是冲鼻呛人——里面含有胡椒粉! “咳咳!”令歌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本想站起身来,却感到自己的四肢开始变得乏力,想必烟雾里面还有麻药或者其他什么毒药之类的。 一想到这,令歌就立马运功调节,试图将药性逼出体内。 待他缓过来的时候,面具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原本他还想再去追赶,只是想起那人的轻功很是了得,这里离山下已经不远,人定然是追不回来了。 令歌感到无可奈何,一旦下山,天高海阔,又该上何处去寻找那人? 于是,令歌当即拿起那人的匕首,动身往山上赶去,向师父白栈期禀报此事。 此时,夜风乍起,小道旁的湖水生起丝丝涟漪,湖中的圆月散成了满湖月光。 令歌奔跑在山路上,望了望月亮的位置,发现已是寅时。 遇仙山从未有过外人潜入,且今夜是月祭,弟子们都去了一月崖,更是放松了警惕。 令歌不免脊背发凉,要是自己没有偷偷地去吃东西,岂不是家底都要被人给搬空了?不过细想回来,自己好像也没看到那人拿走了何物。 一月崖上,明月依旧。 众人仍在打坐修炼,对崖下之事一概不知。 “师父!” 白栈期听到了令歌不断呼唤自己的声音,她当即睁开了双眼,并回过头往身后看去,却不见令歌的身影——令歌的声音是从崖下那边传来的。 众弟子闻声,也纷纷转头看去,只见一道白色身影正匆匆地跑上一月崖,同时喊道:“师父!大事不好!” 师姐们疑惑着,小师弟不是应该在最后一排待着吗?怎么这会从山下跑上来了? 令歌穿过众师姐,跑到了白栈期的面前,众师姐从未见过令歌如此慌张,目光也一直随着他,留意着他说的话。 令歌额头有些虚汗,他开口对白栈期说道:“师父,有人闯入了秋月阁。” 白栈期眉头一皱,突然站起身来,运用真气高声说话,流露出了一代宗师似有似无的怒气。 “传令下去,即刻封山。” 众弟子闻言当即起身,纷纷往崖下赶去。 白栈期又对令歌说道:“令歌你随我来。”说罢,她立刻带着令歌离开了一月崖,往秋月阁赶去。 虽然白栈期并未在跑,但令歌能明显地感受到,白栈期的脚步比平时快上许多。 这是令歌生平第一次看到白栈期急切忧心的模样,只是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说面具人的事?还是自己为什么离开一月崖?他甚是纠结。 想来想去,还是先不说话为妙。 两人走进了秋月阁,白栈期这才开口吩咐道:“去把灯点上,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令歌点上了蜡烛,细心地观察着秋月阁每一个角落,与白日比起来,除了有些刚刚打斗过的痕迹,倒是也没有其他什么变化。 白栈期与令歌走上二楼,来到床边。 只见白栈期拉开了床边柜子的抽屉,看了看,说道:“遇仙令牌不见了,还少了一些珠宝首饰。” 令歌愣了愣,白栈期嗓音淡然,听不出丝毫情绪,只是他注意到白栈期的双眼,夜一般黑的瞳仁中透露着警惕,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遇仙令牌是掌门人用来发号施令的,令歌记事以来,师父有什么事通常吩咐给几位师姐便好,基本用不上遇仙令牌。 那人偷走令牌是为了什么?号召山上的众弟子吗?想想都可笑。 “对了,”令歌从袖中取出了那把匕首,并递给白栈期,“师父,这是那个盗贼的匕首,是我无能,让他逃走了。” 白栈期接过匕首,说道:“能从你手下逃跑,不是武功高强,就是过于狡猾。” 令歌点头同意,虽然那人的武功比不上自己,但的确过于狡猾…… 白栈期打量了一番匕首,目光冷冷地望向窗外,半饷,只听她说出两个字:“中原……” 令歌随着白栈期的目光看去,只见遇仙山的大好景色尽在眼中,山峰重叠,月下夜景壮丽唯美。 虽然这一切皆被不速之客打破,但似乎却有了另外一个崭新的世界,令歌心想着。 第7章 遇仙:4 白栈期收回目光,借着烛火,这才发现令歌脸色微虚,她担心地问道:“令歌,你的脸色怎么不是很好?” 令歌解释道:“适才我中了那人的迷药,已经运功解除了,休息一会就好。” 白栈期的神色颇为担心,于是将令歌的手牵了过来,替其诊脉,确认无误后才放心下来。 “你先回屋休息,封山有你师姐们就够了。” 令歌能感受到白栈期的心事重重,为了不让师父担心,他也只好照做,应了一声之后便告退了。 回到玉隐斋时,令歌发现虽然自己的身子还有些许麻木,但脑袋却异常地清醒。 整个人躺在床上想小憩一会,却发现没有丝毫睡意,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把手放了下去,此时的他又想起了那见所未见的“招式”。 令歌皱眉,辗转反侧,许久以后,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知道已经是第几声鸡鸣,他朦朦胧胧地醒了过来。 此时四肢的力气也已恢复过来,不再有麻木之感,若是当时自己中毒后还是硬追上去,最后怕是要被那人给掳走了,令歌后怕地想着。 令歌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因为那会在床上翻来覆去,所以自己由白色发带束着的头发甚是凌乱,于是他重新简单地梳理了头发,之后才动身走出玉隐斋。 此时月亮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令歌看了看太阳的方位,马上午时了。 令歌打算去秋月阁,想知道白栈期之后的安排。 路上,他遇到几位巡视的师姐,令歌从她们的口中得知,白栈期直到现在也还没给出下一条指令。 “小师弟你可还记得那人的模样?”一位师姐问道。 “男子,戴着面具,比我高一些。”令歌回忆道,“那人诡计多端,会使用暗器,师姐们要是遇到一定要当心。” 令歌再次想起那人的“招式”,如果那人敢故技重施在任何一个师姐的身上,自己定会一掌劈了他。 “还有一件事,”一个师姐突然提起来,“那会山下有一个小厮送来一封信,是望舒师姐收到的,不知道是什么信,望舒师姐去秋月阁的时候,神情都有些担忧。” “是怎样的一封信竟能让大师姐露出担忧的神色?”令歌疑惑地喃喃自语着。 正想着,辰玉便走了过来,看方向,她是从秋月阁来的。 “令歌,师父找你。”辰玉说道。 令歌与其他几位师姐告别,然后与辰玉一起走向秋月阁。 令歌见辰玉眉眼闷闷不乐,便问道:“师姐,怎么了?” 辰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轻到几乎听不见这一声叹气,只听她说道:“待会你就知道了。” 走进秋月阁,鼻尖萦绕的还是往常的沉水香,可是气氛却不同往日。只见在秋月阁里,几位深受师父器重的师姐们正在此处,显然白栈期有重要的事情要对他们吩咐。 此时,白栈期端坐在主座上,双目凛然,直到见令歌前来,她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一些。 令歌见白栈期从手边的桌案拿起了一张信纸,想来就是那会望舒收到的信。 “这是中原武林大会的请帖。”白栈期语气平淡,言下之意却暗藏汹涌。 令歌虽然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但从记事起他也知道,遇仙山向来不参与中原之事,更别说什么武林大会,此事必有蹊跷。 令歌扫视了一圈,发现几位师姐神色自若,想来都已经知晓此事。 “这么多年我们遇仙山早已在中原销声匿迹,昨夜却突然有外人闯入,如今又收到了这次的请帖……”白栈期的眼角眉梢生起了警惕,“为师担心有人要对遇仙不利。” 白栈期抬眼看着眼前众人,又道:“我打算派你们几个去中原一趟,查清楚是谁在背后搞这么一出。” 大弟子袁望舒率先说道:“弟子谨遵师命。”其余人也附和道:“弟子谨遵师命。” 白栈期微微颔首,继续说道:“到时候你们分成四队人马,前往中原几个重要的枢纽处取消令牌可以号令遇仙的事宜,然后你们再去洛阳汇合,明年四月定在洛阳的武林大会是中原众武林门派发起的,真相如何,自然会水落石出。” 说罢,白栈期又从桌上拿起了面具人遗落下的匕首,令歌也看向那匕首,只见匕首细细的黑色手柄上刻有几道条纹,像一根细竹一般。 “甯霞,你确定这是玉宁铁所铸造的吗?”白栈期看着甯霞问道。 甯霞颔首,应道:“回师父,刀刃轻薄却削铁如泥,这样的材质定是宁州独有的铁矿——玉宁铁。” 白栈期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匕首,的确是玉宁铁,自己断然不会认错,只是想让甯霞再确认一番。 白栈期说道:“你是宁州人,这么说自然错不了了。” 令歌想起甯霞曾和自己提起过,她的父亲是一位铁匠,母亲是绣娘,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她才来到了遇仙山。 如今,甯霞对过往之事只字不提,令歌也从来不主动去问。 遇仙山弟子们的身世只有掌门人白栈期才知道,虽然私底下大家并不提起此事,但其实心中也清楚遇仙山的弟子们几乎都是师父从下山带回来的,除了令歌是个意外的男弟子,其他皆是女弟子。 师父和几个年长些的师姐们也是性情极好之人,对每个弟子都甚是关心,因此整座遇仙山总是一团和气,其乐融融。 “可是我们也不能因此完全断定那盗贼便是来自宁州的。”辰玉在一旁说道。 此时,令歌察觉到甯霞瞅了自己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这是何意? 忽然,令歌恍然醒悟,他这才想起甯霞是在提醒自己“思宁曲”的那件事,只是因为他才知晓匕首的来历,所以一时半会才没有将两者联系起来。 令歌当即对白栈期说道:“师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应该是与盗贼有关的。” 闻言,望舒看向如玉般的小师弟,见到令歌的白色衣摆上沾着些许泥渍,不禁微微皱眉。 令歌注意到了望舒师姐的眼神,便低下头看了看,发现自己的白色衣摆上沾染了些许泥渍,如今有些微微泛黄,正如白纸染上黑墨,总是有了改变。 他想起望舒大师姐一向是有洁癖之人,一时无奈,只好继续说道:“前些日子下山采购的那晚,我曾在客栈听到有人吹奏过《思宁曲》。” 甯霞点头,说道:“正是宁州的曲子。” 众人默然,如此看来,令歌口中的客栈那人和昨夜的盗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见过那人?”白栈期追问道。 令歌摇了摇头,说道:“是深夜在房间里听到的,未曾见过那人。” 白栈期若有所思地点头,片刻后又说道:“看来到时候,你们还得去那家客栈走一趟。” “该交代的事,为师也已经交代给望舒了,你们到了洛阳后记得去拜访为师的故人——洛疏风,他算是我的师兄,论辈分你们应该唤他一声师伯。” 令歌对于这个师伯的身份不禁有些好奇,“洛师伯?” 辰玉在一旁解释道:“闻名天下的清飖书局便是由洛师伯经营着的。” 清飖书局麾下的书商遍布天下,无论是否是读书之人都知晓其名。 令歌闻言,这才想起每年从中原送到遇仙山的书,上面除了着者的姓名,还有一个人的名字——洛疏风。 虽然送到遇仙山的书籍种类繁多,但是令歌实在看不进那些关于政治见解的古典文学,白栈期也不强求,只是要求令歌能够识字写字,习得一些诗词歌赋便好,其余的书,若是令歌感兴趣,倒也随他自己去看。 白栈期微微颔首,说:“不错,正是他,等你们都到了洛阳,我会再安排相关事宜。”说着,白栈期看向甯霞,又道:“这一次甯霞就不用跟着去,等事情有了眉目,你再随我下山。” 甯霞微微颔首,道:“是。” 白栈期站起身来,整顿了一下衣裳,说道:“令歌先留下,其他人先回去收拾行李和盘缠,事不宜迟,明日一早你们就动身出发。” “弟子告退。”众人拱手说道。 令歌站在原地,等师姐们走后听师父的安排。 几位师姐离开后,白栈期对着令歌问道:“可知道为师为何要让你跟着你师姐们去中原?” 令歌说道:“因为我昨夜与那人交过手。”虽然这么说,但令歌知道除此之外肯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不止如此,为师还想磨炼你的心性,让你多出去走走,看看这世间万物,对你的心性和修为都有极大的好处,你现在的心性还是浮躁了些。”白栈期说道。 “你在这个年龄能将翎羽心法修炼到第七层已是奇迹,不过要修炼到第八层,主要讲究的还是个人心性,所以这也是你停留在第七层的原因。” 令歌眼望鼻,无地自容,师父定然已经知道他昨夜偷溜去厨房吃东西的事情,只是如若不是自己心性浮躁,又怎会发现有人闯入遇仙山? “还记得为师说那盗贼偷走了什么吗?”白栈期问道。 “令歌记得,是遇仙令牌。”令歌抬起头回答道。 “不错,这就是为师最担心的地方。”白栈期闭上了眼,有些皱眉,嗓音中是令歌从未见过的忧愁。 “这遇仙令牌在遇仙山自然没有多大的用处,可若是到了中原,只怕是要多生事端。” 这让令歌疑惑不解,为何遇仙山的令牌会在中原生起事端?令歌想了想,问道:“莫非是中原有我们遇仙山的人?” 白栈期颔首,说道:“不错,中原一直都有隐藏身份的遇仙之人。” 令歌甚是意外,他从来没有听师父说起过此事。 白栈期继续解释说:“他们身份各异,有的是酒馆店主,有的是江湖侠客,有的则是地方大户人家,他们分布在中原,形成情报网络,听令于遇仙。” 白栈期站起身来,走过令歌身旁,又道:“虽然为师在数十年前便已经从中原收回大多遇仙势力,让他们停止情报工作,但现在如果我们的人不尽快去中原传令消息,只怕他们会信了令牌的命令,重启遇仙,从而陷入危险。” 令歌说道:“他们隐藏身份的话,应该暂时还是安全的。” “那人既然来偷取令牌,我想应该是知道了某些人的遇仙身份,或者说,他已经策反了我们遇仙的人。” 令歌一惊,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些事。 “当然这只是为师的猜想,背后真相是什么,我们无从知晓,只能一步一步拨开迷雾,接近真相。” “令歌一定竭尽全力完成这次任务。”令歌拱手说道。 “具体事宜我已经对望舒和辰玉她们交代过了,你听她们的安排便好。” 令歌点了点头,望舒是大师姐,武功高强,辰玉心思细腻,两人一向甚得师父的赏识。 白栈期转过身来看着令歌,微微一笑,说道:“下个月初七令歌你就要满十八岁了……” “当真是光阴似箭,转眼间你都长这么大了,比我和你师姐们都高出了许多。” 令歌微笑着没说话,他注意到师父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温柔宠溺,是他平日里最为熟悉的样子。 “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说罢,白栈期从衣袖中取出了一条银白的连指手链,只见手链上还有四只玉石雕成的小仙鹤,不大不小,与手链相衬适宜。 白栈期牵过令歌的右手,将这串连指手链戴在了令歌的右手上。 令歌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又因为练习武功,手上的青筋隐约可见,戴上手链后更显得熠熠生辉。 “这串手链是为师当年请人铸造的,如今为师赠送于你,就当作你十八岁生辰的礼物。”白栈期看着令歌手上的手链满意地说道。 令歌摸着手链,感觉冰凉凉的,这手链做工精细,款式也十分独特,他甚是喜欢,眼睛也微弯成月牙状,笑着说道:“多谢师父。” 他摸着那四只小仙鹤,总觉得他们还有别的用处。 “这条手链还有其他作用,”白栈期意味深长地说道,“试试将真气运到手链上。” 令歌照做,将翎羽真气运到右手上,然后面向门外,只见他右手一挥,四只小仙鹤带着一条细细的钢索当即飞出,钉在了门外的一棵树上。 令歌心里惊叹,这手链真是中看又中用。 “这钢索是由玉宁铁特制的,可以当做绳索,也可以当做兵器来使。”白栈期微笑道,眼中闪过一丝骄傲。 “另外,此次出行若是遇到已经受命于那个令牌的人,便拿出这条手链,他们会听命你的。”白栈期缓缓地说着,看着令歌的眼神似乎是在告诉令歌自己当年的辉煌。 “当年,我们也经常用这条手链号令众人,比起令牌,这条手链更有威信力。” 令歌会意,点了点头,说道:“令歌明白,我一定会好好地保管手链。” 白栈期坐回椅子上,轻抿了一口茶,对令歌说道:“早些去吧,回去收拾行囊,师父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令歌拱手一拜,说道:“令歌一定不负师父所望,令歌告退。” 离开秋月阁后,令歌并没有回玉隐斋,而是先去了揽月崖。 从记事起令歌就很喜欢待在揽月崖附近,他一直认为这里是遇仙山最漂亮的地方,令歌也不知道为何,一个人待在揽月崖时总是觉得身心舒畅,什么烦恼都没有。 现在除了心法止步不前的问题,他的确也没有什么烦恼。 仲夏时节的揽月崖郁郁青青,一眼望去,青翠之景绵延千里,直至天际。 揽月崖像是令歌自己的小花园,其他师姐们平日里很少到这里来,倒不是因为风景不美,只是这么多年以来,该看的风景早已看腻,倒不如好好钻研功法,或是与其他师姐妹一同研究新的游戏。 只有令歌不同,多年如一日地钟爱着此处,甚是长情。 令歌走进一片小树林,还未等到穿过林子,就已经听到了悠悠鹤唳。 只见在树林的尽头,有一大片湖水,几只仙鹤正悠然自得地在湖边饮水,几匹麋鹿在湖边散步,时不时会追逐嬉闹一会。 令歌从水边拔下几根芦苇,走到一只仙鹤的身边,将芦苇递过去,看着仙鹤咀嚼起来。 “小红,你看这串手链,像不像你?”令歌对着眼前这只仙鹤说话,同时伸出手,向仙鹤展示着自己的手链。 令歌闲来无事便会给揽月崖的动物取名,仙鹤头顶一片丹红,所以令歌就唤仙鹤为小红。他并非没想过给每只仙鹤都取一个名,可是却发现自己实在分不清那么多仙鹤,只好管所有的仙鹤都叫小红。 “小红,我就要去中原了,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比山下穿过沙漠的那个小镇还远。”令歌一边用稚气的口吻说着,一边摸了摸仙鹤的羽毛,柔软丝滑的羽毛总是让他忍不住地抚摸一遍又一遍。 “要经过长城,经过玉门关,然后走很远很远的路,最后到洛阳……” 说到这里,令歌便说不下去了,他也不知道洛阳是什么模样,又有什么样的人。 他想起话本上的内容,想起洛阳是中原最为繁华热闹的城市之一,不过真正的繁华热闹究竟是怎样的一番景象?令歌猜想着。 待仙鹤嚼完芦苇之后,令歌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走在路上时,他发现在一棵树的枝头上,有一只棕茸茸的小松鼠正蹲在那,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令歌被松鼠的模样逗笑,向其挥手告别道:“小坚果,你多多保重!” 那只小松鼠歪了一下头,随即一溜烟地跑开,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令歌无奈,微微摇头,流连忘返地看着从自己身旁划过的一草一木,也不知要多久以后才能重回揽月崖了。 第8章 遇仙:5 令歌回到玉隐斋,房间一如既往地干净整洁,不染尘埃,一盆兰草在窗边幽幽地生长着。 因为明天一早便要出发,且路途遥远,事态紧急,所以令歌带的东西并不多,只是简单地收拾了两三件衣裳和一条崭新的月白发带。 一想到不能穿上月牙白新衣就要离开遇仙山,令歌不免一叹。 而后,令歌取下悬挂在墙壁上的玉白长剑,这是去年十七岁生辰时白栈期送他的礼物。 长剑在剑鞘里时似明月般温润,将剑拔出,寒光乍现,如秋天的凛风掠过,锋利至极,同时,剑刃上刻有浅浅的兰花草,与剑刃同色,乃当世不可多得的宝剑,令歌遂给剑取名——明秋。 令歌将明秋和包袱放置在了书桌上,恰好注意到桌上放着有一把折扇。 他拿起折扇将其展开,只见扇面上画有两只仙鹤飞翔在数座青峰之间,几缕祥云,栩栩如生。 这是几个月前他请甯霞师姐所画,然后自己动手将其做成折扇,的的确确花费了他不少心思。 一直以来,令歌一直想抄写一首诗词在上面,只是一直没有想好抄写哪首诗词,再加上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字迹配得上甯霞所作的画,遂作罢。 如今要去洛阳,天下文人魂牵梦绕处,令歌心想带上这把折扇准没错,兴许还能在清飖书局请文人墨客为自己的扇子题诗一首。 令歌一边这么欣然地想着,一边热水准备沐浴。 一切准备就绪后,令歌往屏风后面的浴桶里注满热水。之后便取下发带,散开长发,褪去衣裳,让整个身子浸泡在水里。 一时间,他浑身上下得以放松,似漂浮水面的莲叶一般,清悠自在。 热水蒸得令歌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是白里透红,似是给身子披上了一层薄薄的水纱,莹洁光滑。令歌用毛巾擦拭着身子,滑过左肩锁骨处时,只见那里有一块拇指大小的淡红色月牙状印记。 令歌用手轻抚着它,像是在安抚着一只心爱小动物,此乃他的胎记,与他陪伴多年,是他最亲密的朋友。 在眼前的一片水汽朦胧中,令歌难得心静,于是他闭目凝神,试着探索翎羽心法,只是恍惚间,他的脑海又闪过白衣红楂,黑影白月的画面。 良久,令歌只觉丝丝凉意顺着脊骨漫延全身,令歌无奈地睁开双眼,发现适才的热气朦胧已经消散,眼下唯余自己泡在凉水里。 “又失败了……” 令歌轻叹,自己好像被看不见的网所束缚着,翎羽心法练到第八层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 他起身从木桶里出来,并用毛巾擦干身上的水滴,之后披上干净的月色长袍,简单清朗。 经过书柜时,令歌看到了一本今年才送来的《洛阳时下新文》,他之前随便翻起过,书里的内容似乎都是洛阳这两三年以来的奇闻轶事以及受欢迎的文章诗歌,上至皇家秘闻,下至民间琐事,想来是真假参半,专供读者取乐的。 令歌心想既然要去洛阳了,看一下多少会有益处。 刚倚在床上,一滴水便滴落在书上,墨水当即散开,字迹变得模糊不清。 令歌见状,这才想起自己的长发还未来得及拭干,于是他平息运气,调用翎羽真气,让一股热流在体内沸腾,升至头颅。 令歌猜想着,要是师父她老人家知道自己用她传授的心法来蒸干头发,会是什么神情,一时间他感到惭愧。 而后,令歌翻起书来看着,发现都是一些离自己很遥远的事。 比如去年,皇帝和皇后从长安到洛阳皇宫居住了数月,洛阳城戒备森严,夜市都不如往日那般自在悠闲,百姓们私下都希望皇帝早日回到长安城。 原来,御驾亲临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之后,皇帝和皇后在洛阳宫中设宴,请了王公贵族还有近些年崛起的寒门庶族大臣,在宴会上发生了一件惊心动魄之事。 皇后的弟弟御林军副校尉,醉酒舞剑,险些将一位寒门出身的大臣斩于剑下,幸好有其他武将出手相救,这才免于一死。当天夜里,皇帝便下旨撤去其御林军副校尉的职务,送回长安城府上禁闭思过。 有趣的是,皇后虽然宠冠六宫,权倾朝野,在皇帝的心中分量极重,但是在这件事上她并没有替其弟求情,而是支持皇帝的做法,然而皇后之兄,昔日北伐有功的王大将军,却似乎因此事与皇后产生了分歧。 令歌不禁感叹,这帝王家的事当真是捉摸不透。 他接着往后翻看,是洛阳城新起之秀——一位十八九岁的年轻诗人,相貌堂堂,才华横溢,引得洛阳城中未出阁的姑娘们的倾慕,芳心暗许。 《春日青云词》 令楷 春风拂鬓,杨柳一枝燕回青,悠扬少年心。 杏雨不妨好时节,点点滴滴,怎抵鸿鹄青云行? 《凉月解忧词》 令楷 疏影独上西楼,三杯两盏冷难酌,凉月如钩。 卧听绸雨潺潺,好似枕寒流,何以埋愁?何以解忧? 令歌看到诗词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写“三杯两盏冷难酌”的诗人竟与自己年龄相仿。 令歌微微一笑,他们两人年龄相仿,名字中还有相同的字,这一定是莫名的缘分,若是到了洛阳,希望可以见上令楷一面。 只是令楷的豪情壮志和无尽忧愁又是什么呢?令歌不禁开始猜想起来。 再往后看又是各种轶事,外来剑客大败洛阳恶霸,剑术招招精妙;飞天盗贼连盗达官贵人财产,官兵无可奈何;富家公子一心闯荡江湖,却连连被抓回家中;顶级舞姬千金难求其一舞…… 令歌心生赞叹,这洛阳城不愧名满天下,当真是人才济济,对于此次出行,他更是感到前所未有的新奇和向往。 待到长发湿意褪去之后,倦意上眉梢,令歌这才放下书本,闭眼入睡。 第二日,天色微亮,遇仙山披着雾被,山色朦胧,溪水声,鸟鸣声环绕于耳,鹿饮水于溪边,看着眼前的几个年轻人渐行渐远。 因为不宜声张,以免打草惊蛇,所以这次出行算上令歌一共只有八个人。他们一行人骑着骆驼穿过沙漠的脚步极快,不到中午便已经来到了遇仙镇上。 他们进到那家客栈,发现客栈里并无客人,而客栈的掌柜正在柜台里一遍一遍地算账,总希望能多算出一笔钱。 掌柜见有人前来,且身带佩剑,气质不凡,于是笑问道:“几位侠客可是要住店?” 辰玉一团和气,上前含笑说道:“我们不住店,麻烦掌柜准备八个人的饭菜便好。”一边说着,她一边从衣袖里拿出一些碎银子放在了柜台上。 见掌柜笑盈盈地收下了银子,辰玉又开口说道:“有一点小事还得有劳掌柜。” 说罢,辰玉又放了一颗碎银子在柜台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令歌看在眼里,心里不禁赞叹。 掌柜原本有些犹豫,可是看见辰玉如此和气,倒也定下心来,他拿着那颗碎银子,说道:“女侠但说无妨,我能帮的一定尽力而为。” 辰玉微微一笑,说道:“无需掌柜做什么,我只是想问你,这些日子可有什么客人是身带笛箫的?如果有,是不是一名男子?” 掌柜蹙眉回想着,倒吸一口气,突然,他说道:“有!前不久就有两位男子住进本店,其中有一位就带着一支箫。” 辰玉问道:“那现在他们人在何处?” “昨日一大早就已经离开小店了。”掌柜说道。 辰玉继续追问道:“掌柜可知道去了何处?” “他们是中原人,看方向应该是往玉门关去了。”掌柜回应道。 辰玉点头,又问道:“掌柜可还记得更多有关于他们两人的细节?” 掌柜捻着胡须,细细地回忆着,说道:“他们一个身形庞大,另一个……”不知为何,掌柜偏过头看向了令歌,只听他继续说道:“另一个倒是和这位少侠的身高差不多,都生得极为俊美。” “不过身形庞大的那位好几日前就离开了,只留下那位身穿白色衣裳的公子……” 没等掌柜说完,令歌便突然抬眸望向掌柜,目光中带着些许迫切,掌柜见状一个哆嗦,毕竟被一个习武之人这般看着,换成是谁都会感到慌张。 只听掌柜弱弱地试探着问道:“这位少侠,怎……怎么了?” 辰玉见状也甚是疑惑,毕竟令歌从未这般对待过陌生人。 令歌被他们看得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问道:“可是象牙白?” 掌柜回忆起来,那位风度翩翩的公子的衣裳正是象牙白色的,于是他连忙点头道:“对,正是象牙白颜色的衣裳。” “那他可曾买过糖葫芦?”令歌继续追问道。 掌柜听令歌这么一说,回想了一下后又立马回答道:“有,有的,他有一天的确买了一串糖葫芦回到客栈。” “还有,”掌柜又想起了一件事,“昨日早晨,那位公子回来时还穿着一身黑衣,他的脸色不是很好,像是与人打斗过一般,我也不敢多问,之后他就匆匆地离开了这,往玉门关的方向去了。” 令歌倒吸一口凉气,他抚颔不再说话,那日请他吃糖葫芦的人和深夜吹奏《思宁曲》的人,以及前夜偷盗令牌之人,居然都是同一个人。 一时间,令歌可算是明白何为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此文质彬彬的一个人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实在令人费解。 望舒淡淡地看了一眼令歌,并未说话,只听辰玉低声说道:“应该就是那人了,师弟见过那人?” 令歌点了点头,“见过。” 之后,令歌将事情的原委经过细细地讲给了几位师姐听。 辰玉嘴角微扬,胸有成竹地说道:“这样也好,目标更清晰了。”她递了些碎银子给掌柜,又感谢道:“多谢掌柜,有劳了。” 掌柜喜笑颜开,将碎银子收进柜台里,点头说道:“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 令歌一行人坐下后,店小二将碗筷放置在了每个人的面前,望舒像往常一样要了一壶开水,用来清涮碗筷。 待用完饭,辰玉又让店家准备了一些路上需要喝的水,望舒则和其他两个师姐出去联系养马人,遇仙山一直有在小镇上请人养马,以备不时之需 剩余几个人在客栈歇息,等候望舒,令歌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开始把玩起手上的手链。 此时,辰玉拿着两袋水壶走了过来,递到令歌的面前。 “多谢师姐。” “幸亏令歌你溜去买糖葫芦,才知道那贼人的相貌。”辰玉打趣道,她感觉出令歌并不习惯在外面言笑,所以尽量逗一逗他,让他适应遇仙山外的生活。 令歌幽幽地看了一眼辰玉,默然不语。 辰玉见状,又笑道:“所以待会出去,我要奖励你一串糖葫芦。” 这时,一串轻盈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大家向门外看去,只见一位衣衫不染一丝尘埃的女子走了进来,不是他人,正是望舒师姐。在她的身后,有两位师姐手里正拿着几串红玛瑙似的糖葫芦,只听盛楠对大家说道:“人人有份。” 几个人起身去接过糖葫芦,对盛楠和另外一位师姐说道:“多谢师姐。” “你们应该感谢望舒师姐,是她吩咐我们买的。”盛楠低声说道。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又笑着感谢望舒,“多谢大师姐!” 然而,望舒依旧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即便走了出去,几人相视一笑,很多年来他们早已习惯望舒的冷面如霜。 令歌看着手里的糖葫芦,咬了一口,发现糖葫芦依旧酸酸甜甜,只是总有些不一样了,他说不上来,没有初尝时候的那般惊喜,酸甜味在舌尖上绽放。 玉门关是出塞入塞的必经之地,那日离开客栈后,令歌一行人便快马加鞭向玉门关奔去。一路上的确饱受风吹日晒,一行人不得不又戴上了白色面巾来抵御风沙。 荒漠中,令歌一袭浅蓝月色衣裳倒是成为了天地间最为靓丽吸睛的风景线。 越是接近玉门关,道路两旁的树木也逐渐多了起来,只是在这夏天因为炎热干燥,这些树木实在没什么生机,令歌只觉得满目萧然。 一路上他见到了不少行人,男女老少皆有,大都衣衫褴褛,破旧不堪,行走的方向与他们一样,都是玉门关。 从前,在令歌眼里最萧瑟凄凉的也只不过是遇仙山的秋季,漫天漫地漫山漫水之中,都有着落叶的身影。而遇仙山的夏季是青翠,是欢愉,是生命的无限绽放,可是眼下之景却让令歌从前对夏季的定义发生改变。 一日的黄昏之时,一行人在一家简陋的客栈落脚歇息。 夕阳映红了茫茫天地,令歌背着明秋剑坐在客栈的门口,独自一人乘凉喝水,整个人的轮廓在夕阳的映照里显得分外柔和。 令歌坐在那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望着前方,看天色逐渐暗沉下来,红火逐渐化为漆黑。 “令歌。”清脆的女声在他的身后响起。 令歌回头望去,发现辰玉正站在他的身后,并将手中一个新鲜的梨递到了他的面前,道:“上菜还有一会,先吃点水果。” “谢谢师姐。”令歌接过梨,握在手里,开始翻来覆去把玩着,盯着梨出了神。 辰玉顺势坐到了令歌的身边,看着令歌这副神情,她浅笑道:“令歌长大了,也开始有心事了吗?” 令歌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辰玉,又继续把弄着手里的梨,他嗓音淡淡的,回应道:“没有心事。” 辰玉一笑,她是知道令歌的,什么东西到了手里都能玩上一会。 良久,令歌抬头看向天空,不知何时,月亮已经出现在了夜空,而辰玉只是看着系在令歌手上的白银玉鹤连指手链,在黑夜中亮眼夺目。 “令歌。”辰玉唤了一声令歌。 “嗯?”令歌看向辰玉。 “师父很器重你。” 令歌有些迷糊,他注意到辰玉的目光,于是伸出右手,问道:“是因为这条手链吗?师父说以前会用它号令中原遇仙。” “是,日后你自然会懂的。”辰玉微笑着说道。 令歌并不在意这些,只要师父和师姐们都好好的就行。 “师姐,那些人也是要去玉门关的吗?”令歌问道。 辰玉知道他指的是何人,她叹道:“是啊,塞外的生活并不容易。” “去了中原就可以生活的好了吗?”令歌不解地问道。 辰玉犹豫了一下,她摇头说道:“不好说,就算有目标,可是脚下的路通往何处总是说不准的。” 令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说话,半天,他终于开始吃手里的梨,只是刚好,店小二亦开始叫唤上菜。 第9章 马上遥相顾:1 长庆十三年,六月,长安。 长安皇宫,天下权力的源泉,雄伟威严,宫室相连,成楼成阁,鳞次栉比,气势磅礴,尽显皇家气派。 长庆三年,凤仪殿开始修建,并于长庆四年的年初完工,同年,册封王昭仪为皇后,正式入住。 凤仪殿与皇帝所住的金銮殿仅两条宫道之隔。最初下令修建之时,便掀起不少舆论,皇后的宫殿岂能与皇帝的宫殿在一条水平线上?不过这与皇后后来所做之事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没过多久大家也就不再提起。 通往凤仪殿的长廊,别致典雅,一位女官正捧着一杯茶向殿前走去。 只见女官嘴角微微含笑,可是眼中若有若无的清冷和疏离感总让人觉得她不属于这个皇宫。 迎面而来了几个宫女太监,他们向这位女官屈膝行礼,问安道:“见过倾大人。” 女官本名倾秋,从皇后还是代王侧妃时就服侍着皇后,深得皇后的信任,再加上本人能力出众,深得六宫信服,遂人称“后宫女相”。 倾女官颔首示意,继续往前走去,她的步伐甚是稳重,就连发髻上的银丝青玉钗的青玛瑙吊坠都几乎不曾摇动。 凤仪殿内,墙壁椒粉刷漆,粉红华丽,不失典雅,殿中四周放置着冰盆,清凉祛暑。宫殿地板由上好的金砖铺垫,敲之铿然有声,同时上面刻画着绚丽彩莲,走起来仿佛脚下步步生莲。 倾秋进殿时,看见皇后正端坐在殿中主座上,身后鎏金雕刻镶嵌的凤凰图腾,在皇后的仪态万千之下也黯然失色。 只见皇后身着平日常穿的牡丹刺绣白色蜀锦宫服,乌黑发丝盘绕,有镶金彩凤点缀,额头上描绘着有牡丹状花钿,端庄典雅,宛若倾国倾城的牡丹花。不过倾秋想起皇后处理朝政时的姿态神色,倒觉得皇后更像一枝傲视群英的寒梅,巾帼不让须眉之姿,着实令人敬佩。 皇后身前的桌案上整齐地放置着一摞摞奏折,她正拿着一本奏折翻阅着,从殿门向里,有两旁站立的太监宫女,面无表情,静止了似的,颔首不言。 倾秋端着茶杯从他们中间穿过,走到正座下方的台阶处,恭敬地福身行礼,说道:“臣见过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秀美的丹凤眼依旧停留在手中奏折上,淡淡道:“免礼。”而后,她将手中的奏折合上,随手放在了一旁,她扫视了一眼殿中的太监宫女,又正色对他们说道:“都退下。” “诺。” 倾秋走上台阶来到皇后的身边,将茶杯端至皇后的面前,唇边带有极浅的笑意。 皇后接过茶杯,纤纤玉指成兰花状,拨动着杯盖,说道:“这些小事交给下人来做就好。” 说罢,她低头轻抿茶水,以解困乏。 “臣服侍娘娘是应该的。”说着,倾秋便极快地瞟了一眼刚刚被放下的奏折,上面写着“辅国将军王清奏”。 “说起来,娘娘和大将军已经好些个月没有见面了。”倾秋依旧挂着浅浅笑容,似是嘲弄一般,“大将军还在希望王二将军重回御林军。” 皇后说道:“毕竟那是保卫皇宫最为利害的地方,不止是他希望王炳重回御林军,那些依附王家的贵族也是如此。” 倾秋微笑颔首,同意皇后的说法。 皇后放下茶杯,淡淡地继续说道:“本宫这位哥哥的确骁勇善战,只是太在乎王家的荣耀了。” 倾秋一听,不免轻笑起来,说道:“虽然大将军身兼要职,在北伐中立功,但更多的却是子承父业,王老将军逝世后他才继承职位,虽然所有人都毕恭毕敬地称他一声‘大将军’,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他有雄心壮志,也无他用武之地,所以他不得不维护王家的满门荣耀。” “这荣耀如今是靠谁得来,他应该很清楚。”皇后说道,“这些年王家除了本宫和他,也就意明了。” “小王将军的确是可塑之才,年轻有为,意气风发,也难怪是大将军的心头肉。”倾秋说道。 皇后点头,对于这位侄子,她也一向满意。 “其实大将军上奏也是为了王家和娘娘你着想,听说大将军上现在也只是希望王炳可以重进御林军便好,至于官职倒也不重要。”倾秋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奏折,重新递至皇后身前。 皇后翻开奏折,目光却在殿中央的香炉上,只见香气云烟正丝丝缕缕地飘出。 半饷,皇后缓缓地说道:“就算本宫愿意让王炳重回御林军,那些人也未必愿意,他们是最看不起贵族无能之辈的。” “娘娘不必担心那些人的想法,没有娘娘也未必有他们的今天。”倾秋看着皇后的绝色容颜多了几分愁绪,“何况对王炳的惩罚时间也够久了,相信他们也会理解娘娘的难处。” 皇后缓缓提笔,一遍一遍蘸染者朱墨,幽幽地说道:“人皆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本宫已经给了他们改变这个局面的机会,能不能利用好还得看他们自己,不过他们也的确没让本宫失望,王炳卸任这一年多,御林军里倒是升了好几位寒门出身的将领。” 倾秋整理着一摞摞已经批阅过的奏折,语气平和地说道:“是啊,两边该做的也做了,这局也该收尾了,娘娘放心,臣会打点好一切的。” 皇后微微一笑,缓缓说道:“好,本宫虽然提拔寒门,但也绝不会容许一边独大,毕竟成为最锋利的剑之前总需要一块磨刀石,本宫心里清楚。” 倾秋颔首,然后神色变得凛然,只听她开口说道:“方才臣收到锦衣卫的消息,前些日子太子已经在玉门关启程回京,群臣拜别时他却未露面,说是偶感风寒。” “出去巡视这么两三个月,总要有些长进的。”皇后的语气淡淡的,似乎不以为然一般。 “探子一路上都没有见到太子本人,甚至就连下马车进驿站时,太子都不曾真正地露过面。”倾秋清冷的双眼中闪过了疑虑。 “好一招声东击西,不愧有孙太傅他们这么多年的培养,”皇后轻笑道,“派人好生盯着玉门关,既然太子感染风寒,本宫身为嫡母,总要派人去关心慰问一下。” 说着,皇后将手中的毛笔重新沾染朱墨,正欲提笔批准王将军的奏折,不想一滴朱墨恰巧滴下,在奏折上散开,如彼岸花开,神秘诡异。 …… 玉门关外。 离开遇仙山的第五日,六月二十二日,令歌对眼前景象不免厌倦,无尽尘埃,铺天盖地,无边无际,他只希望能够早日到达玉门关,步入中原。 那日离开遇仙镇时,令歌挑了一匹白色骏马,浑身雪白,眼眸漆黑明亮,甚是好看,令歌欣然唤它为“雪君”。 几日的风餐露宿实在苦了雪君,它白如雪的毛发染上不少泥土,令歌心想等到了玉门关定要找个地方好好地给雪君洗刷一下,就算自己不给雪君洗刷,望舒定然也是不会放过雪君的…… 骑在马上,令歌用拇指一遍遍抚摸着自己的手链,神色有些惘然,望舒见状依旧默然,只是继续往前行驶。 这时,辰玉骑着马靠近了令歌,说道:“照这个速度,我们明日就可以到达玉门关了。” 令歌点了点头,神色稍微缓和了些。 第二日,未到午时,玉门关高耸入云的城墙就像从地下蹦出来似的,出现在了令歌一行人的眼前,高大庄严,布满沧桑之感,令人肃然起敬。 几人纷纷下马,摘下面巾,准备进城,令歌背着明秋剑,摸了摸雪君的头,牵着雪君跟在师姐们的身后,向玉门关的城门走去。 “怎么今日入关这么严?”令歌听到身旁几个百姓小声说着。 “没听说吗?太子殿下还在玉门关。”虽然另一个百姓声音甚小,但令歌耳力过人,听得十分清楚。 “不是前些日子就走了吗?” “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不过说不准太子还真的在城里。” “太子在城里做什么?” “太子二十出头,意气风发,雄心壮志,留下来自然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快别说了,这岂是我们寻常百姓能议论的?”一个百姓担忧地提醒着,他们这才没继续这个话题。 虽然令歌觉得偷听不太好,但是自己初来乍到,听听这些轶事也无伤大雅,就当了解一下中原。 辰玉穿着一身海棠红深衣,腰间系着一把黑色短剑,似乎永远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在人群里很是瞩目,令歌一眼就看到她正在和旁边商贩队伍里为首的一位中年商人聊着天。 令歌并未感到奇怪,以辰玉的性子不与那人聊天才叫奇怪,只是令歌发现他们正有一眼没一眼地往自己这边看来,于是便好奇地牵着雪君走上前一些,竖起耳朵听听他们在谈论何事。 没一会,只见令歌皱了皱眉,又牵着雪君到另一边去了,离辰玉远远的。 进城门排查时,令歌整个人都因为辰玉的话有些惘然,排查的士兵见令歌背着一把长剑,整个人冷冷冰冰的样子,便开始警惕地盘问令歌从哪来到哪去的问题。 令歌回过神来,有些不知所措,辰玉见状,上前拉过了令歌,替令歌回答早已编造好的答案,又热情地交出通关文牒,笑着对士兵说道:“不好意思啊官爷,我家弟弟天生就这样,不太会说话。” 令歌看了一眼辰玉,只好点点头,士兵又打量了令歌一番,心觉无碍这才放行。 而后,令歌偏过头去,没有看辰玉,只是牵着雪君快步地向城里走去。 只是才走几步,他就听见方才的士兵悄声说道:“生得这般好看,却不太会说话,真是可惜。” “所以说老天爷是公平的,给你一样东西的同时总会少给你一样东西。” “我懂了,就像你虽然长得像倭瓜,但嘴倒是挺能说的。” 令歌闻言,一时啼笑皆非。 进城后,辰玉又走到令歌的身旁,用往常一样打趣的口吻问着令歌:“令歌这是怎么了?” 令歌一听辰玉的语气,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半天他才憋出一句:“没怎么。” “都听见了?”辰玉明知故问地问着,她自然知道令歌耳力过人。 见令歌不回答,辰玉挑起了眉毛,掩唇笑道:“我就说我师弟生得俊俏,这不,方才都有人询问我了,师弟你是否有婚配。” 不知是天气炎热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令歌只感觉自己的脸颊滚烫,想来还是自己面子薄的缘故。 “我回答说不曾,只是家弟年少,娶妻成家为时过早,”辰玉见令歌脸红,继续笑吟吟地调笑着他,“不过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令歌终于忍无可忍,他瞪了辰玉一眼,压低声音嗔怪道:“师姐!” 辰玉最是喜欢打趣令歌,见令歌这般着急的模样,一时笑得捂着肚子,像一朵鲜艳夺目的海棠花,引得周围的人都看向了他们两人。 “快别笑了。”令歌实在是受不了辰玉,伸出手想去捂住她的嘴。 辰玉见状,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好了好了,我不笑你了。” 望舒目睹了全程,默然不语,只是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嘴角。 一行人继续向前走去,他们决定先找一家饭店用午饭,再议之后的事情。 在没有战乱的年代,玉门关的商贸甚是繁荣,往往来来的商旅络绎不绝,店铺和小摊更是数不胜数。城中街道宽敞,人来人往,黑瓦楼房高大密集,遇仙镇完全不能与之相比。 正走着,令歌突然感觉到有人正在看着他,于是他顺着感觉望过去,发现是站在一家衣料店里的几位姑娘。 姑娘们见令歌看了过来,便赶紧用手中的团扇遮脸,羞涩地避开令歌的目光,令歌见状,不免又想起了辰玉的话语,于是也赶紧地转过头去,看向别处。 令歌下意识地向身后的城墙上望去,恍惚间却见到有人影闪过,莫非是自己的错觉?令歌总觉得方才那人正在城墙上窥视着他。 令歌想起那位“月牙白”见过他的容貌,于是他便赶紧将面巾从袖中取出重新戴上,将脸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俊美清澈的杏眼,这才继续跟上师姐们往前走去。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在城里找一家饭店之后,望舒便独自一人去联系玉门关城里的遇仙势力,确认城里的遇仙是否安然无恙。 这次出行分为四路,两人一队,分别去北边燕京,南边蓉城,东边杭州,辰玉和令歌则前往洛阳,因为路线不同,所以吃完午饭他们就要就此分别。 在入关前,几个人已经将要联系的中原遇仙势力的身份背得滚瓜烂熟,令歌发现这些人,有的平凡至极,毫不起眼,有的又有着重要的身份和地位,不难想象当年的遇仙在全盛时期该有何等风光。 他们随意找了一家饭店,让店小二将马牵去喂饲料,并好好地清洗毛发,这才进店点菜。 玉门关的饭店众多,菜式聚集天下各种口味,各式各样,辰玉是他们之中对中原最了解的人,相当顺溜地便点了一桌价格实惠又有特色的菜。 辰玉对他们说道:“这里随便一家饭店都有着不少的客人,想来都是有拿手绝活的,要不然也不能在这玉门关立足。” 他们坐在饭店二楼靠窗的一个厢房里,令歌头靠窗边,看着街道上与遇仙山完全不一样的世间,出神不已。 不一会,身穿靛蓝色衣边广袖雪白衣裳的望舒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只见望舒眉眼漠然,清冷至极,好像完全不属于身边的人群一般。 正巧望舒抬起头来,看见了令歌,于是令歌微笑着向她挥手,示意她到楼上来。 从进城之后,望舒的脸色就愈发冰冷,这会回来坐下来,整张脸更是冰冷到了极点。 辰玉见状,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姐这是怎么了?可是玉门关的遇仙出事了?” “没有,他们安然无恙,我也确认过了,玉门关里并没有收到遇仙令牌的指令,我向他们交代了事情的原委,让他们派人去联系其他遇仙。”望舒低头喝了口茶,神色稍微缓和些。 听望舒这么说,众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松了一口气。 却不想,望舒抬眸,又开口冷冷地说道:“只是玉门关里聚集的武林人士实在有些多了。” 众人闻言,心中一惊,令歌的目光也重新落在街道上。 的确,街上的过路行人之中,最多的不是来往商旅,而是武林侠客。令歌回忆起来,他们这家饭店里的客人,佩剑带刀之人不在少数,甚至可以说是几乎人人都有。 “边疆之地,玉门关理应不该有这么多的武林人士。”辰玉压低声音说道。 望舒抿了一口茶水,幽幽地说道:“此事必有蹊跷。” “会不会与太子有关?”令歌开口说道。 几位师姐一听,同时向令歌投来疑惑的目光。 令歌解释道:“进城前我听见有人说太子还在玉门关。” 望舒皱眉,忧心忡忡地说道:“无论如何此地不宜久留,吃完饭我们就立刻动身离开玉门关。当务之急是转告中原的遇仙提高警惕,不要轻易地暴露身份,听令于他人。” 众人颔首赞成。 虽然饭菜的味道不错,但桌上的气氛却甚是紧张,辰玉想活跃一下气氛,于是便开口就说道:“那会我遇到个姓秦的商人……” 未等辰玉说下去,一阵不断的咳嗽声打断了她的话。 “咳咳……咳咳……” 师姐们看过去,原来是令歌吃饭呛到了。 “令歌快十八岁了,吃饭都还会被呛到啊?”盛楠师姐调笑着令歌,除了望舒,大家一听都笑了起来,也都忘记辰玉说了什么。 令歌喝了些水,顺着师姐们浅浅地笑了一下,不再说话,只是用幽怨的眼神看了一眼辰玉。 辰玉对着令歌笑了一下,也没再说话,只是继续低头吃饭。虽然一顿饭下来大家的话不多,但整个氛围比起方才倒是轻松了不少。 吃完饭离开饭店时,众人牵着各自的马向着彼此告别。 雪君再出现时又变回了那匹雪白骏马,令歌欣慰地一遍又一遍地摸着它,雪君也低下头由着令歌对自己抚摸。虽然他们认识没有几日,但令歌还是能感觉到,雪君对自己很是友好。 令歌看向正在告辞的师姐们,发现其余师姐们都面露不舍,唯有望舒面若冰霜,不过好在望舒还是简单地说了几个字:“一路保重。” 众人一听,泪水顿时涌上眼眶。 令歌和辰玉因为离要去洛阳的玉门关城东近,所以两人便一同在原地目送着师姐们离开。 “师姐们慢走,一路保重!” 望舒走在几位师姐的最后,令歌和辰玉两人的语气都极为乖巧,先后对望舒说道:“望舒师姐保重。” 望舒点头示意,转身牵马离去,只是刚走一两步,她又回过头看着令歌。 令歌下意识地赶紧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摆和雪君,确定都是一尘不染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令歌听见望舒说道:“好生照顾自己,别叫你辰玉师姐担心。”虽然望舒的嗓音依旧冷淡,但足够让令歌心头为之一颤。 令歌欣然点头,笑道:“会的,大师姐不必担心。” “我会看好令歌的。”辰玉应道。 望舒点头,这才放心地牵着马离去,只给他们两个留下一道冷冷的背影,想来是因为这道清冷的背影,令歌和辰玉都觉得这玉门关炎热的天气也变得舒适宜人。 送走师姐们之后,令歌和辰玉也各自牵着马,顺着大道向玉门关城东走去。 “太子召集这么多武林人士所为何事?”辰玉歪着头悄声问起令歌。 令歌看了辰玉一眼,摇了摇头,心道:“有关中原的事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会知道?” “可能是要做什么大事吧。”辰玉喃喃道。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令歌,他想起自己包袱里的那本《洛阳时下新文》,上面隐隐约约地有暗示——皇后与太子相争。 出城以后,两人骑着马沿着道路并排缓缓地行驶着。此时正值未时,人也容易犯困,令歌也不例外,他忍不住地在马上开始打盹。 须臾,令歌恍惚中听见了隐隐约约的箫声,一眼望去,成群结队的人马正迎面而来。 睁眼一看,发现皆是武林侠客,令歌本不奇怪他们前往玉门关,可是等他看清所有人之后,他瞬间清醒过来,只见在人群之中,有一位身穿象牙白衣裳的男子,男子正骑在一匹黑马上,悠悠地吹奏着一支玉白长箫。 令歌骑着雪君继续缓缓地向前,他那一双明亮的杏眼则一直盯着男子的脸颊,同时,令歌能感觉到那位男子也看到了他。 待到靠近时,令歌可以完全确认,此人就是他在小镇上所遇之人。 只见那位男子乌黑的发丝轻束着,任由轻风拂乱鬓发,悠闲自在,飘飘逸逸,除此之外,男子如画般的俊美容颜更是让人一眼铭记,他的眉眼犹如缕缕春风,流动在四周,沁人心脾。 此时,男子看向了戴着面巾的令歌,神情自若,一双桃花眼泛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动人心魄,随即又流转眼眸,看向了前方。 两人隔着人群擦肩而过,随后,令歌止住了雪君,停在原地,回过头望着“月牙白”的背影飘然离去,默然出神。 辰玉这时候也停了下来,她看着令歌望去的方向,半饷才开口说道:“看来我们还得回去一趟。” 令歌点头,望着远处沧桑的城墙,只觉得玉门关更加古老神秘,铺往玉门关的路笔直地延伸着,直至消失在城墙下。 那抹“月牙白”正在与他渐行渐远,可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令歌只觉得他与那抹“月牙白”渐行渐近。 第10章 马上遥相顾:2 令歌和辰玉不急不慢地跟着那一抹“月牙白”,虽然他在人群之中,速度不快,但令歌他们还是小心翼翼,一路上默默地与他保持着相同的的步伐,以免跟丢。 “令歌,你确定是他吗?”辰玉像往常一样率先打破沉默。 “不会有错,就是他。”令歌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多余的感情色彩,一双眼睛只是紧紧地盯着前面那位骑在黑马上悠然自得的“月牙白”。 方才因为武林人士众多,不确定人群之中是否有他的同伙,否则令歌和辰玉早已出手将他拿下。 看着令歌的双眼,如黑夜般深邃,有时候辰玉也拿不准令歌在想些什么,难不成翎羽心法还能让一个人变得高深莫测? 一想到单纯善良,禁不起逗的令歌有一天会变成像师父和望舒那般神色冷漠如霜的人,辰玉就不禁地揉了揉太阳穴,轻叹了一声。 “怎么了?”令歌听到一向开朗的辰玉叹气,不免开口询问她。 辰玉闻言,抬头看向令歌,发现令歌那双杏眼又像往日那般清澈。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你那天买了一匹象牙白的绢布。”辰玉转了个话题,悠悠地说到最后,她自己也察觉到了一丝奇怪之处。 一时间,令歌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看见那一抹“月牙白”进了城,便赶紧说道:“快走,不要跟丢了。” 说罢,他便抽动缰绳,让雪君加速,与辰玉拉开了距离。 进城后,日头虽盛,但玉门关依旧人声鼎沸,往来人群忙碌着自己的事情,让玉门关的炎夏更为热烈。唯有“月牙白”这样的悠闲之人,正骑着马儿在城中的大道上晃悠着。 令歌和辰玉跟着他穿过了几条大街,最后看见他在一家客栈前下了马,片刻,客栈中便跑出来了一个小伙计,将他的黑马牵走,之后他将玉箫系腰,走进了客栈。 令歌和辰玉见状也立刻下马,牵着各自的马儿走了过去。令歌抬头看了一眼客栈的牌匾,只见上面写着——云来客栈。 云来客栈靠着街上的楼阁有两层高,屋后则是一座更宽大的两层楼阁,想必中间还有露天的院子,令歌心想着。 同时,云来客栈每层的屋顶都铺满青瓦,两边翘角高挂着红灯笼,活像绿叶配红花,让整座客栈在一众房屋中显得格外出众。 一位店小二在店中看到一蓝一红的男女正朝着自家的客栈走来,于是便小跑出去,笑脸相迎。 看着跑来的店小二,令歌不禁想起了沿途店里的小厮打扮皆是如此,身穿灰色粗麻衣,肩上挂着一条白色毛巾,他开始在想,天底下的店小二是不是都是这番打扮? 只听店小二热切地说道:“两位客官,我们云来客栈是玉门关上好的客栈,不管是住店还是吃饭都在玉门关里数一数二,往来客人都赞不……” 辰玉打断了他,莞尔说道:“这位小兄弟,我们住店。” 本以为住进客栈会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却不想小二回头看了看,面露难色地对他们说道:“真不好意思啊两位客官,小店已经住满了。” 令歌看了一眼辰玉,发现辰玉依旧直直盯着客栈,唇角含笑,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店小二又紧接着说道:“不过现下日头正盛,两位客官也可以进小店来避避暑,尝尝小店的特色凉茶。” 令歌打量了一番店小二,发店小二年龄与自己相仿,相貌青涩,脸上还有一两颗痘痘,口齿伶俐,很是机灵。 辰玉点头,回应道:“我和我家弟弟走得累了,正好进去喝碗凉茶,解解渴。”说罢,她便将手里的缰绳递给店小二,迈出脚步往店内走去,令歌见状也上前将缰绳交给店小二。 令歌回过头看着雪君漆黑如墨的眼眸,心生喜爱,于是又抚了抚雪君的鬃毛。 店小二见雪君毛发似雪,眸如亮星,便赞叹道:“少侠,这真是一匹良驹啊。” 不知为何,令歌总觉得雪君的眸子突然变得更明亮起来,像是听懂了别人在夸它。 令歌颔首,和善地说道:“过奖了。”说罢,他便跟上辰玉,朝着店内走去。 店小二望着令歌神清骨秀,浅蓝似仙的背影,不禁感叹好奇,面巾之下会是怎样的容颜? 进到店里后,令歌和辰玉都有些意外,原以为店中会众宾满座,却发现客栈前堂里只是稀稀落落地坐着几个侠客,那些侠客正有一眼没一眼地往着他们这边看过来。 令歌虽然感到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快速地向四周扫视了一圈,发现在后院楼脚的尽头,一抹“月牙白”的身影转眼即逝——那人进了后楼。 辰玉也瞧见了,并与令歌相视一眼,方才店小二已说客栈住满了人,若是他们现在进去,定然会打草惊蛇,眼下只能见机行事。 这时,店掌柜见辰玉和令歌走了进来,便立马放下手中的毛笔,他看了一下坐在另一边的几位侠客,随后又看了看辰玉和令歌,这才开口说道:“两位客官随意坐,我这就去让伙计给你们上茶。” 辰玉微笑着点了一下头,道:“有劳掌柜。” 随后,辰玉和令歌找了一处靠着后院的无人角落坐了下来,并开始留意着后楼。 如令歌所料,前后楼之间是一个露天庭院,明亮开阔,同时,庭院里面种着些许白色鸢尾花,白绿相间,清新脱俗。 辰玉打量了一番后楼,说道:“这后楼怎么也得有三四十个房间,想要找到那人实在不容易。” 令歌点头,陷入默然。 看着那白色鸢尾花,辰玉开口笑道:“还记得在山上的时候,有一次我下山采购,去时记不得托人帮忙打理我侍弄的鸢尾花,幸好有你。” 令歌微微一笑,和辰玉一样回忆起往事。 当时的辰玉原本心想那些娇气的鸢尾花会挺不过去,却不想等到她再回来时,刚好碰见一道白色身影正在给鸢尾花浇水,让一整座院子的花草变得更芬芳怡人,不是旁人,正是令歌。 那时候的令歌只有十五岁,才行束发礼没多久,银白发冠系住长发,清秀俊朗,只是稚气未脱,身姿远没有现在颀长。 “说起来,我们令歌可真是大家的小棉袄,”辰玉笑道,“你小师姐总是做针线活,你就一个劲地把库房里的蜡烛给她送去,最后她那里倒变成蜡烛库房了,我蜡烛用完的时候,都用不着去库房,直接找她要就成。” 令歌忍不住一笑,说道:“小师姐常常给我们缝制东西,我也是担心她的眼睛。” 辰玉一叹,用手扇着风,说道:“这天气真是热得让人没胃口,我倒是很想念你以前亲自去山上采茯苓,配着牛乳做成茯苓糕给我们开胃。” “等以后有机会我再做给你。”令歌承诺道,而后又陷入沉思。 良久,辰玉问道:“令歌可有想到什么主意?” 她注意到令歌正不停地抚摸着手上的手链,眼神淡然,又是一副翎羽心法发功的模样。 令歌这会正在回忆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几日就好像做梦一般,令牌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盗,然后自己又离开了记事起就在的遇仙山,来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玉门关。 令歌思忖半晌,摇了摇头,他抬眸看向辰玉,低声说道:“眼下没有多余的房间可以让我们入住,我们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帮手,” “而且我们也不能保证令牌就在他的身上,或者说令牌就一定是他盗走的。” 辰玉点头同意,的确不能完全依据他人之言断定偷窃令牌之人就是那“月牙白”。 随后,辰玉像是想到了何事,又开口低声说道:“玉门关聚了这么多侠客,指不定是与那武林大会有关。”说着,辰玉便站起身来,“我去会会他们。” 令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辰玉向不远处的一桌走去,那桌的人看见辰玉朝他们走过来,神情与其说是意外,倒不如说是有所警惕。 令歌感到奇怪,只好一边留意着辰玉那边的情况,一边注意着后楼。 不一会,辰玉便走了回来,她轻摇着头,对令歌说道:“他们对洛阳武林大会的事竟是一点也不知道。” 令歌总觉得事有蹊跷,却也无暇去思考,只是说道:“也许他们的确不知道。” “看来武林大会一事还是得再多询问一番。”辰玉叹道。 这时候,适才招待令歌他们的店小二从后堂里走了出来,只见他手中正用木制托盘端着一个茶壶和两个杯子,一脸热情地向令歌他们走来。 “这是本店的特色凉茶,两位客官慢用。”小二将茶杯放在了他们各自的面前,并为他们一一倒上凉茶,随后将茶壶放在桌上便退了下去,消失在前堂里。 令歌偏过脸,一只手解开面巾的一边,另一只手则端起茶杯,他先是喝了一口,紧接着又一饮而尽。 这家的凉茶口感上佳,的确清热解暑。 两人喝着凉茶,这才稍作精神。 喝完后,令歌又将另一边的面巾重新戴上,他抬眼时看到了掌柜身后木柜上的一坛坛酒,于是喃喃自语地道了一句:“三杯两盏冷难酌……” 辰玉并没有听见,她的注意力全在云来客栈的店里,她发现虽然前堂里没有多少客人,但店里的小厮不少,她想找一个小厮来问问,却不知他们都在忙些什么,出现一会又没了影。 终于,她见到方才的那位店小二闲了下来,便朝着他勾了勾手指。 店小二见了,当即小跑过来,挂着同方才一样的热情笑容。 “客官有什么吩咐吗?” 辰玉莞尔一笑,说道:“小兄弟,我和我弟弟初来乍到,也不太了解这玉门关。”她瞥了一眼那几桌人士,压低嗓音,小声地询问道:“这玉门关最近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店小二快速地瞥了一眼掌柜,见掌柜正在柜台里忙着算账,他才弯下腰身,悄声地对辰玉和令歌说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十有八九都是因为一位贵人。” 令歌一听,便看了店小二一眼,只见店小二一脸认真,不像在说假话,难不成真是太子? “一位贵人?”辰玉疑惑道。 “那可不是?一位特别有钱的贵人。”店小二一边说着,一边给辰玉和令歌的茶杯倒上凉茶,“要我猜,那位贵人就住在我们店里。” “此话怎讲?”辰玉继续追问着,心想莫非这位贵人和“月牙白”有什么关系?或者说“月牙白”就是店小二口中所说的贵人? “我们店的前后两座楼各被两伙人订走了,”店小二忍不住地啧了一声,“当真是出手阔绰。” “那后楼大概有多少人?”辰玉问道。 店小二回忆了一下,说道:“将近二十多人,几乎都是习武的。” 令歌闻言,顿时担心不已,对方不仅来路不明,而且有将近二十多位的习武之人,当真棘手。 “比我们先进来的那位公子就是住在后面的那座楼吗?”辰玉想向店小二确认一下。 店小二神情有些茫然,似乎没有想起来。 令歌见状,开口提醒道:“佩戴有玉白长箫的那位公子。” “哦哦,是林公子,”店小二一下子想了起来,“订下后楼的人正是他。”正说着,店小二便注意到掌柜投来的目光,他似乎想起何事,当即闭上了嘴,不再往下说。 辰玉知道店小二的顾虑,客人的事要是透露太多,总会引来麻烦的。 于是,她笑着说道:“别误会,我是见那位公子仪表堂堂,想打听一下,正好为我家弟弟寻一门好亲事。” 令歌:“?” 话一出口,辰玉才明白什么叫做覆水难收,她一时尴尬不已,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句话,想来是怪她今日一直在调笑令歌亲事的缘故…… 辰玉心虚地瞅了一眼戴着面巾的令歌,只见他一双眼睛淡然自若,处变不惊,不愧有翎羽心法护体,辰玉默叹着。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令歌只想立马冲出去,骑上雪君,一趟奔回遇仙山,从此不再踏入玉门关! 半饷,令歌舒展了一下眉目,定了定神,轻轻地清了清嗓子,淡然地回应道:“阿姐,人家林公子不一定有这般想法,我们冒然打听他实在不太好。” 辰玉闻言,讪讪一笑,颔首说道:“弟弟说的是……” 店小二眉眼间尽是藏不住的震惊,他颤颤地勾了勾嘴角,僵硬地说道:“那位公子就住在后楼,想见到他也还是有机会的。” 令歌转过头去不再理会他们,将烂摊子全然交给辰玉。 辰玉无奈,只好对店小二说道:“多谢,多谢,你先去忙吧。” 店小二走后,令歌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白绸面巾下的脸一片滚烫,他幽幽地看向辰玉,一言不发。 辰玉心中惭愧不已,她避开令歌的双眼,只觉那灼灼目光像一把把小刀向她飞刺过来,叫人来不及躲闪。 半饷,辰玉咳嗽了一声,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神色坦然地对令歌说道:“放心,只要他在这里就跑不掉。” 令歌眼神依旧幽怨着,冷冷地说道:“所以师姐打算怎么做?” “守株待兔,他总会现身的。”辰玉微笑着说道,她都觉得自己的笑容甚是僵硬,“实在不行,我们夜晚动手,总能找到他。” 辰玉的语气中充满了自信,她一向对令歌的功夫很是自信,遇仙山除了师父白栈期,便数望舒和令歌的武功最强。 见令歌冷淡不语,辰玉知晓令歌定然还在因方才的事情生气,她只好讪笑着说道:“好令歌,好师弟,师姐知错了,师姐不乱说话了,刚刚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是一间一间的找吗?”令歌依旧语气淡然,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辰玉见令歌重新理会自己,当即振奋起来,说道:“我们可以一间一间地用迷药放倒,实在不行,令歌你动手,还有拿不下的吗?” 令歌一时无言,他似乎能在辰玉眼里看到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不知怎么,他的内心也总有那么一个小夜叉想和山下的人比试一番。 之后,不知不觉间,令歌和辰玉在大厅里一坐就是两个时辰,中间茶水也换了一壶,却一直没有等来那位林公子。 两人百无聊赖,令歌只好不停地把弄着着手上的手链,想着该如何使用它,辰玉则时不时地和走过的伙计们聊聊天,话题也只不过是与玉门关的风土人情有关,并无其他。 临近傍晚,夕阳西下的光线印染整座玉门关,绯红一片,庭院里的白色鸢尾在昏黄的光线里静静地绽放着,外面喧嚣的街道也在鸦鸣声之中逐渐冷清下来。 哪怕当今风气开明,早已取消前朝旧制,地处边疆的军事要地玉门关也还是得宵禁。 客栈变得昏黄,显得更是古朴,店里的伙计也开始点上蜡烛,住前楼的客人在此时陆陆续续地下楼,找一个坐处吃饭。 一时间,二三十个人差不多将前堂坐满了一半,人虽然不少,但每个人说话都是低声细语的。 辰玉这时候悄声对令歌说道:“这些人来路不简单啊。” 令歌终于露出了疑惑的眼神,不再是方才的冰冷漠然。 “看穿衣打扮,不少人应该出身不俗。”辰玉继续说道,“不像混迹江湖的无名之辈,想来都是出身名门正派之人。” 令歌未曾见过所谓的名门正派,他只是好奇遇仙可算名门正派? 辰玉又看向后楼,皱眉问道:“怎么后楼还没有动静?不见有人出来吃饭。” 正说着,店小二便走了过来,问道:“快要到饭点了,两位客官可要在本店用膳?” 辰玉瞅了一眼四周,发现那些侠客一直时不时地往他们这边看,要是再不点餐,光坐在这里喝茶定然显得可疑,于是辰玉便吩咐店小二准备些饭菜端上来。 令歌安静地端坐着,不动声色地缓缓放出翎羽真气,打算借助翎羽心法增强耳力,听一下周围的人在说些什么。 “认识吗?” “不认识?” “是后面那位的人吗?如果是怎么又待在前楼?” “可能只是两个过路打酱油的。” 令歌:“……” 令歌将听到的内容小声地告诉了辰玉,前楼的人也有所谋,只是不清楚他们究竟想做何事。 “看来得多准备些迷药才是。”辰玉低语道。 不一会,五六个端着饭菜的伙计从后堂里走了出来,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只见他们都向后楼走了过去。 辰玉不禁叹息一声,不出来吃饭也可以叫伙计送进去,也许是真见不到人了。 她终于坐不住,当即起身,用别人听得到的声音对令歌说道:“弟弟你先留在这,我去回春堂抓些药,待会就回来。” “好。”令歌点头应下。 回春堂乃遇仙在玉门关安插的势力,想必辰玉要去看看能不能搬救兵回来。 辰玉走后,虽然令歌能明显地感觉到众人的目光几乎都落在了后楼,但还是有那么几个人还在看着他,直叫他浑身不自在。 无奈之下,令歌只好偏过头继续抚着自己的手链,并对它喃喃自语道:“以后我就叫你‘玉鹤’吧。” 之后,令歌看着桌上的蜡滴滑落,然后聚在烛台里,他不由地想起还在遇仙山时,那时不时会悄然袭来的百无聊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各桌开始陆陆续续地上菜,众人开始用膳,客栈里的气氛也因此稍微轻松一些。 只是这样的氛围并未持续多久,突然,后楼传来“轰隆”的一声,所有人闻声后都了过去。 只见近二十多位的壮汉从后楼走了出来,他们每人都配有兵器,怒色满面,正气势汹汹地朝着前堂走来。 同时,令歌能听到身边这些侠客兵刃出鞘的碰撞声。 这是要动手了吗?令歌缓缓将真气运到玉鹤上,蓄势待发。 店小二在此时迎了上去,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笑容,但那笑容颇为僵硬,整个人都显得甚是怯怕。 “几位爷是要走了吗?” 那群壮汉并没有理他,只是直直地朝着大堂走来,令歌听清了他们所说的话之后不禁皱眉。 “他娘的,把老子招来这么几天,连个鬼影都没有见到,玩谁呢?” “就是,老子行走江湖还缺他这几顿饭的款待吗!?” …… 他们口中所骂之人应该就是那位林公子,按他们所言,那位林公子又是为何招来这些习武壮汉?是为了对付遇仙和前堂里的这些侠客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怠慢了这些壮汉倒是对今夜行动有所方便,想来此时的后楼只剩下他一个人。 令歌细细地思索着,前堂的这些侠客和林公子有什么恩怨吗?看了看那些侠客,令歌总觉得他们看上去并非善类,还是得小心防范着。 那群壮汉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客栈,令歌和众人一样,都松了一口气。 隐隐约约之中,令歌好像看到有人起身也跟着走出了客栈,想来是跟踪那群人去了,自己没必要插手。 之后,小二便带着一伙人去后楼收拾碗筷出来,只见他们端出来的饭菜皆是吃完的。 “说是不缺人家几顿饭,这还不是都吃了吗?真是说一套吃一套。” 令歌听后,表示赞同。 不一会,令歌这桌的饭菜也端了上来,一荤一素一汤,两碗饭,标准伙食。 令歌并未动筷,只是等着辰玉回来,或是等着那位林公子的出现。 今日天气炎热,他实在没什么胃口,而且他还戴着面巾,更不能吃。于是,令歌便盯着饭菜,开始数数有多少片肉,多少菜叶。 小二和掌柜悄悄地望着令歌,在动筷吃饭的人群里,唯有令歌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活像一幅绝佳的人物画。 恰好,这一幕被从后楼缓步而出的翩翩公子尽收眼底,唇边忍不住生出笑意。 待到令歌不知道数到第几片肉和菜叶时,他这才察觉到周围的异样——众人皆向后楼的方向看了过去。 令歌亦流转目光,发现一道身影正从后楼缓缓地走来,只是从他的方向看过去,那道身影与桌上的烛光重叠,变得模糊不清。灯火摇曳,红烛白影在此时似是交融又似是分离,让人不得不多看上几眼,直到看清为止。 很快,令歌反应过来,夜色已临,那位林公子正踏月而来,而且那人还是朝着自己的方向缓步走来。 不知为何,令歌没有让玉鹤蓄势待发,只因他并未觉得对方带有恶意,相反,那人一身月牙白衣,腰上系着的玉白长箫亦随着步伐微微地摇晃着,更是衬得男子温文尔雅,俊美不凡,着实令人为之心尖一颤。 只见男子径直地走到了令歌的桌前,然后朝着令歌拱手,微微一鞠。 “少侠,故人重逢,你我又见面了,在下林楷。” 令歌有些出神,他只觉得林楷的嗓音低沉温润,又不失少年的意气风发之感。 不顾他人的目光,也未等令歌开口说话,林楷已经悠然地坐在了令歌的对面,与令歌隔桌,隔烛,两两相望。 前堂的点点烛光,将林楷的轮廓勾勒得俊美非凡,令歌可以清楚地看见,林楷双眸深邃,倒映烛火,神秘未知,同时,长眉轻挑如剑锋,嘴角微扬似月牙,悠然若神人。 此时此刻,月牙白和月白色衣裳与烛光浑然融为一体,轮廓柔和静谧,玉白长箫和明秋剑更显熠熠生辉。 第11章 马上遥相顾:3 听闻此言,令歌心里暗道:“又见面了?这是在挑衅吗?” 令歌尽量地克制着自己,不让眼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林楷见令歌没有反应,于是长眉轻挑,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少侠是忘了那日的两串糖葫芦了吗?” 令歌神色一滞,原来他说的是那日买糖葫芦一事,看来是没有认出自己就是那晚他在遇仙山所遇之人,或许他本就不是盗贼,只是因为糖葫芦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 令歌细细地思忖了一下,不管怎么样,还是得与林楷周旋一会,最好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来佐证自己的猜想。 半饷,令歌定了定心神,抬眸看向林楷,开口说道:“那日林公子走得匆忙,我还没来得及付你钱,实在是过意不去。” 林楷闻言,微微地敛了敛笑意,一脸认真起来,说道:“没事,少侠现在给也无妨。” 令歌一时哑口无言,钱都在辰玉的身上,自己是一分钱都给不了林楷的,他不动声色地拽了拽衣角,庆幸还好有面巾遮挡住自己僵硬的表情。 “待家姐回来便可以还公子的钱。”令歌正色回应道。 虽然林楷看不见令歌面巾之下的容貌,但见到令歌清澈双眼里的严肃认真时,他不免微微一笑。 令歌不禁皱了一下眉头,这人在笑什么? 林楷敛了敛笑意,说道:“不急,少侠可以慢慢还。”说着,他又抬起手朝那边的店小二示意,唤道:“小兄弟,过来一下。” 店小二闻言,当即小跑过来,笑问道:“客官有什么吩咐?”他瞟了一眼令歌,又马上客客气气地看着林楷。 令歌被店小二这一眼看得顿时坐立难安,他不动声色地拨了拨发丝,偏过头去,不看他们。 他只听见林楷让店小二将后楼的客房打整出来,之后便让小二退了下去。 林楷看向令歌,发现令歌正眼神郁郁地望向别处,想来是因为方才自己让他还钱的原因。 林楷浅笑,换了个话题继续说道:“在下有幸在玉门关与少侠再次相逢,不知该如何称呼少侠?今年多大?” 令歌回过神来,望着林楷,只见林楷清雅俊美的脸上正浮现着真诚的笑意。令歌思忖片刻,回应道:“姓白,今年十八。” “那我就叫你一声白少侠,我长你一岁,今年十九,你可以叫我一声‘楷哥’,不过你也可以唤我一声‘阿楷’。”林楷轻笑道,他特意将最后两个字拖长,笑语盈盈的模样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 令歌默然不语,自己当然是不会这么唤林楷的。 他下意识地看向别处,却发现店小二正忙里偷闲地往这边偷看,一时间,他和店小二双目相对,尴尬不已,两人皆立马流转目光。 林楷察觉到这两人的怪异,却也未开口询问,只是依旧笑意不减。 看着林楷的笑意,令歌只觉此人像一只笑面虎,一时间,他希望辰玉赶紧回来,让他打架可以,就是别让他再一个人和林楷待在这里。 令歌避开林楷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四周,发现那些侠客各个神色都紧绷着,愈发有了凶神恶煞之感。 林楷见令歌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白皙修长的手指上的手链,他只觉令歌愈发有趣,这位初出茅庐的少侠当真是与众不同——与众不同的格格不入。 林楷向门外看了看,只见夜色降临于庭院之中,正是漫漫长夜的开始。 他回过头问起令歌,道:“天色已晚,不知今夜少侠和你的阿姐打算在何处休息?” 令歌神色一愣,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听林楷又说道:“这家客栈已满,且玉门关也马上要宵禁了,如若白少侠不嫌弃,我这里还有几间多余的客房,你和你的阿姐可以暂且住下。” 那是几间多余的客房吗?那可是一整座楼,令歌心想着,这是一招“请君入瓮”吗? 令歌回答道:“多谢,只是还得等我阿姐回来,我再与她商量一下。”说话做事总要留有余地,这是以前辰玉告诉他的道理,如今也算是学以致用了。 林楷颔首不语,只见他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月牙白衣裳上的褶皱,随后他走到令歌的身边,俯下腰身,凑到令歌的耳旁,用低沉动听的嗓音悄声说道:“今夜在下有些东西要归还给白少侠,还望白少侠答应才是。” 令歌瞳孔收缩,眼眸一转,直盯着这位“笑面虎”,看来住进后楼是容不得拒绝了,就算是陷阱也得亲自走一遭。 言罢,林楷直起身来,又说道:“少侠不必担心,请你入住自然不是白住的,到时候连同糖葫芦的钱一起算上便好。” 令歌:“……” 随后,林楷便抚着腰身的玉白长箫转身离去,慢慢悠悠地穿过庭院走向后楼,临近楼下时,只见他顺手摘下了一枝白色鸢尾花拿在手中,之后才走进楼里。 令歌正往那边看得出神,却突然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回头一看,正是一身玫色红衣的辰玉,她的手里还提着一包药。 只是令歌又想起了适才的尴尬,看着辰玉的眼神不免郁郁的。 辰玉见令歌又是翎羽心法发功的模样,只好倒吸了一口气,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显然,辰玉看到了林楷。 令歌将除了店小二偷看自己和林楷的事情通通对辰玉说了一遍,辰玉闻言沉默思忖了片刻,随后正色低声道:“那就住进去,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才知道。” 辰玉喝了口茶,又低声道:“我已经派人盯紧了这里,他轻易逃不掉的,我们住进去,随机应变就好,我们先吃饭。” 令歌点头,毕竟他们今夜要做大事,总得有体力支撑,他随即取下面巾,和辰玉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之后,他们便在店小二的带领下走向后楼。走在庭院里时,令歌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些侠客也正在陆陆续续回房间里去。 店小二一边在前面提着灯笼引路,一边和辰玉说着话,内容尽是自己客栈的好,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 令歌抬眸看向夜空,只见夜色如墨,下弦月弯钩似镰刀,青黑的浮云正在慢慢地遮住月牙,虽是夏夜却不免有些阴森之感。 庭院的花草里藏有蟋蟀,正在“唧唧吱”地鸣叫着,令歌不免扬起嘴角笑了一下,蟋蟀只有在遇到配偶时才会发出“唧唧吱”的叫声,今夜虽不是月圆之夜,但总有蟋蟀千里共婵娟。 此时此刻,林楷正站在紧闭的窗前,手中端着一杯茶水,透过窗纸,看着向后楼走来戴着面巾的令歌,他唇角微扬,似乎很是期待令歌的到来。 随后,他回过头去,看见刚吃完饭正在擦嘴的大汉,笑意霎时消失,他皱起眉头,嘱咐道:“吃好了就赶紧收拾一下,找地方先躲起来。” 大汉说道:“楷哥,你放心好了,我这就去。”说罢,大汉就朝着屋里的另一个隔间走去。 看着桌上高高摞起来的饭碗,林楷无奈一笑,当真是吃出十多个人的气势…… 令歌和辰玉跟着店小二进了后楼,令歌发现后楼除了大厅有几个房间作为客房之外,其他结构布置倒是和前楼没多大区别。抬头望去,楼上的每一间房里都亮着烛光,林楷会住在哪一间? 正想着,只听见一声开门的“吱吱”声从身后的楼上传来,回头看去,二楼的一间房门被人从里打开,一位翩翩公子走了出来,正是林楷。 林楷走到栏杆前,俯瞰着令歌他们,神色温和,温润如玉。 “还请白少侠你们上来就坐,在下也好尽东道主之宜。”林楷对着令歌开口说道。 令歌并没有搭理他,只有辰玉微微挑眉,微笑着回应道:“多谢林公子的好意,我和家弟这就上来。” 林楷礼貌颔首,又望向店小二吩咐道:“有劳小兄弟将他们二位带上来。” 店小二连连点头,内心感叹这姐弟二人的效率真高,这么快就和林公子熟悉了,玉门关最好的媒婆也不过如此。 店小二走到楼梯口,客客气气地对令歌和辰玉说道:“两位客官,请。”说着他便继续向楼梯上走去,为他们两人引路。 “小心脚下。”小二用灯笼照着令歌和辰玉的脚下的楼梯。 辰玉注意到,这楼梯的木料具有光泽,想必价钱不菲,这句话应该是在提醒他们不要摔倒,这楼梯被碰撞到可就不好了。 林楷就在自己的房间门口等着他们,待他们上来后,林楷对店小二说道:“麻烦小兄弟收拾一下我屋里的碗筷。” 店小二进屋里后,只剩下他们三人站在走廊之上。 林楷对辰玉拱手道:“见过白姑娘,在下林楷。” 辰玉打量林楷,发现这位林公子生得极为俊俏,容颜倒也不输令歌…… 这样的念头刚刚浮现,辰玉便立即默念罪过,同时,她浅笑着回应林楷,说道:“我姓任。” “任?可是家弟对我说他姓白。”林楷语气疑惑地问道,同时他看向了令歌,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 辰玉内心暗道,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自己和令歌是师姐弟的关系他还不清楚吗? 辰玉表面上像没事人一样,只是继续笑着解释道:“我是他表姐。” 林楷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林公子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令歌突然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语气甚是冰冷。 辰玉微微挑眉,一听就知道令歌又是翎羽心法发功了…… 林楷闻言不免暗笑,这对师姐弟的性格可真是截然相反。 虽然令歌如此冷眼相对,但是林楷依旧微笑自若地说道:“方才我已经让伙计为你们打扫出了一间房,有两个隔间,正好可以让你们姐弟俩住下,不妨去看看?” 辰玉微微扬起下巴,说道:“那样也好。” 林楷带着辰玉和令歌进了一间房,就在他住的隔壁。房间宽敞,物品俱全,摆设也颇为讲究。 三人走进去后,辰玉便将房门关上,与他们一同围着一张桌子坐了下来。 之后,辰玉和令歌死死地盯住林楷,陷入了一阵沉默。 林楷见状不急不慌,只是亲自为他们师姐弟二人倒上了茶水,悠悠地说道:“钱可以慢慢还,不急。” 辰玉握住了自己腰间的短剑,正色说道:“确实,但是我们的东西可等不及。” “过了今夜,自然会还给你们。”林楷的语气中流露出十足的把握,他知道,这对师姐弟是不会冒然出手的,前楼还有众多武林侠客,不好闹出动静,更何况他们还不能确定这里是不是就没有其他人。 “为何要过了今夜?”令歌又是突然冒出一句问道。 林楷为自己倒上了一杯茶,轻抿了一口,缓缓地说道:“少侠不要误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并非是我不想归还你们,只是我这人做事一向不喜欢匆匆忙忙,还请两位见谅,等明日我定然双手奉还。” 辰玉瞪了林楷一眼,骂道:“偷人东西算得上什么君子。” 林楷抬眸看向辰玉,温然地说道:“非也,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只是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辰玉一时无言以对。 令歌不动声色地在面巾下勾了勾嘴角笑了一下,原来辰玉也会有今天。他看着林楷,虽然月牙白衣裳尽显其温润尔雅,但说起话来却是一套接一套的,一向能说会道的辰玉也无法反驳。 不知为何,令歌算不上有多讨厌林楷,至少是因为林楷,他才可以到山下来,看看这世间有多大。 “任女侠和白少侠暂且住在这里,我一定不会对你们做什么,你们大可放心。”林楷语气平和,一双俊秀的眼睛正望着令歌。 一时间,令歌只觉得林楷目光真挚,不像是在骗人。 辰玉轻蔑一笑,反问道:“若是明日我们拿不到东西呢?” 林楷闻言,敛了敛笑意,说道:“若是没有归还,在下任凭你们处置。” 说罢,林楷站起身来,走到门前,继续说道:“我的房间就在隔壁,就算我想逃,二位心思缜密,武功高强,我也是逃不掉的。” 令歌想起了那晚自己险些中了他的迷药,不免冷冷地看向他。 林楷心里清楚,含笑看了回去,像是知道令歌在想什么一般,他看着令歌秀美干净的眉眼,说道:“当然,也绝对不会再有什么迷药之类的东西。” 说罢,林楷便打开门向屋外走去,“天色已晚,两位早些休息。” 只是林楷刚迈出去一步便停下了脚步,又回过头来,补充着说道:“另外,差我的房钱单独算便好。” 令歌和辰玉仰天一叹,似乎被这盗贼算计了。 林楷离开后,令歌取下面巾,和辰玉坐在原处,两人都有些茫然,一切都合情合理却又好像不合常理。 此时外面已经宵禁,白日的喧嚣热闹也随着日落而去。 半饷,辰玉开口叹道:“今夜注定无眠了。” “我们可以把他悄悄拿下,就不怕把事情闹大了。”令歌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在房间里面转悠。 令歌看见房间里的一个柜箱上有一只用石头雕刻而成的仙鹤,虽然雕得也精致生动,但和自己手上的玉鹤相比,始终少了一些灵气。不过看到这座石鹤,令歌倒是有些想念小红他们了。 “师姐你这不是都把迷药给带来了吗?”令歌瞅了一眼辰玉带回来的药包。 辰玉一笑,应道:“待会倒是可以试一试。” 他们发现整座后楼悄然无声,那会进来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到其他人的身影,虽然如此,但他们二人始终保持着警惕。 令歌拿着那座石鹤重新坐了下来,说道:“不过我们还是得确定一下,这座楼除了我们可否还有其他人,可是我们总不能一间一间地去找……” 如果一间一间地找,必然会引起藏在其他房间里的人的注意,到时候就真的什么人都找不到了。 辰玉抚着下颔思索着,该怎么才能确定这座楼的其他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呢? 辰玉瞟了一眼令歌和他手中的石鹤,突然,她眼前一亮,自信满满地说道:“我有主意了。” 令歌看着辰玉,不明所以。 与此同时,前楼房间里并不安稳。 “可有打听到那两个人是谁?”一个身穿青白色长袍的年轻人问着眼前众位侠士。只见此人鼻孔狭小,颧骨高突,给人一种刻薄之感。 “问过所有人了,都从未见过那两个人。”一个年长些的侠士回答道。 “那就别管了,我们今夜动手。”身穿青白色长袍的年轻人继续说道。 “不妨再等等。”另一位侠士提议说道。 “有什么好等的,没看见那群人都走了吗?现在就是你我立功的最好时机。”年轻人有些发怒,眼神凌厉地望着众人。 “余少侠说得在理,今夜不动手更待何时?”一位侠士附和道。 “虽然已经确定过那日进后楼的人都已经离开,但是现在又进去了两个来路不明的人……” 未等说完,那位姓余的剑客便打断了他的话,斥责道:“够了!不要再婆婆妈妈地想这么多,我们这么多人难不成还拿不下他们三个人吗?” 余剑客像是想到何事,狠狠地锤了桌子一下,桌上的一杯茶水不免晃动洒在了桌面,只听见他冷声说道:“不要忘了,只要那两位不在,这次的行动就是我做主。” 众人一片默然,神色不一。 …… 后楼的走廊上,令歌戴着面巾,站在门口看着店小二带着好些伙计从各个房间里面取出石鹤,并往自己的房间送来——这是辰玉想出的法子,除了林楷,最清楚房间里有没有人的就是店小二了。 辰玉让店小二带着人去拿石鹤,如果直接进去顺利拿出石鹤自然是没人的。 令歌看着一间间房门被推开,店小二他们顺利拿出石鹤,并将房里的蜡烛熄灭,接着将一只只石鹤往自己的房间里送来。 “客官,这座楼的石鹤除了林公子房里的都在这里了。”店小二热情地说着。 令歌点头,回到房间,看着眼前的满地石鹤,默然不语。 辰玉见状,和善地说道:“麻烦小兄弟你们了,”说着,她便拿出了些碎银子分给每一个伙计,“收下吧,拿去打打牙祭。” 众人感谢过后便离开了房间。 令歌扯下面巾,继续望着这些石鹤,说道:“也许是我们想多了,这座楼除了我们的确没有其他人了。” “不,还有一个地方我们不确定。”辰玉一边说着,一边将地上的一只只石鹤往房间里合适的地方放置。 令歌明白辰玉指的是林楷的房间,只见辰玉拿着一只石鹤打量着,唤了一声:“令歌。” “嗯?” “你亲自去隔壁会会他。”说着,辰玉又提起药包,眨了眨眼,又道:“我去准备这个。” 令歌无奈,虽然辰玉的功夫在遇仙山并不算出众,但她素日里除了擅长言语,便是配置迷药。 在山上时,有一只鹿的腿不知为何受了重伤,又不好安抚下来,于是令歌从辰玉那里要了一把迷药,往鹿的口鼻处一撒,那只鹿便当场倒下,令歌这才得以为它医治上药,等那只鹿再醒来时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令歌正准备重新戴上面巾,却听辰玉说道:“你捂了一天了,面巾就别戴了,他是见过你的。” 令歌点头,也是,林楷是见过自己容貌的,戴不戴已经无所谓,取下来还要舒服一些。 说着,辰玉又把一只石鹤递到令歌的面前,说道:“拿上这个,过去探探虚实总需要个理由。” 令歌也没问,只是将石鹤接了过来,打量了一下,发现这只石鹤的做工似乎更为精细一些。 他微微颔首,随后转身离去。 望着令歌疏瘦却不孱弱的背影,辰玉有些出神。 很久以前,令歌很喜欢缠着自己询问山下的各种事,如今虽然下山,但却因为事情耽误,不能带着令歌好好地在山下游玩一番,有机会自己一定要好好地补偿他,辰玉心想着。 辰玉解开药包,细心地调配着迷药,其实,她自己都快忘了山下的世俗乐趣,很多年前她也曾拥有过。 第12章 马上遥相顾:4 夜深人静时,后楼最顶层的一间房间里依旧烛火通明,林楷正静静地坐在书桌前看着一本书。 突然,他听到传来的叩门声,力度不大,他心里大致猜到了来者是谁,随即放下书本,起身前去开门。 林楷将门闩拉出,打开了门,看清门外之人正是未戴面巾的令歌之后,他顿时眼前一亮。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令歌的容颜,虽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但林楷的内心不免还是为之一颤。 只见令歌身穿月白色广袖直裾深衣,极浅的蓝色显得整个人肌肤白皙且身形颀长,在门外微弱的灯火照耀下,令歌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像一条沙漠中的细长水流,若即若离,让人疑惑起来,这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只是海市蜃楼? 同时,林楷注意到令歌手里拿着的一只石鹤,他脸上浮现出浅浅笑意,他猜到令歌此番是来做什么的,不过令歌一双干净透亮的杏眼实在没让他感到有任何敌意。 令歌正想开口说话,林楷便已经微笑道:“白少侠,请进。” 令歌颔首,走进了房间,他发现林楷的房间与自己的那间是一样的,都有两间隔间,只是门都敞开着,并未见到里面有什么人。 令歌细细地留意着四周,房间里干净整洁,从自己进了房间后,的确也没有发觉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的迹象。 房间里有一张书桌,上面布置着笔墨纸砚,桌上还有一碗貌似刚喝完汤药的药碗。是因为那夜自己拍了他一掌的缘故吗?令歌心想着。 两人走到茶桌前,林楷道:“白少侠请坐。” 林楷一边为令歌倒茶,一边问道:“不知白少侠深夜前来,所为何事?”他很清楚,这位清俊飘逸的少侠自然是来探查敌情的。 令歌直截了当地将石鹤推到了林楷的面前,说道:“这座石鹤和其他的比起来做工更为精细,我想……”令歌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总觉得有些奇奇怪怪的。 林楷闻言不免一笑,说道:“所以是送来给在下观赏的吗?”他将石鹤拿得离自己更近了些。 令歌见林楷打量起那只石鹤,眉梢温柔至极,搭在石鹤上的是一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让人离不开眼。 令歌有些不自在,他强作淡定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为自己辩解说道:“也不全是,刚好想来看看你房间里的石鹤是怎么样的。” 话语刚落,令歌便往边上的柜箱一瞅,竟发现了一座不仅做工更为细致,就连外面都涂抹上颜色的石鹤,栩栩如生,仿佛要展翅高飞而去。 林楷解释道:“这是掌柜柜台那里的,掌柜说是‘和气生财’,我见着好看就借来,放在这里了。” 自己送来的石鹤与之对比,可谓是相形见绌,令歌一时语塞,自己原本是来送一只石鹤供人观赏的,却不想自己的行为倒是更值得供人观赏。 令歌脸颊微红,不动声色地抓紧了衣袖,他实在想离开这里,奈何还是得再好好确认一下有没有其他人。 林楷看出了令歌的心事,开口说道:“白少侠你放心,这里就我一个人。” 林楷低下头轻抿茶水,眉眼舒展着,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 “我不会做什么,也希望白少侠不要做什么,比如你现在便想要动手把我拿下,”林楷望了一眼令歌手上戴着的玉鹤说道,“我的确不是少侠的对手,但是论轻功的话,在下还勉强能与少侠一争高下。” 令歌默然不语,只是冷冷地看了林楷一眼。其实,进屋前,自己也想过要不要趁其不备点了林楷的穴道,不过想了想,万一自己大意也被房里的其他人偷袭了呢? 更何况林楷心思缜密,轻功不俗,想抓到他怎么也要费一番功夫,同时,自己还得考虑前楼那群虎视眈眈的侠客。 “当然,”林楷继续说道,“少侠也不要指望任姑娘用她带回来的那包药就可以把我迷晕,我是从来不惧怕那东西的。” 林楷眉眼带笑地看着令歌,一副洞悉真相的模样,让令歌愈发坐立难安。 令歌不易察觉地轻抿嘴唇,站起身来,说道:“那就还请林公子能信守承诺,明日将东西归还于我们。” 说罢,令歌转身欲走,却听林楷说道:“白少侠且慢。” 令歌回头一看,只见林楷放下茶杯,从袖中取出了一支银钗,站起身来,双手奉上,歉然说道:“这支银钗是那夜我盗走的,现在先归还给少侠,剩下的东西等明日定会悉数归还,还望少侠见谅。” 令歌并未回应林楷,只是将银钗从林楷手中拿了过来,发现正是师父白栈期的,不过令歌有些迷惘,要还东西一步到位可好?这么磨磨蹭蹭的又是要演哪一出皮影戏? 将银钗收下后,令歌又往周围看了看,还是决定去那两间隔间里面一探究竟。 “少侠还是信不过我吗?”林楷立在原地含笑问道。 “小心一些总是好的。”令歌随口回答了一句,而后向里走去。 大致扫视了一圈,令歌发现两间隔间里面也只是寻常的摆设,各有一张床,再无其他。 令歌将物品一件一件地观察着,见到新奇的东西就会上手把弄一番。 良久,令歌并未发现什么,回过身去,他发现林楷已经重新坐下,正倚着手臂,眼里含有丝丝笑意地看着他,同时,桌上的烛光更是衬得林楷的五官轮廓分明,俊逸迷人。 不知为何,令歌想起了这位翩翩公子对自己使用过的招数,于是目光倏然一冷。 林楷有些诧异,这位飘然若仙的少侠是发现什么了吗?明明刚才还一脸好奇地观察着每一件物品,怎么现在看着自己又充满了敌意? 他坐直身子,轻咳了一声,稍微正色,说道:“如何?我的屋子里的确没有其他人,如少侠所见,白日里已经走光了。” 令歌冷冷地点头,走出隔间,经过书桌时,令歌留意了一下桌上的书籍——四书五经,自己在山上从来不愿涉猎的书。 同时,桌上还有一些写满字迹的纸,令歌瞟了一眼,发现林楷的字迹疏朗大气,甚是好看。在书桌的一角,那里正放置着一枝白色鸢尾花,让整张桌面多了一种生机盎然之感。 “随便写写而已。”林楷解释道。 令歌默然不语,他走到林楷的身前,居高临下地问道:“前楼之人与你有何干系?”令歌一直疑惑,为何前楼的侠客们对后楼如此虎视眈眈,而且他有一种预感,今夜前楼定有动静。 “你若是不说,今夜要是有什么事,我和我师姐定不会管你。”令歌一脸肃然地说道,毕竟令牌还在林楷的手里,他们也不希望林楷出现闪失。 林楷闻言,悠然一笑,他抬起头来望着令歌,回应道:“长话短说,他们要杀我。” “为何?” “江湖恩怨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林楷悠悠地回应道,轻描淡写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他们这么多人,你并不是对手,为何还要在这里坐以待毙?”令歌追问道。 林楷回答道:“的确,我是应该逃,可也像你说的那样,他们人多势众,我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一边说着,他一边抚着令歌送来的石鹤,“与其如此,还不如留在这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令歌闻言,暗叹林楷的心平气和,从容不迫。 “想来白日里的那些侠客是你招来对付前楼那些人的,如今你怠慢了他们,只剩下你自己,你能应付吗?” 林楷一双含有笑意的桃花眼正看着令歌,眸中闪过一道微妙的光芒,只听他回应道:“这不还有少侠和你的师姐吗?我又怎会是一个人?” 令歌如闻晴天霹雳一般,气不打一处来,他握紧了拳头,可算明白林楷让自己和辰玉住下的真正原因。 并非归还令牌,而是让前楼的人误以为自己和辰玉是他的帮手。 令歌强忍住心中的愤怒,他尽量平缓地说道:“你就不怕我们现在就和前楼的人一起找你的麻烦吗?” 林楷摇了摇头,说道:“不怕,我知道白少侠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只是想取回令牌,并不会取我性命。” 如果令歌想杀他,其实那一夜便可以用匕首取掉他的性命,在这一点上林楷可以十分确定——令歌绝不是一个嗜血之人。 回想起那一夜,林楷也不由地想起自己的胜之不武,一时间颇为尴尬…… 令歌并未注意到林楷的尴尬情绪,只是默然,虽然林楷盗走令牌固然可恨,但也罪不至死,自己和辰玉自然不会取走他的性命。 林楷尽量抑制住脑海里翻涌而来的记忆,他转移话题,问道:“一直忘了问,我的匕首可在少侠你的手里?” 令歌想了起来,那一把细竹状手柄的匕首正放在自己的包袱里。 令歌应答道:“在我这里,不过要等明日再还你。” “也好,有白少侠相护,就算没有随身武器,我也大可放心。”林楷微笑着说道。 令歌仰天轻叹,这人究竟是在想什么?自己何时答应保护他了?自己只是想等今夜一过,用匕首将令牌交换回来而已。 无可奈何,令歌转身离去,同时说道:“那你好自为之,我和师姐就在隔壁,会护你安全的。” 看着令歌离开的身影,林楷的嘴角渐成月牙状,他回味着方才两人的对话,原以为令歌惜字如金,不曾想令歌竟对他说了这么多话,只是语气态度不是很好。 林楷站起身喊住了令歌:“白少侠。” 令歌停下脚步,侧过身,疑惑地回望着他。 林楷俊雅的脸颊上含有微微笑意,说道:“多谢。” 令歌没说话,只是径直地推门离去。 见令歌走了以后,林楷转身走向窗边,他将窗户微微推开,此时已是亥时,玉门关已经陷入漫漫长夜,街上除了巡视的官兵,还有遍布玉门关的万千灯火,与那夜小镇的点点灯火比起来可谓是无边无际。 夏夜始终闷热,于是林楷将窗户半开着便走进了一个隔间。 只见他将一个大箱柜推开,地上当即露出了一个巨大且不见一丝光亮的坑,正好与楼下的房间连通着。 林楷端上一盏烛台往下照去,压低声音说道:“言信,他已经走了。” 借着烛火,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下面有一个大汉,“走了就好。” “下面可还好?”林楷问道。 “嘿嘿,黑一点倒没什么,就是没什么吃的。” 林楷默然,轻声一叹,随后放下烛台,转身出去从桌上的果盘里顺手拿了两个果子,自己吃着一个,另一个丢下去给了言信。 很快,下面的黑暗之中便传来了清脆的“咔嚓”之声。 半饷,言信开口问道:“楷哥,那小子真的没问题吗?他一个人能应付得了那些人吗?” 林楷点头,说道:“有你们三个,再多来十个也没问题,实在不行的话就跑,更何况我们的人还在附近。” “而且,那一晚白少侠对我出手时,一定没有展现出完全的实力,那飘逸如仙的身法实在高深莫测。”林楷轻叹道,脑海中尽是那夜令歌的身影,如梦似幻。 “那就好,给那些人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我们殿下可不是吃素的!”下面的言信咬牙切齿地说道。 林楷正色说道:“教训是小,眼下拉拢遇仙才是关键。” 说着,林楷便站起身来,又道:“这个柜子我就不推回去了,如果有事你也容易上来。” “楷哥,你尽管放心,只要有我在,就没有谁能动你一根头发。” 林楷默然不语,只是吃着手中的果子,并向言信投去幽怨的目光。 他心里暗骂着,没事你在,有事你不在,要是遇仙山那晚有你,自己何必使出那般招数? “楷哥,你快去再看看书,我们都等着你的好消息,只是我想问,还有果子吗?” 林楷无奈,只好出去把所有的果子拿了进来,通通丢下去给了言信,之后,他便转身拿起一本书坐在书桌前自顾自地看了起来,不再理会言信。 待到子时,整座客栈的灯火都已经熄灭。此时,令歌正坐在茶桌前,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令歌想起了遇仙山的夜虽然万籁俱寂但却充满生命,但是这里的夜则是毫无生机,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有怎样的危险。 与此同时,辰玉已经将迷药都准备好,她走到令歌的旁边悄声说道:“待会一撒准能放倒一片。” 令歌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今夜那些人真的会来吗?自己该如何应付他们?是打伤,还是杀死?令歌摇了摇头,为自己有后者的想法而惭愧。 他低下头看着手上熠熠生辉的玉鹤,那就用玉鹤吧,稳妥且不至于造成伤亡,更何况那些人本就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自己也是被算计的受害者。 如果打不过呢?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拉上辰玉和林楷,骑上马儿就一路狂奔,想来是没人能轻易追上的。 许久过后,门外迟迟没有动静,令歌不免感到有些困倦,于是他站起身来,却又不敢走动引发声音,只好倚着墙壁,看着还有些光亮的窗户独自出神。 今夜可谓是月黑风高,偶有官兵巡视经过的声音,或是打更人的敲锣报时声。 等到了打更人喊到“丑时四更”的声音走远后,令歌和辰玉不约而同地提高了警惕,两人纷纷靠近门边,细心地留意着门外。 在黑暗中待久了,两人的耳力也变得更加灵敏。 此时此刻,除了彼此微弱绵长的呼吸声,两人皆听到了楼梯发出的微微“吱吱”声——有人来了! 透过房门,他们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有几个人正在借助微弱的烛火蹑手蹑脚地来到他们这层,似是在确认哪个房间里面有人。 因为林楷和他们的房间都在顶层的最边上,所以那些人确定其他房间没人后,自然也就把目标锁定在了最后的两间房,并缓缓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令歌和辰玉见状,当即放慢呼吸,默然不语,只靠动作表情交流。 辰玉转眸挑眉,“准备动手吗?” 令歌闭上眼,摇了摇头,“再等等。” 辰玉眼尖,一下子便发现了门缝处被人塞进来了一根细管,只见那细管里开始吐出丝丝缕缕的迷烟。 两人赶紧用事先准备好的湿帕子紧捂口鼻,见迷烟差不多散去后,他们便将面巾戴上。 同时,令歌开始缓缓运功到玉鹤上,那些玉石雕刻的仙鹤显得更为晶莹剔透,蓄势待发,随时准备一飞而出。 虽然林楷说自己并不怕迷药,但令歌不免有些担心,万一门外的那些人直接冲了进去,几刀就让林楷成为一缕魂魄,令牌不就更难找回来了吗? 等到迷药散去后,外面的动静变得更大——那些人开始动手从外往里用剑刃撬开门闩。 令歌和辰玉退远开来,死死地盯着逐渐被撬开的门闩。 突然,“咚”的一声,门闩掉落在地,顿时,两扇门被推了开来。 只是门外的人还未来得及走进去,屋内便飞出了几只玉亮透明的东西,不等他们看清,他们便感到一股霸道的真气从身前袭来——刹那间,几人被同时击飞往楼下摔去,瞬间压垮了一片桌椅,伴随着兵刃的掉落声,四周发出阵阵巨响和叫骂声。 “怎么回事?!赶紧来人!”这层有人大声地叫喊出来。 令歌当即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想来是有更多的人冲进了后楼,令歌大步跨出房门,发现林楷的房门还未被推开,倒也放下心来。 那些剑客警惕地盯着令歌,借着手中微弱的烛火,他们认出令歌就是那会坐在前堂里的男子,于是他们当即拔出刀剑向令歌挥砍过来。 未等令歌出手,辰玉已经握着短剑向前冲去,只见一道红影起身一跃,一招遇仙山的“登云踢”便将最前面的几人踢飞出去,摔向那价值不菲的楼梯之上。 余剑客见辰玉来势汹汹,当即持着长剑向辰玉冲来,并狠狠地砍在了辰玉的短剑上。 余剑客内力不俗,一剑砍下让辰玉不免有些吃力,险些招架不住。 好在有令歌飞出玉鹤,让那几只玉石小仙鹤带着一条坚细的铁丝死死地捆牢余剑客的剑刃。 只见令歌的手臂向上一拽,一瞬间,余剑客的长剑便从手中脱离,飞了出去,就连余剑客也被玉鹤狠狠一击,飞撞到了一根柱子上,吃痛不已。 这招“剑落八荒”正是令歌想出的新招式,玉鹤配合上翎羽真气,可以瞬间夺走敌人的武器,并击退敌人。 余剑客吃了苦头,便朝着楼下喊骂道:“一群废物,还不快上!” 未等那些人赶上楼,令歌已经纵身一跃来到楼梯上,月色衣裳如月光一般地游闪着,只见令歌身法飘逸地游走在众人之间,轻松地避开了那些人的刀剑,一掌一拳如有神助,从楼上到楼下,令歌将围上来的人逐一击飞,或伤或晕。 “都给我一起上!把他拿下!”余剑客继续叫骂着,他被令歌打伤,身上也留下玉鹤刺入的伤痕,辰玉见其实在烦人,于是上前一把迷药让他当即昏迷。 众人见状,立即一拥而上,想将眼前这位身法飘逸如仙之人击败,虽然他们心里已经有数,就算是再来一波人最终的结局也只会是一样,但是他们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做出最后的抵抗。 见他们蜂拥而至,令歌立即集中心神运功到玉鹤上,并快速用力地将玉鹤向四周扫去,霎时,一股强大的真气向众人袭去,气势凌人之感如猛冲而下的仙鹤,将众人尽数击倒。 辰玉紧跟而上,起身一跃,将迷药向那些人撒下,使其晕倒。 两人站在后楼的大厅里,看着满地的人,一切似乎都已经尘埃落定。 只是令歌有些心生愧疚,看着满地狼藉,还有损坏的木桌和楼梯,他不免担心起来,辰玉的钱还够吗? 辰玉显然看出了令歌的担忧,不免感叹令歌的菩萨心肠,便安慰道:“放心好了,这些损坏的,我们玉门关的遇仙会处理好的。” 令歌点了点头,忽然,他想起房间里的林楷,于是立即转身往楼上跑去。 “可别让他出什么事。” 辰玉紧跟着上去说道:“应该不会,我对客栈外的遇仙交代过了,若是有人跑出客栈他们会立刻以一声鸣炮示意。” 正说着,二人便听见一声鸣炮在外面响起。 大事不妙!林楷真的跑了? 令歌如乘风一般,大步奔向林楷的房间,从开始到现在,林楷的房间一直是紧闭着的,那时自己便应该想到事有蹊跷。 靠近房间门口时,令歌微微皱眉,他嗅到一股从门缝里传来的淡淡血腥味,同时,他还听见屋里有其他人的低语声。 令歌心头一紧,没有丝毫犹豫,他当即从背上拔出明秋剑,寒光一闪,将房门一剑劈开。 第13章 马上遥相顾:5 明秋剑寒光一闪的瞬间,房门便向里倒去,令歌一个箭步冲进房间,多亏辰玉端着烛火,令歌才得以看清房间里的情形。 只见林楷正戴着面具,坐倚在墙边的地上,他的脸颊和脖颈上尽是渗透出的汗液,身上也布有一道道血口,月牙白衣裳被血液浸透,红白相间,显得极为诡异惊心。 同时,林楷的身前有一位黑衣人,正欲用手中的一把短剑割向林楷的脖颈。 令歌立即让手上的玉鹤飞出,紧紧地拴住了黑衣人的短剑,本想再使出“剑荡八荒”,却发现黑衣人的短剑竟异常柔软,不似一般铁剑,只见那柄短剑在空中绕了两三圈后便轻松地挣脱了玉鹤。 黑衣人还想用继续短剑割向林楷,令歌见状不妙,于是紧握明秋,一跃而上,用剑身奋力挡住那位黑衣人的短剑。 黑衣人的真气与令歌的真气在剑刃交接处暗中较劲,令歌能感觉到此人武功不俗,定在林楷之上。 令歌左手一挥,一招“拂云袖”向黑衣人扫过,黑衣人被强大的真气向后一击,黑暗中的眼眸闪过一丝惊讶,他看了林楷一眼,之后便转身向窗外跑去。 与此同时,林楷开口说话,气息虚弱不堪道:“他拿走了盒子……令牌……” 令歌闻言,立即跟了上去,同时对辰玉喊道:“师姐这里交给你了!” 无论如何,今夜不能再让令牌丢失! 黑衣人向窗外跃去,令歌手握明秋紧跟而上,与黑衣人一前一后地爬上屋檐。 黑夜之中,两人在房檐上奔跃着,黑衣人的轻功绝佳,身法漂亮,宛若脚踩花瓣,乘风而去。 令歌也不甘示弱,拿出比追林楷更快的速度向前奔跃,脚踩房檐,借助力量不断往前奔去。 虽然令歌的轻功本身不弱,但他却发现自己和那人的距离正在渐渐拉远。 此人的轻功怎会如此高强?令歌觉得甚是吃力,不免担心起来。 他一边追着,一边运功到明秋之上,待蓄力差不多的时候,令歌将明秋向黑衣人的右小腿方向挥去,只见一股剑气当即划过空气,带着疾风,狠狠地击伤了黑衣人的右小腿。 那人惊呼一声,当即从屋檐上摔落下去,令歌见状也立马跟着一跃而下。 黑衣人瘫坐在地上,吃痛不已地摸着自己的右小腿,此时,他看见身着月白色衣裳,脸蒙白巾的令歌从天而降,来到他的面前。 黑衣人微微一愣,他发现令歌清澈明亮的双眼中竟流露出丝丝寒意,在这夏夜之中,令人不寒而栗。 夜色漆黑如墨,微弱的月光之下,那月白色发带与发丝轻缠,随着夜风飘动着,半夜气温骤降,夜风也不免带有凉意。 只听见令歌开口说道:“把东西交出来,否则你走不了。” 黑衣人忍痛站起身来,死死地盯着令歌,默然不语,只是重新提起自己的短剑。 显然,他并不相信令歌说的话。 令歌见状,知道别无他法,眼下只有彻底击败黑衣人才能从他身上拿回令牌。 不等令歌出手,黑衣人已经径直地奔了上来,因为有腿伤的缘故,黑衣人的进攻显然没有了方才的敏捷。 令歌当即轻松地用明秋抵挡住黑衣人凌厉的剑法,如此,令歌的剑法只会更为凌厉。 只见令歌剑剑直刺黑衣人的要害处,黑衣人见状,不得不用自己的短剑前去阻挡,奈何手中短剑柔软,实在不适宜防守,他只能在令歌的进攻下连连后退。 同时,黑衣人右腿上的血液正不断地滴落在地上,像一朵朵绽放的梅花,在夏夜中神秘诡异。 令歌趁其不备,连连退守之际,最终化剑为掌,提气到掌,向上一扬,黑衣人当即双脚一空,未等他反应过来,令歌已经一掌拍打在了他的胸膛上,让他整个人向后一飞而去,重重地摔落在地面上。 伴随着黑衣人的摔落,令歌注意到一个小木盒随之掉落,他当即上前捡起打开,果不其然,令牌就在里面。 此时,不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令歌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有熊熊火光,想来正是巡逻的士兵。他看了一眼黑衣人,想带上黑衣人一起走,可是他刚迈出脚,便听见黑衣人大喊了一声:“非礼啊!” 令歌:“?” 竟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不过细细回想起她喊的话,令歌实在是不知所言,你们山下的人怎么这般无赖? 未等令歌回过神来,又一个黑衣人已经从天而降,剑气在其落地后瞬间而起,似疾风一般,直直地朝着令歌袭来,让人难以躲闪。令歌见状,不得不提起明秋阻挡,奈何剑气强大,让他退至身后十多步之外。 令歌心中顿时起疑,这招式未免过于熟悉,不是其他门派的招式,正是遇仙山的“凛风起”! 此人怎么会遇仙山的功夫? 未等令歌细想,那两个黑衣人已经一跃至楼房之上,消失在黑夜里。 黑衣女方才的叫喊声引来附近的官兵,此地不宜久留,令歌只好带上令牌动身离开。 令歌跃墙而上,潜入黑夜之中,借着黯淡的月光,他似乎瞟到一个壮大的身影正往与自己相反的方向而去,令歌并未多管,眼下得赶紧回去找到辰玉他们。 很快,令歌便回到了云来客栈后面的那条街道,当他路过一条巷子时,正好听到了一阵嘁嘁喳喳的声音。他闻声转过头望去,发现正是辰玉和另外两个人躲在巷子拐角处。 “快过来!”辰玉低声呼喊道。 令歌见状,赶紧走了过去,同时,他拿出令牌,向辰玉展示,说道:“令牌拿回来了。” 当令歌走进拐角处,看清情形之后,他不免眉头紧锁,浮现担忧的神色。 只见林楷正闭着眼睛躺在墙边,头发散乱,脸色苍白,伤势极重。 令歌看向辰玉,问道:“他没事吧?”令歌的嗓音不像往常那般淡然,倒有些急促。 辰玉应道:“刚刚简单地处理过伤口,但是他伤势不轻,耽误不得,我们这也才从客栈里出来,就刚好遇上了你。” 此时,令歌看清辰玉身后的两人都只有十四五岁,一男一女,身板瘦弱。 辰玉看着他们两个,对令歌解释道:“没办法,回春堂上下的壮年今日都去采药了,没个十天半月是回不来的,不过这两个孩子很是聪明伶俐,是能做成事的。” 听见辰玉这么夸自己,两个少年更是开心不已,立即异口同声地对着令歌说道:“见过令歌少侠。” 令歌浅浅地笑了一下,颔首示意,说道:“事不宜迟我们得赶紧动身,待会可能会有官兵过来。” 两个药童闻言,当即前去搀扶林楷,看着两个药童和辰玉,令歌想起林楷比起自己还要高上一些,一时间,令歌不免一叹,他们三人能把林楷从客栈弄到这里实属不易。 此时夜风袭来,拂起两个药童和林楷的发丝和衣裳,令歌见了更觉得两个药童瘦弱无力。 令歌当即将明秋从背上取下,递给了两位药童,说道:“你们拿着,我来就好。” 令歌蹲下身去想将林楷背起,却一不小心碰到了林楷的伤口,耳边当即传来林楷的一声闷哼,声音低沉痛苦。 一夜不到,原先意气风发的翩翩公子便身受重伤性命攸关,让令歌叹惋不已。 无奈,令歌只好将动作变得更慢更轻,并在辰玉的帮助下将林楷背到身上,然后才随着两个药童往回春堂赶去。 林楷整个人都压在令歌的背上,头侧倚在其肩膀上,弱弱的气息正一遍又一遍地拂过令歌的脖颈。虽有血腥之气,但令歌还是能从中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似乎是兰花的香气。 辰玉走在令歌的身旁,看着那一件被染红的月牙白衣裳,其血液也渐渐地染在令歌的月色衣裳上,一时间,辰玉亦是忧心忡忡。 走过几条街之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回春堂的后街。 “回春堂没有后门,我们只能往前门走。”一个药童说道。 正当他们继续往前走去时,却发现前门的那条大街上正有官兵巡视走来。 “等一会,等他们走了我们再进去。”辰玉悄声说道。 不想话音刚落,他们又听见另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正向他们靠近——正是来后街巡视的官兵! 如此一来,他们无处可走。 令歌不免哀叹,有时候老天爷真会给人处处添堵。 违反宵禁不说,还带着一个受伤之人,若是被官兵发现,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令歌和辰玉不想再生事端,于是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回春堂的墙壁,要是在平日里,令歌和辰玉定是能翻过去的,只是眼下两位药童就不一定了,更何况还有一个受伤昏迷的林楷正在令歌的背上。 令歌问起两个药童道:“墙壁后面可有草地之类的?” 男药童回答道:“是一片土地,种着一些药……” 还未说完,两个少年只感到脚底一空,回过神来时,他们发现自己已被令歌投掷空中,随后跃过墙壁,摔落在厚厚的土壤之上。 一时间,两个药童欲哭无泪,身下都是他们自己辛苦栽种的药草…… 辰玉紧接着翻跃而上,她蹲在墙壁上,看向墙下的令歌,问道:“需要帮忙吗?” 令歌摇了摇头,只是将林楷从背上放下来,并搂住林楷的腰身,让其倚在他的怀里,同时,他飞出玉鹤,捆住墙壁上一处突出的木桩。 试了试十分牢固之后,令歌这才脚尖点地,一跃而起,直接搂住林楷登上墙壁,收回玉鹤后又立即一跃而下,与怀中人一起稳稳地落在土壤之上。 两个药童望着令歌搂着林楷从天而降,带有血渍的蓝色和白色衣袍在风中飘然流窜,犹如神明从天而降,一时间,两个药童不免目瞪口呆,赞叹不已。 辰玉见状,也随即跟着跃下,微笑,默叹,以为妙绝。 借着依稀的月光,令歌看了看怀中的林楷,他发现林楷的呼吸愈发轻弱,需要赶紧救治。 于是,几人没有多逗留,当即动身往房间里赶去,女药童则跑去前堂找帮手。 “师姐,我们的马。” 令歌突然想起来,雪君和辰玉的马还在云来客栈。 辰玉安慰着说道:“傍晚的时候我就已经让他们两个人将马牵到回春堂了,就在内院里。” 令歌闻言,这才舒了一口气,还是辰玉想得周到,自己竟将雪君搞忘了,实在是过意不去,回头定要好好地补偿雪君一番。 令歌一边想着,一边加快脚步去将怀中的林楷安置好。 匆忙间,令歌抬眸一望,长夜漫漫,黑夜愈发浓厚,弯月逐渐淡去光芒。 卯时时分,玉门关回春堂,旭日即将东升,光影逐渐交错。 回春堂的一处房间里,令歌正坐在床边的板凳上,只见他身穿雪白衣裳,默然地看着阳光在房间里逐渐铺开,直至黑暗尽数消失。 在他的眼前,林楷正安静地睡着,只是面色苍白,全然不见昨日悠然自得之韵。 令歌微微一叹,黑衣女的剑法虽快,但好在力度不大,伤口不深,经过他们的救治,林楷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悉心调养的话,假以时日定能痊愈。 令歌紧皱眉头,回忆起昨夜自己和辰玉在屋外的对话。 “师姐,那会那黑衣人用的是什么短剑?怎会如此轻易地挣脱玉鹤?” 辰玉本就擅用短剑,对短剑自然颇有研究,她解释道:“那是腰带剑,剑身柔软,可以弯曲之后收在腰间处,力道难以掌控,使用难度较大,同时,还需要使用者身体柔软如绢,一般是女子使用。” 令歌点头,说道:“后来我追上去后,的确发现她是一位女子。”想起那一声“非礼啊!”,令歌仍然感觉毛骨悚然。 “对了,师姐,那会我还发现了一件非常要紧的事。” “何事?” “来救黑衣女的人,竟然会使我们遇仙的‘凛风起’。” 辰玉一惊,她知晓令歌一定不会认错遇仙的招式,她垂下眼眸,喃喃道:“莫非真的有叛徒?可是我听师父说过,在中原的遇仙是不会我们遇仙功夫的,翎羽心法只传给我们这些在遇仙山的弟子……” 思忖半晌,辰玉说道:“罢了,我现在就写信送回遇仙山,告知师父此事。” “还有,”令歌提醒道,“给望舒师姐她们写信,就说我们找回了令牌,让她们放心一些。” 辰玉点头,道:“好,不过我们还是得按照原计划继续前行,确认中原遇仙是否安然无恙,到时候我们得带上林楷,还有很多事正一团雾水,需要他解释清楚。” “好,我在这边看着他,师姐你去写信。” 回到房间后,令歌看见男药童正在替林楷处理伤口,见令歌回来,男药童说道:“令歌少侠放心,我已经给这位公子用了止血药,再配上我们回春堂的药膏,这位公子不会有性命危险。” “有劳你了。”令歌颔首道。 “少侠叫我小石就好。”男药童说道。 令歌点头,而后他走到床边坐下,牵过林楷的手,开始替其诊脉。 令歌微微皱眉,他发现林楷的脉象不似常人,小石知道令歌也发觉了端倪,便说道:“方才我也替这位公子诊过脉,他此时的脉象很是虚弱,虽然看他的身段也是个习武之人,但是他的体质并不适合习武,能有如今的身体,想来是刻苦练武的缘故。” 令歌点头,他回想起林楷的轻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背后定然付出了不亚于任何人的努力。 随后,令歌运功至中指和食指之上,为昏迷的林楷注入翎羽真气,护住心脉,以防剑伤再伤及内腑。 令歌回过头,看见小石正准备好药膏,于是他便站起身来,主动接过药膏,说道:“我来替他上药吧。” 小石点头,将手中的药膏递给了令歌,“有劳令歌少侠,我去准备纱布。” 令歌将药膏接到手中,他原以为上药会像以前给小动物上药那般容易,只是他回过头看着林楷的时候,不免一愣。 直到这会,他才注意到睡在床上的林楷正赤裸着身子,除了下身被一条薄薄的被褥遮盖,其余肌肤可谓是一览无余。 烛火之下,只见林楷身形颀长,宽肩窄腰,肌肉线条流畅分明,谈不上多么孔武有力,却也没有弱不禁风,与其温和的面容相互映衬,更显其坚毅之感。 令歌微微一叹,得罪了。 他坐在床边,俯下腰身,开始悉心地替林楷涂抹药膏,虽然他们并不存在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但令歌还是尽量不有多余的接触。 另一边,小石看着低头为林楷涂抹着药的令歌,烛火之下,只见令歌俊美的脸颊更显柔意,待到令歌回头换药膏的时候,小石唤了一声:“令歌少侠。” 令歌抬眼望向小石,只见小石稚气未脱的眼中尽是好奇的光芒,令歌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小石犹豫了一下,脸有些红晕,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遇仙山真的只有少侠你一名男子吗?” 令歌发现小石青涩的脸上有些红晕,他颔首承认道:“对,只有我一个。” 不知为何,小石眼中的令歌虽然飘然若仙,神色淡然,但相处这一会却感觉令歌带有一股亲和力,不是一个难说话的人。 于是,小石便继续问下去:“我听说遇仙山的姐姐们是可以自主择婚的,这是真的吗?” 令歌点头,他说道:“我听我师姐说过,在中原,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遇仙山不同,弟子若是有缘,可以自己选择婚姻对象,师父是不会反对的,新人可以在遇仙山的一月崖月下共拜,到时候婚礼自成。” “我记得遇仙山有一个传说,只要新人在一月崖月下共拜,就可以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小石一笑,说道:“我们回春堂的老板娘,我的师母,她就是遇仙的女子,很多年她就嫁给了我师父,他们也是月下共拜,后来两人一起来到玉门关,开了这家回春堂,只是今日他们恰好都出去采购药材了,所以未能与少侠你们见上一面。” “无妨。”令歌回应道,而后他回过头,继续为林楷涂抹药膏。 令歌变得有些心不在焉,一月崖月下共拜,婚礼自成,自己会有这样的一日吗? 涂抹好药膏之后,为了给林楷包扎伤口,令歌不得不将林楷从床上轻轻地搀扶起来,让林楷有些微凉的身子贴在他的怀中。 令歌伸出手将被褥拽过来,盖住林楷的下身,并对小石说道:“小石,包扎交给你了。” 小石相当麻利地用纱布替林楷包扎好伤口,并说道:“令歌少侠无需担心,我再去准备一些内服的汤药,这位公子定然不会有性命之忧。” “多谢。” 令歌微微舒心,只是看着陷入昏迷的林楷,他想起了云来客栈昏迷的那些侠客。他眉头轻轻一皱,不免有些担忧起来,等到他们醒来,局面又会有怎样的变化?自己和辰玉是否能应付? 停下这些思绪,令歌看向小石,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去休息,这里有我守着就好。” 小石连忙拒绝道:“不用不用,还是少侠你去歇息吧,我守在这里就好。” 令歌正想再说话,却发现自己的月色衣裳上早已沾染林楷的血迹,遂问起小石:“这里能沐浴更衣吗?” 小石热情地说道:“当然可以。” 之后,小石让方才的女药童小颖领着令歌去回春堂用于沐浴的房间。一路上,令歌发现回春堂虽然不大,但好在一切井然有序,晾晒着的药材也放置地整整齐齐,可以在这夏夜里闻到药草的悠香。 “水已经为少侠备好了。”小颖说道。 令歌微微颔首,感谢道:“有劳。” 令歌沐浴好之后,他裸着身子离开浴桶,水珠正顺着他的皮肤纹理滑过,一点一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朵朵水花。他打开自己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了两件雪白色的衣裳出来,一件是给自己穿的,另一件则是为林楷准备的。 林楷原先的月牙白衣裳已经被划破,且沾染血液,不能再穿。 令歌有些郁闷,眼看离自己的生辰越来越近,却不知何时才能穿上自己的月牙白衣裳,甯霞师姐又会给他做成什么样式?他想象着。 随后,令歌便将自己的月色衣裳浣洗出来,交给小颖拿去晾晒,此时正值炎夏,想来用不到明日中午,衣裳定然会晾干。 走在回房间的长廊上,令歌正好路过辰玉的房间,想来此时辰玉正在休息,等天一亮她还得去外面打听一下消息,眼下他们需要尽快动身离开玉门关才是。 此时黑夜渐淡,有光线正从天边溢出,衬得令歌的衣裳愈发洁白醒目,看着渐亮的天空,令歌只觉眼前生起一片雾气,顿生迷蒙之感。 与此同时的卯时时分,云来客栈。 天色已经渐渐地亮了起来,黑夜被驱逐而散。店小二战战兢兢地从马棚里溜回客栈前楼,他本想去找掌柜,却发现平日这个时候早已起身的掌柜还没有出现在柜台里。 店小二没有多想,只是蹑手蹑脚地向后楼走去,想看一下昨夜大打出手的侠客们情况如何。 只是刚踏入庭院,店小二便下意识地失声一叫,只见在庭院的空地上,正横七倒八地有几具那些侠客的尸体,鲜血渗出染红一片。 叫声过后,店小二发现四周依旧异常的寂静,他的双腿不由地开始颤抖起来。 店小二咬紧了牙关,绕过尸体,继续向后楼走去。 待到他推开后楼的大门时,内心的恐惧再也抑制不住,他当即惨叫不断,连滚带爬地向前楼跑去。 他冲入前楼后堂,想叫唤掌柜和其他伙计,却未曾想到,昨日还与他一起忙碌的众人,如今也和后楼的侠客们一样,皆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早已死去多时。 店小二又跑出后堂,他已经被吓到无力再跑,整个人只得摔坐在地板上。 一时间,他后怕不已,若非自己在马棚里待了一夜,只怕自己也已经死于非命。 良久,他颤抖着回望后楼敞开的大门,只见后楼早已空无一人,有的只是尸遍整楼,血流成河。 同时,店小二看到尸体旁边有几枝鸢尾亦倒在血泊之中,白色花瓣被尽数染红,而那些目睹整个过程,上面残留着血液的鸢尾花,竟然依旧尽情地绽放着,在黎明前生机盎然…… 第14章 晓雾将歇:1 清晨,回春堂后院。 令歌几乎一直守在林楷的床边,他只希望林楷能够赶紧醒来,也好一边问话一边上路。 如今令牌已经拿回,如果林楷再不老实回答,就有一万种方法逼问出来,令歌心想着。 只是想到这,令歌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承认,自己实在是没什么招数对付林楷,虽然林楷的武功不如他,但是从昨日到现在,林楷给他的感觉一直都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三言两语便胜过各种武学招式。 快接近正午的时候,辰玉才从外面回来,她气息平和地坐在了令歌的身旁,看了看熟睡的林楷,才对令歌说道:“我回了一趟云来客栈,发现客栈已经被官兵重重把守了起来,到现在都不得出入,就连那些侠客的身影都没见到。” 令歌不免疑惑,昨夜虽有动静,但也不至于官兵如此把守。如果非要做什么,那也应该是不动声色地搜寻他们三个消失在客栈里的人,而不是如此大张旗鼓地将云来客栈封锁起来。 辰玉也是一样的疑惑,又说道:“后来我又去了一趟城门,发现依旧可以进出自如,只不过,昨日城里的很多武林人士今早已经匆忙地离开玉门关了,也不知是为何。” 这件事的确令人费解,云来客栈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既然客栈被封锁得一点消息都没有,那城里其他的武林人士又是为何匆忙地离开玉门关? “另外一件事也十分奇怪。”辰玉神色严肃了起来,并看向林楷。 “什么?”令歌顺着辰玉的眼光望去,林楷还是陷入昏迷之中。 “我在云来客栈对面的街上待了许久,发现官兵将马棚里面的马都给带了出来,可是唯独他的马不见了。”辰玉瞟了一眼林楷,语气尽是怀疑,一字一句生怕说错了内容。 “就是他昨日骑的那匹黑马?”令歌不解地问道。 辰玉没有犹豫,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没记错,那匹黑马漆黑如墨,是难得一见的良驹。” 的确,令歌想起了林楷昨日骑着的黑马,黑顺光滑的鬃毛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光亮润泽。 看向昏迷不醒的林楷,令歌无奈一叹,说道:“很多事只能等他醒过来才能问清楚了。” 辰玉颔首,道:“是啊,还得等他醒来才能离开玉门关,毕竟带着一个昏迷的人出城,实在过于显眼。” 回春堂的前门虽然临近大街,人来人往,但是林楷的房间在后院,紧挨着后街,后街不像玉门关的其他地方热闹忙碌,人声沸腾,那里人烟稀少,倒是适合林楷静养。 令歌疑惑,于是问起小石,道:“小石,回春堂的后街是什么地方?” 小石见令歌难得主动开口问话,很是乐意地解释道:“后街几乎都是纸火店,专门接白事的。” 一旁的辰玉听了后,挑了一下眉毛,说道:“难怪我说后街比较清净,纸火店与回春堂相邻,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想法,没救的,出门往后,一步到位……” 小石听后讪讪一笑,道:“确实,哈哈……” 说着,辰玉便不自觉地看向了林楷,正巧此时令歌也看向林楷,师姐弟默契地心里想到出门往后,一步到位…… 令歌和辰玉互视一眼,赶紧看向别处,他们可不希望林楷就这样带着谜团死掉。 此时,小颖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她看到眼前的一幕,便安慰着说道:“这位公子吉人自有天相,想必很快便会醒过来的。” 令歌微微点头,并对小颖说道:“我来帮你,一起给他服药。” 夜里,房里点了一两根蜡烛,昏黄暗沉,令歌正闭目养神,倚在一旁的墙边。 迷蒙之间,令歌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喃喃低语,他立即睁开了眼睛,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发现正是林楷。 令歌赶紧凑上前去,只听见林楷断断续续地呓语道:“娘……等我回来……接你……” 睡梦中的林楷眉头紧皱着,满头汗液,发梢被尽数浸湿,浑然不见那日的悠然自得,想来是梦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令歌一叹,他将手指轻轻地搭在了林楷的眉宇之间,触碰着那皱上的眉头,缓缓地注入一些真气给林楷,好让林楷安神。 既然已经在做梦了,那明日应该能醒过来了吧,令歌松了口气,悬着的一颗心也稍微放下一些,只希望不要再出什么事。 夜色愈浓,蜡烛正在不知不觉中变短,令歌不免感到疲倦,他忍不住地用捂嘴打了一个哈欠。 为什么一遇上林楷就不能好好地休息呢?就算是功夫再高的一代大侠也是需要休息的,令歌埋怨着。 看着眼前人睡得正熟,令歌心里有一股怨气正幽幽地升起,不过一看见林楷俊美的容颜,似乎又化为了一汪清泉,偶尔有那么一丝涟漪生起,令歌不解自己这样的情绪。 今夜很静,只能听见林楷已经均匀平稳的呼吸声,令歌开始觉得今夜与昨夜不同,他有一种莫名的骄傲和享受之感,也许是托自己的福,林楷已经没有性命之忧,或许也是因为林楷本就生得赏心悦目。 黎明时分,蜡烛的最后一丝明火熄灭,化作一缕灰烟,一滴滴蜡液凝固在了灯台里。不久之后,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再一次照射进来,随后往床上扑去。 令歌倚在床边,将头侧靠在手臂上,此时正好有那么一缕薄薄的阳光照在他挺拔的鼻梁上,让本就是绝色的脸庞轮廓更显得清俊脱俗。 令歌感觉到了眼前的光亮,睡眼迷蒙地睁开了双眼,发现朴素的房间里面已经一片光亮,一切皆置于光明之中,包括眼前正倚坐在床上的林楷。 一瞬间,令歌瞪大了眼睛,只见林楷已经醒来,正坐在自己的面前,他披散着头发,乌黑的发丝与裸露的肌肤交错着,身上的纱布亦成了他唯一的衣物。 虽然林楷脸色苍白,但是嘴角却挂着如月牙般的浅浅笑意,眼里是说不出来的好奇,正打量着睡眼惺忪的令歌。 “别误会,我也是刚醒,”林楷解释道,“只是看你睡得熟,便没有叫醒你。” 令歌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暗叹自己这两天太累,竟连林楷醒来都未察觉。 这时,林楷想再坐直一些,只是刚一用力,他便吃痛地皱了皱眉头,正是因为牵动了身上的伤口。 令歌见状,赶紧伸出手去搀扶林楷,并将枕头放在林楷的身后,让林楷坐得舒服些。 令歌微凉的指节滑过林楷的肌肤时,林楷只觉恍如隔世一般,眼前这位飘逸若仙的少侠居然在照顾自己。 林楷低眸瞅了一眼身上包扎伤口的白色纱布,那夜的确冒险,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 他不禁微微勾了一下嘴角,缓缓地说了一声:“白少侠,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令歌听见林楷说话虽然虚弱微颤,但依旧难掩其嗓音低沉动听。 他抬起头来看了林楷一眼,正巧与其四目相对,只见林楷的双眼温柔含笑,若有春风般,轻易地便让人沉醉。 令歌当即避开林楷的目光,只是提醒道:“你身上还有伤,要多注意些,别让伤口裂开。” 林楷颔首,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我昏睡了几天?” 令歌回答道:“今日是六月二十五日,算上昨日,到现在有一天一夜了。” 其实如果没有令歌的翎羽真气为他护体治疗,林楷昏睡的时间只会更长。 林楷闻言,垂眸思忖起来。 清晨总残留着夜里的凉意,林楷有些费力地将被褥往身子上拉了拉。 令歌见状,便站起身去取事先准备好的衣服,说道:“你原本的那一身衣服已经不能再穿,怕引起注意就已经处理掉了。” 被剑划破带有血迹的衣服不能随便处理,于是那一夜脱下林楷的衣服之后,那件“月牙白”衣裳就被辰玉拿去烧成了灰烬。 说着,令歌给林楷披上自己的衣裳,以抵清晨的凉意。 林楷低头望着披在身上的雪白衣裳,发现正是那夜在遇仙山令歌所穿的衣服。 “不打紧,一件衣服而已。”林楷发现,自己受伤之后,整个人的反应都变得有些迟钝,半天他才想起来问道:“那我其他的东西物件可有……” 令歌知道林楷想说什么,遂打断道:“走得急,除了本就是我们的东西其他的都没带。”说着,令歌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衣袖里面的物件,一时颇为得意。 林楷叹了一口气,僵硬地勾了勾嘴角,说道:“无妨,不碍事,性命最重要。” 林楷开始内心暗恨,那位刺客出手实在狠毒,差些害他命丧云来客栈。 现在,林楷只能祈祷一天似乎只知道吃的言信可以把自己的其他东西带上,比如自己的玉箫和匕首,还有自己的马和那些书籍,也不知道自己损失的那些银子回头能不能报销…… 令歌见林楷闷闷不乐的模样,心中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便说道:“你若是需要什么,和我说就好。” 林楷有些意外,他点了点头,说道:“多谢白少侠,待我想一想……” 令歌看了看他,随后默然坐下。 半饷,令歌才发现林楷的脸色依旧不是很好,于是便握住林楷的左手手腕,将林楷的左手拉到身前,手腕朝上放置在自己的腿上,用两只手指搭在林楷的手腕上开始诊脉。 由于昏迷一天一夜,林楷的反应有些迟缓,他一开始竟没反应过来令歌要做什么,直到看见令歌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半饷,他才反应过来令歌是在替自己诊脉。 一时间,林楷不免为接下来的拷问感到担心。 令歌松了一口气,林楷的脉象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好在已经平稳,明日动身启程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把脉时,小石和小颖正好端着早饭走了进来,看到林楷醒来,两位少年都不免感到欣喜。 两人快步上前放下早饭,小颖很有眼力见,说道:“我这就去叫辰玉姐姐。” 小石则在原地问道:“可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令歌看了一眼早饭,说道:“麻烦小石你再去准备些吃的。” “好,我这就去。”小石点头应下,离开房间。 之后,房间又只剩他们二人,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那一份早饭,早饭是准备给令歌的,一碗稀饭,几道小菜,朴素简单。 令歌看着早饭,犹豫一下,而后他将一碗稀饭端到林楷的面前,说道:“你多半饿了,你先吃。” 那日的饭菜几乎都进了言信的肚子,现在的林楷只觉饥肠辘辘,于是他并未犹豫,只是说道:“多谢。” 随后,林楷便伸出手从令歌手上将碗接了过去,开始喝粥。虽然受伤,但是端一碗粥的力气还是有的。 林楷咽下一口粥,半饷,他喘上气来说道:“以后白少侠可以直接叫我林楷,或者阿楷。”说罢,他又继续喝起了粥。 令歌不太懂林楷的想法,只是疑惑地望着他。 林楷浅笑一下,一口稀饭咽下去之后,他又说道:“难道你们不带我上路吗?路上总要做做样子。” 令歌微微皱眉,他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一直都是醒着的,偷听自己和辰玉的对话。 林楷吃了些东西,感觉脑子也逐渐清醒过来,他看着如朗月清明般的令歌,感叹像令歌这样虽然武功卓绝,但的的确确只是个江湖小白的少侠很是罕见。 事情当真是愈发有趣。 “我对我自己的身体有数,现在就走也无妨。”林楷喝完稀饭,恢复体力,那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如同一汪清泉,在清晨里波光粼粼。 令歌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将空碗接了过来,说道:“会走的,不过不是现在。” 林楷轻轻点头,他看向令歌,犹豫了片刻,又问道:“还有稀饭吗?” 令歌无奈,其实他自己也饿。 “你且等一会,待会便会送来。” 说罢,令歌似乎想起了何事,只见他从袖中取出两件东西,一件轻薄锋利,正是林楷的匕首,另一件温润似玉,则是林楷的长箫。 “方才忘了,这两样东西我们还是给你带来的。”令歌说道,其实方才自己只是想报复一番林楷,谁让他生起这么多事端? 林楷原以为自己的匕首和玉白长箫已被遗忘在云来客栈,心里绞痛好半天,这会见令歌还给自己,眉目当即舒展开来。 好在当时辰玉觉得这两样东西值钱,走的时候也顺便捎上了。 令歌将两样东西拿在手里,他望着那把匕首,又有些郁郁地说道:“那夜没有把匕首还给你,是想着第二日再与你交换回来,的确是我疏忽了,未曾想到你没有了防身武器……” 如果当时将匕首留给林楷,兴许他也没必要在鬼门关走一遭。 看着令歌一副做错事的神情,林楷微扬唇角,他安慰道:“白少侠无须自责,我现在不也好好的吗?” 虽然受伤,但是有这么一位神清骨秀之人在身旁照顾未尝不是一桩好事,林楷心想着。 令歌默然不语,他看了看林楷身上的白色纱布,发现纱布已经开始微微泛黄,得趁辰玉他们还没过来之前给林楷重新包扎。 令歌将匕首和玉箫放在一边,随后站起身去取放在另一边桌上用来包扎伤口的东西,同时,他在那里的一盆清水中清了清手。 “我现在要给你重新包扎伤口。” 林楷一听,立马正色坐好,“有劳。” 只见令歌上前,脱下披在林楷身上的白色衣裳,随后,他开始解开林楷身上的白色纱布,手法很是娴熟,眨眼间,林楷身上的白色纱布便被悉数解下,让林楷的上半身一览无余。 令歌端过一碗酒,用棉绒蘸取,淡淡地说道:“有些痛,你且忍一忍。” 林楷闻言,微微地咬紧牙关,“没事。” 看着令歌修长的手指拿着棉绒在自己的伤口处擦拭,林楷感到腰腹间传来阵阵刺痛,只是待疼痛感消散之后,留下的便是一片轻松凉意。 看着自己不浅不深的伤口,林楷皱了皱眉,心想着是否会留下疤痕。 此时令歌取来了一盒药膏,闻上去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只见令歌用小勺舀取了一些,开始往伤口上涂抹,同时说道:“这是遇仙山的秘方药膏,好好调养,配上这药膏几乎是不会留下疤痕的。” 林楷点了点头,欣然说道:“多谢白少侠。” 令歌默然不语,只是抬眼望了林楷一眼,只见林楷正低头浅笑着,一双桃花眼俊美摄人,令歌没再多看,只是回过身去取干净的白色纱布。 林楷不免内心暗叹,令歌包扎伤口又快又好,而且没有弄疼自己,只是神色清冷,不像是在给人包扎伤口,倒是像是在给动物包扎。 如果真正给包扎动物伤口的时候,这位少侠又会是什么样的一副神情呢?林楷猜想着。 当白色纱布缠绕过林楷的胸膛时,令歌的青丝正巧从林楷的肌肤上轻然拂过,林楷抬眸看向令歌,正巧看到令歌低头认真的侧脸。 仙姿玉容大概说的就是这样,林楷心想着。 一切完成后,令歌收拾好用于包扎的物品,重新给林楷披上衣裳。林楷看着身姿俊逸的令歌,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忍不住地问道:“白少侠,不知在下可否有幸知道你的名字?” 令歌看着林楷,发现他苍白的脸上洋溢着一抹真诚的笑意,让人不知如何拒绝。令歌移开目光,淡然地开口回应道:“令歌,令月长歌,我的名字。” “令歌……”林楷未语先笑,跟着重复了一遍,他细细品味着,有一个他很是熟悉的字眼。 “令月长歌,很是好听。” 此名的确配得上其人。 正说着,他们便听见门边传来声音,转头望去,正是辰玉端着又一份早饭走了进来,这次的早饭更为丰盛。 辰玉将早饭放下,令歌细细地看了看,除了稀饭小菜,还有光泽十足的生煎,金灿灿的蛋饼,卖相好看的豆腐脑等等,分量很足。 辰玉坐下后,一团和气地说道:“我已经吃过了,你们快吃吧。”显然是示意林楷也一块吃。 喝喝稀饭还行,可是要动筷子吃些其他的,对于此时的林楷还真是不太容易。令歌见状原本有些犹豫,然而他看了看林楷,发现林楷正两眼发光地盯着那一盘生煎,最终,令歌还是决定先喂饱他,之后自己再吃。 令歌用筷子将生煎分成两半,林楷见到半露着肉馅的生煎,色泽金黄,不免吞了吞口水。 正当他想开口索要,却见令歌已经用一只筷子插进了一块生煎,并递到他的面前。 “多谢!”林楷当即道谢,接过筷子,欣然地吃着生煎。 辰玉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林楷身上穿着的衣裳,又看了看令歌,两人皆是一身雪白,素净淡雅。 不知为何,辰玉又想起那日在云来客栈的口误,一时间,她有些不自然地看向别处。 林楷注意到辰玉的神情动作,想起那日在客栈里,令歌也有过一样的神情动作。 这对师姐弟是怎么了?林楷神色不变地猜想着。 良久,辰玉见他们吃得差不多,便开口问道:“林公子,怎么样?身体可否好些?” 林楷放下手中的筷子,回答道:“多亏有任女侠和令歌少侠的照顾,在下才能没有性命之忧。”林楷微笑应答的同时,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令歌。 辰玉闻言,也看了令歌一眼,怎么已经把自己的名字告诉给人家了? 终究是初出茅庐的江湖小白,辰玉暗叹。 令歌并未察觉有何不妥,他只是收拾着碗筷,静静地等着他们两人的对峙。 而后,辰玉定了定神,淡定地继续说道:“如今令牌已经拿回来了,林公子是个聪明人,定然知道我们还有不少疑惑需要你来解答。” 令歌闻言,默然地走到一边,审问这事交给辰玉就好。 林楷用一旁的手帕拭了拭嘴唇,从容不迫地说道:“能帮助两位恩人拨云见日,守得云开见月明,是在下的荣幸。” 看着辰玉和林楷,令歌发现他们两人的嘴角都藏着极浅的笑意,似是都志在必得一般。 第15章 晓雾将歇:2 长庆十三年,六月三十日,齐朝西北金城。 金城太守率领着一众官员在西城门迎接当朝太子的到来。 太子从春三月开始便出巡边疆,半个多月前才从玉门关启程回京。 虽然如此,但是金城官员早已听说沿途不见太子的消息,更何况这两日他们收到了一件令人震惊的消息——玉门关的一家客栈里发生一桩轰动的命案,二三十人竟一夜之间被人杀害,唯独一个店小二躲在马棚一夜免于一死。 先前,金城官员已经听说太子秘密留在玉门关,招募众多武林人士,他们当时便为之担忧,更没想到会出现云来客栈一案,如今沿途不见太子本人,他们更是提心吊胆,生怕受到牵连。 “太子不会真有事吧?”一个官员问着另外一位官员,“一路不见他的身影,莫非他真在那家出了命案的客栈里?” “胡说八道,太子吉人自有天相,贵不可言,怎会有事?”那位官员瞪了他一眼,之后又一直盯向前方,等着太子队伍的到来。 其实到现在,官员们对云来客栈一案的消息都是来自于江湖,一切也只是道听途说,具体怎样,他们一概不知。 想去派人打听,却不知道该从何打听,因为很多内幕都没有公之于众,就连参与办案的官员都被单独隔离起来。 性质如此恶劣的案子到如今就连通缉告示都未曾下发,只是江湖上传闻说凶手是一位戴着面巾的男子,众人对此实在感到一片迷茫,为何不公布案件内情?是因为此次案件涉及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上一次,众位官员有这般无措之感时,已经是长庆二年的时候。 清晨时分,金城下了一场雨,虽然不大,但好在让午后的气温不过于炎热,大臣们等待太子进城也不是那么痛苦难熬。 终于,太子队伍阵势隆重地来到了城门外,金城太守上前迎接,走到最前面的金銮马车前,率领着众位官员叩首行礼。 “金城太守刘言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后面的官吏也随声附和着,那一句“千岁”整齐划一,同起同落。 皇帝膝下的皇子除了太子,也就只有一个年幼的庶出三皇子,而现在皇帝已年近四旬,身子骨算不上康健,作为一个个忠心耿耿的大臣,他们自然是希望太子安然无恙,不要有什么变数。 半饷,金銮马车里传来动静,只见帘子从内掀开,走出了一位气宇轩昂,气势不凡的男子,正是当朝太子——赵景云。 太子一身杏黄色绣蟒华服,戴着镶金发冠,腰配玉环,神色凛然。他高大的身躯正立在马车车舆之前,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威严的气势。 众官员将头压得更低,只听见太子嗓音洪亮地说道:“众卿平身。” 众位官员这才松了一口气,纷纷叩谢起身。 太子看着大臣们一个个神色如释重负,也微微舒展眉眼,说道:“本宫先前偶感风寒,不宜露面,有劳众卿挂念。” 前几日在路上时,金城官员派来的使臣和医官一个接一个来到太子队伍前给太子请安,想当面见到太子本人,确定太子是否安然无事,却都被驳回。 太守刘言率先拱手一拜,回应道:“殿下万金之躯,为殿下牵挂效劳乃臣等本分职责。” 太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有劳众卿迎接,本宫这就进城。”说罢,太子重新回到马车里,众官员见状,立即为太子的队伍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道路,让队伍风风光光地进入金城。 “虽然太子才过加冠之年,但当真是气势非凡,颇有昔日太宗皇帝的风采。”众位金城官吏私下纷纷议论赞叹着。 “也不知未来的太子妃是谁家姑娘。” “你没听说吗?听说陛下很是中意杨侍郎的女儿。” “就是那位和王炳有过婚约的杨姑娘?” “杨姑娘知书达理不说,而且主动请命退婚王家,可想而知就是一位有主见的,这样的女子成为太子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些官员们纷纷点头,开始盘算如何巴结未来太子妃的母族,这样定能前途无量,让家族屹立不倒。 金城离宫,尽显皇家气派,太子端坐在主殿之中,有一位壮汉正立在他的身前。 壮汉不是旁人,正是言信,只见他神色颇为担忧,对太子说道:“殿下,二十二日时玉门关里已经动手,只是属下实在不知道云来客栈被血洗的消息是如何走漏风声的,包括那个店小二早已被控制起来,没让他声张此事。” 此时,太子身旁的一名约莫二三十岁的谋士开口说道:“很简单,有人侥幸逃脱,而且可能就是凶手,以侥幸者身份四处张扬,贼喊捉贼。” 谋士轻轻摇着手中的羽扇,语气颇为傲慢,又道:“只是他未曾想到,官府直到现在也还没有下文抓捕他所想嫁祸的人。” 此人名叫陈幻,是太子身边的谋士之一。 言信瞅了陈幻一眼,并未理会陈幻,他向来不喜欢陈幻高傲的神情,而且陈幻说话总是阴阳怪气,让直肠子的他听了很是不舒服。 太子开口说话,嗓音低沉浑厚,说道:“吩咐下去,细细追查此案,一有线索便立即汇报。”他抬头望着言信,又问道:“令楷那边可还好?” 言信知道太子的意思,回答道:“一切顺利。” 此时陈幻再次开口,说道:“令公子做事向来稳妥,定不会辜负殿下所望。” 言信又不悦地瞅了陈幻一眼,陈幻装作没看见,只是自顾自地摇着羽扇。 太子颔首默然,半饷,他轻笑一声,说道:“多亏他设计,这才让皇后吃了一个哑巴亏。” “那一夜我被引走,回来时发现客栈里的那些侠客的确只是昏迷过去而已,却不想后来他们都死了。”言信细细回忆着说道,神色甚是凝重,“原先我们安排在客栈周围的东宫禁军也尽数昏迷过去。” 那一夜,言信被一位黑衣刺客引走,追赶刺客时他与戴着面巾的遇仙男子擦身而过,他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这是一招“调虎离山”之计。 等他再赶回客栈的时候,发现那些侠客都已经倒在地上,他上前试探一番,确认那些侠客只是被迷药迷晕,并无死亡。同时,他还发现自己原先安排在云来客栈周围的东宫禁军也都被人悉数击晕受伤。 太子微微点头,说道:“依言信所言,回去的时候那些侠客只是昏迷,如此看来,此案真凶定不是遇仙,那些侠客若是因为功夫不如他人而死倒也罢了,可如今却是死的不明不白,当真是可惜。” 说着,太子敛了笑意,他看着前方,凛然道:“原本以为遇仙会杀了那些刺客,这样就能让皇后知难而退,在遇仙和她长期维持的各门各派之中,她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陈幻颔首,道:“的确,若是那样,我们就能让皇后不得不放弃遇仙,不过照现在的趋势发展下去,遇仙和各门各派的梁子也算是结下了。” 太子点头,眉头依旧紧锁着,说道:“我们安排在客栈周围的人居然尽数昏迷,想来只有锦衣卫的那位才会有如此手段。” 言信颔首,说道:“能以一己之力击晕十余位我们东宫禁军的人不多,想来定是锦衣卫那位从未露过面的仪鸾。” 太子不语,他甚是忌惮仪鸾,如果真到鱼死网破的那一日,这样的一个人可谓是心腹大患,有朝一日必要先除之而后快。 陈幻说道:“殿下和李将军无需担心,那仪鸾虽然武功高强,但天下武功高强之人也并非只有他一人,如今我们也见识了,遇仙的功夫不减当年,仅凭两人就可以击败那么多各门各派的弟子。” 说着,陈幻又看向言信,说道:“李将军辛苦,此次任务顺利完成,将军你功不可没。” 言信只觉陈幻的口吻讽刺至极,脸上还是那一抹浅浅的笑意,让他心里愈发不舒服。 言信姓李,是太子生母惠贤皇后的母族之人,现任东宫禁军将领,素以孔武有力闻名,性情耿直,与陈幻早已互看不爽。 陈幻又对太子说道:“殿下放心,真相定能水落石出,如今这一局,是殿下赢了,而且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太子颔首,端起一杯茶水,喝了一口,只觉茶香四溢。 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开始,让皇后知道,他羽翼渐丰,能够与之匹敌,已经不再是当年任其算计的孩童。 太子放下茶杯,开口说道:“当务之急,我们得继续拉拢遇仙,并且查清楚云来客栈的真相,还遇仙一个清白,向他们示好,也算是向武林各派示好。” …… 玉门关以东,前往金城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在行驶着,车前两匹一白一棕的马被一位充满朝气的女子吆喝着。 “令歌,照这个速度,再过四五日我们就能到金城了。”女子回过头看向车内。 只见车里面坐着两位相貌俊美的男子,两人皆身着白色衣裳,气质不凡,仿佛画中人一般。 抱剑而坐的令歌闻言点了点头,然后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林楷,发现林楷似乎没有听见,只是正拿着一本书悠然地认真专研着,同时,林楷的身边还放着好几本书籍,尽是一些令歌不看的古典政论。 前几日离开玉门关前,林楷问起令歌:“令歌少侠,你身上有银两吗?我想跟你借一些钱,不做别的,买几本书。” 令歌摇了摇头,道:“我没钱,你要买什么书?我请小石替你买。” “我写下来,等我有钱了再还你们钱。” 等他有钱?他又要去行窃吗?令歌心想着。 “二位放心,你们救我一命,我不仅会还你们书钱,而且连同之前的房钱和糖葫芦钱一笔勾销,我这人一向知恩图报。” 令歌看着林楷真诚的双眼,点了点头,又问道:“为何看书?” 只听林楷一腔诗意地说道:“学不可以已,况且,一路上看书还可以打发时间。” 令歌心觉有理,便答应了下来。 马车上,林楷将书本一页一页地仔细阅读,然后翻过,很久之后,他才放下手中书本,姿态闲雅地转头望向车外。 只见在马车外,两旁的树木正向后飞驰而去,林楷感受着清风往车窗里涌进,将自己轻束的发丝吹拂着,白色宽松的衣袍也浸在风里,驱逐炎热,舒服惬意。 不知为何,林楷蓦然回头,竟发现那会还在抱剑闭目养神的令歌此时正在看着他。 林楷有些意外,他下意识轻轻地挑了一下长眉,随后桃花眼含笑地看着令歌。 令歌清冷的神色闪过一丝变化,随即转过头去,看向车窗外,并未理会林楷。 林楷见状笑了笑,重新回过头看着马车外的风景,他内心暗笑着,虽然这位神清骨秀的少侠从离开玉门关开始就没有再主动与自己说过话,不过每当自己需要换纱布上药时,令歌还是会主动上来履行义务,并且运功为自己疗伤。 时不时,自己与他说话,他也会回应自己,如此看来,自己在令歌心里的印象还不算太糟,林楷心想着。 林楷望了望天色,叹道:“天色不早了,是时候该换药了。”说罢,他又转头看向令歌,面带微笑,“有劳令歌少侠。” 令歌颔首,说道:“等一会停下休息的时候再换。” 林楷应了一声,又悠然地望着车窗外。这几日他的伤口已经不再疼痛,除了药物疗效甚好,也少不了令歌对他的悉心照顾,时不时,令歌还会用翎羽心法替他疗伤。 一想到这,林楷微微地扬起嘴角。 看着林楷的背影,令歌开始内心暗叹,此人看上去文质彬彬,实在很难和《洛阳时下新文》里的飞贼联系到一块,可是偏偏在那日的拷问之下,林楷说自己是洛阳大名鼎鼎的飞贼,机缘巧合知晓遇仙山,这才铤而走险到遇仙山行窃。 “你究竟是何人?为何来遇仙山行窃?你有玉宁铁匕首,你是宁州人?”辰玉审讯道。 “匕首是我盗来的,我是洛阳城数一数二的飞贼,偶然听闻遇仙山,便好奇前来行窃。”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大概就是如此。 按照林楷的说法,他是洛阳飞贼,在白栈期的箱柜里面一阵乱掏,的确拿走了首饰,同时也意外地拿走了令牌,他并不知道令牌意味着什么。 “为何盗走令牌?” “当时匆忙随手拿的,这令牌能做什么?” 至于云来客栈前楼那些侠士自然是冲着他而去的,不知是谁走漏风声,洛阳飞天大盗在玉门关,昔日林楷盗窃太多达官贵人的珍宝,仇家无数,于是那些达官贵人买通的侠客们纷纷聚集云来客栈,前来寻仇。 “云来客栈那些人为何要杀你?你一个飞贼怎会有这么多仇家?” “只怪我盗窃无数,得罪的达官贵人实在太多。” “所以你才招募侠士?为了自保?” “对,只可惜最后价钱没有谈拢,好在遇上了你们,可以以一敌百。” 林楷还有一位壮汉同伙,可惜有福同享有难不同当,那人见大事不妙便先行逃离了云来客栈。 “你的同伙呢?就是那位壮汉。” “跑了,应该还把我的马也牵走了。” 经此一劫,现在的林楷可谓是一贫如洗,一路上的开销只能由辰玉支出。 辰玉心中暗恨,下定决心必须把林楷抓上一起前往洛阳,最后把他交给洛阳官府,为民除害! 当然,这是林楷不知道的。 “前面有一片林子,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们今夜就在那休息吧。”辰玉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好。”林楷和令歌异口同声地回应道,两人互视一眼,并未说话。 辰玉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而后悄然一叹,继续驾着马车前行。 进入一片树林以后,辰玉驾着马车找到一片宽阔些的地方,最后将马车停了下来。 辰玉对令歌说:“令歌,这里交给你了,我去捡一些木柴回来。” 令歌颔首,说道:“好,师姐放心。” 虽是炎夏,但树林里始终要凉快些,令歌决定给林楷换好纱布和药后,带着他一起下去透透气,这样对伤势恢复也是有好处的。 准备就绪后,令歌拿着白色纱布坐在了林楷的身边,林楷看着一脸认真的令歌,当即坐直了身,由其摆布。 令歌暗叹,这人愈发懒惰,前几日还会自己主动脱下上衣,如今全由他亲自动手。 无奈之下,令歌只好硬着头皮解开了林楷的衣带,脱下衣裳,让其上身赤裸出来。 随后,令歌冷着一张脸,两三下便拆完了林楷身上的纱布,再用棉布蘸酒,洗净伤口,抹上药膏,最后极快地缠上干净的纱布,整个动作行如流水,一气呵成。 “去透透气,对伤口恢复有好处。”令歌一边对林楷说道,一边背上明秋剑。 虽然令歌的嗓音还是冷冷淡淡的,但林楷甚是乐意,当即点头应道:“有劳令歌。” 说着,他就伸出手,示意令歌搀扶自己离开马车。 令歌一愣,却不得不照做,搀扶着林楷缓缓地下了马车。 令歌打量了一番林楷,发现林楷虽然比自己高一些,但穿着自己的白色衣裳倒也合身,只见林楷翩然俊雅,目如朗星,侧脸的轮廓坚毅又不失温柔,一头长长的黑发微微散乱在白衣上,像白纸水墨一般,赏心悦目。 林楷本就是一位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如今受伤,现下还带有一种病弱之感,像一块易碎的宝玉,令人珍惜不已。 走在这树林间,令歌发现这里的景色虽然差遇仙山很多,但他依旧能找到还在遇仙山揽月崖的感觉,一缕浮云一缕清风悄然飘过,令人舒适。 两人一起在周围转悠着,脚下的泥土干净松软,耳边有着声声鸟鸣。 此时,林楷主动开口唤道:“令歌。” 令歌听见林楷叫唤自己,于是偏过头疑惑地看向他。 只听林楷问道:“遇仙山是什么样子?” 令歌没想到林楷会问这个,一时他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索性反问道:“你不是去过吗?连山上的捷径小道都清楚,又怎会不知道遇仙山是什么模样?” 林楷讪讪一笑,说道:“虽然如此,但当时过于匆忙,也就路过山上的几处地方,没记得太清楚,”林楷话锋一转,“不过,好在我记住了你。” 令歌闻言,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像一滴水滴入平静的湖中,掀起涟漪却转眼消失,不知去向。 经林楷的提醒,令歌想起了一个困惑他许久的问题。 “那日在云来客栈,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那日的令歌戴着面巾,林楷又是如何知道戴面巾的他和在遇仙山未戴面巾的他是同一个人?令歌疑惑不解。 令歌话音刚落,他便发现林楷的一双桃花眼骤然浮现笑意,直直地望着他那一双困惑的杏眼,只听林楷用含笑的嗓音回应道:“方才我不是说了吗?我记住了你。” 愈往后说,令歌便发现林楷的笑意愈浓,林楷说道:“记住了你,就是记住了你的一肌一容,一颦一笑,所以哪怕你戴着面巾,我也能认出你。” 林楷发自内心承认,令歌的容貌此生难忘,遇仙一趟倒是值得。 令歌听林楷这么一说,迷迷糊糊地有些相信起来。 “同样,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令歌。”林楷一脸欣然地看着令歌。 “你说。”令歌点头应下。 令歌并不知道林楷会问什么,只是林楷一开口,他便后悔不已。 “为什么店小二和辰玉师姐都那般看着我们?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般?那般又是哪般?自己怎么会不明白? 令歌流转目光,尽量掩饰内心的五味杂陈,只是面对林楷一脸求知若渴的模样,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大概……”令歌有些踌躇不决,内心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过,“大概是因为看我们……看我们俊俏。” 话音刚落,令歌唰的一下脸红起来,立刻转身离去。 林楷愣在原地,半饷,他爽朗地笑出了声,看着令歌匆匆离去的步伐,他迈出脚步跟了上去,并笑唤道:“令歌,你等一下我。” 令歌全当没听见,只是自顾自地大步往前走去,他真希望林楷信了自己方才之言。 千万不能让林楷知道真相,否则自己真的可以骑上雪君冲回遇仙山了。 不久,辰玉拾了一些木柴回来,她发现林楷和令歌的神色可谓是截然不同,一个如沐春风,一个又是一副翎羽心法发功的模样。 辰玉不免疑惑起来,于是问道:“令歌这是怎么了?”显然,这是对着林楷问的。 “令歌大概是饿了,对吧?”林楷微笑着看向令歌,并未提起方才发生的事。 令歌看了林楷一眼,只见林楷眼底尽是似有似无的笑意,仿佛洞悉一切,于是他又赶紧看向辰玉,颔首应了一声。 “干粮不就在车上吗?自己拿了吃便是。”辰玉嘀咕起来,内心只觉事有蹊跷。 简单地用过晚饭之后,天色渐黑,令歌帮着辰玉生起了火,之后三人便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辰玉坐在火堆边上,借着火光开始研究着路线以及沿途遇仙的势力分布。 “也不知道他们可还安然无恙……”一想到这,辰玉便瞪了一眼林楷,只见林楷正倚坐在一棵树旁,看着手里的书籍。 不知为何,林楷只觉倏然一冷,他抬起头看了看四周,正好瞧见辰玉正极为不友善地望着他,目光中仿佛有万箭齐发,让人无处可躲。 一时间,林楷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微微摇头,赶紧偏过头去继续潜心看书。 而令歌则倚着旁边的一棵树,抱着明秋站立着,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认真看书的林楷,不免开始内心起疑。 说来也奇怪,林楷虽然一直随身携带着那支长箫,但却没见他吹奏过,他只是一股脑地低头看书,也不知他为何这般潜心认真。 真的只是为了消磨时间吗? 令歌微微一叹,他回到马车上,将自己的《洛阳时下新文》拿了出来,然后又回到树下,手臂夹剑,双手拿书,开始翻阅起来。 他着重去看洛阳飞贼的篇幅,书上关于洛阳飞贼的内容并不多,只说此人轻功卓绝,黑衣面具,穿梭在黑夜之中,且心思缜密,让官吏十分头痛。 根据书上的内容,此飞贼专门盗窃达官贵人之家,若只是盗窃一般财物也还好,可这飞贼偏偏还盗走了一些可以要了那些达官贵人身家性命的东西。 洛阳城中一位七品官吏家中夜晚被盗,第二日,城墙上便悬挂着一匹进贡的云锦,上面还贴着一道横幅——“七品官员吕大人,家财万贯,云锦数不胜数,特取一匹供吾等寻常百姓观赏。” 云锦价格斐然且珍贵稀少,千金难求一匹,宫中都供应不足,更何况一位七品官吏?七品官吏的俸禄使用云锦实在是过于奢侈,可想而知这位官吏在洛阳吃了多少油水。 而后,这位吕大人自然而然便因贪污罪名被撤职查办,像这样的官吏还有好些,或多或少皆是拜飞贼林楷所赐。 不知为何,看到这里,令歌开始相信这是林楷做得出来的事。 林楷看上去风度翩翩,彬彬有礼,实则眼底下藏着的却是不羁于世,不愿受礼节拘束,令歌心想着。 此时,林楷有些疲倦,于是放下书本,下意识地看向令歌,他眉目一挑,发现令歌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手里的一本书。 一时间,林楷好奇不已,像令歌这样清俊飘逸,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会看些什么书,于是他站起身来,缓缓地朝着令歌走去。 等到令歌察觉时,他已经悄然来到了令歌的身旁,并将头凑了过去,端详着书上的内容。 令歌因林楷突如其来的靠近而变得不知所措,他想站远些,可是发现林楷正在看着他手里的书,这该如何是好? 仔细想来,看书而已,好像也没什么。 正当令歌稀里糊涂想着的时候,林楷突然偏过头,一双眼睛似黑夜般深邃,直直地看着令歌,问道:“令歌,这是什么书?” “啊?”令歌有些没反应过来,只因林楷偏过头之后,他们两人的脸庞离得颇近,自己的鼻尖差一些就可以抵在林楷的脸颊上,似乎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一呼一吸,这一切不免让令歌变得愈发迷糊。 林楷看着令歌如星辰一般明亮的眼睛,以及白皙洁净的脸颊,久久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礼,半饷,他才回过神离远了些。 只听林楷清了清嗓,又问道:“我说,令歌你看的这是什么书?看上去很是新奇有趣。” 他没看过吗?令歌原以为这本书在洛阳城应该很有名,毕竟八卦轶事谁都爱看。 令歌合上书,将书的封面向林楷展示了一番,上面还印有“洛疏风”这三个字。 “《洛阳时下新文》,你没看过吗?” “我在洛阳这么多年,的确从未见过这本书。”林楷摇了摇头,他也甚是疑惑,清飖书局有过这么一本书吗? “写这本书的人是谁?”林楷问道。 令歌微微摇头,说道:“书上没有写明作者。”之前,令歌便将书本翻来覆去数遍,都没有发现写书人的名字,莫非是洛师伯自己写的? “也罢,想来写这本书的人是不想让他人知道自己的身份,的确有意思。” 林楷笑了笑,他回忆起来,隐隐约约能猜到是谁——一个蛮有天赋的小书童。 令歌颔首赞成,这本书不仅有意思,还帮他知晓不少有关洛阳的事情,不过细想回来,面前的林楷才是地地道道的洛阳人,自己应该多问问他才是。 “你……”令歌有些犹豫,想着有些失礼,于是又改口说道:“林公子……你能否看一下这书上的内容可有出入?” 林楷含笑接过了书本,说道:“当然。” 林楷一边翻着书,一边说着:“其实你想知道关于洛阳的事情,可以直接开口问我。” “好,”令歌点头应下,“多谢。” “你不必唤我林公子,可以唤我阿楷。”林楷又说道。 令歌闻言眉头一紧,他和林楷相识不过数日,而且两人都还称不上朋友,如此称呼,他实在开不了口。 林楷见状,也并未为难令歌,只是笑道:“无妨,你怎么叫都行。” 这么几日相处下来,林楷知道令歌面子薄,是一位不谙世事的江湖小白,而且性格慢热,十分有趣。 一想到这,林楷的嘴角就不免扬起笑意,可是当他翻开书的某一页时,他整个人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僵住。 令歌见他神色微变,于是凑过去看了一下,发现正是洛阳新秀诗人令楷所作的两首诗。 “这位叫‘令楷’的诗人和我们差不多大,诗写得也很好,你……”令歌再次犹豫了一下,“林公子你可有在洛阳城中见过他?” 其实在路上令歌已经想好,等到了洛阳,若是有机会,他就请令楷替自己的那把折扇临摹上一首诗作,最好就是那两首诗里的其中一首。 林楷闻言,长眉微挑,回应道:“见过几次,徒有虚名罢了。” 令歌听林楷这么一说,不免微微皱眉,他说道:“虽然我不是对诗词专研不深,但是我懂诗词的几位师姐都对他赞赏有加,你为何说他是徒有虚名?” 林楷见令歌一脸严肃认真,立即敛了敛自己的悠然神色,辩解道:“我的意思是,以这位令公子的名气,能被令歌你赞赏,是他的荣幸,我没有说他不好的意思。” 说着,林楷便翻过了这几页,他看向令歌,问道:“令歌你觉得他的诗作如何?我瞧你还挺喜欢他的。” 令歌思忖半晌,说道:“他的诗作有血有肉。” 林楷一笑,他不曾想过是这样的答案,于是追问道:“有血有肉?何以见得?” “有壮志凌云,也有伤春悲秋,这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才能写出的诗作。”令歌回应道。 林楷闻言,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光亮,他笑个不停,睫毛在脸上留下的阴翳开始微微地颤动着。 “令歌说的极是。” 令歌正想问林楷为何而笑,却听见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一阵声响,让他当即警惕起来。 辰玉起身说道:“你们在这等着,我过去看看。” 此时天色已经渐黑,火焰愈发耀眼,树木在此时也渐渐化为一道道阴影。 看着辰玉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令歌感到担忧,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会不会出现什么强盗劫匪?一想到这,令歌便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明秋剑。 同时,他手上的玉鹤手链也在夜中愈发明亮,似是要划破黑夜一般。 第16章 晓雾将歇:3 看着令歌手中的玉白长剑和玉鹤手链,林楷暗暗赞叹,真乃当世无双的兵器。 “令歌。”林楷唤了一声,夜色渐临,他发现令歌的白皙容颜愈发夺目。 “嗯?”令歌应了一声并看向林楷,他发现林楷正打量着他手里的明秋和玉鹤,只听林楷开口问道:“你可有为他们取名?” “明秋,”令歌将握在手里的明秋提了起来给林楷一看,戴着玉鹤的手又在林楷的眼前晃了晃,“这是玉鹤。” 林楷见令歌像介绍朋友似的,一时间,他实在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令歌见状一时无言,他被林楷笑得有些不自在,遂偏过头去不再理会林楷。 林楷见状,敛了敛笑意,又夸赞着令歌,说道:“都是好名字。” 令歌淡淡地看了林楷一眼,正好瞥见了林楷腰间的那支玉白长箫,遂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林楷低头看去,正是自己在黑夜中显得愈发白亮的长箫。 他将长箫从腰间取下,也像令歌那般,拿在手里晃了晃,说道:“和明秋挺像,它叫鸣春。” 鸣春,明秋,听上去倒是有一种契合感。 令歌听到这名字,耳边似乎又徘徊起林楷的箫声,如春雨潺潺,春风拂面一般,令人心旷神怡。 很快,辰玉走了回来,她摊了摊手,解释道:“没发生什么,只是刚好有过路商队在此休息。” 令歌闻言这才松了口气,他对辰玉说道:“师姐你去休息吧,今夜我在这守着就好。” 林楷本想再说些什么,只是看着令歌一脸率真的表情也不再开口。 “你也早些休息,对身体恢复有好处。”令歌嘱咐着林楷,虽然神色淡然,但并未让林楷感到疏远。 “好。”林楷点头应下。 之后,他便随着令歌往马车那边走去,在令歌的搀扶下重新回到马车里。 “有劳令歌了。”林楷对令歌说道。 看着林楷和善的神色,令歌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离开。 见令歌离去,林楷也缓缓地躺下身子,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谁让自己现在是一位病人呢?只能过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只是有时候他倒是希望自己的伤势好得慢些,多享受几日令歌的照顾。 一想到这,林楷深深地忏悔着,他为这样的念想感到罪过。 良久,林楷将马车的窗帘微微掀起,往外看去,只见辰玉坐在不远处,借着火光研究着路线,令歌则依旧站在那棵树下,独自一人看着地上的熊熊火焰出着神。 火光映照在令歌的如玉容颜之上,让他的身影轮廓愈发柔和,林楷静静地看着,有些出神。 此时,令歌望着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想起还在遇仙山时,自己也曾在揽月崖生起一团火,独自一人欣赏着天上明月,直至天明。 只是现在因为林楷这个不速之客,还有那武林大会的邀约,自己不得不离开遇仙山,当真是世事无常。 正想着,令歌便听见马车里传来了箫声,他和辰玉同时望去,半饷才回过神来,原来是林楷正在吹奏。 箫声飘扬在树林里,夜空中,不同于那一夜在小镇上听到的那般凄凉,今夜的箫声曲调缓和,令人安心。 夜很静,月亮徘徊在树林之上,透过林间缝隙撒下一地清晖,与火光交融着,伴着那悠扬的箫声,更显静谧。 许久后,箫声渐止,树林陷入沉睡,只能听见火焰燃烧的嘶嘶声和马儿的喘息声。 令歌看着马车,许久没有移开目光,也许,这盗贼也盗走了自己的目光和心神,令歌不确定着。 辰玉看了看令歌,并顺着令歌的目光看去,她欣然地挑了挑细长的柳叶眉,随后独自一人来到树下,开始休息。 不知过去多久,令歌可以清晰地听见辰玉的呼吸已经均匀平稳,就连两匹马儿也不再有声响。 令歌缓缓坐下身来,望着那团火焰,心里有些落寞。一路走得急,马车外的很多景色他都未能身临其境地去好好观赏。 洛阳会是什么样?只希望到了洛阳自己可以好好地游玩一番,与辰玉和林…… 令歌停止思绪,叹息一声,明日就是七月初一了,自己的生辰还有七日,看来只能在路上过了。 许久之后,一声惨叫突然划过夜空——“救命啊!”一时间,树林中群鸟飞窜,杂声不断。 令歌从朦胧睡意中清醒过来,他当即拔出明秋剑,确定声音是从那会辰玉说的商队方向传来的。 辰玉也听到了动静,只是刚从睡梦中醒来,她还有些迷糊,只听见令歌对她说道:“师姐!守着林楷。” 说罢,令歌一边戴上面巾,一边向商队那边赶去。 令歌轻功一跃而起,刹那的功夫便奔到商队之前。 他心中一惊,他发现眼前火焰高照,如同白昼。商队有十余辆马车,通通被一群手持大刀的凶神恶煞之人给围住,正是一群劫匪。 这时,那群拿着大刀的凶神恶煞之人也注意到令歌,有两个人率先冲上前来,举起手中的兵刃向令歌挥砍过去。 未等他们靠近,只见一道细长的银光闪过,两个劫匪被一击而飞,狠狠地摔落到其余劫匪的脚边。 劫匪见来者不善,于是纷纷向令歌发起进攻。 令歌见他们人多势众,便收起了玉鹤,挥动手中的明秋,只见明秋的剑光犹如一道惊人的闪电,划破黑夜,直直划过冲上来的劫匪。 劫匪们不敌令歌,身上多出一道道血口,一个接一个倒下,恐惧顿上心头,心里暗骂今晚不走运。 未等他们多想,只见令歌已经飞步在人群之中,用明秋将劫匪击伤,最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剑刃架在了劫匪头子的脖颈上。 那劫匪头子目瞪口呆,只觉犹如被凛风掠过,寒意顿生。 他低眸望了一眼架在脖子上的剑刃,发现剑刃锋利至极,稍稍发力自己便会命丧于此,同时,他还注意到,剑刃上面浅浅地刻有几株兰花草,那些兰花草原本淡雅恬静,如今却沾染血液,变得令人心生畏惧。 再看着眼前这位戴着面巾的男子,劫匪头子回想起男子飘逸如神的身法,更是惶恐不已,于是立马求饶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那些被令歌打伤并未昏迷的劫匪也立即朝着令歌求饶,一时间,树林内可谓是鬼哭狼嚎一片。 令歌皱了皱眉,当即收回明秋,劫匪头子正庆幸自己可以免于一死的时候,令歌又用剑柄在他后颈处敲打一下,将其击晕。 之后,令歌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其余劫匪,那些劫匪见状也不再开口说话。 令歌见他们安静下来,遂朝着商队那些被吓成一团的人群走去,只见除了站在最前面的留有胡须的商人神色淡定之外,其余人皆被吓得脸色苍白。 令歌发现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神似乎也充满了畏惧,他有些不明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明秋,发现上面还残留着划伤劫匪的血液,想来自己看上去的确不大像个好人…… 于是令歌将明秋收回剑鞘,开口问起为首的商人道:“可有绳子?” 为首的商人正打量着令歌,有些出神,闻言,颔首道:“有。” 他转头对后面的人说道:“快去拿绳子,帮助少侠把这些劫匪绑了,送到官府,别再祸害其他过路人。” 后面的一些人纷纷点头,起身回马车上去取绳索。 令歌见这位商人是一位有主见之人,并未被劫匪吓到,也算放下心。 只见这位商人气质不凡,一撮胡须虽有些古板,但是却给人一种宅心仁厚之感,想必是一个多行善事的富家老爷。 果然好人有好报,所以今夜能遇上自己出手相救,令歌心想着。 “多谢少侠出手相救,请受老夫一拜。”说着,商人便敛衣朝着令歌拱手一拜,后面的人见状,也紧跟着拱手行礼。 令歌连忙搀扶起这位商人,说道:“无需如此,都是在下力所能及之事。” 商人在令歌的搀扶下直起了身,目光中流露出欣赏之色。 此时,不远处的一个劫匪起身想要逃跑,结果刚跑出几步,就被一条细丝般的钢索拴住了腿,顿时又倒在地上,做不出无谓的挣扎,只能等着被送往官府。 令歌收回玉鹤之时,发现商人正盯着他手上的玉鹤,赞叹道:“少侠的手链真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过奖。” 想来像玉鹤这样经看又经用的东西的确吸引商人,令歌心想着。 不一会,那些劫匪通通被绑了起来,然后扔在了树底下,等着被送往官府。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嘴里被塞上了毛巾,正眼神哀怨地望着令歌这边。 “既然已经无事,在下就先行告辞了。”令歌朝着商人拱手辞去。 “少侠留步。”商人唤道,他从身后的小厮那取过一袋锦囊,递到令歌手中,“还请少侠收下老夫等人的一片心意。” 令歌只感觉手中锦囊沉甸甸的,想必是不少银子,虽然收人钱财不好,但他想了想,自己也算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且自己也不想多费口舌,于是便收下了锦囊。 同时,令歌看了看锦囊,只见上面绣有一个“许”字,还有一些药草的图纹。 只听商人和气地说道:“老夫姓许,家在洛阳,进购采摘药材才来到玉门关附近,谁知竟遇上了这群盗贼,幸好有少侠出手相救,否则我等性命难保。” 家在洛阳?令歌眼前一亮,遂开口问道:“前辈家在洛阳?那前辈是否知道洛阳有一位飞贼?专偷达官贵人家的飞贼。” “洛阳飞贼?”商人语气颇为愉悦地说道,“我知道,他可了不得,行窃了很多贪官污吏的家底,其余的老夫也不太了解。” 看来书上所言不假,洛阳的确有这么一位飞贼,林楷所说的也是真的,令歌心想着。 商人有些疑惑问道:“少侠怎会问起他来?” 令歌微微摇头,说道:“偶然听闻,有些好奇,这才问起,多谢前辈告知。” 正说着,令歌便听见了熟悉的马匹嘶鸣声,他转身望去,只见辰玉正驾着马车朝着这边行驶过来。 辰玉见到令歌立即拽住缰绳,停下马车,跑到令歌的身前,担心地说道:“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已经没事了,劫匪都被绑起来了。”令歌对辰玉说道。 辰玉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她看了看那群劫匪,没有说话,只是感叹令歌功夫之高。 随后,他们向商人辞去,商人也没有多挽留,只说道:“江湖有缘,自会再见,少侠你们多多保重。” 令歌等人走后,商人站在原地久久不动,只是看着他们的轮廓身影消失在黑夜里。 他身后的小厮看出端倪,走上前问道:“老爷?那位少侠怎么了吗?” “给人的感觉真像啊,还有那剑刃和手链……”商人依旧出着神,追忆着往事。 小厮听得一头雾水,不解地问道:“不知老爷指的是谁?” “两位故人。” 商人叹息一声,此时此刻他能闻见马车里那些药草的淡淡香气,纵使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那些往事依旧清晰,像是发生在昨日一般。 而后,商人向那群劫匪走了过去,只见他皱起眉头,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嗓音森冷地问道:“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 树林的另一边,令歌他们已经动身赶路,令歌看向窗外,因是夏日,天色亮得早,马车两边的树木已经愈发清晰。 昨夜实在是凶险,若是自己晚到一会,只怕那些药商皆要成为刀下亡魂。 令歌放下窗帘,倚在背后的车壁上,没一会的功夫就睡了过去。 林楷依旧拿着一本书看着,他看了看睡熟过去的令歌,微微一笑,随后继续专研书籍。 不知过了多久,林楷突然觉得自己肩膀一沉,转眼看去——熟睡的令歌已经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林楷想起令歌这几日几乎没怎么睡好,要是现在把令歌叫醒实在过意不去,更何况这些日子一直是令歌在照顾着自己,自己给令歌靠一下也算是报恩。 虽然自己受伤,但肩膀给人靠一下的力气还是有的,而且对方还是这么一位神清骨秀之人。 只是林楷心里不禁暗叹一声,这可怎么看得进书? 一时间,林楷也开始感到倦意上眉梢,其实昨夜的他也没有睡好。 于是,林楷只好放下书本,头往后靠去,打算睡一会。 在闭眼之前,他低眸看了看正靠在他肩膀上熟睡的令歌,只见令歌神色温和,眉目如画,若是一名女子,当真可以说是倾国倾城,然而就算是男儿身,世间也没有几个人的容颜比得上令歌。 那一晚,林楷想起自己在遇仙山初见令歌之时,只觉令歌仙容玉貌,仙袂飘兮,有那么一刹那,自己竟以为令歌是天上的仙人。 一想到这,林楷的唇角不免浮现出浅浅的笑意,是在嘲笑自己,也是在庆幸自己这难得的运气。 此时天边浮光霭霭,曙光绽放开来,透过云层,一道道地洒落了下来,并穿过一旁被掀开的马车窗帘,温柔地留在了林楷的青丝和侧脸上,将林楷的轮廓细细勾勒。 只见他眸色温和,目光正落在令歌的身上,而令歌则躲在他挡住的一片阴翳中安然沉睡。 正巧,这一幕被悄悄转过头的辰玉看到,辰玉微微一愣,装作没看见,继续回过头驾着马车,微微挑眉,一时无言。 许久以后,林楷从睡梦中醒来,他感到自己的肩膀已经被令歌靠得麻木,然而令歌还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林楷只好稍微正坐了一下身子,不想打扰到令歌。 此时,马车外的辰玉头也不回地开口说道:“前面有一家小店,我们下去吃些早饭再上路。” 林楷应了一声:“好。” 林楷正寻思要不要叫醒令歌的时候,令歌似乎已经听见了他们两人的对话,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令歌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很快,他察觉到异样,抬眸一看,落入眼中的是一张俊美摄人的面孔,不是旁人,正是林楷。 令歌心中一惊,嗖的一下便从林楷的肩上直起身子,他并未看向林楷,只是满心懊悔不已。 “我不是故意的。”令歌极快地压低嗓音说了一句,同时,他抚了抚自己的鬓发,整理自己的白色衣裳。 辰玉闻言,悄然转头看了一眼令歌,又很快地回过头去,令歌看在眼里,只觉辰玉的眼神带有玩味,让他更是浑身不自在。 而林楷则眉眼带笑地打量着令歌,只听他说道:“无妨,令歌你照顾在下多日,我理所应当对你有所回馈。” 令歌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毛,一时无言,怎么倒像自己强迫他给自己肩膀靠似的? 从醒过来到下马车去小店吃早饭,令歌都没有正眼直视过林楷,林楷却像无事发生一般,依旧悠然自若。 这几日,林楷伤势恢复得好,再加上方才安安心心地睡了一觉,如今的他开始重现往日的意气风发。 三人进店后坐在了一处角落里,令歌不说一句话,林楷也还是拿着形影不离的书本继续看着。 辰玉有些被这种气氛压得透不过气来,终于,她开口对林楷问道:“你的那位伙伴就弃你于不顾了吗?” 林楷继续看着书,同时喝了一口茶,他淡然一笑,说道:“所谓有福同享,有难不同当。”林楷将茶杯放下,看了一眼令歌,继续说道:“不过眼下算不上什么难,现在这样还挺好的。” 令歌冷冷地看了回去,默然不语,他只希望辰玉不要再没话找话。 之所以他们还要往洛阳赶去,就是因为林楷还有一个同伙不见踪影,就算令牌已经拿回来了,他们现在还是得确保沿途遇仙安然无恙。 早饭很快被店家送了上来,是三碗牛肉汤面,牛肉片正轻盈盈地飘在绯色的汤上,卖相极好。令歌愈发感到饥肠辘辘,于是埋下头开始吃了起来,不过没吃几口,他便发现对面那位的翩翩公子还未动筷。 令歌抬起头正好与林楷四目相对,他疑惑地看着林楷,辰玉见状,便问道:“为何不吃?” 林楷依旧与令歌对视,他摇头说道:“不急,让它冷冷。” 令歌寻思这面也不算烫,于是说道:“趁热吃才好吃。” 不过细想回来,这不急不躁也确实是林楷的性子,令歌心想着。 林楷闻言,微微一笑,“也对。”遂开始动筷吃面。 此时,几位过路的小厮走了进来,店里瞬间闹腾起来,充斥着他们谈话的声音。 “真是惨绝人寰啊,一整座客栈,只活下来一个店小二。”其中一个人叹息道。 “究竟是谁下的如此狠手?”有一个人疑惑地问道,语气中尽是憎恨。 “不会真是太子殿下吧?听说他在玉门关招募武林人士,结果怠慢了人家才导致这桩惨案。”又一个人压低着声音说道。 “别胡说,听说太子殿下昨前日便已经到了金城,怎么会是他?”另一位人虽然有些动怒地说道,但是嗓音也极其克制。 “兄台别生气,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这人扫视了一下四周,确认都是一般人后这才松了口气,只是看到令歌和林楷这两位俊美的男子时,他不免多看了一眼。 听到他们提及太子的时候,令歌三人皆有不同的微妙神情变化。 “那家客栈叫什么名字来着?”终于有一个人询问道。 “唉,叫云来客栈,是玉门关数一数二的客栈。”另一个人叹息说道。 云来客栈?只剩一个店小二? 令歌和辰玉震惊不已,林楷也流露出了警惕的目光,与令歌和辰玉互视一眼。 “我听人说是一个蒙面男子杀的。” 这句话说出时,令歌只觉得头脑发蒙,不知所措。 看着眼前色泽可口的面条,令歌已无心再吃,明明当时自己只是将他们击晕,就算没有击晕,也有辰玉的迷药将其迷倒,怎么会都死了? 走出店外之后,林楷率先开口说道:“有人栽赃陷害令歌。” 辰玉颔首一叹,她拍了拍令歌的肩膀,安慰道:“不用担心,没人知道是你,而且本就不是我们做的。” 令歌勉强点了点头,继续出神地想着。 虽然那些人的确来者不善,但他们始终和自己无冤无仇,如今他们死于非命,自己实在是感到愧疚。 “我想应该不是令歌口中那两位黑衣人做的,也许正是当时昏迷的某个人醒来后所为。”林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寒意,“如今那人逃了出来,要摆脱嫌疑,最好的办法就是嫁祸令歌。” 令歌回忆起来,那两位黑衣人其中一位还受了伤,当时情况紧急,他们的确没有必要中途折回,杀人灭口。 林楷向马车边缓缓地走去,同时说道:“走吧,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目的何在,但前路总会有答案的。”他转过身冲着令歌笑了笑,如此时天边的曙光一般,给人一种安心之感。 令歌颔首,他上前搀扶着林楷上了马车,当他再回头望向前方苍穹时,他发现那里虽然云层密布,但好在已有旭日初升。 不急不躁,一切正好来得及。 第17章 晓雾将歇:4 遇仙之山,佳木繁荫,清晨雾气刚散去不久,一切都依稀可见。 此时,甯霞正在向秋月阁快步走去,明媚似花的脸上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见素日性情平和的小师妹如此,众师姐也不免问起发生何事。 甯霞手里拿着一封信,只是说道:“辰玉师姐和令歌来信了,信里面说了什么我也还不知道,我先将信交给师父。” “他们离开遇仙山没有多久便写信回来,想来定是事情紧急,你快送去。” 秋月阁里,白栈期将信拆开看了起来,很快,她原本如泉水般平静的眼睛顿时生起诧异的目光,久久不能平静。 甯霞见状,担心地问道:“师父,师姐和师弟怎么样了?” 白栈期定了定神色,说道:“他们无事,只是有人显露了翎羽心法……” “怎么会?”甯霞甚是惊讶,“翎羽心法向来只传授我们遇仙山的弟子,外人怎么会?” 白栈期眸色沉沉,沉吟片刻,她站起身来,说道:“甯霞,为师需要你同我立刻动身下山,前往洛阳。” 甯霞一愣,她来不及再多想,只是低头应道:“弟子听令。” 低下头的瞬间,甯霞的心中生起些许悸动,让她忐忑不安。 …… 玉门关到金城的官道上,随处可见来往商旅,令歌一行人亦在其中。 而后的几日,令歌都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辰玉看着不免也有些心急,平日里,除了自己对令歌开玩笑之时,令歌会偶尔赌气,其余时候,令歌何曾受过这种气?虽然没人知道他就是传言中的蒙面男子,但也不确定真正的凶手还会做什么。 趁令歌去给雪君喂一些野果的时候,辰玉问起林楷,道:林公子你说那些人是你的仇家派来的,那你可知道都是些什么人?” 林楷坐在一棵树下的石头上,听见辰玉问自己话,于是放下书,微微一叹,回应道:“树敌太多,在下也不能完全确定是谁。” 辰玉一时无言,她想起那些武林人士的衣着,心中起疑,她警惕地对林楷说道:“那些人并不像寻常的武林人士,凭借我以往的经验,他们多是中原武林的名门大派。” 林楷轻笑着将目光重新落在书上,说道:“正如辰玉姑娘所言,他们并非寻常武林人士,明年洛阳有武林大会,想必洛阳城的武林人士会愈来愈多,此去洛阳,真相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洛阳汇聚天底下各种势力,等到了洛阳,以遇仙的能力,查到一个造谣说谎之人并非难事。” 辰玉颔首,而后质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武林大会的?我和令歌可都没与你提起过,而且那日在云来客栈,我问过那些侠客,他们对于武林大会之事丝毫不知情。” 林楷疑虑地看了辰玉一眼,而后他微微一笑,解释道:“别误会,我只是前两日不小心听你和令歌说起的。” “以后少偷听。”辰玉幽幽地说道,说罢,她转过头去继续看着令歌,只见令歌站在一棵树下,身着月白色广袖衣裳,正手捧一些野果喂着雪君。 虽然外表上令歌还是像往日那般清冷,但眼眸中却是郁然的,从树叶间隙中洒下的斑驳阳光正印染着令歌的一身,远远看着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气。 林楷也看着令歌,一时间出了神,他可算懂得何叫不食人间烟火,遗世而独立,大概就是令歌郁郁寡欢的模样。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并非没有道理。 此时,辰玉开口对林楷说道:“今日是七月初五,还有两日便是令歌的生辰,还请林公子想些法子,也好让令歌心情愉悦些。”辰玉心想林楷本就亏欠令歌,让他想个法子也是应该的。 令歌的生辰?林楷有些意外,看着令歌清冷却还带有些稚气的脸庞,林楷好奇地问道:“令歌今年是满十八岁了吗?” “对,再过两日便是十八岁了,”辰玉回答道,随即她又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 只听林楷口吻颇为得意地说道:“是令歌亲自告诉我的。” 辰玉漠然点头,幽幽地看了一眼林楷,并未多言。 林楷见状,微微一笑,说道:“既然受恩于两位,在下自然是要为令歌解忧的。” 说着,林楷又看了一眼令歌,说道:“明日便要进金城了,辰玉姑娘何不带着令歌好好地在金城玩上一天?看令歌的样子,是从来没有见识过人间烟火的。” 辰玉点头,叹息道:“也好,带着他休息一天也不迟,对了,既然令歌过生日,你也应该送他一份生辰礼物才是。” 林楷笑意一僵,现在自己可谓是身无分文,寄人篱下,又如何去准备礼物?是要自己去飞檐走壁行窃吗? 辰玉知道林楷的难处,于是说道:“林公子无须担心,不会让你去行窃的,钱从我这里取便好。” “为何要我送?”林楷好奇地问道。 辰玉冷声道:“他是你的救命恩人,而且,多一个人送礼物,也能让令歌更愉悦些,令歌愉悦了自然就会更好地照顾你,你也会更愉悦些。” 林楷含笑点头,这倒是莫名的环环相扣。 “好,我会想一想送什么的。”林楷颔首应下,心中暗叹着,想好好看书也不容易,不过好在自己已经大致有了主意。 见林楷答应,辰玉便大方地塞给了林楷一把碎银子,“拿去吧,看上了什么就去买,不够再找我要。” 看着手中的那一把碎银子,林楷一时间哭笑不得,当真是不给自己贪污的机会。 此时令歌正好回过头,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们一眼,是在计划着什么吗? 翌日上午,坐在马车里的令歌发现车外突然喧哗起来,遂掀开马车窗帘往外看去,同时,林楷在一旁解释道:“我们到金城了。” 令歌看着车外,发现他们虽然还没有进城,但已经能感受到在黄河两岸的热闹,黄河之水正滋润着这一片土地。 金城乃商路必经之地,西北军事之锁钥,自古以来,金城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依五泉山白塔山,傍滔滔黄河,盛产金属,与南方生产铁矿的宁州并称“金宁”。 因为他们所行驶的官道离黄河不远,且现在离主城还有一段距离,所以辰玉提议去河边休息一会,让令歌散散心。 走在河边,令歌望着黄河水与山峦交接,缕缕水汽蒸蒸日上,像舞者一般缥缈。几只大雁飞在山峦之间,尽情地放肆着,隐约之间还能看见远处白塔山上的白塔寺,视觉的模糊更添其神秘之感。 因为林楷受伤的缘故,三人的步伐都不急不躁,恰好享受着这一刻的惬意。 “此处为何叫金城?”虽然辰玉问着林楷,但明显是说给令歌听的。 林楷解释道:“据说是筑城之时挖出了金子,故名金城。” “意思就是金城的金子很多吗?”辰玉追问道。 林楷摇了摇头,又道;“是,也不是。” 辰玉不解,只见林楷指了指远处的白塔寺,说道:“就像白塔寺一样,信徒虽多,但神明只有一个。” 说着,林楷注意到令歌回过头来望着他,他浅浅一笑,解释道:“与天底下其他城池相比,金城的黄金固然多,可是对于天底下所有百姓来说,金子则是少之又少。如何用有限的黄金让百姓安居乐业,才应该是地方官员们所思所做之事。” 令歌对于这些并不是很懂,可是看着这般陈述着自己想法观点的林楷,令歌只觉得林楷原本就意气风发的眉目,在这一刻生出了一种文儒之气,而腰间的玉白长箫却又衬得他无羁洒脱。 虽然没有怎么见过这世间,但是令歌已然觉得,林楷当为这世间举世无双之人。 “不过总有那么一些人从来不会去想这些,就算有再多的钱财,他们也不会满足。” 令歌看见林楷一双如星辰般迷人的眼睛正望着自己,说道:“所以我只好出手帮忙,让他们懂得知足常乐。” 只见林楷长眉入鬓,微微挑起,眼眸若有光,显然,他是在说那些曾经被他盗窃过的贪官污吏。 不过听到这里,令歌倒是联想起还在遇仙山的时候,小坚果总是把松果一个接一个地往树洞里面搬,恨不得将整座遇仙山的松果都占为己有,它可不懂何为知足常乐。 一想到小坚果闪闪发光的大眼睛和那机敏矫健的身姿,令歌就不免失声一笑,它才是遇仙山的轻功第一人。 他不知道的是,一瞬间,他的笑颜便落在了林楷深邃的眼眸里,生起一道涟漪,然后散开。 辰玉见状,一时无言,这样就笑了吗? 不过令歌能开心一些就好,做师姐本就不容易,做一个时不时会翎羽心法发功的师弟的师姐更是不容易。 细想回来,不发功时,经不起挑逗的令歌倒是很惹人疼爱的,辰玉心想着。 此时,令歌心想,等事情办完,找出诬陷嫁祸自己的那个人之后,他要在山下看遍一番景色,待回到遇仙山,自己定要和小坚果比试一番轻功,争个高下。 只是不知道小坚果和林楷谁的轻功会更好些,如果可以,也许可以带着林楷回到遇仙山,让他们两个比试一番。 不知不觉,令歌的眉梢已经逐渐舒朗起来。 金城与玉门关不同,山峦交错,水光接天,景色上乘,城内更是一片风光,行人络绎不绝,欢声笑语不断。 “明日就是中原的乞巧节,今晚上城里还会有羊皮扇鼓舞的表演。”林楷解释道,三人里面最了解中原的自然是这位洛阳飞贼。 “令歌,我们今晚一起去看看,如何?”林楷望着令歌问道。 令歌看了看辰玉,见辰玉微笑点头示意,令歌这才对着林楷颔首道:“好。” 羊皮扇鼓舞表演地点在城东的一个宽阔场坝,于是辰玉先将他们安置在了附近的一家客栈里,她则先动身去找金城的遇仙势力,一是为了确定他们的安全,二是吩咐他们调查云来客栈死去的武林侠士的身份,以及谣言从何而起,等有了结果就将消息传递至洛阳的清飖书局。 同时,她也可以在街上看看为令歌买怎样的生辰礼物。 令歌和林楷待在了这家客栈的二楼,林楷并未看书,似乎在出神地想着何事,令歌则靠着窗边,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 今日天气尚好,云层遍布万里,时常遮住烈日,换来一时的凉爽。 林楷见令歌在窗边出着神,心里开始猜想着令歌会喜欢些什么?若只是送令歌那样东西未免过于寒碜,可是辰玉给他的碎银子也只够买那样东西。 “羊皮扇鼓长什么样?”令歌突然开口问起林楷。 林楷思忖片刻,似乎也不好描述,只是说道:“与寻常的扇子不一样,像扇又像鼓,等到了今晚你就会知道。”其实林楷也就只见过那么一两次,不过都是晚上,他忙着飞檐走壁没怎么留意过罢了。 说起扇子,令歌倒是想起自己从山上带下来的那一把折扇,至今还放在一旁的行囊里。 令歌想了想,总得让它出来透透气,于是他将折扇从行囊里拿了出来,开始拿在手里把玩起来。 林楷一见感觉很是新奇,于是问道:“令歌,我能看一下你手中的折扇吗?” 令歌看了他一眼,心中嘟囔着自己还没玩上一会。 只是想到林楷提议今夜去看羊皮扇鼓舞的份上,他便把折扇递给了林楷。 林楷接过扇子,发现木料和纸张都是上乘的,他将折扇展开,一幅遇仙风景便在他的眼前浮现出来,只见扇面上有两只仙鹤飞翔在数座青峰之间,有几缕祥云漂浮,栩栩如生。 只是不知为何,林楷总觉得这用笔画出画面却如刺绣一般精致,不免勾起了他些许回忆,于是问道:“这是令歌你自己画的吗?” 令歌摇了摇头,解释说道:“是我的一位师姐所画。”这是几个月前令歌托甯霞所画,甯霞不管是刺绣还是绘画都是一把好手,刺绣如绘画一般栩栩如生,绘画又如刺绣一般精致。 “那位师姐没有一起跟着来吗?”林楷继续打量着扇面问道。 “她在山上,没有跟来。”令歌看着林楷指节分明的手正在轻轻地摇着折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说起来甯霞是宁州人,林楷倒是有一把来自宁州的匕首。 想到这,令歌便问道:“你为何会吹奏《思宁曲》?你不是洛阳人吗?” 林楷浅笑一声,他合上折扇,解释道:“原来在小镇的那一夜令歌你便听见了我的箫声,之所以吹奏《思宁曲》,是因为我觉得它曲调动人好听,仅此而已。” 令歌颔首默然,心想虽然应该对林楷的话保持怀疑,但是眼下的自己倒是愿意相信林楷所说的话,只因多疑多虑实在疲惫。 林楷再次展开折扇,轻叹一声,说道:“这扇上的画虽好,只可惜没有题上一首诗作,始终少了一丝韵味。” 令歌颔首,的确,他将扇子带下山就是想着去了洛阳可以请文人墨客题上一首诗作,如果是令楷,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知令歌可有打算题上怎样的诗作?”林楷问道。 令歌见林楷脸上依旧是那一抹温和的笑容,悠然随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吟良久,他才回应道:“我对诗词不是很懂,全凭感觉罢了,只要我喜欢就行。” 林楷闻言,未语先笑,说道:“全凭感觉也有全凭感觉的好处,这样也能有自己的一番见解——令歌你喜欢哪首诗词?令楷的吗?” 令歌点头,说道:“对,令楷的……凉月解忧词。” 林楷笑容微微一僵,并未说话。 “其实他的另外几首诗词也不错,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这首。”令歌一直在想,那位叫做“令楷”的诗人,他的忧愁是什么,《凉月解忧词》可有解忧? 见林楷不出一言以复,只是摇着折扇,令歌心想,这位飞贼对文人墨客始终是不屑一顾的。 “的确,他的诗词很是不错。”林楷开口附和道。 令歌不再理林楷,只是偏过头去,继续望着客栈之外,等着辰玉回来,晚上一同去看羊皮扇鼓舞。 这时,林楷又说道:“我在金城认识一名诗人,他和令楷相识,才高八斗,书法上乘。” 令歌闻言,当即回头看向林楷,只见林楷神色认真,不像是在骗人。 “他见了这幅佳作,想必很是愿意在上面临摹他友人令楷的诗作,不知令歌意下如何?”林楷晃了晃手中的折扇。 令歌想了想,如果是真的话,似乎的确很值得,遂颔首问道:“他人在哪?” “家住城东,离我们这很近,不过他这人性情有些古怪。”林楷留了些悬念,没有继续往下说。 “好,我跟你去。”令歌答应下来。 随后,两人趁辰玉还没有回来,便先行离开客栈,去拜访那位性情古怪的金城诗人。 穿过人群,他们来到了一家私塾外,令歌可以听到书生们的朗朗书声,如今已是七月,离中原的秋闱也越来越近了。 二人正准备走进私塾时,却听见有人在身后叫住了他们。 “楷兄,是你吗?” 林楷和令歌回过头一望,只见一位衣着邋遢,头发凌乱之人正向他们大步走来。 林楷凑近令歌的耳边,低声说道:“就是他。” 只见那人一脸欣喜地说道:“我就知道你还会来找我喝酒!”他随即拍上了林楷的肩膀,搂着林楷就想转身往外走去,“我们两个现在就去一醉方休,不醉不归!” 林楷浅笑着将他的手拍了下去,说道:“今日不行,我还有要紧事托老胡你帮忙。” “何事能比得上喝酒重要啊?”老胡依旧不依不饶地想带着林楷去喝酒。 令歌注意到老胡的衣兜里有一本皱巴巴的书,想来这老胡是一名书生,也明白为何林楷说他性情古怪了,这副模样的确不像一位书生,不过林楷也不像一位飞贼,做人做事万万不能以貌取人,令歌心想着。 半天,老胡才反应过来林楷的身后有一位负剑的蓝衣少年,他不禁疑惑起来,这是从哪里带来的?竟生得如此俊美如仙。 “这位是?……”老胡好奇地问道。 林楷本想介绍令歌的,只是想到令歌遇仙之人的身份,似乎也不大方便,只好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姓白,名令歌。”令歌回应道。 “在下胡阳,那我们就算相识了!走,我现在就请小兄弟你去喝酒!”胡阳笑着邀请道,笑声很是爽朗。 林楷一时无奈,只得将折扇在胡阳的眼前展开,问道:“老胡,你看这把折扇如何?” 胡阳眼前一亮,细细地打量起来,随后夸赞道:“笔画流畅,景色优美,极好!极好!” “要是你能临摹诗词一首在这上面,回头我必然好吃好喝地款待你。” 胡阳顿时眉眼舒展开来,露出笑容,他对林楷提出的报酬很是心动,遂问道:“要题什么诗?” 只是刚问出口,看着林楷的浅浅笑意,胡阳不免心中犯起嘀咕,为何要自己题诗? 林楷回答说道:“你不是和令楷交好吗?麻烦你题他所写的《凉月解忧词》。” 胡阳一听,下意识回应道:“那首诗不就是……” 未等他说完,林楷便打断他说道:“是我的这位好友喜欢那首词,”说着他指了一下令歌,“老胡你的书法上佳,自然能为这折扇锦上添花。” 胡阳本想继续说什么,却已经被林楷拥着肩膀往私塾里走去,令歌见状只好紧随其后。 令歌总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未多想,只觉胡阳的确挺奇怪的。 走进私塾以后,令歌打量着这里,发现书生们皆在后院读书,前厅此时只有他们三个人,同时,墙上挂着众多书画,为这家私塾更添文墨之气。 此时,林楷和胡阳往一个小房间里走去,令歌也想跟上,却被林楷拦住,只听他歉意地说道:“还望令歌止步,老胡就是这般性子,题诗写字时不能有不熟的人在场。” 林楷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胡阳,胡阳立马点头附和道:“对,不能有人在场,要不然我就写不出来,就像如厕时旁边不能有人一个道理……” 不等胡阳说下去,林楷便用胳膊肘顶了胡阳一下,胡阳这才闭上了嘴。 令歌原本有些想笑,只是见林楷让胡阳闭嘴,便也忍住了。 “令歌你就现在外面等一会,我们很快就出来。”林楷对令歌说道,同时,他先将折扇递给胡阳,并把胡阳推进房间。 林楷商量的语气总是温和的,让令歌不知如何拒绝,他只好点了点头,不再迈步进去。 “后院的风景不错,令歌你可以先去看一看。”林楷替令歌指了指路,只是看着令歌有些迟疑,他只好又说道:“当然,你也可以就在门外守着我,我是不会跑的,也跑不掉的,我向你保证。” 的确,这是令歌顾虑的,不过林楷这么一说,倒是让他有些尴尬,他并非不相信林楷,而是在犹豫自己去后院会不会遇到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人或事。 “你进去吧,我就在周围转转。”令歌说道。 林楷欣然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进了小房间。 待林楷进去后,令歌便一个人留在外面,他按着林楷指的方向,穿过一扇门,来到了私塾的后院。 一进后院,他就一眼看到有不少书生正在学堂里埋头苦读,各个一脸认真,求学若渴。 为了不打扰到他们,令歌只是悄然地走在学堂对面的过道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看着那些书生们,令歌发现他们不少人与自己的年龄一般大,戴着书生帽,文质彬彬,对于令歌来说很是新奇。 同样,对于整日浸在私塾学堂的书生们来说,像令歌这样的少侠也是极为新奇的。 很快,有书生注意到令歌,兴奋不已,当即叫唤周围的人,只是当他们望去时,那位神清骨秀的少侠已经消失在原地。 学堂里的夫子不明所以,他当即拍了拍桌案,说道:“专心致志,切勿心不在焉!” 说着,夫子又往书生里扫视了一圈,勃然发怒。 “胡阳呢!?怎么又迟到了?” …… 令歌匆匆离开后院回到前厅时,正巧遇上林楷和老胡从小房间里面走了出来,只见林楷手里拿着已经合上的折扇,正对胡阳拱手拜别:“来日我再好生款待你,今日就此告辞。” 说罢,林楷回过头看见令歌,浅笑道:“诗已经题好了,我们走吧。” 走出私塾后,林楷将折扇递给了令歌。 “展开看看。” 令歌很是好奇题上诗词后的折扇会是什么模样,于是他当即将扇子展开,只见上面多了一首诗词,字迹灵动飘忽,笔迹瘦劲,配着扇面正好相得益彰。 一时间,令歌总觉得有何处不大一样,仔细一看,他发现了原先的《凉月解忧词》眼下多了两句在最后: 疏影独上西楼,三杯两盏冷难酌,凉月如钩。 卧听绸雨潺潺,好似枕寒流,何以埋愁?何以解忧? 唯山间之清风,同令月长歌以遨游。 第18章 晓雾将歇:5 林楷对令歌解释道:“这是老胡自己加的,他说这样更符合意境。” “而且,有你的名字。”林楷顿了顿,观察着令歌的神色。 半饷,令歌颔首,嗓音也不像往常那般淡然,他欣然地说道:“我很喜欢。” 只见令歌拿着手中的折扇细细地打量着,同时,他的嘴角正微微地上扬着,眼眸清澈如有潋滟波光,他看着林楷,似是有话要说。 林楷好奇地看了回去,与其四目相对。 令歌犹豫了片刻,之后才说道:“阿楷,多谢。” 林楷闻言不免一愣,半饷,他才回过神来,颔首一笑,说道:“令歌你喜欢就好。” 之后,他们前脚回到客栈,辰玉也恰好后脚回来,两人当做无事发生一般,默契地未与辰玉提起此事。 傍晚,他们简单地用过晚饭,便动身前往城东举办羊皮扇鼓舞的场坝。 虽然天色渐黑,但一路上烛火通明,几乎全城百姓都集中来到了城东,眼前尽是人山人海,耳边充满了人们的欢声笑语和商贩的叫卖声,这些通通让令歌感受到了中原独特的美妙。 看了看天上的繁星与明月,令歌发现在这一刻,他们皆在人间烟火前黯然失色。 “令歌,看那边。”辰玉拉了拉令歌的衣袖,指着一个方向。 令歌顺着辰玉指的方向望过去,好不容易才在人海中看清楚,那是一排挤满了人的货摊。 “我们过去看看。” 说罢,辰玉便拉着令歌朝那边走去,令歌赶紧回头看了一眼林楷,发现林楷依旧紧紧地跟在自己身后,只是人太多,林楷的步子难免有些迈不开,于是他提醒着辰玉道:“师姐,慢些,等一等林楷。” 林楷挑眉,他想起下午的时候令歌唤了他一声“阿楷”,然而之后在辰玉的面前,令歌依旧唤他为“林公子”或者“林楷”。 也不知为何,他就是想让令歌唤自己为“阿楷”,仿佛这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一般,让他坚定目标,忍不住地想去挑战尝试。 看着令歌的背影,林楷心想,令歌看似冷淡清逸,其实内心也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一想到这,林楷就不免含笑摇头。 恰好此时,令歌回过头又看了林楷一眼,林楷的笑意尽数落入他的眼中,令歌见状,微微皱眉,这是在笑何事? 而后,辰玉好不容易带着他们挤到了小摊前,随后开始挑选起东西。 令歌看着眼前的小摊,可谓是琳琅满目,他思索着哪一件小饰品适合买回去送给师姐们。 正想着的时候,令歌便发现林楷就站在他的身边,也看着眼前的小饰品,开始挑选着。 这位飞贼不会要重拾老本行了吧?令歌开始冷眼盯着林楷。 林楷正拿着一件小饰品看着,却被令歌突如其来的冰冷目光盯得全身一僵,手也悬在了半空中。 “不准动歪心思。”令歌对他说道。 歪心思?什么歪心思? 林楷不明所以,只是下意识地把饰品放了回去。 “哦。” 看着令歌转过头去,半饷,林楷才回过神来,自己压根没打算行窃,令歌就这么看自己的吗? 林楷原本打算解释,却听见令歌对他说道:“跟紧我,别走丢了。” 林楷闻言不免苦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自己能走丢到何处?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令歌就发现辰玉已经自顾自地跑到了隔壁摊,令歌回过头又看了一眼林楷,发现林楷一直乖乖地跟着自己,见林楷如此,他倒也放心。 辰玉瞥了一眼他们两人,来之前她早已给了令歌和林楷一些银两,细想回来,那林楷运气是真好,天底下哪有盗贼被抓之后还能有如此待遇的? 与此同时,令歌正好看见小摊上有一副月牙白的半面面具,做工精致,这让令歌想起了遇仙山之夜的林楷,也是戴着一副半面面具。 令歌正想伸手去拿时,却看见有一只小手抢先拿起了面具,那人的声音很是稚嫩,只听他脆亮的声音对说道:“老板,这个面具我要了。” 令歌转眼一看——竟是一位小孩子,只见他把钱熟练地递给了商贩,并冲着令歌笑道:“对不住了大哥哥。”然后,小孩子转身像一个小圆球一般跑进人群,消失在令歌的视线里。 虽然没有买到那面具,但令歌回味着那孩子叫自己一声“大哥哥”,心情倒是颇为愉悦。 他看向旁边的林楷,只见林楷正把什么东西收进衣袖之中,并将钱递给了商贩。 令歌有些疑惑,林楷却像没事人一样,问道:“令歌可有买到什么?” 其实方才之事都被林楷看在眼里——武功卓绝的少侠被一个小孩子抢先买走了东西。 令歌摇了摇头,只是淡然地回应道:“没买到什么,我们去找师姐,她就在前面。” “好。”林楷颔首微笑道。 “你方才买了什么?”令歌问道。 林楷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 见林楷不愿回答,令歌也未再追问,心想晚上回去就搜身。 等见到辰玉,令歌发现辰玉手里也没有拿着什么物件,想是同林楷一样,已经收在自己的衣袖里面了。 他们三人继续随着人流往前慢慢走去,周围人声鼎沸,说话的声音难免也要大一些,彼此才能听清楚。 只听辰玉大声地说道:“看,就在那边。” 令歌和林楷望了过去,只见前方有百十号的男女,一个个身着大红外套和大红裤子,一只手持着一把扇形状的羊皮,另一只手拿着一根短鞭,还有一些人手持快板。 令歌望着那些扇形羊皮,想来那就是羊皮扇鼓,说它是扇子未免又厚重了那些,说它是鼓未免又轻薄了些。 他们一个个神情严肃,行阵整齐,倒像书上所说的操练有素的军队。 “大家稍安勿躁,大家稍安勿躁,吉时一到,今夜的表演自然会开始!”有一个大嗓门的人说道。 “表演结束后,还会有一个比赛,具体规则敬请期待。” 辰玉闻言,兴致勃勃,一脸兴奋地看着眼前之景,而令歌则是浅浅含笑,只想在一边看着就好。 林楷在一旁看着他们师姐弟二人截然不同的态度,只觉甚是有趣。 吉时一到,随着一声号令,表演者开始挥动手中的羊皮扇鼓,并用另一只手的鼓鞭敲打在鼓面上,发出“咚咚”响声。一时间如雷贯耳,整个金城的夜晚都为之震动。 鼓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又向四面八方传去,这是令歌在遇仙山从未见到过的景象,一时间令歌更是目不转睛地望着。 羊皮扇鼓舞虽然谈不上是武功,但跳、踏、跪、翻、转等动作俱全,都是表演者苦练出来的本领,身法极其漂亮。 与每年师姐们所跳的柔美舞蹈不同,粗犷古朴的羊皮扇鼓舞让令歌感受到了从未见过的世间热情。 表演者卖力着,百姓们欢呼着,这一切落在令歌的星眸里,不知不觉中,他的笑颜同今夜的热情一起绽放着。 表演的时间很长,羊皮扇鼓舞可以有成千上万种形式,变化莫测,表演者用舞蹈演绎着一出出动人心弦的故事,有欢声笑语,也有哀伤离愁,将最复杂,最真实的感情呈现在了每个人的眼前。 良久,令歌只觉自己的内心甚是激动,他想将这样情感分享出去。 只是当他转过头时,却发现身旁的林楷已不见踪影,他瞬间心慌起来,同时赶紧喊了一声辰玉。 “师姐,他不见了。” 辰玉看着面露焦躁的令歌,半饷才反应过来,正想说话,令歌已经示意她分头去寻找林楷,随后便转身离开,只留下周围的人声鼎沸。 辰玉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平时也未见令歌这般急躁匆忙过。 另一头,令歌赶忙穿过人群,同时留意着四周,寻找林楷的身影。 寻找林楷的时候,令歌远远地看见了那会抢先买下面具的小孩,却发现那小孩并没有持着那副月牙白半面面具,令歌并未多想,只是继续寻找着林楷。 看着这位容颜绝佳的男子在人群中穿梭着,神色颇为焦急,似乎在寻找着什么重要的人一般,众人不免感到好奇,因此多看了令歌几眼。 身边一张张脸划过,却都不见林楷的面容,莫非林楷真跑了?他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若是遇上他的那些仇家又该如何是好? 一想到这些,令歌不免心神恍惚,险些碰撞到身边之人。 突然,令歌感觉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他回头一望,只见一位戴着月牙白半面面具的男子正站在他的身前。 那人扬起唇角,微笑着唤道:“令歌。” 令歌神色一滞,只见此人长身玉立,取下面具,一副清雅俊美,如冠玉一般的面容便映入了令歌的眼眸,不是别人,正是林楷。 未等令歌开口说话,林楷便已经向前走上一步,将面具戴在了令歌的脸上,并双手绕过令歌的脑袋,亲自替令歌系上面具。 两人的距离很近,透过面具,令歌可以看见林楷清晰修明的下颚轮廓,脖颈在白色衣裳的衬托下更显修长。 同时,令歌嗅到,林楷的身上有一股清香,除了遇仙山药膏的气味,还有一种清冽的香气扑鼻而来,令歌一时想不起来,只觉得很是熟悉。 替令歌戴好面具之后,林楷含笑说道:“这面具令歌戴上,很是相衬。” 令歌摸了摸面具,只觉有一种温热感,他不确定是自己的脸颊发烫,还是这面具本就带有余温。 “一起回去吧,表演还没完。”林楷一边说着,一边往回走去。 令歌戴着面具紧跟在林楷的身后,半饷,他凑上前唤了一声:“林楷。” 林楷偏过头,看着戴上面具的令歌,见令歌嘴唇微张,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 人群喧嚣之中,林楷听见令歌清澈如水的嗓音说道:“面具是怎么回事?” 林楷微微一笑,解释道:“是我从那孩子手里买回来的。” 令歌不免疑惑,那孩子买面具的时候很是喜欢,怎么会轻易就卖给了林楷? “令歌,你猜他为什么肯把面具卖给我?”林楷问道。 令歌微微摇头,不确定地问道:“你给了他更多的钱?” “不是。”林楷摇头否认,他见令歌戴着面具的模样甚是好看,疑惑的模样还有些孩子气,于是他走近令歌,又调笑道:“我想,大概是看我们俊俏。” 一闻此言,令歌顿时清楚是自己的面颊发烫了。 显然,林楷是在说玩笑话,所以那孩子是怎么肯把面具卖给林楷的呢?令歌疑惑不解。 当他们回去时,辰玉依旧在原地看着表演,看着戴着面具的令歌,辰玉夸赞道:“令歌的面具真好看,下次别跑这么快了,我话都还没说完。” 说着,辰玉便瞅了一眼林楷,解释道:“方才林楷单独离开时,已经事先和我说过。” 令歌点头,默然不语。 那会,林楷看到那个戴面具的小孩就在不远处,心想能不能把面具买回来送给令歌,恰好离开的这会,令歌便发现林楷消失不见,辰玉还未来得及解释,令歌就已经走了。 辰玉又道:“羊皮扇鼓舞快完了,待会还有个比赛。” 令歌颔首,心里开始猜想着会是怎样的比赛,自己是否要参与。 随着舞蹈愈发激烈,欢呼声也越来越大,逐渐淹没了长夜。最终,羊皮扇鼓舞落下帷幕,表演者重新站成整整齐齐行列,向观众们道谢。 听旁边的人说起,令歌才知道,表演者都只是寻常百姓人家,一时间,令歌心中更是赞叹不已。 “大家先别急着走,现在还有一个比赛,”方才表演开始前的那位大嗓门重新开口说道,“比赛规则如下,现场报名参加,还希望大家仔细听清。” 令歌听了一遍,大致意思是说:两人一组,一人蒙上眼睛,另外一个人则要在一旁指挥蒙眼之人投掷绣球到不同方位的竹筐里,投最后一个绣球的时候,需要指挥的那个人亲自去抱起竹筐,站在远处让蒙着眼睛的人投进。最终的奖励是一盒精致的饰品。 他们管这个比赛叫做“鸾回凤舞”,裁判和观众选出身法最为漂亮,投进最多的一组赢得奖品。 “令歌,你去参加吗?”辰玉笑脸盈盈地对令歌说道,其实她心里清楚令歌多半是不愿意参加的。 令歌摇了摇头,林楷在一旁说道:“我参加,我和辰玉姑娘一组。”说着,林楷对令歌眨了眨眼,“令歌可以在一旁给我们加油助威。” 令歌敷衍地点了点头,他一定不会的。 林楷接着笑道:“有令歌助威,定能百发百中。”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辰玉和林楷站在了指定的位置,辰玉用一条黑布蒙上了眼睛,双手捧着一个绣球,林楷就站在辰玉的一边,令歌则一个人站在他们右边的人群里面。 “这一对才子佳人好生般配。”令歌身旁有人讨论着。 令歌顺着他们目光看去,发现他们说的正是林楷和辰玉。 林楷一身白衣,翩翩公子,辰玉一袭玫色红裙,佳人如玉,看上去的确般配。 令歌默然不语,微微挑眉,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这时那位大嗓门说道:“开始之前各位可以先试一试。” 林楷在辰玉一旁说道:“辰玉姑娘,一共有七个筐,我们先试着投最近的一个竹筐,就在你右前方五六步的位置。”辰玉听着林楷的指挥捧着绣球缓缓转身,“对,就这个位置,试着丢出去,力道不要太……” 林楷的话还未说完,辰玉已经将绣球抛出,只见那绣球一跃而起,飞过了所有竹筐,直向人群飞去,刚好落入人群中一位男子的双手中,此人脸戴面具,背负长剑,正是令歌。 令歌:“……” 林楷望着令歌,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这下可好,姑娘都把绣球抛给其他男子了。”有人调笑道,一时间众人哄堂大笑。 辰玉听到话语不对劲,立马扯下了眼前的黑布,只见绣球不在竹筐里,而是在人群中令歌的手里,一时间,辰玉不免感到有些尴尬。 辰玉大声地回应道:“我只是将绣球抛给我弟弟,让他来帮我投。”说罢,辰玉朝着令歌走去,拉起令歌就往回走。 “让我弟弟帮我投,你们比赛可没说不许都是男子。”辰玉看了看其他参与比赛的人都是一对对情侣,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实在尴尬。 “自然是没说的,现在换人也来得及。”刚刚那位大嗓门说道。 “那便是了,就让我弟弟替我投。”辰玉笑容满面,对令歌说道:“师姐的那盒首饰就靠你了。” 从接到绣球到被拉上来,令歌都还是处于发懵迷糊的状态,直到林楷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 他回头看向林楷,发现林楷一如既往地含有温和笑意,只听林楷说道:“令歌无需担心,我们自信一些,就当是一场普通的游戏。” 令歌点了点头,他心里实在没底,只得给面具添上一层黑布遮住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不见一丝光亮,令歌心想虽然这绣球并好投,但如果用翎羽心法应该还能试一试。 见众人准备就绪,大嗓门喊道:“比赛现在正式开始!” 此时,除了人群的欢呼声,令歌还听见有人正在说:“我看那两位公子应该很是不错。” “我也觉得。”另外一个人附和道。 “令歌,信我就好,听我的。”令歌听见林楷的温润嗓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现在,往右边移,”令歌按林楷的话移动脚步,“对,就在这个位置,压低身子。”令歌照着林楷的话弯曲膝盖,凭借着刚才的记忆,他大致能确定竹筐离自己有多远。 “现在,你和竹筐的距离差不多有我两只手臂的长度。” 令歌颔首,他回忆起替林楷上药的场景,林楷的手臂修长,肌肉线条流畅,他大致估摸出林楷手臂的长度,随后运功至手,双手一扬,将绣球抛了出去。 刹那间,令歌的耳边便传来了人群的欢呼声:“好!” “我就说那两位公子可以!” “方才投进了,接下来投下一个。”林楷将筐中的绣球递到了令歌的手中。 “现在,向左慢慢转身,”令歌又一次按照林楷的话做出相应的动作,“就是这个方向,有我们到辰玉姑娘的距离,可能大致估摸有多远?” “能。”其实令歌也不大确定,只是嘴上随口一说。 令歌估摸着距离再一次将手一扬,红色的绣球像一颗流星一般飞了出去,呈现出漂亮的弧度,又一次投进竹筐之中,像是掀起水浪一般,人群的欢呼声又一次高涨起来。 进了?令歌内心暗叹自己今夜的运气还真是不错。 接下来,在林楷的指挥下,令歌一个接一个地投进,已经遥遥领先其他参赛的情侣。 “令歌,最后一个竹筐了,像之前那样就好。”林楷在一旁说道。 令歌颔首不语,他知道最后一个是要方才指挥的人站在指定位置,抱起竹筐,让蒙着眼睛的人投绣球进去,难度比刚才要高不少。 林楷走过去抱起竹筐,在远处冲着令歌喊道:“这边。” 在喧闹声之中,令歌听见了林楷的声音,他想起那夜在秋月阁之中,眼前同样一片漆黑,而他依旧听见了林楷的声音,脑海中紧接而来的,是黑影白月,山林泉旁,寒光乍现,天外来仙。 似乎都还发生在昨日一般,清晰不已。 当他人纷纷落败之时,唯有令歌还未投出手里的绣球,一时间,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望着他。 突然,只见那位蒙眼的白衣面具少侠再一次抬起手来,将绣球高高抛出,那红色绣球在夜空中划过,拖着两条红绸,径直地落入林楷抱着的竹筐里。 观众们顿时兴高采烈地呼叫起来,辰玉更是蹦起来,兴奋地对周围人说道:“我就说我家弟弟肯定可以!” “敢问姑娘,你家弟弟是否婚配?” “姑娘,那位抱着竹筐的公子可有心仪的姑娘?” “姑娘你年芳多少?是否有婚配?” …… 见身边的人突然围上来,辰玉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只好笑脸相迎,说道:“未曾婚配,未曾婚配,只是都还小,都还小……”一边说着,她一边准备拿起奖品开溜。 此时,空中传来了“嘭嘭”的响声,众人一看,正是漫天烟火——子时已到,乞巧节正是今日。 令歌也听到了声音,他知晓正是自己向往已久的漫天烟火。 他立即摘下了眼前的黑布,却不想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烟火,而是林楷。 只见林楷一身白衣,面目俊朗,背后的夜空是璀璨的漫天烟火。 令歌一愣,他发现眼前的林楷眉如弓,眼如月,正笑意绵绵地看着自己,同时,林楷双手还捧着自己投掷过来的绣球,手上还吊着一个做工小巧精致的白色香囊,温儒尔雅的模样胜过身后的无数烟火喧嚣。 “令歌,生辰快乐。” 林楷由衷地祝福着令歌,并将手里的白色香囊递到了令歌的手里。 一时间,令歌再次闻到方才林楷身上的清冽香气——兰花香,原来是从这个香囊里散发出来的。 令歌打量着手里的白色香囊,发现上面绣有精致漂亮的兰花草,香气沁人心脾。 “你方才买的便是这个吗?”令歌问道。 林楷颔首笑道:“对,我想着令歌你与兰花草最是相衬,便买来当作生辰礼物送给你,还希望你喜欢。” 令歌浅浅地笑着,拇指在香囊上来回抚摸,半饷,他抬眸看向林楷,回应道:“我很喜欢,谢谢你……阿楷。” 林楷看着令歌清澈如露水的眼眸,又一次愣住,半响他才微微一笑,说道:“无需多谢,令歌你喜欢就好。” 辰玉在不远处看着,心底暗道,虽然花的是自己的钱,但是自己已经都给林楷记在账上了,等到了洛阳,怎么也要从这位洛阳飞贼的老窝里搜刮一番。 “恭喜两位年轻人,绣球是可以带走留作纪念的。”那位大嗓门在令歌他们的身旁说道。 林楷向他道谢,决定留下这红色绣球以作纪念,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红色绣球,只觉得绣球愈发红得夺目耀眼,让人情难自禁,沉醉其中。 这个时候辰玉已经拿到了那盒首饰,在远处喊了他们一声:“这边!我们该回去了!” 令歌和林楷也不再逗留,只是紧紧地跟上了辰玉。 三人结伴而行,一位戴着面具并手持香囊,一位拿着一盒首饰,一位捧着红色绣球,都心满意足地朝着客栈走回去。 等回到客栈,辰玉已经事先定好了两间房,自己一间,令歌则和林楷一间,让他们住一间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林楷需要有人照顾换药,第二也是最主要目的,不能让林楷逃跑。 夜里,他们各自回到房间,令歌和林楷的房间有两张床,正好一人一张。 夜色渐浓,却不见林楷有丝毫睡意,他只是卧在床上看着手里的一本书,床头点燃一盏烛灯,光线幽暗。 令歌正坐在另一边的木桌前,见状他开口提醒着林楷,说道:“你还没有换药。” 说着,令歌顿了顿,又道:“光线太暗,小心伤到眼睛。” 林楷抬眸看向令歌,他愣了一下,令歌是在主动关心自己吗?看来生辰礼物当真没白送。 林楷微笑,放下书本,缓缓地坐起身来,主动把上衣褪去,等着令歌为他换药。 令歌本想像往常一般替林楷换药,却发现此时的氛围变得有所不同,想来是今夜两人的关系变得更为融洽的缘故。 烛火之下,令歌仔细地观察着林楷胸前和腹上的伤口,说道:“恢复的挺好,不过你还是得多休息。” “好。”林楷轻声应道,昏黄的烛光里,他低眸看着俯身替他换药的令歌,心中涌上柔意,又道:“令歌,谢谢你救了我,这些日子还一直这么悉心照顾我。” 令歌闻言,手上动作一滞,他并未回应,只是继续替林楷换药。 良久,换好药之后,令歌才抬眸看向林楷,只见在昏黄的灯火之中,林楷的身形轮廓愈发柔和,深深地吸引着自己的目光。 “难道不是吗?”林楷继续说道。 令歌随即低下头收拾药物,同时回应道:“我只是不想见死不救,今夜你别看书了,早些休息。”说罢,他便端着烛台和药物往桌边走了回去。 看着灯火中令歌柔和的背影,林楷浅浅一笑,说道:“如此看来,我的运气不错,能遇上令歌你这般侠义心肠,心地善良之人。” 令歌回头看了林楷一眼,并未多说什么,他只是在想,眼看自己就要和林楷睡在一个房间,虽然不是很习惯,但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 夏夜实在燥热,令歌收拾好药物之后便褪去衣裳,穿着薄薄的里衣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他翻过身去,侧卧在床上,背对着林楷。 之后,虽然房间里陷入久久的沉静,但令歌却丝毫没有睡意,同时,他能察觉到林楷也没有睡着。 良久,令歌听见林楷轻声试探着唤道:“令歌,你睡着了吗?” “还没。” “我想喝水。” 令歌一时无言,这飞贼使唤人的本性又回来了。 无奈,令歌只好起身为林楷倒水,当他倒好一杯水转过身的时候,发现林楷已经坐了起来,正用那深邃的眼眸凝视着自己。 林楷微微一愣,只见令歌的白色里衣正微微地敞露着,借着微弱烛光,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白皙光滑的胸膛和肌肤。 见令歌朝着自己走来,林楷的目光也落到了别处,他接过杯子之后,微笑着地说了一句:“多谢令歌。” 之后,只见林楷的喉结动了几下,一杯水便被他一饮而尽,他将杯子还给令歌,重新躺下。 看着杯中残留着的水渍,令歌心中是说不上来的滋味,自己什么时候被外人这么使唤过? 不过好在自己也没有因此而生气,毕竟林楷送了自己生辰礼物,也许现在的他们已经算是朋友,令歌心想着。 此时,窗外的喧嚣之声已经渐止,令歌走到窗边,一眼望去,那里不再是漫天烟火,而是星河长流,明月皎洁,远处的山峦披上黑墨般的外套,一切回归到平静,时有人声掠过。 令歌承认,这是他离开遇仙山之后见过最美的夜景。 只可惜现在倦意漫上眉梢,令歌回头看了看呼吸逐渐均匀的林楷,还有桌上的红色绣球和月牙白面具,以及自己的长剑明秋和林楷的长箫鸣春,皆在此刻无声无息着。 随后,令歌拂袖熄灭蜡烛,好让长夜在黑暗之中享受着片刻的安然惬意。 第19章 晓雾将歇:6 长庆十三年,七月初七,乞巧节。 长安城沉浸在节日的一片喜庆之中,这一日正宜婚嫁娶亲,赏花灯逛庙会。皇帝也特意早些散朝,好让官员们回家陪伴妻妾。 凤仪殿中,缕缕香气伴着凉爽的微风在殿中散开。 殿内,皇后身着正红色衣裙,凤冠霞帔,眉间点缀典雅花钿,华美如艳阳。 她独自一人端坐在餐桌前,淡然地看着宫女们布置碗碟。待宫女们下去后,倾秋走进殿中,向皇后敛衽行礼。 皇后凤目一转,像是想起何事,她冷冷地轻声一笑,说道:“到底是本宫小瞧了他。” 皇后柳眉轻挑,耳朵上一对东珠耳坠圆润轻盈,光彩熠熠,让本就花容月貌的皇后更为明艳动人。 倾秋身着湖蓝女官服,发髻两边的发钗以两条蓝色流苏点缀,尽显清逸之感。 倾秋浅浅一笑,嗓音中尽是清冷,她说道:“殿下有这般本事是大齐之幸。” “是啊,大齐之幸,只是本宫没想到的是,那孩子竟然参与了进来,”皇后用手绢擦拭着一双纤纤玉指,眸色沉沉,神情凝重。 “令牌怎么会落到他们的手里?想来东宫也在打遇仙的主意。” 倾秋微微颔首,她走上前为皇后再细细地布置碗筷,并说道:“眼下流言四起,说是一位蒙面男子杀了那些侠客,不过各门各派还不知那蒙面男子来自遇仙。” 皇后轻闭双眼,一只手轻揉着太阳穴,喃喃道:“好一招挑拨离间,引遇仙入局,让遇仙和武林各派产生矛盾,从而逼本宫必须做出选择,当真是不容小觑。” 说着,皇后缓缓睁开眼睛,又道:“既然云来客栈的消息已经封锁,蒙面男子的流言又是从而起?是东宫那边放出的消息吗?” “臣已经查过,并非东宫,而是有人逃出生天。”倾秋回应道。 “何人?” “华山余连。” “是他?”皇后双眼微眯,细细地思索着此事,“居然不是东宫放出的消息?按理说,那些侠客只要被遇仙所杀,东宫就应该放出消息,让武林各派与遇仙势不两立,从而逼本宫不得不放弃遇仙。” 倾秋说道:“的确如此,看来侠客们并非遇仙所杀,而是另有人为,东宫现在定然在追查真相,想保住遇仙的同时,也想趁机拉拢武林各派。” 皇后轻声一笑,甚是轻蔑不屑,她说道:“不必担心,东宫想与遇仙合作,却不想遇仙并非寻常的武林门派,东宫最后定然骑虎难下,后悔莫及。” 说着,皇后开始轻轻地拨动着桌上瓷瓶里的花朵,悠然说道:“世间也只有本宫才能驯服遇仙这只猛虎……” 倾秋颔首,默然含笑。 “此案迷雾重重,云来客栈里面究竟发生何事,看来也只有余连清楚了。” 说罢,皇后看向倾秋,眸中浮现出一丝担忧,似是想起何事。 倾秋神色一滞,压低嗓音说道:“臣就去把余连抓来严加审问,之后暗中灭口……” “罢了,”皇后转过头去,继续看着面前的花朵,同时,她的唇边扬起似有非有的笑意。“既然余连已经逃出生天,现在还如此宣扬此事,那么事情就尚有转机,结果依旧由本宫说了算,真相并不重要。” “如此也好,本宫还担心一个武林大会不足以让那孩子被江湖之人敬佩信服。” 说着,皇后又看向倾秋,道:“事已至此,我们便顺水推舟,扩大流言的范围,最重要的是,先保住余连,不能让他落入东宫的手里。” 倾秋会意,福身道:“臣明白。” “记得好生抚慰那些侠客的亲朋好友,他们都是有功之士。” 倾秋福身,应道:“娘娘所言极是,臣即刻去办。” “且慢,还有一事,”皇后一双秀美的丹凤眼缓缓地流转在花朵上,嗓音中掠过一丝寒意,“秋闱将至,这么多年,洛阳清飖书局为天下读书人做出偌大贡献,就请他们到长安城来,好生游玩一番,本宫要亲自款待他们。” 倾秋有些犹豫,问道:“娘娘,清飖书局到底是闻名天下,真的要如此?” 皇后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花朵之上,只是漫不经心地说道:“正是因为它闻名天下,本宫才会这么做,不然遇仙山的那位怎么肯来长安?更何况眼下时机日益成熟,本宫是时候该和她见一面了。” 倾秋神色一凛,只是说道:“诺。” “让仪鸾亲自带人去一趟,不要出什么差错。”皇后吩咐道。 倾秋说道:“好,今日仪鸾要处理锦衣卫的事务,明日一早便可以带人出发。” 皇后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水,闻言,睨了一眼倾秋,问道:“锦衣卫的事不是一向由顾玄处理吗?顾玄人呢?” “顾大人昨日离京,临走前见过孙太傅,许是前去迎接太子回京了。”倾秋回应道,“经过云来客栈一案,太子他们不得不提高警惕。” 皇后微微点头,又抬眸看向倾秋,语气颇为温婉地问道:“你妹妹的伤势如何了?” “有劳娘娘关怀,家妹正在宫外的别院里养着,一切尚好。” 皇后微微一叹,说道:“你去库房里取些上好的药材,出宫去看看她,这些年来她也不容易。” “多谢娘娘。”倾秋福身感谢着皇后。 “皇上驾到!” 听闻此言,皇后当即起身,倾秋也上前帮忙整理皇后衣裙上的褶皱,并搀扶着皇后走向大门,正巧,刚走过去,皇帝也走进了殿中。 皇帝今年三十八岁,留有两撇短胡,容颜温和俊毅,一身素净的衣袍,腰上配有香囊和玉佩,简单却不失典雅尊贵。 见到皇后时,皇帝的眉宇间尽是欢喜之情。 “臣妾参见皇上。”皇后屈膝行礼,皇帝见状立马搀扶起皇后。 只听见皇帝语气极其温柔地说道:“皇后免礼,是朕来晚了。” 皇后莞尔一笑,更显美丽动人,她说道:“不晚,陛下来的正是时候,臣妾这就让他们传膳。” 倾秋闻言,福身之后便离开殿内,去吩咐宫人们上菜。 眼下,殿中只剩下皇帝和皇后,皇帝牵过皇后的手走向餐桌,一同坐下身来。 看着皇帝早已换下朝服,身着平时的衣裳,皇后微笑着说道:“陛下今日散朝可比平日早了许多。” 皇帝闻言,温然含笑,说道:“今日是乞巧节,朕要是不早些下朝,只怕那些夫人们就要联合起来,一同面见朕了。” 皇后掩袖一笑,美艳动人之姿,尽数落入皇帝的眼眸里。 “朕也与寻常夫君一般,只盼能早些见到皇后。”皇帝依旧握着皇后的纤纤玉指不放,感受着那无尽的温柔。 很快,宫人们端着一道道精致的菜品上来,布置在皇帝和皇后面前的餐桌上。 皇帝见那些菜品除了自己平日里爱吃的,还有好些别出心裁的菜式。 “皇后有心了。” 皇后莞尔一笑,说道:“陛下日理万机,为陛下着想是臣妾该做的。”说着,皇后便亲自为皇帝布菜。 皇帝想到自己这一年来的确是日理万机,平时要是没有皇后替自己分忧一下奏折,只怕自己早已累垮。 皇帝神色一泄,幽幽地对皇后说道:“自从去年王炳出事之后,皇后就不再同朕一块上朝了,朕每日上朝实在是头疼不已。” 说着,皇帝重新将皇后的手牵过,轻轻地抚摸着,动作极其温和,语气也变得甚是温柔,道:“如今王炳已经官复原职,朝中也不再有非议,月儿你何时同朕一块回去?” 皇后听到皇帝唤着自己的闺名,不免颔首摇头,莞尔道:“陛下,景云不就快回朝了吗?” 皇帝闻言,欣然一笑,说道:“皇后所言极是,景云到底是没让朕失望过,这孩子自幼稳重,也是时候让他在朝中多历练一番了。” “太子才能出众,是皇上之福,百姓之福。”皇后将皇帝的手慢慢松脱,继续为皇帝布菜。 看着皇后为自己布菜,皇帝亦拿起筷子,替皇后布菜,同时说道:“平日都是皇后为朕布菜,今日是乞巧节,也让朕为你布一次菜。” 皇后莞尔一笑百媚生,道:“多谢陛下。” 两人坐在桌前,如寻常夫妻一般谈笑风生,一同享用着饭菜。 用完膳之后,皇帝兴致满满地对皇后说道:“月儿,朕带你去个地方。”不等皇后询问,他已经牵起皇后的手走出了凤仪殿。 皇后微笑,她看着皇帝的侧脸,发现皇帝的确憔悴不少,眉眼间是掩不去的疲态。 很快,皇后又看向了别处,问起皇帝说道:“皇上,我们这是去何处?”皇后发现两人的身后没有宫人跟上来,不免心生疑惑。 皇帝温然一笑,他将皇后的手握得更紧,说道:“待会你就知道了。” 随后,两人并肩走着,来到了一处林园,皇后知道这是御花园最为偏僻的一处,里面种植着各种寓意吉利的珍贵树木。 皇帝牵着皇后的手,缓缓地游走在宽阔的林间石板路上,往林园深处走去。 夏季的傍晚林园中甚是凉爽,一路上两旁的树木都挂着有红色灯笼,红色灯光与逐渐漫延的夜色交错着。 皇后的笑意在唇边散开,她想起了每年乞巧节,皇帝都会给她带来各种意想不到的东西,她猜测道:“莫非陛下是准备了歌舞表演之类的吗?” “那些朕曾经已经准备过的自然是不会再出现的,以免皇后失了兴致。”皇帝回应道。 皇后闻言,唇角微微上扬,心底隐隐开始期待着皇帝为她准备的惊喜。 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走着,不久,走出这片林子之时,皇后只觉自己的眼前被一片红晕所渲染,她停下脚步,出神地看着。 只见眼前是一片耀眼的梅林,红似火焰,映亮夜空。 皇后缓缓地放开了皇帝的手,独自一人向前走去,等到她靠近时,她才看清每一棵梅树都绽放着花朵,不计其数的萤火虫正飞绕在梅林里,好似梦境一般绚烂多彩。 皇后惊奇不已,她不敢相信眼前之景是真实存在的,于是她伸出一只手,摘下一朵梅花,放在鼻前轻嗅,只觉香气四溢。 同时,在她宽阔下坠的袖袍之处,有一些萤火虫似是将她认成了梅花一般,在其中飞进飞出。 正当皇后沉醉美景之时,一双臂弯已将她从背后拥入怀中。皇后回头一看,那是她熟悉的俊朗面容,她柔声唤道:“陛下……” “月儿可喜欢这萤火梅林?”皇帝在皇后耳边问道。 看着眼前如梦如幻的美景,皇后微微颔首,道:“臣妾自然喜欢,原来陛下最近在忙这个,”她静静地躺在皇帝的怀里,神色温和,双眸迷离,“其实,陛下真的不必为臣妾如此费心。” “月儿你喜欢梅花,朕自然要上心,你为了朕和大齐江山付出了这么多,这些都是小事。”皇帝一边轻柔地说着,一边将皇后更紧紧地拥在怀里,一番温存。 半饷,皇后才从惊喜中缓过神来,问道:“只是这夏日里何来的梅花?” 皇帝解释道:“去年我们去洛阳时,朕特意派人去清飖书局取来了一本古籍,上面有记载让梅花在夏日盛开的方法,朕把它交给了黄飞,让他下去找人好生栽培着,无事的时候,朕也会过来看看……” “原来是这样,多谢皇上,臣妾很喜欢。”皇后躺在皇帝的怀中,静静看着眼前的漫天梅花,萤火纷飞…… 长庆十三年,七月初十,深夜,洛阳城,清飖书局。 时间离八月中旬的秋闱愈来愈近,将近子时,清飖书局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书生。 平日里家境贫寒的书生总是前来清飖书局借书以观,只要出一两文的茶水钱,他们就可以免费看书。 此时,一位身着灰色布衣,留有胡须的微胖老者坐在柜台里,他的鬓边生有几缕白发,正郁郁地看着眼前的弟子们打整着书局上下,此人正是清飖书局的当家之主——洛疏风。 一个书童打扮的小弟子走到疏风的面前,忧心忡忡地说道:“师父,小珏出去一整天了都还没有回来。” “过去过去,我正烦着,”疏风不耐烦地说道,“她肯定是跑到哪里去玩了,等她回来,我教训她一顿就好。” 小书童点头,知趣地走开,继续忙着手上的活。 而后,疏风看着烛火摇曳,长长一叹。 那个臭小子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想考秋闱了吗?都已经消失了快两个多月了,更何况他还欠自己好几首诗,一想到这,疏风就更为恼火。 一时恼怒,疏风便突然拍了一下柜台,发出一声巨响,所有人闻声都转过头来看着他。 疏风憋红了一张脸,气急败坏地教训着众人说道:“看什么看?赶紧做你们手中的事去!这速度得收拾到什么时候?还想不想睡觉了?” 等到众人转过头之后,疏风又赶紧对着疼痛的手掌吹了起来,一位瘦瘦高高的男子看到了这一幕,不免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男子放下手中的扫帚走了过去,对疏风说道:“爹,令楷说过的,他定会在秋闱之前赶回来。” “那臭小子最好是给我在秋闱前回到洛阳!”疏风咬牙切齿地说道,“到时候看我怎么骂他。” 男子无奈一叹,说道:“爹,我看你除了担心他考秋闱,惦记的还有他欠你的几首诗吧?” 疏风一听心事被儿子给说了出来,顿时脸红脖子粗,骂道:“你也滚!去好好收拾整理书局,打整不完谁都不准睡觉。” 男子见状,也不再揭穿疏风的内心想法,只是回去拿起扫帚,继续打扫起来。 疏风一叹,虽说他的确想要令楷的诗作来让书局的销量上涨,但令楷毕竟也是他看着长大的,眼看秋闱在即,见令楷还没回到洛阳,他自然担心。 那臭小子究竟跑到哪里去了?疏风开始猜想起来,以前去哪总会和自己提前说一声,如今倒好,不辞而别,杳无音讯。 另一边,瘦瘦高高的男子拿着扫帚走到了方才同疏风说话的小书童身旁,小书童正在清点书架,看见了他便唤了一声:“侍辰师兄。” “我刚刚听见你提起小珏?出什么事了?”侍辰问道。 “小珏从早上出去后一天都没有回来。”小书童担忧地说道。 “可知道小珏去了哪里?”侍辰清俊的脸庞上浮现疑虑,平日里小珏虽然贪玩,但也不至于一天不回到书局。 “今早小珏去给凌岚药局送书了。”小书童回答道。 侍辰回头看了一下依旧喃喃自语着的疏风,一时无言,他对小书童说道:“可不能出什么事,我现在就去许宅,问一问小珏的下落。” 小书童喏喏点头,果然,关键时刻还是得看一向成熟稳重的侍辰师兄。 此时,书局前院的大门传来了叩门的声响,“大晚上的都打烊了,是谁来了?”疏风愤愤地说道,“是不是小珏?侍辰,你去看看。” 疏风正闷闷不已,出气包倒还送上门来了。 侍辰走了出去,当他打开大门时,却发现门外空无一人,只有一片漆黑的夜色和宁静的街道。 现在已是丑时,附近的街上早已褪去喧嚣,侍辰感到奇怪,他合上门,转身回头时却被眼前之景惊住,素日温润清俊的脸上亦浮现出警惕之色。 屋里的疏风察觉到不对劲,于是慌忙出来一看,只见一群身穿飞鱼服之人正站在庭院中,手握腰间佩刀,气势凛然,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疏风见状不免屏住呼吸,想来这群人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锦衣卫人员基本出身各大武林门派,各个训练有素,武功高强,如今深夜到来,定有大事发生! 此时,一位披着黑色斗篷的人从锦衣卫中缓缓走出,斗篷之下隐隐约约可见是一身蓝色的飞鱼服,看不清他的身形,只能估计此人约莫有八尺身高。 那人微微抬头,只见他戴着一副黑色半面面具,毫无生气地说道:“念清飖书局照顾天下寒士有功,锦衣卫奉皇后懿旨,请洛阳遇仙洛疏风带领清飖书局上下到长安城受赏。” 此言一出,疏风不免身躯一颤,险些倒地,他自然清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身为遇仙之人一事鲜为人知,就连亲生儿子洛侍辰也是只知皮毛,书局其他人更是一概不知。自长庆二年宁州遇仙出事以后,遇仙已经安然无恙多年,如今又是为何引来朝廷的注意?一时半会,疏风想不出答案。 “请。”黑色斗篷之人的嗓音依旧不带一丝生气。 疏风这时只觉得全身已经湿透,他只听到打更人叫道:“四更天,天干日燥,小心火烛!” 疏风看了一眼夜空,今夜的确是夜黑风高,月暗星灰。 书局之外,打更人走过,看见书局依旧烛火通明,心生赞叹,不愧是名扬天下的清飖书局,多年如一日为百姓提供免费书籍。 …… 是夜,望舒和盛楠在北方一处的遇仙势力收到了辰玉和令歌的来信。 盛楠看完信件,兴奋地说道:“太好了,师姐,令牌找回来了,是不是我们就可以去燕京好生玩上几日了?” 说着,盛楠却发现望舒依旧是往日一般的冰冷神情,一时间,她的笑容不免一僵。 望舒颔首,神色稍稍缓和,盛楠见状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手中的信便被望舒拿了过去。 望舒看了看信上的内容,沉吟片刻,她说道:“只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们还是得加快脚步赶到燕京,确定遇仙安然无恙,之后我们得立即赶往洛阳,只怕那飞贼的来历没有这么简单。” “还记得我们当初听见有关太子暗藏在玉门关的传闻吗?那样的消息绝非空穴来风,也许那才是玉门关聚集众多侠客的原因所在,为了一个飞贼,实在无需如此大动干戈。” 盛楠觉得望舒此言在理,连连点头,道:“莫非那飞贼来自……”她未敢往下说去,只是长长一叹,“但愿辰玉和令歌不要有什么事。” 望舒默然,只是起身将信纸用蜡烛点燃,顷刻间,信纸灰飞烟灭,她转身看了一眼盛楠,淡然地说道:“一起打扫收拾一下,然后早些歇息,天一亮我们就动身赶往燕京。” 盛楠点点头,道:“是,师姐。” 望舒望向窗外的茫茫月色,与遇仙山终是不同。 …… 七月十六日清晨,令歌他们已经离开金城已经将近十日,一路上马不停蹄,看遍千山万水,终于来到了秦州。 秦州虽然也地处西北,但山水之美却是玉门关所不能及的。与金城比起来,秦州的山水更为秀美,像一位小家碧玉的佳人。 三人早已耳闻秦州麦积山景色绝佳,于是便决定趁休息的时候去游览一趟。 山上栈道宽阔整齐,一条接一条地攀爬在山壁上,大大小小的石窟栩栩如生,令歌心中感叹,原来山峦还可以如此打造。 来此游逛的人还有不少书生,都是特意前来拜佛祈祷的。 林楷走在前面些,和一两位书生交谈了起来,令歌和辰玉则走在他们不远的身后。 看着林楷和书生们交谈,令歌倒是觉得,比起飞贼,林楷更像一个书生。 此时,辰玉对令歌悄声说道:“照我们的速度,差不多再过十多日便可以到长安了,不过长安并没有遇仙,我们可以绕开,更快地到洛阳。” “为何长安没有我们遇仙?”令歌好奇地问道。 辰玉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大清楚,听说很多年前是有的,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遇仙便都从长安撤走了。” 令歌点头,又问道:“我记得小师姐是宁州人,是不是以前宁州发生过什么?她这才来到遇仙山的?” “对,”辰玉回应道,神色有些凝重,“长庆二年的时候,宁州遇仙悉数遇害,具体原因我并不清楚,我只记得甯霞是那年冬天来到遇仙山的。” 令歌颔首,不再追问,他想起了自己和小师姐初见之时,正是遇仙山的冬天。 “很多事情只有师父才知道,也许洛师伯也会很清楚,有些事我们可以问问他。”辰玉继续说道。 令歌欣然点头,对于过去的故事,他一向好奇。 之后,三人一同来到山上的寺庙里,令歌他们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书生一个接一个拜着佛像。看着眼前之景,令歌觉得很是新奇,他想等人再少一些的时候过去拜一拜,辰玉和林楷看出他的心思,也就陪他等着。 这时候,走进了一两位书生,似乎与前面几人书生是认识的,只听其中一人说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发生了什么?” “我们那会在山下听见有人说,洛阳的清飖书局已经好些日子没开门了。”那位书生焦急地说道。 辰玉一听,立即握紧了拳头,她下意识地警疑地看了林楷一眼,同时,令歌也注意到林楷微微蹙眉,不过很快便平复下去,像个没事人一般,只是继续听着书生们的对话。 “怎会如此?清飖书局一直以来都为家境贫寒的读书人免费提供书籍,眼下秋闱在即,这不是要了那些同胞们的命吗?”一个书生忧心忡忡地说道。 那人继续说道:“听说清飖书局大门紧闭了好多日,夜晚也不见一丝灯火,上上下下的人全都不见了。”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 …… 听到这里,令歌头脑一片空白,他一直很想见那位洛疏风师伯,为何上上下下的人都消失不见了? 不等令歌多想,辰玉已经说道:“走,我们现在下山。” 令歌回头看了一眼佛像,心尖蒙上了一层灰纱。 “以后还有机会。”林楷安慰着说道。 令歌微微颔首,同林楷跟上辰玉走出了寺庙。 走出寺庙之后,辰玉停下脚步,回过头目光凛冽地看着林楷,说道:“林公子当初了解到遇仙山是通过清飖书局吧?” 林楷一脸自若地回答道:“正如姑娘所言,是通过清飖书局,我和洛前辈相识多年,他一时说漏了嘴。” 辰玉直直盯着林楷,又说道:“林公子不解释一下吗?你一落到我们手里之后,清飖书局便出了事。” “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林楷反问道,同时,他看了一眼令歌,发现令歌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垂眸思考着。 辰玉脸色顿怒,厉声呵斥起来道:“一开始和你一起的同伙呢?我一直怀疑云来客栈被屠是你那个同伙所为,如今清飖书局一事也一定与你们脱不了干系。” 林楷皱起了眉头,只听他语气笃定而平和地说道:“辰玉姑娘,我知道发生这一切你首先第一个怀疑的人便是我,可是如果我真想加害你们,何须如此大费周折?” 令歌眼眸微转,的确,林楷完全可以伙同他人在路上对自己和辰玉下手,又何须绑走清飖书局之人? “在下以性命保证,云来客栈被屠和清飖书局一事我和我的那位同伙从未做过,也不知情。” 辰玉依旧不依不饶,“嗖”的一声,她已经拔出了腰间的短剑,架在了林楷的脖颈处,质问道:“你究竟是谁?” 林楷看了一眼脖颈处的剑刃,陷入默然,目光平静,与辰玉对峙着。 这时候,沉默许久的令歌开口说道:“师姐且慢。”说着,他看了一眼林楷,说道:“我信你。” 林楷和辰玉都出乎意料地看向令歌,只是林楷更多了些欣喜宽慰。 辰玉对令歌说道:“他身份可疑,也许他不止是飞贼,清飖书局一事多半与他背后的势力有关。” 令歌微微一叹,说道:“也许吧,只是一切还是先到洛阳再说吧,现在威胁他,也问不出什么。” 辰玉心觉有理,一般的恐吓威胁对林楷是没用的,于是她收回了短剑,目光依旧狠狠地盯住林楷,斥道:“就算你和你的同伙没有做过也不知情,这些事也是因你们而起,等到了洛阳,若是清飖书局真出了半点事,你休想独善其身!” 言罢,辰玉便径直沿着栈道往山下快步走去。 令歌走上前轻叹了一声,低声对林楷道:“快些跟上吧。” 林楷松了一口气,唤了一声:“令歌。” 令歌回头看向林楷,只见林楷唇角微扬,说道:“多谢。” 令歌垂眸不语,只是回过头望着脚下,今日上山,自己的白色衣裳没有染上一丝尘埃,腰间系着的兰花草香囊愈发沁人心脾。 他瞥了一眼山下,那里尽是无数苍翠欲滴的树木,它们正拥簇着麦积山,犹如虔诚的祈祷者。 第20章 解忧:1 长庆十三年七月二十日,长安皇宫宣政殿,满朝文武百官皆在大殿之中,官袍整洁得体,手持玉板,神色各异。 皇帝头戴冠冕十二旒,高坐在髹金雕龙木椅之上,四根支撑扶手的圆柱上盘着金光灿灿的龙,富丽堂皇,气势庄严。 “传太子殿下觐见!”太监们的声音一声一声传来,今日正是太子回朝的日子。 皇帝缓缓地站起身,目光期待地落在殿外。 很快,一位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便迈着稳健有力的步伐走进了宣政殿,正是当朝太子赵景云。 满朝文武百官打量着太子,只觉得他成熟坚毅,愈发有了帝王之气。 待太子走到龙椅下方的七级台阶前时,他拱手下跪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微微抬手,道:“太子免礼。” “谢父皇。”太子起身整顿衣裳。 皇帝看着自己的嫡长子愈发刚毅英俊,欣慰不已,他问道:“太子这次出巡边疆,可有什么所见所闻?正好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说一说。” “承蒙父皇器重,儿臣才能够出巡边疆。”太子的嗓音洪亮有力,意气风发,让满朝文武百官立即正色洗耳恭听。 只听太子继续说道:“边疆将军战士们都念着父皇之恩,朝廷之恩,每日都有勤苦训练,只为保家卫国。” “边疆百姓衣食无忧,商业繁荣,多有西域之人来我朝境内安家置业。”说着,太子将一直拿在手里的一本册子双手呈上,“这是儿臣在边疆的所见所闻,特地记录成册,专供朝廷各位大人了解边疆近况,还请父皇审阅。” 言毕,台阶下的太监黄飞便从太子的手中取过册子,随后捧着册子来到皇帝的身前,将册子呈给皇帝。 皇帝将册子拿到手中,翻开后大致看了一遍,只见他微微颔首,冠冕十二旒之下的神色甚是满意。 “太子有心了,传朕旨意,将这册子交给中书省负责起草拟定,最后定制成册下发给各个官员,以供各位了解边疆近况,为边疆多多思虑。” 有大臣开口说道:“太子殿下有德有能,是陛下之福,大齐之福!”随即,百官也附和着:“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傅孙平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笑,而皇后之兄王大将军王清则是面无神色。 皇帝欣慰地点头,看着太子,目光中尽是赞赏之色。 “陛下,臣有一个提议。”一位四品大臣出列俯身行礼说道。 “爱卿直说无妨。”皇帝应道。 “太子殿下如今已到加冠之年,陛下不妨让太子殿下每日参与朝堂议政,一为陛下排忧解难,二为让太子殿下多历练一番本领,造福大齐江山社稷。” 此言正中下怀,皇帝早有此打算,他欣慰地说道:“爱卿所言甚是,朕确有此意,”皇帝又看向太子问道:“太子意下如何?” “儿臣全听父皇安排,能为父皇排忧解难,造福大齐是儿臣的本分和荣幸。”太子拱手说道。 此言一出,又有大臣走了出来俯身行礼说道:“陛下,臣也有提议。” 皇帝颔首,只听那大臣说道:“如今大齐江山虽已国泰民安,欣欣向荣,但也需要不断励精图治,说到为陛下排忧解难,皇后娘娘可谓是当仁不让。” 闻言,王清微微地眯了一下眼睛,孙太傅倒是一如既往地神色和悦,像是已经预料到一般。 皇帝点点头,他早已想让皇后重新回到朝堂之上,珠帘之后,与他一同应对朝堂事物。 这么多年以来,皇后早已是皇帝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虽然他不喜朝堂纷扰,但出身帝王之家,他也懂得权衡之术,王家为首的势力有权却不至于权势滔天,与之分庭抗礼的有孙太傅他们,以及长安之外的其余势力。 皇后并无所出是皇帝的遗憾,可这恰恰也保证了王家对大齐的绝对忠诚。 此时,那位大臣又下跪行礼道:“臣恳请陛下迎皇后娘娘回归朝堂,共同治理大齐江山!” 说罢,众多大臣也接连下跪说道:“臣等恳请陛下迎皇后娘娘回归朝堂,共治大齐江山!” 太子的神色并无变化,只是默默颔首,等着皇帝发话。 “爱卿们所言极是,不过此事还得看皇后愿不愿意。”皇帝看向站在下面默然不语的王清,微笑着问道:“王大将军怎么看?” 王清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是说道:“臣身为皇后的兄长,自然是希望皇后不要过于操劳,但此乃国事,臣身为中央将军,自是希望皇后能够为皇上排忧解难。” 王清虽是武将,但此言可谓是天衣无缝。 皇帝听到这句话,欣然点头,说道:“王大将军所言有理。” “皇后身为国母,天下表率,为国操劳本是职责所在,且皇后娘娘凤体安康,为了陛下,为了大齐江山,娘娘重回朝堂议政,未尝不可。”那位大臣继续拱着手中玉板说道。 皇帝颔首,他看了一眼龙椅之下的满朝文武,说道:“爱卿们都平身吧,此事朕会同皇后说起,诸位无需挂念。” 太子不动声色地退到了孙太傅身旁,两人站在首列,相互看了一眼,颔首默然。 同时,众人不由地想起前些日子的萤火梅林,妖异不凡却尽是皇帝的宠爱,如今看来,皇后不仅拥有六宫粉黛无颜色的宠爱,更有着皇帝前所未有的信任。 朝堂之上,愈发扑朔迷离。 …… 离开麦积山后,辰玉再没有同林楷说过话,整个人都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如此一来,马车里的气氛更为尴尬。 令歌只觉得这些日子以来,就连雪君都变得无精打采,无奈,他看向窗外飞驰过去的风景,试图呼吸新鲜空气,却发现依旧心神不宁。 任凭马车颠簸,林楷照样看书不顾,只是林楷越是如此,辰玉就越加快马车速度,让马车愈发颠簸,似是与林楷作对一般,不过想来的确也是这样,令歌心想着。 几日功夫下来,林楷终于受不住这般舟车劳顿,他放下书本,只知闭眼养神,偶尔会和令歌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林楷想起那日令歌未能拜佛,遂说道:“等到了洛阳,令歌若是想上香祈祷,可以去白马寺。” “好。”令歌微微颔首,他有在《洛阳时下新文》上看到过白马寺的记载,那是洛阳城香火最旺的寺庙。 正想着,马车又突然颠簸了一下,车里的两个人不免一颤,一时无言。 最终,令歌也抵不住辰玉的这般折腾,他好几次幽幽地劝说道:“师姐,你慢些驾车。” 辰玉听后也会放慢速度,可是要不了一会儿,马车又像方才一样颠簸。 令歌仰天无语,遂与林楷一同闭目养神,用翎羽心法护住心神,不再说话。 终于,等要临近洛阳的时候,路上的马车和行人愈发多了起来,自然由不得辰玉再超速驾车。 林楷恢复了些精神,不过他没有再看书,只是掀开马车的窗帘,看着外面的树木叶片已经开始泛黄,风一吹过就有几片树叶零零散散地飘落——夏天快要过去了。 林楷现在只觉身子骨快要散架,脑袋也有些闷闷的,他颇为吃力地开口问道:“令歌,你可知道如今是哪一日了?” 托辰玉的福,令歌哪怕有翎羽心法护体,经过这几日的颠簸,他的反应也不免有些迟钝。 令歌思忖片刻,这才回应道:“七月三十日,再过两日就到洛阳了吧。”令歌也不确定还有多久才能到洛阳,如果是按照辰玉先前的速度,就算说是一个时辰以后进洛阳城,他和林楷也是信的。 林楷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继续闭目养神。 令歌看了看林楷,然后自己掀起马车窗帘,看着马车外。 虽然夏天已经快过去,但如今他们已经到了中原,令歌只觉这里树木丛生,甚是繁茂,他很想下马车在周围走一走,看一看,可是一想到辰玉已经红了眼,蒙了心,遂作罢。 傍晚的时候,马车总算是停靠在了一家郊外的客栈,林楷和令歌两人这才晕沉沉地下了马车,跌跌撞撞地走进客栈。 “慢些,注意脚下。”令歌提醒道,却不想自己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好在有林楷扶住自己。 “唉……”两人同时一叹,面面相觑。 三人来到房间里,辰玉一脸幽怨地看了林楷一眼,随后便上前将令歌拉出了房间,转身将房间门关上,带着令歌来到一处较为偏僻的地方。 令歌不解地看着辰玉,辰玉倒吸了一口气,神色凝重地说道:“虽然明日我们便可以进洛阳城,但是明日我要先走一步。” “为何?”令歌问道。 “如今我们都不知道清飖书局究竟发生了何事,可是我敢肯定,与房间里的那位脱不了干系。”辰玉神色低沉担忧地说道。 “所以我决定先进洛阳城一探究竟,如果我后日早晨我还没有回来,他说什么你都不要再相信,只管逼问他说出所有事,或者直接离开这,回遇仙山找师父……” 令歌皱起了眉头,担心不已,弱弱地唤了一声:“师姐……” “这是最周全的方法,放心,我一定不会有事的。”辰玉打起精神,微笑着拍了拍令歌的肩膀。 虽然辰玉经常取笑戏弄令歌,但令歌心里是非常敬佩辰玉的,他自然不忍辰玉铤而走险。只是如果林楷真像辰玉说的那般,自己到底该怎么做?令歌矛盾着,思索着。 入夜时,令歌毫无睡意,于是悄然起身,披上月白色衣袍,一个人打开了窗户,看向夜空。 清辉洒在他的月色衣袍上,焕发出一身柔光,显得他皮肤更为白皙柔和,宛如仙人一般。 令歌侧过身看着窗外,只见月如钩,夜色静谧未知。 来到山下已经快两个月,一路见识了无数山水和风土人情,也算是一种收获,只是明日起,自己又该何去何从?令歌心想着。 突然,令歌察觉到有人正看着自己,他转过头去,发现林楷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来,正望着自己,黑暗之中他看不清林楷的神情。 “是我吵醒你了吗?”令歌有些抱歉地说道,他原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很轻,却不想林楷还是醒了过来。 “令歌怎么起来了?”林楷没有回答他,倒是反问了起来。 令歌默然,不知如何回答,只见林楷站起身来,朝着自己缓缓地走了过来。借着月辉,林楷的身影愈发清晰,只见他一身白色寝衣,身段颀长,面容俊朗,同时,那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正流露出如月光般柔和的目光。 “是在担心辰玉姑娘吗?” 令歌知道瞒不住他,便点了点头。 “既然担心,为何不放手一搏去跟上她呢?”林楷温和地说道,“当然,前提是令歌你还相信我。” 令歌怔怔地望着林楷,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随后,林楷更上前一步,他停在令歌的身前,目光真挚地看着令歌,说道:“我从未想过要加害你们,我向你保证,你可以相信我。” 令歌微微颔首,说道:“我没说过不相信你,只是……”说着,令歌抬眸看向林楷,只觉月光之下的林楷眉如月,眸如星,愈发俊美夺目。 “只是什么?” “只是你就没有再隐瞒我什么了吗?”令歌想起辰玉的猜疑,“你究竟是谁?” 林楷垂眸,片刻之后,他看着令歌,回应道:“等回到洛阳,我定会亲自告诉你答案,不过那与云来客栈和清飖书局一事并无关系,还望令歌你不要猜疑,相信我这一次。” 令歌见林楷神色真挚,细想一番,林楷是名享洛阳城的飞贼,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便没有再追问。 “好,我信你。” 林楷微微一笑,眸色愈发柔和,说道:“你信我就好,明日我会帮你的。” 第二日清晨,辰玉牵走了自己的马,先行前往洛阳城,并留给令歌些许银两,让他守住林楷,好好地待在客栈里等着自己回来。 只是这一次,令歌并不会选择好好地听辰玉的话,为了不让辰玉发现,令歌决定午饭过后再带着林楷前往洛阳城。 令歌抚着雪君,只觉这些日子下来雪君变得甚是疲惫,也不忍心再让它拖着一大辆马车继续前行。 林楷正站在雪君的面前,他抚了扶雪君的雪白鬃毛,看了一眼令歌,随后又看向雪君,笑眯了眼说道:“我和令歌共骑一匹马,想来最懂事的雪君是不会介意的,对吧?” 雪君听到有人唤它,陡然精神,似乎是在同意林楷的话。 令歌默然无语,雪君哪里都好,就是经不起人的一句夸。 不久之后,前往洛阳城的林间官道上便多出一匹白马和两位年轻的男子。 只见令歌牵着缰绳,让林楷坐在他的身后,为了不颠簸,令歌特意放慢了些速度,好让雪君在宽阔的官道上走地稳一些。 即使不颠簸,林楷也还是伸出一只手搭在令歌的肩膀上,令歌并未说什么,只是由着林楷搭着他的肩膀。 林楷说道:“想来这会辰玉姑娘已经进城了,我们差不多傍晚左右也可以进城。” 令歌看不见林楷的神色,只是应了一声。 林楷则继续说道:“你放心,一般人不是辰玉姑娘的对手。” 令歌回过头看了一眼林楷,随后继续驾马,半响,他才说道:“但愿如此。” 虽然雪君昨天好不容易吃饱喝足,但始终被辰玉驾着飞奔数十日,于是路程过半时雪君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令歌无奈,只好问起林楷,道:“附近有池塘吗?我看雪君累了,我们也歇息一会。” “沿着这条路走去,那里有一片池塘。”林楷指了指一条小道,正好容得下他们骑着雪君过去。 很快,令歌就被眼前之景吸引,只见那是一片金黄的麦田,眼下正是收割小麦的季节。农民在金色的麦浪里收割着成果,各个干劲十足,一股劲地收割小麦,装进背篓里。 雪君在一旁的池塘边饮着水,令歌和林楷则一同站在田埂之上望着眼前之景。 “今年收成很好,至少到明年开春是不用愁了。”林楷说道。 令歌看了看林楷,发现林楷眉眼愉悦,嘴角带着明朗的笑意。 “那你呢?”令歌问道,他很好奇林楷这位飞贼是怎么维持生计的,除了盗窃也是像农民们一样种田吗? 林楷思忖半晌,说道:“还没想过。” 他冲着令歌笑了笑,又道:“总之,现在令歌你不会不管我,不是吗?” 令歌偏过头去,继续看着眼前之景,同时他怨声说道:“就不应该多问你这么一句……” 林楷见令歌一脸无奈发愁,突然爽朗地笑了出来,像是很久没这般笑过一样,他从未见过一向清冷的令歌对自己有过这样的幽怨神情和语气。 “想不到令歌你还有这样的一面。” 令歌无言,只觉得这片田野间皆是林楷的笑声,同时,他还听见林楷腰间的鸣春也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离他们不远的几个农民看向了他们,只觉得这两位相貌俊俏的年轻人甚是有趣,竟然在这田野间游逛玩笑着。 令歌默然不语,任由林楷笑着,他看着林楷,发现林楷一双桃花眼笑弯成两道月牙,让人离不开目光。 不久后,两人离开了麦田,继续往洛阳城里赶去。太阳渐渐西下,洛阳城也渐渐地靠近了他们,它正带着令歌原有的向往和现下的未知而来。 一路上,商旅和书生占了大多数,除了他们,令歌还看到路上有一些人配着长长的弯刀,穿着打扮他更是从未见过。 林楷注意到了令歌好奇的目光,便开口解释道:“他们是高丽人,那是他们特有的兵器。” 同他们比试会是怎么样的一番感受?令歌心想着,他心里见所未见的小册子上又添上了这么一样。 洛阳城的城门很是宽阔,一个主城门和两个小一些的城门,寻常百姓自然是走小城门的。 在排队检查进城时,城门的检查速度很是缓慢细致,的的确确花费了不少时间,很明显,有了玉门关云来客栈的教训之后,洛阳城在治安这一块也不敢掉以轻心。 待到令歌和林楷的时候,城门守卫让他们出示通关文牒,令歌将自己手里的通关文牒递给守卫,守卫瞥了一眼令歌,目光闪过一丝讶异,却转眼即逝,就连令歌自己也未注意到。 “走吧走吧。” 令歌接回文牒,他有些疑惑,方才不还检查地很细致吗?他侧过头看了一眼林楷,发现林楷也已经检查完了,正朝着自己走来。 “为何检查我们这么快?”令歌一边不解地问道,一边和林楷往前走去。 林楷解释道:“我经常出入洛阳城,他们知道我是本地人,心想我们是朋友,所以就没怎么检查了。” 令歌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很快,他的目光便被眼前之景吸引。 只见在夕阳之中,这片灿烂辉煌的古城愈发夺目耀眼,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古寺的晚钟声,辉煌的喧嚣之下,有着悠悠禅意,释怀惆怅。 第21章 解忧:2 此时的洛阳城尽在落日余晖之中,城中建筑流檐静壁,合理得当却又不拘一格的布局给人一种眼前一亮之感,令歌心里不禁赞叹,洛阳不愧是文人墨客们向往的圣地。 之后,令歌在林楷的指引下前往清飖书局,一路上,令歌都被这座古城的一切深深地吸引着,他发现人们的衣着打扮更为光鲜亮丽,谈吐之间也更显书香之气,当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随着越走越远,令歌发现周围的楼阁建筑愈发显得陈旧,林楷解释说道:“洛阳城被洛河分成南北两个部分,北边的话是洛阳皇宫和达官贵人住的地方,这里是城南,大多寻常百姓都住在这边。” 随后,他浅笑着看向令歌,问道:“令歌会愿意住哪?” 令歌沉吟片刻,回应道:“只要自己喜欢,住在哪都是一样的。” “言之有理,”林楷眨眼一笑,“令歌不妨猜一下我住在哪。” 的确,这个飞贼住在哪?令歌猜想着。 见令歌答不上来,林楷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若是有机会,我定请令歌你光临寒舍。” 令歌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两人走上了一座石拱桥,令歌听见流水潺潺,他往桥下看去,发现有一条徜徉在夕阳里的河流,波光荡漾着。 “我们到了。”林楷指着前方说道,“昔年由白清漪所创建的清飖书局。” 令歌闻言,放眼望去,只见那是一座陈旧却大气的楼阁。在楼阁之前,有不少书生,他们一个个神色忧虑,正拿着一本书在手里背诵着。 令歌看向林楷,发现林楷望着眼前之景默然不语,他问起林楷,说道:“他们都是在等书局开门吗?” 林楷点头,回应道:“对,他们大多都是穷苦人家的书生,基本上都是靠着清飖书局才能读上书。” “随我来。”林楷往另一边走去,令歌紧紧地跟上,问道:“我们去哪?” 林楷看向令歌,回应道:“去书局里面,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雪君安置在哪?”令歌又问道。 “带去书局后面,那里没什么人。”见林楷很是了解的模样,令歌便牵着雪君跟上了他。 之后,两人一起绕到了书局的后面,等到了那里,令歌发现此处不像回春堂后街那般是清一色的纸火店,而是一条不宽不窄的巷子。 令歌找了一处地方将雪君的马缰绳拴好,他转过头看了看,发现书局的后门正紧闭着。 “我们该怎么进去?” 里面是怎么样的情况他们并不清楚,万万不能轻举妄动。 原以为林楷会想出周全的办法,却不想林楷直接回应道:“翻墙进去。” 令歌愣了一下,他看着围墙,心想辰玉会不会就在里面?若是有人埋伏在里面,自己带着林楷能应付吗?或者说,就像辰玉走之前说的那样,这一切都是一个圈套。 令歌不动声色地咬了咬牙,随即一跃而上,蹲在了书局墙壁的边缘之上。 他放眼望去,发现虽然书局占地不小,但也能一眼看清书局的大体轮廓分布,前面最高最大的应该就是藏书楼,而后面则有不少小一些的楼阁房屋。 书局的庭院里面不见人影踪迹,院中种有些许花草,一切都静悄悄的,像一本无人翻阅的书籍一般。 只是这偌大的书局怎会突然便大门紧闭,不见一人了呢? “里面怎么样?” 令歌回首垂眸一看,正是林楷仰头望着他。 “里面没人。”令歌回应道。 “你拉我上去吧。”林楷一边说道,一边伸出双手。 令歌点头,林楷的伤势已无大碍,如果自己不拉他上去,也不知道他会做些什么。 于是,令歌索性放出玉鹤给林楷,让林楷拉着上来。 林楷见一条钢索落在了自己的面前,便紧紧握住,用上轻功在墙壁上开始攀爬起来。 令歌见状,心想帮林楷一把,只见他把手向上一抬,却不想林楷竟被一下子带了上来。 令歌心里一惊,他本想揽住林楷,却发现为时已晚,他脚下不稳,与林楷双双往里倒去。 刹那间,令歌依旧想着林楷的身体尚未完全康复,这可摔不得,于是他一边用力地将林楷紧紧揽住,一边运功施展翎羽心法,让真气遍布两个人的全身,以免摔伤。 随着“砰!”的一声,两人皆落在了地上,令歌暗暗庆幸,好在这后院像回春堂一样布满草地,他们从好几尺高的墙壁上摔下来才能安然无恙。 片刻之后,令歌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一个重物压着——林楷还压在他的身上。 “你没事吧?”令歌担心地问道。 “还好。”林楷回应道。 令歌闻言也算放下心来,不过这么一会过去,他发现身上这人却丝毫不见动静,完全没有起来的意思。 令歌微微蹙眉,只好双手支撑着地面,有些吃力地坐起身来,身上之人也才起身,坐在了他的面前。 两人经此一摔,头发衣服都有些凌乱,令歌没有去看林楷的神情如何,他只知道自己的脸色肯定不好看。 这时候,只听见林楷似笑非笑地说道:“令歌你的力气怎么这么大?我被你一拽就上来了。” 林楷想起遇仙山那晚,令歌对他出手时的凌厉身法,好在令歌最后收了力并化剑为掌,要不然自己已经魂断遇仙山。 令歌尴尬,并未回应林楷,想来的确是自己的力气大了一些。 令歌往四周扫视一圈,恰好看见了那道紧闭着的后门,其实方才他进来给林楷开门就好。 一时间,令歌的神色愈发幽怨。 林楷顺着令歌的目光看向后门,他反应过来,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只是见令歌转过头来幽幽地看着自己,他又立马止住笑声,清了清嗓子,说道:“走,我们去里面一探究竟。”说着,他便站了起来。 令歌正欲起身,却发现手中突然多了一股温热之感,还没有回过神来,他便已经被林楷拉了起来。 待站稳后,令歌立即松开了林楷的手,林楷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两人一言不发,令歌将明秋从剑鞘中拔出,紧紧地握在手里。每到一间房屋之前,令歌便会警惕地挡在林楷的身前,率先将房门踢开,确认没有危险之后,两人才进去搜寻一番。 令歌发现一个个房间里虽然书籍众多,但都摆放整齐,除了好些日子没有人住,不免有些灰尘,他们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待到一间一间屋子搜寻下来,令歌不免担心起来,辰玉去了何处? 令歌看向那座还没有进去查看的前院阁楼,不自觉地将手中的明秋握得更紧。 这时,林楷伸出一只手搭上了令歌的肩膀,安慰道:“不必担心,我们一起进去看看。” 令歌颔首,他依旧走在林楷的前面,待到走近阁楼门前时,令歌闻到一种转瞬即逝的淡香,他顿时提高警惕,紧紧地盯住阁楼。 林楷也注意到了令歌的异常,他上前紧挨着令歌,悄声说道:“踢开门就好。” 话音刚落,令歌便一脚向门上踹去,两扇门顿时打开,此时落日余晖也被夜色逐渐吞噬,令歌将明秋对准前方,借着些许光线带着林楷往里走去。 虽然光线暗淡,但令歌还是看清了阁内之景,一时间他心中生叹,这里不愧是名震天下的清飖书局,书籍之多可谓是遇仙山藏书量的无数倍,一排排整齐的书架像一位位学问渊博的夫子一样,直直地立在他们的面前,那一张张木桌想来正是平日里书生们常常奋笔疾书的地方,也难怪他们对清飖书局如此挂念。 正想着,林楷便径直地向前走去,只见他走到柜台旁,拿起了柜台上的打火石,将烛台点亮。 一时间,火红之光照亮四周,也映亮了林楷俊美的脸庞。 “想来书局现在是没人的,不妨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林楷对着令歌说道。 令歌望着烛火之下的林楷,五官敛去了平日里的意气风发,更多了些柔和,让人安心。 半饷,令歌才点了一下头,的确,走进阁楼后,他并未察觉到还有其他人在这里,想必这里是安全的。 只是,辰玉去了何处?莫非是在其他洛阳遇仙那里? 林楷走了过来,并递给令歌一盏烛台,说道:“令歌你小心些,这里都是书籍。” 令歌微微颔首应道:“嗯。”毕竟这里也是遇仙的资产,他自然会多加小心,说不定还能找出好几本《洛阳时下新文》。 随后,令歌端着烛台同林楷往里走去,他们穿梭在书架之间,寻找着蛛丝马迹。 同时,令歌留意着那些书籍的名字,一本本从眼前掠过,林楷则在他的旁边解释道:“这些书大都是儒家典籍,专为科举考生们提供的,令歌你若是想看小说话本,可以去楼上。” 令歌点头,心想林楷对这里倒是熟悉。 两人将一楼的书架都看过一遍,依旧没什么收获,这才走了出来,回到柜台前。 突然,令歌注意到柜台上放满了一摞书,看清书名之后,他眼前一亮,当即拿起一本,并将烛台放在柜台一旁,开始翻阅起来。 林楷有些好奇,端着手中的烛火走了过去,他凑近一看,忽地神色一僵——令歌手里的书不是别的,正是清飖书局畅销的《洛阳诗集》。 此时,正巧令歌翻到了书上的一页,上面是诗人令楷所作之诗,一旁还清楚地批注着,此诗乃诗人令楷亲自临写。 未等林楷反应过来,令歌便已经与他拉开了距离,随即而来的则是一阵冰凉寒意——那刻有兰花草的剑刃正架在他的脖颈上,稍微再用点力,即可划破肌肤之下的血脉,取走他的性命。 借着烛火,林楷看清了令歌的脸庞,只见令歌眉头紧锁,平日里清亮动人的眼眸也在此时变得让人寒意顿生。 他听见令歌嗓音极其冰冷地质问道:“你究竟是谁?” 林楷微微倒吸一口凉气,他将手中的烛火放在柜台上,幽幽烛火之中,他的神色倒是如释重负一般,只听他淡定地说道:“令歌你不也已经看到了吗?真相就在眼前。” 那本《洛阳诗集》上的字迹与折扇上的字迹一模一样,对此只有一种解释:那日在金城时,胡阳只是一个障眼法,而真正写诗之人则是林楷,他就是那位名扬洛阳城的诗人——令楷。 只见令楷一双深邃的双眼正直直地看着令歌,不带一丝虚假之色。 “这就是昨夜我承诺,会告诉令歌你的真相,若非你看见这相同的字迹,又怎会相信我便是令楷本人?” 令歌手中的明秋微微抖动一下,的确,若是令楷提前告知真实身份,自己倒不会轻易相信洛阳飞贼和才子诗人便是同一个人,毕竟一直以来,令楷在自己的心目中只是一位文人墨客的形象。 令歌停下这些思绪,语气依旧冰冷,继续问道:“我师姐呢?” “我不知道辰玉姑娘的下落,”令楷回答道,神色语气真诚,“我没有骗你。” 兴许,令楷的确不知道,辰玉现在有可能在洛阳其他遇仙势力处,令歌心想着。 他半信半疑地放下剑刃,只是一刹那,他便注意到门边有一样东西闪烁了一下。 令歌当即上前查看,只见在地上,有一只掉落的耳坠,正是在金城那一晚自己和令楷为辰玉赢来的首饰。 辰玉一向细心,绝不会把耳坠遗落在此——定是出了事! 令歌捡起耳坠,不再犹豫,只是风驰电掣般点了令楷的穴。 令楷被这突如其来的点穴杀得措手不及,他的身体已经动弹不得,更是说不出一句话,只能任由他人摆布。 “抱歉,师姐多半出事了,我不能一直信你。”令歌避开令楷惊异的眼神,只是他将令楷搀扶着,往里走去,并将令楷放置在了一处黑暗的角落里。 随后,令歌转身离去,只留下一道清冷的背影。 令楷紧皱着眉头,心生慌乱,面对令歌的离去,他明白,这是一件任他如何辩解都无法改变的事情。在黑暗和寂静之中,他被一种熟悉的恐惧侵袭,蔓延至全身,不得逃脱。 …… 令歌从后院翻墙离开了书局,他骑上雪君,戴上白色面巾,动身前往洛阳的各个遇仙势力之处,当务之急是要确定洛阳城中其余遇仙是否安然无恙。 令歌骑着白马,穿梭在逐渐昏黑的洛阳城之中,两旁眼尖的行人注意到他的眉眼和身姿,不由心生感叹谁家男儿竟生得如此俊美?胜一双清澈的杏眸,就连漂亮的女娇娥也得逊色他几分。 之前,令歌便已经将洛阳遇仙分布在何处牢记于心,除了清飖书局,洛阳还有三处遇仙。清飖书局乃洛阳城中的遇仙之首,有什么事,会通过清飖书局传达其余三位遇仙。 只是其余三处遇仙并不知道除了自己和清飖书局之外,还有哪处也是遇仙势力,只要清飖书局不松口,就不至于所有遇仙受到迫害。 很快,在一家眼下没什么客人的当铺之外,令歌停了下来,走进店内。 令歌对着柜台里的掌柜低声说道:“今日相遇,在下之幸。” 掌柜闻言,露出一副如释重负般的表情,当即说道:“客人如仙,在下盼望已久。”说着,掌柜便将令歌引至后堂。 后堂里,令歌取下面巾,问起掌柜:“掌柜,今日可否有其他遇仙之人来过这里?是一位女子。” 掌柜摇头否认,回应道:“未有人来过。” 令歌微皱眉头,愈发担心辰玉的去向。 “少侠可知清飖书局怎样了?”掌柜紧皱眉头问道,“清飖书局上下失踪了数十日,我们这些下面的遇仙不免一直提心吊胆,可是我们又不敢轻举妄动。” 令歌摇了摇头,只说:“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我现在告诉你洛阳城中其余遇仙的下落,你派人去确定他们是否安然无恙,再打听是否有一位遇仙女子前来找过他们。” 掌柜震惊不已,说道:“少侠,这可怕不合规矩,我们是没有资格知道和自己同级遇仙真实身份的……” “事态紧急,就不要再管这些了,你照我说的去做便是。”令歌说道,“对了,那位女子穿着玫红色衣裳,名叫辰玉,如果你们有看见她,知晓她的去向,就速来清飖书局后门回报,我现在赶回去还有要事处理。” 说罢,令歌便重新戴上面巾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他又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掌柜。 掌柜一见,又立马问道:“少侠可还有什么事情吩咐?” 只听令歌说道:“如果今夜过后,我没有回到这里,你们便速速离开洛阳城,投奔遇仙山。” 掌柜明白事情的紧迫性,他不由得想起了长庆初年时宁州遇仙的惨案,稍有不慎,洛阳遇仙恐怕就会全军覆没。 如今,眼前这位飘逸俊美的少侠如此嘱托,掌柜顿时心生暖意,他当即拱手一拜,说道:“少侠放心,在下定不负少侠嘱托!” 令歌微微颔首,随后离去,走出店外,他来到雪君的面前,抚了抚雪君的鬃毛,喃喃道:“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说罢,令歌牵上缰绳,回过身看向出门相送的掌柜,说道:“还请掌柜代为照顾它。” 掌柜点头,说道:“好,祝少侠此去平安!” “多谢。”令歌颔首,转身离去,走路返回清飖书局。 等到令歌回到清飖书局之外的时候,月色已经逐渐明了。借着月光,令歌发现那些书生还是没舍得走,依旧守在书局外面。 令歌像方才一样,绕到书局后面的巷子,起身越墙而入。他快速地回到阁楼里,重新点亮烛台,来到适才放置令楷的黑暗角落里。 他用烛火照亮角落,看清眼前之景时,却突然一愣。 只见在昏暗的烛火之中,令楷依旧倚在墙壁角落里,然而他眼睛紧闭,脸色苍白,似是梦魇一般。 想来是感受到烛火的亮光,令楷缓缓地睁开双眼,目光落在令歌的身上。 令歌心中一惊,他发现即使有烛火照亮四周,令楷深邃的眼眸里也不见一丝光亮,全然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你怎么了?”令歌担心不已地问道,他当即蹲下身来,将烛台放在一边,“可是哪里不舒服?” 令歌心里升起歉意,他想起令楷的伤势并未完全痊愈,于是他立即为令楷解开穴道。 解开穴道之后,令歌发现令楷依旧一动不动,只是坐在原地,低头不语,一时间,令歌甚是迷茫。 思来想去,令歌牵过令楷的手,开始替其诊脉。 “心怎么跳得这么厉害?”令歌试探着问道。 片刻之后,令楷微微颔首,嗓音极弱地回应道:“令歌,先前隐瞒身份是我的不是……” 说着,他抬起头来看向令歌,眼中尽是焦虑之色,嗓音也全然失去往日的悠扬之感。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辰玉姑娘去了何处,你再信我一次,就一次,可好?” 令歌见令楷如此,也只好回应道:“好,只是你先得平复情绪,你心实在跳的厉害。” 令楷微微点头,沉默半饷,他开口说道:“令歌,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也许能够知道辰玉去了何处。” 令歌不明所以地看着令楷,发现令楷的脸色比起方才好了一些,他问道:“什么办法?” “开门放书。” …… 清飖书局外,书生们还在等着,只有十日便是决定他们前途命运的秋闱,如今他们只希望书局能够重新营业。 突然,其中有一位书生惊呼道:“快看!书局点灯了!” 众人抬眸望去,纷纷放声惊呼起来,只见那座他们向往已久的阁楼,窗户里正亮起一盏盏明亮的灯,他们一拥而上来到书局的大门外,期待地等候着。 很快,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书生们一看,只见那是两位戴着面巾的翩翩公子,正是令楷和令歌。 只听令楷说道:“因为一些原因,书局这些日子都没有开门,对此我们深感抱歉。”说着,他便向众位书生俯身拱手行礼以表歉意,令歌在一旁也跟着拱手行礼。 “为表歉意,我们决定将书籍外借,众位公子可以将需要的书借走回家,只要记下姓名和住址便可。” 众人闻言,顿时惊叹。 “虽然书局的书是可以在里面免费看的,但是从来不外借,今日可真是破了先例。” 之后,众位书生大步流星地向里走去,只是刚到阁楼之外,他们便被令歌和令楷拦了下来。 令楷解释道:“书局里面多有不便,就不请大家进去了,大家需要什么书,告诉我们便是。” 书生们纷纷点头同意,只要他们能借到想要的书怎样都行。 之后,令楷负责在门外记录书生们的名字和住址,以及所借之书,令歌则负责找书拿给书生们。 “在下龚祁,需要一本《钦定三礼》。” 令楷对屋里的令歌喊道:“《钦定三礼》一本,就在第三排,从左往右数的第二个书架,在第三层中间。” 令歌根据令楷的指示,迅速地找到了书籍,看着手中的《钦定三礼》,令歌开始感叹,令楷对书局真可谓是了如指掌。 为什么令楷要提议开门放书?用一个词来概括便是“请君入瓮。” “书局里并没有打斗的痕迹,细细想来辰玉姑娘应该是被他人迷晕后带走的,那会我们进阁楼时闻到的淡香想必就是迷晕辰玉的迷药。” “那个人定是一直留意着书局周围的风吹草动,所以这才有机会对辰玉姑娘下手。” “如今我们开门放书,就是为了最快地引起那人的注意。” 只是又会是怎么样的人可以用迷药迷晕辰玉?令歌不由地警惕起来,此人定是一位用药的高手。 回过神来,可是这个办法真的是一个好办法吗?看着阁楼外愈来愈多的书生,令歌不免仰天长叹。 从开始到最后,令楷和令歌忙的不可开交,好在令楷指挥得当,令歌才能应付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越来越浓,书生们拿着自己想要的书,这才满意离去。 眼见没有书生前来,令歌刚松下一口气,却突然又注意到不远处还站着一位个子小小的书生,那位小书生见这会没人,这才径直地跑了上来。 灯火和月光交错之下,只见那位小书生脸颊圆润,眉清目秀,甚是可爱。 只听见小书生开口唤道:“令楷哥哥!你可算回来了!” 小书生的声音极其悦耳动听,令歌仔细回味着,是一名女子? “嘘。”令楷朝着小书童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若晗,别来无恙。” 若晗笑颜如花,说道:“楷哥你去了外面好久,我都已经将你之前的诗作尽数翻译成倭语和高丽语了,只可惜我也是那会听府上的人说书局重新开门,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也未曾想到会遇见你,这才没把翻译好的诗作带过来。” 令楷温和微笑,说道:“无妨,改日你再带给我就好,今日天色已晚,若晗你早些回去才是。” “可有人陪你前来?”令楷问道。 “有,楷哥你放心,墨儿跟着我一起来的,”若晗指了一下不远处的一位小书童,令歌看过去,发现亦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女子。 令楷颔首,说道:“那就好,今夜我还有事,就不能送你回去了。” “无妨。”若晗乖巧地点了点头,令歌看在眼里,发现若晗与令楷的关系极好。 这时候,若晗注意到令歌,她一时愣住,这会走近她才清楚地看见令歌那一双杏眸,如天上皎月一般清亮。 适才远远看着的时候,若晗就在想,这是令楷从哪里带回来的男子?以前从未见过,戴着面巾都如此好看,她愈发好奇令歌的相貌。 令楷顺着若晗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戴着面巾的令歌正倚在门边,眼神像平日里一般柔和,一半的身影在黑色阴影之中,另一半的身影则在月色之下,洁白如玉,如梦似幻。 令楷笑着对若晗说道:“他是我从外面带回洛阳的好朋友,”紧接着,令楷又转头对令歌介绍道:“这是若晗。” “小女子姓朱,名若晗。”若晗端庄优雅,对着令歌福身行礼,不见方才重遇令楷时的激动。 令歌的双眸突然变得飘散,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很快他又恢复过来,对着若晗拱手一拜,说道:“在下姓白,名令歌。” 令楷看着他们两人如此拘谨有礼,不禁内心暗笑起来。 若晗颔首,又对令楷说道:“我就不打扰楷哥你们了,你们也忙活了一晚上,要早些休息才是,我改日再来,告辞。” 说罢,若晗朝着他们再次福身行礼,令歌见状,亦再次拱手行礼,直起身时,他瞥见令楷正在偷笑。 “你在笑什么?”令歌不解地问道。 令楷倒也诚实,直接说道:“笑令歌你有些拘谨。” 令歌一时无言,面对陌生人,他的确拘谨。 看着若晗离去的背影,令歌想起若晗方才所说的翻译诗作,令楷之前在洛阳的生活是怎样的?他和若晗有着怎样的故事? “对了,”令歌想起一个疑问,“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有这么多人,为何不翻墙进来拿书?” 令楷一边收拾着桌案,一边思索着,片刻,他说道:“大概是因为读书人的矜持。” 令歌颔首,心觉有理。 “可惜,如果是我,我就没有。”令楷说道,一双桃花眼笑成月牙状,甚是迷人。 令歌摇头一笑,而后看向其他地方,笑意不减。 原来令楷是这样的,虽然和想象中有所出入,但却让人有一种惊喜之感,就好像他突然闯入自己的世界一般惊喜。 令楷见令歌如此,也扬起了平日里的浅浅笑意,他说道:“我是飞贼这件事只有令歌你知道,还望令歌不要说出去。” 令歌微微点头,应道:“自然不会。”不知为何,令歌感到暗中得意,自己居然抓到了令楷的小辫子,当真是一件从未设想过的事。 “打烊了,我们回去吧,”令楷起身向阁楼里走去,“不过今夜应该还有客人。” 令歌轻叹,他望向茫茫夜色,只见明月旁的云彩正无忧无虑地飘向远方,却带不走一丝清辉。 今夜又会遇到怎样的人和事?令歌带着担忧和疑虑回到阁楼里,静静地等待着。 第22章 解忧:3 令楷和令歌两人回到阁楼,并将门掩了过来,之后,两人坐在柜台前,只点燃着一盏烛台。 在昏暗的灯火之中,令歌思忖再三,最终决定开口唤道:“林……令楷。” “嗯?”令楷应了一声,并看向令歌。 令歌愣了一下,他实在不习惯,若非今夜发现真相,他从未想过林楷和令楷竟是同一个人。 如此回想,自己推崇令楷之诗也被本人看在眼里,一时间,他实在不知该如何与令楷相处。 “怎么了?”令楷问道。 终于,令歌回过神来,他鼓起勇气看向令楷,说道:“你很熟悉书局是因为你经常来,而且你还要参加秋闱考试,所以一路上你都在看书,我说的对吗?” 令楷这样的新秀诗人自然是要参加秋闱考试的,一旦成功那便不只是现在平民的身份,平步青云,飞黄腾达皆有可能。 这些都是自己从书上看来的,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写得一手好诗的诗人都仕途不顺,令歌心想着。 “令歌你说得对,我的确要参加秋闱。”令楷回应道,他眼眸低垂,若有心事一般。 令歌点头,说道:“你一定可以的。” “多谢。”令楷含笑应道,说着,他看了一眼手边快燃烧殆尽的蜡烛,问道:“现在是何时了?” 令歌估摸着时间,说道:“应该已经亥时了。” 令楷点了点头,“多等一会,那人肯定会来的,也许,”令楷顿了一下,“不止一个。” 听闻此言,令歌便想起辰玉和清飖书局上下所有人的安危,他不免悬起一颗心,眉梢也在不经意间拧在一起。 “放心。”令歌再次听见了令楷低沉温厚的嗓音。 令歌看了过去,发现令楷正对着他浅浅含笑,重显其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之态。 只听令楷说道:“清飖书局名满天下,幕后主使之所以带走所有人,就是因为想引你们尽快现身洛阳城,所以一时半会,书局之人定不会有事的。” 令歌点头,心生宽慰,他看了看令楷,发现令楷的气色已经恢复,烛火之下的令楷又有了先前的意气风发之感,同时,令歌总觉得令楷的笑颜和嗓音总给人一种安心之感,仿佛暖阳驱逐寒夜一般,安然惬意。 半饷,令歌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对了,方才,你为何会那样?脸色苍白,心跳紊乱……” 令楷神色一滞,沉吟片刻,他开口说道:“都过去了,想来不会再那样了。” 令歌不明所以地看着令楷,未再追问,只是一双眼眸倒映烛火,明亮如星。 这时候蜡烛燃尽,最后一丝火光眨眼消失,书局顿时陷入了黑暗。 “灯熄了,打火石方才被放在哪里了?”令歌问道。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打火石,却听见令楷说道:“就这样吧,适应一会就好。” “好。”令歌点头,心想熄灭烛火,也好让那人掉以轻心。 良久,令歌适应了眼前的漆黑,只是陷入黑暗的同时,他和令楷也陷入了沉默,不再言语。 许久之后,令歌才听见令楷低沉的嗓音从黑暗中传来。 “令歌,你可以坐近一些吗?” 令歌微微一愣,应了一声,起身提着木椅走了过去,大概看清令楷的轮廓这才坐下。 “怎么了?”令歌问道。 只听见令楷低沉的声音带着点戏谑之意,说道:“其实,那会我之所以有些不舒服,想来是太饿了,只是你武功高强,似乎不大会饿。” 的确,自从午饭过后,直到此时,他们一点东西都没有吃。 自己是习武之人耐饿能力自然不在话下,令楷虽是飞贼,习有轻功,但现在有伤在身,身体虚弱,的确是自己疏忽大意了,令歌心想着。 “抱歉,是我疏忽大意了,我再替你把把脉。” 令歌还是放心不下令楷的身体,便摸黑牵过令楷的左手,搭在桌上为其诊脉。 半饷,令歌说道:“脉象有些虚弱……看来的确是饿了。” “可我总觉得更多的是因为心病。”令楷继续用一种戏谑的语气说道。 令歌不解,问道:“此话怎讲?” 隐隐约约间,令歌看见令楷的唇角扬起一抹微微笑意,只听令楷说道:“因为那会令歌你不相信我,也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实在叫我不知所措。” 令歌闻言,愈发惭愧,那会自己二话不说就点了令楷的穴道,然而此时的令楷却不计前嫌,在帮自己引蛇出洞。 “抱歉,那会是我心急了。”令歌惭愧地垂头,甚是低落。 “无妨,我知道你是在担心辰玉和洛伯他们。”令楷安慰道,“他们会没事的,待会我们见机行事。” “好。”令歌当即点头应下。 见令歌如此,令楷问道:“你就这般完全信任我了吗?” 令歌微微一愣,半饷,只听他说道:“不是你让我相信你这一次的吗?而且……我相信能写出那些诗篇的你,绝非坏人。” 令楷颔首,宽慰一笑,说道:“多谢令歌你的信任,以及你的赏识,此乃我的莫大荣幸。” 令歌偏过头去,看向熄灭的烛台,默然不语。 不知过去多久,令歌听见令楷又唤了自己一声,嗓音平静淡然,似乎是在确认自己是否还在他身边一般。 “嗯?”令歌只好应了一声。 “没什么,图个安心。”令楷语气颇为轻松地说道。 这位飞贼也会不安吗?令歌疑惑着。 令歌看着黑暗中令楷的轮廓,身形英挺,手臂和双腿修长,的确适合学习轻功,他好奇地问道:“令楷,你为什么选择当飞贼?” 令楷未语先笑,回应道:“很简单,穷。” 令歌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只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他不了解贫穷是怎样的一番滋味,也许在去玉门关的路上看到的那些衣衫褴褛的行人他们甚是了解,如今的他们是否有了新的安身之处?令歌猜想着。 片刻之后,令歌又问道:“那你每次飞完之后,能赚多少钱?” 令楷被逗得一笑,说道:“你这个‘飞’字用的好,每次飞完能赚多少钱……那得看是哪户人家,不过我向来是去那些贪官污吏之家的,每飞一次他们家,收入颇丰,有时候还会有意外收获,就像你在那本《洛阳时下新文》上看到的一般。” 令歌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说起钱财,令歌回想起来,之前他救人得到了一袋银两,令歌一直将它随身携带,以便不时之需,这会闲来无事,他打算把锦囊从袖中取出,把弄一番。 只怪屋中一片漆黑,令歌在袖中好不容易摸到了锦囊,结果拿出来的时候却不小心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一阵银钱碰撞的清脆之声,在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响亮。 “嘘。”令楷突然警惕起来。 令歌闻言止住动作,他以为令楷是让他不要弄出动静,以免打草惊蛇。 “后院有声音。”令楷低声说道。 令歌闻言,也不再去捡地上的锦囊,只是立即运功在玉鹤上,让玉鹤渐渐发出微弱的光芒,蓄势待发。 正当令歌打算动手时,他却被令楷牵住了手,一同往柜台里面走去。 想来是因为熟悉清飖书局,在黑暗中,令楷牵着令歌往里走很是顺畅,没有磕磕绊绊发出声响。两人到了柜台之后,蹲下身来,等着敌人的到来。 借着微弱的月光,令歌看清了令楷的侧颜,只见令楷鼻梁挺拔,眉目微皱,显得整个人格外清俊。 令歌有些出神,直到听令楷开口提醒时他才回过来,“小心对方可能会放迷药。” 令歌点头,与令楷皆用面巾捂住口鼻,为了以防万一,令歌还特意为令楷和自己注入翎羽真气护住心神,以免被迷药麻痹晕倒。 “多谢。”令楷低声感谢道,微微笑颜落入令歌的眼眸,让令歌再次惘然。 忽然,在余光里,令歌瞥见一道黑影出现在了阁楼的后门,只见那人的个子谈不上高,但也不矮,身形如少年一般,在后门停了下来,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令楷用很低的声音对令歌说道:“看。”令楷指了指门缝,令歌顺着望过去,月光下有一根管子从门缝里伸了进来。 很快,令歌又闻到了那股极难察觉的淡淡香气,此药不见颜色,再加上气味极淡,若非事先提防,很容易被其迷晕。 见迷药渐渐散去,令歌欲起身而上,却被令楷止住。他不解地看着令楷,只见令楷微微摇头,示意时机还不成熟。 很快,那人便从外面动手准备进入阁楼,门上的门闩禁不起他的折腾,掉在地上,发出巨大声响。 想来这人对自己的迷药很是自信。 门从外面被推开,骤然间,屋内光亮了许多,一道长长的黑色身影亦倒映在屋内的地面上。 那人当即大步走入,打量了一下四周,发出轻蔑的笑声,开口说道:“本来想着白天遇上一个自讨没趣的已算是稀奇了,想不到晚上还有这种人,这书局可得感谢本少爷。” 令歌疑惑,此人的嗓音听上去像是一个少年,甚是清朗。 那人开始在屋内转悠起来,脚步轻快,只是他并未发现任何一个人,不免有些紧张疑虑起来。 “奇怪,烛台还放在这,是晕倒在柜台里面了吗?”那人喃喃道。 令歌听到了脚步声向着自己和令楷靠近,他看向令楷,见令楷点头示意,于是他气沉丹田,心里开始倒数三声。 三,二,一! 只见令歌忽地一跃而起,一脚蹬上身前那人的胸膛,那人当即吃痛地大叫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 “啊!谁啊!” 那人见令歌他们并未晕倒,顾不上疼痛,只是立马连滚带爬地起身向外跑去。 令歌并不担心那人逃离,他本就不想在阁楼里面教训收拾此人,以免毁坏书籍书架。 那人才跑出门口,一道月色身影就已经闪到他的身后,同时,他的身体当即失重,直接从门口飞起,摔至院子的石砖之上。 借着月光和天空洒下的洛阳城灯火,令歌看清了那人,不免一愣。 只见那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上的碧绿色锦衣被摔得七皱八褶,发丝凌乱,稚气清秀的五官也挤在了一起,神情甚是痛苦。 不知为何,令歌总觉得少年的模样甚是滑稽。 少年现在浑身疼痛,眼冒金星,好不容易回过神,想从身上再找些迷药出来,却发现已经尽数用完。 一筹莫展之际,他见到一位面戴白巾,身着月白衣裳的男子从天而降,手持玉白长剑,明亮似月光,落在他的身前。 少年瞳孔瞪大,痴痴地看着眼前从天而降的男子,半饷他才反应过来,此人正是方才攻击他的那人。一时间,他面露恐惧,双手撑在身后,吃痛地向后退着。 只是他发现自己每往后退一步,眼前这位飘逸如仙的男子便上前一步,与他愈发接近。 少年极力地挤出笑容,他本想与男子周旋一番,却发现眼前的男子眼神冰冷如雪,寒意刺骨,手中的长剑已经指向了他的胸前。 在月光之下,少年能清楚地看见刻在剑刃上的几株兰花草,高雅清丽得令人毛骨悚然,刹那间,少年只觉自己的全身被冷汗浸湿。 正当少年快急哭时,他听见令歌嗓音冰冷地说道:“说,清飖书局的人都去了哪里?” “我……”少年感觉自己的嗓音已经颤抖,“我怎么知道?我也想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令歌微微蹙眉,眼前的少年定是在骗人,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你说实话,”令歌手中的剑离少年的胸膛更近,他开始模仿辰玉的口吻,吓唬少年,“否则,你小命难保。” 少年见状,当即带上了哭腔,慌忙解释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句句都是大实话!” 少年心中连连叫苦,也许老爹说的是对的,不会武功之人怎么闯荡江湖? 这时,令歌感觉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侧过头一看,正是戴着面巾的令楷。 “把剑放下吧,我来会会他。” 说罢,令楷走上前去,看着跌坐在地的少年,他微微地挑了一下眉梢,眼里闪过了一丝玩味的笑意。 只听令楷语气颇为嘲弄地说道:“在下听闻许公子一心想要闯荡江湖,怎么今夜闯到清飖书局来了?” 令楷认识他?令歌惊奇着。 少年闻言,脸颊顿时涨得通红,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 令楷眉眼一笑,继续说道:“许公子家境阔绰,却对银钱不屑一顾,一心想要闯荡江湖,奈何令尊不允,一再面壁思过,这洛阳城里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令歌闻言,想起《洛阳时下新文》上,那位一心闯荡江湖却被连连抓回家的富家公子,原来就是眼前这位清秀瘦弱的少年。 一时间,令歌不免感叹世事无常,又有一个书上的人出现在他的眼前。 显然,令楷的这句话戳中了少年的痛处,少年激动了起来,大声嚷嚷道:“既然你们知道我的身份,最好赶紧放了我!要不然我爹回来定然饶不了你们……。” 未等少年说完,他便被令歌点了穴道,全身动弹不得,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令楷在一旁看着,暗中赞叹,这点穴功夫真是治人绝招,回头有空,自己也要去专研一下。 虽然少年的内心还在继续骂骂咧咧,但是他实在无可奈何,只能被令歌像提玩偶一般地提进了屋里。 屋内的烛火再次点亮,令歌看着少年,发现少年虽然生得清秀,但是从被点穴之后,少年的眼睛就一直流露出阵阵怨气,让人感到不适,于是令歌也不再看他,只是望向别处。 一转眼,令歌便注意到自己方才掉落在地上的锦囊。 令歌走过去将锦囊捡起,拿在手里又走了回来,突然,他注意到少年正怒目圆睁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锦囊。 令歌不免疑惑,他又打量了一下锦囊,上面绣有一个“许”字,正是那富商老爷的姓氏。 “让我看看。”令楷说道。 令歌将锦囊递给了令楷,见到眼前的少年似乎更紧张起来,令歌这才想起来,方才令楷唤这位少年为“许公子”。 令楷打量了一番锦囊,问起令歌:“这是那日救下的商队给的吗?” “正是。”令歌回忆起那日救下的富商老爷,似乎与这位少年的五官面容颇为相似,莫非是父子? “替他解开哑穴,我有问题要问他。”令楷对令歌说道。 令歌颔首,上前在少年的身上点了一下,解开了少年的哑穴。 突然,少年开始大声嚷嚷起来:“你们是怎么拿到我家锦囊的?你们把我爹怎么了?要是我出去了一定不会放过你们!就算我没出去,凌岚药局也不会放过你们两个的,说话啊你们两个……” 少年涨红了脸,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令歌见他如此,突然又想点了他的穴道。 令楷不理会少年的急躁,只是温和一笑,说道:“许公子不要误会,这是令尊大人赠予我们的,令尊大人现在安然无恙,想必再过几日就要回到洛阳城了。” “只是,”令楷话锋一转,“如果令尊大人知道公子绑走了清飖书局上下所有人会怎么想?” 少年突然又激动了起来:“我说了!我不知道书局的人去了哪里!我中午那会还帮清飖书局抓了一个贼,现在就关在我家后院里!” 令歌一听,立马问道:“可是一名女子?” 少年看着令歌紧张的神色,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紧接着又骂道:“原来你们是一伙的——偷书贼!” 令楷长眉微挑,他依旧温和含笑,耐心地对少年解释道:“许公子,想来这是一场误会,那位姑娘可不是什么偷书贼,她是清飖书局的亲朋好友,只是想知道书局发生了何事,这才闯进了书局。” 少年当即斥道:“你别想诓我!既然是书局的亲朋好友,她这么鬼鬼祟祟做什么?还有你们两个,在这里故意引我上钩!” “鬼鬼祟祟的人是你吧……”令歌冷冷地说了一句。 少年顿了顿,这才安静下来,细细地思索着。 半饷,他语气缓和下来,说道:“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就快些给我解开穴道,还有,我爹怎么会赠予你们这个锦囊?” 令楷解释道:“一个多月前,有盗贼出没威胁凌岚药局的商队,我们恰好路过出手相助,令尊为表感激,便赠予了我们这个锦囊。” “都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不收人钱财的,你们怎么还收下钱财?”少年不依不饶地说着,“我家商队都是有自己侍卫的,哪里轮得到你们出手相助!你们到底把我爹怎么了!” 见少年又暴躁起来,令歌实在无可奈何,他看向令楷,竟发现令楷摘下了面巾,对少年说道:“许公子,你可记得我?我们在书局也算是有过几面之缘。” 少年停止叫喊,征征地看着令楷的脸颊,半响,他才回忆起来,说道:“令……令楷?是你?” “这回许公子你相信我们了吧。”令楷含笑道。 虽然少年心存疑虑,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说道:“行,我信你们,你们快把我的穴道解开,太难受了。” “替他解开穴道吧,只是一场误会。”令楷对令歌说道。 令歌点头,随即上前解开少年的穴道。 虽然误会解除,但是令歌却又担忧起来,如果辰玉是被这个少年掳走的,那么洛师伯他们又去了何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解开穴道之后,少年只觉得浑身轻松,他已经吃过苦头,气焰也不像方才那般嚣张,看向令歌的目光也有些发怯,毕竟一句话不对,他可是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过,还要被点穴任其宰割。 “大侠,”少年吃痛地站起身来,有些吞吞吐吐地对令歌说道,“你的朋友就在我家宅子的后院里,她没事的,你放心。” 令歌默然,只是看着少年重新整理自己的衣裳和凌乱的发髻,很快,少年又变回了一位清秀俊俏的公子哥。 他看着眼前的令楷和令歌,毕恭毕敬地歉然说道:“既然是一场误会,那么我先向两位赔个不是,在下姓许,名无忧,今年十六岁,是凌岚药局的少当家。” 说罢,无忧朝着令歌和令楷拱手行礼,以表歉意。 “无妨,误会一场,当务之急是先去寻回我们的朋友。”令楷回应道。 无忧直起身来,脸上扬起笑容,说道:“好,现在就去我家宅子,不过还请三位在我家多留上几日,在下也好尽地主之谊,以表歉意,刚好也可以等我父亲回来,感谢三位的出手相助。” 令楷看出了无忧的心思,显然,无忧是想拖到许当家回来,以确定锦囊一事的真相。 不过令楷也未多说其他,只是爽快地答应道:“那就有劳许公子了。” 说罢,他又看向令歌,道:“走,去许宅,把辰玉接回来。” 令歌点头,他并未多言,只是跟随着令楷的步伐。 之后,三人往书局外走去,一同前往许宅。 无忧比令歌矮半个头,他正走在令楷和令歌两人之间,不停地说着话,他问起令歌,道:“大侠,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令歌看了无忧一眼,被人称为“大侠”的感觉还不错,于是他回应道:“姓白,名令歌。” “哦哦,白令歌。”无忧喃喃道,记下了令歌的姓名。 随后,他又问道:“白大侠,你能再给我详细地说一说当时的具体情况可好?我家商队是怎么遇到盗贼的?在何处?你是怎么打败那些盗贼的?” 面对无忧的一连串提问,令歌一时无言,心想着无忧可以等许当家回来亲自询问。 令歌瞅了一眼令楷,发现令楷已经抬头看向今晚的月色去了,并未留意他和无忧。 他又看了看脸上写着“好奇”两个字的无忧,不免想到自己十五六岁的时候不也是这副好奇的模样吗?虽然现在自己其实还是这般充满好奇的心,但是也不会再像无忧这般外露。 “待会再说。”令歌淡淡地说道。 见眼前芝兰玉树般的令歌这么说,无忧也只好不再追问,他悻悻然地挑了一下眉毛,之后倒也安静下来。 时不时,无忧会打量令歌一番,他从小在洛阳城中长大,见过各种各样的人物,可像令歌这般身法飘逸如仙的年轻侠客,他还是第一次见。 看着月光清辉之下的玉白长剑,无忧开始好奇,令歌的剑法和那位神秘的外来剑客谁会更胜一筹? 要是有这样的人带着自己闯荡江湖,劫富济贫,救死扶伤,游山玩水,何尝不是一桩人间美事?说不准老爹就答应了呢?无忧欣欣然地想着。 这时,令歌正巧瞅了无忧一眼,见无忧嘴角上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令歌不免开始忧心忡忡起来,他总觉得这小子居心叵测,待会到许宅必须得提防着。 在无忧的带领下,三人渐渐地离开了城南,向富裕的城东走去。 一路上,街道愈发热闹非凡,灯火通明,洛阳的夜景正以最引人瞩目的姿态落入令歌的眼眸,生出朵朵花开。 无忧看了一眼身边戴着面巾的令歌,心中疑惑,这些有什么好看的? 他又看了看身旁的令楷,只见令楷眉眼弯弯,似笑非笑,像是在欣赏何等美景一般,顺着看去,他发现令楷的目光正停留在那位少侠的身上。 洛阳夜景深深地吸引着那位少侠,而少侠则化为夜里最瞩目的月,深深地吸引着他人的目光。 似乎,的确是一道美景,无忧心想着。 第23章 解忧:4 城东是洛阳城中最繁华的地带,街道挂满灯笼,光亮的如白昼一般。游逛夜市的除了平民百姓,达官贵人也不在少数,街道挂满灯笼,光亮的如白昼一般。 一条平静无浪的大河贯穿城东,河上正有不少花船飘动着,点缀夜里漆黑如墨的河水,河上飘荡着悠扬的歌舞之声,吸引着无数人的目光。 洛阳夜市的小吃摊甚多,令歌一眼望去,几乎都是他从未见过的食物。令歌想起令楷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于是打算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买了带走的。 “等我一会。”令歌对令楷说道。 令楷和无忧闻言停在了原地,不解地看着令歌。 “我去买些东西。”令歌解释道,说罢,他便转身朝着街边小吃摊走去。 令楷见状,猜到令歌的用意,他微笑着对无忧说道:“我们一起过去吧,看看令歌买什么。” 他正欲走,却听见无忧开口说道:“令公子,好久不见啊,这位是你从何处带回来的?” 令楷闻言,淡淡一笑,说道:“有缘之人纵使相隔千里也终会相逢。” 无忧闻言,嗤之以鼻,说道:“不说就算了。” 这边,令歌看着眼前形似饺子的东西正放在铁板上煎着,色泽金黄,令人馋涎欲滴,令歌记得这东西似乎叫做“锅贴”。 “老板,这锅贴怎么卖?”令歌开口问道。 热心的小贩眼前一亮,说道:“少侠,我家锅贴一文钱两个,五文钱十五个。” 令歌思忖了一下,说道:“要五文钱的。” “好嘞!”小贩回应道,并熟练地用油纸将锅贴打包,交给眼前这位身姿俊逸的少侠。 令歌从锦囊里面拿钱出来递给小贩,接过锅贴后便转身欲走。 “少侠,”小贩唤道,“你的钱给多了。” 小贩将多余的银子递给令歌,令歌不明所以地接了过来,心想不是五文钱吗?自己并未数错。 见令歌在原地疑惑,小贩叹道:“少侠,是五文钱,不是五粒银子。” 原来,中原的货币不只银子,令歌暗叹。 他注意到周围的人都看向自己,脸上带有一种意味深长的笑意,让他甚是不自在。于是令歌对着小贩颔首道:“多谢。” 言罢,令歌转身快步离开。 未走几步,令歌便看见令楷和无忧朝着自己走来。 令楷含笑低头,打量着令歌手里的油纸,问道:“令歌买了什么?” “锅贴。”令歌将油纸拆开,里面正是色泽鲜美的锅贴,“你快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填填肚子。” “令歌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锅贴的?”令楷笑着从令歌手里接过锅贴,“多谢。” 令歌暗叹,自己真的不知道。 随后,三人再次动身前往许宅,令楷一边走着,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锅贴,令歌看在眼里不免也感到有些饥饿。 正在考虑要不要取下面巾也吃上一个的时候,令歌注意到,另一边的无忧瞥了一眼令楷手中的锅贴,不自禁地吞咽了一下喉咙。 此时,令楷拿起一个锅贴,转头看向无忧,问道:“许公子,你可要来一个?” 无忧见状,连连摇头,说道:“多谢,我不吃。” “实在可惜。”说着,令楷便将那小小的锅贴送入嘴中,“这锅贴甚是美味。” 无忧一听,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道:“这算得上什么美味?洛阳城中比这玩意好吃的可谓数不胜数。” 令楷淡然一笑,说了一句:“许公子见多识广,在下佩服。” 无忧闻言,忿忿地说道:“不敢当,我还是比不上令大才子博学多才,”无忧抱臂,“对了,令大才子的秋闱备考得怎么样了?” 听着无忧尖酸的语气,令歌微微皱眉,他对无忧的印象一再变差。 令楷浅笑着,将手里的一个锅贴缓缓地吃完,之后才回应道:“还行,已经准备了好些年。” 令歌在一旁听着,想起了那句“寒窗苦读十二载,金榜题名一朝时。” 天下书生大多如此寒窗苦读,不过不是所有书生都有金榜题名的机会。 “不知道许公子的远大志向如今怎么样了?”令楷刻意挖苦着无忧。 无忧一个撇嘴走开,随后绕到令歌的身旁,不再理会令楷。 无忧心里暗恨,托了那本书的福,洛阳城中有谁不知道他许无忧离家出走,然后被抓回家痛打二十大板子的事? 无忧正抱怨着,他就注意到了一旁的令歌眉梢颇为愉悦,便问道:“白大侠你在笑什么?” 令歌闻言,立即正色说道:“我?有笑吗?” 不知为何,一看令楷一团和气地与人斗嘴,令歌就忍俊不禁,无忧越是恼怒,令楷便越是温和,好像重拳打在一团棉花上,怎么也出不了气。 无忧一时无言,他醒悟过来,令歌和令楷是一伙的,自然会笑话自己。 无忧气不过,便走在他们两人的前面,毕竟凌岚药局少当家的气势不能败下阵来。 令楷吃了几个锅贴之后,便将油纸重新包装好拿在手里,他凑近令歌的身边,低声说道:“留给你和辰玉待会吃。” “多谢,”令歌低声回应道,看着令楷温然含笑的模样,令歌又加上了一句:“阿楷。” “应该是我多谢你,”令楷满意地扬起唇角,“毕竟是你花钱买的。” 令歌心觉有理,颔首浅笑。 此时,无忧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他们,却发现见他们两人神色自若,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无忧一时疑惑,回过头继续往前走去。 没多久,他们停在了一座修缮大气的宅邸前面,大门两旁高高地挂着两盏大红灯笼,还有两只栩栩如生的石狮守在门前,甚是气派。 无忧上前敲了敲大门,很快就有人出来开门,是一个年轻的仆人,毕恭毕敬地鞠躬道:“少爷。” 仆人抬起头时,恰好看见无忧后面站着两位气质不凡的男子,一时间,仆人不免有些迟疑。 “这是我的两个朋友,今夜带回宅里来,要好生招待。” 无忧这会算是收敛了一下性子,颇有风范地对令歌和令楷说道:“两位请进。” 令歌和令楷向前走去,只是无忧和那位仆人却留在后面,令歌转过头,正好看见无忧对仆人低声吩咐着什么。 他有些担心,只觉此地不宜久留。 令楷显然也看到了,于是便说道:“还请许公子带路,我们也好早些接回我们的朋友。” 无忧清俊的脸上溢出些许笑容,在灯火之下显得很不真切,他说道:“两位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我们现在就去,走这边。”说着,他便上前给令歌和令楷带路。 此时已是深夜,不比外面,许宅上下已经陷入沉静。 三人走在长廊上,穿过一座座房屋和花园才来到内院,令歌不免感叹,这府邸无论是装修还是园林,在夜里看上去都十分讲究,不知白日里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一边走着,无忧一边给他们两人介绍着自家宅邸,絮絮叨叨不停,令歌并没有听进去,他一心只想着找到辰玉,倒是令楷一直和无忧谈论着。 “听闻令楷公子游遍天下,可有见过这种树木?这树在塞外高山才生长着有,我父亲甚是喜欢,废了好大的力才搞来一棵树苗种在自家庭院里,悉心栽培才长成这样。”无忧语气颇为骄傲地说道。 令楷淡淡一笑,说道:“我想,令歌常年行走江湖,应该见过。” 令歌闻言,从另一边的夜色中回过神来,疑惑地看着他们两人。 “这棵树怎么样?”令楷指了指那棵高大的树木。令歌看过去,发现树干端直,是一棵云杉树,黑夜之中显得有些稀疏,不及遇仙山的云杉树。 “云杉,很常见。”令歌淡然地回应道,的确,遇仙山上有很多云杉,实话实说罢了。 之后,令歌继续往前走去,不再理会身后的两人。 令楷不免一笑,无忧则是目瞪口呆,半饷才问道:“令公子,他到底从哪里来?” “许公子聪慧过人,何不猜一猜?”令楷依旧欣然含笑。 无忧无奈撇嘴,开始猜想,看着令歌飘逸如仙,说是从天上来的他也相信。 等穿过一片花园之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小庭院,庭中幽暗,只有窗户里透出淡淡的烛光,无忧对他们说道:“你们的朋友就在里面。” 令歌一听就往里面走去,令楷见状,上前止住令歌,说道:“许公子是主人,还是他走在前面为好。” 令歌顿时明白令楷的用意,于是颔首站在一旁。 无忧见状,不由地叹气,只身一人走上前,抽出房门外的门闩,随后推门而入,令歌和令楷见状,也迈出脚步跟了上去。 走进房间,往里看去,只见一位身着海棠红衣裳的女子正侧躺在床上,削肩细腰,正背对着他们三人。 女子听到有动静,立即起身回过头来。 令歌一看,发现不是别人,正是辰玉,他匆忙上前喊道:“师姐!” “令歌?”辰玉不确定地唤了一声,声音很是虚弱,她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莫非令歌也被抓进来了? 辰玉无力地将令歌牵到自己的身边,虽然她脸色苍白虚弱,但是目光气势不减半分,她狠狠地盯着对面的令楷和无忧,用尽力气地说道:“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令楷和无忧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令歌一听,赶忙对辰玉解释说道:“师姐你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辰玉疑惑地看了令歌一眼,在幽幽烛火之下,令歌对辰玉讲述了事情的大致经过,许无忧以为她是闯进清飖书局的偷书贼,这才把她抓了回来,而且自己那夜救下的正是许无忧的父亲。 辰玉半信半疑地听着,听到说自己是偷书贼的时候,她瞪了一眼令楷和无忧,两人见状,都装作没看见,只是目光流转至别处,默然不语。 辰玉喃喃道:“难怪这混小子一直在问我清飖书局的人去了哪里……” “既然如此,那么清飖书局的人究竟去了何处?谁又能一夜之间将书局上下所有人给悉数掳走?” 说到这,辰玉和令歌分别怀疑地看向了令楷和无忧。 令楷眉头微微一紧,瞥了一眼身旁的许无忧。 无忧见状,立即慌忙解释道:“家父和清飖书局的洛伯伯怎么都是旧交,我是万万做不出这事的,要是你们还不信,我许无忧现在就对天发誓!” “可以。”令歌和令楷异口同声地说道,只是令楷语气轻快,幸灾乐祸一般,而令歌则是一脸认真。 无忧一时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是好。 辰玉望着令歌一脸翎羽心法发功的样子,一时恍惚起来,心想眼前之景是否是真实的?这该不会是许无忧给自己下药产生的幻觉吧? 突然,辰玉感到一阵眩晕,险些倒在床上,好在令歌一下扶住了她。 “师姐!”令歌望着辰玉苍白的脸色,心中紧张,他转头瞪着无忧,“怎么回事?” 无忧寒意顿生,赶忙解释道:“都是我不好,快跟我来,我屋里有解药。” 令歌搀扶着辰玉下床,缓缓地跟着无忧走出房间,令楷紧随其后。 “白大侠,你放心,只是一点迷药,不会伤及性命的,”无忧一边走着一边向令歌解释,“这位姑娘应该是饿了才这样……” 令歌默然不语,只是抚着辰玉继续跟着无忧。 许无忧轻叹一声,如果令歌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令歌可就是自己父亲的救命恩人。 他现在肠子都快悔青了,今日中午自己还得意洋洋地绑了这位姑娘,谁知现在却得向人家连连赔礼道歉,最好能让他们不向父亲告状。 随后,四人来到一间修缮气派的房屋,屋内烛火通明,早有仆人在里等候。一进去,令歌便注意到书桌之上放满书籍和纸张,书柜置满书籍,走近一看,几乎全是各种医书。 屋子里除了书桌那边比较乱之外,其他地方都甚是整洁。 无忧见他们都望着自己的书桌,讪讪一笑,他解释道:“我书桌那边向来是不允许他们收拾接近的,所以比较乱。” “解药在哪?”令楷问道。 “我这就去拿,稍等。” 说罢,无忧便去书桌那边上下翻找,不一会,只见他找到了一个青色药瓶,从中倒出一粒褐色的药丸,走上前递给令歌。 “吃下这个,要不了半个时辰就可以完全恢复了。” 令歌接过来看了一下,也瞧不出什么端倪,于是递给了辰玉,辰玉接过药丸,配着无忧事先叫仆人备好的水将药丸吞咽了下去。 “休息一会,有了药效再走。”令楷提议道。 无忧一听,便立马挽留说道:“三位别急,来者皆是客,更何况你们救了家父,我要好生感谢你们。” 辰玉一听,轻蔑地笑了一声道:“我们可消受不起,公子的药叫人防不胜防,怕是多待一会,我们三个全要命丧于此。” 无忧愈发尴尬,他立即拱手行礼道歉,说道:“都是在下的不是,一时莽撞才闯下大祸,家父再过两三日应该就会回到洛阳城了,要是知道我招待不周定会责备于我……” 辰玉见无忧不停地絮絮叨叨,一时烦躁,于是便打断他说道:“既然要我们留下来,我都还不知道公子是洛阳城中的哪户人家。” “凌岚药局,正是我家。”无忧毕恭毕敬地回应道。 辰玉一听,柳眉微挑,竟然是凌岚药局?中原第一药商,记忆中凌岚药局的当家与遇仙创始人曾是好友。 既然这位凌岚药局的公子也在打听书局之人的下落,况且误打误撞,他们还欠令歌和自己一个人情,何不借助他们的力量一起打探书局的下落?辰玉心想着。 “原来是凌岚药局,在中原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辰玉说道。 “说起来还真与我们书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我们就留下来待上几日也无妨。” 无忧一听,立马笑着说道:“三位能留下来自是我的荣幸,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尽管提,定让三位这几日过得舒舒服服的。” 无忧一双清秀的眼睛眨了眨,泛出些许光彩,看向令歌和辰玉,又问道:“不知道我该如何称呼姑娘?” 辰玉恢复了些力气,虽然想到许无忧给自己下药便气不打一处来,但她还是勉强挤出一些笑意,说道:“任辰玉。” “任辰玉……”无忧点头重复着,他看向一旁还戴着面巾的令歌,到现在他还是没有见过令歌面巾之下的容颜,他愈发好奇起来。 “你们,”无忧对着几个仆人说道,“去厨房取几盘药膳糕点回来。” “折腾一晚上,大家都还没有吃过东西,先简单地用些糕点再去休息吧。” 只要吃东西,令歌总得取下面巾,如此就可以看见令歌的容颜了,无忧得意洋洋地想着。 令歌颔首,想起令楷手中的锅贴,便接了过来,并将油纸拆开,递到辰玉的面前,说道:“师姐,这是方才我在路上买的锅贴,还是热的。” 辰玉听是令歌买的,便拿起一个锅贴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令歌则用另一只手解下面巾的一边,白色面巾瞬间滑落至脸颊的另一旁,无忧在这一瞬间愣在原地,他为令歌的容颜气质而默叹。 只见令歌面白如玉,明眸皓齿,容颜俊美,仿佛天上仙。这样玉树临风的男子正拿起一个锅贴送向嘴里。 谁说神仙不食人间烟火的? 令歌咬了一口,只觉得锅贴在嘴里鲜香四溢,美味可口。 同时,令歌发现令楷正看着自己,便问道:“阿楷你还吃吗?” 令楷微微一笑,拿起一个,说道:“多谢令歌。” 无忧则在一旁冷眼旁观,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正想着,一个仆人便急忙地跑了进来,对着无忧说道:“少爷!不好了,有飞贼闯进库房了!眼下正想跑!” 四人一听,神色各异。 令楷眼眸中闪过一丝异样,令歌和辰玉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令楷,这洛阳飞贼不是在这好好的吗?是他的那位同伙吗? 无忧则面带愠色地向门外跑去,口中骂道:“这飞贼不是只偷那些贪官污吏吗?怎会欺负到我家头上来了?!去追!” 令歌见状,立马将手中的锅贴递给令楷,并跟着无忧跑了出去。 辰玉看了令楷一眼,说道:“你就是那个诗人令楷?真是想不到。” 令楷颔首道:“正是在下。” 辰玉微微颔首,说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辰玉所指自然是令楷乃飞贼一事,令楷颔首感激道:“在下多谢辰玉姑娘。” “外面那位是你的伙伴吗?你们到底想做什么?”辰玉问道。 “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令楷一边说着,一边向外缓缓走去。 看着夜色漆黑,令楷眉头紧锁,今夜闯入许宅的飞贼是何许人也? 另一边,因为洛阳城夜晚灯火辉煌,夜空都散发着光芒,令歌抬头一看,当即发现在屋顶上疾跑的飞贼。 那位飞贼身形瘦弱,轻功上佳,正扛着一个黑色大麻袋攀岩走壁,打算逃出许宅,还好许宅够大,一时半会也没那么容易让飞贼逃走。 “白大侠!快帮我抓住他!”无忧在令歌的身后喊道。 令歌一跃而起登上屋檐,追在那位飞贼的身后。 见飞贼步伐轻盈,令歌不免一愣,此人的轻功与玉门关那夜的黑衣女很是相似,只是远不及黑衣女那般身法漂亮似鬼魅。 飞贼的轻功不及令歌,现在又扛着一个黑色麻袋,速度自然更慢。眼看令歌就要追上自己,飞贼没有办法,只好将黑色麻袋往不远处的草坪上丢了下去。 夜风在耳边呼呼不止,令歌只隐约听到那飞贼喊道:“再不去的话里面的人可就要没命了!” 令歌闻言一惊,麻袋里面有人?他不再去追那飞贼,而是一跃而下,来到黑色麻袋的前面。 那黑色麻袋正在草坪上蠕动着,里面不断地传出一个人的呜咽声。 令歌急忙解开黑色麻袋,一位十四五岁的女孩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只见女孩头发散乱,脸上净是泪痕,一双圆眼里饱含泪水,她正望着令歌,想说些什么,可是嘴里却被人塞上了抹布,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叫人见了心疼不已。 令歌替女孩拿出了嘴里的抹布,刹那间,女孩哭着叫喊出声:“许无忧你这个混蛋!你不得好死!我现在摔死了都看见神仙了!老娘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令歌:“?” 第24章 解忧:5 看着眼前不停哭喊的女孩,令歌实在不知所措,半天,他才挤出一句:“别哭了……” 令歌发现似乎没什么用,眼前的女孩反而哭得愈发凶猛。 只听她抽泣着说道:“神仙叫我别哭了,怎么死了都不让人哭的?痛死了!怎么死了都还会痛!”女孩摸着自己的腰又是一声痛苦的惨叫。 看着女孩,令歌有些忍俊不禁,这是把自己当成神仙了吗? 无奈,令歌只好将女孩搀扶起来,耐心地对女孩解释道:“你没有死,你还活得好好的,快别哭了。” 女孩闻言,这才稍微收敛了一下泪水,疑惑地嘟囔了一句:“我没死?那这又是在哪?”她看了看四周的白墙黑瓦,突然又嚎了出来:“我怎么还在这个鬼地方!?” “神仙救救我,我不能再待在这了,我会死的。”女孩拽着令歌的衣袖不断地求救着。 令歌被她说得一头雾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个女孩又是谁?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令歌望去,正是令楷他们来到。 令歌看了看紧紧拽着自己衣袖的女孩,颇为无奈地看向他们。 他们三人神色各异,辰玉疑惑不解地看着令歌和女孩,无忧则是肉眼可见的紧张,而令楷面露笑意,似是看见何等有趣之事。 这时,令歌感觉到方才还紧紧抓住自己衣袖的女孩已经撒开了手,只见女孩朝着令楷的方向撒腿跑去。 眨眼间,女孩抱住了令楷的腿,哭喊道:“令公子救我!许无忧要杀人灭口!” “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无忧突然慌张了起来,说话都不再利索。 女孩见令楷正在打量着自己,这才想起自己现在哭花了脸,于是她赶紧拨了拨发丝,露出自己的容颜。 “是我,令公子,梦珏啊,清飖书局的梦珏。” 令楷突然反应过来,道:“梦珏?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记忆中,梦珏一直是一副小书童的打扮,何时像现在这般披头散发过? “都是许无忧!” 一时间,令歌他们三个人一同幽幽地看向无忧。 无忧见状本想撒腿就跑,不过为时已晚,令歌已经一个飞身跃到他的身后,抓住了他的一条手臂,同时,膝盖向无忧的一条腿顶去,瞬间便将无忧治服在地,动弹不得。 无忧吃痛不已,慌忙地解释道:“不是,不是,你们误会了!” 辰玉上前质问着无忧,道:“说,清飖书局的其他人被你关在哪了?” 梦珏原本哭得头晕脑胀,听辰玉这么一说,她又抹了抹眼泪,问令楷道:“令公子,书局怎么了?” 令楷眉头轻皱,问道:“你不知道吗?书局上下所有人都失踪了。” 梦珏闻之色变,又哀嚎起来,她指着无忧说道:“肯定是他!肯定是他!就是他把我绑到这里来的!” 辰玉一听,又瞪住了无忧,令歌也加重了按住无忧的力气。 辰玉警告着无忧说道:“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我对你不客气。”白日里无忧给她下药,她早就想收拾无忧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而已。 无忧被辰玉震慑到,他纠结了一会,看了看辰玉和令歌,又瞪了一眼梦珏,梦珏见状,继续往令楷的身后躲去,眼泪汪汪。 无忧抿了抿嘴唇,说道:“我只绑了她,其他人我一概不知。” 说着,无忧又怨怨地看了梦珏一眼,继续说道:“我绑了她的第二天早上,清飖书局的人就都失踪了,我也很纳闷,真的不是我做的!” 无忧愈发着急,他可不想再被令歌揍一顿,更不想莫名其妙地背这么一大顶锅,要是让外面那些书生知道了,他们还不得把凌岚药局闹翻天? 辰玉疑惑不解,问道:“为何只绑了她?” 如果无忧怨恨的眼神是一把把刀,那么梦珏就算躲在令楷的身后也已经是千疮百孔。 只听无忧说道:“这你得问问她干了什么好事,一天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啊?!” 梦珏一听,也不再躲在令楷的身后,她立马蹦出来,冲上前指着无忧,骂道:“我写的书怎么了?再怎么也比你一天配制的那些害人玩意好!而且好上不止一百倍!至少我写的有人愿意看,有人愿意信!” 无忧本想再怼骂回去,闻言却也无话可说。 令楷看着眼前之景,不免一笑,他已经大致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听他说道:“梦珏写的书的确有真有假,虽然这无可厚非,但是让人信以为真还是得负些责任的。” 说到最后,令楷看了令歌一眼,虽然令歌有些疑惑,但是心中也差不多有了答案。 “是什么书?莫非是《洛阳时下新文》?” 令楷点了点头道:“正是,许公子,梦珏,你们看我们说的对吗?” 无忧听到这本书的名字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神色难看不已,梦珏则用脚在地上画圈,默然不语。 令歌想起那本书说令楷相貌堂堂,才华横溢,引得洛阳城中未出阁的姑娘们的倾慕,芳心暗许,令歌仔细端倪一番,回忆起今夜的若晗,似乎写的也不为过,想来只是当事人不这么认为罢了。 无忧说道:“令歌,白大侠,你现在可以放了我了吧?这都是一场误会。” 不等令歌松手,辰玉又说道:“你还没有说你配置的害人东西是什么?” “我!我来说!”一旁的梦珏早已迫不及待地要揭发无忧的罪行,只听她深恶痛绝地说道:“就是他,大名鼎鼎的凌岚药局的少当家,竟然把我抓起来试药!” “试药?”令歌感到意外,被自己按压住的清俊少年居然如此狠毒? 无忧有些激动,他本想挣脱令歌的束缚,却发现令歌依旧纹丝不动地按压着他。一时间,无忧内心连连叫苦,令歌的外表看着飘逸如仙,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最终,无忧放弃挣扎,任由令歌按压着。他稍稍打起精神,辩解道:“你不要夸大其词!我虽然拿你试药,但都是一些寻常的药!你看你,现在不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吗?” 话音刚落,梦珏却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道:“你们看我现在这样子,难道我是真的想哭吗?实在是止不住啊……”她用衣袖擦着眼泪,继续呜咽道:“你们可知道许无忧这个混蛋这几日都喂我吃了些什么药吗?” 梦珏扳起手指头数了起来,说道:“笑药、痒痒药、酒醉丸,还有今天的哭药……”还没说完,梦珏又泣不成声了。 众人:“……” 这都是些什么药? 辰玉上前拍了拍梦珏的肩膀,将饱受委屈的小女孩揽在怀里安慰着,同时,她鄙夷不屑地看着无忧,说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对一个弱女子下得去手?” “她还弱女子?”无忧反驳道,只是话刚出口,他便感到令歌的力气再次加大,无可奈何,无忧垂头丧气,嘟囔道:“我……我一开始准备揍她一顿就完事的,谁让她在书上那么造谣我?结果我发现她是一位女子……” 辰玉打断无忧的话语,批评教育道:“就算不是女子,你也不应该如此。” “哦……”无忧应了一声,“我当时发现她是女子之后,想着也不能拳脚相向,便把她绑起来,打算吓吓她。” “所以你就把她关到现在?”辰玉不悦地质问道。 只听无忧说道:“原本我想着她认了错,就放她走,结果她根本不是一介弱女子,虽然不会武功,但是撒泼打滚样样精通。” “最后,我实在磨不过她,就只好把她五花大绑丢到库房里去了,而且当时第二日书局上下失踪,我也不好轻易把她放回去,所以一直关到现在,顺便用来试药……” 梦珏闻言,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突然,她挣开辰玉,冲向无忧。 “许无忧!老娘要和你鱼死网破!” 令歌见状,本想拉开无忧,却发现为时已晚,只见梦珏和无忧瞬间在地上扭打成一片,互相骂着对方,竟比洛阳街市还要热闹上几分。 “吴梦珏!你是不是真以为本少爷不敢打你?” “你打得过我吗!?” …… 辰玉和令楷本想上前拉开他们,可他们两人打过来打过去,一个不放过一个,似乎一定要出了心中的那口恶气,丝毫不给他人插手的机会。 令歌皱眉,趁其不备,一手拎起一个,丢向两边,并点了他们的穴道。 这下可算安静了,令歌微微一叹。 此时,宅中的仆人听到了动静,纷纷起身提着灯笼往这边寻了过来。只是一来,他们就见到自家的少爷被打得鼻青脸肿,正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少爷!”一个老仆跑了上来,当即拥着无忧,上下打量着,“少爷,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见无忧皱着个眉头,一言不发,老仆更是慌张起来,“少爷,你怎么不说话?少爷你可千万别有什么事啊,少爷……”说着说着,老仆就开始哽咽起来。 辰玉解释说道:“你家少爷只是被点了穴,没有什么大碍。” 见辰玉如此轻描淡写,那位老仆的下巴更惊地掉在地上。无忧是他看着长大的,几乎从小都被宅里的人捧在手心里,除了离家出走闯荡江湖被抓回来时挨过几大板子,什么时候挨过别人的打? 如今看着无忧青一块紫一块的,那位老仆心疼不已。 “你们怎么能把我家少爷打成这样?”老仆责备地说道,嗓音中尽是对无忧的心疼和对令歌他们的痛恨。 这时,令楷走上前,拍了拍令歌的肩膀说道:“令歌,快去给无忧解开穴道。” 令歌点头,他知道要是再不给无忧解开穴道,只怕又要得罪许宅上下,于是他上前在无忧的身上点了两下,无忧这才恢复过来,老仆见状也稍微放下心来。 无忧弱弱地对老仆说道:“张叔,不怪他们,你好生擦擦你的眼泪,我这不还活着吗?” 张叔一听赶紧擦了擦眼睛,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了些笑容,说道:“是是,是我的不是,少爷你没事就好。” 无忧在张叔的搀扶下吃痛地站起身来,他怨怨地看了一眼被点了穴的梦珏,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对老仆说道:“他们是我的客人,也是父亲的救命恩人,要好生招待他们。” “这位是我家的管家,你们叫他张叔就好。”无忧向令歌他们介绍道。 张叔笑脸盈盈,一团和气,他朝着令歌几人拱手一拜,说道:“那日我收到了老爷的来信,在信中老爷说他们遇刺,”张叔看向令歌,只觉令歌气质出尘,有一种颇为熟悉的感觉,“说是幸好有一位少侠出手相救才安然无恙,想来就是这位少侠。” 令歌微微颔首,承认了此事。 “张叔你知道?你为何不告知我此事?”无忧质问起张叔,“要不然方才我也用不着叫人明日去联系父亲的队伍核对此事。” “老爷在信里特意嘱咐,让我不要告诉少爷你,以免你担心。”张叔无奈地解释道。 “罢了,”无忧无奈一叹,“对了,张叔,书局的事可有进展?” 张叔闻言,看了一眼令歌他们,神色严肃起来,说道:“有,据那夜打更人所说,他曾在书局附近看到有身穿飞鱼服的人群出没……” “飞鱼服?”无忧和辰玉不敢相信地重复了一遍。 令歌不解地看向令楷,只听令楷解释道:“飞鱼服只有皇家的锦衣卫才能穿,看来是锦衣卫带走了洛伯他们。” 令楷叹息,说道:“如果真的是锦衣卫带走了书局上下之人,那么这背后所牵扯的,就不再是我们能够轻易左右的了。” 几人都沉默了下来,秋夜的凉意浮动在四周,让人不禁一颤。 张叔安慰着说道:“各位也先别着急,都早些休息,有什么事等休息好了再说。” 令楷颔首,赞成张叔的说法,道:“张叔所言极是,大家早些休息,一切从长计议。” 几人颔首赞成,令歌随即解开了梦珏的穴道,梦珏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乖乖地跟着辰玉。 在张叔以及几位仆人的提灯引路下,他们来到所住的一座庭院。 无忧解释道:“你们的身体非伤即虚,这庭院里种着各种安神怡人的花草,你们住在这,对你们的恢复也有好处。” “多谢许公子和张叔的照顾。”令楷向无忧和张叔道谢,令歌也跟着颔首道谢。辰玉和梦珏则不置可否地忽略了无忧的一番好意,无忧也没说什么,只是多白了梦珏一眼。 “那你们早些休息,我就不打扰了。”无忧说道,随后便和张叔一同离开了庭院。 令歌发现辰玉和梦珏一见如故,开始聊了起来,并决定一起住进宽大的主房,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你和令楷自己选厢房吧。”辰玉对令歌说道,“我和梦珏住主房,也好有个伴。”说罢,她便和梦珏走进了主房。 此时,令楷开口对令歌说道:“令歌,陪我一起去看看房间。” 令歌点了点头,随着令楷前往一旁的西厢房。 等进了厢房,令歌发现厢房中烛火通明,物件摆设应有尽有,屋内陈设简约却不失格调,花瓶中散发出淡淡幽香的花朵也是刚插进去的。 再往里看,令歌便突然神色一滞,只见房间里正好有两张床铺,一时间,他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既然有两张床,令歌就留下来吧,今日我还没换药,就有劳令歌了。”令楷一脸含笑着说道。 令歌暗中一叹,别无他法。 待给令楷上好药之后,令歌却发现干净的纱布已经用完,他看了一眼裸着上身倚在床上的令楷,只见令楷正看着手中的一本书,身上剑伤所结的疤已经掉落,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粉色痕迹,想来再过些日子就可以完全褪去伤痕了。 多亏遇仙山的膏药,要不然这位温润如玉般的才子诗人就要留下道道伤痕了。 突然,令楷放下了眼前的书籍,与令歌四目相对,开口问道:“怎么了?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令歌流转目光,解释道:“纱布没了,我去要一些回来。”说罢,令歌就往外走去。 令楷唤住了他,道:“罢了,夜色已深,令歌你还是早些休息,我身上的伤疤已掉,用不着纱布了。” 令歌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令楷,只见令楷似笑非笑,一双深邃的眼睛正望着自己,一时间,令歌有些发愣,他点了点头,缓缓地走了回来。 “令歌,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令歌坐下身来,看着对床之上的令楷。 令楷坐直身子,说道:“我记得之前你看我的诗,说我是一个有血有肉之人,是不是之前我在你的心中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 令歌脸颊微红,点头承认。 “那如今你知道了真相,我和你想象中的令楷,是不是不大一样?” 令歌沉吟片刻,回应道:“的确不大一样。” “有何不一样?是有所落差吗?”令楷追问道,似乎很在意令歌的答案。 “倒也不是有所落差,相反,还挺意外的。”令歌回应道,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令楷的这个问题,只好实话实说,道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说起来,翻到你的诗是个意外,遇到你也是个意外,一路上与你有了这段经历,更是个意外。” “不过,我很开心能与你相知相识,毕竟,以前你只是一个在想象中的人,一个只在书上的人,现在就好像小说话本里描写的那样,画中人走出来一般。” 令楷颔首,眉开眼笑,似是听到何等趣事一般。 令歌不解地看着他,只听他悠然说道:“令歌,那不是意外,是惊喜。” 不知为何,令歌只觉脸颊一烫,整个人浑身不自在。 “啊……对,是惊喜……”令歌偏过头去,不让令楷察觉到他的异样,“早些休息吧,今日都累了。” 说罢,令歌轻轻挥手,一道气流拂过屋内的烛台,刹那间,屋内陷入黑暗。 “好,全听你的。”令楷甚是愉悦地说道。 刚躺在床上,令歌便回想起来那会遇到的飞贼,于是下意识地唤了一声:“阿楷……” 令楷一听,欣然挑眉,应了一声:“怎么了?” 令歌微微一愣,而后才说道:“方才的那位飞贼你认识吗?他不是你的那位壮汉朋友。”令歌回想起玉门关那夜擦身而过的壮汉,两人的身形的确不一样。 “我不认识,”令楷回答道,“想来是一位同行,只是按理来说,他不应该来许宅行窃。” “为何?”令歌问道。 “我们这行有个规矩,绝不行窃乐善好施的富贵人家,凌岚药局行医济世,造福百姓,在天底下很有名望。”令楷解释道。 “令歌你是在怀疑我吗?” “没有,你别误会,我只是问问而已。”令歌回应道。 “那就好。” 之后,两人不再言语,只是准备入睡。然而许久过后,令歌依旧没有睡意,他脑袋乱嗡嗡的,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要去做。 迷迷糊糊之中,令歌突然想起来,他还要去给洛阳城中的其他遇仙报个平安。 这会,令歌听到令楷的呼吸均匀绵长,想来已经睡着了,于是他轻手轻脚地起身,背上明秋往屋外走去。 “令歌你要去哪?”令楷有些慵懒和疲惫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 令歌感到意外,明明自己的动作很轻,令楷怎么还是醒了? “我有些事需要去办,你好生休息。”令歌轻声回应道。 说罢,令歌便离开了房间,走出房间的时候,他发现黑夜已经渐淡,需要快些赶到当铺报个平安才是。 令歌向大门的方向走去,只是因为初来乍到,他不免迷路在许宅里。 “白少侠。” 令歌顺着声音看去,那人正是张叔。 想来昨夜许宅进贼,他身为管家也就只好清点了一夜的库房。 张叔提着一个灯笼向令歌走来,问道:“少侠怎么不多休息一会?” 令歌解释道:“有些急事需要出去,张叔你呢?” 张叔一笑,回应道:“昨夜家里进贼,我只好带着人清点了一夜的库房,还好也没什么损失。” “那就好。” 张叔主动提议道:“既然少侠要出去,不如我亲自送一送少侠,还请少侠随我来。” 令歌闻言,如获救星一般,他立即颔首谢道:“有劳张叔。” 一边走着,张叔一边说道:“我家公子虽然有些顽劣,但是本性不坏,分得清善恶好坏,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白少侠你们多多包容。” “我会的。”令歌颔首道,但愿辰玉和梦珏也会。 说着,张叔又夸赞道:“白少侠武功盖世,侠义心肠,若是老爷知道少侠你在此处,定然欣喜不已。” “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算不得什么。”令歌说道,那夜他的确没有顾虑太多,只是第一反应觉得那些强盗并非好人,自己应该出手救助许当家,因为小说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 很快,两人来到了许宅大门,令歌停下脚步,说道:“多谢张叔。” 张叔颔首,微笑道:“应该的,少侠慢走。” 望着令歌离开的背影,张叔流露出哀婉的神色,喃喃道:“姓白,清飖书局,遇仙,莫非他是……” 张叔神色一滞,不再往下说去,只是静静地目送着令歌离去,目光含愁,似乎在送别相识多年的旧友一般。 另一边,令歌戴上了白色面巾,在街上大步流星地行走着,与这座缓缓苏醒的洛阳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此时天色蒙蒙亮,虽然道路两旁的行人寥寥无几,但是不少店铺已经开门营业,是昨夜喧嚣的尾声,亦是今日纷纷扰扰的序曲。 第25章 解忧:6 令歌依稀记得路线,虽然从许宅到当铺的距离并不远,但时间紧迫,令歌也只好加快了脚步。 与此同时,当铺掌柜已经提心吊胆一整夜,昨夜,他按令歌的话前往书局,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回来后他又收到了一封遇仙的来信。 此时此刻,他实在是坐立难安,只好在前堂来回踱步。 秋日清晨的阳光甚是和煦明媚,驱走了夜里的凉意,让人只觉温暖。终于,掌柜看见了一名清俊飘逸的男子走进店铺里,月色衣裳上披着一身阳光,如仙降世,给人希望。 掌柜立马引着令歌来到后堂,之后,令歌将昨夜之事大致说给了掌柜听,好让掌柜暂时松口气。 “原来是这样,少侠你们没事就好。” 令歌颔首,又吩咐道:“这几日有什么事,你可以随时到许宅来找我,只是现在还得劳烦你们去确认一下,书局上下失踪的那夜,打更人所说是否属实,对方是否是锦衣卫。”令歌对掌柜说道,毕竟事关遇仙存亡,消息一定要无误才是。 掌柜拱手道:“我们这条命本就是遇仙给的,现在还要有劳少侠为我们操心,我们定当全力以赴,不负所托。” 令歌微笑,回应道:“以后叫我令歌就好,有劳你们了。” 掌柜点头,而后,他转身从一旁的书桌上拿起一封信,递到令歌的面前,说道:“这封信说是寄给令歌少侠你的。” “寄给我的?”令歌接过信当即拆开,发现竟是师父白栈期的字迹。 只见信上写道:“为师已经得知清飖书局一事,现下已经入关索要众人,你等皆在洛阳城中等候,不必担心牵挂,如有不测,立即率领众人返回遇仙山。” “莫非师父已经知道是何人带走了书局众人?” 令歌正疑惑着,掌柜又递上了一只玉簪,令歌一瞧,发现正是白栈期平日常戴的玉簪。 “白掌门以此作为信物。”掌柜解释道。 令歌将信纸和玉簪收下,道:“我不宜久留,先行告辞,掌柜你们多加小心。” 之后,令歌牵着雪君离开当铺,走在回许宅的路上。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大亮,城中重新热闹了起来,卖早餐的店铺小摊不计其数,其中以牛肉汤最多,同时,令歌发现洛阳城汇聚了天底下各地的特色小吃,以此满足不同人群的口味。 好些店家都出来在街上招揽生意,令歌甚至开始怀疑这些店家都有不俗的轻功,他好不容易避开一个,另一个又闪到他的面前。 “少侠,来吃我家的早餐吧,我家在洛阳城中最有特色了,价格还实惠。” “少侠还是来我家吧,我家的牛肉汤在洛阳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 令歌被他们吵得头晕眼花,他只想带着雪君赶紧回到许宅,昨夜无忧备好的药膳糕点他还没有吃到,而且现在还得尽快告知辰玉信件一事。 “你是不是存心和我家作对?”令歌面前的一位老板娘恼怒地问着另一家店的老板。 “这么多年你还看不出来吗?”老板没好气地回应道。 “我看你是找打!”老板娘骂道。 令歌:“?” 周围的人一听,纷纷端着手中的早餐上来看戏。 趁两个老板吵架,令歌牵着雪君一溜烟的功夫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不过细细回想起来,两个早餐店的老板比武倒是挺有看头的,令歌在面巾之下偷偷一笑。 令歌抚了抚雪君的鬃毛说道:“待会带你回许宅吃好吃的药膳糕点,可好?” 雪君漆黑似墨的瞳仁骤然一亮,显得神气十足。 临近许宅大门,令歌便看见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立在大门处,一身银白边白衣,正与自己含笑对视,除了令楷还能有谁? “令歌。”令楷唤道。 令歌注意到令楷的眼睑有些浮肿,问道:“怎么不多睡一会?” “无妨,没有什么睡意,便来这等你回来。”令楷说道。 “你自己的身子要紧,毕竟秋闱在即。” “令歌你说的是,”令楷浅浅一笑,“多谢关心,待会我就回去休息。” 令歌微微颔首,并将雪君交给了一位出门迎接的许宅小厮,随后同令楷往宅子里面走去。 一边走着,令楷一边说道:“不过我这会有些饿了,刚好无忧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早膳,我们一起去吧。” “你不饿吗?”令楷话锋一转地问道。 令歌点头,回应道:“的确有些饿了。” 话音刚落,令楷的双手便搭在令歌的肩上,推着令歌往前走去,同时说道:“那就加快脚步,去晚了的话,药膳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令歌一时愣住,只能由着令楷推着自己一路走着,直至前堂。 前堂里,张叔老远便看见了他们二人,赶忙上前迎接。 见张叔走来,令楷放下了留在令歌肩上的双手,张叔将方才之景看在眼里,他不曾想到才子诗人和清冷少侠竟有如此玩闹的一面。 只听张叔笑道:“两位公子的友情当真深厚,我看在眼里都不免感到羡慕。” 令歌闻言,不免一愣,友情?自己是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情谊。 “两位公子还请往里就坐,我家公子他们已经在前堂了。” 令歌有些意外,无忧起得这么早?他觉得无忧应该是小说话本里面的那种纨绔子弟,昨夜睡得那么晚,加上挨了两三顿打,按道理说这会应该在房里休息才是。 走进前堂,无忧正端坐在长形餐桌的一侧,主座的位置是留出来的,见到这一幕,令歌隐隐约约猜到为什么无忧起这么早了。 无忧原本一脸郁郁寡欢,精神萎靡不振,见到令歌他们进来这才稍稍振作。 “请坐。”无忧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两个客座。 令歌坐下来,发现餐桌上除了事先备好的碗筷和茶水,可以说是空无一物。 “稍等一会,我爹已经派人传话,他们待会就进洛阳城了,”无忧解释道,“想来我爹也知道了书局出事的消息,这才加快了脚步。” 令歌点头,如果不是因为书局出事,许当家应该比他们晚到洛阳好些天才是,毕竟不是谁一路上都会像辰玉那般策马奔腾…… 一想起那段日子,令歌就觉得腹中翻江倒海,愈发饥饿起来。 此时,辰玉和梦珏也来到前堂,两人坐在了令歌和令楷的一旁。 令歌注意到今日的梦珏从头到脚可谓是焕然一新,只见梦珏双平髻后留有长长的秀发,额头中间有一小撮刘海,身着水蓝色褙子搭白色褶裙,甚是活泼娇憨,丝毫不见昨夜泣不成声的颓然模样。 辰玉今日也有了精神,她高高地用发冠束发,鬓边垂着两缕发丝,身着海棠红褙子搭白色深衣,同时,令歌发现她们都辫着两条细细的辫子,像对姐妹似的。 一时间,令歌想起自己幼年时,曾缠着辰玉也给自己编这样的辫子,当时的他觉得甚是新奇好看。 借着前堂的明亮光线,梦珏看清了令歌的容颜,暗叹世间怎么会有如此仙姿玉貌的男子?似乎自己把令歌当成神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昨夜,梦珏听辰玉说,令歌觉得她写的《洛阳时下新文》十分有趣,一想到这,梦珏倍感骄傲。 无忧瞅了一眼梦珏,发现她一脸得意,以为她是在嘲笑自己,于是摆出一副臭脸,白了梦珏一眼。 梦珏注意到无忧的神情,气不打一处来,便阴阳怪气地问道:“许公子的脸是昨夜让人给打抽了吗?要不要请个大夫看看?” 无忧一听,本想站起身来再和梦珏打个几百回合,只是想到自家父亲马上到家,也只好强忍怒火,说道:“本公子大人有大量,不屑与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计较。” 梦珏不屑地白了无忧一眼,要是无忧真的大人有大量,自己何必被那些药折磨这么久?有机会,自家定让无忧感受一下那些药的滋味。 辰玉见他们火药味渐浓,便问起无忧说道:“不知令尊大人何时回来?” 无忧回应说道:“家父半个时辰前便已经遣人报信,我还叫人去告诉父亲,你们已经在家里,想来他一听动作会更快。” 正说着,管家张叔便小跑进来,一脸欣喜说道:“少爷,老爷回来了。” 众人一闻,纷纷起身,只见一个身着寻常布衣的,气质不凡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令歌一看,正是那日自己救下的富家老爷,凌岚药局的主人——许凌。 许凌见到令歌时眼前一亮,那日初见时,令歌还戴着白色面巾,如今令歌的容颜在此刻一览无余。 果然是遇仙,这孩子定与那两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许凌心想着。 许凌一边走向主座,一边对众人和气地说道:“大家都是熟人,不必拘束,都坐都坐。” 说着,许凌瞅了一眼鼻青脸肿的无忧,他并未询问,只是坐下身来,看着令歌说道:“白少侠,我们又见面了,感谢你那日出手相救,现在老夫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令歌愣了一下,而后他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对着许凌敬了一下,便将茶水饮下。 辰玉看出令歌有些紧张忐忑,便替令歌对许凌说道:“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是应该的,换作其他人也会如此,许当家无需多谢。” 许凌和善一笑,问道:“该怎么称呼少侠和你的朋友?” 令歌说道:“晚辈姓白,名令歌。” “白令歌……”许凌抚了抚自己的胡须,神色欣慰地点了点头。 “姓令,单字一个楷。”令楷对许凌说道。 许凌闻言,神色欣然,夸赞道:“原来你就是令楷,姓令很是少见,令公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不愧是我洛阳新秀诗人。”说罢,他又转头看向无忧,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说道:“无忧,看看这两位兄长,你好生学着一些。” “父亲说的是,我会的。”无忧无奈地点头应道,梦珏看在眼里,开始暗暗偷笑。 “两位姑娘怎么称呼?”许凌看着辰玉和梦珏问道。 “晚辈姓任,良辰美玉,辰玉,正是我的名字。”辰玉礼貌地说道。 “好名字,姑娘名如其人,配得上这个名字。”许凌夸赞着说道,辰玉听到许凌这么夸自己内心有些得意。 许凌正想问梦珏,还没开口,梦珏就已经说道:“小女子吴梦珏,清飖书局的书童,是许公子请来的。”梦珏特意地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语气。 许凌挂着笑容点了点头,道:“那吴姑娘就在我家好生住着,吃穿用度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提。” “多谢许当家!”梦珏颔首应下。 许凌颔首微笑,他自然知晓其中缘由,清飖书局上下失踪,又怎么会有一个小书童在自己的家里?这定是无忧拐来的,回头他定要好生收拾自家的这个臭小子。 “你们叫我一声许伯就好,以后大家都是自家人。”许凌说道,极有长辈风范。 辰玉知晓遇仙和凌岚药局关系密切,的确该叫许凌一声伯伯,只是她瞟了一眼令楷,怎么这位飞贼就成自家人了? 待早饭上桌后,令歌看了看,发现菜品样式很是精致,再加上药膳本就养生,吃起来更是爽口。 “无忧。”许凌唤了一声。 “爹,怎么了?”无忧立即抬起头来望着自家老爹。 “这些日子,你要好生招待令歌他们,切不可怠慢,可明白?” 无忧诺诺点头,此时的他只想在自家老爹的面前好好表现。 说着,许凌又看向了令歌他们,说道:“没有几天令公子就要参加秋闱了,不介意的话就在我家住下,这里离贡院不远,倒也方便。” 令楷一听,立马起身,拱手道谢:“多谢伯父好意,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许凌见令楷没有推辞,眼里尽是欣赏之色,他向来欣赏直来直往之人。 用完早膳之后,许凌对无忧说道:“带着令公子和吴姑娘四处走走,参观一下宅子,我与令歌和辰玉有话要说。” 无忧点头,起身领着令楷和梦珏离去,之后,许凌正色说道:“大家明人不说暗话,我也是听说书局出事,这才加快速度赶了回来,你们师父那边可有了对策?” 令歌甚是意外,虽然昨夜他听辰玉说凌岚药局和清飖书局关系密切,但他的确不曾想到许凌知晓他们是遇仙之人。令歌又瞅了一眼辰玉,发现辰玉淡定自若,回想起辰玉决定住在许宅,他这才领悟其中深意。 “你们不用担心,我虽不算遇仙之人,但和你们师父白栈期也是多年故交,你们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对我说。”许凌解释道。 辰玉颔首,说道:“晚辈早有耳闻,当年南齐北伐,遇仙和凌岚药局可谓是亲密无间的战友。” “的确如此。”许凌微笑颔首,眼底闪过一丝昔日的骄傲。 这时,令歌从袖中取出了信纸和玉簪,递给辰玉,说道:“对了,师父写信让我们在洛阳等她,她已经入关去索要洛师伯他们了。” “什么信?”辰玉下意识地问道,并将信纸拆开阅读。 “是那会我去其他遇仙那里拿到的信。”令歌解释道,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了辰玉遗落的耳坠,递给辰玉。 “这是师姐你的耳坠,昨日我在书局里捡到的,当时生怕师姐你有事,我便前往其他遇仙那里打听你的下落,同时叮嘱他们准备随时离开洛阳投奔遇仙山。” 辰玉看着手中的耳坠,甚是满意,说道:“令歌有长进,做事愈发周全。” 说罢,她看了一眼手中的信纸,微微一叹,担心地说道:“虽然现在师父已经入关前去要人,但是对方如果真的是锦衣卫,这可如何是好?” 许凌抚着自己的胡须,安慰道:“既然你们师父决定去要人,想来就是有了把握,你们也别太担心,好生在洛阳等着她便是。” 辰玉和令歌颔首同意,师父这么安排自然有她的道理。 之后,辰玉问起许凌:“不知许伯可曾听说明年四月的洛阳武林大会?” 许凌点头,回应道:“我在回来的路上有听说,我有朋友乃青城派之人,据他说,他们是一个半月前收到的请帖。” “一个半月前才收到武林大会的消息?”辰玉神色诧异,令歌闻言,亦察觉到事情的蹊跷。 许凌见他们两个神色警惕起来,便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令歌喃喃回应道:“按理说,我们遇仙山远在塞外,收到请帖应该晚于中原武林各派才是,我们是近两个月前收到的消息,怎么比他们还早半个月?” 许凌皱眉,道:“令歌你的意思是,你们早已收到请帖,为了调查此事,这才下山?”许凌知晓遇仙早已远离江湖是非,如今收到武林大会的请帖,自然要一探究竟。 “正是。”令歌回应道,其实下山更多的原因是令楷盗窃令牌,只是他和辰玉已经答应替令楷隐瞒飞贼的身份,所以就不约而同地不提此事。 辰玉问道:“许伯可知是谁发起的这次洛阳武林大会?” 许凌摇了摇头,道:“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具体怎样并不清楚,想来是以华山为首的几个门派发起的。” “听你们这么一说,我总觉得,这武林大会是冲着你们遇仙来的。”许凌喃喃道。 三人不禁疑惑起来,这背后隐藏了什么?有何目的? “对了,我们有一件要紧事还要劳烦许伯。”辰玉又道。 “但说无妨。”许凌说道。 只听辰玉说道:“想来许伯你已经听说玉门关云来客栈一案了,我怀疑背后有人在栽赃陷害令歌。”辰玉不自觉地摸上了自己腰间的短剑,恨不得把那个将矛头指向自己小师弟的凶手劈成两半。 许凌早已有所耳闻,他并不感到惊讶,他说道:“我的确听说传闻,说客栈的人皆是被一位面巾男子所杀,不过仔细想来那人定不会是令歌。”如果令歌是嗜血之人,那么那夜的盗贼就无人生还了。 辰玉颔首,她回忆起那夜的场景,说道:“不错,当时我和令歌只是将他们打晕或是用迷药迷晕,并没有对他们下如此毒手。” 许凌神色凝重地说道:“那些死掉的侠客都是各个世家武林大派的子弟,你们为何与他们交手?” 辰玉和令歌互视一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罢了,当我没问吧,只要真凶不是你们就好。”许凌说道。 辰玉颔首,无力一叹:“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如果可以,我们希望许伯伯派人留意,洛阳城里可有人传此谣言,如果有,可否查到消息来源?” “我凌岚药局在洛阳这么多年,打听一些消息的本事还是有的,两位尽管放心。”说罢,许凌对着他们二人拱手,又道:“我家无忧所做之事我已知晓,他实在顽劣,回头我定会严加管教,有得罪之处还请看在老夫的面上多多宽待。” “自然。”辰玉微笑着说道。 令歌微微挑眉,他何尝不知道辰玉有多么想亲自揍无忧一顿,只是碍于许凌的颜面罢了。 离开前堂之后,令歌和辰玉便去寻找令楷他们的身影,原以为他们会在花园里,却不想两人远远地看见了令楷,只见他正独自一人在亭子里,倚着柱子,手持书本,认真地看着。 令楷注意到他们前来,便放下了手中的书本,朝着他们微笑招手,“来这边!” 走近之后,令歌问道:“不是参观许宅吗?怎么在这里看书?” 令楷解释道:“你知道,梦珏和无忧一见面就要打架,我只好让他们两个各回各屋了,我也图个清静,来此看书。” 说罢,令楷抬眼一望,正好看到缓缓而来的辰玉,只听他含笑对辰玉说道:“辰玉姑娘,这些日子下来,我没做什么对你们不利的事,现在你可以安心了吗?” 辰玉一时语塞,令楷何止没做什么不利之事,还帮了他们不少忙,若非他出谋划策让令歌擒住无忧,只怕自己现在已经和梦珏一般落得个试药的下场。而且,不知为何,其实从始至终,辰玉心里都有一种感觉——令楷是不会伤害令歌的。 辰玉朝着令楷拱手一拜,以表歉意,说道:“之前是我的不是,在此赔罪。” 令楷见状,立马抬手示意,说道:“辰玉姑娘快些请起,你我都是为了书局,”说着,令楷又看了一眼令歌,“而且我也不能辜负了令歌的一番信任。” 令歌愣了一下,默然不语,他只觉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滋味,说不清道不明。 辰玉直起身来,说道:“既然如此,从此以后我们便是朋友,要信得过彼此。” 令楷满意地颔首,又道:“既然要信得过彼此,那么,我现在有一事要向辰玉姑娘相求。” 辰玉眉头轻皱,这飞贼又想做什么? “你说,我尽力而为。” 只听令楷愉悦地说道:“不难,我要借走令歌半日。” 令歌:“?” …… 许宅大门前,辰玉冷冷地看着眼前之景,不知所言。只见令楷正倚在马车轿厢门边,手里依旧拿着一本书,令歌则坐在前面驾驭着马车,准备离开。 辰玉暗自叹息,终究是男大不中留。 直到听见令歌说话,辰玉这才回过神来,“师姐,我们走了。” 辰玉勉强挤出些许笑容,点了点头,道:“早去早回。” 说罢,令歌便驾车而去,辰玉身边的梦珏开口说道:“辰玉姐,你放心好了,令歌只是陪令公子回家一趟,就在城西外的苍竹村,他家里还有一位母亲呢。” 辰玉点头,心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26章 解忧:7 八月洛阳城西外,秋高气爽,不热不燥,正是丰收好时节。 在城外田野间的官道上,一辆白驹马车正缓缓地向村庄行驶去,与农民们忙碌的氛围截然不同。令歌驾着马车,令楷则悠然地倚在轿厢门旁拿着一本书看着。 最终,马车停在了苍竹村村前的一棵大树下,令歌将雪君的缰绳拴上,之后便与令楷往村里走去。 此时已接近午时,农民或是从田间回到自家吃午饭,或是在田间等着妻子儿女送来饭菜。 令歌看着眼前的村庄,只见村里翠竹悠悠,炊烟袅袅升起,能够嗅到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时不时,还能听见几声鸡鸣犬吠,一片安然恬静。 令楷在一旁叹道:“好久没回来了,临走之前田野间还是绿意盎然,如今已是一片金黄。” 令歌微微颔首,想象着这里绿意盎然之景。 “令歌你饿了吗?”令楷问道。 “还好。” “那待会就在我家吃饭,我娘亲自下厨。”令楷说道。 令歌惘然,这是他第一次去友人的家里做客,一时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 “对了,”令楷又道,“待会还请令歌替我保密,不要把我受伤的事告诉我娘。” 令歌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好。” 两人走在村庄里交错的道路上,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的村民,令歌注意到,村民们身着简单粗布衣衫,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他甚是好奇这背后的缘由。 “今年我们村上收成可真好。” “是啊,之前还有算命的说了,今年我们村上定会喜事连连。” 令楷回头看了一眼令歌,见令歌正认真地观察着眼前的一景一物,一人一事,他不免微微一笑,提醒道:“令歌,小心脚下,要看路。” 经令楷提醒,令歌这才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差一点就要踩上脚边的一坨牛粪。 “村里有牲畜的粪便很正常。”令楷对令歌解释说道。 令歌点头,道:“无妨,在遇仙山时我也见过不少动物的粪便。”小红的,小坚果的,他都见过。 令楷颔首,开始想象着令歌在遇仙山的生活。 “阿楷!回来了?好久不见啊!”一个路过的村民带着浓厚的乡音向令楷打着招呼,令歌差一些没听懂。 “刘叔,好久不见。”令楷笑着回应着那位村民。 “哟,还带朋友回来了?”那个村民一下子就注意到了神清骨秀的令歌,只见令歌一身月色衣裳,身负长剑,疏瘦却不弱不禁风,阳光之下更显肌肤白皙,“阿楷的朋友果然同你一样,一看就是才貌双全之人。” 令歌闻言,有些难为情地垂下头。 令楷听见刘叔这么一说,未语先笑,然后说道:“刘叔过奖了,我这位朋友经不起夸。” 刘叔哈哈一笑,说道:“那我就不和你们多说了,快回家去吧,你娘那会也刚从地里回去。” 令楷微笑颔首,向刘叔告辞,带着令歌继续往前走去。 也不知道拐了几个弯,走了几条小道,两人终于停在了一座小木屋的前面,只见屋顶的烟囱正冒着缕缕炊烟,饭菜香味不断从屋内传来。 在木屋门前的一棵树下,令歌注意到,令楷先前骑的那匹黑马正在那悠悠地吃着饲草。黑马看见令歌和令楷,开始啾啾地鸣叫了一两声,像是与老熟人打着招呼似的。 令楷走上前,抚摸着黑马的鬃毛,对令歌笑道:“看来我的那位朋友还算讲义气,替我把马带回洛阳了。” 正说着,令歌便注意到屋内走出来了一位中年妇女,只见妇女头戴麻巾,身着简单的青色粗布衣裳,鬓边生出几缕白发,脸庞呈圆形,很是和蔼可亲,想来她便是令楷的母亲。 “娘。”令楷一脸乖巧讨好地喊了一声。 令娘见到令楷,当即快步走来,令歌原以为这会是母子久别重逢的感人画面,却发现令娘面带微微愠色,目光幽怨地看着令楷,正准备训斥令楷一番。 只是令娘刚想开口,令楷便提醒道:“娘,我带朋友回来了!” 令娘一愣,她看向令歌,神色也缓和下来,同时,目光中闪过些许惊讶和喜悦。 “娘,这是我的新朋友——令歌!”令楷欣然地对母亲介绍着令歌,口吻甚是骄傲得意。 令歌赶忙拱手俯身问好:“婶婶好。” 令娘一见令歌甚是喜欢,她上下打量着令歌,说道:“叫令歌是吧?生得真是俊俏,欢迎来我家做客!” 说着,令娘又转头看向令楷,笑容却刹那消失,她骂道:“你这混小子也还知道回来?回来了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这都没准备什么菜,这怎么招待客人啊?” 令楷合拢嘴巴,敛了敛笑意,接受令娘的批评。 说罢,令娘又含笑对令歌说道:“令歌第一次来我们家,我再去做两道好菜,”令娘用手指了指令楷,“混小子,要好生招待人家令歌,听见没有?快带人家进去歇着。” 说完,她又朝着令歌一团和气地笑了笑,盛情邀请道:“进屋进屋,就当自己家,不要拘束。” 令歌依旧感觉全身紧绷,只是微笑回应道:“好,多谢婶婶。” 走进屋里后,令娘立即从橱柜里找出珍藏的蜜饯,端到令歌的身前,说道:“令歌先吃一点蜜饯,填填肚子,婶婶这就去炒菜。” 令歌接过蜜饯,连连道谢,看着令娘离开的背影,令歌只觉令娘亲切和蔼,耿直善良,相反,她儿子温和笑意之下尽是难以捉摸的心思,不过这人似乎对自己并不坏,令歌心想着。 见令歌若有所思的模样,令楷安慰道:“想来令歌你是第一次到朋友家做客,放宽心,不必如此紧张,看得出来,我娘她很喜欢你。” 令歌吃了一口蜜饯,抿嘴一笑,而后,他流转目光,开始打量着木屋。 只见木屋里摆放着些寻常家具,里面有两个房间,一间是令楷的,一间是令楷母亲的,家里还挂着几幅字画。 凑近一看,有一幅上面写着“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 打量一番,果不其然,这些尽是令楷所写所画,一时间,令歌只觉得这单调简陋的小木屋变得简朴高雅起来。 令歌往厨房里看去,发现墙上还高高地挂着两只火腿,锅碗瓢盆样样俱全,墙壁上有被油烟熏黑的痕迹,这不免让令歌想起了遇仙山的厨房。 看来令楷做飞贼确实没白干,家里过的还是挺有滋有味的,令歌心想着。 “令歌,随我来。” 令歌点头,将蜜饯盘放在木桌上,随着令楷往屋里走去。 走进令楷的房间里,令歌只觉得别有洞天,虽然木屋简陋,但是令楷的房间里尽是书卷之气,儒雅之风。房间里,笔墨纸砚,书桌书柜,床单被褥,皆整整齐齐,房间里光线明亮充足,更显其一尘不染。 令楷走上前去,打开了一个箱子,开始寻找东西,令歌则在一边转悠着,寻找可有什么新奇的事物。 他走到书柜前,发现令楷看书所涉猎的范围很广,从儒家经典到各家经典;从治国理念到百家兵法;从诗歌词赋到民间小说,这些书在令楷的书柜上应有尽有。 令歌不由内心感叹,令楷不愧是洛阳城的才子诗人,饱读诗书,满腹经纶。 此时此刻,令歌能听见令娘在厨房里炒菜的声音,一时间,令歌思绪飘远,开始想象着此处平日里的悠闲情景。 “令歌,麻烦你来帮我一下。”令楷在令歌的身后唤道。 令歌回过头,见到令楷正从箱子里面拿出一件件衣服铺在床上。 “令歌,你说我应该带哪一件?”令楷拿起一件墨色衣服往自己身上比对着,“我总不能一直借你的衣服穿。” 令歌颔首,他上前看了看,发现那些衣服款式都大同小异,刚好,他看到有一件颜色是月牙白的,就拿了起来,说道:“带这件月牙白。” 令楷一愣,而后笑道:“这是象牙白,令歌叫它‘月牙白’吗?这名字好听,以后就叫月牙白。” 说着,令楷便将月牙白衣裳接了过来,笑着点头道:“好,就听你的,带这件。” “再带上这几件吧,”令歌又从床上拿起了两三件衣服,“都挺好看的。” “令歌说好看的,那自然是好看的。”令楷眉目含笑着说道,开始把衣服折叠装入包袱中。 令歌听到这句话,微微挑眉,这人是在夸他还是在夸自己?兴许都是。 令楷将令歌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笑意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更浓。 等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令娘出现在了房间门口,说道:“阿楷,你也真是的,令歌是客人,怎么能让他帮你收拾东西?” 令楷笑了笑,又转头看了看正折叠着自己衣服的令歌,只见令歌一脸茫然,不知是该继续还是应该放下。 令楷笑了笑,说道:“令歌是个好孩子,肯定不会介意帮我的,对吧?” 令娘与令歌不约而同地看了看彼此,最后令娘无奈一笑,说道:“先别收拾了,饭菜已经好了,快带着令歌出来吃饭。”说完,令娘便笑着转身先走了。 “好。”令楷应下,随后他从令歌手里拿过折叠好一半的衣服,放在一旁,“走,先去吃饭,待会再来收拾。” 一边说着,令楷一边推着令歌的双肩往外走去。 令歌无奈,只能由着令楷推着自己,将自己按在椅子上,坐在餐桌前,饭菜香气顿时扑面而来。 令娘坐在主座,令歌和令楷相对而坐,令娘率先动筷给令歌夹菜,说道:“动筷动筷,不要拘束,你们两个肯定饿了。” “多谢婶婶。”令歌颔首道谢。 令娘笑道:“令歌无需道谢,就当自己的家一样,婶婶我不是外人。” 一听,令歌感到脸颊有些发烫,令母一见更是喜欢,令歌还是个面子薄禁不起调笑的。 令歌点头,开始吃着饭菜,当饭菜入口的一刹那,令歌眼眸一亮——令娘的厨艺实在高超! 此时,令娘开口问道:“令歌今年多大了?” “刚满十八。”令楷替还在吃饭的令歌回答道。 “家住哪里?” “家住西北那边,是来洛阳走亲戚的。”令楷又替令歌回答道。 “今年可要考取功名?” “令歌乃习武之人。”令楷继续替令歌回答着。 令娘睨了一眼令楷,继续笑着问令歌,道:“婶婶做的饭菜味道怎么样?合你胃口吗?” 令歌当即夸赞道:“婶婶厨艺精湛,是我来中原后吃过最好吃的一顿。” 闻言,令楷看了令歌一眼,长眉轻挑,似乎有些不相信令歌所言,“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令歌眨巴眼睛,自己实话实说罢了,虽然饭菜样式看着寻常,只是简简单单的农家菜,但却十分对自己的胃口,尤其那竹笋炒火腿,咸香可口,当真是美味至极。 令娘瞪了一眼令楷,骂道:“怎么?看不得令歌夸我厨艺好?难道我厨艺不好?” “没有没有,娘的厨艺天下无双,”令楷当即摇头否认道,“我只是想向令歌确认一下。” 令娘白了他一眼,又满心欢喜地对令歌说道:“好吃就多吃一些,不够的话婶婶再去做。” 令歌微微一笑,继续低头吃饭,虽然他有礼地吃着,但饭菜味道实在美味,让他欲罢不能,又想再盛饭。 令娘见令歌隐隐克制,便热心主动地亲自为他盛饭,“来,觉得好吃就再吃一碗饭,就当给婶婶捧场。” “娘好生偏心令歌。”令楷用一种委屈巴巴的语气说道,实则在打趣令歌。 令娘闻言,瞪了他一眼,嗔怪道:“这是令歌第一次来我们家做客,可不能怠慢了,免得以后都不来了。” 令歌赶紧摇摇头,咽下口中的饭菜,说道:“没有没有,我会经常来的。” “也是,我们村里待嫁的漂亮姑娘这么多,令歌你要经常来才是。”令娘笑道。 令歌和令楷一听,两人都险些呛到,他们互相瞅了对方一眼,又迅速看向了别处。 令娘将盛满的饭碗递给令歌,继续问道:“令歌可有心上人?” 心上人?令歌端着饭碗,一时惘然。 “娘,令歌还小,你再把令歌说害羞了,以后他就真的不来我们家了。”令楷开口说道。 “好好好,当婶婶没说,当婶婶没说,”令娘笑道,“以后要常来。” “好。”令歌微笑应下,继续吃着美味的饭菜。 看着令歌的容颜,令娘心中有些郁闷,心想自己要是有一个女儿,也就不用便宜其他家的姑娘了,或者如果令歌是一位女子就好了,令楷这小子的亲事也算是有了着落。 吃完饭后,令楷带着令歌回到房间,将剩下的衣物都折叠好,之后,令楷走向书柜,取下自己的几本书,同衣物放进包袱里。 “令歌在此歇息一会吧,”说着,令楷又转身指了指书架,“那有几本小说话本,感兴趣的话你先拿着看,我去帮我娘洗碗。” 令歌颔首,目送着令楷离去,他从书架上随手拿出一本小说,坐在令楷的床上,开始看了起来。 从昨夜到现在,令歌几乎没有好好地睡过觉,因此没看几页,他就感到困倦不已。 再加上房间里安静惬意,只能隐隐听见厨房那边传来的流水声,令歌整个人更是放松下来,沉浸在这闲适的氛围之中。 他缓缓躺下,心想小憩片刻也无妨。 另一边,厨房里,令娘和令楷坐在小板凳上,清洗着锅碗瓢盆。 此时,令娘问道:“这些日子你都去哪了?一封信也不寄来,要不是前段时间言信来报信,我可要急死了。” “娘,我就是替太傅出去办些事,顺便当散散心,临走前不是说过的吗?”令楷回应道,他将洗好的碗放进一旁的竹筐里,“而且马上要秋闱了,我定然是要回来的。” 令娘微微一叹,说道:“虽然我从不要求你考取什么功名利禄,但是这次秋闱,阿楷你定要好生地考,不能辜负孙太傅的用心良苦。” “我明白。”令楷颔首道。 令娘见令楷神色黯然下去,便问道:“令歌不是东宫的人吧?我看他的样子也不像,干干净净的,没什么心眼。” 令楷一笑,说:“的确不是,不过娘你这话说的,难道言信就有什么心眼吗?” “他的心眼全在我做的饭菜上面。”令娘调笑道。 “确实如此。”令楷笑意渐深。 令娘上下打量着令楷,说道:“虽然阿楷你看着憔悴不少,但是你这眉宇间的喜悦藏都藏不住,难得看你这般高兴。” “有吗?”令楷敛去笑意,疑惑地问道。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看不出来?”令娘回应道。 “方才你带令歌回来的时候,看你那神情,我还以为你捡到一块宝了呢,不过的确,你能结交到令歌这样的孩子,确实是捡到一块宝。” 令楷转过头,继续清洗碗筷,微笑应道:“令歌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很特别。” 令娘来了兴致,问道:“怎么个特别?” 令楷微微仰头,看着头顶的房梁,脑海中浮现一路走来有关于令歌的画面。 只听他说道:“令歌特别的天真无邪,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对世间充满好奇,却也只是小心翼翼,怀揣敬畏地探索着,不过他的特别我总觉得不止这些,可是我说不上来。” 令娘笑个不停,说道:“想不到我家阿楷还有这样的一天,找不到言语来形容一个人,看来令歌在你心中的确很特别。” 令楷神色一滞,深邃的眼眸闪过一丝异样,他浅浅地笑了一下,默然颔首,继续清洗碗筷。 “我自己洗吧,你清一清手,去陪令歌休息,待会你们还得回许宅。”说着,令娘将令楷手中碗筷拿了过来,“这几日就安心住在那,我一个人在家没事的。” 令楷点头,“好,等我考完再回来好好陪你。”说罢,令楷清完手,便起身去寻令歌。 路过餐桌时,令楷将适才的蜜饯盘端在手里,一边吃着,一边朝房间里走去。 “令……”令楷止住言语,他发现令歌正倒在床上,靠着枕头,静静地睡着。 令楷见状,便将盘子轻声地放在一旁的小桌上,然后缓缓地坐下身子,看着熟睡的令歌。 他发现令歌的手边还放着一本小说,他拿了过来,发现只看了几页。 令楷微微一笑,他把小说放在一旁,目光继续停留在令歌熟睡的容颜上,只见令歌面容平静,似与世隔绝的山水一般,不忍惊扰。 良久,令楷回过神来,流转目光看向别处。 唔?自己怎会如此心不在焉? 令楷定了定心神,重新看向令歌,长长一叹。 令歌的确特别,给自己带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是令楷此时唯一能够确定的。 …… 许久之后,令歌再次睁开眼睛,只觉全身轻松,他已经好久没像这般休息过了。 唔?怎么这么安静?厨房的水声也已消失,仔细一听,身后还有他人的均匀绵长呼吸声。 令歌身子一震,当即起身一看,发现身后之人不是旁人,正是令楷,他正在自己的身后熟睡着。 令楷听闻声响,也在此时醒来,他缓缓地坐起身子,双目微眯,问道:“醒了?” “嗯,醒了……”令歌应了一声,原本睡到自然醒,他的头脑会很清楚,却不想看见令楷之时,头脑又陷入昏沉。 深邃的眼眸,俊毅的面容,似乎和往日里不大一样,是因为近在咫尺的缘故吗?令歌心想着。 “你怎么在……”令歌下意识地问道,说到一半,他也止住话语,这是令楷的床,理应是令楷问自己才是。 “这几天我也没休息好,看你睡得香,我也困得厉害,就倒在你身后睡着了。”令楷解释道。 令歌点点头,不再言语,只是偏过头去,看着被令楷放到一边的小说。 “既然醒了,我们收拾收拾准备走吧。”说罢,令楷便先动身下床。 令楷整理了一番衣裳,拿上自己的收拾好的包袱,却发现令歌尚坐在床上,神色惘然,便问道:“怎么?还想再睡一会吗?” 令歌回过神来,摇头道:“不了,我们这就走。” “那就好,”令楷微微一笑,“回去晚了的话,辰玉可就要担心了,到时候我也没法交差。” 令歌讪讪一笑,起身跟着令楷离开房间。 苍竹村外,令娘亲自相送两人离去,同时,令楷将自己的黑马已经与马车相连,令歌注意到,雪君往外走了几步,似乎对新伙伴有些排斥。 临走前,令娘对牵着缰绳的令歌说道:“听婶婶的,以后要常来我家玩。” 说着,令娘叹息一声,她看了一眼坐在门边的令楷,又对令歌说道:“阿楷就要参加秋闱了,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帮不上什么忙,他住在城里始终要方便些,还请令歌替我多关照他这几日。” 令歌微笑点头,道:“婶婶不必担心,这是我应该做的。”话一出口,令歌便暗叹,这真的是自己应该做的吗? 正想着,令歌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身后的令楷,只见令楷正在偷笑。 令娘见状,又道:“要是他敢蹬鼻子上脸,令歌你也不必与他客气。” 令歌忍俊不禁,应了一声:“好。” 说罢,令娘又对令楷说道:“好好照顾自己,别累着了,更别累着人家令歌。” 令楷含笑点头,道:“娘你放心好了,我们走了,你早些回去。” “走吧走吧。”令娘朝着他们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开,随后便转身往回走去。 令歌见状,挥动缰绳驱着马儿前进离开,走了数步以后,令歌悄悄地回过头,发现令娘还站在原地,正望着他们的马车。 一时间,令歌内心深感触动,他放慢了马车的速度,让他们离开的不是太快。 只是他抬眼发现,天上耀眼的太阳却一直以相同的速度西移着,不曾放慢速度。 许久过后,苍竹村早已落在了很远的后面。 不知何时,令歌闻见身后传来了一股浓郁的肉香,回头一看,只见令楷正用双手捧着一只卤猪蹄啃着。 两人双目相对,皆神色一愣。 令楷含笑解释道:“这是我娘亲自卤的猪蹄,一整锅都给我打包带上了,毕竟去别人家暂住,两手空空的总不太好。”言罢,他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令歌微微点头,虽然他那会吃得挺饱,但是见令楷吃得香,手中的卤猪蹄更是色泽金红光亮,他的喉咙不免咕隆一动。 而后,令歌转过头去继续驾着马车,却不想刚回过头,他便看见嘴边凑上来了一只卤猪蹄。 “令歌你快尝一尝,我娘卤的猪蹄可是我们村里一绝,逢年过节的时候,村里的邻居都会托我娘替他们卤猪蹄和各种肉。”令楷一边说着,一边把猪蹄继续往令歌嘴边送去。 令歌见令楷这般,只好低头咬了一口,瞬间,一种香糯松软的感觉在口中绽放蔓延开来,卤猪蹄味道醇厚,肥而不腻,极为美味。 “好吃吗?”令楷问道。 令歌点点头,咽下了食物,道:“很好吃。” 令楷含笑坐回原处,道:“那以后令歌你要经常来,我娘知道你喜欢吃,肯定每天做给你吃。” 每天?令歌虽然感到诧异,但还是说道:“多谢你和婶婶的好意,只是每天都吃就算了。” 令楷闻言,笑而不语,只是继续啃着手中的猪蹄,享受着片刻的美味。 过了一会,令楷啃完一只猪蹄后,一边擦拭手指,一边开口问道:“令歌那会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令歌疑惑地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你会替我娘多关照我一些。” 令歌一时语塞,只是继续驾着马车,半饷他才说道:“答应了的事我自然会做到,不过总要有些条件。” 令楷一听,立马兴致勃勃地问道:“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令歌瞅了一眼他腰间的鸣春,说道:“现在用鸣春吹奏一曲。” 其实,令歌还想让令楷再喂自己一些卤猪蹄,只是话到嘴边始终说不出口。 “没问题。”令楷温然一笑,当即从腰间取下了鸣春,他已经许久没有用鸣春吹奏过曲子了,上一次吹奏还是救下许凌的那夜。 很快,令歌的耳边传来了动听的箫声,令楷吹奏的正是《思明曲》,令歌发现,这与前两次听到的感觉皆不一样。第一次的《思宁曲》离愁断肠,第二次的《思宁曲》安人心神,如今的《思宁曲》则尽是愉悦之情。 箫声悠扬地徘徊在天地,戏弄着枯黄的叶片,跳跃奔跑在金黄的田野间,又带回农民们的欢声笑语,看见的,看不见的,尽在此时构成一幅美丽的秋意画卷。 曲终有尽时,令歌继续驾着马车,看着眼前两匹马,一匹白如雪,一匹黑如墨,他好奇地问起令楷道:“怎么称呼它?你可有给它取名?” 令楷知道令歌指的是自己的黑马,便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没有,令歌你可以帮我想一想。” “煤君?碳君?”令歌一口气说出了两个名字。 令楷一听,不免噗嗤一笑,笑道:“令歌你取名真是传神,我觉得都挺不错。” 令歌沉吟片刻,又道:“不行,还得再想一想。” 令楷可是洛阳城的才子诗人,得再更符合令楷的身份才是。 看着黑马,令歌又仔细地想了一会,这才说道:“叫‘墨宝’,如何?” 望着墨宝乌黑发亮的鬃毛,令楷甚满意,他眉目一挑,欣然说道:“这名字好,就叫墨宝。” 说罢,令楷像是与老熟人说话一般,对着墨宝说道:“怎么样?墨宝,令歌给你取的名字你可喜欢?” 令楷的口吻模仿着令歌介绍明秋和玉鹤,一时间,令歌有些恍惚。 墨宝仿佛听懂了似的,只见它陡然精神,加快了步伐,雪君无奈,也只好跟着墨宝加快步伐。 马车进了一片林子,树叶泛黄,道路两旁铺着不少落叶,一阵秋风飘过,树叶便洋洋洒洒地从树上飘落而下,有的落在了令歌的肩上,有的则飘在了令楷的书上。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却骤然一惊。 只见在前方的一棵树上,有一位黑衣男子正倚坐那,与他们两两相望。 黑衣男子约莫二十四五岁,皮肤不算白皙,呈小麦色,五官深邃坚毅,身姿颀长,双手抱着一把黑色长剑,口中咬着一棵稻草,几片叶子也正好落在了他的发丝之上。 原本这会是一幅不羁悠闲的画面,却因为他折射出寒光的眼眸变得让人不寒而栗,叶片落在他的身上也显得毫无生机。 黑衣男子见到令歌,似乎眼中生起了一丝诧异,不过却转眼即逝,只是看向别处。令歌见状,亦流转目光,继续看向前方驾驶马车。 令楷则一直盯着黑衣男子,不知为何,令楷总觉得黑衣男子散发着一股凌冽的寒意,带给自己一种隐隐约约的压迫感。 很快,他们的马车就将黑衣男子远远地甩在了后面,令楷这才松下一口气,说道:“方才那人,当真是奇怪,一个人在那树上。” 令歌点头,回应道:“的确奇怪,我发现他的武功不亚于我,甚至可能在我之上。” “若非方才秋风乍起,落叶纷纷落下,我可能都没有察觉到他在前方的树上。” 令楷神色微凝,并未说什么,只是看着前方的道路,落叶铺满一地,秋天已经完全到来。 第27章 解忧:8 那日傍晚回到许宅之后,令楷带的卤猪蹄几乎被一抢而空,众人纷纷夸赞令娘好手艺。 到最后,众人离去,令楷悄然走到令歌的身边,面带笑意。 令歌不解,只见令楷拿出了一封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拆开一看,一只色泽光亮,带着诱人香味的猪蹄便在眼前呈现。 “特意为令歌你留的。”令楷微微一笑,“快吃吧,别被他们看见了。” 令歌看了看那一只猪蹄,“这是婶婶特意专门为你准备的。”他抬眸又看向令楷,眼神真挚清澈。 “你我各一半吧。”说着,令歌便将猪蹄的皮肉撕成两半,递给令楷。 令楷接下猪蹄肉,笑道:“多谢令歌,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令歌淡淡一笑,只是转过头享用美食,不再看他。 之后几日的生活趋于平静,白日里,辰玉和梦珏会悄悄地回到书局里守着,防止有人溜进去。令歌则陪着令楷留在许宅,令楷在房间里备考,令歌就在院子里面转悠着,或者看一些闲书。 时不时,无忧会跑来,对令歌说道:“走走走,令歌,我带你去街上逛一逛。” 无忧原以为令歌会欣然答应,却不想令歌摇头,看了身后的房屋,说道:“多谢,只是过几日吧,令楷就要参加秋闱了,我答应了他母亲,要多加关照他。” 其实除此之外,令歌更担心的是那日师父来信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收到新的消息,所以他一时也没有心情同无忧前去游玩。 无忧闻言,摇头笑道:“令歌你还真是个遵守承诺之人啊。” “不好吗?”令歌下意识地问道。 “好,怎么不好?这才是一个江湖侠客的基本素质。”无忧回应道。 最终,无忧见令歌不肯前去,也只好扫兴而归,同时他见房间里的令楷奋笔疾书,自己也不甘示弱,便拿着一本医书来到令歌他们的院子里,高声朗读起来。 “无忧,你小点声,令楷在看书。”令歌叮嘱着无忧。 无忧索性放下书本,开始缠着令歌,道:“令歌,白大侠,你能教我一些武功吗?不多,就几招?好不好,求你了,我一直想学武,可是没机会……” 令歌实在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下来,道:“好,我教你,你现在从扎马步开始。” 无忧闻言照做,只是一小会功夫,他就坚持不住了,他站起身来,又问:“有没有什么速成的方法啊?扎马步太难了。” 令歌摇头叹了口气,说道:“不管学什么武功,都是要从最基本的学起。” 此时,梦珏正好回到院子,看到眼前的一幕,便嘲笑着走上来,说道:“的确要从基本的学起,不过若是那人没天赋,再好的基础也白搭。” 无忧一听,立马反问道:“那你就有练武的天赋吗?” 梦珏白了他一眼,说道:“我是没有,可是我有自知之明啊,人啊,贵在自知。”说完,梦珏轻蔑一笑,转身朝着自己的房屋走去。 无忧气得脸色发青,恨不得给梦珏再喂一次哭药和笑药,令歌见状,在一旁安慰着无忧,说道:“其实,你也有其他的天赋,并非一定要学武。” 无忧闻言,转过头看着令歌,期待地问道:“什么天赋?” “给人下药,这算吗?” 无忧一时语塞,好像并非没有道理。 正说着,他们两人便听见了温和的男声:“道虽迩,不行不至,事虽小,不为不成。” 转头看去,只见令楷已经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停在了两人的身前,继续说道:“无忧若是想要学功夫,自然要从开始便一直坚持下去,不过术业有专攻,也不必执着于此。” 听着令楷的话,令歌和无忧都默然颔首,心叹此言有理。 “还要继续学吗?”令歌问起无忧。 无忧一叹,拂袖而去,道:“罢了,我还是专研药物去,告辞。” 之后,一直到令楷考秋闱之前令歌都没有再见到无忧,原以为他是在钻研药物,后来问起张叔,张叔这才说,无忧正被许凌罚在房间里面壁思过。 回过头,令歌见到不远处的梦珏正神采奕奕地走过来,一副心情甚好的模样,想来无忧面壁思过多半是与她有关…… 令歌想起先前自己因为偷偷喝酒,被师父罚在房间面壁思过,原来在面壁思过这方面,山上山下,中原塞外都是一样的。 比起无忧,令歌心想自己还算幸运,他面壁思过的时候,还有甯霞给自己送好吃好喝的,同时还将当时剩下的酒也送来了,虽然味道不是很好,但是关在房间的那几日,自己还是将酒都悉数饮完。 回想起来,这一切皆是因令楷而起,正是因为那首《凉月解忧词》,自己才会想着偷偷喝酒,令歌心想着,不经意间,他微微地勾了一下唇角。 在院子里无所事事时,令歌会拿出那把令楷亲自题诗的折扇,看着折扇上的字迹,似轻功卓绝的侠客一般,灵动飘忽。 “何以埋愁?何以解忧?唯有山间之清风,同令月长歌以遨游。”令歌喃喃自语着,不知从何时起,这句诗便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想来是自己每日都会拿出来看的缘故,令歌心想着。 西厢房的窗户敞开着,令歌坐在庭院,可以看见专心温书的令楷,一时间,他只觉此景正深深地吸引着自己的目光,回过神时,时光已经悄然溜走。 长庆十三年,八月十二日,秋闱的前一天,令歌决定趁令楷午休的时候出门前往当铺,打听可有师父的新消息。 因为明日便是秋闱,街边随意一家茶馆酒楼中都可以见到聚在一起的书生,他们正在高谈阔论,交流学术,令歌看在眼里,心想这和侠客们聊起习武心得大致也差不多,只是一个舞文弄墨,一个挥刀弄枪罢了。 这一日,中午日头正盛,令歌蒙着面巾,没走多远便有了汗意,他注意到,那些女娇娥们都撑着一把把款式各异的油纸伞用来遮阳,令歌只觉甚是好看,回头自己也要给师姐们买上一把。 当令歌来到当铺之时,当铺掌柜一见令歌,便赶紧上前引着令歌往里走去,同时,掌柜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欣喜表情,令歌不免感到有些奇怪。 “发生了何事?” 只听掌柜低语道:“有位故人正在里面等候。” 令歌一听,立即加快了脚步,他掀起了帘子,只见一位身着淡粉薄纱襦裙的女子正坐在凳子上背对着他,女子身形纤弱,一头秀发扎成简单的堕马髻,背影甚是清丽动人。 令歌一眼就认出了女子,愉悦却不可置信地唤道:“小师姐?” 女子转过身,面若桃花,不是旁人,正是甯霞,她见到令歌,当即起身说道:“令歌,好久不见。” 令歌只觉像做梦一般,问道:“小师姐你怎么会在这?” 甯霞笑了笑,解释道:“师父让我先来的,我也是刚到,这封信给你。” 说着,甯霞将手中一封信函递给了令歌,令歌接了过来拆开一看,发现上面是师父的字迹。 将信上内容快速地浏览一遍之后,令歌惊奇不已地说道:“师父已经平安地接回了书局众人?再过几日就能到洛阳了。” 甯霞颔首道:“对,师父特意让我先从长安过来,给你们带话,好让你们放心。” 令歌闻言,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地,只是他依旧疑惑不解,于是问道:“是谁带走了洛师伯他们?锦衣卫吗?” 甯霞摇头,道:“锦衣卫也是受他人指使,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此事只有师父知道,等师父到了洛阳你可以问她。” 令歌点了点,他开始默然沉思,锦衣卫为何劫走书局众人?是否与云来客栈一案有关? 随后,令歌带着甯霞离开了当铺,走出来的时候,他替甯霞背上包袱,牵过马匹,甯霞则撑起了一把油纸伞遮阳,令歌注意到,油纸伞是浅白色,画着有朵朵淡紫丁香花,粉衣白伞甚是好看。 甯霞见令歌走在日头下,便说道:“令歌你来撑伞,我们一起遮阳。” “好。”令歌很是乐意。 一路上,令歌给甯霞讲述着下山后的事情,甯霞听完以后,问道:“那位飞贼当真是洛阳城的才子诗人令楷?” “是,”令歌说道,“如假包换,无忧和梦珏可以作证。” 甯霞含笑点头,说道:“虽然是他有预谋在先,前来行窃,不过你之前读他的诗,想一想当真是有缘。” 令歌微微一愣,只是应了一声:“算是有缘吧……” 之后,两人一起回到了许宅,许凌不在家,无忧尚在禁闭思过,张叔身为管家,便替甯霞安排了住处,刚好他们的庭院还有令歌当时没有住的东厢房,甯霞就住了进去。 两人一进庭院,就看见令楷立在屋前长廊下看书,只见令楷一身洁净的月牙白紧袖深衣,青丝披拂在衣裳上,侧脸轮廓清晰俊然,长身玉立,温润如玉。 那一身月牙白衣裳,正是那日令歌为他挑选的。 令楷注意到他们,便放下书本,朝着他们走了过来,目光亦落在甯霞的身上。 “这是我师姐,贺兰甯霞。”说着,令歌又对甯霞说道,“师姐,这位便是令楷。” 令楷和甯霞互相一看,礼貌行礼。 “久仰令诗人大名,如今一见,不愧是洛阳城的才子诗人,相貌堂堂,仪表不凡。”甯霞说道。 “贺兰姑娘言重了,愧不敢当。”令楷谦虚地回应道。 甯霞微微一笑,对令歌说道:“走吧,我们先去放置行李。” 之后,令歌和甯霞来到东厢房,进去之后,甯霞将包袱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两件月牙白色的衣裳,说道:“这是令歌你的生辰礼物,现在补给你。” 令歌眼前一亮,他将两件衣服接了过来,发现款式图案并不一样,一件衣摆上绣有墨竹,一件衣摆上绣有兰花草,皆栩栩如生,让人不禁赞叹甯霞手艺之精妙。 同时,令歌注意到衣裳上还有几缕祥云,似乎要漂浮出来一般,他夸赞着说道:“多谢师姐,师姐的绣工真是一绝。” 甯霞听小师弟这么夸自己,嘴角扬起了一抹微笑,说道:“喜欢的话待会就穿上,想来是合身的。” 令歌点了点头,他想起先前自己还欠令楷一身月牙白衣裳,不如就用这其中一件去抵,想来令楷穿在身上会甚是相衬。 “师姐,这衣服我可不可以送人一件?”令歌小心翼翼地问道。 甯霞微微挑眉,说道:“衣服既然已经是你的了,怎么处置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令歌一笑,“多谢师姐!”说罢,令歌便带着衣服转身离去。 甯霞站在房间里,望着令歌的背影逐渐消失,嘴边的微笑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散去。 走出房间,令歌发现令楷已经不在庭院,于是他便径直地朝着西厢房走去。 令歌推门而入,他发现令楷正坐在书桌前看着手中的匕首。令楷见令歌回来,便将匕首放下,他看了一眼令歌手中抱着的衣裳,问道:“令歌这就回来了?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吗?” 令歌点了点头,他有些踌躇,半饷才问道:“令楷你喜欢哪一件?” 说着,令歌将两件衣裳展示在令楷的面前,令楷见状,起身走了过去,看着做工精致的月牙白衣裳,令楷出神不已,良久,他才问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我小师姐亲自缝制的,送给我的生辰礼物。” “就是作画在折扇上的那位吗?” “是。” 令楷微微颔首,继续打量着两件衣裳,唇角浮现笑意,夸赞道:“这手艺哪怕是放在宫里,都是出类拔萃的。” 令歌并不知道宫里的手艺如何,他只知道令楷身为飞贼,定然见多识广,见过各种奇珍异宝,能被令楷夸赞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 “依我看,令歌你相貌出众,穿哪一件都好看。” 令歌闻言,只好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喜欢哪一件我就送你哪一件,就当赔你原先的那件衣裳。” 令楷一听,惊讶挑眉,而后眉眼浮现喜悦,含笑问道:“真的是给我的?” “自然是给你的,我骗你做什么?” “那倒是。”令楷低头含笑,又看了半天,“令歌觉得我适合哪一件?听你的。” 其实令歌心里已经想好,他递给令楷其中一件,说道:“这件有墨竹的,适合你和鸣春。” 令楷闻言一笑,接过衣裳,当即决定换上。 那身衣裳穿在令楷的身上之后,令歌不免一愣,只见令楷身材挺拔,将衣服撑起绝佳的线条,衣摆处绣有墨绿长竹,竹叶一片片飘落,栩栩如生,仿佛要从衣裳上飘出,落满一地。 同时,光线正好从窗外照射而入,落在令楷的身上,让那一身月牙白广袖直裾长袍更是流光溢彩,衬得令楷气质出众绝尘,似朗月清风,可谓是翩翩公子世无双。 “令歌觉得如何?”令楷问道。 令歌点头,夸赞道:“这一身很适合你。” “那明日我便穿着这一身去考试。”令楷含笑说道,“穿月牙白的衣裳似乎总能遇上一些好事。” 令歌不解地看着令楷,只听令楷继续说道:“比如在小镇上初遇你,比如在玉门关化险为夷,比如今日喜得一件新衣裳。” 令歌颔首,浅浅一笑,似乎的确如此。 “令歌,”令楷唤了一声,“多谢。” 令歌微微颔首,唇角微扬,道:“我去找师姐,就不打扰你看书了。” 说罢,令歌转身往外走去。 而后,令楷低头看着身上的衣裳,只觉衣裳上的几缕祥云就好像所谓的过眼云烟,让他回忆起往事。 不过当务之急是明日的秋闱科考,有什么事都要等秋闱过后再想,令楷心想着。 …… 翌日,八月十三日,洛阳秋闱如火如荼地在贡院开始举行。一大早,许凌便让张叔安排了马车,送令楷赴考。同时,无忧也得以不用继续面壁思过,随着众人前往贡院。 马车里,令歌回想起梦珏告诉他,秋闱要连续考三天,是个人都要脱一层皮。一想到这,令歌便瞟了一眼身旁的令楷,只见令楷正在闭目养神,神色淡然自若。 但愿令楷能够挺过这三天,令歌由衷祈祷着。 此时,无忧和梦珏一脸欣喜,时不时会往马车外看去,心想待会去何处玩耍,辰玉和甯霞则是安静地坐在一起,打量着其他四人。 几人驾着马车来到了贡院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他们发现贡院前早已是一片人山人海,好在有官兵维持秩序,并未太乱。 令歌往外看了看,只见参加秋闱考试的人年龄大小各异,上到四五十岁,下到十六七岁。有的是由家中父母送来,有的则是由妻子儿女送来,像令楷这样由朋友送来的也有不少,当然,也有独自一人前来赴考的考生。 令歌只觉眼前之景甚是有趣,有些人满脸焦虑,有些人则坦然自若,比如自己身旁的令楷。 这时,令歌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正站在不远处的桥上眺望着,像是在寻找何人。 “那是朱姑娘吗?”令歌问起令楷。 令楷望去,只见桥上的人群里有一位身着蔚蓝色圆领襕衫的书生,约莫十五六岁,脸颊圆润白皙,正踮着脚尖四处眺望着,身旁还有一个相似打扮的人跟着,正是若晗和侍女墨儿两人女扮男装。 “令歌,麻烦你陪我下去一趟。”令楷回过头对令歌说道。 两人下了马车之后,梦珏见众人一脸疑惑的样子,便解释说道:“那位是洛阳府刺史朱晓大人的小女儿,名叫朱若晗,是我们洛阳城有名的才女,精通外族语言,经常打扮成一个书童的模样来书局看书。” 说着,梦珏又掀起车帘,看着令歌他们朝着若晗走去,又道:“听说了吗?长安的御史大夫已经准备告老还乡,他向陛下举荐了朱晓大人,朱晓大人为官多年,能力突出,素有贤名,多半不等明年流官回京述职,他便要升迁御史台了。” 几人闻言,纷纷默叹,虽然无忧知晓朱晓大人和若晗,但是他也不知道朱晓即将升迁的消息,于是他开口质疑道:“真的假的?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梦珏白了无忧一眼,不出一言以复。 “你!”无忧想起面壁思过,只好强忍下一口气,甩了一下衣袖,不再理会梦珏。 另一边,若晗还在四处张望着,嘀咕着说道:“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看见?” 此时,她身后的侍女墨儿突然兴奋起来,指着前方桥下说道:“小姐你快看!是令楷公子。” “哪里?”若晗顺着墨儿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两位俊美的男子正朝着自己走来。令楷走在前面,一身绣有墨竹的象牙白衣袍,在阳光下溢彩夺目。 同时,若晗注意到令楷身后的令歌,一身银白边白色深衣,背负长剑,若晗内心暗叹,原来令歌面巾之下竟是如此绝色的容颜。 “若晗。”令楷走上前拱手行礼,若晗福身:“楷哥让我好找,原来你和白少侠都在马车上。”说着,若晗又朝着令歌福身道:“白少侠。” 令歌见状,也朝着若晗拱手行礼,“朱姑娘。” “原来白少侠长这样。”若晗对着令楷悄声赞叹着,“我总算知道何叫玉树临风,一尘不染了。” 令楷看向令歌,微微一笑,的确,令歌似从白雾霞霭中走来,俊美绝俗,皮肤白皙,却不显病态。 令歌并未接话,只是不自在地看向别处。 “若晗今日怎么在这里?”令楷回过头问道,岔开话题。 “今日不为别的,就是特地来给楷哥你助威。”若晗一脸喜悦地回应道。 说着,她便从袖中取出一个红色的小锦囊,递到令楷的面前,说道:“这是我昨日特地从白马寺求来的福袋,据说很灵验,定能保佑楷哥你考取功名。” “相信有若晗的你这个福袋,我想考不好都难。”令楷笑着接过福袋,并系在腰间,拱手谢道:“多谢若晗。” 这时候,桥下的人群里传来沸腾之声,三人望过去,只见一名身着朴素石青色衣裳的书生正被一位气势凌人的公子哥训斥着。 “龚祁?”令楷诧异道,令歌闻言,亦想起来此人正是那夜来书局借过书的书生。 “楷哥你认识他?”若晗问道。 令楷点头,道:“他平日里也常来书局,一坐便几乎是一整天,很是刻苦,我们过去看看。” 另一边,那位气势凌人的公子哥正吼骂着龚祁,““你这人怎么回事?小爷我说了,我只是想看一下你手里面的书!”说着,公子哥就走上前去,想将书本抢过来。 龚祁不甘示弱,当即护住手里的书,说道:“这是我从清飖书局借来的书,为何要借你?” “清飖书局?众所周知清飖书局的书从不外借,更何况如今书局大门紧闭,你的这本书又是从哪借来的?” 龚祁眉目一皱,刚想开口辩解,却听见对面的那位公子哥提高了嗓门,说道:“依我看,这书就是你翻墙进去偷出来的!” 众人闻言,开始议论纷纷,有些人甚至开始对龚祁指指点点。 龚祁的脸涨得通红,情绪颇为激动地回应道:“你休要血口喷人,这书的的确确是我借来的,不信你可以打听,八月一日那夜清飖书局的确开门让我们借书。” 那公子哥嗤笑一声,说道:“谁可以证明?”他又转身对着身后的人群大声说道:“你们谁可以证明啊?谁啊?” 明眼人看出这公子哥摆明了是要找龚祁的麻烦,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默不作声,秋闱就在眼前,谁也不想多生事端。 公子哥转过身来,一脸得意地看着龚祁,道:“你看,没有人可以证明,还说这书不是你偷的?” “我……”龚祁一时说不出话来,眉头紧皱着。 “我可以证明。” 公子哥闻声,回头一看,只见一位身穿象牙白衣裳的翩翩公子从人群中走出,虽然男子嘴角浅浅含笑,但是目光却流露寒意,让公子哥感到来者不善。 “令楷?”公子哥说道。 男子朝着公子哥拱手,不卑不亢地说道:“正是,吴哲公子没记错。” 人群中再次议论起来,他们都知道令楷和清飖书局的关系极好,书局当家洛疏风更是视令楷如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而公子哥吴哲,更是这洛阳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一时间,众人只觉眼前的一幕精彩纷呈。 吴哲一笑,说道:“原来是我们的才子诗人令楷,久仰,方才令公子说,可以证明他没有偷书,从何说起?” “吴公子说龚祁的这本书是偷来的,又从何说起?”令楷反问道。 吴哲说道:“大家都有看到。” 令楷转过身问着人群:“大家真的有看到吗?” 人群像方才一样默然,无人回应。 令楷含笑看着吴哲,又道:“如吴公子所见,大家都没看到龚祁如你所言去偷书。” 说着,令楷走到龚祁的身边,又对着吴哲朗声说道:“那晚是我受洛当家所托,将书局中的书借了出去,有签字画押的证据,吴公子若是想取得证据,大可现在去书局走一趟,不过书局现在大门紧闭,恐怕吴公子你还得翻墙而入。” 吴哲一时脸色难堪,却依旧故作镇定,只听他轻蔑地哼了一声,说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小爷我又怎会做出那样的事?” “此言差矣,吴公子你向人借书,别人不借,你伸手去抢,可不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吗?” 令楷依旧温和含笑,只是一言一语可谓是针针见血,激得吴哲脸色对起怒色,呵斥道:“你休要血口喷人!” 令楷不以为然,只是低头浅笑,说道:“怎么这角色还倒过来了?” 龚祁闻言不免笑了一下,人群也传出笑声,好半天吴哲才反应过来,他恼羞成怒地说道:“我看你们是找打!”话音刚落,他便突然向着令楷和龚祁动手出拳。 正当所有人惊呼起来时,只见一道白色身影一闪而过,眨眼间便紧紧地控制住了吴哲的手腕,让其动弹不得。 令楷定睛一看,发现正是令歌。 吴哲不甘心,又挥出另一只手向令歌打去,风驰电掣间,吴哲被令歌握住的拳头打向了另一只挥来的拳头。 两拳相抵,吴哲顿时吃痛地大叫了一声,他抚着双手,看着眼前之人,只见那是一位飘然若仙的男子,目光漠然,一时间,吴哲的心里不免产生了畏惧之感。 此时,令楷笑着称赞道:“原来吴公子不止会舞文弄墨,还精通左右互搏之术,在下实在佩服。” 令歌闻言,有些忍俊不禁,令楷似乎不气死吴哲就不肯罢休。 吴哲狠狠地盯着令楷,可是看见挡在令楷身前的令歌也不得不强忍下一口气,不再多说。 见吴哲已经忍气吞声,令楷便走上前来,对着眼前的吴哲说道:“还请吴公子向龚祁道歉。” 吴哲皱着眉头,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愿意说出口。 这时候,龚祁上前对令楷说道:“多谢令公子的好意,只是我不需要这种人的道歉,他最好还是不要说话的好,免得被这位少侠打成残废,到时候找我们要钱赔偿的时候我们可划不来。” 说着,龚祁冷冷地看了一眼吴哲,又道:“他,一文不值。” 吴哲刚想回嘴骂去,便听见有人喊道:“可以进场了!” 吴哲不甘心地说道:“今日就到这,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说完,他便往贡院那边走去,消失在人群之中。 见吴哲离开,龚祁这才朝着令楷和令歌深深一鞠躬,拱手道谢说道:“多谢两位出手相救,今日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令楷立即扶起了龚祁,说道:“大家都是读书人,你我本就不易,自然应该互帮互助。” 龚祁闻言,这才直起身来,令歌看清了他的长相,虽然没有令楷那般俊美,但也是五官端正,仪表堂堂之人,一身石青色衣裳简朴无华,却难掩其坚韧之气。 令楷拍了拍龚祁的肩膀,笑着说道:“快进场去吧,大恩大德什么的,我就等着你飞黄腾达那一日再说。” 龚祁欣然一笑,整理好心情,向令楷和令歌拜别,随后拎起自己的包袱朝着贡院走去。 看着龚祁离去,令歌也知道令楷是时候该走了,正巧此时,无忧他们几人也找到了他们。 “你们怎么还在这?快些走吧,可别迟到了。”梦珏在一旁念叨着,虽然她不知道方才这里发生了何事,但是她有一种直觉,这里肯定有事发生过,她打算回头询问令歌,说不定又是一件可以写进《洛阳时下新文》的事。 之后,几人送着令楷来到贡院外,见考生都进的差不多了,令楷便带上包裹行李和笔墨纸砚,开始向众人拜别,道:“今日多谢各位相送。” “楷哥你定能马到成功!”梦珏鼓舞着令楷说道。 若晗笑着说道:“楷哥,你一定可以金榜题名的。” 她们两位祝福着令楷,令歌则在一旁附和着点头。 令楷微笑颔首,说道:“多谢各位,在下就此告辞,三日后再见。”言毕,他看了一眼令歌,这才转身向贡院大门走去。 看着令楷的背影逐渐远去,令歌这才鼓足勇气唤道:“令楷。” 令楷回过头,有些欣喜意外地看着他。 令歌无言,偏偏喊住令楷的时候,自己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怔怔地看着令楷。 “多谢!”令楷感激道,他明白,令歌的祝福皆在那一双清澈的双眼里,由衷真挚,无需多言。 而后,带着众人的祝福,令楷转身离去,步伐坚定,不带一丝犹豫。 多年以后,令歌也没有忘掉今日令楷走进贡院时的毅然背影,似乎从那时开始,命中难以解开的忧愁便已悄然出现。 第28章 血色罗裙:1 八月十三日,秋闱考试的第一日。 洛阳城中生意最为红火的酒楼——福满楼,令歌一行人正在一楼靠门边的桌子吃着午饭。 福满楼位于洛阳城商贸最繁华的地带,生意兴隆,头一天还在面壁思过的无忧便递了一张小纸条给管家张叔,让张叔提前来福满楼订一个包厢,不过张叔还是来迟了一步,福满楼的包厢已经全部被订了出去,眼下只能订到大厅里的桌子。 辰玉望着酒楼上上下下坐满客人,便问道:“为何这家酒楼生意如此兴隆?” 梦珏作为八卦小能手,消息一过脑袋便能转头传播出去,她立即回应道:“我知道!” 说着,梦珏又看了看四周,发现人多口杂,便压低声音解释着说道:“这家店的生意原本就不错,再加上去年圣上来洛阳时,曾钦点过他家的菜,对他家的菜赞不绝口,从那以后他家的生意就更兴隆了。” 几人纷纷点头,原来如此。令歌又打量了一番福满楼,发现店中不仅伙计众多,而且还有不少护卫正护着店里的安全。 令歌用筷子夹起一片白嫩的鱼肉送到嘴里,只觉那鱼肉鲜香嫩滑,美味可口。令歌心想,等师父来到洛阳城,定要带上她和书局的人来这里好生吃上一顿。 一旁的无忧见令歌吃了好几次鱼肉,欣然介绍道:“这是福满楼的招牌菜——红烧黄河大鲤鱼。” 辰玉闻言,夹了一片鱼肉送到嘴里,的确鲜香可口,大家听无忧这么说,也都一个个动筷子吃鱼,一眨眼的功夫鱼就被吃得所剩无几。 无忧正想夹走剩下的鱼头,结果筷子伸到一半时便悬在了空中,只见梦珏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走了鱼头,得意地看着无忧。 无忧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吃慢点,可别噎着。” 梦珏白了他一眼,满意地啃着碗里的鱼头。 无忧无奈一叹,而后拿起桌上的酒壶,想要给令歌满上,说道:“令歌喝一杯怎么样?这酒是洛阳春。” 令歌看了一眼辰玉和甯霞,思忖了一下还是点头同意,毕竟是无忧请他们吃饭,总不能拒绝人家的一番好意。 无忧一笑,当即为他和自己满上了一杯酒,梦珏见状说道:“我也想喝。” 无忧白了她一眼说道:“你才多大?喝什么酒?” 梦珏一听,不乐地说道:“你年龄不也和我差不多吗?凭什么你能喝我就不能喝?” 无忧嘲讽一笑,他一边给梦珏倒上一杯酒,一边说道:“你要是喝醉了,可别赖我头上。” “两位姐姐也喝一杯吧。”无忧接着给辰玉和甯霞倒酒。 甯霞拒绝说道:“我不胜酒力,以茶代酒便好。” 无忧端着酒站起身来对大家说道:“能与在座各位相识是一种缘分,我先干为敬。”说罢便一饮而尽。 大家见无忧一饮而尽,也朝他敬酒之后喝了下去。令歌喝下去,只感觉一股辛辣在喉咙中激荡着,他险些咳嗽出来,好在忍了回去,要不然自己在无忧和梦珏心里的侠客形象可要毁一大半。 待到回味过来时,令歌发现唇间余香残留,酒香徐徐地游离在鼻息之间,慢慢地透入全身的骨髓血液。 “咳咳!”梦珏被烈酒呛到,表情痛苦不堪,她皱着眉头说道:“这什么酒啊?这么辣。” “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还喝酒?真是浪费。”无忧嘲讽着梦珏,说着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梦珏气不过,又从无忧手里把酒壶抢了过来,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强忍辛辣一饮而尽。 无忧不甘示弱,亦再饮一杯,一来二去,两人的脸颊愈发红润。 想来是几杯酒下肚的缘故,梦珏和无忧两个人的话也多了起来,梦珏率先问道:“令歌,方才人群中发生了什么事?” 令歌摇摇头,解释道:“有人闹事罢了。” “谁啊?敢向我的朋友闹事。”无忧红着一张脸拍了一下桌子,令歌看了一眼,替无忧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感到疼痛。 梦珏斜瞅了一眼无忧,又继续眨着一双眼睛,好奇地问着令歌:“哪一位?可有说姓名?” 令歌回忆起来,说道:“那人叫吴哲。” “原来是他……”无忧在一旁嘀咕着。 “你认识吗?”令歌问道。 “自然,”无忧点头道,“他父亲是河南府洛阳城的盐运司知事,这是一个肥差,想从中抹到一笔油水并非难事,所以他平日里花钱大手大脚的。” 梦珏附议,说道:“他洛阳城向来都是臭名远扬的,打架斗殴,恃强凌弱,堪称洛阳毒瘤,之后呢?他闹事?难道令歌你收拾他了吗?” 无忧闻言,顿时和梦珏流露出好奇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令歌,“令歌你快说一下,当时的具体经过是怎样的?” 令歌见他们两个难得如此达成一致,便开始讲述起来。 正当令歌说话的时候,辰玉和甯霞注意到不远处发生异样,只见那边有几个侠客正拿着一幅画像,挨桌询问,仿佛是在寻找何人。 辰玉警惕起来,她唤道令歌:“令歌,把明秋和玉鹤都收下去。” “怎么了?”令歌不解地问道,同时,他顺着辰玉的目光看去,正好看清了那几个侠客手中的画像,上面不是旁人,正是戴了面巾的自己。 “这可怎么办?”甯霞问起辰玉,她已经听辰玉说起了云来客栈的事情,知晓有人栽赃陷害令歌。 “别急,令歌如今没戴面巾,只要不暴露明秋和玉鹤就好。”说着,辰玉便接过令歌的明秋剑,将其藏在桌下。 虽然无忧和梦珏并不知道发生何事,但是见令歌他们神色凛然,他们也骤然紧张,端坐在餐桌前,面面相觑。 很快,那几个侠客便来到了令歌他们的餐桌前,问道:“可有见过画像上的人?戴面巾的年轻男子,月白衣裳,玉白长剑,手戴一条银手链。” 辰玉扫了他们一眼,又瞅了一眼画像,淡然回应道:“没有。” 即使辰玉回答地简单利落,那几个侠客的目光也还是停留在了令歌的身上,他们上下打量着令歌,只觉此人面容俊美,身形颀长,似乎与画中人颇为相似。 “怎么了?”辰玉开口问道,“不是说了吗?我们没有见过画上这人,难不成几位少侠怀疑我家弟弟?” 侠客并未回应辰玉,只是质问令歌:“你可曾去过玉门关?” 令歌闻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辰玉,他心中甚是忐忑,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不出一言以复。 “没去过,”辰玉替令歌回答道,“我们家住洛阳。” “听口音不像。” “外地人就不能住洛阳吗?你们的口音也不像洛阳人。”辰玉回应道。 侠客们默然,半饷,其中一人从袖中取出一条面巾,说道:“还请公子戴上这面巾,我们比对过了,也就不再打扰你们。” 辰玉和甯霞一惊,若是戴上,光七八分的相似,就足以被这些侠客缠上,如今师父尚未到洛阳,万万不能再生事端,可若是不戴,也会被这些侠客缠上。 当真是陷入两难。 “公子既然不戴,那就休怪我们得罪了。” 说罢,那人忽地将面巾往令歌的脸上戴去,说时迟那时快,令歌当即扣住了那人的一只手腕,并往桌上一按。那人另一只手成拳,欲往令歌的脸上打去。 只见令歌手上青筋一现,不等拳头打来,那人就被他往一旁敞开的大门外甩了出去,消失在几人的眼前。 其余几位侠客见状,纷纷对令歌出手。 想是喝了酒的缘故,令歌一时只觉脑袋空白,他并未顾及太多,他目光一凛,其余那几位侠客也是落得同样的下场,纷纷被甩了出去。 眨眼间,福满楼的院子里便横躺竖卧着好几名侠客,在店里吃饭的客人不免纷纷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无忧和梦珏惊呼,真乃神人也。 那几位侠客爬起身来,心知轻敌,于是纷纷拔剑,打算冲回来同令歌一较高下,令歌见状,也握紧了手里的拳头,暗中决定来一个揍一个,来两个揍一双。 只是未等他出手,便有一道黑色人影从门里闪出,刹那间将那几个侠客又重新击倒在地。 随后,又有些人马从楼里跑了出来,带着一根根粗麻绳,风风火火地把那几位侠客五花大绑,并用麻布堵住嘴巴。 众人定睛一看,发现正是福满楼的护卫。 令歌在一堆人里认清了方才的黑色人影,只见那人身着黑衣,身形伟岸挺拔,表情清冷,五官极是俊朗深邃,肌肤呈小麦色,长发系成马尾状,整个人流露出一种坚毅的气质。 令歌心中一惊,此人他曾见过,正是那日出现在树梢上的男子。 “送到官府去。”那位黑衣男子冷冷地吩咐着另外几位护卫,说罢,男子便朝着楼里走来。 令歌一直看着男子走进来,待男子走近后,令歌才颔首说道:“多谢。” “职责所在。”男子的嗓音与他的神情一样清冷,只是与令歌说话时多了一丝人情味。 见男子迈出脚步离去,令歌忍不住地开口问道:“不知如何称呼?” 男子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令歌,眼中闪过片刻疑虑,半饷,他才说道:“湫龙,三水之秋,卧虎藏龙。” 令歌颔首,这福满楼的确是卧虎藏龙,方才这些侍卫的身手各个不凡。 湫龙看着令歌,问道:“少侠可方便透露姓名?” 令歌犹豫了一下,随后说道:“令歌。” 湫龙点头说道:“记下了。”说着,湫龙向里看了看,“我还有些事,先行告辞,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令歌颔首送走湫龙,望着湫龙的背影,想起这人的功夫甚至在自己之上,不免心生感叹,和他交手会是怎样的体验? 此时,辰玉开口问起令歌,说道:“为何询问他的姓名?还有你怎么就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了?” 令歌歉然,解释道:“师姐勿怪,我看他身手不凡,所以才下意识地开口询问,想来他也是这么想的。” 甯霞在一旁安抚道:“想来就是习武之人的惺惺相惜罢了,辰玉师姐无需担心。” 辰玉点了点头,并未再说什么,虽然湫龙神色冷漠,但好在她并没有感受到湫龙有何敌意,若是可以,将他变成遇仙之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坐下吃饭吧,回头我让人打探一下,方才的那些侠客来自何处。”辰玉说道,“既然洛阳都有了风声,相信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令歌你无须担心。” “好。” 之后,他们坐下继续吃饭,正欲动筷时,他们发现梦珏垂眸,若有所思,嘴里一直嘀咕着:“他怎么会在这里当个护卫?” “怎么了?你是被吓傻了吗?”无忧问道。 梦珏回过神,横了一眼无忧,解释道:“方才那人,湫龙,他就是去年出现在洛阳的那位外来剑客,剑术惊人的外来剑客。” “是《洛阳时下新文》上的那位吗?”无忧问道,“书上写他去年在洛阳街上打败了一伙恶霸,虽然这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当时围观的人都被他的剑术所惊。” “正是,”梦珏点头道,而后她突然冷笑一声,看着无忧,又道:“想不到许公子看得还挺认真,我就说我的书可比你的那些药受人待见。” 无忧不愿与她争辩,只是低下头继续吃饭,一个劲地把梦珏方才爱吃的菜尽数吃掉。 …… 傍晚,令歌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空荡荡的书桌,他不免想起了令楷平日坐在这里的身影。 令楷此时是否还在考试?怀着一颗好奇的心,令歌不动声色地溜出了许宅,只身一人来到了贡院外。 贡院四周都是士兵重重把守,不许外人靠近,于是令歌只是在四周走走逛逛。 而后,令歌发现贡院不远处有一座高楼,于是他好奇地走了过去,待他靠近时,发现这座楼不见一丝烛火灯光,看上去无人居住。 既然如此,攀上屋檐去眺望风景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令歌心想着。 令歌往四周环顾一番,见夜色已至,行人已少,他一跃而起,登上阁楼外的围墙,随后他又使出玉鹤,配上自己的轻功,轻松地跃上阁楼的屋檐。 之后,令歌在屋檐上找了一处可以看见贡院的地方,并在那里坐了下来,静静地欣赏着眼前之景。 一坐下来,令歌顿时眼前一亮,他发现这洛阳城大到无边无际,无数的房屋楼阁在这座城里有序地布列着。彩灯高挂,更是直让这座城光芒万丈,同时,他还能看见洛阳皇宫俨然地坐落在不远处,庄严神圣,不可侵犯。 令歌目光流转,发现贡院里面依旧烛火通明,想来还有考生正在奋笔疾书。他开始猜想着令楷会考得怎么样,会像话本里面那般一步青云,飞黄腾达吗?如果真的是那样,以后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夜风习习,吹动着令歌的发丝和发带,伴随着清晰悠扬的佛寺晚钟,令歌发现缕缕月光悄然洒下,抬眼望去,只见月亮静美如画,愈发圆润。 再过三日便是中秋,看来今年的中秋要在洛阳过了。 一时间,令歌陷入回忆,从前的中秋节,他常常与师姐们一起做月饼,令歌最喜欢的便是松仁馅月饼,那是他去找小坚果讨来的松仁,可谓是来之不易。 良久,令歌忽然听到背后穿来缓慢的脚步声,他立即站起身来,回头望去,只见在身后的露台上,有幽幽烛光悄然而至,一道老态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定睛一看,是一位手提灯笼,衣冠楚楚的老者。 老者面目慈善,眼神深邃有光,看清了令歌的样貌之后,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喜。 “抱歉,我并无恶意,我现在就走。”说着,令歌便迈出脚步准备离开。 那位老者却开口说道:“还请公子留步。” 令歌闻言,回头望去,只见那位老者一脸友好和善,似乎并不介意他停留在这里。 “前辈有何事吗?今夜是晚辈唐突,还请前辈见谅。” “无妨无妨,”老者摇手笑道,“这座楼很少有人来,公子既然来了也就是有缘人,不妨在这里多待一会儿,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老者缓缓地走上前,站在露台的木栏边,欣赏着眼前之景,又道:“公子很会挑地方,在这里观赏洛阳城风景最是适宜。” 说着,他又看向眼前玉树临风,神清骨秀的令歌,问道:“公子怎么会想着来这?” 令歌听出老者的言下之意,来这里定然不会只是单纯地看风景。 于是令歌诚实地解释道:“晚辈有一位朋友在贡院考试,所以我想找个地方陪着他。” 老者捋着自己的胡须笑出声来,道:“看来是一位很好的朋友,才能让公子在此相守。” 令歌颔首不语,只是微微地勾了勾唇角。 而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贡院,那里依旧烛火通明,老者又抬眸看了一下头顶的满天繁星,笑着说道:“今夜文曲星明亮耀眼,我想公子的那位朋友定会考取一个好功名。” 令歌看了看明亮的星辰,好奇地问道:“前辈懂星象吗?我以前对此一直颇有兴趣,也曾翻书学习,奈何实在不理解其中的门道,这才作罢。” 老者哈哈一笑,说道:“老夫也只是略知一二。” “不过我见公子你生得玉树临风,且能够轻松来到此处,定然身手不凡,那人能成为公子的朋友,定然也有过人之处,非凡俗之辈,所以我想,他定会考取一个好功名。” 令歌闻言,立即颔首谦虚地说道:“前辈谬赞,多谢前辈吉言。”其实仔细想来,令楷的确并非凡俗之辈。 老者欣然一笑,说道:“我看人一向准,公子不必谦虚。” “今夜我就不打扰公子雅兴了,先行告辞,公子若想离开,可以直接从正门走。”说罢,老者便笑呵呵地转身离去,同时还喃喃地笑道:“有缘,实在是有缘……” 看着老者的背影渐渐地淹没在黑暗之中,令歌不禁开始猜想着这座阁楼主人的身份,分明是自己打扰到了老者,老者却说不打扰自己而先行离去,令歌愈发觉得中原的人有一种神秘的感觉。 令歌回过头,继续看向贡院,他在屋檐处又待了一会,见夜色渐深,他便照老者的话准备从正门离开。 离开屋檐走进屋里时,令歌发现老者给他在桌案上留了一盏燃烧着的烛台,同时,旁边还放有几根崭新的蜡烛和打火石。 令歌微微一笑,抬着烛台往楼下走去,他发现这座楼里除了自己已经空无一人,楼中的家具摆设并不多,倒是有不少文人字画挂在墙上。 一边走着,一边看着,令歌发现字画皆是出自一人之手——临清王。 “这是谁?莫非是方才的那位前辈吗?”令歌喃喃道。 等令歌走出楼阁时,他发现偌大的庭院里还种有不少竹子,在秋夜月光中显得极为消瘦,或是置在阴影之中,或是在清辉之下。 令歌回头望去,只见楼阁的门匾上写着——玉竹阁。 待令歌回到许宅时,他发现甯霞的房间里的灯正亮着,便前去敲门,半饷,甯霞从里面打开了门,邀令歌进去。 “师姐在刺绣吗?”令歌看见了甯霞的桌上放着刺绣,于是走上前拿起来打量一番,只是他并未看出绣的是何物。 “多点几支蜡烛吧,要不然对眼睛不好。”令歌提醒道。 甯霞笑了笑,转身坐下,她从令歌手中拿过刺绣继续绣着,说道:“那会我想找你问问有没有多余的蜡烛,只是发现你不在房间,我又去问了辰玉师姐和梦珏,还有许公子,结果大家都不知道你去了何处。” 甯霞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令歌。 令歌见状,只好老实交代,说道:“我方才去了贡院附近。” 甯霞并不意外,他们几人早已料到。 “师姐这是在绣什么?”令歌看着甯霞一针一线地绣着,平时甯霞要是绣什么用不了几针几线,他就可以看出来绣的是何物,像如今这般很是少见。 “等我绣完你就知道了,”甯霞继续绣着,“想来你今日也乏了,早些回去休息,还有,这些日子也别一个人往外跑了,今日在福满楼当真是危险。” 令歌颔首,应道:“师姐放心,我会注意的。” 之后,令歌一个人回到了西厢房。黑暗里,他躺在床上,将白日里发生的事像皮影戏一样在脑海里重演一遍。 令歌只觉今日过得十分充实,只可惜到了深夜却没什么人可以分享,似乎又有些空虚。 忽然,令歌似是想起了何事,他又重新坐起身来,两个月了,说不定自己已经像师父所说的那样,心性有了长进,翎羽心法也会更上一层楼。 想到这里,令歌当即盘腿打坐,闭上双眼,凝神聚气,气沉丹田,用漫漫长夜来苦修心法。 第29章 血色罗裙:2 八月十四日,秋闱考试第二日。 因为明日便是中秋,今日的洛阳城比起昨日愈发热闹,街上早已挂灯结彩迎接节日的到来。 许宅中走出了几位年轻人,都是要去街上游玩的,正是令歌等人。 令歌走在他们几人的后面,一脸失魂落魄,无精打采的神情,整个人显得甚是困倦。 昨夜,他又一次尝试练习翎羽心法,结果一直到后半夜都没有什么长进的趋势,依旧停在第七层。最后,他实在撑不住便倒下睡了过去,却不想今日一大早他又被无忧和辰玉拖了起来,说是一起去白马寺烧香拜佛。 令歌实在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强睁着眼睛随着他们一起出了门。 不过想一想是去白马寺,令歌倒也振作起来,之前,令楷和他说过,若是真想烧香祈福,白马寺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自己要祈祷什么呢?令歌心想着。 之后,他们几人上了一辆马车向白马寺出发,道路平坦开阔,马车行驶的十分平稳,令歌一边想着,一边倚着靠背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令歌再醒来时,他可以清楚地听见马车外的人声鼎沸,同时,他注意到,此时马车的速度也慢了下来,看来他们已经到了白马寺。 令歌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却发现车中的人都含笑看着自己,令歌不明所以,只是皱了一下眉头。 “怎么了吗?” 几人微笑摇头,只是陆陆续续地下了马车,令歌不解,只得跟在他们的身后。 一下马车,令歌便被眼前之景吸引,忘记了心中的疑惑。 放眼望去,只见白马寺可谓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众人排着队往里面去上香,同时,寺外小摊众多,有各种各样的小首饰工艺品,物品之多一点不输一般的店铺,这里人来人往,小摊的生意大都不错。 以辰玉为首的三位女子有说有笑地上前排队,准备进寺上香,无忧跟在她们三人的后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令歌,快过来排队。” 令歌颔首,他本想走过去跟在无忧的后面,只是没走几步,他的目光便被角落的一个小地摊所吸引。 只见小摊生意冷清,无人光顾,仔细一看,地摊上卖的是一些布偶,令歌顿生新奇之感。 摊主是一个阿婆,怀里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想来是她的小孙子,祖孙两人正坐在地摊前,带着笑意看着走过来的令歌。 “公子看看,可有喜欢的?都是我亲手做的。”阿婆的嗓音沙哑,充满岁月沧桑,令歌闻声,心头一颤。 令歌打量了一番地摊上的布偶,发现虽然算不上有多精致,但也看得出做工认真,一针一线都十分到位。令歌注意到了两只松鼠布偶,一棕一灰,栩栩如生,他见着喜欢,便决定两个都买下来。 “我要这两个。”令歌将松鼠布偶拿了起来。 “一共十文钱。”阿婆对令歌说道。 令歌点头,之前找张叔用银两换了一些铜钱出来,现在倒也方便给钱。 令歌从锦囊里数出十文钱递给阿婆,阿婆伸出手接过钱的一瞬间,令歌注意到她的手如枯枝一般,手掌还有一层肉眼可见的厚茧。 “多谢公子。”阿婆带着笑意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小孙子,“小宝,阿婆有钱了,可以给你买糖葫芦了。” 小宝点了点自己圆圆的小脑袋,又看了看令歌,冲着他笑了笑,似是在向令歌分享喜悦一般。 令歌见状,亦对着小宝微微一笑。 只是看着阿婆白发苍苍,脸颊上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令歌的心里升起了一种滋味,那是一种心脏隐隐作痛的感受,难以言喻。 从前,他在遇仙山,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更未有过这样的怜悯感受。 之后,令歌拿着两只松鼠布偶转身离开,阿婆则继续抱着小宝守在摊前。 没过多久,阿婆发现令歌又走了回来,她微微一愣,只见令歌的手里还拿着一串晶红透亮的糖葫芦,并将那串糖葫芦递到了小宝的面前。 阿婆有些意外,还在犹豫的时候,小宝已经从令歌的手里接过了糖葫芦。 “谢谢大哥哥。”小宝笑容无邪地说道。 令歌点了点头,眉眼间尽是欣然,他并未多言,只是转身离去,留下一道清丽的背影和一串红晶晶的糖葫芦。 阿婆微笑着,看着怀中的小宝正开心地舔着糖葫芦心中更是涌起一股暖意。 另一边,无忧目光郁郁地看着令歌手中的松鼠布偶,唇角却含着笑意,他问道:“令歌你去了这么久就买回来这两个玩意?是送我的吗?”说着,他就伸手去拿。 令歌见状,当即护住了两只布偶松鼠。 无忧脸色一僵,咳嗽了一声,道:“算了,本公子可不玩这些,你自己留着吧。”说罢,他便摇了摇头,转过身继续排队。 “不是……”令歌一时不知所措,其实自己只是下意识要护住松鼠罢了,并非不愿送给无忧,只是最初买的时候,自己确实把无忧给忘了。 梦珏回过头刚好看见这一幕,挑了挑眉,觉得《洛阳时下新文》可以有新的章节了,就叫“白衣少侠会怎么安排两只布偶松鼠”。 人虽多,但好在白马寺够大,不一会就到令歌他们上香祈福。几人添置了香火钱后,便从身旁的小和尚那取过几炷香准备拜佛。 抬头看去,只见一尊大佛正坐落在庙堂之上,面目慈悲,身前尽是香火贡品以及不计其数的信徒。 令歌看着手中燃烧着的三炷香,他已经想好,打算祈祷云来客栈一案早日水落石出,那些死去的侠客可以安息。 这时候辰玉已经拜完,见令歌还立在原地,她便走了过去,在令歌耳边悄声说道:“令歌就不为令公子祈个福吗?好祝他顺利考取功名。” 令歌觉得有理,心想向佛祖多许一个愿望也不算贪心。正准备上前时,他发现辰玉的嘴角挂着一丝奇怪的笑容,他总觉得在何处见过,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遂作罢。 因为参与多年的月祭,作揖磕头的这些动作令歌做得都极为标准。待他将三炷香插在鼎中之后,他回过身,正巧见到辰玉几人在捂嘴偷笑,一见自己转过身,脸上的笑容这才收敛起来。 “怎么了?你们笑我做什么?”令歌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同时,他将自己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并未发现有何异样。 他们几人见令歌如此,笑得更是灿烂,这一刻令歌终于想起来,为何觉得辰玉的笑容很是熟悉,原来那日初到玉门关,辰玉调笑自己说亲时便是这副笑容。 令歌突然心慌,究竟发生了何事? 甯霞在一边掩面而笑,令歌实在无奈,只好走上前询问甯霞:“小师姐,我怎么了吗?” 甯霞笑红了脸,说道:“也没什么,只是那会令歌你在车上睡觉时说了几句梦话。” “梦话?”令歌惊讶不已,“说了什么?我居然会说梦话?” “没什么,都是梦话,做不得数。”甯霞笑着摆摆手,转身想走。 令歌拦下甯霞,继续追问着,“小师姐你别走啊,你倒是告诉我,我说了什么?” 甯霞笑得愈发厉害,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时候梦珏走了上来,她拉过了甯霞,对令歌说道:“令歌,你那会说的梦话是这样的。” 只见梦珏清了清嗓子,闭上眼睛,惟妙惟俏地模仿起令歌,说道:“阿楷博学多识……文曲星明亮……肯定能考中的……” 令歌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几人见梦珏如此模仿,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辰玉在一旁笑道:“虽然这梦话说得断断续续的,但令歌当真与众不同,口齿清晰,吐字清楚,我们几个人想听不清都难。” 梦珏模仿完之后,撒腿跑了出去,令歌则愣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他想起了辰玉说找令楷说亲一事,于是怨怨地看向了辰玉,辰玉心中有数,亦转身离去。 无忧挑眉,走上前来,笑道:“原来令歌你还有这样的一面,我还以为大侠们都是不苟言笑的。” 令歌愈开口辩解,却发现自己确实已经证据确凿,无从辩驳,哪有大侠买布偶来玩的? 无奈,令歌只好随着他们走出寺内,抬眸看去,他发现这几日洛阳城的侠客愈发多了起来,想来都是冲着自己而来。 必须想个办法澄清真相才是,令歌心想着。 令歌往外走去时,正巧迎面遇上了一位熟人,定睛一看,正是湫龙。 湫龙今日一身浅灰深衣,虽然整个人的轮廓都柔和了不少,但是依旧流露出一种坚毅漠然的气质。 “湫龙?”令歌有些意外能在这里遇到他,同时,湫龙也疑惑道:“令歌?”两人的声音在此时重叠。 “你也是来这里上香祈福的吗?”令歌问道。 湫龙颔首,说道:“正是。” 令歌微微颔首,看来在中原就算是湫龙这样武功高强的坚毅之人也会来上香祈福,那么自己上香祈福也算是入乡随俗了。 “是为谁上香祈福吗?”令歌好奇地问道。 “我妹妹。”湫龙回应道。 “这样……”令歌微微地点了点头,也没再问下去,正巧令歌见到那边的无忧在向自己招手,湫龙顺着令歌的目光看去,便对令歌说道:“告辞。” 令歌微微颔首,道:“告辞。” 原来湫龙有一个妹妹,会是像湫龙这般神色坚毅冷漠吗?令歌猜想起来。 …… 八月十五日,秋闱的最后一天,不用等到午时,秋闱考试就会结束。 贡院外早已被人群车马围得水泄不通,各户人家都来接自家赴考的男子。 令歌和无忧还有梦珏,三人一大清早便驾着马车来到了贡院外等着。 令歌自己找了一棵较为茂密的树一跃而上,隐在树梢上,这样方便他能在人群中找到令楷。 在树上往下看人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令歌发现一个个人都变得像布偶一般,神情各异,有的面无表情,有的把紧张全写在脸上,也有的正在谈笑风生,令歌猜想着他们每个人的内心想法,时间倒也一溜烟地就过去了。 快到午时的时候,贡院的大门终于打开,考生们陆陆续续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不过有的考生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被抬着出来,才走出几步,就有考生体力不支晕倒在地。 令歌不免心头一紧,令楷该不会也这般昏死过去了吧? 一想到这,令歌就目不转睛地盯着贡院大门,等着令楷的身影出现,若非不允许,令歌现在早已进贡院里寻人了。 令歌心中有些紧张,右手成拳,他不经意地捶了一下旁边的树干,却不想飘落下了好些叶片,好在树下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贡院大门,也没有注意到这些突如其来的落叶。 令歌微微舒一口气,静下心来,继续慢慢地等候着。 不过越等,令歌越着疑惑,为何令楷迟迟没有出现?他在里面做什么?令歌尽量用令楷这人做什么事都悠然自得的性子来安慰自己。 等到考生差不多走完的时候,令歌见令楷还是没有出来,于是便从树上一跃而下,大步向贡院走去。 树下一直坐着几位乘凉的人,他们突然见到有人从树下一跃而下,不免一惊,这树上怎么还有一个人?等看清令歌身姿容貌时,他们又开始怀疑,莫非是神仙下凡了? 令歌的身旁是一个个喜极而泣的人家,他不免担心,令楷不会真晕了吧? 之前梦珏和无忧都说参加秋闱的考生怎么也得褪下一层皮,令歌想到这,令楷受过伤,怎么禁得住褪下一层皮? 都说中原的科举是最公正也是最磨人的,此话令歌现在能确定后者是真的,不仅磨考生,还磨像他这种来接考生的人。 突然,有一道身影从贡院大门里飘然而出,令歌当即停下脚步,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那道身影步伐悠扬,似清风一般,不急不躁,不用看清,令歌就能确定此人正是令楷。 令歌注视过去,只见令楷正朝着他微微含笑,一如既往地让人安心,令楷的身上还是那一身墨竹月牙白衣裳,翩翩公子,引人瞩目。 “阿楷。”令歌唤了一声,同时,他快步向令楷走去。 “令歌。”令楷含笑往前走了几步,而后停在原地,张开双臂,等着令歌朝着自己走来,“我就知道令歌你肯定会来接我。” 却不想令歌突然停在了他的几步之外,说道:“还有无忧和梦珏,他们在那边马车上等着的。” 令楷讪讪一笑,张开的双臂也悻悻然地垂了下去,道:“那好,我们现在就过去。” 走在去马车的路上,令歌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听见令楷说:“放心好了,我感觉还不错,令歌你无须担心。” 令歌打量着令楷,只见令楷脸上洋溢着些许笑容,并非令楷自信满满,而是他正在安慰着自己,不过想回来,自己有什么可安慰的?令歌心想着。 一上马车,无忧见到他们两人,便挑了挑眉,咳嗽了一声,一旁的梦珏也跟着咳嗽了一声。 令楷有些疑惑,他是第一次见无忧和梦珏难得这般和平共处,“两位好久不见。” 梦珏满脸笑容,说道:“这三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楷哥你考完就好,你是不知道令歌有多牵挂你。” “对,可以说是寤寐思服,辗转反侧。”无忧在一旁附和道。 令歌突然脸色一僵,这两人是在唱哪一出? “这是真的吗?”令楷含笑问起令歌。 令歌一时哑口无言,心想不能让无忧和梦珏继续说下去,于是他假装淡定地开口说道:“无忧和梦珏难得这般异口同声,心有灵犀,是真是假他们自己清楚。” “的确,”令楷眉开眼笑,“几日不见,他们两个变得如此默契,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即使无忧和梦珏两人精灵古怪,也始终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又怎经得起令楷和令歌的玩笑话?他们闻言,瞬间满脸通红,低下头去,不再打趣令歌。 令歌心里得意,毕竟自己的年龄也算的上是他们的兄长,怎么也不能让他们占了上风。只是很快,令歌发现令楷正在打量着自己,眉眼浅浅含笑,意味深长,令歌见状,迅速地偏过头去,看向马车外的风景,不再说话。 “令歌。”令楷开口唤道。 “何事?”令歌回过头来应道,无忧和梦珏闻言也抬起头来,仔细倾听,生怕少听一句。 “待会回到无忧家,我会向许伯辞行。” “为何?”令歌下意识地问道。 令楷回应道:“今日是中秋,我得回家陪我娘,你也知道,我已经离家好几个月了,上次你陪我回苍竹村,也就匆匆地待了一下午。” “好,”令歌点头说道,他想起那日令娘目送着令楷,许久未曾离去,“你是应该回去陪婶婶了,她很挂念你。” 这里始终不是令楷的家,他总要离开的,回到他从前的生活,令歌心想着。 “多谢令歌的体谅,等过几日我再进城来找你们。”令楷承诺道。 …… 回到许宅之后,西厢房内,令楷正在收拾遗留在此处的物件。 此时,令歌走了过来,递给令楷两盒药膏,说道:“这两盒药膏你带上吧,用来继续涂抹伤痕。” “多谢令歌。”令楷含笑接过药膏,放入行囊之中,“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无须担心。” 令歌微微颔首,说不出来的滋味。 “对了,”令歌忽然想起一件事,“我有东西送给你。”说罢,令歌朝着床边走去,将枕头边的两只布偶松鼠拿上,走回令楷的面前,递给他一只棕色布偶松鼠,“送给你。” 令楷颇感意外,他浅浅一笑,接过布偶松鼠,打量一番,问道:“令歌这是从一位阿婆那里买的吗?” “你怎么知道?” “她就住在我们苍竹村,”令楷解释道,“家里就她和她的孙子小宝。”看着手中的布偶松鼠,令楷有一些神伤。 听令楷说到这,令歌回想起阿婆如枯枝一般的双手,他猜想到知道阿婆的家里并不容易,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令楷微笑着看向令歌,“有我这个飞贼在,是饿不了阿婆和小宝的,令歌你无须担心。” 令歌愣了一下,从那会接回令楷,直到现在,令楷一直在让自己无须担心,仿佛自己的心思已经被他全然洞悉,无处可藏。 之后,令歌送着令楷来到许宅外,令楷回头看向令歌,说道:“其实令歌你若是愿意,今日可以和我一起回去,我娘定然好吃好喝地招待你,明日我再亲自送你回到城里来。” 望着令楷那一双迷人且真挚的桃花眼,令歌的内心有些动摇,然而此时,一声清脆的女声在令歌的身后响起。 “令歌还是留下来吧。” 令歌回头望去,发现正是辰玉,只见她正一脸和气地向他们微笑着,说道:“我们还有一些要紧的事要处理,所以今日令歌不能陪令公子你回苍竹村了。” 令楷微微点头,说道:“既然这样,令歌就在城里好好地感受一下洛阳中秋的热闹,在下先行告辞,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辰玉应道,令歌默然颔首,目送令楷骑着墨宝离去。 待令楷远去之后,令歌问起辰玉:“有什么要紧事吗?是查到那些侠客来自何处了吗?” 辰玉点头,应道:“对,这几日在洛阳城里拿着画像找你的侠客,都是各门各派的弟子,有关你的细节,定是那夜逃出客栈的人所提供的。” “我们必须得找到那人,只有通过他才能还原真相。”令歌说道。 “遇仙和药局都查到了,这些日子侠客们都会聚集到一处地方。” “何处?” “霄游阁。” 第30章 血色罗裙:3 许宅中秋晚宴,其乐融融,令歌在餐桌上喝了一些酒,感觉有一种莫名的惆怅袭来,于是一个人来到了花园里,打算散散心。 他坐在一张石桌旁,头顶是一轮静美明亮的圆月和盛开着的桂花树,吹着习习夜风,鼻翼边萦绕着芬芳的桂花香,令歌只觉心旷神怡。 而后,令歌从袖中拿出了那把由令楷题诗的折扇,他将扇子展开,看着扇面思绪飘远。 令楷是否会为今夜的月色作诗一首?令歌心想着。 正想着,令歌就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于是他迅速收起折扇,回头看去,只见两个少年正蹑手蹑脚地朝着他走来。 不是旁人,正是无忧和梦珏。 两人见自己被令歌发现,不免有一些尴尬,好在他们并非面子薄的人,只是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依旧笑脸盈盈地走来,并坐在令歌的身边。 “令歌在看什么?”梦珏开口问道,她瞅到令歌手中合上的折扇,甚是好奇,“我能看看吗?” 令歌想起扇上的诗,他摇了摇头,若是让梦珏他们知道令楷用自己的名字续写了诗句,指不定又要被他们调笑。 “好吧。”梦珏长长一叹,她将手中的葡萄分了一串给令歌,“令歌你吃些葡萄,可甜了。” “多谢。” 梦珏一笑,心想只要和令歌搞好关系,日后总有机会看到那折扇的内容。 此时,无忧开口说道:“令歌,明夜我们带你去个好地方。” 令歌看了看无忧,一脸疑惑,梦珏也是一副疑惑的表情,来之前可没说有这么一段。 “何处?”令歌问道。 “明夜我们去霄游阁,怎么样?” 霄游阁?令歌突然一愣,未等他开口回应,梦珏就已经向无忧扔去一块葡萄皮,骂道:“你这个虚有其表的衣冠禽兽!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还想诓令歌去那种地方!” 无忧面露慌张,反驳道:“哪种地方?你倒是给我说清楚那种地方是什么地方?那种地方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梦珏又是一块葡萄皮扔了过去,无忧一边连连躲闪着,一边辩驳道:“我们就是去看看,又不做什么!” 梦珏眉眼含愠,继续朝无忧扔着刚刚攒下的葡萄皮。 无忧招架不住,只好躲到一边,解释道:“我打听过了,明晚上折雪要跳舞!” 梦珏一听,当即停下动作,双眼像放光一般,扬起唇角,兴奋地问道:“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令歌见状,只觉梦珏变脸比翻书还快,他感到好奇,便问道:“折雪是谁?” “令歌你忘了吗?折雪就是我写在书上那位千金难求一舞的绝世舞姬啊!”梦珏解释说道,“虽然我没见过她跳舞,但是我远远地见过她,那身姿和容颜说是倾国倾城一点都不为过!” 无忧连连点头,说道:“大家都说她的舞姿直叫洛阳城其他舞姬望尘莫及。” “不过折雪怎么会突然要跳舞?是哪位出手如此阔绰?”梦珏开始疑惑地嘀咕起来。 “我打听过了,说是折雪姑娘来了雅兴,这才决定明晚起舞。”无忧解释道,同时,他望向令歌,“令歌你就与我们同去吧,可好?” 这会梦珏也改了口,开始劝起令歌,说道:“令歌你好不容易来一次洛阳,还遇上这么难得的机会,怎么能错过了?钱什么的有无忧在,不必担心。” 梦珏看向无忧,假惺惺地笑着,说道:“你说对吧,许公子?” 无忧无奈,只好僵硬地笑了笑,点头应道:“对,钱都包在我身上。” 令歌颔首,答应下来:“那好,我们明夜一起去。” 正好,他和辰玉原本也打算明日前去霄游阁一探虚实。 “对了,”令歌似是想起何事一般,“你们可知道玉竹阁是什么地方?就在贡院不远处。” “玉竹阁?”梦珏回想起来,“那不是皇帝赐给王公大臣的阁楼吗?” “梦珏你可知道是赏赐给谁的?”令歌问道,“是临清王吗?” “对,”梦珏点头道,“玉竹阁最早是先帝赐给临清王的,只是后来临清王过世,现在这座楼的主人是谁我也不大清楚,回头我打听一下。” “是怎么了吗?令歌为何突然问起来?”梦珏问道。 “那日路过,正好看见,所以好奇地问问。”令歌解释道。 原来临清王已经过世,那么那位老者就并非临清王,不过老者言行举止高雅不凡,想来是哪位王公大臣。 “你知道的真多。”无忧没好气地对梦珏说道。 梦珏白了他一眼,说道:“当然。” 无忧轻蔑一笑,又道:“知道太多可不好,小心自身难保。” 看在无忧请自己去霄游阁的份上,梦珏并未与无忧争吵,只是颇有兴致地转身离去。 翌日,八月十六日,清晨。因为今夜要去霄游阁一探虚实的缘故,所以令歌心生担忧,早早地便从梦中苏醒。 今夜该如何应对?若是真的动起手来,对方人多势众,且各个有备而来,自己定然不能再以一敌十。当务之急是找到逃出云来客栈的那人,查明真相,洗清冤屈,而非与他们再动手。 令歌长叹,看来动武并非能解决所有问题,有时候反而会让事情愈来愈糟。 不知想了多久,令歌突然感到饥肠辘辘,于是他坐起身来,打算去前堂用膳。 令歌从后室走进前堂,发现前堂除了张叔,还有一位男子,那男子正背对着他,定睛一看,令歌发现男子的腰间系着一支玉白长箫,正悠闲地坐在椅子上和张叔聊着天。 除了令楷还能有谁呢? 张叔看到令歌前来,便提醒令楷,笑道:“白少侠来了。” 令楷闻言,当即起身回头看去,见到令歌时,他眉眼的笑意更深,说道:“令歌可算来了,叫我好等。” 张叔说道:“白少侠刚起身,定然饿了,我去厨房,吩咐他们做些早膳。” “有劳张叔。”令歌颔首感谢道,张叔离去后,他的目光落在令楷的身上,只见今日的令楷身着一身素净玉色长袍,发丝轻轻泻在衣裳上,温和自若,风度翩翩。 “阿楷来了多久?”令歌问道,同时与令楷一起坐下身来。 令楷微笑,回应道:“半个时辰了吧,城门一开我就来了。” “这么久?”令歌甚是意外,“抱歉,是我让你久等了,其实你可以直接来房间里找我。” 令楷摇头,说道:“我担心你还在睡觉,冒然前去会惊扰你的美梦。” 令歌一愣,而后说道:“算起来,其实你到许宅的时候我就已经醒了,只是一直在床上没有起身。” 令楷笑意渐散,他问道:“是有烦心事吗?醒的这么早?可是因为云来客栈?” “正是,”令歌知晓瞒不过他,索性点头承认,“洛阳城里已经有侠客拿着我的画像在找我了。” 令楷并不意外,他说道:“适才我进城的时候,的确也有侠客拿着你戴面巾的画像询问我。” “不仅如此,那日在福满楼,我还与几位侠客交手了。” “为何?”令楷担心地问道,“难道他们根据画像认出了你?”令楷回忆起那画像,没有将令歌的容貌气韵画出半分。 “想来也没有,”令歌否认道,“当时他们强迫我戴上面巾,我不肯,就和他们动手了,好在有福满楼的侍卫解围,把他们送到了官府,听说现在还被关在洛阳府里。” 令楷稍稍松了一口气,只是他的眉头依旧紧皱着,“看来他们也不能确定你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不过我们得提高警惕,那些侠客随时会再找上门来。” “是啊,躲在凌岚药局也早晚会被发现的。”令歌叹道。 令楷颔首,思忖片刻,道:“现在躲是躲不掉了,倒不如直面他们,令歌你们可有想到什么对策?” “我们打算今晚去霄游阁。”令歌回应道。 “霄游阁?”令楷神色一滞,而后长眉一挑,打趣着说道:“原来令歌是打算先去那里消愁解闷。” “不是,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令歌当即正色辩解道,“是我们打听到,那些侠客最近都一直聚集在霄游阁,我们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当初逃出客栈的那个人,也许他就是真相的关键。” 令楷见令歌如此,敛去笑意,不再打趣令歌,只是说道:“既然如此,今夜我与你们一同前去,好祝你们一臂之力,正好也可以看一下那位折雪姑娘的舞姿。” “你以前没见过吗?”令歌心里有些疑惑,这位洛阳飞贼居然没见过折雪跳舞吗? “的确没见过,也不是很感兴趣。”令楷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不过,”令楷话锋一转,“令歌想看的话,我自然感兴趣。” 看着令楷眉眼弯弯,目含春风,令歌不免愣了一下。 他的兴趣,与自己有何干系? …… 晚饭过后,令歌与令楷和无忧,以及女扮男装的辰玉和梦珏,五人一同上了马车,出发前去霄游阁。 甯霞知道事关云来客栈一事,她便留在许宅,以防万一。 为了不引人注意,令歌特地将明秋剑放在了许宅,没有带去,小心行事的话,有玉鹤应该就足够了。 等到令歌再次掀起马车窗帘时,他发现外面已经夜色降临,眼前又是洛阳城绮丽的夜晚。 马车经过城中一条宽阔的河流时,令歌注意到河面上飘荡着不少花船,只是今夜不比初到许宅那夜一般热闹,想来不少人都争先恐后地去霄游阁观舞了。 “我们到了。”无忧看向马车外说道。 令歌往前看去,只见一座似是崛地而起的高楼赫然立在众人的眼前,那便是霄游阁。 霄游阁紧邻河边,楼层精致漂亮,灯火通明,散发着无数光芒,熠熠生辉,令歌他们的位置正好能看见霄游阁浮在水面上的倒影,如梦如幻。同时,他们坐在马车里还能听见楼中传来的丝竹管弦和欢声笑语。 里面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令歌开始猜想起来。 几人下了马车,便朝霄游阁走去,刚走到门外,令歌就闻到扑面而来的香味,香味中混着酒和胭脂,让人迷离恍惚。 打扮成公子哥的辰玉和梦珏径直地走了进去,无忧紧随其后,令歌和令楷则跟在他们的后面。 霄游阁大厅明亮宽敞,中间有一个舞台,舞台四周被如瀑布一泻而下的红色纱幔遮住,隐隐约约,引人遐想。 令歌看得出神之时,却听见令楷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令歌跟紧我,可别走丢了。” 看着令楷悠然自在的身影,令歌想起才子诗人一向爱来霄游阁这样的红尘之地,于是他好奇地问道:“你以前来过吗?” “来过几次。” 见令歌眼眸低垂,似有心事,令楷微微一笑,他伸出手搭上了令歌的肩膀,悄声说道:“别多想,我只是深夜来这里看看,有没有大人物留下什么贵重之物,我好悄悄带走,换成银两,帮扶村里的贫困人家。” “这样啊……”令歌愈发好奇令楷这位飞贼的往事经历,与他好奇向往的江湖相似,却又有些不大一样,原来话本里最让侠客们嗤之以鼻的飞贼,也可以像令楷这般,劫富济贫,多行善事。 说着,令楷顺势搂住了令歌的肩膀,又道:“不过来了好几次我都没有见到过那位叫折雪的舞姬,今夜倒是托令歌的福,让我可以一睹芳泽。” 温热的气息浮动在耳畔,令歌被挠得发痒,“你别感谢我,是无忧请我们来的。” 说着,令歌便从令楷的手臂里挣脱,走向另一边。 只是好不容易从令楷的手臂中挣脱,令歌又因眼前之景愣住,只见无忧已经与两位漂亮姑娘勾肩搭背,在姑娘们的环绕下往预先订好的位置走去。 走在前面的梦珏回过头来,正好瞧见无忧与姑娘们欢声笑语,于是白了他一眼。 无忧不甘示弱,也白了一眼回去。 令歌忍俊不禁,本想继续往前走去,却发现有两位姑娘正朝着自己迎面走来,只见她们身段窈窕,婀娜多姿,正眉眼传情地看着自己。 一时间,令歌愣在原地,陷入茫然,他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 虽然两位姑娘媚眼如丝,但是看清令歌的容颜后,她们的眼中还是闪过些许惊讶。 都说霄游阁美女如云,可是眼前的这位小哥却比楼里的绝大多数姑娘还要好看,甚至与霄游阁的头牌,千金难求一舞的折雪相比,都不落下风。 一想到这,两位姑娘的目光愈发如狼似虎,直盯着令歌这只小羊羔。 正当令歌手足无措时,他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腰身,随之而来的是一位男子低头轻嗅着他的耳畔和脖颈,揽着他快步地走开。 两位迎上来的姑娘愣在原地,她们面面相觑,用团扇遮唇以掩惊讶。 原来并非她们的姿色不够,而是公子们心不在此。 “原来他们两人是一对啊……” 揽住令歌腰身的男子并非他人,正是令楷。 令歌的四肢已完全僵硬,只能任由令楷摆布,同时,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令楷唇齿间的温意正在他的肌肤上轻轻地扫过,酥痒难耐。 这是什么感觉?怎会如此奇怪?令歌不解地心想着。 直到走远之后,令楷才从令歌的身上直起身来,只是令歌整个人的脑海始终都回荡着那两位姑娘的话语。 原来他们两人是一对。 良久,令歌才反应过来令楷正唤着他的名字。 “令歌?” 令歌闻声,看了过去,只见令楷一如往常的从容淡定,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怎……怎么了?”令歌回应道,他顺势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还好,不是很烫。 “喊了好几声你都没有答应我,”说着,令楷又凑近令歌,压低嗓音,“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没有,”令歌当即摇头否认道,“你帮了我,我为何要生气?” 令楷闻言,轻笑一声,他以一种温柔的目光看着令歌,说道:“没有生气就好,不过我现在想问令歌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令歌疑惑地问道。 “令歌你说我帮了你,是因为你不想让她们在你身旁吗?”令楷往方才那两位姑娘的方向看了一眼。 “是吧……”令歌回应道。 “那看来令歌还是想让我在你身旁的。”令楷含笑说道。 令歌:“……” 这是什么推论? 见令歌无言以对,令楷笑眯了双眼,他推着令歌往前走去,“走吧,他们已经找到位置了,就等我们过去。” 无忧订的位置就在舞台正前的方向,观赏舞蹈最为合适。只是令歌和令楷的位置与无忧他们隔着一条过道,同时,他们所坐的椅子之间都有一张小茶几隔着,方便他们放置物品。 坐下之后,令歌还是有些惘然,只是不等他回过神,就已经有姑娘们一拥而上,抢着给他斟酒。 令歌艰难地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令楷,发现他正从姑娘们的手里接过酒杯饮酒,而那边的无忧他们也都乐在其中,根本无人注意到自己的困境。 无可奈何,令歌只好硬着头皮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红着一张脸,呢喃细语道:“多谢。” 见令歌如此羞涩,那些姑娘们更是乐成一片。 “公子好酒量,来,奴家再给公子倒上一杯,饮完这杯壮壮胆。” 见一杯接一杯的酒往自己的嘴边送来,令歌连连摇手,心中叫苦连天。 早知道就不来了,造谣陷害自己的人还没找到,自己就先要栽在这些姑娘们的手里了。 挣扎之下,令歌瞟了一眼令楷,只见令楷不仅从容地享受着姑娘们敬来的酒,而且还和姑娘们相谈甚欢,尽显才子诗人的风流倜傥。 不知为何,令歌只觉气不打一处来,他当即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姑娘们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 还没等她们回过神来,只见令歌已经大步走到令楷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令楷。 此时令楷正好拿着一杯酒要往嘴里送去,抬眸见令歌如此,他心中有数,却还是不急不躁地问道:“怎么了?” 同时,令楷注意到令歌脸红脖子粗,他愈发觉得有趣,唇角更是忍不住地上扬。 看着令楷温然含笑的模样,令歌有些恍惚,半饷,他才说道:“你别喝了。” “我为何别喝了?这酒口感甚好,不喝可浪费了。”令楷依旧不急不躁地回应道。 令歌微微皱眉,他看了看四周,发现辰玉他们正沉醉于欢乐之中,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异样,这才咬了咬牙,鼓起极大的勇气,用只有他们几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吐出几个字。 “我吃醋了。” 姑娘们闻言,神色骤变,直直地看着令歌和令楷。 吃醋了?吃的哪门子的醋? 令楷亦是神色一滞,不过很快他也反应过来,并顺着令歌的意思放下酒杯。 只见他强忍着笑意,眉眼含情地与令歌四目相对,嗓音温柔宠溺,说道:“我不喝便是,你别多想,我的眼里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 说罢,原先围着他们的姑娘们只好悻悻然地走开。 “唉,原来是两个断袖啊……” “长得这么好看,还以为今晚捡到宝了呢……” …… 等姑娘们走远之后,令楷终于忍不住地眉开眼笑,他乐个不停,笑道:“机智如令歌,演得不错。” 令歌仰天无言,他只不过是借鉴令楷的法子罢了,这真的只是不得已的下下之策,此时的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无奈地用手抚了抚自己的额头,手上那串玉鹤本是被银边白色衣袖盖住的,如今一不小心便显露了出来。 “令歌……”令楷咳嗽了一声,并指了指玉鹤提醒令歌。 令歌反应过来,马上放下了手,并用衣袖继续盖着玉鹤,他顺势打量了四周,虽然有不少武林侠客,但应该没有注意到自己。 令楷望着令歌坐回原处,不免担心起来,令歌这般容颜想不引人注意都难,只是那些人会采取怎样的行动?令楷猜想着。 昨日回家,令楷已经收到了孙太傅的任务——保护遇仙,并为其洗清冤屈。 令楷往后面不远处的客座看了看,果然,那里有以一位壮汉为首的一行人,他们每个人都一脸正色,丝毫不理身边的姑娘们,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 令楷满意地转过头,想来今夜的言信会吸取先前的经验教训,变得更靠谱。 他看了看令歌戴有玉鹤的手,心想其实令歌的手链暴露出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对方见到这条手链定然会有所行动,漏出马脚。 看着令歌坐在椅子上默然不语的模样,令楷细细地回忆着方才的经过,不知不觉间,他浅浅一笑,眉眼欣然。 正巧,令歌亦看了他一眼,当即偏过头去,避开目光的交织。 “令歌还在想方才的事情吗?”令楷开口问道。 令歌回过头看了令楷一眼,只是说道:“没有。”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的脑海中全是方才令楷深情款款的神色和话语。 “那为何不敢看我?”令楷追问道,神色一如往常般的悠然。 令歌闻言,只好与其四目相对,说道:“我只是……只是在想待会怎么去找逃出客栈的那个人。” 令楷颔首,道:“的确值得思索,不过我们可以先看看表演再说,长夜漫漫,不急。” 看着令楷悠然闲适的模样,令歌微微点头,也许自己像令楷这般从容不迫,一切就能够迎刃而解。 “令歌你不妨回忆一下那夜侠客们的容貌,或许能找到那人。”令楷开口提醒道。 令歌点头,他一边回忆着,一边开始打量着四周之人。 只是一回头,令歌就见到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穿梭在不远处的人群之中。定睛一看,那人正是湫龙,同时,令歌还注意到湫龙手中提着一个食盒,似乎是为福满楼来送外卖的。 令歌站起身来,往湫龙的方向走去,令楷注意到令歌起身,并回头看了一眼言信,言信会意,当即跟上令歌前去,暗中相护。 奈何人群拥挤,令歌不得不放慢了脚步,倒是湫龙,步伐坚定,不曾减慢过速度,那些人见湫龙一脸冰冷,也纷纷给他让出道路。 时不时的,令歌还会被一两个人抓住纠缠,有男有女,着实让他无奈。 终于,令歌摆脱人群来到了舞台的后面,却发现那里又是一片人群,湫龙的身影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令歌叹了一声,看样子是追不上了,正想要不要继续看湫龙去了何处的时候,他发现又有几位姑娘向他走来,步伐曼妙,媚眼如丝。 令歌见状,毫不犹豫地转身匆匆离去。 “那位俊公子好生奇怪,怎么见到我们姐妹们像见到鬼一样,一眨眼的功夫就跑了。” “真是不解风情,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肯定不会疼女人。” …… 令歌马不停蹄地低头行走,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一个人,他正想看清那人,向其道歉的时候,那人已经快步走开,只留下一道背影。 令歌并未多想,只是又一次艰难地穿过人群,回到了方才的座位。 无忧见令歌回来,隔着过道对令歌说道:“我们正想着去找你,折雪马上要登场了。” 令歌颔首,之后便坐了下来。 这时候令楷凑了过来,问道:“发生了何事?” “没有,只是看到了一个熟人。”令歌回应道,他迟疑了一下,似乎也没有多熟。 令楷并未追问,只是含笑说道:“那接下来就安心地坐在这,等着表演开始。” 大厅里光线逐渐暗淡下去,令歌注意到霄游阁里的小厮正在撤下一些蜡烛,同时,纱幔之后的舞台已经隐隐约约地流露出些许朦胧的红光。 突然,舞台上传来琵琶转轴拨弦的两三声,四周原先的喧闹顿时化为安静,在场的人都看向舞台,想象着纱幔之后的旖旎风光。 只见纱幔之后的光线愈发耀眼夺目,此时,一阵轻风乍起,纱幔飘动,一道惊鸿艳影骤然浮现。 轻风不止,幔纱飘扬着向上升去,舞台之上的景象愈发清晰可见,观众被眼前之景弄得心头难耐之时,一位身姿婀罗,长发飘飘的女子便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一时间,观众纷纷喝彩起来,令歌将此景看在眼里,也随之感叹,眼前这位女子便是千金难求一舞的霄游阁舞姬——折雪。 只见折雪梳着凌虚髻,长发飘飘,脸上戴着白玉珠面帘,眉眼如艳丽的水彩画一般,妆容明媚,惊为天人。 一身的梅红舞裙上点缀着些许白色花瓣,修长的玉腿若隐若现,纤纤玉足穿着红白相间的舞鞋,仿佛脚下是白雪和梅花,在这秋夜里显得格外妖异。 伴随着琵琶乐曲,折雪缓缓地跳起了曼妙的舞步,只见舞步轻盈如风,衣袂飘扬,她的身姿似拂水之柳一般。 同时,她的面帘和头饰耳环正轻轻地晃动着,发出珠宝清脆的碰撞之声。 随着音乐渐进,折雪的舞步愈发轻快,似是脚踏飞燕一般,随时都要乘风而去。 待她旋转之时,舞裙飞动,所有人更是因眼前之景惊呼起来。众人可以清晰地看见,折雪的右小腿上刺有一枝红梅纹身,雪白玉腿上,朵朵梅花栩栩如生,加上折雪的舞姿精妙,如踏雪寻梅一般,更是令人赞叹神往。 此时此刻,令歌只觉四周粉黛飘香,仿佛有缕缕香气正从舞台上散发而来,白花点缀的梅红舞裙愈发飘逸,化作风雪寒梅一般,让所有人沉醉于此,不知归路。 第31章 血色罗裙:4 夜色渐浓,霄游阁内,四周愈发暗沉下来,唯有舞台依旧光彩夺目,似乎整个世间只剩下了舞姬和她的舞台。 “令歌,”令楷的声音在令歌的耳边响起,“小心些,那些人很有可能趁这会动手。” 令歌颔首,的确,空气中弥漫着胭脂和酒掺和的气味,让人轻易地就沉醉其中,失去防备之心。 令歌看了看另一边的辰玉,只见幽暗光线之下,辰玉正微仰着头看着折雪,神情有些心不在焉,一只手搭在桌上缓缓地敲着,想来也在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不久,有人向他们缓缓走近,令歌提高警惕,抬头一看,发现是一位小厮,正弯下腰一一地给众位客人倒茶。 与此同时,台上折雪的舞姿愈发惊心动魄,只见她突然腾空而起,衣袖翩翩,容颜似仙,芊芊细指舞动着,似乎在抚着每个人的心弦。 一时间,人们都向舞台上看了过去,令歌也不例外,他惊奇起来,这位舞姬的舞姿果真不凡,当真是人间难得几回闻。 此时,令歌突觉身旁寒光一闪,他立即扬起手来,挥开朝自己刺来的利器,却不想对方攻势极快,他的右手手臂还是被划上了一道不浅不深的伤口,鲜血顿时溢出,沾染在他的白色衣裳上,像一朵朵绽放的梅花一般,触目惊心。 令歌惊魂未定,他吃痛地抬眼望去,只见倒茶的小厮已经露出了狰狞的面孔,手中的匕首又朝着他刺来。 令歌随即一闪,躲开了小厮的进攻,并一脚踢上小厮的手,让那匕首从小厮的手上脱离而飞。 “令歌,小心前面!”令楷起身提醒道。 令歌看去,只见一位侠客已经从黑暗中冲出,手持长剑,朝他劈来,令歌当即甩出玉鹤,拴住那人的长剑,一招“剑落八荒”便将长剑夺到自己的手中。 “果然是你!”那人说道。 令楷内心暗道不妙,这招显然暴露了令歌就是那夜云来客栈面巾男子。 正当令歌茫然无措时,令楷已经将自己随身携带的手帕撕下,替他绑住手臂以止血。 此时,辰玉也来到了令歌的身边,只听令楷对她说道:“辰玉,你快带梦珏和无忧离开,去找人来帮忙,这里有我,令歌不会有事的。” 辰玉看了一眼令楷,并未多言,只是立即转身,拖上无忧和梦珏先行离开。 刺杀令歌的那人见状,又道:“你们一个都别想走!云来客栈的凶手就在此处!各位武林同胞还请出手相助!” 刹那间,喧哗之声不断,无数刀光剑影在暗淡的大厅里闪过,聚集在霄游阁的武林侠客纷纷上前,欲擒拿令歌。 令楷瞪了一眼不远处的言信,言信会意,当即起身,高呼道:“动手!” 那些在黑暗中的侠客本想上前围剿令歌,却不想周围尽是言信事先安排好的人,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被制服在地。 令楷舒了一口气,只希望今夜安排在霄游阁的人手可以先镇住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看见那些侠客与他人缠斗,令歌疑惑不解,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有人在帮助自己? 只是不容令歌多想,他的面前已经有四道灰影相继而上,那四人剑法凌厉,逼得令歌只能往舞台的方向退去。 借着舞台的灯火,观众们看清一位白衣男子正在被人追杀,他们大惊失色,纷纷起身逃窜。 “快跑啊!杀人了!” 一时间,舞台下乱成一片,然而舞台上的折雪依旧跳着曼妙的舞蹈,只见她眼眸流转,打量着四周的情形,神色未现一丝波澜变化。 令楷见状,不免眉头一皱,眼中浮现出警惕之色。他又看了看正被追杀的令歌,未再思索下去,只是转身快速离去,走进黑暗阴影之中。 虽然那四位灰衣剑客单论功夫并非令歌的对手,但是他们剑阵成熟,训练有素,且令歌不愿伤及他们的性命,所以双方打得有来有回。 灰衣剑客的剑阵明显有备而来,令歌退,他们也退,令歌进,他们也进,根本不容令歌施展玉鹤。 无可奈何,令歌只好跃上舞台,手持方才用玉鹤夺过的长剑,以遇仙剑法击退欲上舞台的四位灰衣剑客。遇仙剑法本就变幻莫测,且舞台有着地形优势,一时间,即使那四位灰衣剑客的剑阵精心编排,也拿令歌束手无策。 另一边,不明所以的观众见到舞台上突然多了一位白衣男子,且男子的白色衣裳上面还有不少绽放的血花,与折雪白花红衣恰好相反。同时,观众们眼前一亮,不因别的,只因他们发现白衣男子飘然若神人,容貌竟丝毫不比折雪差。 “莫非这位男子是折雪的舞伴?” “留下来再看看。” 此时,令歌与折雪四目相对,他骤然一愣,只觉折雪的眼里似乎藏有无尽的风雪,冷漠如霜,并未因自己的到来而有一丝惊变。 不愧是千金难求一舞的绝世舞姬,如此处变不惊,当真是叫其他舞姬黯然失色,令歌心想着。 未等令歌回过神来,折雪已经来到他的面前,牵过他的手臂,带着他从舞台的一侧迅速地旋转至另一侧,两人衣袂飘摇,红白成影,引得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 令歌回头望去,发现有一位剑客正往方才他所在的地方一剑劈去。 折雪居然在帮自己?令歌惊讶不已。 来不及令歌多想,又有两位剑客冲了上来,这次令歌有了准备,他当即放出玉鹤缠住一位剑客的长剑,使出一招“剑落八荒”。 眨眼间,一把长剑飞回,却不想折雪一跃而起,将长剑夺在手中,并击退了另外一位剑客,之后,只见她罗裙一转,出人意料地用手中长剑向令歌刺去。 令歌见状,只好顺势用手中长剑抵挡,却不想折雪虽以剑相刺,但是一招一式并无杀意。 她竟是在舞剑!令歌愈发迷惘,他本不想与折雪过多纠缠,却发现折雪剑法精妙,容不得他回拒,一时间,他不得不顺着折雪舞起手中的长剑。 虽然令歌并不会舞蹈,但是遇仙剑法本就飘逸如仙,只要放慢动作,稍作改变,那就是世间不可多得的曼妙舞姿。 那些灰衣剑客并未死心,继续在黑暗中找机会冲上来,只是每一次他们都被令歌和折雪的剑舞击退,容不得他们近身半步。 有的剑客甚至被令歌和折雪手里的长剑划伤,一时间,一条条血渍不免溅在了两人的衣裳之上。 血滴落在令歌的白衣上,成了一朵朵盛开绽放的红花,而落在折雪的梅色舞裙上,则与之融为一体,看不出丝毫差异,仿佛那罗裙本就是血色。 这时,台下的四位灰衣剑客吃痛不已,为首的那人说道:“他们的剑舞虽然看似唯美缓和,但实际上他们两人正在暗中较量,想要打乱他们的剑舞实属不易。” 与此同时,一些胆大的观众继续观看演出,他们皆被令歌和折雪的剑舞吸引,不断地叫好。 “好!跳的好!” 令歌闻声不免面红耳赤,这算什么? 明明是来找诬陷自己之人的,顺便看人跳舞,怎么如今人没有找到,还把自己搭进来跳舞了? 正想着,令歌只觉四周突然明亮了起来,他往台下看去,发现台下尽是举着火烛的侍卫,他们的身前正站着一个化着浓妆的妇人。 只见妇人叉着腰,甩着手中绣帕,骂道:“把台下这些砸场子的都给我赶出去!送到官府!让他们赔偿!” 台下砸场子的?那意思是不包括台上的自己?令歌无奈一叹,他倒是希望妇人下令把自己赶下台去。 “少侠砸了我的场子,这就想走吗?”折雪开口冷冷地说道。 此时此刻,令歌发现折雪的剑法愈发凌厉起来,容不得自己轻易脱身,令歌见状,只好硬着头皮陪着折雪继续舞剑。 同时,令歌发现台下的四位灰衣剑客似乎并不敢得罪霄游阁,只能被那些侍卫带走。 令歌心想不能一直拖下去,于是化守为攻,紧逼折雪。 折雪不敌,一个踉跄往身后倒去,令歌见状,立即飞身过去搂住她的腰身,同时,令歌飞出玉鹤,拽上红色纱幔,将其放落下来,让这场剑舞落下帷幕。 未等折雪回过神来,她已经被令歌安置在地上,而令歌也丢下手中长剑,借着纱幔遮挡跑下舞台。 看着令歌消失的背影,折雪的漠然双眼闪过一丝笑意,她抚了抚小腿上的梅花纹身,一言不发,若有心事。 眨眼的功夫,舞台又是一片朦胧之色,不由得引起观众们的遐想。 “好!好!”观众们纷纷鼓掌赞叹,“打赏!打赏!” 霄游阁的妈妈和姑娘们见状,喜笑颜开,四处收钱领赏。 令歌来到台下,迎面便遇上了令楷,令歌急忙问道:“阿楷你没事吧?” 令楷见令歌还在询问自己的安危,倒也松了一口气,回应道:“这问题应该是我问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 “那就好,方才我去找霄游阁的妈妈了,让她带人过来把这些剑客先制止住,还好没来晚。” “原来如此。”令歌颔首道。 暗淡的光线下,令歌注意到令楷深邃的双眼正紧盯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眉头紧锁,不见平日里的悠然神情。 看着手臂上包扎伤口的手帕,令歌叹道:“还好那会你用手帕帮我包扎止血。” “方才怪我疏忽大意,没有注意到那小厮有问题。”令楷嗓音低沉,似乎有些自责。 令歌愣了愣,回应道:“没事的,小伤而已,回去上一些药就好了。” “师姐他们呢?” “他们在后面的厢房里,随我来。”说罢,令楷带着令歌朝着霄游阁的后厅走去。 “方才刺杀你的四位剑客已经被官府的人带走了,我向捕快打听了一下,知道了他们来自何处。” “来自何处?”令歌问道。 令楷回答道:“那四位剑客皆是华山派之人。” “华山派?”令歌甚是惊讶,从前他在书籍上看到过有关华山派的内容,华山派乃天下第一大派,门下弟子常常行侠仗义,深受世人尊敬。 “对,华山派,”令楷回应道,“那四人如此追杀你,想来诬陷你的人也是来自华山,也许正是他们四人之中的一位。” “当初在云来客栈,令歌你可有见过他们其中的哪一位?” 令歌摇了摇头,说道:“方才事发突然,我也记不太清。” “无妨,”令楷安慰道,“既然已经知道对方来自何处,那么令歌你也不必再如此担心,我们很快可以找到诬陷你的那个人。” 令歌微微颔首,他看着令楷,发现令楷温和的眼眸下尽是坚毅,让人安心。 “多亏阿楷你细心前去询问,这才知道他们是华山派的人。” “应该的。”令楷温然一笑,目光落在令歌染上血渍的白衣上。 只见他凑近过去,在令歌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话说回来,方才令歌的舞姿可不输这霄游阁的头牌。” 令歌脸颊一红,当即朝前快步走去。 令楷笑意不减,他上前牵住令歌的手腕,指着另一个方向,“走错了,是这边,辰玉他们正等着我们。” 很快,两人来到了一间厢房外,正好遇见辰玉从里面走出来,辰玉一见令歌,便紧张地问道:“令歌你没事吧?” 令歌低下头,看了看令楷替他包扎的伤口,安慰着辰玉道:“我没事,只是受了点小伤,方才令楷已经为我包扎过了。” “话说,师姐你们为何在此?不是让你们先去搬救兵的吗?” 辰玉解释道:“方才我本想带着梦珏和无忧离开霄游阁,却不想官兵们已经前来,把霄游阁围得水泄不通,不准任何人出入,没办法,我只好先送他们来此处,正打算回去找你。” “现在没事了,不如我们先进去,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应对。”令楷提议道,与令歌和辰玉走进厢房。 见令歌他们回来,无忧和梦珏同时起身,异口同声地询问道:“令歌你没事吧?” 闻言,两人面面相觑,令歌见状微微一笑,回应道:“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令歌你没事就好,”无忧长长一叹,“本来是想带你来欣赏舞蹈的,却不想有人要加害于你,你放心,此事我们凌岚药局定会替你做主!” “多谢无忧你的一番好意,”令歌颔首感谢道,“都坐下来休息一会,想一想待会该怎么办。” 坐下身后,辰玉依旧忧心忡忡,说道:“说来奇怪,这霄游阁到底什么背景?竟然能让官府这么快赶到。” 梦珏闻言,当即解释道:“霄游阁的背后肯定是那些王公大臣,要不然两三年的时间也不可能收购洛阳城那么多的歌舞坊。” 辰玉颔首,柳眉轻皱,说道:“看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尽快离去才是,之后再想办法查那四位剑客师出何门,造谣之人多半和他们同门。” “方才令楷问过捕快,他们是华山派的人。”令歌回应道。 辰玉睨了一眼令楷,说道:“你倒是和捕快们熟悉,轻轻松松地便问到了。” 令楷淡淡一笑,解释道:“里面刚好有认识的人。” 此时,一直沉默着的无忧看向门边,面露惊讶。 “折雪?” 几人闻言,当即往门口看去,只见一位绝色佳人正往屋内缓缓走来,不是旁人,正是折雪。 此时的折雪已经换下了梅红舞裙,身穿白锦广袖齐胸红梅襦裙,手执团扇,步履翩翩。她进屋后取下面帘,一张美艳绝伦的容颜当即显露在了几人的眼前。 屋中的烛火摇曳起来,似乎也被此等美色所惊动。 折雪朝着他们微微福身,语气柔和地开口说道:“几位客官还请留步。” 折雪抬起眼眸看着他们,声音骤然变冷,只听她说道:“方才妈妈向我传话,说是今夜一时半会谁也走不了。” 几人瞬间警惕起来,折雪却像没事人一般,淡然说道:“就在方才,曲涧轩发生了命案,官府已将霄游阁包围。” 看着折雪毫不在意的神色,几人顿生寒意。 “命案?”辰玉神色突变,与令歌互视一眼。 “方才那四位剑客说了,他们的伙伴被人在曲涧轩杀害。”折雪继续语气平和地说道。 “为何先来告诉我们?”令楷察觉到其中的端倪,有命案的消息应该还没有传到其他客人的耳里,想来众人以为官兵之所以包围霄游阁,是因为方才那些打斗的剑客。 折雪浅浅一笑,看向令歌,说道:“因为他们咬定凶手就是这位公子。” 几人震惊,纷纷看向令歌,令歌眉头轻皱,他并未乱了阵脚,因为他知道,真相就在眼前。 第32章 血色罗裙:5 无忧急忙说道:“不可能,怎么可能是令歌?他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根本没去过什么曲……” 他突然一顿,那会令歌的确起身离开过。 难道真的是令歌?无忧不敢相信。 折雪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她眉眼清冷,与脸上艳丽明媚的妆容形成两个极端,只听她继续说道:“几位客官不妨先移步曲涧轩,待会杜捕头会亲自前来。” 令楷唇角微扬,神色自若,他看向令歌,说道:“原本还想着回头找他们,没想到他们先急着找我们,既然如此,我们就过去一探究竟。” “没错,”辰玉颔首说道,“有些事确实要向他们问清楚,还请折雪姑娘带路。” 说罢,辰玉便随着折雪先行离去,令歌等人紧随其后。 今夜的辰玉打扮成男子的模样,无论是说话的腔调,还是走路的姿态,竟比无忧还像一位富家公子哥。 令歌看在眼里,悄悄一笑,却不想笑容恰好落入令楷的眼中。 令楷挑眉,凑近令歌,低声打趣道:“看来令歌也愈发学会坦然自若了,这个时候还在偷笑辰玉姑娘。” 令歌闻言,当即止住笑意,又是一副翎羽心法发功的模样。半饷,他偷看了一眼令楷,发现令楷正看着前方,笑意渐深。 这飞贼是把自己的笑给偷走了吗?令歌心想着。 无忧和梦珏走在最后面,两人正窃窃私语着,却不想对话也恰好落入令歌的耳中。 “折雪腿上的梅花纹身是什么时候刺上去的?以前可没听说有这梅花。”无忧问道。 “我也不知道,”梦珏回应道,“这也是她第一次带着这梅花露面,你可别说,还挺好看的。” 此时与折雪并肩行走的辰玉套近乎,想起折雪腿上的梅花,便笑问道:“适才看见折雪姑娘的腿上刺有梅花纹身,可谓是超凡脱俗,为姑娘的舞姿锦上添花,不知是何时刺上的?” “我这梅花纹身大概是一个多月前才刺上去的。”折雪回应道,同时,她不动声色地回眸看了一眼令歌。 之后,令歌他们来到了一间名叫“曲涧轩”的厢房外面,此时,门外正有几位侍卫把守着,见折雪带人前来,便让开了路。 他们随着折雪走进房间,顿时闻到刺鼻的血腥味,不等令歌看清房内的情形,令楷已经挡在了他的身前,头也不回地叮嘱道:“小珏还是别看为好。” 令歌微微一愣,他往身后看了看,发现梦珏并未跟进来,他的身后只有无忧一人,然而无忧早已绕开他,开始观察着尸身。 令歌勾了一下唇角,心想令楷这是挡了个空气吗? 之后,令歌从令楷的身后探出头来,往地上看去。 只见有一位男子正倒在血泊之中,男子的灰色衣裳被血液尽数浸湿,遗留在一旁的长剑亦是鲜血淋漓,同时,男子腹上伤口处的血液已经凝固,想来早已死去多时。 令歌强忍着心里泛起的恶心不适,又往令楷的身后走了一步,同时,他打量了一下尸体,发现似乎只有一道伤口,这是为何? 正想着,令歌就听到身后的门外传来动静。 “你不能进去。” 令歌回头一看,只见有几个侍卫正拦着一位身姿挺拔的黑衣男子。 “湫龙?”令歌疑惑地唤道。 令楷认出了湫龙,他看了一眼令歌,并未多言。 折雪见令歌与湫龙认识,便对着门外的护卫颔首示意,说道:“让他进来。” 护卫放行后,湫龙快步而至,神色冰冷,不顾他人眼光,当即上前蹲下身来查看尸体,半饷,他开口说道:“尸体身上只有一道伤口,几乎可以说是一击毙命,能做到这样的只有两种可能。” 众人不解,只听湫龙继续说道:“一是绝顶高手,二是熟人所为。” 令楷看向湫龙,双眼微眯,并未说话。 “我想,多半是他同门熟人所为。”湫龙说道。 “此话怎讲?”辰玉问道,“还有,你为何在这?你不是福满楼的护卫吗?” 湫龙抬起眼眸看向辰玉,嗓音冰冷地回应道:“我是来送餐的,方才送的正是此处的饭菜。” 令歌点头,说道:“那会我的确看到湫龙提着食盒前来,所以我才起身离开了一会。” 令楷走上前去,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微笑道:“这些饭菜的色香味俱全,一看就是福满楼的。” 说着,令楷又转过身看向湫龙,问道:“兄台叫湫龙是吧?请问你方才来送餐的时候,房间里除了死者,可还有何人?” “还有一位他的同门,”湫龙回应道,“就是方才四位剑客其中的一位。”湫龙的嗓音听不出任何波澜,似乎这事在他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令楷看向令歌,嗓音温和含笑,说道:“如此看来,又有人在贼喊捉贼了。” 此时,折雪开口说道:“他们师兄弟从前些日子来到霄游阁后,就一直都有争吵。” 令歌看了一眼折雪,折雪冰冷的嗓音中带着些许戏谑之感,这让他感到不适,似乎她一点也不为生命的逝去而惋惜。 正当几人沉思的时候,他们又见到屋外走进来了一位中年男子,只见男子身穿深蓝布衣,头戴无翅乌纱帽,腰间挂着巡捕的腰牌。 令楷倒吸一口凉气,他在令歌的耳边低声道:“此人便是杜捕头,洛阳府巡捕的头目,以前我没少与他斗智斗勇……” 令歌讪笑一下,只是看见一脸严肃的杜捕头,便立即敛去了笑意,令楷见状,倒是忍不住地勾了勾唇角。 与杜捕头前来的还有几位年轻捕快,以及方才四位华山派的灰衣剑客。 他们一见到令歌,就立马指着令歌喊道:“杜捕头,凶手就是他!” 杜捕头看向令歌,一脸正色地开始发问:“凶手可是你?” 令歌眉头紧锁,摇头坚定地回应道:“不是我。” “就是你!”为首的灰衣剑客斥道,目光凶狠地盯着令歌,“就是你杀了我们林师兄!” 辰玉见对方来势汹汹,心想不能输了气势,于是走上前呵斥道:“凡事都要讲个证据,你如此含血喷人,污蔑我们,可不要后悔!” 灰衣剑客轻笑一声,说道:“你要证据?我现在就给你证据。” “杜捕头,证据就在他的手上——那串手链!” 杜捕头闻言,看向令歌垂着的双手,注意到那串玉鹤手链,他不解地询问灰衣剑客:“他的手链怎么了?莫非是武器?” 灰衣剑客回应道:“如杜捕头所想,他的手链正是凶器,若是伤到他人,往往会留下针孔,我师兄身上就有那样的针孔!” 杜捕头点头,目光凛然地看向令歌,道:“把你手上的手链取下来给我看看。” “令歌,”令楷开口说道,“把玉鹤给杜捕头看一下。” 令歌原本有些犹豫,只是看着令楷的温然面容,他也安心下来,将玉鹤取下来递给杜捕头。 杜捕头接过玉鹤,心叹此物触感冰凉,是难得的宝贝,与眼前这位冰肌玉骨的男子甚是相衬。 “放心,只是比对伤口,若凶手不是你,自然会物归原主。”杜捕头将玉鹤交给身后的一个年轻捕快,吩咐道:“去比对一下伤口。” “方才我进屋前你们在说些什么?”杜捕头又问道,他扫视了一番众人,只觉面前的几个年轻人皆非凡俗之辈。 辰玉闻言,立马对杜捕头说道:“折雪姑娘说,他们师兄弟这些日子都有争吵,还有,这位福满楼来送餐的护卫,他曾目睹死者生前与他们其中一位在此用膳,桌上的饭菜就是证据。” “此话当真?”杜捕头疑虑地扫了一眼折雪和湫龙。 折雪淡然一笑,回应道:“两边都是客人,我没必要说谎。” “可有看到死者是与他们四人里的哪一位用膳?”杜捕头问起湫龙。 湫龙目光森冷,看向方才与辰玉对峙的为首剑客,说道:“是他。” 杜捕头看向那位剑客,质问道:“余连,你们为何争吵?” 余连目光含怨地瞅了一眼湫龙,他却反被湫龙冰冷的神色所镇住,余连心中一惊,为何有如此强烈的压迫感? “问你话,你们为何争吵?” “因为一些门派琐事,没什么要紧的。”余连回应道。 “既然这几日有所争吵,那方才你和死者吃饭时可有发生争执?”杜捕头继续追问道。 “并无争执!”余连立即否认道,“我离开房间的时候,林师兄还活得好好的,我和其他师弟再回来的时候,林师兄就已经死了!” “杜捕头,莫非你在怀疑我?”余连情绪愈发激动,“就算这几日我和师兄因为琐事争吵,可是我也不至于动手杀掉他啊!凶手分明就在眼前!” “我从未来过这里,和你们的师兄更是无冤无仇。”令歌回应道,究竟是谁杀了余连的师兄来嫁祸自己? “无冤无仇?”余连冷声质疑道,“你是已经把我忘了吧?云来客栈里,侥幸从你手下逃走的余连!” 杜捕头和几位捕快闻言,脸色大变,纷纷看向令歌,不敢相信眼前如此飘然若仙之人会是江湖上流传的血洗云来客栈的凶手。 一直在门外暗中观察的梦珏闻言,亦是大惊失色,她看着令歌,回想起平日里的令歌虽是习武之人,但不失为一位温和之人,与自己相处甚是融洽,怎么可能是恶贯满盈的凶手? 此时,烛火摇曳之下,辰玉看清了余连的脸,只见余连颧骨高突,眼中尽是外露的野心,给人一种刻薄之感。 辰玉轻蔑地笑了一声,甚是不屑地说道:“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你。” “对,是我,我还活着,没有被你们杀死。”余连眉眼含恨,紧盯着辰玉和令歌。 辰玉忍住恶气,说道:“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杀那些侠客了?当时我们分明只是把他们迷晕了,根本没有杀他们!” 余连冷笑,道:“人都已经死了,你们还不是想说什么就是什么。” 辰玉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休要血口喷人!说了不是我们!真凶另有其人!” 面对辰玉的勃然发怒,余连依旧面不改色,只是说道:“真凶就是你们。” “你……” 辰玉欲上前与余连动手,好在令歌及时拉过了她,劝说道:“师姐,也许真的有什么误会。” 这时候,令楷也不再回避杜捕头,而是走上前,开口说道:“余少侠能捡回一命当真是可喜可贺。” 说着,令楷便看向了杜捕头,又道:“不过,就事论事,今夜我们只谈霄游阁一案,玉门关云来客栈一案朝廷官府至今没有给出定论,是万万容不得胡说的,杜捕头你觉得呢?” “公子说的极是,今夜只谈此案。”杜捕头回答道。 杜捕头自然清楚云来客栈背后牵扯到的利益关系,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洛阳巡捕,根本没权调查此案,与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是何人?我总觉得你似曾相识。”杜捕头看着令楷问道。 令楷心头一颤,却也只是从容地回应道:“在下令楷。” “原来是令诗人,难怪我觉得似曾相识,久仰大名。”杜捕头颔首道,目光中尽是对令楷的欣赏。 他曾听说过令楷的姓名,不过他不曾知晓,令楷就是他追捕多年未果的飞贼,一想到这,令歌不免暗中感慨,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而后,杜捕头看向令歌,说道:“方才这位少侠说,你并未来过曲涧轩,只是单凭一面之词不足以让人信服,你可有人证?” 未等令歌回话,余连已经开口说道:“表演开始前的一段时间,我还曾在人群中碰到过他!正是离开曲涧轩的方向!” 看着余连的衣裳身形,令歌这才想起来,表演开始前,自己在人群中撞到的人便是他。 “如你所言,我的确有离开过观众席,可是我并未来过此处,你可以找那会见过我的姑娘们问一问,我走到一半就回来了。” 折雪微微颔首,未卜先知一般,说道:“人已经在门外,带进来。” 只见两位姑娘走了进来,她们看见令歌,有些意外,这不就是那位不会疼女人的小哥吗? “你们可曾见到这位公子往曲涧轩的方向前来?”杜捕头询问道。 那两位姑娘闻言,当即向杜捕头解释道:“方才我们的确见到过这位公子,当时他是往曲涧轩的方向走来,不过他走到一半就回观众席去了。” 杜捕头微微点头,对令歌说道:“好,既然有人证,我们再看看伤口如何,这样也好还你一个清白。” “多谢。”令歌说道,他的目光落向正在核验伤口的捕快身上,但愿能还自己关于霄游阁一案的清白吧,可是云来客栈一案又该怎么办呢? 正想着,他便听见令楷开口说道:“你们并未见到我家公子进入曲涧轩,单凭曾经尚未定论的云来客栈一案就来杀我家的公子,你们可知道,今夜你们这般闹事,惊了多少达官贵人?更是害得折雪姑娘也陷入危险。” 杜捕头闻言,心中一惊,此话不像是说给余连他们听的,更是像说给自己听的。折雪乃霄游阁的头牌,且霄游阁是众多王公贵族的利益之地,此事定然不能妄下结论,必须得细细追查。 此时,捕快拿着玉鹤走了回来,他拱手弯腰,回禀道:“杜大人,尸体上的针眼和这手链的几乎吻合。” 此言一出,房内所有人的呼吸都放慢了下来,气氛变得愈发紧张。 杜捕头眉头紧锁,愠色顿生,却只听见令楷说道:“且慢。” 令楷带着笑意走到杜捕头身前,继续说道:“杜大人不觉得此案疑点重重吗?” “你说来听听。”杜捕头颔首道。 令楷看向了以余连为首的四位剑客,虽然他面带温和笑意,但目光却锐利至极,仿佛一把利刃,让余连他们感到阵阵寒意。 “方才的两个姑娘作证了,我家公子并未来过曲涧轩,又如何杀人?” 说着,令楷转身看着地上那带血的长剑,继续说道:“还有,我家公子的功夫如何,想来在座的都有看见,你们四人联手偷袭尚且不是我家公子的对手,我想,若是我家公子真的想杀你们的师兄,一把长剑,足矣。” 而后,令楷从捕快的手中将玉鹤拿到手中,交还给令歌,又道:“他完全没必要使用手链暴露自己,这针眼伤口倒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还有,方才来送餐的湫龙也说了,”令楷看了一眼湫龙,“死者只有一道伤口,是被一击致命的,可是于死者而言,我家的公子是陌生人,他定然会提高警惕,又怎会给人用长剑一击毙命的机会?” 令楷的话语条理清晰,字字在理,令众人信服。 杜捕头点头,他看向那四位剑客,问道:“那长剑从何而来?” 其中一位剑客有些颤颤巍巍地回应道:“是我师兄的佩剑。” “那就对了,”令楷开口说道,“你师兄的佩剑怎会在我家公子的手里?然后还把他给杀了呢?”令楷唇角含笑,眼睛冷冽地盯着四位剑客,一步一步地掌握着话语权。 余连开口说道:“定是他用那手链夺过来的,那会大家都有看见,他的手链可以夺人武器!” 令楷失声一笑,笑声含有嘲讽的意味,只听他说道:“可笑至极,要是真有夺过武器,为何这房间里一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忽然,令楷脸上的笑意全然散去,正色斥道:“分明就是你们熟人作案,还妄图栽赃嫁祸于他人!” 余连神色一滞,他不曾想到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温润公子会有这样的一面,包括令歌在内的众人,皆为之一愣。 他们发现令楷眼中的春风已尽数化作寒雪,冰冷摄人,身上内敛的坚毅之气亦在此时骤然显现。 余连定了定心神,说道:“这位公子可真是会开脱罪名,敢问伤口吻合又如何解释?” “若是有心为之,想要伪造倒也不难。”令楷冷冷地说道。 令歌闻言似是想起何事,他走上前来,看着余连说道:“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我用手链夺过了你师兄的佩剑,那么请问,剑上可有被手链划过的痕迹?” 余连目光流转,不自然地垂眸看去。 见余连默然,令歌又看向折雪,说道:“还请折雪姑娘请人将我们在舞台上使用的剑带上来。” 折雪唇角浮现一丝笑意,她微微颔首,像方才一般未卜先知,说道:“已经让人带来了。” 随后,一位小厮走进房间,将方才落在舞台上的剑刃带了上来,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这是方才我从他们手里用手链夺过来的剑刃,”令歌向杜捕头解释道,“杜捕头请看。” 杜捕头上前查看一番,发现果然如令歌所言,剑刃上有被手链划过的痕迹。 “那把杀害死者的长剑如何?”杜捕头问起身边的捕快。 “回大人的话,那长剑丝毫无损。” “我的手链由玉宁铁所制,一般的铁器是经不住被它栓的。”令歌解释道。 “玉宁铁?” 除了令歌和辰玉,其余人闻言,神色或多或少都有所改变。杜捕头看着令歌,心中惊叹不已,他开始好奇眼前这位玉树临风少侠的真实身份。 余连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不过他又很快地镇定下来,说道:“我师兄身上的伤口刚刚也比对过了,就是你的这手链,你休想狡辩!” 辰玉冷静下来,开口说道:“方才不也说了吗?你是从云来客栈中逃出来的,当初你身上可是也留下了一样的伤痕,想模仿出一样的伤口并不难。” 余连顿了一下,他狠狠瞪着辰玉,说道:“你的意思是我杀了我的师兄?” “不错。”辰玉点头应道,事到如今,桩桩件件都表明令歌并非凶手,可是余连却依旧紧咬不放,只有一个解释——贼喊捉贼!他想让令歌当替罪羔羊。 “说我是凶手?那证据呢!”余连怒道。 此时,一直沉默着的湫龙不动声色地走了上来,只见他出其不意地一把夺过了余连背上的长剑。 余连回过神来,欲去夺回长剑,却不想湫龙已将长剑拔出,架在了余连的脖颈上,逼得余连只能停在原地。 见余连不再轻举妄动,湫龙将长剑随手一丢,并从剑鞘里倒出了几根银针拿在手里。 “证据就在这。” 湫龙把银针展示在众人的面前,定睛一看,有一两根银针上面还残留着干了的血液。 “怎么会……”另外三位剑客难以置信地看着余连。 余连脸色骤变,默然不语。 “余师兄你告诉我们,这不是真的,肯定是他们在冤枉你。” “你和林师兄这几日争吵是为了何事?莫非是因为云来客栈……” “都住口!”余连一声吼了回去,将那三位侠客震慑住。 余连扫视着眼前众人,他紧紧地咬住牙关,突然转身往外跑去。 只是不等他迈出门槛,令歌已经放出玉鹤捆住了他的一条腿,手臂一牵,便让他摔倒在地,同时,令歌一跃而上,点了他的穴道。 余连吃痛地爬在地上动弹不得,他心知今夜自己已经插翅难逃。 “你们岂敢动我!?”余连开始大声怒吼,“我是华山派的人,我姨母是先前的王家老夫人,你们要是动我,可知道下场会怎么样!” 杜捕头皱眉,他知道王家和华山派的关系一向紧密,原以为只是利益关系的合作,今夜余连这么一说,他才知道背后还有这层关系。 令歌并不了解这些利害关系,他正想询问,令楷便已经走到他的身边,低声解释道:“是当今皇后的娘家。” 令歌闻言,微微颔首,在他的记忆中,王皇后权倾朝野,手腕强硬,当然,这也多亏梦珏的《洛阳时下新文》,他才能知道这些。 他看了看门外,发现梦珏正躲在门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想来是在为《洛阳时下新文》积累新的素材。 此时,无忧走了出来,他一边活动着手腕脚腕,一边对余连冷声说道:“下场怎么样?本少爷现在就让你看看下场怎么样!” 话音刚落,无忧便向余连扑了上去,开始痛打起来。 “你这条走狗!看小爷怎么收拾你!” 眨眼间,余连就被无忧打得鼻青脸肿,众人见状,急忙上前拉开了无忧。 无忧还想上去痛揍余连时,却被令歌硬生生地拉住了。 “令歌你放开我,我一定要打死他!”无忧本想挣脱令歌,却发现令歌实在力大无穷,自己只能被其钳制。 无可奈何,无忧只好解释道:“当初我爹他们在玉门关附近遇险,就是拜他们所赐。” 令楷闻言顿时领悟,的确,玉门关附近怎会出现劫匪?原来那些劫匪和余连背后的家族势力有关。 想到这里,令歌也不好再拉住无忧,毕竟此事涉及许凌的性命。 无忧发现令歌松开自己,正打算再冲上去时,却被杜捕头拦下,只见杜捕头对其余几位捕快下令道:“先把他们四个人都带回洛阳府。” 见捕快们把余连等人押走,无忧叫喊道:“不准走!给本少爷回来!” “请问可是凌岚药局的少当家?”杜捕头开口问道。 无忧闻言,当即止住怒火,回应道:“正是。” 杜捕头一脸和善,说道:“令尊上次遇险一事我也有所耳闻,我为令尊深感不平,令尊心怀仁义,济世救人,在天下素有美名,只是这背后牵连的利害关系,并非一顿打就能解决的,还请少当家冷静。” 无忧点了点头,强忍下心中的怒火。 杜捕头见无忧冷静下来,又道:“少当家现在可以放心把余连他们交给我,我将他们带回衙门完成这桩差事,也可以还你朋友一个清白。” 无忧舒了口气,“好,有劳杜捕头了。” 杜捕头颔首:“如果有什么事,我会派人到宅上传话,现在少当家你们可以离开了,我还得留下来处理现场。” “有劳杜捕头。” 众人颔首,向杜捕头拱手行礼以示感谢,之后他们一同离开了曲涧轩。 房间里,杜捕头看着令歌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久久不曾言语。 “大人,你怎么了?”一位年轻的捕快开口问道,“今夜的凶手不是已经找到了吗?你是在担心余连背后的势力吗?还有云来客栈一案?” “你不觉得奇怪吗?”杜捕头反问道,“那余连是谁?已逝王老夫人的侄儿,按辈分来算,他也是皇后和王清的表弟,他都咬定了云来客栈一案的凶手是方才的那位少侠,那为何朝廷官府不下发公文捉人呢?” 年轻捕快一愣,低声问道:“莫非,这位少侠背后的势力更强大?有可能是东宫?” 杜捕头并未回答年轻捕快的问题,只是说道:“听到了吗?他说他的手链乃玉宁铁特制。” “要知道,在十一年前,韩家谋逆案之后,玉宁铁几乎停产,就算是之前,要想弄到玉宁铁也必须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更别说制成这样别出心裁的武器。” “看来往后就算你我恪守本分,也要成为他人的棋子了,云来客栈和霄游阁的案子,背后的水可深得很呐……” 杜捕头幽幽长叹着,半饷,他回过身看着地上的尸体,嗓音变得冷冽,说道:“不过,余连对自己同门师兄弟都下得去手,云来客栈一案其实也明了了……” 第33章 血色罗裙:6 另一边,令歌离开曲涧轩之后,令歌见湫龙快步走在前面,便追上去唤道:“湫龙。” 湫龙闻言,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令歌,问道:“何事?” 看着湫龙冷淡的神色,令歌不免一愣,令楷趁此时问道:“湫龙兄是如何知道剑鞘中有银针的?” 湫龙看了一眼令楷,回答道:“如果我是他,定然随身携带,剑鞘里是最容易藏东西的地方。” “那他为何不找机会丢掉?”梦珏好奇地问道,无忧点头附和,他也疑惑这个问题。 令楷解释说道:“的确应该丢掉,可是想造出这样的银针并非易事,他自然会多准备几根,恰好他藏在剑鞘里,让湫龙猜中了。” 湫龙微微颔首,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令歌见状,再次跟上去,问起湫龙:“湫龙,你方才为何相信不是我将那人一击毙命?而是认为是他同门所为?” 的确,到今夜为止,自己和湫龙总共只见过三次面,按理说,湫龙不应该这样相信自己。 湫龙偏过头看着令歌,回应道:“因为你原本就不是凶手,也没有去过曲涧轩。” “这样啊……”令歌颔首,自己似乎问了一个无用的问题。 辰玉走在后面默然不语,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令楷,又看了一眼令歌,她发现令歌似乎愈发信任令楷。 这时,令歌看向令楷,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令楷问道。 令歌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说,余连为什么要杀他师兄?是不是他师兄发现了什么?会不会是云来客栈的真相?” “应该是这样,”令楷颔首说道,“余连今夜如此咬定你是杀他师兄的凶手,定然是为了隐瞒云来客栈的真相,他想将这一切都嫁祸给你。” 令歌微微点头,说道:“如今他被带回了官府,要想知道真相,还得找机会去审问他了。” 说罢,他叹了口气,心底生起一阵寒意,他想起死者与余连同门一场,最后居然被余连所杀,当真是令人惋惜,深感不值。 辰玉走上前来,神色有些低沉,她说道:“恐怕没那么容易,他现在进了官府,明面上说是捉捕归案,然而他背后可是王家,如今我们已经彻底暴露,接下来的祸事只会多不会少。” 令歌神色凝重起来,他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分明今夜的凶手是余连,自己更不是云来客栈的凶手,怎么无端地多了这些祸事? 一想到这,他和辰玉就不约而同地看向令楷。 令楷倒吸一口凉气,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们先别担心,从案发到如今,近两个月过去了,官府一直都没有下发逮捕令,说明官府那边也知道,令歌并非真凶。” 辰玉一边走着,一边质问道:“可是余连他是王家的人,官府下发逮捕令不是早晚的事吗?” 令楷摇头,说道:“辰玉姑娘你也说了,余连的背后是王家,既然他早已咬定凶手是戴面巾的令歌,那么当初拿着画像在洛阳城寻人的可不应该是江湖侠客,而是官府的人马。” 辰玉眉头一皱,她开始思索起来,却发现毫无头绪,喃喃道:“是啊,这是为何?” 令楷微笑,只听他对令歌和辰玉低声说道:“我想,此事正是和书局之人被带走有关,也许带走书局的人正是王家,或许准确地来说,那人就是皇后。” “天底下也只有皇帝,皇后和太子三人才有权调动锦衣卫,如今看来,最有可能的就是皇后,她打算用云来客栈一案和书局之人作为威胁,与你们遇仙达成什么协议。” “至于余连让江湖上的各门各派急着找到令歌,想来是他想让令歌替他背锅,隐瞒真相。” 令歌和辰玉心觉有理,如此看来,师父前往长安多半是和皇后谈条件,而余连在云来客栈扮演的角色,不仅仅是侥幸逃出的侠客那么简单,所以之后无论如何,都得让余连道出实情。 只是,皇后会与遇仙达成怎样的协议?令歌猜想着。 “等洛伯他们回到洛阳,一切定能水落石出,我们先离开这里,回去再想对策。”令楷提议道。 此时,令楷注意到走在身边的令歌,清俊的脸颊上依旧布满红润之色,想来是那会酒劲还没有退去的缘故。 令楷暗叹,今夜就连自己都感觉不胜酒力,看来这霄游阁的酒还真是不能随意喝的。若非令歌那会拦着,再加上今夜还发生了这些事情,只怕自己这会已经被姑娘们生吞活剥了。 回忆起令歌冲到自己面前说的那些话,令楷就不由地淡淡一笑。 “怎么了?”令歌回过神来,发现身边的令楷眉梢间流露着喜悦。 “没什么,”令楷摇了摇头,“只是觉得今夜令歌你喝了酒之后实在有趣。” 令歌皱了皱眉,偏过头去不再理令楷,同时,他发现自己的脸烧得愈发滚烫。 “几位客官还请留步。”折雪开口说道。 几人驻下脚步,回头看去,只听折雪又道:“我已经让人备下醒酒汤和一些吃食,还请几位客官用完再走。” 一番折腾下来,几人都感到饥肠辘辘,现在酒劲也上来了,不免感到有些晕晕的,也都答应下来。 湫龙一脸漠然,只是说道:“我就不去了,先行告辞。” 折雪看了看湫龙,并未挽留,只是似笑非笑,微微福身,“慢走。” 正当湫龙转身离去时,令歌唤了他一声:“湫龙。” “今夜多谢你出手相助。”令歌拱手感谢道。 见令歌神情真挚,湫龙的脸色也在不知不觉间温和了一些,他微微颔首,说道:“都是我力所能及的事,令歌少侠无需记挂。” 令歌微笑颔首,望着湫龙离去的冷漠背影,他不由得想起了望舒师姐,冰冷的外表下却是一副好心肠。 之后,几人回到了方才的厢房,令歌发现桌上已经多了醒酒汤和一些精致的吃食。 几人坐下身来,折雪一边替众人盛上醒酒汤,一边说道:“令歌少侠今夜可是砸了我的场子。” 令歌甚是尴尬,酒劲上来的脸在此时更是通红一片,他歉然道:“抱歉……” 折雪见令歌如此反应,不免浅浅一笑,又道:“不过,我看观众们的反响很是热烈。” “是啊,”梦珏开始夸赞起他们两人,“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说着梦珏又看向令歌说道:“令歌当真是深藏不露,在折雪姐姐面前也不落下风。” 令歌一时无言,心想这哪里是什么舞蹈,只是自己将遇仙剑法的动作放慢了而已。 折雪对令歌继续说道:“小女子有一个请求,还望令歌少侠成全。” 众人闻言,皆疑惑地看向折雪,这位霄游阁的头牌有何事需要请求令歌? 只听折雪说道:“一直以来我都有研习舞剑,不过总觉得差些什么,直到今夜与令歌少侠共舞之后,我才知道,我差的是一位像少侠这样剑术精湛的人为我指导,还望少侠成全。” 若是其他的令歌倒好拒绝,可是说起剑术,他实在没有理由推脱,毕竟今夜众人都有看见,他的剑术的确高超过人。 虽然令歌没有见过其他舞姬舞剑,但令歌敢确定,若是只论舞剑,以折雪现在的本事已经可以胜过这世间的无数舞姬,为何还要自己来指点? 而且,经过方才的一番剑舞,令歌亦能确定折雪有不俗的功夫在身上,不然方才他想要脱身怎会如此费劲? 见令歌有些犹豫,折雪又继续说道:“并非需要少侠一直指导,明日若是少侠有空,能向你讨教一番便已是我的荣幸。” “言重了。”令歌回应道。 此时,令楷微笑着对令歌说道:“既然折雪姑娘这般真诚求教,令歌你不妨明日抽空,来与折雪姑娘交流一番,也好弥补今夜的过失。” 说着,令楷看了折雪一眼,折雪见状,亦对着令楷颔首微笑,以表谢意。 令歌看了看令楷和辰玉,发现他们也在看着自己,眼神意味深长,他明白,自己与令楷和辰玉都有一样的感觉——折雪背后定有秘密,而且与他们有关。 令歌看向折雪,颔首答应折雪,道:“好,明日何时何处?” “就在我所居住的折梅馆,明日午饭过后我会遣人到许宅来接公子。” 一旁的无忧和梦珏心里默叹,令歌真不是凡俗之辈,居然可以受折雪邀约,到洛阳城无数男子向往的折梅馆。 此时,辰玉放下醒酒汤,开口问道:“折雪姑娘可知晓洛阳武林大会一事?” 折雪替辰玉又盛上醒酒汤,说道:“不瞒公子,我的确知道一些,不过也不多。” “说来听听。”辰玉喝了一口醒酒汤,众人也随之开始倾听。 “这次的武林大会中原各大门派都会参与其中,最终通过比武会选出一位武功最为高强的新秀,虽说是在明年四月举行,但毕竟事关最终结果,各大门派暗地里排除异己也不少见。”折雪浅浅地笑着,像说故事一般娓娓道来。 “最终选出的新秀会怎么样?”辰玉问道。 折雪莞尔一笑,她轻轻地扇动着手中的粉纱团扇,一双媚眼在缕缕烛火的照映下显得更为明艳动人。 “自然是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此话怎讲?”辰玉追问道。 只听折雪解释道:“这武林大会虽然是各大门派发起的,但却是在为朝廷选拔人才,毕竟人才只有找到最好的归宿才能发挥出自己最大的用处,而朝廷就是最好的归宿。” 令楷微笑,说道:“姑娘所言极是,姑娘有此等舞姿,也应如此,这霄游阁始终不是姑娘你最好的归宿。” “令楷公子过奖了,你乃洛阳城的才子,我想再过段时间,秋闱放榜,以公子你的才华,定然榜上有名。” “那就借姑娘吉言了。” 折雪以扇遮面,莞尔一笑,又道:“等令公子明年前往长安参加春闱,若是春闱高中,不知公子会为谁效忠?我很是期待。” “折雪姑娘说笑了,”令楷神色淡然地回应道,“若是真有那样的一日,我自然是为大齐江山效忠。” 折雪笑而不语,她看了一眼令楷和令歌,笑颜极浅,留下神秘。 等他们离开霄游阁时已快子时,几人陆续上了马车,辰玉拉过令歌悄声说道:“先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两人来到离马车较远的一处无人之地,见辰玉神色凝重,令歌问道:“师姐,你怎么了?可是发现了什么?” 辰玉看着令歌一脸的模样,不免一叹,只听辰玉问道:“你就没有一丝怀疑过令楷吗?” “他怎么了吗?”令歌迷糊不已,思来想去,终究没有答案,“是我没有注意到什么细节吗?” 看着令歌一脸懵懂的模样,辰玉不免一叹,她说道:“今夜我本想出去找帮手,却不想霄游阁已经被官府包围,其实我觉得那些官兵不像是匆匆赶来,反而像早已接到命令一般。” “还有,那会你与余连他们动手的时候,我看到人群中有一位壮汉,他带着众多早已来到落音楼的习武之人治服了那些侠客,他们没有理由帮我们。” 令歌闻言,这才想起此事,“对哦……那会我也在疑惑,为何有人来帮我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辰玉应道:“所以我这才怀疑令楷,他可能根本不是什么飞贼,还有方才折雪的话语也是意有所指,我想令楷的真实身份定然和朝廷官府有关,说不定他的背后就是皇后。” 令歌心中一惊,若真是这样,令楷岂非皇后一直安插在他们身边的眼线?自己的一番信任岂不是错付于人? “师姐,我们该怎么办?要去直接问他吗?”令歌不安地问道。 “他肯定不会承认的。”辰玉摇头否认道,思忖半晌,她又问道:“那日许宅出现的飞贼他是怎么解释的?” “他说他不认识,他的同行从不行窃好人家。”令歌回应道。 辰玉皱起了眉头,她走回到马车边让无忧他们先离开,自己带着往相反方向的走去。 “师姐,我们去哪?”令歌跟上去问道。 “捉贼。” “你们去哪?”两人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位男子的声音。 令歌回头一看,发现正是令楷前来,也不知他是何时从马车上下来的。 见辰玉一脸不善,令楷也大致猜到了原因,于是索性说道:“我知道你们因今夜之事而怀疑我的身份,其实那些治服侠客的武林人士是我花钱请来的。” “你花钱请来的?”辰玉和令歌甚是意外,这飞贼居然舍得为他们花钱? “对,是我请来的,不用这么意外,这次价钱谈拢了。”令楷含笑回应道。 “你为何这样做?”辰玉质问道。 令楷看向令歌,唇角上扬,解释道:“因为我要报答令歌,毕竟他把我当做好朋友。” 令歌愣在原地,默然不语,只听令楷继续说道:“我的确是如假包换的洛阳飞贼,绝不会加害于你们。” 辰玉问道:“怎么证明?” 令楷浅浅一笑,说道:“你们现在不就是要去捉贼吗?洛阳城里的飞贼不多,我们都认识,捉一个来问问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辰玉疑虑地看着他,最终颔首同意。 …… 夜色无边,灯火有际,黑夜中,有三道身影流窜着,来到一处屋檐之上。 令歌往下看了看,一大片房屋尽收眼底,他们正戴着面巾,躲在一座高大房屋的屋檐上,观察着四周。 “真的能抓住吗?”令歌不确定地问道。 “只要是贼,就要吃饭,要吃饭他们就会来偷。”辰玉说道。 令楷并未将辰玉的话放在心上,只是说道:“也不全是,只为了劫富济贫的大有人在。” 令歌连连点头赞同,不为其他,他只是觉得令楷这句话在理。 辰玉幽幽地看了一眼令歌,一时无言。 功夫不负有心人,等了许久以后,借着月色和灯火,他们看到了一道黑色身影爬上了不远处一座豪宅的墙壁,一眨眼就跳了进去。 三人不再犹豫,当即动身往那座豪宅赶去。 进去之后,令歌发现这座豪宅甚是壮阔,不禁叹了一口气,道:“这么大的宅子,我们如何去找?” 令楷颔首,思忖片刻,眉眼间浮现笑意,说道:“不急,我有办法。” 未等令歌和辰玉询问,他就开始大声叫喊道:“进贼了!快来捉贼!别让贼给跑了!” 令歌和辰玉大惊,这是什么馊主意? 一时间,师姐弟二人被吓得东躲西藏,躲的时候令歌发现令楷还在一边乐个不停,于是他一把拉上令楷,一起躲进了一旁的灌木丛背后。 经令楷这么一声叫喊,整座豪宅立马有了动静,他们能清楚地听见人来人往的匆忙脚步声。 很快,透过灌木丛的缝隙,他们看到方才的那位黑衣飞贼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该死!”那位黑衣飞贼骂了一声,只是他正准备上墙逃跑的时候,他的肩膀却被身后之人抓住。 飞贼吓得赶紧扭过身向后踢去,却不想他的腿当即被身后之人钳制,动弹不得。 飞贼脸色大变,只见抓住自己腿的人,是一个带着面巾,身穿血渍白衣的男子。 真是活见鬼! 令歌不给飞贼反应的机会,他当即点了飞贼的穴道,带着黑衣人起身跃出墙壁,辰玉和令楷见状也紧随其后。 很快,令歌找到一处无人的小巷子,将飞贼放下。 借着月光,令歌发现飞贼虽然戴着面巾只露出双眼,但是目光里无不是对自己的恐惧。 自己有那么可怕吗?令歌心想着,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染有血渍的衣裳,似乎确实令人畏惧…… “不要怕,是我。”令楷取下面巾对飞贼说道。 飞贼见到令楷,这才松了口气,令歌亦在此时为他解开穴道,只听飞贼弱弱地喊了一声:“楷哥。” 果然如令楷所说,他们是认识的。 “这两位是我的朋友,你不用担心。”令楷向飞贼解释道。 飞贼看了看令歌和辰玉,愣愣地点了点头,他这才安下心来,对令楷说道:“好久没在夜里看见楷哥你了。” 听着飞贼带有稚气的声音,令歌想起方才拉飞贼的时候,能明显发现飞贼的身板很是瘦弱,年龄应该和无忧差不多。 “最近忙着秋闱考试,所以没时间出来。”令楷解释道。 飞贼一边摘下自己的面巾,一边打量着令歌,笑道:“这就是楷哥你上次带回村里的那位朋友吧?我刚才还以为是神仙来抓我了,可把我吓死了。” 令楷颔首一笑,道:“是他。” 飞贼摘下面巾,露出了一张青涩的少年面孔。 “这是令歌,”令楷对少年介绍道,说着他又看向令歌,“他叫周玉。” “令歌少侠好!”周玉开心地向令歌打着招呼,他很敬佩功夫高强之人,更何况是这般容貌绝世的年轻少侠,“令歌少侠,你叫我小周就好!” 令歌舒缓了一下眉头,点了点头,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和蔼可亲一些。 “好,小周。” 正说着,周玉注意到了令歌身后的辰玉,他有些疑惑,恰巧这时候辰玉放下了满头秀发,又是一副女娇娥的模样。 令楷见状,解释道:“她是令歌的姐姐,辰玉。” 不知怎么,周玉有些脸红,他点了点头,很快又问令楷:“楷哥你怎么在这里?” 令楷眉眼含笑,他看了一眼令歌,然后对周玉说道:“恰好路过,听到有人喊进贼,所以特地进来看看。” 令歌和辰玉想起方才的场景,一时无言。 周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从成功溜进豪宅,到这会被抓出来,他的脑袋还是稀里糊涂的。 这时候,辰玉走了过来,问起周玉道:“这位小兄弟,我有问题想问问你。” 周玉似乎有些意外,点了点头说道:“姑娘你说。” “令楷可是这洛阳城的飞贼?”辰玉问道。 周玉有些疑惑,却未多问,只是说道:“当然是,不过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没有几个人。” 辰玉颔首,她看了一眼令楷,神色有些不自然。 “那前几日闯入许宅的飞贼你可认识?”辰玉接着问道。 周玉闻言,双眼顿时明亮起来,说道:“对,我刚好也在疑惑这件事。” 周玉看向令楷,又道:“楷哥,最近城里多了一个飞贼,那夜闯入许宅的就是他,可是我问了好几个兄弟,都说不认识他。” 令楷点了点头,思忖片刻,说道:“无妨,这碗饭也不只是我们的。” 周玉愤愤不平,怨声道:“可是这人实在是太没规矩,连凌岚药局都去偷,我们洛阳城飞贼这行向来只去那些土豪劣绅家,从来不会去冒犯像凌岚药局这种造福百姓的人家。” 令歌一听,瞬间觉得令楷他们这些飞贼很讲义气,行得正坐得端。 之后,周玉又滔滔不绝地对令楷说话,汇报着最近的工作,盗窃了哪家,盗窃的时候又发现了哪家的小妾在和他人偷情,多亏了他来盗窃惊扰家宅,这才让一家之主发现奸情。 周玉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三人闻言都不免一笑。 不久之后,周玉向他们告辞,说道:“楷哥你放心,我会搞清楚那个飞贼是谁的,让他别再行窃乐善好施的人家。” “有劳,此事就交给你了。” “放心!楷哥,令歌少侠,辰玉姑娘,你们慢走,我先走一步!”说罢,周玉便转身离去,只是刚走没几步,他又回过头,笑道:“差些忘了,我在这祝楷哥你能够秋闱金榜题名!” “多谢。”令楷欣然应道。 周玉走了以后,辰玉也率先走出巷子,此时,令歌歉意地看向令楷,说道:“抱歉,是我和师姐多虑了。” 令楷微微摇头,他往前走去,只是留下一句:“无妨,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 令歌颔首,他默默地跟上令楷往前走去,即使令楷这么说,他的心中也还是感到无尽的愧疚。 自己怎么能如此怀疑令楷?明明令楷把自己当做好朋友。为了自己,他甚至不惜重金请来诸位习武之人帮自己治服那些侠客,还在余连诬陷自己的时候替自己辩解,今夜若非他出手相助,事情也不能这么快解决。 思来想去,令歌终是驻下脚步,嗓音低沉地开口说道:“阿楷,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我不该怀疑你。” 令楷停下脚步,回过头侧看着令歌,见令歌不敢与自己对视,他不免心中一颤。 “今夜若非有你帮忙,我们真的难以应付余连。”令歌继续歉意地说道。 “明明你把我当做好朋友,可我却怀疑你,实在是我的不是,希望你能够原谅我……” “令歌,”令楷开口回应道,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你无需自责,若是你真的觉得有愧于我,要对我有所回馈,那我希望你知道一件事。” “何事?你说。” 只听令楷说道:“无论何时,我都不愿意欺骗你,哪怕我真的对你有所隐瞒,对你有所欺骗,那也并非我的本心,因为在我的心里,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希望你能够知道。” 看着令楷在月光下的身影,一半阴翳,一半清辉,深邃的眼眸与月光交织着,温柔却疏远,令歌一时出神。 半响,令歌点了点头,郑重地应道:“好,我知道。” …… 与此同时,洛阳城中的另一边,周玉一边惊叹于令歌和辰玉的容颜,一边疑惑着令楷似乎有所变化,只是他却说不上来。 周玉停下这些思绪,当下任务是搞清楚神秘新飞贼的身份才是。 他再一次化成一道黑影,跳窜在洛阳城的黑夜里,探索着夜的漆黑。 第34章 血色罗裙:7 与令楷等人告辞后,周玉继续夜游在洛阳城,虽然身上的银两不多,但走走逛逛也能饱个眼福。 走在街边,周玉听人说起今夜霄游阁出了命案,凶手已经被抓,他想了想,刚好自己现在就在洛阳府的周围,不妨去看看。 于是他来到洛阳府,先在不远处找了个地方躲起来,找机会偷溜进去。 许久过后,周玉感到诧异,今夜在洛阳府四周巡逻看守的侍卫去了何处?怎么无影无踪? 周玉缓缓地从角落里走出来,虽然不见侍卫,但他也不敢掉以轻心,确定四周无人之后,他才迅速地翻上洛阳府角落里的墙。 他知道犯人通常会先带到洛阳府后院,这是之前被抓的小偷整改后放出来对他说的,作为飞贼他自然一直牢记在心并引以为戒,他可不想进这洛阳府。 翻上墙后,见院里空无一人,周玉便咬了咬牙,壮起胆子,一跃而下,借着朦胧月色往院子深处里走去。 他见到一处屋子里有烛光照亮,而屋前有一棵老树,爬上去正好可以透过开着的窗户看清屋内所发生的一切。 待看清屋内情形之后,周玉瞳孔一震,脸色大变,他不敢逗留,又立刻化作一道黑影遁入夜色,悄然离开。 …… 翌日早晨,不知从何时起,天空开始飘起了秋雨。 西厢房内,令歌倚在窗边,看着窗外小雨丝丝密密地笼罩着天地,令楷则坐在不远处的书桌前写着字。 “你在玉竹阁遇到了一个老者?”令楷有些惊讶地看着令歌。 令歌点了点头,说道:“我以为楼里没人,这才进去的。” 令楷闻言,忍不住地笑了笑,手里的毛笔也不免一颤。 “怎么了?莫非你认识那位前辈?” 令楷顿了顿,继续写着手里的东西,说道:“认识。” “他是何人?”令歌好奇地追问道。 令楷抬起头来望着令歌,只见令歌今日身着绣有兰花草的月牙白衣裳,仙姿玉容,清新温和。 “以后令歌你会认识他的。” 令歌疑惑起来,为何自己以后会认识那位前辈?回想起那位老者所说的话——“有缘,实在是有缘”,令歌总觉得冥冥之中,自己会和老者重逢。 倚在窗边许久,令歌感到有些困倦,于是他揉了揉眼睛,往里屋走去,打算小憩一会。 当他正好经过书桌时,只见令楷立刻坐直身子,伸出手重新拿一张草纸,盖在原本写有字的纸张上,仿佛在掩饰什么。 原本他并未在意令楷写了什么,可是见令楷如此反应,他不免感到好奇,于是开口问道:“你在写什么?” “没什么。”令楷温然含笑,将桌上的纸张准备收下去。 令歌默然点头,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 正当令楷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眨眼间,他手中的纸张便不翼而飞,落入令歌的手里。 “别!” 令楷急忙起身前去争抢,不过他怎么会是令歌的对手?只要令歌有心想看,一只手就可以让他在原地动弹不得,毫无还手之力。 令歌一边拦着令楷,一边开始看着手中的纸张,很快,才看了一两句,令歌就神色一愣。 令楷想再抢夺,令歌当即躲闪,让令楷扑了个空。 令楷一笑,似是来了兴致,他并未罢休,而是再伸手去夺,令歌身法轻盈,轻松躲开,一来二去,令楷实在不敌令歌。 于是他索性飞身扑了过去,揽住令歌的腰身,与其紧紧地贴在一起。 令歌突然一慌,下意识地把手一扬,却不想纸张当即从手中脱落,飘向窗外。 当两人回过神时,纸张已经飘出,落入细雨之中。 “抱歉……” 令歌回过头,一脸愧疚地看向令楷,却发现令楷的容颜近在咫尺。只见令楷的双眼正与自己对视,深邃的双眼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神秘未知,引人遐想。 一时间,令歌神色一滞,下意识往后退去,腰身也随即脱离了令楷的手臂。 令楷嗤笑一声,他转头看向窗外的秋雨绵绵,微微一叹,想来那张纸已经被雨淋湿了。 他回过头看着面前的令歌,发现令歌神色复杂,于是安抚道:“无妨,我随手写的,再写一次便好。” 令歌闻言诺诺点头,今日的他一身月牙白衣裳显得极为无邪乖巧,方才稚气的一面落入令楷的眼中,直叫令楷忍俊不禁。 “原来令歌还会与我打闹啊。” 令歌脸颊微红,他看向令楷,不自然地回应道:“我只是闲来无事,一时好奇……” “没关系,这说明你和我的关系越来越好了。”令楷笑意愈深,嗓音愈发温柔,“我很高兴。” 令歌一愣,未等他细想,只听令楷又问道:“令歌对我方才写的诗词有什么看法?” 半饷,令歌怔怔地回应道:“你写的是什么?” 令楷闻言失声一笑,看着令歌一脸懵懂的模样,他笑道:“令歌你实在有趣,就算抢了过去也没看明白我写的是什么。” “确实没看明白……” “以后写完再说吧。” 令歌点头,此时的他也无心小憩,于是转身离去,说道:“我去找师姐。” 其实令歌大概也知道令楷在写什么,他想起了那三句含情脉脉的诗句——“白裳朱颜香烂漫,令君愿作双飞燕。” 至于最后一句是什么,当时他尚未看清看清,令楷便已经上来抢夺。 令楷这是在写哪位女子吗?莫非是折雪?昨夜折雪下了舞台之后不就是一身白色衣裙吗? 他停止这些思绪,走出房间之后,他向窗外那边看去,却发现不见方才飘出窗外的纸,兴许是随风飘到何处去了。 令歌没有多想,只是径直地去了辰玉的房间,一进去便发现甯霞也在,她正做着手里的针线活。 “小师姐不多睡一会吗?”令歌看着甯霞问道,“昨夜甯霞一直等我们回来才去睡觉的。” “不了,师父他们应该就在今明两日到洛阳了,我也得准备一下才是。”甯霞微笑着回答道,眼眸却还是流露出些许疲惫。 “身体要紧,不要师父没到,师姐你就先累倒了。”令歌说道。 “多谢小师弟挂怀,我绣完这里就去歇息。”甯霞微笑道。 令歌颔首,他往四周打量了一圈,问道:“怎么不见梦珏?” “她方才出去了,”辰玉回答道,她放下手中的针线,忧心忡忡看着令歌,又道:“今日午饭过后便要去折梅馆,得提高警惕,折雪可不简单。” 令歌颔首,说道:“折雪是会武功的,我们确实要小心一些,不过我们也只有过去才能知道她想做什么。” “到时候我和你一起过去。”辰玉说道。 “好。”令歌答应下来,有辰玉在,自己也不至于太尴尬无措。 如果令楷也去,自己更是可以高枕无忧了,谈起棋琴书画,诗词歌赋,令楷定能与折雪相谈甚欢。 这么想来,令楷和折雪倒真是男才女貌。 辰玉伸出手在令歌的眼前晃了晃,问道:“在想什么?” 令歌回过神来看着师姐们,只见辰玉和甯霞唇角含笑,意味深长。 “令歌不会是喜欢上那位折雪姑娘了吧?”甯霞微笑着说道,“一来洛阳我就听说那位折雪姑娘可谓是倾国倾城,容颜无双,昨夜你还和她共舞,引得全场欢呼。” 令歌涨红了脸,当即否认道:“没有,不是我……” “不是你?那是谁?”辰玉一双眼睛直冒好奇的光芒。 令歌心中一慌,避开辰玉的目光,只是从桌上捞起一个小果子吃了起来。 辰玉突然大彻大悟,不可思议地低声问道:“是令楷?” 令歌看了一眼辰玉,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男子考取功名,给心仪的姑娘赎身,这样的故事倒也常见。”辰玉开始喃喃自语起来。 甯霞闻言,也在旁边附和着,说道:“令公子不仅才华横溢,而且生得俊毅不凡,风度翩翩,倒是和折雪相配。” “令歌你觉得呢?你是令公子的好朋友,要替他把把关才是。”甯霞调笑道,“我很好奇令歌你的看法。” “我没什么看法。”令歌回应道,说罢,他吃着果子起身离去。 辰玉看着令歌离开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有没有发现,自从认识令楷之后,令歌好像有所变化,总感觉他特别在意令楷。” 甯霞颔首一笑,道:“毕竟这是他第一次交到好朋友,在意令楷也是正常的。” “看来师父让师弟下山还真是对的。”辰玉应道。 令歌离开辰玉的房间后,独自一人沿着长廊走到了许宅的花园。他远远地看见了梦珏和无忧围坐在亭子里的石桌前,两人似乎在研究着什么东西。 令歌感到好奇,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正当他想上前看清楚的时候,无忧和梦珏也看到了地上的阴影,瞬间吓得转过身来,反把令歌一惊。 “原来是令歌啊,你怎么在这?”梦珏笑道,笑容却极为不自然,一个劲地往挡着身后的石桌。 “随便走了看看。”令歌回应道,说着他又往前走去,想看看石桌上是什么东西。 “别过来!”梦珏开口止住令歌,令歌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她。 “怎么了?” 梦珏和无忧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梦珏缓和了一下神色,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口说道:“我和无忧在研究撰写《洛阳时下新文》,暂时不能给其他人看。” 见令歌默然,似乎已经相信,于是梦珏接着说道:“放心好了,等撰写好第一个拿给你看。” 令歌见梦珏这般,也不好再上前看,只好点了点头,说道:“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梦珏一脸真诚地对令歌说道。 令歌想起自己的过失害令楷的纸张飞走,如今自己可不能害得梦珏撰写的书本出问题,于是他不再逗留,只是转身离去。 一时间,令歌感到有些郁闷,似乎哪里都不能待。 看着令歌走远之后,梦珏和无忧这才松了一口气。 梦珏像是想起了何事,她忽然往无忧的肩上拍了一巴掌,说道:“你快去找个什么把这纸弄干啊!快去快去!” “好好好,我这就去。”无忧一边说着,一边跑去找管家张叔帮忙。 看着字迹模糊的纸张,梦珏不免叹气,这可是令楷的亲笔书写,上面或许就是令楷的新诗,要是有了这个,等师父回来自己肯定不会被收拾。 一想到这,梦珏不免有些担心书局众人,只希望他们能够早日平安地回到洛阳,偌大的清飖书局可不能这样一直关门下去。 午饭过后不久,张叔便来传话,说是折雪遣来的车辆已经在门外等候。令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小雨已经停了,倒也方便出门。 于是令歌背上明秋,同今日是女子打扮的辰玉来到了许宅门口。 正当他们朝着马车走去时,只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望去,发现正是令楷。 令歌微微一愣,他不由得想起那两句诗,还有辰玉和甯霞的调笑,看来令楷描写的正是折雪。 令楷见令歌默然不语,话到嘴边不免也顿了一顿,他问道:“我能和你们一同前去吗?” 辰玉挑了一下眉毛,她看向令歌,只听见令歌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想去一起去就是了。”说罢,令歌便转身朝着马车走去。 辰玉看着令楷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也朝着马车走了过去。 令楷见状,不明所以,他只觉令歌突然变得惆怅郁然,是因为要去折梅馆的缘故吗?一想到这,他也心生担忧。 驾车的是一男一女,那位女子二十岁左右的模样,虽然是一位侍女,但穿着打扮都很是体面,一身藕荷色凌袄,水绿长裙,倒也不输寻常人家的小姐。 女子上下打量着令歌,她的眼睛给人一种机灵圆滑之感,只听她赞叹道:“想来你就是令歌少侠,我家姑娘可是一直称赞少侠的相貌,如今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的确玉树临风!” 令歌也逐渐习惯别人称赞自己好看的这一件事,倒也没多大反应,只是点了点头,坐上马车。 “公子,我叫陈丽,你叫我小丽便好。”女子说道。 令歌微微颔首,记下了她的名字。 很快,辰玉和令楷也跟了上来,分别坐在了令歌的两旁。 马车即刻出发,外面车水马龙,喧哗声不断,车内却异常安静,向来健谈的辰玉和令楷在这一刻也默然不语,只是打量着眼前的令歌。 令歌并未在意他们两人的神情,只是仔细地回忆着昨夜折雪的舞姿。 他总觉得折雪给自己的感觉似曾相识,红影舞姿固然美丽,可是也充满着鬼魅之感,与其说是舞姿,不妨说这是哪一门的武功身法。 不久以后,车外的喧闹声明显消失,辰玉掀开了旁边的窗帘,往外看了看,说道:“这附近住的都是权贵人家吧。” 令楷看了看车窗外,回应道:“正是。” 当他转头时,恰好发现令歌正在看着他,只是目光交织的一刹那,令歌又看向了别处,并未与他说话。 见令歌这般,令楷垂眸悻然,无奈默叹。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很快,马车停在了折梅馆之外,三人下了马车,在小丽的带领下一同走进折梅馆。 一进折梅馆的庭院,令歌便差些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洛阳城,只见迎面而来的是一棵棵树木,今早秋雨连绵,枯黄的树叶上还滞留着无数水滴,晶莹剔透。 虽然叫做“折梅馆”,但令歌发现这里的梅树却只有一棵,就在主屋的前面,现在正值秋天,那棵梅树也显得孤独苍凉。 “我家姑娘就在里面,令歌少侠,你们请进。” 令歌迈过门槛走进屋中,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梅花香,缕缕不断,沁人心脾。屋内装饰虽不华贵但胜在精致美丽,可见主人品味高雅。 进去后,令歌便看见一位身着梅红衣裳的女子正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他,女子乌黑的长发如瀑布一般泻下,她缓缓地回头看向令歌,正是折雪。 折雪本就生得肤白似雪,如今身穿绫罗梅红广袖褙子衣裙,更是显得美艳动人,似傲雪红梅一般,令人赞叹。 折雪站起身来,带着浅浅笑意向令歌福身,说道:“见过令歌少侠。”她起身后见令歌身后还有令楷,又福身道:“令公子。” 她看见了女装的辰玉,淡淡一笑,问道:“昨夜匆忙,还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 “辰玉。” “记下了,”折雪带着丝丝笑意,又看向令楷,“令诗人今日大驾光临,是折梅馆之幸,不知可否有幸请你为折梅馆题诗一首?” 令歌回头看向令楷,只见令楷淡然拒绝,说道:“姑娘千金难求一舞,在下也是千金难求一字,写诗向来讲究雅兴,是强求不得的。” 折雪莞尔一笑,并未因此感到不悦,只是说道:“令公子所言有理,我跳舞也一向如此。” 令歌神色平静地目睹着这一切,他又一次想起令楷所写的“白裳朱颜香烂漫,令君愿作双飞燕。”一时间,令歌只觉心中有一种极淡极浅的惆怅。 这是为何?明明自己作为令楷的朋友,令楷有心仪之人自己应该高兴才是。 令歌陷入惘然,他实在找不到答案。 第35章 血色罗裙:8 之后,折雪领着三人来到茶室,落落大方地为他们倒上了备好的茶水。 四个人坐在了一张方形茶几前,令歌对面是令楷,两旁是折雪和辰玉。 茶室中光影重叠,暖色格调甚是令人舒心,同时,墙上挂着一幅梅花水墨画,让茶室显得更是清雅。 折雪注意到了令歌和令楷的衣裳都是象牙白色,风度翩翩,两人的衣摆上也各绣有竹、兰两种植物,倒是相衬。 折雪摇着手中的轻盈团扇,看了一眼令歌带来的明秋剑,说道:“今日请令歌少侠过来,是想让少侠在剑术上为我指点一二,也好让我在舞剑上有更好的领悟造诣。” 令歌的神色和语气甚是冷淡,说道:“姑娘本就擅长舞剑,谈不上指点,昨夜原是我先砸了你的场子,能帮上你的,我定会尽力而为。” 令歌一边说着,一边瞟了一眼对面的令楷,只见令楷正喝着茶,仿佛在思索着何事。 不是早上还在为折雪写诗吗?方才为何要婉拒为折梅馆题诗的请求?现在人就在面前怎么又不说话了? 令歌一边想着,一边端起茶水轻抿了一口,放下茶杯的时候,只听见传来“嘭!”的一声。 一时间,三人纷纷抬眸看向令歌,目光中尽是疑惑不解。 令歌讪讪微笑,与他们对视一眼,自己的力气的确大了些…… 折雪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番令歌,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探寻真相,这位少侠是怎么了?怎么从进来开始就心不在焉的?是因为面对自己的缘故吗? 折雪微微一笑,朝着门外唤道:“小丽,把备好的糕点端上来。” 话音落下,小丽便拎着一个食盒走进了茶室。 “久等了。”小丽将四盘糕点从食盒中取出,布置在桌上后便福身退下。 折雪轻摇团扇,一脸和气地对他们说道:“快尝尝,这是我让他们去尚食轩买回来的糕点,都是今日现做的。”说着,她便拿起了一块糕点往嘴里送去。 令楷见折雪食用,也拿起了一块面前的糕点,说道:“尚食轩的糕点向来生意兴隆,很难买到,折雪姑娘有心了。” 他尝了一口糕点,又对令歌和辰玉说道:“令歌和辰玉你们也快尝尝,就算是洛阳人,平日里也很难尝到尚食轩的糕点。” 辰玉看了一眼令歌,发现令歌并未回应令楷,只是自顾自地喝着茶水,一副翎羽心法发功的模样。 令歌这究竟是怎么了?是担心糕点有毒吗?辰玉不解地猜想着,只好先拿起一块糕点尝了一口。 “不错,这糕点确实名副其实,香甜软糯,甜而不腻。”辰玉赞叹着,说罢,她又尝了一口。 令歌见他们都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要是不吃,倒也显得格格不入。 最终,他也拿起了一块糕点,准备品尝,才凑近鼻尖,就已经闻到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怀着好奇,令歌轻轻地咬了一口,发现糕点入口即化,细细回味着,只觉得唇齿留香。 折雪问道:“令歌少侠觉得如何?” 令歌微微颔首,由衷地评价道:“香甜可口。” “既然少侠觉得好吃,待会我就让小丽给少侠打包一些带走,今早我让她买了不少。”折雪摇着团扇笑道,心想就算是俊逸如仙之人也是会喜欢俗世甜点的。 辰玉闻言,刚想替令歌婉拒,却听见令歌说道:“多谢姑娘好意,我收下了。” 辰玉看向令歌,发现令歌虽然接受了折雪的糕点,但还是一脸漠然。 见令歌这般,即使她不明真相,也还是怨怨地睨了令楷一眼。 令楷注意到辰玉投来的目光,倏然一颤,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何这般看自己? 无奈,令楷只好避开辰玉的目光,装作没看见。他看了看令歌,发现令歌也刚好看了他一眼,只是却立马流转目光,回避躲闪着自己。 这又是为何?这师姐弟当真是难以捉摸。 一时间,令楷不由得想起云来客栈店小二的惊奇目光,有机会的话,自己一定要问清真相。 “毕竟这糕点在洛阳城也算是千金难买,”令歌继续说道,同时,他看了一眼令楷,“带回去也可以分你多尝一些。” 令楷勾了一下嘴角,应道:“多谢令歌的好意。” “不必,你感谢折雪就好。”令歌嗓音冷淡地回应道,继续吃着手里的糕点。 令楷一愣,这不是你强塞给我的糕点吗?感谢折雪又是何意? 折雪继续摇着手里的团扇,含笑不语。她只是觉得眼前之景愈发古怪,不过看了看面前三人的神色,她心里也有了数,这令楷居然在令歌的心中还有些分量,实在有趣。 等他们吃了一会之后,令歌率先开口道:“事不宜迟,我们就去探讨剑术吧。” 折雪含笑点头,道:“好,那我们就去后院,那里最适合舞剑。” 折雪站起身来对茶室外说道:“小丽。” 小丽闻言,当即从门外走了进来,折雪对她吩咐道:“好好地服侍着令楷公子和辰玉姑娘。” “令歌少侠随我来。” 辰玉闻言甚是担心,她本想起身跟着令歌前去,却听见令歌说道:“无妨,师姐你留在这里便好,我去去就回,不会有事的。” 折雪莞尔笑道:“我并无恶意,若是辰玉姑娘放心不下,可以随我们一同前来。” 辰玉微微一叹,拒绝道:“罢了,你们去吧。” 之后,令歌跟着折雪穿过长廊来到了后院,他发现后院里种着不少树木,中间有一片开阔的空地,地上还是潮湿的,落满不少叶片。 “令歌少侠以为我的折梅馆如何?”折雪边走边问。 “甚美。” 折雪逐渐停下脚步,转身说道:“比起遇仙山如何?比起云来客栈又如何?” 令歌闻言,当即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身前的折雪。 只见折雪的脸上挂着一抹极其神秘的微笑,同时,她的纤纤玉指往腰间探去,解开了衣裳的细腰带。 令歌神色一愣,不明所以。 突然,只见一道寒光在折雪的腰间闪过——刹那间,折雪从腰间拔出了一把软剑,直直地朝着令歌刺了过去。 令歌见状,立马翻身一跃回到长廊里,同时拔出了背后的明秋,准备回击。 此时,折雪又用手中的软剑朝着令歌刺了上去,此时此刻,失去了腰带的束缚,那一抹梅红在树木阴翳之下尽数化作血色,惊心动魄。 令歌并未示弱,他用明秋剑挥砍过去,让两把剑刃瞬间纠缠在一起。 虽然折雪感到极为吃力,但是她脸上的笑意不仅没减,反而更盛。 看着那把软剑,令歌已经明白,折雪就是那夜云来客栈刺杀令楷之人,至于她右小腿上的那枝红梅纹身,想来正是用来遮掩伤口,那是当时自己用明秋所伤的。 令歌运功到剑刃之上,手臂一扬,明秋当即带着强大的剑气将折雪狠狠击退,连退数步之后,折雪以内力抵抗才得以站稳脚跟。 折雪稳住身子后,抬起头看向来令歌,只见令歌一身兰花草象牙白广袖长袍在此时显得异常耀眼,似乎所有的光芒都聚集在他的身上一般。 令歌握着明秋向前走去,冷冷地看着折雪,质问道:“云来客栈那夜的刺客可是你?” 折雪抚了抚自己有些凌乱的发须,淡淡一笑,说道:“公子既然已经清楚又何必再问?” 说着,折雪收起了软剑,缓缓将腰带重新系上,再次微笑着对令歌说道:“今日我不是来找少侠麻烦的,只是想为少侠解开一些疑惑。” 令歌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明秋握得更紧,折雪不是自己的对手,她没必要当着自己的面暴露身份,而且她的身上的确也有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此时,树上的叶片因二人的打斗而有所飘落,在这萧瑟的秋季,折雪笑颜如花,显得极其诡魅。 令歌默然不语,心中尽是迟疑,只听折雪说道:“少侠你是聪明人,是哪些疑惑,心里自然清楚。” 半饷,令歌开口问道:“云来客栈的真凶,可是余连?” “他对自己的同门师兄尚且能下手,更何况那些侠客?” “他为何要杀那些侠客?” 折雪摇头,回应道:“这个问题,你得问他。” “那你为何要去云来客栈刺杀?”令歌又问道。 “其实少侠你想问的并非这个。” 令歌一愣,他发现折雪那双带有笑意的魅惑眼睛正直直地看着自己,像是已经将自己看穿,这种滋味实在令人不悦。 “比起答案,你更在乎的是令楷公子,不是吗?”折雪慢慢地向令歌走去,停在了令歌的几步之外。 “你想问的,是我为何要杀令楷,或者说我要刺杀的究竟是不是他。” 折雪的每个字都说中了令歌的内心深处,像会读心术一般,此时此刻,令歌愈发忌惮眼前这位美丽的女子。 “其实答案已经在少侠你的眼前,只是你不愿意相信罢了。”折雪的那抹微笑逐渐凝固,逐渐消散。 “我向少侠保证,我们从未想过要伤害少侠和遇仙,以前没有,将来也不会有,我们只想与遇仙合作。” 令歌神色凛然,他抬眸看着折雪,问道:“清飖书局一事是你们所为?你是皇后的人?” “没错,正如少侠所想,你放心,过两日书局的人便会毫发无损地回到洛阳。”折雪回答道,语气甚是真诚。 令歌愣住,既然折雪乃皇后之人,那么刺杀令楷一事,真相已经明了。 “想来少侠已经猜到令楷的真实身份,皇后娘娘能派我刺杀的,在这世上,唯有东宫。”折雪含笑说道,她的笑容意味深长,鬼魅至极。 “云来客栈里,侠客们的目标从来不是他,而是太子,一个在云来客栈里根本就不存在的太子,我们都被令楷骗了。” 令歌眉头紧皱,默然地听着折雪讲述真相。 “这一切皆由他精心设计安排,他盗取令牌引你们遇仙入局,甚至不惜铤而走险差些死在我的剑下,为的就是与你们一路同行,好让遇仙和皇后娘娘产生矛盾,阻扰我们与遇仙达成合作。” “他乃太子的谋士,与少侠你交好,其实更多的是希望能促成东宫和遇仙的合作。” “我不信。”令歌否认道,他不愿意接受令楷与自己交好是因为这些利益。 折雪深深一笑,又道:“信不信由你,只是我说这么多,主要是希望少侠你能够早些认清他的真面目,不要将真心错付于人。” 说罢,折雪转过身缓缓地朝庭院深处走去,同时说道:“日后我们还会再相见的,望少侠保重。” 令歌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望着折雪,直到那抹红影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此时此刻,让令歌畏惧的猜想在脑海中浮现。 云来客栈侠客们的死会不会也是东宫设下的局?余连会不会也是被东宫所利用?目的就是为了让遇仙和武林各派决裂,彻底毁掉皇后和遇仙的合作。 一时间,令歌寒意顿生,陷入惘然。 折雪走后,令歌独自一人赶回方才的茶室,茶室里的光线依旧很好,然而他却发现茶室只剩下了辰玉一个人。 “令楷呢?”令歌问道。 辰玉看向令歌,发现令歌神色不太对劲,疑惑问道:“他不是去找你了吗?” 辰玉话音刚落,令歌便已经匆匆离去,“快去找他!” 辰玉不明所以,只能连忙站起身来,同时拿起打包好的糕点跟上令歌。 跑出折梅馆,令歌便看见了方才送他们前来的小厮,于是急忙上前问道:“可有见到方才与我同来的公子?” 那小厮见神清骨秀的令歌竟然如此着急,不免有些意外,他回答道:“那位公子那会出来,有一辆马车接走了他。” 令歌只感觉身子愈发沉重,在这偌大的洛阳城,他又该到何处去寻找那一抹月牙白? “麻烦你现在送我们到城西外的苍竹村。” 辰玉见令歌这般匆忙似乎也猜到了什么,在马车上,令歌告诉了辰玉真相,折雪便是那夜的刺客,令楷不止是才子诗人,也不只是洛阳飞贼,他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一面。 等到了苍竹村,令歌和辰玉很快就来到了令楷的家门外,却发现房屋门窗紧闭,不见丝毫烟火气息。 令楷和令娘去了何处? 此时,一个村民走了过来,正是那日令歌随令楷回来时在路上遇到的刘叔。 刘叔认出了令歌,他依旧是一口浓厚的乡音,对令歌说道:“是令楷的朋友对吧?” “刘叔可知道他们去了何处?”令歌问道。 “你不知道吗?”刘叔甚是意外,“他和他娘昨早就走了,说是出门走亲戚去了。” “我知道了,多谢。”令歌悻然颔首,与辰玉一同离开了苍竹村。 走在路上,辰玉看着令歌,只见令歌俊秀的眉头轻拧,一向无忧无虑的面孔在此时变得神色凝重。 辰玉从未见过令歌如此,她不免感慨万千,安慰道:“令歌,其实我们遇仙本就没有残害任何一位武林侠客,在此事里清清白白,而且这次遇仙也没有人员伤亡,所以我们与朝廷就算有牵扯,也完全可大可小。” “只要师父决定不与皇后或者东宫合作,他们两边就没有办法威胁我们,我们遇仙还可以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虑的。” 令歌点头,并未言语,只是继续走着。 辰玉见状,深深一叹,显然,在这件事里,令歌更在乎的是其他东西。 眼前仍是那片茫茫无际的田野,只是金黄的麦田已经被收割完,只剩下一地成堆的干枯麦茬。今日的天色甚是阴沉,到了傍晚这会,阴云正在一点一点地压迫下来。 令歌愈发觉得心里不是滋味,那一种酸涩的感觉,以及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惆怅和忧愁,皆在这一刻突袭而来,哪怕有再卓绝的武功也无法躲闪。 第36章 来去无痕:1 是夜,许宅的几位年轻人,除了令歌,都坐在花园的亭子里说着话。 “令歌他怎么了?看上去闷闷不乐的。”无忧念叨着,他心里也清楚多半是令楷不辞而别的缘故。 “是啊,还有令楷怎么就不辞而别了?”梦珏也忧心忡忡地问道。 辰玉摇了摇头,叹道:“有些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甯霞望向后院的方向,叹道:“令歌回来后也不和我们谁说话,晚饭都没吃就回了房间,到现在也不肯出来,只说自己没胃口。” 辰玉和甯霞相视一眼,无可奈何。 后院里,月色清朗,一片月辉正静静地倾泻在后院的一草一木之中,草木清影也倒映进了房间里。 此时,令歌独自坐在书桌前,只点燃了一盏蜡烛,火光之中,他俊美的脸庞神色淡然,一双如清泉般的双眼正倒映着烛火,看着桌上的月牙白半面面具的和自己的灰色布偶松鼠。 良久,令歌微微一叹,喃喃道:“为什么要骗我?不是说不愿意骗我的吗?” 随后,令歌拿起明秋走出房间,来到庭院正中央。他抬头望向夜空,发现秋月虽静美,但在今夜却显得格外凄楚。 令歌拔出明秋剑,白月寒光之间,令歌想起昨夜在霄游阁舞剑的情形,令楷一直在台下的某一处,静静地看着他在舞台上的身影。 在月光下,令歌的肌肤更显白皙,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目含疲惫,那月牙白的颀长身影在此时也更显孤单。 令歌开始重复着昨夜的剑舞,遇仙剑法的一招一式他早已精通熟练,只是如今再舞起来,心境终究是不一样了。 一抹月牙白身影在院子里舞动着长剑,似是忘却流年一般,剑法愈来愈快,一颗心也愈发激动。 他的剑法极快,让空气快速地流动在剑身周围,阵阵剑声在耳边掠过,周围的叶片因风而飘落,遇到剑气时,纷纷被划成两半,四处飘零。 最终,长剑直指明月,向月看去,似乎那玉盘正留在他的剑尖之上。 不知将遇仙剑法舞完第几遍的时候,令歌这才发现庭院大门处站着好几个人,定睛一看,正是辰玉他们。 一时间,一伙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几乎都愣在了原地。 好在甯霞手里提着一箱食盒,她上前对令歌说道:“令歌,你没吃晚饭,这是给你准备的。” 令歌接过食盒,问道:“白日里的糕点可在里面?”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回到许宅后,辰玉生怕令歌睹物思人,便把糕点都分了出去,几个人一听是尚食轩的糕点,立马开心地吃了起来,那盒糕点早已不剩一点残渣。 无忧清了清嗓子,上前引开话题说道:“明日令歌你与我一同去尚食轩订糕点,如何?” “是啊,令歌你就和无忧一起去,算起来,师父他们明日也差不多要到洛阳城了,就当接风洗尘,让他们尝尝这尚食轩的糕点味道如何。”辰玉在一旁接话,好让令歌忘记带回来的糕点之事。 “好。”令歌微笑点头应道,眉眼间却还是郁郁的。 正当众人松气之时,却听见令歌又问道:“白日里带回来的糕点呢?” 众人:“……” 翌日,八月十八日,清晨,令歌早早地起身,带着尚未完全苏醒的无忧往城中央的尚食轩赶去。 坐进马车里,无忧想起令歌闷闷不乐之事,便强打起精神,同令歌说话,他一会夸着尚食轩的糕点味道极好,一会又说尚食轩味道虽好却不如他们凌岚药局自制的药膳糕点养生。 令歌不停地点头,时不时会回应他一两句。 无忧见令歌如此,似是不信邪似的,愈发滔滔不绝地说着。 只是说到最后,无忧也感到口干舌燥,他无奈地看着令歌,半饷,只听他幽幽地说道:“令歌,你生病了,还病得不轻。” 令歌疑惑地看向无忧,无忧家学渊博,医术自然不在话下,如今他说自己病了,还病得不轻,自己不免在意起来。 “什么病?” “相思病,没得治。” 听无忧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令歌顿时双手成拳。 相思病?相思何人?相思何物? 恰好此时,车外的车夫告诉他们:“公子,到尚食轩了!可以下车了。” 令歌一听,不等无忧起身,他就已经抓起无忧下了马车,拎着无忧往尚食轩里面走去。 一落到令歌的手里,无忧就赶紧开始求饶,“令歌令歌令歌,你行行好,我错了,我错了,你放了我吧……” 令歌叹了口气,平息了心中的急躁,不再与无忧计较。 他松开了手,等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的脸已是绯红一片。 无忧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幽怨地看着令歌,心想令歌的外表看上去虽然神清骨秀,飘逸脱俗,但实质上和那些鲁莽的武夫并没有什么区别。 令歌和无忧一进店里,店中的伙计就笑脸相迎地走了上来,对无忧招呼道:“许公子,欢迎光临!” 无忧带上笑意,整理好仪容,毕竟出门在外,他可是凌岚药局的形象担当。尚食轩的伙计一向精明,也装作没看见无忧是被令歌拎着走进店里的。 “今天我来定一些糕点,午饭之前要送到我家宅子上招待客人。”无忧嘱咐道。 伙计说道:“多谢许公子厚爱小店,要些什么糕点还请公子随我来。” 无忧随着小厮往里走去,令歌则跟在他的身后,越往里走,鼻尖萦绕的糕点香味就越发浓郁。 看着眼前尚未包装好的糕点,令歌不免赞叹尚食轩的糕点款式之多,花样百出,也难怪它能在洛阳城中立足。 现下时间尚早,店中的客人还不多,倒是方便令歌和无忧能顺利定下糕点。 走的时候,无忧特地先买上了两盒糕点,在路上与令歌同吃。 马车上,无忧递了一块金黄色的糕点到令歌面前,说道:“令歌你快尝尝,这是他家的小麦酥,用的是前段时间刚产出的小麦做的。” 令歌接过糕点,听无忧这么一说,他不免想起了苍竹村前的那片金黄的麦田。 他轻轻地吃了一口,顿时觉得口中麦香四溢,似乎置身在田野之间。 “好吃吗?”无忧期待地问道。 令歌看着无忧稚气的模样,又想起无忧平日里总爱模仿大人说话的口吻,于是他忍不住地笑了一下,回应道:“好吃。” 无忧见令歌露出笑颜,又立马塞了一块小麦酥给令歌,“好吃就多吃点!” 从许宅的侧门经过时,令歌往马车外看了看,正巧看到当铺遣来的小厮,于是他立即让车夫停下了马车。 令歌从马车上下来,朝着小厮走去。小厮见是令歌前来,便打量了一下四周,见许宅侧门人烟稀少,他这才放下心来,走上前对令歌悄然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转身离去了。 令歌重新回到马车上之后,无忧见令歌脸色不太好看,本想询问发生了何事,可是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来,毕竟自己并非遇仙之人,少问为妙。 此时,令歌喃喃自语起来,说道:“那些人居然死了……” “谁?”无忧突然紧张了起来,“谁死了?” “余连在内的四个剑客。”令歌回应道。 无忧倏然背脊发凉,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他们想加害令歌,但就这样死了实在令人感到意外。 “说是洛阳府里抬出了五具尸体,匆匆忙忙地往华山送去了。”言罢,令歌默然沉思起来,莫非是皇后那边动的手?或者是东宫?一时间,令歌不免感到一阵恶寒。 “死了也好,算是为云来客栈的那些侠客们报仇雪恨了。”无忧说道。 令歌默然颔首,如果真是余连行凶,那么希望九泉之下的侠客们能够瞑目。 回到许宅后,两人一同朝着前堂走去,只是还没到前堂,令歌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他当即加快脚步往前堂赶去,无忧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 一进前堂,令歌就发现前堂里热闹不已,有不少人正在此处。一眼望去,只见许凌正坐在主座上,而他的身旁则坐着一位妇人,虽然妇人身着寻常青色褙子襦裙,但也难掩其脱俗的气质。 妇人一见令歌,笑意顿生,不是旁人,正是遇仙掌门人,令歌的师父——白栈期。 “刚说到小师弟,这不就回来了?”辰玉站在白栈期的身边笑道。 令歌喜笑颜开,当即上前朝着白栈期拱手一拜,道:“令歌拜见师父!” 白栈期见到令歌甚是欣慰,她点了点头道:“快起来,我已经许久没见到你了,让我好生瞧瞧。” 令歌上前,露出欣然的笑容,白栈期打量了他一番,笑道:“好像变瘦了一些。” 此时,许凌对无忧说道:“无忧,快过来拜见白夫人,白夫人与我是相识多年的旧交。” “晚辈无忧拜见白夫人!”无忧恭恭敬敬地朝着白栈期拱手一拜,他只觉眼前的白栈期气质不凡,是父亲的旧交不说,而且又是令歌他们的师父,定然是绝顶高手。 白栈期点了点头,她打量了一番无忧,对许凌说道:“眉眼很像他母亲。” “是啊……”许凌叹息道。 无忧闻言,问道:“白夫人见过我的母亲?” “自然见过,当年我和你母亲关系很是要好。”白栈期回忆道,即使时过境迁,那些记忆依旧伴随着她,温暖她的岁月。 “令歌,快去拜见你洛师伯和侍辰师兄。”白令歌对令歌说道,手指另一边。 令歌望去,只见一位鬓边有白发且留着长须的老者正坐在椅子上,身旁还坐着一位文质彬彬的公子,正是洛疏风和洛侍辰父子。 令歌当即上前,先朝着洛疏风拱手拜了拜说道:“令歌见过洛师伯,”又转过身朝着侍辰拜了拜说道:“见过侍辰师兄。” 侍辰见状立马起身搀扶起令歌,笑赞道:“令歌师弟无需多礼,师弟果然生得玉树临风,仪表堂堂。” 洛疏风摸着胡须与白栈期和许凌相视一笑,疏风笑道:“虽然第一次见令歌,但真的是一见如故,我看着就喜欢。” 看着令歌生得这般模样,疏风开始心中暗叹,不愧是那两人的孩子…… 令歌看着众人,心中有无数疑惑等着解答,亦有无数烦恼想倾诉,只是一时半会,他也不知该从何事说起。 正想着,令歌的耳边突然传来了梦珏的声音。 “师父!” 令歌转头望去,只见打扮成小书童模样的梦珏从门外跑了进来。 “师父!”梦珏一溜烟地跑到了洛疏风的身前,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已经径直地跪在地上,抱着洛疏风的腿痛哭流涕起来。 “师父,小珏我可把你老人家给盼回来了!” 洛疏风皱眉,急忙甩袖,说道:“你这是做什么?成何体统?快给我起来!” 梦珏就当听不见一般,继续抱着洛疏风的腿痛哭流泪,说道:“师父!弟子真的好想你啊!” 一旁的侍辰看了看梦珏,不免朝着令歌摇头叹气,他知道梦珏是在卖乖诉苦。 “师父,我那日不是有意不回来的,实在是……实在是……”说着说着梦珏哭得更凶了,“实在是身不由己啊……” 一听到这,无忧的神色就不自在起来,许凌这时也瞪了无忧一眼。而令歌和辰玉则看着梦珏,心中暗叹,莫非梦珏又吃了所谓的“哭药”? 无忧硬着头皮,上前解释道:“是晚辈一时糊涂,这才绑了梦珏。”他向洛疏风深深一拜,“还请洛伯伯原谅,大人不记小人过。” 见无忧上前解释,梦珏这才收起了眼泪,委屈巴巴地又对洛疏风说道:“师父,就是这样的,我被许公子绑了,那日才没有按时回到书局。” 洛疏风神色漠然,居高临下地看着梦珏,问道:“那么许公子为何无缘无故地绑了你?” “这是因为……因为我送书送迟了一些……”梦珏坐在地上解释道,虽然她事先已经想好这么说,但此时说出来还是底气不足。 “此话当真?”洛疏风继续追问道,同时,令歌注意到侍辰已经快要憋不住笑意了。 令歌看了看梦珏,无奈地轻叹一声,自求多福吧。 梦珏愣愣地看着疏风,只见疏风嘲讽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书,并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将书递到她的面前。 “来,看看这是什么?” 众人定睛一看,那书不是别的,正是《洛阳时下新文》,梦珏脸色大变,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像失了魂一般。 “用我清飖书局的名号出书,最后把钱悄悄收入囊中,小算盘打得真精明啊,吴梦珏,”洛疏风似笑非笑地说道,“甚至卖到长安了,你可以啊。” 梦珏万万没想到这本书已经落在了疏风的手里,这书向来是出售到洛阳城外的,无忧能看见只是一个巧合,当初若非有城外之人前来求医,无忧也不会看见这本书的。 她含泪瞅了一眼令歌,发现令歌神色淡然,她暗叹着,看来神仙也救不了自己了。 “师父,”梦珏清了清嗓子,哽咽地说道,“我知道打着清飖书局的名号出书是我的错,但我现在有一样东西可以将功补过啊!” “哦?”洛疏风有了兴趣,“什么东西?” “令楷公子的新诗!” 令歌神色一滞,这才明白那日梦珏和无忧不给他看的东西是何物,想来当初飘出窗外的纸便是被梦珏拿去了。 这时,无忧的脸色极为难看,原先他只是好奇令楷会写些什么,所以才帮梦珏,不曾想,梦珏竟打算借此为今日之事开罪。无忧气得跺了跺脚,自己前段时间可是因梦珏告状才面壁思过的。 “不过徒儿还需要点时间。”梦珏又说道。 洛疏风一听,没好气地说道:“那我也需要些时间来想想怎么收拾你这个小兔崽子。” “师父!”梦珏又哭嚎着抱住了洛疏风的腿,“你就原谅弟子吧!” 一瞬间,前堂又充斥着梦珏嚎啕大哭的声音,令歌无奈一叹,开口说道:“师伯,其实梦珏这本书帮了我们不少忙。” 梦珏一听令歌给自己说话,当即收住了哭声。 “是啊,师伯,”辰玉走上前说道,“这本书不仅让我们开了眼界,还让我们了解到洛阳的不少事情,事先有了准备。” 比如事先了解到诗人令楷和洛阳飞贼,只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们竟然是同一个人,当然这事也就令歌他们几人知道,梦珏也被蒙在鼓里。 “这本书的确写的不错。”无忧出乎意料地为梦珏说话。 梦珏欣喜又意外地看向无忧,只是无忧突然话锋一转,又道:“只是有些事过于夸大了。” 比如书上写了他想出门闯荡江湖,结果被老爹抓回家后扒掉裤子痛打了二十大板子…… 其实也就十大板子。 侍辰也含笑说道:“爹,这一次就饶了小珏,这不,刚刚我还听辰玉师妹说,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小珏一个人把书局打整地井井有条。” 说着,侍辰又看了看辰玉,辰玉明白他的意思,对着疏风点头说道:“是啊,师伯,小珏把书局打整的很是妥当。” 疏风抚着胡须,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梦珏见形势大好,又赶紧乘胜追击,说道:“弟子愿意把之前赚的钱都上交给书局!” 见梦珏这般有诚意,疏风也不愿再责怪她,其实洛疏风并非真的生气,他只是吓唬一下梦珏,梦珏有才他是知道的,而且那夜他们被锦衣卫抓走后他原以为小珏早已被抓,后来发现小珏不在,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他一直挂念着梦珏,希望梦珏平平安安的,不要出事。 “钱我就不要你的了,”疏风喝了一口茶,神色淡然,“只是从今往后,你做什么事都得老老实实地向我汇报,知道了吗?” “弟子谨遵师父教诲,以后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了。”梦珏连忙点头认错,场面甚是引人发笑,听到不用上交钱财时,梦珏已经快开心地蹦起来了,只是她不得不忍住。 令歌转头看向师父白栈期,发现师父亦是满脸笑意,细长的柳叶眉微微挑起,正一脸和善地看着眼前众人。 梦珏自编自演的戏落幕之后,令歌这才开口说道:“师父,方才回来的时候,我收到消息。” 见令歌欲言又止,疏风吩咐着梦珏在内的弟子:“今日中午我们会在这里用膳,你们都下去帮忙打下手。” “无忧你也去。”许凌吩咐道。 见众人离去之后,令歌才开口说道:“洛阳府里,余连他们死了,尸体被送往华山了。” “死了?”辰玉震惊不已,“怎么会这样?是谁动的手?” 令歌默然摇头,只是看向白栈期,问道:“师父,真的是皇后派人绑走了师伯们吗?” “正是。”白栈期颔首回应道,神色凛然,她想起那日在长安皇宫的一座别院里,她第一次见到那位手腕强硬的皇后,面若桃李,性如寒梅。 “她绑走书局,并以一同调查云来客栈一案为条件,要我重启遇仙,为她所用。” 听到云来客栈,疏风顿时怒不可遏,往桌案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骂道:“令楷那混小子,亏我这么多年视他为己出,什么时候变成东宫的人我都不知道,我就说他怎么有事没事往我嘴里套有关遇仙的事情,竟然还去遇仙山盗令牌,引我们遇仙入局!” 侍辰看了一眼疏风,并未言语,只是垂下眼眸,神色颇为黯然。 令歌叹息,这权谋相争当真是防不胜防,师伯和令楷相识十多年尚且如此,自己和令楷相识两个多月又算得上什么呢?令歌心想着,他愈发怀疑这一路走来都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 “事到如今,纠结他的身份已经不重要,”白栈期眉头紧锁着说道,“重要的是,我们得先查清云来客栈一案,否则各大武林门派追究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皇后告诉我,她已为我们遇仙争取了更多的时间,只要我们在武林大会之前查清云来客栈的真相,各大武林门派就不会追究我们的责任。” “所以我们真的要为皇后所用吗?”令歌问道,他不愿遇仙被人掣肘,更何况对方是来者不善的皇后。 白栈期否认道:“自然不会,明面上我和皇后都打算明年四月的武林大会,遇仙重现江湖之后,再开始正式合作。” 明面上?这是何意?令歌疑惑地看着白栈期。 只听白栈期继续说道:“之所以皇后要遇仙在武林大会重现江湖,是因为她想让遇仙在武林大会一战群雄,名震江湖。” 说着,白栈期看向令歌,又道:“最主要的,她得知遇仙有一位男弟子之后,更是想让令歌你成为武林大会的新秀,从而进入朝廷,为朝廷效力。” 众人闻言,神色骤变,震惊不已。 “是的,不过你们放心,我不会让此事发生的,在武林大会之前,我会先暗中重整中原遇仙,将除了几个要塞点之外的遇仙名录尽数打乱,确保他们不落入皇后的手里。” 令歌舒了一口气,忽然,他想起一个疑问,问道:“既然令楷并非皇后之人,那皇后是怎么知道书局乃遇仙的?是因为她手下那位会翎羽心法的人吗?” 白栈期摇头否认,说道:“我问过皇后,她告诉我,那人仅仅是她麾下的锦衣卫,年岁并不大,有关翎羽心法的事她并不知情。” 说着,白栈期叹息一声,喃喃道:“其实皇室之人知晓书局乃遇仙倒也不奇怪,毕竟……” 白栈期并未说下去,只是又道:“此次皇后想与我们遇仙合作,我想东宫也不例外,所以他们才会让令楷一直潜伏在令歌他们的身边,我细细地思考过,也许就在这几日,东宫便会派人来与我谈话。” 令歌微微一愣,东宫之人还会来吗?那人会是令楷吗? “到时候先看看他们的态度和条件,最好能让他们助我们查清云来客栈的真相。” “师父,万一那些侠客就是被东宫杀害的呢?”辰玉担忧地问道,同时她看了一眼令歌,发现令歌的神色愈发颓然。 白栈期摇头,回应道:“如果那些侠客真的是东宫所杀,那么余连杀了自己的师兄又作何解释?他在云来客栈定然扮演了凶手的角色,被他师兄察觉,这才杀人灭口。” “其实只要余连认罪,云来客栈一案便可以到此为止,可是如今他一死,我们难以向武林各派交代,局面愈发扑朔迷离,究竟是谁杀了余连?是皇后还是东宫?明明他们都没有杀余连的理由。” 的确,余连乃王家之人,皇后不会杀他,东宫也需要余连来承认罪行,更不会杀他,那余连是为何而死?众人疑惑不解。 疏风叹道:“看来要想知道云来客栈的真相,就必须先查清余连之死。” 许凌颔首赞成,说道:“各位勿急,余连他们死在洛阳府,我在洛阳府也有人脉,会替你们多打听的。” “有劳许兄。”白栈期感谢道,“只要查清云来客栈的真相,并且重整遇仙名录,我们遇仙就完全可以重新置身事外,东宫和皇后怎么斗,就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说罢,白栈期微微含笑,对令歌说道:“时间尚早,令歌你陪我去庭院里走一走吧。” 令歌回过神来,跟上白栈期离开了前堂。 之后,两人一同走在许宅的小花园里,身旁的桂花树正盛开着,缕缕香气扑面而来。令歌走在白栈期的身边,他知道师父有话要对自己说,自己也想对师父说很多,只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令歌。”白栈期唤道。 “嗯?” “这段日子过得还好吗?”白栈期停下脚步转过身问道,眼睛里充满柔情,尽是对令歌的宠溺。 “我挺好的。”令歌点了点头,下山之后的一切总体来说还算顺利,只是现在有些说不上来的酸涩罢了。 “你和令楷的事我已经听辰玉和甯霞说了,”白栈期抚了抚令歌的鬓发,眼中流露出平日里少有的忧伤,“这是你第一次结交朋友,师父为你高兴。” “虽然那位令公子对你有所隐瞒,但是真也好,假也罢,到最后结果也未必是最重要的,我们求一个问心无愧便好。” “我知道令歌你待他定然是一片真心,问心无愧,也许他待你亦是如此,不妨再等等看。”白栈期安慰道。 令歌点头,却还是不确定地问道:“真的能等来吗?” 白栈期微笑,嗓音变得坚决,流露出一代宗师的威严,只听她说道:“东宫定然要来找为师,到时候我会让他对你把话说清楚,向你赔礼道歉。” “多谢师父。”令歌颔首道谢,神色却还是郁然。令楷对自己真的有真心吗?他所做的一切难道真的像折雪所说,只是为了拉拢遇仙吗? 见令歌出神默然,白栈期又道:“不提他了,我们说些其他的事,再过几日为师便要离开洛阳去重整遇仙名录,走之前我要你答应为师三件事。” “师父你说。” “第一件事,不管以后有多艰险,你都一定要护住遇仙。” 不用师父多说,自己也会护住遇仙,可是以后能有艰险呢?令歌猜想着。 “第二,为了安抚皇后他们,你要留在洛阳,直到明年四月武林大会结束。” “最后一件事,从今以后,为师不在的时候,你可以命令差遣遇仙上下。” 令歌闻言,问道:“师父,这是为何?” 白栈期含笑,牵过令歌戴着玉鹤手链的右手,看着玉鹤说道:“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这玉鹤是遇仙掌门的亲传信物,之所以给你,自然是因为我对你的一番期许。” 令歌一惊,当即回拒道:“如果真要选掌门接班人,我心目中最合适的掌门接班人是望舒师姐,怎么能是我呢?” 令歌没有接管遇仙的心,更不觉得自己能够管好遇仙。 白栈期见令歌神色犹豫困扰,又继续说道:“之所以让你接管遇仙,是因为遇仙于你而言,还有特别的意义。” “特别的意义?” 白栈期深深一叹,道:“此事以后再说吧,我们遇仙的使命不仅是为了我们自己,也是为了这天下苍生,你现在还小,很多事都需要去经历过才会明白。” 看着日渐长大的令歌,她回忆起记忆深处的一句话,只听幽幽说道:“这世间本无遇仙,所谓遇仙,皆是世人的所思所想幻化而成……” 令歌默然颔首默然,他尽量去明白师父话语背后的深意,自己的所思所想,又能幻化成何物? “此次来到中原,我们一时半会回不去遇仙山了,令歌你要做好准备,我们还有很多要事必须去做。” 令歌点头,他不知白栈期口中的要事指的是什么,他只知道,师父让他做的事,他定然会全力以赴。 秋日的阳光下,令歌看着白栈期那一身常穿的青色衣裳已经有了陈旧之感,鬓发上也不知何时起多出了几根白丝,直到这一刻,令歌才开始意识到白栈期的年华不再。 究竟是什么能让师父这般忧心忡忡?令歌无从得知,他现在能做的唯有等待。 第37章 来去无痕:2 众人一同在许宅用午饭,他们决定饭后再去收拾书局,准备明日让清飖书局重新营业。 “贤妹今夜就住在许宅,我们已有多年没有见面了,还有疏风,我们三个老人就留下来好生聚聚。”许凌在饭桌上挽留着白栈期和洛疏风。 “爹,书局那边有我,你放心便好。”侍辰对洛疏风说道。 白栈期看向遇仙弟子,说道:“辰玉,你们也过去给书局帮忙。” “无忧也跟着过去。”许凌对无忧吩咐道,之后他又转头看着白栈期和洛疏风说道:“他们年轻人就该多历练历练,想当年,我们有这年龄时早就走南闯北了。” 白栈期和洛疏风微笑颔首,看着自己的门生,欣慰惬意的同时,心底也生起了一种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的苍凉之感,昔日的峥嵘岁月已经一去不回。 午饭后,一行年轻人用过尚食轩的送来的点心后便动身前往清飖书局,许宅此时也就只剩下白栈期,许凌和洛疏风和管家张叔四人。 四人坐在茶室里,喝着茶水,茶室里光影重叠,恬静淡雅,淡淡的药香正飘浮在四周,怡人心神。 他们四人上一次这般坐着喝茶已经是很多年前,原以为岁月倏然,来去无痕,可是见到彼此鬓边的白发和眉梢的憔悴,他们才骤然回过神,如今只剩下了他们四人,从前的故人们早已离去。 许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开口说道:“现在只剩下我们四人了,白妹和洛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但说无妨。” 白栈期放下茶杯,眉眼含愁,说道:“这一次还请许兄鼎力相助,不仅是为了遇仙,也是为了姐姐和她的孩子。” 许凌闻言,深深一叹,道:“果然,令歌是清漪和慕成的孩子,白妹你放心,你我相识多年,就算你不说,我也会鼎力相助,要是没有遇仙,就没有我许凌和凌岚药局的今日。” “是啊,白掌门,”张叔开口说道,“我们几人相识多年,交情深厚,我们自然会全力以赴护遇仙和令歌的周全。” 白栈期的眼眶有些红润,说道:“多谢许兄,多谢张兄,姐姐和姐夫若是泉下有知,定会感谢你们二人的。” 许凌颔首,问道:“皇后要让你重启遇仙不说,还要让令歌进入朝廷为她所用,白妹对此事有何看法?” 白栈期定了定神,只听她嗓音冷冽地说道:“既然她要重启遇仙,还要让令歌进入朝廷,那我就顺水推舟,亲自揭开尘封多年的真相,还姐姐和姐夫一个公道。” “毕竟,令歌是我们遇仙最大的筹码,是皇后不曾预料的筹码……” 白栈期看向窗外,稍稍振作精神,只见窗外虽然秋日高照,但始终抵不过树叶泛黄飘落,萧瑟清冷。 …… 清飖书局的后门外,侍辰微笑着对令歌说道:“还有劳令歌师弟翻进去替我们开门。” 令歌颔首,随即跃上墙壁,只是一到墙壁之上,令歌就想起了初到洛阳的时候,自己用玉鹤将令楷拉了上来,结果两人纷纷摔了下去,爬起来后才想起来有后门。 一想起当时滑稽的场景,令歌便忍不住地扬起了嘴角,只是回过神的时候,心中又是一阵惆怅。 见令歌单膝蹲在墙壁上半天没有动静,侍辰便在下面问道:“师弟,里面怎么了吗?” 令歌摇了摇头,回应道:“没怎么,我这就进去。”说罢,令歌便跳了进去,为其余人打开了后门。 一行人走进去之后,侍辰在梦珏和辰玉的身边悄声问道:“我怎么感觉令歌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好像有心事。” 梦珏叹息道:“令歌把楷哥当成好朋友,结果楷哥不辞而别,他自然闷闷不乐。” 侍辰闻言,亦是微微一叹,陷入沉默。 “洛师兄。”辰玉唤了一声侍辰。 侍辰望去,只见辰玉唇红齿白,面容娇美,一时间他不免一愣,半饷,他回应道:“你我年龄相仿,叫我侍辰便好,怎么了?” 侍辰的谈吐举止彬彬有礼,温和的目光与辰玉交织,辰玉颔首垂眸,说道:“也没什么事,我只是想问问你,你可知道令楷的出身?” “自然知道,”侍辰点头应道,“他家住在城外苍竹村,家里只有一位母亲,他读书很有天赋又肯用功,总是可以在书局待上一整天,不仅才华横溢,而且待人恭敬有礼,虽然平日里他鬼主意不少,但不失为一位正人君子。” 辰玉哑然,她好奇侍辰可知道令楷乃飞贼的一事,正想着,她便听见侍辰补上一句:“时不时的,出手还挺大方。” 辰玉发现侍辰看了自己一眼,目光意味深长,看来,侍辰是知道令楷是飞贼一事的。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书局?”辰玉又问道。 侍辰一顿,思忖片刻,回应道:“令楷比我小四岁,他第一次来书局的时候只有七八岁左右,是长庆二年的冬天,我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他的场景。” 说到这,辰玉和梦珏都好奇地看向侍辰,仔细地倾听着。 只听侍辰像说故事一般,娓娓道来:“那天清晨,下着鹅毛大雪,天还没完全亮,我起身开门准备营业,结果门一开,我就看见他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本书看着,脸和手被冻得通红,一看就是在门外等了许久。我当时心里一惊,想着他这么小小的一个孩童,怎么比那些成年的书生还要刻苦?” “他来的第一日,一直待到傍晚城门要下钥的时候才走,这样的日子他坚持了一个冬天。在书局的时候,他甚是乖巧懂事,看完书会把书本好好地放回原处,有时候看书看累了,就会来帮我们整理书籍,这一来二去,十多年下来,他倒还比我们还了解书籍的摆放位置。” “见他如此,我爹对他愈发刮目相看,打心里地喜欢,后来还送了他不少书,对他嘘寒问暖的。” “之后呢?就只坚持了那一个冬天吗?”辰玉追问道。 侍辰一笑,解释道:“不是,他十年寒窗苦读,又怎会只坚持那一个冬天?第二年开春,他就去附近的私塾上学了,后来只要有时间,他就会来书局看书,无论酷暑还是严寒,皆是像往常一般,早早地来,晚晚地去。” 辰玉颔首,由衷地称赞道:“也难怪他如此才华横溢,当真是不易。”说着,她幽幽一叹,又道:“不过,我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原谅他欺骗令歌。” 梦珏闻言,当即一愣,她并不知道令楷乃东宫之人一事。 欺骗令歌?欺骗了令歌什么?梦珏心急火燎,恨不得立马知道真相,她心想多半与那首诗词有关,于是她来到无忧的身边,推着无忧快步地往书局正楼走去。 “你做什么?”无忧问道。 “和我找办法恢复字迹。” “我不!” “有重大消息!”梦珏压低嗓音,生怕旁人听见,“事关令楷欺骗令歌。” 无忧一听,当即来了兴趣,不等梦珏推自己,他已经拖着梦珏快步地走进书局正楼。 此时,侍辰又看向辰玉,含笑问道:“方才我说了那么多有关令楷的过去,回头有空,辰玉师妹不妨也跟我说说,一路上令歌和令楷的经历。” 看着侍辰,辰玉微微点头,“好,回头有空我跟你说。” …… 当众人来到了书局正楼里面时,见到眼前之景,一位书童不免惊呼起来:“书局是进贼了吗?怎么少了这么多书?” 令歌闻言,想起来是他先前和令楷擅自做主,把书借了出去,那天晚上他只知道搬书,也不知怎么就借出去了这么多。 令歌对侍辰解释道:“师兄,当时秋闱在即,是我和令楷开门将书籍借给众位考生的。” 侍辰闻言一笑,道:“原来是这样,看来考生们可都要感谢令歌师弟才是。” 令歌微微颔首,他并不在乎这些,他又说道:“借书名册就在柜台最下面的抽屉里,我去找来。” 说着,令歌就去那个抽屉里面找出了借书名册,当时生怕弄丢,令楷便把名册放在此处了。 侍辰拿着名册翻看了一下,很是满意,说道:“这个方法我觉得可行,以后这样做倒也轻松。” 这时候,梦珏忧心忡忡起来,说道:“只是不知那些书生会不会还书,要是他们不还书该怎么办?” 侍辰用手中的名册拍了拍梦珏的小脑袋,说道:“会还的,不必担心。” 梦珏摸了摸脑袋瓜子,心想也是,又有谁胆敢将书局的书占为己有?就连那时不时来书局转悠的吴哲都得恪守本分。 先前辰玉和梦珏每天都会过来打理书局,书局空了这么多日也只是攒上少许灰尘,不一会的功夫,书局就被他们十多人给打扫干净,焕然一新。 “明日书局就要重新营业,到时候还要劳烦诸位多帮忙了。”侍辰拱手有礼地说道。 无忧受许凌叮嘱,只好答应,他原先是想带上令歌出去游玩的,不过留下来也不错,他还可以在书局里面看医书,学习医术。 这个时候,一位书童跑了进来,说道:“师兄,有一位书生站在大门前的街上很久了,手里抱着不少书,想来是来还书的。” 侍辰说道:“去引他从后门进来。” 不一会,方才的书童便带进来了一位男子,男子虽然衣着朴素,但却仪表堂堂,令歌一见,发现此人正是龚祁。 龚祁亦认出了令歌,正好书童将他手中的书接走,他也能腾出手来朝着令歌拱手一拜,说道:“在下龚祁,那日多谢少侠出手相助。” 龚祁直起身来看清了令歌的相貌,不禁心中赞叹世间竟然有这般玉树临风的男子,“那日走的匆忙,还来不及知道少侠的姓名。” “姓白,名令歌。”令歌回应道。 “记住了,白少侠。”龚祁又看了看四周,开口问道:“怎么不见令楷公子?” 众人默然不语,毕竟谁都不知道令楷去了何处。 令歌想了想,回应道:“他出门走亲戚去了。” 龚祁点了点头,小声低语道:“这样啊……” “方才龚祁公子说令歌出手相助,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侍辰好奇地问了起来。 不等龚祁解释,梦珏已经赶紧跳上前来,得意地描述着,在梦珏绘声绘色的描述之下,众人不免笑得前翻后仰,一边骂着吴哲纨绔子弟,一边赞叹着令歌的武功卓绝和令楷的见义勇为。 令歌也不免一笑,可是愈听着梦珏的描述,令楷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就愈发清晰,他不愿再听,悄然转身离开,往里面的一排排书架处走去,辰玉和甯霞见状,也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令歌。”辰玉唤道,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开始就是他别有用心,又何必为了他烦恼呢?” “是啊,”甯霞在一旁说道,“聚散离合,自有天意,也许你们本就无缘成为好朋友。” 令歌一时无言,被师姐们这么一说,他愈发伤感起来,以他的名字续写的《凉月解忧词》、送香囊、送月牙白面具、同回苍竹村、霄游阁解围……这些都只是为了博得自己的信任吗? 而后,令歌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小说,倚在墙壁边开始翻阅起来,辰玉和甯霞见状也不再多言,只是悄然离去。 许久过后,令歌依旧没有看进小说的内容,反而听见隔壁书架处有无忧和梦珏的声音,走过去一看,发现他们正在寻找着书本。 此时,只听梦珏问起无忧:“你那里找到了吗?” “没有啊,你是不是记错了?” “肯定就在这书架上,你再好好找找。” 令歌好奇地走了过去,问道:“你们在找什么书?我可以帮你们。” 无忧一见是令歌,刚想欣然点头答应,却被梦珏拦了下来,“令歌你去休息吧,我们自己找就好。” 令歌并未离去,而是出乎他们意料地开口问道:“你们修复令楷的诗可有了头绪?” 梦珏讪讪一笑,看来还是瞒不过令歌。 “我们这会就是在找书,看看有没有办法修复。” 令歌微微叹气,他知道几乎没有办法复原,想知道那三句诗,只能问令楷本人。 “听好了,我只记得前两句。”令歌说道。 无忧和梦珏闻言,立即竖起耳朵听着。 “白裳朱颜香烂漫,令君愿作双飞燕。” 轻飘飘地说完,令歌便转身离去,只留下无忧和梦珏细细品味着这句诗。 “这是写谁?”无忧问道。 梦珏摇了摇头,一时半会她也没有反应过来。 等到傍晚的时候,许宅又遣人来告诉他们回去共用晚膳。 “也好,书局里也没什么吃的了,明日还得去买菜。”侍辰说道,随后他向无忧感谢道:“多谢令尊和无忧的款待。” 无忧彬彬有礼地回应道:“我们两家是世交,都是应该的。” 令歌见无忧如此望向天边,月亮正慢慢爬上来,昏鸦划过苍穹,不留痕迹。 翌日,八月十九日,清晨,令歌他们早早地起身,一同前往清飖书局。等到达书局的时候,他们发现书局已经大门敞开,正有不少书生抱着书往里面走去,都是那夜借书今日归还之人。 “还真来还书了。”无忧感叹道。 令歌点了点头,往前走去,“我们进去帮忙。” 无忧挑了挑眉,跟了上去。 走进大门,他们便看见侍辰正在用毛笔勾画还书名册,梦珏等书童则在分类书籍,同时龚祁也在参与帮忙。 令歌走了过去,从还书的书生们手里接过了书,众位书生见到令歌,一时惊叹,有一位书生问道:“那夜可是公子替我们取书的?” 令歌并未否认,点了点头,道:“是我。” 众人闻言,纷纷向令歌拜谢:“多谢公子替我们取书!感激不尽!” “那夜另外一位戴面巾的,应该是令楷公子吧?”书生继续问道。 令歌并未接话,一旁的龚祁闻言,承认道:“正是令楷公子。” 书生一笑,又对令歌说道:“我想起秋闱那日,公子你出手帮助龚祁,可谓是武功卓绝,超凡脱俗,不愧是令楷公子的好友!” 令歌并未接话,只是微微颔首,淡然地勾了一下嘴角,继续忙着分类手里的书去了。 “要是楷哥在就好了……” 令歌路过书架时,听见有小书童正在抱怨。 “是啊,令公子比师父还清楚书籍的分类和位置。” …… 此时此刻,令歌比小书童们还不清楚各类书籍的分类和放置,如果令楷在,定然能事半功倍。令歌轻轻一叹,摇了摇头,停止这些思绪,继续硬着头皮寻找。 他们忙活了一上午,等到午时还书的书生少了下来,令歌他们才得以歇息一会。 午休的时候,令歌在书阁的最顶层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往窗外看去,发现此处正是一个观赏洛阳城风景的好地方,不少官宅府邸和寻常巷陌都能在此尽收眼底,同时,还能隐隐约约地看见远处的白马寺。 令歌头靠窗栏,静静地看着外面秋意渐浓,大雁南飞,不曾在天上留下一丝痕迹。 今日的午间甚是燥热,偶尔有风吹过却也不够解暑,于是令歌从袖中取出了自己的折扇,将其展开,扇动起来。 不一会,侍辰端着一盘糕点和茶水走了上来,他看见令歌正坐在窗边扇着扇子,甚是悠然自在,不免让他想起了令楷。 “令歌师弟。” 令歌回过头来,见到是侍辰,便收起了折扇,颔首应道:“侍辰师兄。” 令歌对这位师兄的印象极好,一直以来他只有师姐,如今出现这么一位文质彬彬,亲和友善的师兄只觉甚是新奇。 侍辰放下糕点和茶水,坐在了令歌的对面,只听他说道:“这个位置是令楷常坐的地方,他每次都一大清早来,直到傍晚时才离开。” 令歌有些惘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侍辰见令歌不说话,也看向了窗外,片刻,他又说道:“你和令楷的来龙去脉我已经知道,你是在怪令楷骗了你吗?” “他也骗了你们。”令歌回应道。 “是,他的确骗了我们所有人。”侍辰说道,“相识多年,如今知道他有所隐瞒,换谁心里都会感到不痛快。” 侍辰一边说着,一边替自己和令歌都倒上了一杯淡茶,又道:“令歌可是同样的心情?” 令歌颔首承认。 “令歌觉得一切都是假的吗?包括你们之间的情谊。”侍辰继续追问着。 令歌将手中的折扇放在了桌上,“也许……” 侍辰摇头,说道:“我和令楷相识多年,在我心中,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而且我也听辰玉说了你们的事,我倒觉得他待令歌你很是真诚。” 令歌有些出神,回忆着一路走来令楷所做的一切,无论是令楷的笑意和话语,还是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伴随着令楷真挚的双眼,令人信服。 “想来昨日辰玉有和你说过令楷的过去,他很是刻苦,与我们书局很是亲密。” “师姐说过。”令歌点头说道,其实并非辰玉与他提起,而是昨日侍辰讲述之时,他使用翎羽心法增强耳力听见的。 “毕竟最好的戏子演戏,都不能保证不会漏出破绽,我相信自己的观察和感受,令楷对我们的情谊绝不是逢场作戏。”侍辰继续说道。 令歌颔首,他不想否认这一点,如今他只是想再次见到令楷,许多话只有当面才能说清楚。 “他会回来吗?”令歌不确信地问道。 侍辰看了看窗外,青蓝的天空中,大雁结群正成群结队地南飞,似乎一切都已经规定好,不容改变。 “既然东宫想拉拢我们,自然是会再见的。”侍辰说道。 令歌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淡淡的茶香萦绕口齿。如果令楷真的回来,他该如何面对?师父会如何处理与东宫的关系?一时间,令歌只觉得这一切像一条无形的锁链,渐渐地缠绕住自己。 “侍辰师兄,如果他对我们的情谊都是假的,我们该怎么办?”令歌不安的问道,眉眼间布满少有的紧张担忧。 侍辰微微颔首,垂下眼眸,说道:“就算都是假的,我们也曾亲身经历过,感受过,只要这些记忆是真实的便好。” “我希望师弟你不要将真实美好的记忆都与虚假不堪的记忆一概而论,毕竟人生在世,好的记忆总是很难拥有的。”侍辰继续说道。 令歌点头,感谢道:“多谢师兄,我会的。” 侍辰神色缓和,继续微笑着说道:“等过些日子书局的生意轻松些,我就带着你们去洛阳城外的名胜风景好好看看,还没有去看过吧?” “没有。”令歌摇头,自从来到洛阳城后,他几乎都在城里转悠着,城外的风景也只是陪令楷回苍竹村时看过。 “城里待久了,总会向往城外的风光,城外待久了,也总是向往着城里的繁华。”侍辰悠悠说着,“这是令楷以前说过的话,现在想起来的确很有道理。” 令歌颔首,说道:“以前在山上时,我也一心向往着山下,只是如今,我倒是已经开始想念遇仙山的一草一木了。” 侍辰一笑,说道:“会回去的,不过在那之前,你就好好地待在洛阳,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一样。” “好。”令歌点头应下,心怀期待。 而后,侍辰站起身来,说道:“时候差不多了,我还要下去帮忙,师弟你在这好好休息。” 待侍辰离去后,令歌重新展开了折扇,看着上面的诗句,他低声喃喃念道:“何以解忧?何以埋愁?唯山间之清风,同令月长歌以遨游……” 正念着,便有一人走上楼来,令歌抬眼望去,那人正是朱若晗。 今日的若晗是一身简单素净的书生打扮,她彬彬有礼地唤道:“白少侠。” 令歌站起身来,朝若晗拱手称道:“朱姑娘,你来此处有何事吗?” 若晗解释道:“方才我去了一趟许宅,听人说你们往书局来了,所以过来看看。” 说罢,若晗往四周打量了一番,发现并未见到令楷的身影,刚准备开口询问的时候,令歌便已经说道:“令楷没在这里,他出门走亲戚去了。” 若晗微微颔首,小声地疑惑道:“楷哥哥还有其他的亲戚吗?” 很快,若晗停止这些思绪,只见她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递给令歌,说道:“如果楷哥哥回来了,还有劳白少侠将这封信转交给他。” “这是先前楷哥哥交给我的《凉月解忧词》,现在我把它翻译成了高丽语,特意拿回来给他过目。” 令歌想起梦珏说过,若晗是洛阳城中的才女,精通外族语言,高丽语更是不在话下。 “只是我一直不太懂新增的最后两句。”若晗思索着说道。 令歌反应过来,若晗指的是“唯山间之清风,同令月长歌以遨游”。 “山是何处的山?”若晗问起令歌,“白少侠可知道?”她知道诗句里藏着令歌的名字,令歌定然知晓答案。 却不想令歌摇头,歉然道:“我也不清楚,我并未问过他。”也许,是指遇仙山,令歌心想着。 若晗颔首,道:“无妨,等楷哥回来,我再去问他,今日就不打扰白少侠了,告辞。” “告辞。” 令歌拿着若晗送来的信,不免心生困惑,令楷为何如此?如果只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那么大可不必请若晗翻译新增的两句诗词。 他看向窗外,大雁飞过天空,来去无痕,却在心湖生起大小不一的涟漪。 “真实的……是什么?” 第38章 来去无痕:3 等令歌下楼的时候,他发现每一层都有书生在位置上看着书。 随后令歌又帮忙着分类书籍,期间还有不少书生认出了令歌,他们上前与令歌搭话,令歌只是点头应付着,随后借着分类书籍为由尽量与他们避开。 侍辰在柜台里,看出令歌不适应与陌生人交谈,便对令歌说道:“令歌你不如去后院休息,那里清净些。” 此时,无忧走了过来,说道:“令歌倒不如和我出去走走,散散心,怎么样?”无忧真切地看着令歌,希望令歌答应下来,他待在这里实在闷得慌。 侍辰看出无忧的心思,颔首一笑,对令歌说道:“也好,令歌就跟着无忧一块出去,书局有我们在就好。” 令歌有些犹豫,他本想开口拒绝,继续帮忙分类书籍,结果无忧已经从后面推着他往外走去。 “走吧令歌,就当去散散心,这洛阳城还有好多地方你没有去过。” 侍辰看着他们如此,笑着摇了摇头,又看向抱着书忙前忙后的梦珏,唤道:“令歌和无忧要出去,梦珏你想去的话也可以跟着去。” 梦珏闻言,瞅了一眼无忧,拒绝道:“算了,我就不去了,我还有事要做。” 梦珏现在立志要好好地表现自己,挽回师父和师兄对自己的印象。 侍辰知道她的想法,也不强求,颔首一笑,继续忙着手里的活。 忽然,一盏茶水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抬头一看,正是辰玉在他身前的柜台上放置一盏茶水,侍辰道:“多谢。” 辰玉颔首,她看向屋外令歌和无忧离去的背影,问道:“令歌和无忧是去哪?” “无忧带着令歌出去散散心。”侍辰解释道。 辰玉默然,心想令歌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不要总因令楷而感伤。 “辰玉若是得空帮我研墨可好?”侍辰问道,嗓音甚是温和客气。 辰玉闻言,看向侍辰,一时恍惚,如今多出来的这位师兄的性子温文尔雅,友善宽和,与令歌小师弟完全不同。 “好,我帮你。”辰玉点头应下。 不远处,整理书籍的梦珏刚好看到这一幕,细眉轻挑,默叹微笑。 另一边,令歌随着无忧来到街上,两人并排行走,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令歌不知不觉间回忆起金城之夜,络绎不绝的人群之中,他和令楷还是找到了彼此,令楷为他买回来的面具至今都还在行囊之中。 这些都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令歌。”无忧唤了一声,同时他拍上令歌的肩膀,一脸率真,“走,我们去喝酒。” “喝酒?去哪喝?”令歌问道。 “当然是去福满楼,不喝他家的洛阳春有什么意思?”无忧一本正经地说,“喝酒能消愁,令歌你现在就应该喝喝酒。” 令歌一愣,也许正如无忧所说,自己的确应该喝酒,消除心中的忧愁。 “他家不是很难订到桌子吗?”令歌担忧着,同时,他还心想,无忧和他会不会因为喝酒双双面壁思过? “谁说我们要在他家喝?买走也是一样的,然后我们再找个舒服的地方待着,岂不妙哉?” 无忧越说越兴奋,他决定今夜不醉不归。 “也好。”令歌颔首应下,跟着无忧一同来到了福满楼。几日不来,福满楼的生意依旧红火,客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福满楼的小厮见到无忧和令歌进来,便上前热情地问候道:“两位客官可有订桌?” 无忧摇了摇手,说道:“没有,我们只是来买酒的。” “好嘞!两位客官还请随我来。” 之后,两人随着小厮来到了柜台之前,掌柜十分热情地招待着他们。 “掌柜的,我们要一坛洛阳春。” “好嘞!客官稍等片刻。” 无忧给了钱之后,他们便转过身背对着柜台,一同看着福满楼兴隆的生意,各有所思。 令歌扫视着四周,想看看能否找到湫龙的身影。 “你们要的酒好了。” 令歌和无忧回过头准备拿酒,只是一转过身,见到眼前之人,两人都不免一愣。 只见一位黑衣男子正抱着一坛酒站在他们的面前,约莫二十三四岁,眼神深邃有神,肌肤呈麦色尽显精干。 “湫龙。”令歌含笑唤道,方才他还心想怎么不见湫龙。 湫龙并无意外的神色,早在令歌他们进来之前,他便已经看见他们了。 “这酒只是你们两个人喝?”湫龙问道。 “是。”令歌颔首回应道,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湫龙像一位严厉的兄长,似乎一旦知道自己喝酒,当即会罚自己面壁思过,这样的感觉让他想起了望舒师姐。 湫龙把酒坛递给了无忧,又问道:“不在这里喝吗?若是在这,我可以叫人收拾位置出来。” 无忧接过酒坛,摇头笑道:“不了不了,多谢湫龙兄的好意,只是这里客人太多了,我和令歌还是去找别的地方吧。” “既然如此,我再带上一坛酒随你们前去。”湫龙说道。 “你不是还要当值吗?”令歌问道,若只是为了喝酒便让湫龙被克扣工钱可不大好。 “无妨。”湫龙看了一眼掌柜,掌柜连忙含笑点头,道:“去吧去吧,无妨,我们这人手够用的。” 无忧看在眼里,有些疑惑,怎么湫龙看上去更像掌柜? “稍等我一会。”湫龙说道,随即转身离去,让令歌和无忧在原处等候。 很快,湫龙又抱着一坛洛阳春走了出来,同时他还带上了一些酱牛肉,说是请令歌和无忧吃,之后三人便一同离开了福满楼。 不知走了多久,令歌才想起来问道:“我们去何处?” 无忧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我还在想。” 令歌一时无言,他往四周看了看,只见一座高楼赫然出现了在他的眼前——玉竹阁。 “去那,如何?”令歌伸出手指了指玉竹阁。 无忧看过去,当即瞪大双眼,一脸不可思议地说道:“玉竹阁?令歌你开什么玩笑啊?”这人竟比当初打算出门闯荡天下的自己还敢想。 话音刚落,令歌已经朝着玉竹阁走去,无忧见状只得赶紧跟上,湫龙也紧随而去。 “那可是王公贵族的楼阁,偷偷进去,要是被发现了可不是开玩笑的。”无忧继续在令歌身旁劝谏着,希望能够阻止令歌。 令歌神色淡然,只是说道:“无妨,我们悄悄进去就好,且我与阁楼的主人有过一面之缘,他会见谅的。” 虽然此举唐突,但现在回想起来,令楷定然认识那位老者,否则也不会说自己日后会与老者相识,也许,自己能在玉竹阁再见令楷,令歌心想着。 湫龙看了一眼令歌,并未说话,只是继续跟着他们。 虽然无忧算不上胆小怯弱,但这却是他第一次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溜进别人的楼阁,所以从头到尾他都是小心翼翼地跟在令歌的身后,准备抱着酒坛随时跑路。 走到玉竹阁前时,他们发现玉竹阁庭院的大门正敞开着,往里看了看,不见一丝人影。 “令歌,要不然算了,我们去找其他地方喝酒吧。”无忧抱着一坛酒在令歌的身后,并扯了扯令歌的衣服,甚是无奈。 “你跟着我就好。”令歌对他说道,语气平静,让人难以琢磨他此刻的想法,说罢,他便径直地往里走去。 无忧本想让湫龙也劝劝令歌,结果转头看去,却发现湫龙已经跟随令歌而去,万般无奈,他只好赶紧跟了上去,同时,他的嘴里一直念着:“所谓兄弟就应该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走进玉竹阁的庭院,令歌发现此时已经接近黄昏,在橘黄光辉的渲染下,四周的竹子与上次相比更显稀疏凋零,不变的唯有它们依旧玉立。 令歌来到阁楼门前,发现门并没有上锁,于是他轻轻地推开了门,因为阁楼有了年岁,所以门被推开时不免发出阵阵嘎吱声。 黄昏时分,阁楼第一层的光线已经甚是暗淡,楼阁里的一切都显得愈发静谧无声,见一楼没人,他们便接着往楼上走去。 三人一边走着,一边打量着玉竹阁室内的装饰摆设,无忧内心赞叹,不愧是皇帝赏赐的阁楼,高雅别致尽在简洁之中。 “我先去楼上看看。”沉默许久的湫龙开口说道,而后快步先往楼上走去,将阁楼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这才下楼来告诉令歌他们:“我都看过了,楼里没人。” 令歌心中闪过一丝失落,说道:“刚好,我们就在这里落脚吧。” 无忧闻言,一时暗叹,玉竹阁虽然大门敞开,空无一人,但寻常百姓忌惮皇家威严,定不会进入阁楼,擅自进入皇家阁楼的也只有他白令歌才敢。 话说回来,令歌又是怎么认识这里主人的?无忧疑惑着。 此时,令歌看向无忧,安慰道:“无妨,要是真的有人发现我们,要赶我们出去,我和湫龙定能带着你全身而退。” 无忧闻言大喜,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走,我们去那边的露台上,那里最合适喝酒看风景。”令歌提议道,带着他们走到阁楼的露台上,望着天色渐渐暗淡下去,烛火渐渐通明起来。 三人坐在露台上,无忧看向令歌,不免一愣,只见秋风萧瑟,正吹拂着令歌的容颜和发丝,在黄昏之中,显得格外落寞。 “来来来,令歌我们喝酒。”无忧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湫龙方才在阁楼里找来的碗,将洛阳春倒进碗里,并递给令歌和湫龙。 湫龙接过酒碗,将酒先放在一旁,点燃适才找到的蜡烛和打火石。 无忧解开湫龙带来的酱牛肉,发现牛肉并未切片,皆是整整的一大块肉,加上面,无忧自嘲着笑道:“虽然我没有闯荡过江湖,但现在也算是有闯荡江湖的待遇了,可谓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湫龙解释道:“一时走得急,忘叫厨房替我们切出来了。” “无妨。”无忧拿起了一块牛肉,当即咬了下去,嚼了半天,发现还是难以下口,于是他端起洛阳春,狠狠地闷了一大口下去,之后又一嘴咬上了手里的牛肉,豪爽的动作与他稚气未脱的相貌甚是违和。 令歌见状不免暗笑,他拿起一块牛肉吃了起来,半天,他发现湫龙依旧坐在原地,并没有吃肉。 “湫龙为何不吃?”令歌问道,“牛肉你拿来挺多的。” “我从来不吃肉,你们吃。”湫龙回应道。 令歌和无忧甚是意外,除了僧人居然还有武林侠客不吃肉。 “为何不吃肉?”无忧好奇地问道。 湫龙端起酒喝了一口,淡淡地回应道:“从小不喜欢吃,后来也就习惯了。” 此时,夜色已至,借着烛光,令歌看向湫龙,发现湫龙喝酒像喝水一般自如,眉头都不皱一下,他愈发觉得湫龙冷冽不羁。 令歌端起酒碗喝了一口,一瞬间,辛辣刺激之感在喉间激荡开来,他咬了一口牛肉,紧接着又是一口酒。 无忧见令歌这般喝法,提醒道:“令歌你可要喝慢些,洛阳春还是很烈的。” 令歌颔首,却依然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两三下的功夫一碗酒便见了底,令歌又给自己满上接着喝。 湫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令歌,也不说话,只是喝着自己的酒,时不时和令歌碰上一碗。 无忧见令歌一脸惆怅的模样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细想回来,似乎自己说什么都没用,思来想去,还不如让令歌喝个痛快。 “令歌,湫龙,我们三个碰一个!”无忧把碗朝着令歌和湫龙的碗碰了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干!”说着便一饮而尽。 令歌和湫龙见无忧如此豪爽,也当即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无忧打量着令歌和湫龙,笑问道:“我很好奇,令歌和湫龙,你们两个谁的功夫身手要更好一些?” 令歌放下酒碗,看了看湫龙,说道:“我们没有比试过,不过我想,我和湫龙应该能打得个有来有回。” 无忧欣喜一笑,说道:“那你们要比武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叫上我,我要看。”此时,有夜风拂过,无忧当即伸出手去护住烛火,在烛光的照映下,只见无忧脸颊红润,容光焕发,可谓是喜气洋洋。 “湫龙你不知道吧,令歌在洛阳城的名气可不比你小。”无忧继续说道,他的目光流转至不远处的贡院,“那日在贡院前,令歌教训吴哲的时候可精彩了。” 湫龙放下酒碗,饶有兴致,想来是深受梦珏的影响,无忧也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 “当时吴哲一拳打来,电光火石间,令歌一跃而上,当即钳制住吴哲的手,让吴哲左右互搏,打得自己抱头鼠窜!” 湫龙闻言,神色也浮现出温和之感,薄唇微扬,轻轻摇头,令歌见状,无奈一笑,解释道:“实在见不惯吴哲欺人太甚。” 无忧继续说道:“去年,湫龙初到洛阳时,也是见不惯那些恶霸欺人太甚,于是他当即出手,几招就把那些恶霸打得满地找牙!跪地求饶!” 令歌微微一笑,说道:“我曾在《洛阳时下新文》上看到过这篇故事,当时我就猜想湫龙是一位侠肝义胆,见义勇为之人,果不其然。” 说着,令歌端起酒碗敬向湫龙,说道:“湫龙,这碗酒我敬你,那夜霄游阁,还没来得及向你好好道谢。” “无妨。”湫龙端起酒碗向令歌一敬,并将碗中酒饮下。 随着夜色渐浓,点燃的蜡烛也愈发明亮,在烛火的照映下,只见令歌三人的脸颊愈发红润,醉意正在蔓延他们的全身。 此时,令歌放下酒碗,眉眼郁然,看向眼前的湫龙和无忧,问道:“你们说,他真的会回来找我们吗?” 令歌感觉自己有些头晕脑胀,其实他完全可以运功排去醉意,只是他不愿如此,这般沉醉于忧愁的滋味他从来没有感受过,他怕清醒之后,有些话就问不出口了。 湫龙不明所以,只有无忧笑起来说道:“令歌你真傻!” 令歌看着无忧,发现眼前的无忧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就连无忧的笑声都变得不真切。 无忧喝了一口酒,说道:“他不是参加了秋闱吗?秋闱放榜的时候我不信他不回来,这么简单的事就只有你看不明白。” 令歌闻言不免一笑,摇了摇头,叹道:“是啊,只有我看不明白……” 一旁的湫龙默然,只是嘴角微微地扬起了弧度。 夜风渐起,令歌的发丝与眉梢缠绕,他拂了拂发丝,又替自己倒上了一碗酒。而后,他举起酒碗对着头顶的一弯明月,俊美的容颜上布满涓涓月华。 “令月吉日,万事如意。”这是遇仙山举行月祭,白栈期领着众弟子祷告时说的话。 无忧一听,当即兴奋起来,他亦举起酒碗对着明月,笑道:“来来来!令月吉日,万事如意!” 湫龙见状,也端起酒碗朝着明月一敬,淡笑着说道:“万事如意。” 不知过了多久,令歌想要再倒酒,却发现带来的两坛酒已经空空如也,一滴点也倒不出来。 同时,他注意到蜡烛已经短到将要熄灭,一滴滴蜡液正在烛台底部凝固起来。 无可奈何,令歌只好倚着身旁的栏杆,闭上双眼,任由万般醉意涌上心头,什么都没想,却又什么都想,心神紊乱不已。 迷迷糊糊之中,令歌似乎听到了悠然缓慢的脚步声。 他睁开双眼,却发现眼前之景已经变得模糊,只见一道人影正提着一盏黄色的灯笼朝着他们缓缓走来。烛火摇曳之中,那身月牙白衣裳的身影让令歌感到安心,在身影的中间,似乎还悬挂着有一支玉白长箫,更是让令歌坚信不疑。 来去无痕的人终是来了。 借着最后的一丝清醒,令歌杵着脑门,想看清眼前之人,确定答案,却不想这莫名而来的安心之感让他不敌酒力,沉沉地睡了过去。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令楷。 只见令楷缓缓地放下灯笼,蹲在令歌的面前,一双深邃的眼眸倒映着火光,以及令歌的如玉容颜。 无忧看清是令楷前来,开口道:“你可算来了——你来做什么?” “我来接他回去。”令楷回应道。 “回哪去?”无忧扶着栏杆,强撑着站起身来。 “自然是回许公子你家。” 无忧闻言这才放下心来,他可不愿自己的好朋友被人拐跑。 说罢,令楷便将令歌横抱而起,让其倚靠在他的肩膀之上,转身往外走去。 只是刚走两步,令楷便停了下来,侧过头对湫龙说道:“还请湫龙兄提灯照路,搀扶无忧,我们一起回去。” 湫龙默然,只是照令楷的话而做,一边提灯,一边搀扶着身边的无忧,跟上令楷一同离开玉竹阁。 回到许宅时,张叔和辰玉闻讯,当即来到大门处接无忧和令歌,看着他们酩酊大醉的模样,张叔担心不已,问道:“怎么会醉成这样?” 见到令楷时,辰玉不免一愣,再定睛一看,她更是意外——令歌竟然正横躺在令楷的怀里,并且安稳地熟睡着。 “张叔和任姑娘不必担心,他们只是喝多了一些,”令楷安慰着他们两人说道,“我先把令歌送回房间,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辰玉颔首,此时也别无他法,只能由着令楷把令歌抱回去。不等辰玉回过神,令楷已经抱着令歌与她擦肩而过,步子轻快却稳健,只留下一道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 走在路上,看着怀里熟睡的令歌,令楷回忆起令歌的一些“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时刻,他浅笑道:“人不重,力气倒是不小。” 当他们穿过花园时,令楷只觉有桂花的香气扑鼻而来,在他的鼻尖萦绕着,沁人心脾,他的目光流转至桂花树上,不由得放慢脚步,欣赏着眼前之景。 只见今夜月明星稀,夜风徐徐,有点点桂花飘落,夜色极美极静,可惜,怀中熟睡的俊逸男子不会知道。 令楷低头看向令歌,他很想将令歌唤醒,让令歌陪着他一同欣赏眼前之景,只是却不想此时的令歌仿佛一幅静谧美丽的画,更让他移不开目光,为之流连忘返。 令楷浅浅一笑,眉眼浮现柔情,却又暗藏低落,只是自语道:“罢了,但愿你我能够来日方长。” 第39章 来去无痕:4 清晨的光线布满了许宅后院的西厢房,床上有一位男子正在熟睡着,许久之后,他的四肢渐渐活动,朦胧地睁开双眼,慢慢地从床上坐起身来。 只见那是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男子,虽然他神色迷离,头发有些凌乱,但是也难掩其俊美容颜。 男子杵着脑门,只觉脑袋昏沉,他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正穿着白色寝衣,往枕边一看,还有整齐叠放着的月色衣裳。 此时,房屋的门被人推开,一位女子缓缓地走了进来。 “令歌醒了?” 令歌抬头一看,女子身穿粉红襦裙,在清晨的光线之中显得格外柔和,正是甯霞师姐。 甯霞抬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走了过来,说道:“这是张叔特意准备的醒酒汤,喝下去醒酒。” 令歌颔首,披上了月色衣裳,看着甯霞放置在小桌上的醒酒汤,热气弥漫,他想起自己昨夜在玉竹阁喝酒,只是后来发生的事却变得模糊不已。 隐隐约约间,他想起了昨夜有一抹月牙白身影飘然出现。 “师姐,令楷他回来了?对吗?”令歌突然开口问道。 甯霞愣了一下,随后点头说道:“对,昨夜就是他送你回来的。” “那他现在人呢?”令歌嗓音激动地问道,他担心令楷又一次不告而别,自己还有话要和他说。 “他还在前堂……” 甯霞话音未落,令歌就已经起身穿鞋,准备往门口跑去。 “令歌,你先喝完醒酒汤。”甯霞劝说道。 令歌并未停下动作,只是一边端起碗敷衍地喝了一口,一边穿好衣裳,说道:“师姐放心,我待会回来再喝。” 看着令歌离去的背影,甯霞不免轻轻一叹,感慨万千,当初面壁思过之时,令歌也是这般跑走的。 当令歌经过许宅侧门时,他发现那里有一辆马车停靠,他并未多想,只是继续往前跑去。 长廊上,管家张叔正缓缓地行走着,要去给无忧送醒酒汤,如今天气转凉,再加上岁数大了,关节也开始不舒适起来。 这时候,一道月色身影闪到他的身前,定睛一看,发现正是令歌。 “张叔,令楷还在前堂吗?”令歌急切地问道。 张叔从未见过令歌如此,他不免一愣,半饷才回应道:“方才还在,只是这会刚出去了……” 未等张叔说完,令歌已经跑走,直奔许宅大门。看着令歌匆匆离去的背影,张叔摇头叹道:“年轻真好,昨夜还醉酒睡在令楷公子怀里的人,今早起来又能活蹦乱跳了。” 当令楷跑出许宅大门时,看着广阔的大街,人来人往,顿时变得灰心丧气。 这该上何处去寻找令楷? 令歌轻叹一声,径直地坐在门边,抱着双腿,低头垂眸,他开始尽量地回忆昨夜之事,却发现脑海中尽是空白。 “实在是喝多了……” 正当令歌自怨自艾时,他听见身前传来了一个人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墨竹月牙白衣摆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令歌。” 令歌闻言当即抬头,发现身前之人不是旁人,正是令楷,只见令楷依旧身穿那一身墨竹月牙白衣裳,长身玉立,一尘不染。 令歌坐在原地,无言地看着令楷的俊毅容颜,明明自己有满腹疑问和话语想要追问令楷,与令楷倾诉,可是在见到令楷的一刹那,他完全不知从何说起,唯余沉默。 此时,令歌见到令楷向他伸出一只手,打算拉他站起身来,令歌犹豫片刻,最终搭着令楷温热的手起身。 站稳身子之后,令歌再看向令楷,却发现令楷从身后拿出了一串糖葫芦,递到自己的面前。 看着晶莹剔透的糖葫芦,令歌愈发不知所措,半饷,他接过糖葫芦,说了一声:“多谢。” 他看向令楷,发现令楷的眼眸里并不像往常那般含有温柔笑意,反而甚是歉然犹豫,全然不见往日的悠然不羁之感。 令歌并未多看令楷,只是垂眸看着手中的糖葫芦,踌躇不决。 “对不起。”令楷开口说道。 令歌抬眸看向令楷,只听令楷继续说道:“事情发展成如今的局势并非我所愿,还希望令歌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就一个……” 令歌垂下眼眸,看着自己腰间的兰花草香囊,此时此刻,无数的思绪在心头纠缠,让他不知如何应对令楷。 半饷,他抬眸看向令楷,说道:“你说,我听。” 令楷闻言,当即开口说道:“我的确不只是飞贼,更是东宫之人,前去遇仙山盗令牌,是为了在云来客栈引遇仙入局,打压皇后的同时,阻扰她与你们达成合作,这些皆是我的计划。” 虽然令楷所说与令歌他们的猜想无误,但现在听令楷亲口承认,令歌心间随即而来的是一片冷冽的迷茫无措。 “云来客栈的凶手真的是余连吗?他为何而死?”令歌开口询问道,目光却未直视令楷。 令楷回应道:“云来客栈之事我们还在追查,余连之死我们也很意外,洛阳府给了我们答复,说是趁看守不备,余连和其余的三位师兄弟大打出手,自相残杀。” 自相残杀?令歌眉头一皱,恰好此时有秋风掠过,让他全身不禁冷颤。 “你放心,我们会继续追查此事,向世人证明你的清白。”令楷承诺道,嗓音坚定。 令歌沉默片刻,说道:“其实比起这个,我更在乎的,是这一路走来你对我的情谊是否有假?” 令楷闻言,立即解释道:“绝不有假!” 令楷敛了敛激动的情绪,又道:“我承认,一开始在玉门关接近你是另有目的,可是在结识你之后,与你所经历的一切皆是真情实意,绝不有假。我感激你,更珍惜你,在意你,所以我当初实在不知该如何向你坦白真相,我怕你我这段情谊因此而陨灭。” “令歌,你能够原谅我这一次吗?真的很抱歉……” 令楷嗓音逐渐沙哑,眼神却坚定真挚,期待着令歌对他和这份情谊的答复。 令歌看向令楷,只见清晨的暖阳正给令楷的衣裳镀上一层金色光晕,然而令楷神色颓然,眉眼间是阳光难难以驱散的阴翳,让令歌心头一颤。 “容我再想想……”令歌低声说道,他再一次垂下眼眸,只觉思绪凌乱不堪,他需要好好地捋清楚这一路以来的真实感受。 令楷微微一叹,颔首道:“也好。” 两个字很轻,轻到令歌差些没听见,他重新看向令楷,发现令楷的眉宇骤然低落,藏有难以言说的苦楚。 从前,在令歌的眼里,令楷向来都是悠然自若的模样,何时像今日这般郁郁寡欢过?就连清朗的嗓音也变得暗哑,充满无尽的忧愁。 良久的沉默之后,令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极为勉强地挤出些许笑容,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希望从此以后,令歌你不要再因为我的事而心神忧伤,希望你还可以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虑,告辞。” 说罢,令楷转身离去,留下落寞的背影。 “阿楷。”令歌上前拉住了令楷的手臂。 令楷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令歌,只见令歌那双如清泉般的眼眸正看着自己,一时间,他百感交集,错愕与欣喜,不安与期待。 令歌松开令楷的手臂,不确定地问道:“方才……方才你所言当真?” “绝无半句虚言,”令楷立即回应道,“如果我对你的情谊有假,就让我秋闱……” “这是两件毫不相干的事,”令歌当即打断道,“而且你为秋闱辛苦准备了这么多年……” “那我重新发誓。” 令歌轻轻一叹,怎么弄得像小说话本里许下山盟海誓什么的…… “不要发誓了,我相信你,也相信你我之间的情谊。”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说着,令歌低下头去,看着手中的糖葫芦,在阳光下愈发耀眼,心中的阴霾似乎也骤然散去。 令楷见令歌如此,嘴角顿时扬起了好看的弧度,他的神色轻松下来,说道:“多谢令歌的谅解,总而言之,我对你一片真心,绝不有假。” 令歌抬眸,刚好看见令楷那双深邃迷人的桃花眼,只见眼中尽是真诚,轻易地便让人迷失在他的双眸之中。 “好,我记下了。”令歌颔首说道,如今有了令楷的这番话,他确信真实的不止是那一件一物,更是心间的情谊。 此时,天边朝霞犹如绽放的花朵一般,在天空绚烂夺目,光芒从衣摆处慢慢爬到两人的身上,柔和了轮廓,看着那明亮的月牙白衣裳,令歌愈发想走近,愈发想亲身感受。 “那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对吗?”令歌问道。 令楷微微一愣,而后点头应道:“对,我们还是朋友。” 令歌满意地笑了一下,他想起了侧门外停靠的马车,便问道:“阿楷回到这里,是还有其他事吗?” 令楷颔首,坦诚说道:“我是陪孙太傅前来拜访白掌门的,他们现在就在茶室。” 孙太傅?是当今太子的教书先生,深受皇帝信任的孙太傅孙平吗?令歌想起自己曾在梦珏的书上看见过这个名字。 忽然,令歌神色一顿,问道:“莫非,那夜我在玉竹阁遇到的就是……” “对,就是孙太傅。” 令歌点头,他猜想着,师父会怎么应对东宫的到来?自己与令楷的交情是否会因遇仙和东宫的关系而受影响? 正想着,令歌便听见令楷问道:“可要一起去看看?” 令歌摇了摇头,拒绝道:“师父如果要我去,自然会派人来叫我的。” “对了,”令歌似是想起何事,“阿楷你随我来,朱姑娘有给你留信,说是凉月解忧词的译文。” “好。”令楷颔首应下,“相信有若晗的翻译,这首词可以传得更远,让更多的人读到这首词。” 令歌微微一愣,心想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的名字会被更多的人看到。 两人走进许宅,便迎面遇上了张叔,只听张叔说道:“两位公子,白掌门他们在茶室有请。” 令歌和令楷互视一眼,颔首应下。 来到茶室之后,令歌果然见到了那夜在玉竹阁的老者,虽然他穿着打扮都是寻常服饰,但也难掩其气质不凡,儒雅随和。 师父白栈期正坐在一边,脸色平静淡然,许凌也只是喝着茶,不说一句话。 “令歌少侠,我们又见面了。”孙太傅含笑望着令歌说道。 白栈期闻言,抬眸看了令歌一眼,发现令歌手中有一串糖葫芦,她并未说什么,只是继续喝着自己的茶。 令歌朝着孙太傅颔首示意,道:“晚辈见过孙太傅。” 孙太傅笑道:“令歌少侠玉树临风之姿,不愧是白掌门的弟子。” “孙太傅过奖,”白栈期回应道,“虽然令歌从小养在我的膝下,但是能有如今气韵相貌,也是他自己的造化。”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气韵品行受之师长,白掌门又何须自谦?” 白栈期和孙太傅说话的同时,令歌站在了白栈期的身后,令楷则立在孙太傅的身后,与令歌双目相对,令歌见状,避开目光,垂眸看着糖葫芦。 白栈期微笑颔首,又道:“适才孙太傅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眼下的情况,我们遇仙也不能帮上东宫什么,还请见谅。” 孙太傅笑了笑,抚着自己的胡须,一脸和气地说道:“白掌门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们自然知道遇仙如今的处境,此次前来,不是让遇仙为难的,而是帮遇仙渡过难关的。” 白栈期浅笑了一下,默然不语。 孙太傅继续说道:“我想,白掌门一定不愿遇仙被他人所摆布,时机成熟,定会挣脱束缚。” 白栈期抬眸看向孙太傅,心叹他不愧是当朝位高权重的太傅大人,洞悉全局,说得头头是道。 只听孙太傅又道:“我只是想让白掌门知道,若是真到了那一天,东宫定会出手相助。” 白栈期颔首一笑,端起茶杯,向孙太傅一敬,说道:“那就拭目以待。” 孙太傅亦端起茶杯,向白栈期一进,说道:“拭目以待。” 孙太傅喝了一口茶之后,抬头看了看白栈期身后的令歌,又对着白栈期说道:“先前让我们的人夜闯遇仙山的确是我们的不对,还请白掌门原谅。” 白栈期笑了一下,说道:“无妨,若非夜闯我们遇仙,这两个孩子又怎会有现在的情谊?” 说着,白栈期看了一眼对面的令楷,的确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只是白栈期总觉得,令楷恭顺的眉眼之下,是不甘的锋芒。 令楷见白栈期看向自己,深懂礼仪的他微微颔首,同时,他偷瞄了一眼令歌,发现令歌的脸颊有些红晕。 只听令楷拱手解释道:“都是在下的过错,在下一路跟着令歌他们,主要也是担心遇仙在途中遭遇不测。” 令歌闻言,颇为幽怨地看了一眼令楷,一路上分明是自己在护他周全。 白栈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地说道:“令公子不必自责,最后还得多谢你在霄游阁帮助令歌化险为夷才是。” 孙太傅看向令歌,笑道:“我们所做的实在算不上什么,主要还是令歌少侠武功卓绝,有着侠义心肠,余连虽死,但我们会继续寻找蛛丝马迹,还令歌少侠和遇仙清白。” “那就有劳孙太傅了,”白栈期含笑应道,“适才孙太傅说和令歌又见面了,这是怎么回事?” 孙太傅笑意渐深,说道:“秋闱之夜,令歌少侠独坐玉竹阁屋檐,恰好与我相遇,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遇仙之人,只觉得他神清骨秀,与玉竹阁甚是有缘,便问他为何来此。” “结果他告诉我,他是来陪他好友科考的,听他这么说,我也猜到了他的身份。” 令楷闻言,颇为惊讶,令歌当时只告诉过自己,他在玉竹阁遇到孙太傅,并未告诉自己去玉竹阁的目的。 原来,令歌是想着在玉竹阁陪自己科考,细想回来,这也的确是令歌做得出来的事。 想到这,令楷不免眉眼含笑地看向令歌,令歌见状,只是将头垂得更低,更专注地看着糖葫芦。 “原来如此,”白栈期浅浅一笑,侧过头看了一眼令歌手中的糖葫芦,“看样子他们两人现在也把话说清楚了,友谊更胜从前。” 孙太傅深深笑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世人千千万,能得一朋友知己,当真是不易。” 白栈期点头,又道:“今日我们就不留孙太傅了,太傅还是早些回去吧,留太久被人看去也不太好。” “白掌门所言有理,”孙太傅颔首,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既然如此,老夫就向白掌门和许当家告辞。”说着,孙太傅便拱手相拜。 白栈期和许凌也站起身来,几人纷纷互相拜别。 “令歌,你去送一送孙太傅。”白栈期吩咐道。 令歌颔首,随着孙太傅和令楷一同走出了茶室。 三人走远之后,许凌面露担忧,对白栈期说道:“白妹,我瞧孙太傅一直看着令歌,可是怀疑令歌?” 白栈期微叹,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便是我的目的,令歌的气韵相貌很难不让人想起他们两人……” 另一边,走在去许宅侧门的路上,孙太傅问起令歌道:“令歌少侠今年可是十八岁?” 令歌颔首说道:“正是。” “看来令歌少侠是生在隆豫十二年。”孙太傅说道,令歌对过往的年号并不清楚,只是点头。 孙太傅接着问道:“令歌少侠可还有什么亲人,你的父母呢?” 令歌不知孙太傅为何问起这件事,只是承认道:“晚辈并无父母,记事起便在遇仙山。” 孙太傅颔首,微笑道:“看样子白掌门待你极好,视你为己出。” “师父待门下弟子都视如己出。”令歌回应道,这的确是事实,不过回想起来,也许是因为自己年龄最小,所以师父对自己与其他师姐还是有些不同,令歌回忆着。 等到了侧门时,孙太傅先辞行上了马车,令楷则留下来继续和令歌说话。 令歌对令楷说道:“若是不急着走的话,我现在就去取朱姑娘给你的译文过来。” 令楷摇头婉拒,道:“无妨,我们还会再见的,下次见面你再给我。” 令歌点了点头,他相信令楷不会食言。 “我们可以在书局碰面,”令楷说道,同时,他看了一眼令歌手中的糖葫芦,又笑道:“快些吃吧,以后我再请你吃。” 令歌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心想能吃到这飞贼请的糖葫芦,当真是不容易。 “到时候,还请令歌替我在洛伯面前多美言几句。” 令歌愣了一下,果然,这飞贼的糖葫芦是不能白吃的。 “好。”令歌颔首应下,虽然他不知道该如何说如何做,但没有多想便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多谢令歌,回头我定会再好好向你道谢。”令楷欣然说道,“告辞。” 令歌微微颔首,目送着令楷上了马车,他一直望着马车远去,直到马车在拐角处消失之后,他才转身离去。 看着手里那串像红宝石一般的糖葫芦,令歌心情大好,他咬上一口,只觉糖壳松软,似乎快要融化一般。 第40章 来去无痕:5 此时,甯霞正在东厢房里绣着自己的东西,门户敞开,她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发现正是令歌前来,只见他手里还拿着一串吃得差不多的糖葫芦。 甯霞莞尔一笑,心知发生何事,便笑道:“令歌真是好兴致,恐怕这糖葫芦都没有你心里甜。” 令歌知道甯霞在调笑自己,也不回她话,只是悠悠地吃着糖葫芦走到她的身前,低头打量着她绣的东西。 只见那是两条绣帕,上面有山有水,甚是好看。这两条绣帕是甯霞来许宅第一日便开始绣的,如今眼看就要绣完了。 虽然是绣的是山水,但似乎又与寻常绣有山水的绣帕不一样,令歌也说不上来,他并不是很懂这些。 令歌拿起了其中一条绣帕,发现上面是被山峦揽住的小城,城中的热闹纷繁犹如浮出绣帕,尽显眼前,那些五颜六色的,密密麻麻的都是人群,四周更是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整条绣帕如绝佳的画卷一般精致夺目。 “小师姐,你绣的这座小城真好看,一点也不比洛阳差。”令歌夸赞着,他看向甯霞,发现甯霞正在低眉捻线,已经在给手中的绣帕收尾。 令歌细细地看了一下,只见甯霞手中的那条绣帕上绣着的是一片竹林和兰花草。 “小师姐怎么想起来绣这个?”令歌继续打量着手中的绣帕,猜想着这座小城位于何处。 “为了好让你有东西送给令公子。”甯霞一边说着,一边打结收线,“瞧你手中的糖葫芦,定是人家请你吃的——绣好了,给你。” 令歌接过绣帕,愣在原地,他想起那夜手臂受伤,是令楷用自己的手帕替他包扎的伤口,如今刚好可以归还给令楷。 “别以为我是白绣的。”甯霞嘟囔道。 令歌浅笑,他自然知道甯霞的要求,说道:“下午我出去回来,定会给你带好吃好喝的。” 甯霞欣然一笑,开始收拾针线。 “师姐,这座小城是真实存在的吗?”令歌看着绣帕问道。 甯霞眼眸微垂,回应道:“宁州,我的家乡。” 令歌点了点头,对宁州愈发向往,“以后有机会,我们可以回去看看。” “好,我们一起去,”甯霞笑道,“最好还有令楷公子,说不定他还会作诗一首。” 令歌一笑,道:“但愿如此。” “你快回去多睡一会吧,记得把方才的醒酒汤喝了。”甯霞叮嘱道。 “好。” 之后,令歌回到房间,将剩下的醒酒汤喝完,躺在床上开始迷迷糊糊地睡觉,只是他的脑海里却萦绕着许多事情,思来想去,他发现怎么都有令楷的身影。 午时前,令歌又醒了过来,简单地用过午饭之后,他就骑着雪君去了书局。 书局外,令歌将雪君安置好,他抚了抚雪君,雪君今日看上去心情甚好,只是令歌却发现,雪君这会一直在朝着一个方向嘶叫,令歌望了过去,发现那边有一匹黑色的马儿正悠然自得着。 令歌一眼认出了它——墨宝,令歌一笑,当即上去一遍一遍抚着它,唤道:“墨宝,好久不见。”他知晓令楷已来,所以很快就走进书局,并未与墨宝多叙旧。 此时,梦珏正在阁楼门口扫地,见到令歌前来,又往里看了看,似乎明白了什么,便笑道:“令歌你昨夜不是喝醉了吗?怎么不多休息一会?” “无妨。”令歌微笑着摇了摇头,内心暗叹梦珏不愧是八卦能手,已经知晓自己喝醉一事。 一走进去,令歌便看见辰玉和侍辰在柜台处说着话,同时,两人纷纷转头看向了令歌。 见令歌前来,辰玉当即笑道:“他人在楼顶。” 令歌微微颔首,随即往楼上走去。 令歌上楼后,侍辰笑了一声,说道:“辰玉师妹果然料事如神,只要令楷来书局,令歌一来定会去寻令楷。” 辰玉回过头对侍辰说道:“不敢当,只是太了解我这位小师弟罢了。” “在下愿赌服输,条件辰玉你说便是。” “不急,容我想想。” …… 令歌来到最顶层,果不其然,令楷正坐在他经常坐的位置。 此时,令楷注意到令歌,于是放下手中的书,侧过头含笑看向令歌。 令歌被令楷这么一看,不禁愣了一下,只见令楷的身后正是窗外的蓝天白云。秋高气爽,翩翩君子,在此刻构成了一幅静谧的画。 令楷向令歌勾了勾手指,示意令歌过来坐下,令歌照做。 “还以为今日你不会来书局了。”令楷含笑说道。 “我想着过来帮帮忙,不知道你也在这,所以没带译文,下次给你。”令歌回应道。 “无妨。” “对了,”令歌又道,“你可有去找师伯赔礼道歉,还有侍辰师兄他们。”令歌想起令楷托自己替他在师伯面前多美言几句。 令楷点了点头,浅然一笑,道:“侍辰宅心仁厚,已经没有怪我了。”说着,他又轻轻地叹了一声,“只是洛伯那着实让我伤神。” 令歌闻言亦苦恼起来,洛师伯虽然性情火爆,是个大脾气人,但想让他原谅绝不是易事。 “这可怎么办?”令歌叹息着,他看了看令楷,又觉得奇怪,“话说回来,阿楷你现在怎么会坐在这里?师伯他肯吗?”依洛师伯的脾气,若是没有原谅令楷,绝不会容令楷坐在这里看书的。 令楷欣然一笑,喝了一口茶水,回应道:“那是因为洛伯已经原谅我了。” “你……师伯原谅你了?”令歌不敢置信地问道。 “自然,”令楷眉眼弯弯,笑颜悠然,“否则我怎么能坐在这里安静地看书?” “师伯是怎么原谅你的?”令歌好奇地问着,虽然他希望师伯能够原谅令楷,但如此轻易原谅令楷实在出乎意料。 “莫不是你给了师伯什么好处?”令歌不确定地问着。 令楷点头叹气,目光甚是无奈,默然不语,开始卖起关子。 看着令楷那双含情的桃花眼,令歌坐直身躯,催促道:“你倒是快说,你给了师伯什么好处?” 令楷见令歌如此好奇,不免一笑,解释道:“除了向洛伯真诚地道歉,还有就是以后,不管我是何身份,我写的诗第一时间寄给他过目,好让他拿去定制成册,让书局赚钱。” 令歌闻言,不免一笑,说道:“师伯真是高瞻远瞩,看来阿楷你日后就算是平步青云,步步高升,也得给师伯做工打下手,当真是笔好买卖。” “洛伯一向如此。”令楷含笑摇头道,“要是永远在他手下做工打下手,我也愿意。” 说着,令楷的神色渐渐低落,双眸中也浮现出无奈之感,只听他说道:“其实这么多年,我和书局众人早已情同家人,这一次若非东宫示意,要我阻拦遇仙和皇后达成合作,我也不会冒然前往遇仙山,还望令歌你见谅。” 令歌颔首,回应道:“我知道这些不是你的错,既然师伯他们原谅了你,过去的事已然翻篇,以后我们往前看就好。” “好,”令楷重复着令歌的话语,“以后我们往前看。” “继续看书吧,我不打扰你了。”令歌说道,同时下意识地用手肘碰了一下令楷。 “嗷……”令楷吃痛地叫了一声,揉搓着自己的臂膀。 令歌瞪大双眼,顿时慌了神,开始道歉起来,“抱歉,我力气大了些,不是故意的……” 正当令歌真情实意道歉之时,却不想令楷忽然噗嗤地笑了一声,乐个不停。 “令歌你方才是在担心我吗?其实没有那么痛。” 令歌微微皱眉,无奈地看着令楷,只觉令楷的深深笑意仿佛春风拂过水面,漫不经心地便能泛起一阵涟漪。 之后,令楷站起身来,拿起放在桌上的几本书,对令歌说道:“这几本书我借走了,过几日再还,你陪我一起下去吧。” 走在楼梯上,令楷问道:“令歌定然想过,我作为太子之人为何还敢来书局,就不怕惹人怀疑吗?” 令歌的确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他还是笑道:“这书局本就对所有人开放,阿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既然问心无愧,又何必在意他人的眼光?” 令楷笑眯了眼,说道:“令歌说的极是。” 待登记好借书信息之后,令楷便向他们告辞离去。 令歌送着令楷走出楼阁,看着令楷走远之后,令歌这才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东西没送给令楷。 “阿楷,等一等,”令歌唤住了令楷,“我有东西给你。” 令楷停下脚步,只见令歌从袖中取出了两条绣帕,正是那会甯霞绣好交给令歌的。 令歌将两条绣帕展开给令楷看,问道:“阿楷喜欢哪一条?拿去便好,那夜你用你自己的手帕替我包扎,如今就当还你。” 令楷点头,打量了一下两条绣帕,目光微滞,问道:“这是甯霞姑娘绣的吗?” “正是甯霞师姐。” 令楷拿过那条绣有小城的绣帕,放在手里看了起来。 “师姐说这是宁州。”令歌在一旁解释道。 “我知道。”令楷颔首应道,而后他抬起头望着令歌,笑意顿生,说道:“多谢令歌,我很喜欢这条,收下了。”说罢,令楷便把绣帕叠好放进袖中,告辞离去,“改日再见。” 等令歌回到阁楼时,他看了看令楷留下的信息,上面填写的居住地址不是苍竹村,而是玉竹阁。 此时,侍辰开口对他说道:“令歌,我有件事要劳烦你。” “师兄但说无妨。” 只见侍辰递给了令歌一张纸,上面写着借书人的名字和地址以及借的书名。 侍辰笑道:“有劳令歌去把这些书要回来。” 令歌有些无措,要自己一个人去吗? “梦珏也会和你一起去,不过我担心书太多,还得再找一个人同你们前去。”侍辰说道。 话音刚落,他们便看见无忧走进了书局。 无忧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众人,不明白他们为何都一脸含笑地看着自己。 不一会,令歌走出了书局,身上还背着一个书筐,活脱脱的一个白面书生,与他同行的还有梦珏和无忧。 无忧埋怨道:“怎么有读书人不守信用的?过了时间还不还书。” 梦珏叹了口气,说道:“走吧,想来是忘了,还挺多的,早要回来早超生。” 令歌独自一人走在前面,低头看着那张名单,走了一会,他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着无忧和梦珏。 无忧和梦珏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令歌。 令歌开口问道:“这些地方具体的位置在何处?我不知道路。” 梦珏一笑,她上前看了看令歌手中的名单,无奈地叹息一声,说道:“我们走错了……从最近的开始吧,往这边。” 说着,梦珏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令歌和无忧见状也跟了上去。 第一个地方是一户路边的寻常人家,那户人家的大门正紧闭着,同时,令歌被无忧和梦珏推上前,让他去敲门。 见他们两个对着自己一脸讨好地嬉笑,令歌甚是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上去敲门。 几声过后,门从里面打开了,来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他看见令歌不免愣了一下,半饷才问道:“你找谁?” 令歌拿出名单,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上面此人的姓名,那人看过去也明白了令歌的意思,当即惭愧地连连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昨日有事搞忘了,我马上拿来还给公子。” 说完,年轻男子便转身回去,带着几本书回到门前,将书递给令歌,再次表示歉意,“抱歉,不小心搞忘了。” “无妨。”令歌点头应道,随后转身离开,只是一回头,他就发现无忧和梦珏正在偷笑。 两人见到令歌转过身,当即收敛住笑容,装作无事发生一般。 令歌上下打量着他们两人,问道:“你们在笑什么?” 梦珏用手肘撞了无忧一下,无忧咳嗽一声,回应道:“没笑什么,只是觉得令歌你找人要书的沉默式问法很不一样。” 令歌一听,并未多言,只是冷着一张脸往前走去,无忧和梦珏见状,赶紧跟了上去,他们一左一右走在令歌的身旁,开始在令歌的耳边叨叨起来。 “令歌,所以后面的诗是什么?你问楷哥了吗?”梦珏询问起来。 令歌看向梦珏,发现梦珏正一脸期待着,然而他只能泼梦珏冷水,回应道:“我忘记问了。” 梦珏闻言顿时失落,叹了一声,随后又对令歌说道:“令歌你下次见到楷哥一定要记着问。” 毕竟事关令楷欺骗令歌一事,梦珏心想着。 令歌默然点头,同时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去。 无忧和梦珏两人见状,又在后面喊道:“走错了!走这边!” 令歌只好停下脚步,转过身又跟着他们两人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三人按着名册寻人要书,令歌用沉默式问法向书生们要着书,无忧和梦珏则在一边偷笑,每次令歌转身时两人又赶紧收起笑意,并上前替令歌拿书。 “我自己来就好,你们帮我把书放进书筐里。”令歌语气和蔼地说道,蹲下身子,让无忧和梦珏把书放进书筐。 毕竟这些书的重量对于自己来说完全不在话下,令歌心想着,要是累着这两个弟弟妹妹,倒是自己这个哥哥的不是了。 就这样,令歌背着的书筐愈发沉重,无忧和梦珏原本想出手帮忙,可是一想到令歌武功卓绝,轻轻松松地就可以扛起他们两人,遂作罢。 三人走在路上,路人时不时地会打量着他们,尤其是前面那位俊美绝伦的公子,他不仅背着一大筐书,手中还抱着厚实的一摞书。 无忧和梦珏在令歌身后两手空空,只能暗道叹人不可貌相,令歌看似玉树临风,实则力拔山兮气盖世。 “无忧,你来帮我把这摞书放进书筐里。”令歌回过头对无忧说道。 “好。”无忧点头,走上前准备接过书,却不想那摞书被另外一双手抱了过去。 三人顺着看去,只见面前站着一位黑衣男子,身材挺拔,五官深邃分明。 “湫龙?” 黑衣男子正是湫龙,他微微颔首,将那一摞厚厚的书抱在怀中,对令歌说道:“我帮你。” “不劳烦你了,我自己背着就好。”令歌说着就想伸手去把书抱回来,不想湫龙已经向前走去,他只能扑空一双手。 令歌见状,只好跟了上去,无忧和梦珏则继续两手空空地跟在令歌的身后,听着令歌和湫龙的对话。 “湫龙你今日不用当值吗?” “昨夜喝多了酒,今日便告了假。”湫龙神色冷漠地解释道。 令歌闻言不免有些惭愧,猜想着湫龙会被扣多少工钱。 他正想开口抱歉的时候,却听湫龙问道:“什么时候再喝?” 令歌有些意外地看了过去,发现湫龙是一脸认真的模样,他只好硬着头皮回应道:“改日,等湫龙你不用当值的时候。” 毕竟不能耽误湫龙的差事,湫龙还得赚钱养家糊口。 “好,一言为定。”湫龙转过头看向前方,微微地勾了一下两边的嘴角。 出于好奇,令歌问道:“湫龙,你家住何处?不是福满楼那个家。” “四海为家。” 令歌一愣,不过心觉有理,又问道:“那你妹妹呢?她住在哪?也是四海为家吗?” “她,在一个大家都说很好的地方——长安。”湫龙神色淡然地回应道。 令歌点了点头,他知道长安,是大齐的都城。 “湫龙你今年多大?”虽然认识这么久,但令歌却还不知道湫龙今年几岁,只知道他是年长自己的。 “今年刚满二十五。” “那湫龙你一个月工钱多少?妹妹叫什么?今年多大了?”令歌一时没忍住,便一连串地问了出来,他一直很好奇有关湫龙的事,不过话说出口他才觉得有些不妥。 湫龙顿了顿,说道:“每月二钱银子,妹妹叫湫蝶,比令歌你大两岁,今年二十岁。” 令歌点了点头,不再追问,他总觉得对话有些不对劲。 没等令歌多想,湫龙冷峻的容颜便浮现出了一丝笑意,他说道:“令歌如果想认识我妹妹,以后会有机会的。” 令歌闻言骤然脸红,他连连摇头解释道:“没有,没有……我只是有些好奇,想知道有关湫龙你的事。” “无妨。”湫龙微微颔首,继续往前走去,令歌见状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他们身后的无忧和梦珏已经憋笑到了极点。 等到敲门要书的时候,令歌这才松了口气,有湫龙在,他也可以像无忧和梦珏那般,在一边坐享其成。 他们看向湫龙,只见湫龙敲了敲门,半响,屋里的人开了门,却不想那人突然露出了一副惶恐不安的神情。 定睛一看,他们发现湫龙正黑着一张脸,冷冷地说道:“还书。” 那人见状,立马回去拿着几本书放在湫龙抱着的一摞书上,道歉一声之后便迅速地关上了门。 令歌三人见状,不免噤声屏气,面面相觑。 湫龙转过身后,三个人又定了定神,装作什么都未看到,继续去找下一位还没还书的倒霉书生…… 湫龙脚步极快,可谓是健步如飞一般,令歌倒是能跟上,只可怜后面的无忧和梦珏内心哀嚎不已,却又不敢说出来,他们可不想看见湫龙那张像门神一样的脸。 终于,令歌回过头看向他们,他们当即投去求救的目光,却不想令歌竟然说道:“你们两个快些跟上。” 一时间,无忧和梦珏苦不堪言,只得上气不接下气地一路小跑着。 很快,在湫龙的帮忙下,所有的书都要了回来,四个人也回到了书局,湫龙把书放下后便准备告辞离去。 令歌感谢道:“今日有劳湫龙兄,多谢。” “都是力所能及的小事,无需记挂,告辞。”说罢,湫龙便转身离去。 上一次在霄游阁的时候,湫龙也是这般说,似乎所有事情对他来说都是力所能及的小事,令歌心想着。 侍辰在柜台里望着湫龙离去的背影,问道:“他是令歌你的朋友吗?” 令歌颔首说道:“来洛阳之后在福满楼认识的。” 侍辰点点头,继续看着远去的湫龙,不再说话。 这时辰玉在侍辰旁边悄声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只记得他是武功高强的外来剑客,”侍辰笑着摇了摇头,又看向了累瘫在椅子上的无忧和梦珏,笑道:“看来他们两个今日是走太多路了。” 辰玉见无忧和梦珏这般,不免跟着笑了起来。 等她回过头,刚好发现身旁的侍辰正望着自己,眼中尽是柔情。 意识到了自己失礼,侍辰便低下头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辰玉不免感到脸颊一阵滚烫,于是赶紧看向别处,以掩自己的异样。 令歌看着这一幕,总感觉有些眼熟,只是那刚生起的熟悉感却在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他怅然若失。 第41章 来去无痕:6 第二日,八月二十一日,令歌早早地来到了书局,只是等了一天,却连令楷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令歌本想去玉竹阁找令楷,结果发现外面秋雨不断,辰玉也告诉他切莫冲动,毕竟令楷是东宫的人,令歌闻言只好悻然作罢。 是夜,许宅内,白栈期传话让令歌到她的房间里。 令歌走进白栈期房间,发现屋内灯火昏黄,师父白栈期独自一人坐在桌旁,正背对着自己,疏瘦的背影在幽幽烛火下显得愈发落寞。 “师父……”令歌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是轻声唤着白栈期。 白栈期回过身,原先的满脸愁容在见到令歌之后消散而去,只是眉眼间却还是残留着平日里不见的忧伤,借着昏黄烛火,令歌能看见白栈期眼中的泪光。 “令歌,过来。”白栈期挤出了些许微笑,让着令歌坐在了自己的面前。 令歌坐下,担心地问道:“师父,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白栈期定了定心神,浅然一笑,说道:“明日师父就要离开洛阳了。” “这么快吗?”虽然令歌知道白栈期这几日会离开洛阳,前去重整遇仙名录,但是一时半会他还是难以接受。 白栈期微微颔首,她看着令歌戴有玉鹤的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许久不说一句话。 良久,白栈期开口说道:“令歌,如今你也大了,关于你身世的真相,为师是时候也该让你知道了。” 令歌闻言,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这么些年来他不是没想过自己的身世,年幼的时候,他也曾问过师父,只是师父并未给他准确的答复,不过他也并未纠结此事,他相信师父自有师父的道理。 只听白栈期继续说道:“清飖书局的创始人白清漪,她就是你的母亲。” “清飖书局的创始人白清漪?”令歌震惊不已,初到洛阳时,他曾听令楷说起过这个名字。 白栈期回应道:“不错,创始人白清漪正是你的母亲,也是我的姐姐,当年我和你母亲人前都是清飖书局的人,人后才是遇仙之人……” “那……她人呢?”令歌不确定地问道。 幽幽烛火之中,白栈期神色一伤,她拭了拭眼角,道:“她生下你几个月之后,也就是隆豫十二年的十月三十日,便被人谋害了性命……” “是谁?”令歌急切地询问道。 “朝廷,是朝廷派来的人。” “朝廷?”令歌只觉得脑子里有千丝万缕理不清的东西,似乎每一件事都与朝廷有关。 “当年我一直想追查究竟有些什么人参与了谋害你父母的事,只是因为当时你父母已决定归隐塞外,所以遇仙已经听你母亲的命令撤出了长安,很多事情实在是有心无力。”白栈期叹息着,眉眼愈发紧皱。 令歌微微颔首,原来遇仙撤出长安是自己母亲下的命令。 此时,突如其来的真相让令歌措手不及,愤怒或者悲伤,他此时都感受不到,对于这些过往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父亲呢?我父亲是什么人?” “你父亲同你母亲一样,受世人敬仰,不是旁人,正是临清王赵慕成。” 令歌神色一滞,临清王?玉竹阁最早的主人?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白栈期回忆着,“只可惜,他和你母亲一同在青岩山遇害,就连尸骨我都找不到,世人们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夫妻,人们只知道临清王有一个孩子,也消失在那场刺杀之中,那个孩子就是你……” 白栈期看向幽幽烛火,放空了双眼,噩梦般的记忆缓缓在脑海里重新上演。 “当年我在青岩山找到你们的时候,你正在那些贼人的手中,而你父母一行人都已经被杀害,我把你救了下来,带回了遇仙山,一转眼,都过去十八年了……” 白栈期淡然一笑,她想起了令歌在遇仙山长大的种种场景,在她的膝下玩耍,在她的眼前练武……一切历历在目。 “其实我心里也清楚,你父母的死定与太宗皇帝有关系。”白栈期叹道,往事一次次地让她红了眼眶,“太宗皇帝忌惮你母亲遇仙的身份,在你母亲和你父亲暗结连理之后,他定然起了杀心,我早应该有所防范的,可是哪怕我武功盖世,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令歌闻言,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觉师父的嗓音在微微颤抖。 “罢了,我的令歌涉世未深,又怎么会懂这些?”看着令歌仙姿玉容的样貌,白栈期心生欣然之情,“你的气韵相貌还是很像你父母的。” 令歌有些出神,他想象着父母的模样,回忆着师父多年以来的悉心栽培,一时间,他的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之感。 “其实,你应该叫我一声姨娘才是,之所以不告诉你真相,是想让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不要去想那么多。”白栈期含笑解释着,“不仅是我的心愿,也是你爹娘的心愿。” 令歌点了点头,过去的十八年,他一直都是无忧无虑的,像风,像云,像雨……像遇仙山一切自由自在的事物。 白栈期牵过令歌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他手上的玉鹤,眼里是无限的温柔,她说道:“这玉鹤是你母亲的遗物,明秋也是你父亲的佩剑,两者的名字是你取的,倒也相宜……” “师……师父,”令歌有些不自然地唤着白栈期,一时难以改口唤一声“姨娘”。 “无妨,怎么叫都可以。”白栈期安慰着说道,笑意之下的苦涩似乎已经隐藏不住。 令歌点头,师父抚养自己多年,在他的心里,师父便是他的父母,称呼也仅仅是称呼而已。 “姨娘,我可需要做什么?”令歌问着,不知所措,像从前一样,他需要白栈期的指示。 “告诉你这些事并非想要让你做什么,只是你长大了,是时候该知道这些事了。”白栈期安抚着令歌说道,她不希望令歌参与进这些事,这是自己希望的,更是姐姐和姐夫所希望的。 “你不要多想有关你父母之仇的事,只需听我和你师伯的安排就好。”白栈期像平日一般微笑着,似是无事发生一般。 “好,令歌全听师父和师伯的安排。”令歌颔首应道,他相信师父定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还有一件事为师得告诉你,事关翎羽心法。” “翎羽心法?”令歌不解地问道。 只听白栈期说道:“翎羽心法分为上下两卷,你我所练皆乃上卷,下卷则藏在书局,此事只有你我,和你洛师伯知晓,你若是想看,可以去找你师伯要,到时候听他的安排就好。” “好。”令歌颔首应下,他看了一眼手上的玉鹤,如今师父不仅将玉鹤交给自己,还告诉自己翎羽心法下卷所藏之处,已然下定决心,日后要将遇仙交到自己的手中。 一时间,令歌只觉自己身负重任,不仅是因为遇仙由母亲白清漪一手创建,更是因为遇仙乃师父白栈期一生的心血,以及师姐和自己的家。 “之后,你就像往日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洛阳城好玩的地方很多,多去看看。”白栈期温然含笑道。 令歌点了点头,他很是乐意在洛阳城游玩。 白栈期微微一笑,神色舒缓下来,她说道:“我们姨侄好不容易相认,我们说些其他的。” “好。”令歌含笑应道。 只是这会该说些什么呢?一时半会令歌也找不到话聊,从前在山上时,自己时常会告诉师父,自己与小坚果比轻功的结果如何。 “说说你和令楷的事吧,”白栈期口吻颇为打趣地问道,“就这样原谅他了吗?” 令歌愣了一下,难道要怎么惩罚令楷吗? “其实细想回来,他也没犯下什么大错,何况功过相抵,就当扯平了。” 白栈期深深一笑,心中很是满意,她说道:“他算是你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你可要好好珍惜才是。人生在世,能有一位知己朋友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师父为你感到高兴。” 令歌闻言,眉眼间尽是藏不住的笑意,白栈期见他开心,心中也愈发欢喜,她打趣道:“我看你这两日心情好了很多,”说着,她又指了指令歌的脸颊,“你啊,心情全写在脸上。” 令歌下意识地往旁边的铜镜看了一下,镜中的他长眉如画,明眸似星,尽显朝气蓬勃。 长庆十三年,八月二十二日,秋高气爽。 这一日白栈期独自离开洛阳,并未让他人相送。 令歌独自站在许宅堂前,萧瑟秋风拂过,发丝微缠,他看着大门的方向,惘然若失。 “令歌,我们去书局,”无忧来到令歌的身边,“帮一会忙,我们就出去走走逛逛,我要带你在洛阳城里玩个遍。” 令歌颔首,欣然答应:“好。” 接下来的三四日,令歌每天都会和无忧前往清飖书局,帮秋闱已结束,书局倒也清闲,所以帮一会忙之后,无忧便会带着令歌出去游玩,梦珏见状也随他们一同前去。 这几日秋雨连绵不断,却阻挡不了令歌和无忧的步伐,他们两人撑着油纸伞便走出书局,梦珏撑着伞紧随其后。 走出书局,无忧回头问起梦珏,道:“你不是要留在书局好好表现的吗?干嘛随我们出来?” 梦珏轻哼一声,拿出一张纸,“我是去要书的!” 无忧冷笑,说道:“那你最好别跟着我们,也别想着我们帮你拿书。” “你……”梦珏气不打一处来。 令歌微笑,安慰道:“无妨,我们一起,顺路把书要回来。” 梦珏闻言一笑,白了无忧一眼。 要回书本后,三人便一起在洛阳城的大街小巷游逛着。 “走吧,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走完一条街道之后,令歌撑着伞回头看向无忧和梦珏,却发现他们两人已经无精打采,走不动路。 令歌微微一笑,只好作罢,同时,他会看向玉竹阁,心想如果是令楷在身边,定会陪着自己一起走下去。 一想到这,令歌便想起自己已经几日未见令楷的身影,不过细想,不见也无碍,他们总能再见的,也许就在明日,或是下一刻。 在书局时,令歌会坐在令楷常坐的位置,身前放着几本书,然而他的心思并不在书上,只是看着窗外秋雨编织天地,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而后,他又看向不远处的书架,只见湫龙正站在那里认真地看书。 湫龙这几日都会抽空过来,令歌感到意外,他没想到湫龙居然会来书局看书。 对此,湫龙只是淡然地解释道:“习武之人也应该多看书才是,对身心和武术感悟都有好处。” 令歌心觉有理,也开始一本接一本的看起来,从儒学经典开始,到军事战术,最后令歌发现自己还是喜欢看诗词歌赋和民间话本。 湫龙看在眼里,微微摇头,继续看着手里的书,时不时会放下书本,继续在书架前搜寻书籍。 令歌有时候也会站起身来,凑过去看一下,他发现湫龙看的书大多与兵法有关,令歌对这些着实没兴趣。如果武功绝顶,倒也不需要所谓的兵法,他心想着。 湫龙离去时,令歌亲自送着他来到楼下,只是两人还没到一楼,他们便听见洛疏风在数落着众弟子,除了辰玉和甯霞,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包括侍辰,都被他数落个遍。 “这书架要这样擦。” “你这样不行,要把书好好放进去,不能参差不齐。” “算了算了,我来弄,好生看着。” 侍辰摇了摇头,劝说道:“爹,小声些,吵到楼上看书的人了。” “闭嘴,现在哪有多少人在书局看书啊?你搞什么书籍外借,亏你也想得出来这么个主意。”疏风骂道,“这些书都是你师伯的毕生心血。” 侍辰低头挨训,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曾见过的那位风华绝代的师伯,清飖书局的创建者——白清漪。 此时,梦珏也受连累被洛疏风骂了一顿,她在一旁怨怨嘀咕说道:“这不也是令楷和令歌想出来的吗?” “你说什么?” “没什么……” 疏风本来还在抱怨借书的主意,结果一听是令歌倒也不气了,细想回来这个法子也不是不行。 “师伯。” 疏风闻声看去,只见令歌正长身玉立地站在自己前面。 疏风一见令歌,竟然有些恍惚,半天才反应过来,笑道:“是令歌啊,怎么了?找师伯有什么事?尽管说。” 众人见疏风对令歌的态度如此和善,不免一叹。 “我的确有些事想单独请教师伯。”令歌含笑回应道。 洛疏风闻言,似是懂了什么,便笑道:“好,我们去后楼。” 之后,令歌跟着疏风,向后楼走去,在微微秋雨之中,令歌打量着书局,只觉书局古朴典雅,似乎藏有无数的故事。 “师伯,书局已经建成多少年了?”令歌开口问道。 疏风顿了一下,想了想,说道:“二十五年有余了。” “是师伯和我……” “你师父都和你说了吧?”疏风打断令歌的话。 令歌颔首承认,只听洛疏风继续说道:“你娘创立了清飖书局,她是个很了不起的人,除了书局,她还一手创建了遇仙。” “师伯,我娘是怎么样的人?”令歌问道。 疏风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然后又迈出脚步向前走去。 令歌站在疏风的身后,只听到疏风说道:“本该遗世而独立,却深陷于泥泞……” 令歌一边听着,一边注意到脚边的小水塘,里面正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一时间,他有些出神。 在疏风的带领下,令歌来到了一个小房间,疏风问道:“令歌,你师父可有交代过此书的事宜?” 令歌颔首说道:“师伯放心,师父都说过的,看完便要放回,不得携带在身上,也不得记录下来。” 疏风颔首,随后他走到了书架前,将几本书取下,从书架后面的墙壁上打开了一个暗箱,从中拿出了一本书。他将书给了令歌之后,便向门外走去。 “看完之后一定要放回去。”疏风再次叮嘱道。 令歌点头说道:“弟子谨遵师伯之命。” 疏风满意地点点头,他很喜欢自己的这位小师侄,人生得好看,神情动作也很是讨喜。 待疏风出去后,令歌看向手里的书,是一本没有书名的书,他翻开看了看,发现正是翎羽心法,只是这书上的内容与他学习过的翎羽心法很不一样。 如果说一直以来令歌所学习的翎羽心法注重于“形”,那么书上的内容则更注重于“心”。 对于武学令歌一直很感兴趣,于是他盘坐在软塌上,根据书上的内容练习了起来。 不过刚开始没多久,令歌便发现这书有问题,虽然是翎羽心法第一层,但是与自己当年修炼的却完全不一样,书上的进度更快,而且法子也不一样,自己每次想修炼时体内的真气便会排斥着这本翎羽心法。 令歌不免纳闷,这书是怎么一回事?莫非还是假的不成? 他随手将书翻到最后,只见上面写着一句话——“似有非有,似无非无,非有中有,非无中无。” 这是何意?令歌不解,他又看了一会,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能学成,遂把书本放回原处,然后离开了房间,独自琢磨着最后的那句话。 晚饭前,无忧特地从许宅赶来,手里还提了一盒糕点。 “你怎么来了?”梦珏怨声说道,“又要多备一副碗筷。” 无忧瞪了她一眼,说道:“不用你假慈悲,我自己吃我的糕点就好。”说着,无忧便把糕点放在了饭桌上,又道:“我爹出门有事,我过来图个热闹。” 侍辰闻言笑道:“无忧快坐下,人多热闹。”说着,侍辰又转头对梦珏说:“小珏,再去备一副碗筷。” 梦珏嘟囔一声道:“是了,我这就去拿。” 走的时候她白了无忧一眼,无忧装作没看见,众人见他们两个这般,不免笑了笑。 令歌很喜欢在书局和众人吃饭,因为饭后他们这些年轻人都会聚在一起聊天聊地,令歌想知道什么,只要开口一问,必然有各种完完全全的回答。 同时,令歌也可以听到他们谈论各种新鲜有趣的事,这些都是在遇仙山时不曾有的。 毕竟在山上的时候,师姐们讨论的东西几乎千律一篇,除非辰玉偶尔下山回来才会讨论一些新奇的东西,比如,小镇街头上的西域舞娘没人捧场的时候便是一副怨天怨地的神情。 偶尔,令歌也会成为师姐们打趣的对象,比如,师姐们总会笑小时候的令歌说要等着自己心爱的那些小动物变成人。 此时,梦珏清了清嗓子,大家立马都竖起了耳朵,等着她分享有趣的故事。 只听梦珏说道:“今天我是应辰玉姐姐的要求,你们不能外传。” 众人点头,令歌看了一眼辰玉,师姐想知道什么? 梦珏正色,压低声音说道:“我要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后。” 众人闻言不免神色一滞,虽然当初皇后并未伤及他们,但毕竟是皇后派锦衣卫把他们都绑到长安,害得他们心惊胆战很长一段时间。 “抱歉,是我想知道一些关于皇后的事,这才让梦珏帮忙的。”辰玉歉然说道。 侍辰颔首,对辰玉微笑着说道:“无妨。” 梦珏见侍辰发话,也放心地说了下去,只听梦珏像说书人一般说道:“皇后姓王,是王家唯一的女儿,当今圣上还是代王的时候,皇后就已经许配给圣上做侧妃。” 这时有人说道:“虽然陛下那个时候无权无势,但怎么也是个嫡出皇子,那时的王家也并非大门大户,按理说也应该是嫡女出嫁,怎么会是一个庶女?” 梦珏解释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陛下的生母隆豫皇后,与王家甚有交情,若非隆豫皇后逝世得早,指不定便是王家的女儿成为代王正室了,而且王家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虽是庶女,但是却生得如花似玉,庶不庶嫡不嫡的只是个虚名,能和皇室攀上关系才是要紧事。” 众人闻言,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只听梦珏接着说道:“皇后当年嫁给代王做侧妃的时候很受宠爱,后来有了身孕,却意外流产了。” “意外?”辰玉疑惑地问道,“发生了什么意外?” 梦珏说道:“隆豫十五年的时候,代王和侧妃去感业寺祈福,遇到了刺客,为了保护代王,侧妃这才流产,只是从那以后她再无身孕……”梦珏摇了摇头,叹了一声。 纵然有权利在手,却无子女承欢膝下,繁华背后却是一片苍凉,众人不免唏嘘。 “再到后来,先帝爷立代王为太子,隆豫十七年先帝爷驾崩,代王自然成了当今圣上。” 有人开口说道:“我听说刺客是先帝爷的其他几位皇子王爷派去的。” “肯定是,”梦珏说道,“要不然先帝爷后来也不会把那几位皇子王爷外封,若非传召,不准回京。” “圣上登基之后,先帝爷时期的一些旧臣难免不成为圣上的眼中钉,肉中刺。” 说着,梦珏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之后才继续说道:“长庆二年,那年可谓是腥风血雨,惠贤皇后难产,和她腹中的怡安公主双双殒命,谋害惠贤皇后的韩淑妃被打入冷宫,其父枢密使韩谦涉嫌谋反,手握兵权的宁州韩家一夜倒台,一众大臣被罢免官职。那时还是昭仪的皇后和王家也在这场腥风血雨中平步青云。” “虽然王家与众多王权富贵走得近,但他们一向也培养寒门庶族,那些寒门庶族都在长庆二年之后成为了京中的名门望族。正因如此,惠贤皇后死后,王昭仪便成了后宫中真正的女主人,长庆四年时,王昭仪正式入主中宫,成为皇后。” 听着有关朝廷宫闱的往事,令歌想到令楷考取功名之后,是否也会陷入这样的纷争之中?他不免担心起来。 这时辰玉开口问道:“她为何与东宫相争?太子和皇后……” “太子是惠贤皇后的儿子,王皇后膝下无子,唯有一个抱养的三皇子,奈何扶持太子之人皆是重臣,与皇后和王家并不对付。”梦珏解释道。 众人点头,原来如此,皇后并非太子生母,为了三皇子的前程她才会与太子相争。 “圣上心不在朝政,所以很多朝政大事都是皇后处理的,因此皇后威信很高,党羽也日益壮大。”梦珏继续说道,“入主中宫不久,皇后便开始垂帘听政,与陛下一同处理朝堂事务。” 侍辰颔首道:“的确,皇后在民间的确有着极大的影响力,尤其近几年,不少寒门大臣都是皇后扶持上去的,只是王家似乎又更偏向扶持贵族子弟……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梦珏拍了一下手,说道:“这就是我今天想说的,皇后与她的娘家,有着矛盾隔阂。” “还记得我在《洛阳时下新文》上写的吗?皇后的弟弟王炳,去年他因舞剑险些杀死庶族重臣而被贬官,皇后并未替他求情,直到前段时间,王炳才重新进入御林军。” “想来这就是天子之家,哪怕是亲人,为了利益,转眼也会是仇人。”甯霞开口说道,神色漠然,不见平日里的温婉模样。 众人颔首同意,有人说道:“王炳的风评一向不好,也难怪皇后不愿为他求情。” “其实皇后能有今天自然是因为圣上的宠爱,从入王府,皇后便一直是圣上心尖上的人,”梦珏继续像说书人一般说道,“而且我听说,不少计策都是皇后献给圣上的。” 众人闻言,不免在内心的某一处开始佩服这位皇后,虽然她下令绑走了书局众人,但这些日子他们倒也毫发无损,还被好吃好喝地招待在长安城的一处别院里,更何况,皇后一直对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关照有加,朝堂推行的政策皆是利民之策,深得民心。 此时,令歌好奇着,若是令楷在此,他会对皇后有何评价? 侍辰低眸,摇头叹道:“是啊,陛下宠爱皇后,现在天底下有谁不知道‘萤火梅林’?” 令歌颔首,先前他已经听梦珏说过,在今年七夕时,皇帝为博皇后一笑,特地令人在七月间栽培出鲜艳如火的梅林,萤火虫飞舞其间,唯美不俗。 这时坐在一旁的龚祁叹了一声,说道:“不怕天子无情,只怕天子有情。”最近龚祁一直在书局帮忙,吃饭时便也留了下来。 众人颔首同意,令歌不太懂,只是觉得皇帝对皇后一番真心倒也不错。 梦珏继续说道:“今年是长庆十三年,太子已经年满二十,是时候要婚配了,不少官宦人家的女儿都送去参加选秀了。” 二十岁?该婚配了?令歌感觉脑袋有些眩晕,这个年龄离自己不远了。 梦珏说起今年是长庆十三年,令歌不由地想起孙太傅说自己是出生在隆豫十二年,而父母也是死于隆豫十二年,于是令歌开口问道:“梦珏,你可知道隆豫十二年发生了何事?” 众人闻言,不免惊奇地看向了令歌,不过细想令歌自小生活在塞外,不知道隆豫十二年发生了什么事也情有可原。 “隆豫十二年,北魏灭亡,我大齐一统天下。” 令歌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年还有什么事发生吗?” 众人陷入沉思,梦珏想了想,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兴奋地说道:“我想起来了一件事,就是先帝爷的弟弟,灭魏功臣——临清王,在那一年之后突然销声匿迹了。” 令歌闻言,正坐起来,只见梦珏神色凝重了起来,说道:“说是在青岩山遇到了刺杀,就连尸体都没有找到,还有他的孩子也下落不明,据说临清王的那个孩子是带月出生。” “带月出生?”几位年轻的小书童疑惑不解。 “对,”侍辰开口说道,“据说临清王的小世子,左胸上有月牙状胎记。” 闻言,辰玉和甯霞都看了一眼令歌,令歌默然,装作没听见一般,见令歌如此,两人心里也有了数。 “小世子的母亲是谁啊?”有人问道。 “这个不清楚,小世子的生母从未对世人公布过。”梦珏摇头道。 令歌垂眸不语,想来正如师父所说,大多数世人只知道临清王有一子,却不知道孩子的母亲正是白清漪。 “会是谁杀的临清王?听说他人可好了。” 梦珏压低了声音,回应道:“有传闻说是先帝爷不容自己的弟弟功高盖主,这才下手除去;也有传闻说是那些王公贵族忌惮临清王,这才派出了刺客。” “孰真孰假也无从得知了,”梦珏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都说当年的临清王俊雅不凡,无数女子为其着迷,不仅如此,他的好友遍布天下。” 说着,梦珏看了一眼无忧,无忧点头应道:“我听我父亲说起过,他和临清王是旧友。” “是啊,临清王为人亲和,爱民如子,听说当年他和我们书局也走得近,时常来关照从书局里走出来的读书人。”梦珏继续说道,“就连现在的孙太傅,都曾受过临清王的恩惠。” “临清王逝世当真是可惜,要是他还在,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日子会更好过。”有人叹息道。 龚祁摇头,道:“不一定,虽然临清王于江山和百姓有功,但是他的存在可能也会导致皇位储君发生变动,造成江山动荡不安。” 众人颔首,同意龚祁的说法。 此时,侍辰望着一旁的烛火,默然不语,辰玉看了看侍辰,转过头,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有关临清王和白清漪的记忆碎片太多太模糊,难以拼筹,他们两人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尘封多年的记忆正在被人所唤醒,不是因为梦珏的话,而是眼前的令歌。 令歌闻言黯然,父母究竟为何而死?为何会殒命青岩山? 正想着,令歌发现侍辰正望着他,只见侍辰笑了笑,对他说道:“今日已是八月二十七,已过还书之期,明日还劳烦令歌师弟你亲自去一趟玉竹阁,把书给要回来。” 令歌点点头,有些无奈,自从他上门要书以后,他在书生那里便多了一个新的名号——“冷面要书侠”,而湫龙则被称为“黑面索书怪”,现在借书的人没有敢逾期归还的。 令歌轻皱眉头,他知晓令楷肯定是故意的,明日定让令楷见识一下自己“冷面要书侠”的功力。 第42章 心悦君兮:1 像往常一样,令歌早早地起身同辰玉和甯霞来到书局,无忧也强打起精神跟上他们。 今日天气转凉,天空灰蒙蒙的一片。 到了书局后,令歌看了看今日的名单,发现只有令楷一个人的名字。 令歌收下名单,说道:“我去去就回。” “令歌等我!我同你一起去!”无忧从椅子上蹦起来,手里还拿着一本医书。 梦珏从后面把他按在椅子上坐好,说道:“你别去添堵,好生待在这看你的书。” 其他人见到此景不免一笑,侍辰说道:“也就几本书,令歌一个人去便好。” 令歌颔首,向他们辞去。 时间尚早,令歌决定走着路去玉竹阁,前往玉竹阁的路上行人并不多,倒也清净。 这是令歌第一次如此安静地走在洛阳的石板大道上,心境顿时明了开阔,再加上没有背负明秋,身子更轻盈,脚步也更放得开。 偶尔,街上的行人见到令歌,他们不免多看几眼,内心感叹着,这是哪家的公子?竟生得如此俊俏。 这般惬意地走了一会之后,令歌突然感到有一滴水滴在了自己的鼻尖,不等他反应过来,眨眼间又是不计其数的水滴从天而降。 “怎么就下雨了?”令歌急忙用衣袖挡在自己的头顶,往前看了看,大雨磅礴,视线变得模糊,玉竹阁的楼顶在漫天大雨中忽隐忽现。 令歌咬咬牙,决定冒着雨跑去玉竹阁。一旁躲雨的路人看着这位身穿月白色衣裳的漂亮公子跑在雨中,飘然若仙,只觉赏心悦目。 很快,令歌来到玉竹阁前,他发现大门正紧闭着。原本还在担心令楷不在楼内时,他却听到里面传来悠扬的箫声。 想来此刻令楷的心情还不错,再看看自己浑身湿透的衣裳,令歌一时间颇为恼怒,脸色愈发冰冷下来。 若非令楷不按时还书,自己何须走这一趟? 正当令歌打算敲门的时候,他忽然想起那日令楷笑他力气太大之事,所以他尽量控制住敲门的力道。 敲了许久,令歌发现依旧没人来开门,耳边依旧是雨声和箫声悠扬相伴,无可奈何,他只好加重了力道,重新敲了敲门。 伴着“咚咚”的敲门声,里边的箫声戛然而止,不一会,门内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同时箫声又起。 “来了来了!” 门从里面打开,令歌一愣,只见开门的是一位壮汉,想来他就是令楷口中的那位飞贼朋友。 “是白少侠吧!”壮汉见到令歌,露出憨态可掬的笑容,只是发现令歌浑身淋湿,他又急忙地撑着伞领着令歌走进大门。 “快些进来,怎么会淋成这样?楷兄在楼上的。” 一边走着,壮汉一边笑着对令歌介绍着自己:“我姓李,名言信,现在也算是认识了,我今年二十又一,白少侠你呢?” “十八岁。” “那你可得叫我一声李兄!” 言信的声音粗犷豪迈,他拍了拍令歌的脊背,令歌颔首笑了笑,心想自己幸好有功力在身,若是换成无忧,恐怕已经被言信拍倒在地了。 令歌颔首微笑道:“李兄。” 言信挑眉一笑,甚是得意。 “李兄比令楷年长,又为何叫令楷‘楷兄’呢?” 言信神色一滞,他讪笑道:“这个真是说来话长了,以后有机会慢慢和你说。” 令歌有些疑惑,只是此时两人已经走进了阁楼,耳边的箫声愈发清晰明了,他的思绪被箫声牵走,遂未追问。 言信亲自引着令歌上楼,来到令歌那日喝酒的那一层。 令歌发现,楼阁里平日使用的灯具多了不少,转头一看,只见身穿白衣的令楷正坐在露台的门边,吹奏着手里的鸣春。 令楷见令歌前来,便放下鸣春,起身朝着令歌走来。 “抱歉,害你淋湿了。”令楷率先歉然开口道。 令歌原本心生幽怨,冷着一张脸,却因令楷温柔的话语败下阵来,一双眼睛又变回往日的清澈无害。 只听令楷继续乘胜追击地说道:“我并非故意不还书的,只是想在玉竹阁见你,好好招待你一番,还望令歌你不要怪罪。” 见令楷如此真挚,令歌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说道:“阿楷你以后记得按时还书便好。” 阿楷?言信十分错愕,令楷居然允许像他们这样的同龄人唤他阿楷?令歌不愧是令楷的救命恩人,当真是与众不同。 见令歌从头到脚都是湿淋淋的,像从水里刚捞起来一般,令楷又对僵在原地的言信说道:“言信,麻烦你备上热水让令歌洗个热水澡,可别染了风寒。” 令歌一听,连忙摇手说道:“不用不用,待会干了就好。” 令歌确实没有那么娇贵,从前在遇仙山时,他常常脱掉衣服,跳进水中捉鱼玩耍,即使头发尽湿,等出水以后风干就好。 言信闻言,这才从那一声“阿楷”中回过神,他点头应下,“我这就去。” 令歌本想唤住言信,却发现言信已经一溜烟地消失了,再回过头时,令歌正好与令楷四目相对。 只见令楷的双眸深邃而清晰,正倒映着令歌的面容,让令歌感到恍惚。 “我带你找一身干净衣裳。”说罢,令楷便往内室走去。 走了几步之后,令楷发现令歌没有跟上来,于是回过头去,又道:“令歌,随我来。” 令歌回过神,只觉令楷简短的几个字如同咒语一般,让他不假思索地便跟了上去。 而后,两人来到一间卧室,因为外面天色灰蒙,雨水不断,所以屋内也变得暗淡无光。 只见令楷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天青色衣裳,并往令歌的身上比对了一番,说道:“令歌你穿这件,应该很合身。” 令歌接过了衣服,问道:“这件衣裳是你的吗?” “是我的。” 令歌微微颔首,他看了看令楷,见令楷眉目潺潺,温和翩然,目光一直留在他的身上,未有离开的意思。 半饷,令歌难为情地开口说道:“你出去一下。” 令楷突然一笑,摇了摇头,说道:“衣服得等待会洗完澡再换。” 令歌看了看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一时语塞。 “走,我们去楼下,看看言信备好水没有。”令楷一边说着,一边推着令歌的肩膀往外走去。 令歌则抱着衣服跟在令楷的身后,看着令楷的黑色长发正丝丝缕缕地披在肩上,垂至腰间,色泽光滑,背影俊雅,让人赞叹翩翩君子。 二人来到楼下,正好言信迎了上来,说道:“热水已经备好了。 ” 令楷神色颇为满意,说道:“令歌,去吧。” 令歌有些意外,问道:“这么快就好了吗?” “你来之前便准备了,那会我也想洗个热水澡来着。”令楷解释道。 令歌点了点头,然后抱着衣裳走进浴室,并关上了房门。 绕过屏风,令歌发现后面正是一个装满热水,冒着热气的浴桶,他将手中的衣服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随后脱下身上已湿的衣裳,进到了浴桶里。 适才被雨淋得有些僵冷,这会浸在热水之中,令歌只觉得整个身子都放松暖和起来。 像往常沐浴那般,令歌会习惯地低头抚摸着自己胸前的月牙状胎记,只是此时的他惆怅之感顿生,正是因为他已经亡故的父母——临清王和白清漪。 虽然他从未有过与有关父母的记忆,但是胸前的月牙状胎记俨然成了证明他与父母骨肉相连最为有力的证据。 如今,母亲一手创建的遇仙陷入皇权纠纷,父母之死真相尚不明了,一切都如此迷茫,让令歌不知所措,思绪紊乱。 令歌整个人全部潜进水中,让长发漂浮在水面。希望可以逃避一切烦恼。气不够用的时候他又会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气又重新埋进水里,周而复始,从前在遇仙山时,他常常如此练习气息。 来来回回不知多少次,令歌整个人还埋在水里的时候,突然听见水面上传来了令楷的声音。 “令歌?” 令歌闻声,当即从水中抬起了头,只见令楷正站在不远处的屏风旁边,手提一桶热水,目光疑惑而含笑。 此时,从令楷的角度看过去,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正在令歌俊秀的脸庞上滑落,如瀑布一般的黑发也留黏在洁白的肌肤上,黑白相间恰到好处,同时,透过水面,还能隐隐约约看见令歌白皙的身子,引人遐想。 令楷知晓非礼勿视,于是他垂下眼眸,不再看令歌,只是一想到令歌手足无措的神情,他就忍不住地笑出了声,问道:“令歌在水里做什么?” 令歌不知如何回应,只觉得自己尴尬无措到无地自容,他顿时抱着自己的身子缩成一团,只留一个头露在水面,皱着眉头反问着令楷:“你……你怎么进来了?” 令楷神色镇定自若,一边提着热水走上前,一边说道:“见你许久不出来,怕水冷了,特意进来给你添热水。” 令歌见他上前便连忙往后退,却发现自己已经无处可退,于是语气颇为慌张地说道:“放在那里,我自己来就好。” “无妨,我亲自给令歌你添热水,”令楷继续往前走到桶边,一边添置热水,一边说道:“放心,我只是添热水,又不会加害于你。” 令歌闻言,脸颊一红,这倒是显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于是他将头更低了下去,只在水面浮出半个脑袋。 见令歌如此,令楷不免一笑,添上热水离去时,他又忍不住笑着说了一句:“我们两个大男人不必如此害羞,而且令歌胸前的月牙胎记甚是好看。” 令歌听他这么一说,脸更是通红,瞬间整个人全埋进了水里,水面直冒泡泡。 令楷见状无奈摇头一笑,嗓音颇为得意,只听他解释道:“放心,我不会往外说的,我先出去了,你有事叫我就好,我会一直在门外。” 令楷离开后,令歌重新浮出水面,在热水里他实在无法冷静下来,只觉自己的脸颊已经完全变成火炉,可以将整桶热水尽数烧开。 等水快冷的时候,他听见了外面的令楷问道:“令歌你还需要添热水吗?” “不用!”令歌赶忙大声回应道。 语毕,耳力过人的令歌便听见屋外的令楷扑哧一笑。 令歌眉头一拧,立马从水里跳出来换上了那件天青色衣裳,穿上衣裳之后,令歌发现这身衣裳在光线之中熠熠生辉,上面绣着些许银色竹叶图案,绣法极其精致漂亮,布料也是上好的,想来是令楷这位飞贼从哪位达官贵人家顺来的。 他往周围看了看,发现令楷已经给他在桌上备上了干毛巾,于是他便用毛巾将长发拭干。 一走出房间,令歌就看见了令楷温柔的背影,如玉树一般立在前门,正独自一人望着门外的秋雨如烟。 令楷闻声,转过身来,他上下打量着令歌,只见令歌一身青衣,披着长发,尽显身姿颀长,脱俗绝尘。 “怎么了?”令歌见令楷打量着自己,也将自己打量了一遍。 令楷浅然一笑,缓缓地朝着令歌走了过来,说道:“没怎么,只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令歌身穿青色,如今一见,果真是铅华洗尽,珠玑不御。” 面对令楷毫不吝啬的夸赞,令歌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是说道:“快些把书还我。” 令楷摇了摇头,缓缓地说道:“不急,外面还下着雨,我们先回楼上。” 跟在令楷身后,令歌发现不见言信的身影,便问道:“李兄人呢?怎么不见他?” 令楷闻言,回过头反问道:“你说言信?” 令歌点了点头,要不然是谁? “你以后叫他言信就好,”令楷讥笑一声,“问起来就说是我让你这么叫的,他现在有要事在身,就先走了。” “为何他要叫你‘楷兄’?明明他比你大。”令歌好奇地问道。 令楷笑着回应道:“因为他是我的手下败将。” 令歌挑眉,想象着言信是如何在令楷面前败下阵来的。 而后,令楷带着令歌来到了方才的房间,指了指铜镜前的座椅,道:“坐下来,我替你梳发。” 令歌一听立马拒绝道:“不用了。” 不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被令楷推着过去,并按坐在椅子上。 “乖,坐好。”令楷弯下身在令歌的耳边说道,嗓音像山泉流淌一般清朗,让人沉浸其中。 令歌看着铜镜中的两人,有些出神,怎么自己有些像被人哄骗的小孩子一样? 正想着,令楷已经从桌上拿起了一把木梳,指尖在令歌的长发上滑过,一遍一遍地梳着令歌的长发。 “令歌的头发生得真好,如墨倾泻一般。” 令歌默然不语,他想起自己年幼的时候,师姐们常为他梳头发,后来有一次,他没有让师姐们帮忙梳头发,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在山上跳来跳去,回来的时候被师姐们笑话成野猴子,从那以后,他就开始自己学着梳头发,手上的功夫倒还不错。 “先前回洛阳的路上我便发现令歌梳头发的功夫不错,今天也让你看看我的手艺如何。” 令歌微微颔首,他看着铜镜中令楷那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正拿着木梳为他梳着头发,直到最后替他系上发带,插上发簪。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令歌神色一愣,似乎的确如他们所说,自己生得仙姿玉容,玉树临风。 “令歌,觉得如何?”令楷问道。 令歌偏过头,左右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说道:“阿楷梳得极好,只是……” “只是什么?”令楷有些疑惑地问道。 “只是梳得太好,总觉得都不像我自己了。”令歌底气不足地嘟囔着。 令楷闻言乐个不停,他抚了抚令歌的发丝,然后双手搭在令歌的肩膀上,望着铜镜中的两位翩翩公子,笑道:“若是令歌不嫌弃,我可以天天为你梳发。” 令歌的脸不自觉地红了起来,婉拒道:“那还是不麻烦阿楷了,我自己来就好。” 说罢,他便有些不自然地站起身来往外走去,来到露台前,他发现外面还是秋雨霏霏,似乎整座洛阳城都迷离在这烟雨蒙蒙之中。 他回头望去,只见令楷已经坐在了一个蒲团上,同时手里已经拿着一本书看了起来。 令歌走了过去,并坐在令楷身旁的蒲团上,他正想看令楷在看什么书的时候,令楷便放下书看向他,问道:“令歌可有读过《越人歌》?” 令歌对这首诗歌有印象,便回答道:“读过。”为了让令楷相信自己读过,他又说道:“里面有一句正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的确,令歌你可知道它的背景故事?” 令歌摇头,道:“那是怎么样的?” 只听令楷说道:“主人公心仪倾慕一个人,只是在世俗眼中,那个人与他不管从任何方面来说都相差悬殊,他们之间可以说是阻碍重重。” 令楷将自己所理解的故事娓娓道来,令歌则入神地听着。 “好在苍天不负有心人,他心仪之人知晓了他的心意,两人也算是有了一个美好的结局。” 看着令歌听得出神的模样,令楷笑道:“不过这个故事对于令歌来说应该很难共情。” 令歌眨了眨眼,不解地看着令楷。只见令楷微微歪了一下头,含笑看向令歌,继续说道:“令歌俊逸非凡,侠义心肠,你倾慕之人又怎会不倾慕于你呢?” 令歌十分懵懂,他从未想过倾慕于谁这件事,如今令楷这么一提,自己原本平静的生活似乎又生起了一阵涟漪,有了改变。 “令歌,你有心仪之人吗?有好感的也算。”令楷突然问道,一双眼睛柔静如水,却折射着好奇的光芒。 令歌看着令楷,若有所思,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也是,”令楷轻轻一笑,“令歌你从小在山上长大,所见所遇之人还是太少,不过没关系,以后你定会结交更多的人。” 说罢,令楷重新看向手中的书本,只是他的心思却已经不在书本之上。 真想和令歌好好地去见识探索这偌大的世间,令楷心想着。 第43章 心悦君兮:2 忽然,令歌开口问道:“那……阿楷你呢?” 令楷总觉得令歌是一个懵懂纯真的少年,对于情爱之事应该也像无忧和梦珏那般,一提就会脸红心跳,所以听见令歌问他此事,他不免一愣。 看着令歌真诚而懵懂的眼神,令楷笑了一下,回应道:“我也不知道,可我相信那人就在将来。”说到最后,令楷微微垂眸,眉宇间闪过一丝愁绪,目光重新落在手中的书本之上。 令歌点了点头,他想象着令楷考取功名之后的场景,令楷的妻子会是什么模样?想来定是与令楷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像若晗那样,或者是像折雪那样。 见令楷重新看书,令歌也凑了过去,随着令楷一起看着,此时,令楷不动声色地瞟了令歌一眼,微微地扬起唇角。 令歌悄悄地抬起眼眸,偷偷地看了令楷一眼,虽然此时的令楷正在认真看书,身穿一身白衣,温润如玉,但是其眉眼间流露出的坚毅之感,让人望而生敬。 “阿楷。”令歌轻轻地唤了一声。 “嗯?”令楷侧过头望着令歌。 令歌发现他们两人正四目相对,距离极近,几乎可以看清彼此鼻翼间的一呼一吸,于是令歌有些不自在地往后移了移。 “怎么了?”令楷不解地问道。 令歌盯着令楷的面孔,有些惘然,他实在不明白人们为何总夸自己的容颜,分明令楷生得比自己更俊俏好看。 此时此刻,令歌只能听见阁外的潺潺雨声,眼下四周尽是轻松舒适的氛围。 令歌回忆起令楷方才讲述的有关《越人歌》的故事,令楷是在说折雪吗?或者是说若晗?他们一人是皇后之人,一人是官宦千金,而令楷只是一位尚未考取功名的东宫书生,想要与她们在一起,确实隔着重重阻碍。 “阿楷……你是不是喜欢折雪姑娘?或者是若晗姑娘?”令歌不安地开口问道,语气极其不自然,只因他担心令楷为此而伤神。 “什么?”令楷一愣,一度怀疑是自己听错的缘故。 “我指的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令歌继续说道,面露愁容,语气坚定。 见令歌如此,令楷忍不住地开怀大笑起来,整个人笑得直不起腰身。 “哈哈哈哈哈……怎会如此……” “怎……怎么了?阿楷你没事吧?”令歌担心不已,莫非这就是悲极反笑?从前他只在小说话本里面才见过。 “我……我对她们不曾有过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令楷笑得嗓音都在发颤,愈发不亦乐乎,“令歌你该不会觉得……该不会觉得我方才说的《越人歌》是在感慨我和她们吧?” 令歌神色一滞,他的确是这么觉得的,甚至为令楷感到担忧,如此才气斐然的年轻诗人,若是因为爱而不得,从此一蹶不振,风华不在,岂非天妒英才? “令歌你还真是让我捉摸不透,”令楷用书本轻拍令歌的脑袋,笑意不曾淡去,“要不是你问出来,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些何事。” 令歌双手捂着自己的脑袋,皱着眉头,替自己辩解道:“我……我只是想起你那日为折雪写的三句诗,既然你不喜欢她,为何要写那三句诗呢?白裳朱颜香烂漫,令君愿作双飞燕。” 令楷闻言,更是笑得更合不拢嘴,他看着令歌,目光含笑却无奈。 “你别笑了,快回答我。”令歌嗔怪道。 令楷极力地忍住笑意,回答道:“不是写她的,当然也不是写若晗的,你可别胡思乱想了。” “不是写她们的?”令歌不确定地追问着,“那么是写谁?” 令楷敛住笑容,盯着令歌不再说话,只见他眉头微微一皱,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似乎全然将令歌看穿。 “是令歌自己想知道,还是别人想知道?”显然,令楷所指的“别人”正是梦珏和无忧。 令歌被令楷盯得有些茫然无措,他眨巴眨巴眼睛,避开令楷的目光,诚实地说道:“其实……其实我们只是想知道诗的后面是什么,那日我看得太急,一时忘了,只记得前两句。” 令楷唇角轻轻一扬,对令歌说道:“那是一首没有写完的诗作,等以后写完你再看也不迟。” 令歌点了点头,道:“那就说好了,以后你写完要给我看。” “自然。”令楷颔首道,说罢,他替令歌和自己倒上了两杯温热的茶水,结束方才欢愉的闹剧。 令楷将茶水递到令歌的面前,问道:“令歌之后会一直留在洛阳吗?” “应该会留在洛阳……到明年四月武林大会结束。”令歌回应道,同时,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只觉茶水带来的温热之感让他愈发惬意舒适,忘记方才的尴尬。 他看了看楼外,发现此时仍在下雨,他何处也去不了,只能待在玉竹阁。 令楷轻叹一声,目光也转向楼外,说道:“若是此次能够中举,明年年初我便要赴长安参加春闱。” 令歌的目光回到令楷的身影之上,他说道:“阿楷你定能中举。” “何以见得?”令楷回过头来问着令歌。 “因为我相信你能中举,”令歌毫不犹豫地回应道,“在我眼里,你很有才华和能力。” “多谢令歌的赏识,我很荣幸。”令楷笑眯了眼,“只是世间之大,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比我有才有能的大有人在。” 令歌微微颔首,又道:“可是现在我眼里的世间只有这么大,不过我相信以后无论怎样,阿楷你在我眼里永远是有才有能之人。” 说罢,令歌便伏在身前的小茶几上,看着露台外的秋雨,灰蒙的天空,心想此时外面的树叶和花朵已经飘零一地。 令楷并未言语,只是低眸看着身边的令歌,目光温柔如水,眉眼藏有浅浅的笑意,半响,他重新看着手里的书本,享受着此时令歌的陪伴。 而令歌的脑海里则想着各种各样的事物,有遇仙山,有云来客栈,有清飖书局,有村庄田野,有霄游阁……只是无论他想起什么,似乎都会有令楷的身影。 思绪万千之时,令歌开始了迷迷糊糊的睡眠,以前的他甚是喜欢享受这种感觉,可是此刻的他却觉得不如睡得踏实安稳,中断这些思绪。 待令歌再一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依旧伏在桌案上,只是身上已经披上了一条毯子。 他往四周看了看,发现令楷依旧静静地看着书,而楼外的雨已经小了很多,变成了毛毛细雨。 只是此时的令歌睡眼朦胧,眼前的一切似是梦境一般,让他觉得极为不真切。 “醒了?”令楷注意到令歌睁开了眼睛,他放下书本,唇角含笑道:“你再睡会,待会会有人给我们送午饭。” 令歌闻言顿感饥肠辘辘,他确定眼前之景不是梦境,便直起身来问道:“我睡了多久?” “快有一个时辰了,”令楷回应道,“本想抱你进卧房休息的,只是看你睡得香,怕打扰到你的美梦,这才让你在此继续小憩。” 令歌挠了挠头,又道:“说起来,那夜还得多谢你送我回去。” “应该的,”令楷一笑,他回忆起桂花纷飞,少年安眠的情景,一时间,无限柔意从他的眼中溢出,“从前,我以为武功高强之人喝酒定然不在话下,却不想令歌有一日也会醉倒在我的怀里,当真是有趣可爱。” 令歌顿时满脸通红,很久没人用“可爱”两个字形容过他,上一次还是师父和师姐们。 他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看向那烧得通红的炭盆,发现自己的全身正被四周的温暖围绕。 “其实令歌你也勇气可嘉,那日你来这喝酒之前,是知道这里是何处的。”令楷继续说道,一双眼睛直直地打量着令歌,欣赏着令歌的神色变化。 “昔日玉竹阁乃临清王的住所,临清王去世之后,当今圣上将此处赐给了太傅大人,即使当时令歌你不知道此处属于太傅大人,你也是知道主人乃王公贵族的。” 令歌点了点头,承认道:“我的确知道,当时之所以来这喝酒,是因为我想看看,能不能在这遇见你……” 令楷深深一笑,如满面春风一般,似是知晓了何等喜事一般,轻易地便让人沉醉在他的笑容之中。 “有你这样的朋友,实在是我令楷的荣幸。” 令歌愣了一下,而后露出微微笑意,享受着此时的愉悦心情。 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令歌便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从楼下走上来了一位黑衣男子,手提食盒,不是旁人,正是湫龙。 “湫龙?”令歌甚是意外,不过想一想,先前湫龙也给霄游阁送过饭菜。 令楷对令歌解释道:“适才我让言信叫了福满楼的菜。”说着他又看向湫龙,道:“没想到是湫龙亲自来送,湫龙不急的话就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一顿午饭,如何?” 湫龙并未第一时间回话,只是往前走来,将食盒放在桌案上,一边取出食盒中的饭菜,一边说道:“不了,我还有差事在身。” 放置好饭菜后,湫龙抬头看向令歌,说道:“我先告辞,令歌你们慢用。” “湫龙,你就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吧。”令歌挽留道。 湫龙已经迈出去的脚步在此时停下,同时令楷微微一笑,看向桌上布置好的饭菜,说道:“饭菜很多,我和令歌实在吃不完,湫龙就留下来替我们分担一些,吃完再去忙差事也是来得及的,而且可以完成地更好更有效率。” 令歌欣慰地看了一眼令楷,这般慢条斯理的处事方式让他感到值得学习,做好一件事从不差吃饭的时间。 湫龙闻言也不再拒绝,遂颔首应下,他坐在了令楷的对面,道:“多谢招待。” “无需客气,你是令歌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令楷说道,他又看向令歌,含笑道:“动筷吧,我知道你饿了。” 令歌一时无奈,只觉令楷心明如镜,就连自己感到饥饿都瞒不过他。 三人用饭时,令歌坐在二人的中间,令楷和湫龙隔桌而坐。不知为何,令歌只觉气氛甚是压迫,如果单单和令楷或是湫龙其中一人吃饭他也不会有如此的压迫感。 他一边吃饭,一边打量着令楷和湫龙,一位眉眼含笑,春风和煦,一位神色漠然,寒风凛冽。 此时,令楷恰好看了一眼令歌,与其四目相对,令歌见了又垂下眼眸专注吃饭,不再看令楷和湫龙。 令楷微笑,他主动替令歌夹菜,说道:“多吃点,听无忧和梦珏说,之前你在福满楼吃得很香。” 令歌无言,心想无忧和梦珏真是令楷留在自己身边的一双眼睛。 说罢,令楷又看向对面的湫龙,笑道:“那日还多谢湫龙兄出手帮助令歌,将那几位侠客一一打发到官府。” 湫龙微微颔首,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那些侠客师出武林各派,得罪他们湫龙兄就不担心吗?”令楷问道。 湫龙神色淡然,继续简单地吃着饭菜,半响,只听他回应道:“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职责,其余之事我并不在乎,若是他们执意找事,我闯荡江湖多年,也是不怕事的。” 湫龙的嗓音虽然冷淡,但是言语间无不流露刚健之感,让人心生佩服。 令楷一笑,随即替湫龙和自己倒上茶水,并敬道:“今日招待不周,没有备酒,还望湫龙兄不要见怪。我向来敬佩羡慕像湫龙兄你这样的侠士,不仅孑然一身走遍天下,而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谓是侠肝义胆,今日我以茶代酒,敬湫龙兄一杯!” 说罢,令楷便豪爽地喝下了杯中的茶水,令歌看在眼里,开始猜想令楷和胡阳,言信这些豪爽之人在一起时的情景。 湫龙颔首,端起茶杯回敬令楷,道:“令公子才华横溢,不拘一格,我也发自内心敬佩。” 令歌闻言只觉眼前的令楷更为耀眼夺目,竟能让性情一向冷漠的湫龙开口夸他,实在可以算是一桩成就。 “说起来若不是因为令歌,我与湫龙也不会相识,我和湫龙还是得感谢你才是。”令楷笑着对令歌说道。 令歌笑了笑,不知该如何接话,只是看向湫龙浅浅一笑。 而后令楷则与湫龙聊天,问起湫龙曾去过的大好河山,谈起当地的风土人情。 一顿饭下来,令歌发现顾着说话的令楷和湫龙都没有怎么吃,饭菜几乎都进了他的腹中。 被饱腹感充斥着的他只好心想,三人里自己的年龄最小,多吃点长身体,以此安慰自己不必惭愧,毕竟从前在山上时,师父和师姐也总是对自己这么说。 吃完饭后,湫龙将碗筷重新收拾进食盒之中,随后他站起身来看向楼外,发现依旧下着毛毛细雨,他开口道:“多谢二位的款待,时候不早了,告辞。” “湫龙,”令歌站起身来唤住湫龙,“你带伞了吗?可否捎我一程?我要回一趟书局。”说着,令歌又转过身,准备向令楷讨要书本。 未等令歌开口,令楷已经将事先整理好的书籍抱到令歌的身前,并开口说道:“湫龙还有差事,不妨我送你回去。” 令歌本想婉拒,却听令楷继续说道:“刚好吃完饭我想散散步。”如此,令歌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接过书本,随着湫龙和令楷离开玉竹阁。 走在街上时,令楷撑着伞,令歌则抱着书本在他的身边,静静地看着漫天满街烟雨蒙蒙,即使此时下着秋雨,街上也依旧有不少行人。 令歌看向走在身侧前面的湫龙,只觉湫龙清冷的背影似乎与来往行人格格不入,细想回来,自己也与行人们格格不入。 待走到分岔路口时,湫龙停驻了脚步,向令歌和令楷辞行。 “先行告辞。” “告辞。”令歌和令楷异口同声地回应道,令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令楷,心中有一种如烟雨朦胧般的感受在浮动着。 湫龙离去后,令楷和令歌继续往前走去,忽然,令楷笑了一下,令歌疑惑地看向他,问道:“发生了何事?”令歌往周围看了一圈,怀疑自己是否错过了身旁的有趣之事。 令楷敛了一下笑意,对令歌说道:“湫龙这般不苟言笑的性情,令歌居然可以与他结交,甚至一起喝酒,着实出人意料。” 令歌无奈,只好解释道:“他和我大师姐很像,都是你说的不苟言笑,可是心底却是极为善良的,都待我很好。” “令歌的大师姐?”令楷开始想象着一位不苟言笑,冷漠如霜的女侠,“想来武功定然出类拔萃。” “在我们遇仙山,除了师父便数大师姐的武功最强,想来再过不久她便会到洛阳了,到时候你可以见一见。”令歌说道,他十分思念望舒,即使是望舒不苟言笑的冷漠神情,他也深深地思念着。 “好。”虽然令楷欣然应下,但是他却开始担心,自己是否会被令歌的大师姐冷眼相待。 令歌见令楷出神许久,便开口问道:“阿楷在想什么?” 令楷微微一叹,神色颇为自责地说道:“我在想,若是当初我没有前去盗取令牌,令歌的师姐们也不至于奔赴各地确认遇仙是否安然无恙。” 提起这件事,令歌不免有些幽怨,可是转念一想,他又说道:“其实往好处想,因为你盗取令牌,所以我们才下山,见识了这么多大好河山和各种各样的人和事,也算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包括与我相识相交,成为朋友吗?”令楷开口问道,眉眼含笑,如沐春风,期待着令歌的回答。 令歌看了他一眼,并未作答,只是继续往前走着,半饷,他重新看向令楷,并开口说道:“与你相识相交是幸事。” 看着令歌真挚的神情,令楷不免有些恍惚,只觉自己似乎得到了最高的礼赞。 “有令歌此言,是我终身幸事。” “有这么幸运吗?”令歌有些怀疑。 “自然幸运,”令楷回应道,“世间千千万万之人,能跨过千山万水与你相识,又怎么不是终身之幸呢?” 令歌一笑,不再追问。 回到书局后,令歌将令楷借的书本放回原本的书架上,梦珏跟了上去,满脸好奇地问道:“令歌你去了这么久,可有发生什么有趣之事?” 令歌看了梦珏一眼,还未想好如何回答,便听见梦珏惊呼道:“呀!令歌你换衣服了,可是那会下雨淋湿了,所以楷哥找了件衣服给你穿?” 令歌知道瞒不过她,索性承认道:“的确是这样。” “怎么连发型都变了?变得更好看了,莫非是楷哥替令歌你梳的头发吗?”梦珏打量着面前如画中人一般的令歌,脑海里开始想象着令楷和令歌相处时的画面情景。 令歌默然,他不敢与梦珏再待在一起,将书本放好之后便匆匆离去。 见令歌如此,梦珏愈发好奇令歌和令楷在玉竹阁发生了何事。 待令歌走回柜台这边时,却发现已经不见令楷的身影,侍辰见他左右张望,便笑着解释道:“师弟别看了,令楷已经走了。” “走了?”令歌心头升起一丝落寞,却又听侍辰说道:“他方才借了几本书,说是明日傍晚归还,不过我看还得有劳令歌你再走一趟。” 令歌闻言,无奈一笑,他偏过头看着门外,那里早已不见令楷的身影,唯有绵绵秋雨落在凋零的枝叶上,却没有任何萧瑟之感。 第44章 心悦君兮:3 下午,雨渐止,书局众人正专心致志地做着自己手里的事情,令歌也拿着一本小说独自坐在顶层看着。 他往窗外看去,只见一个书生正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书局的前院,神色焦急不已,似是发生了要事。 令歌心生疑惑,便下楼一看究竟。 楼下,梦珏见状,便赶紧上前问话:“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那书生气喘吁吁的,半天才说出话来,只听他声音带着哭腔,说道:“快……快去……救救龚祁。” 众人闻言,心头一颤,侍辰问道:“龚祁人在何处?” 书生回答道:“城东,就在城东大街那边,是吴哲……” 话音刚落,一道青影已经闪过,冲出大门,众人一看,发现正是令歌,他们也匆匆地跟了上去,等他们来到大门外时,只见令歌已经骑上雪君飞驰而去。 “令歌!”辰玉在后面呼喊道。 侍辰来到她的身边,安慰道:“有马车,我们快些跟上去。” 一路上,雪君踩到雨后的水洼,溅起一朵朵水花,纷纷落在四周,任由青衣白马远去。 来到城东附近,令歌一眼便看到不远处的一条街道上围满了人,他骑着雪君立即过去一看,当即脸色大变。 只见在人群之中,龚祁正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撑着地面,嘴角渗着血,头发散乱,原本生得相貌堂堂的脸庞也多出了几道伤痕,面露痛楚之色,同时,他的衣服也多了不少划痕,沾染着地上的水渍,狼狈不已。 “怎么?你还不服气?”龚祁面前的富家公子哥一脸耀武扬威地说道,不是旁人,正是吴哲。 龚祁直直地盯着吴哲,不说一句话,眼睛里却尽是熄不灭的怒火。 吴哲被龚祁盯得极为不悦,于是他恶狠狠地骂道:“你不是平日里不是很猖狂吗?看不起本大爷吗?怎么今日令楷和那个小白脸没有在你身边保驾护航?” 龚祁咳嗽了几声,之后轻笑了一下,说道:“若是他们在,只怕你吃不了兜着走。” 吴哲闻言顿时怒火中烧,又骂道:“那我就在吃不了兜着走之前先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说完,吴哲便抬起脚朝着龚祁的胸口踢去。 正当路人们惊呼之际,只见一道白色细光闪过,吴哲的小腿上瞬间多了几道血痕,同时,他的腿也被细光拴住,瞬间摔倒在地。 吴哲和他带来的人四处寻望,只见一位青衣男子正站在人群之前,那道细光正是来自男子的手链,几只小玉鹤此时正狠狠地咬住了吴哲的小腿。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此人是令歌的时候,令歌已经将手臂往上扬起,连带着吴哲离开地面,朝着周围的一堵墙壁甩飞出去,随后几只玉鹤才飞回令歌的手上。 令歌立即跑到龚祁身边,关切地问道:“龚祁你伤势如何?” 龚祁勉强笑了一下,艰难地吐出两个字道:“没事……” 令歌见龚祁气息虚弱,愈发担心起来,龚祁本就是一介文弱书生,怎么抵得过吴哲那厮的毒打?也不知道在自己到达之前龚祁受了多少屈辱。 一想到这,令歌目光骤冷,睨了一眼被自己甩飞出去的吴哲。 那边的吴哲已经吃痛地不能站直身躯,只能在他的狗腿子们的搀扶下才能勉强起身。虽然如此,但他的嘴依旧不干不净地骂着。 “龚祁!你这条胯下狗,只会找人来揍你大爷,哪日大爷我定要你把你卖到伶人馆,让你被千人骑万人压!” 令歌皱眉,只觉吴哲的话语不堪入耳,与此同时,令歌注意到人群中议论纷纷,他瞟了龚祁一眼,发现龚祁已经垂下头,看不清神色,身子正有些微微发抖。 令歌见状,回忆吴哲的话语,大致猜到了先前发生何事,一时间,他对吴哲的厌恶上升到了极点。 未等吴哲继续骂下去,令歌已经闪到吴哲的面前,从狗腿子们的手里夺过了吴哲。 待吴哲回过神时,他已经被令歌按在地上,跪在了龚祁的面前。 “道歉。”令歌冷冷地说道,同时他加重了手中的力气,让吴哲狠狠地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狗腿子们本想上前救走他们的少爷,却被令歌一个冷冽的回眸定在原地,只感觉寒意顿生。狗腿子们见状不敢轻举妄动,担心眨眼间,他们的少爷便会丧命在令歌的手里。 “有话好说!别伤了我家少爷的性命!” 而这边的吴哲则狠狠地咬住牙,死活不肯向龚祁赔礼道歉。 “我让你道歉。”令歌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音,手里的力气也越来越大,让吴哲只感觉自己的膝盖要将这石板大道压烂。 吴哲实在想不到令歌的力气会如此之大,再加上小腿被玉鹤所伤,此时的他更是痛到快要晕厥过去。 正当吴哲再三犹豫的时候,龚祁已经从地上强撑着站了起来,他眼眸低垂,看不出是喜还是悲,只听他淡淡地说道:“令歌,放了他吧。” 令歌很是意外,他疑惑地看着龚祁,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却见龚祁垂下头,默然不语,只是抚着自己的手臂往人群中走去,看着他的背影,令歌只觉甚是凄凉。 令歌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吴哲,恨不得让吴哲立马压碎石板路,只是想起龚祁的话,令歌犹豫了一下终是放开了手。 正当吴哲以为自己获救,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又被令歌拽起了衣领,往身后的那群狗腿子们的方向飞了过去,压得他们人仰马翻。 随后,令歌赶紧跟上龚祁,人们见状也纷纷为他们让开了路,令歌注意到,百姓们看着龚祁的眼神尽是无奈和怜悯。 “龚祁……”令歌在龚祁的身后唤了一声。 龚祁闻言停下脚步,令歌这时也走到了他的身旁,只听龚祁弱弱地说道:“多谢令歌少侠,每次都让你出手相助,实在是惭愧。” 令歌见龚祁一直低着头,声音更是颤抖无力,顿时心中一酸。 “也就两次而已,你又何须惭愧?而且又不是你的错,都是那吴哲……” “全都怪我,什么都没有,只能任人欺凌。”龚祁继续说道,他不知到底是心痛还是伤口痛,只觉得整个人正被阴霾所笼罩,挥不去散不掉,一直以来,他所坚持的理想目标似乎经不起一点摧残。 令歌闻言,完全不知该如何安慰龚祁,只是说道:“不,不是的……” 龚祁偏过头,微微一笑,却一言不发,他的神情落在令歌的眼里,让令歌感受不到笑容中有丝毫愉悦,只觉唯独剩下哀伤和绝望。 龚祁仰起头望了望天空,虽然秋雨已停,但天空依旧阴晦,让人郁闷不已。 只听龚祁轻叹一声,说道:“只希望,有朝一日,平步青云……” 令歌愣在原地,这本该充满憧憬的话语却让人感到无尽的悲痛。他很想安慰龚祁,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要是令楷此时在就好了,他能说会道,定能安慰龚祁,令歌心想着。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正是侍辰等人。 无忧从马车帘后探出了脑袋,见龚祁受伤,立马跳下马车前来搀扶龚祁,“快上马车,带去我家药局疗伤。” 龚祁应了下来,在众人帮助之下上了马车。 不知为何,令歌想到,若是今日不是龚祁而是令楷,自己和言信都不在他的身边,他该有多危险?只是回想起来,令楷是一个飞贼,打不过难不成还跑不过吗?令歌安慰着自己。 在马车里,看着龚祁伤得不轻,令歌便替他输了一些翎羽真气以护心脉,以防伤及五脏六腑。 “多谢令歌。”龚祁颔首感谢道,只是他却眼眸低垂着,脸上实在挤不出一丝笑容。众人见龚祁如此,也不敢多问,只能心里暗恨着吴哲。 等到了凌岚药局,侍辰和无忧便扶着龚祁前往后堂疗伤,令歌正想进去帮忙的时候,却被梦珏给叫住,她询问道:“令歌,方才发生了何事?” 令歌知道梦珏的性子,与其让她亲自去打听,不如自己先告诉她,令歌说道:“吴哲带人打了龚祁,我赶到后教训过吴哲了。” 话虽如此,但令歌想起吴哲对龚祁所做之事,只觉得光打一顿实在难解心头之恨,可是一时半会,他也想不出该如何报复吴哲。 梦珏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只是说道:“令歌你快进去看看吧,实在可怜了龚祁,那吴哲一定会遭报应的!” …… 翌日下午,令歌独自一人来到玉竹阁,像昨日一般向令楷取书。此时,两人正坐在地上的蒲团之上。 见令歌神色郁郁寡欢,令楷便问道:“令歌怎么这副神情?为何今日拿上书便要走?是发生了何事?” 令歌敛了敛自己的忧愁之色,向令楷解释道:“昨日下午,吴哲带人在街上打了龚祁,我将龚祁救下带回药局,他人现在还在药局疗伤,我放心不下,要回去看看。” “我同你一起去。”令楷立即放下手里的书本,准备站起身来。 令歌闻言当即拒绝道:“你别去了,我怕吴哲又来找你的麻烦,毕竟他家在洛阳城有权有势的,如今秋闱也快放榜了,你这几日就在玉竹阁,哪里也别去……” “昨日我出手教训了吴哲,吴哲定然怀恨在心,虽然我不怕吴哲带人来找我的麻烦,但是我怕吴哲找我身边之人的麻烦……” 他不愿龚祁的悲剧重演,更不愿那人是令楷。 令楷闻言一时出神,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令歌,他微微地扬起唇角,说道:“好,都听你的,只是令歌你也不必太担心我,我可是飞贼,他追不上的。” 令歌看向令楷,淡淡一笑,他知道令楷在安慰着自己。 未等令歌回过神,令楷已经伸出手搂住令歌的肩膀,并轻拍两下,似乎在嘉奖令歌一般。只听令楷继续说道:“令歌你知道他家有权有势,可是昨日你不也出手教训了他吗?” “我当时没想太多。”令歌垂眸低语道,他的脸莫名变得有些红润,“我只是想救下龚祁,替龚祁教训他。” 令楷颔首,继续说道:“那就是了,令歌侠义心肠,既然已经做了,就不必再多想,我们都不会有事的。他家虽有权有势,但是被令歌你这么教训一顿,到底不敢再乱来了。” 令歌点点头,只希望如令楷所言,吴哲不再找自己和身边人的麻烦。细想回来,自己这两日常常出入玉竹阁,光这一点吴哲就不敢乱来。令楷背后是东宫和孙太傅,若是令楷有意,吴哲自然不敢再乱来。 “这两日有件事要劳烦令歌你了。” 令歌看向令楷,只见令楷的手依旧搭在他的肩上,笑意渐深,令歌疑惑地问道:“何事?” “来玉竹阁给我送书,”令楷得意地说道,似乎占了天大的便宜一般,“我现在就去写下我要些什么书,到时候就有劳令歌你亲自送来玉竹阁。” 令歌无奈,只能应下,毕竟方才是自己让令楷这几日哪里都不要去的。 …… 两三日后,九月初一,桂花依旧飘香,贡院门外,秋闱放榜,众人围观,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等到贡院大门一开,官吏们将榜单贴在告示栏上之后,一位男子当即从天而降,来到告示栏的前面。 围上来的人群无不一惊,他们见身着月白衣裳的男子俊秀飘逸,身姿高挑,差些以为是神仙下凡。 男子不是旁人,正是令歌,只见令歌神色专注,从榜首开始往下看去,很快,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令楷的名字。 “十九名!”令歌喜出望外,十九这个数字很是吉利,令楷不愧是洛阳才子诗人,果然不负众望。 人们确认令歌只是一般人后便一哄而上,查找他们想看到的名字,一时间,令歌只感觉自己差些被挤扁,然而此时的他还想看看龚祁的名字是否在榜上。 接着,令歌只好艰难地与众人作战,在人群中夹缝求生,寻找龚祁的名字。 看到最后,令歌不免沮丧起来,直到最后,他都没有见到龚祁的名字,相反,吴哲的名字赫然在目。 “怎么会?” 令歌心生不悦,转身离开了此处,即使他不谙世事,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吴哲那厮不学无术尚且能上榜,龚祁寒窗苦读多年又是为何不能上榜?此时此刻,令歌恨不得冲到吴家再将吴哲痛打一顿。 只是龚祁看到了结果会怎么样?令歌不免担心起来,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令歌能感觉到龚祁是一个要强之人,能自己喝药吃饭,就绝不要别人操劳,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令楷相比,当真是让人赞叹。 令歌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告诉令楷考上功名的喜讯。 走在去玉竹阁的路上,令歌忽然想起令楷是东宫之人,又认识孙太傅,考取功名一事是否早就板上钉钉?自己岂不是白跑一趟? 令歌带着疑虑来到了玉竹阁,只见玉竹阁大门敞开,院中树叶渐落,而那悠扬箫声正从阁楼上飘落而下,落入令歌的耳中。 果然,这人定然早已知晓结果,要不然在揭榜之日怎么还有心情吹奏玉箫?一时间,令歌想起落榜的龚祁,于是他冷着一张脸走进阁楼。 一上楼,令歌发现除了令楷,孙太傅也在此处,只见孙太傅坐在蒲团上看着书本,令楷则在露台边吹奏着鸣春。 二人见令歌前来,纷纷放下手中的事物,带着笑意欢迎着令歌的到来。 令歌本想一通怒火向令楷倾诉的,结果见了慈眉善目的孙太傅,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向着孙太傅拱手一拜。 孙太傅抚着胡须,看了看令歌,又看向令楷,笑道:“如你所料,令歌果然会来。” 令楷扬起微笑,他摇了摇头,说道:“只是我后半夜起身时,刚好看见令歌在贡院外的那棵大树上,想着今早不管是喜是忧,他都会前来相告。” 说着,令楷又看向令歌,继续说道:“与其我自己去和别人挤,倒不如有劳令歌那就替我一看究竟,还望令歌勿怪。” 令歌无言以对,他没想到令楷知道他守在那棵树上。从后半夜开始,令歌便在贡院外的大树上等着放榜结果,时不时,他会看着不远处的玉竹阁,灯火通明,直到清晨。 孙太傅闻言,顿时笑了起来,他看着令歌和令楷,笑道:“有趣,你们两个实在是有趣。” 令楷微微颔首,他问起令歌道:“所以,结果如何?”他的嗓音不似往日悠扬,倒有些不易察觉的犹豫。 令歌定了定心神,淡然地回应道:“第十九名。” 孙太傅闻言,满意地看了看令楷,令楷也如释重负一般,向后一仰,倚在了露台的门框上。 而后,令楷又转过头来,面露欣喜地看向令歌,招了招手说道:“令歌快过来。” 令歌闻言,郁郁地走了过去,一走到令楷的身边,他就被令楷拉着手坐了下来。见令楷如此欢喜, 自己本应该陪着令楷一同开心的,可是一想到龚祁,自己就感到不公,虽然这与令楷并无什么关系,令歌心想着。 这时,令楷注意到令歌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便颇为担心地问道:“令歌,你这是怎么了?” 令歌思忖片刻,还是忍不住地问道:“你不是早应该知道结果了吗?” 被令歌这么一问,令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早应该知道结果?什么结果?” 孙太傅闻言,笑着摇了摇头,对令歌解释着说道:“令歌少侠误会了,我们怎么会提前知道科举的结果呢?” 令歌看向孙太傅,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孙太傅继续说道:“老夫从官三十年,我自己也是科举出身,最是见不得考试舞弊之事,又怎会容许自己的人做这样的事?” “我们用人只用真才实学之人,若是令楷考不上科举,我们也不会用他的,让他做飞贼,为我们调查各官员是否受贿岂不是更实惠?” 令歌闻言,心觉有理,他重新看向令楷,发现令楷依旧一脸含笑,这样的笑意不免令他心生惭愧。 他垂下眼眸,解释说道:“我……我只是想着孙太傅你们位高权重,想提前知道秋闱结果并不是什么难事……抱歉……” 见令歌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令楷忍不住一笑,他伸出手搂住令歌的肩膀,说道:“没关系,我们知道令歌你没有恶意,我们并未责怪你,你无需自责。” 令歌重新看向令楷,只见令楷笑容满面,眼睛宛如月牙,俊美摄人。 “不过,令歌你若是过意不去,就留在这里多陪我一会。” 正当令歌犹豫不决时,孙太傅已经站起身来,说道:“你们两个年轻人慢慢聊,老夫还有公务要忙,就先走了。” “恭送太傅。”令楷欲站起身来拜别孙太傅,却见孙太傅挥手让他坐着,“无需多礼,今日是你中举之日,好生和令歌庆祝一番,难得这般开心。” 孙太傅离开后,令楷又笑着问道:“令歌,意下如何?陪我庆祝一番,待会我们去福满楼吃好吃的。” “好。”令歌含笑点头,随后,他站起身来,走到露台上,看着楼外的满城风光。 半饷,令歌开口说道:“阿楷,龚祁落榜了。” 令楷闻言微微一叹,沉默了一会,只听他说道:“无论发生什么,首先最该做的便是坦然面对,之后再从长计议。” “三年之后,以龚祁的资质,定能考取功名。” “可是吴哲却考上了,”令歌颇为愤愤不平地说道,“龚祁若是知道定然不悦。” “吴哲考上了?”令楷神色一滞,眼睛里闪过疑虑,“第几名?” “倒数几个。” 令楷不屑轻笑,说道:“聪明,可也是愚蠢的做法……” 令歌不明白此话何意,只听令楷继续说道:“令歌尽管放心,我们一定会还龚祁一个公道,吴哲若是存在考试作弊,定会受到惩罚。” “好。”令歌颔首应下,之后他重新看向楼外,那里天空蔚蓝,白云翻涌着,聚拢又散开,周而复始。 很快,他听见身后的令楷重新吹奏起箫乐。 阁楼下因为秋闱放榜而人声鼎沸,阁楼上则是箫声悠扬。令歌扶着栏杆,静静欣赏着眼前有声有色的画面,像是还在揽月崖一样,一早上的时光弹指即过。 第45章 心悦君兮:4 因为中举的考生待明年还有春闱,所以从秋闱放榜之后,来书局的书生又多了起来,令楷也不例外,像从前一样,常常待在最顶层就是一整天。 书局的茶水向来是自费自取的,偏偏令楷不同,每日书生们都能见到一位玉树临风的男子给令楷端茶送水,后来打听,他们这才知道这位便是霄游阁与折雪共舞、城东痛打吴哲的白令歌。 吴哲被打成重伤,不能为非作歹不说,说不定还不能参加明年春闱,一想到这,书生们对令歌更是肃然起敬。 令歌将茶水放在令楷的面前后也不多留,转身便离开了。 令楷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只觉得茶香四溢,看着令歌离开的背影,他不免微微一笑,心生暖意。 令歌下楼之后,发现湫龙还在看书,自从秋闱放榜后,湫龙来书局的次数也多了起来,若不是旁人知晓他的身份,差些以为“黑面索书怪”也要参加春闱。 令歌又往角落里看了看,只见龚祁正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书,时不时也会像往常一样,站起身来帮忙打整书局。 看着龚祁郁郁寡欢的神情,令歌实在无奈,他想起令楷说过的,无论发生何事都需要去坦然面对,多说无益,现在也只能让龚祁自己看开才是。 令歌轻叹了一声,然后离开书阁来到后院,找了一个清净的地方开始打坐,修炼翎羽心法。 此时,辰玉走了过来,问道:“师弟的翎羽心法可有进步?” 令歌回应道:“的确有了进步。” 辰玉满意地点头,说道:“想来正如师父所说,这是你心性有了长进的缘故,假以时日,定能达到第八层。 “你回头可要好好感谢令楷,到底是他磨炼了你的心性。”辰玉含笑道, 令歌神色一愣,也许的确和令楷有关。 辰玉见他不语,又道:“望舒师姐来信了,她的翎羽心法已经率先一步到第八层,而且她和盛楠这几日便可以到洛阳城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令歌欣喜不已,“望舒师姐可算来了。”若是她见到令楷,对令楷会有怎样的印象?令歌充满期待和紧张,他很想把自己有令楷这位朋友的喜讯告诉望舒师姐。 “说起来,总觉得最近老是有人监视我们,你可有发现?”辰玉忧心忡忡地说道。 令歌点头,应道:“的确,好像是有武林侠客监视着我们,不过想一想也正常,毕竟我们答应了明年四月的武林大会,而且如今余连已死,云来客栈一案尚不明了。” 辰玉一叹,道:“罢了,等望舒师姐一来,我们也可以安心一些。” 令歌颔首同意,又问道:“师父可有来信?” “不曾,想来师父是担心暴露行踪吧。” 令歌一叹,说道:“希望师父早日回来吧。” 长庆十三年,九月初十,洛阳城北。 这一日,令歌他们早早地便在城北等着望舒师姐的到来,良久,只见两名女子正牵着马儿从城外走了进来,两人身负长剑,形貌昳丽,气质更是出众绝尘。 面色清冷的正是袁望舒,令歌见到望舒,当即上前乖巧地唤道:“望舒师姐。”说着,他又看向了望舒身旁另一位身着青衣,更为和蔼可亲,清丽可人的师姐,唤道:“盛楠师姐。” 盛楠笑道:“令歌,好久不见,我和望舒师姐都很想你。” 令歌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望舒,只见望舒依旧是一脸漠然的样子,像是没听见盛楠说的话一般。 望舒看了一眼盛楠和令歌,随后便直直地朝着辰玉和甯霞走了过去。 盛楠憋笑,低声对令歌说道:“别看她现在这样,其实她最疼你了,还给你准备了礼物,你装作不知道就行。” 令歌深深一笑,他自然知道望舒师姐对自己关心挂念,只是从来不浮于表面罢了。 “听说令歌你和那个飞贼成了好朋友,叫令楷,他就是你以前常看的那个诗人吗?他在何处?多大了?长得俊俏吗?”盛楠喋喋不休地追问着。 无奈,令歌只好岔开话题,反问道:“盛楠师姐你的礼物呢?” “我的……”盛楠一时语塞,“待会再给你。” 日复一日,奔赴中原四处的遇仙最终都相聚在了洛阳,如此一来,书局的帮手也多了起来。 洛疏风看着每日的打扫成果都很满意,所以后来的大部分时间,他都跑去后院的阁楼里,躺在摇椅上,享受着悠闲的老年生活去了。 “令歌。”梦珏悄声地在令歌身旁说道,“有没有觉得书局最近很奇怪?” 令歌正在擦拭着茶杯,听梦珏这么一说,不免疑惑问道:“什么?”他实在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如果非要说奇怪,那就是书局上下多出了他的好些师姐。 “自从师姐们来了后,书局里的书生比平日更用功了。”梦珏尽量抑制着声音笑了起来。 令歌无奈地勾了勾嘴角,他往四周看了看,注意力留在了柜台前的香炉鼎上。香炉鼎里燃着薄荷香,香气正丝丝缕缕地从中飘出,最终散在阁楼里的每个角落,为书生们提神。 此时,书局安静地几乎可以听见细针落地的声音,梦珏开口低声叹道:“明年二月便是春闱,紧接着四月又是殿试,成败在此一举,只希望楷哥他们的勤学苦读能换来好的结果吧。” 令歌默然颔首,先前令楷说过,等过了年他便要前去长安赶考,而自己则要留在洛阳直到四月。 也不知那时候的自己该何去何从,又是否还会再见到令楷,这些想法和问题在令歌的脑海中不停地浮现,却一直没有答案。 最近的日子天气骤然寒冷起来,窗外时不时会吹进阵阵寒风,直叫那些瘦弱书生打颤。 此时,令楷正在看着书本,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令歌的身影,他抬头一看,只见令歌双手捧着一件绒毛披风,悄声说道:“这是侍辰师兄让我给你送来的,你穿上好抵寒。” 令楷微微一笑,婉拒道:“多谢令歌和侍辰,只是旁人能吃得的苦,我也能吃得,令歌无需牵挂,倒是你,天冷了多穿点衣服。” “无妨,我不冷。”令歌回应道。 走回楼下的路上,令歌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是那身月牙白衣裳,与其他人比起来,自己穿的确实单薄了些。 要不要象征性地加件衣服呢?令歌心想着。 走回柜台边时,有寒风突然从门外吹进来,令歌只觉得脸颊上多了冰凉湿润之感,伸出手指一摸,竟发现手指上多了一滴小水珠。 还没等令歌反应过来,他便听见有人喊道:“下雪了!” 令歌闻言,与众人一样,往楼外望去,只见片片雪花正从空中飘落下来,一朵朵融化,一片片堆积起来。 令歌将披风放在柜台上,朝着门外走了出去,辰玉见状,本想叫住令歌,让他披上一件衣服再出去,结果一旁的侍辰止住了她。 “让他好生地去感受吧,难得洛阳今年的雪来得这么早。” 辰玉点了点头,她看着令歌芝兰玉树般的背影,一些记忆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叹道:“以前在遇仙山的冬天,令歌从小到大,都常常穿着单薄的衣裳在山上玩雪。” 甯霞一笑,道:“是啊,那年我第一次见他,也是如此,就像不怕冷似的。” 辰玉颔首,她看向了坐在一边看书的望舒师姐,只见望舒也是身着单薄的白色衣裳,她叹道:“看来只要练好翎羽心法,确实就可以不怕冷。” 甯霞笑道:“看来我们果然还是资质平平,不是学武的料。” 此时,令歌已经走到阁楼之前,一朵朵雪花在他的眼前飘过,眨眼的功夫,四周空地已经积了不少雪。 他从未见过除了遇仙山之外的雪,在令歌的眼里,洛阳城的雪更为温柔些,不像遇仙山之雪寒冽刺骨,容不得人轻易靠近。 一朵朵雪花恋恋不舍地留在令歌的衣衫上,可是转眼间便消散而去,令歌伸出手,想去留住一朵,却总是朵朵凋零在手心。 耳边传来风雪之声,告诉他,这是从未见过的洛阳初雪,而后风雪又很快地掠过令歌扬长而去。 令歌随风回过头,发现阁楼的门和窗户前已经站着不少人,他们与自己一样,都在静静地欣赏着漫天雪景。 仰起头,令歌看见了令楷,只见令楷正倚在楼上的窗户边,风雪之中,令楷的容颜并不真切,然而令歌依旧能感受到令楷的温柔目光,那样的目光正专注停留在自己的身上,从未离开。 风雪卷地而起,拂动着令歌的衣裳和发丝,萦绕在令歌的身躯周围,一时间,令歌不免有些惘然,也许,自己正是景中人。 傍晚时分,书生纷纷离去之后,令歌便与师姐们一同在书局厨房里帮忙拣菜。 “想不到令歌拣菜还挺熟练的。”梦珏赞叹着,她看着自己手里怎么也拣不好的菜,不免一叹。 “我也不曾想到。”令歌的身后传来了熟悉的男声。 令歌回头一看,发现正是令楷,只见令楷的手里还持着一个小板凳,未等令歌开口说话,令楷便已经放下板凳,坐在了令歌的身旁。 “我来帮忙打下手,待会也可以留在这里吃饭。” 梦珏闻言,立马递给了令楷一棵蔬菜,欣然说道:“楷哥拣菜总是又快又好。” 看着令楷熟练地拣菜,令歌开始想象着令楷从前在书局里的日子。 “令歌也不错,”令楷夸赞道,眉眼含笑,“想来经常在厨房里帮忙打下手。” 令歌微微一笑,回应道:“的确如此。”他想起了从前在遇仙山的日子,漫山遍野地转悠倦了,自己也会静下心来帮师姐们在厨房打下手。 这时,帮忙拣菜的盛楠开口说道:“说起来,令歌也是有一手厨房功夫在身上的,做些糕点从来不在话下。” 令楷眉目一挑,心中甚是讶异,问道:“令歌你居然会做糕点?不知以后可有机会尝一尝你的手艺?” 令歌思忖片刻,颔首应道:“会的。” …… 转眼间,时间来到长庆十三年,十一月十七日,冬至的前一日。 因为明日便是节气,这一日书局在傍晚便打烊了,令楷依旧是最后一个走的书生,在书局吃完晚饭之后,令楷和令歌便往外走去,停在门边说着话,辰玉远远地望着,也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 很快,令楷留在原地,令歌则走了回来对辰玉说道:“师姐,我和令楷现在出去散散步,有些事要做。” “有什么事?”辰玉问道。 令歌用手掩着,悄悄地在辰玉耳边说了几句话,之后辰玉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说道:“早去早回,小心一些。” “师姐放心。”令歌颔首道,随后他转身离去,在辰玉的注视下与令楷一同消失在了书局的大门。 这时侍辰走到辰玉身边,问道:“他们两个做什么去了?” 辰玉想起侍辰是知晓令楷身份的,便说道:“重拾老本行罢了。” 入夜后,在城东一处不起眼的巷子角落里,有两道黑色身影,看身形是两位年轻的男子。 “阿楷,这样做真的可以吗?”令歌开口问道,此时的他正戴着令楷送的月牙白半面面具。 “放心,跟着我就好。”令楷回应道,他戴着自己的银白半面面具,身背包袱。他朝着巷子深处走去,同时说道:“这次之后我就金盆洗手,以后不必再做飞贼了。” 令歌颔首,跟上令楷,只听令楷继续说道:“想不到我最后一次做飞贼,居然是令歌你陪着我。” 令歌看了夜色之中的令楷一眼,今夜月光清冷,衬得令楷的轮廓愈发坚毅,与他温柔的嗓音截然相反,令歌低声应道:“虽然此行是你的最后一次,但这却是我的第一次。” 令楷噗嗤一笑,只说:“那我定让令歌你这第一次不虚此行。” 令歌默然不语,只是跟着他。 见令歌如此,令楷又伸出手搂住他的肩膀,说道:“令歌不必多想,你今夜是来做好事的,一来可以替龚祁教训吴哲,二来是为了苍竹村里的贫困人家,如今入冬,冬夜漫长寒冷,甚是难熬,阿婆和小宝他们定会感谢你的。” 令歌扬起唇角,点了点头,回应道:“我知道,能帮助他们挺好的。” 他们今夜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吴哲家。吴哲的父亲是洛阳城的盐运司知事,这是一个肥差,再加上吴哲平日里欺男霸女,捞他家一点东西拿去帮助老百姓怎么也不为过,也算是为吴家积善积德了,令歌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之后,两人趁着四周无人,便准备翻上吴府的墙壁。如今令楷的伤势已经痊愈,翻墙对于有轻功在身的他来说可谓是轻而易举,只见他起身一跃,两三步便蹬上了墙壁,往府内观察了一番后就跳了进去。 令歌见状也赶紧跟上,落地后他们正好发现旁边有几棵大树,正好方便他们躲藏。 两人来到树后坐下身来,令楷说道:“等夜再深一点我们再行动” 令歌点头附议,闲来无聊,他问道:“阿楷,你的轻功是从哪里学的?” 令楷含笑回应道:“偷师学艺,后来受人指点过。” “受人指点?”令歌疑惑,令楷轻功不差,那人的功夫定然不弱。 令楷解释道:“好些年前,有一日我苦练轻功,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恰逢一位过路的大师,他出于好心为我指点迷津,我这才得以修炼下去。” “话说回来,令歌你的点穴功夫很是厉害,可以教我吗?不求多,只要学会点一个穴道就好。” “以后有机会教你便是。”令歌回应道,他心想,令楷习武若是像读书一般,自己只要教他学会点一个穴道,他岂不是就能举一反三全部学会吗? “那就一言为定。”令楷欣然说道。 令歌点了点头,同时,他注意到令楷正抱着身体,身躯有些发颤。 “阿楷,你很冷吗?”令歌悄声问道。 令楷点了点头,看着面不改色的令歌,他叹了一声,问道:“令歌你真的一点都不冷吗?”令楷冷得嗓音都在颤抖,嘴唇也被冻得快没有血色, “我不冷。”令歌回应道,见令楷冷的难受,他又道:“阿楷你过来些。” “嗯?” 未等令楷反应过来,他便已经被令歌揽进了怀里,一时间,令楷只觉得自己像是靠近壁炉一般,暖意顿时将他全身环绕。 “我身体暖和,分你暖暖。”令歌低声对令楷说道。 令楷闻言低头一笑,说道:“多谢令歌。”此时,他被令歌这么揽在怀中,虽然他总感觉有何处不太对劲,但是令歌的身子暖和,他倒也乐意被令歌这么揽着。 寒冷的夜里,令楷能清晰地闻到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那是从令歌的身上传来的,这香气让他有些迷离,一时间他的注意力分散,不再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可要行动了?”令歌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闻言,令楷重新打起精神,坐直了些,他转过头去留意着四周,说道:“再等等。” 许久之后,吴府渐渐沉睡在深夜之中,令楷站起身来,“行动。” 令歌颔首,起身跟在令楷的身后,一同穿梭在吴府的黑夜里。或是在假山后面,或是在长廊屋檐上,偶尔有仆从路过,两人便立即停下脚步,屏住呼吸躲藏起来。 虽然这么做并不是很光彩,但不知为何,令歌发现自己很是享受这样的紧张刺激之感。 “嘘,有人来了。”令楷悄声说道,此时他们两个正在长廊的屋檐上,听见下面传来了脚步声。 两人停下脚步,放慢呼吸,一时间,他们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正以同样的频率跳动着。 “少爷的伤还没好,都要两个月了。” “大夫说了起码要到年关时才能下床。” “都怪那个小白脸,你说老爷怎么不去找那小白脸算账?” “听说是有人来过,交代不准找那小白脸的麻烦,而且那小白脸武功高强,一般人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 有人来交代过?会是谁?皇后的人,还是东宫的人?令歌猜想着。 正想着,令歌便注意到令楷悄然一笑,他问道:“阿楷你笑什么?” “笑吴哲。”令楷回应道,“令歌,我们走。” “去哪?” “探望一下吴公子。” 说罢,令楷便继续往前走去,令歌也没多问,只是跟了上去。 很快,两人来到了一处别院外的墙壁上,他们发现里面的灯火还亮着,想来别院的主人还没有熟睡。 令歌见这座房屋修缮得十分阔气,大概猜到了是谁住在此处。 “阿楷,你是怎么知道吴哲住在这里的?”从进来之后,令歌便发现令楷对吴府的布局甚是熟悉,这会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只听令楷回应道:“前些日子半夜里来踩过点。” 令歌无奈一叹,有的人几个时辰之前还是一名书生,在书局里看书备考,几个时辰之后便化身飞贼,在别人家里踩点准备行窃。 正巧此时,他们见到有一个仆从正提着一个食盒往房间里走去。 令楷对令歌低声嘱咐道:“你先待在墙上不要下去。”话音刚落,他便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那个仆从的身后。 只见令楷拍了拍仆从的肩膀,仆从顿时吓得一跳,只是刚回过头,他便中了令楷手中的迷药,当场晕倒。同时,令楷顺势从他的手里接过食盒,朝着墙壁上令歌挥了挥手,示意计划成功。 令歌无奈一笑,下来跟上令楷,只是看着晕倒在地上的仆从,令歌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就这么躺在外面岂不是要染上风寒? 此时,令楷已经提着食盒往房间里走去,他发现令歌没有跟上来,便回头看去,只见令歌正横抱起仆从,他当即明白了令歌的意思,忍不住地笑了笑,低声道:“令歌的心肠真好。” 令歌并未理他,只是无奈一叹,抱着仆从往里走来,心想着自己是来替令楷善后的。 进门之后,两人并未看见有其余仆从,再往里走,只见一个人正躺在床上,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吴哲。 “怎么煮个宵夜去这么久?是觉得本少爷躺在床上就能被怠慢吗?”床上的吴哲正背对着他们埋怨道。 一听到吴哲开口说话,令歌便觉得心里一阵烦躁,只想上去给吴哲一掌,让他闭嘴。 吴哲未听见有人回话,便咬牙切齿地翻过身,打算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他一翻过身来,就差些被眼前之景吓到晕厥,只见床前赫然立着两位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吴哲刚想大叫求救,为首的黑衣男子便已经用匕首抵着他的脖颈,而另外一个黑衣男子当即点了他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一声也叫不出来,只能惊恐地看着他们。 令楷收回匕首,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紧接着,他将身上的包袱取下,从中拿出了一件黑色衣裳,往吴哲的身上穿去,同时,他还给吴哲戴上了一张寻常的面具。 令歌不知道令楷打算做什么,只是帮着令楷给吴哲换上黑色衣裳,之后,令楷开始在吴哲的房间里寻找值钱的东西塞进包袱,令歌也不知哪些东西值钱,就只好守在吴哲的身边,静静地看着令楷一阵搜刮。 完事之后,令楷走过来,压低嗓音,在令歌的耳边说道:“扛上他。” 令歌疑惑,令楷这是要拐人的意思吗?这纨绔子弟能值多少钱? 见令楷一脸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令歌只好硬着头皮扛起吴哲,随着令楷离开房屋。 吴哲满眼流露着惊恐和无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财物被人一同盗走。 不知为何,令楷没有再躲躲藏藏,而是光明正大地漫步在吴府里,令歌则扛着吴哲一大个人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见时机成熟,令楷便开始不停地高声喊道:“进贼了!快来捉贼!来捉贼!”一边喊着,他一边加快脚步,往前跑去。 令歌见状,顿时慌了神,这又是演哪一出? 一时间,他只能扛着吴哲跑得更快,他跑到令楷的身旁,瞪了令楷一眼,却发现令楷笑得十分灿烂,竟比冬夜里的月亮还要明亮上几分。 令歌回头望去,看见不远处正有不少举着火把的护卫往他们的方向追来。 很快,他们跑到了先前进到吴府的地方,令歌正想扛着吴哲越墙而走的时候,只听见令楷说道:“把他放下,解开他的穴道,让他不能说话就行。” 令歌看了一眼肩上的吴哲,活脱脱一个飞贼的模样,他似乎猜到了令楷想做何事。 于是令歌照着令楷所说,解开吴哲除了哑穴之外的其他穴道,之后,令楷便拉着他躲回了方才的大树背后,偷偷地观察着地上的吴哲。 只见吴哲正蠕动着身躯,艰难地从嗓子里发出些许哼叫声。 等到护卫们赶到时,正好见到“飞贼”想从地上爬起身来,于是护卫们不假思索,二话不说,当即冲上前去对地上的飞贼拳打脚踢。 “先打一顿!待会再押到老爷面前!” “所言有理!” 众人附议,继续对着飞贼拳打脚踢,他们心想今夜真走运,洛阳飞贼一向猖獗,今夜终于落在了他们的手里,这下各家达官贵人也可以安心地睡个好觉了。 打了好一会,“飞贼”的面具终于脱落下来,在火焰之下,只见那是一张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脸,“飞贼”表情痛苦狰狞,涕泗横流,不停地呜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这是不是我们家少爷?”有护卫不敢确定地说道,声音越来越弱。 众人闻言,用火把照亮“飞贼”的面容,一时间,护卫们几乎能感到今夜比哪一夜都要寒冷,直直地让他们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与此同时,蹲在树后看得津津有味的令歌,一见吴哲被打得双眼成斗鸡眼,鼻青脸肿,活像一个大猪头的模样,便突然忍不住地笑出了声,引起护卫们的注意。 “谁!” 强忍笑声的令楷闻言,当即拉起令歌站起身来,像离了弦的箭一样向墙壁处奔去。 “站住!” 那些护卫又怎会跑得过令歌和令楷?他们只能无奈地看着两个黑衣人消失在黑夜之中。 等他们再回过头时,看见自家被打成猪头一般的少爷吴哲,他们纷纷郁闷起来,今年的年可该怎么过? …… 从吴府逃出之后,令歌和令楷两人一直奔跑穿梭在黑夜之中,一上一下,一跳一跃,在寒月之下,在灯火之间。 不知跑了多久,两人终于回到玉竹阁的庭院里,两人摘下面具,长舒一口气,随即倒在了庭院的竹树之下,气喘吁吁。 虽然冬夜气温寒冷刺骨,但是此时此刻,两人只感觉浑身发热,痛快淋漓。 半饷,令楷终于忍不住地大笑起来,笑声爽朗,令歌一听,亦是随着令楷开怀大笑起来。 “可算知道什么叫做眼歪鼻子斜了,”令楷笑道,“难怪连令歌你都忍不住想笑。” “确实,像个大猪头似的,”回忆起吴哲鼻青脸肿的模样,令歌笑得愈发灿烂,“今夜果然不虚此行。” “阿楷你真是花样百出,想出这么一招来对付吴哲。”令歌由衷地夸赞道,也算是替龚祁出了一口恶气了。 令楷回应道:“算不得什么花样百出,只是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 一时间,两位男子无忧无虑的笑声飘扬在冬夜里,悠扬动听,竟胜过世间无数乐曲。 许久之后,令歌不再那么想笑的时候,他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不管是在遇仙山还是下山之后,直到今日,他都差些忘了自己还可以这般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开怀大笑。 他看了一眼躺在身旁的令楷,恰好令楷也看了他一眼,一瞬间,令歌又忍不住回过头笑了起来。 令楷从未见过令歌如此,他笑着问道:“你又想到什么好笑的了吗?说出来分我听听。” “没有,就是想笑。”令歌听完自己说的话,愈发笑得合不拢嘴,“大概是因为,没想到你最后一次做飞贼竟然如此有趣。” 令楷闻言,亦是笑得合不拢嘴。 “那你在笑什么?”令歌问道。 “我在笑令歌你第一次做飞贼竟然如此有趣。”令楷回应道,眉眼间尽是喜悦之色,“我这也算是带你误入歧途了。” 令歌一笑,好奇地问道:“那阿楷你第一次做飞贼是怎样的?” “我记得当时是个夏夜,闷热至极,可是我心里却虚得厉害,浑身直冒冷汗,”令楷回忆着,自我调侃道,“后来次数多了,倒也没皮没脸起来,怎么也不心虚了。” “看出来了,”令歌含笑道,“所以只有这样的你,才会想到今夜设计这么一出。” 令楷看向令歌,欣然接受令歌的夸赞,说道:“的确,再加上今夜有令歌你的点穴功夫,吴哲那个猪头当真是有苦喊不出。” 一提到吴哲,两人顿时又笑了起来,直至笑到脸颊发酸这才止住笑声。两人依旧躺在竹子下,一动不动,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笑着,享受着此刻的欢愉。 “令歌,你说吴哲这得多久才能下床?我看他多半要参加不了春闱了。” 令歌想起龚祁的遭遇,一时间颇为不悦,回应道:“他罪有应得,更何况他都变成这般猪头模样了,还参加什么春闱?我遇仙山的小坚果都比他有状元相。” “小坚果是谁?”令楷好奇地问道。 令歌解释道:“小坚果是遇仙山的一只小松鼠,最是喜欢吃坚果,他的轻功可好了。” 令楷闻言,笑容满面,赞叹道:“遇仙山可真是个好地方,就连松鼠都是绝顶高手。” “是啊,遇仙山可是个好地方。”令歌一边笑着,一边透过婆娑竹叶望着夜空中的圆月。在他的眼前,呼吸吐出的水雾正给月亮披上一层薄纱,此时此刻,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如圆月般美好,让人满心欢喜。 他侧过头看向躺在一旁的令楷,发现令楷也正望着夜空,望着和他一同望着的圆月。 今夜闲看夜色,所有的纷扰都不再与他们有关,仿佛世间只剩下他们两位这般清闲的男子,共赏月色和年华。 “下雪了……”令楷轻声念道,双眼直直地望着夜空,思绪万千。 令歌看着令楷唇齿轻动,并未听清令楷所言,直到寒风摇动竹叶,朵朵雪花纷飞而下之时,他才回过神来。 “又下雪了,”令楷转过头看向令歌,正好与令歌四目相对,他不由地微微一笑,“若是不下雪,一直躺在这里该多好。” “就算下雪,也可以躺在这里。”令歌回应道。 令楷一愣,而后点头笑道:“令歌所言有理。” 说罢,两人继续躺在原地,任由雪花一片一片地穿过竹叶,落在他们的身上。 良久,令楷坐起身来,伸出手到令歌的面前,说道:“令歌进去换好衣服吧,早些回去,别让他们担心。” “好。”令歌搭着令楷冰冷的手站起身来,随着令楷一同进到阁楼里。 再出来的时候,令歌发现,外面的一切都变得银装素裹,月光和灯火在雪上折射,比寻常的夜亮上不少。 正当令歌被眼前之景深深地吸引之时,有人从背后为他披上了一件月色绒毛兜帽披风。 回头看去,只见令楷已经换回了寻常的月牙白衣裳,并对他微笑着说道:“令歌你穿着这件披风回去,免得被雪弄湿了衣裳。” 淡淡的月辉正印染在令楷的脸颊之上,让他本就清晰分明的五官轮廓显得愈发柔和,眉眼间的柔意也愈发浓厚。 令歌垂眸,看着那丝丝缕缕的白绒毛,有些出神。同时,他浓密的睫毛正微微地颤动着,像蝴蝶翩然扇动着翅膀,美丽无比。 半饷,令歌抬起眼眸看向令楷,低声感谢道:“多谢阿楷。” “不用谢,就当你今夜陪我一趟的酬劳,送你了。”令楷一边笑道,一边亲自为令歌系上披风,同时,他替令歌戴上了披风的兜帽,让令歌看上去毛绒绒的,俊美的容颜骤然多了几分俏皮之感。 令楷十分满意,他抚了抚令歌头上毛绒绒的衣帽,微笑着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令歌摇头,婉拒道:“不了,阿楷你早些休息,我一个人回去便好,要是你单独再回来我反而不放心。” 令楷闻言,唇角上扬,说道:“那好,你自己回去的路上慢一些。” “好,”令歌颔首应道,“我们明日见。” “明日见。”令楷微笑颔首,目送着令歌在雪夜里离开。 令歌离去之后,令楷双手抱臂,倚靠在门边,独自一人欣赏着庭院里的雪夜竹林。只见朵朵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着,让一片片竹叶镀上层层白雪,化为琼枝玉叶。 竹枝被白雪压得愈发弯曲,沉甸不已,最终,那些白雪纷纷滑落,竹枝又重新积攒着白雪,再次弯曲,周而复始。 令楷细细地回想着今夜所发生的一切,如梦如幻,深陷其中。 他仰头望着圆月,眉眼温然含笑,喃喃叹道:“浮生若梦,只盼年年岁岁有今朝……” 第46章 心悦君兮:5 翌日,十一月十八日,冬至。 每逢冬至,洛阳的百姓们,无论穷富,皆在前一日便备上了冬至日的吃食,和家人们一同享受着冬日里的温暖。 昨夜的雪在今早已经停了下来,令歌身着月白广袖衣裳,披上月色绒毛兜帽披风走出了房间。 屋外尽是白雪茫茫的一片,令歌没用早膳,骑上雪君便出了门。 因为是冬至早晨,再加上昨夜下过雪,所以今早街上的行人并不多。眼下尽是雪后的宁静,只能听见街边有人扫雪发出的“唰唰”声。地上湿滑,令歌也只是骑着雪君悠悠地行驶在街道上,欣赏着这座银装素裹的古城。 不一会,令歌来到了城西,出了城门,他便远远地看见了骑在墨宝背上的令楷。 只见令楷披着银白色白绒兜帽披风,披风之下是一身白色棉衣,与银白色披风搭配甚是相宜,衬得令楷温润如玉,让人离不开目光。 等令歌骑着雪君靠近后,令楷递上了一封由油纸包着的东西,说道:“令歌应该还没吃早餐吧,先吃这个。” “多谢。” 令歌接过油纸,打开一看,发现是一个温热的包子,想来是令楷一直把包子揣在披风之下的缘故。 吃着包子的同时,令歌注意到了墨宝还负着不少布匹和食物,令楷解释说道:“昨夜的财物已经尽数兑换成银子了,买了这些,剩下的银子会留给他们过节用。” 令歌点了点头,看着那些物品,道:“可以让雪君分担一些。” “也好。” …… 洛阳城外的树木尽数披上白裳,远处的山峦也是一片朦胧的雪白色。林间官道与往日截然不同,雪后的林间官道静悄悄的,只听得见马蹄踩在雪地上的“嗒嗒”声,偶尔才会掠过一声鸟鸣。 令歌和令楷两人骑着马儿并排行驶着,没有多说话,只是感受着这一刻林间的宁静。 “令歌。”令楷唤了令歌一声。 令歌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令楷低下头笑了一下,说道:“令歌还记得这个吗?”说着,他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只棕色松鼠布偶,并用手指按了按布偶松鼠的脑袋,让布偶松鼠连连点头。 看见布偶松鼠对着自己连连点头,令歌不免微微一笑,说道:“这是我送你的,自然记得。” “我们待会就去做布偶松鼠的阿婆家。”令楷说道。 “好。”令歌点头应道,而后令楷一边目光含笑地与布偶松鼠对视,一边骑着墨宝继续往前行驶。 看着令楷如此,令歌的思绪渐渐飘远,看来自己这布偶松鼠送对了。 不久之后,令歌的耳边传来悠扬的孩童嬉笑声,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正是一片广阔的田野,此时正被大雪覆盖着,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在雪地上,一群孩子正在追逐打闹着,同时,雪地上还堆着不少雪人。 看着眼前之景,令歌想起了一些往事,不免笑了一声。 令楷转过头看着令歌,问道:“令歌在笑什么?” 令歌摇了摇头,回应道:“也没什么,只是想起从前在遇仙山的时候,我也堆过好多雪人,从山下到山上,一个接一个,像守山护卫一样。” 令楷闻言一笑,说道:“看来,若是我冬日里来遇仙山,只怕要被雪人护卫当场抓获了。” 令歌闻言忍俊不禁,只听令楷又说道:“从山上堆到山下,看来令歌你果真不怕冷,既然如此,待会令歌可以为我堆一个雪人吗?” 令歌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愣住,半饷,他答应下来:“好,就当用来庆祝你中举。” “那我就先谢谢令歌了。”令楷笑道,他很是好奇令歌堆出来的雪人会是什么样子。 之后,令楷骑着墨宝继续往前行驶,令歌在后面跟着。前方有垂下来的树枝,上面积压着白雪,只见令歌伸出手取了一些下来。 看着手中洁白无瑕的雪,令歌好奇地低下头尝了尝,却不想这一幕被回过头的令楷看见。 一时间,令楷哭笑不得,只觉令歌稚气未脱,他开口问道:“令歌,洛阳的雪比起遇仙山味道如何?” 令歌动作一滞,涨红了脸,半天才回应道:“好像味道都差不多。” 令楷哈哈一笑,随后骑着马继续往前走去。看着令楷的背影,令歌却总觉得,洛阳的雪似乎要比遇仙山的甘甜一些。 等到了苍竹村,令歌发现从前这里的黑瓦如今都变成了白瓦,烟囱正冒着缕缕温暖的青烟,偶尔,能够听闻几声犬吠和鸡鸣。 此时,阿婆正坐在自家的门边,看着小宝在门前的雪地上玩耍。见令歌和令楷两人前来,她一眼便认出了令歌,站起身来对令楷说道:“阿楷,你身边的这位朋友我在城里见过,原来你们两个认识。” 令楷点点头,向阿婆介绍令歌道:“婆婆,这位是令歌,今天是特地来看你和小宝的。” 阿婆闻言,扬起慈爱的笑容,说道:“叫令歌啊,名字真好听,快进屋坐,屋里暖和些。” 令歌微笑颔首,随着阿婆和令楷走进了屋里。 进屋后,令歌发现阿婆家虽然简陋,但也干净整洁,屋中桌椅旁还放置着燃烧着的炭火盆,火焰不大,却是这屋里最暖和之处。 “幸好有阿楷你接济,要不然老婆子我和小宝冬日可要挨冷了。”阿婆一边走着,一边说道,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她身后的令楷摘下披风的兜帽,微微一笑,回应道:“都是我力所能及之事,阿婆你无需放在心上。” 阿婆一笑,道:“你从来都是这么说。” 招呼令歌和令楷坐下后,阿婆又对门外喊道:“小宝快别玩了!有客人来了,进屋烤火暖和。” 说罢,阿婆便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地寻着东西,令楷见状便说道:“阿婆不必招待我们了,我们待会还得去其他人家。” “不行,你带着朋友来我家,怎么能没有茶点招待?”阿婆笑着说道,满脸的皱纹挤在了一块,“而且阿楷你现在是举人了,我可不能怠慢。” 令楷无奈一笑,只好站起身来帮着阿婆准备茶水和简单的点心,两人有说有笑,似是家人一般,令歌看在眼里只觉温馨。 这时,屋外的小宝恋恋不舍地走进屋里,看见令歌的时候,他仿佛见到了什么新奇事物一般,便径直地朝着令歌走了过来。 令歌坐在板凳上,看着小宝摇晃着身体朝着自己走了过来,脸上也浮现出了和善的笑意。 “大哥哥,你是神仙吗?”小宝一脸纯真地开口问道,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令歌闻言不免一笑,他无奈地解释道:“小宝,我不是神仙。” “不对啊,阿婆说了,神仙都长得极好看的,楷哥哥好看,还会给我们送吃的穿的,这可不就是神仙吗?大哥哥你也好看,还给我买糖葫芦,怎么就不是神仙了呢?” 小宝奶声奶气地一连串说了这么多,听上去似乎都很有道理,逗得令歌不免一笑。 “好,我是神仙。”令歌见着小宝很是喜欢,于是牵过了小宝的手,却发现他的小手被冻得通红,冷得像冰块一样。 “快过来烤火,可别冻坏了。”令歌说道,为了不让小宝冻着,他便在小宝的手心哈气,并在披风下用自己的手暖和着小宝。 站在一边准备茶点的阿婆见状,无奈地叹气说道:“实在是管不住他,非要玩雪。” 令楷笑道:“小孩子玩雪很正常。”说着他看了一眼令歌,又道:“都说他们屁股上有三把火,从不怕冷,如今看来这句话不假。” 令歌闻言,想起小时候,师父和师姐们也这么说过自己。 小宝满脸笑意,说道:“神仙哥哥的手好暖和,神仙果然是不怕冷的。” 令歌笑了笑,看来只能由着小宝这么称呼自己了。 摸着小宝几乎没有什么肉的小手,令歌不免有些心疼,他一遍一遍地抚过小宝的手,希望能多抚出些肉来。 另一边,令楷替阿婆准备好茶点后,又将方才带来的布匹和食物帮着阿婆放置好,两人这才回到火盆边坐下身子。 在炭火盆边,阿婆手中端着冒着热气的茶水,她的眼睛有些红润,对令楷说道:“这么些年,一直有劳阿楷你的照顾了,只可惜我身子骨不如当年了,也实在帮不上你什么……” 令楷微笑回应道:“阿婆说的哪里话?早些年不也是你帮衬着我家吗?这些东西你收下就好,不为了你自己,也全当为了小宝。” 阿婆看着一旁与令歌玩着的小宝,笑着点了点头,“如今你中了举人,我打心底里高兴,明年春闱你定然能榜上有名。” “借阿婆吉言。” 之后,令楷和令歌两人并未多留,便起身离开了阿婆家,往家境贫寒的人家送去茶米油盐和布匹。 临走前,小宝往令歌的手里塞了两个布偶猫,一灰一白,小巧可爱。 “谢谢小宝,我很喜欢。”令歌欣然说道。 小宝笑了起来,原来神仙也是喜欢玩具的。 在路上,两人遇到了周玉,周玉今日穿着一身寻常衣裳,令歌差些没认出他来。 “令歌少侠。”周玉打了声招呼,又往周围看了看,说道:“辰玉姐没有随你们一起来吗?” “辰玉姑娘有事,所以今日没有和我们一起前来。”令楷微笑着回应道。 周玉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楷哥是来送东西的吗?” “对,”令楷看了看周玉背着的包袱,“想来你也是,我们一起好了。” 于是三人结伴而行,挨家挨户地将东西送了出去。时间快到午时的时候,他们走出他人的房屋之后,令楷往田野那边看了看,笑问道:“令歌,小周,我们去堆雪人,怎么样?” 周玉一愣,他似乎原本在想着什么,听令楷这么一说,倒也点头答应下来。 此时,令歌还沉浸在送东西的情形之中,不等他回过神,令楷便已经牵上他披风之下的手腕向田野里走去,并笑道:“走,我想见识一下令歌你堆的雪人是什么样。” 令歌点了点头,开始细细地回想起上一次堆雪人的情形…… 来到厚厚的雪地上,三人停下了脚步,令楷和周玉站在一旁,期待着令歌开始堆雪人。 令歌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去,伸出双手开始堆雪人。 另一边,孩子们见状,也纷纷围了上来,好奇着那位容颜俊美的大哥哥会堆出怎样的雪人。 众人见令歌动作熟练,不免提高了期待。 不一会,令歌便直起身来,转头对令楷他们说道:“我堆好了。” 令楷和周玉定睛一看,只见两个雪球叠在一起,有眼睛有嘴巴,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令楷笑着说道:“令歌堆的雪人当真是清新脱俗,与众不同。” 这时,一群小孩子围了上来,笑道:“大哥哥堆的雪人怎么脑袋和身体都是方的啊?” 听孩子们说出来,令楷和周玉都不免一笑,令楷对令歌说道:“童言无忌,令歌可不要往心里去,我觉得堆得甚好。” 周玉也跟着附和道:“我也觉得堆得好,我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雪人。” 令歌重新打量了一下自己堆的雪人,又看了看那边孩子们精雕细琢堆出来的雪人,的确与众不同。 “我再堆一个好了。”令歌说道,毕竟是堆来庆祝令楷中举的。 令歌刚想弯下腰去捧雪的时候,令楷便走了上来,蹲下身子,对令歌说道:“不了,我很喜欢这个雪人,现在换我来为令歌你堆一个雪人,你好生暖暖手。” 说罢,令楷开始认真地堆雪人,看着令楷的手被冻得通红,令歌好几次都想让令楷停下来,却发现旁边那些的孩子正一脸期待地望着,只好作罢。 很快,一个圆润的雪人在令楷的精雕细琢下渐渐成型,有鼻子有眼,上下比例协调,宛如天成,不过令楷依旧在用手指细细雕琢着,精益求精。 孩子们和周玉都在一旁拍手叫好,周玉笑道:“楷哥在我们村里一直都是堆雪人的一把好手。” “我还记得楷哥第一次来的时候恰好就是冬天,也下了一场大雪,当时楷哥堆的雪人可好了,我们这些小孩子可喜欢围着他转了。”周玉回忆着说道。 “阿楷是什么时候来到这的?是长庆二年吗?”令歌看着令楷堆起的雪人随口问道,他想起侍辰曾说过。 周玉闻言,神色一滞,并未再往下说,只是看向令楷的背影。 令楷画着雪人五官的手指顿了顿,半响之后,只听他开口说道:“对,长庆二年的冬天。” 令歌一愣,只因为他觉得令楷这句话轻飘飘的,像雪花一般冷冽,没有丝毫温度。 “堆好了。”令楷站起身来,满意地看着自己堆的杰作,并转过身来看向令歌,语气温和地问道:“令歌,你觉得如何?” 令歌点了点头,赞叹着说道:“很好看,阿楷堆得真好。”令楷堆的雪人紧挨着他堆的方形雪人,这么一对比,又怎会不好看? 这时有的孩子上前围着雪人玩耍起来,有的则跟着周玉去堆新的雪人。 令歌的目光则落在令楷被冻得通红的双手之上,有些出神。 “令歌可以为我捂捂手吗?”令楷开口问道,“方才我见你为小宝捂手了,我的手也冻得厉害。” 令歌犹豫片刻,点头应下,牵过令楷的手来到自己的披风之下。 “令歌你的手真暖和,像小火炉一样。”令楷赞叹道。 令歌闻言默然,不知如何回应,只能由着令楷与他双手相牵,此时,令楷站得更近了一些,问道:“在想什么?” 令歌抬眸看向令楷,一张俊美摄人的容颜映入眼帘,让人难以离开目光,半饷,他回应道:“我在想,雪这么冰,方才你无需为我堆雪人的。” 令楷颔首一笑,说道:“就当你令歌你关心我了。” “不过,我是自愿为你堆雪人的,今年堆的第一个雪人就送给你了,还请令歌笑纳。”令楷语气温和地说道。 “这雪人又带不走,”令歌看着那雪人回应道。 “不过,”令歌话锋一转,“我倒是已经将它的模样记在脑海里了。” “那真是再好不过。”令楷说道,随后他便缓缓地放下了令歌的双手,道谢着:“多谢令歌,我的手暖和多了。” 令歌点了点头,看着令楷依旧冻得通红的双手,他重新牵了过来,说道:“再捂一捂吧,你的手还是很冷。” 令楷一笑,看着眼前低眸不言的令歌,感谢道:“多谢令歌。” 半饷,令歌开口问道:“阿楷,你知道白清漪这个人,对吗?” “自然知道的,天下读书人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令楷回应道,“她是清飖书局的创建者。” “阿楷可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事?”令歌问道,他想从更多的人那里知道母亲的从前。 令楷回应道:“她对我们这些读书人做了很多贡献,我们现在读的书,很多都是当年她组织人整理编写的。” “可还有其他的吗?”令歌问道。 “我知道的不多,但是老一辈的读书人,像孙太傅,他们应该更了解她,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帮令歌你问问。”令楷说道。 令歌点了点头,道:“那就多谢阿楷了。” “令歌为何不去问洛伯呢?”令楷问道,“书局最早就是由白前辈和洛伯创建的,话说,令歌你也姓白,你和白前辈是什么关系?” 令歌一愣,他垂下眼眸,说道:“白前辈也算是我的师伯。”的确,某种意义上来说,母亲的确算是自己的师伯。 “这样啊……”令楷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只是转过头看着周玉和孩子们。 堆完雪人之后,周玉送令楷和令歌来到了村庄门口,只听他开口说道:“楷哥,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何事?”令楷问道。 令歌看了看令楷和小周,本想独自走到一边,周玉却说道:“我想这件事也与令歌少侠有关。” 听周玉这么说,令歌甚是疑惑,便留了下来。 “是关于霄游阁一案的事,”周玉神色凝重起来,“原本早该说的了,只是我见这些日子都风平浪静的,便未说起此事,只是最近,我发现城里各门各派的剑客又多了起来,我才想着告诉你们此事。” “霄游阁一案怎么了?”令歌问道。 只听周玉回应道:“霄游阁一案发生的那夜,和你们分开没多久,我出于好奇,便一个人溜进了洛阳府后院,正好看见有三个剑客被另外两个人杀了。” “另外两个人?”令楷疑惑不解,与令歌互视一眼,按理说,余连与其余三位师兄弟自相残杀,不可能再出现第五个人,抬出的五具尸体是包括霄游阁内被余连所杀的林侠客。 “对,一位是他们的同门,当时那三个剑客临死前还大骂那人欺师灭祖,残杀同门之类的话。” 令歌点头,看来周玉所说的这人正是余连,只是另外一人又会是谁? “那另外一个人呢?有什么特征吗?”令楷开口问道,他眉头紧皱,神色凝重。 “是一个男子,穿着飞鱼服,像是锦衣卫,只是他带着面具,看不见长什么样。”周玉细细地回忆着说道。 “锦衣卫……”令楷低头沉思起来,不再说话。 周玉解释说道:“我不敢声张这件事,便一直等到今日见到你们才敢说。” 令楷点了点头,说道:“有劳小周了,你就当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周玉点了点头,有锦衣卫涉及此事,他自然知道其中厉害性,随后,周玉拜别了令楷和令歌,独自一人回了村子。 “有小周这么说,那么看来余连没有死,那五具尸体是怎么回事?”令歌不解地问道。 令楷转身,牵过雪君和墨宝,回应道:“余连是皇后的亲属,想来从洛阳府抬出去的五具尸体只是欲盖弥彰,好让余连金蝉脱壳回到华山。” 说着,令楷上前将雪君的缰绳递给令歌,又道:“如此一来,余连未死,最近附近多出的侠客也能解释了——余连已经对各门各派咬定了你是云来客栈和霄游阁的真凶。” 令歌神色一滞,面露担忧,“怎么会这样?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见令歌如此,令楷走上前,搂住令歌的肩膀,语气温和地安慰道:“先放心,往好处想,既然余连没死,那就说明,云来客栈一案尚有突破口,不至于说是死无对证,而且现在皇后已经和你们达成协议,不让江湖各派来找遇仙的麻烦,所以他们也只是盯着你,不会对你下手的,我们还有时间调查真相。” 令歌点头,说道:“遇仙已经派人调查此事,只是到现在也没有实质性的进展,但愿能在明年四月前给世人一个交代吧。” 说着,令歌看向雾蒙蒙的天空,飞鸟尽,白雪止,令人心生惆怅。 “放心,东宫会帮你们的,我也会帮你的,”令楷将令歌搂得更紧,笑意深深,“总之,真相会水落石出,恶人会自食其果,你我都会有更好的明日。” 看着令楷近在咫尺的含笑容颜,令歌微笑点头,只觉心中生起一种安心之感,让全身温暖不已。 随后,他们两人骑着马离开了苍竹村,令歌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雪上空留马行处,深深浅浅,一路延伸。 “两只布偶猫令歌怎么打算?”令楷眉眼含笑地问道,神情期待不已。 令歌思忖片刻,回应道:“不如送无忧一只,你觉得如何?”他回想起上一次无忧看向布偶松鼠的目光,明显无忧是喜欢这些东西的。 令楷神色微微一愣,而后笑道:“无忧稚气未脱,确实适合他,不过我还以为你会再送我一只。” “啊?”令歌有些讶异,“那另一只送你好了。” “不了,”令楷摇头拒绝道,“依我看,梦珏更合适。” “也好,刚好她和无忧一人一只,免得他们总斗嘴吵架。”令歌颔首道,而后他有些犹豫,似乎送布偶猫并不能阻止无忧和梦珏斗嘴。 走上一会,令歌开口向令楷邀请道:“阿楷,待会我们回无忧家,一起过冬至可好?” 先前许凌便邀请过众人去许宅过冬至,无忧的母亲去世得早,许宅常年只有他们父子俩,如今遇上节气,自然是人多热闹才好。 “令歌不介意我是东宫之人吗?”令楷含笑问道。 “只是吃顿饭,”令歌回应道,“平日里你可没少来书局,怎么现在倒还在意起这件事?而且我也从未介意过你的身份。” 令楷闻言低头笑个不停,说道:“既然令歌不曾介意过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而后,令歌流转目光看向雪君,只见雪君一身雪白,几乎要和这天地之间的白雪融为一体,与旁边的墨宝形成鲜明对比。 “墨宝已经很久没这样精神过了。”令楷在一旁说道。 “是吗?”令歌不解地看向令楷,只听令楷继续说道:“是啊,墨宝每次见了令歌你都会很精神,他很倾慕你。” “何以见得?”令歌看向墨宝问道,只见墨宝浑身上下的毛发如墨一般,似乎在焕发着光芒。 只听令楷回应道:“倾慕之情,尽在眼底,尽在不言中。” 闻言,令歌的目光离开了墨宝,抬起眼眸看向令楷,只见令楷深邃的眼眸里正倒映着自己,以及片片雪林,静谧如画。 一时间,两人相视不语,只是欣赏着彼此眼里的风景,半响,令楷才转过头去,重新望着前方的雪路,骑着墨宝加快了步伐,同时,他取下了腰间的鸣春,开始吹奏起来。 看着令楷吹奏着玉箫的背影,令歌出了神,他只想赶紧骑着雪君跟上去,与令楷并肩同行。 第47章 心悦君兮:6 “望舒师姐。”令歌以一种懦懦讨好的口吻唤着袁望舒。 只见望舒正站在许宅侧门处,神色冰冷地看着令歌和令楷,身穿单薄的雪白衣裳,袖口领口呈蓝色,不染风一丝雪,给人一种千年寒冰之感。 半饷,她才对两人开口说道:“进来吧。” 说罢,望舒便转身往回走去,令歌则像做错事的孩子紧紧跟上,令楷在后面偷偷一笑,也赶紧跟了上去。 “师姐,我有要紧事和你说。” “说。”望舒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令歌。 令歌微微一愣,半饷,他定了定心神,将余连未死一事告诉了望舒。 望舒闻言,神色一凛,却很快镇定下来,说道:“不必担心,我会写信给师父,做好周全的准备,以防万一。”说罢,望舒再次转身往前走去。 令歌见状,再次跟上望舒,他觉得气氛甚是沉闷,于是没话找话地问道:“师姐,你怎么知道我们会从侧门回来?” 望舒回过头冷冷地睨了令歌一眼,同时,她冷不丁地扫了令楷一眼,刹那间,令楷脸色一僵,手足无措,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对。 而后,望舒又看向令歌,嗓音稍微有了一丝人情味,只听她对令歌说道:“快些进屋。” 言毕,望舒便像一阵寒风飘然向前走去,只剩下令歌和令楷待在原地。 见望舒走远,令楷便上前凑到令歌的耳边,说道:“比见白掌门还紧张……” 令歌立马做出噤声的手势,悄声道:“嘘,别被大师姐听见了,她耳力极好。” 令楷尴尬一笑,无奈点头,只盼望舒真的没有听见才是。随后,两人继续往前走去,半饷,令楷又开口说道:“我觉得令歌你的耳力也极好。” 令歌看了令楷一眼,发现令楷正笑意绵绵地看着自己,好似如沐春风一般,不过又看到周围尽是银装素裹的花草,令歌这才回过神来。 只听令楷说道:“不然那晚在遇仙山时,令歌是怎么在黑暗里面察觉到我的位置的?” 提起遇仙山那夜,令歌便回想起不大友好的记忆,比如被令楷下迷药,比如令楷胜之不武的招式。一时间,令歌又是一副翎羽心法发功的模样,神色漠然。 “快些走吧,我们还没吃东西。” “那会在村里的时候每家每户都备了茶点,令歌怎么还会饿呢?”令楷调笑道。 令歌并未理他,只是加快脚步往前走去,令楷见状无奈一笑,紧紧跟在令歌的身边,心想这师姐弟冷漠的神情真是一模一样。 两人一同走进了前堂,发现众人正聚在一起喝着茶吃着糕点,前堂里甚是暖和,在仆人的帮忙下,令歌和令楷脱下了身上的披风。 许凌坐在主座,洛疏风坐在一旁,令楷向他们二人拱手行礼说道:“晚辈拜见许伯和洛伯。” 许凌见到令楷和令歌,微笑颔首,说道:“你们两个回来了,快些坐下。”洛疏风并未说话,只是在一边抚着胡须,打量着令歌和令楷,看他们两个相处如此融洽,他心里也高兴。 两人坐下后,许凌笑着对令楷说道:“还没有来得及恭喜令贤侄秋闱入榜,实在是可喜可贺。” 令楷颔首笑道:“多谢许伯,是晚辈一直没有机会登门拜访,感谢许伯之前的款待,还请许伯见谅。” 许凌笑了笑,说道:“都是些小事,何须记挂?贤侄你如今已经考中举人,是我凌岚药局沾了你的光。” 这时,洛疏风指了指令楷,笑着说道:“何尝不是我清飖书局沾了这小子的光?自他中举之后,他的诗卖得更好了。” 令楷颔首一笑,喝了一口茶水。此时,许凌旁边的无忧摇头晃脑地开口说道:“说到底都是沾了令歌的光。” 令歌冷冷地看了一眼无忧,无忧见状,立马正襟危坐,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是令歌把令楷带到我们家的,我们才能沾令楷的光。” 许凌看了无忧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坐在另一边的梦珏看到眼前一幕,悄悄地低下头笑了起来,她最是喜欢看无忧被令歌震慑,这些可以通通写进《洛阳时下新文》,富家公子的奇闻轶事一向受人追捧,比如昨夜家中进贼,惨被家仆错打的吴哲。 “你们听说了吗?吴家今日报官了,说是一定要抓到昨夜的两个飞贼。”梦珏幸灾乐祸地说道。 众人一听,纷纷乐呵起来,笑道:“真是罪有应得,那两个飞贼干得实在漂亮。” “今早已经传遍了,吴哲被自家护卫当成飞贼打了一顿,说是打得像个猪头,真想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模样。”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而令歌不免都感到如坐针毡,却只能装作无事发生一般,讪讪一笑。他看向令楷,发现令楷眉眼含笑,神色从容,想来吴哲被打成猪头的消息便是他放出去的。 这时,辰玉悄悄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觉得莫名好笑,为了掩饰笑容,辰玉赶紧塞了一块点心到嘴里。 侍辰亦是知晓真相的,他在一边笑道:“吃慢些,别噎着。”说着,他便给辰玉递上了一杯茶水。 “多谢。”辰玉一边嚼着糕点,一边接过侍辰递上的茶水喝了起来。 令歌看了一眼坐在边上的龚祁,只见龚祁正喝着茶水,并未与他人言笑,另一边的望舒也还是像往常一样不苟言笑,只是喝着茶。 倒是其他师姐,纷纷说笑着,时不时地往令歌和令楷这边看过来。令歌被看得有些坐不住,他看了看旁边的令楷,发现令楷正心平气和地喝着茶水,吃着点心,同时与许凌和疏风聊着天。 无奈,令歌只好吃起了放在面前的梅花状梅红色糕点,轻咬一口,只觉得唇齿间散发出梅花清香,香甜可口。 “这是梅花酥,尚食轩新推出的糕点。”无忧一边吃着,一边介绍道,“我今早特意去买回来的,去晚了可就买不到了。” 令歌颔首说道:“味道很好。”他又看向了令楷说道:“阿楷你也尝一下。” 令楷颔首,拿起了一块梅花酥吃了一口,只听他赞叹道:“不愧是尚食轩的糕点,味道清雅别致,无忧实在有心了。” “小事,小事,何足挂齿。”无忧美滋滋地继续吃着糕点,能被令楷这样的新晋举人夸赞一下也是不错的。 洛疏风看着那盘梅花酥,想起了“萤火梅林”宠冠六宫的皇后,他叹道:“如今皇后已经重新垂帘听政,不知将来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令楷闻言,开口回应道:“等明年开春,太子殿下完婚,他便会正式参与朝政,定会是一番盛世之景。” “太子殿下能够体恤我们这些百姓就够了。”疏风叹道。 令楷轻抿茶水,含笑看着疏风,说道:“太子殿下性情宽厚,定会心系天下,洛伯不必担心。” 他缓缓地放下茶杯,又道:“有当今的盛世局面,皇后自然功不可没,我们这些书生和农民,都没少受到皇后的庇佑。” 疏风睨了令楷一眼,心想那你还投靠东宫? “虽然如此,但是太子殿下年轻,正是需要天下人扶持的时候,吾辈义不容辞,”令楷心平气和地说道,一字一句却尽显其决心,“这些年,太子殿下也提拔了不少有能力的寒门大臣,日后他定不会辜负众望,会给天下百姓一个更为强大的大齐。” 众人颔首附议,无论怎样,他们还是希望太子殿下能够顺利继承大统,毕竟朝堂动乱则天下动乱。 许凌颔首,说道:“皇后虽然也扶持庶族大臣,但其中也不乏滥官酷吏,倒是太子这些年有孙太傅把关,提拔起来的大臣都尽是德才兼备之人。” 这时,坐在角落里的龚祁开口说道:“皇后和太子虽然都扶持我们这些寒门子弟,但他们总要顾及到那些旧贵族的颜面,最后结果还是得我们自己努力争取才是。” “那是自然。”令楷颔首说道。 令歌不懂这些,无忧也不懂,于是两人全程埋头吃着糕点,只是听着众人各抒己见。 “太子娶亲?娶的是谁?真的是杨侍郎的女儿吗?”梦珏好奇地问道。 “正是户部杨侍郎的女儿。”令楷回应道。 许凌点点头,说道:“我在外也有所耳闻,那位杨姑娘知书达礼,在长安是出了名的大家闺秀。” 梦珏赞叹道:“我记得几年前,她曾向陛下请旨退婚,解除她和王炳的婚约,王炳品行不端,也难怪杨姑娘不愿嫁给他。” “虽然王家位高权重,但就是少有官宦人家愿意把女儿许配给王炳,就算有,也只是为了攀附王家,王炳还看不上。”梦珏继续分享着自己收集的八卦。 “倒是王大将军的儿子小王将军——王意明,有勇有谋,深受圣上和娘娘宠爱,说亲的都快把王家的门槛踩烂了。” “当真是同门不同命。”无忧笑道。 这时,令歌感到一阵寒风从门外吹来,他转过头看了过去。 “又下雪了。” 所有人闻言都往门外看去,只见白雪如柳絮一般在空中飘落着,一片片堆积在门前的地上,如同铺上一层层白毯。 “笑谈门前雪,闲藏身后名……”令楷低声喃喃道,声音很小,却清晰地落入令歌的耳中。 令歌回过头看向令楷,令楷见他回过头,薄唇浅笑,俊朗的脸颊更添暖意。 此时此刻,令歌发现令楷的笑容竟比外面的雪景还要好看上几分,入鬓长眉,眼眸深邃有光,含笑唇瓣,似一幅浓厚的水墨画一般,引人入胜。 “我们出去玩雪。”梦珏站起身来提议道,同时,她朝着无忧眼神示意了一下。 无忧见状也站起身来,对令歌笑着说道:“令歌,我们去后院堆雪人,如何?” “好。”令歌颔首应下。 很快,无忧和梦珏便推着穿好披风的令歌离开了前堂,不过两人并未带他去后院堆雪人,而是来到了无忧的房间。 一进房间,他们就把令歌按在椅子上坐着,随后转身关上门,一脸认真地站在令歌的面前,并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令歌。 令歌见他们两个这般,不免开始担心,莫非夜闯吴府的事被他们两人知道了? 半饷,梦珏开口说道:“令歌,老实交代。” 令歌一听,神色更是紧张起来。 “你们两个是不是……” “不是!”令歌突然从椅子上蹦起来说道。 梦珏和无忧被令歌吓了一跳,无忧解释说道:“我们只是想问,令歌你和令楷是不是去了苍竹村……” 令歌一听,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这才重新坐下身来,只听梦珏说道:“令歌,举人回村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举人回村的景象?令歌闻言,满脑子都是堆雪人,这算吗? “是不是放鞭炮迎接?上门送礼?邀至各家各户吃饭?”梦珏连珠炮似地追问着,令歌一时不知道该从何回答。 令歌舒了一口气,开始说道:“我们回村上是去给村民们送东西的,然后堆雪人。” “堆雪人?”无忧和梦珏异口同声地说道。 令歌见他们这般反应,只好点点头道:“嗯,堆雪人。” 顿时,无忧和梦珏笑到一块,只听他们笑道:“令歌你们果然不一样。” 自己堆的雪人的确不一样,令歌心想。 看着无忧和梦珏乐呵不停,令歌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身上还有两个布偶猫,于是他拿了出来,递给了他们。 “这是送你们的。” “真的是送我的?”无忧不确信地接过那只灰色布偶猫。 “自然是送你们的。”令歌回应道,看着两人满眼欣喜,他也开心。 “多谢令歌。”梦珏和无忧一同向令歌道谢。 “令歌,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来着。”梦珏开口说道,“那夜救我出来的飞贼你可曾看清他的长相?” 令歌摇了摇头,回应道:“不曾,当时他戴了面巾,一身黑。” 梦珏一叹,念叨着说道:“也不知道昨夜进吴府的是不是他……” 无忧冷笑一声,说道:“当初你的飞贼哥哥要是知道救出的是你,肯定把你重新关起来。” 梦珏闻言,当即伸出手去拧无忧的嘴,无忧见状立马一闪,梦珏不肯放过他,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令歌见状,无奈一叹,果然,送布偶猫并不能阻止他们打架。 这时候,他们听见有人敲门,令歌起身开门一看,只见辰玉和侍辰正站在门外。 令歌一看,如遇救星,他赶紧来到辰玉的身旁,要是多待一会,恐怕自己就要被无忧和梦珏的战火殃及。 辰玉看着扭打在一起的无忧和梦珏,见怪不怪,笑道:“原以为你们在堆雪人,结果不见你们,我们便来这里找你们了。”说着,辰玉又打量着他们两人,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无忧和梦珏闻言这才放开手,恰好令歌送给他们的布偶猫也从身上掉落下来。 辰玉一见,打趣道:“这布偶猫一灰一白,倒是相配,怎么你们两个人却打了起来?” 此言一出,侍辰忍不住地笑了一声,令歌也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无忧和梦珏的脸更是红成一片,两人当即双手抱臂,互不搭理彼此。 令歌在辰玉身后岔开话题,说道:“师姐,我们现在一起去堆雪人,怎么样?” 辰玉点头,看了一下侍辰,莞尔一笑说道:“也好。” 此时的雪几乎只有米粒大小,正悠悠地从空中飘落下来。 几人来到后院空地,令歌老远便看见了令楷和甯霞,他们两人正在飘雪里说着话。 见令歌他们到来,令楷和甯霞也不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向令歌。 令歌注意到,令楷的笑容在飘雪里显得有些模糊,只是整个人穿着银白色披风,长身玉立,像一棵玉竹一般,在风雪中坚定不移。 令歌上前唤道:“小师姐,阿楷。” 甯霞笑了一下,说道:“我们刚到,原本说是来看你们堆雪人的,结果却没见到你们人。” “刚刚在无忧的房间里有事耽搁了。”令歌解释道。 “什么事?”令楷问道。 令歌回过头看了一眼尚且走在后面的无忧和梦珏两人,只是说道:“你去问无忧和梦珏好了,一时半会我也说不清。” “也好。”说罢,令楷就转身朝着梦珏和无忧走去,令歌则留在原地和甯霞说话。 令歌一边给甯霞说着昨夜和今早之事,一边留意着那边的令楷,只见令楷一直在与梦珏和无忧说着话,时不时令楷会笑一下,无忧和梦珏则是难得的一脸乖巧无辜。 他们是在说什么? 另一边,侍辰和辰玉正在堆着雪人,甯霞见状笑道:“令歌,我们两个也堆一个雪人,如何?” 令歌点点头,于是和甯霞开始堆起雪人,过了一会,令歌听见辰玉突然唤了自己一声。 “令歌,这边!” 令歌刚转过身看向辰玉,就见到一个小雪球朝着自己飞来,击打在自己的披风上,散成一片水渍。 “来打雪仗!”辰玉喊道。 令歌不甘示弱,当即抓起一把雪,捏成雪球,朝着辰玉打了回去。 “师姐接招!” 众人呼应起来,纷纷投起雪球,一时间,空地上的雪球不停地飞着,打得不亦乐乎。 “令歌,快随我来!”在混战之中,令歌看见令楷朝着他跑了过来,拉着他的手往假山那边跑去,“军事要地很重要。” 令歌欣然一笑,随着令楷躲在假山之后,开始一个劲地向众人投掷雪球。他们身边有着厚厚的雪,可谓是兵精粮足,随手一抓就是一个雪球,打得众人只能不停地躲闪。 令歌已经许久没有这般打过雪仗,等他回过神时,他往身旁看了看,发现令楷并没有投掷雪球,只是满眼温柔含笑地看着自己,似乎看自己打雪仗比参与雪仗还要有趣。 令歌一时疑惑,却也只是催促着:“阿楷,快打,要不然会输的。” “好。”令楷欣然一笑,随即重新投掷雪球。 最终,众人被令歌和令楷打得投降认输。 “小师弟和令公子实在是厉害,这么多人合起来都打不过你们两个。”盛楠气喘吁吁地说道,她向来是打雪仗的一把好手,奈何今日实在不是令歌和令楷的对手。 侍辰笑道:“令楷果真是举人,足智多谋,打个雪仗都可以打出千军万马之势。”几人之中,数他年龄最长,今日却也是难得的愉悦同玩。 “是啊,”无忧叹息道,“他们实在配合的默契十足。”话音刚落,他只感觉脖子突然一阵冰凉,回头一看,竟是梦珏往他的衣领处塞了一团雪。 “你站住!” 一时间,众人欢声笑语,看着无忧和梦珏打闹成一片,而屋檐下的望舒则静静地看着他们,只见她悄然地勾了一下唇角,清冷却柔情。 等到张叔来叫他们去吃晚饭后,后院的雪地上只留下了几个雪人和无数的脚印。 第48章 心悦君兮:7 晚饭时,大家围坐在一张大圆桌前,一起吃着饭菜,同时,众人纷纷向令楷敬酒,庆祝他成为举人。 屋中本就温暖热闹,再加上这会喝了酒,众人全身更是暖和。 “令歌,我敬你一杯。”令楷端起酒杯朝着令歌敬了敬,说完便喝了下去,令歌颔首,也喝下了杯中的酒。令楷看了一眼喝完酒的令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过头与许凌和疏风说话去了。 “令楷,你这臭小子,欠我的诗赶紧交上来。”疏风喝多了酒,脸红通通的,说话都有些不太清楚。 令楷笑道:“洛伯,写诗这东西强求不得,要有感而发的才好。” “我就看你诓我到什么时候,小珏都说了,”洛疏风指了指一边吃得正香的梦珏,“你写了首诗,一直藏着掖着,就是不肯告诉我们……”疏风不停地数落着令楷。 令楷无奈一笑,说道:“没有的事,洛伯可别误会,只是随手一写,以后有好的第一时间给你。”说着,他便敬了疏风一杯,以表不是。 “阿楷,少喝些。”令歌悄声提醒道。 令楷闻言,放下酒杯,微笑颔首示意,“放心,我不会醉的。” 疏风看了一眼令歌,又对着令楷轻哼一声,道:“帮我家小令歌写,却不帮我写,可真是有感而发……” 令歌闻言,顿时感觉整张脸开始发烫,好在原本就喝了酒,倒也不明显。 侍辰也喝了不少酒,只听他在旁边笑道:“可是《凉月解忧词》新加的那句‘唯山间之清风,同令月长歌以遨游’?” “说来有趣,这首词原本的最后一句是‘何以埋愁?何以解忧?’,如今看来,令楷的忧愁已解,当真是可喜可贺。” 令歌愣了一下,他看向身边的令楷,只见令楷一身白色锦衣,俊美夺目,同时,令楷的脸上正浮着微微红晕,只是这份醉意并没有让令楷增添慵懒之感,而是让他更多了几分坚毅之气和意气风发。 只见令楷笑着摇了摇头,豪爽地喝下了杯里的酒,而后轻扬唇角,说道:“令歌是我新结识的好朋友,自然解我之忧,只是如今朝堂之上奸佞尚存,百姓尚有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之人,此路任重而道远,我又怎能说自己毫无忧愁?” 侍辰颔首,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对令楷说道:“那就祝令楷你早日大展宏图,敢为天下先!这杯,我敬你!” 说罢,侍辰一饮而尽,令楷拱手道谢,“多谢洛兄!” 一旁的许凌和疏风见到眼前的一幕,都欣慰地点了点头。 看着空了的酒杯,令歌只觉得酒真是世间最为宽容之物,从古至今承载了无数人的情绪,可以是伤春悲秋,泣涕涟涟;也可以是喜出望外,兴高采烈;更可以是满腔热血,慷慨激昂。 他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喝了下去,却发现自己无法感受到其中深意,是喜是悲?还是豪气壮志?他实在说不上来。 望向门外,那里已是黑夜,只是雪花依旧飘落着,渐渐地染白黑夜。 冬至那晚,令歌亲自送令楷回玉竹阁,两人分别骑在墨宝和雪君上,一前一后地行驶在大街上。 夜色极深,雪还在纷纷扬扬地飘着,令楷没有戴上兜帽,只是任由风雪拂过发丝,雪花一点点地落在他的身上,似乎不会融化一般,反而越积越多。 从许宅出来之后,令楷几乎就没有与令歌说过话,只是独自一人骑着墨宝,若有所思。 等到了玉竹阁的门口,两人下了马,令歌上前叩了叩大门,等着里面的人出来开门。 此时,白雪飞舞空中,光线幽暗,令歌回头看了一眼令楷,发现令楷正倚在门框边看着自己,眉眼间颇有郁色,同时,令楷一半的脸颊置于阴翳之中,给人一种颓然之感,令歌心生疑惑,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 半饷,令楷抬眸看向漫天飘雪,说道:“令歌,你说……”他有些欲言又止,并没有接着说下去。 “说什么?”令歌问道。 令楷笑了一下,笑颜似是在嘲讽自己一般,思忖片刻,他看向令歌,开口问道:“你说,我会考过春闱吗?” 令歌一愣,只能稀里糊涂地应道:“阿楷才高八斗,必然能功成名就。” “你也这样想吗……”令楷的声音极小,小到他自己都差些听不到,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我不愿这样……” 话音刚落,还未等令歌反应过来,门便从里面被人打开,正是言信前来。 见到令歌和令楷,言信立即上来将墨宝牵走,并对令歌说道:“有劳令歌送楷兄回来。” “应该的。” 令楷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对令歌颔首告别,道:“雪地湿滑,令歌你回去的路上慢些。”说罢,他便先走进了玉竹阁。 “天色已晚,就不留令歌了,”言信对令歌说道,“令歌你路上慢些。” 令歌点了点头,看向了令楷的方向,说道:“好,阿楷酒喝多了,还有劳李兄你多加照顾他。” 言信一听令歌叫自己“李兄”便慌了神,他赶紧转过头看了看,发现令楷已经走远才松了口气。 “人我自然会照顾好,只是令歌以后叫我言信就好。” “哦……”令歌不解地点了点头,随后告辞离去,独自一人牵着雪君慢慢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此时风雪渐渐变大,街上的行人也愈发稀少,纷纷赶回家去与家人团聚。 令歌拉拢了身上的月色绒毛披风,然后将雪君鬃毛上的白雪抚了下去,微笑着说道:“待会就回去了,分你好吃的糕点。” 北风萧萧,夜色渐浓,四周的房屋楼阁尽是烛火通明,令歌抬头望了望夜空,只见夜空如墨一般漆黑,不见明月和星辰,唯有洁白的雪花不停地从漆黑的苍穹中飘落下来。 不知走了多久,令歌听见身后传来马匹的踏雪声和嘶鸣声,同时,伴随着他熟悉的声音。 “令歌。” 令歌闻声,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只见正是令楷骑着墨宝赶来。 未等令歌回过神,令楷已经从墨宝身上下来,撑起了一把油纸伞来遮雪,并朝着立在原地的令歌走来。 此时,风雪正从令歌的身后吹向令楷,将两人的衣帽吹动在茫茫夜色之中。 气候愈发寒冷,长街上只剩下他们两人,在两旁灯火映照下,两人身上都带有浅浅的光芒。 待令楷走近后,令歌看清了他的面容,只见令楷有些微喘,鼻口正不断呼出热气。 “阿楷这么着急,是发生了何事吗?”令歌颇为担心地问道。 令楷摇头,只是走上前用油纸伞为令歌遮挡风雪。此时此刻,两人同在伞下,距离很近,令歌能听见令楷渐渐恢复过来的呼吸声,能闻见那逐渐消散的酒气。 “今夜我是特地来向令歌辞行的,我明日一早便要离开洛阳。” “明日?不是说好等年后再走吗?”令歌甚是意外。 令楷叹了一口气,呼出一片热气,说道:“因为有些事,不得不提前走,还望令歌见谅。” 令歌总感觉令楷此时辞别另有隐情,只是想到令楷乃东宫之人,他也不好再追问挽留,只好微微颔首,说道:“既然如此,阿楷你要一路保重,之后你还会回洛阳吗?” 令楷犹豫片刻,说道:“也许办完事会直接去长安了。” ”这样啊……”令歌神色悻然,他垂下眼眸,无奈叹息。 半饷,令歌抬眸看向令楷,问道:“阿楷若是有空,给我……给我们写信可好?” “好,我一定会写信回来给你的。”令楷当即含笑应下,同时又说道:“今夜就让我送你回去。” 令歌凝视着令楷,只觉令楷眉目间满是温柔的春风,似乎眼前之雪皆会在那悄然融化。 “也好。”令歌点头应下,而后,他便牵上了一旁的雪君往前走去,令楷则一只手牵着墨宝,另一只手为令歌撑着伞,与令歌一同并肩行走。 “令歌,你就不问我是去何处吗?” 令歌看了他一眼,回应道:“阿楷若是想说,也不必等着我来问。” 令楷笑了一下,说道:“令歌所言极是。” 说罢,他便一直看着令歌的面容身形,久久不曾移开目光,仿佛眼前是何等美景,让他流连忘返一般。 “阿楷看我做什么?”令歌与他四目相对,开口问道。 令楷颔首一笑,目光落向远方的风雪,叹道:“伞外雪如花,伞下人如玉。” 说罢,他又看向令歌,与令歌双目相对,深邃的双眼里总是藏有让人难以猜透的柔情。 只听他继续夸赞道:“令歌你不仅生得玉树临风,性子也温润如玉。” “是……是吗?”令歌从未听过有人夸自己温润如玉,至少有时候,他在无忧的眼里只是一介武夫。 “在我的眼里是。”令楷回应道。 令歌颔首,心中甚是得意,温润如玉之人夸自己温润如玉,看来自己的确担得起这个词。 “对了,阿楷,你那会和无忧他们说了什么?”令歌开口问道。 令楷闻言一笑,说道:“你去问无忧和梦珏好了。” 令歌一愣,差些没有反应过来令楷是在模仿自己的口吻。 “其实也没什么,”令楷认真地回应道,“我就是问了他们先前房间里发生了何事,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什……什么?”令歌疑惑地看着令楷,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不就是他们询问自己举人回村之景,还有他们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吗?还能有何事可以真不真假不假的? “无忧和梦珏说,令歌你心情很好,一直在和他们说我们回村里的事情。”令楷含笑看着令歌。 “胡说,”令歌当即否认道,“分明就是他们两个又打架,不想再让别人知道,才这么造谣我。” 令楷轻笑数声,又问道:“那令歌就是心情不好了?” 令歌愣了一下,立马摇头,解释道:“没有,我心情很好,今日真的很开心。” “开心就好。”令楷笑道,眼睛弯成月牙状。 回忆起堆雪人的场景,令歌手指轻捻,有些出神,似乎双手还留有令楷的温度。 走上一会之后,令歌开口说道:“其实,方才阿楷你问我,你会不会考过春闱,这个问题我一直在思考。” 说着,令歌看了一眼令楷,随后又看向前方的雪路,将自己的内心想法娓娓道来:“之所以我希望阿楷你能考过春闱,不是因为我觉得春闱很重要,而是我觉得考中春闱是一件,而你值得这件好事。” “总而言之,我希望阿楷你可以越来越好,无论如何,开心就好。” 说罢,令歌重新看向令楷,他发现令楷正看着自己,神情专注认真,仿佛在听重要的学问一般。 “我明白了,”令楷微笑颔首道,口吻郑重,“多谢令歌的好意,我会一直珍藏你的这份祝福。” 令歌扬起唇角,重新看向前方雪路,雪路虽然湿滑,好在他们步伐稳健,一步一脚印走得极为踏实。 原先以为的长路,也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尽头。 两人回到了许宅大门口,许宅家仆见状,虽然感到奇怪,但并未多问,只是上前替令歌牵走了雪君。 之后,令楷撑着伞亲自送令歌走上台阶,并将油纸伞放在了地上。 一时间,门前只剩下他们两人,他们面对面地站在门前,没有人先迈出离开的脚步,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时候,令楷像是想起何事,他从袖中拿出了一把钥匙递给令歌,说道:“这是玉竹阁的钥匙,令歌想去的时候也可以方便些。” 令歌接过钥匙,含笑道:“多谢阿楷,看来我以后可以不需要飞檐走壁进去了。” 说着,令歌抬眸,发现令楷身后的雪愈发变大,纵使不舍,他也只能说道:“雪下大了,阿楷你早些回去。” 令楷回头望去,只见漫天飞雪,屋舍上雪白一片,北风正不停呼啸着,寒意顿时袭来,让人无处可躲。 “阿楷你明日何时走?我送一送你。” 令楷重新看向令歌,默然不语,只是朝着令歌走来,张开双臂,将令歌轻轻地拥抱在怀里。 “明日就不必相送了,令歌你多保重。” 令楷在令歌的耳边说道,嗓音格外的温柔低沉,吐出的温热气息拂过令歌的耳畔,像是突如其来的春风一般,让令歌的心田开始萌芽生长。 此时的令歌满脑空白,即使年幼时他也曾被师父和师姐们拥抱过,可是像令楷这般的拥抱,他是第一次感受到。因为这是他在新世间探索时获得的第一个拥抱,是一种与众不同的温暖,难以言喻。 他想伸出手去回应令楷,却不想令楷已经松开拥抱,他的一双手只能悬在空中,悻然垂下。 “阿楷你也是,一路保重。” “好。”令楷戴上银色披风的兜帽,转身离去,他骑上了墨宝,又对令歌说道:“令歌,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令歌目送着令楷离开,直到令楷的身影轮廓在风雪中淹没。 很久之后,令歌还是能感受到身上留有令楷的余温,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温暖,让他留恋不舍。 等到令歌想转身回去之时,他才注意到令楷的伞遗落在了许宅门口,只是此时的令楷已经走远,他无法将伞送回去。 只见伞上画有被兰草拥戴的竹林,同时,伞上还残留着方才的雪花,雪花正化成一滴滴水珠,在伞面上晶莹剔透,滋润着兰草和竹林。 第49章 凛风起:1 冬至日的第二日,清晨。 令歌从床上坐了起来,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他只知道自己睡了很长时间,脑海里关于昨夜的画面也变得甚是模糊。 待到他想起昨夜漫天大雪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向前面的书桌,这才真正地意识到令楷已经辞去,一时间,整颗心倍感落寞。 清飖书局内。 “令楷走了?”众人惊讶地看向令歌。 令歌正一脸平静地喝着清粥,那会起床晚了,等他到书局时已经差不多赶上了午饭的时间。 “去了何处?去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面对众人的问题,令歌只是默然喝粥,半饷,他才摇了摇头。 “令歌你怎么会不知道?”梦珏疑惑地问道。 “我的确不知道。”令歌回应道。 梦珏听令歌这般回应,也没再问下去,只好独自在心里犯着嘀咕。 午饭过后,令歌一个人来到书局阁楼上,虽然午后气候依旧寒冷,但此时洛阳城里有着些许雪后暖阳,倒也叫人慵懒起来。 令歌坐在令楷往常坐的位置,那里窗户正紧闭着,只能透过窗纸隐隐约约地看到外面的雪景, 因为是冬至的第二日,很多书生都还没有回来,所以书局最顶楼除了令歌别无旁人,整层楼更是安静无声,就这样,令歌爬在窗边,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令歌在睡梦中听到有人喊着自己。 “令歌!令歌!” 令歌睁眼回头一看,发现无忧正一脸慌张地朝着自己跑来,令歌疑惑地坐直身子,只听见无忧着急地说道:“令歌,快,梦珏和龚祁吵起来了!我实在劝不住他们两个!” 令歌一听,立马站起身来,随着无忧往楼下赶去,“怎么回事?” 无忧解释道:“因为那本书的内容啊!” 令歌闻言,心感大事不妙,莫不是梦珏写了吴哲和龚祁的事? 还没到楼下,令歌就已经听见了梦珏和龚祁争吵的声音。 “这不是事实吗?” “梦珏姑娘这么写,不就是摆明想让所有人知道这件事情吗?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你也大可不必这般羞辱我!” “我何时看不起你了?我明明只是在贬斥吴哲,而且这上面压根没有提到你的名字。” “是没有提到我的名字,但是谁又不知道那人是我?” “被吴哲羞辱的又不止你一人!”梦珏一时心急,图个嘴上功夫便说了出来。 龚祁恼羞成怒,他当即从身旁的桌上拿起了一个水杯,朝着梦珏扔去。 “啊——” 梦珏见水杯向自己飞来,顿时放声尖叫。 好在令歌疾步如飞,一把夺过向梦珏飞去的水杯,半饷,梦珏才睁开眼睛,见令歌正挡在她的身前,她便赶紧牢牢地躲在了令歌的身后,不敢再说话。 “令歌,让开。”龚祁还想继续与梦珏争吵,眼中尽是怒火。 令歌摇摇头,只是说道:“龚祁,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龚祁皱眉,神色愈发难看,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半饷,他声音沙哑地问道:“可是你对她说的?” 令歌神色一愣,支支吾吾地说道:“是我说的……可是我只说了……” “好了,没什么,今日之事都是我的错。”龚祁打断了令歌的话,之后迈出脚步朝门外走去。 “龚祁,你听我解释。” 令歌本想去追回龚祁,可是一想到虽然自己没有对任何人说龚祁遭受胯下之辱的事情,但始终是自己告诉梦珏,龚祁被吴哲带人打的这件事,一时间,他愈发自责,不由地停下脚步。 “我去看看,令歌你别担心。”无忧对令歌说道,说罢,他便和几个书生追了出去。 令歌微微颔首,他只能看着龚祁疏瘦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同时,他发现屋外白雪遍布,地面湿滑,时不时还会掠过一阵寒风,心中生起无尽凉意。 龚祁和无忧等人离开之后,令歌转过身看着梦珏,无奈一叹,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梦珏悻然垂头,对令歌说道:“抱歉,令歌,都是我不好,是我自己后来找人打听了这件事的详细经过……” 见梦珏一脸愧疚,灰心丧气的,令歌也不愿多说她,只好叮嘱道:“以后别这样了,回头我们去找龚祁道歉。” 梦珏点了点头,一时无言。 令歌往四周扫视一圈,问道:“师伯去哪里了?还有师兄师姐们呢?” 方才书局群龙无首,一个个书童和书生也只能看着龚祁和梦珏争吵,幸好有无忧跑上楼告诉自己,这才有了控制的余地。 梦珏抬起头来,含着眼泪,回应道:“午饭后师父就去找朋友喝茶了,师兄和师姐们也去庙会祈福了……” “别难过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令歌安慰道。 “好。”梦珏点头应下,却感到愈发伤心。 之后,令歌独自回了楼上。他想起方才龚祁的愤然离去,心里甚是郁闷,要是方才令楷在,结局定然不会像现在这样,毕竟在令楷的调节下,无忧和梦珏似乎也没有从前那般水火不容了,令歌心想着。 等到下午些的时候,湫龙来到了书局,他看见令歌趴在桌上,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便上前询问道:“怎么了?” 令歌抬起头来,见到湫龙还是像往常一样穿着单薄的黑衣,似乎也是一个不怕冷的,可能武功高强之人都这样,令歌心想着。 “没有,只是昨夜没睡好。”令歌胡诌着,其实自己昨夜和今日中午都睡得挺好。 湫龙颔首,问道:“令楷呢?” 令歌应道:“他走了。” 湫龙点点头,不再追问,只是转身去周围的书架找书看。 令歌趴在桌上百无聊赖,于是起身走到湫龙的身边,神色颇为好奇,只听他开口问道:“湫龙,你我同是习武之人,为什么我就不能像你一样看进这些书呢?” 湫龙看了一眼令歌,随后一边寻着自己想看的书,一边回应道:“静下心来便好,不过令歌你年龄尚小,看不进去也在情理之中。” 闻言,令歌想起了令楷,令楷也就比自己大一岁,可是他却能在书局看书一看就是一整天。一时间,令歌不免唏嘘,人与人总是有差别的,而且这差别还会随着时间而改变,变大或变小罢了。 他看了看湫龙手中的书,发现和令楷平时看的似乎大同小异。他想了一会,还是决定去后院去练功,没走几步,他便听见湫龙在背后说道:“令歌去何处?” 令歌转头看向他,回应道:“去后院练功。” “不妨我们一起,如何?”湫龙放下手中的书说道。 “好啊,我们一切切磋。“令歌很是乐意,其实很久以来他几乎都没有见到过湫龙对谁出过手,只是猜测他的功力定不在自己之下。 “好,正合我意。”湫龙当即答应下来。 之后,两人一同下楼,梦珏走上来问道:“你们要去何处?” “我们去后院切磋。”令歌回应道。 梦珏闻言,双眼一亮,当即跑去告诉他人此事,众人闻言,纷纷跑来阁楼后门来观看,期待着书局“要书黑白双煞”的对决。 只见在雪地之上,雪花再次飘落,令歌和湫龙分别立在两边,准备就绪后,令歌两手成掌,率先向湫龙冲去,发起攻势。 令歌的招式迅捷而有力,而湫龙则神色自若,皆一一躲闪,避开令歌的进攻。 “湫龙你可别让着我。” 话音刚落,湫龙便已腾空而起,一脚迅猛地向令歌踢去,令歌反应极快,随即翻身一跃,离开原地,让湫龙踢了个空。 令歌不甘示弱,再次向着湫龙快速冲去,并朝着湫龙扫出自己的衣袖,此招正是遇仙的“拂云手”,以袖掩手,难以辨出手掌走势如何,可出其不意击败对方。 同时,衣袖也可以成为不容小觑的武器,毕竟武功修炼到一定境界时,一草一木皆可成为兵刃。 只见湫龙一手成掌,一手成拳,与令歌的“拂云手”交锋着。 令歌一次次向湫龙发起攻势,湫龙都全力以赴,化解令歌的招式,同时,湫龙向令歌发起的招式也几乎被令歌悉数化解。 两人的功夫不相上下,一时间,周围风雪皆涌动起来,似乎要打得个天昏地暗。 十几次回合下来,令歌只觉得浑身大汗淋漓,他喘着粗气,心中感叹,有湫龙这样的陪练之人当真是一大幸事。 那边的湫龙亦是满头大汗,他停下攻势,对着令歌拱手道:“令歌功夫之精妙,在下佩服。” 令歌向湫龙拱手回礼,湫龙的招式虽不如遇仙招式精妙,但其内力浑厚,一般情况可谓是难逢敌手,方才就算自己将所学都用上,也未能占太多优势,一想到这,令歌便愈发好奇湫龙来自何处。 “湫龙师出何门?”令歌问道,他对中原武功并不了解,自然看不出湫龙的功夫属于何门何派。 “无门无派,”湫龙回应道,“算是偷师学艺学来的。” 令歌无奈一笑,他不免想起令楷,那一身轻功也是偷师学艺得来的。 这时,围观的众人已是目瞪口呆,“要书黑白双煞”的切磋较量着实让他们大开眼界。 “我看以后谁敢逾期还书。”梦珏扬起笑容说道,“令歌的招式实在赏心悦目,如天神下凡一般,飘逸如仙。”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梦珏的说法。 令歌回过头时,发现师兄师姐们皆已回来,他们正看着自己与湫龙切磋,只是方才自己整个人都沉浸在比试里,所以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看来这些日子小师弟的武功又有了长进。”盛楠在门前笑道。 未等令歌说上一句话,只见一道白影已经从令歌的身边闪过,并且向湫龙冲了过去。 令歌一惊,他看见一道白影如风雪一般向湫龙疾速出招,那些招式都是他方才对湫龙使用过的招式,只是这会的招式无论是力度,还是速度,都提升了一个境界。 众人定睛一看,发现那道白影不是旁人,正是望舒! 令歌看着湫龙甚是吃力,生怕出事,便喊着望舒,想让她住手。 “师姐!” 此时,只见望舒向湫龙推出一掌,湫龙以掌相抵苦苦支撑,不过最终还是被击倒在了雪地上。 望舒收回了手,站在原地,看着湫龙久久不说一句话。 “湫龙!”令歌赶紧上前扶起了湫龙,同时,他一脸不解地看着望舒,问道:“师姐为何突然对湫龙出手?” 望舒看着令歌,神色冷漠,任由风雪拂过衣裳和发丝。 这时候,湫龙缓过神来,他开口对令歌说道:“无碍,想来令歌的师姐也只是想与我切磋一下。”说完,湫龙又看向望舒,拱手说道:“姑娘的功夫,在下自愧不如。” 望舒并未留下只字片语,只是整顿了一下白色衣裳,转身离去。 “原来望舒师姐才是最厉害的那位。”书童们纷纷议论起来,同时,他们给望舒让开道,十分仰慕地看着望舒离开的背影。 “湫龙,不好意思。”令歌甚是惭愧,“虽然望舒师姐一向不善言辞,但是她绝无恶意,还请你见谅。” 湫龙颔首,回应道:“无妨,都是小事,我也没伤到哪里,今天就到这,我先行告辞。” 令歌点点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看着湫龙平静的神情,他猜想着究竟何事对于湫龙来说才是大事? “令歌你好生歇息,改日我再来与你切磋。”湫龙说道。 “好。”令歌欣然应下,看着湫龙离去的背影,令歌发现,虽然雪花正纷纷扬扬地飘落着,但是却一丁点也没有落在湫龙的身上,一眼望去,只觉湫龙不像存在于这天地之间一般。 湫龙离开之后,令歌走向人群,他往周围扫视了一圈,问道:“怎么不见侍辰师兄和辰玉师姐?” 盛楠解释道:“他们去寻龚祁了。” 令歌骤然低落,微微一叹,又问道:“望舒师姐呢?” “往楼上去了。” 随后,令歌独自上楼找到了望舒,只见望舒正背对着他,站在顶层的窗边,看向窗外。 “师姐。”令歌唤了一声望舒,只见望舒长发齐腰,一身整洁单薄的白衣,在这冰天雪地里给人一种疏离之感。 望舒回过头,见到是令歌,她微微颔首,说道:“抱歉。” 令歌甚是意外,正当以为是自己听错的时候,只听望舒又道:“我只是想试一下他的武功,别无其他。” 令歌微微一笑,见向来漠然的望舒师姐对自己说这些,只觉得此时的望舒格外亲切。 “无妨,我知道师姐是为我好。”令歌回应道,“湫龙的武功的确厉害,只是我见过的招式不多,实在看不出是出自何门何派,师姐可知道?” “他的招式很糅杂,有中原很多门派的影子。”望舒回忆着湫龙的一招一式说道。 令歌一听,愈发觉得湫龙厉害,就算是偷学,学到这种地步也十分了不起,不过话说回来,令楷不也偷学成了轻功上乘的洛阳飞贼吗? “虽然糅杂,但他却可以将其纳入一套体系之中,叫人难以破解。”望舒的神色逐渐凝重。 令歌见望舒如此,只好安慰道:“想来是湫龙天赋异禀而已,师姐不必担心。” 望舒颔首,不再多言。 之后,令歌坐下身来,饶有兴致地询问望舒,道:“师姐,今日的庙会是怎么样的?” “很多人。” “什么样的人?” “许许多多的人。” 令歌无奈一笑,望舒师姐的描述一向如此。 …… 傍晚的时候,侍辰和辰玉,还有无忧一同回到了书局,不见龚祁,于是令歌和梦珏上前问道:“龚祁人呢?我们想去找他当面道歉。” “罢了,”无忧摇头道,“他原本就打算今日离开洛阳的,赶回襄阳家中过年。” “他家中只有他和他的母亲相依为命,本应该送他一些年货带回去的。”侍辰叹着气,望着外面的鹅毛大雪,只希望龚祁一路平安。 梦珏心里甚是愧疚,便说道:“可以托同是襄阳还没回去的书生送去。” 侍辰颔首,对梦珏嘱咐道:“如此也好,到时候你可要把道歉信一并寄过去。” “好。”梦珏知错地点头道。 众人想到三年后龚祁才能赴考,不免有些失神,自古以来,多少考生为了科举考试付出毕生心血?功成名就的人又有多少?不少人到最后也许都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一生就此耗费。 看着窗外白雪纷纷,令歌未曾想过龚祁会突然离开,只是细想回来,龚祁本就不属于这里,同自己一样,或迟或早,都会离开这里。 后来的日子,湫龙像往常一样,隔三差五便会来一次书局,与令歌切磋较量。 令歌发现,每日只有自己与湫龙切磋的时候,自己才会停止忧心惆怅的思绪,不去担忧遇仙与皇后的较量,也不用想起令楷或是龚祁。 刚开始,他和湫龙切磋较量的时候,望舒都会在阁楼上看着,直到后来似乎失了兴趣,也不再看,只是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盛楠为首的师姐们很是愿意见令歌与湫龙切磋,毕竟,她们可不想见到令歌一脸翎羽心法发功的神情。 闲暇时,盛楠便会和其他师姐们在洛阳城里转悠着,感受着洛阳的风土人情。 而辰玉大多时间都留在书局,帮着侍辰打理生意,雷厉风行,办事效率极高,疏风看在眼里甚是满意。 而甯霞则常常一个人端坐在炭火盆边,为大家绣一些精致的饰品,说是用来作为新年礼物。 再到后来,湫龙没来书局的时候,令歌便会随着无忧去药局帮忙,全当学习医术。 无忧替人把脉,令歌则在旁边学着,同时,他会听无忧的吩咐前去抓药。 “一两川贝,一两陈皮和三两金银花。” 一段时日下来,令歌早已轻车熟路,不一会的功夫便打包好药材,交到病人的手里。 无忧甚是满意地看着令歌,有个办事得力,又生得相貌俊逸的人给自己打下手,着实不错。 时间来到腊月中旬,这一日,令歌和湫龙切磋完之后,令歌索性坐在了一边厚厚的雪地上。 “湫龙你也坐,这里凉快。” 湫龙并未坐下身,而是说道:“令歌,今日我先告辞了。” 令歌坐直身子,疑惑地问道:“湫龙今日怎么走得这么早?不是不用当值吗?” 湫龙说道:“的确不用当值,今日前来除了切磋,也是来向令歌你们辞行的,明早我便要离开洛阳。” 令歌神色诧异,转眼间尽是失落,他问道:“湫龙是要回家吗?是你妹妹在的长安吗?” 湫龙愣了一下,而后回应道:“正是,还望令歌你保重,来年开春我们再聚洛阳,到时候我们再次切磋。” 令歌虽然不舍,但只能颔首道:“一言为定,那湫龙你要多加保重。” “会的。” “今夜就留下来,用完饭再走吧。” “也好。” 湫龙离开后的第二日,令歌在书局阁楼上,看向窗外,正当他百无聊赖之际,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踏着白雪走进书局,定睛一看,那人正是折雪身边的侍女陈丽。 令歌见她前来,立即往下楼赶下。 陈丽见到令歌,便上前福身说道:“白少侠,我家姑娘在折梅馆有请,还望公子现在前去,马车就在外面候着。” 令歌点头应下,折雪是皇后的人,既然折雪邀请,自己自然是没有理由拒绝的,毕竟遇仙在明面上还不能与皇后彻底翻脸。 他看向门外,此时正好凛风起,天欲雪,让人心生凉意。 第50章 凛风起:2 令歌和望舒一同坐在马车里,两人默然不语,车外则喧嚣不止,因为已经快到年关,所以哪怕天气再冷,街上也热闹非凡。 马车从洛河经过时,恰好令歌掀起帘子往外看了看,他发现河水已经结冰,再加上今日早晨下过雪,两岸也变得白茫茫的一片,显得格外萧瑟。 令歌垂下眼眸,他想起令楷今年不能见到结冰的洛河,如今令楷已经离开一月有余,却迟迟没有写信回到洛阳。 他在何处?又在做着何事?令歌猜想着。 待走进折梅馆时,令歌发现馆里树木的树叶已经悉数落尽,干枯的树枝上只留着一层薄薄的白雪。 再往里走,可以见到折雪房前的那棵梅树,此时此刻,梅树正盛开着众多红艳欲滴的梅花。 看着朵朵红梅,令歌顿时明白为何只栽种这唯一的一棵梅树,万花落尽时,唯有红梅一枝独秀,当真是耀眼夺目。 今日令歌身着领口加绒的雪白衣裳,从背后看去,朵朵红梅点缀着雪地,也点缀着他。 走进屋内,只见折雪正闲情雅致地抚着琵琶,见令歌和望舒前来,她微微抬眸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又继续低眉抚动琴弦。 令歌听着曲子,发现曲子虽然优美动听,但缓和的曲调下却藏着一股坚韧之气。 见折雪这般沉醉在琵琶声之中,令歌索性开始在屋里闲逛起来,望舒则转过身去,看向门外那棵红梅。 令歌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发现柜橱上雕刻着不少栩栩如生的动物,有梅花鹿、老虎。令歌认得这些动物,他曾经在书上看到过,都是北方大森林才有的。 一曲奏罢,折雪放下琵琶,这时,小丽也捧着几枝梅花走了进来,并将红梅插进茶桌上的白瓷瓶中。 折雪莞尔一笑,对令歌和望舒说道:“让白少侠和袁姑娘久等了,请坐。” 小丽闻言,当即替令歌和望舒布置好凳子,之后便退了下去。 望舒并未领情,只是对令歌说道:“我就在门外。”说罢,她便转身离去,只留下了令歌和折雪两人在屋内。 令歌内心暗叹,师姐当真是一句话都不愿和外人说。 之后,令歌与折雪隔着红梅而坐,他看向折雪,发现折雪的眉眼虽然化着浓妆,但眼底却暗藏冰冷漠然,尽是清冷和魅惑交织的复杂之感,让人见过一次便难以忘记。 折雪伸出纤纤玉指,开始拨弄着眼前的梅花,同时,她开口问道:“少侠以为这几枝梅花如何?” “甚美,只是你有话不妨直说。”令歌回应道。 折雪一笑,收回双手,说道:“既然少侠这么说,那我便开门见山,有话直说。” “今日邀少侠前来,是想提醒少侠,万事小心。” 令歌原本正看着眼前的梅花,听折雪这么一说,便抬眸看向她,生出警惕之色。 折雪说道:“想来少侠已经发现,你四周已经遍布不少各门各派的侠客,他们都在紧盯着你,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因为余连没有死。” 折雪微微挑眉,唇角微扬,说道:“不愧是遇仙,已经知道了余连未死一事。如今他在继续编造谎言,咬定你是凶手,伙同几大门派来找少侠你的麻烦。” 折雪重新拨弄着白瓷瓶里的梅花,嗓音淡然,似乎是在说一件非常微不足道的事情。 “我自会应对。” 折雪闻言,不再拨弄梅花,而是回应道:“以少侠和遇仙的能力自然能够应对,只是若非我们牵制住那些人,许诺在明年武林大会之前查清真相,只怕他们早已没有耐心,对少侠你们动手了。” 令歌看向折雪,眉头微微一皱。折雪见状,浅笑一声,说道:“我们现在已是合作关系,这些事自然是我们应该做的,如今我们也在追查真相,寻找更多的证据,还少侠你一个清白。” 令歌骤然不悦,说道:“你们明知真相就是余连杀害了那些侠客和他师兄弟,却还帮助余连金蝉脱壳,让他继续污蔑我,谈何合作?” 折雪莞尔,回应道:“不助他金蝉脱壳,又如何找到他的破绽,发现更多的证据?” 令歌神色一滞,问道:“他不是皇后的亲属吗?” “的确,不过这些在利益面前,不值一提。”折雪抬眸看向令歌,含笑而冷冽的目光让令歌心生寒意。 “我们如此帮少侠你们,现在我们也想看看,少侠你们的诚心如何。” “你们要做什么?” 折雪看向屋外的雪景,眼中寒意渐起,只听她问道:“令楷公子去了何处?” 令歌闻言,默然不语,半饷,他回应道:“我不知道,你们有监视我,自然也会监视他,怎么倒问起我来?” 折雪微微僵住,听着令歌如此冰冷的语气,她不免有些意外,原来这位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也会说出这般话来。 “若是你们要伤他,我不会坐视不理。”令歌的嗓音愈发冰冷,面露担忧之色。 折雪含笑,回应道:“少侠放心,此事只是我随口一问,令公子对于我们来说并无威胁,所以我们不会对他动手的。” 令歌闻言,稍稍安心,又问道:“杜捕头他们去了何处?他们送尸体去了华山后就没有再回来,他们知道霄游阁的真相。” 折雪说道:“他们自有去处,并无性命之忧。” 说着,折雪站起身来,福身说道:“今日有劳少侠过来一趟,就让马车送少侠……” “多谢,今日就不必了。”令歌打断折雪的话语,站起身来,径直地走出了屋子。 之后,折雪走到门边,看着令歌和望舒离去的背影,此时,漫天雪花又开始飞舞着,她美艳的脸庞上露出丝许笑容,鬼魅妖冶。 离开折梅馆后,令歌心生疑惑,如果令楷前往长安,自然会被折雪他们发现,可是如今折雪询问自己令楷的下落,那么令楷定然没有前往长安,令楷究竟去了何处? 令歌一边猜想着,一边从衣袖中拿出了令楷留给他的钥匙,他决定去玉竹阁一趟,也许会发现什么线索。 “师姐,我们得去一趟玉竹阁。”令歌对望舒说道,“阿楷如今下落不明,我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望舒点头,随着令歌一同前往玉竹阁。 风雪不断,扰动着街上的每一个人,折梅馆离玉竹阁较远,于是令歌和望舒都加快了脚步。 他们有翎羽心法护体,在这雪天里倒也不觉寒冷,只是令歌在想,令楷是否受得了这般酷寒?如此想着,不知不觉间,他们便来到了玉竹阁的大门外。 令歌用钥匙打开大门,推门而入,走进庭院,令歌便注意到身边的望舒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看那边。” 顺着望舒的目光看去,只见雪地上有一串脚印,是从墙边通往阁楼的,此时正下着雪,想来这脚印才留下不久。 令歌骤然紧张,望舒当即拔出剑刃,与令歌一同走向阁楼,打算一探究竟。 虽然平日里玉竹阁的光线极好,但如今外面正下着雪,阴云密布,阁楼里面不免有些幽暗。 令歌仔细地听着周围的动静,隐隐约约间,他听见楼上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他和望舒互视一眼,放慢脚步,往楼上走去。 来到第二层,令歌发现身旁的房间里传来细微的吱吱声,望舒率先持剑地走了过去,只见她一脚踢开了房门,同令歌一起冲进房间。 “谁!” 一位黑衣少年被吓得坐在地上,面前的柜子皆是打开的,他似乎正在翻找着什么。 令歌定睛一看,发现黑衣少年不是旁人,正是周玉。 两人看清对方,这才松下一口气。 “吓死我了,”周玉坐在地上抚着胸口说道,“原来是令歌少侠和……”他原以为令歌身边的女子会是辰玉,结果一看,发现是一位他不认识的女侠。 “这位是我师姐,袁望舒。”令歌介绍道。 “袁女侠好,我叫周玉。”周玉从地上站起身来,诺诺点头,他只觉望舒冷漠如霜,让人不敢直视。 令歌走到了周玉的身旁,发现周玉脚边的包袱正敞开着,细细打量,皆是寻常衣裳,并无贵重之物。 “小周,你在找什么?”令歌问道。 小周回应道:“是这样,楷哥让我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过来拿,这不是马上年关了吗?我是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合身的衣服,结果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一件合身的。” 令歌闻言,微微一笑,令楷身形修长挺拔,小周与无忧差不多身高,又怎会从令楷这里找得到合身的衣裳? “无妨,我这里有些银两,你拿去买几件便好。”说着,令歌便准备从衣袖里拿出昔日许凌赠予的钱袋。 周玉见状,立马拒绝道:“令歌少侠无需这样,我自己也不是没钱,只是想着不要浪费,因为以前我都是捡楷哥的衣服穿,所以今日才会想着来玉竹阁看看。” 令歌停下动作,他对令楷的过去愈发好奇,他从来没有捡过师姐们的衣服穿,从小到大,自己的衣服要么是师姐们亲手做的,要么就是从山下买回来的。 尤其是他身高长得最快的那几年,师姐们几乎合不上眼,只怕他突然又长高了,手里的衣服便白做了,令歌回忆着,一时颇为感慨。 因为生怕师姐们熬坏眼睛,除了不断地给师姐们送蜡烛,令歌也曾抱着小板凳去找甯霞小师姐学过几天针线活,只是他最后发现自己实在没有天赋,做不出一件像样的东西。 “话说回来,令歌可知道楷哥去了何处?可是已经去了长安?” 面对周玉这么突然一问,令歌不免有些茫然,他摇了摇头,道:“应该是去了长安。” 周玉叹了一声,有些失神,道:“我还以为楷哥会告诉令歌你……” “为何?”令歌下意识地问道。 “因为楷哥他对你很好啊!”周玉抬起头看着令歌说道,“他都愿意在你面前提起长庆二年。” 令歌想起了堆雪人那日,令楷的确说过,他是长庆二年来到的洛阳,可是这与令楷对自己好又有什么关系? 周玉见令歌一头雾水,只好继续解释说道:“楷哥从来不提长庆二年,也不许我们在他面前提起,有一次我们不小心提起长庆二年,刚好被他听见了,他整张脸瞬间冷了下来,可吓人了……” “这又是为何?” 周玉摇头,说道:“具体缘由我也不知道,楷哥对你这么好,有机会你可以亲自问问。” 令歌颔首默然,他对周玉说道:“小周,这些日子你都不要再来这里,要是有什么事来书局找我就好。” “好,多谢令歌少侠。”周玉点头应道,他心知有事发生,所以并未追问,只是乱塞了几件寻常衣服到包袱里,打包好后便告辞离去。 令歌和望舒在阁楼里面继续转悠了一会,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令歌只好倚在露台边,看着飘雪,惘然若失。 如今看来,想要知道令楷的下落,唯有动用遇仙势力了。虽然遇仙沉寂多年,但是只要对方不是当今的锦衣卫,找到一个人就不是什么难事。 只希望令楷不要有什么危险才是。 看着露台前的屋檐盖上了一层雪,令歌思绪逐渐飘远,上次自己来这里饮酒的时候,令楷不就回来了吗? 回过头时,令歌发现望舒正在认真地打量着阁楼里的一切,他很少见到望舒能对武学之外的事物这般专注,于是开口问道:“师姐觉得这玉竹阁如何?” “和从前一样,变化不大。”望舒开口说道,双眼停留在了一幅画卷上。 “莫非师姐从前来过这里?” “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望舒说道,“我只记得当时住在这里的人很了不起。” 令歌微微颔首,心中知道望舒说的就是他的父母,那两位曾名动天下,并暗中结为连理的临清王和白清漪。 如今再看着这里的一事一物,昔日的辉煌皆已没入沉寂。 “师姐,有一件事得劳烦你。”令歌开口说道,“调查令楷的下落。” …… 之后好几日,令歌都在等着遇仙传回来的消息。一日,书局内,令歌正坐在桌前看着小说话本,辰玉来到他的面前,坐下身来。 “师姐有何事?” “望舒师姐让我来告诉你,我们发现令楷的下落了。”辰玉回应道。 “他在哪?” “他出现了往南边去的道路上,同他一起的还有言信,我们的人会继续留意着他们的行踪,你放心好了。” “有劳师姐。” 知道有言信相伴,令歌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只是令楷如今往南边去了,是准备去往何处?令歌猜想着。 辰玉见令歌再次出神,便说道:“先别想他了,马上过年了,来一起帮忙,布置布置书局。” “好。”令歌欣然应下。 在众人的张罗布置下,书局早已挂上了不少红红的灯笼,活像一个个红柿子似的,叫人离不开眼。 新年的脚步愈来愈近,无论在何处,令歌都能感受到春节的热闹。这是令歌离开遇仙山后的第一个春节,与以往都不一样,洛阳春节的热闹是遇仙山不可及的。 在洛阳,随着无忧和梦珏他们来到街上,他见到了从未见过的舞狮舞龙,以及各种与春节有关的喜庆事物。 “令歌,我请你吃糖人。”无忧笑道,他将买好的一串糖人递到令歌的手中,说着,他又递给梦珏一串糖人,冷着一张脸,没好气地说道:“来,这串是本少爷请你的。” 梦珏白了无忧一眼,将糖人接过,转过身去自顾自地吃着。 “令歌,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无忧 “呵,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梦珏嘲讽道。 无忧横了梦珏一眼,立马向令歌解释道:“不是,令歌你别听她胡说,我是看最近要过年了,书局也不像往常忙碌,所以我想请你来药局帮忙,如果你有空的话。” “好啊。”令歌欣然应下,“需要我做什么?” “你给我打打下手,抓抓药就好了。” 最近书局的确不像往常般忙碌,因为接近过年,家住洛阳周边的书生白日里依旧早早地来书局看书或是借书,下午时便急着赶回家去了。 相反,凌岚药局倒是忙得不可开交,因为是年关寒冬,需要药材治病的人几乎只增不减,无忧只好向书局求助,希望调派些人手过去帮忙。 等到了腊月二十七日的那日,距离除夕越来越近,药局依旧有好几列长长的队伍排队诊脉买药,无忧和其他医师替人们把脉,令歌与其他人员则在一旁开单抓药。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张叔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凑到无忧耳边说了几句话,令歌和无忧同时皱了皱眉头。 令歌承认,自己并非有意听到的,只是他耳力过人,再加上本来就站在无忧身旁,想不听见都难。 张叔方才是来告诉无忧,吴府那边花重金来请许凌去给吴哲看病,许凌正在收拾东西准备过去。 无忧思忖片刻,看了一眼令歌,说道:“令歌,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好。”令歌当即点头应下。 “张叔,这里交给你了,我和令歌去去就回。”说罢,无忧便带着令歌往后堂走去。 “交给张叔行吗?”令歌有些担忧地问道。 无忧说道:“没问题,张叔以前是给我爹打下手的,把脉看病都不在话下,只是这些年上了年纪,这才没有药局和家里两边跑。” 无忧带着令歌来到后堂,刚好遇上许凌提着药箱准备出发,无忧见状,当即上前接过药箱,一脸讨好地说道:“爹,我带令歌一起来给你打下手,如何?” 许凌看了看无忧和令歌,想了一下,点头说道:“好,随我一起来。” 知子莫若父,许凌何尝不知道无忧的心思?今日吴哲就算能痊愈,只怕也要脱一层皮了。 虽说医者父母心,但毕竟是自家亲生的要拿吴哲开刀,自己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许凌心想着。 同时,许凌看向了那边容颜清俊的令歌,与自己的儿子都这般嫉恶如仇。 一时间,他不免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和令歌的父母,以及那位早已死去多年的人。 当真是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第51章 凛风起:3 洛阳盐运司知事吴府内。 “啊!——” 吴府后院惨痛的叫声不绝于耳,在前院的吴老夫人似有心灵感应一般,她端着茶杯的手不免一晃,坐立难安。 她甚是心疼吴哲这位唯一的大孙子,自从吴哲被自家侍卫打伤后,已经请过不少郎中前来诊治,可是效果不佳,难以确保年后吴哲能赴长安春闱赶考。 最终,她实在忍不住,便派遣了一个腿脚利索的丫鬟前去后院一探究竟。 小丫鬟领命后,赶紧一路小跑来到后院吴哲的房屋外,她往虚掩着的房门里望去,看清了屋内的情形。 只见许大夫正坐在一边写着处方,嘴里念叨着药材,而吴哲则躺在床上,面前是两位随着许大夫过来的年轻医者,都在给吴哲看病。 小丫鬟看清后,见没有异样,便便转身离去。 屋内,吴哲正面露惊恐地看着令歌和无忧,此时的他已经被令歌的“通骨手”彻底降服,脸色泛白,虚弱不堪。 “吴公子,很快就好。”无忧微笑着说道,落在吴哲眼里尽是笑里藏刀,刀刀见血。 未等吴哲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被无忧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动弹不得。 “吴公子别担心,令歌最后给你疏通一遍筋骨,这样好得才快。” “得罪了。”令歌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后上前两只手搭在了吴哲的脊背上,只见他稍微使力一按,吴哲就又惨叫了起来。 “啊!——白令歌!你这个挨千刀的!”吴哲骂道,此时此刻,他只觉得浑身的骨头快要散架。 “诶?吴公子怎么能骂人呢?令歌是在帮你治病,你应该感谢他才是。”无忧在一边嬉笑着说道,甚是幸灾乐祸。 令歌手上也没闲着,只是继续使劲按压,让吴哲痛得又喊叫起来。 吴哲想起父亲已经警告过他不要去招惹令歌,眼下他只好忍气吞声地继续挨着,若是早知道对方是皇后的人,自己又何必招惹?吴哲只觉自己的肠子都已经悔青了。 “令歌……不,白少侠,我错了,你行行好,放过我吧……啊!——”吴哲呜咽着求饶,全然没有了往日不可一世的张狂。 令歌见他如此,便也松了手,只是淡淡地说道:“好了。”说罢,他便转过身走出了房间。 无忧看了一眼吴哲,摇了摇头,简单地为吴哲抹了抹药膏,随后就站起身往屋外走去,只留下吴哲在床上呜咽着。 当无忧走出房间时,他正好看见令歌站在走廊边,注视前方,眉眼间有说不出的惆怅。 “令歌就这样放过吴哲吗?太便宜他了。”无忧含笑说道,笑容意味深长,其实他很清楚,他们一点也没有便宜吴哲,不管是方才的“通骨手”,还是之后他动过手脚的药膏,虽然能让吴哲参加春闱,但也够吴哲受的了。 令歌勾了一下唇角,浅浅地笑道:“就这样吧,能这么教训他一次倒也够了。” 回想起方才自己给吴哲“疏通筋骨”,虽然一时间心底很是痛快,但是一想起龚祁,这点的伤害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且,现在的他又回忆起那夜令楷设计让吴哲被自家侍卫痛打,此时此刻固然有趣,但与那夜相比,令歌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两人站在走廊上看着吴府的景色,令歌注意到吴府在装缮上比起许宅可谓豪华精致数倍,那夜来去都十分匆忙,又因为是寒夜,未能好好地欣赏吴府景色。眼下虽然是冬日,但花园里却也不现凋零之景,的确让人赞叹。 无忧摇头一叹,语气甚是不屑地说道:“这洛阳城,吴府宅邸装缮真可谓是数一数二的,竟连玉竹阁都比不上这里。” “虽然如此,但是我还是觉得你家和玉竹阁更好看。”令歌回应道。 “那是当然,”无忧得意洋洋地说道,“听张叔说,我家当年修缮时,有不少街坊邻居,还有我爹医治过的病人主动前来帮忙,怎么也比这里好看,因为那可是我爹和我娘行医救人应得的。” 令歌颔首一笑,他发现每次提起许凌的时候,无忧的神色都十分骄傲,如果自己的父亲还在,自己是否也会像无忧这般骄傲呢?令歌心想着。 “所以这段时日,你也在药局替人看病,对吗?”令歌问道。 “对,不仅可以增进医术,而且还可以为我家药局出一份力。” “那为何你以前还想着出门闯荡天下?” 无忧挑了挑眉,一脸骄傲,说道:“谁不想趁着年轻的时候闯荡一番?我爹当年不也是闯出来的吗?” 令歌闻言,骤然来了兴致,他问道:“是怎么闯的?” 无忧见令歌对自家父亲的事迹很是感兴趣,便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当年天下还是两分局面的时候,我爹虽然只有二十岁出头,但还是凭借一身高超医术闯遍天下。” “而且他和书局的创始人白清漪是好朋友,白姑姑给父亲出了医书不说,还助父亲在洛阳开了第一家凌岚药局。” “只可惜白姑姑在我出生前便去世了,我都没见过她。”无忧叹息着。 令歌颔首,又问道:“无忧你可还知道许伯和白前辈的更多事吗?”如今,自己想要知道母亲当年的事几乎只能通过旁人。 无忧看了看周围,悄声说道:“我知道的不多,我只知道我娘生前和白姑姑,还有令歌你的师父相交甚好。” “不过,”无忧话锋一转,“我知道我爹早些年的一件事。” “何事?” “之前我说过,我爹当年和临清王是好朋友,只是临清王后来因为权利斗争死了,连他的尸骨和孩子都没找到,唉,当真是可惜,明明他在北伐战争中功不可没……” 想起临清王的遭遇,无忧的心里不免掠过一阵寒意。 只听他继续说道:“当年就是临清王在北伐战争提用我们凌岚药局,药局才有了今日遍布天下的规模。” “不过后来提用我们药局的也不止临清王,王公贵族不在少数,只是那些人在我看来都不是为了造福百姓,而是想借助凌岚药局给自己博个美名罢了,不能与我们合作,还想派人来教训我们。” 令歌点头,他知道无忧指的是王家。 “这些都是我好不容易从张叔那知道的,别便宜了梦珏。”无忧悄声嘱咐道。 “好。”令歌微笑颔首,随后,他看着满园景色出了神。 很快,许凌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并带着两人去前院给吴老夫人请了个平安脉,说了一下吴哲的病情,之后三人便打道回府。 一回到药局,令歌和无忧就见到梦珏兴高采烈地朝着他们跑来,显然,梦珏是来向他们打听去吴府一事的。 “令歌,怎么样啊?你们去吴府可有好玩的事发生?” “你想知道?”无忧趾高气昂地问着梦珏。 梦珏一边笑着点头,一边捏紧了拳头。 无忧愈发得意,说道:“我今天还偏不告诉你。” 见无忧如此,梦珏最终忍无可忍,又和他打成了一片。 追打了一圈,无忧躲在了令歌的身后,继续嘚瑟地说道:“你今天还偏偏打不到我。” 梦珏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次次直直地扑了上去,却是一次次扑空。 终于,令歌看不下去,他伸出手将他们两人拉开,开口质问道:“冬至日那天,你们两个是怎么和令楷说我的?” 梦珏和无忧闻言,都不再打闹,互相看了一眼对方,又看着令歌讪讪一笑,随后各自告辞。 “令歌,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也是!” 看着他们两个落荒而逃的身影,令歌一时无言。 …… 西南边山峦连绵起伏,平日里山路本就曲折,难以行走,更别说寒冬腊月间,遍布冰霜。 傍晚时天黑得早,很久,树林阴翳间便不见一丝光亮。 “楷哥,天黑了,我们得赶紧找个地方落脚。”言信劝说道,正说着,一阵寒风掠过他庞大的身躯,他当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言信搓了搓臂膀,又看向身旁银色披风之下的令楷,只见令楷低头垂眸,正牵着墨宝不停地朝前走着。 离开洛阳之后,令楷的状态甚是低迷,如今他们已经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此时令楷的脸色更是苍白,几乎没有血色,言信看在眼里,不免忧心不已。 “其实这件事完全可以派别人来做,楷哥你何必亲自走这一趟?”言信终于忍不住地开口说道,“要不然我们还是回长安吧,你还有春闱要考。” 令楷咳嗽了几声,几缕白气从口鼻里冒出,半响,他才说道:“前面就可以下山了,山脚那有一家小客栈,我们休息一晚,按现在的速度,要不了几天我们就可以到宁州了。”说完,他便继续朝前走去。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令楷突然停下脚步,他回过头看向言信,面露警惕之色。 “言信,你有没有感觉到周围有什么不对劲?” 言信打量了一番四周,发现唯有静谧和黑暗,并无异样。 “你闻。”令楷提醒道。 言信嗅了嗅,瞳孔一震,他发现空气中竟掺和着一股腥臭之味——正是血腥味。 言信当即拔出长刀,令楷也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匕首,开始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此时,寒风突起,拂过树林发出阵阵“沙沙”声,凄凉刺骨,像人哭泣之声一般,令人背脊发凉。 寒风涌动,血腥味愈发浓厚,令楷回过身,朝着血腥味传来的方向走去。 “在那边。” 言信闻言,当即上前护在令楷的身前,只是没走上多远,借着昏暗的光线,他们两人看清了前面的情形,一时间,两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在林间的一片空地上,正躺着十多具尸体,猩红的血色正与寒风混搅在一起,让人心惊肉颤。 令楷定了定神,继续朝前走去,等看清尸体之后,他皱起眉头,一言不发。 “锦衣卫?”言信看清了地上的尸体,惊讶不已,他赶紧看了看四周的情形,发现打斗痕迹甚少。 “怎么会有这么多锦衣卫来跟踪我们?实在也太看得起我们了吧?是何人这般容易解决掉这些锦衣卫?”言信猜想着,却发现自己的脑袋已经完全冻僵,实在没有头绪。 “莫非是令歌跟来了?”言信不停地喃喃自语着,“可是锦衣卫他们有一个锦衣剑阵,几乎难遇敌手,哪怕是令歌对阵他们也得费一番工夫,可是眼前几乎没有打斗痕迹,这人的功夫得多么出神入化啊……” 令楷没有应话,然而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听他突然朗声唤道:“多谢白掌门救命之恩!” 言信闻言,这才反应过来,虽然令歌做不到,但是他的师父一定能做到。 话音刚落,一阵风卷衣裳的声音便在两人的身后响起。 两人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青衣,戴着白色面纱的女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女子步履轻盈,身姿优美,不似凡人一般。 令楷脱下头上的兜风帽,露出满头微乱的青丝,朝着白栈期拱手一拜,道:“晚辈令楷拜见白掌门。”言信也立即拱手一拜,他知道白栈期当年可是叱咤武林的风云人物。 白栈期抬手示意他们起身,只听她清冷的声音飘荡在林间,道:“今夜一事,令公子就当没有发生过,你也从未在此见过我。” “晚辈明白。” 白栈期看了一眼令楷手中的匕首,冷冷地问道:“那把匕首从哪里来的?在我面前,你最好不要撒谎。”白栈期双眼微眯,眼神如炬一般盯着令楷。 令楷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匕首,没有回应。 白栈期见他默然不语,内心更坚信自己的判断,她冷冷地问道:“你可是想去调查长庆二年的宁州韩家一案?” 言信闻言不安地看了一眼令楷,他发现令楷眉头紧皱着,半饷,只听见令楷回应道:“正是,晚辈想调查的是甯霞的身世,还有宁州案是否涉及遇仙……”说着,他抬眸看向白栈期,“还望白掌门告知此事。” “如你所想,甯霞的身世的确与当年韩家一案有关,当年宁州案也的确涉及遇仙。”白栈期回应道,并朝着令楷走来,停在几步之外。 “我已经修书一封将她的身世寄到了长安的凌岚药局,你要是想知道更多,现在便动身回长安。” 令楷意外地看向白栈期,随后又垂下眼眸,颔首道:“多谢白掌门。” 白栈期回应道:“我只是不希望你让令歌担心,更不要让他失望,我之所以能发现你的行踪,也是因为令歌担心你的安危,让遇仙打听你的动向。” 令楷愣了一下,随即朝着白栈期拱手一拜,说道:“晚辈定不会辜负白掌门的嘱托和令歌的期许,明日一早,晚辈便会动身前往长安。” 白栈期闻言,神色逐渐缓和,说道:“既然如此,你还得再答应我一件事。” “玉门关一案晚辈已派人去细细追查。”令楷回应道,他和白栈期的想法是一样的,玉门关一事牵扯各大武林门派,必须要彻底解决。 面纱之下,白栈期嘴角微扬,眼睛里流露出赞许的目光,她颔首道:“不愧是举人,思虑周全,这正是我想让你做的事,除了物证我们更需要的是人证。” “晚辈明白。” 白栈期将手中的一张纸条递给令楷,说道:“纸上是沿途的遇仙名录,可以听你调遣,不过你要记住,遇仙是与你合作,而非东宫。” 令楷接过纸条,颔首应道:“晚辈明白,晚辈定不负白掌门所托。” 待他再抬眸的时候,白栈期已经转身飘然离去,消失在黑夜之中。 “白掌门保重!” “楷兄,”言信唤了一声令楷,“这些尸体……” 令楷回过头看了看,微微一叹,说道:“白掌门自会处理,我想,这些人原本就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啊?”言信一脸疑惑,还没等他发问,令楷已经迈出走远,他只好赶紧跟了上去。 令楷重新戴上披风兜帽,看着脚下的山路,低声说道:“若锦衣卫真的是冲着我们来的,白掌门完全不必对其赶尽杀绝。” “你是说……” “没错,锦衣卫的目的是白掌门,”令楷神色凝重,深邃的眼眸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 “皇后不是想和遇仙山合作吗?又怎么会派锦衣卫来对付白掌门?”言信不解地问着。 令楷微微摇头,只说道:“我也不清楚,可是我能肯定,遇仙正在摆脱皇后。” “事不宜迟,我们明日天一亮就得赶回长安,现在正是我们帮助遇仙的好机会。” 只是遇仙这么快就打算摆脱皇后的筹码会是什么?令楷思索着。 突然,令楷停下脚步,看向言信,开口询问道:“言信,我问你,临清王的那位小世子,可有什么相关的特征?比如胎记之类的?我记忆中,好像曾听说过……” “有,胸上有一个月牙状胎记。”言信回应道,“怎么了楷哥?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令楷闻言,神色一变,默然不语,只是仰望着头顶的寒月,看着雪花飘然落下。 原来,遇仙的筹码一直都在…… 不久之后,另一边,白栈期停在了一片四周都被树林围绕的空地上,她的脚下尽是微弱月光,只是今夜寒冷幽寂,这满地月光也唯余清冷寂寥。 半饷,她开口说道:“遇仙听令。” 几道身影当即从周围树上一跃而下,纷纷跪拜在了白栈期身前,齐声喊道:“参见掌门人。” 白栈期眼眸低垂着,有雪花飘落,看不清她的眼神,只听她嗓音冷冽地说道:“待会你们将那些尸体处理好,同时,不许再替令歌留意令楷的事。” “可是令歌少侠他似乎很关心令公子。” “令楷是东宫之人,一二三再而三维护他,无论是于我们还是于他,都非好事,令歌可以与他交好,可是遇仙不行。”白栈期说道。 “属下明白!” 众遇仙听令后,便起身离开,而白栈期则留在原地,看向天空微弱的月光,眉头微微一皱,今夜之事甚是蹊跷,令楷是如何察觉甯霞身世的?他和宁州韩家又有什么关系? 还有那锦衣卫的剑阵,竟然有遇仙剑法的影子,只是比起遇仙剑法,那剑阵少了仙风,更多鬼魅之感,他们是从何处学来的? 白栈期突然感到一阵恶寒,不是因为今夜寒冷,而是因为她想起了一位已经死去多年的人…… 当年的那人若是没死,现在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白栈期猜想着。 此时,有一片黑云飘过,遮住月光,模糊了白栈期的面容,她愈发感觉压迫感蔓延全身,她只希望所有谜团有一天能够拔云见日…… 是夜,风雪交加,山林间的官道几乎不见人影,令楷和言信穿过风雪,投宿到青岩山山脚的一家小客栈。 之后,两人饱饱地吃了一顿,并喝了一壶热酒,驱寒暖身。 夜里,言信坐在椅子上,擦拭着自己的刀刃,良久,他注意到在昏黄的烛火之中,令楷正坐在桌前写着字,眉眼温和,似是在抒发无限柔情一般,全然不见先前的冰冷神色。 言信好奇地问道:“楷哥,你在写什么?” 令楷顿了顿,抬眸看向言信,回应道:“是写给令歌的信,之前答应过他,要写信回洛阳的。” “写给令歌的信啊?我也想看看!”言信闻言,当即起身向令楷走来。 只是未等他靠近,令楷已经放下毛笔,眉眼含笑地看着他。言信见状,立马止住脚步,愣在原地,令楷这般看着他的时候总没有好事。 正当言信不知所措时,只听令楷说道:“言信,你再去问问掌柜可有干粮,多买一些,我们也好带着赶路。” “对了,你现在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点,银子不够再找我要便是,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今夜除夕,还让你陪着我在外面受苦受累。” 一听到吃的,言信就憨厚地笑起来,说道:“哪里有受苦受累?跟着楷哥你在外面闯荡我可喜欢了,这里可比在长安有趣多了,长安的除夕我都看腻了,年三十我们两个在这吃饭喝酒很是痛快!” 令楷颔首一笑,他低头看着桌上的信纸,喃喃道:“也许他会很喜欢洛阳的除夕……” 除夕之夜,洛阳清飖书局的年轻人们纷纷来到阁楼的最高层,看着外面的灯火辉煌,张灯结彩,尽享节日其乐融融的氛围。 辰玉回过头扫视一圈,问道:“怎么不见令歌?” 盛楠也看了一圈,疑惑道:“不是方才还在吗?” “刚刚出去了,也没说去哪。”甯霞回应道。 辰玉似乎想到什么,只是点点头,说道:“无妨,他自会回来的。” 洛阳城另一头,玉竹阁。 此时此刻,令歌正站在玉竹阁的露台上,望着万家灯火连成一片,从白日开始,街上就一直热闹非凡,舞狮子舞龙的,应有尽有,如今到了夜晚,热闹并未消减,反而愈发兴盛,这样的盛世景象着实让他叹为观止。 玉竹阁最是适合观赏洛阳城,虽然今夜无星,但令歌看见了天边慢慢升起的天灯,它们正在空中飘摇不定,像一颗颗逍遥在天空的星辰,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夜风渐起,拂过洛阳城千家万户,又向更远处吹去,似是春风一般,让远处的天边绽放出一朵朵明亮的花朵,却转眼即逝,回过神时,令歌才想起那是满天烟花。 伴随着烟花爆竹之声,人们的欢呼声不断,一年以来的所有情绪皆在此刻释放,在一朵朵烟花里绽放,然后随之凋零消散。 漫天花海正倒映在令歌明亮的眼眸之中,他想与他人分享此刻此景,只是回过头时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虽然此处景色甚好,但也难敌转眼间的落寞,令歌没有在玉竹阁久留,离去时,他在玉竹阁玄关处放下了那把兰竹纸伞,让其静待令楷的归来。 第52章 凛风起:4 年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洛阳城都甚是热闹,不过再热闹终归也会趋于平静,平静亦会被打破。 年后,洛阳城的大部分举人纷纷动身前往长安赴考,大多书生在正月间也几乎留在家里陪伴亲朋好友,并未前来书局。 长庆十四年,正月下旬。 趁着书局几乎没什么人来,侍辰提议带着众人前去城外老君山散心,众人闻言,纷纷欣然答应。 老君山是道家之地,本就让人感到空旷静谧,出发那日又是冬日雪后,山林皆铺满白雪,走在山路上只觉山势雄伟,千姿百态。 “辰玉,注意脚下。”侍辰提醒着辰玉,同时,他伸出手虚掩在辰玉的身后。 令歌似乎听到窃笑声,回头望去,只见以梦珏为首的书童们正在往侍辰和辰玉那边看去。 这么长时间以来,令歌也终于看懂了侍辰和辰玉,的确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对。 他暗暗决定,以后要是辰玉再拿自己的亲事开玩笑,自己就立马去找师父和师伯,请他们两位老人家做主,让辰玉和侍辰尽早完婚,最好赶紧再生个大胖小子或者大胖闺女,自己就可以惬意地当上小师叔了。 因为天寒地冻,众人也放慢了脚步,许久之后,他们才来到半山腰。 甯霞看了看四周,正被树林环绕着,她提议道:“不如我们在此休息一会?” 侍辰点头,说道:“也好,就在此处休息,待会再走。” 众人坐下休息,唯有令歌是坐不住的,他开始在周围转悠起来。 “侍辰师兄,这附近可有什么绝色风景?”令歌听见另一边的甯霞问起侍辰。 侍辰想了想,往另一边指了指,说道:“绝色算不上,顺着那条石路往前有一个湖,倒也雅致。” 令歌看过去,的确有一条石路直通幽境,于是他往那边走去,决定先过去看看。 他们知道令歌的性子,倒也不留他,望舒坐在一边看了令歌一眼,像寻常一样没说话。 令歌顺着石路走了下去,他发现此处正是一片茂盛的松林,虽然眼前之景积雪不多,但有些许薄薄的雾气萦绕着,给人一种朦胧之感。 而后,令歌穿过了松林,只身一人来到了侍辰先前所说的那片湖,湖面不大,已经结冰,不见一丝涟漪,眼下四周格外凄冷,尽管地上有些植被,也显得寂寥凋零。 同时,令歌注意到,地上的枯草似乎有被踩踏过的痕迹,想来是先前已经有人来过这里。 刚想继续往前走去时,令歌便听见身后的丛林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迅速地回过头,正想上前查看,却见丛林里骤然跃出了五道灰色身影,那些身影纷纷亮出寒光剑影,一个接一个地向他刺来。 令歌不曾有防范,再加上对方剑术极快,几乎不给他任何躲闪的机会,令歌每一次都只是与剑刃擦身而过,一身白色衣裳不免被划出了几道口子。 五个剑客都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孔,只是能依稀判断与令歌的年龄相仿。见对方来势汹汹,且剑术招式规整严谨,想来是长期在一起训练的,令歌不免想起余连等人对自己所使用的剑阵。 眼下令歌正处于下风,若是再不还手,只能束手就擒,于是趁对方轮流替换之际,令歌一跃而起,放出了手上的玉鹤,向那五人扫去。 五位剑客似乎对令歌的招式已经了如指掌,手中的剑刃也只是挡开玉鹤,并不与玉鹤做出过多纠缠,以免让令歌使出“剑落八荒”。 无可奈何,令歌只好奋力用玉鹤带出一股真气冲向对面五人,这才勉强镇住五位剑客,并与他们僵持在湖边。 这时,五人看清了令歌的容颜,寒风拂起令歌的发丝和衣带,冰冷摄人,然而令歌神色依旧坚毅,一时间,他们才知道何为玉树临风,只可惜眼前这人作恶多端,实在配不上这副好皮囊。 “白令歌!还不束手就擒!”一位壮实的剑客用手中的大刀指着令歌,率先打破了沉默。 令歌并未理他,只是紧紧地盯着他们,看他们的招式,应该是和余连师出同门,皆乃华山派之人。 令歌本想拔出长剑与之一战,却发现今日自己并未带明秋出门。 “你杀我中原武林同胞和我师兄弟,这笔账今日就要做个了断!”其中一位女剑客开口说道,语气中尽是愤怒。 令歌神色一滞,只得微微叹气,余连果然未死,如今仍在编造谎言诬陷自己。 “不是我。”令歌回应道。 为首的那位剑客站了出来,对令歌说道:“是不是你,也得你跟我们回了华山再说。” 令歌见他一脸正气,手握长刀,身姿凛然,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当真是有话本里一代大侠的风范,只是此时与“一代大侠”作对的不是凶神恶煞之徒,而是自己,令歌不免感到唏嘘。 话音落下,为首的剑客便率先拖着长刀划过地面,直直地冲刺到令歌的面前,并挥动刀刃向令歌的双腿斩去。 令歌极速一跃,脚下是长刀划过的寒风,若是方才晚了一步,那长刀便要斩断他的双腿,一想到这,令歌顿时感到寒意侵袭全身。 见为首剑客还想冲上来,令歌便飞出玉鹤紧紧地拴住他的刀刃,奈何自己与剑客的力气旗鼓相当,只能与其久久僵持。 其他四位剑客见状纷纷动手,同时向令歌挥出剑刃,一时间令歌可谓是四面楚歌。 情急之下,令歌只得注气在玉鹤之上,随即松开长刀,腾空而起并向四周横扫出玉鹤,风雪骤然掀起,将五位剑客击退。 周围树上的一群鸦雀也因这一番打斗飞出树林,一声声鸣叫划过寂静的天空,令人寒颤。 令歌本想趁着风雪骤起之时逃出生天,却未曾想到风雪中闪出了一道人影,待看清正是为首剑客的时候,他已经被其一掌击中胸膛,远远地摔在了结冰的湖边。 “咳咳……”令歌咳嗽不止,只感觉有股血腥之气在喉腔中散开,疼痛感直冲全身上下。 “你不必再反抗,有什么话等回华山再说。”为首剑客说道。 令歌一手捂住胸膛,一手撑着地面,清俊的面容浮现出痛楚之色,他从未被谁这般伤过,若是今日身带明秋也不至于如此,令歌懊悔着。 见为首剑客朝着自己走来,令歌已经紧紧地握住了玉鹤,他打算待剑客再走近一些,一跃而起用玉鹤狠狠一击。 只是未等剑客走近,一股剑气便伴着风雪直冲剑客,那剑客用刀刃抵挡,奈何未曾想到剑气如此强大,弹指间他就被击飞出去,长刀狠狠插地才得以停下。 “师兄!” 剩下四个剑客都围了上去,为首剑客神色甚是警惕,他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妨,朝着令歌那边看了过去。 风雪散去,只见一名手握长剑的白衣女子正赫然挡在令歌的身前,女子的神色虽然冰冷,但眼中却尽是愤怒的火焰。 “师姐……”令歌唤了一声,看到望舒的身影时,他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地。 望舒回过头看了一眼令歌,随后,她拖着长剑缓缓地朝五位剑客走去。那五位剑客见状不免一颤,只觉得眼前的望舒杀意顿生,如一只虎视眈眈的猛兽,蓄势待发,随时都会对他们发出致命一击。 刹那间,望舒已经挥着剑刃横扫过来,五人本想成剑阵却发现为时已晚,他们顿时被望舒给击退下去,一时间溃不成军。 “怎么会?” 五人未曾想过居然还有如此实力高强之人在白令歌的身边。为首剑客重新一跃而上,与望舒刀剑相交。 剑客长刀一挥,与望舒的长剑相碰,两人纷纷以剑气内力相抵,随即退开,紧接着又再次以刀剑相碰。 虽然剑客的刀法精妙,但一招一式却都被望舒化解,同时,望舒对其攻势也被其一一化解,刀光剑影间,两人难分伯仲。 只见望舒的长剑从身下脚底划起,顿时带起无数雪花,剑影之快,让人难以辨认雪花与剑刃。一时间,霜雪和剑刃飞驰而来,叫为首剑客不得不连退数步,最终被望舒的长剑击退——此招正是遇仙山的“月影飞霜”。 为首剑客紧盯望舒,凛冽的眼眸闪过一丝意外,他心知肚明,今日任谁都无法带不走白令歌。 此时,侍辰等人也出现在此处,辰玉和盛楠见状,立刻冲上前去搀扶令歌,询问伤势。 “令歌,怎么样?没事吧?”两位师姐担心不已,嗓音都在发颤。 令歌摇了摇头,说道:“没事,休息一会就好。”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令歌心里清楚,只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回去得服药疗伤。 女剑客怒气冲冲地说道:“白令歌!今日我们不能拿你怎么样,等四月武林大会时,我等必然取你性命!” 望舒冷冷地睨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只怕你没有那本事。” 令歌闻言,心知大事不妙,立即开口喊道:“师姐!放了他们!”若是今日望舒让对方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更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望舒回过头看向令歌,发现令歌虽然脸色苍白,但神情却甚是坚定,她又看了看那五位剑客,默然不语。 五位剑客面面相觑,为首的剑客轻声道:“走。”说罢,他们纷纷动身离去。 临走之前,为首的剑客回过头看了一眼令歌和望舒,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却也没说什么,只是与其余四人一同离开此处。 见剑客们离开,望舒当即朝着令歌走去,并替令歌把脉,她眉头一皱,说道:“是华山派。”望舒对武术深有研究,可通过伤势和内伤判断出手者来自何门何派。 令歌颔首,说道:“对,他们正是余连的同门,招式和剑阵与余连的师出一脉。” “先回去疗伤,一切从长计议。”望舒说道。 侍辰和辰玉两人一起搀扶着令歌往山下走去,甯霞见状,说道:“我和盛楠先下山准备马车。”说罢,她便和盛楠先行离去。 看着那片丛林,令歌暗叹,方才自己掉以轻心没有察觉到对方埋伏在周围,那五人都是有备而来的,若非望舒及时出现,自己已经在被抓去华山的路上了。 回到洛阳城之后,一行人径直去了凌岚药局,许凌听闻令歌受了伤,与无忧都急匆匆地来查看令歌的伤势。 “是华山派的破风掌,按令歌的描述,我应该知道此人是谁。”许凌抚着胡子说道。 “想来正是华山派这一代的大弟子——秦风澈。”许凌叹了一声,“他是长安富商秦元唯一的儿子,自幼痴迷于武学,天赋异禀,秦元拗不过他,只好送他到华山拜师学武。” 令歌颔首,不再说话,一个人沉思起来,如果有朝一日能够洗脱冤屈,这样的人定然值得自己去结交。 “令歌,有个好消息,”无忧开口说道,“令楷来信了。” 令歌闻言,当即回过神来看向无忧,面露惊喜。 无忧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了他,并说道:“就在你们早上离开城里不久之后,是一位壮汉亲自送来的。” 令歌颔首,他知晓是言信,问道:“送信的人呢?” “已经走了。”无忧回应道。 令歌微微颔首,他想询问言信关于令楷的近状,只是好在终于收到了令楷的来信,看着手中的信纸,令歌淡淡一笑。 半夜,令歌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虽然此次受伤谈不上危及性命,但他从小到大都没被谁这样伤过,现在他的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只想找个人倾诉一场。 于是令歌缓缓地坐起身来,点燃床柜上的蜡烛,借着烛光,他开始重新翻起放置在枕边的信纸。 烛火之下,令歌容颜如玉,一双星眸正认真地看着信纸,像是第一次拆封阅读一般。 “令歌,别来无恙,一切可好?很抱歉一直没有写信与你,还望令歌莫要责怪。写这封信的时候正是除夕之夜,可惜你我相隔千里,祝福之情,真挚之意难以及时跨越山水而至,只盼长风知我意,吹梦到洛阳。也许当时的你或多或少有想起我,并真诚地为我祝福祈祷,如果没有,那还请现在阅读这封信的你,可以想起我,并为我祝福,为我祈祷。” 令歌无奈一笑,当真是飞贼,怎么也不愿吃亏。 “想来令歌你收到信的时候已经是正月下旬,此时我也应该抵达长安,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春闱考试。话虽如此,但写信的此刻,我正在一家山间客栈,外面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幸亏有言信与我相伴一路,我也不至于太过落寞。只是眼下灯昏夜深,相思之情,惆怅之感,愈发浓厚,我思念着在洛阳的你们,想知道我离开之后的洛阳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倘若问我此时最想见到何人,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回答出你的名字。一些感觉总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总之与你待在一起时,似乎做任何事都能够静下心来,只享受着那一刻。” 看到此处时,令歌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洋溢着若有似无的微笑,他定了定心神,继续往下看去。 “再写此信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客栈外落满白雪,走在林间官道上,眼前是琼林玉道,宛若仙境,耳边是静谧无声,令人沉醉,只是不知与遇仙山的雪景相比如何。倘若思念有形,我想它便是满山积雪,纯洁深厚。希望有一日我能够与令歌你共赏山间雪景,饮酒谈天,专研武学,只是眼下路途遥远,纸短情长,信唯有写到此处,才能遥寄将来。最后,我想问令歌你可有那么一瞬间想见我?若是有的话,可否回信一封?若是如此,当乃吾之幸事,信寄于玉竹阁,自会有人取走——令楷。” 看到最后,令歌放下了信纸,细细地思索着如何回信,一边想着,他一边从床上起身,披上一件衣袍,端着烛台走到了桌前——那张令楷曾端坐在前的书桌。 令歌简单磨墨,蘸墨写下了给令楷的回信。 “我们在洛阳一切都好,知道你已安然无恙在长安,我们都为你感到高兴,接下来的时间希望你我都能够平安顺遂,有朝一日,能够再次相聚。你离开之后,洛阳发生了很多事情,若是要一一写下,只怕我文笔不好,不及梦珏那般绘声绘色,倘若你不嫌弃,书信最后有我亲自写下的桩桩事迹,可供你一读,以解温书之疲。除此之外,我想告诉阿楷,无论是你来信前,还是来信后,我都有想起你,并为你真诚地祈祷祝福。” “遇仙山的雪景,我想任何人一见都会毕生难忘,流连忘返。希望我们有那么一日,可以如你所说那般,共赏雪景,饮酒谈天,共研武学。最后,关于阿楷你的问题,我想我的来信便是最好的回答,我想见你,若是问我最想见谁,至少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最想见的人是你,大概就像孩童盼初雪一般,充满着期望。我愿你在长安一切安好,心想事成,这封信之后,春闱结束前,你不必再回信,安心备考便是。——令歌。” 写到最后,令歌甚是茫然,他总觉得自己的思绪似乎有何处变得不大一样,也许是受伤的缘故?令歌心想着。 他想停下这样的思绪,这样有关于令楷的思绪。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并推开窗户,打算透透气。 当令歌推开窗户,看清眼前之景时,他不免一愣,只见望舒正背对着他的房屋,独自一人负着长剑坐在庭院的石凳上,似乎在守候着何人。 朦胧月色之下,望舒的背影更显疏瘦,可是一种安心的暖意却从令歌的心底生起,似乎要融化这漫漫寒夜。 “师姐。”令歌小声唤道,望舒回过了头,微弱月光和烛光恰好在她的脸上交融,清丽绝尘。 望舒站起身来向令歌走来,待走近时,她才开口问道:“怎么还不睡?” 令歌趴在窗前,看着望舒,说道:“师姐不也没睡吗?” 望舒没有说话,只是倚在窗边,看向茫茫夜色。 “多谢师姐帮我留意令楷的下落,如今他回信洛阳,我也能知道他已经安然无恙地到了长安。”令歌微笑着对望舒说道。 虽然令歌看不见望舒的神色,但他依旧能感受到,漫漫冬夜已经渐渐暖和,春天正在来临。 第53章 凛风起:5 自从正月间在老君山受伤以来,令歌便在许宅里养伤,几乎没怎么出过门。 “师姐,你继续教我学《思宁曲》好吗?从前在山上没有学完。”令歌对正守在自己身边的甯霞说道。 甯霞含笑应下,道:“好,我去找找曲谱,再给你找一支箫过来。” 恰好此时,辰玉端着药碗走进房间,闻言,说道:“交给我吧,我去寻一支好箫来,不比令楷的那支玉箫差。” 令歌无奈一笑,婉拒道:“在曲不在箫,能用就行。” “行吧,先把药喝了。”辰玉笑道,“我待会就替你去找一支竹箫。” 令歌接过药碗,道:“多谢师姐。” 而后,在甯霞的指导下,令歌很快地便把《思宁曲》学完,好些日子,在许宅的后院总能听见箫声悠扬,白日里随风而散,夜里入梦而逝。 长庆十四年,二月中旬,春分时节。 窗外积雪融化,日光和煦,尽是万物复苏之景,令歌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吹奏着手中的竹箫,一曲奏罢,他放下竹箫,听着窗外的鸟鸣声。 “令歌吹得真好,竟不比楷哥差。” 令歌抬眸望去,正是梦珏前来,养伤的这段时日梦珏总会抽空从书局过来,告诉他不少新鲜事,陪他解闷。 令歌看着梦珏,只见她今日是一身女儿身打扮,身穿天蓝色衣裳,额头两边是一小撮刘海,简单素净的小玉石耳坠更是显得她娇俏可爱。 “过奖了。”令歌含笑回应道,“对了,小珏,是不是春闱已经从今日开始了?” “正是,”梦珏颔首道,“我过来就是特意告诉你此事的。” 梦珏找了个小板凳坐在令歌的身边,又道:“放心好了,以楷哥的能力,肯定能考中春闱的,到时候他就真的平步青云了!” 令歌微微一笑,有些出神,他曾说过,比起考中春闱,他更愿令楷事事顺心如意,开心就好。 “今日可有什么有趣之事?”令歌问道。 梦珏坐直身子,说道:“有,长安城里,太子已经和杨侍郎的女儿完婚了……”梦珏开始有声有色地描绘着,好像她亲自去过现场一般。 “京城整整热闹了好久,毕竟很多年没这样的大喜事了,上一次京城这般热闹还是封后大典。” 接着,梦珏又说道:“另外一件喜事,朱晓大人要去长安御史台了,说是封了三品御史大夫!” “若晗的父亲?”令歌差些没有想起来。 “对,正是若晗的父亲,很快她就要跟着朱大人去长安了,到时候她定然能和楷哥重逢。” “说起来,他们还真是相配,一位才子,英俊潇洒,一位才女,大家闺秀,要是楷哥考中春闱,他们更是门当户对了。”梦珏双手托着脸颊,神情甚是陶醉。 “令歌你觉得呢?” 令歌一愣,半天他才回应道:“我记得令楷和我说过,他对若晗并无情愫。” “啊?真的吗?”梦珏闻言甚是沮丧,“这样啊……” 突然,梦珏眼前一亮,坐直身子,询问道:“楷哥居然和你说过这件事?既然他对若晗没有情愫,那么他对谁有情愫?” 令歌摇头,否认道:“我也不知道。” 梦珏闻言再次颓然,她开始沉思起来,喃喃自语道:“会不会是之前的三句诗?令君愿作双飞燕……也许他写的那个人就是他心仪之人,话说回来,第三句诗令歌你问到哪里去了?” 令歌稍稍坐直身躯,说道:“那次我问过他,他说等日后写完再告诉我。” “行吧,你要记得告诉我。”梦珏一脸认真地说道。 “好。”令歌颔首应下,一时间,他同梦珏一样,愈发好奇令楷所写之人究竟是谁。 闲聊良久,令歌决定起身同梦珏去一趟书局,刚走出房间,令歌便看见了一道熟悉的白衣身影,正是望舒师姐。 只见她背负长剑朝着令歌和梦珏走来,清冷的身姿与初春满园甚是违和,令歌停下脚步,对她解释道:“师姐,我们现在要去书局。” “我同你们一起。” 令歌笑着点了点头,自从他受伤以后,无论去何处,望舒师姐都会守在他的身边,给他一种安心之感。 三人上了马车,令歌习惯性地坐在窗边,时不时的,他会掀起帘子看一看街上,他已经许久没有到街上闲逛,如今很是想念那种新奇的感觉。 来到书局,令歌看见辰玉和侍辰正在柜台里忙着,打过招呼之后,他就直接往后院走去,他料定洛师伯此时定在后院享受着初春的阳光。 果不其然,令歌老远便看见了疏风正躺在摇椅上,惬意舒适地睡着,身旁还放有火盆,以驱未散的寒意。 当令歌走过去时,洛疏风只觉阳光被人挡住,睁眼一看,一张如玉的清俊面庞便映入眼帘,一时间疏风竟有些恍惚,半饷才反应过来此人是令歌。 他见令歌前来,便笑着坐起身子,问道:“令歌今日感觉如何?伤势可好些?” “多谢师伯关心,已经痊愈无碍了。”令歌应道,同时,他找来一张小板凳坐在了疏风的身边,抱着双腿,眼神真诚地看着疏风。 疏风有些迷糊,问道:“令歌你是想知道什么吗?” 令歌点点头说道:“有些事还请师伯赐教。” “说吧。”疏风点了点头,他很乐意给自己这位小师侄指点迷津。 “当年,宁州发生了何事?为何没有遇仙?” 疏风闻言不免神色一滞,问道:“怎么想起了问这个?” 令歌回应道:“最近在学《思宁曲》,所以想起此事,想问问师伯。” 洛疏风看着令歌手上的玉鹤,叹了一声,说道:“罢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些事你早晚得知道。” 令歌坐直了身体,认真倾听疏风讲述往事。 “长庆二年,宁州遇仙深陷韩家一案,被朝廷尽数杀尽。” “韩家?”令歌回忆着,那次饭后闲谈梦珏曾说起过,“可是当年手握兵权的宁州韩家?” “正是,”疏风颔首道,“韩谦是将帅之才,当年北伐箫魏立下大功,位至枢密院枢密使,手握兵权,他死之后兵权则被瓜分。” 令歌颔首,又继续问道:“为何遇仙会深陷韩家一案?” 疏风看向淡蓝的天空,回忆着说道:“宁州为首的遇仙正是一位打造铁器的铁匠,说是替韩家私下打造了大量兵刃,被朝廷抓获,下面的遇仙也尽数被抓,无人生还……” “那位铁匠姓什么?”令歌问道。 “贺兰,也就是甯霞的父亲,当年甯霞还小,事发之时,她父亲想办法把她送出宁州城,投奔遇仙山,保全性命。” 令歌闻言不免心中一酸,原来这就是小师姐来到遇仙山的真相。 “当年几乎是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我们其他遇仙都未反应过来,宁州遇仙便已悉数遇害。”疏风一叹,“分明早已交代过不要轻易参与朝廷纷争的,究竟是为何……” 令歌回忆起白栈期所言,长安城的遇仙曾被母亲撤走,叹道:“若是长安有遇仙的话,也许就能提前知道消息撤走宁州遇仙了。” 疏风回应道:“撤走长安遇仙最初是你娘的意思,在隆豫十二年,你出生之际下的命令,后来她和你父亲遇害,你师父不甘心,又让遇仙潜回长安,其中就包括甯霞的母亲。” “小师姐的母亲?”令歌甚是讶异。 “对,她潜入宫中,成为司制房的绣娘,试图寻找你父母遇害的真相,可是也就是在长庆二年,宁州遇仙遇害之后,我们便与她失去了联络,以防万一,你师父不得不再撤走长安遇仙。” 令歌点头,心想小师姐的母亲多半也已经遇害,不在人世。 “虽然当初我爹娘打算隐居塞外,但是我娘为何要撤走长安的遇仙?其实可以……” 疏风闭上眼睛,重新躺下,继续摇着椅子,悠悠地说道:“因为你娘想保护所有人,所以必须这么做。” 令歌听得有些茫然,既然要保护所有人,遇仙留在长安岂不是更好? 只听疏风叹息道:“先帝怎会允许有人威胁到他至高无上的权力……” 令歌颔首,领悟其中的深意,他不再言语,只是坐在板凳上,陪着疏风一起晒着太阳,享受着已经渐渐来临的春天,可惜眼下偶尔有风吹过,还是会感到些许凉意。 之后又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令歌都快忘了自己是怎么在洛阳度过的,只是伴随着箫声神游至二月底。 长安春闱已过,等到三月初七,长安城便要放榜,张贴春闱结果。 这一日,洛阳城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又是一片全新春光。 早晨,令歌倚在床上看着话本,这些日子他休息调养地极好,伤势已经几乎恢复,初春来临,人极易犯困,他也不例外,索性继续在床上休息。 此时,目光余角里,他见到有人走进房间,抬头一看,正是许凌父子前来。 “许伯,无忧。”令歌唤道,他放下手中话本,本想起身相迎,许凌见状当即说道:“躺着躺着,无需起身。” 说着,许凌便坐在了令歌的床边,无忧则乖乖地站在他的身后。 “令歌,伤势可好些?”许凌关心地询问道。 令歌颔首回应道:“已经好很多了,实在多谢许伯的医治。” “无需多谢,你师父临走前,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你,如今你受伤,倒是我辜负她的嘱托了。” “不怪许伯,”令歌摇头道,“这半年以来,一直住在许伯你家,是我劳烦你了。” “哪里的话?我们是一家人,没有什么劳不劳烦的。”许凌说道,无忧闻言,在一旁诺诺点头。 令歌微笑示意,半饷,他问道:“我有一事想询问许伯,你可有我师父的消息?自从她离开洛阳以后,我就一直没有收到她的消息,也不知道她现在在何处,我心里很是担心。” 许凌安慰道:“如今你师父在重整遇仙名录,为了不暴露遇仙,所以一时半会她不能传信回到洛阳,不过正月间,我已经通过别的途径收到她的消息,她一切安好。” 令歌闻言,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他又问道:“师父可有说她人在何处?何时回来?” 许凌微笑,回应道:“在何处倒是没说,说是会在武林大会时赶来,让你不必担心,还有,云来客栈一案她让你不必担心,她已经想到对策,我凌岚药局会配合她让真相会水落石出的,你安心在此等着她便是。” 令歌点点头,不再追问,只是猜想着师父的对策。如今有了白栈期的承诺,令歌豁然开朗,他相信白栈期定能向世人还他一个清白,还死去之人一个公道。 “好了,我还得去药局,令歌你好生静养,”许凌站起身来说道,“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对无忧说。”说着,许凌又看向身后的无忧,嘱咐道:“今日你就留在令歌身边,陪令歌解解闷。” “好,爹你慢走。”无忧欣然点头应下,许凌离去之后,他当即坐在令歌的床上,他看着令歌的面容,说道:“令歌,你肯定担心令楷考得如何。” 令歌一愣,心里有些郁闷,自己内心的想法真的写在脸上吗?怎么人人都看得出来自己在想什么? “今早春闱放榜了,估计明日傍晚就能收到消息了,依我看,令楷多半是能考中的。”无忧继续说道。 “为何这么说?”令歌问道。 “令歌你看中的人自然不会差。” 令歌神色一滞,半饷,他摇头道:“我只希望回报能够对得起他的付出。” “会的。”无忧说道,看着令歌手中的话本,无忧又提议道:“令歌,不如我们出去走一走,就去附近河边散散步,那些人不敢找上门的。” “也好,我已经许久没出去过了,”令歌点头应下,“我们叫上望舒师姐一起,她也许久没有出去过了。” 之后,他们三人走在洛河,看着面前流水潺潺,令歌想起三个多月前去折梅馆的时候,河水还是结冰的,如今冰块已经融化,两岸春意盎然,有不少行人正在游逛。 正走着,令歌便感觉有细长的东西拂过他的发丝,仰头一看,正是被风吹起的柳条。 “去年初雪来得早,今年开春也早。”无忧看着柳条说道,“想来再过两个月不到就可以看见柳絮纷飞了,那景象可谓是叫人流连忘返。” 令歌微笑颔首,他开始想象着柳絮纷飞之景,只是很快他便陷入惘然。 那时候自己还在洛阳城吗?武林大会结束后自己会去何处?令楷如果考中春闱,那么他最后一次殿试便是在四月初,也许自己已经没有机会再见到令楷了。 想到这里,令歌不由得轻轻一叹,他看了看身旁的望舒和无忧,发现两人的注意力都被洛阳春日吸引而去。 他停止惆怅的思绪,重新看向身边的风景,眼下莫要辜负好春光才是。 翌日傍晚,令歌倚在书局阁楼的窗边,看着洛阳城夜幕渐渐降临。往上看是漫天夕阳黄昏,一片橘红印染天际,往下看则是洛阳城无边无际的房屋楼阁。 这广阔的洛阳城,似乎这里的一墙一壁都不像之前那般吸引着他,好像变成了一个牢笼,束缚着他,束缚着他不能去见自己想见的事物。 看着眼前之景,令歌想起了玉门关的黄昏,那样的黄昏意味着一切都陷入沉寂,然而洛阳的黄昏却是又一个繁华的开始。 待天色差不多完全暗下来的时候,令歌看到了有一个人正骑着马匹朝着书局奔来,令歌认出了那人,正是负责给书局传递长安消息的姚文。 令歌立即下楼,来到一层的时候,姚文尚未进书局,众人看向令歌,见他神色颇为激动,也隐隐约约地猜到了发生何事。 还没询问令歌,他们便听到了阁楼外传来马匹的嘶鸣之声,紧接而来的是匆忙的脚步声。 见到是姚文前来,众人纷纷起身,满脸期待地看向他。 姚文进屋后,脸上尽是一片喜悦之情,他从身上的挎包里取出来了一本小册子,高高地举起,激动地说道:“中了!中了!” “你倒是快说是谁中了?”梦珏急切地问道。 “令楷!令楷公子中了!”姚文一边说着,一边展开小册子,“考中春闱的名单都在这,都是贡士!” 众人欣然大笑,梦珏为首的书童们立即围上去观看小册子。 令歌闻言,并未上前查看,而是在一旁微微颔首,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正想着,姚文便掏出一封信,走向令歌,说道:“令歌,这是令楷托我给你送来的信。” 令歌甚是意外,他接过信件,向姚文道谢:“多谢。” 之后,令歌拿着信件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怀中一颗喜悦的心开始翻看。 “令歌,上次收到你的回信,看完内容,我可谓是喜出望外,同时我也履行诺言,在春闱之前不回你书信,安心备考。如今春闱结果已出,对得起我的付出,也对得起你的期许。春闱结束后有众多事务,所以不能及时脱身回到洛阳与你相聚,还望你能够谅解。洛阳之春是我心心念念之景,我想我们很快便会再见面,望你我一切平安顺遂。——令楷。” 看完信纸,令歌将其折叠,小心翼翼地收进衣袖,恰好此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发现正是辰玉师姐,只听辰玉笑道:“这下开心了吧?” 令歌轻轻一笑,没有说话,同时,他注意到不远处,望舒正端坐在烛火边,虽然望舒神色依旧淡然,但是目光却不似往常那般冰冷,此时此刻正倒映着烛火,眼神温和,想来她也在为这个结果而高兴。 “我就说令楷一定会考中的!”众人开始欢呼起来。 “之后殿试肯定能成!到时候令楷就是朝中大官了!” “是啊,楷哥这次是二甲第七名,再加上他才貌双全,风度翩翩,殿试之后多半是是探花郎!” “探花郎算什么?以楷哥的才能,说不定能当个状元!” …… 令歌闻言一笑,他开始想象着众人描述的情形,只可惜自己从未涉及过,很难再想象下去。 如果可以一直看着令楷在那条未知的道路上走下去该多好,令歌心想着。 正想着,令歌便看见望舒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望舒停在了令歌的身前,开口说道:“既然如此,令歌你也应该有些进步才是。” 令歌讪讪一笑,他知道自己始终躲不过这一天。 第54章 凛风起:6 如令歌所料,待他伤势痊愈后,望舒师姐开始每天盯促他练功。 在望舒的指导下,令歌能感受到自身内力有明显的增长。 长庆十四年,三月下旬的一日午后。 令歌在庭院的空地上打坐着,从发丝到肌肤,似乎一切都静止了下来。他气沉丹田,让翎羽真气在全身上下缓慢流动着,像一股温流一般,温热着全身,不一会的功夫,令歌的额头上便冒出了滴滴汗液。 望舒在一旁看着,漠然不语,眼下正是令歌翎羽心法升至第八层的关键时刻,定不能有人影响到他,稍有不慎令歌便会走火入魔。以防万一,望舒早早地便把院子里的人都支走,只留下了他们两个人。 此时此刻,令歌体内的翎羽真气渐渐地强大起来,流动在他全身上下的经脉。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逐渐西移,令歌突然睁开了双眼,只见他的眼眸不像平日一般清澈柔和,而是变得极为凌厉,同时,一股强大的气流从他的四周而起,直卷附近的草木。 令歌一跃而起,拔出了背上的明秋剑,之后便是一招“凛风起”,剑气四射,威力明显大增。 望舒见状,神色这才舒缓下来,微微点头。 令歌看着手里的明秋剑,只见剑身的光芒愈发夺目。半饷,他抬起头,恢复成往常的温和模样,对望舒说道:“多谢师姐这些日子以来的指点,我的翎羽心法到第八层了。” “并非因为我,而是你自己的悟性高了。”望舒淡淡地说道,话虽清冷但理在,令歌很是赞同,他总觉得自己眼前的世间与从前相比而言的确有所变化,只是他不大说得上来,也许是自己不太善于言辞表达的缘故。 之前令歌的翎羽心法本就已经有了进步,眼下有望舒相助,进步速度自然变快。翎羽心法每进一层,内力便会翻倍大增,若是像师父白栈期一般练到第十层,在这天底下便几乎难遇对手了。 一想到自己才十八岁便已经将翎羽心法练到了第八层,令歌不免有些洋洋得意,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第十层必然也是囊中之物。 只是,令歌还是困惑,他到现在也没有搞明白师父白栈期留给自己的那本《翎羽心法》为何与之前修炼的不一样,有机会他一定要当面问清楚。 令歌收起明秋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开口问道:“师姐,今天是何日?”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勤于练功,如今翎羽心法已修炼至第八层,令歌看着眼前的草木愈发青绿,也终于意识到自己不用再完全沉浸在武学之中。 “三月二十五。”望舒回应道。 令歌点了点头,再过上一些日子便要立夏了,他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液,天气的确越来越暖和了。 只是那人在书信中许下的诺言何时会兑现?令歌猜想着。 翌日,三月二十六日,清晨微雨。 辰玉匆匆地从令歌的房间走出来,在走廊里迎面遇上甯霞,问道:“可有看见小师弟?怎么不在房间里?” 甯霞回应道:“他一大早起来就去玉竹阁了。” “一个人吗?望舒师姐呢?我也没看见她。” “放心,令歌背着剑的,望舒师姐也跟着去了,不过是悄悄的,你可别告诉令歌。” “悄悄的?”辰玉疑惑不解。 只听甯霞解释道:“令歌说是想一个人去玉竹阁转一转,让大师姐别担心,不过你也是知道大师姐的,从前在遇仙山的时候,她就会悄悄地跟着令歌,守在他的身边。” 辰玉微笑,叹道:“那时候令歌像只小野猴似的,也就望舒跟得上他。” …… 因为是微微春雨,令歌并没有带伞,他觉得就这样走在雨中未尝不是一件值得享受的事。 从前在遇仙山的时候,春雨也曾绵绵不断,漫山好景色可不能因此错过,所谓“杏雨不妨好时节,点点滴滴,怎抵鸿鹄青云行?”春雨在令歌眼里皆是美景的一部分,要好好享受才是。 走进玉竹阁的庭院,令歌发现好些日子没有过来,庭院里的竹子愈发苍翠挺拔,一棵棵竹子挺直腰杆,似乎正在欢迎他的到来。 之后,令歌推开玉竹阁的门走了进去,在淡淡的光线之下,他开始回忆起每一次来玉竹阁的情形,第一次来的时候,令楷还在秋闱考试,转眼间令楷已经考中春闱,成为贡士。 最初,玉竹阁的主人是自己的父亲,兜兜转转很多年,自己也在机缘巧合之下来到此处,感受着此处。 像往常一样,令歌坐在了露台上,看着楼外的微雨烟云,思绪飘远。 等武林大会尘埃落定,师父的安排会是什么?自己会去往何处? 此时此刻,在令歌的心里,有许多事都需要答案,只是他却发现这些事像棉麻一般缠绕在一起,丝丝缕缕,错综复杂。比如有关于父母的一切,云来客栈的真相,会遇仙武功的锦衣卫,还有令楷的第三句诗句。 令歌一直想着,直到将近午时,他抬头望向天空,眼前已经是一片晴空万里之景。他微微一叹,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玉竹阁,决定从离玉竹阁很近的那条河道走回许宅。 离开玉竹阁前,令歌注意到,之前他留在玄关的那把兰竹纸伞,至今仍留在此。 春风拂鬓,杨柳依依,绿水潺潺,因为晨雨的缘故,河边并无几个游人,眼下走在这里河边,着实令人心旷神怡。 令歌一身的雪白薄衣,正被春风微微地拂动着,似乎那一身雪白也要被春风染绿一般。 有鸟声掠过,看着眼前之景,令歌喃喃道出《春日青云词》的前几句:“春风拂鬓,杨柳一枝燕回青,悠扬少年心……” 令楷的诗句令歌已经倒背如流,每每回忆起来,似乎那位意气风发的年轻诗人就长身玉立在他的面前。 满眼尽是春色,只可惜转眼就要入夏,令歌叹了一声,看来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与令楷同赏洛阳春景。 令歌一边走着,一边低头看着脚下的石板路,路上有水洼和淤泥,是上午微雨时留下的。看着自己在石板路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令歌微微一笑,他感到甚是有趣,这算是他曾来过此处的证明。 正走着,令歌感觉到前方有行人走来,他并未抬头查看,只是绕开道自顾自地留着脚印。 很快,令歌发现那人并没有避开他的意思,而是直直朝着他走来,他意识到不对劲,莫非是来寻仇的侠客? 令歌当即警惕地抬眸一看,目光却又在刹那间缓和下来,整个人直愣在原地。 “阿楷?”令歌不确定地唤道。 来人一身月牙白衣,佩戴长箫鸣春,不是别人,正是令楷。 只见令楷正看着令歌,眉眼和唇角的丝丝笑意正化作春风萦绕在四周,让所见之人沉醉其中。 “令歌让我好找。” 令歌并未回应令楷,他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春风之中醉了双眼,他总觉得眼前不够真实。他缓缓地向令楷走去,生怕惊醒了这场梦,问道:“阿楷,你真的回来了吗?” 令楷闻言一笑,回应道:“真的,我回来了,既然答应过你,我自然会做到。” “回来就好。”令歌欣然颔首,只是转念一想,他又说道:“可是阿楷你已经考中了贡士,没有多久便要殿试了,如今回来会不会……” 话还没有说完,令楷便打断了他,笑道:“无妨,过几日我便回去,来得及,”他微微颔首,又靠近令歌,说道:“令歌你能为我着想,我很开心。” 令歌微微颔首,避开令楷的目光,只是说道:“应该的。” “那会我去许宅和书局找你,结果发现你都不在,辰玉师姐告诉我,说你去了玉竹阁,我见今日景色甚美,便顺着河道往这边走来。”令楷笑了一声,笑声甚是愉悦,目光一直停留在令歌的身上。 “只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看来令歌你也在欣赏春日美景。” 令歌回应道:“的确,我许久没来玉竹阁,今日闲着无事便过来看看,见此处风景甚好,便沿着走过来了。”他抬起眼眸,发现眼前的令楷似乎憔悴了不少,想来这段日子令楷必然在寒窗苦读,奋笔疾书。 “我们一起回去。”令楷说道。 “去何处?”令歌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令楷刚想转身迈出脚步,听令歌这般询问,不免停下动作,他含笑解释道:“回书局。” 令歌闻言,这才点头跟了上去。 “方才令歌低头在看什么?”令楷问道。 令歌愣了一下,坦白回应道:“在看我的足迹。” 令楷觉得甚是新奇,于是回头看向令歌一路走来留下的足迹,他忍俊不禁,笑道:“令歌眼前的世间当真是妙趣横生。” 令歌勾了勾唇角,并未回应,只是抬眸看向身边的柳树,只见有两只燕子正飞绕在柳条之间,似乎与柳枝在春风中戏耍。 阳光穿过柳条缝隙,点点滴滴地洒落了下来,在令楷的月牙白衣裳上摇曳着,同时,河水波光粼粼,折射在令楷俊美的脸颊之上,让令歌愈发沉醉于此,不知归路。 他未曾料到今日能够再见到令楷,尽管他有千言万语,一时间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令歌你最近还好吗?”令楷开口问道,犹豫片刻,“我的意思是,你的伤好了吗?” “已经好了。”令歌点头回应道。 令楷微微一笑,眼中却浮现郁色,他说道:“没事就好,我是方才回来后听他们说的,我很担心你。” 令歌看向令楷,默然不语,只是流转目光,继续同令楷走在这洛阳春色之中。 令楷一边走着,一边看向令歌,好几个月不见,令歌似乎与自己变得疏远了,令楷心想着。 正想着,他便听见身边的令歌开口说道:“阿楷,之所以没有在书信里告诉你此事,是因为我不想让你担心。” 令楷微微一愣,正想说什么,他便听见河岸草地那边传来了嬉笑声,一眼望过去,只见有几个孩子正在放着纸鸢。 “令歌。”令楷唤了一声,他回过头时,发现令歌正直直地望着天上的纸鸢,他浅浅一笑,提议道:“令歌,我们去放纸鸢,如何?” 令歌看向令楷,未等他开口答应,令楷便已经牵着他的手腕朝着草地走了过去。 看着身前牵着自己手腕的令楷,令歌一时惘然,只能任由令楷牵着他,一起穿梭在春光之中。 此时,令楷回头观察令歌的神情,恰好与令歌四目相对,一时间,两人目光一滞,交织在春风之中。 半饷,令楷颔首一笑,回过头继续牵着令歌往前走去,而令歌则继续惘然,不知如何形容方才的感受,那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触动。 来到草地上之后,令楷对令歌说道:“等我一下,我先过去。”说罢,他便朝着那几个放纸鸢的孩童走去。 令歌在原地好奇地看着,只见令楷蹲下身子,和那几个孩童交谈着。 此时此景,令歌不免想起金城乞巧之夜,直到如今他都不知道令楷究竟对那孩子说了什么,那个孩子才同意把面具卖给令楷。 于是令歌悄悄走上前,打算听令楷和孩童们在说什么。 “小朋友们,我能和你们借一只纸鸢吗?很快就还你们,待会请你们吃糖葫芦,怎么样?” 令歌闻言不免颔首一笑,等他再抬眸望去时,令楷已经借到一只纸鸢朝着他走了回来。令楷手里牵着纸鸢线,令歌抬头一看,发现那是一只燕子状的纸鸢,正在天空中乘风而飞。 “令歌会放纸鸢吗?”令楷将纸鸢线递给了令歌。 令歌没有放过纸鸢,不过想想也就是牵着线而已,于是他便点了点头,从令楷的手中牵过纸鸢线。 只是他不曾想到,这放纸鸢也是一门学问,虽然将纸鸢线牵在手中,但空中的纸鸢却怎么也不听使唤,眼看着就要在空中失去控制。 正当他不知所措时,温柔的嗓音从耳边传来,令楷走到他的身侧,并握住他正牵着纸鸢线的手,说道:“令歌没放过纸鸢吧。” 令歌默然点头,他的确没放过纸鸢,令楷微微一笑,说道:“看好了,我教你。” 令歌点头,他垂眸看向令楷的手,却是一愣,此刻他才发现,令楷修长的手指上有一些冻疮痕迹。 “阿楷,你手上的冻疮是怎么回事?”令歌颇为担心地询问道。 令楷闻言,看了一眼手上已经尚未褪去的冻疮,解释道:“天太冷写字冻的,现在天逐渐暖和,已经无大碍了,令歌不必担心。” “回头我帮你去找无忧拿治冻疮的药。”令歌说道,“要不然容易复发。” “好,多谢令歌。”令楷欣然应下,同时,他握着令歌的手,开始牵动着纸鸢,一上一下,一左一右,让纸鸢在天空中忽远忽近。 望着那燕子形状的纸鸢在空中盘旋着,令歌欣然出神,似乎自己正徜徉在空中一般。 良久,令歌侧过头看着令楷,发现令楷正专注地看着天上的纸鸢,而自己正被令楷的臂膀所环绕。 思来想去,令歌开口问道:“阿楷,你当时究竟对那个小孩子说了什么?就是金城把面具转卖给你的小孩。” 令楷笑了一下,目光依旧停留在纸鸢上,回应道:“时间太久,我一时忘了。” 令歌未说话,他只是继续看着湛蓝天空之中的纸鸢,心想着总不会是用糖葫芦换回来的面具。 “话说回来,我也有问题想问你,”令楷开口说道,嗓音低沉,怕被旁人听去似的,“为何云来客栈的店小二肯告诉你,我住在后楼之事?还有他后来为何要用一种讶异的目光看着我们?” 令歌顿时一惊,他当然不会忘记此事的真正原因,辰玉当着店小二的面说,要给他找一门好亲事,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当时的林公子,现在的令楷。 令歌茫然无措,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总不能再说出“大概是看我们俊俏”这种话了。 “所以,为什么?令歌可以告诉我吗?” 令歌回过头看向令楷,只见令楷眉眼含笑,唇角微扬,似乎已经洞悉真相一般。令歌心里一急,手上的劲便突然加大,眨眼间,他只觉得手里似乎少了何物。 孩童们顿时惊呼起来,令歌抬头一望——纸鸢线已断,“燕子”正逍遥自在地飞翔在春风中,渐渐地飘向远方。 令歌看向身旁的令楷,只见令楷嘴角带笑,眼中含有几分无奈。 这下可不是几串糖葫芦就能解决的了。 后来,令歌惭愧地跟在令楷的身后,同令楷去买了一只崭新的纸鸢以作赔偿,而他手里则拿了好几串糖葫芦,用来补偿孩童们的。 待到把东西都给孩童们之后,令歌发现自己的手里面还有一串多余的糖葫芦,他疑惑地看向令楷,只见令楷正从孩童们的身前站起来,刚好回过头看着自己。 “这串糖葫芦是请你吃的。”令楷解释道。 “原来大人也会吃糖葫芦。”有一个孩童看着令歌说道。 令楷闻言,回头对那些孩童们说道:“是啊,这位大哥哥可喜欢糖葫芦了,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在买糖葫芦。” 孩童们一听,顿时乐呵了起来,全然忘了他们的纸鸢是被令歌弄飞的。 令歌讪讪一笑,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糖葫芦,只觉此时的心情竟比手里的这串糖葫芦还要甜上几分。 “饿了吧?”令楷含笑说道,“先吃一串糖葫芦垫着肚子,我们现在回书局,他们定然在等着我们吃午饭。” “好。”令歌点头应道,他把糖葫芦送到嘴边,正打算品尝之时,却动作一滞,似是想到何事一般。他看向令楷,说道:“阿楷你肯定没吃东西吧,这串糖葫芦你吃吧,我不饿。” 令楷颔首一笑,走到令歌的面前,说道:“那我吃一个就好,说好是请你吃的。” 说罢,令楷便弯下腰身,咬走了一个糖葫芦,享受着糖葫芦带给味蕾的酸甜之感。 “走吧,回书局。”令楷满面春风地搂着令歌的肩膀往前走去,同时,他回过头看向孩童们,愉悦地说道:“后会有期!下次再来找你们玩!请你们吃糖葫芦。” “好!”孩童们兴高采烈地答应下来,开始期待着与令楷和令歌的重逢。 令歌闻言,眉眼弯弯,清澈的双眼里尽是笑意,令楷看在眼里,只觉是这春日里最美的风景。 “阿楷,你这次回来有什么事情要做吗?如果方便说的话。”令歌开口问道,同时,他吃了一颗糖葫芦。 令楷笑了一下,回应道:“等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令歌颔首,犹豫良久,他停下了脚步,说道:“若是为了武林大会一事,阿楷你完全没必要回来这一趟,我能应对的,我不希望因为我,影响了你接下来的殿试。” 令楷看向令歌,他眼眸微垂,唇角轻扬,将令歌的肩膀更紧地搂住。 只听他回应道:“在麦积山的时候,令歌你选择相信我,如今,我想让天下之人都相信你。” 令歌神色一愣,在他的眼前,春风正拂动着令楷的眉眼和发丝,春和景明之时,暖阳遍地,令楷的笑意好似水墨丹青,正渲染着他的所有。 在这春风拂面的日子,他们愈发沉醉。 第55章 春和景明:1 是夜,许宅庭院,令歌和无忧两人正坐在石桌前闲聊。 “我是真的佩服令楷。”无忧悄声对令歌说道,“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瞧见身边有这么年轻就考上贡士的,而且最主要的,他还不像那些书生那般迂腐,不苟言笑。” 令歌颔首,很是赞成。 无忧看向不远处的房屋,喃喃道:“也不知我爹和令楷在房间里谈论什么。” 令楷默然,他也不知道,想来正是和武林大会有关。 突然,无忧似是想起何事,他站起身往外跑去,并对令歌说道:“令歌,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当无忧又再回到庭院时,手里拿着一只纸鸢,令歌定睛一看,发现竟是白日里飞走的那只燕子纸鸢。 “这纸鸢你是从何处得来的?”令歌问道。 “它从外面自己飞来的,恰好挂在我家的那棵云杉上,我费好大的功夫才拿了下来。”无忧回应道,“我看这纸鸢做得还不错,只是线断了,回头补一补还能飞。” 令歌颔首,他接过纸鸢开始打量,说道:“这纸鸢的确好看。” “那改日我们去放纸鸢,如何?”无忧笑道。 令歌闻言,僵硬地勾了一下唇角,答应下来。 良久,令楷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随他而来的还有管家张叔。 “应许伯邀请,今夜我便留宿于此。”令楷说道。 无忧点头,笑道:“令贡士留宿我家,是我家的荣幸。” 张叔开口说道:“我这就去收拾布置房间,还请令公子稍等一会。” “不必麻烦张叔了,”令楷对张叔说道,随即他又看向令歌,“像以前一样,我同令歌住一个房间便好。” 张叔看了一眼令歌,见令歌神色淡然,就当默认,便应道:“也好,两位公子许久未见,一个房间倒好叙叙旧。” 这时候,望舒几位师姐们恰好从书局回来。 辰玉老远就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于是大步上前,笑道:“令歌可要好好和令贡士叙叙旧,免得总是朝思暮想。” 令歌幽幽地看向辰玉,并未应话,令楷见状,在一边抿唇偷笑。 望舒和甯霞走了上来,望舒冷冷地站在原地不说话,甯霞则朝着令楷颔首示意,令楷见状,亦是颔首。 令楷看向令歌,神色自若地说道:“我会在洛阳多留上几日,与诸位叙旧不急于一时,今夜天色已晚,各位早些休息。” 辰玉看着令歌和令楷笑了笑,道:“好,都早些休息。”说罢,她便率先朝着后院走去,其余师姐妹也跟了上去。 “令歌,我们也走吧。”令楷说道。 令歌点了点头,手里仍拿着那只燕子纸鸢,令楷这会才注意到,好奇地问道:“怎么会在这?” “刚好飞到这里,被无忧捡到了。”令歌解释道。 一旁的无忧听得稀里糊涂,刚想开口询问,便听见令楷说道:“那令歌你可以自己留着,”他又看向了无忧说道,“无忧肯定对这些不感兴趣,对吧?” 无忧一时语塞,半饷,他开口说道:“我……我许无忧堂堂凌岚药局少当家,自然对这纸鸢不感兴趣……” 话音未落,令楷便说道:“那纸鸢我们就带走了,多谢无忧。”说罢,他就推着令歌的肩膀往前走去,只留下无忧一人在原地。 无忧看着纸鸢渐走渐远,皱了皱眉,却也无可奈何,只好郁闷地转身离去。 深夜,许宅后院西厢房,灯火昏黄。今夜的令楷并没有像从前那般看书,他只是倚在床头,看着坐在一边看书的令歌。 “令歌现在越来越爱看书了。” 令歌闻言摇头,放下手里的书本,说道:“前时间养伤也就靠看这些小说话本打发时间。” “看小说话本也是好事,”令楷含笑回应道,“而且这些话本最适合令歌你去看,那些条条框框的书,倒不适合你。” 令歌看向令楷,问道:“为何这么说?” 令楷坐直身子,目光愈发柔和,只听他解释道:“我们寻常人看小说,都是用来打发时间,沉醉其中,忘记烦恼,可是令歌你不一样,你从小在遇仙山长大,我想你看小说的时候,更多的是对世俗的好奇和向往。” 闻言,令歌先是一愣,而后诺诺点头,回应道:“阿楷所言有理,若非你这么说,我都不曾发觉我是这般想的。” 令楷骄傲一笑,恰好同时,他看见了那一支令歌用来练习的竹箫,它正挂在白色的墙壁上。令歌注意到他在看那支竹箫,便解释道:“那是辰玉师姐给我找来的竹箫,闲来无事学着玩的。” “既然方才我让令歌对自己有了更透彻的认识,不知我可否有幸听令歌吹奏一曲?” 令歌点头道:“自然可以。”说罢,他站起身来从墙上取下了竹箫,回到自己的床上坐好,开始吹奏。 令楷闭眼倾听着,他发现令歌吹奏的不是其他曲子,正是《思宁曲》。 令歌本就通晓音律,虽说算不上天赋异禀,但还是能够按照曲谱吹奏完一曲。 一曲完毕,令楷缓缓地睁开双眼,眼中含有阴翳,唇角却浅笑着,他称赞道:“很是动听。” 令歌放下竹箫,含笑道:“这首《思宁曲》还是阿楷吹奏得好。” 令楷微微一笑,眼眸低垂下来,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令歌则站起身去,前去悬挂竹箫。 之后,他拿着一盒药膏走回令楷的身前,说道:“这是治冻疮的药膏,那会我找无忧要的,现在给你涂抹。” “有劳令歌。”令楷颔首道,他将双手抬起,等着令歌为自己涂抹药膏。 令歌坐下身来,用手指蘸染药膏,并牵过令楷的手,开始为其涂抹。令歌注意到,令楷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悦目,同时,他能感受到令楷的手心有一层薄薄的茧,正轻轻地磨着自己的肌肤。 “手上的茧是从前帮我娘做农活留下的,后来当了飞贼,补贴家当,我娘也不用那么辛苦了。”令楷开口解释道。 令歌抬眸看向令楷,只见令楷薄唇含笑,眉眼间却有一种淡淡的悻然,让人心生怜意,想去安抚。 “一切都好起来了,”令歌垂下眼眸,继续替令楷涂抹药膏,“你现在考中春闱了,十年寒窗,如今也有了回报,恭喜你。” “多谢。”令楷颔首应道。 “好了,涂好了,”令歌收下药膏,站起身来,“阿楷你这两日定然舟车劳顿,早些休息吧。” 令楷颔首,缓缓躺下身子,之后,令歌拂灭桌上的蜡烛,让房间陷入一片漆黑。 令歌回过身,在黑暗中摸索着爬上了自己的床,令楷的床在另一边,与他的床只隔着一个柜子。 躺在床上之后,令歌便听见令楷唤了自己一声:“令歌。” “嗯?怎么了?” 只听令楷说道:“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也许你不知道,去年年底,我在青岩山遇见过白掌门。” 令歌闻言,当即爬起身来,追问道:“青岩山?宁州青岩山吗?你遇见了我师父?发生了何事?” “对,”令楷回应道,“宁州青岩山,当时我和言信遇到杀手,是白掌门救了我们。” “你们去宁州所为何事?”令歌下意识地问道,黑暗之中他看不清令楷的脸,只能一问一答。 话说出口,令歌才意识到这也许是东宫的机密,正当他想岔开话题的时候,只听令楷说道:“我们本想去宁州调查长庆二年宁州韩家一案,却不想路上遇到锦衣卫阻拦,不得不中途折返。” “我师父呢?”令歌追问道,“后来她去了何处?” “抱歉,白掌门的去向我并不知道,她只是让我赶紧回到长安。”令楷回应道,他的嗓音变得愈发低沉。 “阿楷……”令歌突然担心起来,他这才想起周玉对自己说过,令楷不喜别人提起“长庆二年”。 “我不是有意的。”令歌甚是怯怯自责地说道。 “嗯?”令楷似乎没明白过来。 令歌坐直身子,说道:“我不是有意让你提起长庆二年的,我不知道它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还望阿楷你不要因此而不悦。” 听着令歌无助而真挚的嗓音,令楷当即起身,看向黑暗中令歌的轮廓,安慰道:“我没有不悦,令歌你无需自责,这些话由你来说,我绝不生气,因为有你相伴,我真的很快乐。” 虽然此时令楷的语气像往常一般温和,但令歌还是感到愧疚,令楷这次回来是为了帮自己的,自己绝不能让他伤神,令歌心想着。 沉默了一会,令歌开口问道:“为何阿楷你对我这么好?” 令楷闻言笑了一声,反问道:“令歌你对我不也很好吗?方才还为我涂抹药膏,那你又是为什么对我好?” 这一问着实难住了令歌,他说不上来,他对令楷好吗?从最初认识替令楷疗伤敷药,再到后来照顾令楷备考,还有各种点点滴滴,似乎自己对令楷的确很好。 可是自己为何会这般?令歌找不出答案来解释,似乎都是随着自己的心而做的。 “我不大知道。”令歌回应道。 令楷闻言,微微一笑,重新躺下身子,说道:“不急,总会有答案的。” 说着,令楷长舒一口气,又道:“长夜漫漫,不妨我来与令歌你说说,我到长安城之后所见所闻之事……”随后,令楷开始绘声绘色地讲着故事,令歌重新躺下身子,静静地听着。 “太子大婚,京城热闹非凡……” 这些令歌早已在梦珏那听到过,如今听令楷重新说起,却像新的故事一般,引人入胜。 “老胡也考中了春闱,他很想见令歌你,说清楚当时的诗不是他写的……” 令歌靠在枕头上,闻言不免笑了一下。 他听着令楷用微微沙哑的声音说着话,似乎这漫长的夜晚除了入眠,还有更值得去做的事情。 夜很静,令歌只听得见令楷说话的声音,不知从何时开始,令歌才注意到,外面有微雨轻敲门窗的声音。 “外面下雨了……”令歌轻声说道。 令楷停下言语,只是静静地听着微弱的雨声,一时间,他感觉全身愈发放松,不知不觉,困倦睡意是何时袭来的他都不曾察觉,他唯一知道的,是今夜令歌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好久,没有这般安心地入眠。 翌日,三月二十七日,令楷醒来的时候,他发现令歌正坐在床上看着昨夜的话本。 此时,日光正好照亮屋子,让令歌一身的月白衣裳更显光彩熠熠。 “阿楷醒了?”令歌看向令楷问道。 令楷点了点头,只是侧靠着枕头,目光柔和地看着令歌,没有说话。 “昨夜阿楷你还没有说完就睡着了。”令歌说道,昨夜他只顾着去听雨声了,就连令楷是何时睡着的他都不知道。 “抱歉。”令楷笑了笑,昨夜他睡得很踏实,如今醒来精气神看上去都要好了很多,“那今夜我可以继续说。” “好。”令歌颔首应下,“去吃早饭吧,这个时候刚好。” 令楷欣然起身,随着令歌来到前堂,用完早饭后,两人又前往书局,与众人谈天论地,享受清闲时光。 夜里,回到许宅,令歌则听着令楷所说的故事入睡,他十分享受那一刻的惬意和无虑,脑海里不是琐事和忧愁,只有令楷为他编织的世间。 三月二十九日,清晨。 令楷立在窗边,他见外面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于是回过头问起令歌,道:“想来洛阳牡丹早已开了,令歌可有见过?” 令歌正坐在床上,看着手中的话本,闻言摇头,轻叹道:“没有,将近半个多月前,我听梦珏说过,可谓是花开动天下,慕名前来游园赏花的人数不胜数。” “令歌想去看吗?”令楷问道。 “想,”令歌点头道,“只是武林大会就在这几日,该来的人都已经来了,如今打听了一番,地点就是牡丹园。” “那我们尽早解决此事,好生一起游园赏花,”令楷含笑说道,“花期过了就可惜了。” 令歌颔首,心觉有理,说道:“想来师父这两日也会回到洛阳,到时候我们定然能解决此事,一同赏花。” 话虽如此,但是令歌至今不解师父他们的计划是什么,令楷此次回来又会怎么帮助自己?他猜想着。 “会的,”令楷说道,“走,我们现在去书局,问问他们有谁到时候愿意去赏花。” 令歌正有此意,于是他拿上明秋,应道:“也好,我去问问师伯,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在去书局的路上,令歌隐隐约约看到人群中闪过一位大汉的身影,他问道:“阿楷,那是言信吗?” “是他,他带着人手在暗中保护我们。”令楷回应道。 “真是辛苦言信了。” 令楷笑道:“他吃这么多,做些事是应该的。” 令歌想起云来客栈初见时,店中小厮们端着一盘盘饭菜往后楼送去,不可思议地问道:“莫非当时送往后楼的饭菜都被他一人吃了?” “是。”令楷开始造谣。 令歌摇头一笑,继续往前走去,同时说道:“看来回头请言信吃饭要多多准备才是。” “那我就我替言信先感谢你了。” 很快,他们两人来到了书局,一走进阁楼,令歌便突然愣在了原地,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湫龙?” 只见湫龙如往常一般身穿黑衣,正侧身站在柜台前,与侍辰和辰玉说着话。 见令歌前来,湫龙转过身,冰冷的神情浮现一丝暖意。 “我还以为没机会再见到湫龙你了,”令歌走上前继续说道,“你是何时回来的?” “昨日傍晚到的洛阳,收拾休息了一晚,今早过来的。”湫龙解释道。 这时,令楷也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湫龙,对其颔首示好。 “许久未见湫龙兄,不知湫龙兄此次回到洛阳所为何事?”令楷含笑问道。 “自然是回福满楼当差。”湫龙淡淡地说道。 令楷点头,不再说话。 “你们先聊,我去找师伯。”说罢,令歌便朝着后院走去。 疏风如往常一般,正躺在庭院的摇椅上,享受着和煦春风。他见令歌前来,便坐直身子,问道:“怎么了?可是武林大会那边有动静了?” 令歌摇头,说道:“还没有,我只是想问问师伯,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自然是等你师父回来,到时候在武林大会上将真相公之于众。”疏风回应道。 令歌坐在一边的小板凳上,继续说道:“师伯可知道师父他们打算怎么做吗?我一直云里雾里的,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疏风哈哈一笑,说道:“没事,我也不知道,和你一样一头雾水的,我只知道你师父和许凌已经商量过对策,会还你清白的。” “你师父最疼你,她不会让你有危险的,你且安心等着便是。” 令歌点点头,对疏风又道:“师伯,我听阿楷说,他去年年底在青岩山遇到过师父。” “青岩山?”疏风眉头微皱,他沉吟片刻,又道:“看来,她去宁州了。” “师父去宁州做什么?是想调查当年的宁州遇仙吗?” “想来是这样。”疏风颔首道。 正说着,令歌便听见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辰玉等人快步而至,神色凝重。 “师伯,令歌,武林大会那边派人来了,”辰玉开口说道,“你们快去看看。” 令歌和疏风闻言当即起身,前往前院,穿过阁楼时,令楷走到令歌的身边,低声道:“没事,有我们在。” 令歌看了令楷一眼,并未言语,只是眼中流露出感激之色。 书局外,十多位负剑的侠客正站在此处,令歌认出为首之人,正是那日秦风澈一行人里面的女侠客——陈紫苒。 紫苒见令歌前来,便率先开口朗声道:“白令歌,今日我等前来,是奉各大掌门人之命,带你前往牡丹园,赴武林大会邀约。” “不是说好是四月初吗?”辰玉开口质问道。 紫苒冷笑,回应道:“眼下已经三月二十九日,早几日又何妨?莫非是你们做贼心虚,不敢前去?” 正当辰玉再想辩驳之时,令歌开口回应道:“没有做贼心虚,我们现在就过去。” 疏风闻言,顿时一惊,他当即拉过令歌,着急地低声道:“去什么去?赶紧想办法走!如今你师父还没回来,各大门派掌门都到了,我们很难应对。” “如师伯所言,各大门派掌门都到了,我又如何走?今日不去都不行了。”令歌神色凝重地说道,无奈一叹。 “师伯,现在还有劳你下令,让洛阳城里所有遇仙准备撤走,我现在先过去拖住他们,要是真有什么事,也能保全遇仙。” 遇仙是师父和母亲的心血,不能因为自己而毁之一旦,令歌心想着。 疏风看着令歌,一时无言,半饷,他说道:“好,不过你还是得听师伯的,能不动手就不要动手,能跑就跑,今日来的都不是善茬。” “洛伯,你放心。”令楷让人心安的嗓音在令歌的耳边响起,“有东宫在,有凌岚药局在,令歌定会安然无恙。” “而且,今日我不止会让令歌全身而退,也会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还令歌和遇仙一个清白。” 疏风闻言,心中也有了底,他神色颇为激动,对令楷说道:“一定,一定要护住令歌。” “自然。”令楷神色笃定地说道,“洛伯放心。”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办事,你们一切小心。”说罢,疏风立即走回阁楼,带着侍辰为首的几个书局之人从后门出去,前去联系洛阳遇仙。 “准备好了吗?”紫苒不耐烦地说道,“白少侠莫要让各位掌门久等才是。” “我们这就来。”面对紫苒的不悦口气,令歌并未流露出丝毫愠色,只是上前走到紫苒的面前,“还请女侠带路。” 紫苒回过身去,带着身后的侠客们往前走去,令歌见状,也紧紧地跟了上去。 此时,令歌发现一道月牙白身影来到自己的身边,他悄声说道:“阿楷,今日之事很危险,要不然你……” “我说了,我要让天下之人都相信你,”令楷微笑回应道,“只是待会还得辛苦令歌你与他们先周旋一会。” 看着令楷的浅浅笑意,令歌并未追问令楷他们的计划,他只觉得心里很是踏实,似乎令楷已经给了他除了师父和师姐之外的又一个倚靠。 令歌一边走着,一边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师姐们,梦珏也紧随着他们,他问道:“无忧呢?方才我还看见他。” 梦珏解释说道:“他说他回去搬救兵了,待会就来。” “令歌,别担心,不会有事的。”甯霞对令歌说道,虽然她嘴上安慰着令歌,但是神色却甚是焦虑。 令歌点了点头,微笑应道:“师姐别担心,我们不会有事的。” 不久之后,他们随着侠客们来到牡丹园,一进牡丹园,首先见到的并非牡丹花,而是带着兵刃的武林侠士。 他们一个个正紧盯着令歌,令歌看在眼里,轻轻一叹,以缓解心中的紧张。 “令歌,你觉得这牡丹园的景色如何?”令楷开口问道。 令歌看向那些牡丹花,虽然花期快过,但是园里的牡丹花依旧盛开着,无边无际的绿意之中,点缀着有不计其数的牡丹花,各色俱全,让人目不暇接。 令歌勉强抽出些许笑容,说道:“甚美,花是极好的。” “人也是极好的。”令楷笑着回应道,一双桃花眼又一次笑成月牙状,将满园春色尽收眼中。 见令楷如此,令歌不免一笑,一颗心放松不少。 这时,紫苒闻声,回头睨了他们一眼,眉头轻皱,继续往前走去。 令歌注意到周围的武林剑客眉头紧锁,面露紧张之色,他疑惑不解,回头看去,只见望舒和湫龙都一脸冰冷地跟在自己的身后,几位师姐也收起了平日里温和的模样,换上了一副副严肃的面孔。 “我们真正要应对之人还在前面,眼下这些人是不敢乱来的。”令楷低声道。 令歌颔首,默然不语。 再往里走,令歌看见了一片极为广阔的空地,周围尽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武林侠客,中间还有一个四方擂台。 待到走近时,令歌看见一位女子正赫然立在擂台之前,只见那女子身穿一袭梅红罗裙,面戴粉红薄纱,美艳无比,与周围盛开的牡丹花相比也不落下风,不是旁人,正是折雪。 折雪迈出脚步,朝着他们缓缓走来,她轻声一笑,说道:“令歌少侠果然来了。” 令歌默然不语,只见折雪凑了上来,低声说道:“少侠不必担心,待会只需要你与他们周旋一会。” 令歌甚是疑惑,怎么令楷和折雪都这么说?看着折雪眉眼间的笑意,似乎一切都已经安排好,就等着自己这位主角上台开唱。 此时,折雪回身去,对着武林侠客们朗声说道:“诸位,白令歌已经前来。” 顿时,人群中响起一阵喧闹,武林侠客们全都向令歌这边投来了仇恨的目光,如洪水猛兽一般,随时都会上来索取令歌的性命。 “少侠,请。”折雪抬起手臂,指向擂台。 令歌颔首,朝着擂台走去,刚迈出脚步,他便听见身后的师姐们担忧地唤道:“令歌。” 令歌无奈,只好露出袖下的玉鹤,回头交代道:“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师姐你们都不要轻举妄动。” 见玉鹤如见掌门人,师姐们见令歌如此,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他们这群人里,除了望舒,就数令歌的武功最高强。 说着,令歌又看向令楷,他有话想说,却感觉有东西哽在喉咙,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令楷温和一笑,对令歌说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也是。” 令歌微笑点头,继续朝着擂台走去,待他走在台阶上的时候,只听见令楷在身后喊道:“记得待会结束后同游牡丹园!” 令歌并未回头,只是轻扬唇角。 这人的心可真大。 第56章 春和景明:2 众人注视着令歌登上擂台,有风拂过,只见令歌一身月白色广袖衣裳微微浮动着,犹如湛蓝的河水洗涤着洁白玉石一般。 看清了令歌的容貌之后,众人不免心中一颤,拥有这般容颜的人竟会是如此心狠手辣之徒? 令歌站在擂台上,向台下淡淡地扫视一圈,他轻轻一叹,暗下决心,今日无论如何,此事必须得有一个了结,不止是还自己一个清白,也是给死去了的那些武林侠客一个交代。 正想着,只见一道灰影从人群中一跃而出,直奔擂台而来。 令歌看清了那人,正是秦风澈一行人里最为壮实魁梧的一位,名叫司马冲。 司马冲手握大刀,朝着令歌挥砍而来,令歌并未拔出明秋,只是一跃而起,脚尖轻踩在大刀上,然后借力向后跃了出去,躲过司马冲的进攻。 司马冲紧紧地瞪着令歌,用手中的大刀指着令歌,斥道:“白令歌,数月已过,云来客栈和霄游阁的两桩命案,我们已经给了你时间,你可有证据自证清白?” 令歌神色一顿,半饷,他回应道:“暂时没有,还请诸位再给我一点时间!” “既然如此,我们便没话好说,今日定让你白令歌血债血偿!接招!” 见司马冲撂下狠话,令歌也不再忍让,遂将背上的明秋剑拔出,紧握在手。 明秋出鞘,寒光一闪,众人一惊,只觉此剑剑刃如虹,并非寻常人能够拥有。 “那剑怎么这么眼熟?”有年长的侠客喃喃自语道。 “好像是临清王的佩剑,怎么会在他的手里?” “想来是临清王死后,流落民间,恰好被这个黄毛小儿获得,今日定让他将其交出!” …… 司马冲见令歌拔出长剑,怒火更上心头,于是当即一跃而起,两只手紧握大刀刀柄,朝着令歌迅猛地劈了下去。 令歌以明秋奋力抵挡,顿时发出剑刃碰撞之声。令歌发现司马冲力大无比,不能与之硬碰硬,他立即腾出一只手,成“拂云手”的招式向司马冲扫去。 拂云手,以手带气,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内力愈强,拂云之势则愈于无形之中,让对手防不胜防。 为了躲开令歌的拂云手,司马冲只好收回大刀,却不想拂云手带出的真气让他不得不连退数步。 未等他反应过来,令歌手中的明秋已经连出数招向他挥斩而来。令歌的招式精妙绝伦且飘逸迅速,根本不容司马冲找到破绽,只得连连以刀防躲。 一时间,场上几乎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看上去飘逸如仙,实则霸道无比的招式。 与此同时,场下的梦珏已经看得目瞪口呆,突然,她似是想起何事,向四周张望起来,喃喃说道:“快,我得找笔墨纸砚记下来。” 她见到有些人文墨客也在附近观看擂台上的打斗,于是立马跑了过去,借来笔墨纸砚。 擂台上,令歌依旧在向司马冲发起攻势,他只希望司马冲能够知难而退,因此在招式上虽然不给司马冲太多还手的机会,但也不至于伤到司马冲。 司马冲的招式本就在于力道,如今全然失去了进攻的机会,几乎只能任由令歌手中长剑屡屡向自己挥斩过来。然而令歌的招式越快,他便要以更快的速度去抵挡,十几次回合下来,司马冲吃力不已。 “还手啊!”有人在擂台下喊道。 司马冲看了那人一眼,紧皱着眉头,并非他不想,而是实在没机会,令歌的招式让他无可奈何,同时也惊叹不已。 令歌心想不能再与司马冲纠缠下去,于是趁其吃力分神之际,当即回旋一踢,让司马冲连人带刀一同飞出,重重地摔在擂台边上。 众人惊呼起来,见令歌不好对付,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司马冲以刀撑地而起,紧紧地盯着令歌,虽然他已败下阵来,但他知道今天无论输赢如何,白令歌也插翅难逃,所以他并未恋战,只是起身忿忿下台。 “好!打得好!” 台下传来熟悉的声音,令歌望去,发现正是令楷在为他拍手叫好。 众人闻言,纷纷瞪向令楷,眼底尽是怒火,令楷却视若无睹,只是含笑看着令歌。令歌见状,甚是无奈,心想令楷不愧是有轻功在身的飞贼,一点也不怕引来众人群殴。 很快,又是各门各派的弟子上台来找令歌比试,不过几招功夫,他们就被令歌找出招式里的破绽,然后被一一击退下来,虽然那些弟子被令歌击败,但是令歌并未伤他们分毫。 “令歌这是要名震江湖啊,这些人可都是各门各派的高徒。”梦珏在台下看得目瞪口呆,手中的毛笔悬在半空中,落下一滴墨水在纸张上。 台上,令歌依旧紧握着明秋,等待下一个人上台比试。他在心里默默地算着,自己已经击退了不少侠客,想来接下来只会愈发难应付,哪怕自己武功再高强,这样耗下去也绝非长久之计。 师父和令楷他们的计划是什么?还有折雪,他们又要做什么?为何还不行动? 正想着,令歌便听见有人高喊道:“白令歌!你师出何门?!还不赶快束手就擒!免得连累你的门派!” “无门无派,不是我做的事,我为何要束手就擒?”令歌朗声回应道,除了第一句话,后面的话他都说得底气十足。 “无耻小儿,休得狡辩!”骂令歌的人是华山派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男子,只见他留有一把胡须,看上去正气凛然,想来是长秦风澈他们一辈的。 同时,令歌还看见了秦风澈,只见秦风澈正神色淡然地立在一旁,身边是一位坐在椅子上的白发老者,一言不发,只是看着自己。 “你杀我华山派弟子数十人,我们还会诬陷你不成?”胡须男子质问道。 令歌回应道:“今日前来,在下不是来与诸位一较高下的,只是为了澄清事实,洗脱冤屈,云来客栈和霄游阁的真凶另有其人。” “那你说说真凶是谁?”胡须男子说道,语气甚是不屑。 “华山派余连。”令歌说道,他知道,余连此时定然在场。 话一出口,在场众人顿时议论纷纷,露出不屑的目光。 “真是一派胡言!”胡须男子斥责道,“余连是我华山派弟子,更何况他在霄游阁差些被你白令歌,杀了!又怎会是凶手!” “我没有杀他,是他杀了他自己的师兄弟!” 话音刚落,人群里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群身着飞鱼服的人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锦衣卫?众人原先感到诧异,不过回想起华山派与王家和锦衣卫的关系,倒也不意外。 之前,通过遇仙和梦珏,令歌了解到,锦衣卫里有不少人都曾在华山学武,锦衣卫每年都会去华山派挑人进入锦衣卫,因此锦衣卫的实力并不亚于任何一个门派,这也是武林各派忌惮锦衣卫的原因之一。 锦衣卫共来了十余人,为首的人约莫三十多岁,看上去官气十足,身后的锦衣卫都戴有面具,腰间佩刀,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为首之人立在人群之前,朝着众人拱手介绍着自己说道:“在下锦衣卫镇抚使——袁达海,见过各派掌门人。” 一直记录着今日之事的梦珏闻言,喃喃叹道:“锦衣卫都来了?还是个四品的镇抚使?这阵仗未免太大了些。” 胡须男子向袁达海一拜,随后指着擂台上的令歌,激昂地说道:“袁大人,他就是白令歌,云来客栈和霄游阁的杀人凶手!” 袁达海闻言,看了一眼台上的令歌,然后开口说道:“既然是他,我们锦衣卫也不会袖手旁观,毕竟这两起案件过于恶劣,必须得给世人一个交代。” “袁大人言之有理!”人群中有人应道。 袁达海看向令歌,下巴微扬,朗声问道:“白令歌,你可认罪?” 令歌眉头一皱,说道:“不认。” 袁达海眼睛微眯,转过头对胡须男子说道:“宋兄,凡事得讲个证据,如今武林各派都在这了,为何不把证据拿出来呢?如果这人有罪,那我锦衣卫定然出手相助。” 众人纷纷赞同,这白令歌的确不好对付,要是冒然一起上的话,人群混乱,定然会让他与其同伴溜之大吉。如今有锦衣卫放话,想拿下白令歌岂不是瓮中捉鳖,如取囊中之物? “我同意!这样也好让大伙看看他白令歌是如何残杀众多武林同胞!揭开他穷凶恶极的真面目!” 令歌一时无言,他只怕待会余连出来血口喷人,颠倒黑白。令歌轻叹一声,再往台下看去时,发现已经看不见令楷,甚至连望舒和湫龙都已经消失不见,只有折雪依旧站在人群之中,以薄纱遮面,眉眼间尽是诡魅的笑意。 见状,令歌顿时慌了神,同时,一道灰色身影突然从人群中跃出,手中握剑,迅速地朝着令歌刺了过来。 “令歌小心!”台下的辰玉呼喊道。 令歌方才失神,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的剑刃已经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以明秋回击已经来不及,令歌只好迅速地向后闪躲,却还是被对方的剑刃划过腰间,令歌顿感疼痛,抬眸一看,发现这人正是余连。 余连没有停下对令歌的攻击,只见他一跃而起,挥剑向下斩去,剑势凌厉,若是被此剑击中定然一命归西。 好在令歌及时放出玉鹤拴住余连的剑刃,将余连的剑刃狠狠地拉扯住,随后向后一跃拉开距离,这才躲开了余连的攻击。 几月不见,余连的功夫愈发长进,想起方才的司马冲,还有老君山的华山剑阵,都带有正气凛然的气势,这华山派的功夫果然厉害。只是余连这般残杀同门,满口谎言的人,实在折辱此等功夫,令歌心想着。 令歌不想给余连继续进攻的机会,他本想在玉鹤上注入真气使出“剑落八荒”,却不想余连手中的剑翻转几圈后竟脱离了玉鹤——竟然是一把软剑! 令歌睨了一眼台下仿佛事不关己的折雪,当初在云来客栈之时折雪便是使用软剑才摆脱了玉鹤。 余连挣脱玉鹤之后并未再进攻,他心里明白,自己并非令歌的对手,而且今日的令歌在招式上一直有所保留,不仅如此,他能明显感受到令歌的功夫有了极大的进步,这是他未曾料到的。 白令歌究竟师出何门?学的又是什么功夫?余连心生疑惑,他曾打听过,可是没人能给他一个完整的答案,他只知道白令歌背靠东宫。 余连停下这些不必要的想法,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白令歌活着离开这里。 “白令歌!”余连朗声道,“去年六月二十三日晚,玉门关云来客栈,你残杀我众多武林同胞,八月十六日,你在霄游阁又杀我师兄弟,两桩命案,你休想抵赖!” 余连话音刚落,台下又是一阵愤恨之声,余连见形势有利,继续说道:“如果非要证据,我这里就有!”说着,余连便从袖中取出了几张纸,举起来说道:“各位,这是官府给出的仵作笔录,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尸体身上都有剑伤和针孔伤痕。”余连转头瞪向令歌,又道:“那针孔正是他手上的手链所致。” “更可恨的是,云来客栈那夜他将众位武林同胞用迷药迷晕不说,还将他们全斩于剑下,当时的客栈可谓是血流成河,惨绝人寰!”余连越说越愤恨,就好像令歌真的做了此事一般。 “此乃非人之举!今日我们定要替死去的武林同胞报仇雪恨!” 令歌见在场不少人已经忍不住拔剑出鞘,他暗恨余连颠倒黑白,混淆视听,如今自己可真是百口莫辩。 眼下自己不知道令楷他们去了何处,他们让自己周旋一会又得到什么时候?现在台下的辰玉和甯霞几位师姐也只能干着急。 见众人剑拔弩张的架势,令歌已经暗暗决定,关键时刻还是得跑。 “臭小子你胆敢对我们用迷药!”人群中传来了一阵骂喊声。 令歌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司马冲拎起了一位少年,少年不是旁人,正是无忧。 司马冲拽住无忧的衣领,将无忧高高举起,想把无忧往地上狠狠砸去,令歌见状,立即放出玉鹤拴住了无忧的腰身,顿时将无忧从司马冲的手里拉扯过来,同时,玉鹤的铁丝也划伤了司马冲的手臂。 “无忧你没事吧?”令歌看着身前的无忧担心地问道,无忧被吓得脑子直发蒙,脸色也惨白得没有血色。 半饷,无忧才定下神来,回应道:“没事,我没事 。” “你不是去搬救兵了吗?怎么在这?” “我……我想帮你,他们马上到……” 余连见状,指着令歌骂道:“白令歌你居心何在!?这么多人你还想着下迷药!难不成你还想重演云来客栈一案,将我们尽数灭口?看来不必与你废话了,今日我们就要为武林除害!” “还请袁大人出手相助!”余连对着台下的袁达海喊道。 袁达海点了点头,说道:“锦衣卫听令,布阵!” “令歌!”辰玉对着擂台上喊了一声,她希望令歌撒腿就跑,奈何为时已晚,此时的令歌已经没有退路,只能与锦衣卫硬碰硬。 令歌将无忧拉到身后,低声嘱咐道:“无忧,待会你找机会赶紧跑。” “令歌……”无忧甚是惭愧,若非自己下药被发现,余连也找不到机会让锦衣卫对令歌动手。 锦衣卫来势汹汹,眨眼间,十余位锦衣卫已经在擂台上围成了一个剑阵,同时,围成剑阵的还包括余连。 “出刀!”为首的袁达海喊道。 顿时,整齐统一的兵刃出鞘声在众人的耳边响起,武林侠客一边感叹锦衣卫训练有素,一边咬牙切齿,巴不得令歌立即被千刀万剐。 令歌紧紧地握住手中的明秋,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剑阵。 只见袁达海一手握刀,指向令歌,神色凛然,开口说道:“出阵!” 令歌一惊,只觉剑阵变幻如鬼魅一般,突然,剑阵中飞出两位锦衣卫,挥刀向令歌袭来,一对接一对,让令歌防不胜防。 令歌以明秋阻挡对方进攻的同时,也时刻护住身后的无忧。 对方招式鬼魅,全然没有方才华山派功夫的正气凛然之感,隐隐约约之中,令歌好像看见了遇仙剑法的影子。 这是为何?令歌想起那位会翎羽心法的锦衣卫,此阵定然是由他编排。 令歌清楚不能再忍让,否则他定然要被此剑阵重创甚至毙命。于是他一边抵挡着对方的进攻,一边寻找剑阵的破绽,然而对方仗着人多势众,竟与他玩起车轮战,一直在消耗着他的体力。 刀刃挥砍而来,令歌先用明秋抵挡,随后立即发力推开刀刃,并快速在对方的身上留下剑伤,不过这会越是用力,腰上的伤口就越疼得厉害。 “令歌你受伤了。”身后的无忧愈发着急起来,他看着令歌的腰间不断有血液渗出,将月白衣裳染红一片。 此时,令歌顾不上腰间的伤,眼下必须得尽快突围才是。若是望舒和湫龙在,也不至于一点办法都没有,哪怕有令楷在一旁给自己鼓掌打气都是好的。 一想到令楷,令歌便突然茅塞顿开,剑阵虽然看似变幻鬼魅,但实则却禁锢在条条框框之中,与悠然的令楷截然相反。 自己为何不跳出这些条条框框?来个出其不意? 于是趁锦衣卫交替进攻的刹那间,令歌在原地腾空而起,锦衣卫本以为令歌想要逃跑,便纷纷跃到空中想要阻拦。 谁知令歌当即又从天而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手中的明秋朝着袁达海直刺过去,剑速身手之快,即便是飘零的霜叶也难以躲闪,此招正是“一剑霜叶”。 众人惊呼起来,眼看令歌手中的长剑便要直穿袁达海的胸膛,却不想令歌关键时刻收了手中长剑,脚踏浮云一般,一脚扫出,将袁达海手中的刀刃踢飞出去。 台下的秦风澈见状,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紧接着,令歌本想将长剑架在袁达海的脖颈上,然而袁达海已经单手成掌向他击来。 令歌不愿用剑伤他,只好以掌相抵,要是今日再伤到锦衣卫之人,岂非要给遇仙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两掌相抵,以内力相拼,若只是比内力,袁达海并不是令歌的对手,然而他们人多势众,方才的锦衣卫见状纷纷加入袁达海的身后,以内力相助。 一时间,令歌感到压力倍增,腰上的伤口愈发疼痛起来,虽然伤口不深,但他能明显感受到腰间血流不止,莫非今日真要命丧于此? 说好还要去游园赏花的,令楷究竟去了何处?到底还要自己周旋多久?此时此刻,令歌只觉精疲力尽之感已经向自己袭来,自己已无处可躲。 这时,令歌感到背后袭来一阵莫名的寒意,他侧过头一看,发现余连正持剑朝着他步步紧逼。 如今可谓是四面楚歌,令歌又如何再腾出手去应付余连? 见着余连向令歌走去,台下的辰玉几位师姐也纷纷拔剑上台,却皆被其余武林侠客拦下,在原地打斗纠缠起来。 擂台上的无忧慌乱不已,急匆匆地拦在余连的身前,台下的梦珏见状,也将毛笔丢在一边,趁乱冲上擂台,与无忧一同挡在令歌的身后。 只见余连的眼眶骤然间布满血丝,扬起了手中的剑,准备朝着无忧和梦珏挥砍下去。 令歌吃力地对着两个人喊道:“快走!别管我!” 然而无忧和梦珏却不为所动,他们固然害怕,却也不愿看见令歌在他们的面前丧命。 令歌见他们两人如此,只好赶紧集中精力,汇聚翎羽真气,以求击退锦衣卫众人,救下他们。 无忧从袖中掏出所剩不多的迷药,撒向余连,然而余连早有防备,当即挥袖散开迷药。 “雕虫小技。”余连不屑地说道,“少当家还是让看为好,要不然我手里的剑可不认人。” 无忧紧皱眉头,斥道:“你今天要是伤到令歌,我凌岚药局绝不会放过你!” 余连轻蔑一笑,当即举起手中剑刃,朝着他们斩去。 此时,令歌对面的袁达海等人刹那间被弹飞出去,令歌疑惑不解,自己的翎羽真气竟已经达到可以弹飞众位锦衣卫的地步了吗? 只是眼下容不得令歌去多想,他立即挥出明秋,朝着余连手里即将挥砍下去的剑刃奋力斩去。 “嘭!”的一声,兵器碰撞声骤然响起。 无忧和梦珏当即扯住对方的衣袖,闭眼大叫起来。 “啊——” 待他们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惊讶地发现令歌已经背对着他们,将他们护在身后,同时,更让他们惊讶的是——余连手中的剑刃竟被令歌斩断。 只见令歌抬手一扫,余连便被狠狠击飞,摔落在远处,神色痛苦,一口血吐在地上。 方才他们比拼内力之时,周围风起云涌,不少牡丹花和树叶纷纷飘零在擂台四周,这会春日的阳光正好洒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却叫人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众人看向令歌,只见令歌的腰间受伤,血液染红月色衣裳的一侧,秀美的发丝正随着春风浮动着,那明秋长剑在阳光之下更是耀眼夺目,剑刃上刻有的兰花草栩栩如生。 众人看呆了眼,恍惚间以为是天神下凡。 此时,辰玉和盛楠几位师姐也纷纷摆脱武林侠客的纠缠,上来围在令歌的身边,手持剑刃,紧紧地盯着眼前众人。 秦风澈身边坐着的白发老者依旧静静地看着令歌,看不出他是何情绪,只给人一种高深莫测之感。 “师父?可要出手?”秦风澈问起身边的老者。 “再等等,”老者回应道,“事有蹊跷。” 擂台上倒地的众人纷纷从地上站了起来,余连强撑着身子,继续含血喷人地说道:“白令歌!不要以为你侥幸比拼过我们,就能改变你是杀人凶手的事实!我不仅有物证,还有人证!” 令歌愤恨地盯着余连,他对余连的憎恨厌恶上升到了极致,他从未如此厌恶过一个人,就连吴哲也未达到这种程度。 “你有物证和人证,我们也有!”舒朗的男声在人群之中赫然响起。 听闻此言,令歌顿时松了一口气,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正是那一抹俊逸非凡的月牙白前来。 令楷一身月牙白衣裳,衣上的墨竹正随着微风轻轻地飘扬着,好似那竹叶随时会从衣裳上飘出一般,同时,令楷腰间处的玉白长箫更是逍遥自在,似乎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纷扰之地。 只听令楷说道:“在下新晋贡士——令楷,今日前来还白少侠一个清白,更是还死去之人一个公道。” 第57章 春和景明:3 众人闻言,纷纷惊叹,只见男子长身玉立,穿着打扮和言谈举止皆非寻常百姓,原来他就是洛阳新晋贡士——令楷。 令歌放眼望去,发现令楷的身后正跟着不少人马,有凌岚药局等人,还有言信带着的一路人。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令楷步伐轻快地走上了擂台,他来到令歌的身前,看着令歌腰间的伤,眉头骤然紧锁,神色不悦。 “抱歉,是我来晚了,再坚持一会。”令楷歉然低声道。 “无妨,我已经用内力止血了。”令歌对令楷说道,话虽如此,但他还是能感到腰上的伤口疼痛难耐。 许凌这时也走了上来,他的手里提着药箱,见令歌受伤,他和无忧便立即开始为令歌做简单的处理,涂抹止血的药。 令楷见状,微微地舒了一口气,他整理了一下神色,转过身面对众人,又是方才那副悠扬的神情。 “此乃武林各派的恩怨,令贡士最好不要插手此事。”华山派的胡须男子看着令楷说道,那会令歌听见袁达海唤他“宋兄”,这才知道胡须男子正是宋如顶——华山派有名的剑客,虽然为人正直,在江湖上颇有盛名,但目前看来却容易受人蛊惑。 梦珏开口说道:“他是宋如顶,年轻的时候曾被人蒙骗,让他人潜入了华山派的藏书阁,好在后来也没有掀起什么风浪,这才不了了之,如今看来他又被人骗了。” “这件事我还真不能不管。”令楷含笑回应道,同时,他看了一眼另一边的袁达海。 袁达海吃痛地撑在原地,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令楷,他自然知道令楷是东宫之人,来到这里必然有了十足的把握,令楷这么说,无疑不是在告诉他,接下来切莫再插手。 “两起案件我都在场,想来我说的话自然也是可信的。”令楷语速不急不缓,慢条斯理的,正是他的性子。 余连闻言,瞪着令楷怒道:“你是帮白令歌的,我们凭什么信你的话?” 令楷没有正眼瞧余连,只是说道:“可不可信,我说完大家自然会判断是非。” 余连很是厌恶令楷对自己的态度,心想若非白令歌护着他,自己在云来客栈时早把他杀了。 “去年六月二十三日,我曾在云来客栈住宿,那夜余连带上众位侠客前来刺杀我,”说着,令楷侧过身指了指令歌,“当时多亏白少侠出手相助,否则我早已成为刀下亡魂,今日也不能站在诸位英雄好汉面前,替白少侠澄清事实。” “你说余连带着那些侠客要刺杀你,他们与你无冤无仇,他为何要杀你?”宋如顶替余连反驳着令楷。 “为何要杀我?”令楷冷笑一声,同时,他睨了一眼余连,“不如让余连亲自解释一下,他们为何聚集到云来客栈?” 余连闻言顿时语塞,其实在场有不少人清楚,当时侠客们聚集玉门关所为何事——刺杀当朝太子赵景云! 只是他们都不曾想到,云来客栈是令楷替太子设下的局,一个警告皇后的局。 计划失败后,且那些侠客死的不明不白,武林各派咽不下心里的那口气,想找个发泄口,恰好此时令歌出现,并撞在了刀口上。 余连强作镇定,回应道:“我们聚集玉门关,自然是为了铲除关外的沙匪。” 听到这句话,令歌只觉余连无耻到了极致,谎话连篇,不过细想回来,他又怎么敢说出当初他们是被设计误以为云来客栈里的是当朝太子,这才前来刺杀的呢? 袁达海闻言,不免内心暗讽,这些年边关安定,又能有多少沙匪?更何况铲除沙匪用得着你们这些武林人士吗?朝廷有的是人马。 令楷不屑一笑,道:“好,就当你们是为了铲除沙匪聚集云来客栈,那么你们铲除的沙匪呢?” 余连一时无言,只是急忙地转移众人的注意力,说道:“你说你曾住在云来客栈?证据呢?” “自然有证据。”令楷不慌不忙,依旧唇角含笑,全然一番翩翩君子的做派,他轻轻挑眉,又道:“而且是人证。” 余连闻言,眉头突然紧皱,死死地盯着令楷。 “是何人?” “自然是你的熟人。” 令楷拍了拍手,令歌同所有人一起,顺着令楷的目光看去,只见言信带着一个身材瘦小的人往擂台上走来。 那人相貌青涩,脸上还有淡淡的痘印,令歌认出了他——正是云来客栈的店小二! 令歌见店小二面露怯色,于是安慰着店小二,嗓音颇为疲惫,说道:“不用怕,有我们在,他们伤不了你。” 店小二微微一愣,而后点头应下,他从未见过令歌的容貌,如今一见,他暗暗惊叹,眼前的令歌虽然甚是狼狈,但依旧难掩其仙姿玉貌。 “这位小兄弟是云来客栈的伙计——小离。”说罢,令楷从袖中取出一份文牒和一张信纸,上前交给了袁达海,又道:“这是他的身份文牒,和玉门关官府给的身份证明作保,袁大人可以替大家辨认一下真伪。” 袁达海接过文牒和信纸,查看一番,点头说道:“不假,的确是玉门关官府的官印,这位小兄弟也的确也是云来客栈的跑堂伙计。” “诸位,袁大人都已经这么说了,大家也可以放下兵刃,好好地听一下小离是怎么说的。”令楷朗声道,态度温和,让所有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令楷言毕,朝着小离微微颔首,小离走上前,吞咽了一下口水,开始说道:“令公子他的确是客栈的客人,是他包下了客栈的一整座后楼,余少侠他们则包下了前楼,当时余少侠曾向我多次打听后楼的情况,我都没有说……” 令歌闻言,微微一愣,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想起辰玉的信口开河,小离才肯透露令楷的情况。 小离一边说着,一边时不时地瞟一眼余连,强鼓着勇气继续说道:“然后六月二十三日,案发当日,白少侠和他的姐姐入住本店,他们与令公子是相识的,自然就住进了后楼。” 之后,小离的身子开始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余少侠和令公子有什么深仇大恨,那天夜里,后楼突然传来了打斗的声音,我虽然害怕,但想起平时令公子待人极好,就忍不住去看了一眼,结果发现满地都是人。” 说到这的时候,那些武林侠士又纷纷盯向令歌,小离见状,又赶紧解释道:“可是,当时我上前查看,发现那些侠客他们只是晕倒而已,并没有谁死去……” “就算当时没死,那后来也是被白令歌杀了的!”人群里有人说道。 “不,不是的,”小离摇头道,“当时我去后楼查看的时候,还上楼查看了一番,发现令公子和白少侠他们早已不知去向。” 众人闻言,心里一惊,开始议论纷纷,另一边,余连的神色愈发阴沉,全然与阳光明媚的春日相背离。 “后来我害怕还有什么事发生,便一个人去马棚里躲了一夜,第二日天色蒙蒙亮我才溜了回来,谁知后楼……后楼早已……早已血流成河了,掌柜和其他人也全没了……” 越往后说,小离的声音越是颤抖模糊,令歌不忍他再回忆下去,便上前拍了拍小离的肩膀,说道:“好了,不必再说下去了,多谢你。” 事情已经清晰明了——余连先醒了过来,因为某种原因,他将尚在昏迷的侠客们悉数杀害,从而栽赃嫁祸给令歌。 小离回过头看了一眼令歌,微微点头,泪水还是忍不住地掉了下来。 令歌没有见过当时血流成河的场面,他也不愿意去想,仔细想来,小离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大好青春年华,却亲眼目睹了那么多人死在自己的眼前,换做是谁都会留下一生的阴影。 无忧和梦珏上前将小离带走,细心地安抚着。 此时,台下众人已经喧哗成一片,开始议论为何会出现后来血流成河的场景,又为何偏偏只有余连侥幸活了下来? 令歌看向余连,发现余连的脸色已经完全灰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令楷见舆论差不多反转,又上前说道:“大家不妨多仔细想想,白少侠的功夫方才我们都有目共睹,说句不中听的话,若是他当时真想杀死那些侠客,完全没必要用迷药迷晕,再逐一杀死。” 令楷的话让众人幡然醒悟,他们回想起方才在比试过程中,令歌一直有所保留,未曾伤过谁,更别说取走何人的性命,今日大家原本都是来让令歌血债血偿的,他完全没有必要忍让。 更何况令歌招式精妙,内力之深,恐怕在座众人没有几人能够与之匹敌,最后他更是凭借一己之力击败锦衣卫的剑阵,这样的功夫修为,若是想要取人性命,的确不必大费周折使用迷药加害。 这时候,一直在台下的秦风澈站了出来,开口说道:“几个月前,我与白令歌曾在老君山有过一番较量,当时我略输一筹,原以为我会被其灭口,不曾想他竟放走了我。” 说到这的时候,秦风澈看向了擂台上的令歌,眼中闪过感激之情,随后他又流转转眼眸,看向其他方向,又道:“就我个人而言,我不相信云来客栈一案是白令歌所为。” 听完秦风澈的一番话,在场所有人无不震惊意外,就连令楷都有些惊讶地看向令歌,他不曾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随后,令楷扬起唇角,看来老天都在帮助他们。 余连已经恼羞成怒,却还是极力地冷静下来,只听他说道:“就算云来客栈不是他白令歌所为,那霄游阁又怎么解释?我四个师兄弟,难不成不是命丧在他的手里的吗?” 说着,余连便朝着人群喊道:“折雪!杜捕头!” “谭影!”余连又朝着另一边的锦衣卫喊道,“你们都来给我作证,说清楚,杀我四个师兄弟的人到底是谁!” 折雪和杜捕头,还有那位戴着面具的锦衣卫谭影,皆朝着余连走去。 一时间,令歌的神色颇为凝重,他发现折雪的眉眼间有着缥缈的笑意,和令楷一样,似乎都已经洞悉全局,然而只有他自己依旧蒙在鼓里。 “告诉他们!谁才是杀了我师兄弟的真凶!”余连对着眼前的三人激动地说道。 令歌看着眼前之景愈发疑惑,折雪和杜捕头明明是知道那夜真相的,想来锦衣卫谭影就是在洛阳府帮余连杀了其他三位侠客的锦衣卫。 见此架势,令歌突然悬起一颗心,莫非杜捕头和折雪都已经被余连收买?那自己岂非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可是眨眼间,折雪和杜捕头的言语行为却让令歌完全打消了这个想法。 只见折雪和杜捕头纷纷抬眸,伸出手指向余连,异口同声地说道:“杀人凶手就是你!” 余连如晴天霹雳一般,瞳孔瞪大,骂道:“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真正的杀人凶手是白令歌!” 余连看向了锦衣卫谭影,赶紧上前拉住谭影,像是拉住一棵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说道:“快,谭影,告诉他们,凶手是谁,是谁在霄游阁杀了林师兄,是谁在洛阳府杀了我三个师兄弟!” 只见谭影甩开了余连的双手,说道:“凶手?凶手难道不是你吗?是你杀了你的四个师兄弟。” 余连笑容一僵,他向后退了一步,指着谭影吼道:“你胡说!” 谭影不以为然,只是继续说道:“那夜我奉命在洛阳府审查霄游阁一案,谁知我赶到的时候你已经杀了你的三个师兄弟,以掩盖你杀了你林师兄的真相,而后你重金予我,想让我在今日的武林大会上替你诬陷白令歌。” “只是我未曾想到云来客栈居然也是你所为,如今,我是万万不可再助纣为虐了!” “你住嘴!”余连挥拳上去打谭影,却被谭影躲闪。 这时,一旁的杜捕头开口说道:“你原本是想让我们三人今日同你一起诬陷白令歌,不过如今看来,我们三人还没有糊涂到同你一起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余连仍不死心,指着他们连连点头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们都已经被白令歌收买了!所以才来诬陷我!” 杜捕头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不如让我来说一下霄游阁一案的详细经过,也好让诸位武林侠客知道霄游阁的真相!” 之后,杜捕头将霄游阁一案的经过详细道来,因为有着多年的捕快经验,杜捕头说起来有理有据,人在场众人信服不疑。 这时,一道黑色的身影也走上了擂台,令歌一看,发现正是湫龙。 方才他去了何处?令歌疑惑着,望舒师姐呢? “我可以作证霄游阁一案,当时是我发现余连把用来伪造伤口的针藏在剑鞘里。”湫龙冷冷地说着,看向余连的一双眼睛更是冰冷到极点,让余连不寒而栗。 这时,令楷对杜捕头说道:“杜捕头,其实我们现在可以对比伤口,来确定云来客栈的真凶是谁。” “如此甚好。” “有劳许伯。”令楷对许凌说道。 许凌颔首,并对台下的人马喊道:“抬上来。” 随后,只见一行人用担架抬着几具被白布掩盖的尸体走上擂台,许凌对着众人解释说道:“诸位,这几具尸体是在云来客栈殒命的侠客,皆被我们取出五脏六腑,用冰块保存,所以到现在并未腐烂。” “这些都是我师父和许伯商量好的吗?”令歌问起令楷。 令楷点头,回应道:“正是,当初白掌门嘱托我,让我去寻找人证,我想着不能只有小离一人,于是便和凌岚药局合作,将尸身掩人耳目地运到洛阳。” 闻言,令歌心生感激,令楷实在用心良苦,哪怕身在长安备考,也在时刻担心着自己,为自己做着这些事情。 “阿楷,多谢。” 令楷颔首微笑,并未言语,只是重新看向尸体。 只见尸体的容貌依旧可以依稀辨认,并无腐臭之味,一时间,令歌开始赞叹凌岚药局的医术高超。 “现在,就请许当家和洛阳府的仵作亲自比对白少侠腰上的伤口和尸体上的伤口。”令楷对着众人说道。 说完,令楷转身看向令歌,目光温和,令歌见状,微微地扬了一下唇角,他相信令楷,也相信真相将要水落石出。 一番功夫下来,许凌和仵作比对完伤口,这时,仵作对着众人说道:“诸位,我和许当家已经比对过,白少侠和玉门关尸体的伤口几乎一致。” 此言一出,全场生起一阵喧哗。 “每个人用剑的力道和方式都不一样,留下的剑伤若是仔细比对,依旧能辨别出谁是真凶。”有侠客解释道。 “难道就不能是白令歌模仿余连的剑法?” “你多想了,杀这么多人还得模仿别人的力道和方式,那真是不大可能,更何况是白令歌这样的高手,更是没有必要这么做。” …… 众人见余连不再说话,于是纷纷拔剑出鞘,骂道:“原来凶手是你!” 余连的脸色顿时惨白,他知道事情已经败露,然而他只能怀揣最后一丝希望,连滚带爬地跑到折雪的面前,求救道:“救我,救我……不是说好一起除去白令歌,打击东宫的吗?怎么会?” 纵使余连苦苦哀求,折雪也不为所动,她的眉眼全然不见方才若有似无的笑意,有的只是无尽凌寒。 见折雪如此,余连这才明白,他已经陷入绝境,白令歌根本不是东宫之人,而是皇后要收入麾下的一员! 他只是一颗棋子,一颗助白令歌扬名武林,获得武林众人敬佩的棋子!如今他的作用已经耗尽,这盘棋自然也到了收尾之际。 余连心生怒意,他掌心发力,打算一把扼住折雪的喉咙,却不想折雪身如拂柳,轻巧地避开了他的进攻。 余连颤抖着手,指着折雪,嗓音低哑着说道:“当初是你让我这么做的……云来客栈……和另外一个人……” 余连的话还未说完,折雪便已经一掌将他掀翻在地,重创余连,让其吐出几口鲜血。 “折雪竟有这般功夫?”梦珏惊讶不已,只觉今日可以写进《洛阳时下新文》的内容数不胜数。 见折雪如此对余连,令歌回忆起之前折雪对自己说过的话。原来当初助余连金蝉脱壳,就是为了今日的这一出请君入瓮,这一切都是折雪的计谋,更准确的说,这是皇后布下的棋局。 原先就算刺杀太子不成,可是只要那些武林侠客丧命,再加上余连的栽赃嫁祸,依旧可以让人憎恶太子,从而助皇后拥有更多的心腹。 令楷自然也看穿了这盘棋局,只是这盘棋已经走到最后,事关遇仙和令歌,东宫没必要搅黄,顺水推舟帮助遇仙就是最好的选择,不仅能替东宫挽回武林人士的心,更能替东宫拉拢遇仙。 “抓住余连!替死去的人报仇!”武林侠客们纷纷从四面八方向擂台上冲来,打算将余连千刀万剐。 余连见状,当即强撑着站起身子,拼尽全力想要逃走。 “捉住他!” 正当余连欲腾空而去,只见一道白影突然从余连的身旁闪过,瞬时,余连便被那人扔回擂台之上,令歌定睛一看,发现那道白影正是望舒师姐。 望舒冷冷地横了余连一眼,并未过多理会,只是直直地朝着令歌走去。 “师姐……”令歌唤了一声望舒,他见望舒看到自己受伤的神色甚是凝重,便赶紧安慰道:“师姐,我没事了,伤口都已经包扎好了。” “可是他伤了你?”望舒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侠客们围住的余连。 她本想上去一剑了结余连,只是这个想法刚浮现,便被令歌打消,只听令歌说道:“师姐千万不要脏了自己的手,他罪恶滔天,自然有人替我们出这口恶气。” 望舒微微颔首,强忍下心中的怒火,其实不光望舒,辰玉几位师姐也想上前一人给余连一剑,只是听令歌这么一说才打消念头。 说到底,余连都是华山派的弟子,如何处置余连才能给众人一个交代,这是华山派的事。 此时,白发老者在秦风澈的陪伴下走上擂台,来到余连的身前。 老者盯着脚下的余连久久不曾言语,只见余连跪在老者的面前,不停地磕头认错,说道:“师父,徒儿知错了,徒儿再也不敢了,徒儿也是受人蛊惑……是徒儿一时鬼迷心窍……” 老者开口,失望地说道:“你欺瞒为师,杀害同门和武林同胞,罪无可恕。”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他们逼我的……” 余连求饶的声音愈发变小,口中不断地吐出鲜血。 “他中毒了!” 秦风澈见状,立马回身去请许凌,“华山派秦风澈,还请许当家前去查看!” 许凌应下,当即前去为余连诊断,半饷,他微微摇头,说道:“毒药蔓延至他的全身,已经回天乏术。” 一边说着,许凌一边皱起眉头,余连是怎么中毒的? 在众人注意力皆在余连的身上时,许凌注意到余连的那把断剑,他起身走过去,用绣帕拾起断剑,仔细端详,竟发现剑柄上残留着大量毒药。 若是其他的下毒方式,许凌也不会感到意外,只是将毒药涂抹在剑柄,透过肌肤和伤口蔓延至全身,这样的方式让他想起了尘封的往事。 看着余连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一时间,各门各派侠客们心中的怒火更是不知找谁发泄。 找白令歌?武功高强不说,背后还有令贡士,这令贡士的背后又是太子朝廷,他们可不愿意得罪。 找华山派?且不说华山派乃武林各派之首,锦衣卫有不少出身华山派的人,他们又如何得罪得起? 如今可谓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白发老者的神色愈发凝重,半饷,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华山派弟子余连,生前作恶多端,如今已经畏罪服毒自杀。” 说罢,老者向众人深深鞠躬,拱手拜道:“老夫成凡,深感抱歉,在这向各位武林同胞赔个不是,身为华山派掌门人没有教导好自己的弟子,实在是老朽的失职,各位门派需要什么赔偿尽管开口,华山派上下一定竭尽全力做到,以表忏悔歉意。” “师父……”秦风澈有些于心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令歌听说过,华山派掌门人成凡德高望重,深受世人敬仰,如今出了余连这样的门徒,实在是师门不幸。 “我们走吧。” 令歌一行人见这里已经与他们无关,本想悄然离去,结果却听见秦风澈唤了一声道:“白少侠,还请留步。” 令歌回过头,只见成掌门和秦风澈一起走了过来,留着宋如顶在原地和武林各派周旋。 成掌门拱手朝着令歌一拜,令歌见状也立即回了应尽的礼仪,只是因为腰上的伤,行礼的时候不免有些吃痛。 “这一切实在是我们华山派的不是,我没有管教好徒儿,这才让白少侠蒙受冤屈,还望少侠见谅。”成掌门深深地忏悔着。 “无妨,如今沉冤得雪,成掌门无须自责。”令歌知道,此事不能怪成掌门,他们都是被人算计利用罢了。 令歌见成掌门虽然一头白发和一身灰衣,朴实无华,但他的身上却流露出一种绝尘的高深莫测之感,想来其武功修为定然与师父白栈期不相上下。 “今日委屈白少侠了,他日老朽定登门拜访,亲自赔礼道歉,补偿少侠。”成掌门说道。 “成掌门不必如此,就算是拜访也应该是我亲自拜访您。今日晚辈并不委屈,能还死去之人一个公道,为自己洗脱冤屈已是幸事。”令歌回应道。 成掌门点了点头,神色稍微缓和,他又道:“白少侠腰上还有伤,早些回去才好,回头我会让风澈送上我华山上好的药膏助少侠养伤。” “多谢成掌门好意,晚辈告辞。” 令歌看了一眼风澈,风澈也有礼地朝着他微微颔首,一向正气凛然的面容也浮现愧色。 令歌往前走去,只是每走一步,腰上的伤便会疼上一分,因此步伐不免缓慢下来,师姐们见状,纷纷上前搀扶着令歌。 “令歌慢点,待会我们上马车,回去好好养伤。”甯霞关心地说道。 令歌点头,正欲继续往前行走时,却见令楷走到他的身边,二话不说便将他从师姐们的手里夺了过去。 令歌一惊,待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整个人已经被令楷横抱在怀。 “快……阿楷你快放我下来。”令歌顿时着急起来,压低嗓音佯怒着。 令楷并未言语,只是抱着令歌往前走去。 “你现在再怎么样也是贡士了,别胡来,那么多人看着……” “我不在乎,我希望你也不在乎,”令楷将怀里的令歌抱得更紧,双手也特意避开了令歌腰上的伤口。 “令歌你赶紧回去养伤,说好还要一同游园赏花的。” 令歌闻言,当即偏过头去,不再与令楷说话,恰好,他看见身旁有朵朵盛开着的牡丹花,只觉一阵芳香开始萦绕在鼻尖。 这样,也算是一起游园赏花了吧。 第58章 春和景明:4 是夜,许宅。 后院西厢房中,令歌正赤裸着上半身趴在床上,腰上裹着一层白色的纱布,黑色长发如墨一般散落在如玉的肌肤上,在烛火之下显得极为迷人。 此时,他正看着窗外夜色,从这个角度恰好可以见到今夜明月如钩。 “令歌在想什么?”令楷开口问道,他方才给令歌腰上的伤口重新换药,正坐在令歌的身边。 令歌转过头看着令楷,见令楷依旧带着温柔的笑意,他目光微滞,又很快地流转目光,看向一旁昏黄的烛火。 “没想什么。”令歌颇为郁闷地回应道。 “没想什么就是有想什么,莫非令歌是在介意今日被我一路抱回来的事?” 刹那间,令歌红了脸颊,否认道:“没有。” 平日里自己在大家的心目中怎么也是一位武功卓绝的少侠,可是今日自己却被令楷光天化日之下一路抱着回来,自己可从来没在哪本小说上看到过,武林高手被其他人横抱起来,倒是见过娘子被相公抱起的。 一想到这,令歌就愈发郁闷,索性重新偏过头,看向窗外的月牙。 令楷见状,笑意渐浓,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陪着令歌,享受着这一刻的轻松愉悦。 良久,令歌重新侧过头望着令楷,只见令楷绾着冠发,背后倾泻而下的是如流水般的发丝,两鬓有几缕发丝散落着,更显其温文尔雅。 “阿楷明日便要走吗?”令歌神色有些失落地问道,虽然白日里令楷说要一同去游园赏花,但令歌知道已经来不及,令楷明日若是再不动身返回长安,恐怕会错过殿试。 令楷微微低眸,道:“是,抱歉……” 令歌浅浅一笑,说道:“阿楷是去殿试,有正事要做,又何须说抱歉?” “是啊,有正事要做,多谢令歌的谅解。”令楷颔首说道。 其实他抱歉的不止这个,包括令歌被人诬陷,两次受伤,令楷在想,若不是自己设计引遇仙入局,令歌也不至于遭这些罪。 看着趴在身边的令歌,令楷想伸出手去拨动令歌散落在脊背上的黑发,只是手悬在空中又收了回去。 “阿楷,你说,余连为何听信了折雪的话?”令歌并未注意到令楷的动作,只是回想着白日里的事,今日一事就像一场噩梦,直到令楷的出现才让他安心下来。 令楷微微一叹,看着房间里摇曳着的烛火,说道:“贪图名利到不可救药。” 虽然令歌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但他还是不免心头一窒,名利真的就比师出同门的亲情更重要吗?他垂下眼眸,陷入沉思之中,心想令楷会更在意哪一个? “令歌不必多想,”令楷像是会读心术一般,轻轻松松地便猜中令歌在想什么,“我之所以考取功名,是因为很多时候只有这样才能护住自己的心之所爱,可若是没有自己爱着的,功名利禄也就没有了意义。” 令歌很是赞同令楷的说法,对于自己来说,虽然这洛阳城热闹非凡,但自己的心之所爱仍是静谧如画的遇仙山。 “阿楷的心之所爱是什么?”令歌问道,一双清澈似水的眼眸正倒映着令楷的脸庞。 令楷依旧含笑,眼帘垂下,回应道:“是我留恋过的地方,那里的人和物。” “比如何处?”令歌追问道。 “遇仙山。” 令歌神色骤然一变,没好气地说道:“你尽会信口开河。” 见令歌这般,令楷忍不住地笑了又笑,解释道:“我没有信口开河,遇仙山的景色的确让人流连忘返,人更是胜却人间无数。” 令歌闻言,脸颊一红,索性又转过头,继续看向窗外月色,然而此时的他只觉心血翻涌,心思也不在如钩的月牙之上。 过了一会,令楷开口问道:“令歌之后有什么打算?” 令歌没有回过头,只是枕着自己的一只手臂,说道:“在洛阳等师父,应该要回遇仙山吧……” “回去吧。”令楷说道,听不出他嗓音中的情绪,“那才是令歌你应该去的地方。” 令歌回过头看向令楷,发现令楷的唇角依旧微微上扬,不过眼里流露的情绪却甚是低沉。 “阿楷,”令歌开口说道,“要是我真回了遇仙山,你也去了长安,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吗?”令歌感觉自己问了一个答案完全未知的问题。 “会的。”令楷回应道,薄唇紧闭,也是一副不确定的神情。 随后,令楷像是想到了何事,他微笑起来,又道:“若是真有那么一日,待我有机会,我定会来遇仙山寻你。” 令歌闻言一笑,他从床上撑起身子坐了起来,长发重新倾泻在肌肤之上。 “不必阿楷千里迢迢地来找我,从长安到塞外路途遥远,不如我们定在一个地方,对大家都公平。” “我看金城就挺好,到长安和到遇仙山的路程都差不多。”令歌思索着说道。 看着令歌一脸认真的模样,令楷未语先笑,说道:“令歌你说得在理,全听你的,就定在金城。” 而后令楷站起身来,侧倚在窗边,看着窗外静夜沉沉,白日里的风波亦陷入沉寂,似乎从未发生过一般。 “令歌,你能否答应我一件事?”令楷回过头对令歌说道。 “你说。” “明日你能亲自送我出城吗?”令楷想着令歌受了伤,行动不便,原是不想让令歌送他离开的,可是如今他还是忍不住地开了口。 令歌颔首道:“自然可以。”其实令楷就算不说,他也会亲自出城送别的。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令楷轻轻一笑,说道:“好,我答应你。” “阿楷就不问清楚是什么条件吗?”令歌疑惑地问道。 “令歌性子和善,自然是不会提什么苛刻要求的,”令楷含笑回应道,“我说的对吗?” 令歌无奈一叹,这人的确了解自己,便说道:“令贡士说的自然都对,我的条件并非难事,只要你把之前那下一句诗告诉我就好。” 令楷笑了笑,说道:“就这么点要求吗?”他朝令歌走来,并弯下身子看着令歌的脸庞,又道:“其实你可以让我把那首诗全部写完。” “罢了,写诗不强求。”令歌说道,他想起令楷曾说写诗讲究雅兴,强求不得。 令歌看着令楷,不免一愣,令楷俊美摄人的面容近在咫尺,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令楷如春风拂面般的笑意,一时间,他只觉脸颊开始发烫,于是偏过头去,避开与令楷有目光交织。 见令歌神游的模样,令楷轻轻一笑,直起身来说道:“那就等明日再告诉你。” “好。”令歌应了一声,重新趴在床上,一言不发。 此时,令楷在令歌的身边坐下,并开口问道:“令歌,你可知小离今日和我说了什么吗?” 令歌闻言,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在云来客栈的情形,他转过头看向令楷,发现令楷正意味深长地笑着。 顿时,令歌只觉一颗心悬在嗓子眼。 “原来令歌还会愁自己的婚事?” 令歌心里一惊,直直地盯着令楷,只见令楷眉目间的笑意愈发显露出来,口吻也愈发充满玩味。 “我从未想过当时小离看我们的奇怪眼神竟是这么个原因。” “所以,令歌你觉得我如何?” 话一说出口,他便注意到令歌的脸颊红成一片,与身上的雪白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别胡说……”令歌说话的嗓音都变得紧张起来。 令楷见他如此,便俯下身子,不依不饶地继续说道:“令歌,无论殿试结果如何,我都已经功成名就,我觉得我们可以进一步谈谈婚事,我看白掌门和师姐们对我也算是满意……” “胡说?哪里满意了?” 令楷失声一笑,笑着回应道:“那你哪里看出她们不满意了?不过说回来,我娘对令歌你很是满意。” “我瞧经过今日一事,等白掌门回来,定会同意把你许配给……” 不等令楷变本加厉地说下去,令歌已经撑起身子,刹那间点了令楷的穴道。 见令楷不能再言语,令歌这才放下心来,他缓缓地起身,披上一件月色衣裳,将令楷安置睡在床上,并说道:“你早些休息,半个时辰后穴道会自行解开。” 睡在床上的令楷虽然一句话都说不了,但是眼中依旧含有笑意,令歌被他看得不自在,于是转身走向窗边,不再理会他。 墨蓝的夜空中,清风牵着云彩漂浮着,今夜月光如水一般流淌着,星河长流在天际,静美的夜色叫人忘却白日里的喧嚣尘埃。 令歌发现似乎有花香在暗暗浮动着,他回身看去,发现是白日里折回来的一朵牡丹花,正在花瓶里幽幽地绽放着。 许久之后,令歌见令楷已经闭上眼睛,他思忖片刻,心想当朝贡士被人点了穴道睡在床上动弹不得,似乎实在不妥,于是他上前替令楷解了穴道,想让令楷睡得安生些。 谁知穴道一解,令歌便感到手臂被人拉住,腰上也被一只手臂轻轻地揽住。未等他反应过来,他便已被身下之人往下一牵,整个人都伏在了那人的身上。 令楷生怕弄到令歌的伤口,于是揽住令歌的腰身,随后才慢慢地把令歌放下。 “令歌之前说好教我点穴,就是这么教的吗?”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的时候,令歌这才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整个人正贴在令楷的胸膛上,甚至能够清楚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起伏,以及脉搏心跳声。 只是此时,他实在分不清这逐渐加快的脉搏心跳声是何人的,他想起身,却发现令楷的另一只手正揽住他的腰身,且他的腰上有伤,想挣脱起身实在不易。 令歌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回想起方才令楷说的话,只好硬着头皮回应道:“你若是想学,等以后有机会我再教你便是。” 说完,令歌便移开令楷留在自己腰上的手,从令楷的身上爬起来,坐在床边。 虽然自己说是以后,但是以后又是何年何月呢?想到这,令歌不免有些失神。 他身后的令楷也坐起身来,说道:“择日不如撞日,令歌现在就教我如何?” “现在?”令歌回过身,疑惑地看着令楷。 “我学得很快,”令楷笑了笑,“你看,是不是这样?” 眨眼间,令歌的穴道便被令楷点了一两下。 令楷歪着脑袋,冲着令歌笑道:“令歌不能动了吗?看来我自学的还不错,居然能把令歌的穴道给点了。” 之后,令楷便把令歌安置睡在床上,自己也躺在了令歌的身边。 他凝视着房梁,说道:“可惜这功夫以后应该没什么机会用上了,不过最后一次做飞贼是和令歌你一起的,也算是一个好的结束。” 他回想起去年冬夜溜进吴宅的事,至今仍是一桩美谈,两位笑声爽朗,意气风发的男子,以及一个被痛打的“猪头”。 令楷看了一眼令歌,发现令歌眉眼含笑,同他一样,回忆起往事。 “第二日我们去堆雪人,令歌你堆的雪人实在是与众不同,让人过目不忘,以后我也要照着你的方法,堆一个方形雪人,到时候还请令歌多多指导才是。那日之后,村里的人都很喜欢令歌你,都夸你不仅生得好看,而且心地善良。” “后来我才知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令歌你时常照顾小周,也会托人去照顾阿婆和小宝,给他们送些东西,阿婆和小宝到现在都还记挂着你,令歌你如果有一天要离开洛阳,临走之前一定要再去看看他们。” “对了,我差些忘了,离开长安之前,娘还让我替她向你问声好,说是如果有缘,定会再给你做一桌子好菜,言信当时在旁边,听着可羡慕了。” 令楷的唇角依旧是那一抹笑意,在令歌的面前,他似乎永远是这副神情。 “今日离开牡丹园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夸令歌你就像明秋上刻着的兰草一般,是正人君子。”令楷夸赞着,他想起白日里令歌的模样做派,的确如兰一般,令人称赞敬佩。 “其实往好处想,令歌你今日一战,可谓是名扬天下,江湖之人都会知晓你的名号,你猜猜,日后你的绰号会是什么?肯定不再是冷面要书侠了。” 他想起令歌平日里来找自己要书的场景,这位“冷面要书侠”可从未好好地发挥出冷面要书的功力,一时间,令楷笑得愈发不亦乐乎。 半天,他才敛住笑意,又道:“再说说我去长安之后的事情吧。” “我们在长安的考生,平日里都住在太学府里,寒冬腊月时太学府会给大家分发炭火,只是每次到我这就没什么炭火了,我有钱他们都不肯卖给我,但我实在不想分心在这些小事上,好在有言信来看我,给我捎一些炭火,日子也好过些。” 正说着,令楷突然笑了一声,又道:“那时候我在想,要是令歌你在我身边该多好,你就像个暖炉一样,根本不怕冷……” “令歌你以前问过我,第一日到洛阳的时候,你点了我的穴,把我一个人留在书局我为何那样?” 令楷自嘲地笑了笑,解释道:“其实不是因为我饿了,而是因为我很怕黑,尤其怕被人抛弃在黑暗里,所以我经常把房间的灯点得通亮。”令楷的语气嗓音平淡低沉,仿佛是在说另外一个人的故事。 随后,令楷又笑了起来,说道:“令歌肯定还想问我,乞巧节时,我是怎么买回那个面具的,不过这个答案我想还是等到以后回到金城再告诉你吧。” “如果有缘,我一定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关于我的所有事情……”令楷依旧地凝视屋顶,唇角含着浅浅笑意。 “从前,我在心里无数次祈祷着,若是有一个人愿意了解我所有的过去,并愿意继续与我相伴,那该是多大的幸事啊……” …… 令楷一直说着,说到最后他都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话来说,他从未对谁说过这么多话。 “若是回到遇仙山,令歌能否给我寄一封信?信寄到书局便好,告诉我遇仙山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没记错的话,令歌是不是喜欢给山上的动物取名字?小坚果,多好听……” 这么一问,令楷才想起来令歌被他点了穴道,于是他翻起身来,看向躺在身旁的令歌,一时间竟失了神。 只见令歌似花瓣的薄薄嘴唇紧闭着,鼻子挺拔,长眉舒然,一双眼睛正悠然地闭着,熟睡过去。 令歌的月白色寝衣微敞着,胸前粉红的月牙状胎记在寝衣下若隐若现,同时,令歌的腰间处缠绕着白色纱布,裸露出来的肌肤如有光泽流动,显现着少年的风华正茂之姿。 犹豫再三,情难自抑,令楷伸出手,轻轻地拂开令歌脸颊上的发丝,柔软的发丝在他的指尖滑过,竟在心中掀起无数涟漪。 令楷注意到,在令歌的脸颊上,正浮现着浅浅的红晕,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用食指轻扫,触摸感受着那一片绯红浮云。 令楷唇角上扬,眸色深沉,有着无限情深,似是在欣赏绝世画作一般。 而后,令楷收回手,目光却依旧在令歌的脸颊之上。 只见他缓缓地俯下身子,以最温柔的动作吻住了那片红晕,感受着前所未有的温热之感。 他的吻轻柔谨慎,好像稍稍用力,令歌便会忽然消失,他的吻又留恋不舍,好像稍稍离开,令歌便会悄然离去。 半饷,令楷回过神来,眉头微皱,他迅速地直起身子,发现令歌依旧闭着双眼,这才舒了一口气。 “怎么会……”令楷喃喃自语着,甚是自责,“抱歉……” 令楷没有勇气再去看令歌,只是站起身,饮下一杯茶水,而后躺在自己的床上,翻过身背对着令歌,用尽全力地去入睡。 …… 翌日,令楷早早地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他坐起身来,发现令歌已经换了个姿势,正面朝着自己的方向睡着,想来穴道已经自行解开了。 这时,天空也才微微地亮起来,令歌睡得很熟,头发正散乱着,神色甚是温顺。 令楷想起昨夜之事,明明他感到惭愧,可是心底却莫名生起了一丝得意和满足,他为这样的想法而忏悔。 不久以后,令歌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来,他拨了拨脸颊边的发丝,看了看令楷,并没有说话。 “令歌?”令楷怯怯地唤了一声令歌。 “嗯?”令歌抬起头来看着令楷,眼中并无任何情绪,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令歌你醒了?”令楷不确定地问道,看着令歌睡眼朦胧的模样,他甚至怀疑令歌并未睡醒。 令歌点了点头,低下头看着垂到自己腰上的发丝,随后又看向令楷,开口说道:“阿楷你能帮我梳发吗?” 令楷虽然有些意外,但也只是微微一笑,颔首应下:“当然可以。” 像那日在玉竹阁的时候,令楷替令歌梳发,令歌喜欢留出两缕鬓发垂在耳边,后面的头发扎成马尾,令楷知道令歌的喜好,便照着这样梳了。 “令歌你不会怪我吧?”令楷一边为令歌梳发,一边留意着铜镜中令歌的神情。 “怪你什么?”令歌疑惑地问道,“点穴吗?可是我也点了你的穴,算是扯平了。” 见令歌这般说,令楷倒也松了口气,他笑道:“对,扯平了。” 待梳好头发之后,两人便动身去向许凌辞行。 许凌和无忧早早地在前堂里等着他们,同时,前堂里还有望舒为首的几位师姐。 大家寒暄了一番,之后纷纷起身,准备送令楷出城。 走出前堂时,令歌抬眸一看,发现有几只燕子从堂前飞过,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停下脚步,有些出神。 “令歌怎么了?伤势可好些?”辰玉在令歌身旁悄声问道。 令歌回过神来,微微颔首,回应道:“已经不疼了。” “那我们一起去送令楷,路上走慢些。”辰玉说道,她知道令歌此时的心情定然惆怅万分,自己懵懂无知的小师弟有一天也在学会别离,当真是时光荏苒。 一行人来到许宅门外的时候,言信等人已在此处等候多时。言信正牵着墨宝,令歌许久没有见到墨宝,发现墨宝比往日还要神采奕奕,想来多半是令楷考中春闱的缘故。 同时,张叔想着令歌受伤,所以早已让人为令歌牵来雪君。 很快,众人出发,令楷和令歌两人牵着马儿并肩行走在前面。 “令歌的伤势今日可有好些?”令楷担心地问道,“若是不舒服就骑上雪君,不必为难自己。” “已经好很多了,阿楷无需担心。”令歌回应道,他有翎羽心法护体,再配上许凌的药膏,伤势自然痊愈得快。 他们身后一行人都是东宫禁军,那些护卫见到令歌,心生赞叹,若是此人能为太子所用,定是一大得力助手。 洛阳城西城门,不少洛阳府的官员已在此等候,同时,还有不少寻常百姓也是来为令楷送行的,正是周玉为首的苍竹村村民。 此时,官员们纷纷上前祝贺着令楷,说道:“令贡士,今日我们是特地来送别你的,还祝令贡士此次殿试能够金榜题名。” 这些官员有不少是想巴结东宫的人,从前他们并不知道令楷的身份,直到昨日,他们打听到令楷的身边尽是东宫护卫,这才意识到令楷是太子器重之人。 同时,他们也清楚,以令楷的才能在殿试中定能博得头衔,早晚都会与令楷打交道,倒不如趁现在就向他示好。 令楷知道他们的想法,也一直微笑应着他们的话,这些官员里有阿谀奉承之人的同时,也有真才实干之人,令楷心里分辨得明白。 “多谢各位大人。”令楷拱手谢道,“各位大人送到这里便好,今日能有各位大人亲自送行,在下倍感荣幸,还望各位大人保重,我们来日再叙!” 令楷转过身又对人群拱手朗声说道:“多谢各位父老乡亲,能有大家的关怀,在下没齿难忘,此去长安,还望各位多多保重!我定不负大家期望,在接下来的殿试之中,定会好好发挥!” 说罢,令楷朝着人群拱手鞠躬以表谢意,起身时,很多年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闪过,皆化成今日的欢呼之声。 “令贡士!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令歌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间心生暖意, 等出了城门,令楷又向书局和许宅众人辞行。 令楷朝着疏风深深一拜,谢道:“这么多年承蒙洛伯的照顾,令楷感激不尽!” “起来吧。”疏风将令楷搀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睛有些红润,“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就算你我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的亲人。” “我明白,”令楷诺诺点头,脑海中尽是昔年的一点一滴,“洛伯你要保重好身体,平日里多出去走走,散散心,书局现在其实用不着你操心了。” 洛疏风点头,自从有辰玉来帮忙,他现在可谓是两袖清风,整日清闲。 他对令楷嘱咐道:“从今往后,你在长安要照顾好自己,长安不比洛阳,万事皆要小心谨慎。” “谨遵洛伯教诲。”令楷说道。 疏风闻言一笑,道:“我还能教你什么?你从小就机灵,又肯好学,能有今日全然是你自己的造化,你只需要记住,清飖书局永远是你的家,这就够了。” 令歌见师伯和令楷正在说话,他便到一边与墨宝和雪君玩耍着。 那些东宫护卫看着令歌,见一身月牙白兰花草衣裳的令歌,纷纷悄声议论起来。 “这白少侠武功高强不说,相貌也是这世间少有的,难怪令公子和他感情这么好,就连衣服都是成双成对的。” 言信闻言,同意地点了点头,他可以对天发誓,他从未见过令楷对谁这么好。 不一会,令楷走了过来,对令歌说道:“令歌,我们准备走了。” 令歌颔首,虽然心中感到失落,但是却无可奈何,他微笑着回应道:“那我再送送你。” “好。”令楷牵过墨宝,与令歌一同往前走去。 “楷哥,你和令歌慢慢聊,我们在前面等你。”言信知趣,带着一行东宫禁军先行离去。 “此次一别,令歌你定要保重。”令楷对身边的令歌说道,两人的步伐甚是缓慢,似乎都有所留恋。 “你也是。”令歌心里明白,今日一别,他日重逢就无人知道是何时了,哪怕读尽天下书也不能知晓答案。 “说起来,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今生能与你相逢相识,是我莫大的幸运。”令楷微笑着说道,笑容依旧像往日那般安抚着目光所及之处。 “他年有幸,金城重逢,令歌所说的可当真?”令楷问道。 “自然当真。”令歌颔首回应道,他看着令楷,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令楷唇角轻扬,眼眸微垂,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令歌就此停步吧。”说罢,他便骑上墨宝,准备离去。 令歌仰起头看向令楷,此时此刻,春风得意,拂动着两人的月牙白衣裳,让他们的目光纠缠交织,难以分离。 “阿楷,你还没告诉我第三句诗是什么。” 令楷颔首一笑,说道:“差些忘了,还好令歌你提醒了我。” “你说,我听着。” “那令歌可要听好了,这是一首没有写完的诗,只有三句,你可别再忘了。” 令楷一边牵着缰绳,一边朗声道:“白裳朱颜香烂漫,令君愿作双飞燕。” 令歌认真地听着,在令楷唇齿的一张一闭间,最后一句诗落入令歌的耳畔之中。 “歌起梅花扇底风。” 洛阳城外,春意盎然,翩翩君子策马而去,只剩似兰男子,独自一人留在原地回味着诗句,任由春风轻抚着脸颊,温柔无限。 第59章 春和景明:5 暮春三月,风迟花谢,眼看立夏越来越近,一切的步伐也快了起来。 看着令楷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令歌这才转过身朝着城门走去。 走近之后,令歌注意到望舒师姐一脸凝重,令歌想起来,自己还没有询问望舒昨日去了何处。 刚想开口,令歌就听见望舒说道:“令歌,我们先回书局,有要事相商。”说罢,望舒转身便朝着城里走去。 令歌疑惑不解,一旁的盛楠师姐对他说道:“听望舒师姐的,小师弟你快些骑马跟上。”令歌颔首,他本想自己上马,奈何因为受伤,所有人都对他关怀备至。 “无忧,去帮令歌。”许凌叮嘱道。 “侍辰,你也去。”洛疏风说道。 最终,令歌在无忧和侍辰的搀扶下骑上雪君。 骑上雪君之后,令歌赶紧跟上望舒,看着望舒的背影,令歌只觉得望舒的周围尽是冰天雪地,与这暮春时节截然不同。 等到了书局,令歌赶紧从马上下来,跟上望舒,问道:“师姐,昨日发生了何事?你去了何处?” 这时,两人走进了书局的阁楼,望舒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令歌,眼神里是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望舒调整了一下呼吸,一副甚是紧张忧虑的神情。 令歌从未见过望舒如此,哪怕是去年令牌被盗,望舒都没有这般过。 “师姐?究竟怎么了?”令歌担忧地唤道。 望舒敛了敛神色,她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递到令歌的面前。 令歌定睛一看,发现正是遇仙令牌。 “怎么会?”令歌瞬间慌了神,“令牌不是在师父那里吗?师父人呢?” 见望舒没有说话,只是低眉垂眸,令歌也不再追问,他知道,师父定然是出了什么事。 “昨日,我本该一直守在你的身边,”望舒颇为自责地说道,“只是那会居然有人将令牌抛掷在我的脚边,然后便逃走了,我只好追了上去。” “可是我发现那人轻功不弱,对洛阳城又极为了解,一时半会我也没抓住他,直到我意识到是调虎离山之计,这才赶了回来。” 这时候,疏风也率着众位弟子走了进来,虽然梦珏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是见望舒和令歌神色凝重,也不好多问。 令歌微微颔首,他思索回忆起来,轻功不弱,又对洛阳城极为了解的人,除了折雪似乎只有另外一个人——潜入许宅盗窃,误打误撞救出梦珏的那位飞贼。 令歌想起那人的轻功与折雪颇为相似,他说道:“这件事定与折雪他们有关。”说着,令歌便欲转身离开书局。 “且慢!”疏风唤道。 令歌驻下脚步,回过头看向疏风,只见疏风神色担忧,似乎想继续说什么。 “师伯?”令歌迟疑地唤道。 疏风看了看令歌几位师姐弟,说道:“你们几个人都随我到后面来。” 说罢,疏风便往后楼走去,几位遇仙弟子也只好忧心忡忡地跟了上去。 等进了后楼的一个茶室,疏风先坐了下来,用平时轻松的语气说道:“都坐,都坐。” 然而疏风的眉头却紧皱着,一脸心事重重,显然,今日之事事关重大。 “师伯,如今我们一直没有师父的消息,这该如何是好?”辰玉率先问道,她向来是急性子,直接问出众人心中的担忧疑惑。 “是啊,师伯,令牌又怎么会落入外人的手里?”盛楠也跟着问道。 疏风没有回应,神色愈发疲惫起来,半饷,他微微地仰起头,目光落向远处,说道:“你们师父武功高强,一般人伤不到她,如果她真的被那些人抓了,他们早就上门来找我们谈判了,定然不会这般悄悄地用令牌来告诉我们此事。” 众人纷纷颔首,赞同疏风的说法。 “我想那令牌是你们师父故意让他们得到的,好让我们知道她有了危险。”疏风继续说道,他和白栈期相识多年,自是了解对方,能让白栈期受伤,那对方自然也讨不到半点好处。 “师伯,我们该怎么办?必须尽快找到师父。”辰玉说道。 疏风思忖了片刻,回应道:“如今要想找到你们师父,最好的办法就是重启遇仙,让各地遇仙寻人。” 辰玉颔首,又道:“可是重整遇仙名录尚未完成,现在重启遇仙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疏风说道:“你们不用担心,你们师父原先就安排好了一个事关重启遇仙的计划,我们只要继续按她的意思进行下去就好。” “只是,”疏风顿了顿,“这个计划的关键还得看令歌。” 众人闻言,纷纷不解地看向令歌。 “可是令歌的伤都还没好。”甯霞和其他几位师姐纷纷担心地说道,如果再让令歌去比武打斗的,她们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不是让令歌去动武,”疏风说道,“你们无需担心,这个计划不会再让令歌陷入危险。”话刚说完,疏风也不确定,这个计划是否安全。 疏风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说道:“令歌留下,你们其他人都出去吧,留在洛阳的日子也不多了,想去哪玩就去哪玩。” 众位师姐闻言,只好起身离去,房间里只留下了令歌和疏风。 疏风看向令歌说,目光忧心忡忡,说道:“令歌,本来这计划是得等你师父回来再告诉你的,如今你也看到了,这形势愈发迫在眉睫了。” “计划是什么?”令歌问道。 “去长安,你以临清王遗孤的身份回宫,与皇后谈判。” “回宫?”令歌甚是惊讶,即使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临清王,他也从未想过回宫一事。 疏风站起身,来回踱步,尽量平复内心的焦躁,他说道:“如今各地遇仙名录已经重整得差不多了,只要你回到长安,以临清王世子身份回宫,我们就立即重启遇仙,这样皇后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我们遇仙从不是吃素的。” “不仅如此,你回到皇宫,重启遇仙,还可以查清你父母当年遇害的真相,还你父母一个公道,这也是你师父的意思。” 令歌微微点头,一时间他只觉全身无力,原先紧紧握椅子扶手的手也渐渐地松开。 疏风看向令歌,语重心长地说道:“令歌,如今你已在武林大会笑傲群雄,皇后定会邀你入宫面圣,让你为其所用,虽然他们妄图借用遇仙的势力,但他们绝对想不到你是临清王之子。” “当年太宗皇帝对外宣称,临清王父子皆已丧命……”疏风哀叹着,那段记忆犹如噩梦。 令歌颔首,一时间,他满脑乱糟糟的,只觉得一切像散落在地上的玉珠,来不及用绳线串联起来。 半天,令歌缓过神来,看着疏风问道:“师伯,可是师父说过,我爹我娘的死和朝廷有关,我这样回去会不会有危险?” 疏风摇了摇头,说道:“当今圣上是最尊敬最怀念你父亲的人,只要有他在,那些当年害你爹娘的人就不敢轻举妄动。” 令歌默然,按辈分算起来,当今圣上便是自己的堂哥,那位钟爱皇后,以萤火梅林相赠的皇帝。 “保险起见,今日之事暂时不要对任何人说起。”疏风嘱咐道,“详细事宜我会一一告诉你,你记住便好。” “好。” 等到令歌回到书局前楼时,他发现了一道健硕挺拔的背影,那人正背对着他坐在门边喝着茶,很快,那人感觉到令歌靠近,便回过头看向令歌。 令歌一愣,此人正是秦风澈。 秦风澈今日身着一身玄青色深衣,精气神十足,眉眼间流露出坚毅正气,当真是一代大侠的风范。 秦风澈见到令歌,便站起身来,颔首唤道:“白少侠。” 令歌颔首,定了定心神,说道:“秦大侠。” “白少侠叫我风澈就好。”秦风澈说道。 令歌微微点头,道:“风澈兄,昨日多谢你出言相助,这才让更多的人相信并非我所为。” “应该的,你原本就不是凶手。” 令歌颔首,他抬眸一看,发现前院里竟还有各门各派的武林侠客,以及好几箱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箱子。 秦风澈转过头一看,解释说道:“那会我去许宅,管家说你来了书局,我这才找了过来,谁知没来多久,就看见他们也到了这里,想来都是来向白少侠你赔礼道歉的。” 令歌微微一叹,说道:“只要不是再来找麻烦的就成。” 那些院子里的武林侠客见到令歌前来,立马一窝蜂似地往阁楼里涌来。 “白少侠!昨日都是我们一时糊涂,这才听信了小人谗言,今日是专门来赔礼道歉的。”那些武林侠客解释道。 令歌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再侧过头时发现风澈已经往书架后面走去,想来他身为华山派的大弟子,一时半会最好不要出现在各门各派面前才是。 这时,辰玉走了出来,对着那些武林侠客说道:“你们的歉意我们知晓了,留个名,带来的礼物我们这就收下。”言罢,辰玉便向梦珏几个书童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些书童便立马到前院把几大箱子的礼物往阁楼里面搬。 书局有一些书生原本正在看书,见此阵仗也纷纷放下书本在一旁留意起来,昨日武林大会他们有所耳闻,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后续。 如今他们对令歌这位“冷面要书侠”愈发佩服,不愧是令贡士的至交。 那些武林侠客虽然有些尴尬,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今日他们是来赔礼道歉的,能让对方接受道歉收下礼物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各位侠客,大家都是江湖之人,无需过多解释,礼既然我们已经收下了,谦你们也道过了,之前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以后江湖再见,大家都还是朋友。”辰玉轻描淡写地说道,“只是今日白少侠还需静养,我们也不便招待,各位还是早些请回吧。” 令歌看着辰玉,只觉辰玉此时整个人都绽放着无限光芒,比那洛阳华灯还要耀眼夺目,他顿时心生崇拜感激,还好有辰玉,要不然今日想把这些人都打发走可没有那么容易。 那些人原本还想巴结一下令歌,结果见令歌在一旁一言不发,眼前这位女子说话更是滴水不漏,他们也只好悻悻然地离开书局。 其实只要不得罪这清飖书局就好,巴结高攀什么的以后有的是机会,他们心想着。 昨日折雪指认余连时,这些武林侠客总算明白,皇后和东宫都有意出手帮助白令歌,可见其绝不是一般人,只恨他们被那余连蒙蔽了双眼,差些得罪了白令歌。如今看来这白令歌虽然不怎么说话,但也绝不是一个记仇之人,否则他们方才就没那么容易能离开书局了。 待到那些侠客离开以后,风澈这才走了出来,他惭愧地对令歌说道:“我一个人也没有带什么贵重礼品,只是带了我们华山派专门治疗伤口的药。” 说着,他便从怀中去出了一盒药膏,又道:“这是我们华山派的玉恒膏,用来治疗伤口再好不过,还望白少侠收下。” 令歌接过药膏看了看,虽然药膏装在盒子里,但他还是能隐隐约约闻到盒里药膏的淡淡气味,想来定是上好的良药。 “多谢风澈兄,这药膏我收下了。” 风澈颔首,继续说道:“从前我不明真相,这才伤了白少侠,还望少侠原谅在下。”说罢,他便朝着令歌拱手一拜。 “无碍,都过去了,风澈兄无需自责。”令歌回应道,虽然对于风澈伤过自己他还是有些耿耿于怀,但这事归根结底也不能全怪风澈,而且直觉告诉他,风澈就是他一向崇拜的一代大侠。 正想着,令歌也不知道望舒从何处冷不伶仃地冒出一句:“那就请秦少侠好生记着欠令歌的人情。” 令歌回过头,只见望舒身着靛蓝边白色深衣,正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盯着秦风澈,目光似乎正化作一把长剑,直直地刺向秦风澈。 秦风澈抬头一看,发现正是那日重创自己的白衣女子,他有礼地朝着望舒拱手一拜,说道:“姑娘放心,在下定然会记住欠白少侠的人情。” 望舒没再理他,只是自顾自地喝着茶水。令歌微微舒了一口气,能让望舒主动开口说话的人不多,秦风澈算一个。 秦风澈站直身子后,又对望舒说道:“那日是姑娘技高一筹,在下佩服,不知可否有幸知晓姑娘的姓名?” 令歌心想望舒定不会告诉风澈,本想自己告诉他,好给他一个台阶下,未曾想到那边的望舒已经开口说道:“无可奉告。” 望舒的语气毫无感情可言,眉眼间也尽是漠然冷淡,似乎让她对其余人热心一点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风澈闻言,歉然道:“是在下唐突了,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望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端起茶杯喝起了茶水。 令歌无奈,只好冲着风澈微微一笑以表歉意。 “原本师父是打算亲自前来,向白少侠赔礼道歉的,结果他老人家现在正被几大掌门缠住,一时半会抽不开身,所以这才让我独自前来。”风澈解释道。 令歌回应道:“应该是我这个晚辈前去拜访成掌门才是,不如这样,今日傍晚我便前去拜访成掌门,如何?” 秦风澈是华山派的大弟子,成掌门之所以让他走这趟,定然不只是为了送药膏赔礼道歉。 “好,”风澈说道,“多谢白少侠,师父他身为掌门人也有他的难处,不能随意前来,还望白少侠海涵。” “无妨。”令歌颔首道,“风澈兄以后叫我令歌就好。”不知怎地,他总觉得自己和秦风澈十分投缘,实在不必如此称呼。 看着眼前这位芝兰玉树般的男子,秦风澈只觉心中更生敬意。 望舒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默然不语,只是继续喝着杯里的淡茶,随后又在杯中倒满了茶水。 傍晚的时候,令歌应约来到秦风澈告诉自己的一家客栈,与他同行的还有望舒。 风澈早已在楼下等候多时,他对令歌和望舒说道:“这家客栈只有我们华山派的人,两位无须担心。” 令歌和望舒随着风澈来到客栈的第二层,一进楼上厅堂,令歌便见到司马冲等一众华山派弟子,他们见到令歌也没有说话,只是纷纷侧过头去,装作没有看见一般,只有司马冲倒是瞅了令歌一眼。 令歌注意到,司马冲的手缠着纱布,正是昨日他用玉鹤救无忧的时候所伤,一时间,令歌也感到不自在,遂转过头,继续跟着风澈往里屋走去。 走进屋子里,三人停在了一道画有山峦的屏风前面。透过屏风,令歌能隐隐约约看到有一个人正坐在桌子旁,一动不动。 “师父,白少侠来了。”风澈对屏风后的成掌门说道。 “来了?”屏风后面传来了成掌门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刚睡醒一般。只见屏风后的人影站了起来,并整理了一番衣裳,之后才朝着令歌他们走了出来。 成掌门的穿着打扮与昨日无异,只是看上去变得更憔悴了些,想来是为了余连一事与各大门派周旋所致,实在是难为这位一代宗师了,令歌内心叹着。 “年龄大了,有些嗜睡,还望白少侠见谅。”成掌门说道,语气甚是和蔼。 令歌微笑颔首示意,正欲开口说话,令歌发现另一边的风澈已经悄然退下,令歌知道成掌门有话要说,便对望舒说道:“师姐,你在门外等我就好。” 虽然望舒有些不放心,但是她见成掌门一脸和善,又想到现在各门各派也不敢再动令歌,这才颔首答应去门外等候。 望舒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令歌和成掌门,随后他们两人一前一后隔着木桌坐在竹席之上。 成掌门见到令歌的兰草月牙白衣裳,赞叹道:“少侠这身衣裳与你人甚是相宜,芝兰生于深林,不以人不知而不芳。” 令歌听到这句话,想起昨夜令楷告诉自己,他们都夸自己像兰草一样,是正人君子。令歌不懂他们口中的正人君子是什么样,他只知道自己没有做过的事便是没有做过,别人冤枉自己也好,错怪自己也好,自己总不能在比试的时候再让双方战火愈演愈烈,那样的话也只会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如果昨日真的重伤了各门各派的弟子,就算最后大家知道真凶是余连,各门各派也不会轻易地放过自己。 “我们都冤枉了少侠,少侠在比试时却还处处手下留情,实在是难得可贵。”成掌门欣慰地看着令歌说道。 令歌道:“都是晚辈应该做的,不能因为大家误会自己而伤了彼此的和气。”以和为贵,和气生财,这是令歌在话本小说上学到的。 成掌门点了点头,很是欣赏地看着眼前这位谦卑恭敬又相貌绝佳的年轻人,一时间,他甚是恍惚,这样的人他似乎在很多年前便见过。 “今日我请少侠前来,主要还是为了向少侠赔礼道歉。”成掌门说道。 令歌微微一叹,恭敬地说道:“掌门已经让风澈到书局赔礼道歉,还给我送来了华山派的玉恒膏,足矣。” “不成,”成掌门摇头说道,“我们华山派向来不亏欠别人什么,既然是作为赔偿,少侠有什么需要的就尽管提,我们华山派定会竭尽全力办到。” 令歌见成掌门神色坚定,似乎自己若是说不出来,今日定然不会放自己离开这里。 “那晚辈就拜托成掌门一件事。”令歌思忖片刻说道,“晚辈想请华山派与清飖书局多有来往。” 成掌门笑了起来,心想这孩子倒是聪明,一时半会想不出要提什么要求,便提出让华山派与清飖书局多有来往。 “如此甚好,我答应少侠的要求,日后我们华山派有什么书籍相关的事便可以找清飖书局帮忙,不仅可以为书局带来收入,而且还可以促进我们两家的关系。” 说着,成掌门便替自己和令歌倒了一杯茶,敬向令歌。 令歌颔首,端起手里的茶杯轻抿一口,真可谓是和气生财。 正想着,令歌发现茶水甚是可口,便问道:“前辈,这是什么茶?喝起来不像是洛阳的茶叶,虽然有些淡淡的苦味,但是饮下去后嘴里尽是浓醇的茶香。” “这是燕京的北国春,是我从长安买回来的,可惜现在也没剩多少了,回头我找人给你送些过去。”成掌门回应道,同时,他的目光在令歌手上的玉鹤手链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又看向别处,昨日他便已经注意到了玉鹤。 令歌颔首道:“多谢掌门的好意,我原本也不是很爱喝茶,只是尝着口感甚好,想为朋友买一些,不过他人在长安,应该也会喝得到。” 成掌门笑问道:“可是令楷令贡士?” “正是。” “依老朽看,昨日就算不是奉命行事,他也会竭尽全力帮助少侠,少侠你有这样的至交应当珍惜。”成掌门回忆道,他想起那位年纪轻轻却不自大的贡士,甚是欣赏。 令歌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不知我可否问少侠一个问题?”成掌门突然话锋一转。 令歌有些疑惑,回应道:“掌门但说无妨。” “白清漪是你什么人?”成掌门想起了昔日这位叱咤风云的女子,天底下的人都为之敬佩。 “成掌门可是知道了什么?不妨明说。” 成掌门欣然一笑,道:“有白少侠的这句话,那老夫就直接开门见山,有话直说了,就当解开老夫多年的疑惑,少侠也不必担心今日的谈话内容会外传出去。” 令歌微微颔首,一些人不必有多相熟,便可知晓是信守承诺的人。 成掌门抚着胡须,说道:“如果我没认错,少侠的武功是师出遇仙。” 令歌知道瞒不过他,索性承认道:“掌门慧眼如炬,晚辈的武功的确师出遇仙。” 成掌门见令歌坦诚,便继续说道:“早年我曾有幸见过一次遇仙掌门人,那时的她戴着面巾,我也一直不知道她的姓名,想来她便是你的师父,如今她可还好?” “她正是我的师父,如今她远在塞外,一切安好。”令歌有些忐忑,此时此刻他也希望师父安然无恙。 “那么看来,遇仙和清飖书局关系匪浅?”成掌门问道,语气坚信不疑。 令歌一愣,看来世人只知白清漪是清飖书局的创始人,而不知她便是第一代的遇仙掌门人。 既然成掌门不知晓白清漪是遇仙掌门人,那么他更想不到,当年跟随在白清漪身后的那位少女,便是如今拥有绝世武功的遇仙掌门人白栈期,令歌心想着,成掌门所见过的带面巾的遇仙掌门人,想来应该是母亲和师父中的其中一位。 令歌颔首,坦然承认,道:“遇仙和清飖书局皆乃白清漪前辈创立,她是我的师伯。”事到如今,书局背后是遇仙一事已经无法隐瞒。 成掌门点了点头,细细地梳理着来龙去脉,随后他又打量了一番令歌,问道:“少侠可知道临清王?” 令歌心里一惊,他想起师伯说过,天底下几乎没人知道临清王和白清漪育有一子,如今成掌门这般问起,定是因为昨日看到了自己的明秋剑——这曾是父亲临清王的佩剑。 令歌摇了摇头,回应道:“晚辈对他并不清楚,怎么了?” 成掌门闻言也不再追问,只是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他,所以这才问了问,他当年和书局走得也近。” “掌门人可否说一下白清漪前辈的事迹?”令歌岔开话题问道,他很想从这些德高望重的门派掌门人口中知道关于母亲生前的事情。 成掌门微微一笑,抚着自己的胡须,令歌看在眼里,只觉得成掌门完全就是话本里走出来的慈眉善目的老人。 “到底你是年轻人,我们这些老一辈的人,又有谁不知道白清漪?她真的可谓是巾帼不让须眉,为天下读书人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 “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女子,是她的妹妹白栈期,也是生得英气十足,想来白栈期就是你的师父,我还真是没想到,她那样活泼的女子竟然就是身怀绝技的遇仙掌门人…….” 成掌门看着远处,思绪渐渐飘远,回忆着昔日的峥嵘岁月。 随后,成掌门对令歌说了一番白清漪的事迹,与令歌先前听说的大同小异,母亲造福天下读书人。 “无人知道她们姐妹是从何处而来,仿佛突然如仙神降世一般,解救当年混乱的世间,如今我才得知是她们创建遇仙,老夫当真是佩服,佩服……”成掌门感叹着,他回忆着昔日初见白清漪姐妹的场景,当真是佳人如玉,举世无双。 “今日天色已晚,少侠还有伤,早些回去休息,来日有缘我们再聚。”成掌门停下思绪说道。 令歌闻言,这才注意到房间里的烛火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更为明亮起来,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风澈,”成掌门起身唤道,“进来,替我送一送白少侠。” 闻言,风澈与望舒都走进了房间,令歌朝着成掌门拱手拜道:“晚辈告辞,成掌门保重。” 之后,在风澈的相送下,令歌和望舒走出了客栈。 此时夜色降临,洛阳城的灯火又一次渲染夜空,在烛火的印染下,站在客栈门口的三人轮廓显得更为柔和,令歌发现,似乎就连望舒也没有平日那般漠然疏远。 只见晚风正悄悄地拂起望舒的发丝,一缕缕发丝又轻轻地扫过她清冷的脸颊,似乎都在与望舒嬉闹着。 “令歌少侠,望舒姑娘,后会有期。”风澈朝着他们拱手拜别。 令歌愣了愣,风澈怎么就知道了望舒的名字? 他没有往下多想,只是朝着风澈回了个礼,道:“后会有期。”言罢,他和望舒一起上了马车离去。 直到令歌他们的马车消失在灯火之中,风澈才转身走回客栈。 当他重新回到成掌门的房间里时,发现成掌门正坐在竹席上默然不语。 “师父?”风澈试探地唤道。 成掌门坐直了身子,微微一叹,看向风澈,语重心长地说道:“他们的确是遇仙之人,遇仙功夫有着藏书阁多本秘籍的影子,看来当年潜入藏书阁之人定是遇仙。” 风澈点头,他和师父的猜想果然没错,遇仙和清飖书局本就是一体,他问道:“那我们要不要追究此事?” ”时过境迁,早已没有必要,而且遇仙也并未滥用此等功夫,能把那些秘籍融为一体,当真是厉害……” 说罢,成掌门微微一叹,眉头一皱,又道:“如此看来,当年白清漪的去世绝非意外,她深受天下读书人爱戴,背后又是遇仙,太宗皇帝又怎么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风澈听着,神色凝重,默然不语。 “只是为师现在正疑惑一件事,”成掌门说道,“令歌这孩子总让我想起从前的临清王,也许是他手中佩剑的缘故……” “就是那位北伐有功的临清王?”风澈有些惊讶地问道,他虽然对这些王公贵族并不关注了解,但他很久以前便听闻过临清王的贤名,只可惜这位王爷英年早逝,要不然作为就不止如此了。 “是的。”成掌门扶着额头说道,他细细回忆着白令歌相貌气韵,他想到了一件从未想到过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成掌门喃喃道,他总算明白当年这两位名扬天下的人为何会惨淡收场。 没有一个帝王允许存在势力足以威胁皇权的人,尤其那两人还暗中结为连理,太宗皇帝就更不会允许他们的存在,哪怕他们曾是自己的得力助手。 “师父,怎么了?”风澈疑惑地问道。 成掌门看着这位向来只热衷于武学的大徒弟,解释着说道:“以后,在朝廷里,我们华山派还得多仰仗白令歌了,也许只有他才可以让我们华山不必如此受王家的掣肘……” 风澈闻言,愈发糊涂,他是知道成掌门的,若非形势所迫,成掌门断不会让华山派参与到朝廷纷争之中。只是他实在不明白,成掌门为何会说要仰仗白令歌,除了武功,难道白令歌还有何过人之处?风澈猜想着。 成掌门站起身来,慢慢地向里屋走去,同时说道:“不急,走一步看一步吧。” 风澈侧过头看向窗外,发现除了辉煌璀璨的灯火,更多的还是夜色如墨,那黑夜正无边无际地延伸着…… 第60章 春和景明:6 四月初一,洛阳城,折梅馆。 馆内绿树如茵,白色身影在绿盎的庭院里穿过,很快便来到唯一的一棵梅树之前。 冬日里的红梅早已凋零,此时正值满树绿意。只见阳光从缝隙里穿过,斑斑点点地印染在男子的脸颊上,不知为何,哪怕有阳光照下,令歌也依旧感受不到折梅馆有丝毫暖意。 之后,他走进屋内,发现屋内一如往常,陈设精美,不失格调。 此时,折雪正立在一个鸟笼前,用手中的钗子逗着笼中的一只画眉鸟。 折雪见到令歌前来,她转过身微笑示意,问道:“少侠的伤可有好些?” 令歌并不想与折雪多费口舌,于是直接说道:“无需你担心,我已经在武林大会按你们的要求做了,如今也算是名扬武林,接下来还要我怎么做?” 折雪微笑颔首,道:“既然如此,少侠不日便可以启程前往长安了。” “我师父呢?”令歌不悦地质问道,“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白掌门武功高强,我们又能对她做什么?”折雪含笑回应道,“不过是想请她前往长安,商量接下来的事宜,只是白掌门不愿配合罢了,这才有了冲突。” “少侠放心,白掌门并未伤到分毫。” 说着,折雪提下鸟笼,朝着门边走去,只见她打开了鸟笼,让笼中的画眉鸟飞了出去。 那画眉鸟虽然飞出了鸟笼,但怎么也飞不高,眨眼间,不知从哪扑出了一道黑影,只听见那画眉鸟惊鸣一声,再也没了声音。 令歌定睛一看,发现画眉鸟已经被一只黑猫叼走,那黑猫正狠狠地撕咬着它。 令歌见状不免眉头一蹙,他看向身旁的折雪,却发现折雪只是立在原地,面不改色地看着黑猫撕咬画眉鸟,眼中并没有因此而闪过一丝情绪,完全置身事外一般。 见此场景,令歌不由地想起折雪他们先前指使余连杀了云来客栈所有的侠客去嫁祸太子,一时间,他只觉心里一阵翻涌,寒意顿时在全身蔓延开来。 折雪面若桃李,内心却阴狠无比,令歌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她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折雪像一个谜团,是这洛阳城的一个谜团,不过令歌已经不愿再去猜想,谜底也许会是另一个血淋淋的事实,有时候他宁愿自己不知道这些。 “就算我让他逃出生天,他也没有能力活在这个世上,”折雪幽幽说道,“死倒也是解脱。” 令歌会意,知晓折雪意指余连,他回应道:“是你们将他逼上绝境。” “可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折雪嗓音冷冽地说道,不曾有一丝怜悯。 令歌默然,他看向屋外,只觉折梅馆就像冰窖一般,哪怕外面再春光明媚,也照不进一丝暖意到此处,眼下的他只想立刻逃离这里。 当令歌颇为出神之际,“嗷呜!”的一声猫叫突然划过他的耳边,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位少女的声音:“可算抓住你了!” 令歌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一位少女蹲在地上,手中正提起那一只黑猫。 少女身着黑衣,样貌约莫十六七岁,头发盘成双丫髻,看上去十分乖巧,虽然她的肤色算不上白皙,但恰到好处的小麦肤色让她看上去十分灵动活泼。 “小飞。”折雪唤了那少女一声,神色有些不满。 少女嘟了嘟嘴,她这会才注意到令歌,忍不住多看了令歌一眼,又看了看折雪,嬉笑一声,眨眼间和黑猫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着少女的身法,令歌敢肯定少女就是救出梦珏的那位飞贼,同时也就是她在武林大会上引开了望舒。 只是那夜她为何会出现在许宅,之后还连盗数家大户人家?令歌疑惑不解。 “让少侠见笑了。”折雪微笑着说道,此时她的笑容是少有的和善。 “我想,等少侠到了长安,你的师父很快也会到长安与你们重聚,今日我在此与少侠别过,来日有缘,江湖再见。” 令歌淡淡地看了折雪一眼,并未应答,只是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长安城中自会有人接应公子,”折雪在令歌身后说道,“还请公子最后听我一句劝告。” 令歌回过头看着折雪,只听折雪继续说道:“任何时候少侠你都不要完全相信别人,包括令楷公子和你的师父。” 令歌目光一凝,只觉折雪在一派胡言,于是他加快脚步,匆匆离去。 等走出折梅馆的时候,令歌回头看了一眼折梅馆的牌匾,心想此生应该不会再踏入此地。 令歌离开折梅馆后,骑上雪君,只身一人来到了玉竹阁。 玉竹阁一如往昔,与周围房屋楼阁比起来可谓是高雅别致,遗世而独立。 庭院中,竹树摇曳着,一切静悄悄的,直到令歌的出现才让这里重新有了一丝烟火气。 而后令歌登上阁楼,眺望城中风光。 白日里,城中春光依旧,平日里高大的房屋在此时几乎尽收眼底,人们更像一个个小点,在街道上穿梭着。洛阳城街道交错,小巷子更是数不胜数,他们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名字,只是数量太多且五花八门,令歌实在记不下来。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始终也只是一个过客,又何须记住这么多呢?自己只需要记住玉竹阁便好——这是有关父亲的记忆,也是自己和令楷的记忆,令歌心想着。 一想起令楷,他便不由自主地轻抚着自己的脸颊,回忆起那夜的某一刻。 在那一刻,似乎蜡烛的火焰都不再燃动,一切都静止下来,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当时自己的所思所想。 自己的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令歌来不及给自己一个解释,更来不及给令楷一个解释,索性逃避那突如其来的惘然。 良久,令歌停下无尽的思绪,转身绕到阁楼的另一边,看向洛阳皇宫。令歌只觉这皇宫远远看去像一幅神圣的画作,长安皇宫与其相比又会是怎样的景象?令歌猜想起来。 之后,他又在楼里转悠了一会,看着为数不多的几幅字画,皆乃父亲临清王所作,一时间,令歌感慨万千。 他想起洛师伯说过,当今圣上十分尊敬皇叔临清王,哪怕死后多年,依旧缅怀着临清王,每年临清王的冥寿,皇帝都会为临清王上香,并亲自念经祈福。 想来父亲其他的遗物都被皇帝收走了,如果想知道更多,就必须得回宫。 令歌回忆着,他曾问过洛师伯,除了玉鹤,母亲白清漪是否还有什么遗物,洛疏风却是摇头,说道:“几乎都在这了。”他指了指脚下的地板——整座清飖书局便是白清漪毕生的心血。 “不过,书局也不全是你母亲的心血,你母亲为这天下付出了太多,所有人本应该都记住她的……”疏风幽幽地说道,随后转身缓缓离去。 离开玉竹阁时,令歌发现兰竹纸伞还留在玄关,无人带走。他拿起纸伞看了看,发现伞上兰竹依旧,好似之前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 他将纸伞背负在身,心想要去长安,索性给令楷带上。 令歌骑上雪君,再一次看向玉竹阁,他知道,这座有了岁月沉淀的阁楼,将会继续矗立在洛阳城,接受着风雨的洗礼。 很多年前,这里的主人究竟经历了什么?令歌想象着。 像上次来玉竹阁一般,令歌选择沿着河边往回走,只是他知道,今日他不会再遇到令楷。 如今已快立夏,气候愈发炎热,现在正是午后,令歌骑着雪君慢慢地在柳树下前行,避开日光。 柳条飘动着,带来缕缕微风,轻轻地吹起令歌的发丝和白色衣带。 令歌抬头望去,飘起的不止自己的发丝和衣带,更有那漫天柳絮,像是去年冬天积攒在枝条上的雪,如今全然落下,纷纷扬扬地在空中飞舞着。 雪君好像很喜欢眼前的景色,它嘶鸣了一两声,并用鼻尖去接过落下的柳絮。 令歌抚了抚雪君,拿起它鼻尖上的柳絮,调笑道:“都要离开洛阳了,雪君你怎么还这么高兴?” 令歌看了看手中的柳絮,轻柔不已,他手指微微放松,眨眼间,那片柳絮便随着风飘远了,“其实我也算不上难过,只是多少有些舍不得这里,不过来日方长,我们总会回来的。” “好了,我们去找湫龙,还得向他辞行。” 一走进福满楼,就要伙计认出令歌是湫龙的好友,便立即上前笑脸相迎,说道:“白少侠,楼上有雅座,请。” 令歌微微颔首,谢过伙计们的好意,只是问道:“湫龙可在?” 那伙计笑道:“在,已经遣人去告诉湫龙了,白少侠还请稍等片刻。” “有劳。”令歌颔首说道,他见厅堂里人多眼杂,遂跟着这伙计一同上楼,来到一间厢房里。 “一坛洛阳春,两个酒碗,再上一盘酱牛肉。”令歌对伙计说道,他只记得话本里的武林大侠都是这么喝酒吃肉的。 坐在厢房里,令歌细细打量着周围,发现这里的陈设不像一般的酒楼,高雅别致得竟然可以与折梅馆和霄游阁相比,不过细想回来,福满楼是皇帝钦点的酒楼,又怎会平庸? 很快,有人推门而入,来者正是湫龙。 湫龙一如往常身着黑色紧袖深衣。一进屋,他便看到桌上的洛阳春和一盘切好的酱牛肉,不免有些疑惑。 “湫龙,你快坐。”令歌邀他坐下,解释着说道:“我马上要离开洛阳了,这一顿我请你。” 湫龙闻言,目光微微一滞,颔首问道:“令歌打算什么时候走?” 令歌打开酒坛盖子,往两个酒碗里倒上了酒,回应道:“最迟后日,最快明日。”他将酒碗递给了湫龙,“湫龙若是要当值的话,可以不用送我,今日当辞行便好。” 湫龙接过酒碗,微微点头,神色有些失落,说道:“抱歉,那日我本应该助你一臂之力的。” “无妨。”令歌笑了一下,很快他疑惑着又说道:“不过湫龙不说我都快忘了,那日你去了何处?” “我见望舒姑娘去追人,放心不下也跟了上去,结果跟丢了,一时半会才赶了回来。”湫龙解释道,“好在还能为你作证。” “原来如此……”令歌点了点头,他不大愿意回忆那天武林大会的情形,尤其是余连毒发身亡的一幕。 令歌端起酒碗朝着湫龙一敬,说道:“这杯我敬你,多谢湫龙你那日替我作证。”说罢,令歌一饮而尽,由于喝得急了些,不免咳嗽了几声,一时间辛辣之感更是在喉咙里散开,似乎要将喉咙撕裂开来。 喝了几次酒,令歌可算真正明白,令楷在《凉月解忧词》里写的“三杯两盏冷难酌”,这酒虽好,但也难解萦绕在心头的离愁。 见湫龙端着酒碗迟迟未喝,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令歌便问道:“湫龙为何不喝?” 湫龙闻言,遂抬起酒碗一饮而尽,之后面不改色地放下酒碗,令歌见状,不免内心暗叹湫龙好酒量。 这时湫龙开口说道:“我想问令歌一个问题。” 令歌道:“你说。”他有些疑惑,湫龙居然也会问自己问题? “第一次见面时,为何会想起问我的名字?”湫龙问道。 令歌回忆起当时的情形,那日在福满楼,有武林侠客拿着画像来找自己的麻烦,幸好当时有湫龙出手相助,还把人五花大绑送往官府。 令歌笑了笑,解释说道:“我是见湫龙你身手甚好,所以便忍不住问了问,谁知你就告诉我了。” “其实,我当时也没有抱太大希望湫龙你肯把名字告诉我,不过当时你帮了我,我询问你的姓名,也算是在情理之中,并不唐突。” 湫龙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微微的弧度,又往碗里倒上了酒,并对令歌说道:“这碗酒我敬你。” 令歌颔首,也回了湫龙一碗酒以表敬意。 两三碗酒入愁肠,令歌不免有些失魂落魄起来,他微微叹息,喃喃自语地说道:“湫龙,长安真的很好吗?比洛阳还好吗?” “有人觉得它好,也有人觉得它不好。”湫龙淡淡地回应道,说完他看向了令歌,目光有些黯然。 令歌叹了一声,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承认道:“实不相瞒,我要去的正是长安。” “正巧,我也要回长安。”湫龙说道。 令歌闻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湫龙你也要去长安?” “是,”湫龙放下酒碗说道,“不过还得过段时日再去。” 令歌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故人能够重聚,便胜过世间无数。 令歌垂眸,发现盘子里的酱牛肉还没有动过,他这才想起湫龙是不吃肉的,一时间甚是惭愧,说道:“抱歉,我忘了湫龙你不吃肉,我这就叫伙计再上一两道菜。” “福满楼的黄河大鲤鱼最是好吃,我让他们上这个。”话刚说出口,令歌便开始懊恼,自己是不是喝醉了?这鱼肉也是肉。 他捂着额头,又道:“容我再重新想想……” 湫龙微微一笑,说道:“无妨,我去点菜。” …… 等到令歌离开福满楼时已是傍晚,他只觉身子轻飘飘的,却也只是对湫龙说道:“湫龙不必相送,我自己回去便好,雪君认得路的。” 湫龙的唇角极不容易察觉地微微扬起,他亲自扶着令歌上马,说道:“我牵着雪君送你回去吧,毕竟这洛阳城还有不少人正盯着你。” 令歌微微一叹,说道:“那就有劳湫龙了。” 说罢,令歌便由湫龙牵着雪君,带着自己离开了福满楼。一路上,两人都有醉意,所以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若是湫龙你来长安,我们总得在长安城约个地方见面吧。”令歌说道。 “那就在凌岚药局。” “湫龙你是不是喝醉了?”令歌调笑道,“凌岚药局不是在洛阳吗?” “长安城也有。” 令歌自嘲一笑,说道:“是啊,无忧和我说过的,长安也有凌岚药局,那想来是我喝醉了,我们就在那里见吧。” 想来是知道会在长安城与湫龙重逢的缘故,令歌并未有多惆怅,只是这会醉意上来,脑袋里又是乱糟糟的一片,无论思索着什么,最后都会是令楷的身影。 此时此刻,令歌恨不得马上回到许宅倒头就睡,免得自己胡思乱想。 回到许宅之后,夜色降临,一片静谧,令歌路过无忧的房间,便决定去看看无忧。 无忧此时正待在房间里,见令歌前来,他当即邀其进屋,平日里几乎是他去令歌的房间,令歌倒是很少来他的房间。 “令歌你是喝酒了吗?怎么一身酒气?”无忧埋怨着,“我这有醒酒的药丸,吃一粒立马见效。” 说着,无忧便去他的药柜里寻药,令歌则坐在茶桌边闻着自己的衣袖。 真的有一身酒气吗?明明自己只闻见腰上兰花草香囊的香气。 这时,无忧走了回来,把药瓶往手里一倒,是一颗碧色的小药丸,他将药丸递给了令歌,同时又为令歌倒上一杯水,嘱咐道:“快吃吧,醒醒酒。” 令歌欣然一笑,接过了药丸和水杯,服用了下去,“多谢无忧。” 无忧幽怨地看着令歌,搬着凳子坐在令歌的身旁,抱怨道:“你跑去找谁喝酒了?居然都不带我,还是不是兄弟了?” 令歌神色一愣,半饷才放下水杯,歉然说道:“抱歉,我是去找湫龙辞行了,是我事先考虑不周,无忧莫怪。” 他回味着“兄弟”两个字,这半年多以来,和无忧朝夕相处的日子甚是惬意,虽然无忧岁数比自己小,但无忧却对自己照顾有加,总会给自己送上糕点,还带着自己在洛阳城游玩。 想起这些,令歌愈发不舍得离开洛阳城。 “你们马上要走了,”无忧叹了一声,“这洛阳城又要变回以前的样子了……” 见无忧用手托腮,神色郁闷,令歌也不免一叹,低沉下来。 令歌看着无忧的书桌,发现和初来许宅的时候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乱七八糟,一时间,那夜的事不免重新浮现在令歌的脑海。 令歌开口问道:“无忧你还想出门闯荡天下吗?” 无忧闻言,坐直了身,眼睛放光般地期待着,“当然,我一直都想,你是要带我去长安吗?” 令歌讪讪一笑,否认道:“不是……” 无忧闻言当即萎靡不振,继续唉声叹气。 令歌见他这般,不免一笑,随后又正色说道:“无忧,闯荡天下总要有长技傍身,你以后何不少炼那些稀奇古怪的药?尝试着好好专研医术,行医治病。” 无忧闻言,心觉有理,而后连连点头,像晚辈一般,听着长辈的教诲。 半饷,他突然回过神,怎么自己被令歌教诲了?看着令歌一脸正色,他发现令歌好像自己的兄长一般,一时间,无忧甚是惘然。 “你平日里在药局治病救人不也挺好的吗?等哪一日你学有所成,我想许伯定会同意你出门闯荡一番,到时候我们定会再见面。”令歌看着无忧说道,眼中带有期许。 说着,令歌替自己再倒上了一杯水,说道:“也许现在看来那会是很久以后的事,可是以后回想起来,其实也很短。” 无忧看着令歌,并细细回味着令歌所说的话,最终,他点头应道:“令歌你所言极是,我记下了。” 而后,无忧看向窗外的模糊景色,月光渐移,光影交叠,一切愈发清晰。 第61章 春和景明:7 四月初三,清晨微雨,洗濯着尘埃,安抚着喧嚣,此时天边云雾缭绕,朦朦胧胧。 洛阳城外,四下清晰可见,周围尽是一片宁静,一行人正撑着油纸伞,为令歌等遇仙之人送行。 令歌身穿月色衣裳,一抹淡蓝在烟雨之中,犹如被烟霞笼罩一般,手中撑着的兰竹油纸伞更是精巧,与他甚是相宜,叫人过目难忘。 “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辰玉对众人说道。 无忧和梦珏还在令歌的面前说着话,闻言,两人的神色顿时低落下来。 “令歌,你会回来的,对吗?”无忧问道。 令歌思忖了一下,微笑颔首道:“会的。” 无忧叹了一声,又立马打起精神笑道:“江湖有聚便有散,我们都这么年轻,肯定能再见的。” 梦珏在一旁点头附议,她难得与无忧意见达成一致。 看着令歌,无忧在想,不食人间烟火的令歌是否懂得“江湖多离散”这个道理?只是此次一别,又有谁知道何时才能再见? “令歌,你可千万别忘了我们。”无忧说道,口气依旧是那不可一世的凌岚药局的少当家,只是这会更像是有求于令歌。 令歌笑道:“我自然不会忘了你们,放心,我会时常给你们写信的。” 这半年多以来,他很是感谢无忧的照顾款待,若是有机会,他一定要邀无忧到遇仙山游山玩水,好生招待。 正想着,无忧便把手里一个包袱塞到了令歌的手里,悄声道:“这是我自己炼的药,做什么用的上面都写着的。” 令歌只觉得包袱沉甸甸的,他在想会不会是笑药、哭笑之类的。 见无忧一脸期待,他停下猜想,只是感谢道:“无忧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多谢。” 回想起来,似乎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以留给无忧的,想了想,令歌又道:“对了,那纸鸢还在我的房间里,无忧你喜欢的话拿去便好。” 无忧讪讪一笑,梦珏闻言,挑眉冷笑,说道:“原来许公子还喜欢玩纸鸢。” “不行吗?”无忧白了她一眼,然后又对令歌说道:“罢了,那纸鸢就留在我家,等以后令歌你回来还可以玩。” 令歌微笑颔首,心底却生起一丝酸涩,看着眼前的众人,只觉在洛阳的半年如梦一般,如今已经到了梦的尾声。 此时,梦珏上前对令歌悄声说道:“令歌,我已经悄悄地托辰玉姐把东西放到你的行囊里面了,路上不会无聊的。” 令歌差些没反应过来梦珏在说什么,想来是那本写了很久的《洛阳时下新文》。 “不过令歌你到现在都还没告诉我剩下的诗句写的是什么。”梦珏一脸渴望地问道,“你肯定从令楷那里问到了。” 令歌神色一滞,随后笑道:“等我到长安便写信回来告诉你,不过有个条件,不准你写进新书里面。” 梦珏叹了一口气,道:“行吧,不过令歌你千万要记得。” 令歌点了点头,道:“好,我会记得的。” 那三句藏头诗的下一句会是什么?令楷可会写下去?令歌猜想着。 “令歌,长路迢迢,你一定要多多保重。”梦珏说道。 她发自内心地舍不得令歌,比起成熟稳重的侍辰,令歌还会带上她一起去玩。虽然平日里令歌言语不多,但是整个人一立在那里就是一幅漂亮的画,还需要再多说些什么呢? “我会保重的,你也是。”令歌点头应道,“以后你可千万要记得,把握书里的内容,可别再得罪了谁。” 梦珏挠头一笑,说道:“会的,令歌你放心好了,自从前几日武林大会之后,你在江湖上的名号可响亮了,叫‘玉面白鹤’!就算我一不小心得罪了人,要是报上你的名号,定然没人敢动我。” 令歌无奈一笑,但愿如此。 之后,许凌和洛疏风上前嘱咐了令歌几句,许凌说道:“等到了长安,你们就去长安的凌岚药局住下,我前两日已经写信给了他们。” “多谢许伯。”令歌颔首感谢道。 这时,疏风开口说道:“令歌你要切记,到了长安能远离是非就远离是非,那里不比洛阳,能生起是非的绝不是一般人。” 这些话令歌这几日听疏风说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虽然如此,但令歌每一次依旧耐心地听着,颔首应下。 许凌点了点头,对令歌说道:“你师伯说得在理,长安城表面一池静水,实则暗潮汹涌,令歌你们要万事小心。” “好,师伯和许伯放心。” “你师父已经将玉鹤给了你,这遇仙上下都会听你安排,”疏风说道,“等到了长安就按计划行事,到时候我会前来相助。” “好,我会按计划行事,到时候就有劳师伯前来长安了。”令歌回忆起与疏风商议好的计划,如果计划能够顺利实施,那遇仙势力则可以在长安城重新站住脚跟。 疏风不再多留他们,挥了挥衣袖,说道:“去吧,事情紧迫,我们在洛阳等你们的好消息。” 令歌闻言,朝着疏风和许凌深深一拜,道:“令歌告辞,师伯,许伯,你们二位多多保重。” 不知怎地,疏风和许凌看着眼前的令歌,眼眶不免突然有些湿润,很多年前,他们也曾像令歌一般年轻,只是时光荏苒,世事易变,他们已到天命之年。 一时间,两人都想起临清王和白清漪,哪怕当年的他们运筹帷幄,料事如神,可很多时候他们也不能确定离别会不会是永别。 令歌一行五人,除了他便是望舒、辰玉、盛楠和甯霞,四位师姐坐在由雪君拖着的马车里,与众人告辞后,令歌便驾着马车向前出发。 “令歌!你们一路保重!”无忧和梦珏在马车后喊着。 令歌驾着马车,回头看了一眼他们两人的模样,即使是离别之际,少年们也尽是美好和憧憬。 这一幕令歌会记很久,直到永远。 马车里,辰玉正看着手里的一支镶有翡翠的银色发钗出着神,一言不发,神色与往常全然不同。 盛楠凑过去打量着辰玉手里的发钗,赞叹道:“辰玉姐这支发钗好生特别,侍辰师兄真有眼光。” 驾着马车的令歌闻言,也好奇地回过头看了看。 只见辰玉被盛楠这么一说,顿时红了脸,她将发钗随手往发髻上插了进去,嗔怪道:“你净会油嘴滑舌。” 盛楠没有收敛,继续笑着问道:“侍辰师兄就没有挽留你吗?” 听到这,辰玉原本有些娇羞的脸颊,在此刻失去了神采,她看了看盛楠,嘴角勾笑,没有说话。 盛楠见状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她内心叹惋着,如今还有更要紧的事,这些情情爱爱的事一时半会又怎么顾得上? 清飖书局里,侍辰正在书架前整理着书籍,突然,他的身旁多了一个人影,转头一看,发现正是父亲洛疏风。 只见洛疏风一脸阴沉地盯着侍辰,似乎有无数怒气要往侍辰的身上撒,侍辰见惯不怪,只是继续平静地收拾着书籍。 疏风见侍辰像个没事人一样,气得直跺脚,指着侍辰激动地骂道:“你你你……我说你什么好?你这个木头脑袋。” 侍辰一时无言,只是自顾自地收拾着书架上的书籍,任由疏风骂着。 “辰玉今天都走了,你也不表个态,我该说你什么才好?” 侍辰转身离开,往另一边走去,继续收拾书架,像没有听见疏风说话一般。 疏风紧跟上去,又苦口婆心地说道:“你倒是挽留一下她啊,你老爹我看得出来人家辰玉对你也是有意思的,你怎么也得主动表个态啊。” 最终,侍辰实在受不了疏风这么追着自己念叨,无奈之下,他叹了一口气,转身说道:“爹,我们的事我们自己处理就好,你老的就别操心了。” 从前辰玉没有来的时候,疏风操心书局,辰玉来了之后,疏风倒是终于操心起他的儿子了。 “我怎么不操心?你已经二十四了,我有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和你娘拜堂成亲了。”疏风拍着手说道,愈发激动。 见侍辰依旧一脸漠然,疏风只好收敛了一下情绪,叹了口气,开始用缓和的口吻说道:“这人生苦短,你爹我就是不想让你有遗憾,你喜欢辰玉就说明白,说清楚,就冲你爹我和白栈期的交情,她还会不同意这门亲事?” 听疏风一直说着,侍辰愈发无奈,他说道:“就算你们同意,我同意,怎么也得问辰玉她同不同意。” “她不是也喜欢你吗?怎么就不会同意?”疏风反问道。 “爹,现在白掌门下落不明,遇仙和书局都处于危险之中,实在不是时候。”侍辰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 “那也不影响你们谈情说爱,谈婚论嫁。”疏风继续反驳道,“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 侍辰实在无话可说,遂放下书本不再整理,转身快步离去。 疏风见状,也只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我只是不想让你有遗憾,难道有错吗?” 半天,疏风回过神,不再想侍辰和辰玉的事,他看着窗外细雨,开始担心起令歌。 如果令歌真的出人意料地认祖归宗,做回王爷之位,这真的会是一件好事吗? …… 洛阳城外,苍竹村。 令歌想起那夜令楷说的话,于是经过苍竹村时,他停下了马车,亲自前往村里,向周玉还有阿婆和小宝辞行。 在阿婆的家里,周玉问起令歌,道:“辰玉姑娘也要离开洛阳吗?” 令歌颔首,解释道:“对,她就在马车里。” 周玉笑了一下,说道:“那请令歌替我向她问好,让她一路保重。”说罢,少年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好。”令歌颔首应道。 “神仙哥哥。”小宝离开阿婆的怀抱,朝着令歌走来。 令歌蹲下身,搂过了小宝,说道:“小宝乖,我马上要走了,以后小宝你要乖乖地听阿婆的话,照顾好自己和阿婆,好吗?” 小宝奶声奶气地应道:“好。”他一脸天真地看着令歌,又问道:“神仙哥哥也要像楷哥哥一样去考试吗?” 令歌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去考试,只是要去做一些事。” 小宝嘟囔着说道:“那小宝会很久很久看不见神仙哥哥吗?就像之前很久很久看不见楷哥哥那样。” 令歌想了想,之前令楷一走就是好几个月,现在自己这么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洛阳,一时半会,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小宝。 正想着,阿婆已经拿着一个白色布偶小马走了过来,并将其递给令歌,和蔼地说道:“听令楷说过令歌你喜欢这些,于是老身就特地做了一个,还望少侠喜欢。” 令歌接过白色布偶小马,打量一番,只觉得活像雪君,他笑道:“多谢阿婆,我十分喜欢。” 看着小宝肉嘟嘟的脸,令歌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喜爱,他伸出手去轻轻地捏了捏,发现手感异常得好,于是又揉了揉。 小宝乖乖地由着令歌揉捏自己的脸颊,以前令楷在的时候也时常捏他的脸,他早已习以为常,只觉得大人们似乎都很爱捏小孩子的脸。 临走前,令歌将钱袋里尽数一半的钱往周玉的手里塞去,说道:“以后就有劳小周你多照顾阿婆和小宝了,还有玉竹阁,也有劳你抽时间去照看打整一下。” 周玉连连摇头,将钱塞了回去,拒绝了令歌的好意,他说道:“钱我就不收了,不说其他,就冲着令歌你和楷哥的交情,你的嘱托就是楷哥的嘱托,我一定做到。” 令歌笑了一下,说道:“既然看在我和令楷的交情,那你就收下这些钱,这是他嘱托我的。” 周玉无奈,只好接过了银子,谢道:“那就多谢楷哥和白少侠的好意了,你放心去吧,苍竹村有我。”周玉拍了拍胸膛,胸有成竹。 令歌谢过周玉之后,就撑起兰竹油纸伞告辞离去,才走出去没几步,令歌便听见身后的小宝唤道:“神仙哥哥一路保重!” 令歌不免勾了勾嘴角,回忆着自己孩童时期是不是也像小宝一样逗人喜爱。 这时,令歌听见后面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发现正是周玉。 周玉没有撑伞,冒着细雨追了上来,他停在令歌的身前,令歌见状,赶紧让他躲进伞下。 周玉悄声对令歌说道:“差点忘了,我们查清楚了,之前那个闯入许宅的飞贼,好像是个女的,只是她轻功太好,我们也拿她没辙。” 令歌微微颔首,果然是那位叫“小飞”的姑娘,她是折雪那边的人,为何会出来盗窃?看样子也不像是折雪授意的。 “以后你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不要去招惹她。”令歌嘱咐道。 周玉点了点头,也没问令歌为什么,只是说道:“好,我会嘱咐好兄弟们的。” 令歌微笑颔首,在他心里,周玉一直是一个机灵且靠得住的少年。 “白少侠,我送你一程,顺便也向辰玉姑娘道个别。” “好。” 很快,两人一同来到了马车边,令歌唤道:“辰玉师姐,小周来送我们了。” 话音落下,马车窗帘便被人从里掀起,一位女子露出了她的娇俏容颜,正是辰玉。 辰玉见到周玉,微微颔首,谢道:“多谢小周你前来送行。” 周玉发丝上还留有小水点,他笑容开朗,满目暖阳,说道:“大家相识一场,应该的。” 辰玉莞尔一笑,不再说话。 周玉流转目光,又对令歌说道:“令歌少侠,你们有事就赶紧上路吧,我就不留你们了。” 令歌颔首,谢过周玉之后便上了马车,驾车离去。 “令歌少侠,辰玉姐姐,一路保重!”周玉在身后唤道。 许久之后,令歌回头看向苍竹村,细雨薄雾正萦绕着它,一位少年的身影若隐若现,似乎很不真切。 …… 这时,盛楠开口询问驾着马车的令歌,道:“那就是令楷公子住过的村庄吗?” “正是。”令歌点头回应道。 辰玉闻言,打起精神,笑道:“令公子和我们小师弟那可是劫富济贫的好能手,夜闯吴宅什么的全不在话下。” “原来是小师弟和令楷?”盛楠惊奇地说道,“我就说是哪个飞贼这么有能耐,能把吴哲打成猪头,也算是替龚祁出了一口恶气。” 辰玉和甯霞闻言不免一笑,她们没有见到过被打成猪头的吴哲,只是后来听无忧描述过,那样子实在很难不让人捧腹大笑。 令歌微微一笑,说道:“也不算是我和令楷打的,是吴哲自家侍卫打的。”说到这,令歌不免暗叹,令楷与那些文质彬彬的书生比起来,可真是能文能武。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知龚祁现在怎么样了?我们已经好些个月没有见到他了。”令歌叹息道,一想到龚祁被吴哲羞辱的场面,令歌就感到愧疚和不忍。 明明龚祁是一个有着自己傲骨的读书人,可是那傲骨却因为吴哲的羞辱而折断。 甯霞眼眸低垂,说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愿他三年以后,可以考中秋闱,实现心中所愿。” 令歌点头,看着眼前的蒙蒙春雨,只望他们皆能如愿以偿。 …… 落音楼内,说书声依旧,然而楼外却狂风大作,倾盆大雨骤然落下,阻碍行人前进。 不少行人涌入落音楼,避雨的同时,也正好要一盏茶,听书休息。 “真是鬼天气,方才还晴空万里,怎么一眨眼就下这么大的雨?” “没事,过路雨,下不久的,待会就停了。” …… 一时间,林歌口中的故事暂且告一段落,他看向外面的大雨,眸色沉沉,思绪渐远。 陆萍从故事中回过神来,她微笑叹息道:“原来玉迟王在来到长安之前,竟然有这么精彩的故事,以前是我孤陋寡闻了。” 林歌回过神,微微颔首,他看着手中的茶水,回应道:“当时你年纪尚小,不知道也不意外。” “之后呢?玉迟王就来到了长安?他是怎么和令楷重逢的?”陆萍追问道。 “对,他来到了长安。”林歌点头回应道,眸中闪过难以掩藏的忧伤,“他在长安和令楷重逢,陪着令楷参加殿试……” 陆萍颔首,她说道:“我曾听村里的老人说过,当年在玉迟王回宫前,春闱发生了大案子,所有贡士们都差些被取消称号。” “对,那是长庆十四年的春闱舞弊案,”林歌点头回应道,“当初,有人在长安太学府的一棵树下挖出了一件衣裳,上面尽是密密麻麻的字迹,正是春闱科举里不少问题的答案,显然,是有考生与考官暗中勾结,提前知晓了答案。” “之后,大理寺和礼部又收到有人匿名举报,说是众位贡士有考试舞弊之嫌,先皇震怒,下旨若不查清真相,所有考生的殿试资格和贡士称号都会被取消,从此仕途断送。” 陆萍深深一叹,说道:“我听说,当时太学府起了一场大火,长安城的城隍庙还显灵了,出现了两行字……” 陆萍记忆模糊,忘记了那两行字的内容,只听林歌说道:“明火夜雨灭,东北文曲出。” “这是玉迟王和令楷的计划。” 说着,林歌又看向楼外的雨水,喃喃叹道:“他到长安的那一日,长安城也像现在这样,雨水不停。” “这场雨很快就会过去。”陆萍回应道。 林歌唇角微扬,眼底却留下阴翳,他说道:“可是他来到长安之后,那场雨却下了很久,或者说,从未停歇。” 陆萍神色一滞,不知如何回应,只是愣愣地看着林歌。 片刻,林歌又问道:“后来的故事,陆萍你还愿意继续听吗?” “自然愿意。” 陆萍明白,玉迟王在长安的故事即将开始,而自己的故事也将随着玉迟王的往事书写下去,成为一生难以忘却的记忆…… 第62章 一些题外话 这章原本是被放错的雨落长安1,现在只好把这章的内容改成一些题外话了。(西红柿居然不能改分卷,快点改进吧。) 既然多出这一章,我就聊一聊吧,赶时间的读者可以跳过。 读者们,不管你是我的熟人,还是我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如果你能有耐心看完第一卷,我都会对你说一声感谢。 第一卷比起后面两卷,太自由,这卷的内容写于我的创作初期,我纵容着故事里的人物,让故事自然而然的发生。 说实话,《令月歌》我写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从开始构想,到写完所有章节,几乎有两年多的时间,不过基于各种原因,包括自身写作能力和不可控因素,直到2023年7月28日,才终于完结正文,在这之前,我每日几乎处于默默更文和修文的状态。 这三年,我思考着过去的人生,将体会过的、看到过的一切情感,以一种抽象的、梦幻的方式——写下《令月歌》,为自己编织一个梦境,抽离现实生活。 很高兴,你能够入梦,感受我曾感受,感受我曾向往。 我没有创作小说的经验,《令月歌》是我的处女作,它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文字大纲,如果不是写到最后,我自己都很难确定它的结局。 在写《令月歌》时,我将自己代入每一个角色,完成他们的对话和行为,体验着他们的情感,让一切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发生。 我仿佛把我的心分成无数片,给予每一个角色,与他们感同身受。可以说,他们的故事和情感,或多或少都暗藏着我的过去或者未来。 我会随着他们开心,随着他们落泪。 开心,因为他们的灵魂碰撞,因为他们的如愿以偿,因为他们的乐观豁达。 落泪,不止是因为爱情,也是因为友情,亲情,还有命运多舛,世事无常……世界上那些各种复杂的事物。 关于这些,以后有机会,我会再分享。 说来也巧,最近在看一本书,上面写到“小说里人物是主要的,主导的,其余都是次要的,派生的,作者的心要和人物贴近,富同情,共哀乐。” 我笑,我这也算是无师自通,做到了某位大作家的小说创作要求。 同时,我看到他说“小说是作者和读者共同创作的,作者写了,读者读了,创作过程才算完成。” 多谢你们,陪我共同创作了《令月歌》,完成创作过程。 《令月歌》于我而言,它可以是我的童话书,也可以是我的情书,更可以是我的遗书。 写下它,是我这一生最值得的事情之一。 聊一聊楷歌的感情,在遇仙山的时候,阿楷的诗让令歌向往外界,想探索未知的外界,而阿楷的出现更是让令歌得以离开遇仙山,去探索未知。在阿楷的带领下,令歌不仅看到从未见过的世间,而且得到除师父师姐以外的一种安心之感。 所以,阿楷对于令歌来说,可以说是一种指引向导。 至于令歌对于阿楷来说是怎样的,大家可以往后看。 现在,你将会继续往下阅读,我们的故事尚未结束,祝福你平安喜乐,我的熟人或是陌生人。 第1章 雨落长安:1 长安城,车水马龙,世间最为繁荣之地,无数人为之向往,满腔热血地来到这里,以望出人头地。 长庆十四年,四月初七,细雨霏霏。 一辆普通的马车停在了长安城凌岚药局的后门,店中的人早已收到大当家许凌的来信,知晓车中之人的身份,早早地便派人在后门等候接应。 药局的几位伙计见马车停稳后,便撑着伞拥上前去,接马车上的人下来,同时帮忙他们拿包裹行囊,一时间一行人都拥在一起,看不清伞下之人的面貌。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一座阁楼上正有一个人在虚掩着的窗户边悄然观察着药局后门的那一行人,见他们都进了药局后便转身离去。 在药局旁边的一条小巷里,有着不少过路行人,其中一名披着灰色斗篷的人正倚着身后的石墙立在原地,面容尽在衣帽之下。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阁楼上躲在窗户后面的人,见阁楼上那人离开后,他也开始动身走出小巷。 小巷的石子路上有些积水,恰好倒映着那人的身影,只见此人身形玉立挺拔,想来是一名男子。 男子整理了一下衣帽,衣帽之下是一张戴着月牙白半面面具的脸颊,只见他的嘴唇正紧闭着,藏有不可言说的秘密。 男子低着头,在偌大的长安城中缓缓行走着,像芸芸众生一般并不起眼。 不久之后,他来到一处达官贵人家的小侧门,走上去轻轻地连敲三下小木门。 很快,门从里面被打开了,一个撑着伞的小丫鬟露出了面孔,她四下打量了一番之后,见没有他人,便引着男子走进了宅中。 两人穿过了一片花园,此时的小雨依旧淅淅地下着,将花园朦朦胧胧地笼罩着。在两人的不远处有一座小亭子,有一位身着鹅黄和白色相间衣裳的少女正立在那里,想来已经等候多时。 男子进入亭子后便脱下了头上斗篷的帽子,并摘下面具,露出了俊秀的容颜。他微微颔首,说道:“朱姑娘,许久不见。” “白公子,别来无恙。”若晗福身道,她看向令歌,上次自己见到令歌的时候,令歌还受着伤,不免有些憔悴,如今他的伤势已好,哪怕现在身着布衣粗服也难掩飘逸绝尘的容貌姿态。 令歌微微一笑,说道:“前两天给朱姑娘写的信已经告明来意,今日还请姑娘出手相助。” 若晗微微颔首,她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纸,递给了令歌,说道:“我已经打听过了,太学府侍卫换值的时间,还有楷哥住在何处,这些我都已经写在信纸上了,只是如果令歌你真要潜入进去的话,一定要多加小心。” 若晗甚是担心,长安城本就高手如云,如今圣上下旨扣留众位贡士,太学府定会更严加看守,她叹道:“自从陛下下旨彻查后,知道太学府情况的也只有大理寺了,可是大理寺的口风实在严紧,我也没办法打听到什么。” 令歌微微颔首,毕竟不是人人都是梦珏。 “事情紧急,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令歌说道,“我会再去问问孙太傅的,若晗你不必担心。” 这些日子以来若晗都忧心忡忡,如今见到令歌前来,她这才松一口气,她说道:“孙太傅这些日子闭门谢客,不过想来他是肯见令歌你的,他的住址我也已经写在信纸上了。” “多谢。”令歌心里称赞着若晗的心细,“今日我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感谢朱姑娘。” “都是我应该做的,”若晗说道,“只希望楷哥千万不要有什么事。” 令歌微微颔首,他现在也牵挂着令楷,这次的春闱举报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想来便是冲着令楷他们去的。 之后,令歌沿着原路离开朱府,离开时他粗略地打量着朱府的装潢设计,朱晓身为御史大夫,府上丝毫不见奢靡之风,与吴哲家中比起来更是朴素,不愧是受世人敬重赞扬的清官。 等离开朱府以后,令歌找到一处无人的地方拆开信纸,记下信纸上的内容,他仔细地琢磨了一会,这些日子孙太傅之所以闭门谢客,定是因为附近有皇后派去的眼线。 于是令歌决定先不去找孙太傅,而是直接去太学府,先确定令楷安然无恙才是。 虽然此时雨停,但是风掠过的时候,不免还是会带来丝丝凉意,令歌裹紧披风,按照若晗给的地址继续往前走去。 令歌估摸好时间来到太学府的周围,远远地便看见侍卫们森严地把守着太学府的大门。令歌从若晗的信纸上知道令楷就住在太学府的东北角,于是他放慢脚步,抑制住心里的急切,朝着太学府东北方向走去。 令歌原本是想故技重施翻墙而入,只是他未曾想到太学府东北角边上是一条人来人往的大街,光天化日之下想翻墙进去实在是不可能。 无奈之下,令歌又看向太学府的小东门,门口只有两名侍卫把守着,小东门前面是一条小道,刚刚他便是从那里走过来的,同时,小东门前还有几家小门店,卖着一些杂货。 令歌决定先去小店里转转,很快便是侍卫换值的时间,到那时再看看有没有机会从小东门里溜进去,如果白日不行,那就只能等着入夜了。 他走进小店,发现店里光线暗淡,只能依稀看见店里面柜台那站着两个人,再往前走些,令歌只觉其中一个人甚是眼熟,此人身材魁梧高大,眼神坚毅,仿佛有一道光芒从中折射出来一般。 “言信……?”令歌不确定地唤道。 那人只觉得眼前这位戴着面具之人的声音很是熟悉,他应道:“令歌……?” 令歌走近看清了那人,发现正是言信。他欣然一笑,赶紧取下面具,道:“是我。” 言信见到令歌先是意外,随后又是喜上眉梢的兴奋,只听他笑着说道:“太好了,令歌你来了,这样我们进去就更容易了。” 令歌闻言也松了一口气,道:“原来言信你也是来想办法进去的。”正说着,令歌看了一眼旁边不起眼的店主。 言信见状,说道:“没事,都是自己人。”随后言信又看着那店主,问道:“诶,我们刚刚说到哪了?” 店主道:“刚刚说到了从昨下午开始,小东门这里就有考生接连地被带了出去,晚些的时候便是被抬着回来的。” 言信闻言不免眉头一皱,随后拍桌骂道:“他奶奶的,定然是被带到大理寺受刑去了!” 令歌一听,一颗心不免立即提了起来,他想起了冬日里聚集在书局取暖看书的书生,那些文文弱弱的书生又怎受得住任何一点严刑拷打? 这时店主又继续说道:“二位放心,我们一直在这守着的,令楷公子暂时还没有被带出去。” 虽然店主这么说,但照着这趋势下去,早晚都会到令楷,不说是令楷,哪怕是别的书生,令歌闻言都不免心中一酸,他们何尝不是像令楷那样有着自己青云之志的年轻人? “如果没人招供,考生们就都会被取消殿试资格,他们大理寺也就没有功绩,大理寺这些人迟迟见不到有人招供,居然直接上刑,难不成是想无中生有吗?!”言信继续愤怒地说道。 令歌颔首默然,他细细地想着,看来是有人打算栽赃陷害某一个人,而那个人则很有可能是令楷。 如今太学府与外界隔离,里面究竟是怎样的情况也无从知晓,令歌有些惭愧,如果令楷当时不是为了自己回到洛阳,说不定也不会被人摆这么一道。 正想着,小东门处便传来了动静,只见一个书生被推着走了出来,虽然那书生不修边幅,头发还些凌乱,但脸上却尽是对身后官兵的不屑。 令歌认出了那位书生,一颗心更是提到嗓子眼,那位书生不是别人,正是胡阳。很快,胡阳便被官兵带上了一辆马车离开了小东门,一时间小东门空无一人。 “快,令歌,趁现在,他们正在换值。”言信说道。 话音刚落,两人就朝着小东门里面跑了进去,眨眼间小东门便像无事发生一般,不见人影。 跑入太学府后,两人一路沿着小路又向东北角奔去。 “令歌,走这边。”言信指了指路,之前太学府还未被封锁前,他已经来过数次,再清楚不过令楷住在何处。 “是谁!?”此时两人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 令歌和言信迅速回过头,只见是两名侍卫,还未等那两名侍卫看清他们,那两名侍卫便已经被冲上来的令歌和言信击晕在原地。 “现在怎么办?”令歌有些不安地问道。 言信倒还沉得住气,说道:“先找个地方把他们藏起来。”令歌原本是想帮言信的,结果还没等他出手,言信便已经凭着一己之力把那两名侍卫给拖走了。 令歌看了看周围,松了一口气,好在刚刚的动静并未引来其他侍卫。 言信将那两个侍卫安置在了一处草丛的背后,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出来的绳子和布巾,等令歌走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把那两名侍卫给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 “都是随身带的。”言信解释道。 一时间,令歌不得不赞叹言信动作迅速,干净利落。 “好了,我们一起进去找楷哥。”言信擦了一下额头说道。 令歌点了点头,此时的他很想见到令楷,确定令楷是否安然无恙。 而后两人穿过两三个石拱门,来到了一座房屋前。此时刚下完雨没多久,天空依旧灰蒙蒙的,令歌打量了一番此处,只觉得这里不像前院那般有着生机,反而让他想起了遇仙山很少有人去的密林深处。 此时言信低声骂道:“那些人故意把楷哥安排住在这种地方。” 令歌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些与眼下的危急比起来并不算什么。 两人走到了门边,发现门是虚掩着的,鼻尖可以清楚地闻到一种霉湿的气息。 令歌微微皱了皱眉,一颗心不免提了起来,他将门缓缓地推开,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 走进去之后,令歌往一侧看过去,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他,手里似乎还拿着书。 令歌缓缓走过去,摘下了披风上的帽子,唤道:“阿楷……?” 那人闻声回过身来,面如清风,正是令楷。 令楷一见令歌,顿时愣在了原地,随后他又扬起了笑容,站起身来,不确定地问道:“令歌,是你吗?” 令歌微微一笑,道:“自然是我,阿楷你没看错。”令歌发现令楷的神色甚是憔悴,眼睛下是一片乌青,想来这些日子都没有休息好。 令楷自嘲着,穿着一身布衣还能如此仙姿玉貌,除了令歌又能是谁呢? 回过神后,令楷问道:“令歌你怎么来此地了?赶紧离开才是。”说着,他又看向一边的言信,说道:“不必顾我,我不会有事的。” “楷哥!”言信急了起来,“老胡方才都被大理寺给带走了,下一个可能就是你!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去参他们一本,说他们对考生滥用私刑。” 令楷神色黯然下来,说道:“朝廷重臣尚且会被严刑拷打,何况是我们这些还没有正式受封的考生?” 言信闻言当即陷入沉默。 只听令楷微微一叹,继续说道:“他们将考生又送回太学府,就是不想落人口舌,如今我们必须得拖住他们,免得大理寺滥用私刑制造伪证。” “怎么拖住他们?”言信问道,他明白令楷的意思,此事定乃后党所为,如今必须打乱后党的计划,否则东宫提拔拉拢的考生必将受到重创。 “让陛下知道我们这些书生性命难保,”令楷说道,“陛下只是痛恨有考生弄虚作假,可这也足以说明陛下对天下读书人的重视。” 言信颔首,疑惑地问道:“可是,这无凭无据,如何让太傅他们上书请奏?就算上奏了,等陛下下旨彻查的时候,那些人恐怕就已经诬陷楷哥你们了,指不定又会从哪里蹦出一个证据,从树下挖出来的那衣服可不就是莫须有的物件?” “那件衣服到底怎么回事?”令歌疑惑地问道。 言信解释道:“衣服上的字迹核对过了,是未考中春闱的吴哲的,他说定然是有人模仿他的字迹来弄虚作假,东窗事发时还能洗脱嫌疑。” 令歌心中一惊,竟然是吴哲?这岂不是要奔着令楷他们去了?想来一时半会也没有别的证据,所以现在才没有找上令楷。 令楷眸色渐深,说道:“这招可谓阴毒至极,虽然衣服并未完完全全指向谁,但足以让所有考生身陷泥泞,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是如此。” 言信闻言,咬牙切齿道:“我懂了,如果没抓出真正作弊之人,那么楷哥你们所有考生的名节都会受损,就算来年再考中,在官场上也是走不远的。” 令歌顿感无措,一时竟找不出比此计更阴毒的武功。 半饷,令楷微微一笑,神色缓和如春风,只听他说道:“你们两个都已经闯进太学府了,大理寺知道有人闯入自然会有所顾忌,只是这还远远不够。” 说着,令楷便往半掩着的窗户边走了过去,他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继续说道:“想来这雨今夜还是会下,长安城已经很长时间没下过这么久的雨了……” 说罢,他转身看向令歌,又道:“和令歌一样,来得正是时候,我有件事还得拜托令歌去做,还望令歌答应。” 令歌看着令楷,只觉得令楷此时的笑意与在武林大会时一样,让人感到莫名的安心。 他并未询问,便已点头应下。 离开太学府的时候,令歌听见身后传来喧嚣之声,想来是言信已经闹出动静,接下来便该是自己出手相助的时候了。 他戴好兜帽,走进人群,在宽阔的街道上与所有人融为一体。 许久以后,令歌停在了长安城隍庙的门口,因为下雨的缘故,今日来城隍庙的人并不多。 令歌往庙里走去,发现庙里虽然人烟稀少,但是香火未断,依旧萦绕着淡淡的青烟。他打量了一番庙宇,发现此处多有修缮,却也难掩其年岁久远。 与此同时,令歌还发现有不少蚂蚁往神像面前的贡品处攀爬而去,他唇角微扬,正合心意。 刚走进庙里没多久,令歌便听见背后嚷起一名女子的声音,如果说甯霞师姐的声音是温婉柔和的,那么这个女声则如敲锣打鼓,给人一种明艳张扬之感。 令歌回头一望,只见从大门外走进来了一名约莫十七八岁的女子,因为天凉,她的粉白色襦裙外还穿着一件精美的红色短袄。同时,女子的身后还跟着两位侍从,想来是哪户殷实人家的小姐。 此女面容姣好,只是柳眉紧皱着,面带愠色,也不知在为何而怒。女子大步地往神像前走去,同时说道:“都说了我不去,管他什么伍公子六公子的,我通通不见!” “小姐……”女子身后的侍从无奈地唤道。 那女子见令歌戴着面具,觉得甚是古怪,因此多看了两眼,却也没多问。 随后她走到了神像之前,在侍从的帮助下点燃了手里的香,开始在神像前祭拜起来。 女子全然不管旁边是否有外人,只听她说道:“小女子雨洁只求未来夫君爱的只是我,而不是我的家世……” 侍从们闻言,急忙地提醒了一声:“小姐……!” 同时,侍从们看了一眼旁边的令歌,令歌见状便偏过头去,装作没听见一般。只是他心里想着这位姑娘倒是与众不同,似乎一点也不把世俗的评判放在眼里。 那女子并未在意侍从的提醒,只是继续在神像前絮絮叨叨着。 “求店里的生意愈发兴隆,父亲健康平安,兄长早日娶亲生子,继承家业……” 一旁的令歌挑眉,饶有兴致地听着。 “最后,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说罢,女子站起身来,带着自己的侍从们离开了城隍庙。 令歌留在庙里,看着燃着的香火冒着缕缕青烟,一时间他出了神。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似乎要实现这句诗实在不容易。 而后,令歌趁着庙里没有他人,便走到神像面前,低语道:“多有得罪。”随后,他看着桌面上的那些小蚂蚁,微笑道:“有劳了。” 离开城隍庙之后,令歌回到凌岚药局,发现辰玉早已在凌岚药局前堂等候多时。 为了掩人耳目,辰玉便在前堂帮忙,见到戴着面具的令歌回来,她便示意旁边的伙计将令歌引到后堂。 很快,辰玉便腾出手回到后堂,问令歌道:“怎么样?” “一切顺利。”令歌颔首应道。 傍晚的时候,令歌已经换好自己的衣服出现在前堂,和师姐们一同帮药局做事,这时,从门外走进来几个药童,只听他们兴高采烈地对众人说道:“可不得了,今天的城隍庙发生了大事。” “怎么了?” “那里的神仙居然显灵了。”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了那几个药童,都是一副饶有兴趣的神情。 “那神像前的桌子上,出现了好些蚂蚁,竟然拼成了两句话。” “什么话?可别卖关子了。” 小药童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明火夜雨灭,东北文曲出。” 众人不解,这是什么意思?是一种预示吗? 大家讨论着,不过转眼便抛之脑后了,只有几位师姐看向了令歌,令歌却像没事人一般,继续在药柜前整理着药材,师姐们见令歌如此,也不多问,只当闲谈笑话一般,随后忘却。 等到夜色笼罩整座长安城时,令歌来到了屋顶上坐着,面朝着太学府的方向静静地观望着。 今夜天色漆黑,不见星月,好在长安城灯火辉煌,不至于让长夜陷入一片沉寂。 “令歌在等什么?”此时辰玉也爬上了屋顶,坐在了令歌身边。 令歌微微一笑,道:“等着文曲星降世。” 辰玉笑了笑,不再说话,她已经大概明白令楷和令歌的计划,眼下只用等着好戏开场。 两人一直坐在屋顶,各有各的心事,只是话到嘴边却总是说不出口。 “师姐,你是喜欢侍辰师兄的,对吗?”令歌突然偏过头问起辰玉。 辰玉先是一愣,随后又笑了笑,“令歌果然和以前不一样了。” 辰玉盯着令歌,发现令歌的眼中正倒映着漆黑如墨的夜空,只是心里却被人间烟火所填满。 “怎么不一样了?” “现在说起这些儿女情长之事都不会脸红了。” 令歌愣了愣,一时间他无话可说,他只觉脸颊一阵滚烫,暗暗庆幸,好在夜色如墨,难以察觉。 辰玉也不再笑令歌,她看向天边,微笑着说道:“令歌可还记得在塞外的时候,有一天日落,你问过我什么吗?” 令歌想起了那天的大漠黄昏,夜色降临,回应道:“记得,我问师姐,塞外的人到了中原生活就会过得好吗。” 辰玉点了点头,道:“当时我说,脚下的路通往哪总是说不准的。” 她转过头看向令歌,继续说道:“太多顾虑只会让我们止步不前,连路是通往何处都不知道,走路之人又何须在乎旁观者的眼光?” 令歌想起了白日里的那位叫“雨洁”的女子,明明自己应该比她更自由洒脱才是。 “况且师姐我们永远站在你这边,”辰玉微笑着说道,“我们都希望令歌你这一生平安快乐就好,想做什么便去做,可别错过了。” 令歌闻言,一时半会不知该如何应答,只是一直琢磨回味着辰玉的话。 突然,令歌发现一片红光在天边隐隐地闪烁着,之后愈发强烈,映红了辰玉和令歌的脸颊,只是两人的神色都有些低落着,迷茫着。 “开始了。”令歌淡淡地说道,同时他的眼中正清晰地倒映着那天边的红光。 辰玉微微点头,而后她仰头看着夜空,只觉黑云愈发沉了下来,她说道:“大雨将至,我们早些回去休息吧。” 辰玉站起身来,又赞叹道:“夜雨落长安,火灭文曲出,此计甚好。” 令歌依旧坐着,他看向辰玉,一身红衫在红光的照映下愈发明亮夺目。 “阿楷一向足智多谋。” 说罢,令歌侧过头去,继续看着天边的火焰,阵阵黑烟正将此夜染得愈发漆黑,“但愿他能够顺利渡过此劫。” “会的。”辰玉应道。 令歌颔首,而后站起身来,刚好一滴雨落在了他的鼻尖。 雨落长安,如约而至。 第2章 雨落长安:2 长安太学府大火之后的第二日,长庆十四年,四月初八,白雨如珠落在窗边,惊扰众人的梦乡。 昨夜,令歌听着窗外的雨声睡了整宿,一夜无梦,如今醒来看着周围的事物,只觉一切都不是很真切。 房间里朴素无华,灰色的床幔前挂着一个装有药草的香囊,令歌坐起身来,抬手将香囊拨了过来,发现它正散发着清新的药香。 令歌很是熟悉这气味,他想起之前无忧也配过相似气味的香囊,当时里面放的都是丁香、金银花之类清心安神的草药,想来这个也是差不多的功效。 良久,令歌放下香囊,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在长安城,虽然不必像在洛阳的时候每日早起去书局帮忙,但他却觉得比在洛阳时更为拘束。 令歌想起昨日见到的令楷,眼睛下有淡淡的乌青,神色甚是疲惫,他决定待会等言信来药局,让言信带一个香囊过去,好让令楷安神。 正想着言信会何时过来,令歌便突然记起离开洛阳之前,无忧曾塞给自己一大包袱的药,也许里面会有令楷可以用上的。 令歌起身,将放置在木桌上的包袱打开,发现里面有大大小小的各种药瓶和药盒,每一件上面都有一张纸条,注明功效。 令歌将那些药一瓶接一瓶地拿起来打量,发现各种各样,有治外伤的、治内伤的、祛风寒、祛湿的…… 突然,令歌神色一变,只见他将手里的一瓶药立即放了回去,又拿起两瓶祛风寒和祛湿的药,快速地把包袱重新打结系上,提起来往被子下一塞,最后转过身便夺门而出。 走在去前堂的长廊上,令歌默默地在内心给无忧扎着小人,他懊恼不已,无忧这是塞给了自己什么乱七八糟的药? 正想着,令歌就迎面遇上脚步匆忙的盛楠,见盛楠一脸焦急的模样,令歌心里大概猜到了七八分。 “师弟,那边来人了。”盛楠说道,“现在人就在客室里,我们赶紧过去。” 令歌微微点头,他跟上盛楠往客室的方向走去。 折雪曾说过,到了长安城会有人来接应他们,只是这人又会是谁?令歌猜想着。 走进客室里,令歌便见到几位师姐正端坐在长桌的一侧,她们对面则坐着一位戴着黑色斗笠的人。 那人身形纤瘦,依稀可见是一名女子,女子身后还站着两名侍女,穿着打扮都不似寻常官宦家的侍女。 那女子见令歌走了进来,从黑色斗笠下发出一声轻脆的笑声,笑声中并无恶意,相反令歌能感觉到那人见到自己是由衷的开心。 令歌来到辰玉和望舒的中间坐下,正好在那女子的对面。 女子见令歌坐下后,便将头上的黑色斗笠取了下来,黑色纱巾拂过之后,露在令歌等人面前的是一位约莫三十多岁的女子面孔。 只见那女子的脸颊略施粉黛,容貌端庄,身着一身寻常的衣裳,却依旧难掩其高雅不凡的气质,同时,她的双眼犹如散发着透亮的光芒,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位大气聪明之人。 “百闻不如一见,白少侠果然生得俊秀无比。” 女子从令歌的脸上敛了敛目光,又道:“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倾秋,与各位初见,甚是欣喜。” 倾秋的嗓音淡淡的,充满正气,着实让众人心中一颤,眼前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后宫女相”,当今皇后的贴身女官,即便是朝中大臣见了她,也要对她礼让三分。 倾秋面带似有似无的笑意,不知为何,令歌看见她便想起了折雪。 虽然两人的眉眼之间都有一种含笑与清冷的复杂之感,似乎永远让人对她们捉摸不透,但是今日眼前的倾秋眼底似乎有更多其他的情绪,令歌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倾秋好像在期待着何事。 只听倾秋继续说道:“今日我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密旨,特地前来召白少侠入宫,面见娘娘。” 几位师姐皆看了一眼令歌,令歌知道这件事或迟或早都要面对,倒也稳得住阵脚。 同时,令歌又感觉倾秋与折雪十分不同,折雪总是喜欢拐着弯子说话,倾秋倒是有话直说,说清来访目的,不让他们多虑。 倾秋见令歌神色平静,嘴角微微扬起,神色更为舒畅,她说道:“少侠收拾一下便可动身,你也可以带上这几位姑娘一同前去。” 令歌微微颔首,说道:“我和辰玉师姐两人前去便好。”令歌看了看身旁的望舒,又道:“望舒师姐,你们留下来。” 如果有危险,总不能让自己和望舒都搭进去,怎么也得有一个人安然无恙。 望舒默然,她见令歌神色坚定,最终才微微点头答应下来。 “袁姑娘不必担心,我保证白少侠会安然无恙地回来。”倾秋看着望舒微笑道。 望舒并未理会倾秋,只是冷冷地站起身来走了出去,不过倾秋依旧浅笑面对,全然不失礼仪风度。 随后,倾秋站起身来,说道:“那就还请少侠早些出发,马车就在外边候着。”说罢,倾秋微微屈膝福身行礼,与她的两位侍女一同离开了客室。 “令歌。”甯霞开口唤道。 令歌看着甯霞,只见甯霞眉头微皱,神色担忧。 令歌将手中的药瓶递给她,说道:“待会言信会来药局,有劳师姐将这个交给他,让他带给令楷,还有安神的香囊,还请师姐替我向药局要一个,一并送过去给令楷。” 甯霞接过药瓶,点了点头,又看着令歌说道:“令歌,你一定要安全回来。” 令歌微微一笑,颔首道:“会的。” 之后,令歌便和辰玉跟着倾秋一同上了一辆马车。坐上马车后,令歌和辰玉两人都陷入沉默,只有倾秋时不时与他们说上几句话。 “这次进宫,娘娘只是想见见少侠你。”倾秋微笑着说道,“你在武林大会的事,我们都有所耳闻。” 令歌没有应倾秋的话,只听倾秋继续说道:“如今各门各派都在打听少侠你的出身,不过你放心,我们早已放出消息说你背后是娘娘,他们一时半会也不会知道你是遇仙之人。” 倾秋的语气很是温婉柔和,令歌微微一叹,自己继续冷着一张脸总有些过意不去,他只好开口对倾秋说道:“多谢,只是其他事情还是得我师父亲自出面才能做主。” 令歌明白自己是遇仙之人这件事迟早会被各门各派知道,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能拖则拖,一切都得等自己和师伯的计划成功实施,师父来到长安之后再做定夺。 只是令歌想起师父下落不明皆是拜皇后等人所赐,如今还不得不心平气和地与其相处,一时间,他的心中很不是滋味。 “那是自然,我们会等白掌门出面做主的,”倾秋微笑颔首道,“有件事我必须得向少侠解释一下。” “那日白掌门出现在宁州城,我们的人本想请白掌门来长安,结果却有了冲突,白掌门落下了令牌,之后她人的去向我们也不清楚。” 令歌颔首,此事他曾听折雪提起过。 是什么让师父如此忌惮,这么长时间还未露面?这个答案除了师父,想来只有皇后和倾秋她们知道。 倾秋又道:“两位放心,我们从始至终都只是想与遇仙合作,绝不会伤你们分毫。” 正说着,马车的速度便放慢下来,令歌本想掀起窗帘一看究竟,却听倾秋说道:“我们已经到安上门,再往里便是皇城了。” 倾秋开始解释起来,继续说道:“皇宫分为皇城和宫城,尚书省,门下省这些机构都在皇城里,而宫城便是陛下和娘娘所住的地方,也就是待会我们要去的。” 令歌闻言也不再想看马车外的景象,他此时对长安皇宫实在提不起多大兴趣,哪怕这里曾经有父母的身影,可最终他们也是因为这座宫殿而死于非命。 一想到这,令歌便觉得四周寒意顿生。 巍峨森严的长安皇宫里,细雨霏霏,一辆马车正缓缓地行驶在宫道上,最终马车从长乐门进入宫城,没过多久便在一处宫墙边停了下来。 “白少侠,任姑娘,戴上面巾。”倾秋从袖中取出了两条白色薄纱面巾,递给他们。 辰玉将面巾接在手中,打量了一番,发现没有异样才与令歌一同戴上。 下马车之后,倾秋并未再戴着黑色斗笠,而是撑着伞缓缓地走在令歌和辰玉身前,说道:“这皇宫不比其他地方,还请两位紧跟着我,面见娘娘的礼仪规矩,待会在路上我会细说。” 方才的两位侍女为令歌和辰玉撑着伞,一行人开始往前走去。 令歌注意到身旁的小宫女个头不高,为自己撑伞的话便需要将手伸得直直的,甚是吃力,于是令歌伸出手去,打算将伞拿过来。 小宫女立马缩回了手,说道:“为少侠撑伞是奴婢的本分。” 令歌闻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由小宫女继续撑伞。 而后,令歌的目光落在了四周,看着眼前偌大的宫殿楼宇和红墙黑瓦包裹着天地,雨丝铺天盖地而来,令歌只觉众人显得愈发渺小,一时间他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里带给自己的感受。 一开始,他们身边时不时会走过一些宫女和太监,令歌注意到他们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冒着细雨低头行走,见到倾秋便微微屈膝行礼,随后又匆匆离去。 有几个胆子大一点的,还会悄悄瞅一眼伞下的令歌,被令歌发现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往前走去。 令歌见状,开始觉得这皇宫像一个牢笼,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给束缚着。 越往里走,人就越少,到最后几乎不见人影,这时倾秋解释道:“今日进宫不宜声张,所以我们走了这条很少有人来的宫道。” 很快,令歌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修筑地极为闲情雅趣的别苑,与那些先前看到的宫殿截然不同,令歌抬头一看,只见牌匾上写着三个字“令月坞”。 虽然别苑里不见人影,但此时细雨绵绵,苑内环山抱水,佳木茏葱的景象竟不输遇仙山,芳香亦在此时扑鼻而来,全然不像在深宫之中,而像是在山水之间。 先前令歌去过吴府,在洛阳城里已算是官宦人家最好的装修,只是与眼前的令月坞相比可谓是相形见绌,最多算是令月坞的凤毛麟角。 继续往里走,几人穿过一片小林子,令歌便远远地看见令月坞的主殿,主殿之外正立着数名侍女和太监。 “少侠和姑娘随我往这边来,”倾秋说道,“我们先去偏殿稍等片刻。” 而后,倾秋带着令歌和辰玉来到了一处空无一人的偏殿,她说道:“我现在就去向娘娘禀告,二位稍等。” 倾秋离去后,令歌和辰玉两人便被眼前这座偏殿的装潢所深深吸引,两人开始在殿内打量起来。 令歌在殿内转悠着,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事物,虽然他并不了解,但他也能看出来这里的每一样物件都不是寻常之物,也许随随便便的一件都可以让寻常百姓家衣食无忧一整年。 同时,令歌注意到墙上挂着一大幅墨竹图,只觉甚有潇洒风雅的书卷气,走近些看,画上还有一小行字,不过因为年代久远,所以那些字迹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突然很想秋月阁。”辰玉说着,然后轻叹一声。 令歌闻言,神色也不免有些黯然。他回忆起来,在秋月阁可以看到遇仙山最壮美的景象,像今日这样的雨天,在秋月阁便可以看见漫山遍野的细细银丝,编织着一切。 “待会就要面见皇后,令歌你可是已经有了主意?”辰玉询问道。 她现在是没底的,毕竟她没少听闻皇后的手段,民间对这位皇后的评价可谓是好坏参半,好的自然便是赞叹皇后的治理能力,知人善任,坏的就是说她放任外戚干政,与太子争权夺利。 令歌点头,叹息道:“只希望待会我们面见的不止是皇后。” “师弟和师伯早已商量好了对策,是吗?”辰玉问道,她很了解令歌,令歌向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令歌承认,说道:“等离开这里时,我定会向师姐说清一切。” “好。” 之后,两人皆陷入沉默,只是坐在桌前,静静地等待倾秋的传话。 此时,令歌看见桌上放着一个印有数枝寒梅的白瓷茶壶,那寒梅迎着风雪,不卑不亢,甚是好看。令歌用戴着玉鹤的手抚了抚那栩栩如生的梅花,只觉自己好像真的触碰到北方风雪。 很快,房门从外面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伙人,有宫女有太监,为首的是一位约莫四五十岁的公公,只见他头顶青黑色的幞头,身着青灰色长袍,手上拿着拂尘,身材和脸盘都颇为圆润,看着倒是个好相处的人。 为首的公公朝着令歌和辰玉一团和气地颔首示意,笑脸盈盈地说道:“在下是陛下身边的贴身太监,姓黄。” 令歌闻言,知晓眼前此人便是皇宫里的总管太监——黄飞,服侍皇上多年,深得皇上信任。 黄飞看向令歌,只见令歌正戴着面巾,一双眼睛如水般清澈,想来面巾之下的容颜肯定更为俊朗。 他微微笑道:“陛下和娘娘正在主殿,按照规矩,第一次面见陛下,少侠先得沐浴更衣。” 说着,黄飞又看了一眼辰玉,说道:“陛下和娘娘只传了白少侠,还请姑娘在此等候。” 辰玉闻言一愣,他看向令歌,却见令歌朝着黄飞微微颔首,感谢道:“有劳黄公公。” 辰玉见状也没有再说其他,只叹自己去了也不一定能帮上忙。 黄飞听闻令歌感谢自己,便笑道:“白少侠不必多谢,之前我早已对少侠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如传言中那般玉树临风。” 黄飞虽然身在深宫,但是作为宫里的总管太监,自然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解江湖上各种流传的信息。 他深知面前的令歌是皇后提拔之人,定不能得罪,不过见令歌刚刚对他的态度,他总觉得令歌不难相处。 “那就请少侠随我来。”黄飞和善地为令歌指路,同时对留下来的太监和侍女吩咐道:“你们两个留下来好生伺候着这位姑娘。” 之后,令歌随着黄飞一行人来到了一座宫殿之前,正当令歌打算亲自推门时,已经有宫人上前为他们推开了房门,令歌见状,一只悬在半空中的手只好收了回去。 走进殿中,令歌便听见流水声,再往里走还可以见到一个水池,水池里正冒着微微热气。 在黄飞一行人的陪同下,令歌走到了水池边上,水面上正铺满着无数花瓣,浓郁的芬芳正被那热气送上来,萦绕在令歌的鼻尖处。 与此同时,令歌取下了脸上的面巾,露出了容颜,只见令歌眸如璀璨星月,眉如淡雅墨画,一身月牙白衣裳显得他极为温和,只是此时此刻,他的眉眼间有着藏不住的心事。 黄飞望着令歌的相貌顿时愣在原地,只觉恍惚间他见到了一位熟悉的故人,而水池里飘出的热气更是让他觉得眼前之人不真切,缥缈如仙,如梦似幻。 “黄公公?”令歌开口唤道。 黄飞眨了眨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讪讪一笑,说道:“是我失礼了,只是少侠生得好相貌,我在这宫里数十年,见过无数容颜,少侠的相貌可谓是数一数二。” “公公过奖了。”令歌微微颔首,眼眸低垂,他已经逐渐习惯旁人对自己容貌的赞叹。 当令歌回过神来,看着依旧一团和气的黄飞等人,他这才意识到黄飞他们根本就没有退下去的意思。 此时,黄飞指了指身后的几个小太监,说道:“就让他们来伺候少侠你沐浴更衣。” 令歌闻言顿时尴尬不已,被人伺候沐浴更衣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不知怎的,他想起也是一个雨天,自己在玉竹阁沐浴的事。 令歌看了看那几个低着头的小太监,发现他们也就和自己差不多年龄,一时间他更是难为情,便婉拒道:“我自己来就好……” “不成,”黄飞摇手道,“我们可不能怠慢了少侠,这是宫里的规矩,”黄飞看了看那几个小太监,又道:“愣着做什么?还不上来给少侠沐浴更衣。” 小太监们听令,于是纷纷上前,几双手同时向令歌的身上伸去…… 水池边上热气腾腾,令歌看着花瓣一片片地留在自己白皙的肌肤上,心想若不是身边有人伺候沐浴,他早已完全放松身子泡在水里睡了过去。 此时,黄飞蹲下身来,在令歌身后问道:“少侠,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令歌听得出来黄飞的语气里带着无数疑惑,其实他已经料到黄飞会问些什么。 “公公不妨直说。”令歌应道。 “少侠家里可有什么人?” “我自幼无父无母,是姨母抚养长大的。”令歌回答道。 “少侠的月牙胎记可是自幼就有?”黄飞追问道,他过于着急,以至于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令歌笑了笑,道:“胎记自然是自幼就有的。” “你的姨母又是谁?可是姓白?”黄飞紧接着问道。 “公公怎么知道?我姨母正是姓白,我并非随父亲姓。” “那少侠的父亲姓什么?” 令歌摇头道:“我不知道,姨母并未告诉我此事。” 黄飞颔首默然,看着令歌的身形和脸庞,他沉思起来。 不出意外的话,令歌就是临清王的遗孤,当年消失在那场刺杀里的孩子。 如今时隔多年,机缘巧合之下,这孩子竟然重新回到皇宫,陛下若是知道,定然会喜出望外,将对临清王的思念补偿在令歌的身上。 不过事关重大,黄飞也不敢妄下定论,他决定待会将令歌带到皇帝面前,见机行事。 同时,他也终于明白为何皇后和倾秋会让自己走这么一趟,不就是为了让自己瞧见令歌身上的胎记吗?虽然这的确是自己的职责所在,但一切都过于巧合,他不得不多虑。 令歌睨了黄飞一眼,见黄飞沉思着,他倒也松了一口气,一切正如洛师伯和自己所料。 原本令歌没想着那么快就让皇帝知道自己的身世,可今天却是一个不容错失的机会,毕竟第一次面见圣上要沐浴更衣,而沐浴更衣便是让皇帝知道自己有月牙胎记的最好机会。 不久之后,令歌重新穿上自己的月牙白衣裳,只是这会自己的衣裳已经被打理过,上面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兰花芳香,清新怡人,与衣服上的兰花草正是相衬。 虽然很不习惯有人伺候自己穿衣,但因为今日情况特殊,令歌也只好硬着头皮坚持下来。 “少侠的身段真好。”黄飞夸赞道。 令歌的脸颊一红,没有说话,只是微笑颔首。 黄飞见状,心里愈发觉得令歌是个好相处的主,如果令歌真的是临清王的遗孤,那对自己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少侠这面巾就别戴了,待会也好让陛下看清你的容颜。”黄飞嘱咐道。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黄飞便和颜悦色地带着令歌往主殿的方向走去。 走在长廊上,看着令月坞蒙蒙细雨的景象,令歌不免地出了神,有很多的记忆涌入脑海,只是每一个片段都骤然闪过,让人难以描述此时的心境。 黄飞见令歌甚是流连眼前的景象,便笑道:“这令月坞原本是当年临清王进宫时常住的地方,后来兜兜转转一直空着,陛下怀念临清王,就叫人打理着,如今会经常和娘娘一块过来。” 黄飞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令歌的神色,只见令歌并未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听着。 “今日陛下和娘娘召少侠进宫,主要是听说少侠是不可多得的习武奇才,想亲自见一见。”黄飞说道,原先他以为令歌只是一介武夫,谁知本人竟生得这般玉树临风,而且颇有临清王的气韵,最重要的是令歌还有那月牙胎记,他现在恨不得赶紧跑到皇帝面前,告诉一切。 很快,他们来到主殿外,倾秋已经在那等候多时。 黄飞对令歌说道:“少侠稍安勿躁,我先进去,待陛下传召,你再进来。” 黄飞又看向倾秋,笑道:“多谢倾大人,把这么好的机会留给我,我定不会辜负娘娘和大人你的嘱托。” 倾秋轻轻一笑,反问道:“我不是很明白黄公公的意思,什么机会?” 黄飞没有继续说下去,原来皇后和倾秋真的不知道此事,他开始感叹这么大的好事落在自己的身上,看来平日里烧香拜佛终是会有好报的。 “没什么,待会倾大人自会知晓。”黄飞满心欢喜地说道,随后便走进殿里。 令歌看了看倾秋,心想倾秋自然不知道黄飞口里的机会,谁发现自己的身世并告诉给皇帝,那都是大功一件。 倾秋看向令歌,没有提起方才黄飞说的话,只是微笑问道:“之前我说的礼仪规矩,少侠可有记住?” 令歌闻言,顿时语塞,那会来的路上倾秋一直在他的身旁说着面见皇后的规矩,不过他全当成耳旁风,压根没记住多少。 还没等令歌想好如何回答倾秋,就听见主殿内传来黄飞高亢响亮的声音:“传白令歌觐见!” “少侠随我来。”倾秋说道。 令歌跟着倾秋走进殿里,他的心里有些微微不安,眼下没有师父和师姐们的陪伴,更没有令楷在身旁让他安心,一切只能他独自应对。 走进殿里的时候,令歌快速地回忆着倾秋说过的规矩,只是他发现自己没有想起多少,身子倒是愈发僵硬起来。 六神无主之际,令歌瞟见在主座上居高临下的两道人影,见倾秋停下脚步,他迅速地收回目光,与倾秋一同停在殿内正中央。 倾秋福身行礼,说道:“陛下,娘娘,白令歌已到。”说罢,倾秋看了一眼身旁的令歌,只见令歌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时间,倾秋不免有些无奈,看来方才说的规矩全都白说了。 此时,令歌听见前面的主座上飘来似有似无的笑声,随后那人的声音响起,说道:“陛下勿怪,白少侠是第一次入宫面见,想来是见到圣颜一时激动,这才忘了规矩。” 令歌微微抬眸一望,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正好印入他的眼眸,浓厚如一张完美无瑕的水墨画,让人毕生难忘。 从前,令歌觉得倾国倾城的面容应该是折雪那样的,原以为折雪已是绝色,如今看来,折雪在大气明艳的皇后面前也只会逊色下来。 眼前这位女子——当今齐朝的皇后,从今往后说起倾国倾城,那人只会是皇后,花容月貌,仪态万千,似乎一切有关于形容美好容颜的话语都可以用在她的身上,令歌心想着。 皇后生得肤若凝脂,面如桃花却含有梅花般的凛冽,让人有种仰视的疏离感。 这样的美丽,似乎能让世间的任何美景都为之褪色,哪怕后来时隔多年,游遍天下,令歌依旧承认皇后是他此生见过最为美丽的女子。 “无妨。”男子淡淡地说了一声,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可却是这偌大的皇宫里最有威严的声音。 令歌绞尽脑汁,总算是想起那些规矩,他立即下跪叩首,“草民白令歌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原本正闭着眼睛,轻扶着额头,似乎在为何事而烦恼。他听见令歌的声音之后,睫毛微颤,随后睁开眼睛,放下手臂,说道:“免礼吧。” “谢陛下。”令歌重新站起身来,颔首默然,目光落在身前的一个香炉之上,只见那香炉正缓缓地飘出丝丝缕缕的青烟,让前面的皇帝和皇后看上去甚是模糊不清。 “走上前来。”皇帝开口说道。 令歌一边回忆着倾秋教的规矩,一边颔首低眉地朝前走去,停在台阶前三步远的地方。 此时,皇帝和皇后看清令歌,一时间,两人的双眼都闪过一丝微弱的变化。 “抬起头来。”皇帝说道,嗓音也不似方才那般冷淡。 令歌照皇帝的话缓缓地抬头,内心却暗暗叫苦,每一步都得听皇帝的命令,实在是束缚至极。 虽然他没有直视皇帝的面容,但他大概能猜中皇帝此时此刻的神情。 皇帝看清令歌的容颜,微微地倒吸一口气。他缓缓地站起身来,不可置信的目光一直留在令歌的身上。 皇后见状也随着皇帝站起身来,她看着令歌,神色却无波动变化。 此时,一旁的黄公公开口说话,道:“这白少侠生得俊美,倒是与这令月坞的风景相衬。” 众人看着令歌,月牙白衣裳尽显其温和,衣摆上的兰花草栩栩如生,仿佛就生在脚边一般,更显其气质出众绝尘。 “你姓白?”皇帝问道。 令歌回答道:“正是。”同时,皇帝注意到令歌手上隐隐约约的玉鹤手链,更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 “右手,抬起来。”皇帝说道。 令歌像一个木偶一般,照着皇帝的指示,将右手抬起,让玉鹤清晰地露在众人的眼前。 “这串手链你是从何处得到的?”皇帝追问着,神色中尽是对令歌回答的期待。 令歌解释说道:“陛下,这是我姨母给我的,说是我母亲的遗物。” 皇帝闻言,神色愈发激动起来,此时黄公公说道:“据说白少侠在武林大会比武时用的佩剑,上面刻有兰花草,说来也巧,方才白少侠沐浴更衣的时候,老奴发现,在白少侠的胸前有一个月牙状胎记……” 话还未说完,皇帝便打断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老奴绝未看错。”黄公公说道,他看着五官端正温和的皇帝,再看了看令歌,只觉两人眉眼颇为相似。 皇帝突然大步上前,细细地看着令歌的面庞,一时间,他忘记自己的身份,只是神色激动着,庆幸解开很多年以来的一个心结。 皇帝将双手搭在了令歌的双臂上,上下打量着令歌,如释重负地说道:“终于,感谢上苍,能让你回来,回到皇宫,回到朕的身边……” 与此同时,令歌发现皇后依旧立在原地,只见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最后却化成嘴角边的微微笑意。 令歌猜不透皇后此时在想什么,一切本该随着雨水洗濯而清晰的局面,却因为皇后漫不经心的笑意又变得扑朔迷离。 令月坞外,一切正被细雨交织着,天地间愈发朦胧。 第3章 雨落长安:3 是夜,长安城凌岚药局。 “事情就是这样。”令歌将自己的身世一事全部交代给了几位师姐,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那意思是令歌你现在就是王爷了?当今圣上的堂弟?”盛楠惊讶不已地说道,她手中的茶杯盖子不知道第几次差些掉落下来,好几次都是辰玉去帮忙才端稳。 “你已经问过令歌好几次了。”辰玉无奈地说道。 盛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点点头,随即又问道:“那很快又会有人来接令歌去皇宫了,对吧?” “不急。”令歌说道,“凭空多出一个王爷可不行。”令歌的双手互握,放在嘴前,玉鹤在此时愈发晶莹剔透。 桌上的烛火照亮着令歌的脸颊,烛火之下,令歌有些出神。 令歌回想起白日里皇帝见到自己的场景,皇帝神色激动,直到皇后劝皇帝不急于一时,皇帝这才冷静下来,开始好好盘算着如何让令歌认祖归宗这件事。 令歌将这些都看在眼里,想来正如师伯所说,父亲在皇帝的心中分量很重。 “没有真正回到皇宫之前,一切都还有变数,”令歌叹道,“遇仙想重新落脚长安城恐怕还得有一段时日。” 令歌站起身来,打起精神说道:“不过我已经写信给师伯,让他尽早放出临清王遗孤回宫的消息,这样师父也会赶往长安。” 几位师姐纷纷颔首同意,辰玉说道:“那我们就安心在此等着师父回到长安。” “小师姐。”令歌唤了一声甯霞,甯霞正出着神,看着眼前的那盏烛灯,不知在想着何事,直到听见令歌唤她,她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 “小师姐可有将药瓶和香囊交给言信?”令歌问道。 甯霞微微一笑,说道:“交给他了,想来令楷公子已经收到。” “多谢小师姐。”说罢,令歌便起身往屋外走去。 “令歌,你去哪?”辰玉问道。 令歌顿了顿,回应道:“自然是回房间休息。” 辰玉站起身来,走到令歌的身边,说道:“刚好我和你一起回去,今日我也累了。” 两人走出屋后,辰玉又道:“夜深了,有什么事明天再去也无妨。”她心里清楚,令歌自然是想去找令楷。 令歌说道:“正因为是夜晚,才好来去自如,师姐放心。” 屋内,望舒开口对盛楠,说道:“盛楠你先回去,我和甯霞有话要单独说。” 盛楠不解,却未多问,只是起身离去,留下望舒和甯霞在房里面对面地坐着。 望舒眉眼凛然地看向甯霞,问道:“甯霞,今日那两瓶药是怎么回事?” 甯霞神色一滞,一时陷入沉默。 …… 今夜乌云紧布,不见星月,令歌戴着那张月牙白面具,只身一人来到太学府小东门前的那家杂货店。 杂货店的门紧闭着,窗户里透着微弱的光芒,令歌走到门边,弯下腰身,从门旁的石砖下抽出一张小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写着的正是大火之后令楷所住的地方。 此时太学府的小东门是关着的,无人把守。 因为昨夜太学府大火一事,孙太傅等人上书给皇帝,字里行间透露着大理寺对考生们滥用私刑,随后皇帝下诏:“太学府一切如常,大理寺继续办案,如非必要,不得影响考生正常饮食起居。” 大理寺知晓后果严重性,同时想着那些文质彬彬的书生也不敢乱来,于是就把留在太学府看守的侍卫减少大半。 令歌看了看四周,发现无人前来,便借玉鹤之力,一跃而进。 之后,令歌按照纸条上的内容来到一间小院,他四下打量一番,发现此处比令楷一开始住的地方好上许多。 令歌注意到房间里的烛火还亮着,于是他怀揣欣悦的心情往房屋那边走去。只是越往前走,他越能听见屋内有人的低语声,似乎还有棋子落盘的敲击声。 这么晚了,令楷是在和谁下棋?莫非是胡阳? 令歌怀着一颗好奇的心,轻轻地敲了敲房门,很快,屋内的人闻声便来给令歌开门。 门开之后,令歌见到开门之人甚是惊讶。 “龚祁?” 给令歌开门的人正是龚祁,虽然令歌戴着面具,但根据身形龚祁还是认出了他。 龚祁微笑颔首,说道:“白少侠,许久未见,请进。”虽然听着龚祁微笑唤着自己,但令歌总觉得龚祁的声音清冷至极。 令歌走进屋里,困惑不已,此处不是令楷的房间吗?龚祁怎会在此?他不是没有考过秋闱吗? 未等令歌说话,令歌便听见令楷的声音:“我就说,令歌今夜一定会来。” 令歌看了过去,只见令楷一身白衣,正坐在桌前,桌上放置着一张棋盘,见令歌前来,他便将手中的黑子放进棋盒,眉目含笑地看着令歌。 龚祁笑了笑,嗓音暖了些,道:“果然,楷兄料事如神。”随后龚祁看着令歌又解释道:“我和楷兄一直下棋等着令歌你来。” 令歌颔首一笑:“原来如此。” 龚祁转过头看向令楷,又道:“楷兄,夜已深,这盘棋我们明日再下,我先行告辞,你和令歌慢聊。” 令楷微微点头,应道:“正合我意,告辞。” 龚祁离开后,令歌疑惑地问道:“阿楷,龚祁他怎么在这里?” 令楷站起身来,倒上一杯茶,递给令歌,说道:“令歌应该能猜到这是为何。” 令歌看着手里的茶杯,杯中茶水正冒着微微热气,他点了点头,想来是和科举舞弊有关。 想到此处,令歌便未再往下问,令楷他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必定在想办法脱身。正想着,令歌看向了桌上令楷和龚祁布下的棋局,一时间他有些出神。 “怎么还站着?来这边坐。”令楷走到令歌的面前,然后伸手将令歌的面具摘了下来,“这里只有我们,面具就不必戴了。” 说罢,他便绕到令歌的身后,推着令歌的肩膀往前走去,将其按坐在椅子上。 令歌将面具放在桌上,端着茶杯喝了一口,同时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房间虽然朴实无华,但也没有令人不适的潮湿霉味,倒还有几缕安神的药香萦绕着。 “阿楷可还住得习惯?”令歌问道。 “这院子里现在就只有我和龚祁住在这,倒是清净。”令楷说道。 令歌点了点头,只是他突然想起胡阳,于是担心地问道:“老胡呢?他人怎么样了?可还好?” “老胡正和受了伤的考生们住在一起,专门有人伺候着。”令楷笑了一下,“不过大理寺也不敢对他们太过,再加上老胡他皮糙肉厚的,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苦了他现在不得不卧床养上几天了。” 令歌闻言松了一口气,想起老胡平时无拘无束的模样,让他卧床静养倒也难为他了。 “多谢令歌昨日替我去了一趟城隍庙,为我们这些考生祈福,如今我们才可以安然无恙地继续待在太学府。”令楷微笑着说道。 令歌应道:“是阿楷你的主意好,我只是照做罢了。” “那也多亏令歌你很熟练怎么用蚂蚁摆字。”令楷眉眼带笑地看着令歌说道。 令歌浅浅地笑了笑,在遇仙山时,用些糖浆吸引蚂蚁拼成一个个字对于他来说再熟悉不过,这是盛楠师姐教他的。 “眼下无论大理寺查出的结果怎么样,我们这些真才实学的考生倒也不至于受牵连全被取消殿试资格。” 令歌回想起那句“明火夜雨灭,东北文曲出”,此时他才恍然大悟。 原以为“东北文曲出”是指住在太学府东北角的令楷,其实不然,太学府在长安城东北方向,这“东北文曲出”不止保住了令楷,更是保住了所有真才实学的考生。神明指示,百姓议论纷纷,朝廷自然会在意民间的舆论。 而后,令楷的眼光停留在月牙白面具上,他说道:“当时这面具倒是买对了,如今派上了用场。” 令歌放下茶杯,抚着面具,道:“戴上总是要方便些的。”如今,只差皇上一道圣旨,自己便会去到皇宫,然而这一切他都还未与令楷说起,不过思来想去,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 这时,令楷突然问道:“今日令歌可是去了宫里?” 令歌知道进宫这事定然是瞒不住令楷的,只是这消息未免传得太快了一些,让令歌不得不重新审视宫里的眼线。 他点头承认道:“正是,是你们的人看到了吗?” 令楷笑了笑,没有回答令歌,只是问道:“令歌觉得皇宫怎么样?” 被令楷这么一问,令歌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半饷,他才回答道:“像个笼子。” 令楷闻言乐个不停,“令歌这话好像说错了,又好像没说错。” “的确像个笼子,似乎里面的人都十分无趣,不像外面的人,总是笑着的。”令歌回应道。 令楷赞同,感叹道:“自由的人总是快乐的。” 闻言,令歌看向令楷,只见今夜的令楷一身白衣,发冠依旧绾在头顶,黑发如瀑布般倾泻在身后,温和俊美。 恰好令楷敛去笑意,抬眸看向令歌,一双眼眸竟比夜色还要漆黑深邃。 “令歌,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长安?”令楷问道。 令歌思忖半晌,说道:“我应该会在这待上很久。”说罢,令歌注意到令楷的眼眸明显地低垂下去,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又像是在为何事而感伤。 不等他询问,令楷已经重新扬起笑意,说道:“如此甚好,长安城确实也是个好地方,令歌你可以多走走看看。” “好,到时候阿楷你可要和我一起。” “自然。” 令楷一遍一遍抚过桌上的那月牙白面具,又问道:“令歌今日可有见到陛下?” 令歌点了点头,道:“见到了,他问了问我有关比武的事,之后便让我离开了。”令歌发现自己撒谎都开始不眨眼睛了。 令楷微微一笑,看着令歌说道:“许多人想见陛下这一生都见不到,若是见上一面,一辈子都可以吹嘘此事,倒是令歌你轻描淡写地便一笔带过了。” 令歌轻叹一声,道:“见自己想见的人才是好的。” 令楷颔首一笑,问道:“令歌你想见的人是谁?” “我师父。”令歌想都没想便回答道,他现在的确很想见到师父,其实想见的人不止师父一人,只是刚好那人就坐在自己的身边。 令楷微微一笑,坐直了身体,说道:“想来令歌你和白掌门很快会重逢的。”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令歌的腰身上,问道:“我都忘了问,令歌你的伤势可否痊愈?” 令歌回应道:“多谢阿楷挂念,幸好不深,已经痊愈了,而且用了华山派送来的药之后,疤痕都没了。” “那就好。”令楷说道,话音刚落,他便听见“咕噜”的响声,仔细一听他才发现响声是从令歌的肚子里传来的。 他抬眸看向令歌的脸颊,发现那里已经一片通红,于是令楷带着笑意说道:“我晚饭吃的少,现在饿了,刚好你来了,就陪我吃些东西吧。” 令歌讪笑点头,他只觉令楷笑起来甚是好看,如果不是笑自己那就更好了。 令楷站起身来,从一边的橱柜里拿出了两封糕点,说道:“这是白日里言信给我带来的,一起尝尝。” “好。”令歌无可奈何地应道,然后又悔恨地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内心哀叹着。 令楷打开糕点,将其放在令歌的面前,“吃吧。” 令歌见糕点样式好看,气味浓郁香甜,于是恭敬不如从命,拿起糕点便吃了起来。令歌细细地品尝着,只觉这糕点甚是酥软,不过味道还是比不上尚食轩,不过此时的他饥肠辘辘,吃什么都是可口的。 令歌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对面的令楷则替他又倒上了一杯水,叮嘱道:“令歌在宫里没吃饱对吗?仔细别噎着自己。” 令歌看了一眼令楷,微微点头,他想起皇帝执意留自己一同在令月坞里用膳,幸好后来有皇后拦着,说是不要操之过急,引人注目,皇帝这才作罢。 虽然如此,但皇帝还是叫人上了些点心让令歌品尝,为的就是令歌别那么快离开,自己好和令歌多聊聊天。 令歌浅尝一下糕点,赞叹不愧是宫里的糕点,竟比尚食轩还美味可口,可惜皇帝一直在对他嘘寒问暖,他只能一直应答着,最终也没能吃上几块。 可怜辰玉一直在偏殿里等候着,连糕点的影子都没见上。 更何况初到皇宫,令歌拘谨不已,就连一向开朗的辰玉也拘谨起来。 正想着,令歌便注意到令楷并没有吃糕点,只是一直面含笑意地看着自己。 令歌变得不自在,于是他拿起一块糕点递到了令楷的面前,“你也吃,你不是饿了吗?” 令楷笑了一下,接过糕点,“多谢令歌。” 令歌见令楷只是浅浅地吃了一口,这才明白令楷并不饿,方才所言也只不过是顾及他的颜面。 令歌顿时羞愧难当,只好转过头去,一边吃着糕点,一边胡思乱想着,一时间,令歌也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想起令楷留在洛阳的最后一夜。 无奈,他立即停止这些思绪,开口问道:“阿楷,你有让言信向若晗报平安吗?她很担心你。”他一边含着糕点,一边说话,以至于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令楷闻言不免一笑,他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糕点,说道:“已经托言信带过话了。” “不过,”令楷话锋一转,“让令歌担心是我的不是。” 令歌一呛,怎么就扯到自己的身上了? 一时间,令歌差些咽不下口中的糕点,于是他立即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大半天没说上话。 他瞅了一眼令楷,发现令楷此时也不吃糕点,只是看着他,眉眼间带着丝丝笑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听令楷说道:“有这么惊讶吗?我说的是实话,你真的不担心我吗?” 令歌眼眸低垂着,回应道:“先前阿楷你帮了我那么多,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令楷微微挑眉,斜睨着令歌说道:“只是为了感谢先前我帮你的忙吗?” 令歌见令楷神色似乎有些失望,便赶紧解释说道:“也不全是。” 令楷闻言,顿时起了兴致,又含笑问道:“那还有什么?”他继续看着令歌,却发现令歌吃糕点的动作愈发变快,两只手都用上了。 “我不知道……”令歌岔开话题,继续含糊不清地说着,“阿楷,你也吃,别光看我一个人吃。” 令楷笑了一下,说道:“可是我剩下的那一半糕点已经被你吃了。” 令歌闻言大惊,看着桌子上空空如也的两封糕点,他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的自己过于心急,竟然将令楷吃了剩一半的糕点也一并塞进嘴里。 “说吧,怎么补偿我?”令楷得意洋洋地问道。 正想着怎么接话的时候,令歌听见身后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他回头望去,正好从窗户的缝隙里看见雨丝轻飘,正一点一滴落在院子里。 此时此刻,耳边只剩下雨声,似乎一切都归于平静。 “看来老天爷已经帮令歌你做出了决定。”令楷开口说道。 令歌回过头疑惑地看向令楷,不明白令楷所言何意。 “今夜令歌你就留在这里,就当赔我那半块糕点。”令楷说着,眉眼间得意不已。 令歌摇了摇头,说道:“不成,师姐们会担心的。” 他想起望舒师姐平时担心自己的模样,若是今夜发现自己不在房间,怕是望舒一夜都不会睡,说不定还会连夜赶到太学府来找自己。 “唉,”令楷叹了一声,“只是令歌若是现在走,岂不是也让我担心了吗?” 令楷站起来走到令歌的面前,随后,他弯下腰身看着令歌的双眸,继续说道:“就待在这一晚上,令歌连我这小小的要求都不肯答应吗?方才你还在吃我的糕点,人而无义,不知其可也。” 令歌有些头晕,令楷开始说一些他听不大明白的话。 此时,令楷的身躯正挡在他的面前,他几乎不敢与令楷对视,只是说道:“我生怕……”令歌想了想并未往下说去,其实他只是怕师姐们担心,可是自己好端端的又会出什么事呢? “令歌生怕什么?”令楷又凑近令歌几分,低声问着,“莫不是令歌你知道了什么?” 令歌脑子一懵,一言不发,他似乎能听见令楷鼻翼间微微的呼吸声,还有自己难以安抚的心跳声。 同时,他看向令楷的双眼,发现那双眼睛里正清晰地倒映着他的面容,一时间他愈发恍惚。 “我……我能知道什么?我今夜留下来便是。” 令楷闻言笑了起来,他直起身看着坐在原地的令歌,只觉身着一身月牙白衣裳的令歌愈发惹人喜爱。 “那令歌你今夜就歇在这。”令楷语气甚是愉悦,眉头完全舒展开来,可谓是喜上眉梢。 只是能歇在哪呢? 令歌看了看四周,发现只有一张床,他困惑地看向令楷,却发现令楷微微地歪了一下脑袋,正眉眼弯弯地看着自己。 夜深人静,唯有雨声不断,屋里烛火昏黄,令歌和令楷两人正穿着寝衣躺在床上,各靠各的枕头,同盖一条被褥。 那会熄灭房间蜡烛的时候,令歌想起令楷怕黑,便留了一支长些的蜡烛在床边,让继续它慢慢地燃烧着。 “令歌早些休息,明日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令楷说道。 虽然令歌直直地看着床顶,但他能明显感受到令楷是带着笑意说话的。 令歌偏过头看了看令楷,发现令楷正闭着眼睛,眉头和嘴角都含着笑意。令楷鼻梁高挺,整张脸的轮廓很是流畅,让人见了只觉赏心悦目。 “阿楷。”令歌小声地唤道。 令楷闻言随即睁开双眼,并翻过身面对着令歌,低声应道:“怎么了?”令楷的声音很是悦耳动听,令歌听见只觉耳边好像拂过了一缕清风,然后在心尖上盘旋着。 他并未看向令楷,只是双手交叉放在腹部上,手指正不停地互相揉搓着,半饷,他才说道:“没什么,只是随便叫一叫,不说了,我有些困了。” 令楷笑了笑,审问般地说道:“令歌真的困了吗?”说着,他便用手撑着脑袋直起身来,看着依旧平躺着的令歌,还有令歌那一双无处安放的手。 令歌看了令楷一眼,只见令楷嘴角正微微上扬着,神色如往常一般温和,只是此时令楷的眉眼有更多的喜悦之情。 “方才吃太多,也不是很困。”令歌解释道,只是想起方才的事,令歌便感觉自己的脸颊开始有些隐隐发烫,好在此时光线昏暗,想来令楷也不会看见。 “是不大消化吗?”令楷问道。 “有些吧。”令歌不大确定地说道。话音刚落,令楷便重新侧着躺下,将自己的一只手搭在被褥下令歌的腹部上,说道:“我来帮令歌消化一下。” “不……不用。”令歌本想拒绝令楷的一番好意,却不想令楷已经在他的腹部上按揉起来。令歌一时无言,其实自己只是单纯没有什么睡意罢了。 “无妨,我小时候肚子不舒服的时候,我娘也常常这样替我按揉肚子,很快就不难受了。”令楷说道。 令歌没有看向令楷,只是说道:“我师父也这样替我揉过肚子……” “白掌门会回来的。”一边说着,令楷一边更凑近令歌,让令歌紧挨着他的身子。 令歌默然不语,只是继续躺着给令楷按揉自己的腹部。一时间,令歌感觉到好像有一团暖暖的火焰正在自己的腹部上燃烧,让人全身都带有暖意,顿然升起安心之感。 “婶婶还好吗?”令歌开口问道,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令楷的母亲。 “她在孙太傅家,一切都好。”令楷说道,“多谢令歌挂念。” “那就好。” 令歌偏过头看了看床边的那支蜡烛,发现眼前愈发昏暗,很像在玉门关初识的那夜。他回忆起来,对令楷说道:“阿楷你还会说梦话。” “梦话?我何时说过?”令楷半信半疑地问道,他仔细地看了一下令歌,确认令歌是醒着的,而不是在说梦话。 “你真的说过,在玉门关你受伤昏迷的那晚。”令歌说道,“当时我守了你一晚上,我的确听见你说梦话。” “哦?我说了什么?”令楷饶有兴致地问道。 令歌回忆了一下,说道:“我记得你说,让母亲等你回去接她。” 只是说完之后,身旁的令楷并没有接话,只是继续给他按揉着肚子。 令歌感到奇怪,他偏过头看着令楷,只见昏暗的光线之下令楷的神色很是模糊,不见方才的兴致勃勃,甚至让人感到有些压抑。 这样的反差让令歌想起当时他将令楷独自一人留在清飖书局的情形,那种无助之感在令楷的眉眼间重新浮现出来。 “阿楷,怎么了?”令歌不安地问道,他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身子更凑近令楷一些。 这时,令楷重新看着令歌,眉眼间恢复成一如既往的温和,只听他说道:“没怎么,只是想不到我还会说梦话。” “令歌可有舒服些?”令楷又问道。 令歌点头,说道:“好很多了。” “那就好,我们歇息吧。”说罢,令楷将手从令歌的腹部上收回,闭上双眼不再言语。 令楷依旧紧挨着令歌,原先令歌以为自己会不习惯,却不想令楷睡在自己的身旁竟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安心之感,一时间令歌愈发没有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令歌还是能听见窗外淅沥沥的雨声,还有令楷很久之后才变得均匀的呼吸声。 终于,睡意袭来时令歌庆幸不已,安然入睡是化解思绪万千的最好方法。 长夜漫漫,思绪万千终会趋于平淡,雨水如丝,正编织着每个人的梦境。 第4章 雨落长安:4 等令歌再次睁开眼时,天已经蒙蒙亮,昨夜风雨潇潇,却不影响他睡得安心踏实。 令歌本想起身,却发现腰身处很是暖和——隔着一层薄薄的寝衣,令楷的手正轻轻地搂着他,让他不自觉地想起平日里令楷温和的模样。 同时,他的耳边还能听见令楷均匀的呼吸声,想来令楷依旧熟睡着。 令歌缓缓地转过头看向令楷,床幔之下,黯淡无光,只见令楷神色安然,长眉如画,几缕发丝正好轻飘飘地缠绕在脸颊边,与令楷一同安睡着。 令歌重新转过头,将自己的手轻轻地搭在了令楷的手上,感受着令楷手掌的骨节分明,一时间,温热感顺着五指漫延至全身。 令歌抬眸,看见挂在床幔上的安神香囊,那是昨日托言信给令楷带过来的。闻着那淡淡的香气,令歌只觉甚是安心,于是再次迷迷糊糊地闭上双眼继续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令歌半梦半醒地听见了敲门声,同时门外那人说道:“是我,龚祁,快开门。” 令歌闻声这才睁开眼睛,并发现此时的天已经全然大亮,床幔之中也明显亮了不少。 令歌遂起身,披上衣裳,下床前去开门。站起身后,他看了一眼床上的令楷,只见令楷已经微微地睁开眼,显然也听见动静苏醒过来。 令歌并未想太多,而是径直地上前给龚祁开门。 看见令歌时,龚祁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之后他微微一笑,说道:“原来令歌一夜都在这。” 话音刚落,龚祁便注意到了令楷,只见令楷刚从床上坐起身来,而自己面前的令歌也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 一时间,龚祁都未发觉自己的神情在这时凝固下来。 令歌顺着龚祁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令楷身着单薄的白色寝衣,胸膛处的衣裳正敞开着,健硕的身材几乎一览无余。同时,令楷的脸颊更是一片红润,双眼微眯,流露出一副慵懒迷离的神情。 令歌看了一眼龚祁,只觉自己的神情像龚祁一样地僵硬,两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半饷,龚祁稍稍正色,这才开口说道:“你们都醒了就好,朝廷来人了,召所有人去前堂候着,我们得赶紧过去才是。” 令歌点头,同时,他似乎看见龚祁低头微微一笑,只是还未等自己看清,龚祁便已经转身离去。 回过头,令歌无奈地看向令楷,那边的令楷却是杵着下巴对着令歌微微一笑,眉目轻松,不说一句话。 待到两人准备就绪离开房间时,令楷对令歌说道:“令歌你就先回去吧,今日之事你不宜露面。” “我可以留下来帮你。” 只是话才说出口,令歌便愣住,自己能帮令楷什么?莫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自己替令楷杀出一条血路?可是就算有那样的本事,如今自己也被无形的绳索束缚——他不得不留在这偌大的长安城。 令楷微微一笑,说道:“既然如此,令歌留下来便是,我先在这多谢令歌了。” 他将令歌遗忘在房间的面具拿在手里,并亲自为令歌戴上,同时说道:“不过,令歌还是得戴上面具,就算真到了要紧关头,令歌你也不可以大打出手,好吗?” 令歌自然明白,这里是太学府而不是比武场,可是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他也很难确保自己就不会动手。 透过面具,他有些出神地看着令楷一如既往让人安心的笑颜,片刻,他才微微颔首道:“我答应你。” “不过阿楷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令歌又道。 “令歌你说。”令楷饶有兴趣地应道,深邃的眼睛正微眯着,凝视着令歌,神色有些慵懒。 “你千万不要有什么事。”话说出口,令歌这才反应过来,此事似乎并非令楷自己就能决定的。 令楷闻言,眉眼间的笑意顿时绽放,他说道:“有令歌这句话,我自然是不会有事的。” 两人走出房间后,令歌发现此时天空灰蒙依旧,且又飘起细雨,地上皆是下雨留下来的小水洼,院里的花草上也留着雨露,晶莹剔透着。 他们见到龚祁已经在小院门口等候,便加快脚步上前,令楷微微一笑,对龚祁说道:“让你久等了。” 龚祁微微摇头,他看了一眼已经戴上面具的令歌,不明其意却并未多问,只是说道:“无妨,我们现在过去正好。” 三人走在路上,令歌看向走在一旁的令楷,只见令楷眉眼舒展着,不见一丝愁容,还是一如既往地神色自若。今日的令楷身着白色圆领襕衫,黑色领口翻露在外,长身玉立,让人离不开眼。 龚祁对他们说道:“方才我打听过了,待会要来的官员都大有来头。” 令歌闻言神色一凛,心生担忧。 令楷看向令歌,安慰着说道:“事情有了结果,来太学府的自然得是位高权重之人,我们放宽心就好。” 他们来到前堂时,太学府的考生们几乎来得差不多,就连像胡阳这些受伤的考生也已经坐在轮椅上前来,皆在前堂候着。 胡阳见到令楷身后有一个戴着面具的人,不确定地问道:“是白公子?” 令楷微微颔首,应道:“正是。” 旁人也看向戴着面具的令歌,虽然心里有些疑惑,但也没多问,只是他们见令歌身姿飘然清逸,而且还是随令楷前来,内心断定此人定不是凡俗之辈。 胡阳对着令歌笑了笑,说道:“早该和你说的,那诗不是我写的。” 令歌唇角微扬,说道:“多谢胡兄告知,我已经知晓此事。”胡阳一向大大咧咧,哪怕是现在受了冤屈,也看不出他有什么愁绪,自然很难想象他能续写《凉月解忧词》这样的诗词。 令歌看了一眼令楷,虽然令楷向来悠扬自若,在自己的面前似乎永远面含春风,但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令歌能感受到令楷是一个做事缜密之人。 话虽如此,令歌却总觉得这缜密的背后更多的是不安和伤痕,有时候,令歌只觉令楷好像一只盘旋在高空的纸鸢,不知何时就会倏然落地,让人只想紧紧地握住它。 很快,在门口的侍卫高声喊道:“瞿大人、宋大人、段大人到!” 众人闻言迅速肃静下来,纷纷转头往门口看去。 只见一路人马走进太学府的大门,为首的是三名身着官服的人,神色肃然,正往大堂里大步走来。 还未等令歌回过神来,他便被龚祁带到人群最后面站着去了,龚祁解释道:“剩下的就交给令楷他们,我们见机行事就好。” 令歌微微点头,问道:“你和阿楷已经商量好对策了吗?” 龚祁神色有些低落,他回应道:“对,只是这对策很冒险,令楷没对你说吗?” “此事他对我只字未提,究竟是什么?”令歌开始焦急起来,他看着那三位官员已经坐在了高堂之上,可是自己一时半会也没有办法应对。 “既然令楷没对你说,自然有他的理由,令歌你无须担心。”龚祁说道。 令歌微微一叹,他看向人群前的令楷,发现令楷正与其他考生一样,毕恭毕敬地颔首等着那三位官员发话。 龚祁看着坐在高堂上的三个官员,清俊的容颜浮现出凝重的神色,只听他喃喃说道:“对方来势汹汹啊……” 令歌望着龚祁,只觉几个月未见,龚祁愈发疏瘦,原本常穿的灰青色衣裳现在都有些撑不起来了,想来落榜和被吴哲羞辱一事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 “龚祁。”令歌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龚祁。 龚祁转过头看着令歌,虽然令歌戴着面具,但见其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也猜到令歌会说什么,于是便先开口说道:“都已经过去了,那日是我一时冲动,没有弄清楚事情缘由,还请令歌谅解。”龚祁嗓音淡然,语速不急不缓。 令歌闻言虽然放下心来,但他始终还是过意不去,原先他以为只要告诉梦珏,龚祁只是被吴哲打了一顿,此事便可以告一段落,谁知梦珏打听的速度极快,回过头就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并将此事隐晦地写进《洛阳时下新文》,虽然是讽刺批判吴哲的,但的的确确也伤到了龚祁。 “我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龚祁你能原谅我就好。”令歌真诚地看着龚祁说道。 龚祁微微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继续看着堂上的情况。 此时,为首的官员——大理寺卿瞿元,开口说道:“案子几乎已经水落石出,证据也差不多齐了,现在承认还来得及,否则休怪本官不客气!” 考生们何时见过这种生死攸关的阵仗,此言一出,四下一片沉寂,令歌看着这些文质彬彬的考生们,只觉愈发无助。 瞿元左右的两位官员分别是刑部侍郎宋曦和礼部侍郎段文宇,三人皆一脸肃然地打量着众位考生,考生们纷纷颔首垂眸,默然不语,令歌见状也随着他们一同把头低了下去,等着瞿元继续往下说。 瞿元怒目盯着考生们,又开口说道:“本官再说一次,再不承认可不就只是取消考试资格这么简单了,犯的可就是欺君之罪!” 考生们闻言纷纷窃窃私语起来,令歌清楚地听见身边的龚祁低声说道:“要是真的有十足的证据,现在早就把人给抓起来了。” 令歌顿时醒悟,他们是在诈那作弊之人。 龚祁继续低声分析说道:“事已至此,必须有人为此案做个了结。”龚祁忧心忡忡地看向令楷,他知道太子和皇后两派相争势均力敌,这科举舞弊案的结果必有一伤。 如今,大理寺、刑部和礼部也不得不给出一个交代。 忽然,瞿元拍了一下手中的惊堂木,堂里顿时一片肃静,只听瞿元说道:“那就休怪本官不客气了。” “来人,把证据拿上来!”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两个侍卫分别端着一个托盘走进大堂,定睛一看,托盘里呈着那件模仿吴哲字迹写满答案的衣裳,还有一些写有字迹的纸。 “展开让大家都看看。”瞿元对侍卫吩咐道。 侍卫们上前将衣服展开,让众人看清了那字迹,没有多好看,却也工整。 “就不可能真的是吴哲写的吗?”令歌问起龚祁。 龚祁说道:“吴哲春闱落榜,已经咬死了不是自己,说是有人栽赃嫁祸,模仿变化字迹并非难事。” 令歌微微点头,不再追问,的确,就像自己熟练遇仙剑法一般,变化招式便可找出破绽,从而破了神似遇仙剑法的锦衣剑阵。 只是一想到这,令歌就不免回忆起那日与锦衣卫对抗时的古怪,比拼内力之时自己怎么就赢了? 不等令歌继续疑惑下去,那边的瞿元和刑部侍郎宋曦已经一同站起身来,走到那件衣服的旁边。 瞿元说道:“经过大理寺和刑部的一番调查,我们发现这件衣服上除了字迹是他人模仿的,还有一些可以指证作弊之人的东西。” 众人闻言,纷纷紧张起来,一颗心悬在半空之中,只听瞿元说道:“这衣服配有的腰带比寻常的衣裳要长一些,想来是经常用来系什么东西的。” 此言一出,考生们都不自觉地看向令楷,太学府的人都知道令楷最是喜欢在腰身处系带着玉竹长箫,只是今日大家发现令楷并未携带长箫,不禁开始猜想是否乃心虚所致。 “事已至此,令楷小儿还你不认罪?!”瞿元突然盯着令楷怒斥道,众人原先还在秉持怀疑的态度,如今却突然听见瞿元大声呵斥,不免打了个颤。 令歌立马看向了令楷,只是他只能看见令楷的背影,完全见不到令楷的神色如何。 此时,令楷一如既往地用平和的语气反问道:“单凭一件衣服常系东西何以证明就是我?这身衣服我都没有过,更别说穿过。” 瞿元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令楷,而后转身去拿那些写满字迹的纸张。 令歌注意到坐在堂上的礼部侍郎段文宇的神色有些不悦,却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令歌已顾不上其他人,又立即看向了令楷那边的方向。 当初武林大会的时候,是令楷出面替自己解围,并且让余连原形毕露,只是眼下自己对此事却是毫无头绪,更不知该如何帮助令楷脱身,自己唯一能想到的万不得已下下策,便是去请皇帝堂哥重新审查此案,还令楷一个清白。 “你看看这个,难不成还能诬陷你不成?”瞿元拿着纸张说道,“这是一些考生亲口所说的。” 瞿元举着手中的那些纸张说道:“你曾向小厮问过能不能将旧衣裳换作银两。” 令歌依旧看不见令楷的神色,只听见令楷继续淡然地说道:“然后呢?” 瞿元身旁的宋曦开口说道:“然后便是有人举报你,说你从洛阳秋闱开始就有作弊之嫌,有好几个月都不在洛阳城读书备考,最终却能榜上有名,你该如何解释?” 令歌眉头一皱,他只觉得这位宋大人在一派胡言,虽然令楷长期不在洛阳城,但是从玉门关回到洛阳城的一路上,哪怕受伤,令楷都一直在看书,从未放松过对自己的要求。 如今听见对方这么污蔑令楷,令歌愈发不能容忍,他双手渐渐成拳,紧握在身侧,可是一想起令楷的嘱咐,他只能活生生地将怒气咽下,继续旁观着。 “更有人说你在发现衣服的前一天傍晚还逗留在那棵树下!”宋曦继续说道。 坐在轮椅上的胡阳立马看向了身旁那些同样受过刑的考生,怒斥道:“大家相识一场,你们怎能如此诋毁令楷?!” 此时的龚祁已经悄然走上前,他见胡阳甚是激动,便立刻安抚着他,说道:“老胡,先别急。” 胡阳看了一眼堂上的三位官员,有气没地方撒,只好往自己的大腿上狠狠地拍了两下。 那日他进了大理寺,大理寺那些人将刑具在他面前一一展示,他也未曾胆怯退缩过,他只知道没做过的事无需承认,更不应该去诋毁他人。 那些被胡阳斥责的考生纷纷低下头,不说一句话。 令楷并未接话,神色依旧平淡,不见一丝波澜。 宋曦见状,又质问道:“你可做过瞿大人和本官所说的这些事?” 众人几乎屏住呼吸,只等着令楷的一句回复,却不曾料到令楷竟然开口说道:“做过。” 一时间众人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半饷,他们才回过神来,纷纷窃窃私语道:“怎么会是他?” 这时,只见令楷向前走去,来到瞿元和宋曦的身前,转身看着所有考生,他神色平静,对着所有的考生们说道:“诸位,你们没有听错,方才两位大人所说之事,我的确做过。” 令歌闻言愈发焦急起来,为何令楷不为自己辩解几句? 这时,令楷看向了几位考生,似有所指地说道:“科举舞弊之人,有不少在你们当中,要我一个个指认吗?” 此言一出,考生们无不惊呼起来,莫非令楷是要将那些科举舞弊之人一同拉下水? 若非那句“明火夜雨灭,东北文曲出”,今日一事过后,哪怕没有作弊的人也会被闲言碎语所困扰,说是与作弊之人有交集,今后的仕途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影响。 一时间,清白的考生们庆幸不已。 “你们几位,就眼睁睁地看着只有我一个人在此被审讯吗?”令楷继续盯着几位考生说道。 令歌看过去,那几位被令楷盯着的考生们衣着打扮像极了吴哲——典型的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这时龚祁重新退到令歌身边,低声说道:“太子那边已经查过,以他们的资质能考中秋闱已是万幸,考中进士实在是有些荒唐了。” 说到这,令歌倒是想起来只考过秋闱的吴哲,听洛师伯说,像吴哲这样考取了秋闱的官宦人家的公子,再不济也可以在洛阳城谋得一官半职,所以没有贪图更大的功名就是最聪明的选择。 那几位富家公子考生闻言突然急了起来,慌慌张张地反驳道:“你休要血口喷人!你自己作弊为何要污蔑我们!?” “我血口喷人?”令楷不急不躁地质问着他们,“你们能走到现在真的一点惭愧之心都没有吗?” 那几位考生闻言,顿时哑口无言,只觉得周围的考生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让他们变得无地自容。 他们何尝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只是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必须冒险往前。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显然,其中一个考生已经沉不住气,令楷见状便继续质问道:“我在说什么你还不清楚吗?事已至此你还不招吗?莫非要等到在大理寺受尽折磨才肯吐出真相吗?” 那考生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那些考生,脸色愈发苍白起来。只见他不敢直视令楷,嘴里似乎在喃喃自语着什么,他旁边的那几位考生见状更是害怕不已,心里暗骂怎会因为几句话就乱了阵脚? “从秋闱开始,你们就事先买通考官,在考官重新抄录试卷的时候,将其他人所作答的内容填写在了自己的试卷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占了他人的名额,我说的可对?”令楷一字一句落入那几位纨绔子弟的耳朵里,最后全部化成了他们脸上惊恐的神色。 令歌想起令楷曾经对自己说过科举为了防止通过字迹识人,所以采用誊录制,所有考生所作答的内容会被重新抄录在一张试卷上,从而保证考试公平。 虽然如此,但是如果事先买通抄录试卷的官员,要想作弊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令歌看了一眼身旁的龚祁,他注意到龚祁的神色愈发冰冷起来,想来当时秋闱龚祁所写的答案就是被人给调换走了。 此时,令楷正冷冷地盯住那几位考生,眼睛里的冷峻漠然仿佛变了一个人,目光更是像一把把锋利的剑刃,似乎要将那几位考生全然刺穿。 就在此时,一阵阴风从门外袭了进来,众人这才注意到堂外微雨变成了倾盆大雨。 “哼!”瞿元挥袖斥责着令楷,“你自己便是用了此法,对吧?” 令楷回过头看向瞿元,说道:“瞿大人,别误会,晚辈没有像他们一样的家底可以去买通官员。”令楷依旧是毕恭毕敬的态度,只是嗓音中的冷冽似乎已经随着风雨而至,让在场众人为之一颤。 “你是洛阳人,名叫蔡鹏。”令楷冷冷地看着其中一位纨绔子弟考生说道。 令歌随着令楷的目光看了过去,的确,那人名叫蔡鹏,在令歌的记忆中,蔡鹏和吴哲那些纨绔子弟走得很近。 随后令楷又看向瞿元和宋曦,说道:“瞿大人,宋大人,晚辈建议你们彻查一番他们几位原本作答的试卷,看看和誊录后的是否一致。” 此言一出,以蔡鹏为首的几位考生已经全然双腿无力,差些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龚祁低声对令歌解释说道:“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彻查誊录前后试卷是否一致的,负责誊录的官员基本上是身后有大靠山之人,不会轻易彻查的。” 令歌微微点头,大致明白了其中的厉害性,又听龚祁继续说道:“只是今日情况特殊,大理寺、刑部、礼部也是奉命行事,有了圣旨,彻查起来倒也方便。” 这时,坐在堂上的礼部侍郎段文宇清了清嗓子,一脸严肃地站起身来,他看向那几个惊恐不已的考生,说道:“誊录前后的春闱试卷就在礼部,我早已派人带过来了,现在便可以彻查他们几个人的试卷。” 瞿元看了一眼段文宇,没有说话,只是重新回到高堂上,喝了口茶水湿润喉咙,神色却凝重起来。 很快,就有人将试卷给呈了上来,宋曦上前取过试卷,一一比对着,只见他的神色突然一僵,却很快又恢复过来,然后双目锋利地看向令楷和那几位考生。 “来人!把他们几个人都给本官拿下!”宋曦指着令楷等人呵斥道。 一时间,堂外之雨愈发磅礴,让每个人的脑海都乱嗡嗡的一片。 令歌想不明白,令楷的试卷誊录前后怎会不一样?定是有人将其替换了。 “且慢!”一位男子的声音在堂外响起,众人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盔甲的高大男子出现在了雨中,身后还有一行侍卫,没几步的功夫他们便走进大堂,扫视着众人。 令歌定睛一看,发现那人正是李言信,虽然言信的盔甲被雨水淋湿,但却更衬其气宇轩昂之感。 看见言信的出现,令歌这才舒了一口气,若不是言信及时出现,他现在可能都要带着令楷逃出太学府了。 宋曦看着言信,语气较为和善地问道:“不知李将军来此所为何事?” 言信已经听见宋曦现下叫人拿下令楷,便冷脸说道:“在下来此,自然是为了不冤枉好人,还诸位考生一个清白。” 宋曦微微颔首,神色有些难堪。 “事情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不知李将军是要怎么还诸位考生一个清白?”瞿元问道,他的态度与方才全然不同,他知道言信出现在此自然是太子的意思。 言信尽量回忆着平日里令楷的语气,他拍了拍手,不急不躁地说道:“把东西拿上来。”众人一看,只见言信身后一位侍卫把一个密盒呈了上来。 言信接过密盒并将其打开,从中拿出了好些张试卷。 言信将一张试卷展现在众人面前,说道:“这是太子遣锦衣卫去洛阳带回来的部分秋闱试卷,这便是令楷誊录前后的秋闱试卷,还请三位大人过目。” 三位官员接过试卷,过目之后,宋曦说道:“的确,誊录前后并无变化,正是他本人所写,就算秋闱没有作弊,可是依旧不能改变他春闱誊录前后试卷不一的事实。” 令楷并未露出任何怯色,只是说道:“大人们何不让大家看看原先我们自己写的如何?再看看誊写过后的又如何?” “自然可以,随便几位来看就是。”段文宇说道,言罢,段文宇便顺手指了几位考生,说道:“你们过来看看。” 那几位考生闻言便走上前,将那些春闱誊写前后的试卷对比一番。 几人开始低语商量着,很快,其中一位考生开口说道:“令楷,蔡鹏他们几人的春闱试卷誊写前后的确不一致,只是除了令楷的,其他几人誊写后的文章明显更为上乘。” 众人闻言,顿时疑惑起来,宋曦问道:“此话怎讲?” 那考生拱手回应说道:“只有令楷公子的文章内容明显不如誊写前的上乘,誊写前的内容,在下几人看了可谓是自愧不如,我们一致认为,令楷公子实在无需换掉自己的内容。” 显然,令楷誊录后的试卷被人动过手脚。 一时间,大堂内沸扬起来,众人议论纷纷,就连令歌也感到奇怪,为何换过内容之后的令楷还能考取功名?思来想去,令歌开口问道:“龚祁,令楷的试卷可是这几日才被人调换的?” “正是。”龚祁颔首道。 瞿元见着堂上一片喧嚣,立刻呵斥道:“肃静!” 之后那考生所说的话更是让所有人惊呼起来,只听他说道:“我们发现,蔡鹏他们誊写后的内容,不少都与令楷公子誊写前的相似,只是被分成好几个部分出现在每个人的试卷之上。” 令楷大惊,蔡鹏他们誊录后的试卷理应不会出现令楷所写的内容,而应该是别人的,否则令楷就不会在春闱榜上有名。更何况令楷本就文采过人,若是誊录令楷的内容岂不是更容易被查到?莫非蔡鹏他们誊录后的试卷也被人换过?那人又会是谁? 突然,令歌看向面不改色的令楷,他知晓了答案。 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便是如此。 话音刚落,蔡鹏几位考生的脸刹那间变得一片煞白,一边的言信又从盒子里拿出了几张试卷,说道:“的确,他们这样还是故技重施。” 言信瞪着蔡鹏,似乎下一秒便可以将蔡鹏囫囵吞下,只听言信继续说道:“这是蔡鹏秋闱誊录前后的试卷,还有落榜生龚祁的誊录前后的试卷,你们也可以看一下。” “龚祁?”瞿元接过试卷喃喃说道,此时龚祁立马上前,拱手说道:“在下龚祁,见过瞿大人。” “你就是龚祁?”瞿元质问道,“既然你落榜了又怎会在此?” “在下与令楷公子交好,本是前来为好友考试助威的,谁知竟遇上了此事,不得不留在这里,还希望大人能还好友一个清白。”龚祁说道。 瞿元微微颔首,他看了看令楷和龚祁,心中暗叹令楷竟然如此神机妙算,眼下一切似乎都已经在令楷的掌握之中。 如此运筹帷幄,心思缜密,若是度过此劫,前途必将不可限量。 瞿元定了定心神,对龚祁说道:“你写几个字来,我们好确定是否乃你的字迹。” 龚祁点头,随即在一旁的桌案上写下几个字,交由瞿元过目比对。 瞿元眉目微皱,对龚祁说道:“你先退下吧。” 随后,瞿元将试卷交给那几位考生,考生们将试卷接了过来,反复研究,最终得出了和方才一样的结论:“启禀三位大人,蔡鹏誊写后的试卷内容的确出现了龚祁誊写前的试卷内容。” 令歌闻言,忧心不已地看向龚祁,只见身旁的龚祁正盯着蔡鹏,眼中带有无尽的怒火和寒意。一时间,令歌只觉场面愈发紧张起来,唯一庆幸的是一切将要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蔡鹏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折磨,连同那几位考生,当场跪地一并哭喊出来,道:“大人!在下知错了!是我们作弊在先!饶了我们吧!” 一时间,蔡鹏几人全然没有了读书人的彬彬有礼,让大堂里充满鬼哭狼嚎之声。 瞿元不以为然,挥袖怒斥道:“来人!通通给我带走!听候皇上的发落处置!” 侍卫纷纷上前想要拖走蔡鹏几人,只是他们依旧不甘心,拼命地抵抗着,惶恐地哭喊着:“大人,我们知错了!这不是我们的本意!是有人告诉我们只要我们不承认就可以安然无事的!大人你就饶了我们吧!” 龚祁闻言不免轻蔑一笑,饶有兴味地说道:“然而这些草包最后还是认了。”龚祁的笑意在他原本清俊的脸上显得极其诡异,令歌见状,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三位官员丝毫没有动容之色,蔡鹏等人见状只好绝望地瘫坐在地。 他们明白就算将背后之人说出来,眼前这三位官员也会全然当作没听见,更何况,为了他们的家人,他们更不敢说,也许这样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蔡鹏细细地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事,这才恍然醒悟令楷是来诈他们的。 他憎恨地看向立在原地的令楷,骂道:“你就敢说你没有作弊吗!?方才你还承认了那些是你做的事!消失在洛阳城几个月,出现在树下!这些不都是你做过的吗?!” 令楷浅浅地扬了一下嘴角,眼底却尽是漠然之色,他回应道:“不错,这些是我所做过的,可是方才我从未承认自己作弊。” 的确,从头到尾,令楷从未说过自己靠着作弊考取功名,令歌内心赞叹佩服着,咬文嚼字的功夫,令楷可谓是炉火纯青。 此时,令楷上前一步走到了蔡鹏的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蔡鹏,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在场这些考生谁不是辛辛苦苦跋山涉水来到长安?不少人来到长安只能靠一双腿,甚至要花上将近半年的时间,一路上我们都不曾将书本放下过。” “如果说我不在洛阳城两三个月就要给我定罪,那么太学府几乎所有人都应该被带到大理寺审讯,为何这么长时间不在长安城?” 蔡鹏神色一滞,只觉眼前之人虽然嗓音冰冷,但一字一句却如灼日一般,将他们的丑恶尽数曝光。 “我们能走到如今不是因为家财万贯,而是因为我们寒窗苦读数十年,坚持求学,不畏艰辛,不曾退缩。可是你们不学无术,好吃懒做,仅凭一些银两就可以买到了一些人花上十多年甚至是一辈子都考不上的功名,你们就没有一丝良心不安过吗?” 令楷的一字一句脆如碎冰,击打着蔡鹏等人已在崩溃边缘的神经。同时,令歌注意到令楷的嗓音不似平日里那般温和,此时反而变得有些颤抖激动,眼底更是无尽的愠色。 令楷话音刚落,便立刻引起全场所有考生的共鸣,胡阳率先喊道:“令楷说得对!我们这些书生虽穷,但志不穷!”书生们闻言纷纷附和起来,替令楷也是替自己说一句公道话。 “令楷公子所言极是!我们读书考取功名从来都只是靠自己!从不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蔡鹏等人闻言,脸色愈发难看,他们再也抬不起头来看向众人,只能由着被侍卫押走。 瞿元和宋曦看了一眼令楷,两人皆默然不语,只是先后离去。而令楷依旧对着他们两人拱手拜别,当段文宇离开前,他在令楷的身前停了一下,欲言又止。 只听令楷对其说道:“恭送段大人。” 段文宇闻言,眉头亦舒展开来,目光在令楷的身上停留片刻,随后动身离去。 令歌见状,终于长舒一口气,说道:“可算是尘埃落定了……” 龚祁淡然地看向外面的飘风急雨,说道:“离雨过天晴还要假以时日。” 令歌没有细想,他顺着龚祁目光的方向看去,只见天空依旧是无尽的灰色,屋檐前的雨珠正一颗接一颗地滴落着。 也不知何时才能迎来长安的第一个晴日,令歌盼望着。 第5章 雨落长安:5 三位官员离去后,慢慢地,大堂里的众位考生才逐渐散去,令歌本想穿过考生们走到令楷的身边,不想令楷已经朝着他走了过来,脚步一如往常,悠然自若。 “阿楷,你没事吧?”令歌唤道,他看着眼前的令楷,发现此时令楷已经没有方才的凛然之感。 令楷微微一笑,温和地对他说道:“已经没事了。”他的嗓音低沉,有些疲惫之感,却让令歌感到无限暖意。 直到重新看见令楷扬起的浅浅笑意,令歌这才真正地放下心来,他微微颔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听着周围的一切,人语声、风声、雨声,皆在此时交织,似乎一切都不是很真切。 还未回过神,令歌又听见令楷解释说道:“没有提前向你告知我的计划,让你担心是我的不是,方才我也只是有些触动……” 令歌摇头说道:“无妨,我都明白。” 令楷闻言,神色一滞,眉眼间淡淡的愁绪转眼间烟消云散,他微微扬起头,脸上的阴翳亦在此时褪去,面如皓月,眼神深邃如墨却可见光芒,好似闪烁着的黑曜石一般。 “有令歌这句话,足矣。” 令歌微微颔首,低下眼眸,望着自己衣摆上的兰花草,有些出神。 “令歌!”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令歌闻声,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他想起年幼时在山上贪玩,师姐们漫山遍野寻他时便是这样的嗓音。 令歌顺着声音看去,发现正是以望舒为首的四位师姐撑伞前来。 同时,令歌注意到身旁的令楷,他发现令楷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一时间,令歌颇为不悦。 “你这人怎么还幸灾乐祸?昨夜分明是你留我住下来的。” 令楷敛了敛笑意,歉然说道:“抱歉,我只是见令歌你在师姐们的面前实在可爱,这才忍不住地笑了笑。你还是早些同师姐们回去吧,好生歇息。” 令歌无言,只是偏过头去,掩饰着自己逐渐变红的脸颊。 此时辰玉已走进大堂,她的手里拿着两把伞,她看了一眼戴着面具的令歌,无奈地摇了摇头。 “辰玉姑娘。”令楷有礼地唤了一声。 不想辰玉却横了他一眼,将他定在原地,不知所措。 只听辰玉对令歌说道:“你一晚上没回来,可把你望舒师姐急坏了。” 令歌闻言,歉然地看向走进前堂的望舒,他发现望舒的衣摆上沾染上水渍,想来定是在太学府外面久等自己才染上的。 望舒向来是极为讲究干净的,令歌想到这里更是惭愧,只好喃喃认错道:“师姐,我知错了……” “没有什么事的话,我们便早些回去。” 望舒淡淡地打断了令歌的话语,同时,她漠然地扫了一眼令楷,之后便转身离去。 刹那间,令楷只觉自己被一阵寒风掠过,全身一颤。 “令歌,你的伞。”辰玉将手中一把没有用过的伞递给令歌,令歌接过来一看,发现伞上兰竹依旧,正是令楷去年冬至夜晚遗落在自己这里的伞。 令楷也注意到令歌手中的伞是自己的,于是他眉目轻弯,微微地扬起嘴角,说道:“辛苦令歌特意将它从洛阳带来长安。” 说着,他又偏过头看了一眼外面的细雨绵绵,此时的雨已经逐渐变小。 “雨还下着,令歌就继续用着这把伞,等哪一日雨过天晴,再归还于我也不迟。” 辰玉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令楷,随后替令歌先开口说道:“令公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你已是贡士,殿试在即,可不能淋坏了身子,这伞还是你自己先留着用吧。” 言罢,辰玉便将令歌手里的伞塞到令楷的手里,然后拉着令歌就往外走去,同时,她对令歌说道:“我们师姐弟撑一把伞就好。” 令歌还没有好好地说上一句话,人就已经被辰玉拉到门外,他只听见身后的胡阳呼喊道:“白公子,后会有期!” 虽然只听见老胡的声音,但令歌依旧能想象出老胡此时含笑看戏的神情。 一边走着,令歌一边回过头,依稀地看向令楷,隔着层层雨帘,水汽氤氲,只见令楷长身玉立在大堂门前,正神色温和地目送着自己离开。 雨水一滴滴地落在堂前积水之中,生起朵朵涟漪,将令楷在积水里的身影轮廓给扰乱。 令歌微微抿唇,回过头去没有再看令楷,只是同辰玉一起离开太学府。 毕竟,太学府后续之事已经不再需要自己出手相助,更何况,自己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准备。 在回长安凌岚药局的马车上,辰玉幽幽地看着已经取下面具的令歌,怨声责备道:“要是里面再晚些结束,恐怕我们都要硬闯进去把你带走了。” 令歌愧疚不已,一直不停地点头承认错误,说道:“师姐说的是……” “方才的情况多危险,万一那官员真下令把里面所有人都抓到大理寺,你打算怎么办?带着令楷一起逃吗?”辰玉继续斥责道,柳眉上挑,神情甚是不悦。 令歌看了看一旁的望舒,发现望舒像往常一样一脸漠然,薄唇紧闭着,不说一句话。而驾着马车的盛楠则眉目舒展着,一脸“教训的好,教训的是”的表情,自己身边的甯霞则是想开口求情却总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是我没思虑周全,让师姐们担心了。” 令歌垂着头,神色很是自责低落,如果真的像师姐说的那样,自己留在太学府实在是过于冒险,也难怪那会令楷会想让自己先行离开。 辰玉看着令歌真情实意的道歉,也不忍心继续责备,于是叹息一声,说道:“并非我们不愿帮助令楷,只是如今我们遇仙刚到长安,根基未稳,实在不宜参与到这些纷争当中。” 令歌微微点头,虽然自己涉世未深,但他也知道这次科举一案事关重大,定然牵扯到众多利益。 “你明白就好,以后有事要先和师姐我们商量,可别自作主张了。”辰玉嘱咐道。 “好。” 辰玉不再说此事,只是看向马车外不停歇的雨,她神色微变,说道:“想来今日的长安城会非常热闹。” 令歌有些不解,不过很快,他们下了马车回到药局里,令歌便听见药局里有人正在议论着两件事。 一件是方才的科举案——作弊之人已经被抓获带往大理寺,另外一件则是关于临清王的遗孤。 “还记得临清王那位带月出生的小世子吗?听说没有死!” “真的吗?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话说回来,小世子的母亲是谁啊?” “不好说,但是当年和临清王走得最近的女子可不就是白清漪吗?听说两人曾朝夕相处,共同为大齐江山谋划。” “白清漪?可是清飖书局的那位创始人?” “就是她,她向来很少抛头露面,几乎每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都是戴着面纱的,见过她真容的人并不多。” “临清王风流倜傥,雄才大略,倾慕于他的女子不计其数,那白清漪定然也是貌若天仙,且白清漪一向足智多谋,巾帼不让须眉,两人兮兮相惜,日久生情,生有一子倒也不意外。” “是啊,多么般配的一对璧人,天下统一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和临清王,只是临清王已故,我们就更不知道白清漪的下落了。” “真是可惜,好人没有善终,如果真有遗孤,只希望那位小世子平平安安的才好。” “是啊,皇上已经下旨寻找出生在隆豫十二年七月初七的孩子了,想来很快就会找到那位小世子的。” “就不怕有人冒充顶替吗?” “都说临清王和白清漪生得极为出众,可不是一般人就能冒充的,更何况那小世子身上有一个月牙状胎记。” “月牙状胎记?当真是非常人也。” …… 令歌没有再往下听,只是往药局的后院里走去。 “皇宫那边已经在着手准备令歌你回宫的事了。”辰玉跟上令歌说道。 令歌点头,并未言语。 她看着眼前的早已生得如玉树临风般的令歌,虽已年满十八,且下山后经历不少事,但很多时候辰玉依旧觉得令歌是个孩子,性子过于直率单纯。 一时间,她不免开始担心起往后的日子,毕竟长安城的旋涡可不止春闱案。 让令歌回到皇宫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辰玉不安着。 辰玉停下这些思绪,眼下别无他法,唯有借着令歌世子的身份,遇仙才能重回长安城,再一次建立遇仙枢纽,从而保住中原遇仙不受他人所摆布。 只要遇仙在长安稳定下来,就可以与其余遇仙重新取得联系,到时候有何指示也会方便许多。 此时,令歌开口问道:“师姐,你见过我父亲母亲吗?” 他想起来自己最初对辰玉坦白身世的时候,辰玉的表现并不惊讶,她年长自己,虽然那时候可能也是个孩子,但多半是见过自己父母的。 “我自然是见过的。”辰玉颔首承认道,她的嘴边浮现出微微笑意,想起尘封许久的温暖记忆。 “虽然那时候我也就六七岁,记得的事并不多,但令歌的父母——临清王和白夫人,永远在我的记忆里。”辰玉回忆着说道,眼睛看着远处,有凉风习习,发丝微缠,眉头微皱,神色有些凄婉。 眨眼间,辰玉看向令歌,问道:“还想知道后续吗?” 令歌不解地看着辰玉,“自然想知道。” “既然如此,那你这几日就好好地留在我们身边,不要再到处乱跑了,到时候我定会向你娓娓道来。”辰玉正色说道,并细细地打量着令歌的反应。 只见令歌点了点头,清雅俊逸的面容闪过一丝不愿之情,却很快又消失得不见踪影。 甯霞见状,上前安慰着令歌,说道:“小师弟你也别担心,没有什么事的话我们还可以一起在长安城里好好游逛一番。” 听甯霞小师姐这么一说,令歌突然想起昨夜令楷让自己在长安城多走走看看,一时间,他的心情也稍微变好一些。 之前虽然在洛阳居住半年多的时间,但是当时因为有很多武林中人暗中监视着他,所以在洛阳城时,他很少无拘无束地好好游玩过。 “好,我们游逛长安城。”令歌朝着甯霞点头,随后,他又看向天边逐渐浮现出来的曙光,那曙光让他的脸颊半明半暗,同时也在令歌的清亮双眸里潋滟着。 “这天气的确适合出去游玩。”令歌说道,神色渐渐舒展开来,他注意到前面不远处的花草树木愈发苍翠欲滴起来,夏日正在到来。“想来洛师伯那边也已经放出我要回宫的消息,不日便会来长安与我们会合。” 令歌松了一口气,有清飖书局的帮助,临清王和白清漪有一遗孤之事也会坐实,自己回到皇宫只会更加迅速。 辰玉微微颔首,她也同样地看着眼前逐渐翠绿的树木,若有所指地说道:“长安城已经下了好几日的雨,甚是枯燥乏味,如今晴日出游,的确该让人们有些轶事可谈了。” 令歌并不介意别人谈及自己和父母,其实这样自己倒是可以知道更多有关父母的事。 此时,盛楠不经意地打了个呵欠,她一大清早便被催促着起床去找令歌,当时的她还嘀咕道:“我看那令公子待小师弟挺好的,定不会让小师弟有危险的。” 望舒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她这才止住言语。 甯霞见盛楠如此,于是便提议道:“我们先各自回房休息,等傍晚的时候再出去走走逛逛也不迟。” 辰玉闻言欣然点头,说道:“正合我意,长安城的夜市那才是真正的热闹非凡。” 说罢,辰玉看向望舒:“师姐,你看如何?” 望舒背负着长剑,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半饷,她开口说道:“行,只是不能掉以轻心。” 他们明白望舒的意思,长安城高手如云,如今他们摆了皇后等人一道,在还没有真正回宫之前,谁都不会知道皇后还会对他们做出何事。 辰玉挑眉,一脸惬意地说道:“想来他们正为科举一事发愁,一时半会倒也顾不上我们。” 盛楠闻言接话道:“是啊,那可得感谢令歌助了太子他们一臂之力。”说完,盛楠冲着令歌嬉笑一下,随后转身离开,先回房间休息去了。 令歌眉目间流露出些许疲惫之感,虽然这会快到午时,但是他却丝毫没有食欲,只想一个人待一会,遂向师姐们告辞,独自一人回到房间里休息。 回到房间之后,令歌便将被子掀开,把藏在被子下的那一包袱的药拎出来,嫌弃不已地将药包全塞进壁柜里面。 他一想起那两三瓶莫名其妙的药,心里便燃起怒火,烧得脸颊滚烫。 “无忧真的是……” 一时间,令歌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许无忧,虽然无忧的年龄比他小,但很多时候无忧满脑子的想法可比他多的多。 无忧塞进来的那两三瓶药正是和房事有关的。 即使令歌对感情之事懵懂,也并非全然不知,他有些恍惚,自己可有倾慕于谁?只是这个问题刚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心里似乎就已经有了答案。 令歌立即摇头,停下这些儿女情长的想法,喃喃自语道:“我可是要做一代大侠的人。” 这是他最初下山时的想法,如此就可以更好地守护遇仙山。 只是如今的他似乎不得不放弃成为一代大侠的想法,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有多沮丧,也许这样的愿望本就不强烈,自己更想保护遇仙山,保护自己在意的人,令歌心想着。 随后,令歌从自己的行囊包袱里取出一本书,正是离开洛阳时梦珏赠予他的书——全新的《洛阳时下新文》。 看着这本崭新的书,令歌微微一叹,从离开洛阳到现在,他一直担心着师父和令楷,所以一直没有心思去看。 如今科举一案告一段落,他回宫在即,师父和师伯也会很快来到长安,现下倒是清闲下来不少,于是他拿着《洛阳时下新文》倚在床上,开始翻阅起来。 刚看没多久,令歌的眉眼就浮现出笑意,果不其然,他被梦珏写进书中,而且篇幅不少,在书上他的昵称是“白少侠”。 上面写了许多有关白少侠来到洛阳城后的事迹:教训富家公子,霄游阁与折雪一舞击敌,一己之力抵挡众位武林高手,江湖人称“玉面白鹤”。 同时,白少侠身边的好友尽是才子诗人令楷、凌岚药局公子许无忧、武功高强外来剑客湫龙等人,可谓是广结好友。 令歌看了一遍,只觉自己在梦珏笔下可谓是神乎其神,不过细想回来,事实好像的确如此。 怪只怪梦珏的文笔实在太好,才把自己刻画得如此年少有为。 如今还多了“玉面白鹤”的称号,令歌哭笑不得,想来自己的名气定会因为这本书的传阅而大增。 令歌叹息一声,他感觉这一切如梦境一般,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在遇仙山,因为要下山所以才机缘巧合地拿起这本《洛阳时下新文》。 当时的他也的确被这本书的内容吸引,对洛阳产生无尽的好奇和向往。如今,他不仅出现在这本书上,而且还结识书上提到过的很多人,并与之交好。 当真是缘分天注定,实在妙不可言。 令歌继续看着书,发现书里有一篇是写白少侠和令诗人之间的故事。 令诗人为《凉月解忧词》添写上最后一句“唯有山间之清风,同令月长歌以遨游。”,以此表达自己与白少侠的友谊之深,为了给白少侠洗去冤屈,令诗人更是不惜千里迢迢赶回洛阳,在武林大会上替白少侠作证,指认真凶。 同时,书中更是提到白少侠因武林大会受伤,最后被令诗人当众抱走…… 令歌仰天长叹,那是自己第二次被令楷抱起,第一次是在玉竹阁喝醉了酒,不省人事,只得被令楷抱着送回许宅。 先前自己在山上偷喝酒正是因为令楷所写的《凉月解忧词》,“三杯两盏冷难酌”让自己好奇酒的滋味,所以才会去厨房里偷偷弄出来一壶,当时险些被望舒师姐发现,只是没想到最后还是被师父发现,从而面壁思过。 后来,在金城的时候,自己因云来客栈一事而黯然神伤,为了让自己开心,替自己庆祝生辰,令楷便特意为诗词添上了最后一句“唯山间之清风,同令月长歌以遨游。”当时的自己欣喜万分,也是他第一次唤“阿楷。” 令歌仔细地回忆着,生怕遗漏细节,不知不觉间,笑意在他的脸上浮现,同时,他的目光落在那边桌上的月牙白半面面具,和写有《凉月解忧词》的折扇上。 令歌突然意识到,自己和令楷相识这么久,自己竟然还不知道令楷的生辰是哪一日。 他轻轻叹息,移开目光回到书上,等日后有机会再去询问令楷吧。 令歌继续翻阅着《洛阳时下新文》,发现后面的内容愈发有意思,尤其是吴家公子半夜被自家侍卫误认成盗贼惨遭痛打。 此时,在令歌如高山玉树般清逸俊美的面容上,薄薄的嘴唇微微上扬着,笑意从明丽清亮的眼眸浮现而出,好像雪莲悄然绽放一般,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再往后翻,令歌神色一僵,笑意凝固,那竟然有一篇内容是关于令楷和若晗的。 只见上面写着:朱家小姐精通高丽语,常与令公子交流诗词歌赋,替令公子翻译诗词,两人相识多年,可谓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如今令公子考取功名,两人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看到这,令歌突然合上手中的书本。 唔,自己这是怎么了?心底升起的不悦滋味又是为何? 令歌缓缓地重新坐直身体,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半饷,他才重新翻阅书本,快速地将那一章看完,又接着往后面看。 他发现那是一篇与自己有关的,也是与折雪有关的。 书上写道:白少侠与舞姬折雪在霄游阁一舞相识,事后折雪更是在武林大会上帮助白少侠指认凶手,还白少侠一个清白。白少侠在洛阳城时,折雪更是数次相邀其前往折梅馆,两人交情颇深…… 令歌无奈地轻叹一声,为了让书本吸引读者,梦珏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翻到最后,则是一些最近的武林轶事,华山派因余连一事向各门派赔礼道歉,损失不小,更是同意将华山派藏书阁里的部分武林秘籍与各派分享,之后各门各派掌门人又与锦衣卫聚集共同商量事宜,小道消息称,所谓事宜正是提携各门各派弟子进入锦衣卫。 说起华山派的藏书阁,令歌又想起当时的华山派宋如顶,曾受人蒙骗,让人潜入华山派藏书阁。 同时,令歌想起锦衣卫有不少人出自华山派,而且那日的锦衣剑阵便有遇仙剑法的影子,其实细细地回想起来,秦风澈等人的功夫似乎与遇仙功夫在某种程度上有着相似之处。 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当年潜入华山派藏书阁的人究竟是谁?如果真有人习得华山派藏书阁里面的武功,为何后来未在武林里掀起风浪? 令歌疑惑不解,他将书本放置在枕边,沉沉地躺在床上,准备睡去。 他放下心中的疑问,打算等师父白栈期来到长安再去询问。 武林的前尘往事,想来不会有人比师父这样的一代宗师更为熟悉了解。 闭着眼睛的时候,令歌只觉自己置身在一片光亮之中,他睁开双眼,发现不知从何时起,阳光已从窗户外挥洒进来,将桌上的月牙白面具照得透亮。 于是他起身将青灰色床幔放下,重新躺在床上,合上双眼,放空身心,不再去想任何事情。 这样,倒是一身轻松。 第6章 雨落长安:6 长庆十四年,四月初九,傍晚时分。 令歌几人在药局简单地用过晚饭之后便出了门。 出门后,令歌想起午睡前看到《洛阳时下新文》上写道:华山派赔偿各门各派。 一时间,令歌不免想起那些命丧玉门关的武林侠客,心里不禁涌起一阵伤痛和惋惜,虽然是余连杀害的他们,但也是因为自己先将他们击晕,余连这才有了痛下杀手的机会。 即使各门各派有为自己误会令歌而赔礼道歉,令歌也明白,他们更多的是不想得罪自己所谓身后的皇后和太子。 令歌想为这心底升起的悲凉寻找一个倾泻口,于是他开口问起辰玉:“师姐,武林大会之后,虽然已经证明了我的清白,但是那些侠客之死毕竟多少与我有关,我们可有……” 辰玉看向令歌,欣慰地扬起嘴角,打断令歌,说道:“令歌你有这般想法便是极好的,放心,我和师伯已经都打理好了,会在那些侠客的丧事上送去随礼,药局那边也会帮忙给各门各派的侠客看病就诊。” “收了各门各派向令歌道歉的礼品是一回事,为各门各派送去丧事随礼以表节哀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毕竟,做人做事总得留三分余地。这是江湖行走之道。” 令歌闻言,感谢道:“有劳师姐了。” 武林大会之后,他便一直在养伤,对其他事几乎不闻不问,基本所有事都是辰玉在打理。辰玉在人事交际这方面从来不会失手,众位师姐也放心。 令歌看着自己手上熠熠生辉的玉鹤手链,虽然自己有着号召遇仙的权力,但他明白,自己除了武学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学习钻研。 辰玉又道:“而且,就算令歌你没有击晕他们,他们刺杀失败,折雪和余连也依旧会杀掉他们……” 令歌愣了一下,而后与辰玉一样,目光流转在长安的夜色之中。 “人啊,总是要往前看,对于过去,谁都无法改变。”辰玉叹息道。 长安之夜,灯火辉煌,即使今夜月明星繁,却也在长安夜市中黯然失色。 五人一同慢慢地游走在长安城的街市之中,辰玉几位师姐戴着面巾,令歌则继续戴着那月牙白半面面具。 凌岚药局位于长安城繁荣地段,从出门开始,繁华的夜色便尽收在他们的眼底。 令歌看着眼前之景,人来人往,欢声笑语,琳琅满目的小摊店面分布在街道的两旁,几乎每个孩童手里都捏着糖葫芦和糖人,以及各种美食。 一时间,记忆扑面而来,是金城或者是洛阳的夜,让人沉醉在回忆之中,出神不已。 虽然眼前和耳边是真实无比的热闹,但又好像缺少何物,让人觉得不够真切,令歌说不上来。 “师弟这面具真是漂亮,”盛楠夸道,“是令公子送的吗?” 盛楠刚问出口,辰玉便清了清嗓子,指向一处小摊,说道:“那些物件看着挺精致的,令歌陪我过去看看。” 说罢,她便推着令歌往另一边走去,盛楠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甯霞叹了口气,安慰着盛楠说道:“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可别让令歌想起他,不去见面对他们两个人都好。” 盛楠颔首,轻轻一叹,只觉束缚得慌,遂赶紧迈出脚步朝着令歌和辰玉的方向走去。 令歌知道辰玉师姐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是看着眼前的这些小饰品,他便想起去年在金城的时候,灯火交错,笑声不断,面具之下,皓月容颜,似乎一切都还发生在昨天一般。 如今自己也算是明白触景生情,睹物思人了,令歌暗叹着。 辰玉见令歌神情不大对,自知找错方法,应该换个花样让令歌不去想起太学府里的那个人。 辰玉往周围看了看,很快,她便见到一家打着说书旗帜的茶楼,她心想令歌从未听过他人说书,倒是可以带着令歌去见识一番。 “令歌,我们去听人说书,如何?”辰玉提议道。 令歌转头看去,只是觉得听人说书甚是新奇,他仔细端详一下,发现辰玉所指的茶楼名叫“落音楼”。 名字甚是雅趣,话落有音,花落有声。 几人走进楼中,便有伙计上来招待,说道:“几位客官,这场已经开始过半了,你们是继续看还是等下一场?” “无妨,接着看便好。”辰玉一边说着,一边将银子放到伙计手中,伙计喜笑颜开,即刻带着他们往上好的位置就坐。 随后,他们坐在一楼一处视野极好的地方,坐下后,令歌开始打量着四周,发现茶楼里的人并不多,大部分的人都七零八落地散坐在楼里的各个地方,只可怜那说书人依旧大声地扯着嗓子讲述着故事。 茶楼生意颇为冷清,与外面喧闹的街道比起来,这里仿佛在世外一般,不染尘埃,一切喧嚣都与其无关,唯有说书人嘹亮的嗓音。 令歌觉得那说书人时不时拍一下醒木很是有趣,不像今早在太学府时瞿元拍惊堂木那般惊人心魄,说书人拍醒木则是又一番的绘声绘色,将故事重现给听众。 那说书人三十岁左右的模样,脸颊圆润,肥头大耳,每次说到极为有趣的地方时,他的眉毛便会高高扬起,炯炯目光似乎盯住了在场所有的人,将没有认真听书之人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回来。 令歌微微扬起嘴角,听着说书人将故事说完,虽然不知道故事前半段剧情,但令歌听完后也反应过来,说书人讲的是一名女子替父从军的故事。 他不免轻叹,这说书先生说得如此好,只可惜故事内容并无新意,这女子替父从军的故事他还在遇仙山时就已经听过无数次。 只见那说书人从桌后走出来,整理一下自己的深蓝色大褂,朝着众位客人拱手拜了拜。 “诸位客官,我们掌柜的说了,下个月落音楼就要开始准备转让,今日多谢诸位的捧场,诸位可以尽管说你们想听的,我定为诸位一一道来。” 话音刚落,令歌便听见头顶一侧传来一位男子的声音。 “我来点一个!” 令歌抬眸望去,发现那是一个年龄与自己相仿的男子。 男子正站在二楼的栏杆处,明亮的灯火正照映着男子的面容,只见男子生得相貌英俊,身姿挺拔,嘴角和眉梢都上扬着,眉眼间尽是意气风发,不藏着掖着半分。 那样的悠扬无羁让令歌想起无忧,只是眼前这位男子的身上更多上一种不可亵渎的贵气。 同时,令歌注意到男子腰戴翡翠环形玉佩,一身白色锦衣,腰细暗黑锦带,仅以一条黑色发带高高地绾住青丝,简单利落,气宇轩昂。 男子的身旁还坐着一个约莫年长他十来岁的男子,神色慵懒,一脸傲慢,眉头正紧皱着,想来在为心事而烦恼。 “你就说一说王大将军吧!”少年朗声道,脸上尽是期待着的笑意。 只见那说书人眉头微皱,像是遇到一件棘手之事,很快,说书人定下心神,应道:“没问题!”说罢,他就重新回到桌前,准备开始下一场说书。 “那人口中的王大将军是何许人也?”盛楠悄声问起令歌。 令歌应道:“皇后的兄长,负责率领京城中央军的大将军。”这些都是他从梦珏的《洛阳时下新文》上看到的,梦珏曾在上面介绍过王大将军,先前梦珏也在书局提起过,似乎王大将军与皇后的关系并不是太好。 “啪!”随着一声醒木的响起,说书人开始叙述他的新一篇故事内容。 只听说书人说道:“王大将军,当今武将中最为骁勇善战之人,曾参与过北伐萧魏的战争,大齐一统天下后,又南击倭寇,立下了汗马功劳,话说当年北伐萧魏的时候……” 说书人叙绘声绘色地说着王大将军曾经的辉煌事迹,令歌注意到那年轻男子依旧立在栏杆处。男子面含笑意,尽是满意之色,就连先前那位紧皱着眉头的傲慢男子也开始认真倾听起来。 “只是……”那说书人话锋一转,拍了一下醒木,继续说道:“新皇登基之后,天下太平许久,王大将军许久没有亮出剑刃,都说王家的满门荣耀似乎全在靠皇后娘娘支撑着,但是王大将军还有一子……” 正说着,令歌便看见一个茶杯从楼上飞下,直直地朝着说书人的脸上飞去,说时迟那时快,令歌没有片刻犹豫,他将手边的茶杯以翎羽真气抛出,随即两个茶杯在空中相撞,茶水和碎片洒满一地。 令歌向上看去,只见方才那傲慢男子已经站起身来,对着说书先生斥道:“好大的胆子!谁叫你这么说书的?!我看你这店也用不着下个月转手,现在就可以关门大吉!” 说罢,他又恶狠狠地扫视着四周,叫嚣道:“方才是谁?连我的事都敢管?知道我是谁吗?” “二叔!”年轻男子安抚着男子,“只是听人说书,又何必动怒?” 傲慢男子闻言并没有压下怒火,只是依旧瞪着眼睛扫视着四周,其他客人见状不免神色惶恐,很快,他便锁定了令歌一行人。 年轻男子顺着他二叔的目光看去,只见那是四个戴着面纱也难掩芳容的女子,还有一个戴着月牙白面具的男子,五人正平静地坐在那里,不像其他客人那般神色慌张惊恐。 “你们可知道我是谁?居然敢在长安城里和我作对,活得不耐烦了吗?”那傲慢的男子开口怒道,他上下打量着令歌一行人,见到辰玉几位戴着面纱的女子时,眼睛微眯起来,神情有些微妙的变化。 辰玉站起身来向男子拱手,歉然说道:“公子,我们初到长安城,家弟年轻不懂事,还望公子海涵,不要与我们计较。” 辰玉看清那男子身着金丝边宽袖暗红锦袍,贵气十足,定然不是寻常人家,再加上方才那男子的反应,辰玉心中对此人的身份已经有数。 此时,令歌注意到男子的目光落在几位师姐的身上,嘴角还扬起莫名的笑意,只是男子神情傲慢至极,唇边的笑意只让令歌愈发厌恶他。 只听男子轻蔑地一笑,说道:“既然是小孩子年少无知,我也不会过多计较,不过这事也不能就这样罢了。” “公子打算如何?”辰玉一团和气。 男子微扬起下巴,继续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说道:“也不难,只需让我看看几位姑娘的面容,此事便可以作罢,想来几位姑娘的芳容是担得起我的原谅的。” 说着,男子便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令歌见他说话愈发轻浮,双手也逐渐成拳,蓄势待发。 “二叔,这事就这样算了,我们别……”少年皱眉不满地说道。 男子打断他的话语,说道:“我看一下她们的面貌而已,又不做别的,那是她们的荣幸,女人的面容生来不就是为了取悦男人的吗?看一下怎么了?” 几位师姐面露愠色,令歌忍无可忍,随即甩出手里的玉鹤狠狠击打在那男子的身上。 傲慢男子不曾料到令歌有这般武器,猝不及防地被击倒在地。 年轻男子见令歌出手如此凌厉,当即一跃而下,要与令歌切磋一番。 只是当他刚落地打算出手的时候,便见到一位女子的手掌连带衣袂向他拂来,迅猛的真气让他只能提气到臂来抵挡,最终不得不连退数步。 再放下手臂时,眼前的五人已经消失在眼前,男子急忙地追到门边,却发现门外的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方才的那五人早已不知去向。 这五人是谁?男子微微皱眉,神色凝重,拍了一下门框。 许久之后,令歌一行人依旧逃窜在热闹的街道上,确定身后无人追来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辰玉幽幽地看着令歌,无奈地叹息,说道:“令歌,你还是太冲动了,忘了临走前师伯是怎么说的了吗?” 令歌微微颔首,道:“记得,师伯当时说过,不要轻易在长安城招惹是非,那些能在长安城掀起是非的人绝不是一般人。” “你可知道那人是谁了吗?”辰玉问起令歌说道。 令歌道:“王家二将军——王炳。” “就是那位前年在洛阳宴会上差些杀了一个大臣的皇后之弟?”盛楠惊讶地问道,她突然感觉背脊一凉,方才幸好跑得快,否则又要多一桩麻烦事。 “正是,”辰玉颔首道,“那位年轻的男子想来就是小王将军——王意明。” 令歌有印象,先前大家在饭桌上聊过他,据说上门说媒的都快把门槛踩烂了。 “王意明出身将门,能文能武,在京城甚是有名,他擅长骑射,才十九岁便已经是军中五大校尉之一的射声校尉了。”辰玉介绍道,自从要来长安后她便没闲着,一直在想办法收集各种情报,打算尽快摸清长安城的形势。 “皇后很是欣赏这个侄子,对王意明的封赏甚至越过了王炳,”辰玉继续说道,“这样发展下去,来日王意明定是大齐最重要的武将。” 几人默然点头,目光重新回到灯火之上。只是现在的他们也没有心情继续游逛在长安城的街道上,看着眼前的灯火,他们只觉愈发眼花缭乱,于是加快脚步返回药局。 走在路上,令歌想起先前的那位说书先生,不免担心他们走了以后说书先生的境遇,只希望王炳不要为难他才是。 甯霞走在令歌的身边,像是看穿了令歌的想法,安抚道:“我见那小王将军倒是一个明事理的人,想来是不会为难那说书先生的。” “但愿如此。” 想起王意明意气风发,身手不凡的模样,令歌心底暗暗庆幸自己戴了面具,否则来日再遇上王意明只会徒增麻烦。 只希望那小王将军不要记得自己今日这身兰花草月牙白衣裳才好。 回到药局后,五人又聚在茶室,坐下后,辰玉开口说道:“方才你们也听到了,那座落音楼要出手转卖。” “令歌,你觉得如何?”辰玉突然看向令歌问道。 令歌因辰玉突然抛过来的问题一愣,不知何时起,辰玉总是这么问自己,让自己猜想她的心思。 令歌思忖片刻,不确定地问道:“要买下来吗?” 辰玉满意一笑,道:“我正有此意,落音楼不管是地理位置还是装缮,都是遇仙长驻长安城上好的选择。” “我们初到长安,暂住药局,以后令歌也定然会有自己的王府,但是这两处地方都不能作为遇仙的情报点。”辰玉解释道,看了一眼众人,只见他们都微微颔首,赞成附议。 “我这边会留意着,至于买楼的费用还得等师伯来了之后再商量一下。”辰玉说道,“不过,我想,到时候令歌的封赏肯定不少。” 令歌不解地看着辰玉,只见辰玉微微扬起一边嘴角,笑脸盈盈。 他对钱财封赏这些并不感兴趣,更不清楚买下落音楼要多少钱财,他只是觉得落音楼甚是雅致,听听书喝喝茶,倒是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盛楠闻言,愉悦地笑道:“是啊,到时候等皇帝的圣旨一下,肯定有不计其数的封赏和奇珍异宝,就等小师弟带我们开开眼。” “就怕赏赐的东西太多,你我看都看不完。”甯霞调笑着说道。 “那就慢慢看,总有看完的一天,难不成小师弟会把我们这几个师姐赶出王府不成吗?”盛楠打趣起令歌。 她们这些师姐妹无论怎么玩闹,最后总是能把话题绕到令歌身上,哪怕自己再尴尬,看着小师弟脸红的样子就会知道还有一个人比自己更尴尬。 “那是自然不会。”令歌浅浅地笑着应道,“定然免费包吃包住,好生招待。” 几人笑成一片,就连望舒都微微地勾了勾嘴角。 她们想起很多年前,还在遇仙山的时候,她们调笑小师弟,望舒师姐也是坐在一边淡然地看着。 等到小师弟嘟着个嘴,脸红成一片的时候,众人更是笑声不断,就连一向冰冷的望舒师姐都会露出如春风拂面般的微微笑意,有时候,就连师父白栈期也会跟着调笑几句。 只是再看如今的令歌,如墨的青丝倾泻在月牙白衣裳之上,温柔了轮廓,长眉更是如画一般静谧美好,眸中像是有潋滟波光,倒映着烛火,流光溢彩,俊美至极。 令歌早已长大成人,比所有师姐都高出不少,不见昔日的孩童稚气。 转眼间,他更是要离开遇仙山,去到一处他们都极为陌生的,深不可测的皇宫,一处曾让令歌父母丧失性命的地方。 他们看着眼前燃烧着的红烛,似乎是各自的心事点燃烛火,将曾经欢畅无虑的年华焚烧逝去,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散在这漫长的黑夜之中。 第7章 临清之玉:1 长庆十四年,四月十五日,王大将军府。 白日里的大将军府,一片肃然,尽显将门风范。今日,将军府的下人们都忧心忡忡,因为大将军下朝回府时脸色阴沉,随后便派人传二将军到书房问话。 上一次大将军脸色这般阴沉还是长庆十二年,二将军险些杀掉那位寒门出身大臣的时候。 王大将军的书房里。 “混账东西!”王大将军王清将一本折子甩在王炳的脚边,“自己好好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王炳看着脚边的折子,怯怯地弯腰捡起来。 虽然白日里书房的光线充足明亮,但此时王炳只觉异常压抑,从那日蔡鹏等人被带走后他便慌了神,如今圣上已经下旨彻查此事,同时也宣布殿试将在五月初举行,他更是后怕不已。 王炳几乎屏住呼吸地将折子看了一遍,他顿时大惊失色,解释道:“哥,我错了,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王清一声震怒:“若不是瞿元及时察觉阻拦下来,你是不是还想杀人灭口?!” “你私底下伙同负责誊录的官员参与科举舞弊谋取私利,这本就是重罪,如今你还想杀人灭口?当初就不应该去求皇后让你官复原职!” 王清死死地盯着王炳,怒意涌满心头,这些年弟弟王炳没少给他惹麻烦。 王炳身子一软,瘫在一旁的椅子上,半饷,他又道:“不会的,大哥,他们不敢供出我们王家,我之所以想杀了负责誊录的官员和那几个想买官的考生,也是因为顾及依傍我们王家的那些人啊!” “你还有脸说顾及王家?你不杀他们还好,你若是真杀了他们,那才叫依傍我们王家的人寒了心!”王清指着王炳的鼻子骂道,恨不得上去踹王炳一脚。 “我只是……我只是想为我们王家在文官那边多培养些人才,就像……就像皇后那样!”王炳颇为怯懦地替自己辩解着。 王清闻言愈发恼怒,他拍案而起,大骂道:“像皇后?你有她那能耐吗?!” “她培养提拔的寒门官员谁不是有能之人?你提拔的呢?!皆是科举作弊的无能之徒!” 王炳一时无言,只能由哥哥王清教训着自己,这件事的确是他做错在先。 王清见王炳像被骂习惯了一般无动于衷,一肚子的火更是不知道从何处发泄。 “若非瞿元还给我几分面子,恐怕他早将那几个去大理寺想伪造罪犯自杀的人送到皇上的面前,到时候就算有皇后在,我们整个将军府恐怕都百口莫辩!” 说罢,王清再也忍无可忍,当即拿起挂在墙壁上的鞭子。 “哥!使不得!使不得!”王炳见状知道大事不妙,立马从椅子上跳起来,想连滚带爬地离开房间。 未等他离开,他便只觉后背一痛,当即一声惨叫趴倒在地——王清正用那长鞭鞭打着王炳。 “啊!哥!啊!我知错了!啊啊啊啊啊......”王炳哭喊求饶着,“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哥!啊!!” 一时间,肃穆的将军府似乎只能听见王炳的哭喊求饶之声。 王清继续痛下狠手,鞭子一下接一下地打在王炳的身上。 “我看你敢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平时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如今不真的给你点教训你是真的不知道收敛!” “当初凌岚药局不愿与我们王家合作便罢了,你居然还派人伪装强盗想去劫杀人家许凌!” 王清一边骂着,一边加快手里的鞭子挥打速度。 “若不是那会我逼问了你的那些下属,你是不是还打算一直瞒着我?好在许凌不想把事情闹大,否则我看你该如何是好!” “就是一个许凌而已,不值得大哥你如此动怒啊!”王炳忍着疼痛回应着。 王清停下鞭打,听着王炳的话语,他不免又好气又好笑,他说道:“你是真蠢还是假蠢?那凌岚药局你也敢动?且不说凌岚药局对朝廷和天下贡献巨大,光说那许凌曾与临清王交好,就算是陛下都会对他礼敬三分!你算什么东西?还敢派人杀他?” “临清王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哪有那么多事啊……”王炳全身止不住地发颤,他已经许久未被王清如此收拾过。 “是啊,虽然临清王死了那么多年,但陛下可是一直对他念念不忘,心里最尊敬的也是这位死去多年的皇叔!这应该是你我都知道的。”王清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随后他有些出神,喃喃道:“如今,那临清王之子多半是已经找到了……” 王炳见王清转移话题,于是赶紧附和着,说道:“临清王的遗孤是谁?不是当年说同临清王一并死了吗……” “哥,我也有所耳闻,听说前几日有一名年轻男子面见了陛下,我看多半就是那人,哥,你可知道那人是谁?” “皇上那日所召之人就是那位……” “谁?”王炳继续转移话题,好让王清忘了正在鞭打他的这回事。 “你还敢提!”王清一声怒吼,又是一鞭子打在王炳的身上。 “余连是怎么死的?按辈分来说,他算是我们的表弟,他对武林同胞赶尽杀绝,我们王家早已深受牵连,江湖上对我们王家可谓是议论纷纷,如今你还不给我烧高香,求那白令歌不要在陛下面前参上我们将军府一本就够了!” “白令歌?”王炳在疼痛中听清了这三个字,“大哥,你是说洛阳武林大会上的那个白令歌?他就是临清王的遗孤?怎么会?他不是遇仙之人吗?莫非他母亲是……” 一提及白令歌的姓,王清便想起昔日的白清漪,白纱遮面,谈笑间指点江山,巾帼不让须眉。 他放下鞭子,叹道:“没错,他是临清王和白清漪的孩子,正因为白清漪背后是遇仙,先帝当年才会如此猜忌临清王……” 王炳快速地回忆着这几个人的名字,寻找其中的蛛丝马迹,喃喃道:“原来白令歌没死,而是被遇仙带走了,所以才有这般傲视群雄的功夫......” 王炳的衣服上已经开了好几道口子,全身火辣的疼痛感让他实在想不到更多。 “是啊,正是因为白令歌背后是遇仙,所以皇后最后没有打算保下余连,余连蠢事做绝,玉门关一案必须有人负全责,而皇后需要遇仙,所以那人只能是余连……” 王清闭上双眼,幽幽地说着,每一个字似乎都让人感受到他的疲惫,这位大将军昔日的风采已经在茫茫岁月里消磨殆尽。 半饷,王清缓缓地睁开双眼,轻笑一声,说道:“可惜皇后千算万算,却没算到那白令歌是临清王之子,如今看来,这可谓是引狼入室,以遇仙等人的心性,定然是不会被皇后左右的,皇后这次怕是骑虎难下了,这朝堂之上当真是愈发扑朔迷离……” 王炳已经全然不在意王清之言,他只希望这顿打能够早些过去。 此时,王清用鞭子指着王炳,骂道:“这几鞭子是给你一个教训,这次科举舞弊若不是太子那边手脚也不干净,你休想独善其身!” 王炳头脑发蒙,问道:“太子那边也……?” 王清冷笑,道:“孙太傅这些日子抱恙在家不见外人,可不就是因为恼了太子那边也有参与舞弊?若非如此,他们早已乘胜追击,非要将此案查到我们王家头上不可。” 王炳悟了其中道理,倏然冒了一身冷汗,一时间只觉全身在发冷打颤。 “那位叫令楷的贡士,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王清叹道,“你们还想换掉他的试卷?人家早已料到,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贿赂你们的那些考生的试卷也一并换掉。” “哥,换试卷这事真不是我做的!”王炳跪在地上解释道。 王清道:“是不是你做的还重要吗?此事已经与你有关,若不是我已经叫人打点好,你就算有一百张嘴说与自己无关都没用!” “你现在就给我把在舞弊案里赚了谁的钱,赚了多少,一五一十地给我写清楚,然后把这笔钱给我想办法退回去!”说罢,王清便将鞭子往地上一扔,拂袖扬长而去。 王炳闻言,只感觉心头在滴血。他想动身起来,却发现全身疼痛不已,四肢如散架一般,轻易动弹不得。 一时间,王炳实在不知如何是好,看来只能写信找那人再想办法,钱财之路可不能就这样断了…… 长庆十四年,四月十五日,长安凌岚药局。 这一日阳光明媚,天气也愈发炎热起来,令歌看着窗外的白墙黑瓦,百无聊赖,他已经好几日没有离开药局,现在的他就等着皇帝下旨召自己正式进宫。 忽然之间,令歌想起冬日里的一句承诺,于是他只身一人来到药局前堂。 此时正是午后,前堂并无就诊之人,众人倒是清闲。令歌问起药局的唐掌柜:“唐掌柜,请问药局可有茯苓吗?” “有,少侠需要多少,我给你抓。”唐掌柜应道,他知道令歌对许凌有救命之恩,更是与无忧交好,自然对令歌有求必应。 “不多,用去做茯苓糕,还得向唐掌柜借厨房一用。”令歌说道,还在遇仙山的时候,令歌就从书上学得茯苓糕的做法,不过那时候需要自己亲自在山上采茯苓,如今药局倒是有现成的。 “少侠尽管当自己家一样,无需多虑。”唐掌柜笑道,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知道令歌是一个随和的人,平日里也会帮忙药局打下手。 “多谢。” 令歌取到茯苓后便准备离开前堂,只是恰好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他好奇地回头一望,却愣在原地。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小王将军王意明。 令歌回头的一瞬间便与王意明四目相对,一时间他有些无措,只是想到自己没有戴面具,也未身穿那兰花草月牙白衣裳,王意明应该认不出自己,这才放下心,转过头准备赶紧离开。 “且慢。”令歌听见身后的意明开口唤道。 无可奈何,令歌只好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王意明。 这时,唐掌柜走上前,对王意明说道:“小王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王意明微微颔首,客气地说道:“我刚从府里出来,还有劳唐掌管备好军中常用的药材,傍晚的时候会有射声营的人过来取。” “好,药局会准备好的,”唐掌柜带着笑意说道,“只是往日定药材这事都是他人前来,怎么今日倒有劳小将军亲自跑这一趟?” 只见意明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唐掌柜,说道:“这是家父写给许大当家的信,还有劳唐掌柜托人传到洛阳,以表王家的歉意。” 唐掌柜微微一笑,接过信件,说道:“王大将军和小王将军一片诚心,我想大当家自然是能感受到的,不过也希望大将军不要对其他事过于挂怀,毕竟那要看大当家怎么想的才是。” “那是自然。”意明颔首道。 令歌闻言,想起自己曾在玉门关外击退的那些强盗,后来他也听无忧说过,那些强盗正是王家派去的,怎么今时今日才道歉? 看来王大将军和王意明并不知道此事,此事定然是那王炳所为,一想到这,王炳留给令歌的印象愈发不堪。 正想着,唐掌柜已经走开,吩咐药童们准备药材去了。 意明则转过头看着方才被他叫住的令歌,他长眉一挑,神色欣然,说道:“这位公子,可算让我找到你了。” 令歌闻言,心中一紧,他看见王意明双眼微眯,正在上下打量着自己。 同时,他注意到,今日的王意明差不多还是那一身习武之人的打扮,依旧是气宇轩昂的姿态,额头上微微渗出些许汗液,更显少年的朝气。 “不知将军所言何意?”令歌装作不明白王意明的言下之意,只是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演技实在上不了台面。 意明朝着令歌走近两三步,说道:“公子的演技实在不怎么样,你的神色已经出卖了自己。” 令歌闻言不免眉头一锁,看来已经不能蒙混过关。 意明压低嗓音,又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连我二叔都敢招惹,要不是我揽下搜寻你的任务,恐怕今日找上你的就是其他人了,他们可不像我这样好说话,你最好坦白从宽。” 无奈,令歌只好坦白说道:“那一日是我无心之过,还望将军莫要计较。”令歌内心哀叹,其实自己根本没做有错什么,是那王炳无礼在先。 若非自己还没回宫,且真的不想得罪面前这位前程似锦的小王将军,自己才不会就此事道歉的,令歌心想着。 突然,意明失声一笑,道:“还真的是你啊?” 令歌:“?” 令歌神色骤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王意明所骗,一时间心情复杂,不知所言。 此时的王意明早已笑得不亦乐乎,“你怎么这么好骗啊?我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想不到你真的上当了。” 令歌看着意明一直在取笑着自己,只是笑容天真无邪,怎么看也不像是来找自己麻烦的,令歌愈发迷糊起来。 “你见到谁都这么试探吗?”令歌问道。 意明笑道:“那倒不是,探子说你们往凌岚药局来了,开始我还不信,刚好今日前来就遇上了你,我原本是不确定的,谁知一诈你就全招了。” 意明一边笑着,一边打量令歌,他发现令歌与自己的年龄相仿,且生得神清骨秀,玉树临风,目光清冷地与自己相对,不见一丝畏惧。 王意明敛去笑意,清了清嗓子,说道:“本将军知道你是无心之过,不过想让本将军不计较,你怎么也得付出点代价。” 虽然令歌不想回应王意明,但也清楚这小王将军绝对是一个难缠的人物,越早打发掉越好,遂应道:“你说。” “我看那日你的身手不错,不如来我们射声营,此事便一笔勾销,如何?”王意明满脸自信地说道,他自认为射声营在五大校尉率领的军营里可谓是最出类拔萃的存在,天下习武之人对此邀约很难不动心。 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却被令歌泼了一盆冷水,只听令歌淡淡地回了一声:“不行。” “为何?”意明急忙不解地追问道,“你不知道我们射声营有多受皇上和皇后的器重吗?” “不知道。”令歌摇头回应道。 意明哭笑不得,看着眼前脱俗绝尘的令歌,一时间他有些恍惚,也许这人真的不知道。 他含笑看着令歌,又问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 “姓白。”令歌回答道,也许很快就要姓赵。 “哦,”意明意味深长地点头,“那我以后就叫你小白好了,江湖小白,倒是很适合你。” 令歌:“……” 令歌眉眼一皱,愈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位小王将军。 意明见令歌这般淡然,只好微微一叹,说道:“若你不想多生事端,现在就跟我出来。” 说罢,王意明转身就往外走去,丝毫不给令歌思考拒绝的机会。 令歌无奈,只好放下手中的茯苓,随着意明走出去,很快,两人来到药局旁一处无人的小巷子里。 意明停在离令歌十多步之外的地方,并转过身注视着令歌,眉眼含笑。 虽然巷子外阳光明媚,但巷子里却不见一丝阳光,两人此时全然置身在阴影之中。 “你要做什么?”令歌开口问道。 “不做什么,”意明回应道,“本将军只是想见识一下小白你的实力究竟如何。” 话音刚落,意明便突然朝着令歌挥拳而上,一招一式,皆迅速有力,让人心头不免一颤。 令歌随即一闪,将意明的招式尽数避开。 “还手啊!”王意明呵斥道,加快出手速度。 令歌微微咬牙,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怨不得我。 王意明一拳冲着令歌腹部而来,令歌运功至掌,以翎羽真气拦住了意明紧握的拳头,随后快速放开,身子又如风一般流转到意明身后,欲往意明的身后一击,此招正是“流风回雪”。 意明不甘示弱,回身一踢,这才破了“流风回雪”,只是方才的真气让他感到无比霸道,颇为吃力,看来还是自己低估了这位江湖小白的实力。 “功夫不错,是个好苗子。”意明还是没有放弃让令歌进入射声营的想法,“今日就打到这,我多给你点时间慢慢考虑要不要进我们射声营,几日后我会再来找你要个答复。” “不过,你别想着逃跑,你去了哪里我都能把你找到。”王意明拍了拍手,整理一下衣裳,又是方才气宇轩昂的模样。 说罢,王意明便转身往小巷外走去,待他走到巷子口的时候,一名女子的身影恰好出现在巷子口,令歌看过去,那女子正是小师姐甯霞。 甯霞置身在阳光之中,那明媚的阳光点缀在甯霞的发丝和丁香珠花头饰之上,更显甯霞明眸皓齿,美丽动人。 甯霞不免愣了一下,她认出眼前的男子便是那日在落音楼的王意明。 只见王意明的发丝有些凌乱,眉峰上落有阳光,半张脸却置于阴翳之中,愈发显得轮廓俊毅不凡。 甯霞移开目光,看向王意明身后的令歌,她绕开意明,快速地走过去。 意明回过头看了看令歌和甯霞,并未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去。 “令歌,这是怎么回事?”甯霞担忧地问道,“那小王将军怎么找上门来了?” “他若是想找一个人本不是什么难事,师姐不用担心,他倒也没为难我,只是想让我进他的射声营,所以我们两个人才切磋了一下。”令歌对甯霞解释着说道。 “没事就好。”甯霞低下头叹息一声,随后她又扬起头来,说道:“回去吧,你不是要做茯苓糕吗?我来帮你,我们很久都没有吃到过你亲手做的东西了。” 令歌微笑颔首,道:“小师姐帮忙正合我意。” 甯霞心灵手巧,无论是针线活还是琴棋书画,或是烹饪做饭,甯霞向来都是出类拔萃的。 两人回到药局,令歌又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今日尽是稀客,令歌心里叹气。 那人转过身来,一身寻常人家的打扮,见到令歌回来,顿时喜笑颜开,来者不是他人,正是黄公公。 令歌见到黄公公,大致猜到他的来意,于是微微颔首,说道:“公公有什么话到后堂再说。” 黄公公连连点头,带着他的一个随从紧跟着令歌往后堂里走去。 几人一同来到茶室,还没等令歌转过身,身后的黄公公和他的随从便已经朝着令歌下跪叩首。 “老奴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令歌突然一懵,赶紧上前去搀扶黄公公。 只是那黄公公胖胖圆圆的,赖在地上怎么也不肯起来,嘴里一直说道:“陛下惦记临清王和小王爷多年,如今小王爷终于回到了陛下身边,定然是临清王在天之灵保佑着小王爷……” 未等黄公公说完,他便被令歌搀扶起身,一时间他都有些恍惚,还未反应过来。 他本想继续向令歌多说几句话,以表皇帝的喜悦之情,同时博得令歌对自己的好感,却不曾想到令歌的力气居然如此之大,一下子便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 不愧是习武之人,黄公公暗叹。 “黄公公无需如此,您的一片好意令歌心领了。”令歌对黄公公说道,他见黄公公年龄与洛师伯相仿,动不动就一拜一跪,身子骨肯定吃不消。 黄公公见令歌如此客气,也知道令歌性子温和,便笑道:“不打紧,不打紧,都是老奴的分内之事。” “不知公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一提到这,黄公公笑意更深,说道:“我是来传陛下口谕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明日中午前,便会有人来接小王爷你回宫。” 令歌闻言,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倒也不意外,他微笑道:“好,有劳公公走这么一趟相告此事了。” 正说着,辰玉便已闻讯而来,她走进屋子,对着黄公公微微屈膝行礼,道:“有劳黄公公了。” “这是令歌小王爷给公公准备的一点小礼,打一打牙祭,”辰玉拿了一锭银子放在黄公公手中,“以后在宫里,还承蒙公公多照顾小王爷才是。” “任姑娘哪里的话?是小王爷多照顾老奴才是。”黄公公一边说着,一边收下了那一锭银子,“多谢小王爷的厚爱,多谢任姑娘。” 令歌对着黄公公微微颔首,并没说什么。 黄公公见着辰玉如此明事理倒也松了一口气,他心想,这清雅不俗的小王爷身边总得需要一位知晓人情世故的人才好,毕竟在深宫之中不能只依靠皇权,和各路人马打好交道才是最要紧的。 待黄公公辞去后,辰玉对令歌说道:“该来的总会来,我们都准备一下吧。” 令歌点头,对辰玉说道:“以后还要多麻烦师姐了。” 辰玉明白令歌的意思,说道:“自然,不过令歌你也要好好学习一番。” 令歌道:“我懂。” 只是,这得从何开始学起?都没有一本像样的书籍,令歌心想着。 药局小厨房里,令歌和甯霞正捯饬着做茯苓糕,令歌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和甯霞第一次学做茯苓糕,当时也是差不多的场景,只是那时候的自己和甯霞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每一步都是参照着书上,最后做出来的味道倒也不差。 两人站在锅炉前,耳边是水沸腾的响声,他们看着不断升起的水汽,任由水汽逐渐模糊了视线。 “令歌你明日就要回宫,你亲手做的茯苓糕我倒舍不得吃了。”甯霞打趣着令歌说道。 令歌微微一笑,只是说道:“还是有机会再做的。” “是啊,令歌永远是令歌,永远都是我们的小师弟,对吗?”甯霞看向令歌说道,只见在水汽朦胧之中,令歌的神色甚是惆怅,不知在想些什么。 令歌闻言,看着甯霞,说道:“自然。” 甯霞垂下眼眸,隔着水汽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听见她叹息道:“都说皇宫是天下最富丽堂皇的地方,可是又有谁不知道那也是最束缚一个人的地方呢?” “令歌若是还有想去的地方,还有想见的人,何不趁现在去?你还有机会。” 甯霞重新抬起头来看着令歌,笑意在她的脸上绽放开来。 “我想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师姐们都会同意的。” 是啊,他们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也许是最后自由无拘无束的时候,甯霞心想着。 令歌神色一滞,随后浅笑,说道:“小师姐所言极是,只是这茯苓糕还不熟,再等等也无妨。” 甯霞莞尔一笑,不再说话。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时分,两人皆沉默着,还能听见隔壁厨房传来炒菜的声音,铁铲和铁锅碰撞发出的声响极其和谐,让他们愈发陷入各自的思绪之中。 天边的斜阳透过面前的窗户照射进来,与朦胧水汽交织在一起。 令歌抬眼望去,如清水般的双眼正倒映着一片橘红,只见天空已被夕阳尽数染红,那是夜幕降临前的最后一抹色彩。 第8章 临清之玉:2 “甯霞,令歌,你们的茯苓糕做好了吗?”辰玉兴致勃勃地来到小厨房,正好看见甯霞在独自一人将糕点装盘,却不见令歌的身影。 “令歌人呢?”辰玉疑惑地问道,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甯霞微微一笑,道:“自然是去太学府了。” “由他去吧。”辰玉无奈,自己现在总不能冲到太学府将令歌带回来。 她拿起一块茯苓糕吃起来,并看向屋外暮色降临。 像小师弟这般不被束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辰玉心想。 长安城华灯初上,正是初夏好时节,虽然这几日长安城大事不断,但依旧不影响百姓们共赴夜市,享受欢愉时光。 在街头,有一人身着月色衣裳,面戴月牙白半面面具,面具之下则是人们见不到的一张俊美面容。 只见那男子双手拿着一封包好的糕点,正缓缓地走在人群之中。 耳边是人声鼎沸,眼前是繁华热闹,令歌与眼前之景隔着一张面具,身姿俊逸如玉树临风般,与这条热闹长街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走在喧闹的人群里,令歌能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像初到中原时那般紧张不安,似乎一切都在不经意间改变着,却只有细细回想时才能察觉到那些变化。 只是面对有些变化,令歌怎么也不大想得明白。 自己对令楷的态度和感觉又是怎样变化的?像绵绵细雨润物细无声般的不知不觉,也像蓦然回首时繁花早已盛开的惊喜欢愉。 比起与无忧和梦珏这样的朋友相处,与令楷相处更有一种安心的依赖之感。 更让令歌不明白的是,对方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自己的心弦上拂过。 一时间,令歌脑海里又浮现出令楷清雅俊美的面容和种种愈发清晰的往事。 思来想去,虽然答案似乎已经愈发明了,但令歌总觉得有所羁绊,答案不能浮出水面。 不知不觉,令歌来到太学府外,因为皇帝下旨彻查后,太学府现在已经解禁,不过门前还是有侍卫把守着,外人也不能随意进入。 那太学府门前把守的侍卫见到戴着面具的令歌,便上前问道:“公子可是令贡士的朋友?” 令歌一愣,颔首回应道:“正是。” “公子快请进,令贡士前些日子特意和我们嘱托过,如果公子你来找他,我们便直接让你进去就行。”侍卫解释道。 令歌闻言,浅浅一笑,“多谢。” 前往令楷房间的一路上,令歌见到三三两两的书生,或坐在庭院里埋头苦读,或在窗口书桌前奋笔疾书,令歌从他们的身前经过,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令歌,令歌感叹可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令歌猜想此时令楷多半在房间里看书,一时间脚下的步伐不知不觉间地加快,轻盈似风一般。最后,令歌只身一人来到令楷所住的小院。 像先前来的时候一样,院里安静惬意,似与外界喧哗切断联系。令歌走上前,这才注意到房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令楷不在房间里,这个时辰兴许是去吃晚饭了,也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令歌将手中的那包糕点系在门锁上。 可惜还是没有见到令楷,令歌轻轻一叹。 转身欲走时,令歌听见庭院外传来人声,听上去似乎有两三个人,令歌随即往房屋的一边隐去。 令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只见来者有两个熟人,正是令楷和言信,以及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男子,看上去比令楷年长几岁,眉眼间流露着算计之感。 那人一身墨蓝色衣裳,衣着打扮不像是太学府里的考生,多半是东宫之人。 同时,令歌注意到言信丝毫没有正眼看那人,神情甚是嫌弃,倒是令楷夹在两人的中间调解着。 “都是你陈幻出的馊主意,害得现在太傅大人都不愿意见殿下一面!”言信指责着那位叫陈幻的男子。 陈幻眉目一挑,立即回嘴道:“那能全怨我吗?殿下需要银子和人脉,更何况那几个人我都把关过,资质也不差,让他们考中秋闱做个八九品小官也不为过!” 言信并不想权衡这些,他只知道陈幻不知悔改,本想怒怼回去,却听见令楷开口说道:“事已至此我们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王家等人吃了哑巴亏,我们也不必再追究下去。” 言信和陈幻难得一致地点头附议,他们明白,如果再追究下去,原先向太子行贿秋闱买名次的那些人也会被牵连出来,到时候可真就是鱼死网破的局面。 令楷见他们两人的气焰都有所收敛,这才松了口气,他继续说道:“如今我们要思考的是,怎么处理那些已经交了银子考中秋闱的人。” 陈幻神色凝重,微微一叹,说道:“若是让那些行贿之人继续为官,定然落下把柄,早晚会东窗事发;若是现在便让他们主动请辞,王家等人又可能会反咬一口,如今当真是骑虎难下……” “所以无论如何,那些人哪怕赋闲也好,就是不能为官。”令楷说道。 陈幻深感无力,说道:“可是这谈何容易?考中秋闱的那些人不少已经在地方任职了。” 令楷微微颔首,陷入沉思。 此时,言信注意到令歌方才在门锁上挂着的糕点,便开口问道:“那是什么?” 言信走上前,取下那封糕点,当着令楷和陈幻的面把糕点外的油纸拆开,正是一块块色泽白净,芬香扑鼻的茯苓糕。 “这糕点是谁送来的?”言信疑惑地问着。 令楷往四周看了看,夜色已至,不见他人,心情莫名地低落下来,好在还能有这么一封糕点。 令楷从言信手中将糕点取过来,只是说道:“是方才我托人买了放在这的。” 言信点头,笑道:“原来如此,不过楷兄最近怎么变得爱吃甜食起来?上次我带过来的糕点没想到你那么快便吃完了。” 令楷俊逸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他想起那夜令歌吃糕点的模样,明眸皓齿,天真无邪,实在是叫人心头为之一动。 陈幻一言不发,只是打量着令楷的神色和手中的糕点,他总觉得令楷自从回到长安城后便有些古怪,隐隐约约间,他似乎猜到何事。 看来是有心上人了,陈幻微笑着,并未言语。 “陈幻,言信,你们早些回去,不要担心,这件事我会想办法。”令楷对他们两个人说道。 有了令楷这句话,两人都稍微放下心,只是陈幻还是有些半信半疑,问道:“令楷你可是有了什么主意?” 令楷微微颔首,拿起一块糕点轻轻地咬了一口,只觉得糕点甜糯可口,口感不像市井上所卖的,倒像自家动手做的。 他像往常一样不急不慢地回应道:“有,去求圣上明年再办一次科举,让那些有真才实学的落榜生再考一次,最后替补了原先那些交了银子的秋闱举人们,到时候那些举人们全部赋闲,也不至于被人抓住把柄。” 陈幻一听,刚燃起的希望转眼便被一盆冷水浇灭,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没办法救他。 “这实在是异想天开!”陈幻质疑地对令楷说道,“令楷,你有没有想过科举三年一次的规矩?且不说陛下会不会答应,这件事就算是皇后去开口都会被那些皇亲贵族泼一身脏水。” 令楷一笑,他自然知道,那些皇亲贵族可不希望有更多的寒门子弟涌入官场,损害他们的利益。 令楷依旧神色自若,回应道:“你不必担心,过几日此事便会有眉目。” 陈幻知道令楷的性子,一时无言,只好长叹一声,先行告辞拂袖而去。 此时,令楷注意到有一只黝黑的大手正向自己手中洁白的糕点伸来,他立即挪开身子,嫌弃地反问道:“方才你吃了那么多,现在怎么还要吃?” “我瞧着这糕点味道不错,也想尝尝。”言信一边笑道,一边又伸出手去拿糕点,没想到却被令楷打了一下手背,将手缩了回去。 “楷兄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连一块糕点都不分我了?”言信搓着手疑惑地问道,往日令楷总会分他好吃的,甚至有时候会把自己的那份都让给他吃。 “今时不同往日,下个月初十我就要殿试了,而且我爱吃,不想分别人。”令楷一本正经地说道,“帮我把门打开。” “好。”言信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打量着令楷,只见令楷眉眼间有一种愉悦之情。 这是为何?是自己的错觉吗?言信疑惑着。 门一开,令楷便立马走进去,不等言信进来,他便反手将门关上。 “诶!楷兄你干什么!?”言信震惊不已地拍着门,“你好歹告诉我这糕点是在哪买的啊!” “以后再告诉你!” 言信一时无言,长叹一声,之后转身走远,同时嘴里嘟囔着:“这人怎么回事?愈发奇怪……” 见他们散去,令歌这才从房屋一侧现身出来,看着逐渐洒落一地的月光和房内烛火相互交映,一时间他也不知是该离开还是继续留一会。 思忖半饷,令歌决定看看令楷在做何事,于是他翻上房屋,蹑手蹑脚地踩在屋顶的瓦片上,估摸着令楷的位置,想来此时令楷应该在书桌前看书。 回忆着那日在房屋的情形,令歌估摸出书桌的大致位置,于是他在那里缓缓蹲下,将瓦片小心翼翼地拿起来,露出一个小光口,可供他在屋顶上暗中观察。 令歌往下看去,只见屋内烛火通明,令楷正坐在书桌前,手里握着毛笔书写文章,书桌上的一边还放着自己送来的茯苓糕。时不时,令楷会拿起一块糕点咬一口,随后又低下头继续书写文章。 蹲了一会,令歌感觉腿脚发麻,索性趴下身子,继续看着屋里的令楷。 令楷神情专注认真地看书写字,眉目舒展,更显清雅俊逸。令歌从未这样好好地看过令楷,因为以前他只要这么盯着令楷看上一会,令楷便会抬起头,眉眼含笑地看向他,好像他在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 令楷的确生得很好看,长眉入鬓,双目深邃含情,令歌感叹着,完全不输遇仙山揽月崖之景。 这是令歌对一个人容貌的最高评价,因为揽月崖在令歌心中本就是世间最赏心悦目的地方。 不知为何,看着那摇曳的烛火,令歌想起那夜令楷点了他的穴道。 他不自觉地摸着自己的脸颊,也许一切只是这位不羁的诗人一时图个乐罢了,自己却思虑太多。 一时间,令歌只觉得脑袋里乱嗡嗡的,原本今夜他是想来告诉令楷明日他便要进宫一事的,怎么自己现在却趴在屋顶上一动不动了呢? 不知过去多久,屋内的烛火愈发黯淡下去,可是令楷依旧坐在书桌前写着文章。 也不怕伤着眼睛吗?令歌正操心着,却见到书桌前的令楷放下毛笔,抬手掩唇打了一个呵欠,令歌这才反应过来此时已是深夜。 他看向远处,月圆之夜,灯火辉煌,染亮天边,光芒连成一片,长安城又是一片繁华的夜景。 等令歌回过头时,只见令楷正拿着一块茯苓糕在眼前打量着,神色有些凝重,不知怎地,令楷突然微微地勾了一下唇角,然后开始喃喃自语起来。 “白令歌……” 令楷在唤他的名字?令歌顿时竖起耳朵认真地听起来。 “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明白吗?” 令楷的嗓音低沉,仿佛在对谁说着悄悄话一般,只是现下四周鸦雀无声,令歌能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像个江湖小白一样,什么都不懂?” 听到这句,令歌仰天无言,明明自己已经名扬武林,怎么又被人说成江湖小白?令楷在说自己不懂什么? 令歌悬起一颗心,陷入困惑。 “罢了,你本来就是……” 令楷笑着摇头,吃完手中的糕点,随后站起身来往窗边走去。 只见令楷打开窗户,身子背对令歌,独自一人吃着糕点,看着满园夜色。 凝视着令楷俊逸的背影,青丝如墨倾泻,令歌开始想象着令楷的神情,是温然含笑,还是独自惆怅? 夜风渐起,丝丝凉意袭来,令歌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令楷的影子在院中被拉长。过了一会,令楷合上窗户,带着自己的影子离开窗边。 令歌回过头,准备重新往小口里看去,却感觉眼前有东西正在盯着自己,抬头一看,他心中一惊。 竟是一只老鼠! 虽然令歌喜爱动物,但怎么也没想到能在屋顶上遇到一只老鼠,他吓得直起身来往后一退,差些叫出声。 那老鼠似乎一点也不怕人,依旧停在令歌的面前,直溜溜地盯着令歌,与令歌大眼瞪小眼。 令歌用手向老鼠挥去,悄声催促道:“快走快走……” 让令歌意想不到的是,那老鼠竟然直接跳进小口,往屋里去,并发出“唧唧”的叫声。 令歌大惊失色,赶紧往小口看下去,却见到那张俊美摄人的面孔正透过屋顶的小口看着自己,眼中七分无奈,三分含笑。 令歌:“……” 屋内,令歌摘下面具,坐在茶桌边默然不语,独自尴尬着,令楷替他端上一杯茶,他也只当没看见一般,流转眼眸,看向别处。 “令歌是什么时候来的?”令楷意味深长地问道,双眼如炬,早已看穿一切。 令歌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说自己才来的话,又怎么会有人一来便在屋顶偷窥?他讪讪含笑地看向令楷,只见令楷嘴角微扬,更是让他无颜以对。 他只觉得自己被令楷看得浑身不自在,倒不如令楷责罚自己面壁思过来得痛快。 令楷见令歌不说话,便打趣道:“我又没怪你,怎么一副做错事的表情?想来你一直都在这,若不是方才我发现了你,你是打算在屋顶待上一整夜吗?” 令歌愣了一下,摇头否认道:“一整夜倒不至于,只是我也没想过什么时候回去……” 令楷一笑,又问道:“令歌送来的茯苓糕很是好吃,不知是在哪买的?言信馋得紧,让我回头告诉他。” “那是我亲手做的。”令歌解释道,他只希望赶紧绕开自己偷窥的话题。 “你自己做的?味道真好,还以为是长安城哪家糕点坊卖的。”令楷惊讶地说道,他想起从前在书局的时候,令歌曾许诺要做糕点这件事。 令歌心里得意,却也只是微微一笑,尽量让自己看着淡然。 “阿楷过奖了,我以前在山上的时候就做过,当时是照着书上学的。” “学以致用,想不到令歌你的手艺这般好,如今可算是尝到了,实在多谢你的好意。”令楷眉目舒展地看着眼前神清骨秀的令歌,愈发觉得令歌和善可亲。 “应该的,阿楷你很快便要殿试了,这茯苓本就是宁心安神的,对你也有好处。” “多谢,”令楷笑道,“我很喜欢吃,不知可还有机会吃到?” “自然有机会,”令歌顿了一下,“不过,今夜前来我主要是有一事相告。” 令楷见令歌神色有些犹豫,便道:“令歌不妨直说。” 令歌垂眸,没有直视令楷,只是说道:“我明日便要进宫了,是以一个新的身份,以前从未对阿楷你说起过。” “什么身份?”令楷神色淡然地看着令歌问道。 令歌鼓起勇气看向令楷,一字一句地说道:“临清王之子。” 令楷闻言,眼眸微微垂下,看着桌上快要燃烧殆尽的蜡烛,他松了一口气,微笑道:“果然,我先前已经猜到,白清漪前辈是令歌你的母亲,对吗?” “你怎会知道我的母亲是白清漪?”令歌疑惑地看着令楷问道,毕竟知晓临清王世子的生母乃白清漪的人并不多。 令楷微笑,解释道:“令歌你不仅师出遇仙,而且生得玉树临风,很难不让人往白前辈的身上联想,你手上的玉鹤,我听太傅说起过,他年轻时曾见过白夫人手戴玉鹤。” “原来是这样……”令歌一时出神,“那你是如何猜到我是临清王之子的?是因为月牙状胎记吗?” “算是吧,不过最初我并不知晓临清王之子有月牙状胎记,当时在玉竹阁看到你的胎记,我也只是一笑而过,此事还是后来我听言信说起才知道的,那时我才确定了你的身世。” 令歌恍然大悟,原来令楷早已知晓真相,只是一直没有说破罢了。 “阿楷你不会怨我瞒着你这些事吧?”令歌小心翼翼地问道。 令楷的一双桃花眼温然含笑,他摇头回应道:“当然不会,我知不知道这些,都不影响你在我心里的模样。” “我是什么模样?” “无拘无束的,天真烂漫的。” 令歌扬了一下唇角,听着令楷真诚的语气,一时间他心里五味杂陈,陷入沉默。 今夜静谧无声,他听见令楷颇为失落叹惋的嗓音继续说道:“只是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还望令歌以后多多保重。” 令歌甚是茫然,虽然他不谙世事,但他也知道在深宫之中,朝堂之上,那些错综繁复利益的厉害性,父母双双离世便是血淋淋的例子。 也许,自己和令楷都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悠然无虑。 “我会的,阿楷你也要多多保重。”令歌说道。 令楷颔首一笑,道:“令歌,不对,以后应该尊称令歌你为‘小王爷’,陛下最宠爱的堂弟,你在宫中定然万事如意。” 他很清楚,圣上对临清王的敬意和思念皆会全然化作对令歌的宠爱,只希望这份宠爱不要扰乱所有人的步伐和计划,否则令歌将深陷其中,令楷由衷地祈祷着。 令歌轻轻一叹,说道:“阿楷,其实,我感觉我不是很期待宫里的生活,你明白吗?” 他看着令楷,一双清亮如水的眼眸映入了令楷深邃的眼中,如同亮星在黑夜中闪烁着。 令楷神色一滞,方才唇边的笑意慢慢散去,回应道:“我明白,我懂,你之所以要回到宫里,无非两个原因,一是为了遇仙,二是为了临清王和白前辈双双殒命的真相。” 令歌点头,承认此事。 “若是令歌你不嫌弃,待我考取功名,我会陪着你待在那个你不是很期待的地方。”令楷神色认真地说道。 令歌愣了一下,随后唇边扬起微微笑意,“多谢,只是,你会陪我待上多久?” “待到你不再需要我为止。”令楷温和地说着,他希望永远不要有那样的一天。 令歌微笑,他拿起放置在桌上的剪刀,剪掉燃尽的灯芯,“那可能真的会让阿楷你待上很久……” 看着烛火映亮令歌俊美的面容,令楷一时出神。 若是时间一直停在这一刻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只可惜,今夜一过,很多事就不再由得他们自己掌握,虽然自己早已明白这个道理,但是眼前不染尘埃的令歌是否明白?令楷真希望令歌永远不明白这个道理。 “令歌,我们走。”令楷突然站起身来。 “去哪?” “屋顶。” 月如玉盘,夜如墨,屋顶黑瓦上,两名男子放置烛台而坐,幽幽烛光与皎洁月光相互交映,渲染着两人。 “令歌想念遇仙山吗?”令楷看着远处问道。 “想,一直都想,更没想到我已经离开那么久了,再过一两个月就有一年了。” 令歌继续用带上来的剪刀拨弄着灯芯,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离开遇仙山这么长时间,哪怕想着闯荡江湖成为一名盖世大侠的时候,他也未曾想过。 令楷转过头,见令歌一直拨弄着灯芯,昏黄的火光映亮令歌的脸庞,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想一想,也许当初真不应该去遇仙山到令牌,”令楷叹息着,“我没记错的话,令歌你有怪过我盗走令牌。” 令歌神色没有变化,依旧看着烛火,实话实说道:“自然有过,只是后来气消了。” “何时气消的?是在金城吗?” “的确是在金城。” 细想回来,自己对令楷的态度发生最大的变化时便是在金城,那时令楷在扇上题诗送予自己作为生辰礼物。 想到这,令歌便放下剪刀,说道:“对了,阿楷,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来着,你的生辰是哪一日?” 令楷一笑,他拿过剪刀,也拨弄着灯芯,回应道:“说来也巧,塞外初遇,红楂白影的六月初七,正是我的生辰。” 令歌一时惊叹:“原来那日便是阿楷你的生辰。” “每年生辰我都会吃一串糖葫芦,刚好在那个时候,我遇上了你,比以往生日时吃到任何一串糖葫芦都要让人欣喜……” 令楷看着夜里燃着的烛火,思绪逐渐飘远,仿佛又回到去年六月初七的上午,如烛光一般清晰,也如月光一般朦胧。 令歌闻言一笑,道:“当时多谢阿楷你为我付了钱,要不然可真不知如何是好。”他回忆着那日的情景,原以为只是萍水相逢一场,却不曾想到,自己以后会与那人一起夜谈往事。 “对了,阿楷你为何每年生辰都会吃糖葫芦?”令歌好奇地问道。 “从小就喜欢吃,但从不多吃。”令楷回应道。 “为何?” “太甜的东西总会让人容易忘记难过伤心的事。” “能忘记难过伤心的事不是一件好事吗?”令歌疑惑道。 “的确,只可惜有些难过伤心的事从来都不是让人用来忘却的,可能有些人的宿命注定如此……”令楷幽幽地说道,神情似远方的黑夜一般低沉着。 令歌静静地听着,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他不明白令楷为何会说出这些,思来想去却始终毫无头绪。 片刻,令楷稍稍振作,重新扬起笑意,问道:“令歌你呢?你之前在遇仙山的生辰都是怎么过的?” “以前还在山上的时候,每年生辰师姐们都会给我做很多好吃的,还会收到各种各样的礼物。”令歌回忆着那些美好的日子。 “明秋和玉鹤都是师父送给我的,今年甯霞师姐也做了两身衣裳和两条手绢送给我,有一半我送给了你。” 令楷笑着,说道:“多谢令歌的好意,那衣服和手绢我很是喜欢。从今往后,你肯定会收到更多的礼物。” 听到这,令歌稍微舒心,似乎入宫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可以荣华富贵,衣食无忧,还有各种逢年过节和生辰寿宴的礼物,虽然这些都不是自己所求的,但有这些也无妨。 两人一直说着彼此不在时候所发生的事,令歌告诉令楷,自己和无忧去吴府给吴哲治病,吴哲在自己的“接骨手”下嚎啕大叫。 令楷笑个不停,“那可真是罪有应得,如今吴哲算是捡回一命,想来从此以后他也不敢太耀武扬威了。” 令歌颔首,他听令楷说起,吴哲虽然秋闱买榜,但此事并未追查到吴哲的头上,日后吴哲只需安分守己,担任一个小官,倒也可以安然无事。 之后,两人不断地聊着过去的故事,将他们所经历的,所珍藏的,悉数不曾保留地分享给彼此。 烛火渐燃渐短,却依旧将一切勾勒得清楚明了,是令楷俊美的面容,亦是心里逐渐浮出水面的答案。 令歌犹豫不决许久,最终开口说道:“阿楷,有个问题我想了很久,我想问你……” 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鸡鸣,令歌停下话语,同令楷一样,纷纷看向天边,只见天色已经渐渐变亮。 “什么问题?”令楷回过头来问道,一双眼睛里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令歌微微一叹,话到嘴边最终还是收了回去,他站起身来,说道:“罢了,马上天亮了,我得回去了。” 令楷一时恍惚,只觉时光倏然,这一夜转眼便已经从指尖流走。 令歌从令楷身边经过时,令楷牵住令歌的衣袖,真挚地说道:“此番一别,还望令歌珍重。” 令歌停下脚步,偏过头看着令楷,浅浅一笑,回应道:“好,阿楷你也是。” 随后,令歌继续往前走去,令楷的手指从令歌的衣袖上滑落,手心只余浅浅的温意,转眼即逝。 走到屋檐边时,令歌侧过身看向令楷,说道:“方才的问题,日后若是有机会我再向阿楷你请教。” “随时欢迎。”令楷微笑着,心墙却有一抹灰影悄然蔓延。 令歌浅浅一笑,随后纵身一跃,飞檐走壁,如清风一般,穿梭在各个房屋之上,奔向远处。 令楷则依旧坐在屋顶上,看着令歌的身影渐远,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 离开太学府之后,令歌独自一人走在蒙蒙亮的长安街道上。 黎明前微风渐起,拂动着令歌的衣裳和发带,他并未再戴面具,只是逆风而行,感受着微风拂面带来的温柔触觉。 令歌停下脚步,因为眼前不知从何处飘来朵朵白色花瓣,正从他俊美的面颊两侧飘过。 他伸出手,接住一朵飞花,抬眼望去,他发现自己正在一棵繁花盛开的树下。 微风拂过,满眼落英缤纷。 停留良久之后,令歌继续向前走去,并放开手中的花朵,任其随着微风飘零四周。 第9章 临清之玉:3 长庆十四年,四月十六日,长安皇宫,金銮殿。 金銮殿陈设精美,布局工整,住着天下至高无上之人,虽然望之俨然,但在殿内书画的陪衬下并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令歌走进殿中,他注意到,殿中萦绕着龙涎香的同时,空气中还飘浮着一些汤药的气味。 “令歌。”皇帝见令歌前来便欣然起身,朝着令歌走来。 黄公公等宫人知趣,不动声色地退了下去,一时间殿里只剩下皇帝和令歌。 “臣弟拜见陛下。”令歌朝着皇帝拱手,深深一鞠。 皇帝立马搀扶起令歌,和善地说道:“快免礼,只有你我兄弟二人的时候,这些规矩能免则免。” “多谢陛下。”令歌颔首感谢着,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便知晓皇帝是一个性情温和之人,对自己甚是上心。 “朕更愿意听你唤朕一声皇兄。”皇帝看着令歌含笑说道,皇帝生得英俊,唇边笑意更让他显得温和。 令歌微微点头,道:“皇兄。” 皇帝欣然一笑,“好,好。” 他开始上下打量着令歌,只见令歌今日身着那件兰花草广袖月牙白衣裳,尽显玉树临风之感。 皇帝赞叹道:“这身段、相貌、气韵,这世间除了你父王,便是你。” 一时间,皇帝有些出神,仿佛又回到过去临清王还在世的时候,那段悠然无虑的时光。 “朕一时高兴得都有些糊涂了,来,这边坐。”皇帝牵着令歌的手往桌案边走去,随后两人就坐下来。 “令歌,这么多年你可是都住在遇仙山?”皇帝问道。 令歌承认道:“实不相瞒,臣弟自幼在遇仙山长大,直到去年接到武林大会的邀约才下山离开。” 皇帝浅浅一笑,轻轻地拍着令歌的手,道:“令歌你不要担心,朕寻你多年,并不是要责怪遇仙山欺君之罪。” “令歌你也千万不要怪皇兄这么多年不愿来遇仙山寻你,朕不是没有想过你还活着,还在遇仙山,只是朕担心惊扰到你,留在遇仙山本就是你父母的心愿。” 皇帝微笑着,眼底却渐渐有些红润,“如今,你回来了,朕一定护你一世周全。” 令歌闻言,只觉皇帝语气坚定,这是天底下最有权力的人对自己许下的承诺,一时间,令歌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微微颔首道:“多谢皇兄。” 皇帝看着令歌,满目温柔,似乎是在呵护着失而复得的珍贵宝物,守护着自己的信仰一般。 “回宫的一切事宜朕已经给你安排打点妥当,除了一些必须要学的规矩,平日里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一样。” “多谢皇兄好意,我会的。”令歌颔首谢道,听到皇帝这般说,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也算落地,只要还能无拘无束,一切也不至于太糟。 皇帝听见令歌唤自己“皇兄”,脸上当即露出满意的笑容,他说道:“待会黄飞他们便会将午膳布置上来,你我兄弟二人就在这金銮殿用膳。” “皇后娘娘呢?”令歌下意识地问道。 “你皇嫂在凤仪殿替朕批阅奏折,要不然朕也没有时间和令歌你在此畅聊了,”皇帝笑道,“你皇嫂说了,她已经遣人在含凉殿布置晚宴了,用来招待令歌你第一次正式回宫。” “晚宴?”令歌有些担忧。 “就是寻常家宴,令歌不必担心,到时候来的也就几位皇亲国戚,本来还有朕的两位皇兄和皇姐,只是他们都不在长安,一时回不来。” 皇帝想了想,又笑道:“你放宽心,就当走亲戚混脸熟便是。” 令歌闻言不免一笑。 皇帝见令歌笑颜,心中更是满足,便对门外朗声道:“黄飞,传膳!” “传膳!”黄公公的尖锐高亢的声音在门外传来。 皇帝转过头,又对令歌温然说道:“都是你父王生前爱吃的饭菜,同朕一起尝尝。” “皇兄有心了。”令歌感谢道。 傍晚时,皇帝和令歌一起来到含凉殿。 含凉殿依太液池而建,四周树木青翠,环境优美。日暮时分,广阔的太液池里可谓是满湖日辉,波光粼粼,偶有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儿臣拜见小皇叔,恭贺小皇叔回宫。” 令歌同皇帝一起走进含凉殿里,便见到一对年轻的璧人。 皇帝笑着对令歌介绍道:“这便是太子和太子妃。” “见过两位殿下。”令歌有礼地拱手拜道,虽然自己的辈分在太子夫妇之上,但这是第一次见面,礼数万万不能少。 令歌看着眼前这对新婚璧人,发现太子夫妇打扮典雅不俗,太子赵景云一身玄青锦衣华服,发丝全束成绾髻,浓密的眉毛向上微扬,生得面容俊毅,身姿英挺,气宇轩昂。 太子妃杨氏身着橘红襦裙,佩戴精致发饰和首饰,面容姣好,论姿色谈不上倾国倾城却也华贵大气。 这时,太子妃又对皇帝福身说道:“恭喜父皇,多年心愿得以实现,成功寻回小皇叔。” 太子颔首,语气颇为淡然地说道:“是啊,临清王若是在天有灵,定然心生慰藉。” 皇帝含笑看着令歌,并拍了拍令歌的肩膀,像寻常人家的兄弟一样,说道:“是啊,令歌这次能够回宫,真是多亏上天庇佑。” 令歌微笑颔首,他看着皇帝的脸颊,皇帝面目温润,对他说话的声音也极为亲切。 他甚是庆幸,从午后他回宫到现在,他和皇帝相处都极为融洽,原来皇帝也可以不像小说话本里那般的威严,不近人情。 “皇后娘娘驾到!” 四人向门边看去,只见皇后已经走进殿中,今日的皇后同皇帝一样,也只是身着素净却不失典雅的缃色锦衣宫服,不过她头上的凤冠却熠熠生辉,衬着笑意盈盈的美丽面孔,不失一国之母的风范。 同时,与皇后前来的还有一个七八岁的男童和一对中年夫妇。 令歌看过去,只见男童身着锦衣,生的眉清目秀,眉眼间神似皇帝,想来正是庶出的三皇子赵景修。 再看那对夫妇,男子身着银灰色大氅,一脸坚毅,身材高大,女子雍容华贵,一身亮紫如意云纹襦裙,没猜错的话便是王大将军夫妇。 与笑脸盈盈的皇后相比,这三人倒是显得拘谨,令歌心想着。 一见到王大将军夫妇,令歌便想起王意明,不知今日王意明可会前来?若是来了,自己该如何应对? 四人走到皇帝的面前,一一行礼,随后目光皆落在令歌的身上。 “令歌,这便是王大将军和大将军夫人。”皇后介绍道。 “臣参见王爷。”王大将军和夫人一同向令歌拱手行礼,动作熟练标准,堪称模范。 令歌微微颔首,道:“王大将军,王夫人安好。” “这便是养在本宫膝下的景修,”皇后抚着景修的肩膀,“景修,还不见过你小皇叔?” 景修懦声懦气地对令歌拱手行礼道:“儿臣拜见小皇叔,恭贺小皇叔回宫。” “快请起。”令歌说道,虽然这是第一次见面,但他总觉得这孩子与众人格格不入,像自己一样。 皇后怡然地说道:“人也差不多齐了,陛下,不如我们上楼就坐吧。” 皇帝颔首,往四周打量一下,问道:“王炳呢?怎么不见他?” “回皇上的话,”王大将军拱手回应道,“王炳偶染风寒,在家休养,不宜面圣。” 令歌注意到太子妃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这才想起王炳原本与太子妃杨氏曾有婚约,只是后来太子妃以王炳行为不端而退婚,要是今天王炳真来了,那场面才是尴尬。 同时,令歌注意到王大将军说这句话的时候,王夫人并无其他神色,从进殿到现在,她都是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多一分显得虚假,少一分显得不悦。 皇帝微微颔首,说道:“那好生养着吧,只是意明也没来吗?” 王夫人正想福身开口说话,却听皇后笑道:“皇上还不了解意明那孩子吗?他操持着射声营,尽心尽责,想来是有事给耽误了,应该很快便会到的。” 皇帝欣慰点头,他一向欣赏这位能文能武的侄儿,“今日是家宴,来迟些也无妨。” 言罢,皇帝便对众人说道:“那我们都上楼就坐。” 上楼梯时,皇帝回头发现令歌紧跟着自己,见着这位年龄比自己长子景云还小的堂弟,皇帝心中甚是欢喜,他嘱咐道:“令歌跟紧朕,注意脚下楼梯。” “多谢皇兄提醒。”令歌颔首谢道,皇帝见令歌眉眼乖巧柔和,欣然一笑,全然未注意到其他人的神色,随后只身朝前走去。 这时,令歌突然一愣,他想起那些规矩,便转过身看向皇后,只见皇后神色淡然,绝美容颜上带有浅浅笑意,令歌对她说道:“还请皇嫂上前。” 皇后笑意更深,颔首示意,并跟上皇帝往楼上走去。 “小皇叔,请。”太子说道,神色淡然,听不出丝毫情绪。 令歌点头,往前走去,太子夫妇和王大将军夫妇紧随其后。 来到含凉殿楼顶,令歌注意到殿中央已经布下一张大圆桌,宫女太监立侍左右,等待吩咐。 因为临近太液池,所以含凉殿如其名一般凉爽不已,哪怕是炎炎夏日也依旧清凉祛暑。 此时,四周门窗敞开着,可见太液池周围风光旖旎,一时间,令歌的目光被殿外风光深深地吸引着。 在殿中,令歌可以清楚闻到殿中鼎式香炉里蔓延开来的龙涎香,沁人心脾。 皇后回过头,看见令歌流连四周景色,便微笑着说道:“令歌若是喜欢这含凉殿,住在宫里,倒是可以经常过来。” 这时,太子开口说道:“本宫听闻父皇已经将令月坞赐给小皇叔,令月坞得天独厚,风景优美,一点也不输含凉殿。” 令歌想起令月坞的确是美不胜收,不输遇仙山的风景,而且还是父亲曾住过的地方,对自己的意义自然非凡。 皇帝走到圆桌主位坐下身来,挥了挥手,道:“都坐,都坐,无需拘谨。” 皇后和令歌分别坐在皇帝的左右两侧,皇后身旁则是王大将军夫妇,令歌的身旁则是太子夫妇,景修则坐在太子妃的身旁,与王夫人中间空着一个位置——留给王意明的。 随后,皇帝又看向太子,说道:“令月坞原本就是你皇爷爷赐给临清王进宫时常住的地方。”说着,皇帝又看向令歌,神态语气尽显对其宠爱,“如今朕也算是完璧归赵。” 令歌闻言,当即颔首谢道:“多谢皇兄恩赐。” “这些日子你就先住在宫里,等王府修建好了再搬出去也不迟。” 令歌闻言,这才想起自己还有府邸一事,只是那府邸会在何处呢? 只听皇帝继续说道:“朕和皇后商议过,将从前你父亲的临清王府修缮出来,在原本的基础上扩大,之后再赐予你。” 太子妃恰好喝下一口茶水,润了润喉,开口说道:“据儿臣所知,临清王府就在城东,依山傍水,风景优美,府内装饰修缮更是美轮美奂,风格不像在长安,倒像在江南。” 皇帝欣然点头,那临清王府虽然已经建成多年,但这些年来皇帝一直有遣人去打扫修缮,在保留原本主要风格的基础上使其焕然一新,不至于在长安城中落伍,如今再重新修缮扩建,只怕长安城没有哪座府邸再比得上临清王府。 皇帝叹道:“先帝在世的时候,隆豫十年,长安被攻下,我们也是那时从江南迁都至长安的,皇叔想念曾经的江南风光,所以王府修建时更偏向江南的风格,一眨眼,朕已经很多年没回过江南了……” 令歌闻言,这才想起自己曾听梦珏说起过,南齐是隆豫年间才迁都至长安的,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便从江南来到长安。 “朕没记错,太子妃你家是江南人。”皇帝看向太子妃说道。 “回父皇的话,儿臣父亲升迁至京城前正是在江南杭州为官。”太子妃含笑回应道,“父亲常说江南是一块风水宝地。” “确实是风水宝地,朕幼时曾在那里长大。”皇帝看着殿外太液池水汽氤氲,不免回忆起无忧无虑的过往云烟。 很快,皇后的声音让他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只听皇后笑道:“说起风水宝地,臣妾先前听人说过,偌大的长安城里,风水最好的地方,除了皇宫,便是那临清王府,皇上对令歌的祝愿天地可鉴。” “都是朕力所能及之事,”皇帝欣然一笑,“倒是令歌你安心住下,那是你父王曾经的住所,如今便是你的。” 令歌微笑颔首,目光余角恰好发现王大将军夫妇从头至尾未说一句话。 只见王大将军脸色平静,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王夫人则是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两人典雅端庄,不失礼节,着实拘谨。 令歌猜想,王意明在皇帝的面前也会是这样吗? 这时,黄公公上楼来禀告道:“陛下,娘娘,小王将军已经在楼下了。” “快传他上来。”皇帝欣然道,随后又对令歌说道:“待会来的便是王意明,武功卓绝,令歌你也是习武之人,你们认识一下,做个朋友,以后也可以比武切磋一番。” 令歌坦然一笑,内心却心虚不已,只希望待会王意明见到自己不要乱说话才好。 很快,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定睛一看,正是王意明。 今日的王意明身着宝蓝色锦服深衣,头发半束,尽显少年意气风发之感。 王意明走上前,毕恭毕敬地深深一鞠,拱手说道:“臣拜见陛下,娘娘,臣赴宴来迟,还望陛下和娘娘恕罪。” 皇帝和皇后宽和一笑,皇帝开口说道:“无妨,今日是家宴,快些免礼。” “臣多谢陛下。”王意明直起身来,目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到令歌的身上。 “小白!你怎么在这?” 王意明脱口而出,神色万分惊喜。 令歌:“……” 众人纷纷看向令歌,或是含笑,或是不解。 令歌尴尬不已,正准备开口解释的时候,却听王意明恍然大悟地又说道:“原来你就是临清王世子,白令歌就是你!” 此时王清终于有了其他的神色,他厉色低声地提醒道:“意明,休得失态。” 意明闻言,这才收敛神色,对众人解释道:“我曾与令歌有一面之缘,不对,是两面……” 令歌打断意明的话语,对皇帝解释说道:“臣弟初到长安时曾在凌岚药局见过小王将军。” 皇帝闻言一笑,道:“原来是这样,你们两位年轻人倒是有缘。” 王大将军和王夫人闻言,原先的神色也终于轻松自在起来,浮现出更多充满人情味的笑意。 王意明到来之后不久,佳肴美馔便被宫女们一一端上,令歌注意到,众人的碗都是珐琅彩瓷梅兰竹菊的高足碗,碗身轻薄精巧,想来都是珍宝。 宫女太监们伺候他们净手漱口时,令歌看着对面的太子等人,开始有模有样地模仿着,从净手拭手到漱口拭嘴,令歌都一一完成。 直到宫女太监都退下后,令歌这才松了口气,他可不愿像小说话本里面的刘姥姥那般出丑。 这顿晚饭像寻常人家一样,大家吃着聊着,某种程度上令歌倒是感谢王意明,意明的到来把饭桌的话题引到其他地方,不至于都是围绕着他自己。 意明在饭桌上甚是健谈,无拘无束,时而给身旁的景修夹菜,与景修说着话,而王大将军夫妇倒像外人一般,饭不言食不语,有礼有节,堪称礼仪规矩模范夫妇,令歌看在眼里不免内心偷笑。 像往常一样,令歌喜欢在吃饭的时候听着他人聊天,虽然这顿饭是与几位不熟悉的家人一起享用,但是饭菜美味,令歌也吃得舒坦。 皇帝亲自夹起一块虾仁放到令歌的碗里,说道:“令歌你尝尝这道龙井虾仁,是你父亲最爱吃的几道菜之一。” 虽然中午用膳时皇帝便已经给自己夹过菜,但此时当着众人的面,令歌与他人一样都不免神色一愣。 令歌微笑道谢:“多谢皇兄,这虾仁清甜可口,很是好吃。” “好吃便多吃一些。”皇帝欣慰地笑着,并对边上的黄公公说道:“这虾仁清甜可口,黄飞你可是立了大功,赏!” 边上的黄公公闻言,笑容可掬地说道:“谢陛下,陛下和王爷喜欢这道菜便是奴才的荣幸。” 突然,黄公公话锋一转,卖了个关子,道:“只是这份功劳奴才不敢独占。” “此话怎讲?”皇帝疑惑地思索起来。 只听黄公公解释道:“要保证虾仁清甜就需要用最新鲜的活虾,奴才是个粗人,一开始也不知道这法子,还得感谢太子妃娘娘,好几日前娘娘告诉奴才这个法子,帮奴才弄来新鲜的虾仁不说,还请来了地道的江南厨娘,这才做出这道龙井虾仁。” “可有此事?”皇帝神色甚是满意地看着太子妃。 太子妃站起身来,微笑颔首道:“儿臣本是江南人,近日愈发想念江南的味道,家父知道儿臣好这口,便托人从江南那边一路以水养着活虾送来长安,同时请来一位上好的江南厨娘,谁知小皇叔恰好回宫,倒也派上了用场。” “嗯,太子妃贤良淑德,做事细心,”皇帝语气赞赏地说道,“黄飞,去取隆豫太后的七彩凤钗,赐给太子妃。” 太子妃立马屈膝行礼,婉拒道:“多谢父皇,只是这礼实在是太贵重,儿臣愧不敢当。” 隆豫太后是皇帝的生母,去世多年,太子妃自然知道这七彩凤钗的分量之重。 太子放下碗筷,对皇帝说道:“儿臣想起,这七彩凤钗原本是一对,当年皇祖母赐了一支给母后,母后去世后,原先母后的那支儿臣便一直保管着,等回去儿臣便将那凤钗赠予太子妃,皇祖母的这支凤钗父皇便留着做个念想。” 令歌津津有味地正吃着虾仁,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太子口中的“母后”并非王皇后,而是在长庆二年已故的惠贤皇后李氏。 令歌不动声色地偷睨一眼皇帝身旁的王皇后,只见王皇后同自己一样,正怡然自乐地享用着饭菜,眼波一如既往地迷人,脸上并无一丝不悦。 因为一盘虾,这饭桌上的气氛变得甚是微妙,然而气氛越是微妙,令歌发现王大将军夫妇便越是色愈恭,礼愈至,倒是那王意明,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一个劲地享用佳肴美味,他身旁的景修也是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只是沉醉在美味佳肴之中。 恰好这时意明抬眸看向令歌,眼睛微眯,眼神意味深长,令歌见状,赶紧埋下头继续吃饭,不再看他。 意明见令歌如此,不免悄然一笑,这小王爷果真有趣。 这时,皇帝摇了摇手,语重心长地说道:“朕之所以赐太子妃七彩凤钗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朕觉得太子妃担当得起,你们无需多言,太子妃收下便是。” 太子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淡然地看了一眼太子妃。 太子妃定下心神,不再多言,只是向皇帝福身谢道:“多谢父皇,儿臣日后定会恪守本分,不负父皇期许。” 皇帝点头,此事便当翻篇。 这时,皇后替皇帝盛上一碗鱼汤,说道:“陛下尝一尝这姜丝鱼汤,所谓冬吃萝卜夏吃姜,季节交替时这道菜有益于强身健体,祛除风寒。” 皇帝看着鱼肉上的金黄姜丝,似是突然想起何事,便开口对意明说道:“意明,朕听闻你二叔染了风寒,这正是春夏交替时节,提醒他好生注意身体。” 意明原本还在笑着方才令歌的慌张模样,皇帝突然唤起他,他差些没有反应过来。 他瞟了一眼王清,发现王清正在向他使眼色。 意明无奈,他想起二叔王炳分明是被父亲打伤在床,如今父亲竟然说二叔是偶染风寒。 二叔王炳年纪轻轻,身强力壮,又怎会轻易染上风寒呢? 一时间,意明只好赔笑说道:“臣替二叔多谢陛下挂怀,等回去定会嘱咐他好生调养着。” “只是,我二叔病得也突然。”王意明也学着适才黄飞话锋一转,语气意有所指地说话,同时,他瞟了一眼正在吃饭的令歌。 “那日我和二叔去了一家茶楼听书,中途二叔便说自己身体不适,书也没听完就先打道回府了。” “所以后来我才去了凌岚药局,为我二叔抓治风寒的药,谁想竟在那里遇上了尚未回宫的小王爷。” 令歌神色一滞,而意明却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那日我还问小王爷可有什么治风寒的好方法,可惜王爷到现在也没有给我答复。” 令歌看向意明,浅浅一笑,内心却暗暗叫苦求饶。 他思忖半饷,放下筷子,说道:“那日匆忙,一时未来得及答复小将军,如今我想好了,都说良药苦口,要治风寒就得搭最苦的药,这样效果才好,恢复得才快。” 意明被令歌的回答逗得一笑,就连不苟言笑的太子夫妇和王大将军夫妇都不免勾起唇角。 皇帝亦欣然而笑,他甚是同意令歌的说法,于是开口说道:“令歌所言极是,传朕旨意,赐王炳每日一碗治风寒的苦药,直到痊愈为止。” 令歌:“?” 王大将军站起身,拜谢皇帝:“臣替家弟多谢陛下,臣领旨。” 一时间,意明低下头笑个不停,却未出声,此时的他只想找个地方捧腹大笑个痛快。 待众人回过神后,太子开口问道:“不知父皇对小皇叔的封号可有了主意?听说父皇有让考生们一同想封号,最后写出来呈给父皇。” 皇帝放下筷子,神色骄傲愉悦,说道:“对,朕的确让他们想封号,不过有一名考生虽然没想出来,但他倒是给了朕一句话,让朕有了一个好想法。” “朕按照他的话想出来一个封号,原本想着等下发册封圣旨时再昭告天下的,只是今天阖家团聚,现在告诉你们也无妨。” 令歌和在座的所有人都甚是好奇,于是纷纷放下碗筷,看着皇帝,认真地倾听。 只听皇帝笑曰:“临清之玉,不迟之归,故封号:玉迟。” 众人闻言,喃喃重复着那句“临清之玉,不迟之归。” 意明率先夸赞道:“这个封号甚好,小王爷乃临清王的珍贵玉石,如今回宫一点也不晚,当之无愧。” 他身旁的景修也连连点头附议。 “令歌可喜欢这封号?”皇帝含笑问着令歌。 令歌颔首微笑道:“臣弟很喜欢,多谢皇兄。” 家宴结束结束后,众人来到楼顶的走廊之上,看着太液池满湖月光,银光闪烁,阖宫上下一片寂静。 令歌和皇帝站在走廊上,欣赏着圆月美景,沐浴着晚风,只觉心旷神怡,沉醉其中。 “臣弟好奇,给皇兄那句话的考生是谁?”令歌开口询问道。 见令歌满脸好奇,眸如星辰般明亮,于是皇帝便笑着答复道:“正是那位才子诗人——令楷。” 令歌闻言,欣然一笑,他看向满湖月光,那明月倒映在太液池中,亦倒映在令歌的眼眸之中。 半饷,令歌说道:“那皇兄可要好好地赏赐他一番。” 一边说着,令歌一边觉得那会虾仁在口中留下的清甜之感不知不觉间便漫延到心田,让他心生愉悦。 第10章 临清之玉:4 家宴结束后,皇后送王大将军一家先行离宫,皇帝则亲自陪着令歌回令月坞。 “陛下,王爷,夜色已深,奴才为你们提灯。”黄飞提着一盏灯欲为令歌和皇帝照路。 “不必劳烦公公了,我亲自来便好,”令歌将灯笼从黄飞的手中接过来,又对皇帝说道:“臣弟亲自为皇兄提灯照路。” 皇帝欣然答应,道:“那真是再好不过,黄飞你去后面跟着便好。” “诺。” 令歌抬头望着四四方方的夜空,只觉别有一番静美之感,他和皇帝走在漫漫宫道上,耳边是一片静谧,只能隐隐约约听见身后宫人们的轻微走路声。 “适才,令歌你说要请朕赏赐令贡士一番,不知令歌可有了什么主意?”皇帝含笑问道,自己这位神清骨秀,性情恬淡的小堂弟难得开口向他求一样东西,纵使令歌所求是今夜的圆月,他都会想办法去摘下来。 “容我想一想……” 令歌低下头沉思了起来,又看了看夜空圆月,蓦然间,令歌发现皇帝正含笑看着自己,令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失仪。 “抱歉,陛下……” “无妨,说错便说错了,”皇帝打断了令歌的话,面带微笑,“朕说了,这些条条框框礼仪从来都不是来束缚令歌你的,只有你我的时候,你无需在意。” 令歌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几步远以黄飞为首的宫人队伍,黄飞见状顿时一愣,当即停下脚步,连带身后的宫人也一并停了下来。 皇帝浅然一笑,说道:“他们就算听见,也会当做没听见,令歌无需多虑。” 令歌微微点头,一脸懵懂,眼睛更显明亮清澈,叫皇帝见了对其愈发疼爱不已。 “皇兄,令歌心想那份对令贡士的赏赐可否先欠着,待我想好了再来告知皇兄。” 皇帝闻言一笑,说道:“这不像你在替朕想如何赏赐他,倒是像你替他讨要赏赐。” 令歌脸颊一红,他一时也说不清这赏赐究竟是自己求来的,还是令楷应得的。 看着皇帝温润含笑的模样,令歌一时出了神,他想起侍辰师兄,只是皇帝对自己照顾地更为细致,唯恐哪里亏待自己。 皇帝见令歌有些踌躇,便笑道:“朕答应了,等哪日你想好了再告诉朕,不过你可别忘了,要不然他们得说朕是言而无信之人了。” 虽然皇帝以一种打趣的口吻说着,但令歌明白皇帝的一言一行都是在众人监视之下的,要是真传出去皇帝欠令贡士一个赏赐,可不就要成为百姓们口中的闲谈了吗? 一想到这,令歌心中一叹,此时的自己何尝不是世人们的闲谈? “好,我不会忘的,多谢皇兄。”令歌感谢道。 皇帝颔首,又问道:“令歌,你与令贡士先前可就是认识的?” 虽然他先前便已经让黄飞打听过令歌回宫之前的事迹,但此时的他更想听令歌亲口说起。 “以前在遇仙山的时候我读过他的诗词,后来在来中原的路上恰好认识了他。” 令歌浅浅一笑,他自然不会告诉皇帝令楷来遇仙山偷窃之事的。 “还有这样的事?”皇帝甚是惊奇,“他的诗词倒是不错,言志载道,意气风发。” “皇兄读过?”令歌闻言也是惊奇不已。 皇帝微微一笑,解释道:“朕向来喜欢诗词歌赋,对他的诗也是多有留心的。” 不久之后,一行人来到令月坞,皇帝给令歌安排住在令月坞的兰陵阁——令月坞中最为华丽的阁楼,也是临清王当年进宫常住的地方。 皇帝送令歌回到兰陵阁之后并未久留,而是说道:“今日你也累了,早些休息,明日朕再来看你。” “恭送皇兄。”令歌拱手拜别皇帝。 皇帝离开后,令歌独自一人坐在兰陵阁前堂的紫檀木圆桌旁,开始打量着兰陵阁。 兰陵阁宽阔敞亮,中间有一个露天的小花园,花园中有着层石假山,四个角落都有青石灯笼,烛火熠熠,更显四周走廊打扫得一尘不染,可以随地而坐,堂前四下的庑房则是师姐们所住的地方。 阁内四壁以象牙白色为基调,温和典雅,地上铺的是雪青色绣兰花草图腾地毯,阁中的龙龟仙鹤熏香炉正缓缓地散发着兰花清香,清淡安神。 同时,各个角落柜子上皆放置有兰花草,精心设计,错落有致。在层层镂空雕饰拱形门处,有几位宫女太监,他们默然不语,等候吩咐。 一时间,令歌只觉仿佛置身山间深林,兰香怡人,清静无忧。 殿内烛火通明,宫灯悬在四处,令歌细细地看着,发现宫灯上画有各种山水图,在烛火之中,别有一番韵味。 令歌站起身来往殿里四周转悠起来,他走到左侧的书房前的拱形门处,抬头一看,上面的牌匾写着“古道犹存”。 书房里,有数座黑漆书架,书本正整齐有序地放置在书架上,令歌走近书桌,发现笔墨纸砚样样俱全,还有一个空着的碧色小香炉。 随后,令歌又走到书架面前,看着那些书,大多都是治国经纶,令歌对这些并无兴趣,便从书架最上面随手拿下来一幅画卷,将其展开,两位美人便缓缓地展现在令歌的眼前。 只见画中两名女子面戴白纱,一位身着天青色深衣武服,一位身着白色绫罗绸衣,仙姿玉容,独立绝尘。 令歌心中一惊,他不会认错,天青色衣裳那位是师父,想来另一名身着白色绫罗绸衣的多半就是母亲。 令歌慢慢地卷上画卷,心想等明日询问一番皇帝堂哥。 刚卷上一半,令歌便看见辰玉已经走进书房,手中还端着一盘水果,想来是从宫女们那里端来的。 “师姐,你快过来看一下这个。”令歌想起来辰玉说自己曾经见过母亲,便想询问一下她。 辰玉将果盘放在书桌上,见令歌手中有一幅画卷,便问道:“在看什么?” 辰玉凑过头去,望着令歌手中的画卷,她欣然一笑,道:“师伯和师父年轻时果真是举世无双。” 令歌颔首,问道:“这便是我母亲吗?” 辰玉点头,拿过画卷,出神地看着,回忆着过去。 “第一次见到她们的时候,她们便是这副模样,只是真的过去了很久很久,好在这些年,不断地回忆着,这才没忘记……” 昔日,中原大地一分为二,战乱不断,百姓流离失所,背井离乡,不在少数。 隆豫十年,蓉城。 “可有名字?” 四五岁的小女孩喏喏点头,道:“辰玉,任辰玉。” “良辰美玉,很是动听,”白纱蒙面女子说道,“这蓉城刚被南齐攻下,一时间也不太平,你小小年纪,无依无靠,就跟着我们走,如何?” 小女孩看着眼前这位仙姿玉容的两位女子,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 白纱蒙面女子微微一笑,敛了敛白色绫罗衣裳,蹲下身来,对小女孩说道:“虽然脚下的路通往哪里总是说不准的,但我们总要往前看,过去从来都不应该是阻碍……” 若干年后,辰玉还是清晰地记得这些话,她回过神时,令歌仍在认真地听着,想象着白清漪的一容一音。 “且不说这个了,我是来和你说落音楼一事的。”辰玉说道。 令歌回过神来,问道:“可否买下来了?” 辰玉摇头,道:“在长安买一座楼并不容易,看上落音楼的人可不少。” “有谁?” “贵族富商不在少数,我留意了一番,主要是有一个人我们不是很好应付……”辰玉神色有些黯然。 “谁?” “小王将军,王意明。” 令歌一时无言,自己初来乍到,单说钱财就肯定比不过王意明这种盘踞长安多年的皇亲国戚。 令歌叹气,道:“如果是王意明要买,那么就没什么人能争过他了,何况如果我们出面去争,王家就知道我们也想买落音楼,那样的话遇仙据点就暴露了。” “话虽如此,”辰玉沉思起来,“可是这偌大的长安城,到处都是皇后的眼线,其实就算有了遇仙据点,早晚被她发现也不奇怪。” “确实如此,看来就算有落音楼,私下传递消息还是得谨慎些才是。”令歌点头,喃喃自语着,“不过,如果是别人替我们去买……” “师姐,”令歌突然眼眸一亮,“我有一个主意,只是要有劳师姐你走一趟。” 不一会,令歌和辰玉走出书房,回到兰陵阁的前堂,正好发现有一名年轻的宫女端着一盘糕点在那等候已久。 见令歌走出来,宫女端着糕点上前,毕恭毕敬地跪在令歌的身前,道:“奴婢给王爷请安。” 令歌有些茫然,半饷才回应道:“免礼,快些请起。” “多谢王爷。”宫女端着糕点站起身来,又道:“王爷,这是下人们孝敬王爷的糕点,还请王爷笑纳。” 说着,宫女便深深一鞠,将糕点送至令歌的面前。 令歌看着那糕点,精美小巧,让人看着便馋涎欲滴。 “多谢。”令歌将糕点从宫女的手中端了过来,“我待会再用。”随后,令歌将糕点放置在圆桌上,对宫女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一愣,颔首低眉,回答道:“回王爷的话,奴婢名叫小涵。” “这盘糕点是你做的吗?”令歌问道。 小涵解释道:“不是奴婢做的,是我们宫里小蝶做的。” 令歌微微颔首,清了清嗓,说道:“小涵,你现在去把我们宫里的侍从都叫到此处,本王有事交代。” “诺。”小涵福身,转身离去。 令歌和辰玉坐下身来,等着兰陵阁上下侍从前来。 辰玉看了一眼令歌,又看向门外微微一笑,神色颇为期待。 很快,小涵便带着兰陵阁的侍从们来到令歌的面前。 “参见王爷,给王爷请安。”宫人们异口同声地说道,礼仪标准到位。 令歌坐在椅子上,抬手示意,“免礼。” “谢王爷。”宫人们颔首低眉,规规矩矩地立在令歌的身前。 “这是本王与你们第一次见面,还不知道你们的姓名,你们一一介绍一下自己,”令歌说道,他指了指小涵身边的婢女,“从你开始。” 那宫女听令,福身道:“奴婢名叫小蝶。” “小蝶?这盘糕点可是你做的?”令歌问道。 小蝶颔首应道:“回王爷的话,确切的说是奴婢和大伙们所做的,我们是第一次服侍王爷,便一同商量着以这份双酿青团酥来恭贺王爷回宫与圣上团聚。” 令歌听小蝶说话声音婉转,态度真切诚恳,又看了一眼那做工精细的双酿青团酥,欣然道:“你们有心了。” 接下来侍从们又一一介绍着自己,令歌细细地记着他们的名字和模样,四名宫女,小涵,小蝶,小蕊,小云。两名太监,小寻子,小元子。 同时,令歌打量着他们,发现宫女们都身着一样的红色白花长褙子宫服,太监则是头戴黑纱帽,身着深蓝圆领窄袖袍衫。 小蝶和小涵都生得眉清目秀,清丽可人,只是小涵梳着双丫髻,看上去乖巧机灵,而小蝶则梳着随云髻,看着更为成熟稳重一些。 小蕊和小云皆梳着双丫髻,与小涵一样,都显得乖巧机灵,只是看上去她们比小涵的性子更要内敛。 小寻子和小元子都生得瘦弱,倒是小元子脸颊圆润,给人的感觉更为灵敏。 和皇帝皇后的众人拥簇相比,自己这里的人确实不多,倒是多谢皇帝,知道自己不习惯这样的前后拥簇,令歌心想着。 令歌拿起一块双酿青团酥,尝了一口,慢慢地咀嚼着,侍从们见状纷纷紧张起来,期待着眼前这位神清骨秀的王爷的评价。 很快,令歌赞叹道:“好手艺。” 侍从们松了一口气,心中喜悦起来,这时,令歌又从袖中取出一个金黄锦囊。 侍从们眼尖,认出这锦囊是皇帝的贴身之物,如今看来是赏赐给了令歌,现在他们愈发赞叹这位小王爷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何等之高。 “小涵,你过来。”令歌吩咐道。 小涵走过去,令歌将手中的锦囊递给她,说道:“这里面是金瓜子,赏赐给你们。” 小涵神色一愣,却也赶紧道谢,随后,她拿着锦囊转身分给几位侍从,又将锦囊送回给令歌。 令歌掂量了一下,发现这锦囊的重量几乎没变,想来他们一人也就拿了几颗。 “这袋金瓜子以后都是你们的,人待人讲的是一片真诚,只要你们对我真心,我自然也会用心待你们。” 小蝶闻言,立马应道:“请王爷放心,奴婢们定然尽心尽力,为王爷效忠。” “请王爷放心。”侍从们附和着。 令歌微微颔首,道:“好,你们都退下吧,有事我再叫你们。” “诺。” 见侍从们退下后,坐在一边的辰玉笑道:“小师弟的长进不小。” 令歌微笑谢道:“还是师姐你教导有方。” 辰玉摇头,说道:“我也就只能教你这些,至于宫里的规矩礼仪还得师弟你自己去慢慢摸索。” 令歌闻言,无力一叹。 辰玉站起身来,说道:“我先回去休息了,明日还得出宫去办事,不过有劳师弟你现在修书一封,我好带去给那人。” 令歌颔首,说道:“好,不过师姐若是觉得不便,可以让望舒师姐陪你去。” “哦?”辰玉不明所以地看着令歌。 “望舒师姐和那人也算认识。”令歌说道。 辰玉挑了挑眉,只觉不可思议。 辰玉拿上信书之后便离开了,令歌则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继续在阁楼里转悠着。 良久,小蝶和小涵走进阁中,在令歌的面前福身行礼,问道:“夜已深,王爷可打算沐浴更衣?” 令歌点头答应,小蝶应道:“奴婢们这就去准备。” “有劳了。” 小蝶和小涵离去后,令歌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进宫的时候可不就被黄飞带着侍从像下饺子一样给伺候沐浴了吗?待会定然不能重蹈覆辙。 不一会,小蝶和小涵便来请令歌去兰陵阁后殿沐浴更衣,令歌颔首,随着她们两人来到沐浴的房间。 一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道锦鲤戏水屏风,绕过屏风,只见正中央有一个可容纳好几人的浴池,里面盛满热水,正冒着热气。 “参见王爷。”几位立在四周的宫女太监行礼道。 “免礼。”这两个字令歌说得开始感到厌烦疲倦。 正当令歌打算往浴池走去时,却见四位宫女前后夹击地向他走来。 一时间,令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 “不用你们服侍了,你们都退下吧。”令歌连忙拒绝,语气坚定,绝对不会让下饺子的事情再次发生。 小蕊福身说道:“圣上和娘娘交代过,奴婢们一定要尽心尽责地服侍王爷。” 小蝶走上前说道:“若是王爷担心男女有别,可以让小寻子和小元子服侍。” “是啊王爷,我和小元子可以服侍你。”小寻子走上前毕恭毕敬地说道。 令歌见他们这般,只好说道:“那小寻子和小元子留下来便好。” “诺。” 四位宫女出去后,令歌又对两位太监说道:“你们去屏风背后候着就行了。” 小寻子犹豫道:“可是,王爷……” 此时,小元子立马扯了扯小寻子的衣袖,向令歌回应道:“诺。”之后,他便领着小寻子到屏风那边候着去了。 令歌微微一叹,大家都不容易。 浸在热水中,令歌低头看着胸前的月牙状胎记,将白日里的情景似皮影戏一般在脑海里演映了一遍。 过了一会,小寻子和小元子走了进来,打算添热水,令歌见夜色已深,想着侍从们一直在等着自己,便说道:“罢了,我洗好了,不用添热水了。” 小寻子和小元子闻言,而后转身离去,令歌也随即起身,从浴池中出来,打算穿上衣裳,却不想小寻子和小元子两人已经过来替他更衣,手法极为熟练,未等他尴尬,衣服便已经在身上穿好。 令歌低头一看,发现是一件崭新的雪白寝衣,质感上好,触在肌肤上甚是轻柔温和。 刚穿上寝衣,令歌便听见门开的声音,转头一看,正是以小蝶为首的四位宫女走进来。 随后,令歌在六位侍从的摆布下坐在铜镜前,从拭干头发,梳发,熏香,漱口,净手,每一步都精细万分。 最后,令歌像一个完美的瓷娃娃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看着眼前披着头发,身着薄衣的小王爷,侍从们暗暗生叹,这小王爷不愧是临清王和白清漪之子,可谓是生得仙姿玉貌,神清骨秀,一肌一容如玉一般光彩夺目,当真是举世无双。 一切完毕之后,令歌便在他们的拥簇下来到兰陵阁的卧房里。 卧房中以月白薄纱为隔,即使烛火通亮,透过薄纱也显得极其柔和,朦胧迷幻。 小蝶和小涵上前替令歌掀起薄纱,领着令歌来到床前。 “王爷早些歇息,今夜是奴婢守夜,奴婢就在殿外,王爷有任何吩咐唤奴婢便是。”小涵毕恭毕敬地说道。 令歌点头,道:“好,你们都退下吧。” “诺。” 侍从离去后,令歌便径直地倒在床上,床和枕头都非常松软舒适,令歌暗叹,此处真不愧是皇宫,一物一件都是极好的。 也不知是自己身上的香味还是床上原本就有的香味,令歌只觉这淡淡的清香让人安心,全身放松。 今日可算是解脱了,令歌心叹。 第11章 临清之玉:5 第二日,四月十七日,辰时左右,令歌朦朦胧胧地从睡梦中醒过来。 隔着放下的月白色床帘,令歌隐隐约约看到了几个身影,他惊地坐起身来,半饷才回过神那是他的侍从。 令歌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身上盖着一层被子,昨夜自己径直倒在床上后很快便睡着了,连被子都忘了盖,包括这床帘都没有放下来。 正想着,床帘便被人从外面掀起来,令歌一看,正是小涵等侍从。 “王爷可要起床更衣?”小涵率先开口问道。 令歌颔首,看着小涵等侍从开始着手他的衣裳,遂问道:“可是你替我盖的被子?” 小涵停下手中的活,点头回应道:“昨夜奴婢进来熄蜡烛的时候,发现王爷你已经睡着了,只是被子还没盖,奴婢担心你着凉,便替王爷你盖上了。” “多谢。” 小涵连忙福身颔首道:“都是奴婢的本分,王爷无需多谢。” 令歌一时惘然,也许他们真的受不起自己一句普普通通的道谢。 此时,小蝶说道:“王爷的师姐们已经在前堂候着王爷了,就等王爷一起吃早饭了。” 令歌看着侍从们拿着衣服开始往自己身上来,便拒绝道:“我自己来就好。” 侍从们停下动作,面面相觑,半饷,小蝶开口劝说道:“王爷,圣上和娘娘派奴婢们来伺候好王爷,还望王爷能让我们做好自己的本分。” 令歌思忖片刻,的确,他们只是听人差遣,自己也应该体谅一下他们,要不然在这吃人的皇宫,指不定他们要遭什么罪。 “既然如此,”令歌开口说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侍从们神色一滞,发现令歌皱着眉头,脸颊微红,神色别扭,只听令歌继续说道:“寝衣必须我自己换……” 侍从们唇角含笑,应了下来。 兰陵阁前堂,两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正坐在桌前百无聊赖。 突然,盛楠眼前一亮,连忙唤着身旁的甯霞,道:“哇,甯霞,你快看。” 两人看过去,只见令歌从殿后走出来,头戴碧色玉冠,发丝长垂,一身鸢尾蓝华服锦衣,清晨微光流转在锦衣上,可谓是流光溢彩,华贵不凡。 甯霞连忙拉着盛楠站起身来,福身道:“参见王爷。” 盛楠反应过来,也赶紧附和道:“参见王爷。” “免礼,免礼。”令歌差些没有反应过来。 “谢王爷。”盛楠和甯霞相视一笑,随后坐下身。 “她们出宫去了吗?”令歌坐下来问起盛楠和甯霞。 盛楠说道:“一大早望舒师姐和辰玉师姐便出宫了。” 令歌点头,希望路上一切顺利。 “王爷,可要传膳?”小蝶问道。 “传膳吧。”令歌回应道。 之后,一道道精美的早点便被端上桌,螃蟹小饺,百合莲子粥,珍珠玫瑰汤圆,珍珠翡翠银耳,阳春白雪糕…… “这么多……吃得完吗?”盛楠悄声问道。 小涵微笑,回应道:“皇上嘱咐过,让王爷都尝尝,好知道王爷的口味,以后也好让司膳房准备膳食。” “我倒是不挑剔这些。”令歌看向小蝶他们一众侍从,问道:“小蝶,你们可有用过早膳?” 小蝶福身应道:“回王爷的话,奴婢们已经用过了,多谢王爷挂怀。” 令歌打量一番桌上的早膳,色泽光鲜,难得的美味。 他随手端起一盘梅花香饼,递给小蝶等人,说道:“这盘饼你们端下去分了吧,现在不用你们伺候着。” 侍从们互相看了看,犹豫一番,最终小蝶才上前接过盘子,与众人谢道:“多谢王爷。” 侍从们离去后,三人这才自在起来,像往常一样有说有笑地用着早膳。 “她们两个做什么去了?”盛楠好奇地问道,“辰玉师姐都不告诉我。” 令歌喝着粥,只是说道:“师姐没说自有她的道理,这些早膳再不吃可要被小师姐吃完了。” 甯霞停下手中的动作,笑道:“只怪这宫里的膳食的确好吃。” 一会之后,甯霞放下碗筷,说道:“我吃好了,外面的花开得正好,我去采几枝回来。” 甯霞站起身来,看着令歌还在吃着早膳,便欣然福身,笑道:“王爷慢用,先告辞了。” 盛楠见状,立马擦了擦嘴,站起身来,唤着甯霞说道:“我也吃好了,等等我,一起去。” 刚走出几步,盛楠又转过身,笑吟吟地对着令歌行礼福身,说道:“王爷慢用。”说完便跑了出去。 令歌无奈一叹,看着满桌还剩不少食物,只好动筷继续吃着,他可不愿浪费美食。 用完早膳后,侍从们进来收拾碗筷,令歌撑得有些难受,便站起身来打算走一走。 他见小涵双眼下有些乌青,便说道:“你昨夜整宿未睡,肯定困了,快去歇着吧。” 小涵一笑,说道:“多谢王爷挂怀,奴婢不困,伺候王爷都是奴婢的本分。” 令歌无奈,只好以下令般的口吻说道:“忙完手里的活便去休息吧,你不休息好也伺候不好本王。” 小涵有些不知所措,小蝶提醒道:“还不多谢王爷?” 小涵反应过来,立马笑道:“多谢王爷。” 将近午时的时候,令歌正坐在桌前看着梦珏撰写的《洛阳时下新文》,虽然大致看过一遍,但此时也没有别的书可以看,于是他又重新阅读起来。 良久,令歌微微地抬起眼眸,打量着立在不远处的侍从们,从用完早膳到现在,他们几乎就一直立在那,等候着自己的差遣。 这时,小蝶走上来给令歌倒茶,并说道:“王爷,待会陛下会过来,可要准备传膳?” “好,此事就交给你了。”令歌点头说道,放下手中的书本。 正说着,小涵便踏着小碎步前来,福身说道:“启禀王爷,皇后娘娘来了。” 令歌站起身来,往门边走去。 未走几步,令歌便看见皇后在众人的拥簇下走进兰陵阁。 皇后今日身着景泰蓝华服,外披浅金广袖拖尾凤袍,头戴凤冠珠钗,明眸朱唇,妆容大气优雅,想来今早她是与皇帝一起去上朝的。 令歌见到皇后,回想着礼仪规矩,立即拱手拜道:“臣弟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无声一笑,抬手示意,道:“快些免礼,原本陛下是打算和本宫一起来看望你的,只是陛下临时决定亲自出宫,前去看望孙太傅,所以今日中午不能前来,临走前特地嘱托本宫过来看望你。” “多谢皇兄,多谢皇嫂。”令歌颔首低眉地说道,语气淡然,没有一丝欢迎皇后前来的意思。 同时,令歌注意到皇后的纤纤玉指,如削葱根般洁白迷人,手指上还戴着一枚金嵌珠镂空梅花戒指,他不曾想过天下之权会尽在这么一双玉手的翻覆之间。 “住在这里可还习惯?”皇后问道。 “一切都习惯。” 皇后一边听着,一边往里走去,令歌见状也跟了上去。 “那就好。”皇后坐在圆桌前,对众人挥了挥手,“都退下吧,本宫有话和王爷交谈。” 众人离去后,皇后淡然一笑,神色宽和,说道:“坐下吧,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小王爷也不必担心,今日本宫前来,绝不是来怪罪的。” 令歌坐下身来,神色不悦,明明应该是自己责怪她才是。 只听皇后自嘲一笑,继续说道:“实在是本宫千算万算,没算到你是临清王的遗孤罢了……到底你回来陛下还是开心的,本宫也不想计较了。” 令歌看着皇后,注意到那张美丽的脸庞闪过一丝惆怅,只是转眼即逝,让人难以发现。 他开口说道:“娘娘若是想继续谈与遇仙合作之事,我只能说要等我师父回来再议,不过你也别抱太高的期望,遇仙一向不受人挟持。” 皇后面不改色地微笑着,目光停在手边的玉瓷茶杯上,她说道:“本宫前来倒也不是谈与遇仙合作的,这事就当告一段落,本宫之所以来这,主要是因为有一事相告。” 令歌抬眸看向皇后,他发现皇后的脸上总是有着一抹笑意,即使语气温和,令歌也依旧觉得皇后的嗓音带有一种具有威慑力的冷冽。 只听皇后说道:“如今锦衣卫和御林军正在联合武林人士组成一支队伍,这是本宫的意思,也是陛下的意思,不知王爷可有兴趣?” “我不感兴趣。”令歌果断地回应道。 说罢,令歌发现皇后仍然看着自己,意有所指,他又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皇后回应道:“武林人士性格不羁,既然要组织这么一支队伍,就需要一个能服众的人,这支队伍算是陛下和本宫送你的一个礼物,供你调遣。” 令歌会意,应道:“既然如此,我会考虑一番,之后再给你答复。” 细想回来,想来这就是当初皇后让自己名震江湖的原因,好让自己带领遇仙和武林人士为她所用。 只是这样的代价实在太大,条条人命,刹那逝去。 “也好,凡事三思而后行。”皇后颔首,她看向阁楼中间的露天小花园,阳光明媚,落在她的眼眸里更显其五官明艳动人。 令歌依旧为那些死去的侠客感到不值,于是冰冷地问道:“是你让折雪命令余连杀了那些侠客,对吗?” 皇后漠然地看向令歌,半饷,她微微一笑,说道:“本宫吩咐过太多事,一时也记不得此事,不过就算是本宫吩咐的,也还望王爷原谅本宫,毕竟本宫为了这天下,付出的实在太多……” 令歌一时无言,在皇后轻描淡写的口吻里,那些血流成河之景全然化为乌有,似乎不曾发生过。 皇后继续看向屋外的满园明媚,说道:“想来白掌门也快到长安了。” 令歌突然警惕起来,脸色一沉,问道:“你们对我师父究竟做了什么?” “如折雪和倾秋所言,本宫只是想请白掌门到长安商量武林大会一事,却不知怎么就有了冲突,白掌门便下落不明,我们也找不到她,不过王爷放心,本宫绝不会伤害她,本宫向你保证。” 皇后的语气从容,尽显一国之母的风范。 令歌一顿,面对皇后的保证,他似乎只有相信的选择。 “好,我信你,不过若是我师父有任何危险,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皇后不语,只是淡然自若地看着屋外,脸色明媚,似有春风拂过一般。 “还有,”令歌又道,“也不许你伤害我身边的任何人。” 皇后微笑看向令歌,问道:“包括令楷吗?” 见令歌神色一滞,皇后又偏过头去,叹道:“本宫一向惜才,王爷放心。更何况,王爷的父母是天下读书人最敬仰的两个人,想来他们也会敬仰于你……” 令歌并未接话,他想起身陷舞弊案的考生和那些被替换考卷而落榜的考生,一时间,心生哀叹。 半饷,皇后又道:“其实今日还有一个人想来看望王爷,已经同本宫一起来了,此时正在外面的园子里转悠着。” 令歌疑惑地看向皇后,只见皇后看向门前,笑道:“瞧,这人不就来了吗?” 令歌望去,那人不是旁人,正是王意明。 只见王意明一身红白相间的深衣武服,身披阳光,手执几枝粉红鲜艳的桃花,正大步地朝着屋里走来。 “拜见姑母,拜见王爷。” 王意明朝着皇后和令歌拱手一拜,随后直起身,他见面前的桌上有一个空着的白玉花瓶,便将手中的几枝桃花插了进去。 皇后打量着那几枝桃花,笑着问道:“意明怎么想起摘几枝桃花前来?” 意明眉眼含笑,回应道:“我第一次拜访小王爷,空手而来总不太好,我看园里桃花开得正好,所以摘了几枝来献给王爷,还望王爷喜欢。” 令歌淡然一笑,他伸出手拨动着那几枝桃花,“确实开得正好。” 他转眼看向意明,见意明还客客气气地站着,便说道:“小王将军请坐。” 意明一听,立马搬过一张凳子坐下身来。 “多谢。” “说起来,本宫今日也带了一份礼物来送给王爷。”皇后笑意深深地说道,“倾秋,拿上来。” 很快,外面的倾秋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个木盒,她将木盒打开,让盒中之物呈现在他们的眼前。 令歌定睛一看,发现盒内是一只玉如意,色泽青翠通透,做工细致。 只听皇后说道:“这玉如意,是祝王爷你从今以后,心想事成,万事如意,人生在世,如意总是难得的。” “多谢。”令歌将那木盒从倾秋手中接过,随手放在桌子上。 此时,意明开口说道:“其实今日我是带了贺礼的,是父亲命我送来的。” 令歌疑惑,他看了一眼意明的侍从,只见侍从的手里也持有一个木盒。 意明从那侍从手中取过木盒,打开一看,是一对虎图腾护腕。 意明将木盒递给令歌,说道:“王爷是习武之人,这护腕再适合不过。” 令歌接过木盒,看着盒中的护腕,甚是喜欢。 “多谢王大将军和小王将军。” 意明挑起俊美的眉毛,欣然一笑,似是得到什么奖赏一般。 皇后看着他们两人微微一笑,而后站起身来,由倾秋帮着整理衣裳。 “既然礼已经送到,本宫也就先回去了,你们两位年轻人继续聊着。” 意明站起身来,拱手拜道:“恭送姑母。” 令歌也站起身来,模仿着意明的动作,拱手拜道:“恭送皇后。” 皇后离去之后,令歌看向意明,只见意明也看着他,脸上依旧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未等令歌开口说话,意明已经重新坐下,自顾自地倒上一杯茶水喝起来,丝毫不客气。 令歌缓缓地坐下身,默然地看着意明,很快,意明笑了一声,说道:“我说怎么有人不愿意加入我射声营,原来是有了更好的去处。” “我不是故意欺瞒你的。”令歌歉然回应道,他用修长的手指拨弄着那虎图腾护腕,打算戴上试一试。 意明注视着护腕,幽幽地说道:“这护腕是我父亲的珍藏之物,我一直希望等到我行加冠礼的时候我父亲赠送给我,却没想到送给了你。” 令歌神色一愣,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护腕推给意明。 “抱歉,我不知道这是你父亲的珍藏之物,这理应是你的,我不能收。” 令歌的神色和语气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让意明一时不知所措。 意明突然想起已故的临清王,若是临清王还在世,令歌定是天之骄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定不会将这区区护腕放在眼里,一想到这,意明愧疚不已。 意明将护腕重新推回到令歌的手里,拒绝道:“不了,父亲说王爷你武功卓绝,就应该配这上好的护膝,我们的一番心意你一定要收下,方才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可别往心里去。” 令歌见意明态度坚决,最终点头应下:“好,多谢小王将军。” “诶,你就不怕我对姑父和姑母说,是你打伤了我二叔?”意明突然话锋一转,一脸认真地看着令歌。 “不怕。”令歌淡然地说道,“敢打就敢当。” 意明闻言笑个不停,说道:“不愧是玉迟王,一点也不怕事的,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说的,不过小王爷你总要给我点好处才行。” “你要什么好处?”令歌猜想着,自己能给王意明什么好处? “还请王爷改日光临射声营。” 令歌一愣,他不曾想到是这样的好处。这算什么好处?令歌疑惑不解,只觉这王意明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好,一言为定。” 意明见令歌答应下来,心里愈发欣赏令歌。 他欣然一笑,站起身来,说道:“那我就不打扰小王爷休息了,告辞。” 刚转身,意明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回过头,又对令歌说道:“王爷将来还有册封典礼,可要受一番苦楚了。” 说罢,意明便不怀好意地笑着离去,独留令歌在原地回味着这句话。 “一番苦楚?”令歌不解地猜想着。 意明离去后,令歌看着那花瓶里的红艳桃花,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正想着,他便见到红艳之中多了几朵洁白和嫩绿。 抬头一看,正是甯霞将几枝梨花和枝叶插进花瓶里,红白绿相间着,相辅相成,赏心悦目。 甯霞对令歌说道:“待会用完膳,小师弟还得打起精神来,今日来拜访的人定然不少。” 令歌坐直身子,看向屋外的满园春色,叹道:“师姐说的是,待会我要出去走走,打起精神。” 第12章 临清之玉:6 午后,如令歌等人所料,太子来到令月坞,此时令歌正好在园子里的晚香亭中歇息。 见到太子前来,令歌当即起身,虽然他的辈分在太子之上,但太子始终年长于他。 尤其和皇帝相比,自己的这位侄子实在是不苟言笑,一脸肃然,立在这晚香亭里,总与这春景不相衬,令歌心想着。 同太子前来的还有言信,今日的言信一身寻常深衣,一声不吭地跟在太子身后。 “儿臣拜见小皇叔。”太子拱手拜道,嗓音中似乎不带有什么情感,让令歌不由感到有一阵萧瑟的秋风掠过。 “太子无需多礼。”令歌颔首道,说罢,他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是愣愣地看着太子。 太子微微颔首,说道:“皇叔坐吧。” 令歌闻言,这才反回过神,他讪讪一笑,和太子一起坐下身来。 而后,令歌回过头又嘱咐几位侍从:“你们都下去吧。” 侍从们离去后,令歌注意到言信还站着,又道:“言信你也坐。” 言信一愣,而后摇头回应道:“多谢小王爷好意,臣还是站着吧。” 太子回头看向言信,神色稍稍缓和下来,说道:“皇叔让你坐,你坐着便是。” 言信闻言,不自在地坐下身,开口谢道:“多谢王爷和殿下。” 太子对令歌说道:“昨日匆忙,未来得及送上小皇叔回宫贺礼,今日前来特意奉送。” 只见太子从言信那里取过来一个小盒子,并递给令歌。 “小皇叔看看可喜欢?”太子问道。 令歌上下打量观察着手中的盒子,发现盒子小巧别致的同时,上面还雕刻着精细的图案和文字。 只听太子解释道:“这个盒子叫多宝盒。” 令歌将盒子打开,发现盒中有盒,盒中有套匣,套匣中又有抽屉,底座中还隐藏着暗格,可谓是别有一番天地。 “真是个好东西,用来装各种小物件再合适不过了。”令歌赞叹着,盒子虽不大,但着实要费设计者的一番心思。 “皇叔喜欢便好。”太子颔首,神色缓和不少。 他见令歌面露欣喜,心想太子妃说的果然没错,一般世俗的贵重物品在这位小皇叔的眼里全然不算什么,也难怪令楷与之交好。 “其实,”太子顿了顿,“其实,今日前来,本宫还有一事要劳烦皇叔。” 令歌不再玩弄多宝盒,他看向太子,面露疑惑,自己初来乍到,太子能劳烦自己什么? 太子俊毅的脸上浮现出忧心的神色,只听他说道:“孙太傅是儿臣的老师,如今他抱恙在身,闭门谢客,儿臣甚是忧心。” 听着年长自己的太子一声一声地自称“儿臣”,令歌感到恍惚。半饷,他定下心神,继续倾听太子之言。 “儿臣听闻皇叔与太傅早已相识,太傅也赞叹过小皇叔的为人处世,对小皇叔甚是欣赏,所以还请皇叔替儿臣亲自登门看望太傅,想来太傅是愿意见皇叔的。” 令歌想起那夜令楷和陈幻的对话,心知是自己这位大侄儿听信谗言,做错了事,这才惹得孙太傅避而不见。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的确应该去拜访一番孙太傅,不为别的,自己在洛阳时孙太傅也派令楷帮了自己不少忙。 “好,我答应你,”令歌点头说道,“只是孙太傅毕竟是殿下你的老师,到时候还请殿下亲自与我同去。” “皇叔说的是,这件事就有劳皇叔了,”太子起身郑重地向令歌拱手一拜,“今日儿臣就不打扰小皇叔了,儿臣告退。” 令歌起身相送,道:“太子慢走。” 太子走后,令歌再次坐下身来,他沉思起来,心想该怎么与皇帝提起去拜访孙太傅的事。 看着满园春色,令歌不免感叹,真是多事之春。 “小蝶。”令歌开口唤道。 “奴婢在。”小蝶走进亭中福身道。 “你可否带我去金銮殿找陛下?”令歌问道,“也不知现在他从孙府回宫了没有。” 小蝶微微一笑,道:“王爷要去找陛下,奴婢自然会带路,适才奴婢已经遣小寻子去问过了,陛下已经回宫。” 令歌微微点头,站起身来,“那我们现在动身过去。” 小蝶眼眸流动,像是想起何事,又道:“王爷稍等片刻,那会奴婢已经备下糕点,王爷这会过去刚好可以带上,献给陛下。” “多谢。”令歌点头道谢,心想小蝶所言甚是。 今日阳光明媚,令歌在小蝶的引领下走在宫道上。他环顾四周,只觉阳光像一袭金色薄纱般,柔柔地披在一座座高大典雅的建筑上,朦胧迷人。 同令歌前来的侍从有小蝶,小云和小寻子,其余的人则留在了兰陵阁。 宫人们见到令歌,无不一一行礼见过令歌,因为封号尚未公布,所以宫人们也只是称呼令歌一声“王爷”。 一路上,令歌都在问着所见的宫殿名称和用处,小蝶都一一详细解答。 “小蝶,这座宫院又是什么?” “回王爷,这是重华宫,专给皇子住的。” “太子也住在这里吗?”令歌一脸认真地问道。 小蝶微笑,耐心地解释道:“太子殿下住在东宫,在宫城的东边,并不在宫城内,现下住在重华宫的只有三皇子。” 令歌微微点头,他想起了那位七八岁的三皇子,这三皇子是目前这些亲戚里面唯一一位比自己年纪小的。 当真是自己的小侄子,自己定要好生地关照他,令歌心想着。 “王爷,走这边的飞廊过去要近一些。”小蝶提醒道。 令歌顺着小蝶说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条长廊似飞龙一般高高地架在空中,直连两边的宫殿。 走在飞廊之上,令歌可以清楚地看见一大片皇宫,在能工巧匠的精心设计之下,无数宫殿与花草树木相间。 阳光普照,让这偌大的皇宫更是显得华丽典雅,大气磅礴,令歌只觉仿佛有一张上乘的画卷在自己的眼前展开。 很快,几人来到金銮殿,太监总管黄飞远远地便看见令歌,立即小跑到令歌的面前行礼迎接。 “老奴见过王爷,”黄飞鞠躬行礼道。 “黄公公无需多礼。”令歌说道。 “多谢王爷。” “陛下可挂念王爷了,原是说晚些时候回宫再去看王爷,谁知王爷倒亲自过来了。”黄飞一边说着,一边瞟了一眼小蝶手中提着的食盒,心中甚是满意。 “黄公公,我要进去见陛下,不知此时可方便?” 令歌知道皇帝贵为九五之尊,定然日理万机,并非想见就见的,只是自己身份特殊,见一面并非难事,但总需要有礼地询问一番。 黄飞眉开眼笑,声音尖锐地笑出两声,说道:“王爷来得正好,老奴方才听闻陛下让瞿大人和段大人退下,眼看就要出来了。” 令歌抬眼一看,发现正有两位官员从金銮殿走出来,一位便是大理寺卿瞿元,另一位则是礼部侍郎段文宇。 黄飞热心地介绍道:“两位大人,这位便是临清王世子,不日便要册封继承王爵。” “王爷,这位是大理寺卿瞿大人,这位是礼部侍郎段大人。” “臣参见王爷。”两位大臣有礼地拱手行礼。 “两位大人免礼。”令歌微微颔首,其实无需黄飞介绍,他早已在太学府见过这两人。 “臣在此祝贺王爷回宫,与陛下团聚。”段文宇温和地说道。 “多谢段大人。”令歌点头示意。 黄飞在一旁看着,开口说道:“两位大人,王爷初来乍到,老奴还得亲自领王爷去给陛下请安,两位大人慢走。” “告辞。” 告辞之后,两位官员都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一眼令歌的背影,神情微妙,各自感叹。 令歌走进金銮殿,里面依旧神圣庄严,龙涎香从鼎式香炉中漫延开来,萦绕殿中各个角落,殿中的太监宫女都安静不语,颔首低眉,不见表情。 往前一看,皇帝正在闭目养神,头戴银色镶金发冠,身着玉白锦绣龙袍,龙袍上不见一丝褶皱,更衬其性情温润。 皇帝身前的桌案上放置着不少奏折,眉头紧锁,这让令歌想起第一次在令月坞见到皇帝的场景。 黄飞走上前,语气试探地说道:“陛下,小王爷来给您请安了。” 皇帝闻言,当即睁开双眼,原先眉目间的愁绪顿时烟消云散,剩下的尽是温柔笑意。 令歌走上前,毕恭毕敬地朝着皇帝拱手行礼拜道:“臣弟拜见皇兄。” “快免礼平身,赐座。”皇帝神色愉悦地说道。 黄飞闻言,立马抱着一个梅花凳放置在皇帝的桌案旁,引着令歌坐下。 令歌回头看了一眼小蝶,小蝶会意,便上前将食盒放置在皇帝的桌案上。 皇帝有些意外,只听令歌说道:“皇兄日理万机,操劳国事,这是臣弟的一点心意。” 小蝶打开食盒,把里面的糕点取了出来。 皇帝定睛一看,发现是一盘精致的点心,他笑道:“令歌有这份心,朕很欣慰,正好你这会过来,朕有一件事要同你商量。” 令歌方才还沉浸在皇帝的夸奖中,闻言便立即回过神来。 他听见皇帝继续说道:“朕虽然对令歌你的礼仪规矩不做过多要求,但等到五月初一的册封典礼,满朝文武皆会前来朝拜,所以朕让皇后给你安排了两位礼仪教导的姑姑,教你一些要用到的礼仪规矩。” 令歌点点头,自己难道还能拒绝不成? 面前的这人可是天下之主,自然说什么便是什么。而且现在自己更应该思考怎么和皇帝说要去拜访孙太傅的这件事。 正想着,皇帝的眉头微微一皱,说道:“只是朕还未想好册封典礼的司仪找谁,本来……” “臣弟觉得孙太傅甚好。”令歌突然插话道。 “令歌怎么知道朕想说的是孙太傅?”皇帝打趣着说道,“孙太傅德高望重,又曾是你父王提拔起来的,他再合适不过,朕今日去看他的时候,他依旧抱恙在家,只怕不能担任此职……” 说着,皇帝又有些郁闷起来。 令歌喏喏点头,原来孙太傅是父亲提拔起来的,这么看来,陛下将玉竹阁赐给孙太傅多半也是这么个原因。 且孙太傅能力出众,为人清高,有他成为玉竹阁的主人,想来父亲在九泉之下定能安息,令歌心想着。 令歌见皇帝郁闷,便说道:“说起来,臣弟和孙太傅还有过一面之交。” “哦?说来听听。”皇帝来了兴趣。 “臣弟还在洛阳的时候,曾机缘巧合之下去到玉竹阁,当时恰好遇上孙太傅,孙太傅不仅没有觉得臣弟是外人,而且还像待客一般让臣弟留在玉竹阁。” 皇帝欣然一笑,说道:“应该是去年秋闱那段时间吧,洛阳是天下最负盛名的读书圣地,所以当时朕派孙太傅去统筹安排洛阳秋闱,以彰皇恩。” 令歌点头,道:“原来如此。” “想不到你还有这番奇遇,你与孙太傅倒是有缘。”皇帝含笑地看着令歌。 令歌微笑,继续说道:“如今孙太傅抱恙在府,臣弟回宫也还未来得及去拜访看望,还望皇兄成全。” 皇帝点头,道:“令歌你所言有理,你是应当去拜访孙太傅一番,朕想他要是见了你,定然愿意担任册封典礼的司仪一职。” “但愿如此。”令歌颔首道。 “下个月初十便是殿试,这次的册封典礼就当冲冲喜,这次科考实在不顺。”皇帝叹息一声。 令歌安慰道:“皇兄无需担心,所谓好事多磨,想必今年的科考定有佳绩。” 皇帝欣慰点头,随后像是想起何事,又道:“这样,孙太傅是太子的老师,明日朕便让太子同你一起去孙府探望孙太傅。” “好,多谢皇兄。” 皇帝拿起糕点,品尝了一口,他看向令歌,说道:“令歌,朕有一事想询问你。” 说着,皇帝便看了一眼黄飞,黄飞会意,上前带着殿里的侍从一同离去。 令歌看向皇帝,只见皇帝神色淡然,唇角一直留有浅浅的笑意。 “皇兄请说。” 只听皇帝开口问道:“令歌你这次回宫,是有什么目的吗?” 令歌一时语塞,他不知该从何说起,半饷,只听皇帝继续说道:“不说也无妨,你回来就好。” “你的师父呢?或者说是你的姨母——白栈期。” 令歌回应道:“师父不日便会到长安,想来到时候她会来面见皇兄。” “应该是朕拜访她这位前辈才是……” 皇帝的神色有些黯然,只是抬眸看向令歌时又再次扬起笑意。 “罢了,等她来到长安再说吧。” 说罢,皇帝又拿起糕点尝了一口,而后重新端坐,手持毛笔,翻开奏折开始批阅。 令歌原本想起身告辞,却听皇帝说道:“令歌你既然来了,就留在这里陪朕说说话,解解闷。” 令歌欣然点头,继续坐在原地,此时,皇帝抬起头,笑道:“想来你也看不进兰陵阁里放置的那些书。” “黄飞。”皇帝朝门外唤道。 黄飞走进殿中,颔首低眉道:“奴才在。” “去朕的书房里,取一些话本小说给小王爷解解闷,再寻十几本话本小说送往兰陵阁。”皇帝嘱咐道,随后低下头继续批阅奏折。 “诺。” 令歌甚是意外,原来皇帝也看民间的话本小说,当真与自己曾经所想的皇帝与众不同。 见令歌一副出神的模样,皇帝停下写字,笑问道:“怎么?朕不能看小说话本吗?以前你父王也常常带着我看小说话本。” 令歌颔首笑着,想象着那样的场景。 是夜,晚饭过后,令歌回到令月坞,还未走进兰陵阁,令歌便见到小涵踏着小碎步向自己走来。 小涵来到令歌面前,毕恭毕敬地福身行礼,道:“奴婢给王爷请安。” “怎么了吗?”令歌问道,同时,他往兰陵阁门前看去,发现那里好像有什么人。 “回王爷,三皇子特意带了礼物来探望王爷,一直在门外等候着。”小涵解释道。 令歌见夜色已黑,烛火之下,瘦瘦弱弱的三皇子景修正立在兰陵阁门前,手里还抱着一个木盒,正垂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何事。 “怎么不让他先进去等着呢?”令歌问道,说着他便往兰陵阁走去。 小涵叹息,跟上去说道:“奴婢说了,只是三皇子执意不肯,要等王爷回来,说是不能乱了规矩。” 令歌闻言亦是一叹,于是加快脚步向景修走去。 景修见令歌前来,当即有礼地颔首道:“景修见过小皇叔。” “无需多礼,景修,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令歌问道,“快同我进去吧,听说你在外面站了一会了。” 景修一边同令歌走进兰陵阁,一边说道:“今日温习完功课才过来的,还望小皇叔莫要责怪儿臣来迟了。” 看着景修低眉顺眼的模样,令歌有些郁闷,怎么小小年纪如此沉闷? 令歌微笑,安慰着说道:“我又怎会怪你?倒是我回来迟了,害你等待许久,下次我不在,你便直接进去,别在外面干等着。” 景修愣了一下,而后喏喏点头,“多谢小皇叔,儿臣遵命。” 两人坐下后,令歌对小蝶问起:“白日里的糕点可还有?” 小蝶会意,道:“还有,奴婢这就去拿。” “小皇叔,”景修有些怯怯紧张地唤道,并将装有礼物的木盒呈给令歌,“这是儿臣为小皇叔你准备的回宫礼物,还望小皇叔收下。” “好,我收下了。”令歌将木盒接过来,打开一看,令歌甚是意外,里面并非金银珠宝,也不是习武用具,而是两个做工精细的香囊。 令歌拿起一个,轻嗅一番,发现是兰花草的气味,他微笑道谢:“多谢景修,我很喜欢。” 景修含笑点头,道:“昨日儿臣见小皇叔戴有一个兰花草香囊,心想小皇叔喜欢,便送来了。” “景修你实在有心了。” 这时,小蝶端着糕点走上来,并将糕点放置在令歌和景修的面前。 “你快尝尝。”令歌拿起一块糕点亲自递给景修, 景修接过糕点,轻缓地咬了一口。 令歌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景修点头回应。 见景修只是浅笑着,并不像寻常孩子吃到美味糕点时会露出喜悦的神情,令歌这才反应过来。 景修可是大齐的三皇子,有什么美味糕点是没有吃过的? 一时间,令歌讪笑,不知如何接话,只好也拿起糕点吃了起来。 在烛火通明的兰陵阁里,令歌每每看向景修的时候,总觉得这孩子眉眼间总是郁郁的,就连少有的笑容也会转眼即逝。 正吃着,小蕊走进来,福身道:“王爷,三皇子的嬷嬷们在外面来接三皇子。” 令歌有些疑惑地看向景修,就连王意明都有侍从跟着,三皇子更应该有人随时跟着才是,怎么方才不见她们? 景修放下糕点,解释道:“今日儿臣的功课未达到先生的要求,所以离开尚书房误了时辰,并未告知嬷嬷们,便直接来小皇叔你这里了。” 景修站起身来,拱手行礼,深深一鞠,道:“儿臣告退。” 令歌微微一叹,他不由地想起令楷,读书确实不易。 令歌转过头看了看桌上的那盘糕点,而后站起身叫住景修。 “景修,你把这盘糕点带上吧,想来你连晚饭都还没吃。” 说着,令歌便将糕点装进食盒里,景修本想拒绝,令歌却已经把食盒递到他的手里,不容他推脱拒绝。 景修唇角上扬,颔首道:“儿臣多谢小皇叔一番好意,儿臣告退。” “我送送你。”令歌说道,并牵着景修的手,叔侄二人一同往外走去。 走到兰陵阁的门前,令歌便见到两位老嬷嬷,还有几位小宫女。 那两位嬷嬷见到令歌,立即福身行礼道:“奴婢们见过王爷。” “免礼。”令歌说道,并从景修的手里接过食盒,将食盒递给其中一位嬷嬷。 那嬷嬷上前接过食盒,不明所以,只听令歌解释道:“这是为景修准备的糕点,他今日离开尚书房晚,晚饭也还没来得及吃。” 此话一出,那几位侍从脸色即变,为首的嬷嬷立即福身颔首道:“是奴婢们照顾不周,还望王爷大人有大量,莫要责怪。” “你们误会了,”令歌脑袋突然一片空白,自己并非要怪罪她们,“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只不过景修还小,尚在长身体,一日三餐需要按时吃。” “谨遵王爷指教。”嬷嬷应道。 见景修身边的侍从依旧一脸惶恐紧张的模样,令歌无奈一叹,说道:“天色已晚,你们都早些回去吧。” 景修有礼地颔首道:“小皇叔早些休息,儿臣告退。” 景修等人离去后,令歌走回屋里,独自一人去寻甯霞和盛楠。 令歌回想着方才景修和侍从们的神情表现,不免叹道:“这宫里的人都好生奇怪。” 甯霞正绣着东西,闻言不免叹息,她安慰着令歌说道:“师弟也别多想,因为你现在是陛下最宠爱的堂弟,他们只是侍从,自然会担心你责备他们。” 令歌微微点头,说道:“只是我没想到,景修好像也有些怯我。” 盛楠似是想起何事,开口说道:“这三皇子只是养在皇后膝下,到底也不是皇后亲生的,可能生性就是这样。” “那他的母亲呢?”令歌好奇地问道。 “不清楚。”盛楠摇头,“小蝶他们应该知道。” 令歌颔首,而后起身,说道:“我回去休息了,明早还得去拜访孙太傅,师姐们也早些休息吧。” 离开甯霞和盛楠的房间后,令歌便迎面遇上小蝶。 小蝶福身,对令歌说道:“王爷,方才东宫派人传话,说是太子明早会在朱雀门与王爷汇合,然后一同前往孙府。” “好,我知道了。”令歌点头应下,“小蝶,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王爷请说。”小蝶颔首道。 令歌看了看周围,见没有其他人,便低声询问道:“景修的亲生母亲是谁?” 小蝶神色自若,回应道:“是一名宫女,当年得了陛下的宠幸,这才生下三皇子,只可惜后来还未等到册封便因病去世了。” 令歌闻言不免有些悻然,只听小蝶继续说道:“平日皇上也经常去看望三皇子,只是始终有国事要处理,很多时候也顾不上三皇子。” “可怜景修了。”令歌叹息。 小蝶微微一笑,说道:“奴婢看王爷倒是对三皇子上心,不妨多与他相处,三皇子定会喜欢王爷的。” 令歌点头,神色稍微缓和些,说道:“好,毕竟他唤我一声小皇叔,我也算是他的长辈,关心他理所应当。” “如此甚好,陛下知道定然心生慰藉。”小蝶说道,“天色已晚,王爷不如早些歇息。” 令歌点头,看着阁内燃着的宫灯烛火,他有些出神。 回想着今日前来之人,除了景修,他们都有着各自的盘算,只是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何尝没有自己的盘算? 查清父母殒命的真相,那便是遇仙此次回到长安的根本目的。 第13章 临清之玉:7 翌日,四月十八日,令歌早早地起身,洗漱更衣后,便坐着步辇前往朱雀门与太子汇合。 令歌原先想自己走路去朱雀门,结果小蝶说这步辇是皇帝特意派遣过来的,令歌也觉得新奇,便答应下来。 坐在以轻纱遮掩的步辇上,看着缓缓驶过的宫道墙壁,令歌心想这速度还不如自己走路来得快,不过细想回来,自己的脚步是小蝶等侍从跟不上的。 其实慢下速度也好,自己倒是可以更细致地欣赏着皇宫的景色,令歌心想着。 透过步辇纱幔,令歌看向天空,发现渐明的天空被两旁高高的宫墙围成长长方方的形状,偶有一两只鸟雀飞过,或是宫墙里的花瓣随风飘扬,提醒着宫内人此时的节气。 来到朱雀门,令歌下了步辇,远远地便看见太子和太子妃,他们早已为令歌备下马车,就等令歌到达然后出发前往孙府。 “还请皇叔上车。” 太子夫妇亲自引着令歌坐上一辆马车,上马车之前,令歌注意到此次出行的排场可谓不小,宫人和侍卫们从里到外,前拥后簇地围着三辆装饰得贵气非凡的马车。 出行队伍旌旗招展,华盖翩翩,队伍最前面还有身着盔甲,骑着宝马的言信,可谓气势凌人,尽显皇家风范。 令歌在小蝶和小涵的陪同下乘坐在第二辆马车里,队伍出发不久,令歌便听见外面街道上喧闹的人声。 他欲掀开帘子看向街道,只是刚伸出手,坐在一旁的小蝶便提醒道:“王爷,不可。” 令歌收回了手,问道:“这也是规矩吗?” “倒也不是,”小蝶低头含笑道,“只是王爷现在露面始终不太好,何不等到正式册封出宫巡游的时候呢?” 小涵闻言,也笑道:“是啊,到时候王爷想怎么看便怎么看,奴婢们也可以托王爷的福,好好地出宫看一看。” 令歌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原来正式册封后还有出宫巡游,那一天又会是怎样的场景? 队伍最前面的马车里,太子和太子妃两人正端坐在此,两人安静不语,各有心事。 时常,太子妃会看向正在闭目养神的太子。 良久,太子开口问道:“你说,父皇为何如此?” 太子妃颔首低眉,眼眸微微地流动,思忖半晌,说道:“父皇英明神武,臣妾又怎知父皇的深意?” 太子缓缓地睁开双眼,他看向太子妃,轻笑一声,说道:“太子妃是聪明人,倒也不必在本宫面前佯装,前日家宴,那盘龙井虾仁着实让本宫对你刮目相看。” 太子妃微笑,并未回应家宴之事,只是说道:“这次家宴,包括之后的册封典礼,其实不必如此匆忙。” 太子微微颔首,说道:“正如太子妃所言,这家宴和典礼如此匆忙,着实很难不让人猜测父皇是否别有用心……” 太子妃抬起眼眸,神色淡然地说道:“飞鸿长公主远在高丽一时回不来也能理解,不过父皇已经写信让高丽使臣传此消息回高丽。” 她话语一顿,又道:“只是那两位外封在江南的皇叔,虽然从江南到长安怎么也要一两个月的路程,但父皇却连传召他们二人的圣旨都没有下发,的确引人揣测其中的端倪……” 太子的神色逐渐低沉下来,“除了那个女人,本宫从未见过父皇对什么人如此上心过……” “殿下切莫多虑,到底父皇是心疼殿下你的,所以才会让殿下与小皇叔前往孙府,”太子妃安慰道,“典礼一事父皇也说是为考生们冲喜,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他倒也与我们不相干。” 太子轻缓地舒了一口气,说道:“太子妃所言极是,虽然临清王死得不明不白,但始终与我们没有关系,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处理好这次科考之事。” “依臣妾看,令贡士的法子是可行的,想来小皇叔也会答应。” 太子微微一笑,神色缓和下来,重新打起精神。 “这法子的确可行,父皇会以庆祝小皇叔回宫,悼念临清王夫妇为由,破例今年再设秋闱,只怕那时候本宫的那两位皇叔更是坐不住了……” “也许,这打草惊蛇便是父皇的意思。”太子妃看着太子,唇角留有浅浅的笑意。 太子看向太子妃,并未言语,虽然眼神中并未有太多情感,却也不似平日里的不近人情。 他注意到太子妃发髻上的七彩凤钗,正是那日家宴皇帝所赐,他说道:“这凤钗你戴着的确合适。” “殿下过奖。” 太子妃微微含笑,伸出手抚了抚那凤钗,虽然马车里又陷入了沉默,但也不似方才一般沉闷。 约莫半个时辰不到,队伍便停在孙府的大门前。 孙夫人早已率着仆从在门外等候,昨日皇帝低调前来亦是她亲自相迎,孙府一连两日迎接贵客,可谓是忙碌不已。 见太子夫妇和令歌先后走下马车,孙夫人立即迎上去,福身行礼道:“臣妇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王爷。” 太子妃上前搀扶起孙夫人,含笑道:“孙夫人快些免礼,今日有劳孙夫人出府迎接了。” 令歌看向孙夫人,其年龄与孙太傅相仿,鬓边微白,头戴简单却典雅的发饰,身着暗紫色弹花暗纹衣裳,尽显端庄大气之感。 孙夫人笑道:“这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大婚后第一次来孙府,臣妇自然要亲自出府迎接。” 说罢,孙夫人又看向太子身旁的令歌,道:“更何况,这还是王爷第一次来孙府,我家孙大人虽在病中,但却一直惦念着王爷。” 令歌微笑颔首,回应道:“我也甚是惦记孙太傅,所以今日特意前来看望。” “王爷能来是孙府上下之幸。” 孙夫人打量着令歌,只见令歌头戴银色玉冠,月白发带同发丝倾泻及腰,身着艾绿金丝兰草锦衣,外面套着轻纱罩衣,似披着烟霞一般。 同时,令歌眉目温然,唇角含有浅浅笑意,身姿高挑,更是引人注目。 被侍卫隔开的人群,纷纷在远处打量着令歌,无不一一赞叹令歌生得好容貌。 “那位便是临清王世子,果真生得英俊潇洒!” “不仅生得好,而且武功高强,是一等一的好手,恐怕锦衣卫都不是这位王爷的对手!” 龚祁亦在人群之中,他看清令歌,一时有些惊讶,随后平复心情,微微垂眸,听着周围的人发出赞叹。 很快,孙夫人便引着令歌等人走进府邸,令歌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孙府家丁正帮着侍从们从第三辆马车上搬取物件,直到这时他才知晓那第三辆马车上尽是来看望孙太傅带的礼品。 孙夫人先带着令歌和太子夫妇来到前堂歇息,招呼着他们喝上茶水后,孙夫人说道:“适才我家大人说,太子和太子妃在前堂稍作歇息,还请王爷先移步书房。” 令歌还没喝够茶水,闻言只好放下茶杯。他看了一眼太子夫妇,发现二人皆默然不语,只是低头品茶。 令歌默叹,不愧是夫妻,神情动作别无二致。 随后,令歌站起身来,同孙夫人离开前堂,往书房走去。 孙夫人一边走着,一边同令歌说着话:“王爷第一次来到府上,有何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指出见谅。” 令歌摇头,说道:“府上一切都好,并无招待不周之处。” 孙夫人微笑颔首,又道:“听闻王爷在回宫前便与令贡士交好,到底是有缘。” 令歌微笑,回应道:“其实我与孙太傅也是有缘,深夜在玉竹阁遇见,孙太傅没有把我当成贼人已是幸事。” 孙夫人含笑,道:“王爷容貌不凡,一看就是有才能之人,我家那位一向惜才,自然不会将王爷你当成贼人。” 令歌深深一笑,能得孙太傅赏识当真有幸。 穿过花园的长廊后,令歌随着孙夫人来到孙府的书房。 站在屋外,令歌抬头一看,只见书房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字:“谈文轩”。 令歌注意到书房的屋壁高大,竟比兰陵阁还要宽敞不少,他感叹道:“府上的书房真大……” 孙夫人见令歌这般真诚地感叹,不免欣然一笑。 “府上也就这书房大了,让王爷见笑了,王爷请进,臣妇就不进去了,臣妇还得回去招待太子和太子妃。” “好。”令歌颔首应下,待孙夫人离去后他才迈出脚步走进书房。 踏入书房后,扑鼻而来的是幽幽清香。 令歌绕过书房前的檀木镂空半圆屏风,发现屋内光线明亮,乌黑的木质地板也如明镜般折射着光芒,看着眼前一排排的书架,他不免想起清飖书局。 往里看去,在一片宽敞的檀木地板上,一位老者正坐在竹席之上,身前是一张棋盘,那老者正独自一人下着棋,不是旁人,正是孙太傅。 孙太傅落下一颗白子后,他转头看向令歌,随即站起身来拱手拜道:“臣见过王爷,王爷到来着实让寒舍蓬荜生辉。” 令歌欣然一笑,道:“太傅大人言重了。” 说着,令歌便朝着孙太傅走去,并坐在孙太傅的对面,与孙太傅隔着黑白棋子两两相望。 同时,令歌注意到棋盘上布着的棋局,孙太傅好似是在与人博弈一般。 “太傅大人,许久未见,别来无恙?”令歌微笑着说道,他看着孙太傅,孙太傅今日身着灰白布衣,脸色红润,令歌心叹,果然是故意闭门不见。 “臣一切都好,”孙太傅抚着胡须笑道,“恭贺王爷回宫,臣许久未见王爷,转眼再见,可谓是让人刮目相待。” 令歌颔首微笑,说道:“太傅大人心明如镜,想来很早之前便已猜到我的身世,今日陛下遣我来看望太傅大人,不知太傅大人的病可有好一些?” 孙太傅道:“承蒙陛下和王爷的关怀,臣的病已经痊愈。陛下有心,昨日才来过,今日又遣殿下和太子夫妇前来,臣实在是受宠若惊。” “太傅大人劳苦功高,担当得起。”令歌由衷说道。 虽然令歌不知道昨日皇帝前来和太傅所谈何事,但他想一定与科举案有关。 而太子今日前来则是要向孙太傅赔礼道歉,自己不过是个幌子借口罢了。 “说起来,晚辈还得感谢太傅大人在洛阳出手相助。”说着,令歌便朝着孙太傅拱手深深一鞠。 孙太傅微微摇头,笑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基本都是令楷去做的,你好好感谢他就是了。” “会的。” 说着,孙太傅便拿起一颗黑子,落下一子,问道:“不知王爷可否陪我走完这一盘?” 令歌点头应下,说道:“好,只是晚辈的棋艺不佳,还望太傅莫要见笑。” 他拿起一颗白子,看着棋局,思忖片刻后落下一子,同时说道:“虽然晚辈棋艺不精,但也看得出这棋局不管是白子还是黑子都着实进退两难。” “的确。”孙太傅微微点头,他看着棋局陷入沉思,半饷才落下一子。 “很久以前,我也曾与你父亲下过棋,就在此处。” 令歌捏着棋子的手顿了一下,他看向孙太傅,只听孙太傅继续说道:“王爷的父母关怀天下读书人从来都是人尽皆知的事,不知王爷对读书人有何看法?” 令歌垂眸沉思,半饷,他与孙太傅对视,说道:“他们大多数人寒窗苦读十余载,我虽是习武之人,但是我想一件事能够坚持十多年,这样的毅力总是让人敬佩的,也应该有所回报。” 说罢,令歌落下一子,他想起曾在书局见过的读书人,文质彬彬,却认真刻苦,坚韧不拔。 孙太傅满意地点头,继续看着棋局思索起来。 “这是太傅大人自己一个人下的吗?”令歌问道。 孙太傅抬眸看向令歌,含着笑意,说道:“是很多人一起下的棋。” 见令歌有些懵懂的样子,孙太傅大笑几声,又道:“其实这盘棋是昨夜令楷陪老夫下的,他与龚祁今早已经回去了。” “令楷?”令歌甚是惊讶,不过细想回来,令娘还在孙府,令楷来到孙府也正常,“看来是我来得不巧了。” “无妨,你们两个是有缘人,何愁这一时半会的见面?”孙太傅说道。 令歌闻言,眼眸不自觉地流转看向别处。 下次再见,又是何时? “人生如棋,一步三算。”孙太傅看着棋盘若有所思地说着,随后他又落下一子,“这局棋,王爷可有破解之法?” 令歌思忖片刻,回应道:“虽然双方都进退两难,但是如果彼此都选择各退一步,另寻出路也未尝不可。” 孙太傅欣然大笑,说道:“王爷乃聪慧之人,所言极是,那么不知王爷可否助我们各退一步,另寻出路?” “太傅此话怎讲?”令歌大概能揣测出孙太傅的深意,却始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遂悄声问道:“可是为了科举舞弊案一事?” 孙太傅微笑着点头。 “太傅大人想让我怎么做?” “既然王爷心里有天下读书人,那何不借此次回宫的机会,为他们求个恩典?” “可是破例再举办科举?”令歌问道,他想起那夜令楷对陈幻所说之事。 “王爷是聪明人,一点就通。”孙太傅宽慰地说道,同时放下手中的棋子,“你是临清王和白夫人的孩子,这件事也只有你去做才不会落人口实。” 令歌心知此局已成,亦放下手中棋子,答应道:“我明白,我会尽自己所能完成此事。” 说罢,孙太傅便站起身来,未等令歌反应过来,他已经深深一鞠,拱手拜道:“臣多谢王爷!这天下的读书人都会记住王爷你的这份恩德!” 令歌立即起身,将孙太傅搀扶起来,说道:“太傅大人快些请起,我只是想到如果是父亲母亲知道此事,他们也会欣慰我这么做。” 孙太傅有些出神,他欣然点头,脑海中浮现出很多年以前的记忆。 “其实,如果没有临清王和白夫人,臣也不会有今日的高位。”孙太傅抬起那一双苍老却不失睿智的眼眸,他温柔地看向令歌,继续说道:“王爷能够安然回来,实在是上天怜悯。” 令歌微微颔首,陷入默然。 孙太傅稍振精神,又道:“老夫明日也该上朝了,可不能负了临清王和白夫人当年的知遇之恩。” “明日?” 孙太傅乐然一笑,说道:“昨日陛下微服私访前来,王爷你们今日更是如此大的阵仗,再不上朝,岂不是臣的不是了?” 令歌微笑着点头,他回想起从出宫到现在,这排场阵仗唯恐不知道他们是往孙府来的。 “那就期待太傅大人重回朝堂造福百姓。” “皇室有王爷你这样的人,那才是大齐之幸。”孙太傅温和地说道。 之后,令歌便与孙太傅一起走出书房,一出门,两人便见到一对璧人立在屋檐下,正是太子夫妇,同时他们的身边还有孙夫人。 见到太子欲言又止的神情,令歌心知太子要与孙太傅谈话,于是他问起孙太傅:“太傅大人,不知令婶婶在何处?我想去看望她一番。” 孙夫人微笑应道:“此时她应该在后院,王爷可以随臣妇来。” 令歌微笑点头,随着孙夫人一同离开此处。 见令歌和孙夫人走后,孙太傅说道:“太子和太子妃还请进屋说话。” 言罢,孙太傅便转身走回书房,太子夫妇相视一眼,并未言语,只是颔首跟了进去。 另一边,令歌随着孙夫人来到后院,在一处厢房里见到了令娘。 “草民见过王爷。”令娘一见到令歌便上前福身行礼。 “婶婶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令歌拱手拜道。 “一切都好。”令娘看着今日的令歌打扮的烨然若神人,不免暗暗赞叹。 孙夫人在一旁笑道:“王爷你们聊,我还得去安置那些送来的礼物。”说罢,孙夫人便离开厢房,留下令娘和令歌交谈。 “令歌快请坐,”令娘像是想起何事 ,“我之前听阿楷说,你很喜欢吃我做的卤猪蹄,这不,阿楷那小子昨日前来,我原本为他做了一大锅让他带回去,他却说要留一些给你,结果还真被他说中了,你今日果然来了。” 令歌低头一笑,道:“阿楷真是料事如神,那就多谢婶婶和阿楷了。” 孙府,谈文轩。 “景云做错了事,还请太傅责罚。”太子跪在地上,神色肃然,太子妃也紧跟着跪在太子身后的一侧。 孙太傅站在两人的身前默然不语,良久,他轻叹一声,道:“太子请起,我责罚不了你。” 太子依旧跪着,不出一言以复。 “昔日陛下命我为太傅,就是为了好好教导太子殿下,那时我就暗暗发誓,定要将太子你培养成一代贤明之主。” 孙太傅回忆着十多年的一点一滴,随后自嘲地一笑,又道:“这么些年,我们苦心经营,如履薄冰,却不想在这次科考上出现问题……” 太子神色一凝,愈发低沉下来,只听孙太傅继续说道:“皇后城府之深,捉摸不透,你我不是不知,若非她顾及王家,只怕我们今日已不能好好地在此说话了。” “景云知错,辜负了师父的培育之恩。”太子将头深深地垂下去,不自觉地抓紧衣袖。 孙太傅无力长叹,半饷,他缓缓地说道:“太子辜负的不是我,而是像我一样寒门出身的读书人……” 太子无言以辩,他深知孙太傅多年的不易,走到如今并非一朝一夕,背后的辛酸又有几人能够感同身受? “景云已经责罚陈幻,即日便可以让他离开长安……” 孙太傅止住太子,道:“不必了,他倒也忠心耿耿,只是方法用错了,这一次也算是给他教训了……” 孙太傅神情怆然,又道:“你我相伴多年,我又怎么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们现在需要财力和人脉,可是你们这么做实在是操之过急,你为何不多询问几个人的建议?” 太子嗓音低沉,一字一句地回应着:“太傅,一切都怪我考虑不周,只是朝堂之上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藏汹涌,眼下皇后拉拢遇仙,蓄势待发,景云不得不急……” 孙太傅轻叹,说道:“遇仙可不是我们或者是皇后就能够驾驭的,你何不另寻出路?京中商帮这些年发展迅速,皇后也没少拉拢他们,你何不尝试一番?” 太子和太子妃同时抬眸看向孙太傅,太子说道:“话虽如此,但毕竟是商贾,只怕……” 孙太傅摇摇头,道:“昔日的遇仙可不就是所谓的商贾出身吗?” 太子悟了其中的道理,朝臣也好,商贾也好,只要对自己有益,这些身份地位都无妨。 孙太傅颇有深意地说道:“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很多事不急在一时,而是忍耐,静候时机,我相信景云你知道如何做出正确的选择。” “景云明白,多谢太傅指点。” “这次多亏有令楷出谋划策,恰好遇上令歌回宫……” 孙太傅看向屋外的镂空竹石屏风,眼中的忧愁逐渐散去。 “想来皇后也是如此打算,各退一步,另寻出路。” 太子眉头微皱,只是看着面前的地板沉默着。 “快些起来吧。”孙太傅亲自弯腰搀扶起太子,“这些年,你的心事和委屈我都明白,我定会竭尽所能助你一臂之力。” 太子在孙太傅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还未来得及整理衣裳,便听见孙太傅又含笑说道:“太子妃也快请起。” “多谢太傅。”适才沉默不语的太子妃微微点头,准备起身,却不想太子已向她伸出了手。 孙太傅见太子亲自搀扶太子妃起身,心中甚是欣慰,他说道:“这件事就当过去了,今日是你们婚后第一次拜访孙府,我和你们师娘一直等着你们两位敬茶。” 太子妃微微一笑,福身道:“给师父和师娘敬茶是睿颖的分内之事,我现在就去寻师娘。” 孙太傅满意点头,目送着太子妃先行离开书房,随后他又转头看向太子,说道:“你可知方才为师训斥你的时候,为何要太子妃也在场?” 太子颔首,回应道:“夫妻本是一体,荣辱与共。” “是啊,夫妻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二人身居高位,必须懂得这个道理。”孙太傅语重心长地说道,“太子妃是位明事理的,有她在你身边,我很放心。” “太子妃做事的确让人放心,师父当初的建议是正确的。” 太子回忆着,自从太子妃嫁入东宫,似乎东宫的一切都变得更为井井有条,自己的确省心不少。 孙太傅细细地回忆着往事,说道:“杨侍郎的性子是宁愿女儿嫁给乡野村夫,也不愿女儿嫁给王侯将相,若不是昔日王老夫人费尽心思,杨侍郎也不肯点头答应日后将女儿许配给那王炳。那王炳是个浪荡的,太子妃当年当众退婚,世间又有几个女子有如此胆识?” 孙太傅对太子妃甚是欣赏,似乎还在她的身上看到昔日白清漪的影子,一位男子若是有这样的妻子扶持,又有什么大业是不能成功的? “还希望殿下不要因为太子妃曾与王炳有过婚约而心存芥蒂。” 太子原本目光沉沉,闻言眼中当即闪过一丝柔意,只听他说道:“景云并未因此对太子妃心存芥蒂,只是大业未成,景云不想因为儿女情长而误了事。” 思忖半晌,太子抬眸看向太傅,口吻真挚地说道:“不过还请太傅放心,我定会好好地对待睿颖,敬重她,爱护她,视她为自己的妻子。” “好,那就好。”太傅欣然抚须。 这时,令歌回到书房,绕过屏风,他对太子和孙太傅说道:“方才我遇到孙夫人和太子妃,说是在前堂等着我们过去。” 孙太傅微微一笑,点头应下,道:“有劳王爷转告,我们这就过去。” 看着孙太傅和太子,令歌有些惭愧,方才二人最后的那些对话都落入他的耳朵,原来太子和太子妃虽是夫妻,但太子却心不在此,太子妃的一番付出是否能够得到应有的回报?令歌思索起来。 回宫时已接近傍晚,令歌才与太子夫妇告别,回过身便遇上黄飞,说是皇帝正等着令歌陪同用晚膳。 令歌闻言随即同黄飞前往金銮殿,走之前令歌还特意交代小涵,先将令娘赠予自己的卤猪蹄带回令月坞分给众人。 来到金銮殿外时,令歌看见倾秋的身影,想来今日晚膳皇后也在。 饭桌上,皇帝开口问起令歌,道:“令歌今日出宫可还顺利?” 令歌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回应道:“一切顺利,孙太傅的病已经痊愈,他说明日便可以来上朝。” 皇后唇角轻扬,说道:“这样也好,太傅不仅能做册封典礼的司仪,而且还可以组织殿试。” 皇帝点头,赞同道:“今年科举多生事端,由孙太傅亲自组织也好安抚考生们的心。” “说起安抚考生,臣妾倒是想到一个主意。”皇后放下筷子,同时看向令歌,“人尽皆知临清王夫妇最受天下读书人的爱戴,这次王爷回宫,陛下何不破例一次增设科举?” 令歌松了一口气,原本他还在想如何对皇帝说起此事,如今皇后倒是替自己说了。 令歌见皇帝点头思虑,便接着说道:“令歌愿意为天下考生求此恩典。”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皇帝微笑着说道,“令歌你这次可是立了头一份大功。” 令歌摇头,说道:“算不上什么功劳,能替皇兄解忧是令歌该做的。” 皇帝一笑,亲自给令歌夹了一块虾仁放到碗里。 “对了,皇后,给令歌安排的礼仪教导姑姑可选出来了?”皇帝开口问起皇后。 皇后回应道:“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挑了尚宫局两位做事可靠的姑姑,明日便可以开始教导。” 令歌心头一窒,不知该如何接话。 皇帝看出令歌的担忧,便安慰道:“令歌无需多虑,只是些册封典礼的规矩礼仪,不难的。” 令歌点头,承诺道:“皇兄放心,我会尽力学的。”此时此刻,令歌只希望那两位姑姑的性子是好相处的。 是夜,令歌回到兰陵阁,一众侍从立即来向他道谢,说是感谢令歌带回来分给他们的卤猪蹄。 小涵欣然道:“王爷,我们一人分了一个,还有不少在小厨房里,王爷若是想吃,奴婢这就去取来。” 令歌见他们人人面带微笑,想来那卤猪蹄确实俘获了他们的心。 “我刚吃完饭,这会不饿,”令歌转过头看向身后的小蝶,“小蝶你去取你的那一份。” 小蝶微笑道谢:”奴婢多谢王爷。” “王爷带回的卤猪蹄可真是人间美味,奴才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小寻子赞叹着,神色真诚,似是还在回味那猪蹄的味道。 令歌坐在凳子上,端起一杯茶水,闻言不免一笑。 “我也许久未吃了,若你们喜欢的话,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们带。” 众人闻言喜不胜收,纷纷道谢:“多谢王爷。” 令歌见状,低头嗤笑一声,分发金瓜子的时候也未见他们如此高兴,看来只有美味佳肴才是最能引人共情共鸣之物。 第14章 临清之玉:8 长庆十四年,四月十九日,距离册封大典五月初一还有十二日,令歌需要硬着头皮跟着教导姑姑学习大典上要用到的礼仪规矩。 小蝶走进兰陵阁,福身说道:“王爷,两位教导姑姑来了。” 令歌正坐在书桌前,看着手中的话本小说,闻言,抬头一看,只见小蝶的身后正站着两位容颜保养姣好的妇人。 那两位妇人身着寻常宫服,一位瘦高,眉目间流露着精明能干,另一位脸盘较为圆润,生得慈眉善目。 “王爷,这两位分别是杨姑姑和张姑姑。”小蝶介绍着。 “奴婢见过王爷。”杨姑姑和张姑姑朝着令歌跪拜行礼。 “两位姑姑免礼。”令歌一边放下手中的话本小说,一边站起身来招呼着,“有劳两位姑姑来教我礼仪规矩,不妨先坐下喝口茶,休息一会再开始。” 令歌话音刚落,那站起身来的杨姑姑便说道:“多谢王爷,只是这不太合规矩。” 张姑姑神色一愣,随后微微一笑,说道:“杨姑姑的意思是奴婢们出身卑微,又怎能和王爷同坐喝茶?” 令歌若有所悟地点头,自知失仪。 杨姑姑开口提议道:“虽然王爷所要学的规矩礼仪并不多,但离大典也就只有十日左右,王爷不妨即刻开始学习。” 令歌有些发愣,他见杨姑姑神色坚定,似乎不容拒绝,只好点头答应,开始好奇着会学什么内容。 很快,令歌便在两位姑姑的教导下开始学习礼仪规矩。 从站姿,到行走,一跪一拜,面目神情,都在礼仪教导里。 “面带微笑。” “太僵硬。” “太虚假。” “这样刚好。” 令歌看着铜镜中含笑的自己,如一幅完美的人物画。 当真是不容易。 …… “王爷记性好,学得也快。”张姑姑夸赞道。 杨姑姑立在令歌的身侧,并未出言夸赞,她只是看着正跪在地上的令歌,说道:“王爷领旨跪地行稽首礼,左手应压在右手上,起身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 令歌将脑袋埋在地上,闻言,偏过头看向杨姑姑,说道:“杨姑姑,我想找张纸将这些记下来。” “嗯?”杨姑姑绷着的脸又皱了一下眉头。 令歌见状,立即改口道:“本王……本王想找些纸张,把姑姑教的内容都记下来。” 杨姑姑神色稍微好看一些,叹道:“王爷当着下人的面不必如此谦卑,王爷想要找纸记下奴婢所教的内容,奴婢岂有拒绝的道理?” 令歌喏喏点头:“姑姑说的是……” “王爷先休息一会,奴婢这就书房给王爷去笔墨纸砚。”说罢,杨姑姑便往书房走去。 令歌站起身来,只觉膝盖疼痛不已,他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杨姑姑真严啊……” 话刚说出口,令歌这才想起张姑姑还在自己的身旁。 令歌不安地看向张姑姑,却发现张姑姑圆圆的脸庞上正眉眼含笑,只听她低声说道:“王爷莫担心,奴婢全当没听见,不过王爷得好生学习才是。” “姑姑放心。”令歌讪讪一笑,他往一旁的椅子坐下,开始认真地回忆着方才两位姑姑所传授的知识。 只是未等他仔细回忆,他便听见身后传来爽朗却戏谑的笑声。 回头一看,他眉头一皱,发现那人正是王意明,与其同行而来的还有倾秋。 直到此时感受到膝盖疼痛发麻,令歌这才明白那日意明所说的一番苦楚是何物。 意明抱臂而立,幸灾乐祸地笑着,问道:“小王爷学得怎么样?” 令歌一时无言,只是坐在椅子上揉着膝盖,而张姑姑则颔首站在一边,回应道:“回小王将军,小王爷尚在初学阶段。” 意明笑声不止,他坐在令歌身边的椅子上,并对令歌说道:“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我一定把你教好。” 此时,杨姑姑端着笔墨纸砚从书房里走出来,见到眼前此景,她唤道:“小王将军,许久不见,一切可好?” 意明的身子倏然一抖,他当即站起身来,朝着杨姑姑毕恭毕敬地拜道:“意明见过杨姑姑,意明一切都好。” 令歌坐直身子,好奇地看着眼前二人,只听杨姑姑说道:“奴婢记得小王将军年幼时的礼仪规矩学得十分到位,如今不妨给王爷做一个稽首礼示范,如何?” 意明笑着,令歌看过去,只觉得意明的笑容甚是僵硬,仿佛在掩饰着什么。 “杨姑姑说笑了,意明才疏学浅,又怎么能教小王爷?”意明辩解着。 杨姑姑浅浅一笑,却让人难以从中看到一丝和善,她说道:“昔日奴婢曾教导过小王将军礼仪规矩,当时奴婢可谓是倾尽毕生所学,怎么小王将军如今都忘了?” 意明苦笑,又道:“姑姑的教导意明一直牢记于心,意明这就给小王爷示范一遍。” 说罢,意明便跪下身去,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稽首礼。 杨姑姑问起令歌:“小王爷可有看清楚?” “没有。”令歌耿直地摇头。 跪在地上意明神色诧异,他偏过头瞪了一眼令歌,刚想开口说话,就听见杨姑姑说道:“论辈分,王爷在小王将军之上,算是小王将军的长辈,既然王爷没有看清楚,小将军再示范一次便是。” 令歌和意明同时强颜欢笑一下,令歌心中有愧,方才意明标准的动作可谓是一气呵成,自己的确没有看清楚。 意明整理神色,重新站起身来,幽幽地对令歌说道:“王爷这次可要看好了。”说罢,意明放慢速度,重新行稽首礼。 “看清了,这次本王看清了。”令歌赶紧对杨姑姑说道。 “那好,奴婢们再亲自给两位主示范一遍。”说罢,杨姑姑和张姑姑同时做了一个标准至极的稽首礼。 令歌站起身来,也赶紧到两位姑姑和意明的身旁跟着模仿,一时间可谓是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一旁的起身意明见状不免偷笑一声,笑声恰好传入令歌的耳朵里,令歌不悦,亦瞪了意明一眼。 随后,杨姑姑和张姑姑又直起身子,抬起双手至头顶,模仿借过册书和宝玺的模样,毕恭毕敬地说道:“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后两人又奉着手里不存在的册宝缓缓地起身,并转身向外,目视前方。 令歌一边认真地看着,一边琢磨模仿着,只要停下来他便赶紧找笔墨将这些内容要领记下来,留着回头复习用。 最后,杨姑姑对令歌说道:“王爷,今日的礼仪规矩就到这里,还望王爷自己多回忆琢磨一番,不负陛下的一片心意。” “今日有劳两位姑姑了,本王都记下了,两位姑姑慢走。”令歌说道,“小蝶,替本王送一送两位姑姑。” “奴婢告退。”看着令歌此时此刻的表现,两位教导姑姑都颇为满意,安心地转身离去。 见两位姑姑的背影消失在兰陵阁门口之后,令歌坐下身来,和意明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口气。 突然,意明噗嗤一笑,说道:“看来小白今日束缚得紧啊。” 令歌尽量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再怎么说本王的辈分也在小王将军之上,将军不可以这般唤本王。” 见令歌绷着脸的样子,意明乐个不停,他问道:“怎么还没册封就摆上王爷的谱了?小白你这变化还真大。” “小王将军若是没事便请回吧,本王还得温习今日所学。”令歌依旧神色漠然地说道,并未看向意明。 意明无奈一叹,道:“唉,我不这么唤你便是了。” 令歌这才满意,他幽幽地看了一眼意明,并未说什么,只是他这会才想起与意明同行而来的倾秋,倾秋一直立在一边观看,未说一句话。 倾秋见令歌望向自己,便走上前来,开口说道:“王爷,娘娘今日知道王爷在学礼仪,便遣奴婢来给王爷送东西。” 说着,倾秋从身后侍女的手中取过一盘东西,令歌定睛一看,发现正是一对护膝。 令歌当即明白这护膝的用意,正是用来应对稽首礼的。 “小王爷可真有福气,我当年学规矩的时候可没这些好东西。”意明调笑道。 令歌瞅了一眼意明,依旧不理睬他,只是对倾秋淡淡地说道:“有劳倾大人替本王多谢皇后。” “东西奴婢已经送到,王爷的话奴婢也会转告娘娘,奴婢告退。”说罢,倾秋福身行礼,离开兰陵阁。 倾秋走后,令歌见意明还在原地,便问道:“今日你前来有什么事吗?” 意明见令歌重新搭理自己,便欣然回应道:“也没什么事,就是觉得这令月坞春光明媚,想来看看。” 令歌顺着意明含笑的目光看去,那是一片绿意盎然,姹紫嫣红,花蕊一朵接一朵地叠加着,成朵朵云彩的形状。 此时,甯霞师姐正在那花团锦簇中,一朵粉红的桃花在她乌黑的发丝上盛开着,动人心弦。 傍晚的时候,辰玉和望舒回到宫中,同时也带回来好消息。 “师姐可有去华山找到秦风澈?”令歌问道。 辰玉微微一笑,道:“不仅找到了,而且他还答应买落音楼时出手帮助我们。” 令歌闻言稍稍舒心,秦风澈是富商秦元的独子,只是自幼痴迷于武学,对经商并不感兴趣。 “那就好,这次有劳师姐你们了。” “我没什么,倒是你望舒师姐,那秦风澈硬是要同你望舒师姐比试一场,”辰玉意味深长地笑着说道,“结果两人不相上下,也难得见望舒师姐这般有兴致。” 令歌想象着两人比试的画面,作为同龄人中的高手,那场面定然精彩绝伦。 只是说起比试,自己和湫龙也已经许久未见,在洛阳分别前,他们曾约在长安见面,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湫龙,令歌叹惋。 这时辰玉拿出一封信,递给令歌,说道:“还有一个消息,师伯已经到长安了,现在正住在凌岚药局,他还告诉我们,他已经收到师父的来信,说是五月初便可以到长安城与我们汇合。” 令歌接过信件,欣然一笑,道:“师父安然无恙就好。” 现在似乎一切都告一段落,诸事进展顺利,如今只需要等到五月,迎接自己的册封大典和令楷的殿试。 后来的日子,直到册封大典之前,意明总会进宫给皇帝和皇后请安,随后便到令月坞看望令歌,有时候也对令歌学习的礼仪规矩指点一二,毕竟王大将军夫妇在礼仪规矩上可谓是典范代表,意明深得真传。 “师姐在看什么?” 令歌见辰玉倚在兰陵阁的门口,正望着园里的某一处,令歌顺着辰玉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正是意明和甯霞。 只见两人正在生机盎然的花草之前,虽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是似乎相谈甚欢。 辰玉微微挑眉,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说,这小王将军天天往我们令月坞跑,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令歌有些出神,喃喃道:“也许吧……” 长庆十四年,五月初一。 这一日,满朝文武,全城百姓,无不怀揣一颗期待的心,几乎全城家家奔走相告,普天同庆。 因为今日一早,皇帝便颁布三道圣旨,第一道正是玉迟王的册封圣旨,第二道是追封白清漪为临清王王妃,最后一道则是破例增设科举。 “玉迟王回来的可真是时候,帮助了那么多读书人。”百姓们纷纷赞叹着。 “是啊,不仅如此,玉迟王昔日在洛阳的时候还替武林除害。” “没想到,白清漪居然和临清王育有一子。” “两人郎才女貌,自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听说那玉迟王相貌极佳,也不知长什么样。” “待会有出宫巡游,到时候便可一睹容颜!” …… 除了满朝文武百官,去皇城参加册封大典的还有今年的举人贡士,皇帝下旨准许他们进入皇城共赴册封大典。 清晨,太学府之中。 “楷兄,你怎么还不走?”胡阳来到令楷住的房间,虽然他的伤势几乎痊愈,但走路时还是不免有些一瘸一拐的。 令楷今日身着一身圆领青灰襕衫,发丝半束,俊逸非凡。 此时的他正提着毛笔在纸上写着东西,胡阳凑近一看,上面赫然写着:“临清之玉,不迟之归。” “陛下选了楷兄你想的封号,想来令歌肯定喜欢,”胡阳笑道,“倒是楷兄你的赏赐却一直没下来。” 令楷浅浅一笑,放下手中的毛笔,说道:“不急,我们走吧,可别错过了吉时。” 两人一边走出房间,胡阳一边说道:“楷兄肯定很开心吧,令歌册封不说,还有龚祁,不必等三年,今年再过段时间就可以参加秋闱了。” “是啊,多亏了令歌,”令楷微微一笑,随后垂下眼眸,仿佛有心事的模样,“老胡,你说,令歌回宫是好事吗?” 胡阳立即回应道:“那自然是头等的好事,一生享受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令楷笑了笑,看着漫天祥云,他微微一叹,含笑着说道:“是啊,头等的好事。” 册封大典的这日清晨,天边祥云蒸腾,旭日如金,群鸟飞鸣。 人们见到此番祥瑞之景更是赞叹不已,很快,他们便听见皇城的方向传来钟鼓乐声,雅乐不止。 皇城中,宣政殿前三十九阶台阶下,广阔的场地上,官吏侍卫们正整齐有序地站立着。 殿内,高堂之上,皇帝身穿黑金龙袍,头戴冠冕十二旒,正坐在髹金雕龙木椅之上,在他的身后,垂着一道珠帘,珠帘朦胧,却难掩皇后的倾城容颜。 吉时一到,伴随着鸣鞭钟鼓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即将被册封为“玉迟王”的令歌走进殿中。 只见玉迟王身穿银红金丝五彩祥云锦衣华服,身披白金云纹仙鹤锦绣氅衣,头戴镶金朱缨玉冠和玉钗,一身光彩烨然,仿佛在周围镀上一层薄薄的金光,衣裳上盘旋着的仙鹤更是栩栩如生,随时都要腾飞而去。 再加上玉迟王本就生得明眸皓齿,清亮的杏眼星眸里仿佛能够折射出所有光芒,满朝文武心中无不赞叹其相貌若仙,超凡脱俗。 玉迟王缓缓地走上前,一步一姿,尽显皇家风范。 “臣叩见陛下。”玉迟王的嗓音洪亮有力,悦耳动听,同时下跪行着稽首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抬手,黄飞会意,便奉着圣旨来到玉迟王的身前,身后跟着奉着册宝的年轻太监。 在众目之下,黄飞展开圣旨,高声朗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令歌,乃临清王之独子,朕之堂弟也,性本和平,行尤谨饬,笃孝思于夙夜,念竭真诚,敦友爱于宫廷,久弥肫挚,亮绩而益彰勤慎,和衷而恪尽寅恭,爰沛恩膏,诞膺崇秩,授以册宝,封尔为玉迟王,永袭勿替,钦哉!” “臣谢主隆恩!”玉迟王为表圣恩再次叩首行礼,随后抬起双手至头顶,从黄飞手中接过圣旨和册宝,朗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玉迟王站起身来,端着圣旨和册宝,面向满朝文武,大臣们随即整齐划一地鞠躬拜道:“恭贺玉迟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后,玉迟王端着册宝一步一步走向殿外,来到宣政殿大门之外。 看着眼下无数来贺的官吏侍从,玉迟王抬起双手,将册宝展示在众人面前,众人见状,一一拱手行礼祝贺。 一时间,钟鼓音乐响奏不止,群鸟来贺,盘旋在长安上空,祥瑞之兆,愈发浓厚。 令楷亦在人群之中,如众人一般,仰望着长安城中最引人瞩目的明月,庆祝这盛大的时刻。然而在他满含欣喜的双眼里,却也曾闪过一丝忧愁,无人看见。 朝拜之后,便是出宫巡游。巡游队伍声势浩大,令歌乘坐着红纱轿辇,层层侍从和侍卫将其紧紧地围住,犹如众星捧月一般。 皇帝特意下旨,今日普天同庆,轿辇路过街道时,百姓们不必跪拜,因此令歌坐在轿辇之中,隔着嫣红纱幔,可以真切地感受到百姓们的热情。 同时,令歌注意到自己轿辇周围的锦衣卫和御林军,他们步伐稳健有力,正气凛然,尽显皇家威严。 令歌心叹,这些侍卫的武功内力皆不俗,锦衣卫和御林军果真是天下聚集高手最多的地方。 待巡游队伍路过凌岚药局时,令歌看见洛师伯以及秦风澈一众华山派弟子,同时,洛师伯身边还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梦珏。 梦珏看见令歌的轿辇前来,便一直蹦跳着吸引令歌的目光,令歌见梦珏如此,不免颔首一笑,百姓见状,更是高呼不止。 “看到了吗?玉迟王对我们笑了!这小王爷不仅相貌举世无双,而且如此亲和!” “也不知道以后谁家姑娘有福气成为玉迟王的王妃。” …… 令歌收回目光,却忽然发现在轿辇的不远处,隔开重重侍从和侍卫,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脚步清扬稳健,如一缕清风一般,一直与轿辇如影随形,定睛一看,那人正是令楷。 此时,两人四目相对,隔着人群,令歌看见令楷的嘴唇微微张动。 随后令歌微微一笑,转过头拨弄着自己手上的玉鹤手链,喃喃低语道:“我陪着你……” “王爷在说什么?”轿辇另一侧的小涵开口好奇地问道。 令歌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摇头,小涵见状,低头悄然一笑,心想令歌今日心情甚好,定是因为脱离苦海,不用再整日被杨姑姑和张姑姑教导礼仪规矩。 当令歌踏入太庙后,耳朵也离开欢呼喧嚣之声,得以片刻安静。 走进太庙主殿之中,他的眼前是一块块灵牌,灵牌上刻着人们的姓名,那是他们曾活在这世间的证明,亦是生命逝去的证据,然而灵牌旁的烛台却整齐摆放,长明不灭。 此时,皇帝正站在令歌的身前,他回头望着令歌,微微一笑,说道:“令歌,你父王和母妃的灵牌便在此处。” 令歌微微颔首,接过侍从递给自己的香,上前祭拜。 看着灵位祭坛上的灵牌,令歌不禁出神,母亲白清漪的灵牌崭新光亮,正放置在父亲临清王赵慕成灵牌的旁边。 似乎一个人的一生再怎么辉煌,最终也会变成这么一块长长方方的牌子,令歌叹息着。 回宫后,令歌发现兰陵阁几乎被各种礼物塞满,比当时武林各派送上的道歉礼多上数十倍不说,更尽是稀世珍宝。 看着铺满兰陵阁一地的礼品箱子,盛楠惊叹起来:“怎么会这么多?看得我眼花缭乱的。” 小涵一边从箱子里拿出礼品整理分类,一边说道:“盛楠姑娘,别说是你了,就连我们都很少见到这么多礼品。” 侍女小蕊说道:“是啊,上一次我见这么多的礼品还是好多年前的皇后册封大典。” 小蝶低头写着字,记录礼品,她微微一笑,颇为平静地说道:“这还只是册封典礼的,日后还有搬进玉迟王府的。” 突然,只听小涵惊叹道:“淮阳王和嘉定王送来的东西可真是价值连城。” 令歌原本正坐在一边把玩着一棵翠玉白菜,听小涵这么说不免好奇地看过去。 只见小涵的面前正放着一盆红珊瑚树,鲜艳润泽,形体硕大,枝干分布匀称,宛如展翅大鹏。 “这是淮阳王送来的红珊瑚树,寓意王爷以后的日子红红火火。” 随后,小涵又展开一幅画作,道:“这是嘉定王送来的《青岩山居图》。” 令歌点点头,看着那幅画作,画上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是难得的人间佳境,只是看到青岩山的画卷,令歌不免想起父母在青岩山双双殒命,尸骨无存…… “淮阳王和嘉定王是谁啊?”盛楠好奇地问着。 “盛楠姑娘有所不知,这两位王爷是陛下的兄长,也算是我们王爷的兄长。”小寻子解释道,“他们外封在江南,所以这次册封大典并没有前来,不过也快马加鞭地遣人送来了礼物。” “亲生兄弟吗?”盛楠追问道。 小寻子摇头,说道:“不是,陛下是隆豫皇后的嫡出幼子,而那两位王爷则是庶出。” 盛楠点头,不再追问,随后又与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手中的礼物,怎样的品质,送礼者又为何人。 “虽然两位王爷送的礼物价值连城,但远不如陛下所赠的,美轮美奂不说,还实用。”小云赞叹着,她拿起一只酒杯,“你们看这只杯子。” 众人看过去,只见那酒杯青绿似碧,在烛光下晶莹剔透,薄如纸,明如镜。 小元子赞叹道:“这是上好的夜光杯,整个皇宫里也找不出几套来。” 趁大家都在七嘴八舌讨论夜光杯时,令歌悄声问起身旁的辰玉:“师姐,楼契可有到手?” “已经拿到。”辰玉颔首道,“这事还得多亏秦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不给王意明反应的机会。” 令歌含笑点头,随后看着眼前的珍宝,心想着这些随便拿出几件应该便可以还清欠秦家帮助买楼的钱财了。 册封典礼后的第二日,午后光线甚好,令歌便倚在晚香亭里休息,手里轻摇着那把写有《凉月解忧词》的折扇。 他若有所思,心想着应该倒卖哪些珍宝。 正想着,令歌便听到有脚步声向自己靠近,睁眼一看,正是意明朝着晚香亭走来。 只是意明的脸色不像往日那般明朗,今日倒有些郁闷,令歌见其如此,大约猜到是因为落音楼一事。 果然,意明一进亭中,便径直坐下,一言不发,只是目光幽幽地看着令歌。令歌见状也默然不语,自己可不能像上次一样被意明诈出来。 “你就不问我怎么了?”意明开口说道。 令歌无奈,只好问道:“小王将军这是怎么了?” 意明叹息一声,说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的落音楼吗?” “自然记得。”令歌微微颔首,他缓缓收起手中的折扇,假装不明所以地问道:“发生了何事?” 意明愤愤不平地说道:“那落音楼本来说是要转卖出去的,我看那里位置环境不错,想着你初来乍到,买来送给你好生经营着,结果却被他人抢先一步买走了。” 令歌一时哑口无声,不仅是因为王意明出手阔绰,也是因为原来自己是可以省下一大笔银子的。 半饷,令歌勉强一笑,“无妨,无妨,多谢小王将军的好意……” 意明又说道:“我会替你好生留意着,在京城怎么也要有一些自己的门铺,否则银子如流水,怎么花完的都不知道。” “多谢。” 令歌颔首感谢着,只是说话的一刹那,令歌便注意到意明的目光已经落到其他地方,于是他好奇地问道:“话说,小王将军为何隔三差五便往我这里来?” 意明眉头一皱,回怼道:“我把小白你当成朋友,为何不能来这?”意明的语气有些着急,仿佛在掩饰何事。 突然,意明又站起身来,问道:“莫非王爷你觉得本将军是那种趋炎附势之人?” 令歌眨巴眨巴眼睛,一时有些说不出话,半饷才挤出一句:“不是,我只是好奇问一问。” 意明摇头一叹,恰好看见从兰陵阁里走出的甯霞,他神色一愣,随后看了一眼令歌,郁郁地转身离去。 令歌无奈地看着意明离去的背影,他一边摇着折扇,一边喃喃自语地说着:“我只是想问一下,你是来找小师姐的吗……” 第15章 幽篁曲:1 长庆十四年,五月初三,兰陵阁。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令歌从床上坐起身来,发现屋中早已全然在一片光亮之中。自从训练礼仪规矩以来,他已经许久没有这般舒服地睡上一觉了。 “回王爷的话,巳时末了。”小蝶回应道。 令歌点头,深深一叹,“睡太久了……” “令歌,令歌,令歌!”盛楠急急忙忙地跑进令歌的卧室,“你可算醒了!辰玉师姐让我来告诉你,师父回来了!现在在金銮殿!” 令歌闻言,立即蹦下床,一时间手忙脚乱,小蝶劝道:“殿下稍安勿躁,奴婢们这就给你更衣。” 很快,在小蝶等侍从熟练的帮助下,令歌简单地穿戴好后便往金銮殿赶去。 刚走出兰陵阁,令歌回头对小蝶等人说道:“你们慢慢来,我先走一步!” 话音刚落,未等小蝶等人反应过来,令歌已经脚步如风,眨眼间便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王爷这功夫真是深藏不露……” 众人惊讶地赞叹着,就连一向稳重的小蝶和小元子都不免目瞪口呆。 盛楠抱着手臂,笑道:“令歌深藏不露的多着呢,太学府还藏着一个……” 一时间,几位侍从都不免投来好奇的目光,可是仔细地思忖一下,身为下人怎么能去八卦王爷呢?于是他们纷纷低下头,加快脚步往金銮殿赶去。 且说另一边,黄飞有眼力见,他已经从金銮殿带着步辇前往令月坞接令歌,走在宫道上时,却忽然感到有一阵疾风从身旁吹过。 未等黄飞看清,他便听见令歌的声音:“黄公公,我先行一步!” 黄飞闻言这才反应过来,他担心地高声唤道:“呀!王爷!你慢些!” 半饷,他看着令歌消失的身影,叹道:“真是举世无双,非比寻常呐……” 金銮殿,皇帝端坐在主座上,而下方则有一位气质不凡的中年女子坐在椅子上,两人正交谈着。 “朕能告诉白掌门的就是这些,昔日谋害皇叔的人都已受到责罚处置。”皇帝对中年女子说道。 白栈期微微颔首,开口质问道:“那长庆二年的宁州一案又作何解释?” 皇帝解释道:“昔日枢密使韩谦不仅参与谋害临清王,后来更是涉及谋反,所以朕处置了他在宁州的谋反势力。” 白栈期的眼中闪过一丝迟疑,随后陷入沉默。 此时,令歌恰好走进殿中,打破静谧的氛围。 白栈期含笑看向令歌,像往日一般,亲和地唤道:“令歌,过来。” 令歌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几大步便来到白栈期的面前。 白栈期牵过令歌的双手,欣慰地说道:“大半年没见令歌,好像长得更俊俏了。” 令歌闻言不免一笑,暗叹小蝶他们的手艺好,哪怕是简单地为自己打扮都是好看的。 “皇叔和白夫人都是俊美之人。”皇帝看着令歌,眼中浮过的是往事云烟。 “是啊……”白栈期微微垂下眼帘,转头看向皇帝,又道:“还望陛下兑现承诺。” 皇帝郑重地说道:“自然,朕定不食言。” “什么承诺?”令歌疑惑地问道。 皇帝温然含笑,道:“护你一世周全,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令歌微微一愣,随后说道:“多谢皇兄,只是臣弟的武功也能保护皇兄。” 话说出口,令歌转念一想,皇帝身边还有武功高强的锦衣卫,可谓高枕无忧,又何须他来保护? 皇帝欣然一笑,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令歌一人便能抵一支锦衣卫队伍。” 说起锦衣卫,令歌不免想起那形似遇仙剑法的锦衣剑阵,遂问起皇帝和白栈期:“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何锦衣卫的武功身法和我们遇仙如此相像?” 皇帝颇为讶异,他说道:“朕也不知晓此事,这些一直是锦衣卫自己操练的。” 白栈期对令歌解释道:“天下武功数不胜数,有些相似,也不奇怪。” 令歌颔首,不再说话,真的只是巧合吗? 带着疑问,令歌带着白栈期离开金銮殿,回到兰陵阁。 令歌从多宝盒里拿出遇仙令牌,并交给白栈期,他问道:“师父,你遇上了什么事?师姐们和我都特别担心你。” 白栈期坐在椅子上,看着手里的令牌,犹豫片刻,最终回应道:“先前,为师去了宁州,在宁州遇到了皇后派来的人……” “宁州?师父为何要去宁州?是因为长庆二年宁州一案吗?皇后的人是不是伤到你了?”令歌着急地问道。 白栈期摇头,先安抚着令歌,说道:“你先别担心,为师去宁州确实是为了宁州案,只是他们并没有伤到我,不过也让我一时半会回不了洛阳,所以我才想着留下令牌以此提醒你们提高警惕。” “只是,”白栈期神色一凛,“我在宁州遇到的锦衣卫,他的翎羽心法竟然可以与你望舒师姐不相上下,想来就是当初你在玉门关遇到的那位……” 令歌愈发疑惑,他问道:“翎羽心法,像遇仙剑法的剑阵,这些究竟是为什么?难道真像师父你方才说的只是一个巧合吗?” “不,不是巧合,锦衣剑阵有遇仙剑法的影子倒也不奇怪,”白栈期解释着,“毕竟,是遇仙像华山……” “此话怎讲?”令歌突然想起曾经梦珏说过的轶事,“莫非当年是师父你进了华山的藏书阁?” 白栈期点头,承认道:“当年正是为师潜入华山的藏书阁,后来受高人指点,我将从藏书阁里习得的武功融会贯通,几年之后便有了集天下武功精髓于一体的翎羽心法。” 令歌闻言大彻大悟,当年华山藏书阁被人闯入并不是没有掀起武林风波,而是在几年之后,遇仙名震江湖。 翎羽心法本就集天下武功精髓于一体,只要稍加变通,就便是另一番高深莫测的武功招式,且遇仙行事向来低调,自然也没人将遇仙与昔日华山藏书阁被人潜入一事相联系。 “师父口中的高人是谁?”令歌十分好奇,能让师父称一声“高人”的人定是一代宗师。 “他姓南宫,早已仙逝多年,”白栈期回应道,神色惘然,“他是一位真正心怀天下的高人……” 令歌点头,又问道:“师父,那么放在书局的那本翎羽心法是怎么一回事?那本翎羽心法与我现在所学的相排斥,书上那句‘似有非有,似无非无,非有中有,非无中无。’又是什么意思?” 白栈期解释道:“其实为师也没有仔细专研过,我们现在学的翎羽心法是上卷,乃为师所着,而那本翎羽心法则是下卷,乃南宫师父所写。” “南宫师父曾对我说,唯有将上卷翎羽心法练至第十层之后才可以修炼下卷,到时候方可功力大增,羽化成仙,天下无双……” “师父你没有修炼吗?”令歌问道。 白栈期深深长叹,道:“要想修炼下卷,便需要在第十层时废除所有武功,重头开始修炼,因为下卷是建立在熟练上卷基础之上的,我不能这么做,这是拿遇仙所有人的性命冒险……” 令歌身子一僵,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听白栈期继续说道:“虽然当年南宫师父学得翎羽心法下卷,武功盖世,无人能敌,但是他终日不曾言笑,我想,他定然是参破了那句‘似有非有,似无非无’,或者说他是被这句话所困,最终才会郁郁而终……” 令歌懵懂地点头,他叹息道:“当真是天妒英才。” 白栈期轻叹道:“是啊,天妒英才,南宫师父的一生都奉献给当时纷乱的天下,可惜临终前壮志未酬,所以我立志要替他实现心愿。” “二十多年了,如今再回到中原,看见百姓们安居乐业,我也没算辜负他对我的栽培。” 令歌看着白栈期,为之感动。同时,他在心中立志,自己也不能辜负师父的栽培,日后定要加紧练习翎羽心法,成为遇仙最坚实的护盾。 只是想起翎羽心法,令歌依旧满腹疑问:“既然翎羽心法是南宫前辈和师父所创,那么又怎么还有人会翎羽心法?” “当年与我闯入华山藏书阁的还有一人,想来正是那人传授给锦衣卫这位高手的,只是那人早已去世将近二十年了……二十年……” 白栈期神色愀然不乐,阴翳慢慢地覆盖在她芳华不再的面容之上。 半饷,白栈期回过神,她看着身边的令歌,说道:“此事令歌你无需操心,那锦衣卫就算会翎羽心法也得听你皇兄的,有你皇兄护着你,我也放心,现在令歌你只需要帮忙,让遇仙在长安有个落脚地就行。” 令歌微微颔首,道:“师父放心,我已经把落音楼买下来了,而且皇兄说过,等过了月半,我便可以搬到玉迟王府了。” 白栈期说道:“既然那落音楼买下来了,就要学会做生意,这些可不简单。” 令歌深觉有理,如果还像以前那样经营定然是行不通的,必须得推陈出新,在长安城独树一帜,令歌开始思索起来…… 又过两日便是端午节,令歌一起身就吃上皇帝派御膳房送来的粽子,有各种口味的,小蝶心细,一种口味的切下一小块让令歌品尝。 “我一直比较喜欢吃咸粽,”令歌将各种口味的粽子都尝了一小块,“今日过节,剩下的粽子你们一人一个分了吧,这些日子你们也辛苦。” 侍从相视一眼,他们知道这位王爷素来好相处,待人友善,更是言出必行之人,于是一同感谢道:“多谢王爷赏赐。” 平日里,令歌常常会离开令月坞在宫里转悠,只是无论他走到何处,都会有侍从跟着他看着他,所以他很难像在遇仙山一样,用轻功飞檐走壁,一时间他不免感到束缚不自在。 一日,令歌正坐在书桌前看着小说话本,忽然他放下了书本,立在门边的小蝶见状,开口问道:“王爷可是要换书?” 令歌摇头,回应道:“我要出去走走,小蝶你同我去就好。”令歌知道自己无论去宫里的何处,侍从都担心自己迷路,所以每次出去时令歌都会带上不同的侍从。 刚准备离开令月坞的时候,令歌和小蝶便遇上意明和景修。 还未等令歌开口说话,景修已经拱手拜道:“儿臣拜见小皇叔。” “免礼。”令歌看了看一旁的意明,见意明抿嘴不语,半饷才拱手拜道:“臣拜见玉迟王。” “你也免礼。”令歌看着意明一副不乐意的神情,倒有些洋洋得意。 令歌开口问道:“你们两位有什么事吗?” 景修回答道:“意明哥哥说,小皇叔你这两日身体不适,所以这才带上我来看望小皇叔。” 令歌一时感到莫名其妙,心想自己围着这皇宫跑一圈气都可以不带喘的,怎么就身体不适了? 令歌幽幽地看了一眼意明,上次一别之后,意明已经有好几日没来过令月坞。 意明把景修拉到身后,并对令歌解释道:“臣心想玉迟王这几日因册封大典劳累,所以才带着三皇子前来看望。” 令歌微微点头,他自然不信意明的话,所以转过头看了一眼令月坞的花园,只见在园林之中正有着两三抹倩影。 “我小师姐就在里面。”令歌回过头对意明说道。 意明突然慌了神,凑近令歌压低嗓音,道:“小白你别乱说!” “我没有乱说啊,她的确在里面,你不信自己去看。” 令歌一脸认真地说着,那一双清亮的杏眼让意明茫然。 他究竟明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意明心想着。 最终,意明无奈一叹,转移话题地问道:“令歌你这是准备去何处?” 令歌回答道:“出门随便转转……” 未等令歌说下去,意明已经拥过令歌的肩膀往前走去。 “那我们一起吧,臣带着王爷好好游览皇宫。” 景修见状立即跟上去,问道:“小皇叔可有去过太液池的蓬莱岛?” 令歌摇头,“未曾去过,本来今日也打算去那。” 那日在含凉殿,他便看见太液池上的蓬莱岛,所谓青山绿水就是那样。 “那我们就去蓬莱岛。”意明搂着令歌,加快脚步,将令月坞的美景抛之脑后。 第16章 幽篁曲:2 太液池上,三人乘坐游船,令歌看着眼前之景,有风徐来,波光荡漾着,且湖绿如镜,宫殿楼阁树木葱茏一一倒映在偌大的太液池之中,似乎太液池可以将整座皇宫完全容纳。 忽然,令歌回头看向意明和景修,本想对他们赞叹风景优美,却发现他们两人正直直地看着自己,出神不已。 “你们看我做什么?是这风景不好看吗?” 意明和景修闻言,这才回过神,两人尴尬不已,偏过头去,不再看令歌。 虽然太液池上景色如画,但他们早已见惯,只是今日多了一位画中人,他们的目光难免不被其吸引。 此时,令歌指着远处问道:“太液池北边有些什么地方?” 景修回答道:“除了含凉殿,还有掖庭,大部分宫女太监们都住那边。” 令歌点点头,他发现景修不再像头几次见面时唯唯诺诺的模样,如今在自己的面前逐渐放得开,看来自己这位皇叔做的还不错。 令歌接着问他:“那么大的掖庭就只有宫女太监住吗?” “还有冷宫,韩……”景修的话语戛然而止,歉意地看了一眼令歌和意明。 “怎么了?”令歌不解地问道。 只听意明解释道:“无妨,这里也就我们三人,景修刚刚说的是冷宫里的韩淑妃,只是昔日韩淑妃犯了事,成了宫里的忌讳,自然无人敢提。” 景修喏喏点头,道:“小皇叔不要告诉别人是我们说的,好吗?” 令歌看着两人,景修稚嫩无邪的脸庞上藏有一种难言之隐的恐惧,就连意明都变得肃然,令歌见状便答应他们:“自然,小蝶也不会说的。” 一旁的小蝶闻言,立即点头。 在船舱里,令歌看着外边阳光和煦,先前的湖上的微风甚是温暖,如今微风再袭来时,他只觉有丝丝凉意入骨。 抬头一望,那阴云渐渐笼罩天空,不久之后,细雨绵绵。 长庆十四年,五月初九,殿试前一日,雨水不断。这一日,皇帝和皇后包括太子等皇室成员都有派人送礼慰问太学府的贡士,以寄美好寓意。 此时,兰陵阁中的露天花园亦被雨水淋湿,花园的假山上流水潺潺,仿佛有瀑布流下,可谓是静中有动,动中有静。 阁内,圆桌上布满字画,令歌正在挑选着,似乎要拿去做何事。 “王爷,这些书本字画都太贵重了,送出去不大好。”小涵劝阻道。 “那我应该送些什么?”令歌不解地问道,他只知道这些书本字画皆乃名品,放在自己的这里实属暴殄天物。 小涵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礼品不能太贵重还得彰显皇家风范,这实在难倒了她。 只听小蝶说道:“陛下和娘娘赏赐给考生们的是羊毫毛笔,太子殿下赏赐的是上好的松墨。” “咱们库房里还有很多上供的宣纸,不如王爷拿出一些来赏赐给太学府的考生们,这样笔墨纸就筹齐了。”小蝶提议道。 小寻子恍然大悟,道:“那上供的宣纸质地柔坚,洁白平滑,很是难得。” “那就送宣纸,”令歌眼眸一闪,像是想起何事,“另外,我记得还有不少竹纸,单独送去给……” 令歌话语一顿,未再说下去。 “送去给谁?”小涵好奇地问道,众人不免向令歌投去好奇的目光。 小寻子壮起胆子,悄声问道:“王爷所说的可是令贡士?” 令歌神色一滞,不自觉地看向别处,并没有回答,只是说道:“罢了,宣纸和竹纸都拿去送他们吧……” 众侍从点头,不再追问,只是去取宣纸和竹纸。 辰玉见状,凑近令歌,低声笑道:“记得那日收到竹纸的时候,令歌你还夸那些竹纸有一股清香,回头就带着不少送去给三皇子,如今再送只怕一张都不剩了。” “送吧送吧,我也用不了多少。”令歌无奈一叹,然而转眼间又挂上微微笑意。 “你还在为明日可以去看殿试感到开心啊?”辰玉打趣着问道。 令歌知道自己喜上眉梢是藏不住的,便承认道:“可以偷看好朋友考试,自然开心。” 这是他去找皇帝求来的,自从回宫后,令歌几乎未找皇帝求过什么,皇帝一听便欣然答应。 “真是没出息。”辰玉一叹,笑着摇头离去。 令歌依旧含笑,看向屋外的绵绵细雨,他总有预感,很快便会雨过天晴。 长庆十四年,五月初十,殿试之日。 这一日清晨旭日初照,让长安城回归如常繁华,道路两旁的树木枝叶上残留着雨珠,有风拂过,翠竹轻摇,更添诗情画意。 待太学府的考生们享用过早饭后,纷纷来到太学府大门外,此时,皇宫派来的马车已在此等候,马车四周皆是御林军,护送考生们前往宣政殿。 宣政殿的偏殿里,令歌正与黄飞站在窗边,透过窗纸,正好能从侧面看清朝堂之上。 黄飞笑脸盈盈地嘱咐道:“待会殿试开始之后,王爷在此处观看便好,可千万别影响考生们作答。” 令歌颔首道:“黄公公放心。” 黄飞离开后不久,令歌就听见黄飞的传唤声。 “宣考生们觐见!” 只见那些前来殿试的考生们一一走进殿中,在高堂之下站成一列列整齐的队伍。 今日的考生们都身着青灰襕衫,头戴黑色长脚罗幞头,尽显文人墨客之气。 很快,令歌在考生中找到令楷,虽然令楷与他人身着同样的服装,但其面容俊朗,仪表堂堂之姿总能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 同时,令歌还看到胡阳,今日的胡阳不见往日的不拘一格,只是与其他考生一样低眉顺眼地站着,等候着皇帝和皇后的到来。 “王爷,你坐。”小元子替令歌抱来一张椅子。 “好,多谢,我待会再坐。”令歌回应道,继续往外看着。 “令贡士向来才名在外,定然能让陛下留下好印象的。”小元子说道。 令歌闻言微微一笑:“会的。” 随着黄飞的一声:“皇上皇后驾到!”考生们当即下跪拜见皇帝和皇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令歌看着垂帘之后的皇后,只希望待会出题时皇后不要为难令楷他们。 “诸位平身!” “谢陛下!” 众考生起身后,由孙太傅宣布殿试开始,按照流程,皇帝向考生们一一提问考察,令楷在最后几位考生里,神色从容,脸上依旧扬着一抹浅浅的迷人笑意。 令歌注意到珠帘之后的皇后,听考生们的回答时,皇后的唇角时不时会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这让令歌对她愈发琢磨不透。 每个被提问的考生都认真地回答着,令歌在这里算是见识到何为口若悬河,虽然令歌对他们口中的治国理论并不感兴趣,但不知为何,令歌却为他们每一个人悬起一颗心。 不知不觉,越是快轮到令楷,令歌越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 待皇帝开始提问令楷的时候,令歌只觉四周都变得静谧无声,唯独剩下令楷的声音。 好在令楷声音洪亮有力,从容不迫,在一众考生之中显得格外亮眼。 最终,令楷回答完皇帝问题的时候,令歌见到冠冕十二旒之下,皇帝的神色甚是满意欣然,他一颗悬着的心也稍微放下。 这时,令歌身后的小元子开口夸赞道:“令贡士答得真好,这些考生里面数他回答得最好。” “你懂这些吗?”令歌好奇地问起小元子。 小元子低下圆圆的脑袋,回应道:“不太懂,可是感觉告诉奴才,令贡士答得最好。” 令歌欣然一笑:“我也觉得。” 待第一轮提问结束后,珠帘之后传来一声动人心魄的笑声,只听皇后开口说道:“诸位都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之人,方才诸位的作答陛下和本宫甚是赞许,更为你们有这般才学感到骄傲。” 皇后笑意渐深,继续说道:“治国经纶对于诸位来说自然是不在话下,诗词歌赋定然也是诸位的强项,所以接下来本宫准备考察一番诗词歌赋,还请诸位现作与梅花有关的诗词,给你们半炷香的时间,到时一一写下提交。” 话音一落,诸位侍从当即上前,在考生们的面前布置桌案和板凳,以及笔墨纸砚。 诸位考生不免神色一滞,那“萤火梅林”名动天下,他们何尝不知道皇后喜爱梅花? 半炷香的时间眨眼即过,倾秋上前收齐考生们的所作之诗,来到珠帘之后交到皇后的手中。 “现在,”皇后开口说道,“请诸位考试依次复述方才你们所作之诗,说一说,你们为何这样作诗。” 考生们闻言,按照先前的顺序一一复述,令歌发现,他们所作之诗虽然辞藻华丽,但都大同小异,无不是在赞美梅花。 令歌不免有些紧张,这有关梅花的诗词还能作出什么花样来吗?古往今来,与梅花有关的诗作皆是歌颂梅花不畏凌寒的,至少令歌读过的是这样。 很快,到令楷的时候,皇后开口说道:“令贡士,你的诗词歌赋向来出众,本宫很是期待。” 令楷拱手颔首道:“承蒙娘娘夸奖,臣定不负娘娘的期许。” 珠帘之后的皇后朱唇轻扬,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却又期待的笑意,说道:“那就开始吧。” 说罢,皇后颔首,开始翻阅令楷所作之诗,刹那间,她神色一滞,默然不语。 令歌在侧面看向令楷,只见令楷长身玉立,下颚微微扬起,眼眸虽然低垂,但眼中的胸有成竹却是藏不住的。 令楷缓缓张口,一字一句出口成章,如有神助一般,让在场众人惊叹不已,只听那首诗为:“梅凋红零飞花去,雨绵青盎染兰竹,竹虽逊梅一缕香,梅却输竹幽篁曲。” 与在场的大多数人一样,令歌亦是一副惊叹的神情,只是很快便化为浅浅的笑容。 或许是因为一直以来,令楷总是给自己出乎意料的欢喜,令歌心叹此乃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随后,令歌继续观察着众人的神情,只见皇帝依旧端坐在龙椅之上,不出一言,冠冕十二旒之下的目光让人看不清楚。 正当整个朝堂陷入沉寂时,皇后的目光离开手中的纸张,她看向令楷,开口问道:“令贡士为何要如此作诗?” “回娘娘的话,臣素来爱竹,所以借梅赞竹。”令楷的声音依旧洪亮有力,不卑不亢,身姿更是挺拔,苍劲如竹。 令楷话音落下,大殿之上再次陷入沉寂,隔着珠帘,无人能看清皇后的神色,一时间,众人不免悬起一颗心。 半饷,珠帘之后的皇后乐然一笑,然而笑声之下却暗藏深意,让在场之人心头一紧。 只听皇后拍了拍手,开口称赞道:“好!好!令贡士不愧是诗词才子!本宫并未让诸位都称赞梅花,令贡士别出心裁,着实让本宫另眼相看。” “娘娘过奖!”令楷朝着高堂上拱手深深一拜。 此时一直沉默着的孙太傅开口说道:“梅兰竹菊,乃四君子,梅,生性高傲,不畏凌寒,竹,正人君子,气节高尚,无论是爱梅或是爱竹,都应具有其高尚品质。” 皇帝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孙太傅说的没错,这治国理政需要的正是像梅兰竹菊那样各有所长的人才,如此才能为朝廷效力,为大齐造福。” 皇后再次一笑,笑声在朝堂之上回荡着。 “陛下和太傅大人所言极是,本宫也希望大齐人才济济,虽然诸位似梅兰竹菊一般各有所长,但你们也要学会取长补短,提高自己,这样才能为天下百姓造福,可明白?” 令楷等考生齐声拱手拜道:“谨遵娘娘教诲。” 随后,皇后话锋一转,笑意依旧,对着令楷说道:“令贡士,大齐能有你这样的人才,陛下和本宫很是欣慰。” 令楷再次深深一鞠,拜道:“多谢陛下和娘娘的夸赞,士当以天下为己任,臣定当勤能补拙,为大齐效忠。” 这边的小房间里,小元子夸赞着:“令贡士真是出人意料。” “他一向是这样的。”令歌微笑着,片刻之后,他忧心不已,令楷身为东宫之人,日后皇后会怎么对付他? 看着珠帘之后的皇后,令歌不免悬起一颗心,只见皇后唇角的笑意不变,宛如春风拂面,似是得到何等珍宝一般,只是这抹春风般的笑意却让朝堂之上愈发扑朔迷离,叫令歌疑惑不解。 不知不觉,殿试便接近尾声,待到皇帝和皇后起身离去后,考生们才在侍从的引领下陆续离场。 这时,皇帝走进偏殿来寻令歌,看到令歌之后,他含笑问道:“令歌,觉得今日如何?” 令歌微笑点头,回应道:“今日大家都表现得才华斐然。” “依朕看,令贡士更是那位才华斐然之人。”皇帝温然说道,眉目语气尽显对令楷的欣赏。 令歌微微低头,随后似是想起何事,问起皇帝:“皇兄可知他们现在要去何处?” 皇帝道:“如今殿试结束,他们自然会留在长安等着殿试放榜。” “皇兄,臣弟有一件事要做,先行告辞。”令歌朝着皇帝有礼地一拜,随后大步离开偏殿,小元子见状也立即跟上去。 “陛下……”黄飞在皇帝身旁弱弱地唤了一声。 “无妨,让他去吧,看他这么开心,朕也开心。” 皇帝留在原地,笑着摇了摇头,口中念着:“唯山间之清风,同令月长歌以遨游,当真有意思……” 令歌跑出宣政殿之后,远远地便看见考生们已经走下宣政殿的台基,往月华门的方向走去。 小元子一边硬着头皮追着令歌,一边紧张地看着脚下的台阶,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摔跟头。 令歌回过头对他说道:“小元子,你慢些来,我先走一步!”话音刚落,便见令歌犹如雀跃一般,朝着考生们奔跑过去。 待到令歌跑近时,考生们已经走到月华门。其中有一位考生已经回过身立在原地,含笑看着令歌,正是令楷。 令歌见到令楷,当即停下脚步,立在令楷的几步之外,正好一人在城墙下的阴影之中,一人在阳光之下。 令楷顿时眼前一亮,只觉在阳光里,令歌的月色锦衣外好似披拂着一层薄薄的金纱。 他朝着令歌深深一鞠,拱手拜道:“臣令楷拜见玉迟王。” 众位考生闻言,纷纷看了过来,见到烨然若仙的玉迟王时,他们当即拜道:“臣拜见玉迟王!” 令歌一愣,半饷才道:“大家都快些免礼。” “多谢殿下!”众位考生朗声道。 令楷直起身后,含笑问道:“殿下,别来无恙?” “我很好,你呢?”听着那一声“殿下”,令歌感到别扭,好在看见令楷唇边的笑意,心中亦不觉得彼此生疏。 “如今科举结束,不好也会好。”令楷回应道。 令歌微微点头,他偏过头去看着令楷身后的其他考生,一时半会也不知该与令楷聊些什么。 令楷抬起头看向天空,令歌也好奇地抬头看向天空,只见天空湛蓝,云朵漂浮,就好像他们此刻的心情一般,欢喜自在,令歌心想着。 “阿楷……令贡士,”令歌改口说道,“恭喜你考完了。” “殿下是第一个祝我考完科举的人。”令楷含笑说道。 令歌一笑,不再言语。 待小元子赶到时,两人正含笑不语,小元子见状不免感到奇怪。 很快,考生们陆续上了马车准备离开皇城,这时令楷才对令歌说道:“殿下,臣会继续留在太学府,殿下若是愿意前来,臣随时恭候殿下大驾光临。” 令歌欣然点头,答应道:“我一定会来。” “那今日臣先告辞,改日再聚。”令楷微微一笑,拱手告辞,转身离去。 令歌往月华门看去,只见在那道大门里,令楷的背影正在缓缓离去。 “小元子,我是真的为他感到高兴。”令歌注视着令楷的背影说道。 小元子点头一笑,说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殿下是真心把令贡士当朋友的。” 令歌看了一眼小元子,微微地扬起唇角,他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注视着令楷的背影。 令歌为令楷感到一种连绵不绝的轻松惬意,曾经寒窗苦读的时光阴翳已被令楷留在身后,月华门前落下的光辉,正是令楷的光明前途。 “只盼他可以永远地在那条光明的道路上走下去。” 第17章 幽篁曲:3 因为有景修的帮助,令歌已经大致能估摸皇宫的各个方位,于是他决定在搬出皇宫之前,一定要把皇宫走个遍。 令月坞的侍从们实在追不上令歌,令歌为了让他们追上自己,每到一个地方便会等一等他们,顺便看看四周风景。 “王爷,你快下来!上面危险!”小寻子着急地呼唤着,他看着攀爬到树上的令歌,不免慌了神。 令歌安慰着小寻子说道:“别担心我,我在这树上看宫的风景甚好。” 说罢,令歌便杵着下巴看向不远处的太液池,风景旖旎,尽收眼底。 “小寻子,你待会去掖庭那边寻我。” “王爷,你去掖庭做什么?”还未等小寻子问完,令歌就已经消失在树梢上,转眼不知去向。 小寻子无奈摇头,独自叹道:“都说在令月坞是一门好差事,闲差事,我看这天底下就没轻松的差事。” 白日里,住在掖庭的大部分宫人都奔赴各宫各处当差,所以掖庭宫道上的人并不多。因此,像令歌这般清闲之人出现在此着实引人注目。 偶尔,行走在宫道上的宫女们见到令歌便会立即行礼,随后继续忙着手里的活。望着她们忙碌的身影,令歌这才想起尚宫局就在掖庭这边。 尚宫局辖下设有四司,司膳房、司制房、司设房、司珍房便在其中。 令歌索性决定去四司转悠一番,待到令歌走近一座大别院时,他便闻到饭菜的香味,抬头一看,此处正是司膳房。 走进司膳房的庭院,一眼望过去便是各种食材晾晒在屋外,山珍野味尽在此处可见,不少宫人正在各处准备食材。 一个年长些的宫女见到令歌,立即放下手里的活,走上前来福身行礼。 “奴婢见过王爷,不知王爷到司膳房有何贵干?” “我只是随便走走看看,你忙去吧。” “好。”那宫女点点头,随后退了下去。 接着,令歌便往厨房屋里走去,宫人们见状,立马阻拦道:“王爷乃千金之躯,万万不能进厨房这油烟之地。” 令歌一时无言,思忖半晌,他说道:“本王想见见平日里给我做饭的师傅。” “好,奴婢这就去传唤她。”宫女说道,随即转身走进厨房,传唤那位做饭的师傅,令歌则在其他宫人的引领下坐在一张石桌前。 很快,方才的宫女带着一位厨娘朝着令歌走来。 只见那厨娘约莫三十多岁,身穿蓝布衣和白色围裙,只是围裙上面沾染油渍变得有些发黄。厨娘头戴蓝色方巾,两缕头发落在颇为圆润的脸颊两侧,同时,她将双手往围裙上蹭了蹭,看上去有些手忙脚乱。 那厨娘朝着令歌有礼地福身,道:“奴婢见过王爷。” “你就是一直以来为我准备膳食的厨娘吗?”令歌问道,看着厨娘一脸敦厚朴实的模样,令歌回想起她精湛的厨艺,想来这便是相由心生。 “正是奴婢。”厨娘回答道。 “我该唤你什么?”令歌询问着,自从回宫后,令月坞的每一顿饭菜都换着不同的花样,各种菜系都合令歌的胃口。 “奴婢名叫林珑,大家都叫奴婢林娘。”厨娘颔首低眉地回应着,“不知王爷找奴婢可有什么事?是奴婢哪里做的不好吗?” 见林娘变得不安,令歌立即解释道:“没有,林娘你做的很好,我也没什么事,只是刚好路过这里,便想着来看看,负责我膳食的人是什么样的,辛苦你每日为我做各种不重样的膳食,味道都很好。” 林娘闻言一喜,立即福身道:“王爷喜欢奴婢做的膳食便是奴婢最大的荣幸。” 令歌微微颔首,又道:“听口音,你不是长安人。” “奴婢本是江南人,后来得太子妃娘娘赏识,这才有幸为王爷准备膳食。”林娘解释道。 令歌闻言,这才知晓林珑就是那日准备晚宴的江南厨娘。 “日后有劳你了。” 与林娘简单地说过几句话之后,令歌便离开司膳房往其他地方去了。 很快,令歌来到司制房,只是来到屋前,竟不见一人。 走进屋里,他发现一群绣娘正围在一起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甚至无人注意到他的到来。 于是令歌好奇地走近一看,只见绣娘之中有一位年轻的女子正在绣着东西。 那女子置身在从窗户外照进的阳光之中,一身丁香色衣裳更显光彩熠熠,女子神情专注,仿佛在作着何等绝世佳作,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甯霞师姐。 甯霞的手法精湛巧妙,很快便将一朵兰花绣了出来,如作画一般,栩栩如生,宛若天成。 众位绣娘赞叹起来,说道:“姑娘的绣法实在漂亮,是与谁学的?” “说来惭愧,我未从师何人,无师自通罢了。” 甯霞一边收线,一边回应着,待她抬眸一望,这才注意到人群里的令歌。 “令歌?” 众人闻言,这才顺着甯霞的目光望去,发现令歌前来,她们立即福身行礼,齐声道:“奴婢见过王爷。” 令歌点头,“都免礼。”随后,令歌走上前询问甯霞:“小师姐怎么在这?” 甯霞微微一笑,解释道:“闲来无事,便想着过来看看,谁知大伙们都在为令歌你入住玉迟王府时的新衣发愁。” “奴婢们愚笨,一时还没想好缝制怎样的衣裳给王爷作为贺礼。”一位绣娘福身道。 “实在不必了,你们为我做的衣服我都很喜欢。”令歌说道,“只是衣服太多,我都穿不完了。” 衣服穿不完是令歌从未想过的事,如今却隔三差五的都有新衣裳往兰陵阁送去。 绣娘们闻言全都颔首微笑,心想这位王爷着实是一位好相处的主。 这时甯霞说道:“从前还未回宫,王爷的衣服几乎都是我做的,如今有诸位绣娘们,倒也用不着我了。” “姑娘此言差矣,以后我们还得多请教姑娘才是。”一位绣娘说道,其他绣娘闻言也附和起来。 甯霞放下方才绣的衣裳,起身福身道:“能帮到诸位是我的荣幸。” 待令歌和甯霞离开司制房后,两人便随心所欲地游逛着。 “依我看,师姐的手艺的确可以和宫廷绣娘有一拼。” 令歌回忆着甯霞的手艺,绣如画,画如实,当真是难得一见的。 “师弟过奖了。”甯霞像往常一样一笑而过,仿佛这并不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不过看着你和令贡士都喜欢我绣的东西,我也高兴。” “听说令歌的封号便是令贡士所想,只是到现在他的赏赐都还未下发,令歌可有了主意?” “差不多吧。”令歌回应道,待他回过神时,发现两人已经来到一处偏僻的别苑前,令歌抬头一看,牌匾上面写着“清心苑”三个字。 忽然,有人高声呵道:“来者何人?” 一眼望去,远处正是一队在此巡逻的御林军。御林军们走近一看,这才发现到眼前之人正是玉迟王。 “末将拜见王爷。”一队约莫十人的御林军齐声说道。 “将军们无需多礼。”令歌微微颔首示意,他看着眼前大门紧闭的别苑,问道:“清心苑是何地?” 为首的御林军迟疑半饷,回应道:“回王爷的话,清心苑里关着的是犯了事的女眷,王爷千金之躯,不宜踏足此地。” “想来这就是冷宫。”甯霞在令歌的身边低声提醒道。 令歌看着眼前的清心苑,高大却斑驳的墙壁和大门,在偌大辉煌的皇宫中显得陈旧不堪。 同时,在门外还可以看见院里一棵高大的树木,虽是初夏时节,但是在这方方正正的别苑之前,令歌却感到一阵萧瑟。 他心里明白里面住着的是何人,正是当年被打入冷宫的韩淑妃。皇帝对韩淑妃是怎样的感情和态度?又是什么让他们走到今日的这一步?令歌不解。 宫里的日子虽然大同小异,但好在转眼间便临近五月二十日,令歌即将搬出皇宫,正式入住玉迟王府。 离开兰陵阁的前一日,令歌请求皇帝带上兰陵阁的侍从一同离宫,只是碍于规矩,小寻子和小元子不能到王府侍奉。 小寻子和小元子双双跪在令歌的面前,令歌急去扶他们起身,奈何两人却在地上紧紧地卧住。 “还请王爷容奴才们说完。” 令歌无奈,只能听他们二人说下去,小元子说道:“奴才能伺候王爷这些日子,实在是奴才的福分,以后伺候不了王爷,还望王爷保重身体。” 一旁的小寻子接着说道:“王爷的大恩大德,奴才们没齿难忘。”说着,小寻子便带上些许哭腔。 “快些起来吧。”令歌说道,小蝶和小涵当即上前将两人搀扶起来,小蝶说道:“明明搬进新府邸是喜事,你们怎么还哭了?” 小寻子擦拭眼角,连连点头,只是神情依旧黯然,令歌见状也心里不是滋味,便打算拿出自己的小钱袋好生犒劳小寻子和小元子。 这时,小元子说道:“小寻子只是在哭自己少了一条财路罢了。” 此话一出,众人不免一笑,小寻子破涕而笑,说道:“王爷出手阔绰,待我们极好,虽然在王爷这里服侍的不长,但是得到的银钱已经比奴才进宫一年攒下的都多了。” “那也是因为你们尽心尽力,都是你们应得的。” 令歌摸了摸自己的钱袋,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确犒劳他们用了不少银子,只是这与皇帝赏赐的钱财比起来实在算不上什么。 想着小元子和小寻子起早贪黑地侍奉自己,令歌便将钱袋拿出来递给他们,说道:“这宫里的日子艰辛不易,我也帮不上你们太多,这些银子你们两个拿去分了吧,也好犒劳犒劳自己。” 二人愣在原地,小蝶提醒道:“既然是王爷赏赐给你们的,就接着啊。” 小寻子上前接过钱袋,朗声感谢道:”王爷大恩大德永世难忘!王爷永远是奴才的主子!” 令歌不免暗叹,他们一口一口的“奴才”、“主子”,可是自己从未觉得他们低人一等,自己待他们一直如朋友一般,能自己做的事定不让他们出力动手。 “王爷待我们极好,日后王爷回宫居住时,我们定会回来好生侍奉。”小元子说道。 令歌一笑,道:“那就一言为定了。” 傍晚时分,令歌来到金銮殿,与皇帝交谈着,皇帝含笑问道:“令歌就不问朕为何赐宁州给你做封地吗?” 令歌思忖片刻,还是开口问道:“皇兄,封地可以用来做什么?” 皇帝被令歌逗得不免一笑,道:“无妨,令歌你只需要知道这是朕给你和白掌门的承诺——护你一世周全的承诺。” 令歌微微颔首,道:“多谢皇兄。”对于宁州,他只知道宁州城位于齐朝西南部,以盛产的铁矿闻名,在西南诸城中最为繁荣。 回想起来,自己手上的玉鹤手链便是由宁州特有的“玉宁铁”所制而成。 翌日,按照吉时的时间,令歌随着皇帝启程,出宫前往府邸,皇后则因为处理政事而留在宫中,只是派遣倾秋随之而来。 玉迟王府坐落在长安城东,依山傍水,风景极美,远离人群市集,清净无扰。 出行的仪仗队并没有那日册封大典时的声势浩大,然而龙旌招展,车乘相接,依旧彰显着皇家风范。 当令歌踏入玉迟王府时,那些早已准备好迎接圣驾的侍从仆人们集体行礼庆贺。 同时,令歌看到眼前的府邸内景,不免眼前一亮——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建筑风格,从楼阁墙壁到蜿蜒长廊,甚至是一砖一瓦,一花一木,一切都显得婉转含蓄,典雅非凡。同时,令歌还能看见鸟雀飞跃,听见鸟鸣之声,可谓是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欣荣之景。 “皇兄,这便是江南风格吗?”令歌问道。 皇帝点头,道:“昔日你父王和朕都是在江南长大的,对江南甚是怀念。” 再往前走,令歌发现前堂大厅里早已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物件崭新精美,高堂上挂着牌匾“兰气随风”。 从进府开始,令歌便注意到墙壁走廊处有流水萦绕,仿佛身处话本中的江南水乡一般。 离开前堂,在侍从们的前拥后簇下,皇帝和令歌来到花园的池塘边,只见池塘中栽种着含苞待放的荷花,清风吹过,吹皱一池春水,让池中荷花与荷叶微微飘动着。 站在长廊下,令歌可以闻到一缕清香,天空浮云和长廊房屋,一一倒映在池塘之中。凑近看,池塘里还有鱼儿嬉戏,往来悠然,似与池外人相乐。 池塘旁建造着一间亭子,名唤“玉衡亭”,最适合欣赏四周景色。 在池塘周围,还雕刻着几尊铜鹤和铜鹿,栩栩如生,仿佛正在游玩嬉戏。 “朕以前听你父母说起过,遇仙山是人间仙境,有仙鹤齐飞,灵鹿饮溪,白云缭绕,所以朕让他们修筑了这几尊铜像。” 皇帝想起昔日的情景,只是如今那些往事都成了过往云烟,化作这池塘生起又消失的涟漪。 令歌欣然一笑,说道:“的确,遇仙山真的是人间仙境。” 皇帝温然说道:“若是令歌想念遇仙山,随时都可以回去看看,不过朕现在希望你可以多留在长安一段时日,陪在朕的身边。” 令歌点头,神情真挚,“好,只是我希望有朝一日,皇兄你也可以去见见遇仙山的景色。” 皇帝颔首,微笑道:“会的。” 此时,黄飞接到小太监传来的消息,上前凑近皇帝,说道:“启禀陛下,淮阳王和嘉定王已经进长安城,现在正赶来给陛下请安。” 皇帝的眼眸敛起一向的和善温然,神色变得漠然。他眼帘微垂,留下一层淡淡的阴翳,说道:“倒也赶上好时候,他们到了便让他们在前堂侯着,朕与玉迟王还要继续游逛。” 说罢,皇帝便带着令歌往前走去,令歌见状也未多问,只是随皇帝继续走着,欣赏眼前的景色。 待到将这偌大的王府简单地游逛一圈之后,令歌不免叹道:“王府实在是阔大,走完这一圈竟要花上将近半个时辰。” 看着府里的景象,这里曾留下过父亲临清王的身影,令歌开始想象着,父亲在长安城里住过的那两年,这王府又是怎样的一派景象? 皇帝笑道:“待你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这府邸就不大了。” 令歌闻言,如玉洁白的面颊突然一红,沉默不语。 皇帝察觉之后笑意更深,说道:“朕会替你多留意好人家的姑娘。” “不……不用,不劳烦皇兄了……” 从前在山上时,这些事离令歌过于遥远,所以他从未想过,如今皇帝说起,令歌不免在想,每个人都需要如此吗? “怎么?已经有心上人了?”皇帝问道。 “没有。”令歌当即否认道,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 皇帝见令歌如此,摇头一笑,不再打趣。 第18章 幽篁曲:4 很快,令歌随着皇帝回到前堂,进去之后,令歌便发现前堂已经多出两位穿着打扮华贵非凡的男子,约莫四十岁左右的模样,留着些许胡须。 想来这两位就是淮阳王和嘉定王,令歌心想着。 两人见皇帝前来,当即起身,下跪拜道:“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带着令歌绕开两位男子,走到主座边,先行坐下。 半饷,皇帝扫了一眼地上的两位男子,神色淡然地说道:“免礼。” “多谢陛下。” 皇帝从黄飞手中接过一杯茶水,自顾自地喝着,并未言语,更未多看淮阳王和嘉定王一眼。 正当气氛变得微妙之时,其中一位王爷一笑,看向立在皇帝身旁的令歌,亲和地问道:“想来这位便是令歌吧?都长这么大了,我是淮阳王。” “我是嘉定王。” 令歌有礼地朝着淮阳王和嘉定王拱手一拜,回应道:“正是,令歌见过两位兄长。” 皇帝放下茶杯,以一种淡漠的嗓音说道:“淮阳王和嘉定王千里迢迢赶回长安,想来也累了,既然你们已经见过令歌,不如早些回宫安置歇息。” 嘉定王神色明显变得惶恐不安,他看向淮阳王,发现年长些的淮阳王神色自若,只是说道:“多谢陛下关怀,我们的确舟车劳顿,臣现在便和嘉定王一同回宫。” “去吧,皇后已经为你们安排了住所,在清心殿。”皇帝说道。 “多谢陛下,臣告退。”淮阳王率着嘉定王站起身来拜道,随后毕恭毕敬地退下去,带着他们的侍从一同离开玉迟王府。 令歌不免疑惑,皇帝为何这般对淮阳王和嘉定王,如同下逐客令一般让两位王爷先行回宫。 皇帝并未解释,只是对令歌说道:“是时候吃午饭了,朕见你在宫中吃得香,所以将之前的那位厨娘派遣到了你的府上。” “多谢皇兄。”令歌知道,这次来到府上的除了原本的侍从和林娘,还有先前教导自己礼仪规矩的杨姑姑和张姑姑,如今就等师父他们住进王府了。 午饭过后没多久,皇帝便动身返回皇宫,临走前皇帝告诉令歌可以随时进宫。 令歌点头,心想可以回去看望皇帝和景修倒也不错。 临走前,倾秋来到令歌的身前,福身道:“王爷日后回宫也要多去凤仪殿待一会,娘娘说,王爷到底是第一次管理府邸,不懂的可以多问问娘娘,她会帮衬着的。” 令歌有礼地微微颔首,应了下来,倾秋见状,这才告辞离去。 因为皇帝知道令歌的性子,特地对外宣称令歌身体不适,这些日子勿打扰令歌的休养,所以今日最多有礼送到府上,不见宾客前来。 令歌长舒一口气,悠哉悠哉地等着师父他们前来。 令歌独自一人游走在王府里,几乎每个庭院房间他都要进去看看,心叹着做一位逍遥王爷似乎的确不错。 与此同时,小蝶等侍从正在库房那边清点物件,他们叹息道:“这么多东西,看来真的要忙上半日了……” 来到正房大院——兰风院,这里正是令歌所住之地。走进院中,令歌注意到,院中两旁的抄手游廊连接假山,时有鸟雀飞过,停滞又飞走。同时,院子的四角还种植着梅兰竹菊,四时不同,景色各异。 令歌走进兰风阁,发现兰风阁修缮地与兰陵阁颇为相似,只是相比而言,兰风阁更为崭新。阁内依然有一处露天小花园,再往里走,镂空雕饰的拱形门之后,是一道画有水墨兰竹的屏风。 绕过屏风,令歌在厅堂里打量一番,随后往书房里走去。一走进书房,令歌便注意到,书架上的书尽是各种小说话本,他欣然一笑,想来正是皇帝特意安排的。 离开后院,经过东边侧门时,令歌看到门外是一片竹林,听小涵说起,在竹林的另一头还有一座空荡无人的府邸。 待令歌来到库房时,正好见到小涵领着几位侍从在整理归类书籍。 小涵见令歌前来,有礼福身,说道:“这些都是贡士们送来的书籍,还有一些字画,是他们亲自所作所画的。” 令歌微微点头,往桌上一摞整理出来的书本走去,小涵见状跟上去,并解释道:“这是令贡士送来的小说话本,奴婢特意放在一旁。” “其他人送的都是政论书籍,偏偏只有令贡士送来的是小说话本,到底只有他知晓王爷的喜好。” “他有心了。”令歌微笑,他拿起一本,随手翻阅着,心中生起无限愉悦。 “奴婢之前听说,令贡士在殿试的表现相当出彩,说不定他便是今年的状元,”小涵挑起眉毛说道,少女的眼睛里仿佛有光芒一般,很是期待口中所言。 “不过令贡士相貌出众,文采斐然,也有可能是探花郎。” “但愿如此,他怎么样都好。”令歌含笑点头。 估摸着时间,令歌想起师父和师伯应该很快就到达王府,于是放下书本,对小涵说道:“我先去前堂迎接我师父他们,这里有劳小涵你继续忙着。” “奴婢恭送王爷。”小涵福身道,随后继续欣然地整理着礼品。 待令歌回到前堂后不久,白栈期一行人便来到王府,还没见到他们,令歌就已经听见了梦珏的声音。 梦珏一走到门口,见到正坐在椅子上的令歌,立马兴奋地大步跨进前堂,朗声喊道:“王爷!” 来到令歌身前时,梦珏又毕恭毕敬地福了个身:“梦珏见过王爷。” 令歌被她逗得一笑,说道:“梦珏的动作很是标准。” “谢王爷夸奖。”梦珏欣然一笑,她自从知道令歌是王爷之后便一直勤学苦练福身动作,就是为了这一日的见面。 令歌看向梦珏,发现梦珏如从前一般梳着乖巧的双丫髻,只是今日身着崭新的红白碎花衣裙,身上还斜挎着一个布袋,想来装着书本和笔纸之类的东西, “看来这段时间,梦珏你过得很是滋润。” 梦珏点头,笑道:“是啊,《洛阳时下新文》如今可好卖了,托令歌你的福。” “始终是你写的好。”令歌由衷地回应道。 梦珏骄傲一笑,很快,她便被令歌的衣着打扮吸引住目光,只见令歌美目清亮如泉,眉如墨画,身着上好锦缎衣料所制的月白祥云长衫,在这颇为炎热的日子里,单用双眼看上去都觉得凉爽舒适。 令歌头戴的玉冠更让其原本清冷若仙的气质增添贵气之感,梦珏暗叹,真可谓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同时,梦珏注意到令歌腰间的兰花草香囊,那个香囊令歌一直随身携带着,她听辰玉说过,那是去年令楷送予令歌的生辰礼物。 看来令歌是一位长情念旧之人,一想到这,梦珏便不免偷笑起来。 “为何事而笑?”令歌问道。 “也没什么。”梦珏摇头道,随后从布袋里掏出了一串青墨色的手链,双手呈上递给令歌,说道:“这是无忧托我送给令歌你的药王石手链,说是佩戴在身上对身体很有益处。” 令歌看着那一颗颗圆润的药王石,似玉非玉,似石非石,心中甚是喜欢。 “那我就收下了,回头我写信向他道谢。” 收下手链,令歌便见到师父和师伯走进来,与之而来的还有几位师姐。 他站起身来,向其一拜,道:“师父,师伯,师姐,你们快坐,别客气。” 一时间,令歌只觉得自己像东道主一般,不过这里始终是自己的府邸,招待师父他们也不奇怪。 令歌让师父和师伯两人坐在高堂之上,自己则坐在一边,挨着梦珏。 立在两旁的侍从见状,立即上前为众人添置茶具茶水,随后知趣地离开前堂,到门外等候差遣吩咐。 梦珏打量着手中的茶杯,暗叹这茶具做工精美,府中陈设皆为上好之物,普天之下,定然没有哪处府邸能比得上这里,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成为这样府邸的座上宾。 正感叹着,梦珏便被洛疏风的话语吸引。 “如今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洛师伯坐下身来说道,“到底这些本就是令歌你应得的,你父母在天之灵也能安息。” 正当梦珏听得入神时,洛师伯便对梦珏说道:“你不是心心念念这王府很久了吗?同你师姐们去好好走走逛逛。” 梦珏正想说什么,辰玉已经上前牵过她的手带她离去,其余几位师姐也跟着走出去,一时间,前堂只剩下令歌他们三人。 见大伙离开,白栈期开口问道:“令歌今日可有见到淮阳王和嘉定王?” “他们上早来过,只是没待多久便走了。”令歌回答道。 “都没吃午饭吗?”洛师伯问道,他的神色迫切,似乎令歌回答的结果很重要。 令歌回答道:“没有,皇兄对他们的态度很是奇怪。”同样,令歌也对师父和师伯的提问感到疑惑不解。 半饷,白栈期缓缓地说道:“看来,当年姐姐和临清王在青岩山遇刺定与淮阳王嘉定王有关。” 令歌惊讶不已,问道:“此话怎讲?” 白栈期对令歌解释道:“一直以来,我都在调查你父母之死的真相,那一日,我同皇帝说起,他告诉我,昔日牵涉谋害你父母之人已经被他处决,包括长庆二年的韩家……” 白栈期神色变得迟疑不定,并对疏风说道:“皇帝说当年韩家参与其中,可是我记得,韩谦素来与临清王交好,就连姐姐怀着令歌的时候都曾去过宁州韩家做客,想来,韩谦也是奉了太宗皇帝的命令……” 洛疏风闻言一叹:“皇命不可违,韩谦到底也是身不由己。” 白栈期点头,又道:“只是如今皇帝对淮阳王和嘉定王的态度实在可疑,我不得不怀疑他们两人也曾参与其中……” 洛疏风说道:“会不会是因为当年争夺皇位,所以皇帝恼了他们二人?” 白栈期轻微地摇了摇头,说道:“若是如此,他们二人更应该在江南安分守己,而不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到长安,还送给令歌那一幅青岩山的画作来试探我们……” 洛疏风神色不悦,斥道:“若他们二人真的参与其中,定不能轻易放过!” 令歌微微一叹,疑惑地问道:“话说回来,师姐的父亲为何会涉及韩家谋逆?按理来说,这不应该。” 白栈期不由地抚着额头,这些事如一团乱麻,让她心烦意乱,捉摸不透。 “几个月前,我之所以去宁州,正是因为想调查这背后的原因,只是让我不解的是,皇帝似乎并不知道韩家谋反涉及遇仙,可是皇后却知道此事,还从中知晓书局乃我们遇仙……” “她既然这么早就知晓,又为何时至今日才动手威胁我们与她合作?”疏风诧异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她这么做的目的,这次安排各地遇仙隐姓埋名时,我问起他们,他们不曾发现任何异样。”白栈期回应道。 白栈期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眼帘垂下的阴翳让她增显疲惫之感,她微微地长叹一声。 “皇后城府极深,叫人难以捉摸,有些事从未浮出水面,便可能会永沉湖底……” 令歌从未见过师父如此愁容,于是他颔首低眉,认真地说道:“师父,师伯,如今我长大了,有些事也是时候我亲自来做,你们放心,令歌定会查清真相,还父母一个公道,为师父你们排忧解难。” 白栈期和洛疏风看向令歌,只见令歌一双清亮的眼睛变得坚定,俊美的五官轮廓清晰,恍惚间,他们差些以为昔日的临清王和白清漪就在他们的眼前。 白栈期微微颔首,紧绷的眉头也渐渐放松下来,她说道:“令歌你有这片心便好,这一次我们定要竭尽全力查出真相,让你姐姐和姐夫安息……” “会的。” 白栈期抬头,仰望着眼前的场景,虽然王府早已翻修,但是依旧能看到昔日的景象。很多年前,她曾来过此处,如今只觉恍如隔世,不免感叹时光蹉跎。 晚饭过后,夜幕降临时,令歌从兰风阁的窗户里攀爬到屋顶之上。 令歌凝望着天边渐暗,群鸟归巢,远处的灯火生起,星月浮现夜空,如玉般的容颜逐渐黯淡下去,唯余明眸如星。 此时,风声掠过,四周的树木枝叶摇曳起来,发出沙沙作响之声。 令歌垂下头,用手一遍遍抚着横放在自己双腿上的明秋剑,若有所思。 突然,令歌的耳朵微动,他听见绵绵萧声,伴随着竹林摇曳的沙沙之声,散如夜色,令人神往。 令歌当即起身,往小东门处的竹林奔去。 不远处,小涵正端着一盘点心,同梦珏一起行走聊天,两人皆被那道飘逸的身影吸引。 “王爷这是去哪?” 梦珏安静下来,嘟囔着:“哪来的箫声?”忽然,她眸光一闪,似乎猜到何事,她当即对小涵说道:“走,我们跟上去看看。” 竹林幽幽,远离市井,耳边唯余风箫之声,令歌顺着声音寻去,独自一人走在竹林里狭窄的石板路上。 待身边一棵接一棵的竹树离去后,令歌的眼前便出现了一座亮着灯火的竹亭。 竹亭在竹林中显得小巧玲珑,在昏暗光线里,熟悉的俊毅身影赫然在目——令楷倚在竹亭门侧,正专注地吹奏着玉箫鸣春,似乎并未察觉令歌的到来。 令歌放慢脚步,缓缓地走过去,唯恐脚步声惊扰曲中人。 也许是令歌难掩激动,也许是他的到来早已被察觉,未等他走近,萧声便戛然而止,令楷转过头来看向他,笑颜一如既往。 令歌微微一笑,他来到令楷的面前,问道:“阿楷怎么在这里?” 令楷站在台阶之上,笑道:“都说令歌身体不适,不宜见客,所以我很是挂念,特意来此探望。” “其实没有身体不适,”令歌往亭中走去,随便找了一处位置坐下,“只是皇兄帮我留个清净才对外这么说的。” 令楷微微挑眉,含笑问道:“那我是不是打扰到殿下令歌的清净了?” 令歌连连摇头,回应道:“没有,怎么会?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而且上次说好,是我应该去太学府看望你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出宫。” “无妨。” 令楷向令歌走近,俯下身子,目光温柔地与令歌四目相对,不出一言。 令歌有些无措,便不自觉地向后微微一退,半饷,只听令楷说道:“然而思君已久矣,以至于臣每一日都想见到殿下,甚至每一刻。” 令歌脸颊微红,偏过头去,不再与令楷对视,他岔开话题,问道:“阿楷能再吹奏一曲吗?方才的没吹奏完。” “好,”令楷直起身来,用手帕细细地擦拭着手中的鸣春,“令歌想听什么?” “你随意就好。” 令歌依旧偏过头不看令楷,只是盯着竹亭附近的竹子,沉默下来。 令楷重新开始吹奏,曲声悠扬婉转的同时不失风骨儒雅,引得令歌回过头看向他。 只见令楷正闭着双眼认真地吹奏着,小木桌上烛火摇曳,将他的侧脸微微照亮,另一半脸颊则留在阴翳之中,俊美非凡。 曲声飞入夜色,自夜空引来皎洁的月光,倾泻一地。 笑颜爬上眉梢,令歌站起身来,拔出明秋剑走到庭外的空地,随着曲声开始舞剑。 舞剑的一招一式正是遇仙剑法,一如霄游阁那夜般动人心魄,唯美非凡。 剑刃挑起月光,让那月光随着令歌的舞姿跳跃着,在一片幽暗的竹林之中闪过,掠过。 偶有轻盈的竹叶飘落,亦在剑刃划过之处悄然分散,没入夜色之中。 衣袖剑影不断地浮动着,舞剑之人渐渐出神,看着剑上的月光,仿佛所有事都还是发生在昨日一般。 月光总让令歌流连忘返,曾经的遇仙山,金城,洛阳,如今的长安,皆是如此。 他将剑刃竖在眼前,只见剑刃前后皆是月光,映着两人的面容和身影,让清辉和玉颜皆在此刻交映绽放。 月辉之下,清影亦随着舞步和乐声满地徜徉,一光一景,一容一姿,何似在人间? 第19章 幽篁曲:5 清晨时分,在玉迟王府的前堂庭院里,侍从们在杨姑姑和张姑姑的调教下,各个都精神饱满,开始一天的事务。 “就是这样,昨夜我和小涵看到的,令贡士吹箫,王爷舞剑。”梦珏向侍从们赞叹着,“对了,你们是没有见过去年王爷和折雪的剑舞,那也是一绝!” 小蝶欣然一笑,道:“昨夜小涵回房就与我们说起王爷的剑舞如何,令贡士的箫声如何动听。” 正说着,几人看到杨姑姑和张姑姑前来,便不再说话,纷纷忙着手中的活,梦珏则离开此处,跑去其他地方游玩。 跟着两位姑姑前来的还有辰玉,今日的辰玉盘发成垂鬟分肖髻,换上一身嫣红绫罗衣裳,正随着两位姑姑学习管家事务。 梦珏见辰玉如此,不免感叹,辰玉师姐这是要准备要出嫁了吗?看来书局要有大喜事了。 梦珏走在路上,恰好遇见令歌,便问道:“令歌怎么不多睡一会?昨夜你回来的挺晚的。” 令歌眉头微微一皱,梦珏怎么知道的?他并未追问,只是回应道:“我没什么睡意,便早些起身了。” “对了,令歌,你快告诉我,当时楷哥是怎么在殿前作诗的?就是那首现在传遍长安城的《兰竹》。”梦珏期待地追问着。 当日殿试一结束,令楷作出“竹虽逊梅一缕香,梅却输竹幽篁曲”的消息便不胫而走,引起长安城百姓们的热议,成为众人的饭后闲谈。 令歌似是想起何事,回应道:“待会路上再告诉你,我们现在去找望舒师姐,你同我们出门一趟。” “去哪?”梦珏跟上令歌好奇地问道。 “落音楼。” “落音楼又在哪?” …… 令歌脱下王爷的服饰,换上回宫前的衣裳,一如往常般的素净,之后,他便与望舒和梦珏两人一同从侧门离开王府。 出府时,望舒扫了一眼守在小侧门的侍卫,冰冷的目光让侍卫们不寒而栗,于是他们更加兢兢业业地守在门边。 “令歌可有想好,由谁来担任这些侍卫的总统领?”望舒问道。 令歌一叹,道:“还没有,他们有锦衣卫,也有御林军,虽然是皇兄派来的,但是里面也有皇后和太子的人,若是选哪一边的人当统领,都会得罪另一方,而且现在我也不太信得过他们。” 望舒颔首,说道:“的确,那就再观望一段时间吧,先不急。” 来到长安的大街上,三人融入茫茫人群之中,在广阔热闹的大街上,人不免也显得渺小起来。 此时此刻,令歌比之前更有心思留意着街上的一切,今日天气晴朗,长安的街市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他们相貌各异,服饰多样,就连一向多闻多见的梦珏都叹道:“和洛阳比起来,长安确实更热闹,东瀛人,高丽人,胡人,比比皆是。” 令歌看向一处的胡人酒肆,酒肆门前美艳动人的胡姬正在叫卖着手中的酒酿,声音婉转,引人瞩目,而那些来自东瀛和高丽的人也与令歌一样,都被这座大都市深深吸引。 “师姐觉得长安怎么样?同洛阳比起来呢?”令歌好奇地问起望舒,他想知道一向不食人间烟火的望舒对长安的看法。 望舒看着眼前的热闹场景有些出神,半饷,她回应说道:“谈不上喜欢,但至少有你们在这。” 约莫半个时辰,三人一路走走看看,终于来到落音楼。 遇仙借富商秦家的名义买下落音楼,先前的伙计留下不少,同时也安插进遇仙自己的人。 听辰玉说,落音楼之前的生意一直较为冷清,要养着整座楼上上下下并不容易,何况现在还欠着秦家的银两,总不能一直用王府的银两来填补亏损,必须要有所盈利才是。 “今日秦风澈也在,同他的妹妹。”望舒语气冷冷地说道。 “他的妹妹?”令歌和梦珏不免有些好奇,秦风澈的妹妹会不会同他一样是一位痴迷武学之人? 望舒解释道:“先前便是他妹妹出面买下的落音楼。” 正说着,一位身材挺拔,相貌毅然的男子便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不是别人,正是秦风澈。 风澈朝着三人拱手一拜,微微一笑,说道:“还请三位往楼上来。” “倒是个好地方。”梦珏打量着落音楼的环境,淡雅别致,只是生意较为冷清,一家茶楼其实不必使用这么大的店面,如果再做一些其他生意倒也不错。 来到楼上的一间厢房之后,令歌便见到一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 那女子身着红色短襟,雪白襦裙,模样娇俏,正坐在椅子上用着糕点,一副闲适无虑的神情。 令歌总觉得女子眼熟,蓦然,令歌想起自己曾在城隍庙见过她,原来当日那位拜佛的女子便是秦家小姐——秦雨洁。 回想起城隍庙的情景,雨洁倒真是一位与众不同的女子。 雨洁见有人前来,收起方才百无聊赖的神情,她打起精神站起身,朝着令歌等人微微福身行礼,道:“草民参见王爷。” “王爷,这便是家妹,名雨洁。”风澈介绍道。 “多谢雨洁姑娘出手相助买下落音楼。”令歌向雨洁拱手道谢。 雨洁打量一番令歌,挑起柳眉,欣然一笑,道:“王爷无需道谢,你是哥哥的朋友,自然就是我的朋友,都是些小事。” 梦珏在一旁不免暗叹,不愧是秦家小姐,买下一座楼都只是一桩小事。 随后几人入座下来,雨洁拿起自己的团扇轻摇,眼角眉梢间甚是明媚,给人一种精明能干的感觉。 “今日请王爷来,主要是有一事相商。”雨洁说道。 “这落音楼虽然是以我的名义买下,但是怎么也是替王爷买的,如今生意冷清,最后亏损的也还是我们,所以我们得商讨一番对策。” 令歌微微点头,应道:“今日前来,我也是为了商议此事。” “王爷可有什么想法?”雨洁甚是好奇这位神清骨秀的王爷会有怎样的点子。 令歌没有回应,只是看向梦珏,雨洁顺着令歌的目光看过去,梦珏正在悠哉悠哉地吃着糕点,见他们都看向自己时,她不免一愣。 “怎么了?” 令歌一笑,对雨洁解释道:“这位是梦珏姑娘,她的话本故事写得极好,可以配上原本这里的说书先生,倒也不失是一个好法子。” 雨洁连连点头,似是想起何事,问起梦珏:“《洛阳时下新文》就是妹妹你编写的吗?” 梦珏得意地掩嘴一笑,道:“正是。” 雨洁欣然起身,只见她朝着梦珏走去,并牵过梦珏的双手,笑道:“好妹妹,这不就成了?那书上的内容随便拿两件来改写成话本,听众定然挤满落音楼。” 梦珏得意一笑,说道:“多谢秦小姐夸奖,既然秦小姐放话了,那我定然可以帮着改写话本。” 雨洁点头,又道:“不如这样,你也给我写一篇吧,秦大小姐的光辉事迹,定有很多人喜欢的。” “雨洁,”风澈咳嗽一两声,“王爷面前不可失礼。” 雨洁并未收回双手,而是看向令歌,问道:“想来王爷定然不会见怪。” “嗯,”令歌微笑点头,“无妨,都是朋友,无需在意这些礼节。” 雨洁以团扇微微掩面,唇角轻扬,又道:“其实我也有一个想法,既然梦珏姑娘的话本故事精彩,且落音楼宽敞,何不在楼里设一个戏台?然后找一些戏角来上演其中的故事,定能吸引更多的客人。” “好主意。”令歌点头应道,“只是找戏角这事我不熟悉,还得有劳秦姑娘。”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雨洁爽快地答应下来,毕竟落音楼赚钱她也有分红,落音楼生意红火的话,对外也有利于她的名声。 雨洁眼眸灵动一转,她看了一眼风澈,又道:“毕竟,我兄长难得对除了武功之外的事如此上心,千叮嘱万嘱咐我一定要好好地给王爷和望舒姑娘办事。” 坐在一旁漠然不语的风澈顿时神色一滞,神情复杂,就连望舒一向冷漠的双眼都闪过一丝迟疑。 风澈瞪了一眼雨洁,雨洁瞧在眼里却也装作没看见,依旧一副谈笑风生的模样。 梦珏听出话语的言下之意,倒也不说话,只是一边含笑喝茶,一边吃着糕点,她偷瞟一眼令歌,心想令歌可有听出来。 只见令歌彬彬有礼地颔首,对着风澈和雨洁两兄妹说道:“多谢秦兄和秦姑娘。” 今日一遇,雨洁心想这玉迟王不仅生得好看,而且人也没什么架子,悄然间,她对宫闱之人的印象变好了一些。 “对了,”雨洁又道,“我总觉得这落音楼除了糕点,还得有些其他吃食才好,要不然看戏时间还挺长的,最好不用动筷子,用手就可以吃的那种。” 令歌长眉一挑,当即应道:“此事交给我吧,我已经有了主意。” 待令歌等人下楼之后,正好见到柜台前的伙计在招呼着两位客人,令歌一见便欲掩面而回,却听见其中一人喊道:“小白!?” 那人正是意明,他身边的孩童正是乔装打扮后的三皇子景修,令歌无奈,只好回过身朝着他们走过去,问道:“你们怎么在这?” 意明反问道:“这话不应该我问你吗?你怎么在这?不是说身体不适不宜见客吗?要不然我今天就带着景修去府上找你了。” 令歌低下头用手挡住嘴唇,低声咳嗽一声,道:“你小声些,别叫旁人听去了。” 意明迅速地打量一番令歌,嗤笑道:“我明白了,我就说你怎么会身体不适,原来是装病,好自己偷溜着出来玩。” “没有,你别冤枉我,”令歌反驳道,“罢了,理应是我请你们去府上,刚好我要回去,一起吧。” “不了,”意明打断令歌的话语,“就请我们在这坐一坐,听听书,如何?” 令歌看向意明身旁的景修,发现景修一脸期望,令歌微微一笑,只好答应下来。 “行,难得景修出宫。” 景修满脸欢喜,拱手拜道:“多谢皇叔。” 梦珏在后面看着,心中也估摸出意明的身份,心想令歌到长安之后的故事定然更精彩绝伦。 说书的先生姓陈,名庆南,声音洪亮,铿锵有力,再加上他生得圆头肥耳,敦厚可亲,说起故事不免也更为引人入胜。 “他说书确实不错。”梦珏坐在令歌的身边夸赞道,“有他来说我写的话本故事,我也乐意。” 梦珏看向令歌,却发现令歌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倒是三皇子景修和意明听得津津有味的。 令歌看着说书的陈先生,想象着若是有一日,陈先生说起他和令楷的故事,说起他曾经历过的各种故事,那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可会有人愿意聆听? “皇叔。” 令歌听见身旁的景修叫唤自己,这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 景修顿了一下,回应道:“儿臣想问,以后儿臣出宫看望皇叔时,皇叔能否再带儿臣来此处听书?” 令歌愣了愣,他想不到景修会向自己提出这么简单的要求,于是笑着答应道:“自然,你能出宫看我,我岂有亏待之理?” 景修闻言,欣然点头:“多谢皇叔!” 景修对他人一向态度谦恭,稚嫩的脸庞上,一对明亮的双眼之下却藏有超越年龄的心事,也只有遇上意明和令歌的时候才会展现出孩童的活泼开朗。 令歌虽涉世不深,但也知道皇家宫闱险象环生,因此他很愿意照顾关心景修这位小侄儿,而且景修性格乖巧懂事,很难不让人喜欢。 这时,意明凑过来,对令歌悄声说道:“令歌,你今日也算是乔装打扮,不如待会跟我去个地方,如何?” “去哪里?”令歌疑惑地问道。 意明提醒道:“你现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你之前答应过的——射声营,忘了?” 令歌这才恍然想起,便应下来:“我想起来了,待会我就跟你去。” 待听完书后,雨洁主动留下梦珏,说书要谈论话本故事的事宜,原本望舒想要跟着令歌一起去的,梦珏却劝道:“望舒师姐,你就陪我留在这吧,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怕找不回王府。” 令歌见状也说道:“师姐不必担心,待会你们先回王府,我去去就回。” 见望舒有些犹豫,意明当即拍了拍胸脯,承诺道:“放心好了袁师姐,我定会亲自带着士兵护送王爷安全回府。” 望舒用一向冷清的眼神看着意明,半饷,她才说道:“有劳。” 意明讪讪一笑,只觉有一阵寒风袭来。 离开落音楼后,令歌同意明和景修坐上马车,意明说道:“我一向是骑马的,只是今日景修在,所以才与你们同坐马车。” 令歌闻言,似是想到何事,便问起景修:“景修你会骑马吗?” 未等景修回答,意明便说道:“去年我教过他,只是他后来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下来,之后就没再练了。” “我也摔过,也是像景修这般大年龄的时候。” 令歌回想起年幼时,自己曾骑过一匹小马驹,硬生生被那小马甩了下来,好在望舒师姐眼疾手快,将自己接住,才不至于摔伤。 景修低下头,唯唯诺诺地回应道:“儿臣愚钝,实在骑不好。” “谁说景修你愚钝了?以后有机会我来教你。”令歌安慰着景修,突然他话语一顿,看向意明,问道:“我教他可以吗?” 意明闻言爽朗一笑,道:“令歌你是王爷,你教我都成,景修愿意的话你自然可以教他,景修,你可愿意?” “我自然愿意,”景修双目一亮,看向令歌,不确定地说道,“还望皇叔不嫌弃景修笨拙。” “我自然不会嫌弃你,”令歌笑着抚了抚景修的脑袋,“我定会教会你骑马,虽然你从马背上摔下来过,但是有我在,你就不必害怕,哪怕你从马上摔下来十次,我也能接住你十一次。” 景修一愣,而后噗嗤一笑,点头感谢:“多谢皇叔。” 第20章 幽篁曲:6 不久,三人来到长安城的军营校场,军营校场占地百亩,有五大营:屯骑、射声、越骑、步兵、长水五营。 马车才接近校场,令歌便听见校场震天动地的训练声,顿时,他肃然起敬。 进入军营后,他们来到意明平时处理公务的地方,意明让景修和令歌先待在房间里,自己则转身离开,不知去处。 令歌的目光被放置在台架上的一把弓吸引,他仔细地打量一番,发现弓身上雕刻着虎纹,充满光泽,正是由玉宁铁所制,同时,那两只虎头更是栩栩如生,仿佛在对着猎物咆哮。 房间里除了弓箭兵刃以外,还有不少书架,令歌走过去一看,多是兵书,想来意明绝不只是一介武夫,定然有着军事才略,否则在这军营里,就算他是王大将军的儿子也难以服众。 “景修,你经常来这吗?”令歌问道。 景修点点头,说道:“有时候出宫的时候,意明哥临时会有军务要处理,所以也会带我来这。” 令歌不再追问,只是继续打量着房间的一物一件,景修则在一旁看着他,目不转睛。 不一会的功夫,意明重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令歌转头一看,当即愣住。只见意明一身流光溢彩的银灰色盔甲,更衬其年少有为,意气风发之感。 意明见令歌目光滞住,不免有些洋洋得意,他一边上前拿上那把虎弓,一边说道:“走,我带你们去演武场。” 走在路上,偶有士兵路过,他们知道景修,却不知道令歌的身份,今日令歌身着寻常服饰,只要旁人不说,也没人知道他便是玉迟王。 这时,迎面走来一群队伍,为首的是一名年轻的男子,身着盔甲,相貌正气。他朝着意明和景修拱手一拜,道:“末将见过将军和三皇子。” 男子看到令歌时不免神色一愣,有些不确信地说道:“这位是……?” 一时间,令歌不知该如何回应,若是被他人知道抱恙在府的玉迟王正与小王将军同游,传出去似乎不大好。 正当令歌犹豫不决时,意明已经介绍道:“这位是令楷,即将金榜题名的令贡士。” 令歌震惊地看向意明,意明却眨眼含笑,暗示令歌顺着他的意思演下去。 令歌讪笑,只能颔首承认,意明见令歌如此,便继续介绍起那位年轻男子:“令贡士,这位是我们射声营的副校尉——关飞。” 关飞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颔首说道:“见过令贡士。” “见过关校尉。”令歌点头示意,他尽量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对于假扮成令楷这件事,令歌实在心中有愧,自己又该如何扮得像令楷? 他开始回忆起一些有关令楷的枝末细节,温然的笑意,不俗的言行举止…… 景修默然不语,只是甚是好奇地看着令歌和意明在一旁上演这出大戏。 关飞往令歌的腰身看去,问道:“听说令贡士一向喜欢在腰间系着一只玉箫,怎么今日不见?” 令歌浅笑着回应道:“今日应王将军邀约,想着来这军营怎么也得低调些才好。” 关飞微笑点头,道:“令贡士所言极是。”随后,关飞又对意明拜别,“将军,末将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辞。” 待关飞带着队伍离去后,意明这才笑出声来,他对着令歌调笑道:“还挺有模有样的,不愧是令贡士的知己好友,比起在凌岚药局那次,演戏有进步了。” 令歌闻言顿时感到不自在,他反问道:“你怎么能说我是令楷呢?传出去多不好。” “刚刚那么多人,如果说你是玉迟王,传出去就好吗?别忘了,你可是在装病。”意明漫不经心地回应道,“而且,也就借用一下令楷的身份,你和他关系这么好,还担心他怪你?” 令歌微微皱眉,说道:“我自然不担心,只是......” 意明上前拥过令歌的肩膀,并带着令歌往前走去,“好了,没有那么多只是,没事的,我王意明一向不参与他们的纷争,就算传出去也不会怎么样。” “大不了你向他解释一下,是你假冒他的身份,你和他关系甚好,这皇宫乃至整座长安城有谁不知道?殿试的完那日,你可是亲自送令贡士出的宫门,更何况之前在洛阳,你的种种光辉事迹,令贡士可没少参与……” 令歌无言,只得听着意明给他分析,有理有据,容不得他反驳。 忽然,意明眉头一皱,叹道:“其实,我早应该向令歌你赔礼道歉的,那余连也算是我王家的亲戚,按辈分,我祖母是他的姨母,他是我的小表叔,不过从小我都看不惯他……” “唉,因为他这事,我王家实在得罪了不少武林人士。” 令歌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滋味,他微微点头,回应道:“他人已死,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无需再向我道歉,往后我们依旧是朋友。” 意明一笑,“这可是你说的,我们是朋友,记住了,别忘了。”说罢,他脚步加快,继续领着令歌和景修往前走去。 很快,令歌便见到一排排训练有素的士兵,他们正拿起弓箭朝着箭靶射去。 “令歌,”意明顿了一下,改口又道:“令楷,令贡士,你可想露上一手?与我比试一番?” “好。”令歌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他一直想尝试一番使用弓箭的感觉。 意明不曾想到令歌如此爽快,他欣然一笑,当即大步上前朝着士兵们走去,士兵们见意明前来,都停下射箭练习,兴奋开心地朗声喊道:“小王将军好!” 意明挥了挥手,含笑说道:“都歇息一会,本将军向你们介绍一下。” 说着,意明便将身后的令歌拉到身前,向士兵们介绍道:“诸位,这位便是令楷,令贡士!欢迎!” 一时间,士兵们热情地欢呼起来,“令贡士!祝你金榜题名!高中状元!” 令歌见状,一时只好硬着头皮,朝着众位士兵拱手朗声拜谢道:“多谢,多谢诸位。” 知情的意明不自觉地摇头笑了起来,就连小小的景修都不免低下头悄然一笑。 “现在本将军要和令贡士比试射箭,你们可都要瞧好了!”意明自信满满地说道,他对自己的箭术一向自信。 众人闻言顿时欢呼期待起来,当朝才子贡士竟然要与小王将军比试箭术,换做何人都会拭目以待。 天高云淡,今日气候正好,校场上有风吹过,助众人的热情愈发高涨。 意明撑起弓箭,目光凝聚在前方的箭靶之上,那弓弦被他逐渐拉得紧绷,箭在弦上,随时一触即发。 只听“嗖!”的一声,那箭飞驰而出,正中靶心,一时间,士兵们欢呼声不断。 “好!将军威武!” “到你了,令贡士。”意明特意加重读音,似乎很享受如此调笑令歌。 令歌不紧不慢地撑起弓箭,虽然他从未射过箭,但他也把意明方才的动作记下,模仿得有模有样。 那些士兵见到“令贡士”的动作标准有力,不免叫好道:“好!” 虽然令歌心中感到紧张,但他依旧一边回忆着令楷淡然自若的神态,一边慢慢地用弓箭对准靶心。 见“令贡士”半天没有射出箭,有士兵起哄道:“令贡士射不了就别勉强!小心伤到身子!” 此言一出,士兵们更是大笑不止,令歌闻言不免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眨眼间,那箭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去,并出现在靶心之上。 顿时,士兵们惊呼起来。 “原来这令贡士不仅能吟诗作赋,而且还能骑马射箭,当真是我大齐的人才!” 意明一笑,赞叹道:“不愧是武学奇才。”话虽如此,但意明不甘示弱,依旧继续射箭,箭箭命中靶心,引得士兵再次称赞欢呼。 令歌依旧不紧不慢,虽然箭有偏差,但还好在都射在箭靶上,以一位文人的身份能射出如此成绩,已经足够让射声营的士兵们对“令贡士”刮目相看。 “令贡士实在了不得!” 令歌回过身,将手中的弓箭递给一旁的士兵,学着令楷的口气,对着意明拱手说道:“承让!” 意明向令歌走过来,叹息道:“可惜了,要是你能来我射声营该多好。” 令歌一笑而过,只是享受着此刻的舒适,清风伴着众人爽朗的欢呼声和笑声,萦绕在眼前广阔的校场,令歌不免感叹,原来长安城还有这么一处叫人酣畅淋漓的天地。 正想着,令歌便听到号角的声音,刚想询问,意明便解释道:“这是午饭的号角,看,他们都去公厨吃饭了,我们也去。” 待他们来到射声营的公厨时,里面早已挤满士兵,没有一处空位。令歌打量着公厨里的装饰陈设,发现这里除了木桌长椅多一些,其他都朴实无华。 这时,有士兵上来说道:“将军,三皇子,令贡士,你们往这边坐,我们给你们腾地。” 意明欣然一笑,“多谢了,我们走。”随后,他便带着令歌和景修坐在士兵之中,一同共进午饭。 刚坐下来,那些士兵便为令歌他们添置上碗筷,景修像是常客一般,拿起碗筷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丝毫没有礼仪束缚,意明和那些士兵更是狼吞虎咽起来,不一会的功夫,他们的碗便见了底。 令歌见状也不好再拘谨,赶紧动筷子夹菜吃饭,虽然饭菜味道比不上皇宫和王府里的美味佳肴,但周围的人包括景修在内都吃得很香,令歌顿时也有了胃口。 这时,射声营副校尉关飞带着一伙士兵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定睛看去,那些士兵手里都端着一盘盘炙热的烤肉。 关飞高声道:“今日三皇子和令贡士前来,小王将军嘱咐,特意为兄弟们加餐!” “好!多谢三皇子令贡士!多谢将军!”一时间,公厨里尽是烤肉的香味和士兵们欢呼雀跃之声。 意明对令歌悄然说道:“他们最盼着景修来这,因为每次景修一来,我便会掏腰包给他们加餐。” 令歌闻言一笑,问道:“你经常与他们一起吃饭吗?” “当然,”意明当即点头,“一个月可能有二十多日我会住在军营里,与他们同吃同住,情同手足。” “这样啊……”令歌颇为意外,他原以为意明这样的将军府少爷会在王府里养尊处优,却不想意明与士兵们称兄道弟,同甘共苦。 “对了,你为什么一定要带我来你的射声营?”令歌继续问道。 意明笑着解释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就是单纯想让你来看看我射声营的模样,好让你羡慕后悔一番。” 说着,他又问起令歌:“如今,你可后悔没来我射声营?” 看着眼前炙热通红的烤肉和那一张张笑颜,耳边更是众人的吃饭时发出的声响,令歌想起昔日在遇仙山,自己也常常和师姐们这样聚在一起吃饭。 “有一点。”令歌含笑回应道。 “一点也好。”意明笑着摇头,愈发认可令歌这位朋友。 午饭结束后,待意明换下盔甲,令歌等人便离开射声营,关飞亲自送着他们上了马车,并恭敬地拜送。 马车里,意明看向令歌,调笑道:“我们王爷是不是觉得自己演得天衣无缝?” 令歌原本还有些沉浸在自己成功瞒天过海之中,闻言不免疑惑道:“大家都看出来了吗?” “倒也不是,”意明摇头回应道,“也就关飞他们几个看出来了。” “为何?”令歌追问道。 意明无奈一叹,道:“册封大典的时候,他们参与了护送,哪怕只是远远地见上一面,令歌你的容貌他们见一次便会记上一辈子,还有你那手链……” 令歌看着手上的玉鹤,悻悻然地点头。 “也是,更何况令楷他在殿试所作的诗似乎得罪了你姑母,你又怎会带他来射声营……” “没有,谁说他得罪我姑母了?”意明否认道,“我姑母和我提起过令楷,说是很欣赏他,还叫我应该与他结为好友……” 意明话锋一转,又道:“既然令歌和令贡士是知己朋友,哪日还得有劳你引见一下。” “不过,”意明再次话锋一转,“你说令贡士要是真的因为今天的事生气,这该怎么办?” 令歌皱眉,当即回应道:“这事都是你出的主意,不能全赖我一个人。” 见令歌蹙眉的样子,意明忽然欣然大笑。 “瞧把你急的,我开玩笑的,依我看令贡士不仅不会生气,反而会觉得此事很有意思,更想与我见上一面交个朋友。” “今日过后,令贡士与小王将军比试射箭,且不落下风,传出去又能搏个好名声,他感谢令歌你还来不及。” 意明对令楷愈发感到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位人可以与令歌成为知己好友,还能让皇后另眼相看? 这样的人,在变幻莫测的宦海能走上多久,走到多远?意明满心期待起来。 第21章 幽篁曲:7 也许在王府周围,自己最爱的地方便是小东门那边的竹林,也许自己最没有法子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令楷,令歌心想着。 意明和景修送令歌回府后,令歌并未回去,而是径直去了竹林。 此时正值下午,令歌走进竹林,将灼热的阳光全然抛在竹林外,迎来的是一片绿意盎然和凉爽。 令楷正独自一人倚坐亭中,一手拿书,一手杵头,身穿玉白色深衣,发丝柔顺地倾泻着,全然一副悠然自得翩翩君子的模样。 见令楷看的认真,令歌便放慢脚步悄然走近,只是他未想令楷突然开口念道:“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 说罢,令楷抬起头,含笑看向令歌,眉目间的笑意如竹林间的微风一般,和煦温柔,直抵人心。令歌见状不免一愣,半饷,他才继续走近,说道:“让阿楷你久等了。” “无妨。”令楷微微一笑,坐直身体,看着今日打扮得寻常朴素的令歌,他问道:“令歌去射声营可玩得开心?” 令歌刚坐下身,闻言顿时感到如坐针毡,他还未想好怎么与令楷解释此事。 “你怎么就已经知道此事了?” 令楷笑着摇头,叹道:“果然是你假扮我,这长安城人多口杂,用不了一下午便能传遍长安城——令贡士与小王将军比试射箭。” 令歌无奈,解释道:“今日之所以去射声营是因为先前答应过意明,可是我又对外宣称过自己身体不适,若是冒然出现在射声营,反而不太好……” 说到此处,令歌不免一顿,难道假扮成令楷就好吗? 令歌实在惭愧,只好垂下头,叹息一声,道:“抱歉,总而言之,此事是我的错……” 令楷笑意渐深,他伸出手拍了拍令歌的肩膀,安慰道:“令歌无需自责,能帮上你,我很是乐意,而且全长安的人现在都在夸我射箭功夫了得,我高兴还来不及。” 令歌重新抬起头来看向令楷,一双星眸清亮如水,让令楷不免一愣,深陷其中。 而后,令楷移开目光,从一旁的石桌上取过一个红色食盒。 “不去想这些了,你来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随着令楷将食盒盖子打开,一股浓郁的香气便飘入令歌的鼻中,即使不看,令歌也确定食盒中正是令娘亲自做的卤猪蹄。 虽然这些日子吃了不少山珍海味,但令歌依旧想念这卤猪蹄的味道。 令楷解释道:“这是我娘亲自为令歌你做的,令歌你获封王位,赐予王府,我们也没什么贵重的贺礼,就用这卤猪蹄来祝你往后的日子红红火火。” 令歌闻言一笑,他将食盒接到手里,说道:“多谢婶婶和阿楷,礼物在情不在重,你想的封号对于我来说已经很珍贵了。” “说起封号……”令楷抱着手臂往身后的栏杆一靠,“为何我的赏赐还没有来?” 令歌一时哑口无言,只是支支吾吾地说道:“快了,很快便会来的,我已经向皇兄请求过了,他已经应允。” “令歌是在为我准备一份惊喜吗?” 令楷欣然一笑,不知为何,他一向喜欢看令歌如此慌乱的神态,与最初的清冷印象完全不同。 令歌一愣,说出来的还算是惊喜吗? “你且等着便是。” “好,我自然会等着。” 令歌看着手中的那一盒猪蹄,似是想到何事,便问起令楷:“阿楷,我有一个请求,不知你和婶婶能否帮忙?” “好,你说。”令楷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令歌不免有些迟疑,问道:“阿楷你就不问问是什么吗?” 令楷笑意渐深,说道:“你很少请我帮忙,我怎么能不答应?” 闻言,令歌的心头顿时涌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眉眼间也在不知不觉变得愈发欣然,他说道:“我府上有一位厨娘,不知可否让她来向婶婶学上一阵卤猪蹄?” 令楷顿时大笑起来,笑声仿佛山中清泉般清澈动人,他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令歌想每日都吃上卤猪蹄。” “你别取笑我,我是认真的。”令歌自然认真,他是想让林珑学会卤猪蹄的配方,自己再将配方带到落音楼,毕竟自己是落音楼真正的主人,自然要为生意考虑。 “其实令歌不必这么麻烦,若是你每日想吃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令楷话到嘴边却停顿半饷,他咳嗽一两声,敛去唇边笑意,往别处看了一眼,这才答应下来。 “好,我回去就和我娘说一声,明日便可以去学。” “那就有劳婶婶了。”令歌还在疑惑着,只要什么? 令楷继续说道:“以后令歌你有什么问题和麻烦,尽管告诉我,我替你排忧解难。” 突然,令歌就像看到救星一样,一脸认真地又对令楷说道:“既然阿楷你这么说,那我还有一事,你一定要替我想想办法。” 令楷一笑:“说吧。” 令歌叹息:“王府里现在有不少侍卫,可是没有一个统领,想来你也知道,里面有皇后和太子的人,我对他们也不知根知底,选谁当统领都不太好。” “我明白了,让我想想。”令楷沉思起来,很快,他看向令歌,说道:“任人唯亲吧,反正我们的玉迟王就是一位闲散王爷,这王府侍卫统领给谁做全凭心情而定。” 令歌挑眉,很是认可令楷的建议。 “可是,该定谁好呢?” “依我看,望舒师姐就不错。” “确实不错,只是不知道望舒师姐会不会答应。” 令楷摇头一笑,说道:“望舒师姐最疼你不过了,又怎会不答应?” 令歌不免出神,回忆起与望舒师姐有关的点点滴滴,他不免自嘲一笑,十多年来,望舒师姐对他的关爱岂非一朝一夕? “原来令歌你不是很清楚谁是真心待你啊。”令楷调笑道。 “我自然知道。”令歌反驳道。 “那你觉得我待你可是真心的?” 令楷一双桃花眼若有深意地凝视着令歌,如一湾泉水,清澈却深邃。 “阿楷你待我自然是极好的,只是……” “只是什么?”令楷追问道。 “只是你待谁都好。” 令歌想起平日里令楷温然和善的模样,那如清风般的笑容似乎总能抚平所有人的不悦之情。 令楷无奈一笑,反问道:“谁说的?我哪有待谁都好?我对言信就很差,之前你给我做的茯苓糕,我可是一块都没有分他。” 令歌回想起那日自己偷看到的情形,不免笑出声,言信一直心心念念着自己做的茯苓糕。 “那明日我再做茯苓糕,麻烦阿楷你带一份去给言信。” 令楷欣然微笑,说道:“那我就先替言信先谢过殿下了。” “其实,”令楷似是想起何事,突然话锋一转,“适合当王府侍卫统领的还有一位。” “谁?”令歌好奇地问道,自己的师姐里,没人比望舒更合适。 “湫龙。”令楷淡淡地说出这个名字,“之前在洛阳,他也没少帮你,更何况他功夫卓绝,哪怕是在锦衣卫和御林军之中,都是出类拔萃的。” 令歌闻言不免有些低落下去,“是啊,湫龙……他之前说要来长安找我,只是到现在我也还未见到他。” 令楷微微点头,说道:“既然他对令歌你许过承诺,那我们等着便好。” …… 约莫半个时辰后,梦珏神采十足,大摇大摆地走进王府,看着王府上下井井有条,她感叹着辰玉定与两位姑姑学得不少管家本事。 她身后的望舒则往四周扫视一圈,似乎在寻找着何物,梦珏见状,笑道:“望舒师姐,令歌可能还没回来,不过就算回来了肯定也不在府里,定是去竹林里寻人去了。” 望舒会意,与梦珏一起往小东门那边的竹林走去。待她们还未走到小东门,便见到令歌独自一人走回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梦珏见状,一蹦一跳地来到令歌面前,问道:“令歌,这里面是什么啊?是楷哥送的吗?” 令歌将食盒提高至梦珏鼻前,说道:“正是,这里面是令婶婶做的卤猪蹄。” 梦珏眼前一亮,当即从令歌手中接过食盒,“我替你拿着。” 看着手中的食盒,梦珏便想起去年在洛阳的日子,那时候令楷还在认真备考,令歌每日守在屋外,无忧则被自己告了一状,关在房间里面壁思过。 一想到这,梦珏不免突然一笑,走在她身边的令歌疑惑地问道:“在笑什么?” 梦珏解释说道:“想起无忧罢了,他现在正在洛阳苦学医术,说是要有一技之长之后再闯荡天下。” 令歌微微一笑,如此甚好,无忧也算是听进去自己的话。 看着在王府空中飞过的两只燕子,一时间,令歌感到恍惚,在许宅的日子仿佛一刹那的光阴一般,转眼即逝。 很快,辰玉迎面走上来,神色颇为凝重,只听她说道:“你们可算回来了,洛阳那边出事了,你们快随我来茶室。” 说罢,辰玉便转身离去,令歌着急地跟上去,问道:“师姐,洛阳发生了何事?” 辰玉一边走着,一边忧心忡忡地道:“侍辰来信,说是前日夜晚有人潜入书局,当时姚文起夜看见那人从后楼里出来,只是当时夜色深重,看不清那人的相貌身材……” “后楼?”梦珏和令歌异口同声,他们两人都察觉到不对劲。 辰玉点头,道:“对,若是盗窃钱财又何必去后楼呢?想来是另有所图。” 突然,令歌神色一顿,莫非那人的目的是《翎羽心法》下卷?只是那人又怎么知道这本书的存在? 渐渐地,令歌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位会翎羽心法锦衣卫的身影,这次有人潜入书局定然与皇后他们有关,甚至行动的依旧是锦衣卫之人。 令歌不免皱起眉头,皇后究竟在盘算什么? 来到茶室后,姚文已经在此处等候,他的一番话更是让众人提高警惕,只听姚文说道:“我想那人潜进书局后楼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之前有天晚上便见到有烛火闪过,只是当时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所以没有前去查看……” 令歌和师父白栈期以及师伯洛疏风相视一眼,他们自然知晓其中的利害,来者不善,多半与《翎羽心法》下卷有关。 白栈期神色肃然,说道:“看来我还得亲自回一趟洛阳处理此事。” “我同你一起回去。”洛疏风说道,“若是你一人离开王府,那些人定然会提高警惕,倒不如说你我回洛阳探亲,要好一些。” 白栈期点头,神色凝重,她对令歌等人说道:“我和你师伯明早回洛阳,你们留在长安切记万事小心,防人之心不可无。” “师父放心。”令歌无奈,他知晓自己暂时离不开这长安,如今能做的便是保护好自己和周围的人,不让师父担心。 晚饭前,小涵将令歌带回来的猪蹄送到厨房,再端上来时已经切片,令歌尝了一块,味道虽好,却不如直接吃一整只来得爽快。 白栈期尝了一口,感叹道:“我好像曾在宁州吃过这味道……” “宁州?”令歌感到奇怪,却见身旁的甯霞微微一笑,说道:“也许令贡士的母亲也像林厨娘一般,精通各种菜系,倒让师父想起了宁州的味道。” “也许吧……”白栈期微微点头,随后沉默下来,她一遍一遍地搅动着碗里的热汤。 白栈期想起皇帝并不知情宁州遇仙遇害,愈发没有胃口,一些陈年旧事单靠遇仙很难查清,看来必须得借他人之手…… 晚饭过后,令歌亲自去厨房找到厨娘林珑,吩咐她这几日不必忙着厨房的事宜,而是让她去孙府寻令娘学做菜。 林珑福身道:“为王爷做更好的膳食是奴婢的本职,明日一早奴婢便会前往孙府寻令贡士的母亲。” 令歌微微点头,又道:“刚好,我现在要借厨房一用,亲手做一些茯苓糕,明日还得有劳你带到孙府送给孙太傅和令贡士他们。” 林珑道:“既然是给孙太傅他们送糕点,王爷自己做实在有心,奴婢愿尽绵薄之力,为王爷打下手。” “奴婢也来帮王爷。”一旁的小涵和小蝶福身说道,随之而来说要帮忙的便是厨房里的诸位伙计。 “也好。”令歌欣然答应,众人拾柴火焰高,能做得更快更好。 一时间,厨房不免忙成一片,杨姑姑和张姑姑在厨房门口看着,神色各异。 “我们这位殿下,真是没架子。”张姑姑笑道,她看向身旁的杨姑姑,又抚慰道:“好了,你也别板着个脸,殿下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你我能服侍这样的主子,是福气。” 杨姑姑瞅了一眼张姑姑,回应道:“我没说不好,只是感慨之前教的都白教了,我走了,你要看你自己看吧。” 张姑姑笑个不停,随后撸起袖子,朝着令歌他们走去,“我也来帮忙。” 最终,令歌看着眼前的结果,不免感叹:“好像做多了一些……不如这样,等做好后便分下去给府里的每个人,最近天越来越热,吃些茯苓糕也好消暑祛热。” 众人闻言,纷纷福身,感恩戴德地道谢成一片,“多谢王爷!” “王爷,你去歇着吧,这里有我们看着就好。”小蝶对令歌说道。 令歌一向放心小蝶做事,便答应下来,“有劳你们了。” “恭送王爷。” 令歌离开厨房后,林珑对身边的小涵和小蝶笑道:“我们这位王爷当真是与众不同,可谓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是啊。”小蝶含笑看了一眼林娘,再转过头看小涵时,却发现小涵并未说话,只是低头微笑着,似乎想到什么喜悦之事。 小蝶用胳膊肘轻轻地推了推小涵,小涵这才回过神来,一脸茫然地看着小蝶和林珑,不知发生何事,却引得小蝶和林珑笑意更深。 夜幕降临,令歌在兰风院里开始练习剑术,一招一式让侍奉在一旁的张姑姑等人看直了眼。 兴许是初夏,令歌感受到的夜风开始不再凉爽,拂面而来的是更多的暖意。 待剑术练完后,令歌只觉全身被汗水浸湿,他下意识地用衣袖去擦额头上的汗液,却看见眼前多出一块手巾。 “还请王爷拭汗。” 小涵双手奉着一条手巾在令歌的身前,看着那条绣有兰花草的手巾,令歌微微一愣,随后才将手巾拿过来拭汗。 只听小涵继续说道:“王爷,茯苓糕已经都悉数准备好了。” “多谢,有劳你们了。”令歌将手巾归还给小涵,抬起头的时候,他才注意到师父白栈期正与张姑姑等人站着,静静地看着他练武。 白栈期朝着令歌走来,神色平和,说道:“随我来,为师有话和你说。” 阁楼内,烛火通明,只剩下白栈期和令歌二人,他们像从前一样,坐在圆桌前说着话。 白栈期脸色和悦,说道:“为师瞧着你这府里的人做事很是细致,那位叫小涵的姑娘对你倒也上心。” 令歌点点头,说道:“小涵和小蝶她们对我都很上心——师父这次回洛阳有何打算?” 白栈期垂眸,神色有些颓然,说道:“为师打算将那本翎羽心法带来给你,藏在王府之中,当年放在书局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看来,不宜再放在书局了。” 令歌听出白栈期话语中的无奈,他问道:“师父是为了防谁?” “当年之所以把下卷放在书局,是因为要防燕北,昔日的北朝将军,也是当时与为师一同潜入华山藏书阁的人,不过他已经逝世二十年了……” 白栈期神色逐渐怆然,却最终化为嘴角的一抹浅笑。 “往事总是太长,然而时间太短,不提也罢。” 令歌点头,不再追问,虽然他不知道当年发生何事,但至少他现在还知道有燕北这样的人存在过,不知为何,令歌总觉得这人身上有许多他想知道的往事。 白栈期继续说道:“其实我一直在想,那锦衣卫的翎羽心法是从何而来?也许他正是燕北的传人也未可知……我想便是他夜闯书局。” 令歌眉头微微一皱,说道:“虽然那本《翎羽心法》未被盗走,但还是尽早带到长安为好,有我们亲自护着,想来他们也不敢再乱来。” 白栈期颔首,又问道:“令歌在宫里可有怀疑的对象?那位会翎羽心法的锦衣卫,你觉得会是谁?” “应该是锦衣卫的哪位高官,只是我也不能妄下定论。”令歌回答道。 白栈期默然沉思,半响,她又道:“先前为师听你望舒师姐说过,有一位叫湫龙的在洛阳……” 令歌否认道:“湫龙帮过我很多次,我和望舒师姐都试过他的功夫,并未发现有翎羽心法的迹象。” “有一位帮助你的侠义之士也好,他师出何门?” “无门无派。” “想来背后也曾有过高人指点,”白栈期叹息道,“罢了,只要他不图谋不轨便好。” 令歌点头,他相信自己的感觉,即使湫龙总是神色凛然的模样,却也不曾有丝毫恶意。相反,与湫龙相处时,令歌总能感到像与望舒师姐相处时的感受,那是一种被兄长护着的感觉。 “令歌可有想过回遇仙山?”白栈期突然问起令歌。 “当然想过,只是……”令歌沉默下来,他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内心。 “看来令歌你对这里已经有了牵挂。”白栈期微笑着。 “是啊,的确有了牵挂……” 令歌点头坦然承认,父母之死的真相,宁州遇仙遇害的真相,以及令楷的以后,这些都成为他的牵挂与不舍。 看着令歌的模样,白栈期回忆起往事,只听她叹道:“从前我也像你一样,对这里有万般的不舍与留恋,当初姐姐说要离开中原回到遇仙山的时候,我一直不理解,后来,我花了好些年才想明白,我们离开的从来不是中原,而是那些是是非非。” “为师决定了,等这一次真相大白之后,我就回遇仙山,或者去云游天下,去那些曾和你母亲一起走过的地方,去曾经与你母亲说好要去的地方。” 白栈期想象着那样的日子,叹息道:“可惜愿望已经从最初的美好憧憬变成了如今的弥补遗憾。” 不知不觉间,一滴泪骤然从白栈期的脸颊滑落,滴到衣裙上,化作一滴泪渍。白栈期苦涩一笑,连忙用衣袖拭干双眼。 令歌见师父如此,不免鼻翼一酸,红了眼眶。 “若有那一日,令歌定陪着师父走遍天下。” 白栈期扬起唇角,甚是欣慰,她温柔地调笑道:“小时候你最喜欢漫山遍野地去玩,如今长大了却要跟着我了?”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去处,你若是想回遇仙山,或者是留在长安,亦或是走遍天下,这些都是你的选择,师父不会强求。” 令歌微笑着,双眼出神,清澈如水的双眼里仿佛倒映着将来的某一日。 只听令歌回应道:“这些我都想。” 第22章 幽篁曲:8 长安有八水,南滈潏,北泾渭,西沣涝,东浐灞,构成“八水绕长安”的胜景。玉迟王府便在长安城东灞水渠道的沿途上,依山傍水,人杰地灵。 长庆十四年,五月二十二日,风和日丽,城东灞河两岸生长着无尽绿意,有风拂过时,那些绿草绿叶顿时化作一阵又一阵的绿波绿浪,纵使有一丝炎热也会在河边的绿荫下消散殆尽。 正午前,有两位年轻俊美的男子正沿着灞河悠然地走着,他们牵着各自的马匹,一黑一白,一同欣赏着沿河风景。 “所以令歌已经吩咐下去让望舒师姐当王府的侍卫统领了吗?”令楷牵着墨宝走在令歌和白马雪君的身边,墨宝和雪君的步伐轻慢,皆享受着此时此刻。 “对,今早上已经吩咐下去了。” 令楷突然一笑,问道:“然后令歌就跑出来与我在这里游玩了?” “是啊,怎么了吗?”令歌不解地看着令楷。 只听令楷解释说道:“你的确是一位闲散王爷,连让那些侍卫找你的机会都不给。” 令歌无奈一笑,叹道:“我也不知道选他们谁当统领,索性等他们来找我之前便先离开王府,只希望他们能听望舒师姐的。” 令楷点头,说道:“望舒师姐武功高强,世间少有敌手,王府的那些侍卫大多是武林人士出身,想来是会服从望舒师姐的。不过王府的侍卫统领也是一个闲职,平日里基本上也用不着做什么。” 令歌摇头,说道:“我听望舒师姐的意思,她好像要亲自操练一番府里的侍卫。” 望舒冷着脸训练人的时候可谓有震慑三军之态,一时间,令歌不免开始担心府里的那些侍卫。 “看来府里的侍卫要更上一层楼了。”令楷调笑道。 而后,两人看着眼前春末夏初之景,不免有些出神。 “想来此时洛阳的风景甚好。”令歌回忆起洛阳春景,笑意渐显。 令楷颔首,随后悠悠地叹道:“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 令歌闻言不免一笑,说道:“是啊,没有多少日阿楷你就到加冠之年了。” 令楷点头,看着前方绿意盎然的树木枝条,半饷,他又看向令歌,问道:“殿试也快放榜了,令歌觉得我会是什么名次?” “状元,”令歌直接回答道,“都说状元好,那就状元好了,不过他们说探花郎也很好,阿楷你容颜俊美,文采斐然,再合适不过。” “那就借令歌吉言了,”令楷满眼含笑地说道,“如果,不是状元也不是探花郎怎么办?” 令歌思忖片刻,回答道:“对于我来说,你是不是状元郎,探花郎都不重要,我只希望阿楷你能满意最终的结果,毕竟那是你的心血和付出。” “有令歌这句话,结果便不重要了,反正我已经不会落榜了。”令楷笑着说道,春闱入榜后,殿试结果也只是高低问题,的确不必担心落榜。 “也快午时了,”令楷指了指前方的道路,“前面有一家酒楼,我们进去歇一歇。” 令歌点头,他一边走着,一边问起令楷:“阿楷,考中之后是不是就会直接做官?是在长安吗?还是别的地方?” “有可能会调离京都,”令楷回应道,“也有可能去其他地方为官,等到三年任期满便回京述职,然后再听调遣,周而复始,直到告老还乡。” 说到最后,令楷的嗓音有些低沉下去,不似方才的悠然。 半饷,令楷又扬起笑意,说道:“三年前的状元,也就是刑部侍郎宋大人的长子宋君逸,曾任命江南知府,今年任期已满即将回京述职,他年龄大不了我们几岁,令歌你可以结交认识一下。” 令歌颔首,又问道:“那阿楷你可有想过要调离长安?”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酒楼的门口,令楷停下脚步,偏过头看向令歌,说道:“我不想,因为你在长安,我舍不得。” 说完,令楷微笑垂眸,将马缰绳递给旁边的伙计,先径直地往酒楼里走去。 看着令楷的背影,令歌一时出神,直到伙计从他手中牵过雪君的缰绳,他才回过神来。 很快,令歌跟上令楷,又道:“若是阿楷你四处做官,那我便云游天下,你去何处,我就去何处。” 令楷看了一眼令歌,转过头独自笑起来。 “笑什么?我没开玩笑,我是说认真的。” 令楷笑意不减,说道:“如此甚好,不过我也可以辞去官职,与你一同云游天下。” 说罢,令楷又看向令歌,敛了敛笑意。 “我也是说认真的。” 真挚的眼神,认真的语气,让令歌一次又一次沉浸着,全然忘记脚下的路。 “看路。”令楷温柔地提醒道,同时他握住令歌的手臂,以防令歌在楼梯上摔倒。 令歌轻轻地深吸一口气,低下头认真地看着脚下的楼梯。 “怎么?你不愿意吗?”令楷含笑问道。 令歌摇头否认道:“没有,只是阿楷你好不容易才考上的,怎能轻易地辞去?” 两人走完楼梯,令楷也放开了令歌的手臂,只听他回应道:“每个人的一生总会遇到一些改变自己想法的人或事。” 令歌看着令楷,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那又是何人何事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呢?令歌思考着着。 他们一同往窗边的桌椅走去,窗外是奔流不息的河流,待隔桌而坐时,令楷继续说道:“都说河流不息,可是它遇上泉水时也会缠绵不舍。” 令歌随着令楷的目光看向窗外,流水不歇,奔腾之声不断传入耳中,岸边树木繁茂,苍翠欲滴印染满眼。 “想吃什么?我请客。”令楷问起令歌。 令歌回过神来,说道:“你看着办吧,简单点就好。” “行,简单点。” 正好店里的伙计提着茶水朝他们走来,令楷对他招呼一声:“伙计,来两碗臊子面,多面多臊。” “好嘞,两位客官稍等。”伙计放置好茶水后便离开了。 此时,令楷又细细地打量着令歌,笑道:“令歌这些日子肯定是尝遍山珍海味,脸颊好像都圆润了一些。” 令歌闻言双手捂住脸颊,捏了捏自己的脸,看看是否如令楷所言。 “最近这些日子确实长胖了一些。” 自从回宫后,自己几乎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想不长胖都难,令歌无奈一叹。 “无妨,”令楷笑眯了眼,“其实我觉得令歌你现在白白润润的模样就很好看,当真是一位养尊处优的王爷。” “你怪会取笑人。”令歌嘟囔一声,随后转过头去不再看令楷,然而嘴边却是隐藏不住的笑意。 很快,店里伙计便抬着两碗面条走上来,喊道:“两位客官,你们的臊子面好了!” 伙计将两碗面条放置在他们面前,令歌定睛一看,发现两个碗里面都有一大块肉,伙计解释道:“令贡士昨日在射声营大放异彩,所以这是掌柜特意加的肉排,以表祝贺,令贡士你们慢用。” “多谢。” 伙计离开后,令歌好奇地问道:“他们认识你?” 令楷一边拿起筷子拌面,一边说道:“我之前和言信来过几次,他们连猜带蒙便知晓了我的身份,想起方才他看你的眼神,可能是把你当成小王将军了。” “啊?”令歌大惊失色,莫非今日还得假扮意明?一时间,他不免忘了面前还放着热气腾腾的臊子面。 令楷笑着,他将拌好的臊子面推到令歌的面前,又将原先令歌面前的臊子面端过来。 “面替你拌好了,还请小王将军用膳。” 令歌无奈一笑,他拿起筷子,模仿着意明的口吻,说道:“多谢,本将军就不客气了。” 令楷笑个不停,半天才拌好自己的面。 面条香而不腻,口感顺滑,在王府吃惯各种精致美食,如今吃上这碗臊子面倒是极为新鲜,令歌内心夸赞着。 “话说回来,阿楷你知道宁州是什么样吗?”令歌一边吃着面,一边问起。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令楷依旧垂着头吃面。 令歌抬起头来,解释道:“没怎么,只是想起我的封地在宁州,我好奇那里的样子是不是就像甯霞师姐手帕上绣的那般。” 令楷含笑点头,说道:“是那样,日后有机会令歌你可以亲自去看看,其实我娘就是宁州人,我爹去世得早,我年幼时她便带着我来到了洛阳。” “原来是这样……” 令歌有些悻然地点头,原来令楷的父亲早已去世,这样一来,令娘做的猪蹄像宁州的味道便说得通了。 看着眼前待自己极好的令楷,令歌不免为自己心中的那么一丝疑虑而感到惭愧。 正想着,令歌便听见有人上楼时发出的响动,转眼望去,只见那是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身姿颀长挺拔,五官深邃坚毅,一只手握着一把黑色长剑,另一只手则提着包袱。 那男子的眼光很快便落在令歌的身上,冰冷的双眼闪过一丝欣喜。 “湫龙!” 令歌惊喜地站起身来,并向湫龙挥着手,示意他过来。 湫龙走过来,朝着令歌拱手拜道:“草民见过王爷,许久不见,王爷别来无恙?” 令歌点点头,想来湫龙已经知晓自己回宫一事,不过细想回来,天下又有谁不知道呢? “我一切都好,私底下你就别唤我王爷了,湫龙你呢?” “一切都好。”湫龙点头回答道。 “快坐吧,”令歌邀请湫龙坐在自己的身边,“昨日我还在和令楷说,你怎么还没来长安。” 这时,方才的伙计正好提着茶水走上来,令楷对其说道:“伙计,添茶水,再来一碗阳春面,不要肉沫多面。” “委屈湫龙兄与我们随便吃点。”令楷又转头对湫龙说道。 “没事,多谢。”湫龙颔首说道。 “阿楷你是怎么知道湫龙不吃肉的?”令歌问道。 令楷吃了一口面条,半饷,他才回答道:“梦珏的时下新文不是有写吗?” 令歌无奈一笑,这可真是一本百科全书。 湫龙开口说道:“早在洛阳时便听闻令歌你的事情,在此祝贺。” 令歌笑着说道:“多谢,湫龙你是今日才到长安吗?可有住处?” 湫龙回答道:“对,我今日才到长安,尚未找到住所。” “那就去我府上,一切从长计议,如何?”令歌邀约着湫龙,他已经大致想好如何给湫龙安排,只望湫龙答应。 湫龙看了一眼令楷,令楷却只是津津有味地低头吃面,默然不语。 “好,去你的府上。” 简单地吃完面之后,三人离开酒楼,令楷告辞道:“今日就先行告辞了,我还得去一趟孙府,把令歌你做的茯苓糕带过去。” “好,有劳阿楷。”令歌颔首道,向令楷告辞。 而后,令歌牵着雪君,带着湫龙往玉迟王府走去。 一路上,令歌与湫龙说着来到长安后的事情,譬如自己与意明相识,进宫后习规矩礼仪,以及昨日假扮令楷去射声营等事,湫龙则与令歌说起一些洛阳的事情,譬如吴哲灰头土脸地回到洛阳,再也不像往日那般耀武扬威。 湫龙微微地扬起唇角,说道:“我还疑惑令楷怎么会有如此实力,原来是令歌你假扮的。” 令歌无奈一笑,心想令楷在大多人的眼里依旧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殊不知在令楷文质彬彬的背后,却是一位飞天大盗。 不知不觉,两人便走到王府侧门,令歌对湫龙说道:“湫龙你别介意,只是我一直对外宣称抱恙在府,所以委屈你走侧门。” “无妨,小事。” “我很好奇在湫龙你的眼里什么事才算是大事?”令歌笑道,领着湫龙往王府里走去。 刚迈进府里,令歌便见到有两位身着侍女服的女子站在不远处,正是小蝶和小涵。 “王爷回来了。”小涵看见令歌便喜上眉梢,但也未僭越逾矩,只是踏着小碎步来到令歌的身前,毕恭毕敬地福身,道:“奴婢见过王爷,刚好我和小蝶姐姐路过这里,便想着能不能等到王爷你回来。” 正说着,小涵便注意到湫龙。 “这位是?” 未等令歌开口介绍,紧跟在小涵身后的小蝶已经脱口而出:“哥?你怎么在这?” 令歌一时以为自己听错,或者是一向稳重的小蝶说错了话,只是当他转头看向湫龙时,竟发现湫龙一向冷峻的眼眸多出一丝暖意。 令歌顿时恍然大悟,曾经湫龙说过,他在长安的妹妹名字叫湫蝶,原来小蝶就是湫蝶! “我……我不知道小蝶就是你妹妹,就是湫蝶……”令歌实在为自己的疏忽感到惭愧。 湫龙摇头,道:“无妨,到底是有缘。” 小涵听着他们说的话,天真无邪的脸庞更显懵懂不解,她左看看右瞅瞅,却依旧一头雾水,直到后来听了梦珏的解释这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前堂的茶厅之中,令歌正招待着湫龙和小蝶。 “小蝶自幼进宫当差,我却是个闲散惯的,便一直在江湖上游荡,时不时会回到长安看望小蝶。”湫龙解释道。 令歌点头,“原来如此。”如此看来,湫龙在江湖上游荡多年,自然见过各门各派的武功路数,所以功夫里有各门各派的招式倒也不足为奇。 “既然这样,湫龙你从今天起就住在王府里,和小蝶也好有个照应,不必再分离了。” “这……只怕不合规矩。”湫龙有些犹豫地说道。 “你在这当差就合规矩了。”令歌笑着说道。 小蝶甚是欣喜,连忙起身,谢道:“奴婢多谢王爷!” 随后,他们一同去找望舒,好让湫龙作为侍卫,留在王府。 当他们踏入侍卫们住的庭院时,便看见望舒师姐站在众位侍卫面前,只见望舒师姐身着湛蓝色深衣锦服,头戴青灰色抹额,神色清冷,英气逼人。 让令歌意外的是,望舒师姐旁边还站着一位身着玄青色深衣的男子,身材挺拔高大,气宇轩昂,正是秦风澈。 “风澈怎么来了?”令歌小声地问起身旁的梦珏。 梦珏解释道:“秦大侠是来替雨洁向我转告话本一事的。” 令歌点点头,只听梦珏继续说道:“本来转告给我之后他便要走的,谁知他听说望舒师姐当上王府统领,就要留下来帮望舒师姐看看。” 令歌恍然醒悟,道:“原来是这样,说起来这些侍卫里面不少人还是华山派出身的。” 秦风澈身为华山派的大弟子,各门各派都对他礼敬有加,更何况他为人侠肝义胆,在江湖上向来受人敬重,府里的侍卫更会因为他的出面而对望舒心服口服,不再有异议。 一边说着,令歌一边向对面已经看见自己的望舒和风澈挥手示意。 “令歌,你有没有觉得他们很般配?”梦珏在令歌的身边小声地八卦着。 令歌无奈,只好说道:“师姐听得见。” 梦珏立即捂住嘴巴不再多言,只是在一旁偷笑地打量着望舒和风澈。 令歌欣然,确实很般配。 后来的几日,林珑依旧一早便去孙府寻令娘学习猪蹄的做法,几日下来颇有成效,她将最终成果带到令歌所住的兰风阁。 令歌坐在圆桌前,用筷子品尝一块,赞叹道:“原本我觉得令婶婶的手艺你可以学得七八分便已经极好,如今看来林娘你所做的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实在是有劳你了。” 林珑福身一笑,道:“谢王爷夸奖,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令歌话锋一转,问道:“之前我让你记下的详细配方和做法可有写下?” 林珑点头,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并展开交给令歌。 “记下了,令娘卤猪蹄的配方和做法皆在上面,奴婢还根据自己的想法新加了一些配料。” 令歌看着纸张,眉目欣然,道:“多谢,林娘你的赏赐我就加到这个月的工钱里了,你先回吧。” “多谢王爷!” 林珑离去不久,辰玉便走进来,令歌见到她不免微微一笑,几日功夫下来,辰玉师姐走路姿势端庄优雅,愈发有了当家主母的风范。 “师姐你怎么来了?”令歌问道。 “怎么?你好不容易在府里好生待着,我还不能来看看你?”辰玉调笑道,“走吧,你侍辰师兄来了。” 令歌闻言欣然站起身来,“侍辰师兄?那师父和师伯呢?” “都回来了。” “也好,侍辰师兄来的话也可以陪师姐你解解闷。” 话音刚落,辰玉就挥手往令歌的身上拍过去,令歌当即一个箭步夺门而出,留辰玉在原地气得跺了一下脚,只是转眼而来的却是唇边的微笑。 令歌心直口快,他只知道侍辰师兄在的时候,辰玉师姐的心情明显要好一些。 离开兰风阁,令歌回想着方才的话,这才意识到,原来心仪之人总是能让自己的心情变得愉悦起来。 玉迟王府前堂。 “带侍辰师兄去落音楼看看如何?”梦珏提议道,“刚好我要带着话本送去给陈先生。” 侍辰正坐在椅子上喝着茶,闻言放下茶杯,看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令歌,令歌也正好放下茶水。 “也好,我也要去将卤猪蹄的配方带过去。” 梦珏闻言一笑,道:“原来令歌派林珑去找令娘学做菜是为了这个。” 坐在一边的洛疏风明白令歌的意思,夸赞道:“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令歌颔首,说道:“虽然落音楼是一家听书看戏的茶楼,但是有一些简单方便的吃食也是好的。” “那就出发,早去早回!”梦珏从椅子上跳起来,她甚是兴奋,想向侍辰师兄展示一番自己的杰作。 自从话本推陈出新后,落音楼的生意明显变得兴隆起来,不少人因为话本内容新鲜慕名而来,楼中除了陈先生的说书声再无其他杂音,时不时的醒木声总是能让听众兴趣更浓。 跑堂小厮认得令歌和梦珏,便亲自引着他们来到楼上上好的位置去听书,同令歌一行人的还有湫龙,湫龙现在身为王府的贴身侍卫,守在令歌身边自然是职责所在,令歌也乐意与他同行。 只是一上楼,令歌等人就不免一愣,他们看见令楷和言信正坐在一处桌椅处听着书。 令歌正愣在原地时,令楷便看过来,歪着头微笑地打量着他们。 “真巧,不如四位就和我们一起坐在这。” 侍辰看出令歌的犹豫,令歌可不愿暴露落音楼乃遇仙的据点,为了不让令楷起疑,于是侍辰主动走过去,并挨着令楷坐下,令歌等人见状,这才过去坐下。 “可算是盼到侍辰你来到长安,别来无恙?”令楷含笑问道,随后目光落在一边令歌的身上,却很快又离开。 侍辰笑着回答道:“一切都好,今日是令歌特意带我来此听书,好生招待我一番。” 令楷一笑,接着说道:“记得洛伯还住在长安凌岚药局时,我曾去拜访过他,他说这长安甚是热闹,侍辰你觉得如何?” 令歌闻言这才知晓此事,原来令楷曾去过药局拜访师伯,到底相识多年,情谊深厚如家人。 侍辰点点头,说道:“长安到底是京城,繁华热闹更胜洛阳。” “确实,”令楷又看向隔着侍辰而坐的令歌,“令歌你经常来这里吧?此处倒也清净,是个忙里偷闲的好地方。” 令歌闻言不免一愣,以令楷的聪明才智,怕是已经起疑落音阁和遇仙的关系,令歌只好回答道:“也不是经常来,之前随小王将军来过一两次。” 令楷颔首,又道:“这里说书的内容倒是新奇,想来生意定会日益兴隆。” 随后,令楷又将自己和言信之间小桌上的糕点端起来,并递到侍辰面前。 “这是令歌前几日亲手做的茯苓糕,今日与言信出来游玩,便将剩余的一同带了出来。” 侍辰拿起一块茯苓糕,对着令歌笑道:“这么长时间我都还没吃过师弟你亲手做的茯苓糕,今日实在有幸。” 令歌闻言无奈一笑,“师兄不嫌弃便好。” 另一边的言信说道:“王爷的手艺精湛,那糕点做得实在美味,就连楷哥一向不爱吃糕点的也说要是日日都能吃上……” 不等他说下去,令楷已经将糕点盘递到他的面前,说道:“少说话,多听书。” 言信讪笑,吃着糕点,不再言语。 众人安静下来之后,令歌这才开始认真地听起说书内容,只听陈先生拍了一下醒木,说道:“且说玉迟王昔日在玉门关时结识当今令贡士,两人游山玩水,无话不谈……如今二人重逢长安城,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欲知后事如何,还请各位常光顾落音楼。” 令歌注意到令楷唇角泛起微笑,只听令楷说道:“看来我以后要多来这落音楼了。” 令歌颇为无奈地看向梦珏,梦珏讪讪一笑,默然不语。 令歌微叹,说到底也是经过他的允许,梦珏才把有关他和令楷的话本递给陈先生。 梦珏凑过头来,低声说道:“我现在就去找陈先生,顺便把那配方交给他。” “有劳了。”令歌点头,随后梦珏站起身来,对令楷和侍辰他们说道:“我去叫些茶水和瓜子上来。” 待又听完一场书之后,几人这才起身离去,侍辰与梦珏和湫龙先往楼下走去,言信也紧跟上前,只留下令歌和令楷在后面。 “阿楷怎么想到来这里?”令歌开口询问道,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令楷和言信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单纯游玩的缘故。 令楷微微一笑,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令歌,说道:“实不相瞒,听说是秦家盘下这座楼,于是太子殿下便派我和言信来此看看。” “这样啊……我本不应该问的。”令歌歉然说道。 “无妨。”令楷摇手,浅浅一笑,继续往楼下走去。 “阿楷。” 令歌叫住刚走下一个台阶的令楷,令楷回过身仰头看向他,见他犹豫不决,便问道:“令歌可是要说什么?” 令歌顿了一下,不自觉地看向别的地方,犹豫片刻,他还是说道:“其实这座楼……” “嘘。” 令楷立即做出噤声的手势,低声说道:“我已经猜到了,令歌不必说出来,此事我绝不会外传,我向你保证。” 令歌愣了一下,微笑道谢:“多谢。”他深知令楷的为人,也愿意相信令楷,他走上前,随着令楷一同往楼下走去。 “所以令歌你派林珑来学做菜,是为了这座楼的生意,对吗?”令楷问道。 令歌索性承认,道:“正是,还望阿楷见谅。” “无妨,能帮你的忙我很荣幸。” “不过,”令楷话锋一转,“我怎么也得有些回报才是。” 令歌思忖半晌,说道:“那以后你来落音楼都记在我的账上,你免费享受这里的一切。” “好。”令楷笑弯了眼。 令歌见令楷笑着,又问道:“阿楷,你怎么这几日没有来竹林?是因为事情繁忙吗?” 令楷解释道:“我没有来主要是怕旁人闲言碎语说你装病,还望令歌见谅,我说过,我可是巴不得每日都能见到你。” 令歌微微一愣,又问道:“阿楷你也怕旁人的闲言碎语吗?” 令楷摇头,回应道:“我不在乎,只是不想你被他们……” “我也不在乎。”令歌打断道。 令楷不再说话,只是含笑往前走去。 待他们来到侍辰等人的面前之后,令楷对侍辰说道:“原本我应该好好招待侍辰兄的,只是今日颇为匆忙,我还有要事在身,他日定好生设宴款待!” 侍辰拍了拍令楷的肩膀,说道:“无妨,过几日等你功成名就,再好生请我。” “一言为定。” 令歌想起今日已是六月初一,令楷的生辰就在初七,殿试放榜也在这几日,是时候要准备好令楷的生辰礼物了。 走到街道上,令歌蓦然回首,往落音楼里看去,恍惚间,他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柜台边闪过。 还未细看,令楷便唤了一声令歌,令歌回过头,只听令楷说道:“令歌你这几日定要好生休息,毕竟再过几日你可要有的忙了。” “忙什么?”令歌不解地问道。 “你猜。” 令歌无奈一笑,目光停留在令楷腰间的玉箫鸣春上,开始思索起来。 第23章 青云行:1 长庆十四年,六月初五,长安城。 午后,天空中云彩汇聚,轻盈地漂浮着,长安城春日的繁花在此时基本已经落尽,唯有池中的荷花露出红颜,缓缓绽放。 长安皇宫,上下侍从忙碌得更胜往常,因为明日便是殿试放榜之日,吉时一到,状元郎将率领着诸位考生拜见皇帝和皇后,以谢隆恩。 在宫道之上,一位身着青色薄锦深衣,外罩轻纱的年轻男子正在几位侍从的陪同下往前走去。 男子生得面容如玉,两旁过路的宫人用眼角余光一瞥,便知其是名满天下的玉迟王。 金銮殿之中,因夏日已来,寒气散去,原先殿内的暖炉已经撤走,座榻上的貂毛皮草也已换成轻薄的苏绣锦布,触感光滑清凉,驱散热意。 殿内光线明亮,皇帝端坐在殿中主座上,窗外的光亮照射进殿内,让皇帝一身白昼。在下方的侧座,淮阳王和嘉定王正端坐在那。 三人皆沉默着,唯有皇帝神色自若地喝着茶水,另外两位王爷则微微垂头,脸颊布满阴翳。 此时,黄飞走进殿中,弯腰俯身道:“皇上,玉迟王到了,就在殿外。” “传。”皇帝放下茶杯,随即目光投向门口。 只见在黄飞的带领下,玉迟王缓缓走入,淮阳王和嘉定王脸上的阴翳也在此时褪去,挤出些许笑意。 令歌朝着皇帝拱手拜道:“臣弟参见皇兄,”随后又向两位王爷拜了拜,“见过两位兄长。” “免礼,赐座。”皇帝微笑看着令歌,“令歌这些日子在王府可还住的习惯?” 令歌坐在淮阳王和嘉定王的对面,回话道:“一切都习惯,有劳皇兄挂念。” 此时嘉定王突然开口说道:“这宫外到底是比宫内自在,哪有不习惯的道理?” 淮阳王闻言瞪了一眼嘉定王,嘉定王见状立即不再言语,只是继续垂头默然,并扫了一眼皇帝,发现皇帝并未有何异色。 令歌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三人气氛古怪,明明是一同长大的兄弟,却毫无亲切之感,倒像冤家仇人一般。 皇帝开口说道:“宫外的确自在,也难怪当年临清王皇叔宁愿远走高飞,归隐山林,也不愿困在朝堂之上,宫闱之中。” 令歌注意到皇帝说起临清王时,对面的两位王爷神色都有些微妙的变化,他不免开始猜想,这两位王爷是否参与谋杀父母一事? 眨眼间,淮阳王神色恢复如初,含笑回应道:“临清王皇叔人品高尚,无论在何处都是心系天下的。” “是啊,”皇帝微微点头,随后又对令歌说道:“令歌,你去见一见皇后,朕与淮阳王和嘉定王还有话说。” 令歌不解,却也只是颔首应下,起身行礼告退。 待令歌离去后,皇帝的脸色逐渐冷下来,他吩咐众位侍从退下,又漠然地对淮阳王和嘉定王说道:“你们应该知道白栈期会一直在长安,若是她要查到什么,对你们动手,朕也不一定能保住你们。” 顿时,两位王爷脸色煞白,惶恐地看向皇帝,淮阳王紧紧握住椅子扶手,道:“还请陛下相助……” 皇帝神色凝重,说道:“当年父皇已经给你们指明了出路,朕也放你们一马,这次回长安是因你们自己疑心多虑求着回来的,如今再走,白栈期能不起疑心?” 嘉定王向来听从兄长淮阳王,如今见淮阳王不回话,他更是乱了阵脚,全然没有方才的王爷气派,他连忙说道:“可是陛下,你不是有锦衣卫吗?有御林军吗?有……” 皇帝突然拍了一下面前的桌案,斥道:“白栈期还有遇仙!她若是要拼命,谁都保不住你们,当年本就是你们这些人不肯放过临清王,如今就算是令歌要杀你们,朕也无话可说。” 嘉定王默然,脸色煞白,欲哭无泪。此时,淮阳王以一种悲凉低沉的嗓音说道:“还记得父皇在世的最后几年,常常会把我们兄弟几人凑在一起吃饭聊天,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往事不可追也……” 皇帝尽力止住怒火,他说道:“朕会尽全力保住你们,只因朕不想再见到手足相残的局面……” 淮阳王闻言,立即站起身来,他朝着皇帝拜道:“多谢陛下!” 嘉定王则愣在原地,不等他起身拜谢,皇帝已经闭上眼睛,用手杵着额头,疲惫地说道:“都退下吧。” “臣告退。” 待走出金銮门后,嘉定王依旧惊魂未定,良久,他低声开口说话,嗓音甚是惶恐不安。 “要是陛下,或者是白栈期他们知道,当年的真凶不是韩……” “一派胡言!” 淮阳王当即停下脚步,低声怒斥着嘉定王,同时,他往周围扫视一番,确定无人听见之后,才继续说道:“当年你我派去的刺客无一生还,陛下也认定此事只有韩家所为,如今韩家已经满门抄斩,死无对证,又有谁能说是我们杀了临清王?” 嘉定王闻言这才定下心神,只是他依旧胆战心惊,眼神呆滞,叹道:“这些年的苟延残喘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与其如此,倒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淮阳王紧皱起眉头,立即斥道:“你我现在的兵马岂能与朝廷对抗?我们这一生只怕是永无宁日了……” 随后,淮阳王抬头看着这明媚晴朗的天空,心里却是无尽的寒意和后怕。 “当年临清王之死究竟隐藏着何事?” 他看向嘉定王,又叹道:“看来正如那人所言,我们得找皇后求助……” 凤仪殿与金銮殿在同一水平线上,从金銮殿到凤仪殿用不了多少时间。 凤仪殿宫门外,女官倾秋早已等候令歌多时,见令歌前来,她便立即领着令歌往里走去。 “娘娘正在与御林军王炳将军和锦衣卫指挥使顾玄顾大人商讨事宜,想来也快商讨完了。”倾秋说道。 “臣先进去禀告娘娘,王爷稍等片刻,你可以先在这花园里逛一逛。” “好。”令歌答应下来,倾秋离去后,令歌则在几位侍从的陪同下在凤仪殿前的花园里游逛着。 令歌发现,凤仪殿前有一片梅林,想来冬日时定然美轮美奂,只是比起御花园深处的萤火梅林,这里的梅林实在算不上什么。 “小蝶,”令歌开口询问道,“锦衣卫的顾大人你可曾见过?他的功夫怎么样?” 小蝶回答道:“回王爷的话,奴婢只是远远地见过顾大人一两次,虽然奴婢不懂功夫,但是大家都说顾大人武功卓绝,想来同王爷一样定是一位绝世高手。” 令歌微微点头,他看着眼前的花草树木不再说话,只是陷入沉思。 也许这位顾大人便是与自己和师父交过手的那位黑衣刺客。 正想着,令歌便注意到凤仪殿大门走出一位身着锦衣卫官服的男子,三十岁左右的模样,身躯凛然,在这初夏里犹如寒风般的存在,想来这位男子就是锦衣卫指挥使顾玄。 在顾玄的身后则是身着盔甲的王炳,王炳看到令歌,脸色立即不悦起来。 令歌并未注意到王炳的神色,他只是与顾玄四目相对,顾玄也未回避令歌的目光,而是直直地看着令歌,并朝着令歌走来。 “臣锦衣卫顾玄拜见玉迟王。”顾玄朝着令歌拱手拜道。 “顾大人免礼。” 这时,王炳不紧不慢地来到令歌的身前,态度傲慢,不情不愿地拱手拜道:“臣御林军王炳拜见玉迟王。” “王将军也免礼。” 王炳直起身后,眼睛微眯,口吻傲慢地说道:“臣还得感谢王爷,若不是王爷金口玉言,臣也喝不上那么好的药。” 令歌闻言,这才想起来赐药一事,他并未过多在乎王炳的傲慢言语,只是神色淡然地说道:“将军身体康复便好,只是那苦口良药终究是陛下所赐,将军还是得谢过陛下。” 王炳一时语塞,只得说道:“臣还有要事,先行告退!”说罢,王炳便转身离去,顾玄也只是朝着令歌拜道:“臣告退。” 看着顾玄离去的背影,令歌不免神色凝重起来,顾玄的功夫究竟如何?看来得想办法试探一番,或者直接询问皇后,令歌心想着。 “王爷,请进。”殿门口的倾秋开口邀请道。 凤仪殿内,皇后端坐在黄花梨木雕梅花纹方桌前,目光缓缓落在走进殿中的青色衣摆上,她抬起眼眸,看见走进凤仪殿里的令歌。 “见过娘娘。”令歌向着皇后拱手拜道。 “免礼,赐座。”皇后微笑着抬手示意令歌起身,随后,她又对着倾秋等侍从说道:“你们都退下吧,本宫和玉迟王有话要单独说。” 倾秋颔首,带着一众侍从离开凤仪殿。 令歌坐在皇后的对面,皇后含笑,问道:“殿下第一次来本宫这凤仪殿,觉得如何?” 令歌打量殿内四周,发现墙壁椒粉刷漆,粉红华丽,地板由上好的金砖铺垫,敲之铿然有声,并且上面还刻画着绚丽彩莲,更是美轮美奂。 令歌明白,凤仪殿的一砖一瓦皆是皇帝对皇后的倾慕之情。 “殿内陈设精美,甚是符合娘娘的身份。” 皇后微微一笑,亲自为令歌倒上一杯茶水,说道:“本宫能有这凤仪殿,这身份,皆是因为陛下。” 皇后将那杯茶水递到令歌的身前,道:“殿下尝一尝,这茶是本宫用去年的雪水所泡,今日知晓你前来,特意找出来的。” “多谢。”令歌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确实是雪水所泡,甘甜可口。” “哦?殿下喝过用雪水泡的茶?”皇后问道。 “还在遇仙山的时候,我也曾用过雪水泡茶。”令歌感叹,自己不仅喝过雪水泡茶,还吃过雪。 “遇仙山真是一处人杰地灵之地,”皇后端起茶水轻轻一抿,又将茶杯放下,“陛下从前和本宫提起过,虽然远在塞外,但若是有朝一日,本宫还真想去那里看一看……” 令歌并未接话,只是端起茶水继续品尝着。 “殿下还记得本宫曾和你说过的事吗?考虑得如何?” “自然记得,只是那些武林人士我恐怕难以组织他们成为一支队伍。” 皇后浅浅地一笑,说道:“不需要殿下做什么,殿下只需挂个名,组织训练的事交给旁人便是,到时候你只需露个面。” “是皇兄的意思?”令歌问道,方才就是皇帝让他来见皇后的。 “自然,本宫说过,这是陛下和本宫送你的一份礼物,”皇后解释道,“队伍百来人,人数虽不多,但各个都是能以一敌十的高手,陛下与本宫决定,这支队伍可供你直接调遣,殿下意下如何?” 虽然自己用不上这些队伍,但答应下来似乎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既然是皇兄的意思,那我便答应下来。” 皇后再次为令歌倒上一杯茶水,说道:“这支队伍是为确保殿下的安全所设,还希望殿下能够理解皇上的一片苦心。” 令歌微微颔首,不再说话,他回想起自回宫以来,皇帝对他的照顾可谓是悉心周全,无微不至。 此时,皇后又道:“那就有劳殿下替这支队伍取一个名字,他们暂且会由锦衣卫顾玄训练着,可供你随时调遣。” “好。”令歌点头应下,只是提起顾玄,他的神色不免凝重起来,“还请问皇后,为何要派人夜闯清飖书局?目的何在?” 皇后本欲端起茶杯喝茶,闻言不免动作一僵,她放下茶杯,含笑回应道:“王爷怕是误会了,本宫并不知情此事。” “那么还请问,当初娘娘可是派了顾玄大人前去玉门关行刺?”令歌直截了当地问道。 皇后神色不变,眉眼依然含笑,她回应道:“本宫明说吧,本宫并未派过顾玄,比起本宫,他更效忠于陛下,当初本宫派往玉门关的是折雪和锦衣卫仪鸾。” “锦衣卫仪鸾?他身在何处?”令歌追问道。 “王爷找他所为何事?”皇后反问道。 令歌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道:“我想知道,他为何会遇仙的独门心法?” “本宫并不知晓此事,”皇后却是摇头,“更不懂你们的独门心法,当年他投靠本宫时便已经武功卓绝,本宫惜才,便留下了他,对他的从前并不了解。” 说着,皇后轻抿茶水,又道:“只是他现在有要事在身,人不在长安,待他回到长安,本宫定会让他和殿下你见上一面。” “一言为定。”令歌认真地看着皇后。 皇后深深一笑,道:“一言为定。” 令歌颔首,而后起身,朝着皇后拱手一拜,“此事就有劳皇后,告辞。” “且慢,”皇后叫住令歌,“差些忘了说,明日便是殿试放榜,诸位考生也要进宫拜谢,陛下的意思是你今日便留宿宫中,令月坞本宫已经命人打整出来,你随时可以回去歇息。” “有劳。” 令歌离去后,皇后原先脸上的笑意随即消失,她喝着茶,眼眸低垂着,心事渐渐浮出双眼。 这时,倾秋独自一人走进来,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皇后,还未待她开口询问,她便听见皇后轻声喃喃道:“他究竟想做什么?” 倾秋说道:“奴婢已经听闻此事,也许他也只是想助你早日……” “上次云来客栈也就罢了,”皇后打断倾秋的话语,“如今他愈发自作主张,本宫是时候要见一见他了,好让他知道分寸。” 皇后的眉眼间隐藏着悄然无声的怒意,一双丹凤眼直盯着茶杯,似乎要将那杯平静的茶水望穿一般。 倾秋微微颔首,道:“奴婢会替娘娘安排此事。”随后,她替皇后倒上一杯茶,问道:“不知娘娘可有从王炳那里问出什么?” “他对本宫倒也实诚,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就连兄长都不知晓的背后主使。”皇后接过倾秋倒上的淡茶品尝着。 “原来那人还有如此手段……” 这时,有太监踏着碎步走进殿中,颔首低眉地说道:“启禀娘娘,淮阳王和嘉定王有事求见。” “让他们进来吧,”皇后柳眉一挑,饶有兴趣的模样,“果然找上门来了。” …… 离开凤仪殿后,令歌便径直地回到令月坞,留守在令月坞的小元子和小寻子见令歌走进兰陵阁,便立即来到令歌的身前,下跪叩首道:“奴才叩见王爷!” “快起来。”令歌见状立即俯下身一把将两人搀扶起来,“以后你们都不必行此大礼。” 小寻子笑着,说道:“我们知道王爷会回来,所以我和小元子一早便将兰陵阁上下给打整出来了。” “有劳,赐金瓜子。” 令歌知道小寻子和小元子最是喜欢这金瓜子的,虽然小元子不像小寻子一般喜怒形于色,但每次领到金瓜子的时候,眉目间的欣喜也是隐藏不住的。 小蝶含笑上前,从随身锦囊里抓出几颗金瓜子分给小元子和小寻子,同时,小涵将手中提着的两封糕点一同递到小元子和小寻子的手里。 小涵解释道:“这是王爷亲手做的茯苓糕,我们都吃过了,王爷挂念你们,所以叫我们特意带上,分给你们两个。” “奴才多谢王爷!”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笑颜满面。 令歌刚坐下身,便有侍从进来通传,道:“王爷,三皇子求见。” “快请他进来。” 很快,景修便走进兰陵阁,像往常一般毕恭毕敬地行礼拜道:“儿臣拜见皇叔。” 令歌拍了拍身边的凳子,示意景修过来坐下,并问道:“景修今日怎么有空?我原本想着这个时辰你还在尚书房读书。” 景修回答道:“回皇叔的话,景修的师父年事已高,已经辞去了先生一职,现在父皇和母后正在重新给我寻觅良师。” 令歌闻言,欣然说道:“那就趁这些日子好生休息游玩一番。” 景修点点头,问起令歌:“皇叔觉得明日的状元会是谁?” 令歌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景修觉得会是谁?” 景修思忖半晌,说道:“景修先前就听说令贡士才高八斗,深得父皇和母后的赏识,我猜是他。” 令歌微微点头,笑道:“是他也好,不是他也罢,我想他总会有一个好功名的。” 看着门外的风景,令歌渐渐出神,今日天气晴朗,群鸟高飞,回想起令楷的《春日青云词》,他感慨着,终于来到金榜题名时。 第24章 青云行:2 长庆十四年,六月初六,清晨的光辉笼罩着整座长安城,百鸟盘旋在长安城上空,祥瑞之兆不言而喻。 朱雀大街上,街道两旁早已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今日一早圣旨便已下发至太学府,传召考取功名的考生进宫面圣。 不知何时,欢快喜庆的丝竹管乐之声在朱雀大街上骤然响起,人群立即沸腾起来,有人高呼道:“快看!令状元他们来了!” 一眼过去,只见一支声势浩大的仪仗队正往皇城的方向赴去,为首的正是新晋状元郎——令楷。 只见今日的令楷身着一身正红广袖锦衣吉服,头戴红蓝相间白珠银翅状元帽,华贵的打扮衬得他眉目俊逸,风度翩翩,旭日璀璨的光线照映在身,更显其烨然若神人。 “不愧是与玉迟王交好之人!这相貌品行也可谓是举世无双了!竟比探花郎还要生得英俊!” 紧随其后的则是各位进士,胡阳名列其中,今日的他一改往常不修边幅的模样,收拾打扮一番,与其他进士一般身着蓝色锦衣吉服,相貌堂堂,气度不凡。 人群之中,玉迟王府的人天才蒙蒙亮的时候便来到朱雀大街,纷纷抢到最前排的位置,梦珏等人看到令楷之后更是不停地挥手示意,高声呼喊道:“令状元!令状元!” 令楷见到他们欣然一笑,并颔首示意,他看见洛疏风等人的一刹那,回忆不禁涌入脑海,转眼即逝的光阴在这一刻绽放着。 白栈期看着今非昔比的令楷,含笑对洛疏风说道:“这下你可以安心地回洛阳了。” 疏风欣然地抚着胡须,调笑起白栈期,说道:“你不也放心了吗?令歌牵挂的,你就算不明说,也是牵挂着的。” 白栈期微微一笑,只是说道:“这孩子到底稳重踏实。” 与此同时,望舒看着令楷骑着马渐渐离去的身影,目光也如旭日一般,带有暖意。 秦风澈与秦雨洁则站在望舒的不远处,待状元郎令楷渐行渐远后,雨洁这才看向身边的兄长风澈,只听她语气颇为戏谑地说道:“哥,你究竟是来看状元郎的?还是来看人家袁姑娘的?” 风澈闻言这才回过神,皱起眉头,低声斥道:“别胡说。” 雨洁撇嘴,小声嘀咕道:“真拧巴。” 欢呼雀跃声直达云霄,仪仗队也直进皇宫大殿,状元进士们将在宣政殿朝谢皇帝,待正式接受册封奖赏后,皇帝还设有“琼林宴”为各位进士接风洗尘,彰显皇恩。 清晨的令月坞里,鸟雀鸣叫,如丝竹管弦音乐一般婉转动听,叫人一整日都心情愉悦。 “王爷觉得这身打扮如何?”小蝶问起坐在梳妆台前的令歌。 众位侍从看着眼前的令歌不免生叹,只听小寻子目瞪口呆地夸赞道:“王爷今日这一身当真是玉树临风,风华绝代!” 令歌脸颊一红,微笑着说道:“还是多亏尚宫局送来的衣裳首饰。” 今日的令歌身穿宝蓝色云绣金鹤绕云锦衣华服,头戴银制清亮发冠,额头间则束着靛青色镶蓝宝石抹额,黑发倾泻而下,犹如画中人一般,完完全全担得起“风华绝代”四个字。 小涵在一边笑道:“这身衣服是尚宫局为王爷出席琼林宴而专门准备的,王爷如此笑意,定是喜欢的。” “是啊,定是喜欢的……” 令歌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出神,眉眼间的愉悦之情早已让旁人看了去。 小寻子不免感叹起来:“令状元有王爷如此为他开心,当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能遇到王爷,也是我们几世修来的福气。”小元子在一边接话道。 小寻子立即说道:“对对对!能遇到王爷伺候王爷也是我们几世修来的福气!” 令歌被他们一唱一和逗得再也掩不住唇边的笑颜,他无奈地笑出声,为了堵上他们的嘴,令歌只好开始派遣他们。 “你们记得把我为令状元准备的东西收拾好。” “诺。”众位侍从齐声回复道,然后都不免低头悄然一笑。 册封状元以及各位进士几乎忙碌了一整日,前朝那边的钟鼓乐声未曾停歇,远在令月坞都能隐约听见,从朝谢皇帝,再到状元率领众进士祭拜夫子庙,足足要耗上半天的功夫,直到傍晚入夜时,令歌才在太监的传话下动身前往琼林宴。 琼林宴设在麟德殿,文武百官,皇亲国戚皆来于此,以贺朝廷新人辈出。 虽说此宴是庆贺三年一度的科举顺利落幕,但不少人也各怀心思,这些进士新人自然是各方势力拉拢的对象。 殿内灯火通明,装潢布置井然有序,状元及各位进士的座位被设在主座的左下方,以状元为首依次往外。文武百官的座位则在主座的右下方,孙太傅和王大将军以及各部尚书侍郎等人早已到达麟德殿,皆等待着皇帝和皇后的前来,而右下方最接近主座的位置则是为太子和太子妃等皇室成员准备的。 无论是殿内,还是殿外廊下,来宾无不畅聊着,在灯火的映衬下,锦衣绫罗更显辉煌,仿佛神仙下凡一般光鲜亮丽。 太子夫妇以及淮阳王嘉定王皆已到场,虽然几人皆沉默着,但是太子和太子妃神色却是愉悦的,反而是淮阳王和嘉定王一直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这时,有太监高声呼道:“玉迟王,三皇子到!” 众人停下言语,目光也随之看向殿外,只见玉迟王和三皇子景修在侍从们的拥戴下一同走入麟德殿。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主地落在玉迟王的身上,只见今夜玉迟王的衣着雅致华贵,衣裳上有金鹤绕云,更是衬得他周身仿佛笼罩着神云彩雾一般,让在场众人无不感叹这位深得盛宠却甚少露面的玉迟王,当真是生得玉树临风,清俊绝尘。 “见过玉迟王殿下!三皇子殿下!” 众人皆看向玉迟王,目露欣赏敬仰,然而玉迟王的目光却落在尽头处状元郎的身上。 只见在人群的尽头处,令楷身着吉服,头戴状元帽,温然含笑,正与令歌对视,尽显意气风发之感。 这一幕深深地印入令歌的脑海,此时的他知道,哪怕再过多少年,这一幕他依旧会清晰地记得。 很快,令歌流转目光看向别处,与景修一同入座在皇室成员的旁边,淮阳王和嘉定王一如往常地与令歌寒暄几句,随后发现无话可说,便也沉默下来。 景修仔细地打量着斜对面的令楷,凑近令歌悄声说道:“皇叔,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令状元,先生说过的相貌不凡果然是真的。” “此话怎讲?”令歌含笑问道,双眼也不自觉地瞟向了令楷。 景修说道:“令状元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一看就知道非凡俗之辈。” 令歌一笑,原来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阿楷确实长得好看。” “原来皇叔是这么称呼令状元的,你们的关系真好。”景修的言语神情间尽是羡慕,“有一位知己好友真是幸事。” 令歌神色一顿,他想起景修自幼在深宫成长,尽管是养在皇后膝下身份尊贵的三皇子,可是其中的冷暖又有几人知晓? “放心,日后你定会有一个与你年龄相仿的知己好友的,”令歌安慰着景修说道,“而且,你现在不还有我和意明吗?” 景修看着令歌,欣然一笑,忽然,他似是想起何事,又往周围四处扫视一番,然后对令歌说道:“皇叔,意明哥在那边。” 令歌顺着景修说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意明正坐在人群之中,与几位官员一同说着话。意明注意到令歌和景修,便冲着他们挑眉一笑。 令歌微笑颔首示意,随后便见到黄飞从后殿里走出来,并高声道:“皇上,皇后驾到!” 话音一落,皇帝已牵着皇后的手出现在众人眼前,并缓缓地往主座上走去,众人见状立即起身,拱手朗声行礼道:“参见皇上皇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上与皇后站在主座桌前,看着眼前俯首称臣的众人,眉目欣然。 “众爱卿免礼平身,今夜琼林宴大家不必拘谨,就当与朕同乐,与大齐同乐!” “谢陛下!” 今夜皇帝头戴冠冕,身穿金黑相间的龙袍,喜形于色,亲切宽和。皇后头戴凤冠,发髻两边垂着金线珠串流苏,一身正红色凤袍华服,尽显其倾国倾城之姿。 不计其数的侍女开始一一为每一个人传菜,不一会的功夫,令歌的面前便布满菜肴,在皇帝开始动筷后,令歌遂拿起筷子品尝起来。 “景修,这些菜肴可有名字?”令歌好奇地问起身边的景修。 景修放下筷子,认真地为令歌解释着:“皇叔,这道鱼是鱼跃龙门,这粥叫万事粥全,那炙牛肉叫牛气冲天,这些猪蹄叫金榜蹄名……” 令歌闻言一笑,道:“都是些有吉利寓意的名字。” 这时,主座上的皇帝端起一杯酒,站起身来,朝着四座敬酒说道:“这杯酒,朕敬各位!”说着,他又笑着看向令歌身旁的景修,嘱咐道:“景修,你年纪尚小,以茶代酒便可。” 景修点点头,端起一杯茶水,敬向皇帝。 随后,皇帝与站起身的皇后相敬,并将酒饮下,众人见状也立即起身,端着酒杯向皇帝一敬,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见众人饮完酒,皇帝这才坐下身,身旁站立侍奉的黄飞则又为皇帝倒上一杯酒。 皇帝端起那杯酒,看向令楷,目光中尽是赏识之色,他说道:“令状元,这杯酒朕敬你和众位进士。” 众位进士身边的侍从立即为进士们倒满酒,令楷双手奉着酒杯再次站起身来,与众位进士对皇帝敬道:“臣多谢陛下!” 见他们喝完酒,皇帝微笑着说道:“你们都坐,都坐。” 待令楷坐下后,皇帝对其说道:“令楷,今日是你金榜题名之日,按照本朝惯例,朕已赐你府邸,那府邸便在玉迟王王府的隔壁,那里可是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 “臣多谢陛下,能住在玉迟王的隔壁是臣的荣幸。”令楷微笑颔首,同时,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令歌的神情。 令歌闻言不免一愣,原来竹林边空着的府邸便是状元府,如今的主人竟是令楷。 一时间,令歌不免颔首窃喜。 皇帝欣然一笑,又道:“除此之外,朕还欠你一个赏赐——之前你替朕想出玉迟王的封号,如今这个赏赐一并赐给你。” 说罢,皇帝便看向令歌,“当然,这也是玉迟王为你挑选的。” 令楷神情有些疑惑,在场众人无不好奇这份赏赐又会是什么。 皇帝看向黄飞,黄飞会意,便领着早已奉着一个木盒的小元子来到主座下方,准备当着众人的面打开木盒。 随着黄飞打开那木盒,一束束光芒从盒中流出,映射开来。 定睛一看——正是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只见那夜明珠晶莹剔透,光彩夺目,就算是在灯火通明的麟德殿里也不减光芒。 在场众人无不惊呼,令楷也不免神色一愣,只听皇帝说道:“朕和玉迟王选这夜明珠给你,是希望你前途光芒万丈,为大齐百姓造福。” 令楷站起身来,分别朝着皇帝和令歌深深一拜,道:“臣多谢陛下,多谢王爷!臣定不负陛下和王爷的一番期许,定当竭尽全力效忠大齐!” “如此甚好。”皇帝欣然说道,“黄飞,这夜明珠且先收下去,待琼林宴结束后再交给令状元。” 令歌微微一笑,低下头继续看着桌上的菜肴,思索着等皇帝再次动筷后自己先吃哪一道菜。 这时,主座上的皇后开口说道:“陛下和玉迟王赐夜明珠于令状元,本宫也有礼物带来,各位进士都有份。” 说罢,倾秋便领着一众手奉小木盒的侍女走向各位进士。 皇后温然含笑道:“里面是上好的砚台,是本宫和陛下的一片心意。” “臣多谢陛下和娘娘。”众位进士齐声说道。 随后,倾秋带着众位侍女退下去,等到晚宴结束时再将礼物交给各位进士。 用膳时,令歌听到周围不少人的议论之声,或是感叹令楷前途无量,或是感叹皇上和皇后对众位进士的重视。 很快,这些言语声便淹没在一片歌舞乐声之中,令歌和景修两人吃饱喝足,叔侄二人便一副悠然的模样欣赏着眼前的歌舞。 虽然是在观看歌舞,但令歌也不知道自己的目光何时便落在令楷的身上,或是令楷时不时地与皇帝说上几句话的时候,或是令楷微笑欣赏歌舞的时候。 也许一直都在他的身上,令歌心想着。 这时,令楷流转眼眸,与令歌对视,满眼欣然,似是在与令歌说笑,微醺的模样更是让他显得风流倜傥。 令歌见状,脸颊泛起红晕,遂转眼看向别处。 隔开舞姬们,令歌注意到对面的胡阳正与身边的进士饮酒说笑,脸颊和脖子早已红成一片,不亦乐乎。 再往下看,除了意明和顾玄,多是自己陌生的达官贵人,此时的意明已经喝了不少酒,就连那位不近人情的锦衣卫顾玄都饮下不少酒。 同时,令歌发现没有看见王炳,他想起王炳曾在宴会上差些动手杀了一个寒门大臣,只是那位寒门大臣又是谁?可在这次的宴会上? 于是令歌悄然问起景修:“景修,你可知道前年王二将军醉酒差些伤到的是哪位大人?” 景修闻言神色一滞,思忖半晌,最终回答道:“是礼部侍郎段文宇段大人,那时他还未晋礼部侍郎。” “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景修回答道:“据说当时王二将军对段大人安排的座位感到不满,当时幸好有顾玄大人拦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令歌微微点头,他不免为这朝堂深宫感到忧心,这里不似江湖一般可以一剑了恩仇,更多的是防不胜防的刀光剑影。 “令歌,兄长我敬你一杯,祝贺你回宫!”淮阳王和嘉定王朝着令歌举杯说道。 “多谢两位兄长的好意。”令歌举起酒杯回敬,神色颇为淡然,只是与两位王爷一同将酒饮下,并未多言。 此时,皇帝看向他们,开口说道:“玉迟王年龄尚小,淮阳王和嘉定王你们也别一直压着他饮酒。” 两位王爷闻言,顿时尴尬,只好放下酒杯。 令歌见他们如此,方想解释,却听见嘉定王开口说道:“陛下说的是,玉迟王年龄尚小,不宜饮太多酒,只是臣今夜图个高兴,想着玉迟王时至今日才回宫与我们团聚,便喝多了一些。” 皇帝闻言,冷笑一声,嗓音不屑且冷冽。 “若是昔日临清王没有遇到刺杀,也用不着时至今日。” 此话一出,犹如冷风倏然袭过,殿内的话语之声立即消失殆尽,一时间,阔大的麟德殿只剩下歌舞之声。 即使皇帝的脸上有饮酒带来的红润之感,龙颜也愈发冰沉下来,而嘉定王的脸色更是由先前的微醺红润变得煞白无力。 正当众人无措,不知如何接话时,只听皇后开口说道:“今天是放榜的大喜日子,想来诸位同陛下一样,都思念着临清王,感谢他昔年对天下读书人的关照。” 令歌颔首,说道:“皇兄,我想父王和母妃在天之灵若是知晓今日的结果,也是与我们同乐的。” 皇帝闻言,神色这才渐渐地缓和下来。 “皇后和玉迟王说的极是,临清王夫妇与我们同乐!” 说着,皇帝便高高地举起酒杯朝着众人一敬,随后一饮而尽。 众人见状,立即端起酒杯一饮下肚,让宴会的氛围得以缓和过来。 虽然舞蹈歌声依旧,但是却再也回不去先前畅所欲言的氛围。 烛火之中,乐声之下,暗流涌动,只叫众人忐忑不安。 令歌注意到身旁的景修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茶水,而对面的令楷则微微低下头,简单地用着面前的膳食,先前眉眼间的温然笑意也悄然散去,就连胡阳都变得拘谨起来,不再一昧饮酒。 倒是王意明依旧享用着面前的菜肴,丝毫不受周围的影响。 令歌感慨,不愧是前途无量的小王将军。 过了一会,歌舞告一段落后,主座上的皇后搀扶着皇帝起身,对在场的众人说道:“本宫先陪陛下去后殿更衣歇息,诸位还请随意。” 说罢,皇后便同皇帝以及贴身侍从离开麟德殿,往后殿的方向走去。 虽然皇帝和皇后离开宴会,但不少人依旧如常,拘谨不已。 孙太傅脸颊红润,许是喝了不少酒,但也像平日里那样歉然有礼,偶尔会与身旁的大臣说上几句话。太子夫妇一如既往地循规蹈矩,喜怒不形于色。 同时,令歌注意到太子妃的面前放置的并非酒壶,而是茶壶,想来是太子妃不善饮酒的缘故,令歌心想着。 很快,皇后便独自一人回到麟德殿,对众人说道:“陛下今日操劳过多,身体困乏,已经起驾返回金銮殿,今夜宴会结束后诸位便可自行散去,不必再向陛下和本宫跪安。” 说罢,皇后便坐下身,欣赏着又一次开始的歌舞乐声。只见皇后笑颜满面,怡然自乐,似是方才并无何事发生,有的只是歌舞升平,庆贺大齐再添人才。 晚宴结束时,皇后先行起身,众人恭送其离去,之后才散去。 令楷等进士领取礼物,转身欲走时,黄飞却走出来,悄声唤住令楷:“还请令状元留步,传陛下口谕,召令状元到金銮殿一叙。” 令歌原本还打算和令楷单独说一会话,闻言也不免停下脚步。不想,黄飞又含笑看向令歌,说道:“陛下还说了,王爷你也去。” 令歌点点头,对身旁的景修说道:“景修你自己先回重华宫吧,早些休息。” 此时,皇后又出现在麟德殿之中,她走过来说道:“本宫亲自送景修回重华宫吧。”说罢,她便牵住景修的手。 皇后看向令楷,又道:“天色已晚,想来与陛下谈完话,宫门也下钥了,令状元今夜便在令月坞休息吧,也好和玉迟王叙叙旧。” “臣多谢娘娘好意。”令楷朝着皇后拱手一拜。 皇后微微一笑,之后便牵着景修,在众位侍从的拥簇下缓缓地离开麟德殿。 “王爷,令状元,请。”黄公公毕恭毕敬地领着他们一同前往金銮殿。 走出麟德殿时,令歌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只见夜空中点点星辰连成一片,化作一条星河,明亮地闪烁着。 黄公公走在前面,小元子在一旁提灯前行,令歌则与令楷一同并肩走着,身后跟着的是小涵和小芸两人,她们手里各捧着皇帝和皇后赐予令楷的礼物。 令歌和令楷未曾言语,只是走着路,时不时相视一眼,又抬眸望向星空。 走到金銮门前时,黄飞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令歌和令楷,含笑说道:“传陛下口谕,陛下今日身体疲惫,等明日再召令状元来金銮殿。” “令状元也累了一天,早些歇息才是。”说罢,黄飞便转身走进金銮门。 令歌和令楷不免一愣,半饷,两人相视一笑,小元子他们三位侍从也反应过来,不免偷偷地勾了一下唇角。 令歌颔首,稍稍正色,说道:“那就请令状元前往令月坞歇息。” “多谢王爷收留之恩。”令楷感谢道。 令歌并未看向令楷,只是唇角含笑,迈出脚步往前走去,他的脚步轻快,仿佛踏着夜风一般,令楷微微一笑,随即跟上去。 小涵对小元子说道:“你怎么不上去提灯?” 小元子看着前面令歌和令楷的背影,说道:“今夜月明星繁,清晰可见,用不着我去提灯扰了王爷和令状元。” 小涵会意,笑道:“你愈发会当差,看来我们还得多向你学习。” 此时,走在前面的令歌正与令楷交谈着。 “这么看来,阿楷今日可谓是独占鳌头了。” 令楷一笑,道:“我领着诸位进士跪在飞龙巨鳌前,可不就是独占鳌头吗?” 两人走在这深宫夜色之中,说笑着,感受着,一红一蓝的身影为茫茫夜色增添色彩,那星光月影欣然跳跃着,追逐着,藏匿于深宫。 令歌抬头打量月的方位,叹道:“都快子时了,我们早些回令月坞歇息吧。” “你困了吗?我还想着和你多聊聊。” “不困,”令歌摇头道,“而且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我自然得陪你多聊聊。” 令月坞里,兰陵阁正在黑夜里熠熠生辉,园子里夏日的繁花也在月光下盛放着,烂漫迷人。 令楷停下脚步,留在一棵合欢树下,他伸出手,触碰着合欢树垂下的枝条花朵,习习夜风温柔袭来,带起丝丝缕缕的合欢花,飘浮在他的周围。 “阿楷不妨在这吹吹夜风醒酒,我去去就回。”说罢,令歌便带着小涵等侍从先往兰陵阁里赶去,只留令楷一人在合欢树下。 令楷看着令歌离去的背影,浅浅地勾起唇角,之后他回过头继续仰望着合欢树,看着那一朵朵轻轻浮动着的合欢花,不知不觉间,他陷入惘然。 待他再回过神时,已是听见令歌在身后叫唤着他。 “阿楷。” 令楷转过身,只觉眼前一片锃亮,定睛一看,他发现令歌一手拿着一串糖葫芦,另一只手则提着一个明亮的灯笼,只见那灯笼由竹子所做,并未用纸浆糊上,而那发光的不是烛火,正是皇帝所赐的夜明珠。 温柔的光亮之中,令歌清俊的脸颊上扬起笑容。 “阿楷,生辰快乐。”令歌提高手中的竹灯笼,“这竹灯笼是我送给阿楷你的生辰礼物,我亲手做的。” 令楷仔细地端详着令歌手中的竹灯笼,上面画着竹林,竹林之下还生长着一些兰花草,栩栩如生,引人入胜。 “还有这糖葫芦,你之前说每年生辰你都会吃上一串,屋里还有很多。” 令楷有些不敢相信眼前之景,他缓缓地将灯笼和糖葫芦从令歌的手中接过来。看着手中的竹灯笼,令楷如获至宝一般,目光久久没有离开。 “之所以送你夜明珠和灯笼,是希望阿楷你从今往后永远光亮,不陷入黑暗,不管是从哪方面来说……”令歌解释道。 一边说着,令歌一边想起令楷在黑暗中的不适和紧迫,以及将来在这朝堂之上的险象环生。 令楷抬眸看向令歌,似乎有无限温柔的光芒从他的眼眸里折射而出,恍惚间,令歌好像在令楷的眼里看到些许闪过的水光。 只听令楷说道:“多谢令歌你的好意,你放心,今夜以后皆是永昼。” 令歌从未被令楷如此凝视过,他有些不自然地垂头,喃喃重复道:“今夜以后皆是永昼……” 看着那光芒四射的夜明珠,令歌说道:“那日我在陛下的库房里见到这夜明珠,就觉得再适合阿楷你不过,所以向皇兄求来这颗夜明珠作为你的赏赐。” 令楷低头看着手里的竹灯笼,他含有绵绵笑意的脸颊正映着温和的光芒,如沐暖阳一般。 “其实我早已有了自己的夜明珠……” “啊?” 令歌差些以为自己听错,令楷却未解释,只是说道:“天色已晚,我们早些休息吧。” 说罢,令楷便提着灯笼往前走去,令歌则愣在原地,心想不是说好要聊天的吗? 令楷见令歌没有跟上来,于是回过头,满目喜悦。 未等令歌反应过来,他已经牵过令歌的手,带着令歌往前走去。 “令歌在想什么?” “没什么。”令歌偏过头去,不再言语。 令楷一笑,只是将令歌的手牢牢地牵在手里。 “那就希望令歌你今夜无忧无虑,不要辗转反侧,可以睡个安稳觉。” 令歌轻轻点头,他默默地看着眼前的风景,明月如风,风如流水,合欢花依旧飞舞在空中。 夜风在池面上掀起一片涟漪,池中荷花亦在此时悄然绽放,清香悠然而至。 第25章 青云行:3 长庆十四年,六月初七,旭日初升,玉迟王府如披上金纱薄衣一般,宛如一幅金光璀璨的画卷。 “看,令歌回来了!” 在前堂的梦珏眼尖,从今日一早开始,她便听闻不少关于昨夜琼林宴的事,一肚子的好奇疑问让她一直待在前堂里等着令歌回来。 她立即连蹦带跳地来到令歌的面前,一脸欣然地问道:“令歌令歌,怎么样?琼林宴好玩吗?” “好玩。”令歌点头回应道。 一旁的小涵笑道:“王爷今一大早便起身陪着令状元去给陛下请安,小珏想问什么来问我便好。” “也是,令歌好生歇息,我去问小涵。”梦珏一笑,上前牵着小涵的手离开,“我们慢慢说,我准备了一些糕点。” 令歌看着离去的两人,一时也感到倦意袭来。 此时,辰玉走上来,含笑说道:“师弟你交代的事情我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何时去找令楷?” 不等令歌回话,辰玉便注意到令歌眼底有些乌黑,便问道:“这是怎么了?昨夜没睡好吗?” 令歌点点头,令楷一语成谶,他昨夜的确辗转反侧。 “我给师父请个安便去睡一会,午饭不必叫我了,下午些的时候我们再去隔壁。” “也好,到底住得近。”辰玉笑着点头。 今日一大早,辰玉便听闻有一车人马往王府的方向驶来,本以为会是令歌,却不想那一车人马都往隔壁前去,于是她过去一打听,竟得知那是状元新宅。 当真是今非昔比,辰玉暗叹着。 且说玉迟王府隔壁的令府,虽然府邸不比玉迟王府华丽广阔,但装潢陈设崭新,主要的几间房屋堂室都挂着不少画卷,典雅不凡,尽显文人墨客之气。 从令楷回府开始,令府便门庭若市一般,不断有人前来祝贺送礼,就算东宫和孙府派人前来帮忙,整座府上依旧忙得不可开交。 与此同时,不少达官贵人和新晋进士在前去令府之前,定会先来玉迟王府给玉迟王请安,一时间,王府的热闹程度不输隔壁状元府。 为了不打扰令歌的清净,辰玉将他们一一拦下,在前堂周旋一番便将人打发到隔壁令府。 “王爷昨夜赴宴,今早才回到府上,身体疲倦不适,不宜见客,还望诸位体谅。”辰玉对众位来宾说道,“不过王爷也说了,下午些的时候他便会去隔壁令府,到时候诸位要给王爷问好请安也不迟。” 令歌在后院正躺下,听小蝶说起前院的门庭若市,他不免一叹,喃喃道:“原来那日阿楷说我得忙上几日是指这个……” 一旦自己正式抛头露面,且不说那些达官贵人,光新晋的进士和贡士们都可以把王府的门槛踩烂。 好在自己还能以一句身体疲倦搪塞所有拜访者,只不过要辛苦辰玉和令楷一一应付了,令歌心想着。 许久之后,令歌是在听见炮竹声后才迷迷糊糊醒过来的,小蝶听闻屋令歌起身,便走进来查看。 令歌坐起身来,问道:“小蝶,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刚好末时,王爷也只是睡了两个时辰不到,现在时辰尚早,可以再多歇息一会。”小蝶回应道,她知晓令歌昨夜辗转反侧,未曾好好入睡。 令歌点头,又突然想起何事,说道:“我们还是去隔壁看看能帮上什么忙吧。” 小蝶一笑,说道:“方才辰玉姑娘和杨姑姑已经带着不少人手过去帮忙了,王爷无需担心。” 令歌舒了一口气,道:“还是师姐有心,不过现在我也没什么睡意了,我们收拾收拾也过去吧。” 小蝶微微一笑,她知道令歌的心思,遂像往常一样立即帮助令歌穿衣打扮一番。 一两个月的时间相处下来,令歌倒也习惯由小蝶捯饬自己,主要原因还是他对小蝶的高超手艺甚是满意。 今日令府门庭若市,热闹程度不亚于昨夜琼林宴,上下仆人都忙碌得不可开交,叫去迎接来宾,就不够端茶送水,叫去厨房帮忙,就不够扫地擦拭,直到辰玉和杨姑姑带着一路人马过来之后才得以缓解。 听闻是玉迟王府的人,各位来宾女眷便将辰玉留在前院亭子里,寒暄起来。 今日辰玉前来时特地换了一身行头,只见她身着粉白儒裙,外罩海棠红绣花绸制长褙,手握一把小团扇,与众位女眷坐在一起,丝毫不逊色,活脱脱的大家闺秀模样。 “姑娘人不仅生得貌美如花,还是个能干的,难怪深得玉迟王的信任,将府里上下事宜交给姑娘打理。” 辰玉虽然不认识她们,但是也一一耐心地与之交谈,不一会功夫,辰玉就摸清这些女眷贵妇的来历,皆是郡主娘娘或是达官贵人的妻子和女儿,其中就有孙太傅的夫人以及朱若晗。 今日若晗是陪着父亲御史大人朱晓前来的,在若晗的帮助下,辰玉大致认清不少男宾们的姓名,有文臣有武将,有东宫之人,亦有皇后之人,还有游走在中间的朝臣。 “此处当真是热闹。”辰玉摇着团扇感叹着。 令楷正坐在前堂主座上,与各位重要来宾说话聊天,辰玉大致猜到那些人皆是拥护太子之人,只是其中还坐着王意明,辰玉不免多留意了一番。 只见王意明神色自若,与令楷倒是能聊得上几句,她想起令歌扮成令楷同王意明营中比试,到底有趣。 “怎么不见令状元的母亲?”辰玉以扇掩面,悄声问起身边的若晗。 若晗亦是低头悄声,回应道:“原先上早的时候,令婶婶也还在这和我们说着话,只是见人越来越多,她便去厨房帮忙了,怎么也叫不住。” 辰玉一笑,夸赞道:“令老夫人到底是热心肠,做惯了这些事。”说着,辰玉眼睛一瞟,在进士们围坐的房间里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龚祁也来了?” 若晗应道:“如今楷哥成了状元,龚祁自然是来祝贺的,但愿明年这个时候也能有龚祁的好消息。” 若晗打量那些进士,又低声笑道:“辰玉姐姐,你可认识胡阳胡进士?” 辰玉顺着若晗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名衣冠楚楚的男子正在开怀大笑,脸颊红润,想来喝了不少酒,辰玉笑道:“曾听令歌说起过,是一位性情豪爽的读书人。” “先前姐姐你还没来的时候,他便已经喝上一轮了,现在也不知道是第几轮了。” “当真是好酒量,这样都没倒。” 两人正说着,那边的胡阳笑着笑着便一跤从凳子上摔下来,逗得若晗和辰玉一乐。 众人往胡阳的方向看去时,大门外便传来通报声:“玉迟王到!”众人闻言当即收回目光,起身往门外看去。 辰玉朝着若晗一笑:“我就说他不会来晚的。” 此时,衣着清新华贵的玉迟王正缓步走来,而令楷等人也已来到庭院中央,皆朝着令歌一拜道:“臣拜见玉迟王殿下。” “诸位免礼。”令歌说道,“是我来晚了。” “离晚宴还早,殿下来的正是时候。”令楷说道,“还请殿下上座。” 令歌微微颔首,道:“不急,我带来一些人,都是特意来祝贺的,是阿楷你的旧识。” 说罢,令歌便回头看去,令楷亦顺着令歌的目光望去去,只见那些人正是周玉,阿婆和小宝等十余位苍竹村村民,几乎每人的手里都带着一些礼物,有鸡蛋,有鸡,有熏肉等农家自产之物,虽然礼物普通常见,但却是村民们最能拿出手的,藏着他们的一片心意。 他们一见令楷,便立即拱手弯腰道:“草民见过令状元!” 令楷惊喜万分,他立即上前搀扶起阿婆和小宝,对众人说道:“诸位快请起。” “恭贺令状元功成名就。”周玉笑道。 令楷一笑,感激地说道:“本应该是我有了空便亲自回苍竹村拜谢各位,接各位来长安好好住上一段时间,如今还有劳你们走这一趟。” 周玉说道:“是玉迟王想得周全,好些日子前便想到要把我们接来给楷兄庆祝生辰,如今更是遇上楷兄你高中状元,乔迁新居,可谓是三喜临门。” 令楷温然地看了一眼令歌,心里甚是感激,令歌则微微低头,勾了一下唇角。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道:“怎么这些贫民都能来和我们共赴一宴?这不是羞辱我们吗?” “别乱说,这可是玉迟王请来的人,那就是上宾。” 这时辰玉走上前,笑着对他们说道:“大家也别在这站着了,我先带着小周你们去安排位置,替令状元先好生招待着你们。” “多谢。”令楷笑着,他捏了捏小宝的脸蛋,说道:“小宝你就跟着辰玉姐姐去,有很多好吃的糕点蜜饯。” 小宝闻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欣然眨眼,连连点着圆圆的脑袋,辰玉见了甚是喜欢,便上前牵起小宝的小手往里走去,十余位苍竹村村民们向令楷辞去,也跟着上去。 之后,令楷他们便回过身往前堂走去,令楷向令歌感谢道:“令歌有心了,将小宝阿婆他们接来。” 令歌摇头回应道:“你不必谢我,是湫龙和盛楠师姐他们亲自去了一趟苍竹村。” “那有机会我定会亲自向他们道谢。” 令歌往胡阳那边的方向看去,叹道:“只怕阿楷你今夜要被灌不少酒了。” 令楷笑道:“没办法,毕竟人生三大喜事,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 “还有一样是?” “洞房花烛夜。” “哦……” 令歌若有所思地点头,不再说话,令楷见状,也只是微微一笑,继续领着令歌往屋里走去。 令歌坐在主座一旁,听着令楷与其他大臣们说话聊天,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时不时令楷他们会提到令歌,令歌也只是浅浅一笑,并未回应,只是继续拿起蜜饯吃着。 “这蜜饯虽好,但也容易腻口,殿下不妨喝些茶,”令楷亲自为令歌倒上一杯茶,双手奉到令歌的面前。 “多谢。”令歌接过茶杯,浅浅地喝一口,随后继续拿起蜜饯往嘴里送去。 令歌有些无奈,不是自己不愿说话,而是自己实在不知道与他们聊些什么。 他瞟了一眼意明,感叹意明虽为武将,但却能与文臣聊得不亦乐乎,当真是厉害。 这时令楷继续说道:“想来王爷在这里坐的疲倦,不妨臣亲自送王爷去后院歇息一会。” 令歌看着令楷带有深意的眼眸,似乎明白何事,他当即同意道:“也好。”两人随即站起身来往外走去,令楷对众人说道:“各位稍等,我去去就回。” “恭送王爷。”前堂里的诸位达官贵人目送着令楷和令歌离开,随后他们继续聊着天,倒是意明微微挑眉,只觉有趣。 前堂外的亭子里,辰玉和若晗正用蜜饯甜点逗着小宝玩耍,见到令歌和令楷从前堂走出往后院走去,若晗不免疑惑,道:“他们这是去哪?” 辰玉见惯不怪,说道:“想来是去哪里寻自在了,你说是不是?小宝?” 说着,辰玉便喂了一块蜜饯给小宝,小宝乐滋滋地吃下去,点了点头,逗得若晗一笑。 与热闹的前院相反,令府后院甚是安静,在一条小道上,令楷和令歌两人正缓缓地游走着。 令歌注意到,令楷虽然一如既往地温然含笑,但是眼底的疲惫却是藏不住的。 “阿楷今早回府便没有再歇息吗?”令歌开口问道。 令楷坦然承认道:“是,昨夜我也没有怎么睡着,现在难免有些困顿。” “阿楷昨夜为何没有睡着?” 令楷看着令歌一笑,问道:“你觉得我为何没睡着?” 两人停在一片小竹林旁,只听令歌说道:“我想,那定然是思绪万千的缘故,我一时也说不上来,也许是功成名就时的兴奋,也许是对将来的不安……” “是啊,不安……”令楷点点头,半饷过后,他看眼前的竹林,含笑叹息道:“过去的十几年,哪怕是昨夜的琼林宴,都好像南柯一梦一般,是虚是实,我自己都快分不清了……” 令楷想起昨夜的自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将过往一一仔细地回忆着,回忆到最后,他瞥见枕边放着的灯笼,他轻轻地抚摸着上面的竹兰,终于感受到一种由内向外的真实触感。 令楷看向令歌,对其微笑着说道:“好在认识令歌以后,我发现我还能有别的追求。” “什么追求?”令歌愣了一下。 “成为如你一般的人。” “我有什么好值得阿楷追求的……”话一出口,令歌便察觉到令楷扬起意味深长的笑意,他顿时反应过来,脸颊不禁一片绯红。 “我是说……”令歌内心哀叹,不知该如何解释。 令楷笑意不减,安慰着说道:“我知道,令歌不必解释。” 他知道什么?令歌不免神色一顿。 令楷收敛笑意,说道:“令歌你可以在此随意走动,我便先回去了,他们还等着我。”他准备迈步离去的时候,又听见令歌说道:“罢了,我同你一起回去。” “也好,一起回去。” 没走几步,他们便见到一位身材瘦高的男子朝着他们走来,男子手中挥着一把羽扇,令歌认得他,此人正是陈幻。 只见陈幻走到二人面前,收起折扇,朝着令歌和令楷毕恭毕敬地拜了拜,道:“见过王爷,见过令状元。” 令楷含笑问道:“陈兄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陈幻解释道:“听闻令状元送王爷来后院休息,臣便一路问着寻了过来,亲自祝贺令状元的同时,也向王爷道谢。” “向我道谢?”令歌疑惑地问道。 陈幻笑道:“想来王爷忘了,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若非王爷当日为天下考生求来恩典,臣可能已经不在这长安城了。” 令歌低眉顺眼,微微一笑,他想起先前正是自己求得今年增设科举,不仅替天下考生求来恩典,也替东宫解围,间接地护住了陈幻。 “这事最终还得是陛下点头答应的,也不能全然感谢我一人。” “臣明白王爷的意思,臣日后定当效忠陛下,效忠大齐。”陈幻并非糊涂之人,虽然他暂时摸不透玉迟王对于权力的看法,但这位王爷定非昏庸之人,有朝一日,这朝堂之上是否会有变化?陈幻猜想着。 “我们回前堂吧,还有不少宾客要来。”令楷提议道。 陈幻点点头,说道:“想来太子殿下也会很快到场。” 待他们回到前堂不久,便有小厮走进前堂,拜道:“小人高牧,受淮阳王和嘉定王所托,前来送礼,两位王爷人未到,可心意到。” 令楷和气地回应道:“礼我收下了,两位王爷的心意我也心领了,还有劳你替我向两位王爷道谢,他日我定会亲自拜访。” 高牧笑容满面,说道:“小人一定替令状元把话带到。”说罢,高牧又对着令歌说道:“我家两位王爷还让小人替他们向小王爷你问好。” 嘴里还含有糕点的令歌闻言不免一顿,待咽下糕点后,他才说道:“本王一切都好,多谢淮阳王和嘉定王的关心。” 高牧笑了笑,又继续说道:“两位王爷还让小的转告王爷,过几日他们会来王府拜访王爷。” 令歌看了一眼身旁的各位官员,他不免有些为难,似乎容不得他拒绝,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那还有劳你回去告诉两位王爷,本王随时恭迎。” 高牧点头,刚准备告辞离去时,令楷却叫住他,道:“且慢。” 令楷又转过头对身旁立着的仆从说道:“耿善,带着高牧和一起来的其他人下去吃酒打赏,添个喜气热闹。” 高牧立即道谢:“多谢令状元!” 令歌看向耿善,发现此人相貌如其名一般生得和善,举止落落大方,想来是一位心细周全之人。 耿善应下,带着高牧离开前堂。 令歌看着令楷,当真有一府之主的风范做派,举手投足之间在这些达官贵人面前丝毫不显踌躇,倒是自己坐在他的身边显得相形见绌。 令歌无奈,只好低头与自己手上的玉鹤玩着。 令楷看在眼里,笑意渐深。 意明看着一切,挑眉默叹。 第26章 青云行:4 众人说说笑笑,便不知不觉间快到晚宴开始的时候,这时外面通传道:“太子殿下驾到!” 闻言,宽敞的庭院里顿时围成一层层人墙,待身着橙黄蟒袍的太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令歌看着周围的人一一拱手行礼,自己没想太多便也朝着太子拜了一下。 直起身来,令歌看见太子朝着自己拱手一拜,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辈分在太子之上,自己似乎愈发格格不入,令歌暗叹着。 太子直起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令歌,说道:“想来皇叔已经到了很长时间,今日是本宫来迟了。” 令楷开口说道:“殿下日理万机,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到府上已是臣的莫大荣幸。” 太子一笑,看了一眼身后的言信,只见言信和两位侍从走了上来,言信手中的托盘里奉着玉冠发钗,一位侍从奉着宝石羽扇,另外一位侍从手上的托盘则盛着一碗面, “这是陛下赏赐令状元你的玉冠发钗和长寿面,宝石羽扇是我赠予你的生辰礼物。”太子解释道。 令楷闻言立刻下跪,道:“臣多谢陛下和太子殿下隆恩!” 令歌在一旁看着,心中叹惋,今日的令楷已经行了多少礼?不过往好处想想,令楷也收了不少礼。 令楷站起身后,耿善带着侍从们将长寿面和玉冠发钗端下去,令楷则对太子说道:“晚宴即刻开始,请太子殿下上座。” 方回到厅堂里坐下,众人便见到一位妇人走进来,令歌微微一笑,来人正是令娘。 只见令娘今日身穿墨蓝色的锦衣吉服,俨然成了一位贵妇人的模样,她看向坐在主座上的太子,说道:“见过太子殿下,老妇来迟,切莫怪罪。” 太子微笑道:“方才便听闻老夫人去后厨帮忙,老夫人一向热情勤快,本宫又怎会怪罪?”说罢,太子便站起身来,亲自引着令娘入座。 “老夫人请上座,今日亦是令状元的生辰,陛下亲赐玉冠发钗,应该由老夫人亲自来为令状元加冠。” 众人知道是加冠礼,皆涌进厅堂观礼,只见今日的令楷已经将往日的长发盘成发髻,走上前跪在令娘的身前。 “儿子多谢母亲多年的养育之恩。” 说罢,令楷便朝着令娘恭敬地俯身叩首。 令娘见状深深一笑,待令楷直起身后,她便站起身来,从耿善手中取过玉冠,亲自为令楷行加冠之礼。 令歌看着眼前这一幕不免出神,即使他并未参与他们的曾经,他也由衷地为令娘和令楷感到高兴。同时,他开始猜想着,明年会是谁为自己加冠,是师父还是皇兄? 待他回过神时,令娘已经替令楷整理好头冠,并搀着令楷站起身来,只听她对令楷说道:“为娘能帮你的不多了,从今往后,还得多靠你自己。” “谨遵母亲的教诲。” 说罢,令娘又朝着在座的其他人深深一鞠,道:“望各位大人,日后能够多多照顾我家令楷,老妇感激不尽。” 令娘直起身时,令歌注意到她的眼眶有些湿润,令楷站在她身侧唇角含笑,眼眸微微往下低垂着,似乎藏有心事。 孙太傅说道:“令楷是我大齐的国之栋梁,我等老臣必然照顾他。” 意明笑道:“楷兄弱冠之年便金榜题名,将来必然前途无量。” 人们一句接一句地夸赞着,令歌则默默地倾听着,并未言语。只是时不时,他注意到令楷会温然地看自己一眼,然后又重新倾听着每个人称赞的话。 晚宴开始不久,令楷便在耿善,陈幻和言信等人的陪同下前往各桌敬酒。 天色渐暗,府内愈发明亮,令歌坐在灯火之中,在饭桌之前,他会时不时地看向令楷。坐在他身边的意明注意到,便悄声问道:“王爷你不去替令状元喝几口?” 令歌看了一眼意明,总觉得意明在一脸坏笑。 “王爷身为令状元的知己好友,去喝几杯酒也不为过。” 令歌流转目光,伸出手去夹菜,只是说道:“待会吧……”他开始想象起来,自己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着实有些不知所措且难为情。 “待会他就喝醉了。”意明不依不饶地劝说道。 见令歌犹豫不决,意明便收敛笑意,道:“罢了,我开玩笑的,你现在的身份毕竟不一样了,我去帮他挡酒吧,毕竟我可是他的好朋友。” 意明故意把最后三个字拖长,说罢,他便起身离去,朝着令楷的方向走过去。 良久,令歌见到令楷和意明两人走回来,分别在自己的身边坐下,他看着令楷,发现令楷的脸颊通红,眉眼唇角的笑意依旧,只是整个人都带着难以隐藏的疲惫感。 “阿……令楷你怎么样?”令歌颇为担心地问道,他看了一眼坐在另一桌的言信和陈幻,两人皆喝得脸颊通红,走路一摇一晃。 令楷笑着摇头,回应道:“我没事,休息一会就好,多亏小王将军,还有言信和陈幻,他们帮我挡了不少酒,现在也没剩几桌了。” 令歌转头看向意明,只见意明虽然脸颊红润,但是依旧神色自若,仿佛没喝多少。 “多谢。”令歌向意明道谢。 意明正喝着茶水,闻言一笑,说道:“无妨,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 令歌一愣,细想回来他也不是替自己挡酒,怎么自己倒欠他一个人情了? 此时耿善对令楷说道:“大人且休息一会,方才小的已经吩咐厨房备上醒酒汤,待会就端上来了。” “有劳,你也先下去吃饭吧。” “不急,小的先去厨房看看醒酒汤。”耿善颔首说道,随后离开厅堂往后厨走去。 这时,太子将皇帝赏赐的长寿面端到令楷面前,令楷见着那长寿面还冒着热气,不免有些疑惑,只听太子解释道:“先前我们让厨房端下去热了热,刚刚才端上来的。” “多谢殿下。”令楷说道。 意明紧接着说道:“楷兄趁热吃,还是玉迟王殿下想得周到,提议说热一热这面,说你喝了不少酒,吃冷的不好。” “多谢殿下。”令楷对着令歌微微一笑,随后拿起筷子开始吃面。 令歌幽幽地看向意明,意明却眨了眨眼,难道不是你说要热一热的吗? 令楷先前并未来得及吃上什么,所以一碗面很快便见了底,待吃完后,他便对太子说道:“还有劳殿下替臣向陛下谢恩。” “会的。” 随后,令楷站起身来,对太子和孙太傅等人说道:“殿下,各位大人,你们先吃着喝着,我再去敬剩下的几桌,之后再回来与你们同乐。” 令歌见状,立即站起身,道:“我与你同去。” 令楷先是一愣,随后又温和地笑道:“多谢殿下,只是殿下你是臣的座上宾,怎能让你替臣饮酒?” “不过殿下的好意臣心领了,臣敬殿下一杯以表谢意。” 说罢,令楷便为自己和令歌都倒上一杯酒,朝着令歌一敬并饮下。 令歌微微地勾起唇角,他将酒喝下去,只觉有一股热流在心中荡开。 饮酒之后,从令歌身侧走过时,令楷对令歌悄声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令歌转过头看着令楷离开的背影,一身红衣吉服和那精美玉冠,在灯火中愈发耀眼夺目。 只是许久过后,一桌人几乎已经享用完饭食后,令楷依旧没有回来,令歌透过窗户往外看去,外面正被夜色充斥着,在斜对面的敞开门的厢房里,令楷正被胡阳等进士拉着敬酒,场面热闹欢愉,每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看来令歌你是等不到他了。”意明在令歌的身边悄声笑道。 令歌颇为不悦地瞪了意明一眼,嗔怪道:“你别偷听。” 意明乐个不停,不再多言,只是依旧饶有兴致地留意着令歌的一举一动。 令歌看着桌上那碗醒酒汤,不知不觉间,碗里的热气已经渐渐散去。许久过后,他才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令楷。 只见令楷脸颊通红,神情倦怠,脚步不稳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一般,好在有耿善在一旁搀扶着他。 令楷一见到他们,便强打起精神,站直了身,带有醉意地拱手拜道:“太子殿下恕罪,各位恕罪,今夜臣实在不胜酒力……” 太子微笑道:”无妨,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早些休息才是。” 说罢,太子便站起身来,道:“今夜就到此为止,本宫先行摆驾回宫,诸位还请随意。” 见太子起身离去,在场众人即使带有醉意,也不失礼数,纷纷起身准备向太子拜别。 令楷本想亲自送太子离去,太子却婉拒道:“你饮了不少酒,就不必相送了,好生歇息吧。” 说着,太子又看向令歌,说道:“小皇叔在此好生玩着,儿臣告辞。” “太子慢走。”令歌颔首应道。 “恭送太子殿下!”众人齐声道。 太子离去后,令歌看向身边立着的令楷,只见令楷打算坐下身来,却不想腿脚一软,当即向身后倒去,好在令歌和耿善手疾眼快,稳稳地搀扶住他。 众人闻声都往这边看来,只见令楷在令歌和耿善的搀扶下这才勉强站稳脚跟。 看着令楷紧闭着双眼,一身酒气,令歌无奈,只好清了清嗓子,对众人说道:“令状元今夜不胜酒力,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此时,令歌见令娘走上来,又道:“此处还有劳婶婶多招待着,我先把阿楷送回房间休息。” 令娘本想说些什么,令歌已经又对耿善说道:“耿善,我们一起送令楷回去休息吧,你带路。” 耿善愣了愣,却也只是点头应道:“好。”说着,他便眼神示意几位仆从,“王爷千金之躯,我们一起来扶大人回屋休息吧。” 正说着,醉得不省人事的令楷便身子一倾,往令歌的身上倒去。 一时间,令歌只感到令楷沉重的呼吸拍打在自己的脖颈处。 令歌无奈一叹,只好说道:“无妨,我亲自送他也是一样的。” “孙太傅,失陪了,我先送令楷回去。”令歌回过头对孙太傅等人说道。 孙太傅颔首一笑,道:“殿下去吧。” 令歌点头,与耿善搀扶着令楷先行离去。 不久,他们便来到令楷的卧房里,将令楷安置在床上,耿善说道:“王爷可以先行回去,这里有我们照顾。” 令歌看了一眼熟睡的令楷,说道:“我在这待一会再回去。” 耿善微微一笑,他知道令楷和玉迟王的相交甚好,于是便替令歌倒上一杯茶水,说道:“那小的先下去再备上一些醒酒汤,也好让王爷和大人喝下去舒服些。” “有劳。” 耿善离开后,令歌坐在床边,开始打量着令楷的房间,虽然不及兰风阁贵气华丽,但修缮得典雅不俗。 一进门便能看见堂上挂着两幅字画,一竹一兰,更衬主人的格调。 同时,房内也如兰风阁一般放置着悠然的兰花草,适才进房间前,令歌还注意到庭院里栽种着苍竹,都是最近这些时日才移植栽种上的。 隔开屏风,房内的另一边则是小型简单的书房,黑木书架上放着众多书籍,书架前则是书桌,笔墨纸砚在上,一切都井然有序。 回过头,令歌将被褥替令楷拉高一些,以免令楷着凉。之后,他低声叹道:“怎么喝了这么多……不过今日是你金榜题名时,也无妨。” 看着令楷安然熟睡着,令歌慢慢地俯下身,凑近观察着令楷的一呼一吸,只听令歌轻声说道:“以前好像就算我动作再轻,你都会醒过来,今日倒是睡得很熟……” 看着熟睡的令楷,今日的令楷将头发全部束上,更显其轮廓俊美非凡,酒意带来的红润,也让令楷的容颜温然依旧,不见丝毫愁绪。 令歌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在令楷的脸颊上轻轻地抚摸一下,只是他却感到意犹未尽一般,见四下无人,便继续用食指在令楷的脸颊上抚摸着,好似涂画一般。 不知不觉间,令歌忍不住地扬起唇角,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夜色渐浓,房中摇曳的通明烛火牵引着令歌的思绪回到洛阳春夜,仿佛还在眼前一般,那夜蜻蜓点水的吻,却在心中烙下深深的印记,一生铭记。 越看着令楷,令歌越觉得适才喝下去的温酒在心中荡开,升起一阵暖意,以及前所未有的悸动。 他收回手指,看着熟睡的令楷,一双明眸也变得飘忽不定,心中的纠结难以隐藏。 最终,令歌咬了咬牙,闭上双眼,缓缓地吻下去,万般轻柔,感受着令楷脸颊上那由温酒带来的暖意。 直到离开令楷的脸颊时,令歌这才回过神来,他抚摸着自己的嘴唇,脸和脖子刹那间红成一片。 “好了,扯平了,我一向恩怨分明……”令歌喃喃自语着,以图安抚心中的负罪感。 他不自在地偏过头去,却恰好看见昨夜自己送给令楷的兰竹灯笼,它就放在一张桌上的铜镜旁,正对镜而照。 即使未再看令楷,令歌也觉得自己的心正在被一条看不见的丝线往令楷的身上牵引,半点由不得自己。 正当他六神无主之际,耿善便端着醒酒汤回到屋里,同耿善一起前来的还有小蝶。 小蝶见到令歌脸上残余的红霞,心想是喝了不少酒的缘故,便说道:“王爷,你先喝一碗醒酒汤,也好舒服些。” 耿善说道:“是啊,王爷,我们备着有你的那份。”说着,耿善便将一碗还冒着微微热气的醒酒汤端到令歌的面前。 “这会应该不太烫了,王爷可以直接喝。” “多谢。”令歌接过醒酒汤,他先是用勺子喝了一口,然后当即将其一饮而尽,将碗还给耿善,站起身来说道:“有劳耿善你照顾令楷了,先行告辞。” 说罢,不等小蝶反应过来,令歌已经大步走出房间,她与耿善相视一眼,而后也跟着离去。 耿善看着手中的空碗,甚是迷茫疑惑,怎么突然就走了? 耿善瞥了一眼熟睡的令楷,却恍惚间见到令楷的唇角处闪过一丝笑意,转眼即逝。 “是梦见什么喜事了吗?当真是大喜日子。”耿善小声地嘀咕着。 第27章 青云行:5 “小蝶,我身体有些不适,想回去了。”令歌对追赶上来的小蝶说道。 小蝶颇为担忧,问道:“王爷是哪不舒服?可要传御医?” “喝多了一些,回去睡一觉就好。” 小蝶颔首,舒了一口气,说道:“那我们去向令老夫人告辞。” 令歌微微点头,继续往前走去,路过令府花园里的池边时,只见夜风乍起,吹皱一池静水。 前堂里,令老夫人正在送辞去的宾客们出门,见令歌以身体不适辞行,她也只好说道:“那我也不留殿下了,咱们两家住得近,殿下有空常来玩。” “好,”令歌答应下来,“婶婶,我们先走了。” 说罢,令歌看了一眼令娘身边的辰玉,正欲询问,便听辰玉说道:“我帮会忙再回去,令歌你先回去吧。” 令歌点点头,转身与小蝶和湫龙一同离去。 看着令歌离开的背影,辰玉起疑,她总觉得有些难以言喻的不对劲。 正巧耿善这时回到前院,辰玉便上去问道:“耿善,令状元怎么样了?” “适才我服侍大人喝完醒酒汤,大人说他休息一会便会过来,”耿善回应道,“只是大人刚醒来,也还不知道王爷辞去的事。” 辰玉疑惑道:“今日还真奇怪……” 梦珏吃了一些酒,脸颊有些红润地依附在辰玉的身边,闻言,她顿时嗅到八卦故事的气味,便立即追问道:“怎么奇怪了?” 辰玉揉了揉梦珏的脑袋,说道:“不急,我们慢慢侦查。” 令府宴会直到深夜,众宾才全部散去,杨姑姑和辰玉等人也得以回到王府歇息。 回府后,辰玉便直接去寻令歌,她本想好好盘问一番,结果一进兰风阁便见到师父白栈期和令歌正坐在一起说话。 夜色深重,尽管屋中燃着众多烛火,却也难以照亮角落里的阴影,白栈期和令歌的脸颊上也留有捉摸不透的阴翳。 “我只是来看看令歌,你们继续,我不打扰了。”辰玉解释道,说罢便准备转身离去。 “无妨,辰玉你也过来坐下吧。”白栈期说道。 辰玉点头,不明所以地坐在令歌和白栈期之间,刚想询问,便听见白栈期说道:“我想淮阳王和嘉定王已经坐不住了,待到他们来到府上时,一定要小心谨慎。” 白栈期又对辰玉说道:“到时候为师不宜露面,还得有你们几位在场。” 辰玉知道事关白清漪和临清王殒命之谜,郑重地答应下来:“师父放心。” “对了,说起淮阳王和嘉定王,我曾听说,先帝的大皇子战死之后,淮阳王是继承皇位呼声最高的人,只是后来却外封江南了。”辰玉说道。 白栈期颔首道:“的确,我记得先帝也甚是器重他,原以为他会是皇位的继承者,却不想继承者是当今陛下,我总有种预感,其中的缘由定与姐姐和姐夫的死有关。” 从辰玉进屋时,令歌的神色便一直凝重着,直到这会他才开口说道:“师父,此事令歌定会查清楚,如果他们真的有派人前去行刺父亲母亲,我定不会放过他们。” 白栈期微微地长出一口气,她说道:“倒也不必你来,为师动手便好。” 令歌轻叹,看着眼前的烛火摇曳,忽明忽暗,心事重重,却不知从何道来。 第二日一整日,令歌都在府里待着,他独自一人游走在府里的花园里,在那夏日生机勃勃的茂密绿荫之下,神色却闷闷不乐,暗藏心事。 他思索着父母之死的真相,该如何查起?自己的心之所向,究竟是何物?又该如何追寻? 此生,第一次陷入如此的困境之中。 他听闻脚步声,抬眸一看,正是辰玉朝着他迎面走过来。 “原来令歌你在这,让我好找。” “师姐找我有什么事吗?”令歌问道。 辰玉含笑说道:“我见你不在兰风阁,还以为你去令府了,结果小涵她们告诉我你往花园里来了。” “我没有去令府……”令歌神色再次黯然下来,继续往前走去。 辰玉跟上去,走在令歌身边,好奇地关怀着:“怎么了?难不成你们两个吵架了?” 令歌摇头,神色依旧黯然。 “难不成师弟你……”辰玉止住话语,并未再说下去。 “我?什么?”令歌不解地问道,同时,他的心开始有些忐忑不安。 辰玉往四周扫视一圈,见四下无人,便凑近令歌耳边说了一句话,令歌随即脸色大变,急忙否认道:“我……我没有!” 辰玉长舒一口气,说道:“唉,那就好,我还以为他拒绝我们令歌了。” 令歌闻言瞬间满脸通红:“那也没有!” 辰玉突然一惊,立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向令歌,问道:“那就是答应了?” 令歌只好无奈地解释道:“没有这回事,我什么都没说,师姐你也别乱说了。” “那你不去找他是为了什么?”辰玉问道。 令歌往前走去,支支吾吾地说道:“他……他刚搬来,还有很多事要忙,我也不好去打扰。” “哦。”辰玉点头,跟随上去,“不去便不去吧,我倒是听说明日一早他们便要去翰林院报到了。” “要不要去看看?” 令歌并未多想,直截了当地拒绝道:“不去。” 辰玉啧了一声,道:“你听我说完,侍辰告诉我,翰林院的官员们这几年一直在修书撰史,也许我们能发现一些什么线索。” 令歌明白辰玉的意思,他思忖半晌,应了下来:“那我们去吧,希望确实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他看着身旁的繁茂枝叶缝隙间落下的光斑,只觉得这逐渐炎热的气候叫人愈发心情烦躁。 晚些的时候,令府的耿善带着一些侍从来到王府前堂送礼问安。 耿善毕恭毕敬地拱手行礼,说道:“令大人和老夫人本想亲自到府上来向王爷道谢请安,只是因为今日东宫和孙太傅临时召见大人,所以不能亲自前来,便特意派小的过来,给王爷送上糕点蜜饯,以谢王府昨日出手相助。” 令歌回应道:“都是邻居,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替我……替我向老夫人问安。” 虽然令歌的神情和言语皆平淡着,但清澈双眸里的心事却隐藏不住。 耿善看在眼里,心中愈发好奇,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闻言,前堂里的几位侍从上前将令府送来的糕点蜜饯收下,而后退到一旁。 “小的定把王爷的话带到。”耿善点头应道,“令大人还让小的转告王爷,说是这几日可能有些忙碌,不能来给王爷请安,还望王爷见谅。” 令歌闻言,心尖微颤,只是说道:“他现在是状元郎,日理万机也是应该的……有劳你们了。” 耿善拱手告辞,道:“王爷言重了,既然礼和话已经带到,我们就不叨扰王爷了,告辞。” 令歌微微点头应了一声,看着堂前不断有缕缕香气飘出的香炉,他的思绪也随之飘远。 耿善等人离去后,小涵便端着一盘新鲜的水果走进来,她在令歌的身前福身,说道:“王爷,园子里的桃树有些已经结果了,奴婢便摘下来让王爷你尝尝鲜。” 令歌看向小涵手中的果盘,里面的桃子已经切出,果皮粉嫩,果肉肥美,叫人看上去便有食欲。 令歌拿起一块品尝着,只觉清甜可口,他说道:“多谢,这桃子很好吃,你自己摘的自己多吃点,端去分大伙们尝尝,还有刚刚送来的糕点蜜饯,也分发给昨日去令府帮忙的人吧。” “多谢王爷!奴婢这就送去。”小涵高兴地福身一笑,随后转身离去。 翌日清晨,令歌与辰玉和甯霞早早地起身,收拾好后便准备出门,甯霞心细,也善于诗书,令歌便带上她一同前去。 王府前,他们准备上马车时,一行人便听见马蹄声传来,伴随着马的嘶鸣,一位年轻男子已经骑马而至,定睛一看,竟是意明。 今日的意明并未身着戎装,而是一身宝蓝色锦服深衣,骑在马上更显其意气风发之感。 意明见到他们便立即下马,问道:“这么巧,你们这是要去何处?” 令歌有些纳闷,便回应道:“理应是我问你来这里做甚?” 意明一笑,道:“今日不必去军营,便想着来约王爷和甯霞姑娘一同出门游玩一番。”说罢,意明便双目含笑地看向甯霞,令歌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甯霞微微一笑福身行礼,以表谢意。 “我们今日入宫有些事,怕是去不成了。”令歌说道。 意明只是一笑,道:“无妨,我们同去便是。”说着,他便重新骑上马,“你们上前,我跟着你们。” 令歌知道意明一向难缠,只好答应下来。 待他们坐进马车后,湫龙便驾着马车出发,意明则骑着马跟在马车的一旁。 “王爷,你们今日进宫所为何事?是去看令楷吗?” 听闻意明如此问话,令歌便立即掀起马车窗帘,回应道:“不是。” 意明有些意外,居然不是? 意明笑了笑,又道:“本来我是打算去看望令楷的,毕竟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我与他交好,他第一日赴翰林院报到,我怎么也要去看望一番,你说对吧?殿下。” 令歌并未回话,只是微微一叹,随后便想放下窗帘,意明见状,又立即追问道:“之后呢?殿下你们还准备去何处?” “打道回府。”令歌冷冷地回应道。 意明感到奇怪,追问道:“殿下是有心事吗?不妨说来听听?我也好为殿下你排忧解难。” 令歌冷下脸色,道:“多谢,不过我没有心事。” 意明并未因令歌的漠然而感到尴尬,相反,他愈发来了兴致。 “那夜殿下离开令府后没多久,令楷便又回到前院,还问起我殿下你去了何处。” 令歌不自然地流转目光,只是看着马车下的石板路不停地流走。 “所以呢?” “所以我猜令歌你的心事和令楷有关系。” “胡说。”令歌否认道,神情幽幽。 意明忍俊不禁,说道:“原来令歌你还是一位喜怒哀乐皆形于色的人。” 令歌冷脸,当即放下帘子,徒留意明一人在马车外。 正当意明打算换一个话题时,窗帘再次被人掀起,此人并非令歌,而是甯霞,只听她对意明说道:“王将军特意陪我们走这一趟也是一片好意,只是令歌今日身体有些不适,还望王将军多多体谅。” 意明含笑道:“贺兰姑娘言重了,殿下素日性情和善,今日这般倒是足以见我们殿下是一位性情中人。” “令歌从小就是这般,王将军能体谅就好。”甯霞微笑道。 意明颔首,提议道:“不妨这样,待出宫后我们去寻个地方走走玩玩,长安城你们肯定有很多地方都还没去过,我带你们去。” “去何处?”令歌又探出脑袋来问道,只是神色和嗓音都还有些幽怨,逗得意明不免一笑。 “西园怎么样?这两日殿试放榜,那里甚是热闹。”意明说道。 令歌好奇地问起来:“为何?那是什么地方?” 甯霞解释道:“长安西园是文人雅士们平日里作诗游玩之地,景色优美不说,更是深浸书香气息之染,若无事,倒是可以去看看。” 坐在车厢里的辰玉点头附议道:“我先前也听侍辰说起过,是个不错的去处。” 令歌应了下来,道:“那就去吧,回头叫上侍辰师兄和梦珏他们。” “一言为定。”意明神色欣然,骑着马继续看着前方。 长安翰林院位于麟德殿西重廊之后,虽然并非朝廷的政务机关,却也是成为重臣以至地方官员的踏脚石之地。 来迎接令歌他们的是翰林院学士韦新,约莫四十来岁,一副颔首低眉的模样,抬眸时眼中却有明亮的光芒闪过。 “臣翰林院学士韦新,拜见玉迟王,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 “韦大人免礼,我们也只是过来随便看看。”令歌往周围打量一番,又问道:“新中的进士们在何处?” 韦新回答道:“回王爷的话,他们正随着诸位学士学习了解修书撰史,王爷若是寻他们还请随臣来。” “那就有劳了。”令歌颔首道谢。 翰林院的大小与令月坞相当,只是花草树木较少,更多的是楼阁房屋,他们走在长廊下时,令歌往外看去,正好有几个年轻的学士正抱着一摞摞书经过。 韦新解释道:“那些是以前的进士,未封官便留在翰林院做学士。” “那岂不是很可惜?”令歌下意识地说道。 韦新一笑,对令歌解释道:“倒也不是,他们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等方面皆有一技之长,留在翰林院也埋没不了他们。” 令歌这才想起来韦新也是翰林院学士,只好颔首微微一笑以掩尴尬,这时意明开口问道:“韦大人是哪一年高中的进士?” “隆豫十年,已经过去二十二年了,”韦新笑道,“中间我也外封做过官,最后发现自己还是适合翰林院的清闲职务。” “韦大人自谦了,”意明说道,“向来听说翰林院韦学士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韦新摇头,笑道:“空有才华,无人赏识也是无济于事。”说着,他便看向令歌,“当年若非临清王和临清王妃的赏识,臣也不能有今日。” 看着眼前的令歌,韦新与众人一样,都不免陷入昔日的记忆。 令歌愣了一下,随即微笑着说道:“想来那也是因为韦大人有过人之处,即便没有遇到他们二人,将来也是前途无量之人。” “王爷谬赞。” 说着说着,几人便来到一座阁楼前,韦新说道:“他们便在里面,王爷,请。” 令歌定下心神,往里走去,只觉有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鼻而来。 定睛一看,屋中光线明暗交错,仿佛一幅文人墨客画。此时,不少学士们正在里面忙碌着,或低头修书撰史,或抱着书籍走来走去,人人专心致志,竟无人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同时,令歌的目光落在由几位进士围着的一张桌前,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似乎那人也察觉到令歌的目光,便回过头看向令歌,目光温然,一如往日。 虽然一日未见,但眼前之景却让令歌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玉迟王驾到,诸位还请放下手里的活。”韦新开口说道。 众人闻言,纷纷往门边看过来,随即拱手行礼道:“臣拜见玉迟王!” 令歌看着令楷与他人一样毕恭毕敬地朝着自己行礼,有些出神,半响才说道:“诸位免礼。” 众人站直身后便一直看着令歌,等待着令歌的吩咐。 令歌意识到气氛有些奇怪,便无奈轻轻地咳嗽一下,说道:“诸位继续忙着,我……本王只是随便走走看看。” 众人颔首,继续忙着自己手里的事,一时间令歌差些忘记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便问起身边的韦新:“韦大人,有一事我还想向你请教。” “王爷但说无妨。” “大家都在修文撰史,不知是哪年的史?”令歌问道。 韦新回答道:“回王爷的话,是隆豫年间的,按我朝规矩,新晋进士们需要了解我朝自开国以来的历史,我朝自高祖皇帝开始,经过太宗皇帝,再到如今的长庆十四年,已有四十余年。” 此时意明问道:“为何不从高祖皇帝年间开始?” 韦新微微一笑,解释道:“昨日陛下和娘娘吩咐下来,说是再过些日子便是太宗皇帝的忌辰,所以先让吏部史馆将隆豫年间的备份史册先送过来让各位进士们了解一番。” “可有多余的?我也想看一看,不要多的,就隆豫十二年左右的就行。”令歌开口说道。 “有,不过想来正在哪位进士的手里。”韦新对令歌说道,说罢他又对众人朗声问道:“还请手里拿着隆豫十二年史料的各位进士们暂时将史料呈到王爷这里来。” “王爷还请往这边坐。”韦新引着令歌他们来到一张空桌前坐下。 等到他们坐下后,进士们便将装订成册的史料送到他们的面前,其中包括令楷。 令歌看了一眼令楷,未多说什么,只是看着桌前逐渐叠高的史料,陷入惘然。 韦新在旁边说道:“每月一册,一年十二册,只是隆豫十二年我朝一统天下,史料难免多一些。” 令歌微微点头,心想面前堆叠成山的史料何时才能看完。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身边的意明已经开始翻阅,并说道:“我这一翻便翻到了令歌的出生记载,隆豫十二年七月初七,临清王获一子,不过上面并未记载令歌和临清王妃的姓名。” 韦新解释道:“这便是陛下和娘娘的意思,让进士们借着这次了解学习的同时,帮着修撰新史。” 令歌点头,明白皇帝的用心良苦。 “上面还说了,王爷胸前有月牙胎记,出生不久,玉迟王便奉旨带着进宫让太宗皇帝见上一面。”令歌听意明说着自己并不存在的记忆,开始猜想着当时的情景。 “太宗皇帝曰:此子带月出生,贵不可言。”意明继续说道,“同时,隆豫皇后曾赐临清王幼子一把银制的长命锁。” 意明问起令歌:“令歌,你那长命锁还在吗?” “我不曾见过,”令歌摇头,“想来是因为当年多有波折,所以丢失了。” 意明点点头,不再说下去,他知道临清王夫妇遇刺原本就是当今最忌讳的一件事,对于此事,他心里更多的是对令歌的怜悯。 一旁的辰玉,甯霞和湫龙也在翻阅着史册,韦新见他们这般便默默退下,吩咐人给他们备上茶水。 不一会,意明悄悄凑过来,问道:“令歌你今日怎么了?怎么都不和令状元说一句话?” “没怎么,这里是翰林院,又不是其他地方……”令歌摇头道,说罢,他问起另一边的三人:“你们可有看见十月左右的史册?” “还没有。”其他三人否认道。 意明神情疑惑,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令楷,发现令楷也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史册,时不时地会与旁边的胡阳交流一番,却不往这边看过来。 怎么这两人还开始避嫌了?意明无奈一叹,垂头继续帮着找史料。 很快,令歌说道:“我找到了。” 几人闻言立即凑过去,只听令歌继续说道:“十月三十日,临清王,薨,尸骨无存,太宗下令,设衣冠冢,身后配享太庙……” 令歌轻轻地读着这一行冰冷的文字,心里蔓延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惋惜。不知从何时起,自己便已经在心里承认接受临清王这位父亲,令歌想着。 令歌知晓这些史册一时半会难以看完,恰好这时韦新带着人回来奉上茶水,他便问道:“韦大人,不知这些史册可否让我带回王府阅览上一两日?” 韦新有些犹豫,说道:“王爷手里的这些史册只是陛下和娘娘答允的备份,如果王爷想看,臣可以让人抄录下来送到王府供王爷阅览。” “那就有劳韦大人了,我也只是需要隆豫十二年的就好,”令歌突然顿了一下,似是想到何事,“长庆二年的,不知可否一并抄录下来?” 此话一出,在场的诸位学士官员都不免神色一僵,半饷,韦新微笑道:“王爷,此事恐怕还得向陛下和娘娘请示,吏部史馆那边才会批准。” 令歌点头,回应道:“那此事回头再议。”说罢,令歌站起身来,又对韦新说道:“倒也不必麻烦韦大人找人了,我指定一个人便是。” 说着,令歌便看向令楷,说道:“那就麻烦令状元为本王抄录史册。” 令楷并未有多余的神情,只是起身颔首拱手拜道:“遵命。” 看着不远处的令楷,令歌只觉他们之间似乎多了一堵无形的高墙,难以逾越。 离开翰林院后,令歌对他们几人说道:“既然进宫了我便去给皇兄请安,他这会应该下早朝了,你们要去西园便先回去吧。” “令歌不去西园了吗?”辰玉问道。 “不想去了。”令歌迈开脚步离开,他只觉得心情郁闷,是因为那记载父亲的冰冷文字,也是因为自己与令楷的莫名疏远。 正愁着,令歌便注意到湫龙已经走到自己的身边。 “湫龙怎么不去?” “我不适合去那,倒不如跟着你。”湫龙回答道。 “也好。”令歌点头应下。 两人走在漫长无际的宫道上,湫龙默然地跟在令歌的身后一侧,身姿凛然,过路宫人见到湫龙,心中一颤,心知此人乃玉迟王的侍从护卫,玉迟王尚且武功高强,更别说他的侍从护卫。 “令歌,”湫龙有些迟疑地开口说道,“你是在为临清王遇害一事而烦忧吗?” 令歌点头承认,叹道:“也不全是。” “你和令楷怎么了吗?” “没怎么,可能怪方才那里人太多了吧。”令歌微微垂眸,他知道答案并不是这个。 湫龙见令歌这般一时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默默地跟着令歌走在宫道上。 令歌慢慢地梳理着思绪,自从前夜亲吻令楷的脸颊之后,他对令楷的迷惘未知攀到最高峰,让他不知该如何面对。 自己对令楷究竟是怎样的情感?难道真的只是把他当成知己友人吗?如果真是这样,自己为何会那么在意他?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深深地牵动着自己的情绪。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让令歌感到惘然。 一时间,令歌只觉得感情远远比自己所习的武功心法高深莫测一百倍,一千倍,甚至一万倍。 “湫龙,”令歌突然停下脚步,开口询问道,“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吗?” 湫龙惘然,他不曾想过令歌会问起这样的问题,只听令歌继续问道:“是一种心随其动的感觉吗?一颗心皆由对方掌控,半分由不得自己,是这样吗?” “想来是的。”湫龙不确定地回应道,“我曾听人们说,若是喜欢一个人,眼神往往是藏不住的。” 令歌微微点头,说道:“多谢湫龙告知,我把湫龙你当成朋友,当成兄长,所以问了你,还请你替我保密。” “好,你放心。”湫龙一向冰冷的神情浮现出一丝暖意,与今日晴朗的天空甚是相宜。 “令歌,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湫龙有些犹豫不决地问道。 令歌默然,半饷,他点头道:“也许吧,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喜欢……” “其实当你问我的时候,已经确定了,不是吗?” 令歌看了看湫龙,而后仰望蔚蓝的天空,微微地舒了一口气。 “是啊,”令歌叹息着,“不确定的事轻易开不了口的。” 而后,他看向湫龙,问道:“湫龙可有倾慕之人?” “不曾有倾慕之人,只是……有难忘之人。”湫龙回应道,他的眼眸低垂下来,似乎在回忆着何事。 令歌原本还想问下去,却见到几步之外的紫宸门内走出以皇帝和皇后为首的队伍人马。 未等令歌上前,皇帝便注意到令歌,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眉眼间的疲惫感也刹那消散。 皇帝甚是惊喜地看着令歌,随即松开握着皇后的手,朝着令歌走去。 “臣弟拜见陛下,皇后。”令歌走上前朝着皇帝和皇后拱手拜道。 “令歌今日怎么进宫了?既然来了就去朕那里坐一会,陪朕一同用午膳。”皇帝一边说着,一边迈出脚步往前走去。 令歌跟上前说道:“今日令歌进宫,一来是想着看望皇兄,二来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朕听听。”皇帝饶有兴致地说道。 令歌偷偷地瞄了一眼皇帝身旁的皇后,只见她面容含笑,似乎也对自己的请求有着兴趣。 “臣弟先前去翰林院时,正好遇上进士们研读隆豫年间的史册,臣弟也想找一些来看,包括长庆年间的。” 皇帝当即欣然答应,说道:“好,叫人去史馆抄录了便是。” “多谢皇兄,臣弟已经将此事交给了令楷。” “可以。”皇帝点头,此时,皇后开口说道:“学史明智,不知王爷是要看哪一年的?” 令歌索性承认道:“隆豫十二年和长庆二年的。” “好,”皇帝并未犹豫便答应下来,“黄飞,你现在便去史馆取册送到翰林院交给令状元。” “多谢皇兄。”令歌说道。 皇帝微微一笑,随后又问起令歌道:“下个月便是你的生辰,以前在山上都是怎么过的?” 令歌回忆着,并开始对皇帝说起自己曾在遇仙山时的生辰。 除了除夕和月祭,令歌的生辰便是遇仙山最热闹的日子,那日大家都可以不用习武,师姐们会精心地为令歌准备礼物,以及所有人的美味膳食。 同时,他们还会找来塞外难得的烟花棒一同玩耍,年复一年,皆是如此。 回忆起这些美好的往事,令歌心中感慨万千,竟然已经如此遥远。 第28章 青云行:6 午后,令歌和湫龙一同离开金銮殿,走在宫道之上。 在即将走到一处宫门时,令歌见到有几位年轻的进士抱着史册从里面走出来,背朝着他,正往翰林院的方向走去。 待走近之后,令歌听清了他们的对话。 “今日王爷来翰林院,可不就是来给那位撑腰的吗?” “当真是有背景,也难怪会是状元。” “外人都说他们是知己好友,但是那夜你我可都看见了,王爷亲自把他送回房间休息。” “我也听人说了,他们两人可不是一般的朋友关系,要不然王爷对他怎么会这么好?” “是啊,要是我成了王爷,你醉酒我可是要一脚踢开的,还想让我亲自扶你回房间休息?” “我还听说王爷回宫前,曾在太学府和令状元同床共枕。” “还有那句‘何以解忧?唯山间之清风,同令月长歌以遨游’,他们该不会真的是……” “既然如此,还和我们争名额做甚?去做王妃不好吗?” …… 听闻那些人带笑却恶意中伤的言语,令歌心中一惊,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湫龙,只见湫龙眉目微皱,正冷冷地盯着那几个书生的背影。 “湫龙,罢了。”令歌试图让湫龙冷静下来,“也许的确怪我,如今我和他的身份皆已改变,再像从前那般相处,自然会惹来闲言碎语……” “你在意吗?” “光我一个人不在意有用吗?” 令歌想起今日的令楷,不见往日的温和笑意,想来对于此事,令楷也有所耳闻,而他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态度便是回应。 深夜,凤仪殿内灯火昏黄,唯有美人倚身之处灯火通明,只见皇后一身闲适的玉色襦裙,正倚在美人榻上看着奏折,纤纤玉手翻动着纸张,发出微微的声响。 此时,倾秋掀开珠帘缓缓地走进来,在皇后身前福身,轻声说道:“娘娘,陛下已经沐浴好了。” 皇后闻言,放下手中的奏折,在倾秋的搀扶下缓缓地起身往后殿走去,同时,她问起倾秋:“今日可有听说什么?” 倾秋会意,回应道:“玉迟王今早去了翰林院,虽然说是让令状元抄写史册,但两人并无交集。” “避嫌吗?”皇后喃喃低语道,“若是避嫌,早些的时候做什么去了?” 倾秋颔首,说道:“臣也是这么想,只是现在坊间和宫里有些传言不太好听……” “什么传言?”皇后问起,倾秋随即在皇后耳边轻声低语几句,皇后闻言,眉头轻蹙。 倾秋继续说道:“其实以前就有少数人在传,主要是针对令状元的,只是这两日愈演愈烈,把王爷也牵扯进来了。” “看来是那位故意推波助澜,你派人好生留意着。” 倾秋说道:“臣已经派人打听过了,说是嘉定王身边的差使传出的。” 皇后不屑一叹:“他也就这点手段。” “到底淮阳王不是好对付的。”倾秋说道。 皇后的唇角扬起笑意,凤眼如丝,戏谑地说道:“好不好对付,这不也求到我们面前来了吗?昔日的手下败将罢了……” 倾秋微笑颔首,只听皇后继续说道:“若是真的喜欢也无妨,这种事情倒是见多不怪,暗养伶人的达官贵人大有人在,几年后厌倦也是常有的事。” 倾秋的神色略微僵住,却在转眼间笑意依旧。 “娘娘说的是。” 是夜,凤仪殿寝殿里,幽幽烛火之下,朦胧纱幔之间,隐隐约约地能够听见男女急促却绵长的呼吸声。 一时间,暧昧的气息在殿内萦绕着,很长的时间不曾散去。 皇后倚在皇帝的身侧,脸颊上留有微微的红晕,眼眸如秋水一般,原本就倾国倾城的容颜在此时更是增添一抹娇美之感。 “陛下当真愿意让玉迟王追查当年之事?” “他追查与朕追查是两码事,”皇帝轻轻地搂着身边的皇后,眼中流露哀伤,“如果真能再查出什么,朕也不能阻拦他,毕竟那是他的亲生父母……” “只怕朝野会动荡不安。” 皇帝微微一叹,喃喃低语道:“容朕想想……朕好累,若是没有月儿你,只怕朕很难撑下去。” 皇后眼眸低垂下来,看着皇帝搂在自己腰间的那手,渐渐地出神。 “月儿,当年宁州可是只涉及到韩家?”皇帝突然又开口问道,声音却是极轻极温柔的,不带有一丝怀疑之意,“为何韩谦到死也没有承认杀害皇叔?是怕罪责更重吗?” 皇后淡然一笑,回应道:“如陛下所言,只涉及到韩家,他不承认也是担心罪责更重罢了。” “嗯……”皇帝轻声应道,“早些睡吧。” 凤仪殿的蜡烛渐燃渐尽,偌大的宫殿逐渐被黑夜淹没吞噬,然而皇后并无睡意,却只得闭上眼睛,提前迎接黑暗的到来。 宫外,夜色已深,在玉迟王府和令府之间的竹林,一道月色身影悄然而至,并停在竹亭外的不远处。 与此同时,借着朦胧月光,可以看见竹亭里立着一道青灰色的背影。那人察觉到了身后有人前来,便缓缓地回过身,借着月光看清身后之人,随即拱手拜道:“臣参见玉迟王。” 令歌缓缓走上前,他发现令楷的眉眼间的温和笑意已经散去,他问道:“阿楷,发生了何事?我们就连私下无人的时候都变得这般生分吗?” 令楷看了一眼令歌,随即垂眸回应道:“虽然王爷待臣好,但是臣不能僭越逾矩,还望王爷体谅。” “抱歉,是我没想得那么周全,还以为我们还可以和从前一样……”令歌歉然道。 只听令楷说道:“王爷无需抱歉,此事乃臣之过,让殿下伤神,实在抱歉。臣刚步入朝堂,一时忘记君臣有别,还望殿下见谅。” 令歌的神色微微一僵,看着眼前颔首低眉的令楷,他又问道:“从前我问过你,名利和情谊你更在乎哪一个,如今我再问你同样的问题,你的答案是什么?” 月色如水,朦胧着竹林,也模糊两人的眼前之景,令楷默然不语,依旧颔首低眉,不曾看令歌一眼。 “你是担心那些流言蜚语吗?是担心影响我,还是影响你自己?”令歌追问道。 那些流言着实让令歌感到焦躁不安,他何尝不明白面对流言蜚语只要问心无愧便好,可是此时的他却实在感到心中有愧。 看着竹林间的月影清辉,令歌出神,他只是在等面前之人的一句回答,任何一句都好,至少可以让自己不至于如此茫然。 如此看来,那一夜蜻蜓点水的一吻,在前途名利的面前,实在算不得什么。 良久,令歌缓缓地离开竹亭,走出竹亭前,他回头对令楷说道:“既然如此,今后你我还是少往来吧,以免耽误你的前程,毕竟那是你好不容易考上的。” “对了,我要的史册你抄录完后,遣人送到王府来就好,不必你亲自登门。” “谨遵王爷指示,”令楷拱手一拜,“恭送王爷。” 慢慢地,令歌走回王府,他只觉脚下犹如拖着铁链一般沉重,每一步似乎都牵动着心房,隐隐作痛。 “王爷。” 小涵和小蝶早已在小东门一侧候着令歌,她们见令歌神色不对,却也不敢多问,只是默默地跟在令歌的身侧,为其提灯照路。 走在一排桃树下时,令歌闻到桃果的清香,他抬头望去,借着月光和灯笼的光线,可以看清树上挂着一颗颗渐红的桃子。 “若是来一场雨,想必过上两三日便都熟了。”令歌说着,神情和语气皆平静淡然,只是眼中始终弥漫着朦胧的失落感伤。 说罢,令歌低下头继续往前走着,小涵和小蝶相视一眼,默然不解。 是夜,乌云渐渐紧布天穹,遮掩住月光清辉,让月色皆化为灰烬。 很快,一场倾盆大雨骤然而至,雨水不停地拍打在屋檐上,拍打在桃叶桃果上,伴随着风声,在这一夜扰乱所有人的心神思绪。 令歌侧卧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雨声,他拽着被褥,将头埋进去,纵使紧紧地闭着双眼,却也难以入睡。 他不是说过不在乎流言蜚语吗?不是说每日都想见到自己的吗?那些经历过的皆不作数了吗?令歌甚是不甘心,却无可奈何着,只能叹惋自己与他的情谊终究抵不过他的前途。 也许自己本就不应该动情;也许这本就不是小说话本里面所谓的缘分,如那些传言一般,这样的情原本就是难以启齿的,不见天日,深藏于黑夜的。 原来自己也会有为内心情感而蒙羞的一日,令歌叹息着。 大雨滂沱,雷电交加,房内的蜡烛渐渐地燃烧殆尽,男子坐在书桌前抄写着史册,每一张纸都写满字迹,只是字里行间却是难以掩藏的心神不定。 此时,耿善重新点燃一支蜡烛,换下燃尽的蜡烛。他看着令楷依旧不停地抄写着史册,便善意地提醒道:“大人,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写吧。” 令楷重新沾染笔墨,说道:“今夜我也不困,不妨多写一些。” 耿善看出令楷眉眼间的愁绪,却也不好多说,只能默默地退下。 长夜漫漫,愁绪绵长,辗转反侧间便来到黎明时分。 此时雨水依旧淅沥沥地下个不停,纵使有光线照入房内,也难以驱散房内的暗淡。 疲惫不堪之际,令歌缓缓地睁开双眼,凝视着枕上的水渍,他用手指轻轻地一遍一遍抚摸着,奈何忧思难抑,眉头紧锁,他只得重新将被褥盖至头顶,让自己昏昏沉沉地睡去。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房间门外,小涵正对辰玉,甯霞和侍辰三人低声说道:“王爷还在睡着,没有起身的意思。” 辰玉一叹,说道:“我进去看看他。” “辰玉姑娘,王爷多半也是今日清晨才睡过去的,不如让他多歇息一会。”小涵阻拦道。 辰玉闻言只得作罢,说道:“罢了,与其醒来,还不如睡着,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昨日我们去西园听闻的,实在是不堪入耳。” 随后三人转身离去,辰玉懊恼不已,一些文人墨客竟拿令歌和令楷二人的关系做文章以此调笑他们,甚至有人肆意揣测令楷是借了令歌的东风才得以平步青云。 几位师姐甚是不悦,自家的小师弟何时受过今日的这般委屈?只恨这风言风语在众人的悠悠之口中,又怎是轻易便能止住的? “只怕是有人故意为之。”甯霞愁眉不展地说道。 辰玉咬牙切齿道:“查!挖地三尺地查,看看是谁在背后散播谣言。” “我想多半是淮阳王和嘉定王,还有王家那些人,”甯霞说道,“他们是冲着令歌和令楷来的。” 辰玉愈发怒火中烧,说道:“说起那令楷,以前我还说他是个稳重之人,如今遇到这点事,他就退缩了,害得令歌这般失魂落魄,我恨不得去隔壁亲自扇他一巴掌!” 一旁的侍辰不免一叹,安慰劝说道:“令楷绝非那样的人,想来他亦有苦衷,他们两人发生何事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明白。” 三人离去后,小涵便一直立侍在屋内,过上约莫两个多时辰,她察觉到令歌起身便走过去,掀起床帘道:“王爷醒了?奴婢伺候王爷更衣。”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令歌坐起身来问道,此刻他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眼前不免有些恍惚。 虽然记忆模糊不清,但他还是隐约记得自己梦到和令楷相处的日子,如今醒来,心中的失落又怎是三言两语就能描述的? “快午时了,”小涵神色有些担忧地说道,“只是王爷您也就睡了两个多时辰,而且一直在翻身,睡得并不踏实……” “无妨,我不想睡了。”令歌回应道,同时,他注意到外面的雨声虽然小了不少,但在此时静谧的环境下依旧听得清清楚楚。 “先前王爷还睡着的时候,令状元遣了一位叫周玉的送了王爷你要的史册过来。” “正好,我去看看。” 小涵点头,转身去旁边的衣架上取来事先熨好的衣服,同时问道:“王爷今日还是佩戴兰花草香囊吗?” 令歌微微一愣,半饷,他轻声道:“罢了,那香气已经淡了。” 待到令歌来到前堂时,他发现前堂不见任何侍从,平日里他起得早,总能看见府里的侍从们洒扫庭除,焚香插花。 此时,几位师姐和侍辰都坐在敞开的圆窗前,正低头研读着令楷遣人送来的史册。透过圆窗,恰好能看见外面白雨跳珠之景,雨珠有声,却不扰人心神。 令歌走过去问道:“师兄师姐,你们可有发现什么?” “有,我和侍辰单独查看了十月和十一月的。”辰玉将几张稿纸递给令歌,“这上面或许就是答案。” 令歌将稿纸接过,开始看起来,只听辰玉说道:“隆豫十二年,十月初三,时为皇子的淮阳王和嘉定王曾调遣过一批锦衣卫,说是去西南部清剿北魏余孽。” 令歌神色不免一愣,是因为他熟悉的字迹,也是因为辰玉所言。他明白辰玉的意思,淮阳王和嘉定王极有可能借着清剿余孽为由去暗中刺杀父母。 他叹道:“可是单凭这点,也无法确定是不是他们所为。” 这时侍辰开口说道:“有一点很可疑,这批锦衣卫无人生还。” “是我杀的。”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位身穿云峰白衣裙的女人从前堂中的阴影里走出来,来者正是白栈期。 “昔年我动手杀了一伙人,我想他们便是锦衣卫。”白栈期嗓音冰冷地说道,神色含恨却凄婉,“当时他们正在处理尸体,欲图掳走令歌。” 骤然间,众人心里浮现答案,脸上尽是散不开的阴霾。 “不能放过他们。”一直默然不语的望舒开口说道,她的脸色一如既往地像寒冰一般冷冽,只是这时更添愠色。 令歌颔首,说道:“还差他们亲口承认。”说罢,令歌看向窗外,那白光落在他的脸颊上,却怎么也驱散不走眉眼间的不悦愁绪。 “这雨越来越小,刚好我也准备一下进宫面见皇后。” 长安皇宫,乌云依旧紧布在天穹,更叫那四四方方的皇宫变得令人喘不过气。 凤仪殿外,灰瓦石路,花草树木皆布满水滴,仿佛晶莹剔透的珍珠一般,使凤仪殿更显华美。 殿内,皇后端坐在凤椅主座上,身着红罗襦裙,外罩青色浮光褙子,以珠宝点缀,更衬其肌肤洁白似雪,光彩夺目。 玉迟王一身清墨衣裳,染印着墨绿兰草,清雅不凡,他正坐在凤椅下方的椅子上,与皇后交谈着。 只听皇后轻声一笑,道:“玉清卫?替陛下铲除奸邪,还大齐一片清廉,这名字甚好。” 令歌微微颔首,神色淡然,说道:“先前娘娘说过,这玉清卫可以供我调遣,不知现在可否一用?” “以王爷的名义调遣自然是可以的。” “多谢娘娘。” 皇后双眼含笑,问道:“王爷为何不去请求陛下,反而来找本宫?” 令歌微微地低头,不再看向皇后,只是说道:“娘娘是聪明人,知道我这样做的目的,我不愿皇兄担心。” 皇后唇角轻扬,眼中的笑意渐渐褪去,她说道:“查清真相还临清王夫妇一个公道,如此甚好,陛下终是念着他们的……” 令歌站起身来,朝着皇后拱手拜道:“那此事便有劳娘娘,暗中调遣十余位玉清卫至王府,告辞。” 此时,皇后又道:“眼看这天又是一场大雨,不如本宫遣人撑伞送一送王爷。” 令歌停下脚步,回过身说道:“我带着有伞,多谢娘娘的好意。” 说罢,令歌便转身离去,皇后依旧端坐在凤椅上,看着令歌离去,久久不曾起身。 倾秋走进殿里,来到皇后的身旁,问道:“娘娘可要将此事告知淮阳王?只怕……” “去吧,算是本宫卖他们一个人情,”皇后眸色沉沉,看着门外的大雨将至,“想来遇仙是不会对他们动手的。” 倾秋会意,又道:“其实若只是捉拿淮阳王和嘉定王,王爷一人便够了。” “没错,遇仙也只是因为那史册记载而起疑,并没有实质的证据。本宫和他们一样,也想看到淮阳王他们沉不住气,乱了阵脚。” 说罢,皇后低头看着身上精美华贵的衣裳,她轻轻地抚摸着,莞尔一笑,说道:“如此一来,这凤仪殿的江南苏绣只会是源源不断了……” 第29章 青云行:7 令歌走出凤仪殿后不久,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他和湫龙分别撑着伞,一同走在漫长的宫道上准备出宫。 雨水清洗着宫墙,却让人的视线愈发模糊起来。 突然,透过雨帘,令歌注意到在一座的宫殿屋檐下,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躲雨,定睛一看,正是几日不见的景修。 令歌撑着伞走过去,景修一见令歌甚是高兴,拜道:“儿臣见过皇叔!” 令歌走到屋檐下,将伞放下来,看着景修肩上的水渍,问道:“景修你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你要去何处?我送你。” 景修解释道:“儿臣本想去翰林院求教一些知识,结果走到半路突然下雨,便被困在了此处。” 令歌注意到景修手中的书本,只见那书本上不见一丝雨渍,令歌愣了一下,而后说道:“既然如此,我现在送你去翰林院。” “多谢皇叔!” 今日,众位进士和学士依旧在翰林院内研习史册,撰文修史。阁楼外雨水不歇,阁楼内笔墨不断,对于梦寐以求的仕途,进士们不敢有一丝懈怠,无论大事小事,皆专心致志。 “本将军就是要让令状元先替我抄录这御林军编史,难道不行吗?” 阁楼里,一位身着猩红深衣的男子正在令楷的身前叫嚣着,虽然有不少进士不熟悉他,但看着他趾高气昂的模样,也猜出此人的身份——王炳。 只听王炳继续对令楷说道:“令状元能帮玉迟王抄写史册,就不能替本将军抄写御林军编史吗?” “可以是可以,只是我手中还有史册尚未修撰,恐怕将军得多等几日。”令楷慢条斯理地回应道,他面前的桌案上放置着笔墨纸砚和不少史书,正是他要专研修撰的。 “不行,你现在就得替我抄写。”王炳不依不饶地说道。 立在一旁的胡阳带着笑颜对王炳说道:“王将军,玉迟王的史册要得急,将军的编史也要得急,不如臣先替王将军抄写,待令状元抄写完,便会同我一起完成将军的所需。” 胡阳诚意满满,言行举止间并无对王炳有任何不敬,然而王炳依旧不满。 “不行!本将军就是要他一人抄写给我。”说罢,王炳又上下打量起令楷,用轻蔑的语气说道:“哦,本将军懂了,你宁愿放下手中的活替玉迟王抄写史册,全然是因为你和玉迟王关系不一般啊……”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骤变,有人在为令楷感到担忧,有人在暗中耻笑。 令楷微微颔首,欲开口回应时,只听门外传来一声:“王二将军。”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有两个人一同走进来,两人一身装扮皆清雅不凡,正是令歌和景修前来。 “见过两位殿下。”在场的众位学士拱手行礼道,王炳微微地敛了敛先前蛮横的神色,向着令歌敷衍一拜。 令歌的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他对王炳说道:“王将军,真巧,先前本王还在凤仪殿里见上你一面,如今又在翰林院遇见了。” 王炳一笑,挑眉问道:“外面倾盆大雨,王爷怎么不在凤仪殿里多坐一会?反而来了这里?莫非这翰林院里有王爷你魂牵梦绕之人?” 王炳笑声不止,一时间,屋内的气氛变得令人不安,学士们面面相觑,不敢说一句话,他们何尝没有听闻这两日的流言? 此时此刻,胡阳也不再藏着掖着自己的真实脾气,愠色皆在脸上,而令楷则垂眸不语,默然忍受。 令歌微微地扬起下巴,淡然微笑,他说道:“王二将军真会说笑,本王之所以来这,是因为前几日陛下命令状元替本王抄写史料,不知王二将军来此所为何事?” 王炳见令歌如此从容淡定,且用皇帝来压自己,他只好敛去所有笑意,说道:“我听闻令状元才华横溢,字迹潇洒,所以想请他先替我抄写一番御林军的编史。” 说着,王炳便看向令楷,“不知令状元意下如何?” 众人看着令楷,他们知道玉迟王虽然一向言语不多,但也是性情温和之人,更何况如今深陷流言蜚语,王炳就是吃准这一点才言语挑衅,对令状元替他抄写之事十拿九稳。 “本王不准。” 王炳甚是意外,他皱眉回头看向令歌,只听令歌继续说道:“且不说先来后到,令状元还得继续给本王抄写史料,就说方才本王在金銮殿给陛下请安时,便听陛下说起御林军这几日得抄写编史,好好研习。” “怎么如今令状元倒成了御林军的人?想来陛下和娘娘也不知道此事,回头本王去问一问。” “你……”王炳一时无言以对。 看着面前的玉迟王,神色淡然,说话语气不急不慢,王炳也总算明白过来,面前这位清俊绝尘之人是昔日扬名武林的“玉面白鹤”,如今更是最得当今圣上宠爱的玉迟王,若是玉迟王要与他争,他是没有一丝胜算的,甚至都没有资格。 王炳的脸色甚是难看,纵使心中对令歌有万般不悦,此时此刻的他也是无可奈何的。 最终,王炳轻蔑不屑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见王炳离去,令歌这才对景修说道:“景修,你既然要求教就留在这里,我就先走了。” 景修一愣,他原本以为令歌会陪他在翰林院多待一会。 “皇叔慢走。” 看着雨中令歌离去的背影,景修又回过头看了一眼令楷,一时疑惑不已。 随后的两三日,长安城中雨水不断,劲风推着大雨在河流中前行,涟漪不断向前涌动,一时间风雨满城,叫人各怀心思。 雨过天晴后的六月十四日,长安的河水也上涨不少,接连几天的雨水让玉迟王府的满池荷花皆绽放开来,映日荷花如朝霞一片,美不胜收。 清晨时,侍从们在杨姑姑和张姑姑的带领下开始洒扫庭除。 玉迟王一身锦衣华服,早早地便坐在前堂主座上,静静地喝着茶水。 立在令歌身边的辰玉说道:“昨日小蝶和湫龙已经进宫去请过淮阳王和嘉定王了,想来过一会他们就到了。” 令歌微微颔首,他将茶杯放在手边的桌案上,说道:“调遣玉清卫的事已经放出消息,也不知他们今日可会有备而来。” “他们若是有备而来,就是他们心里有鬼。”辰玉说道。 令歌看向屋外庭院,只见府上的侍卫和玉清卫各站一列,腰配兵刃,神色严肃,让在庭院里打扫的仆从望而生畏,各个都离他们远远的。 不久,小涵从屋外进来,说道:“王爷,淮阳王和嘉定王来了,还有……令大人。” 令歌闻言不免轻皱眉头,他站起身来看向门外,只见淮阳王和嘉定王一前一后地走进王府,两人的身后还跟着令楷,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十位带兵刃的护卫,想来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令歌和辰玉见此阵仗,不免相视一眼,默然不语。 待两位王爷和令楷走进厅堂后,令歌颔首邀请道:“两位兄长还请就坐。”说着,令歌注意到令楷依旧站在原地,这是令楷第一次来到玉迟王府。 “令状元也坐。” 淮阳王和嘉定王相邻而坐,令楷则坐在他们两人的对面。 小蝶他们几位侍从当即给他们端上茶水,随后退了下去,此时的前堂里,除了门外的侍卫便不再见任何侍从。 未等令歌发问,淮阳王已经开口说道:“今日要来令歌你的府上,本王想着你与令状元交好,便去翰林院叫上他一同前来了。” 令歌微微垂眸,轻抿一口杯中的浓茶,说道:“无妨,大家都是认识的。” 淮阳王打量四周,感慨道:“上次来的匆忙,如今才发现这玉迟王府当真是典雅阔气,让本王想起昔年临清王皇叔住在这里的时候,也常常邀我们来此商讨北伐之事。” 令歌看了一眼淮阳王,只觉有一种不悦之感在胸腔间蔓延开来。 此时,嘉定王放下茶杯,开口问道:“不知本王先前送给令歌你的《青岩山居图》挂在了何处?” 此言一出,厅堂内的空气似乎骤然凝固一般,辰玉立在令歌的身边,神色也愈发凝重起来。 令歌亦放下茶杯,他冷冷地盯着淮阳王和嘉定王,说道:“既然如此,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我请二位兄长前来,是想知道当年青岩山的真相。” 顿时,淮阳王和嘉定王脸上的和蔼笑意全然消失,两人一同盯着令歌,与其对峙着。 半饷,淮阳王正色说道:“我想陛下也和你说过当年的真相,是韩家……” “我要听你们亲口说。”令歌打断道,一时间,纵使屋外有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厅堂也如寒风掠过一般,叫人身心一紧。 “你就算再问我们,答案也是一样的。”嘉定王不悦地回应道,与其说眉眼间流露出的是怒气,更不如说是一种畏惧。 “昔日之事是韩谦所为,陛下也已经处死了他!” 辰玉质问道:“何以见得?史册上记载,韩谦是因谋反才获罪。” 嘉定王反驳道:“韩谦是奉了先皇密诏处死的临清王,这让陛下早早地便恼了他!” “那昔日你们派去的锦衣卫又为何会出现在青岩山?”令歌质问道,他的脸色和眼神愈发冰冷,“就算韩家有参与,也不能证明你们的清白。” 淮阳王冷笑几声,说道:“昔年陛下都已经相信我们是清白的,玉迟王你如今这番质问是在质疑陛下吗?” “我并未质疑陛下,只是担心陛下被人蒙骗。” “被人蒙骗?”淮阳王的嗓音变得森冷起来,他心平气和地将茶杯放在小桌上,然而他一双眼睛直瞪着令歌,毫无平日里的温厚儒雅之感。 令歌并未生怯,只是说道:“还望两位如实道出。” 嘉定王沉不住气,手掌狠狠地往小桌上拍去,斥道:“就算是我们,你又打算如何?” 令歌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淮阳王和嘉定王,眼神变得如冰霜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如果真是你们,那今日谁都不用离开这玉迟王府了。” 淮阳王和嘉定王闻言,皆站起身来,与令歌对峙着。 嘉定王指着令歌怒斥道:“你好大的胆子!我们可是你的兄长!是先帝亲封的王爷!” 淮阳王横了嘉定王一眼,之后他收敛怒意,这才对令歌说道:“既然玉迟王你看了那史册,不妨将你的疑惑与我们道来,其中若是有何误会,我们也好解释清楚。” 令歌从衣袖中拿出几张纸,正是令楷所抄录的史料。他走到淮阳王的面前,并将纸张递给淮阳王,说道:“昔日你们派去西南的锦衣卫无人生还,你可知他们是为何而死?” 淮阳王神色凝重,却不犹豫,回应道:“是被北魏余孽所杀。” “淮阳王说错了,他们是被我师父所杀,当年那些锦衣卫可是想把我掳走。” “一派胡言!”淮阳王反驳道,神色依旧冷静,“时隔多年早已死无对证,你师父白栈期所杀之人又怎能说是我们派去的锦衣卫?” “话虽如此,但这也不能证明你们的清白,”令歌看了一眼前堂外的侍卫,“如果你们问心无愧,何至于带来门外的那些侍卫?” 看着令歌那张仙容玉貌的面孔变得愈发冷峻,淮阳王和嘉定王不免心中一惊,他们从未想过平日里少言寡语的令歌竟有如此一面。 淮阳王勉强一笑,道:“谁人不知玉迟王昔日被称为‘玉面白鹤’?本王再多带十位侍卫也无济于事,只是,玉迟王你可知他们是谁吗?” 令歌眉头一皱,他回过头看向令楷,心里隐约猜到几分。 只听淮阳王一笑,继续说道:“太子殿下知道本王今日要来玉迟王府,特意派遣这些侍卫来护送本王,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令状元。” “此话当真?”令歌回过身,质问着一直坐在边上默然不语的令楷。 令楷站起身来,颔首应道:“是,太子殿下还有一句话让臣转告王爷。” “什么话?” “对淮阳王和嘉定王要以礼相待。” “本王为何要听你们的?”令歌反问道。 淮阳王一笑,他绕到令歌的面前,笑道:“因为令歌你没有实质的证据,今日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拿我们怎么样,我们清不清白不在于你怎么看,而是天下人怎么看,玉迟王可别失了分寸,让陛下为难啊。” 见令歌默认不语,淮阳王索性继续说道:“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玉迟王你与其想着为临清王报仇雪恨,不如先想想自己此时此刻的流言蜚语吧,别给皇室丢人。” 说罢,淮阳王轻蔑一笑,拂袖转身往外走去。 “我们走!” 嘉定王瞪了一眼令歌,紧跟着淮阳王离开玉迟王府。 令歌立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去,双手紧握成拳,眼含愠色。 辰玉见状,只好上前轻拍着令歌的脊背,安慰道:“令歌,无需与他们计较,他们会遭到报应的……” 这时,令楷走到令歌的身旁,说道:“令歌,临清王之死固然与淮阳王和嘉定王有关,可是此时此刻并非报仇的时候,我们没有实质的证据,何不另寻……” 令歌微微地仰起头,目光依旧落在外面的一地阳光之上。 “多谢令状元的提醒,只是方才淮阳王也提醒了我,你我仍在流言蜚语之中,这些日子还是不要见面为好。” 令楷神色一愣,见令歌神色决绝,也只好辞去。 “臣告退。” 待令楷走后,辰玉叹道:“想来那些流言蜚语就是淮阳王他们推波助澜的,其实你和令楷无需如此。” 令歌微微一叹,说道:“淮阳王他们本就是冲着我而来,这些流言蜚语我本不在乎,只是令楷他好不容易考来的前途不能就这么毁了,倒不如与他保持距离,也是为了他好。” 辰玉紧皱眉头,又问道:“我有一点不明白,令楷他是东宫的人,淮阳王这么对令楷就没得罪东宫吗?今日东宫竟派人来护着他们。” 令歌沉默下来,回忆起令楷所说的话,他思忖半晌,这才说道:“也许太子是在告诉我们,还不是时候。” “原来是这样……”辰玉醒悟过来。 令歌转身看向辰玉,继续说道:“待会我们还得好生感谢玉清卫,那日我去宫里找皇后调遣他们,就是为了走漏风声,好让淮阳王他们警惕起来。” 辰玉点头,说道:“其实今日我们也没有想着要问出个什么,倒是他们的反应让我们更确信了答案,就看往后他们会不会露出狐狸尾巴了。” 这时,白栈期从屏风之后走出来,说道:“是啊,时隔多年,我们又怎么拿的出实质性的证据呢?就连皇帝对他们都有所顾忌,其中牵连到的势力并不是这一日两日便可铲除的。” 令歌颔首,领悟其中的厉害,叹道:“看来只好以后再寻机会了。” “令歌,”白栈期坐下身来对令歌说道,“坐下来吧,我想和你谈谈。” “师父和令歌聊着,我先出去犒劳一番玉清卫他们。”辰玉转身离去,一时间,厅堂只留下白栈期和令歌。 令歌坐下身来,同白栈期面对面,并未言语。 半饷,白栈期微微一笑,说道:“方才师父在屏风后面都听到了,你和令楷的事,能告诉师父这事是真的吗?” 令歌低头,他不愿意欺瞒白栈期,遂承认道:“抱歉,师父,这事全因令歌而起,是我……” “你有何抱歉的?”白栈期打断令歌的话语,她牵过令歌戴着玉鹤的手,并轻轻地抚摸着,“师父没责怪你,你又何须自责?” 令歌沉默着,一直以来,他从未想好如何对白栈期说起此事,他担心白栈期对于此事的反应,是愤怒?还是蔑视? “我知道,令歌你之所以不告诉师父,是因为怕我不同意,怕我担心,对吗?”白栈期语气温柔,在令歌的面前丝毫不见一代宗师的凌然气势。 “我虽是你的师父,可也是你的姨母,是你的亲人,我们流着相同的血液,你不告诉我,还能告诉谁呢?” 令歌闻言,当即湿红眼眶,却始终难以开口。 “令歌长大了,会关心在意他人的感受,我很欣慰,只是你自己这样扛着,师父着实心疼……” “没事,我还撑得住……”令歌说道,一时间,他也不知自己是否在说谎。 白栈期闻言,眉目怆然,她说道:“说实话,知道你心仪倾慕令楷的时候,我不是没有想过阻拦,可是我总会想起你母亲刚怀上你的时候,她和我说过,希望你以后都是无忧无虑的,只要你善良,去爱,去追寻,她就一定会支持你,因为她是你的亲生母亲。” 令歌闻言陷入惘然,他从未见过的亲生母亲,原来对自己有这般宽怀的爱。 “看着你为令楷失魂落魄的模样,我心里也不好受。那样的感受,我懂……”白栈期回忆着过往的美好,唇边的苦涩却隐藏不住。 “他对你怎么样?有那样的意思吗?” 令歌听着白栈期温柔的语气,心墙无声无息地瓦解,一滴泪水悄然从眼角滴落。 他偏过头去擦拭泪水,哽咽着说道:“是我……是我自己喜欢了他。” 白栈期紧紧地握住令歌的手,柔声问道:“这件事他知道吗?” 令歌摇头否认道:“我未曾与他说过。” 白栈期又道:“不妨试着和他说说看,如何?” 令歌闻言不免一愣,半饷,他才说道:“我担心这件事会影响到他的……” 未等令歌说完,白栈期便说道:“若是他也钟情于你,那么这些影响都不会是问题。没有说出口便石沉海底,那才是一生的遗憾,姨母是过来人,相信姨母。” 白栈期的一番话让令歌有所顿悟,若是令楷钟情于自己,若是令楷愿意,那么从今往后的每一步又有什么是不能面对的呢? 他静下心来,静静地思索着。 第30章 青云行:8 随着时间推移,到了六月下旬时,长安的夏天愈发炎热起来。 洛疏风也在这段时日离开长安,说是因为今年增设秋闱,书局又会忙碌一段时日,他必须得回去主持大局,侍辰和梦珏则留在长安帮助令歌。 梦珏留在长安主要还是为了落音楼的话本,所以她每日都会去一趟落音楼。 这一日,她和盛楠从外面回来,她一边摇着小团扇,一边念叨着:“长安怎会如此炎热?洛阳都没有这般热过,我终于知道为何以前圣驾都会去洛阳避暑了。” “那是梦珏你未曾去过玉门关,那里才叫真的夏日炎炎。”盛楠以扇遮面,自从来到长安,她见识了不少达官贵人家的小姐,不知不觉间,也学起她们的动作和说话腔调。 梦珏一笑,憧憬地说道:“日后有机会,我定要云游天下,把这大好河山看个遍,然后写尽这天底下的奇闻异事!” “真好,带上我一起。” 正说笑着,梦珏便突然收敛下来,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她见到几辆马车停在王府的大门前。 机灵的她顿时明白是宫里来了人,于是便叫上盛楠一同整理一下衣裳,掏出手绢拭了拭额头的汗液,最后才期待又谨慎地往府里走去。 一来到厅堂前,她们便感到一阵凉爽之气扑面而来,往四周一看,堂前四周已放置着冰盒,驱散暑气。 只见有一位为首的太监正坐在椅子上与令歌说着话,梦珏断定那人就是总管太监——黄飞。 只听黄飞对令歌说道:“陛下想着这炎炎夏日难熬,便让奴才送了不少冰块来府上,好让王爷祛暑解热。” “有劳公公了,还请公公替本王向陛下道谢。”令歌谦虚有礼地颔首说道。 黄飞连连微笑点头,神情甚是满意,心里暗赞玉迟王愈发讲究规矩,从他进门开始,令歌的举手投足和待客之道都极为讲究,全然有了这偌大玉迟王府当家主人的风范。 “嘿嘿,”门外的梦珏低笑着,“看来这几日令歌静下心来向杨姑姑和张姑姑学习礼仪颇有成效啊。” 盛楠接话道:“是啊,再过些日子就是令歌的生辰,皇帝要为令歌大操大办生辰宴会。如今我这师弟举手投足间真是有王爷的气派,一点也不比那些贵公子差。” 梦珏眉毛一挑,笑着问道:“盛楠姐是在说小王将军吗?” 盛楠撇嘴,说道:“虽然他长得挺俊,但有时候却像一个野小子一样,三天两头往府上跑,每次来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梦珏像是想起何事一般,问道:“甯霞师姐跟着他出去了吗?好像不在府里。” “早上便出门了,多半要午饭后才回来,”盛楠怨声说道,“还有那隔壁的周玉,明明令歌现在这般不待见令楷,可他还是经常往我们府上跑。” 梦珏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他年纪不大,心眼却不少。” “此话怎讲?”看着梦珏一脸得意的笑容,盛楠突然来了兴致,便连连追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不知道。”梦珏好像看见何物,丢下一句话之后就一溜烟地跑走,盛楠回过头,定睛一看,发现正是侍辰朝着她们这边走过来。 傍晚的时候,令歌,梦珏和望舒一同出门,三人应秦雨洁的邀约赴落音楼听书。 雨洁一如既往地将位置安排在视角绝佳的位置,早早地便派去小厮在门外候着,领着令歌他们往里走来。 说书尚未开始,落音楼便已差不多坐满客人,令歌戴着面具,一边往楼上走去,一边留意着落音楼的客人们,他发现这些客人们的衣着打扮甚是光鲜亮丽,想来都是非富即贵之人。 “梦珏,说书内容可还是关于我?”令歌问道。 梦珏点头,有些惭愧地说道:“是,因为近日的流言蜚语,所以才有这么多人来听,你若是不愿意,我们也可以和雨洁商量停了这话本。” “无妨,做生意罢了,”令歌说道,“先前说要找人来演,还没有找到吗?” 梦珏回应道:“雨洁那边看了不少伶人,却怎么都不满意,说没有令歌你一半的气韵。” “想来也不好找到扮演令楷的。”提到令楷的时候,令歌的语气很是平淡,就连他自己也察觉不到这句话里面是否暗藏着其他情绪。 在楼梯转角处,令歌的目光中出现一道月牙白身影,抬头一看,正是令楷立在他的身前。 令楷认出戴着面具的令歌,欲开口言语时,令歌却已经避开他的目光,迈出脚步往前走去,与他仅仅是擦肩而过。 在小厮的带领下,令歌三人坐在一处座椅上,小厮对梦珏说道:“梦珏姑娘你们稍等片刻,秦小姐在楼上,很快便会下来。” 落音楼的一楼和二楼都是可以听书看戏的地方,三楼则是茶室,想来雨洁正在楼顶会客。 很快,雨洁从楼上走下来,她远远地便注意到今日的令歌戴着一副月牙白半面面具。忽然,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数月前的记忆,一如既往的明媚娇俏脸色更显乐然。 雨洁来到令歌的面前,福身行礼,说道:“见过王爷,原是我邀请的三位,如今倒是我来迟了,还望王爷,望舒姐姐,梦珏妹妹不要怪罪。” 令歌温然地回应道:“说书尚未开始,现在坐下还不迟。” 雨洁一笑,坐在令歌的身边,说道:“多谢王爷,只是我未曾想过,原来我和王爷很早之前就有过一面之缘,不知王爷可还记得?” 令歌想起现在的自己还戴着面具,遂笑道:“自然记得,昔日我初到长安,在城隍庙就见过你。” 梦珏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比待会说书的内容更引人入胜,于是便热切地问道:“怎么回事?什么故事?快说来让我听听。” 正问着,只听楼下的醒木忽然响起,场上顿时一片肃然,令歌只好低声对梦珏说道:“回头我再与你细说此事。” 梦珏一笑,道:“一言为定了。” 随后,雨洁又开口说道:“今日落音楼人多眼杂,王爷戴着这面具甚好,最近这些时日我也听说了一些流言蜚语,想来王爷也是知道的。” 令歌颔首,道:“有人故意引导,一时间我也无可奈何。” 雨洁犹豫片刻,又说道:“虽然我不好议论此事,但今日邀王爷过来,我便是想告诉王爷你一件事,先前有人找上落音楼,让我们借着说书来散布王爷和令状元的事,我听掌柜的说,来人带有江南口音。” “多谢秦姑娘提醒,我已经知晓是何人所为。”令歌感谢道,他心中清楚,那人自然是淮阳王他们派来的。 “若是王爷担心流言以讹传讹,落音楼可以停了这说书内容。” 雨洁颇为担忧,落音楼本就是由风澈牵线,自己和玉迟王联手开起的茶楼,如今情况特殊,总不能用玉迟王的声誉来换取茶楼的收入。 令歌轻轻摇头,道:“无妨,继续说着便好,旁人的看法始终是旁人的,我们也很难改变。” 忽然,令歌微微一笑,似是想起何事,他说道:“不过说起旁人的看法,我倒是想起第一次见到秦小姐你的时候,你在城隍庙所求的心愿。” 雨洁低头一笑,道:“原来王爷还记得,实在惭愧……” 这时,楼下的陈先生开口说书,“且说当今玉迟王殿下……” 令歌接着对秦雨洁说道:“何来的惭愧?我倒是十分羡慕秦姑娘你的性情,是爱是恨都在言语之间,绝不叫自己委屈了。” 雨洁闻言不免一怔,半饷,她才说道:“王爷是天之骄子,又有何需顾忌的?只是这会我倒是想起方才令状元和我说的话。” 令歌好奇地看着雨洁,只听雨洁继续说道:“情动于中而行于言。” 闻言,令歌一双清澈的星眸沉下,睫毛在面具上留下淡淡的阴翳,他默默地念着:“情动于中而形于言……” 见令歌沉思起来,雨洁愈发明了令歌的心意,奈何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于是她稍稍地坐直身子,继续说道:“我想,两个人若是要长相厮守,只要是真心换真心,便足矣。” 令歌微笑,他听出雨洁话里有话,便谢道:“多谢秦姑娘指点迷津,只是你说你方才见过令楷?” “对,他就在楼上茶室,是和他朋友一起来的。”雨洁眼眸一转,问起令歌:“王爷先前可有见过一位名叫李豫的公子?也是令楷公子的友人。” 令歌回忆片刻,说道:“不曾见过,这也是我第一次听说这名字。” “这样啊……”雨洁若有所思起来,不再说话。 令歌见雨洁默然不语,遂转过头继续听着陈先生说书,然而他的心思早已不在此处。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时,令歌透过马车窗帘缝隙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一束光亮也落在他的眉宇间,照亮着眉眼间的愁绪。 回过头时,令歌注意到望舒正抱着长剑,颔首皱眉,似乎在为何事而烦恼。 “师姐,你怎么了?”令歌开口问道。 望舒回过神,欲言又止地看着令歌,最后只是说道:“没怎么。” 一时间,看着忧心忡忡的望舒,令歌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只希望这些烦恼早日结束,回到从前还在遇仙山的日子。 回到王府后,令歌便去寻甯霞,想问问她今日和意明去了何处,恰好在半路他遇到辰玉,辰玉告诉他甯霞正在师父的房间里。 待到令歌走到屋外时,便听见师父语气颇为严厉地问道:“那人可是王家之人,韩家一案他们摆脱不了关系,你若是想报仇雪恨,又何必现在去招惹他们?” 透过窗纸,令歌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屋内灯火摇曳,明亮与阴暗交叠,甯霞正跪在白栈期的身前。 白栈期继续说道:“数月前,为师去宁州的路上恰逢令楷,想来他察觉到你是宁州人,怀疑韩家一案牵连到遇仙,所以他去宁州就是为了调查你的身世,这事是瞒不住的,于是我便将你的身世告诉了他。” 门外,令歌恍然醒悟,原来当初令楷突然辞去是为了去宁州调查甯霞师姐的身世。 甯霞跪在地上默然不语,只是低着头,看不清她的神情。 “东宫之所以调查你的身世,自然是为了替宁州韩家翻案,从而打击王家众人,这何尝不是你的夙愿?”白栈期苦口婆心地说教着,虽然甯霞来遇仙山最晚,但乖巧懂事,一直都深得白栈期的喜爱。 “前段时间,你主动把身世告诉令楷,纸条就放在当时令歌托你交给言信的那几瓶药里,我说的可对?”白栈期问道,“当时是望舒瞧见的。” 甯霞点头,承认此事。 令歌闻言心中一惊,原来当时送给令楷的药里竟暗藏玄机。 “如今你应该知道,陛下对韩家最大的芥蒂便是临清王之死,若是能证明韩家没有杀害临清王和你师伯,韩家翻案的机会便会大很多,你父母之死也可以有一个交代。” 甯霞抬起头来,眼中含有泪水,说道:“徒儿明白,徒儿知错,我与小王将军只是普通友人……” “你把他当做普通友人,可是他未必这样想。”白栈期站起身来,走上前亲自扶起甯霞,说道:“师父理解你报仇心切,可你这样做和深入敌穴有何区别?若是被王家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令歌在门外这才醒悟,原来甯霞师姐接近意明别有目的。 甯霞再次垂下头,默然不语,只是微微地哽咽着。 白栈期伸出手擦拭甯霞的泪水,同时说道:“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是查清韩家是否涉及临清王遇害一事,如果他们没有涉及,真凶自然毫无疑问便是淮阳王他们,这样一来可以帮助韩家和宁州遇仙翻案,二来能让淮阳王他们自食恶果,皇帝若是知晓真相,不用我们遇仙出手,他也会替临清王报仇雪恨……” 甯霞点头,她看向白栈期,问道:“师父,时隔多年,我们又该如何证明韩家未涉及临清王之死?” 白栈期叹息道:“走一步看一步吧,这次我们会与东宫联手,想来用不了多少时日,东宫便会把目标放在宁州……” 门外,令歌似是想起何事,于是便转身离去,回到自己的兰风阁。 他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翻起令楷抄录给他的有关长庆二年的史料。 灯火之下,一行行熟悉的字迹历历在目:“长庆二年春,皇后李氏有孕,淑妃韩氏妒,使计在汤药中混入麝香,导致皇后胎象紊乱,欲嫁祸昭仪王氏,终被识破,遂禁足宫中。” 令歌又翻看几页,再次找到与韩家有关的内容:“长庆二年五月,兵部尚书解元释,刑部尚书盛贺,京城中央军将军王清率众官长跪宣政门外,以密谋造反,欺君罔上,圈养死士,唆使女儿残害皇嗣等罪名,请命弹劾枢密使韩谦。” “众官长跪至天明,帝不闻,天明之际,帝暗命御林军和锦衣卫包围韩府,捉拿韩谦及其家眷,削夺官职,关押天牢,京中和宁州涉及之人一一押送回京等待发落。” 看到此处,令歌已经心知肚明韩家的结局,只是他想起昔日在书局时听见的传闻,既然李皇后初孕之期便已发现汤药有问题,为何最后她还是难产而死? 令歌赶紧寻找着约莫长庆二年年末时的史料,发现上面记载着:“长庆二年十一月初三,北风呼啸,黑鸦嘶鸣,意为大凶之兆……皇后李氏于长乐宫难产去世,帝追封李氏为“惠贤皇后”,追封皇长女为“怡安公主”,葬裕陵……惠贤皇后丧礼,帝以不敬之罪惩治丧期作乐官员,以彰大齐忠孝礼节。因官职变故,三年一次的官员回京述职往后推迟一年,由原本的长庆四年推迟至长庆五年,而后延续至今。” 这时,小蝶端着一盏茶走到书桌前,将茶水放在令歌的身前,善意地提醒道:“夏夜闷热,王爷请用些茶,也好提神。” “多谢。”令歌端起茶水轻轻地抿了一口,放下茶杯时,他问起小蝶:“小蝶,你可是自幼就是在宫里?” 小蝶回答道:“奴婢于长庆元年进宫,八岁起便在宫中当差服侍。” 令歌继续问道:“那看来你是知道惠贤皇后的,你可知一些有关惠贤皇后的事情?” 小蝶迟疑,半饷,她叹道:“惠贤皇后是太子的亲生母亲,素来贤名在外,对宫人也关爱有加,不幸的是惠贤皇后生产怡安公主时难产逝世,连怡安公主都没有保住。” “奴婢在宫中当差时曾听老一辈的宫人们说起,昔日韩淑妃下的药并未根除,皇后常常心悸不安,这才导致体虚难产,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陛下都十分悲痛……” 令歌闻言,垂下眼眸,默然叹惋,他看着手中尘封的往事,愈发感到扑朔迷离。 不知为何,他有一种预感,惠贤皇后之死的背后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也许这便是东宫想查明昔日韩家真相的原因。 令歌抚着额头沉思起来,眼下没有其他办法对付淮阳王等人,只能另寻出路,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证明昔日韩家并未参与谋害父母,真凶正是淮阳王他们。 自己必须细细地出谋划策,一切从长计议,令歌心想着。 曾经,令歌一直以为,爱恨情仇皆可凭借刀剑了结,如今回想起来,不免叹息着今日的寸步难行。 过上两三日,令歌像往常一样,在午后进宫给皇帝请安,今日陪着他一同入宫的侍从是小蝶。 只是两人来到金銮殿的时候,皇帝正巧去往尚书房。 自从令歌搬出宫后,小元子和小寻子便被调遣到御前伺候,令歌进宫需要留宿在令月坞的时候,他们又会回到令月坞。 令歌跟着他们二人走在宫道上,小元子对令歌解释道:“今日陛下给三皇子指了一名新的教书先生,所以陛下这会便亲自前去尚书房瞧一瞧。” 来到尚书房外时,令歌远远地看见皇帝正站在窗户的一侧,默默地往里面看着。 皇帝见令歌前来,笑着示意令歌走上前来。令歌走到皇帝的身侧,而后往屋里看去,只见景修正在认真地听先生讲课。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躁胜寒,静胜热,清净为天下正……” 那先生的声音令歌再熟悉不过,定睛一看,只见教书先生长身玉立,身着青衣,手持书本,正全神贯注地教着书本的内容,而听课的人也是全身心投入,两人丝毫没有注意到窗外有人到来。 未等令歌开口询问,皇帝已经解释道:“景修之前的先生告老还乡,一时间朕也没想好找谁,还是皇后提议让令楷先顶替着,等到年底各地官员回京述职后再做定夺。” 令歌微笑颔首,道:“皇兄和皇嫂的想法自然是好的。” 说罢,两人的目光再次落在屋内,良久,只听皇帝继续说道:“很久以前,朕只有景修这么大的时候,朕的皇叔,你的父亲,他也这样守在窗外看着我读书。” 令歌看向皇帝,只见皇帝神情温然沉醉,依旧看着屋里之景,仿佛眼前正是当年之景。 一时间,令歌有些恍惚,他只觉仿佛回到洛阳,那时的令楷还在准备秋闱考试,每日都会花上很长的时间看书,有些时候还会突然提问自己。 “令歌,你认为‘衣莫如新,人莫如故’这句话如何?” “衣服新的好,朋友旧的好……其实我觉得旧衣服只要还能穿也挺好的,阿楷认为呢?” “我认为我与令歌你一见如故,我也认为旧衣服好。” 不久之后,皇帝和令歌离开尚书房,走在宫道上时,皇帝问起令歌:“离你的生辰没有几日了,令歌就住在宫里多陪陪朕,等过了生辰再出宫,如何?” 令歌颔首说道:“能留在宫里陪着皇兄自然好。” “想要什么生辰礼物?”皇帝含笑问起令歌。 令歌摇头,说道:“虽然一时间也没有想好,但细想也没有什么想要的。” 皇帝点点头,笑道:“那朕可得好好再琢磨一番。” “皇兄的一番好意臣弟心领了,只是若是皇兄为此费心伤神,令歌实在过意不去。” 皇帝一笑,说道:“你的生辰礼物和治理这天下比起来实在算不上费心伤神。” 令歌看着皇帝,只觉得皇帝的眉眼间有着藏不住的愁绪和疲惫。 “多谢皇兄牵挂,还望皇兄保重身体。” 皇帝仰起头,看着那满天云彩,说道:“无妨,这国事皇后已经替朕分忧了很多,朕这个皇帝当得也还算清闲。” 令歌微笑,也许这皇宫最清闲之人便是皇帝,但皇帝何尝没被这座皇宫束缚着? “皇兄,我想听你说继位之前的事,不知皇兄可有空?” “既然令歌你想听,朕自然有空。” 第31章 烟花不堪剪:1 清思殿,位于太液池东南方,远离宫道,在整个宫里清思殿和令月坞最是安静无扰。自淮阳王和嘉定王回宫之后,皇后便安排此处作为两位王爷暂住的寝宫。 清思殿主殿里,清亮的光线从门外和窗外照射进来,落在古朴的陈设上,显得更为典雅精致。 一位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在殿中不断踱步,神情焦急茫然。 只听他开口问道:“哥,你说陛下安排那令楷给三皇子做先生是什么意思?明明那人在外名声已经如此不堪。” 淮阳王坐在椅子上,神色颇为淡定,他端着茶水喝了一口,说道:“这还不是因为你擅作主张犯下的蠢事,好端端地派人推波助澜谣言做什么?一切谣言到最后也只会是谣言,掀不起任何风浪。” 嘉定王反驳道:“这不已经让他名声扫地了吗?” “你还不懂吗?若是他白令歌喜欢,皇帝也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嘉定王悟了其中的厉害,怯然低头,不再言语。 淮阳王见嘉定王如此,又叹息道:“让令楷给养在皇后膝下的三皇子做教书先生,无疑不是在告诉众人,可别有非分之想,无论是东宫还是皇后,都非常重视这位状元。” 嘉定王闻言更是焦急万分,他问道:“皇兄,那我们该如何是好?一直被困在这宫里终究不是办法……” 淮阳王缓缓地放下茶杯,说道:“既来之则安之,那白令歌和他的遇仙一时间也对我们无可奈何,陛下之所以让我们住在宫中,自然是为了让我们安分守己,和遇仙井水不犯河水。” “虽然白令歌不能留,但我们现在也得韬光养晦,精心筹谋,有朝一日,让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淮阳王冷笑一声,嘉定王见状,凝重的神色也在这一刻渐渐地放松下来。 是夜,虽然令歌从金銮殿回令月坞的时候夜色已深,但小元子和小寻子早已回到令月坞兰陵阁,将一切收拾打点好。 令歌走在宫道上,小蝶在一旁提着宫灯,照着前方的道路,与令歌一起缓缓地行走着。 “原来,当年父亲对皇兄这般好,也难怪皇兄对父亲如此敬重。” 令歌回忆着皇帝所说的往事,如果父亲还在,自己是不是也会有他那般疼爱着?令歌有些惆怅,对于父母的感情,与其说是思念,更不如说是好奇。 小蝶颔首,微笑道:“陛下对王爷你也很好,临清王在天之灵若是知道,定然欣慰。” 令歌微微一笑,说道:“是啊,皇兄对我也很好,父王还在的时候应该是皇兄最无忧无虑的时候吧。” 令歌想象着年少时的皇帝,也曾是这世间如清风般的人。 小蝶并未接话,只是默默地走在令歌的身边,看着令歌沉浸在想象之中。 “明日我想陪景修去尚书房,需要带一些笔墨纸砚,就麻烦小蝶你了。”令歌对小蝶说道。 小蝶微微一愣,而后应道:“诺。” “其实我还是有些不甘心,小蝶你能明白吗?”令歌又道。 小蝶点头,说道:“奴婢明白,殿下尽管放手去做,我们都会支持你。” 翌日清晨,令歌在小蝶和小寻子的陪同下来到尚书房,他原以为自己来的够早,却不想景修已经坐在尚书房里,正在认真地温习书本。 令歌走进去,微笑道:“想不到景修来得比我还早。” 景修见到令歌甚是欣喜,他立即放下手中的书本,站起身行礼道:“见过皇叔,皇叔怎么来尚书房了?” “今日无事,想来陪你一起读书。”说罢,令歌便坐在景修的身旁,“你也坐下,继续看书。” “多谢皇叔!”景修眉眼间尽是愉悦之情,哪怕是看书的时候也难以掩去唇边的笑意。 令歌见着自己这位小侄子如此愉悦,心中也甚是开心。 “吃早膳了吗?”令歌询问道,“我这里带了一盘点心,要是饿了,随时都可以吃。” 景修摇头,含笑说道:“多谢皇叔好意,适才景修已经吃过了。” 不知为何,令歌看着景修愈发喜欢,圆圆稚嫩的脸蛋,清秀俊俏的五官,若不是碍于礼仪,且景修有时候像个小大人似的,令歌甚是想伸出手捏一捏。 “你正在长身体,多吃点。”令歌一边说着,一边从小蝶手中的食盒里取出一块糕点,并送到景修的嘴边。 景修小脸一愣,眼睛直溜溜地看着令歌,又看了看嘴边的糕点,半饷才咬上一口。 之后,景修从令歌手中接过糕点,咽下口中糕点后他才回过神,感谢道:“多谢皇叔好意,糕点很好吃。” “那再多吃点。” “不了不了,儿臣还得温书,待会令先生要提问的。” 令歌闻言只好作罢,“那你快看吧。”随后,令歌也拿出自己带的书看起来,小蝶和小寻子则退到角落,静静地望着两位殿下看书。 良久,天色愈发明亮,阳光一缕缕地照在窗边,让尚书房更显宽敞明亮。 此时,令楷按时地提着书箱走进尚书房,那是一如既往的清扬步伐,他走进来时,令歌恰好抬起眼眸,只觉得令楷青衣如霞,流光溢彩,更衬其温润如玉。 令楷看到令歌的时候,目光不免在令歌的身上停留片刻,只觉阳光如纱,如梦似幻,不太真切。 景修站起身向令楷拱手一拜,道:“景修见过令先生,给令先生问安。” 令楷颔首,放下书箱,说道:“三皇子安,昨日臣给三皇子布置的功课如何?” 景修从桌上拿起一些纸张,双手奉到令楷的面前,说道:“功课都在这,请先生过目。” 令楷拿着纸张看了一会,满意地点头,说道:“甚好,三皇子有自己的见解,我今日再来提点一下。” 令歌见他们二人聊得津津有味,你一句我一句,有来有往,唯有自己插不进一句话,无可奈何,他只好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书,思索着该如何开口与令楷重归于好。 良久,令歌听着令楷讲课朗诵的声音,思绪渐渐飘远,仿佛回到尚在洛阳的时候,或者更早,在来中原的路上,在清清楚楚的回忆里。 一时间,令歌只觉得眼前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渐渐地,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去的,直到景修将他叫醒。 “皇叔,”景修用手晃了晃趴在桌上熟睡的令歌,“你醒一醒。” 令歌睡眼朦胧地醒过来,他揉着眼睛,打量一番四周,却发现已不见令楷的身影。 “现在是什么时辰?我睡了很久吗?” 景修点头,回答道:“上午已经散学了,令先生刚走。” 令歌叹了一口气,只觉脑袋依旧昏沉沉的,可是接下来景修的一句话却让他如闻晴天霹雳一般。 “话说回来,方才皇叔说梦话了。” 令歌顿时坐直身子,急忙问道:“我又说梦话了?我说什么了?” 景修一愣,又说梦话? 他见令歌如此慌张,只好安抚着说道:“也没什么,只是皇叔你呓语了好几次令先生的名字。” “真的没有其他的了吗?”令歌尽可能回忆自己梦到的事物,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景修摇摇头,说道:“真的没有其他的了,就只有这个,小蝶他们都听到的。” 令歌回过头看着小蝶和小寻子,两人连连点头,表示再无其他,令歌见状这才稍稍舒一口气,坐在位置上独自出神。 突然,他像是想起何事,站起身来便往外快步走去。 “景修你自己先回去。” 小蝶和小寻子见状也立马紧跟上,临走时小寻子还不忘拿上令歌遗留在桌上的书本。 令歌一路小跑着,全然将先前向杨姑姑所学的礼仪规矩抛之脑后,待他寻到令楷的时候,令楷正与黄飞站在延英殿之外,两人似乎在交谈着何事。 令歌走近时,令楷和黄飞都看向他,并问候道:“见过玉迟王。” “免礼。”令歌甚是不自在地回应着。 黄飞微微一笑,说道:“王爷若无吩咐,老奴便先行告退了。” “黄公公慢走。” 黄飞离去后,令歌看向令楷,只是刚看一眼,他便垂下眼眸。 此时的他心慌不已,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直视令楷,想说的话亦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怕词不达意,言不由衷。 令楷见令歌久久不开口说话,便说道:“王爷若无事,臣先行告退。” “别!” 令歌突然抬头,唤住令楷。见令楷停下脚步,他这才收敛情绪,尽量以一种平和的语气说道:“不急着出宫的话,就陪我走一走,好吗?” 说完后,令歌反复回味着自己所说的话,那样的语气几乎是自己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 令楷默然,只是微微地点头应下,俊然的脸颊也并未出现其他神色,令歌见状,一颗心不免高高地悬起。 “还是去令月坞吧……那里清净些。”令歌提议道,令楷则跟在他的身侧,应了一声。 “是不是快午时了?”令歌尽量打破空气里的沉默,“待会你就留下来用完膳再走吧。” 令楷闻言,忽地停下脚步,直视着令歌,说道:“王爷若是有话,不妨在此直说。” 两人停在一条无人的宫道上,高大的宫墙遮住阳光,让他们置身在宫墙的影子之中,明媚却黯然。 令歌回过身看着令楷,很快,他垂下头微微地叹气,藏在广袖里的双手更是无处安放,只能紧紧地拽着衣裳。 “阿楷,抱歉,那日在王府,我之所以说那些话是因为……因为我担心你。”令歌鼓足勇气,他重新抬起头看着令楷,嗓音忐忑不安。 “我担心他们会因为我,对你不利,你好不容易才考取的功名,怎么能因为我……” 说到“功名”的时候,令歌便泄了气,他再次垂下眼眸,回想着那一夜自己问过令楷的问题:“名利和情谊更在乎哪一个?” 半饷,令歌继续说道:“我不求我们还能像从前那般相处,只是如今我不想让你一直误会我,我对你的情谊,从未变过……” “当然,听我说完之后,你怎么选择我都不会去怪你,我没有权力去干涉你的决定和选择,今日是我打扰到你和景修了,明日我不会来了。” 越说着,令歌的声音便愈发颤抖,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委屈涌上心头,随之而来的是眼前的一片朦胧模糊。 令歌尽全力地低下头,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却难以制止记忆迅速地涌入脑海。 只听他嗓音弱弱地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我发现我……我真的很在意你,那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在意,因为你对于我来说,是与众不同的。” “从前在山上的时候,从来没有人像你一样带着我去探索未知,是你让我向往世间,让我看见世间的美好,我真的还有好多话和好多事想对你说……” 令歌垂头,是为了不让令楷看见他的泪水,却不想眼泪已经溢出,一滴一滴地落在阴影之上,留下水渍。 “对不起。” 令歌闻言,蓦然抬头看着令楷,眼中还留有未褪去的泪水,仿佛清晨留在叶片上的露珠一般,晶莹剔透,叫人怜爱。 “令歌,对不起,是我的错。” 令楷的双眼一如既往地充满温和之感,只是目光和神色却变得愀然自责。 “其实,先前是怪我没有说清事情的原委,今日闻言,我才知道令歌你的一片心意,是我害你忧心了。” 令歌直愣愣地看着令楷,总以为是自己听错的缘故。 只听令楷继续说道:“我出身卑微,即便是位至状元,与你也依旧有着云泥之别,能与你相知相识,已是毕生所幸,如果是因为我让你的名誉受损,我实在有愧……” “我不在乎,你知道的,我想要的和我在乎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令歌急忙地反驳道,他直直地凝视着令楷,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真挚,也同样希望令楷能够感受到。 令楷抿紧嘴唇,眼帘失落地垂下去,他叹息道:“是我一时糊涂了,以为令歌你会更在乎这个……” 半饷,他重新看着面前的令歌,认真地说道:“细想回来,都是我们太过在乎对方,反倒伤了彼此。” 令歌点点头,他整理一下神情,拭去泪水,露出笑颜。 “那我们就不要重蹈覆辙,我们还像以前一样相处,可好?” 令楷看着令歌满眼含笑,脸上的阴翳也逐渐散去,他走到一旁的阳光下,笑道:“恐怕不行了。” 令歌顿时提起一颗心,紧张地问道:“为何?” 令楷笑意不减,双眼微眯地看着令歌,回应道:“方才陛下让黄公公传口谕,即日起,让我做令歌你的教书先生,你和景修一起去尚书房上课。” “我的教书先生?” 令歌意外不已,他开始半信半疑,争辩道:“你定然在骗我,如果是真的,方才黄公公为何不亲自与我说?” 令楷笑着,若有所思地抚着下颔,颔首说道:“也许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听着令楷的话,令歌不免有些出神,原来是皇兄在暗中相助。 “走吧,你不是说要留我用膳吗?”令楷唤着令歌,“臣现在可真是饥肠辘辘,就等着殿下的款待。” “好,我好好地招待你。”令歌微笑应道,他朝着令楷走去,一同在阳光之中走向令月坞。 看着头顶那遥远安静的蔚蓝天空,正有结群而过的鸟雀飞过,令歌微笑着说道:“今日的天气真好。” “令歌你此时此刻的心情应该很不错,方才你说有很多话很多事想对我说,不妨趁着现在道来与我听听。”令楷注视着令歌,眉眼间藏有缕缕清风。 令歌看了令楷一眼,收敛愉悦的神色,说道:“没有,我心情一般。” “我的心情倒是甚好,甚至想作诗一首。” 令歌闻言一笑,说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虽然依旧有未开口的话藏在心里,但如今能回到当初那般,亦是幸事,令歌心想着。 第32章 烟花不堪剪:2 翌日,令歌早早地起身前往尚书房,然而今日的他放慢脚步,似乎正在享受着每一步的愉悦。 小寻子跟着令歌,他能清晰地闻到令歌留下的兰花草清香,见令歌心情好,他便开口说道:“王爷的这香囊可比从前香上几分。” 令歌低头看着自己腰身上的兰花草香囊,微微一笑,说道:“先前小涵拿去换了里面的香料,不过还是得有劳你昨日特地出宫替我将这香囊取来。” “为王爷做事是奴才的本分。”小寻子含笑应道。 尚书房里,像昨日一样,令楷和景修皆沉醉于书本的内容之中,而令歌则看了一会带来的书便开始打盹。 正当令歌垂头迷迷糊糊地睡去时,他隐约看见一道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令歌立即睁开眼睛,坐直身子,却不想令楷已经伸出手,将他手里的书拿在手里开始翻看着。 令歌坐在座位上观察着令楷的神色,只见令楷长眉一挑,双眼微眯带有笑意。 “既然来到尚书房,既来之则安之,王爷还是不要看这些话本小说为好。” 说罢,令楷便将令歌的话本小说收进自己的书箱里,令歌见状下意识地伸出手,说道:“我还没看完……” 然而越说,令歌越发没有底气,声音也随之越来越弱,最终将手缩了回去。 令歌看向景修,发现景修也是无奈地看着自己,此时此刻,令歌只觉自己在景修这位侄子的面前变得无地自容。 正想着,令楷便放了一本书在他的面前。 “王爷不妨多看看这些。” 令歌低头一看,发现正是令楷教给景修的书籍,令歌不免暗叹,昔日令楷曾说过自己不学这些条条框框为好,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当真是世事无常。 看着令楷传授景修知识的场景,令歌渐渐地沉迷其中,只见令楷长身玉立在前方,一手捧书在胸前,一手背在身后,念书时一双俊美的双眼则留在书本上,教导时则会认真温然地看向景修,说话更是不急不躁,一切言语条条有理,叫人听着舒适且信服。 临走前,令楷对他们说道:“还请两位殿下散学后按时完成功课,明日我会检查。” 令歌心中一惊,即使自己并未再次打盹,自己的心也未留在令楷所教的内容上半刻。 他无奈地抚着额头,慢慢地将目光落在景修的身上。 “景修,我不会的功课你教我可好?” 景修愣了一下,随后点头应下:“自然可以。” 令歌欣然,忽然他又想起一件事,便对景修继续说道:“先前我说过要教景修你骑马,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不如我们吃完午饭便去,如何?” 景修闻言,眼睛顿时一亮,兴奋地应下:“好!” 炎炎烈日之下,长安皇宫琉璃瓦折射光芒,尽显庄严肃穆,唯有皇城校场打破这份沉寂。 校场上,令歌牵着马,景修则骑在马背上,两人正说着话。 “皇叔为何不亲自去问令先生?”景修询问道,他一向知道令歌和令楷的关系甚好。 “他平日很忙的,我们散学后他还得去翰林院,我也不好去打扰他。”令歌叹息道,他明白,就算自己去找令楷,可是只要一见到令楷,自己也不知该求教什么学问了。 “的确……只是景修担心自己才疏学浅,教不好皇叔的功课。”忽然,景修灵机一动,提议道:“皇叔不妨用写的,把自己不懂的写下来,送到翰林院给令先生。” 令歌点头,赞同道:“倒是个好主意,你不懂的也一并写下来,我请小寻子送过去。” “多谢皇叔。” “去吧,自己骑一会,按照我方才我教你的那样。”令歌松开缰绳,让景修骑着马往前走去。 看着马背上景修小小的背影,令歌开始想象着昔日父亲教导皇帝骑马时的场景,美好至极。 临近傍晚的时间,学士们陆续离开翰林院,一向闲散惯的胡阳巴不得立即离开此处,好去奔赴长安城的夜市。 胡阳像往常一样来约令楷一起出宫,只是他定睛一看,发现令楷依旧坐在桌前写着东西。 “楷兄,你在写什么?” 胡阳弯下身子,凑近一看,发现是一些读书人很早之前便学过的内容,甚至早到让他想不起是何年何月。 “楷兄,你怎么在写这些?”胡阳惊奇地问道,“是三皇子问的吗?还是……” 见令楷并未回话,只是继续专注地用毛笔写着清晰的字迹,胡阳顿时领悟,他打趣着问道:“王爷还真打算跟楷兄你学一些学问?” 令楷微微一笑,他并未看向胡阳,只是反问道:“不好吗?” 胡阳叹气,挑了挑眉,说道:“好,怎么不好?你和王爷和好如初真是再好不过,所谓读圣贤书,立君子品,做有德人。不过若是我,我才不学,做一个闲散王爷多好,不愁吃不愁穿,每天都自由自在的,想做何事便做何事。” “我瞧你现在也挺好的。”令楷笑道。 胡阳顺势坐在地上,看着房屋里的陈设,悠哉悠哉地说道:“在这翰林院做个学士确实挺好。” 令楷笑意不变,继续说道:“其实翰林院可是个卧虎藏龙之地,隐藏锋芒之人不在少数。” 胡阳回过头看了看令楷,又转过头看着屋外的夕阳铺满一地,那夕阳映射进屋里,顺着他的衣摆渐渐地蔓延上来。 “的确。”胡阳笑着,眼中倒映夕阳的光芒。 令楷放下毛笔,站起身来,“走,准备出宫。” 胡阳起身问道:“你不亲自送过去?” “托宫人送去便好,”令楷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去,“今夜我就不与你同去夜市了,我还得早些回府,准备一些东西。” 胡阳并未追问原由,只是叹息一声,跟上去说道:“行吧,我自己去逛夜市。” “你若是一个人觉得无聊,可以去叫上言信,今晚他不当差。” “也行,那我就要继续向他打听你和王爷的事。”胡阳故意调笑道。 “你怎么也变得如此?”令楷无奈地笑着。 “什么叫我变得如此,我一直如此啊。”胡阳摇头晃脑地回应着,半饷,他又安抚着说道:“我说笑的,如今陛下都让你做王爷的教书先生,那些人还敢再多说什么?” 令楷唇角轻扬,默然不语,他只是看着天边的黄昏,静候夜色降临。 后来的一日,令楷像往常一样留下功课之后便先行离开尚书房。 令歌收拾好东西,刚想带着景修起身离开,便见到一位熟悉之人大步流星地走进尚书房,那人来势汹汹,不是旁人,正是王意明。 “王爷为了躲我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意明居高临下地看着令歌,虽然他神色不悦,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甚至跑进宫和景修一起读书?” “不……不行吗?这是皇兄的意思。”令歌被意明盯得有些心虚,的确,这次他进宫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避开意明。 先前令歌还在府里的时候,他总以身体不适推掉意明的登门拜访,让意明见不到甯霞师姐,如今他这几日都在宫里,意明更是没有理由再去玉迟王府。 意明抱着双手,神色渐渐地缓和下来,他问起令歌:“为什么不见我?” “是师姐不见你,”令歌回应道,“和我没关系。” 说罢,令歌便站起身来,却被意明重新按回椅子上,只听意明追问道:“她为什么不见我?之前不一直好好的吗?” “这是你们两人的事情,我又怎么会知道?”令歌否认着,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对意明解释真相,只是牵着景修,打算重新起身,赶紧离开此处。 意明忍无可忍,当即拍下桌子震慑住令歌和景修,质问道:“你怎么会不知道?我喜欢你师姐,你看不出来吗?” 令歌被意明这一拍桌吓得立马捂住景修的双耳,他直愣愣地盯着意明,磕磕巴巴地回怼道:“你也真不害臊,这么……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也不怕损我师姐的清白。” 意明闻言这才敛去怒意,他坐下身来,尽可能地心平气和说道:“令歌,我没求过你,这次你就当帮帮我,让我和甯霞见一面,如何?” “我都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我想当面和她说清楚……”意明的语气渐软,全然不见往日的神采奕奕,只剩颓然。 令歌看着意明的模样犹豫再三,最后只好答应下来。 “我想想办法,到时候给你答复,可好?” “好。”意明立即答应下来。 令歌垂下眼眸,他之所以答应意明,是因为看着意明就仿佛看到前几日的自己,百感交集,失落茫然。 午时,翰林院中,众人皆去用膳,令楷简单地用过膳后便回到阁楼,开始独自一人研习史册。 正当他看得入神时,眼前的光线却被人遮住,他抬头一望,发现来者正是令歌。 令楷正想放下毛笔站起身来时,令歌便已经坐在他的对面,一言不发,神色郁闷。 “令歌你怎么了?”令楷悄声问道,不远处还有两三位正在专注研习史册的学士。 “说来话长。”令歌叹道,他自是因为意明和甯霞的事情而烦恼。 “你说我听。” 令歌压低声音,说道:“原以为这会你在吃午饭,既然你还忙着,那便算了。” 令楷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毛笔,说道:“无妨,陛下已经减轻了我的这份差事,我现在倒是有空的。” 听令楷这般说,令歌放下心来,便说道:“那就有劳阿楷你陪我出去走一走。” “甚好。” 今日已是六月末,太液池里的荷花开得正好,连天映日,美不胜收。 小寻子感叹道:“等到七月初七,这太液池不止有荷花,还会有不少宫人过来放花灯。” 令歌看着太液池,想象着七月初七夜时太液池上的花灯景象。 “王爷,奴才这就去寻一艘船过来。” 很快,小寻子找来一艘小船,让令歌和令楷坐在船舱里,自己则在船头划船。 小船在平静的太液池上划出一道道水波,两旁皆是绽放着的荷花,令歌和令楷两人说着话,目光时不时会被荷花吸引。 “原来如此,倒是苦了小王将军一片痴心。”令楷凝视着水面上的荷花,神色颇为惋惜。 令歌何尝不为他们两人感到惋惜?只是身份立场不同,其中牵连的甚是复杂,这一点他也明白。 “我认为总躲着意明也不是个办法,不知阿楷可有什么对策?” 令楷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太液池,那荷花正在水波的推动下摇曳着,半饷,他摇头,说道:“我现在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让甯霞师姐当面和他说清楚。” 令歌闻言当即颓然下来,他趴在船舱的窗子上,看着一池荷花,叹道:“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令楷见状,便安慰道:“难得这般坐着,我们说些开心的,没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了。” “是啊,都离开遇仙山一年了,其实你说得对,我应该回遇仙山的,那里最适合我,只是我没有选择……”令歌托着下巴,看着池中的水光潋滟,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会回去的。”令楷背倚在一旁,半饷,他笑了一下,说道:“说好提一些开心的,不知为何倒伤感起来了。” “阿楷你现在考取了功名就真的快乐吗?”令歌侧过头看向令楷,“回想起来,来长安之前我还算无忧无虑,至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是这么认为的。” 令楷愣了一下,随后,他微笑着说道:“令歌,其实我很感激你。” 令歌疑惑地看着令楷,正巧池面上有微风拂过,拂动着令楷鬓边的发丝,深邃的双目里仿佛生起一丝丝涟漪,柔情似水一般,让人为之动容。 “和你相处的日子真的很舒坦,我这一生都会记得,真的。” 令歌扬起唇角,他与令楷相处之时也是这般感受,只是后来还多出一种莫名的患得患失之感。 令歌偏过头继续看着池上盛开着的荷花,只见他伸出手,轻轻一挥便让手上的玉鹤飞出去,再拽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枝荷花。 他将荷花递到令楷的身前,说道:“那么我们就再多一些这样的日子。” 令楷笑着接过那一枝荷花,他用手拨动着花瓣,说道:“多谢令歌的好意,看来我得好好地准备一下你的生辰礼物。” 令歌微笑不语,他再次偏过头去看着一池荷花,说道:“皇兄说要给我办一场寿宴,那会我们出来的时候,好多人都在麟德殿忙着。” “令歌是为他们如此忙碌感到愧疚吗?”令楷开口问道。 令歌点点头,说道:“一直以来旁人为我忙碌总让我过意不去,包括小蝶他们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辰玉师姐告诉我这是他们的职责本分,我这才稍微安下心来。” “确实,这是他们的职责,愿意或不愿意,都不在他们。”令楷平淡地说道,“像一颗颗棋子,没有自己的选择。” 令歌若有所悟,他想起死在云来客栈的侠客,甚至余连,他们何尝不是为人所用的棋子?如此让人摆布而不自知,最大的不幸莫过于此。 “其实我有个主意,可以让宫人们不至于太过忙碌,令歌不妨一试。” 令歌好奇地看向令楷,只见令楷似往日般微笑着,给人一种安心之感。 “什么主意?” 令楷凑近令歌,说道:“令歌可以去向陛下提出我说的方法……” 船舱外的小蝶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池面,小寻子则一边划船,一边观赏着太液池的景色,他笑道:“小蝶姐姐,今日我们倒是难得欣赏到这太液池上的美景。” 小蝶回过神来,微微一笑,说道:“的确,平日里忙前忙后,今日真是托殿下的福。”一边说着,小蝶一边下意识地往船舱里面看去。 小寻子注意到,便悄声说道:“令状元不愧是我们王爷的知己好友,王爷和他一起时整个人都变得爱说话一些。” 小蝶笑意更深,她并未回话,只是流转目光继续看着水面上的闪闪波光,沉醉在这夏日的荷花池里。 船舱内,令歌听完令楷的建议,说道:“这个方法应该可行,回头我就去与皇兄说此事,要是成了,我就在这先谢过阿楷你了。” “那是不是你的生辰礼物我就不用送了?”令楷挑眉问道。 令歌神色一怔,而后偏过头去说道:“若是让你觉得麻烦,不送也行。” 令楷开始打量着令歌,只见令歌正佯装淡定地欣赏着荷花,然而眉眼间的心不在焉却已经难以掩藏。 瞧着令歌故作镇定的模样,令楷失声一笑,他凑过身去,悄声问道:“殿下是生气了吗?” 面对令楷突然的靠近和玩味的语气,令歌顿时不知所措,于是他立即往边上挪了挪位置。 然而令歌每挪一次,令楷也跟着挪一次。 “并非臣不想送礼物,只是臣实在愚庸,想不出该送何物作为殿下的生辰礼物。” “你……你身为状元,怎么就愚庸呢?”令歌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令楷的脸颊近在咫尺,让他又一次想起那夜的偷吻之事。 “前两日出宫之后,臣都会与胡阳一起去夜市,看看能不能寻得什么宝贝献给殿下当作生辰贺礼,只可惜看到最后,也没发现有何物能够配上殿下。”令楷摇头叹息着,仿佛真的做过此事一般。 “于是我和胡阳只好找了一处地方喝酒。” “在何处喝酒?” “韶景楼,和洛阳霄游阁一样的,在长安很是有名。” 令歌一惊,顿时皱起眉头,他想起霄游阁的姑娘们,那些尴尬的往事历历在目。 “喝酒有很多地方,为什么要去那?”令歌嗓音略带不悦地问道。 令楷神色坦然,缓缓地解释道:“醉翁之意不在酒,韶景楼的姑娘们,舞姿翩翩,歌喉婉转,实在令人流连忘返。” “那……那有什么好的?”令歌反问道,却不知自己认真而愠然的神情叫对面那人愈发欢喜。 令楷依旧唇角含笑地看着令歌,他又缓缓地靠近一些,用低沉而磁性的嗓音问道:“殿下,你这是又吃醋了吗?” “你胡说,我没有。” 令歌顿感脸颊滚烫,看着令楷不怀好意的笑容,他愈发不知所措,于是立即从袖子里掏出折扇——正是由令楷题诗的那一把。 他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对船舱外面唤道:“小寻子,天太热,我们现在把船划回去!” “遵命!” 令歌惊慌失措一般,他避开令楷的目光,只是让风一遍一遍地拂过自己的脸颊,却怎么也不能让脸颊上的红晕散去。 令楷坐在一边一直极力地忍笑,却发现怎么也忍不住,只能让唇边的笑意一遍又一遍地打趣着令歌。 船靠岸后,令歌快速地下船往岸上走去,小寻子和小蝶不知发生何事,只是赶紧跟上。 忽的,令歌停下脚步,回过身从小寻子提着的书箱里取出一沓厚厚的纸张,塞到令楷的手里。 “这些都是我和景修不懂的地方,你都拿回去好好写,替本王和三皇子答疑解惑。”说罢,令歌转身便走。 小蝶和小寻子不免担心地看了一眼令楷,却见令楷接到纸后颔首低眉,满脸笑意,只是朝着令歌的背影说道:“臣谨遵殿下之命。” 一时间,小蝶和小寻子更是一头雾水,捉摸不透这两人的行为,见令歌远去,他们只能赶紧跟上,离开此处。 许久,令楷依旧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并未褪去,他看着手中的纸张和那枝荷花,无奈地含笑一叹,喃喃自语道:“看来我又给自己揽了一堆活。” 言罢,他看向太液池的尽头,神情微凝,半饷,他离开此处,唯余天上的浮云漂浮在水面,任由湖中涟漪扰乱。 第33章 烟花不堪剪:3 大齐长庆十四年,七月初七,乞巧节。 暮色已至,夜色降临,长安城里张灯结彩,这一日就连一向肃穆的皇宫也热闹起来。 大多数宫人们扬起平日里少见的笑容,因为今日不仅是乞巧节,更是玉迟王的十九岁生辰。 这是玉迟王回宫后的第一个生辰,所以阖宫上下都无比重视,尽职尽责地完成自己的任务。 宫人们今日心情甚好倒也不全是因为素来和善友好的玉迟王过生辰,更多的是因为玉迟王亲自向圣上求情开恩,让不参与宴会事宜的宫人们今日可以休息,尽享节日氛围,而那些参与宴会事宜的宫人们则可以在宴会后多得一些赏赐。 至于参不参与宴会事宜全凭宫人们自己决定,这样倒是让有心邀功上进的和只想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宫人们各取所需。 皇帝觉得这个提议甚好,当即答应下来。 玉迟王的生辰晚宴地点设在麟德殿。麟德殿由两座高楼和两座宫殿组成,是皇宫里最为宏伟的宫殿,历朝历代定都长安的皇帝都常常在此设下国宴。 皇帝和玉迟王等皇亲国戚和达官贵人,便在麟德殿最前面的高楼之上举行宴会。 殿前廊下可设宴坐三千余人,热闹喜庆,可谓是灯火瑞气满宫楼,千官尽醉,百戏纷呈。 皇帝和皇后高坐在殿堂之上,离他们下方最近的便是玉迟王和太子夫妇。 五人衣冠华美,气质出尘。虽然玉迟王的辈分在太子夫妇之上,但他却是五人之中年龄最小的一位。其打扮华贵不凡,玉树临风之态尽显皇家风范。 皇帝端起酒杯,对着玉迟王说道:“令歌,这杯酒朕敬你,祝贺你生辰愉快,往后身体康健,事事如意。” “臣弟多谢皇兄,”令歌站起身来,双手捧着酒杯,向皇帝鞠躬一拜,“臣弟在此也祝皇兄福寿安康,万事如意。”说罢,令歌将酒饮下,礼数周全,众人看在眼里,心生赞叹。 “祝玉迟王寿比南山,福如东海!”来宾们齐声祝福道。 “多谢诸位。”令歌颔首感谢道。 之后,令歌与身边众人一一饮酒,太子和太子妃举起杯子,含笑对令歌说道:“祝皇叔生辰愉快。” “多谢太子。”令歌颔首应道,饮酒的时候,他注意到太子妃的并非酒杯,而是茶杯。 想来太子妃不擅饮酒,令歌心想着。 许久之后,令歌站起身来,脸颊红润,对着皇帝说道:“皇兄,臣弟不胜酒力,想去后殿休息片刻,会在烟火之礼之前回来。” “去吧,朕瞧你的确喝了不少,休息一会再回来。” “多谢皇兄。”之后,令歌便在宫人们的陪同下暂时离开宴席。 看着令歌离去的身影,皇帝摇头一笑,对身旁的皇后悄声说道:“果然,他定不会好好地坐在这一晚上的。” 皇后颔首微笑,说道:“的确,这是玉迟王的性子。” 此时,太子饮下一杯琼浆,并看了一眼下面大臣们中间空出的位置,轻笑不语。 太子妃注意到太子的神色,便微笑道:“想来令状元也不胜酒力先行休息去了。” 太子看向太子妃,与其双眼对视片刻,又看向面前的歌舞,眉眼间的笑意愈发浓厚。 与此同时,令歌在宫人们的拥簇下正走在通往后殿结邻楼的飞廊上。虽然说是不胜酒力,但他的每一步都可谓是大步流星,让身后的宫人们难以跟上。 今日的令歌身着湖蓝色锦衣,银白发冠束发,长若流水的发丝间垂着两条同色的冠带,外罩象牙白金丝祥云兰草大氅,光泽荡漾,如星河在身。 令歌眉眼如画,朱唇紧闭,那一双眼眸清亮如水,似乎能将一切尘嚣拒之于外,更显其清雅华贵。 宫人们看见令歌,不禁内心感叹何为仙姿玉容,举世无双,大概就是玉迟王的模样。 今夜风清月皎,云彩悠然,宫城灯火辉煌璀璨,落入令歌的眼中亦是明星点点,仿佛有潋滟波光。 来到结邻楼时,宫人们上前推开大门,令歌吩咐道:“你们都退下,本王独自一人进去休息就好。” 宫人们知道令歌一向不喜欢有太多的人跟随着他,今夜让他们跟随来到此处已是例外。 “诺。” 宫人们退下后,令歌独自走进楼里,结邻楼里的房间众多,他估摸着那人的习性,前去寻找灯火最为明亮的房间。 很快,令歌的目光落在一处房间,他走近一看,发现房门正虚掩着,他推开房门,如他所料,那人就在此处。 只见在灯火通亮的房间之中,令楷正坐在榻上的小桌旁,用手臂斜撑着脑袋闭目养神,桌上的蜡烛悠悠地燃烧着,身前还放置着一壶酒和两个酒杯,像是一直在等待着何人。 令歌内心默叹,令楷比自己也没早离开宴会多长时间,怎么就已经是一副闲酣良久落灯花的模样? 他看着令楷,只见令楷以铜色发冠高高地绾着头发,长眉入鬓,挺鼻薄唇,双目正悠然自如地闭着,似乎外面的繁华热闹都与令楷无关。同时,令楷的脸颊上有些微微红晕,与一身月牙白衣裳外的竹青色大氅倒是相衬。 听闻有人进来,令楷这才缓缓地睁开双眼,一双深邃的眼眸映入烛火,也倒映着如画中人一般的令歌。 “殿下驾到,臣有失远迎,失敬。”令楷温然含笑地说道,只是他仍旧坐在榻上,并未起身行礼。 令歌朝着令楷走过去,神色淡然地扫了一眼桌上的酒壶,语气颇为不满地说道:“令状元在此独酌好生逍遥自在。” 令楷轻轻一笑,眉眼舒展开来,他坐直身子,重新打起精神,回应道:“殿下独自来此,不也是来寻逍遥自在的吗?” 令歌没有理他,神色依旧清淡沉静,自己的确是来寻自在的。 随后,令歌坐在令楷的对面,开始打量起房间的四周,他发现麟德殿任意一处的布置陈设皆华美非凡,尽显大齐国力强盛。 令楷也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令歌。 片刻,令歌转过头来,一双星眸幽幽地看着令楷,开口说道:“今日是本王的生辰,本王去哪里都自在。” 令楷深深一笑,说道:“是啊,殿下去哪里都自在,是臣失言了。”同时,他给自己的酒杯倒上酒,“臣自罚一杯。”说罢令楷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令歌默然不语,只是淡然地看着令楷,有些出神。 随后,令楷又将事先备好的酒杯也倒满酒,对令歌说道:“既然难得自在,就让微臣陪着殿下单独喝上一会,如何?” 纵使令楷嗓音温和,态度恭敬,令歌也依旧神色冷漠。他淡淡地看了一眼令楷双手奉上的酒杯,只见那酒杯青绿似碧,正是难得的夜光杯。 令歌将酒杯接过来,看着那夜光杯明亮如镜,轻薄如纸,在整个宫中都寻不出几个来。 前段时间,皇帝赐了一套给他,因为珍贵易碎,所以他并未带出宫,一直留在令月坞里。原来皇帝也赐了一套给令楷,令歌心想着。 “令状元竟舍得用这么好的东西来喝酒。” “托殿下的福,这是你的那套夜光杯。” 令歌眉头一锁,甚是意外,他问道:“怎么会在你这?” 不会是这位飞贼翻墙取来的吧?令歌心想着。 只听令楷笑道:“我早有所耳闻,这夜光杯乃当世珍宝,自然多有留意它的动向,殿下可别忘了我入仕之前是做什么的。” 令歌略勾唇角,他可算明白何叫贼心不死。 “我想见识一下这夜光杯,所以便提前让小寻子带来,说是你想在此饮酒。” 令歌无言,只是冷冷地睨了一眼令楷,随后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时间,令歌感觉唇齿间酒香四溢,欲再饮一杯。 “替本王满上。”令歌将酒杯递还给令楷。 令楷正欲饮酒,见令歌如此,他不免一愣,而后他放下自己的酒杯,笑意渐深,一边替令歌倒酒,一边说道:“殿下好酒量,我给你满上。” 之后,他将酒杯双手奉到令歌的面前,令歌接过酒杯,并未饮下,只是看着杯中酒,默然不语。 另一边,令楷饮下杯中酒,开始打量着手里的夜光杯,只听他叹息道:“虽然这夜光杯乃世间少有之物,但是今夜琼浆玉露无数,更何况还是令歌你的生辰宴会,用它饮酒再合适不过。” 令歌闻言,看向令楷,眼中闪过一丝柔意,正好与令楷双眼对视,只却不知该如何回应令楷。 他流转目光,继续看着手里的夜光杯,一时间,他只觉得夜光杯折射出的光芒竟如月辉一般轻柔,让他愈发恍惚迷离。 令楷见令歌默然,于是唇角轻扬,又替自己倒上一杯酒。 令歌见状,担心地说道:“阿楷你还喝吗?说是来醒酒的,待会喝得更醉了让人看见可不好。” 令楷顿了一下,他放下酒杯,悠悠一叹,说道:“令歌现在愈发像一位王爷了,也会开始担心别人的看法。” 令歌亦放下手中的酒杯,再次用漠然的口吻回应道:“本王只是怕你醉酒,路都走不稳,到时候可回不到府上。” “那臣就留宿在令月坞好了,”令楷笑容满面地回应道,似乎很期待此事成真一般,“殿下你定不会嫌弃臣在令月坞歇一晚上的。” 令歌一时无言,恰好此时,他瞥见令楷腰间处系着的鸣春。 “本王已经许久没有听见令状元的箫声了,不知今夜可否有幸听上一曲?” “今日是殿下你的生辰,臣自然是要有求必应,”令楷不急不慢地说道,“可是只怕臣技艺不佳,箫声太俗,不如前殿上乘的丝竹管弦那般配得上殿下。” 令歌眸色一冷,看向门外,颇为不悦地说道:“令状元都说自己的箫声俗,只怕这世间再也找不出不俗的来。” 令楷取下腰间的鸣春,拿在手中把玩着,同时,他回应道:“与殿下相比,臣这个状元自然是俗得不能再俗的大俗物。” 见令歌一言不发,眉头轻蹙,令楷愈发春风得意起来,只听他继续说道:“这些日子以来,殿下每次来尚书房念书,见到臣都可谓是摆足了架子,想尽办法刁难臣,完全忘了昔日的情谊。” 令歌闻言,脸颊一时发烫,反驳道:“我就是让你替我和景修答疑解惑,写一下我们的不懂之处,怎么这也算刁难?” 见令歌双颊泛红,令楷得寸进尺,又调笑道:“这还不算吗?若不是臣还算博学多识,也不想与殿下计较,恐怕臣现在已经到陛下面前,状告殿下你恃强凌弱了。” 令歌咬紧牙关,拍桌佯装发怒,斥道:“放肆,别以为本王不敢罚你。” 令歌原以为这样能够震慑住令楷,却不想令楷气势愈发高涨,正扬起下巴与他对视,丝毫不惧强权。 见令楷这般,令歌顿时不知所措,遂偏过头去,不再看令楷。 想起自己方才假装恼怒的模样,令歌突然忍不住地笑了一下,不过转眼间又敛去笑意,继续板着脸,端坐在榻上。 “令歌终于演不下去了吗?”令楷笑问道。 “令状元,本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令歌继续冷着脸,假装无事发生。 此时此刻,令歌只感觉又好气又好笑,为了今夜的寿宴,这几日他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己是玉迟王,是当今圣上的堂弟,每时每刻都要恪守规矩,不能在众臣面前丢失颜面。 就这样,包括皇帝和皇后在内的人,都觉得他进步飞快,只可惜,最后到令楷这里还是破功了。 他偷睨了一眼令楷,发现令楷依旧温然含笑,无可奈何,令歌只好轻轻一叹,说话也不再拘束于规矩。 “罢了,原本我就不是那习性,倒是这些日子以来,的确是我为难阿楷你了。” 令楷笑着摇头,说道:“无妨,倒也算不上为难,如此也算是为三皇子答疑解惑了。” 说着,令楷端起自己方才未饮的酒,举杯敬向令歌,说道:“原是那日在湖上我多嘴,得罪了令歌,这杯酒我先敬你,向你赔个不是。” 令歌神色一滞,却又无可奈何,他只好端起自己的酒杯,朝着令楷一敬,说道:“我也敬阿楷你一杯,此事便当翻篇了。” “我再敬你一杯。”令楷又替自己倒上一杯酒,并一饮而尽,令歌见状,只好又痛饮一杯。 “如今喝酒倒也不觉得三杯两盏冷难酌了。”令楷舒朗一笑,目光落在远处,颇为出神。 令歌闻言微笑,他放下酒杯,从袖中取出一把折扇,将其展开,看着折扇上由令楷亲笔所写的诗词,也陷入回忆之中。 之后,令歌趴在桌上,全然没有那些所谓的礼仪规矩,只听他喃喃道:“关于这首词的事,还有阿楷你不知道的。” 不是其他的事情,正是令歌因这首词偷偷喝酒,被师父白栈期责罚面壁思过的事。 “还有我不知道的?说来听听。”令楷甚是好奇,他只知道令歌最初是因为这首诗词才知道的自己。 令歌轻扬唇角,思绪逐渐飘远,恍惚间,他好像看见自己从前还未来到中原的时候,漫山遍野,白衣红楂,黑影白月,夜湖遇仙…… 一时间,记忆和酒意同时袭来,他只觉脑袋愈发昏沉,就连眼前的令楷都变得模糊不清。 自己是喝醉了吗?令歌迷迷糊糊地想着,不容多想,他已沉沉地陷入昏睡。 “抱歉,令歌……” 看着昏迷的令歌,令楷深深一叹,浮现出惭愧之色。之后,他流转目光,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透过窗缝,他见到皇宫上下光芒万丈,一片祥和,其乐融融。 然而令楷却眉头一皱,眸色凛然。 他再清楚不过,这宫里的华美景色从来都只是表象,繁华是为了掩盖无尽的黑暗而生。 第34章 烟花不堪剪:4 麟德殿高楼依旧歌舞升平,众人皆沉醉于一片祥和的气氛当中,除了今夜在麟德殿当差的宫人们,大多数宫人都前往太液池,在湖面放下一盏盏花灯,祈福祷告。 此时离烟花之礼不足半个时辰。 在深宫内苑的偏远之地——清心苑,几乎不见人影,偶有巡逻的侍卫走过,之后又陷入一片寂静。 忽然,只见清心苑墙壁处赫然闪过一道黑影,似是从里面逃出一般,快速地往麟德殿的方向奔去。 那人轻功了得,与黑夜化为一体,若非眼力过人,几乎难以看清。 且说玉迟王离开晚宴已久,皇后领了皇帝的旨意,前来后殿一看究竟。 皇后在宫人的拥簇下走在飞廊上,却听见身后有人唤道:“娘娘还请留步,臣有要事禀告。” 皇后停下脚步,缓缓回头一看,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顾玄。 “顾大人有何事要禀告本宫?” 顾玄本在前殿参加宴会,这时却出现在此处,定然是有急事相告。 只见顾玄走上前,朝着皇后拱手一拜,那些拥簇在皇后身边的宫人除了倾秋,其余人都退了下去,顾玄开口说道:“回娘娘的话,适才锦衣卫来报,有黑衣人从清心苑往麟德殿赶来,臣也亲眼看见他进了结邻楼之后便未再出来。” “清心苑?”皇后双眸流转如水,长长的睫毛微垂,留下阴翳,叫人难以猜透她的心思。 “此事先别声张,我们先去结邻楼看看玉迟王。” “另外,臣的手下发现,尚书省今夜有人潜入的痕迹……” “无妨,本宫知道是何人。”皇后微笑着,继续往前走去。 待皇后一行人来到结邻楼前时,候在门外的宫人们一同下跪行礼,齐声道:“奴婢们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并未让他们起身,只是紧盯着结邻楼的大门,仿佛在等待猎物的出现一般。 倾秋开口询问宫人们:“里面可是只有玉迟王一人?” 跪在地上的小蝶回应道:“回倾大人的话,除了王爷,还有令状元。” 话音刚落,结邻楼的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只见令楷从中走出来,面对来势汹汹的皇后等人,他的面容依旧温然含笑,不急不躁。 他朝着皇后毕恭毕敬地拱手行礼道:“臣令楷拜见皇后。” “令状元免礼。”皇后浅浅一笑,两旁宫女手中提着的灯笼照映在她倾国倾城的脸颊上,一双丹凤眼在黑夜之中含有点点光斑,美则美矣却森冷摄人,让人不敢直视。 “不知方才令状元身在何处?”皇后开口问道。 “臣一直在结邻楼内与玉迟王畅聊。” “是吗?” 分明是夏夜,四周却因皇后这一声轻描淡写的质问顿时凝固,让人背后发凉,不敢出声。 皇后唇角依旧含有未知的笑意,她吩咐身后的顾玄,说道:“顾大人,传本宫口谕,将这结邻楼包围起来,即刻搜查楼内。” “回娘娘,臣已经吩咐下去,现在便可搜查。”顾玄回应道,早在他接到消息时,他便让锦衣卫不动声色地将结邻楼包围。随后,在飞廊尽头,顾玄朝着结邻楼楼底口哨示意,二十余位锦衣卫纷纷带着刀跑进结邻楼。 皇后满意一笑,她直直地盯着身前的令楷,眼角眉梢似是无形的匕首,越是美丽,却越是暗藏杀机。 “敢问娘娘,这楼里就只有臣和玉迟王殿下,不知是发生了何事?”令楷淡然地问道。 皇后笑意不减,说道:“想来令状元和玉迟王相聊甚欢,已不知楼外发生何事,本宫且告诉你,今夜有黑衣人私闯深宫内院,现在便藏身在结邻楼内,想来令状元也知道私闯后宫可是重罪。” 令楷神色自若,颔首道:“私闯后宫按律当处以极刑。” “方才令状元说楼里只有你和玉迟王,那么玉迟王身在何处?” “王爷适才小憩,现在尚未醒来。” 皇后微微地扬起下颚,道:“既然如此,若是楼里面没有第三人,那么私闯后宫之人便已经清楚明了了。” 令楷沉默不言,只是双眸下垂,看着身上的青色官服,与众人一起等着结邻楼内的搜查结果。 此时,皇后的身后传来窸窣之声,在场众人望去,只见正是太子妃带着言信等东宫之人前来。 “儿臣见过母后,”太子妃向皇后福身行礼,“不知这是发生了何事?” 倾秋替皇后回应道:“回太子妃,有黑衣人私闯后宫,锦衣卫远远追赶,还是让他躲进了结邻楼,现在锦衣卫正在楼里搜查。” 太子妃神色一凛,随后自若一笑,说道:“私闯后宫是大罪,自是要好好搜查,可也莫冤枉其他人。” 随后,太子妃对身后的言信说道:“还有劳李将军带人一同进去协助搜查。” “遵命。”言信闻言,立即带人往结邻楼里小跑而去。 皇后含笑,转过身对太子妃说道:“本宫见太子妃脸色不太好,方才也未怎么进食,不妨早些回到前殿,这里有本宫处理便好。” 太子妃微微颔首,面带微笑地回应道:“多谢母后关心,想来是近日天热的缘故,只是方才父皇见母后迟迟未归,放心不下,便命儿臣过来一看究竟。” 皇后点头,转过身去继续望着结邻楼,她轻笑道:“无妨,有东宫禁军协助,待会便可以回去。” 而后,四周陷入沉寂,只能隐约听见前殿传来的歌舞之声,丝竹管乐固然动听,却扰得结邻楼外众人心神不宁。 不久,言信等人和锦衣卫一同走出来,太子妃率先询问道:“如何?” 言信神色颇为凝重,回应道:“回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楼里除了玉迟王,再无他人。” 此时此刻,皇后看着令楷,笑意荡然无存,眉眼间是说不出的凌厉。 令楷不卑不亢地下跪在地,拱手道:“还望娘娘明查,臣一直在结邻楼,从未离开。” “本宫定会明查真相,还令状元你一个公道清白,可是如果真的是你,本宫也只能秉公处理。”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令楷,眉目间尽是冷冽无情。 “传本宫懿旨,将令状元秘密带回镇抚司审讯,不得走漏风声。” 说罢,锦衣卫便上前欲捉拿跪在地上的令楷,此时太子妃忙道:“且慢。” “母后,此事尚有蹊跷,且听儿臣一言。” 皇后睨了太子妃一眼,只听太子妃继续说道:“若是说那黑衣人便是令状元,实在不符合常理,且不说令状元只是一介读书人,锦衣卫各个武功高强,又怎会让他私闯后宫又回到结邻楼?想来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皇后微微一笑,并未言语,只听顾玄说道:“锦衣卫做事一向谨慎,太子妃娘娘不必担心锦衣卫是因夜色浓厚而看错。” 太子妃说道:“不是说玉迟王皇叔也在结邻楼内吗?何不问问皇叔到底发生了何事?” 倾秋颔首说道:“太子妃娘娘有所不知,令状元也说适才玉迟王正在小憩,想来玉迟王也是不能证明令状元自身清白的。” 正当太子妃无可奈何之时,只见一位男子从屋内走出,置身在灯火之中,男子衣冠华美,正是玉迟王。 令歌恭敬地向皇后拱手一拜,说道:“皇嫂,此事不必再查,只是一场误会。” “你们口中私闯后宫的人不是令状元,”令歌看了一眼身旁跪在原地的令楷,“而是本王。” 皇后柳眉轻挑,问道:“方才令状元说王爷你在小憩,又怎会去了后宫?” 令歌微微一笑,说道:“回皇嫂的话,都是臣弟一时贪玩,想着今夜宫人们齐聚太液池放花灯祈福,于是便想过去看看,刚好醒醒酒。” 说着,令歌便亲自搀扶着令楷起身,又道:“令状元不想让本王深陷风言风语,便有意隐瞒此事,这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还望皇嫂切莫怪罪。” 皇后骤然一笑,说道:“如此看来,适才的黑衣人就是殿下了。” “是。”令歌微微点头,他看了看自己身穿的锦衣吉服,又道:“臣弟心想穿着这一身吉服走在宫里实在招摇,便才想出身着夜行衣的法子,夜行衣这会还在臣弟的身上穿着,如果顾大人还有疑虑,不妨去屋内一看究竟。” “那黑衣人去了清心苑……” 顾玄正欲争辩,余光里却扫见皇后又恢复平日里的柔和笑意,只听皇后打断道:“不必了,看来只是一场误会,这宫里能让锦衣卫追不上的想来也只有玉迟王一人了。” 皇后又看向令楷,笑道:“令状元与玉迟王交情颇深,替王爷隐瞒险些让本宫误会。” 令楷颔首,对皇后拱手拜道:“王爷对臣恩情深重,臣并非故意隐瞒,还望娘娘恕罪。” 太子妃浅浅一笑,道:“今夜是小皇叔的生辰晚宴,母后便看在小皇叔的面上宽恕令状元这一次吧。” 皇后点头,笑道:“无妨,都回去吧,烟火之礼马上要开始了,陛下正等着我们。”说罢,皇后先行转身离去,同时,她的目光在令楷的身上停留片刻, 全然洞悉真相一般,然而又仿佛充满期许。 皇后离开之后,令歌注意到太子妃神情疲惫,额头鬓角透着薄薄的汗液,便主动问道:“太子妃可是身体不适?” 太子妃用手巾擦拭一下汗液,含笑回应道:“无妨,想来是今夜有些劳累所致,多谢小皇叔的关心,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回去吧,父皇还等着皇叔你。”说罢,太子妃便在侍女的搀扶下往回走去。 令歌微微点头,她看着身旁的令楷说道:“我们也走吧。”说罢,令歌往前走去,令楷也跟了上去。 宫人们心知他们二人有话要说,于是便小心翼翼地与他们保持着较远的距离。 两人肩并肩地行走着,令楷正想开口说话,却听令歌说道:“阿楷不必对我解释,这是你们的事情,我也不便知晓。” 令楷闻言,话到嘴边也只好收回去,须臾,他开口说道:“可是我还是得向你说一声抱歉。” “你是该向我说抱歉,”令歌闷闷不乐地说道,“你到现在都还没有送我生辰礼物,连远在高丽的飞鸿长公主都已经派人送来了。” 令楷尴尬一笑,只是问道:“令歌你可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令歌摇头,疑惑地看着令楷,“怎么了?那会我多喝了一些酒,所以在屋里睡着了,不过也是因为阿楷你在我身边,我才安心睡过去的。” 令楷神色一愣,而后又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只要不是毒药,我都能接受。”令歌含笑道,“其实,你可以直接和我说的,你怎知我不会帮助你呢?” “抱歉,”令楷歉然道,“是我思虑不周。” “不说这个了,”令歌岔开话题,“话说那会我梦到好多以前有关于你的事情。” 令歌一边走着,一边看着天空的弦月繁星,他感叹道:“今夜是乞巧节,去年这时候我们还在金城,直到现在,那夜的烟花都好像还在我的眼前一样……”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回忆,不知不觉便走过飞廊,回到麟德殿的前楼,他们皆停下脚步,有话要说,却不知如何开口。 半饷,令楷开口说道:“令歌,待会烟火之礼结束以后,我有话想对你说。” 令歌望着令楷一如既往让他沉沦的眼眸,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好。” 思忖半饷,令歌提议道:“那我们就在月华门的楼上遇,那里人少,如何?” “好,我们月华门上见。” 回到宴会坐席上后,皇帝见令歌的状态好了不少,便对令歌说道:“想来令歌你在后殿也休息地差不多了,现在便随朕去观赏烟花之礼。” 令歌颔首点头,只见皇帝站起身来,对众人朗声说道:“还请诸位动身到殿前,一同与朕观赏烟火之礼,以贺玉迟王生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玉迟王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恭贺道。 以皇帝为首,众人走到殿前的楼台上,看着无边无际的夜空,等待着烟火的来临。 月光繁星点亮夜空,让漆黑化作深邃迷人的夜蓝之色,虽然距离遥远,但落在令歌眼中已是美景。 吉时一到,一条条金粉窜上夜空,一时间,令歌只觉夜空中的繁星眨眼间便化作一朵朵各种形状的璀璨花朵,有梅兰竹菊,有日月星辰,只是无数的烟花在夜空中转眼即逝,让人赞叹的同时也让人惋惜。 “令歌,可喜欢?”虽然烟花之声喧闹不已,但令歌耳力过人,听清身边皇帝的询问。 “喜欢,多谢皇兄。”令歌含笑点头,这是皇帝为他准备的生辰礼物,从前在遇仙山的时候,他几乎一年到头很难见到一次烟花爆竹。 此时此刻,整座长安城全然置身在这片光芒万丈之中,几乎长安城的百姓皆沉醉在这繁华盛世当中。 在街道,在庭院,在窗前,人们为烟花欢呼鼓舞着;有情人停下注视彼此的目光,只是看着烟花绽放,流连于人世间。 当众人皆抬头仰望烟花之时,令歌流转眼眸,往人群里看去,只见令楷原本也在仰头欣赏着满天烟火,然而他却仿佛察觉到令歌的目光,随即向令歌看来。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神情皆是一愣,他们并未移开目光,只是好像各怀心事,等着向彼此倾诉。 良久,令歌偏过头去,继续欣赏着漫天烟花。 待繁华落尽时,令歌很想用剪刀将一朵烟花剪下,好好珍藏,无奈始终只是空想。 第35章 烟花不堪剪:5 烟火之礼结束后,来宾们一边赞叹着今夜的繁华盛世,一边告辞离去,纷纷往西边最近的右银台门走去。 与众人离去队伍相反,令歌正独自一人往南边的月华门走去。 今夜值守的侍卫不多,月华门附近更是一片寂静,唯有月光遍布满地满楼,让月华门披上一身银色衣裳。 令歌提着灯笼往月华门的城楼上走去,只是在楼梯上每走一步,他便发现自己的心愈发忐忑。 令楷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令歌猜想着。 蓦然间,他抬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侧对着自己,只见那人任由月华倾泻在如玉容颜之上,半张脸在阴翳之中,半张脸在月光之下,身后是唯美的夜色,尽显轮廓俊美而神秘,神情温然而惆怅。 这一切皆让令歌目不转睛,沉醉其中。 “令歌。”男子开口唤道。 令歌缓缓地朝着男子走近,并唤道:“阿楷,是我来迟了。” “不迟。”令楷正手持一轴画卷,见令歌前来,他沉沉的眼眸骤然一亮,像有烟花盛开一般。 他将画卷递向令歌,语气温和地说道:“这是我送令歌你的生辰礼物,打开看看。” 看着眼前的画卷,令歌心中的意外化作眉眼间的笑意,他欲伸出手接过画卷,却被令楷拉住手心,并轻轻地往前一拉,整个人被令楷拥进怀中。 “抱歉,令歌,你生辰礼物来晚了,原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令楷对靠在自己肩上的令歌柔声说道。 令歌红了脸颊,他往周围看了一圈,发现并无他人,这才松一口气。 随后,令歌抬眸看着夜空中星河荡漾,微微一笑,说道:“不晚,还来得及,多谢阿楷。” 令楷并未有松开令歌的意思,他发现那兰花草的香气在此刻愈发浓郁,只想将香气尽数收拢在怀。 “令歌,生辰快乐,这句话去年我是第一个说的,今年我便做最后一个。” 令歌闻言不免发笑,他直起身来,离开令楷的怀抱。 “阿楷实在有心,我现在就看看画上画的是什么。” 令歌从令楷手中拿过画卷,缓缓地将其展开,借着柔和的月光,只见画里面有一位年轻男子,那男子眼眸清澈如水,脸带笑意,双手正捧着一条黑布,似是刚从眼上取下来,正抬头望着满天烟花。 “这画的是我吗?” 令歌惊喜地询问着,他认出这是去年在金城的时候,自己比赛赢得头彩,当他取下眼前黑布时,令楷就像现在这般,正站在他的身前,眉目间有缕缕清风,与他四目相对,为他送上生辰祝福。 只是今夜,令歌却发现他与令楷的距离更近一步,一种他从未想过的一步。 “自然是你。”令楷回应道。 令歌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的画卷,他由衷地赞叹着:“阿楷画的真好,这幅画我定要好好地收藏。” “方才只顾着看画,现在才注意到上面还写着有诗。”令歌借着月光看清画卷右上角的两句诗词,“愿我如星君如月……” “夜夜流光相皎洁。”令楷同时与他将这句诗读出来。 令歌低头含笑,说道:“前两日我还读到这首诗,如今阿楷倒是像与我心有灵犀一般地写了上来。” 说罢,令歌抬眸看向令楷,只见令楷正凝视着他,一时间,令歌不免一愣。 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今夜令楷的目光与往日的不同,深邃眼眸里的柔情是前所未有的,犹如星河不息地流淌着,在朦胧的月光下,格外迷人。 “能够与令歌你心有灵犀,倒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 令楷上前一步,两人从未这般近距离地看着彼此。 “其实我也想与阿楷你心有灵犀,这样有些话即使不开口也能让彼此感受得到了。”令歌垂眸说道。 “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令歌不妨直说。” 令楷神色充满期许,仿佛想听见令歌亲口说出由衷之言。 令歌神色一滞,他不自信地喃喃道:“容我先想一想……” 令歌微微地仰头,看着令楷身后的满天繁星明月,那是喧嚣过后夜空独有的静美。 良久,令歌问道:“阿楷,你觉得今夜的烟花和去年的烟花相比如何?” “自然是今夜的更好看,可是我却更钟爱和你在金城看的第一场烟花。” “是啊,”令歌垂眸一叹,“我也更爱金城的烟花,只可惜烟花不堪剪,绽放过后便留不住了。” “阿楷……我……” 令歌鼓起勇气,重新看着令楷,并未再说下去,然而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却让令楷确定心中的答案。 令楷避开令歌的目光,他垂下头看着令歌手中的画卷,同时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令歌腰间的兰花草香囊。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说罢,令楷抬眸,他的眼前是令歌冰肌藏玉骨,杏眼藏银星,鼻尖是那兰花草的清香,沁人心脾,令人沉沦。 “虽说烟花不堪剪,但若是你我有意结同心,良辰美景亦可在心中。令歌,你意下如何?” 令歌忽地紧张,只觉心口一窒,双手不由得紧握着衣袖。 他看向令楷,发现令楷的双眼不像方才那般柔情似水,更不见平日里的从容自若之感,令楷眼中的紧张和期待相互交织着,同时,他更是能听到令楷止住的呼吸声和彼此加快的心跳声。 一时间,令歌不免想起去年冬日,令楷曾说过:“倾慕之情尽在眼底,尽在不言中。” 见令歌神色紧张,令楷又道:“原本这些话我是打算烂在心里的,因为我明白,你我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像今夜一般,令歌你是万众瞩目的明月,而我只是一颗不起眼的星,或者是那转眼即逝的烟火,实在难以与你相衬,只是恰好有幸能够与你相知相识,在今夜情难自已,这才说出口。” “今夜对你下药,利用你制造不在场证明是我的错,这个时候向你坦白心意更是不妥,只是我想若是令歌你与我从此疏远,这些话便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我这一生的遗憾实在太多了……” 令歌发现令楷的唇角正在用力含笑,眉眼间却未舒展开,甚至涌现水光。 “其实今夜将这些话说出口,我只是想让令歌你知道,有一颗不起眼的星,深深地爱着你,仅此而已。” 一时间,往日的一幕幕在令歌的脑海里重映着,令楷长身玉立的身影伫立在他过去的一年四季里,不知是哪一日的某一刻,令歌曾祈祷过,往后的春夏秋冬,他会一直与令楷相伴。 终于,令歌开口说道:“阿楷,今夜之事我说过,我并不怪你,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和使命,你对我的好,我一直铭记在心。” 令歌心中甚是忐忑,他抬眸看了看夜空,只见今夜月明千里,繁星若河,只是万般美景皆在倾慕之人的眼底黯然失色,此时便是说尽心声的最好时刻。 他重新看向令楷的双眼,鼓足勇气走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令楷,开口说道:“其实,我一直以来……一直以来我都倾慕于你,是话本小说里面的那一种倾慕,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就是我的意思,你能明白吗?” 此时此刻,令歌顾不上其他,他只想将压抑住的感情用行动和言语告诉给他的倾慕之人——一位心里也有自己的倾慕之人。 被令歌抱住的瞬间,令楷只觉心尖一颤,而令歌的柔声细语徘徊在他的耳畔时,他更是沉沦到底,难以自拔。 令楷牵住令歌的手,并抚着那柔顺的发丝,颔首闭眼,轻声地回应道:“我明白,我明白,我对你何尝不是这样的喜欢倾慕?我一直觉得令歌你就像一弯明月,万般美好让我沉醉,无法自拔,可是我唯独怕你不愿意……” 令歌靠在令楷的肩膀上,叹道:“之前我怕那句话说出口之后,你我便会形同陌路,不复从前……” “这也是我担心顾虑的,怨我……怨我没有早些说出口,这才让你忧心伤神。” “没关系,”令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只觉得心间一暖,感到庆幸,“都过去了,如今能听到阿楷你这么说,之前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随后,令歌缓缓地直起身子,离开令楷的怀抱,一双清澈如水的双眼正倒映着令楷的五官轮廓。 令楷微微一笑,他伸出手抚着令歌的脸庞,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令歌,犹如欣赏一幅美丽的画卷。 令歌从未如此近距离地与令楷四目相对,今夜这张深深吸引着他的脸颊就在他的面前,触手可及,然而他却有些不知所措,索性抬眸望着夜空。 即使心中有千言万语,此时也不知如何说起,令歌安慰着自己,好在来日方长,总有机会,总有好时光。 看着令歌清俊绝伦的脸颊和那含情的如星双眸,一时间,令楷只觉得脑海正被无限的情愫充斥着,如此时吹过的夜风一般,让人沉醉。 “多谢上天终于眷顾了我一次,令歌,我实在爱你。” 未等令歌反应过来,他的脸颊已经被令楷捧起,下一刻,他的唇瓣上也多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柔之感——令楷正亲吻着他的嘴唇。 令歌能清楚地感受到,令楷带有微微酒意的气息正一遍又一遍地抚在他的鼻翼处,时而急促,时而轻缓,让人顿时沦陷。 此时,令歌的眼前只有令楷的如画长眉,脑袋里也尽是一片空白,嘴唇前所未有的酥麻触感让他顿时全身无力,只能由着令楷紧紧地搂住自己的腰身,一遍一遍地索取着。 令歌闭上双眼,嘴唇不自觉地微微一颤,换来的是令楷更深沉的吻。 一时间,令歌只觉自己就像当初在遇仙山中了令楷的迷药一般四肢无力,然而这一次,他还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悸动。 突如其来的吻,让令歌仿佛置身在遇仙山揽月崖,带有花瓣的清风与自己缠绵着,温柔着漫山遍野,让快乐惬意漫过世间的一切,这是时光无法带走的。 忽的,令歌感觉到彼此的身体有些异样,他惊地一下往后一退,脸颊和耳朵顿时一片绯红,只觉尴尬不已。 令楷睁开双眼,他看见令歌满脸通红,眼中的意乱情迷亦化作淡淡的笑意,他歉然道:“可能怪酒壮怂人胆,一时情难自已,令歌可别怪罪。” 令歌一手握着画卷,一手拨了拨发丝,尽快让自己镇定下来。 “没事,我们这不是在一起了吗?是吗……”突如其来的一切让令歌怀疑是自己的幻觉,“怎么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令楷欣然地笑个不停,他忽地将令歌抱起来,朗声道:“是,我们在一起了!不是梦境,都是真实存在的!” 令楷的笑声像揽月崖的山泉流淌声一般,爽朗动听,让令歌只觉如梦似幻。 “阿楷你快放我下来。”令歌拍着令楷的肩膀。 虽然令楷被令歌拍的这几下不免有些吃痛,但脸上的笑颜却不减反增。 “令歌你轻点拍,为夫可吃不消。” 令歌停下手上的动作,涨红脸颊,他怨声嗔怪道:“才答应你,你怎么……怎么就自称为夫了?那我岂不是自称……” “那么令歌觉得我应该自称什么?”令楷被令歌逗得一笑,“不如我做娘子,你做夫君,如何?” 面对令楷的打趣,令歌实在不知所措,他只是皱眉盯着令楷,怨声道:“你尽会笑话我,快放我下来。” 虽然令楷将令歌缓缓地放下,但他的双手依旧环绕着令歌的腰身。 “让我多抱一会,好吗?”令楷低声央求道。 “令歌,其实我也觉得很不真切。”令楷一边用一种嘲笑自己的语气说着,一边用脸颊贴着令歌的发丝,“可能是怪我太高兴了……” 令歌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双手环绕着令楷的腰身,用相拥的触感告诉令楷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他能感受到令楷如获至宝一般的激动,说话的声音和拥抱自己的动作都万般轻柔,只是令歌总觉得这样的令楷仿佛刚从泥泞黑暗里挣脱出来,庆幸却心有余悸。 令歌直起身来,蜻蜓点水一般地在令楷的嘴唇上留下一个吻。 “都是真的,今夜我也很高兴。” 令楷先是一愣,而后他唇角含笑,闭上双眼,与令歌双额相抵,说到最后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谢谢你,令歌,这真的是我今生最大的幸事。” “阿楷……”令歌低声安抚着令楷,虽然他不知为何令楷会这般言语,但他能确信的是——他在令楷的心里有着不可比拟的重要。 慢慢地,令楷睁开眼睛,扬起从前的悠然笑意。 “我得走了,待会宫门要下钥了。” 令歌点头,即使他心里不舍,他也明白,今夜令楷终究是要离开皇宫的。 “我送送你。” “今夜不必再相送了,”令楷轻抚着令歌的脸颊说道,“只怕你相送,我会愈发舍不得。” 令歌颔首一笑,道:“那好,我就不送你了,多谢阿楷你送的画卷。”他将画卷拿起来晃了晃,心中十分欢喜。 月华如水,星河荡漾,令歌抱着画卷,静静地站在月华门上看着令楷离开的背影,月下青影如春风一般,又一次在他的心湖上生起涟漪。 令歌沉醉于今夜的月色,他站在原地久久未曾离开,直至月光让令楷的身影愈发模糊,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是夜,令歌回到兰陵阁,那里已经有两人正等着他,一男一女,正是湫龙和望舒。 “事情已经办妥,韩家一案的卷宗拿到手了。”望舒说道,她将手中的一本卷宗递到令歌的身前。 令歌点点头,他将卷宗接过来,感谢道:“今夜有劳师姐和湫龙潜进刑部将这卷宗替换出来。希望能通过这卷宗查出些蛛丝马迹……” 湫龙辞去,说道:“令歌和袁姑娘先聊,我先下去了。” “小蝶已经备好糕点茶饮,湫龙你快去尝尝。”令歌对湫龙说道。 湫龙离开后,令歌与望舒坐下来,他把画卷放在面前的桌上,开口说道:“那日写信告诉师父今夜宫中减少侍卫,为的就是潜入刑部取出韩家卷宗。” 望舒颔首,扫了一眼那画卷,并未询问,只是说道:“希望可以顺着这卷宗查清当年宁州遇仙遇害的真相。” 令歌微微一叹,分析道:“韩家有太多谜团,韩家是否真的对我爹娘动手,长庆二年的宁州遇仙又是怎么卷入韩家一案的……皇兄认定韩家是杀死爹娘的真凶,可我总觉得皇兄定然是被淮阳王他们蒙蔽,他们是想推脱罪责这才嫁祸韩家,说不定宁州遇仙遇害便有他们从中作梗……” 望舒眸色沉沉,说道:“多半如此,可是我们现在还差证据。” 令歌闻言不免一愣,从前的自己和望舒师姐,何尝不是以刀剑了事,如今却也要有所顾虑起来。 “今夜可有发生何事?我见有不少锦衣卫往麟德殿去了。”望舒问道。 令歌解释道:“是令楷潜入清心苑,被人发现,好在我替他解了围。” “只有他一人?” 令歌察觉到望舒的疑虑,这才细细回忆起来,说道:“确实可疑,若是太子有意,为何要令楷独自一人铤而走险?莫不是太子并不知此事,而是令楷自己擅作主张?现在想来,这次减少当值的宫人也是他向我提议的……” “只是清心苑里面只有已经疯了的韩淑妃……他去那里又是为了什么?”令歌不解,虽然他与令楷的关系已经今非昔比,但是他很多时候仍然不解令楷的所思所想。 今夜的令楷有何目的?他的过去又隐藏着何事? 虽然望舒平时话语不多,但也耳濡目染,知晓韩淑妃是韩家的女儿,她说道:“若是韩淑妃神志清醒,我们倒还能猜上几分。” 令歌无力一叹,说道:“在惠贤皇后之死和韩家一案上,王家不可能清白,若是韩淑妃神志清醒,以皇后的手段,恐怕她早已身首异处了。” 说罢,二人都沉默下来,半饷,令歌开口说道:“不过韩淑妃这事倒是提醒了我,若是当年先帝让韩家行刺我爹娘,也许总还有活着的人知晓此事……” 望舒提起神来,说道:“差些忘了,师父让我转告你一件事,便是与此有关。” “何事?” “师父让你出宫后寻着机会去找一个人……” 此夜,东宫。 内殿里,太子已经褪去华服,只是穿着薄薄的淡黄丝绸寝衣,健硕的身躯隐约可见,他看向身边的太子妃,不解地问道:“你是说小皇叔去了清心苑?” 太子妃散着长发,正坐在太子身边,说道:“此事臣妾不敢隐瞒殿下,一开始母后已经认定是令状元,若不是小皇叔出来解释,只怕今夜要多生事端。” 太子眉头紧锁,说道:“想来小皇叔是想调查韩家的案件,只是韩淑妃已疯,这十多年我们也未曾从她身上调查出什么。” 太子妃神色一顿,却见太子对着她微微一笑,说道:“本宫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已是太子妃,知道这些也无妨。” “多谢殿下的信任。”太子妃颔首浅笑,脸颊浮现出红晕,不见先前疲惫的模样。 “这些事你不必操心,”太子牵过太子妃的手,并缓缓地将她揽在怀里,“今日你也累着了,早些歇息。” “最近这段时日是本宫忙于政务,没能好好陪你,今夜便陪着你。” 太子妃微笑点头,欣悦之色在她的眉眼间如碧波荡漾一般散开。 她看着眼前丰神俊逸的男子,是大齐的储君,亦是自己所依靠的夫君。 从最初的漠然置之,到如今的相敬如宾,他对她逐渐敞开心扉,想到此处,她心中的喜悦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第36章 烟花不堪剪:6 “小皇叔,你怎么一直用书遮着脸啊?”景修悄声问道,“令先生都出去了,说是休息一会。” 令歌正趴在桌上,闻言这才把书放下来,他往四周扫视一番,叹道:“没有……我也没有一直用书遮着脸啊。” “是没有一直用书遮着脸,可皇叔你一直没看令先生。”景修依旧疑惑不解。 “我有看,只是……”令歌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复,此时令楷又从屋外走回来,恰好两人四目相对,令歌当即重新捧起书遮挡住脸,令楷见状无奈挑眉,一笑了之。 彼此的关系突然改变,自己实在不知所措,甚至没有勇气看向令楷,也许自己的勇气在昨夜已经用尽,令歌心想着。 不知过去多久,景修又在令歌的身边说道:“皇叔,景修去给父皇和母后请安,先行告辞了。” “你去吧。”令歌依旧用书挡着脸,景修离开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放下书本,却见到令楷依旧站在他的身前,正居高临下,眉目浅笑地凝视着他。 令楷俯下身子,将令歌手中的书本拿走,对着令歌认真地说道:“聊一聊吧。” “去哪聊……”令歌看着突然凑上来的令楷,一时失神。 “就在这,只有我们两个人。” 令歌下意识地往周围一看,不见小蝶他们,也不知何时起,整间尚书房只剩下他和令楷。 令歌见状,索性鼓足勇气与令楷隔桌四目相对。 只见令楷神色骤然黯淡下去,他问道:“令歌你是后悔了吗?” 看着令楷睫毛留下的阴翳,令歌不免一愣,他不知令楷为何会这般问起自己。 “没有,我没有后悔……阿楷你怎么了?为何会这么想?” 令楷微微一笑,他用手抚了抚令歌的发丝,说道:“没怎么,就是见你都不肯看我,有些担心。” “我只是还有些不习惯。”令歌喃喃回应道,此时的他可以清楚地闻见令楷身上淡淡的熏香,一时间,他再次沉陷在令楷的眼眸之中。 思忖半晌,令歌轻抿嘴唇,一双清亮的眼眸直直地看着令楷,又道:“阿楷你放心,既然答应了你,我就绝不会负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看着令歌一脸认真鼓足勇气的模样,令楷不免深深地一笑,他往令歌的额头吻下去,说道:“君心亦我心。” 令歌脸颊通红,他牵着令楷留在自己发丝上的手,说道:“现在你教我读书,倒真是白费功夫,我是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既然听不进去,不如以后就不来尚书房读书了,其实也没那必要,”令楷笑道,“打算何时出宫?” “就今日下午吧,我待会便去找皇兄说此事。” “好,初十那天我刚好休沐,我们可以出城游玩,如何?”令楷提议道。 “好。”令歌欣然答应,他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便是和令楷单独相处,无需做任何事,就这样和令楷待着,看着令楷读书写字,或是与其四目相对,皆是一件极为享受之事。 午后,凤仪殿常常熏着安心定神的香料,宫中一片静谧,珠帘之后的床榻上,皇后正在侧卧小憩。 良久,她缓缓地睁开双眼,从床榻上欲坐起身来,神情倦怠却显倾国之姿,珠帘外的侍女见状,一一进来搀扶皇后,并服侍皇后整理仪容。 倾秋到来时,皇后正坐在梳妆镜前,一位宫女正在为皇后簪花。倾秋走上前,接过宫女手中的牡丹花,只见镜中的皇后在倾秋的一双巧手之下,簪戴上娇艳欲滴的牡丹花,衬得她更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 宫女们会意,随后一一退下,只留下倾秋和皇后,镜中的皇后看着发髻上的牡丹花,浅浅一笑,说道:“始终是你最了解如何给本宫簪花。” 倾秋微笑,继续替皇后点缀发饰。 “清心苑可有何动静?”皇后问道。 倾秋为皇后挑选好一支翡翠发簪,一边为皇后佩戴,一边说道:“昨夜臣便派人去留意着,和往日一样,并无蹊跷之处。” 皇后看着镜中的自己,用手轻抚发髻,轻蔑一笑,道:“不管韩淑妃是真疯也好,假疯也罢,十多年了,东宫和遇仙也不可能从她身上找到半点真相,她始终只是本宫的一颗棋子,一颗看似有用却与韩家真相关系不大的棋子。” 倾秋颔首,又道:“虽说清心苑那边造不成什么威胁,但是昨夜尚书省刑部有人进去盗走韩家一案的卷宗……” “是遇仙,”皇后眼眸流转,笑意不减,“那卷宗拿就拿去吧,到底他们是不会放过宁州遇仙一案的,只是昔日暗命宁州铁匠们打造兵刃,最后东窗事发嫁祸给韩家的人可不在少数……” “娘娘运筹帷幄,东宫和遇仙最终也只会被蒙在鼓里。”倾秋说道。 而后,皇后在倾秋的搀扶下缓缓地站起身来,她神色淡然地说道:“无论是东宫,还是遇仙,既然人人都在这盘棋中,真相如何,结局如何,自然是由本宫说了算。” 皇后的眼眸依旧停留在镜中,虚幻与真实在镜中交汇,一时间让她感到恍惚。 “倾秋,你说东宫会如何对付本宫?” 倾秋看了一眼皇后,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复,只见皇后神色凛然,喃喃道:“如果昨夜潜入清心苑的本就是令楷,或者他根本就不是东宫派去的,那么他又是谁……” 倾秋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说道:“臣有预感,这令楷定是东宫一枚重要的棋子。” 片刻,皇后重新浮现出笑意,她的视线离开铜镜,对着倾秋说道:“万事皆有变化,也许有朝一日,他也会是本宫的棋子,一颗也在令歌身边的棋子。” …… 翌日,夏意渐浓,玉迟王府小东门外的竹林愈发苍翠挺拔,两府的人知道玉迟王常在竹林里,所以不敢冒然前往,因此这竹林更是静谧惬意,是夏日里难得的好去处。 午后,令歌在竹林的亭子里待上一下午,或在看书,或是静心修炼翎羽心法。 不远处,梦珏正带着小涵躲在一棵竹子后面,悄声道:“令歌除了和湫龙切磋武艺,便是在这里打发时间。” 小涵未说话,只是观望令歌正拿着一本书翻看,旁边的梦珏继续说道:“听小蝶姐说,自从上次回宫,令歌和令楷便重归于好了,我今日倒是要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小珏,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小涵有些犹豫地扯了扯梦珏的衣袖。 “确实不太好。”两人的背后突然响起一位男子的声音。 两人惊地回头一看,只见眼前有一位翩翩公子,正笑意绵长地看着她们,也不知是何时来到她们身后的。 梦珏尴尬一笑,心想这人走路怎么都没声音?她不自在地抚了抚自己的鬓发,说道:“既然楷哥来了,那我们就先走了,后会有期……” 说罢,梦珏便牵着小涵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看着她们两人离去的背影,令楷不免摇头一笑。 随后,令楷缓缓地走到令歌的身前,并顺手将令歌手里的书本拿过来,开始翻看着。 直到书本被拿走,令歌才注意到令楷前来,只见令楷穿着与往日一样的竹青色襕衫,头戴幞头,长身玉立的模样总让令歌觉得他与这竹林再相衬不过。 “令歌在看什么?如此入神。”令楷拿着令歌的书看了看,却让他有些意外,“原来是本诗词。” 令歌一边伸出手将书本拿回,一边嘟囔道:“我也不是只会看话本小说,以前在山上的时候也时常会看一些诗词的。” 令楷微微一笑,他不免想起昔日令歌便是先读他的诗才认识的他。 他回忆着方才令歌看的诗,便打趣道:“方才令歌读的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你我半日不见,便如此想念吗?” “你可别胡说,我只是随手翻到的,况且今日也不是风雨天气,我在这与这诗一点关系也没有。”令歌的神色颇为慌张,生怕被人看穿他的心思一般。 “哦,”令楷悻悻然地点了点头,“那么看来,令歌在这也不是为了等我,倒是我自作多情了,那我先告辞了。”说罢,令楷便迈出脚步,佯装离去。 “你别走,”令歌唤住他,“我开玩笑的,我的确是在这等你。” 令楷神色瞬间欣然,他当即回过身坐在令歌的身边,凑近着问道:“等我所为何事?” 令歌咬紧牙关,紧抿双唇,身子微微往后倾去,令楷见状不依不饶,继续往前贴上去,逗得令歌脸颊绯红。 “所为何事?”令楷依旧用一种淡然的语气挑逗着令歌。 “想见你而已,”令歌艰难地吐出这五个字,虽然难以启齿,但这的确是他的由衷之言。 “不行吗?” 令楷忽地牵住令歌的手,并往怀里一拉,当即将其搂进怀里。 他低头看着怀里手足无措的令歌,温柔一笑,回应道:“行,怎么不行?我巴不得你每日都想见到我。” 说着,令楷看向环绕在四周的竹林,悠悠地说道:“绿竹猗猗,有君待我归,我自然也想见你,不过,既然你想见我,那现在就好好地看着我。” 令歌无奈,只好抬头看着令楷。从宫里回来后的这两日,每每见到令楷,令楷都会想方设法地与令歌温存一番。 “看着你了,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话音刚落,令歌只觉令楷鼻翼间的气息又一次地轻拂在自己的脸颊之上,令楷的吻再一次地落在他的眉宇之间。 令楷双手松开令歌,眉眼弯弯,眼中有无限情深,笑道:“好,我放开你了。” 令歌微微地勾起唇角,他低头看着令楷的襕衫官服,岔开话题问道:“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比昨天早了一个多时辰。” “今日事情少,而且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令楷回应道。 “何事?” “邀殿下你同我共用晚膳,”令楷说道,“我已经和娘说好了,今日你会来府里用晚膳,她听说你要来,特意亲自下厨,现在估计已经在厨房里了。” 令歌突然一紧张,今时今日再见令娘总是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如今他算是能体会小说话本里儿媳见婆婆,女婿见岳母时的紧张不安了。 令楷看出令歌的紧张,便安慰道:“你无需紧张,就是简单地吃顿饭,现在我还得亲自去你府上请白掌门。” “好。”令歌颔首应道,有师父在,怎么也会更安心一些。 “我们一起回去,”令楷站起身来说道,“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二次去令歌的府邸,上次匆忙,连茶水都没喝够。” 令歌笑道:“待会管你喝个够。” “那可不行,会被白掌门和师姐们笑话的。” 看着令楷欣喜的模样,令歌不免有些恍惚,前些日子两人还在因为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而疏远彼此,然而今时今日的他们,却可以凭借彼此的真情实意,跨过所谓的世俗鸿沟,令歌暗暗地庆幸着他们的幸运。 “不过话说回来,要拜见我的岳母大人,当真是紧张。” 令歌无奈一叹,扬起手来,微微用力地拍了一下令楷。令楷顿感吃痛,笑着连连求饶:“好好好,令歌,我知错了,我不说了。” “我力气有这么大吗?”令歌含笑质问道,同时他伸出手佯装还要拍打上去,追着令楷跑出竹林。 两人一直打闹到竹林外,整顿衣裳收敛之后才一同往王府里走去。 此时,梦珏正在前堂外和几位侍女聊天,杨姑姑和张姑姑也坐在廊下休息片刻,而辰玉他们则在前堂里喝茶说话。 王府里的人见到玉迟王身边的令状元时,无不纷纷暗叹,就连杨姑姑和张姑姑都不免相视一眼。 梦珏一见令楷前来,立马就小跑进前堂告诉辰玉等人,辰玉闻言便重重地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正当令歌还在与令楷聊天时,他便注意到辰玉笑脸盈盈地朝着他们走来,只是笑颜之下却别有意味。 一时间,令歌不免感到毛骨悚然,他只觉得辰玉刹那间会拔出刀刃架在令楷的脖子上。 “令状元大驾光临,还恕我们有失远迎,好些日子不见,我们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辰玉笑着说道,语气却尽是嘲讽之意。“算起来令状元搬过来也有一段时日了。” 令楷依旧毕恭毕敬,浅笑拱手道:“辰玉姑娘恕罪,先前是在下的过失,未能第一时间来王府拜访诸位,今日前来还望没有打扰到各位。” “令状元大驾光临又怎么会打扰到我们呢?到底是王爷愿意让你来,你得好好感谢王爷才是。”辰玉一边说着,一边扫了令歌一眼,令歌只是装作没看见,由着他们二人继续打太极。 “那是自然。”令楷含笑看了一眼身边的令歌。 辰玉继续说道:“先前令状元迟迟不来,可是害我们王爷身心不悦好一阵子,想来今日也是来赔礼道歉的。” “师姐……”令歌本想阻拦辰玉,辰玉却依旧滔滔不绝地说道:“虽然如今看来王爷已经原谅你了,但是我们这几位做师姐的可还没有消了你的气,不如令状元向我们这几位师姐拱手拜上一拜,赔礼道歉,这件事便也作罢,如何?” 先前的流言蜚语本是因淮阳王他们而起,辰玉她们几位师姐气不过,却暂时不能拿淮阳王他们如何,只能怪令楷逃避冷落令歌,害得自家小师弟茶饭不思好一段日子。 “好,都是应该的。” 说罢,令楷便神色沉静自若地朝着辰玉她们几位师姐拱手一拜,态度恭敬诚恳,言行间对师姐们也是极为尊重。 “先前皆是在下的过错,害得令歌和几位师姐动怒,还望几位师姐宽宏大量,原谅在下的过失。” 辰玉不免一愣,她未曾想过令楷当着众人的面会如此爽朗地答应,并且态度诚恳,竟让她挑不出一丝瑕疵。 甯霞在辰玉的身旁劝说道:“既然令状元都这么说了,而且他们两人也重归于好,我们几位做师姐的也别说什么了。” 辰玉无奈地点头,依旧用一种不满的语气对令楷说道:“你快些起身吧,要不然令歌可要不高兴了。” 令歌闻言,顿时脸颊发烫,他当即掏出袖中的折扇,佯装扇风祛暑。 “多谢几位师姐。”令楷起身感谢道,“今日前来除了向诸位赔礼道歉,也是奉了家母之命,特意来请白掌门和诸位到府上共进晚膳。” 辰玉挑眉,她看了看身后的几人,笑道:“既然是令老夫人邀请,我们自然很乐意前去,不过还得先问问师父她老人家意下如何。” “我这就去面见邀请白掌门。”令楷说道。 “师父在花园的玉衡亭里,你们去便是了。” 很快,两人来到玉衡亭,一路上令楷都在观赏着王府里的景象,赞叹道:“真是仿佛置身在江南水乡一般。” “阿楷你去过江南吗?”令歌问道。 令楷摇头,回应道:“没有,只是和我想象中的江南很像,一直以来我都很想去一趟江南。” 令歌点点头,叹道:“我也想去江南,听皇兄说,父亲便是在那长大的。” “临清王举世无双,可想而知江南真是一块人杰地灵之地。”令楷顿了顿,他看向令歌,“若有机会,我想与令歌你结伴而行,共下江南,可好?” “好。”令歌欣然应下。 只要有令楷结伴而行怎么都好,令歌心想着。 第37章 烟花不堪剪:7 玉衡亭,白栈期正端坐其中,令歌和令楷则在她的面前,与之交谈。 “既然是令老夫人邀请,令状元也亲自登门拜访,我自然会去。”白栈期回应道,此刻的她眉目温柔,语气宽和,显得极为平易近人。 “多谢白掌门。”令楷拱手感谢道。 白栈期站起身来,说道:“令状元且去前堂等候着,我收拾一番便过去。” 令歌也紧跟着说道:“我也去收拾一番。” 令楷微微一笑,颔首示意,转身朝着前堂走去,在路上,他回头看向玉衡亭,只见白栈期和令歌正转身离去。 他含笑垂眸,回过头继续往前走去。 而后,令楷在前堂等候白栈期和令歌,与其余人喝茶谈话。 他品尝着杯中的茶水,只觉茶水清甜可口,称赞道:“这凉茶的口感上佳,放些冰块,当真是清热解暑。” 辰玉淡淡一笑,并未说话,只听梦珏说道:“这凉茶是无忧亲自配制,寄来给令歌当生辰贺礼的。” 正说着,几人便看到令歌双手抱着两个铁罐走出来,他对众人解释道:“我想着空手而去总不太好,无忧寄来了不少凉茶,我觉得味道上好,想着带过去送给令婶婶。” 令楷起身接过茶罐,颔首感谢道:“那我先在此先谢过令歌了。” 看着令楷恭恭敬敬的模样,令歌轻扬唇角,只觉得自己和令楷正在上演着一出大戏。 可是,这出戏能隐瞒众人多久?难道要一直隐瞒下去吗?若是隐瞒不住该如何?令歌心想着。 令府膳厅,陈设简单却典雅大气,甚有禅意,摆放花草的同时,墙上挂有字画:“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 令歌认出来,这是从前挂在苍竹村小屋里的字画。 一伙人围坐在餐桌前,看着耿善和耿善为首的侍从将饭菜端上桌。除了令歌和白栈期及遇仙师姐们,来者还有侍辰,梦珏和湫龙。 “令老夫人亲自做的菜已经上桌了,怎么令老夫人还没到?”辰玉含笑问道。 周玉回应道:“老夫人去后室更衣了,稍后就到。” 待侍从们离去后不久,不见令老夫人本人却先闻其声。 “各位久等,是我来晚了!” 众人站起身来迎接令老夫人,只见令老夫人已经穿戴打扮好走进膳厅,一身墨绿色的绣菊衣裳,头戴银质发钗。令娘虽是农妇出身,衣饰也不华贵,但气质温婉大气,也不失令府当家主母的身份。 “是我去换衣裳,所以来晚了,幸好饭菜还没冷。” 令楷走上前,亲自搀扶令娘入座主位,令娘坐下后,拿起筷子,说道:“各位动筷,动筷,就当自家一样。” “白夫人,我们这还是第一次见。”令娘端起茶杯对白栈期说道,“恕我不能饮酒,今日我便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好。”白栈期端起茶杯向令娘一敬。 喝完茶后,令娘夸赞道:“白夫人真是气质非凡,貌若天仙,不知白夫人今年贵庚?我今年四十有六。” 白栈期放下茶杯,微笑回应道:“四十有五,看来我得叫夫人你一声姐姐。”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以后我们就姐妹相称,到底我家阿楷和令歌关系甚好。”令娘拍手笑道。 令歌闻言,手中的筷子不免一顿,随后继续吃饭。 白栈期微微一笑,她心情甚好,说道:“的确,若非他们两位关系深厚,我们今日也不会坐在这里聊天,我也是打心底欣赏令楷的。” “多谢白夫人夸奖,晚辈在此向您敬酒一杯。”令楷替自己的酒杯倒上酒,站起身来朝着白栈期一敬。 白栈期颔首,亦为自己倒上一杯酒,将酒尽数饮下,随后,她对身边的令歌说道:“令歌,还不敬令老夫人一杯?” 令歌闻言,当即放下筷子,端着酒杯站起身来朝着令娘一敬,道:“令歌在此敬令婶婶一杯。” “好,好。”令娘喜出望外,端起茶杯以茶代酒。 这时,辰玉早已低头遮掩笑意,她想起昔日自己的口误,只觉得此时此景好似新人初见父母一般,喜悦却紧张。 “我也是特别喜欢令歌这孩子的,从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喜欢。” 令歌坐下身来,闻言抿嘴一笑,此时,他恰好瞧见令楷用眼角余光玩味地看了自己一眼。他眉头轻皱,避开令楷的目光,只是伸出筷子去夹菜。 “令姐姐好手艺,尤其这猪蹄肉,香糯可口。”白栈期夸赞道,随即话锋一转问道:“没记错,令姐姐是宁州人,令歌曾与我说过。” 令娘愣了片刻,半饷才笑道:“是啊,我是宁州人,宁州青岩一带的。” 白栈期放下筷子,笑道:“早年间我也曾去过宁州,觉得姐姐做的猪蹄肉很有宁州青岩一带的味道,所以这才问起来。” 令歌看向白栈期,总觉得师父意有所指,笑意之下似乎隐藏着别的目的。 令娘笑着点头,只是笑容甚是僵硬不自然,令楷见状在一旁说道:“娘,这件事是我先前和令歌说的。” 令歌点点头,先前令楷说过,他的父亲很早之前便离开人世,母亲带着他从宁州来到洛阳苍竹村定居,去年冬至日时,令楷也提起过,他初到苍竹村时,正是长庆二年的冬天。 “不知是哪一年搬到的洛阳?”白栈期以一种家常聊天的口吻问道。 “长庆二年。”令楷替令娘回答道,令歌闻言不免担心起来,只是令楷却眉目含笑,神色自若,并无不悦之色。 白栈期眼眸微垂,说道:“长庆二年时,宁州到底不太平,来洛阳也好,洛阳是读书人的圣地,甚是安稳。” 令娘扬起笑容,说道:“的确,要不然阿楷也不能在洛阳念书,考取今日的功名。” “令状元才貌双全,到底是令姐姐你养育得好。”白栈期夸赞道。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吃饭,谈论的对象也从令歌和令楷到了辰玉和侍辰。 “记得上次搬进府里的时候,我可是忙得焦头烂额,对于管理府中事务也是一窍不通,倒是辰玉姑娘过来帮了不少忙。”令娘由衷地夸赞道,“人不仅生得如花似玉,还是个持家有方的,也不知日后是谁家的儿郎有此等好福气可以娶到辰玉姑娘。” 令歌闻言不免无奈一笑,他想起令娘也曾对自己说过:“我们村里待嫁的漂亮姑娘这么多,要经常来才是。” 令楷会怎么告诉令娘现在自己和他的关系?令娘会答应吗?令歌开始暗自发愁。 这时,侍辰开口说道:“令婶婶,实不相瞒,我与辰玉已经定下婚约。” 令歌突然一惊,他看向辰玉,只见辰玉正娇羞含笑,他又再看向白栈期,白栈期微笑不语,想来早已知道此事。 侍辰和辰玉一同站起身来,两人双手紧紧相握,侍辰开口说道:“今日大家难得聚在一起,我和辰玉也想着是时候向大家宣布此事,我们的婚约已经得到白师叔和我父亲的许可,也希望能够得到大家们的祝福。” “好,好。”令娘喜上眉梢,又对白栈期说道:“白夫人你放心,侍辰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相貌堂堂,品行端正,和辰玉姑娘甚是般配。” 白栈期笑道:“我瞧着他们两人情投意合,态度真诚,我这位做师父的自然愿意成全他们。” “来,我带个头,我们一同敬侍辰和辰玉一杯,祝贺他们。”令楷端起酒杯说道。 几位年轻人一同端起酒杯,朝着侍辰和辰玉一敬,令楷继续说道:“就祝他们二人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一时间,膳厅里的氛围可谓是其乐融融,喜气洋洋。令歌心情大好,他看着对面的令楷,发现令楷也是一脸的喜悦含笑,为这对新人感到开心。 令歌又和身边的辰玉互瞅一眼,只见辰玉一脸得意,只是她又瞟了令楷一眼,令歌顿感不自在,随即偏过头去不再看她。 “这几日当真是喜事不断,不少同我家阿楷一起考上功名的进士,最近都定下了婚约,准备择日成婚。”令娘对着白栈期笑着,“也不知道我家阿楷何时能有心仪之人,我现在整日不得安生,这上门说亲的人可是要把府上的门槛给踩烂了。” “娘……”令楷甚是无奈地唤了一声。 白栈期闻言不免神色一凝,却也只是笑道:“到底是好事,若是我,我也会看上令楷做我的女婿,派人上门来说亲的。” 令娘闻言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说道:“我倒是不在乎出身如何,只要令楷他喜欢便好,其余的都无所谓。” “哪日你要是有心仪之人,一定要马上告诉为娘,为娘亲自上门提亲去。”令娘又回过头对令楷说道,“虽然我笨嘴拙舌的,但是还有孙夫人在,怎么也可以给你把婚事说成的。” 令楷见令娘越说越激动,只好安抚道:“娘,会有那么一日的,你老人家现在就别操心了。” 令娘看着令楷,笑道:“好,好,会有那么一日的。” 令歌看着令娘母子,却发现令娘的眼眶有些湿润,令歌一愣,他猜不出其中的缘由,只好重新低头,沉默地享用着饭菜。 待晚饭结束后,白栈期和令娘在厅堂里聊天,几位年轻人则在令府里游逛。 天色渐黑,令府上上下下已经点亮烛火,整座府宅都沐浴在一片和煦的灯火之中。 令歌独自一人缓缓地走在令府的偏僻小道上,只见他眉眼低垂,在幽幽的灯火之下,眼眸不见光亮,显得怅然若失。 “令歌。” 他回过头去,发现正是令楷提着灯笼朝着他走来,然而他并未等着令楷,而是继续往前走去。 令楷走在他的身边,用灯笼照亮前行的道路,两人皆沉默着,平日里两人谈笑的言语似乎皆淹没在此时的黑夜里。 虽然令楷手中的灯笼照映在眼前,但令歌却还是感到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令歌,你信我……”令楷率先打破沉默。 令歌停下脚步,语气淡淡地问道:“阿楷日后打算与谁成婚?” 此时,两人停在一处假山之前,令楷的目光落在令歌的身上,他牵过令歌的手,说道:“成婚是世间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见证和祝愿,我原以为自己本是一位无福之人,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想过与谁永结同心,白头偕老,更别说成婚,在遇见你之后,我想,若是即刻命我成婚,我心中的那人也只会是你,并永远是你。” 令歌心头一动,令楷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之中,在心湖泛起无尽的涟漪,他感受着紧紧握住的手,手中的温暖让他感到确信和安心。 他上前拥抱令楷,轻柔地唤道:“阿楷……” 黑夜之下,两人静静地拥抱在温暖和煦的灯火之中,轮廓所散发折射的光芒竟比天上的明月还要迷人瞩目。 黑夜里的爱,亦是明月,亦可光芒万丈。 在与令楷相拥时,令歌抬眸望着夜空,虽然今夜并无那夜的盛世烟花,但是他却觉得此时的夜色美轮美奂,月亮愈发成圆状,星辰也愈发明亮,云彩亦未遮掩月光,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着。 身边的花草树木正静悄悄的,不曾发出任何声响,耳边只有爱人间的呼吸声,一呼一吸,皆是情丝万缕。 “这令府还真是别致。” 两人听闻有人的说话之声便松开拥抱,他们往四周扫视一番,只见假山背后正有人提着灯笼缓缓走出。 定睛一看,正是盛楠和湫龙,盛楠身穿浅蓝色衣裙,在一脸漠然,身形挺拔的湫龙身边更显清丽可人,小家碧玉。 “咦?”盛楠诧异地说道,“令歌和令楷也在这。” 令歌微微一笑,问道:“师姐和湫龙怎么在这?” 盛楠一脸埋怨地说道:“还不是因为你辰玉师姐和侍辰师兄,甯霞和梦珏现在都围着他们询问婚礼的事,我吃得太撑想到处走走,望舒师姐也不肯陪我,我就只好找湫龙了。” 看着提着灯笼一脸冷漠的湫龙,令歌不免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四人便一同游逛吧。” “等一下,”盛楠忽地跑到令楷的身边,对令歌说道:“我有话想对令状元单独说,师弟你和湫龙聊一会。” 虽然令歌不知盛楠有何话要对令楷说,但也只好答应下来,乖乖地走到湫龙的身边。待令楷和盛楠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之后,令歌才对湫龙说道:“湫龙,我们也走。” “好,”湫龙点头说道,随着令歌往前走去。 “我能问令歌你一件事吗?” “何事?” “你和令楷是已经重归于好,还是……”湫龙不确定地欲言又止。 令歌不愿对湫龙说谎,他看着湫龙的眼眸,只觉湫龙平日里的漠然在此时全然不见,唯有对自己的关心之情。 “对,我们已经在一起了,是我先开口的。”令歌颇为骄傲地说道,的确是他先向令楷表明的心意。 湫龙欣慰一笑,说道:“好,恭喜令歌,能够如愿以偿。” 这是令歌第一次见到湫龙的这般笑容,他甚是喜悦,感激道:“若非湫龙的提点,我也不会看清自己的心意……到底是我要多谢你。” 湫龙摇头道:“无妨,你视我为兄长,我视你为兄弟,这都是应该的。” 兴许是多喝了酒的缘故,今夜湫龙的话语也比往日多上几句,只是也流露出惆怅的神情。 “江湖之大却能让我们相知相识,终究是缘分注定的。”湫龙叹息道。 令歌笑着点头,而后他问出心中的疑问,道:“其实我一直不知道湫龙的家乡在何处,之前也问过小蝶,可是她说进宫前的很多事都记不清了。” “说实话,我也记不大清了。”湫龙眸色低沉,嗓音有些疲惫,“我只记得,最初记事的时候正值齐魏交战。” “那时我和小蝶流落江湖,当时她只有一两岁,我们每日都在为食物犯愁,运气好的时候还能遇到好心人……” 湫龙顿了一下,神色愀然,又道:“我记得有一次,应该是在西南边的哪座小城里,我和妹妹已有两三日未吃过东西了,当时还被一条恶犬追,那恶犬也是饿了好几日的,一直追着我们不放,最后我们实在没力气再跑了,我就回过身,拼尽全力将那条恶犬打死,这才救回自己和小蝶一命……” 湫龙平淡的口吻语气,好像是在说其他人的故事,与自己毫不相干,一时间,令歌出神不已。 “再后来,天下太平,日子也稍微好过了一些,”湫龙叹道,“我不忍心小蝶跟着我继续颠沛流离,便将她送进宫中,而我则继续在江湖上游荡,赚取钱财,好等着小蝶二十五岁出宫团聚的那一天……” 令歌眉目低垂,歉然道:“抱歉,让湫龙你回忆起往事。”令歌不能想象湫龙和小蝶所经历的往事,那是一个他从未认识过的世间,仿佛人间地狱。 “无妨,往事随风而逝,忘掉吹过的寒风,前方总有暖阳……”湫龙喃喃自语着,仿佛并非有感而发,而是从何处背诵而来。 灯火之中的湫龙微微地勾起嘴角,又道:“这些年我也攒了不少钱财,有朝一日也可以用来给小蝶当嫁妆。” “会有那么一天的。” 当他们走在回去路上的时候,恰好与令楷和盛楠相遇。盛楠见到令歌,便笑着走过来,说道:“我来还师弟你的令状元了,你快些过去吧。” 令歌被盛楠笑得脸红,他瞥了令楷一眼,只见令楷提着灯笼,双目潺潺,神情温柔如夜色。 他走到令楷的身边,随后与令楷离开此处往前院走去。他偷偷地瞟了令楷一眼,只见令楷正唇角含笑,似乎在为何事而开心,遂问道:“阿楷与师姐聊了什么?” “盛楠师姐方才在试探我,想知道我和你现在的关系。”令楷看着令歌微笑道,“我心想她是你的师姐,定然更想从你的口中知晓此事,所以我便言语敷衍了过去。” “的确,和你在一起的事我还未来得及亲口告诉师父和师姐她们。”令歌点头说道。 令楷察觉到令歌话中的端倪,便突然停下脚步,含笑问道:“在一起的事还未来得及说?那莫非白掌门知道令歌你倾慕于我的事?她是怎么说的?” 见令楷满脸期待的模样,令歌只好承认道:“师父知道,是我之前亲口对她说的,师父她……她同意的,前提是只要你答应我。” 令楷欣然一笑,他牵起令歌的手,说道:“那我便放心了,这样日后上门提亲,就不用担心被人扫地出门了。” “你又在胡言乱语。”令歌佯怪道。 令楷吻了吻令歌的手,真挚地凝视着令歌,又道:“我娘那边令歌你无需担心,她一定会答应的,待我寻准时机便会告知她此事,令歌你信我这一次,好吗?” “好,”令歌点头道,“我信你。” 说罢,两人联袂而行,久久不曾放开彼此的手。 第38章 兰气随风:1 是夜,玉迟王府。 “说吧,什么时候的事?” 以辰玉为首的四位师姐还有梦珏来到兰风阁,开始盘问令歌。 令歌面红耳赤,端着茶杯的手不免僵住,半饷,他放下茶杯,看着对面的辰玉,他反问道:“师姐和侍辰师兄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你进宫那两日的事,”辰玉脸不红心不跳地回应道,她早已料到令歌会这般反问自己,“我和你侍辰师兄之前本就有意对方,谈婚论嫁自然水到渠成。” “你呢?哪一日?何时何地?起因经过,从实招来。”辰玉含笑审问道。 盛楠则在一旁笑道:“我今夜和令状元交谈过,我本想试探他,但是他一直在回避绕开这件事,我猜肯定有鬼。” 令歌见对方来势汹汹,不将此事盘问地知根知底,她们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无可奈何,令歌只好正襟危坐,说道:“没有鬼……阿楷他想着应该是由我亲自告诉师姐你们这件事。” “是我生辰那晚的事,”令歌红着脸低下头说道,“就在月华门上,是我先开口的……”一想到这,令歌再次引以为傲。 “是你先开口的?”辰玉一脸不可思议,她随即坐到令歌的身边,“我师弟长大了,出息了,有本事了!居然是你自己主动开口说的,快向我们细细道来。” 望舒不免也微微地扬起唇角,与其他几位师妹坐下身来,一同听令歌说起那一晚的经过。 “小师弟这描述能力也就比望舒师姐好一点。”盛楠笑道,她瞥见望舒虽然神色淡然,但在烛火之下也显得极为温和。 令歌微微一笑,他自然并不会将更多的细节透露给师姐们,因为那些是他和令楷独有的回忆。 “多好,能遇到一位知心知意的人,”辰玉欣慰地说道,“只希望你们两位都不惧怕世人怎么看待。” “我不怕,阿楷也不怕。”令歌确信地说道。 辰玉颔首,笑道:“那就好。” 坐在一旁的盛楠叹道:“我还是觉得这一年太恍惚了,怎么突然就下山了,怎么辰玉师姐就突然要嫁人了,现在就连小师弟都有了相好。” “你也想有相好是吗?”辰玉调笑着盛楠。 甯霞闻言又接话道:“我瞧今夜盛楠可是把湫龙给带走了,也不知两人可有说什么。” 盛楠急忙辩解道:“我和他能有什么?他的脸比谁都冷……” 梦珏闻言便在旁边说道:“我觉得他在盛楠姐面前已经算友善的了,你是没见过他亲自上门要书的脸色,当真是黑面索书怪。” 几人闻言不免一笑,令歌说道:“其实湫龙为人还是很好的。” 盛楠点点头,说道:“还行吧……身手也好,那夜还和望舒师姐取来了韩家卷宗,话说师弟你可有什么发现?”盛楠故意岔开话题。 “我不听了,我还有话本的事要忙,就先走了。”梦珏笑着跑出去,纵使大家都是遇仙之人,她也明白有些事情最好是不清楚不了解。 令歌见梦珏离开,随后他看了一眼甯霞,这才对几人说道:“有发现,卷宗上面记载韩家和宁州遇仙有书信来往,是商议打造兵器谋反一事的。” “那定是假冒的,”甯霞开口说道,眉眼悻然不乐,“我父亲就算与韩家早年相识,也定不会擅自做出违背遇仙的事。” 令歌颔首,说道:“只是时过境迁,若要查清往事,我们就不得不去一趟宁州……” “何时去?”甯霞问道。 “师父说过,今年正值各地官员三年一次回京述职,官员重新调配之时,便是我们前去宁州调查的最好时机。” 辰玉领悟其中深意,说道:“那时朝堂之上正是各方势力相互抗衡之时,越是复杂混乱的局面,越是有利于我们行动。” “只希望到时候一切顺利,能让真相水落石出。”令歌叹息着,对于过去的种种谜团,他只觉得这世间终是复杂,远没有塞外遇仙山那般纯粹。 “明日阿楷邀我们出城同游,刚好我也可以去拜访曲公公,好询问打听一番昔日之事。” 盛楠有些疑惑,只听一直沉默着的望舒开口解释道:“曲公公是昔日太宗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太宗皇帝驾崩后,他便一直居住在长安城外自家的庄园里,不见任何人。” 盛楠闻言,双手合十地祈祷着:“那就保佑他肯见令歌吧,也好早日查清真相。” 夏夜闷热,总叫人辗转反侧,这一夜令歌睡意极浅,他躺在床上想着各种事,一时思绪万千,与睡意对抗着。 他坐起身来,房中烛火已经熄灭,夏夜难熬,他并未让侍从值夜,因此房内只有他一人。 月光从窗户外飘然而至,令歌倚在床头,静静地看着月光,出神许久。 长庆十四年,七月初十,长安城外。 这一日天气晴朗,可谓处处好风光,令歌一行人正骑着马或乘着马车,沿着河边的官道缓缓前行着。正值盛夏时节,沿河的树木枝繁叶茂,遮阳而行再合适不过。 最前面的两位男子分别骑着一匹白马,一匹黑马,他们身穿从前的月牙白衣裳,过路行人见到也只以为是哪家生得俊俏的翩翩公子。 令歌看着雪君今日神采奕奕的模样,笑道:“我已经许久没有带着雪君出来游玩了。”说着,他又看向令楷骑着的墨宝,“想来墨宝也是如此。” 墨宝仿佛听懂一般,啾啾地鸣叫一声,逗得令歌和令楷一笑,令楷说道:“的确,我也有一段时间没带它出来好好游玩一番了。” “话说阿楷是怎么得到的墨宝?”令歌询问道,他心想总不会是这位飞贼盗来的吧? 令楷笑着,问道:“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过我轻功是如何学来的吗?” “自然记得,是一位偶遇的高人。” 令楷点头道:“对,墨宝就是那位高人赠与我的,那时墨宝还是一匹小马驹,后来我慢慢把它养大了,与我很是亲近。” “原来是这样,”令歌微笑道,他抚了抚雪君的洁白鬃毛,“雪君是那座小镇上的马,虽然我和它相识时间不长,不过倒是投缘。” 令楷一笑,如画长眉笑成月牙,说道:“令歌你总是能把很多事物当成自己的友人一般,就像当初给我介绍玉鹤与明秋的时候一样。” “这样不好吗?我从小在山上都是这样。”令歌一脸认真地说道。 “很好啊,我何时说过不好?”令楷含笑解释道,“令歌你这叫做童心未泯,可是一大幸事。” 令歌虽然不知令楷为何说此乃幸事,但也只是一笑了之。 此时,在他们的身后,辰玉和侍辰骑马并肩而行,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今日的天气可真好,这还是我第一次来长安城外游玩。”辰玉说道。 侍辰颔首道:“我也是,这的风景和洛阳比起来别有韵味。” 辰玉点头,未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色。自从定下婚约之后,辰玉总觉得她和侍辰说话的氛围有所变化,不似从前那般无拘无束。 梦珏同几位师姐们乘坐在湫龙驾着的马车里,小蝶和小涵也一同跟着出来游玩,小蝶和兄长湫龙坐在马车外,小涵则紧紧地挨着梦珏,几人时不时地聊聊天,或是欣赏沿途风景。 甯霞坐在窗边,看着外边的夏日风景出着神,那些绿水长流,枝繁叶茂似乎也只是映在她的眼里而已,转眼即逝。 忽然,她听闻马车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转头一看,只见眼前出现一位骑着棕马的年轻男子,不是旁人,正是意明。 众人纷纷朝着意明看过来,湫龙见状也停下了马车。 只见意明的呼吸有些急促,额头上有着晶莹的汗液,他拽住缰绳勒马,满眼皆是坐在马车里的甯霞。 “甯霞,你下来。”意明对甯霞说道,话说出口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口吻带有命令之感,他收敛情绪,重新以一种温和的口吻说道:“你下来好吗?我想与你单独聊一会,就一会。” 此时令歌骑着马过来,他承认道:“师姐,是我告诉意明我们今日出来游玩的。” “也好,有些话还是得当面和你说。”说罢,甯霞下马车,往令歌的身边走来。 “令歌,借雪君一用。”甯霞对令歌说道。 “好。” 随后,甯霞便骑着雪君先行离开,意明见状当即骑马追上去,同时对令歌说了一声:“多谢。”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令歌不免微微一叹,只希望他们能够把话说明白。 正想着,令楷已经骑着马来到他的身前,并朝着他伸出手。 “上来吧。” 看着骑在马上的令楷,令歌不免一愣,那人温和的笑意与周边的风景俨然构成一幅画卷。 不等令歌反应过来,身后马车里的盛楠已经催促着湫龙:“我们先走,我们先走,快快快……” 无奈之下,令歌只好伸出手搭在令楷的手上,由令楷牵着他骑上马。 令楷甚是欣然,他双手绕过令歌的腰身,牵着缰绳,继续御马前行。 此时,令歌已经无心再看风景,虽然令楷并无亲密的举动,两人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令歌只觉自己四肢僵硬得如一块木头。 “令歌觉得甯霞师姐和小王将军如何?”令楷开口问道。 令歌思忖半晌,说道:“想来意明对师姐也是情真意切,否则也不至于缠着我那么多日,只是我不清楚师姐是怎么想的……” 说到这,令歌不免想起甯霞和师父的对话——甯霞接近意明是为了昔年宁州一案。 “当真是可惜,也许今日过后,两人的感情也就只能止步于此了。”令歌听见身后的令楷微微叹息,心情不免有些低落。 “话说,令歌今日还有其他的打算吗?我看你交给了望舒师姐一袋包袱。”令楷开口问道。 “打算去曲涧院。”令歌回应道。 “我没记错的话,那是先帝身边曲公公所住的地方,令歌去那还带着我,就不怕我将此事说出去吗?” 令歌回过头,幽幽地瞥了令楷一眼,只见从树枝缝隙间落下的点点光斑正荡漾在令楷的身上,从脸颊到衣裳,让令楷的浅浅笑意更显迷人。 “不怕,就算你不说,曲涧院常年不见有外人进入,此行也会走漏风声,直到来了中原,我才明白什么叫做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令歌淡淡地回应道,他并未打算隐瞒令楷。 令楷笑个不停,他腾出一只手来搂住令歌的腰身,并在令歌的耳畔说道:“那如此看来,我们之间的事师姐们都已经知道了,对吗?” 令歌脸颊一红,不再说话,他知道令楷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亲口告诉我娘的。” “我又没催你,你何须如此着急?”令歌在令楷的怀里低声嗔怪道。 “我是以为你很急,急着过门。”令楷轻声笑道。 令歌一听,忽地直起身来,挣脱令楷揽着自己腰身的手臂。 “我没有,你别乱说。” “好,我不乱说。”令楷笑着应道,他重新揽着令歌的腰身,目光亦落在令歌的葱白肌肤上。 在这炎热的盛夏时节,从出发到现在,令歌竟未流出一滴汗液,从前他只是在书上看到,如今才算明白何叫“冰肌玉骨清无汗”。 待众人在一片树林里歇脚之后,他们纷纷前往周边的山峦和稻田游逛。 令歌则在令楷和望舒的陪同下往不远处的曲涧院走去。走在广袤的田野间时,令歌远远地便看见了依山傍水的曲涧院。 曲涧院坐落在山清水秀之地,在宁静的天地之间。令歌的耳边是几人的脚步之声,偶尔掠过鸟鸣声,却让眼前风景更显静美如画。 三人来到曲涧院的大门外,令歌抬头看着门匾,虽然有些斑驳,但是字迹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仿佛与这山间风景浑然一体,想来是哪一位名家亲笔题字书写。 令歌走上前,敲了敲紧闭的大门,良久未见有人前来开门。 “再多等等吧。”令楷开口说道,他的手中还提着一袋不知装了何物的包袱。 令歌点头,他想重新敲门之时,却听见大门背后传来声响。只见漆红的木门从里被人打开,一位妇人出现在三人的眼前。 那妇人约莫五十多岁,身着浅灰布衣,朴素无华,如寻常农妇一般。见到令歌时,妇人眼前一亮,神色变得柔和,她开口问道:“不知三位是……?” 令歌朝着妇人拱手一拜,回应道:“晚辈姓白,名令歌,今日特地前来拜访曲公公。” 妇人闻言,当即将门尽数敞开,福身歉然道:“奴婢不知是玉迟王大驾光临,还望殿下恕罪。” 令歌见状赶忙说道:“快些起身,今日是我唐突上门,怪不得你,还望能够见上曲公公一面。” “奴婢这就引殿下前去,请。”妇人邀令歌三人走进曲涧院。 虽是盛夏,但曲涧院里尚有落英缤纷,那些花瓣正随着小溪流水淌过,四周有墙壁环绕,让到来的外人不免觉得此处别有洞天。 “不知如何称呼您?”令歌开口询问道,他见这位妇人举手投足之间礼数周全,丝毫不逊色杨姑姑,想来定是宫里的老人。 妇人浅笑,说道:“殿下唤奴婢兰嬷嬷便好。” 令歌点点头,往四周打量一番,发现院子里不闻其他人声,唯余蝉鸣,他开口问道:“兰嬷嬷,这院里为何不见他人?” 兰嬷嬷微微一笑,眼角是岁月的痕迹,她解释道:“回殿下,曲涧院住的都是服侍过先帝和隆豫皇后的老人,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利索了,自然便在屋里,未能前来迎接殿下,还望殿下谅解。” “无妨,”令歌点头,“曲公公的身子骨可好?还望今日前来没有打扰到曲公公休息。” “回殿下的话,曲公公一向身子骨健朗,陛下也未曾忘了我们这些老人,特意安排宫里的太医定期来院里为我们诊脉。” 当几人经过一棵老树时,只听兰嬷嬷微微一叹,对着令歌说道:“其实我们这院子已经很多年没有客人进来了,曲公公也不愿见外人,不过我想他定会愿意与殿下相见。” 令歌不解,为何都说一向不见客的曲公公会愿意见自己?带着疑问,令歌跟着兰嬷嬷来到客室,随后兰嬷嬷便离开客室去寻曲公公。 客室不大,三人围着一张圆桌坐下来,令楷放下包袱,打量一番周围,说道:“这些摆设字画,倒是让我想起玉迟王府。” 经令楷如此一说,令歌也察觉到这里的风格与王府大同小异,只是更显古朴。 “也许曲公公正是江南人,倒也不奇怪。”令歌说道。 不久,三人听见门外传来几声苍老的干笑,那声音很是刺耳,不免让令歌想起黄公公的声音——定是曲公公到了。 令歌站起身来,只见门外走进来一位身着锦衣的老者,跟在他身后的兰嬷嬷也换上了一身体面的衣裳,同时他们两人身后还跟着七八位老人。 他们齐声行礼拜道:“老奴给殿下请安,殿下万福金安。” 令歌立即上前搀扶起为首的老者,“各位老人家,快快请起,无需多礼。” 为首的老者约莫五六十岁的模样,眼窝深邃,眼眸异常明亮,一副干瘦健朗的模样,正是先帝身边的曲公公。 “想来老人家您便是曲公公。” “正是老奴。” 令歌微微含笑,他从令楷的手中接过包袱,说道:“夏日炎炎,我带了一些凌岚药局特制的凉茶过来给诸位尝尝鲜,也好清热解暑。” “多谢殿下。”曲公公笑着接过包袱,并将包袱交给身后之人。同时,曲公公见令歌生得玉树临风,颇有昔日临清王和白清漪之风采,不免有些恍惚。 “今日我前来主要还是特意拜访曲公公,想与曲公公单独说说话,不知可好?” 曲公公回过神,笑道:“殿下开口,老奴岂有不从的道理?” 言罢,身后的那些老人便一一退下,只留曲公公一人在房中。 “曲公公请坐。”令歌亲自搀扶着曲公公往桌边走去。 “老奴多谢殿下。” 四人一同围绕着圆桌坐下来,曲公公率先开口说道:“今日殿下前来,是想要向老奴询问有关临清王的事吧。” 令歌看着曲公公一双炯亮的双眼,承认道:“公公慧眼如炬,确实如此。” 曲公公一笑,又道:“殿下也知道,自先帝驾崩之后,老奴便带着几位御前伺候过的老人一同来到这院子里久居,不曾与外界有何牵连。” “不过,”曲公公话锋一转,“有关临清王的事,老奴只愿与王爷单独诉说。” 第39章 兰气随风:2 令歌尚未开口,望舒和令楷便起身离去,客室里只剩下曲公公和令歌两人隔桌而视。 曲公公见另外两人离去后,这才开口说道:“殿下勿怪,接下来说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好,”令歌点头应下,“晚辈明白,还请公公告知。” 曲公公定下心神,开口说道:“约莫两个月前,也曾有人来拜访过老奴,询问老奴一些往事,可是老奴都没说。” 令歌心中一颤,问道:“是淮阳王?” 曲公公点头,说道:“如殿下所料,那时他们尚未进长安。” “不知公公可否告知我,他们所问何事?”令歌询问道,他神色凝重,眼前的曲公公却是淡然含笑,只听曲公公说道:“殿下可知道这曲涧院的门匾是何人题字吗?” “不是旁人,正是你的父亲——临清王,”曲公公自问自答地说道,“昔年知晓老奴在此安置别院,临清王便亲自题字门匾,当做贺礼相送。” 令歌点头,他想象着昔日父亲坐在这里的场景,高贵无双的临清王,曾端坐于此,谈笑自如。 “那日淮阳王他们前来,便是询问老奴,当年先帝对临清王所下的密旨所在何处。” “密旨?” 令歌一惊,他紧握着衣袖,疑惑不已,那道密旨是否和父母之死有关?淮阳王为何要来寻那道密旨? “对,是先帝下给宁州韩家的密旨,想来多半与临清王有关。按理说老奴本不应该告诉殿下淮阳王他们来此之事,可是老奴与殿下有同样的心结——临清王为何而死。” 令歌疑惑问道:“曲公公对先帝的密旨并不知情?” 曲公公微微点头,说道:“昔年这件差事并非我所办,传旨之人尚未回宫便暴毙在宁州,所以密旨内容无人可知,这也是我对淮阳王他们所说的。” “不过,老奴相信,先帝不会派人暗杀临清王,这一点,希望殿下可以相信老奴所言。”曲公公郑重地说道,“当年王妃诞下殿下不久,临清王便独自一人入宫请辞,欲归隐塞外。” “之后先帝和王爷便支开我等侍从,两人交谈至深夜,临清王这才离宫,先帝也不曾有任何异色……” 令歌听着曲公公诉说往事,昔年父亲与先帝的交谈内容早已无处可知,哪怕如曲公公所言,先帝一如往常,不见异样,可是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君心又如何揣测? “若是先帝想对临清王动手,何须在宁州边界下手惹得世人非议?大可在尚有北魏残余势力的玉门关一带下手。” 令歌点头,可是这终究只是一番猜想,如今想知晓昔日先帝对父亲的真实态度唯有知晓当年密旨上的内容。 “公公所言有理,”令歌叹息道,“可是韩家早已家破人亡,时过境迁,谁又能找出那道密旨以证并非先帝遣韩家刺杀我父母?” 曲公公双目微眯,却难掩眼中的锋芒,只听他说道:“那道密旨定然还在宁州,老奴侍奉先帝多年,先帝的密旨从来都不是丝绸锦书,而是藏有旨意的器具,因为当年韩家一案事发突然,韩家旧宅的器具皆未送到长安。” 令歌心中燃起希望,可是转念一想,他又忧心忡忡地问道:“虽然如此,但是数十年过去,谁又能保证那些器具还在韩家旧宅?” “以老奴对韩谦的了解,那器具他定然不会与一般的器物放在一起,指不定被他藏在了何处,或是托给某人,殿下的封地便在宁州,何不亲自走一趟?” 令歌闻言,重见希望,他颔首应道:“我正有这般打算,多谢曲公公告知今日之事。” 说罢,令歌神色忽然一凝,又问道:“既然公公知晓韩家有接过先帝密旨一事,为何不告诉陛下找出密旨?这样淮阳王等人便能自食恶果,韩家也不至于遭此灭顶之灾。” 曲公公温和一笑,道:“殿下尚且年轻,不谙世事……我们院里的花草如何?” 虽然令歌不解曲公公为何突然如此一问,但也往窗外打量一番,随后回应道:“生机勃勃不见杂草,想来是常有修剪。” “若是过度修剪又如何?”曲公公继续问道。 令歌一顿,他悟了其中的道理,只听曲公公说道:“圣上要处决韩家的原因从来都不是认定是韩家刺杀临清王,而是他们谋反,王家可取而代之。对待淮阳王也是一样的,若是处死淮阳王,那么各方势力必然失衡,江山社稷将动荡不安。” “所以老奴向不向陛下告知密旨一事,都不能改变什么,既然如此,倒不如图个清静,以待来日。” 令歌神色一滞,而后点头应道:“多谢公公的教诲,令歌今日受益颇深。” 曲公公谦虚一笑,说道:“殿下言重了。” 方才听完曲公公的一番话,令歌不免感到在朝堂之上所作所为皆有所羁绊,而自己那位不喜政事的皇兄也不尽是一位闲散皇帝,他也曾玩弄权术,制衡四方。 “曲公公,我现在倒是想到一事,想请您替我解惑。”令歌开口说道。 “殿下但说无妨。” 令歌问道:“为何先帝选了皇兄做太子?想来公公你也知道,皇兄他心不在此,我曾听皇兄说起昔日父王带他游山玩水,吟诗作赋的往事……” 曲公公微微一叹,回应道:“其实陛下并非先帝心中继承皇位的第一人选,陛下也是在隆豫十六年才被立为太子的。” “陛下的生母是隆豫皇后,隆豫皇后膝下除了陛下,还有一个儿子和有一个女儿,女儿便是飞鸿长公主。” 正当曲公公缓缓地述说着往事的时候,兰嬷嬷便端着茶水走进来,她福身微笑道:“殿下从进屋到现在都还未喝上一口水,还请用些茶水润润嗓子。” 令歌接过兰嬷嬷双手奉上的茶水,感谢道:“多谢兰嬷嬷。” “兰嬷嬷来了便也坐下,也好说一些往事,为殿下解惑,我这年龄大了,怕记错了。”曲公公对兰嬷嬷说道。 “兰嬷嬷,请坐。”令歌说道。 兰嬷嬷看出眼前这位小王爷性情温和,也不再推脱,便坐在曲公公的身旁,她笑道:“曲公公都说自己记性差,那我这老妇又还记得些什么?” 曲公公笑着,忽然一顿,他问起令歌:“殿下,我们方才说到哪了?” “飞鸿长公主。” 令歌见兰嬷嬷调笑曲公公的模样,想起他们这些老人在这庭院里有说有笑相伴十多年,不问世事,倒是与从前的遇仙山相似。 “对,飞鸿长公主,”曲公公干笑两声,“飞鸿长公主是先帝和隆豫皇后唯一的女儿,当今陛下的亲姐姐。” “那为何长公主会远嫁高丽?”令歌问道。 兰嬷嬷闻言不免哀叹,她回忆道:“隆豫十年,为了联合高丽对抗北魏,飞鸿长公主这才不得已远嫁高丽,如今一算,长公主一去已经二十二年了。” “长公主和陛下都是奴婢看着长大的,先帝操劳国政,隆豫皇后身体一直不好,倒是临清王有空便会去看望他们姐弟。” “昔年有人提议长公主远嫁高丽的时候,临清王是第一个出来反对的,不过最后也无可奈何……”兰嬷嬷神色愈发悲伤,最后不免用手帕擦拭眼中的泪水。 曲公公见状无奈一叹,打断道:“唉,罢了罢了,这些伤心事都别提了,到底那位高丽贤王对长公主甚好,公主在高丽过的幸福安康,这也足够了。” “殿下恕罪,是奴婢失态了。”兰嬷嬷歉然地对令歌说道。 令歌立即摇头,道:“无妨,兰嬷嬷也是真心念着长公主的,前些日子我还收到长公主从高丽送来的礼物,想来长公主在高丽过得很好。” 兰嬷嬷闻言扬起笑容,“殿下说的是。” “话说回来,隆豫皇后还有一个儿子,是谁?”令歌接着问道。 此言一出,曲公公和兰嬷嬷都不免一顿,须臾,曲公公才开口说道:“是已经捐躯沙场的大皇子——庆南王,其实先帝是属意大皇子为太子的,可惜了。” “那是长庆十一年,长公主出嫁后的第二年,”兰嬷嬷回忆道,“隆豫皇后卧病在床,大皇子离世的消息一传来,没过多久,皇后便撒手人寰了……” 曲公公压低声音说道:“说句不该说的,老奴在先帝身边当差这么多年,也能感觉出来从这件事开始之后,先帝便对淮阳王有了顾忌……” 兰嬷嬷语气变得森冷,斥道:“能对自己的嫡母,兄长还有皇叔下手的人,怎配继承大统?” 曲公公拽了拽兰嬷嬷的衣袖,劝说道:“这些都是没有证据的揣测。” 兰嬷嬷收敛情绪,冷静片刻之后,她才继续说道:“隆豫十五年,还是代王的陛下和当今皇后去感业寺祈福时遇到北魏余孽的刺杀,可不就是淮阳王他们的手笔?还害得当今皇后失去腹中胎儿,至今再无身孕。” 曲公公无奈一叹,说道:“当初大理寺盘问那些北魏余孽,那些人什么都不肯承认,倒是在有眼线看到淮阳王府的人曾出入刺客所住的客栈。” “虽然先帝并未因此治罪,但是也寒了心,这才最终决定立陛下为太子,不为别的,陛下仁义,定不会对手足下手。”曲公公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令歌微微颔首,得知这些陈年往事,他愈发对淮阳王等人感到厌恶。 曲公公看向令歌,问道::“殿下如若找到证据,会如何惩治淮阳王他们?” 令歌神色一顿,这个问题他并非没有想过,他开口说道:“我想我师父会出手了结他们。” “他们自然要受到处罚,可是老奴也希望殿下可以考虑到江山社稷,”曲公公语重心长地说道,“淮阳王他们在江南这些年早已有了自己的势力,要除掉他们就必须得事先准备收服这些势力,到时候也好稳定朝堂。” 令歌点头,说道:“公公所说的我都记下了。”随后,他站起身来,曲公公和兰嬷嬷见状也想起身,却不想令歌已经朝着他们郑重地拱手一拜。 “还请曲公公和兰嬷嬷放心,我定会让作恶多端之人受到应有的惩罚,为逝去的人讨回公道。” 闻言,曲公公和兰嬷嬷不免泪目,昔日的临清王对待他们友善和煦,是冰冷宫闱中少有的温暖,而如今临清王的遗孤,亦对他们许下诺言,以了他们此生的夙愿。 “我不宜久留于此,现在便向曲公公和兰嬷嬷你们两位老人家告辞。”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好多留殿下,还望殿下保重。”曲公公颔首说道。 “保重。” 待令歌离去后,曲公公和兰嬷嬷看着令歌走进庭院树林阴翳下的背影,久久不曾离开目光。 曲公公悠悠地说道:“说句心底话,今日初见玉迟王,我更确定了我的猜想。” “什么猜想?”兰嬷嬷问道。 “如今白栈期定然已经在重启遇仙在江南的势力,为的就是好除去淮阳王,让玉迟王取而代之,我看玉迟王乃人中龙凤之姿,若是他对皇位有意……” “快别说这些话,你一提起这个,我就想起当年他的月牙状胎记……”兰嬷嬷连忙拦着曲公公把话说下去。 “罢了罢了,你也别提那事了,都过去了。” 令歌走出客室后,便同令楷和望舒一起离开曲涧院。望舒与令歌并排而走,令楷则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的身后,欣赏着周边的风景。 “可有知道什么?”望舒低声问道。 令歌点头,回应道:“有,事关韩家,等回去再说。” “此事不宜他人知晓。”望舒叮嘱道。 令歌瞟了一眼游走在后面的令楷,只见令楷不知何时起,已经从路边摘下一根草秆,正拿在手里玩耍着。 “师姐放心,我自有分寸,”令歌停下脚步说道,“师姐,不如你先回去,我想和阿楷待一会,问他一些事。” 望舒颔首,而后她瞟了一眼令楷,令楷原本正漫不经心地游走着,却被望舒冷冽的目光定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 见望舒离去,令楷这才走上前来,哀叹一声,问道:“望舒师姐是不是看不惯我?” 令歌不免一笑,他安慰着说道:“望舒师姐要是看不惯你,定是一眼都不会看你的,至少方才还看了你一眼。” “原来如此,”令楷笑着摇头,“那我就放心了。” “为什么师姐先走了?你想和我做什么?”令楷又问道,同时,他像孩童一般,开始用手中的草秆挠着令歌的脖颈。 令歌被挠得发痒,连连避开,笑着挥手道:“你别闹,很痒……” 令楷闻言反而变本加厉,他用上另一只手去挠令歌的腰身,见令歌笑着躲开,他笑道:“原来令歌你怕痒。” “别闹,真的好痒啊……” 令歌连连躲闪,却不敌令楷一路追着他往身旁的田野里跑去。 “我有事要和你说,真的,我没骗你。” “不急,一会再说。” 令楷不减攻势,继续追着令歌挠痒痒。 两人追逐在广袤的麦田之间,笑声亦荡漾在其中,盛夏时节,麦子逐渐成熟,青黄交接,他们两人的身影穿梭在其中,格外瞩目。 在麦地间的空地上,令歌被令楷挠得全身无力,一个踉跄往身后倒去,倒在一片厚厚的杂草上。 令楷见状,停下脚步蹲在令歌的身边,他见令歌赌气一般地偏过头去,便继续用草秆挠着令歌。 “生气了?” 令歌并未回应令楷,只是伸出手夺过草秆,放在手里拨弄着,随后令楷也躺下身来,在麦穗的遮挡下与令歌一同乘凉。 见令楷躺在他的身边,令歌便用草秆去挠令楷的脸颊和脖颈,只见令楷浅浅地笑着,似乎并不怕痒,反而伸出手搂住令歌的腰身,凑近令歌。 令楷轻笑着,在令歌的耳边开口问道:“令歌你方才想说什么?” 令歌不再用草秆捉弄令楷,他听着耳边挠得自己酥酥痒痒的声音,差些忘记自己想要询问的事。 “方才曲公公告诉我,先前淮阳王也来找过他,你说,我该怎么对付淮阳王?” “很简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令楷不假思索地说道,一双眼眸直直地看着蔚蓝的天空。 “怎么做?”令歌不解地看着令楷问道。 只见令楷唇角轻扬,一副悠然自若的模样。 “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说罢,令楷便闭上双眼,等着令歌的回应。 令歌闻言不免眉头一皱,他撑起身子,双唇紧闭,幽幽地看着躺在原地的令楷。 片刻,令楷又睁开眼睛,用一如既往的调笑语气问道:“怎么?就这般不愿意?”同时,他打量着令歌一副无奈且无措的神情,心中愈发得意起来。 “亲哪?”令歌开口冷冷地问道。 令楷闻言不免笑出声来,“亲哪都成。” 同时,令楷注意到令歌的食指和拇指正在踌躇着,似乎在下何等决心一般。 “罢了,不难为你了。” 令楷无奈一叹,然而他话音刚落,却感到脸颊上有蜻蜓点水一般的柔软触觉,反应过来时,他发现眼前的令歌已经涨红脸颊。 此时,令歌正伏在令楷的身上,与令楷双额相抵。 “没有为难我……” 令楷浅笑一下,他翻身将令歌压在身下,随后低下头在令歌的唇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停留片刻后,他微微地起身,与令歌鼻尖相抵,气息相拂。他一只手撑着身子,另一只手则抚着令歌的脸颊,让垂下来的发丝拂在令歌脸颊的红晕上,看着令歌近在咫尺的含羞无措,他只觉心中一酥。 两人四目相交,彼此的眼眸倒映着对方,令歌愣愣地看着眼前之人,他能听见自己变得有些急促而不规律的呼吸声。 “既然如此,以后我主动些便是,虽然我很喜欢看你这般模样。”令楷含笑说道,语气低沉清淡。 哪般模样?令歌避开令楷的目光,偏过头去开始胡乱地想着。 片刻之后,令歌回过神来,他对身上的令楷说道:“我已经亲你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做了吧。” 令楷躺下身来,重新搂着令歌的腰身,只听他缓缓地低声说道:“之前他们怎么对我们,我们便怎么反击回去便是,现在落音楼生意红火,你知道该怎么做。” “其实现在也不是要怎么报复他们,只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并非软柿子可以让人随意拿捏。” “我明白了。” 正说着,躺在地上的两人便听见身边麦地的另一侧传来他人的说笑声,仔细一听,是一男一女的声音。 令歌只觉得两人的声音都甚是耳熟,那女子的声音娇俏动听,似乎是秦大小姐秦雨洁。 “原来李公子很少来这城外,我倒是经常出府游山玩水,有时候还去华山看我哥哥……” 李公子?令歌回想起那日雨洁曾问过自己,可认识一位叫做李豫的公子。 “阿楷,李豫公子长什么模样?上次秦小姐说他是你的友人,我见过吗?”令歌翻过身悄声地问道。 令楷愣了一下,随后一同翻过身趴在地上,低声说道:“你见过他。” “我见过?” 令歌努力地回想着,脑海里却实在想不起此人的面孔,只听见传来李豫的声音。 “原来如此,都说华山乃天下最为险峻之地,若是以后有机会,我定要去那亲自走一趟。” 令歌闻声,顿时一惊,他听出此人的声音,不是旁人,正是太子赵景云。 他不解地看向令楷,只见令楷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待人声渐远之后,两人这才站起身来,看着已经逐渐消失的人影,令歌忽地想起何事。 “难怪一个月前我感觉我好像在落音楼看见过太子,原来他们两人已经认识了。” 令楷开口对令歌说道:“虽然此事瞒不了多久,但是还请令歌先暂时替殿下保密。” “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不知为何,令歌想起太子妃,太子妃知晓此事吗?若是她知道会怎么想? 正思索着,令楷便对他说道:“我们回去吧,还有好些风景我们没去看过。” “好,我们一同去看。”令歌停下思绪,点头应下。未等他迈出步伐,令楷便已经牵过他的手往前走去。 令歌低头看着他们紧紧握住的手,在衣袂之下,在两颗心之间。同时,他们衣摆上飘动着的墨竹和兰花草,在脚下生机勃勃。清风骤起,鼻尖萦绕着田野独有的清香,令歌的耳边亦开始徘徊着令楷轻声哼唱的曲子。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阿楷你哼曲子,是什么?以前从未听过。” “梁祝。”令楷回头看着令歌,含情脉脉的双眼中总是倒映着令歌的身影。 令歌闻言不免微微一笑,他放慢步伐,让令楷牵着他的手自由自在地走着,像一缕清风一般,在田野间飘游。 在美景之中,在歌声之中,令歌愈发沉醉,不知走上多久,只听令楷说道:“从前我只能牵着令歌你的衣袖或是手腕,如今却也可以与你连袂伴歌从此去,风吹香气逐人归……” 令歌并未回应,他只是低头含笑,紧紧地握住那只手。 是夜,玉迟王府,令歌特意前去探望甯霞师姐。他进屋时,甯霞依旧绣着针线,凑近一看,甯霞正在绣一朵丁香花,娇柔淡雅,却在幽幽烛火里显得有些哀婉。 令歌陪甯霞坐着,他静静地看着甯霞刺绣,最终,他还是忍不住地问道:“师姐今日与意明谈得怎么样?” 甯霞浅浅一笑,一边刺绣,一边回应道:“他今日带我去了他们王家在城外的庄子,我们说了好久的话,不过最后我们还是说好只做寻常朋友。” 令歌默默地注视着甯霞,他能感受到甯霞的失落,却不知该如何安慰甯霞,自己能做的似乎只有静静地陪着甯霞,听甯霞诉说。 甯霞知道令歌的内心所想,便承认道:“说实话,总是有些遗憾的,无论是立场还是出身,我和他都始终相差甚远。” “师姐,其实这些都不是问题。”令歌反驳道,他坚信只要感情至深,世间任何沟壑皆能被跨越。 “并非是我不想竭尽全力,只是我和他之间的情意还不够深,”甯霞笑意深深地看着令歌,“他的心中能有我,或是有过我,足矣。” 令歌不解,却只听甯霞继续说道:“令歌你知道吗?并非人人都能像你和令公子一样可以跨过重重阻碍,不畏世俗偏见,所以你们得好好地走下去,永远地走下去。” 看着甯霞真挚的神情,令歌神色一愣,半饷,他深深地点头,仿佛在答应一件极为重要的正事一般。 第40章 兰气随风:3 从城外回来的第二日,一大早,令歌便在梦珏的陪同下来到竹林,开始栽种着兰花草。 “其实也没有几株,我自己一个人来就好。”令歌一边蹲在地上说道,一边细心地用小铲子铲着泥土,将兰花草栽种在竹子边上。 “没事没事,我最喜欢参与这些事了。”梦珏笑道,“你和楷哥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我也要出份力才是。” 令歌看向梦珏无奈一笑,随后低头继续侍弄着那些兰花草。 梦珏打量着一株株清丽的兰花草,笑道:“这些兰花草都是昨日你和楷哥从城外采摘回来的,生得真好。” 令歌回忆昨日之事,说道:“原本都是生在深山密林之中的,是阿楷提议说挖几株回来栽种在此处。” “就像你们一样,”梦珏细细地品味着说道,“令歌你就是这样被他从塞外挖来的。” 令歌抿嘴一笑,他岔开话题说道:“那件事还有劳你了,话本不需要写得有多好,有大概的内容就行。” 梦珏拍拍胸脯,信心满满地说道:“放心,用不了几日我便能写出来,陈先生背话本也是一流的,反正故事原型便是淮阳王他们谋害临清王,想来要不了几日,全长安的人心里都会有数。” 令歌微微颔首,说道:“如此一来,日后若是真能找到证据,想来也不会有太多口舌纷争了。” 梦珏用小壶给那些兰花草浇上水,看着那些晶莹剔透的水滴留在枝叶上,她似乎想起何事一般。 “对了,令歌,待会你陪我去一趟落音楼吧,那会侍辰师兄派人传话告诉我,说是落音楼已经寻得一位与你长得颇为相似的伶人,旦角生角样样精通,肯定能扮演好你。” 令歌闻言不免微微挑眉,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只是眼眸流转之际,他又想起一件事,便说道:“那晚些时候等阿楷回来,我们再一起去瞧瞧那位长得和我相似的伶人。” “好,当然要等阿楷了。”梦珏摇头晃脑的,故意把“阿楷”两个字拖长,额头的两撮刘海摇摇晃晃,甚是古灵精怪。 令歌含笑一叹,而后,他回过头看了看眼前的兰花草,又望着头顶那些茂密的竹叶,苍翠欲滴,如梦似幻。 接近傍晚时分,令歌如往日一般在竹林的亭子里等着令楷回来。 令楷来的时候,一时间不免因那些兰花草而眼前一亮。而后,两人坐在亭子里,他从身后抱住令歌,一同看着那几株兰花草。 “好,现在便动身去落音楼瞧瞧,然后我们再去吃些东西,”令楷贴在令歌的耳畔轻声商议,“饿了吗?” 令歌摇头,说道:“中午吃的晚,现在倒也不饿。” “那便好,待会带你和梦珏去街上吃好吃的。” “好。”令歌不经意地偏过头,恰好与令楷双颊相贴,令楷微微一笑,在他的脸上留下一个吻。 不一会功夫,三人便走着路前往落音楼,长安城华灯初上,街上人来人往,繁华热闹。 梦珏在路上对令歌和令楷说道:“长安城里的一些茶楼也在效仿我们说令歌的故事,不过总是差些感觉,客人还是喜欢来我们落音楼。” 令楷调笑道:“毕竟你与令歌相识,想写不好都难。” “那是。”梦珏洋洋得意。 令歌低眸看着梦珏挎着的小包,开口说道:“这些日子,梦珏的小钱袋也是越来越鼓了。” “托你的福!”梦珏开心地笑道。 落音楼自从推新话本之后,生意愈发兴隆,傍晚的时分也是客人最多的时候。 侍辰如今替遇仙在落音楼出面打点着生意,令歌一行人到来的时候,他正在柜台里对账。见到令歌他们,侍辰说道:“秦姑娘正在楼上,我带你们上去。” 恰好此时,雨洁从楼上走下来,她见到令歌等人前来,便快步地绕过观众席前来相迎。 “你们可算来了,他人就在楼上试戏服,一起上去看看。” 说罢,几人便一同往楼上走去,同时,雨洁又道:“我是前些日子在路上恰好遇到他的,那人名叫尺画,今年也是十九岁,身高体型与殿下你相似不说,相貌也是极为出众的,甚至与殿下的五官有几分相似。” “那我还真是要见一见。”令歌甚是好奇。 雨洁一笑,继续说道:“我问过他,得知他自幼学戏,跟着戏班云游四海,如今已经离开戏班,想来长安闯荡一番,而后我还派人四处打听过,他的确是独自一人从外地前来,待会留不留他,看殿下你的意思。” “有劳。”令歌颔首感谢,雨洁做事一向细致利落,不愧为天下第一商秦家的当家小姐。 走到顶层的一间厢房外时,他们便听见房内传来唱戏之声,雨洁笑道:“人就在里面,想来已经换好戏服了,我们进去吧。” 说罢,门外站着的小厮便将门打开,待走进房间后,令歌几人转头一望,顿时为眼前之景所叹,令歌感到好奇,不免往前多走几步。 只见在垂下的浅红纱幔之后,有一位男子正一边吊着嗓子,一边做着唱戏的姿势。那男子身段如柳,指成兰花,全然沉醉在戏曲之中,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前来。虽是一名男子,但在这红色纱幔之下,却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妖冶之感。 “尺画,友人前来探望,还不出来见上一面?”雨洁对纱幔之后的人说道。 尺画闻言这才停下歌声,他缓缓地转过身来,待掀起纱幔时,一张绝色容颜便如鸢尾花一般,惊丽地绽放在众人的面前。 只见尺画莞尔一笑,那是一种不分性别且惊心动魄的魅惑,他微微颔首,朝着众人屈膝行礼道:“在下尺画,见过诸位。” 看清尺画的容颜时,令歌不免愣在原地,他只觉如雨洁所说,此人身段与自己相仿,五官更是有说不上来的相似之感。 不同的是,尺画眼波如丝如水,声音纤细,婉转绵长,不似寻常男子,令歌暗叹不止,他一双眼睛直直地打量着尺画,尺画头戴翠绿宝饰流苏之冠,一身碧色戏服犹如绿波在身,流光溢彩,叫人离不开眼。 尺画见令歌一直地打量着自己,不免轻轻一笑。 “不知我该如何称呼公子?” 令歌听见尺画的声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有些脸红,正思索如何应答的时候,令楷已经走上来,并微微地挡在他的身前,对尺画说道:“你称呼他为林公子便好。” 尺画微微一笑,又看向令楷,欲开口询问时,令楷已说:“我是他堂哥,也姓林。” 这时雨洁走上前,顺着令楷的话语,问起令歌说道:“小林公子,你觉得尺画如何?留在这里唱戏扮角可合适?” 令歌微微点头,尺画在外貌上自然再合适不过。 “适才我们也听到他的嗓音,婉转动听,我觉得很合适。” 尺画闻言,立马开口说道:“林公子,方才我只是吊嗓,算不得好,诸位不妨听我一唱曲。” “也好,”令楷回应道,“唱你最拿手的。” 尺画再次莞尔一笑,他微微欠身,道:“还请各位就坐,且听我慢慢唱来。” 待众人坐下身后,尺画立在众人前方的空地上,只见他唇瓣微张,身姿犹如拂柳一般,双眼含有愁绪,歌声如泣如诉,唱道:“疏影独上西楼,三杯两盏冷难酌,凉月如钩。卧听绸雨潺潺,好似枕寒流,何以埋愁?何以解忧?唯山间之清风,同令月长歌以遨游。” 众人很是意外尺画唱了这首由令楷所作之词,待歌声结束后,令楷率先说道:“唱得真好,可谓是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尺画低眉含笑福身,说道:“多谢林公子夸奖,我素来喜欢这词,所以自己编了一段,还望诸位不要笑话。” 令楷微笑着点头,并未再言语,只听雨洁问起令歌:“小林公子觉得如何?” 令歌似乎还未从曲中缓过神来,半饷,他颔首说道:“甚好,若尺画能留在落音楼,生意自然红火。” 雨洁颔首一笑,随即对尺画说道:“那待会我们便去签下契约,准备日后的演出。” 尺画欣然,立即福身道谢:“多谢秦姑娘的赏识,多谢诸位!” “既然如此,我们还有些事,也不打扰了,便先行告辞。”令楷站起身来,令歌和梦珏见状也起身跟上。 雨洁点头,说道:“我送你们下去。”刚走一步,雨洁又回过头对尺画说道:“你换好衣服下来寻我便是。” 几人离去时,尺画福身恭送令歌他们,他的目光落在几人离去的背影上,唇角扬起一丝浅浅的笑意,魅惑心魄。 离开落音楼后,令歌三人在街上走着,梦珏夸赞道:“尺画不仅生得好看,而且唱戏也动听至极。” “确实如此。”令歌点头,看着脚下之路有些出神。 令楷注意到令歌的神色,于是问道:“令歌怎么了?” 令歌摇了摇头,否认道:“没怎么,只是沉浸在尺画的歌喉里面,想来他是真的研读过你写的诗才有如此感触。” “的确,”令楷说道,“他确实唱得好。” 梦珏一笑,道:“连原作诗人都这般说了,看来要不了多久,尺画定能成为这长安城数一数二的角儿!” “但愿如此。”令歌微笑着,他自然希望落音楼生意兴隆,这样也好早日还清欠秦家的钱。 此时夜色降临,街上张灯结彩,四周也售卖着与中元节相关的物品,纸钱、花灯等等,梦珏被吸引住目光,于是先走上前,开始打量起来。 不知为何,令楷突然一笑,引得令歌不解地看向他。 “怎么了?”令歌询问道。 “令歌可知方才我为何说你姓林吗?” “不是因为说你是我堂哥好瞒过尺画吗?”令歌疑惑地反问道。 令楷凑近令歌的耳边,憋笑着说道:“倒也不全是,主要是我想起来,昔日你可是要找林公子说亲的,这不,林公子已经与你情投意合,你也从夫姓了。” 令歌闻言,脸顿时一黑,他低声抱怨道:“令状元真是没正经,我可不从夫姓。” 令楷伸出手搂住令歌的肩膀,在路人眼里如像寻常的好兄弟一般。 “好好,你不从夫姓,我从你姓,可以了吗?”令楷以一种轻松愉悦的语气说着,“说起没正经,王爷方才见到尺画时,可是眼睛都看直了。” “我何时眼睛都看直了?” 令歌立即反驳,他承认自己之所以盯着尺画看,是因为那张男子少有的绝色容颜和那双如水波的眼眸。若非今日发现自己的容颜和惊艳众人的尺画颇为相似,他也不能理解为何人人都称赞他的容貌。 “明明就有。”令楷一脸认真地说着,声音也变得有些娇气,令歌一时错愕不已。 令歌索性偏过头去,不再看令楷。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问心无愧。” 令楷见令歌如此,只好安慰道:“我开玩笑的,你可别当真。” “我何时当真了?”令歌神色淡然地反问道。 令楷无奈一叹,他实在拿这样的令歌没办法。 “好,殿下息怒,是臣的过错,你没当真。”令楷收敛笑意,继续说道:“不过尺画确实与你有几分相似,只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令楷回忆着两人的模样,思索半饷,说道:“如果说他是人间烟火,那么令歌你就是深谷幽兰,遗世独立。” “令状元的口才用在此处真是可惜了。”令歌轻皱眉头,无奈叹息。 “赞美殿下是臣的本分,更何况你是我心尖上的人。”令楷悠悠地说道。 令歌难掩笑意地看着令楷,他发现,映在自己眼中悠然自得的令楷,总是会化作心中的一丝丝涟漪,让自己流连忘返。 此时,走在不远处的梦珏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他们两人,问道:“我肚子好饿,我们去吃什么?” 令楷不再搂着令歌的肩膀,他清了清嗓子,回应道:“随我来便是。”之后,他走上前为令歌和梦珏带路,“长安城好吃的往往不在那些大酒楼,而是在一些寻常小巷里。” 令歌一笑,问道:“阿楷你来长安也没多久,怎么就这般熟悉?” “先前老胡经常叫我陪他出来,这一来二往的就熟了。”令楷解释道。 令歌点点头,他想起令楷曾在太液池上提过韶景楼,一时间,他又想起当时令楷调笑自己的话语。 令楷瞥了令歌一眼,大概猜到令歌在想何事,便笑着说道:“放心,其实我和他出来,无非吃吃东西,喝喝酒,其余地方我和他一概没去过,我向你保证。” 令歌看向令楷,只见令楷神色真挚,唇角含笑,让人轻易地便迷失在他的温然笑颜之中。 “我又没想什么,你向我保证做什么?” 令歌偏过头去,心中有万般无奈,令楷太能洞悉自己的内心想法,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梦珏悄悄地睨了他们两人一眼,无奈一笑。 令歌怎么连胡阳的醋都吃?当真是和令楷情意浓浓。 第41章 兰气随风:4 随后,在一处不起眼的小巷里,令歌三人在一家凉皮摊吃着凉皮。 梦珏吃的开心,便率先起身把钱给了,回来坐下身,说道:“如今我也算是小有所成,就让我请你们一次。” “这家价钱便宜,量还足,最主要味道还好。”梦珏感叹着。 “下次再带你去其他家,”令楷笑道,“你可以把这些美食都写在书上,出一本长安小摊美食录。” “好,正合我意。”梦珏点头应下。 令歌还未吃完,令楷和梦珏便等着他,待令歌放下碗筷时,令楷开口问道:“对了,昨日小王将军和甯霞师姐后来如何?” 令歌说道:“他们去了王家在城外的一家别苑,在那聊了一会,后来师姐和我说,以后她与小王将军只是普通友人关系,不会有太多往来。” “如此也好……”令楷眼眸微垂,只是看着空了的碗底,“我们走吧。” 回去的路上,三人一边聊天说话,一边看着周边的热闹场景,听着身边的欢声笑语,逍遥自在。众人的身影在长安城的夜空之下,灯火之中显得极为渺小,却又如此焕发生机。 回到玉迟王府外时,三人远远地见到有一个人正站在府前的空地之上,仰望着王府的牌匾。 “尺画?”令歌不确定地呼唤道。 那人闻言转过身来,定睛一看,正是尺画。只见尺画身着红色深衣,如火热烈,又妖冶魅人,而令歌一身月色衣裳,似水柔和,只可远观而不可近。 尺画见到令歌他们,脸上闪过一丝喜悦,他立即走上前,屈膝福身,开口说道:“尺画见过三位,没想到我们能在这里再遇到。” “你怎么在这?”令歌问道,他总觉得尺画一双明亮的眼睛里似乎能够看穿一切。 尺画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解释道:“那会我看了梦珏写的戏本,心想着既然要扮演以玉迟王为原型的角色,便应该往此处来看一看,说不定还能见到玉迟王本人,也好模仿一二。” “原来如此。”令歌点头,他见尺画依旧含笑立在自己的身前,一时半会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与其如此僵持,倒不如承认自己的身份。 “其实……”令歌开口欲道出真相时,却听尺画说道:“草民尺画见过玉迟王殿下。” 说罢,尺画便往下跪去,令歌见状立马上前一扶,不等尺画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稳稳地站在令歌的身前了。 尺画不解地看着令歌,问道:“难道我猜错了吗?” “没有没有,你说得对,我便是玉迟王,只是你不必行此大礼。” 令歌的双手依旧搭在尺画的双臂上,直到见尺画双眼含笑地看着自己,令歌这才回过神来,随即放下双手。 尺画莞尔一笑,一双如宝石般璀璨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令歌,他继续问道:“草民第一次见到殿下,不应该下跪行礼吗?还是殿下觉得尺画与常人不同?” 令歌一愣,他不知道自己是被尺画给问住,还是惊叹于尺画的一言一行,一姿一态。他从未想象过世间还有像尺画这般的人物,原来明媚和阴柔也可以用来形容一位男子。 此时,令楷走到令歌的身边,淡然地开口说道:“殿下一向宅心仁厚,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令歌偏过头看向令楷,只见令楷正淡然地看着尺画,不见平日里的温和友善,似有敌意一般。 尺画见到令楷,低眉顺眼地有礼欠身道:“尺画见过令大人。”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令大人,而不是旁人?”令楷依旧嗓音淡然地问道。 尺画唇角轻扬,柔声细语地回应道:“都说令大人与王爷交好,而且风度翩翩,仪表堂堂,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令楷一笑,道:“你倒是很清楚。” “大人闻名天下,尺画自然清楚。”尺画回应着,丝毫不怯场。 令楷微微颔首,流转目光对令歌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 “王爷,尺画有一事相求。”尺画立即对令歌说道。 “何事?”令歌问道。 只听尺画解释道:“王爷能否准许尺画白日里来王府?草民是真的想扮演好王爷,想观摩王爷的一举一动,还望王爷莫怪尺画此举唐突。” 令歌思忖半晌,终是答应下来,“无妨,明日你来便是。” “多谢王爷!”尺画立即欠身感谢道。 “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令歌嘱咐着尺画说道。 “恭送王爷,令大人。” 待令歌他们离开后,尺画继续在王府外站立着,他静静地凝望着王府大门,无人知晓他的内心所想。 回到王府后,梦珏便先行回房间休息,令歌则陪着令楷往小东门外的竹林走去,送令楷回府。 “阿楷,”令歌试探着唤道,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令楷似乎有些闷闷不乐,“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只是有些担心。”令楷回应道。 令歌不解,问道:“是因为尺画吗?” “虽说秦小姐已经询问调查过他,但是我们还是得小心为妙,毕竟淮阳王他们现在定然知道了你前去曲涧院的事,指不定会做出何事。”令楷解释道。 令歌颔首,说道:“我懂,我会注意他的,阿楷你不必为我担心。”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他总觉得令楷叫自己提防尺画还有别的原因。 翌日清晨,令歌才从床上起身,小蕊便匆匆来报,“王爷,府外有位叫尺画的求见,说是王爷准许他来的。” 令歌原本还有些睡眼惺忪,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夜答应尺画的事。 “快邀他进来吧,他是秦小姐的友人。” 膳厅内,令歌正在独自一人用着早膳,只是今日他觉得周边的气氛格外古怪,往日里还有师父和师姐们陪着他,如今餐桌前只有他一人,小蝶和小涵她们也只是立在门外,等候吩咐。 而他的面前,尺画找来笔墨纸砚,坐在一旁的小几前记录着他的一举一动,一姿一态。 最终,即使今日的早膳是令歌素来爱吃的百合莲子粥和各色果子糕点,此时此刻他也被尺画观察地也无从下咽,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吃。 无奈,他只好放下碗筷,对尺画说道:“尺画,你也观察有一会了,不如与我一同用早膳。” 尺画放下毛笔,站起身来,只见他一身浅蓝色衣裳犹如清水流淌,这是他按着令歌的喜好特意换上的衣裳,不过他的神态颇有媚感,与令歌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多谢殿下好意,只怕这不合规矩。” “无妨,多备一副碗筷的事。”令歌立即回应道,并唤着立在门外的小涵:“小涵,麻烦你再去取一套碗筷来。” 尺画坐在令歌的对面,略带玩味地笑道:“原来殿下平日里就是这般与下人们说话的,当真是与众不同。” 令歌微微一笑,他避开尺画的目光,低下头继续喝粥,可算是能安心地用早膳了。 见令歌低头喝粥,尺画又打量起膳厅的布置装饰,他叹道:“从我方才进王府开始,我便惊叹这府里的装潢当真是天下一绝,从前我也去过江南的富贵人家唱戏,见过无数江南别苑,却都比不上殿下的府邸。” “你去过江南?”令歌讶异地问道,他想起昨夜令楷的话,一时间不免警惕起来。 “殿下忘了吗?尺画早些年是跟着戏班云游天下的,自然去过江南,而且在那待过两三年,虽然尺画岁数同殿下一般大,但是走过的路却比殿下远,见过的人和事也比殿下多。”尺画平静地解释道。 令歌点点头,他内心不免暗叹这世间的千姿百态,人与人的不同,同时,令歌只希望眼前此人和淮阳王他们并无关系。 “想来殿下不曾去过江南,不如我与你说一说我昔日的所见所闻。”尺画微笑着说道,他的柔声细语总是能够吸引着旁人听他说话,生动形象,妙语连珠,连说带演,竟比落音楼的陈先生还要厉害上几分。 “江南一带的人家,无论穷富,都最爱听戏,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常年在那四四方方的宅子里,平日里也就靠听戏来消磨时光了。” “我记得有一次我明明是在唱《西厢记》,殿下你猜怎么着?那夫人竟然对我说,”尺画开始模仿起富态夫人的语气口吻,“尺画,怎么还不见孙悟空出来。” 令歌被尺画逗得一笑,他如今也算明白为何世人爱听戏听书,面前的尺画仅靠三言两语,便将他的思绪牵引到一个他从未见识过的世间。 “确实有趣。” 此时,小涵走进来,并将碗筷放在尺画的身前,尺画瞟了小涵一眼,并未言语。 待小涵下去后,尺画微微一笑,对令歌说道:“王爷的府里当真是美人如云,就连侍女都生得国色天香。” 令歌顿了顿,“过奖。”细细回想,令歌只觉尺画所言不虚,且不说他自己的几位贴身侍女,这玉迟王府随便选一位年轻的侍女出来都是生得清丽可人,我见犹怜的。 尺画为自己舀了一碗粥,他并未模仿令歌,而是用自己的方式缓缓地喝着粥,姿态优雅,神色从容。 半饷,他淡淡一笑,问道:“方才进来的那位是殿下的通房丫鬟吗?” 令歌突然一呛,急忙用放在一旁的餐帕掩嘴,解释道:“没有…….我没有通房丫鬟,她们都只是王府的侍女。” “哦,”尺画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传言并非是假的。” “什么传言?”话一问出,令歌的心中便有了答案,尺画所指的自然是自己不近女色,与令楷关系匪浅一事。 尺画莞尔一笑,回应道:“都是些江湖流言,不值得入殿下的耳朵。” 用过早膳后,令歌便回到兰风院练剑,尺画要扮演令歌,武功剑术自然是重中之重。他站在庭院里,一边看着令歌练习剑术,一边用自己所带的木剑跟着模仿,奈何令歌动作太快,他并不能完全跟上。 尺画停下模仿,对令歌说道:“殿下的剑术当真精妙,虽然我并非习武之人,但唱戏多年也有一些基本功在身上,不如殿下指点一二,回头我也好用在表演戏本里。” 令歌思忖片刻,答应下来,“也好。” 见令歌答应,尺画立即回忆重复令歌方才的动作。令歌在一边看着,从流风回雪,一剑霜叶,再到飞鸿踏雪,云溢清寒,尺画一一重复。 看着尺画舞剑,令歌只觉尺画的记忆甚好,虽然不能将他的一招一式都记下来,却能凭借自己的理解加以改编,让动作连贯,若是假以时日仔细编排,定是一出精彩的打戏。 “你的动作和神态极好,只是舞剑的时候可以再有力道一些。”令歌提议道。 尺画微微一笑,只是说道:“不知殿下可否为尺画再演示一遍?” “好。”说罢,令歌挥动着明秋,特意放慢动作,好让尺画观摩。 尺画见状,也用手中的木剑与令歌保持着一样的动作,一时间,整座兰风院只有两位相貌卓绝的年轻男子在一起舞剑,剑刃划过空气,带起风动,衬得两人的姿态更是飘逸如仙,曼妙绝伦,俨然成为一道风景。 待这遍动作结束之后,尺画柔声细语地提议道:“殿下可否亲自握住尺画的手臂指导尺画?也好让我动作更标准,这里没有旁人。” 令歌愣在原地,却也不知该如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他上前轻轻地搭着尺画的手臂,指导着尺画如何使剑。 凑近在尺画的身边,令歌只觉得尺画身上的香气愈发扑鼻而来,不同于自己和令楷身上的清香,那是一种浓郁的,热烈的香气,与尺画的性子甚是相似。 令歌愈发不自在,只希望赶紧结束对尺画舞剑的指教,正想着,身前的尺画便突然一个踉跄没站稳脚跟,随即倒进了他的怀里,用一双魅惑人心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令歌,不曾主动起身。 尺画见令歌愣在原地,便伸出一只手轻抚在令歌的肩膀之上,只见他嘴唇微张,双眼迷离,浮现出媚态之感。 令歌顿时心口一窒,慌张不已,未等尺画回过神,尺画便已经被他扶了起来,他对尺画说道:“今日便到这里,你自己回去再好生琢磨一番。” 尺画愣了一下,媚态之色顷刻间荡然无存,神色也不似先前唇角含笑的模样,无奈之下,他只能歉然道:“是尺画失礼了,还望殿下莫要怪罪,今日尺画便先行告辞,明日再来向殿下请教。” 令歌无奈,只能点头应下。 尺画收起木剑背在身上,随后离开兰风院。同时,他从袖中取出一把折扇,拿在手中扇着,漫不经心地游走在玉迟王府里。 没走多远,他便迎面遇上端着毛巾和水盆往兰风院送去的小涵和小蕊,两人向尺画微微福身。 尺画颔首,看着她们手中端着的毛巾和水盆,问道:“两位姑娘这是要去兰风院?” “回公子的话,正是。”小涵回应道。 尺画微微一笑,对小涵说道:“这偌大的王府我实在找不到出路,姑娘可否为我带路?” 看着尺画的和善笑意,小涵只觉无法拒绝,遂应道:“自然可以。”说罢,她便将手中的水盆交给持着毛巾的小蕊,这才对尺画说道:“公子请随我来。” “多谢。” 走在离开王府的路上,尺画问起小涵:“可否知晓姑娘芳名?在下名叫尺画,是落音楼新来的伶人。” “公子唤我小涵即可。”小涵有礼地回答道。 “好,小涵姑娘。” 之后,有几位侍女朝着他们迎面走来,尺画打量她们一番,又看着身旁的小涵。 只见小涵一身素净的淡粉色襦裙,双丫髻衬得她本就清丽的眉目愈发乖巧可人,尺画赞叹道:“玉迟王府下人众多,不过我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小涵姑娘。” 小涵不由地脸颊一红,她默然不语,只是继续为尺画引路。 尺画见她如此,便继续说道:“从前我去过不少达官贵人的府邸,见过众多贵妇侍妾,以姑娘你的容貌,只做王爷的侍女实在是委屈了。” “公子言重了,小涵愧不敢当,能伺候王爷已是三生有幸。”小涵立即颔首说道,她不敢顺着尺画的话语往下联想,她只知道那并非自己身为侍女应该想的事。 走到一处无人的假山丛林旁时,尺画停下脚步,小涵见状也停下来,此时阁楼恰好挡住阳光,让他们皆置身在凉爽的阴翳之中。 尺画见小涵眼眸低垂,心底所想愈发明了,他微微一笑,说道:“我确实认为以小涵姑娘的容颜和性情,不应该这般永远低人一等,不知为何,方才见你第一眼我便是这般认为。” 小涵微微抬眸,她看着尺画那张几分貌似令歌的脸庞,一时间不免感到有些恍惚。眼前的男子正用那一双如宝石般璀璨明亮的双眼看着她,眼中带有欣赏,带有玩味。 那是一种小涵从未见过的目光,和她从未听过的话语,此时此刻,皆在她的心中激起一番前所未有的悸动。 “这人生在世,就总得往上走,能走多高,能走多远,不去试试你又怎么知晓?”尺画悠悠地看着小涵说道,“上天赐予姑娘这般容颜,姑娘可要好生珍惜,好生把握,莫待无花空折枝。” “公子切勿再说,我只想做好我的本分。” 尺画闻言,这才收敛笑意,继续往前走去,小涵见状也只好赶跟在尺画的身后。 两人从阴翳之中走出,那阳光又从路边的树木间隙落下,斑斑点点地印在两人的身上,此时尺画又问道:“小涵姑娘可有觉得我与王爷相貌相似?” 小涵回应道:“的确有几分相似。” “几分相似也足够在这长安城立足了。”尺画微微一叹,他看着头顶斑斑点点的阳光,任由那光线刺得自己眉眼紧皱。 待尺画走出王府没几步,他便见到一辆奢华的马车停在了玉迟王府之前,定睛一看,只见从马车里下来了一位宫里的老太监。 那位老太监手持拂尘,甚是富态,而他的身后还有两位小太监正抬着一个木箱从马车里下来,想来是宫里往玉迟王府送来何物。 只见尚未离开的小涵又立马上前相迎,福身道:“见过黄公公。” 此时,辰玉听闻风声,也走出府来迎接黄公公,黄公公见到辰玉,便笑着问好:“老奴见过辰玉姑娘,不知殿下可在府中?” “在,公公所为何事?那木箱里是什么?”辰玉问道。 黄公公指着木箱,解释道:“老奴是特意奉旨前来,为殿下送新鲜荔枝的,这些荔枝今早刚到长安,陛下便让老奴赶紧送来了。” 辰玉一笑,心知这可是宝贝,当即邀请黄公公一行人进府。 “公公们辛苦了,快些请进,也好喝一杯凉茶消消暑气,我这就去唤殿下前来。” “多谢姑娘。”黄公公笑着应下,乐呵呵地带着两位小太监往王府里走去。 尺画站在不远处目睹整个过程,他如玉般的容颜不见平日里的莞尔笑意,双眼也变得冷漠淡然,似乎有万般不甘藏在其中。 他想起乞巧节那夜见过的盛世烟火,却怎么也照不亮他孑然一身,还有他那过去的阴霾日子。 良久,尺画缓缓转身离去,“有朝一日,我也会过上与他一般的体面日子,甚至更好……” 他喃喃自语着,似乎在与谁对话一般,之后,他一边走着,一边哼唱道:“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第42章 兰气随风:5 是夜,令歌与令楷在竹林之中,令楷正蹲在地上悉心地侍弄着一株株兰花草,令歌则在立在一边提着灯笼,神色颇为郁闷。 “阿楷,我想与你说一件事……” 令楷抬起头看着令歌,他的脸颊被眼前的烛光所照亮,一副好奇的模样,开口问道:“何事让令歌这般欲言又止?” “也没什么……只是今早尺画来府上寻我,让我有些不自在。”令歌颇为忐忑地回应道,他的眼眸不自觉地流转,仿佛在隐瞒何事。 令楷并未细细追问,而是微笑着说道:“既然令歌感到不自在,明日不让他前来便是。” 他知道令歌定然为难,所以又道:“不如这样,你可以请杨姑姑在一旁陪着,尺画他就不敢乱来了。” “如此甚好!”令歌茅塞顿开一般,神色顿时明亮起来,然而他忽然神色一滞,疑惑地问起令楷:“只是阿楷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令楷微微一笑,继续云淡风轻地侍弄着眼前的兰花草。 “猜的。” 令歌立即蹲下身来,在令楷身边解释道:“我没有刻意隐瞒你的意思,我只是……” “只是怕我吃醋吗?”令楷笑着问道,他看着令歌时候的弯弯眉梢,总是有着无限的宠溺之感。 令歌一愣,他还未想好如何回答,令楷便已经牵过他的手。他看向令楷,只见令楷似黑夜深邃的眼眸正倒映着自己的脸庞。 “说实话,我是有醋意,不过我倒是很欣喜,你怕我生气吃醋,说明你心里有我。” “我心里自然有你。”令歌低头看着令楷与自己相握的手,令楷修长的手指生得极为好看,不似读书人的纤细无力,也不似武夫的孔武有力,一切都恰到好处。 令楷一笑,接着问道:“你心里何时开始有我的?” 令歌再次哑口无言,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对令楷的爱慕之意是从何时开始的,又是在何时明白的。 他唯一肯定的是,在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前,这份爱意便已经存在,只是他反复纠结,反复怀疑,这才错过太多时光,幸好为时不晚,今夜此刻,身旁之人正是爱慕之人。 令歌反复梳理着思绪,良久,他抬起头来看着令楷,一双星眸是少有的含情脉脉。最终,他还是决定用世人最爱说的那一句话来回答令楷。 “一见钟情。” 在朱唇的一开一闭间,这四个字犹如幽兰生山谷,露水化青云一般自然而然。 令楷喜笑颜开,他牵着令歌缓缓起身,并闭上双眼,与令歌温柔地双额互抵,柔声说道:“在这世间,这四个字也只有让你说出来才会叫我相信。”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令歌,你知道吗?在我的心中,你如月光一般,虽在这世间,却从来不属于这世间,此时此刻,也只是我有幸,才得以让这月光萦绕在身,可能我这一生的好运都是在遇到你之后才开始的。” 令歌不解,却也只是一笑了之。 之后的两三日,尺画都会早早地来到玉迟王府,只是从头到尾杨姑姑都会如铁面娘子一般地守在他们的身边,替他们准备休息时候饮用的茶水和糕点。 如此一来,尺画整个人的话都少了很多,学起东西也愈发有了成效,两三日的功夫他便将几招由遇仙剑法幻化而来的剑舞练得熟能生巧,气势非凡。 每一日,杨姑姑领着尺画从王府外往兰风院走去时,都会一脸严肃地对尺画说道:“尺画公子,王爷肯教你舞剑是你的福气,你需要做的仅仅只是学有所成,其他的切莫多想,以后也莫将此事外传,免得殿下和你引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面对眼前铁面无私的杨姑姑,尺画只能苦笑一下,颔首应道:“尺画谨遵姑姑的教诲。” 令歌坐在一旁的树荫下,一边喝着杨姑姑递过来的凉茶,一边看着尺画练习剑舞。 他对尺画学习遇仙剑法是放心的,他试探过几次,尺画并无内力在身,只是单纯的会个一招半式,没有翎羽心法作为内力,遇仙剑法在外人看来也只是飘逸好看的剑舞而已。 只是想起翎羽心法,令歌便回忆起皇后对他的许诺,答应让锦衣卫的“仪鸾”与他相见,只是直到今日他也未见到仪鸾。 一时间,令歌不免自嘲地喃喃道:“怎么能这般轻易地相信她?” 一旁练剑的尺画注意到令歌低头冥思的神情,甚是好奇,然而看到杨姑姑时,他又立马回过头继续全神贯注地练习剑舞。 不久之后,望舒,盛楠和湫龙三人也来到兰风院,盛楠见着练习剑舞的尺画,端详一番,开口笑道:“昨日就听闻落音楼有人前来,说那人眉目与师弟有几分相似,如今一看确实如此。” 尺画停下练习剑舞,朝着盛楠他们颔首欠身,“尺画见过诸位。”他抬头一看,见望舒和湫龙冷漠如霜,不免一愣。 “你继续练,不用管我们。”盛楠说道。 同时,令歌注意到,湫龙见着尺画的时候,向来冷峻的眼眸竟闪过一丝异样,似是想起何事一般,垂下眼眸,出神许久。 令歌并未多问,心想是尺画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缘故。 看着认真练习的尺画,令歌不免心中感叹,有杨姑姑,望舒和湫龙三尊铁面菩萨在身旁,尺画怎么也不敢再乱来。 就这般过去两三日,尺画学有所成,他辞去时感谢道:“尺画多谢这几日王爷的教导,明日起尺画便不再登门打扰,只是尺画有一个小小的心愿,不知殿下可否答应?” 令歌颔首,说道:“你说。” “待尺画第一次上台表演时,还望殿下能够前来捧场观看,到时候尺画定然会竭尽全力扮演好角色,博得殿下一乐。”尺画的神态嗓音变得楚楚动人,似乎由不得他人拒绝。 “你不必担心,是你表演,也是梦珏写的本,我自然会去的。” “多谢王爷,尺画告辞,王爷保重。” 看着尺画离去的身影,令歌有些出神,盛楠在一旁问起令歌:“师弟觉得尺画这人如何?” 令歌微微一愣,只是侧首反问道:“师姐觉得他怎么样?” 盛楠笑道:“这两三日下来,我倒是觉得他性子不错,虽然我未与他有太多交流,不过他倒是个会讨人欢心的人。” 令歌点头,他同意盛楠的说法,他认为除了那日献媚之事,尺画的确是一个懂得察言观色,博人一笑之人,似乎无论对方是谁,只要尺画愿意,总能与对方交流上几句。 当然,面对望舒和湫龙,尺画也不会自讨没趣,顶多寒暄几句。 此时,小蝶和小涵端着一盘折叠整齐的黑色衣裳走进院中,并在令歌面前福身。小涵说道:“殿下,这是明日中元节祭祀的礼服,宫里已经派人送来了,殿下现在不妨先试一试是否合身。” “好。”令歌点头应下。 傍晚,落音楼。 因为落音楼对外宣称推出新话本,所以今夜的来客众多,且明日是中元节休沐,不少达官贵人也褪去官服来到落音楼喝茶听书。 在楼上的贵宾坐席处,有两位四十多岁的男子,正是淮阳王和嘉定王二人。 只是开场没多久,听着故事的内容,嘉定王便面露愠色,对淮阳王说道:“这故事里的原型分明指的就是你我二人,还有临清王。” 淮阳王微微点头,放下手中的茶杯,淡然地瞥了一眼满脸气愤的嘉定王,只是安慰着说道:“别急,听完,每一出戏不到最后,又有谁能知道结局?” 嘉定王无奈,只得静下心来,尽量不去想耳边故事的意有所指。 淮阳王又道:“各地官员已经开始纷纷回京述职了,只要我们的人来了,谁为鱼肉,谁为刀俎,还不一定。” 嘉定王颔首,附和道:“兄长说的是,那人已经替我们安排了法子。” 淮阳王默然,只是饶有兴致地听书品茶,双眼浮现出深深的笑意。 …… 中元节的一大早,令歌便动身前往太庙,皇帝将带着宗亲们一同祭拜先人。 待祭礼完成后,各位宗亲便可以留在宫中与皇帝简单用膳,或请命离宫先行回府。祭祀礼仪并不繁杂,约莫一个时辰左右便接近尾声,待离去之前,令歌对皇帝说道:“皇兄,臣弟想单独再祭拜一番父母,可能去麟德殿用膳会晚到一会。” “无妨,你有这片孝心是好事。”皇帝颔首应下。 庙里,灯火明亮,一排排烛火摇曳着,鼎中还有尚未燃尽的香,缕缕青烟正萦绕着各个牌位,庙内宁静至极。 与此同时,令歌正虔诚地跪在临清王和临清王妃的牌位之前,今日的他一身银线绣鹤黑色广袖锦衣,显得极为庄重典雅。 令歌闭着双眼,心中是他对父母倾诉的言语。 “爹,娘,儿子已经平安长大,姨母和遇仙众人都安然无恙,我们也找到了害死你们的真凶,总有一天他们会受到应有的惩罚,还望你们在天之灵可以安息。” “还有一事,儿子想告诉你们,我遇到了一位我爱着他,他也爱着我的人,他叫令楷,相貌堂堂,才华横溢,是当今的状元,姨母很欣赏他,我想你们也会欣赏他,认可他。” 待祷告完之后,令歌站起身来,准备往外走去,却见到一位神色和蔼,身穿铜色锦衣礼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此时,令歌眉头一皱,心想“笑里藏刀”形容的便是眼前之人——淮阳王。 “想来玉迟王一片孝心,临清王在天之灵是会感受到的。”淮阳王一脸和善,双眼微眯却不见笑意,眼中流露出冰冷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淮阳王见令歌对他神色漠然,也慢慢收起脸上的虚假笑意,他冷笑一声,说道:“本王倒是欣赏你这份性情,喜怒哀乐皆写在脸上。” 令歌淡然地说道:“既然眼下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也无需兜圈子,有话开门见山直说便是。” 淮阳王神色变得轻蔑,说道:“昨日本王前往落音楼听说,发现说书内容甚是精彩,想必今日长安城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可能人人都说,昔年是本王杀害了临清王,本王实在是感慨万千,如今的遇仙就只剩这点手段了吗?” “哦,不对,”淮阳王停顿一下,“前些日子你还去了曲涧院,想来已经知道了何事,本王没说错吧?” 看着令歌的脸和神情,淮阳王总觉得有昔日临清王的影子,他心中顿时泛起厌恶之感,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 “本王有时候真不明白,怎么人人都向着临清王?” 令歌的声音也随之冷冽,他回应道:“我是去了曲涧院,知不知道什么都与你无关,并非人人都向着我父亲,只是总有人忘不了他昔日的好。” 淮阳王不屑一笑,他从桌案上取来三根香,用烛火点燃,朝着太宗的牌位一拜,随后将香插在炉鼎之中。 “临清王有什么好的?难道他与我有何不同?他对皇位权力就不曾有一丝算计和贪念?”淮阳王回过头,紧紧地盯着令歌,一双眼睛流露着寒意,不见平日里的一丝和气。 令歌并未因淮阳王的态度转变而怯场,他回应道:“我并不知晓父亲可曾对皇位权力有过你口中所说的算计和贪念,我只知道他最后只是想与我母亲一同前去塞外,远离朝中纷扰。” “远离?”淮阳王嘲讽地大笑起来,“真是天大的笑话,他和白清漪会舍得远离?若不是因为你带月出生惹得先帝疑心,他们又怎会出走塞外?依本王看,远离是假,暂敛锋芒才是真。” 令歌闻言,脸庞逐渐生起愠色,一双手也紧握成拳,默然言语。 淮阳王收敛笑意,摇头叹息道:“罢了罢了,反正今日你我的话都说到这种地步,本王也不妨与你撕破脸面,实话告诉你,若你想去调查韩家当年是否接旨刺杀临清王,我劝你趁早死了那颗心。” “如果我偏不呢?” 淮阳王挑眉笑道:“你始终太年轻,性子太倔,很多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当年你父亲功高盖主,先帝想杀他早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他离开中原前往塞外,这么好的机会,先帝还有我们这些早就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又怎会轻易放过?” “就是你杀了我父母!” “那又如何?你有证据吗?陛下会允许你现在杀了我吗?”淮阳王冷笑,不断地言语挑衅着令歌。 他缓缓地走到令歌的面前,冷声道:“白令歌,若你执迷不悟,非要置本王于死地,本王定会让你和遇仙付出沉重的代价,就算是陛下,也保不住你。” 说罢,淮阳王狠狠拂袖,往门外走去。 “我不怕你,遇仙更不怕你,你做过的孽定然会有所报应。”令歌开口愤然地斥道。 淮阳王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令歌,狠狠地说道:“本王拭目以待。” 淮阳王离去后,看着堂上摇曳的火烛和不绝如缕的青烟,令歌只觉心中的怒气久久不能散去。 是夜,玉迟王府。 白栈期与令歌站在荷花池边,白栈期望着天上明月,脸色阴沉,她嗓音含恨地说道:“若不是要顾及朝堂,顾及天下,淮阳王他们岂能活过今夜?” 今夜不曾有风,荷花池中一片静谧,令歌看着一朵朵盛开着的荷花,不免联想到江南。 “师父,在江南的遇仙势力得尽快布置妥当,免得夜长梦多。” 白栈期微微颔首,说道:“遇仙已经开始在搜集情报,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调查清楚淮阳王他们在江南有多少人马,又和哪些势力有所往来。” “还有,”白栈期话锋一转,“各地官员回京述职就在这两三个月,我们可以让遇仙准备悄然前去宁州了。” “有劳师父操心此事。”令歌颔首感谢,“师父,我有一个疑问,为何淮阳王说我带月出生惹得先帝疑心?” 白栈期叹道:“位高权重之人,一向忌讳这些,更何况当时你父亲已经有功高盖主之势……” 令歌黯然,他想起自己的月牙状胎记,心中生起自责之感,可是此乃出生自带的胎记,谁也改变不了。 白栈期见令歌垂眸若有心事,当即安慰道:“其实这次令歌你帮了我不少忙,幸亏有你前去拜访曲公公,这才知道有密旨一事。” 令歌勉强微笑,“都是令歌应该做的。” “为师会让你几位武功较好的师姐乔装前往宁州,除了暗中寻找密旨,还有一件事就是监视当年的宁州太守黎春,长庆二年之后他便辞官还乡,能这般全身而退,定不简单。” “师父所言极是,只是我今日还想起一个人,与长庆二年的事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们也得留神注意。” 令歌的一双眼眸变得沉稳明智,这样的令歌让白栈期不免有些恍惚,仿佛昔日的白清漪便在她的眼前一般。 “是谁?” “刑部尚书——盛贺。” …… 七月末的一日,凤仪殿内,皇后如往常一般地批阅着奏折,自从太子参与政务之后,她桌案上的折子也不似从前般积累如山。 倾秋在闲暇之时总会陪在皇后的身边,夏日炎热,容易让人感到困倦,所以皇后在批阅奏折时总会与倾秋交谈,以解困倦之感。 此时,倾秋正立在皇后的身侧,亲自为皇后摇着团扇,扇面绣着栩栩如生的牡丹和梅花,似乎萦绕在殿中的香气皆是从扇面上而来一般。 皇后看着手中的奏折,凤目轻凝,说道:“各地官员如今都在陆续准备回京了,一道道呈上来的奏折,明里暗里都在说自己的政绩如何漂亮,如何为朝廷做贡献,只是本宫又怎会不知道谁有能,谁又无能呢?” 倾秋微微一笑,说道:“这些官员向来如此,就生怕自己被贬官,一个个都争着往上爬。” 皇后随手将奏折放在一旁,她看着自己纤纤玉指上佩戴着的金嵌珠镂空梅花戒指,轻轻一笑,这只手能够翻云覆雨,无数官员的任命流动和生死荣辱皆在她的一念之间。 只听她叹道:“很多时候,权力都是这世间最迷人之物,无数人为之癫狂,献祭鲜血……” 说罢,皇后继续拿起一本奏折,只是翻看没多久,她便柳眉一挑,闪过欣喜的目光,她笑道:“不愧是昔日的状元,倾秋,你看。” 皇后将手中的奏折递给倾秋,继续说道:”若非今年的科举一案,本宫都以为他是位孤臣,只效忠陛下,没想到却是一个懂得韬光养晦,甚有城府之人。” 倾秋看完奏折,亦是默叹,“臣记得去年江南水患,他立下大功,因此深受百姓爱戴和陛下的赏识,如今这奏折却不是邀功,而是推举贤能之士,当真是好手段。” 皇后笑意不减,说道:“不错,以他的功劳和才能,今年考绩之后必然要升迁留在长安了,这奏折一上来不仅可以博得陛下和本宫的好印象,而且也稳住他在江南这几年培养的势力,看来不管是本宫还是太子,亦或者是遇仙,要想稳住江南的局势,怎么也绕不开他了。” “想来淮阳王与他背后也有关系,”倾秋分析道,“臣记得他推举的这人,也曾是淮阳王的门客。” 皇后一笑,道:“那是肯定,此人当真是八面玲珑,不过本宫倒是挺欣赏他,只是不知道他来到京中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我们且留意着吧。” 倾秋颔首,她放下手中的奏折,继续在皇后的身侧摇着团扇,问道:“娘娘可有想好令状元的官职?” “不急,再等等吧,”皇后淡淡地回应道,凤眸看向前方,“如今他可真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齐朝自一统天下以来,便实行流官制度,每逢三年之期,长安城便会涌入各地的主要官员回京述职,而此时也会是他们最为紧张的时候,无人知道他们是否能通过考绩,往后是升迁还是贬官也是他们最为在意之事,所以不少人开始巴结权贵,以望他们能在皇帝和皇后面前多多美言。 自长庆年间以来,朝廷便明令禁止官员私底下结党营私,接受贿赂,为了落实政策制度,锦衣卫则成为帝后一双监视文武百官的眼睛,这样的政策制度正是由皇后提出的。 而负责监察百官的御史台大多时候只负责明面上的监察弹劾,锦衣卫若有消息,第一时间会禀报帝后,帝后判决后再由御史台出面,配合吏部监察弹劾,这样朝堂上的官员变动都可以顺理成章,井然有序地进行。 与此同时,皇宫弘文馆。 弘文馆位于史馆之侧,皇帝继位以来极为重视文官,因此弘文馆在长庆年间更是聚书二十余万卷,供朝臣和王公贵族借阅。只是其作为皇家书馆,平日里前来之人并不多,此时正值午后,三四层高的弘文馆几乎无人在此。 午后,弘文馆内,明亮的光线正透过每一扇窗户外照射进来,在一处书架后,只见有两位相貌俊美的男子正在那,其中一位身着青衣官服,正站在书架前面,似乎在整理着书籍,而另一位身着浅蓝衣裳的男子则坐在他的身边,手捧书本百无聊赖地看着。 良久,令歌放下书本一叹,只因他手中的诗集尽是仕途不顺之人所写。 看向依旧认真整理着书籍的令楷,令歌不免有些发愁,他开口低声问道:“阿楷,有些考生的官职已经有了眉目,怎么你的官职还没有风声?” 令楷一笑,他将手中的书本整齐地放进书架,偏过头端详着坐在地上独自忧愁的令歌,低声笑道:“不如王爷替臣去问问陛下?” 说着,令楷也坐下身来,他将令歌手中的诗集拿过来,安慰着令歌说道:“不急,各地官员尚未全部回京,考绩和调动都是未知的。” 令歌点点头,默然不语,只见看着诗集的令楷忽然一笑,说道:“令歌是在担心我仕途不顺,像书上这些诗人一般诗兴大发吗?” 令歌笑着从令楷手中将书本夺回,说道:“可不是吗?万一你一个不痛快,只怕这样的一本书都装不下你写的诗。” “说起来,我已经许久没写新诗了,”令楷叹息着,神色哀婉,“到底不如从前自由,如今写什么只怕都会被捕风捉影,断章取义。” 即使从此令楷不再写诗,他也为自己写过诗,足矣,令歌心想着。 “不过若是写令歌你,倒也不会怎么,只是写你的话,我可得多多酝酿一番。”令楷含笑说道,一双极为深情的桃花眼总是能让人为之着迷。 “那你好好酝酿吧。”令歌微微一笑,他不再说话,只是感受回味着此时此刻的气氛和对话。 长庆十四年,八月初十,在从江南往长安南上的运河上,一艘船正行驶着,旗帜上有着一个“宋”字。 船舱的主房内,一位年轻男子正坐在席上抚动着琴弦,男子身着墨色衣裳,长发披拂在肩,眼眸低垂,抚着琴弦更显其温文儒雅,相貌俊逸。 此时,有位年纪不大的书生门客前来,拱手拜道:“大人,适才靠岸时,拜帖已快马加鞭送往长安。” 男子停下抚琴,他微微抬眸,说道:“送出便好,记得玉迟王府和盛府的拜帖得备上我亲自准备的礼,虽不贵重,却胜在有心意。” 门客颔首,笑道:“刑部盛大人今年便要告老还乡,大人在江南的功绩人尽皆知,再加上有宋老大人与盛府往来,如若盛大人为公子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此番回京考绩,公子定然能留在刑部为官。” 男子闻言,神色依旧淡然,似乎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他说道:“现在的局势,留不留在刑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如何周旋在淮阳王和玉迟王之间,他们两人已经水火不容,只能留下一个。” “大人说的是。” 男子轻轻一笑,又道:“三年前我虽贵为状元,但不想成为皇后和太子相斗的工具,便来到江南与淮阳王相交,原以为这次回京可以借着淮阳王的势力在京中自立门户,却不想现在多出个与淮阳王势不两立的玉迟王,这长安城当真难以立足。” 此人正是当今江南知府,三年前的状元——宋君逸,面前这位门客则是他麾下的江伦。 江伦安慰道:“大人何必担心?以大人的才能,指不定玉迟王还会来拉拢大人。” 宋君逸摇头,说道:“他身边已经有了一位关系匪浅的令状元,与东宫关系密切,先前父亲露面参与春闱一案的调查,只怕留给小王爷的印象并不好,如今我真得好好向这位小王爷示好一番。” 宋君逸眼睛微眯,他好奇不已,作为临清王和白清漪的遗孤,玉迟王究竟会是什么模样,他甚是期待与其相遇。 “大人送给玉迟王江南一带武林侠客给他的问安书,还有昔日记载临清王侠肝义胆的话本,想来他定会喜欢的,”江伦说道,“毕竟回宫前他也是江湖侠客出身,还在洛阳一战群雄,名扬武林,当真是与众不同。” 宋君逸微笑颔首,眸色却变得沉重起来,他说道:“都说皇后想争取与遇仙合作,宁愿舍弃华山派,却不想被遇仙算计让玉迟王借机回宫。” “可是,以皇后的心思和手段,这一切未免太过于巧合顺利,若是她早已料到玉迟王的身世……”宋君逸看向江伦,双眼流露疑虑的目光。 江伦一笑,说道:“若是如此,想来皇后也只是想让玉迟王势力壮大,他日也好为她所用,扶持她膝下的三皇子登基。” “我却不这么认为,我倒是有一个想法,也许是和皇后一样的,一个颠覆世人认知的想法……” 宋君逸忽地一笑,他低下头重新抚动琴弦,让琴声飘出船舱,伴随着水浪之声,鸟鸣之声,共奏在天地之间,悠扬得意,不绝如缕。 第43章 有歌待应:1 八月十二日,增设的秋闱如期而至,龚祁为了这一日已经准备许久。坐在考场之中,他几乎忘记时间,只是全身心投入在试卷之上。三日之后,他离开洛阳贡院,发现清飖书局的人早已在门外等候着他。 龚祁看到来人,不免感到惊喜。 “侍辰兄,辰玉姑娘,你们回来了?” 话音刚落,龚祁便反应过来,他微笑祝福道:“是我忘了,二位喜事将近,今日定是一同回洛阳来看望洛伯的。” 辰玉颔首不语,侍辰则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正是,我们也是今早回的洛阳,便想着过来接你一同回书局共度中秋。” “能有一对璧人前来相迎,当真是荣幸至极。”三人一笑,在人群之中一同离开贡院,往书局前去。 中秋节来到时,长安城张灯结彩,皇宫也不例外。这一日,皇帝设下家宴,邀请众人前来金銮殿一聚。 傍晚的宴席之上,众人围坐在长桌前,皇帝坐在主座,皇后和太子则在他的两侧,皇后身边依次过去是景修,王大将军夫妇,王炳,王意明,太子身边依次过去则是太子妃,淮阳王和嘉定王,众人今日皆身着华服,正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令歌前来时,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他的身上,以及他身旁的令楷。 “今日不是家宴吗?令状元怎么会在这里?”嘉定王意有所指地说道,虽是在说令楷,但他的眼睛则一直往令歌的脸上看,巴不得令歌露出不悦的神色。 王炳本就是个爱凑热闹看笑话的,也开口阴阳怪气地说道:“令状元和玉迟王形影不离,今日来此也不奇怪。” “是朕邀令状元来的,”皇帝开口含笑说道,“他作为景修的先生,令歌的友人,来此有何不可?而且他也是有命而来,负责记录今夜家宴所发生之事。” “你们两个也别站着了,快些入座,今夜无需多礼。”皇帝对令歌和令楷说道。 令歌颔首,而后带着令楷坐在意明的身边。令歌看了一眼意明,自从上次城外一别,他和意明已经有一月未见。 一时间,令歌只觉得眼前的意明憔悴不少。据万事通梦珏说,意明已经在射声营待上快有一个月,说是为了避开王夫人替他张罗的亲事。 “晚宴结束后,令歌你们可有时间?我们去逛灯会,如何?”意明开口邀请道。 “好。”令歌并未多想便答应下来,随后又转过头看向令楷,刚想开口商量,令楷便说道:“好,我们一起去。” 坐在主座上的皇帝注意到三位年轻人正在窃窃私语,便笑道:“到底是年轻人,估摸着是家宴结束后出宫去哪里玩,朕说得可对?” 众人看着他们不免一笑,令歌颔首道:“皇兄说得对。” 皇后对皇帝说道:“那事不宜迟,臣妾这就叫人传膳,也好让他们早些出宫游玩。” 菜肴上桌后,皇帝率先动筷,邀众人一同享用,举杯共饮。 从始至终,令歌都未看向淮阳王他们,他只是沉浸在美味佳肴之中,时不时与皇帝,意明和令楷说话,话语内容也围绕在菜肴酒酿之上。 皇帝品尝一番酒,问起令歌说道:“令歌,你觉得这葡萄桂花酒如何?这是宫里酿酒师从西域学来的葡萄酒酿制手法,你从小在塞外长大,觉得如何?” 令歌放下酒杯,说道:“从前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喝过西域的葡萄酒,今日第一次喝到有桂花香气的葡萄酒,很是新鲜,口感甚佳。” “好,回头朕让人送一些到你的府上。”皇帝说道,言语间尽显对令歌的宠爱。 “多谢皇兄。”令歌感谢道。 随后,皇帝又看向令楷,说道:“朕记得令状元是一位喜酒之人,从前朕读你的诗,发现你去过不少地方,见识过不少风土人情,深知百姓所需,朝中需要的便是你这样的人才,这酒也会送到你府上的。” 令楷拱手一拜,感谢道:“臣多谢陛下赏赐。” “无需多礼,这样你和玉迟王闲暇时也可以拿出来好好品上一番。”皇帝打趣道。 说罢,皇帝眼神落在太子和太子妃身上,见到两人身前的茶杯,便疑惑地问道:“你们这对新婚夫妇,怎么今夜连酒都不喝了?” 太子夫妇两人相视一笑,太子握住太子妃的手,两人一同站起身来。 太子夫妇的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之色,只听太子开口说道:“回父皇的话,并非太子妃不饮酒,而是太子妃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不宜饮酒。” 皇帝闻言喜上眉梢,不可置信地问道:“当真?” 太子妃颔首回应道:“回父皇,太医诊断,儿臣确实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今夜公布,也好让这中秋佳节喜上加喜。” “好,好,为皇家开枝散叶,太子妃是大功臣,重重有赏!”皇帝开心不已,自从景修出生以来,皇室已有六七年未有孩子诞生。 “太子妃你快别站着了,快坐下,黄飞,去给太子妃换一把椅子,要那把檀木软椅。” 此时此刻,众人都在向太子夫妇道喜,而令歌则静静地打量着太子妃微微隆起的腹部,这是他第一次见夫妇宣布有孕的喜讯,他只觉甚是新奇,便开始猜想着太子妃腹中孩儿日后会是什么模样。 皇后凤目微眯,笑道:“恭喜太子和太子妃,也恭喜皇上要当皇祖父了。” “皇后不也要当皇祖母了吗?”皇帝笑容满面地说道。 皇后颔首一笑,说道:“那臣妾回去可得好好为太子妃和腹中的皇孙挑选礼物。” “儿臣先代腹中孩儿多谢父皇和母后。”太子妃说道,她的脸上是幸福无比的笑容,仿佛一朵盛开着的花朵一般,吸引着皇宫中所有人的目光。 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景象时,令歌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令楷,想与其一起分享。他发现令楷也看着太子夫妇,不知为何,令歌却发现心里生起一种惆怅失落之感,他回过头去继续看着太子夫妇,一时出神。 中秋宴结束后,众人离开金銮殿来到御花园散步赏月,此时夜幕降临,圆月如玉盘,繁星绵绵,鼻边萦绕着桂花树的芬香,让人陶醉在中秋夜色之中。皇帝走在前面,与太子夫妇说着话,皇后则在身后相随。 与此同时,令歌注意到景修正独自一人走在一边,于是他便走过去,问道:“景修,不如今晚我带你出宫,如何?” 未等景修反应过来,令歌便已经牵着他的手往皇帝的身前走去。 皇帝见到令歌牵着景修来到自己的身前,便笑着问道:“你们叔侄二人有何事?” 皇帝今夜心情愉悦,所以喝了不少酒,此时的他脸颊通红,满脸笑意,更显其亲和近人之感。 “臣弟今夜想带着景修出宫,去我府上住上几日,”令歌说道,他已替景修想好对策,“令楷便住在隔壁,若是要念书也方便。” “好,朕答应你们,从前朕也总是喜欢去皇叔的府上住上一段时日……”皇帝话音渐落,看着眼前的景修和令歌,他不免一叹时光荏苒。 淮阳王和嘉定王闻言,心中感到难堪,只是脸面上并未有何不敬神色。 “去吧,不过景修你要好生听你皇叔的话,不要给他添麻烦。”皇帝嘱咐道。 景修眼眸顿时一亮,感谢道:“儿臣多谢父皇,儿臣定不会给皇叔添麻烦。” 之后,众人继续往前走去,停在太液池的边上,即使没有侍从提灯而照,今夜月辉清亮,有那满湖月光荡漾着,也将脚下之路映衬得明亮不已。 与众人一般,令歌也静静地了望着太液池上的蓬莱岛,想着一些心事。 皇后看了一眼身边的皇帝,只见他正在出神,眼睛深邃,不知正在想着何事,念着何人。 远处蓬莱岛上的楼宇,在树木丛林之中,在月光之下,有点点火光点缀,一一倒映在水中,恍若天上的琼楼玉宇一般,叫人流连忘返,为之向往。 “蓬莱岛可谓是岛如其名,远远看去,真是如人间仙境一般。”令楷在令歌的身边感叹道。 站在不远处的皇帝闻言,开口对令歌他们说道:“我们就此散去吧,朕想独自一人往蓬莱岛上去。” “父皇,夜色已……”太子下意识地开口劝谏道。 “无妨,让黄飞跟着就是了。”皇帝打断道。 “既然陛下想独游蓬莱岛,那臣妾便去遣几位侍卫划船送陛下上岛。”皇后开口说道,她一向知晓皇帝的心性,此时此刻他只想独自一人待着,黄飞服侍他多年,即使跟着也只会是在远处留意着皇帝。 “好,有劳皇后。” 众人向皇帝拜别,陆续地离开太液池,临走之前,令歌回过头望向太液池,此时无风,太液池水面平静,不见一丝波澜。 离开皇宫后,令歌和令楷,以及意明和景修径直地来到市集上。 中秋之夜长安街头热闹非凡,灯火璀璨,商贩沿街叫卖,孩童跟随大人,手持各种新奇小玩具,游人无论出身如何,皆于此时游玩在此,尽显盛世之景。 “走,我们先上前买好吃的等着他们,你皇叔和令状元有话要说。”意明将景修从令歌身边牵过来,并大步往前走去,叫景修费上好大的力气才勉强跟上他的步伐。 令歌见状不免一愣,他一边缓缓地走着,一边侧首,不自然地看向身边的令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见令歌如此,令楷便开口问道:“令歌为何闷闷不乐?从晚宴那会开始我就注意到你有心事。” 令歌垂下眼眸不再看令楷,他微微一叹,承认道:“也没有,只是我那会看到太子妃有孕,所以……” “所以你想到了我们?” 令歌点头,并未否认,“其实我无所谓的,我从来没想过这些事。” “我也无所谓,我既然选择了你,这一生你便永远排在第一位,其余的都不重要。”令楷毫不犹豫地回应道。 令歌看向令楷,只见令楷的双眼如平日般温柔,却又比平日里多出一种坚定,那是一种让他安心不已,深信不疑的目光。 “还记得去年在金城时,一开始抢先买走面具的小孩吗?”令楷开口问道。 令歌颔首,回应道:“自然记得,不过阿楷你当时究竟对他说了什么?他才肯把面具转手卖给你。” 令楷一笑,凑到令歌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令歌闻言顿时面红耳赤,无奈地皱眉苦笑道:“你真对他这般说的?” “当然,这是原话。”令楷用一种对小孩子说话的亲切口吻重复着,“小兄弟你能不能把这副面具卖给我?我是真的很喜欢那位大哥哥……” 令歌当即停下脚步,慌忙地伸手去捂住令楷的嘴巴,无奈地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别再说了。” 见令楷眨巴眨巴眼睛,令歌才将手放下继续往前走去。令楷见状立即跟上,又在令歌的耳边用一种稚嫩的嗓音继续唤道:“令歌。” 令歌并未理会他,只是迈开脚步往前不停地走着。 “令歌,令歌,令歌,令歌……”令楷不断地在令歌的耳边唤道。 “你要做什么?” “令歌,令歌,令歌,令歌……” “怎么……今夜的酒也不烈,阿楷你是喝醉了吗?怎么像个孩童一样?” 令歌端详着令楷,只见令楷眉眼弯弯,满面春风,心情甚好。 “像孩童一样不好吗?”令楷含笑问道。 令歌无奈,叹道:“好,我没说不好。” “那便是了,令歌令歌令歌令歌……” …… 不久,他们在一家胡姬酒肆门前遇上意明和景修,只见景修正欣喜地盯着自己手中拿着的玩偶和糖人,活脱脱殷实人家的小少爷,而意明则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见令歌和令楷前来,意明说道:“去里面喝酒。”未等令歌做出应答,意明便已经牵着景修往酒肆里面走去,令歌和令楷也只好跟在后面。 与长安城一般的酒肆比起来,胡姬酒肆一切都极具异域风情,无论是人还是酒,在长安城都是别具一格的存在。今夜中秋,酒肆也甚是热闹,先前在外面等待令歌他们的时候,意明便已经遣人打点好座位和酒菜。 四人围绕方桌而坐,意明所点的酒菜已经井然有序地放在方桌上,两坛胡酒,三碟小菜,和一盘打发景修的点心。 令歌看着面前庞大的酒坛,担心地问道:“我们喝得完这么多酒吗?” 意明依旧是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仿佛心中蕴藏极深的怒火怨气。 ”喝得完,今夜不醉不归。”意明冷冷地看着令歌,言语也变得挑衅,“你要是怕喝醉回不去,那令楷便喝半碗意思一下,到时候他也好送你和景修回去。” “我没怕,我能喝。”令歌立即反驳道。 意明淡淡一笑,他替自己和令歌以及令楷倒上酒,并叮嘱令歌道:“不准用内力化酒气。” “不化。”令歌承诺道。 景修坐在一旁静静地吃着糖人和糕点,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三人喝酒。 “来,先干了这一碗。”意明端起酒碗说道。 “干。”令歌和令楷端起酒碗向意明一敬。 令歌只觉这胡酒实在辛辣,嘴唇和喉咙仿佛被烈火炙过一般,便赶紧动筷吃了几口小菜。 他不免开始捏一把汗,自己和意明到底能喝多少胡酒?他只希望意明会比自己先醉倒。 “再来。”意明又替自己和令歌倒上一碗酒,两人又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再来。” 如此周而复始,令歌不知自己喝了几碗酒,他只觉得脸颊滚烫,脑袋也变得昏沉,好在他知道令楷就在身边,心里总是安心的。 “再来。”意明带着醉意地说道。 忽然,令歌眉头一皱,他盯着桌面上几盘已经吃空的小菜,不悦地说道:“王意明,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你尽管说出来,这般与我喝酒算什么?又不是我惹你不开心,有本事找我小师姐去。” 说罢,令歌紧盯着意明,愠怒却稚气的模样。 显然,令歌喝醉了,他自己也这般觉得,他回味着自己说的话,发现自己连说话的嗓音都变得稚嫩起来,平日里的他是不会这般说话的。 坐在一边的令楷和景修仿佛见到何等新奇事物,只是静静地看着,一声不吭。 此时,意明亦把酒碗往桌上一放,磕出声响,他开口回应道:“我也想,可我偏偏喜欢她,我就是这般无能!” 意明作为将门虎子,自幼便是众星捧月地长大,几乎任何事都能够得偿所愿,如今遇到甯霞,也算是真正尝到挫折的滋味。 “对啊,你就是这般无能,亏你是射声营校尉,却只能在这想着把她师弟灌醉。”令歌继续用一种稚嫩的口吻回怼着意明。 意明气不过,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他站起身来说道:“我还能和你打一架,打得你心服口服。” 令歌不甘示弱地站起来,与意明四目相对,“好啊,来!打架我可不怕你。” 说罢,两人便大步匆匆地往外面走去,令楷无奈一叹,只好带着景修赶紧跟上去。 景修不安地问道:“皇叔和意明哥要是真打起来,先生你不劝劝吗?” 令楷微微扬起唇角,他安慰道:“三皇子放心,他们自有分寸的,而且他们两个真打起来,也不是你我就能劝住的,就让小王将军打一架吧,他心情也会好一些。” 景修点点头,不再说话,心中开始隐隐地期待着令歌和意明的对决。 不久,四人一同来到一处无人的小巷里,与令歌第一次与意明交手的小巷极为相似,令歌不免一叹,这些小巷真是打架比武的好地方。 令楷和景修则站在巷子外,手中拿着适才买的糖人,津津有味地品尝着,看着令歌和意明二人即将开始的比武。 “我还未见过皇叔动手打架,”景修开口说道,内心期待不已,“从前都只是道听途说皇叔在洛阳是如何一战群雄,独自一人击溃锦衣卫剑阵,今晚当真是有幸。” 令楷一笑,他愉悦地看着令歌的背影,说道:“令歌的相貌和功夫,都可谓是天下无双,难得几回见的,三皇子可要目不转睛地好好看着。” 话音刚落,那边的意明便已经率先动手,今夜的令歌也并未客气,只见他迅速地避开意明扑挥过来的拳头,随后便开始与意明互搏起来。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两人并未谦让彼此,只是不断地进攻或防守。 月光之下,意明招招有力且迅速,如流窜在月色之间的黑影,让人心生赞叹。令歌则无招胜有招,一招一式飘逸如仙,浅蓝衣裳如月光清辉在黑夜里流淌,唯美如画。 令歌运功在手,双袖带风,步步紧逼,让意明愈发招架不住,只好连连后退。 忽然,只见意明拳头成指,在令歌上前的同时,起身一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令歌的胸前点了几下。 随后,他立在令歌的身前,笑道:“这叫以退为进,殿下还是太嫩了一些。” 正当意明洋洋得意地朝着令楷和景修那边走去时,他却突然感到全身无法动弹,话到嘴边也不能说出口。 令楷和景修定睛一看,只见令歌已经飘然而至在意明的面前。 令歌带有醉意地得意一笑,说道:“小王将军的点穴功夫不错,只可惜你不知道我会解穴,而且我还能点一个让你一时半会都解不开的穴,这一架是我赢了,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借着月光,令歌看清意明的神色,只见意明剑眉紧皱,正双目含怒地凝视别处,似有万般的不甘和委屈。 令歌一愣,他从未见过意明这般模样,于是往意明的身上点了点,解开意明说话的穴道。 然而意明依旧默然不语,依旧回避令歌的目光。 须臾,令歌心生愧疚,他说道:“意明,我替师姐向你赔个不是,其实并非师姐不喜欢你,也不是你不够好,只是遇仙和你们王家的关系你也是知道的,我们现在还能与你做朋友已是万幸。” “而且,师姐她也与我说过,以你的身份地位应当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姑娘才是……” “若是两情相悦,往日恩怨,门第之差又有何重要的?”意明反驳道。 令歌闻言顿时不悦,昔日恩怨涉及甯霞父母之死又怎不重要?只是意明不知情罢了。 “是,这些在你口中当然不重要,可是你父母呢?皇后呢?只要你能说服他们,用三书六礼,凤冠霞帔,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迎娶我师姐,不说是我,就连我师父都不会说什么……我……我还会为我师姐备上不输任何大户人家小姐的丰厚嫁妆!” 意明顿时哑口无言,令歌也不想与他争辩,遂解开他的穴道转身离去。 看着远去的令歌,意明久久未说一句话,只是在令歌带着令楷和景修离去时,他在身后喊道:“我绝对不会放弃的!” 繁华中秋,月色之下,寻常小巷里,男子的孤独身影静静地立着,许久不曾离去。 回玉迟王府的路上,行人愈发稀少,周围也安静下来。令歌牵着景修往前走着,身旁是一直陪着他的令楷。 打了这么一架,说了这么一番话,令歌的脑袋也逐渐清醒过来,他静下心来,细细地回忆着方才对意明说的话,只希望没有说得太过火。 正想着,身旁的景修便开口说道:“皇叔不要生意明哥的气,他平时也不是这样的。” 令歌摇头,安慰道:“景修你放心,我没有生他的气,方才我确实有些不悦,不过现在缓过神来也没什么。”说罢,令歌又问起令楷,道:“阿楷,我方才没有说太过分的话吧?” “没有,而且小王将军是直性子,定不会往心里去的。” “那就好……” 令歌刚舒一口气,却听见身旁的令楷冷不丁地说了一句:“原来殿下还会自己解穴。” 令歌突然神色一滞,他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令楷,只见令楷正双眼微眯地打量着他,似乎要寻找出一丝破绽,将点穴之事全然揭穿。 令歌见状,只好赶紧偏过头,继续往前走去,并敷衍地应了一句:“最近刚学的。” “是吗?”令楷语气淡然地质问道。 景修不解地看着他们,只觉得这两人正在打哑谜。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玉迟王府,令歌抬头一看,发现大门前正立着望舒,辰玉和小蝶以及小涵,令歌如遇救星,他当即牵着景修加快脚步走去。 “师姐我们回来了!景修也来了!我们快些带景修进去休息吧。” 令歌刚想伸腿迈入王府,腰身却被身后之人揽住,整个人也被带了回去。 一时间,令歌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辰玉和小蝶先引着景修往里走去。 辰玉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令歌,随后又笑着对景修说道:“三皇子,你皇叔还有一些事,我们先去殿下你住的地方看看。” 令歌无奈,他看向紧紧搂住自己腰身的令楷,只见令楷正对着他笑脸盈盈,眉眼弯弯。 令歌顿时一个寒颤,他再清楚不过这人笑容之下的暗藏玄机,于是他又向望舒师姐投去求救的目光。 却不想,令楷对望舒说道:“袁师姐,我和令歌还有话要说,待会我会亲自送他回来,师姐不必担心。” 望舒冷冷地点头,随即转身离去,全然忽略令歌的目光,她身旁的小涵也装作未看见的模样,只是颔首垂眸,赶紧跟上望舒走进王府。 令歌只觉自己有苦说不出,最终,他重新看向令楷,面露委屈地说道:“阿楷,你放了我吧,我今晚酒喝多了,头晕的厉害,想回去休息……” 他原以为令楷会就此作罢,却不想令楷冷笑一声,全然一副刚正不阿,坚定查明真相的清官之态。 “殿下与其现在就委曲求全,不如想想待会在我的府上怎么老实交代。”说罢,他便带着令歌往自己的府里走去。 “我不去,我现在老实交代,全盘托出还不成吗?”令歌苦笑求饶,只因令楷的手正停留在他的腰身之上,随时都会出用他最害怕的一招——挠痒痒。 “晚了。” 就这样,令歌被令楷从竹林小西门那边带回令府,由于今夜是中秋,众人都聚在前院陪着令娘图个热闹,所以未等令娘知晓令歌前来,令楷就已经带着令歌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一进房间,令楷便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随后,他和善含笑地看着面前的令歌,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是无事发生一般。 令歌见状,不免开始暗暗后悔,自己若是酒劲还在,指不定还能和令楷叫板,然而如今自己酒意褪去,唯余被令楷盯得心虚不已。 “老实交代,我在洛阳最后的那夜,令歌你是不是什么都听见,什么都知道?” 令楷步步紧逼,令歌步步后退,看着令楷的含笑的俊美容颜,令歌甚至开始怀疑,令楷是不是有什么摄人心魄的功夫在身上,竟让自己如此不知所措,毫无反击之力。 “我……” 令歌只觉脑子里乱嗡嗡的,那一夜的往事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地重演着,有令楷在他耳边所说的心里话,有令楷偷吻他…… 愈是想着,令歌便愈发没有注意脚下,忽然,他被床柜一绊,倒在床上。未等他起身,令楷已经飞扑到他的身上,用双手将他紧紧地按压在身下。 “你别挠我!你听我说……” 令楷并未给令歌丝毫辩解的机会,只是俯下身吻住令歌的唇瓣,整个人也伏在令歌的身上,让其动弹不得。 此时此刻,令歌能感觉到令楷的吻与往日的不同,无论是力道还是沉重的呼吸声,似乎都是在报复自己一般,报复自己让他苦苦煎熬等待如此之久。 面对这样的报复,令歌愈发感到心脏跳跃不止,似有一只小鹿在心中乱撞,让自己心底的某一处兴奋不已。 良久,令歌感到身上之人停下对自己的“报复”,他睁眼一看,只见在昏暗的灯火之下,令楷正用手轻抚自己的脸颊,并眸色沉沉地俯视着自己。 平日里的温然君子在此时变得惆怅不乐,说不上来的令人心颤。 “为什么当时要装睡?” 虽然令楷的嗓音甚是低沉,但是并无责备之意,他只是想知道令歌的答案。 在灼灼目光的审视之下,令歌只得避开令楷的双眼,他低声解释道:“阿楷,抱歉,那夜我确实什么都知道,包括你偷吻我的事,其实我是能自己解开穴道的,只是……我只是想看看你会对我做什么……” 令歌不知道自己是何神情,也许是一脸茫然,或是一脸委屈。 终于,他鼓起勇气,重新与身上的令楷对视,继续说道:“当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一切都很突然,可是在那之后,我也逐渐明白我对你的感情,不是其他,是喜欢,是倾慕。” 说罢,令歌搂住令楷的脖颈,并生硬地吻住令楷的嘴唇,用力地想让令楷感受到他的真挚爱意。 “唔……” 令楷亦回应着令歌的爱意,他随即抱着令歌起身,让令歌坐在他的双腿上,并倚着床柜与令歌面对面地吻着彼此。 此时此刻,浓厚的爱意正充斥着他们的全身,让他们难以自拔。 房内的灯火愈发燃烧,逐渐殆尽,光线透过床帘纱幔,也愈发朦胧起来。 许久,令楷主动离开令歌的嘴唇,他用一只手轻轻地抚着令歌白里透红的脸颊,另一只手依旧搂着令歌的腰身。 看着令歌变得茫然无措的眼眸,令楷呼吸沉重地叹道:“令歌,你真是叫我欲罢不能……” 令歌的眼中闪过羞怯,他能感受到两人身体的异样,却也只是低下头靠在令楷的肩膀上,并紧紧地抱住令楷。 “阿楷你别……我……我还没有准备好……” 令楷深深地无声一笑,他在令歌的耳畔处轻吻着,柔声承诺道:“好,我不会的,你放心。” 令歌点头,他将头埋得更深,久久不曾起身,只是感受着与令楷相拥所带来的安心之感。 良久,他听见令楷说道:“其实,我生辰那夜,你偷吻我的事,我是知道的。” 令歌心中一惊,当即直起身来,忍不住地拍了令楷一下,怨声道:“那夜你竟然装醉?” “你不也装睡吗?”令楷笑道。 令歌无奈,叹道:“那我们算是扯平了。” “只怕你我这一生都扯不平了。” 此时,天边中秋之夜的烟花声骤然响起,只是他们并未起身前去欣赏,比起那盛世烟花,让他们更流连忘返的,是爱人目光交织时的光芒。 第44章 有歌待应:2 此夜,烟花骤然升起,在长安城夜空绽放,皇宫亦能被那万丈光芒所渲染。 皇帝的船只划过平静的太液池,将水中烟花尽数扰散。皇帝坐在船头,默默地沉浸在这茫茫夜色当中,十多年以来,蓦然回首,他发现自己好像一直在这湖上一般,从未到过彼岸,只是流连徘徊在途中。 “黄飞。”皇帝开口低声唤起身后的黄飞。 “老奴在。”黄飞立即上前。 “你陪朕的时间最久,你说,朕当年为了守住父皇和皇叔打下来的江山,是不是牺牲了太多?”皇帝幽幽地问道,满目萧然,思绪随着水波渐远。 黄飞陪伴皇帝多年,他再清楚不过皇帝的心性,他说道:“老奴不敢妄言,但是老奴敢肯定,陛下所做的一切都对得起大齐江山和黎民百姓。” “是啊,朕对得起天下便好,从前都过去了,即使朕作为天子,也不能再挽回什么了。“皇帝的声音变得无力,疲惫不堪。 忽然,他听见不远处的岸边传来声响,定睛看去,只见火光之中,一群御林军正往水里扑去,并高呼道:“那人落水了!得赶紧救上来!” “黄飞,把船靠过去。”皇帝吩咐道。 待皇帝的船只靠近时,落水之人已被御林军救了上来,为首的侍卫一见皇帝前来,立即下跪认罪道:“还请陛下恕罪,是末将等人失职,人救上来了,也已经遣人去请太医。” “失职?落水之人是谁?”皇帝疑惑地问道,他往人群之后看去,那里正有几位姑姑和侍女忙碌着,并未察觉到他的到来。 “是……是…….”侍卫犹豫不决,神色慌张。 “当着皇上的面,你还不快说。”黄飞催促道,他见到这些侍卫时,已经隐隐约约猜到落水之人是谁。 侍卫深深磕头认罪道:“是末将们失职,才让清心苑的淑妃……昔日的淑妃娘娘跑了出来。” 皇帝神色一滞,顿时愣在原地,黄飞见状心想大事不妙,便立即斥责道:“你们如此懈怠,可是犯了死罪!”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众位负责看守清心苑的侍卫纷纷跪地磕头求饶。 皇帝视若无睹一般,只是一直看着侍女们的方向,那边的侍女听闻动静,这才注意到皇帝前来,立即上前叩首说道:“奴婢参见皇上,淑妃娘娘她……” “人可有事?”皇帝打断道,眼中是说不出的急切担忧。 “陛下放心,娘娘还有呼吸,太医亦在来的路上。”侍女回答道。 皇帝微微颔首,随即出人意料地说道:“待在这也不是办法,将淑妃送回金銮殿治疗。” “陛下……”黄飞开口欲劝说。 “朕意已决。” 说罢,皇帝便往淑妃那边走去,婢女们纷纷散开,让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映在皇帝的眼中。 只见一位陷入昏迷的女子正倚在一位侍女的怀里,那女子浑身湿透,容颜苍白,正是久居清心苑并患有失心疯的韩淑妃。 皇帝从未想过与淑妃能够在此重逢,一时间,往事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重演,昔日的这位将门虎女是何等的明艳动人,开朗活泼,如今却只能囚禁深宫,无声地度过余生岁月,一种前所未有的愧疚感在皇帝的心中生起。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皇帝已经将女子抱起,转身离开此处。 事发突然,即使黄飞在御前当差多年也不免乱了阵脚,他只是急忙地叮嘱着众人:“今夜之事不准乱传,否则都是杀头之罪!” 众人立即颔首答应下来,一颗心纷纷提到嗓子眼。 深夜,凤仪殿。 因是夏末秋初之际,入夜之后也残留着白日里的暑气,皇后正身着丝绸寝衣侧卧在珠帘之后的榻上,她眉目微皱,正与倾秋交谈着,倾秋则坐在一边的木凳之上,替皇后摇着团扇。 “娘娘下一步打算如何?”倾秋低声询问道,她深知如今朝堂和后宫的形势愈发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如今太子妃有孕在身,东宫定然对本宫有所防范。”皇后凤目流转,声音变得森冷不已,“也不必担心,我们想除掉她腹中的孩子也并非难事。” “奴婢明白,此事奴婢会办妥的。”倾秋仍然轻摇团扇,言语平静如水,“过几日奴婢会亲自去玉迟王府接回三皇子。” “也好,”皇后闭目养神,眉头轻蹙,“就让他在宫外多玩玩,到底还是一个孩童。” 有侍女走进殿内,在珠帘前福身行礼,道:“皇后娘娘,黄公公在殿外求见。” 皇后闻言,坐起身来,“传他进来。” 很快,黄飞走进殿中,步伐匆匆地来到珠帘前说道:“奴才见过皇后娘娘。” “黄公公,发生了何事?怎么不见陛下前来?”皇后疑惑地问道,同时,她注意到黄飞今夜的神色不安,却也未猜到背后原因,今夜本是中秋之夜,按规矩皇帝需到皇后宫中相伴。 黄飞咬了咬牙,鼓足勇气说道:“陛下叫奴才过来告知娘娘,今夜不来凤仪殿,望娘娘早些休息。” 皇后凤目微凝,问道:“可是今夜有宫女承蒙圣恩?” “没有,”黄飞摇头否认道,“娘娘且听老奴道来,今夜陛下游逛太液池时,恰好遇到清心苑的废妃韩氏落水昏迷,陛下便将韩氏带回了金銮殿……” 皇后眸色沉沉,叫人难以捉摸她此时的想法,须臾,她问道:“韩氏可醒了?” “太医尚在医治,说是已无大碍。”黄飞回答道。 “好,本宫知道了,有劳黄公公今夜跑这一趟,您且退下吧。” “诺。” 黄飞走后,倾秋不安地看向皇后,只见皇后突然一笑,说道:“东宫当真下得一手好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本宫防不胜防……” “娘娘勿急,他们就是想让我们乱了阵脚。”倾秋安慰道。 “没错,现在人人都在等着本宫出手,好从中找到疏漏,置本宫和王家于死地。” 倾秋颔首,说道:“细想回来,如今韩淑妃骤然现身,那么乞巧夜潜入清心苑的多半不是玉迟王,而是令状元,看来当时在玉门关与折雪交手的人便是他,原来他会武功……” 皇后侧首看向倾秋,说道:“本宫和你都以为是令歌想从韩淑妃那里获取韩家的消息,以此对付淮阳王他们,却没想到是东宫在对付我们。” “是啊,我们都被令楷骗了,如今韩淑妃回来,定然是为了韩家翻案一事。”倾秋神色肃然地说道。 皇后闭上双眼,神色疲倦,她用手指轻揉着太阳穴,缓缓地说道:“朝堂之上,宫闱之中,真相和结果从来都可以不是一致的。” “我们先静观其变,遇仙和东宫要调查宁州定然会在考绩调任之后,我们还有时间和机会布局,倒是淮阳王他们应该已经等不及了,在这之前定然会有所行动。” 皇后睁开双眼,一双明如玉镜的眼睛似乎总能洞悉全局,让人生畏。 凤仪殿的火烛不断地燃烧着,点燃着皇后的心事,直至黎明。 清晨时分,清心殿里的淮阳王和嘉定王便得知消息——皇帝重封韩氏为淑妃。 嘉定王顿时坐不住,起身慌张地说道:“这不就是摆明韩家无罪,要治我们的罪吗?” “你给我坐下!”淮阳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我们在韩家谋反一案里怎么也算是毫不相干的,皇帝重封淑妃该急的是皇后和依附王家的那些人,而不是我们!这些前尘往事你不要动不动就挂在嘴上!” 嘉定王神色一愣,这才收敛情绪,重新坐下,半饷,他又道:“不行,兄长,我们还是得赶紧除掉玉迟王,否则夜长梦多,后果不堪设想。” “昔年憎恨临清王之人可不在少数,如今父债子还,天经地义。”说罢,淮阳王扬起唇角,眼中却无一丝笑意。 …… 令歌再次进宫时,亦是他第一次见到韩淑妃,那一日天色晴朗,韩淑妃正伴着皇帝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一同欣赏着眼前夏秋交际之景。 韩淑妃今年三十有九,许是囚禁在清心苑十二年的缘故,她的脸色显得甚是病弱,身形也极为纤瘦。 今日的淑妃身着丁香色衣裙,手执荷花团扇,更显其楚楚动人,羸弱之姿,然而看着她空洞的双眼时,令歌却觉得她像一个傀儡布偶,仿佛在这深宫之中可有可无一般。 “令歌,这位便是韩淑妃。”皇帝介绍道。 令歌颔首,拱手拜道:“臣弟见过淑妃娘娘。” 淑妃神色淡然,只是缓缓地摇着手中的团扇,她端详令歌片刻,随后又流转目光看向别处,不出一言以复。 令歌知晓淑妃患有失心疯,因中秋夜落水时撞到头部,醒来之后便成了这副模样,木讷寡言,似乎一切事情都与她毫不相干。 皇帝对令歌说道:“令歌,今日朕邀你前来,除了让你与淑妃见一面,还有一事相告。” “皇兄请讲。” 只听皇帝说道:“九月初九重阳节,朕要率领各位王公贵族前往围猎场狩猎,你准备准备同朕前去,到时候也好展示一番你的骑射功夫。” 令歌闻言一愣,随后答应下来。 “这两年狩猎博得头彩的都是意明,不知今年会是谁,朕看好你和令楷。”皇帝笑道。 令歌淡淡一笑,皇帝之所以看好令楷,正是因为昔日他冒充令楷与意明射箭并博得好成绩。 只是提到意明,令歌不免想起那夜之事,意明可有责怪自己?自己是否要去主动找他求和?既然过些日子要去围猎场狩猎,到时候再说也不迟,令歌心想着。 与皇帝闲聊一会之后,令歌起身辞去,临走时他注意到淑妃仍然默然不语。这时无端生起一阵秋风,拂乱众人的发丝和视线,却未扰动淑妃半分,这让令歌不免感到诡异。 离开御花园后,令歌又迎面遇上皇后,虽然皇后的身后跟着众多侍从,令歌却觉得少了皇帝的陪伴,皇后孤单不已。 然而今日的皇后依旧花容月貌,明艳大气,让人为之赞叹。 皇后见到令歌,目示身旁的倾秋,倾秋会意,带着侍从们往后退去。 “娘娘有何事?” 皇后眉目温然,回应道:“想来陛下已经和你说过狩猎之事,本宫之前答应过让你与仪鸾见面,此次他也会随行御驾前往围猎场,到时候本宫自会安排你们相见。” 令歌甚是意外,他原本以为皇后之前只是敷衍在自己,不曾想如今竟是皇后再提起此事。 “那就有劳娘娘了,告辞。”说罢,令歌便迈出脚步往前走去。 “且慢。”皇后唤道,让令歌在她的身侧停下脚步。 令歌侧首,疑惑地看着皇后,“娘娘还有何事?” 只听皇后低声道:“淮阳王暗箭难防,千万当心。” 令歌神色一滞,他凝视皇后半饷,却未从那张绝美的容颜上发现丝毫答案,无可奈何,他只能继续往前走去。 皇后的言行愈发让他捉摸不透,其实比起仪鸾和淑妃,皇后才是这皇宫里身上谜团最多的人,令歌心想着。 令歌离去之后,皇后看着眼前御花园里逐渐凋零的花朵和树叶,心中却愈发舒畅起来,不知不觉,脸上亦浮现出欣然的神情。 此时,落音楼后院。 尺画正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没有几日便要正式演出的戏。只见他容颜如画,眉眼淡然,身着一身素净的月色深衣,姿态如玉树临风一般,待剧情进入回宫认亲之时,他将衣领敞开,露出胸膛,定睛一看,在他的胸膛上,有一个红色的月牙状胎记。 演完之后,在一旁观看的梦珏和陈先生不免鼓掌赞叹。 “尺画你演得真是惟妙惟肖,”梦珏欣喜不已,“就像令歌真的在我面前一样,尤其那月牙状胎记,是你自己画的吗?真是神来之笔,到时候我们的戏肯定大卖!” “但愿如此。”尺画颔首,神色淡然平静,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我先去休息一会。” 说罢,尺画便用手帕拭汗,转身离去,只是刚走没几步,他便见到有一名相貌俊美的男子正立在后院通往前楼的门前,似乎已经前来很久,只是他沉浸在戏中并未察觉。 男子眉眼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尺画,这让尺画下意识地娇媚一笑:“见过令大人。” 令楷温柔含笑,夸赞道:“无需多礼,尺画你方才演得极好。” 尺画垂眸微笑,须臾,他往令楷身后看去,问道:“今日怎么不见殿下?” “殿下今日原本打算与我一同前来,只是陛下临时传旨宣他入宫便给耽搁了,需要晚些的时候才能出宫。” 尺画一边听着令楷说话,一边注意到令楷依旧甚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的脸庞,似是欣赏何等美景一般,这样的目光尺画再熟悉不过,只是面对令楷,他不得不起疑。 正当他疑虑不前之时,只听令楷说道:“尺画你不仅戏好,人更是绝色,只唱戏当真是委屈你了。” “大人抬举尺画了。”尺画欠身微笑着。 令楷又道:“我平日对戏本也颇有研究,不如你现在随我回府,到我府上做客,与我探讨一番,如何?” 见尺画有些犹豫,令楷又凑近尺画,低声继续说道:“殿下傍晚才会回来,此事不会有旁人知晓。” 听着令楷低沉暧昧的嗓音,尺画骤然沦陷,“全听大人的。” “那不是令楷吗?”站在不远处的梦珏嘀咕道,“怎么他们两人这般有说有笑?” 正当她想上前一探究竟时,令楷和尺画已经动身离去,她只好作罢。 许久之后,令府的一间耳房内。 有一位裸着上身的男子正跪伏在床上,他紧紧地捂住胸口,鲜血不断地从指缝里溢出,原本如画般的面容在此时变得狰狞痛苦,口中也因胸口的疼痛而不断地呜咽着,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尺画。 此时,令楷正立在床前,面色凛然地凝视着尺画,全然不见往日里的温柔和善之态。 只见他拿出一瓶药,将瓶中粉末倒在手中,一旁的桌上有两个铜盆,他用其中一盆的清水将粉末化开,而另一盆里,则有一把带有血液的竹节状匕首,盆中清水已被血液染红。 “躺下。”令楷以一种森冷的口吻命令着尺画。 尺画无言,只得照做。 “把手拿开,我给你上药。” 令楷将手中化开的药缓缓地滴落在尺画的伤口之上,并用纱布为其包扎伤口,同时说道:“用这个药敷在伤口上,用不了多久血便会止住,你待会把这药带走。” 待包扎好之后,尺画忽地坐起身来,满目愤然地盯着眼前这位神情冷冽无比的男子,他吃痛地说道:“你这般对我,说到底全然只是为了你自己罢了,你生怕我的胎记被淮阳王他们用来对付玉迟王,若是玉迟王出了事,你也跑不掉!” “可以这么说。”令楷淡然地回应着,他伸出手狠狠地捏住尺画的下巴,漠然地凝视着那张与令歌相似的脸颊。 “若非我事先派人留意你的动向,恐怕都还不知道你竟开始与一些权臣有所往来。” “你是落音楼的人,原本我今日只是想警告你不要多生事端,若你接触权臣,这样对你和殿下都没好处。却不想我看见了你的胎记,我这才明白你的心思可不只是攀附权贵,而是妄图取而代之。” 尺画被令楷的话语震慑住,他从未想过令楷前后变化如此之大,今日他被令楷骗到此处并在其言语威胁之下,他才不得已亲手划破胸前的胎记。 那一瞬间,尺画只觉自己翘首以盼的将来尽数化成碎片灰烬,唯余黑暗。 令楷的神色和嗓音愈发森冷,只听他继续说道:“殿下待你已然仁至义尽,你却如此居心叵测,如今你的胎记已无,有些事你就不要再妄想,若你安分守己,我便会保你一生衣食无忧。” 尺画闻言,讥笑道:“你拿什么保我衣食无忧?此话说得未免为时过早,令状元,和你一批的进士里,似乎就只有你的官职还没封下来。” “令大人与其担心我,倒不如想想怎么在床上讨好玉迟王,让他在皇帝面前为你多多美言几句,说不定明日你便能官升一品……” 话音刚落,尺画便被令楷狠狠地打了一记耳光。 令楷的双眼涌现愠色,仿佛含有极寒之冰,烈焰之火,令人生畏,他站起身来,说道:“虽然你和殿下相貌相似,但是你知道你和他的区别在何处吗?” 尺画被令楷突如其来的一掌打得眼冒金星,头晕脑胀,却也听清令楷所言。 “殿下是皓月明星,让世人仰慕,而你华而不实,只会令人生厌憎恶。” “最后和你说一句,若你胆敢再对殿下图谋不轨,就不会是今日划破胎记这么简单,你好自为之。”说罢,令楷便欲转身离去。 “令大人!”尺画唤住令楷,即使用力地挤出一丝笑容,也难以掩盖他双目中的憎恨之意。 令楷侧首看向尺画的脸颊,却发现尺画的双目中除了怒意,还含着泪水,只听尺画说道:“你凭什么说我华而不实!?明明你与我是一样的人,即使人前再完美无瑕,也改变不了人后狼狈肮脏的事实!” 尺画收敛怒气,含笑问道:“白令歌定然没见过你今日的模样,不是吗?” 说完此话,房间内也陷入沉默,半饷,令楷才说道:“或许从前你我是一类人,为了心中所想而遍体鳞伤,却故作无事,只是今时今日,我肯定我们不再是一类人。” “此话怎讲?” 令楷想起心中那人之时,双眼也重新变得柔和起来,只听他说道:“因为我拥有了自己的心之所向。”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尺画忽然大笑不止,双眸中的泪水也随即落下,仿佛同时听到世间最可笑和最可悲之事一般。 “你真的以为自己拥有了吗?拥有的东西就不会失去吗?” 令楷未再理会尺画,只是转身离开房间,留下尺画独自一人哭笑不止。 之后,令楷一直坐在竹林的亭子里,脑海里不断重演着往事,就算是待在平日里最爱的竹林里,那些往事也依旧不断地折磨着他,吞噬着他。 他垂头抚额,回忆起尺画所说的话。 “说到底全然只是为了你自己罢了!” “即使人前再完美无瑕,也改变不了人后狼狈肮脏的事实!” …… 尺画疯魔般的神情和与言语,竟让令楷联想到自己,只是大部分的时候,他将自己伪装起来,时间久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今日尺画的话语像刀子一般划开他的皮囊,让他不得不重新直面自己,审视自己。 此时此刻,令楷只觉得心如刀割,就连呼吸都感到疼痛。 夏末秋初的竹叶总会无声无息地飘落,有秋风乍起时,无数竹叶更是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地,映入眼帘,只叫人万分哀叹。 不知过去多久,那竹叶似乎已经铺满一地,夕阳也拉长令楷的身影,然而他依旧垂头扶额,思绪深重,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忽然,他的视线里出现一个人的浅蓝色衣摆,他蓦然抬头,一张如画玉容便映入他的眼眸,耳边亦是那人亲切的呼唤:“阿楷。” 他定睛一看,令歌的身后是飘零的竹叶,是橘红色的夕阳,藏有银星的明亮双眼里亦有自己的轮廓身影,刹那间温暖他的灵魂。 眼前之景如画静谧,让令楷沉浸其中,似乎已经得到救赎一般。 令歌注意到令楷抬头时眼中流露出无助和惆怅,却在见到自己的时候尽数消散。随后令楷扬唇含笑,紧紧地握住令歌的手,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 “阿楷你怎么了?都没有注意到我回来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令歌问道,他总觉得今日的令楷有些不对劲。 令楷微微一笑,摇头道:“没怎么,可能是等你等饿了的缘故。” “那你先回府里用膳,待会我再来找你。”令歌提议道,然而他却发现令楷的手依旧紧紧地握着自己,仿佛再也不愿意松开一般。 “阿楷,你今日去落音楼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令楷见令歌流露出担忧的神情,便安慰道:“对,刚好我有一事要对你说。” “何事?” “前些日子我一直让小周留意着尺画,竟发现他主动去结交一些王公贵族,今日我劝说了他一番,想来日后他不会再做出此事了。” 令歌微微点头,道:“确实,他与那些人走得太近也并非好事,阿楷提醒他也是应该的。” 说着,令歌想起一事,他问道:“对了,阿楷,刑部尚书盛大人已向皇兄提交辞呈,再过两日便是他的生辰,想来去盛府祝贺的人定然不在少数,阿楷你要去吗?” “要去,盛大人已经邀请我,令歌可要我帮你做什么?” “替我送一份礼便好,若是我前去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端,扰了人家的喜事可不好。”令歌叹息道,“如今淮阳王与我已经彻底撕破脸面,虽然遇仙一直留意着他周边的人,但也未发现有何异样,只是他们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是不安。” 令楷伸出手揽住令歌,与其相互依偎,温柔真挚地说道:“不怕,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陪着你,以后做任何事我都会先考虑你,我绝不食言。” 话音刚落,令歌便捧起他的脸颊,并仔细地观察着,想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阿楷你今日真的有些不对劲。” 令楷扬起笑颜,与令歌双额互贴,回应道:“若是真有什么不对劲,也只是更爱你了而已。” “令歌今日进宫可有什么事吗?”令楷岔开话题询问道。 “今日进宫主要是皇兄想让我认识一下淑妃娘娘,还有就是为了重阳节围猎场狩猎一事。”说到围猎场时,令歌不免一叹。 “怎么了?” 令歌摇摇头,说道:“我不想狩猎,看着那些动物我于心不忍。” 令楷宠溺一笑,他抚了抚令歌的鬓发,道:“到时候我陪你不狩猎便是。” “不成,你可要准备一下,看样子有不少人是想看你射箭的。”令歌提醒道,“此事全赖我,当初是我借着你的身份和意明比试射箭。” “无须担心,我能应付。” 看着令楷信心满满的模样,令歌不免开始猜想,这人到底还有多少技艺藏在身上?真可谓是技多不压身。 第45章 有歌待应:3 长庆十四年,八月二十八日,盛府从一大清早便开始点燃爆竹,今日是刑部尚书盛贺的生辰,如今的他更是功德圆满,告老还乡,可谓是喜上加喜。 前来盛府祝贺的达官贵人不在少数,就连帝后都遣人送来礼物以表祝贺。 前堂内,一片祥和之气,盛贺今日一身喜服,衬得他的发丝和胡须愈发花白。此时,他正与身边的王大将军王清,刑部侍郎宋曦,大理寺卿瞿元等人说着话。 “盛大人此次告老还乡,打算何时动身回冀北?”王清问道。 “不出意外的话,九月中旬我便动身辞去了。” “这么快?” “若是回去晚了,天寒地冻也不好行走。”盛贺解释道,“冀北山高路远,回乡怎么也得花上一两个月的时间。” 盛贺看向宋曦,又道:“宋大人,之后的刑部一些事便要有劳你了。” “应该的,都是属下的职责。”宋曦说道。 当众人恭维宋曦之时,坐在一旁的王清只是静静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神色淡然,全然不关心此事。 宋曦身为刑部侍郎,此次若是顺利,尚书之位自然会是他的,他素有功绩,且懂得趋炎附势,更何况他的长子宋君逸不仅是昔日状元,如今更在江南任知府,立下赈灾大功,对宋曦的仕途更是锦上添花。 一时间,宋家蒸蒸日上,成为京城的名门望族。 此次考绩,宋家父子定然会博得头衔,因此今日在盛府聚集的众人对宋曦也是极为尊敬和攀附。 “你家君逸用不了一个月就可以回到京城了吧?”盛贺问起宋曦,“我可是很看好他,不仅能力出众,为人处世也是极好的,今年这位和他比起来真可谓是相差甚远。” 瞿元闻言,也附和讽刺道:“论起趋炎附势,今年这位倒是有过人之处。”瞿元在年初春闱断案里冤枉当今状元不说,还对一些进士用刑,一时间的风评极为不好,他从开始到现在都较为沉默,心中尽在想着今年考绩之事。 正说着,便有小厮引着一位年轻男子走进来,几人定睛一看,发现正是令楷前来。 只见令楷的身后跟着东宫的李言信和陈幻,还有几位带着礼物的小厮。 “晚辈令楷见过几位大人。”令楷拱手拜道,起身后,他又微笑着对盛贺说道:“今日晚辈受太子殿下和玉迟王所托,特意带着礼物前来,祝贺盛大人寿辰之喜。” 盛贺站起身来,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外,他不曾想到一向与朝中大臣不多来往的玉迟王竟会送自己礼物,只是他又想起上早淮阳王他们也派人送礼物前来,便也觉得此事在情理之中。 “那就还请令状元替老臣谢过两位殿下,有两位殿下挂怀实在是老臣的荣幸。”盛贺又对小厮吩咐道:“快将两位殿下送来的礼物收下,引着令状元他们入席。” 看着令楷等人离开的身影,盛贺苍老脸颊上的笑容逐渐凝固,双眸中的笑意也渐渐消散。 他暗叹自己本该告老还乡,却不得不卷入淮阳王和玉迟王之争,如今岁数已大,对于这些斗争很多时候他实在是有心无力。 …… 偌大的盛府中,总有空旷无人之地,在盛府后花园的一处角落里,盛贺正与令楷交谈着。 “盛大人,今日晚辈前来主要是有一事相告。”令楷恭敬含笑地面对着眼前这位即将告老还乡之人。 “哦?你说来听听,想来是与朝中之事有关吧。”盛贺饶有兴致地说道,神色却带有不屑,因为有宋君逸珠玉在前,且他也听说不少有关令楷和玉迟王的传言,所以他对令楷也仅仅是颜面和言语上的客气。 令楷并未在意盛贺眉眼间的蔑视,仍然毕恭毕敬地说道:“盛大人身为三朝元老,在官场沉浮多年,建树颇高,定然知晓如今朝中形势变得错综复杂,晚辈相告之事自然与此有关。” 盛贺一笑,侧过身看向别处,“若你是来替玉迟王做说客的,那我就实话实说吧,他和淮阳王的事我是不会插手的。” “盛大人误会,在下并非玉迟王的说客,在下仅仅是想替大人分析此事,”令楷从容不迫地说道,“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大人不妨一听,采不采纳全看您。” “你说。”盛贺态度淡然,全然不觉得令楷能分析出什么。 令楷微微颔首,开始说道:“想必盛大人也清楚,玉迟王和淮阳王之所以接近您,全然是因为大人掌管刑部,知道十二年前之事的众多内幕。” “玉迟王想从大人手上得知有关韩家的诸多细节,从而找到韩家并未杀害临清王的证据,晚辈没猜错的话,今早淮阳王的说客并未向大人提及证据一事,而是希望大人您可以将刑部尽快交给宋曦大人,远离朝堂。” 盛贺神色一滞,他侧首看向令楷,只觉眼前的年轻人胸有成竹,一切尽在预料之中,遂承认道:“不错,淮阳王的说客确实是如此对我说的,你是如何知晓的?” 令楷应答道:“淮阳王盘踞江南已久,想来小宋大人早已与他有所交集,如果我是淮阳王,自然也希望刑部在自己人的手里,往后做何事也方便。” “的确如此。”盛贺点头,他自然知晓淮阳王的用意,他本不想让刑部涌入江南势力,只是面对如今的情形,他别无选择。 令楷又道:“如今韩氏重封淑妃,再加上玉迟王的介入,东宫重查韩家一案已然是板上钉钉之事,大人想全身而退,如今将刑部全盘交出,告老还乡自然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举荐宋大人也是眼下的权衡之计。” “虽然如此,但盛大人您也有自己的顾虑,您担心往后不管韩家能否翻案,您都会得罪皇后或者东宫。”令楷继续一针见血地说道,一双深邃的眼眸似乎直接看穿盛贺的内心所想。 盛贺眼睛微眯,并未否认。 “刑部可谓是兵家必争之地,皇后自然希望刑部可以是自己的人,如今却便宜了淮阳王,皇后定不会满意此事,再加上大人您知晓太多内幕,很难保证娘娘不会过河拆桥,舍掉大人您这颗棋子。” 令楷的语气淡然,却让盛贺在这初秋之时顿生寒意,盛贺并非不了解皇后,即使皇后不动手,她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旁人除掉自己。 “当然,在下说这番话也并非让大人在皇后和太子之间做出选择,在下是想告诉大人,若您想全身而退,就得舍弃淮阳王。” “此话怎讲?”盛贺立即转过身,重视起令楷的话语。 令楷微微一笑,回应道:“舍弃淮阳王并非意味着投靠玉迟王,而是投靠大势所趋。” 盛贺不解,只听令楷继续说道:“淮阳王如今有此势力,自然是因为江南,可是大人您应该知道,并非是淮阳王造就了江南,而是江南造就了他,他不能没有江南,但是江南可以没有他。” 此时秋风骤起,卷着秋叶悄然而至,落到令楷的肩上,令楷轻拂落叶,脸上依旧是和煦的笑容。 “实话与大人说,不管是太子殿下还是皇后娘娘,他们都早已做好瓜分江南势力的准备,就等玉迟王和淮阳王相斗,以收渔翁之利。” 盛贺看着令楷手中的落叶,只见令楷将其随手抛在一旁的树根下,毫不在意。 “盛大人,您的一念之间甚是重要,如今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都已经准备舍弃淮阳王,您何不也做出决定?” 盛贺微微颔首,他开始分析着此事,经过京中话本轰轰烈烈的宣传,临清王之死与淮阳王有关早已是众人默认之事,而皇帝却对此事不闻不问,反而对玉迟王愈发宠爱有加,已然表明态度,如今自己舍弃淮阳王,自然也合情合理。 “可是,宋家入主刑部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入主刑部的依旧可以是宋大人,不过宋家也必须舍弃淮阳王并为皇后所用,这样才能两全其美,保住盛大人的往后余生。”令楷回应道,他唇边的浅浅笑意总是能让人信任于他,“以大人和宋家的交情,大人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我懂,我会劝说他们的。”盛贺说道,若是宋家父子入主刑部并且投靠皇后,能暂时应付淮阳王不说,也能让自己向皇后表明忠心,让皇后护住自己。 看着眼前这位丰神俊逸的男子,盛贺微笑道:“不愧是孙太傅一手栽培之人,当真是洞悉全局,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当真是我小看了你。” “盛大人谬赞。”令楷谦然颔首道。 “只是我不懂,你为何要助我渡过此劫?按理来说你是东宫之人,应该明白我是不会帮你们替韩家翻案的。”盛贺追问道,“还是你想让我帮玉迟王对付淮阳王,或者是你想让我举荐你入职刑部?” 令楷摇头,只是说道:“都不是,晚辈只是一直相信天道有轮回,不想看见大人您辛苦一世却为人鱼肉,若是有朝一日我面对此等困境,也会希望有人出手相助。” 盛贺对令楷的话语感到不可置信,只是未等他开口回应,令楷便已告辞离去。 “晚辈祝盛大人福寿安康,年年岁岁有今朝,晚辈就此拜别。” 看着令楷离去的背影,盛贺开始暗悔自己从前小瞧贬低令楷,以为令楷只是卖弄文采,趋炎附势的一介书生而已,如今看来,令楷定会是一位搅动朝堂的风云人物,日后告老还乡,他的事迹亦会是自己闲居家中最爱听的奇闻轶事。 虽然盛贺暗暗欣赏令楷,但是有那么一刹那,盛贺总觉得令楷看着他的眼神似曾相识,只是在漫长岁月里,盛贺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曾在何处见过。 秋风掠过,盛贺心中一惊,为何那样的眼神会让他联想起天牢里死寂和惨叫的交织?眼前枯黄的树叶萧然而下,让他的全身更是生起一阵寒意。 盛贺并未多想,只是动身往前堂赶去,当务之急是宋家父子与自己一条心,向皇后表明忠诚。 另一边,令楷走上许久才离开盛府的后花园,离开花园前,他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殆尽,双眸里是无尽的幽暗深邃。 他看向另一边盛贺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之所以助你渡过此劫,是因为我才是将要索你性命的人……” 盛贺,天道有轮回,这是你命中逃不过的劫难。 令楷双手紧握成拳,手上青筋暴起,心中的愤恨骤然浮现。 与此同时,玉迟王府兰风阁里,令歌和几位师姐忙碌着,他们正在准备送去东宫的贺礼,太子妃此次有孕,按辈分算,这会是令歌的第一个小侄孙,所以令歌甚是重视,便与师姐们一同打点着。 盛楠挑选着一件件小银饰,笑道:“我们现在为太子妃准备贺礼,以后也好为辰玉师姐准备贺礼。” 辰玉脸颊一红,佯怒道:“你再胡说,我就立马给你招亲去。” 盛楠吐了吐舌头,又把目标转向令歌,她发现令歌正打量着手中的婴儿肚兜,那是甯霞亲手做的,如织如画,栩栩如生,甚是精致好看。 正当令歌欣赏着那些肚兜的时候,便听见盛楠说道:“小师弟什么时候嫁给令公子?不过为什么不是令公子嫁给小师弟?” 令歌一愣,只是幽幽地瞥了一眼盛楠,他默然不语,只是继续打量着手中一件件可爱小巧的肚兜,盛楠见状,立马安慰道:“其实我们私下商量过,等一切结束后,就把令公子带回遇仙山,让他和你拜堂成亲。” “你快别说了,再说令歌该不高兴了。”甯霞劝阻道。 “我没有不高兴,”令歌摇头否认道,“当然我也没有高兴。” 经盛楠这么一说,令歌的脑海里开始浮现出拜堂成亲的场景,若真是有那样的一日,似乎也不赖。 想着想着,令歌不免微微地扬起唇角,几位师姐注意到,不免相视一笑,却未再多言。 “这些服饰都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待会收拾好,我便亲自送往东宫,到时候还有劳小师姐和我一起走一趟。”令歌对甯霞说道。 “好,我同你前去。”甯霞说道。 …… 东宫之中,令歌和甯霞,湫龙一同前来,甯霞和湫龙各端着装有服饰的木盒,在言信的引领下往太子妃的寝殿走去。 “殿下和娘娘知晓王爷前来送礼定然高兴。”言信笑道。 令歌告诉言信:“其实今日前来我也给你带了礼物。” 言信一脸不可置信,回头望了一眼湫龙,只见湫龙的手中还提有一个食盒,令歌解释道:“我记得你很喜欢吃我亲手做的糕点,所以亲自做了一些,特意带来给你。” 言信闻言喜笑颜开,立即拜谢道:“末将多谢王爷!” 待令歌来到太子妃的寝殿时,太子妃正坐在茶桌前,身穿一件宽松的红黄相间的襦裙,已备下茶水糕点。 “见过皇叔,”太子妃起身微微福身道,“皇叔请坐。” 令歌坐下身来,注意到太子妃因为有孕的缘故,变得逐渐丰腴,双颊的酒窝也愈发不明显,眼中还有些疲惫之感,想来是刚午睡起身。 此时殿中亦飘荡着安神的熏香,更显寝殿静谧无声。 令歌微笑道:“今日前来,主要是向太子妃送礼,恭喜太子妃有孕,送来的都是婴儿的衣饰,来日定然用得上。” “那本宫就先替腹中孩儿谢过皇叔了。”太子妃感谢道,她这几日见过不少人前来送礼,真心假意在心中自有分辨,如今看见令歌,她能确定令歌是真心实意的。 说着,甯霞和湫龙便上前将盒子打开在太子妃眼前,太子妃眼前一亮,她从盒子里拿出一件小肚兜,细细地打量一番,夸赞道:“这肚兜竟比司制房的绣娘还绣得好,是何人所绣?” “不是旁人,正是我师姐贺兰甯霞,也就是太子妃你眼前的这位。”令歌回应道。 太子妃看着甯霞的美丽容颜,只觉得甯霞兰心蕙质,她当即问道:“贺兰姑娘可否再为本宫肚中孩儿多做几件?或者你亲自来东宫指导本宫绣这样的肚兜,如何?自从有孕后,本宫实在闷得慌,绣绣肚兜的话,也好打发时间。” “而且这婴孩出生后,都是一天一个样,到时候不知道要换多少件肚兜,本宫也不把你们当外人,宫里送来的本宫终究不放心……皇叔可否答应?”太子妃看向令楷问道。 “我自然会答应,不过还得看我师姐意下如何。” “太子妃喜欢便是我的荣幸。”甯霞微笑应下。 “那就有劳贺兰姑娘了,明日本宫便派言信去王府接你。”随后,太子妃又吩咐侍女们说道:“你们带着贺兰姑娘他们去把礼物放在后殿,再为他们上一些茶水点心,本宫与玉迟王还有话要说。” 说罢,侍女便引着甯霞和湫龙离开此处,殿中只剩下令歌和太子妃以及她的贴身侍女。 “太子妃所为何事?”令歌开口问道。 太子妃回应道:“前些日子本宫在这宫里实在是闷得慌,便去了落音楼。” 令歌闻言不免一愣,只听太子妃继续说道:“那日,本宫刚好碰上一位能说会道的伶人,他说他是被秦小姐和一位叫李豫的公子带到落音楼的,皇叔与令状元常去落音楼,可知道李豫公子?” 太子妃的话说得云里雾里,令歌一时半会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太子妃见令歌这般反应,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无妨,想来皇叔并不认识李豫公子,皇叔不必放在心上,就当本宫从未问过。” 令歌微微颔首,心中甚是愧疚,想来太子妃已经察觉到李豫的身份,如此一想,尺画定然还对太子妃说了秦小姐和李豫关系匪浅之事。 看来令楷提醒劝说尺画并无道理,只是为何后来尺画抱病几日?在唱戏排练这方面,尺画一向是勤奋刻苦的,令歌不解。 离开东宫后的几日,甯霞依旧做着不同大小的肚兜,并且在盛楠和湫龙的陪同下前往东宫,然后在东宫待上几乎一日,陪着太子妃聊天刺绣。 在回来的马车上,盛楠笑道:“太子妃的都做这么多,以后辰玉姐的孩子也不知甯霞你要做多少?当真是劳碌命。” 甯霞含笑叹息道:“是,我的确是劳碌命,除了辰玉姐的,以后还有你的。” “我不要,我自己绣。” “那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湫龙正驾着马车,闻言,冷漠淡然的双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不知他在想着何事。 第46章 有歌待应:4 九月初九的前夕,令歌在房间里准备着明日前往围猎场的衣饰和剑刃弓箭,弓箭是今日皇帝派人送来的,是一把上好的碧色麒麟弓,由玉宁铁所制。 令歌看着那把弓箭虽然喜欢,但也不想用它去射杀动物,一时不免有些郁闷。 他拿起桌案上的话本开始翻看着,这是前几日由宋君逸送来的话本,书上的内容都与临清王有关,大致说的是临清王早年行侠仗义之事。虽然不知书上有几分真实,几分虚假,但令歌总能从中想象父亲昔日的一音一容。 这时,小蝶和小涵走过来,为令歌送上一对铜色的护膝,小蝶说道:“王爷,明日你便要去围猎场,这对护膝是我和小涵的一点心意。” 令歌将那对护膝接过来一看,只见护膝上面绣着兰花和飞鹤,虽然绣工不及甯霞,却也能看出是她们的用心之作。 “多谢你们,”令歌笑道,“我很喜欢,明日我便戴着去围猎场。” “王爷到时候狩猎肯定能收获众多。”小涵笑道。 令歌勉强一笑,心想自己多半会空手而归。 “说起狩猎,奴婢倒是想起今日和梦珏姑娘上街时见到的驯虎人,他们那几只老虎看上去高大威猛,实则乖巧温顺地像小猫似的。”小涵继续说道,引起令歌的兴趣。 令歌将手中话本展示给她们看,说道:“说起老虎,我今日看小宋大人送来的话本,是有关我父王的,上面有一则故事,是昔日他与江南恶煞‘鬼影双虎’相斗一事。” 小涵神色诧异,她问道:“那‘鬼影双虎’是鬼还是老虎啊?” 令歌和小蝶闻言不免一笑,令歌解释道:“都不是,他们是人,书上说他们之所以叫‘鬼影双虎’,是因为他们身法如鬼魅,且使用的兵器像虎爪一样,留下的伤口也像被老虎袭击一般。” “当年他们常常截杀过路的商旅,并伪装成被猛虎袭击的样子,他们武功极高,后来父王也是通过智取设计才降服了他们。” 小涵闻言,感慨道:“当真是凶神恶煞之徒,临清王降服他们实在是为民除害。” 令歌点头,道:“父王付出的实在太多。” 小蝶和小涵颔首,虽然她们年纪不大,但也在宫人闲谈之中了解临清王的为人,宫中不少老人都受过临清王的恩惠,宫女二十五岁可以出宫便是临清王提出的,想到这,小蝶和小涵顿时心生感激。 令歌回过神,又问道:“你们可知小宋大人是怎样的一个人?” 小蝶回话道:“回王爷,小宋大人曾是三年前的状元郎,才华横溢不说,去年江南水患他更是亲自指挥赈灾,体恤百姓,立下大功。” 令歌闻言,开始想象着宋君逸的相貌人品,到时候他来京城,自己定然是要与他相见的。 这时,令歌又听见小涵说道:“从前长安城的百姓们都说小宋大人是长安第一美男子,不过现在都说王爷你才是长安第一美男。” 令歌脸颊微红,重新转过头去看书,装作没听见一般。 “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小涵一脸率真地说道,“很多百姓聊天的时候都说王爷你比令状元还生得好看。” “没有,令状元生得比我好看。”令歌下意识地否认道,只是话刚说出口,令歌不免神色一愣,小蝶和小涵闻言亦是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接话。 也许,各花入各眼便是如此,令歌心想着。 长庆十四年,九月初九,长安城外皇家围猎场。 围猎场广袤无边,包括河流,山丘,密林,草地等众多地形,这一日秋高气爽,虽然树叶草木已开始枯黄,但是此处有无数动物,却也显得围猎场生机勃勃,充满活力。 围猎场离长安城有一两百里的路程,因此早晨皇家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等到围猎场安顿下来之时已经接近午时。 待众人用完午膳,下午的狩猎活动便要开始,王公贵族们陆陆续续地前往马棚领走自己的马匹,参与下午狩猎活动的也有不少郡主小姐,她们今日身着骑马服,手持弓箭,甚至比一些世子少爷还要英气潇洒。 淮阳王和嘉定王的身边围绕着不少人,只见嘉定王拿着昔日先帝赏赐他的弓箭向众人炫耀着,讲述着他当年狩猎时的辉煌事迹。 令歌和太子陪着皇帝多聊了一会天,待他们前往驯马场时,那里已经聚集众人。 众人看过来,只见今日的令歌一身蓝色深衣,束发戴冠,俊美非凡,手中更是拿着皇帝钦赐的碧色麒麟弓。那麒麟弓在阳光之下愈发光彩夺目,弓两端的麒麟栩栩如生,尽显祥瑞之兆,众人见了不免暗暗赞叹皇帝对玉迟王的宠爱。 “见过太子殿下,玉迟王殿下。”众人向太子和令歌请安问好。 在众人请安时,令歌立即放眼寻找令楷的身影,很快,他在人群之中找到令楷的身影,此时令楷正和言信站在一起。 只见令楷身着青色深衣,温和俊雅之中更添英气之感,而言信则是一身盔甲,气势非凡,他们的身旁还有一位年轻的将军,一身银色盔甲耀眼夺目,更显气宇轩昂之姿,这位年轻将军不是旁人,正是意明。 令歌朝着他们走过去,来到几人的面前时,令歌有些难为情地唤了一声意明:“意明,那夜我……” 意明打断令歌的话语,只是说道:“今日你得同我比试一番,看谁的猎物更多。” “不成。”令歌一口回绝道。 “为何不成?”意明皱眉不悦,“与我比试狩猎有何不可?那夜打架之后,我都未生气,难道殿下你还记仇不成?” 言信在一旁闻言,顿感不可思议,却也只是看了看令楷,并未追问。 “我的意思是我今日不狩猎,我不想杀害动物。”令歌解释道。 意明看了一眼令歌手中的麒麟弓,说道:“陛下赐你麒麟弓,你若不狩猎,多少人要在背后叹惋。” 令歌看着手中的麒麟弓,不免一叹,道:“这东西赐我当真是暴殄天物了,倒不如我借你一用。”说着,令歌便将麒麟弓递给意明。 “罢了,我有自己的弓箭,”意明展示着他自己的虎头弓,“我这虎头弓也是当世极品,我年年都靠它博得狩猎头衔。” “既然你不想伤害动物,那我也不强迫你,到时候被人笑话颗粒无收,你可不要怪我。”说罢,意明便转身离去。 “那我也走了。”言信说道。 看着意明和言信离去后,令歌深深一叹,他只觉今日狩猎甚是无趣,好在身旁还有令楷。 此时,令楷安慰着令歌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狩猎了,骑着马在这猎场里转悠一番也不枉此行。” “好。”令歌答应下来。 当皇帝下令开始狩猎之时,皇帝便手持长弓,率先骑着马一骑绝尘,冲在最前面。一时间,在广袤无边的围猎场上,成群结队的马匹呼啸奔腾,声势浩大。 这是令歌第一次见到皇帝骑马,皇帝骑在马上,双目坚定地看着前方,一改往日的文气之感,尽显帝王之风。只见皇帝率先射出一箭,正中一只红狐狸,众人欢呼,纷纷掏出自己背上的箭,开始搜寻猎物。 此时的令楷和令歌仍然留在原地,令楷向令歌赞叹道:“陛下的马术和箭术都是数一数二的。” “皇兄和我说过,这些都是父王教他的。”令歌回应道,他的思绪逐渐飘远,当他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已出发后,他才回过神。 “我们也走吧,到处转转。” 今日的令歌依旧骑着雪君,令楷骑着墨宝,两人正漫不经心地骑着马游走在围猎场的边缘上。 来到河边时,两人则牵着马儿,沿着河流缓缓行走,欣赏沿途风景的同时,令歌说起太子妃询问自己的事情。 “想来太子妃已然察觉太子和雨洁的事情,阿楷,他们是不是真有什么?”令歌问起令楷,神色甚是担忧。 令楷思忖半饷,语气颇为叹惋,回应道:“总而言之,秦小姐确实对殿下有情愫,令歌也不必担心太子妃,殿下只是扮作东宫的说客与秦家谈生意,秦小姐有朝一日知晓殿下的真实身份时,这份情愫最终也会无疾而终。” “话虽如此,但这样对雨洁实在不公平。”令歌不免一叹,“自己面前的倾慕之人竟是一位不存在的虚假之人,当真不值。” 令楷闻言并未回应,只是低垂眼眸,若有心事。 “罢了,不想了……”令歌停下这些思绪,他想起皇后许诺过会安排自己和仪鸾相见,会是什么时候?还有那句“围猎场万事小心”,又是指什么? 正想着,令歌只见脚下突然多出一只身中弓箭的野兔,令歌一惊,往周围一看,发现有侍卫匆匆离去。 正当令歌疑惑不已的时候,令楷已经蹲下身去查看兔子,并将弓箭抽出,把兔子放进雪君马背上的篮筐里。 “想来是小王将军给你送来的,这力道和位置一看便是高手所为。” 正当令歌为野兔感到悲伤时,他又见到脚边被人扔来一条不明物体,定睛一看,发现竟是一条长长的死蛇! “啊!——” 未等令楷反应过来,令歌已经跳到他的身上,并紧紧地搂住他的脖颈,不敢看那死蛇一眼。 令楷并未被死蛇吓到,反而被令歌的反应一惊,回过神来,他只好温柔地安抚着令歌。 “没事没事,是一条死蛇,怎么了?令歌你怕蛇吗?” 令歌稍稍睁开眼睛,只是一瞅见地上那条身中箭刃的死蛇时,他就脑袋一晕,又吓得闭上眼睛,继续紧紧地搂住令楷的脖颈,并怯懦地解释道:“我从小就怕蛇,所有动物里我最怕的就是它,你快把它拿走……” “没事没事,我在这,”令楷一边安慰着,一边握着箭身,将死蛇放进墨宝的篮筐里,“我已经把蛇放进我的篮筐里了,没事了。” 令歌闻言,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发现死蛇已经消失不见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也才落地。 回过头时,令歌发现自己依旧在令楷的身上,而令楷的面容近在咫尺,温柔含笑,在安慰自己,也在打趣自己。 令歌脸颊一红,不再抱住令楷,并且离装有死蛇的墨宝远远的。 “令歌不是很喜欢动物吗?怎么怕蛇?”令楷好奇地问道。 面对这个问题,令歌不免回忆起一些不友好的往事,而后,他开始慢慢地向令楷讲述。 令歌第一次见到蛇的时候只有六七岁,那时的小令歌刚开始练习翎羽心法,便想着用翎羽真气来搬起一块大石头。 只是他将石头高高举起时,却不想映入眼眸的是一条不大不小的蛇,那蛇正吐着信子,与小令歌两两相望。 也许是生来便对蛇感到不适,一时间小令歌只觉浑身的力气顿时消失,石头也从手中脱落,惊到那条蛇,蛇顿时朝着他飞扑过来。 小令歌见状吓得一躲,立马连滚带爬地逃离那里,不知跑上多久,他终于迎面遇上望舒和辰玉两位师姐,并抱着辰玉师姐哭上许久。 当然,后面遇上师姐哭诉的事情令歌并未对令楷说起。 从那之后,令歌对自己遇到蛇的地方始终心有余悸,对蛇更是敬而远之。 “后来,望舒师姐让我好好练武,只要武功高了就不会再怕蛇了,”令歌叹息道,“只是我发现时至今日,我还是害怕蛇。” 令楷一边听着,一边想象着,时不时会笑出声来,对于令歌的过去,他甚是感兴趣。 两人一直顺着河流往下走去,此处愈发不见人烟,就连动物都不曾见到一只,好在意明也没有再派人丢猎物过来,令歌心想着。 待说完自己怕蛇的缘故后,令歌问道:“阿楷你小时候呢?可有什么害怕的东西?” 令楷微笑,回应道:“一个人的时候怕黑,不为什么,就是怕黑。” 令歌点点头,“我们歇一会吧。” 令歌停下脚步,目光被身边的河流所吸引,河水正缓缓地流淌着,流水声也如悦耳的乐声一般,让周围的一切陷入静谧。令歌一双清澈如水的双眸与河流两两相映,一静一动,相差甚远却和谐共存。 “令歌。”令楷轻声唤道,令歌看向令楷,只见令楷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暗藏着何事。 未等令歌询问,令楷又微笑着说道:“没什么,只是想唤你的名字而已。” 令歌含笑,转过头去继续看着流水,可是方才令楷欲言又止的神情却印入他的脑海,不知为何,令歌总觉得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宿命之感,令人叹惋。 两人正沉默着的时候,令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飞箭划破空气的声音,他并未多想,当即往令楷那边飞扑过去。 一时间,两人双双倒地,令楷尚未回过神来,只见到自己和令歌原先站着的地方已经飞过两支箭刃。 两人往箭飞过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在不远处,有一人正用弓箭对准他们,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嘉定王。 嘉定王发现事情败露,立即往另一边飞奔逃窜而去。 令歌起身追赶,他不打算放过嘉定王,方才的两箭是冲着他和令楷而来,若是自己反应迟钝片刻,自己或是令楷都会中箭,今日之事定不能饶恕! 待令歌穿过一片树林之后,却发现嘉定王已经不见踪影,他往四周打量一番,此处是一片枯黄的草地,杂草茂密不已,若有人藏伏于此,定然难以发现,想来嘉定王已经躲进草地,逃之夭夭。 令歌定下心神,缓缓运功至手上的玉鹤,准备搜寻嘉定王,将其捆绑,带回营地揭发嘉定王的恶行。 不知为何,虽然周围是一片甚美的秋色景象,但是此时此刻,令歌只觉得这里的氛围令人倍感压抑。 仔细一听,在死寂之中,竟有他从未听过的粗喘呼吸声,那样的声音似乎并不来自于人类,而是一种凶残的猛兽,随时都会咬住人的咽喉,索其性命。 忽然,令歌听见身后的草丛里传来窸窣声,他当即转过身去,缓缓地朝着那边靠近。同时,他手上的玉鹤已经蓄势待发,若有袭击,他可以用玉鹤第一时间击退敌人。 越是靠近,草丛中的动静就越是明显,那令人压迫感十足的呼吸声也愈发急促,似乎箭在弦上,迫不及待一般。 “嗷呜!——”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一只庞然大物从草丛里冲出,直直地朝着令歌飞扑而来。 未等令歌看清究竟是何物,他已经将玉鹤甩出去,击打在那庞然大物的身躯上,自己也随即往后与之拉开距离。 待他站稳脚跟,定睛一看时,心中大惊,他从未想过袭击自己的竟然会是一只老虎! 只见那老虎身躯庞大,双眼似一把极为锋利的刀刃一般,死死地盯住令歌,与其僵持对峙,仿佛随时准备将令歌囫囵吞下。 令歌并未收回玉鹤,而是将玉鹤拖在地上,准备以铁绳击退猛虎的进攻。只是他尚在思考如何摆脱面前猛虎的时候,却听见身后再次传来一声咆哮之声,一时间,周围树林群鸟惊飞而起——竟有第二只老虎! 未等两只老虎进攻,令歌又看见两只老虎的身后分别出现一位黑衣人,那两人是四十多岁的男子,皮肤黝黑,带有面罩,双目冒着寒光,凶神恶煞,让人一看便知绝非善类。 同时,令歌看清他们手上的兵刃,是一只带有利刃的护腕,形似虎爪,闪着寒光,锋利无比。 “鬼影双虎?”令歌不确定地问道。 其中一位黑衣男子冷笑一声,他的额头上有一道刀疤,只听他说道:“正是,原来玉迟王知道我们。” “你们想做什么?是淮阳王派你们来的?” 刀疤男子并未承认,只是说道:“昔日临清王欠下的,今日便父债子还,玉迟王你注定要命丧于此。” 说罢,只见他抬手示意,那两只老虎顿时朝着令歌飞扑而去。令歌腾空而起,躲开老虎的飞扑。 老虎速度极快,反应灵敏,即使令歌躲开,它们也不给令歌一丝喘气的机会,令歌双脚方落地,猛虎便再次飞扑而至。 一次赛过一次的力道和速度,直让令歌后怕不已,若是反应迟上那么一点,眨眼间自己便会被这两只老虎撕碎。 “好功夫,难怪可以在洛阳一战群雄。”刀疤男子虚伪地夸赞道,话音刚落,他便飞身而起,用手上的虎刃朝着令歌挥砍而来。 令歌使出一剑霜叶,以绳代剑,用玉鹤直直地朝着先飞扑上来的刀疤男子刺去,如蟒蛇出洞般迅速。 刀疤男子身法如鬼魅,且内力不俗,以虎刃与玉鹤相缠绕,展示出一等一的高手实力。 在与虎刃对峙时,令歌不免有些意外,他发现那虎刃坚韧无比,竟能与以玉宁铁打造的玉鹤相互抗衡。 正当令歌与刀疤男子僵持不下时,另外一位男子和两只猛虎已经蓄势待发,面对如此危急的情形,令歌不得不分出心神留意着猛虎,一颗心也提到嗓子眼,脊背顷刻间被汗水浸湿。 只见另外一位“鬼影双虎”抬手,准备示意两只猛虎朝着令歌飞扑而上。 “去吧,这是你们最丰盛的午餐……” 话音未落,一支飞箭已经如疾风而至,从身后射进那人的手心之中,一时间,男子鲜血直流,惨叫不止。 “谁!” 令歌顺着方向看过去,只见令楷正在重新给麒麟弓换上一支箭刃,而被箭射伤的“鬼影双虎”当即向猛虎示意,让它们朝着令楷飞奔而去。 “杀了他!” 令歌趁刀疤男子分心,立即挣脱束缚,并向令楷的方向疾速奔去,同时,他挥出玉鹤,拴捆住其中一只猛虎的脚掌,将其甩飞出去,狠狠地砸在树干之上,使其昏迷。 而另一只猛虎则继续朝着令楷狂奔而去,不等令楷张开弓弦,那猛虎已经骤然张着血盆大口往他的身上飞扑而来,下一刻便会将令楷按压在地上,撕咬成粉碎! “阿楷!——” 令歌方收回玉鹤时,猛虎已经离令楷近在咫尺,并向令楷伸出虎爪。 伴随着猛虎的咆哮之声,只见寒光一闪,鲜血飞溅,令楷手中的麒麟弓亦被甩飞在远处,几步之外的令歌见状,被吓得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定睛看清后,鬼影双虎当即脸色大变,只见那猛虎的脖颈上已被令楷刺入一把匕首,趁着猛虎疼痛不已时,令楷翻身而上,骑在猛虎的背上,拔出匕首,又对着老虎的脖颈狠狠地连刺数下。 令楷身下的猛虎拼命挣扎着,许是自知命不久矣,便用尽全力朝着树干上撞去,发出一声沉重的巨响,将令楷甩飞出去。 令歌见状,立即飞奔上去,接住令楷。 只见令楷脸色煞白,他的脸颊,双手和青色衣裳上皆沾染上老虎的鲜血,双目中更是恐惧和怒意交织着,直到见到令歌的时候他才稍稍安心下来。 “令歌你没事吧?” 令歌立即摇头,他一边检查着令楷身上可有伤口,一边回应道:“我没事,你可有受伤?” 鬼影双虎未料到令楷的前来,一时有些慌了神。 手掌受伤的刺客用内力止住血,对刀疤男子低声说道:“刚来的那个交给我,你对付白令歌。” 说罢,鬼影双虎便虎视眈眈地盯着令歌二人,令歌听见他们的言语,下意识地护在令楷的身前,并对令楷悄声说道:“我拖住他们,阿楷你快去找救兵。” 只是话音刚落,适才被令歌击晕的老虎已经重新站起身来,见到自己的同伴已经倒在血泊之中,老虎顿时咆哮出声,让万物为之颤抖。 不远处,王意明正骑着马,他带着猎物前来寻找令歌和令楷,在河边时他看见雪君和墨宝,猛虎咆哮之声亦在此时惊吓到它们。 意明心中疑惑,面露担忧,“怎么会有老虎?” 他往咆哮之声的地方望去,正好见到一抹蓝色身影一闪而过,那人轻功绝佳,身法如鬼魅,好在意明眼力极好,看清那是一位锦衣卫,只见那锦衣卫带着面具,腰配宝刀,手持一把玉白长剑,正往猛虎咆哮之处赶去。 意明顿时愣住,喃喃道:“蓝色飞鱼服?仪鸾?——那是令歌的明秋剑!” 意明心知大事不妙,立即骑着马追赶上去。 且说鬼影双虎和猛虎先后向令歌和令楷发起攻击,令歌以玉鹤防守,却始终难敌身法如风的鬼影双虎,以及那气势汹汹的猛虎。 刀疤男子不屑一笑,道:“没想到你的翎羽心法已经修炼到第八层,若是平日,也许你还能和我们一战,只可惜如今你一心护着你身后的男子,且没有剑刃,今日他只能给你陪葬了。” 令歌闻言,紧紧地盯着鬼影双虎,他右手持着玉鹤,左手则紧紧地牵着令楷的手。 几十个回合下来,令楷注意到令歌的呼吸愈发沉重,双手也在微微地颤抖着,满头汗液浸湿发丝,狼狈不已,平日里冰肌玉骨清无汗的模样在此刻荡然无存。 令楷心中一颤,他担忧地低声劝说道:“令歌你听我的,你先跑,不要管我,要不然我们谁都走不了。” “我做不到。”令歌毫不犹豫地否决,同时他将令楷的手握得更紧,“要走也是你想办法先走。” 鬼影双虎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便互相眼神示意。 刀疤男子率先用虎刃向令歌挥砍过去,令歌当即放出玉鹤,与虎刃搏斗着。刀疤男子愈战愈勇,迫使令歌不得不全身心专注在他的身上,以免出现疏漏,与令楷命丧于此。 “令歌!” 令歌听见身边的令楷唤了自己一声,他偏头一看,发现另一位刺客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他们的身后。 只见那刺客虎刃一扬,狠狠地往下斩去,也在这时,令楷以身抵挡。虎刃划破他的胸膛,鲜血顿时溅出,染红青衣,亦溅在令歌的脸颊之上。 “阿楷!” 令歌怒吼一声,他当即一掌打在身后刺客的胸膛之上,将其击飞出去。 一旁蓄势待发的猛虎见到鲜血,立即双目发红,发出令人生畏的咆哮之声! 令歌一手揽住重伤的令楷,一手用玉鹤与刀疤男子僵持,此时此刻,令歌恨不得自己可以长出三头六臂来抵抗眼前的鬼影双虎。 此时,那猛虎一跃而起,朝着令歌他们飞扑而来,刀疤男子邪恶地笑道:“玉迟王,就此别过了……” 看着猛虎的血盆大口近在咫尺,令歌原以为自己和令楷已难逃一死,却见到一把刀刃飞驰而来,直直地刺进虎眸。 那猛虎不得不停下攻势,痛苦悲愤地嘶吼起来。 刹那间,有一抹蓝色身影已经拔出刀刃,将猛虎一脚狠狠地踹飞出去。那猛虎吃痛,视线也被鲜血模糊,只得弃下鬼影双虎,独自逃窜离去。 令歌本就惊魂未定,再加上映入眼帘中的一物更是让他神色一滞,不等他多想,那抹蓝色身影已经持着刀刃朝刀疤男子飞刺过来。 刀疤男子见状,只好不再与玉鹤纠缠,立即以虎刃与之抗衡。 “锦衣卫?” 鬼影双虎认出来人的服饰,顿感大事不妙。在搏斗之时,他们更是发现此人出招凌厉,同样习得翎羽心法,其功夫甚至在白令歌之上。 看着这人面具之下的凛然双眼,鬼影双虎不免感到一种死寂的压迫感。 “仪鸾?怎么会?” 令歌也在此时认出仪鸾,与此同时,另外一位鬼影双虎强忍全身的疼痛之感,卷土重来,再次挥着虎刃向令歌他们斩去。 另一边的仪鸾见状,当即向令歌抛出一把出鞘的玉白长剑,令歌接住,发现竟是自己的明秋。 他不再多想,只是紧握明秋,与虎刃相抵,那刺客原本就被他和令楷所伤,再加上功力不及令歌,当即便被令歌击退。 随即而来的是令歌不可抵挡的凌厉剑势,刹那间,刺客戴有虎刃的右臂便被令歌斩下。 “啊!——” 那刺客伏在地上惨痛大叫,而他的叫声也让刀疤男子愈发心乱不已。刀疤男子见大势已去,于是攻势愈发凌厉,身法愈发鬼魅,好借机逃走。 仪鸾自然看出刀疤男子的心思,只是未等他出手,便有一支飞箭袭来,射穿刀疤男子的手掌。 刀疤男子震惊不已,竟有人能在他的身法之下射穿自己的手掌! 几人定睛一看,射箭之人正是追着仪鸾而来的意明。 仪鸾趁机点了刀疤男子的穴道,并用刀刃架在他的脖颈上,让其跪地服输。 令歌见到意明前来,立即抱着已经重伤晕倒的令楷往那边跑去。 “意明你快下来,借马一用。” 见到令歌和令楷浑身是血,意明顿时惊慌失措,他立即将马让给令歌,并帮着令歌把令楷送到马上。 “你快送令楷去看太医,这里有我。” 令歌点头,随即骑马而去,意明则回过头看着满地血迹,被制伏的鬼影双虎和倒在血泊之中的老虎。 他不敢想象在自己到达之前,这里究竟发生何等惊心动魄的打斗,竟让令歌如此狼狈,让令楷身负重伤。 他上前拾起被令歌遗落的明秋剑,只见在剑刃之上刻着有栩栩如生的兰花草,而血滴如露珠一般,正缓缓地滴落着,凄美而诡异。 “救命!啊!——” 正想着,意明便听见不远处的草丛之中传来一声惨叫,以及猛兽啃食之声,他和仪鸾立即上前查看,只见在草丛之后,有一只猛虎正在啃食一位倒在血泊之中的男子。 意明见状,当即掏出弓箭射杀老虎,老虎中箭后随即倒地,然而地上的男子早已被它啃食得血肉模糊,没了气息。 仪鸾站在远处,神色凝重地辨别着男子的身形和服饰,意明则不可置信地走上前,在认出男子之后,他大惊道:“嘉定王!?” 第47章 有歌待应:5 另一边,令歌怀抱令楷正骑着马匹飞奔在围猎场上,周围狩猎的人见他们浑身是血,不免心惊胆战。 “那不是玉迟王和令状元吗?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别看了!快去禀告陛下和娘娘!” 令歌发现令楷的呼吸声越来越虚弱,他慌张不已,只得加快马速,并一遍又一遍地唤道:“阿楷你坚持住,马上就会有太医来救你,你坚持住……” 虽然令歌已经给令楷注入翎羽真气,以护心脉止血,但是令楷的血一直流着,一身青衣早已被染成触目惊心的深红色。令歌想用手去堵住鲜血,却发现自己的衣袖已经被鲜血浸湿,怎么也堵不住那深深的伤口。 他不敢多想,只是用尽全力地带着令楷往前奔去。 在营地的另一边,皇后正与诸位文臣和女眷一同聊天,突然,他们听闻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之声,定睛一看发现正是令歌前来。只见令歌在侍卫的帮助下抱着令楷下马,并向这边飞奔过来。 景修惊呼起来:“皇叔和令先生怎么浑身都是血!?” 众人脸色大变,皇后当即起身,神色凛然从容,吩咐道:“传御医!御林军锦衣卫封锁围猎场,护住所有人的安全!” “黄飞,带上侍卫,立即去请陛下回营地,暂停围猎。” 皇后一眼扫去,发现太子妃神色慌张,已在侍女的搀扶下离开坐席,而淮阳王和淑妃依旧端坐在位置上,神色淡然,对此事漠不关心一般。 皇后凤目微凝,唇角却微微一勾,转身离去。 此时,令歌已抱着令楷往一边的营帐里飞奔而去,众人见到他们一身血迹只觉触目惊心。 “究竟是哪来的刺客?竟然能这般伤到玉迟王和令状元。” 很快,令歌将令楷送到一间营帐里,众位太医在接到皇后的旨意后也随即出现在此处,立即开始救治令楷。 小蝶和小涵见到令歌浑身血汗交融,顷刻间吓得眼含泪水,小涵问道:“殿下你可有受伤?太医都在这。” 令歌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床上的令楷,失魂落魄地摇头回答道:“我没事,不用担心我。”说着,令歌又来到床边的太医身旁,问道:“太医,令楷可还好?可有性命之忧?” 太医们神色紧张,只是说道:“王爷放心,臣定当全力救治令状元。” 令歌闻言,顿时急躁起来,斥道:“我问你话,他可有性命之忧?” 太医们立即下跪道:“王爷息怒!” “你们起来,我没要你们跪下,我只要你们赶紧救他……” 令歌的嗓音已经带上哭腔,小涵见状上前劝说道:“殿下,我们不妨先离开这里,太医也好救治令状元,令状元定不会有事的,你一身都是血,待会怕冲撞到陛下和娘娘。” 令歌当即拒绝,随即瘫坐在令楷的床前,说道:“我不去,我哪里都不去,我只在这里陪着他……” 看着床上脸颊毫无血色的令楷,令歌心中愈发疼痛,他将脸埋在手中,长长一叹,经此一役,他只觉身心疲惫不堪。 “伤口有毒!”太医惊呼起来,令歌惊恐地抬起头,映入双目的是太医手中发黑的银器。 “解药……解药在哪里?”令歌慌张不已地站起身来,“刺客在何处?为何还没有被押送过来!?” 话音刚落,只见意明已经带着护卫把鬼影双虎二人押进营帐,并将其按跪在令歌的身前。 “殿下,刺客已经带来了。” 令歌当即来到鬼影双虎的面前,他紧紧地拽着刀疤男子的衣领,吼道:“解药!把解药交出来!” 刀疤男子冷笑一声,说道:“今日固然一死,倒不如拉个垫背的,你说对吧?玉迟王殿下。” 令歌怒火顿时涌上心头,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令歌已经青筋暴起,狠狠的一拳打在刀疤男子的脸上。 他将刀疤男子的头按在地上,吼骂道:“为什么!?你们明明是冲着我来的!为什么要伤他!为什么!” 在场众人,包括意明都从未见到令歌如此动怒,他们不由得屏住呼吸,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刺客不肯交出解药,莫非令楷便要因人暗害而英年早逝? 刀疤男子依旧不肯屈服,继续说道:“昔日临清王杀我兄弟,如今都是报应,只可惜我今日没能亲手杀了你!你与其在这凌辱我,不如想想怎么给你的这位朋友准备后事。” 说罢,刀疤男子开始放声大笑,见令歌愈是悲痛,他便愈是高兴。 看着面前的刀疤男子,令歌无法相信世间竟有这般丑恶的面庞,此人为了复仇变得面目可憎,那么自己寻淮阳王复仇又会是一副怎样的面孔?令歌不敢想象。 听闻身后的太医紧急医治令楷的声音,令歌停下思绪,他不再与刀疤男子多言,只是开始往鬼影双虎身上寻找解药,却听见刀疤男子越笑越猖狂,说道:“放弃吧!虎毒是没有解药的!你若是不忍心他死,不如陪他一起,如何?” 令歌顿时双拳紧握,从意明的手中拿过明秋,架在另外一位鬼影双虎的脖颈上,追问道:“把解药交出来,承认幕后主谋,我定会保住你们的性命。” 众人闻言顿时悬起一颗心,幕后主谋?会是谁?是淮阳王吗? 刀疤男子立即对另外一位鬼影双虎说道:“不要被他给骗了!今日你我本就视死如归,做好了不活着回去的准备,何来的幕后主谋!?” 意明闻言,立即上前踹了他一脚,并用抹布堵住他的嘴,呵斥道:“视死如归?你们也配用这个词?” “皇上驾到!” 令歌侧首一看,只见皇帝已经急忙地跑进营帐里,身后跟着的是皇后,淑妃,太子和三皇子景修。 皇帝见到令歌的衣裳尽是血迹,脸色骤变,他双手搭在令歌的臂膀上,着急地询问道:“令歌,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令歌见到皇帝的时候,万般滋味涌上心头,眼泪骤然流淌下来,他哭道:“我没事,皇兄你快让他们救阿楷,救阿楷……” 令歌一遍又一遍地哀求着,在他的心中,皇帝是拥有天下最高权力之人,定能让太医竭尽全力地救治令楷。 皇帝见令歌如此伤心欲绝的模样,慌张不已,他当即安抚着令歌,承诺道:“好,皇兄马上让太医救令楷。” “太医!令状元的伤势如何?” 一位太医立即上前回答道:“回陛下,我们已经用药物给令状元止血,只是令状元身中剧毒,这血始终止不住,若是再找不到解药,这样下去恐怕令状元性命难保。” 皇帝闻言,神色凛然地看向鬼影双虎,一时间,鬼影双虎不免被皇帝的威严所震慑,刀疤男子避开皇帝的目光,重新定下心神,铁定了心不交出解药。 “只要交出解药,朕保证定不会伤你们的性命。”皇帝承诺道。 话音刚落,只听营帐外传来一名男子的悲愤之声:“是谁!?是谁!是谁杀了我弟弟!” 那人闯进营帐中,正是淮阳王,只见他手持剑刃,二话不说,一剑插进另外一位鬼影双虎的心脏。 “我要杀了你们!” 说罢,淮阳王抽出剑刃又准备往刀疤男子的身上斩去,令歌当即止握住他的手臂,并将剑刃击飞出去。 一时间,令歌和淮阳王怒目相视,令歌呵斥道:“你休想杀人灭口!” “我杀人灭口?你的意思是本王派人来刺杀你?然后还把本王的弟弟嘉定王也杀了?”淮阳王回呛道,“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嘉定王死了?众人震惊不已。 此时此刻,令歌实在不想与淮阳王发生无谓的口角之争,他只是转过身,重新回到床前,为令楷注入翎羽真气护体,以争取更多的时间。 正当他给令楷输入真气的时候,倾秋从营帐外走了进来,道:“启禀陛下,娘娘,白夫人前来。” 话音刚落,只见一位气质不凡,带有威慑之感的女子已经飘然而至,定睛一看,正是白栈期。 鬼影双虎看见白栈期如临大敌一般,浮现出惊惧之色。 只见白栈期冷声一笑,对刀疤男子说道:“多年未见,岳柯虎,你可还认识我?” 刀疤男子名叫岳柯虎,他被意明塞抹布在嘴里,不能言语,只能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白栈期。 令歌起身来到白栈期的面前,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白栈期的身上,“师父,阿楷中了虎毒,他们说没有解药……” 白栈期见到令歌脸颊带有泪痕,顿时脸含愠色,她冷眼看着鬼影双虎,说道:“你们肯交出解药也好,不肯交出也罢,反正我早已知晓解药为何物。” “令歌你不必担心,”白栈期温柔地看向令歌,悉心安慰着,“解药正是他们那老虎的鲜血,我已派你望舒师姐去取,马上就到。” 令歌立即点头,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下大半。须臾,望舒端着一碗虎血走进来,白栈期吩咐道:“虎血已经处理过,直接给令楷服用下去。” 令歌端过那一碗虎血,来到床边亲自揽住昏迷的令楷,并喂其将虎血喝下去。然而令歌发现那血却止令楷的口腔和喉咙之中,怎么也咽不下去。 “不行,阿楷咽不下去……” 望舒立即上前接过碗,“我来,你扶好他。” 说罢,望舒便往令楷的穴道上点了几下,只见昏迷中的令楷眉头微微一皱,对望舒的点穴有了反应,望舒也趁这个时候将虎血喂进令楷的嘴里,顺势让令楷咽下去。 “令歌你给他运功,更快地发挥药效,耽误不得。”望舒吩咐道,令歌闻言,立即往令楷的背部注入翎羽真气,让虎血在令楷的体内更快地发挥药效。 太医惊奇不已,“血止住了,血止住了!殿下放心,臣立即为令状元上药,施针缝合伤口!” 同时,白栈期开始审问鬼影双虎,她冷冷地说道:“把他嘴里的抹布拿出来。” 意明一愣,随后立即上前从岳柯虎的嘴里将抹布扯出来。 许是因为白栈期是令歌和甯霞的师父,且是一代宗师,在白栈期的面前,意明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 “岳柯虎,如今你师弟已死,你还不肯说实话?莫非你也想被人就此了结?”白栈期神色淡然地问道。 岳柯虎恼羞成怒,说道:“白栈期,你昔日与临清王和白清漪设计害我师兄,今日是我无能,不能送白令歌上西天!此事皆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 白栈期的双眼流露寒光,冷笑一声,让在场众人顿感寒意。 “既然你如此忠心,我便成全你。” 说罢,白栈期走到岳柯虎的身前,并将手搭在岳柯虎的头上,不给岳柯虎一丝反应的机会,白栈期的手指已经发力,岳柯虎也随即倒地,失去气息。 众人一惊,白栈期居然当着皇帝的面动手杀人?岂非太过目中无人? 然而他们却发现皇帝并未多言,只是冷冷地盯着死去的鬼影双虎。 面前的白栈期亦是名震天下的遇仙掌门人,更何况鬼影双虎刺杀玉迟王未遂,竟让嘉定王命丧黄泉,令状元生死未卜,其罪实在当诛,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既然今日众人都在这,我便把话说明白了,若是有人再打玉迟王的主意,做出一些伤天害理之事,我定不会轻饶,论武功,天下没有几人是我的对手。”白栈期神色凛然,一双眼睛即使没有看向淮阳王,却也让淮阳王寒颤不已。 此时,淮阳王突然跪地,涕泗横流地向皇帝请求道:“陛下,臣有一事相求,今日嘉定王不幸遇害,还请陛下厚葬。” 皇帝眉头紧皱,双目怆然,他微微颔首,说道:“嘉定王怎么也是朕的皇兄,如今死于非命,朕实在痛惜,朕会下旨厚葬,待嘉定王在京的葬礼完毕后,你也回江南吧……” 淮阳王深深叩首,感激道:“臣多谢陛下!”说罢,他便在侍从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失魂落魄地离开此处。 “太医,令楷现在怎么样了?”令歌尽量心平气和地询问道。 几位太医面面相觑,犹豫再三,最终由一人说道:“回王爷,虽已解毒,但是令状元此次伤势极重,失血过多,何时能醒来臣等也不敢妄下定论,现在只能细心照顾,争取令状元早日醒来,臣等才好用药。” “那就是还有机会,还有希望。”令歌尽力让自己往好处想。 令楷会醒过来的,一定会的。 “小涵,”令歌突然想起一事,“你和梦珏是在何处看见的训虎人?” “是在城东!”小涵幡然醒悟,“当时就有这两个刺客!他们还有同伙。” 皇帝闻言大怒,下令道:“传朕旨意,即刻捉拿刺客!把这两人的尸体拖下去,悬挂城楼,以儆效尤!” “令歌,”皇帝收敛怒意,“你放心,朕会还你们一个公道,你且等着。”说罢,皇帝转身离去。 言信等人闻言,立即带着侍卫将鬼影双虎的尸身拖出去。而皇后,淑妃和太子皆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令楷,随后也转身走出营帐。 太医们也告辞道:“殿下,臣等先行退下,去为令状元开药方。” 令歌微微颔首,示意他们离去,“有劳诸位。” 待众人散去后,意明和景修才走上前去,意明拍着令歌的肩膀,安慰道:“令歌你放心,令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 说着,意明将手中的明秋剑递给令歌,“这是你的明秋剑,仪鸾托我归还于你。” 令歌接过明秋,问道:“他人呢?我的剑怎么会在他手里?还有,师父你们怎么赶来了?” 白栈期上前解释道:“是他潜入王府拿走的,临走前还告诉我们鬼影双虎前来刺杀,叫我们赶紧往围猎场赶来。” 令歌将明秋剑收回剑鞘,他恍然醒悟,对望舒说道:“师姐,麻烦你快去将鬼影双虎的虎刃取来,那是证据。” 望舒并未多问,只是立即起身前去,意明见状,立即跟上去,“我也去帮忙。” 景修则留在原地,他给令歌双手递上一块手帕,怯怯地说道:“皇叔,你擦一擦身上的血,令先生定不会有事的。” 令歌接过手帕,只觉鼻子一酸,他含笑对景修说道:“多谢景修,令先生不会有事的,你先出去玩,回头我再来找你,好吗?” 景修喏喏点头,在小涵和小蝶的陪伴下离开营帐。 众人离去之后,白栈期问道:“那虎刃可是玉宁铁所制?” “对,”令歌点头承认,“若是一般的铁器,玉鹤定能在上面留下痕迹,可是方才那虎刃锋利无比,能与玉鹤相纠缠,定是玉宁铁所制,若非有淮阳王帮助,他们是得不到玉宁铁的。” “如此看来,还得多谢仪鸾取来明秋……” 看着昏迷不醒的令楷,令歌脑海里突然回想起皇后的话,他自责地叹道:“明明皇后前些日子就提醒过我淮阳王暗箭难防,都怪我……都怪我,明明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是令楷替我挡了这一刀,都是为了我……” 说着,一滴滴泪水便从令歌的眼中流下来,令人叹惋。 白栈期心痛地抚着令歌的脊背,她将令歌揽在自己的怀里,心酸地安慰道:“不怪你,都不怪你,你不要自责……” 令歌哽咽着说道:“师父,我好怕,我怕阿楷醒不过来……” 从前,令歌对云来客栈众人之死感到惋惜,而如今面对生死未卜的令楷,令歌只觉心如刀绞,害怕不已。 “会没事的,我们把令楷带回去,我们一起给他疗伤,他会醒过来的。” 即使如此回答,白栈期的心中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保住令楷的性命,如今她只能祈求上苍垂怜,莫让令歌心碎欲绝。 当日傍晚,令歌等人便将昏迷的令楷送回令府,令娘收到消息,匆匆赶到令楷的房间里,她趴倒在床边,泣涕涟涟。 “我家阿楷怎会如此命苦?……” 令歌愈发自责,他在令娘的身边蹲下身来,歉然说道:“婶婶,对不起,是我没能保护好阿楷,阿楷是为了救我……”此时令歌已经换下一身是血的衣服,身着一身素净的月色衣裳,星眸含泪,神色凄婉。 “好孩子,我都听说了,此事不怪你,都是那些刺客所为。”令娘安慰着令歌,随后她回过头对前来的众人说道:“诸位,你们可否先出去一会?我有话想对白夫人和殿下说。” 众人离开后,令娘带着哭腔,回首凝视着白栈期,说道:“白夫人,今日之事我怎么会责怪令歌?你们别往心里去,此事不怪你们,只怨那些心术不正之人……” “你放心,我会让幕后主使付出代价的。”白栈期承诺道。 “多谢白夫人。”令娘颔首感谢道,她回过头看向昏迷的令楷,心痛不已。 白栈期亦走上前,看望昏迷的令楷,说道:“我和令歌会竭尽全力医治他的,我看得出来,他是个好孩子,对令歌也是真心实意的好……” 令娘颔首,说道:“白夫人,你有所不知,我家阿楷是真的很喜欢你家令歌,就算他不说,我这位当娘的又怎会感受不出来?” “他的眼睛从未这般在一个人的身上注视过,每一次他和我说起令歌的时候,都好像如获至宝一般……” 说着,令娘的泪水便流淌下来,她只得用手帕去擦拭,须臾,她又道:“虽然我几乎足不出户,但外面的风言风语我也是有所耳闻的,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他,怎么看他,我只要他活着,爱着,快乐着就足够了,他实在吃了太多苦,经历太多伤心事……” 活着,爱着,快乐着,很简单的几个词,却得耗尽一个人的一生一世,令歌闻言,感慨不已。 说着,令娘看向令歌,以一种哀求的口吻问道:“令歌,若是阿楷能醒来,你能否好好地珍惜他,爱护他?他好不容易才遇上这样的一个你……” 令歌的视线早已被泪水模糊,听着令娘的话,他不断地点头,承诺道:“我会的,我绝不辜负阿楷……” 白栈期垂下眼眸,心中感慨万千,她无法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稚气未脱的令歌仿佛还在昨日一般,如今却转眼间长大成人,已经学会去爱,去珍惜。 而自己当年学会去爱,去珍惜的时候又是何时?又是因为何人?白栈期思索着。 令歌拭去泪水,他对白栈期和令娘说道:“师父,婶婶,我今晚想留在这里照顾阿楷。” “好。”令娘答应下来,白栈期亦微微点头,说道:“外面的事交给我就好,你就在这好生照顾令楷。” 说罢,白栈期先行离去,令歌回首看向床上躺着的令楷,只见令楷裸着上身,以薄被遮掩,双唇惨白,面无血色,昔日的开朗温和在此时荡然无存。 令歌对令娘说道:“婶婶,我会给阿楷用内力疗伤,助他早日醒来。” “好,多谢令歌。” 是夜,令娘和耿善为令歌在令楷的床边备下一张软榻,以供他休息。 白日经此一劫,令歌此刻毫无睡意,他独自一人坐在床前,将头靠在令楷的臂膀边,并牵着令楷的左手,喃喃道:“阿楷,你答应我,你要醒过来,我们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好多事没有做……” “你不是说很喜欢遇仙山吗?你都没有好好见识过。你生的这么好看,小红,小坚果他们肯定会喜欢你的……” “其实当时遇到蛇之后,我还在辰玉师姐的怀里哭了好久,那会我不好意思和你说……” “我们说好要回金城看看的,还有江南,还有天底下各个地方,你都会和我去的……” “婶婶同意我们的事了,她真的很爱你,她希望我们可以一直走下去。” “如果你能听见我说话,我真的想让你知道,我爱你,我想听你说你从前的故事,不管是怎么样的……” 此时,令歌感到有亮光一闪而过,他回眸望去,发现窗外亮光不断,耳边亦是烟火之声,他含有泪水的双眼中正一遍又一遍地倒映着那绚丽多彩的烟火之光。 他转过头,唇角含笑,对昏迷的令楷说道:“阿楷,你听见了吗?是烟花声,我们在一起的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的烟花,我真的好想和你再看一次……” 说着,令歌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地掉落下来,他的脑海里尽是那夜令楷的温柔言语,每每回想,他都会沉醉在其中,只是在今夜,那些美好的记忆却让他愈发心如刀绞。 今日是重阳节,百姓们虽有所耳闻今日围猎场之事,但皇帝尚未下旨举办嘉定王的丧礼,百姓们也依旧像往年一样,在今夜庆祝着丰收和节气。 落音楼里,尺画正手持酒杯独酌在窗边,欣赏着漫天烟火,只见尺画笑颜如花,魅惑人心,眼中却藏有无尽的恨意。 在烟火声之中,他喃喃自语地说道:“报应,都是报应,令大人,我在这里祝你早升极乐,哈哈哈哈……” 烟花落尽之后,房间里只剩下烛火之光,令歌心中黯然,他想把天空的一朵朵烟花剪下来,留给令楷,让令楷醒来之后可以欣赏这些错过的烟火。 与此同时,床上的令楷眉头一皱,似乎梦见何事。 令歌见状,立即握住令楷的手,轻声唤道:“阿楷……” “你梦见了什么?如果你梦见我,一定要记得,我在等你,会一直在等你……” 第48章 旧梦:1 宁州位于齐朝西南部,以盛产铁矿,冶炼铁器闻名,在西南诸城中最是繁荣。 平日里,宁州城的百姓们都重复着日复一日的生活,他们总希望平淡的生活里能够掀起一丝涟漪。 隆豫十二年,天下统一,在北伐萧魏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宁州韩家也得以升迁至京都,这也成为宁州百姓津津乐道的一件美事。 长庆二年正月后的一日,冰雪融化,气候转暖。 清晨里,在宁州城的大街上,一位布店商贩正在店铺门前洒扫除尘。 这时,恰好有一位小男孩路过,只见小男孩身穿锦服棉衣,脸蛋俊俏白嫩,双眸清澈如星,一看就知道是一户殷实人家的小少爷,只是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正快步地行走着,不免让人心生好奇。 “于伯伯早安!”小男孩一边很熟络地对商贩打招呼,一边往前走去。 商贩停下手里的活,朗声笑道:“韩少爷,又帮你姨娘送猪蹄呢?” “是啊!待会伯伯您也要来点吗?我亲自给您送过来。”小男孩回头可爱一笑。 “好!我要两只!辛苦少爷!” “不辛苦!” 商贩笑了笑,继续洒扫除尘,这时店铺里的老板娘端着一盆水走出来,看着远去的小小背影,笑道:“这韩少爷虽然才八岁,但生得俊俏,嘴也像抹了蜜似的,谁见了都喜欢。” 商贩说道:“听说了吗?今年韩大人就要把他接到长安去念书了,这么机灵的一个人,以后定能考个好功名。” “若不是当年举家搬迁的时候他尚在襁褓之中,我们今日也吃不上韩家少爷亲自送来的猪蹄,”老板娘笑道,“以后他要是考个状元,我们还能吹嘘吃过状元亲自送的猪蹄呢!” 商贩一笑,继续洒扫除尘。 另一边,小男孩将猪蹄送到一户人家的侧门,那家侍女递给小男孩三枚铜板,感谢道:“有劳韩少爷了,这是我家主人的一点小心意。” “多谢姐姐!姐姐告辞!”小男孩高兴地接过铜板,眼中闪过光芒,随后跑着离开。 小侍女微微一笑,也提着食盒转身回去。 待商贩坐在布店门口准备招揽生意时,他又看见小男孩,此时小男孩的手里已经多出一串糖葫芦,商贩便笑道:“少爷还是那么喜欢吃糖葫芦。” “糖葫芦的味道可口香甜,换谁都喜欢。”小男孩笑道,“于伯伯您稍等一会,我马上就给你把猪蹄送来。” “好,不急!” 不久,小男孩回到一家小饭馆,走到门外他便闻见卤水沸腾飘出的香气。厨房里正有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子独自忙碌着,小男孩走过去对女子说道:“姨娘,布店的于伯伯家要两只猪蹄,我给他送过去。“ “好,我马上切出来。”说罢,女子便放下手里的活,从沸腾的卤水里捞出两只猪蹄,并放到菜板上,用菜刀切起来,刀法精湛熟练,叫人叹为观止。 一边切猪蹄,她一边说道:“清玄,送完这家你就回宅子里看书去,我一个人忙就行了,再过些日子天再暖和些,你爹就会派人来接你去长安,到时候你就可以见到你娘了。” “虽然你从小的身子骨就不适合练武,但是只要你把书读好了,你娘在大夫人面前也就抬得起头了,说实话,你们老韩家还没有一个像样的读书人,你可要好生努力才是。” “知道了,姨娘,”小男孩抱怨道,“这话你说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我说你还不愿听了?等你去长安了,想听也听不见。”女子打趣道。 小男孩一笑,他走到女子的身边,说道:“等我去长安,以后出人头地了,我就把姨娘你也接到长安,我们搬出去住,你和我娘也可以不用再分离了。” 女子看着小男孩俊俏的小脸和一双认真的眼睛,她并未有多惊讶,因为自己的这位侄子从来都是这般古灵精怪。 “好,那我就等着做探花郎的姨娘了。” “不,我要做状元。”小男孩自信满满地说道。 女子无奈一笑,叹道:“好,做什么都成,做个最俊俏的状元郎,不过你只要能考上秋闱,我和你娘都会感谢天地,感谢令家和韩家的祖宗庇佑。” 小男孩笑个不停,他听着女子继续叹道:“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间你都长这么大了,还要去长安,我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天下尚未统一,你爹也在前线打仗,你娘生你的时候可没少受折腾。” 小男孩索性找个板凳坐下来,静静地听着姨娘讲述往事。 “你一岁多的时候,你爹在枢密院任职,举家迁往长安,当时大夫人非得说你尚在襁褓之中,要你娘和你留下来,说是等过两年你长大点,再将你们接到长安,结果等到现在才接你回去。” “你娘也是前几年她女儿嫁给当今陛下之时被带回京城的,说是家里的女长辈都到场才能保佑她女儿婚后顺顺利利的,如今大夫人也算得偿所愿,她女儿是仅次于皇后的淑妃,儿子也在朝中为官,所以她才放心让你回长安与你娘团聚。” “都说你爹是个大将军,用兵奇才,结果他却连自家内宅的事都理不清,”女子滔滔不绝地抱怨着,“不过好在有他护着,你娘那温和脾气才不至于被大夫人给吃掉。” 小男孩闻言一笑,他吃着桌上的一些蜜饯,说道:“那年大夫人回宁州省亲,接我娘走的时候,我感觉她也没姨娘你说的那么坏,反而凶中带傻的,不过她身边的嬷嬷的确是个不省油的灯。” 女子听着侄子这么说,不免笑道:“你倒是记性好,什么都记得,什么都知道。说起来每年你爹和大夫人遣人送来的银两布料倒是不少,也算是把你放在心上的,此去长安,按规矩还是得先去给你爹和大夫人请安。” “清玄记下了。”小男孩点头应下。 女子将猪蹄悉数切好,并用油纸包装起来,递给小男孩,说道:“到长安记得给我写信,每月一封,记住没?” 小男孩笑道:“记住了,我记性可好了,每月两封!” “那可得花不少银两,你可省点用吧,给自己买些好吃的好穿的,姨娘也就放心了。” “都听你的。”小男孩拿着油纸包装的猪蹄,转身离去。 “路上慢点!”女子在小男孩的身后唤道。 宁州韩家旧宅依山而建,后院里长着不少竹树,冬末春初之时,竹叶稀疏,却也逐渐重见生机。 小男孩面对窗户看书写字,此时光线正好,透过窗户看着那些竹树,只见竹影婆娑,仿佛画卷一般。 他一向喜欢这些竹树,便停下书写,不知不觉地陶醉在眼前的竹影之中。 “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到了……” 他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把柄成竹节状的匕首,匕首刀刃轻薄透亮,是他父亲韩谦留在韩家旧宅里一把不起眼的匕首,然而却是由玉宁铁所制,不失为当世极品。 小男孩将匕首拿在手中把玩着,时不时挥一挥,却一不小心被匕首蹭破手指上的一点皮。 “不愧是父亲的匕首,当真是锋利。” 看着手指上溢出的一滴鲜血,小男孩挑眉一笑,只是用手帕拭去,并未放在心上。 …… 时间来到长庆二年晚夏的一天,宁州城往日里的平静被快马加鞭的消息给打破,城中如被黑云覆压一般,一改往日闲适的氛围。 宁州官员收到来自长安的消息,早早地就在城门外等候钦差大人的到来。官员们人人自危,都生怕被说与韩家谋逆一案有关,乌纱帽丢掉不说,身家性命也难保。 今年宁州的夏天闷热至极,密不透风得像蒸笼一般,官员各个汗如雨下,宽大的官服更是笨重严实,让站立许久的官员们苦不堪言。 一位为首的年长官员——宁州太守黎春,他侧首问起身后的官员:“吩咐你的事可办妥了?” 那位官员回答道:“已经办妥,韩家旧宅的人悉数关押在宅中,玉宁街参与的铁匠也都被控制,就等着钦差来提人了。” “定要好生看着,这关乎着你我众人的身家性命,容不得半点闪失。”黎春一边说着,一边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黎春不免一叹,他想起韩家那位八岁的二公子,自幼聪慧灵敏,五官清俊,招人喜欢,没少给他父亲韩谦长脸。算起来也就和自己的孙子差不多大,黎春一叹,只可惜受家族牵连,凶多吉少。 钦差大人正是太傅孙平,孙平深受皇帝信任,参与朝政不说,更是因学识渊博,德行出众,成为皇长子赵景云的教书先生。 如今孙太傅在众位宁州官员的接待下来到韩家的旧宅外,他停下脚步,端详着韩家旧宅,韩家旧宅修建时间久远,如今韩家垮台,正门两旁石灯里的蜡烛早已燃烧殆尽,却无人更换。 韩家的罪名各个证据确凿,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虽然抓捕韩家看似突然,但朝廷事务依旧正常运行着,一切都井然有序,仿佛事先早已安排好的一般。 韩谦入狱,枢密使之位悬空,皇帝趁机收回兵权,各家势力纷纷互相紧盯,相互制衡。 浮游宦海多年的孙太傅自然看出这是皇帝的御权之术,然而他自己现在也是局中人,很多事也只能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孙太傅神色淡然,他并未流露出任何疲倦无奈的神色,只是率先走进韩家旧宅。放眼望去,韩家旧宅空无一人,此时已是晚夏,即使宅中树木茂密,也不免开始凋零,这样的寂寥不免让人心底叹惋。 “太傅大人,韩家的人都在屋子里。”黎春对孙太傅说道。 孙太傅默然颔首,继续往前走去。 待韩家旧宅主厅的门被推开时,光线正好从门外照射进来,落在小男孩俊俏稚嫩的脸蛋上。小男孩身着朴素的布衣,正独自一人坐在木椅上,屋内原本昏暗无比,光线忽然照进时,小男孩只觉刺眼,不免将眉头紧皱起来。 他见到有人前来,心中有数,便站起身下跪行礼,黎春见状,提醒着说道:“这是钦差大人孙太傅。” “韩清玄拜见孙太傅。”小男孩语气淡然,察觉不出他是怒是悲,说完后,他只是将小脑袋埋得更深,等着孙太傅的回应。 孙太傅看着伏在身前的孩童,眼神捉摸不透,只是下令道:“带走。” 一个月后,孙太傅押着宁州韩家的家眷回到京城,至此韩家上下被悉数关押天牢。 天牢之中幽暗不已,唯一的光亮便是墙壁上的一个小窗,小男孩依偎在母亲的怀里,看着那一束光线久久不曾言语,双眼也失去往日的灵动。 在他们母子俩的对面则是戴着手铐脚铐的一男一女,正是韩谦和他的大夫人,二人失魂落魄,狼狈不堪。 “清玄,过来,让爹抱一抱。”韩谦对小男孩轻声说道,嗓音甚是干哑,听上去让人感到毫无生机。 小男孩的母亲闻言,眼眶立即涌上泪水,她尽量平复心情,轻声对小男孩说道:“清玄快去,让你爹抱一抱,你们好久……好久没见了。” 大夫人微微地低下头,心中万般不是滋味,她看着小男孩被韩谦抱着,愈发担心自己的儿子和女儿,眼泪也不免一颗接一颗的掉落下来。 而这时,朦胧的视线之中,她看到有一只小手正在为她擦拭泪水,她抬眸一望,发现正是小男孩,一时间,她心中愈发懊悔。 “都怨我,以前不让你们早点团聚,还总想着日后有的是机会……” “罢了,别说这么多了。” 韩谦的声音沙哑,看着怀里俊俏稚嫩的小男孩,他的不舍之情愈发浓烈,一向刚毅的双眼也变得柔情似水,他微微一笑,说道:“听你姨娘来信说,清玄你的书读得很好,我韩家也总算有一个读书人了。” 小男孩微微点头,说道:“父亲留在宁州的书,清玄都有翻起来看,只是很多字还不认识,想着等来长安再问父亲……” 闻言,韩谦的泪水涌上眼眶,他将怀中的男孩抱得更紧,说道:“为父如今被奸人所害,想来是没有机会再教你读书认字了,为父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正当几人潸然泪下之时,只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几人转头一看,只见一位官员走过来,而他身后的狱卒正押着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 大夫人见状当场失声大叫:“麟儿!” 未等小男孩多看,韩谦已经紧紧地捂住小男孩的双眼,愤怒地盯着来人。 “韩大人,你家大公子嘴硬得很,只可惜命不够硬,现在多半是不成了,我念在你们父子情深,特意把韩麟大人带过来再让你看看。”那位官员冷笑着说道。 韩谦恼羞成怒,吼道:“盛贺!你手段如此残忍,有朝一日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报应?战场上杀人无数的韩大将军也会说报应这两个字吗?”盛贺不屑一笑,“我就算有朝一日遭到报应,你韩大人也看不见那一日了。” 韩谦只觉嗓子嘶哑到极点,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盛贺又对身后的狱卒吩咐道:“把韩麟大人丢进去,让韩大人亲眼看着他断气,我倒是看看他们一家何时才肯招供。” 狱卒上前将牢门打开,并把浑身已经血肉模糊的韩麟丢进去,随后又将牢门紧锁,跟着刑部尚书盛贺离去。 “麟儿!麟儿!”大夫人不顾一切地扑倒在韩麟的身上,泣如雨下地哭喊着,“我的麟儿!” 韩谦将小男孩放下,缓缓地起身向地上的韩麟靠近,此时此刻,韩谦心中的悲痛已经漫延至全身,就连呼吸都沉痛不已。 他突然狠狠地敲着自己的心口,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流下来。 “我这一辈子的付出都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最终,韩麟在他们的面前咽下最后的一口气,大夫人已经哭到全身无力,只是瘫在尸体的旁边,一遍一遍地梳理着韩麟的发丝,而韩谦双目呆滞,坐在地上默然不语。 他习武从军多年,在北伐萧魏的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最终却换来了如此下场。 此时此刻的他,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韩谦突然失声一笑,大彻大悟一般地说道:“如今我们已无生还可能,到最后都会被治罪谋逆,不如死的干脆,不受人如此欺凌……” 话音刚落,盛贺又走回来,说道:“韩大人说得好,可惜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方才我让你看着你大儿子咽气,如今,我要换你小儿子亲眼看着你们咽气。” 说罢,盛贺便令人打开牢门,将韩谦一家四口押出牢房。 大夫人吼叫着骂道:“盛贺!你这个畜生!你不是人!竟用如此非人的手段来对付我们!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盛贺奸邪一笑,道:“那我午夜梦回可就等着韩夫人的大驾光临——带走!” 在天牢深处,鞭打之声和惨叫之声正一遍又一遍地传入小男孩的耳朵里。 韩谦与他的大夫人被绑在木架上,而他的侍妾,小男孩的生母,正在被狱卒用着各种酷刑折磨。 小男孩被捆绑在椅子上,只见他脸色煞白,双目呆滞,脸上尽是泪痕,嘴里喃喃地念着:“不要打我爹我娘……不要打大夫人……我求求你……” 他的声音已经完全沙哑,口中喃喃之声也被母亲的哭泣叫喊声掩盖,同时,母亲不停地叮嘱着他:“清玄,你不要看,你闭着眼睛,闭着眼睛……” 此时,盛贺狠狠地抓起小男孩的头发,让小男孩目睹自己的母亲被狱卒使用各种极刑,从鞭刑到刺青,再到现在夹手指的拶刑,残忍无比,触目惊心。 只听盛贺对小男孩说道:“小公子,只要你承认你父亲谋反,我就不再对他们用刑,也让你一家走得痛快些,没有那么痛苦。” “清玄!你是韩家的孩子!不能认这莫须有的罪名!”大夫人用尽全力地吼道,“盛贺!你畜生不如!你不得好死!” 盛贺指着大夫人,对狱卒说道:“去割了她的舌头!” 说罢,狱卒掏出刀刃,来到大夫人面前,随着手起刀落,大夫人满嘴鲜血溢出,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能不断地呜咽着。 “夫人!——”韩谦怒吼起来。 盛贺不以为然,只是笑得愈发瘆人。 韩谦怒目圆睁,他大声地对小男孩说道:“清玄!你好好看清楚,记住今日眼前发生的一切,就算是死,也要告到阎王爷的面前!让这些残害我们的人遭到报应!!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听清了吗?这是你父亲对你最后的交代,你可要好生牢记。”盛贺在小男孩耳边低声笑道。 小男孩的手指紧紧地掐进大腿里,他绝望不已,从最开始的放声哭喊,到现在的嗓子沙哑,精疲力尽,他只希望这是一场会醒来的噩梦,可是眼前黑暗窒息的一切却无比真实,耳边亦徘徊着父亲的咆哮、母亲的哭泣、大夫人的惨叫,以及盛贺的话语。 无尽的恐惧充斥在他的全身,最后,他竭尽全力地看清盛贺的脸庞,随后晕厥过去,失去意识。 这些触目惊心的一切皆深深地印刻在小男孩的脑海中,这是天下最残酷的极刑,即使活着,也让他一生一世无法忘却。 很多年以后,有人和他谈起痛苦之事,他淡然地回应道:“只可惜有些难过伤心的事从来都不是让人用来忘却的,可能有些人的宿命注定如此……” 与自己交谈的那人是谁? 送回牢房后的小男孩陷入梦魇,气息渐弱。 …… 待小男孩再次醒来时,他发现四周是一处他不认识的简陋房间,房间里光线明亮,让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他流转目光,发现守在他身边的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姨娘。 姨娘原本正在哭泣,见到身边的小男孩醒来时,她连忙擦拭眼泪。 “清玄,你可算醒了……” “姨娘,这是何处?我娘呢?我爹呢?还有大夫人呢?”小男孩无力地说道,他想起身,却发现四肢实在无力,最终只得躺在床上。 姨娘刚擦干的泪水,眨眼间却又涌出眼眶,她实在忍不住地抽泣着。 小男孩似乎明白何事,却不愿相信,他伸出手拽着姨娘的布衫衣袖,哽咽地追问道:“姨娘,你说话……你说话,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娘呢?她怎么样了?……” 姨娘看向男孩,并为他擦拭着眼泪,道:“没了,他们都没了,韩家没了……” 小男孩只觉心中万般疼痛,那夜天牢之景又一次在他的脑海里浮现,恐惧骤然袭来,让他开始仰头嚎啕大哭。 “啊!——姨娘,我怕,我真的好怕……” 姨娘立即将小男孩抱在怀中,两人相拥而泣,悲痛不已。 “姨娘在,清玄不怕,清玄不怕……姨娘陪着你。” 这时,有一位中年男子走进房间,来到他们的面前。小男孩认出男子,顿时大惊失色,紧紧地抱着姨娘,躲在她的身后。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孙太傅,孙太傅目含怜惜地看着小男孩,问道:“清玄可有哪里不舒服?” 小男孩全当没听见一般,只是警惕地盯着孙太傅,双眼含恨,姨娘见状只好解释道:“是孙太傅救了我们,孙太傅不是坏人。” 小男孩闻言,这才逐渐放下心来,却还是稚气未脱地开口说道:“姨娘,当初就是他把我抓到长安的。” “清玄公子,之前我也是奉命行事,不得不将你带到长安,如今我是来救你,送你出长安的。”孙太傅语气平和地解释道,“当初我去宁州之前,是韩大人和韩夫人一同恳求我要把你救出去,让你隐姓埋名,平安长大。” “那夜你在天牢陷入昏迷,我让手下的人伪装成狱卒,趁无其他官员时,便声称你没了气息,把你丢到乱葬岗,借此将你从天牢中救出。” 孙太傅述说着那夜的经过,他回想起接到小男孩的时候,小男孩在他的怀中沉睡着,眉头紧锁,如此精灵聪慧的男孩竟遭此劫难,他痛心不已。 小男孩闻言,逐渐平静下来,他回忆起前来长安的一路上,孙太傅对他多有照顾,并未让他受到委屈。 须臾,小男孩开口问道:“孙太傅,我和姨娘应该何去何从?” 孙太傅见小男孩冷静下来,心生慰藉,他回应道:“宁州肯定是不能回去了,我会派人送你们去洛阳城外的苍竹村,你们以后就在那定居,有我相护,定不会有人发现你们的。” 小男孩点头,而后他从姨娘的怀里离开,跪在床上,向着孙太傅深深一拜,说道:“请孙太傅受清玄一拜,多谢孙太傅救命之恩!” 起身后,小男孩再次一拜,道:“请孙太傅再受清玄一拜,还请太傅为清玄赐名改姓。” 孙太傅上前搀扶起小男孩,心疼地抚了抚男孩散乱的发丝。 端详着小男孩疏瘦的身子骨,以及那倔强的目光,孙太傅说道:“日后你便随你姨母姓,姓令,你性子刚直不屈,单字一个楷,如何?” “令楷多谢孙太傅赐名!请太傅再受令楷一拜!”小男孩含泪深深一拜,“从此以后,令楷这条命就是太傅给的,令楷定会好生努力,报答太傅今日相救之恩!” 说着,令楷的泪水便从眼中滑落,他立即擦干泪水,目光笃定地看着孙太傅。 见他如此坚毅不屈,孙太傅和令娘心疼不已。 孙太傅拍着令楷的肩膀,说道:“好好活着才能以待来日。” “令楷谨记太傅教诲。” …… 长庆二年的寒冬腊月来得格外早,洛阳城外苍竹村,令娘牵着令楷走在路上,身边是呼啸着的寒风,让人浑身紧绷。 此时,令楷发现有一朵雪花悄然飘到他小小的鼻尖上,他指着天空,开口说道:“娘,你看,下雪了,从前宁州很少下雪。”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抬头看着天空中越来越多的雪花,不免有些出神。 令楷自从被救出来后就很少言语,如今肯主动开口,令娘也愿意陪他说话。 “那等我们安顿之后,换一身暖和些的衣裳,出来玩雪,怎么样?” 令楷点头,随着令娘加快脚步,往苍竹村里赶去。 那一夜,屋外鹅毛大雪,北风呼啸,好像随时会将这间小屋掀翻一般。令楷就睡在令娘的身边,在烛火之下,两人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清玄,过来,姨娘抱着你。”令娘对令楷说道。 小小的身躯缩到令娘的怀里,感受着冬夜里少有的暖意,令楷说道:“姨娘,不说好以后叫我阿楷,我叫你娘吗?” “瞧姨娘这记性,这不只有我们两个人吗?所以我给忘了。”令娘微笑着说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儿子,我就是你娘,我们相依为命,好好地过日子。” “娘,我以后不仅要读书,还要练武。”虽然令楷的嗓音淡淡的,但是言语中的坚决却不假。 令娘微微一愣,须臾,她点头应道:“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令娘将被褥盖往上拽了一下,让令楷盖得更严实些,“只是我们得先把身体调养好,一切都来得及。” 令楷点头,“好,我一定会把身体调养好。” 令娘一边轻轻地拍着令楷的脊背,一边陪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直到他困倦入睡为止。 良久之后,令娘才缓缓起身,将床头柜的蜡烛吹灭,随后躺下身来继续伴着身边的孩童入睡。 这一夜,令楷睡得很熟,没有梦见那夜天牢之景。 然而,在往后的余生里,他也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被记忆侵袭,以至于他只能极力地避免一切会让他回忆起天牢的事物。 比如黑暗的环境,比如鲜血淋漓…… 好在多年以后,当他以为黑夜没有尽头之时,他终于遇到一抹月光,他庆幸着,却也自卑着。 无论如何,至少还有人愿意等着自己,还有人愿意爱着自己,他心想着。 第49章 旧梦:2 令歌从梦中惊醒,他梦见自己在遇仙山的所有往事,只是梦境在遇到令楷夜闯遇仙山时便戛然而止。 自从令楷遇刺以来,令歌便如行尸走肉一般,已经忘记今日是何日,起身后他简单地换上衣服,用了些糕点,便独自一人前往令府。 今日天色阴沉,穿过竹林时,有秋风掠过,竹叶和兰花花瓣四处凋零,令歌只觉满目萧然,不忍再看。 清晨的光线透过窗户照入房间,令娘守在令楷的身边,房间里静谧无声,不显任何朝气,令歌看在眼里,心中愈发凄凉。 “婶婶,阿楷怎么样了?”令歌来到令娘身边询问道。 令娘这几日苍老憔悴不少,两边鬓发似乎一夜骤白,落入令歌的眼中,只叫令歌哀婉不已。 “还是老样子,也不知何时能醒来,太医说了,若是今日再……”令娘不忍再说下去,只是用手帕拭了拭眼角。 令歌微微颔首,他对令娘说道:“婶婶您也守了一夜了,换我来吧,您快去休息,我在这守着阿楷。” 看着床上日益消瘦憔悴的令楷,令娘心中酸痛,她不忍再看,答应下来:“那我就先去睡一会,有事你要记得叫我。” “好。”令歌答应下来,他和令娘又如何不知如今希望愈发渺茫,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令娘离去后,周玉和耿善便端来热水和毛巾,让令歌像往日一样亲自为令楷擦拭身体。 握着令楷的手臂,令歌发现令楷的手已经瘦了一圈,脸颊也渐渐凹陷下去,不见往日的丰神俊逸。 擦拭完令楷的身子后,周玉和耿善先行离开,令歌坐在床前,开始为令楷说着最近发生的事。 “阿楷,我和你说,你昏迷三日了,算上今天已经是第四日了,这几日发生了好多事,当日皇兄派人去捉拿鬼影双虎的同伙,却发现他们都已经死了,淮阳王真是心狠手辣,听说他在嘉定王的葬礼怎么也哭不出来,真是讽刺。” “还有,太子妃那日从围猎场回来便动了胎气,说是因为被刺客所惊吓,不过多半是因为太子和雨洁的事,你还不醒过来去为太子出谋划策吗?”令歌继续喃喃道。 “你要是今日再醒不过来,我就……我就把你以前是飞贼的事情都说出去,让别人笑话你,让皇兄不授予你官职。”令歌强颜欢笑地说道。 然而令歌发现自己越笑,一颗心便越发疼痛,泪珠又一次在眼中徘徊打转,压抑几日的伤心也在此刻释放。 只听令歌抽泣着继续说道:“阿楷,你知不知道?若是你今日再醒不过来,你可能就再也不见到我,见不到婶婶,见不到苍竹村和遇仙山,我们说好还要去参加辰玉师姐和侍辰师兄的婚宴……” “我答应你,不管你在何处任官,我都陪着你,你醒过来好不好?” 令歌擦拭一番眼泪,静静地靠在令楷的枕头上,继续喃喃自语地说道:“阿楷,我好想你,明明你就在我面前……” “令歌……令歌……” 不知过去多久,令歌突然听见床上的令楷开始呼唤自己的名字,他一惊,立即起身握住令楷的手,回应道:“我在,阿楷我在,你听见了吗?我一直在,我没走。” “娘……不要打我娘……我求你……我会报仇的……”令楷的呼吸愈发急促,眉头也紧锁着,梦中的一切让他痛苦不堪,“令歌……救我……” 令歌一时慌了神,他立即为令楷注入翎羽真气,以平复令楷的情绪。 好在翎羽真气注入后,令楷不再呓语,呼吸也顺畅均匀起来,同时,令歌注意到令楷的手指亦开始动弹。 “阿楷,你要醒了是吗?”令歌又惊又喜地问道,他希望令楷可以给他更多的回应,让他悬着多日的心安然落地。 渐渐地,令楷睁开双眼,令歌见状竟有些恍惚,他不确定这是梦境还是现实,直到令楷疲惫的双眼看向他的时候,他才确信这并非梦境。 “阿楷,你醒了?”令歌欣喜不已,“我去找婶婶。” 刚想离开,令歌却发现令楷不愿松开他的手,他回头一看,只见令楷尽力地微微一笑,用沙哑的声音轻声说道:“水……” “好,我去倒水。”令歌立即站起身,为令楷倒上一杯温水,随后小心翼翼地将令楷搀扶起身,并用枕头给令楷当靠背倚着。 “阿楷,小心伤口。” “水不烫,可以直接喝。”令歌将水亲自喂到令楷的嘴里。 令楷喝了一些水,神色也逐渐舒缓过来,他倚在令歌的怀里,说道:“先别去……别去告诉我娘。” “我想先和你待一会,方才我梦到你了。” 令楷无力地说着话,此时的他只觉脑袋昏沉不已,心中也还充斥着恐惧和无措,直到感受到令歌温热的体温,他这才逐渐安心下来,让梦魇散去。 令歌低声对令楷说道:“好,我陪着你,一直都会陪着你的,你刚醒来没力气,我们少说话,好吗?” “好。”令楷闭上双眼,静静地倚在令歌的怀中,他何事都没想,只是感受着当下安心的时刻。 不一会,周玉端着一盘糕点走进来,口中说道:“殿下你先用一些……楷兄?楷兄醒了?” 周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眨眼几下才确认令楷苏醒过来,只见此时此刻的令楷脸色苍白,憔悴不已,正静静地倚在令歌的怀里。 “我这就去请老夫人和大夫!”周玉将糕点放在桌上后就立即转身离开。 “令歌……”令楷轻声唤道,“我还是有些不舒服……” “宫里的太医按时辰待会就到,我还写信给许伯伯了,想来今日他就能到长安替你医治,你不必担心。”令歌安慰道。 “好。”令楷点点头,随后他闭上眼睛,继续在令歌的怀里安静地休息着。 众人听闻令楷苏醒,纷纷前来探望,宫中太医为令楷诊脉之后,说道:“虽然令大人已经醒来,但身体还是极为虚弱,需要卧床静养,每日按时服药。” “有劳太医。”令歌感谢道,“待会回宫时,还请太医向陛下转告令大人的病情,想来陛下这些日子也是挂念着的。” “臣遵命。”太医答应下来,替令楷写下药方后他便告辞离去。 令娘坐到令楷的身边,安慰着令楷也是安慰着自己,“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阿楷,我们好好调养,会好的。” 这会令楷已经在令歌的照顾下喝了一些清粥,气色稍微变好一些,说话也有了力气,他坐在床上,开口对众人说道:“这几日让诸位担心了。” “令楷你醒过来就好,”辰玉开口说道,“令歌这几日连眼睛都没怎么合上过,你可要养好身子,以后好好报答令歌。” 令楷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暖意,他微微颔首,只是握着令歌的手不愿松开。 这时白栈期开口说道:“好了,既然令楷已经醒过来,我们也算是放下心了,我们都先回去吧,让他好生休息。” 令娘站起身来,说道:“我送送你们,刚好我也去厨房看着煎药——令歌你就留在这陪阿楷。” 众人离开后,房间只剩下令歌和令楷,未等令歌开口说话,令楷已经重新投入令歌的怀抱里。 “令歌,我好想你,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 令歌闻言,鼻子一酸,低声道:“那你以后不准做这么危险的事,我宁愿那一刀在我身上……” “若是你在我面前有性命之忧,我只会比死了都难受……”令楷眸色沉沉地说道,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再次感受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令歌默然不语,只是轻柔地抚着令楷的发丝。 “令歌,我的匕首呢?”令楷问道。 “我给你带回来了,就在你书桌的抽屉里。” 令楷微微点头,陷入沉默。 “对了,阿楷,有一件喜事我要告诉你,龚祁考中了,还是洛阳秋闱的第一名,”令歌告诉令楷,“昨日我收到他的信,他听说你受伤,准备前来长安看望你。” “好,恭喜他了,他也不容易……咳咳……”正说着,令楷便突然咳嗽起来,一时间不免扯痛伤口,眉眼紧皱。 “阿楷。”令歌有些着急地唤道。 令楷的唇角微微上扬,安慰道:“没事,只是咳了一下动到伤口……”正说着,令楷便注意到一边桌案上的铜镜,里面正倒映着他此刻的样貌。 “令歌,我现在这副样子是不是很难看,很狼狈?”令楷自嘲地问道。 令歌摇头,安慰道:“我不觉得难看,你若是想早点变回从前的模样,就好好地治病喝药,定能比从前还好看。” 令楷一笑,道:“那就得有劳令歌你照顾我了。” “我自然会照顾你,我答应了婶婶,阿楷你还不知道婶婶对我说了什么,我慢慢地说给你听。”令歌告诉令楷,他的脑海中回忆起令娘那日的肺腑之言,令人感触颇深。 “你说,我听。” “那日送你回来,婶婶哭了好久,她对我说,从前你吃了很多苦……”不知为何,令歌停下话语。 令楷抬眸望了令歌一眼,只见令歌正端详着自己。 “然后呢?” 令歌微微一笑,说道:“你好好养病,这样我每天都会告诉你一点,如何?” “好,都听你的。”令楷含笑应下,他垂眸看着令歌腰上的兰花草香囊,并用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轻嗅着兰花清香。 当日下午,许凌来到令府看望令楷,随行而来的还有无忧和洛疏风。 在令娘的带路下,他们来到令楷的房间,无忧一看见令歌和令楷,便欣喜地唤道:“令歌!令楷!” 和无忧一别半年之久,如今一见,令歌甚是惊喜,他立即站起身来拱手拜道:“师伯,许伯伯,无忧,好久不见。” 许凌率先拱手拜道:“见过王爷。” 无忧见状也立即跟着拜道:“见过王爷。” 令歌立即搀扶起他们父子,说道:“这里都是自己人,不必行这些礼,事不宜迟,还请许伯给阿楷诊脉,看一下太医开的药方如何。” “好。”许凌应下,他来到床边替令楷把脉。 许凌和无忧见到令楷疏瘦憔悴的模样时,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叹惋不已,昔日如春风和煦般的人,怎么就遇到如此劫难变成这般模样? 一旁的疏风见状,当即湿红眼眶,令楷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自然挂念,听闻令楷受伤,他和许家父子便马不停蹄地朝长安赶来。 “解开衣服让我检查一下伤口。”许凌吩咐道。 当令歌帮忙将令楷的上衣解开后,那触目惊心的深深伤口便出现众人面前,无忧见状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那刺客下手太狠了……” 许凌将令楷的伤口细细地检查一遍,说道:“伤口缝合没什么问题,只是因为昏迷多日,所以恢复得并不好。” “许伯伯,我们该怎么做?”令歌担心地问道,“伤口久久不能恢复,是会引发众多病症的。” 同时,许凌拿起太医开的药方,颔首说道:“如今令楷脉象虚弱,用药不能过多过猛,只能温和用药,我看了太医开的药方,没有什么问题,待会我再去调制一些和这药方不冲突的温和良药,抹在伤口上助早日愈合。” “虽说令楷不宜用药,饮食也得清淡为宜,但是也可以逐渐往膳食里增添一些滋补的食材,让体力逐渐恢复,才好增添药量,争取伤口早日愈合……还有就是要每日为他擦拭身子,按摩穴位。” 令歌将许凌的话牢牢记下,应道:“许伯您说的我都记下了,之后我就按照这样做,助阿楷早日康复。” 无忧看着令歌和令楷,只觉他们的关系似乎更胜从前,虽然他不知发生何事,但他心想待会见到梦珏之后总能知晓真相。 “许伯父,”令楷开口说道,“如果一切顺利……我大概要多久才能康复?” 许凌思忖半饷,最终开口说道:“如今天气转凉,顺利的话,少则半年,得明年开春之后。” 令楷微微点头,神色并无异样,只是说道:“有劳许伯父。” 许凌自然知晓令楷在担心官员任命之事,但是现在以令楷的身体状况,这定是行不通的。 “听伯父一句劝,从今天开始,你就不要操心劳累,保重身体才能以待来日。” 令楷颔首,道:“多谢伯父,令楷定谨记伯父教诲。” 此时,疏风开口说道:“你好生养身体,你还得来参加侍辰和辰玉的婚礼,知道吗?” 令楷温和一笑,应道:“好,我定会参加的,洛伯放心。” “许伯和无忧就宿在我的府上吧,就在隔壁。”令歌邀请道。 无忧眼前一亮,许凌即使不看无忧,也知道他此时的神色如何,遂答应道:“那就有劳了。” “阿楷,我先送师伯他们回去,待会再过来。”令歌回首对令楷说道。 令歌沉静一笑,点头示意。 前往王府的路上,令歌端详着无忧,说道:“半年未见,无忧似乎长高了。” 无忧一笑,说道:“我不仅长高了,而且医术也有了长进。” 许凌在一旁说道:“还是得多亏令歌你们,我家无忧的心性才有长进,终于肯沉下心来研习医术。” 无忧挠头一笑,问起令歌:“令歌,之前我自己做的凉茶如何?好喝吗?” “好喝,我们大家都赞不绝口。”令歌夸赞道。 无忧闻言愈发喜上眉梢,说道:“那以后每年夏天我都会给你寄凉茶。” “好,一言为定。” 正说着,他们便在小竹林里迎面遇上梦珏,梦珏见到疏风和许家父子的时候甚是意外惊喜,她说道:“呀!我刚才还是听周玉说,师伯,许伯你们来了,所以就赶紧过来看一看。” 无忧笑了笑,他上下打量着梦珏,今日天色转阴,只见梦珏一身藕荷色襦裙,外套同色褙子,相比从前,梦珏的发髻上有了更多精致好看的发饰,这些都是雨洁带她去自家商铺便宜买的。 无忧调笑道:“梦珏,你这才来长安几个月?看样子你这日子过得不错啊。” “彼此彼此,许公子在洛阳的日子肯定也过得不错,整日与医书相伴。”梦珏一如往常没好气地嘲讽着无忧。 令歌微笑摇头,对疏风和许凌悄声说道:“师伯,许伯,我们先走。” 许凌微微点头,带着笑意跟着令歌走上前,留下无忧和梦珏继续斗嘴。 良久,两人才注意到这竹林里只剩下他们。 “我懒得和你计较。”无忧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梦珏紧紧跟上,道:“你真是小家子气。” 无忧停下脚步,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盯着梦珏。 梦珏不甘示弱,朝着无忧瞪回去,问道:“你要做什么?想打架吗?” 无忧一时语塞,只是稍稍地往后挪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只是想问你一件事。” “说!” “我想问令歌和令楷的事,这传得沸沸扬扬的……” 未等无忧说完,梦珏已经回怼道:“你没长眼睛吗?看不出来吗?”说罢,她便扬长而去,不再理会无忧。 无忧一边追上去,一边说道:“我要是能看出来什么,还用得着来问你吗?” …… 送疏风和许家父子回到王府,令歌陪着他们用过晚膳,之后他才动身来到令府。 此时天色已暗,令楷的房间里灯火通明,当令歌走进房间时,令楷正躺在床上安然入睡。 令歌轻手轻脚地往床边走去,未等靠近,躺在床上的令楷便睁开眼睛,开口低声道:“令歌你可算来了。” “我也没去多久,怎么就这般说?”令歌笑道,他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本自己尚未看完的书走过去,并坐在床前。 “因为想你。”令楷的唇角微微上扬,满目柔情地看着令歌,“这是什么书?” “是我之前被你没收的小说话本。”令歌回应道,“你是不是已经看过了?” 令楷一笑,没有否认,“你看的书都很有意思,分我看看。” 闻言,令歌便将书拿低一些,与令楷同看。 刚看没多久,令楷就低声问道:“你方才回去的时候就没有想我吗?” 令歌看着令楷病弱无助的双眼,心中顿感忧伤,于是回应道:“想,从你昏迷后我就一直在想你。” “书上写道,相思本是无凭语,令歌就不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这番相思之情吗?”令楷眉眼带笑,甚是期待令歌的回应。 令歌闻言,心中的忧伤之感顿时烟消云散,他不再分令楷看书,而是无奈地看着令楷,说道:“看来令大人恢复得极快,都有力气说这些了。” 令楷微微一笑,未等他回应,令歌已经俯下身,在他的嘴唇上轻轻一吻。 “好了,我已经证明了,你好生休息吧。” 令歌侧过身,用书遮着脸,避开令楷含情的目光。 “你放心,我一定会养好身子的。”令楷握住令歌的手,口吻像往日一般自信乐观。 令歌将书本放下,低垂眼眸看着令楷握着自己的手,柔声说道:“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之后,令歌也不再看书,只是俯下身子,枕在令楷的身旁,感受着此刻心中的温意。 良久,令楷开口说道:“令歌,你去帮我叫一下周玉或者耿善。” 令歌直起身来,佯怒地说道:“那会许伯伯才说你不能操心劳累,怎么这会就……” “不是……”令楷似有难言之隐一般,犹豫再三,他才继续说道:“我只是想方便一下。” 令歌一愣,他轻挠发丝,随后歉然道:“我误会了,我帮你就好,无需劳烦他们。”说罢,他便站起身去拿夜壶。 “传出去不太好……”令楷欲言又止地,神色也变得颇为不自在,“还是去叫他们吧。” 令歌已经将夜壶拿到床前,他小心翼翼地将令楷搀扶起来,说道:“我们传出去的事还少吗?你试着慢慢下床……手搭在我肩膀上……我扶着你。” “唉,实在狼狈……”令楷一边叹道,一边照着令歌的指示慢慢地挪动身子。 令歌开始感到脸颊滚烫,他抬眸的瞬间注意到令楷苍白的脸颊也变得红润,有了血色。见令楷一只手不方便解开寝裤,令歌强忍着心中的羞涩,往令楷的腰上伸出手去。 “我帮你。” 替令楷解开寝裤之后,令歌便立即偏过头去,只是说道:“好了叫我。” 半饷,令歌的耳边传来流水声,他愈发涨红脸颊,忐忑不已。 “我好了。”令楷说道。 令歌闻言,回头看去,却又立即闭上眼睛转过头,嗔怪道:“你……你不是说你好了吗?” “我是好了,却没说已经把裤子穿好了……”令楷一边含笑解释,一边将裤子提上去,“话说令歌你也不是第一次看见。” 令歌转过头盯住令楷,只见令楷却满脸无辜地与他四目相对,细细回想,他的确不是第一次看见令楷的身子。 “我是看见过,可那是无奈之举,并非我别有用心。” 令楷一笑,他凑近令歌,低声说道:“我知道令歌你并非别有用心,可是你见到的时候就真的一点异心都没有吗?其实我认为我的身子还挺……” “不害臊。”令歌打断道,“快些回去躺着。” 令歌一边送令楷回床上,一边暗叹,令楷只要保持这样的心情,这身体不愁不会康复。 “今夜我守着你,我就睡在旁边的软榻上,你早些休息。”令歌吩咐道,随即他便伸手想将床幔放下,令楷却拦道:“不用放下,我想看着你。” 令歌默然,他只是拿起适才放在枕边的话本,转身往软榻边走去,倚在软榻上开始看书。 令楷也未再言语,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令歌,看着令歌的手指,令歌的长发和令歌的一切,以及身边摇曳着的烛火。 令楷将眼前的一切印刻在脑海之中,成为一卷美丽的画,陶醉着,安心着。 许久,当令歌放下书本再看向令楷的时候,令楷已经闭眼熟睡,眉眼温柔沉静,让人久久离不开目光。 若是自己能够早一些遇到令楷,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好在往后的令楷他都能遇见,令歌心想着。 此时此刻,令歌只能听见令楷绵长的呼吸声,他不再看书,而是侧过身看着熟睡的令楷,他开始半梦半醒地睡着,享受着。 第50章 旧梦:3 长庆十四年九月二十日,离立冬的日子愈发接近,气候也不免转凉。令歌一如往日地来陪着令楷,与令楷聊着一些琐碎之事,好让令楷心情愉悦,早日康复。 这一日的上午,梦珏和无忧一同来到令楷的房间,一进门令歌便注意到他们两人兴致勃勃。 令歌大致猜到他们前来所为何事,便对令楷笑道:“刚说他们昨日傍晚去落音楼看尺画首演,现在便过来了。” “对,我们就是来跟你们说此事的,昨日是《令月歌》的首演,”梦珏笑道,然后领着无忧坐在床前的板凳上,“尺画演得惟妙惟肖,再加上我精心打磨的戏本,落幕时观众们的掌声如雷鸣一般,都在夸我们这出戏精彩绝伦,等楷哥身体养好了,你们一定要去看。” 无忧瞥了梦珏一眼,说道:“主要还是尺画演得好,他不仅容貌有几分像令歌,戏里还展示了他自己画的胎记,只是不在心口上,而是在右边的胸膛上。” “说来也奇怪,我记得当初排练的时候,尺画自己画的月牙是在心口上的,”梦珏感到奇怪,“那日楷哥你也是看见的。” 令楷微微点头,只是说道:“这些倒不要紧,他演得好就行。” 梦珏一笑,不再疑惑,又感叹道:“是啊,尺画演得好就行。” “我和你们说,昨夜散场后,客人们都在赞叹楷哥你和令歌二人情谊深厚,说你是咱们玉迟王心尖上的人,这才能让王爷如此悉心照顾你。” 令楷眉目含笑,他看着身边的令歌,说道:“实在是三生有幸,才能让玉迟王这般照顾我,臣以后定会效忠殿下,对殿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令歌无奈地横了一眼令楷,然后低下头继续看着手中的话本,不理会令楷和梦珏的一唱一和。 这时无忧开口问道:“楷哥今日感觉如何?可好些?” “这几日已经好很多了,伤口也开始结疤了,”令楷回应道,“多谢许伯父和无忧近日的照顾。” “应该的,应该的,”无忧笑道,“咱们都是自家人。” 令楷微微颔首,然后他从枕头下拿出一封信,递给无忧,说道:“还请无忧你转交给许伯父,有一事还得有劳他。” 无忧疑惑地收下那封信,也未多问,只是点头应下:“我爹去药局了,待会我便去寻他,把这封信交给他。” “有劳无忧了。” 令歌瞟了一眼,默然不语,只是继续低头看书,待梦珏和无忧离去后,他才神色不悦地对令楷说道:“不是叮嘱阿楷你不要操心劳累吗?你可是为了太子妃肚中孩儿一事?” 令楷歉然一笑,道:“正是,先前你不在的时候,言信来看过我,说起近日太子妃胎象不稳,我有些担心,便想着让许伯父悄然前去给太子妃诊脉,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此事我也听说了,只希望太子妃和肚中孩儿安然无事。”令歌一叹,他最近也为不少事而烦心,也就来到令楷这里的时候可以暂时忘却。 “令歌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令楷早已看出令歌眉眼间的愁绪,只是一直未曾开口询问。 令歌看向令楷,他犹豫片刻,只是回应道:“没什么重要的,阿楷你休息养病便是。” “若你不告诉我遇到何事,我心里也总是牵挂着的,倒不如你说出来听听,或许我们都不用如此发愁。”令楷提议道,面对他温和的言语,令歌总是不知该如何拒绝。 无奈,令歌只好开口道:“围猎场遇刺一事处理得差不多了,过两日盛大人便要告老还乡,我只是要去问他一些事,确实算不上什么麻烦。” “不是这件事,”令楷摇头,他一双深邃的眼眸正含笑盯着令歌,“令歌你总是骗不过我。” 令歌不免长长一叹,道:“果然瞒不过你,罢了,这件事早晚你也得知晓……” 长庆十四年,九月二十二日,风和日丽,气候既不炎热也不寒冷,正是出行好时节。 长安城渭水码头处,盛贺在众位同僚官员的目送下登上船只,启程北上返乡。 盛家船只出发后,盛贺独自一人立在甲板之上,凝视着浩浩荡荡的江面,只见阳光荡漾在江面上,波光粼粼,他回忆起自己为官数十年的日子,一时间感慨万千。 “也算是解脱了。”盛贺笑了笑,庆幸自己可以安度余生。 船只出长安不久之后,盛贺蓦然抬眸,竟发现在自家船只的前方,有一只小船正逆流而上,小船并未绕行,而是往自家的船只驶来。 盛贺见状不免紧皱眉头,适才怡然自得的神情也骤然消散,只是紧紧地盯着那只小船。 待船只愈发靠近时,他看清站在小船上的人,那是一位面戴纱巾的白衣男子,只见男子身姿俊雅,背负玉白长剑,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更显其仙姿玉容之感。 未等盛贺反应过来,白衣男子手上有光闪过,随即盛家的船只上便多出一条铁丝,白衣男子也借此一跃而上,登上船只,来到盛贺的面前。 虽然盛贺心有顾忌,但也还是毕恭毕敬地拱手拜道:“老臣拜见玉迟王殿下。” “盛大人免礼。”令歌抬手示意,他看出盛贺神色中暗藏的警惕,便继续说道:“盛大人不必担心,今日本王是特意来送盛大人一程的,与大人聊上几句我便会离去。” 盛贺双目微凝地端详着令歌,须臾,他才说道:“那还请殿下到船舱中一叙。” 在盛贺所住的船舱内,虽然令歌对瓷器字画并未有过多的了解,但是常驻玉迟王府和皇宫,令歌也看得出来,盛贺船舱内所置放的瓷器字画定是当世价格不菲之作。 待两人坐在竹席上之后,盛贺主动开口询问道:“不知王爷前来所为何事?” 令歌取下面纱,露出自己的容颜,回应道:“实不相瞒,今日本王前来主要为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情是为了感谢盛大人在告老还乡之前,调查围猎场遇刺一案,为本王讨回一个公道。” “那是臣应该做的,殿下无需记挂。”盛贺颔首笑道。 令歌又道:“虽然对外说是刺客记恨我父王,所以才对我行刺,但是那虎刃是由玉宁铁所制,真相如何,其实盛大人也和我一样清楚明白。” “老臣虽知真相,但也有心无力,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令歌微微一笑,说道:“本王自然不会怪罪盛大人,说起这件事,主要是希望盛大人能够将此事写下来并画押交给我。” 未等盛贺开口,令歌便继续说道:“第二件事,还请盛大人写下当年调查韩家谋逆一案的所有详细经过,包括谋逆之人的姓名,韩家的家产田地归属何处,以及你如何审问谋逆之人的过程。” 盛贺一笑,摇头道:“王爷何以认为老臣会答应你所说的这两件事?” “答不答应,还请盛大人先听我把话说完。”令歌淡然地回应道。 盛贺不明所以,只听令歌继续说道:“想来盛大人和旁人一样,也以为我还在令府照顾令大人,今日除了你我,并无他人知晓我的行踪,可是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若是淮阳王或者皇后知晓此事,他们会怎么想?会不会以为盛大人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而对盛大人起了疑心?” “如今大人您告老还乡,不比在长安有侍卫严加把守,其实你也见到了,即使是在戒备森严的围猎场,我和令大人尚且会遇到行刺,大人此去山高路远,只怕是凶多吉少。” 盛贺愠怒,他骤然醒悟,今日只要白令歌登船,无论他是否对令歌说什么,他都会被皇后和淮阳王等人猜忌怀疑。 “殿下,你以为威胁我,我就会答应你说的两件事吗?正如你所说,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如今我答不答应你都会被皇后猜忌,倒不如不答应你,也好有机会向皇后解释。” 令歌摇头否认,说道:“我并没有威胁盛大人,大人只需要考虑是否答应我说的两件事,若是答应,我手中的遇仙和玉清卫,以及追随我的各派武林侠士,都会暗中保护盛府上下,这是一个只赚不赔的买卖,大人觉得如何?” 盛贺并未想过令歌会提出这样的条件,适才他听完令歌的话,回想起围猎场刺杀,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自己是何等的渺小,他的生死尽在权贵的一念之间。 同时,他也知晓,眼前这位年轻的王爷不仅深受皇帝宠爱,而且背后是昔日纵横天下的遇仙和众多与之交好的武林各派,如今此人还提出要保全他的身家性命,让一心只求安稳度过余生的他又如何不为之动容? 只是盛贺始终心有顾忌。 令歌知晓盛贺的内心所想,便继续说道:“盛大人放心,我之所以要韩家谋逆案的细节经过,主要是我想调查韩家是否参与谋害临清王,其余的我不会深究。” 在这件事上令歌说了谎,寻找韩家所接的密旨是目的之一,而另外一个目的则是查清宁州遇仙遇害的真相。 “说起此事,老臣记得我当年审讯韩家之时,我也问过这个问题,当时韩谦是矢口否认的,不过时间紧迫,我并未细细地追问下去。”盛贺回忆着说道,“时隔多年,殿下调查起来只怕颇有难度。” 令歌回应道:“盛大人不必担心,难不难只有试过才知道,大人只需答应我提出的这两件事,之后的事情便与大人无关了。” 盛贺自然愿意后续之事与他无关,思忖半晌后,他答应下来:“臣即刻修书一封应下第一件事,第二件事还请殿下稍等片刻。” 说罢,盛贺便站起身往床边走去,然后将一个木盒打开,从中取出一本册子,将其递给令歌。 “这是老臣当年所记下的详细审问经过,很多没有记载到史册上的事皆在这里面,今日老臣便将此册献给殿下。” 令歌接过册子,对盛贺说道:“多谢盛大人,还请盛大人一并写下虎刃由玉宁铁所制的文书,我也好带回去,不打扰大人还乡。” “好,老臣即刻就写。”盛贺找来笔墨,开始书写,令歌则立在一旁开始翻看盛贺所记下的册子,令歌发现此册确实如盛贺所言,比起史册,这上面有更多细节之事,待回去之后定要好生翻看。 很快,盛贺写完证明文书,将纸张交给令歌,并亲自送着令歌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之上。 令歌的小船依旧紧紧地跟着盛家船只,见令歌出现在甲板之上,小船又一次靠近。此时令歌已经戴上面巾,江风不止,吹拂着他和盛贺两人的衣裳发丝,迷乱视线。 他向盛贺拱手告辞道:“晚辈就此告辞,祝盛大人一帆风顺,早日还乡。” 盛贺颔首拱手拜别,等他抬眸时,令歌已经纵身一跃离开船只,如乘风而去,回到来时的小船上,与小船飘然而去。 看着渐渐远去的小船,盛贺渐渐地浮出笑意,只见他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纸,然后将信纸缓缓撕成碎片,撒向江面。 这时,有小厮走过来,劝说道:“大人,江上风大,我们还是回船舱休息吧。” 盛贺干笑两声,说道:“以后风再大也与我无关了,果然如宋君逸所料,玉迟王会亲自来见我。” 他看向天空,长长一叹,又道:“看来这江山权力始终是他们年轻人的了,我老了,争不动了,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可以告老还乡。” …… 且说令歌回到小船上,他正坐在小船里,而撑船的则是湫龙。 “今日有劳湫龙兄,我们现在还不回长安,船继续往前,我们得往华山去。” 船舱外的湫龙微微颔首,并未多问,只是划船前行。 “湫龙你就不问我方才在船上与盛贺谈了些什么?或者我们去华山做什么吗?”令歌开口问道。 湫龙回首看了令歌一眼,只是说道:“你不说自有你的理由。” 令歌看向江面,那逝去的流水让他有些失神。 须臾,他开口说道:“前两日望舒师姐已经往华山前去,我们想请华山派联络各派,一起暗中保护盛贺,这也是我今日许诺给盛贺的条件。” 湫龙颔首,说道:“我明白了,我们一同前去便是。” 良久,令歌开始与湫龙聊一些轻松的话题,问道:“湫龙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吗?” “你是说在苍竹村外的官道上吗?”湫龙说道。 令歌微微一笑,道:“原来那时湫龙便已经记得我了。” “自然记得,当时秋叶飘落,我正一人倚在树上,恰好见到你。”湫龙回忆道,唇边有着极浅且不易察觉的笑意。 令歌舒展眉目,继续说道:“后来在酒楼你出手相助的时候,本来我可以不询问你的名字,可是我也不知为何,许是因为你武功极好,那日我就是想知道你的姓名,想与你相识,也许这便是所谓的缘分……” 令歌看向划船的湫龙,继续说道:“从前湫龙和小蝶一年也见不上几面,如今也算是团聚了,湫龙你可有想好以后带着小蝶去往何处?” “还没想好,虽然小蝶现在在王府侍奉,但也还是属于皇宫的宫女,要等二十五岁以后才可以脱籍,到时候再从长计议。”湫龙回应道,他的双眼淡然,似乎并无任何期待和向往一般。 “其实若是你和小蝶愿意,我随时都可以让你们兄妹远走高飞,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不必再拘束在皇宫,或者是玉迟王府……” 湫龙默然,只是回过头,继续撑船行驶在茫茫的江面上。 良久,湫龙开口说道:“多谢令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其实我还想再与你们相处几年,或者是……一辈子。” 看着湫龙的背影,令歌独自黯然出神,未曾言语回复。 约莫一个时辰,两人将船停靠在下邽码头,令歌告诉湫龙:“望舒师姐昨日便到了华山,我们说好今日与风澈在下邽见面。” 船只靠岸后,令歌和湫龙便见到岸上的望舒,她的身边还有风澈,两人正立在水边,背负长剑长刀,身躯凛然,极具大侠风范。 “我们先去用午饭,有什么事从长计议,”风澈提议道,“之后我还得回长安一趟,刚好一起。” 令歌颔首同意,随后四人来到一家酒楼,简单地用膳后,望舒和湫龙来到酒楼外,令歌和风澈则说话商议。 “那就有劳华山派联系各派替我留意着盛贺。”令歌感谢道。 风澈颔首一笑,道:“我们从前有误会,现在误会解开自然要友好往来,这些都是小事。” 令歌点头,半饷,他又道:“我有一事想询问秦兄。” “你说。” “是有关当初我独自一人敌对锦衣剑阵的事情……” 不久,令歌和风澈离开酒楼,四人一同往码头走回去。 只是走到半路,风澈似是想起何事,便停下脚步,对他们说道:“差些忘了,先前家妹写信给我,托我回长安时从下邽带一家的订单册子回去,那商户就在附近,我去去就回,望舒同我一起,令歌和湫龙你们先去船上。” 待风澈和望舒一同离开后,令歌又对湫龙说道:“回船上也无所事事,不如我们去周围走一走,散散心。” “好。”湫龙应下。 而后,他们两人慢慢地游走在岸边,此时已是秋季,纵使今日秋高气爽,江河映日,身边树木的叶片也萧然凋零,随着水流飘向远方。 “湫龙你喜欢秋天吗?”令歌问道。 “喜欢,只是秋天总是给人很短暂的感觉,转眼便是冬天。”湫龙回应道,他一向漠然的双眼变得颇为复杂,似有心事。 令歌默然颔首,忽然,他回头望向身后的树木,目光变得警惕。湫龙注意到令歌的神色,也一同看向那棵树。 “怎么了?”湫龙询问道。 只听令歌悄声说道:“适才我就发现有人一直尾随着我们,就在那棵树后面。” 说罢,令歌便从背上取下明秋,握在手中,并缓缓地朝着那棵树靠近,湫龙见状也拔出自己的黑剑,跟上令歌。 愈发靠近树木时,正好有叶片悄然飘落,忽地,剑光一闪,令歌迅速转过身,使出一招“一剑霜叶”,剑刃划破叶片,直刺湫龙。 只见湫龙脚下如踏轻云,身如乘风一般地向后退去,同时手中的剑刃也随即幻化出如云似雾的缥缈剑式,剑气四射,抵挡住令歌的进攻。 此招正是遇仙的月影飞霜。 令歌并未再向湫龙发出进攻,只是立在原地,与湫龙两两相望。 事已至此,真相已经浮出水面。 “湫龙……不对,我应该叫你一声仪鸾,锦衣卫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仪鸾大人。” “抱歉,欺瞒王爷这么久。”湫龙不再看令歌,神色言语变得低落。 令歌微微一叹,回应道:“其实你不必抱歉,说起来,你也帮过我很多次,还是得我向你说声感谢。” 湫龙默然,任由江风吹拂着衣裳。 “你伪装地很好,就连当初望舒师姐突然试你武功的时候,你都没有暴露。其实,若不是你取来明秋剑救我和令楷,我也不会开始怀疑你的身份。”令歌喃喃道,“王府戒备森严,想进入王府取走明秋定然会被发现,除非那人一直在王府……” “当初我对战锦衣剑阵之所以能获胜,也是因为有你出手相助,那样的剑阵即使是望舒师姐和风澈,也难以凭借一己之力击退众人,当时你就在那些锦衣卫里,是你暗中破坏锦衣剑阵,我才得以击退他们,还有,潜入书局的也是你,对吗?” 湫龙双眸低垂,微微颔首,承认这些事。 “你是如何断定的?只是刚才的过招吗?” 令歌回应道:“也不全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那日你前来救我和令楷的时候,我看到了你手上的护腕,是小蝶为你做的吧?和她送我的护膝绣工极为相似……” 湫龙微微一笑,未再言语。 “你的翎羽心法是从何处学来的?”令歌问出困在心中已久的疑问。 “翎羽心法是我从昔日北魏燕北将军所留下的遗作中学来的,”湫龙依旧垂着眼眸,“我之所以潜入书局,是想盗走翎羽心法下半卷,这是我从遗作中得知的。” 令歌点头,又问道:“云来客栈呢?虽然你事先救走了折雪,但是我不信余连他有杀掉整座客栈之人的能耐,”令歌的声音逐渐发颤,对于湫龙,他仍然抱有幻想,“是你吗?” 湫龙并未接话,他与令歌的双眼在此时交织,心中生起愧疚之感,他避开令歌的目光,只是注视一旁的树林。 此时秋风乍起,地面顿时一片枯黄,落满一地秋叶。 令歌自嘲一笑,世上本就没有湫龙,有的只是仪鸾,任何人的性命在仪鸾的眼里都如草芥一般轻贱。 一时间,令歌的无奈惆怅愈发浓厚,心中亦有一阵绞痛掠过,只听他说道:“想来小蝶并不知晓你就是仪鸾,我说过,若你想带小蝶走,我决不阻拦。” 湫龙拱手一拜,回应道:“小蝶对所有事情一概不知,臣请求殿下让小蝶留在玉迟王府,待有朝一日尘埃落定,臣定会带着她离开长安,不再给殿下添麻烦。” “尘埃落定?何为尘埃落定……”令歌问道,无奈叹息,“好,我答应你,今日你我就此别过,” 说罢,令歌转身往码头的方向缓缓去,只留下一句:“但愿来日你我不至于兵刃相见……” 望着令歌离去的背影,湫龙双眸缓缓垂下。 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秋天,他曾见过相似的背影离去,当时的他年幼弱小,无法挽留,时过多年,他发现自己依旧无能为力。 许久之后,湫龙仰头闭目,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不要多想……” 望舒和风澈早已在船边等候,他们见到令歌独自一人回来时,也知晓了结果。 “上船吧,我们回长安。”望舒说道。 令歌尽量在唇边留有笑意,随着望舒登上船只。 坐在船舱内,令歌对望舒说道:“湫龙便是仪鸾,小蝶并不知情,回去我对她说湫龙有事暂时离开王府便好。” 望舒微微颔首,双唇紧闭,不知该如何回应,而此时撑船的风澈侧首对令歌说道:“令歌你也别太难过,虽然他隐瞒身份,但是我听你望舒师姐说,仪鸾对你也算是一片真心,事情走到这一步,很多时候都是无奈之举。” 令歌点头,喃喃说道:“的确,纵使武功再高强,很多事情我们也无可奈何,他只得听命于皇后……” 风澈回过头继续划着船,半饷,他又问道:“令歌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望舒不曾试出仪鸾的翎羽心法,而是只有你可以试出?” 令歌迟疑片刻,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听风澈说道:“因为他不曾对你有所防范,也只有你的突然袭击,才会让他乱了阵脚,下意识地使出翎羽心法。” 令歌闻言,一颗心骤然低落下去,他微微一叹,“这是阿楷的主意,罢了……” 随后,令歌从袖中取出盛贺交给他的册子,开始认真地翻看起来。 不一会,令歌的双目便流露出惊恐之色,册子上的文字内容可谓是触目惊心,与其说是韩家谋逆案的详细经过,不如说是盛贺的自述回忆录。 册子里记录着盛贺对韩家人使用的各种刑罚,常人一听,不免顿感心惊肉跳,寒意袭来。 此时此刻,看着册子上的文字,纵使耳边徘徊着潺潺流水声,令歌也仿佛可以听见天牢中死寂和惨叫的相互交织,以及那绝望的哭泣和言语声…… 不知为何,令歌只觉得他似乎见过这样的无措和恐惧,并非他亲身经历,而是他曾在别人的身上见过。 “韩清玄……” 令歌低声念着这个陌生的姓名,一种被迫的疑虑在他的心中又一次悄然生起…… 第51章 旧梦:4 是夜,玉迟王府,兰风阁。 “这本册子还是有几分可信的。”白栈期看着手中的册子说道,“不过盛贺在这上面只说自己是奉命行事,当真是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能用这样的刑罚对待韩家的人,又怎会是善类?”令歌流露憎恨之色,“只是眼下迫于无奈,才不得不叫人护住他的性命。” 白栈期放下册子,说道:“无妨,恶人自有天收,恨他的人总会找到机会的。” 令歌点头,又道:“师父,我看上面虽然有审问宁州铁匠,但是并未提及遇仙的身份,这是为何?” “皇帝都不曾知晓此事,盛贺身为刑部尚书,若是知晓此事,不会不禀告皇帝,想来遇仙的身份当时也只有皇后知晓,否则她也不会确定书局乃遇仙之人,并在多年以后将书局的人抓走。”白栈期细细地分析道。 令歌微微一叹,他想起当时便是湫龙抓走师伯他们。须臾,令歌止住惆怅的情绪,继续问道:“师父,我记得你从前说过,小师姐的父母都在此案遇害,为何这册子上面没有见到师姐母亲的名字?” 白栈期回答道:“当年,甯霞的母亲马氏是宫里司制房数一数二的绣娘,曾为包括你父王在内的达官贵人做过衣裳,想来她是被皇后亲自审问处置了,所以没有遇到盛贺。” 令歌颔首,说道:“过两日我进宫,看看能不能打听一番小师姐母亲的事情。” “也好,”白栈期颔首道,她的眉头轻拧,“如今嘉定王已死,淮阳王也回到江南,只怕日后调查出任何事,淮阳王也会尽数推在嘉定王的身上……” 令歌点头,语气坚定地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查下去。” “是啊,都要查下去。”白栈期目光微滞,叹息一声,“原来仪鸾的翎羽心法是从燕北遗作里学来的……” 令歌问道:“师父你从前和燕北将军的关系很好吗?” 白栈期神色怆然,回忆道:“他与我和你娘的关系非常好,我们曾经一同游历天下,塞外中原,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 正说着,辰玉便走进来,神色有些担忧,只听她说道:“东宫出事了,说是太子妃腹中剧痛。” 令歌一惊,问道:“不是许伯昨日还去给太子妃诊脉吗?怎么会……?” 此时,许凌也走进屋中,只听他回答道:“昨日我给太子妃诊脉时,便发现太子妃胎象虚弱,有胎儿不保的迹象。” “为何会这样?”令歌担忧地问道。 许凌坐下身来,眉目紧皱地说道:“按理说胎儿原本已经四月有余,胎象已稳,奈何这些日子以来,太子妃劳心伤神,思虑过多,也不知今夜能否保住了……” “但愿太子妃和腹中孩儿安然无恙。”令歌由衷地祈祷着。 “我不明白,太子妃为何劳心伤神?”辰玉疑惑地问道,让白栈期和许凌都陷入沉思。 令歌闻言,他想起太子妃知晓太子和雨洁的事情,一时间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站起身来往外走去,说道:“师父,我去令府看看,今夜就不回来了。” 白栈期和辰玉已经习以为常,并未多言。 令歌依旧穿过竹林前往令府,令府的小西门并未上锁,令歌便推门而入,往令府后院走去。 随后,令歌在令楷房间外的不远处遇到耿善,耿善并不意外深夜在此遇到令歌,他的手中还端着一盆热水,想来是去为令楷擦拭身体的。 “见过王爷。” “今夜是老夫人守着令大人吗?”令歌问道。 耿善颔首回答道:“大人如今逐渐康复,我见老夫人这些日子疲惫不堪,今夜便是我看护大人。” “你回去歇着吧,这些日子你也很累,我都看在眼里。”令歌从耿善手中端过水盆,“今夜我来守着令大人便好,若是有事我再找你。” 耿善知晓令歌的性子,便点头应道:“好,那就有劳王爷了。” 而后,令歌端着热水走进房中,令楷正倚在床头看着令歌的话本,见到令歌前来,他便放下书本,笑道:“令歌你可算来了。” 每次令歌前来时,令楷都会这么说,令歌不免一笑,好像令楷等他等了很久一般。 令歌将热水放在一边,然后上前慢慢地将令楷搀扶躺下,并替他褪去衣裳。 “我替你擦拭身子。” 令楷静静地躺着,看着令歌认真地用热毛巾替他擦拭身子,让那温热感在他的每一寸肌肤上滑过。 “今日如何?”令楷问道,他发现令歌神色淡然,星眸暗沉,藏有心事。 “如阿楷你的猜想,在我的突袭下,湫龙用出了翎羽心法,他就是仪鸾。”令歌回答道。 令楷微微一叹,只是偏过头去看着房中明亮的烛火,默然出神。 良久,令楷低声问道:“令歌不喜欢身边的人对你有所隐瞒,对吗?” 令歌不免一顿,半饷,他微微一笑,继续替令楷擦拭身子,回应道:“想来任何人都不喜欢这样吧……” “是啊,当初我可不就惹你生气了吗?……” 令楷喃喃自语着,他回忆起自己曾经以“林楷”的身份接近令歌,好在当时的令歌原谅了自己,并未与自己渐行渐远。 “今夜不回去吗?”令楷问道。 “我都来了,你还要赶我走吗?今夜我是来守着你的。”令歌替令楷擦拭完身子,并将毛巾放回水盆揉洗干净,然后帮令楷重新穿好衣裳。 “既然这样,今夜臣就陪着殿下。” “好,我们陪着彼此。”令楷微笑着看向令楷,双眼却含有难以遮掩的愁绪。 “令歌你就睡在我旁边吧,床很宽敞的。”令楷提议道,口吻中似乎带有乞求。 见他如此,令歌只好答应下来。 “那就把蜡烛都熄了吧。”令楷又道。 “不怕吗?” “有你在,我不怕。” 令歌微微颔首,他长袖一挥,将房中的蜡烛尽数熄灭,只留下离床最近的一支蜡烛。 “还是留一支吧。” 在昏暗的光线下,令歌越过令楷的身体,然后躺在令楷的身旁,陷入沉默。 令楷主动牵住令歌的手,给予令歌自己的温暖和安慰。 须臾,令歌翻过身依偎在令楷的臂膀里,却依旧默然不语。 令楷心中一颤,他开口低声安慰道:“令歌,在我这你无需逞强伪装,我知道你不开心,心中有气……抱歉,也许我不应该出主意揭露湫龙的身份。” 令歌微微一叹,他更紧紧地依偎着令楷,说道:“此事阿楷又何须抱歉?其实最终都会知晓真相的,只是我自己不愿接受事实罢了……” “我今日好累,阿楷你也早些休息。” “好,”令楷柔声应道,“忘了说,白日里龚祁来了,他就住在我府上。” 令歌微笑点头,说道:“他现在是解元,定然有不少人来寻他,住在你这倒是不会有人来打扰他,而且这里清净,也适合他读书。” “确实,我这清净……” 直到令歌已经睡熟,烛火燃烧殆尽之时,令楷依旧睁着眼睛,只见他眸色幽暗,心事沉重。 他侧首低眸看着依偎着自己的令歌,此时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令歌还在他的身边,他心想着。 很久之后,令楷靠着心中的这一丝侥幸和安心才得以缓缓入睡。 第二日,令楷醒来时发现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守在房中的则是耿善,只见耿善正在更换香炉中的熏香,为令楷焚烧药草,以促进康复。 耿善见令楷醒来,便说道:“大人,王爷今早已经离去,说是有事入宫,让我好生照看大人。” 令楷颔首,默然不语,只是闭上眼睛继续安睡。 今日天色阴沉,阴云密布在长安城的上空,一向肃穆的皇宫在此刻更显压抑,宫人们的言行举止也愈发拘谨。 未等众人从玉迟王和嘉定王在围猎场遇刺的阴霾中走出,昨夜太子妃便腹中剧痛,虽有太医救治一夜,但是孩子最终没有保住。 今日进宫前,在杨姑姑的提醒下,令歌特意回府换上一身素净的月色衣裳。 小元子和小寻子知晓令歌进宫,早早地便在宫门处候着,引着令歌往金銮殿前去,并对令歌讲述昨夜之事:“太子妃腹中孩儿终是没有保住,陛下和娘娘昨夜一直守在东宫,今早才离去,陛下劳累一夜,今日早朝是皇后娘娘独自前去的。” 令歌微微颔首,他知晓皇帝虽心不在此,但也很少罢朝不上,必定是失去孙儿,心中悲痛不已的缘故。 来到金銮殿时,黄飞远远地便过来迎接,他神色颇为担忧地告诉令歌:“陛下正和太子在殿中谈话,殿下可能要多等一会。从昨夜到现在,陛下都不曾合过眼,待会殿下见了陛下,定要好生劝说陛下保重龙体才是。” “好,我会劝说皇兄的。”令歌应道,他看向富丽堂皇的金銮殿,只觉四周压抑无比,金銮殿外,宫人们正低着头立侍在四周,不曾进殿侍奉。 令歌猜到皇帝必然在斥责太子,也许皇帝已经知晓太子和雨洁之事,只望此事莫要牵连到秦家才是,令歌心想着。 许久之后,太子才从金銮殿中走出,只见他神色如往日一般淡然,似乎早已整理收敛住悲伤的情绪,不让他人察觉自己的心事。 令歌上前唤道:“太子殿下节哀……” 未等令歌说下去,太子便已经毕恭毕敬地拱手拜道:“让皇叔担心了,待会还请皇叔劝说父皇保重龙体,早些休息才是。” “太子妃需要有人照顾,景云先行告辞。”说罢,太子便匆匆离去,未与令歌有过多交谈。 看着太子离去的身影,令歌微微一叹,随后往金銮殿里走去。 走进殿中,令歌便看见散落一地的纸张和奏折,而皇帝正杵着额头思虑着,身前桌案上的奏折书本更是杂乱无章,必然是适才皇帝勃然大怒所致。 令歌并未言语,只是蹲下身将纸张和奏折拾起来,并细心整理着。同时,令歌发现纸张的内容有关太子和秦家,而上奏之人正是锦衣卫仪鸾。 一时间,令歌百感交加,只是将整理好的纸张和奏折重新放在桌案上,又开始收拾桌案。 皇帝闻到一股淡淡的兰花清香,这才睁开双眼抬头望去,直到眼中映入令歌的身影,他紧皱的眉眼才缓缓地舒展开来。 “黄飞愈发会当差,你来了都不向朕通传,还让你在这整理东西。” 令歌一边整理着桌案,一边解释道:“不怪黄公公,是令歌来的突然,便没让黄公公通传。” 皇帝微微颔首,他倚在龙椅上,无力地说道:“东宫的事你应该知晓了,景云太让朕失望了……” 令歌神色一滞,随后他眼眸低垂,叹惋道:“太子妃小产,太子也定然悲痛万分……” 皇帝又道:“若非他与秦家女儿关系暧昧之事被太子妃知晓,扰乱太子妃的心神,动了胎气,太子妃又怎会小产?” “如今杨侍郎已经上奏给朕,询问太子妃的情况,好在他还不知晓景云和秦小姐之事,要不然朕真是颜面无存……”皇帝长叹一声,苦恼不已,“秦家是商帮大户,太子妃的父亲又是户部杨侍郎,朕当真是左右为难。” “虽然令歌暂时不知该如何替皇兄分忧,但是我想太子和秦小姐的事不宜外扬,不仅是为了皇兄和太子的颜面,也是为了秦小姐的名声。” “你说的朕都明白,朕已经下了密旨,此事不准泄露半点风声,只能私下处理。” “皇兄打算如何?”令歌问道。 皇帝眉目紧皱,说道:“暂时还未想好,朕现在不知秦小姐的想法,若是她有意嫁入东宫,此事就不好收场了,且不说她是商贾出身,惹人非议,若是她嫁入东宫,太子妃又会怎么想?” “不如令歌你私下替皇兄走一趟,看看她是怎么想的,如何?”皇帝对令歌说道。 令歌一愣,随后点头应下,“皇兄放心,此事交给我去做。” 此时此刻,令歌开始担心雨洁,她是否已经知晓李豫只是太子的一个谎言,一个让她陷入爱情的谎言。 皇帝微微舒展眉目,轻揉着太阳穴,令歌见状问道:“皇兄可是头疼?” “老毛病了,无碍,”皇帝放下手说道,“不用担心朕。” 看着皇帝的温和笑意,令歌只觉皇帝的双眼里是藏不住的疲惫,他劝说道:“皇兄你保重身体,先睡一会吧,我听说你昨夜到现在都没合眼。” 皇帝微叹,含笑道:“好,听你的,朕去床上睡一会。” 说罢,皇帝和令歌同时站起身来,往里屋走去。待皇帝躺下身后,令歌坐在床边,伸出手为皇帝按摩着太阳穴。 “这样皇兄也许会舒服些,不会那么头痛。”令歌看着皇帝有了岁月痕迹的眉眼,叹惋不已,如同他叹惋白栈期年华不在一般。 皇帝甚是欣慰,他闭眼享受着令歌的按摩,半饷,他开口说道:“令歌,朕在想,若是皇叔还活着,今天的这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令歌微微一愣,他陷入沉思,若是父亲和母亲没有逝世,自己的人生会是怎样的?皇兄的人生又会是怎样的?现在的一切会变成什么样?自己和令楷还会相知相识吗? “罢了,有所不同又怎么样呢?人生总是悲喜交加的……”皇帝叹息道,嗓音淡然,早已看透命里的一切。 令歌垂眸,若是人生注定悲喜交加,那自己的悲会是何事?它会何时而来? 第52章 旧梦:5 离开金銮殿之后,令歌并未直接出宫,而是往司制房走去。 “小元子,小寻子,你们两个陪我去一趟司制房,立冬已近,我想看看我的冬衣如何。” 路过御花园时,令歌恰好看见有一位清丽的女子正站立在一处亭子里,那女子双目眺望远方,眉眼中却不见一丝情绪,不是旁人,正是韩淑妃。 淑妃似乎也注意到不远处的令歌,便偏过头直直地看着令歌,双眼里依旧未带有一丝情绪,令歌见状,只觉在这阴沉的秋季里不寒而栗。 令歌向着淑妃走过去,拱手拜道:“令歌见过淑妃娘娘。” “我记得你,”淑妃开口说道,“陛下很疼爱你。” 令歌不免一愣,这是淑妃第一次开口对他说话,只是嗓音冷冽,言语间依旧不带着任何感情色彩,如同木偶一般。 “想来淑妃娘娘正在欣赏御花园秋景,我就不打扰娘娘雅兴了,告辞。” 未等令歌迈出脚步,淑妃便唤道:“且慢。” 令歌抬眸看着台阶之上的淑妃,只见她的言行态度依旧无任何感情,一身崭新的丁香色衣裳衬得她冷漠如霜又静默哀婉。 “娘娘可有何事?”令歌不安地问道,她只觉得淑妃的双眼里似乎藏有风雪,让这晚秋的御花园骤然陷入寒冬。 淑妃默然,令歌似乎明白她的意思,便回过身对侍从吩咐道:“你们先去前面等我,我待会便过来。” 待小寻子和小元子走远后,淑妃才走下台阶,并绕开令歌往前走去。 令歌不解,却在与淑妃擦肩而过时,听见淑妃低声说道:“司制房有人失踪。” 说罢,淑妃缓缓走开,不曾回头。 淑妃轻飘飘的一句话在令歌的耳边徘徊许久。此时此刻,令歌能够确定,淑妃的表象皆是伪装,她伪装成一个木偶,让所有人对她掉以轻心。 可是她为何要在自己的面前暴露?就不担心自己将此事说出去吗?还有,她口中司制房失踪的人又是谁?令歌疑惑不解,看着萧瑟的御花园,他愈发心力憔悴。 来到司制房后,绣娘们见到令歌,立即上前请安,为令歌说着自己的设计想法,令歌应道:“有劳各位,我很喜欢你们的想法,诸位尽管放手去做。” “多谢王爷赏识。” “说起来今日我们司制房可真是蓬荜生辉,前脚淑妃娘娘没走多长时间,后脚殿下你便来了。”司制房的关司制说道。 “淑妃?”令歌有些意外,想来淑妃正是因为来过司制房之后知晓何事,才会对他说有人失踪这句话。 见众位绣娘疑惑地看着自己,令歌只好解释道:“没什么,只是方才我在御花园遇见过淑妃,竟不想她是刚从司制房离开。” “不过,淑妃娘娘到司制房所为何事?”令歌一脸好奇地问道。 关司制回话道:“回殿下,适才淑妃娘娘来到司制房,只是转了一圈,之后便离开了。” 令歌点点头,接着问道:“今日司制房的人可是都在这?” “都在,因为太子妃小产,司制房上下都在织经幡为太子妃祈福,超度腹中孩儿。”关司制神色伤感地回应道,原本司制房上下已经在为太子妃和腹中胎儿做过冬的衣裳和襁褓,如今不得不尽数作废。 令歌微微颔首,神色亦低落下来,他说道:“各位有心了,太子妃会记得你们的善心的。” “都是奴婢们应该做的。”关司制福身回应。 随后,令歌的目光落在几位年长些的绣娘身上,说道:“今日前来,我主要有一事相问,不知各位有谁曾为我父王做过衣裳?我想看看当年我父王的衣裳都是何样。” 此时,一位约莫四十多岁的绣娘走出来,她福身道:“奴婢杜氏曾参与过数次临清王衣裳的裁制。” 令歌微微一笑,问道:“杜绣娘,不知你可有图纸?本王想看一看。” “有,在后殿,奴婢这就去取来,还请殿下稍等片刻。” “无妨,本王随你一起去。” 司制房后殿的一处房间里,杜绣娘从书柜中取出一本册子,并交给令歌。 “昔日临清王的一些衣裳样式都在这本画册上,殿下请过目。” 令歌将书册拿在手里翻阅,虽然纸张已经发黄,有着岁月的痕迹,但是书本上未有一丝灰尘,想来时常有人打整此处。 画册上的一件件衣裳在令歌的眼前闪过,令歌喃喃道:“父王的衣裳都很素净。” 杜绣娘微笑着,她回忆起昔日临清王的相貌,说道:“临清王向来不喜奢华,不过任何素净的衣裳穿在他身上都显得典雅不凡。” 令歌认真地看着画册,想象着父王穿着这些衣裳的模样。 良久,令歌一边看着画册,一边开口问道:“杜绣娘,我曾听我的姨母说过,司制房有一位马绣娘,织绣技术高超,曾为包括我父王在内的王公贵族们做过衣裳,不知她人在何处?可在外面?” 杜绣娘闻言,脸上的浅浅笑意顿时凝固,并神色颇为紧张地看向令歌。 令歌转过头对小元子和小寻子说道:“你们出去守着,别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待小元子和小寻子离开房间后,只见令歌依旧含着浅浅笑意,疑惑地问着杜绣娘:“杜绣娘为何这般神色?” 杜绣娘稍稍松了一口气,回应道:“回殿下的话,马绣娘不在此处。” “关司制不是说今日司制房的人都在吗?怎么马绣娘不在?”令歌继续问道。 杜绣娘回答道:“马绣娘已经不在司制房多年,所以关司制才这么说。” “她人去了何处?何时不在的?”令歌再次问道,他将手中的画册合上,“可是十二年前?” 杜绣娘当即下跪,说道:“王爷,奴婢真的不知马绣娘去了何处。” “你快请起,”令歌上前搀扶杜绣娘,“今日本王只是问你要临清王昔日衣裳的画册,别无其他,你只需要告诉本王你知道的就足够了。” 令歌温柔宽和的神情让杜绣娘恍惚,似是见到昔日的临清王一般。 杜绣娘的脸上是未褪去的惊慌神色,只听她说道:“奴婢只知道马绣娘是在长庆二年的十月底离开的司制房……” “十月底?”令歌甚是疑惑,遇仙遇害是在长庆二年的夏日,为何马氏直到十月底才离开司制房? 他曾听洛师伯说起过,马绣娘是在宁州遇仙遇害后与遇仙失去联络,可是为何直到在十月底她才被皇后秘密处决?这空白的几个月究竟发生了何事? “在这之前,她可有做什么?” “奴婢记不清了,只记得马氏与我们一样,一如往常地为各位贵人做针线活……”杜绣娘言语一顿,似乎想起何事。 令歌见杜绣娘神色不对,便问道:“可是记起何事?” 杜绣娘回忆道:“当时马绣娘与我们一样,都在为惠贤皇后和腹中的怡安公主做衣裳。” “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 杜绣娘摇头,回应道“再无其他,兴许是奴婢忘记了。” “还有一件事,当年的淑妃可是常来司制房?”令歌又问道。 “对,当年的淑妃娘娘性子开朗活泼,喜爱穿着打扮,对衣裳的要求自然极高,所以会常来司制房看自己的衣裳做得如何,如果有不满意的地方她总会提出来。”杜绣娘答复道,她想起今日的淑妃可谓是判若两人,一时间心中叹惋不已。 虽然杜绣娘不知令歌为何会问起马绣娘之事,但她想起无声无息消失在深宫之中的马绣娘,以及与马绣娘织绣甚是相似的甯霞,也猜到令歌是在为马绣娘申冤。 最终,杜绣娘咬了咬牙,说道:“奴婢还记得一事,虽然奴婢并不知马氏消失的真相,但是像我这样的司制房老人,都默认马氏早已不在世上。” “为何?” “因为马氏和淑妃娘娘的家乡都在宁州,所以淑妃娘娘每次来司制房时都会与她交谈一番,后来淑妃娘娘出事,想来马氏也难免不受牵连……” “原来如此……”令歌颔首感慨,淑妃和马氏早已相识,所以今日她才会发现马氏下落不明。 “杜绣娘,今日有劳了,”令歌将画册重新递给杜绣娘,“这本画册就放在这里吧,我想司制房定能保管得比我更谨慎细致。” 杜绣娘接过画册,默然不语,待她回过神时,令歌已经悄然离去。 离开宫城后,令歌便径直前往东宫,当他来到太子妃寝殿外时,许凌已经带着无忧从里面走出来。 令歌问道:“太子妃如何?” “已经醒了,太子殿下此时正在殿中探望。”许凌说道。 这时言信走过来,朝着他们拜谢道:“多谢王爷,多谢许大夫,若不是王爷请许大夫过来,太子妃娘娘也不能这么快醒来。” 令歌颔首道:“都是应该的,既然太子妃已经醒来,那我们便不打扰了,等太子妃身子痊愈,我再来东宫探望。” 言信又道:“太子殿下方才嘱咐我,一定要亲自送许大夫回去。” “那就有劳言信了。”令歌感谢道。 此时,太子已经让所有侍从离开寝殿,他正独自一人陪着太子妃。 太子妃无力地躺在床上,看着眼前的太子,而太子则侧身坐在床前,不曾看向太子妃。 二人默然不语,沉默良久,即使此时已经点燃安神熏香,也难掩殿中的血腥之气,一时间,殿中的气氛压抑到极点。 终于,太子看向太子妃,替她掩了掩被褥,并叮嘱道:“许大夫说,你虽然已经醒来,但是身体极为虚弱,要好好休息调养才是,不要思虑过多。” “殿下是在怨臣妾吗?”太子妃问道,“是臣妾思虑过多,劳心费神,这才保不住我们的孩子?” 太子避开太子妃的目光,只是说道:“本宫并未怨你,只是太子妃你应该知道本宫是太子,很多事你应该学会体谅,而不是耗费心神地去猜忌本宫。” “臣妾猜忌殿下?臣妾何时猜忌殿下?”太子妃追问道,她的声音虚弱不堪,一颗心更像是被刀绞一般,疼痛不已。 只听太子愠怒地说道:“皇后送来的东西并无任何问题,而且你也从未接触过,若非你猜忌本宫,忧思成疾,又怎会小产?” 太子妃闻言潸然泪下,说道:“纵使臣妾早已知晓此事,可是臣妾一直明白你是太子,你不可能属于臣妾一人,你有你的思虑和决定。” “臣妾更是告诉自己,即使殿下你将秦小姐纳入东宫,臣妾也绝无半句怨言。” “你也认为本宫会将她纳入东宫?”太子反问道。 太子妃早已疲惫不堪,她只得无力地回应道:“要不然呢?难不成殿下与秦小姐只是逢场作戏?” 太子闻言骤然起身,嗓音漠然地说道:“逢场作戏也好,真心实意也罢,本宫从未想过要纳她进这束缚人的东宫……原以为你会懂我,如今看来太子妃你与旁人并无分别。” 说罢,太子转身离去,只留下太子妃独自一人躺在床上。 看着太子离去的背影,太子妃纵使心中有万般言语,如今也只能哽在喉咙,她缓缓地合上眼睛,任由泪水也顺着眼角滑落。 …… 另一边,令歌他们在东宫外候着言信的马车。 令歌问起许凌:“许伯,你可有什么发现?” 许凌低声对令歌说道:“太子妃这次小产虽说有忧思过度的原因,但是听太子妃的侍女说起太子妃小产前的症状,依我多年的经验来看,多半还有其他的原因……” “太医给太子妃的安胎药有问题吗?”令歌追问道。 许凌否认道:“不曾,配方和药渣我都检查过,并无差错。” “如果真的还有其他原因,此事多半与皇后有关,当真是防不胜防……”令歌叹道。 “许伯未将此事告诉太子,对吗?” “未曾,此乃宫中秘事,我不便多说,我能诊断出来,宫中御医自然也能诊断出来。”许凌说道。 很快,言行便驾着马车来接令歌他们,送令歌他们回玉迟王府。 令歌对驾着马车的言信说道:“言信,待会我在落音楼下,我还有事,有劳你送许大夫他们回去。” “好。”言信答应下来,随后又说道:“楷哥这几日好些了吗?眼下我手里的事太多,实在抽不开身,还请殿下多为照顾楷哥。” “他好些了,我会照顾好他的,言信你无需担心。” 言信一笑,道:“瞧我说的,这长安城谁不知道殿下你亲自照顾楷哥?人人都说你们是生死之交。” 令歌微微一笑,听着言信说着坊间有关自己和令楷传闻,只觉甚是有趣。 待令歌独自一人来到落音楼时,他便问起侍辰:“师兄,秦小姐可在这里?” “在,她今日一早便来了,正独自一人在楼上的厢房里。”侍辰回应道。 “我上去找她。”令歌微微颔首,往楼上走去。 令歌推开房门时,只见雨洁正背对着他,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凝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 雨洁闻声回头,见到是令歌,她的唇角这才挤出一丝笑意,道:“原来是殿下前来。” 令歌发现雨洁的双眸中暗藏愁绪,不似往日般开朗无虑。 “殿下前来,所为何事?”雨洁问道。 “我想找你聊一聊。” “好,殿下请坐。”雨洁邀请道。 令歌坐在雨洁的对面,未等他开口,雨洁便问道:“是李豫公子托殿下你来的吗?他为何不见我?” 令歌神色一愣,道:“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听你和李豫公子的故事。” 雨洁微微一笑,开始回忆道:“我和李豫公子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落音楼,那时我才将这落音楼盘下没多久,不知为何,第一次见他,我就觉得他与旁人不一样,王爷你明白这样的感觉吗?也许那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 “与他交谈时,我发现虽然他也是一个深受家世束缚的人,甚至连长安城外都未怎么去过,但是他却能如此清醒地明白自己的抱负理想是何事,知道该怎么做。” “与他相比,我的日子实在过得稀里糊涂,从前我只是想着如何打理好秦家上下,却从未想过我要带领秦家走向何处……” 令歌神色一滞,若有所悟。 “可惜我和他的关系好像也就止于这一步,原本我想再见他时便坦白心意,可是他仿佛人间蒸发一般,直到现在我们也未再见面。” 令歌叹息,问道:“雨洁,若是他再也不会与你相见,你会如何?” 雨洁不假思索地回应道:“我会忘了他,就当他只是一个过客,一个教会我重新审视自己的过客。” 令歌微微颔首,又道:“其实雨洁你很聪明,你不会没有怀疑过李豫公子的身份,对吗?” 雨洁点头,坦诚道:“我的确怀疑过,只是很多时候我不愿承认罢了,一直心存侥幸,如今殿下前来,我心中也有了答案,殿下直说便是,也好解开我的心结。” 令歌听着雨洁的话有些出神,须臾,他才回应道:“他是太子赵景云。” 雨洁颔首,神色平静,只是说道:“太子也好,世子也罢,他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他是他就好。” “然而我秦雨洁早已立誓,第一,此生不做妾室,第二,只嫁给视我为毕生挚爱之人。” “太子已有太子妃,且比起我,我想他更爱他的太子之位,”雨洁的语气淡然地继续说道,“如此看来,他实非良配。” 雨洁端起手边的茶水轻抿一口,又道:“殿下你放心,我不会想着嫁入东宫的,从此以后,我和太子再无任何感情上的瓜葛。” 令歌不曾想过雨洁会如此决绝,虽然如此一来,他可以向皇帝交差,但是他不免开始哀婉雨洁的真心错付。 “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你说。” “虽然我不知太子妃小产一事是否与我有关,但我还是想请你替我向她说一声抱歉。” “好,我答应你,不过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令歌神色犹豫地说道,“太子对你隐瞒身份,你就一点也不生气吗?” 雨洁微微一笑,道:“我自然生气,若是他视我为毕生挚爱也就罢了,可惜他不够爱……” “我明白了,告辞。”令歌起身辞去,同时,心中的怅然若失在此刻溢出,让他倍感无力。 “殿下。”雨洁唤道。 令歌回首一看,只见雨洁已经恢复往日的笑容,说道:“多谢殿下今日相告此事,我也才能解开心结。” “不过也多亏这件事,我哥那样痴迷武学的人居然也会和我谈起感情上的事,可惜他实在不善言辞,今后我们可要多帮着他和望舒姐。” 令歌闻言一笑,点头应下,“自然。” 没过多久,雨洁亦站起身来,关上窗户,转身离去,留下未饮完的茶水渐凉。 第53章 旧梦:6 在令歌的悉心照顾下,令楷的伤口逐渐愈合,身体日益康复。 纵使如今凛冬已至,令府上下也沉浸在一片喜庆闲适的氛围之中,这样的氛围更是在官员考绩之后达到极致。 长庆十四年,十一月初一,早朝一散,官员考绩调任的结果便在长安城传开,午时未到,言信便已经快马加鞭来到令府,尚未进门,他就已经大声呼道:“恭喜令大人!贺喜令大人!” 令府上下侍从,包括玉迟王府的人在内,闻声也纷纷往令府后院靠近,相互打听发生何事。 言信跑进令楷的屋里,此时令楷已经下床,正在令歌的搀扶下试着缓缓行走。 两人一脸疑惑地看着言信,只见言信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说道:“恭喜楷哥,贺喜楷哥,楷哥你的官职已经封下来了!” 令歌心口一窒,担心地问道:“是调任到何处?” “没有!没有调任到何处,”言信赶紧解释道,“是留任长安!出任御史台,官至五品御史中丞!” 令楷和令歌闻言互视一眼,两人双目含笑,对结果甚是满意。 “恭喜阿楷,如愿以偿。”令歌恭喜道。 言信又道:“太子殿下还让我告诉楷哥,养好身子,明年年初正式上任。” “言信替我多谢太子殿下。”令楷颔首道,今日的令楷眉目温和,在一个多月的精心调养下,他的容貌状态也逐渐恢复成往日的模样。 令楷看向令歌,又道:“如今殿下可以不用担心臣远赴他乡了。” 令歌微微一笑,只是说道:“你再试着慢慢走两步。” 令楷点头,继续在令歌的搀扶下缓缓行走。 言信看着眼前的两人,不知为何,他联想到从前的太子和太子妃,一时间,言信有些恍惚,莫非传言都是真的? 之后几日,除了陪伴令楷,令歌便是在王府里和白栈期以及其他师姐们规划着辰玉和侍辰的亲事。 如今天气已经转寒,几人坐在兰风阁里,脚边是一盆炭火,将阁内尽数温暖,驱散冬日的寒气。 甯霞正在绣辰玉婚服上的图案,令歌凑近一看,眼前一亮,拿起一端夸赞道:“你们看!小师姐给辰玉师姐做的这身婚服,上面的花鸟真是栩栩如生。” “悄声些,别让她知道。”甯霞叮嘱道。 令歌笑道:“她此时在落音楼陪着侍辰师兄,又怎会知道?” 一旁的盛楠闻言,意有所指地笑道:“师弟如今真是不一样了,还会调笑你辰玉师姐了。” 令歌看了盛楠一眼,只是默然一笑,继续把玩着给辰玉准备的首饰。 “令公子好得差不多了吧?”甯霞询问道,“迎亲的时候,还得你和他给侍辰师兄出些难题。” “好,包在我们身上。”令歌笑着应下,他甚是期待辰玉和侍辰的大婚之日。 这时,盛楠凑近甯霞,看着甯霞手中织绣的图案,她问道:“甯霞,你怎么不用你房里的那些丝线?我记得那些丝线很漂亮。” 甯霞微微一愣,然后笑道:“你是说我房里的丝线?那是先前太子妃赠我的,量不多,我留着给辰玉师姐做盖头用的,剩下的以后我打算用来给你们绣东西。” “那我就先谢谢你了!”盛楠开心地笑道。 几人笑着,皆沉浸在这其乐融融的氛围之中,流连忘返。 …… 长庆十四年的长安初雪是在十一月初七,一夜之间,长安城银装素裹,人们换上过冬的新衣裳,在早晨时出门赏雪。 令歌也不例外,他早早地穿上司制房送来的冬服,只身一人往令府前去。 大雪是在子夜时分悄然而至的,早晨时便已遍地雪白,此时,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地飘落着。 在玉迟王府和令府之间的竹林里,白雪和土壤两色相间,竹林枝叶被白雪积压,兰花草亦有白雪点缀,有着独特的寂静美好。 今日,令歌背负玉白长剑,一身棉绒广袖月白锦衣,披着月白披风,配着玉色抹额更添暖意。同时,他的发丝披拂在衣服上,随着风雪微微地飘动着,如玉容颜愈发动人心弦。 穿过竹林时,令歌的发丝和衣裳不免沾染点点雪花,构成一幅绝色佳人图,只是那些雪花转眼即逝,不免让人叹惋。 当令歌走到竹林尽头时,隔着纷飞的白雪,他见到令楷和耿善正站在令府小西门的檐下,令楷披着银白色白绒兜帽披风,披风之下则是一身浅红色官服。 在飞雪之中,令歌总觉得令楷温和的眉目显得有些不真切,甚是朦胧美好。 同时,令楷的手中拿着一把未撑开的油纸伞,令歌认出那是从前印染有兰花草的油纸伞。 见令歌前来,令楷看了一眼令歌背上的明秋剑,只是笑道:“令歌还是不喜欢在下雪天撑伞。” 令歌微微一笑,他看向耿善说道:“马车我已经备好了,还得有劳耿善你驾车送我们进宫。” “那我这就去驾马车过来,还请王爷暂为照顾我家大人。”耿善颔首说道,随后撑伞离去。 耿善走后,令楷伸出手拂了拂令歌发丝上的雪花,眉眼带笑地看着令歌,温柔地说道:“真好看……” 令歌抬眸看着令楷,只听令楷继续说道:“如果说新衣裳有八分好看,那么穿在令歌的身上就是十分的好看。” “难怪许伯伯和无忧离开长安前对我说,阿楷你的身子一定会恢复得极快。”令歌含笑嗔怪道。 令楷悠悠地说道:“有位赏心悦目之人悉心照顾,我自然好得快。” 随后,令楷撑开油纸伞,“我们去前门等耿善。” 令歌从令楷手中接过油纸伞,“我来撑伞,阿楷你注意脚下。” “好。” 闻言,令楷的双眸才从令歌的身上离开,他含着笑意看着脚下的雪地,并与令歌一同缓缓地行走着,每一步都稳稳地踩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白色的鞋印。 当他们来到皇宫时,皇帝尚在早朝,于是两人便在金銮殿的偏殿等候。小寻子为他们备上茶水,小元子则端来一盆炭火供他们取暖。 两人坐在偏殿里,一同欣赏着门外飘落的雪花,富丽堂皇的金銮殿如今被白雪点缀修饰,殿前的花草树木在雪中也有着独特的倔强,更显此处神圣唯美。 令楷凝视着门前雪,开口说道:“今年长安的初雪不多不少,正适合种庄稼。” 小元子在一旁说道:“都说瑞雪兆丰年,来年定有新气象。” “但愿如此。” 听着令楷和小元子的对话,令歌微微一笑,小元子一向机灵,不管和谁都能说上两句,倒是小寻子比较安静。 正说着,他们便见到有人撑伞前来,定睛一看,正是淑妃和她的侍女。只见淑妃提着一个食盒,侍女撑着伞,两人正往正殿走去,并未注意到这边。 “那是淑妃娘娘来给陛下送点心。”小元子解释道,“淑妃娘娘自从恢复身份后,每日都会在陛下下朝前往金銮殿送点心,淑妃娘娘离开后要不了多久,陛下就下早朝回到金銮殿了。” 令歌微微颔首,说道:“看来皇兄很快就会回来了。” 淑妃走进正殿之后,不一会又从殿里走出,和侍女一同往回走去。 离开时,淑妃注意到令歌他们,她远远地往令歌这边看了一眼,并未有何异样,只是继续在风雪中往前走去。 此时小元子开口说道:“王爷,令大人,陛下待会就要回到金銮殿,奴才们还得去准备一下,先行告退。” 待小元子和小寻子离开偏殿后,令歌问道:“阿楷,我有一事不解。” “何事?” “我记得都说当年淑妃向惠贤皇后下药,太子对淑妃复位就没有一丝不悦吗?” “太子殿下的心思也非我能尽数明白的,”令楷回答道,“纵使殿下不悦,淑妃回宫也是陛下的意思。” 令歌点头,不再追问,他明白即使太子不满淑妃回宫,可是面对皇帝,至高权利的拥有者,太子也不能有任何反对。 “淑妃早已忘记前尘往事,想来太子殿下也不会再追究。”令楷继续说道,眉眼间有一种极浅的忧愁。 “如今也不知太子妃如何了,令歌后来可有去东宫看望过?” “去过一次,当时还替雨洁给太子妃带话,说声抱歉。”令歌叹惋道。 “太子妃怎么说?”令楷问道。 令歌回忆道:“太子妃听我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雨洁并不知晓太子的身份,也愿意和太子一刀两断,最后她让我告诉雨洁,说这件事本就没有对错,没有谁应该抱歉……” “当时,太子妃还告诉我,这次小产并无证据证明有人图谋不轨,不必再耗费精力地追查下去,到此为止……”令歌继续说道,时至今日,令歌依旧在怀疑,莫非太子妃流产真的只是意外? 令楷轻扬下颔,望着门前飘雪,眸色沉沉。 “并非到此为止,很多时候,人只有往前走,才能给过去之事一个交代。” 很快,皇帝便回到金銮殿,并在正殿接见令歌和令楷。 两人坐在下方与皇帝聊天,皇帝正对令楷嘘寒问暖。 “看样子令楷的伤势好了不少,朕也就放心了。” “多谢陛下关怀,臣的伤势能恢复成今日的模样,多亏玉迟王的照顾。”令楷回话道。 “朕知道,你们乃生死之交,玉迟王照顾你也是再自然不过了。”皇帝含笑看向令歌,“朕还得感谢令歌,你救了大齐的人才,可谓是立下大功一件。” 令歌一笑,说道:“令歌没想过立什么大功,只是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 皇帝道:“你这么说,朕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赏你,这样吧,朕就命你继续照顾令楷,直到他康复上任为止。” “臣弟遵命。” 正说着,皇帝便咳嗽起来,令歌担忧地看着皇帝,未等他说话,皇帝便已经安慰道:“朕没事,只是微微咳嗽……咳咳……” 看着皇帝咳嗽不止,以及那疲惫的容颜,令歌的心中生起一丝辛酸。 皇帝止住咳嗽,说道:“老毛病,每年入冬下雪都会这样……” “皇兄要保重身体啊。”令歌关切道。 “会的。” 与皇帝闲聊一会后,令歌和令楷便告辞离去,临走前,皇帝告诉令歌:“御花园的雪景甚美,若是不急着出宫,可以带着令楷去散散心。” 而后,在小元子和小寻子的陪伴下,令歌和令楷来到御花园。此时的天空只是飘着为数不多的小雪粒,就连北风也不再呼啸。御花园的花草树木皆穿着白色新衣,静静地立在那里,享受着一片静谧。 小寻子替令歌拿着明秋,小元子则拿着令楷的油纸伞,两人皆跟在令歌和令楷身后不远的地方。 忽的,令歌眼前一亮,他指着树枝,兴奋地说道:“阿楷你快看。” 令楷抬眸看去,只见有一只小松鼠正在树枝上跳跃着,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不到御花园还有松鼠,之前从未遇到过。”令歌说道。 令楷笑道:“我记得遇仙山的松鼠名叫‘小坚果’,对吗?” “对,小坚果。”令歌颔首道,他回忆起在遇仙山的冬天,继续说道:“往年几乎一整个冬天我都见不到它,定然是躲在窝里吃了一整个冬天的坚果。” 说罢,令歌回过身问起小元子他们:“小元子,御花园的松鼠冬日里有吃的吗?” 小元子神色一滞,只听小寻子说道:“回王爷,御花园的松鼠也是今年才有的,应该没有人喂养。” “王爷若是想喂养,奴才这就去寻人把它捉来……”小元子开口说道。 “那倒不必,”令歌摇头一笑,他走上前,从小寻子手中接过明秋,“小寻子,有劳你去帮我找些坚果来,我想去喂松鼠。” “好嘞!”小寻子应下,当即往御膳房的方向小跑而去。 “小寻子慢点,小心路滑。”令歌朗声嘱咐道。 不一会,小寻子便端着一碗坚果回到令歌的面前。 “多谢。”令歌端过坚果,独自一人来到树下,其余三人则站在他的身后,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好奇不已。 只见令歌绕着树,将坚果一颗颗地放置在地上,围着树干绕了半圈。 随后,令歌便蹲在地上等候着,很快,几人便听见有啃食坚果之声,定睛一看,正是方才的小松鼠闻香而来。只见松鼠正从树的背后开始啃食坚果,一颗接一颗地啃到令歌的面前。 令楷他们惊奇不已,这只松鼠似乎并不怕人,而是乖巧地在令歌的面前吃着坚果。令歌见状,又从手中的碗里拿出几颗坚果给它,让它啃食。 见松鼠可爱的模样,令歌心中一软,于是伸出手轻轻地拨弄着松鼠的耳朵和尾巴。松鼠其极其配合,任由令歌与自己玩耍着。 令歌笑着回过头,像从前一般,想将此刻的喜悦与令楷分享。回头一看,他发现伞下的令楷正看着自己,双眼温柔含笑,有着无限情深,让人沉沦其中。 令歌深深一笑,他转过头去,用一颗坚果将松鼠诓到手掌心,双手捧住,起身走到令楷的面前。 “阿楷,你拿一个坚果,他会喜欢你的。” 令楷含笑照做,他从令歌手中拿过一个坚果,只见那松鼠啃完手中的坚果,便寻着香味,从令歌的手掌心跳到令楷的手掌心,继续啃食坚果。 小元子和小寻子见状,都兴趣浓厚地看着,他们不敢大声言语,唯恐惊走小松鼠。 令楷轻轻地拨动着松鼠的尾巴,眉眼如沐阳光,沉迷其中。令歌见状,又往令楷的手里塞进几个坚果,让松鼠继续吃着,好留在令楷的手中。 良久,松鼠吃饱喝足,抱起一个坚果,随即跳出令楷的手掌,倏然地消失在雪地上,唯留下浅浅小小的脚印。 令楷乐个不停,他看向令歌,笑道:“连小松鼠都很喜欢你。” 令歌挑眉一笑,甚是得意。 而后,令歌他们继续向前走去,没走多远,令歌就见到有一位儒雅俊美的男子正朝着他们缓缓走来。 令歌停下脚步,只是看着那位男子朝着自己渐行渐近,似乎是特意前来寻自己的。 走到令歌身前时,男子拱手一拜,道:“臣刑部侍郎宋君逸,拜见玉迟王殿下。” 这是令歌第一次见到宋君逸,只见宋君逸容颜俊朗,薄薄的唇角温柔含笑,一身蓝色官服之外是黑色的兜帽披风,显得身姿挺拔,气宇轩昂。而他身后的满园雪景,更衬得他矜贵不凡,让人不得不暗叹他才貌双全,年轻有为,使每一个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会对他产生好感。 “原来是小宋大人,你我还是第一次见面。”令歌颔首回应道,“之前收到你送的书,我很是喜欢。” 宋君逸说道:“臣的一点心意,王爷能够喜欢就好,原本臣早应该登门拜访,只是听说令大人遇刺,王爷在令府照顾,所以一直没有机会亲自拜访王爷。” 说着,宋君逸便看向令楷,又拱手一拜,道:“想来你便是令状元,在江南我便听说你的贤名,久仰。” “宋大人,久仰。”令楷回礼道。 “刚好在此相遇,我就先恭喜令状元获封御史台中丞。” “我也恭喜大人升迁至刑部侍郎,令尊升迁刑部尚书。” “大家都是为陛下效力。”宋君逸一笑,他看向一旁的茫茫雪景,又道:“散了早朝之后,皇后娘娘命我去凤仪殿有事相商,出来以后我见御花园雪景甚美,便往这边走来,刚好遇上两位,当真是缘分。” “今日满园白雪,不知臣是否有幸,与王爷一同游赏这御花园?”宋君逸含笑问着令歌。 令歌有些恍惚,他只觉宋君逸的言语和笑意甚是温和,只是在宋君逸的笑意下,令歌还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征服之感,似乎不容旁人拒绝。 令歌看了一眼令楷,而后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便与小宋大人一同游赏。” “与王爷同游,是臣的荣幸。”宋君逸笑道。 之后,三人一同游赏在御花园,宋君逸看着身旁的令歌和令楷,笑道:“看来在王爷的悉心照顾下,令大人的伤势恢复得极好,二人的深厚友情让在下敬佩羡慕。” 令歌微微一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只听宋君逸继续说道:“殿下放心,我已经托人在江南清查鬼影双虎的势力,若有发现,我会立即向殿下禀告,殿下不必担心他们再来报复。” 令歌神色一愣,他当即停下脚步,对宋君逸颔首感谢道:“在此谢过宋大人,宋大人有心了。” “都是臣应该做的。” 宋君逸又看向令楷,说道:“当日家父负责调查春闱案,可能有得罪令大人的地方,还望多多担待。” 令楷一笑,否认道:“都是奉命行事,不存在什么得不得罪的。” “有令大人这句话,我也放心了。”宋君逸颔首道,他打量一番天空的飘雪,又对令歌说道:“眼看这雪还会越下越大,王爷,臣就先行告辞了。” “宋大人且慢,”令楷唤道,“刚好我和王爷也要出宫,不妨一路?”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说着,宋君逸看向令歌,“王爷,请。” 令歌点头,迈出脚步往前缓缓行走,看着脚下白茫茫的雪地,一时间,他有些迷茫,竟不知这条路将会通往何处。 第54章 旧梦:7 最后,三人在宫门口分开,看着令歌和令楷的马车离去,宋君逸拱手拜别道:“臣恭送玉迟王殿下。” 马车远去之后,宋君逸久久立在原地,不曾离去。飘雪之中,只见宋君逸目光含笑而坚定,似乎已经下定某一种志在必得的决心。 另一边,马车里,令楷含笑问起令歌:“令歌觉得宋君逸人如何?” 令歌思忖半饷,回应道:“宋大人才貌双全,而且热心,比起他父亲,真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令楷笑容绽开,他握住令歌的手,说道:“确实如此,这样的人定是大齐栋梁之材,我看他对令歌你很是敬重,你不妨试着多与他往来,如今他任命刑部侍郎,也许有一日能够帮上你。” “阿楷说的有道理,我见宋大人性子温和,与你我也有话可说,说不定他能与我们成为知己好友。”令歌微笑道,只是提起知己好友,他就不免想起已经坦诚身份的湫龙,心中的惆怅再次升起。 此时,令楷又道:“多去结交新朋友,很多烦恼是可以忘却的。” 令歌目光感激地看着令楷,“我明白了,多谢阿楷。” 令楷微微一笑,随后靠在令歌的肩上,说道:“我记得方才令歌你说,宋君逸送了你一本书?是什么书?” “是一本有关我父亲的书,写了父亲以前在江南的一些民间轶事,上面就有父亲当年铲除鬼影双虎的事。” “这样……” 令楷陷入沉默,不再追问,在摇晃的马车里,他只是和令歌相互依偎着。 良久,令楷又说道:“许久未见小王将军了,他近来如何?” 令歌恍然醒悟,道:“你不说我都忘了,意明过两日休沐,约了我们去落音楼听戏,如今你已经可以下床走路,我们一起去落音楼看看,如何?我们都还没见过尺画的戏。” “好,都听殿下的。” 两日之后,十一月初九。 午后,白雪尚未完全消融,令歌一行人来到落音楼,意明早早地在此处等候,令歌等人进门时,正好看见他与辰玉和侍辰聊天。 同时,意明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见到令歌,脸上顿时布满笑意,正是三皇子景修。 “好久没看见你了。”令歌上前抚了抚景修的脸颊,只觉得冷冰冰的。 “见过皇叔。”景修颔首笑道。 意明见令歌他们前来,便说道:“快往楼上去,我已经定了上好的位置。” “好。”令歌注意到意明看了一眼甯霞,不过很快便移开目光,甯霞也全当做没有发生一般,只是跟着令歌他们往楼上走去。 几人并排而坐,听着意明赞叹道:“自从落音楼首演《令月歌》以来,这里的生意就兴隆不已,要不是成了常客,就差些订不到位置了。” 令歌点头,回应道:“虽然尺画已经开唱有一段日子了,但是我一直没有来,今日总算可以好好地见识一番了。” 意明笑道:“他演的这出戏与你有关,我也是第一次来看,我想大家和我一样都很好奇尺画是否能扮演好你,对吧?” 众人微微颔首,并未接话,只有景修用力地点脑袋。 意明咳嗽一声,收敛笑意,又问起另一边的令楷,说道:“还未来得及询问,令兄的伤势如何了?小景修可是一直担心着你。” “恢复得很好,想来再过上两三月便能痊愈,”令楷回答道,“多谢景修的关怀。”令楷含着温柔笑意看着令歌身边的景修。 景修喏喏点头,说道:“令先生无恙便好。” “景修你现在的先生是何人?”令楷询问道。 “是翰林院的韦新大人。” 令楷点点头,说道:“韦新大人学识渊博,品德高尚,是难得的良师,殿下要好好地向他学习。” 正说着,他们便见到一位翩翩公子走上楼来,令歌定睛一看,原来是宋君逸,只是下一刻令歌不免一愣,他发现与宋君逸同行的两三人里面还有王炳。 “二叔?”意明甚是惊讶,“原来你今日也是来这。” 王炳微微挑眉,目光落在令歌的身上,纵使不悦,也只得跟着身边的宋君逸向令歌拱手一拜。 宋君逸含笑对令歌说道:“今日真是有缘,竟能在此与殿下相见。” “我也没想到,你们坐在何处?” 宋君逸颔首,说道:“臣的位置在另一边,就不打扰殿下了,先行告辞。” 令歌看着宋君逸等人离去的背影时,只听意明说道:“君逸兄和我们自幼一起长大,虽然我二叔脾气不太好,但却和君逸兄极为投缘,不过话说回来,君逸兄和谁都投缘。” 令歌闻言一笑,愈发觉得宋君逸与众不同。 很快,落音楼里便座无虚席,随着敲锣声的响起,《令月歌》拉开帷幕,一位身姿优美,身着素净蓝色衣裳的男子就此缓缓登场。 只见男子的脸上略施粉黛,步伐轻盈,飘飘欲仙,手中挥舞着长剑,一招一式飘逸如仙,叫人目不转睛,同时他开始吟唱,嗓音婉转动人,不绝如缕。 众人赞叹不已,意明悄声对令歌说道:“外形相似不说,连剑法也很像你,你教过他吧?” 令歌一笑,心知瞒不过意明,索性承认道:“我确实教过他。” 而后,随着剧情的深入,观众们的心也随之跌宕起伏,尺画的妆容和戏服亦愈发华丽迷人,美得惊心动魄。 令歌与众人一样,不免惊叹,只听意明在一边叹道:“尺画的戏当真是出类拔萃,难怪他可以这么快名扬长安。” 此时的尺画一身华美的碧色戏服,头戴翠绿宝饰流苏之冠,戏服点缀玉白珍珠,身上的一切装饰都随着他的动作而流光溢彩,光彩夺目。 与此同时,宋君逸一行人也沉醉在尺画的戏中,宋君逸叹道:“玉迟王的经历当真是精彩,我很好奇这场戏的结局会是什么样。” 王炳在一旁笑道:“我听他们说,这戏的结局也就是回宫。” 宋君逸一笑,意有所指地对王炳说道:“此言差矣,这场戏的结局还未可知,我们每个人都是戏中人……” 王炳微微颔首,明白宋君逸的意思,笑道:“宋兄所言极是。” 宋君逸双眼微眯,看着台上的尺画,问起身旁的江伦:“这位伶人叫什么名字?” “他叫尺画,大人可能忘了,两年前还在江南的时候,他曾在张知县的寿辰上表演过。”江伦回应道。 “被弹劾的张知县?我记得他家公子很是喜欢听戏……”宋君逸冷笑一声,看着尺画的目光变得有些不屑。 江伦微微颔首,道:“是,说是张公子常年流连戏院,张知县没少为这事动怒,后来逼着张公子成亲,可惜江南水患成灾,张知县因贪污受贿之罪被弹劾罢了官,听说也是因为此事,张公子被难民群起而攻之,丢了性命。” “命终究是自己的,只是张知县没把握住,”宋君逸神色漠然,他指了指台上的尺画,继续说道:“要像他一样才行,如今不是也唱到了长安?帮我准备些赏钱送到后台。” 江伦和王炳互视一眼,并未多言,只是应下。 演出结束,后台里,尺画正坐在铜镜前取下发冠,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出神。 此时,说书的陈先生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袋锦囊。 “尺画,你今晚演得极好,这是宋大人遣人送来给你的赏钱。” 尺画回过神,有些疑惑,问道:“宋大人?哪位宋大人?宋君逸?” “正是。” 尺画眼眸微微流转,继续卸下头上的珠宝,同时说道:“陈先生,麻烦你替我谢过宋大人,只是这钱太多了,便还给宋大人吧,让他以后常来便是。” “好。”陈先生觉得有理,便拿着钱袋走了出去。 陈先生离去后,尺画欣赏着镜中的容颜,并喃喃道:“能够平步青云,前途无量的不止你令大人一个人啊……” 令歌等人离开落音楼时已接近傍晚,辞去时,意明说道:“我还得趁天黑前送景修回宫,就此告辞。” “好。”令歌微微颔首,他弯下腰对景修说道:“再过些日子,你不用念书时,我又进宫接你到王府玩,如何?” 景修闻言笑着点头,感谢道:“多谢皇叔。” 而后过了几日,长安初雪尽数消融,宋君逸也在这一日登门拜访玉迟王府,正巧当时令歌在令府,令楷对他说道:“小宋大人第一次登门,令歌你快过去吧。” 令歌点头应下,等他回到王府前堂时,发现宋君逸和两位随身侍从已经在此处,正背对着自己。 听闻动静,宋君逸转过身来,目光温和地看着令歌,颔首拜道:“臣见过王爷。” “无需多礼,”令歌一边往椅子边走去,一边说道,“让宋大人久等了,宋大人请坐。” 宋君逸微微一笑,他将自己的兜帽披风解开,由侍从接走,随后才坐在客位上。 “臣并未提前向王爷说来王府拜访一事,还望王爷勿怪。” “无妨,”令歌微笑道,“大家都是认识的,无需讲究这么多礼节,你来了就是我的客人,我又怎会责怪?” 二人说话的同时,小涵和小蕊已经为他们奉上茶水,小蝶和小云则往正中央的碧玉塔式炉中添置炭火,以驱寒气。 “有王爷这句话臣就放心了。”宋君逸笑道,他侧首看了一眼自己的侍从,那位侍从便捧着手里的一卷画往令歌的面前走去,并将画卷展开。 宋君逸解释道:“这是江南一带有名的画师所画,图上之人正是临清王,臣偶然得到,便想着拜访王府时为王爷奉上。” 令歌看着画上之人,只见画中丰神俊逸的蓝衣男子手持明秋剑,眉眼与自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相似感。 他接过画卷,感谢道:“宋大人实在有心,这样的画卷想来世上也没有几幅,多谢宋大人。” “王爷无需如此,都是臣力所能及之事。” 令歌颔首,他将手中的画交给一边的小涵,随后又对宋君逸道:“也快午时了,宋大人便留下来用膳,如何?” “王爷邀请,臣荣幸至极。” 膳厅里,饭桌之上,令歌正和宋君逸一同用膳,宋君逸看着面前几道再熟悉不过的饭菜,问道:“王爷喜欢吃江南菜?” 令歌愣了一下,说道:“是喜欢,不过基本上所有菜我都喜欢,江南菜清爽可口,冬日里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只是……”令歌将话咽回去,原本今日的他是打算吃川渝菜的。 宋君逸却追问道:“只是什么?” 令歌讪笑一下,说道:“我是想着你刚从江南回长安,恐怕一时间吃不惯,便让厨娘做了这些江南菜。” 宋君逸眉眼欣然,笑道:“臣多谢王爷的盛情款待,在江南的三年,臣对江南菜可谓是无比喜爱,只是如今回到长安,一时间找不到江南厨子,甚是想念。” “那你快尝尝。” “好。”宋君逸儒雅地拿起筷子,夹了一筷西湖醋鱼品尝。 “如何?” 宋君逸笑意更深,他夸赞道:“不愧是王爷府上的厨娘,这道西湖醋鱼竟比我在江南吃的还要美味可口,王爷的厨娘是江南人?” 令歌一笑,解释道:“林厨娘的确是江南人,她原本是太子妃自家找来的,精通各色菜系,后来机缘巧合就来到我的府上,为我准备各种膳食。” 宋君逸点点头,笑道:“原来如此,王爷当真有口福,可惜臣恐怕很难再吃到这样的江南菜了,今日定要好生珍惜。” “若是宋大人喜欢,以后常来便是。”令歌不假思索地说道。 宋君逸深深一笑,说道:“多谢王爷。” 而后几乎每隔两日,宋君逸总会来王府拜访令歌,并与令歌一同品尝各色菜系,说起各地风光。 “我不曾去过金城,只知道那里的黄河甚是壮阔,我没记错的话,那里是不是还有羊皮扇鼓舞?”宋君逸一脸好奇地问道。 “对,羊皮扇鼓舞的场面甚是热闹壮观,去年我在金城的时候曾有幸一见。” “是和令楷吗?”宋君逸含笑问道,他的笑容真挚,让令歌不曾有一丝迟疑,“对,是和阿楷。” “真希望以后我也有机会能和王爷一同游赏金城。”宋君逸微笑着说道。 “但愿如此。”令歌应道。 “今日天色不早了,眼看雪越下越大,臣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宋君逸站起身来,准备辞去,“不过走之前,臣想问王爷一件事。” 令歌起身,疑惑道:“何事?” “王爷后日可有时间?在长安城城南,有一个赏梅会,不知王爷可否与臣同去?” 令歌思忖片刻,点头应下:“好,我答应你,后日去城南赏梅会。” 宋君逸温和一笑,道:“既然如此,后日早上我便来王府,亲自接王爷一同前去,告辞。” 随后,宋君逸披上披风,带着侍从一同离去,只是刚走出前厅,他便遇上王意明。 “君逸兄?”意明甚是诧异,“没想到能在这遇到你。” 令歌闻声而出,看见风雪中的意明,只见意明一身棉绒天青色锦衣,贵气俊朗。 “外面雪大,意明你有什么话进屋再说吧。”令歌对意明说道。 意明一笑,他当即对宋君逸拜别,而后朝着令歌走去。 这时,宋君逸回首看了一眼令歌,眉眼含笑,似乎有缕缕清风拂过,一时间,令歌不免一愣。 “令歌?”意明伸出手在令歌眼前晃了晃,“君逸兄都走了。” “哦,”令歌回过神来,“意明你有什么事吗?进屋说吧。” 意明拒绝道:“我就不进去了,我还有其他事,几句话说完就走,后日是十二月初五,我来邀请你们去城南的赏梅会。” 令歌一笑,道:“真巧,方才宋大人也邀我去,我答应了,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 意明点点头,低声道:“也好,记得把你小师姐叫上,别说是我。” “你还没放弃啊?不是说好……” 意明打断道:“你相信我这一次,这一次我是认真的,我一定不会辜负她。” “哦……”令歌冷漠地应了一声。 见令歌漠然置之,意明立即追问道:“你就说答不答应我叫上甯霞?” 令歌无奈,只好应道:“好,我会叫上她的,小王将军你放心好了。” 意明随即一笑,说道:“到时候我请你吃好吃的,有你这位小舅子可真是我的福气!” 说罢,意明便转身跑进风雪之中。 “先走了!后日再见!” 令歌闻言,眉头一皱,道:“谁是你小舅子?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话音刚落,耳边便传来一声巨响,定睛一看,只见意明已经滑倒在地,摔得人仰马翻,令歌见状不免噗嗤一笑,绽放的笑容在风雪之中迷人不已。 “你没事吧?”令歌上前将意明搀扶起来,见其无恙,又说道:“你自己慢些回去,我现在要过去看看阿楷。” 意明拍了拍身上的积雪,看着令歌离去的背影,他无奈摇头,只身离去。 此时,不远处的长廊下,甯霞一身粉袄正立在那里,她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轻声一笑,目送着意明离去。 第55章 旧梦:8 赏梅会当日一早,宋君逸如约而至,亲自来王府接走令歌一行人。 辰玉一如往常地前去落音楼,盛楠认为外面天寒地冻,不如和梦珏一起待在王府里写话本,聊趣事。所以今日与令歌一起出去的只有望舒和甯霞。 当他们到城南梅园外时,意明已经站在此处,同时,他的身边还有秦风澈和秦雨洁兄妹二人。 令歌笑道:“没想到风澈兄和雨洁也在。” 意明解释道:“我们也是正巧遇上,想着大家都是认识的,便一起游赏,我们进去吧。” 说罢,意明便率先转身走进梅园,令歌回头看了一眼甯霞,却发现甯霞正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看着自己。 令歌立即避开甯霞的目光,只是和宋君逸一同走进梅园。 一进梅园,令歌就发现偌大的梅园里已经陆陆续续地来了不少文人墨客,他们正结伴而行,吟诗作赋,共赏梅花。 今早并未飘雪,只是昨前日的积雪并未消融,满园梅林与白雪相互映衬点缀,走近些看,梅花的花蕊中正留着些许白雪,更显花朵小巧玲珑。 “令大人为何没有一起来?”宋君逸问起令歌,“他最是擅长吟诗作对,当真是可惜。” 令歌解释道:“我问过他,他不愿来,而且这天寒地冻的,我也担心他着了风寒,那可就不好了。” 宋君逸颔首一笑,继续陪着令歌往前走去。 “殿下对令大人真好。” “他对我也很好。”令歌下意识地回应道。 “怎么个好法?兴许臣也能学一学。”宋君逸用一种打趣的口吻说道。 令歌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半饷,只听宋君逸说道:“我们人都走散了。” 令歌回头一看,只见意明和甯霞已经往另一边走去,而雨洁则缠着望舒,带着望舒和风澈往另一边走了。 “那我们继续往前走,前面可以和他们再遇上。”宋君逸提议道。 “好。”令歌迈出脚步跟上宋君逸。 宋君逸一边走着,一边打量着身边的令歌,只见令歌并未像其他游客一般身着大氅披风,而是穿着一件略显单薄的月白棉绒锦衣,宋君逸问道:“王爷今日穿得单薄,不冷吗?” 说着,宋君逸就停下脚步,伸出手试探一番令歌手掌的温度,笑道:“王爷不愧是习武之人,双手在这冬日里也可以这般热乎。” 令歌浅笑一下,收回自己的手,“宋大人过奖了。” 宋君逸温和地看着令歌,又道:“殿下无需这般称呼我。” “说句冒昧的话,这些日子和殿下相处下来,我只觉自己与殿下甚是投缘,殿下不觉得吗?” “我自然觉得。”令歌点头道。 宋君逸又道:“我年长殿下四岁,其实心里一直把殿下当成自家的弟弟看待,或许我能直呼殿下的名字,殿下称呼我一声宋兄,或者君逸。” 令歌微微颔首,微笑着称呼道:“好,宋兄……” 宋君逸见令歌的神色有些难为情,便微微一笑,说道:“罢了,殿下愿意怎么称呼臣都可以,臣不介意。” 令歌定下心神,说道:“君逸兄你待我很好,我唤你一声兄长也不为过。” 宋君逸笑意渐深,又道:“既然殿下唤我一句兄长,那么以后殿下有何困难,我都会竭尽全力地帮助殿下,护着殿下。” “多谢君逸兄,”令歌颔首感谢道,“以后恐怕我会多加劳烦你,还望你不要嫌弃才是。” 宋君逸的笑容绽放在脸上,他说道:“殿下多虑了,臣怎么会嫌弃殿下?殿下当真是稚气十足。” 令歌讪讪一笑,更是不知该如何回应宋君逸。 “有件事臣还得向殿下禀明。”宋君逸说道。 令歌抬眸看向宋君逸,“何事?” “臣知道殿下一定会从昔日韩家的线索里寻找他们未刺杀临清王的证据,以证是淮阳王对临清王动的手。” 令歌并不意外宋君逸知晓此事,毕竟宋君逸任命刑部,洞悉此事再为正常不过。 “虽然淮阳王已回江南,但刑部探子发现,他已经在宁州安插人手眼线,殿下可要早些有所行动才是。” 令歌微微颔首,说道:“我明白,多谢君逸兄的提醒。” “日后有什么消息我再第一时间告知殿下。”宋君逸说道,“走吧,前面的风景甚好,我们还得和他们会合。”说罢,宋君逸便往前走去。 “宋兄,”令歌唤住宋君逸,“你为何帮我?” 宋君逸回过头看着令歌,眉眼间尽是温和的笑意,只听他说道:“适才臣说了,臣将殿下当成自家的弟弟看待。” “而且,”宋君逸话锋一转,“臣相信殿下日后定会是大齐举足轻重之人,帮助殿下就是帮助大齐江山。” 令歌神色一滞,恰好此时有寒风乍起,吹拂起两人的发丝和衣裳,同时也吹动无数梅花。 一时间,花蕊中的白雪纷纷飘落,伴随着红色花瓣,下起一场梅花雪,极美而妖冶。 从梅园回来的那天夜里,夜空再次飘雪,为玉迟王府的屋檐又镀上一层白雪,此时,令歌和白栈期正在屋中交谈着。 “我们的人已经进入了宁州城,最近这段时日都在黎太守的宅子附近守着,以防他出事。”白栈期说道。 令歌点点头,说道:“如今淮阳王的人也去了宁州城,我们暂时不能轻举妄动,只能等待合适的时机再有所行动,现在得仔细想一想,我们该怎么去宁州。” 白栈期回应道:“我想到一个,御史台监察各地官员时,或许是一个好机会,你可以随之前往。” 令歌颔首,说道:“那就看看吧,天色已晚,师父早些休息。” 说罢,令歌站起身来往屋外走去,白栈期叫住他:“你现在还要去令府吗?” 令歌回过头,点头一笑。 白栈期笑眯了眼,说道:“去吧,我只是见你这段时日太辛苦了。” “不辛苦,我去阿楷那边也能睡……”令歌话语一顿,涨红脸颊,“师父你早些休息,我先走了。” 说罢,令歌匆匆离去,来到屋外让风雪吹拂脸颊,好让通红的脸颊降温,同时他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之后才往令府走去。 待来到令楷的房间前,令歌又抚了抚脸颊,确认不再滚烫之后才推门而入。 进屋之后,令歌发现令娘也在,只见她正好站起身来,似乎准备往外走去。 令娘见他前来,笑道:“令歌来了?快些坐,我去给阿楷准备宵夜。” 说罢,令娘便离开房间,看着坐在床上的令楷,令歌笑道:“阿楷恢复得不错,有胃口是好事。” 令楷微微一笑,正准备开口说话,令歌就已经做出噤声的手势,说道:“我可算来了。” “好,你可算来了,”令楷笑着点头,“过来坐,这边有火,虽然你不怕冷。” 此时,房间早已被多支蜡烛照得光亮通明,将二人的身影拉长。 “今日玩得如何?城南梅园怎么样?”令楷问道。 “挺好的,”令歌点头道,“意明说好要请我吃大餐,结果最后还是宋兄给了钱。” “宋兄?”令楷轻声地重复念着,“看来令歌和宋大人的关系最近处得不错。” 令歌颔首道:“是挺好的,他说拿我当自家的弟弟看待,我也把他当哥哥一样。” “那令歌你是怎么看待我的?”令楷凑到令歌的面前询问道。 令歌向后一倾,看着令楷一脸认真的模样,他只好应道:“你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我要你亲口说。”令楷摇头说道,唇边没有笑意,只是用一种委屈求全的目光注视着令歌。 令歌伸出双手,轻轻地拍了拍令楷的脸颊,笑着问道:“阿楷你怎么了?你心里一向跟明镜似的,怎么还说自己不清楚?” 被令歌拍了这两下,令楷一时愣在原地,半饷,他浮现出讶异的神情,说道:“好啊,令歌你现在都会对我动手了?” 说着,他便伸出双手捂住令歌的脸颊,一边用力地揉搓,一边笑问道:“你现在还当我是你的亲夫吗?” 令歌一边急地用手去制止,一边吐字不清地说道:“什么亲夫啊?你又在贫嘴……” 令楷停下手中的动作,又问道:“那你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 见令歌依旧沉默,令楷的手微微发力,打算再次揉捏令歌的脸颊,令歌察觉,连忙制止,说道:“我把你当亲夫看待行了吧……” “行。”令楷闻言顿时开怀大笑,趁令歌不注意,他在令歌的唇上蜻蜓点水般地吻了一下 “全天下或许只有臣才敢对殿下如此无礼。” “你知道就好。”令歌没好气地说道,看着令楷的脸庞,令歌忍不住地扬起唇角,他只觉得即使自己神色幽怨,此时此刻的心中也无比甜蜜。 他伸出双手轻抚着令楷的脸颊,同时,他学着令楷的口吻,说道:“全天下或许只有本王才敢对御史中丞令大人如此无礼。” 令楷握住令歌的手,暧昧地说道:“其实,殿下你可以更无礼一些。” 令歌轻皱眉头,红了脸颊,他收回双手,只是转言说道:“阿楷,我问你一件事,御史台是不是每年都会出使各地官府监察官员工作?” “也不是,”令楷颔首道,“各地官府都有刺史负责监察,若非特殊情况,御史台也不会冒然前往各地监察。” 令歌微微一叹,又道:“等洛师兄和辰玉师姐完婚,明年年初我应该会去宁州。” 令楷有些出神,他知晓令歌前往宁州,是为了临清王夫妇和宁州遇仙遇害的真相。 “宁州是你的封地,你去宁州也合乎情理。” “话虽如此,但是如果我独自前去恐怕也会行动不便,总需要有人打掩护。” “所以令歌才想到御史台?”令楷含笑问道。 令歌点点头,说道:“对,其实我是想你与我一同前去,只是不知如何寻找合适的理由。” “不急,让我想一想。”令楷轻抚着令歌的发丝,颇为出神,“宁州是一个好地方,我自然想和你一同前去。” 令歌微微一笑,他静静地听着屋外的风雪声,想象着宁州的模样和将来的日子,憧憬美好和未知不安在此时交织着,矛盾着。 不一会,令娘端着夜宵回到房屋,她一进屋,食物的香味便飘逸在房中的每个角落,勾起人的食欲。 令歌定睛一看,只见令娘正用托盘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放在桌案上,同时,令娘笑道:“煮了两碗面,令歌你也陪着阿楷吃一碗。” 令娘将一张小桌案布置在床上,又端着两碗面条放置到小桌上。 “这碗素一些的是阿楷的,令歌的那碗我特意加了鸡蛋和肉。” “娘真是偏心令歌。”令楷一边调笑着,一边捧着那碗素面吃起来。 “还不是你还没好全,怕你肠胃受不了,所以才煮的素一些。”令娘佯怒道,“就算我偏心令歌,怎么了?臭小子你还不乐意了?” 令楷笑个不停,“乐意,乐意,我十分乐意。” 令歌一笑,他端起面条感谢道:“多谢婶婶的偏爱。” “趁热吃,小心烫。”令娘笑着叮嘱着令歌。 看着两个孩子津津有味地吃着面条,令娘的脸上洋溢出温暖和善的笑意,此时此刻,她只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意,是来自屋里的炭火,更是来自于眼前的温馨一幕。 “看着你们两个吃得这么香,我打心底地开心。” “娘的厨艺好,所以我们才吃得这么香。”令楷夸赞道,“对吧?令歌。” “对,婶婶的厨艺最好。”令歌随之附和着。 令娘被逗得一笑,道:“你们两个小子一唱一和的,净会哄我开心。” 在这冬夜里,风雪不停,令歌吃着碗里的面条,他发现自己找到了一种全新的归属感,一种不同于在遇仙山的归属感。 看着令楷的双眼,他能确信,他们彼此都有这样的感觉。 长安的冬天和洛阳的冬天总是不一样的,走在街上时,冷风呼啸似一把把锋利的剑刃,逼得行人只能快步行走着。 年关左右的一日,令歌和梦珏从落音楼里走出来,梦珏裹着披风一摇一摆地走在回王府的路上,双手还捂着一袋银两。 “令歌,我请你吃糖葫芦,用我刚发的工钱。”梦珏提议道。 “不用了,你自己留着用吧,添置些新衣裳。”令歌笑道。 “没事,花不了几个钱,我现在赚得可多了。”梦珏一笑,一阵寒风掠过,险些让她一个踉跄跌倒。 她瞅了一眼旁边的令歌,只见令歌披着披风,白皙如玉的脸颊红润有光,神色自若,虽然两人都穿得一样多,但是却不见令歌有一丝冷意,他依旧步履稳健地行走着。 梦珏嘟囔道:“令歌你教教我你的心法吧,我快冷得不行了,有时候真想回洛阳。” 令歌微微一笑,他知道梦珏是在说笑,便说道:“这不侍辰师兄过两日就回洛阳了吗?你跟着回去,迎亲的时候再回来。” 梦珏一笑,道:“日子过得好快,去年辰玉师姐才来,今年她就要嫁给侍辰师兄了。” 令歌感慨万千,他开始有些恍惚,在遇仙山的日子仿佛还在昨日一般,只是如今一切都在悄然改变,无声无息。 “他们两人性子投缘,如今成婚也算是水到渠成。” 梦珏点头附议,说道:“侍辰师兄生性温和,做事慢条斯理的,辰玉师姐做事雷厉风行,两人性子互补,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的确如此。”令歌含笑道,“我们早些回去吧,差些忘了告诉你,辰玉师姐要成婚,我在遇仙山的师姐们纷纷快马加鞭往长安来了,这两日就到,到时候我介绍你们认识。” 梦珏欢呼雀跃,笑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可以认识更多的遇仙师姐。” 正说着,两人便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回头一看,正是几位锦衣卫,看方向是往宫里赶去的。 他们在令歌和梦珏身边飞驰而过,卷起一阵寒风,让梦珏忍不住地打了个颤。 “这是怎么了?应该没什么大事吧?或许只是忙着办完差事好回家过年?”梦珏不安地问道,自从围猎场刺杀以来,梦珏愈发觉得这长安城危机四伏。 令歌摇摇头,神色凛然,说道:“他们骑的马是专门用来加急送报的,而且马的呼吸声沉重,必然是长安城外有要事发生,不过是何处有要事就无从得知了。” “啊?”梦珏惊讶地发出一声,抱怨道:“就不能安心地过个年吗?” 令歌安慰道:“走吧,别想太多,我们先回王府,看看今天林娘做了什么菜。” 梦珏闻言,扬起笑容,说道:“好,那我们快走。” 第56章 若如初见:1 随着师姐们的到来,玉迟王府愈发热闹,厨房也忙得不可开交。 好在师姐们都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之人,她们将王府当成自己的家一般,不管是做饭洗碗,还是换洗衣物,几乎样样都在抢着做。 一日,令歌在房间里清点着自己给辰玉师姐准备的嫁妆,这些钱基本都是他从落音楼赚取而来,同时,也有他从皇帝赏赐的银钱器物里拿出的一部分, 甯霞在一旁帮忙清点,笑道:“师弟出手真阔绰。” 正说着,她便拿起一条宝石项链,称赞道:“这条项链一看就价值连城。” 令歌说道:“师姐真是好眼力,这是皇兄知道辰玉师姐要成婚,特意派黄公公送来的。” “原来如此。”甯霞将项链小心翼翼地放回首饰盒里,她注意到身边的小涵和小蝶,笑着问道:“平日这个时候你们两个经常在前院忙,眼下也快过年了,怎么这会有空来帮我们整理辰玉的嫁妆?” 小涵解释道:“主要还是最近来的姐姐们太勤快能干了,把我和小蝶姐姐的事都做完了,我们一时也没事做,便想着回来帮帮忙。” 甯霞一笑,说道:“我们师姐妹过年的时候都是这样,风风火火地把所有东西都布置出来。” “的确是这样。”令歌微微颔首,他注意到小蝶默然不语,犹豫片刻,他开口问道:“小蝶,你哥哥可有寄消息回来?” 小蝶回话道:“回王爷,昨日我收到哥哥的来信,他说今年过年就不回来了,让我在王府好好的。” 令歌的眉眼间浮现失落,须臾,他微笑道:“那你就和我们一起过,我们都是一家人。” “奴婢不敢当。”小蝶立即欠身道。 令歌一叹,安慰着说道:“说心里话,这半年多以来,我早把你和小涵她们当自家的亲人朋友看待,我说你们当得起就是当得起,外面的规矩做派,在玉迟王府,在兰风阁,是通通可以不作数的。” 小蝶和小涵相视一笑,福身感谢道:“多谢殿下厚待!” “好了,你们快帮我再清点一下辰玉师姐的嫁妆,我坐了半天,要出去走一走。”令歌嘱咐道。 随后,令歌走出兰风阁,欣赏着王府的景色,只见兰风院角落里的红梅正悄悄地绽放着,散发着清香,倚在墙角,与世无争。 离除夕只剩下两日,在未消融的白雪之中,王府里点缀着各种红色装饰物,高高挂起的红灯笼,红色绸带,还有贴在窗上各式各样的红色剪纸,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气氛。 走到每一个地方,令歌总能遇上三三两两的师姐们,一年多未见,师姐们依旧是从前无忧无虑的模样,都笑着唤道:“小师弟!” “师姐们可住的习惯?就当成自己家一样。” “习惯!师弟的府邸我们当然住的习惯。” 王府的厨房里,以林珑为首的厨娘正准备着除夕夜的食材,因为将近十多位师姐们的到来,所需所耗自然增多,好在师姐们都主动出手相助,这才让林珑她们不至于忙得天昏地暗。 师姐们和林珑甚是投缘,纷纷聊着做菜的心得和方法,令歌在屋外看着眼前之景,不免一笑,而后继续往前走去。 在前院里,好几位师姐正帮着杨姑姑和张姑姑打扫厅堂的各个角落,见到令歌前来,她们纷纷有模有样地福身道:“见过王爷!” 令歌无奈一笑,说道:“师姐们学得真快。” 此时,周玉来到王府,双手还捧着一盘红色字幅,他对令歌说道:“殿下,这是令大人派我送过来的对联,还请殿下过目。” 令歌拿起对联一看,只见字迹苍劲有力,行云流水,上面写着一句:“梅兰竹菊君子气,谦和礼让仁者风。” “这对联正适合挂在兰风阁,”令歌喜笑颜开地说道,“我收下了,还请小周回去向我谢过令大人。” “遵命!”周玉颔首道,“令大人还说,今年实在感谢殿下,邀请两府一起过年,到时候他会备上好礼相送,若是王府有欠缺人手的地方,请尽管向令府提出。” “好,”令歌欣然应下,“小周,麻烦你对令大人说,晚点我会过去看他。” “好,我一定把话带到!” 周玉一走,几位师姐便围上来,问道:“令大人长什么样?我听盛楠她们说小师弟你和令大人的关系非常好……” 令歌被师姐们问得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迈出脚步逃离。 “日后我再慢慢和师姐你们说,我现在还要回去给辰玉师姐清点嫁妆!” 除夕夜,因为玉迟王府和令府一起合办晚宴,所以玉迟王府热闹非凡,两府之人相聚一堂,共享除夕盛宴。 临近子夜时分,令歌提着灯笼悄然来到竹林里,令楷与之相伴。 令楷问道:“新的一年,令歌有什么愿望?” 令歌闻言驻下脚步,抬头凝望竹林之上的茫茫黑夜。今夜无星无月,有的只是寒冷的夜风,和不曾消融的冰雪。 他回忆起离开遇仙山后的一切,真实的,未知的,猜疑的,皆于此刻在心中相互交织着,充斥着,让人剪不断,理还乱。 只是在思绪万千的一刹那,夜空中顿时绽放出一朵朵烟花,绚烂夺目,印染着令歌的双眸和脸颊,驱散阴霾。 “这是离开遇仙山的第二个除夕,我希望,今年能够回到遇仙山看看。” “会的。”令楷含笑回应道。 令歌看向身边的令楷,对他说道:“我还希望阿楷你能和我一起去,虽然好像不太可能……” “万事皆有可能。” 令楷笑着,他抬头看向夜空的烟花,与令歌一起静静地欣赏着,感受着。 …… 长庆十五年,正月一过,人们尚未从春节的喜气氛围中脱离而出,便听闻玉迟王府置办亲事。 人们疑惑不已,莫非是玉迟王娶亲?于是纷纷奔走相告,并细细追问,最后才知晓原来是玉迟王为自己的姐姐置办婚礼。 “玉迟王当真是重情重义,不忘养育之恩。” “是啊,听说照顾王爷长大的姨母现在也一直住在王府里。” …… 玉迟王府,吉时未到,令歌一身红衣,外罩月牙白金丝祥云兰草大氅,端着一盘糕点来到辰玉的房间。 一进房间,令歌便见到几位师姐围绕在辰玉的身边,她们正在梳妆台前替辰玉悉心打扮着。 众人闻声,纷纷回头往令歌这边看过来,令歌看着她们中间的辰玉,一时出神。只见辰玉身穿一袭红色婚服,身披如霞似光的纱衣,长发盘髻,头戴金光灿烂的流苏凤冠。 同时,辰玉本就娇俏明艳的脸颊已经化上精致的妆容,朱口黛眉,眉心花钿如绽放的红莲,更是衬得她娇媚动人。 辰玉一双明眸看着令歌,发现令歌的手中端着一盘点心,她莞尔一笑,说道:“令歌是来给我送点心的吗?” 令歌的目光被辰玉深深吸引,他点了点头,回应道:“怕师姐你饿着,所以先给你送点吃的。” 甯霞见令歌一直把糕点端在手里,便对其他几位师姐们说道:“辰玉师姐打扮得差不多了,我们先出去吃点东西,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待几位师姐们离去后,房中只剩下令歌和辰玉,辰玉笑着邀请道:“师弟快坐,怎么这般拘谨了?” 令歌将糕点放在辰玉的梳妆台上,并坐在一边的小凳子上,他夸赞道:“师姐今日真好看,比哪一日都好看……” 辰玉掩面一笑,道:“难得听你夸我一次,不过以后听你损我夸我的次数也不多了。” 令歌微微一笑,只是指着糕点说道:“师姐快尝尝,这是我亲自做的。” “好。”辰玉拿起一块糕点浅尝一口,夸赞道:“令歌的手艺还是这么好,日后令公子真是有口福。” 令歌无奈一笑,并未言语。 须臾,辰玉放下糕点,笑颜渐散,眉眼浮现忧愁,她说道:“如今我要出嫁了,可是我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 “虽然你从来都不是让人操心的孩子,但是这里不比遇仙山,上次你围猎场遇刺我们都快急疯了,我想经过湫龙的事,你也应该知道,对身边的人要提高防范,不管是谁……” 令歌默然,只是微微点头。 “再过不久令歌你便要动身去宁州城,师姐也帮不上你什么,不过你不在这玉迟王府的时候,可以全然放心交给杨姑姑她们打理,虽然她们是从宫里来的人,但是她们忠心耿耿,你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我懂,师姐你放心,以后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令歌郑重承诺道,“你和侍辰师兄也要好好的。” 辰玉一笑,眉眼弯弯,说道:“好,借你吉言。” 正说着,望舒便来到辰玉的房间,今日的望舒身穿一身云纹蓝衣,清雅吉利,发丝也点缀钗饰,一改往日素净的装扮。 同时,望舒的手里还拿着一个小木匣,素日冷淡的神情在见到辰玉时也多了一丝暖意。 令歌见望舒前来,知晓她们有话要说,便打算起身离去,却听见望舒说道:“没事,我只是来给辰玉送礼物的,待会就走。” 辰玉满眼期待地看着望舒手中的木匣,问道:“师姐,里面是什么?” 望舒打开木匣,定睛一看,只见里面是一支金钗,金钗钗头上点缀着朱红宝石,簪身形如彩凤,坠着一颗颗透亮珠宝相连而成的流苏,飘雅出尘,流光溢彩。 辰玉接过木匣,取出金钗,欣喜不已地打量着。 “师姐是从哪里得来的如此珍宝?” 望舒回应道:“前段时间我托秦家所造,想着送给你当嫁妆。” “多谢师姐,我很喜欢,”辰玉感激道,“秦兄和雨洁实在有心,师姐一定要好好地向他们道谢。” 令歌知晓辰玉的言下之意,他悄悄地瞥了一眼望舒,只见望舒眼眸低垂,并从辰玉手中拿过金钗,说道:“我替你戴上。” 令歌看着铜镜,只见镜中的辰玉戴上金钗后,娇美容颜被衬得愈发明艳动人,似一朵盛开的红莲一般。 “师姐眼光真好,这支钗子我定要当成传家宝供起来,”辰玉笑颜如花,她回过头看着望舒,“还记得从前第一次盘发戴钗,也是师姐你给我戴的。” 望舒微笑着,说道:“以后会有侍辰给你盘发戴钗,和他好好的。” 令歌静静地看着眼前一幕,他开始想象着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望舒和辰玉深厚的姐妹情谊。 迎亲队伍是在吉时前到的,新郎官洛侍辰带着诸位书局兄弟一同来到王府之前。 此时,王府门口已经围绕着众人,雨洁和风澈以及意明也在今日特意前来,宋君逸虽未到场,却也遣江伦送礼前来,以表祝贺。 令歌和令楷立在门前拦住侍辰的去路,令楷笑道:“今日奉王爷之命,侍辰兄你要想进王府娶走新娘,就得对对联,大家觉得好了,我这关你才算过。” 今日的侍辰意气风发,欣然答应道:“好,放马过来。” 只听令楷说道:“听好了,我出的对联,月老下凡宴请八方来客。” 侍辰颔首,与他一起来的人开始思忖起来,须臾,只听侍辰对道:“汇聚一堂恭祝新人永合。” “好!对得好!”一旁的梦珏立即拍手叫好,带着众人欢呼起来。 令楷含笑看了令歌一眼,然后对侍辰说道:“侍辰兄饱读诗书,对得极好,只是过了我这关,还得过了小舅子那关才是。” 侍辰一笑,看着令歌说道:“还请令歌出题。” “既然已经比过文的了,那就让我们比武的。”令歌提议道,他从身后小涵的手里接过一块木板,“若是侍辰兄能一招击碎这块木板,就算你赢,我们也不再拦你,若是不能就得发红包,多等上片刻。” 侍辰点头,随即擦拳磨掌,往木板上一击,木板被当场击碎,引得众人欢呼不已。 “原来侍辰师兄还有这样的一面!真是深藏不露!” 接着,侍辰从身旁梦珏的手中拿过两袋红锦囊,塞到令楷和令歌的手里,笑道:“多谢二位助我一臂之力。” 说罢,侍辰便带着众人往府里直奔而去,留下令歌和令楷相视一笑。 在众人的欢声笑语里,令歌和令楷两人正悄声地说着话。 “原来阿楷你早就被侍辰兄收买了。” “令歌你不也是吗?” 令歌掂量着手中的锦囊,深深一笑,叹道:“说起来真是纠结,想让侍辰师兄早些和师姐拜堂成亲,却不想就这样让他把师姐娶走,好在后院还有好些师姐守着,一时半会他也进不去。” 令楷闻言一笑,道:“如此看来,我现在就得开始和师姐们搞好关系,免得以后连你的面都见不着。” “就会贫嘴,师姐们最好可以加倍地刁难你。”令歌佯怒道,随即转身往回走去。 令楷一笑,紧紧地跟了上去。 在众位师姐们的刁难下,侍辰一行人花上约莫一个时辰才从后院接出辰玉,随后他们来到前堂,向白栈期拜别。 今日,白栈期一身紫色吉服,难得打扮得喜庆华贵,她正端坐在主座之上,双目温柔地看着面前的一对新人。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礼成!” 在张姑姑的高呼下,侍辰和辰玉正式结拜为夫妻,一时间,玉迟王府上下欢庆之声不断,都在祝福着这对新人。 只听白栈期对他们二人说道:“既然礼成,你们日后便是夫妻了,为师在这祝你们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多谢师父。” “多谢师叔。” “辰玉,”白栈期温柔地唤着辰玉,并握住辰玉的手,“日后嫁到洛阳,好好地过日子,若是想我们,随时都可以回来。” 盖头之下的辰玉连连点头,道:“多谢师父,辰玉定不负师父的期许,日后会经常回来看望师父的。” “师叔放心,我会时常陪着辰玉一同回来的。”侍辰说道。 白栈期一笑,双目有些湿润,说道:“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能走在一起,我很开心。” “去吧,疏风还在洛阳等着你们的,”白栈期说道,“想来这段日子他可高兴了。” “请师父再受徒儿一拜。”说罢,辰玉便跪下身子,在白栈期身前深深一拜,“多谢师父多年以来的养育之恩,不管辰玉今后在何处,永远都是师父的弟子,师父的养育之恩,辰玉永生不忘。” 白栈期站起身来,亲自搀扶辰玉起身,安抚道:“好,你的心意师父都知道。去吧,前方的路还长,和侍辰顺顺利利地走下去。” 令歌在一旁看着,不知不觉间湿润眼眶,望舒看在眼里,亦垂下眼眸,默然不语。 辰玉出嫁的当晚,令歌独自一人游逛在竹林里,却不想遇见了周玉。 “打扰到王爷了。”周玉歉然道。 令歌摇头,回应道:“无妨,小周你怎么在此处?平日里很少见到你。” 周玉解释道:“我就是随便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 令歌颔首,轻轻一叹,周玉见状,问道:“王爷不开心吗?” “开心,只不过我还是舍不得辰玉师姐,她出嫁了我总觉得少了一些什么。”令歌承认道,他注视着寒夜里的竹林,月光清亮,幽雅清净,让人不免回忆起往事,渐渐出神。 “说实话,我和王爷你是一样的心情。”周玉叹息道。 令歌回过神来,他不解地看向周玉,只听周玉继续说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辰玉姐的时候,是在洛阳的那天晚上,当时的你们都穿着一身夜行衣,和我一样……人要是能停在初见的时候就好了。” 令歌微微一愣,他不曾想到周玉会说出这般话,于是安慰道:“有时候,人们初见时不一定是最好的时候,后来有了经历才是最好的。” 周玉颔首道:“王爷所言极是,只是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在所爱之人的面前是最初的美好模样,不过这实在是难以实现的,世间本就没有停滞不前的人,每个人都会改变。” 看着年龄比自己还小的周玉,令歌感慨万千的同时,不免对周玉的言语感到讶异。 此时,周玉一笑,只听他解释道:“这是从前楷哥对我说的话,我一直记着,从小到大,楷哥就教我读书认字,虽然我不是读书的料,但好在我还是从楷哥那里学会了不错的轻功。” 令歌摇头一笑,道:“原来如此。” “我就不打扰殿下了,告辞。” 周玉离去之后,令歌又一次轻叹。 若如初见,当真是遥不可及。 第57章 若如初见:2 令歌再一次进宫时,已是辰玉大婚之后,长庆十五年二月中旬的一天。 长安的冬天来得突然,去也匆匆,城里的白雪似乎一夜之间便尽数消融,枝叶也渐渐地焕发生机。 金銮殿外,景象逐渐明朗起来,在殿内,除了平日里萦绕着的龙涎香,还有一股淡淡的汤药苦涩之气,令歌知晓这是皇帝每日都有喝药调养身体的缘故。 他看向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只见皇帝眸色沉沉,深藏心事,于是他开口询问道:“皇兄为何事而烦忧?” 皇帝微微颔首,回应道:“的确有一件棘手的事情,朕在年前便已经收到消息,只不过时至今日依旧没有解决。” 令歌想起那日和梦珏看到的锦衣卫,便说道:“皇兄不妨告诉我,若我能帮上忙,定然竭尽全力。” 皇帝看了一眼令歌,微微一叹,说道:“如今告诉你也无妨,年前在宁州城内,锦衣卫发现兵刃运出的量和上报朝廷的量并不一致,而多出的那一部分则消失的无影无踪,定然是有人在走私兵刃。” “是何人?” “朕已经让锦衣卫暗中调查此事,竟发现那些消失的兵刃竟是往江南运去的。” “是淮阳王?”令歌下意识地说道。 皇帝并未否认,只是继续说道:“此事还在调查之中,不过就在近日,前去宁州城调查此事的锦衣卫失去音讯,朕不得不担心此事已经走漏风声,若真是淮阳王,想来他早已销毁证据。” 令歌微微颔首,神色变得凝重,说道:“我可以亲自前去宁州,为皇兄调查此事。” 皇帝犹豫片刻,还是摇头道:“宁州城内发生何事朕尚不知晓,朕生怕你冒险……” 令歌说道:“皇兄无须担心,宁州是我的封地,我前去并无异议,而且淮阳王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说不准会自乱阵脚,露出破绽。” 皇帝并非糊涂之人,他怎会不知淮阳王对令歌之恨?自上次围猎场行刺之后,他决不允许类似之事再发生。 “臣弟还有一个主意,此次前去宁州,御史台可以借着中央监察各地为由前去,声东击西,从而暗中调查兵刃走私之事。”令歌提议道。 “这个主意不错,”皇帝颔首,神色却还是犹豫,“再容朕想想……” 令歌知晓皇帝犹豫不决的缘故,便又一次主动请命道:“有皇兄和遇仙的保护,我定能安然无恙地替皇兄查清真相,同时也能给父亲和母亲在天之灵一个交代。” 皇帝的神色为之动容,他长舒一口气,点头应下。 “此去宁州,无论发生何事,都要先护好自己。”皇帝嘱咐道。 “我会的,皇兄放心。” 离开金銮殿后,走在宫道上,令歌对小元子和小寻子说道:“我打算去令月坞看看。” “令月坞一直有我们打整着,王爷随时都能去。”小元子应道。 冬季渐去,春季渐归,无论何时,令月坞之景都叫人流连忘返。园中,那些红梅已经失去冬日里的生机,逐渐凋零着,落入流水,漂流远去。 兰陵阁内,陈设依旧,令歌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屋里,看着那露天的小花园,不知他在想着何事。 良久,小寻子走进屋中,对令歌说道:“王爷,皇后娘娘来了。” 令歌抬眸一看,只见皇后已在倾秋的陪同下走进兰陵阁,令歌并未起身行礼,依旧淡定地坐着,皇后也不在乎这些礼节,只是与令歌隔桌而坐。 “这令月坞景色依旧,”皇后率先开口说道,“只是王爷已经许久未进宫,这样的景色也少有人来欣赏。” 见令歌默然不语,皇后一笑,又问道:“王爷是还在责怪本宫安插仪鸾在你的身边?” “娘娘和仪鸾多次出手相助,我又怎会责怪娘娘?”令歌看向皇后,不悦地质问着,“只是我不明白,娘娘现在如此想与遇仙合作,就真以为我们不知道昔年的宁州遇仙是被你迫害的吗?” “本宫没有迫害他们,当时就算本宫不杀他们,他们涉及韩家谋逆案,也会有人要除去他们。” 皇后淡然地回应着,一双眼眸直直地凝视门外,光线照映在她的绝美容颜上,竟没有一丝温度。 “玉迟王调查韩家已久,定然知晓昔日盛贺对韩家的手段如何,本宫对遇仙已经手下留情。” 令歌不语,在这冬末春初之际,他回想起盛贺的所作所为,犹如被寒风掠过,刹那间一阵寒颤。 皇后继续说道:“本宫方才从陛下那里得知,王爷你要去宁州,定然是为了宁州遇仙一案,只是他们涉及韩家谋反,早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容不得改变。” “若是韩家从未谋反,又当如何?”令歌反问道。 皇后冷笑一声,那样的笑意极为不屑,只听她说道:“若是如此,你要面对的可不仅仅是本宫和王家,更是当年无数从中获益之人,王爷可要三思啊……” 令歌神色一滞,却还是倔强地说道:“真相就是真相,总有一天会浮出水面,我不怕面对你们,公道自在人心。” 皇后笑意不减,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有时候,公道不在人心,而是在于权势。殿下若是想为遇仙翻案,手中的权势只能多不能少。” 令歌陷入沉默,只听皇后又道:“本宫不明白,为何殿下如此执迷不悟?其实就算查清真相,得到所谓的公道,这样对遇仙的好处并不大。” “我不在乎什么好处,我只是想给死去之人一个交代。” 皇后唇角微微上扬,说道:“从前,本宫也和殿下一样,过分执着于改变过去的事,其实不然,我们不如往长远去看。殿下替临清王和宁州遇仙报仇的道路有很多条,不一定要走回头路,执着于否定从前。” 令歌紧锁眉头,站起身来往外走去,须臾,他停住脚步,侧首说道:“多谢皇后的提点,只是路始终是我自己选择的,你无需多言。” 看着令歌离去的背影,皇后渐渐出神,思绪亦飘回过往,一段仿佛前世的过往。 此时,倾秋在皇后的身边开口说道:“如娘娘所料,现在玉迟王执意追查下去……” 皇后微微地扬起下颚,说道:“那就按计划行事,助他一臂之力,韩家一案总要有人承担所有责任,也好让东宫就此罢休。” 倾秋颔首,应道:“臣会吩咐仪鸾带着人马前往江南,同时,臣也会写信吩咐折雪前往宁州。” 皇后垂眸,她抚着手上的金嵌珠镂空梅花戒指,叹息道:“很快又是春闱了,不知又有几人能为本宫所用……” “天下之人,皆为娘娘所用。” 皇后深深一笑,她凝视兰陵阁内的露天花园,笑意绵绵,不再言语。 令歌从宫里回来后,便直接前往令府,他径直走进令府厅堂,转头一看,只见令楷和孙太傅正面对面地坐在茶桌前说话饮茶。 令歌本想先行离开,却听孙太傅对他邀约道:“殿下快过来,同我们一起品茶。” 见两人神色欣然含笑,令歌便点头应下,走了过去,坐在他们的中间。 “殿下刚才从宫里回来。”令楷一边说着,一边替令歌倒上茶水,“先喝些茶水解解渴。” 令歌颔首,他端起茶杯的同时,注意到茶桌上放置着一叠纸张,上面写满文字,有着“江南”和“宁州”的字眼。 令歌正欲流转目光,便听孙太傅开口说道:“这是陛下交给老臣的密文,事关宁州兵刃走私江南,想来殿下今日入宫也是为了此事。” “皇兄的确与我提起过。” 孙太傅又道:“陛下让老臣为此事出谋划策,看看如何能避免打草惊蛇。” “太傅可有什么办法?”令歌问道。 孙太傅说道:“我和令楷想了又想,一致认为,此事还得殿下你出面才好解决,毕竟你前往封地宁州理所应当,同时那人也会多有留意你的动向,从而分心露出破绽,虽然这有些铤而走险……” 令歌微微一笑,说道:“无妨,我和皇兄也是这个意思,等三月初我就会动身前往宁州,不过皇兄与我还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孙太傅饶有兴致地问道。 “御史台出京,监察各地。” 孙太傅抚须细细思虑,笑道:“这个主意甚好,御史台监察各地,一些心怀不轨之人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正是。”令歌颔首道,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令楷,只见令楷正在默然喝茶。 孙太傅含笑看向令歌,问道:“殿下是想让令楷与你同行,对吗?” “我相信阿楷的处事能力,而且阿楷与我同行前往宁州,在更多的人看来,除了调查我父王之事,更多的只是为了游山玩水。”令歌回应道。 孙太傅颔首,说道:“那此事还得有劳你们两位年轻人了,江南和宁州不能动摇,我会向陛下提议,让令楷与殿下同去。” “有劳太傅大人。”令歌感谢道。 孙太傅摇头,微笑道:“为了大齐江山,这是老臣该做的。” 令歌默然,他看着杯中漂浮的一小片茶叶,不由得出神,自己还未达到孙太傅的高度和境界。 不一会,孙太傅起身离去,送走孙太傅后,令歌则陪着令楷往后院走去。 此时虽已冬末,但气候依旧寒冷,两人走在路上,令楷穿着兜帽披风以抵寒气。 “阿楷,你的身子能去宁州吗?我怕舟车劳顿……”令歌担忧地问道。 令楷点头,安慰道:“能,有你的照顾我自然能去宁州。” 令歌无奈一笑,道:“那我照顾你便是。” 他们来到房门前时,有人恰好从里面走出来,定睛一看,正是龚祁。 龚祁见到他们,颔首解释道:“我想找楷兄借本书,只是方才你们一直在前厅陪着孙太傅,我不好打扰,便自己进来拿了。”说着,龚祁拿着手里的书在他们的面前晃了晃。 令楷微微颔首,说道:“再过不久便要春闱了,有什么需要的书尽管来拿便好。” “多谢楷兄,”龚祁感谢道,“我就不打扰二位了,先行告辞。” 龚祁离开后,两人走进房中,令歌看着屏风上贴着的各种公文,说道:“看来阿楷是准备回朝述职了。” 令楷承认道:“这些都是御史台的一些公文和朝廷颁发的政策,虽然一直在府里,但也得了解朝中情况。” 令歌仔细地看着那些公文,问道:“这些是老胡抄来的吗?” “对,”令楷笑道,“是因为上面的油渍和酒气吗?” 令歌点头一笑,他继续看着那些公文,说道:“胡阳现在在礼部任官,最近忙着组织春闱,我看他都没有时间出去玩乐了。” 令楷走到书桌旁,一边收拾桌上的东西,一边说道:“令歌不必心疼他,这长安城他也玩得差不多了。” 此时,令歌回过头,看见令楷桌上放着的竹节匕首,他上前将其拿在手中,说道:“阿楷你的这支匕首似乎还没取名。” “令歌你取一个吧,”令楷微笑歉然,“之前我还差些用它伤了你。”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令歌拿着匕首走回屏风边,他细细地端详着匕首,随后目光重新落在屏风上,看着屏风之后模糊的景象,思绪渐远。 须臾,令歌回首看向令楷,提议道:“不如叫它竹影?阿楷以为如何?” 令楷若有所思,他回忆起匕首在令歌手中时的凌厉攻势,颔首应下:“珠光摇素月,竹影乱清风,甚好。” “令歌你果然很会取名。” 令歌挑眉得意,他回过身重新注视着手中的匕首,眼中却闪过一丝落寞。 …… 回到玉迟王府后,在兰风阁里,令歌正与白栈期和望舒说着前往宁州之事。 白栈期双目微凝,说道:“走私的兵刃往江南方向去了?看来事关重大,我得亲自去江南一趟,有何突发状况,我也好第一时间动手。” 望舒颔首,开口说道:“既然师父前往江南,那我就陪着令歌去宁州,也好保护他。” 白栈期点头同意,又道:“甯霞也跟着去,她对宁州较为熟悉,也好帮衬你们。” 令歌似有心事一般,半饷,他回过神,对望舒说道:“师姐,过两日你就先去宁州城,有一件事还需要你先去询问调查……” 望舒看着令歌认真的神色,并未多问便答应下来。 三月初,御史台出京监察各地的旨意颁布下来,各地官员纷纷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应对御史台的到来。同时,最让百姓们津津乐道的便是玉迟王出游封地宁州,与其同行之人还是御史中丞令楷。 除此之外,春闱放榜,寒门出身的龚祁登顶榜单,成为“会元”,连中两元,让他一时间也成为长安城的风云人物。 长庆十五年,三月初四,令府。 茶厅里的几尊白瓷花瓶里插着新开的迎春花,一簇簇明丽的黄色花朵如朝霞一般,提醒着众人春天已至。 令歌和令楷正与龚祁坐在茶桌前,喝茶闲聊,享受着片刻的清闲时光。 令楷对龚祁说道:“明日我们便要动身前往宁州,府里你照常住着便是,我想等我们从宁州回来时,你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府邸。” 龚祁笑意深深,自从放榜以来,他清俊的脸颊上总是带有笑意的,尽显意气风发之感。 “多谢楷兄,借你吉言,有朝一日我也能在长安城有自己的宅邸。” “会的。”令楷笑道。 龚祁微微颔首,又道:“在这我就祝两位此次出行一帆风顺,待回长安我们再聚!” 令歌点头,微笑道:“到时候得去你的府邸相聚。” “殿下能来,我倍感荣幸。”龚祁笑道。 三人聊着过去,也聊着以后,一时间,面对即将到来的以后,令歌有些恍惚。 翌日,三月初五,长安城南外,初春已至,冰雪消融,枝桠渐绿,一片生机盎然之感。 玉迟王和御史台官员们一同出发,玉迟王府马车三辆,御史台马车两辆,一路由玉清卫护送,其中以玉迟王的马车最为豪华,由两匹骏马共拉,马车内也极为宽敞,铺设有地毯和软塌,备着糕点水果,供玉迟王在马车内享受。 马车内,令歌静心打坐,甯霞则刺绣不语,时而透过窗帘看向车外。 良久,令歌缓缓地睁开双眼,只觉浑身充沛着真气,甯霞见状问道:“师弟的翎羽心法如何?” 令歌正好拿起一块糕点,回应道:“有进步,不过不多。” 甯霞微微一笑,说道:“有进步就是好事。” 令歌一边吃着糕点,一边掀开身旁的帘子。他看向车外,只见有一位眉目俊毅,一身侠气的男子正骑着马跟随在马车旁,不是旁人,正是秦风澈。 “殿下可有何事?”风澈开口问道。 令歌一笑,递上一块糕点给风澈,风澈伸出手接过来,正打量着手中糕点,他便听见令歌感谢道:“实在惭愧,让风澈兄一路相护。” 风澈摇头说道:“无妨,主要是袁姑娘放心不下,便托我护送王爷。” 令歌拨了拨发丝,颇为难为情,“大师姐实在有心。” “虽然袁姑娘平日里言语不多,但是我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关心殿下。”风澈说道。 令歌微微颔首,心中开始暗笑风澈,平日里你的话也不多,却总是向着望舒师姐说话。 “大师姐一向如此,既然她愿意有求于风澈兄,那就说明一件事。” “何事?”风澈疑惑地问道。 “你定然是她信得过的人。” 风澈神色一愣,全然沉浸在令歌的话语中,久久不能平静。 放下帘子后,令歌悄声问起一边的甯霞:“小师姐,你说望舒师姐是怎么和风澈兄说,让他来护送我们的?” 甯霞停下手里的针线活,认真地思忖半饷,而后只见她冷下脸来,模仿着望舒的冰冷口吻说道:“秦风澈,帮我护送我小师弟。” 令歌笑个不停,他不由自主地想象着那样的场面,赞叹道:“小师姐学得真像。” “别笑大师姐了,话说你怎么不去找令楷?”甯霞问道。 令歌收敛笑意,拿起一块糕点继续吃起来,说道:“每次都是我找他,我想让他自己来找我。” 甯霞摇头一笑,只是低下头继续刺绣,令歌打量着甯霞绣的手帕,问道:“上面有鸳鸯,师姐是打算送给意明的吗?” 甯霞脸色一僵,佯怒道:“没有,我自己留着用。” 令歌不再打趣,只是说道:“师姐,其实长庆二年迫害遇仙的是皇后,与意明无关,他的心意其实很真挚。” “我知道,我都知道。”甯霞继续刺绣着说道,她抬起眼眸,认真地看向令歌,“若是这次在宁州能查出真相,证明遇仙的冤情,他依旧对我不离不弃,那我也不会再退缩。” 令歌欣然点头,只觉眼前一向文弱的小师姐顿时变得坚定,似乎一切都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当队伍经过每个县城时,县城的官员都会来到城外相迎,盛情款待。 一日,县城官员前来迎接,当他们来到玉迟王的马车前时,却未见到玉迟王,只听随行的甯霞说道:“玉迟王殿下和令大人已经先行进城,诸位大人就不必再等了。” 众位官员闻言,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与此同时,城内的一家酒楼,有三位身着寻常布衣的男子正在吃饭,其中一位文质彬彬,腰间佩戴玉白长箫,另外两位则戴有兵刃,一位生得玉树临风,一位侠气凛然,正是令楷,白令歌和秦风澈三人。 此时,令歌放下饭碗,立即喝了一杯水,叹道:“这里的菜和长安的菜味道真不一样,我发现越往南走,这菜的味道就越辣。” 令楷一笑,道:“那是自然,各地的口味都是不一样的。” 风澈笑道:“不止是菜的味道,越往南走,天气也会越来越暖。” 令歌颔首,他看向窗外的街道,欣赏着这座县城的风貌,虽不比长安城热闹,却也是一处百姓安居乐业之地。 须臾,令歌回过头问起令楷和风澈,说道:“我们已经走了半个多月,按现在每个县城都停留的速度,我们还得多久才能到宁州?” 令楷沉吟片刻,回应道:“起码得一个半月,将近两个月。” 风澈和令歌闻言不免暗暗一叹,只觉这沿途停留实在耽误行程。 “不如这样,”令歌灵机一动,“我们三个还有小师姐,先往前赶路,队伍可以留在后面,让他们慢慢到宁州城,如何?” 令楷点头同意,道:“也好,反正这次主要目的地是宁州城,我在沿途也并无公务。” 令歌见令楷没问题,便询问风澈,道:“风澈兄呢?” “我全听你们的。”风澈应下。 将近一个月后,四月中旬,南方已经全然不见冬天的迹象,令歌一行人的沿途可谓是一路花开,生机盎然。 “西南边的山可真多。”令歌看着眼前之景由衷地赞叹着,只见那些突然冒出来的山峦一座座高耸入云,不似遇仙山的巍峨险峻,更多的是一种钟灵秀丽。 眼前是山峦青绿,河水清澈,花开遍地,群鸟从山中飞出,徘徊在湛蓝的天空之中,令歌沉醉其中,脚步也变慢下来。 他们牵着马从一座木桥上走过,令歌看着脚下流淌的河流,一朵朵水花溅起,拍打在两岸,滋润着两岸的芳草。 “没记错的话这里已经是青岩山的地界了。”甯霞开口说道,她的双眼流连在这里的一山一水,陌生却熟悉。 令歌微微颔首,问起身边的令楷:“阿楷,这里便是青岩山吗?真是风景宜人。” 令楷此时正出神地凝视着眼前的山水之景,半饷他才回过神,点头道:“对,这里正是青岩山的地界,用不了两日我们便可以到宁州城了。” “看来我们独自先走是正确的,要是一直在马车里可就要错过这大好春光了。”令歌笑道,他重新看向眼前秀丽的山水之景。 令楷颔首附议,他打量天色,提议道:“我们已经走了半日,不如在前面休息一会再上路,这里风景甚好,我们还可以在附近走一走。” “好,我们听阿楷的。”令歌同意道。 青岩山地界可谓是齐朝最美之地之一,山峦千奇百怪,座座相连,河流蜿蜒曲折,条条交织,漫山遍野皆是鸟语花香。 令歌他们走在山路上,往远方眺望,有点点木屋村庄坐落在山脚和山腰,少有的平地上则是村民们的菜地。 “青岩山让我想起了遇仙山,不过这里更有人烟气。”令歌对令楷说道,正说着,他便听见有人的歌唱声飘荡在山间。 “是有人在唱山歌吗?”令歌问道。 令楷点头道:“对,是附近百姓的交流方式,山路难行,不得不这样。” 令歌一笑,开玩笑道:“看样子他们的内功都不错,果然高手都是隐居在山林的。” “的确如此。”令楷笑着,颇为出神。 他们继续往前走去,最终来到山顶之上,并坐在草地上休息,吹着山风,静静地欣赏着眼前的景色。 看着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令歌感叹道:“我好久没离天这么近了……” “我也是。”令楷在令歌的身边说道。 令歌微微颔首,只是继续看着眼前风景。 而后,令歌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大片竹林,遍布广阔,苍翠欲滴。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竹子。” 令楷也看过去,与令歌一样,目光被茫茫竹海深深地吸引着。 良久,令歌转过头看着令楷,此时两人的距离很近,几乎能够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阿楷,宁州真的很美。” 令楷微微一愣,随后微笑点头。 令歌浅笑着,他回过头去,看着满眼春光,不再言语。 第58章 若如初见:3 宁州城依山而建,坐落在山峦之间,房屋楼阁上下连成一片,街道此起彼伏,人来人往皆步行缓慢,有一种独有的闲适氛围。 走进宁州城,令歌也不免被这种闲适所感染,他牵着雪君缓缓地行走,观察着宁州城的风貌,听着宁州城独有的声音,感受着宁州城的一切。 老人们正坐在自家的门口前磨着刀,孩童们嬉戏打闹,几位妇人在街边闲聊,时不时,也有小贩挑着扁担路过,叫卖吃食。 “令歌,我们现在去何处?”令楷开口问道。 “我们去找望舒师姐,”令歌回应道,“遇仙已经来到宁州,在城北租下了一家店铺,做着粮食生意。” “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过去吧。”甯霞开口提议道。 不一会,他们来到那家粮店,此时店铺里并无客人,只有店主夫妇,店铺不大,却有各种各样的五谷杂粮。 店主见令歌等人前来,问道:“各位客人需要买些什么?我们这里的粮食都是昨日才从城外进来的。” 令歌并未接话,只是从袖中拿出遇仙令牌,展示在店主的眼前。 店主一笑,颔首说道:“请随我来。” 店主夫人亦在这时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为遇仙放风。 令歌等人随着店主来到店后的院子里,店主朝着令歌深深一拜,道:“见过王爷!” 令歌将店主搀扶起来,说道:“顾叔快些请起,辛苦你们来这里。” “替遇仙做事是理所应当的,”顾店主应道,“望舒姑娘现在去了外面,待会就会回来,王爷你们舟车劳顿,请先行休息。” 令歌颔首道:“有劳,不过我们也不宜久留于此,望舒师姐回来后还请顾叔告诉她,让她来不远处的青石客栈找我们。” “好。”顾店主点头道,“那我再给王爷你装上一些米饼。” 令歌会意,知晓此乃掩人耳目之举。 “那就有劳顾叔了。” 说罢令歌便转身离去,令楷跟上他,问道:“什么时候想好的住青石客栈?” “方才。”令歌笑道。 青石客栈中,令歌对掌柜说道:“掌柜,我们要三间房,大概要住个三四天,再给我们准备一些五个人的饭菜送到房间里,最好是有宁州特色的。” “好嘞!”掌柜收下令歌掏出的银两,见令歌出手阔绰,又笑道:“楼上的客房几乎是空着的,客官你们随便挑。” 随后,令歌往楼上走去,甯霞见令歌愈发能处理这些琐事,于是上前笑道:“辰玉师姐不在,你倒是愈发能处理这些事了。” 令歌微微一笑,还未言语,便听见令楷问道:“三个房间怎么分配?” “望舒师姐和小师姐一间,风澈单独一间,”令歌回答道。 “那我呢?” “你自然和我一间。”令歌淡然地回应道,唯恐自己脸红,被甯霞和令楷笑话去。 令楷浅浅一笑,颔首不语,只是迈出脚步往楼上走去,先去挑选房间。 令歌则停下脚步对甯霞和风澈说道:“你们先上去,我在这里等望舒师姐。” 之后,令歌独自一人坐在楼下,掌柜也亲自来为令歌端茶倒水,并问道:“客官是第一次来宁州吗?” “对。”令歌颔首承认。 掌柜笑着继续说道:“我们宁州是一个好地方,客官若是有空,定要好好走一走看一看。” “自然,虽然我是第一次来,但是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 掌柜离去后不久,令歌便见到一位女子出现在客栈门口,女子气质清冷,飘然而至一般走进客栈,正是望舒前来。 “师姐先坐,”令歌邀望舒坐下,“他们都在楼上。” 望舒颔首坐下身来,开口说道:“之前你托我的事已经查清了。” “如何?”令歌神色颇为紧张地询问道。 望舒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所查之事几乎都能对上……” 令歌双眸垂下,须臾,他又微笑道:“罢了,这件事过些日子再说吧,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得去找到失踪的锦衣卫,师姐可有发现什么?” 望舒说道:“听我们的人说,最后一次见他们是在不远处的宁铁街,不过那一条街上都是铁铺,也不知他们是去了哪一家。” 令歌微微点头,站起身来说道:“用了午饭我们便过去看看,小师姐也许能发现什么。” 之后,在房间里,几人用着宁州特色的膳食,有清新可口的银生茶,红绿相间的竹笋炒火腿,飘香诱人的糯米鸡…… 令歌将每一道菜都尝试一遍,赞叹道:“真是新鲜可口,林珑也不曾做过这样的饭菜。” “的确,我好多年没吃到了,如今再吃还是那么可口。”甯霞神色淡然,只是沉浸在熟悉的饭菜味道之中,以及那些前尘往事。 “既然如此,师姐就多吃点。”令歌对甯霞说道,说着他又看向身边的令楷,“阿楷也是。” 令楷微微一愣,随后含笑点头,继续享用着美食。 午饭结束后,令歌一行人便动身前往宁铁街。 令歌发现,宁铁街几乎整条街都做着铁器生意,大部分都是铁铺。从每一家铁铺门外经过时,令歌总能见到铁匠们正在卖力地打铁,每一次捶打下去,都会有火花蹦出。 “师姐,当年贺兰伯伯是在哪一家店铺?”令歌问起甯霞。 甯霞摇头否认道:“不在这里,其实当年的铁铺几乎都在城南的玉宁街,而非这里,他们应该都是后来才搬过来的。” 令歌微微点头,只听身旁的望舒说道:“不错,我打听过,宁铁街的店铺都是在长庆二年之后搬到这里的,原先城南的玉宁山如今已经禁止开采。” “既然如此,那就说明玉宁铁很少有人能够得到,可是鬼影双虎却有玉宁铁打造出的虎刃,看来宁州城里的确有人与淮阳王有所勾结。”令歌分析道。 正说着,甯霞的眼睛便往一旁的铁铺里瞟了一下,随后她继续往前走去,并悄声对令歌说道:“那位铁匠我好像记得,很多年前他来过我父亲的铁铺做工,也许我们可以留意他。” 令歌偏过头看去,那里有一位穿着粗布背心的铁匠,正在打铁铸剑,神色专注,紧盯着烧的通红的铁剑,只见铁匠身材健壮,留有络腮胡,肤呈铜色,额头以及裸着的手臂和胸膛都流淌着汗液。 “我去会会他。”令楷开口说道,说罢他便朝着铁匠走过去。 直到令楷走近铁匠的身边时,铁匠才察觉到他。 铁匠停下手里的活,颇为诧异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英俊男子。 “不知师傅如何称呼?”令楷询问道。 “姓刘。” “刘师傅,我想请你打造一把剑刃,不知价格怎么算?” 刘铁匠低下头继续打铁铸剑,说道:“要看你要的剑形,还有铁石的选料。” 令楷微微点头,思忖片刻,说道:“一般的剑形和铁石便可以,三日以后我会过来取走。” 刘铁匠依旧打铁铸剑,拒绝道:“三日恐怕不行,公子你还是另找别家吧。” 令楷微微一叹,道:“既然如此,实在遗憾,我去找别家便是,告辞。” 随后令楷转身离去,几人亦跟上他的步伐,令歌问道:“阿楷可有发现什么?” “有,如小师姐所言,我们这几日可以盯住他。”令楷点头说道。 “为何?” “你们可有注意铁铺里还有八九位铁匠?以他们的人数在三日内打造一把一般的剑刃并非难事,而且这些年以来,宁州城的铁铺生意都不好,他们没有理由拒绝,除非他们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做。” 令歌恍然醒悟,悄声问道:“莫非是私造兵刃?” 令楷摇头,回应道:“现在还不能确定,如今我们只能暗中盯着他们,毕竟能让锦衣卫失踪的,定然是武功不俗之人。” 说着,令楷便往另一家铁铺走去,令歌问道:“阿楷你还要做什么?” “做戏,”令楷含笑看着令歌,“去别家定一把剑刃,待会我们再去附近的其他地方打听一番。” 令歌颔首,心觉有理。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晚霞遍布苍穹,将宁州城印染成一片橘红色,只是这样的景色并未滞留太久,转眼间,夜幕便降临宁州城。 宁州不比长安和洛阳热闹,入夜后街上的行人也愈发稀少,在宁铁街不远处的一处小巷里,那里正被阴影所覆盖,难以看清。 此时,小巷外的长街上,白日里的刘铁匠离开宁铁街,他正沿着长街快步行走着。 经过小巷之时,他往小巷里瞟了一眼,并未发现异样,随后继续往前走去,他离开后不久,小巷中便陆续走出五个人,正是令歌一行人。 令歌看着刘铁匠匆匆离去的背影,悄声说道:“刘铁匠家就是住在宁铁街的,大晚上的他这是要去何处?” “我们先跟上。”望舒提议道,随即迈出脚步往前走去。 令楷一边走着,一边在令歌的身边说道:“看这方向,他应该是往城南去了,下午我和周围商铺店主闲聊时,我听他们说刘铁匠总会有几日的黎明时分就出现在宁铁街,鞋上还有泥泞。” “泥泞?”令歌神色一滞,颇为惊讶地看向令楷。 令楷颔首,肯定令歌的想法,说道:“对,城南玉宁山。” 如令楷所料,他们跟着刘铁匠来到城南的玉宁山,令歌抬头一看,只见漆黑如墨的玉宁山已经赫然出现在不远处,并遮挡住夜空。 今夜月明星稀,时不时会有浮云飘过,遮住明月。 一路上,令歌发现越往玉宁山靠近,四周便愈发寂静无声,不见人烟。 甯霞看着周围的环境,心中感慨万千,说道:“从前这里也很是热闹,如今当真是没落了。” 令歌微微颔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此时,他们发现远处的刘铁匠已经往玉宁山上走去,便加快脚步跟上去。只是走在山路的时候,眼前之景不免让他们陷入迷茫,只见树木高大茂密,几乎遮挡一切光线,难以辨别方向,而他们一直跟着的刘铁匠也早已不知去处。 令歌担忧地问道:“夜色漆黑也就罢了,山路崎岖不平,纵横交错,我们又该上哪去找刘铁匠?” 甯霞思忖片刻,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往从前的矿洞去了,随我来,走这边。” 说罢,甯霞便带着令歌他们往一处茂密的草丛边走去,只见甯霞将草叶拨开,一条小径便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原来这条小道还在,”甯霞一边说着,一边走上这条无人的小径,“我记得我小时候经常走这条小道去找我父亲,沿着上去就可以到矿洞附近……” 几人走在无人小径上,刚好月光透过树林间隙,落在周围,他们也得以看清脚下之路。 在小径尽头的不远处,令歌他们看见一个矿洞,让他们惊讶的是,矿洞之中竟有光亮,而洞外正有两个人在把守。 好在此处漆黑,把守之人并未看见他们,他们蹲下身子,躲在草丛之后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这两人我们白日里见过,是宁铁街的。”令楷悄声说道。 令歌点头,在这静谧的山林之中,他听见熟悉的声音。 “你们仔细听,有打铁的声音。” 几人顿时明了,走私的兵刃定然来自此处。 “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我们暂时还不能轻举妄动。”令楷说道,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洞口,“失踪的锦衣卫应该就在附近。” “也许我知道他们在何处,”甯霞开口说道,“跟我往这边走。” 说罢,甯霞便俯身往右边前行,带着令歌他们绕行到一座木屋附近,道:“你们看,那座木屋是上锁的。” 此时,令楷说道:“我去看看,你们在这等我。” “我和你一起。”令歌立即说道。 令楷看了一眼令歌,随后答应下来:“好。” 二人走到门边后,只见令楷俯下身,将锁前后观察一番。 “是一把新锁……” 此时,令歌将耳朵贴在门上,又道:“我听见了,里面好像有人,不止一个。” 令楷微微颔首,他随即从袖中取出一根铁丝,重拾老本行。 令歌不免一笑,夸赞道:“阿楷的手法还未生疏。” “这可是看家本领。”令楷得意洋洋地说道。 眨眼间,门上的锁便被令楷撬开,令歌正想推门而入时,令楷却拦住他,低声嘱咐道:“戴上面具,我走前面。” 令歌依令楷所言,与其一同戴上面具,然而不等令楷推门,他已拔出明秋剑,率先推门而入,只发现屋内一片漆黑,月光也无法将其尽数照亮。 “唔……” “在那边。”令歌辨别出声音的方向,并往前走去。 同时,令楷在门边的桌上发现一个烛台,他用随身携带的打火石将蜡烛点燃,一时间,房内有了光亮,两人才得以看清屋内情形。 如他们所料,昏暗的光线下,几名失踪的锦衣卫正被关押在此处,他们都被人捆住双手双脚,眼睛被黑布蒙住,嘴里也塞上抹布,若非身上的飞鱼服还在,令歌他们一时也不能确认他们就是锦衣卫。 令歌走上前,取下一个人眼上的黑布,并作出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我们是玉清卫,是来救你们的。” 锦衣卫们闻言如获新生一般,纷纷激动起来,令歌也顺势替其余人摘下黑布,看着他们憔悴饥瘦的脸颊,令歌知晓他们一定在此受了不少苦。 令歌取下面前之人嘴里的抹布,问道:“他们铁匠有多少人?” 那位锦衣卫回答道:“很多,起码三四十个,都是人高马大之人,还有两个高手帮他们……你们只有两个人?” 一时间,几位锦衣卫再次失落下去。 “当真是棘手,”令楷叹息道,“我们人马未到,若是现在救他们出去恐怕会寡不敌众。” 令歌颔首,未等他开口,便听见锦衣卫说道:“你们快先走,回去找人马,他们暂时不会对我们动手,这几日总是有人想来收买我们,让我们隐瞒此事,不准上报陛下。” “有人想收买你们?是谁?长什么模样?”令楷询问道,神色警惕。 “我们被蒙了眼睛,听声音应该是一个三四十岁的男子。” 令楷默然,陷入沉思,令歌对几位锦衣卫说道:“我们很快会来救你们出去,相信我们。” “替他们重新戴上黑布,别露出破绽。”令楷嘱咐道,说罢,他便拿起黑布往锦衣卫的眼上重新蒙去。 令歌正拿起黑布时,外面的风澈却急匆匆地跑进来,说道:“矿洞那边有动静,来了好些人马,望舒已经过去查看情况了。” “也许是我们的人来了,”那位锦衣卫说道,同时他认出风澈,便唤道:“秦大侠?是秦大侠来救我们了。” “正是。”风澈微微颔首,又对令歌说道:“先替他们解开绳索吧,虽然还不知道那些人的身份,但想来也不是冲着我们这边来的。” “好。”令歌应道。 “确实不是冲着我们来的,来人正是锦衣卫。” 不知何时,望舒已经悄然出现在门口,她冷冷地看着被捆绑的锦衣卫,说道:“带着他们过去。” 矿洞之中,明火照耀,锦衣卫正与铁匠们搏斗着,此次行动的统领正是袁达海,只听他朗声道:“仪鸾大人有令!抓活口!” 纵使铁匠们各个身材魁梧,也难敌训练有素的锦衣卫,很快,铁匠们便被锦衣卫们一一捉拿。 此时,刘铁匠被一位锦衣卫用刀刃架着脖颈,压跪在地上,只见袁达海来到他的面前,神色严厉地问道:“刘铭,之前被你们捉走的锦衣卫在何处?” 刘铁匠名为刘铭,他神色不甘,只是垂下头说道:“在那边的木屋里。” 一旁的锦衣卫闻言,立马带着人手前去寻找,袁达海则继续说道:“你可知绑架锦衣卫该当何罪?替人私造兵刃又该当何罪?” “我们没有私造兵刃,这些都是十三年前留下的兵刃,我们只是把它们拿出来,重新打磨铸造!”刘铭辩解道。 袁达海往四周端详,发现矿洞岩壁旁放置着成百上千的兵刃,他问道:“十三年前的兵刃?不应该早被朝廷收走了吗?莫非当年你将这些兵刃偷藏起来,想从中谋利?” 见刘铭默然不语,袁达海眉头一皱,说道:“不说是吧?把人都带走,明早押送回京!” “且慢!” 洞口外传来一位男子的声音,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位戴着半面面具,背负长剑的白衣男子走进洞穴,同时他的身后还有之前失踪的锦衣卫等人。 袁达海见到男子先是一愣,他瞟见明秋剑,面露震惊,不确定地问道:“殿……殿下?你不是还在……” 来人正是玉迟王白令歌,只见令歌将面具取下,露出自己的容颜。 袁达海见状立即单膝下跪,行礼道:“臣袁达海参见玉迟王!” 众人神色大变,原来玉迟王已经不动声色地来到宁州城! 他们立即下跪行礼道:“参见玉迟王!” “都免礼,”令歌抬手示意道,“本王今夜要亲自审问刘铁匠,还请袁大人将此人交给本王,其他人便先扣押在此处,切记,不要伤了他们。” 袁达海不明所以,却不好多问,便答应下来:“臣遵命。” 随后,令歌来到刘铁匠面前,俯身封住刘铁匠的穴道,风澈也立即上前押着刘铁匠离开矿洞。 “殿下,这些兵刃当如何处置?”袁达海问道。 令歌有些犹豫,此时的令楷亦取下面具,对袁达海说道:“不急,先扣押下来,待我们审完刘铁匠之后再做定夺。” 而后,令歌等人带着刘铭回到适才的小木屋,在明亮的烛火之中,刘铭被按坐在椅子上,他面前的令歌等人则开始盘问着他。 “刘师傅,事已至此你还不肯说实话吗?”令楷开口说道。 刘铭眼眸低垂,再三犹豫,只听令楷开口说道:“坦白从宽,刘师傅你可要三思,你的家里还有妻儿需要你照顾,他们不能没有你。” “淮阳王,是淮阳王!”刘铭开口说道。 “证据。”令楷又道。 刘铭说道:“在我怀里,是一个锦囊,里面有他给我的信物。” 风澈伸出手从刘铁匠怀里取出一个锦囊,打开一看,是一枚玉佩。 令歌只觉玉佩甚是眼熟,须臾,他回忆起来,对着刘铁匠追问道:“这不是嘉定王的玉佩吗?是谁送来给你的?你把前后经过说清楚,还有,十三年前的兵刃重新打磨铸造又是为何?它们不是早应该被朝廷收缴了吗?” 刘铭闻言再次陷入沉默,令楷见状,又问道:“刘师傅,你可知道为何淮阳王拿的是嘉定王的玉佩给你当信物?” 刘铭抬起头看向令楷,脸上是一副迷茫至惊恐的神色,只听令楷继续说道:“他日东窗事发,如果不是证据确凿的话,他完全可以推脱此事与他无关,毕竟嘉定王已死,若是遗物被人所盗用也说得过去。” “不会的,这是去年十一月底的时候,淮阳王的门客高牧亲自送来的,”刘铭否认道,“高牧让我写下契约书让他带走,同时还给了我一大笔银票钱财,让我把十三年前藏起来的兵刃重新拿出来打磨铸造,事成之后会再给我一笔钱财。” 令楷眸色沉沉,问道:“这些兵刃究竟是从何而来?为何要藏起来?” 刘铭的目光变得飘忽不定,神情不安,他回忆起十三年前的惨案,犹豫良久后才咬紧牙关,鼓起勇气。 “这些兵刃是当年淮阳王托我所造,只是当年韩家东窗事发,所以这些兵刃并未运出宁州,而是一直藏在矿洞深处……” 众人甚是意外,淮阳王当年竟然有暗中私造铁器,桩桩件件若是能被证实,淮阳王定然难逃死罪。 “可有证据能够证明这些兵刃是当年淮阳王让你所造?”令楷问道。 刘铭摇头道:“没有,当年韩家出事时,我实在害怕,便将我和淮阳王的书信都烧毁,一封没留。” 令歌看着手中的玉佩,又问道:“可有淮阳王的亲笔书信为证?” “没有,只有这个玉佩。” 令歌不免一叹,说道:“只有这个玉佩还不够……帮你们抓住那几位锦衣卫的高手人在何处?有几人?” “两个人,他们身穿黑衣,来无影去无踪,我也不知他们人在何处,更不知他们长什么模样,只知道其中一位是男子,应该有三四十岁。”刘铭回忆道。 此时,令楷问道:“前几日是谁来打算收买锦衣卫?” “就是那位两个高手,他们都是淮阳王派来的人。” 说着,刘铭又看向面目如画的令歌,先前他便已经听说令歌“玉面白鹤”的美名,估摸着令歌并非心狠之人。 于是刘铭开始哀求道:“王爷,草民一时糊涂,犯下滔天大罪,还请王爷不要迁怒我的家人和兄弟们,都是我一个人带头干的,这些年铁铺生意不好,我也是一时被钱财迷了心智,王爷恕罪!” 令歌实在听不得他人向自己求饶,便答应下来,说道:“好,我答应你,只是我还有问题要问你,你一定要实话实说。” “好。”刘铭立即应下。 令歌开口问道:“当年,长庆二年的事情,你还知道多少?” 刘铭脸色煞白,立即惶恐地说道:“那件事草民并不知情,当年草民的打铁手艺在宁州城实在排不上号,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令歌问道。 “草民只是在贺兰铁匠出事后,生怕他的手艺失传,便偷偷盗走了他的铁器谱……” 刘铭话音一落,令歌便看了甯霞一眼,只见甯霞神色较为淡定从容,于是他也放下心来,又问道:“铁器谱可还在?” “在,我一直把它放在我铁铺的柜台里。” 令歌颔首,对刘铭说道:“今日天色已晚,你录好口供之后便可以回到矿洞,我已经交代过,锦衣卫不会伤你们。” 说罢,令歌对令楷说道:“阿楷,口供之事便交给你和风澈兄了。” 令歌又看向甯霞和望舒,说道:“师姐,我们现在去一趟铁铺把铁器谱取来。” 令歌正欲转身离去时,令楷便牵住他的衣袖,令歌回首看去,只见令楷有些欲言又止,半饷才说道:“万事小心。” “好。” 约莫半个时辰后,黑夜之中,令歌三人回到宁铁街,并来到刘铭的铁铺里,并在柜台里发现了那本铁器谱。 “小师姐,这是贺兰伯伯的吗?”令歌端着烛台问着甯霞。 借着烛光,甯霞仔细地翻看着,说道:“是父亲的字迹和作图……” “我能看看吗?”令歌问道。 “自然可以。”甯霞将铁器谱递给令歌。 令歌翻看铁器谱,发现上面除了铁器的样式,还记录着打造时间和归属者。 幽暗的灯火之中,令歌的眉头忽然轻皱,眼中浮现忧愁之色,须臾,他将铁器谱归还甯霞,并未多言。 待令歌再回到玉宁山时,此时山间漆黑一片,唯有矿洞附近火光通明,尚未走近,令歌便注意到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个人正独自坐在那里,他缓缓地靠近,借着依稀月光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正是令楷。 令歌悄然走到令楷的身边,并坐下身来。 直到令歌坐在身边,令楷才从黑夜中回过神来,他看向令歌,问道:“令歌可有找到那本铁器谱?” 令歌点头回应道:“找到了,那本铁器谱正在小师姐的手里,毕竟是她父亲生前的遗物。” 令楷微微一叹,而后转过头去,只是注视着眼前的茫茫夜色,并未言语。 “刘铁匠的口供如何?”令歌问道。 “已经让他签字画押,想来这次陛下不会再对淮阳王心慈手软……”令楷回应道。 令歌颔首,他自然希望淮阳王可以被绳之以法,不仅是因为他谋害自己的父母,更是因为鬼影双虎差些害自己和令楷丢失性命。 只是不知为何,令歌总觉得事有蹊跷。 “阿楷,你有没有觉得这次的事情过于顺利?” 令楷点头同意,说道:“此事的确蹊跷,淮阳一向王心思缜密,就算他真的要走私兵刃到江南,也不会将走私兵刃就这般与其他运出城的兵刃混在一起,且不说数量对不上,材质形状也是对不上的。” “更何况锦衣卫已经出现在宁州城,淮阳王最该做的应该是把这些兵刃尽数销毁,而不是继续重新铸造那些兵刃……我想刘铭并未对我们说出实情,当年宁州一案,他定然知晓更多的内幕,那些时隔多年又重新出现的兵刃,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 “那我们就放铁匠们回去,再暗中监视着他们,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破绽。”令歌提议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轮流监视他们,这样也好有时间调查韩家。” “不过,”令楷话锋一转,“令歌,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令歌凝视着令楷,此时,他发现令楷的神情在朦胧月色下显得有些不真切,双眸中藏有迟疑。 只听令楷问道:“如果当年,韩家真的有参与谋害临清王,你会如何?” 令歌神色一滞,目光离开令楷的双眼。 “我不知道……” “没事,我只是说如果。”令楷扬起微微笑意。 良久,令歌深深地叹息一声,并含笑看向令楷,说道:“阿楷,我想韩家一定没有谋害我父母,师父告诉过我,韩谦大人和我父母交好,而且当日曲公公曾告诉我,隆豫十二年的时候,韩家曾接过先帝的密旨,虽然内容他并不知晓,但是我想我们只要找到那道密旨,真相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令楷一愣,而后点头,“会的。” 此时,夜里朦胧的云彩正萦绕着山峦,有风吹过,明月当空,宁州城正静静地坐落在山峦的怀抱之中,与千家万户一同沉睡着。 令歌靠在令楷的肩膀上,令楷也伸出手搂住他的肩膀,两人无言,只是坐在草地上,相互依偎着。 他们的周围是青嫩的绿草和枝叶,微风轻拂而过,会发出沙沙之声。 令歌流连着眼前的美景,亦感受着身边的令楷,那是一种惬意安心的感觉,像春风眷恋绿叶,像星辰倾慕明月,只是心之所向。 渐渐地,令歌闭上双眼,只想安心地小憩一会。 第59章 若如初见:4 清晨的光线遍布在青石客栈的房间里,令歌从睡梦中醒来,看着周围的陈设,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直到听见身边之人的均匀呼吸声,令歌这才回过神来,他缓缓地回首,一张温润如玉的脸颊便映入眼帘。 只见令楷正静静地睡着,长美如画,然而眉头却是轻皱着的,有着隐藏不住的心事。 令歌伸出手指轻柔地抚摸着令楷的长眉,想为其抚平所有的烦恼。 良久,令楷苏醒过来,他看着眼前的令歌,当即伸出手搂住令歌的腰身,低头与令歌双额互触,同时闭上眼睛。 “令歌……” 令歌察觉到令楷的异样,便问道:“阿楷,你怎么了?” 令楷的呼吸声有些沉重,半饷,他才说道:“做了一个梦,有些……害怕。” “什么梦?”令歌伸出手环住令楷的腰身,“别怕,只是一个梦。” “可能不是梦……” 须臾,令楷笑了笑,又道:“罢了,令歌你说得对,只是一个梦。” 说罢,令楷坐起身来,他看向逐渐明亮的窗外,心情也逐渐放松下来。 “天已经亮了,令歌不想出去看看吗?” “当然想,我这就起床。”令歌笑道。 清晨时的宁州城,天边的雾气尚未散去,依旧萦绕着青山绿水,为宁州城披上一层洁白薄纱。 在客栈简单用过当地的特色早膳后,令歌和令楷便来到街上游逛,走过木桥时,令歌发现那里已经有不少小贩在编织竹筐和簸箕售卖。 令歌驻下脚步,好奇地观察着,他注意到不少小贩头发花白,上至六七十岁,下至三四十岁,虽然他们已经上了年纪,但是手法娴熟,双眼清澈,脸上挂着平易近人的笑意,让人倍感亲切。 “阿楷,我想去买一个竹筐。” 令楷有些意外,而后眉眼弯弯,对令歌笑道:“你买便是。” 不一会的功夫,令歌手上提着的小竹筐里便放满各种各样的竹制小玩意,极具宁州特色。 令楷在一边看着,笑道:“令歌的筐里满了,我的钱袋也变轻了。” 令歌瞥了令楷一眼,含笑道:“是你自己抢着给的钱,我可没胁迫你。” “自然没有胁迫我,我是自愿的。” 正说着,令歌便看到前面有一位卖糖葫芦的小贩,他对令楷说道:“走,阿楷,我请你去吃糖葫芦。” 说罢,令歌便欣然走过去,向小贩购买糖葫芦,令楷则立在原地看着令歌的背影,一时出神。 令歌买好糖葫芦后,回过身却发现令楷并未走过来,于是他拿着糖葫芦又走回去,将手中的一串糖葫芦递给令楷,他则品尝手中的那一串。 “和从前吃的味道都不太一样。”令歌说道。 “哪里不一样?” “山楂更酸,不过糖衣更甜。”令歌笑道。 令楷一笑,看着手中晶莹红亮的糖葫芦,只觉心中翻涌起无数滋味。 不知不觉,令歌和令楷便逛回了宁铁街,他们在宁铁街附近遇到望舒和风澈,望舒告诉令歌:“我们的人一直暗中观察着刘铭,并未发现异样。” 令歌微微一叹,道:“有劳师姐和风澈兄,看来我们还得再盘问他一番。” “不急,”令楷开口说道,“我们再等等。” “换我和令歌守在这附近守着吧,秦兄和袁师姐可以去城里逛一逛,休息一会。”令楷对风澈和望舒说道。 风澈看了一眼望舒,回应道:“我都可以,看袁姑娘。” 望舒神色淡然,随即往前走去,只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走吧。” 风澈和望舒离去后,令歌和令楷便在宁铁街附近找了一家茶馆坐下。 只是两人一坐便几乎是一整天,锦衣卫和遇仙来报依旧是并无任何异样。 袁达海也亲自来到令歌的面前,虽然他一身寻常便服,却也难掩其眉宇神色间的威严。 “殿下,我们既然已经有了刘铭的口供和嘉定王的玉佩,完全可以将此事上报给陛下,让陛下决断。” 令歌却只是回绝道:“不急,等御史台的人到了宁州再说。” 袁达海闻言一愣,他睨了一眼令楷,这御史台的人不就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吗? 令楷坐在一旁捯饬着令歌买来的各种小玩意,并未察觉到袁达海的目光,令歌见状,又道:“此事蹊跷,等人到齐后,我们还得再商量一番。” 说罢,那边的令楷开口说道:“不如这样,殿下你先写一封信让锦衣卫送回长安,告诉陛下宁州城的情况,让陛下派更多的人马紧盯江南的动静。” “也好。”令歌应下,“袁大人,此事便有劳锦衣卫了,我现在就去修书一封托锦衣卫带回长安。” 袁达海颔首,道:“臣遵命。” “不过,袁大人,我有一事想问你。”令歌突然开口说道。 “殿下请说。” 令歌问道:“虽说有高手帮助刘铁匠他们,但是我想以锦衣卫的实力应该不至于尽数被抓,这是为何?” 袁达海微微颔首,回应道:“我也仔细地问过他们,他们说来人武功高强,戴着面具,且从前仪鸾大人说过,对方若非穷凶恶极之人,都不要伤及性命,所以他们才掉以轻心,被那人擒获……” 令歌垂眸默然,不再追问。 正说着,他们便见到成群结队的官员轿辇来到小茶馆的门口,令歌瞥了一眼袁达海,无奈抚额。 “殿下驾到,臣等有失远迎!望殿下恕罪!” 为首的官员是上任没多久的石太守石华,他的身后跟着不少官员和小厮,顿时将小茶馆围得水泄不通。 小茶馆的老板和小厮何时见过此等排场?直到听闻在场官员唤店中那位仙姿玉容的男子为“殿下”时,他们才反应过来,这位男子不是他人,正是玉迟王! 令歌说道:“石大人你们快些免礼,是我起了兴致,提前来到宁州,还未来得及向各位大人问好。” 石华颔首笑道:“既然殿下已经来到宁州城,我们定然要以礼相待。” 此时,令楷走上前,拱手一拜,说道:“见过石太守,我乃御史台令楷。” “原来是御史中丞令大人,久仰。”石华拱手道。 令楷微笑道:“石大人,我和玉迟王之所以提前来此,是因为想切身感受当地的民生民风,这几日石大人就当我们还没到,你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静候御史台队伍到宁州便是。” 石华自然知晓玉迟王和令楷提前来此的原因,不止是为了体恤民情,更是为了兵刃走私一事。 石华一笑,道:“既然如此,那臣就不打扰殿下和令大人了,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殿下随时传唤臣便是,臣定当竭尽全力,告辞。” “石大人慢走。”令歌颔首说道。 石华带着众人离去后,令歌和令楷自知此处已不能久留,便留下银两转身离去,却不想茶馆店主将银子尽数奉还至他们的面前。 “殿下能来此饮茶,是草民之幸,草民又怎敢收殿下的银两?” 令歌微微一愣,只听令楷开口回应道:“殿下体恤百姓,这些钱是你们养家糊口应得的,就收下吧。”说罢,令楷便与令歌一同离去。 “多谢殿下!多谢令大人!”店主喜不胜收地感谢着。 在回青石客栈的路上时,令歌问起令楷:“阿楷,过两日你陪我去拜访黎太守,可好?” 令楷一笑,道:“好,既然宁州官员都知道我们已经提前来到宁州,行程也瞒不了,倒不如趁早前去。” “那事不宜迟,我们明日就去城外黎太守的宅子,向黎太守询问韩家的事情。”令歌提议道。 “好。” 此时,两人路过一家成衣店,正巧看见甯霞从店中走出来。 “师姐买了什么?”令歌好奇地走上去问道。 甯霞摇摇头,说道:“随便走了看看,我记得我小时候来过这家成衣店,原来这么多年还开着。” 令歌看着有人进出的成衣店,浅笑道:“生意兴隆自然会开很多年。” …… 翌日,宁州城外一座青山的山路上,一对男子正骑着白马和黑马并肩前行,两人前行的速度并不快,目光亦流转在周围的风景之中。 在山腰之际,令歌眺望着远处的宁州城,远远地看过去,宁州城的房屋点缀在青山绿水间,如翠绿丝绸上的小珍珠一般,赏心悦目。 他们牵着马匹往前走去,令歌的目光依旧被宁州的风光所吸引,只见浮云正飘动着,变化着,在天边,在山峦,无拘无束。山脚的梯田之中,有一头头水牛哞叫着,除此之外,耳边还有鸟鸣之声,演奏着宁州城独有的曲目。 黎宅位于山腰之上的山林里,周边有山泉涌出,溪水涓涓流淌,无车马喧闹,与世隔绝一般。 令歌走到门前,看着黎宅古朴的大门,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敲着门扣,良久过去,耳边依旧只有溪水潺潺之声,并未有人前来开门。 令歌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令楷,只见令楷微微颔首,令歌会意,便继续连敲三下大门,并高喊道:“晚辈白令歌,有事求见黎前辈!” 而后,令歌静静地立在门口,等着黎宅的回应。 很快,令歌听见缓缓的脚步声,那是来自大门之后的,令歌闻声,立即整理自己的衣裳和神情。待大门打开之时,他的面前出现一位白发苍苍,朴实无华的老人。 “晚辈白令歌,今日前来拜见黎大人。”令歌毕恭毕敬地拱手拜道。 老人仔细地端详着令歌,问道:“你就是玉迟王殿下?”老人的声音干哑,面容却红润,显得精气神十足。 “正是。” “确实有昔日临清王的风貌,老臣黎春见过玉迟王。”说着,黎春便欲拱手一拜。 未等他拜下去,令歌便已经搀扶住他的双臂,说道:“黎大人无需多礼,今日是晚辈唐突登门拜访,还望黎大人勿怪才是。” “既然殿下前来,就先请进屋用茶,有话慢慢说。”黎春说道,说着他又注意到令楷,端详片刻,正欲询问时,令歌便解释道:“他是御史中丞令大人,今日陪我一同来拜访黎大人。” 黎春微微颔首,收回目光,“殿下请往里来。” 令歌同黎春往院里走去,令楷则在后面跟着,默默地打量着宁静的四周。 黎宅并不大,只是有简单的主房和两个厢房以及火房,除了院中两旁的石灯和门上的对联,宅内并未有过多的修缮。 走进房屋前,令歌接过令楷提着装有果子的竹篮,正是送给黎太守的见面礼。 令歌对令楷说道:“阿楷,你在屋外等我,我待会就出来。” 令楷点头答应,之后他便坐在院中的石桌前,静静地等候着。 他仰头凝视着头顶的枝叶,光斑轻盈地落在他俊美的脸颊和月牙白衣裳之上,阴翳与光亮交错着,眉宇间的怅然骤然出现。纵使春光明媚,他深邃的眼眸里也未纳入一丝光芒,直让他整个人显得低沉惆怅。 良久,屋里的人走出来,令楷起身,看着令歌向黎春拜别,此时,院外也走进来一个人,只听那人问道:“爷爷,家里来了客人吗?” 他们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那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男子,男子身佩剑刃,眉目与黎春有几分相似。 黎春介绍道:“这是我的孙儿黎治,在宁州城担任捕头。” 黎治看着令歌,只觉此人气质不凡,定然大有来头,再加上昨日因玉迟王的提前到来,一向平静的宁州城如同惊起一滩鸥鹭一般,变得热闹不已,他的心中也猜出几分。 只听黎春又道:“这位是玉迟王殿下,快快行礼。” “卑职拜见玉迟王殿下!”黎治立即拱手拜道。 令歌微笑示意,又对黎春说道:“今日多谢黎大人,晚辈就此告辞,他日有机会我再登门拜访黎大人。” 说罢,令歌便来到令楷的身前,与令楷一同往院外走去。 “爷爷,玉迟王前来所为何事?”黎治来到黎春的身边问道。 黎春看着远方,出神不已,半饷,他说道:“自然是为韩家一案前来。” 黎治顺着黎春的目光看过去,那里唯有茂密树林,即使多年过去,院子四周的树木也依旧苍翠如初,长庆二年后,黎春便辞去官职,带着一家人来此隐居,不问世事。 黎治说道:“说起来,昨日孙儿去过韩家旧宅清扫落叶,宅内一切如旧。” “只是有一件事,孙儿多年以来一直不明白,为何爷爷你当年要赎下韩宅?” 黎春开口道:“因为昔日韩家对我们黎家有恩……” 黎春收回目光,微微一叹,又道:“我这一生最大的感悟,人的恩情是不能忘的,韩家出事时我无能为力,只能保下一座韩宅,留个念想,以待来日。” “如今看来,功夫不有心人,我们已经等到了那一日。” 说罢,黎春便转身往屋里走去,黎治见状也立马搀扶其进屋。 山路上,令歌和令楷正牵着马缓缓地行走着,令歌看着满山春色,提议道:“这山间景色甚好,我们可以慢慢地游玩着回去。” 令楷点头应下,他牵着墨宝,静静地走在令歌的身边,欣赏着眼前的美丽景色。 忽然,他神色一愣,只觉手中多出一片暖意,低头看去,他发现身旁的令歌已经主动地牵住他的手,同时,令歌手上的玉鹤也似乎飞绕在他的指尖一般,让他出神不已。 此时,令歌看着令楷深邃的双眼,只觉里面仿佛藏有无尽的未知,他开口说道:“阿楷,你最近有心事。” 令楷回过神,浅浅一笑,问道:“有吗?” “我不知道,我总感觉你经常闷闷不乐的,”令歌停下脚步,伸出手轻抚着令楷的眉心,“可能是我多想了……” 令楷握住令歌留在自己眉心的手,低下头在令歌的手背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温柔地说道:“在你的身边,我又怎会闷闷不乐?只是最近跋山涉水,有些疲惫罢了。” 话音落下,面前的令歌便主动紧紧地拥抱住他。 “阿楷,你知道吗?我发现我比从前更爱你了。” 听着令歌无限情深的话语,令楷心头一颤,他不知该如何回应令歌,只是伸出双手紧紧地抱着令歌,像是在挽留,像是在不舍。 拥有的东西就不会失去吗?令楷又一次想起尺画的话语。 令楷的目光留在远处的山水之间,习习春风拂过脸颊,惊扰眼眸,让泪水在不知不觉间涌上眼眶,可是皆被他强忍了回去,好像早已习惯这样一般。 “可能是怪今日春风和煦,鸟语花香,让阿楷你变得更好看了……”说着说着,令歌便轻声笑起来。 当令歌直起身来看着面前的令楷时,令楷已经再次扬起笑意。 “令歌你还是和最初一样好看。” 令歌摇头一笑,说道:“人的容貌总是会变化的,阿楷所言还有待确认。” “人的容貌确实容易改变,只是你的双眼还如最初一般,清澈明亮。”令楷一边说道,一边伸出手与春风一同温柔地轻抚着令歌的眉眼。 令歌笑着贴在令楷的手掌心,感受着令楷的绵绵爱意,享受着无忧时光。 良久,两人才继续联袂缓缓而行,路过一片草地时,令歌注意到草地上开满白色的野花,于是他走过去蹲下身子,将一朵朵花采摘在手里,熟练地编织出一个花环。 见令歌手持一个花环朝着自己走来,令楷愣在原地,他只觉令歌仿佛画中人一般,让人目不转睛。 未等令楷回过神,令歌已将花环戴在他的头上,并上下打量一番,笑道:“令状元今日也可以做一回探花郎了。” 令楷一笑,说道:“是啊,托你的福,我也能做一回探花郎——想不到原来令歌你还会编花环。” “是从前小师姐教我的。” “你教我可好?我想亲自编一个送给你。” “我现在就教你。”说罢,令歌便回过身去继续采花,令楷在他的身后含笑注视,良久,令楷才弯下身子,陪着令歌一起采花,并一同坐在满地花海之中编织花环。 令楷看着手中未成形的花环,叹道:“看来我没什么天赋,被我编坏了……” 令歌将令楷手中编坏的花环拿过来,开始重新编织。 “其实只要有心,依旧可以把它编织好。” “怕只怕我没有那样的能力。” 令歌侧首望向令楷,目含柔情,说道:“可是阿楷你有我啊。” 看着面前的令歌言语温柔,眼神坚定,令楷神色一滞,只因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之感。 他低下头靠在令歌的肩上,并揽住令歌的腰身,目光注视着令歌编织的花环。 “我希望我能一直有你。” “会的,”令歌回应道,他腾出手抚了抚令楷的发丝,“今日我们什么都不想,就好好地游玩,可好?” “好,什么都不想。”令楷闭眼应下,静静地倚在令歌的身边。 “阿楷你见多识广,可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玩好看的地方吗?”令歌问道。 令楷抬眸看着湛蓝的天空,思忖片刻,说道:“待天色暗下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令歌欣然一笑,点头应下,期待着夜晚的到来。 夜色降临时,皓月明星浮现在天空,在宁州城外的一处山谷里,那里有着春稻梯田,郁郁青青的稻田里飞着无数的萤火虫,如一颗颗纷飞的星辰一般,流光溢彩着。 令歌为眼前之景所惊叹,只听令楷说道:“山谷里暖和,所以这个时节便能见到萤火虫。” “遇仙山有萤火虫吗?”令楷问道。 令歌说道:“有,不过不及这里多,可能怪遇仙山太大了,它们总是漫山遍野地飞着,所以很难见到它们像这样聚集在一起。” 两人缓缓地走在稻田的小径上,令歌伸出双手让萤火虫飞舞在自己的衣袖间,很快,一只亮着的小萤火虫便停留在他的指尖。 令楷见状,笑道:“果然小动物都很喜欢令歌,它们可是从来不靠近我的。” “不然,那日冬雪,御花园的小坚果也挺喜欢你的,”令歌对令楷说道,“阿楷,你伸出手指来,它会喜欢你的。” 说罢,令歌便缓缓地将手指向令楷的指尖伸去,只见那只小萤火虫扑着翅膀跃到令楷的指尖,静静地停留着。 令楷见状,如被点穴一般,一动也不动。 “看来小火也会点穴功夫。” 令楷摇头轻笑,良久,他将手指抬高,让那只萤火虫重新飞回夜空,与令歌一同注视着空中飞舞着的萤火虫。此夜,他们未再多想其他,只是单纯地沉醉在夜景之中,流连忘返。 须臾,令歌开口提议道:“阿楷,你吹曲,我舞剑,怎么样?” “令歌开口,我又怎会拒绝?”说罢,令楷从腰身上取下鸣春,令歌也来到宽敞一些的地方,开始舞动明秋。 萤火虫们见状也主动散去,只是围绕在令歌的四周,与剑刃保持着距离。 令楷开始吹奏长箫,他并未看着令歌,只是闭眼专注地吹奏一曲,衬托着令歌的剑舞,让箫声徘徊在山谷稻田之间。 剑刃划过黑夜,如月光倾泻,点点萤火也如星辰一般,渲染着那道闪过的月光。 此时此刻,天上地下,皆是皓月明星。 一舞一曲落下帷幕后,令歌和令楷两人隔着稻田,互相凝望着。 “令歌舞得真好。” “可是阿楷你方才一直闭着眼睛,都没看我舞剑。” “怕看了就舍不得走了。”令楷笑道。 令歌朝着令楷走过去,并说道:“好想这样一直舞下去,可惜……” “可惜什么?” “我有些饿了。” 令楷忍俊不禁,只好主动牵着令歌的手离开此处。 在一处山脚的田地之处,浓浓夜色之中,借着朦胧月光,可以依稀看见两个人影流窜在田地里,那是两位男子,只见他们蹲下身子,开始用小刀刃挖掘土壤,很快,他们便从地下挖出一个沾满泥土的瓜果。 只见其中一位男子用刀刃刮了刮泥土,并熟练地将瓜果削干净,递给身边的另一个男子,说道:“这是土瓜,令歌尝尝味道如何。” 令歌接过土瓜,仔细地打量一番,只觉得这土瓜洁白如玉,甚是诱人。于是他咬上一口,并赞叹道:“甘甜可口,真好吃!” 令楷又挖出一个土瓜,一边打整着,一边说道:“我好久没吃过了,今晚也要好好品尝一番。” “真的很好吃,”令歌直接坐在土地上说道,“阿楷你快尝尝。” 令楷也顺势坐在地上,并咬了一口手中的土瓜,半饷过后,他依旧默然不语,令歌见他如此,便问道:“你手中那块不好吃吗?不如吃我的?” “没有,很好吃,只是很想念这味道。”令楷否认道,然后继续低下头吃起来。 令歌见状也继续吃着手中的土瓜,时不时,他会抬头仰望圆月,笑道:“原来月亮也可以像土瓜一样。” 令楷笑个不停,待吃完之后,他从腰上的锦囊中取出几粒碎银子,放进被刨开的土壤里。同时,他曼声道:“瓜田月下,良辰美景,此地有银三四粒。” 闻言,令歌笑弯了腰,看着土里的几粒碎银子,他笑道:“阿楷你这个飞贼当真是金盆洗手了。” “那是当然,毕竟是你陪着我走完当飞贼最后一趟的。”令楷回应道,一时间,他的思绪飘远,回忆起那一夜的经过,“要是能回到那一夜该多好?” 令歌摇头,说道:“可是过往人生是回不去的,倒不如向前看,也许,前路还有更好的。” “令歌所言极是。”令楷站起身来,看向远处,那里正是无边夜色。 他回首看向坐在地上的令歌,并伸出手去,说道:“今夜还有不少好风景,令歌可不要错过。” 令歌一笑,他搭着令楷的手站起身来。 “有你在,我自然不会错过。” 第60章 若如初见:5 翌日午后,令歌和令楷才回到青石客栈,一进客栈门,他们便见到甯霞正守在前堂里。 甯霞起身对他们说道:“今日一大清早石太守便派人来接你,说是虽然行宫尚未修建好,但是他们已经打整出最好的府邸供你居住,人正在楼上房间里等着。” 令歌无奈一叹,说道:“我去见见他们。”说罢,令歌便先往楼上走去。 甯霞看向令楷,说道:“你们昨日一日未归,今日要是再晚一些回来,望舒师姐可要急坏了。” 令楷闻言,歉然道:“我和令歌贪玩了一些,让袁师姐和贺兰师姐担心了,还望师姐莫怪,回头我就去找袁师姐赔罪。” 甯霞摇头一笑,道:“罢了,我去找望舒师姐,告诉她你们回来了。”说罢,甯霞便往客栈外走去。 此时的楼上,令歌已经回到房中,前来迎接令歌的几位官吏表明来意,却被令歌回绝道:“各位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在这里交的房费还没到期,而且也住的习惯,暂且还不想走。” 几位官吏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令歌坐下身来,又道:“不过,要走也可以,我想住一个地方。” “王爷请说。” “韩家旧宅。” 听见这位圣宠在身的小王爷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此话,几位官吏震惊不已,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于是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韩家旧宅?” “对,韩家旧宅,”令歌依旧平静地说着,“不行吗?” “没有没有,”官吏挤出一丝笑容,“只是这韩家旧宅已在数年前被黎老大人赎去,要是王爷要住进去,我们还得亲自相告黎老大人,这一来一回,怕是耽误了时间。” 令歌知晓他们不想惹祸上身,便说道:“我昨日已经去拜访过黎老大人,暂住韩宅也获得他的同意,你们只用负责稍作打整便好。” 官吏悄悄地互瞟彼此,又问道:“王爷打算何时入住?我们也好安排人手打整。” 令歌微微颔首,回应道:“今日傍晚,无需过多打整,能住就行。” 说罢,未等官吏们回过神来,令歌已经站起身来飘然而去,只剩官吏们愣在原地。 待他们再见到令歌时,已在是黄昏时的韩家旧宅门前,韩家旧宅依山而建,门前是寻常巷陌,宅后则是山林,四周一片宁静。 “卑职见过王爷。”几位官吏向令歌行礼,其中包括黎治,他上前将钥匙交给令歌,并解释道:“宅子里已经简单地打整过了,王爷现在就可以入住,后续我们还会继续派人来布置打整。” 令歌朝着他们颔首道谢:“今日多谢各位大人了,只是天色已晚,我也不便招待各位,改日再请几位大人来宅里一叙。” “王爷言重了,能替王爷做事是我们的福分。”黎治回应道,“待会会有侍卫过来守护宅子的安全,殿下大可放心。” “不必了,今夜就这样吧,”令歌拒绝道,并看了看身旁的望舒和风澈,道:“本王有贴身侍卫。” 几位官吏端详一番望舒和风澈,暗暗感叹,不愧是玉迟王身边的玉清卫,一看就是一代大侠。 待官吏们离去后,令歌他们才走进宅里。 此时正值傍晚,橘黄色的晚霞正印染着宁州城的每一处角落,在韩家旧宅内的陈旧石板上,夕阳尽落,有晚风吹过,带来几片落叶,拂动石板间长出的杂草,尽显萧瑟之感。 “我想自己走一会,你们先去找房间安置吧。”令歌对其他人说道。 令歌并不清楚韩宅的地形,只是随心所欲地走着,然而越往偏僻的地方走,他就越发现角落里杂草丛生。 沿着长廊,他走在一片寂寥的花园之中,长廊的尽头是一片池塘,水是从墙角处流进的,同时,墙角两边爬满青绿的藤蔓,因为少有人打整,所以那些藤蔓长得极为茂盛,甚至爬上长廊。 令歌缓缓地坐在长廊之下,双眼看着池中倒映的夕阳,一时出神。 曾经,这里的一切是什么模样? 离开花园后,令歌只身一人来到一处偏僻的庭院,他发现庭院里种植着有几棵郁郁青青的竹树,正在房屋的窗户前。 他走过去推门而入,只见房屋里一片灰暗,并无过多的摆设,早已无人居住多年。 令歌在房屋里缓缓地行走,端详着一切,想象着昔日屋内的场景。 在光影浮尘之中,令歌注意到,唯有那空着的木床,以及书柜和书桌,表明这里曾经有人居住,有人存在过,只是那人早已离去,身份也无从得知。 定然是一位知书达理,博学多识之人,令歌心想着。 令歌将一旁的窗户打开,映入眼帘的正好是庭院里的竹树,他并未多看竹树,而是仰头看着昏黑的天色,让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而去。 只见令歌双手合十,虔诚地凝视着天空,似乎在祈祷着何事。 是夜,韩宅主室的卧房里,原先简陋陈旧的房屋早已被宁州官吏布置地焕然一新,在房屋内灯火通明的一处,令楷正坐在书桌前看着宁州刺史送来的公文,作为御史中丞,他自然有监察宁州政务的权力和义务。 在灯火幽暗的一处,令歌则侧卧在一旁的床上,静静地注视着令楷,不出一言。 良久,令楷放下公文和毛笔,发现令歌尚未入睡,他含笑问道:“令歌怎么还没睡着?想来是我打扰到你了。”说着,令楷便站起身来,往外走去的同时,说道:“今夜我还是去隔壁处理政事吧,令歌有何事叫我便好。” “阿楷,”令歌唤道,“我睡着了你再走可好?” 令楷停下脚步,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令歌,却也只是微笑着答应下来。 “好,我在这陪你,等你入睡我再离开。” 说罢,令楷来到令歌的床前,即使他和令歌相识已久,如今看着令歌如玉容颜和明亮星眸之时,他的心也还是会为之一颤。 “令歌这两日也玩累了,应该早些休息才是。”令楷温柔地说道。 令歌闻言,这才微微点头闭上眼睛,半饷,他开口问道:“阿楷就不好奇黎大人和我说了什么吗?” “自然好奇,”令楷颔首笑道,“所以说了什么?” 只听令歌平等地说道:“黎大人和我说了好多有关韩家的事情,说了韩家每个人的来历,和他们的结局……” 令歌的话语戛然而止,他重新睁开双眼,眸色温和。 “黎大人还告诉我,昔年他和韩大人交好,知道韩家的一些物件皆掩埋在花园的竹树下,当年并未被发现带走,也许先帝的密旨就在里面,明早阿楷与我过去看看,如何?” “好,我们明早过去。” 正当令楷有些出神时,令歌已经握住他搭在床上的手,令楷看过去,只见令歌已经闭上双眼,安心地睡着。 默然良久,直到令歌呼吸声逐渐均匀,他才缓缓地收回手,流转目光,起身往外走去。 走出门外,令楷抬头凝望着今夜圆月当空,此时的他彻底明白,何为月满则亏,世间万事万物终有尽头,有相聚便有离散,每个人终究逃不过这样的宿命。 …… 深夜,月光清亮,在韩宅之后的茂密山林里,一棵古老的槐树下,凭借月光,依稀地可以看见有一道身影,是一位男子,只见他正在用铁锹挖着土壤,似乎在寻找何物。 泥土长年累月与槐树相融合,若非用尽全力,实在难以翻动,那人有些意外,今夜竟然可以轻松地将泥土尽数挖出,只是越往下挖,泥土的深处就越是空无一物。 此时,男子手中的动作戛然而止,借着月光,他仔细地端详着周围泥土的痕迹,发现似乎早已有人来过,并带走原先土壤里埋藏着的东西。 男子丢下铁锹,倚着槐树席地而坐,月光和阴翳布满在他清俊的容颜之上,他轻声一笑,如他所料,这场长达十三年的戏终究不是天衣无缝的。 半饷,他的身旁逐渐传来脚步声,随着脚步声的靠近,来人的影子也愈来愈长,男子缓缓地偏过头看去,发现前来之人他再熟悉不过,正是令歌。 只见令歌的身后尽是月光,一身清朗,犹如初见时的踏月而来一般,依旧让人为之倾心,可是这一幕却足以让在黑暗中待久的人望而退却。 令歌的一双星眸直直地注视着男子,那是他熟悉却陌生的令楷。 令楷垂下眼眸,避开令歌的目光,只是偏过头去,全然置身在阴翳之中。 与此同时,令歌继续朝着令楷走来,并蹲在令楷的身边,他伸出手,试探着抚摸令楷鬓边的发丝,并低语道:“阿楷……你的身世我已经知晓。” 令楷依旧垂着眼眸,让人难以看清他眼中的情绪,他坐直身子,将头从令歌的手边偏开。 令歌的手悬在半空中,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须臾,令歌开口问道:“你是韩清玄,那位韩家的小公子,韩清玄,对吗?” 说出“韩清玄”三字的时候,令歌总觉得字字如刀,竟牵动着他心口,显然,令楷的伤痛已经成为一把能够伤害他自己的利刃。 令楷依旧默然,然而他的呼吸声逐渐变得沉重,同时,他不动声色紧紧地拽住自己的衣袖,强忍着一切。 此时此刻,令楷只觉心上有无数利刃划过,有委屈,有不甘,有憎恨,也有不舍,交织矛盾着,让他不知如何用言语表达。 见令楷默然不语,令歌心中确认答案。 “阿楷你重伤不醒时说过的呓语,还有盛贺对韩家的回忆记载,以及你隐瞒太子夜入清心苑,到淑妃复宠,黎大人看你的眼神,桩桩件件,让我不得不起疑你的身世……” “其实望舒师姐提前来到宁州城,就是为了调查阿楷你的身世,师姐打听到婶婶从前是宁州城小有名气的厨娘,她的姐姐,也就是阿楷你的亲生母亲,正是韩大人的妾室。” “还有你的匕首竹影,是昔日贺兰伯伯打造给韩大人的,我在那本铁器谱上看到了……”令歌解释着这一路来他所知晓的事情。 说着,令歌抬起头,神色怆然地凝视着眼前古老的槐树,又道:“其实黎大人告诉我的是,韩家的旧物被掩埋在两处,一处是花园的竹树下,一处是这里,只是这里的东西我已经让望舒师姐和风澈兄提前带走了。” “我之所以只告诉你掩埋在花园的竹树下,是想着阿楷你会来这里,把藏在此处的东西转移到花园的竹树下,让我们发现所有物件的同时,你也不至于暴露身世。” “想来这处地方是淑妃娘娘告诉你的,将东西掩埋在竹树和槐树下是昔日韩大人的主意。”令歌继续说道,毕竟能够知晓此事之人,除了与韩谦交好的黎太守,便只会是淑妃。 “阿楷,其实我从来没有怪你隐瞒……” “始终是我骗了你。” 令楷开口打断令歌的话语,他仍然没有看向令歌,只是抬头凝望树叶间隙里的惨淡月光,任由无尽的灰暗落在他的脸上,一片消沉。 “一切如你所言,我是韩清玄,一个早该死在十三年前的人,却苟活至今……” 令歌注视着令楷的脸颊,只见令楷褪去往日里的温和之态,眼眸里唯余无尽的黑暗,似乎将一切都拒绝在外,即使是月光也难以抵达。 须臾,只听令楷开口说道:“令歌,我们结束吧,就当做了一场梦,醒了就好……” 令楷唇边的苦笑落入令歌的眼中,尽数化作划过心口的利刃,令歌垂下头,看着自己脚边的月光,却不能印染令楷半分。 一时间,令歌感到慌张,感到痛心,那段千疮百孔的过往,真的在令楷的身上发生过,任谁都不能更改。 令歌抬起头,重新看着眼前的令楷,却发现令楷似乎正在被夜的漆黑逐渐吞噬,五官轮廓逐渐变得模糊。 “只是一场梦吗?可我们却是真真实实地爱着的,你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作数。” 听见令歌变得焦急的嗓音,令楷不忍地看向令歌,恰好让月光落入他的眼眸之中,折射出晶莹湿润的光芒。 他感到心虚自卑,又立即避开令歌的目光,他尽力地回应着,却发现声音愈发哽咽。 “令歌,我在黑暗里待得太久,即使一心向阳,期盼光亮,却始终难以适应一丝光亮。” “与你表明心意走到一起,是我贪心,想着一时贪欢也好,总可以让我这一生能再多些光亮,多些喜悦之事……” “或许本就是我痴心妄想,想着也许你的出现能够拯救我,让我可以像常人一样地活着,爱着。只是我忘了,我并非良人,满身伤痕,千疮百孔,又如何能够与你相衬?怎配与你相伴相守?” 令歌愣在原地,此时此刻,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 令楷心里的创伤到底该如何治愈?他无从知晓。 “令歌,你知道吗?”令楷抚着额头,紧皱着眉眼,自嘲一笑,“这些年来,我一直被仇恨充斥着,可是所剩的清醒却告诉我,我不能变得面目狰狞,不能变得不择手段,不能变得冷血无情,若非遇上你,我只怕已经彻底疯了……” 令歌可以清楚地看见,在惨淡的月光下,有一滴滴泪水从令楷的脸颊滑过,可是令楷依旧没有哭出声音,而是像从前一样,独自一人默默地消化着这本不应该由他所承受的痛苦。 “我不愿意这样活着,可是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他们把一切都强加给我。午夜梦回时,我总是会梦见父亲对我说的话,他要我永远记得那夜的天牢,要我替韩家报仇雪恨,即使时过境迁,我还是活在那天夜里,我真的忘不掉,我好恨……我和我娘……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经历这些……为什么……” 忽然,令楷狠狠地捶打着手边的树桩,手上的钻心疼痛却还是远远比不上回忆里的伤痛,那是一道永远无法痊愈的伤口。 “阿楷,不是你的错……” 令歌见状立即制止住令楷,看到令楷手上渗出的鲜血时,令歌的鼻子愈发酸得肿胀,他想起盛贺的描述,想起令楷的经历,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藏着令楷多年无处倾诉的秘密。 夜色愈发深重,浮云逐渐遮住月光,四周陷入漆黑,似乎一切光亮都会被吞噬在今夜。 令歌紧紧地拥抱住令楷,想让黑夜里的令楷感受到他所有的炽热爱意。 只听令歌一字一句地说道:“阿楷,忘不掉就忘不掉吧,我们一起往前跑,让从前的伤痛都追不上我们,让我一直陪着你,好吗?” 令楷依偎在令歌的肩膀上,听着令歌的温柔嗓音,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印入他的脑海。 “不管你是阿楷还是清玄,你的过去从来不会影响我去爱你,我只想陪着你好好地走下去,过去的事情你没有错,我也知道你不愿骗我,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令歌不知道这样说能否安慰到令楷,他只能确定这些话都是他的心声,无比真挚的心声。 “阿楷,你要一直陪着我,我不准你离我而去……” 说罢,令歌捧起令楷的脸颊,深深地吻住令楷的唇瓣,似是在索要对方的一个承诺。 令楷渐渐地抓紧令歌的衣裳,如同抓住一棵救命稻草,再也不会松开。同时,他的泪水一点一滴地落在令歌的手上,浸湿一片。 令歌感受到手上的凉意,一时间,他不免湿红眼眶,他回忆起令楷时不时的稚嫩语气,现在他才明白,原来那是让令楷最放不下的,也是永远无法拼凑的幼年时光。 良久,他停下对令楷的亲吻,只是轻抚着令楷的发丝,低声安慰道:“阿楷,在我的身边你不用多想,不用强忍着,哭出来吧,就像小时候一样,好吗?” 令歌轻柔的一句话顿时激起千层波浪,令楷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悲痛,强忍多年的泪水在此刻倾泻而出。 他紧紧地抱住令歌,将头埋在令歌的肩膀上,开始放声痛哭起来,像很多年前的那位孩童一样,开心和悲伤都写在脸上,没有一丝隐藏。 听着令楷的哭泣声和一呼一吸,令歌能清楚地感受到令楷心中的疼痛,不知不觉,令歌发现有泪滴在自己的脸上滑过,他为令楷欢喜过,也为令楷悲伤过,这就是爱着一个人的最好证据。 令歌抬头凝望皎洁如玉的明月,只见明月逐渐偏移,将他们两人尽数照亮。 这一刻,阿楷黑夜里的月光终于到来,令歌由衷地感到庆幸。 宁州城漫山遍野,房屋楼阁,皆被月光照亮,城中人,城外人,悉数感受着今夜的月光。 韩宅内,月色清朗,望舒正倚坐在长廊之上,并往后山的方向看去,风澈则立在她的身边,默然不语。 许久之后,风澈开口问道:“真的没事吗?不用我们过去看看?” 望舒回应道:“我们过去也帮不上什么。” 风澈颔首,凝视着漫天星辰,须臾,他又叹道:“我们做师兄师姐的,终有一天要放手,让自己的师弟师妹们去闯荡,去经历。” 望舒眼眸微微流转,看了一眼风澈,颔首道:“你说的对。” 而后,她同风澈一样,默默地注视满天繁星围绕在明月周围,直至黎明。 如今早已是春日,黎明到来的时辰也愈发提前,天色渐亮时,月光逐渐散去。旭日初升之际,天边浮光蔼蔼,山峦连绵,群鸟鸣唱,阳光即将穿过云层,让漫山遍野沐浴在暖阳之中,万般美好皆在此刻悄然相聚。 在山林之下,有两位年轻的男子正联袂而行,阳光也这时落在他们脚下的山路上,一路延伸,不见尽头。 第61章 江上令月:1 回到韩宅的那日早晨,令歌和令楷两人径直来到风澈住的房间,此时望舒和甯霞已经在风澈的房间里,令歌注意到桌上仍有余烟的蜡烛,显然三人也是一夜未眠。 三人之中,唯有望舒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甯霞一夜若有所思,而风澈见到望舒紧皱的眉头,不免有些担忧,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此时,见到令歌和令楷安然归来,三人这才安心。 “师姐,你们可有什么发现?”令歌开口问道。 甯霞指向桌上放置的三个瓷瓶,说道:“隆豫十二年,在事发前的一两个月,陛下赐了这三个瓷瓶给韩谦大人,我们发现每个瓷瓶上面都写有诗句。” 令歌凑近瓷瓶,不解地问道:“这些诗句怎么了吗?” 风澈开口道:“你们仔细看,第一个瓷瓶的第一个字,第二个瓷瓶的第二个字,第三个瓷瓶的第三个字。” 闻言,令歌和令楷分别拿起前两个瓷瓶,令歌发现上面刻画有古人张良的故事。 “保身全名,独有子房。”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令楷拿着手中的瓷瓶念道。 最后,两人一同看向第三个瓷瓶,只见上面写着:“要留清白在人间。” “保临清。”二人同时开口说道。 令歌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原来当年的韩家并未参与暗害父母,而是获旨保护父母。 “事到如今,此事真相已经明了,只希望也可以查明长庆二年和如今的兵刃走私之事。”令歌叹息道。 令楷微微颔首,心中的一颗大石也得以落地,“的确,还得继续追查这两件事。” 此时,望舒开口说道:“你们一夜未睡,先去休息吧,我们的人会继续监视刘铭的。” “有劳师姐。”令歌和令楷异口同声地感谢道。 午后,令歌从床上坐起身来,当他走出房间时,发现庭院的每个角落皆是阳光明媚,春意盎然之感。 望舒正独自一人坐在走廊下,她见令歌走出房间,便对令歌说道:“他方才往花园那边去了。” 令歌含笑点头,随即往花园那边走去,在花园中他并未见到令楷,于是他离开花园,再次来到那座种种有竹子的偏僻小院。 事到如今,令歌已然知晓,这里曾经居住的正是年幼的令楷。 隔着不密不疏的竹子,令歌看见令楷正立在房屋里的窗户前,怅然若失的神情直让令歌愈发为之沉沦。 见到令歌前来,像往日一般,令楷的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意,同时,他的目光停留在令歌的身上,注视着令歌走到窗前,直到两人隔窗而望。 “阿楷方才在看什么?”令歌问道,他看着令楷的双眼,发现里面全然只有自己。 令楷微微一笑,回应道:“在看这些竹子,我小时候常常坐在窗前,看看书,看看竹子,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们依旧常青。” “植物都是这样的,”令歌回忆着说道,“遇仙山的一草一木,我小时候记事起是那样,长大后也几乎还是那样。” 令楷颔首,他倚在窗户旁,看着天空中的云起云落,说道:“可惜我们都变了,都长大了。” “不可惜。” 令歌主动握住令楷杵在窗边的手,继续笑道:“如果不是长大了,我们又怎会相遇?” 令楷温然一笑,点头道:“令歌说得对。” “宁州城真是一个好地方,”令歌依靠在窗户边,感叹不已,“气候宜人,东西也好吃,以后我们要常回来,如何?” 令楷神色微微一愣,而后笑道:“这里是令歌的封地,也是我的故乡,自然可以常回来。” 令歌一笑,又道:“还有好些地方我没去过,阿楷你可要带着我游遍宁州城。” “会的。”令楷颔首应道,“宁州城藏有我过去无数的欢乐,我自然愿意毫无保留地将这里介绍给你,就像你一直想带我回遇仙山一般。” “是啊,真想带阿楷你回遇仙山……” 此时,虽然两人隔着窗户,但是距离极近,如沐春风的笑颜清晰地倒映在彼此的双眼中,生起一道道涟漪。 说罢,令歌蜻蜓点水似地吻了一下令楷的脸颊,只是未等他站稳身子,他的下颔便被令楷伸手抬起,唇瓣亦被令楷吻住。 令歌能够明显感受到,令楷的吻与往日有所不同,如今的吻变得更为悠长,似春风一般温和缠绵,叫人沉醉迷恋。 他微微地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令楷,只见令楷的双眼正沉静地闭着,长长的睫毛轻刷在脸颊之上,落下浅浅的阴翳。 令楷的吻渐渐加深,他的唇瓣被令楷轻轻地含住,他明白,令楷想从他的身上温柔地索取更多的爱意。 于是他亦回应着令楷,与令楷一同忘我地隔窗亲吻。 许久之后,令楷才缓缓地离开令歌的双唇,他含情的双眼凝视着令歌通红的脸颊,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那片红晕。他并未言语,只是隔窗拥住令歌,感受着此刻的暖意和幸运。 离开小院后,他们遇到望舒师姐,令歌问道:“师姐,怎么不见小师姐和风澈兄?” 望舒回应道:“甯霞那会去找刘铭了,说是要归还铁器谱给刘铭,风澈一个人出去游逛了。” “那我们也去,看看能不能遇上风澈兄。”令歌提议道。 望舒并未多言,只是默然颔首,跟在令歌和令楷的身后。 才走出韩宅,他们便径直遇上回来的甯霞,令歌问道:“听说小师姐去归还铁器谱给刘铁匠了,这是为何?” 甯霞微笑颔首,解释道:“那本册子留在我这里实在是暴殄天物,倒不如将它赠予能够发挥它价值之人,父亲的手艺也好传承下去。” 令歌颔首,他想起昔日自己让杜绣娘继续保管父亲的衣物图册。 “对了,我方才在门外遇到送信的小厮,是石太守派来的,说是有人给我们寄信。”甯霞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信函递给令歌。 令歌疑惑地接过信函,发现是两封,他拆开第一封,打开一看,发现信函里面除了写有字迹的信纸,还有另外一封信。 他先看了看信纸,须臾便笑道:“原来是意明寄来的,他问我们可否到达宁州,向我们问好,还有一封是单独给小师姐你的,我们就不看了。” 令歌含笑将另外一封信递给甯霞,随即又拆开第二封信。 只听令歌说道:“这封是宋兄寄来的,他说刑部这些日子都在调查走私到江南的铁器,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还问我们在宁州可有什么发现。” 令楷在一旁看着信纸,并未言语,只是眉眼间浮现一丝疑虑担忧。 很快,令歌收好信纸,说道:“我们出去吧,我有些饿了,阿楷你带我们去找好吃的,如何?” “好。”令楷答应下来。 没过两日,玉清卫和御史台的队伍便来到宁州城,因为令歌已经提前来到宁州,所以他们一路上也没再过多耽搁,只是加快行驶速度赶到宁州,以助令歌调查宁州真相。 在替一行人安排下住所之后,石太守随即设下晚宴,好生招待舟车劳顿的玉清卫和御史台队伍,同时,他更是亲自前往韩宅邀请令歌。 “殿下,今早玉清卫和御史台的队伍已经到宁州城安顿下来,臣在石府设有晚宴,还望王爷能够大驾光临。” 令歌看着面前的石华,见其一片好心,便答应下来:“石大人放心,到时候我自会前去。” “多谢殿下,待殿下驾到,臣定会亲自恭迎,”石华拱手拜道,“臣告退。” 石华离去后,令歌问起身边立着的令楷:“阿楷这些日子看了宁州刺史呈上来的折子,觉得石太守为人如何?” 令楷说道:“石太守曾经在冀北为官,素有美名,虽然在宁州新上任没多久,但是也和周围的官员相处良好。” 令楷替令歌的茶杯重新添上茶水,说道:“看得出来,石太守并非巴结令歌你,而是真情实意地赏识你。” “赏识我?”令歌一脸疑惑。 见令歌如此懵懂,令楷不免一笑,他解释道:“令歌不动声色地来到宁州城,低调行事,住在韩宅不铺张浪费不说,而且还成功捉拿谋逆之人,换做任何人都会对你心生敬佩。” 令歌挠挠头,不自在地说道:“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对于我来说,住何处都是一样的。” “话说回来,”令歌顿了一下,“刘铁匠那边到现在还是一如往常,没什么动静。” 令楷颔首,说道:“此事的确可疑,我有时候甚至在想,这件事淮阳王是否知……” 正说着,只见屋外走进来一个人,定睛一看,正是望舒,她对令歌说道:“锦衣卫和我们的人来报,刘铭进了青石客栈,他还让客栈小厮来此邀你前去。” “什么?他邀我去客栈?” 令歌当即站起身,一种不安的预感顿时袭来,他与令楷互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大步往外走去。 “我们现在得赶紧去客栈一趟。” 不久,令歌他们便赶到客栈,虽然今日的青石客栈客人众多,但是掌柜百忙之中还是一眼就看到令歌。他立即上前迎接,还未开口,令歌便已经问道:“掌柜,刘铁匠在哪间房?” 掌柜甚是疑惑,他不知令歌何时与刘铁匠相识,只是回答道:“回王爷,就在您原先住的那间房里。” 众位客人闻言,知晓面前这位男子正是玉迟王,于是纷纷立即拜道:“见过王爷。” 令歌看着面前伏地的众人,一时迈不开脚,便立即说道:“诸位快起,我还有事,你们自便。”说罢,令歌便往楼上奔去,当他推开房门时,眼前的一幕让他大为震惊,立在原地。 只见刘铭已经倒在血泊之中,鲜红的血液浸染一片,血腥之气扑鼻而来,令人生畏。 令楷和望舒紧随其后,看到眼前之景时,令楷下意识地将令歌拉到自己的身后。 同时,令楷对望舒说道:“还请望舒师姐立即去调遣玉清卫,将客栈尽数包围,不得任何人出入,方才有离去的,也即刻抓捕回来。” 望舒会意,立即转身离去。 令歌不敢相信眼前之景,只是低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令楷默然不语,只是走上前蹲下身子,试探刘铁匠的气息,而后他对着令歌微微摇头,示意刘铁匠已经死去。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刘铁匠,令歌心中叹惋不已,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就这样消失在世上。 与此同时,令楷注意到刘铁匠的右手握着带血的匕首,衣裳被血液染红。他站起身来,又发现桌上放着一封信函,上面写着“玉迟王亲启。” 他拿起信函,令歌见状也缓缓地靠近,随后令楷将信封拆开,二人开始阅读信上的内容。 第一张信纸上赫然写着:“草民助淮阳王暗造兵刃,自知罪孽深重,无颜再面对殿下,特将所知真相一一写下,望殿下能够惩治淮阳王,为民除害。” 第二张信纸上则写道:“那日是草民说谎,长庆二年时,草民只是一个铁铺打杂的小厮,从未替淮阳王打造过兵刃。在韩家被抄家前的三个月,草民曾往运送过一批铁器出城,交给一位江南商贩,当时草民便发现其中混有不少高规格的兵刃,只是草民人微言轻,不敢多事,所以便将此事藏在心底。” “而后韩家因谋逆被抄家,查获众多兵刃,草民竟发现那兵刃与我当时送往江南的兵刃一模一样,当时我便疑惑,为何韩家的兵刃要送往江南?直到前几个月高牧找上我,带我看到藏在矿洞的兵刃时我才明白,当年韩家被查出的兵刃并非韩家暗造,而是淮阳王托人暗造,藏在矿洞中的兵刃与当年韩家被查抄的规格一模一样,显然,是淮阳王谋逆并栽赃陷害韩家,好让朝堂动乱,自己从中获利。” “同时,当初也是淮阳王遣人来信,让我打造虎刃,成为刺杀殿下的利器,望殿下悉知此事,能够还韩家一个清白,并严惩淮阳王!” 一看完,令楷就立即将信纸收下,快步往门外走去,令歌见状也紧紧跟上。 “阿楷怎么了吗?” “这封遗书破绽太多,且不说刘铁匠的字迹我们需要马上核对,他这么心念妻儿的人又怎会冒然自杀?” “还有一件事,”令楷神色紧迫地嘱托道,“令歌你尽快通知玉清卫,让他们仔细盘问刘铁匠铁铺里的人,询问这几个月以来,除了高牧,刘铁匠还有没有见过其他的可疑之人,必须从实招来,否则下一个刘铁匠就可能是他们。” 令歌颔首答应,待走出房间之时,令歌却突然闻到有一股熟悉的暗香袭来,那是一股凛冽的梅花香,出现在春日的宁州城,骤然带来诡异之感。 转眸一看,一位女子已经朝着他们缓缓走来,只见女子容颜如画,肌肤似雪,身着点缀红梅的白色衣裙,步伐慵懒,宛如弱柳迎风一般,婀娜多姿。 “折雪?”令歌甚是诧异,折雪此时竟然出现在宁州城! “见过殿下,见过令大人,能够再次相逢,实在有幸。”折雪朝着令歌和令楷福身道。 “你为什么在这里?”令歌问道。 折雪浅浅一笑,回应道:“早已听闻宁州山水好风光,所以特意前来欣赏,我就住在隔壁。” 令歌眉头一锁,明明折雪的出现可以让案件清晰明了,然而折雪唇边的笑意却在告诉他,此案远不止表面这般简单,其中必有隐情。 第62章 江上令月:2 折雪往房间里瞥了一眼,见到刘铭的尸体时,她以长袖遮掩唇角,只是双眸并未流露出半点怜悯之情。 她看向令歌,轻声说道:“怎会如此?殿下可要小心,我这就去让锦衣卫来护殿下的安全。” 令楷神色肃然,对折雪说道:“不必了,还请折雪姑娘现在好好地待在客栈里,凶手尚未找到,玉清卫很快便会来保护姑娘。” 折雪看着令楷深深一笑,随后目光又流转至刘铭的尸身上,她观察一番,又道:“我见他手中握有匕首,看着倒像是自裁,怎会有凶手呢?令大人可不要判断错了才是。” “自然不会错。”令楷冷冷地说道,随后转身离去。 令歌离开前看了一眼折雪,希望能够从她绝美容颜中的浅浅笑意里找出真相。 折雪拨动头钗,笑意不减,只是静静地站在楼上的栏杆处看着二人离去。 很快,令楷和令歌便来到铁铺,核实字迹。 “的确是刘铁匠的字迹,”令歌叹息道,“他真的是自杀吗?” 几位铁铺里的铁匠不明所以,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神色骤变,道:“不会的,刘大哥怎会自杀?他家孩子还那么小。” “他家就住在宁铁街之后吧?我们过去看看。”令楷提议道,然而他们一转过身,便见到一位牵着孩童的妇人哭哭啼啼地立在铁铺门口。 只听那妇人哭诉道:“我都听见了,我家相公没了……他这些日子总是坐立不安,昨日更是交代我定要好好照顾孩子,生怕哪天出事……” 妇人正是刘铭的妻子,她瘫坐在地,一旁的孩童见到母亲哭泣,虽不明白发生何事,但是也随之哭泣起来。 令歌看在眼里不免为之哀婉,这时甯霞也听闻消息赶了过来,她见到哭坐在地的女子,便蹲在一旁耐心地安抚着,令楷的神色变得有些低沉,他对甯霞说道:“这里还有劳甯霞师姐多为照顾,我和令歌先回青石客栈。” 走出铁铺后,令歌问道:“阿楷为何不问她?这几个月刘铁匠可有见过可疑之人?” 令楷解释道:“刘铁匠刚刚过世,她一时伤心,也问不出何事,不如待会等她情绪平复再做询问。” “折雪这个时候出现在青石客栈,此事她定然知晓内情,还得多调查她的行踪才是。”令楷说道。 令歌点头,提议道:“我们可以去问掌柜。” 此时的青石客栈已经被重重把守,即使玉清卫和锦衣卫及时赶到封锁消息,周围的居民也猜到客栈内发生大事,因此消息不胫而走,将宁州城的平静又一次打破。 青石客栈的掌柜灰头土脸,正坐在桌前接受盘问。 “掌柜,你不用担心,我们只是简单地问你几个问题。”令楷对掌柜说道,“刘铁匠是什么时候来的?就他一个人吗?” 掌柜稍稍振作精神,回忆道:“就他一个人,他是午时不到的时候来的,他要了一间厢房,还是曾经王爷住过的那间。” 令楷微微颔首,又问道:“楼上那位折雪姑娘是何时来的客栈?” “折雪姑娘是前两日住进的客栈。” “今日她可否离开过客栈?” “离开过,是在刘铁匠来之前就离开了,她回来不久后,王爷你们就来了……” 掌柜神色一顿,立即又道:“中途她好像回来过!” “好像?”令楷质问道,“还请掌柜再好好回忆一番。” “是她,那一身衣服确实是她,白色衣裳,上面有点缀红色花瓣,当时我正在忙着招待客人,匆匆地看到她一眼……”掌柜认真地回忆道。 掌柜开始面露惊恐,低声询问道:“不会是折雪姑娘杀的人吧?” “现在还不能确定,掌柜可别到处宣扬,”令楷否认道,“你先下去吧。” 掌柜立即捂嘴,站起身来点头应道:“好,好,草民一定不会乱说,王爷和令大人放心。” 令歌问道:“折雪中途回来过,定然是她,我上去问她。” “别急,”令楷摇头道,“如果真的是她,她想给刘铁匠伪造自杀,按理说她就不应该再留在青石客栈并且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令歌明白令楷的意思,他想起刘铁匠妻子的言语,不确信地问道:“难不成刘铁匠真的是自杀吗?” 令楷摇头否定道:“必然不是,令歌你仔细回忆我们第一次见到刘铁匠的时候,他惯用哪只手?” 令歌静下心来,仔细地回忆着,很快,他便惊讶地问道:“左手?” ”对,他是左撇子,可他握着匕首的却是右手,这点很可疑。” 只听令楷继续分析道:“此事应该是不熟悉他的人所为,这样看折雪的确有嫌疑,如果是她伪造自杀也情有可原,皇后他们定然早已收买高牧,想将昔日之事全部嫁祸给淮阳王,好置淮阳王于死地,从而一举瓜分江南势力……” 虽然令歌对朝中局势一向云里雾里,但此时听令楷分析,他也明白其中的意思。 “其实要瓜分江南势力无需如此,为何皇后宁愿旧事重提嫁祸淮阳王?这点我不明白……”须臾,他看向令歌,目光流露震惊,心中生起一阵凉意。 未等令歌询问令楷想到何事,令楷便已经站起身来,说道:“罢了,我们现在出去打听一番,折雪离开客栈后去了何处。” “不如阿楷你先去打听,我现在去楼上问问折雪,看看能否知道什么。”令歌说道。 令楷颔首应道:“也好,这样也好比较口供是否一致。” 待令歌来到楼上折雪的房间时,折雪正坐在梳妆镜前涂抹脂粉,细细地打扮着自己的容颜。 “今日你去了何处?”令歌问道。 折雪闻言,放下手中的眉笔,回头看着令歌,说道:“今日我的确出去过,却也只是在客栈周围闲逛,并未做什么,怎么?殿下是在怀疑我吗?” 令歌冷着脸,只是继续问道:“中途你为何回来?” 折雪微微挑眉,反问道:“我回没回来,王爷你都已经疑心我了,或者说你已经认定了是我,再三追问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是你,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抓起来。”令歌紧皱眉头,双眼流露寒意。 折雪不以为然地说道:“殿下乃盛宠不断的玉迟王,想抓谁只是一句话的事。” 令歌甚是恼怒,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强忍怒火,尽量克制情绪地问道:“你具体去过何处?” 折雪回应道:“附近的几家商铺,殿下可以亲自去询问,我并未说谎。” 见令歌依旧紧盯自己,折雪又道:“还有一件事,我也一并向王爷交代了吧,前两日我曾见过刘铁匠。” “你见过他?”令歌警觉地问道,“你是如何见到他的?你对他说了什么?为何我派去监视他的眼线没有来向我禀报?” 折雪浅笑着说道:“我只是告诉他,要懂得判断局势,该为谁效忠,心里应该明白。” 说着,折雪便站起身来,一边走着,一边说道:“至于我是怎么见到他的,这件事殿下可以细想是为何。” 言罢,折雪已经侧卧在榻上,静静地闭目养神,宛如一幅美人图,静谧美好。 令歌不再追问,只是带着疑心离开房间,折雪的一姿一态总是让他想起皇后,那是一种神秘而危险的感觉,总是让人感到好奇和不安相互交织。 也许是因为折雪本就是皇后之人,所以二人才在气质上如此相像,令歌心想着。 走到楼梯口时,令歌刚好看见甯霞带着刘铭的妻子前来,刘妻在甯霞的搀扶下缓缓走上楼,最终来到房间里。 令歌则在门外目睹着一切,只见刘妻缓缓地掀开盖在刘铭身上的白布,看见刘铭的脸庞时,她顿时瘫坐在地,声泪俱下。 随后,刘妻向身旁的甯霞哭泣请求道:“姑娘一定要替我家相公做主!我家相公一时受人蛊惑,这才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刘妻的眼泪愈发从眼眶中涌出,只听她哭诉道:“当时淮阳王的门客找上门的时候,我家相公根本就不能拒绝,且不说拒绝他们会遭到报复,就算我们答应之后去报官,也得有人信我们的话才是,我们真的没有选择……” 甯霞神色哀婉,她将刘妻搀扶起来,安慰道:“会的,我们会替刘师傅和你做主,严惩奸邪之人。” 这时,令歌走进房间,问道:“刘嫂嫂,你家相公最近几个月,除了淮阳王的门客,可还有见过什么可疑之人?” 刘妻回忆道:“最近几个月……我想想……没有见过什么可疑的人,铁铺生意冷清,客人不多,和我们来往的也都是周边邻居,并无可疑之人。” “前两日他可有见过一位叫折雪的女子?”令歌又问道。 “没有,前两日只见过甯霞姑娘。”刘妻否认道。 甯霞微微颔首,说道:“前两日我去归还铁器谱,当时刘铁匠都还好好的。” “我知道。”令歌点头说道,他疑惑不解,既然折雪并未见过刘铁匠,为何方才折雪要告诉自己她见过刘铁匠? 令歌停下无尽的思绪,对刘妻说道:“你家相公多半是被人所害,而非自杀,我会尽快找出凶手,给你们一个交代。” 刘妻闻言再次潸然泪下,道:“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命如草芥,若是达官贵人想杀我们,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不值一提,还望玉迟王殿下垂怜,保我和我家孩子的性命!” 说罢,刘妻立即下跪朝着令歌磕头,甯霞见状立即搀扶住她,令歌承诺道:“刘嫂嫂,你放心,我定会保你和孩子的安全。” “草民多谢王爷……”刘妻哭泣着,脸上布满泪水,令歌看在眼里不免咬紧牙关,心中愈发为刘铁匠一家而感到悲伤叹惋。 之后,令歌再次离开客栈,他去寻找令楷。很快,他便在街上看见令楷的身影,只见令楷刚从一家商铺走出来。 他上前问道:“阿楷可有问到什么?折雪可否来过这些商铺?” 令楷颔首道:“来过,就在不久前,虽然店铺老板不知道她的姓名,但是好在记得她的容貌,你那边怎么样?可有问出什么?” “方才她和我说,她前两日见过刘铁匠,可是我们的人并未来报,刘铁匠的妻子也说折雪并未见过刘铁匠。”令歌对令楷说道,“还有她对中途回来这件事并未表态。” 令楷双眼微眯,沉吟片刻,说道:“无妨,她要是直接否认倒还叫人难以相信,据说她在那家成衣店留的时间挺长,我们先过去问问。” 令歌点头,随着令楷走进那家成衣店,令歌发现成衣店里的客人不少,纷纷在小厮的指引下挑选衣服。 成衣店的老板娘见到两位年轻俊美的男子走进店铺,仔细端详一番,只觉二人气质不凡,定是贵客。 她一时喜笑颜开,为这两日的运气感到高兴。 老板娘热情地招呼道:“两位客官要买些什么?我们家的成衣店已经在宁州城开了很多年了,有现成的,当然你们也可以挑选布匹,我们可以为你们定制。” 令楷微微一笑,说道:“抱歉,我们两位不是来买衣服的,是来向老板娘打听一些事的,你也瞧见了,青石客栈现在出了命案,我们两个是玉迟王身边的人,负责查案,还请老板娘如实相告。” 老板娘惊讶地合不拢嘴,原来青石客栈真的发生了大事。 “好,我一定全力配合两位官爷查案,死了的人是谁啊?” 话刚出口,老板娘就反应过来自己失言,急忙捂嘴道:“是草民失言,两位官爷不要怪罪,当我没问,当我没问。” “无妨,”令楷微笑摇头,“老板娘还是那么热衷八卦。” 老板娘挑眉颔首,默然不语,心中暗叹玉迟王身边的官爷好生厉害,就连她这人平日里爱八卦都知道。 令歌在一旁见到老板娘的神情,不免低头偷笑,很快,他便听见令楷开始和老板娘闲聊:“老板娘,今日店铺的生意不错。” 老板娘见令楷神色和善,倒也放松下来,说道:“自从说玉迟王要来我们宁州,我这里的生意就更胜从前了。” 令楷微微一笑,道:“的确,这宁州城来了不少人。” “老板娘,上早可有一位女子来过此处?身穿白色衣裳,有红梅点缀的。” 老板娘立即回应道:“有有有,确实有一位姑娘来过,穿的就是白色红梅衣裳,虽然戴着面纱,但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她还和我买了一件衣服。” “戴着面纱?她中途可有离开过你的店里,之后又回来?”令楷又问道。 “有过,她说她忘带银两了,中途确实离开过。”老板娘回忆道,“她先去试过衣裳,然后才出来说忘带银两的。” “试过衣裳?”令楷有些起疑,“是在后面的房间换的衣裳吗?” “对,我家顾客都是在后面试衣裳的。”老板娘颔首道。 “当时还有没有其他客人?” “有,挺多人的,我一时也顾不上,所以那位姑娘具体何时离开的我也给忘了,只记得有这么一回事。”老板娘努力地回忆着说道,“那位姑娘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老板娘反应过来自己失言,再次捂嘴,半饷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当我没问,当我没问,我不会乱说的,两位官爷放心。” 令楷颔首,又道:“老板娘若是想起什么,可以随时到青石客栈找我们,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 “两位官爷慢走!”老板娘亲自送着令歌和令楷离开店铺,看着他们两人离开,老板娘才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离开成衣店后,令楷和令歌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神色怅然。 “阿楷,折雪确实离开过,想来就是她杀了刘铁匠……”令歌想起刘妻的哭诉,一时怒火中烧,“我现在就去把她绳之以法。” 说罢,令歌便欲往前走去,令楷则拉住他的手,制止住他,说道:“不可,单凭现在的证据线索,我们不能完全断定刘铁匠就是他杀,那封遗书的字迹和刘铁匠的字迹实在吻合……” “那我们该怎么办?”令歌甚是担忧地问道。 令楷说道:“刘铁匠的遗书上写道,当年是淮阳王嫁祸我父亲,我们应该去查一下当年被搜出来的兵刃究竟是何样,是否是矿洞里的规格,如果我们能证明遗书上所述为假,还刘铁匠一家公道的可能性就越大。” “阿楷言之有理。”令歌颔首同意道。 “令歌你先去找石太守,说你要翻查当年搜出的兵刃图鉴,记得要多留意那些和如今走私规格不一样的兵刃,”令楷嘱咐道,“我现在再回成衣店一趟,我还得再问老板娘几件事。” “好,我这就去找石太守。” 照令楷的话,令歌找到石太守,石太守在得知青石客栈发生案件之后,立即派遣了人手过去协助调查,而令歌则在石太守的带领下来到宁州府的卷宗馆。 “留存在宁州韩家案卷宗不多,但好在有殿下要找的兵刃图鉴。”石太守说道,“殿下慢慢观看,臣就不打扰了。” “有劳石大人。”令歌感谢道,石太守离去后,令歌便独自一人坐在卷宗馆里翻看图鉴。 令歌回忆起矿洞中的兵刃,共有五种,令歌很快在图鉴上找到与之对应的图纸,同时,他还发现了第六种兵刃样式。 “这不是淮阳王身边侍卫所携带的剑刃吗?”令歌一向钻研武学兵刃,所以记得淮阳王身边侍卫的兵刃也不足为奇。 此时,令歌疑惑不已,他喃喃道:“既然淮阳王当年就已经命人打造这些兵刃,那为何当年藏在山洞中,如今又走私去江南的兵刃里面没有这种兵刃?” 忽然,令歌大彻大悟:“原来当年淮阳王的确有私造兵刃,而且只私造了第六种,东窗事发时,他将剩下的第六种兵刃尽数推卸给韩家,矿洞里剩下的兵刃定然不是他的,如果是他,那些兵刃就不会保留下来,只会全部推卸给韩家,当年嫁祸陷害韩家的不止他一人,还有别人!” “没错,我正是这么想的。” 令歌抬头看去,只见令楷已经走进房间,随后立在他的身前。 “阿楷这么快就问好了吗?” 令楷颔首道:“只是简单地再问了老板娘一些问题,之后便赶过来了。” “我明白了,定然是皇后他们想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卸给淮阳王,”令歌又道,“阿楷,我们得赶紧核实图鉴上的第六种兵刃是否是淮阳王侍卫的那种。” 令楷点头,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把这张图纸寄往江南,东宫已经在江南行动了,定能让淮阳王承认当年确实有栽赃我父亲,但他不是主要的。” 令歌松下一口气,他紧握住令楷的手,安慰道:“好,如今能够替韩伯伯翻案再好不过。” 令楷点头一笑,他将令歌揽入自己的腰间,说道:“如此一来,我们就能知道刘铁匠的遗书并不真实,他当年送往江南的兵刃与矿洞里的兵刃根本是不一样的,我们也好还他一个公道。” “真是太好了,可以还刘铁匠一个公道,”令歌点头应道,“对了,阿楷你可有在成衣店老板娘那里再问出什么?” “有,当时店铺里除了折雪,还有一位客人,你我都认识。”令楷有些欲言又止。 “是谁?” “甯霞师姐。” 第63章 江上令月:3 傍晚,令歌和令楷回到青石客栈,在一间房间内,他们正与甯霞说着话。 “那会我的确在成衣店,也确实见到过折雪,只是当时她戴有面纱,我一时未认出她来。”甯霞坐在椅子上回忆道。 甯霞流露出伤感的神色,说道:“若是当时我认出她,并且一直跟着她,也许刘铁匠就不会出事……” 令楷立在一旁,神色平静,不知他的内心所想,半饷,只听他开口说道:“甯霞师姐,我和令歌去了宁州府卷宗馆翻查卷宗,发现当年韩家被抄出的兵刃确实和矿洞里的一致,看来刘铁匠的遗书多半不假,他的确是自杀。” 甯霞似乎并不认同,说道:“难道不是他人所杀吗?折雪她有很大的嫌疑,她离开成衣店两次,都有机会作案。” 令楷说道:“话虽如此,但是我们并未有充足的证据证明是她,如果是他杀,那么刘铁匠遗书的可信度就有待考证。” 甯霞又道:“可是方才你也说了,刘铁匠遗书的内容和调查发现的一致,字迹也是他本人。” “字迹可以被模仿,自杀也可以被人伪造,”令楷说道,“真相亦可以被移花接木,眼见不一定为实。” 甯霞神色惆怅,只听她长长一叹,说道:“的确,当年我父亲就是被人构陷,那些兵刃怎会出自他的手?” 此时,默然许久的令歌开口说道:“师姐放心,这次回长安,我们定能为贺兰伯伯洗清冤屈。” “冤屈也好,清白也罢,人终究是回不来了。”甯霞叹息着,她看向夜色渐临的窗外,神色哀婉,“就像刘铁匠一般,他的妻儿再也见不到他了。” 离开房间后,令歌和令楷走下楼梯,这时令歌才对令楷说道:“阿楷方才是在怀疑小师姐吗?你应该知道,她也是那位最不愿看到家破人亡的人。” 令楷神色有些愧疚,解释道:“虽然如此,但是令歌你不觉得小师姐方才的话很矛盾吗?她在维护那封遗书成立的同时,又肯定真凶是折雪。” 令歌默然,他只觉客栈中闷得慌,脑子里更是乱糟糟的一片,于是他快步走出客栈,并在令楷的陪伴下,漫无目的地行走着。 此时晚霞已经渲染整座宁州城,深深地吸引住令歌的目光。良久,令歌驻下脚步,回首看向令楷,问道:“阿楷,成衣店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橘红色的晚霞印染在令楷的脸颊上,令楷的神情有些于心不忍,只是说道:“你随我来。” 很快,令楷带着令歌回到成衣店,老板娘此时正在店里算账点货,准备关门打烊,见到他们再次前来,她立即上前笑脸相迎,问道:“二位官爷还有什么事要问?草民定会尽力配合。” “就一件事,还请老板娘再回忆一番我白日里后来问你的事。”令楷对老板娘说道。 老板娘颔首,说道:“白日里官爷你问我,可有与折雪一前一后去换试衣服的客人,虽然我并未留意,但是店里的伙计记得这事,在折雪姑娘换好衣服后,确实有一位姑娘进到试衣间。” “那位姑娘是谁?老板娘可认识?”令歌问道。 老板娘回答道:“认识,那位姑娘姓贺兰,虽然是最近这些日子才来宁州城的,但是已经到我的店铺好几次了,买过好几件衣服。” 令歌默然,身旁的令楷则向老板娘告辞:“今日多谢老板娘,我们就此告辞。” 走出成衣店后,令楷对令歌说道:“也许第一次离开成衣店回客栈的人,根本就不是折雪,而是小师姐,是她换上折雪脱下的衣服。” “不可能,师姐为何这般做?她没有杀害刘铁匠的理由……”令歌有些欲言又止,也许小师姐的确有杀害刘铁匠的理由,人心实在难测。 “当然这只是猜想,令歌你先别放在心上,也许我们还能再找到什么线索证据,可以证明是折雪所为。”令楷尽量安慰着令歌,他见到令歌神色愈发消沉下去,一时担心不已,又道:“你方才也说,小师姐她不愿见到家破人亡,既然如此,她又怎会去做此事?” 此时的令楷甚是纠结矛盾,他一面想让令歌接受真相,一面却不想让令歌为真相而感伤,可是真相明了是或迟或早的事,容不得他更改,只能让令歌学着去接受。 令歌微微点头,他眉目微皱,开始喃喃道:“折雪说她前两日见过刘铁匠,也许并不是当面见的,而是借他人之口……” 他忽的神色一滞,惊讶地看向令楷:“莫非小师姐和折雪认识?” 令楷神色一滞,并未接话。 “这件事我早已怀疑。” 令歌转头一看,只见在夕阳之下,望舒和风澈已经悄然而至。 只听望舒继续说道:“方才我去问过那日送信的小厮,他送信给甯霞的时候,甯霞尚未前往刘铁匠的家,而且送到甯霞手上的信是三封,不止两封,有信被她藏了起来,也许正是她和折雪来往的内容。” “还有一件事,令歌你可还记得当初在老君山的时候吗?当时正是因为甯霞话语引导,你才去了风澈他们埋伏的地方。” “也许只是一个巧合。”令歌反驳道。 “不,”风澈否定道,“当时我们收到折雪送来的信,说一定会引你往那个地方去,如今回想,甯霞姑娘确实有很大的嫌疑。” “若是甯霞早已成了皇后的人,当初我没记错的话,太子妃……”令楷不愿再说下去,他只是看着令歌,发现令歌的眉眼间已经遍布愁绪。 “我要亲自去问她。” 说罢,令歌便转身往回走去,令楷三人见状也立即跟了上去。 回到客栈后,令歌径直来到方才的房间,却不见甯霞的身影,他走出房间后,遇上一位玉清卫,便问道:“可有见到我小师姐?” “回殿下,你们离开客栈后,贺兰姑娘便去找折雪问话,之后她就离开了客栈,与她同行的还有锦衣卫袁大人他们,我看他们走得挺急,一时也没问清发生了何事。” 令歌闻言脸色大变,身后的令楷等人也心知大事不妙,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令歌已经往客栈外跑去。 只是当令歌赶到客栈外时,宁州城已经夜色降临,街道逐渐寂寥无人,一时间,他陷入迷茫。 小师姐隐瞒了何事?为何要突然离开?莫非真如令楷他们所言,她是皇后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 这时令楷赶到他的身边,开口安慰道:“令歌你先别着急,甯霞师姐定是回长安了,真相究竟如何,我们回去便可知,眼下还得处理好宁州的事情。” “可是……” “放心,我们都会陪着你,今日天色已晚,过两日等事情处理好,我们便动身离开。” 令歌点头,他只觉全身无力,须臾,他稍稍振作起来,对令楷说道:“阿楷,你和我去找折雪问话。” 再次见到折雪的时候,折雪正独自一人坐在客栈房间里,手中抱着一把琵琶,纤纤玉指正调试着音弦。 见令歌和令楷前来,折雪一边调试着琵琶,一边微笑着问道:“两位,现在案子进展如何?刘铁匠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如果是他杀,凶手可有找到?” “那会你和我师姐说了什么?”令歌质问道。 折雪笑道:“自然是说该说的事。” 令歌神情涌现愠色,他斥道:“我没有时间和你拐弯抹角,你最好将所有事都交代,否则皇后也保不了你。” 折雪从未见过令歌如此动怒,便也敛去脸上的笑意,并将怀中的琵琶放置在桌案上,开口回应道:“是,如你们所怀疑的,甯霞是我们的人,那日我在信上告诉她,让她劝说刘铁匠放弃淮阳王,彻底投靠殿下,这才是保全他一家人的出路,于是刘铁匠写下了当年的真相,是淮阳王嫁祸的韩家和遇仙。” 折雪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到令歌的面前,继续说道:“只可惜刘铁匠必须得以死明志,这才有说服力,所以我便让甯霞动手处决了刘铁匠,并伪造成自杀,以防万一,我还想着让甯霞扮成我的模样去杀了刘铁匠,就算自杀被识破,事后也好让她继续留在你们身边,可惜甯霞的身份还是暴露了,所以她不得不离开宁州城。” “你撒谎,师姐不会杀刘铁匠,”令歌立即否决道,“嫁祸韩家和遇仙的除了淮阳王还有别人,就是你们!” 折雪浅浅一笑,又道:“当初在老君山的时候,你最信任的小师姐可是连殿下你都会出卖,更何况刘铁匠当年助淮阳王走私兵刃,后来连累嫁祸了她的父亲,她又怎会心慈手软?” 令歌神色一滞,不知该如何辩驳。 “还有,皇后娘娘有句话让我告诉二位,陷害韩家和遇仙的只有淮阳王,过去的事就让它就此尘封,别再想着追查当年之事,这已经是娘娘最大的容忍。” 折雪的神色如冰霜一般冷冽,让人生畏,更是让人想起那位母仪天下,不可一世的皇后。 “我们会追查到底,不管有多难。”令楷开口说道,语气坚决。 折雪冷笑一声,说道:“令大人可要好生想清楚,当初若非娘娘赏识你,你的状元之位也不一定能顺利到手。” 令楷微微地扬起下颚,神色凛然,说道:“那还请折雪姑娘替臣多谢皇后娘娘的赏识,也请折雪姑娘代为转告,追查当年的真相和娘娘是否赏识臣并不冲突,望娘娘能够成全臣对大齐江山的一片赤诚之心!” 折雪闻言,以袖掩面,笑声不断。 “令大人的忠心我会转告娘娘的,只是希望令大人不要后悔今日的决定才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令大人可别以为自己不会被取代,长安城殿试快要放榜,让我们拭目以待。” 说着,折雪便看向令歌,道:“来宁州这么些日子,殿下可知告老还乡的盛贺盛大人如何了?” 令歌不明所以,只听折雪继续说道:“前些日子,盛大人在冀北老家遇刺身亡,据说死相惨不忍睹,活生生地被人用天牢里的各种刑罚折磨致死,也不知是谁与他有如此深仇大恨,真是叫人惋惜。不过话说回来,盛大人离京前见的最后一人可是殿下你,殿下就一点也不知情吗?” 盛贺死了?各种刑罚折磨致死? 令歌甚是意外,他尽量抑制住心中的疑虑,平静地反问道:“怎么?你怀疑是我派人杀了盛贺?” 折雪歉然道:“我怎敢怀疑殿下?只是当初殿下答应暗中保护盛贺大人,究竟是何人能在遇仙的眼皮下动手虐杀盛贺呢?我实在不解。” 令歌冷声道:“当初我的确答应护盛贺平安,是因为遇仙有求于他,只是盛贺他当年滥用酷刑,作恶多端,仇恨他的人不在少数,遇仙就算动手除掉他,也是在替亡魂报仇雪恨。” 折雪微微颔首,笑道:“殿下说的极是,如此一来,殿下除去盛贺,官场和江湖敬仰殿下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多谢殿下替我解惑,”折雪福身感谢道,“今日天色已晚,殿下明日还得启程回长安,应当早些休息才是。” 令歌冷冷地看了折雪一眼,随后转身离去。 “愿王爷和令大人一路顺风,诸事顺利。”折雪在他们的身后祝福着,嗓音却无任何温度,仿佛诅咒一般,在令歌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返回韩宅后,令歌依旧紧绷着神经,一路上他并未与令楷说过一句话,此时此刻,令楷点燃房中的蜡烛,两人隔烛隔桌而望,即使心中有无数话语,却也难以开口诉说。 良久,坐在桌前的令楷微微叹息道:“是我做的。” “我猜到了。”令歌颔首道,他清俊的容颜上遍布愁绪,他看向令楷,问道:“阿楷是何时动的手?” 幽幽烛火之下,令楷的神色低沉,一双深邃的眼眸倒映着烛光,充满未知。 须臾,他开口解释道:“是在离开长安前,你不在府上时,我借机会与盛贺的仇人密会,让他们以你的名义前去,调开先前你派去保护盛贺的玉清卫和武林人士……” “用遍天牢刑罚也是我提出的主意。”半饷,令楷看向令歌,不确定地问道:“令歌,我这样是不是太心狠手辣?和盛贺没有什么区别?” 令歌神色一愣,回应道:“你并不心狠手辣,那是盛贺罪有应得,你找他报仇也是应该的,就像我找淮阳王替我父母报仇是一样的。” 话说出口,令歌便意识到,自己对淮阳王的恨又怎么比得上令楷对盛贺的恨? 令楷苦笑一下,说道:“是啊……这是我应该做的,只是盛贺的手段是我所憎恨厌恶的,可惜如今我也用了那样的手段。” “知道他死了的时候,其实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娘和我爹,还有大夫人和哥哥,韩府上下,他们终究是回不来了……” 说罢,令楷以手抚额,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令歌此时亦是心烦意乱,闻言更是心痛不已,他站起身来到令楷的身边,牵过令楷扶额的手,说道:“阿楷,我们去睡觉,什么都别想,好不好?” 令楷抬眸看着令歌,一脸悻然,他并未多想,当即答应下来。 灯火忽明忽灭,在床上的纱幔之下,令歌和令楷身着寝衣,面对面地侧卧着。 只听令歌喃喃道:“阿楷,从前在遇仙山的时候,小师姐总会陪我一起玩,总会给我做好看的衣裳,从前多好啊,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小师姐的时候……” 十三年前,遇仙山的初冬比哪一年都来得早,令歌也在初冬的某一日第一次见到甯霞。 那时的令歌只有七岁,白皙的小圆脸上有着一对明亮如星的眼睛,他立在山门前,目不转睛地眺望远方,等着师父白栈期归来。 每次白栈期下山回来时,总会给令歌带来各种新奇的东西,所以令歌很喜欢在山门前等她回来,只是这一次,白栈期回遇仙山的时候并未像往常一样给他带礼物,与白栈期同行而归的只有一位女孩。 “令歌,她叫贺兰甯霞,以后就是你的小师姐,你要好好地和她相处,知道吗?”白栈期嘱咐着令歌。 小令歌仰头看着比他高的甯霞,有些出神。 白栈期笑着告诉甯霞,说道:“令歌容易害羞,熟悉了就好。” 小令歌涨红脸颊,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小师姐好。” 当时的甯霞十岁左右,初到遇仙山,一身崭新的淡粉色棉衣,是白栈期为她买的,以抵塞外风雪。 只是那时的甯霞骨瘦如柴,温柔的双眼里藏着忧愁,当她见到面前的小白糯米团子时,一时竟忘记伤心事,只是微笑着应道:“令歌师弟好。” 见他们师姐弟如此相处,白栈期便放下心来,她伸出手牵着令歌往山上走去,另一只手继续牵着甯霞,并对甯霞说道:“以后就把遇仙山当成自己的家,和师姐弟们好好相处。” 说着,白栈期又端详令歌,问道:“令歌,你今日怎么穿得这么少?是不是不听望舒和辰玉的话了?自己偷偷地把衣服脱了?” “没有,”令歌摇头否认道,“是我自己不冷。” 正巧,此时甯霞将自己的棉袄裹得更紧了一些,闻言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令歌,都说小孩屁股三把火,所言果然不虚。 那年的遇仙山初雪,大雪纷飞,漫山遍野皆在白雪之中,宛如仙境一般。 在玉隐斋里,小令歌正一个人翻箱倒柜地寻找衣物,仔细一看,他的衣服上还沾染着白雪,想来是方才在雪中玩了许久。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便听到身后有人推门而入,回头一看,正是甯霞前来。 只见甯霞手持一件深蓝色棉袄,她对令歌说道:“令歌,这是我为你做的冬衣,你快试试合不合身,不合身的话我再给你改尺寸。” 令歌好奇地接过棉袄,往身上比试一番,上下打量着自己。 甯霞见他模样实在可爱,便亲自帮他换衣裳,“我来帮你换吧。” 甯霞一边替令歌扣上衣裳的纽扣,一边笑道:“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师弟的衣裳都因为玩雪给弄湿了。” 令歌羞愧一笑,看着身上的衣裳,感激道:“多谢小师姐,这身衣服真好看。” 甯霞笑道:“前些日子天气那么冷,你还穿得单薄,便想着给你做件衣裳,当作见面礼。” 令歌点点头,转身跑开,只见他小小的身子跑到床边,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样东西,随后又跑回到甯霞的面前。 “这个,”令歌将东西往甯霞的手里一塞,“送给小师姐当见面礼!” 甯霞惊喜万分,她低头一看,只见是一支丁香花发簪。 “师父说,这是以前专门用来哄我睡觉的,只要看到这支发簪,我就会很快睡着,现在我长大了,就送给小师姐了。”令歌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甯霞闻言,笑容在她的脸上绽放开来,她看着那朵丁香花在自己的手中静静绽放,盛开多年,不曾凋零。 夜色渐黑,情丝渐浓,令歌在令楷的怀里低语道:“那件棉袄我一直留着的,在遇仙山,一直留着的……” 他紧紧地贴在令楷的怀里,说到最后,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滴在枕头上,惊动令楷。 “令歌……” 令楷眉头紧锁,鼻子酸胀不已,他伸出手试着轻轻地拭去令歌的泪水,却不想有更多的泪滴落在他的手上。 这一刻,令楷只觉自己的心随着令歌的眼泪滴落而碎成无数,他能够直言,世间没有人比他更不愿看到令歌落魄心碎的模样,因为他的心早已与令歌相连,令歌的喜恶,亦是他的爱恨。 渐渐地,令歌在令楷的怀里安然入睡,然而令楷却毫无睡意,他只是出神地凝视着怀中的令歌,陷入同样的迷茫无措。 自己还能陪令歌多久?爱与恨,一念之间,自己应该选择哪一个? 此时此刻,在离宁州城很远的地方,一处深山里,火堆旁边,甯霞亦看着手中的丁香花发簪,久久出神。 第64章 江上令月:4 石太守知晓令歌和令楷要提前离开宁州城时甚是意外,不过转念一想,二人定有急事,他也不好挽留。 “这次实在怪臣,未能好好地招待殿下。” 令歌回应道:“石大人有心了,你无需自责,这次前来我也是因为有差事在身,本来如果不急的话,我还想在宁州城多待上段时日,好好地在欣赏这里的山水。来日我再来宁州城时,定会提前告知石大人。” 石太守微笑,恭敬地拱手一拜,道:“臣翘首以盼,以待来日,臣祝殿下回京一帆风顺!” “多谢石大人。” 长庆十五年,四月末,宁州城城北外。 御史台大臣继续留在宁州城料理后事,而令歌和令楷他们则带上几位身手过人的玉清卫提前低调赶回长安。 石大人带着几位官员前来送行,他们特意为令歌一行人准备好路上食用的干粮。 “这些都是宁州的一些特色食物,殿下可以带在路上食用。”石太守指着那两大箱的吃食说道。 令歌看着那些吃食,微笑应下,道:“多谢石大人,原本心想回长安之后会很长一段时间吃不到,这些干粮食物我便收下了,今日多谢各位大人今日相送。” “都是臣等一点心意,不足挂齿。” 令歌点头,看着宁州城斑驳的城墙,他说道:“我很喜欢宁州,以后会常回来的,到时候我定会一一登门拜访各位大人。” “臣等恭迎殿下的到来。”几位官员齐声应道。 “各位大人不必相送了,我们这就出发,保重。”令歌拱手道。 “殿下保重。”几位官员向令歌回礼道。 说罢,令歌便转身往马车上走去,令楷向几位官员告辞后也跟了上去。 看着离开的马车队伍,石太守悠悠地感叹道:“待玉迟王回京,这朝中局势便要发生大变动了。” 他身边的官员应道:“此次淮阳王凶多吉少,只希望不要波及宁州城。” “有玉迟王在,这次我们宁州城定然可以置身事外。”石太守神色欣慰地说道。 他想起令歌的仪容言行,又颇为憧憬地说道:“真希望玉迟王可以在朝堂上有一番作为,他身边的令状元,年轻却稳重,实在难得可贵,而且深得陛下和玉迟王赏识,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且说令歌一行人离开宁州城后,持续北上,为了尽早回到长安,他们决定走渝江水路。 令歌一行人走上十日左右的路程来到渝州,在渝州上船之前,令歌想起辰玉在来遇仙山之前曾是蓉城人,他问起令楷:“阿楷,听说蓉城和渝州的口味差不多,是吗?” “对,蓉城和渝州自古不分家。”令楷回应道。 “辰玉师姐很多年都没回过蓉城了,我想给她寄一些特产,说起来,我之前还和小师姐说好去洛阳看辰玉师姐的。”令歌微笑着,只是转眼间陷入落寞。 正当令楷想开口安慰时,令歌已经重新打起精神,说道:“我们去看看,买一些渝州当地的特色干粮在路上带着,顺便给辰玉师姐和洛师伯他们寄一些过去。” 这时,一旁的风澈说道:“我家在渝州有着店铺,刚好是做吃食生意的,我们可以过去看看。” “好,不过说好这次我要付钱,”令歌笑道,“一路上几乎每个城都有风澈兄你家的店铺,总是让我们白拿,实在不好意思。” 风澈颔首微笑,道:“好,殿下说了算。” 随后,令歌等人在秦家麾下的食铺购买下不少干粮,少部分他们路上带着,大部分则寄往洛阳清飖书局。 此时,望舒走进店铺,示意令歌来到一旁,悄声说道:“已经问过渝州遇仙了,甯霞他们前两日刚到过渝州,走的是水路。” 令歌微微颔首,随后转过身继续吩咐店铺掌柜寄东西的事情。 “掌柜,这些食物干粮一定要尽快送到洛阳,多谢。”说罢,令歌便将一张银票放到掌柜的面前,掌柜定睛一看,差些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道:“客官你给多了,这张银票,都可以把我这整座店买空……” 只是未等掌柜说完,令歌已经转身离去,望舒和令楷也颇为无奈地跟了出去,掌柜拿着银票甚是为难地看着风澈,道:“秦公子,你的这位朋友,这……” “无妨,就当殿下的赏钱。”风澈淡然地回应道,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令歌对钱财没有感觉,自幼痴迷武学的风澈何尝不是如此? “殿下?”掌柜细细地回味着风澈所言。 “玉迟王?!” 不久,令歌等人登船,向陈仓出发。 上船后,令歌时常立在甲板上,看着两岸风景。渝江一带的沿岸尽是连绵青山,绿水长流,多的是山水好风光。 清晨,江面上水雾霭霭,雾中传来两岸的鸟鸣之声和渔夫的歌声,令歌独自一人看着眼前之景,怅然出神。 不知何时,有人为令歌披上一件披风,回首一看,一张俊美的面容便映入他的眼眸,在水雾之中,有些不真切。 “阿楷。”令歌轻声唤道。 令楷从身后轻轻地拥抱住他,问道:“令歌昨夜睡得晚,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令歌倚在令楷的怀里,享受着片刻的舒适无忧,说道:“梦结束了,我自然就醒了。” “日有所想,夜有所梦。”令楷的嗓音温柔而感伤,“放心,我们很快便能回到长安,总会真相大白水落石出的。也许,这一切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令歌微微点头,随后,他闭上眼睛靠在令楷的肩上,静静地感受着此时身边所触所闻的一切。 良久,令歌开口问道:“阿楷,是不是每个人都应该去学会接受?可是我真的不愿去接受小师姐背叛遇仙的事实……” 令楷将怀中的令歌拥地更紧,他看着江上的茫茫水雾,眸中却是难以驱散的忧愁。 “无论好的坏的,都需要我们去面对,说实话,从前我也一直不能接受我娘他们死在天牢里。很久以后,我终于明白,对于从前的事情,我们能做的唯有接受。” “在接受之后,我们要做的,就是继续走下去。” 虽然令楷的嗓音极为平淡,但却是在诉说着他多年以来的感悟,让人闻言不免为之叹惋。 “阿楷,我们会走下去的。” 令歌睁开双眼看向令楷,同时,他伸出手抚着令楷鬓边的发丝。 “而且是好好地走下去,对吗?” 看着令歌比晨雾还清澈的双眸,令楷心头一颤,他微笑应道:“会的,我们会好好走下去的,我的心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说罢,令楷低头亲吻着令歌的额头,一刹那,令歌的双眼泛起波光。 从前,令楷的出现只是一场人为的预谋,一场上天安排的意外。往后,在这辽阔的天地之间,令楷的相伴左右则是两人的相知相许,心系彼此,令歌心想着。 不久,旭日初升,江上水雾渐渐散去,眼前又是一番春和景明。 不知从何日起,两岸的连绵青山悄然消失,多的尽是繁华城镇,这是令歌第一次坐如此漫长的水路,几乎将近二十天的时间,他们整日都漂泊在江面上。 一日,船停靠在码头,令歌一行人下船,在周围游逛,活动筋骨。 “再过两日我们便可以到陈仓,很快就能回长安了。”令楷对令歌说道。 令歌颔首,此时,他看见望舒和风澈正朝着他们走过来,于是他问道:“师姐,师父可有来信?” “有,师父在信上说,淮阳王王府已被抄家,淮阳王正被押送回京,想来已经快进京了。”望舒回应道。 “那师父呢?”令歌问道。 “师父说她在江南还要继续调查兵刃一事,可能得晚几日回到长安。”望舒顿了一下,又道:“师父已经收到我们之前的信,她说甯霞的事她会处理,让我们无需担心。” 令歌点头,说道:“那我们回船上吧,尽快早些回到长安。” 走在回船上的路上时,令歌听闻往来商旅正在谈话。 “这些日子长安城甚是热闹,状元郎已出,龚状元是我们大齐第一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 “当真是不得了,我听说他去年是落榜的,若非玉迟王回宫,皇上龙颜大悦增设今年的科举,龚状元也不能有今日。” “看来他还得好好感谢玉迟王了,我还听说淮阳王已经被押送回京了,从宁州回来的锦衣卫手上已经掌握淮阳王的罪证,而且说是玉迟王也在回京的路上了。” “只希望玉迟王能够杀掉淮阳王,为临清王报仇雪恨。” “是啊,若是临清王还在,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日子会更好过。” 令歌有些出神,原来世人都想让自己杀死淮阳王,然而现在的他实在不知所措,犹豫不决。他从未真正意义上地杀过人,就连当初的余连和鬼影双虎最终皆是丧命在他人之手。 令楷注意到令歌的神情,一时也有些怅然,而后他微微一笑,说道:“别多想,我们先回长安,恭喜龚祁高中。” 看见令楷的笑意,令歌一时间也将烦恼抛之脑后,“是啊,说好要去他新府邸做客的。” 船只到达陈仓的前一天夜里,明月照大江,洒满一江月光。 令歌从睡梦中醒来,却发现令楷不见踪影,于是他起身来到甲板之上。 令歌端着一个烛台行走着,江上风大,好几次差些吹灭烛火,幸亏他反应及时,护住火焰。 此时月光清亮,照亮着前行之路和眼前之景,如令歌所料,在月色之中,有一位披着黑色大氅的男子正独自一人坐在甲板之上。 未等令歌靠近,那位男子便察觉到身后的令歌,他回首一看,只见令歌衣着单薄,发丝被夜风吹拂,一只手还紧紧地护着烛火。 令楷朝着令歌挥手,示意令歌过来,只是一走过去,令歌便不满地皱起眉头,嗔怪道:“阿楷居然独自一人躲在这里喝酒。” 令楷无奈一笑,他原本已经将酒瓶藏在大氅之下,却仍然被令歌闻到酒气。 说罢,令歌缓缓地坐在令楷的身边,并将烛台小心翼翼地放在他们的身前。 令歌一坐下来,他便感到全身被暖意包裹——令楷正用大氅将他罩住。 “怎么起身不披件衣服?夜里江上风大,小心着凉。” “无妨,”令歌看着那壶酒瓶,“我也想喝,就当喝酒取暖。” 令楷微微一笑,他将酒瓶递给令歌,并笑道:“你一向是不怕冷的。” “在你身边总得假装一下。”令歌一边笑着,一边将酒瓶打开,直接喝了一口,一时间,辛辣之感在喉咙里激荡开来。 令歌忍着喉咙中的不适,只是简单地清了清嗓子,并对令楷说道:“阿楷哪里得来的酒,是和船长要的吗?” “是。”令楷点头回应,随后他将酒瓶拿回来,叮嘱道:“你少喝些,小心喝醉了。” 令歌并不好酒,索性靠在令楷的肩上,看着江上明月,两岸墨山,让往事在他的脑海浮现而出。 良久,他悠悠地叹息道:“阿楷,有一件事我从来没对你说。” “何事?” “我第一次喝酒是因为阿楷你写的诗,当时还被师父发现了,她罚我面壁思过直到下山,却不想第一次下山就遇到了你。” “还有这回事吗?”令楷意外地笑起来,“看来你我的缘分早早地就已结下,不过面壁思过这件事始终是我欠你的。” 令歌一笑,他拨动着令楷的鬓发,说道:“你是欠我,不如还我一首诗如何?令诗人有多久没有作诗了?” “很久了,”令楷思忖半饷,又道:“那我今夜便写一首送你,如何?” “令诗人借酒助兴,为我作诗,实在是我的荣幸。” “能为你作诗,更是我的荣幸。” “那你慢慢想,我就在旁边,不影响你。”令歌笑道。 随后,他重新看向江上月色,只见银白月光洒满江面,在江面荡漾着,绚烂着,满江月水不断地奔流着,涌入夜的尽头。 在月光无法所及之处,漆黑如墨的江面上,那里有一点渔灯,仿佛黑夜里的一只萤火虫,正随着江浪飘动着,最后散作满天繁星。 不久,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盏天灯,只见那盏天灯翻过山峰,往夜空中缓缓地升去,成为夜空里的一颗明星。 正当令歌沉醉在春夜江景之时,耳边便传来箫声,只听箫声低沉缠绵,伴着流水浪花之声,优美无比,明月星辰皆在水中荡漾着,沉醉着,在箫声之中,在无虑之时,为今夜带来无限的美好。 令歌的目光流转至令楷的身上,只见月光正落满令楷一身,仿佛披着一层银白薄纱,一肌一容皆在月光下更显柔和俊美,修长的手指正在玉白长箫上演奏着,令歌静静地凝视着,为令楷一次又一次地沦陷倾慕。 曲终有尽时,一曲吹奏完,两人互相注视着。 “阿楷可有想好诗的内容?” “想好了,诗随时都可以写,”令楷回应道,“明早我再写出来给你,好吗?” 令歌重新倚在令楷的怀里,点头应下:“好,你怎么说都好。” “怎么说都好?那令歌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令楷含笑说道。 “何事?” 令楷轻轻地抚着令歌的发丝,柔声问道:“我听说,之前我受伤昏迷的时候,你动怒了,可是真的?” 令歌点头承认,当时他的情绪可谓是来到崩溃边缘。无论何时,每每想起令楷差些在自己的眼前丧命,他的心都会骤然紧张,害怕不已。 “我当时真的很着急,很害怕……”令歌将脑袋埋得更深,紧紧地贴着令楷的胸膛。 令楷轻抚着令歌的脊背,双眼含情脉脉,却又深邃未知,他注视着怀中的令歌,柔声安慰道:“不怕,都过去了……” “令歌,你可否答应我,以后都不要再为我如此着急,如此动怒,好吗?” 闻言,令歌的双手将令楷的腰身更紧地搂住,须臾,他才点头应下:“我尽量。” 令楷微微垂眸,而后他抬头凝望明月,轻叹道:“令歌,你看今夜的月,在山川之间,河流之上,真是叫人流连忘返……” 令歌抬眸看向明月,微微一笑,他想起自己曾读过的诗句,说道:“月常有,人不常有。” 令楷含笑看向令歌,与令歌四目相对。一时间,令歌明亮如星的双眸让令楷为之一愣,只见那一双眼眸中正倒映着星辰皓月,倒映着他的脸颊。同时,令歌双眼中有着无限情深,仿佛在告诉令楷,今夜万千星月,皆是他们的陪衬。 令歌伸出食指,轻轻地从令楷的鼻梁上划过。 “阿楷,你会一直爱我吗?” 令楷缓缓地凑近令歌的脸颊,嗓音低沉地回应:“汝乃吾一生所爱……” 令歌微笑,他看着令楷的双唇近在咫尺,淡淡的酒气和身上的清香在此时扑鼻而来。一时间,他不由地沉醉其中,只是感受着令楷唇齿间的温意不断地靠近,最终落在他的唇瓣上,浓烈的爱意亦在此时骤然传遍他的全身。 令歌主动伸出手环住令楷的腰身,同时,令歌发现,令楷的双手开始在他的身上游走着,轻抚着。比起从前的温存,面前之人的爱意更为浓烈。 当温暖的手掌经过令歌腰身,并往下探去之时,令歌乍然一颤,未等他有任何回应,令楷已经将他横抱在怀,站起身来往船舱里回去。 而那被遗留在甲板上的酒瓶和烛台,依旧欣赏着今夜的风和月。 令歌因为心中的燥热而感到昏沉,他紧紧地贴在令楷的怀里,在沉醉和无措之间徘徊着,纠结着。 也许是醉意上心头,让情丝渐浓,难以自已。无论怎样,令歌在此时能够肯定的是,他和令楷彼此相爱,足矣。 直到令楷将他压在床上,唇瓣再次落下的时候,令歌这才真正地意识到他和令楷在做着何事。 令楷的手正轻抚在他的身子上,隔着薄薄的衣裳,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令楷手掌的温意,仿佛在黑夜里的一团明火,将从未有过的欲望逐渐点燃。 忽然,令歌感到一丝凉意,他发现令楷的手指已经轻松地解开他的上衣,并将衣裳褪去。一眨眼,他便已经赤裸着上身在令楷的身下。 即使是在黑暗里,令歌依旧可以感到令楷的灼灼目光正在他赤裸的肌肤上游走着,灼烧着。而后令楷的吻逐渐往下移去,从脖颈,耳背,到胸膛,这些都激起令歌前所未有的爱意情欲。 令歌偏过头去,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任由令楷摆布着他的身子。他信任令楷,那是一种下意识的信任,不需要任何思考疑虑的信任。 不久,令歌回过神来,他发现身上的令楷停下动作,他不明白为何,于是鼓起勇气与令楷直视。 只见在黑暗之中,令楷深邃的双眸正静静地凝视着他,那一双眼眸像两颗黑宝石一般神秘,叫人难以猜透。 “阿楷……”令歌柔声唤道。 “抱歉,”令楷应道,“是我有些心急。” 说着,令楷便替令歌盖上被褥,看着令歌有些发愣无措的神情,他微微一笑,说道:“你别多想,只是我想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如果在这里的话实在仓促。” 令歌骤然脸红,不动声色地将被褥盖过脸颊,嘟囔了一句:“我听你的……” 见令歌如此娇羞的模样,令楷不免深深一笑,随后他也躺下身来,从身侧搂住令歌,低声喃喃道:“再过两日便要回长安了,好像就不能再这样睡在一起了……” 令歌笑着,说道:“那以后我们离开长安,天高海阔去哪里都成,我带你回遇仙山,或者回宁州。” 只是刚说完,令歌便出神地想着,令楷愿意离开长安吗?令楷心中的仇恨何时才能得以解脱? 令歌勉强一笑,又道:“其实陪你留在长安也挺好的……” 未等他说下去,他便感受到身侧之人将他抱得更紧,同时,他听见令楷说道:“令歌,我们离开长安吧,等这次事情结束后,我就辞官,我都听你的……” 说罢,令楷便闭上眼睛,紧贴着令歌,依恋不舍。 令歌不免一愣,他从未想过令楷会愿意辞官离开长安,正当他疑惑不解时,他又听见身侧传来令楷低沉的嗓音。 “人不能总活在过去,我想离开长安,我不喜欢那里……” “既然这样,”令歌翻过身面对着令楷,“我们便带着婶婶和淑妃一起离开长安,我们回遇仙山,可好?” 令楷闭着眼睛,与令歌额头互抵,回应了一声:“好。” 令歌握住令楷的手,又道:“我们可以在遇仙山住个一年半载,然后再下山来中原,去金城看羊皮鼓舞,去宁州再吃土瓜,去洛阳看辰玉师姐,说不定那时候辰玉师姐已经有了孩子,我便是他的师叔,要是学武,我和望舒师姐都可以教他,学文更好了,有你在,我们肯定能培养出一个文武双全的小家伙。” 令楷的嘴角上扬着,静静地聆听着令歌的描述,想象着那遥远的未来。 “我们还可以带上无忧,去玉竹阁喝酒,他肯定会喝醉的……”令歌说道,他想起无忧脸和脖子红成一片的模样便忍不住地笑出声。 “我们在洛阳住上小半年,回苍竹村看阿婆和小宝。”令歌想象着那时的场景,随即又悄声道:“话说回来,阿婆做的小坚果,我一直放在王府的床上。” “我的被我珍藏起来了,在我房间的一个收纳盒里。”令楷说道。 “那也该拿出来透透气,晒晒太阳了。”令歌打趣道。 “的确。” 说着,令歌的思绪又飘向将来,他说道:“说不定那时的无忧已经学有所成,也可以跟着我们游走天下了,还有梦珏,到时候我们可以去江南,乘着小船,看遍江南好风光,冬天又可以去北方,看北方的鹅毛大雪,冰天雪地……” “等我们不想在中原待了,又可以回遇仙山,然后又在遇仙山待上一年半载,再来中原游山玩水,岁岁年年,皆是如此,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 令歌一直说着,想象着,最终他在令楷的怀里逐渐睡去,这才停下话语。 看着陷入沉睡的令歌,令楷的双眼逐渐变得感伤犹豫。 良久,待令歌的呼吸声变得均匀之后,一滴泪水从令楷的眼中悄然落下,将黑夜惊醒,在天边露出鱼肚白。 一幕幕往事在令楷的脑海里重演,泪水和痛苦不断地翻涌着,侵蚀着他的灵魂。 好在这两年的时光里,因为令歌的到来,自己真的快乐过,即使短暂,自己也曾拥有,到最后也一直拥有。 令楷从袖中取出一包迷药,将其打开,并送到令歌的口鼻处,让令歌将迷药吸入。 “抱歉,这是最后一次……” 之后,令楷小心翼翼地起身,独自一人来到桌前,借着天边的微光,他取来笔墨纸砚,将昨夜的诗句写下。 诗词写罢,令楷从衣袖里取出自己的匕首竹影,端详着手中锋利无比的竹影,他只觉寒光摄人。 它曾是自己的护身之物,如今却变成自己的催命符,当真是世事无常,令楷黯然轻叹着。 天色渐亮,令楷收下竹影,他回头注视着熟睡的令歌。万般美好却让他不忍多看,须臾,他垂下眼眸,推门离去。 日光再一次照亮船舱,在那一张被砚台压着的纸上,有着深情款款的字迹: 《江上令月》 月华绕枕,墨峰连绵,凉箫卷浪令乐生。 我怜月孤兮,邀月一盏无华灯,此夜伴月长相守。 君怜我幽兮,临江杯酒长精神,解我一江春水忧。 第65章 移花:1 长庆十五年,五月下旬,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淋湿整座长安城,冷风骤起,让行人不免寒颤。 纵使是雨天,胡姬酒肆里也集聚不少客人,此时此刻,他们正激动地讨论着这两日长安城发生的大事。 “今日早朝,江南的官员联名上奏,揭发淮阳王的罪行,淮阳王这次定然要被处以极刑。” “我听说小王爷已经在回长安的路上了。” “只怕我们这位小王爷现在是悲喜交加。” “此话怎讲?” “你还没有听闻那首《江上令月》吗?”那人低声下来,又道:“那可是令大人写给玉迟王的情诗!”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立即围过来,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我这里有这首诗,一文钱一张,如假包换!”说着,那人便从身旁的包袱里取出一沓纸。 “我要一张!” “我也要,我也要。” “别急,一个个来。” 当众人读完《江上令月》以后,不免叹道:“令大人那日一回京就被抓了,令府被封,玉迟王此时定然心急火燎,悲大于喜。” “令大人的罪名是什么啊?你们有谁知道吗?”有人追问道。 “说是欺君罔上,具体原因还不清楚。” 说着,卖诗之人便悠悠地往门外走去,正当他撑起纸伞准备离去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只见是一位气宇轩昂的男子。 卖诗之人朝着男子拱手拜道:“陈某见过王将军。” 他口中的王将军不是旁人,正是意明,只听意明问道:“陈先生今日怎么有时间离开落音楼来这里卖诗?” “回王将军的话,是王爷派人嘱咐我这么做的,落音楼的人手基本都出来卖这首诗了。”陈先生回应着意明。 意明问道:“玉迟王人在何处?” “想来已经回到长安了,只是此时在何处陈某也无从知晓。”陈先生回话道。 意明神色一愣,半饷,他对陈先生说道:“好,陈先生慢走。” 陈先生撑伞离开后,意明转身回到酒肆,之后往楼上最角落里的一间厢房里走去。 意明推门而入,只见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正忧心忡忡地坐在床边,而床上则躺着一位妇女,约莫四五十岁的模样,面色惨白,虚弱不已。 “今日可有好一些?”意明开口询问道。 甯霞看向床上的妇女,忧愁地叹息道:“还是老样子,浑浑噩噩的,醒了没一会便又睡着了。” “意明,这几日是我劳烦你了。”甯霞对意明说道,“实在抱歉,我会想办法离开长安的,不会再劳烦你。” “你别这么说,帮你是我应该做的。”意明微笑回应,他犹豫片刻,又问道:“听说令歌已经回到长安了,所以你能告诉我,宁州城究竟发生了何事吗? “还有,”意明看向床上熟睡的妇女,“她究竟是谁?” 甯霞有些犹豫不决,问道:“你真的要听吗?” 意明看出甯霞眼中的不安,他蹲下身来,牵过甯霞的手,温柔地说道:“我要听,因为我相信你的任何选择,所以接下来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选择站在你这一边,护你周全。”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甯霞泪眼朦胧,她何尝不知道意明喜欢着自己,只是她不确定这份喜欢会到何种程度。 “因为我喜欢你,我想娶你做我的妻子,我爹我娘,我二叔,我姑姑,他们都已经知道此事。” 看着意明真挚的双眼真挚,甯霞为之心动,却又无可奈何,她说道:“可是他们不会同意的,你的婚姻事关王家的利益,多少人家的姑娘想嫁给你,我又怎配做你的妻子?” “都说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我愿意为你违背他们,我希望霞儿你也可以。” 意明直直地凝视甯霞的双眼,坚定且迫切,他希望得到甯霞的回应。 一时间,在这狭小的房间里,甯霞感到久违的安心之感,让她得以鼓足勇气,直面一切。 窗外的雨不断地下着,护城河水骤涨,似乎随时都会汹涌而出。 皇宫中,金銮殿被尽数包围在倾盆大雨之中。殿内,皇帝正坐在龙椅上,他闭目默然,似是在思索何事,而皇后则端坐在一旁,颔首低眉,静静地批阅奏折。 两人皆神色淡然,难以辨别他们此时的喜怒哀乐。一时间,殿内的气氛压迫到极点,宫人们立侍在两旁,犹如木桩,久久不曾移动过。 立侍在一旁的倾秋一如往常,神色自若,帮助皇后整理着批阅的奏折。 此时,黄飞从殿外而来,小碎步来到皇帝和皇后的面前,颔首轻声道:“陛下,娘娘,玉迟王到了。” 皇帝闻言睁开双眼,眼含愁绪,说道:“外面雨大,快让他进来。” 黄飞立即出殿,亲自邀请令歌来到殿内。 皇后也放下毛笔,在倾秋的搀扶下站起身来,随后静静地立在皇帝的身旁。一时间,皇后平静的面容和优美的身姿仿佛一幅古老的画卷,美丽而神秘。 转眼间,令歌已经大步而至,只见他身着简单的衣裳服饰,并未像从前一般悉心打扮过再进宫面圣。 皇帝和令歌一别数月,明明他甚是想念令歌,只是再见面时,他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一向善于言谈的皇后也在此时噤声不语。 令歌注视着皇帝,亦觉得这位身着龙袍的皇兄有些陌生,不知该如何与之交谈。 此时此刻,令歌才意识到,皇帝掌握着天下之人的生死大权,若是他想取走谁的性命,从来都只是时间的问题。 韩家如此,淮阳王如此,如今身世暴露的令楷更是如此。 不等他们开口,倾秋和黄飞便带着宫人们纷纷退下,让殿内唯余沉默的皇帝和令歌,以及默然不语的皇后。 良久,皇帝开口说道:“令歌,你回来就好,淮阳王已经被囚禁在清思殿,择日朕会赐他一个了断,若是你想亲自送他上路,朕会答应你。” 令歌微微垂眸,半饷,他开口说道:“皇兄,这些日子令歌思索了许多事,对于淮阳王,我的确恨他,是因为他杀害我的父母,伤害过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他的死固然能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却不能弥补伤害,处死淮阳王全由皇兄决定,令歌不会有任何异议。” 听闻令歌的言语,皇帝甚是意外,只觉数月不见,令歌似乎成长了许多。 “如此也好,免得脏了你的手,朕动手就好。”皇帝垂眸,无可奈何,却习以为常一般。“你一路舟车劳顿,回去休息吧。” 令歌依旧立在原地,他看着皇帝,又道:“皇兄,仇恨源自于破碎的爱,如今我只想将所爱之人的心弥补拼凑,不知皇兄可否助臣弟一臂之力,饶恕令楷?” 皇帝闻言,神色骤然不悦,他质问道:“令歌你可知他是何人?” “我知道,他是韩谦之子,韩清玄。” 皇帝惊异不已,道:“既然你知道他是谁,为何还要救他?一个可以背负血海深仇却能隐姓埋名十多年的人,如此恐怖,你为何想着去拼凑他的心?” “因为他值得。” 皇帝闻言,当即斥责道:“他不值得!他犯下欺君之罪,接近你别有目的,甚至盛贺都是他借你之手杀的!你应该知道,他可是韩清玄,他的目的可不只是盛贺!” “盛贺是我杀的,不是他。”令歌神色凝重地回应着,他垂下眼眸,只因面对谎言,他没有再看皇帝的勇气。 “盛贺滥用酷刑,恨他之人不在少数,我只是替众人出一口恶气。” “你这句话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朕!” 须臾,皇帝尽量平定情绪,心平气和地对令歌说道:“令歌,你听皇兄说,你这样护着他,最后只会伤害你自己。” “他居心叵测,城府极深,也许此时此刻,你站在这里与朕对峙都在他的计划之内,他料定你一定会救他。” 令歌双眼渐红,重新直直地看着皇帝,说道:“若真的是他的计划,他唯一能算中的就是我爱他,这样的话,臣弟救他不也合乎情理吗?” 看着令歌含泪的双眼,皇帝不忍直视,只是质问道:“你当真爱他吗?他是一个男人,为了他,你不惜被天下人耻笑吗?连你父王和母妃的名声,你也不在乎吗?” “朕并非排斥你喜欢他,可是,他不值得你如此情深,如此执着。” “皇兄,我想父亲和母亲当年愿意离开中原,就是不在乎这些虚名……” “想来此时,令楷写给我的情诗已经传遍长安城,假以时日天下人都会知晓令楷与我两情相悦,深爱彼此。” “什么?” 皇帝震惊不已,立在一边的皇后也是眉目轻皱,却很快恢复方才的淡然神色。 “让天下人耻笑的,从来不是真挚的情谊,而是虚情假意,还望皇兄成全我们!” 说罢,令歌跪下身子,朝着皇帝深深一拜。 皇帝一时愣在龙椅上,他发现自己就算手握天下大权,对于令歌的选择,他也无可奈何。 “令歌,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若是朕饶恕他,他定会卷土重来,成为大齐的祸害,”皇帝劝说道,“这件事,你必须得听朕的。” 令歌依旧跪在地上,反驳道:“其他事我都可以听皇兄的,唯独这件不可以。” “皇兄若是担心令楷会危害大齐江山,臣弟会带着他离开长安,永不回来!”令歌请求道,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皇帝神色一滞,陷入沉默,与此同时,黄飞呈着一份文书走进殿中,只见他步伐匆匆,似乎手中的文书十万火急。 皇帝接过文书开始翻看,很快,他恼羞成怒,将文书丢在令歌的身前。 “你自己看看,这就是你所护之人签字画押的口供!” 黄飞一惊,他从未见过皇帝对令歌动怒,他默叹着,如今看来,令楷是保不住了。 令歌捡起身前的文书,他反复地翻看着,不愿相信文书上的罪证。 “他已经尽数承认,他就是韩清玄,盛贺之死是他谋划的,接近你也只是为了实施他的复仇计划。” 令歌仿佛未听闻一般,只是反问道:“敢问皇兄,是谁揭发了令楷的身世?” 皇帝回应道:“是锦衣卫呈上来的铁器谱,上面记载有昔日打造给韩谦的匕首。令楷一回京,锦衣卫便在他的身上搜到那把匕首,这足以证明他和韩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令歌彻底醒悟,令楷悄然乘舟离去之后,望舒师姐便告诉他,当初刘铁匠身亡后,令楷便已发现铁器谱悄然消失,再加上甯霞的不辞而别,铁器谱定然已被甯霞带走。 只是这一切令楷从未向自己说过,回想起令楷离开前一夜的所言所为,令歌只恨自己没有早些察觉异样。 虽然甯霞从未直接知晓令楷的身世,但是根据从前的各种线索,她也能推断出令楷的身世,并交出铁器谱出卖令楷。 一时间,令歌感到心中被万千刀刃划过,疼痛难忍。 “因为那些所谓的证据,皇兄便把令楷关进天牢,再对他严刑拷打,让他画押这份口供,是吗?” “放肆!” 此时,令歌的泪水夺眶而出,他不能想象令楷重回天牢的场景,他明白,不管是对于令楷还是自己,那都是无尽的折磨和痛苦。 皇帝本想发作怒火,然而看见令歌的泪水滑落时,他不免神色一滞,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做错。 他之所以将令楷关押,更多的是为了不让他伤害令歌,为何如今却让令歌如此心碎?一时间,皇帝默然地思索着。 “韩家是被诬陷的,当年他们都是淮阳王栽赃陷害的!” 令歌不停地哽咽着,尽管他知道此事不止淮阳王一人所为,可是如今要面对皇后众人,他也只能如此替令楷开脱罪名。 “韩家无罪,令楷无罪,还望皇兄明察!” “纵使韩家无罪,他欺君杀臣,接近你别有目的,桩桩件件都足以处以极刑!” 皇帝依旧固执着,他试图用自己的威严来让令歌臣服,像让所有大齐百姓臣服自己一般。 “既然如此,我也不会再求皇兄……”令歌止住泪水,起身离去。 皇帝并未挽留,只是怔怔地注视着令歌的身影消失在金銮殿的门外,殿外依旧大雨滂沱,令歌却离开地毅然决绝。 良久,皇帝自责地叹道:“也许,他根本就不属于这里,是朕执意让他留下来……” 一直沉默的皇后开口回应道:“陛下没错,只是有心之人利用了陛下对令歌的疼爱,妄图扰乱大齐江山。” 话音刚落,他们便看见有一道倩影走进金銮殿,定睛一看,来者正是淑妃。 只是此时此刻,淑妃的神色冷峻无比,双眼中流露着摄人的寒意,与平日面无表情的她相比,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皇帝问道:“淑妃?你现在前来所为何事?” “陛下,臣妾有好多话要对你说……” 且说令歌离开金銮殿后,便立即动身离开皇宫。他坐在马车里,听着车外的雨声,只觉心烦意乱,不知所措。忽然,他想起一个人,便对驾车的风澈和望舒说道:“我们现在去孙府,孙太傅定有办法。” 待令歌来到孙府后,发现龚祁早已来此,此时的龚祁正与孙太傅端坐在前厅,面露愁容。 今日的龚祁早已今非昔比,只见他面容清朗,身着暗红广袖锦衣,典雅气派,让人为他连中三元更感到敬佩。 未等孙太傅和龚祁开口,令歌便说道:“太傅大人,我们得救阿楷。” 孙太傅说道:“殿下你也才从宫里出来,想必也应该知晓他招供之事。” “他是在舍弃自己保全所有人,”孙太傅无力地叹息道,“他承认身世和谋划杀害盛贺,却一点也不肯道出当年是我救了他,他不愿拖累我……” 令歌知晓,若是此时孙太傅插手,定会被皇后等人迫害而深陷其中,于是令歌又道:“我们可以找太子,他会替阿楷求情的。” 孙太傅摇头道:“不,太子从来不知晓令楷的身世,他正因为此事而与我置气,他是打算放弃令楷了,毕竟皇后,乃至陛下都已经对令楷起了杀心……” 令歌一时无力,半饷,他又道:“太傅大人,这些年你对令楷的照顾我都知道,这件事我不会怨你,我知道令楷的生死牵扯众多利益,可是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只想救出他,然后带着他离开长安。” 孙太傅和龚祁闻言都不免神色一滞,只是很快,孙太傅便深深一叹,对令歌说道:“这样也好,你和令楷本来都是好孩子,早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殿下你放心,老夫一定会救他,待我准备一番,我很快便会进宫面见陛下和皇后。” “我陪太傅大人你一起去。”龚祁提议道。 “罢了,你才高中状元,若是冒然涉及此事,定会遭来权贵的憎恨。”孙太傅婉拒道,“如今能少牵扯一人都是在助我,助殿下和令楷。” 龚祁会意,不再多言。 令歌向着孙太傅深深一拜,感激道:“令歌替阿楷,多谢太傅大人!令歌告辞!” 令歌离开之后,龚祁开口问道:“太傅大人,您当真要舍弃自己保全令兄?” 孙太傅微笑着,回应道:“大齐江山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如今我年龄大了,总有一天要离开,在对的时间离开那才有意义。” 龚祁神色一愣,一时间他心中百感交集。 “太傅大人说的极是,龚祁受教。” 说罢,孙太傅转身缓缓离去,龚祁看着他的背影,出神不已。 良久,他流转目光,看着屋外,眸色沉沉。屋外的大雨已经停下,然而天空依旧灰蒙蒙的一片,压抑着整座长安城,让人透不过气。 第66章 移花:2 在宋府门前的街道上,有雨水汇聚成一片小水塘,水里正倒映着一位年轻男子的身影,那男子身着墨色官服,正在侍从的陪同下往宋府走去。 未等年轻男子多走几步,他便看见令歌立在宋府大门前,与之同行之人还有望舒和风澈。 男子淡然的神色浮现出一丝意外,随即化作暖暖笑意。 “我府里的下人一向懒散惯了,没有请殿下进府里休息,还望殿下勿怪。” “无妨,是我想着能在这里早点遇到宋兄,便没有进去。” 宋君逸微微一笑,邀请道:“有话我们进屋说。” “不了,”令歌婉拒道,“我不便久留,就在此处与宋兄你说了。” 宋君逸微微地睨了侍从们一眼,侍从们会意,纷纷离去。一时间,宋府门前只剩下宋君逸和令歌他们。 不等令歌开口,宋君逸便已经说道:“殿下若是为了令大人前来,还是请回吧,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一次令大人谁也保不住,臣实在无能为力。” “若是我执意要保下令楷呢?” 宋君逸叹息道:“若是殿下一意孤行,你面对的可是无数想置令大人于死地的人。” “我不怕他们,我现在只是想请你帮忙,让我见上令楷一面,你是刑部侍郎,让我见到他并非难事,还望君逸兄相助。”令歌语气诚恳地对宋君逸说道,并拱手一拜。 宋君逸一向与自己谈得来,此事他一定会答应,令歌心想着。 不料宋君逸却是摇头,说道:“我何尝不了解殿下?殿下见令大人为假,想劫走令大人才是真,以殿下的功夫和身份,只要见到令大人,劫走他对于你来说并非难事,可是如此一来,殿下可有想过我的处境?” 令歌颔首歉然,始终是自己欠缺考虑。 “还有一事,殿下有所不知,方才宫里传来消息,淑妃行刺陛下和皇后,好在有侍卫赶到及时制止淑妃,这才没有伤到陛下。”宋君逸对令歌描述着方才宫中所发生之事,“如今,陛下已经将淑妃和令大人全权交给皇后处置。” 令歌神色一僵,怎会如此?淑妃竟在此时做出行刺之事,此事全权交给皇后处置,如此一来,想要保下令楷只会愈发困难。 “殿下应该明白,淑妃姐弟落在皇后的手中,定然不可能再有生还的机会。”宋君逸神色沉重地说道。 须臾,宋君逸恢复往日温和的口吻语气,劝说着令歌:“殿下不要再执着令大人了,你为了他已经牺牲太多,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声誉,这样实在不值得。” 令歌看向宋君逸,双眼中遍布失望,他说道:“我原以为宋兄你与他们不同,可是你竟然也这么说,你们都说不值得,可你们不是我,又怎会知晓我在意的是何事何物?我爱他,这就足够了。” 宋君逸神色一滞,看着令歌转身离去时他并未挽留,只是敛去温和的神色,冷声质问道:“就算殿下你当真爱他,可是他已经承认接近你别有目的,是为了给韩家复仇。” 令歌驻下脚步,他回首看向宋君逸,反问道:“宋大人,这些话你自己信吗?”说罢,令歌偏过头,不再看宋君逸,“今日就当我没有与你见过,更没有请求过你,宋大人你无需为难。” 说罢,令歌带着望舒和风澈转身离去,只留下宋君逸独自一人立在宋府门前。 天空依旧乌云密布,宋君逸的脸色也随之阴沉下来。这时,江伦来到他的身边,说道:“大人不必放在心上,玉迟王一向仰仗的便是陛下的圣宠,如今他已经惹怒陛下,令楷定然是保不住的。” 宋君逸的双眼流露寒光,嗓音也变得森冷:“回天牢一趟,我要亲自送一送令大人。” 令歌离开宋府后便回到王府,数月未回,小涵和小蝶等侍女知道令歌回来,纷纷来到前院迎接,她们知晓令楷的处境,所以也只是向着令歌匆匆行礼,并未冒然打扰。 “盛楠师姐,令府如何?”令歌急切地询问道。 盛楠摇头,说道:“令府已经被封两日,外面都是锦衣卫,我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如何。” 令歌微微颔首,道:“那就暂时还安全……只是令府越安全,那么阿楷就会越危险,他咬定了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所为,所以皇后他们暂时未对令府下手。” 说罢,令歌回首看向王府里的众位侍卫,对他们说道:“诸位都是武功高强之人,如今我有一事相求,还望诸位答应。” “王爷尽管吩咐!末将们定然全力以赴!” “从现在开始,你们必须留意令府的动静,不准任何人带走令府一人。”令歌吩咐道,“若是有人执意要带走令府之人,无需与他们客气。” “末将遵命!” 令歌定下心神,又对盛楠说道:“我们必须得尽快把令楷从天牢里救出来,他不能待在里面。” “可是天牢守卫森严,我们根本不能靠近。”盛楠担忧地说道。 “一定有办法的,现在能救阿楷的只有我们了。”令歌紧皱眉头,却实在拿不定主意。 “也许我们可以去找湫……仪鸾,或者小王将军。”盛楠提议道。 令歌低头沉默,就算昔日有着情分,可他们都有要职在身,又怎会出手帮助自己? 半饷,令歌下定决心,说道:“罢了,我去试一试。”说罢,令歌便往王府外走去,盛楠见状也立即跟上去,“我和你一起!” 只是刚走出王府,令歌便迎面遇上一男一女,定睛一看,正是意明和甯霞。 令歌不免一愣,只见意明正紧紧地牵着甯霞的手,并开口说道:“令歌,我们有事要对你说。” 令歌并未理会意明,只是看向甯霞,一时间内心百感交集,半饷,他开口问道:“小师姐,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出卖令楷?你为什么要归顺皇后?” 甯霞的脸色变得极为难堪,一时并未接话,意明见状便开口道:“她没有出卖令楷,也不是……” “我在问我师姐,”令歌打断意明的话语,“这件事与你无关。” 意明不悦,立即驳道:“怎么会与我无关?甯霞已经答应嫁给我,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令歌神色一滞,他看向甯霞,质问道:“原来这就是小师姐你想要的,是皇后许诺给你的条件,对吗?” “白令歌你在说什么!?”意明动怒地斥责令歌,“她是你小师姐,你还不了解她吗!?” “有时候,我真的不了解你们每一个人……我现在没有时间和你们多言,若是阿楷出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说罢,令歌便转身快步离去,而盛楠神色为难地立在原地,她看了看意明和甯霞,最终决定先随令歌而去。 当意明回过神时,他发现身边的甯霞已经湿红眼眶,甯霞低喃道:“都是我的错……” 意明闻言心痛不已,此时此刻,面前的甯霞唯一能依靠的只剩下自己,无论如何,自己都要护住她,意明下定决心。 “没事,一切都会解释清楚的,现在你还有我,我会做你们的倚靠,相信信我。”意明真挚地对甯霞说道,并伸出手拭去甯霞的泪水。 “那日若非你及时出现,只怕现在我早已……”甯霞哽咽道,“皇后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我这就进宫找我姑母,让她给我们赐婚,有我在,她不会再伤害你们……”意明承诺道。 另一边,令歌惘然地坐上马车,盛楠也紧紧地跟上来,见令歌失魂落魄的模样,她担忧地试着转移话题,问道:“我们要去何处?是去找湫龙吗?” 正问着,便有一人在马车外唤道:“玉迟王殿下!卑职有要事禀告!” 令歌揭开窗帘,只见那人是一位锦衣卫。 “何事?” “顾玄大人派卑职来告诉王爷,皇后已经下旨,要在三日后将令大人斩首示众。” “什么?”盛楠惊地合不拢嘴,她担忧地看向令歌,只见令歌已经紧皱眉头,默然不语。 那锦衣卫见令歌脸色难看,便告退离去。 须臾,令歌双手紧握成拳,喃喃道:“罢了,求人不如求己,我的人我自己来救……” 与此同时,在天牢深处的一间牢狱里,不见一丝光亮,幽暗无声,日夜难辨。 角落里,有一位身着囚服的年轻男子正静静地倚着冰冷的墙壁,他尽可能地不去回忆天牢曾带给他的恐惧和痛苦,只是将心中之人的名字默念千次万次。 正当他喃喃地念了一声“令歌”之后,他便听见牢房外传来脚步声,抬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着墨色官服的男子端着烛台,独自一人前来。 “令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牢房外的男子开口说话,虽然身旁的烛火映衬着他的俊美容颜,但是那双眼睛却流露寒光,令人生畏。 令楷几乎没有痕迹地勾了一下唇角,他微微地扬起下颔,开口回应道:“宋大人还有何事?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恐怕宋大人要失望了。” 宋君逸双唇含笑,一双眼睛直盯着令楷,久久不曾言语。 “宋大人在看什么?” “本官在看玉迟王倾慕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宋君逸的语气甚是轻蔑,“可惜了,王爷看错了人。” 令楷淡淡一笑,说道:“是啊,王爷是看错了人,不过并不是我,而是你,宋大人。” 宋君逸唇边的笑意渐渐散去,直至冷峻遍布脸颊。 “你应该知道,现在惹怒我,对于你来说不会有任何好处。” “宋大人也应该知道,我进了这天牢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宋君逸露出些许笑意,又道:“其实你是可以活着出去的,只要你肯供出是太子和孙太傅替你隐瞒身世,本官立刻会向陛下和娘娘禀报,虽说如此一来你的仕途便没了,但是只要留着一条性命,一切都还未可知,你说对吗?令大人。” 令楷不屑一笑,他缓缓地站起身来,从容不迫地整理一下自己的囚服,开口说道:“以宋大人模仿他人字迹的能力,随时都能以我的字迹写一份口供,从而诬陷太子和孙太傅,只是你也知道,玉迟王不会相信我出卖太子殿下和太傅大人,他们定会追查到底,如此一来,宋大人你做过的恶事可就藏不住了。” “噢?”宋君逸变得饶有兴致,他隔着牢门问着令楷:“令大人倒是说来看看,我做了哪些恶事?” “第一件,科举舞弊案。” 宋君逸并未否认,只是听着令楷继续说道:“虽然你远在江南,但是你为了打压一众考生,便指使王炳等人受贿的同时,还模仿了吴哲的字迹,在衣裳上写下试卷答案,派人调换我的试卷,以此陷害嫁祸于我。” “继续,还有什么?” “第二件,淮阳王和盛贺。他们两个如此下场,少不了你的推波助澜,淮阳王不必多说,你背叛淮阳王投靠皇后,投名状除了你在江南积攒的人脉势力,便是前往宁州找到刘铁匠的高牧,他早已被你收买,是你命他前往宁州寻找刘铁匠,指使刘铁匠重铸兵刃,待时机成熟后,你便联合一众江南官员弹劾淮阳王,彻底获取皇后的信任。” “至于盛贺,他将那本回忆录交给玉迟王,我想也是你出的主意,好让他向玉迟王表明自己在当年一案中清清白白,和玉迟王达成交易。” 宋君逸露出欣喜的神色,笑道:“你说的都没错,不愧是状元郎,洞悉观察能力我实在佩服。” “其实若非后来知晓了你的身世,我也一直不理解你为何要给盛贺出谋划策,让他顺利离京,原来你不仅替太子做事,而且有自己的私心。” “如此看来,你还得感谢我,若非我让盛贺向玉迟王表明清白,玉迟王派玉清卫保护他,你也没有机会调走那些玉清卫对盛贺下手。” “我是应该感谢你,当初我也疑惑,为何刺杀盛贺会如此轻松?现在回想起来,定然是你事先知晓有人要去刺杀盛贺,便调走你派去保护盛贺的人,好除去盛贺,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我说的对吗?” 宋君逸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漫不经心地回应道:“对,令大人方才说的一切都没错,如今的局面皆是我所谋划的。可惜了,你没有证据。” “宋大人错了,我有证据,虽然说不上是有力的证据,但也足够让宋大人你仕途到此为止。”令楷神色从容地说道。 宋君逸眉目微凝,只听令楷继续说道:“你模仿刘铁匠字迹的遗书可还在玉迟王的手里,若是玉迟王察觉其中端倪,与春闱案联系起来,向陛下禀告此事,就算并不足以让宋大人你获罪,光陛下的疑心也足够让你断送最在意的仕途。” 宋君逸勃然大怒,他当即伸出手拽住令楷的衣领,怒道:“韩清玄,你别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我知道你最怕什么,你怕这天牢里的酷刑,所以今早我只是拿出来让你看看,你便招供了你故意接近玉迟王,谋杀盛贺,你要知道,盛贺能做出来的事,我可以更狠……” 令楷任由宋君逸拽住自己的囚服,他回应道:“宋大人尽管用刑,可惜我实在消受不起,要是我丧命于此,玉迟王定会恨透了你,大人你要三思。” 宋君逸直直地盯着令楷的双眼,他发现令楷的目光是无畏的,并非伪装,而是一种真正的无所畏惧,让他不敢直视。 他不懂令楷的勇气从何而来,思索良久,他似乎想到了答案。 “看来令大人真的很在意你所爱之人,只要他们无事,你便无所畏惧,所向披靡,对吗?” 令楷微微一笑,并未否认。 宋君逸见状,勾起唇角,低声道:“如果我说,我要对玉迟王下手,你会害怕吗?” 令楷的双眼逐渐浮现愠色,他紧盯着宋君逸,像黑暗中的凶兽一般,随时会发出致命一击。 宋君逸开始大笑起来:“令大人,你最引以为傲的勇气,也是你最大的软肋。” “你何必执着于太子和孙太傅?他们到现在都没有救你的意思,显然你已经沦为弃子,你当真还要继续为他们效力?” 令楷冷笑一声,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宋大人读书万卷,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宋君逸不以为然,继续说道:“亏我以为你是一位聪明人,怎么如此不识时务?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也应该明白,皇后为什么要助玉迟王,仅仅是为了得到遇仙的效忠?” 令楷默然,他并非没有猜过皇后的心思,皇位虽是无上的权力,却也是牢笼和深渊,他不愿令歌走到那一步,成为皇后和王家的傀儡,更不愿成王败寇之时,令歌步上临清王的后尘。 “放弃东宫,投奔皇后,替皇后拉拢玉迟王共夺帝位,那才是最正确的出路。”宋君逸语气坚定地说道,他一向相信自己的判断能力,他从未失手,也定不会失手。 “其实就算我招供,之后你也不会放过我,也许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宋大人,这里就只有你和我,你实在无需伪装,我都替你感到疲惫。”令楷语气颇为讽刺地说道,“我虽然一向在隐藏自己的过往,伪装着自己,却不想宋大人你更是一位彻头彻尾的伪君子,连我都发自内心地蔑视你。” 宋君逸的笑意凝固在唇角,面对令楷对他的揭穿,他恼羞成怒,眼神亦变得冷冽含恨。 “看来你我已经不能有任何合作了,既然如此,我也不会再留你了,当真是遗憾,你见不到玉迟王了。” “直到最后一刻,他都会在我的心里。” 宋君逸双眼微眯,说道:“你就没有想过吗?你死之后,他虽会伤心,但是时间长了,他终究会把你忘记,重新爱上别人。” 令歌唇角微扬,说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与他两心相许的人,本就应该可以陪他到永远,而非我这样的无福之人……” 宋君逸挑眉一笑,语气颇为玩味地说道:“真是情深义重,令大人你放心,你死了以后,我会替你好好地照顾你的心之所爱,助他一步一步走向帝位,他也不必操劳国事,只需要夜夜在我身下辗转承欢就好,你觉得如何?” “你无耻!”令楷怒声斥道,眨眼间,他已挥拳打向牢房外的宋君逸。 宋君逸不曾想到令楷出手如此之快,他的脸被令楷狠狠一击,一时间只觉头昏脑涨,疼痛不已。 良久,宋君逸才回过神来,他并未发怒,只是重新露出洋洋得意的神情,说道:“其实不止你,我也很倾慕玉迟王,然而他却如此钟情于你,不过若是你死了,他定会慢慢地忘了你,朝我走来。” 令楷气急攻心,他双掌重重地拍打在牢门之上,目光狠戾地盯着宋君逸,斥道:“宋君逸,你若是对令歌有一丝不利,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你这样的人,不配沾染他半分!” 宋君逸凑近牢门,双眼微眯,含笑道:“我对他的心不比你对他的少,我又怎会对他不利?你说我不配?你又好到哪里去?” 正说着,江伦来报,说道:“大人,宫里派人来了。” 宋君逸闻言这才敛了敛神色,他整理一番官服,看向从宫中所来之人。 只见那人身着宫服襦裙,面色清冷,正是倾秋。 “是何事竟劳烦倾大人亲自来此?”宋君逸微笑着开口询问,全然不见方才恼羞成怒的神情。 倾秋端详一番令楷和宋君逸,发现令楷脸上的愠色尚未褪去,宋君逸的脸上也有伤痕,她大致猜到发生何事,却也只是对宋君逸说道:“我与宋大人一样,来此都是为了公务。” 说罢,倾秋便展开手中的帛书,朗声念道:“奉皇后娘娘懿旨,罪臣韩谦之子韩清玄,改名令楷,欺君罔上,杀臣欺王,其姐淑妃,当面行刺,姐弟二人罪孽深重,于三日后斩首韩清玄,赐死韩淑妃,以警世人!” 宋君逸神色一愣,问道:“斩首示众?我朝自建朝以来可没有当众斩首文官的,何不在此就赐死令楷?” 倾秋回应道:“宋大人,你也应该听到以警世人这四个字,令楷和淑妃欺君罔上,心生邪念,皇后娘娘这么做自然是为了警告那些心术不正之人。” “倾大人说的是。”宋君逸微笑道,并未再言语。 “这三日你们就好好地供着令大人的吃食,可不要出了岔子,”倾秋吩咐道,“毕竟娘娘是要将他斩首示众的。” 宋君逸笑道:“既然娘娘要将令楷斩首示众,臣自然没有异议,可若是当众斩首,只怕玉迟王会不愿意。” 倾秋唇角微笑,对宋君逸说道:“这便是娘娘交给宋大人你的差事,宋大人一向与玉迟王交好,如今你要好好地劝住玉迟王,可别出了岔子。” 宋君逸低眸颔首,拱手道:“臣定当全力以赴。” “话已带到,接下来的事还得有劳宋大人了,告辞。”倾秋福身,随后转身离去。 待倾秋的背影消失在牢房的尽头时,宋君逸转头看向已经重新坐在地上的令楷,他颇为得意地说道:“令大人,你也听到了,皇后娘娘要将你当众斩首以警世人,若是玉迟王看到你被斩首,只怕心都要碎了。” 令楷默然,只是听宋君逸继续说道:“不过你放心,我会看住他的,不让他看见你人头落地,也算是保你最后一丝体面。” 令楷苦涩一笑,目光落在一旁冰冷的墙壁之上。 “如此,多谢。” 第67章 移花:3 长安城数日阴雨绵绵,纵使玉迟王府景色宜人,花瓣也不免凋零满园,失去生机。 令歌独自一人端坐在前厅的茶桌前,默然出神。 这时,小涵急匆匆地来报,说道:“殿下,刑部来人,要带走令府的所有人,你快过去看看。” 令歌淡然地放下茶杯,他看向小涵,说道:“皇命难违,我也没办法,让我们的人都撤下吧。” 话音刚落,他便听见门外传来宋君逸的声音,只听宋君逸说道:“殿下所言极是。” 宋君逸像往日来王府一般,从容地走到令歌的面前,随后坐在对面,小涵见状便悄然退下,一时间,前厅只剩下令歌和宋君逸两人。 “王爷当真不去救令府众人吗?”宋君逸问道,他的一双眼睛正仔细地观察着令歌的神色。 令歌垂眸,看着茶杯中漂浮的几片茶叶,回应道:“我去不去还有意义吗?皇后已经下旨,对外声称令楷是以欺君罔上,谋害朝廷要官获罪,并未公布他是韩清玄的真相。” 说着,令歌抬眸看向宋君逸,眼中并无丝毫不满和怨恨,他只是继续说道:“如今,令府上下流放岭南,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我去救他们,只会让他们更身陷困境。” “王爷能够这样想真是再好不过,”宋君逸面露哀伤,“我也为令楷感动惋惜,只是我身上背负的还有为人臣子的使命,和宋家满门上下的前途,这件事我实在爱莫能助,还希望令歌你能够原谅我昨日所言,其实我那样说是因为……” “我并未怪你,”令歌打断宋君逸的言语,“你也无需放在心上,前日的确是我欠缺考虑,竟一时忘了宋兄你的处境。” 令歌的神色有些哀婉,显然还沉浸在令楷的事情之中,宋君逸看在眼里,不免轻叹。 “无妨,我知道这样的结局让殿下你一时难以接受,可事到如今,殿下你不得不经历,有朝一日你总要释怀,看向前方吧,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多谢宋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令歌对宋君逸说道,面露愧疚之色,“只是这些日子舟车劳顿,我实在疲倦,今日不能好好地招待你了,你请回吧。” 宋君逸眉目温柔,浅笑道:“好,今日我有差事在身也不便久留,令歌你要好生照顾自己,过两日我会再来看你。” “好,我会的,你也是。”令歌答应下来,随后他目送着宋君逸起身离去。 “宋兄,”令歌开口唤住宋君逸,“令楷最后的日子还请你代我多多地照顾他,他这一生实在可怜。” 宋君逸回头看向令歌,目含几丝哀伤,似乎有些犹豫,最终,他答应道:“你放心,我会的。” 宋君逸离去后,便下令带走令府众人,而令歌则继续独坐在前厅,一双星眸遍布心事。 良久,望舒走进屋中,对令歌说道:“太子妃派言信传话过来,说是令府那边你无需担心,他们会暗中派东宫禁军保护的,不会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 “这次多谢太子妃了。”令歌想起甯霞可能涉及太子妃小产一事,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太子妃,他叹息道:“等事情结束后,我再找机会当面感谢她。” 望舒微微点头,又道:“还有一事,是我方才听梦珏说的,今日城里有锦衣卫当众焚诗,说诗的内容模棱两可,并非情诗,是有心之人故意诋毁你的清誉,禁止百姓们再议论扩散。” 令歌的目光变得坚定,只听他语气决绝地说道:“真情还是假意,明日便可知,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阿楷。” …… 翌日午时之前,长安城的韶月街,通往刑场的必经之地,作为长安城最为繁华热闹的街道之一,就算是白日,韶月街的往来游人也络绎不绝。 然而今日,街道中间却空空如也,只是余留着前两日的雨水。爱看热闹的百姓们早已围观在街道两旁,或是两旁的阁楼上,将韶月街围得可谓是水泄不通。 他们都知道用不了多久,刑部侍郎宋君逸便会押着昔日的状元令楷经过这里,前往刑场。 今日阴风骤起,让众人仿佛回到冬末春初的寒冷天气一般,不禁打个哆嗦。 “怎么还不来?今日这天气真是见了鬼,突然这么冷,早些看完,我们也好早些回屋暖和。”一位中年男子说道。 与他同行的男子开口说道:“可惜令大人了,明明去年才成为状元郎,结果遇刺重伤,如今又落得个欺君罔上,谋杀朝臣的罪名,要我说,那盛贺坏事做的不少,实在该杀。” “你可别说了,小心被人听了去。” 这时,他们身旁一位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子开口说道:“说得是事实啊,怎么不能说?” 中年男子惊地看向那位女子,只见她旁边还有一位年长她两三岁的女子,神色与她一般傲慢不屑,两人皆衣着不俗,想来是哪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中年男子提醒道:“姑娘,你也别说了,周围也许有锦衣卫的耳目,被他们听了去可是要杀头的。” 两位女子正是雨洁和梦珏,梦珏轻哼一声,随后不再说话,继续和雨洁神色紧张地盯着街道。 半饷,梦珏又听见身旁的其他人开始议论,说道:“如今就连玉迟王都已经弃令大人于不顾了,看来令大人当真要成为我朝第一位被斩首示众的文官了,都说帝王家最是无情,果真如此。” 梦珏闻言顿时不悦,欲再争辩,却被身旁的雨洁拦住。 “先冷静,我们再等等。” 而后,有人开口说道:“我听说孙太傅今早已经入宫了,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要有转机早就有了,这会都要押送刑场行刑了,哪里还有转机?” …… 很快,在街道的尽头处,众人看见由重重侍卫围住的队伍正在缓缓前行,骑马在前的男子正是宋君逸,今日的他戴着乌纱官帽,身着墨色官袍,神色凛然,周围百姓不免被其震慑。 而他后面的侍卫则押送着一个牢笼,牢笼里是一位蓬头垢面的男子,正是从前的状元郎,御史中丞令楷。 细细一看,令楷双眸低垂,容颜憔悴灰败,让众人难以将他与曾经风光无限的状元郎联想在一起。 梦珏见到令楷,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她看见牢笼上有不少烂菜叶和碎鸡蛋,心知一路上令楷遭遇何事,即使是不少人口里的罪犯,令楷也是一位读书人,读书人的傲骨遭此重创,直叫人痛心不已。 此时,有不少人开始朝着扔令楷烂菜叶,梦珏见状立即冲上去阻拦。 “别扔了!我叫你们别扔了!都住手!” 即使梦珏拼命叫喊阻拦,那些人也依旧朝令楷扔着烂菜叶,直到扔完为止。 “为什么?楷哥做错了什么?”梦珏掩面而泣,无能为力,“他们甚至都不认识楷哥,就这样对他……” 雨洁闻言也湿红眼眶,她轻轻地抚摸着梦珏的脊背,此时此刻,她们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茫然。 待队伍渐行渐远时,梦珏和雨洁穿过人群尾随而行,直至刑场。 刑场四周亦围得人山人海,刑台上,令楷被刽子手压跪在地,冷风如飞箭一般,不停地向他袭来,似是要将他单薄的囚服撕碎一般。然而他的神色依旧淡然不迫,似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众人见状,更是感到唏嘘。 宋君逸坐在刑场的高台之上,以一种漠然的目光凝视着令楷,静静地等待午时,下令行刑。 这时,江伦来到宋君逸的身边,俯身悄声道:“我们的人一直在王府周围,玉迟王并未离开王府,看来王爷这次是下定决心舍弃令楷了。” 宋君逸唇角微扬,只是笑意转眼即逝,让人难以察觉。 “你记得为令楷置办一些身后事,也好安抚王爷。” “下官遵命。”江伦应道。 与此同时,皇宫凝香殿,淑妃的寝宫。 殿内,淡香轻绕,陈设精美,有几位侍从立侍在周围,而淑妃却披头散发,正独自一人瘫坐在床前,显得万般落寞。 淑妃的容颜未施粉黛,甚是憔悴,一双眼睛空洞寂寥地盯着地板,无人知晓她的心事。 此时,淑妃听见愈来愈近的脚步声,闻声望去,只见那人穿着一双绣有梅花的锦鞋,她再清楚不过那人是谁,她此生最为痛恨的皇后。 淑妃缓缓地抬起眼眸,双眼含恨地凝视着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面容。 只见皇后身着正红凤袍,妆容精致,更显其倾国倾城之姿,她正淡然地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淑妃,目光甚是不屑。 “宫人们怎么不来给淑妃娘娘梳妆打扮?” 淑妃用力地浅浅一笑,道:“这凝香殿何来的宫人?一直以来都是我一个人,和在清心苑没什么区别。” 皇后的唇角浮现笑意,目光依旧落在淑妃的身上,说道:“都退下吧,本宫亲自照顾淑妃就好。” 淑妃看着皇后往梳妆台的方向走去,冷笑一声,说道:“她们都是你的人,别以为我不知道。” 皇后唇边笑意不减,她在淑妃的梳妆台上开始挑选脂粉,说道:“看来你在清心苑的十多年确实有了长进。” “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不是吗?” 皇后不以为然,只是拿起一盒脂粉,继续说道:“说起来你我已经相识十八年,当年你入府比我晚一年,陛下登基后,你靠着娘家的势力,位分凌驾在我之上,不过当年的你性子直爽,与本宫和惠贤皇后相处甚好,却不想你我会走到今日的地步。” 皇后拿着脂粉走过来,她打量盒中脂粉颜色,又端详一番地上的淑妃,说道:“这盒脂粉的颜色甚是明媚,也许陛下还在希望你是当年的淑妃,可惜终是回不去了,相由心生,这脂粉早已不适合你。” 淑妃伸出手轻抚着自己的脸庞,说道:“当年的我若是能看穿你的真面目,也不至于被你陷害,困在清心苑十二年,只能靠装疯卖傻苟延残喘。” 皇后微微一笑,说道:“成王败寇,淑妃你乃将门虎女,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本宫能让你在清心苑活这么多年已是恩惠,却不想你竟还妄想扳倒本宫。” 淑妃直视着皇后,说道:“说到底始终是你手段高明,再加上陛下信你爱你,换做谁都无可奈何。” 皇后双眸流转,看向别处,只是说道:“其实陛下对你的感情不比对本宫的少。” “都说皇后你一向足智多谋,洞悉人心,怎么不明白陛下对我更多的是愧疚?”淑妃甚是不甘地说道。 “实话告诉你,我回宫后,他从未碰过我。” 皇后目光微滞,却很快恢复往日的敏锐。 “罢了,不说这些了,”淑妃淡笑道,“皇后今日独自一人前来,是为了送我上路的,对吗?想来我那位弟弟现在也快要人头落地了。” 皇后摇头一笑,说道:“事到如今,你无需在本宫面前伪装。” 说着,皇后便俯下身子,伸出手指挑起淑妃的脸庞。 “你的计划本宫已经全然知晓,你和本宫都很清楚,你的弟弟韩清玄不会死。” 淑妃紧盯着皇后,默然不语。 …… 午时渐近,刑场之上,围观的众人看着渐渐燃尽的一炷香,他们逐渐屏住呼吸,静静地等着宋君逸下令行刑。 见一炷香的时间很快便要过去,人群之中的梦珏愈发着急,她看向台上的宋君逸,对此人愈发厌恶憎恨。 这时,方才出现过的江伦又急匆匆地跑到宋君逸的身边,只见他低声对宋君逸说了几句话,宋君逸当场脸色大变。 梦珏心知大事不妙,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宋君逸亦在此时站起身来,高声下令道:“犯人令楷罪不可赦,本官奉命行事,午时将近,即刻行刑!” 说罢,宋君逸便拿起一块令牌,往地上掷去。 却不想未等令牌落地,一道白影已经掠过,将令牌夺去! 须臾,众人才想起白影是从人群中一跃而起,穿过前排锦衣卫才来到刑场之上的,一时间,他们都在好奇是何人拥有如此身法。 梦珏看清来人,高呼道:“是玉迟王!” 众人惊呼,纷纷往刑场上看去,只见令歌已经赫然出现在刑场之上,并立在令楷的身边。 令歌身穿白色深衣,腰悬面具,背负玉白长剑,面如冰霜,不怒自威。 看见令歌现身时,令楷忽地神色一滞,不敢相信眼前之景。 见令歌前来,宋君逸高呼道:“殿下!切莫干扰刑场秩序,否则你这是在违抗懿旨!” 令歌回应道:“宋大人,抱歉给你添麻烦了,今日我定要带走令楷,此事你无需再管,我会向陛下和皇后澄清此事。” 宋君逸不依不饶,手指令楷,恼怒道:“他暗杀朝臣,犯下重罪,殿下切勿执迷不悟,扰乱刑场秩序!” 令歌高声回应道:“盛贺该杀!此事人尽皆知,是本王授意他动手,若是宋大人非要治罪,就连同本王一并治罪!” 宋君逸一时无言,他不曾想过令歌会当众认下杀害盛贺之罪,半饷,他尽量地克制情绪,又道:“令楷接近殿下别有用心,殿下不要再被他欺骗,皇上和娘娘判他死罪也是为了殿下着想。” 令歌并未回应宋君逸,只是蹲下身子替令楷解绑。 看着令楷虚弱的神色和凌乱的发丝,令歌心酸不已,歉然道:“阿楷,抱歉,是我来晚了……” 此时,周围的人群中生起流言蜚语,一一落入令歌的耳中。 “要我说,王爷就是被这令楷迷了心智,虽然令楷生得俊美,但始终是个男人,有什么好的?” “是啊,王爷天之骄子,为何非要寻个断袖?想来只是一时兴起,冲昏了头脑才这般。” “你们懂什么!?你知道他们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吗?他们以真心换真心,已经比世上很多人都了不起了!” 人群中的梦珏与他人起了争执,有人闻言也随之附和。 “就是,我觉得这位姑娘说得有道理,不管王爷和令大人是怎样的感情,王爷能亲自来刑场救人都证明王爷是一位重情重义之人,比淮阳王为自保谋害嘉定王强太多了!” …… “令歌,你不该来的……”令楷低声劝说道,嗓音甚是虚弱无力,“不是证词上面都说,我接近你别有目的了吗?” 令楷凝视着令歌,双眼一如往常般的温柔,只是此时他的疲惫无力已经无法掩藏,他不愿令歌被世人的闲言碎语所扰。 不顾众人的目光,令歌伸出手整理着令楷鬓边的凌乱发丝。 “我不相信那证词,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我们之间究竟是怎样的感情。阿楷,我知道你不想连累我,不想让我为难,可是如今我都已经为你走到了这一步,难道你还要再退缩吗?” “我们经历了那么多,我相信你的心定然有了答案,告诉我好吗?我来告诉所有人。” 令楷愣愣地注视着令歌,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令歌,异于往日的坚定和成熟,目光中尽是对他的期待,让他于心不忍,令他不顾一切。 最终,令楷湿红眼眶,只听他开口回应道:“我爱你,如你爱我一般地爱着你。” “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令歌含笑,眼眶亦泛起泪光,“我们走,一起离开这里。” 说罢,令歌搀扶着令楷慢慢地站起身来,并回过身对高台上的宋君逸朗声道:“宋大人!你可有听见?令楷并非居心叵测故意接近我,他说他爱我,如我爱他一般地爱着我。” “我和他与世间的有情人一样,两情相悦,他何罪之有!?” 此言一出,人群中骤然生起轩然大波,纷纷惊叹于令歌的言行。 “玉迟王真的与令大人两情相悦!” “玉迟王快带令大人走吧!希望老天开眼,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 人群中的议论声纷纷落入宋君逸的耳中,只见他双手渐握成拳,眼中的愠怒也渐渐溢出,难以掩藏。 此时,凝香殿内,香气依旧弥漫在殿中的每一处。 淑妃一笑,面前的皇后一向洞察全局,她也从未想过自己的计划能够隐瞒住皇后,索性承认道:“有玉迟王在,他自然不会死。” 皇后笑意渐深,说道:“那日你刺杀皇上,为的就是卷进这次的案件,因为你料定陛下会因你更加为难,到时候便会将这件事全权交给本宫处理,这样一来,你可以继续激怒本宫,让本宫下令当众斩首令楷,好让玉迟王去救令楷,对吗?” 淑妃从容地说道:“正如皇后所言,只是你已经知晓我的计划,为何还要继续行刑呢?” 皇后不屑一笑,她松手放开淑妃的脸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因为本宫想和你赌一局,看看玉迟王究竟会不会救令楷,本宫就在此处陪着你,我们拭目以待。” 淡香不断地从香炉中飘出,萦绕在殿内四处,不知过去多久,倾秋走进殿中,福身道:“启禀娘娘,玉迟王已经去了刑场,正打算劫走令大人。” 皇后深深地笑着,并未言语。 “皇后,你输了。”淑妃扬起一丝笑容。 皇后颇带玩味地看向淑妃,说道:“难得你赢一次,说吧,你还有什么心愿?本宫满足你,就当你这一生的最后一个心愿。” 说着,皇后凑近淑妃的脸颊,目含虚伪的怜悯,又道:“你应该知道,虽然不少人希望你和你弟弟就这样死去,但是你也可以求本宫,让你们都活下去。” 淑妃敛去笑意,说道:“我知道,你是皇后,就算不杀我们其中一个,你也有其他手段安抚那些人。” “你越说本宫越不舍得你死了,这宫里难得有你这样和本宫说话的人。” 淑妃不以为然,只是静静地看着皇后的面容,出神地想着一些往事。 此时,皇后伸出指尖挑起淑妃的下颔,说道:“其实你不甘心,对吗?” 淑妃默然,只是狠狠地盯着皇后,任由双眼中的血丝渐渐漫延,吞噬眼中的最后一丝清澈。 皇后继续说道:“实话告诉你,孙太傅已经和本宫做了一笔交易,保住了令楷的仕途,你可得好生斟酌。” 说罢,皇后便站起身来往外走去,只听淑妃在她的身后说道:“我的心愿便是再见清玄一面。” 皇后回头看向淑妃,深深一笑,允诺道:“好,本宫答应你,他会来见你的。” 随后,皇后继续往外走去,淑妃凝望着皇后离去的背影,愈发猜不透皇后,她无力地追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皇后如未闻言一般,只是随着光影消失在凝香殿前,留给淑妃一生难以解开的谜团。 第68章 移花:4 刑场上,冷风一次又一次地袭来,令歌伸出手臂紧紧地搂住令楷的肩膀,以抵风寒,二人亲密无间的动作又一次引发人群的喧哗。 宋君逸的脸色已经冷到极点,眼看午时已到,宋君逸便下令道:“诸侍卫听令,将王爷请开,继续行刑!” 那些侍卫一向受宋君逸等人的庇护,闻言自然纷纷上前,拔刀相向。然而面前的男子是无比尊贵的玉迟王,他们也变得犹豫不决,不敢冒犯。 宋君逸立即吩咐身边的江伦,道:“你速速入宫,请示娘娘和陛下,最好是能派顾玄大人前来助阵。” 令歌见侍卫们拔剑出鞘,遂拔出背上的明秋,与侍卫们对峙着。 “阿楷,握紧我的手,”令歌侧首对令楷说道,并朝着令楷伸出左手,“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看着令歌的白色身影,令楷一时感到恍惚,仿佛塞外初见时一般,如梦如幻。他原以为自己的一生会以这一场美梦而告终,却不想令歌再一次出现,并向他伸出救援的手。 风愈发急促,寒冷愈发刺骨,好在有令歌愿意紧握住他的手,他才能继续与之携手前行,书写往后的故事。 “好,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这一次,他放下过往,不顾一切,只愿与心爱之人不离不弃。他不再是韩清玄,也不是令楷,只是属于令歌一个人的阿楷,相知相识相恋,一一重来,一一续写。 当牵住令楷手的时候,令歌只觉自己已经紧紧地握住将来,他迈出脚步,手持长剑,牵着令楷从容不迫地向前走去。 只听令歌对侍卫们朗声道:“你们谁敢动本王?皆按以下犯上大不敬治罪!连同家人一并受罚!” 此言一出,众侍卫顿时溃不成军,在令歌的步步紧逼下,他们只能连连后退。 高台上的宋君逸见状,恼羞成怒地紧紧盯住令歌和令楷,并再次高声下令道:“皇后有令,今日必须处决令楷,否则尔等众人与令楷一般处以极刑!” 众侍卫闻言,不再退后,开始咬紧牙关地面对着令歌。 “玉清卫何在!?”令歌朗声唤道。 话音一落,众位身着常服的带刀侍卫已经从人群中一跃而出,纷纷维护在令歌的身旁,与宋君逸的侍卫持刀对峙。 “动手!”宋君逸不甘示弱。 玉清卫纷纷与宋君逸的侍卫打斗在一起,而令歌继续带着令楷往前走去。 有侍卫上前阻拦他们,令歌见状,渐渐运功。 “那就多有得罪了。” 只见令歌挥斩剑刃,一股强劲的剑气便横扫过去,将那些侍卫打得人仰马翻,措手不及。 宋君逸已经明了,只怕等不到皇后派人前来,令歌便已经带着令楷扬长而去,无可奈何,宋君逸继续警告道:“殿下若是再一意孤行,臣会即刻下令将玉迟王府包围,并启禀陛下和娘娘处置殿下!” “宋大人!你我相识一场,今日算是我误了你的职责,可是我一定要带走令楷,至于你如何启禀陛下和娘娘那是你的事,我去意已决,从今往后长安城诸事都与我无关。” 说完,伴随着马匹的嘶鸣声,一位男子的声音响彻刑场。 “圣旨到!全都住手!” 宋君逸如见救兵,立即走下高台亲自迎接。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在一匹黑马上,有一位身着蓝色飞鱼服,戴着面具的锦衣卫,他的身后还跟着众多锦衣卫,来势汹汹,让诸位百姓寒颤不已。 令歌认出那人,来者正是仪鸾,亦是湫龙。 宋君逸心中大喜,他虽未见过仪鸾,但也一向听闻仪鸾武功高超,甚至在顾玄之上,如此一来,今日令歌定然不能再带走令楷。 “仪鸾大人,还请快些宣读圣旨,以抚人心。” 仪鸾并未回应宋君逸,而是他身旁的袁达海开口说道:“宋大人稍安勿躁,圣旨在后面,马上就到。” 宋君逸点头,又道:“那还请诸位大人先将玉迟王殿下拦下,以防他带走犯人。” 不料仪鸾却开口道:“殿下愿意去往何处岂是你我管辖范围之事?” 宋君逸脸色一变,未等他追问,他便见到孙太傅率领人马前来,同时,他注意到孙太傅手持圣旨。 顿时,宋君逸明白今日之事已经功亏一篑。 只见孙太傅手持圣旨来到令歌和令楷的面前,朗声道:“令楷下跪接旨!” “罪臣令楷接旨。”令楷应道,随后跪下身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念御史中丞令楷数次立功,以身犯险救助玉迟王,诛杀奸臣盛贺,查清淮阳王数罪,还临清王和昔日韩家含冤众人一个公道,如今特免其死罪,以彰皇恩浩荡!” 正当众人欣喜之时,孙太傅话锋一转,继续念道:“而令楷擅自处决盛贺,已乱朝纲,死罪能免,活罪难逃,即日剥夺其御史中丞一职,听候发落,钦此!” “臣令楷谢主隆恩!”令楷俯首行礼道。 事已至此,诸位围观百姓开始为令楷庆幸,纷纷议论道:“能活下来就是好事,以令大人的才华能力,早晚能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令楷接过圣旨,随后站起身来,满怀感激地看着孙太傅,未等他出言,孙太傅便轻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以后好好活着,我替你保留仕途,也只是想多给你一个选择,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是去是留全在于你……” 令楷微微颔首,回应道:“太傅大人,我已经有了答案,我想离开长安。” 说着,他便看向身旁的令歌,目含深情。 “和令歌一起。” 孙太傅点头微笑道:“我相信你的答案和选择,去吧。” 从前令歌只觉得孙太傅和令楷亦师亦友,如今却觉得他们情同父子,令楷纵使愿意牺牲自己,也不愿出卖孙太傅,而孙太傅也履行诺言会救下令楷。 只是孙太傅为了救令楷可有牺牲何事何物?令歌思索着。 令歌并未细想下去,此时此刻的他为令楷感到庆幸,不止是因为皇帝赦免令楷的死罪,更是因为令楷愿意放下一切,选择与他同行。 令楷继续和孙太傅说着话,令歌则看向另一边的锦衣卫,却发现仪鸾早已离开,不见踪影。 “多谢。”令歌轻声呢喃着,回忆起来,那日派遣锦衣卫传信当众处斩令楷的应该并非顾玄,而是仪鸾,今日宋君逸手下并无锦衣卫可调遣,想来也是仪鸾的手笔。 不远处,宋君逸看着这一幕而黯然伤神,江伦也在这时赶回刑场,他来到宋君逸身边说道:“大人,我们接下来可要进宫面见娘娘?” “不必了,”宋君逸面色难堪地说道,“我们被皇后摆了一道,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处死令楷,她只是想用令楷的性命作为筹码和孙太傅谈条件,然后再借玉迟王的手打压我们,好让她尽可能在江南谋得更多的利益。” “怎会如此?我们明明已经投靠依附皇后……”江伦诧异道,“怪我们没有预想到皇后心机深沉,她本就不信任我们。” 宋君逸自嘲一笑,道:“并非你我目光短浅,也不是她不信任我们,而是我们站的不够高。皇后凌驾在大齐江山之上多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只是她制衡势力的手段,往后你我可要多加小心谨慎。” 看着令歌他们逐渐离去的背影,宋君逸自嘲一笑,说道:“说起来,我倒是被玉迟王诓骗了,不过细想回来,他这样的人又怎会被世俗禁锢?还是怪我太不了解他,不过若是他打算离开长安,你说皇后会如何?” 江伦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摇头道:“下官不知,只是按照玉迟王的性子来看,应该是令大人在何处,他便在何处,不过令大人往后的去处还是得看陛下的意思。” “的确如此。”宋君逸深深一笑,随后转身离去,“走,回刑部,我们还得处理其他公务,来日方长,一切还未可知。” 玉迟王府前,小涵和小蝶不停地张望着远方,两人一直默默祈祷令歌能够平安地带回令楷。 小涵不安地说道:“王爷离开王府这么久,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王爷和令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小蝶回应道。 小涵微微颔首,随后她双眼一亮,指着远处道:“小蝶姐姐!你快看,那是王爷和令大人!” 顺着小涵所指方向望去,只见令歌正牵着令楷而归,令楷身穿一件黑色披风,以抵风寒,虽然发丝散乱,却也难掩其俊逸容颜。 “真的!我现在就回去告诉大家!”小蝶开心地说道,她一向稳重,难得如此这般欢欣雀跃。 小涵则踏着小碎步一路小跑过去,见到令楷平安而归时,她微笑着问候道:“王爷,令大人。” “无事了,陛下下旨免去令楷之罪。”令歌对小涵说道。 “恭喜令大人!”小涵闻言立即福身,“小蝶姐姐已经回王府里告知大家了。” 正说着,小涵便注意到令歌和令楷的手一直紧握着,她急忙地避开视线,深深一笑,说道:“奴婢现在就回府给令大人准备一身周全的衣裳。”说罢,小涵便先行小跑回府。 “令歌还没握够吗?”令楷开口问道,语气温柔,却依旧紧紧地握住令歌的手。 令歌颔首一笑,看向令楷说道:“我们一路都牵着手走回来了,也不差这一会。” 说着,令歌和令楷便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只见那是梦珏和盛楠,以及以望舒为首的玉清卫众人,皆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一直看着他们。 见他们二人回头,众人立即转头看向别处,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你瞧,这天待会要放晴了。” “下了这么多天的雨也该晴了。” …… 令歌回过头,忍俊不禁,令楷见令歌眉眼舒展,也不免一笑。 阴云渐渐散开,久违的阳光重新洒下,照映着长安城。 金銮殿在阳光下愈发熠熠生辉,金碧辉煌。 殿内,萦绕着淡淡的药香,皇帝端坐在榻上,正独自一人饮茶看书,只是他眉目紧皱,心事重重,手中的书本也未翻看几页。 这时,黄飞走进殿中,放低声音对皇帝说道:“启禀陛下,玉迟王和令大人来了。” 皇帝稍作精神,说道:“传他们进来。” “诺。” 皇帝继续看着手中的书本,却实在无心于此,很快,他的耳边便传来令歌和令楷向他行礼请安的声音:“拜见陛下。” “免礼,来了就好。” 皇帝抬头看向他们二人,只见令歌和令楷衣着整齐得体,一位月色锦衣,一位青衣官袍,皆典雅不凡。 皇帝端详令楷片刻,开口说道:“令楷,不,朕该叫你一声韩清玄才是。” 令楷并未接话,只是听皇帝继续说道:“如今朕已下令洗去韩家冤屈,朕希望你不要再纠结于过往,以后好好地活下去,你要知道,你这条命可谓是来之不易。” “臣明白,臣多谢陛下开恩,也多谢玉迟王出手相救。”令楷颔首回应道。 “除了令歌,你还应该感谢孙太傅和朱大人,还有胡阳,”皇帝浅笑一声,继续说道:“话说回来,胡阳那小子是和你同辈里唯一敢上奏替你求情的,有这样的知己好友,你应当珍惜才是。” “臣谨遵陛下教诲。” 令歌想起胡阳先前来王府寻自己,为了让宋君逸相信自己不会再管令楷之事,当时的自己便拒见胡阳,听小涵说,胡阳在王府门前气得直跺脚。 正想着如何向胡阳抱歉时,令歌便听见皇帝说道:“孙太傅今早入宫,带来盛贺的罪证为你开脱罪名,同时也主动辞官,此事你可知晓?” 令楷的神色变得沉重,他当即拱手拜道:“太傅大人为大齐江山做出莫大贡献,是造福社稷之人,当年救臣之事,并非太傅之过,还望陛下三思。” “令楷,你多虑了,并非朕有意治罪,而是孙太傅去意已决,”皇帝否认道,“如今他年事已高,却还要为朝廷继续操劳,朕实在于心不忍,最终只得答应。” 皇帝看出令楷满心愧疚,便安抚道:“你可知孙太傅为何保你仕途?因为他觉得你是一位可塑之才,你会对大齐江山做出贡献,守住大齐黎民百姓,朕也信你,你可明白?” “臣愧不敢当,”令楷回应道,“臣现在无心于此,怕是会辜负陛下和太傅的一片期许。” 皇帝说道:“无妨,朕会留给你时间去考虑的,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都不会辜负朕和孙太傅的一片期许。” 令楷默然思索,不知如何回应。 皇帝垂眸看向手中的书本,说道:“去玉门关吧,两年后回京述职,你再给朕答案。” 令楷并未流露出太多意外的神色,只是拱手道:“臣谨遵圣意,臣在玉门关定会好好思考这个问题,不负陛下和太傅大人的期许。” 他明白,不管以后做出怎样的选择,如今离开长安才是万全之策。 “皇兄,我也打算……” 并未等令歌说下去,皇帝已经抬眸看向他,温柔地说道:“令歌,朕知道你要说何事,如今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去留随你,朕只希望你知道,长安永远是你的一个家,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令歌愣愣地注视着皇帝,只见皇帝依旧是往日的温和模样,依旧是对他无微不至的皇兄。如今细细地回想之前自己对皇帝的言行,令歌感到愧疚,于是他歉然道:“多谢皇兄,之前是令歌一时冲动,冒犯皇兄,还望皇兄莫要生气。” 皇帝摇头笑道:“年轻总有冲动的时候,朕倒是羡慕你这性子,内敛却也有外放的时候。” “你待会去看看景修吧,他这些日子很是挂念你。”皇帝对令歌说道,“不过你得先去一趟清思殿,适才淮阳王遣人带话,说是想见你,你去看看,朕和令楷还有话要说。” 令歌看了令楷一眼,有些疑虑,却听皇帝打趣道:“怎么?往后你们在一起的日子还有那么长,这么一点时间都不准朕占用?” 令歌脸颊一红,道:“没有,我现在就去清思殿,臣弟告退。”说罢,令歌便加快步伐离开金銮殿,并在小元子的陪同下前往清思殿。 而留在金銮殿的令楷则与皇帝继续交谈着。 皇帝将书本放置在桌案上,凝视着令楷,并嗓音冷冽地命令道:“跪下。” 闻言,令楷不卑不亢地跪在皇帝的面前,只听皇帝继续说道:“韩清玄,你很聪明,也很有胆量,能够利用令歌保你性命,可是你也应该知道,朕不喜欢有人利用令歌。” 令楷神色未变,只是解释道:“陛下息怒,若是臣真的要利用令歌,就不会先行回到长安,臣只是不愿让他为难。” 皇帝默然不语,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只听令楷继续说道:“说臣没有一丝算计陛下定然不信,可是臣并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并不能确定玉迟王如何抉择,是否会救臣。臣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哪怕玉迟王放弃臣,臣都不会有一丝怨言。” “为何?”皇帝神色迟疑,“就算他弃你而去,你也毫无怨言?” 令楷继续解释道:“在我最迷惘之际,是令歌让我找到方向,就算他弃我而去,我也决不负他,因为是他让我感受过这世间的万般美好,让我还拥有去爱的感觉和能力。他让我明白,爱会让一个人不顾一切,如今臣也要为了他,不顾一切。” 令楷抬眸直视皇帝,又道:“陛下,臣对玉迟王的倾慕之情,天地可鉴,还望陛下相信臣这一次,臣绝不负他。”说罢,令楷便朝着皇帝深深叩首。 看着眼前跪地不起的令楷,皇帝的思绪逐渐飘远,他回忆起从前的临清王与白清漪,两人在乱世相逢相爱,为了白清漪,临清王愿意向先帝许诺,放下一切归隐塞外。 良久,皇帝开口对令楷说道:“起来吧,替朕倒茶。” 令楷闻言起身,毕恭毕敬地替皇帝倒上一杯茶水,并双手奉到皇帝的面前。 “陛下请用茶。” 皇帝接过茶水,浅浅地品尝一口之后,他对令楷说道:“昔日你替令歌挡下了刺客的袭击,朕便相信你对令歌的情谊不会有假。从今以后,你要好生地珍惜他,能有他对你的真心是你的福分,如若你负了他,朕定不会轻饶你,你可明白?” 令楷颔首,拱手道:“臣明白,陛下放心!” 皇帝拿起书本重新看着,说道:“你去凝香殿看看你姐姐吧,此去玉门关,你把她也带上,她困在这里实在太久了。” 令楷闻言,当即拱手感激道:“臣替家姐多谢陛下!” 皇帝抬头看向窗外久违的阳光,恍如隔世一般,昔日淑妃活泼开朗的样貌似乎还在眼前,然而却早已远去,不复从前。 “朕记得她曾说过想去塞外,想看大漠风光,去吧……” 令楷闻言,心中五味杂陈,却也只是应声道:“臣告退。” 很久,皇帝都没有翻动书页,只是独自惘然着。最终,他合上书本,将书本随手放在桌案上,黯然闭目。 第69章 移花:5 清思殿前,有数位御林军把守,令歌看着殿前之景,只觉即使是春末夏初之际,阳光明媚,这里也落寞不已。 “殿下,淮阳王就在里面。”看守清思殿的侍卫对令歌说道。 令歌微微颔首,并对小元子说道:“小元子,你在外面等我,我待会就出来。” “诺。” 令歌推门而入,只见淮阳王正闭目养神,端坐在殿内的椅子上。令歌端详淮阳王,发现淮阳王的衣着打扮依旧如往日一般华贵,若是不知他此时的处境,恐怕都还以为他仍是尊贵的淮阳王。 “你来了?”淮阳王开口说话,只是他的眼睛依旧紧闭着,嗓音听上去甚是疲惫。 令歌并未应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淮阳王,他注意到淮阳王双眼浮肿,神色倦怠,同时,在淮阳王身边桌案的托盘里,放置着白绫,匕首和鸩酒。 令歌明白,皇帝已经下旨赐死淮阳王,而淮阳王不肯就死就是为了见自己最后一面。 良久,淮阳王缓缓地睁开双眼,幽幽地看向令歌,半饷,他轻蔑一笑,道:“你怎么这副神情?本王马上要死了,难不成你不高兴?” 令歌神色不变,只是淡然地看着淮阳王,回应道:“说实话,因为你这样的人有任何情绪波动,都是不值得的。” 淮阳王冷笑一声,说道:“有时候本王真觉得你和临清王一点也不像,若是他在此,定会流露出一副怜悯不忍的神情,想起那张脸我就感到厌恶!” 令歌眉目微皱,却未开口回应,淮阳王也不在乎令歌的神情,只是继续说道:“虽然临清王比先帝小十来岁,但是当年继承皇位呼声最大的就是临清王,可惜他羽翼未丰,皇位始终是先帝的。” “我父王不曾贪恋皇位。”令歌回应道。 “不曾贪恋皇位?”淮阳王冷笑不止,“那他当年推出那么多政策变法是为何?只是为了造福天下黎民百姓?也就你这样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才会信!” 说着,淮阳王自嘲一笑,又道:“本王忘了,你并非什么都不懂,你还可以和皇后联手算计本王,买通高牧和那个铁匠,利用那些兵刃嫁祸本王,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本王的头上,好置本王于死地!” 淮阳王的脸色冰冷到极点,他双目森冷地盯着令歌,似乎要将令歌杀之而后快。 令歌有些感伤,他何尝不是被皇后算计之人?他想起甯霞师姐,至今他还未问清事情的前后经过。 “你和你父王一样,都贪图权力,你以为本王不知道?你,皇后还有太子,早就把江南给瓜分得一干二净,”淮阳王继续呵斥道,“别怪本王没有提醒你,他们今日能将本王推出,明日也能将你推出,你的下场不会比本王好到哪里去。” 令歌闻言倍感无力,他说道:“如今我已经打算离开长安返回塞外,这些纷纷扰扰皆与我无关。” 淮阳王流露出诧异的神色,只听令歌继续说道:“我知道当年你的确有私造兵刃,也知道陷害韩家的并非你,或者说不止你一人,可是事已至此,我也无力挽回,你并非完全无辜,也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淮阳王开始止不住地大笑起来,道:“是啊,我并非无辜之人,一路走来,死在我手里的人实在太多了,我想想都有谁……隆豫皇后,本王那位假仁假义的嫡母,还有庆南王,不可一世的大哥,你父王,最受世人敬仰的皇叔,还有……” “还有嘉定王,一直为你马首是瞻的亲弟弟。”令歌只觉得眼前的淮阳王已经疯魔,便出言打断,“他可能到死都没有想到,你会利用他所谓的意外之死激起陛下的怜悯,好让陛下不再追究你当年害死我父王的事。” “我是害死了我的亲弟弟,也杀死了临清王,或许也不是我杀的,都是你们逼我的……”淮阳王眼神变得有些涣散,忽地,他站起身来,怒目圆睁地盯着令歌,全然失去昔日身为王爷的仪态。 “总之,你父亲该死!他已经来到权力的巅峰之下,若是不继续往上走,他就得死!不用我出手,也会有人要他死!” 令歌侧首,尽量地克制着愤怒的情绪,事已至此,他已不想再与这位疯魔之人有任何冲突。 须臾,淮阳王又收敛怒意,含笑地看着令歌,只是那笑容极其疯魔,让人不寒而栗。 “你当真要走?就不想再争一争?争回原本属于你父王的皇位?” 看着淮阳王疯魔的神情,令歌眉头一皱,道:“你已经无可救药,并非所有人都在意那皇位,从前我父王不在意,如今我也不在意。” 淮阳王闻言,反问道:“那你在意什么?在意你和那位状元郎的情谊?” 淮阳王甩袖,开始怒声高呼:“可笑!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两个断袖能有什么好结果?皇室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你就不怕午夜梦回,临清王责骂你是一个不孝子吗?!” 令歌勃然发怒,当即挥手而上,手却悬在半空中并未打下去,只因他想起对一个人的承诺。 而后,令歌垂下手臂,他平复心情,对淮阳王说道:“淮阳王,我记得我曾听皇兄提起过,很多年前,我父王曾与你们一起读书射箭,只可惜当时的情谊你早已忘记,如果我父王还在,他定会记得。” 淮阳王原本还在狠狠地盯着令歌,闻言却变得默然,眸色沉沉,开始出神地回忆起往事。 “情谊在帝王之家从来都不值一提。”淮阳王喃喃道。 “情谊并非不值一提,在帝王之家,宫闱之中,它才是最难得可贵的,想来也是你这一生中最缺少的东西,是你毕生的遗憾。” “到头来,你在意的荣华富贵和权势名利都离你远去,就连他人的一丝真心都不曾拥有。” 最能痛击一个人内心的并非武力,而是言语,这是令歌从令楷身上学到的。 说罢,令歌转身离去,脚步决绝,只因他不愿再见到淮阳王,往后淮阳王的生与死皆与他无关。 淮阳王开始连连摇头,逐渐湿红眼眶,他对着令歌的背影高呼道:“本王不缺,本王是高高在上的淮阳王!本王什么都不缺!” “本王不需要,本王根本不需要……”淮阳王的声音渐弱,随后瘫倒在地,唯余呜咽之声和无尽的痛苦和遗憾。 此时,任由殿内的光线再如何清亮,也难以驱散他孑然一身的阴影。 屋外,景色宜人,风光旖旎,令歌和小元子缓缓地走在路上,他们正准备回去寻找令楷,却在此时听闻身后传来声音:“淮阳王殁了!” 令歌驻下脚步片刻,随后继续往前走去,小元子一时看不透令歌的心思,并未多言,只是默默地跟在令歌的身后。 良久,令歌看向小元子,开口询问道:“小元子,淮阳王死了,对吗?我没有听错?” “王爷没听错,淮阳王确实殁了,他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小元子回话道。 “他的确死有余辜,只是我总觉得事情不应该就这样告终,可是却又无可奈何。”令歌凝望着高高的宫墙,甚是出神,“是不是在宫里都是这样身不由己?” 小元子微微颔首,回应道:“依奴才看,其实这人活在世上,不管是在何处,总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令歌闻言,眼睑微微垂下,眼底落满阴翳。 “或许吧。” 正欲迈步前行,令歌便见到小寻子匆匆跑来,他发现小寻子面露惊慌,不等他开口询问,只听小寻子说道:“王爷,不好了,方才凝香殿传来消息,淑妃娘娘殁了,陛下正在赶过去的路上。” “淑妃殁了?怎么会?”令歌不可置信地问道,“阿楷呢?” “王爷前往清思殿不久,令大人便动身去了凝香殿,现在如何奴才也不知道,王爷还是快过去看看吧。”小寻子慌张不已,此时此刻也只有令歌才能安抚住皇帝和令楷,小寻子心想着。 话音未落,令歌已经凭着记忆往凝香殿奔去。 此时,凝香殿内香气氤氲依旧,粉色纱幔正随着微风飘浮着。 在纱幔之后的地上,寂然地躺着一位女子,只见女子盛装打扮,头戴宝饰金钗,身着华美的碧色宫服,若非此时的她面目狰狞,毫无血色,想来定是一位难得的美人。 女子的腹部上有着众多触目惊心的血洞,正是她手中的匕首所刺,匕首亦是令楷之物——竹影。 血液仍从女子的伤口中缓缓流出,将碧色衣裳尽数染红,虽然她早已气绝身亡,但是双眼依旧狠狠地盯着屋顶,死不瞑目一般。 一位年轻的男子正跪坐在尸身旁边,神色凝重,久久不曾挪动身躯。 此时,殿中传来缓缓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位女子的冷笑声。 “令大人,还请节哀。” 令楷抬头看着眼前的皇后,只觉得皇后似乎永远都是一副高高在上,仪态万千的模样,对任何人的生与死都漠不关心,不屑一顾。 “如娘娘所愿,家姐已死,娘娘对那些追随你的达官贵人也有了交代。”令楷语气平淡,双眼却锋利地紧盯皇后,“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皇后浅浅一笑,居高临下地回应道:“本宫只是把韩谦的匕首归还给淑妃,其余的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也是替你做出的选择。” 皇后压低嗓音,颇带玩味地说道:“就像多年前一样,你父亲替你做出的选择。” 令楷神色一滞,一颗心仿佛被再次拖入深渊。 看着游走在淑妃尸身旁的皇后,令楷紧紧地握紧双手,呼吸也变得愈发沉重疲惫,方才淑妃对他歇斯底里的呐喊仿佛仍然徘徊在耳边,将他从前的伤疤尽数揭开,并再一次狠狠地重创。 皇后的唇角扬起漫不经心的笑意,只听她又说道:“你寒窗苦读数十年,是为了要一个公道,还是为了心中放不下的仇恨?你应该好好地问一问你自己才是。” 令楷拿过淑妃手中的竹影,一双眼睛流露出无尽的恨意,他嗓音森冷地说道:“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皇后不屑一笑,说道:“这里只有你和本宫,你是可以动手杀了本宫,可是本宫也能向你保证,你若是现在杀了本宫,你的姨母只会死得比你母亲和淑妃更惨烈千倍百倍,就连玉迟王都会受到牵连,一生一世都要为你背负骂名,如此一来,你也愿意杀了本宫?” 令楷默然,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只得缓缓散去。 而后,令楷突然一笑,开始喃喃自语道:“你们这群疯子,都是疯子……” 皇后静静地凝视着令楷,不再言语,片刻,她的目光流转至淑妃的尸身上,看着淑妃死不瞑目的模样,她始终是波澜不惊的神色。 很快,殿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皇后回头一看,只见令歌已经匆匆而来。 见到令歌,皇后这才流露出些许伤感的神色,随后她半蹲下身,伸出手合上淑妃的双眼,对令歌说道:“淑妃已经殁了,王爷请节哀。” 令歌走上前看见淑妃的尸身,一时茫然无措,只得立在原地,从前见到刘铁匠尸身时,尚有令楷在一旁安抚着他,而如今的令楷却早已失魂落魄地跪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本宫先去遣人来处理淑妃的尸身,你先陪着令大人,可别让他出什么事。”皇后吩咐着令歌,之后转身离去。 令歌缓缓地靠近令楷,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抚着令楷的肩膀,试探着唤道:“阿楷……” “我没事,真的。”令楷伸出手牵住令歌停留在他肩膀上的手,并侧首看向令歌,双眸湿红。 “我们……我们替姐姐办完丧事,再离开长安,好吗?” “好,”令歌点头应下,“你说了算。” 即使令楷不说,令歌也知道,此时此刻的令楷就像从前一般,又一次习惯地伪装着自己,将心中的疼痛苦楚尽数隐藏,独自一人承受。 令歌不愿令楷这般,然而此时却无可奈何,他只得静静地搂住令楷,让令楷能够安心半分,哪怕半分。 很快,皇帝赶到凝香殿,看见淑妃的尸身时,皇帝不免双腿一软,幸好有黄飞搀扶才避免跌倒在地。 皇帝在黄飞的搀扶下缓缓地靠近,看着淑妃的衣裳打扮,皇帝呢喃道:“这是嫣儿封淑妃时穿的衣服,她是在责怪朕……” 韩嫣,正是淑妃的本名,一个早已被世人遗忘多年的姓名。 皇帝无力地立在原地注视着淑妃,直到皇后带着宫人前来处理淑妃的尸身,他才回过神来,看向身边的皇后。 “淑妃为何会自裁?” 皇后神色淡然,只是回应道:“臣妾不知,陛下英明神武,心中自有答案。” 皇帝定神,看向上前处理淑芬尸身的宫人们,说道:“淑妃的丧事交给太子妃和礼部主持操办吧,前朝还有事务等着皇后和朕一同处理。” 说罢,皇帝便转身离去,皇后也只是淡然福身道:“臣妾遵旨。” 令歌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他从未见过皇帝如此对待皇后,想来在淑妃自裁这件事上,皇后已经惹恼皇帝,可是皇后如此精明,自然知晓皇帝不愿淑妃死去,她这么做又是为何?令歌不解,却也无心再思索。 比起这件事,他还有疑问需要皇后解答。 待宫人们处理完淑妃的尸身,众人离去之后,令歌依旧立在原地,陪着令楷的同时,他也出神地看着面前之景。 此时的凝香殿已经焕然一新,只是燃尽的香炉里并未再有香气溢出,淑妃的存在也随着香气的淡去而逝去,无声无息地戛然而止。 有清风吹进殿内,粉色纱幔依旧飘动着,一切如常,仿佛从未有人在此居住过一般。 “令歌,我们走吧。” “好。” 随后,令歌陪着令楷走出凝香殿,即使眼下的皇宫风光甚好,此时的令歌也只有一个想法——他要带着令楷逃离这个囚笼,永远逃离。 “阿楷,我想先去一趟凤仪殿,小元子先陪你去令月坞休息,之后我再来接你出宫。”令歌对令楷说道。 令楷颔首应下,“好,你多加小心。”剩余的理智告诉令楷,他必须得听令歌的,如果此时再陪令歌见到皇后,他心中的怒火定会难以抑制,铸成大错。 与令楷分别后,令歌便独自一人往凤仪殿前去,在殿外令歌遇上倾秋,她正奉着茶水往殿内走去。 倾秋见到令歌微微福身,道:“见过王爷,不知王爷前来所为何事?” “我要见皇后。”令歌神色不悦地回应道。 倾秋的态度极好,恭敬地说道:“好,只是小王将军和贺兰姑娘正在殿内,待会王爷切勿冲动,有话好好说。” 令歌定下心神,未等通传,他便已经迈出脚步走进殿中,赫然出现在皇后他们的眼前。 意明和甯霞见到令歌的时候,不免流露出些许不安的神色。 皇后率先打破沉默,她笑道:“玉迟王来得正好,有一件事本宫刚好想要同你商量。” 令歌眉目凛然,直截了当地回应道:“娘娘有话直说。” 皇后和颜悦色,对令歌说道:“方才意明向本宫求旨,希望本宫为他和贺兰姑娘赐婚。”皇后伸出手指了指意明和甯霞,“本宫见他们两人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可谓是佳偶天成,不知玉迟王意下如何?” “我不同意。” 令歌不假思索,虽然从前的他一直希望甯霞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不要因过去的恩怨而错过一段姻缘,但是现在的他却只希望甯霞能够给遇仙的一个交代。 “为什么要经过你的同意?”意明甚是不悦地与令歌对峙。 “意明,”皇后提醒道,“不许对玉迟王无礼。” “玉迟王勿怪,意明从小就是被宠惯的,脾气难免冲动些,你们二人一向是合得来的,可别因为这点小事而伤了和气。”皇后对令歌说道,语气甚是缓和。 “你们想成亲是吗?”令歌扫了他们三人一眼,目光最终落在甯霞的身上,“那好,你们给我一个交代,小师姐你是什么时候成了皇后的人?为什么要替皇后做事?” 甯霞神色难堪,见到令歌质问的模样,她一时无言,不知从何说起。 只听皇后开口道:“本宫说吧,甯霞姑娘第一次来长安时,本宫便派倾秋去见过她,也是在那时候她成了本宫的人……” “我在问我师姐,”令歌打断皇后的话语,“还请皇后不要再言语。” 皇后凤目微挑,随后默然不语,只是含笑看着眼前之景。 甯霞微微抿唇咬牙,只听她语气决绝地对令歌说道:“你就当我利欲熏心,贪图荣华富贵吧,只要替皇后做完这些事,我就可以带着一生用不完的钱财,永远离开遇仙山,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令歌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同时,愠色在他的脸上骤然浮现,他斥责着甯霞,说道:“所以在你的心中,在遇仙山那些年还比不过下山后的这一两年吗?荣华富贵就是你最想要的吗?甚至愿意听命于杀你父母的仇人?” “你住口!” 甯霞呵斥着令歌,泪水逐渐涌上眼眶,声音也变得哽咽。 “你凭什么指责我?你下山后享受过的世间荣华富贵,是我幼时从来不敢想的,若是我父母有这般家产,根本用不着去打铁织布,替遇仙效力,我也不至于家破人亡。” “你说我听命于仇人,可是你应该知道,我们早已无可奈何,就算大仇得报,人死不能复生,意义何在?” 随着甯霞的话语,令歌的情绪也逐渐激动,他本想反驳,却一时不知所言,只能听甯霞继续说道:“如今我向曾经妥协了,我只想好好地活下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我做错了什么?” “师姐,你错了,你不应该听命仇人,背叛我们,陷害阿楷……” 令歌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几乎哽咽到含糊不清,从小到大他从未与甯霞吵过架,如今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去与甯霞争辩,不知如何面对甯霞的妥协和背叛。 甯霞的泪水在此时滴落,她说道:“你听好,事到如今,你我不必再多言了,从今以后,我贺兰甯霞不再是遇仙之人,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回遇仙山,我留在长安,你我就此形同陌路,山水不相逢。” 说罢,甯霞便先行转身离开凤仪殿,意明见状也立即跟出去,唯余令歌立在原地,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甯霞之言。 良久,他才听见皇后说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令歌你何不成全了你师姐?让她安安心心地嫁给意明,如此也对得起你们多年师姐弟的情分。” 令歌侧首看向皇后,失魂落魄地说道:“他们都说皇后你扶持寒门庶族,治国有方,可是我眼中的你,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伤害他人。” 皇后默然,笑容渐渐地淡去,只听令歌继续质问道:“难道看别人痛苦流泪,家破人亡,便是娘娘最大的乐趣?就连皇兄,你也愿意让他为了淑妃之死而伤心吗?他那么爱你……” “本宫为了江山社稷,让几个人痛苦又有何不可?”皇后开口反驳,只是嗓音冷漠,毫无一丝怜悯之情,让人不免感到心寒,“有朝一日,当你站在本宫的高度时,你终会明白的。” 即使殿中光线明亮,那光也未照射到令歌的脸颊之上,此时,他的俊美容颜只剩下哀愁阴翳。 只听令歌回应道:“那我宁愿永远不明白……” 说罢,令歌便转身离去,看着脚下的莲花地砖,令歌只觉得它们是噬血而生,让人胆寒心惊,他于是加快步伐,逃离这座魔窟。 皇后静静地端坐在凤椅上,凝视着令歌的背影,久久出神。 倾秋走进殿内,来到皇后的身边,安抚道:“方才王爷的话娘娘可别往心里去。” “本宫又怎会与他置气?”皇后回过神,淡然地回应着,同时她接过倾秋手里的茶,轻抿一口。 倾秋轻叹,说道:“只怕这次对于王爷来说打击实在太大,还有陛下……” “这点小伤小痛算得了什么?”皇后反问道,她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锋利的光,让倾秋不免一愣。 半饷,倾秋颔首,她避开皇后的注视,不再多言有关令歌和皇帝之事,只是问道:“娘娘当真要赐婚小王将军和贺兰甯霞?” “让她做个妾室吧,要不然大将军和大夫人那边也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的。”皇后倚着凤椅,闭上双眼,神色倦怠。“如此也好,她离开遇仙,嫁给意明,每日在监视之下,我们倒也安心。” 倾秋颔首会意,她伸出双手替皇后轻揉着太阳穴,说道:“臣方才得到确切消息,陛下要调遣令大人前往玉门关,两年后回京述职,届时去和留由令大人自己决定。” 皇后说道:“他确实应该先离开长安避一避风头,玉门关是个好去处,文臣言官在那难有作为,忌惮他身世的人也会放心让他前去。” “到时候小王爷定会随他前往,臣担心会多有变故。”倾秋颇为担忧地说道,“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其他的法子?让他在翰林院赋闲。” “无妨,他们会回来的,”皇后一笑,随后缓缓地睁开双眼,“淑妃已经在韩清玄的心里点燃一团复仇的火焰,那团火焰会愈燃愈烈……” “即使他想报复本宫,最终也只能臣服于本宫,怪只怪他如此深爱令歌。” 倾秋的眼中闪过犹豫,而后福身称赞道:“娘娘思虑周全,非常人所及。” 皇后淡淡一笑,她拿起剪刀,开始修剪身旁小桌上的一盆花。 “要想非常人所及,就得历常人之不能……两年而已,本宫能等,不急于这一时半会,眼下还得好好处理江南才是。” 看着凋零的花瓣,倾秋一时有些恍惚,在这深宫之中待久了,年年岁岁在她们的眼中也只是花瓣凋零,流水东去而已,不值得一丝留恋。 看着被自己修剪过后的花朵,皇后轻笑着,喃喃道:“移花接木,当真是极妙,极妙……” 第70章 移花:6 是夜,令歌带着令楷离宫回到王府。 一走进王府,借着灯火,令歌便见到熟人相迎,不仅有令娘和师父白栈期,更有洛师伯,以及成婚不久的侍辰和辰玉。 只见辰玉身穿玫色襦裙,盘发成髻,佩戴珠钗,俨然是一位少妇的打扮。 她匆匆地上前端详令歌一番,哪怕现在令歌不出一言,已经整理好情绪,她也能即刻察觉出端倪。 辰玉神色愤愤不平,却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令歌你还好吗?甯霞人呢?我要找她理论去。” “师姐。”令歌阻拦住辰玉,只是辰玉一提起这件事,他当即就被记忆波动情绪。 令歌尽力地克制着说道:“没事,我没事,至于甯霞师姐……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往后她不再是我们遇仙之人,我们各过各的。” “笨师弟,她背叛遇仙,对不起我们任何一个人,她更是陷害你,陷害令楷,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辰玉不甘地说道。 “师姐,那你要如何做?杀了她吗?”令歌含泪质问着,嗓音委屈,让辰玉于心不忍。 “事已至此,我们已经无力挽回,我和阿楷说好了,不会再与她追究,往后她的一切都与我们遇仙无关。” 辰玉神色一滞,未等她开口,她身后的白栈期已经说道:“好了,此事就按令歌所言,到此为止吧,再追究也没有意义了。” 白栈期的嗓音冷淡,难以辨别她的情绪,只听她继续说道:“都进屋歇息吧,有什么事坐下来再慢慢说。” 说罢,白栈期便同令娘一起往屋里走去,辰玉也在令歌的陪同下缓缓地往回走。 “师姐,你们怎么来了?”令歌问道。 辰玉定下心神,对令歌说道:“我们一听说令楷在长安出事,就从洛阳赶来,这一来一去,直到今日午后才进城,听说你们都没事,我这颗悬着的心才算安定下来。” “抱歉,让师姐担心了。”令歌歉然道,“我寄给师姐的渝州特产可有收到?和蓉城的相比如何?” 辰玉欣慰一笑,含泪点头道:“很好吃,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虽然从前辰玉总是爱打趣令歌,令歌时不时也会与她置气,但是如今看着令歌懂事的模样,辰玉却骤然心疼,她倒宁愿令歌永远像从前一般与自己置气玩笑。 “师姐喜欢就好。”令歌颔首,说罢,他的目光便不自觉地落到前面的令楷身上,只见洛疏风和侍辰正在向令楷嘘寒问暖。 辰玉见状,微微一笑,对令歌说道:“若是他对你不好,你尽管告诉师姐,我让你侍辰师兄去找他麻烦。” “有师姐你这般,阿楷不敢对我不好。”令歌笑着,话说出口,令歌却觉得不对劲,辰玉的意思仿佛是他自己要嫁给令楷一般,一想到那个场面,令歌便脸颊发烫。 辰玉见状不免一笑,她已经很久没有与令歌如此斗嘴打趣,然而却心生落寞。 她明白,这样的日子已经没有多久,待淑妃的丧礼完毕后,令楷便会赴玉门关任职,到时候令歌也会随之而去,回到塞外,自己则会留在洛阳,与从前的山水故人天各一方。 “令歌。” 辰玉驻下脚步,侧过身看向令歌的一刻,她只觉时光荏苒,转眼间,昔日的师姐弟便要各奔东西,追寻自己的心之所向。 “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的,答应师姐。” “好,师姐你也要好好的,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他们四目相对,泛起笑意和泪光。 再往里走时,令歌看向夜空,星月依旧像初到长安时一般,只是一切都已改变,物是人非。 当获知宫内发生的事情后,众人无不哀叹淑妃之死,令娘神色怆然,哀叹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淑妃的时候,她也就刚行及笄之礼,很是活泼开朗的一位姑娘……” 白栈期有些出神,说道:“世事无常,身不由己,死或许对于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说着,白栈期又看向令楷,道:“令楷,去玉门关之后,往后之路,你可要仔细地想清楚,想明白。” 令娘不安地看向令楷,劝说道:“阿楷,辞官吧,离开这些纷纷扰扰,若是你出事,我就实在对不起你的母亲,我死去的姐姐,经此一遭,阿楷你还放不下吗?” 令楷垂眸不语,深藏心事,令歌看在眼里,便替其说道:“孙太傅为了阿楷的性命和仕途,不惜辞官和皇后达成交易,虽说太傅大人尊重阿楷的选择,但是现在做出选择实在为时过早,还有两年,我们去玉门关之后再好好考虑。” 令娘微微一叹,不再多言,另一边的白栈期颔首说道:“此话有理,就先这样吧。” “说起来,这次我回江南,想起了很多往事。” 白栈期低下头喝了一口江南进贡的茶水,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从前的悠扬岁月,她叹息道:“如今虽然淮阳王已死,但是我却没有一丝喜悦,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面对已经去了的人,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也只能尽量豁达一些,开心一些。” 众人颔首默然,各自惆怅回忆。 “令歌,”白栈期又道,“我们回遇仙山吧,你下山都快两年了,也该回去看看了。” 令歌微笑点头,道:“是该回去了。”说着,他又看向令楷和令娘,道:“婶婶和阿楷同我们一起回去吧,遇仙山是一个好地方,你们会喜欢的。” 令楷抬眸望向令歌,唇角浮现出温暖笑意,应声道:“好,都听你的。” 屋中烛火摇曳,照映着每个人的脸庞,令歌观察着每一个人,盛楠眉眼含笑,辰玉和望舒若有所思,梦珏则颔首凝视着地面,眉眼间含有淡淡的愁绪。 “小珏,他日我们定会回洛阳看望你们的。”令歌对梦珏说道,他与梦珏一样因离别而感伤,只能以承诺来缓释愁绪,“落音楼现在可离不开你,你随时都可以来王府住着。” 梦珏笑着点头,道:“令歌你放心,我会好好写话本来维持落音楼的生意。” 洛疏风颇为得意地看向梦珏,从前这位让他最不放心的弟子如今也渐渐地能独当一面,他由衷地感到欣慰。 “以后洛阳和长安,你想待在何处都可以,前提是你得做事稳妥,不要让我操心。”疏风对梦珏说道。 梦珏喜出望外,当即从椅子上蹦起来,福身感谢道:“多谢师父!梦珏定不负师父所望,以后弟子两边跑,助书局和落音楼的生意愈发兴隆!” 众人一笑,期待着那样的一天。 “说起来,这次是没有机会向许伯伯和无忧道别了,还请师伯和梦珏代为转告。”令歌对疏风和梦珏说道。 “自然,我们会转告的。”疏风颔首应下,“此去山高路远,你们定要保重。” “洛兄你也要好好地保重。”白栈期颔首答应,虽说她早已习惯聚少离多,但是如今看着疏风日益老去的身躯,她不免哀叹年华易逝。 眼前的令歌等人还是如此年轻,正值生命绽放之时,然而自己却在凋零,虽然如此,但是看着安然无恙的令歌,白栈期始终是高兴的。 很多年以来,令歌一直是自己的精神支撑,自己对姐姐白清漪的念想都寄托在令歌的身上,直到死亡才能终止,白栈期心想着。 令歌陪着令楷再回宫中时,已是淑妃死后的第七日。这一日风和日丽,凝香殿外一片鸟语花香,然而殿内却静谧无声,唯有淑妃的棺木和丧礼置办物。 只见在淑妃的灵位前,令楷佩戴孝巾抹额,正独自一人跪在那里,为淑妃守灵。 此时,令歌正带着景修而来,正巧在殿前遇上太子妃,便停下脚步与太子妃交谈。 “一直没有机会向太子妃当面道谢,那日多谢太子妃派出东宫禁军救回令府上下所有人。”令歌颔首感谢道。 “适才令大人已经道谢,小皇叔就不必再道谢了,说起来,这东宫禁军也并非本宫一人就能调动的。”太子妃含笑着回应道,“上早的时候,太子已经来给淑妃娘娘上过香了。” 令歌会意,虽然太子因令楷身世一事而与孙太傅置气,但是太子始终有私下帮助令楷。 看着井然有序的丧事置办,令歌又道:“这些日子有劳太子妃了。” 太子妃微笑,摇头道:“小皇叔府上的杨姑姑和张姑姑也进宫帮了不少忙,我们是一家人,这些都是应该的。” 令歌微微一愣,是啊,他们是一家人,这偌大却冰冷的皇宫里难得的一家人。 景修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殿内,令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令楷寂寥的背影。 太子妃说道:“适才我将所有宫人遣走,也好让令大人送一送淑妃娘娘。” 令歌微微颔首,轻声道:“让他静一静吧,这些日子实在是苦了他。” “其实这些日子也苦了皇叔,不是吗?”太子妃说道,景修闻言也不免看向令歌,只听太子妃继续说道:“我听说小王将军纳了一位妾室,正是贺兰姑娘。” 令歌垂头低眸,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道:“虽然我的确为此伤感,但是一切皆是她的选择,我无能为力。这几日我也想明白了,从此以后,我不想再理会长安的纷纷扰扰,只愿日后我和她都能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 太子妃点头,善意地看了一眼令歌,说道:“皇叔,你是这宫里难得的善人。” 令歌微微一笑,他将小小的景修拉过来,对太子妃说道:“以后我就不是宫里的人了,景修才是这宫里难得的性情温良之人。” 景修一时不知所措,只能由着令歌摆弄,太子妃看在眼里不免一笑,说道:“景修的确性情温良,是一个好孩子。” 令歌点头,又道:“日后我和令楷不在长安,还请太子妃多多照顾景修。” 太子妃神色一愣,她明白令歌的意思,虽说景修养在皇后的名下,但是皇后对景修一直是不冷不热的态度,需要的场合她便会带着景修前去,仿佛景修只是一个傀儡工具而已。 “我是景修的皇嫂,自然会多加照顾他的,小皇叔放心。”太子妃向令歌承诺道。 皇宫中让令歌最挂念的便是皇帝和景修,先前他已托小寻子和小元子在宫中多多照顾景修,如今有太子妃的金口玉言,他更可以放心地离开长安。 “皇叔,你真的要走了吗?”景修抬起头望着身后的令歌,嗓音柔软,甚是不舍。 “对,不过你放心,一年半载以后我定会回来看你,到时候再陪你玩,可好?”令歌安抚着景修,顺势捏了捏景修时常愁眉苦脸的小脸。 “不过,我和令先生不在长安的时候,你要好好地听韦大人和太子妃的话,专心念书。”令歌吩咐着,从前类似的话总是师父对他说的,如今他也能有模有样地对景修说,一时间他的心里颇为洋洋得意。 景修点头应下:“景修记住了。” 与此同时,凤仪殿内。 皇后和孙太傅正端坐在殿内,两人饮茶谈话,神色从容,像是多年的知己好友一般。 “孙大人,其实你可有想过,若非站在对立面,你我会是很好的知己朋友。”皇后含笑说道,神色宽和大度,尽显一国之母的风范。 孙太傅抚须一笑,道:“娘娘所言有理,娘娘推行的政令总与老臣志同道合,所以多年来,老臣一直相信,娘娘和老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齐江山和黎民百姓,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我并非站在对立面。” 皇后欣然地笑着,静静地听着孙太傅往下说:“只是老臣一直有疑问,今日想让娘娘替老臣解惑。” “孙大人请说。” “多年来,娘娘在朝堂上的所作所为,真的只是为了大齐江山和黎民百姓吗?” 皇后笑意不减,对孙太傅说道:“若是本宫说是,怕是太傅大人也不会相信,说实话,本宫有自己的抱负,不亚于你们任何一位男子的抱负。” 孙太傅颔首,说道:“娘娘从无人问津的王家之女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获得陛下的信任,朝臣的臣服,多的是自己的本事和想法,这一点臣不否认,甚至敬佩娘娘。” 皇后甚是享受孙太傅对自己的称赞,能够获得政敌的赞美,这是皇后最为得意之事。 “只是临走之前,老臣有一句话想对娘娘说。”孙太傅话锋一转。 “孙大人但说无妨。” “朝堂宫闱,从来没有人可以真正地掌控权力,相反,我们每个人才是被权力所掌控的。” 皇后神色一凝,垂眸不语,须臾,她对孙太傅说道:“孙大人言之有理,只是倘若本宫是凌驾在权力之上的人,又如何?” 孙太傅笑着回应道:“若真是如此,娘娘便完全可以不顾虑那些达官贵人的想法,直接让令楷留任京城,也不必逼死淑妃,让令楷陷入两难。” 皇后默然不语,只是听着孙太傅继续说道:“淑妃一死,令楷之后多半会选择回到长安,玉迟王定然也会回来,到时候娘娘便会扶持玉迟王,令楷便成了你不可多得的左膀右臂,即可重创太子,又能效忠玉迟王,正合娘娘你的心意。 “只是老臣不明白,娘娘为何以为玉迟王一定会有心争夺皇位?并且需要你的辅佐?更何况,令楷恨你入骨,你不是不知。” 皇后含笑看着孙太傅,随后站起身来,叹道:“知我者,太傅也,然天下之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者多矣,太傅还是请回吧,往后朝堂之事你无需操劳,有本宫在,大齐江山便会固若金汤,黎民百姓也会安居乐业,太傅大人只需颐养天年便好。” 看着皇后的面容,孙太傅只觉得神秘莫测,这位与他相斗多年的女子,为何这次兵走险招?她究竟在谋划何事?孙太傅始终疑惑不解。 他微微一叹,也许这一生都不会有答案,谋略一生终究敌不过年华易逝。 “既然如此,老臣告退。”孙太傅缓缓地站起身来,向皇后辞行,“玉迟王和令楷两个孩子不易,还望皇后娘娘莫要太为难他们。” “雨绵青盎染兰竹,”皇后开始漫不经心地念起诗句,“这是昔日令楷殿试所作之诗,本宫却喜欢将它改为雨急风骤染兰竹。” 孙太傅闻言,神色刹那变得凝重。 只听皇后继续说道:“兰竹生长在世,又怎能不经历风雨?唯有经历过风雨的洗礼,他们才能坚韧于世,孙太傅,本宫说的可对?” 看着皇后唇边浑浊的笑意,孙太傅眉头紧锁,只觉心中生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恶寒…… 第1章 令歌:1 夏初之时,枝繁叶茂,长安城中处处皆是祥和安宁,生机盎然。 在玉迟王府和令府之间的竹林里,竹树之下,兰花正在盛放。有人用水瓢舀水为其滋养,一滴滴水珠留在花瓣叶片上,显得兰花愈发清新迷人。 “阿楷,这些兰花越长越好了。”令歌蹲在兰花草面前,对一旁站立的令楷说道。 令楷的目光从兰花草流转至令歌的身上,他微笑道:“有你如此悉心照料,自然会越长越好。” “其实自从你受伤以后,还有去宁州这段时间,基本都是小涵和小蝶在照料。”令歌回应道。 说罢,令歌将水瓢放回木桶,神色变得歉然,只听他对令楷说道:“阿楷,今日是你的生辰,可是我一时没想好送你何物,你不要生气,我回头定会给你补上的。” 令楷含笑,他提起木桶,说道:“不急,令歌你慢慢想,只是你就不先给我一点补偿吗?” 话音落下,令歌便站起身来,伸出双手搂住令楷的脖颈,并吻上令楷的嘴唇。 令楷有些受宠若惊,手中的木桶险些松开掉在地上。 “这样可以吗?” 令歌离开令楷的唇瓣,只是他和令楷的脸颊依旧紧凑着,一时让令楷有些迷离。 须臾,令楷回过神来,轻笑道:“可以,又怎会不可以?” 令歌勾起唇角,他低头抵着令楷的肩膀,轻声问道:“阿楷,你还想回长安吗?” 令楷垂下眼眸,神色有些失落哀伤,他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令歌的发丝,回应道:“我只愿和你在一起。” “阿楷你在何处,我就在何处。” 说着,令歌直起身来,牵过令楷的手,又道:“我们回去吧,去帮婶婶和林珑打下手,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们要好好热闹一番。” 是夜,令府。 众人围坐在膳厅,膳厅摆置着不少桌子,两府之人一同为令楷庆祝生辰。 虽然今夜比起去年令楷高中状元时甚是落寞,但是两府的侍从也得以不论身份高低,相聚一堂,共坐一桌,一同享受着此时此刻。 胡阳,朱若晗,言信以及陈幻今夜也来到令府,庆祝令楷的二十一岁生辰。 饭桌上,胡阳并未像从前一般喝得酩酊大醉,反而甚是清醒,只见他端起酒杯,向令楷一敬,说道:“楷兄,这杯我敬你,此去玉门,你定要多多保重,纵使相隔千里,我这颗心也依旧牵挂着你,到了玉门关,你一定要给我们写信报平安。” 言信见状也端起酒杯,说道:“楷兄,我也敬你,你知道的,我这人一向嘴笨,临别之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忽然,言信身旁的陈幻笑了一声,言信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只见陈幻端起酒杯,敬向令楷,说道:“言信确实嘴笨,可是他对令大人你的祝愿和我们都是一样的,只望大人此去玉门,多多珍重,以待来日。” 令楷颔首一笑,他端起酒杯,朝着他们三人回敬,说道:“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后日我便要动身离开长安,相逢即是缘,我们相识一场,这一杯我先干为敬,望诸位日后多多保重,岁岁平安。” 说罢,令楷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另外三位见状也将杯中酒饮下,让无限愁绪和祝愿皆在此时与酒交融,愈发浓烈。 令歌坐在一旁,因此景而感伤,随后他眼眸流转,看见注定要留在长安或者洛阳的众人。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离别的哀愁,从前离开洛阳时,无论是他还是无忧和梦珏,心中更多的是憧憬而非感伤,如今,令歌只觉惆怅满腹,却无处可诉。 晚宴结束后,令歌和令楷离开令府,一同吹着夜风,醒神解酒,并肩行走在长安城热闹的夜市上。 令歌未再身着王爷的服饰,与令楷一般,只是身着寻常简单的服饰,一位月色如水,湛蓝清澈,飘逸如仙,另一位则是月牙白在身,温润如玉。 不知何时,在人来人往的繁华街道上,令歌发现身旁的男子已主动伸出手牵着自己,从容自然,没有任何忐忑不安,只是做着寻常情侣所做之事。 令楷悠悠地看着眼前的繁华,叹道:“以前我从未这般欣赏过长安的夜景,当真是美轮美奂,令歌以为呢?” 令歌颔首,道:“的确,心境不同,所见之景自然也不同。” “令歌你很有感触,”令楷含笑看向令歌,感叹不止,“不过我也是,因为马上要和好友知己们分别了。” “离别之多,世人难以左右,唯有令歌你,我不愿相忘于江湖,只愿一生相伴相随。” 令歌闻言,心中一暖,他含情脉脉地看着令楷,牵着令楷的手继续往前走去。虽是默然,却是无声胜有声,一切真情皆在此刻凝望于令楷。 许久,只听令歌赞叹道:“阿楷,今夜的长安的确很美。” 令歌清澈的双眼里,是长安之夜的无尽繁华,也是对世间烟火的流连忘返。 看着令歌双眼中的点点亮光,令楷一时出神,心生庆幸,此生能得令歌的倾心。 半饷,他打趣着问道:“莫非令歌不想回遇仙山了?” “想,自然想,做梦都想回去,而且要带上阿楷你。”令歌笑着对令楷说道,“阿楷,你想去吗?” 令楷点头,回应道:“想,有你的地方我都想去,更何况遇仙山的夜色可谓是世间极美。” 说着,令楷又抬眸看着无数灯火和满天星辰,只听他悠然地说道:“满目的世间烟火,皆是对你的点缀陪衬,可若是没有你,这些烟火便无了意义。” “阿楷今晚的嘴是抹了蜜吗?”令歌轻笑一声,驻下脚步打趣着令楷,同时,他伸出两只手揉着令楷的脸颊,“不过不可否认,你说的很对。” 令楷由着令歌揉着自己的脸颊,同时含笑地打量令歌,说道:“你现在愈发娇纵可爱了。” 令歌脸颊一红,收回双手,含笑佯怒地往前走去,令楷见状欣然一笑,紧紧地跟上去,继续牵着令歌的手,一同缓缓前行。 “两年前的今日我正好第一次遇见你,你可还记得?”令楷开口问道。 “当然记得,当时你请我吃糖葫芦,那天夜里,我还听见你吹奏思宁曲。”令歌回应道,他的思绪飘回从前,想起当日自己买的糖葫芦还有甯霞的一份。 令楷低头一笑,说道:“看来我的糖葫芦不是白吃的,如今你只能委身于我了。” “一串糖葫芦就想把我拐走,你真是会打算盘。” 正说着,令楷便见到前面有卖糖葫芦的小贩,于是他笑道:“既然一串不够,那我们就过去看看,几串能把你拐走。” 说罢,令歌便由令楷牵着手往小贩的方向走去。 走到小贩的面前时,令歌含笑看着一串串晶莹红润的糖葫芦,只觉心中竟比糖葫芦还甜蜜。 “要吃几串?”令楷问道。 “一串好了。” “那我们就要两串。” 接过糖葫芦的时候,令歌下意识地抬眸往人群之中看去,他心中一惊,只见甯霞正立在那里注视着自己。同时,甯霞的身边还有意明,只是意明并未注意到令歌。 正当令歌愣在原地时,甯霞已经便偏过头去,像是没有看见令歌一般,牵着意明的手离开原地。 “我们走吧。”这时令楷给完钱转过身来,他注意到令歌有些出神,便问道:“怎么了?” 令歌回过神,只是摇头,道:“没怎么,我们继续走吧。”随后,令歌一边欣赏着沿途夜景,一边吃着糖葫芦,很快便把一串糖葫芦吃下肚。 一吃完,令楷就将自己手中的糖葫芦递给令歌,说道:“这串留给你的。” “阿楷你不吃吗?” “我想看你吃。”令楷含笑,眉眼弯弯成月牙,和善温柔。 令歌无奈一笑,只好接过糖葫芦,开始吃起来。 刚吃完一个,他便将糖葫芦送到令楷嘴边,“阿楷你也尝一个,可甜了。” 令楷低头一咬,唇角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待他将糖葫芦吃下去后,他说道:“这糖葫芦由你喂我,味道更甜了。” 令歌微笑,说道:“阿楷,你闭上眼睛。” 令楷不知何意,却也只是照做。 他发现正令歌凑近他的身子,紧接而来的便是脖子上多出冰冰凉凉的触感。 “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可以了。” 令楷睁开双眼,低头一看,只见在自己的脖子上已经佩戴着一串红玛瑙项链,一颗颗晶莹剔透,与糖葫芦极为相似。 “你何时准备的?”令楷摸着那一颗颗“小糖葫芦”,心中欢喜不已。 “其实阿楷你的生辰礼物我早早地就已经备下了,在宁州的时候。”令歌解释道,“你请我吃了一串糖葫芦,我也送你一串糖葫芦。” 令楷一笑,感叹道:“虽然你送的这串不能吃,但却能伴我一生,不知令歌你本人可否也与我相伴一生?” “你猜。” 令歌丢下轻飘飘的一句话,正想撒腿溜走之时,却还是被令楷紧紧地牵住,似乎永远都会与令楷这般联袂而行。 …… 是夜,令府,夜深人静,月光轻柔地遍布在府中各处,静谧如画。 令楷的房间里,灯火烬灭,只闻喃喃低语声,他与令歌正躺在床上说着话,似乎已经很久。 “原来阿楷在苍竹村时有这么多趣事,”令歌欣喜地笑着,“阿楷小时候真是智勇双全,难怪言信都心甘情愿地叫你一声‘楷兄’。” “令歌过奖了,以后慢慢和你说,若是我想起什么来。”令楷许诺下来,他侧卧着,一双眼睛一直看着身边睡着的令歌。 “好。” “今夜你还回去吗?你可是悄悄跑过来的。”令楷开始打趣着令歌,同时,他伸出手轻刮了一下令歌的鼻梁,“这还没过门就夜夜往我这跑,不怕被师姐们笑话吗?” 令歌闻言,脸颊一红,佯怒道:“那我现在就回去。” 说罢,令歌便欲起身离去,却被令楷止住,“说笑的,我可舍不得。”一边说着,令楷一边伸出手搂住令歌的腰肢,嗓音温柔低沉,“今夜留下来,好吗?” 黑暗中,令歌默然不语,只是垂眸,若有心事一般。 确认怀中的令歌安稳不动之后,令楷便慢慢俯下身子,轻柔地吻着令歌的唇瓣,待令歌开始回应他之后,他又慢慢往下吻去,继续探索着令歌的肌肤。 令歌头脑逐渐昏沉时,却发现令楷的动作戛然而止,只见令楷的双眸深邃漆黑,正直直地凝视着自己。 令歌欲吻上去,却听见令楷说道:“令歌,其实这些日子我知道你很担心我,可是你知道吗?只要你在我的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我不愿你为我烦恼,今夜你不必如此……” 令歌停下去吻令楷的动作,他回应道:“这些日子,我们都对烦恼痛苦避而不谈,可是我不愿让你独自一人承担一切。” 说着,令歌伸出手环住令楷的脖子,继续说道:“我们今时不同往日,若是你对我都不能敞开心扉,那你心中的苦楚又该对谁说起?这样我只会觉得我是你的负担累赘。” “没有,你又怎会是我的负担累赘?”令楷心中一痛,极力地否认着,“你这么好,我不忍心……” 令楷未说下去,他只是感受到嘴唇上多了来自令歌的柔意。 须臾,令歌嗓音轻柔地说道:“阿楷,看着你难受,我更是于心不忍,你知道吗?当日听说你被关押天牢的时候,我快急疯了,我知道你害怕那里……” 回忆涌来时,令歌不免紧皱眉头,他深深地自责,声音也变得哽咽,只是紧紧地用手臂环绕着令楷的身躯。 “以后不管有怎样的心结和困难,我都只想和你一起面对,我希望你同我一样,好吗?” 令楷怔怔地看着身下的令歌,黑暗之中并不真切,他伸出手去轻抚令歌的脸颊,却发现手指沾染上水渍。 他顿时慌了神,立即抱住令歌,用带有悲伤的嗓音温柔地回应道:“你知道的,无论你说何事,我从来都不会拒绝你,我答应你,以后我心里有事都不隐瞒你,好吗?这些日子以来是我对不住你……” 令歌的心中亦是道不尽的委屈伤痛,在令楷的温柔包围下,他再也止不住地哭泣道:“你没有对不住我,是我没有早些明白你这么爱我,你不想让我为难……我也爱你,犹如你爱我一般。” “我也才知道,抱歉,是我太傻,太自卑……” 令楷自责地抱着令歌,一遍又一遍地呢喃重复着。 一直以来,在令楷的心中,令歌犹如月光,犹如神明,他深爱着令歌,只是过去的不幸让他将自己放低至尘埃里。 直到今夜,他才明白,那夜遇仙之人不止有他,也有令歌。他在令歌的心中,亦如令歌在他的心中一般,深爱着,拥护着。 爱,唯有平等之时,才能延伸至永远。 许久,令歌用令楷的衣裳擦拭自己的泪水,不再哽咽,他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说好了,以后有事不能隐瞒彼此,要一起面对。” “好,都依你。”令楷吻了吻令歌的额头,对令歌承诺着。 令歌的用情至深不比他少,甚至在他之上,只是自己已经视令歌为生命,令歌视自己又会是何物?令楷思索片刻,只觉答案并不重要。 “世间有人千千万万,唯有你能与我两情相悦,互诉衷肠,我想这就是上天对我最大的眷顾。”令楷与令歌双眸对视着,情意绵绵。 令歌微微一笑,轻抚着令楷的发须,回应道:“也是对我最大的眷顾。” 令楷躺下身子,搂住身边的令歌,他看向令歌,说道:“那日姐姐自裁的时候,她让我报仇,她的眼神和语气,像极了父亲,是我一辈子的梦魇……” 令歌不愿令楷再一次陷入往日的痛苦回忆,于是他撑起身子看向令楷,安慰道:“阿楷,我们不去想它,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一起往前走……” “只要有你在,这些梦魇就都不算什么,”令楷一边说着,一边牵过令歌的手轻抚着,“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如今在我的心里,比起仇恨,我更想与你长相厮守。” 借着依稀月光,令歌发现令楷的双眸里藏有无限情深,还有对自己一遍又一遍的真情告白。令歌确信,这样的令楷会是他流连忘返,一生都无法割舍的人。 此时此刻,浓烈的爱意已经溢出心田,萦绕整个夜晚。 …… 离开长安城的那日与初到长安时的细雨绵绵截然不同,这一日清晨,旭日初升,天色明媚和煦,照亮长安的无尽繁华。 令歌与师父众人在膳厅用完早膳之后,他站起身来向杨姑姑和张姑姑拱手一拜,感谢道:“两位姑姑,请受令歌一拜。感谢这一年多以来你们的教导和帮助,如今我将辞行离开长安,王府还需要劳烦你们二位继续打理着,两位姑姑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安心住着便是。” 两位姑姑一向知晓令歌平易近人的性子,杨姑姑微笑应道:“多谢王爷的信任,还请王爷放心,我和张姑姑会打理好王府的,不会出现半点差池。” 令歌欣然点头,杨姑姑做事严谨,章法齐全,王府有她坐镇自然不会出现差池。 随后,令歌又看向以小蝶为首的侍女们,说道:“小蝶,你们的身契我都让杨姑姑和张姑姑取来了,待会便归还你们,从此以后,你们不再是皇宫的侍女,至于王府,是去是留全由你们自己决定。” 众侍女闻言惊喜不已,小蝶则是愣愣地立在原地,只见令歌上前对她说道:“小蝶,以后你哥哥来接你的时候,你就可以随你哥哥离开长安,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了。” 说着,令歌又看向众位侍女,道:“本王向你们许诺,日后不管你们去了何处,玉迟王府永远都是你们的家,你们可以随时回来。” 众位侍女当即福身感激道:“王爷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祝王爷此去一帆风顺!平安顺遂!” 令歌此举让一旁的辰玉感慨不已,她对身旁的侍辰说道:“令歌真的长大了。” 侍辰微笑颔首,道:“这样一来,你也不必再担心了。” 辰玉叹息,说道:“真好,他们逍遥自在了,可以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 侍辰并未多言,只是看着辰玉,眼中浮现黯然之色。 “你们随我来,”张姑姑对众位侍女说道,“我和杨姑姑现在便将身契归还你们。”说罢,她便和杨姑姑带着侍女们离开膳厅。 离开之前,小涵看着令歌,似乎有话要说,令歌有些疑惑,便问道:“小涵,你怎么了?” 小涵摇头,福身回话道:“奴婢想说,王爷尽管放心地离开,竹林里的兰花草奴婢会替王爷好好照顾的!” 令歌欣然一笑,道:“那就有劳你了。” 看着令歌的笑颜,小涵笑意愈深,她为令歌由衷地感到开心,即使今日他们将要分离。 长安城外,令歌等人离去时,辰玉和洛师伯等人前来相送,同时还有秦风澈和秦雨洁兄妹二人。 几人立在马车前,言虽尽,却依旧不舍离去。 辰玉对令歌说道:“回到遇仙山记得给我写信,到时候我好让侍辰给你寄你爱看的话本。”说着,辰玉便笑着看向身旁的侍辰。 侍辰颔首,对令歌说道:“令歌想看什么,在信上写明便是。” “那我就先多谢师姐和姐夫了。”令歌含笑感谢道,他特意将“姐夫”两个字拖长,一时让辰玉眉目轻皱,逗得侍辰忍俊不禁。 “这个时候就知道我最好了?”辰玉打趣道,说着,她便看向另一边正与若晗说着话的令楷。 辰玉悄然一笑,对令歌说道:“俗话说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现在愈发能说会道了,看来我得好好地感谢令楷。” 令歌疑惑,问道:“怎么感谢他?” “等你回遇仙山就知道了。”辰玉笑道。 看着辰玉浅浅的坏笑,令歌感到不安,却也无可奈何。 这时,令楷也走了过来,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本书,令歌有留意到那本书是方才若晗赠予他的。 令楷径直来到令歌的身边,问道:“你们在聊什么?我也来听听。” 辰玉说道:“我方才问令歌,要不要我给他上你家去说亲。”辰玉旧事重提,显然又在拿令歌寻开心。 令歌脸颊一红,不等他开口回怼辰玉,令楷已经说道:“不用劳烦辰玉师姐和侍辰兄,我自己会亲自上门提亲。” 辰玉和侍辰相视一笑,又因见到令歌惊异害羞的模样,他们夫妻二人愈发笑不拢嘴。 “令楷你放心,就算远在洛阳,我们也会随礼的。”侍辰附和着说道。 见一向稳重成熟的侍辰师兄也一同打趣自己,令歌只觉孤立无助,欲立即土遁而去。 正苦恼着,令歌便见到一位熟人前来,那人身材圆滚,笑容满面,正是黄飞特意前来相送。 黄飞上前拱手一拜,说道:“老奴见过王爷,老奴特奉陛下之命,来送王爷一程,方才去王府的时候发现王爷你们已经走了,希望老奴这会没有来迟。” “有劳黄公公相送,公公来得正是时候,不迟。”令歌回应道。 “那就好,那就好。”黄飞颔首说道,随后他不禁一叹,道:“这时间可真快,殿下回宫仿佛还是昨日之事,如今眨眼间就要离开了,老奴虽然感伤,但还是真心祝愿殿下此去一切安好。” 令歌微笑点头,回应道:“此去经年,还望黄公公一切保重。”他顿了一下,又道:“也请黄公公向皇兄表达我的祝愿,希望皇兄他身体健康,顺心顺意。” “王爷放心,老奴一定将王爷的祝愿带给陛下。”黄飞颔首应下,须臾,只听黄飞转言又道:“其实王爷你也应该知道,陛下是最舍不得你走的,老奴看在眼里,很多时候,陛下对王爷你真的比对太子和三皇子还好,不止是因为临清王的缘故,更是发自内心地喜欢王爷你。” 令歌出神不已,他回忆起有关皇帝的记忆,皇帝对自己的嘘寒问暖,恨不得把一切最好的东西都给自己,以及担心令楷会对自己不利。皇帝身为天子,最终却也为了自己的坚持而选择妥协,有这样心疼自己的兄长,令歌只觉心口一暖。 令歌长叹,说道:“我明白,多谢公公提点,还请黄公公代为转告皇兄,我回遇仙山之后,定会写信报平安,让他不必为我担心,日后有机会我定会回来看望他。” “好,那真是再好不过了,”黄飞笑道,“老奴一定把殿下的话带到。” 与黄飞闲聊一会之后,见师父白栈期等人已陆续上了马车,令歌便向黄飞辞去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黄公公,今日令歌便告辞了,感谢这些日子以来您的照顾。” “王爷慢走,老奴就在这目送着你离开。”黄飞对令歌说道,手指向远方。 “好。”令歌点头应下,随即往马车边走去,走到马车前时,令歌又回过身向众人拱手一拜。 在上马车的一刹那,令歌下意识地回首往城墙上看去,只见有一位身穿飞鱼服的面具男子正默默地立在城墙之上,遥远的距离让人难以看清面具之下男子眉眼间的情绪。 令歌颇为意外,他向男子颔首示意,似乎从前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 正当令歌出神之际,已经上了马车的令楷朝他伸出手来,“令歌,我拉你。” 看着令楷温然的面容,令歌并未犹豫,随即搭住令楷的手上了马车,不再流连长安城,只是驱车而去。 看着几辆马车行驶而去,众人久久不曾散去,辰玉倚在侍辰的怀里,用手绢擦拭眼角,无尽的愁绪尽在此刻散开,没有一个人能够避免。 唯一能让他们庆幸的是,日子还在继续,前路还是一片光明和希望。 …… 皇宫中,下早朝的帝后正走在宫道上,两人都神色淡然,沉默不言。 良久,只听皇后开口说道:“想来现在玉迟王已经和令大人离开长安城了,其实陛下今日可以亲自送一送玉迟王的。” 说罢,皇后睨了一眼身边的皇帝,发现皇帝的目光正投向远处。 须臾,皇帝回应道:“朕已经数日没有上朝,国事全由皇后你一人代劳,今日也该上朝了。” 皇后淡淡一笑,并未看向皇帝,只是继续与他行走在漫长的宫道上。 “长安城如此繁华富裕,却始终留不下他,朕只怕见了他,便再也舍不得他走了。”皇帝神色黯然地说道,“其实离开这里也好,只愿从此以后他能够平安顺遂,这样朕也算对得起皇叔了。” 皇后说道:“陛下贵为天子,有你这般疼爱,玉迟王定然能够平安顺遂一生一世。” 皇帝颔首,不再言语,他有些迟疑,即使天下百姓都对自己称赞有加,他也质疑自己是否能够保护令歌一生一世,是否有人会像淮阳王当年残害临清王一般对令歌再次下手? 疑心像是梦魇一般,没有一位帝王能够逃脱。皇帝开始紧皱眉头,心事重重。 第2章 令歌:2 且说令歌等人离开长安之后,虽然舟车劳顿,但是令歌依旧有着精气神。 他常常与令楷下棋打发时间,或者倚着令楷的肩膀,与令楷一同看书。 若是在从前令歌并不会如此,只是因为如今令楷看的尽是他平日里爱看的话本小说,所以他甚是享受,一边看书的同时,还能与令楷探讨书上的内容桥段。 “怎么会是这样的故事?祝英台和梁山伯明明如此深爱对方,却还是抵不过家族之间的隔阂,最终双双殉情。”令歌叹息着,为祝英台和梁山伯愤愤不平。 纵使这个故事令楷已不是第一次看,他也无奈地叹道:“第一次看的时候我也为他们感到不公,如今再看书中的一字一句,我才明白,世间最多的便是无可奈何。” 令歌点头,说道:“只愿我们所有人都可以避免无可奈何。”令歌心中庆幸着,自己如今还能与令楷如此清闲地坐在这里,不受纷扰。 “会的。”令楷颔首道。 “阿楷这些日子的高丽语学得如何了?待你学好了,也教教我,说不定哪一日我们还能去高丽,虽然此去山高路远,但是我们往后的时光可比它长,比它远。”令歌笑着,他回想起曾见过的高丽武士以及那位远嫁高丽的飞鸿长公主。 “好,”令楷点头应下,“说起来,还得感谢若晗给了我一本高丽语的书,这才让我可以在闲暇之余多多学习。” “等我们回到塞外,就去找一些外族文书寄给若晗,她一向喜欢专研外族语言,阿楷以为如何?”令歌提议道。 “如此甚好。” 令歌点头,他往车外看了看,又道:“我去换耿善驾车,你好生歇着。”说罢,他便起身出去与耿善交换位置,这些日子都是他与耿善轮流换着驾车,令楷也提议过自己来驾车,却都被令歌和耿善拒绝。 令楷一时无奈,自己并非如此弱不禁风,不过有人如此替自己着想,当真是莫大的福气。 他放下书本,悠哉悠哉地躺下,开始闭目养神。 后来的一日,风和日丽,他们途经麦积山,令歌想起昔日之景,于是提议在此处休息半日。 他与令楷一同并肩上山,眼前景色依旧,只是心境不同,目光所及之处也与从前不同。 在寺庙外的栏杆处,清风拂过令楷深邃的眼眸,将他的思绪带远,只听他说道:“当初在这,我被辰玉师姐怀疑,好在有令歌你相信我。” 令歌含笑,只是看着眼前的风光,说道:“之所以选择相信你,是因为我觉得你言之有理。” 说着,他便看向令楷,有些傲娇地说道:“我可是公私分明的人,别以为那时你送我礼物我就会为你说好话。” 令楷闻言一笑,只见令歌已经迈出脚步往寺庙里走去,脚步轻盈愉悦,一袭月白色衣裳仿佛一抹月光,悠然荡漾。 走到庙前的炉鼎旁时,令歌回首俏皮一笑,对令楷唤道:“快跟上!” 令楷见状笑意更深,眼前的令歌与两年前的令歌仿佛不是同一个人,或者说他从未见识过令歌完全的模样,好在来日方长,他总能将这本书籍翻阅完毕。 一边想着,令楷一边迈出脚步跟上去,与令歌一前一后进入寺庙。 待他走进寺庙的时候,令歌已经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地闭目祈祷。 令楷静静地立在令歌的身侧,抬头仰望着偌大的佛像。 良久,令歌站起身来,转身笑着问令楷,道:“阿楷不祈祷许愿吗?” 令楷看向令歌,满目温柔,摇头说道:“不了,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我不必再许,这样佛祖也有时间来实现你的愿望。” 令歌一笑,看着高高在上的佛祖,双眼带着笑意和虔诚。 “方才你许了什么愿望?”令楷问道。 令歌浅浅一笑,只是说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好,那我不问。” 走出寺庙之后,两人往山下看去,那里与从前一样,树木依旧拥簇着麦积山,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令歌端详令楷片刻,又望向远方的悠悠浮云,他并未言语,他知道令楷多半正在酝酿诗句。 须臾,只听令楷微微一叹,说道:“从长安到秦州,一路上山水无数,虽然曾经我都途经过,但那时的我总觉得自己是山水之外的人。” 说着,他看向令歌,眉眼弯弯,温柔如水。他牵过令歌的手,又道:“唯独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觉得我是在真正地感受它们,融入它们。” “所以也是因为我,阿楷你一路上才作诗不断?”令歌笑着问道。 “对,正是因为你,也只是因为你,”令楷回应道,“虽然诗句里并未直接提及你,但是天下之人读到这些诗的时候,都会知道在这些诗的背后藏着的是你。” 令歌不解,他想起从前的藏头诗,于是一边回忆着令楷的诗句,一边问道:“为何?” 令楷食指弯曲,刮了一下令歌的鼻梁,浅笑道:“因为每一字每一句都惬意欣然,普天之下唯有你可以让我写出这样的诗句。” 令歌颔首一笑,有风拂过,却也难褪去脸颊的燥热。 不等令歌反应过来,令楷已经轻捧他的脸颊,俯下身吻着他的唇瓣,传递着爱意。 良久,他离开令歌的唇瓣,柔声道:“当初武林大会,我助你洗脱冤屈,让天下人对你刮目相看,后来你执剑护我,向天下人宣告我是你的心爱之人,如今我再以诗回馈,让天下人知道我们的逍遥自在。” 令歌含笑垂眸,只是回味着令楷唇齿间的温热和那炽热的爱意。 七月初七的那一日,令歌一行人通过水路,恰好来到金城。 当天早晨,船舱里,在众人的注视下,白栈期亲自为令歌行加冠礼。 已经全然束发的令歌跪在白栈期的身前,让白栈期为自己加冠,待白栈期将簪子插入发冠之中,礼成之后,她对令歌说道:“令歌,如今你已加冠成人,往后很多事就要学会自己面对,师父祝你日后之路会越走越好。” “多谢师父!”令歌深深地叩首,白栈期和其他弟子见状露出欣慰的笑意,令楷和令娘一行人也为令歌由衷地感到高兴。 是夜,金城一如既往地举办羊皮扇鼓舞,以及令歌再熟悉不过的投绣球。 看着诸位眷侣抛掷绣球,令歌想起自己曾和令楷抛掷绣球的场景。当时他摘下眼罩,映入眼帘的便是令楷和那漫天烟火,即使已经过去两年,他也深深地记得。 “我记得当时阿楷每一次都能接住我抛掷的绣球。”令歌回忆着说道,“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缘分?” 令楷眉目含笑地看向令歌,说道:“是不是缘分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当时有一位少侠抢面具抢不过一个小孩子。” “是吗?是谁?我怎么不记得?”令歌故意装糊涂。 “话说回来,”令歌突然停住脚步,质疑地看向令楷,问道:“当时阿楷你真的是那般对小孩子说的吗?” “对啊,”令楷又一次模仿小孩子的稚嫩语气,“小兄弟你能把这个面具卖给我吗?我是真的很喜欢那位大哥哥,你如果帮我的话,就不止是帮一个人,是帮一对人……” 令歌无奈,苦笑道:“这句话你是故意说的吗?还是你当时真的已经……” 令楷收起方才的稚嫩口吻,说道:“其实当时我也是下意识说出来的,真可谓是情深不知从何而起。不过仔细回想起来,也许在更早之前,我对你的感觉就已经有所不同。” “更早?何时?”令歌追问道。 “那夜在遇仙山吻你不成的时候。”令楷突然嬉皮笑脸地说道。 令歌脸颊一红,嗔怒道:“不害臊。”说罢,他便往前走去,而令楷则牵住他的手,问道:“那令歌你是何时开始对我一往情深的?” 令歌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须臾,他回应道:“其实第一次我真正意识到对你的感觉不对劲的时候,是你在洛阳的最后一夜,偷亲我之后……” 正说着,令歌便注意到令楷已经忍俊不禁,于是他皱眉佯怒地问道:“有这么好笑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令歌实在可爱,如此真心。”令楷含笑回应,继续牵着令歌的手缓缓向前走去。 “虽然之前有以你的名字写藏头诗,但当时确实是看你的剑舞有感而发,我第一次真正地意识到自己爱慕你,是在冬至的前一天夜里。” “我还记得,当时月光映雪,竹影婆娑,你我穿梭黑夜,一同仰天大笑,不理世事纷扰,那时我才明白,我向往的,爱慕的,都是你。” “原来是在那个时候……”令歌微笑看向令楷深情的双眸,“我也记得是第二日冬至,当时我们从苍竹村出来的时候,你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倾慕之情,尽在眼底,尽在不言中。” 言尽,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他们发现在对方的双眸中,都能看见自己绚烂的身影。而后,他们继续携手前行,穿过人群,直至灯火喧嚣尽数化作尘埃。 夜里,两人回到船上,令歌立在甲板上,看着满眼的粼粼水光,连绵山峦,他总觉得缺少何物。 终于,他伸出手轻轻地推了推令楷,问道:“阿楷,你真的没有给我准备礼物吗?” 令楷的目光从水上转移回来,悠然含笑,说道:“礼物不就在你面前吗?”他凑近令歌,温柔的双目含情脉脉,却用一种戏谑的口吻继续说道:“我实在想不到送你什么特别的,于是干脆把自己送给你,不知令歌可否满意?” 令歌闻言,顿时后悔开口询问,他解释着说道:“我也不是非要什么礼物,只是我这心里总有些不安,不确定……”令歌并未说下去,心中的不安不确定似乎也不是令楷一个礼物就能抚平的。 须臾,令楷开口说道:“是我欠缺考虑了,抱歉……”他牵过令歌的手,轻轻地抚慰着,“两个人在一起要的便是一份安心。” 令歌若有所悟地点着头,忽的,他感到手上有冰凉之感,低头一看,令楷已经给他的右手戴上一串手链。借着粼粼水光,只见那串手链是以翡翠所制,呈竹节状,戴在令歌白皙的手上甚是相衬。 未等令歌开口询问,令楷已经解释道:“这是我母亲生前留下的遗物,从前也是她最喜爱的手链。” 令歌闻言鼻尖一酸,他欲摘下归还令楷,“阿楷,这串手链太贵重了,我还是……” 正说着,令楷便伸出手制止住他,说道:“正是因为贵重,我才将它送给你,我相信你会保管得比我更好。” “我想,若是知道保管手链之人是你,母亲在天之灵定然欣慰。” 令歌静静地听着令楷所言,他不再婉拒,只是用袖子将手链遮盖,随后他拥抱住令楷,微笑着坚定地说道:“阿楷你放心,它在我这里会好好的。” “是你我自然放心。” 两人紧紧相拥着,在山水之间,月色之中。 离开金城之后,一月不到,他们便回到玉门关。 玉门关一如往日,来往商旅络绎不绝。令楷在玉门关府报到之后,便在所分配的宅院里简单地安顿下来。 玉门关的守将们闻讯,于是纷纷前来,目的并非令楷,而是为了拜见玉迟王。 只是他们才到令宅之前,却被开门的耿善告知,玉迟王和令大人已经离开玉门关,前往塞外。 众守将面面相觑,只得告辞,想起对方是玉迟王时,他们倒也不感到奇怪,毕竟如今离开长安,玉迟王便会又变成那位享誉江湖的“玉面白鹤”。 天下之大,任他来无影,去无踪。 与此同时,玉门关外,荒漠沙丘逐渐在眼前出现,然而在令歌的眼中,这些景象却比房屋楼宇更充满生机和活力,是他真正向往的自由,尤其身边还有心爱之人相伴,与从前相比,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秋风吹起令楷的发丝和月牙白衣裳,看着他骑着墨宝悠然自得的模样,令歌想起昔日在玉门关见到令楷的场景。 “此时此景,阿楷何不吹奏一曲?” “好,”令楷爽快地应下,“如今在这玉门关,可谓是一身清闲。” 令歌一笑,他拂了拂自己被风吹乱的发丝,说道:“那可不是?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是到了阿楷你这却毫无差事在身,一路上写了不少诗不说,此时此刻还只想着和我快马加鞭回到遇仙山。” 令楷拿起鸣春,用手巾擦拭着,只见他眉眼弯弯,对令歌说道:“此言差矣,陪王爷你寻欢作乐也是一桩差事,还是一桩美差。” 令歌笑着,一种发自内心有关幸福的笑容。 说罢,令楷便吹奏起悠扬的曲子,令歌静静地听着,一时间,思绪同曲声飘荡在广阔无垠的天地之间,无忧无虑。 令歌和令楷在前面骑马前行,身后则是与他们同行的众人,盛楠骑在马上与其他师姐妹笑道:“看师弟和令公子开心的模样,真希望他们一直这样恩爱下去。” 回到遇仙小镇时,令歌和令楷牵着马在街道上缓缓地行走着。他们回忆起初见时的上午,只觉如日光般清晰,也如月光般朦胧。 “阿楷你当时定然没有想过,时隔两年,你还会回到这里。”令歌调笑道。 令楷颔首道:“的确没有想过,就像那日上午没有想到会与你初见。” 令歌微微一笑,他看到前方不远处有糖葫芦小贩,便对令楷说道:“阿楷,我想吃糖葫芦,还是你请我。” “好,我请你,我们一同过去。” 不一会,看着眼前拿着糖葫芦的令歌,令楷笑道:“若是当初早些知道,当时我就多买几串糖葫芦给你,把你早些拐走。” “可没那么容易。”令歌回呛道,嘴中的糖葫芦愈发香甜可口。 日月交替,云起云落,未过一日,他们一行人便回到遇仙山。 在山脚处,令歌仰头凝望着连绵不断的遇仙山,须臾,他笑意深深向令楷介绍着:“阿楷,我们回到遇仙山了!” 令楷见他如此兴奋,笑着应道:“对,我们回到遇仙山了。” “事不宜迟,我们快些上山,好好休息,我还有好多地方要带你去!” “好,你带我去。”令楷笑道。 上山的路上,令歌发现,眼前曾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一草一木,如今竟也变得有些陌生,难以置信。 “阿楷,我总觉得我好像在做梦。” “没有做梦,你真的回到遇仙山了。”令楷笑着,并牵住令歌的手,“还是和我一起回来的。” “我这也算是将你捉拿归案了。”令歌回忆起月祭那夜的经过,如今他终于将令楷带回了遇仙山。 令楷笑意深深,他问道:“令歌打算如何处置我?” “总之我不会罚你以身相许的,你可以收回这句话了。”令歌回应道,他已经能猜到令楷会说什么。 令楷一笑,他看向身后,发现众人早已不知去向,山路上唯余他们两人,于是他贴近令歌的耳畔,悄声说话。 “既然不准我以身相许,那就罚我今夜伺候殿下一次,与殿下露水情缘一次,如何?” “你尽会信口开河!”令歌顿时面红耳赤,加快脚步往前走去,令楷则笑着上前紧紧地牵住他的手,一同往山上走去。 “说笑的,我们还是长相厮守吧。” 山路上,风吹花落,花瓣随风纷纷而来,袭过他们的衣裳,与发丝缠绕着,似在欢迎他们回归。 “眼下是中秋时节,正是山上桂花盛放之时,”令歌笑着对令楷说道,“阿楷有闻到吗?桂花的香气。” 令楷含笑点头,道:“不仅闻到了,还看到了。”他伸出手,接过几片桂花花瓣,凑到鼻尖处闻了闻,“弄花香满衣,大概就是如此。” 令歌凝视着令楷的眉眼,仿佛那里有着不输遇仙山的美景。令楷抬头望着前方,只见青山连绵不绝,有雪白花林点缀在山峦之上。他静静地感受着,耳边有鸟鸣掠过,有流水之声,以及心爱之人的一呼一吸,一言一笑。 “看,那是小坚果吗?”令楷提醒着令歌。 令歌转过头看去,只见一只小松鼠正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静静地看着他和令楷,黑黑的眼睛一眨一眨,脑袋一偏,似是在与自己的老朋友打着招呼。 眨眼间,小坚果的旁边又多出一只小松鼠,与小坚果一起在枝头与令歌他们八目相对。 令歌顿时笑出声来,说道:“离开遇仙山两年,想不到小坚果都有伴了。” “他也没想到令歌你也有伴了。”令楷回应道。 “唉,”令歌一叹,“世事无常啊。” 令楷笑个不停,说道:“待会还要去见山上的师姐们,我可要好好想想,怎么介绍自己,令歌你也得帮我想想。” 令歌一顿,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含糊应下,他相信令楷总会应对自如的。 离山上愈来愈近之时,令歌便听见山上的师姐们高呼起来:“师弟!令歌!” 令歌抬头一看,只见在山峦之上,数座楼宇之前,佳木繁花之间,有着十来位女子,她们见到令歌时欢呼雀跃,一声一声地呼喊着。 “师姐!”令歌开心地跳起来,同山上的师姐们打着招呼,“我们回来了!” 他看向身旁的令楷,发现自己与令楷依旧紧紧地牵着手,一时间他有些不好意思,却听令楷也高兴地朗声高呼着:“师姐们好!我们回来了!” “是令公子吗!你和令歌的事我们都知道了!快些上来吧!”师姐高呼回应道。 令歌无奈叹道:“定然是辰玉师姐写信告诉她们的。” “那我可要好生感谢辰玉师姐,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自称了。” “你打算自称什么?” “现在,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自称我是令歌你的情郎了。”令楷颇为得意地说道。 令歌忍俊不禁,继续往前走去,同时说道:“随你怎么说吧。” 遇仙山,玉隐斋。 令歌带着令楷来到自己的住所,两年未归,映入眼帘的景象与从前别无二致。 “这便是令歌所住的地方吗?”令楷四下端详着玉隐斋的庭院,整洁大方,典雅有致,似乎真的有玉人隐匿在此。 “也是你住的地方。”令歌回应道。 “好,那我具体住在何处?” “住西厢房吧,”令歌指着另一边说道,“从前在许宅你就是住西厢房的。” “全听你的安排,”令楷微微点头,“我先进你的屋子里看看。” 令楷踏入玉隐斋主房,他始终带着好奇欣喜的目光打量着这里的一切。在窗台处有一盆兰花草,正静静地生长着,令楷走过去轻抚草叶,想象着令歌在这里生活的画面。 这时令歌走进来,说道:“奇怪,主房倒是被师姐们打整出来了,偏偏旁边的厢房没有打整出来。” 令楷看着令歌一脸疑惑,忍不住地笑道:“无妨,我瞧令歌你这间房屋挺好的,我就同你一起住在这吧。” 令歌挑眉,似乎参透了其中的深意。 将行李包袱简单地放下后,他们二人便前往遇仙山厨房,帮着师姐们打下手。 “令歌你就好生地带着令楷到处走走逛逛,厨房有我们就行了。”盛楠拦在厨房外,“师父都带着令婶婶出去游逛了,你们也快去吧。” “保证你们回来的时候可以吃到大餐。”盛楠笑道,“走之前我专门向林珑学了不少菜式。” 令歌一笑,道:“那我们就等着盛楠师姐你的手艺了。” 遇仙山,揽月崖。 两位容貌昳丽的男子正坐在山崖的一堆巨石之上,眺望远方云起云落,飞花飘零。花瓣落在他们的发丝之上,眷恋着他们的一切。 “阿楷觉得揽月崖的景色如何?” 令楷抚着令歌的发丝,同时将其揽在怀中,回应道:“是我此生在梦里都未曾见过的最美之景,美到无法用言语形容。” “真的吗?”令歌抬头看着眼前的令楷,“竟然连你都无法用言语形容?” “真的,”令楷低头回应道,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令歌的眉眼之间,“你不相信吗?” 令歌微微一笑,他伸出手指顺着令楷的鼻梁划下,说道:“你说的我自然相信。” 话音落下,令歌便感到眉宇间多出短暂的温柔触感,令歌抬起头来,看着令楷唇边的浅浅笑意,逐渐迷离着,沉沦着。 “阿楷,你知道吗?此时此刻,你就像揽月崖的景色一样好看。” “令歌所言极是。” 令歌皱眉,佯怒道:“夸你两句你还开染坊了是吧?” “令歌现在愈发会责骂我了,”令楷轻轻地捏住令歌的下颔,“当真是已经把我套牢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你现在也是愈发会贫嘴。”令歌伸出手捏住令楷的嘴唇。 令楷笑着,任由令歌捉弄着自己,在天高地阔之间,在心旷神怡之中。 很久以后,夕阳西下,橘红色的晚霞印染苍穹,渲染着山林,在树荫下折射出一道道昏黄的光,朦胧美丽。 夕阳下,群鸟归,令歌和令楷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在树林之下,他们的一身布满光斑,温柔着身姿轮廓。 令楷牵住令歌的手,慢慢地往前走着,他凝望头顶的树枝叶片,正在缓缓地凋零。 “令歌。” “嗯?怎么了?” 令歌看过去,发现令楷的双眼中尽是自己的身影轮廓。 “从前我无数次问自己追求的究竟是什么,是复仇吗?可是复仇之后呢?我还能做什么?若是复仇失败,我这一生是不是太可惜,太不值得了?好在令歌你的出现给了我答案。” “怎样的答案?” 令楷看向前方,回应道:“在这偌大的世间,我的安然归宿究竟是何处。” “是遇仙山吗?”令歌问道。 令楷含笑看向令歌,解释道:“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令歌疑惑,令楷停住脚步,转身看向令歌,嗓音郑重地说道:“是你。” 令歌笑而不语,只是迈出脚步往前走去,他的脚步逐渐加快,跑在山路上。 他一边跑着,一边回身招手,唤道:“阿楷快些跟上,我们去尝尝盛楠师姐的手艺。” “好,等我一下!”令楷笑着追上去,两人身姿轻盈似风,掠过林间时,秋叶纷纷飘零而下,铺满一地,回归寂静。 第3章 令歌:3 “盛楠师姐厨艺真好!”令歌夸赞道。 “那当然,也不枉我跟着林珑学那么久。”盛楠得意洋洋地说道。 饭厅里,遇仙山众人聚集在一起用膳,在一张大圆桌前,令歌和令楷相邻而坐,白栈期和令娘则坐在主座之上,看着一桌子的热闹之景。 “令公子你是客人,多吃点!”有热情的师姐笑道,“别不好意思。” 未等令楷开口回话,盛楠已经笑着说道:“怎么说的?令公子哪是客人?明明是我们自家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令歌,令楷,我说的对吗?” 令歌无奈一笑,只有令楷从容颔首,说道:“盛楠师姐说的极是。” 白栈期和令娘闻言也不免一笑,白栈期开口道:“令楷,从今往后遇仙山就是你的家,若是玉门关有事你可以随时离开,随时回来。” “多谢白掌门,”令楷颔首感谢道,“遇仙山风景如画,能在此安家是令楷之幸。” “只要你和令歌好好的,我和你娘也就放心了。”白栈期说道,“令歌武功高强,若是他欺负你,你尽管向我,或者向你的师姐们告状,我们定会替你出头。” 令歌一脸茫然,自己怎么就欺负令楷了?见着众位师姐都在取笑自己,一时间令歌只能涨红脸颊。 好在有令娘开口安抚道:“令歌你放心,阿楷要是敢欺负你,你也向我告状,我定会让他长记性的。” “多谢婶婶。”令歌勉强一笑。 是夜,晚膳过后,令歌提着灯笼,带着令楷游走在遇仙山的夜色之中。 月圆星繁,山野静谧,偶有夜风微凉,树叶沙沙作响,惬意无忧。 两人缓缓地走着,说笑着,不知不觉间又回到揽月崖,在揽月崖的湖畔芦苇边,两人立在湖水旁,看着湖水在风中生起涟漪。 “看,小红一家都在那边。”令歌指着一处芦苇丛之后,几只仙鹤正卧在草丛中栖息着。 令楷看着眼前之景,叹道:“有时候真觉得自己身处仙境之中,这里实在是美轮美奂。” “那阿楷就多写几首诗,如何?”令歌恳求道,满眼真挚。 令楷伸出双手捧起令歌的脸颊,他温柔笑地道:“好,既然令歌你开口了,我自然会写。” “不过……” “不过什么?” “今晚我得睡你房间。” “……” 自从令楷撂下这句话之后,回去的路上令歌都变得浑浑噩噩的。令楷看出令歌若有所思的模样,便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令歌并未说下去,只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令歌是不愿意今夜我同你住在一间房吗?”令楷一语点破地说道,语气甚是戏谑,“从前在府里的时候,入夜后你可是会悄悄跑到我的房间里,怎么如今是厌了我吗?” “没有,”令歌急忙地拽了拽令楷的衣袖,“你小声一些,今夜你与我住在一起便是,我又没说不可以,只是……”令歌有些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怕被师姐们笑话吗?”令楷含笑打趣着。 “倒也不是,”令歌摇头,他平日里倒是被师姐们笑话惯了,这点事如今他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我总感觉缺少了一些什么。” 令楷点头,他开始沉思起来,须臾,他开口说道:“我知道令歌你觉得缺少什么了。” “缺少什么?”令歌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令楷挑眉,微笑道:“以后告诉你,就当卖个关子。” 夜里,他们回到玉隐斋时,令楷问道:“令歌,那会我看内室里有浴桶,我可以沐浴吗?” 令歌愣了一下,点头说道:“当然可以,我去替你准备热水。” “有劳了,”令楷含笑感谢道,“我先找一找换洗衣物。”说罢,他便去寻他们带来的包袱,令歌则先去为他准备热水沐浴。 令楷打开包裹开始翻找衣物,看到那件墨竹月牙白衣时他不免一愣,那是昔日甯霞为令歌所裁制,也是甯霞用来试探自己身世之物。如今再穿恐怕令歌会睹物伤神,于是他将月牙白衣裳放置在别处,另寻别衣。 只是恰好一瞬间,他在包袱里发现一样新奇的物件。 不久,令歌准备好热水走出来,看着站在桌前背对着自己的令楷,他开口唤道:“阿楷,热水备好了,你可以去沐浴更衣了。” 只是见到令楷转过身时,他当即愣在原地,并非其他缘故,而是因为令楷手中拿着一瓶药,再仔细一看,令楷的身前还有一包被解开的药物。 那些药物正是昔日无忧相赠给令歌的,一些不可言说的药物。 “令歌,可否解释一下这些是何物?” 令歌如闻晴天霹雳一般地愣在原地,看着令楷唇边若有似无的笑意,他倒吸一口凉气,忐忑不安地说道:“是……是无忧给的,我也没仔细看,不知道是些什么。” 令楷放下药瓶,带着自己的换洗衣物缓缓地向令歌走来,他低下头看着令歌,悄声问道:“真的不知道是什么吗?” 看着令楷一双洞悉一切的眼睛,令歌只觉言语愈发艰难,他坚定地摇头否认道:“不知道。” “无妨,”令楷抬起头,擦过令歌的肩膀往前走去,“不知道也没关系。” 正当令歌松一口气,以为蒙混过关时,令楷转过身,在令歌的耳边以一种暧昧含笑的口吻说道:“以后我们一起慢慢研究。” 令歌惊得立在原地不知所措,令楷也不再打趣他,只是走进内室沐浴更衣,留他一人在原地面红耳赤。 无奈,令歌只好将那些药物尽数收好,放进一旁的柜子里。 许无忧,这笔账等以后我回洛阳定要找你算清楚,令歌暗恨着。 良久,令楷从屋内走出来,令歌正坐在炕上的小桌旁,手中闲翻着一本话本。他转头看去,只见令楷披着湿漉漉的长发,一身灰蓝色衣裳,胸口处敞露着直到腰腹间,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令楷健硕的身材。 这些日子在令歌的悉心照顾下,令楷逐渐变回那位身材颀长且不瘦弱的翩翩公子。 “令歌不去沐浴更衣吗?热水我替你准备好了。”令楷开口询问,眉眼间是一种难以言表的笑意。 “我这就去。”令歌回过神,立即从炕上跳起来,拿上自己的干净衣裳就往内室里走去。 看着令歌慌张离去的背影,令楷笑着摇头,并随手拿起令歌方才看的话本,之后往床边走去。 另一边,令歌泡在浴桶之中,水汽朦胧之中,令歌只觉脑子里乱嗡嗡的。 “阿楷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我吗?”令歌无力地瘫软在水中,喃喃自语着,“可是我该如何开口?如何回应呢?” 水逐渐冰凉下来,他最终下定决心离开浴室,逃避并不是办法。 待他洗漱好之后回到房间,令楷正倚在床上看着话本,目光也随着令歌的到来而转移。 令楷抬眸看去,一时有些愣住,只见令歌正用一种带有懵懂无知的目光看着自己,一身单薄的白色寝衣,发丝有水滴落下,像一只从水里捞出受惊而乖巧的小猫,让人怜爱不已。 “阿楷,你可以帮我擦头发吗?”令歌开口问道,嗓音低柔,让令楷为之沉沦。 “好,”令楷放下书本,伸出手牵过令歌,并将令歌手中的毛巾拿过来,“坐下来。” 令歌乖乖地听候令楷的吩咐,背对着令楷,让令楷为自己擦拭着发丝。 沉默着,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感受着此刻静谧的氛围。 “我还想着你若是再不出来,我就进去给你添热水。”令楷一边为令歌擦拭头发,一边开口说道,“记得当初在玉竹阁沐浴时,令歌你很是害羞。” “不过现在也是,”令楷笑意渐深,“也许我们可以无需如此。” 令歌只觉心跳加速,发丝也在令楷的擦拭之下变干。他回过头,看着坐在自己身后的令楷,浅浅的笑意依旧让他迷恋,让他沉沦。 令楷伸出手,轻轻地刮了一下令歌的鼻子,说道:“头发干了,我们睡觉吧,今天也累了。” 说罢,令楷便先行躺在床上,令歌见状愣了片刻,随后侧首看向床边桌案上的蜡烛,伸出手将其拂灭。 一时间,房屋中光影暗淡,良久才能感受到清亮的月光透过窗户落入房中,带来朦胧迷幻之感。 令歌躺在令楷的身旁,犹豫片刻,他主动地抱住令楷,柔柔地唤了一声:“阿楷。” “怎么了?”令楷温柔地回应着。 “那夜回长安的船上,你还记得吗?”令歌轻声说道,生怕被人听了去似的。 令楷一愣,他翻过身搂住令歌,并亲吻令歌的额头。 “我自然记得,”令楷柔声应道,“那夜是我情不自禁,抱歉……”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令歌欲言又止,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情绪,只希望令楷能够明白。 “我知道,我知道令歌你想说什么,”令楷勾起唇角,轻抚着令歌还有些潮湿的发丝,“其实能和你就这么静静地睡着,相拥着,我已经很开心了。” “并非我不想,而是我珍惜你,和你有关的任何一件事,我都想有一个最好的时机,最好的回忆。” 看着令楷的温柔面孔,令歌心中一暖,他下意识地亲了一下令楷的脸颊。 令楷又一次刮了刮令歌的鼻子,两人无言一笑,亲密无间。 翌日,令歌在令楷的怀中苏醒过来,看着眼前面容如画的男子,他只觉得心里有无限的愉悦,难以言喻。 令楷正搂着他安睡着,令歌伸出手,轻轻地从令楷的鼻子划到嘴唇,一遍又一遍,似乎在做着一件极为有趣的事。 “玩够了吗?” 令楷开口说话,眉眼和唇角尽是笑意,他依旧闭着双眼,只是将令歌的手指握在手中,放进被褥里。 “令歌你可真幼稚。” 令歌一笑,轻声道:“你继续睡,我不吵你了。”现在已过辰时,平日里令楷不到辰时便起身,如今难得睡到此时。令歌收住手,不再打扰他,只是重新闭上眼睛,让令楷继续抱着自己熟睡着。 临近巳时,令楷起身,看着再次熟睡过去的令歌,他笑道:“再不起床可就要被师姐们误会了。” 令歌闻言当即睁眼起身,令楷见状不免一笑。 “那赶紧穿衣服吧,去晚了厨房连早膳都没了。”令歌动身下床穿衣,“师姐们这会应该在练早功。” “令歌不去练早功吗?”令楷依旧不急不躁,唇角含笑,“不过你武功高强,练不练都不打紧,不如这样吧。” “怎样?”令歌回过身看着令楷。 “你教我练武,如何?” 令歌一笑,点头应下:“也好,不过我会对你很严格的。” “严师出高徒,”令楷站起身来,拿起自己的衣服,笑意更深,“令歌你最好是很严格。” 令歌一顿,看着令楷如此眉目含情,他又如何严格得起来? 不一会,令歌和令楷出现在遇仙的厨房之中,只是一进厨房,他们便看见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定睛一看,发现那人正是盛楠师姐,只见她正往嘴里塞着糕点食物。 “师姐!”令歌有些意外,“你不是应该去练早功吗?” “嘘!——”盛楠做出噤声的手势,“练功有些饿了,我是背着你望舒师姐来的,别说出去。” 令歌一笑,点头答应,问道:“师姐,还有什么吃的吗?” “有,”盛楠笑道,“知道你和令公子昨夜肯定睡得晚,所以特意给你们留了好吃的。”说着,她便从蒸笼里端出来一盘温热的小包子。 只是她将包子端到令歌的面前时,她发现令歌五官僵硬,神色难堪。她又瞅了一眼令楷,只见令楷在一旁低头含笑,默然不语。 盛楠反应过来,立即安慰道:“唉,我随口说的,没有别的意思,别多想。” 令歌无奈,只好端过面点,拿起一个包子先递给令楷,自己又拿着一个包子往嘴里送去。 正吃着,他便发现面前的盛楠突然神色一滞。 回头一看,令歌亦是一惊,只见望舒师姐正立在厨房门口,脸色冰冷,让人见着就好像被萧瑟秋风掠过一般,浑身发凉。 “大师姐,”盛楠装作若无其事地笑着,“我是来看看,怕令歌他们两个没有找到早点,我这就回去继续练武。”说罢,盛楠便立马跑出去,留下令歌和令楷应对望舒。 比起盛楠,令歌稍微有些底气些,只是看着一脸漠然的望舒师姐,他还是有些怯怯的,正当他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望舒便说道:“以后起早一些,带着令楷到处走走看看。” “好,”令歌连连点头,“我一定做到。” 说罢,望舒便转身离去,此时,令楷已经掩不住笑意,他说道:“以前我总觉得望舒师姐这关是最难过的,如今看来,我也终于被望舒师姐认可了。” 见令楷喜不胜收的模样,令歌不免一笑,说道:“那可真是要恭喜你——趁热吃。”令歌将手中的一盘包子递给令楷,“走吧,我去教你练武。” 两人依旧来到揽月崖,即使是在秋季,巳时的揽月崖也依旧充满生机,让人倍长精神。 “令歌随便教我一两招就好,”令楷开口说道,他们正立在一片树林之中,脚下是层层落叶,“我就当学来玩玩。” “功夫可不是学来玩玩的,”令歌提点道,“既然要学,那就得好好对待。” 见令歌一副严肃的神情,令楷敛去笑意,应道:“好,全听你的,我好好对待。” “阿楷你是练过武的,有基础再在,我们就先学一招——轻云蔽月。” 说罢,令歌便抽出手中的明秋,长剑划向地面,身躯和发丝随之旋转,地上的落叶纷纷而起,又随着令歌手中的长剑而流动,萦绕在剑身四周,剑斩则飞,剑挑则起,剑刺则寒光掠过,散落一地。 一招完毕,令歌看向令楷,只见令楷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一双眼睛含情脉脉,何曾有半点学习之心? “令歌的招式真是清逸绝尘,佩服。”令楷由衷夸赞道,“只怕我学起来实在不及你的一丝皮毛,不如你多示范几招,我再看看。” 令歌并未理会他,只是将明秋递出,道:“你来,我指导你。” 见令歌如此笃定认真,令楷不再推脱,于是接过明秋,在令歌的指导下开始学习。 “不错,就是如此。”令歌看着认真学习的令楷说道,“手可以再抬一些,防范敌人的进攻。” “阿楷你学得挺快的。” “这里我还是不太懂,令歌你再教教我。” 令歌来到令楷的身后,握住令楷的手,与令楷一同慢慢地挥动着明秋,一招一式,飘逸如仙,轻盈似风。 在这片寂静美好的秋林之中,那些落叶随着他们的招式,仿佛时光倒流,再一次飘零在空中,又一次归于尘土,周而复始。 渐渐地,爱在他们的肢体动作之间传达着,交融着,感受着。 令楷侧首凝视令歌,只见令歌的唇边有着浅浅笑意,在秋日里仿佛一朵盛开的花朵,让人迷恋。令歌也看了令楷一眼,他并未言语,只是继续带着令楷舞动着剑刃。 一舞完毕,令楷笑道:“终于有幸可以与令歌一起共舞。” 令歌颔首,挑起眉头,目光落在令楷腰身的鸣春之上,他说道:“我陪阿楷你舞剑,你也要为我吹奏一曲。” “何不我吹曲,你舞剑呢?”令楷提议道。 “都行。”令歌欣然答应下来。 萧声涌起,仿佛缕缕不绝的清风,萦绕在遇仙山的山水之间,让遇仙山愈发如仙境一般,令人流连忘返。 在红黄相间的秋林之中,一抹白影舞动着长剑,动中有静,静中有动,俨然构成一幅绝世画作。 第4章 令歌:4 萧声落尽时,令歌躺在一地落叶之上,他神情悠然地看着漫空的秋叶飞舞而下,纷纷扬扬地落在自己的衣裳之上,自己的发丝之上,以及那一颗愉悦的心尖之上。 令楷则躺在令歌头顶的方向,与令歌两首相抵,一同欣赏着这满地落叶的迷人秋景。 令楷随手拾起身旁一片红色枫叶,端详许久,之后,他撑起身子回过身去,用枫叶遮住令歌的双眼,令歌并未回应,只是唇角含笑地继续躺在一地落叶之上。 须臾,令楷缓缓地俯下身,从头顶的方向吻了吻令歌如枫叶般红润的嘴唇。 当令楷停下亲吻之后,令歌拿开眼睛上的枫叶,他笑脸盈盈地凝望着眼前的令楷,并从身旁抓起一些落叶,轻轻一吹,让那些落叶纷纷飘向令楷的脸颊,仿佛红尘滚滚而来,将彼此的视线模糊,唯余彼此。 “阿楷,我发现我们两个实在幼稚。” “我们只对彼此稚气。” 令歌笑着,他继续静静地躺在落叶之上,透过渐渐稀疏的枝叶,凝望着静谧的天空。 “阿楷,你是不是过几日要回一趟玉门关?” “对,”令楷回应道,“虽是玉门关的清闲文官,但怎么也得出份力,替将军战士们整理归纳卷宗之类。” “也对,”令歌颔首,“带上我吧。” 令楷一笑,说道:“好,你是玉迟王,亲自前去的话玉门关的将军战士们定会倍受鼓舞。” “就当为皇兄做些事,”令歌含笑坐起身来,“此去玉门关,刚好还可以寄几封信回长安和洛阳。” “我正有此意。”令楷坐起身应道,拂了拂身上沾染的落叶,“走,回去吧,该吃午饭了。” 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时,隔着树林草丛,他们听见有两位女子交谈的声音,透过缝隙仔细一看,发现是白栈期和令娘正在散步谈心。 “原来我们很多年前便见过面。”白栈期笑道。 “是啊,那时候我和阿楷的母亲,我的姐姐还在宁州城做着卤肉生意,你和你姐姐,还有一位少侠,时常来我家店里吃卤肉。”令娘回忆着。 “是啊,当时我们可喜欢你家卤肉的味道了,一有钱了就会去,”白栈期回忆着那段悠闲的时光,“我们在宁州城大概也住过有半年的时间,基本什么生意都做过,卖书,卖竹篮,给人打杂。” “话说回来,当年与你们姐妹一起的那位少侠呢?莫非是临清王?”话一出口,令娘便觉得不对。 白栈期摇头,说道:“那时我们还不认识临清王姐夫,他当时还在江南当他衣食无忧的王爷呢。” 说着,白栈期轻叹,又道:“你口中的少侠已经去世多年,算一算,如今已有二十年了,当年我和姐姐,还有他,也算是走遍天下了。” 令娘微微颔首,叹道:“真是世事无常啊。” 白栈期眉眼黯然,说道:“的确世事无常,当年我和你都还小,都喜欢跟在自家姐姐的身后,转眼多年过去,我们倒是护在了她们的孩子身前。” “只是你可以教令歌武功,我却教不了令楷什么,什么都是他自己学,小小年纪就那般懂事,每每有邻居夸我家阿楷懂事,我表面都是笑着的,其实内心真的为他难过,我倒是宁愿他像别的小孩子那样顽皮一些才好。”令娘说着,脑海中浮现出往事,不免湿红眼眶。 “都过去了,令楷是个好孩子,会有好结果的,”白栈期含笑安慰着,“我家令歌除了不是很爱看书,性子这方面都像极了他的母亲,安安静静的,习武方面又是天纵奇才,从来不让我担心,两个孩子能走在一起也不容易,我们是他们最亲切的长辈,不支持他们谁还会支持他们?” “你说的是,”令娘颔首一笑,“苦尽甘来,如今阿楷能遇上令歌,以后都会好过的。” 令娘抬头扫视着周围的风景,笑道:“这遇仙山真美,比起宁州都还要美上不少,也不知他们两个玩到何处去了。” “由得他们去吧。”白栈期笑道,“我们继续游一游,待会回去用膳。” 两人渐行渐远之后,令歌和令楷才从一旁的树丛中露出身影。 令楷笑道:“我娘和白掌门原来认识这么早。” 令歌点头,并同令楷一起往前走去,他应道:“我也没想到,我娘和师父他们居然还在宁州城住过。” “她们口中的少侠,令歌你知道是何人吗?”令楷问道。 “应该是燕北?”令歌不确定地说道,“我曾听师父说过,当年是他和师父一起潜入的华山派藏书阁。” “燕北?”令楷有些意外。 “阿楷知道这人?” “他是前朝北魏的大将军,”令楷解释道,“不过他怎么会与令歌的母亲和师父认识呢?”令楷甚是疑惑,对于过去的事情他和令歌一样好奇着,却无从得知。 “我也不知道,”令歌摇头回应,“阿楷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知道,隆豫十一年至隆豫十二年年初,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燕北率领魏军驻守紫荆关,那是北魏最后的命脉城池,一旦攻破,北魏之都——燕京便是囊中之物。燕北向来善战,是难得的将帅之才,当时的齐军大帅便是我的父亲,两军旗鼓相当,紫荆关久攻不破,战局陷入僵持阶段。” “后来呢?” “后来紫荆关军营天降大火,魏军大乱,齐军趁机攻入紫荆关,燕北便是在那时死在乱军之中。”令楷回忆着,言语清冷,仿佛将令歌带回那个战火纷飞的寒冷冬天。 “紫荆关失守不久,燕京便被攻破,魏哀帝和他的皇后自焚殉国,北魏覆灭,大齐一统天下。” 令歌颔首,对于这件往事,他有一种惆怅之感,是为燕北,也是为了母亲和师父。 “怎么了?” 令歌回过神来,笑道:“阿楷知道的真多。” “都是从前整理史书时看到的。”令楷笑道。 几日后,令楷带着令歌离开遇仙山,前往玉门关,令娘则心爱遇仙山之景,并未与他们同行。 一路上只剩令歌和令楷两人,他们看着眼前辽阔之景,无边的原野,只觉甚是逍遥自在。 回到玉门关的宅邸之后,令歌打量着宅邸中的陈设布置,只见宅邸朴素无华,种着些许兰花草,走近一看,上面还有着水滴,想来是耿善才浇过不久。 令歌开口说道:“那日走得匆忙,如今再看此处,倒是一个不错的住所。” “那我们可以十天半个月回来小住一段时间,如何?”令楷提议道。 “甚好。” 耿善前来迎接二人,笑道:“王爷,大人,房间我已经打整出来了,现在可以稍作歇息,等午膳好了我再送到房间来。” “不急,我现在先和令歌去一趟玉门关府,”令楷回应道,随后,他看向令歌,又道:“令歌,你把信交给耿善吧。” 令歌点头,他将怀揣在身的几封信悉数拿出,递给耿善。 “耿善,麻烦你去把这几封信按上面的地址寄出。”令楷嘱咐道。 耿善颔首,他大致估摸着这些信的去处,自然是送往长安和洛阳,向故人们报平安。 而后,令楷和令歌来到玉门关府,走进大门后,府中当值官员闻讯,立即带着下属前来拜见。 “下官拜见玉迟王!”官员们异口同声地唤道。 看着面前成群结队的官员衙役,令歌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后的令楷,只见令楷颔首低眉,一言不发。 无奈,令歌只好定下心神,抬手示意道:“诸位大人免礼。” 为首的官员身穿绯色官服,约莫三十余岁,相貌堂堂,毕恭毕敬说道:“下官叶丰,乃玉门关府的太守,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 “无妨,叶大人无需自责,”令歌摇头回应,“今日我是特意陪令大人前来,顺便想去看望一番边疆战士们。” 叶丰颔首,他见令歌衣着朴素,却难掩其不凡气质,一时心生赞叹。同时,叶丰看向令楷,发现也是一位生得俊美无比,仪表堂堂的男子, 叶丰想起两人传遍天下的故事,只觉两人甚是相衬。 “好,两位请随我来,稍作休息,下官即刻为王爷安排探望战士们。”叶丰引着令歌和令楷两人来到客室之中,并命人奉上茶水点心。 进入客室之后,令歌不再言语,只剩令楷与叶丰交谈着。 “叶大人,今日前来还是得向你赔个不是,那日前来报道后便匆匆离去,”令楷颔首歉然道,“有何差事,大人尽管吩咐。” 叶丰一笑,轻抿一口茶水,说道:“无妨,本来令大人现在便是闲职在身,而且这玉门关府平日里也并无多少公事,不过你这么一说,我手里倒是有一件差事你可以去做。” 令楷挑眉,问道:“何事?” 叶丰说道:“这些年边疆贸易繁荣,只是西域商人和我大齐商人始终有着语言和习俗的差异,所以我们现在需要一个人去把西域人的习俗和常用语言专门整理成册,也好供我们学习借鉴,令大人博学多识,在我看来,你再合适不过。” 令楷一笑,当即应下:“承蒙叶大人赏识,这件差事我接下了,我定不负大人所望,早日完成使命。” “有令大人这句话,我十分放心。” 令歌坐在一旁静静地喝着茶吃着点心,心想令楷去了解西域人的习俗和语言倒是一件不错的差事,刚好可以借此离开玉门关,继续游山玩水。 想着想着,令歌的唇边便不自觉地泛起笑意,叶丰和令楷注意到只是相视一眼,并未多言。 “殿下,我们现在就可以动身前往军营。”叶丰站起身来对令歌说道。 令歌回过神来,应道:“好。” 前往军营的一路上,令歌甚是忐忑,他问起令楷:“阿楷,你说我见到将军战士们应该说些什么?” 令楷一笑,说道:“也不需要说什么,你能去就已经足够鼓舞人心了。” 令歌微微点头,叹道:“但愿如此。” 玉门关守将收到叶丰的消息,早已在军营前迎接令歌,见到令歌时,众位守将当即拱手行礼道:“末将等人拜见玉迟王殿下!” “诸位将军无需多礼。”令歌回应道,看着守将们一身盔甲,魁梧不凡的模样,令歌顿生敬意,将士们戍守边疆多年,这样忠君报国之心人人都会敬佩。 令歌看了一眼令楷,欲寻求帮助,却发现令楷依旧默然,只是含笑垂眸。 令歌清嗓,对守将们继续说道:“今日本王是特意前来看望一番诸位将军战士们的,希望没有打扰到各位忙碌公事。” 为首将领微微一笑,回应道:“王爷能来,自然是我们的荣幸,请。” 在校场上,成百上千的士兵已经排列成阵,庄严肃穆,等着玉迟王的巡视。虽然他们每一个人的双眼都在直视前方,但他们内心也好奇着这位闻名江湖的玉迟王生得怎样的相貌。 很快,校场的出现几个人影,守将对士兵们高呼道:“将士们!玉迟王殿下驾到!” 众士兵闻言,当即异口同声地朗声唤道:“玉迟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一时间场面气势汹汹,声震校场。 令歌被眼前之景所震撼住,一时感到不知所措,只得朝着士兵们挥手示意。 “全体将士听令!出阵!”令歌身旁的守将高声下令道。 命令一下,校场上所有士兵当即挥出自己的兵刃开始出招,每一招每一式都带有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展示着大齐将士骁勇善战的一面。 士兵们展示完之后,令歌为眼前之景所赞叹,心中升起一种骄傲之感,不自觉地开始为之鼓掌。 此时,令楷在令歌的身边轻轻地咳嗽一声,提醒令歌简单地说几句。令歌反应过来后,开始模仿起皇帝和太子的口吻,朗声道:“今日诸位将士们的表现本王十分满意,本王更是从心里由衷地敬佩你们,在你们的身上,本王看到大齐的强盛国力,看到大齐江山的未来,你们不愧是我大齐的英雄!有你们是大齐之幸,是百姓之福!从今往后,愿诸位将士如愿以偿,山河无恙!” “多谢玉迟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令歌微笑着,手中却被汗液浸湿。 离开军营后,令楷笑道:“方才令歌说话当真是威风凛凛,气势十足。” “你可别打趣我了。”令歌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回忆着方才的情景,叹息不停,“当时肯定满脸通红。” “的确满脸通红,不过却是你发自内心的话语。”令楷安慰道,“几位将军对你也似乎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令歌淡淡一笑,说道:“那就好,全当为皇兄做件事,安抚慰问一下边疆战士们。” “阿楷的诗都寄出去了吧?”令歌问道。 “自然,”令楷颔首应道,“再不寄出去,怕是洛伯要亲自杀到玉门关找我要诗了。” 想起疏风瞪眼睛吹胡子模样,令歌不由得笑弯双眼。 正说笑着,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令歌听见喜庆的敲锣打鼓声,远远地看去,发现那是一支迎亲队伍,与其他行人一样,他和令楷退到道路的一旁,一同看着迎亲队伍。 为首的新郎骑在马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直至迎亲队伍远去后,众人依旧沉醉在那幸福的氛围之中。 令歌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虽然来到中原之后他也曾在街上见到过别人娶亲的场景,但似乎从未像现在这般向往过。 “令歌想有一场婚礼吗?” 令歌转过头看向令楷,只见令楷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未等令歌回答,令楷已经迈出脚步继续往前走去,令歌只好赶紧跟上去,满脑子都是令楷的问题。 只是随口一提吗?令歌不确定着。 令楷回首看着出神的令歌,说道:“令歌你饿了吧,我们去云来客栈吃饭,如何?” “好,”令歌答应下来,“去云来客栈,看看小离。” 走进云来客栈之后,令歌发现店中装饰陈设几乎没有变化,只是此处早已物是人非,不免让人感慨万千。 “两位客官,好久不见。” 令歌定睛一看,发现此人正是昔日的店小二——小离。 “小离,好久不见,”令楷含笑道,“这些日子你过得如何?” 小离含笑看了一眼令歌,颔首说道:“托王爷和大人的福,去年回到玉门关之后,我继续在客栈里当值,过得很好。” “那就好,”令楷欣慰点头,“先给我们先上一盏凉茶吧。” “好,两位先找地方坐。”小离应道。 之后,令楷和令歌两人坐在昔日那张靠后门的桌子前,像当初一般。 令歌托着下颔,目光被后院的植被吸引。 “从前那里种植着有鸢尾花。”令歌说道。 “令歌还记得?” 令歌看向令楷,说道:“当时你摘过一朵。” 令楷一笑,随即站起身来,说道:“待会上茶后令歌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我去去就回。” “你去何处?” “落了东西在军营,我现在回去找找。” “吃完饭我和你一起去。” “不必了,很快回来。”说罢,令楷便往外走去,留下令歌一个人坐在原地。 之后,令歌一个人喝着凉茶,点了两三道菜,欣赏后院之景的同时,他也观察着往来的伙计和客人,猜想着他们的过去和将来。 这样的等待让令歌陷入回忆,那一年他也在此处等待着令楷的出现,只是有所不同的是,他知道,这一次自己一定能够等来令楷。 第5章 令歌:5 在玉门关待上三四日之后,令歌和令楷两人便动身回到遇仙山。再回遇仙山时,山上的树叶愈发金黄,愈发红艳,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幅幅美丽的画卷。 “令大人可要记得完成叶大人交给你的任务,本王会监督你的。”令歌开玩笑地说道。 “好,”令楷含笑应道,“不过暂时还不急,要不然就辜负眼前美景了。”他看着山路两旁的树林,层林尽染,那些鲜艳的秋色正渲染着他深邃的眼眸。 令歌一笑,继续陪着令楷走在山路上,欣赏着眼前的秋景。 回到遇仙山后的日子,令楷时不时地会单独去拜访白栈期,有时候令歌来找令楷时,会发现令楷正与几位师姐在练武场说话聊天。 然而待令歌靠近时,他们便不再聊天,只是含笑端详令歌,让令歌一时间愣在原地。 “阿楷,师姐,你们在聊什么呢?”令歌好奇地问道。 盛楠笑道:“我们在和令公子说着你小时候的事情呢。” 令歌与令楷对望着,神情变得有些幽怨,盛楠见状又道:“放心,都是说你好的事,像你练功不成哭鼻子什么的都没说。” 此言一出,众人不免一笑,令歌涨红脸颊,怨声嗔怪道:“师姐,没有的事……” 盛楠和其余几位师姐当即散开,带着笑声离去,令楷则极力地抑制着笑意,对令歌说道:“没事,多有趣啊,哭鼻子的小令歌,想想都觉得甚是可爱。” 令歌无奈,他并未多言,只是随即转身离去,不过才迈出脚步,他的手便被令楷紧紧地牵住。 “师姐们都看着的,”令歌依旧怨声佯怪着,他似乎还能听见身后师姐们的笑声,“放开,别牵我,又要被师姐们笑话了。”他欲挣脱令楷的手,却发现令楷愈发紧握。 “不放。”令楷干脆利落地回应道,继续牵着令歌的手往前走去,“以后我都要这样牵着你的手往前走。而且,师姐们不是在笑话我们,是在祝福我们。” 令歌无奈一笑,他侧首看向身边的满地落叶,心情复杂。 笑就笑吧,反正又不是笑自己一个人,令歌心想着。 “知道吗?白掌门和我说十日后的十五,要办一次月祭,”令楷开口说道,“说是这次要好好操办一番。” 令歌回过头睨了令楷一眼,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哦。” 令楷见状,笑问道:“月祭是怎么样的?” “就是你来盗令牌那夜的样子。” 令楷讪讪一笑,说道:“那也不错。” 九月十五日的清晨,令歌从床上醒来时,发现令楷已经不见身影,他穿上衣服起身,推开房门,发现庭院里也不见令楷的身影,于是他往外走去,欲寻找令楷。 只是一走出大门,他便被眼前之景吸引。只见玉隐斋外的山川树木正被云雾缭绕着,朦胧迷人,宛如仙境一般。 令歌索性坐在门口,静静地看着眼前美景,等着令楷回来。 不久之后,令歌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去,只见令楷似是披着云雾而来,一身清朗,俊逸非凡。 “阿楷去了何处?”令歌开口问道,“我还准备去找你,一起去帮师姐们布置月祭。” 令楷坐下身来,回应道:“我早上起来见这山间雾景极美,就在附近逛了逛。” “再一起看看吧。”令楷转过头,静静地欣赏着眼前雾景。 令歌点点头,倚靠在令楷的肩膀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欣赏着眼前之景。 “还没睡够吗?”令楷轻声问道。 令歌点头,迷迷糊糊的模样。 令楷抚着令歌的发丝,柔声道:“再回房间去睡会吧,师姐们说等雾气散了再开始准备布置今晚的月祭。” “没事,靠着你就好。”令歌回应道,声音软软的,直抵人心。 令楷淡淡一笑,并低头在令歌的眉宇间亲吻一下,说道:“好,那你靠着,我在这陪你。” 良久,令楷从景色中回过神,发现令歌还未熟睡,便开口问道:“令歌,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如果有一本你爱看的诗词,它的下一页变得通俗,你还会喜欢看吗?” “我挺喜欢看通俗话本的。” 令楷不禁一笑,未再言语。 此时,两人听见他人的脚步声,令歌回头一看,发现正是盛楠师姐和其他两位师姐前来。只见她们相视一笑,想来是撞见自己倚在令楷身上的缘故,令歌心想着。 令歌直起身来,稍稍定下心神,同时,他注意到师姐们手中的托盘里有衣服和发冠,遂问道:“师姐们前来所为何事?这些衣物是……” “这些都是你的新衣服,用来今晚上穿的。”盛楠回应道。 令歌起身,走过去开始打量那些服饰。 “红色的?”令歌有些意外。 “对啊,红色的,今天可是个好日子,红色的喜庆。”盛楠笑着解释道。 这时令楷走过来,说道:“令歌从来没有穿过红色的衣服,尝试一番也未尝不可。” 令歌含笑点头,“看着倒是也不错。”说着,他拿起发冠开始端详,片刻又道:“只是这金发冠似乎太贵重了一些。” 只见那发冠由纯金打造,镶嵌红宝石,雕刻仙鹤图腾,华美典雅,即使放在皇宫之中,也是罕见之物。 “贵重也是师父心疼你。”盛楠笑着安抚道,“白日里就不需要你做什么了,你就好好待在玉隐斋,晚上穿戴好服饰来一月崖就成。”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还会来再帮你打扮打扮。” “啊?” 令歌不解地看着盛楠,不过心想这是回遇仙山后第一个月祭,隆重一些也是应该的,遂未追问。 “没有阿楷的新衣服吗?” 盛楠一愣,一筹莫展之际,只听令楷解释道:“我的那件不是很合身,我娘正在帮我修改。” 令歌点头,未再疑惑。 之后,令歌和令楷几乎一直都待在玉隐斋,好几次令歌打算出去逛逛,令楷都会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师姐说了不需要你去帮忙,而且还让我看好你,你可不许出去,要不然师姐们那里我可交不了差。” 令歌颇为无奈地看着令楷,他总觉得令楷和师姐们达成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们在计划什么吗?” “在计划月祭。” …… 傍晚,日落时分,盛楠师姐带着两位师姐来到玉隐斋,盛楠对他说道:“令公子,令婶婶让我们叫你过去试一试改好的衣服。” 令楷点头,放下手中的书本,起身离开房间,走之前他看了一眼令歌,令歌看在眼里,只觉得那样的目光意味深长,似乎真如他所料——他们达成不可告人的秘密。 “别看了,人都走了,快去换衣服吧,玉迟王殿下。”盛楠调笑道,“待会我们亲自给你编发。” “哦。”令歌点点头,拿起白日里送来的红衣往里屋走去。 今夜乃月圆之夜,秋月静美如画,清亮的月光温柔地洒在一月崖的每一处。此时,一月崖已被布置得张灯结彩,灯火辉煌,明如白昼。 道路两旁红色的蜡烛绵延不绝,直通夜的尽头,同时,道路两旁更是放置着深秋里难得一见的花朵,芬香扑鼻,沁人心脾。 当月光与烛火愈发交融迷人之际,一道红色的身影出现在一月崖,那男子眉眼如画,肤白似雪,可谓生得俊逸绝尘,而他头戴金冠,配红色抹额,黑发如墨倾泻,垂着两条小辫,一身流光溢彩的红色仙鹤吉服更是衬得他明艳动人,华美不凡。 他缓缓地走在路上,看着一月崖所布置的场景,发现四周静谧无比,不见其他人的一丝身影。 “怎么如此隆重?只是人都去了何处?”令歌疑惑地喃喃自语着。 他顺着烛火继续往前走去,渐渐地来到一月崖的尽头。他发现此处布置着有数张桌椅,就连周围的树木上都挂满红绣球,象征喜庆的红色物件随处可见。 总感觉这样的布置在何处见过,令歌心想着。 他抬头凝望夜空中的圆月,如玉盘一般洁白,在圆月的周围有着无数星辰,在夜空中一同闪烁着,庆祝着,见证着遇仙月祭之夜。 须臾,令歌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转过身一看,一时愣在原地。 “阿楷?你怎么也……” 只见令楷亦是一身金冠红衣,其丰神俊逸之姿,让令歌想起昔日他高中状元之时的场景。 “我怎么了?这一身不好吗?”令楷含笑问道,眉眼间甚是温柔含情,让令歌感到恍惚。 令歌摇头否认道:“没有,阿楷你这一身很好看,只是月祭从未这般隆重过,今夜我总觉得奇奇怪怪的,也不见师父和师姐她们的身影。” 令楷唇角泛起笑意,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眼前一脸困惑的令歌,仿佛在观赏何等有趣的事物一般。 “你……你在笑什么?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在谋划什么?”令歌不安地问道,“你别笑了,快告诉我。” “的确有所谋划。”令楷颔首承认。 “今夜不止是月祭,更是我们的婚礼。” “啊?” 令歌突然一惊,他怀疑是自己听错的缘故。 “婚礼?我们的?” 见令楷笑意不减,以及他们这一身红色吉服,令歌这才恍然醒悟,原来这一切都是令楷计划好的,一场除了自己,所有人都已知晓的婚礼。 “对,我们的婚礼。” 令歌惊讶地合不拢嘴,久久没有回过神。 此时,令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令歌,一字一句地说道:“遇仙山曾有传说,新人可以在月祭成亲完婚,以月为聘,以花为媒,两人即可白头偕老,相守一生。” “令歌,你愿意与我成亲吗?就像世间千千万万的有情人一般。” 说着,令楷从袖中拿出两本红色册子,对令歌说道:“这是婚书,令歌若是答应,可以与我交换。” 看着烛火映染着令楷的双眸,令歌只觉那真挚而温柔的目光容不得他拒绝。遇仙山的春雨夏风,秋月冬雪,年年大同小异,却都让他无数次为之沉醉,令楷于他亦是如此。 他沉浸在这惊喜的一刻,竟忘记去接过婚书。 见令歌迟迟未接过婚书,令楷的双眼变得有些焦急迫切,他不安地问道:“令歌你不喜欢这样吗?还是你不愿意吗?” 令歌含笑,从令楷的手中接过那一纸婚书,他并未细看,而是当即拥抱住令楷。 “我愿意,只要是你,我都愿意。” 令楷愣住,须臾,他欣然一笑,紧紧地抱住令歌,如获至宝一般,喜不胜收。 当两人相拥之后,他们的身后立即传来欢呼之声——早已躲在四周的众人纷纷现身,一同庆祝着此时此刻。 令歌松开令楷的拥抱,看向众人,发现除了师姐们,为首的正是师父白栈期和令娘,她们两人亦换上吉服,前来祝贺见证他和令楷这对新人。 “原来师父和婶婶都知道。”令歌难为情地说道。 “还有耿善。”令楷回应道。 令歌重新看向人群,发现耿善也在其中,正随着众人一起欢呼着。 “祝王爷和大人幸福美满!长长久久!”耿善高呼道。 “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令歌还是疑惑不解地问道。 此时白栈期和令娘走上前,白栈期说道:“前些日子,你们去玉门关之前,令楷就已经找我,说是想与你有一场婚礼,一场见证仪式,我答应了,不仅如此,他还备上了丰厚的彩礼。” “彩礼?我怎么没见到?”令歌下意识地问道。 众人闻言一笑,白栈期说道:“你这一身的服饰除了那金项圈是为师赠你的,其余哪一件不是令楷为你准备的?” 令歌看向眉眼弯弯的令楷,甚是意外。 “当然除了服饰,还有其他的彩礼已经由耿善送上遇仙山,正放置在秋月阁那边,”白栈期继续说道,“该有的礼数讲究令楷是一点也没少,钱更是没少花。” “都是应该的,”令娘在一旁笑道,“令歌贵为王爷,这些何足挂齿?” “令姐姐说笑了,我看令楷送的彩礼可不比当年临清王送我姐姐的少。”白栈期笑道。 此时,盛楠捧着一颗红绣球走上前来,说道:“好了,好了,吉时快到了,新人该拜堂成亲了。”盛楠将手中的绣球递给令楷和令歌,让他们两人各牵一边。 令歌一看,发现正是金城乞巧之夜的那颗绣球,他抬眸看向绣球另一端的令楷,发现令楷正微笑着看向自己。 那双眼睛里的柔情和愉悦在这静谧的月色之下愈发迷人,让此时此刻的令歌不顾一切,只想与令楷拜堂成亲,完成这场关于爱的仪式。 一拜天地!敬世间! 二拜高堂!敬恩情! 爱人对拜!敬真心! 第一拜,眼前是皓月当空,夜色如画。 第二拜,眼前是众人祝福的盈盈笑脸。 第三拜,落入心底的,是爱人灼热而真挚的目光。 “礼成!” 盛楠笑道:“只要新人在一月崖月下共拜,就可以长长久久,白头偕老,你们定会如此!” 令歌抿唇一笑,他流转目光看向令楷,深情相望。 忽然,他的耳边响起烟花爆竹之声,眼前闪过五彩光亮。 抬眸看去,只见在夜空之中,那些星辰已经绽放,化作一朵朵烟花在夜空盛开,在心间绽放,为静谧的遇仙山带来一时的喧嚣,别有一番意境。 众人看着那烟花,露出喜悦的神色,就连一向冷面如霜的望舒在此时亦有着欣然笑意。 令歌和令楷恰好互视对方,两人一笑,继续牵着手中的绣球,一同欣赏着夜空中的烟花,感受着此时此刻的美好。 让令歌惊喜的是,当烟花渐尽时,夜空中飘升起来众多天灯,只见天灯徘徊飞舞在遇仙山的上空,让缥缈虚无的遇仙山增添人间烟火之气。 一时间,月光在令楷的悉心安排之下显得暗淡,此时此刻,最为耀眼夺目的则是他们。 “婚礼已成,晚膳也已备好,”耿善笑道,“食材皆是今日送上山的,大家都来尝个鲜。” 众人闻言,纷纷动身前往。 令歌问起令楷:“阿楷,都有些什么啊?” “买了太多,记不太清了,”令楷笑道,“对了,有烤全羊,就在前面的空地上,大家可以一起围着火,边吃边玩。” 令歌颔首笑道:“让你破费了。” 令楷说道:“那当然,为了与殿下成亲,我可是花上毕生家产。” 令歌笑个不停,昔日这位一心敛财的飞贼,如今也因自己变成散财童子,实在是天道有轮回。 在一月崖的空地上,那里已设下宴席,空地中央燃烧着火焰,炙烤着羊肉、牛肉等鲜美之物。宴席之上,师姐们围火而舞,唱着曲,做着游戏,享受着今夜的欢愉。 同时,师姐们亦是一杯酒接一杯酒敬向令楷,酒过三巡下来,让令歌意外的是,令楷依旧神色自若,而有几位师姐已经不胜酒力,红着眼睛对令楷说道:“你听好,必须要对我师弟一生一世的好,是一生一世……” “师姐们放心,”令楷含笑应道,允下承诺,“我会一生一世地爱着令歌,守护好令歌。” 令歌闻言有些出神,须臾,他察觉到身边走来一个人,抬头一看,发现正是望舒师姐。 今夜的望舒身穿蓝色吉服,神情也不似往日般清冷,只见她伸出手递给令歌一个锦盒。 令歌一愣,他接过锦盒,打开一看,发现是一对做工精美的环形玉佩。 “这是我送你们两人的成亲礼物。”望舒开口说道,“祝你们日后一切美满。” 令歌和令楷两人见状,当即起身朝着望舒一拜,“多谢望舒师姐。” “令楷,你很幸运,”望舒对令楷说道,“令歌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能如此真情实意对你,亦是你真情实意所换来的,往后你们的路还很长,也许会遇到各种问题和麻烦,我祝你和令歌可以好好地走下去。怀揣真心的人要记得最初的誓言和憧憬,莫要辜负彼此才是。” 看着眼前的望舒师姐,令歌顿时湿红眼眶,他想言语道谢,却发现嗓音已经哽咽,只得连连点头。 “谨记师姐教诲。”令楷开口说道。 望舒颔首,她拍了拍令歌的肩膀,微笑着安慰道:“大喜之日,不哭。” 令歌连连点头,收回泪水,勉强一笑,应道:“好,听师姐的。” 晚膳过后,待众人玩的差不多时,一行人送着令歌和令楷回到玉隐斋。 让令歌意外的是,此时此刻的玉隐斋早已高高地挂起红灯笼,四处都用红布装饰着,张贴着“囍”字,尽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喜庆氛围。 推开屋门,房内囍字高挂,燃烧的红烛遍布屋内,灯火通明,床幔也换成绣有图纹的红纱幔,让人轻易地便沉醉在这喜庆的氛围之中。 令歌边走边看,不知不觉来到床边,他打量着床上的被褥和枕头,亦是一片红色吉利。在幔帐之上,挂着一个香囊,轻轻一嗅,是合欢花的气味。 他回首看去,只见令楷已坐在桌前,手持一杯酒,正眉眼含笑地注视着自己。 此时此刻,房间只剩下他们二人,一时间,令歌开始变得踌躇不决,心中甚是忐忑。 “令歌,过来陪我喝一杯。”那边的令楷开口唤道。 令歌并未应答,只是走过去,并坐在令楷的对面。 “坐过来。”令楷拍了拍身旁的板凳。 闻言,令歌又站起身来坐在令楷的身边。 “怎么?”令楷浅笑着问道,一双眼睛直直地观察着令歌的神色变化,“如今月祭成亲,反倒和我生疏了?” 令歌默然,只是含着浅浅笑意,避开令楷的目光,默默地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之后,他双手捧着酒杯,看向令楷,却发现令楷只是看着自己,并没有喝酒的意思。 “不是让我陪你喝一杯吗?”令歌开口问道。 令楷浅浅一笑,他将令歌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说道:“不急,今夜是你我的洞房花烛之夜,长夜漫漫,一切都不急。” 令歌有些茫然地看着令楷,却因令楷从容悠然的笑意而垂下眼眸,避开令楷灼灼含笑的目光。 “以前我从未见你穿过红色的衣裳,没想到今日这一身倒是与你极为相衬。” 令楷的双眼游走在令歌的一身红衣上,那一身红衣在灯火之下散发着光芒,衣上的仙鹤流光溢彩,似是真在飞舞一般,让人的目光难以离开。 “你喜欢这一身衣裳吗?” 令歌微微一笑,回应道:“喜欢,阿楷你的眼光甚好,替我挑了这一身。” “挑选你的喜服我自然要上心。” 令歌点头,问出自己的疑问:“阿楷,你为何想要办这场婚礼?难道只是因为那日在玉门关见到迎亲队伍吗?” “自然不是,”令楷否认道,“在那之前我便已经开始筹划。” 令歌饶有兴致,他开始杵着脑袋,与令楷四目相对,“阿楷说来听听。” 只听令楷继续说道:“那日去玉门关,我就已经开始在采购婚礼物资了,然后有劳耿善替我送物资到遇仙山。” “之所以想办这场婚礼,不仅是想给白掌门和我娘一个交代,也是想给你我之间一个交代,”说着,令楷牵过令歌的手,言语舒缓真诚。 “世间的爱情哪怕再浪漫,再似诗词神话,到最后也难免通俗,既然难以避免,我们就拥有一场每对情人都有的婚礼,为我们的爱情见证,成为一个新的起点。” 令歌闻言微微一愣,须臾,他浅笑道:“阿楷所言极是,其实只要是你在我身边,诗词神话也好,通俗也罢,我都会一页一页地翻阅。” 说着,令歌又看向房间里高高贴着的红色“囍”字,赞叹道:“今夜的婚礼实在令我惊喜不已,此生难忘。” 令楷的目光亦落在红色“囍”字上,他说道:“其实爱上你之后,我便畅想过,若是有朝一日,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会是怎样的情景,今夜和我想象中很像,却又有所不同。” “有何不同?” 令楷的一双眼睛直直地注视着令歌的脸庞,说道:“比起我自己所构想的,眼前的你触手可及,更为真实,让人更加沉醉。” 令歌摇头一笑,叹道:“那会还以为阿楷你没喝醉,原来醉话都留在此时来了。” 令楷深深地笑着,他拿起自己的酒杯,说道:“你穿着喜服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就已经醉了。来,就让我们喝今夜的最后一杯酒——合卺酒,如何?” 令歌点头,他端起自己的酒杯,与令楷手臂相交,目光如丝一般缠绵,共饮杯中酒。 “记忆中,当初你在玉竹阁醉倒,是我将你抱回的许宅。”令楷回忆着说道,仿佛那夜的星月依旧荡漾着,“可惜你睡得太香,当时的漫天桂花你没有见到。” “当真是可惜了。”令歌笑着,而后他似是想到何事,便捧起令楷的脸颊,调笑着说道:“阿楷果然喝醉了,怎么在说胡话?当初分明是我把你抱回的许宅。” 令楷浅浅一笑,他抓住令歌的双手,缓缓地凑上前去。 “现在醉的人是你吧,究竟是谁抱谁?当初武林大会也是我抱的你,怎么还翻脸不认人了?不如我来帮你清醒一下。” 说罢,他便吻住令歌的嘴唇,感受着令歌的柔意。 令歌唇角轻扬,闭上双眼,与令楷忘我地吻着,久久不曾停止。 良久,令楷离开令歌的嘴唇,炽热的呼吸拍打在令歌的脸颊之上,只听他嗓音沉沉地说道:“长夜漫漫,我们还有要事要做,可不许喝醉。” “要事?” 令歌一时未反应过来,他只发现令楷的目光愈发灼热,眨眼间,他便被令楷横抱起身,往床边走去。 待令歌反应过来时,他已被令楷压在身下,与令楷双眼对视着。身上的令楷双眼含情,一手撑着身子,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抚着他的脸颊。 令歌能够感受到,他们的呼吸渐渐加快,而身上的令楷也渐渐地俯下腰身,唇齿间的温意离彼此愈发接近。 “唔……” 在双唇与令楷触碰的一刹那,令歌发现唇齿间袭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湿润柔软之感,一时间,令歌只觉仿佛有电流涌遍全身一般,酥酥麻麻的感觉让他瞬间沦陷。 令楷已经全然压住令歌,令歌能够感受到令楷的一只手正探向他的腰身,将衣裳渐渐解开。同时,令楷的吻也渐渐下移,滑过令歌的脖颈和耳背,并轻轻地含住令歌的耳垂,吸吮着,玩弄着,甚是悠然肆意。 “阿楷,你等一等。”令歌开口呼唤着,却不知自己迷离的嗓音只让令楷愈发难以自拔。 “阿楷,先等一下……” 身上的令楷停下动作,令歌鼓起勇气和他对视着,却发现令楷眼中的欲望早已夺眶而出,再也隐藏不住。 “我数十声,之后你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十,九,八……” “等等,我……” 令歌一时甚是不知所措,他想爬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全然酥软,腰身也被令楷掌控,毫无还手之力。 “三,二,一。” 这一次,令楷的吻来势汹汹,不再给令歌任何说话的机会,让令歌只能发出呜咽之声。 眨眼间的功夫,令歌感觉身子一凉,低眸一看,自己的衣裳已经被尽数褪去,就连头上的抹额亦被令楷解下扔在一边。 此时此刻,他如玉般洁白的肌肤,分明的锁骨,修长的双腿,坚实的腹肌,他的一切,在令楷的眼中,一览无余。 令歌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拽被褥,却不想被令楷拦住,他看向令楷,只见令楷正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的身体,目光如炬,唇角含笑,让令歌的肌肤上生起前所未有的灼热之感。 “阿楷你别看了。”令歌偏过头去,避开令楷的目光。 令楷薄唇微勾,目光并未离开,只是说道:“令歌你看过我的身子这么多次,我看你一次又何妨?” “我那是为了给你上药,替你疗伤。”令歌反驳道。 “令歌所言极是。”令楷点头,说罢,他便将自己的衣裳尽数褪去,与令歌坦诚相对。 明亮的烛火之中,只见令楷的身躯修长精壮,肩膀宽阔厚实,腰窄而有力,胸膛和腹部正平缓地起伏着,全身的肌肉线条流畅,更显其俊毅非凡。 令歌不免一愣,这并非他第一次见到令楷的身体,然而这却是他第一次对令楷的肉体产生欲望,那是一种直接且无处隐藏的欲望。 须臾,令歌流转目光,不再看令楷的身体,然而他却发现自己的脑海已被令楷的肉体充斥,自己的身体也在不知不觉间发生变化。 面对令歌的变化,令楷眸色一黯,他重新俯下身子,深情地吻着身下无措的令歌。同时,他的双手恣意地游走在令歌的每一寸肌肤之上,爱抚着,挑逗着,让令歌难以抑制地发出呻吟声,落入令楷的耳中,仿佛一首低吟浅唱的歌谣,迷人心智。 令歌感受到两人肌肤相贴所带来的炽热之感,那是一种令人难以忘却,难以拒绝的触觉,能让人忘乎所以,沉醉其中。 此时此刻,令歌只知道他自己想从令楷那里索取所有的爱,于是他伸出手环住令楷的脖颈,主动地回应着令楷的吻。 “相信我。” 令楷沉重的呼吸声正喷洒在令歌的脸颊之上,让令歌愈发意乱情迷。 “我信你。” 令歌深深地吻住令楷的双唇,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全然交给令楷。 骤然间,两人同时陷入爱欲之中,全身心地感受着此时此刻的缠绵与依赖。 “阿楷……令歌……” 他们温柔呢喃着,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彼此的名字,以言语来表达浓烈的爱意。 不知过去多久,灯火逐渐暗淡下来,只见令楷长眉微蹙,呼吸愈发粗重,最终伴随着一声低沉而绵长的呻吟,他伏倒在令歌的身上,与其紧紧相拥。 一时间,房中陷入沉静,唯余两人沉重的喘气声。 令歌偏过头去,看着满床一片狼藉,一时间心情复杂,感慨万千。 此时,令楷轻轻地吻了吻令歌心口处的月牙状胎记,而后他注视着身下的令歌,发现令歌脸色潮红,眼眸清亮,惹人怜爱不已。 令楷薄唇微笑,蜻蜓点水般地吻了一下令歌,随即将令歌搂抱在怀中,并盖上被褥,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小白兔一般。 “阿楷,谢谢你今夜筹划的这一切,”令歌开口说道,“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大的,最特别的惊喜。” “你的出现也是我收到过的最大且最特别的惊喜。”令楷低下头在令歌的额头处亲吻着,“多谢令歌你愿意将身体交给我。” 令歌脸颊绯红,他说道:“这是互相的。” 令楷一笑,颔首道:“对,是互相的,你信我,我也信你。”而后他凑近令歌的耳边,低声说道:“今夜令歌的身子实在让我欲罢不能,不知令歌觉得我的身子如何?” 令歌闻言当即想推开令楷,却不想他已经被令楷紧紧地搂住,动弹不得。 “看令歌你方才的反应,我的表现应该还不错。”令楷继续说道,挑逗着眼前的令歌。 “不害臊。”令歌幽怨地翻过身去,看着头顶的床幔,不再理他。 令楷见状也不再打趣令歌,只是静静地睡在令歌的身边,一同享受着激情过后的安然惬意。 不一会,令歌突然眉头一皱,他拍了一下令楷的臂膀,嗔怪道:“阿楷你别闹,我困了。”说罢他便往被褥里躲去。 令楷挑起长眉,唇角是若有似无的笑意。 “平日里的这个时候你也不困,不过既然你困了,那我就来帮你清醒一下。” 话音一落,他便钻入被褥里,一时间,房内传来两人的嬉闹之声。 “阿楷!别闹,很痒!” “晚了,你说什么都没用……” 屋外,月明星繁,万籁俱静,山中有明月,只是新人到晓不曾看。 第6章 令歌:6 长庆十五年,冬。 当风雪到来之时,长安城的百姓们正一如往日地奔走在大街上,白雪纷纷而下,众人的步伐渐缓,流连在初雪之中。 这一日,各家书肆门前生意兴隆,前来购书的达官贵人、寻常书生不在少数,他们都在争相购买一本名叫《令诗》的书本。 “令大人的诗集!终于有了!” “是啊,听说令大人去玉门关的一路上佳作不断,如今终于可以拜读了!” 一位身着鹅黄棉衣的女子在侍女的陪同下顺利买到诗集,她一边行走一边翻看,侍女则在一旁撑伞遮雪。 “小姐,回去再看吧,天冷冻手。” “无妨,”若晗笑道,“许久没有楷哥的消息了。” “令大人不前段时间才来过信说一切都好吗?”墨儿嘟囔道。 若晗微笑摇头,说道:“话虽如此,但是诗里面才是楷哥最真实的想法和感受。” 墨儿领悟,笑道:“是啊,小姐你曾说过,诗作最能反映诗人的所思所想。” “对了,小姐,待会我们约了胡大人,可别忘记了。” “自然不会忘,”若晗颔首一笑,合上书本,“我们现在就过去。” …… 皇宫,金銮殿。 自从入冬以来,金銮殿内便炭火供应不断,皇帝所触之地皆换上棉绒之物,温暖不已。 皇帝侧倚在软榻之上,手持那本《令诗》,他正饶有兴致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黄飞。”皇帝开口唤道。 黄飞立在一旁,应道:“奴才在。” “这本诗集已经在长安城传开了,对吗?”皇帝问道,唇角挂着浅浅笑意。 黄飞颔首道:“回陛下,令大人的这本诗集在长安城中销售极佳,可谓是口耳相传,人尽皆知。” 皇帝微微点头,笑道:“令楷才华斐然,这些佳作可要好生地整理,都是我大齐的瑰宝,与数十年前盛行的诗风相比可谓是截然不同。” 黄飞含笑回应道:“虽然奴才愚钝,但也知晓多年前南北尚未一统时,诗风多的是消极避世和苦难深重,如今的诗风愈发彰显我大齐国力强盛,国泰民安。” “是啊,”皇帝欣然笑道,”这些年你在朕身边,诗也是没少读的。” “看来他和令歌的确过得很好,”皇帝合上诗集,将其放在一旁的桌案上,“这些诗藏着他们的故事,替朕好好地放在书架上。” “诺。”黄飞上前捧起诗集,看着皇帝露出笑意,他的心中也甚是愉悦,“玉迟王若是知道陛下如此挂念着他,定然会心生感激。” 皇帝深深一笑,想象着令歌回到遇仙山的生活。 “今日初雪,朕要出去走走。” …… 凛冬已至,一夜的时间,遇仙山便已换上一身白衣,风雪朦胧之间,山色愈发迷人。 清晨的玉隐斋之中,一室旖旎,暧昧之气尚存,在那床幔之下,有着两位男子的身影,令人浮想联翩。 此时,令歌从睡梦中苏醒,他缓缓地坐起来,轻揉着腰身,并将自己打量一番。 看到身上有着不少深深浅浅的吻痕时,他幽怨地看向身边熟睡的男子,不免一叹。 又被折腾一夜。 正打算捉弄一番令楷时,令歌便注意到今早似乎比往日要明亮不少,于是他拖着酸痛的身体下床,来到窗边。 当他推开窗户时,窗外顿时袭来寒风,涌进朵朵雪花。 “阿楷,外面下雪了!” 他下意识地呼唤,却发现床上之人依旧睡得安稳。 令歌无奈摇头,只好合上窗户,随后蹑手蹑脚地穿上衣裳,先行出去玩雪。 走入纷飞的白雪之中时,令歌仿佛来到一片全新的天地。 他穿着昔日的那件月白色绒毛兜帽披风,在雪中畅玩着。庭中的雪地遍布着他留下的足迹,看着地上厚厚的雪,令歌兴致一来,开始堆起雪人。 他回忆令楷堆雪人的情形,模仿着记忆中的模样,不知不觉间便堆起一个别致可爱的雪人。 正当令歌正为雪人勾画眼鼻之时,便有人从身后将他抱住,那是一种熟悉的温度和气息。令歌含笑回首,发现正是令楷。 此时令楷已经穿戴好兜帽披风,丝丝缕缕的绒毛正随着风雪飘动着,衬得他万般温柔。 “令歌起来玩雪都不叫我。” “我叫了,只是你睡得太熟。”令歌继续弯下身子去勾画雪人的眼鼻。 令楷想起昨夜的缠绵,颇为惭愧,他蹲下身来,静静地看着令歌勾画雪人的五官。 他们已成亲一月有余,今日是成亲后遇上的第一场雪,令楷决定要带着令歌留下纪念。 见令歌将雪人勾画好,令楷笑道:“令歌堆雪人的技艺有所进步,都赶得上我了。” “多谢令大人夸奖,我也觉得,”令歌乐个不停,同时,他迈出脚步往前走去,“阿楷,我们走,出去赏雪。” 随后,两人来到揽月崖,此时揽月崖的一切皆已盖上白色棉被。在白雪之中,平日里再为熟悉不过的揽月崖都变得有些生疏。 在山路上,令歌和令楷联袂而行,步伐悠然,漫无目的,两人只是欣赏着眼前的雪景。 穿过丛林时,不想枝叶上积满的白雪纷纷落下,将他们二人淋满一身白雪。 看着彼此一身白雪的狼狈模样,两人都不免一笑。 “阿楷像个大雪人似的。” 令歌伸出手,划过令楷高挺的鼻梁,令楷也不甘示弱,弯曲食指刮着令歌的鼻子。 不知不觉,两人来到平日里鲜有人迹的一处岩壁旁,那里杂草丛生,将岩壁悉数遮挡。 “从前我很少来这边。”令歌一边说着,一边拨开岩壁四周的杂草,向前探索着。 “我知道,是因为小时候在这遇到蛇,对吗?”令楷开口说道。 “你怎么知道?”令歌回首看向令楷,须臾他便反应过来,“是辰玉师姐?” “没错,”令楷笑着承认,“上次辰玉师来信告诉我的,这就是她答应感谢我的事。” 令歌颇为幽怨地看了一眼令楷,继续往前走去。他现在倒也不与辰玉置气,毕竟自己前段时间才收到辰玉送给他的各种话本。 “阿楷,你看这是什么?”令歌发现一处新奇的地方,令楷闻言凑上去一看,一时也觉得新奇不已。 只见岩壁下有一块圆石,石上面刻有一些斑驳的字迹,因为白雪堆积所以看得并不清晰,于是两人一块蹲下身来,伸出手将雪扫去,这才看清字迹。 “月圆则愿岁岁年年有今朝。”令楷念道。 令歌继续念出下半句:“月缺则愿年年岁岁安无恙。” “这是何意?”令歌询问道,“是何人写在这里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令楷摇头,回应道:“也许白掌门知道。” “回头我去问问师父。”令歌笑道,他似是想到何事,又道:“不如我们也留下一句在这里。” “留什么?” 令歌思忖片刻,说道:“笑谈门前雪,闲藏身后名。” 令楷一愣,随即笑道:“好,就留这句。”说罢,他便掏出匕首竹影,开始在圆石的空白处刻字。 “阿楷你说的话我都记得。”令歌托腮笑道。 令楷含笑看他一眼,道:“令歌好记性。” 离开揽月崖的路上,令歌远远地看见一位女子正坐在一间亭子里面,他对令楷说道:“阿楷,你先回去,我去和师姐聊聊天。” 之后,令歌悄悄地靠近亭子,待他走近时,亭中女子察觉到他,便回过头来看向他,不是旁人,正是望舒。 风雪飘动着,亭中人却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手中信纸,听着耳边的风雪。 “师姐在看什么?”令歌看向望舒手中的信。 望舒承认道:“是雨洁寄来的。” 令歌一笑,随即坐下来,说道:“想来也有风澈兄的信。” 望舒神色一凛,冷声道:“你跟着令楷学坏了。” 令歌挠头一笑,转言道:“算起来,我们和风澈他们分开快有大半年了,师姐可思念他们?” 望舒默然片刻,须臾,道:“自然。” “师姐何不去寻他们?”令歌提议道。 望舒看向令歌,随后又流转目光,注视着亭外不止的风雪,默然不语。 令歌看着亭外盛开的雪花,说道:“我们在遇仙山都会好好的,师姐你离开遇仙山从来都不是一件难事,师姐何不先迈出这一步?风澈兄定然在等你。” 望舒并未言语,一双清澈的眼眸深藏心事,照映风雪,平静的眼眸里已掀起阵阵涟漪。 …… 冬夜里,令歌总会来到秋月阁,陪着师父白栈期烤火聊天。 “原来那句话是师父和母亲,还有燕北前辈写下的。”令歌回忆着白日里和令楷看到的那句“月圆则愿岁岁年年有今朝,月缺则愿年年岁岁安无恙。” “当年我们来到遇仙山,只觉仿佛来到人间仙境一般。”白栈期回忆着,红亮的烛光照映着她的面容,显得极为温和,“后来,是你母亲说的这句话,燕北刻下的字。” 白栈期端起热茶轻抿一口,未再往下说去,只是问道:“听说你近日的翎羽心法进步极快,到底是心性成熟有所长进,假以时日便能达到第九层,如此也不负为师多年的一番苦心。” 令歌颔首一笑,道:“的确,这段时间阿楷陪着我练武,确实有了极大的进步。” 白栈期垂眸,说道:“的确,练习武功若是有所爱之人在身旁,确实会有极大的进步。” …… 与爱人相伴的冬天总是短暂的,来年开春之时,满山桃花开成一片,风吹过时,无论在遇仙山何处,伸出手总能接到一片片花瓣。 揽月崖之上,多出一处新建的竹亭,它的周围栽种着竹子,郁郁青青,生机盎然。 令歌和令楷两人正在亭中下棋,眼前云起云落,飞花满天,一片美不胜收之景,总是让人难以全身心投入棋局之中。 令歌一手执扇,一手伸出接住一朵花瓣,而后又将其放飞出去,说道:“想来今日望舒师姐已经到玉门关了。” 令楷微笑,说道:“看来风澈兄这次必须得好好感谢你了。” “我只是不希望他们有遗憾。”令歌笑着回应道,他往周围打量一圈,只见竹叶正随风摇曳着,青翠欲滴。 “这竹林和竹亭都是我们两个亲自所造,看着倒也浑然天成。” 令楷笑着,落下一子,随后也看向周围竹林,说道:“的确如此,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可以栽种些兰草在此,如何?” “甚好。”令歌一笑,落下手中的棋子。 春日里,两人除了会回一趟玉门关,或是去拜访西域民族完成叶丰给的任务,其余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山上共赏春色,采摘花朵,编织花环。 房间的花瓶里插满花朵,令楷的鼻尖萦绕芬芳花香,他笑道:“令歌这是要将山上的花都采摘个遍才肯罢休吗?” “那倒不至于。”令歌将手中的花环戴在令楷的头上,“挺合适的,你什么时候给我编一个?怎么一直没有学会?” 令楷放下话本站起身来,顶着头上的花环往外走去,“我这就去采花回来学。” 令歌一笑,拿起令楷看的话本,倒在软榻上悠闲地看着,等待令楷采花归来。 不知过去多久,令歌听见外面的令楷喊道:“令歌!我回来了!你快出来!” 当令歌出去一看,他顿时一笑,只见令楷四肢敞开,脖子和手臂上都挂着花环,像一位花使一般。同时,在令楷的布置下,院子里已堆满无数盆花朵。 “阿楷你这是把满山的花都搬回来了吗?”令歌惊叹道,“不过还挺好看的。” 令歌只觉仿佛置身在花海之中,缕缕阳光照映在花朵之上,花影重叠,让人沉醉其中,不知归路。 令歌来到令楷的面前,上下打量着令楷,笑问道:“阿楷,谁帮你搬回来这么多花的?” “自然是师姐们。”令楷颇为得意地回应道。 令歌端起一盆花,问道:“你给了师姐们什么好处?” “下次下山替她们带东西。”令楷回应道,同时他端起一盆花,笑脸盈盈,“而且再过些日子,这些花可都是做鲜花饼的好原料。” 令歌一笑,叹息道:“想不到这些花最后要被下肚。” 后来的一日,天气晴朗,厨房之中,一盆盆花已被师姐们做成馅料,众人正在令娘的带领下揉面做饼。 当令歌认真地捏饼时,令楷却往他的脸上抹了一把面粉,令歌不甘示弱,也伸出手往令楷的脸上抹去。一时间,两人左一抹,右一抹,不一会的功夫,两人满脸都是白白的面粉。 令娘和其他师姐们见状不免一笑,令娘对着令楷说道:“阿楷,让着令歌一点。” 话音刚落,令歌已经又一把面粉抹在令楷的鼻子之上。 令楷无奈一叹,说道:“娘,你看,明明应该是他让着我。” 众人笑成一片,令歌和令楷互视一眼,看着彼此的模样,亦是笑个不停。 晚春初夏交替之际,满山已经渐渐地能闻到瓜果酸甜的香气。 盛夏的一日午后,令歌独自一人地倚在树枝之上,他眉眼含怨,似乎遇上不悦之事。 他看着令楷从远处走来,竟全然当做没看见一般,只是继续躺在树枝之上,时不时地瞅一眼渐行渐近的令楷。 令歌随手往树梢上摘下一颗果子,自顾自地吃起来,见令楷已走到树下,离自己越走越远,他便又摘下一颗果子,丢到令楷的脚边。 只见令楷停下脚步,似是见惯不怪一般,捡起果子之后,便一个人坐在树下,开始悠闲自在地吃着果子。 令歌见令楷这般反应,甚是不悦,然而却也只是继续躺在树上吃着手中的果子,吃完后他将果核随手一扔,恰好打在令楷的脑袋上。 令楷抬起头来,看着树上的令歌,笑道:“原来是令歌,我还以为是何处来的大猴子。” 令歌眉头一皱,盘坐在树上,极为不悦地看着树下的令楷,说道:“你存心气我是不是?” 令楷站起身来,敛了敛笑意,用一种央求的语气说道:“好令歌,我错了,你可下来吧。” 看着令楷认错的神情,令歌只觉愈发好笑,他撇嘴侧首,不再看令楷。 “令歌,令歌,令歌,令歌,原谅我吧……”令楷用一种童趣的口吻一遍又一遍地唤着令歌。 当令歌察觉声音越来越近时,他回头一看,发现令楷已经爬上树梢,来到他的身边。 “你下去。” “不下。” 见令楷如此,令歌实在无奈,只好动身准备往树下跳去。 “好令歌,我可算找到你了,”令楷忽地抱住令歌,“我保证再也不透露话本后面的情节了,今天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进入盛夏以来,天气炎热,所以他们两人常常在屋里一边吃着瓜果,一边看着话本小说,甚是惬意。 令歌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而手足无措,一时间心里的气也烟消云散,他拗不过令楷,只好回应道:“好了好了,放开我,我原谅你了。” 令楷一笑,他不再请求原谅,却依旧紧紧地抱着令歌,享受着此刻树下的阴凉。 他看向树梢上的果子,只觉果香浓郁,便笑道:“这树上的果子还挺好吃的,我们多摘几个回去。” “你自己摘。” “令歌你亲自摘的才好吃。” …… “阿楷,接住。”令歌在树枝上摘着果子,将果子一个个丢给树下的令楷。 令楷用竹筐接住果子,看着在树上窜来窜去的令歌,他笑道:“待会把果子给白掌门和我娘送去。” “阿楷真是有孝心。”令歌笑道,“既然要做好人,待会也给师姐们送去吧。” “好。”令楷毫不犹豫地应下。 看着令楷如此任劳任怨,令歌不免一笑,眼前阳光明媚,瓜果香甜扑鼻,这样轻松愉快的日子他永远不会厌倦。 “令歌。” “嗯?” 令歌看向树下的令楷,只见令楷正仰头注视着自己,满目温柔,光斑布满一身。 “我爱你。” 令歌皱眉一笑,他不再理令楷,只是继续收获着眼前的果实。 偶尔,夏雨时节,两人则会搬出椅子坐在门前,听着雨声淅沥沥地落下,仿佛还在落音楼时,认真地听书一般。 在两人的椅子中间还放着一张小桌案,用来放置果盘和书本,令歌吃着晴日里摘来的果子,看着眼前乌蒙的天空,以及那朦胧雨滴,如丝线一般,编织着世间万物。 令歌叹道:“也不知这雨要下多久,遇仙山夏季的雨从来都是没有定数的。” 令楷的目光离开手中的书,他看向令歌,笑道:“无妨,遇仙之雨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有你这么一说,它自然别有一番情趣。” 后来秋天的某一日,令歌陪同令楷来到玉门关,刚落脚时,耿善便给令歌递上两封信,说道:“是辰玉姑娘和望舒姑娘寄给王爷你的。” “辰玉师姐?”令歌有些意外,当他拆开信封开始阅读后更是惊讶不已。 令楷看出令歌吃惊的神色,问道:“发生了何事?” “师姐离开洛阳了。”令歌依旧觉得不可思议,一颗心悬起来,“这是发生了何事?” “是和侍辰吵架了吗?”令楷也颇为担忧,“往后看看。” “这是为何?”令歌看着信纸嘀咕道,“追求心中的自由?师姐这是在做什么?” 令楷唇角轻扬,说道:“不愧是辰玉师姐,不过看样子侍辰兄也是知晓此事,放任辰玉去的。” “他们如此相爱,不应该天天在一起吗?”令歌不解地问道。 “相爱的人也不一定要每一日都在一起,”令楷回应道,“毕竟侍辰还得照看书局。” “意思你也不想每一日都和我在一起?”令歌看向身边的令楷,目光颇为幽怨。 “没有,”令楷连忙否认,“我巴不得每一刻都在你身边。” 令歌笑着,随后一叹,道:“也不知师姐如今在何处?只好祝她平平安安,一帆风顺。” “话说,望舒师姐的信写了什么?”令楷好奇地问道。 令歌拆开信阅读起来,松了一口气,说道:“师姐说她已经到华山了,一切安好。” “还有雨洁寄来的信,”令歌一笑,“雨洁说,她会好好撮合师姐和风澈兄的。”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令歌欣慰着,“也不知无忧和梦珏他们怎么样了,还挺想他们的。” “以后我们回洛阳看看。”令楷提议道,“不过在那之前,可以给他们写写信。” 令歌点头,当即去书房寻笔墨纸砚。 一切收拾好之后,令楷便带着令歌出门,走访几位西域商人,完成叶大人的任务。 在一处胡人酒肆里,令歌坐在一处角落里,静静地观察着往来的胡人商旅,听着他们的言语,猜想着他们所说的内容。 令楷则在柜台前与胡人老板娘交谈着,时而用汉语,时而用胡语。 当令歌正喝着奶茶时,他注意到胡人老板娘正含笑看向自己,不久,令楷便端着一盘糕点走回来,令歌问道:“你和老板娘说了些什么?” “聊了一下平日里酒肆的生意如何。”令楷回应道,他将糕点放置在令歌的身前,“这是老板娘送令歌你的羊奶糕。” “为何送我?” 令歌看向令楷,只见令楷满眼柔情,解释道:“她知晓你是我的爱人,觉得我们很勇敢,所以送了我们一盘羊奶糕。” 令歌甚是惊讶,他侧首看向老板娘,只见老板娘正对他们笑着招手,令歌见状,微笑颔首示意。随后,他拿起一块羊奶糕细细品尝着,只觉得在这狭小的胡人酒肆里,一切都是如此温馨美好。 傍晚时分,令楷应叶丰的邀约前往叶府用膳,令歌则因午睡直到此时也还未起身,他并不打算前去,只想独自一人留在令宅。 看着侧卧在床上安睡的令歌,皮肤白皙,眉眼如画,令楷心生喜爱,他伸出手捏了捏令歌的脸颊,说道:“晚些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令歌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随后翻过身继续睡着。 令楷一笑,起身离去。 待令歌醒来时,房间里已是一片昏暗,他静静地躺着,等待令楷归来。不久,房门被人从外推开,房间内也充满烛火光亮,令歌则闭上眼睛,假装熟睡着。 “令歌,起床吃东西了。”令楷开口唤道,他走上前,端详着依旧闭眼熟睡的令歌,他含笑坐下,并伸出手捏住令歌的鼻子。 “装睡是吗?” 令歌被捏得难受,当即醒过来,“好了,你别捏我了,我不装睡了。” “吃东西吧,给你带的乳饼。”令楷将一块乳饼凑到令歌的嘴前,“先吃着,我去厨房给你做吃的。” 令歌一笑,坐起身来,接过乳饼,满足地吃起来,“等我穿鞋,我和你一起去。” 厨房中,令歌一边吃着乳饼,一边看着令楷切葱,他笑道:“好些日子没吃阿楷煮的面条了。” 令楷将切好的葱花装进碗里,笑道:“只要你想吃,我天天做给你吃。” “算了,在山上天天夜里让你去厨房煮宵夜,总要被师姐们笑话死。”令歌自嘲着。 “我给你做吃的不是很正常吗?”令楷一边笑着,一边将面条下锅,“而且你也会给我做好吃的糕点。” 令歌含笑,看着锅里的水汽弥漫,他夸赞道:“阿楷的手艺真好,深得婶婶的真传。” “那是当然,以后你可以向我学。” “我不找你学,我找婶婶学。” “都行。” 令楷将面条捞起,装进两个放好调料的碗里,端起碗带着令歌离开厨房。 回到房间里,两人一同吃着面条,享受着此时此刻的惬意美好。 “好吃吗?”令楷每次都会这样问令歌。 “好吃。”令歌一边吃着一边回应着,同时,令楷将自己碗中的肉和面又夹了一些给令歌,“你多吃点,我那会在叶大人府上吃得挺多的。” “叶大人叫你去做什么?只是为了吃一顿饭吗?”令歌好奇地询问着。 “如你所说,只是为了吃一顿饭,聊聊天,没有别的。”令楷回应道,“最多就是问问我之前答应撰写的西域风土人情如何了。” “叶大人挺好的,不让你闲着。” 令楷一笑,他注视着吃得正香的令歌,说道:“我当然比不得王爷你清闲,还可以差遣下官为你煮面。” “怎么?你不愿意?”令歌用一种严肃的口吻说道。 “没有,我很是愿意,”令楷摇头,眉眼间笑意深深,“王爷一向礼尚往来,想来待会就到王爷你伺候我了。” 令歌闻言,拿筷子的手不免一顿,看着令楷唇边不怀好意的笑容,他只觉自己的腰身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深夜,暧昧的气息飘荡在房间里的每一处,将夜的寂寞悉数驱走,留下一室旖旎。 云雨过后,令歌趴在床上,令楷则坐在他的身旁,一只手正不断地轻抚着他赤裸的脊背。 透过床幔,令歌凝视窗外天色渐明,微光渐渐地爬上他的鼻梁。 “夜好短……”令歌轻叹道。 令楷闻言不免一愣,须臾,他替令歌盖上被褥,又看向窗外天色渐明,丝丝光亮正落在他俊毅的脸庞之上,照亮他深邃的眼眸,却难以驱散眼底的阴翳。 第7章 长庆:1 自多年前南北统一以来,玉门关的繁荣商贸从未停歇,长庆十七年的春末夏初,玉门关突发一件大事,打破此处的繁荣。 “辰玉师姐?” 令歌惊讶地看着令宅门口的辰玉,只见辰玉一身玫色深衣,干练英气。 自从收到辰玉的来信到如今已过去大半年,令歌想过有一日能与辰玉师姐重逢,却不想在此处再见辰玉。 辰玉笑脸盈盈,说道:“看什么呢?还不邀我进去?” 令歌一边邀请辰玉走进大门,一边好奇地问道:“师姐你怎么到玉门关来了?你不是在闯荡江湖吗?” “想你们了,所以回来看看。”辰玉打量着令宅上下,甚是满意,“这个地方还不错,简单别致。” “我住何处?”辰玉回过身问道。 令歌一笑,带着辰玉往前走去,“师姐你随我来。” “令楷呢?” “他去叶丰大人府上了。” 辰玉走进自己的房间,叹息道:“唉,真是可惜,当初没能赶上你和令楷的婚礼。” 令歌挠头,他也希望辰玉师姐可以参加自己的婚礼,可惜当初自己已经不管不顾,只想答应令楷的求婚。 “你说令楷那小子怎么就这么急把你娶走呢?”辰玉以一种打趣的口吻抱怨着,“要是我在,他才不会那么容易,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好好找他论个理,真是越想越气。” 令歌忍俊不禁,他替辰玉倒上一杯茶水,说道:“师姐你可没少和阿楷有书信往来,告诉了他不少我的事。” 辰玉讪笑,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你年幼的事多有趣,不告诉他才是可惜。” “侍辰师兄知道你来玉门关了吗?”令歌坐下来问道。 “不知道。”辰玉摇头回应,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不过我之前在金城给他写过信,告诉他我一切都好。” “师姐就不想侍辰师兄吗?” “想啊。”辰玉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你还跑出来这么久?”令歌不解,“究竟发生了何事?” 辰玉微微一叹,认真地对令歌解释道:“没发生什么,只是我总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你明白吗?当初想着嫁到洛阳,离开遇仙山,我就可以拥抱更自由的天地,可是我发现并非如此。” “起初在洛阳城也新鲜,后来我发现日子始终是日复一日,还是出去闯荡一番更自在,是我更想要的生活,于是我便和侍辰商量一番,出去走南闯北,顺便看一下其他各地的清飖书局。” 令歌静静地听着,去理解辰玉的想法和感受,想象着辰玉离开洛阳后的生活是怎样的。 “那侍辰师兄为何不陪你一起?” 只听辰玉回应道:“是我让他别陪我,毕竟他有书局的事情要忙,有自己的规划和打算,人不能那么自私的。” 令歌微微颔首,若有所悟,半饷,他说道:“侍辰师兄真好,愿意让师姐你说走就走。” 辰玉微微一笑,说道:“怎么,令楷不好吗?” “他啊,也就偶尔去叶大人府上时才不在我的视线里。” 辰玉闻言,忍不住地笑出声,说道:“你们可真是如胶似漆。” 令歌含笑一叹,转言道:“侍辰师兄很挂念师姐你,师姐打算何时回洛阳?” “不知道,快了吧。”辰玉的神色变得犹豫不决,“说实话,我倒希望他来找我。” 令歌喝着茶水,疑惑不解,叫侍辰别陪你的不也是你自己吗? 没多久,令楷听闻辰玉到来,便从叶府赶回来,他进门时,令歌和辰玉正坐在一起聊天吃点心。 “许久未见辰玉师姐,”令楷笑道,“今日晚膳我们就出去吃吧,我已经让耿善去云来客栈订了桌子。” “也好,”辰玉一笑,“算起来上次在云来客栈已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令歌神色微凝,须臾,他叹道:“居然四年了,时间可真快。” 令楷看向令歌,垂眸不言。 三人再聚云来客栈时,小离亲自为他们上菜,辰玉想起昔日场景,她看着令歌和令楷,笑道:“当年我可真是一语成谶。” 令楷笑道:“如此说来,辰玉师姐还算是我和令歌的媒人,我和令歌得好好敬你一杯。”说罢,他们端起酒杯,互敬饮酒。 在云来客栈饱餐一顿之后,令楷便先起身前去结账,辰玉和令歌则留在原地说话。 “今年是长庆十七年了,他怎么决定的?”辰玉借着酒劲开口问道。 “我不知道。”令歌摇头回应,他眼睑低垂,留下浅浅的阴翳。 辰玉微微一叹,又道:“再过几个月便要回京述职,依我看,他多半还是想就这样和你在一起,普普通通地生活着。” “他怎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他,我只想陪着他。”令歌侧首看向令楷的背影,逐渐出神。 辰玉凝视着令歌,双眼中含有怜爱之情,说道:“令歌,你成长了。” 令歌看向辰玉,微微一笑。 深夜时分,睡梦中的令歌一如往常地会伸出手去探向令楷,只是这一次他却摸了个空。 令歌睁开双眼,发现房间灯火昏暗,更是不见令楷的身影。一时间,令歌的心中生起一种莫名的惶恐之感,于是他立即起身,披上衣裳往外走去,寻找令楷的身影。 在长廊上,令歌径直地遇到耿善,他问起耿善:“耿善,你看到阿楷了吗?” “方才叶大人派人来紧急传话,大人去了叶府。” “发生了何事?” 耿善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见大人神色颇为焦急。” “能有什么事?”令歌疑惑着,心中甚是不安,“耿善,你陪我去一趟叶府。” 深夜,玉门关街道,一辆马车正在大道上行驶着,有巡视官兵见状,便上前问道:“何人深夜违反宵禁?” “是玉迟王殿下。”耿善回应道。 马车里的人掀起车帘,映入官兵眼帘的是一张俊美无比的脸颊,官兵当即叩拜道:“末将等人拜见玉迟王!” “今夜玉门关发生了何事?”令歌开口询问道。 “末将尚不清楚,末将只知叶太守方才下令封锁惜缘客栈,并召集各个大人。” “封锁了惜缘客栈?” 令歌不解,他只记得惜缘客栈就在云来客栈的不远处,他并未多问,只是放下车帘继续往前行驶而去。 到达叶府大门外时,令歌便注意到此处停留众多官宦人家的马车——今夜玉门关定有大事发生。 “来者何人?”守门侍卫问道。 “玉迟王殿下驾到。”耿善回应着。 “王爷请随我们来。”侍卫立即引着令歌往里走去。 在叶府大堂之中,以叶丰为首的官宦无不露出紧张的神色,他们听闻门外传来动静,纷纷抬头看去,只见在黑夜之中,走进来一位神清骨秀的男子。 “殿下?”叶丰不确定地唤道,此时的他正为惜缘客栈一事而忧心着,“臣拜见玉迟王殿下。” 包括令楷在内,众官见状纷纷起身拜见令歌:“臣拜见玉迟王殿下!” “众位大人,今夜发生了何事?我在来的路上听闻惜缘客栈被封,这是为何?”令歌开口询问道。 “王爷先请坐,”叶丰招呼着,同时他看了一眼令楷,并对令歌说道:“想来令大人还未来得及告诉王爷发生了何事。” 令歌顺着叶丰的招待坐下身子,他见叶丰神色颇为担忧紧张,不免悬起一颗心。 “今夜官吏来报,惜缘客栈发生时疫,传染性极强,客栈人员都是在今日晚些的时候出现相同的症状,高烧不断,泛起红疹。” “时疫?”令歌甚是惊讶。 “王爷切勿担心,下官已下令封锁惜缘客栈,并派郎中前去医治。”叶丰安慰道。 令歌微微颔首,他看向令楷,只见令楷正紧皱眉头,似有心事一般。 恰好此时令楷抬眸看向令歌,他开口说道:“此事还得玉迟王殿下立即写信到长安,告知陛下,不得耽误。” 众人纷纷看向令楷,只听令楷又说道:“现在不仅要封锁惜缘客栈,还得立即封锁玉门关,追查这两日离开玉门关前往中原之人,让各地官府将他们尽数隔离,以防疾病传染。” “封锁玉门关恐怕不妥吧,”有官员担心地说道,“没有陛下的旨意……” “以殿下之名先行封锁,将事情紧迫性向陛下禀明,交给朝廷处置,”令楷回应道,“若是迟了,只怕此次时疫来势汹汹,恐造成天下大乱。” 此言一出,在座的官员哪怕是将军战士都不免一颤。 “我们现在能做的便是尽可能地拖住此次时疫,给各地官府留出时间以防不测,这是在下的建议,是否采纳实施,还请玉迟王和叶太守定夺。” 令歌愣住,他自然同意令楷的做法,至于是否采纳还得看太守叶丰。 叶丰思忖片刻,颔首道:“令大人所言极是,传本太守令,即刻封锁玉门关。” 官吏领命,便匆匆离去,叶丰又对令歌说道:“还请殿下修书一封,告知陛下此事,后续如何处理交给朝廷定夺。” 令歌颔首,应道:“好,我这就修书一封寄回长安。”令歌站起身来往外走去,未走出房间,他又停驻脚步,回过身扫视叶丰等人,说道:“玉门关还得有劳各位的付出,我在此先替陛下向诸位表示诚挚的感谢!” 说罢,令歌便向众位官员深深一鞠,叶丰等人见状立即起身,回应道:“殿下无需如此,都是我等的职责使命所在。” “好,事不宜迟,我们得立即行动。”说罢,令歌便转身离去。 如令楷所言,此次时疫来势汹汹,第二日开始,昔日热闹非凡的玉门关便陷入一片死寂。 叶丰戴着面巾,看着从惜缘客栈中抬出的尸体,他叹息道:“如今不止惜缘客栈有人感染时疫,其他地方也陆续诊断出有人感染。”他抬头凝望灼灼阳光,却感受不到丝毫温度和生机。 “叶大人,里面如何了?” 叶丰转头一看,只见正是戴着面巾的令歌和令楷前来,同时,令歌的手中还提着一袋包袱,不知里面装着何物。 “下官拜见殿下,”叶丰拱手一拜,“惜缘客栈中的患者症状最为严重,目前药喝下去也不见效。” “我进去看看。”说罢,令歌就往客栈里走去。 “殿下,万万不可,你乃千金之躯……” 未等叶丰说完,令歌便已经说道:“叶大人无需担心,我带了自己配的药材,借个厨房便可以熬药,也许会有效果。” “这些事交给郎中来做就好,殿下无需如此。”叶丰劝谏道。 令歌摇头道:“现在人手不足,我能帮上忙再好不过,全当举手之劳,叶大人无需再劝我。” 叶丰看向令楷,希望令楷能够劝谏令歌,不想令楷只是垂眸,似乎已经和令歌商量好此事,容不得更改。 见叶丰仍然犹豫不决,令歌便继续说道:“我知道叶大人你是一片好心,为了我的身体着想,只是我身为玉迟王,心系百姓,为百姓做事是我的责任和使命,若是我都害怕这时疫,玉门关的百姓,天下的百姓如何去相信我们?如何去相信官府?” 令歌的语气坚决,令人动容,让叶丰等官员对眼前的他刮目相看。 而后,令歌便提着药物往客栈里走去,令楷随其而往。 “令歌当真不怕吗?”令楷开口问道。 “怕,”令歌看向令楷说道,“但是只要与你一起,我便不怕。” 令楷伸出手紧握令歌的手,又道:“此番凶险万分,我本不愿你走这一趟,你回去,我一个人在此不会有事的。” 令歌微微一笑,他停下脚步安慰着说道:“阿楷,时疫固然凶险,可是这一趟必须得有人先迈出脚步,我不愿让你独自一人,我只想和你一起面对,是为了还在与时疫抗争的病人,也是为了我们所爱之人。” 看着令歌温柔而坚定的双眼,令楷伸出手轻抚令歌的眉眼,说道:“好,我们会一起度过这次难关的。” “会的。”令歌笑意不减地说道。 待令歌和令楷再出来时,已过去半日。叶丰等人依旧在原地着急,叶丰说道:“现在玉门关药材紧缺,这可如何是好?” 令楷闻言,似是想起何事,他开口说道:“最近这段日子应该是各地药商来往玉门关的时间,不如去问问他们可有药材?” 叶丰颔首,道:“只好如此,再高的价格也得从他们那里买来。” “不需要多高的价格,便宜一些又何妨?”此时,有清朗的男声在他们的身后响起。 令歌回头看过去,一时不敢相信眼前之景。 只见有一位戴着面巾的男子正立在他的身前,男子眉眼带笑,双眼清秀俊美,身姿颀长,带有一种温雅不凡的气质。 男子轻轻一笑,取下面巾,露出俊秀的容颜。 “好久不见,令歌,别来无恙?” “无忧?”令歌不确定地唤道,“是你吗?” 无忧一笑,说道:“一别两年,令歌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令歌大步上前,上下打量着无忧,欣喜地问道:“无忧你怎么长高这么多?还有,你为何会在此处?” 无忧见到令歌甚是喜悦,他笑道:“我当然长高了,我今年都要二十岁了!两年了,你都没有回洛阳来看望我们!” “怪我,”令歌颇为惭愧地笑着,“这两年一直没有回洛阳看望你们。” “无妨无妨,如今我们这不是重聚了吗?”无忧继续说道,“我是带着我家商队来进购药材的,本想着来玉门关给你一个惊喜,却没想到遇上了这时疫。” 令歌无奈,叹息道:“当真是世事无常,你们没事吧?” “我们都没事,对了,你们缺药材是吗?我这里有,你们看看缺什么,我凌岚药局直接捐给你们便是。”无忧豪爽地说道。 叶丰闻言,立即上前问道:“公子是凌岚药局之人?” 无忧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并搭上令歌的肩膀,回应道:“正是,我乃凌岚药局少当家许无忧,不信你可以问玉迟王。” 令歌颔首一笑,说道:“的确是如假包换的凌岚药局少当家。” “那真是再好不过!事不宜迟,我们去看药材,也好商量对策,吾乃玉门关太守叶丰,还请凌岚药局出手相助,共同应对此次时疫。”叶丰朝着无忧拱手一拜,态度诚恳真挚。 无忧见状,立即上前搀扶起叶丰,说道:“叶大人快些请起,为天下百姓医治疾病一直是我凌岚药局分内之事,大人无需如此,事不宜迟我们得赶紧配制药方,治好时疫。” 说罢,无忧又向令楷招手,唤道:“令大人,一起来!” 令楷微笑应道:“能帮助少当家是我之幸。” 而后几日,各地官府快马加鞭传回消息,当地来自玉门关之人的确有感染时疫者,好在及时控制,并未造成大面积传染。 各地虽有所控制,但玉门关的时疫已蔓延全城,且能够根治时疫的药方迟迟未出,一时间,玉门关内萧条不已,陷入死寂。 令宅内,令歌和辰玉守在厨房中煎药,辰玉叹道:“这次多亏有无忧,若非凌岚药局出面,各地药商们也不会那么快地出手援助玉门关。” 令歌颔首,说道:“辛苦无忧他们废寝忘食地专研药方,希望能够早日成功,以解燃眉之急。” 辰玉看着令歌,心疼地说道:“令楷这些日子常常彻夜不归,你也是整宿地不睡。” 令歌默然不语,看着眼前沸腾的汤药,他逐渐出神,一时间感到疲惫不已。 “待会我把药送去客栈那边,你先回去睡一会,”辰玉叮嘱道,“别时疫的方子还没研究出来,你自己的身体就先累垮了。” 令歌犹豫片刻,最终点头答应。 他离开厨房,恰好遇上耿善,耿善对他说道:“王爷,有位故人前来拜访。” 令歌疑惑,这时还有谁会来到玉门关? 不久之后,辰玉依旧在厨房中煮着汤药,她听闻脚步声靠近,便说道:“不是说让你回去休息吗?这里有我……” 辰玉侧首望去,透过朦胧水汽,她看见一位令她朝思暮想的人。 “侍辰?” “辰玉,你真是让我好找。” 侍辰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和善温暖,让辰玉不免泛起笑意。 辰玉当即上前紧紧地与侍辰相拥,她问道:“你怎么来玉门关了?这里有时疫,你不知道吗?” 侍辰扬起唇角,回应道:“我自然知道有时疫,所以我更不能让你一人在此。”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往玉门关来了?”辰玉质问道。 “遇仙打探你的下落并非难事,你离开洛阳后,我一直知道你在何处,”侍辰解释道,“你在金城给我写信时,我便打算来寻你了,后来我收到令歌的来信,更确定你在玉门关。” “这一次我再也不愿和你分开。”侍辰吻了吻辰玉的额头,语气坚定,“以后你想去何处我都会陪你。” “可是书局……” “爹说了,他的身子骨完全没有问题,书局也有其他弟子可以帮忙打理,”侍辰含笑回应道,“他让我一定要来找你。” 与此同时,令歌正倚在不远处的走廊下看着这一幕,他唇角含笑,眼中却是惆怅。 此时,有人悄然而至,从身后拥住他。 令歌回首看去,发现正是令楷前来,他问道:“阿楷,那边怎么样了?” “无忧他们专研的药方已经有了效果,不过还得继续调整。”令楷回应道。 令歌点头,稍稍安心,他端详着令楷,发现令楷的眉眼间尽是疲惫,他劝说道:“有效果便是好事,这些日子你也累了,回去休息一会吧。” “好。”令楷颔首答应,他伸出手轻抚令歌的发丝,“你也去休息,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不辛苦,”令歌握住令楷的手,“都是我应该做的。” 令楷垂眸,看着与令歌紧握的手,他又道:“今日过后我便不回家了,时疫严重,防不胜防,也不知哪一日我便患上了。” 令歌心生悲凉,却也只能微微叹息,“我明白,会过去的。” 因为时疫影响,玉门关许多人家的粮食已经尽数吃完,只能等待救济。 在一处空地上,百姓们戴着面巾,提着自家的口袋领着小米。令歌与辰玉和侍辰一起为百姓们分发着小米,一站便是两个多时辰。 小离领取小米的时候认出令歌,便下意识地感谢道:“多谢王爷!”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令歌,虽然令歌戴着面巾,却也难掩其眉清目秀,众人确定他便是玉迟王,于是纷纷下跪感谢道:“草民叩谢玉迟王殿下!” 令歌见众人如此,只好抬手叮嘱道:“大家快些免礼起身,你们领了小米便早些回家,切莫在街上逗留,后面排队的保持距离。” “好!全听王爷的!”百姓们应下,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一扫阴霾。 看着百姓们重新振作起来,一时间,令歌明白自己留在此处的意义——以玉迟王的身份鼓舞众人。 这段时日,令楷写着书信,与各地官府交流着防治时疫的经验,无忧则与诸位郎中忙碌在客栈之中,照顾患者,专研着药方。 但愿我们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令歌由衷地祈祷着。 又过去近半个月,来自长安、洛阳等地的郎中已尽数到达玉门关,许凌亦在其中,他们皆由钦差大人代杭带队,支援玉门关。 令歌和叶丰等人亲自来到城门迎接他们,令歌看着叶丰和令楷,发现两人皆因操劳而消瘦。 令楷看向身旁的令歌,率先开口安慰道:“我没事,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我也没事,”令歌点头,“只是总感觉我们相隔万里。” 令楷垂眸悻然,微笑安慰道:“会好起来的。” 待众位郎中进城后,令歌和叶丰便上前拜谢郎中,引着他们往惜缘客栈而去。 当他们到达惜缘客栈时,无忧正忙碌地给各位患者诊病,他听说令歌等人前来,便放下手中的活,立即下楼迎接。 远远地他便看见人群之中的许凌,他高呼道:“爹!” 许凌露出笑容,在洛阳时他便听闻无忧在玉门关的所作所为,他为无忧的成长感到欣慰。 叶丰笑道:“许当家教子有方,此次时疫少当家功不可没。” “都是我凌岚药局的责任所在。”许凌笑着回应道。 此时,人群中窜出一位女子,只见女子迅速地朝着无忧奔去,随即起身一跳,拍了一下无忧的头顶,眨着一双眼睛,含笑看着无忧。 “梦珏?”无忧摸着自己的脑袋,他一眼便认出戴着面巾的梦珏,“你怎么来了?你不知道这里有时疫吗?” 只见梦珏的身姿愈发高挑纤细,眉眼也愈发美丽动人,全然已不见昔年的少女模样。 “我知道啊,正是因为有时疫,所以我才来的。”梦珏神色自若地说道,“毕竟你在此冲锋陷阵,总要有人来记录此事。” “那你要自己当心,我可没时间管你。”无忧没好气地说着,眉眼间却带着笑意,随后转身离开。 “谁要你管我?”梦珏不甘示弱地跟上去。 令歌和令楷见状相视一笑,感叹着无忧和梦珏这两年的成长。 后来的一日,玉门关遇仙据点——回春堂,令歌与辰玉和侍辰正参与抓药,包装药方。 辰玉宽慰地笑道:“真好,自从许伯父他们来了后,药方越来越完善,效果也越来越好。” “人多力量大,自然会好的。”令歌欣慰地笑道。 “这次令楷立下大功,若非他及时提议封锁玉门关,只怕这次时疫还会蔓延到各地。”辰玉赞叹着说道。 令歌微笑颔首,说道:“是啊,阿楷这次功不可没,皇兄在给我的回信中也夸赞阿楷,各地有采取阿楷的做法,及时控制住时疫。” “看来这次的赏赐是少不了了。”辰玉垂眸,眼中有着难以掩藏的担忧。 侍辰开口说道:“无论赏赐如何,那都是令楷应得的。” 令歌点头,他看向门外,只见有叶片随风飘落,他感叹道:“这时疫可真是偷走了一整个夏天。” 第8章 长庆:2 玉门关的时疫逐渐告一段落,来自各地的郎中纷纷离开玉门关,玉门关也逐渐恢复往日的繁荣。 百姓们齐聚在令宅前,叩谢道:“玉迟王千岁千岁千千岁!多谢王爷!多谢令大人!” 耿善出门应道:“诸位的心意王爷和大人已经收到,王爷让我给各位传话,时疫未完全消失,还请各位小心防护,早些回去。” “多谢王爷!谨遵王爷教诲!”百姓们应道。 与此同时,令歌已不在令宅,他与令楷以及辰玉和侍辰正在返回遇仙山的路上。同时,应令歌的邀约,许凌也带着无忧和梦珏一同前往遇仙山。 一路上,无忧和梦珏都骑着骆驼围绕在令歌和令楷的身边,不停地与他们聊天。 “你们离开中原后,陛下曾摆驾过一次洛阳城,一待就是数月。”梦珏讲述道,“陛下在洛阳城的那段时间,城中倒是安稳很多,吴哲都不敢在街头醉酒了。” “其实别说,吴哲自从当了一个小官后,整个人倒也安分,至少不会再去书局捣乱了。” “话说回来,龚祁怎么样了?”令歌开口询问道。 无忧和梦珏相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半饷,梦珏开口说道:“龚祁现在官至四品大理寺少卿,很是威风,上次随陛下来到洛阳还教训过吴哲。” 令歌甚是意外,不过想起昔日吴哲对龚祁的所作所为,龚祁如此教训吴哲也算不上何事。 “怎么个教训法?”令楷开口问道。 无忧看了一眼梦珏,说道:“当众让吴哲下跪,不过比起昔日吴哲所为,这也算不上什么。” 令楷微微颔首,转言问道:“东宫如何?可有发生何事?” 梦珏回应道:“其他的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太子殿下纳了两位侧妃,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其中一位已经有了身孕,再过几个月便要生了。” 令楷知晓梦珏向来也只关注这些轶事,所以他原本也就只是想知道这些。 令歌闻言,不免想起太子妃,她还好吗?对于太子的做法,她是怎么想的? 须臾,令歌停止猜想,他开口问道:“梦珏,你可知道意明如何?” 梦珏有些意外,她回应道:“小王将军去年加官进爵,如今不仅统率射声营,更是其余四营之首。” “他和小师姐如何?” 梦珏顿了一下,她见令歌神色自如,便继续说道:“他和甯霞甚是恩爱,刚开始他母亲王夫人总会给他说亲事,后来倒也没再提此事了。” 令歌不再追问,只是出神地看着周围。 无忧和梦珏见状,一时不知所措,于是他们立即转开话题,无忧开口问起令楷,道:“令楷,你怎么都不邀请我们参加你和令歌的婚礼?有那么着急吗?” 令楷一笑,道:“实在抱歉,情到深处难自抑,所以才没有思虑周全。” 令歌颇为幽怨地看向令楷,并未开口回应。 无忧和梦珏乐成一片,梦珏祝福道:“那我们就祝你们成婚快乐,百年好合,长长久久。” “多谢。”令楷笑着应道。 令歌无奈一笑,也只好应道:“多谢。” 许凌骑着马缓缓地跟在他们的身后,摇头轻笑着。 遇仙山山脚,白栈期和令娘等人早已等候多时,令娘一见令歌和令楷便流下眼泪,她上前牵着令歌和令楷的手,说道:“这次真是凶险万分,如今你们可算回来了。” “娘,没事了,我们都平平安安地回来了。”令楷安慰道。 “你们两个都瘦了,憔悴了。”令娘心疼地打量着令楷和令歌,“如今回来要好好补补,我自己种的菜都熟了,你们要多吃一些。” 令歌微微一笑,说道:“上次离开遇仙山之时婶婶恰好播种种菜,如今倒是赶上了。” 此时,白栈期走上前,与许凌交谈起来,说道:“许兄这次来了便多待些日子,上次你来遇仙山都是好多年前了。” “差不多是二十多年前了,那时候无忧都还没出生。”许凌含笑叹息,目含惆怅。 无忧闻言,开始想象着那些过往。 来到山上之后,无忧和梦珏为眼前之景赞叹,两人无不叹道:“遇仙山当真是人间仙境!” 梦珏说道:“好生羡慕令歌,能够在这样的地方长大,还有楷哥,能和令歌在这样的地方携手余生,真是好福气!” 令歌和令楷相视一眼,微笑默然。 无忧和梦珏在玉门关闷了许久,来到遇仙山便开始在山上追逐打闹,令歌和令楷则在他们的身后慢慢地走着。 令歌随手扯下一枝草秆拿在手中,悠然地挥动着,令楷则静静地陪在他的身边。 须臾,令歌开口说道:“阿楷,太子妃给我写了一封信,说是皇兄这两年的身体越来越差,希望我回去看看他。” “陛下心里挂念着你,这两年寄来的信不少,你的确应该回去看望他。” 令楷停下脚步,又道:“前两日我也收到太傅大人的来信,说是希望我回一趟长安,似乎有要紧之事,只是他并未说明所为何事。” “去吧,我们一起,”令歌微笑回应,“总得面对的。” 令楷注视着令歌,想说些何事,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半饷,令歌先说道:“阿楷,这两年我想明白了很多事。”一边说着,令歌一边往前走去,“往事我们可以不必放下,它可以一直悬挂在我们的心上,与我们一同前行,可是该如何走,该走向何处,却是我们自己说了算。” 令歌停下脚步,回过身看着令楷,脸上是恬淡的笑意。 “经过此次时疫,我发现玉迟王不仅是我的身份,它更是那么多人的希望和动力,所以,就算我们留在长安,我也可以找到新的道路,新的方向,我想阿楷你也是。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关爱百姓,心系天下。” “无论阿楷你怎么选择,无论你去往何处,就算前路充满风霜雨雪,曲折坎坷,我也会陪着你一直走下去。” 令歌笑意不减地说着,眼睛却泛起波光。 “遇仙山也好,长安城也罢,阿楷你会一直是我心中的明月,有你所在的地方,皆有皎洁流光。” 令楷眼眶湿润,他上前紧紧地与令歌相拥,他紧闭双眼,全身心地感受着此刻的爱意。 “你亦是我心中的明月,一直都是……” 夜晚,揽月崖上,一团火焰正熊熊燃烧着,升起一缕烟,飘摇在夜空之中。令歌他们几位年轻人架起烤架,烤着肉和蔬菜,聊天饮酒。 火焰正照映着他们的面孔,令歌眉目含笑,看着眼前之景,辰玉,无忧和梦珏三个人打着牌,令楷和侍辰在一旁聊天喝酒,令歌自己则与盛楠一起烤着烧烤。 令歌听见侍辰对令楷说道:“这两年我爹很挂念你和令歌,听闻你们在遇仙山一切安好,他也放心。” “有劳洛伯牵挂了,这次回去我和令歌定会去洛阳看望他老人家。”令楷回应道。 侍辰笑着摇头,说道:“倒也用不着去洛阳了,我猜我爹肯定亲自到长安来见你,找你要诗,说到底还是得感谢令楷你写的诗,让书局赚得盆满钵满。” 令楷颔首一笑,他看向令歌说道:“那最后还是得感谢令歌,如果没有他,我也写不出那些诗。” 令歌闻言,含笑低头,继续照料面前的烧烤。不久,他将烤熟的芋头剥皮后递给令楷和侍辰。 “谢谢令歌。” 令歌看向盛楠,问道:“师姐你这次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长安吗?” 盛楠点头,说道:“等明年开春之后再说吧,来回可折腾人了。” 突然,盛楠一笑,说道:“也不知道望舒和风澈怎么样了,你可要好生撮合一下。” 令歌不免一笑,无奈摇头,叹道:“好。” 忽然,盛楠又坐直身子,一脸正色地说道:“不行,我还是得去一趟,为了望舒的姻缘!” 令歌笑着看向盛楠,只听盛楠继续说道:“他们两个都是一根筋,保不准只会聊武功,光有雨洁可不行,还得我出马。” “师姐所言极是。”令歌笑道。 “我待会回去就去收拾行李,和你们一起去长安。”盛楠态度坚定地说道。 正说着,白栈期便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她面含笑意,对着令楷说道:“令楷,你随我来。” 令楷点头,立即起身跟上白栈期而去,令歌则坐在原地,看着白栈期和令楷离去,立在远处说话,很久之后令楷才回来重新坐下。 令歌将烤熟的肉和芋头递到令楷的面前,问道:“师父和你说了些什么?” “白掌门和我说,要我好好地对你,保护好你。”令楷含笑回应,双眼尽是温柔,并未在打趣说笑。 令歌微笑侧首,他看向火堆,说道:“此去长安,也不知会再发生什么,只希望年年岁岁有今朝吧。”说罢,令歌仰头凝视着夜空,那里月明星繁,每次都能让所见之人沉醉其中。 “回去也挺好,可以见到景修,这两年他肯定像无忧一样长高不少,还有小蝶,小涵他们。”令歌出神地说着,脸上浮现出笑意。 令楷微微一笑,他将手中的肉撕下一些亲自喂令歌食用。 “娘很喜欢遇仙山,这次都不愿和我们回长安了。” 令歌咽下口中的烤肉,回应道:“那也好,在遇仙山,婶婶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好了不少,而且有婶婶在,师姐们的厨艺总是在进步的,到时候等我们回来,师姐们各个都是大厨。” 令楷一笑,边吃边说道:“令歌你也是大厨,今夜烤的东西都很好吃。” 两人正说着,便听见无忧喊道:“你们快看!有流星!” “许愿,快许愿。”梦珏立即放下手中的牌。 令歌看着天边的流星一闪而过,心生遗憾,他叹道:“还没来得及许愿,阿楷……” 他看向身边的令楷,发现令楷已经闭上眼睛,正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着。 “阿楷许愿了吗?” 令楷睁开眼睛,笑着回应道:“已经许了,只是说出来便会不灵了。” 看着令楷含情脉脉的双眼,令歌含笑点头,他知道,令楷许下的愿望与自己有关。 此时,辰玉站起身来,端着酒杯,对众人说道:“来来来,不管许没许下愿望,今夜我在这里说了,以后我们都要像这样聚在一起,情谊永存!” “好!”无忧跳起来附和辰玉,众人也纷纷起身,应下辰玉的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许下承诺。 看着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令歌总觉得它永不会熄灭一般,能够照亮黑夜中的一切。 离开遇仙山的那日清晨,霜落满地,山雾朦胧。 玉隐斋内,临走前,令歌回头扫视房间里的一切,只见那里比从前多出字画,多出书籍,多出被褥枕头……眼前的一切都充满着他和令楷的回忆,如今即将离开,心中不免生起万般不舍。 “我们会回来的。”令楷牵着令歌的手,嗓音温柔真挚。 无忧和梦珏已经背上自己的包袱,正在玉隐斋门口等候,看到令歌和令楷两人牵手的模样,他们不免一笑。 无忧高声喊道:“快来吧!我们早晚都会回来的!” 令歌朝着他们含笑点头,这几日无忧和梦珏在遇仙山可谓是玩的不亦乐乎,如今临走也想到以后还要回来。 “好。”令楷回应着无忧,并牵着令歌的手往外走去。 无忧和梦珏看着他们手牵手走来,两人互视一笑,习以为常一般,只是转身离去。 此次前往长安,白栈期与他们同行,令歌笑问道:“师父也是去看望舒师姐和风澈吗?” 白栈期眉眼带笑,说道:“做师父的总得出面表示一下。” 当众人踏入玉门关时,正值天色晴朗,阳光明媚,众多行人往来在玉门关。 太守叶丰早已带人在入关门口等候,远远地,令歌便注意到在叶丰的身旁有一位身穿红色官服的大臣,所用仪仗正是钦差大臣的规格,想来是皇帝的圣旨已到。 定睛一看,令歌发现那人不是旁人,正是胡阳,两年多未见,如今胡阳打扮得风度翩翩,就算是令楷见到都不免得愣住片刻,细细端详才能认出他。 胡阳见他们走近,便拿出手中的圣旨,朗声说道:“圣旨到!令楷接旨!” 令楷颔首下跪,令歌与众人退到一边,前来围观的官员和百姓无不眉眼含笑,期待地注视着令楷,然而令歌虽唇角含笑,但是眼中的郁色却与众人格格不入。 只听胡阳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此次治理时疫,玉门关文臣令楷出谋划策,功不可没,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朕念及令楷在玉门关两年以来,恪尽职守,为玉门关边疆安稳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遂赐姓为韩,改名清玄,以示皇恩浩荡,今特召韩清玄回京,另作他用,钦此!” 众人闻言顿时一惊,而令楷则神色从容,叩首领旨。 “臣韩清玄,谢主隆恩!” “这都是阿楷应该得到的,这样的结果他已经等了许多年,”令歌开口对身边的辰玉等人说道,“如今做回韩清玄,也算是还韩家一个清白了。” “只怕这道旨意传回京中,定要不太平了。”侍辰颇为担心地说道。 令歌微微颔首,他开始猜想着皇帝如此颁旨的用意,或者说,这道旨意也是皇后的意思。 她想做何事?令歌不解,心事重重。 胡阳将圣旨交到令楷的手中,笑道:“恭喜楷哥,你终于回来了。” 令楷含笑点头,他转身看向令歌,只见令歌正眉眼弯弯地看向他,与众人一般为他送上祝福。 “多谢老胡你千里迢迢送来圣旨,”令楷对胡阳说道,“两年不见,我要好生招待你。” “我招待你才是!”胡阳一如往常般大大咧咧地笑着,之后,胡阳又走向令歌,拱手拜道:“臣胡阳拜见玉迟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皇上命臣代他向殿下问好,皇上盼着殿下你早日回到长安。” “有劳老胡了。”令歌含笑应道,“两年未见,你在长安可好?”令歌有听令楷提起,胡阳在礼部官至礼部郎中,掌校学司。 “有劳殿下牵挂,下官一切都好。”虽用敬语,但是胡阳的语气尽显其与令歌亲切之态,“不知殿下在玉门关如何?” “本王一切都好。”令歌用一种轻松活泼的口吻说道,与胡阳相视一笑。 众人进城之后,道路两旁尽是百姓,他们纷纷下跪叩首,拜谢道:“草民们多谢玉迟王殿下!多谢令大人!” 令歌见状,立即抬手示意道:“诸位百姓们快快请起。”说罢,另一边的令楷已经上前搀扶起一位为首的老翁,随后百姓们才站起身来。 只见为首的老翁眼眶湿润,他拉过来自己身旁的一位孩童,说道:“令大人,你们是我们这些老百姓的大恩人啊!这次时疫,我的孙儿差些命丧黄泉,若非大人你和郎中亲自照顾,恐怕如今只剩下孤零零的我一个人了,请受老朽一拜!” 说着,老翁便带着自己的孙儿往地下跪去,令楷见状立即搀扶起二人,安慰道:“老人家快快请起,为官者为百姓着想是理所应当的,照顾病弱更是人之常情,我亦感谢你们在此次时疫中的坚韧不拔,最终我们才能得以战胜时疫。” 老翁闻言感动不已,他说道:“大人你好人有好报,此番回京,定会前途顺遂,光明璀璨,我们老百姓的生活也会因为你而越来越幸福安康!” “我一定做到。”令楷颔首承诺,众位百姓闻言心中顿生暖意,在时疫的废墟之上重新看到希望。 “祝令大人一路保重!祝玉迟王一路保重!”老翁朗声说道,一众百姓也附和道:“祝令大人一路保重!祝玉迟王一路保重!” 听着耳边不曾间断的祝福之声,立在令楷身后的令歌热泪盈眶,露出恬淡的笑意。 也许这便是我们全新的方向,也许也曾是母亲寻到的方向,令歌心想着。 离开玉门关之后的一路上,令歌去令楷马车上的次数并不多,在众位官员侍卫的拥簇下,令歌总觉得不自在,似乎有一张网正在深深地束缚住着他。 如今的自己重新成为备受皇帝宠爱的玉迟王,而令楷则成为韩清玄,成为一位于大齐有功,前途似锦的大臣,但愿一切还能够像从前一般美好,令歌心想着。 临近长安时,在队伍最为豪华的马车之中,令歌正独自一人端坐其中,只见他身着宝蓝华服,佩戴镶蓝玉抹额,两鬓发缕轻盈悬空,如画眼眸微微低垂,气质华美典雅,贵不可言。 而令楷则在其后的马车之中,一身青色浮光锦官服,头戴幞头官帽,一样地垂眸端坐,若有心事。 当马车外逐渐人声鼎沸时,令楷明白,此行已到长安城——曾让他声名远扬,也曾让他声名狼藉的长安城。 如今,长安城终将因他的回归而掀起另一番风浪。 与此同时,令歌并未被长安城的繁华之声吸引,他只是拿出一只布偶松鼠,静静地看着,深深地留恋着。 …… 在知晓玉迟王和令楷回京的消息之后,长安城有志书生聚集在茶楼时,无不纷纷议论此事。 “玉迟王和令大人回京,这次长安城真是要有大变数了。” “该改口了,叫韩大人,韩清玄,”一位书生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令楷本是先枢密使韩谦之子,这样看来,他当年谋杀刑部尚书盛贺便说得通了。” “不是玉迟王动的手吗?昔日他在刑场上亲口承认的。” “韩清玄和玉迟王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是谁动手还分彼此吗?如今陛下让令楷改回韩姓,这可不是打那些构陷韩家之人的脸吗?” “皇后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小点声,这两年皇后和太子在朝堂之上早已水火不容,孙太傅辞官,如今韩大人回京,东宫和后党倒也势均力敌。” “这两年陛下的身体愈发病弱,玉迟王又在此时回京,只怕朝中要有大变动了。” 不远处的一位红衣男子将这些书生的谈话都听在耳里,男子容颜绝美,喝下杯中茶水,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此时,落音楼陈先生走进店中,他看到端坐着的红衣男子时如释重负一般,他过去说道:“尺画,我可算找到你了,待会戏就要开场了。” “抱歉,我这就来。”尺画微微一笑,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往外走去,陈先生见状也立即跟上去。 陈先生问道:“尺画,你真的不和我们落音楼续签契约了吗?” 尺画驻下脚步,回身看向陈先生,笑意不减地说道:“陈先生,你不必再劝我了,我会将这两日的戏唱完,往后我们好聚好散,有缘再见。” “殿下已经回京,尺画你当真……” 尺画颔首,敛去笑颜,又道:“正是因为殿下已经回京,所以今时不同往日,我万万不能再继续扮演殿下在落音楼唱戏了,还望陈先生见谅。” 陈先生愣在原地,他细细地思索着尺画的一番言论,最终他点头答应,不再多言。 毕竟长安城风云难测,而且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第9章 长庆:3 虽是秋末,但玉迟王和韩清玄回长安那日可谓是秋高气爽,阳光明媚。温暖的阳光照映在长安城的每一处,清晨的宣政殿在阳光之下更是熠熠生辉,庄严神圣。 “宣玉迟王、韩清玄觐见!” 随着侍从的传唤,满朝文武百官无不屏气凝神,全神贯注地留意着走进宣政殿的两位年轻男子。 两位年轻男子来到高堂之下,而高堂之上则端坐着大齐江山的最高统治者——长庆皇帝。 冠冕十二旒之下,皇帝疲惫的眉眼间有着些许笑意。在他的身后有一道珠帘,端坐着大齐江山另一位手握大权之人——皇后。 皇后浓厚的朱唇浅浅含笑,与皇帝一样,她的目光停留在走进宣政殿的玉迟王和韩清玄的身上。 “臣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玉迟王和韩清玄下跪拜道。 “免礼平身。”皇帝开口回应,并抬手示意。 “谢陛下!” 皇帝又道:“此次玉门关时疫,两位立下汗马功劳,可谓是大齐江山和百姓们的功臣,如今回京,朕与满朝文武为你们接风洗尘,共庆此刻。” “谢陛下隆恩。” “你们对大齐有功,对你们的赏赐朕会与各位大臣再三斟酌,你们且安心等候便是。”皇帝说道。 “谢陛下。” “陛下!臣有事启奏!”朝臣中走出一位中年大臣,正是礼部之中掌管外交事宜的鸿胪寺卿张佑。 “张大人请说。”皇帝颔首道。 只听张佑说道:“如今我朝与高丽商贸往来频繁,且明年开春之后,飞鸿长公主与高丽贤王将回京还朝,臣与众位鸿胪寺官员商议,认为最好有一位使臣即日启程前往高丽,不仅可以带队商贸,而且完成商贸后还可以亲自迎接飞鸿长公主还朝。” 皇帝点头,甚是赞同,他说道:“如此甚好,张大人的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张佑唇角轻扬,说道:“回陛下,臣与众位鸿胪寺官员一致认为,韩清玄韩大人再合适不过。” “韩大人年轻有为不说,更是昔日的状元,见多识广,定然对高丽有所了解,且韩大人诗名远扬,在高丽颇负盛名,此番由韩大人带队定能事半功倍!” 此言一出,满朝大臣的神色变得微妙至极,人人皆静观其变,等着皇帝的回应。 然而皇帝并未出言回应,只听立在众臣之首的太子开口说道:“张大人所言极是,只是韩大人刚回京,且出使高丽并非小事,事关两国友谊,还得从长计议才是,使臣的任命急不得。” 张佑说道:“正如太子殿下所言,事关两国友谊,出使高丽之人定然得是一位德才兼备,在大齐和高丽都颇负盛名之人,眼下朝臣之中没有比韩大人更为合适之人,这也是臣与鸿胪寺上下商量之后的一致看法。” 此时,大理寺少卿龚祁开口说道:“鸿胪寺的建议固然是为大齐着想,只是此事还得问问韩清玄大人意下如何,若是强人所难,事情反而会不尽人意。” 众人颔首,于是纷纷等待着皇帝和韩清玄的回应,一时间,朝堂之上的气氛愈发微妙。 须臾,高堂之上传来皇帝的嗓音:“韩清玄,你意下如何?” 韩清玄微微颔首,拱手拜道:“臣此番能够回京是陛下给予的恩典,如今能为陛下排忧,为大齐出使高丽更是臣的荣幸,此事臣全听陛下的安排差遣。” 皇帝微微颔首,不再言语,正当众人以为此事板上钉钉,韩清玄会再次离京之时,却听见耳边传来朝堂之上极为陌生的嗓音。 “陛下,关于此事,臣弟有话不得不说。” 众人定睛看去,发现不是旁人,正是韩清玄身旁的玉迟王。 皇帝也颇为意外,“但说无妨。” 只听玉迟王说道:“此次时疫来势汹汹,在玉门关时,臣弟目睹众多百姓因为时疫失去至亲,甚至失去自己的性命。那时候的玉门关可谓是满目凄凉凶险,是朝中众位大人从未见过的景象。” “最初,郎中人手不足,且尚未找到药方之时,韩大人身先士卒,亲自熬药照顾病人,鼓励着病人战胜时疫。不仅如此,韩大人更是想尽办法应对此次时疫,若非他指挥得当,提议及时封锁玉门关,只怕时疫早已漫过玉门关,直抵中原各地,让更多的人因为时疫而失去所珍视之物。” 玉迟王抬头看向皇帝,语气真挚地继续说道:“临走前,玉门关百姓更是纷纷含泪感谢韩大人,韩大人于江山社稷有功,于百姓们有恩,百姓们更是期盼着韩大人此次回京能够得到应得的奖赏。臣弟以为朝廷若是不给予韩大人一个公正合理的待遇,只怕天下百姓都会为之惋惜,为朝廷的决定而失望,还请陛下三思!” 说罢,玉迟王拱手深深一鞠,满朝文武百官闻言无不震惊,此番话也只有玉迟王说出来才最为得体适宜。 紧接着,太子亦开口说道:“请陛下三思!” 以太子马首是瞻的大臣们也纷纷开口说道:“请陛下三思!” 最终,皇帝颔首说道:“玉迟王所言甚是,出使高丽的使臣另寻他人,韩清玄有功于天下,理应留在长安为百姓做出更多的贡献。” “臣定不负陛下和百姓们的期许!”韩清玄颔首拜谢,随后,他听见耳边传来满朝文武的附和之声:“陛下圣明!”以张佑为首的大臣也只能黯然失色,就此作罢。 待声音落下,珠帘之后传来皇后的声音,只听皇后说道:“现已深秋,出使高丽迎回飞鸿长公主一事需要尽快作出决定,依本宫看,此事不妨今日便决定下来,现在可有自愿出使高丽之人?” 正当满朝文武百官默然不语时,一位年轻官员走出来,拱手拜道:“启禀陛下、娘娘,臣胡阳愿意带领商队出使高丽,迎接飞鸿长公主还朝!” 皇帝欣然颔首,说道:“胡大人身为礼部郎中,年轻有为,且习得高丽语,是为此次出使高丽最佳人选。” “臣多谢陛下!臣定不负陛下和娘娘所托!”胡阳再一次拱手深深地拜道。 最终,满朝文武散去,走出宣政殿时,不少大臣议论纷纷,回味着方才朝堂之上的经过。 “玉迟王可真是出乎意料,让我们吃了一个大亏。”张佑向身边的朝臣感叹着。 此时,宋君逸走到张佑的身边,他开口说道:“张大人忘了吗?当年我也吃过玉迟王殿下的亏,如今我们可得对这位殿下刮目相看了。” “小宋大人所言甚是,”张佑抚着胡须,唇角含笑,“玉迟王倒还真有几分临清王的风采。” “往后我们还得小宋大人多多提点帮衬才是。”张佑看向宋君逸,眼前的宋君逸虽然年轻,但是已经官至刑部侍郎,且其父刑部尚书宋曦这两年已经几乎将刑部事宜全权交予宋君逸处理,宋君逸可谓是手握大权。 在宋君逸执掌刑部期间,刑部上下运行地井井有条,深受皇帝和皇后称赞,如此下去,宋君逸早晚会位至刑部尚书,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宋君逸颔首一笑,回应道:“张大人言重了,张大人久居官场,君逸应该向你学习才是,今日傍晚若是张大人肯赏脸,君逸请张大人去听戏,如何?” “我一向好这口,自然会去。” …… 金銮殿内,令歌陪着皇帝叙旧,两人坐下身时,令歌注意到身旁的桌案上放置着《令诗》,他拿过来翻阅,笑问道:“皇兄也看这本诗集吗?” 皇帝微微一笑,说道:“这两年闲来无事,朕便会翻看这本诗集,想象着你的生活。” “多谢皇兄的关心。”令歌颔首笑道,他抚着诗集被翻阅有损的纸张,一时间心中生起愧疚,“令歌一走就是两年,还望皇兄莫要生气。” 皇帝一笑,安慰道:“朕又怎会生气?知道你过得好,过得开心,朕也开心,而且你也一直给朕写信不说,如今还不远千里地回来看望朕,朕很是欣慰。” “对了,你和令楷如何?他对你可好?”皇帝询问道。 令歌颔首一笑,说道:“阿楷待我极好,皇兄不必担心。” 皇帝宽慰地笑着,说道:“他待你好就行,要不然朕定不会饶了他。” 令歌微笑脸红,他侧首看见有宫婢在为殿中央的香炉添置香料,仔细一闻是一股淡淡的药香,他转言问道:“皇兄这两年的身子如何?可有按时服药?” 皇帝笑着摇头,说道:“老毛病了,就算按时服药,这人的身子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见令歌有些茫然无措,皇帝又安慰道:“朕没事,见到你身子都舒服了许多,今日你回府好好休息,过几日再进宫来小住一段时间,陪朕好好叙叙旧,说说你这两年在塞外是怎么过的。” “好。”令歌含笑应下。 此时黄飞走进殿中,说道:“陛下,三皇子在门外求见陛下。” 皇帝笑道:“传他进来,朕倒是要看看他是专程来看望朕的,还是专程来看望他皇叔的。” 黄飞闻言后便笑着退下,前去传唤三皇子景修。 令歌满怀期待地看向门边,少顷,只见一位少年步伐轻快地走进金銮殿,来到令歌和皇帝的面前。 两年不见,少年初长成,清秀而稚气的眉眼让令歌一眼便认出少年,不是旁人,正是景修。 景修一见令歌,脸上便露出欣喜的笑容,他当即拱手拜道:“景修见过父皇,见过皇叔!” 听着景修的嗓音,令歌笑道:“两年不见,景修不仅长高了,嗓音也发生了变化。” “回皇叔的话,景修今年已经年满十一岁,嗓音自然是有所变化的。”景修含笑回应道,彬彬有礼之姿让令歌对他刮目相看。 皇帝见他们两人似乎有无数的话要说,便吩咐道:“景修,陪你皇叔出去散散步,替朕送他出宫。” “诺。”景修欣喜地应下。 见景修如今变得开朗,令歌心中甚是欣慰,想来这两年太子妃定有在悉心照顾景修。 走出金銮殿,景修愈发自在起来,两人缓缓地走在宫道上,询问着这两年彼此过得如何。 “令先生……韩先生他人呢?”景修开口问道。 “他先回府上去了,有机会会见到的。”令歌回应道,“对了,景修你这两年可有随韦先生好生读书?” 景修回话道:“儿臣有好生读书,韦先生前两日还夸我最近的功课有所长进。” 看着景修少有如今邀功表现自己的模样,令歌便承诺道:“既然有所长进,等你有空时,我便带你出宫游玩。” “多谢皇叔!”景修笑道,“皇叔不在的这两年意明哥也总是带我……”景修忽地想起往事,便不再往下说去。 景修正想转言另说其他,却听令歌开口说道:“无妨,其实我也想问你,意明这两年过得如何?” “意明哥一切都好。”景修顿了顿,须臾又道:“其实,意明哥时不时也会问我这两年皇叔你过得如何,他知道我们有书信往来。” 令歌闻言神色一滞,恰好此时迎面走上来一位女子,抬眼看去,发现正是太子妃。 “见过皇叔。”太子妃福身行礼道,“两年未见,皇叔别来无恙?” “一切都好。”令歌含笑回应道,“这两年还得多谢太子妃照顾景修。” “自是应该的,”太子妃微笑点头,“景修听话懂事,读书也上进用功,本宫倒是也没怎么操心。” 令歌一笑,他看向景修,说道:“看来景修所言不假,果真有好生读书。” “儿臣不敢诓骗皇叔。”景修郑重地说道。 “皇叔有所不知,景修他可是日盼夜盼把你给盼回来了,自然不会诓骗你。”太子妃含笑说道。 “我知道,”令歌含笑,“我逗景修玩的。” 太子妃莞尔,说道:“本宫还得去给父皇母后请安,先行告辞,皇叔慢走。” “太子妃慢走。”令歌微微颔首,与太子妃告辞。 “皇叔这次会在长安城留多久?”景修开口询问,他的眼中尽是期待和不安,他希望令歌可以常居于此。 令歌思忖片刻,回应道:“应该会留挺长一段时间的,不是说飞鸿长公主明年开春要回京吗?我怎么也得见她一面。” 景修喏喏点头,说道:“我从未见过皇姑,只知道她很早以前就远嫁高丽了,已经二十多年了。” 令歌叹息道:“想来长公主定然思念皇兄,思念故土,不过我听说高丽贤王待长公主极好,怎么不让长公主回京探望呢?” 景修解释道:“皇叔有所不知,贤王是高丽的摄政王,政务繁忙,难以陪伴长公主一同回京,不过去年高丽王亲政,贤王已辞去摄政王的职务,所以这才有时间陪着长公主回京。” “原来如此。”令歌开始期待着与长公主和贤王的见面。 离开皇宫后,令歌便径直回到玉迟王府,在王府前堂大院之中,杨姑姑和张姑姑为首的侍从们早已在此等候,他们一见令歌便纷纷行礼道:“见过王爷!” “诸位快些请起。”令歌笑道,“两年未见,诸位别来无恙?” “回王爷,玉迟王府上下一切都好。”杨姑姑开口回应道。令歌端详着杨姑姑和张姑姑,发现二人容貌变化不大,且在玉迟王府两年的清闲时光,让她们的气色愈发红润,眉目也更为温柔和善。 令歌又扫视王府众人,他发现两年过去,每个人的容貌或多或少都发生改变,令他庆幸的是,他们的脸上皆多出真挚幸福的笑意,这便是最好的改变。 “这次我回来大家不必拘谨,一切如旧,按照杨姑姑和张姑姑的安排来便是。” 诸位侍从应下之后,张姑姑开口说道:“王爷也累了一天了,快些进屋喝茶休息,晚膳林珑会按王爷从前的口味备下。” “有劳了。”令歌颔首感谢,随后他走进前厅之中,师父白栈期等人已端坐在一张大圆桌前,令歌注意到前来之人还有师伯洛疏风,以及望舒师姐和秦风澈。 令歌朝着疏风拱手一拜,道:“见过师伯,令歌给师伯请安。” 洛疏风笑道:“两年未见,小令歌生得愈发俊俏了。” “师伯过奖了,师伯的气色也愈发精神。” 疏风抚须,眉开眼笑地说道:“这嘴也是越来越甜,肯定跟着令楷那小子没少学。” 令歌颔首一笑,他看向望舒和风澈,转言道:“望舒师姐,风澈兄,好久不见。” 风澈似乎甚是拘谨,他挤出些许笑意,颔首道:“令歌好久不见。” “大家方才在聊什么?”令歌坐下身来问道。 辰玉回应道:“询问望舒师姐离开遇仙山后的经历,可有和风澈兄闯荡江湖。”一边说着,她一边观察着望舒和风澈的神色,只见两人正沉默地饮茶,不出一言以复,倒是显得愈发相衬。 风澈素来不善言辞,闻言也不得不开口说道:“袁姑娘来到华山后,我与她每日都会有比武切磋,倒是也没怎么出去闯荡江湖。” 令歌与盛楠相视一笑,果不其然,望舒和风澈都是一根筋,痴迷于切磋武艺。 白栈期笑而不语,只是继续饮茶,听着面前几位小辈的谈话。 令歌看向辰玉,问道:“辰玉师姐之后打算去往何处?是回洛阳吗?” 未等辰玉开口,她身旁的侍辰便否认道:“不,我和辰玉商量过了,我会和她继续游历天下。” “不错,两口子就是应该这样如胶似漆,形影不离,”疏风甚是欣慰地说着,“我的身子骨硬朗着的,你们两个不必担心,好生过你们的日子去。” 辰玉和侍辰闻言脸庞都有些泛红,令歌点头,甚是赞许,他说道:“的确,两人相伴,所见所感始终是不一样的。” 盛楠闻言,坏笑道:“师弟可真是有心得。” 令歌一时无言以对,只好端起茶杯喝起来,须臾,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说道:“我先去隔壁看看,你们慢聊。” 走出前堂时,令歌正巧遇上小涵端着糕点走来,小涵见令歌要离开,便询问道:“王爷这是去何处?” 令歌说道:“我去隔壁。”正准备迈出脚步时,令歌便注意到小涵手中端着的糕点,做工精致,想来是特意为他所准备的,于是他拿起一块,说道:“我先吃一块,待会回来我再好好品尝。” “好,奴婢恭送王爷。”小涵微微一笑,福身相送令歌离去。 少顷,令歌走上曾经再为熟悉不过的道路,经过竹林时,他特意看向竹林之下的兰草。虽是深秋,竹叶飘零,但兰草依旧被打整得精致典雅,想来小蝶和小涵平日里有常常前来侍弄。 令歌看向前方,曾经的令府,如今的韩府,小东门正敞开着,迎接着他的到来。 令歌走进韩府没几步便遇上耿善,耿善亲自引着他来到韩府前厅,令歌走进一看,发现除了令楷,龚祁和胡阳也在此处。 只见令楷端坐主座,龚祁和胡阳相邻坐在客座之上,正与令楷说着话。令楷见令歌前来,便起身唤道:“令歌上座。” 令歌闻言便坐在令楷的身旁,刚坐下来便听见胡阳叹道:“唉,这回长安城后都还没去玉迟王府讨一碗酒喝,就要向殿下你告辞了。” 令歌开口回应道:“我正想问你此事,老胡你真的要远赴高丽吗?” 胡阳颔首说道:“我已在满朝文武百官面前许下承诺,自然得去,我不去的话,那些人岂会善罢甘休?现在朝堂之上局势错综复杂,倒不如去高丽避一避。” “也是,”令歌点头同意,“话说回来,今日朝堂之上皇兄说你会高丽语,想不到老胡你还有这番本领。” 胡阳笑道:“自学的,倒也还行。” 令歌颔首一笑,夸赞道:“老胡真是奇才,阿楷也自学过高丽语,不过到最后也只会那一两句。” 一旁的令楷含笑喝茶,不曾言语。 胡阳和龚祁互视一眼,眉眼间尽是笑意,半饷,胡阳敛去笑颜,说道:“今日楷哥才回京,那些人便坐不住了,想让楷哥离开长安,我可不给他们机会,你们不必担心,高丽对于我来说倒是个好地方,等我明年给你们带高丽美酒回来。” 三人一笑,他们一向喜欢胡阳这大大咧咧的乐观性子。 龚祁开口说道:“此番张佑上奏定然是皇后授意,看来以后楷兄得万事小心才是。” 令楷微微点头,说道:“此番回京,我并无所求,只是希望平安顺遂,有朝一日我想我会再次离开长安,回到塞外。”说着,令楷看向令歌,满目的真挚,让令歌有些惘然。 龚祁微笑颔首,祝福道:“那我就祝楷兄能够如愿以偿。” 是夜,秋月静美,淡淡的月光照映在竹林之中。在竹亭里,令歌和令楷正点燃烛火,像往日一般交谈着,倾诉着。 令楷牵着令歌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他说道:“今日在朝堂之上,多谢令歌为我说话。” “我自然要为你说话,而且都是实话。”令歌抬眸看向令楷,“我们曾经许诺过,要紧紧地握住彼此的手,所以我定要护你一生一世。” 令楷深深一笑,他回想起昔日刑场之上的场景,当时的令歌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带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一直走到现在。 他将令歌搂在怀中,静静地相互依偎着,须臾,令歌开口问道:“那会阿楷说会离开长安,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我向你保证。”令楷轻轻地亲吻令歌的额头,许下诺言,“我也很思念遇仙山。” 令歌微微一笑,又问道:“阿楷打算何时去拜见孙太傅?” “孙太傅辞官两年,不曾过问朝政,我刚回京,很多眼睛都还在盯着我,暂时不宜去拜见孙太傅。”令楷回应道。 令歌点头,说道:“也是,多等等,总会有机会见到孙太傅的,询问他来信之事。” 令楷颔首,嗓音颇为低沉地说道:“只怕这一次太傅是遇到棘手之事,所以在信上才不便透露。” 令歌默然,开始猜想着这件棘手之事。 “你今夜睡在何处?”令楷突然岔开话题问道。 令歌闻言,顿时直起身来,无奈地看着令楷,一时间他并未回应,然而他眉眼间的笑意已经给出答案。 第10章 长庆:4 清晨,天色蒙蒙亮之时,令歌苏醒过来,看着熟睡在自己面前的令楷和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他一时有些恍惚。 此时的他正被令楷拥住,依偎在令楷的怀中。他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令楷,伸出手指轻轻地滑过令楷的鼻梁,一遍又一遍,直到令楷握住他的手,并睁开双眼,问道:“怎么醒得这么早?” “不知道。”令歌嗓音慵懒地回应道,逗得令楷不免一笑,“阿楷今日不用上早朝吗?” “陛下说我这段时日赋闲在家便好。”令楷重新闭上眼睛,又故意调笑着:“你还不回去吗?” 令歌无奈地说道:“一晚上都没回去,现在回不回去已经无所谓了,而且我们都已经月祭成亲了……” “那以后都睡在我这。”令楷将怀中的令歌抱得更紧,心中甚是惬意。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两人一同起身,并互相替对方梳理头发。令楷看着镜中的自己和令歌,笑道:“令歌现在梳发的手艺愈发精艺,到我替你梳发了。” 说着,令楷便站起身来,让令歌端坐在铜镜前,并开始为令歌梳发,“待会我们过去陪白掌门和洛伯一同用早膳吧。” “好。”令歌颔首答应下来。 而后,令歌和令楷来到王府,恰好白栈期和洛疏风等人也才到膳厅用膳。 在餐桌上,白栈期说道:“明日我会与望舒和风澈去一趟华山,令歌随我们一起吧。” “好。”令歌点头答应,随后他看向望舒和风澈,发现他们依旧沉默不言,只是各自喝粥用膳。 “我明日也打算回洛阳了,书局里没我可不行。”疏风开口说道。 “爹,我和辰玉送你回洛阳。”侍辰对疏风说道。 “是啊,爹,我和侍辰送你回洛阳,在书局多待几天。”辰玉含笑说道。 疏风欣然点头应下,道:“也好。” 吃到一半,令歌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怎么不见梦珏?” “她早早地就起身去落音楼了。”辰玉回应道,“待会我们也去落音楼看看吧,许久未去了。” “好,是应该去看看。” 不久之后,众人来到落音楼外,此时正是上午,落音楼的客人并不多,只是三三两两地坐在楼里的各处,听着台上的陈先生说书。走进来的时候令歌大致听了一下,发现说的是寻常话本。 走进落音楼,几人便看见坐在台下的无忧,无忧一见他们就连忙招手示意。 “来这边坐。” 令歌见只有无忧一人,又问道:“梦珏去何处了?不是一早就来落音楼了吗?” “她和秦姑娘在楼上与尺画谈事情,”无忧解释道道,“尺画已经决定要离开落音楼,她们上去是在想办法挽留尺画。” “离开落音楼?这是为何?”令歌疑惑不解,于是迈出脚步往楼上走去,“我上去看看。” 见令歌上楼,令楷也跟上去,无忧见状,挑了挑眉,喃喃道:“当真是形影不离。” 令歌走进阁楼厢房时,只见那里正坐着一位红衣男子,面容俊美,正是尺画。尺画的对面则是梦珏和雨洁,三人见到令歌前来便起身相迎,尺画欠身颔首道:“尺画见过殿下,能再见殿下当真是有幸。” 说着,尺画又看向令歌身后的令楷,含笑道:“见过韩大人。” 令楷并未理会他,只是淡淡地颔首,与令歌一同坐下身来。 令歌端详着尺画,只觉尺画的容颜更胜从前,这两年尺画在长安城可谓是声名远扬,是长安城最出名的伶人,红气养人大概便是如此。 “听说尺画你要离开落音楼了?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尺画颔首回应,“殿下也不用再劝我了,方才秦姑娘和梦珏两人已经劝说过,只是我去意已决,往后还望诸位多多保重。” 令歌点头,他知晓已留不住尺画,遂又问道:“那你要去往何处?已经打算好了吗?” “天下之大,尺画不想一直留在长安城,想出去再看看。”尺画含笑回应,满眼的真挚让人不会生起任何怀疑,“多亏有你们,这两年我才得以在长安城赚足不少钱,如今也可以好生游历天下了。” 令歌微笑,祝福道:“那就祝你一路顺风,能游历天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走的时候提前告诉我们,我们来送你。” “多谢殿下,不过相送就不必了,”尺画婉拒道,“我们平静地相逢,就应该平静地分别,像一池静水般,涟漪过后再次如初,尺画在此祝殿下和韩大人一切安好。”他又看向雨洁和梦珏,“也祝秦姑娘生意兴隆,梦珏思如泉涌。” 尺画离去后,几人下楼听着陈先生说书,梦珏幽幽地叹道:“看来我得写一些新的话本了。” 令歌闻言甚是开朗,他说道:“好啊,拭目以待。” “只是如今不能再写你了,落音楼也不能再演关于你的故事了,陈先生说一说倒是还可以。”梦珏看向令歌叹息着,“往后的局面会如何发展,谁都预想不到,若是有人别有用心,只怕对你和楷哥不利。” 令歌有些失神,半饷,他悻然道:“只好这样了。” “如今我还真是无从下笔,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了。”梦珏仰天长叹着,烦恼不已。 无忧在一旁幸灾乐祸,说道:“你还有写不出东西的一日?真是难得。” 梦珏幽怨地瞪了无忧一眼,她并不想与无忧争吵。 无忧得寸进尺,继续说道:“不如这样,你写你和你的那位飞贼哥哥,这几年你不是一直忘不掉当初救你出来的那位飞贼吗?何不写他和你的故事?” 梦珏冷笑一声,盯着无忧说道:“那我定会把你写成十恶不赦的大反派。” 无忧无言以对,回过头去继续听着台上的陈先生讲述故事。 此时,令楷开口提议道:“梦珏不如多出去走走看看,想法创意说不定就有了,明日令歌要去华山,不如你随着他们一起去看看。” 令歌闻言,甚是赞同,道:“对啊,梦珏,你随我们一起去华山看看,也许对你写话本有所帮助。” 梦珏心觉有理,遂应道:“也好,明日我便随你们一起去华山。”说罢,她又看向无忧,问道:“你要去吗?” 无忧瞟了她一眼,目光重新落在台上,说道:“不去,我还得留在长安打理药局。” “你真不去吗?”梦珏再一次询问道。 无忧看向梦珏,疑惑皱眉,问道:“怎么?你要我去?” 梦珏笑出声音,得意洋洋地道:“你不去的话可真是再好不过了,眼不见心不烦,下笔如有神。” 无忧气得咬牙切齿,回过头去不再理会梦珏。 见两人如此,令歌不免偷偷一笑,只是恰好笑颜被身边的令楷发现,一时间神情难以整理。 翌日,令歌和梦珏随着白栈期,盛楠以及望舒和秦风澈前往华山。六人登船之后,令歌便立在甲板之上,凝望尚有雾气的江面,他不免想起昔日与湫龙的诀别之景。 他还好吗?已经两年之久没有他的消息了,令歌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中有些伤感。 “令歌在想什么?” 令歌回头一看,发现正是一身青衣的盛楠,盛楠来到他的身边,陪他一起看着江面。 令歌坦诚说道:“我想起昔日和湫龙便是在这条河的岸边分别的。” 盛楠神色一滞,一向清丽开朗的面容浮现出一丝郁色,她长长一叹,说道:“其实仔细回想,一路和他走来的日子还是挺令人怀念的。” 令歌微微点头,脑海中浮现出昔日与湫龙交好的一幕幕画面:玉竹阁饮酒、雪地切磋、牡丹园相助、镇守王府、刑场解围……这一切都让令歌心存感激和怀念。 盛楠扬起唇角,继续说道:“他这人就像你望舒师姐一样,少言寡语的,可是心肠很好,总会关心身边之人,可惜我们有了隔阂,难以回到最初。” 令歌低头,静静地注视着流去不复返的江水,须臾,他说道:“下次要是见到他,希望我们可以向他问声好,也祝他可以早日带着小蝶离开长安这个是非之地。” “但愿如此。”盛楠仰望着天空,有随风而飘的枯叶,满目萧然。 半日不到,六人便来到华山的山脚,看着在平地上高耸入云的山峰,令歌只觉华山有一种的巍峨正气,让人肃然起敬。 山路崎岖不平,梦珏全程畏手畏脚地跟在令歌和盛楠的身后,走到半山腰时,她往山下一看,只觉深不见底,眼前的悬崖峭壁更是险象环生。一时间,她感到心虚,说道:“在遇仙山我都没这么怕过,华山险峻真不是骗人的。” 令歌颔首一笑,道:“的确如此,确实与遇仙山有所不同。”令歌一边走着,一边欣赏眼前之景,华山可谓是雄奇险峻,云雾弥漫更是让华山显得庄严神圣。 风澈闻言,回头看向他们,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他说道:“其实走习惯了,倒也不觉得华山险峻,反而觉得这里的一石一木甚是亲切。” 望舒看了他一眼,并未说什么,只是继续往前走着。 此时,梦珏在令歌身边小声地说道:“望舒师姐和风澈真是越看越般配,真是好奇他们两个走到一起会是怎样的一番情形。” 令歌一笑,他和梦珏是一样的心愿。 来到华山顶峰之时,令歌只觉得眼前之景别有一番意境,树木高耸而坚韧,房屋典雅而质朴,目光所及之处皆有一种侠之正气的风范。 “大师兄!望舒姐!” 令歌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有一男一女朝着他们走过来,男子高大威猛,正是昔日与他交过手的司马冲,女子也曾是老君山行刺的一行人,正是陈紫苒。 几年不见,昔日恩怨早已一笔勾销,两人见到令歌露出颇为惭愧的神色,纷纷拱手行礼道:“见过玉迟王殿下!” “二位不必多礼,大家都是朋友,以后直接叫我令歌便好。”令歌颔首微笑道。 “在下司马冲。” “在下陈紫苒,当年冒犯白少侠是我们的过错,一直没有亲自向你道歉,实在过意不去,请受我们一拜。”说罢,陈紫苒便朝着令歌拱手一鞠,司马冲也随即拱手一鞠。 令歌见状安抚道:“曾经都是一场误会,往事不必再去纠结。” 风澈微微点头,对司马冲和紫苒说道:“你们去告诉师父,遇仙白掌门和玉迟王前来拜访。” 闻言,司马冲和紫苒便先行离开,去寻掌门人成凡。 在一处厢房之中,令歌他们几位年轻人都围着一张方桌而坐,喝茶说话。 此处朴实无华,只有一幅字画和两三个花瓶作为装饰,令歌仔细看过,那字画由成掌门亲自所作,是一幅松柏图。 “令歌,你说师父和成掌门在交谈何事?让我们在此等候。”盛楠悄声问着令歌。 令歌摇头,道:“我也不清楚。” 正说着,紫苒便走进房中,对令歌说道:“令歌少侠,我们掌门人有请。” 令歌与盛楠互视一眼,随后他站起身来,随着紫苒离开。 走在长廊上,紫苒问起令歌:“令歌少侠,不知你对我大师兄和望舒姐可有什么看法?” 令歌明白紫苒的意思,他颔首道:“两人武功卓绝,侠肝义胆,甚是般配。” 紫苒欣然一笑,说道:“既然令歌少侠这么说,我也可以放心求你一件事。” “何事?” 只听紫苒说道:“帮助望舒姐和我大师兄互相表明对方的心意,你也知道,他们两人在感情这件事上,都不是很愿意主动说出口。” “的确如此,”令歌颔首点头,他不确定再次问道:“风澈兄当真对我师姐有意?” 紫苒连连点头,道:“当然,我大师兄肯定喜欢望舒姐,虽然他没有明说,但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的确。”令歌一笑,他想起风澈看向望舒的目光,亦想起他的阿楷,世间有情人那一双含情脉脉的双眼总是相似的。 “而且令歌少侠你有所不知,望舒师姐自从来到我们华山做客之后,我大师兄除了睡觉,其余时间都陪在望舒姐的身边,以前的他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练武之上。” 令歌扬起唇角,说道:“我猜他们两人应该总是在一起练武切磋吧。” 紫苒不免一笑,道:“的确如此。” “要我怎么做?”令歌问道。 紫苒往四周扫视一圈,确定无人之后,她凑近令歌,低声地说明她的计划,令歌闻言甚是不确定,道:“这真的能行吗?” “我觉得能行,这是雨洁给我来信的主意,试试看就知道了。”紫苒回应道,她一向相信精灵古怪,甚有主见的雨洁,“说起来,雨洁的信还是大师兄方才交到我手上的。” 令歌笑迷双眼,点头应道:“那待会我们试一试。” 待来到成掌门的茶室时,令歌见到师父白栈期正端坐在茶桌一旁的竹席之上,而在她的对面则是几年未见的成掌门。 成掌门一如当年,华发满头,衣裳朴实无华,给人一种正气凛然,德高望重之感。 令歌向成掌门深深一拜,道:“令歌见过成掌门,多年未见,不知成掌门是否一切安好?” 成掌门欣然笑道:“老夫一切都好,多谢令歌少侠的关心,快些请坐。” 令歌颔首,便盘腿坐在竹席之上,在成凡和白栈期之间。 “老夫让紫苒去请你过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想见见你,和你还有你师父单独聊一会天。”成掌门抚须笑道,“来,老夫替你斟茶。”说着,成凡便伸出手打算亲自为令歌斟茶。 令歌见状立即接过茶壶,“我亲自来就好。”说着他便为自己倒上茶水,而后又拿过成掌门的茶杯,“应该是我为成掌门您斟茶。” 成掌门一笑,对白栈期说道:“令歌当真是谦谦君子,白掌门教导有方,想来清漪和临清王在天之灵定然欣慰。” 令歌看向白栈期,想来方才师父已经将昔日的过往尽数告知成掌门,包括她与白清漪人前是书局之人,人后则是遇仙掌门人一事。 那昔日闯入华山派藏书阁一事呢?师父可有坦诚交代?令歌猜想着。 白栈期微微颔首,说道:“多年以来,我一直心想着,若是姐姐和姐夫还在,他们会怎样培养令歌,我便也照着那样去做,只怕自己做的不好,无颜面对他们二人。” 成掌门摇头,说道:“你并非白清漪和临清王,又如何能完全做到他们那般培养令歌?令歌能像今日这般已经很好了,我这一生要是能培养出像令歌这样的弟子,我当真是死而无憾。” “当然,看着现在我华山派的这些弟子,我也死而无憾。”成掌门调笑着自己说道。 令歌颔首微笑,他看向白栈期,安慰道:“师父,我能有今日全靠你一手培养,我很感激你,我想父亲母亲在天之灵也是如此。” 白栈期欣慰含笑,而后她对成掌门颔首,歉然说道:“成掌门乃一代宗师,宽宏大度,能够原谅我年少时犯下的错事,在下感激不尽。” 成掌门摇手,说道:“无妨,那藏书阁里的武功本就应该发挥它的作用,你潜入藏书阁,又将这些武艺在南宫询的指点下融会贯通,练就翎羽心法,为天下造福,我又岂会怪你?” “说起来,可惜南宫师父未见到天下一统便离开了人世。”白栈期深深地叹息着,“我只能继续完成他老人家的心愿。” 成掌门闻言,眉眼浮现哀愁,他抿了一口茶水,对白栈期说道:“我犹记得,当年的你是一个总爱跟在清漪身后的小姑娘,性子活泼好动,却不想你后来肩负如此重担使命,当真是造化弄人。” 令歌闻言看向白栈期,目光中是对白栈期的惋惜和感慨。从小到大,在令歌的记忆中,师父白栈期永远是成熟沉静的,丝毫不见成掌门口中昔日活泼好动的模样。 良久,令歌先行离开成掌门的茶室,并在紫苒的带领下前去寻找秦风澈。 看着令歌离去的背影,白栈期眉眼黯然,半饷,她看向成掌门,颔首低眉道:“若真有那样的一日,还望成掌门能够履行诺言。” 成掌门抚须微笑,回应道:“你放心,遇仙和华山今后便是一家人,我自然会护住令歌的周全。” …… 此时,秦风澈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收拾着衣物,他听闻有脚步声靠近,回头看去,发现正是令歌前来。 “令歌来了?快些进来,随便坐,今夜你便睡在隔壁房间,适才我已经替你打整出来了。” “多谢风澈兄。”令歌点头道谢,他打量着风澈的房间,朴实无华,整洁大方,不愧是一代大侠的房间。 令歌回过神之后,他想起雨洁和紫苒的计划,便对风澈说道:“对了,风澈兄,望舒师姐让我来告诉你一件事。” “何事?需要我去帮忙吗?但说无妨。”风澈神色一顿,显然,他甚是在意望舒的事情。 令歌见风澈如此重视,一时开始有些心虚,他避开风澈的目光,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就是……就是望舒师姐让我来告诉你,让你现在去杏林那边找她,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是关于……” 令歌鼓足勇气,抬眸看向风澈,继续说道:“关于你和她的下一步进展,风澈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让令歌意想不到的是,眼前一向沉稳的风澈顿时面红耳赤,随即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真的信了?令歌惊讶不已地跟出去。 来到杏林时,令歌远远地便见到望舒和风澈在说着话,另一边,紫苒与盛楠和梦珏三人正躲在一处岩石之后,见令歌前来,她们便唤令歌过去藏身。 “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盛楠颇为担忧地说道,“我看风澈一直说个不停。” 紫苒叹息道:“依我对大师兄的了解,定然说了一堆没用的。” 令歌作出噤声的手势,嘱咐道:“先别说话,我听一下他们在说什么。” 之后,令歌便窃听着风澈和望舒的对话,见他的眉眼间笑意渐深,盛楠和梦珏愈发心急火燎,追问道:“快快快,怎么样了?说了些什么?” 令歌看向她们两人,含笑摇头,只是说道:“我要保密。” “你们快看快看。”紫苒激动起来。 他们重新看过去,只见望舒和风澈已经相拥,一时间,四人笑开了花。 “成了!成了!”几人乐呵成一片。 梦珏笑道:“风澈兄方才定然说了一堆词不达意的话,依我看,直接说最后一句不就好了吗?害我们担心半天,真想冲上去替他向望舒师姐表明心意。” 令歌笑个不停,他看着那边相拥的风澈和望舒,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他知道风澈自然是爱望舒的,只是词不达意罢了,不过与他比起来,望舒是连词都不想说的,今日当真是难为他们两人。 是夜,月色朦胧,华山静谧如画,让人为之向往。此时,在风澈的房间里,灯火未熄,人声依旧。 令歌和风澈正坐在桌前闲聊着。 令歌轻抿茶水,说道:“风澈兄,其实我特别羡慕你。” 风澈不解,他放下手中茶杯,问道:“这是为何?” 令歌解释道:“因为第一次见到风澈兄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一位正气凛然的大侠,像小说话本里那样,我一直想成为那样的人。” 风澈闻言不免失声一笑,他说道:“比起你我的师父,我算不得什么大侠。其实令歌你在江湖上很多人的心目中才是一位大侠,不止是因为昔日武林大会一战,洗去冤屈,更是因为你身为玉迟王体恤百姓。” 令歌含笑,回应道:“过奖了,姐夫你有情有义,武功高强,在我心里你就是一代大侠。” 风澈一愣,须臾,说道:“吾之幸事,不过,在我看来,一代大侠还得心系天下,为天下百姓做出一份贡献,护住一方水土。” “姐夫所言极是。”令歌赞同道。 许久之后,当令歌已经离去,房内灯火熹微,风澈却依旧因为那一声“姐夫”而笑,久久不曾休息。 第11章 长庆:5 深夜,长安东宫之中,太子尚未就寝,仍在处理公务。 “玉迟王去了华山?”太子停下手中的毛笔,看向身前向他禀报此事的陈幻,“令楷呢?” “令楷仍在府上,”陈幻回应道,“这华山弟子各个武功高强,想来玉迟王此行是为了拉拢他们为自己所用。” 太子眸色沉沉,低头继续处理着手中的公务,同时他说道:“玉迟王刚回长安,有这么多少眼睛都盯着他,想来皇后那边也知晓他的动向,先等等看吧。” 陈幻微微点头,又道:“殿下,臣认为玉迟王此次回到长安后,殿下可以去亲自去看望一番,论起辈分他也算是殿下你的皇叔。” “本宫知道,刚好也可以去一探虚实,”太子的目光依旧在手中的公务之上,“虽然他一向不问世事,但是人心难测,本宫不得不多虑一些,而且当年太子妃……罢了。” 陈幻知晓太子心中的顾忌,贺兰甯霞嫁进王家,太子妃流产一事定与贺兰甯霞有关,玉迟王自然也牵涉其中。 “臣以为有令楷在,玉迟王定会万事以他为先,不会与殿下你有所争执。” 太子并未回应,只是继续处理着手中的公务,半饷过后,他才说道:“你退下吧。” 陈幻一愣,“诺。”转身离去的同时,他留意着太子的神色,却见太子神色淡然,不能从中发现任何异样。 也许在深宫之中朝堂之上,每一个人最终都会成为这般模样,陈幻心想着。 陈幻离去许久之后,太子终于放下手中的公务,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在一旁侍奉的宫人回应道:“回殿下,现在已是子时。” “替本宫沐浴更衣。”太子说道。 侍从说道:“殿下,今夜是十五,按照规矩,殿下应当去太子妃娘娘的宫中就寝。” 太子沉吟不语,须臾才说道:“本宫知道了,起驾太子妃寝宫。” 夜色深重,太子在宫人的提灯照映中前行着,他远远地停在太子妃的寝宫外,注视着太子妃的寝宫默然不语。只见太子妃寝宫已然昏黑,熄灭灯火,想来殿中之人早已熟睡。 良久,太子对宫人们说道:“今夜去林良娣宫中吧,本宫去陪她和腹中的胎儿。” 而后,太子便带着一行人离开,往林良娣的宫中前去,身后唯余茫茫夜色和秋风萧瑟,以及无尽的孤寂。 且说华山之上,令歌等人在此小住两三日,感受过华山的日起日落之后,他们才启程离去。 在登船之际,盛楠和梦珏两人一直看着前面的望舒和风澈,令歌看在眼里,不免一笑,心想这几日她们两人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望舒和风澈,不过自己何尝不是呢? 当回到长安城玉迟王府之后,令歌第一时间往韩府走去,在两府之间的竹林里,他看见令楷,只见令楷长发半束,身穿白色深衣,外罩天青衣裳,正在清闲悠然地侍弄着兰花草。 令楷闻声回首,发现令歌前来,他当即放下手中的水瓢,笑着敞开怀抱,眨眼间便抱住欣然而来的令歌。 他一边抚着令歌的长发,一边含笑说道:“这三日令歌可真是叫我思念不已。” 令歌一笑,回应道:“真的吗?其实我也挺想你的。” 令楷直起身来,他捧着令歌的脸颊,用一种戏谑的口吻说道:“相思本是无凭语,令歌何不用实际行动证明一番?” 令歌无奈,只好凑上去吻了一下令楷的嘴唇。 “可否满意?” 令楷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吻了一下令歌,之后才说道:“满意,满意至极。” 令歌扬起唇角,说道:“我有一件喜事和你说,是关于望舒师姐和风澈兄的。” “何事?莫非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正是,你随我来,听我从头道来。”令歌牵着令楷的手来到竹亭,一同坐下,将望舒和风澈坦白心意的全过程说给令楷听。 令楷乐得笑个不停,他夸赞道:“让望舒和风澈两人表明心意可真不是一件易事,你们实在厉害。” “风澈兄还想着暂时先不告诉雨洁,却不想紫苒托他交给雨洁的信已经将此事全然写明。”令歌笑着叹息道,“当真是自己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 令楷又一次笑出声,他说道:“令歌此行实在有趣,我没有一同前往当真是可惜了。” “无妨,以后总有机会的,阿楷你这几日可有发生什么趣事?” 令楷回忆着说道:“昨日我送老胡出城前往高丽,临走前鸿胪寺的几位官员与他交谈,你猜发生了何事?” “何事?”胡阳总是不按常理出牌,令歌只觉实在难以想象。 只听令楷说道:“老胡用高丽语和他们说话,没有一个人听得懂。” 令歌笑出声,问道:“莫非老胡在用高丽语骂他们?”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后来我问起若晗,的确如此。” “不愧是老胡,”令歌欣然一笑,须臾,他又问道:“若晗也去送老胡了?” “对,这两年老胡学高丽语可没少与若晗交流。” 令歌颔首,似是参透何等要事一般,他笑道:“也应该有个人来管管老胡了。” “令歌所言极是。”令楷含笑赞同,须臾,令楷笑意微凝,又道:“对了,令歌,今日你回来,我还有一事想告诉你,是关于尺画的。” “尺画?他不是已经离开长安了吗?” 令楷摇头,说道:“耿善发现他没有走,而是去了一户人家。” “一户人家?他在长安还有什么亲戚朋友吗?” “他去了宋府,宋君逸的府邸。” 令歌神色一愣,他不免担忧道:“他会不会是遇到什么麻烦?或者是宋兄邀他前往府邸做客?” 令楷微微一笑,说道:“不如这样,我们亲自去看看,询问一番,如何?” “也好。”令歌答应下来。 随着这些年宋家的崛起,有求于宋家之人不在少数,时常有宾客拜访,可是若非身份非凡,也基本上难以进到宋府。 宋府管事得知是玉迟王和韩清玄前来,立即将两人请进府邸前堂茶室,并对令歌两人说道:“宋大人和小宋大人已在下朝回府的路上,王爷和韩大人在此小坐一会。” 令歌微微颔首,随后他开始打量宋府的茶室,发现茶室里的一切陈设典雅崭新,想来皆是这几年才置入的。 “阿楷,我们这样来访真的能打听到尺画的消息吗?”令歌有些不确定,不过他相信令楷一向行事稳妥。 令楷饮用一口茶水,说道:“试试看,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我想尺画自己会出来见我们的,他是一个聪明人。” “会自己出来见我们?”令歌不解,正想追问下去,却见门外已走进一道熟悉的身影,抬眸望去,正是尺画。 只见尺画依旧一身红衣,妖冶明媚,然而他的神色却颇为黯淡消沉。 “尺画见过殿下,见过韩大人。”尺画福身行礼道。 “尺画?你不是已经离开长安城了吗?”令歌疑惑不已,心生担忧,“你在此处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尺画忽地跪在地上,含泪道:“殿下恕罪,尺画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事发突然,这才没有告诉殿下我来到此处。” 令歌刚想上前去搀扶尺画,却听见令楷开口问道:“你有何难言之隐?”令楷神色淡然,对含泪诉苦的尺画不以为然。 尺画身躯微弯,显得整个人极为柔弱无力,他看向令楷,说道:“韩大人有所不知,小宋大人一向爱来落音楼听戏,待我极好,常常前来捧场,他知道我要离开长安城,便将我请到宋府,好好地道别。” “所以你便在此一住数日?”令楷神色漠然,缓缓地放下手中的茶杯,“不如这样,之前你也说了,你想走遍天下看看,今日我和殿下便送一送你,以了你的心愿,如何?” 尺画却摇头拒绝,道:“不,大人,我不能走了。” “哦?这又是为何?”令楷勾起唇角,不屑地笑了一声,令歌虽然不知令楷为何对待尺画如此态度,但也只是静静地听着,好奇着背后的原因。 “回韩大人,其实,我……”尺画颇为犹豫不决,最终咬一咬牙,说道:“我已是小宋大人的人了,尺画现在只想留在宋府,陪伴小宋大人,还望殿下和大人成全。” 说罢,尺画便朝着他们深深一拜。 “你和宋兄?”令歌忽地脑袋嗡嗡作响,他想起昔日宋君逸对自己的照顾和一些话语,莫非宋君逸也…… 令歌惊讶不已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尺画,说道:“你先起来说话,没人让你跪着。” 尺画闻言这才缓缓地起身,此时的他已满脸泪痕,更显楚楚动人之姿。 “究竟是怎么回事?” 尺画说道:“来到宋府的第一夜,我与小宋大人饮酒,想着就此离别,不想小宋大人却向我表明心意,而后醉意上心头,我与他便……” “好了,我们不想听。”令楷打断道,并合上杯盖,紧盯着尺画,“尺画,你可要想清楚想明白,今日你选择留在这里,往后便很难再离开了,若是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尺画垂眸,回应道:“多谢韩大人和殿下,只是尺画心意已决,殿下和大人也无需再劝我,尺画如今只想追随小宋大人。” “好,既然如此,我和殿下便祝你和小宋大人恩爱美满,就此告辞。”说罢,令楷便站起身来,对令歌说道:“我们走吧。” 令歌颔首跟上,走之前他看了一眼尺画,只见尺画依旧垂眸不语,难以猜透其心事。 走出宋府后,令歌感慨道:“原来宋兄喜欢尺画,真是叫人意想不到。” 不想令楷却开口说道:“他在骗我们。” “骗我们?”令歌不解。 只听令楷说道:“也许他们两人的确有关系吧,可是这些年宋家崛起,宋君逸年轻有为,京城多少人家想把自家的女儿嫁给他,宋君逸也一向以宋家利益为重,自然不会向尺画说出表明心意之类的话语,更何况宋曦前段时间还前往朱府,有替宋君逸和若晗说亲的意思。” 令歌感到不悦,他说道:“可若是宋君逸真与尺画有那般关系,他怎能迎娶若晗?我们定要把此事告知若晗和朱大人才是。” 令楷点头,又道:“我想这就是尺画的目的,在宋君逸回府前告诉我们此事,好让我们阻扰宋君逸成婚,这样他便可以继续在宋府谋利。” 令歌愣住片刻,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做?” “凑一桩婚事难,毁一桩婚事易。”令楷含笑道,长眉高挑,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 令歌知道令楷心里已有主意,便调笑道:“不是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吗?” 令楷笑出声,说道:“所以我想我们还是得再好好确定一番,宋君逸和尺画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万一是尺画撒谎,我们误会了呢?” “阿楷所言极是,可我们又该如何确定?”令歌问道。 令楷叹息一声,道:“看来我们只能干回老本行了。” 随着冬季来临,夜色降临愈来愈早,戌时不到,黑夜便将长安城尽数笼罩。夜深人静之时,在宋府后的院墙角,赫然出现两道黑色身影,两人戴着半面面具,蹑手蹑脚地往后院深处走去。 “阿楷,我们真的能发现什么?”令歌不确定地问道。 令楷回过头笑道:“这还不容易吗?只要看他们两人是否睡在一张床上,自然就知道他们的关系了。” 令歌无言以对,只能讪笑一下。 看着令楷带着自己在宋府中轻车熟路地走着,令歌不免问道:“阿楷你怎么这么熟悉宋府?该不会也像当初在吴府一般踩过点吧?” 令楷无奈一笑,解释道:“虽然我这位洛阳飞贼已经金盆洗手,但是见过的府邸成百上千,多少也能摸清这宋府的路线。” 很快,两人便找到宋君逸和尺画所在的房间,那里灯火依旧,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屋内有两道人影。于是两人登上房檐,估摸着位置在一处地方掀开一张瓦片,看清屋内的情景,一时间,两人甚是意外。 只见宋君逸正狠狠地掐着尺画的脖子,将其按压在地上,似是要将尺画置于死地一般。 令歌甚是担心,令楷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令歌只好微微颔首,重新往下看去。 他听见宋君逸对尺画说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把玉迟王和韩清玄引到我府上来,若非我拦着,此时你已经被我父亲赶出宋府了,你这么做不就是为了毁了我和朱若晗的婚事吗?好让自己继续在我府里高枕无忧吗?别忘了这是宋府,不是落音楼,你只是一个供我玩赏的戏子,别想着动其他心思。” 见尺画难以开口言语,宋君逸渐渐地松手,尺画的泪水摇摇欲坠,他哽咽着说道:“大人有所不知,尺画这么做都是为了大人你。” 宋君逸饶有兴致,他看着身下的尺画,伸出手轻抚着尺画的脸颊,颇为戏谑地说道:“说说看,是怎么为了我?” 尺画含泪解释道:“尺画知道大人要娶朱若晗是为了宋家,可是尺画也知道大人对她也并无感情,全然是老爷图朱若晗京城才女的名头和御史大夫千金的身份,所以才想让大人你娶了她。” 宋君逸浅笑着,并未言语。 尺画又道:“我对大人一片真心,自然是希望大人你好,大人你娶谁并不重要,只是这朱若晗一向与韩清玄和玉迟王交好,而大人早已与韩清玄和玉迟王决裂,她定然不愿意嫁给大人你,与其如此,倒不如让她找到理由拒绝这桩婚事,让老爷知难而退。” “那你就不怕我与你的事传出去?”宋君逸质问着,口吻却似乎根本不在乎。 尺画回应道:“大人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即使有我,想将女儿许配给大人的王公贵族也不在少数。” 宋君逸冷笑一声,他抬起尺画的下巴,一双眼睛直直地端详着尺画的脸颊,须臾,他说道:“你如此通透,当初韩清玄割掉你胸前的胎记是对的,你要是被淮阳王所用,可真是难以对付。” 令歌闻言震惊不已,他看向令楷欲知晓真相,却见令楷用口型告诉他:“待会再与你解释此事。” 此时,尺画伸出双手搂住宋君逸的脖子,说道:“大人何须这般感慨?现在的我属于大人你,能帮上大人是尺画之幸,尺画只希望大人不要因今日之事怨恨尺画,抛弃尺画。” 宋君逸的双眼逐渐浮现笑意,他说道:“今日之事不可有下一次,此事就当翻篇,往后你我的事也少声张。” “当初你没少替我做事,这落音楼乃遇仙的情报点,幸亏有你发现韩清玄曾在落音楼密会盛贺仇家,我才能第一时间知晓韩清玄以玉迟王之名调走玉清卫,给盛贺的仇家创造机会。” 尺画笑意渐深,说道:“当初还担心韩清玄谋杀盛贺有玉迟王护他还无法治罪,却不想他居然还是韩家遗孤,犯了欺君之罪,皇上定然是不会放过他的,只是最后可惜了。” 宋君逸颇为得意地一笑,说道:“他的身世暴露多亏他谋杀盛贺和他自己的那把匕首,割你胸前胎记的那把匕首……” 莫非当初将匕首一事告知皇后的是宋君逸和尺画,而非甯霞?令歌感到全身无力,自己冤枉了小师姐?可是刘铁匠的死又如何解释?当时证据确凿,的确是甯霞所为。 “让我替你看看还疼不疼。”宋君逸一边说着,一边解去尺画的衣裳,抱起尺画往床上走去。 令歌和令楷见状便离开此处,少顷,两人回到韩府。一进屋里,令歌便问道:“阿楷,尺画的胎记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要割掉他的胎记?” 令楷解释道:“当初我发现他与官宦贵族有所往来,那些人与淮阳王或多或少都有所牵连,我本想提醒他一番,却发现他胸前也有一个月牙状胎记,我怕淮阳王利用他的胎记来对付你,于是我便割掉他的那块胎记,对你和他都好。” 令歌神色一滞,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听令楷又道:“如你所见,他和宋君逸并非善类,想来当初匕首一事便是他和宋君逸告诉给皇后的。” “我没想到宋君逸竟然如此对付你,”令歌浑身无力,他坐下身来,回忆着昔日的过往,后怕不已,“我原以为当初他也只是奉命行事,没想到他是真的想置阿楷你于死地。” “其实我早应该告诉你宋君逸真面目,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倒不如今夜让你亲眼目睹他和尺画的真面目。”令楷坐在令歌的身边,握住令歌的手,希望能够给予令歌安心之感。 “阿楷,宋君逸都对你做了些什么吗?”令歌不安而心痛地问道。 令楷的脸上依旧是温暖的笑意,他说道:“当初的春闱案便是远在江南的他借王炳之手策划的,为的就是让考生们皆被取消资格,减少他在朝堂之上的劲敌。” 令歌眉头一锁,他不曾想到他们与宋君逸这么早便已经交过手,“宋君逸当初在江南是不是早已与淮阳王有所交集?还有盛贺?” 令楷颔首,说道:“对,当初盛贺将回忆录交给你,以求你能相护便是他出的主意。” “从前宋君逸在江南的时候便与淮阳王有所往来,替淮阳王出谋划策。想来鬼影双虎和嘉定王之死也有他的手笔,淮阳王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宋君逸会投靠皇后,一同设下宁州一案并彻底击垮他,助皇后在江南地区势力大涨。” 令歌闻言,只觉宋君逸城府极深,令人胆寒,彬彬有礼的外表原来都是伪装。他看向令楷,神色愈发担忧,问道:“阿楷,当初在天牢,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令楷从未向他提起天牢之事,他也未曾开口询问,只生怕让令楷回忆起昔日之景。 令楷淡淡一笑,并未否认,他紧紧地牵住令歌的手,安慰着说道:“都已经过去了,往后我们对宋君逸和尺画小心提防些便是。” 令歌点头,心中仍是不安,他问道:“宋曦上门向若晗提亲,我们该怎么办?宋君逸这样的人怎么配娶若晗?” “现在我们什么都不用做,若晗是不会嫁给宋君逸的,”令楷安慰道,“过几日这件事便不会有人再提,毕竟朱大人心疼若晗,是万万不会让若晗嫁到宋府那个火坑的。” 令歌心觉有理,叹道:“那样就好。” 忽地,他听见令楷问道:“宋君逸对你心怀不轨,你可曾知晓?” 一时间,令歌不免愣住,今日知晓宋君逸与尺画之事,回忆起往昔,他又何尝没有察觉此事?看见令楷幽怨撇嘴的模样,令歌甚是踌躇,他问道:“怎么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当初在天牢他亲口告诉我的。”令楷勾起唇角,一双含笑的眼睛直直地凝视着令歌,“说实话,现在想起来当初他对你的言行,我有些不高兴。” 令歌倒吸一口凉气,他说道:“阿楷,从前我也只是把宋君逸当成一个照顾我的兄长,你可别多想,当时我只对你一个人动心。” 令楷笑出声音,他伸出手捏了捏令歌的脸颊,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我之所以不高兴是因为他,他那样卑鄙不堪的人又怎配倾慕于你?” 令歌无奈一笑,站起身来说道:“好吧,我去换衣服了,夜已深,阿楷你早些休息,我回王府了,明早我还得进宫去看望皇兄。” “歇在我这就不能进宫看望陛下吗?”令楷站起身来从身后抱住令歌,“我可是好几日都没有看见你了,甚是想念。” 令歌颔首一笑,看着令楷环住自己腰身的一双手,他仰头倚着令楷的肩膀,问道:“有多想念我?” “很想很想,”令楷凑近令歌的耳边,嗓音低沉温柔,“我保证今晚不碰你,让你明早有精力进宫,今晚就歇在这,好不好?”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歇在这,”令歌满眼含笑,吻了吻令楷的脸颊,“明日午后我再进宫吧,多陪陪你。” 忽地,令楷便将令歌横抱起来,并亲了令歌一下,说道:“我就知道你也想我。” “先放我下来,我去换衣服。”令歌叫唤道。 “我替你换。” …… 长安皇宫,凤仪殿中,灯火昏黄,一位美人正卧在床榻之上,身盖白色绒毛被褥,以抵御夜中寒冷。 虽然皇后依旧美艳动人,但是繁多的朝廷事务让她的眼角眉梢不免多出憔悴,双眼间的花钿也似是枯萎,更显疲态。 此时,有一位男子缓缓地走到皇后的身前,轻轻地将她手中握着的奏折拿走,却没想到她也在此时苏醒过来。 “陛下?”皇后睡眼朦胧,不能确定眼前之人。 “好久没来凤仪殿了,便想着过来看看。”皇帝顺势坐在皇后的身边,将奏折随手放在一旁的桌案之上。 皇后依旧卧在床榻之上,只是说道:“臣妾身子不适,恐怕今夜不能服侍陛下了。” 皇帝淡然地回应道:“朕只是歇在这,伴你入睡。” 皇后默然,只是继续闭眼入睡,让皇帝躺在自己的身边。 两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彼此背对着对方,许久不说一句话,却也未曾睡去。 最终,皇帝开口,问道:“皇后也睡不着吗?” 皇后并未作声,只是听见皇帝说道:“再过一两个月,林良娣便要生了,时间可真快,你我也到了当祖父母的年龄。” “是啊,时间可真快,二十多年了……”皇后轻叹一声,随后再次陷入沉默。 须臾,皇帝又道:“其实就算没有这次时疫,令歌和韩清玄回京也在你的计划之内,对吗?淑妃之死再次点燃韩清玄心中的仇恨,他选择回京已是必然。” “也许吧,臣妾并无十足的把握。” 皇上一叹:“只是可惜这两年令歌也未能感化他,让他放下仇恨。” 皇后淡淡一笑,反问道:“其实陛下也还在因为淑妃的死而怨臣妾,不是吗?” 皇帝默然,只听皇后继续说道:“这两年,陛下来我凤仪殿的次数屈指可数。” “是你将朕拒之门外,”皇帝心有不甘,言语却依旧平静,“即使朕几次向你示好,你也无动于衷,月儿,为何我们会变成这样?” “因为你我在这朝堂之上,在这深宫之中,纵然心属彼此,也难以改变这番局面。”皇后冷声回应道,心中愈发升起凄凉之感,“陛下应该明白,臣妾早已没有退路,倒不如放手一搏,也许尚有一线生机。” 皇帝忽地坐起身子,神色凝重地看向皇后,说道:“你应该知道,令歌定然不愿成为傀儡,成为所谓的皇帝,朕也不希望他一辈子被困在这宫中,活得像朕一样。” 皇后不为所动,依旧背对着皇帝,只听她说道:“事到如今,玉迟王已经回到长安,臣妾就有办法让他陷入纷争,他不仅是临清王和白清漪之子,而且经过此次时疫,再加上臣妾的扶持,就算有朝一日他登基称帝也定能服众。” “你和景云非要斗得鱼死网破才肯罢休,是吗?”皇帝质问着,一颗心疼痛到难以忍受。 皇后继续说道:“陛下赐回韩清玄之姓,不就是为了打压王家等人,助长东宫势力与臣妾相互牵制吗?如今的局面皆因陛下而起,若非当年要稳固大齐江山,稳固陛下的帝位,臣妾也不必与孙太傅等人相互制衡,让太子等人记恨臣妾。” “朕大可在百年之后下旨保你性命,你依旧会是尊贵无比的皇太后,何必如此执着于权力?” “尊贵?” 皇后坐起身子,与皇帝四目相对,双眼含着晶莹的泪水,她回应道:“若是有一日陛下你不在了,太子登基,臣妾何来的尊贵?与其那样,倒不如一死,也好过终日胆战心惊,看着别人的脸色活着。” 皇帝默然,这才是皇后的性子——如寒梅一般的傲骨,国色天香的牡丹花从来只是她的外表,唯有寒梅才能在朝堂之上,深宫之中永远地盛放。 一刹那,有一滴光芒在皇后的眼下闪过,她匆匆地拭去泪水,说道:“陛下往后还是少来凤仪殿吧,以免太子夜长梦多,从前已经过去,臣妾和陛下都回不去了。” 说罢,皇后重新睡下,背对着皇帝,不再回头。 长夜漫漫,年华易逝,皇帝只觉疲惫之感从四面袭来,再也无力躲闪。 第12章 有诗待和:1 翌日午后,寒意已经袭来,将长安皇宫尽数包围。金銮殿之中,炭火盆中的红罗炭烧得愈发红火滚烫,皇帝坐在炕上,倚着小桌,凝视地上的炭火出神不已。 “令歌见过皇兄。” 皇帝抬眸看向令歌,眼中的疲惫还未尽数散去,见令歌前来他一如往常地打起精神。 “赐坐。” “皇兄身体不舒服吗?今日早朝都没有去。”令歌一边坐下身,一边开口询问道,“太医可有前来看过?” 皇帝笑着摇头,说道:“无妨,刚刚小睡一会,现在也有精神了。” “我替皇兄把把脉,”说罢,令歌便牵过皇帝的手,将手指搭在皇帝的脉搏之上诊脉,须臾,令歌说道:“皇兄的脉象有些紊乱虚弱,正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皇帝看着令歌认真的模样,调笑道:“令歌的医术已经能和御医们相媲美了,难怪在这次时疫面前能够稳住阵脚。” “皇兄谬赞,”令歌谦虚颔首,“我也只是略懂皮毛,之所以学习医术,主要是因为以前在山上总会遇到受伤的动物,便想着为他们医治。” 皇帝闻言笑出声来,欣然说道:“令歌在遇仙山的生活很有趣,看来你还是很思念遇仙山的。” 令歌点头,说道:“虽然令歌的确思念遇仙山,但是此时我更想陪伴皇兄,帮助皇兄好好调养身体。” 皇帝微笑颔首,道:“听到你这句话,朕的身体都舒服了许多,你再说说你在遇仙山的故事,朕会好得更快。” “光有令歌的故事可不行,皇兄还得好好喝药,”令歌乖巧讨好地说道,“方才我听黄公公说,皇兄你就是不肯喝太医送来的安神汤药。” 皇帝无奈一叹,说道:“太苦了。” 令歌笑着,只觉得皇帝像个孩童一样,于是他诓哄道:“那皇兄喝了药之后可以吃一些蜜饯,再听令歌说故事,这样就不苦了。” “好,就照你说的这么做。”皇帝点头应下。 另一边,黄飞闻言便立即将蜜饯和温热的汤药呈上来,送到皇帝面前,“陛下请用药。” “你们两个尽会哄朕开心。”皇帝打趣着令歌和黄飞,端起药碗将汤药一饮而尽。 同时,令歌将蜜饯端到皇帝面前,皇帝喝下汤药后便拿起两颗含在嘴里,以驱逐苦意。 “太医说了,喝完药之后去休息睡觉药效会更好。”令歌说道。 “朕去休息便是。”皇帝便站起身来,令歌上前搀扶住他,说道:“我给皇兄讲睡前故事,助皇兄安眠。” 皇帝一笑,欣然答应下来,黄飞在一旁也难掩内心喜悦,笑意在眉眼间散开。 许久,皇帝熟睡之后,令歌这才起身走向殿外,他对黄飞轻声说道:“我去看望一番景修,有劳黄公公守着陛下,我待会就回来。” “老奴的职责所在,殿下安心前去便是。”黄飞颔首微笑道。 令歌离去之后不久,太子便来到金銮殿,他身后的侍从正提着一个食盒,黄飞见状立即上前迎接:“老奴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颔首,说道:“有劳黄公公通传一声,本宫来向父皇请安。”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陛下才睡下不久,这时若是请安怕是会扰到陛下。”黄飞解释道,“殿下不如晚些的时候再过来。” 太子微微点头,他从身后的侍从手里取过食盒,交给黄飞,说道:“这是林良娣给父皇亲手做的糕点,有安眠养神之效,还请黄公公代收,替本宫转交给父皇。” “殿下放心,老奴定会将糕点转交给陛下。”黄飞颔首应下。 太子又道:“本宫听说玉迟王今日前来侍疾,他人在何处?” 黄飞回应道:“玉迟王殿下服侍陛下喝药入睡后便离开了,刚走不久,说是去看望三皇子殿下了。” 太子并无神色变化,只是说道:“既然父皇熟睡,本宫也不便进去打扰,还有劳黄公公多多照顾父皇,告辞。”说罢,太子便带着侍从转身离去。 “殿下慢走。”黄飞颔首相送,看着太子离去的背影,他的心中有些隐隐不安,只希望是自己多虑。 且说令歌走出金銮殿不久,便迎面遇上倾秋,倾秋福身行礼道:“臣见过殿下。” 令歌颔首示意,正欲离开时,只听倾秋又道:“臣正奉娘娘口谕,前来传唤殿下,前往凤仪殿与娘娘一叙。” 令歌知晓再见皇后是逃不过的必然,索性答应,随着倾秋前往凤仪殿。 凤仪殿如往常般美轮美奂,高贵典雅,只是比起从前,殿内的朱壁似乎暗沉下去,不再像昔日那般耀眼夺目,想来是岁月迁移的缘故,令歌心想着。 凤椅之上的皇后依旧倾国倾城,不可一世,她微微仰头,注视着前来的令歌,说道:“殿下,你我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令歌垂下眼眸,避开皇后的目光,回应道:“托娘娘的福,不管是在遇仙山的两年,还是如今回到长安,我一切都好。” “既然如此本宫就放心了,”皇后淡淡一笑,“赐座。” 令歌微微颔首,坐在一旁的椅子之上,不出一言。 皇后静静地端详着令歌的眉目,须臾才开口说道:“一别两年,殿下如今是愈发沉稳,眉眼间也褪去当年的稚气,陛下和本宫都甚是欣慰。” “谢娘娘夸奖,只是我觉得自己一如当年。”令歌抬眸看向皇后,语气坚定。 皇后一笑,转言问道:“此次回长安可有何打算?” “照顾皇兄的身体,多陪伴他。” 皇后颔首,又道:“想来有殿下你的照顾,陛下的身子定会日益健朗的,除此之外还有吗?其实你应该知道,韩清玄此次回京之后是不会轻易离开的,殿下当真舍得昔日的遇仙山?本宫知道这两年你的确过得很快乐。” 令歌并未否认,只是说道:“纵然万般不舍,唯有割舍,我相信总有一日我和阿楷会回到遇仙山,他向我承诺过。” 皇后浅浅一笑,说道:“那本宫就祝殿下心想事成,只是这世上并非所有事都能够如愿以偿,想来殿下始终经历的太少。” 令歌皱眉,冷声道:“昔日我小师姐被皇后你利用,与遇仙分道扬镳,害得阿楷差些丧失性命,这已经足够让我受挫。” 皇后垂眸,笑意不减,她说道:“当年之事的确怨本宫,可是人生在世又怎会一帆风顺?从某些意义上来说,殿下应该感谢本宫才是,若非这些经历,殿下又如何磨练心智?成为如今深受百姓爱戴的玉迟王?” 令歌不想再与皇后交谈,他站起身往外走去,却被皇后唤住:“韩清玄的官职本宫可以左右,玉迟王可有何建议看法?” 只听令歌回应道:“那日朝堂之上,娘娘也听到我所说的话,那便是我的建议看法,令楷的官职必须是应得的,这是天下百姓众望所归。” “殿下所言极是,本宫受教。”皇后欣然,她注视着令歌的背影渐渐离去,消失在凤仪殿之前。 良久,皇后对身旁的倾秋说道:“倾秋,你看到了吗?这些年我们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倾秋垂眸颔首,回应道:“相比太子,玉迟王更心系天下,有勇有谋,可取而代之。” …… 离开凤仪殿之后,令歌在小元子的陪伴下来到尚书房,此时景修尚在跟着韦新大人温书,令歌便悄悄地倚在后窗,看着屋内之景。 见景修专心致志的模样,令歌回忆起昔日令楷在此教自己和景修读书时的场景,一幕幕似乎还在昨日一般,只是转眼间一切早已改变,景修少年初长成,自己也与令楷在遇仙山月祭成亲。 少顷,小寻子提着一个食盒来到令歌的身旁,令歌微笑示意感谢。 不久,景修起身向韦先生拱手拜道:“景修恭送先生,先生慢走。” 韦新走出尚书房之时看见令歌,便拱手拜道:“臣拜见玉迟王殿下,殿下是来看三皇子的吧?” “正是,”令歌回应道,“这两年有劳韦先生教导景修了。” “臣的职责所在,殿下何须感谢?况且三皇子聪明伶俐,臣有这样的学生是毕生所幸。”韦新含笑说道,彬彬有礼的言行让令歌为之钦佩,“臣告辞。” “先生慢走。”令歌拱手拜道。 待韦新离去后,景修闻声便从学堂里蹦出来,唤道:“景修见过皇叔!” 令歌笑着拍了拍景修的肩膀,说道:“我是特意来接你下学的,我们一起去金銮殿,陪陛下用晚膳,如何?” “真的吗?”景修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令歌闻言一笑,说道:“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不过你先吃一些点心再走,读了一天书,想来此时也饿了,先填填肚子。” 说罢,令歌便将小寻子手中的食盒接过来,又道:“是你喜欢吃的小麦酥。” “多谢皇叔!”景修笑道。 随后,令歌带着景修回到尚书房,享用糕点,吃完之后两人才动身前往金銮殿。 来到金銮殿外,令歌见黄飞正好从殿内走出,便问道:“黄公公,陛下可醒了?” 黄飞笑着回话道:“陛下刚醒,睡了将近两个时辰,现在精神看着不错。” 令歌微笑颔首,说道:“那就好,我和景修来给陛下请安。” 说罢,令歌和景修走进金銮殿内,此时皇帝已更衣起身,正坐在炕上,倚着小桌看书,定睛一看,他手中的书依旧是《令诗》。 两人向皇帝请安,皇帝欣然,说道:“你们两个一起前来,便陪着朕在此用晚膳吧。” 皇帝对令歌又道:“令歌,你在宫里多住几日,陪朕好好说说话,如何?” “就算皇兄不说,令歌也会留在宫中陪着皇兄。”令歌含笑应下,“正好也可以接送景修上下学。”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皇帝笑道,“景修,你皇叔很疼你,你可要记得他的好。” “景修会记得的。”景修微笑颔首道。 三人正说着话,黄飞便来通传道:“陛下,太子殿下前来给陛下请安。” “传他进来。”皇帝吩咐道,他又看向令歌和景修,“刚好,我们可以一起用膳。” 饭桌之上,看着吃得正香的令歌和景修,皇帝笑道:“我们四人很少有机会能这般坐在一起吃饭。” 太子微微颔首,回应道:“小皇叔这两年远在塞外,我们的确很少有机会如此。” “如今,令歌回来我们倒是可以常常这样相聚。”说着,皇帝便替自己倒上一杯酒,“来,我们四个喝一杯,景修还小就以茶代酒吧。” 三人端起杯子向皇帝一敬,随后饮下。 放下杯子后,皇帝唤道:“景云。” “儿臣在。”太子颔首应道,正襟危坐。 见太子如此,皇帝说道:“你不必如此拘谨,今日只有我们四人。” “父皇说的是。”太子微微点头,稍稍放松身体,松弛下来。 “景云,虽说令歌的辈分在你之上,但你们两个年龄相仿,倒也不必拘束于礼节,要像亲兄弟一般相处才是,令歌比你小,你可得好好照顾他。” 太子颔首道:“父皇说的是,景云会多加关照小皇叔。” 令歌闻言,开口对皇帝说道:“皇兄放心,自从当年回宫之后,太子对我便一直有多加照顾,之前太子还送了我一个多宝盒,现在我都还在使用。”令歌看向太子,却发现太子只是有礼地与自己的目光交织片刻,并未有过多的交集。 皇帝一笑,道:“那就好,见你们和和睦睦的,朕甚是欣慰,这大齐江山始终需要你们这些后辈团结一心才能够守护。” “谨遵父皇教诲。”太子颔首道。 令歌点头,正巧他发现太子的目光从自己的身上扫过,随后又垂头,继续端起碗筷吃饭。令歌不解,他看向景修,发现景修也只是埋着脑袋一言不发。 这饭桌之上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蹊跷之感,令歌心想着。 晚膳之后,太子留下陪着皇帝说话,谈论国事政务,令歌则送景修回重华宫。 只是叔侄二人并未直接回到重华宫,而是来到御花园闲逛。此时天色已晚,夜幕降临,令歌亲自提着宫灯,与景修闲聊着。 “景修,你觉得景云怎么样?”令歌开口问道。 景修不免一愣,有些不知所措,他看向令歌,发现令歌神色认真,似乎真的想询问他对太子的看法。 令歌见景修面露难色,又道:“我只是问问,不会告诉别人,我看景云总是板着一张脸,不是很平易近人,所以想问问你对他的感觉如何。” 景修微微点头,回应道:“他是我大哥,却也是太子,虽然平日里我们很少见面,但每逢过节生辰之时,大哥总会派人给我送来礼物,我很尊敬他。” 令歌颇为意外,他笑道:“其实我也不是说他板着脸不好,他是太子,未来的皇帝,要在众人面前立威,这样也挺好的。” 景修颔首一叹,说道:“惠贤皇后去世的早,大哥埋头苦读,常常在尚书房,其实他和父皇见面的时间也没有比我长多少。” 令歌有些出神,他为景云的经历感到惋惜,受万人敬仰的太子在人后何尝不思念父母?思念在父母膝下无忧无虑的日子?只是身份的枷锁让他无从选择,唯有不断地往前走去,也许就连回忆都是不允许的。 “所以在这宫里陪景修你时间最长的是意明,是吗?”令歌开口问道。 景修点头,说道:“除了嬷嬷们便是意明哥,我与他自幼认识,他每次进宫时都会给我带各种好吃的好玩的。” 令歌摸了摸景修的头,说道:“往后我留在长安会时常来看你,心里有什么不开心的想法要告诉我,待你再长大些,封了王搬出宫去住,我便可以带着你游历天下,如何?” “景修多谢皇叔!”景修一脸兴奋,开始想象起来,“真希望那天可以早点到来。” 见景修兴高采烈的模样,令歌却有些心酸,也许这么多年来,景修像此时这般开心的时候几乎没有多少次。 皇后母仪天下,位高权重,虽是景修名义上的母亲,但是却对他几乎不闻不问,也许景修的母亲,那位默默无闻的宫女之死也与皇后有关。 是夜,服侍皇帝睡下之后,令歌便离开金銮殿回到令月坞兰陵阁。 兰陵阁一如既往地典雅华美,这两年以来一直由小元子和小寻子两人照看着,每一处都可谓是一尘不染。 令歌躺在床上,回忆起白日里皇帝的疲态,皇后的话语,太子的目光,景修难得的笑颜……这一切都让他的脑海茫然无措。 辗转反侧之际,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床铺,令歌长叹,若是令楷在此该有多好,自己总能将心中的疑虑和感慨尽数分享给他。最终,令歌用被褥盖过头,迷迷糊糊地开始入睡, 在睡梦之中,令歌总能看见父母以及师父等人的身影,他们的故事在梦中一一重现,这些故事让他感觉相似,似乎自己也曾经历过,或是正在经历。 翌日,令歌如约而至,他早早地来到重华殿,陪着景修用完早膳,往尚书房赶去。 “进去吧,中午我再来接你。”令歌对景修说道。 景修欣然拜谢,走进尚书房。 令歌来到金銮殿时,皇帝已在宫人的服侍下更换龙袍,准备上朝。 令歌见状,便问道:“皇兄不再多休息几日吗?” 皇帝一笑,对令歌说道:“朕已无恙,今日朝堂上有些急事需要朕亲自出面,你且回去休息,今日午膳朕暂时不能回来和你同用,你先自己吃。” 令歌点头,并未追问缘由,只是说道:“皇兄慢走。” 午后,令歌在兰陵阁之中小憩,整个人躺在软榻上,手中拿着一本小说,睡得正香。 此时,皇帝前来,见令歌睡得正熟就未叫醒他,只是从书架上也拿起一本小说看着。 良久,令歌半梦半醒间发现皇帝前来,便立即睁开眼坐起身,“皇兄是何时来的?” “来了可能有半个时辰了,见你睡得熟,就没叫你。”皇帝放下手中的话本,“令歌看的书都很有意思。” 令歌颔首一笑,说道:“皇兄也喜欢看话本,我记得金銮殿的书柜上有不少。” 皇帝叹息道:“是啊,只是政务繁忙,朕很少有空闲看,虽然一直有新的话本送来,但是朕到现在都没看完。” 令歌思忖片刻,提议道:“那不如皇兄你每晚睡觉前,我给你念上面的故事如何?” 皇帝眉眼带笑,说道:“你主意多,如此甚好。”说罢,皇帝又叹息一声,道:“今日朝堂之上可谓是乱糟糟的一团。” “发生了何事?”令歌下意识问道。 “之前,送往玉门关赈灾的饷银物资出现问题,从长安送出的银两和在玉门关实际支出的银两对不上数目,杨侍郎今日当众弹劾钦差代杭。” “代杭大人?哪位杨侍郎?”令歌甚是意外。 皇帝一笑,解释道:“太子妃的父亲。” 令歌闻言这才想起来,笑道:“朝廷官员太多,我一时没想起来。” 皇帝摇头叹息,说道:“别说你,就连朕有时候都记不得他们谁是谁。” 令歌讪笑,他回想起在玉门关的情形,颇为疑惑地说道:“我记得在玉门关时,代杭大人恪尽职守,饷银物资也尽数合理分配,怎会对不上数目?” 皇帝回应道:“杨侍郎提供证据,有一大笔数目的确对不上,倒也证据确凿,不过代杭为官多年,做事严谨,此事总让朕疑虑。” “皇兄可有给代杭定罪?”令歌问道。 “未曾,”皇帝回应道,“朕只是先将他停职,将此事交给御史台监察处理。” “如此也好,倒也别冤枉了谁。” “朕现在打算复职令楷御史中丞一职,此事交由他全权负责,你意下如何?” 令歌微微一愣,说道:“此事全由皇兄决定,阿楷能为皇兄分忧,我很是乐意。” 皇帝欣然点头,说道:“那就这样办,时候也差不多了,你去接景修,朕先回金銮殿。” “好。”令歌颔首应道,皇帝离去后,令歌垂眸看着手上的话本小说,内心开始不安担忧,看来令楷不得不卷入这场风波。 是夜,东宫。 太子与谋士陈幻在宫殿之中交谈着,只听太子说道:“此次皇后对令楷官复原职一事似乎并未有何反应,你怎么看?” 陈幻颔首,说道:“经玉门关时疫一事,令楷的官职是高是低,两边都不会满意,倒不如一切依旧,彼此也好有个台阶下。” 太子目光流转,看着桌案上的小香炉,正丝丝缕缕地飘出安神香气。 “其实本宫也不希望令楷的官职过高,一是以免他成为众矢之的,二是他官复原职,父皇定会将代杭一案交给他,本宫想看看他会如何应对,对本宫的忠心还剩几分。” 陈幻微微点头,说道:“如此甚好,殿下也可以放心。” 太子眸色沉沉,又道:“明日你随本宫悄悄出宫,去见一见秦风澈。” 陈幻知晓太子的用意,便回应道:“前两日臣已替太子联系上秦风澈,想来他会答应的。” 太子颔首,端起茶杯,浅饮茶水,脑海中不免浮现出昔日自己与雨洁的露水情缘。 半饷,他说道:“但愿如此。” 第13章 有诗待和:2 待令楷官复原职的圣旨下发的那一日,早朝之后,令楷便被请到金銮殿,陪着皇帝下棋。 “令楷,可知朕为何让你官复原职?”皇帝一边下棋,一边问道。 今日的令楷身穿绯色官服,显得精气神十足,他手中的白棋悬在半空中,回应道:“臣不敢揣测君心。” “朕恕你无罪,你直说便是。” 令楷将棋子落下,说道:“避免朝堂相争,让一切如旧。” 皇帝颔首,落下一子,说道:“你说的没错,只是还有一点,朕复你御史中丞的官职,是为了让你查清代杭一案,朕不愿再看到有朝臣蒙冤,朕想你也是,所以此案交给你最为合适不过。” 令楷拱手一拜,说道:“臣定不负使命,定会将此案查清,避免再有人蒙冤。” 皇帝继续注视棋局,说道:“好,该你落子了。” 令楷微微一笑,落下一子,他说道:“陛下技高一筹,这盘棋是臣输了。” “是你让着朕,令歌就不会让朕,”皇帝笑着打趣,“这几日朕与他下棋可是输多赢少啊,想来你们两个平日里没少切磋棋艺。” 令楷微笑点头,神色缓和下来,“在玉门关时,臣闲来无事时便会陪着令歌一起下棋。” “朕倒是羡慕你们,只是如今回到长安,你们倒是比不得在遇仙山自在了。”须臾,皇帝看着令楷,目光变得沉重,“令楷,朕要你答应朕一件事。” “陛下请说。” 只听皇帝说道:“从今往后,无论遇到何事,你都要优先考虑令歌,有机会更是要带着令歌离开长安,回到遇仙山,你可答应?” 令楷当即应下:“臣遵旨。” 皇帝点头,说道:“朕看得出来,你待令歌是真心的,你也并非贪图功名利禄之人,这次你回长安另有目的,对吗?” 令楷并未否认,只是默然。 皇帝开始收拾棋局,同时说道:“不管你的心里有怎样的目的,只要你能够做到护住令歌,朕都不会管你,你可明白?” “臣明白,臣定万事以令歌为先,护他一世周全。”令楷郑重地许下承诺。 “既然如此,你便出宫吧,那会朕让令歌陪着景修去骑马,这会他们也快回金銮殿了。” 令楷闻言不免一愣,皇帝见状,轻扬唇角,又道:“别多想,朕只是怕他见了你,一颗心都要随着你飞走,朕还想再留他一日,听他给朕把小说话本说完,明日再让他出宫。” 令楷垂眸而笑,说道:“令歌陪伴陛下是应该的,臣告退。” 走出金銮殿,寒风乍起,让久居暖室的人不免一颤。在宫道上,令楷恰好遇上回来的令歌和景修,两人面色红润,正是骑马回来,景修见到令楷当即唤道:“景修见过韩先生。” 令楷一笑,拱手拜道:“臣见过玉迟王和三皇子殿下。” “阿楷?你是要出宫了吗?”令歌问道,看着眼前身穿官服的令楷他不免有些出神。 令楷笑着点头,说道:“是,陛下说了,殿下要是见到我可就不好了。” “怎么个不好法?” “心都会随着臣飞走,这是陛下的原话。”令楷一字一句地说道。 令歌无言,只是咳嗽一两声,示意景修还在此处,他看向景修,发现此时的景修早已侧首过去,不知在看什么。 “臣告退,明日再见。”令楷笑眼盈盈,先行迈出脚步离去。 令歌幽怨地瞪着令楷潇洒离去的背影,须臾,他回过头对景修说道:“不理他,我们去陪陛下用午膳。” 此时的景修早已面红耳赤,只是低头应道:“好。” 令歌注意到景修的尴尬,便转言提议道:“我问过韦先生了,从明日开始你可以休息三天,我带你去我府上住,如何?” “好。”景修抬头看向令歌,欣然答应下来。 是夜,皇帝躺在床上,令歌为他念着故事,待故事念完时,令歌发现皇帝依旧精神饱满,毫无睡意。 “看来皇兄今夜精神很好,故事说完了还不曾困倦。” 皇帝含笑道:“你说的故事一向精彩,朕又怎会困?” 令歌一笑,谦虚道:“那还是笔者写得好。” “明日你就出宫,又要几日看不到你了。”皇帝叹息道。 令歌安慰道:“那我明日不出宫,再多陪皇兄几日。” 却不想皇帝拒绝道:“那可不行,朕已经答应令楷,说让你明日出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朕是皇帝,他是朝臣,若是传出去朕岂非要被笑话?” 令歌讪笑,被笑话的恐怕是自己。 “要是阿楷不说,又有谁知道?” 皇帝笑道:“罢了,你还是回去吧,带着景修出宫玩玩。” 令歌闻言点头,他好奇地问道:“皇兄可有出宫微服私访游玩过?” 皇帝一顿,须臾,回应道:“去过,离上一次也有一年多了,当时在洛阳。” “皇兄可想出宫微服私访?在长安城中好生游玩一番?” 皇帝来了兴致,当即答应下来:“可以,不过得过段时日,最近政务实在繁忙,等有空之时,朕定与你出宫微服私访。” 令歌颔首一笑,说道:“那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皇帝微笑应道。 翌日早晨,令歌带着景修回到玉迟王府,两人坐在前堂之中,令歌打量周围,问道:“怎么不见望舒师姐和梦珏?” “雨洁约她们两个出去了。”盛楠回应道,“对了,令歌你在宫里的这几日,风澈兄成了太子的贴身带刀侍卫。” “太子的贴身带刀侍卫?”令歌甚是意外,“那意思是他现在去东宫值守了?” “对,听说太子可是亲自去秦府拜访风澈兄,希望他成为自己的贴身带刀侍卫。”盛楠回应道。 令歌点头,他回忆起那夜自己和风澈的对话,说道:“风澈兄本就有一番抱负,如此甚好。” 盛楠叹息一声,说道:“是啊,他们各个都有抱负,你家阿楷今日一大早就去御史台了,说是要去查案。” 景修原本正在静静地喝着茶,闻言也抬眸看向令歌,只听令歌回应道:“他去就去吧,我要带着景修出去游玩,师姐你可去?” “去,就等你这句话。”盛楠一笑,当即站起身来,“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吧,今日城中逛庙会。” 来到街上之后,令歌对景修说道:“景修,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和我说。” 景修点头应下,话虽如此,但是一条路走下来,令歌觉得吃喝玩乐的样样新奇,景修却依旧不开口说出自己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倒是盛楠早已对眼前的各个摊子垂涎三尺。 令歌无奈,便问起景修:“都不喜欢吗?” 景修摇头,说道:“很喜欢,只是我想不出来最喜欢哪一样。” “是怕我破费吗?”令歌笑出声来,“没事,今早出宫前皇兄可是塞给我了一袋银两,让我这几日带着你好生游玩一番。” 见景修依旧犹豫不决,令歌便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一家一家地来。” 景修眨了眨眼,还未反应过来,顷刻间令歌就带着他来到一家小摊前。不等景修开口,令歌便为他买上一件可爱的小香囊,随即系在他的腰身上,又往下一家走去。 而后皆是如此,半条街下来,景修的全身上下便挂满各种饰品,手中也拿着好几串糖人和糖葫芦,活像一个福娃娃。 “皇叔……叔叔,别买了,我拿不下了。”景修无奈地唤道,却发现在摊子前的令歌已经杀红了眼,可谓是买的不亦乐乎,恨不得将整条街的饰品和美食都塞给景修。 正当景修无奈之时,他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回首看去,发现那是一位丰神俊逸的年轻男子,在他的身旁还立着一位面若桃李的女子,定睛一看,正是意明和甯霞。 “景修?还真的是你。”意明又惊又喜,细细地端详着景修,“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你怎么会在这?还买了这么多东西。” “我……我是跟着……” 景修欲言又止时,只听身后的令歌唤道:“景修,过来试试这串手链,景……” 令歌和盛楠回过身的一刹那,几人都愣在原地,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对方,心中的踌躇不安让他们不知如何言语。怀疑与期待交织着,难以理清,竟在心中成了一个结,束缚着他们。 须臾,意明低头对景修笑道:“你继续玩,我和你嫂嫂先走了,有时间可以来府上找我玩。” 说罢,意明便牵着甯霞的手往前走去。直到意明牵住自己的手的那一刻,甯霞的目光才从令歌的身上离开,随着意明离去。 令歌默然垂眸,须臾,他招呼着景修:“过来试一试这串手链。” 景修喏喏点头,走到令歌的面前,任由令歌打扮着自己。 看着景修的可人模样,令歌不免一笑,说道:“不如我们去落音楼吧,也把东西好好地整理一下,怪我,一不小心就把景修你打扮成一个小福娃娃了。” 景修笑眯双眼,应道:“无妨,多谢皇叔。” 来到落音楼时,令歌却发现梦珏和陈先生等人正愁容满面地坐在椅子上,也不见有客人前来听戏听书,令歌颇为担忧地问道:“发生了何事?怎么都这般模样?” 梦珏长叹一声,道:“我没力气了,让陈先生说吧。” 陈先生稍稍打起精神,对令歌说道:“殿下有所不知,我们落音楼被飞贼光顾了。” “飞贼?”令歌下意识地心中一惊,“可有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这两日的柜台中的银票和银两被劫走一半。”梦珏唉声叹气地说道。 令歌开始担心疑虑,只希望这位飞贼不是冲着遇仙而来,他问道:“可有报官?” 陈先生点头,说道:“今早发现时便报官了,说是待会就派人过来。” “等等吧,实在不行我们自己抓。”令歌说道,他总觉得这位飞贼不简单。 “对,我们自己抓!”梦珏从椅子上跳起来,“我倒是要看看是哪个飞贼敢偷我落音楼的钱!” 话音刚落,他们便听见门外传来脚步之声,回首一看,正是两位长安府的捕快。 “湫龙?” 盛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男子容颜俊毅,肤呈小麦色,身姿颀长,冷峻的眉目让人不敢靠近,只是在见到令歌和盛楠之时,男子的双眼中不免生起涟漪变化,不是旁人,正是湫龙。 令歌亦是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见湫龙微微颔首,移开目光,向陈先生问道:“可是你们报的官?” “正是,”陈先生颔首应道,“今一大早,我发现柜台里的银两银票有一半被人盗走了。” “昨日打烊前可还在?”湫龙问道。 “在,打烊前账房先生还特意清点了一遍。” “那便是入夜之后被人盗走的,”湫龙分析道,“近日长安城有飞贼出没,想来都是这位飞贼所为。” 湫龙回过头,对身边的捕快说道:“你先回去,上报也是那位飞贼所为,这里有我勘察便是。” 那位捕快离去后,湫龙便看向令歌,拱手拜道:“臣拜见殿下。” “湫龙,你怎么会成为捕快?”令歌不解地询问道,转念一想,他又道:“罢了,当我没问,看来还得有劳你帮我们抓回这位飞贼了。” 湫龙颔首,回应道:“殿下放心,臣定会将飞贼捉拿归案,归还落音楼钱财。” “你可有什么办法?”令歌问道。 湫龙思忖片刻,说道:“这几日这位飞贼已在长安城连犯数案,每次犯案都只是盗走一半,为了不打草惊蛇,官府暂时还未有所行动,不过看来,他如今作案是有迹可循的。” “此话怎讲?” 湫龙解释道:“他会盗窃两次,第一次是银两银票,第二次会是珍贵之物,想来他今夜或是明夜会再次光顾落音楼,我们可以守株待兔。” 令歌点头思忖,随后他浅浅一笑,对身旁的景修说道:“如果真是这样,今夜皇叔我就带你捉贼。” 景修瞪大双眼,开始满心期待起来。 之后,落音楼继续开门迎客,一如往常,好似并未发生偷窃案一般。夜里,最后一场说书结束之后,落音楼便打烊关门,整栋楼的蜡烛也尽数熄灭,唯余寂静。 在离落音楼不远处的一个屋檐之上,令歌正坐在此处,独自一人看着夜色渐渐深重,若有所思一般。 寒风突起,不免让人感到寒颤,令歌弯曲双腿将自己抱住,同时,他驱动翎羽真气,以抵寒冷。此时,令歌发现自己的身上多出一件黑色披风,回头一看,他发现正是湫龙前来。 “多谢。” 湫龙并未言语,只是坐在令歌的身旁,与令歌一同注视着不远处的落音楼,须臾,他说道:“楼里都悉数布置好了,只要飞贼来偷窃定然跑不掉。” 令歌正垂眸看着身上的披风,闻言点头,并看向湫龙,道:“有劳了。” 之后,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只是听着夜风不断呼啸。 良久,令歌鼓起勇气看向湫龙,说道:“湫龙,谢谢你,当年帮了我那么多的忙,支走宋君逸可调遣的锦衣卫,赶到刑场替我解围,一直没有机会对你说一声感谢。” 湫龙看向令歌,与令歌四目相对,他的神色变得温和,说道:“都是我应该做的,说起来你也于我有恩。” 令歌微微颔首,说道:“这两年小蝶在王府过得很好,你放心。” “我知道,”湫龙重新凝望夜空,“时不时地我会去看她,看得出来,她已经将王府当成了自己的家,你们都是她的家人。” 令歌端详着黑夜里的湫龙,他忽然想起,今年的湫龙已有二十九岁,年近三十。 比起当年,湫龙的面容已经多出岁月的痕迹,也许这两年以来,湫龙一直游走在大江南北替皇后做事,与小蝶相聚的时间少之又少。一时间,令歌的心中生起万般的无奈和伤感。 令歌流转目光,亦看着黑夜,他说道:“湫龙,之前我和盛楠师姐说起过你,其实当初我们早已把你当做家人,即使你曾经手染鲜血,至少此时此刻,我也依旧把你当做自己的兄长,因为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你只是被人利用。” 湫龙看向令歌,眼中宛如有光闪过,他说道:“过往云烟不必再提,多谢令歌能够体谅我,还愿意将我视为家人,除了小蝶,我也没有什么家人,直到遇上你们,我才有了家的感觉。” “至于我手中沾染的鲜血,有朝一日我会偿还的。” 令歌只觉鼻翼一酸,他看向湫龙,说道:“既然将你视为家人,我更希望你平平安安的才是。” “多谢,我会的,”湫龙颔首应下,“你也是。” 令歌点头,他重新看向落音楼,不再言语。不知过去多久,正当令歌都有一些昏昏欲睡之时,只听一道叫喊声划过夜空。 “捉贼啊!” “怎么会?难不成?”令歌突然站起身来,“飞贼白日里便已经混进去了?”令歌和湫龙当即飞奔在房檐之上,借用轻功往落音楼顶层的方向赶去。 此时,顶层的一个厢房之中,梦珏正拿着一个锅铲追赶着飞贼,大呼道:“小贼!胆敢来偷你姑奶奶的东西!看我打不死你!” 飞贼的双手已被涂抹特制胶水的瓷瓶牢牢地粘住,怎么也甩不开。一时间,飞贼手忙脚乱,在房间中磕磕绊绊,唯独不打碎手中的瓷瓶。 他看准窗户,准备一跃而上逃之大吉,却不想才到窗户口,就被窗外之人一脚踹回房间,整个人摔得人仰马翻。 梦珏见状,当即高举锅铲往飞贼身上打去,却不想飞贼用瓷瓶一挡,瓷瓶当即粉碎。 “我的瓷瓶!”梦珏大叫起来。 瓷瓶一碎,飞贼也得以大展手脚,趁梦珏哀婉瓷瓶之时,他已经起身往楼下跑去,只是一出房门,他便发现陈先生和盛楠已经带着人来到顶层。 飞贼使出挂钩,将其牢牢地固定在栏杆之上,并把绳子往楼下一抛,随即顺着绳子往下滑去。 “告辞了!”飞得意洋洋地喊着,来到一楼时他便往大门处跑去,却不想打开门的一瞬间,一个大铁盆从天而降,“嘭!”的一声直接打在飞贼的头上。 同时,铁盆中装有迷药,更是把飞贼当场迷晕。 待迷药散去之后,一位躲在门边的少年走出来,少年捂着口鼻,对楼上喊道:“皇叔!我抓到飞贼了!” 令歌正好赶下来,看着一脸兴奋的景修,他夸赞道:“景修干得漂亮,我们现在就把他绑起来。” 深夜,落音楼的一处小厢房之中依旧灯火明亮,梦珏盯着眼前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的飞贼,说道:“居然是个女子。” 令歌点头,他看着女飞贼的模样总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何处见过,却一时没有想起来。 此时,盛楠带着无忧走进房间,无忧听闻抓到飞贼甚是兴奋,便立即从长安凌岚药局那边赶过来,他笑道:“我还说上午找我要迷药是要做何事,原来是捉贼啊。” 令歌对无忧说道:“无忧你给的迷药实在厉害,她一直没有醒的迹象,请你来就是想把她唤醒,好找她要回丢失的财物,之后交给湫龙移送官府。” 无忧闻言,疑惑地看了一眼湫龙,他并未过多询问,只是说道:“包在我身上。” 说罢,无忧便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瓶子,他将瓶子打开,放置在女飞贼的鼻翼前,让其吸入。 少顷,女飞贼便有苏醒过来的反应。只见女飞贼紧皱着眉头,缓缓地睁开双眼,吃痛地说道:“好痛……是谁用大铁盆砸我啊……”忽地,她发现自己正被五花大绑地捆在椅子上,当即露出惊慌的神色。 令歌来到女飞贼的身前,女飞贼看到令歌的容颜不免一愣,她不确定地唤了一声:“令……令歌少侠?不对,玉迟王殿下。” “你认得我?”令歌甚是疑惑,他仔细地端详着女飞贼的面容,发现女飞贼约莫二十岁,一双明亮的眼睛显得极为活泼机灵,身段颀长,一看便是练习轻功的料。 “我们可是见过?”令歌突然问道。 一时间,坐在一旁的湫龙不免神色一滞,却也只是默然不语。 “殿下你放了我吧,我把钱财都还你们,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地盘,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过我吧!”女飞贼欲哭无泪地哀求着,并未回答令歌的问题。 “你是折雪身边的人?”令歌忽地想起方才女飞贼的轻功,那轻功身段如鬼魅一般,正是折雪的功夫,“我们几年前见过,当时在折梅馆。” 女飞贼神色一滞,她眼眸流转,恰好看见坐在一边的湫龙,一时间,她的神色更是惶恐不已。 令歌回头看了一眼湫龙,又对众人说道:“你们先出去,湫龙和我留下就行。” 众人并未多问,随即起身离去,房间中只留下令歌和湫龙以及女飞贼。 “我该怎么称呼你?”令歌开口问道。 女飞贼不安地看向湫龙,唤道:“仪鸾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擅自跑出来了。” 湫龙冷冷地看着她,只是说道:“回答殿下。” 女飞贼闻言,只好喏喏点头,对令歌说道:“回殿下,我叫庞飞,殿下叫我小飞就是。” 令歌颔首,盘问道:“是折雪派你来的?还是你擅自出来,误打误撞地来到落音楼?” 见湫龙默然不语,庞飞也只好诚实回答道:“是我误打误撞来到落音楼的,我真不知道这是殿下你的地盘。” 令歌微微颔首,神色颇为严肃,又道:“就算不是我的地盘,你也不应该随意盗窃,我可是听说了,你这几日盗窃的可都是正经店铺,可有想过怎么做?” “我会把盗窃的银两物品都送回去,殿下你不要送我去官府,小飞知错,再也不敢了。” 见庞飞认错态度诚恳,令歌又道:“不止这些,昔年洛阳城被你盗窃的东西你也想办法还回去,你坏了洛阳飞贼们的规矩,他们从不盗窃良善人家。” 庞飞连忙说道:“我后来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便已经还回去了。” 话虽如此,但她颇为疑惑,令歌怎么会知道洛阳飞贼的规矩? 令歌点头,神色稍稍缓和,继续说道:“只要你将东西归还,此事便到此为止,我也不把你送往官府。” “多谢殿下!殿下菩萨心肠!”庞飞连忙感谢道。 此时,湫龙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带着小飞回去,盯着她将东西悉数归还。” 不想令歌却道:“只怕湫龙今夜不能带走她了,我还有话要问她。” 庞飞面露惊恐,立即向湫龙投去求救的目光,不想湫龙却是颔首道:“既然殿下有事要问她,那我便不再阻拦,虽然小飞生性顽劣,但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还望殿下莫要为难她,今夜我先行告辞。”说罢,湫龙便往外走去。 “仪鸾哥!仪鸾哥!你别抛下我啊!”庞飞冲着湫龙的背影叫唤着,“那你得替我向折雪姐编一下我没有回去的原因!” 庞飞无力地躺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令歌,她心中愈发害怕,于是求饶道:“殿下,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放过我吧。” 令歌走到一边,拿起剪刀,将蜡烛已经燃尽的烛芯剪掉。烛光映照着他的脸庞,让深藏心事的面容更显哀愁。 只听令歌淡淡地说道:“想要我放过你,就按照我的规矩来,接下来我问什么,你回答什么便是,我只想听实话,明白吗?”他看向庞飞,一双清冷的眼睛不免震慑住庞飞。 庞飞心虚不已,她赫然想起,眼前这人不仅是深受百姓爱戴的玉迟王,更是闻名江湖的“玉面白鹤”。 令歌重新走到庞飞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说道:“我的问题现在开始。” 令歌直视着庞飞的双眼,问道:“你可见过绵延山峦和曲折山路?” 庞飞怔怔地看着令歌的双眼,点头应道:“见过。” “见过重重梯田吗?青青水稻吗?” “见过。”庞飞依旧回答道。 “见过竹筐竹篮吗?吃过竹笋吗?” “见过,吃过。” 令歌神色微凛,说道:“你去过宁州。” 庞飞一时愣住,她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看着令歌的双眼,出神不已。 须臾,她这才意识到这是令歌推断出来的答案。 令歌的神色愈发肃然,他冷声质问道:“两年前,折雪带着你去过宁州,那你定然多少知晓折雪的行踪和计划,当年刘铁匠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没去过宁州。”庞飞拼命摇头否认,然而双眼中的惊恐早已把她自己出卖,“方才殿下所问的,都是我在其他地方见过吃过的,我真的没有去过宁州。” 令歌默然不语,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庞飞,一时间,庞飞心生畏惧,不得不承认道:“我有去过宁州,也曾了解知晓折雪姐的行踪和计划。” “案发当日,折雪和我小师姐都去过成衣店,她们在店里都做过什么?” 庞飞默然,只是垂下眼眸,拒绝回答令歌的问题。 令歌见她如此,骤然激动起来,说道:“庞飞,抬头看着我,当年杀死刘铁匠的其实不是我小师姐,你告诉我,对不对?” 一直以来,令歌无比希望当初的凶手不是甯霞,只是他知道,自己难以找到确切的答案,一切都难以挽回。 “我不知道。”庞飞依旧低头,不敢与令歌对视。 令歌闻言,只好自嘲一笑,他侧首一叹,随后往门外走去,不再追问庞飞。 看着令歌落寞的背影,庞飞开始心生愧疚,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她不确定。 第14章 有诗待和:3 深夜,令歌将景修安置在王府的一处厢房内,他对睡在床上的景修说道:“本来今夜应该带你去逛夜市的,现在只好明夜再去了。” 景修摇头,说道:“无妨,今夜景修很开心,而且还替皇叔捉了贼。” 见景修如此喜悦,令歌也不免一笑,他说道:“看来景修此行甚是值得,以后可以当做一桩美谈。” 令歌回到兰风阁的时候,发现房屋内一片漆黑,小蝶等人也未在此守候。令歌疑惑,平日里就算自己回来再晚,她们也总是会等着自己回来再去休息。 推门而入之后,令歌想去寻找蜡烛照明屋内,只是刚走一两步,他就察觉到漆黑之中有人向他走来,熟悉的气息也悄然而至。 眨眼间的功夫,令歌便被那人拥入怀抱之中,温暖之意顿时遍布全身,不等令歌回应,身前那人已经深深地吻下来。 扑面而来的是温热深情的气息,令歌感受着那熟悉的触感,伸出双手搂住那人的脖子,以同样的深情忘我地回应着身前之人。 良久,两人停下亲吻,黑暗之中,只听令楷问道:“怎么去外面去了一日?都不遣人来告诉我一声发生了何事。” “你不也是去御史台一去便是一日吗?”令歌回应道。 令楷微微一笑,他伸出手抚着令歌的脸颊,说道:“来说说吧,今日带着景修玩的如何?落音楼发生了何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令歌颔首,说道:“可以,不过你先解释一下你为何在这里?” “你住的地方,我为何不能在?”令楷紧紧地凑近着令歌,鼻尖与令歌相抵,“小蝶她们又不会拦我,我可是来寻我情郎的。” 令歌一笑,说道:“既然来了,今夜你歇在这里便是。”习惯黑暗之后,令歌看清令楷的双眼,那双眼睛深邃静谧,依旧让他为之倾倒着迷。他伸出手抚着令楷的长眉,说道:“白日里我给景修买了一身的东西,把他打扮成了一个福娃娃。” 令楷想象着景修的模样,笑道:“你是最疼他的皇叔,为他买东西很正常,不过你就没有为你的情郎买些什么吗?” “自然有,”令歌从衣袖里取出一串平安符,“这是今日逛庙会特意为你买的平安符,你看看可喜欢?” “我去点蜡烛,好好欣赏一番。”令楷前去点燃蜡烛,让房间明亮有光。 借着烛光,令楷拿着平安符细细地打量着,神色欣然,如获珍宝,“多谢令歌。” 令歌扬起唇角,须臾,他说道:“今夜落音楼进了飞贼,正是当年进入许宅误打误撞救出梦珏的那位飞贼。” “飞贼?”令楷的心亦是一惊,“我在御史台听别的大人说,长安城这几日是出了一个飞贼,好几家店铺都被她盗窃,竟然是当年救出梦珏的那位?” 只听令歌继续说道:“对,她叫庞飞,我当年在折梅馆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审问她的时候,她说她是无意盗窃落音楼的,而且长安府派来的捕快是湫龙。” 令楷的眼中闪过疑虑,他说道:“想来湫龙是特意来抓她回去的,只是不曾想到你与庞飞有过一面之缘,这才让你将庞飞扣下审讯,对吗?” 令歌点头,回应道:“正如阿楷所言,的确如此。” “可有问出什么?”令楷询问道,同时,他坐在一旁的软榻上,见令歌有些犹豫,便伸出手将令歌牵过来,坐在他的身边,“是关于甯霞的事吗?我说的可对?” 令歌垂眸默认,只听令楷低声温柔地说道:“令歌,看着我,我又没怪你。” 他紧紧地握住令歌的手,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对甯霞师姐有意见,毕竟当年我们都以为是她将匕首一事告知皇后的,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也许就连当年刘铁匠被杀也不是她所为。” 昏黄光线中的令楷,面容温和俊美,双眸深邃含情,永远给人一种体贴入微之感,令歌看在眼里,安心点头,开口说道:“当年成衣店里多半暗藏玄机,虽然庞飞知道什么,但是她不说,我们也无从知晓答案。” “有时候,我们需要的并不仅仅是答案。”令楷注视着令歌,满目温柔真挚,让令歌动容出神,“令歌,这是你的心结,我希望你能够解开。” 令歌不免一愣,须臾,他沉默地点头,只听令楷又道:“不如你找机会亲自去问甯霞吧,听她是怎么说的,当年我们都没给她机会解释此事。” “其实就算没有知晓此事另有蹊跷,我也不会再怨甯霞,她是皇后的棋子,也是受害者,与我们一样,我想她定有难言之隐,等着我们前去倾听。” “阿楷你说的对,当年是我太冲动,”令歌俯下身用手杵着额头,深深地自责,“全然只想着救你出来,当时师姐和意明来找我时,我不曾听过她半分解释,就连后来在皇后宫中与他们见面也是在争吵。” 见令歌颓然,令楷于心不忍,他将令歌搂入怀中,与其紧紧地依偎着,安慰道:“我知道,你一直放不下这件事,连当年甯霞亲手裁制,送我们的衣服都未再穿过,可是事到如今够久了,我们该放下了。” 令歌微微点头,他倚在令楷的脖颈间,无力地说道:“可是,今日我在街上还遇到她和意明,只是我们却没有打招呼,就像陌生人一样。” “别多想,”令楷温柔地安抚着,温暖的嗓音直抵人心,“甯霞师姐对你肯定也是心心念念的,只是你们两人现在见面定然会被皇后知晓,恐怕要多生事端,等过段时间,我们再寻机会亲自去找她,把一切问清楚问明白。” 令歌眉眼紧皱着,说道:“阿楷,我在担心,师姐和意明如今过得如此幸福快乐,若是我现在突然出现,旧事重提,我怕她现在的日子被我扰乱,她曾经对我说过这就是她想要过的日子。阿楷,我不确定,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原谅了她……” 令楷流露出心疼的目光,他安抚道:“我明白你的顾虑,你的原谅建立在她不曾做过那些错事之上,可是你挂念甯霞至今,就证明那些错事从来没有褪去你对她的情谊。我想,就算她真的做了那些错事,你也想陪着她一同面对,只是你未做到,然而意明却做到了,这让你感到惭愧,对吗?” 令歌喏喏点头,承认令楷所言,此时的他整个人已经六神无主,只是静静地靠在令楷的肩膀上,继续听令楷说道:“去吧,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曾怨她,我想令歌你最应该做的事便是和甯霞师姐好好地谈谈,弥补曾经,我想这也是她的心愿。” “好,就按阿楷你所言,”令歌领悟,直起身来,“我会找机会去寻师姐,与她好好地交谈。” 令楷微笑点头,又道:“不过此事不急于一时,这两日你先别多想,好好地带着景修玩一玩,一切从长计议。” “好,听你的,我带着景修好好地玩一玩。”令歌点头应下,他端详着令楷,只觉令楷眉眼间流露疲倦的神态,定是忙碌公务所致,他问道:“阿楷,你那边怎么样了?代大人可是冤枉的?” 令楷摇头,深深一叹,说道:“虽然代大人和其手底下的人都一口咬定,分发的饷银物资并无问题,可是碍于没有证据,所以杨侍郎弹劾他的贪污罪名依旧成立。” “莫非真的是……”令歌不愿相信这样的真相。 “我已经写信快马加鞭到玉门关,请叶大人替我查一下各处收到的饷银物资是否正如杨侍郎所言对不上数目。” “但愿能够还代大人一个清白。”令歌祈祷着,他不愿重蹈覆辙韩家一案。 “有一件事我想请令歌你帮忙,”令楷开口说道,“明日有劳你将秦小姐和无忧请到落音楼,我傍晚有事想与他们商量,事成之后请他们吃饭。” 令歌虽不知令楷目的何在,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这好办,明早我带着景修出去玩的时候,就可以去把他们请来。” “好,早些休息吧,最近得忙碌一阵子了,如今天气也越来越冷,你明日多穿点。” “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才是。” 令楷一笑,他知道令歌冬日里的衣服从来只是象征性地穿一穿,他伸出食指刮了刮令歌的鼻梁,笑道:“好,我多穿一些,穿得像挺着个大肚子。” 令歌笑个不停,道:“说起来,我还真想看阿楷你有朝一日长胖的模样。” “那我多吃点,努力长胖。”令楷一边笑道,一边捧起令歌的脸颊轻揉着,“那你可得说好了,不准嫌弃我长胖。” “自然不会。”令歌不甘示弱地捏着令楷的脸颊,“我亲自把你喂胖,又怎会嫌弃?” 话音刚落,令楷便将令歌横抱起来往床上走去,“既然不嫌弃,臣今夜便好好地感受一下殿下的床睡着如何。” 两人脱去衣裳鞋子躺在床上,一时间,令楷只觉全身被柔软之感包围,他感叹道:“这床可真软,我决定了,往后我要常常睡在这里。” “你睡便是,”令歌乐呵呵地说道,“只要你不怕被你府上的人笑话。” “你在我那都睡这么久了,也没见得你怕王府的人笑你。”令楷笑道。 “我是不怕,因为我跑得快,”令歌翻起身来看着令楷,用垂下的发丝挠着令楷的脸庞,与其玩闹着,“不过你当真不怕?” 令楷被发丝挠得发痒,笑道:“不怕,因为我也跑得快。”说着,他便将令歌搂进自己的怀里,又道:“我什么事都不怕,唯独怕失去你,怕你被伤害。” 听着令楷深情的言语,令歌知道令楷所言由衷,于是他吻了吻令楷的眉眼,调笑道:“油嘴滑舌,我困了,不和你说了。”说罢,令歌便重新躺下,翻过身去不再言语。 令楷随即从身后抱住令歌,又道:“娘来信了,说是让我好好地照顾你,别因为忙碌差事而冷落你。” 令歌闻言不免一笑,回应道:“我觉得婶婶所言有理。” “你可真有福气,”令楷故作哀叹地调笑着,“不仅有我爱着你,还有我娘和白掌门、师姐们,还有陛下和景修,人人都爱你,我都有一些吃醋了。” “你这是哪门子的醋?”令歌笑着翻过身,推了令楷一下,“我不和你说了,我要睡觉。” “我也睡觉。”令楷将一旁的蜡烛吹灭后,又凑上去紧紧地抱住令歌,闭着眼睛说道:“我困了,令歌你可别和我说话了。” 令歌无奈一笑,到底是谁一直在主动说话?他与令楷谈论交心许久,如今也算是解开心结,终于能够安然入睡。 “谢谢你,阿楷。”令歌伸出手搂住令楷的腰身,一同进入梦乡。 令楷闻言并未回话,只是浅浅地勾起唇角,继续享受着惬意的睡眠。 翌日,令歌睡足之后发现令楷早已起身离去。隐隐约约间,他记得令楷在走之前对自己动手动脚的,直到舒服之后才满意离去。 令歌掀起被子打量一番,松了一口气,好在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之后,令歌起身并按照令楷的话,穿上一件青蓝色棉锦衣,并不华贵,倒也显得整个人皮肤白皙,气色甚好。 当令歌来到景修房间时,他发现景修已经早早起身,身穿淡黄棉锦衣,一个人正坐在书桌前静静地看书,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招人喜欢。 “是我起晚了,景修你都在看书了。”令歌自嘲一笑,“我们吃点东西便出门吧,先去一趟落音楼,之后我们再想想去何处玩。” 景修欣然应下,放下手中书本,说道:“那会令先生来看我的时候,说皇叔你昨夜睡得不安稳,今早让你多睡一会。” 令歌干笑一声,喃喃道:“睡得是挺不安稳的……” 不久之后,两人来到落音楼,今日一早落音楼便开门迎客,一切如常却又不如常。令歌定睛一看,只见落音楼的跑堂小厮赫然多出一位,不是旁人,正是庞飞,她正在到处端茶送水,擦拭桌椅。 令歌朝着梦珏走去,她正坐在一旁嗑瓜子,满脸幽怨,而无忧则坐在她的身旁,面带讥笑,神情与梦珏截然相反。 “这是发生了何事?”令歌询问道。 无忧闻言,笑意更深地说道:“令歌你有所不知,昨夜你离开之后,梦珏亲自去审问庞飞,你猜怎么着?她竟问出庞飞正是当年救她的飞贼。可真是让我捧腹大笑,她心心念念多年的飞贼哥哥竟是一位女子,她这个故事完全可以写成话本。” 越听无忧说话,梦珏越是怨气冲天,终于,梦珏忍无可忍,她起身呵斥道:“许无忧你给我闭嘴!你要说多少遍?见一个说一个。” 令歌无奈一笑,安慰道:“没事没事,此事也算是一桩奇遇。” 无忧笑着躲在令歌的身后,梦珏依旧气冲冲地叉着腰站在令歌的身前,一如当年。 “话说回来,”令歌开口转言道,“庞飞怎么在此跑堂?” 梦珏睨了一眼庞飞,解释道:“昨夜她打碎了瓷瓶,自然要赔偿,而且今早湫龙来过,说是让她在这里跑堂还债。” “那得跑堂多久?” “二十年。” 令歌不免笑出声,说道:“那真是太久了,既然她是飞贼,你何不问问她的经历?当做素材用来创作话本。” 梦珏点头,说道:“有道理。” 此时,无忧开口说道:“写一写本少爷吧,肯定畅销卖座。” 梦珏冷笑一声,说道:“不了,那样只怕会坏了我落音楼攒下的口碑。”说罢,梦珏便转身离去,不再理会无忧。 令歌回首看着无忧,无奈一叹,问道:“无忧,你今年都二十岁了,怎么还这么喜欢和梦珏斗嘴?” 无忧一时愣住,脸颊不自觉地有些发红,半饷他才说道:“我……我只是习惯和她这般斗嘴,没有其他的原因。”说罢,他便打算离去,却被令歌喊住:“无忧,今日傍晚令楷约你在落音楼一聚,有事和你相商。” “约我?”无忧颇为意外,“肯定没有好事。” “我也不知道所为何事,”令歌笑道,“不过阿楷说了,之后会请你们大餐一顿。” 无忧欣然点头,答应道:“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我和景修还得去秦宅请雨洁,就先走了,你和梦珏可要好生相处,”令歌走到无忧的身边,低声嘱咐道:“帮我转告梦珏他们,看好庞飞。” 无论如何,庞飞都是折雪的人,不得不防,令歌不愿再出现尺画之事。 “我明白。”无忧点头应下,往后走去,“那你慢走,我就不送了,我还得去找梦珏讨个说法,有朝一日,我定让她以我为原型写一部话本小说。” 看着无忧志在必得的模样,令歌不免一笑,他低下头看着身旁的景修时,发现景修亦在低头偷笑。 “在笑什么?”令歌问道。 景修摇头,解释道:“没什么,只是觉得皇叔的朋友们很是有趣。” “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令歌含笑说道,“我们去见下一个朋友,秦小姐。” 在街道上,令歌便远远地看见两道熟悉的身影,只见一位娇俏美丽的女子正挽着一位面色清冷的女子逛在街上,正是雨洁和望舒。 令歌向她们招手,当即便引起雨洁和望舒的注意,四人走到彼此的身前,令歌问道:“你们怎么在这?” 雨洁笑道:“今早我哥去东宫值守,特意嘱咐我好好地陪伴望舒姐,所以我就带着望舒姐到处逛逛。” 令歌注意到望舒面无表情,他不免内心暗笑起来,说道:“那就有劳雨洁了,正好我有事想找你。” “何事?” “阿楷约雨洁你下午到落音楼一聚,有事相商。” “好,我自会去的。”雨洁点头应下,“既然都遇上了,想来令歌你也是带三皇子殿下出来游玩,我们便一起吧,我和望舒姐正打算去看打马球,如何?” 令歌点头,又问起景修:“景修,你意下如何?” “全听皇叔的。”景修欣然应下。 玩了半日,雨洁便前往落音楼赴会,令歌则带着望舒和景修继续在外面闲逛。 雨洁来到落音楼时,令楷尚未前来,得知无忧也是被令楷请来的,两人一同往楼上走去。 “无忧,你说令楷请我们两个人前来所为何事?” 无忧摇头,道:“不清楚,他最近接手了代航大人一案,会不会是和此事有关?” “多半是。” “和我们商量作甚?何不找我们父亲?他们才是当家之主。”无忧不解地问道。 雨洁微微一笑,说道:“想来是为了掩人耳目吧,具体何事,等他来了便会知晓。” 无忧点头,未再追问,半饷,只听雨洁冷不丁地开口问道:“你与梦珏如何了?” 无忧顿时慌了神,却立马敛住神色,说道:“我?笑话,我与她能如何?还不是像从前那样,斗斗嘴,打打闹……” 雨洁勾了一下嘴角,含笑不再言语,只是继续往楼上走去。 且说令歌与景修和望舒继续在街上游玩着,之后,三人在一家茶楼坐下休息,景修低头玩着手中的小物件,令歌与望舒交谈着。 “师姐,我们一回长安不久,庞飞便突然出现在落音楼,我总觉得折雪不日便会来到长安。” 望舒点头,说道:“的确,湫龙让庞飞留在落音楼,想来就是让折雪有理由前来,若是她真的前来,想来就不仅仅是因为庞飞了。” 令歌默然,只是看着景修玩着手中的物件,须臾,他对景修说道:“景修,等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便去落音楼与他们一同出去用晚膳,今晚你可要吃多一些,你难得能吃到令先生请客的饭。” 景修含笑点头,说道:“好,多谢皇叔和令先生。” “话说回来,风澈兄呢?他今夜晚膳不和我们一起吗?”令歌询问望舒。 望舒回应道:“他说今夜得和言信一起出城去办一件事,可能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到长安。” 令歌无奈一叹,说道:“一个个都挺忙的,也不知阿楷手中的案子何时才能办完,如今已是十月中旬了。” 看着楼外逐渐凄冷的天空,令歌的心中生起一丝凉意,愈发无力。 眼眸微垂之时,他恰好见到街道上有几位行走着的百姓,他们的衣裳单薄朴素,在寒风中佝偻着身躯,相互依偎,显得极为凄凉。 也许我该为他们做一些什么?苍竹村的村民们过得可还好?一时间,令歌只觉得有无限的思绪正萦绕着自己。 是夜,回到玉迟王府之后,令歌和令楷两人一同来到兰陵阁之中,令楷对小涵吩咐道:“小涵,有劳你去取一盘糕点送来,随便王爷平日爱吃的哪一种都行。” 小涵微笑点头,道:“好,奴婢去去就回。” “阿楷没吃饱吗?”令歌问道。 令楷坐下身来,一边倒着桌上的水,一边叹道:“今夜见你吃的不多,想着你待会肯定会饿,索性先让小涵去取一盘糕点给你垫垫肚子。” 令歌微微一笑,坐下身来,接过令楷递给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水。 “再晚点我亲自去给你做夜宵。” “好。”令歌含笑点头,继续喝着杯子里的水,须臾,他又突然反悔道:“算了,你早些休息才是,明早你还得去处理代大人的案子。” “案子自然要处理,你的夜宵我也得亲自做。”令楷笑道,一双看着令歌的眼睛充满柔情,语气也愈发温柔,“你有心事,怎么不告诉我呢?今夜你都吃不下饭了。” “也算不得什么心事,我就是单纯这两日胃口不太好。”令歌解释道,同时,他看向令楷,发现令楷依旧盯着自己,眉眼含笑。 令歌见状,只好坦诚地回应道:“我只是还有一些不太适应,不适应你突然这么忙碌起来。” 令楷牵过令歌的手,说道:“等我忙了这段时日,一定好好地陪你,这两日不能与你出去同游我也很是遗憾。” “没事,”令歌摇头微笑,“我们两个现在不也好好地坐在这里互相陪伴吗?” 令楷一笑,他站起身来将坐在椅子上的令歌搂在腰腹处,并轻抚着令歌的长发,说道:“再过段时日,我们便去拜访太傅大人,问清太傅来信所为何事。” “好,都听你的。”令歌有些迟疑,他抬头仰望身前的令楷,今日的令楷身着一身黑色绒毛大氅,更显其身姿高大颀长,将自己尽数笼罩在腰腹间,“虽说太傅来信说事关紧要,但至今他也未催过我们,想来也并非时间紧迫。” “我也是这样想的,”令楷点头回应,“所以等处理完代大人一案后,我们再寻个借口,光明正大地去拜访孙太傅,不让太傅落人口实。” 令歌点头,只听令楷又道:“十月三十日是令歌你父母的祭日,到时候我们去太庙祭拜他们。” “好。”令歌欣慰一笑,紧紧地依偎在令楷的腰腹间,“这还是我们成亲以来,第一次回太庙祭拜他们。” 少顷,门外传来脚步声,正是小涵端着一盘糕点回来,令歌闻声,也不再与令楷依偎。 “多谢小涵,你下去休息吧,今夜无需你在此侍奉了。”令歌吩咐道。 “诺。”小涵颔首福身,不曾抬眸看向令歌和令楷,只是唇角含笑,默然退下。 小涵离去之后,令楷拿起一块糕点送到令歌的嘴边,笑道:“今夜有我在此侍奉。” 令歌笑着咬了一口糕点,并双眼含笑地看向令楷,说道:“既然如此,待会你记得去给我煮面。” “好。”令楷含笑答应,伸出食指刮了一下令歌的鼻梁,“你想吃了就叫我。” “对了,阿楷今日找无忧和雨洁所为何事?我能知道吗?”令歌询问道。 “当然能,”令楷说道,“我之所以找他们,是因为想请他们为我和诗一首。” 令歌不解,只是看见令楷唇角边扬起的浅浅笑意,他不免随之一笑,道:“那我拭目以待。” 第15章 有诗待和:4 长庆十七年,十月二十五日,清晨,宣政殿。 阔大的宣政殿内即使有炭火供暖,也未使朝臣放松身心片刻,殿内尽是一片肃穆。 此时,有一位年轻的大臣走出来,朝着高堂一拜,朗声道:“臣韩清玄启禀陛下,代杭大人一案已于昨夜在御史台内结案。” 冠冕十二旒下,皇帝的神色难以看清,他淡然问道:“结果如何?” 众人屏息敛声,等待着代杭一案的结果。 只听韩清玄说道:“押运出京的饷银物资的确与分发出去的不一致。” 当众人以为此事尘埃落定之时,却不想韩清玄又道:“可是代大人并未贪污饷银物资。” 此言一出,朝臣纷纷面面相觑,太子眼眸微凝,而珠帘之后的皇后则微微一笑,饶有兴致地听着后续。 “那是何人贪污?”皇帝问道。 韩清玄回应道:“回陛下,此次时疫来势汹汹,大齐子民上下一心,并无贪污之人。” 朝臣们顿时一片哗然,只觉不可思议。 只见韩清玄走上前,将手中的奏折交给黄飞,由黄飞奉给皇帝。“陛下,这是案件的经过,请陛下过目。” “韩大人说并无贪污之人,那么请问,缺失的饷银物资去了何处?”杨侍郎开口质问道,“难不成是本官污蔑代杭不成?” 韩清玄不卑不亢,从容地回应着杨侍郎,说道:“此事并非杨大人之错,且听下官从头说来。” 韩清玄双手持玉板,对翻阅奏折的皇帝解释道:“陛下,从调查此案开始,臣便将负责清点饷银物资之人悉数审讯,并写信快马加鞭给玉门关叶太守,询问饷银物资到达玉门关后清点一事。臣能确定,从长安城运至玉门关的饷银物资并无缺少。” “之所以杨大人在玉门关调查发现,各部门所领取的饷银物资与运出长安的对不上数目,是因为他们只领取了那么多,至于缺失的那部分,臣再三审问代大人之后,他才承认。” “他承认了何事?”杨侍郎问道。 韩清玄回应道:“缺少的饷银物资并未被贪污,而是补给了当时在玉门关为时疫出力的各位商旅。” 众人一惊,纷纷抬眸看向韩清玄,只听韩清玄继续说道:“昔日玉门关时疫爆发突然,城中物资紧缺,恰逢各地商旅往来旺季,各商旅纷纷出手相助,献出物资,与玉门关官府和百姓共渡难关。” “代大人心想商旅不易,且玉门关物资已充足,便擅自做主将剩余的物资尽数补还给各商旅,并未将此事上报,这才导致如今这一番误会。” “奏折中,有以凌岚药局为首的商旅对此作证的信纸,请陛下过目处置。” 朝堂上陷入沉寂,无人敢作响,少顷,皇帝将奏折翻阅完,开口说道:“既然是一场误会,那此事便到此为止,不过杨侍郎和代杭两人在此事上都有失职失察之罪。” 杨侍郎从人群之中走出,对着皇帝拜道:“是臣之过,未曾细细查清此事,这才冤枉错怪代大人,臣甘愿受罚!”说罢,杨侍郎便下跪在地,深深叩首。 皇帝朗声开口道:“传朕旨意,虽杨侍郎和代杭有失职失察之罪,但二人尽职尽责多年,皆为大齐江山立下功劳,其心可鉴,便罚俸三月,以诫朝臣。此事便到此为止,往后莫再议。” 韩清玄闻言,率先下跪拜道:“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顷刻间,满朝文武百官纷纷下跪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散朝之后,东宫之中。 两位男子正坐在茶室内下棋饮茶,一室炉火温暖不已,轻易地便让人放下戒备,就连下棋都难以打起精神。 太子落下一颗黑子,说道:“回想起来,本宫已经许久未与你这般下棋聊天。” 令楷含笑回应道:“的确,臣与殿下一别两年,回京后直到现在才有机会来向殿下请安,还望殿下勿怪。” “你眼下查清代杭一案,本宫又怎会怪你?”太子反问道,一双眼睛带有浅浅笑意地注视着令楷,“虽然他是皇后之人,但在官场甚有清誉名声,亦是我大齐的栋梁之材,你查清此案,还他清白,他定然对你心存感激。” 令楷落下一子,颔首道:“殿下言重,代大人感激并非臣,是圣上和殿下的皇恩浩荡,这才能够保住他的官职和声誉。” 太子淡淡一笑,他颔首凝视着棋局,却心不在焉,手中的棋子迟迟未曾落下。半饷,他说道:“你有这般才能,也难怪当年太傅大人愿意以自己的仕途换取你的仕途。” 令楷垂眸,说道:“当年一事始终是臣亏欠太傅和殿下,如今回京,臣定会报答殿下,为大齐效忠。” 太子浅笑一声,终是落下一子,他说道:“说得好,为大齐效忠,这才是作为一个臣子的本分,经此一役,你可谓是为群臣树立榜样,往后在朝堂之上也算是彻底地站住脚跟。” 不等令楷回话,太子又道:“令楷你输了,这盘棋是本宫赢了。” “殿下棋艺精湛,臣自愧不如。”令楷微笑回应着。 太子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说道:“今日你心不在焉,又怎会下好这盘棋?若是拿出查案时的明察秋毫,这盘棋本宫始终是下不过你的。” 令楷颔首,说道:“虽然方才臣心不在此,但能与殿下共下此局,臣幸甚至哉。” “幸甚至哉,幸甚至哉。”太子低语重复,微微一笑。 “你这次回京,至今还没有去拜访过太傅大人,如今手中公务告一段落,寻个日子去一趟吧,虽然太傅辞官两年,几乎闭门谢客不问世事,但是他定会见你。” “臣亦有此意,正打算过几日便去拜访太傅,向太傅问安。”令楷回应道。 太子点头,说道:“想来这两年你和太傅一直有书信往来,此次回京定然是因为收到太傅的书信,本宫说的可对?” 令楷的神色微微一滞,却也只是微笑道:“如殿下所言,臣的确收到太傅的来信,信上太傅询问我思虑如何,是否继续为官。” 太子垂眸微笑,说道:“看来,你已经给出了答案和选择。” 令楷默然,只是看着棋盘,若有所思。 太子又道:“太傅对本宫和你恩重如山,这次你回京倒也不负所望,对得起太傅的寄托。你去拜访太傅的时候记得替本宫向太傅问安。” “臣遵命。”令楷颔首应下。 太子端详一番令楷,微笑道:“看来这两年你在玉门关过得极为惬意舒适,整个人的气色都与从前不一样了。” 令楷颔首浅笑,道:“人总不会一成不变,殿下亦是如此,如今的殿下愈发德才兼备,有着凌云壮志之气。” 太子端起茶水轻抿,只是说道:“再下一盘。” 午后,玉迟王府,兰风阁之中,月色纱幔垂下,萦绕着炭火燃烧带来的暖意,一片安静惬意。 只见令歌正躺在软榻上午睡,眉眼静谧如画。 此时,从屋外走进来一位男子,他将黑色大氅脱下,盖在令歌的身上,并顺势坐在软榻之上。 令歌睡得不深,察觉到有人前来便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英俊的面容,他顿时清醒过来,却不想那含笑的眉目又让他为之沉醉。 只听令楷轻声说道:“你继续睡,我也想睡一会。”说罢,令楷便躺下身来,令歌见状便侧过身腾出位置,令楷也顺势将他搂进怀中。 “今日起得太早,实在困乏得厉害。” 令歌默然,只是静静地依偎在令楷的肩膀上,闭上眼睛继续睡去。 再醒来时,令歌抬眸看去,发现令楷早已醒过来,正拿着一本公文看着。 见令歌睡醒,令楷放下手中公文,与怀中的令歌四目相对,看着令歌一双清澈的杏眼,他的心中泛起柔意。 “醒了?”令楷柔声问道。 令歌伸出手环住令楷的腰身,说道:“醒了,看不出来吗?” 令楷笑出一声,他伸出手抚起令歌的脸颊,在令歌的唇瓣上落下一吻,说道:“这下看出来了。” 令歌轻笑,他一边伸出手指划过令楷的鼻梁,一边问道:“今早朝堂之上如何?代大人一案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陛下罚了代大人三个月的俸禄,并未再追责。”令楷回应道。 令歌点头,叹道:“此次多亏凌岚药局和秦家出手相助,自掏腰包,补上缺失的饷银物资,要不然代大人可就要被冤枉了。” “话虽如此,但还是得尽快查清那些饷银物资的去向。”令楷忧心忡忡,眉宇间不免生起皱褶,“我总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这批饷银物资并非小数目,只怕被有心之人利用。” “叶大人可有再来信?”令歌坐起身来问道。 “有,叶大人昨日来信,说在安置饷银物资的库房中发现盗窃的痕迹。” “是皇后他们……”令歌一时脱口而出,“定然只有他们才有那样的本事,可是代大人不是皇后之人吗?皇后这么做不就陷害了他吗?” “代大人虽是皇后提拔起来的人,但却不屑于拉帮结派,勾心斗角,在户部也是以自身能力立足,皇后一向爱惜人才,想来如今这番局面都是她设下的局。”说罢,令楷不免一叹,只觉身心疲惫不堪。 “皇后设下的局?此话怎讲?”令歌不解地问道。 令楷解释道:“她料定此案会交给我处理,而我也会刨根问底,知晓代杭是冤枉的。如今饷银物资定然找不回来了,可是她却知晓我定会想办法保下代杭,所以在这件事上她便未再插手。” “所有的一切都在皇后的计划掌控之中,她的计谋和人心的掌控,以及我的能力和人脉,都是她下这盘棋的筹码,皇后不愧是大齐最卓绝的谋略家……” “她这么做目的又是什么?”令歌不安地问道。 “离间我与太子。” 令楷眸色深沉,让人难以琢磨其心思。 “今日下朝之后,太子邀我至东宫一叙,言语间尽是对我的试探,因为代杭一案,太子对我起了疑心。” “怎会如此?”令歌感到无能为力,他知道,疑心一旦生起,便是能斩断一切情谊的凶器,从前的他对甯霞亦是如此。 令楷悻然道:“其实,这次的案子也是太子给我的考验,若是我不执意追查,代杭大人如今早已定罪下狱,太子在户部的势力更是如鱼得水,若是我追查到底,虽能还代大人清白,却忤逆太子的计划,可我……” “我明白,”令歌握住令楷的手,由衷地安慰着,“阿楷你做的是对的,详细调查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过段时日太子定会谅解你的。” “而且公道自在人心,我相信会有更多的人明白阿楷你用心良苦,如今能保全代大人,还能让太子他们有台阶可下,已是你尽力的局面,阿楷你无需自责。” 令楷微微一笑,又道:“好在今早天不亮我便去了杨府,向杨侍郎提前说明情况,在朝堂之上有个准备。” 令歌颔首,说道:“杨侍郎是一位明事理的人,这次他也是秉公执法,却不想这一切都是皇后的圈套计谋,这才冤枉了代大人。” “皇后要这些饷银物资做什么?”令歌猜想着,“只是为了离间你和太子吗?” “也许此事正是和太傅大人的来信有关,”令楷的嗓音变得愈发低沉,“今日太子问我有关太傅来信一事,我发现太傅口中的重要之事太子并不知晓。” “太子并不知晓?是太傅有意隐瞒?是怎样的重要之事太傅不让太子知晓?”令歌一头雾水,显然令楷也不知晓答案,“难不成与惠贤皇后之死有关?” 令楷闻言,心中一惊,真的会是这件事吗? 须臾,令楷定下心神,他安抚着令歌说道:“先不要多想,明早我便独自去拜访孙太傅,你像往日一般进宫给陛下请安,若是陛下问起来,你说我去拜访孙太傅便是。” “为何如此?不是之前说此时拜访太傅,会给太傅添麻烦吗?”令歌疑惑地问道。 令楷的唇角微微一扬,解释道:“之前刚回京的确有无数的眼睛盯着我们,只是经此一役,众人不得不怀疑我与太子的关系,如今局面愈发扑朔迷离,干脆我把这水搅得更浑,叫人更难以琢磨。” 令歌点头,说道:“我明白了,与其让人别有用心地来拉拢阿楷你,加深你与太子的误会,倒不如让他们无法揣测你和太子现在究竟如何。” “知我者令歌也。”令楷笑着轻抚令歌的脸颊,“其实这次回长安,虽然太傅对我有恩,但我并不想卷入太子和皇后的纷争之中。” 说罢,令楷便牵起令歌的手抚在自己的胸前,真诚地承诺道:“令歌,等这一次完成太傅大人所托,我便辞官,我们回遇仙山,相信我。” “我自然相信你,”令歌含笑点头,“不过在那之前,我也想再为百姓们做一些事。” 令楷一笑,说道:“我听说了,这两日你不仅以自己的名义向贫困百姓们施舍粥米,而且还向他们赠送衣物。” “那几日带着景修走在街上,我总能看见一些乞丐,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如今已经入冬,却依旧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实在叫我于心不忍。”令歌回忆起来,那样的一幕幕总是让他为之动容,为之怜悯。 “阿楷,其实我一直不能明白,为何当今天下国泰民安,却还是有这样的穷苦之人?我也与他们接触过,他们大部分都是心地善良,只求一顿温饱之人,对比起宋君逸和王炳这些人,我实在为他们感到不公。” 令楷轻抚着令歌的脊背,安抚道:“令歌,这世间包罗万象,存在各种事物。即使我们于心不忍,可这就是真相,并非所有人都能够得到所谓的公平公正,我们的父母亦是如此,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学会认清现实,努力地活下去。” 令歌微微点头,唇角轻扬,神色认真地说道:“我明白,所以我也想尽我一点绵薄之力去改变这一切,这世间总不能每一个人都顺应不公,总要有人去挑战,去改变。” “令歌说的极是,我和你想的一样。”令楷微笑道,与令歌双目对视,眼中尽是赞许,“无论前途有多艰难,我都会与你一起。” 令歌欣然点头,他转言道:“对了,有一事我还没和你说,上早折雪遣人来,约我傍晚赴落音楼一见,虽然不知所为何事,但是这一次,我一定要让她亲口告诉我刘铁匠之死的真相。” 令楷眉头轻皱,并未犹豫,便说道:“我陪你一起去。” “好,”令歌点头应下,并紧紧地依偎在令楷的怀里,“有你在,我安心。” 令楷勾起唇角,然而看着怀里的令歌,他的眼中却闪过一丝惆怅,不知何因。 第16章 有诗待和:5 虽然尺画离开之后,落音楼的生意便冷清不少,但好在梦珏创作出新的话本,一时间也有不错的反响。 “且说袁女侠与秦大侠不打不相识,一场较量下来,昔日沉默寡言,痴迷于武学的两人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 陈先生依旧在台上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故事,令歌走进楼中,一听便发现是望舒和风澈的故事,虽然只听到几句,但他已经深深地为之着迷,想听下去。 “话说这几日我都没看见风澈,他去了何处?”令楷问道。 令歌回应道:“听望舒师姐说,太子派他和言信出长安去办事了,一时回不来。” 令楷默然,只是垂眸,似乎有些忧心。 依折雪之约,庞飞亲自引着令歌和令楷来到阁楼上的厢房之中。来到门口时,庞飞说道:“王爷,折雪姐说,里面有一位故人,先请二位与其相见。” 令歌闻言心生紧张,在推门而入的一刹那,心中的忐忑不安也随之达到顶峰,只见屋内正赫然端坐着一位容貌秀美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贺兰甯霞。 正当令歌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之时,令楷已经牵住他的手,带着他坐在甯霞的对面,与甯霞隔桌而坐,直面彼此。 甯霞微微颔首,垂下眼眸,唇齿微张,似是有话要说,却在抬眸看向令歌时欲言又止。 “意明没有来吗?”令楷率先打破沉默。 甯霞一愣,而后回应道:“他有军务在身并未前来,今日之事,他也不知情。” “想来你也是被折雪约来的,对吗?”令楷问道。 甯霞点头,并未否认,神色愈发犹豫为难。须臾,她咬了咬牙,终是开口试探着唤道:“令歌。” 令歌的视线离开桌上的茶水,抬眸看向甯霞,却转眼垂眸不语。 甯霞见他如此,心中更是悲伤,她说道:“当年一事是我对不住你们,抱歉,真的很抱歉……”甯霞的嗓音带着沙哑哽咽之感,由衷的愧疚。 “我从不想背叛遇仙,刘铁匠也不是我杀的,令公子的身世我更从未对谁提起过,我不愿伤害你们……” “当初我收到折雪的来信,让我在青石客栈杀死刘铁匠,可是我并未答应,却不想自己会被折雪迷晕在成衣店。” 令歌依旧垂眸不语,只是静静地听着甯霞言语:“当年在老君山的确是我故意言语引你前往埋伏地点,包括霄游阁,也是我提前通风报信你们会前去,当时折雪告诉我,不会伤你性命,所以我才一时鬼迷心窍……” 越说到后面,甯霞的声音越发哽咽,垂下的眼眸也藏不住泪水,只听她抽泣着说道:“这两年我常常夜不能寐,心中对你们,还有师父和师姐们都有着深深的愧疚……我不求你们能相信我原谅我,只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说出心声的机会,让我放过自己,放下从前……” 甯霞垂头,一颗颗泪水滴落在粉红襦裙上,留下一个个深红的水渍。少顷,在朦胧恍惚的眼前,她看见一张熟悉而陌生的手帕,上面刺绣着兰竹,清新淡雅,正是她当年亲手缝制的手帕。 “我相信你。” 熟悉的声音传至耳中,让甯霞心中一惊,她抬眸看向面前之人,发现令歌正蹲在她的身前,将一块手帕递给她。 甯霞愣在原地,她怔怔地凝视着眼前的令歌,窗外的光线正好落在令歌的脸颊上,一如当年的眉眼如画,清澈的双眼在此刻更显真挚而忧伤。 令歌曾是甯霞最要好最心疼的小师弟,像遇仙山一只从未经历过风雨的白鹤,被众人深爱着,保护着,可是她却伤害令歌的心,心中的无限愧疚让她实在不知如何面对令歌。 无数次的午夜梦回,她都希望这一切只是梦境,一睁眼便能回到遇仙山,令歌依旧笑颜生花,无虑如风。 看着甯霞落下的泪珠,令歌的泪水也随之牵动涌上眼眶,他伸出手用手帕擦拭着甯霞的泪水,轻声道:“师姐不哭,好吗?我相信你,是我错了……” 甯霞闻言,只觉一石激起千层浪,泪如泉涌一般地流下,让她最后的坚强顷刻瓦解,她扑上前与令歌紧紧地相拥,放声痛哭。 “师姐,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令歌哭泣着,他与甯霞一样困于心结,却都在爱人面前加以掩饰,如今前程往事在此刻一笔勾销,两人如释重负。 许久,两人平复自己的心情,哭声渐止。甯霞看着眼前哭红眼睛的令歌,伸出手擦拭令歌的泪水,安抚道:“你也别哭了,眼睛都肿了。” 令歌擦拭泪水,含笑点头,并搀扶着甯霞站起身来,他看向身边的令楷,又立即侧首擦拭一遍泪痕。 此时令楷也已站起身来,他欣慰地笑着,开口说道:“能看到你们两个解开误会,也算是解开了我的一个心结。” “令公子,当年……” 甯霞欲开口解释,却被令楷打断道:“无妨,都过去了,不是你做的事无需再解释,我和令歌都不会再怪你,往后我们还和从前一样。” 甯霞点头,抿唇一笑,又道:“我听梦珏说,你们成亲了,是真的吗?” 令楷和令歌相视一眼,皆微微一笑。令楷牵过令歌的手,回应道:“是真的,我与令歌月祭成亲,相伴一生。” “真好。”甯霞欣然笑道,“可惜我没有见到令歌你穿上婚服的模样,原本应该替你做的。” 令歌鼻尖一酸,他说道:“说起来,我也没见过师姐你穿婚服,甚至我还欠你一份丰厚的嫁妆。” 令楷笑着安慰道:“嫁妆补上便是,想看彼此穿婚服以后也有的是机会。” “对,令公子说得对,”甯霞破涕而笑,“师弟你还欠我一份嫁妆。” 正说着,门外便传来一位女子的笑声,笑声轻盈却带有不屑之感,令歌回首一看,发现正是折雪前来。一别两年,折雪的容颜依旧惊丽,却让令歌愈发厌恶。 “师姐弟重逢,解开误会相拥而泣,当真是一幅感人肺腑的画面。”折雪笑道,她走到几人的面前,顺势坐下,“三位请坐,今日是我特意请你们过来的,茶点也已备好,我们慢慢聊。” 三人并未坐下,只是冷眼盯着折雪,并未领情。折雪见他们如此,只好含笑说道:“你们就不想知道当年宁州一案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令楷淡淡一笑,道:“既然折雪姑娘开口,那我们便洗耳恭听。”说罢,他带着令歌和甯霞重新坐下,等着折雪解开昔日的谜团。 折雪浅饮茶水,如讲述事不关己的故事一般,淡然地说道:“正如你们方才所说,昔日宁州城的刘铭并非甯霞所杀,真正的凶手是我。” 令歌双手紧握,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折雪,他恨不得将折雪就地正法,祭奠死去的刘铁匠。 折雪将令歌的愤怒看在眼里,却不以为然,只是继续说道:“当初是我将甯霞迷晕在成衣店,我正是利用你们的疑心,穿着自己的衣服前去行凶,让你们觉得是甯霞与我交换衣服去行凶,从而将这一切都嫁祸给甯霞。” 令歌心中一惊,只觉折雪不愧是皇后之人,在利用人心这方面可谓是如出一辙。 此时庞飞走进屋内,看见几人神色各异,她只觉此地不宜久留,于是放下糕点之后就迅速地退了下去。 折雪淡淡一笑,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又道:“其实当时你们若是再追查下去,就不难发现成衣店中有使用过迷药的痕迹,可惜疑心让你们彻底将凶手认成甯霞,这些细节线索便被忽略了。” 令楷低眸,他何尝不是后来细细回忆的时候才想起店中残留着迷药的气味,只可惜当时为时已晚,大错已铸。 “至于铁器谱,是刘铭带到了青石客栈,杀死他之后,我便将铁器谱带走交给袁达海,成为指证韩大人身世的力证。” 折雪放下茶杯,以手帕轻拭唇角,说道:“这便是宁州一案的真相,其余的细枝末节,我想不用我多说,你们也悉数知晓了。” “其实还是那句话,执着于过去总是无济于事的,我想三位都已经明白这句话,这些前尘往事日后不必再去追究,我们何不好好珍惜当下,为将来谋划?” 说着,折雪又看向一旁的甯霞,问道:“贺兰姑娘,我说的可对?” 甯霞神色一滞,默然不语,眉眼间的忧虑愁绪难以掩藏。 折雪站起身来,继续说道:“旁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庞飞欠落音楼的银两我已归还,我这就将她带走,王爷也无需小心警惕着她。” 说罢,折雪便往外走去,忽然,她停下脚步,回首看着令歌,又道:“对了,皇后娘娘让我转告殿下,一定要提防太子,今时不同往日,殿下已不再是当年无忧无虑的玉迟王,无数人已经将目光投向于你,殿下可不能辜负众人的期许。” 令歌凝视着折雪,不解她所言之意,令楷则眉眼凛然,警惕之色骤然浮现。 折雪离开之后,令歌对甯霞说道:“师姐,你坐我们的马车吧,我们送你回去。” 甯霞答应下来:“好,有劳你们。”说罢,他们便站起身来一同往外走去。 虽然此时此刻的令歌和甯霞正走在一起,但是他们却都沉默不语,想要言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突如其来的破镜重圆让他们难以适应,或者说,他们已渐渐地习惯淡出彼此世界之后的生活。 令歌寻思片刻,唤道:“师姐……” “令歌……”恰好此时甯霞也唤着令歌。 “师姐你先说。” 甯霞微微一笑,问道:“师父和师姐们都还好吗?” 令歌回应道:“师父和师姐们一切都好,辰玉师姐和侍辰师兄云游天下,望舒师姐更是和风澈兄坦白心意,终成眷属。” 甯霞惊喜一笑,道:“真的吗?大师姐和风澈大侠在一起了?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令歌问道:“师姐你呢?意明待你很好,对吗?” 甯霞点头,说道:“这两年多亏有他,他爱我敬我,待我极好。” 令歌欣然颔首,心中由衷地感激着意明。 不知不觉间,三人走出落音楼,坐上马车,令楷与车夫一同坐在外面,令歌和甯霞则坐在车内。 令楷静静地注视着长安城的华灯初上,那些闪烁的光芒照他俊美的面容。他含笑倚靠着车厢,听着车内时不时传来的话语之声。 “师姐,我们明日去给师父请安,好吗?师父还在王府,她打算过几日便回遇仙山了。” “好,我正有此意。” “皇后和王家人可有为难你?” “不曾,有意明在,王家上下都待我极好,你呢?这次回来是因为何事?” 令歌犹豫片刻,回应道:“倒也不是因为何事,只是这次时疫爆发,阿楷立功,同时也想着回来看看皇兄和你们。” 甯霞颔首,并未再追问,她眼眸流转,掀起身旁的车帘,说道:“快到了。” 马车停在大将军府前,此时天色已黑,唯有将军府前灯火明亮,照明一片。 在灯火之中,有一位约莫五十岁的妇人正立在那里,她正眺望着前方,似乎在等待何人。 见甯霞走下马车,妇人当即上前相迎,甯霞也走上去握住妇人的手,只听甯霞说道:“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在屋里等我就好吗?” 妇人默然不语,只是低眸含笑,半饷,她注意到甯霞身后的令歌和令楷,当即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甯霞见状,对妇人解释道:“这就是令歌和令楷。” 妇人闻言,这才和善含笑,向令歌两人颔首示意。 令歌颔首回礼,他打量着妇人,只见妇人一身墨绿襦裙,并不华贵,似乎是将军府的仆从嬷嬷,虽然年华不在,却也不难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师姐,这位是?”令歌好奇地问道。 甯霞解释道:“这位是服侍我的李嬷嬷,这两年都是她在照顾我。” 令歌点头,含笑对李嬷嬷招呼道:“李嬷嬷好,我是令歌。” 李嬷嬷知晓令歌的身份,便福身行礼,只是让令歌感到奇怪的是,李嬷嬷并未开口言语唤出“玉迟王”三个字,显得甚是古怪。 甯霞看出令歌的疑惑,便解释道:“李嬷嬷不能言语,还请令歌见谅。” 令歌甚是意外,他不曾想过李嬷嬷是失声之人。 “无妨,不要紧。”他看向大将军府的牌匾,又道:“师姐,我们不方便进去了,你们先回去吧,我们明日见。” “好,明日见。”甯霞含笑回应,“明早我亲自来王府,给师父请安谢罪。” “到时候我来接你。”令歌立即说道。 甯霞见令歌如此热心激动,便笑道:“那我明早在将军府等你便是。” 正说着,他们听见不远处传来马匹的嘶鸣之声。 “白令歌!” 令歌闻声看去,只见有一位男子正在勒马。男子背着长弓,一身气宇轩昂之姿,在黑夜里绽放光芒一般。 男子怒目圆睁地盯着令歌,似乎有一团火焰正在眼中熊熊燃烧,不是旁人,正是王意明。 意明见令歌前来,立即从马背上下来,大步流星地来到令歌的面前,将甯霞挡在身后。 “你来做什么?嫌伤害甯霞还伤害得不够吗?” “意明,”甯霞握住意明的手,“令歌并无恶意,我们已经说清一切,解开误会了。” 意明皱起眉头,回头看向甯霞,甚是无可奈何,“霞儿……” 半饷,意明又看向令歌,怒意未减,当即上前拽住令歌的衣袖往另一边走去。 “意明!”甯霞欲劝住意明,却被令楷拦住:“无妨,我过去就好,他们两人自有分寸,不会有事的。你先带着李嬷嬷回去吧,看样子她等你许久了。” 甯霞点头,她回首看了一眼李嬷嬷,又对令楷说道:“那就麻烦令公子你帮我看着他们两个,可别真打起来。” 令楷微微颔首,目送甯霞与李嬷嬷相互搀扶着走回将军府。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令楷眸色沉沉,似乎在忧虑着何事。 另一边,令歌被意明拉到一片空地上,意明将他甩在一边,呵斥道:“现在知道和好了?当初去做什么了?当初霞儿想向你解释,可你却一句话也不听,将多年的师姐弟情谊抛之脑后,全然不相信她。” 在森冷的月光之下,面对意明的斥责,令歌只觉惭愧不已,他垂头歉然道:“意明,抱歉,都是我的错,是我亏欠你和师姐……” 月光照映在意明的脸颊之上,将他眼底的愠色尽数显现,他冷笑一声,指着令歌说道:“你以为和霞儿解开误会就没事了吗?我告诉你,在我这你依旧是伤害霞儿的罪魁祸首。” “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用吗!?”意明一跃而起,挥拳打向令歌,令歌双臂交叉抵挡,却不想意明力气之大,竟让他连退数步,险些摔倒。 意明不曾停下进攻,依旧继续挥拳打着令歌,令歌并未还手,只是以臂连连抵挡,那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打击在臂膀之上,疼痛不已。 “还手啊!”意明吼道,“这两年霞儿因为这件事,因为你,你知道她有多伤心伤神吗?即使她不说,我也知道她的内心有多痛苦!” 令歌心中一颤,顿时失神,眨眼间,他便被意明的拳头击退并跌倒在地。看见意明挥起拳头将要打下来,令歌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并抬起手臂遮挡。 “够了!” 熟悉的声音在令歌的身前响起。 令歌睁开眼睛,定睛一看,发现令楷已经飘然而至,在寒冷的月色之中,只见令楷的背影毅然坚韧,紧紧地挡在他的身前。 令楷伸出手紧紧地钳制住意明的手腕,斥责道:“你口口声声说甯霞痛苦不已,对令歌动手是在替她出气,但是你可有想过令歌何尝不痛苦?他曾是你的好朋友,你应该明白,你的拳头要打的并不是他!” 意明神色一滞,手中的力气也刹那散去,收回手臂。 “意明,这两年以来,令歌和甯霞一样,深受内心苦楚的折磨,可是他们却从来不愿意主动开口与我们提起,我与你一样,都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去解开他们的心结,如今他们能面对面地解开误会,何尝不是你我所愿?” 意明垂头不语,须臾,他仰望着夜空寒月,叹息道:“是啊,这何尝不是你我所愿?面对心爱之人,我们总是希望他们可以拥有万般美好,不愿他们遭遇半点苦难……” 一时间,意明想起初见甯霞之时的场景,巷口外,有阳光倾泻而下,点缀着甯霞的容颜和丁香花发簪,鼻翼边似乎骤然萦绕花香,令他一生难忘。 令楷搀扶起地上的令歌,只听意明说道:“其实我并非埋怨令歌,我只是想发泄霞儿这两年的苦楚,还有我的不甘……” 意明重新看向令歌,双眼不再像方才那般充满戾气,而是面露愧疚之色,“令歌,抱歉,方才是我一时冲动,你可有受伤?” “无妨,我没事。”令歌摇头说道。 意明一叹,道:“回头我让府上小厮给你送药过去……”意明垂眸悻然,神色有些犹豫,半饷,他与令歌四目相对,问道:“令歌,我们可以像从前那般吗?做回好朋友。” 令歌一笑,点头道:“当然可以,我们会一直都是好朋友。” 意明欣然微笑,又道:“既然如此,往事我们就不必再提,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对,一家人。”令歌笑着,同时,他下意识地看向令楷,与其分享着自己的喜悦。 “本来应该请你们到府上一叙的,只是天色已晚,明早我会亲自陪着霞儿来王府给白掌门赔罪请安。” “好,明日见。”令歌眉眼弯弯地答应,“明日请你喝好酒。” “好,一言为定。”意明笑道,忽然,他似是想起何事,转言道:“不过,我想请令歌你帮我一个忙,是关于霞儿的,这件事只有你们才能够做到。” 令歌甚是疑惑,却也颔首答应,倾听着意明的言语,为师姐甯霞做出力所能及之事。 第17章 有诗待和:6 是夜,玉迟王府兰风阁。 烛火摇曳着,光线透过纱幔,一室的柔情似水。 令歌躺在床上,手臂张开,将寝衣袖子高高地绾起,令楷则坐在一旁,往他的手臂上涂抹药油,并替他仔细地按揉着。 “疼吗?” “不疼。” “真是个傻瓜。” “我才不傻。”令歌一笑,他侧首仰视身边的令楷,“你替我抹药按摩便不疼了。” “怎么不傻?明知会疼,你还给他打,也不还手,”令楷嗔怪道,“要不是我有一些功夫在身上,恐怕你这会都被他打得鼻青脸肿了。” “意明也是为了师姐,心里有气,所以这才对我出手,”令歌辩解道,“而且他说了,其实师姐这两年也受到不少流言蜚语,我的这点痛比起师姐的算不得什么。” 令楷目光幽幽地注视着令歌,说道:“你心疼甯霞,可是我也心疼你,见不得你受伤,知道吗?” 令歌微微一怔,他对令楷含笑说道:“知道了,以后我不会这样了,阿楷你放心,我这三个姐夫其实都待我很好。” 令楷用一旁盆里的毛巾擦拭手掌,然后揉了揉令歌的脑袋,说道:“你可真是幸福啊,这么多人爱着你宠着你,显得我似乎很微不足道。” 令歌憋着笑,安抚道:“此言差矣,阿楷你在我的眼里是最特别的,我的心永远属于你,就像我的心永远向往遇仙山一样。” 令楷颔首一笑,他俯下身用嘴唇轻扫着令歌的耳垂,一遍又一遍地挑逗着令歌,将令歌弄得酥痒不已。 “你真好,对我这般痴情。”令楷调笑道。 令歌侧首看着令楷,含笑质问道:“你对我不痴情吗?” “我可不痴,倒是你,傻瓜。”令楷以一种戏谑的口吻说道。 令歌又气又笑,说道:“你就是欺负我手臂疼,才敢这么说我。” 令楷伸出手搂住令歌的腰身,沉沉地将压在自己的身下。 “平日里你手臂不疼的时候我自然不是你的对手,可是你忘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在床上,你都不是我的对手。” 令歌欲挣脱令楷,却被令楷近在咫尺的温热呼吸所迷离,腰身也被令楷紧紧地搂住。同时,令楷的一只手正游走在他的腰腹上,缓缓地往下探去。 “这段时日是我冷落了你,今夜我会好好地补偿。” “不要。” “这可由不得殿下了。” …… 清晨,玉迟王府的前堂之中,白栈期一身翡翠绿裳,端坐在主座之上,她的身旁立着望舒和盛楠,而她的身前则跪着一男一女,正是意明和甯霞。 “弟子甯霞,向师父请罪!还请师父责罚!”甯霞向白栈期深深叩首,忐忑不安,却恭敬诚恳。 一旁的意明也随之叩首,道:“望白掌门开恩,原谅甯霞。” 白栈期面容平静,注视着身前的年轻人,须臾,她开口说道:“甯霞,你的事令歌都已经与我说过了,既然已经过去了,为师便不会再提,可是你背叛遇仙也是不争的事实,为师不得不罚。” 甯霞叩首道:“弟子愿受责罚。” 白栈期默然,她看向身边的望舒,望舒会意,随即走上前,将手中的长剑缓缓拔出,指向甯霞。 一时间,意明不免露出担忧的神色,他立即求情道:“望白掌门息怒!” 此言刚出,望舒已经挥动长剑,剑光一闪,意明惊得跳起身来,看着眼前之景不免愣在原地。 只见甯霞的一缕发丝已被望舒斩去,缓缓地飘落在地上。 望舒收回长剑,重新走回白栈期的身旁,白栈期这才开口说道:“好了,从今往后,此事就此翻篇,甯霞你依旧是我遇仙之人,不过如今你已嫁给意明,就可以不必再听我遇仙差遣。” 甯霞抬头看向白栈期,满目泪光,拜谢道:“弟子一生都是遇仙之人,任凭师父差遣。” 白栈期微笑,说道:“为师也没有什么事情好差遣你了,你好好地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为师最大的期许。” 说罢,白栈期又看向意明,问道:“意明,你可愿意让甯霞成为你的正室夫人?” 意明原本沉浸在白栈期原谅甯霞的喜悦之中,闻言不免一愣,随后他兴奋地拱手拜道:“愿意!只是意明碍于家世,一直没有明媒正娶甯霞,这才委屈她这两年,不过白掌门你放心,我父母已经认可甯霞,再过不久我便向陛下请求赐婚,将甯霞扶为正妻。” 白栈期微微点头,又道:“虽说名分并不重要,你真心待甯霞才是最要紧的,但是我也知道,这里毕竟是长安,你的婚事并非你能做主,你能维护甯霞至今已经是你努力的结果。” 说罢,白栈期看向盛楠,颔首示意,盛楠随即一笑,她拍了拍手,对外唤道:“抬上来。” 话音落下,只见王府的众多侍从将数十个大箱子抬上来,眨眼的功夫便将前堂和前堂门口给布满。 白栈期站起身,亲自搀扶甯霞起身,说道:“这是为师和令歌为你准备的嫁妆,也是意明的意思。” 一时间,甯霞看着眼前的丰厚嫁妆不免愣住,她随即福身谢道:“多谢师父,师父的养育之恩甯霞没齿难忘。”说着,她又往四周打量一番,问道:“怎么不见令歌?” 白栈期深深一笑,说道:“今日一早,他便替你和意明进宫请旨去了,想来再过一会就能收到皇帝给你们赐婚的消息了。” 甯霞和意明欣喜不已,互视对方一眼,随即下跪拜道:“多谢师父成全!” “多谢白掌门成全!” 白栈期眉眼含笑,道:“看着你们能够喜结连理,美满度日,为师甚是欣慰,挑下个月的吉日,甯霞便从玉迟王府风光大嫁进王家吧。” “我这就回去准备聘礼!”意明兴高采烈地说道,对甯霞的真情也在此时流露。 盛楠见状调笑道:“先别急,来都来了,就留下来等令歌和令楷回来一起吃午饭。” 意明颔首,收敛欣喜若狂的神色,说道:“好,先不急,等他们回来。” 见意明如此,甯霞不免含泪而笑,此时此景是她的心心念念,虽然也曾破碎过,但好在如今已经挽回。 “甯霞,”白栈期开口唤道,“你随为师来,我有东西单独给你。” …… 孙府之中,谈文轩。 谈文轩一如往日,静谧无声,书香之气正萦绕在此处。孙太傅辞官两年,早已褪去官服,今日与令楷见面也只是一身简单朴素的布衣,穿着打扮与寻常百姓无异。 令楷身穿绯色官服,下朝之后他便径直来到孙府,拜访孙太傅。此时的他正与孙太傅隔桌而坐,两人饮茶谈话,神色颇为肃然。 “你是说言信和秦风澈出城去了?”孙太傅流露担忧的神色。 令楷颔首,道:“对,他们已经去了数日,至今未归,可能与太傅口中之事有关。” 孙太傅心中一惊,道:“遭了,景云应该是察觉到我派人前往襄阳,他这番介入只怕要打草惊蛇。” 令楷亦是忧心忡忡,他说道:“不如让我遣人前去暗中相护,太傅你向太子说清情况,立即召回他们。” 孙太傅一叹,说道:“已经迟了,从他们出京的那一刻开始,皇后定然已经有所察觉,如今倒不如看看皇后会有何行动,之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令楷,如今你的任务便是调查昔年有关皇后进宫前的一切,我总担心此事与令歌有关,或许这也是皇后当年一切作为的原因,扶持令歌和遇仙的真正原因……” 令楷颔首,眉头紧皱着,他回应道:“其实从长庆十三年开始,这么多事情下来,看似我们和皇后各有所得,但其实得利最大的却是遇仙,如今令歌在民间的声望愈发高涨,我只怕……” 令楷不敢再说下去,那样的一日令他心惊胆颤。 孙太傅知晓令楷的担忧,说道:“所以我才将此事交给你,我相信你是最不愿意看到令歌走上不归路的人,令歌这孩子我了解,一心向往自由,并非贪图权贵之人,可是他生性善良,皇后又城府极深,只怕他会被其威逼利诱。” “太傅放心,我会尽快查清皇后的阴谋,不让她得逞。”令楷颔首承诺道。 孙太傅点头,默然半饷,他笑道:“说些开心的吧,难得你来我府上一次,我收到你母亲的来信,说你与令歌月祭成亲,知晓此事时,我和你师母甚是欣慰。” 令楷扬起幸福的笑意,他回应道:“正是,未能邀请太傅到场,乃令楷之过,还望太傅莫怪。” 孙太傅笑着摇头,道:“我又怎会怪你?为你庆幸还来不及,来看看这是何物。”说罢,孙太傅将桌上一旁放着的小匣子拿过来,并递到令楷的面前。 “这是我和你师母为你们挑选的礼物,虽然迟了,但是心意到,打开看看。” 令楷颔首一笑,他接过匣子,将其打开,只见其中放着一对玉佩,一枚是圆月形,一枚是月牙形,晶莹剔透,洁白无瑕,甚是典雅美好。 “此对玉佩名唤‘令月’,愿你和令歌两人如月一般美好,长长久久。” “多谢太傅和师母的好意!”令楷含笑道谢,他凝视着那对玉佩,虔诚地祈祷着。 离开孙府之后,令楷乘着马车来到回玉迟王府的必经之路上。 今日寒风凛冽,眼看天欲雪,满目萧然。 令楷立在马车边,身穿黑色绒毛大氅以抵御寒气,他静静地凝视斑驳的地面,若有所思一般。 良久,有一辆马车经过,并停在令楷的面前。令楷回过神来,抬眸看去,只见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位玉树临风的男子,外罩白色绒毛披风,身穿月牙白衣裳,正是令歌。 令歌朝着令楷走来,含笑问道:“阿楷怎么在此处?不是说好先回去的吗?” “无妨,我想等你一起回去。”令楷浅笑回应,他见令歌眉眼带笑,便问道:“如何了?” 令歌闻言顿时兴奋起来,笑道:“皇兄答应了,他已经拟旨下诏送往将军府,赐婚师姐和意明。” “当时皇后也在,她还说封师姐为连星郡主,玉迟王之义姐,这样更能服众,以堵悠悠之口。”令歌继续说道。 令楷垂眸微笑,道:“如此甚好,也算是了却你的一桩心愿。事不宜迟,我们回去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好。”令歌欣然应下,同令楷一起坐上马车离去。 在马车上,令歌开口问道:“阿楷,孙太傅那边如何?是何紧急之事?” 令楷流转眼眸,回应道:“如令歌所想,事关惠贤皇后之死,所以才隐瞒太子。” “太傅是发现了什么吗?”令歌的一颗心顿时悬起来。 令楷摇头,道:“也只是一些蛛丝马迹,尚不能完全确定。” 令歌心生疑虑,却未多问,只是转言道:“说起来,昔日太子妃流产的真相,我总怀疑是皇后让师姐用了某种手段所为,也许和当年惠贤皇后之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令楷颔首同意,说道:“的确,也许惠贤皇后之死我们可以从太子妃流产一事上开始着手,争取早日还原真相,替太傅解决这桩紧急之事。” “但愿如此,”令歌叹息道,“不过当初师姐为何会听命于皇后?这点我始终没想明白。” 令楷一顿,须臾,他说道:“也许答案就在甯霞身边那位失声嬷嬷的身上,我们暂时先别追问甯霞,先自己寻找答案。” “如何寻找?”令歌问道,看着令楷淡然含笑的双眼,他知晓令楷已有答案,却听令楷说道:“先不急,来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令楷便将孙太傅赠予的玉佩拿出来,悬挂在令歌的眼前。 “这是太傅大人送我们的成亲礼物,名叫令月,寓意美好,看看你要哪一块?” “那我就要月牙这块吧。”令歌拿过月牙状的玉佩。 令楷问道:“为何?” “你拿圆月的,有了你我才美满。”令歌回应道。 令楷挑眉一笑,道:“甚是有理。” 大将军府,前堂之中。 大将军王清端坐在主座之上,静静地看着手中的圣旨,一旁的王夫人则神色悠闲,凝视前方庭院,默然不语。 良久,王清开口说道:“其实说回来,甯霞倒也是一个好媳妇,只是性子柔弱,往后做王家的当主母怕是有些吃力。” 王夫人横王清一眼,轻哼道:“你的意思是我不柔弱?我跋扈?我是那样的人吗?” “我的意思是,罢了……”王清眉头一皱,不愿与王夫人拌嘴。 王夫人见状不免一笑,她说道:“之前让甯霞当妾室,主要还是想着她身份特殊,万一哪一日玉迟王追究起来,我们也好有个交代,打发出去便完事,只是没想到意明竟如此痴情于她,将她这般护着,几次求我想办法扶正甯霞。” “这点倒是随你,从一而终。如今也好,封了个连星郡主,身份配得上意明不说,更是堵住外面那些人的嘴巴,清净我的耳根子,再也没人天天在我耳朵边给意明说亲,这心里舒坦多了。” 王夫人抚着胸口,神色甚是满意。 王清深深一叹,道:“话虽如此,但这次赐婚在外人看来,便是王家与玉迟王联姻,也难怪皇后同意此事,从此我们真的没有回头路,只能和玉迟王一条船了。” 王夫人见他这般,只好安慰道:“反正事到如今,倒不如看开些吧,反正自从嫁给你,就没有什么安生日子了。” 王清转过头瞪了王夫人一眼,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本来就是。”王夫人轻哼一声,随即起身欲走,“我去找二弟媳,一起吩咐聘礼置办之事,这次定要热热闹闹的才是。” 王清挑眉,看着王夫人离去的背影,他抚着自己的胡须,摇头一笑,喃喃道:“这两年啊,王炳和意明都成家立业了,什么时候府上多几个小家伙就好了。” 王夫人闻言,不免回首笑他。 几日后,长庆十七年,十月三十日,临清王和临清王妃的祭日。 太庙之中,令歌和令楷前来祭拜,看着堂上的灵牌和那些似乎永远燃烧不尽的蜡烛,令歌甚是出神。 令楷将手中的香点燃,递给令歌三炷香,令歌含笑接过香,朝着灵位深深一拜,道:“爹,娘,我带着阿楷来祭拜你们了。” 令楷闻言,亦朝着玉迟王夫妇的灵位深深一拜,说道:“爹娘在上,请受令楷一拜。” 令歌笑着看向令楷,令楷将香插在炉鼎上,对令歌说道:“令歌的爹娘就是我的爹娘,不是吗?” “自然是,”令歌颔首一笑,“只是话说回来,我从来没有拜过阿楷你的生身父母,如今陛下赐你韩姓,我们也可以好好祭拜他们了。” 令楷点头,欣然含笑,说道:“是啊,说起来,今日早朝太子上奏,说是要让已逝的有功之臣配享太庙,其中就包括我的父亲。” “如此甚好,阿楷的父亲战功累累,配享太庙是应该的。” “是啊,确实是父亲应得的,”令楷感慨道,“只是我有时候在想,若是他们还能活着,这身后名不要也罢。” 令歌心中一酸,他看向令楷,只见令楷正仰头凝视着太庙里的灵位,神情颇为悲凉。他伸出手牵着令楷,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令楷的心。 令楷垂头,注视着自己与令歌牵着的手,说道:“罢了,往事不可追,以后我们往前看。”他话锋一转,问道:“意明和甯霞的婚期快到了,也算是了却你的一桩心愿。” 令歌一笑,道:“是啊,当年答应的丰厚嫁妆,如今可算送给师姐了。” “说起来,风澈兄来信了,他已经在回长安的路上,定然能参加婚礼。”令歌笑道,“只可惜辰玉师姐和侍辰师兄赶不到了,他们两个人往江南去了。” 令楷无奈一笑,戏谑道:“辰玉师姐怎么一直在错过婚礼?我看她是想躲彩礼钱。” 令歌乐个不停。 长庆十七年,冬月十四日,阳光正好,乃甯霞和意明的大婚之日。 此次婚礼,玉迟王府和王家可谓是花费重金,从清晨开始,敲锣打鼓之声便不绝于耳,迎亲队伍更是蔚为壮观。 意明一身红色喜服,骑在马背上,脸带笑意,前去迎娶他最深爱的女子。游人见到,无不赞叹祝福,文人墨客亦是感慨万千,纷纷动笔谱写爱情佳话。 玉迟王府,后院之中,甯霞端坐在梳妆台前,此时的她已经梳妆打扮好,正静候婚礼的开始。甯霞本就生得面若桃李,今日一身红色喜服,更是衬得她娇美动人。 李嬷嬷正立在她的身旁,只见李嬷嬷面含笑意地端详着铜镜中的甯霞,像是欣赏着一朵娇美的花朵一般,欢喜不已。 此时,令歌一身蓝色吉服而来,双手藏在身后,甯霞见状,便笑问道:“藏着什么东西?” 令歌笑着,从身后拿出几串糖葫芦,说道:“师姐等意明都等饿了吧,先吃些糖葫芦。” 甯霞含笑接过一串糖葫芦,并品尝一口,道:“还是那么好吃。” 令歌将其他的糖葫芦插进一旁的瓷瓶之中,说道:“师姐可以带在路上吃。” 甯霞笑道:“传出去真是要被人笑话,不知道的以为我嫁过去没吃的。” 令歌一笑,说道:“我不管,往后师姐你的糖葫芦我都包了。”说罢,令歌看向李嬷嬷,又拿出一串糖葫芦送到李嬷嬷的手里,“李嬷嬷你也尝一串,可甜了。” 李嬷嬷甚是不知所措,不知是接还是不接,令歌见状便劝道:“嬷嬷你就接着吧,今日吃这红晶晶的糖葫芦,沾个喜气。” 李嬷嬷闻言便接过糖葫芦,笑着点头感谢令歌。 之后,令歌坐下身来陪着甯霞谈心,直到婚礼即将开始,他才起身告辞离去。 送甯霞上花轿之后,白栈期对令歌和令楷说道:“你们两个随我来。” 令歌点头,与令楷互视一眼之后便一起跟随白栈期而去。 在一处并无他人的房间里,白栈期正与令歌和令楷说着话。 “师父,你是说,那位李嬷嬷就是师姐的母亲马绣娘?” 白栈期点头,说道:“正是,为师曾与她相识,她就是甯霞的母亲马氏。我细问甯霞,这才知道,原来当年马氏并未被皇后处死,而是被皇后软禁起来。我第一次带着甯霞来到长安时,皇后便是用马氏来威胁甯霞,这便是甯霞当初背叛遇仙的原因。” 令楷神色凝重,开口说道:“看来马绣娘不能言语定是皇后所为,想来是知道了皇后不可告人的秘密。” 令歌心中一惊,道:“我想起来了,当初我听宫里的杜绣娘说起过,当年惠贤皇后有孕时,马绣娘有参与给未出世的怡安公主缝制肚兜,还有太子妃,师姐也常去东宫为孩子缝制肚兜,我总觉得有什么关联。” 只听白栈期说道:“我已经问过甯霞此事,问题的确出在那些肚兜之上,肚兜的丝线里混入麝香这些物质,这便是太子妃流产的真相。至于惠贤皇后之死,虽然马氏只字不提,但多半也和太子妃流产之事相差不大。” “那我们应该带着马婶婶和师姐去面见陛下,揭穿皇后。”令歌提议道。 令楷开口否决道:“万万不可,且不说时隔多年,证据不足,单说皇后如今的权势地位,单凭马绣娘和甯霞的指控早已对她构不成威胁,反而会害了甯霞和马绣娘,而且,如今甯霞嫁给意明,马绣娘为了甯霞,也不会再去提起这些前尘往事。” “可是孙太傅也在委托阿楷你追查此事,我们又该如何交代?”令歌不解地问道,心中实在没有答案。 令楷安慰道:“无妨,既然要查,我们慢慢搜集证据便是,扳倒皇后不可能只靠这一件事,东宫与皇后相斗之事我也不想过多参与,等孙太傅的委托差不多之后我们便收手,离开长安。” 白栈期微微一笑:“如此甚好,只是看样子我们一时半会都走不了了。” 令楷叹道:“是啊,所以我已经写信给我娘,让她来长安一同过年。” 令歌点头,说道:“也好,今年就好好地在长安吧。” 忽地,令歌似是想起何事,又道:“说起证据,也许我有,你们且随我来。” 兰风阁之中,只见令歌拿出昔日太子所送的多宝盒,他打开盒子从中拿出一些所剩不多的丝线。 只见那些丝线流光溢彩,并非寻常之物。 “这是当年师姐留下的丝线,说是太子妃所赠,如今想来绝非如此,也许里面会有什么蛛丝马迹。”令歌提议道,“刚好无忧今天也在,我去问问他。” “我去把他找来。”令楷迈出脚步离开兰风阁。 少顷,无忧便随着令楷来到兰风阁,无忧接过丝线,凑近鼻尖轻嗅,并未发现异样。随后,他拿着丝线来到桌边,用桌上的剪刀剪下一段,并用烛火点燃,一时间,几人皆闻到一股异香。 “果然,是麝香。”无忧紧皱着眉头,心生寒意,“还说时隔两年,药效早已减弱,若非燃烧根本就难以察觉,当年若是以这丝线裁制衣裳,且太子妃时常贴身把玩,无需太多,便可达到催人滑胎之效。” “无忧,此事万万不可说出去。”令歌嘱咐道。 无忧原本有些醉意,发现如此心思缜密的阴谋时,也惊得醒过神来。 “自然不会,”无忧回应道,“只是这时隔两年之久,你们若想用这丝线去揭穿皇后,实在是不可能。” 令歌一叹,道:“如今看来,若是执意以丝线作为证据,始终不能推翻皇后,反而会害了师姐,她才嫁进将军府,我们先把丝线收起来,从长计议。” 说罢,令歌下意识地看向令楷,想知道令楷有怎样的看法,却见令楷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阿楷,你怎么了?” 令楷回过神来,说道:“没什么,令歌你说得对,如今揭露太子妃滑胎真相只会连累师姐,此法甚是阴毒,得提醒太子的林良娣提防着才是。” 令歌颔首一叹,道:“是啊,说起来,林良娣好像快生了,我得准备些什么贺礼才是。” 无忧一笑,道:“先别想了,我们去喝酒,今天可是大喜之日,梦珏她们还在外面玩呢,我们一起去。”说着,无忧便推着令歌的肩膀往外走去,令楷见状一笑,向白栈期辞去道:“白掌门,我们先去了。” “去吧。”白栈期微笑应道。 她回首注视着遗留在桌上的丝线,脑海中浮现出一些陈年旧事,旧到模糊不清。她只隐隐约约记得,当初姐姐白清漪曾对她提起过此事。 “燕京……”白栈期喃喃念道。 这样的方法只是一个巧合吗?她开始心生不安。 第18章 寒梅最堪恨:1 甯霞和意明大婚之后不久,林良娣便生下东宫的第一个男婴,皇帝龙颜大悦,当即下旨赏赐林良娣,连着太子也深受嘉奖,皇宫上下侍从也受到恩泽。 冬日里,大雪遍布长安城,金銮殿之中,令歌陪着皇帝说话。 皇帝问道:“令歌,你替朕想一想,朕的小孙子应该取个什么名字?” “皇兄,我不大会取名字。” “你不是擅长给遇仙山的小动物取名吗?怎么?轮到自己的孙辈小孩就不会了吗?”皇帝调笑道。 令歌摇头推辞,说道:“还是皇兄你取好了,毕竟是皇长孙,皇兄你取名更合适。” 皇帝颔首,心觉有理,遂道:“也罢,朕倒是想到一个,他们是启字辈,叫赵启佑,如何?今年的雪来得晚,他出生那天正好是长安城初雪,天佑大齐。” “启佑,此名甚好。”令歌笑着附和道。 “那就叫这个。” 说罢,皇帝叹息道:“时间可真快,朕都当皇爷爷了,老了。” 看着皇帝鬓边生出的白发,令歌心生惋惜,他说道:“皇兄不老,我还等着有朝一日带着皇兄去游历遇仙山呢。” “是啊,”皇帝喜笑颜开,“朕答应过你的,绝不食言。” 离开金銮殿之后,令歌便去寻找景修,却不想在重华宫之内恰好遇上皇后,只见皇后正拿着一本书端坐在景修身前,似乎在检查着景修的功课。 皇后的容颜依旧美丽,只是这些年日夜操劳国事,她的眼角眉梢不免多出岁月的痕迹,不复当年。见令歌前来,她便示意倾秋接过自己手中的书本。 倾秋接过书本之后,又对景修说道:“三皇子,请随臣来。” 景修看了一眼令歌,并未多言,只是随着倾秋离开前殿,留下令歌和皇后交谈。 皇后指向对面的凳子,浅笑道:“本宫许久未见玉迟王了,请坐。” 令歌坐下身去,回应道:“皇后操劳国事,就连去金銮殿的次数都少了很多,更别说见到我。” 皇后淡淡一笑,道:“玉迟王说话愈发夹棍带枪,当真如此厌恶本宫吗?” 令歌侧首看向窗外,说道:“娘娘的所做所为自己清楚,我想无论换做是谁,都不会对娘娘有多余的好感。” 皇后笑意渐深,道:“憎恨本宫之人不计其数,敬爱本宫之人也不在少数,多一个少一个,本宫并不在意,只是殿下要明白,本宫从来都只是想与你合作。” 令歌看向皇后,质问道:“所以你才不反对我师姐和意明的婚事?” 皇后点头承认,道:“可以这么说,不过本宫反不反对重要吗?意明认定了她,本宫是他的姑母,也只好顺水推舟,封甯霞为连星郡主,卖他一个人情,也好让他记得本宫的好。” 令歌微微摇头,冷声道:“皇后之意不止如此,此事之后,外面无数人都以为我和皇后你达成合作。今日难得遇见,我就把话说清楚,我从未想过与你合作,小师姐和意明成婚,也仅仅是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无关其他。” “娘娘你所追求的我并不感兴趣,更不会帮你去做什么事情,你和太子之争我更不想参与,长安城我早晚都会离开,还请娘娘不要在遇仙身上多花心思,白费功夫。” 皇后不语,只是含笑垂眸,端起身旁桌案上的热茶抿了一口,须臾,她才缓缓地说道:“这两年遇仙势力再次壮大,殿下你又深得民心,就算本宫不动心思,也会有其他人打你们的主意,殿下真以为遇仙还是从前的遇仙吗?想来你的师父白栈期没有告诉过你一件事。” 令歌肃然,他紧盯着皇后,只听皇后又道:“淮阳王死后,江南地区的势力被一分为三,本宫,太子,还有遇仙。”皇后与令歌四目相对,眼中带有锋芒凌厉,“你的师父当初去江南,可没少吩咐安排此事。” “师父这么做是想保护遇仙,保护我。”令歌确信地反驳道,“当初淮阳王残余势力众多,若非我师父亲赴江南打点处理,像鬼影双虎之流的刺客只会多不会少。” “可以这么说,但是外人并不会这样认为,只会觉得遇仙另有所图,”皇后笑容依旧,如计谋得逞一般,“如今遇仙已经没有退路,东宫绝不会容下你们,就像当年太宗皇帝不容白清漪一般,殿下何不与本宫达成合作?” 令歌默然,侧首过去不再看皇后,皇后见状轻笑一声,又道:“其实殿下你已经不再像当年那般不谙世事,如今的你应该知道,民间有无数人敬仰着你。不知不觉间,你已经成为大齐江山最有力的竞争者,生父生母乃临清王和白清漪,背靠遇仙,又有本宫的扶持,胜算之大,你当真不愿去争一下?” 令歌骤然起身,愠怒地凝视着皇后,开口回应道:“方才我已经说过,我心不在此,迟早会离开长安,娘娘还是另寻他人吧。”说罢,令歌便转身欲走。 “景修难堪大任,这点你清楚,他日若是本宫失败,他定会受到牵连,你一向疼他,也忍心吗?” 令歌恼怒,他回身瞪着皇后,斥道:“枉你是景修的嫡母,他自幼失去母亲,已是可怜人,你竟还如此利用他。” “从他养在本宫膝下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命运就与本宫息息相关,与本宫荣辱与共。”皇后冷声回应,丝毫不在意一般。 令歌尽力地平复心中的怒气,他说道:“若真有那样的一日,我定会带着他远走高飞。” 皇后凝视着令歌,冷笑一声,说道:“有时候本宫真羡慕殿下可以一走了之,本宫如今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多一些筹码,拼尽全力地去赢得这盘棋,想来这便是命吧。” “本宫甚是好奇,有朝一日,殿下被命运扼住喉咙会是什么模样。” 皇后的双眼犹如无底的深渊,令人望而生畏,稍有不留神,便会被其拽入深渊一般,永世不得解脱。 半饷,令歌回应道:“命运如何都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选择出来的。” 皇后却是莞尔,否定道:“殿下错了,命运更多的时候是无可奈何,没有选择。” 令歌无言,只是转身径直离去,不再理会皇后。走出重华宫后,即使有风雪扑面而来,也难以将他心中的怒火冷却熄灭。 小寻子和小元子见令歌出来,便立即递上纸伞,并为令歌披上披风,抵挡风雪。两人见令歌心事重重,也不敢多言,只是静静地陪着令歌走出皇宫。 走到月华门时,小元子提醒道:“殿下,韩大人在城楼上。” 令歌抬头看去,发现正是令楷立在城楼之上,令楷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示意他上去。 “你们回去吧,不用送我了,待会我和令楷一起出宫便好。”令歌对小元子和小寻子吩咐道。 月华门之上,令歌和令楷并肩而立,往远处望去尽是白茫茫的一片,令歌感叹道:“这还是回长安后第一次来这里。” 令楷一笑,道:“当初就是在这里向你坦白心意的,时间可真快,都过去三年了。” 令歌回忆起那一夜,万般美好就像美酒一般,无论何时拿出来都会让他沉醉其中。 “对了,阿楷你怎么会在这里?不用去御史台吗?”令歌问道。 令楷含笑,解释道:“今日正好去史馆翻阅史料,出来后见雪景甚美,便来这月华门上看看,顺便碰一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你。” “那你运气还不错。”令歌笑着,他端详令楷,发现今日的令楷依旧是那一身墨色大氅,在风雪之中犹如一笔浓厚的水墨,让人离不开眼。那雪花纷纷飘来,落在令楷的肩头,似乎想要倾听令楷的心事一般,不愿离去。 “看着我做什么?”令楷问道。 令歌含笑,不再看他,只是流转目光眺望远方,回应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最近有心事。” “是查到什么了吗?”令歌再次看向令楷。 令楷垂眸微笑道:“我能有什么心事?我整个人的心里都是你,真要说查到什么倒也没有,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已经烟消云散。” “我只是告诉太傅,惠贤皇后之死与当年的马绣娘有关,不过我没说马绣娘还活着。” “也好,先别惊扰太傅他们。”令歌点头,随后他又微微一叹,想起方才与皇后的对话,他问道:“阿楷,你说我们是不是已经没有退路了?” 令楷神色一滞,只听令歌继续说道:“太子对遇仙已经有所警惕,对你也不复从前,就连言信都不太与我们见面了,可我从未想过与他争什么,他和皇后想怎么斗都与我无关,我只是想回到遇仙山,去我们想去的每一个地方……” 看着令歌忧心忡忡的神色,令楷只觉凉意蔓延身心,他安慰道:“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我们想离开,总会有办法的。而且陛下如此疼爱你,他定会为你考虑,他也不希望你被困长安。” “是啊,皇兄对我如此好,自然会为我找到退路。”令歌抬头凝望灰蒙蒙的天空,哀叹不已,“可是他的退路又在何处呢?皇后和太子都是他至亲至爱之人,两者相斗,他该有多痛苦……” 令楷握住令歌的手,安抚道:“事已至此,无人能够改变,令歌你如今能做的便是多陪伴陛下,至少与你相处时,他可以忘却那些烦恼,一时也是好的。” 令歌点头,说道:“我明白,只是我有时候在想,若是皇兄并非皇帝,他该有多快乐,景修也不至于受皇后所累,万一他日……我都不敢想。”令歌皱眉垂头,无力地祈祷道:“阿楷,我好想把他们带回遇仙山,永远地离开这里。” 令楷心中一痛,他将令歌拥入怀中,柔声细语地安慰道:“真有那样的一日,我定然想方设法保下景修,带着景修离开长安,与我们一起回到遇仙山。” “我还担心你,”令歌的声音变得愈发颤抖哽咽,“且不说皇后他们曾对你出手加害,如今太子也对你心有疑虑,孙太傅已辞官,你在这里只有我护你,可是我都对我自己不自信……” 令楷惶急起来,连连安慰道:“我答应你,我绝不会有事的,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害怕又有像宋君逸那样的人再陷害于你……” 令楷打断道:“别多想,就算真的有那样的一日,令歌你武功高强,带着我再逃一次又何妨?” 令歌忍俊不禁,笑中含泪,说道:“好啊,如今我的翎羽心法已经练到第九层,我每日都练,争取到第十层,这样天下就没有几人是我的对手了。” “好,我等着那样的一天。”令楷笑着,他伸出手轻抚令歌的如画眉眼,试图抚平令歌所有的不安,“说起来,代大人今早官迁户部侍郎,邀我前去府上做客,令歌可否与我一起去?” 令歌点头,说道:“如今我也不想去理会外人是怎么看我的,代大人与我们在玉门关本就有交情,去他府上做客不是很正常吗?我和你一起去。” “你这样想就对了,”令楷欣然道,“要不然可要错过叶大人从玉门关寄来的美酒了,代大人还请了意明,我们开心就好。” …… 长安初雪来得晚,冬却去得早,长庆十八年春分之前,城内城外已是一片春光之景,冰雪早早地消融,两岸又绿,燕子飞回,徜徉在天地之间。 一日,甯霞回王府探望令歌等人,之后便与令歌在兰风阁聊天,一人刺绣,一人则看着话本,时不时两人还会吃一些糕点蜜饯。 “话说回来,辰玉师姐来信了,说是江南的春景美不胜收,”令歌想象着说道,“等有朝一日,我们也约着去看看江南好春光,师姐你觉得如何?” “好啊,都依你,到时候让意明和令楷告假,我们便去。”甯霞含笑回应,依旧绣着手中的手帕。 令歌端详着那条手帕,嘟囔着:“师姐对意明真好,一直给他绣各种东西,手帕到护膝,如今又是一条手帕。” “快闭嘴吧,这条是绣给你的,为的就是让你别再一天天说我坏话。” “我哪有说师姐你的坏话啊?是意明说你的坏话。” 甯霞闻言,幽幽地看向令歌,问道:“他说我什么?” 令歌一笑,说道:“他说师姐比他想象中的能吃多了,不过这也算不上坏话,毕竟能吃是福。” “我看你们两个都有说我坏话。”甯霞佯怒,眉眼含笑,甚是欣喜,正说着,她却突然以袖掩唇,干呕几声。 令歌见状,立即上前查看,问道:“怎么了?莫不是糕点蜜饯吃多了?” 甯霞无奈地瞪他一眼,一时说不上话来。 “师姐怎么突然恶心想吐呢?”令歌疑惑地嘟囔着,忽然他心中一惊,笑得合不拢嘴,“莫不是师姐你……莫不是有孩子了?” “瞧你这开心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和令楷有了孩子。”甯霞无奈地打趣道。 “真的吗?意明知道了吗?”令歌开心地糊涂起来,“不对,意明肯定是知道的,难怪最近和他出去游玩时他总是时不时的傻笑,原来是师姐你有孕了,几个月了?” “三个多月了,今日前来就是打算告诉你们的。” “我要去告诉师父师姐,还有阿楷他们,我要当舅舅了!”令歌笑着蹦起来,准备往外走去。 甯霞一笑,说道:“去吧,就等着你帮我宣告天下,还省得我自己去说。” “好!我顺便去请无忧过来替师姐你把把脉!”令歌一溜烟的功夫便消失在门口。 甯霞颔首一笑,她看向一旁的李嬷嬷,此时房间里只剩她们两人。她牵住李嬷嬷的手,说道:“娘,这一次我想帮助令歌他们,助他们早日脱离困境,离开长安。” 李嬷嬷点头,垂下眼眸,即使唇角尽力上扬,也难掩苦涩。 自从甯霞有孕之后,将军府上下可谓是喜气洋洋的一片,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王大将军王清也变得慈眉善目。 皇帝和皇后得知消息,更是派黄飞和倾秋送来贺礼,王夫人在前堂招待着他们,笑道:“连星郡主身子不适,害喜得厉害,如今在床上静卧着,不能亲自出来迎接二位,还望二位莫怪。” 黄飞回应道:“无妨无妨,郡主有喜是好事,陛下和娘娘遣我们来就是传个祝福心意。” 王夫人与他们两人寒暄一番,分别打赏银两后便送走了他们。见黄飞和倾秋离去,王夫人轻抚心口,喃喃说道:“总算送走了,也算是替我儿完成任务,好好地护着他的霞儿和腹中孩子。” 她身边的曾嬷嬷笑道:“少爷会记得夫人一番苦心的。” “他哪会记得?他如今是有了媳妇忘了娘,”王夫人含笑叹息一声,随后起身欲走,曾嬷嬷见状,立即上前搀扶着她,一同往后堂的方向走去。 只听王夫人说道:“走,我们去好生检查一番今日送来的贺礼,可别出什么岔子,我现在只求宫里的那位别做出什么事来。” “不会吧,”曾嬷嬷神色一滞,压低嗓音,“再怎么说都是王家的嫡孙,也威胁不到她。” 王夫人却是摇头,道:“话虽如此,但是这么多年,她哪把王家当成她的娘家啊?说的不好听些,我们不过是她的棋子罢了。” 曾嬷嬷回应道:“当年老将军南征北战,与皇后的母亲曾有过一番情缘,这才有了皇后,说起来皇后来府上的时候已经十八九岁,不久之后便出嫁,到底在王家待的时间并不长,与我们多少会有些疏远。” 王夫人无奈一叹,道:“当年老将军带她回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她不是善茬,一来就可以把王炳那小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意明那时候也才一岁大,正是会认人的时候,见了她却很是喜欢,因此我与她也还处得来。” 曾嬷嬷微笑,回应道:“奴婢记得当初整个府里,只有老夫人不喜欢皇后,那时就连大将军都对她颇为欣赏。” “老夫人不喜欢她是自然的,换做是谁都会不悦的。”王夫人回忆起往事,扬起笑意,“不过自从她入主中宫之后,老夫人出门时脸上愈发有了光彩,看皇后也顺眼舒服多了。” 曾嬷嬷一笑,道:“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夫人还是明白这道理的。” “转眼两位老人家都走了这么多年了,我也快当祖母,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王夫人叹息着,看着这熟悉的将军府,只觉心中悲喜交加,“只盼往后我们王家一切顺遂吧,平平安安就好。” 傍晚,在甯霞和意明所住的房屋中,意明正在那些检查过的贺礼里挑选着,他打算选出一些供甯霞玩乐。 看着琳琅满目的贺礼,甯霞只觉头晕眼花,她说道:“随便拿几样摆放着就好,实在太多了。” “这还是庆贺你有孕的,等你生下孩子还有更多的。”意明笑着,他拿起一对雕刻出来的胖娃娃,只见那对胖娃娃分别穿着龙凤肚兜,甚是亲和可爱。 “令歌送来的东西真是好看,这是祝我们有儿有女,龙凤呈祥。” 甯霞深深一笑,默然不语。 意明将娃娃送到甯霞的面前,蹲下身来压低声音说道:“以后有机会,我们再生个孩子,最好一次就凑齐一男一女,当然了,前提是你愿意。” 甯霞皱眉一笑,说道:“我也想要一男一女,我答应你便是。” 意明一笑,他将头靠在甯霞渐渐隆起的腹部上,想去感受着全新未知的生命,“只是看你怀孕实在辛苦了,我于心不忍。” 忽地,意明又直起头来,说道:“我决定了,先看看这次怎么样,要是太折腾人,以后我们就不生了。” 甯霞被他逗得笑出声,道:“好,都听你的。” “霞儿,你说肚子里的是男是女啊?”意明开口问道。 “我不知道,你希望是男是女?”甯霞回应道。 “我喜欢女儿。”意明笑道。 “儿子你就不喜欢了?”甯霞笑问道。 “都喜欢,你生的我都喜欢。” “不害臊!”甯霞推了意明一把,“你可好好想一想取什么名字吧,光怀他就耗费了我所有心力,我实在没那心思去想了。” “爹娘的意思是我们自己取,可我也不知道该取何名,”意明转念一想,提议道:“不如我们去问问白掌门,还有令歌和令楷。” “也好。”甯霞含笑应下,“他们一向主意多。” 几日后,玉迟王府。 “我取名?”令歌惊讶不已,“真的吗?” “真的,”甯霞颔首一笑,“我和意明商量过了,原是打算问师父的意思,师父又说取名字这事你最擅长,还有令楷可以给你提供意见。” 令歌笑着应下,说道:“那可得容我好好地想几天了,师姐你们且等着。”说罢,他看向屋外,如今愈发春光明媚,鸟语花香,于是令歌又提议道:“师姐,明日正值春分,令楷也刚好休沐,我们带你去郊外散散心,如何?总不能老闷在城里。” 甯霞答应道:“好,我晚点回去和意明说一声,明日出城郊游。” 翌日,长庆十八年,二月三十日,春分。 这一日,长安城郊外踏春之人不在少数,令歌他们一行人缓缓地沿着田埂行走着。看着眼前的春景,令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满脑子都在思索孩子的名字。 甯霞猜出他的心思,便笑道:“看来让师弟想名字倒是出了一个难题。” 令歌回过神来,发现几人都含笑看着自己,他回应道:“其实也想得差不多了。” “说来听听。”意明甚是好奇,充满期待。 “就叫惜文,劝君惜取少年时,莫等白头空作文。” 意明朗声一笑,极其满意,说道:“不错,此名男女皆宜,我王家向来崇尚武学,确实在文这一块应该有人才出现了,霞儿觉得如何?” 甯霞笑道:“甚好。” 意明又对令楷说道:“那我就先预定好了,令楷你要当我家孩子的教书先生,酬劳必不会少!” 令楷笑道:“逢年过节还得有好酒相送。” “那是自然。”意明答应道。 一路说说笑笑,回过神来,令歌便发现他们来到熟悉的地方,定睛一看,不远处正是曲涧院,曲公公和兰嬷嬷一众先帝老人所住的地方。 “都走到这了,我们不妨去拜访曲公公和兰嬷嬷,如何?”令楷向令歌提议道。 意明闻言,说道:“你们去吧,我们在附近逛一逛。” 令歌点头,他有些犹豫的对令楷说道:“只是我们两手空空,恐怕不太好。” “我都准备好了,带了一些新鲜的蔬果。”说罢,令楷便从墨宝的背上取下一筐新鲜的蔬果,提在手中。 令歌见状,笑道:“原来阿楷早有预谋,我还以为这么多蔬果都是用来在郊外野餐的。” 令楷笑着,上前牵着令歌下马,“走吧。” 两人来到曲涧院,发现这里一如往日的静谧清净。 这一次依旧是兰嬷嬷亲自开门迎接的他们,见到两人前来,兰嬷嬷甚是欣喜,道:“殿下和大人快请进。” 令楷说道:“今日突然上门拜访,还望没有打扰到兰嬷嬷你们的清净,这是新鲜进贡来的蔬果,特意带给你们尝尝。” 兰嬷嬷笑道:“不打扰,殿下和大人能来是我们的荣幸,年关的时候你们还遣人送来衣裳和食物,如今又带来这些新奇的蔬果,实在有心。” “都是应该的,兰嬷嬷,我和你先去把这些蔬果送去厨房,切出来分大伙们尝尝。”令楷提议道,“令歌就先去看望曲公公吧。” 令歌颔首,与令楷和兰嬷嬷分开,往客室走去,在里等候曲公公。少顷,曲公公到来,他一见令歌便欲行礼,道:“老奴见过玉迟王殿下!” 令歌见状当即搀扶住他,说道:“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曲公公无需多礼,快坐。” “多谢殿下。”曲公公应道。 坐下身来,令歌端详着曲公公,只见曲公公依旧面色红润,精气神十足,令歌遂笑道:“三年多未见,曲公公的身子健朗如初,可喜可贺。” “托殿下之福,老奴的身子骨一直不错。” 令歌微微一笑,又道:“当年多谢曲公公相告,我才得以在宁州找到昔日先帝的密旨,知晓并非韩家害我父母,也算是了却我一桩心事。” “都是老奴应该做的,这些年老奴也希望临清王之死可以真相大白,可算是见到那样的一天了。”曲公公颔首道。 “是啊,不止我一个人,多少人也可以对父亲之死释怀了。”令歌叹息道,“曲公公是服侍先帝的老人,想来也知道很多关于我父亲的事,我记得公公曾说过,父亲离去前曾夜见先帝,虽然公公不知他们谈论何事,但我想这件事怎么也有一个起因,可是因我的胎记而起?” “确实如此,临清王夜见先帝,的确是因为你的出生,”曲公公回应道,“在你出生之前,先帝便得知你母亲与临清王暗中结为连理,同时,还知晓你母亲就是遇仙的掌门人,心中不免对你父母有所猜疑。” 令歌微微垂眸,为这帝王之家的猜疑而感到无奈。 “其实因为你的胎记,先帝也起过杀心。”曲公公叹惋着,““当时你出生的那天,临清王喜得一子,带有月牙胎记,天降祥瑞的消息便不胫而走,一时间,流言四起,先帝对临清王和你母亲难免不起杀心,临清王夜见先帝的导火索便是此事。” “依老奴看,这消息多半少不了淮阳王的添油加醋,推波助澜,目的就是让先帝对临清王有所忌惮。” 见令歌垂眸不语,神色低沉,曲公公又道:“说起来,在你出生后的第二日,先帝和隆豫皇后便派人来临清王府看你,那人正是兰嬷嬷。” 令歌闻言不免一笑,道:“竟然是兰嬷嬷?没想到我和她很多年前就已经见过面了。” “是啊,”曲公公含笑点头,“当时她回来就对老奴说,小世子生得眉清目秀,肤白似雪,贵不可言。” 令歌笑着低头,道:“让公公见笑了,能否再听公公说一说先帝和我父亲的其他事?” 曲公公点头,回忆道:“殿下可能有所不知,高祖皇帝曾有两位皇后,第一任便是先帝的母亲——孝恭皇后,孝恭皇后因巫蛊之术被废。” “巫蛊之术?”令歌甚是惊讶,从前有关巫蛊之术的故事他都是在书上看到的,不想大齐也有类似之事。 “是啊,巫蛊之术乃历朝历代最为忌讳之事,先帝那时还小,却也深受连累,若非后来政绩卓然,德才兼备,这皇位恐怕也轮不到他了,”曲公公深深地叹息着,回忆起辛酸的往事,“那时候我陪着先帝可谓是如履薄冰,步步为营。” 令歌微微一叹,又问道:“那第二位皇后可是我的祖母孝懿皇后?” 曲公公回应道:“正是,第二位皇后是临清王的母亲——孝懿皇后,殿下你的亲祖母,本朝的第一位太后。” “原来如此,那我祖母她是何时去世的?” “隆豫三年因病去世的,一转眼都三十多年过去了,孝懿皇后可是一代美人啊……”曲公公叹惋着,“临清王比先帝小十来岁,是孝懿皇后唯一的儿子,和先帝一样都是嫡子。临清王自幼聪慧,一向尊敬先帝这位兄长,先帝待他不薄,孝懿皇后去世时临清王已经十八岁,临清王之位也是先帝在那时亲封的。自那以后,临清王自立门户,常常出远门,广交好友,想来也就是在那时候认识了殿下的母亲。” “隆豫八年时,我大齐和北魏正式交战,临清王也在此时回到江南,为先帝出谋献策,深受先帝的赏识。再后来的事殿下你也几乎都知道了,先帝直到最后都未对临清王下手,早年争夺皇位之后,他不愿再看到手足相残之景,更不忍心处死自己的亲生骨肉,所以昔日对淮阳王的惩罚也就是将其贬往江南。” 令歌点头,感慨道:“先帝这一生实在不易。” 曲公公颔首,他往外看去,问道:“怎么不见小韩大人?他一切可好?” 令歌差些没有反应过来,半饷,他回应道:“他今日也来了,现在正与兰嬷嬷在厨房切水果,我们今日带来了一些进贡的新鲜蔬果,分曲公公你尝尝。” 曲公公笑道:“多谢殿下,说起来老奴也是很多年没尝到进贡的瓜果了,今日有口福了。” 令歌见曲公公心情甚好,便又问道:“令歌还有一事好奇,我记得我父亲和令楷的父亲是旧识,不知曲公公可知晓他们的往事?” “自然知晓,说起来韩谦大人可是临清王一手提拔起来的,据我所知,王妃怀着殿下之时,天下初定,她曾和临清王去过宁州韩家做客,说不定在那时候便已经见过幼时的小韩大人了。” 令歌欣然一笑,道:“这么早吗?真是意想不到。” “世间意想不到之事只多不少啊……”曲公公含笑点头,又为令歌讲述有关临清王和韩谦的其他故事。 “他们两人不仅在朝堂上所见略同,私下也是至交好友,入仕之前便已结识,共同闯荡江湖。” 令歌感慨万千之时,又听曲公公说道:“老奴有一句话想对殿下说。” “公公但说无妨。” 只听曲公公说道:“如今殿下回到长安,还望行事之前定要思虑周全,有些事一旦开始就再也没有回头路,昔日临清王便是吃了这个亏,有些事并不能一走了之。” 令歌明白曲公公的意思,他颔首道:“多谢公公指点,令歌明白,往后行事自有分寸。” 说罢,两人便见到令楷和兰嬷嬷端着两盘瓜果走进客室。 “久等了。”令楷笑道,他将瓜果放在桌上,与兰嬷嬷一同坐下身来,与之畅聊。四人相聊甚欢,见时间差不多,令歌和令楷便起身辞去,离开曲涧院去寻意明和甯霞。 走出曲涧院,令歌问道:“阿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怎么也不会只是单纯地送蔬果吧?你和兰嬷嬷在厨房说了些什么?” “真是瞒不过令歌,”令楷承认道,“我找兰嬷嬷的确有事,是陛下遣我来的。” “皇兄?发生了何事?”令歌问道。 令楷一笑,说道:“令歌忘了吗?你的堂姐,飞鸿长公主快要回京了,兰嬷嬷曾服侍过她的生母隆豫皇后,与飞鸿长公主乃旧识,我是特意来请她回宫,与长公主相伴的。” “原来是这样,”令歌点头醒悟,“说起来,马上又能见到老胡了,到时候我定要好好地问他一番高丽如何。” “恐怕他只记得高丽的酒是什么味道了。”令楷打趣道。 令歌笑个不停,又听令楷问道:“我没来之前,令歌和曲公公说了些什么?” “我就是随便问了问有关父亲生前的事,回去慢慢和你说,对了,曲公公对我说,我和你很久之前便见过了。” “很久之前?此话怎讲?”令楷不解地问道。 令歌笑着解释道:“母亲怀着我的时候曾去过宁州,到你家做客,那时我尚未出生,你正在咿呀学语。” 令楷闻言,当即笑出声,感慨道:“看来我们真是缘分不浅。” 正说笑着,两人便远远地看见意明和甯霞在向他们招手,在一片春意盎然的天地之间,郎才女貌,般配不已。 “阿楷,无论将来如何,我都要护住他们。”令歌神色温柔,言语却是坚定。 令楷闻言,微笑应道:“会的,我同你一起。” 第19章 寒梅最堪恨:2 长庆十八年,三月十五日,正值清明。 这一日春意盎然,雀鸟鸣叫悦耳,盘旋在长安城的上空,迎接着飞鸿长公主和高丽贤王的到来。文武百官和皇亲贵族皆身着朝服,来到宣政殿前朝拜。 宣政殿内,皇帝和皇后盛装打扮,分别端坐在龙椅和凤椅上,两圣并肩,目光落在殿外长长的红毯之上。 令歌一身深蓝朝服,立在太子和太子妃之旁,三人华贵非凡,静静地等着长公主和贤王的到来。 令楷因习得高丽语,所以被皇帝任命为钦差使臣,早早地便带人出城到驿站迎接高丽使团,并为长公主送去汉族的衣冠服饰。 “飞鸿长公主,高丽贤王到!” 随着传唤声和鼓乐声的响起,殿外的人影愈发清晰,只见一男一女共同走进宣政殿,正是长公主和贤王两人。 长公主今年约有五十岁,容貌端庄秀美,一身黑色金丝绣雀图腾的朝服,高贵典雅,更衬其肌肤洁白光滑。 贤王年岁与之相仿,一身黑色的高丽服,身形修长,虽年过五旬,却依旧英姿勃发,尽显高丽亲王的风范,与长公主甚是相配。 “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长公主和贤王一同行礼道。 皇帝看清长公主的容颜时,眼中不免闪过一丝泪光,他说道:“长公主与贤王免礼平身!” “谢陛下!” “恭贺陛下与长公主殿下团聚!”满朝文武百官朗声拜道,一时间,殿外的奏乐之声愈发响彻云霄。 皇帝站起身来,说道:“此番路途遥远,朕已在麟德殿设宴为贤王和长公主接风洗尘,众卿家还请移步麟德殿,共同欢庆长公主还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长公主和贤王的模样,令歌想起早已听说贤王待长公主极好,两人恩爱半生,羡煞旁人。 午宴之后,长公主和贤王便暂居在令月坞之中,皇帝和皇后,以及令歌和令楷,太子夫妇,景修前往令月坞,与长公主和贤王叙旧聊天。 几人围着一张圆桌坐下,皇帝与长公主相邻,贤王则在长公主身边,而令楷作为在场少数会说高丽语的人,便坐在贤王的身边。 皇帝亲自替长公主倒上一杯茶水,双手奉上,微笑道:“长姐请用茶。” “多谢陛下。”长公主含笑接过茶水,轻轻地抿了一口,“还是熟悉的味道。” 皇帝微微一笑,道:“长姐是隆豫十年出嫁高丽的,如今转眼间已二十六年了,终于,我们一家人可以坐在一起了。” 令歌闻言,刚端起茶杯的手不免一顿,他抬眸看向对面的令楷,心中只觉有趣,原来皇帝让令楷作陪,替贤王翻译是这般目的,可是令楷的高丽语真的可以与贤王交流吗?令歌不免感到担忧。 “是啊,”长公主感叹道,眼眶愈发湿润,“都二十六年了,半生就这样过去了。” 皇帝虽然颔首微笑,但是苦涩之感已经不言而喻,随后他又看向贤王,说道:“说起来,朕还是第一次与贤王殿下见面,你是朕的姐夫,方才在宴会上倒是已经与你饮过酒,现在是第一次与你喝茶,朕先敬你一杯。”说罢,皇帝便端起茶杯向贤王一敬,饮下茶水。 正当令歌暗暗期待令楷翻译时,却听贤王开口道:“臣也敬陛下一杯,与陛下因两国政事早已有书信往来,今日终于能够一见,实属今生有幸。” 令歌甚是意外,方才在午宴上,几乎不见贤王言语,原来贤王竟会汉语,而且发音如此纯正,竟听不出一丝口音。 长公主注意到令歌的神色,便笑道:“令歌很意外对吗?” 令歌点头,承认道:“确实挺意外的。” 贤王和长公主相视一笑,贤王解释道:“我的母亲是汉人,我自幼便对汉文化兴趣浓厚,年轻时也常来中原,游历名山胜川。” “而且自从长公主嫁给我之后,我便几乎与她以汉语交流,有时候也会教她说高丽语。” 长公主颔首一笑,道:“本宫学得慢,但好在贤王悉心教导,这二十多年下来,这高丽语倒是说得甚是熟练。” “原来是这样。”令歌颔首微笑,同时,他瞅了一眼令楷,暗笑令楷的高丽语只会看不会说。 令楷知晓令歌在笑话自己,却也只是微笑垂眸,饮茶不语。 “第一次见令歌,本宫便觉得你的气韵很像皇叔。”长公主微笑,追忆着临清王,“当时远在高丽,听闻你回宫的消息,本宫高兴地整宿睡不着。” 贤王在一边笑道:“诸位有所不知,当时长公主不停地问我,好确定她不是在做梦。” 皇帝一笑,说道:“朕深有同感。”他看了一眼身边的皇后,“当时朕也不停地问皇后,朕是不是在做梦。” 皇后淡淡一笑,说道:“本宫可以作证,陛下所言不假。” 长公主看向太子,感慨着说道:“说起来,本宫出嫁时,景云都还在惠贤皇后的腹中,尚未出世,如今都已经做父亲了。”说罢,长公主便示意身边的侍从,将一个小匣子奉给太子。 长公主解释道:“此乃高丽特制的平安锁,你且收下,代本宫赠予启佑。” “多谢皇姑。”太子颔首感谢道。 “令歌,太子妃,景修,韩大人,”长公主唤道,“今日初见,本宫和贤王作为长辈,为你们准备了一些见面礼。” 说罢,侍从又纷纷呈上礼品木匣,令歌打开一看,发现自己的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玉石,上面雕刻着“歌”一字,他感谢道:“多谢长公主。” 几人一一谢过长公主,闲聊一会之后,皇帝便说道:“暂且到这吧,长公主和贤王先好生歇息,待晚上我们一家人再聚家宴,尚宫局已安排歌舞表演。” 而后众人纷纷起身,告辞离去,临走前长公主却唤住令歌,道:“令歌且慢,我们堂姐弟难得一见,本宫想与你多聊聊。” “好。”令歌点头应下。 同时,长公主看向令楷,又道:“小韩大人也留下。” 皇帝闻言,笑道:“那你们两个就好好陪着长公主和贤王殿下。” 众人离去后,殿内只剩下令歌他们四人,长公主说道:“坐下吧,我们来聊聊天。” 虽然这是令歌第一次见长公主,但他却觉得长公主为人和善,就连贤王对自己和令楷都眼含笑意,甚是亲切。 “本宫给你们送的礼物的都是玉石,是两块天然而成的孪生石,除了在上面雕刻了你们的名字,并未有多余的打磨。” “长公主有心了,多谢长公主。”令歌含笑回应道。 “比起你唤我长公主,本宫更想听见你唤我一声皇姐,虽然我比你大很多岁。”长公主调笑道。 “好,皇姐。”令歌唤道。 长公主看向令楷,端详片刻,满意点头,她说道:“虽然本宫远在高丽,但是也听说了你们这些年的事情,现在别无他人,本宫想着唤你一声令楷会更亲切一些。” 令楷受宠若惊,含笑道:“长公主怎么唤都行,今日能坐在这陪伴长公主和贤王殿下已是幸事。” “应该是我们的幸事。”贤王开口道。 令楷不解,只听长公主解释道:“令楷你有所不知,贤王和本宫闲暇之时,最爱看你的诗集。”说罢,长公主又含笑看向贤王,打趣道:“尤其是贤王,也总会模仿你,给本宫写一些诗词。” 贤王自嘲一笑,道:“随便写写,实在比不上令楷为令歌所写的那些诗。” “贤王谬赞,晚辈实在愧不敢当,这诗词无论好坏,最重要的还是一个情字。”令楷说道。 贤王欣然颔首,甚是赞同。 令歌一时间红了脸颊,怎么令楷写的诗可以传这么远? 之后,令歌看着长公主和贤王,只觉两人恩爱不已。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和令楷如此,此生相守共白发,令歌默默地祈祷着。 夜晚,皇帝在清凉殿设下家宴,几人再次相聚一堂,欣赏着眼前的歌舞表演。 表演中有高丽的歌舞乐团,令歌第一次见,只觉很是新颖,一时难免入神,连身前的饭菜都未动几口,他身旁的景修见状时不时还会为他夹菜,提醒道:“皇叔,吃点菜,都是你爱吃的那几道。” “多谢景修。”令歌颔首道谢,他正期待着下一个节目,却见一位熟悉的身影踏着碎步登场,定睛一看,发现那人正是尺画。 只见尺画一身华美戏服,脸上化着浓厚的妆容,一颦一笑顿时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比起从前在落音楼时,如今的尺画更是一位绝色名伶。 那青红相间的戏服流光溢彩,戏服上大雁的图纹,在此刻的表演之中栩栩如生,仿佛正萦绕着尺画飞舞。尺画婉转动人的歌喉和动人心弦的双眸,将所有人吸引进戏曲之中,细细一听,发现正是一出《昭君出塞》。 令歌和令楷不约而同地垂头用菜,目光和心思并不在戏曲之中。 一戏完毕之后,皇帝夸赞道:“甚好,打赏。” “多谢陛下。”尺画欠身行礼,感激皇帝的赏赐。 “叫什么名字?”皇帝问道。 尺画莞尔一笑,回应道:“小人名唤尺画,有幸被选进皇家歌舞坊,为陛下表演。” “好,歌舞坊有眼光,”皇帝欣慰颔首,又细细地回味尺画的话语,“听你的口音是江南人?” “正是,”尺画福身回应道,“小人来自江南,远赴长安,曾在长安城的落音楼待过两三年。” 皇帝微微一笑,目光落在令歌身上,说道:“原来和玉迟王是旧识。” 令歌回过神来,不等他言语,只听尺画又道:“昔日有幸得玉迟王殿下赏识,这才能够在长安城立足。” 令歌无奈,只是微笑颔首,并不想多理会尺画。 此时,皇后开口说道:“有才之人走到何处皆能立足,今夜能在御前表演是你自己的造化,退下吧,往后献艺时再传唤便是。” “多谢娘娘,小人告退。” 黄飞见尺画退下,又传唤道:“下一个表演!” 宫人们上前将舞台周围的烛火撤走,只留下暗淡的光影,待一切布置完毕后,轻缓的奏乐之声便在耳边渐渐响起,紧接而来的便是一段来自塞外的歌声,仿佛从遥远的大漠传来,缥缈至极。 众人的目光重新落在舞台之上,好奇着会是怎样的一场表演。 只见在舞台中央赫然多出一道曼妙婀娜的黑影,此人正背对着众人,呈现着单脚踩地,双手捧莲的姿势。伴随鼓点声,眨眼间她便换了一个姿势,动作之快,全然不给观众看清的机会,令歌见状倒已猜到此人的身份。 随着音乐逐渐的加急,灯火也逐渐明亮起来,一张绝色面容便出现在众人的眼前。那女子的容颜妩媚动人,勾人心魄,正是折雪。只见她头束高髻,一身橙黄的西域服饰,小腿上的红梅图案在金铃铛的陪衬下愈发夺目,仿佛壁画上的神女下凡一般,惊艳非凡。 刹那间,她将手中的莲花抛出,由伴舞接住,并从身旁的伴舞手中接过琵琶,将其倒置往身后放去,纤纤玉手拨动着琴弦,反弹琵琶之姿引得众人为之赞叹。 “今晚的表演可谓是精彩绝伦,”长公主夸赞道,“我大齐江山真是人才辈出。” 皇后对长公主说道:“长公主有所不知,这位舞姬便是昔日一舞动洛阳的折雪,如今进了皇家歌舞坊,这是她第一次在御前表演。” 长公主一笑,回应道:“原来如此,皇后实在有心,让本宫能见到这般舞蹈。” 令歌看向皇后,折雪如今进入皇家歌舞坊,自然是要常驻长安城,难道只是为了献艺?别无其他目的?令歌担忧起来。 是夜,玉迟王府,令歌和令楷与白栈期交谈着,说起今夜折雪表演时的情景。 白栈期眉头一锁,问道:“你们是说折雪表演了塞外的胡旋舞?” 令歌不解,为何师父关注的重点不在折雪常驻长安之上?他回应道:“正是,她的胡旋舞曼妙绝伦,她一向以舞蹈出名,会胡旋舞也不足为奇。” 白栈期点头,若有所思,半饷,她说道:“为师从未见过她的轻功,只是听你们说起过她的轻功如鬼魅一般,仿佛脚踏花瓣,尤其你们今夜还说她会胡旋舞,这让我不得不想起一个人。” “一个人?是谁?”令歌好奇地问道。 “燕北。”白栈期面露忧伤,眸色沉沉。 令楷原本正垂眸不语,若有心事,此时闻言也抬眸一看,似乎有所警觉。 只听白栈期继续说道:“昔日燕北最爱之舞便是胡旋舞,在塞外时,我们常常与他一起去看,而他的轻功亦是如此,如鬼魅一般……罢了,想来和仪鸾一样,也是从燕北遗作之中学去的,那是怎样的一本遗作……” 令歌见白栈期面露愁容,想起白栈期每每提及燕北时,神情皆会低沉下去,陷入记忆之中,想来燕北对于师父来说十分重要,令歌心想着。 此时,令楷开口说道:“今夜的表演有尺画和折雪,都是和令歌有所关联之人,想来太子会愈发误会我们,以为我们要谄媚长公主和贤王。” 令歌摇头轻叹:“我们问心无愧便好,无需纠结,时间会证明我们并无异心。”说罢,他看向令楷,又微笑道:“明日阿楷你还得赴约,贤王殿下很是欣赏你。” 令楷含笑点头,道:“长公主也约了你进宫赏花,看来我们都挺忙的。” 白栈期敛去愁容,唇角上扬,说道:“忙了好,倒是我,人老了,如今也渐渐地清闲下来了。” 令歌笑着安慰道:“师父可不老,等小师姐生下腹中的孩儿,长大些在师父跟前闹腾的时候,师父就不清闲了。” “你如今真是愈发能说会道了,”白栈期调笑着,她看向令楷,佯怪道:“都是跟你学的。” 令楷讪笑,不敢言语。 翌日,令歌进宫赴约来到令月坞,与长公主共赏春日里令月坞的景色。 两人游走在长廊之上,长公主感慨道:“这令月坞颇有江南风光,本宫出嫁时,长安才破,尚未迁都。” 令歌静静地听着长公主述说往事,他说道:“有朝一日,我也想去江南看看。” “江南是一个好地方,再过段时日,本宫要和贤王回去看看,毕竟再不去此生的机会也不多了。”长公主微笑着,目光却是哀伤。 令歌心生哀叹,长公主远嫁他国二十余年,万般无奈,让人不知该如何安慰。 长公主停下脚步,目含笑意注视令歌,又道:“隆豫十年的时候,你的父王极力反对本宫远嫁高丽,可是耐不过满朝文武的压力,最终只得妥协。” 令歌回应道:“我想父王定是不愿用长姐一生的幸福去换取高丽对大齐的援助。” “是啊,好在本宫遇上的是贤王,他爱我敬我,这一生也算是有失也有得了。”长公主微笑,目光眺望远方。 “本宫心中十分感激临清王皇叔,当初远嫁高丽没两年,天下未定,本宫的长兄便战死沙场,母后也紧接着因病离世,本宫远在高丽心痛不已,担心唯一的弟弟,如今的陛下也会遭到迫害,正当此时,皇叔给我来信,承诺会护他周全,本宫这才安心。” 令歌颔首,说道:“听皇兄说,自幼时起,父王便待他极好,即使游历在外时,也会给他寄来书信和各种各样的新奇玩意。” “是啊,皇叔待我们都是极好的,还有你的祖母孝懿皇后,虽不是本宫的亲祖母,但她待本宫也是是真心实意的,”长公主回忆起往事,不由一叹,“只可惜她也逝世多年了。” 令歌颇为感伤,他开口问道:“令歌有一个疑问,皇姐远嫁高丽多年,贤王也待你极好,想回大齐并非难事,为何如今才回来?” 长公主含笑解释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贤王乃高丽摄政王,高丽王年幼,需要扶持,无数的眼睛盯着他,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他爱我敬我,我自然就是他的软肋,若是回大齐,定会给他带来麻烦,我不愿他为我困扰。” “想来贤王对皇姐亦有愧疚之情,所以此行他才陪着你一起回来。” “是啊,如今他已辞去摄政王一职,不再理会朝堂政务,终于换得一身轻,”长公主感叹道,“这些年他也忍受了太多,我和他所欠彼此的,终究是还不清了。” 令歌闻言甚是出神,他与长公主一般,目光落在眼前盛开的牡丹花之上。一时间,令歌不免想起那年在洛阳发生的情景,牡丹花开动洛阳,明秋剑出惊武林,当时的他被令楷抱在怀中,鼻尖萦绕花香,昔日的言语再次浮现脑海。 正想着,他又听见长公主说道:“为所爱之人默默地忍受着自己的憧憬和心愿,常常是不可避免的,想来令歌也深有此感。” 令歌侧首看向长公主,只见长公主双眼明亮,仿佛能看透人心,“本宫看得出来,比起长安城,你更喜欢的是塞外,留在此处,更多的是因为令楷。” 令歌颔首承认,道:“的确如此,他选择回到长安我自然会陪着他,当然他也向我承诺过,有朝一日定会离开长安,和我一起回到遇仙山。” 长公主微微垂眸,说道:“其实令歌你如今的经历和本宫很像,本宫看得出来,令楷和贤王是一样的人,虽然平日里都忙碌不已,但是每次回到我们身边时,他们都会温柔以待,不向我们诉说任何疲惫。” “有时候我倒宁愿他向我倾诉。”令歌喃喃低语着,他回忆起过往的种种,虽然令楷已和他敞开心扉,但是不愿让对方为自己烦恼的心却难以更改。 长公主说道:“可是我们也与他们一样,深藏心愿,互相隐瞒着,到头来,也不知道是谁亏欠谁了。” 令歌点头,亦是叹道:“是啊,互相亏欠着。” “说起来,我这一生和贤王都没有孩子,可能还是我欠得比较多吧。” “你们竟然没有孩子?这是为何?”令歌不解地问道。 “当年郎中为我诊断过,说我的身体不宜有孕,原本我以为贤王会再娶他人,却不想他对我说,此生有我足矣。”长公主回忆着,一时间泪意涌上心头,唇角却依旧含笑,“当时本宫一直不信,结果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他还真的做到了。” 令歌不免愣住,他想到自己和令楷这一生也不会有孩子,只有彼此,难怪长公主说自己和他如此相似。 “没有孩子这一点我们倒是很像,不过与我和贤王比起来,你们更勇敢。”长公主微笑道,“当初在刑场之上,当着全天下人的面,你告知天下令楷是你一生所爱,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令歌摇头一笑,说道:“说不上勇敢,只是令楷与我都不想辜负对方的一番情深。” 长公主点头,赞许道:“帝王之家,你们这样的情谊是难得的,希望你们好好珍惜彼此,携手走完这一生,这是我对你们的祝福。” “多谢皇姐。”令歌感谢道。 正说着,他们便见到有两位女子前来,其中一位女子的身旁还有一位嬷嬷,正抱着一个婴儿,定睛一看,来者正是太子妃和林良娣,她们带着启佑来向长公主请安。 “儿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免礼,”长公主含笑看向林良娣,端详片刻,“想来你就是林良娣。” 只见林良娣生得眉目娇俏可人,因为生下孩子不久,身材颇为丰腴,更显亲切之感,她回应道:“回长公主,臣妾正是林良娣,昨日收到长公主所赠的平安锁,今日特意带着启佑来感谢长公主。” 长公主微微一笑,道:“启佑是陛下的第一个皇孙,本宫赠送礼物也是应该的。”说着,长公主便走向抱着启佑的乳母,伸出手说道:“让本宫抱一抱启佑。” 令歌也走上前,看着襁褓之中鹅启佑,只见小家伙正醒着,一双清澈如水的双眼正盯着自己和长公主两人。 “看看这小眼睛,生得真好看,来日长大后定是一位英俊潇洒之人。”长公主夸赞着,同时伸出手指轻轻地抚着婴儿的脸蛋。 林良娣笑道:“那就借长公主吉言了。” 长公主看向太子妃,又道:“太子妃和林良娣留下陪本宫和玉迟王赏花吧,今儿风大,乳母带着启佑去殿内休息,别着凉了。” 长公主将启佑还给乳母,之后便继续往前走去,太子妃和林良娣则跟在长公主和令歌身后。 此时,林良娣开口说道:“长公主殿下,你看那朵牡丹,开的多好。” 令歌转头看去,见林良娣正指着一朵花,他下意识地说道:“那不是勺药吗?” 长公主笑道:“的确是勺药。” 林良娣脸色一僵,立即福身抱歉道:“臣妾愚昧,竟将勺药和牡丹弄混了,还望长公主莫怪。” 此时太子妃开口说道:“林良娣乃将门之后,平日里并不专研花朵,牡丹和芍药本就相似,一时弄混牡丹和芍药倒也不怪,让皇姑见笑了。” 长公主微笑道:“无妨,林良娣,去将那朵芍药摘来给本宫戴上。” “诺。”林良娣福身应,前去摘花。 长公主又对太子妃抬手示意,说道:“本宫没记错的话,太子妃你本是江南人。” 太子妃上前搀扶住长公主的手,说道:“儿臣正是江南人。” “难怪性情如此温顺,知书达理。” “皇姑谬赞。” 此时,林良娣摘下一朵红芍药回来,说道:“臣妾亲自为长公主簪花。” 长公主颔首,让林良娣在她的发髻上插进那朵红艳的芍药花。 借着一旁的水池,长公主看着池中的倒影,心中甚是满意。 “长公主戴上这芍药可谓是倾国倾城,和我们站在一起不像长辈,倒像姐姐。”林良娣夸赞道。 长公主被逗得掩嘴一笑,道:“林良娣的嘴真甜,听得本宫心情愉悦,感觉年轻了好几岁。” 说着,长公主又看向身旁的黄色牡丹花,并伸出手将其摘下,交给林良娣,道:“拿去为太子妃簪花。” 林良娣愣了一下,而后含笑应下,亲自为太子妃簪花。 长公主看着簪花后的太子妃,说道:“太子妃今日这一身佩戴这牡丹花再为合适不过,林良娣的簪花手法也是极好的。” “多谢长公主夸奖。”太子妃和林良娣感谢道。 长公主继续说道:“看着你们两个和和睦睦的样子,本宫甚是欣慰,太子年轻,勤于朝政,只有你们一条心,他才没有后顾之忧,为大齐江山造福,可明白?如今启佑已经出生,你们两人身为嫡母和生母,定要好生教导才是。” “谨遵皇姑教诲。”太子妃和林良娣福身应道。 林良娣又开口道:“只是臣妾初为人母,很多事情尚不清楚明白,长公主殿下是过来人,想来定有经验可以传授于太子妃和臣妾。” 此言一出,就连在一边赏花的令歌都感到无言以对,林良娣见众人神色怪异,这才想起长公主并无子嗣一事。 林良娣大窘,本想欠身谢罪,却听太子妃开口说道:“皇姑,林良娣的意思是您经历丰厚,见多识广,定有见解。” 林良娣闻言这才舒了一口气,她连忙附和着说道:“对对,臣妾是这个意思。” 长公主微微一笑,依旧和颜悦色,说道:“既然林良娣开口询问本宫,本宫便说一下自己的见解。本宫虽无子嗣,但是本宫认为,要教导好一个孩子,品行是最重要的,才学是其次的,若是能培养得像玉迟王这般为人处世,那才是好事。” 令歌闻言,立即颔首应道:“皇姐谬赞,愧不敢当。” “皇叔过谦了,”林良娣微笑道,看向令歌的目光甚是敬仰,“我一向最敬佩皇叔,尤其皇叔你早年在洛阳一战,可谓是名扬武林,学武之人无不佩服。” 令歌惊奇,问道:“林良娣你会武功?” “会一些,”林良娣点头回应,却是神色羞愧,“不过和皇叔比起来,我这全然只是三脚猫功夫。” 长公主闻言,笑意渐深,夸赞道:“林良娣当真是与众不同,有你在这宫里,这皇宫都热闹上几分,以后常进宫来陪本宫聊天。” “臣妾遵命。” 与之闲聊一会后,太子妃对长公主和令歌说道:“时候不早了,臣妾该带着林良娣和启佑回宫了,特向皇姑和皇叔告辞。” 林良娣愧疚自己方才说错话,也随着点头附和道:“是啊,启佑这个时辰快是要睡着了,要是路上颠簸着,怕是睡得不安稳。” “好,”长公主点头答应,“你们两个带着启佑先回去吧。” “诺,臣妾告退。”随后,太子妃和林良娣退了下去,带着启佑离开令月坞。 长公主看向令歌,笑着摇头,说道:“这林良娣实在是可爱,和那些文文静静的大家闺秀相比果真与众不同,也难怪太子会喜欢她。” “的确,不过皇姐不生她的气吗?”令歌问道。 “本宫怎会与她置气?本宫原本担心她会和太子妃不和,不过看来,林良娣虽然有些娇气,但为人心直口快,是个直性子,太子妃知书达理,性子沉稳,倒是与她互补。” 令歌一笑,心觉有理,“皇姐所言极是。” 长公主笑意深深,又道:“难怪陛下对本宫说,与你聊天心情甚好,看来的确如此,你也是一个有什么便说什么的孩子。” 令歌含笑点头,回应道:“皇姐谬赞,我只是不习惯太多的弯弯绕绕。” “如此甚好,宫里难得有你这样的人。”长公主欣慰点头,又提议道:“令楷白日里也总不在你的身边,你倒不如每日进宫来陪伴本宫和陛下,你看如何?” 令歌欣然答应:“恭敬不如从命。” 第20章 寒梅最堪恨:3 连着几日,令歌都会进宫和长公主聊天,两人相谈甚欢,而令楷则几乎陪着贤王在长安城游逛,谈诗论文。 一日下午,史馆最顶层的一处书架前,令楷正瘫坐在此,同时,他的身边堆叠着数本书籍。黯淡的光影之中,只见令楷将手中的书本放下,闭上双眼倚着书架,眉头紧皱着,似乎有着无尽的忧愁一般。 少顷,他听闻有脚步声靠近,睁开双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清逸绝尘,美好至极。 “阿楷你果然在这。” 令楷握住令歌的手,将令歌牵到自己的身旁,让其坐下身来,“令歌你怎么来了?不是去陪长公主和陛下吗?” “你呢?不也没陪着贤王吗?”令歌笑问道,“想你了,所以来找你。”说罢,他便注意到被令楷放置在地上的书本,“怎么这么多书?阿楷你是在查找什么吗?” 令歌将令楷手边的书本拿起来,刚好瞧见令楷适才翻看的那一页,大致翻阅之后,令歌疑惑道:“原来阿楷是在看治国之策,不过这些怎么都是北魏的?” “历朝历代治国大同小异,即使是北魏,也有可以借鉴参考的地方。”令楷解释道。 令歌恍然醒悟,说道:“我看出来了,的确,这些年推行的政策和书上北魏末年的政策大同小异。” “只是,有一事我不明白。”令歌话锋一转。 “何事不明白?” “既然都是利于民生的政策,那为何北魏最后依旧民不聊生,朝堂腐朽?” 令楷稍稍坐直身躯,对令歌解释道:“这些政策是魏哀帝推行的,虽然利于江山社稷,但奈何北魏早已病入膏肓,非一朝一日就可挽回的。之前的北魏皇帝荒废朝政,任由贪官污吏鱼肉百姓,即使哀帝励精图治,也难以挽回大势已去的局面。” 令歌一叹,眉目间流露哀婉,道:“当真是命运使然,半点不由人。” 闻言,令楷伸出手将令歌搂进怀中,与其相互依偎着,他问道:“令歌也相信命运吗?” “有时候信,有时候不信。” “什么时候信呢?”令楷含笑问道。 令歌笑脸盈盈地注视着令楷,并伸出手环住令楷的脖颈,以一种天真而坚定的口吻回应着令楷。 “面对你的时候,我总觉得是上天安排我们相遇相爱的,可是当与你携手余生时,我又相信事在人为,不由上天说了算。” 令楷欣然一笑,在令歌的唇瓣上落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吻。 “令歌所言甚是。”令楷紧紧地拥抱住令歌,许下诺言一般,“令歌,往后无论发生何事,我们都不要分开,相信我,我会一直爱你,比任何人都爱……” 令歌一笑,他不知为何令楷突然这般深情,只是应道:“好,我信你。” 拥抱良久,令歌直起身来,问道:“对了,阿楷,这段日子我都没有见到耿善,他去了何处?” “前段时间他告假回老家去了,说是看望父母。” “他的老家在何处?” “燕京,昔日北魏的都城。” “燕京……”令歌喃喃着,似是想起何事,“我记得燕京的北国春甚是好喝,昔日我在成掌门那里喝过。” 令楷微微一笑,说道:“刚好耿善说了,回来时会给我们带北国春。”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令歌笑着点头,“阿楷现在是打算回去,还是在这多看一会书?” 令楷开始收拾身边的书本,同时回应道:“回去吧,不过出宫之后,你先陪我去一趟皇家歌舞坊,我打算去试探一番折雪,我总觉得她此番来长安另有目的。” 令歌一边帮忙收拾书本,一边说道:“阿楷所言有理,她此次入宫献舞,定然另有所图。” 离开史馆出宫后,两人来到皇家歌舞坊,歌舞坊的管事大臣听说是玉迟王和令楷前来,便立即为两人安排客室,并亲自去请折雪前来。 两人坐在客室的茶几之前,听着歌舞坊前院的演奏之声,静静地等着折雪的到来。 少顷,折雪一身梅红衣裳来到客室之中,她先是福身行礼道:“折雪见过殿下和韩大人。”说罢,不等令歌言语,她便径直地坐在令歌的对面。 见折雪坐下,令楷开口说道:“那夜折雪姑娘一舞惊艳在场众人,昔日的洛阳第一舞姬,也是如今的长安第一舞姬,这几日慕名而来之人定然不在少数,想来折雪姑娘也甚是厌倦。” 折雪轻声一笑,道:“的确如此,自从我进了这歌舞坊,那些皇室子弟便开始对我纠缠不休,以为多出一些银钱送我礼物,我便会是他们的人,实在是痴心妄想。” “看得出来,折雪姑娘你拥有此等舞技,又怎会为银钱动心?”令楷含笑说道,“其实霄游阁比起这里,更适合你为舞献身,你怎会选择皇家歌舞坊这个禁锢之地?” 折雪微微颔首,回应道:“韩大人你应该明白,我没有选择,只能听人差遣。其实比起替皇后做事,我更愿意只跳自己心爱的舞蹈,为自己心爱之人所舞,仅此而已。” 令楷唇角轻扬,并未将折雪的话语放在心上,只是又道:“想来折雪姑娘早年便已跟随皇后,你的轻功和舞蹈若非有人刻意栽培,也难以达到如今的登峰造极的水平,我说的可对?” 折雪点头,承认道:“如韩大人所言,我的确自幼跟随皇后,轻功和舞蹈都是从那时开始学习的。” “你师从何人?”令楷紧接着问道。 折雪轻笑饮茶,说道:“这个问题方才在你们来之前,白掌门已经问过我。” “我师父?”令歌甚是意外。 折雪颔首,笑意不减,道:“对,正是殿下你的师父,那会她特意来歌舞坊看我,与我闲聊一会,询问了我一些问题,比如我的轻功师从何人,家乡在何处。”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令楷问道。 折雪回答道:“年幼之时我的父母已死,我没有家乡,至于我的轻功师从何人,那是一位无名之辈,他也不过是照着已逝的燕大将军的遗作教我轻功,说起来,燕北倒算是我的半个师父。” “遗作在何处?”令歌问道。 折雪笑道:“白掌门也是这样问我的,她也想看到那本遗作,可惜遗作并不在我的手里,自从我和仪鸾学成之后,那本遗作便被我们烧毁了,这就是你们想知道的。” 此时,令楷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而后漫不经心地说出一句:“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 忽地,折雪神色一顿,她抬眸看向令楷,眼含警惕,令歌亦是疑惑地看向令楷,不知令楷此言何意。 “没什么,只是想起你们的轻功,联想到《逍遥游》的句子,随口一说罢了。”令楷对令歌解释,说罢,他又对折雪说道:“既然如此,我们想问的白掌门已经问过,那我们就不打扰折雪姑娘练舞了,告辞。” 正当令歌和令楷起身欲走时,折雪却起身唤道:“且慢,我也有一事想问你们,白掌门和燕北有何关系?是很好的故交吗?” 令歌看向折雪,准备回答时,折雪又解释道:“我见白掌门今日神色凝重,甚是关心此人,所以好奇问一问。” “他的确是我师父的故交好友,我师父对他上心也在情理之中。” “我明白了,多谢殿下为我解惑,”折雪福身行礼,“恭送殿下和韩大人。” 看着令歌和令楷离去,折雪逐渐出神,心事重重一般,只是轻轻地摇动着手中的团扇。须臾,仪鸾走进房间,适才他一直在门外偷听着,见折雪若有所思,他问道:“你怎么了?” 折雪淡然回应道:“没什么,一切都在按照殿下的计划发展,只是我没想到令楷会那句轻功口诀。” 仪鸾默然,他亦不知晓答案,只听折雪说道:“不过也好,想来他也能更快地知晓真相,如今时机成熟,是时候该收网了。” 仪鸾侧首,目光落在桌上未曾动用的茶杯,说道:“待长公主他们离京后,自会行动。” 折雪含笑着端详仪鸾,说道:“看得出来,你于心不忍。” 见仪鸾不语,折雪又道:“你要知道,这是他无法逃避的宿命。”说罢,折雪先行离开客室,徒留仪鸾立在原地,默然良久。 …… 除了平日里进宫看望皇帝和长公主,令歌也会常常登门拜访将军府。如今甯霞的身子愈发沉重,行走不便,于是令歌便常常带着好吃的好玩的前去看望甯霞。 长庆十八年,四月初一,这一日气候宜人,白栈期和令歌来到将军府看望甯霞,并带来平日里甯霞最爱吃的糖葫芦。 甯霞嚼着糖葫芦,却发现没有昔日那般甜美的味道,她叹息道:“如今都不想吃糖葫芦了,倒想吃些辣的。” “酸儿辣女,看来师姐肚里怀的是一个女娃娃。”令歌笑道,甚是期待,“来日定像师姐一样漂亮。” 白栈期微微一笑,她看向立在甯霞身边的李嬷嬷,唤道:“马姐姐,这里只有我们四个人,你快些坐下吧。” 李嬷嬷颔首,坐在甯霞的身边,令歌抬起自己的一只手腕,只见手腕上佩戴着护腕,绣着兰花草,做工精致唯美。 “多谢婶婶亲自缝制的护腕,今日前来除了看望师姐,就是特意来感谢您的。” 李嬷嬷含笑,摇手示意无需感谢。 白栈期对李嬷嬷说道:“今日天气甚好,令歌你不如陪甯霞去院子里走一走,如何?孕妇还是得走一走,不能总坐着。” “师父说的是,”甯霞颔首笑道,“大夫也说了,要我每日都走一走。” “我见外面的花开得正好,刚好我陪师姐去看一看。”令歌站起身来,亲自搀扶着甯霞往外走去,“师姐当心,慢一些。” 看着两人离开房间,白栈期微笑道:“他们两个一向感情甚好,不是亲姐弟,却胜似亲姐弟。” 李嬷嬷颔首,看着令歌和甯霞离开的背影也是满眼温柔,慈爱不已。 “马姐姐,我有一事要问你,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便是。”白栈期又道,她一脸正色,似乎此事非常重要。 李嬷嬷点头,只听白栈期问道:“昔日,你可曾向皇后透露过书局乃遇仙一事?” 李嬷嬷闻言,当即摇头,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示意自己对遇仙一片忠心,从未背叛。 “好,我明白了……”白栈期垂下眼眸,心事重重。 与此同时,令歌和甯霞和甯霞正在院子里赏花聊天,少顷,他们见到意明一身朝服走回院中,原先他的眉宇间含有愁绪,在见到甯霞和令歌之后消散。 “令歌过来了,”意明笑道,“留下来吃午饭。” “好,我正有此意。”令歌点头应下。 “今日你回来得还挺早。”甯霞说道,她端详意明,总觉得意明有事要说,“是发生何事了吗?” 意明微笑点头,道:“果然瞒不了你,今日早朝,我们收到军中八百里急报,南海一带有倭寇作乱,骚扰渔民和商队,陛下和娘娘当即下旨,派兵前往镇压,而我则是统帅,明日一早便要出发。” 闻言,令歌和甯霞皆流露出担忧的神色,见他们如此,意明又安慰道:“不用担心,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次射声营是主力军,我养的兵对付那些倭寇绰绰有余。” “要去多久?”甯霞询问道。 “是啊,意明你要去多久?师姐现在已经有五个月了。”虽然令歌知晓意明是将军,保家卫国是意明的使命,但是他却从未接触经历过战争,不由得为意明感到不安。 意明微愣,他看向甯霞,承诺道:“霞儿,我向你保证,在你生产之前我一定会赶回来,陪你一起度过难关。” 甯霞微微点头,心中却甚是凌乱,只听意明对令歌说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还请令歌多来陪伴你师姐,帮我好好照顾她和李嬷嬷。” 令歌点头,承诺道:“意明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师姐和婶婶的,直到你回来。” 翌日一早,天蒙蒙亮,意明便率领军队出城南下,前往南海一带击退倭寇。 城墙之上,令歌和盛楠陪着甯霞站在那里观望,目送军队渐渐远去。同时,令歌注意到在道路两旁亦有前来送行之人,大多是妇孺和年老之人,或多或少都眼含泪水。 令歌微微一叹,说道:“看着他们如此,真希望以后都不要再有战乱发生。” “是啊,只是有时候为了和平安宁,我们不得不拿起剑刃,”甯霞垂眸,唇边泛起苦涩的微笑,“这是意明昨夜对我说的话。” 盛楠微笑,安慰道:“师妹你现在要开心些,不要多愁善感,这样才能生下活泼乱跳的小家伙。” 甯霞笑道:“他要真是活泼乱跳,我就请盛师姐你每天都跟在他后面跑。” “求之不得!” 军队渐渐消失在眼前之后,令歌提议道:“师姐我们回去吧,城墙上风大,小心着凉。” “好。” 之后,盛楠和令歌搀扶着甯霞往回走去,令歌又道:“师姐你去我府上吧,你不是想吃辣的吗?林珑一向拿手做川菜。” 甯霞一笑,她轻抚着自己的腹部,道:“好,今日我和孩子可真是有口福了。” “师姐慢些,小心台阶。”令歌提醒着,与盛楠一步一小心地搀扶着甯霞往城楼下走去。 “话说回来,望舒师姐和风澈兄打算何时成婚?”甯霞开口问道,神色期许着,“他们两人今年都要年满三十了,可真想参加他们的婚礼。” 令歌回应道:“我之前问过风澈兄的意思,他计划今年年末和望舒师姐成婚,师姐不必担心,待你生下腹中孩儿,坐完月子也完全来得及。” 此时,盛楠压低嗓音,又对甯霞说道:“对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过段时间风澈兄就会向望舒师姐提亲,小师姐你一定要保密,这是雨洁告诉我的,是她出谋划策的。” ”好,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甯霞由衷一笑,之后,她垂眸注视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有些出神。 五月初的一天,贤王来到韩府,与令楷在前堂的茶室里饮茶聊天。 贤王对令楷说道:“明日我就要和长公主启程前去江南游玩了,今日是特意来向令楷你辞行的。” “贤王殿下要离开长安,应该由我相送才是,今日您亲登寒舍,是我不周到了。”令楷歉意道。 “无妨,这些礼节我亦从来不放在心上。”贤王含笑摇手示意,轻饮茶水之后,他又说了一句高丽语。 令楷先是一愣,随后放下手中的茶杯,对立在茶室门口的侍从们说道:“你们都退下。” 侍从们尽数退下后,令楷起身来关上茶室的房门,回首问起贤王:“贤王殿下有何事要对我说?” 贤王颔首,放下手中的茶杯,他说道:“虽然与令楷你相处的时日并不多,但是这些年来,我一直有读你的诗,我看得出来,你不仅对令歌情深义重,而且对大齐江山忠心耿耿,所以我接下来说的事,只会告诉你一个人,就算是长公主,她也不会知晓此事。” 令楷心生警惕和疑惑,却也只是平静地颔首道:“多谢殿下的信任,殿下请说。” 贤王张口,只说出十个字,却让令楷如闻晴天霹雳一般。 他震惊不已地注视着贤王,贤王却淡淡一笑,只是说道:“今日前来,我只是与令楷你饮茶聊天,其余的一概不知。” “殿下放心,今日我们只是饮茶聊天,并无其他。” 令楷平静地回应着,双手却紧握成拳,一颗心沉重不堪,似乎整个人已经被拖往无尽的深渊。 第21章 寒梅最堪恨:4 是夜,韩府书房之中,令楷正坐在书桌之前,他抚着额头,注视着眼前几本旧籍史册,只觉心烦意乱,一向悠然自若的眉目浮现难掩的愁绪。 此时,令歌来到令楷的书房,他一进门便唤道:“阿楷,我从宫里回来了!” 令楷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令歌,眉目间的愁绪倏然消失,重新扬起笑意,并伸出手示意令歌过来。 令歌见状,走上前去,牵住令楷的手,提议道:“阿楷,明日你和我出城去送送长公主和贤王,如何?” “好。”令楷答应下来,“明早我们一起去。” “真好,他们就要去江南游玩了,”令歌感慨道,“以后我们也会去的,对吗?” “对,我们也会去的,我向你保证。”令楷颔首笑道。 此时,门外传来周玉的声音,他说道:“大人,耿善刚刚回到府上了,可要立即传唤?” 令楷和令歌互视一眼,只听令楷回应道:“让耿善先回去休息,有何事明日再说。” 令歌开口说道:“阿楷你若是有什么事,不妨现在就去见见耿善,我回去等你。” 令楷淡淡一笑,答应下来,道:“那好,你先回去,待会我过来。” 说罢,令歌走出房间,他唤住转身欲走的周玉,道:“小周,你去把耿善叫来吧。” “好,我这就去。”周玉应道,令歌正准备离去时,周玉又问道:“殿下,辰玉姐和侍辰兄是去江南了吗?” 令歌颔首道:“对,他们这段时间都在江南。” 周玉点头,笑道:“我就是随便问问,我先去叫耿善了,殿下慢走!” 看着周玉匆匆离去的背影,令歌颇为感伤,他想起辰玉师姐出嫁的那一夜,周玉与自己的谈话:“世间本就没有停滞不前的人,每个人都会改变。” 这是阿楷告诉周玉的话…… 令歌微微垂眸,他只希望自己和阿楷永远不会改变。 少顷,韩府书房内,令楷正立在书桌前,提着毛笔在纸上写字,耿善则在他的身前汇报着某事。 “当真?”令楷抬眸看向耿善,房内烛火通明,更是将他眼中流露出的惊讶尽数展现。 “千真万确,这些消息不会有错,都是我从北魏皇宫老人那里打听到的,大人尽管放心。”耿善回应道。 令楷放下手中的毛笔,神色凝重地对耿善说道:“耿善,我之所以委托你去燕京,是因为我当你是我的心腹,你调查的这些事情一概不能外传,可明白?” “耿善明白,大人对我来说恩重如山,我定不负大人所托,此事也不会让旁人知晓。”耿善颔首回应,态度真挚。 “好。”令楷细细地思索着头脑中的线索,“你先退下吧。” 耿善颔首,他端详令楷片刻,发现令楷已经低头重新写着毛笔字,只是一滴墨水骤然滴下,在纸张上开出一朵墨花,毁了先前悦目的书法。 这一幕让耿善的心中感到慌乱,他从未见过令楷这般心神不宁,想来能让令楷如此的事情,只会与玉迟王有关。 但愿希望他们两人能够顺利渡过难关,耿善祈祷着。 夜里,兰风阁。 令歌躺在床上静静地睡着,手中拿着一本小说,半梦半醒之间,他察觉到有人拿走他手里的书本,他迷糊地睁眼一看,发现正是令楷。 此时房内光线昏暗,令楷俊毅的面容虽近在咫尺,却总有一种朦胧之感,让人感觉疏离。直到那熟悉而炽热的吻落下,令歌才感到安心。 “阿楷……” 令歌轻唤一声,他伸出双手环住令楷的脖颈,与令楷在床榻上缠绵着,爱意亦在此时汹涌而至。 看着令楷深情专注的双眼,令歌再一次为他沦陷,将身心全然托付于他。 当潮水退去之后,令楷沉重的呼吸声拍打在令歌的脖颈之处,他凝视着令歌的月牙状胎记,眉头紧锁,须臾,他闭上双眼,似乎正被烦心之事所缠,难以挣脱。 令歌低眸看着匍匐在自己身上的令楷,甚是疑惑,他伸出手指轻抚着令楷,从眉头到鼻尖,一遍又一遍。 “阿楷,你怎么了?” 令楷睁开双眼,并握住令歌的食指,他直起身来注视着令歌,浅笑着回应道:“没怎么,有些累了,早些睡吧,明早我和你一起去送长公主和贤王。” 说罢,他便躺在令歌的身旁,搂住令歌打算沉沉地睡去。 “阿楷。”令歌小声地唤道。 “嗯?”令楷睁开双眼看向令歌。 “耿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令歌不安地问道。 令楷伸出手揉了揉令歌的脑袋,用一如既往轻松的嗓音回应道:“能有什么事?他那会见我,是急着把北国春给我,好让我明日送给长公主和贤王殿下,让他们带在路上喝。” “原来是这样。”令歌喏喏点头,松了一口气。 “耿善带回来的北国春挺多的,明日你拿几包过去给甯霞师姐,如何?”令楷又道。 “好。”令歌答应下来,而后他闭上眼睛,依偎着令楷入睡。 翌日,大将军府,甯霞正独自一人在房间里抚着琴弦,只是琴声时断时续,许久并未演奏完一曲乐章,似乎抚琴之人心事重重,心思并不在琴弦之上。 “师姐的琴声里似乎藏有心事?就连这《思宁曲》都弹得断断续续的。” 甯霞抬起头来,发现正是令歌,令歌正倚在门边看着她,似乎已经来了一段时间。 “是在想念意明吗?”令歌含笑打趣问道,同时,他的手中举起一封信,“看看这是什么——姐夫的来信。” 甯霞一笑,问道:“上面写了什么?” “姐夫写给师姐你的信我怎会知道写了什么?”令歌走上前将信递给甯霞,“今日早朝,南海那边来报,齐军大捷,击退倭寇,如今正在乘胜追击,将倭寇彻底赶出南海,想来再有一两个月,意明就会回到长安,陪着师姐你平平安安地生下腹中孩儿。” 甯霞将信件拆开,翻阅着信里的内容,只觉心间一暖,她笑道:“他平安无事就好。” “除了姐夫的好消息,我还带了这个。”令歌提起两个小包裹,“这是耿善从燕京带回的北国春,我特意送来给师姐你品鉴的,多的你还可以送给王大将军和大夫人,让师姐你好好孝敬公婆。” 甯霞无奈一笑,道:“你可真会为我考虑。” “你是我师姐,我自然得替你考虑。”令歌笑着坐在茶桌前,转言道:“今早我送长公主和贤王出城,他们南下前往江南,我打算明年等望舒师姐和风澈兄成婚之后,就和阿楷去江南游玩,师姐可想去?” “自然想去,只是比起江南,我更想回到宁州。”甯霞的一双眼眸低垂着,在琴弦之上,在思乡之上。 令歌点头,笑着安慰道:“那还不简单吗?去就是了,意明要是不能告假,我们陪师姐你去。” 正说着,门外便传来熟悉的声音:“侄儿媳,看看二叔我和你二婶给你送什么来了。”令歌回头一看,正是王炳和他的妻子前来。 “哟,玉迟王也在呢。”王炳嬉皮笑脸地说道,高傲自大的模样总让令歌感到不适。 此时,王炳身旁的妻子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他这才拱手行礼道:“臣见过玉迟王殿下。” “王二将军无需多礼。”令歌淡然回应,并抬手示意,“两位都坐下吧,如今我师姐已经嫁给意明,我们就是一家人,我也算是你们的晚辈。” 王炳挑眉一笑,同妻子一起坐下身来,他说道:“我今日前来是给我侄儿媳送补品的。”说着,他拍了拍手,身后的几位侍从便端着一个个大红匣子走上前来。 “打开,让我侄儿媳和玉迟王殿下看看。”王炳吩咐道,神情甚是骄傲自满。 几位侍从纷纷打开手中的大红匣子,定睛一看,令歌只觉扑面而来的尽是铜臭气息,那些大红匣子里装有人参、灵芝,以及各类上好的名贵补品。 “这些东西名贵不已,恐怕要花不少钱吧。”令歌感叹道,即使自己深受陛下宠爱,也不曾获赏这么多的名贵补品,当然自己也的确用不上。 “玉迟王有所不知,这些钱对于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王炳摇头说道,神色得意洋洋,“殿下要是想要,回头我也派人送到王府。” 王炳夫人闻言,再一次用胳膊肘顶了一下王炳,王炳这才收敛下来。 寒暄须臾之后,王炳夫妇离去,令歌笑道:“看得出来,王炳倒是有些怕他的夫人,他的夫人是什么来头?” 甯霞解释道:“二婶的娘家说不上是名门望族,却也出身不低,想来她最初嫁给二叔,更多的是因为娘家的利益,却不想二叔对她倒是颇有情意,平日也甚是言听计从。” 令歌一笑,不再追问。 与此同时,玉迟王府,白栈期的房内,令楷正与白栈期面对面地隔桌而坐,两人神色严肃,对交谈之事格外慎重。 “今日你找我所为何事?”白栈期开口问道,“你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有关皇后的?” 令楷淡淡一笑,道:“如白掌门所言,我的确发现了一些线索,是关于皇后,也是关于你的。” 白栈期眉目微凝,只听令楷继续说道:“当初淮阳王被抓前夕,我记得白掌门你曾前往江南,追查那批走私到江南的兵刃,结果如何?” 白栈期点头,回应道:“其中有一批消失不见了,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运河附近,之后运往何处就无从得知了。” “白掌门可还记得玉门关消失的药材物资?” “自然记得,”白栈期颔首,“之前若非你向秦家和凌岚药局请求帮助,恐怕代杭早已被处决。” 令楷说道:“不错,据我发现,那批消失的饷银应该是被分成零零散散的银子,以朝廷拨款的方式分配到各地财库之中,调用之人则几乎是皇后的势力。而那些药材物资,我的人则发现它们出现在燕京一带。” “燕京?”白栈期有些震惊,面露异色。 令楷继续说道:“我想当初那批消失在运河附近的兵刃铁器,也是北上去了燕京。” “为何确定是燕京?”白栈期问道。 “这也是我今日来找白掌门你的原因。”令楷回应道,“不妨我们大胆地猜想一番,皇后为何要在北魏的都城一带聚集物资?” 白栈期分析道:“燕京乃北魏的都城,北魏覆灭多年,燕京早已不复昔日繁华,朝廷对那里的整治这些年早已松弛下来,在那里聚集物资自然不易被发现。只是,她为何要聚集物资?” “白掌门所言有理,聚集物资自然是为了养兵。” “养兵?你的意思是皇后要起兵谋反?” “皇后定然有此打算,只是如今还未到那一步。”令楷一顿,注视着白栈期的神情,“关于皇后这个人,白掌门就没有什么疑惑吗?” “有,可是我并不能确定。”白栈期回应道,神色心事重重,“当年我一直以为皇后是从宁州遇仙那里知晓书局乃遇仙一事的,可是前段日子我问了马氏,她并未将此事供出。” “也许我能解答白掌门的这个疑惑。” 白栈期双眼微凝,她专心致志地听着令楷说道:“如果真如马绣娘所言,宁州遇仙没有将名录供出,可是皇后又知晓书局乃遇仙麾下,那么自然是皇后的身边有人知晓此事,这个人又会是谁?” 白栈期回应道:“知晓此事的人只会是遇仙之人,或者是皇帝,可是皇帝不可能告诉皇后此事,他一向维护遇仙,就连当年你父亲一案涉及遇仙他都不知情……” “的确,我想白掌门你的心中也已经起疑。” “燕京、起兵谋反、仪鸾、折雪、知晓书局乃遇仙……这些线索碎片凑在一起,让我们不得不联想到一个人。” “怎么可能?他死于紫荆关战役那么多年……”白栈期不愿相信,她宁愿接受那人已死的事实,也不愿将令楷的话语想象下去。 只听令楷继续说道:“白掌门,虽然我们并不能确定燕北是否还活着,但是折雪的轻功你也看见了,那是燕北的功夫,还有仪鸾的翎羽心法,这世间除了燕北,又还有谁能教他们?” “他们说是燕北的遗作。” 令楷反问道:“白掌门你与燕北早年相识,他真的会是一个写书专研的人吗?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根本没有那样的遗作呢?” 白栈期默然,只听令楷又道:“其实说回来,我和折雪的轻功可谓是师承一脉。” “什么?”白栈期不解,甚是惊讶。 “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我想这句话白掌门你并不陌生。” 白栈期的神色明显激动起来,她问道:“这是燕北轻功的口诀,你是怎么知道的?” 令楷解释道:“昔日,我苦练轻功时,曾偶遇一位过路的前辈,这句口诀是他传授于我的。我至今记得,那位前辈双眼如炬,身形疏瘦,似乎饱经风霜,若是没有猜错的话,我想他便是燕北。” 白栈期呼吸一滞,一颗心骤然波动,她说道:“那人定然是燕北,若是他没死,这么多年,他又去往了何处?莫非是皇后……”白栈期不敢往下说去。 “皇后和燕北定是同盟。” 白栈期依旧不愿相信令楷所言,她说道:“皇后不是王家的女儿吗?怎么会和北魏有所关系?这一切也许只是我们多虑猜测的巧合。” 令楷却是摇头,道:“说起来,我们这次之所以回长安,就是因为受太傅大人所托,要调查有关皇后的一切。太傅已发现皇后身世存疑,本想让我介入调查,却不想太子派出风澈和言信前往王家的老家襄阳追查,终究打草惊蛇,一无所获。但是经此一役,我们能肯定的是,皇后定然不是王家的女儿。” “那她是谁?” 令楷抬眸盯住白栈期,说道:“我想,皇后同白掌门和令歌的母亲一样,皆是北魏皇室之人。” 白栈期神色一滞,沉默不语,须臾,她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抱歉,白掌门,方才我是诈你的。”令楷颔首歉然,“我的人只查到昔日北魏皇宫出逃两位年幼的公主,与白掌门你和令歌的母亲年龄相仿,我当时便猜到是你们,毕竟遇仙的崛起绝非寻常人家能够做到,想来也就是在那时候,你们才会与北魏武将出身的燕北结识。” 往事在白栈期的脑海中浮现,她知晓真相已经无法隐瞒,遂点头承认道:“不错,的确如此,我和我的姐姐都是北魏魏成帝的女儿,只是我们的母妃受人迫害,我和姐姐才不得不逃走,逃出那冰冷的北魏皇宫,同时也结识了年少时的燕北。” 回想起往事,白栈期淡淡一笑,又道:“其实我并非不相信你说的话,昔年我母妃被人所害,正是因为那混入麝香的丝线,当时我也怀疑过皇后,可是细细一想又怎么可能?直到你今日对我说出这些线索,我才能够确定这样的计谋并非偶然。” 令楷眉头微拧,说道:“应该错不了,太多的偶然凑在一起,只有一种答案,那就是有人刻意为之。若非昨日贤王告诉我一句诗,我也不能确定皇后的真实身份。” “什么诗?” “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 第22章 寒梅最堪恨:5 从玉迟王府出来后,令楷走到竹林间,径直遇上周玉,只听周玉说道:“楷哥,我听耿善说你有事找我,让我去书房等你,只是我见你迟迟未归,便想着来这里等候。” 令楷颔首,道:“的确有事找你,眼下有一件要紧事需要你去做。” “楷哥请讲。” “明日动身前往江南,我要你查清关于尺画的一切过往,越详细越好。” 周玉喏喏点头,他并未追问原因,只是拍了拍胸脯,承诺道:“楷哥一切放心,包在我身上,我现在就回去收拾行囊,立马动身去江南,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好,有劳了。”令楷尽量地扬起笑意。 看着周玉离去的身影,令楷又一次陷入沉思,他回忆着和白栈期的对话,对于那些人的阴谋诡计,他愈发后怕不已。 “你为何要调查我和我姐姐的身世?” “为了令歌的将来,他身上的北魏皇室血脉,正是皇后扶持他的真正原因,我们要阻止这一切。” “你打算怎么做?” “我们现在唯有扳倒皇后才能阻止这一切。” “你要知道,这一切只是推理和猜测,我们并没有实际性的证据,扳倒皇后也并非易事。” “我知道,只是我现在必须得确认,白掌门你和我一样,不希望令歌被推向皇位。” “我自然不希望令歌如此,他应该属于遇仙山,属于这世间的一切自由和无虑,”白栈期抬眸看向令楷,双眼变得漠然无情,“可若是太子那边步步紧逼,也许我不得不助令歌登上皇位,之后再诛灭北魏余孽。” 令楷闻言,当即起身下跪在白栈期的面前,正色承诺道:“还请白掌门放心,此事我定会竭尽全力,不让东宫和皇后加害令歌和遇仙,也还请白掌门勿将此事告诉令歌,这一切由我来承担便好。我一定会斗垮皇后,就当不止是为了令歌,也是为了我死去的家人。” 白栈期默然,只是凝视着令楷,半饷,她说道:“我相信你,你对令歌的心不比我的少,此事唯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除此之外,我还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白掌门请说。” 只听白栈期字字含情,真诚不已地说道:“世事无常,朝堂之事变幻莫测,若是日后我不在了,你一定要护好令歌,让他平平安安,高高兴兴地过完这一生。我这半生的心血和精力几乎都在他的身上了,我希望你能够好好地待他。” 令楷抬眸看向白栈期,他心生悲凉,眼前这位一代宗师真的已经年华不再,眼角眉梢的疲态更是难以掩藏。 “白掌门放心,我令楷对天发誓,无论前路有多艰险,我这一生都会去保护令歌,珍惜令歌。” “起来吧,好孩子,”白栈期亲自搀扶起令楷,“让你承担这么多,当真是苍天不公。” “只要是为了令歌,让我承担再多也无妨。” “去吧,今日之事我不会对旁人说起。”白栈期眉头紧锁着,神色惘然,“如果燕北未死,那他多半便是来寻仇的,看来我不得不亲自回一趟遇仙山,去将翎羽心法的下半卷取来,此书万万不能落在他的手中。” 令楷点头,拱手拜道:“好,白掌门一路保重,此事还得你我共同努力,令楷先行告辞。” 说罢,令楷转身往外走去,却听白栈期喃喃自语地说道:“如此看来,当年我姐姐的死也许还有其他的原因。” 令楷停下脚步,回首看向白栈期,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和不安。 “也许吧,白掌门你放心,我会一并追查的。”令楷承诺道。 回过神来,令楷一只手杵着身边的竹子,脑海里尽是一片混乱。 当真只是为了令歌身上的北魏皇室血脉?不为其他?令楷不安地猜想着。 尺画的胎记有待追查,还有尺画那张与令歌有几分相似的面容,这一切绝非偶然,令楷心想着。 无论如何都得扳倒皇后,令楷的双手紧握成拳,他抬头仰望天空,翠绿的竹叶在蔚蓝的天空中俨然构成一幅画卷,然而此时此刻他已无心欣赏。 午后,凤仪殿之中,华美依旧,一缕缕梅香萦绕在殿内,沁人心脾。 皇后侧卧小憩在软榻之上,神色悠然自若。此时,倾秋来到她的身边,蹲下身来以团扇轻摇,唤了一声:“娘娘。” “嗯?”皇后睁眼应道,“可是那边有消息了?” “如娘娘所料,韩大人派去燕京的人昨夜已经回来了,想来他此时此刻已经能够确定心中的答案。” 皇后微微一笑,道:“比本宫想象中的要快很多,到底是他聪慧过人。” “娘娘看人一向精确。”倾秋附和道。 “说到底,还是得多谢令歌,与韩清玄这般情深,要不然本宫可就错过这样的人才了,”皇后扬起得意的笑容,“这天下终究都是本宫的。” “娘娘,事到如今,我们可要对白栈期动手?” “她还有用,最后告诉她真相再除掉她也不迟,”皇后轻蔑一笑,“本宫一向喜欢看人悲痛到疯魔,这都是他们欠本宫的,欠我们的。” 倾秋微愣,目光一滞,她颔首道:“臣担心玉迟王一时不能接受,会做出什么傻事。” 皇后抬起手,欣赏着自己纤纤玉指上的金嵌珠镂空梅花戒指,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些都是他应该承受的,况且还有韩清玄陪着他,用不着担心。” 透过那枚戒指看向窗外的光亮,皇后一时觉得甚是刺眼,遂放下手来,嗓音渐冷地又道:“再等等吧,看看韩清玄会怎么劝他,若是劝他留在长安,一切皆可从长计议,若是让他逃离长安,就怨不得本宫了……” 倾秋看了一眼皇后,而后垂下眼眸,只是沉默地为皇后摇着团扇。 “将军府的那位如何?可有异样?”皇后闭上眼睛问道,绝美的面容上尽是摄人寒意。 “一切如常,娘娘放心。”倾秋回应道。 “她倒是也听话,”皇后微微一笑,“那就让她安心生子吧,成全她这位少将军夫人。” 倾秋抽出些许笑意,继续摇着团扇。 时间来到七月初,虽然天气愈发炎热起来,但眼看甯霞腹中的胎儿已满八个月,离生产之日愈来愈近。 这一日,令歌和令楷,还有盛楠以及望舒,梦珏等人恰好都有空,于是都来到了将军府看望甯霞,陪甯霞说话解乏,同时请无忧给甯霞诊脉。 “怎么样?怎么样?”梦珏问着为甯霞诊脉的无忧。 无忧抬眸瞅了一眼梦珏,没好气地说道:“你别催,我这不是才搭上手诊脉吗?哪有一下子就诊出来的?” 梦珏撇嘴,不再多言,只是与旁人一起等着诊脉结果。 少顷,无忧收回手,梦珏又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无忧一笑,回应道:“是个女孩。” 众人欣然,盛楠笑道:“也难怪甯霞最近那么喜欢吃辣的,就算是辰玉师姐在,恐怕都要甘拜下风。” 令歌说道:“说起来,辰玉师姐已经来信了,他们在从江南回来的路上,要不了一个月就可以到长安了,他们途径洛阳,会把师伯也接上,来看望小师姐和腹中的孩儿。” 甯霞莞尔一笑,抚着腹部,说道:“真好,既然腹中是个女孩,那就依令歌取的名字,叫惜文。” “还有一个好消息,”令楷开口说道,“今日早朝,南海那边大获全胜,意明他们已经开始班师回朝,想来用不了多久也可以回到长安,与你们母女团聚。” 令歌闻言,亦是放下一颗心,说道:“是啊,意明在回来的路上了,师姐这下也可以安心了。” “这么热闹啊?” 门外传来一位女子的声音,众人看去,发现正是王大夫人张氏,她一脸和颜悦色,在曾嬷嬷的陪伴下走进来。 “小许大夫,我家儿媳腹中的可是女孩?” “回夫人,正是女孩。”无忧回应道。 王夫人喜笑颜开,说道:“那真是太好了,看来我之前准备的小衣裳都可以派上用场了,我的大孙女穿上定然好看。” “曾嬷嬷,快去打赏小许大夫。”王夫人吩咐道。 曾嬷嬷闻言,走上前将一袋银钱递给无忧,无忧见状,立即摇手婉拒道:“多谢王夫人的好意,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毕竟我和少夫人相识多年,” 王夫人劝说道:“小许大夫你就收下吧,就当与我们同乐。”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多谢王夫人的好意。”无忧收下银两,心想王家可是高门大户,这些银钱于他们而言实在算不上何物。 见无忧收下银两,王夫人又道:“都说凌岚药局是天下第一药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小许大夫医术高明不说,人更是一表人才,不知是否婚配?” 无忧神色一滞,讪笑着回应道:“回夫人,我未曾婚配。” “那也是好事,我有一个侄女,下次你再来府上时,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无忧顿时面红耳赤,忐忑地回应道:“多谢……多谢夫人好意,只是实在是我高攀不上……” 王夫人笑道:“小许大夫才貌双全,更是凌岚药局的少当家,是我们高攀了才是。” 一时间,无忧不知该如何应对,好在甯霞替他开口解围,说道:“娘,小许大夫还年轻,一心专研医术,想来婚配之事他尚未思虑,等过两年再商量也不迟。” “对对对,小许大夫还年轻,过两年再商量。”王夫人笑个不停。 令歌被眼前之景逗得一乐,他想起昔日王炳曾派人刺杀许凌,无忧能答应和王家的婚事那才是见了鬼。 此时,令歌瞥见一旁的梦珏,发现梦珏正双眼低垂,若有所思一般。令歌疑惑,按理来说,此时此刻她应该在看无忧的笑话才是。 “梦珏,你怎么了?”令歌悄声问道。 梦珏回过神来,眉眼含笑地与令歌对视着,说道:“我?我没怎么啊,我很好啊。” 看着梦珏这般神情,令歌的心中也猜到七八分,他微微一笑,未再追问下去。 说起来,梦珏已经年满二十,早已不是曾经那位稚气未脱的少女,如今的梦珏愈发美丽动人,做事也愈发成熟稳重,能够独当一面。 王夫人上前询问一番甯霞身子如何之后,又对众人说道:“饭菜我已经命人备下了,诸位在将军府用完晚膳再走吧,都是一家人,都是朋友。” “玉迟王殿下,你意下如何?”王夫人看向令歌问道。 令歌看了看甯霞和令楷,点头应道:“好,我们留下,都是一家人。” 王夫人福身一笑,道:“那殿下你们继续在此玩着,我去嘱咐下人,先失陪了。” 晚膳时分,众人来到将军府的膳厅,准备围坐在一张长桌前时,王大将军王清对令歌说道:“还请殿下上座。” “大将军不必如此,今日我只是少夫人的弟弟,”令歌有礼婉拒,“大将军你是一家之主,更是我的长辈,你上座才是。” 王清淡笑颔首,道:“那就依殿下所言,臣上座,殿下请随意。” 饭桌之上,几人所聊之言皆是围绕着意明以及甯霞和腹中孩子,氛围十分轻松和谐。 “甯霞,今日这些饭菜可合你胃口?”王清问道。 “今日的饭菜味道甚好,”甯霞含笑回应道,“自从怀孕以来,我的每一顿皆是爹娘你们精心安排的,就没有不好的。” 看着甯霞日益圆润的脸颊,令歌不免暗笑。 “还有我和你二婶。”王炳开口道。 “是,”甯霞微笑歉然,“是我说漏了,还有二叔和二婶。” “这下好了,我将军府要多出一个掌上明珠了。”王清乐呵呵地说道。 看着王清如此,令歌甚是意外,原来这位曾南征北战,不苟言笑的大将军也有着如此儿女情长的一面。 “学武也好,学文也好,我们这一大家子都能教她,”王清的目光落在令楷的身上,“我先预定了,小韩大人,你这位状元可得做我孙女的教书先生。” 令楷颔首一笑,应道:“自然,大将军放心,先前意明已经和我说好了。” 王清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随后,他又为自己的酒杯满上,站起身来敬向令楷,说道:“韩大人,虽说我们两家从前有着恩怨,但是昔年之事并非我所愿,一直以来,我对你们韩家深感愧疚,今日这杯我敬你,向你们韩家致歉。” 说罢,王清便将酒饮下,然而令楷却依旧坐在原地,并未起身回应,一时间,饭桌上的气氛变得甚是微妙。 王清见状,又道:“当然,我只是想表明我的一番心意,并不求韩大人你能够不计前嫌,原谅王家。” 见令楷依旧默然,对面的王炳欲要发作,好在被他的妻子紧紧地拽住。 令歌正心生担忧,欲劝说安慰令楷时,却见令楷淡然一笑,说道:“王大将军放心,若是我心中还记恨此事,今日就不会坐在此处了。” 说罢,令楷倒上一杯酒,端着酒杯站起身来,向王清敬道:“王大将军,我并非不明事理,我知道,之前我父亲能够配享太庙,若非大将军你的支持,单凭东宫那边也没有那么容易,这一杯我敬你才是。” 王清微笑,说道:“虽然我与你父亲交情不深,但也曾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你父亲乃将帅之才,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配享太庙是应该的。” 令楷点头,又道:“前尘往事今日一笔勾销,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是大齐的顶梁柱,共同守护大齐江山。”说罢,令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见令楷如此豪爽,王清亦喝下杯中酒,他称赞道:“说得好,我们是守护大齐江山的一家人!韩大人不愧是韩元帅之子,豪迈之气丝毫不逊色于他。” 令楷文气却不软弱,骨子里有一种坚毅不拔之气,让王清由衷赏识。 “坐下吧,坐下吧,我们都坐下。”王清示意令楷。 “将军谬赞,我始终比不上我的父亲,他昔日征战沙场,在这一方面我不曾继承。”令楷坐下身来,谦虚地回应着,“倒是意明,真可谓是虎父无犬子,如今在南海立下平定倭寇的大功,把将军府的荣耀传承了下去。” 一说到此处,王家众人便笑颜满面,王炳说道:“意明自幼便天赋过人,建功立业都是早晚的事,不足为奇。” 王清笑出一声,说道:“意明确实有天赋,可是他也刻苦,自幼便立志报国,要将满门荣耀传承下去。”说着,王清看向令歌,又道:“他在认识殿下之前,确实有些骄傲自负。认识殿下你和韩大人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的武功才学还有所不足,于是便勤于练习,才能够有如今的成就。” 令歌颔首一笑,说道:“初识意明时,我便觉得他意气风发,年少有为,能与他成为朋友是我的荣幸。” 王清欣然,他端起酒杯,又对王夫人说道:“夫人,我们一同敬殿下一杯。” “多谢殿下的撮合,这才让意明和甯霞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杯酒是我们老两口感谢你的。” 令歌端起酒杯,含笑看向令楷一行人,说道:“不止我一个,今日随我来的众人都有撮合意明和我师姐,不过光我们撮合还远远不够,最后还是多亏将军和夫人成全认可他们,应该是我们一起敬将军和夫人。” “那我们互敬!” 甯霞在一旁欣然含笑,看着眼前之景,一幕幕往事在她的脑海中浮现,一时间,她湿红眼眶,悄然低头,不动声色地收回泪水。 她凝视着屋外,发现那里已经夜色降临,而屋内则烛火通明,其乐融融,让她的身形一半光亮,一半阴影,复杂纠结着。 …… 辰玉等人是在意明班师回朝前几日回到长安城的,此时已是八月初十。 辰玉一来到玉迟王府,便和令歌说着话走进前堂。今日的她一身少妇的穿着打扮,若非知晓她是蓉城人,光看温婉动人的外貌还以为是一位江南女子。 “师父回遇仙山了?” “对,”令歌回应道,“已去一个半月了,不过说是已在动身回来的路上了。” 辰玉不解,追问道:“不是甯霞都快生了吗?师父是为何回去?” “师父说是回遇仙山取一些东西,说是有给甯霞师姐准备的礼物。”令歌回忆道。 辰玉颔首一笑,道:“原来是这样,我和侍辰,师伯都准备了礼物,待会我们就动身去看望甯霞。” “说起来,还要把周玉挑的礼物带过去,当时我们可是快把杭州城的店铺都快逛完了。” 令歌闻言,当即停下脚步,回头扫视一圈,却只见洛师伯和侍辰,并未发现周玉的身影,他问道:“周玉挑的礼物?他去了江南?” 辰玉疑惑地反问道:“你不知道吗?他好像是有什么事才去江南的,应该是令楷交代他的。” 令歌摇头道:“我的确不知,我最近的心思都在小师姐的身上,若非师姐你提起,我一时都没注意到周玉不在府上。” 辰玉微微点头,笑着安慰道:“也许只是周玉贪玩,所以这才去了江南一趟,你也别多想。” “小令歌,好久不见啊!”洛疏风开口唤道,让令歌回过神来,“和令楷最近如何?怎么不见令楷那臭小子?此时也不是早朝时间啊。” 令歌一笑,回应道:“师伯,我和阿楷一切都好,他正在隔壁书房里,我已经叫人去唤他了。” 与此同时,韩府书房之中。 令楷坐在书桌前,他手持几张写满字迹的纸,正认真地看着。 周玉立在他的身前,叹息道:“想不到尺画还有这样的过去,当真是可怜。” 令楷微微点头,眼中并未流露出怜悯之情,他只是开口问道:“只有这么多了吗?” “我能查的都查了,确实只能追查到尺画是一个弃婴,昔日被人遗弃在宁州城外的一个村子,由一对老夫妇收养,只是没过几年老夫妇便相续去世了,尺画便随着过路的戏班子前往江南,至于他的生身父母是谁确实查不到。” “宁州城外的村子?哪个方向?”令楷追问道。 “戏班的老人说是靠近青岩山的方向。” 令楷神色一滞,他对周玉吩咐道:“小周,你先下去吧,令歌要是问起来,你就说你只是去江南游玩。” 周玉点点头,甚是不安,却也只是答应道:“好。” 周玉离去后,令楷用手抚着额头,眉头紧锁,只听他喃喃自语道:“难道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一时间,令楷只觉心烦意乱,身心俱疲。 也许是时候孤注一掷了,令楷侧首看向窗外桂花芬芳。 如今中秋月圆已至,奈何之后便是月满则亏。 第23章 寒梅最堪恨:6 长庆十八年,八月十三日,意明班师回朝的前一日,清晨时分,令歌陪着甯霞进宫,应帝后邀约,共赴家宴,同行之人有令楷和王大将军一家人。 到达金銮殿之时,令歌发现太子夫妇和景修也在此处,正陪着帝后二人用着茶水点心。 皇帝见他们前来,便开口说道:“无需多礼,都赐座,一家人就只差意明了,今日傍晚他就驻扎在城外,明日一早便会率领军队进城与我们团聚。今日把你们叫来,一来是想着明日是国宴,不如今日的家宴自在,二来是连星郡主要生了,朕和皇后也想看看她,给她送一份礼物。” “多谢陛下。”说罢,甯霞便欲福身行礼,以示感激。 皇帝道:“你怀有身孕,这些礼数便免了,倾秋,把准备的礼物呈上来。” “诺。”倾秋呈着一盘服饰来到甯霞的身前,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那服饰华美贵气,并非一般的服饰,王夫人一瞧,诧异道:“这不是一品诰命夫人的服饰吗?” 皇帝开口道:“正是,这服饰是朕让皇后命尚宫局所制,如今意明有战功在身,甯霞又即将为王家诞下子嗣,也算是朕对你们王家的一番心意。” 皇后微笑道:“如此一来,我们王家便有两位诰命夫人了。” “多谢陛下!”王清一家人便起身谢恩,甯霞却未起身,只是颔首感谢着。 “都说了,今日是家宴,无需多礼。”皇帝吩咐道,说罢,他又看向令楷,微笑道:“除了甯霞的诰命夫人,此时此刻,韩大人的府上也会收到封你母亲为诰命夫人的旨意,同时,朕还追封昔日韩家的大夫人和侍妾为诰命夫人,你们韩家可是有三位诰命夫人。” 令楷微微一愣,随后拱手感激道:“臣替家母多谢陛下!” 皇帝含笑道:“无需多谢,你们两家人如此出色,为我大齐江山做出贡献,少不了在内女子的帮衬,这诰命夫人是你们应得的。” “朕对你们的赏赐除了褒奖,更多的是想让你们记得,守住大齐江山是你们的共同目标,凡事要以江山社稷为重。” “谨遵陛下教诲。”王清等人回应道。 皇帝淡淡一笑,他端起茶杯,又道:“先用些茶水点心,待会再移步膳厅用膳。” 众人点头应下,令歌看向甯霞,发现那叠诰命夫人的衣饰正放在甯霞的身前,甯霞紧紧地盯住,一言不发。 令歌注意到甯霞的神色,他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甯霞的脸色便有些苍白,起初他想着许是天气炎热的缘故,过一会就好,却不想良久过去,甯霞的脸色愈发难看,甚至眉眼间浮现惊恐。 “师姐,你怎么了?”令歌小心翼翼地唤道。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甯霞,甯霞仿佛未曾听见一般,依旧盯着身前的服饰,不出一言以复,似乎被困在梦魇之中,难以醒来。 令歌见状愈发不安,他伸出手去拉甯霞的衣袖,试探着唤道:“师姐?” 突然,甯霞将令歌的手甩开,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一般,王夫人见状立即说道:“甯霞,不可御前失仪。” 皇帝亦是忧心忡忡,他说道:“快去请太医,许是何处不舒服。” 却不想话音刚落,甯霞便捂着肚子突然跪在地上,额头的汗滴正不断渗出,神色惊恐万分。令歌急忙去搀扶她,却听见她对着皇帝喊道:“陛下,还请您救救臣妇!救救我腹中的孩子!” 众人闻言神色骤变,纷纷起身看向甯霞,只听她又道:“陛下,只有您才能救意明的孩子。” “怎么回事?”皇帝疑惑不解,甚是惊讶,“何出此言?” “是皇后!皇后要谋害我和意明的孩子!”此时的甯霞已泪流满面,她抚着腹部,哽咽万分,“只有陛下才能救我们母子!还望陛下垂怜!” 王夫人吓得脸色大变,她斥责道:“甯霞!不得信口雌黄污蔑皇后!” 皇帝眉目紧皱,厉声道:“宫人全部退下!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一个字,朕绝不轻饶!” 立在殿内的侍从闻言立即纷纷退下,令歌从未见过皇帝如此动怒,一向仁爱的皇帝甚至以一句话便左右他人的生死。 然而此时此刻,令歌已无心于宫人们的生死,他的脑子嗡嗡作响,不敢相信眼前之景,只得蹲下身,护在甯霞的身旁。 究竟怎么一回事?莫非皇后对甯霞做了何事?可是自己一直护在甯霞的身边,皇后根本无从下手。 皇帝走上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甯霞,冷冷地质问道:“你说皇后谋害你和腹中的孩子,可有证据?” 甯霞伸出手拽下那件诰命夫人的服饰,哽咽着对皇帝说道:“回陛下,这件衣服便是证据!陛下有所不知,昔日惠贤皇后也是因此丧命!陛下明查!” 太子和太子妃闻言脸色骤变,纷纷紧盯着皇后以及皇帝的反应。 此时,令歌注意到甯霞的身下已经有水液流出,自己的手上也沾染血迹,他吓得大惊失色,道:“师姐你流血了……” 令楷见状,对屋外喊道:“传太医!快!” “诺!”屋外的黄飞闻言立即应道,随即吩咐腿脚利索的太监和侍卫去请太医。 甯霞的身下传来撕裂的疼痛,喉咙中发出难以抑制的呻吟之声,皇帝见状,只得说道:“先带甯霞去偏殿分娩,有事之后再说!” 却不想甯霞强撑着又道:“陛下且听臣妇说完,只怕臣妇难以有机会再向陛下和太子殿下说清当年的真相!” 众人愣在原地,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只听甯霞继续说道:“陛下,臣妾的母亲是昔日尚宫局司制房的绣娘马氏,曾为淑妃和惠贤皇后缝制衣裳,也许陛下还有印象。” “当年,皇后以我父亲和宁州遇仙的性命要挟,让我母亲为她做事,替她除去惠贤皇后和腹中的怡安公主。” 甯霞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让自己感到钻心的疼痛,皇帝闻言更是如此,他辩解道:“惠贤皇后之所以难产逝世,是淑妃当初下的麝香并未根除导致,又怎会与你母亲有关?” “其实不然,那只是表象,”甯霞摇头否定,“在淑妃被打入冷宫,众人放松警惕之后,皇后命我母亲以一种丝线来缝制衣裳,这样的丝线经过特制,混入麝香,做成的衣裳若是常常贴身,用不了多久便会造成孕妇滑胎,或者早产,让母子双亡!” 甯霞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全然不见平日里的温柔姿态,“陛下!当年臣妇的母亲便是以此法缝制怡安公主和太子殿下的衣裳,惠贤皇后日日把玩那些衣裳不说,还常与太子殿下亲近,久而久之便造成母女双亡。” 太子妃看向身边的太子,她发现太子的双眼中流露出震惊和恐惧,刹那间,太子妃只觉心中有绞痛感掠过。追查多年,却不想是这样的真相。 见皇帝默然不语,甯霞又道:“方才这衣饰一端上来,我便发现此衣有问题,定然是皇后娘娘欲故技重施,杀人灭口……” 令歌抬眸含恨看向皇后,却发现从头到尾皇后一直神色漠然,只是静静地听着,似乎此事与她毫不相干一般。 话音落下,甯霞便忍不住剧烈的疼痛晕厥过去,倒在令歌的怀中,令歌当即抱起甯霞,朝着门外奔去。 “太医!太医在何处?” 此时门被推开,黄飞急忙进来,回应道:“殿下,太医们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我们不如先把连星郡主送到偏殿待产。” 令歌点头,抱着甯霞往外奔去,来到门外时,小蝶等侍从见到令歌和甯霞浑身是血,神色更是惶恐不已,令歌对他们吩咐道:“你们快出城去找意明,告诉他小师姐要生了!还有无忧,去把无忧和凌岚药局的郎中请进宫!快去!” “诺!” 看着怀中昏迷不醒的甯霞,令歌害怕不已,就连双腿都开始发软。 师姐,求求你,不要有事,一定不要有事。 此时,太子妃和景修疾步跟上来,一同来到令歌的身边,太子妃边走边道:“皇叔,你一个男子不方便,我来打点产房的一切。” 令歌点头不语,只是紧紧地抱着甯霞,将其送往偏殿待产。 与此同时,金銮殿之中,太子拱手拜道:“还请父皇查明真相!还母后和妹妹一个公道!” 皇帝眉头紧锁,他问道:“方才甯霞说这些都是马绣娘所为,马绣娘人在何处?可还在世?” 令楷开口回应道:“回陛下,马绣娘健在,如今化名为李嬷嬷服侍在连星郡主的身边,今日随之而来,此时正在殿外。” 皇帝坐下身来,神色疲惫,“传。” 令楷随即走出殿外,领着李嬷嬷走进殿内,对皇帝说道:“陛下,此位便是马绣娘,只是昔年她被皇后逼迫服下哑药,如今已不能言语。” 皇帝心生悲凉,他看向马绣娘,那张熟悉的面容让他心中已有答案,却还是追问道:“马氏,朕问你,昔日你可是用了麝香丝线谋害惠贤皇后和怡安公主?你只用点头或者摇头便是。” 虽然马绣娘神色惊恐,但是依旧坚定地点头,不曾犹豫。 “是受何人指示?”皇帝又问道。 马绣娘流转目光,看向立在皇帝身旁的皇后,双眼充满愠色和怒火,给了众人答案。 令楷开口说道:“陛下,想来太医已到,不妨请一位太医进来看看,这服饰是否有问题。” 皇帝默然不语,只是点头示意,他的目光紧盯着落在地上的诰命夫人服饰,眸色沉沉,愠色和哀愁在他的脸上尽现。同时,皇帝的脑海之中也被当年的一幕幕充斥着,这么多年他并非没有疑心,只是他不愿去接受这样的现实,只得装作糊涂人,直到今日。 王夫人和王炳夫妇神色紧张,三人紧皱着眉头,失去主意,只得把目光投向大将军王清,而王清则垂眸不语,并未替皇后有一丝辩解。 少顷,走进殿内的太医拿起服饰端详一番,又从一旁接过剪刀,裁下衣角的一处布料,以蜡烛点燃。一时间,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细细一闻,正是麝香。 太医神色大变,急忙将燃着的布料扑灭,惶恐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朕问你,那是何物?朕恕你无罪,也不会追究于你。” 太医抓紧衣裳,鼓足勇气,回应道:“回陛下,此衣含藏麝香。” 此言一出,昔年的真相全然浮出水面。皇帝闭目默叹,挥了挥手,吩咐道:“退下吧,今日之事不得向外人提起。” 太医起身离去后,太子当即朝着皇帝拱手一拜,说道:“儿臣恳请父皇惩治恶人,让母后和妹妹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皇帝睁眼看向太子,回应道:“朕自会处理此事,给你母后和妹妹一个交代。” 说罢,皇帝缓缓地站起身来,似乎用尽全力一般,他嗓音森冷地下令道:“皇后留下,其余所有人都退出金銮殿,没有朕的旨意不得靠近。” 令楷看向皇帝,心中掠过担忧,却也不能再多说其他,只得与众人一同离开金銮殿。 当众人离开之后,皇帝转身注视着皇后,却发现皇后只是垂眸看着地上的衣饰,依旧默然不语,不为自己有一丝辩解。 “皇后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皇帝开口问道,嗓音间失去从前的温柔。 皇后神色不变,只是回应道:“臣妾的荣宠和生死皆在陛下的一念之间,陛下信则有,不信则无。” 皇帝勃然大怒,他将桌上的茶水糕点尽数打翻,斥道:“可是事实真相就摆在眼前!你要朕怎么相信你!?” 皇后不甘示弱,她并未被皇帝震慑,而是直瞪皇帝,厉声回应道:“对!一切都是臣妾做的!陛下是要处死臣妾吗!?” 一时间,皇帝只觉头晕目眩之感袭来,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他撑着桌子,维护着帝王最后的尊严。 须臾,皇帝苦笑一声,长叹道:“如今朕还真的不能处死你,皇后如今是天下人的皇后,不再是朕一人的皇后,更不是朕的月儿了。” 皇后冷笑,说道:“可是陛下,你可知道你是从何时开始也不再唤臣妾月儿的?想来你也忘了吧。” 皇帝默然,他努力地回忆着,脑海中却尽是模糊。 皇后又道:“不用陛下耗费心神来想着如何处置臣妾,从今日开始,臣妾会交还朝政大权,自愿禁足凤仪殿,陛下可以对外声称臣妾在为国祈福,等到时机成熟,再处死臣妾也不迟。” 说罢,皇后便转身离去,不曾有一丝留恋。 见皇后走出殿内,众人不敢上前询问,唯有倾秋上前陪伴皇后离开此处。太子看着皇后离去的背影,心中痛恨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同黄飞往殿内赶去。 一进殿内,在外的众人便听见黄飞惊呼道:“陛下!传太医!” 王清见金銮殿如此混乱,便对王夫人和王炳夫人说道:“你们去看看甯霞,可别让她和腹中孩子出了什么事。”他又看向王炳,说道:“你立即派人出城找意明,让他快些回来。” 三人离去后,王清只觉全身无力,此时此刻金銮殿上下侍从手忙脚乱,一时也无人顾及他这位大将军。王清满目忧心,回首凝视着金銮殿的匾额,不免长长一叹,道:“真的要有大变化了……” 此时,金銮殿偏殿之中,甯霞依旧陷入昏迷,形势不容乐观,好在有太子妃在此处指挥,太医和嬷嬷们侍女们也算是各有所忙,为救治甯霞和腹中胎儿出力。 太子妃见令歌依旧守在甯霞的床边,便上前劝说道:“皇叔,你先出去吧,你一个男子在此也不方便,而且产房血腥,不吉利。” “我要陪我师姐……”令歌满脑子全是甯霞,早已将男女之别和不吉之说抛之脑后。 “这里有本宫看着,不会有事的,”太子妃向令歌承诺道,“孕妇都是要走这么一遭的,之前林良娣分娩时也是本宫打理的,皇叔放心,而且皇叔你现在也一身是血,不如先去换换衣裳,待会等甯霞醒过来,你也好来见她。” 令歌喏喏点头,答应下来:“好,我先去换衣裳。”他看向太子妃,面露不安,问道:“太子妃,我小师姐会很快醒来,对吗?” 太子妃微微一愣,安慰道:“皇叔放心,太医已经喂甯霞服下醒神药,现在已经有了苏醒的迹象,只要她醒来,孩子定能平安诞生。” 见令歌默然答应,太子妃立即对侍从说道:“来人,扶玉迟王出去。” 令歌在侍从的陪伴下离开产房,也渐渐地平复心情,一走出产房,他便看见令楷,然而一时间,他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只是侧首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此时,小涵和小元子带着一盆水和干净的衣裳到来,对令歌说道:“王爷,奴婢们服侍你先去换衣裳。” 令楷见状也跟上去,一同来到另一处偏殿的门前,令歌回头对他们说道:“小涵,你们去看着产房那边,我待会就过来。” 说罢,他便推门走进房间,令楷则接过小涵和小元子手中的衣物和水盆,随着令歌而去。 走进房间之后,令楷将水盆放在桌案上,并安慰道:“令歌,别担心,我们先洗个手,再把衣服换了。” 令歌默然,只是将手放进水里清洗着,一时间,盆中的清水也变得浑浊。 凝视浊水须臾,令歌终是开口问道:“阿楷,你都知道的,对吗?” 令歌抬头注视着令楷,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失望,只听他继续追问道:“今日这一切都是你和师姐瞒着我计划好的,若非有你的帮助,马婶婶又怎会进宫?还有那件衣服,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相信皇后会如此愚蠢再对师姐下手。” 令楷垂眸,沉吟片刻,承认道:“的确是我和甯霞计划好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要是师姐和腹中孩子有危险,我该怎么向师父和意明交代?”令歌质问着,嗓音变得颤抖无力。 “抱歉,我不是有意隐瞒的,我这么做是因为……”令楷向令歌走去,却因令歌的后退一步而停下脚步。 令歌侧首垂头,不去看令楷,只是注视着手上的水一点一滴落在衣裳上。 “你不必再说了,我现在不想听你解释,我只想师姐好好的,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令楷的神色尽是担忧和歉意,然而他也无可奈何,只能按照令歌的意思先行离开房间。 之后,令歌独自一人坐下身来,他用手杵着额头,深深一叹,一颗心仍未平静,反而愈发汹涌疼痛。 “用我一个人作为复仇的利刃还不够吗?” 有泪水无声滴下,落在衣裳的血渍之上,让血迹变得愈发浓厚。 离开金銮殿之后,令楷深深地吸气,打起精神往凤仪殿走去,欲寻求心中的答案。当他来到凤仪殿的殿前时,此处已不见宫人们的踪迹。 秋风掠过,吹下树叶,又卷起地上的落叶,更显昔日辉煌的凤仪殿陷入一片沉寂落寞。 令楷踏入殿内时,皇后正端坐在茶桌前,她的身前是一盘棋局,倾秋则静静地立在她的身边,凝视着棋局。 皇后落下一子,抬眸看向令楷,微微一笑,说道:“韩大人果然会来看本宫,不妨过来帮本宫看看这棋局该如何破解。” 令楷默然,只是来到皇后的对面坐下,他端详棋盘片刻,随手拿起一颗棋子落下,开口说道:“娘娘当年入住凤仪殿之时,可有想过有朝一日会禁足在此?” 皇后不以为然,只是平静地说道:“花无百日红,本宫自然想过,只是没想到是今日,韩大人真是好计谋,知道光提陈年旧事不足以让陛下处置本宫,便和甯霞联手,不惜以身犯险,只为扳倒本宫,实在让本宫佩服你有勇有谋。” 说罢,皇后落下一子,又道:“且容本宫推论一番,韩大人你向陛下提议封甯霞为诰命夫人,以彰显对王家和意明的褒奖,同时在丝线上动手脚,让司制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出那一身衣裳,今日送到甯霞的面前,成功嫁祸于本宫,可是如此?” 令楷颔首承认道:“如娘娘所言,的确如此,今日正是我设计构陷于你,这也叫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是比起昔日娘娘构陷我父亲,还有淮阳王等人所用的手段,我的计谋实在是望尘莫及。” 皇后扬起浅浅的笑意,绝美的面容愈发妖冶诡魅,她含笑叹道:“非也,后生可畏吾衰矣。” 令楷眉目冷冽,目光如炬一般紧盯着皇后,说道:“皇后娘娘此言差矣,这么多年,你可谓是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算计着我们每一个人,你的手中沾染着无数人的鲜血,以此将大齐江山牢牢地握在手中,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皇后笑颜绽放,饶有兴致,静静地听着令楷继续说道:“虽然今日你已被困凤仪殿,但是你根基之深并非一朝一日能够铲除,所以太子和我一时不能拿你如何,但是我向你保证,你多年以来的计划都会被我粉碎,沦为虚无。” “是吗?你说说,本宫有什么计划?”皇后反问道。 令楷下颔扬起,冷声说道:“比起称呼你为皇后,或许我更该叫你一声——宁远公主,萧欣月。” 皇后并无异色,只是依旧笑意深深地凝视着令楷,道:“韩大人是在说疯话吗?二十三年前,燕京被破当日,宁远公主便已殉国,本宫又怎会是宁远公主?” “此处只有你我还有倾秋三人,公主殿下又何需再隐瞒?如今只要找到燕北,不管你是不是宁远公主,通敌卖国的罪名就足以让你身败名裂,功亏一篑。” “若是找不到呢?” 令楷眸色一沉,说道:“如今你已被困凤仪殿,我不信燕北不会有所行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只要现身,定会被抓捕。” “抓捕他可不是易事。” “就算没有他,太子记恨于你,也不会轻易放过仪鸾和折雪等人,虽然他们都对你忠心耿耿,但我想倾秋大人也是不忍心的。”说罢,令楷看向倾秋,又道:“倾秋大人和折雪是亲生姐妹,生父是北魏丞相郑业,可对?” 倾秋一愣,默然不语,即使她没有回答,令楷也已确定心中的答案,他继续说道:“昔日倾大人可是北魏的才女,如今却成了我大齐第一女官,当真是造化弄人。” 倾秋说道:“韩大人乃武将之后,如今却是大齐一等一的文官,确实也是造化弄人。” 令楷淡淡一笑,他看向皇后,又道:“的确造化弄人,若是没有你们,也没有我的今日,宁远公主,你终是自食恶果。” 皇后冷笑一声,拿起棋子缓缓落下,并说道:“事已至此,本宫也不必与你兜圈子,如你所言,本宫的确是宁远公主萧欣月,你们口中的魏哀帝的亲生妹妹。” “韩清玄,你不愧是大齐的能臣,有你可真是大齐之幸,本宫的计划终究是被你发现了。” 令楷眉头微皱,面对皇后的坦诚,他心中的疑惑愈重。 “虽然我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但是我依旧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皇后默然,只是注视着令楷,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但说无妨,能为昔日的状元解答,本宫甚是荣幸。” “第一,你是如何成为王家庶女的?” 皇后轻笑着解释道:“当年王老将军那个老匹夫四处留情,我给他昔日抛弃的情妇一些银两,带我来到他的面前相认,他几乎都没有多想,就把我带回王家,随后将我嫁进代王府。” “当年刺杀你和陛下的北魏刺客是你派去的,对吗?以此让太宗皇帝怀疑淮阳王,让淮阳王彻底失去成为太子的资格。” “没错,这的确也是本宫所为。” “甚至不惜让自己流产?”令楷质问着,他只觉眼前的这位女子可怕至极,美艳无比的面容让她愈发鬼魅,令人生畏。 皇后紧盯着令楷,嗓音愈发森冷,说道:“对,赵齐又怎配让本宫这位萧魏公主为他们生儿育女?” 令楷又问道:“你为什么要扶持令歌?是因为他的母亲是白清漪,身上有北魏皇室血脉吗?” 皇后露出迟疑的神色,半饷,她笑道:“原来白清漪是北魏皇室之人。” 见令楷神色一滞,皇后顿时大笑数声,说道:“原来韩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罢了,你能推理侦查出这么多,本宫已经很是欣慰,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人。” “本宫并不知道白清漪是北魏皇室之人,还是方才你说出来本宫才知道的,所以你可以再想一想,本宫为何要扶持令歌?”皇后并不在意白清漪的真实身份,如今她更在乎的,是令楷知晓真相之后的反应。 令楷紧握双手,神色凝重,只因最不愿意接受的真相在他的脑海中浮现,而他面前的皇后却笑意渐深,让他不得不去面对现实。 “当年青岩山究竟发生了何事?”令楷恼怒地质问着,“还有令歌的月牙状胎记究竟是怎么回事?兰嬷嬷曾见过刚出生的令歌,那时令歌的月牙状胎记只是画上去的,并非生来就有。” 皇后淡淡一笑,回应道:“你追查本宫这么久,自然知道昔年本宫的皇嫂可是有孕在身的,刚好是在那一年生下孩子,皇兄的孩子一开始也没有月牙状胎记。” “是你派人杀了临清王夫妇,是燕北,对吗?” “对,是本宫派燕北前去刺杀临清王夫妇,让他带着我皇兄唯一的血脉,换掉了临清王和白清漪的孩子。”皇后悠然地娓娓道来,神色甚是得意,“今日你也为本宫解开疑惑,白清漪的孩子并非生来就有月牙状胎记,原来她是我北魏皇室之人,以皇室秘术在婴儿身上留下印记,犹如胎记一般,终身不散。” “说到底,白清漪还是想扶持临清王夺权,才会对外宣称自己的孩子伴月牙胎记出生,却不想这不仅给了本宫机会,也让太宗皇帝等人对她有所忌惮,本宫动手,倒也顺了太宗皇帝他们的心意。” “本宫的皇兄在天之灵若是知道韩大人你对他的儿子如此用情至深,定然欣慰。” 令楷无力地靠着身后的椅子,眸色沉沉地盯着面前的棋盘,努力地克制着心中的怒火。 须臾,他重新凝视着皇后的面孔,那张美丽却可恨的容颜。 “这便是当初你觉得我会回长安的绝对筹码,对吗?即使我已不打算复仇,你也会把身世线索透露给孙太傅,以此引我回来,一步一步侦破你的真实身份,利用我对令歌的爱,让我只能妥协,助你扶持令歌登上皇位,对吗?!” 愈说到最后,令楷愈发激动,甚至站起身来狠狠地瞪着皇后。 皇后平静地仰头含笑,与令楷四目相对,说道:“对,一切都是本宫一手策划的,让你先发现真相是最好的选择,至少你会比令歌更理智,由你告诉他真相,他反而会更容易接受。” “你知道这样做对他有多残酷吗!?”令楷怒斥道,“他本可以不用经历这些,却因为你的一己私欲走上不归路,甚至可能会因此丧命!” 皇后赫然起身,回斥道:“这不是本宫的一己私欲,而是无数北魏百姓的心愿。”皇后指着门外,威严不减地与令楷对峙着,“他是北魏唯一的皇子,这些是他必须经历必须承受的!你若爱他,就应该和他一起承担!复兴大魏!” 令楷满面愠色,他说道:“想让我把令歌推向火坑,助你实现所谓的复兴大魏?你实在痴心妄想。” 皇后轻笑一声,平复语气,说道:“其实你仔细地想一想,若是你愿意与本宫联手,前方不一定会是火坑,也许会是另一番辽阔景象。本宫向你承诺,只要你扶持令歌登基,本宫的生死由你决定。” 看着皇后陷入疯魔的模样,令楷厌恶地往后退一步,“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倾秋顿时警惕起来,上前将皇后护在身后。 皇后依旧恬静地微笑着,抬手示意倾秋无需担心,她说道:“韩大人,你若是现在杀了本宫,本宫向你保证,太子会立刻知晓令歌的真实身份,到时候对于玉迟王府和遇仙来说,那便是灭顶之灾。” 令楷嘲讽一笑,说道:“是啊,你早已把令歌和遇仙与你自己捆在一条船上,这样的心计当真是无人能比。” 他再一次与皇后四目相对,下定决心般地说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也一样,我绝不会让你得逞。” 说罢,令楷便转身离去,脚步毅然决绝,与皇后对抗着。 倾秋安抚着皇后说道:“殿下放心,仪鸾定然已知晓凤仪殿的情况,会转告燕将军解围的。” “无妨,燕北自会动手,他做事本宫一向放心。” 皇后收敛情绪,重新扬起笑颜,依旧像往日那般凤仪万千,她侧过身看向殿外,说道:“今日过后,令歌和韩清玄的关系会如何?朝堂之上又会如何?本宫甚是期待。” “一切尚未结束。” 第24章 寒梅最堪恨:7 令歌换好干净的衣裳之后,便匆匆地回到产房门外,此时太子妃和王夫人正立在门外焦急地等待着。 “里面怎么样了?”令歌开口问道。 “皇叔放心,方才许大夫已经进去,想来不会有什么事的。”太子妃回应道,“皇叔,儿臣先去父皇那边侍疾,这里便先交给皇叔你了。” 令歌点头应下:“有劳太子妃了,待会我便去看望陛下。” 太子妃离去后,王夫人对令歌说道:“臣妇知道殿下和韩大人对皇后有所不满,可是今日之事实在过于冒险……” 令歌闻言不免愣在原地,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侧首避开王夫人。 少顷,他听见甯霞痛苦的叫喊之声,他一时心急如焚,打算推门而入。 “殿下,你不可以进去,还请稍安勿躁。”门外的侍从拦着令歌,“连星郡主会安然无恙的。” 令歌无可奈何,只得在门外等候。 此时此刻,令歌的耳边是甯霞分娩的叫喊之声,眼前是宫女一盆接一盆的热水往产房中送去,然而他只能六神无主地立在原地,于他而言,这无疑不是一场折磨。 不知过去多久,正当令歌快要无力面对之时,熟悉的温暖感将他笼罩——令楷来到他的身边,并伸出手拥住他。 令歌将头靠在令楷的身上,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由衷地为甯霞祈祷着。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产房中终于传来婴儿嚎啕大哭的声音,令歌回过神来,不确定问道:“生了吗?” “生了,生了,是个女孩!”产房里传来嬷嬷的声音。 一个嬷嬷兴高采烈地小跑出来,对众人说道:“殿下,王夫人,连星郡主生了,是一个女孩。” 令歌欣然一笑,他当即离开令楷的身边,径直地跑进产房,来到甯霞的床边。 此时,甯霞正闭着双眼,无力地躺在床上,汗水已将她的发丝全然浸湿,容颜憔悴不已,不见往日的美丽。 无忧在一边叹息道:“可算是生下来了,这一胎差些难产了。” 令歌一笑,颔首感谢道:“无忧,实在多谢你,今日幸亏有你。” “你可别这么说,诸位太医和嬷嬷们也帮了不少忙。”无忧连忙谦虚地回应道。 令歌回首看向几位太医和嬷嬷,感谢道:“多谢诸位。” 为首的太医颔首道:“王爷言重了,关键时刻还是许大夫拿的主意,这才助连星郡主产下孩子。” 令歌看着无忧,称赞道:“无忧你放心,回头我定会好好地招待你。”说罢,他回身坐在床边,看着面前缓缓睁开双眼的甯霞,柔声说道:“师姐,没事了,孩子已经生下来了。” 见甯霞遭此磨难,令歌忍不住地湿红眼眶,泪水赫然落下,甯霞见状,欲伸出手擦拭令歌的泪水,却始终无力触及,只能低声细语地说道:“不哭……” “好,我不哭。”令歌扬起笑意,转言道:“师姐你放心,待会意明就回来了,我已经遣人去城外找他了。” 甯霞点头,泪水从眼角滑落,她问道:“孩子呢?我想看看。” “在那边,嬷嬷们带去清洗了,是一个女孩。”令歌的嗓音依旧带着哭意,“意明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此时,甯霞的母亲马绣娘抱着孩子走过来,蹲在床边,让令歌和甯霞看望。 “怎么皱巴巴的?”令歌下意识地问道。 甯霞闻言一笑,她伸出手抚了抚孩子的脸颊,解释道:“每个人生下来的时候都是这样。” 令歌颔首笑着,他也伸出手轻抚着孩子的脸颊,说道:“我明白了,惜文长大以后肯定是一个美人。” “借你吉言。” 看着眼前的温馨之景,无忧的心中甚是骄傲满意。正当他欲离去之时,却突然瞥见床边有血液滴下,他急忙上前将被褥的一角掀开,惊呼道:“遭了,血崩了……” “方才你们没有喂止血药吗?”无忧回头责问准备离去的太医和嬷嬷们。 “喂了的,一开始怕止不住血我们还加大剂量。”老太医回应道。 “快,备止血药!”无忧喊道,“不得耽误!” 令歌心中一惊,只得和马绣娘抱着婴儿离开床边,愣在一旁,看着众人救治甯霞。 良久过去,令歌却听见无忧说道:“止不住……” 无忧的面色变得苍白,嗓音也愈发无力,“止不住,实在止不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无忧看向一旁的太医们,焦急地说道:“你们是宫中的太医,行医多年,见多识广,肯定有办法,快想一想。” 让无忧意想不到的是,太医们开始面面相觑,只是摇头叹气。 “许大夫,我等也无能为力,回天乏术……” 令歌闻言,突然心口一窒,他当即和马绣娘来到甯霞的床边,不可置信地看着甯霞,只见甯霞面容和嘴唇苍白,眉眼间尽是疲惫,呼吸声也愈发薄弱。 直到这一刻,令歌才真正意识到,甯霞的生命正在逝去,任谁都无法制止。 看着全然失去生气的甯霞,令歌立即安慰道:“师姐,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肯定能治好的,他们是在开玩笑的。” “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来救治我师姐!” 众太医和嬷嬷们当即下跪,道:“王爷息怒,臣等实在尽力,用尽各种办法,然而连星郡主的血实在止不住……” 令歌无助地回头看向甯霞,却发现泪水已经模糊自己的视线,难以看清甯霞。 “令歌,不要怪他们……”甯霞用尽全力地抬起一只手,从自己的发髻上取下一支簪子,正是昔年令歌赠送给她的丁香花发簪。 “令歌,这支发簪如今我还给你,”甯霞将簪子递到令歌的手里,“对不起,这一次师姐要食言了,不能参加大师姐的婚礼,去不了江南,回不了宁州……” “师姐……”令歌哭泣着,泪水一滴接一滴地落在发簪之上,“不会的,你不会死的,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 “我知道我命数已尽,令歌你应该学会去接受,好吗?不要为我太难过,你还得好好地活下去。” “不好,我不要……我不要你死。”令歌伸出一只手握住甯霞的手,此刻的他涕泗横流,止不住地哭泣着,哽咽着。 “帮我告诉意明,今生我欠他的,来世我一定还他,让他好好地活着,抚养惜文长大,照顾好我娘,这样,我也就安心了。” 甯霞看向泪流满面的马绣娘,心如刀割一般,又道:“娘,是我对不起你,不能好好地孝顺你、陪着你。你放心,从今往后,意明和令歌他们都会好好照顾你,视你为亲生母亲。” 马绣娘闻言更是泣不成声,她不能言语,只能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外孙女,面对女儿生命的逝去。 “令……令歌,”甯霞已经感到呼吸正在渐渐停止,“不怪令楷,是我执意……” “别说了,师姐……” “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要离开长安,来生有缘,我还要做你的师姐,答应我……” 最终,令歌难敌命运,他紧握的手骤然滑落,甯霞从此合上双眼,再也不能回应任何人。 “师姐……”令歌错愕不已,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唤道:“师姐,师姐,师姐……” “师姐!——” 令歌伏在床边开始嚎啕大哭,产房外的众人闻声心中一惊,他们知道,与玉迟王关系最要好的连星郡主已经驾鹤西去。 令歌绝望至极,那位爱和自己一起吃糖葫芦,教自己琴棋书画,为自己缝制衣裳的小师姐,从此以后,不复存在。 “连星郡主殁了!” 皇宫的丧钟敲响,肃穆一片,赶来的意明先是脚步一滞,随后拼命地往金銮殿奔去。 此时,王夫人正立在门外掩袖啜泣着,她见意明一身铠甲前来,本想上前安慰,却发现自己一见到意明便忍不住地哭出声来。 “娘,霞儿呢?”意明小心翼翼地问道,甚是不安,“娘,你说话。” 此时,令歌正好从屋内走出,看着哭红双眼的令歌,意明顿时明白发生何事,他毫不犹豫地冲进产房。 “霞儿!” 听见意明的咆哮声,令歌只觉心如刀绞,眼前的一切犹如噩梦一般,让他只想逃离。 令楷走上前来到令歌的身边,他欲伸出手搀扶令歌,却不想被令歌一手推开,刹那间,令楷只觉心上有被刀刃划过,疼痛不已。 “令歌……” 一旁的景修亦是轻声地唤道:“皇叔……” 他们慢慢地跟在令歌的身后,往外走去。 此时此刻,令歌的脑海里尽是甯霞昔日的音容,面若桃李,温婉动人,一袭粉裳,在揽月崖之上,嗔怪着自己。 “令歌!要是让师父知道你背地里喝酒,非得罚你面壁思过不可。” 泪水再一次滑落,令歌仰望天空,秋风倏然吹过,带着叶片飘零,同时,耳边有鸦声掠过,萧瑟不已。 他失声一笑,喃喃道:“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不应该的……” 他行尸走肉一般地走着,一直走出皇城,令楷和景修以及无忧都跟在他的身后,想上前安慰,却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此时的他们亦被悲伤所笼罩,只有无尽的沉默。 终于,令歌停下脚步,开口唤道:“无忧。” “我在。”无忧应道。 “你陪我去一趟将军府,可好?” “好。” “景修,你先回去吧,我没事的。”令歌轻轻地勾起唇角,却发现自己实在难以微笑,只好拍了拍景修的肩膀,示意自己无碍。 景修点头,他明白,纵使自己的心中有无数担忧,也只能目送着令歌离去,自己依旧要被身后的皇宫所困。 无忧回首对令楷说道:“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楷哥你先回府上去吧。” 令楷的目光离开令歌,向无忧颔首感谢道:“有劳了。” 看着马车离去,令楷和景修立在原地,久久不曾动身,直到黄飞前来他们才回过神来。 “韩大人,太子殿下召你回一趟金銮殿。” 令楷点头,稍稍敛去低沉的神色,随着黄飞回去。 在无忧的陪同下,令歌来到将军府,虽然此时意明和王清等人尚未回来,但侍从们已收到王炳夫人传回的消息,将府上喜庆之物尽数撤下,在府前挂上白幡,示意府上有新丧。 侍从们见令歌前来,无不愣住,只因令歌的双眼已失去平日的清澈光芒,唯余失落空洞,失魂落魄的模样让人为之怜悯,于是他们并未阻拦,只是由着令歌进入府邸。 令歌走入甯霞的房间时,看见甯霞平日里常抚的琴,以及有关于甯霞的物品。一时间,他失神地立在原地,只觉此处的一切犹如丁香花一般,纵使曾经盛开绽放,如今也已凋零飘落,不复从前。 “无忧,你和我找一找,看看有没有什么药物的痕迹。”令歌开口说道。 无忧点头,开始和令歌在房间内寻找起来,须臾,他停在一个花盆前,用手帕从花盆的土壤上取出一些药渣,并凑近鼻边一嗅。 与此同时,令歌在一旁的梳妆柜上发现一包打开的小包裹,正是自己先前送来的北国春。他拿起来一看,一时愣在原地,即使他并不像无忧那般精通医术,也能辨别出这些并非茶叶,而是一些他陌生的药材。 无忧走过来,看见令歌手中的药包,仔细端详,心中大惊,解释道:“这些是催产药,我方才在花盆里发现的也是这些,通常孕妇难产时才用这些药。” 令歌心口一滞,问道:“若是师姐现在用了这些药会如何?” “甯霞师姐有孕不足九个月,已算是早产,若是此时使用,本就会伤及元气,可是按理来说,甯霞师姐也算是习武之人,体质并不虚弱,怎么会……”无忧不解,却实在无处知晓答案。 “想来是怀孕以来时常忧心忡忡,导致的体虚……”令歌抬眸,尽力地抑制住眼泪和苦楚,“罢了,我们把这些药收拾一下都带走。” “好。”无忧应下,将药材尽数收进随身的药箱之中。 “无忧,这件事你切莫和旁人提起,”令歌嘱咐道,“尤其是意明。” 说罢,他们往外走去,只是未等离开房间,令歌便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定睛一看,正是意明前来。 意明身上的盔甲并未卸下,他神色漠然地走到令歌的面前,眼中全然失去往日的意气风发,唯余悲寂。 正当无忧开始担心之时,意明已经抓住令歌的衣领往墙壁上狠狠地撞去。 “为什么!你答应过我要照顾好霞儿的!白令歌!为什么?你为什么没有做到!” 看着眼前愤怒不已的意明,令歌愈发无力,只能由着意明将自己死死地按住,哪怕现在意明取走自己的性命,他也绝不还手。 “对不起……对不起……”令歌一遍又一遍地道歉,泪水不由地滑落,滴在意明的手上。 “小王将军,你放开令歌吧,此事不怪他,是我,是我没有救回甯霞……”无忧在一旁劝说着,心中尽是愧疚。 意明开始苦笑起来,眼泪也顺着脸颊滑落而下,他松开双手,不再拽着令歌的衣领。 他的双腿似是无力一般,往后连退数步,哽咽道:“你知道吗?这几个月以来,我只想着早日打完胜仗,回来陪她平平安安地分娩,我不想让她一个人面对那样的痛苦和折磨,可是却因为你,这一切都毁了……” 令歌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他垂头低眸,不敢直面意明,只能大口地呼吸着,缓解心中的悲痛。 “你们要和皇后怎么斗是你们自己的事,为什么要把甯霞牵连进来?她和她母亲明明在我的保护下早已安然无恙,我们本来可以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 意明目光一冷,他忽地上前抓住令歌的肩膀,逼着令歌看向自己,令歌却是一昧地垂着头,痛苦地回避着意明。 “白令歌,你看着我!你看着我!”意明一边怒吼,一边推晃着令歌的身子,“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回来!?” “如果你不回来,霞儿就不会以身犯险,替你们去报复皇后,她更不会死于非命!你为什么要回来?当年你不是说你只想要和令楷远离纷扰,回到遇仙山吗?为什么要回来?!” 令歌的脑海骤然空白,不等他回应,意明已将他推倒在地。 甯霞的丁香花发簪亦在此时掉落,令歌欲伸手去拾起,却被意明抢先一步夺了过去。 意明认出那支丁香花发簪,他冷笑一声,道:“我知道这发簪是当年你送她的,如今你想拿回去做个念想,可是你扪心自问,你配吗?” “这是师姐给我的……”令歌哽咽着,他伸出手想将发簪拿回,却不想意明已经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怒目相对。 “是你害死了她,若非为了你,她怎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她想帮你离开长安!” 令歌愣在原地,他怔怔地看着意明,不敢相信耳边的言语。 “如今局势愈发明了,我姑母想扶持你登上皇位,可是霞儿她一向疼惜你,不想你被皇后挟持,同时也想助你和韩清玄向皇后复仇。” “你还不明白吗?是你的不谙世事和愚蠢害死了她!是你们放不下的仇恨害死了她!” 令歌一阵眩晕,瘫软在地,他欲梳理事情的来龙去脉,却发现自己全身止不住地颤抖,整个人已被悲伤充斥,唯余悲痛的泪水不断地流下。 他不断喃喃地辩解着:“我没有……我没有害死师姐,我没有……” “白令歌,你给我滚,我不想听你解释,”意明指着门外,怒火中烧,“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我不想再看见你,滚,你给我滚!” 无忧闻言,立即上前去搀扶倒在地上的令歌,带着令歌离开此处,“令歌,我们走,我送你回去。” …… 是夜,玉迟王府前堂,以洛疏风为首的几个人正坐在此处,烛火幽幽,映照着每一个人的脸颊,将他们忧愁的眉目尽数照明。 此时,辰玉和侍辰从外面回来,疏风见状立即起身问道:“将军府那边如何?” 辰玉回应道:“甯霞的尸身已经入棺,我们这边派去的人手尽数被王家打发了回来。” “这一次意明是真的伤心狠了。”侍辰叹息着,面露悲伤。 众人不免一叹,辰玉打量四周,担心地问道:“令歌呢?他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吗?” 盛楠怆然点头,道:“还在屋里不肯出来。” “我去看看他。”辰玉欲走,却被盛楠拦下,“方才令楷来了,想来不会有事的。” 辰玉一叹,只得作罢,她又问道:“梦珏呢?怎么也不见她?” 盛楠解释道:“她方才出门去凌岚药局看无忧了,无忧今日整个人也不是很好。” 辰玉颔首,不再言语,只是坐下身来,同众人一样失落出神。 此夜,长安凌岚药局后院之中,月色朦胧,亭子里,烛火熹微。无忧正坐在此处,他一脚踩在座椅之上,手持酒杯,独自一人喝着闷酒。 桌案上的一支蜡烛照着他的脸庞,清俊的面庞多出红晕,一向豁达乐观的神情也变得惆怅不已。 回忆着白日之事,他闭上双眼,无力地靠着柱子,只希望自己能够沉沉地睡去,忘却烦恼,然而许久过去,他却发现记忆愈发汹涌,将他逼得无路可退。 正当他身陷无助之时,他察觉到有人到来,睁眼一看,只见那是一位年轻女子,在淡淡的月光之下,熹微的烛火之中,女子的面容愈发显得清秀动人,正是他再为熟悉不过的梦珏。 梦珏并未说话,只是径直地坐在无忧的身边,从桌案上取过酒壶,并拿过无忧手中的酒杯,为自己倒上一杯酒,随即一饮而尽。 “你怎么来了?”无忧开口问道。 梦珏放下酒杯,喉咙中有辛辣之感漫延着,她清了清嗓子,这才回应道:“来看看你,听说你今天进宫去为甯霞师姐接生了。” “我没事。”无忧无力一叹,万般言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梦珏注视着无忧,问道:“你是在自责吗?” “算是吧,心中有无数情绪,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无忧坦诚地回应,同时又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将酒饮下。 “今日看着甯霞死在我的眼前,我想起了我娘。”无忧回忆着,嗓音也变得愈发低沉,“我娘当年就是为了生我才落下病根,即使我爹有一身高明的医术,也难以挽回我娘后来的病逝。” 梦珏静静地凝视着无忧,只见无忧的脸庞被熹微的烛火印红,眼眸清澈如水,倒映着火焰,一时间,她只觉得那似乎是一个她从不认识的许无忧。 “从我娘去世开始,我就下定决心学医,出去闯荡天下,去救治更多的人……”说着,无忧又喝下一口酒,“令歌拿我当好兄弟,可是今日我却没有救回甯霞,是我对不住他。” “你没有对不住令歌,今日的你尽力了。”梦珏安慰道。 “我的确尽力了,因为我只有这点能力,我方才一直在想,若是今日来的是我爹,也许甯霞就不会死,令歌他们也不会这么伤心难过,甯霞还可以看着自己的女儿长大,明明一切都可以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梦珏鼻子一酸,她说道:“无忧,许伯伯把长安的凌岚药局交给你,就证明他相信你的能力,你无需否定自己,至少在我眼里,你的医术已经很好了。” 无忧一愣,他转头看向梦珏,只听梦珏继续说道:“今日之事谁都不希望发生,可是既然发生了,我们就不能改变了,我们能做的只有面对这一切。” “是啊,现在的我们只能选择面对这一切……”无忧叹息着,一时间,泪水涌上眼眶,他偏过头拭去眼角的泪水,不想让梦珏看见。 良久,他回过头对梦珏说道:“明日你陪我去一趟将军府,我想去祭拜甯霞师姐,可好?” “好。”梦珏颔首答应下来,“明日我陪你去,我也想祭拜甯霞师姐。” 说罢,梦珏垂头,脑海中浮现出甯霞的音容,如此美丽温婉的女子,却已离众人而去。 “梦珏。” “嗯?” 梦珏回过神看向无忧,她一时愣住,只因眼前的无忧正直视着她的双眼。 “谢谢你,今夜来这里陪我。” 梦珏偏过头去,微笑一下,又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你我不必言谢,只是下次你喝酒要叫上我。” 她看向无忧,与无忧四目相对,在烛火摇曳下,梦珏的眉眼如徐徐夜风,轻柔地便拂过无忧的心尖。 昔年的少男少女已经渐渐远去,只藏在彼此的回忆之中。 无忧含笑点头,说道:“好,我答应你,下次喝酒一定叫你。” 此夜,东宫之中。 太子妃正独自一人坐在亭子里,头靠石柱,手执绣着飞燕的团扇,仰头凝望天上的已圆明月,只是今夜时有云朵飘过,月色朦胧,暗淡无光。 淡淡的月光落在太子妃的脸上,难以驱散阴翳,她若有心事一般,静静地坐在此处,直到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才回过神来。 回首看去,入目的是一身银白蟒袍,她本想起身,那人却挥手示意免礼,随后坐在她的身旁,陪着她一同凝视着朦胧月色。 须臾,太子开口说道:“父皇那边还需要你多去照顾。” “殿下放心,臣妾会去为父皇侍疾,助父皇早日康复。”太子妃颔首说道。 随后,两人再次陷入沉默,良久不曾言语。 终于,太子开口说道:“今日之事也算是给我们死去的孩子一个交代了。” 太子妃顿时泪目,只是颔首摇扇,不曾回应。 太子看了一眼太子妃,眼中流露出忧伤之感,半饷,他侧首又道:“这么多年,我一直追查母后和妹妹的死,却一直没有证据,直到今日连星郡主揭露真相,我才知道,我竟是害死母后和妹妹的帮凶。” 太子妃转头看向太子,只见太子依旧凝视天上圆月,眉头紧锁,哀伤已经难以掩藏,她安慰道:“殿下切莫自责,此乃奸人的诡计,殿下亦是受害者。” “是啊,我也是我受害者,她利用那时我的年幼懵懂……”太子微微一叹,目含恨意,又道:“本宫真想现在就杀了她,替母后和妹妹,还有我们的孩子报仇,可本宫是大齐的太子,不得不顾虑重重,她根基之深,本宫不能轻易动她。” “有时候,我真希望我不是大齐的太子……” “臣妾明白。”太子妃回应着,她看见太子紧握栏杆,手上青筋暴起,心中尽是痛恨。太子妃心生悲凉,她说道:“殿下身为太子,不得不为江山考虑,而臣妾身为太子妃,自然也会以天下为重。” “殿下能忍,臣妾亦能忍,终有一日,恶人会遭到报应。” 太子闻言,渐渐地平静下来,他看向眉目温顺却坚毅的太子妃,说道:“太子妃所言极是,本宫身为太子,就必须得为天下苍生忍耐心中所恨。” “有太子妃的这句话,有朝一日,待本宫登基,你定会是大齐唯一的皇后。” 太子妃垂眸,只是颔首回应道:“臣妾多谢殿下的厚爱,臣妾只盼殿下能够如愿以偿。”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后他流转目光,又道:“今日本宫已让韩清玄调用御史台的力量去监察满朝文武百官,如今皇后禁足,那些虎视眈眈之人若是有一丝动乱之举,本宫定将他们连根拔起。” “如此甚好,”太子妃说道,“经此一役,倒是不难看出韩大人对殿下忠心耿耿,玉迟王也绝无异心。” 太子微微点头,重现往日淡然的神色,说道:“夜已深,太子妃早些回宫休息吧,明日你我还得出席国宴。”说罢,太子便转身离去,徒留太子妃一人立在亭中。 太子妃起身相送,看着太子离去的身影,她的一颗心怅然若失,难以弥补。 她转过身去,无力地扶着栏杆,对月喃喃道:“有时候,我也希望我不是太子妃,抱歉……” 白日的回忆再次袭来,一滴泪骤然滑落,在无声的夜里,无人看见。 第25章 寒梅最堪恨:8 此夜,玉迟王府,兰风阁之中,灯火尽灭,唯余暗淡的月光从窗户外洒落进来。 在月光和阴翳的交界处,令歌正倚着墙壁坐在地上,手中紧握着一件月牙白衣裳,正是昔日甯霞为他所缝制的。 他双眼无神地注视着一地月光,脸上残留的泪痕被月光照亮,一只眼眸闪着水光,而另一只眼眸则在黑暗之中,不见光亮。 此时,有脚步声向令歌缓缓地靠近,最终那人蹲在令歌的身前,试探着轻唤一声:“令歌。” 令歌抬眸看向令楷,却又转眼间地避开令楷的目光,只是紧紧地抱着怀中的衣物,默然不语。 见令歌如此失魂落魄,仿佛碎落的月光,令楷顿时鼻子酸胀,他歉然道:“令歌,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只要你心里舒服些,怎么都行,你这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会憋坏的……”令楷伸出手搭在令歌的肩上,只希望令歌能够回应自己。 令歌抬眸看向令楷,眼中的泪水在刹那间滑落。 “我错了,是我错了……” 令楷顷刻泪目,说道:“不,错的是我,我不该设下此局,用甯霞作为筹码,对不起……” “意明说的对,若是我不回长安,师姐就不会以身犯险……”令歌失神地说道,半饷,他抬眸看向令楷,又道:“可是,我回长安是为了什么?你可知道?” 面对令歌的质问,令楷神色一滞,他不安地看着令歌,只听令歌继续说道:“我以为,在遇仙山的两年,我对你的爱,足以让你放下一切仇恨,开始新的人生,可是我错了……” “没有,我没有,”令楷摇头否认着,“我放下了,我早就放下了,我只想和你……” “你没有,”令歌将令楷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用力推开,“比起与我在一起,你更想去复仇。” “阿楷,其实就算你回长安是为了复仇,我也理解你,更不会去怪你。因为我知道,被害死的是你的父母家人,我应该支持你的选择……” “可是你明明知道,这两年多以来,我对师姐有多么的想念,有多么的放不下,你却还是利用她作为你复仇的工具,难道有我一个还不够吗?” “只要你一句话,我甚至可以为你亲自去杀了皇后!” “不是,令歌你不是我复仇的工具,你听我解释……”令楷极力地否认着,却发现自己不知该如何开口。 所谓的真相,对于令歌来说,只会是另一个更残酷的现实。 “解释什么?”令歌厉声斥责道,“解释你是如何下定决心归顺太子的吗?” 令楷一时哑口无言,只能沉默。 “我并非何事都不知道,我知道皇后想扶持我夺权登基,可是这些从来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只有你们都好好的,可是你却破坏了,你却破坏了……” 这一刻,令楷垂头不语,让泪水一颗接一颗地滴落在月光之上。他明白,是他自己一手毁掉最心爱最完美无瑕的珍宝,无尽的悔恨在心中荡开,充斥全身。 “阿楷,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令歌凑上前去,试图与令楷的双眸对视,然而他的泪水不曾停歇,眼前模糊不已。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能在你的心里比仇恨更重要?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 令楷抬头看向令歌,嘴唇微张,却难以言语,此时的他难以呼吸,一颗心似乎被人狠狠地撕裂着,眼泪更是难以自抑地流淌成河。 “我做的还不够吗?”令歌质问着,只求一个答案,“我那么爱你,比你想象的还爱你,你不知道吗?我愿意为了你离开遇仙山,回到长安,回到这个囚笼里,只因为你在这里。” “每一日,我都期盼你回到我的身边,告诉我,我们可以离开长安,回到遇仙山,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令歌开始泪中带笑,万分悲凉,“可是现在,我们该怎么回去?该怎么回去?” “对不起,对不起……”令楷不停地哭泣着,忏悔着自己所做的一切。 他自以为深爱着令歌,可以无微不至地照顾令歌,去感受着令歌的所思所想。可是如今的他终于明白,曾经的伤痛让自己难以成为像令歌那般无暇之人,这样的自己又如何去珍爱令歌?感受令歌? 原本的我们便是不相衬的,只是我自己不服气,总相信我们之间的爱可以战胜一切,可是事到如今,即使我孤注一掷,拼尽全力地去守护你,却依旧难以战胜命运的捉弄。 最可悲的并非从未得到,而是得到后却又失去,一次又一次地被宿命击倒,难以反抗。 可悲可笑。 忽地,令楷开始哭笑起来,难以抑制,嘲笑着自己,嘲笑着命运,嘲笑着一切尽力却失败的事物。 “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你受到伤害,我不该让你回到长安,回到这座囚笼,明明你应该自由无虑的,是我贪心,想让你陪伴在我的身边,这才让你如此委屈……” 看着令楷悲痛到疯魔的模样,令歌明白,令楷昔日的伤疤在这一刻又被揭开,如梦魇一般,又将令楷吞噬。 令歌愈发心如刀割,他想像从前那般去安慰令楷,用自己去温暖令楷,却不想此时的自己亦是伤痕累累,不似从前,又如何去温暖所爱之人? 须臾,令楷尽力地克制住悲痛至癫狂的情绪,他说道:“令歌,当初我向你许诺,此次完成太傅所托之后便会和你离开长安,可是如今看来,我要食言了,我不配再与你回到遇仙山,去兑现那些承诺,抱歉……” 令歌眉头轻皱,微微偏头,半饷,他轻笑一声,闭上双眼,两行泪水滑过脸颊,落入月光和阴翳之中。 令楷艰难地站起身来,他只觉有无数重物积压在身上,难以站直身躯。 他满眼怆然地凝视着令歌,又道:“你不应该留在长安,遇仙山才是你的归宿,我伤了你的心,不值得你如此托付,我欠你的,始终还不清了……” 说罢,令楷转身缓缓地离去,离开一地月光,走入黑暗之中。 令歌不停地抽泣着,他抱着双腿蜷缩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审视着自己,质问着自己:“是不是我不该爱你?不该随你而来?是不是……” 他看着那窗外照射进来的月光,只觉月光愈发暗淡,眼前正被黑暗阴翳吞噬着,不留余地。 …… 翌日清晨,玉迟王府的宁静被匆忙的脚步声和叫喊声打破。 “王爷不见了!”小涵大声地叫唤着,放下手中送往兰风阁的早膳便往外跑去。 辰玉闻声而来,诧异地问道:“令歌不见了?会不会是去了隔壁?” 小涵否认道:“不会的,昨夜韩大人走后,我便和小蕊一整夜守在竹林那边,并未见到王爷前往韩府。” 辰玉心中一惊,又听见身后传来盛楠的声音:“望舒师姐也不见了,马棚里他们的马都不见了!” “想来是令歌打算不辞而别,却被望舒发现了,一时匆忙就没告诉我们,”辰玉冷静下来,整理思绪,“罢了,有望舒师姐在,令歌不会有事的,我们先收拾收拾去将军府。” 说罢,辰玉便转身离去,小涵见状也跟上去,“我也去帮忙收拾打理。” 盛楠微微一叹,当她回过身打算离去时,却发现小蝶正立在兰风阁之外的走廊尽头。 她困惑,便朝着小蝶走去,问道:“小蝶,你知道令歌离开的事情,对吗?” 小蝶点头承认,道:“我知道,可是我拦不住殿下,殿下实在伤心,或许离开长安城他的心情会好一些。” 盛楠颔首,叹息道:“但愿如此,其实这次回到长安,我便感觉令歌不似从前那般开心,有时看见他在竹林里等着令楷回来,我都替他感到难过,明明他可以不必这般惆怅的。” 小蝶亦是落寞,说道:“其实在我眼里,韩大人定然是想回到塞外的,在这个世间,他对殿下的心定然不比旁人少。” “我也这么认为,可是如今也是他伤了令歌的心,我还是不放心令歌,他定然是往遇仙山去了。” “要不然我们去找殿下,如何?”小蝶提议道。 “我正有此意。”盛楠颔首应下,说罢她便想转身离去。 “盛姐姐,”小蝶唤住盛楠,“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盛楠回首看向小蝶,只听小蝶问道:“我的哥哥,湫龙,是不是就是锦衣卫的仪鸾?” 见盛楠一愣,小蝶心中有了答案,她说道:“看来我没猜错。” “你是如何猜到的?”盛楠问道。 小蝶解释道:“这些年以来,我猜到哥哥是锦衣卫之人,可是我四处打听,却发现锦衣卫的人并未见过哥哥,所以我想他就是那位几乎没人见过的仪鸾。” “我记事起便在皇宫之中,虽然和哥哥聚少离多,但是我总觉得他在我的身边守护着我,原来是这样……” 盛楠双眸微垂,甚是出神,半饷,她对小蝶说道:“单凭我们两个难以追上令歌和望舒师姐,不如我们去找你哥哥,他对令歌一向也是关心的。” “好,我正有此意,可是我也不知道哥哥如今在何处。” 此时,小涵又匆匆忙忙地赶回来,对小蝶说道:“顾玄大人带锦衣卫来了,说是要找小蝶姐姐你问话。” 小蝶和盛楠互视一眼,心生担忧。 前堂之中,一位身着红色飞鱼服的男子正站立在那里,男子气势凌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顾玄。在他的身前,则有一位清丽的侍女,颔首低眉,正是小蝶。 “你可知你哥哥去了何处?”顾玄开口问道,见小蝶默然不语,他又解释道:“你的哥哥便是仪鸾。” 见小蝶没有流露出惊讶的神色,顾玄颇为讶异,“你已经知道了?” 小蝶神色低沉,回应道:“虽然哥哥从未对我说过,但是我也能猜个七八分。这些年,想来顾大人是受哥哥所托,所以才对我多加照顾。” 顾玄双眼微眯,问道:“你是如何发现是我的?” 小蝶回应道:“平日里,我领到的俸禄和物资都比旁人多,有时候甚至超过一个宫女该有的,欺负我的人也总会被人莫名其妙地针对或是收拾一顿,所以小涵她们常常笑我运气好,像是背后有大人物撑腰似的。” “后来,我就用大人物撑腰的身份,去逼问负责发放俸禄和物资的公公,他这才告诉我,做这些事的人都是锦衣卫。” “于是我继续留意着,发现他们的官位品级并不低,能调遣他们做这些事的,唯有顾大人。” 顾玄微微一笑,赞叹道:“不愧是仪鸾的妹妹,侦查能力不比他弱。” “顾大人谬赞。” “最初见到你,是在御花园,那时候你就只有十岁左右,正一个人蹲在湖边哭泣,说是想哥哥,后来我才知道你是仪鸾的妹妹。” 小蝶轻轻一叹,福身行礼,感激道:“小蝶在此多谢顾大人,顾大人的关怀照顾,小蝶此生铭记于心。” 顾玄道:“无需如此,我与仪鸾交好,替他照顾你是应该的。” 小蝶摇头,又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顾大人身居高位,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女,很难帮上顾大人什么,将顾大人的恩情铭记于心,是我最大的回馈。” 听闻此言,顾玄幽深的眼眸闪过一丝光亮,半饷,他转言问道:“你哥哥可有来找过你?” “没有,”小蝶否认道,“我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他,久到我已经数不清日子了,他怎么了吗?” 顾玄解释道:“如今太子殿下已经下发密令抓捕仪鸾和折雪,为了不连累我们,他甚至都没有来见过我们。” 小蝶心中一惊,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顾玄回应道:“我们得先确定他是否安全,作为他的搭档朋友,我自然不希望他成为皇后和太子相斗的牺牲品,你哥哥从来不是心狠手辣之人,我希望你不要误会他。” 小蝶颔首,只听顾玄问道:“我之所以来玉迟王府,是想问你,你觉得他最有可能去往何处?” “也许他已经去找王爷了……”小蝶不确定地说道。 顾玄点头,道:“有可能,玉迟王天不亮的时候便出了长安城,仪鸾与他交情深厚,想来会去找他。” “顾大人知道王爷去了何处吗?是塞外的方向吗?”小蝶追问道。 “正是,”顾玄回应道,“我会派人去寻他们,你无需担心,照顾好自己,要不然你哥哥和我也会担心你。”说罢,顾玄便转身离去,走出前堂。 小蝶立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只能在内心默默地祈祷着。 昨夜,她在屋外听见令歌和令楷的对话,对于两人的遭遇,她有着无限的同情,却无可奈何。 令楷定然有自己的苦衷,也许此事正是和皇后他们有关,小蝶凭着仅剩的记忆猜想着。 …… 是夜,麟德殿,皇帝设宴款待此次击退倭寇的诸位将领,然而今夜却不见帝后以及玉迟王,主持晚宴的是太子和太子妃,同时,就连立下主功的王意明亦不在场。 虽然晚宴依旧歌舞升平,热闹不已,但大臣们却惶恐不安,首先便是因为皇帝突然病倒,不知情况如何。 太子端坐在主座,看出他们的心思,便对诸位朝臣说道:“父皇龙体欠安,便将今夜国宴之事交给本宫,父皇让本宫转告诸位大人,他只是感染风寒,诸位大人无需担心。” “请问太子殿下,怎么不见皇后娘娘?”一位依附皇后的大臣开口问道。 太子神色从容,回应道:“父皇身体不适,皇后自然在凤仪殿中为父皇和我大齐祈福。” 除了皇帝和皇后,他们担心的便是玉迟王,今日一早,他们纷纷收到玉迟王失踪的消息,守城的将士看到玉迟王早早地离开长安,往塞外的方向前去。 一想到这,他们便不约而同地看向韩清玄,却发现韩清玄依旧端坐在宴席之上,欣赏着眼前的歌舞,神色平静,不见异样。 此时,有朝臣开始私下议论起来。 “奇怪,按理说这玉迟王离开长安,他韩清玄才应该是最坐不住的人。” “他愈是这样,我们才愈该提防,我听御史台的人说,今日一早他们便收到朱晓和韩清玄的命令,要出长安去各地监察百官。” “真的是要变天了,皇后怎会突然被禁足?” “多半是因为连星郡主一事,只是昨日宫中发生何事也不得而知了。” “韩大人。”太子唤着韩清玄。 韩清玄收回看向歌舞的目光,回应道:“臣在。” “既然今夜诸位大臣都在此处,也是时候把你准备的节目呈现出来了。” 韩清玄点头应下,他抬手示意,道:“歌舞都停下。” 话音一落,麟德殿中顿时失去丝竹管弦之声,只剩一片寂静,在这中秋之夜里显得格外危机四伏。 韩清玄站起身来,走到太子和太子妃的主座之下,他扫视众位朝臣,目光凛然,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震慑之感, 一时间,一些朝臣不免想起昔日的韩谦,心中感慨万千,当真是虎父无犬子,韩清玄的气势丝毫不亚于韩谦。 只听韩清玄嗓音森冷地说道:“把人押上来。” 话音落下,众人定睛一看,只见一位朝臣被侍卫从后殿之中押了出来。 不知情的人见状心中顿时一惊:“这不是……” “想来大家都认识,这位便是鸿胪寺卿张佑张大人。” “张大人犯了何事?为何会被如此对待?” 只听韩清玄说道:“罪臣张佑,欺君罔上,勾结外敌,以鸿胪寺卿的外交之权暗中与倭寇来往,谋取私利,其罪当诛。” “证据在何处?” “证据明日早朝之上便会公之于众,”韩清玄回应道,“御史台不会冤枉无辜之人,也绝不会放过任何奸邪之辈。” 众人看向张佑,只见张佑灰头土脸,跪在主座之下,全然不见昔日的神采风光,已然认罪伏法。 此时,韩清玄又道:“今夜国宴是为诸位前方征战的将士们所设,以彰陛下和太子对将士们的重视和感激,将罪臣张佑在今夜绳之以法,亦是为了让诸位将士们明白,朝廷是将士们最坚实的依靠!断不会容忍此等卖国之人逍遥法外!” 诸位将士闻言,当即起身一拜,感激道:“多谢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国宴结束之后,瞿元与宋曦和宋君逸父子走在出宫的路上。瞿元和宋曦心事重重,而宋君逸则依旧面含笑意,欣赏着天上的圆月,缓缓地行走着。 “今夜韩清玄这架势,无疑不是向世人宣告,他是太子绝对的忠臣。”宋曦抚须叹道。 瞿元几乎六神无主,说道:“他是也好,不是也罢,如今最重要的是张佑被抓了,东宫已经出手,从前御史台的人一向忠于陛下,对于东宫和皇后也是保持中立,只是现下韩清玄重回御史台,只怕下一个就是我们了。” “瞿大人所言极是,看来你我还真是不能坐以待毙,”宋君逸微微一笑,“如今皇后有难,我们得迅速解救。” 瞿元问道:“皇后已禁足凤仪殿,我等又如何救她?” “自然是先把玉迟王带回来,他这时走了,皇后又被困宫中,我们还真是群龙无首。” 瞿元感到无助,他问道:“如何带回来?他武功如此高强,当年可是在洛阳傲视群雄之人,若是他执意不肯,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宋君逸依旧不急不躁,只是说道:“娶大人无需担心,我亲自出马,能够带回他。” 宋曦闻言立即阻拦道:“君逸,你现在若是离开长安,定然会被韩清玄盯上,说不定那玉迟王离开长安就是韩清玄设下的圈套,好让我们乱了阵脚,对我们下手。” 宋君逸意味深长地看向宋曦,回应道:“父亲所言有理,只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心里已有了主意,父亲你们留在长安像往常一样便好,其他的交给我。” “像往常一样?什么意思?”宋曦问道。 瞿元思忖半饷,问道:“小宋大人的意思是不要管张佑的事?” “没错,”宋君逸点头,“我们大理寺和刑部正常配合御史台便是。” “可是,张佑万一说出什么,连累到我们可怎么办?但凡他吐露半个字,韩清玄就可以顺着这条线索将我们一网打尽。”宋曦忧心忡忡地说道,“如今的韩清玄犹如猛虎,一旦嗅到血腥味,你我定然万劫不复。” 宋君逸笑出声音,安慰道:“不会的,父亲无需担心,现在最担惊受怕的不应该是我们,父亲可别忘了,当年长跪宫门求旨弹劾韩谦的人,除了王大将军和盛贺,还有一位。” “解尚书!?”瞿元惊讶道,“张佑与他一向有所往来,而且韩清玄定然记恨解元释,当年解元释没少从韩家一案中获利,自韩谦死后,枢密院的权力便下放不少在他的手里,同时他还是兵部尚书,好不风光。” 宋君逸颔首,说道:“没错,所以他定然不会让张佑有开口的机会,不出意外的话,要不了两天,张佑便会在牢里自尽,我们根本不需要插手进去。” 宋曦喏喏点头,又问道:“君逸,你方才说你心里有了主意,不妨说来看看。” 宋君逸微笑摇头,道:“皇后禁足,玉迟王离开长安,为的就是让我们乱了阵脚,如今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让他们乱乱阵脚,这样韩清玄就无心再来管我们了。” 见宋君逸志在必得的模样,宋曦和瞿元不免微微一愣,暗叹着自己年华易逝,在计谋之上已经远远不如晚辈。 是夜,宋君逸回到宋府,他遣走下人,独自一人来到一处房间里。 只见房间里纱幔垂下,灯火朦胧,细细一看,有一道倩影正在纱幔之后。那人抱着一把琵琶,随手拨动琵琶弦,响起琵琶一两声,在夜里显得极为诡秘。 “折雪姑娘好雅兴。”宋君逸开口说道。 琵琶再响一两声,女子正是折雪,她说道:“算不上雅兴,只是不能对不起宋大人的收留之恩。” “折雪姑娘是皇后的心腹,收留你是自然的。”宋君逸说道,同时他坐下身来,为自己倒上一杯茶水,悠然地欣赏着纱幔之后的美丽倩影。 “宋大人放心,此次之后,我定会向皇后禀明大人的一片忠心。”折雪回应道,再次拨动琵琶弦。 “姑娘无需如此,”宋君逸微笑摇头,双眼倒映着微微烛火,“能如此近距离地与折雪姑娘你独处一室,已是我的荣幸。” 折雪放下琵琶,起身朝着宋君逸缓缓走来,只见纱幔被她掀开,一张绝美的面容在宋君逸的眼前浮现,犹如一朵绽放的梅花一般,让宋君逸的目光难以流转。 宋君逸闻到梅香袭来,犹如身处冬日梅园,刹那间,他想起一位玉树临风的男子,和一位不可一世的女子,皆是他难以征服之人。 “小宋大人就不要我给你什么回报吗?”折雪凝视着宋君逸,清冷而妖冶的眉眼勾人心魄,容不得人拒绝。同时,她伸出手轻抚着宋君逸英俊的脸颊,温柔的凉意在宋君逸的脸上蔓延开来,迅速在心中点燃一团火焰。 “我知道大人你有所计划,不妨说来给我听听,看看我还能帮你做什么。” “折雪姑娘果然冰雪聪明,我打算去把玉迟王接回来,眼下需要你的帮忙。” “大人请说。”折雪微笑道。 宋君逸手指弯曲示意,折雪弯下身凑近宋君逸,她只感觉宋君逸温热的气息在她的耳畔吹拂着,而后说出几句话。 须臾,折雪莞尔一笑,道:“此法甚好,我可以替大人去完成,让大人没有后顾之忧地去接回玉迟王。” 宋君逸点头,目光落在折雪的眉眼间,“有劳折雪姑娘,只是玉迟王武功高强,我还需要筹码。” 折雪应道:“这个容易,不过宋大人你放心,其实有没有筹码,你都能把玉迟王带回长安,立下大功。” “哦?”宋君逸饶有兴致,“可是皇后娘娘已经动手?” “皇后娘娘早已动手,或者说,一切皆在她的计划之内。” “那我拭目以待。”宋君逸含笑,一双注视着折雪的眉眼愈发含情,他一只手牵住折雪,另一只手则缓缓地轻抚着折雪的腰肢,“不过在那之前,折雪姑娘可愿意与我共赏今夜的云雨?我一向敬佩姑娘舞艺和琵琶技艺……” 折雪含笑道:“月圆之夜何来的云雨?” “在你的琵琶声里……”宋君逸站起身来,俯下头亲吻着折雪的玉白脖颈,贪婪地吸吮着。 折雪任由宋君逸醉倒在自己的裙摆之下,然而有一刹那,她的眉眼间闪过怅然若失。 …… 长安城外,月明星稀,官道之上,令歌已骑着白马奔驰逃离一天一夜,不曾停歇。直到白马精疲力尽之时,他才停下来,带着白马在河边休息着。 令歌一身月白色衣裳,背着玉白长剑,一个人坐在树下,全然置身阴翳之中。他并未做何事,只是静静地凝望雪君和一河月光,任由悲痛吞噬着自己。 他抱着自己的双腿,泪水流出时便往衣裳上擦拭一番,不知不觉间,衣裳上已浸湿一片。 不知何时,令歌的耳边传来马匹的嘶鸣之声,随后熟悉的脚步声向他渐渐靠近,他并未回头,只因心中已知晓是何人前来。 “跑得这么快,我都差些追不上了。”熟悉的清冷女声在他的耳边响起,却让他感到无尽的温暖和依靠。 令歌抬头看向来到自己身边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望舒师姐。只见望舒一身蓝边白衣,亦如当年来到中原时的模样,可惜一切早已悄然改变。 望舒心中一颤,眼前的令歌犹如一块有了裂缝的美玉,让人心痛不已。她伸出手抚摸着令歌的发丝,柔声道:“哭吧,好吗?我知道你心里难过……” 令歌闻言,泪水顿时涌出眼眶,他像幼时那般抱住望舒的腰身痛哭起来,毫无保留。 “师姐,小师姐不在了……”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望舒深深地自责着,昔年自己立志学武便是为了守护心爱之人,却不想身怀再高的武功也有难以抵挡伤害的时候,当真是世事无常,难敌宿命。 看着河中倒映的月光,望舒满目怆然,只因她发现月光正随着流水的奔腾而消失远去,难以挽回。 第26章 何事秋风悲画扇:1 长庆十八年,八月十九日,午后,东宫之中。 太子正端坐着批阅奏折,同时与前来的韩清玄说着话。 “赐座,”太子开口说道,“玉迟王已经离开长安好几日,如今张佑一事已结束,你为何还不去寻他?” 韩清玄坐下身来,颔首垂眸,回应道:“玉迟王因连星郡主一事恼了臣,臣已无颜面对他。” 太子停下手中的批阅,他抬眸端详着韩清玄,问道:“值得吗?” 韩清玄默然,须臾,太子继续批阅奏折,同时说道:“他的确应该远离长安这个是非之地,如今他这么一走,正是本宫将大权收拢的好时机,这一次你立了大功,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韩清玄颔首婉拒道:“能替殿下分忧是臣的本分,臣不求赏赐。” “你并非是在替本宫分忧,”太子回应道,“而是在替大齐江山和黎民百姓分忧,难为你了。” 韩清玄沉默,并未言语。 “仪鸾和折雪可有找到?”太子问道。 韩清玄回应道:“是臣失职,臣调用玉清卫已在长安城搜查数日,并未寻到他们二人,只是有线索发现仪鸾已离开长安,至于折雪,她应该还在长安。” 太子微微一叹,道:“罢了,那两位的功夫极高,就算他们露面也难以抓到。” “如今他们行踪不明,还请殿下多调遣侍卫守在东宫,臣担心他们图谋不轨,对殿下不利。”韩清玄说道,而后他似是想起何事,问道:“为何不见秦风澈?” 太子沾染墨汁,回应道:“他去寻袁望舒了,是本宫让他去的,同时本宫命他护送玉迟王回到塞外。” 韩清玄一顿,半饷,又道:“臣已和顾玄大人交谈过,他会调遣锦衣卫加强东宫的安全。” “有劳了,你且退下吧。” 是夜,月亮已逐渐残缺,太子依旧端坐在殿内批阅奏折,却听见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他抬眸一看,只见太子妃神色惶急地走进殿内。 “发生了何事?”太子问道。 太子妃见到太子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解释道:“适才臣妾和锦衣卫都有看见黑衣人出没,怀疑是刺客,便立即带着侍卫赶了过来。” 太子眉目轻皱,对太子妃身后的锦衣卫吩咐道:“本宫这里一切安好,锦衣卫和东宫禁军带人去守好林良娣和启佑。” “诺。” “太子妃留下。” 太子妃本想离去,闻言便立在原地,在侍卫离开之后,太子起身来到她的身前。 “下次看到有刺客,有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要先保护好自己,无需担心本宫。” 太子妃抬眸看向太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忽然,太子眉目浮现惊恐,刹那间便将太子妃往一旁推开。 太子妃一惊,她转头看去,只见一位黑衣刺客已经赫然而至,闪着寒光的剑刃顷刻在太子的身上划过两三剑,血溅当场。 “来人!抓刺客!”太子妃叫喊道。 侍卫闻声冲进殿内,出手之际却被刺客当场击杀,纷纷倒地。刺客动作迅速之快,让太子妃心惊肉颤,即使如此,她也奋不顾身地跑过去,将太子护在身后。 太子已倒在地上,他凭借仅剩的意识伸出手扯住太子妃的衣袖,希望她离开。 刺客拖着带血的长剑向他们靠近,面具之下的一双眼睛冷漠无情,目光所及之处皆会凋零枯萎一般。当刺客与太子妃四目相对时,眼中竟闪过一丝波澜,而后,他停下脚步,静静地凝视着两人,不知在思索何事。 须臾,顾玄带着锦衣卫赶到,斥道:“大胆刺客还不束手就擒!” 说罢,顾玄拔刀出鞘,疾速的一刀向刺客斩去,却不想刺客只是侧身以长剑抵挡,便将顾玄以剑气击退。 顾玄心中大惊,他死死地盯住刺客,只见刺客脚尖点地,随即起身而飞,冲上房梁,破顶而出。 顾玄见状随即跟上,同时吩咐身后的锦衣卫:“你们先抢救太子殿下!” 顾玄跃上屋顶,借着月光和灯火,他看见有三道黑色身影在屋顶房檐上分头逃窜,其身法如鬼魅一般,让他心生寒意。 顾玄立在原地并未再追,他吹响口哨,高声呼道:“传锦衣令!全体锦衣卫出动,即刻搜查整座长安城!活捉刺客!” 夜风吹着顾玄的凛凛身躯,一阵凉意袭过他的背脊,让他发现自己已是全身冷汗。顾玄的双眼浮现惧色,风声掠过,依稀地听见他不解地喃喃道:“此人究竟是谁?” 翌日,八月二十日,黎明时分,秋风萧瑟,凉意侵袭着每一个人。 满朝文武早早地来到宣政殿,人人都悬着一颗心,此时此刻,朝堂之上陷入前所未有的沉默。 皇帝拖着疲惫的身体倚在龙椅之上,他用手杵着额头,双眼紧闭着,脸色惨白几乎不见血色。帝王本应隐藏喜怒哀乐,只是这一刻,他已难以掩饰心中的悲痛。 “宋曦、瞿元、顾玄何在?” “臣在!” “即刻派出人马搜捕长安城内外,务必抓到行刺太子之人。”皇帝无力地吩咐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发现刺客却难以抓捕,可以当场击毙。” 顾玄微微一愣,随后又拱手拜道:“臣昨夜便已派出锦衣卫满城搜查,假以时日定能抓捕刺客,还请陛下放心!” 皇帝微微点头,他尽力地直起身子,又道:“诸位大人你们也看到了,朕的身体实在难以支撑,太子如今尚且重伤昏迷,国事不可无人处理,明日开始,朝政大权朕便会交给皇后处理,皇后代朕行使权力。” 东宫一党默然不语,他们明白,皇后临朝称制乃大势所趋,难以阻拦。 正当他们黯然神伤时,却听皇帝说道:“传朕旨意,念御史中丞韩清玄乃韩元帅韩谦之后,连立数功,能力品行出众,今日特封爵拜侯,升迁丞相一职。”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一片震惊,长庆年间以来,因帝后独揽大权,所以从未设立过丞相,如今韩清玄拜相,在外人看来,无不是皇帝对东宫的大力扶持。 韩清玄当即出列,谢恩道:“臣韩清玄,多谢陛下!臣定当全力以赴,不负陛下信任!” 皇帝点头,又看向诸位朝臣,说道:“既然各位大人没有异议,那便退朝吧,韩清玄和顾玄留下。” 众位朝臣离去之后,皇帝开口问道:“你们可有猜到刺客是谁?” 顾玄说道:“那人功夫极高,甚至在臣之上,当今世上没有几人能做到。” “可看得出来是哪个门派的功夫?”皇帝问道。 顾玄神色一滞,道:“颇像遇仙。” “陛下,臣有一事不得不禀告,”韩清玄开口说道,“前几日,太子下令抓捕锦衣卫仪鸾,仪鸾的武功和遇仙师出一脉,也许昨夜正是仪鸾所为。” 顾玄警觉地看向韩清玄,问道:“韩大人,昨夜我与那人交过手,他的功力在仪鸾之上。” “仪鸾一向深藏不露,就算顾玄大人与他相识,就能保证他向你展现了全部实力?”韩清玄质问着顾玄,随后他又看向皇帝,谏言道:“陛下,依臣之见,现在应该尽全力缉拿仪鸾,此案臣愿全权负责。” 皇帝点头,咳嗽不止,让韩清玄和顾玄二人担心不已。 须臾,皇帝平复下来,说道:“韩相所言极是,只是此案负责之人朕心中已经另有所属。” “敢问陛下,负责此案的是何人?”韩清玄不安地问道。 只听皇帝回应道:“刑部侍郎宋君逸,今早上朝前他便来到金銮殿找朕,说是昨夜在城门附近发现仪鸾的身影往城外逃去,朕已让他和王炳率领锦衣卫和御林军追出长安,捉拿仪鸾归案。” 韩清玄神色一滞,沉默不语。 离开宣政殿之后,殿前的满朝文武早已散去,顾玄唤住韩清玄,质问道:“韩相,你明知刺客不是仪鸾,为何不告诉陛下?你在隐瞒什么?” 见韩清玄不曾停下脚步,顾玄又问道:“那刺客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韩清玄停下脚步,回身注视着顾玄,神色虽淡然,但是双眼中却透露着警惕。顾玄走上前继续说道:“纵使韩大人的轻功不及昨夜的三位刺客,我也能看出,你的轻功与他们师承一脉。” 昔年,虽然有令歌认下闯入清心苑的黑衣人是自己,但顾玄也清楚,韩清玄才是真正闯入清心苑的人,这一点也在后来韩清玄身世被揭晓时得到证实。 韩清玄并未回应顾玄此事,他只是转言反问道:“我倒是想问问顾大人,既然是三位刺客,为何顾大人对另外两人却只字不提?莫非你知道另外两人是谁?” 顾玄神色不悦,斥责道:“枉我以为你是清臣,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吗?我不妨把话说明白,另外两人其中一位定是折雪,一位仪鸾尚且可以说是与太子有私仇,若是我把折雪也供出来,只能说明此次刺杀乃皇后指示,东宫将会立即以这个理由和后党斗得鱼死网破,皇后根基深厚,到时候乱的可是整个大齐江山!” 韩清玄眉眼淡然,嗓音沉静地回应道:“顾大人是为了大齐江山的安稳,我自然也是,我之所以说那人是仪鸾,是因为他早已离开长安,要想抓到他,不得不花费时间,我们可以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来拖延时间等太子苏醒,之后再从长计议。” “更何况,之前太子下密令抓捕他,哪怕是太子尚未苏醒,我们也可以把一切归咎于仪鸾的一己私仇,让两边有台阶下,暂时维持现在平衡的局面,以待来日。” 顾玄追问道:“那为何不可以直接说刺客不是仪鸾,就是那个人呢?那个人究竟是谁?莫非也会动摇大齐江山不成?” “如果那人是遇仙白掌门呢?” 顾玄神色一滞,又道:“不可能,即使那人的武功和白栈期不相上下,身形也绝非白栈期。” 韩清玄说道:“不管是不是白掌门,你也说了,他的功夫颇像遇仙,光凭这一点,已经足以再掀风浪。” 顾玄一时语塞,半饷,他又道:“罢了,事到如今只能先愿太子殿下早日醒来,我一定会还仪鸾一个清白,还望韩相莫要冤枉了他才是。” “自然,”韩清玄颔首应下,“有一件事还得拜托顾大人。” “何事?” “如今宋君逸谎称仪鸾昨夜出现在长安城,表面上是带着人马去抓捕仪鸾,实际上定是为了将玉迟王带回长安,还请顾大人即刻派出锦衣卫保护玉迟王的安全。” 顾玄眉头一皱,他并未多想,随即答应下来,转身离去。 看着顾玄离去的背影,韩清玄的眉目也变得心事重重,他转过身双手紧握着一旁汉白玉雕刻的栏杆,目光落在重重楼宇宫殿之上。 “必须得比顾玄早一步抢到折雪,不能让她泄露半分北魏之事……” 待韩清玄回到韩府时,耿善早已在大门处等候,见韩清玄回来,他急忙地上前说道:“大人,王府的小蝶和盛楠今早都不见了。” “怎么会?可有派人去找?”韩清玄心中一惊,小蝶乃湫龙的妹妹,若是此时失踪,定是宋君逸等人所为。 “今早王府之人已经出去寻找……”耿善欲言又止,他眼睛一瞟,低声提醒道:“任姑娘和洛公子来了。” 韩清玄回头看去,发现正是辰玉和侍辰朝着自己走来。他走到辰玉和侍辰的面前,急切地问道:“你们可有找到盛楠和小蝶?她们会不会是去找令歌了?” 然而未等韩清玄等来答复,辰玉已经一掌扇在他的脸上,他的脸颊当即留下一道红色的掌印。 “好你个韩清玄,这几日都躲着我,令歌走了那么多天你也不去找他,不在乎他的安危,当真是负心薄情!甯霞的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全是因你的一己之私!” 韩清玄被突如其来的一掌扇得头晕耳鸣,他欲辩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心中纵使有万般委屈也只能忍气吞声。 辰玉见他默然不语,遂继续骂道:“我出去并未找到盛楠和小蝶,倒是听说你韩大人成了本朝的第一位丞相,原来这就是你不离开长安的原因啊……” “辰玉师姐教训的是,此乃我的过错。”韩清玄颔首低眉,语气平和地回应着,“你们放心,如今的一切我日后定会向你们解释清楚,我也一定会去找令歌赔礼道歉,还请辰玉师姐你给我时间。” 辰轻轻皱眉头,冷笑一声,说道:“好,我给你时间,我倒是看看你能解释什么,甯霞去世,令歌伤心欲绝,这些你都弥补不了!” 说罢,辰玉便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侍辰面露哀伤,他上前安慰着韩清玄,说道:“阿楷,辰玉也是在气头上,你别往心里去。” 韩清玄点头,尽力微笑道:“无妨,我知道辰玉师姐一向是这样的性子,她也是在担心令歌,况且贺兰师姐的死我的确有过错……” 侍辰轻拍韩清玄的肩膀,又道:“我知道这并非你的本意,我们都会等着你的解释。这些日子长安城不太平,你要多加小心。” “会的,”韩清玄颔首答应,“你们也是,要照顾好自己。” 侍辰离去后,耿善又对韩清玄说道:“大人,还有一事。” “何事?”韩清玄看向耿善,只听耿善说道:“尺画在我们府上,说是有要事向大人禀告。” 韩清玄闻言,当即往府里走去,来到前厅时,只见一位身穿红衣的男子正背对着他,那人转过身来,容颜如画,让韩清玄感到恍惚。 “尺画见过韩大人,恭贺大人升迁丞相。” “找本官所为何事?”韩清玄问道,同时往前走去,端坐在主座之上,“有话直说,本官没有兴趣,更没有时间听你卖关子。” 尺画微微一笑,回应道:“我想大人现在一定想知道折雪人在何处。” 韩清玄尽力地克制自己对尺画的厌恶,顺着尺画问道:“她在何处?” “她之前一直在宋府,不过,此时她正在我的马车上,她和她的侍女已被我用迷药迷倒。” 韩清玄冷笑一声,说道:“宋君逸今早一离开长安,你便迫不及待地对折雪下手,当真是快刀斩乱麻。” 尺画含笑道:“听大人的口气,大人一直知道折雪在宋府?那之前为何不抓她?” “之前是太子下的密令,宋大人要护她,没有陛下的旨意我们也不能搜查宋府。”韩清玄解释道,“倒是你,这一次为何要帮本官?” 尺画颔首一笑,回应道:“就算我对昨夜之事一无所知,我也能猜到她是昨夜参与刺杀太子的要犯,大人你定然着急找到她,纸包不住火,所以我才想着把她交给你。” “你就不怕本官借此发作,抄了宋府上下吗?”韩清玄饶有兴致地反问道。 尺画福身回应道:“怎么处置折雪和宋府是大人你的事,我只是想卖大人你一个人情,他日我若是有难,还请大人救我一命。” 韩清玄轻笑一声,道:“也罢,我答应你便是。”韩清玄收敛笑意,他凝视尺画片刻,又问道:“你对宋君逸就真的没有一丝感情?” 尺画神色一滞,眉眼间的谄媚之意顿时消散,他说道:“真心换真心,世人都明白的道理,莫非韩大人不明白?” 韩清玄颔首一笑,道:“所言有理,你去吧,把人留下便是。” 尺画点头,说道:“在我走之前,我还有一事要告诉大人,王府的小蝶和盛楠今早天不亮欲离开长安时,被折雪他们抓走了,如今想来正在宋君逸和王炳的手中。” 韩清玄顿时悬起一颗心,正如他的猜想,是宋君逸等人抓走盛楠和小蝶,目的是将令歌带回长安。 尺画一向洞悉人心,如点破韩清玄内心般地说道:“也许他们出城压根不是为了抓捕刺客,而是想去把玉迟王带回来,大人可别让他们得逞了才是,尺画告辞。” 说罢,尺画福身退下,唯余韩清玄坐在原地,双手紧握成拳。 少顷,玉迟王府之中,韩清玄来到。 听闻韩清玄的讲述,辰玉惊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问道:“你的意思是宋君逸和王炳抓走了盛楠和小蝶,威胁令歌回长安?” 韩清玄点头,又道:“除此之外,他们还可能会用小蝶的性命威胁仪鸾,让仪鸾束手就擒,独自一人担下刺杀太子的罪名。” “宋君逸真是狼子野心,”侍辰愤愤不平地说道,“竟然敢策划行刺太子。” “等一等,”辰玉面露担忧,“莫非令歌和望舒师姐他们正与湫龙在一起?” 韩清玄摇头,回应道:“我不确定,可是我有预感,仪鸾会去找他们,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皇后的计谋,我已委托顾玄派人去保护他们,但愿一切顺利……” 辰玉提议道:“事不宜迟,我们也赶紧动身去找令歌。” …… 九月中旬时,秦州,此时已是深秋,麦积山的树叶一片金黄或火红,叶片纷纷凋零飘落,堆积满山。 在山脚下,那里有两位男子和一位女子,三人正在树下休息着,看着眼前的秋景各自出神。 此时,令歌看向身旁的黑衣男子,感激道:“湫龙,多谢你一路相送,只是如今已到秦州,你当真不回长安了吗?” “太子已下密令抓捕我,过段时日我再回去吧。”湫龙回应道。 令歌点头,真挚地邀请道:“那你随我们去遇仙山吧,你还没有去过,我好生招待你。” 湫龙答应下,道:“好,我一直都很想去。” 麦积山上有寺庙,周围的百姓以及过路的旅客常会来此祈祷祭拜,今日也不例外。 在此处刚歇下脚,令歌他们便看见有两位男子往山上走去,定睛一看,那是一位书生和一位侠客,一时间,令歌不免有些出神。 只听他们说道:“此次太子被刺杀至今昏迷不醒,也不知明年的秋闱可会受到影响。” “如今皇后和韩相主持朝政,应该不会有影响。” …… 令歌三人闻言皆心中一惊,一路走来,他们几乎未曾停留,更别说去听旁人之言。 “我去问一问。” 湫龙站起身来朝着那两位男子走去,须臾,他走回来,面露警惕之色,说道:“太子在八月十九日的夜里遇到刺杀,那时我们都已经离开长安了。” “怎么会这样?”令歌感到不安,他总觉得太子遇刺的背后定然隐藏巨大的阴谋,“可还有问到什么?” “如今陛下病重,皇后临朝称制,令楷现在也已经官至丞相,两派分庭抗礼。” 令歌垂眸不语,他尽力地克制自己不去想起那人。 “还有一件事,宋君逸和王炳等人带着人马出城抓捕刺客,至今未归。” “刺客会是谁?”令歌不解地问道,“竟然有如此功夫,能当着风澈和东宫禁军的面刺杀太子……” 令歌看向望舒,发现望舒眉目流露担忧之色,一时间令歌心生愧疚,他对望舒说道:“不如师姐你回去吧,看看风澈兄如何。” 望舒犹豫不决时,却听见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没事!不必担心!” 三人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位男子已牵着马朝着他们走来,男子相貌俊毅,背负大刀,一身正气,正是秦风澈。 “风澈兄?”令歌站起身来,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不是在长安吗?” 风澈本想回答令歌,却忽然停下脚步,拔出背上刀刃,怒目注视着令歌身边的仪鸾,质问道:“仪鸾!你为何在此?我现在就捉你归案!” 令歌见风澈欲动手,立即挡在湫龙的身前,对风澈说道:“若风澈兄是为了太子的密令报复皇后,那我绝不会让你带走湫龙。” 风澈说道:“令歌你有所不知,我捉他归案并非因为太子密令,而是我在路上收到言信的来信,仪鸾就是刺杀太子的刺客!” 令歌心中一惊,他否认道:“不可能,太子是上月十九日晚遇刺的,可是在那之前,我们和湫龙便已经在长安城外遇上,一直到现在,他都在我们的身边,又如何去刺杀太子?此事必然另有隐情。” “当真?”风澈神色一滞,不确定地问道。 望舒上前握住风澈持刀的手,示意他将刀放下,说道:“当真,我们遇到湫龙是在八月十九日之前,他不可能刺杀太子。” “可是我不信他对此事一点也不知情。”风澈依旧紧盯着湫龙。 湫龙开口回应道:“此事我的确不知情,或许是折雪他们所为。” 风澈说道:“当夜有三位刺客,虽不知有谁,但折雪从太子下密令开始便一直不知所踪,其中定然有她。” 令歌思忖片刻,说道:“能进东宫刺杀,定然轻功了得,想来是有折雪和庞飞,可是第三位又是谁?”令歌看向风澈,问道:“可还有其他线索?” 风澈神色微凝,他看了一眼湫龙,说道:“有,说是刺杀太子的那位刺客功夫颇像遇仙,我们自然想到是仪鸾报复太子。” “颇像遇仙?”令歌看向湫龙,疑惑不解,“湫龙,可还有其他人学过燕北将军的遗作?或者是湫龙你教的?” 不等湫龙回应,风澈已说道:“应该不是,据说那人的功力甚至在顾玄之上。” “怎会如此?”令歌心生警疑,“这世间能在顾玄之上的人并不多。”说罢,令歌看向望舒,问道:“师姐,师父人在何处?我记得来信说这两日师父她会到秦州。” “对,师父来信,说过了麦积山,在秦州县城里见面。” “那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动身去找师父会合,”令歌提议道,心中是无尽的担忧,“如今皇兄病重,我们最好还是回长安,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风澈又道:“令歌你放心,陛下有太医悉心照料,不会有事的,此番我前来正是奉太子之命护你回到塞外,远离长安的纷扰。” 令歌颇为意外,竟是太子?想来只是确保自己能够远离长安不与他争夺帝位吧。 “多谢风澈兄的好意,只是如今我无需护送,你且回长安吧,东宫还需要你回去守护。” 风澈沉吟片刻,终是答应下来,“好,我送你们和白掌门会合之后再走。” 几人点头同意,随即动身打算往前赶路,只是未走多远,便突然有大风乍起,迷住他们的双眼。 再睁眼时,已有数十位锦衣卫踏着落叶而来,围堵在他们的面前,拔剑相向。 第27章 何事秋风悲画扇:2 见蒙面的锦衣卫来者不善,令歌等人也当即拔出剑刃与其相对。 “你们前来所为何事?”令歌开口质问道。 为首的锦衣卫说道:“回殿下,我们前来一是为了抓捕逆贼仪鸾,二是为了护送殿下回长安。” 说罢,那锦衣卫看向湫龙,斥道:“大胆仪鸾!竟敢挟持玉迟王殿下!布阵!” 风澈眉头一皱,他对令歌他们说道:“你们先走,我来拖住他们,到时候县城里见。” 话音刚落,湫龙已挥出剑刃,冲上前去与那些锦衣卫搏斗起来,风澈见状也一跃而上,与湫龙一同激斗着那些锦衣卫。 令歌看出这些锦衣卫武功高强,心想绝对不能一走了之,他和望舒互视一眼,随即加入战局。 人群之中,一位戴着面具的锦衣卫拖着刀刃向着令歌缓缓靠近。令歌察觉,随即一剑斩去,那人以刀相抵,却让令歌感到无比的压迫之感。 “怎么会?” 令歌不解,心想是自己低估此人实力的缘故,于是他立即调用翎羽真气与之抵抗,却不想刹那间,一阵更为强大霸道的真气将他的剑刃弹开,带起一阵狂风。 令歌被风沙迷住眼睛,只听见望舒大喊一声:“令歌当心!” 令歌睁开眼的一瞬间,面前的那位锦衣卫已经一掌而上,狠狠地击打在他的胸脯之上,动作之快犹如鬼魅,让人难以提防。 刹那间,令歌只觉全身五脏六腑被撕裂一般,他一口鲜血直喷而出,以剑杵地,半蹲在地上,却已不见身前的那位锦衣卫。 他抬眸一看,只见那人已持刀朝着望舒飞奔而去,此时望舒的剑刃正已两三位锦衣卫纠缠着,望舒注意到此人来势汹汹,于是迅速以翎羽真气击退身前的锦衣卫,与那人缠打在一起。 一时间,四周的叶片因打斗纷纷落下,飘零控制,模糊视线。 望舒一改往日冷静的面容,与其打斗的同时,追问道:“你究竟是谁!” 那人默然,只是加快手中攻势,逼着望舒连连后退。刀刃已经近在咫尺,望舒随即挥剑扫腿,却不想那人似乎对望舒的身法和功夫极为熟悉,以刀抵剑的同时,迅速将手往下一掏,狠狠地捉住望舒的脚腕,只听见“咔嚓”一声,望舒的眉眼随即浮现痛苦的神色。 “望舒!” 那人趁望舒吃痛的瞬间将其剑刃击飞出去,并将望舒按跪在地,抬起刀刃准备向望舒斩去。 “不要!”令歌大吼制止,“你们要的人是我,放了她!” 那人闻言,手中的刀刃悬在半空之中,思忖片刻,他用刀柄将望舒击晕,随即便朝着令歌快步走去。 风澈打算上前阻拦,却不想那人开口道:“仪鸾,还不动手?” 那人话音落下,湫龙微微一愣,与锦衣卫纠缠的剑刃剑锋一转,趁风澈不备,以翎羽剑气击退风澈。 风澈被突如其来的一击重伤,连退数步,紧捂伤口。 “你果然和他们是一伙的!” 令歌仔细地回忆着此人的身法和内力,惊慌不已。 翎羽心法第十层!怎么会?此人究竟是谁!? 只是不容令歌细想,那人已经拽住他的衣领往一边拖去,并把他朝着树干扔去。 令歌被摔得感觉全身骨头散架一般,疼痛不已,他看向那人,质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何会翎羽心法?” 那人并未回应,只是步伐坚定而死寂地朝着令歌走来。 “燕北?”令歌不确定地唤道,不想那人已经单手紧紧地掐住他的喉咙,似乎不准任何人提起此事。 令歌注视着那人的眼眸,只见那人的眼睛里不曾有一丝波澜情绪,冷峻如冰,令人为之寒颤。 令歌全身被冷汗浸湿,他明白,此人只要稍稍用力,自己便会当即殒命。 见令歌快要窒息,那人又松开手放过令歌,只是不等令歌有所反击,那人已双手成掌,上下交叠,凝聚翎羽真气,欲往令歌的额头打去。 却不想湫龙冲过来,以掌相抵,将那人的手击退。 “孽障。”那人嗓音毫无情绪地斥责着湫龙。 “还请师父开恩!”湫龙开口求情,神色急切。 那人并未听劝,而是一掌打在湫龙的腹部,将湫龙击退。同时,他见风澈依旧与锦衣卫打斗着,遂又拔出刀刃向风澈和望舒冲去,欲一刀了结二人的性命。 湫龙当即奋力一跃,以剑相抵,对风澈喊道:“快带着望舒走!” 风澈闻言,立即击退身边的锦衣卫,抱起昏迷的望舒骑上马,飞快地离开此地,其余锦衣卫见状也追了上去。 此时,令歌吃痛地站起身来,他拾起明秋,直直刺向那人,却不想那人已经察觉,当即侧过身握住令歌的手腕,让那长剑直刺湫龙而去,穿过湫龙的身躯。 “湫龙!”令歌惊呼起来。那人见状,又狠狠地一掌击打在令歌的腹部,让令歌连人带剑被击飞出去。 令歌又吐出一口鲜血,溅落在衣裳之上,看着带有血液的明秋,他实在无力再去抵抗此人,一双清澈的眼睛在此刻唯余疲惫和恐惧。 在陷入昏迷之前,他问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那人不语,只是如鬼差一般地向他走来,要将他拖往地狱深渊。 与此同时,长安韩府之中,秋风涌起,将府里地上的落叶尽数吹起,又再一次飘落。 “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韩清玄质问着面前的折雪,神色凛然,双眼之中却是无尽的担忧。 “已经这么多日,你还不肯说吗?本官的耐心是有限的,莫非真的要本官对你用刑?” 折雪淡淡一笑,她轻抚鬓边的梅花发簪,漫不经心地说道:“事到如今,应该差不多了,我也可以告诉你发生了何事,毕竟你早已知道我们的身份。” “那夜的刺客如你所想,正是我的师父——燕北,昔日北魏的大将军。”折雪含笑解释道,“当然,他已经随着宋君逸他们出城,会去把玉迟王殿下带回长安,那可是我们大魏的最后一个皇子。” 韩清玄道:“有白掌门在,你们休想将令歌带回来。” “白掌门武功盖世,的确难以对付,可是如果她要是知晓真相,会如何?”折雪以一种挑衅的口吻说道,甚是期待那样的场面一般,“而且那样的真相,是由我师父说出来的,你说她会做出何事?” 韩清玄双拳紧握,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折雪,全然不见往日的温和之感。 “如果我没有算错的话,也许此时,玉迟王殿下已经落在我师父的手中,”折雪抬眸与韩清玄对视,“只是我也不清楚我师父会对令歌做出何事,总而言之,白栈期此次必然丧命。” “若是令歌和白掌门出了任何事,我定会让你们付出血的代价。”韩清玄警告着折雪,寒意尽显。 折雪闻言却是深深一笑,不以为然一般,只是说道:“其实大人你不必与我们如此针锋相对,你完全可以加入我们,扶持玉迟王殿下有何不好?到时候这天下都是你和殿下的,就再也没有人对你们的相爱指手画脚了。” 韩清玄不屑一笑,道:“你们这些人永远不会懂,美好的事物有多么难得,只要他快乐,我宁愿与他分离。” 折雪冷笑不止,她说道:“所以大人拼尽全力去守护玉迟王殿下,就是为了让他像从前那般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可是我敢保证,这几日过后,玉迟王将会支离破碎,大人你心里的令歌将不复存在。” “不过这样也好,你早已不是他心中的阿楷,你们算是扯平了。”折雪轻笑着,似乎在看一场精彩纷呈的戏曲。 韩清玄怒火中烧,他俯下身对折雪冷声地说道:“若是你们伤了令歌丝毫,我敢保证,你们将会死无葬身之地,我韩清玄说到做到。” 折雪不急不躁地回应道:“大人你应该明白,我们像你一样,都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又怎会害怕死亡?” 韩清玄直起身,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折雪,又道:“遇仙和锦衣卫已到秦州寻找令歌,你们不会轻易得逞的。” “那我也告诉大人,宋君逸和王炳他们也带着盛楠和小蝶快到了,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两人一立一坐地对峙着,良久不曾有谁流转目光,败下气焰。 …… 当令歌有意识重新醒来时,他只觉眼前一片模糊朦胧,良久,眼前之景才渐渐地清晰过来——麦积山的庙宇。 令歌欲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气息虚弱不堪,身子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麻木无力,即使是当年中令楷的迷药时也未曾如此。 半饷,令歌感受到有真气正源源不断地往自己的身体里输送,他微微地回首一看,竟发现是师父白栈期在他的身后,盘腿席地而坐,调用内力为他疗伤。 “师父,”令歌无力地唤道,无力到他自己都听不见对师父的叫唤,“是燕北……肯定是他……” 白栈期并未回应,只是眉眼间闪过惊讶,继续为令歌输送翎羽真气,以此护住治疗令歌受伤的五脏六腑。 两人正在麦积山的寺庙之中,此处一片禅意,丝毫不见先前山下的打斗杀戮。 在翎羽真气的洗礼下,令歌只觉全身的疼痛和撕裂正得到舒缓,难以自已地再一次陷入昏睡。 当他再次醒来之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麦积山寺庙的佛像之前,那一尊自己曾对其祈祷许愿的佛像。 他强撑着身子爬起来,却发现此处凌乱不堪,瓜果盘子皆被人掀翻在地,似乎有人在此打斗过。 可是方才师父为自己疗伤的时候,这里并无打斗痕迹,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何事?令歌疑惑着。 忽然,他听闻身后传来薄弱的呼吸声,他心生警惕地回首看去,赫然发现师父白栈期正瘫坐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脸上更是没有一丝血色,仿佛一只猛兽,只是死死地盯着他,随时都会发起致命一击。 令歌心中一惊,不安地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白栈期并未回应令歌,她依旧含恨地凝视着令歌,仿佛看着有血海深仇的仇人一般,他下意识地往身后看去,差些以为是自己的身后出现何人。 这样的目光令歌从未在白栈期的眼中见过,如今一见,令歌只觉胆战心惊。 “师父,你别吓我……你怎么了?”令歌追问道,“你是不是和燕北打斗时受伤了?” “自戕……”白栈期垂下眼眸,不停地喃喃着,“自戕……” “师父,你在说什么?什么自戕?”令歌慌了神,他看见白栈期的泪水正在一颗接一颗地滴落着。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对姐姐……为什么……” 令歌虽不解其意,但还是猜到此事定与燕北有关,那位本该早已死去的大将军燕北。 可是他为何没死?还出现在锦衣卫之中?令歌依旧疑惑着。 他伸出双手抚着白栈期的双臂,安慰道:“师父,这其中肯定另有隐情,我们一起回长安查清真相……” 白栈期缓缓地抬眸看着令歌,须臾,她止住泪水,却对令歌说道:“自戕,我让你自戕。” 令歌顿时愣在原地,他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白栈期,恍惚间以为自己正在经历一场梦魇。 白栈期突然站起身来,吼道:“我让你自戕!你听不懂吗!?不要逼我动手!” 令歌抬头看着白栈期,发现白栈期满脸狰狞,双眼通红,似是从地狱里爬出的魔鬼一般,和从前记忆中的师父判若两人。 “师父……为什么?”令歌错愕不已,“为什么要我自戕?” 白栈期愈发恼羞成怒,她当即俯身捡起地上还残留着血迹的明秋剑,指着令歌说道:“我说了,让你自戕,不要逼我动手。” “为什么?师父,究竟发生了何事?” 白栈期泪如雨下,不停地哽咽着说道:“你不是我姐姐的孩子,你不是……你该死,你们都该死……” 见白栈期哭泣,令歌心痛至极,他亦也落下泪水,追问道:“师父你先把剑放下,我们把话说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 “你走,这辈子都不要让我再看见你,”白栈期用长剑指着令歌咆哮着,“你走!” “你不走是吧?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我现在就杀了你!”说罢,白栈期便举起长剑,朝着令歌的心房刺去。 令歌惊地闭上双眼,眨眼间,他听见长剑刺入肉体的声音。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却发现身前的白栈期已被人用长剑从身后刺穿心房,血液顿时染红衣裳。 “师父!”令歌大叫起来,他看清白栈期身后之人,正是那位戴着面具的锦衣卫——燕北! 燕北拔出长剑,白栈期也顺着长剑的拔出应声倒地,她用手中长剑杵着地面,想回过头看向燕北,却始终不见燕北的容颜。 白栈期喃喃着:“是你……对吗?为什么不肯摘下面具,为什么……”一滴泪水悄然落下,在伤口之上与血液融为一体。 令歌心急如焚,他欲运功救治白栈期,只是在运功的一刹那,他却发现自己的翎羽真气已经荡然无存。 我的功力呢?怎么会?令歌错愕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令歌猛地抬头看向燕北,此时他才明白,自己的功力已被燕北尽数废去! 顷刻间,令歌只觉自己失去最后的保障,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令他更绝望至极的,是白栈期鲜血如泉水般涌出,须臾,白栈期便支撑不住死亡对她的压迫,倒地不起,任由鲜血将自己侵蚀。 “师父!”令歌已顾不上武功被废一事,他爬上前去,拽着燕北的衣角,哀求道:“燕北,我求你,救救我姨娘,你们昔日是好友,而且我是玉迟王,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求你救救她……” 燕北立在原地,不为所动,只是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哭泣的令歌和渐渐死去的白栈期。 透过面具,令歌被燕北冰冷混浊的双眼所震慑,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不带一丝怜悯,不带一丝情感,犹如恶魔一般地蔑视世间,似乎连自身也不曾爱惜过,恐怖至极,令人不敢直视。 一瞬间,令歌垂下手,他明白一切为时已晚。 如今,自己武功尽失,只能看着燕北转身离去,不能加以阻拦。自己眼下能做的,唯有陪伴着师父白栈期的尸体渐渐冰冷,任由恐惧和绝望在此刻笼罩身心。 令歌全身虚弱不堪,他无力站起,只能抱着白栈期的尸体瘫坐在此。 看着白栈期尚未合上的双眼,令歌内心悲痛万分,只因白栈期的眼中有悔恨,有不舍,种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她的眼中交汇,让令歌不知该如何面对。 他抚上白栈期的眼睛,无声地流着泪水,喃喃道:“师父,我给你报仇……我一定会给你报仇,亲手杀了燕北……” 时有游客前来烧香拜佛,无不例外地皆被眼前之景吓走。 “杀人了!” 然而令歌却是默然,他只是仰望着佛像,眼中不曾有一丝期盼,唯余悲凉,无人知晓他在心想何事。 良久以后,令歌听见有人唤道:“令歌!小师弟!” 令歌侧首看去,发现来者正是几位遇仙山的师姐。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众位师姐当即围上前来查看,纷纷跪在地上,“是谁干的?是谁杀了师父!” 在见到师姐们时,令歌原先止住的泪水顷刻之间再次掉落,他无力地倒在一位师姐的肩膀上,哭泣道:“是燕北,是燕北杀的师父,他没有死……” 众位师姐大惊失色,有师姐冷静下来,提议道:“我们先收拾收拾离开这,一切回去找大师姐商量之后再说。” “大师姐被燕北打伤,风澈带着她先逃走了,”令歌回应道,“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在何处,是否安全,我们得赶紧找到他们。” “好,我们这就去找他们,”一位师姐说道,“你们留下几人照看令歌和师父的遗体,其余人和我一起去找望舒师姐,以免他们发生意外。”说罢,几位师姐便先行往山下赶去。 令歌被两位师姐搀扶着,白栈期的尸身则由其他师姐抬起。 师姐问道:“令歌,究竟发生了何事?你慢慢说。” 令歌尽量抑制着悲痛的心情,同时他也不愿去回忆这段噩梦,只是说道:“是燕北扮作锦衣卫前来偷袭我们,然后他打伤了我,废了我的武功……” “废了你的武功?!”师姐们惊慌不已,白栈期遇害,望舒下落不明,再加上令歌功力被废,遇仙可谓是雪上加霜,危机四伏。 “我曾听师父提起过,燕北和她的武功不相上下,定然是燕北先打伤小师弟,让师父消耗内力救小师弟,再与师父打斗,最后杀掉师父!” 令歌不愿再去想象那样的画面,他只是垂着头,无力地随着师姐们行走着。恍惚间,他想起被自己一剑插入身体的湫龙,于是他不安地问道:“师姐,你们可有看见湫龙?他怎么样了?” “我们并未看到他,他怎么了?”一位师姐回应道。 “燕北伤了他,但愿他没事……”令歌祈祷着湫龙安然无恙,否则他将内疚一生,再也无颜面对小蝶。 来到山下之后,令歌和师姐们顿时愣在原地,只见面前有着一队人马,已经将方才下山来的几位师姐擒获,令歌定睛一看,为首之人身穿盔甲,身后是锦衣卫和御林军,正是王炳。 同时,令歌发现他们还擒住盛楠和小蝶,这让令歌更是震惊不已。 长安城究竟发生了何事? “玉迟王!随我们回长安吧,”王炳开口说道,“可不要让我们为难。” 看着令歌脸色苍白,身上沾有血迹,以及白栈期的尸体,王炳冷笑一声,他拔出长剑指着令歌,叫嚣道:“哟,想不到你白令歌还有受伤的一天,我劝你乖乖地跟我们回长安,否则别怪我对你动手。” 令歌此时疲惫不堪,不愿与王炳有口舌之争,便说道:“王炳,有何事冲着我来,你放开她们。” “放开?你随我们回长安我就放开她们,”说着,王炳便用剑刃挑起盛楠师姐的下颔,又道:“不过说好,我要留下一两个来给我当小妾,其余的都赏给我的弟兄们。” “弟兄们,你们说好不好?”王炳冲着身后的人马大笑着。 “好!”一时间人群中响起雀跃欢呼之声,兴奋不已。 王炳又看向令歌,挑衅道:“王爷,你意下如何?” 令歌握紧拳头,若是平日,王炳不敢如此造次,他也不会如此忍让,只是如今自己武功尽失,长安城大变,又该如何与王炳对峙? 此时,一位师姐上前斥道:“王炳!你嘴巴放干净点!识相的话就放开她们!否则我们遇仙定不轻饶!” 王炳猖狂地笑起来,说道:“如今白栈期已死,白令歌受伤,那位袁望舒也不在此处,你们其余之人纵使武功再高,又如何抵挡得住我训练有素的御林军和锦衣卫?” “今日我把话撂在这,白令歌我人要带走,你们这些漂亮姑娘我也要定了!” “只怕你没有那本事。”师姐们依旧不卑不亢,纷纷拔剑出鞘。 见遇仙如此架势,王炳便下令道:“传本将军令,仪鸾与其同伙挟持玉迟王殿下,犯上作乱,现押送回京,反抗者,杀无赦,给我上!” 师姐们亦不甘示弱,当即把白栈期的尸身交给令歌,持着剑刃冲上前与那些御林军和锦衣卫交手。 如王炳所言,失去白栈期和袁望舒以及令歌的庇护,遇仙又怎会敌得过人多势众且训练有素的御林军和锦衣卫? 不一会,面对一波接一波的进攻,师姐们倍感吃力,渐渐地败下阵来。 令歌抱着白栈期的尸体坐在原地,看着战局他愈发慌张,内心更是矛盾纠结着。 突然,令歌看见有御林军用剑刺入一位师姐的身体,鲜血喷洒而出,他绝望至无力,却依旧拼命地吼道:“住手!通通住手!本王命你们住手!” 见那些御林军和锦衣卫依旧向师姐们发起进攻,令歌又对王炳说道:“王炳,我跟你们回去!你叫他们住手!” 王炳却冷漠地摇头,只是对令歌说道:“如今你求我已经晚了,白令歌,之前甯霞因你而死,害得意明伤心欲绝,我侄孙女失去母亲,与韩清玄陷害皇后,我王家因你被重创,如今皇后临朝称制,我屠你遇仙,这就叫做血债血偿!” 令歌闻言又吼道:“你要杀就杀我!是我害死了甯霞!杀我!不准伤我师姐!” 王炳用长剑指着令歌,斥道:“真当我不敢杀你吗?!”说罢,他当即从马背上下来,拖着长剑向着令歌走去。 一旁被侍卫押着的小蝶见状大喊道:“王爷!快跑!” 此时,盛楠挣脱侍卫的束缚,拔出身边侍卫的长剑,挥剑冲向王炳。 “将军当心身后!” 王炳回头一看,当即以剑抵挡,并把盛楠手中的长剑击飞,反手治服盛楠。 盛楠奋力挣扎着,骂道:“王炳,若非中了你们的迷药,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只见王炳伸出手去抚摸盛楠洁白的脸颊,戏谑道:“真是个暴脾气,我喜欢。” “王炳!不要碰我!你这个畜生!卑鄙小人!”盛楠躲闪着骂道,“等玉清卫赶到,你就等着下阴曹地府吧!” 王炳笑道:“我可不怕你们玉清卫,就算真的要下阴曹地府,我定会先带你爽上天堂,如何?” 说着,他便去撕盛楠的衣裳,刹那间,盛楠洁白的肌肤暴露在众人的眼前,引得那些士兵一阵高呼。 “王炳你放开她!王炳!”令歌声嘶力竭地吼着,他放下白栈期的尸身,欲起身反抗,却发现四肢实在无力。 王炳全当没有听见令歌的话语,又对其余士兵喊道:“兄弟们,不杀了,只要抓到她们,她们就是你们的人,大家各凭本事!” 此言一出,那些王炳麾下的御林军便如饿狼一般朝着几位还在搏斗的师姐们飞扑过去。少顷,那群饿狼便夺取师姐们手中的兵刃,将她们按压在地,禽兽一般地去撕开她们的衣裳。 令歌狂怒着对众人吼道:“我还是玉迟王!若是你们再敢动我师姐,本王回京定会向陛下请旨诛尔等九族!” 听闻此言,那些御林军这才停下手,他们怔怔地看着王炳和令歌,一时不知所措。 王炳瞪了一眼令歌,又叫嚣道:“有我在,没人敢动你们!” 忽然,王炳痛苦一叫,定睛看去,竟是盛楠一口咬住他的手,并狠狠地咬下一块皮肉。王炳勃然大怒,他当即踹开盛楠,盛楠也趁机捡起地上的剑刃,欲与王炳决斗。 却不想,剑刃才拿到手,盛楠的心房便被人从身后用剑刺穿。 “师姐!”令歌绝望地瘫坐在地,只觉眼前一片昏黑。 盛楠回首狠狠地盯着杀害她的王炳,清丽的容颜浮现出幽怨之色,她说道:“王炳,今日之辱我虽没有机会报复回去,但是终有一日,你一定会复出代价,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来日,你会比今日的我惨上千倍万倍……” 王炳一怒,当即拔出长剑,骂道:“我奉陪到底!我倒是看看你们谁敢动我!”王炳回过头看向令歌,说道:“就算今日我杀了你师姐,回到长安,只要有皇后手握大权,你白令歌就不敢动我!” 令歌默然,泪水止不住地掉落着,他凝视着王炳等人,双手紧握成拳,死死地记清这些人的面容。 来日,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28章 何事秋风悲画扇:3 秋风不断地吹下落叶,一片又一片地落在众人的身上。 盛楠已经失去呼吸,静静地躺在地上,那些叶片亦是一片接一片地飘零在她的身上,替她遮掩住伤口和裸露的肌肤,悲凉至极。 其余几位师姐则手持长剑,紧紧地聚在一起,警惕地盯着眼前的那些士兵。令歌艰难地站起身来,对王炳说道:“我随你们回去,放她们走。” 王炳轻笑一声,道:“那可不行,她们人我也得带走,要是你路上伤势好了,我不得不为自己留退路,殿下你说对吧?” 令歌默然,未再与王炳争执。 “来人,好好地伺候玉迟王殿下上路!”王炳朗声吩咐道,“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动这些姑娘。” 令歌面色冰冷地站立着,任由那些侍卫将自己押送上一辆马车。 同时,那些侍卫也将白栈期和盛楠以及几位师姐的尸体抬上马车,重重地摔在令歌的脚边。 令歌立即上前护住几人的尸身,一言不发地坐在原地,双眸低垂,不知在想着何事。 那些侍卫鄙夷地看了一眼令歌,一边离去,一边说道:“真以为自己是玉迟王就不得了吗?如果没有皇后娘娘的扶持,他算什么东西?之前还敢如此设计陷害皇后……” 令歌闭上双眼,他希望这只是一场会醒来的噩梦,却不想这样的痛苦真实无比,一次又一次的钻心之痛提醒着他,这些都是事实,都需要他去面对和经历。 且说风澈带着望舒骑马逃离麦积山,花上许久的时间,他才确定身后那些锦衣卫未再追上来。 此时,两人正躲在一处密林里,马匹被他们遗留在外面的路边,望舒在风澈的怀里渐渐地醒来,见望舒苏醒,风澈稍稍安心,对她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何事,我现在就回去救令歌。” 说罢,风澈便将望舒轻轻地放下,让她靠着树桩,自己则站起身往外走去。 “你受伤了。”望舒虚弱地牵住风澈的手。 “没事,已经止住血了,”风澈摇头安慰道,“我会把令歌带回来的,相信我。” 望舒劝说道:“那人定然是燕北,你不是他的对手,你赶紧去县城里找我师父,只有她才能对付燕北。” 风澈颔首应下,道:“好,你先在此处,我去去就回。”正往前走去,风澈便看见有一位黑衣男子骑着马经过此处。不知是何原因,男子从马上摔了下来,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仪鸾?”风澈认出男子,当即冲出去查看,他拽着湫龙的衣裳,问道:“令歌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湫龙伤势不轻且难以言语,风澈无奈,只好将湫龙扶进密林之中,将其安顿之后,他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找出药粉,替已经奄奄一息的湫龙疗伤。 须臾,湫龙在风澈的救治下缓过神来,苍白的脸颊有了些许血色,他弱弱地感激道:“多谢……” 风澈见湫龙缓过神来,便立即追问道:“令歌人呢?还有,你这伤口谁刺的?幸好没刺中要害,再加上你有翎羽心法护体,要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湫龙颔首,回应道:“我逃出来的时候白掌门已到,想来令歌暂时是安全的,你们不必担心。” “那人是不是燕北?”望舒冷冷地质问着,“你说实话,要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是,他是我师父。”湫龙回应道,“抱歉,瞒了你们这么久……” “你们究竟要做什么?”望舒追问道。 湫龙沉默半饷,道:“抱歉,我不能说……”说罢,他便艰难地站起身往外走去。 风澈本想拦住他,望舒却是摇头,道:“让他走吧,没必要强迫他,他能告诉我们那人是燕北已经足够了。”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风澈问道,“你的腿还受了伤。” 望舒神色凝重,说道:“之前我收到遇仙的消息,辰玉他们定然已经到附近了,我们得赶紧先去找他们会合,我担心令歌和师父……” “好,我们现在就走。”风澈应道。 此时,辰玉率领着玉清卫来到麦积山附近,他们发现宋君逸一行人的踪迹,便在一旁的山林里暗中观察。 辰玉见到有一位御林军骑马前来,来到宋君逸的身前,拱手拜道:“启禀宋大人!玉迟王已经被我们抓到了。” 辰玉一惊,怎会如此? 宋君逸骑在马上,听闻此言,当即掌掴那位御林军,然而他的脸上却不见任何愠色,只是说道:“放肆,王爷千金之躯怎能由你们如此践踏?给本官带路。” “诺!” 周玉担忧着说道:“遭了,王爷被他们抓了,我们得赶紧去救王爷。” 辰玉说道:“且慢,此事定有蹊跷,令歌武功这般高强,身边还有望舒师姐和湫龙,怎么会被他们抓住?” 周玉不解,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先暗中跟上,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何事,之后再做打算。”说罢,辰玉随即和周玉动身往前赶去。 未走多远,他们便在山林里迎面遇上望舒和风澈,辰玉见二人受伤,心中一惊,立即上前询问发生何事,周玉则说道:“我先去前面一探究竟。” 待三人诉说一番之后,望舒警惕地问道:“你是说令歌被抓了?可是湫龙说师父已经赶到了,又怎会……”望舒心中愈发惴惴不安,“燕北他们这次定然是有备而来。” 正当三人一筹莫展之际,周玉已经回来,他的脸色浮现着前所未有的担忧。 “不好了,我适才去麦积山山下一看,发现那里有打斗过的痕迹和血迹,找了一个路人问,说是那会在山上的寺庙里看到令歌抱着一个女人的尸体……”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辰玉当即慌张起来,“一个女人的尸体?” 周玉已经不敢往下说去,然而面对辰玉的追问,他只好继续说道:“听说,还有几位师姐被那些士兵杀害了……” “怎么会?不可能!”辰玉惊地站不住身子。 “辰玉姐,你稍安勿躁,也许这不是真的,”虽在安慰辰玉,但是见辰玉如此,周玉也愈发慌张,“我们应该立即去救令歌出来。” “不行,”风澈否决道,“如果周玉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单凭我们现在的力量,和他们也只能打个平手,更不说还有燕北躲在暗处,我们根本不是对手,只会让局面愈发雪上加霜。” “可是令歌该怎么办?”辰玉急地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令歌肯定是被燕北暗算了,这才被他们擒获。” “令歌是玉迟王,有陛下在,皇后也需要他,他们不敢对令歌太过分的。”风澈冷静地分析着,他看向坐在地上的望舒,又道:“我们现在应该尽快写信告诉令楷这件事,等回到长安一切从长计议,而且现在望舒的脚还受了伤,需要尽快医治。” 望舒点头,她双手紧握成拳,骨节发出声响,冷声说道:“风澈所言有理,我们先回去,新仇旧恨,他日一并了结。” …… 两三日以来,令歌一直坐在马车之中,不吃不喝,泪水也似乎干涸,只是守着师父和师姐们的遗体。 不知来到何处,马车停了下来,有侍卫冲上马车,将尸体全部拖走。 “放开!那是我师父师姐!” 令歌想下马车阻拦,却被前来的王炳一脚踹倒。 王炳骂道:“尸体都放臭了!白令歌你恶不恶心!?” “那是我师父和师姐……”令歌强忍着胸前强烈的疼痛,他想护住师父和师姐,却发现自己已经武功尽失,只能任人糟践。 “我管他是谁,现在都给我拖去烧了。”说罢,王炳转身就走,令歌只得强撑着身体跟上去。 黄昏时分,鸦声阵阵,在一片野外的空地上,一团大火正在熊熊地燃烧着,成为黑夜来临前最后的光亮。 令歌跪在火堆前,火光照映着他的面容,即使他的眼眸中倒映火焰,也依旧不见一丝神采,仿佛整个人的灵魂皆被眼前的大火焚烧。 火焰点燃天空的云霞,在那漫天的橘红色火烧云之中,令歌看见逐渐蔓延的黑暗。 夜色降临,火焰渐渐熄灭,光线褪去,黑暗顺着衣角攀爬上他的全身,连昔日清澈的眼眸也一并吞噬。 夜风乍起,带起一地星火和灰烬,令歌惘然着,似乎从前的一切皆在此刻燃烧殆尽,一丝不留。 此时,一位英俊高大的男子走到令歌的身边,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持着木盒,对令歌说道:“逝者已去,还请殿下节哀顺变。这是你师父的骨灰盒,你师姐们的骨灰也已经打整出来放置在你的马车上了。” 令歌听出宋君逸的声音,他并未看向宋君逸,只是侧首注视着宋君逸手中方方正正的木盒。他伸出手去将其接过,抱在怀中,感受着那不重不轻的分量。 一时间,令歌只觉心如刀绞,却一滴泪水也流不出来,他静静地抱着骨灰盒,用脸颊紧贴着,回忆着白栈期的体温和气息。 宋君逸蹲下身来,看着令歌失去光亮的双眼,叹息道:“令歌,这些日子你的眼睛都哭红了,我实在于心不忍,今日也终于鼓起勇气来面对你,想对你说一声抱歉。” 令歌并未回应宋君逸,只是沉浸在自己的过往回忆之中。宋君逸见状,依旧温柔关怀地解释道:“他们的死并非我能控制,我也不曾想到事情会发展成如今的局面。” 宋君逸神色和嗓音诚恳真挚,希望能够得到令歌的回应和原谅。 令歌抬眸凝视着宋君逸,冷冷地说道:“且不说盛楠师姐和小蝶是你绑来的,为了让我回长安,你们甚至刺杀太子,当真是费尽心思用尽手段。” 令歌思索过,自己离开长安不久太子便遇刺杀,目的就是为了扰乱东宫,借机将自己带回长安,成为他们的傀儡。 宋君逸神色一凝,半饷,他又微笑道:“令歌你怎么认为都好,可是我并不想伤害你,我希望你知道。”说着,他伸出手去,欲抚令歌的脸颊。 “不要碰我。” 令歌下意识地侧首避开,让宋君逸的手悬在半空中。 宋君逸收回了手,淡淡一笑,说道:“好,我不碰你,不过你得随我回驿站,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我会安排人服侍你沐浴更衣,你这一身衣服也该换一换了。” 令歌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月白衣裳,那些血渍已经凝固,与衣裳融为一体。 来到驿站的房间之后,令歌抱着骨灰盒往桌边走去。 将白栈期的骨灰盒放下后,看着骨灰盒,他又一次陷入惘然。 少顷,令歌听见房门被关上的声音,他回过神,顿生警惕之心,转头一看却发现为时已晚。宋君逸已经大步而至将他横抱而起,并往床上丢去。 令歌尚想起身逃离之时,宋君逸已经飞扑上来,将他死死地压在身下,开始撕扯着他的衣裳。 “放开我!你别碰我!” 令歌不断地叫喊挣扎着,他惊恐不已地伸手去推开身上之人,却发现此时的自己实在无力反抗。 宋君逸将令歌的双腿狠狠地分开,俯下头去亲吻令歌的脖颈和脸颊。 令歌拼尽全力地去避开宋君逸,慌乱之中,他一掌扇上宋君逸的脸颊。 一声耳光之后,宋君逸这才停下动作,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令歌。 令歌避开宋君逸的目光,他撑起身子,拽过被褥将身体掩盖,退缩到角落里,生怕宋君逸再对自己图谋不轨。 回忆起平日里宋君逸温润如玉的外表,和如今凶狠阴暗的另一面,令歌心中便愈发害怕。 宋君逸双唇含笑,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蜷缩在墙角的令歌。须臾,他伸出手捏住令歌的下颔,问道:“你武功尽失了,对吗?” 令歌默然不语,只是避开宋君逸的目光。宋君逸见状,笑意渐深,继续说道:“看来的确是这样,我就说你再怎么受伤,也不至于被王炳如此糟践,而且这么多日也不见你反抗,这会一试,我才确定是你武功尽失的缘故。” “当真是苦了你,是谁废了你的武功?”宋君逸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已经不重要了,我会护你回京,一直护着你……” 宋君逸欣赏着令歌如月般美好的容颜,如今那张令他念念不忘的容颜却是苍白无力,似一张破碎遗落画卷,令人怜爱不已。 一时间,宋君逸心生满足之感。 同时,宋君逸注意到令歌的身子正在微微颤抖,像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绵羊一般,惊恐无助。宋君逸失声一笑,问道:“殿下,你是在怕我吗?” 令歌极力地克制着自己颤抖的身心,使其恢复平静,却发现失去武功的自己何来的底气去反抗宋君逸? “原来令歌你也会感到恐惧,而且还是因我而恐惧,当真是我的荣幸。”宋君逸以一种骄傲的口吻说道,让令歌愈发感到惶恐不安。 宋君逸不再捏着令歌的下颔,而是俯下身在令歌的耳边说道:“知道方才我为什么不强行要了你吗?” “是因为你的身份。” 令歌神色一滞,双眸中唯余灰败。 宋君逸重新直起身,与令歌的目光交织片刻,又道:“你还是玉迟王,当今陛下最疼爱的弟弟,只要你回到陛下的身边,就没有人敢对你不敬,我也不例外。” 见令歌神色惘然,宋君逸微微一笑,他整理一番衣裳,坐在床边继续说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今陛下病重,若是有朝一日他驾鹤西去,你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玉迟王,那时候的你只会被更多的人蹂躏践踏,会比今日惨上千倍万倍,你深爱的韩清玄和遇仙上下,以及你有关的所有人,都会因你被践踏,因你而死。” 一边说着,宋君逸一边整理折叠着方才令歌被他脱下的衣裳,又道:“殿下,你已经没有退路了,事到如今你不能再逃避,你必须去争,去夺得皇位,不光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你爱的人。” 宋君逸放下衣裳,重新凝视着令歌,一言一语如蛊惑人心的鬼魅一般。 “你应该明白,如今武功尽失的你,只有权力才是你最好的武器,才可以保护你在意的人,而我宋君逸则可以助殿下你获得权力。” 说罢,宋君逸站起身来朝着令歌拱手一拜:“热水和衣裳已经备好,殿下自己洗漱一番吧,今夜不会有人再打扰你,臣告退。” 宋君逸离去后,令歌惊魂未定,他将自己紧紧地抱住,无声地哽咽抽泣着,孤独地熬着漫漫长夜。 …… 长安皇宫,凤仪殿之中,宫人们侍奉在殿内殿外,神色专注认真,唯恐怠慢。如今皇帝卧病不起,太子重伤昏迷,皇后临朝称制,独揽大权,凤仪殿更显金碧辉煌。 午后,皇后小憩刚醒,宫人们正在为她梳妆打扮,净手漱口。 有宫女来报:“启禀娘娘,韩相求见。” 皇后轻抚鬓边的花朵,欣赏着铜镜中的自己,心里甚是满意,她开口说道:“让他进来吧,你们都退下。” 宫人纷纷退下后,倾秋搀扶着皇后来到前殿的凤椅上,浅浅含笑地注视着走进殿中的韩清玄。 “韩相难得来本宫的凤仪殿,倾秋,去准备上好的茶水和点心。”皇后吩咐道。 倾秋福身准备离开,却听韩清玄说道:“不必娘娘如此费心招待,今日臣前来,是向娘娘告假,臣要去接玉迟王回来。” 皇后一笑,缓缓地倚靠在凤椅之上,问道:“当初不是你故意让他负气离开长安的吗?怎么如今又要接他回来?” 韩清玄眼中浮现愠色,厉声道:“你对他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面对韩清玄的发怒,皇后依旧浅浅含笑,漫不经心地说道:“也没什么,本宫不过是派出燕北杀了白栈期,杀了他几个师姐而已。” “你应该知道那些人对他有多重要!”韩清玄斥责道,“他是你的亲侄儿,不是你复仇的工具!” 皇后的笑意顿时散去,目光变得冷漠狠戾,她说道:“这是他必须经历承受,不可逃避的宿命,你没有资格指责本宫,说起来,贺兰甯霞也是因你而死,伤令歌最深的人是你韩清玄,不是本宫。” “欠令歌的我一定会还他,现在我就要去把他接回来,不让他再受你们的一丝迫害,这些从来都不是他的宿命,是你们强加给他的。” 说罢,韩清玄便欲转身离去,却听皇后说道:“你可有想过,你但凡就这样离开长安,东宫之人会如何想你?你现在可是太子身旁最重要的大臣,如今他昏迷不醒,你这一走可真是群龙无首,就不怕本宫出手吗?” 韩清玄停下脚步,回首看向皇后,说道:“只要令歌还未回京,你就不敢轻举妄动,不是吗?” 皇后浅笑一声,道:“的确如此,还得静候一段时间。”皇后伸手杵着太阳穴,又道:“那就有劳韩相亲自接回玉迟王,你的告假本宫准了。” “说句实话,韩清玄,其实本宫一直很期待能与你合作,既然你不想让令歌受苦,何不加入本宫?你要知道,接下来最有可能伤害他的人,不会是本宫。” “至于燕北,事成之后,他的生死由你们定夺,本宫向你们保证。” 韩清玄眉头轻皱,默然不语,只是转身离去。 …… 约莫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宋君逸的人马队伍已经临近长安,来到陈仓。 宋君逸端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此时,马车队伍不知为何停了下来,侍卫来报道:“宋大人,韩相率人前来,说是奉陛下圣旨前来接走玉迟王。” “知道了,本官这就去见韩相。”宋君逸开口说道,随后他淡淡一笑,喃喃道:“韩清玄终究是坐不住了。” 宋君逸来到队伍前,见到已成为丞相的韩清玄,只见韩清玄一身玄色浮光锦官袍,长身玉立在队伍之前,气宇轩昂之姿令众人为之臣服。 “下官拜见韩相,”宋君逸谦谦有礼地拱手拜道,“一别数月,还未来得及恭喜韩大人升迁丞相。” 韩清玄并不想理会他,只是将目光幽幽地投向宋君逸身后,问道:“玉迟王人在何处?” 宋君逸微笑道:“王爷一路疲惫,想来此时正在休息,不能亲自来见韩相了。” “本相亲自去见他。”说着,韩清玄便迈出脚往前走去,却被宋君逸拦下。 “韩相,今日换做是谁都可以拿着陛下的圣旨接走玉迟王,可是唯独你不行,你应该明白,玉迟王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你。” 韩清玄的双眼中闪过愠色,反问道:“你怎知他不愿见我?” 宋君逸轻扬唇角,回应道:“他亲口对我说的。” “本王不曾说过。” 宋君逸回首一看,发现正是令歌前来。 今日的令歌一身深蓝色广袖锦衣,佩戴兰花草香囊,神色漠然,高贵典雅,让人不敢亵渎。 再次见到令歌时,韩清玄心碎不已,在秋风落叶之中,眼前的令歌即使盛装打扮,也仿佛是散落一地的水晶碎片,飘零风中的洁白花瓣,憔悴不堪。他昔日眉眼间的光芒已经荡然无存,唯余空洞失神,漠然无情。 令歌对宋君逸冷声道:“宋大人,本王有话要单独对韩丞相说,还请你回避一番。” 宋君逸默然,他看了一眼韩清玄,而后离开,站到一边。 见宋君逸离去,韩清玄当即上前握住令歌的双手,说道:“令歌,你随我回去,我会替你给白掌门报仇,你信我……” 韩清玄原以为令歌会随他而去,却不想令歌挣脱他的手,只是淡淡地说道:“我的仇我自己来报,无需韩相费心。” 听闻令歌如此冷漠地说出“韩相”两个字,韩清玄只觉一颗心正被狠狠地撕裂着。 “我知道你在怪我,可是现在只要你随我走,听我解释,我向你保证,这一切并非你想的那样,我以为只要你离开长安……” “只要我离开长安,”令歌打断道,神色不见方才的漠然,逐渐激动,“你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去复仇,去向太子表明忠心,告诉他,没人会与他竞争皇位,对吗?” “不是这样的,令歌你可不可以听我解释?我们有话先离开这里再说。” “我不会跟你走的,我在这里很好,”令歌依旧固执地说道,“你回去告诉陛下,想要接本王回宫可以,换一个人,不准是你,我与你无话可说。” 说罢,令歌便侧过身去,不再看韩清玄。 韩清玄尽力地克制着心中悲痛的情绪,他说道:“好,就算你与我无话可说,可是宋君逸对你有不轨之心,你不是不知,你现在必须跟我走。” 说罢,韩清玄抓起令歌的手便往回走去,令歌奋力抵抗,立在原地,与韩清玄四目相对。 韩清玄看见令歌双眼中的泪水,一时愣住,只听令歌质问道:“韩清玄,你现在来接我是不是太迟了?” “师父死的时候你在哪?师姐们死的时候你在哪?他们辱骂我,凌辱我,我最害怕,最无助的时候你又在哪?” 面对令歌的质问,韩清玄一时心如刀绞,他不知如何回应,只能惭愧地默然。 “你在长安封侯拜相,做你的忠臣,为大齐江山做着贡献,你对得起天下百姓,唯独对不起我。” 韩清玄的手逐渐松动,令歌亦在此时挣脱。 “是你韩清玄负了我,从始至终,我白令歌对你问心无愧。” 令歌的话语犹如一把把利刃,刺穿他和韩清玄的心房,让彼此痛不欲生,泪水亦是难以抑制地流下。 须臾,令歌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道:“这个兰花草香囊,昔日你当做生辰礼物赠送于我。”令歌将香囊解开,随着浓郁的芬香扑面而来,一幕幕往事浮现在两人的脑海之中。 “今日,我亲手倒掉它的香料,从此以后,你我一别两宽,互不相欠。” “不要……不要!” 韩清玄欲伸手阻拦,却为时已晚,香囊中的兰花草已被令歌尽数倒出,难以挽回。 看着散落一地的兰花草,韩清玄眼眶中的泪水在此时滴落,令歌流转眼眸,将空空如也的香囊丢下,随即转身离去。 韩清玄满目怆然,即使他官拜丞相,手握大权,在命运面前,他也只能被一次又一次地玩弄重创。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如今的模样?明明自己已经竭尽全力…… 韩清玄缓缓地蹲下身来,捡起已失去一切的香囊,将其如至宝一般地捧在手心里。同时,他伸手欲去拾取地上的兰花草,却不想秋风袭来,将兰花草尽数吹散。 忽然,韩清玄开始不顾众人的目光抽泣着,哭中带笑,着魔一般,令人不解。 护送玉迟王回京的队伍绕开他继续往前行驶,在萧瑟凛冽的秋风中,韩清玄滞留在原地,久久不曾起身,任由叶片落在他的发丝和衣裳之上。 随着兰香渐远渐淡,满地落叶之中唯余他一人,在寂寥的天地之间显得愈发渺小。 第29章 何事秋风悲画扇:4 深秋的一日上午,凤仪殿之中,灯火光线明亮,众位宫人侍奉在殿内,等候皇后的差遣。 此时,一位身穿华服的男子大步而入,来到皇后的身前,一言不发地紧盯着皇后。 男子的双眼中充满怒火,见到男子的宫人们无不心中一颤,昔日和善可亲的玉迟王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皇后放下手中的奏折,微微抬头与令歌对视,宫人们心领神会地依次退下,只留下倾秋侍奉在皇后的身侧。 皇后开口问道:“玉迟王怎么不先去给陛下请安,反倒来本宫这里?” “把燕北交出来。” 皇后微微一笑,回应道:“本宫可以把他交给你,交给你之后呢?你打算如何?” “自然是杀了他。” “你如何杀他?”皇后反问道,“据本宫所知,如今的你已经武功尽失,哪怕是从前,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我有遇仙,有玉清卫,还有皇兄,要杀掉燕北并非难事。”令歌回应道。 皇后笑意更深,又道:“你一路上应该想过,为何燕北还活着,并且听令于本宫,还有本宫为何要如此扶持你,而不是景修?” 令歌紧握着双手,他并非没有想过,只是这样的答案实在残酷,他不知该如何面对。 从前,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皇后扶持自己是因为自己背靠遇仙,父母是临清王和白清漪,名正言顺,能够与太子一争。 然而就算事成,这对皇后又有何好处?她连太后都算不上。 回想起来,从初入中原开始,皇后就不按常理出牌,一次次地帮助自己,如今却又杀害遇仙,背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还有师父生前的话究竟是何意? 现在,他必须知晓真相答案。 “我究竟是谁?你又是谁?”令歌开口问道,情绪逐渐激动,“你们对我师父究竟做了何事?” 皇后淡然一笑,回应道:“实话告诉你,本宫杀了她的姐姐,并且把她姐姐的孩子替换掉了。” 令歌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语,他怔怔地看着皇后,只听皇后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当年,是本宫派燕北杀死临清王和白清漪,并非淮阳王。同时,本宫还命燕北把他们的亲生骨肉替换成你,让你在遇仙山长大,学得翎羽心法,回到长安争夺皇位,复兴我大魏。” “你是北魏皇室之人?”令歌脑海里浮现出一些昔日在史馆的记忆,“我也是?” 皇后笑意不减地凝视着令歌,回应道:“对,你是本宫皇兄,世人口中的魏哀帝,唯一的骨肉——萧恒。” 魏哀帝?萧恒?自己的亲生父亲,自己的真正姓名?令歌如闻晴天霹雳一般,震惊不已。 “我不信……你在骗我。” “你不信也得信,本宫骗你有何好处?燕北才是杀害临清王和白清漪的真凶,你身上的月牙状胎记也并非生来就有,而是当年本宫用北魏皇室秘术留下的。” 皇后轻笑一声,笑声嘲讽不屑,又道:“说起来还真是感谢白清漪的野心,她亦是我大魏皇室之人,若非她给自己的孩子留下月牙胎记,替临清王争夺名利,本宫也没有机会得手。” 看着皇后的笑容,令歌只觉内心百感交集,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过去和将来。 “都说你像白清漪和临清王,想来是白栈期照着他们两人培养你的缘故。”皇后继续说道,同时,她打量着令歌的容貌和身形,心中愈发满意。 “可是在本宫眼里,你更像本宫的皇兄和皇嫂,像你的亲生父母,如今你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世,还想杀燕北吗?” “不管我是谁,我都一定要杀了他,替我师父报仇。”令歌态度坚决,不容更改动摇。 皇后颔首应下:“好,本宫答应你,本宫已经向你和韩清玄许诺,只要你登上皇位,燕北的生死由你们定夺,本宫绝不阻拦。” “你说什么?你向阿楷许诺过?他知道燕北?”令歌震惊地看向皇后,回忆起疑点重重的往事,他恍然大悟,追问道:“阿楷知道燕北没死?也知道我的身世?他一直追查的并非你害死惠贤皇后的真相,而是你我的真实身份,对吗?” 见皇后笑脸盈盈,如看精彩的戏剧一般,令歌怒道:“你回答我!” 空旷的凤仪殿徘徊着令歌的声音,皇后见状,缓缓地收敛笑意,承认道:“如你所言,是本宫一路引导韩清玄追查,为的就是引你们回到长安,他也不负本宫所望,查出了真相。” 令歌心惊肉跳,脑海中一片空白,长达二十多年的布局谋划,人人都是这盘棋的棋子,布局之人城府之深,令人寒颤。 “本宫原本心想由他告诉你真相,引导你争夺皇位,你会更容易接受,却不想他对你如此一往情深,为了不让你陷入纷争,竟和贺兰甯霞联手对付本宫,还愿意割舍你,让你离开长安。” 皇后轻抚手指上的金嵌珠镂空梅花戒指,感叹道:“若非本宫手中还有燕北和宋君逸这两颗棋子,只怕是要功亏一篑了。” 听闻此言,令歌开始大笑起来,却泪如雨下,他凝视着皇后,说道:“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为了让我登上皇位,完成你的执念,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皇后的笑意尽数散去,她厉声说道:“本宫筹划多年,就是为了让你登上皇位,你是我们大魏最后的希望,这并非本宫的执念,而是你不可推脱的宿命和责任!” 令歌无力地笑着,说道:“好一个不可推脱的宿命和责任……我要报仇就得登上皇位,要守护我爱的人也得登上皇位……好,看来我不得不答应你们……” 见令歌如此痛不欲生的模样,皇后眉头紧锁,内心渐软,她说道:“令歌,你应该明白,事到如今,我们都没有退路了,你还爱韩清玄,对吗?去把他拉拢过来,你们还可以像从前一样。” 令歌冷笑一声,道:“皇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难道还不知道吗?我已倒香绝情,与他再无瓜葛。” 皇后微垂眼眸,说道:“韩清玄一向心系天下,让他在你和忠君爱国之间做选择,实在是为难他,所以你才主动与他决裂,对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始终是我亏欠于他……今日我之所以答应你争夺皇位,除了我要杀燕北,还有就是不准你们任何人伤害令楷。” “自然,就算是事成之后,有人要对韩清玄动手,本宫也一定会保住他的性命。”皇后答应下来,“说到底,你们两人谁也不欠谁,只是太爱了,反倒伤了彼此,当真是本宫的过错。” 令歌不语,只是仰望着金碧辉煌的凤仪殿,他抹去脸上的泪水,讥讽一笑。 皇后拿起手中的奏折,吩咐道:“倾秋,你送一下王爷,带他去看望陛下,陛下很是思念他。” 倾秋颔首垂眸,走下台阶对令歌说道:“殿下,娘娘还要处理国事,臣送你去金銮殿。” 令歌凝视着凤椅之上的皇后,只见皇后正在从容平静地处理政务,似乎她永远都是这般波澜不惊,运筹帷幄。可是这一刻,令歌确定,皇后也曾动情,也曾心软。 走在前往金銮殿的路上,倾秋对令歌说道:“殿下,臣有一事想请殿下帮忙。” 令歌看向倾秋,只听倾秋说道:“我的妹妹折雪还在韩大人的手里,还请殿下将折雪要回,不要让韩大人伤了她才是。” 令歌点头,说道:“令楷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对折雪用刑的,你放心便是。” “多谢殿下。”倾秋颔首道谢,她端详令歌,发现令歌眉眼间的愁绪浓厚不已,于是安慰道:“人生短短数十载,殿下想开一些吧,这些年来,娘娘终日如履薄冰,你们才是真正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若是你对她都像仇人一样,她心里会更不好受的。” 令歌淡淡一笑,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得她自己受着,又怎能怨我?我恨她难道不是情理之中的吗?” 面对令歌的反问,倾秋并未反驳,只是点头道:“此乃人之常情,娘娘会理解的,娘娘和臣一样,都不忍心看殿下你如此伤心,其实她还是希望你和韩大人重归于好的……” 令歌停下脚步,打断道:“倾大人,你无需多费口舌缓和我和她的关系,我的前半生都是她编织的梦境,我像提线木偶一样被她摆布控制,这一生我都不会原谅她。” “即使有血缘关系,在我的心里她也不会是我的亲人,她伤害了我,却还要我去温暖她冰封的心,倾大人,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倾秋默然颔首,只是恭送令歌离开。 看着令歌的背影,倾秋甚是出神,她自问着,多年来她追求的究竟是什么?当真是复兴大魏吗?她不能确定。 令歌踏入金銮殿之中,浓厚的药草味便扑鼻而来,殿中安静无声,几乎不见宫人侍奉,难以想象此处竟是大齐江山之主的寝殿。 跟随黄飞往里走去,令歌见到皇帝正闭眼躺在床榻上。原以为皇帝正在熟睡,却不想皇帝闻声睁开双眼,欲从床上起身。 令歌见状立即上前搀扶皇帝,看见皇帝憔悴不堪的脸庞,以及鬓边多出的白发,令歌顿时泪目,不知如何开口言语。 黄飞心中不忍,便缓缓退下。 皇帝垂头,虚弱地说道:“白掌门遇害的事朕听说了,是仪鸾做的,你且放心,朕已下旨抓捕他,会替白掌门报仇。” 令歌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任由泪水一颗接一颗地滴在龙床之上。 皇帝伸出手去擦拭令歌的眼泪,将他搂进怀中,自责道:“是皇兄没有保护好你,都是皇兄的错,害你受苦了……” 当温暖来临时,令歌结冰的悲伤顿时融化,他在皇帝的怀里痛哭着,将多日以来的委屈和苦楚在此时宣泄。 “皇兄,师父没了,盛楠师姐没了……皇兄……” 皇帝无声地流着泪水,他轻抚令歌的后背,安抚着令歌,然而此时此刻的他亦是疲惫至极,纵使身为九五之尊,他也身陷囹圄,难以自救。 在令歌的哭泣之声中,皇帝喃喃说道:“朕会护着你,一定会护着你,昔年我没有护住皇叔,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也要护住你……” 与此同时,孙府之中。 韩清玄正独自一人立在书房内,他凝视地面,神色倦怠失落,有无尽的愁苦在他的心中交织。 少顷,他听闻身后传来脚步声,遂转身看去,发现正是孙太傅前来,他当即拱手拜道:“令楷对太傅大人有所隐瞒,还请太傅大人责罚!” “究竟发生了何事?”孙太傅不解地问道,“白栈期是何人所杀?可是和刺杀太子的是同一个人?我不信那人是仪鸾。” 韩清玄点头,承认道:“那人的确不是仪鸾,而是仪鸾和折雪的师父,昔日的北魏的将军——燕北。” 孙太傅神色一滞,道:“看来皇后也的确不是王家的女儿,而是北魏的公主,对吗?” 韩清玄点头,说道:“对,她乃北魏公主,之所以扶持令歌,是因为令歌的母亲白清漪,亦是北魏皇室公主,身上有着北魏血脉。” 孙太傅深深一叹,说道:“想来这也是当年太宗皇帝对白清漪有所忌惮的主要原因……罢了,如今得尽快抓到燕北,他是一个危险人物,即使不能用他扳倒皇后,铲除他也可以重创皇后。” “太傅放心,我已经下令暗中追捕燕北,虽然折雪还在我的手里,但她对皇后和燕北忠心耿耿,不曾有一丝泄露。” “罢了,放了她吧,让女子为国献身,也真是逼上绝路了。”孙太傅叹息道,随后坐下身来,“你也坐吧。” 韩清玄坐下身,与孙太傅面对面,他说道:“皇后筹划多年,可谓是步步为营,做到天衣无缝,我们根本不可能找到直接证据,只能与她这般斗下去。” 孙太傅替彼此倒上茶水,他看向韩清玄,说道:“如果我们和她斗下去,你和令歌就真的难以回头了,这实在是苦了你们。” 韩清玄接过孙太傅递过来的茶水,神色凝重地说道:“为了大齐江山和令歌,这些苦我并不害怕,怕的只是令歌一生被囚禁于此,终日忧愁。” 说罢,他苦涩一笑,又道:“如今他主动与我诀别,想来日后他也不会为我而苦恼,我倒也安心一些。” 孙太傅默然,垂眸哀愁。 须臾,韩清玄说道:“太傅,你放心,我正在想两全的办法,我要辅佐太子登基,同时我也不愿令歌受人摆布。成为天下之主从来都不是令歌的心愿,他也只是被皇后利用,还望太傅明鉴。” 孙太傅点头:“我知道,令歌和临清王一样,并非眷恋荣华富贵之人,你放心去做,日后我定会助你一臂之力,保住令歌。” “多谢太傅,”韩清玄颔首感激道,“令歌本是塞外最自由无虑之人,当年是因为我们才卷入这场风波,如今我一定要护他离开长安,这是我对他许下的承诺,对他,我不能食言。” 孙太傅颔首,道:“怪我,若非当初让你回到长安,你和令歌也不至于走到今天的地步。” 韩清玄微微摇头,嗓音甚是低沉,说道:“太傅切莫自责,我们都没有做错,只是有时候在命运的河流上,总是有难以察觉的暗礁,往往会导致事与愿违。” “我原以为单凭一己之力就能够扳倒皇后,带着令歌远走高飞,却不想我也成为伤害他的帮凶。”一时间,韩清玄只觉眼前变得模糊朦胧,难以继续言语。 他尽力地平复情绪,转言问道:“只是如今太子殿下依旧昏迷不醒,这一切实在非我一人能所掌控,太傅可有对策?” 孙太傅默然,良久,他说道:“如今我们除了抓紧时间医治太子,便是保护陛下,皇后已经疯魔,甚至可能会对陛下出手,若是陛下驾鹤西去,大齐江山将会立即落入皇后之手。” “我明白,”韩清玄点头应下,“太傅放心,我会想尽办法护住陛下的,不给皇后可乘之机。” 孙太傅沉吟片刻,又道:“令楷,就在方才,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韩清玄抬眸看向孙太傅,只听孙太傅说道:“这么多年,我们也看得出来,皇后并非祸国殃民之人,她和我们一样,也心系天下百姓,我们沉浮官场多年不也是为了天下百姓吗?” 韩清玄默然,他回忆起自己半生以来,科考做官不仅是为了还韩家一个清白,也是为了千千万万像苍竹村一样的普通百姓。 “你至今忠于东宫,我非常感激,可我也不想强求于你,也许臣服于皇后,对于你和天下百姓来说,都会是一个好的选择,”孙太傅继续说道。 “可能这也是天意。” 韩清玄陷入沉思,只是凝视着杯中茶水。须臾,他开口说道:“太傅所言我并非没有想过,可是我不愿把令歌推向皇位,推向囚笼。” “为了他一生的平安快乐,就算是让我搭上性命,失去所有,我也在所不惜。他对于我的意义,远远大于我的生命。是他让我重生,让我体验到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所以,我会和那些压迫他的所谓的命运斗争到底,直到呼吸停止。” 孙太傅愣在原地,他从面前这位年轻男子的眼中看到无比炽烈的爱,令他一生难忘。 翌日清晨,令月坞之中,薄雾袅袅,霜落满地。 兰陵阁之中,令歌身穿素净的月白色衣裳,倚着门框,坐在阁楼的露天小庭院边上,他正静静地仰望着头顶之景。 小寻子和小元子在边上守着,不免心生担忧,小寻子说道:“平日里的这个时候殿下都还睡着,如今倒好,天不亮的时候就来这里坐着了。” 小元子微微一叹,道:“殿下心里难过,我们能做的就是好好守在他身边。”小元子看向小寻子,问道:“早膳备好了?” “刚备好,我们去请殿下用膳吧。”小寻子回应道。 两人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顺着令歌的目光看去,只见在房檐下赫然结着一张不大不小的蜘蛛网。 “这里不是你负责打扫的吗?怎么没有打扫干净?”小元子低声训斥着小寻子。 小寻子辩解道:“我分明打扫干净的……” 此时,令歌开口说道:“是今早蜘蛛自己结的,怨不得谁,它好不容易结的网,也没碍着我们,就别清扫了。” 小元子和小寻子互视一眼,齐声回应道:“诺。” “殿下,早膳已经备好了,还请用膳。”小元子说道。 小寻子喏喏点头:“对,都是殿下你平日里爱吃的。” 令歌浅浅一笑,眉眼却不见丝毫欣悦,道:“好,用完早膳之后,我们去金銮殿,给陛下请安。” 用膳时,令歌只是简单地喝着粥,并没有什么胃口,小寻子和小元子见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发现正是小蝶和小涵两人前来。 见小蝶前来,令歌当即放下手中的碗勺,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单独和小蝶说。” 小蝶福身道:“殿下,奴婢已经把白掌门和盛楠师姐们的骨灰送回王府了,你的话我也带到了,这段时日你都会住在宫里,不回王府。” “有劳。”令歌微微点头,喃喃自语着,“我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 “殿下切莫自责,一切都是王炳那恶徒所为……却苦了哥哥,要背负这些罪名。”小蝶叹息道。 “可有找到湫龙?当时他受了伤,后来去了何处?”令歌担忧地问道。 “听望舒姐说,风澈兄已经医治过哥哥,只是后来哥哥便不知去向了。”小蝶回应道。 令歌点头,安慰道:“放心,我一定会派人找到湫龙的,这段时日你就留在我身边,我会保护你。” 小蝶一时泪目,道:“多谢殿下,哥哥的事还有劳殿下多操心了。” “都是我应该做的,”令歌颔首回应,“小蝶,我有一事需要你去做,你去替我找韩大人要一个人——折雪,当初绑你和盛楠师姐的人就是她,对吗?” “虽然那日她穿了黑衣,但是后来我有听见她和宋君逸的对话,应该就是她。” 令歌默然,端起粥浅饮一口,双眸微凝含恨,“我不会放过她的。” 小蝶微微一愣,半饷,她说道:“殿下,这些是白掌门的遗物,辰玉姐让奴婢带进宫来交给殿下。” 说罢,小蝶便将身上的包袱卸下,交到令歌的手中,随后退了下去。 令歌心中甚是忐忑不安,他将包袱拆开,定睛一看,发现皆是熟悉之物,包括白栈期的一些贴身首饰和那本《翎羽心法》下半卷。 除此之外,令歌还发现一本册子,他拿起来打量一番,发现册子已经陈旧泛黄。 他翻阅片刻,顿时泪目,只听他喃喃道:“是师父的回忆录,上面好多都是关于我的……” 第一次看见令歌的时候,我的心都快碎了,他在襁褓里还那么小,若非我及时赶到,他早已被歹人掳去…… 他的手脚被青岩山的夜冻得冰凉,我将他抱在怀里,只希望能够把自己的体温全部给他…… 姐姐,你生的这个小家伙醒了后就一直盯着我,他清澈的眼睛总是让我想起你,想起你看着我的目光,想起你看着这世间的目光。 姐姐,我发现小家伙的手里一直握着一颗蜜饯,是姐姐你放在他手里的吧。后来他每次哭闹的时候,我便往他的手里放一颗蜜饯,他握住蜜饯很快就止住哭声。如此看来,他以后的人生定会像蜜饯一般甜甜蜜蜜,我想这是姐姐你的智慧和庇佑的缘故。 姐姐,时间过得真快,如今令歌七岁了,非常懂事听话,是我们整座遇仙山的开心果。他不仅像姐姐和姐夫你们一样喜欢诗歌小说,而且也特别热衷于武学,将来他定会是武林高手,就像昔年的南宫师父和北哥哥那样。 姐姐,如今天下已经安稳,百姓们的生活也愈发好过,经历过长庆二年的风波,大齐江山愈发欣欣向荣,虽然遇仙从长安和宁州撤出,但依旧在为天下百姓做着贡献。听洛兄说,清飖书局的书生越来越多,通过书局考中秋闱的书生再创新高,一切如你所愿,天下读书人正走在一条光明的大道上。我没有辜负南宫师父和你,天下和遇仙,都在越来越好。如今回忆起来,我们这两个北魏公主逃出北魏皇宫是正确的,不仅为母妃报仇,而且也对得起天下百姓。 姐姐,今日是令歌的十四岁生辰,行束发礼。如今的令歌长得愈发俊俏,尤其这两年,个子长得极快,已经比我高出半个脑袋,想来以后定会像姐夫那般身姿颀长,英俊潇洒。以后我会带他下山见见世面,走过我们曾走过的路,欣赏我们曾看过的风景…… 姐姐,令歌喜欢上一个人,叫作令楷,是一位男子,我不知这是错还是对,可是我想起姐姐你以前说过,喜欢一个人怎会分对错呢?所以我并不反对令歌,我想你和我一样,定会祝福他们。 姐姐,淮阳王死了,可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多年以来,我一直想着为你和姐夫报仇,可是如今大仇得报,我的心中却空荡荡的,好在看见令歌的时候我还能庆幸自己这一生并非为仇恨而活。 今日是长庆十五年的九月十五日,时光荏苒,从前因为你的教导影响,我开始写下属于自己的回忆录,不知不觉间,回忆录的册子已经快要写到尽头。今日有一件前所未有的喜事——令歌和令楷在遇仙山的月祭中拜堂成亲,像当初你和姐夫那般,在天地之间,明月之下,互许终身。 姐姐,我向你保证,令楷对令歌是真情实意的。世人有千千万万张脸庞,唯独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目光皆是一样的,无比的真挚和欣喜。他们两人一路走来,经历过风雨挫折,如今两人终成眷属,我想你们和我一样,都深深地祝福着他们。 姐姐,今日我和令楷谈起过往,虽然他向我承诺会一生一世保护令歌,但我开始害怕,若是燕北未死,那当年的你们究竟是被何人所害?冥冥之中,你是否能够指引我,告诉我答案?我从未这般迷茫过。 最终,令歌将白栈期的回忆录放下,他瘫倒在地,泣不成声。 “师父,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看着窗外白亮而阴沉的天空,令歌只觉心如死灰,凄凉至极。 师父的一生,终究是被自己毁了。 第30章 何事秋风悲画扇:5 “阿楷,你究竟何时把令歌接回来?” 韩府书房之中,令娘知晓令歌回到长安后,担心不已地来到韩清玄的面前。 “你们的事我几乎从不过问,可是如今令歌伤了心,不肯回来,我就不得不说你几句,你现在就去向他道歉认错,我陪你一起去,我们的命可都是他救回来的,他是重情重义之人,定然是你有愧于他,我们得向他赔礼道歉。” 韩清玄神色怆然,他放下手中的毛笔,不再批阅手中的公务,他说道:“娘,此事我以后再和你解释,好吗?我先把我手中的事情处理完。” 令娘不依不饶,道:“我要你现在就解释,究竟是怎么回事?白掌门为何会被人杀害?你和令歌到底发生了何事?” 韩清玄陷入沉默,不知该如何道来。 “你不说是吧,是不是因为府上那位叫折雪的?”令娘不悦地问道。 “娘,”韩清玄站起身来,无奈至极,“折雪是绑架盛楠和小蝶的要犯,我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令娘一肚子的怒火怨气,不知该如何发泄,于是上前捣乱韩清玄一桌的公文,“我让你一天忙这些,你走不走?快些进宫去把令歌接回来,你都不在他身边,他一个人在宫里该有多伤心多难熬。” 韩清玄闻言心痛不已,他紧皱眉头,道:“娘,我比谁都不愿看到令歌伤心难过,可是就算我位至丞相。如今的局面也非我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如今皇后要逼着令歌登上皇位,那是囚笼是万丈深渊,一旦出错,令歌的一生就断送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那些人毁了。” 令娘闻言明白其中的厉害性,她实在手足无措,只得着急地流下泪水,拉着韩清玄的衣袖说道:“阿楷,你一定要救令歌,我们一定要救令歌。” 韩清玄亦泪目,他点头道:“娘,你放心,我绝不负他。” 此时,门外传来耿善的声音:“大人,小蝶带着玉清卫前来,说是奉玉迟王的命令,前来带走折雪。” 韩清玄微微一愣,思忖片刻,而后说道:“把人交给他们便是。” 耿善离去之后,韩清玄对令娘说道:“娘,你先回去休息,不要操心多想,有我在,我们都会安然无恙的。” 看着如今肩负重任的韩清玄,令娘哀伤不已,她擦拭泪水,上前整理书桌,“方才是我心急,竟忘了你还有要职在身,你先忙吧,我去给你做吃的,好好补补,最近你人都瘦了一圈。” 韩清玄垂眸,扬起苦涩的笑意点头应下。 折雪进宫之后,在小蝶的带领下来到兰陵阁。 走进兰陵阁,折雪发现令歌正背对着她,独自一人立在一位女子的画像之前,定睛一看,画上的女子戴着面纱,清丽绝尘,想来正是昔日的白清漪。 一时间,折雪陷入回忆,甚是出神,待她回过神时,令歌已将明秋剑抵在她雪白的脖颈之上。 她看向令歌,只见令歌目光幽深,与从前截然不同,令人心生胆怯。 “殿下息怒,”折雪伸出手轻轻地拨开令歌的剑刃,口吻含笑淡然,“发生这样的事,我也替殿下感到悲伤。” “盛楠和小蝶的确是我抓走的,可是杀害盛楠的并不是我,杀害白掌门的也不是我,”折雪继续说道,“若是殿下取走我的性命心里会好受一些,我悉听尊便。” “你真觉得我不敢杀你吗?当初你在宁州嫁祸我小师姐的账我可还没找你算。”令歌冷声道。 “殿下自然敢,可是比起让我死,你更想通过我知道我师父燕北在何处。” “你在韩府多日尚且没有透露出燕北的一丝消息,我又怎会问得出?” 令歌收回剑刃,侧过身去,道:“我只不过是答应了你姐姐,要把你从韩府救出来。从今日开始,歌舞坊你不用去了,留在我的身边,做我的侍女。” 折雪看着令歌,不解令歌用意。 只听令歌又道:“你留在我的身边,不是刚好可以做皇后的眼线,让她安心吗?” 折雪淡淡一笑,道:“看来殿下已经答应皇后要去争夺皇位了,可否告知我这是为何?” 令歌看向折雪,道:“事成之后,皇后会将你的师父燕北交由我处置,我让你留在我的身边,就是为了让你看着我亲手杀了他。” 折雪悠然感叹道:“殿下当真是变了,竟也能想出如此狠毒的法子。” “说起狠毒,我始终不如你们,害我师父死不瞑目,毁了她一生的信仰,如今我也要学你们,挑人软肋下手,”令歌目光森冷地凝视着折雪,仿佛要用无数利刃要刺穿折雪一般,“虽然你一向冷漠无情,但我想你的软肋就是你的师父和你姐姐,可对?” “的确,莫非你还要杀我姐姐?” “你们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放过。” 折雪微笑颔首,“我很期待。”随后她流转眼眸,看向画像上的女子,问道:“这便是白清漪,对吗?” 令歌并未回应折雪,只听她继续说道:“当真是绝尘脱俗,气质不凡。”她走近画像,仔细地观望,并伸出手去抚摸着,忽然,她的目光停滞在画像上的一处,而后收回了手。 “殿下,我有一事想问你,”折雪开口说道,“白清漪可是会跳胡旋舞?” 令歌不知折雪为何突然问起此事,道:“我曾听我师父提起过,昔年她的确跳过。” “原来如此……”折雪依旧注视着画像,“那画像上她佩戴的玉坠可还在殿下的手里?” “我不曾见过,”令歌回应道,“你问这些有何用意?” 折雪转过身子,凝视着令歌,只是说道:“有时候真是羡慕殿下,能够与韩大人两情相悦,即使如今分开,也依旧心系彼此。” 令歌避开折雪的目光,说道:“我和他已经结束,我对他也没有任何感情,非要说有,唯有恨。” 折雪向着令歌走来,同时说道:“这世间就是如此不公,有人主动断情绝爱,有人却爱而不得。” 令歌不屑地反问道:“你这般无情,莫非也有所爱之人?” 折雪走到窗边,看着一片萧瑟的秋景,回答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心心念念的所爱之人便是我的师父,燕北。” 令歌甚是意外,只听折雪继续说道:“我从小就仰慕他,他可是我北魏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战功显赫,多少女子倾慕于他,我也不例外……” 折雪眉目含笑,回忆起过往美好的记忆,须臾,她缓缓地长叹,说道:“后来他不再是大将军,哪怕饱受风霜,容颜老去,可是我依然爱他。” 折雪回过头看着令歌,双眼真挚,希望能够得到认可一般。 “就像你爱韩清玄,或是韩清玄爱你那样,甚至更浓烈,更义无反顾。” 令歌默然,只是静静地听着折雪的诉说。 “然而他的心一直冰冷着,我怎么也捂不热,也许怪我也太冷了吧……”折雪的神情又一次凄凉下去。 “一厢情愿总是这样的。”令歌开口说道。 “是啊……”折雪叹息一声,“这些话除了殿下你,我从未对谁说过,还请殿下替我保密。” “我对你的往事并不感兴趣,自然也不会与旁人说起。”令歌说道。 折雪微微一笑,转言问道:“殿下打算如何复仇?真的要去竞争皇位吗?” “如今我武功尽失,我还能怎样?就像宋君逸说的,现在只有权力才是我最好的武器。”令歌垂眸看着手中的明秋剑,颇为出神。 “的确,太子重伤昏迷不醒,正是殿下拉拢人心,登基称帝的大好时机。” “我不明白,为何你们不直接杀了太子?”令歌质问道,“燕北有能力做到。” 折雪解释道:“若是太子遇刺身亡,东宫党羽绝不会善罢甘休,定要和皇后斗得鱼死网破,那样风险将会极高,皇后和宋君逸可不会冒那样的险,毕竟刺杀太子已是万不得已之计。唯有让东宫乱了阵脚的同时,又给他们希望,我们才有机会把你带回来。” 令歌轻笑一声,随后往里屋走去,同时说道:“当真是用尽心机,你且自己安置吧,我累了,要去歇息。” 折雪静静地立在原地,她再次看向白清漪的画像,思绪逐渐飘远。 后来的一日,金銮殿之中,皇帝卧睡在龙床之上,令歌则倚在一边的软榻上闭目小憩。适才他服侍皇帝用药歇息后,自己也疲倦不已,遂迷迷糊糊地睡去,暂时忘却苦恼。 少顷,黄飞前来,低声唤道:“殿下。” 令歌睁开眼睛,他先看了一眼皇帝,确定皇帝还在熟睡,这才问道:“黄公公有何事?” “龚祁大人在外面,说是有事要告知殿下。”黄飞悄声地说道。 令歌打起精神,低声回应道:“让他在偏殿等我,我马上过去。” 龚祁是大理寺少卿,会有何事? 来到偏殿,令歌见到龚祁,龚祁拱手拜道:“臣拜见殿下。” “无需多礼,你有何事?”令歌问道。 龚祁颔首回应道:“回殿下,之前陛下将追捕仪鸾的任务交给大理寺,让臣全权负责,臣今日前来寻殿下,主要是有几个问题想问殿下,不知殿下可方便?” 令歌微微一愣,而后说道:“我正愁此事,既然负责此案的人是你,那我便把话说明白了,伤害我的并非仪鸾,你让你手下的人别再追捕他,回复陛下时你就说已尽力便是,此案到此为止,你也别卷进来了。” 龚祁一顿,又道:“可是仪鸾刺杀太子,我们不得不将他绳之以法。” 令歌道:“龚祁,此事就当我求你,刺杀太子的并非仪鸾,真凶另有他人,并非你们能抓捕的,我向你保证,我会还太子一个公道。” 龚祁微微颔首,道:“臣明白了,此事殿下放心,仪鸾那边我的人不会再追捕他,还望殿下要还太子一个公道。” “自然。”令歌点头应下,见龚祁欲言又止的模样,令歌问道:“龚祁,你还有何事?” 龚祁回应道:“今日臣前来还有一事,是受韩大人所托。” 令歌双眼垂下,只听龚祁说道:“韩大人让臣给殿下带话,说是希望殿下能够好好照顾陛下的饮食起居。” 令歌会意,说道:“陛下是我的皇兄,无需他说我也会照顾好陛下的。” 见提起韩清玄,令歌便神色漠然,龚祁也只好颔首拜道:“臣告退。” 深夜时,皇帝独自一人倚在床上,在脑海里回忆着往事。 他听见脚步声传来,同时他能嗅到淡淡梅香,在初冬的夜里格外沁人心脾,睁眼看去,一张令他迷恋半生的面容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陛下的身体可好些?”皇后开口关怀道,皇后手端药碗,身穿寻常宫服,褪去一身凤袍的威严气势,显得格外温婉大气。 皇帝淡淡一笑,回应道:“这几日有令歌照顾,精神好多了。” 皇后坐下身来,对皇帝说道:“令歌回来到底也是一件好事。让臣妾服侍陛下服药吧。” 说罢,皇后用勺子盛药,吹散热气,送到皇帝的唇边。 皇帝低头,将药饮下,“于他并非好事,”皇帝的目光变得忧虑,“你应该知道,他的性子并不适合坐上皇位。” 皇后垂眸凝视碗中汤药,说道:“臣妾自然知道,他就像陛下一样,本应该做这世间最自由自在的人,可是局势所迫,他和陛下一样,不得不肩负起重任。” 皇后搅动碗中汤药的同时,看向身边燃烧着的烛火,她继续说道:“陛下放心,有臣妾和韩清玄一众大臣在,大齐江山会愈发欣欣向荣,令歌也不会再有危险,不会再像如今这般伤心欲绝。” 皇帝心力憔悴,沉默良久,他开口说道:“若是令歌如你所愿登基,你可否会宽恕景云的性命?” 皇后看向皇帝,回应道:“臣妾从来不恨太子殿下,况且他是陛下的孩子,也就是臣妾的孩子,臣妾为何要取他的性命?” “好,有皇后这句话,朕也放心了。” 苦涩的笑容在皇帝的脸上浮现,皇后看在眼里,却也只是流转目光,侧首说道:“太子那边已经有许凌等天下名医前去医治,陛下无需担心。” “今夜臣妾前来,主要是有一事要和陛下商议,臣妾打算封令歌……” “朝堂之上的事全由你做主吧,”皇帝闭上双眼,眼睑轻颤着,“你来和朕说,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朕信得过你。” 皇后凝视着皇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端着手中未用完的汤药陷入沉默。 是夜,兰陵阁之中,令歌坐在床榻上,四周并无他人服侍守候,只是独自一人翻阅着手中的《翎羽心法》下半卷。 “似有非有,似无非无,非有中有,非无中无……”令歌喃喃读着,将书籍抱在怀中,满脑子尽是过往的回忆。 “拥有过,却又失去,失去了,却又拥有着……”令歌失神,他凝视着幽幽黑夜,思绪又一次被过往牵引着。 须臾,他擦拭眼角的泪水,喃喃自语道:“对不起,阿楷,你为我做了那么多,这一次该我了……” 十月底的长安,冬雪总是一夜袭来,长安城的房屋尽数披上白裳,寒冷侵袭,让人无处可躲。 宣政殿内,文武百官冒着风雪前来早朝,一进殿内,他们皆神色一滞,只见殿内正立着一位玉树临风的男子,定睛一看,发现正是玉迟王。 众人不解,不约而同地看向一同前来的丞相韩清玄,却发现韩清玄神色淡然,不见异样。 见状,他们只好各就各位,恭候皇后前来主持朝政。 玉迟王身穿墨色朝服,站立在高堂之下,背对众人,与丞相韩清玄各站一边,间隔空旷的地面。 同时,玉迟王俊美的侧颜亦不见一丝情绪,只是双眼沉沉地凝视着地面,一言不发。 少顷,倾秋前来,朗声道:“皇后娘娘驾到!” 话音落下,皇后便已一身华服出现在众人的眼前,朝着龙椅旁的凤椅走去。 满朝文武大臣拱手拜道:“臣拜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端坐在凤椅之上,微笑抬手示意,道:“众卿家平身。” “谢皇后娘娘!” “诸位大人,昨日经过陛下和本宫的商议,今日早朝,本宫要替陛下宣布一件事。”皇后说道,倾秋随即走上前,将手中的圣旨展开,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玉迟王乃孝懿皇后之孙,临清王之子,玉门关时疫立下汗马功劳,体恤民情,心系百姓,今朕疾病缠身,特封其为摄政王,辅佐皇后和文武百官共理朝政,钦此!” “诸位大人,可有何意见?”皇后问道。 丞相韩清玄开口回应道:“陛下和娘娘定然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决定,只是摄政王初涉朝堂事务,不宜参与裁决。” 皇后颔首道:“那是自然,朝堂大小事务依旧由本宫和韩相做最终决定,摄政王在一旁学习提议便好。” 众朝臣默然同意,不再有意见。 皇后见状,又道:“昨日本宫收到高丽贤王和长公主的来信,他们已经直接从江南顺着运河北上,准备返回高丽,” “出于礼节,本宫决定派一位使臣前去相送。” “当初是胡阳胡大人迎回的,此事交由胡大人便好。”韩清玄提议说道。 正当众人默许此事之时,却听见有人开口说道:“且慢,本王认为此事应由韩相出面才最合适。” 众人纷纷看向玉迟王,只听玉迟王继续说道:“且不说韩相与贤王交好,而且由韩相亲自相送,也更能表明我大齐对高丽的重视。” 皇后微微一笑,她扫视满朝文武,问道:“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此时有人开始附和道:“摄政王殿下所言极是,臣赞同!” “臣也赞同!”诸位依附皇后的大臣纷纷同意。 皇后看向韩清玄,含笑问道:“韩相意下如何?” 韩清玄颔首,拱手拜道:“摄政王殿下所言在理,臣领旨。” 散朝之后,诸位大臣纷纷议论着,叹道:“看来玉迟王和韩相真的已经闹翻了。” “以前两人爱得多轰轰烈烈,如今就有多惨淡地收场……当真是世事无常。” …… 韩清玄在龚祁和胡阳的陪同下离开宣政殿,胡阳劝说道:“楷哥,要不然我进宫面见陛下,让我去,眼下你出长安,只怕会有大变。” “不必了,”韩清玄摇头否定道,“只要陛下安然无恙,皇后那边就不会动手,你们好好地留在长安,一切小心谨慎,等我回来。” 龚祁点头,道:“楷哥你放心,我会派人护好你的安全。” “有劳了。”韩清玄垂眸应道,长长的睫毛在他的脸颊上留下阴翳,风雪在此时飘过,吹拂着他衣领上的黑色绒毛,眉眼间的疲惫和忧愁在此时愈发浓厚。 韩清玄离开长安后的几日,在长安皇宫的宫道上,白雪被宫人清扫,令歌从令月坞走出,在小蝶的陪同下前往金銮殿。 经过凤仪殿时,令歌停下脚步,目光停留眼前之人的身上。 只见一位男子正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朝着凤仪殿的方向走来,男子的身边还有一位中年妇女,正是意明带着女儿,和王夫人一起进宫给皇后请安。 见到令歌,意明停住脚步,将怀中的襁褓交给王夫人,道:“娘,你先进去。” “我能看看惜文吗?”令歌开口询问,嗓音怯懦不安,欲往王夫人的方向走去。 “她不叫惜文,”意明拦在令歌的身前,“你取的名字我嫌晦气。”意明紧紧地盯着令歌,双眼含恨,似乎随时都会将令歌按在地上再打一次。 令歌心生疼痛,问道:“那我该怎么唤她?” 意明平定下自己的情绪,只是说道:“忆霞。”而后迈出脚步离去。 见令歌立在原地久久不曾离去,小蝶在一旁提醒道:“王爷,我们还得去照顾陛下。” 令歌回过神来,微微点头,迈出脚步往前走去。 “好冷啊,这天气。”令歌吸了一下鼻涕,他将身上的白色绒毛兜帽披风拉紧一些,同时避开小蝶的目光,不让她看见自己湿红的双眼。 小蝶垂眸黯然,她自然知晓令歌从前是不怕冷的,“奴婢这就回去给殿下取手炉。” “无妨,想来是武功尽失的缘故,习惯就好。”令歌轻轻地叹息,呼出水汽,目光留在远处堆积着白雪的屋檐之上。 走进金銮殿,迎面而来的是一室温热,让人感到安心舒适。 令歌在小蝶的帮助下脱下披风,在火炉旁取暖片刻,驱散寒气之后他才朝内室走去。 当令歌来到内室时,他发现皇帝正倚在床上看着一本书,定睛一看,那本书正是《令诗》。 皇帝注意到令歌前来,便将书往枕头的另一边掩藏,同时嗔怪道:“黄飞愈发会当差,你来了也不通传。” 令歌微微一笑,说道:“是我不让黄公公通传的,以免打扰到皇兄你休息。” 说着,令歌坐下身来,目光落在方才皇帝放藏书本的枕头上,微笑道:“看来皇兄恢复的不错,已经有精力看书了。” “这书不看也罢,丢了吧。”皇帝回应道,口吻竟像做错事的孩童一般。 “书是好书,皇兄喜欢看留着便是。”令歌摇头安慰着皇帝,“我不介意的,皇兄也不要怕我多想。” 皇帝点头,又转言道,“对了,上早的时候,景修来给朕请安,朕看他这段时日也是郁郁寡欢的模样,不如你带他出宫,去你府上住个几日,你看如何?” 令歌颔首应下,道:“景修读书一向刻苦,确实该休息几天了,改日我带他出宫便是。” 皇帝又道:“你也是该休息几天了,这些日子天气寒冷,你还大清早就去宣政殿,虽然你现在是摄政王,但那朝堂的事务其实也用不着你如此上心。” 令歌垂眸道:“能替皇兄分忧,这些苦算不了什么。” 皇帝一叹,说道:“明日就别去了,带着景修出宫玩几天,你回长安后一直没回府上,我知道你是怕单独与令楷见面,如今他已离开长安,你回去也无妨。” 令歌点头,无声应下。 尚书房外,散学之后,景修在侍从的陪同下走出来,发现令歌早已在门外等候。令歌来此特意接景修前往令月坞用晚膳。 “待会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令歌对景修说道。 走在冰天雪地之中,景修看着牵着自己的令歌,只觉令歌的手已不似从前那般暖和,反倒冰凉入骨。 一时间,景修心生无尽的悲凉。 在兰陵阁两人用膳时,令歌注意到景修的食欲不似从前,只是经此一役,自己的食欲也似乎早已消失殆尽。 “怎么了景修?看你有心事。”令歌开口问道。 景修摇头,回应道:“没有,我是在猜皇叔会告诉我什么好消息。” 令歌微微一笑,说道:“明日我带你去我府上玩几天,陛下已经派黄公公向韦先生告过假了。” “多谢皇叔。” “对了,景修你可有去看过太子?”令歌问道。 “去过,皇兄依旧昏迷不醒,大夫说他被梦魇所困,何时醒来要看兄长的意志了。” 令歌点头,再一次陷入沉默。 翌日,当景修再踏入玉迟王府时,面对冬日遍布白雪的王府,他不免愣在原地。 虽说王府的陈设装饰并无变化,依旧是江南别院之景,但景修只感觉悲伤的氛围正弥漫在府上的每一个角落。 辰玉见到令歌,当即上前牵过令歌的双手,一时满眼含泪,说不出话。 令歌安慰道:“师姐,我没事。”他转过头对小蝶她们说道:“小蝶,小涵,你们先带景修去后院安置休息,我待会过来。” “你怎会没事?你都憔悴成这样了……”辰玉看着令歌消瘦的脸颊,不见昔日的容光,她愈发心痛。 “望舒师姐怎么样了?她的腿如何?”令歌转言问道,他往辰玉的身后一看,只见望舒正坐在木制轮椅之上,由风澈推着轮椅而来。 风澈说道:“已经尽力医治了,只是望舒一只脚的脚筋受损,得慢慢恢复。” 令歌闻言,只觉钻心的疼痛袭来,他想起望舒和风澈常常比试武功,如今却因为受伤,无法再像从前那般。 他朝着望舒走过去,蹲在望舒的身前,对她说道:“师姐,你放心,我会替你报仇。” 望舒伸出手轻抚令歌的鬓发,一如当年,说道:“令歌,比起报仇,我更希望你好好的。” “我会的,”令歌颔首答应,“今日前来,主要有一事想和你们商量。” “何事?”辰玉问道。 “你们尽快离开长安这个是非之地。” 此时,走过来的疏风开口说道:“不行,我们怎能把你一个人丢在长安?有什么难关我们一起想办法渡过。” “师伯,”令歌站起身来,他露出手上的玉鹤手链,“如今师父已经去世,我就是遇仙的掌门人,这是我对你们的命令。” 见令歌变成如今这般冰冷肃然的模样,疏风不免一愣,他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燕北为何没死?令歌你为何要成为摄政王,成为皇后的傀儡?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令歌悻然垂眸,陷入沉思,须臾,他回应道:“皇后答应我,只要我登上帝位,燕北的性命便交由我处置,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会把真相都告诉你们,那时你们要怎样都行。” 说罢,令歌便径直离去。 见令歌如此毅然决绝的背影,几人不知该如何是好,辰玉一时也没了主意,她看向望舒,却发现望舒也是默然。 半饷,望舒开口说道:“听令歌的吧,我们离开长安,现在的我们既帮不上他,也护不住他,反而会成为他的累赘……” 众人叹惋,赞同望舒的提议。 侍辰说道:“我们先离开长安,一切从长计议,一定有办法帮助令歌的,不让他身处险境。” “我和风澈去找令楷,”望舒开口说道,“他有办法,而且他现在出了长安,定会有人打算在沿途对他下手,我们去帮帮他。” “辰玉,你们回洛阳,继续派遇仙打探燕北和湫龙的下落。”望舒吩咐道。 “可是师姐,你的腿还有伤。”辰玉担心不已,“你不能再去冒险。” 望舒说道:“我没事,虽然有一条腿受了伤,但只要不是燕北那种级别的对手,一般人都伤不了我。” “放心,有我在,望舒不会有事的。”风澈开口承诺道。 “我们走吧。”望舒说道,风澈闻言便推着轮椅带着望舒离开。 在回房间的路上,两旁草丛上尚有冰雪,风澈推着轮椅上的望舒缓缓地行走着,目光落在四周的雪景之上。他们颇为出神,似乎他们从来没有这般欣赏过周围慢下来的风景。 良久,望舒开口说道:“我是令歌的大师姐,本应该好好地保护他,如今却让他为了保护我们而身处险境,将自己囚在牢笼之中,风澈,我是不是很没用?” “怎么会?”风澈否定道,“有你这样的师姐,是他们的福气,我就做不到像你这样关心师弟师妹们了。” “太子这边有我和令楷在,即使太子醒过来,我们也会向他说明缘由,不让他对令歌和遇仙有所猜疑。”风澈继续说道,“终有一日,白掌门大仇得报,令歌也会离开长安,像从前一样……” 只是说到最后,风澈自己都不免愣了一下。 真的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望舒侧首回眸,看向身后的风澈,面露暖意,“谢谢你,风澈。” 风澈停下脚步,他将双手搭在望舒的肩膀上,让望舒靠在自己的腰腹上,说道:“望舒,虽然我们还没有拜堂成亲,但是在我的心里,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今生今世,唯有你一人。” 望舒微微点头,她唇瓣轻动,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她开口说道:“风澈,一直以来,我都立志要成为别人的依靠,只是轮到自己依靠别人的时候,却总有些不习惯,有时候我对你也冷冷淡淡的,是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心里对你的珍视,还请你见谅……” “我明白,我何尝不是如此?”风澈含笑安慰道,“好在我们能够感受彼此,一切尽在不言中。” 风雪轻摇树枝,在这漫长的冬日里,望舒寻到心中的温暖。 第31章 萧郎是路人:1 北上之行的一日中午,韩清玄的车马歇息在河边。此时河水已经结冰,天地之间灰白一片,树枝干枯,不见生机。 韩清玄一身青灰色棉袍在身,独自一人立在河岸边,眉目萧然,凝望着眼前之景。 此时,周玉来到韩清玄的身边,将一杯热气腾腾的瓷杯递到韩清玄的面前,“楷哥,你用茶,小心烫。” “多谢。”韩清玄接过茶水,握在手中,感受着那温热之感,想借来融化自己冰冷的心。 “想来再过二十多天,我们就可以遇上贤王和长公主了,到时候定能在年关之前赶回长安。”周玉说道,“说不定到时候太子殿下就醒了,一切都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但愿如此。”韩清玄点头应道,随后继续凝望江上之景,思绪飘远。 须臾,他叹息着说道:“原来离开长安就是这样的感觉,当初的他该有多难熬……其实我知道他离开长安会痛苦,可是长痛不如短痛,我宁愿他恨我,怨我,甚至不再爱我,也不要他在宫里被囚禁一生。” “小周,你能明白吗?” 愈往后说,韩清玄就愈发激动,他希望有人能够理解自己。 周玉微微点头,说道:“我明白,楷哥你切莫自责,我知道你无论何事都是为了令歌好,终有一天,他会明白你的用心良苦。” “楷哥若是心中难过,何不吹奏鸣春抒发宣泄一下呢?我们已经许久没有听见你的萧声了。”周玉提议道,“或者写诗也可以。” 韩清玄摇头拒绝,道:“小周,并非我不愿意,而是今时不同往日,我的任何行为都会被放大,会殃及到令歌,连累你们。” 周玉闻言,心生落寞,却无可奈何,只能静静地陪着韩清玄立在岸边,任由冷风袭来,留下一身寒意。 须臾,两人听见队伍的另一边传来声响,有一位侍卫上前来报:“韩相,秦风澈和袁望舒求见。” 韩清玄闻言,当即迈出脚步,周玉见状也紧紧地跟上去。 韩清玄来到望舒和风澈的面前,担忧地问道:“你们怎么来了?可是长安发生了何事?” 风澈说道:“放心,长安一切都好,我们只是有事来和你商议。” 韩清玄稍稍松一口气,说道:“外面天冷,我们到马车上来说。” 马车上,三人端坐在车厢内,手持温热的茶水杯。 “就是这样,令歌让我们都离开长安,所以我们想着来找你,问问你的想法。”风澈说道。 韩清玄微微点头,道:“现在还得看太子何时醒来,一切从长计议。” “若是太子醒不过来呢?”望舒反问道。 韩清玄神色凝重,回应道:“那我们只能背水一战,扶持太子之子登基。” “此事风险极高,你就不怕搭上自己的性命吗?”望舒继续问道。 “我想望舒师姐你为了令歌也会搭上自己的性命,我亦是如此。”韩清玄看向望舒,目光坚决,不曾动摇,“事成之后他会离开长安,去过他想过的人生。” “那你呢?”风澈问道。 “我怎么样都好,只要令歌能够一生快乐顺遂。”韩清玄垂眸,陷入惘然。 “你和令歌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望舒追问道,“你这么爱他,若非逼不得已,定不会和甯霞铤而走险,究竟是为什么?” 见韩清玄欲言又止的模样,风澈起身说道:“我下车去,你们慢慢说。” 风澈离开后,韩清玄与望舒对视着,目光亦变得含愁哀伤。 只听他开口说道:“望舒师姐,我知道你对令歌的心不比我少,此事我只对你说,听完之后,我希望你可以顾及昔日之情,不要伤害令歌。” “你在说什么?我怎会伤害令歌?到底是何事?”望舒浮现出紧张的神色,她隐隐约约地可以猜到,此事定然与白栈期之死有关。 良久,望舒离开马车,韩清玄送她下来,并朝着她深深一拜,道:“多谢望舒师姐。” 望舒颔首,双眼有湿红的痕迹,她说道:“无论他身世如何,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师弟,单凭这一点,我就会护他一世周全。说到底,应该是我感谢你,有你这般为他着想,当初我没有看走眼。” 说罢,望舒凝视前方,又道:“此去路途遥远,恐有人对你下手,我和风澈已经打算护你周全。” “好,多谢两位。”韩清玄颔首感谢道。 看着漫漫前路,韩清玄陷入惘然。 …… 玉迟王府,兰风阁之中。先前府中的侍从知晓令歌今日会回来,所以一大早便将阁中的地炉和炭盆烧得滚烫,让阁楼里温暖如春。 令歌走进阁楼,接过小涵事先准备好的手炉,往里屋走去,并坐在软榻上。 此时,他看见昔日被自己遗留在软榻边的话本和诗集,回忆又一次袭来,让他无处可躲。 一时间,他再一次泪目,出神不已。 良久,令歌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去,发现正是令娘前来。 “婶婶。”令歌欲起身相迎,令娘见状,当即上前扶着他又坐下身来。 “好孩子,这段时间委屈你了,人都憔悴了。”令娘端详令歌片刻,见令歌不似往日般玉树临风,她心疼不已,只得用手帕去擦拭自己眼角的泪水。 令歌看在眼里心中也愈发难过,他安慰道:“婶婶,我没事,真的……” 令娘说道:“在我面前还要逞强吗?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有什么话和婶婶说,憋在心里会憋坏的。” 令歌轻咬嘴唇,眼含泪水,半饷,他说道:“婶婶,要是我……我和阿楷走不下去了,你会不会怪我?” 令娘一时慌了神,她连忙安慰道:“好孩子,我怎么会怪你?要怪就怪令楷那个混小子,是他欺负了你,不考虑你的想法,等他回来,我亲自带着他来给你赔礼道歉。” 令歌垂首拒绝,说道:“不怪他,阿楷没有欺负我,他一直在为我着想,他和小师姐铤而走险也是为了我,只是我不明真相,错怪了他……” “既然是错怪,为何你们不把话说明白呢?”令娘问道,“你们明明心里都还有对方,不是吗?” 令歌回应道:“我不想他为难,我知道他不愿让我留在长安去争夺帝位,也不愿辜负孙太傅……” “可是,婶婶,我现在没有选择,更没有退路,我只能去争夺皇位,才能保住你们所有人,才能给我师父和师姐们报仇,我没有办法了,抱歉……我真的不能和阿楷走下去了,朝堂之上尔虞我诈,波诡云谲,若是再像从前那样,只会害了他……” 泪水在顷刻之间滴落下来,纵使万般不甘,此时此刻唯有屈服。 令娘闻言心如刀割,亦流下泪水,她说道:“婶婶尊重你的选择,谁都不想有这样的局面,可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当面把心里话对阿楷说,好吗?他真的很爱你。” 令歌点头,哽咽着说道:“今日的话还请婶婶替我保密,不要对阿楷说,我怕他着急被有心之人陷害利用,待他回京,有机会我再和他说。” “好,婶婶答应你,婶婶不说,我们等他回来。”令娘抱住令歌,全然当成自己亲生孩子那般安慰着,“苦了你了,只怪婶婶没用,还得你和阿楷来保护……” 令歌在令娘的肩膀上抽泣着,一时间,泪水浸湿令娘肩膀处的衣裳。 良久,令娘听令歌哭声渐止,遂说道:“令歌,你这几日就住在府里,婶婶给你做好吃的,想吃什么尽管告诉婶婶,婶婶去给你做。” 令歌直起身来,擦拭眼泪,微笑着说道:“好,婶婶做什么我都吃。” “那就做你最爱吃的卤猪蹄。” “好,”令歌笑着应下,“多谢婶婶。” 翌日,落音楼。 自从梦珏编写新话本之后,落音楼的生意愈发兴隆,若非令歌乃落音楼之主,此时前来只怕已经没有座位。 梦珏亲自引着令歌和景修上楼,说道:“刚好雨洁也在,你们便与她一起听书吧。” 来到楼上包间外,梦珏止住脚步,道:“我就不进去了,我现在还得去账房那边结算工钱。” 令歌不解,问道:“为何?发生了何事?你不打算留在长安了吗?” 梦珏点头,回应道:“我打算过段时间回洛阳了,出来久了,还是很想念书局的日子。” “不过你放心,”梦珏话锋一转,“我会继续给落音楼写话本的,等回洛阳住段日子,明年我就出去走遍大江南北,领略各地的风土人情,为我的话本积累素材。” “如此甚好,那我就提前祝你一帆风顺,下笔如有神。”令歌微笑祝福着梦珏,心中是无限的羡慕。 “无忧呢?他知道你要回洛阳了吗?”令歌又问道。 梦珏一顿,说道:“他自然知道,不过他要留在长安打理药局,怎么会向我问他的事?我和他又没什么……” 令歌微笑一笑,道:“我心想你们两人关系好,所以多问了一句。” 见梦珏变得不自在,令歌又道:“你去忙吧,我和景修在这听书,中午我们一起用膳。” “好。”梦珏点头应下,匆匆转身离去。 走进包间后,雨洁侧首看着他们,笑道:“两位随意坐。” 令歌和景修坐下后,与雨洁一同听着台上的陈先生说书,三人时不时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待陈先生说书告一段落时,雨洁开口问道:“殿下可知太子如何了?” “伤势有所好转,只是依旧昏迷不醒。”令歌说道。 “皇叔,我去点其他的话本来听,顺便叫些点心。”景修起身,离开房间。 见景修离去后,雨洁解释道:“殿下别误会,我只是单纯想问赵景云这个人的伤势如何。” “无妨。”令歌回应道,沉默少顷,他又问:“雨洁,你还爱着他吗?” 雨洁摇头,否认道:“不曾,之所以询问他的伤势,仅仅是希望他安然无恙。” “既然不曾爱他,为何又牵挂着他?”令歌问道。 雨洁微微一笑,含笑说道:“我是不爱他了,可是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从前我也觉得我这个人一向果断,不爱就是不爱了,往事全当过眼云烟。” “只是如今亲身经历了,我才明白,爱过的人在心里留下的痕迹是抹不去的,每每听见赵景云的名字,我都会心中一颤,当然,仅此而已。” 令歌出神地听着,现在的他亦是如此,甚至更甚。只要听到有关令楷的一切,他都会心中一颤,而后再次陷入回忆之中。 这是为何呢?令歌疑惑着。 “令歌你呢?你还爱令楷吗?” 令歌并未否认,也未回应,只是垂眸沉默。 “想来你还是爱着他的,只是因为一些不可抗的局面而不得不放弃,”雨洁的目光变得黯然,似乎想起何事,随后她又抬眸看向令歌,“从前我和殿下说过,两个人只要想长相厮守,只要能够真心换真心就足矣,可是这几年经历了这么多,我也算明白,两个人能一同化解困境才是最要紧的。” 令歌默然,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去化解所谓的困境。 “虽然不知将来会发生何事,但我还是希望殿下你和令楷可以重新走到一起,就算回不去从前,也能够有一个新的开始。” “多谢。” 此时,令歌明白,自己之所以会陷入回忆,是因为自己还爱着令楷,对往后有所期盼,雨洁则是已经不再爱着景云,在她设想的往后,也不会有景云的存在。 可是往后会是怎样的?令歌毫无把握,也许这一次,自己不得不在命运的面前俯首称臣。 柜台前,景修将点好的话本交到小厮的手中,回过身恰好遇见梦珏,梦珏上前问道:“怎么是殿下亲自来点话本?你皇叔可真会使唤人。” 景修微笑摇头,解释道:“是我自己想来的,刚好看看自己想吃的糕点。” 梦珏笑道:“一起上去吧,我那边忙完了。” 走在楼梯上,梦珏说道:“令歌现在也就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笑容会多一些,你多陪陪他。” “好。”景修点头,甚是出神,随后,他停下脚步立在原地。 梦珏回头看着他,不解其意,只听他开口说道:“梦珏姐,不瞒你说,以前我有多希望皇叔能够回到长安,留在长安,如今我就有多希望他可以离开长安,远走高飞,永远无忧无虑。” 梦珏一顿,半饷,她回应道:“三皇子放心,有令楷在,令歌一定会安然无恙地离开长安的。” 话虽如此,但是梦珏的心里却始终惴惴不安,真的能够离开长安吗?从前她总认为令歌比自己自由,可以在塞外和中原来去自如,却不想当自己来去自如时,令歌却被困在此地,梦珏悲叹着。 “这些话在宫里我不敢和谁提起,如今只对你说,还望梦珏姐姐你替我保密。”景修说道。 梦珏一笑,承诺道:“三皇子信任我是我的荣幸,我不会对旁人说的。走吧,下一场要开始了,是关于辰玉和侍辰的。”说罢,梦珏继续带着景修往楼上走去。 当三人离开包间,往外走去时,却在落音楼门口遇上王炳和他狐朋狗友们。 “哟,这不是摄政王殿下吗?怎么不在朝堂上反而在这里?”王炳没好气地说道,眉眼充满挑衅。 令歌并未理会王炳,只是带着景修和梦珏绕开王炳走出去。 “我就说他不敢和我造次,见到我也只能灰头土脸地绕道走,你们之前竟然还担心他会找我麻烦……” “哈哈哈哈哈哈……” 景修和梦珏闻言心生愤怒,他们不安地看向令歌,却发现令歌只是低眸不语,难以解读其神色是怒还是悲。 令歌说道:“走吧,我们去吃午饭。” 几日后,回到皇宫,令歌一如往常地早起去宣政殿听政,只是全程他都立在原地,不曾开口议政,似乎一切事情皆与他无关。 皇后和众位大臣看在眼里,却也不好说什么,他们知晓令歌的性子,也许还得多磨合一番,朝臣们祈祷着。 “启禀娘娘,北方大雪成灾,韩相已带着人马前去赈灾,慰问百姓,还请户部拨款赈灾。”有朝臣上奏道。 “准奏。”皇后回应道。 提到韩清玄时,一些大臣下意识地端详令歌的脸色,却发现令歌的眉眼似一池静水般,不见波澜。 一时间,他们心中嘀咕着,韩清玄当真已经成为玉迟王的过去了吗? 散朝之后,令歌会去看望皇帝,服侍皇帝用药就寝,同时,也像往常那般念着小说话本给皇帝听。 “今年长安的冬天比从前的冬天都冷。”皇帝说道,他正倚靠在床上,手中抚着手炉,听着令歌念着故事。 令歌停顿一下,他看向窗外白茫茫的一片,说道:“的确如此,今早收到各地来报,南北方的雪都有成灾的趋势,不少百姓今年冬天很是难熬。” “不过皇兄放心,户部已经拨款赈灾,假以时日定能平息雪灾。” 皇帝颔首,叹道:“幸亏皇姐和贤王已经离开大齐境内,但愿他们一路平安。” “皇兄放心,高丽那边有使臣前来接长公主和贤王殿下。”令歌安慰道,“等他们回到高丽,定会写信来报平安。” 皇帝点头,微微一叹,道:“不知下次再见皇姐得是何年何月了,也不知可还有再见的机会。” “皇兄。”令歌不悦地唤了一声。 皇帝连连认错,含笑道:“好,朕不乱说话,朕要好好地活着,你们都还离不开朕,朕也不想离开你们。” 令歌颔首,他替皇帝掩上被褥,说道:“皇兄现在好好地养病,等明年开了春,天气暖和了,我陪皇兄出宫游玩一番,就当微服私访,皇兄之前答应过我的。” “是啊,微服私访,朕答应过你的,朕不能食言。”皇帝神色颇为感慨,“记得以前……罢了,朕一定会养好身体,等明年天气暖和了,和你出宫游玩一番。” 令歌微笑,道:“那就一言为定。” “令歌,朕问你一件事,你也别怪朕多嘴。”皇帝转言说道。 “皇兄但说无妨。”令歌浅笑着,他心中大致猜到皇帝所问之事。 只听皇帝说道:“朕听说令楷留在北方赈灾,慰问灾民,恐怕都难赶回来过年了。你如今心里对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令歌垂眸片刻,回应道:“皇兄,他是大齐丞相,理所应当为天下百姓考虑做事,而他对于我来说,已是从前,如今我想明白了,我想往前走。” 皇帝默然,须臾,他说道:“好,我们往前走,只是朕还是希望你能够遵循自己的内心所想,若是你愿意,朕会……” 令歌打断道:“皇兄,你已经肩负这么多重任,我不想让你再为我而烦恼,好吗?我的事情我自己可以处理好。” 皇帝一叹,不再说下去。 令歌垂头,出神地凝视着手中的话本,心中生起的愧疚之感让他不知该如何言语,只能独自承受消化。 皇宫里的冬日甚是难熬,虽然宫殿富丽堂皇,花园美轮美奂,但日复一日地映入人们的眼中,也会变得索然无味。 从金銮殿回到令月坞之后,令歌常常将自己关在兰陵阁楼上的寝室中,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一次,折雪从小涵的手中将糕点端走,亲自送往令歌的房间。 小涵不悦,小蝶见状只好在旁边劝着小涵:“别生气,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折雪走进令歌的房间,看见令歌正瘫坐在地上,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谁允许你进来的?” 折雪莞尔一笑,道:“殿下别误会,我只是来给你送糕点,送完就走。”说着,她向令歌靠近,将糕点盘放置在令歌身前的书桌上。 折雪瞥了一眼令歌手中的书,问道:“殿下在看什么?” “与你没关系。” 折雪蹲下身来,说道:“没有几日便要过年了,我听说韩清玄要等年后才能启程回到长安,殿下当真对他一点也不挂念了吗?” 令歌冷冷一笑,道:“我对他没有挂念,变得冷血无情,不是你们一直期盼的吗?” 折雪垂眸一笑,恰好看见令歌手中的书本内容,她读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当真是应了此时此景。”折雪微笑着,一双眼睛正凝视着令歌,仿佛要将令歌尽数看穿,“看来殿下是真的和韩大人形同陌路了,实在是可惜。” 说罢,她凑近令歌的耳边,继续说道:“不过这样也好,殿下心中了无牵挂,就可以好生琢磨复仇一事,虽然如今的你武功尽失,但是我会帮你。” 令歌转眸,警惕地盯着折雪,问道:“你为何要帮我?那可是你师父,是你心爱之人。” “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殿下第一个打算除掉的人并非我师父,而是另有其人,”折雪回应道,“我和殿下一样,都想杀了宋君逸,何不一起合作呢?” 令歌双眼微凝,虽然他不知道折雪为何要杀宋君逸,但他能确定,折雪并未说谎。 因为在折雪含笑的双眼里,令歌只看到无尽的寒意,仿佛北国大雪纷飞一般,寒冷无比。 令歌侧首回应道:“我还不想杀了他,现在我需要他帮助我登上皇位。” 折雪默然,须臾,她站起身来,目光落在书桌上的一沓纸,她拿起来端详一番,问道:“这是殿下抄录的诗吗?” 令歌并未回应,只听折雪继续说道:“殿下的字写得清秀工整,看来为了韩清玄,殿下没少花费功夫。” 说罢,折雪将纸张放下,她凝视着令歌,说道:“既然殿下还不想杀宋君逸,那我就告辞了,不过我相信我们总会有合作的一日。” 折雪走后,令歌缓缓地起身,他看着放在桌上的纸张——那些都是令楷的诗,诗的背后皆是他们真实存在的过往。 “你在北方还好吗……” 透过窗缝,他再一次看见外面的飘雪落下,将所有的思念深深地埋藏。 …… 随着朝廷饷银和物资的到来,北方灾民们的温饱问题得以解决。 在一座白雪皑皑的村庄里,韩清玄正带着人马亲自给村民们配送着物资,嘘寒问暖。 “多谢韩相,韩相您真是我们老百姓的父母官!今日是年三十,还有劳韩相您来看望我们,实在是让我们倍感荣幸,”一位四十多岁,身穿寻常布衣的男子向韩清玄感激着,“今年的大雪成灾,幸好韩相您来了,要不然我们这些老百姓就要流离失所了。” “无需感谢我,我身为丞相替你们解决难题是应该的,朝廷也关心着你们的生计,”韩清玄含笑回应道,“你是村长不仅兼顾自己的村子,还带着百姓去帮助邻村的灾民,这一次也是立了功,郡县里的赏赐是少不了的。” “多谢韩相!”村长闻言,当即朝着韩清玄拱手一拜,“我这一位农民,也不求什么荣华富贵,只想替我村里的百姓再求点今年过冬的粮食,毕竟刚经此一遭,还望韩相成全。” “好,本相允诺你,毕竟民以食为天,何况今年各地丰收,不会饿着你们的。” 此时,周玉走了过来,对韩清玄说道:“大人,粮食物资都分发完了,我们可以走了。” 韩清玄点头,向村民们告辞,带着人马离开村庄。 “这下楷哥可以好好地休息几日了,这些日子你几乎没有合眼,饭也没好好吃,眼睛都熬红了。”周玉在韩清玄的身边念叨着。 韩清玄微微颔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将身上的披风拉紧。 “楷哥?你可是何处不舒服?” 韩清玄并未回应,只是咳嗽一两声。只见他的脸色苍白无力,眉头紧锁,双眸亦充满无尽疲惫,丝毫不见往日的意气风发之感。 他继续行走着,在厚重的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浸湿鞋裤。冰雪落在他的身上不曾消融,只是让寒冷之感从内而外地侵蚀着他,让他的意识愈发模糊。 一时间,往日的记忆在韩清玄的脑海中闪过。是真实还是想象?此时的他已经几乎不能分辨虚实。 我真的好想念他,他还好吗?这是韩清玄唯一能确定的。 “大人!大人!” 忽然,韩清玄晕倒在地,风澈和周玉在内的众人立即围上去查看情况。 “怎么这么烫?”周玉试探一番韩清玄的额头,立即对身边之人吩咐道:“快去请大夫来驿站给大人看病!” “我背他回马车上去。”风澈说道,说罢他便在周玉的帮忙下将韩清玄背起来,往马车上赶去。 “令歌……” 周玉听见韩清玄的低喃声,便立即对身边的官员侍从说道:“你们都过去,回自己的马车上,这里有我们就好。” 风澈微微一叹,道:“当真是苦了他了。” 周玉眉头紧锁,他仰头凝视着昏暗的天空,只见那里正不断地飘下朵朵雪花,似乎要将世间尽数掩埋,让人心寒不已。 第32章 萧郎是路人:2 “王爷,王爷,醒一醒。” 长安皇宫,令月坞兰陵阁之中,令歌正怀揣纸张,躺在地上昏睡着。直到听闻侍从的呼喊声,他才朦朦胧胧地睁开双眼,发现纸张已经在四周落满一地。 令歌缓缓地起身,看着那些写满字迹的纸张,恍若隔世之感顿时袭来,一时间,他陷入回忆,一言不发。 侍从伸出手在令歌的额头上试探抚摸,着急地说道:“王爷,你发烧了。” 令歌闻言,这才缓回过神,试着用自己冰冷的手掌轻抚额头。 “唔……” 发烧了?很多年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一种迷糊茫然的感觉。 令歌发丝散乱,一身墨蓝华服却尽是褶皱。在他清俊的脸颊上,有一层红晕浮现着,白里透红却尽显疲态。 “想来是睡在地上着凉了,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小寻子。”令歌开口唤道。 小寻子闻言立在原地,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令歌,听候差遣。 “今夕是何年?” 小寻子不免一愣,半饷,他回应道:“回王爷,是长庆十九年,正月三十。” 令歌并未回应,只是坐在地上,回忆起适才的梦境。真实而虚幻,真实于过往,虚幻于眼前。 “现在是何时?”令歌咳嗽一两声。 “回王爷,申时一刻。”小寻子听闻令歌咳嗽,面露担忧之色。 须臾,令歌将手中的纸张放在地上,欲站起身来,小寻子见状立即前去搀扶。 “小寻子,陪我去金銮殿给皇兄请安。” 令歌的脚步停顿下来,他看向窗外,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飘雪不断。 “是午后开始下的雪,今年这雪真是隔三差五地就要下一次,”小寻子感叹着,“奴才这就去备轿,送王爷去金銮殿。” “不必了,”令歌摇头道,“不去金銮殿了,以免病气传给陛下。” “小寻子,你陪我去外面走走,回头再传太医。” 小寻子知道拗不过令歌,遂应道:“诺。” 北风呼啸,白雪纷扬,皇宫中一片肃穆萧瑟,唯有御花园稍显生机。 令歌身穿兜帽绒毛披风,由小寻子为其撑伞抵挡风雪,两人一言不发,只是漫无目的地游逛着。 在一片雪白之中,有着棵棵红梅盛放,凄美而妖冶。令歌的目光落在这些红梅之上,看着红白交错,逐渐出神。 “殿下许久没来御花园了,有所不知,这是皇后娘娘命人栽种在御花园的,说是冬日里看着要有生机些。”小寻子解释道。 令歌并未说话,只是顿步垂眸,随手折下一枝红梅,拿在手中打量着,继续往前行走。 “王爷。”小寻子唤了一声。 令歌抬眸,目光离开手中红梅,往后瞟了一眼小寻子,见小寻子眼神示意,他又往前方看去,一时间愣在原地。 只见在梅林之旁,白雪之中,有一位面容俊逸的男子正立在前方,不是旁人,正是韩清玄。 韩清玄身穿玄青貂毛大氅,气宇轩昂,令人生敬。同时,韩清玄并未撑伞,以至于他的青丝和肩膀上滞留着些许雪花,又衬得他轮廓温和,让人忍不住地想要靠近。 令歌出神不已,若非寒风掠过,一身寒颤,他都怀疑自己尚在梦境之中。 韩清玄缓缓地向他们靠近,最终立在几步之外。他唇齿微张,似有话要说,却一时哽在喉咙,难以开口。 令歌只是侧首,欲绕开韩清玄继续前行。 “令歌,”韩清玄开口唤住令歌,“你的脸色怎么如此苍白?可是何处不舒服?” “王爷发烧了……”小寻子下意识地回话道。 “小寻子。”令歌止住小寻子继续说下去,他转过身看向韩清玄,说道:“本王身子无碍,韩相无需牵挂。” 说罢,令歌便欲转身离去,却被韩清玄牵住衣袖,同时,他听见韩清玄对小寻子吩咐道:“小寻子,你去请太医,我亲自送殿下回令月坞。” 小寻子看向令歌,见其没有回应,便应下离去。 “韩大人请自重,”令歌欲用另一只手摆脱韩清玄,“本王无碍。” 此时的令歌虚弱无力,只能由韩清玄将自己牵到身前,并伸出手抚着自己的额头,担心地问道:“怎么这么烫?为何不请太医?” 令歌欲挣脱韩清玄,却被韩清玄搂住腰身,直贴在韩清玄温暖的玄青色大氅之中。刹那间,温热的气息迎面而来,让本就虚弱的令歌彻底沦陷,再也没有力气去挣脱韩清玄的臂弯。 “午睡的时候着凉了。”令歌垂眸回应,只为避开韩清玄的目光,那让他迷恋多年的温柔目光,“你放开我。” 韩清玄并未松手,他依旧留念着令歌身上的兰花清香,“我送你回去。” 令歌打起精神,他将韩清玄的手臂拨开,说道:“不必韩相如此劳神费心,如今我们立场不同,还请韩相与本王保持距离,被人看到对你我都不好。” 韩清玄双眼微凝,双手垂下,任由寒风吹拂着自己。半饷,他微微一叹,说道:“令歌,以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你不要再说了,”令歌垂眸悻然,“我不怪你,你也无须自责,我们已经结束了。” 韩清玄默然,他转过头去,神色黯然地凝视着身边的红梅,开口问道:“令歌,我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 令歌恍惚不已,有多久没见面?也许并没有多久,方才在梦里,自己还听见韩清玄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自己的名字。 “几个月前我们还在朝堂上见过。”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很久没这般单独相处过了,就不能好好地谈一谈吗?” 令歌默然,虽然他答应过令娘要好好和韩清玄交谈,但是如今见了面,却实在难以开口。 “我累了,要回去休息,韩相请自便。” 令歌往回走去,看着前路白茫茫的一片,即使有红梅相衬,也寂寥不已。 韩清玄立在原地,注视着令歌离去的背影,心中的苍凉难以言语。须臾,他看见令歌手中的那枝红梅掉落下来,落在雪地上,静静地绽放着…… 是夜,兰陵阁。 “王爷,你醒了?” 令歌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打量四周,陈设精美典雅,灯火通明,良久,他才反应过来此处正是自己的兰陵阁。 “我不是在御花园吗?”令歌感到喉咙疼得厉害,嗓音已经完全沙哑。 “王爷下午那会晕倒了,是韩相将你送回来的。”小寻子回话道,“太医已经给王爷诊过脉了,说王爷你是郁结于心,再加上寒气所侵,所以这才发烧生病,这段日子要好生休息调养。” “扶我起来。”令歌撑着身子,在小寻子的帮助下坐起身来,他看向窗户,不见一丝光亮。 “现在很晚了吧?今夜你不必守在这了,去休息,我无事。” “伺候王爷是奴才的本分,”小寻子说道,“王爷你先躺着,奴才去热汤药来给你喝。” 小寻子离去后,令歌闭上眼睛,静静地倚在床上,时不时,耳边能够听见炭火盆中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不久,他听见传来脚步声,待他再睁眼时,发现为他端药而来之人并非小寻子,而是韩清玄。 未等令歌开口,韩清玄已经解释道:“皇后听闻你晕倒,便让我留下来照看你,明日我从这里去上朝。”说着,他顺势坐下,用勺子搅动着汤药,并吹拂着勺中汤药。 “她倒是有心。”令歌沙哑的嗓音中带着一丝不屑。 韩清玄看向令歌,只见令歌面色苍白,发丝被汗水浸湿,他于心不忍,于是低下头看着汤药,继续说道:“今日我刚回到长安,拜见了陛下和皇后,见着漫天大雪,便想着来御花园看看,就刚好遇上了你。” 韩清玄一边将吹冷的汤药送往令歌的嘴边,一边安抚着令歌说道:“来,令歌,先喝药,怕苦的话,待会有蜜饯吃。” 未等他将汤药送到令歌的嘴边,令歌已经抬手一挥,将他手中的药碗打翻在地,猝不及防。 韩清玄再看向令歌时,发现令歌的双眼已经泛红含泪。 “怕苦?经此一遭我还能怕什么苦?”令歌质问道。 韩清玄不敢直视令歌的双眼,只是歉然垂眸,弯下身去收拾碎片残渣,他说道:“我知道,令歌你在怨我,这些日子以来你也一直住在宫里躲着我,欠你的我一定会还。逝者已逝,来日方长,你要先爱惜自己……” “韩大人,”令歌开口打断韩清玄的话语,“韩清玄,你非要我把话说清楚说明白吗?我不需要你还我什么,你若是真觉得欠我什么,就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韩清玄神色一滞,一不小心便被碎片划破手指,让血液染在碎片之上。 令歌视若无睹一般,只是继续说道:“从前你我的一切,那些过去,都一笔勾销,如今,你我好聚好散,今夜就此别过。” 韩清玄抬起头注视着令歌,双眼中的悲伤与震惊已经难以掩藏。 与韩清玄目光交织的这一刻,令歌只觉脸颊上多出一行湿意,他立即转过头去,避开韩清玄的目光,抹去止不住的泪珠。 韩清玄无言,只是站起身来将碎片丢进炭火盆之中,而后凝视着燃烧的炭火出神不已。 良久,韩清玄轻声问道:“你累了吗?” “和你在一起的这些年,我的确累了。”令歌回应道,他重新看向韩清玄,双眼中是故作坚强的脆弱。 “你应该知道,那些人是怎么议论我们两人的,这里不是遇仙山,我早已经受不起,你放过我,好吗?” “这些都不是问题,你也说过你不在意。”韩清玄转过头看向令歌,无力地声讨着,他知道他和令歌所面对的难题并非这些,而是宿命,是无尽的计谋斗争。 “是我不爱了!”令歌激动起来,“我对你的爱,已经不能够再支撑我和你面对那些所谓的问题,我更不想变成像你这样的人!” 韩清玄愣愣地凝视着令歌,半饷,他挤出一丝笑意,问道:“我这样的人?什么样的人?原来你还是介意我的过去……” “对,我不愿成为你这样的人,”令歌收住泪水,他强撑着身子,咳嗽不止,“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为了复仇不择手段吗?” “皇后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于我,过去的一切我都已经知晓,”令歌用一种云淡风轻的口吻说着,“当初的你已经知晓一切,为了不让我成为皇后的棋子,想方设法让我离开长安,可是最后换来的是什么?” “你说,换来的是什么!是师姐的死,是师父的死,还有我,支离破碎……” 韩清玄的双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愧疚,心如刀绞,任由泪水无声地落下。他避开令歌的目光,难以回复一言一语,只听令歌继续说道:“现在我要争,我要一步一步地将皇位夺过来,让那些人都付出代价!” 终于,韩清玄开口怒道:“你这样与你口中不择手段之人又有何区别?!” “那我也不会像你这般去伤害自己所爱的人!”令歌回斥道,“只有权力才可以护住我在乎的人,难道你不明白吗?” “你应该最明白这句话,不是吗?”令歌几乎能感受到自己的咽喉撕出伤口,尽是血腥之气,然而比起说出这句话的心中之痛,身体上的疼痛已不算什么。 韩清玄闻言,怔怔地立在原地,他尽量克制着自己心中的伤痛,即使令歌的话已经像一把把利刃戳伤他的心房,掀开他的伤疤。 韩清玄无力地劝说道:“令歌,你应该明白,你一旦走上这条路就再也不能回头了,也许前面会是万丈深渊。” 令歌抬头与韩清玄四目相对,他说道:“我早已被你们这些人逼到没有退路,只能囚禁在这四四方方的宫殿里,事到如今,我唯有一搏。” 韩清玄只觉眼前又一次模糊朦胧,他立即避开令歌的目光,侧首拭去泪水,稍定心绪。 须臾,他轻笑一声,重新看向令歌,说道:“既然如此,那臣就祝王爷心想事成,臣告退。” 看着韩清玄离去的背影,令歌只觉脑袋和喉咙疼得愈发厉害,方才与韩清玄的争吵似乎耗尽所有心力,眼下只能沉沉地倚在床上。 双眼闭上的一刻,泪珠终是一落千丈。 是夜,风雪不停,灯火熹微,不寐之人辗转反侧,追忆着从前。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六年,七年……不寐之人默默地数着,很久以前,他以为故事会像年轮一般,不停地延伸下去,却不想年轮亦有尽头。 纵然情深,奈何缘浅,万般无奈,唯有斩断。 他闭眼叹息着,他不舍,更不甘心,可是现实却让他不得不接受,接受着一切已经改变的事实。 深夜,他侧卧在床榻上,钻心的疼痛和呼吸的困难将他包围着。整个人的身子仿佛灌铅般沉重,就连稍稍移动四肢时,他都能够感受到无尽的疲惫和痛苦。 “快睡着……求你。” “这些日子,我总是梦到从前,梦到师父和师姐们,还有和你的一切……”令歌坐在床上喃喃自语着,说着没有开口的话。 他的手中是众多写满字迹的纸张,在昏暗的烛火下,令歌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韩清玄的诗作——过往存在的最好见证。 “最初的时候,我真的很喜欢这样,一遍又一遍地翻阅着你的诗篇……” 泪水滴下,淹没在风雪之中,无人听闻。 长夜难熬,唯有遗梦相伴。 这一年,长安的冬天无比漫长,直到立春许久之后才见冰雪消融。 春日悄然来临的夜里,不寐之人听见窗外冰块掉落之声。在幽暗的房间里,他起身端着蜡烛来到窗前,静静地看着冰雪一点一点地消融,迎接春日的到来。 令歌回首凝望着悬挂在墙壁上的明秋,在黑夜里,那玉白的剑身闪烁着光芒,仿佛在告诉令歌,它即将褪去冰封,重拾往日荣耀。 清晨,东宫,太子寝殿之中。 药气弥漫在殿中的每一处角落,寂静沉闷,不见往日的一丝辉煌生机。 太子妃正坐守在太子的床前,容颜憔悴,一双眼睛看着床上的男子出了神。 此时,林良娣前来,轻声唤道:“姐姐。” 太子妃侧首看向她,只听林良娣继续说道:“让臣妾来照看殿下吧,姐姐你又是一夜没合眼,快些回去歇息吧。” 太子妃点头应下,道:“好,本宫再守一会就回去。” “好,”林良娣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臣妾带了早膳,姐姐用完再走吧。” 说罢,林良娣便上前搀扶太子妃过去,两人一同坐下用着早膳。 “说起来真是气人,”林良娣颇为不悦地说道,“方才臣妾来的时候,听到几个宫女太监窃窃私语,说是准备要离开东宫,臣妾当即叫人狠狠地掌掴他们的嘴,通通赶出了东宫。” 太子妃放下手中的碗筷,微微一叹,说道:“确实应该以儆效尤,这几个月,殿下一直昏迷不醒,东宫人心惶惶,若非韩相坐镇,只怕这东宫已经变天了。” 林良娣流露出伤感的神色,她说道:“这偌大的东宫才是离不开姐姐,若非有姐姐你打理,臣妾恐怕早就乱了阵脚,不知该如何是好。” “都是本宫应该做的。”太子妃垂眸黯然,须臾,她重新看向林良娣,道:“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好东宫,等着殿下醒来。” “好。”林良娣应道,“都听姐姐的。” “你放心,有本宫在,定会保你和启佑母子平安。” “多谢姐姐。”林良娣颔首道谢,一时泪目。 四月中旬的一日,令歌带着自己的侍从包括折雪在内,一同回到玉迟王府。 虽然自从望舒一行人离开王府之后,此处便落寞不已,但是杨姑姑和张姑姑等一众侍从依旧将王府打理地井井有条,不见尘埃。 “奴婢见过殿下。”杨姑姑和张姑姑福身行礼道。 “两位姑姑无需多礼,”令歌微笑说道,“如今陛下病情有所好转,所以本王打算回来住一段日子。” “兰风阁每日都有打扫,殿下何时都可以回来。”杨姑姑说道。 “有劳两位姑姑了。”令歌颔首感谢。 杨姑姑微微颔首,与张姑姑一样,目光落在折雪的身上。只见折雪一袭梅红衣裳,容貌美艳,穿着打扮并非凡俗之辈。 张姑姑含笑问道:“不知王爷打算如何安排这位姑娘?” 只听令歌回应道:“她叫折雪,与本王同住一屋便好。” 此言一出,众人不免神色一愣,杨姑姑和张姑姑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来到兰风阁后,折雪轻笑一声,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令歌并未正眼看她,只是坐在茶桌前,自顾自地倒上一杯茶水,说道:“你睡床,我睡软榻。” 折雪微微一笑,道:“殿下是想做戏给外人看吗?虽然你是高高在上的玉迟王,但是我身为一名女子……” “此事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令歌打断道,“但是你别想着我以后就会放过你,盛楠师姐的仇,你赖不掉。” 折雪坐下身来,笑道:“我并不在乎所谓的名节,殿下的仇何时找我报都可以,只是殿下这样做,怕是会伤了韩大人的心啊。” “我与他已经没有关系,用不着你操心。”令歌语气平淡地回应道。 折雪颔首微笑,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开始打量着兰风阁的装潢布置。 “殿下的府邸当真是别致,虽然我有没去过江南,但是一踏入王府,就仿佛真的来到江南一般。”折雪缓缓说道,语气之中充满憧憬。 令歌并未回应,只是垂眸饮茶。 此时,小蝶前来说道:“殿下,许公子已到,正在前堂等候。” 令歌点头,随即起身来往外走去,并对小蝶吩咐道:“小蝶,你在这里看好折雪,她不敢动你。” 来到前堂之后,无忧见到令歌不免一愣,自上次一别,两人已有半年未曾见面,如今再见面,他只觉令歌清瘦许多,即使身穿华服也不见昔日容光。 “令歌,别来无恙?”无忧站起身来问道。 “还好,你呢?”令歌回应道,“坐下吧。” 无忧说道:“我也还好,只是药局忙碌,每天总是睡不够。” 令歌注意到无忧眉眼间的疲惫,歉意地说道:“抱歉,我占用不了太多时间……” “不会不会,”无忧立即摇头一笑,“冲着我们的交情,就算是药局再忙,我也会来的。” 令歌微微一笑,道:“多谢。” “所以,令歌你请我前来是所为何事?” “想请你替我诊脉,看看我的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令歌回应道。 看着令歌的双眼,无忧心知此事定然事关重大,他当即点头,“包在我身上。” 随后,无忧替令歌诊脉,须臾,他诧异地看着令歌,“你的……” 未等无忧说下去,令歌已经摇头示意他噤声,说道:“你只管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无忧颔首沉默,思索起来,良久,他说道:“我有丹药,应该可以帮上你的忙,我回去取来给你。” “有劳了,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令歌欲言又止。 “我明白。”无忧点头应道,“令歌你要多加小心才是。” “我会的。” “那你等我一会,我去去就回。” “好,待会你回来,我请你喝酒用膳。” 无忧含笑点头,随即起身往门外走去,踏出门外时,他回首看向令歌的背影,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内心的忧心忡忡。 第33章 萧郎是路人:3 长庆十九年,四月二十八日,长安。 黎明时分,天色渐亮,可清晰地看见长安城的上空乌云密布。从后半夜开始,大雨便倾盆而下,如无数飞箭一般,不停地击打着长安城,似乎要将长安城尽数攻破占领。 宣政殿亦被大雨包围,大臣们纷纷撑伞而来,步伐匆匆,眼中流露出惶恐不安的情绪。 此时,殿内已聚集不少大臣,他们人人神色严肃,不断地低声交谈着,似乎发生了一件十万火急之事。 在殿内最前方,高堂之下,王大将军王清正跪在那里。只见他一身盔甲,佩戴剑刃,双唇紧闭,眼中充满血丝愠色,让人见状不免心惊肉颤。 “怎会有人敢杀朝廷高官?”大臣们低声议论着,“莫非是那仪鸾回来报复了?” “只望不要伤害我们才是……” “大将军这架势实在令人害怕……” “王清身为大将军,陛下早已恩赐他可以身着盔甲佩戴剑刃上朝,只是多年来他从未穿戴过罢了。” 正说着,他们便注意到一位身着黑衣大氅的男子走进殿中,男子双眸如炬,步若流星,气势凌然,让众人不敢直视。 “韩相来了……”朝臣们不再言语,纷纷朝着韩清玄拱手一拜:“参见韩相!” 韩清玄来到殿中央,朗声道:“还请诸位大人静候陛下和娘娘,切莫多言。” 朝臣们闻言,当即站立成队,等候皇帝和皇后的到来。 少顷,伴随着黄飞的叫唤声,皇帝和皇后一同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都不必行礼了,昨夜之事朕已经有所耳闻。”皇帝率先开口说道,与皇后一同坐下身来,他的眉眼间依旧是不曾消散的疲惫,就连皇后一向高傲的目光今日也变得甚是暗沉。 “王大将军有话直说,诸位大人都在。”皇帝继续说道。 “陛下!还请陛下为王家做主!”王大将军深深叩首,“为臣惨死的弟弟王炳,和几十位御林军做主!” 一时间,满朝文武百官面露异色,以王家马首是瞻的大臣也纷纷出列,下跪叩首道:“还请陛下为王炳将军做主!还王炳将军一个公道!” “可有查到凶手是何人?”皇帝开口问道。 “不曾,但听过路之人所说,凶手是一位男子,武功高强,”王清回应道,“能以一己之力杀死几十位御林军的人,整个长安城甚至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位,只要彻查,定能找到凶手!” “查!”皇帝重重地拍了一下龙椅的扶手,“实在是无法无天!” “陛下,”一旁站立的宋君逸出列,“此案臣会和大理寺全程配合调查,定能抓到凶手,还王炳将军一个公道。” “臣也愿意介入调查,”韩清玄开口说道,“朝廷重臣被杀,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会惶恐不安,有臣出面,也能让百姓心安一些。” 大理寺卿瞿元微微皱眉,神色凝重。 “如此也好,此案便交给韩相和刑部大理寺一同配合调查。”皇帝说道。 “不行!”王清当即回应道,“此案臣要亲自追查,臣不相信任何人!” “王大将军,还请冷静。”宋君逸开口劝说道,“我和王炳将军一向交好,你连我都信不过吗?” 王清横了宋君逸一眼,只是说道:“王家的事无需宋大人操心。” 宋君逸神色一滞,正欲开口辩驳,又听皇后开口说道:“王炳乃朝廷命官,他的死自然是国事,朝堂之上,还请王大将军不要失了分寸。” 王清当即起身,对着皇后说道:“既然如此,你们怎么查是你们的事,我怎么查是我的事,无论如何我都会把真凶抓到,替王炳报仇!” 皇帝眉头紧锁,默然不语。一时间,朝堂之上的气氛诡秘至极,不知情的朝臣开始纷纷猜测真凶究竟是何人。 …… 数日前,长安城天气晴朗,春光明媚,百姓们纷纷出门游玩,享受着春日的欢愉。 落音楼之中,座无虚席,客人们都津津有味地听着陈先生说书,沉浸在故事之中。 故事说完时,客人们纷纷响起掌声,一片叫好。 “不行,这故事还不够精彩啊。”一名男子的声音打破喜悦的氛围。 众人看去,只见那男子神情高傲,衣着打扮甚是贵气,俨然是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 “是王炳……”有人认出了男子。 只听王炳继续说道:“再说一个,我出两倍价。” 陈先生无奈,只好赔笑问道:“不知王将军要听什么故事?” “就说玉迟王和韩相的故事吧,你们这已经许久没说他们的故事了,我想不止我一个人想听。”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议论唏嘘起来,有人说道:“王将军,这玉迟王和韩相早已决裂,前些日子,都说玉迟王将第一舞姬折雪纳入王府,两人每日同住一室,恩爱不已,哪里还记得韩相?” “是啊,倒不如听一听玉迟王和折雪的故事。” “哦?”王炳来了兴致,“居然还有这回事?”他看向陈先生,又道:“可是我今日就是想听玉迟王和韩清玄的故事,陈先生请说吧,价格多少都没问题。” 陈先生犹豫再三,说道:“这个故事已经有一些年头没说了,小的怕说不好,扫了将军的兴,不如将军换一部话本?不收钱。” 王炳不屑一笑,说道:“我王炳最不差的就是钱,今日你说成什么样都无所谓,我和我的兄弟们就当图个乐,除此之外,我再出十倍的价钱,把玉迟王和折雪的话本也写出来,传遍长安城。” 陈先生讪讪一笑,王炳人多势众,他只得先行应下。 午后,玉迟王府之中,陈先生来到府上,将上午落音楼发生的事向令歌诉说。 令歌正站在花园里,看着眼前的盛开着的梨花,梨花洁白如雪,一簇簇地在他的眼中倒映,点缀着双眸。 令歌伸手抚着梨花,回应道:“无妨,你们把他给的钱收着便是,话本也不用叫梦珏去写。过两日我会亲自去拜访他,此事我会和他说清楚的。” 陈先生甚是意外,可是见令歌如此平淡的神情,他也不好多言,只得点头应下:“好,小的会按王爷所说去做,只希望王炳那厮切莫再来落音楼闹事。” “放心,他不会有机会了。”令歌轻声说道,“陈先生,你先回去吧,这些日子落音楼就先别营业了,你且去洛阳投奔清飖书局,等我传来消息再回长安。” 陈先生诧异地看着令歌,问道:“殿下,这是为何?” 令歌折下一枝梨花,转身递给陈先生,说道:“就当是在帮我,我不能让遇仙有任何危险。” 陈先生接过梨花,看着令歌坚决而忧愁的双眼,他明白令歌用心良苦,便点头应下:“殿下放心,我们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的。” “多谢。” 陈先生离去后,小蝶来报:“殿下,宋君逸来了。” “让他来这见我吧。”令歌说道,随后转过身继续拨弄着枝头的梨花,折下一枝,不曾犹豫。 少顷,宋君逸来到令歌的身后,他以一种温柔含笑的语气说道:“臣见过玉迟王殿下。” 令歌回过身看向宋君逸,“免礼。”宋君逸闻言起身,见到令歌的容颜时却神色一愣。 只见今日的令歌一身白衣,背后是梨花盛放,衬得他愈发一丝不染,清逸如仙,同时,他的眼中有着难以言喻的哀愁,令人怜爱不已。 “君逸兄,”令歌微微颔首,语气极为温和,让人骤然沉沦其中,“邀你来府上,希望没有耽误你的时间。” 宋君逸淡淡一笑,说道:“殿下难得邀我来府上做客,实在是我的荣幸,又怎会耽误我的时间?不知殿下找我前来所为何事?” 令歌往前缓缓地走去,宋君逸见状也跟了上去,两人一同游逛在花园之中,只听令歌说道:“府上的花开地正好,只是无人共赏,难免遗憾,于是想起了你,便请你过来共赏春景。” 宋君逸看着眼前绽放的各种花朵,错落有致,美不胜收,让人离不开眼。 “能与殿下你一同赏花我求之不得。” 令歌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君逸兄,这些日子我想通从前的很多事,为曾经的那些决定和言语都感到不值得,所以今日请君逸你前来,是想与你不计前嫌,重归于好。” 他停下脚步,一双眼睛直直地注视着身旁的宋君逸,以一种真挚的语气问道:“不知君逸兄可否答应?” 在花香弥漫中,宋君逸沉醉不已,他向令歌缓缓靠近,微笑道:“我从未责怪你,若是你愿意,我们自然可以重归于好,像从前那般,或者更胜从前,只要你愿意。” 面对宋君逸的贴近,令歌并未后退,而是伸出手主动拥抱着宋君逸的身躯,只听令歌喃喃说道:“这段日子,我真的快熬不下去了,君逸兄,你能救我吗……” 面对近在咫尺的令歌,宋君逸只觉一颗心骤然悸动,他紧紧地抱着令歌,像是安抚着一只受伤的小羔羊,同时,他将令歌手中的一枝梨花接过,插在令歌的发冠之上。 “我说过,我会护着你,一直护着你,帮你登上皇位,这样就没人再能伤害你……” 说罢,宋君逸便抬起令歌的下颔,低头欲吻令歌如花朵般的双唇。 令歌向后一退,垂眸歉意道:“抱歉……我还没有准备好。” 宋君逸微微一笑,说道:“无妨,我知道你并非随意之人,不过你可以试着慢慢接受我,我可以等你。” 令歌颔首,无声应下。 宋君逸伸出手抚着令歌的发丝,叹息道:“你和折雪的事我都听说了,我想你之所以这样,是想让外人知道你和韩清玄已经没了关系,你想试着忘记他,对吗?” “可是想忘记一个人并非易事,你应该敞开心扉去接受下一个人,唯有这样,才能放下前尘往事。” “君逸所说我记下了,”令歌微笑,他抬眸看向宋君逸,“有你在,我相信我可以做到。” “对了,”令歌转言道,“今日我请君逸兄你前来,还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但说无妨。”宋君逸饶有兴致地说道。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你知道王炳将军对我有着敌意,我也对他甚是不满,毕竟我的师姐们是因他而死。” “可是如今我也想明白了,我需要王家的扶持,所以我不想再与他针锋相对,计较往事。还请君逸兄向王炳将军表明我的求和之心,最好是能让我与他当面交谈,你在我们中间调和。” 宋君逸点头,甚是满意,说道:“放心,此事包在我的身上,几日后他正好在韶景楼设宴,到时候你可以与我一同前去。” “多谢君逸兄。”令歌颔首感谢,眼中闪过一丝冷冽。 宋府,一间厢房之中,侍从们正在收拾房间,欲将房间打整得一尘不染。 此时,尺画走进来,斥道:“你们在做什么?谁让你们动我东西的?” 一位侍从走过来,含笑回应道:“是宋大人。” “哪位宋大人?”尺画问道,莫非是宋曦?可是他一向不过问宋君逸后房之事。 “是小宋大人,”侍从解释道,“尺画公子若是有疑问可以去找小宋大人,切莫刁难我们这些下人才是。” 尺画双眼微眯,随即拂袖而去,那侍从见他远去,轻蔑一笑,道:“大家抓紧时间,把尺画的东西都收拾好,送他离开宋府。” 尺画来到宋君逸房间时,宋君逸正坐倚着桌案看着书,神色甚是自在悠闲,尺画看在眼里,只觉忐忑不安。 “你来了?”宋君逸并未抬眸看向尺画。 尺画试探着开口问道:“为何让下人们收拾我的房间?大人是要赶我走吗?”他缓缓地走过去,蹲在宋君逸的脚边,以一种真挚的目光注视着宋君逸。 宋君逸放下手中的书本,低眸睨视着脚边的尺画,说道:“你上次擅自把折雪和庞飞送走,别以为我不提你就没事了。” 尺画解释道:“大人明鉴,我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大人好,要是被东宫发现折雪在大人这里,大人肯定会被诬陷窝藏刺客的。” 宋君逸轻笑一声,他俯下身抬起尺画的下颔,嗓音森冷地问道:“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你自己好?你之所以把折雪送到韩府,就是为了卖韩清玄一个人情,好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对吗?” 尺画愣了一下,只听宋君逸又道:“是我待你不够好吗?你去求他?还是你真觉得他韩清玄能赢过我?如今就算太子醒来也未必是我的对手,你虽留在我身边这么久,但是目光还是如此短浅,实在令我失望。” 宋君逸松开尺画的下颔,直起身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尺画,说道:“从今天开始,你不必留在我的身边了,我会给你一笔银子,离开长安,不准再回来。” 尺画慌了神,他当即抱住宋君逸的双腿,哭求道:“大人,尺画没有,尺画对大人一片真心,大人不要赶尺画走……” 面对尺画的哭泣哀求,宋君逸依旧漠然,眉眼间甚至流露出厌恶之色。 “尺画,你是聪明人,你应该知道我为何会宠幸你。” “是……是因为……”尺画欲言又止地说着,眼中闪过灰败,“是因为尺画长得像玉迟王殿下……” 宋君逸微微一笑,他伸出手捏住尺画的脸颊,以一种戏谑的口吻说道:“确实如此,可是你看看现在的自己,有哪里像他?他可不会像你这样苦苦哀求于我,就算是再悲痛,他也会隐忍不发,独自消受,你丝毫比不上他……” 说罢,宋君逸又松开手,让尺画瘫坐在地。 “去吧,带上你的东西,离开宋府,离开长安。” 宋君逸冰冷的语言让尺画久久不曾回过神,良久,他稍稍坐直身子,擦拭一下泪水,说道:“既然大人要让尺画走,尺画自然会走。” 说罢,尺画站起身子,又道:“这几年尺画多谢大人的照顾,也祝大人能够早日得偿所愿,与玉迟王殿下长相厮守,尺画告退。” 直到尺画离开房间,宋君逸也并未看他,只是垂眸看着自己手里的书,不曾有一丝情绪波动。 尺画走出宋君逸的房间后不久,他便在长廊上遇到宋君逸的谋士江伦。 “尺画公子这是去何处?”江伦明知故问地说道。 尺画微微欠身,颔首说道:“江大人一向心如明镜,自然知道我的处境,如今我是要离开这宋府了。”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祝尺画公子一路顺风,我们就此别过。”说罢,江伦便往前走去。 “江大人且慢,”尺画唤道,“宋大人相信玉迟王也就罢了,怎么江大人你也信了?” 江伦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尺画,“你什么意思?” “江大人不觉得事有蹊跷吗?”尺画反问道,“玉迟王主动向宋大人示好,并且要宋大人带他去见王炳将军。” “大人要带玉迟王去见王炳将军,此事宋府上下只有大人和我知晓,你是如何知道的?”江伦不解地说道,半饷,他恍然醒悟,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偷听。” 尺画摇头说道:“江大人,我并未偷听,而是见大人从王府回来不久,你便前往将军府猜到的。对于此事,江大人就不担心宋大人的安危吗?” 江伦不屑一笑,说道:“且不说王炳将军和众位御林军武功高强,而且玉迟王离不开王家的扶持,更何况他武功尽失……”江伦停顿言语,神色一变,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尺画淡淡一笑,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昔日玉迟王的武功深不可测,这事谁也说不准,不过我有办法一探究竟。” “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那夜玉迟王自己去见王炳将军便好,看看他和王炳将军会如何,我们要做的,就是拖住宋大人一时半会。” “怎么拖住大人?” “江大人收留我几日,到时候我自有办法。” 江伦垂眸思索半饷,而后点头应下,“若非为了大人的安危,我也不会收留你,你可要好自为之。” “发大人放心。”尺画含笑垂眸,眼底却是无尽的寒意。 长庆十九年,四月二十七日,傍晚,夕阳将长安城尽数染红,辉煌壮丽的夜晚亦在此时如常而至。 宋府之中,宋君逸的卧房里,宋君逸已沐浴更衣,换上一身崭新的墨色衣裳,他正站在铜镜前欣赏着自己的容貌身段。 江伦来到他的身边,称赞道:“大人今夜当真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比起玉迟王我可是差远了,”宋君逸含笑回应道,“走,去王府接玉迟王前往韶景楼。” 说罢,宋君逸和江伦便往外走去,此时夜色降临,四处已不见光亮。 尚未走出府邸,宋君逸突然脚步一顿,而后对江伦说道:“江伦,你说玉迟王当真想和王炳和解?” 江伦颔首,说道:“玉迟王想登上帝位,自然要王家的扶持,与王炳和解也在情理之中。” 宋君逸微微一叹,立在原地沉吟片刻,道:“让他自己先去吧,本官待会再去,刚好我的护身符落在房里了。” 江伦愣了一下,而后点头道:“好,我先去王府告诉玉迟王一声。” 江伦离开后,宋君逸只身一人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回去。 来到门外时,他注意到屋内闪过一丝烛火光亮,他当即问道:“谁在里面?” 房内并未有人回应,宋君逸并不畏惧,而是迈出脚步往里走去。 踏入房门的刹那间,一股香气扑鼻而来,让宋君逸顿时失神,沉沦在眼前之景中。 只见一张熟悉不已的如画面容在他的眼前浮现,仿佛清水芙蓉,绝尘兰花一般,清纯不已。 “令歌?”宋君逸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他眼前的男子长发披肩,一身单薄的月色衣裳,胸膛敞露着,白皙光滑的肌肤一览无余。 男子来到宋君逸的身前,伸出手环住宋君逸的腰身,并靠在宋君逸的肩膀上,柔声喃喃道:“君逸,你救我可好?我好热,真的好热……” 朦胧之间,宋君逸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男子的身体,如冰如火,在他的怀中紧紧依偎。一时间,宋君逸气血翻涌,难以自已地吻下去,并将身前之人横抱而起,往内室走去。 内室之中,宋君逸不顾一切地褪去两人的衣裳,让炽热的肌肤紧贴在一起,灭尽体内骤然而起的熊熊火焰。 …… 玉迟王府,夜色已至,黑暗正吞噬着兰风阁的里里外外。 在黑夜中,夜风轻拂枝头,有暗箫声在此夜散开,细细一听,正是《思宁曲》。 兰风阁中,不见光亮,一曲完毕,令歌放下手中的竹箫,目光幽幽地凝视着窗外暗淡的月光。 折雪与他隔桌而坐,亦沉醉在箫声之中。须臾,她缓缓地睁开双眼,问道:“殿下今夜可是要赴宋君逸之约?” 令歌并未回答,只是侧首看向折雪,问道:“你为何要杀宋君逸?” 折雪偏过头,避开令歌的目光,只是说道:“此事以后我会告诉殿下,还望今夜殿下成全。” “若是我不答应,你会如何?” “殿下你拦不住我。”折雪说道,“今夜我还可以帮你杀了王炳。” 令歌站起身来,说道:“我不需要你的帮助,而且今夜那么多御林军在,你一人怎会是他们的对手?” “难道殿下当真要去向王炳求和?他定然会当众羞辱你。” “被他羞辱也不是第一次了,又何必如此在意?”令歌淡淡地回应着,他看着窗外,眸色沉沉,“比起我死去的师姐们,我收到的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那你应该去给她们复仇,就像我们一样。” “像你们一样把仇恨强加给旁人吗?”令歌回过身质问道,“我做不到。” 折雪垂眸默然,半饷,她说道:“既然殿下选择求和,那我只管动手杀了宋君逸便是,到时候殿下也不必管我。” 此时,门外传来小蝶的声音:“殿下,江伦来报,说是让殿下你自己先行前往韶景楼。” “我知道了,你先去备下马车,我稍后就来。”令歌回应道。 小蝶离去后,折雪微微一笑,说道:“看来宋君逸对殿下你还是有所防备。” “他不防着我,他就不是宋君逸了。”令歌并不意外,他的目光落在悬挂在墙的明秋剑,“如此也好。” 只见令歌走向明秋,将其取下拿在手中,折雪见状,问道:“你要做什么?带着这把剑单枪匹马地去和王炳对抗?” 令歌默然,只是朝着折雪走过去,折雪警惕起来,却不想令歌的身法如鬼魅一般,刹那间便将她的穴道封住,让她动弹不得。 折雪一笑,说道:“你的功力果然恢复了。” “我的功力恢复不是你们计划中的一部分吗?或许,只是你师父计划中的一部分。”令歌回应道,“那本翎羽心法下册,唯有习得翎羽心法但是却武功尽失的人才能学习,知道这件事的应该只有你我的师父,还有你和湫龙。” “燕北曾派湫龙来到清飖书局,目的就是想知道翎羽心法下卷的内容,但却不让湫龙盗走,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让我习得翎羽心法的全部内容,完成他对我师父和遇仙的报复,我说的可对?” 折雪并未否认,她承认道:“的确,这是师父的计划,让你将翎羽心法下卷尽数学会,我来到你的身边其实也有别的任务,就是防止你出意外。”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不知道,”折雪回应道,“只是我不曾想到你的功力恢复得这么快,他都还未回到长安……” “无妨,”令歌轻笑一下,“既然他要让我恢复功力,他就一定会回来,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道我功力恢复的消息。” 说罢,令歌便转身往屋外走去,折雪见状,又道:“为了今夜的复仇,你甚至伤韩清玄的心,与他决裂,值得吗?” 令歌置若罔闻,依旧往前走去,毅然地离开兰风阁。 看着令歌的背影消失在门边,折雪闭上双眼,无力地坐在原地,静静地与黑夜相互依偎着。 “我又值得吗?”折雪低语喃喃着,“为了他……罢了。” 她睁眼凝视窗外,发现那里暗淡的月光正在消失。在最后的一刹那,月光照亮她瞳孔中闪过的泪水,令人触动。 第34章 萧郎是路人:4 此夜,阴云聚集,将长安城的月光尽数遮挡,纵使有灯火无数,总有角落黯然无光。 将军府,空旷的庭院之中,一位年轻男子正独自一人坐在石凳上,他出神地注视着漆黑的夜空,久久不曾移动。 此时,一位中年妇女来到此处,年轻男子察觉,便看过去唤道:“二婶。” 来者正是王二夫人,她开口问道:“意明,忆霞睡着了吗?” 意明抬头看向女子,说道:“她姥姥正在屋里哄她睡觉。” 见王二夫人似乎有话要说,意明又问道:“二婶,这么晚前来所为何事?我二叔还没回来吗?” 王二夫人一叹,说道:“本来他时不时晚回来我也不担心,只是今夜我这心实在跳得厉害……” “二婶莫慌,我现在就出去找二叔,”意明起身说道,“他去了何处?” “韶景楼,说是宴请他的那些兄弟们,不过……”王二夫人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只听王二夫人说道:“他之前和我说,今夜玉迟王也会去,我真担心会出什么事,毕竟那是玉迟王,闹僵了大家都不好收场。” 意明无奈,道:“二婶说的是,我这就过去。” …… 此时,韶景楼之中,王炳早已将此处包下,用来款待他的御林军兄弟们。楼里的美丽姑娘纷纷为他们献舞,陪着他们饮酒作乐,一时间,楼里的欢声笑语和丝竹管弦之声可谓是不绝如缕。 “弟兄们,今夜喝好玩好!”王炳端起酒杯吆喝道,“看上喜欢的姑娘就带回房里去!” 众位御林军一阵欢呼,“多谢将军!” “将军,你也找个姑娘一同快活啊。”一位副将凑近王炳说道。 “待会待会,”王炳压低声音说道,“我家夫人定会派人来此查看情况,等她派的人走了再说。” “将军放心,我们会给你打好掩护的。” 王炳笑着摇头,他抬眸看向前方,转言问道:“怎么宋大人和玉迟王还没来?都快两个时辰过去了。” “那会江伦来报,说是宋大人让玉迟王先来,他会晚点到。” “让玉迟王先来又是何意?”王炳不解,此时他醉意上来,并没有精力去多想,“罢了,定是那白令歌不敢赴约,所以这会都还没见到人影。” “那是,没有宋大人的陪伴,他怎敢前来?” “真是个废物……”王炳得意地笑着,“当初他被我羞辱的时候,还以为回到长安会拿我怎么办,如今大半年过去,屁也不敢放一个。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起来。 王炳又喝下一杯酒,继续说道:“就算来日他凭借我王家登上皇位,我也可以把他拉下来,他这辈子都得看我的脸色活着,我叫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 正当王炳沉浸在自己构想的美梦中时,他听见周围的声音顿时消散,他双眼微眯,与众人一同往前看去。 他神色一滞,只见一位身穿月牙白兰花草衣裳的男子飘然而至,出现在阁楼里。男子眉眼如画,容貌清逸绝尘,抬眸间如有流光溢彩,令人为之惊叹。 同时,男子背负玉白长剑,神情漠然如霜,以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震慑住在场众人。 众人不安地看向王炳,却听王炳讥笑道:“玉迟王今夜负剑前来,是打算为我们舞剑助兴吗?现在就开始吧,刚好这些歌舞我们也看腻了。” 令歌并未言语,只是将明秋剑从身后拔出,剑尖点地,紧握在手。 见令歌眉眼冷峻,默然不语,王炳又道:“怎么?难不成你是想找我报仇吗?且不说我们有这么多人,而且你武功尽失,拿什么和我斗?” 见令歌依旧没有一丝反应,王炳失去耐心,便吩咐道:“来人,去陪玉迟王玩玩,让他知道我们御林军不是吃素的。” 诸位御林军从酒色中清醒过来,看着凛然如冰的令歌,以及那锋利无比的明秋剑,他们犹豫不决,毕竟现在的令歌可是摄政王,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王炳呵斥道:“怕什么?就算他是摄政王,只要有我在,他就不敢拿你们怎么样!” 听闻此言,有几位御林军借着酒劲,起身拔出剑刃,向令歌的身边走去,将令歌团团围住。大多数舞姬们见状纷纷吓得往后退去,不敢再看眼前之景,少部分则目不转睛地盯着,期待着玉迟王会如何与御林军交手。 令她们意想不到的是,她们几乎未看清发生何事,只见剑光一闪,刹那间,数位御林军纷纷倒地,血液四溅,唯独那月牙白兰花草衣裳依旧洁白无瑕。 王炳见状,当即拍桌而起,怒斥道:“白令歌!你好大的胆子!敢杀御林军?!那可是保护陛下和娘娘的御林军!” 令歌抬眸看向王炳,目光森冷,盯得王炳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白令歌!你想做什么?”王炳开始感到恐惧,他后知后觉地问道:“你的……你的功力恢复了?” 众人心中大惊,纷纷拔出剑刃对着令歌,令歌却依旧神色淡然,只是直直地注视着王炳。他的目光犹如刀刃,仿佛可以将王炳千刀万剐一般,众人看在眼里,不免胆战心惊,他们明白,眼前这位仙姿玉容的男子已经全然化身为噬血恶魔。 只见令歌迈出脚步,跨过脚边的尸体,缓缓地向王炳走去。 一步一伐,不见犹豫,王炳的性命,势在必得。 “速速进宫通报娘娘!调遣更多的御林军过来!”王炳对副将厉声唤道,副将闻言立即往门外跑去。 却不想令歌左手一抬,一条细细的铁索当即飞出,众人定睛一看,发现副将的咽喉处已经多出几只玉鹤,仿佛被那几只玉鹤狠狠地咬住喉咙,索取性命一般。眨眼的功夫,令歌收回玉鹤,那副将便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兄弟们!替副将报仇!” 一时间,场面乱成一团,那些御林军纷纷挥剑而上,欲将令歌斩于乱剑之下。 令歌以翎羽真气附剑,一跃而起,脚踩御林军的剑刃,以鬼魅之速用明秋剑划破几位御林军的咽喉。鲜血刹那喷出,却被翎羽剑气尽数吸附,犹如鲜红的羽毛一般,又被令歌斩向另一边的御林军。 在一阵兵刃碰撞之声中,那些御林军的剑刃纷纷被斩断,人亦在此刻被尽数击杀,丢失性命。 纵使御林军一波接一波而上,他们也依旧没有占得任何优势,只得看着同伴和自己被令歌逐一杀死。 手起剑落,令歌的神色不曾有一丝犹豫,他手中的明秋更是闪着寒光,令人心生畏惧。 无论是功力,还是报复之心,面对今夜的白令歌,他们必输无疑。 “阻拦本王者,杀无赦。” 少顷,韶景楼里血流成河,楼中之物,酒杯桌案,红烛纱幔,尽数被血液所染,华美典雅之处,在此刻变得恐怖诡秘。 看着尸横遍地之景,有几位御林军开始跪地求饶,对令歌哭诉道:“玉迟王!玉迟王开恩!饶了小的们吧!小的们再也不敢了!” 令歌走到他们的面前,端详他们的面容片刻,随后举起剑刃,挥砍下去。 “本王不能替我师姐原谅你们……” 众人陷入绝望,今夜的令歌为刀俎,他们为鱼肉,不会有任何改变。 最终,几十位御林军,在半炷香不到的功夫,悉数死于令歌的剑下,死在这纸醉金迷的韶景楼之中。 那些御林军的血液顺着明秋剑流下,一滴接一滴地在地上绽放出血花,却不染白衣丝毫。同时,剑刃上刻画的兰花草愈发栩栩如生,如饮血而生一般,令人寒颤。 “怎么会……”王炳颤抖着,他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更不敢相信自己的御林军一个接一个地死在自己的面前,而自己却无可奈何。 “你的功力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恢复得这么快,甚至胜过从前!” 令歌看向王炳,拖着长剑缓缓地走去,同时,他的眼中浮现凌寒之感,更是将王炳震慑在原地。 王炳止不住地恐惧着,只因眼前的令歌寂静无声,每一步却在猛烈地向他逼近,将他逼上绝路。 最后,王炳决定背水一战,他用手中的剑刃朝着令歌挥砍过去,与令歌缠斗在一起。此时的王炳已经穷途末路,每一招都竭尽全力,奋力一搏,然而皆被令歌悉数轻松化解。 终于,王炳意识到此刻的自己犹如螳臂挡车,插翅难逃。前所未有的恐惧将他包围,扼住他的咽喉,让他不知所措。 正当王炳出神之际,他手中的剑刃瞬间被令歌斩断,眨眼间,身子亦被令歌一剑刺穿。 “你……” 令歌凝视着王炳,目光如冰如火,恨意愈浓。拔剑而出的瞬间,鲜血飞溅,却不曾沾染月牙白衣裳丝毫。 王炳强撑着身子,打算用残剑继续与令歌一战,只是剑刃尚未举起,令歌又一剑划在他的身上,留下深长的伤口,王炳也随即倒地,痛苦地叫喊着。 “你不是要看本王舞剑吗?好好看着。” 随后,令歌又是数剑划过,直至王炳的身子血肉四溅,模糊不清。 在王炳气息奄奄,弥留之际,他听见令歌说道:“这几剑,是你对我的羞辱之仇,是盛楠师姐她们的枉死之仇,王炳,你并未解脱,去了阴曹地府,你依旧要偿还她们……” 令歌立在原地,双眼通红地凝视着王炳,直到王炳咽下最后一口气,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师姐,愿你们能够安息。 良久,令歌看向那些蜷缩在一起的舞姬,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师姐们。 舞姬们见令歌正注视着她们,当即哭泣求饶道:“殿下,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你不要杀我们,我们不会乱说的,求求你……” 令歌微微垂眸,他将明秋收回剑鞘,俯下身子,拾起王炳遗落的一袋银两,朝着舞姬们走过去。 舞姬们见状紧紧地相互依偎,止不住地颤抖。 令她们想不到的是,那一抹月牙白停在她们的身前,竟将手中的银两递到为首的舞姬面前。 “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你们?这些钱你们拿着,还有那些御林军的钱财,都是你们的了。” 为首的舞姬愣愣地接过银两,她鼓起勇气看着令歌的双眼,一时间,她错愕不已,因为在令歌的双眼中,她看到清澈的泪水,如碎落的月光,令人惋惜。 “殿下……” “带着这些钱财离开长安吧,此地不宜久留。”令歌偏过头,迈出脚步往外走去,“你们不必担心被人追杀,有本王在,今夜之事与你们无关。” 走到门口时,夜风袭来,令歌抬眸一看,只见一位男子正立在自己的面前,正是意明。 “白令歌,你做了什么?” 意明震惊于眼前之景,楼内血流成河,触目惊心。 “替我师姐们报仇。”令歌垂眸回应道。 “你疯了吗!那是我二叔!”意明大声地呵斥道。 令歌抬眸直瞪着意明,厉声道:“是他杀了盛楠师姐她们!” 意明瞳孔一震,只听令歌继续说道:“王意明,难道你真的相信盛楠师姐们是湫龙所杀?那些都是王炳和宋君逸的谎言!”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吗?你就是恨我们王家,甚至不惜害死甯霞!” “我没有!”令歌高声回应着,“欠小师姐的我一定会还!” “你拿什么还!?”意明暴怒,他从一边的地上捡起一把剑刃,并向令歌斩去。 令歌拔出明秋与其相抗,意明连斩数剑,皆被令歌所挡,丝毫没有取得优势。 “从前你杀不了我,现在更不可能。”令歌运功至剑刃之上,将意明弹飞出去。 “白令歌!”意明撑起身子,唤住转身欲走的令歌,“现在我杀不了你,不代表以后我杀不了你,你的命我定会亲自来取!” 令歌止住脚步,回首看向意明,眼睛刹那湿红,他应道:“好,这条命我会还你,就当给小师姐赔罪,只不过不是现在。”说罢,令歌迈出脚步离开韶景楼,留下一地血色。 意明无力地瘫坐在地,看着一地的尸体,纵使他是上过战场的将军,此时也陷入迷茫和无措。 最终,他绝望地流出泪水,喃喃自语道:“都疯了,都疯了,哈哈哈哈哈……” 夜色已深,街上行人渐少,一辆马车正在街上行驶着,周玉则骑着马跟在旁边。 此时,车厢的窗帘被人从里掀开,露出一张俊美容颜,那人正是韩清玄,只听他询问道:“小周,还有多久回到府上?” “再过五条街就到了,”周玉回应道,“今日公务可真多,让大人现在才得空回府。” 韩清玄微微一笑,说道:“无妨,忙一些也好……”他倚着车窗,享受着此刻的徐徐夜风,而后,他抬眸看向天空,却叹今夜无星无月。 正当他出神之际,只见一道白影在黑夜里闪过,一时间,他不免愣住。 “大人,怎么了?”周玉顺着韩清玄的目光看去,却发现空无一物,唯有黑夜。 “没怎么,许是我看错了吧。”话虽如此,但是不知为何,韩清玄总觉得心中惴惴不安。 话音刚落,苍穹传来轰隆的雷声,韩清玄垂眸,叹道:“看样子今夜有雨,加快速度回去吧。”他放下车帘,重新坐回车厢。 须臾,马车外的周玉又听见韩清玄说道:“小周,待会你去王府打探一下,看看玉迟王可在府内。” 周玉不解,只是点头应下,“好。” 喧闹的街头处,一位戴着月牙白半面面具的男子买下一串糖葫芦,握在手中。 只是他正准备离去之时,却看见一位四五岁的孩童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满脸的向往好奇。男子朝着孩童走过去,蹲下身子温柔地问道:“你的阿爹阿娘呢?怎么一个人在这?” “他们在那边。”孩童回应道,目光依旧看着男子手中的糖葫芦。 男子见状,微微一笑,他取出自己的竹兰手帕,包在手上,取下一颗糖葫芦,并将剩下的一串糖葫芦递给孩童。 “剩下的糖葫芦送你了,快去找你阿爹阿娘吧,下次别一个人跑远了。” “多谢叔叔。”小孩接过糖葫芦后便高兴地跑开了,男子的目光一直随着小孩而去,直到看见小孩遇到自己的阿爹阿娘,他才转身离开。 在黑夜之下,万家灯火之上,一位身穿月牙白衣裳的男子正独自一人坐在房檐之上,不被丝毫光亮所触及。 此时此刻,男子只觉体内的真气正在横冲直撞,似乎要将他尽数撕裂,逃窜而出。无奈之下,他只好从袖中取出一粒药丸,将其吃下,运功调节,良久之后才得以舒缓。 男子将自己紧紧地抱住,不停地颤抖着,只因他的身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寒冷,一时间,他的额头冒出汗液,眉头紧锁着,独自煎熬。 良久,他微微地直起身,取出自己的手帕,打开一看,里面包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糖葫芦。他将糖葫芦拿到眼前,透过糖葫芦,注视着远处的万家灯火。 “爹,娘……”令歌自嘲一笑,一时间,他也不知自己唤的究竟是何人。 “真是讽刺……” 他将糖葫芦放到嘴边,轻咬一口,只觉酸甜交加,让此刻的情绪愈发复杂,难以言说,唯有泪水流过脸颊。 雷声在此刻响起,令歌伸出手触摸瓦片,发现已经一片潮湿,他抬头凝望漆黑如墨的夜空,静静地等着大雨而至,洗净这世间的喧嚣。 此夜,大雨滂沱,惊扰着长安城每一个人的梦乡。 宋府,宋君逸的房间之中,烛火幽幽,一室暧昧旖旎。 尺画一身白色寝衣,手持剪刀来到床边,他凝视着熟睡的宋君逸,目光森冷不已。他坐下身来,用刀刃在宋君逸的胸口处轻轻地拂过,同时喃喃自语道:“我真想杀了你和白令歌,凭什么把我当替身?凭什么?” “虽然我不爱你,你也不爱我,但我不能接受你把我当成白令歌的替身,我何处比不上他?明明从前也有人把我视若珍宝……今夜白令歌要在王炳那里受到的屈辱远远不够,我要你死,让他失去左膀右臂……” 幽暗的烛火之中,尺画笑意渐深,显得愈发诡秘。 “大人!大人!”门外传来江伦的叫喊声,“大事不好了!” 江伦一身雨水,不管不顾地推开房门,闯进房间,尺画见状只好立即将剪刀藏于袖下。 见到衣冠不整的尺画和床上熟睡的宋君逸时,江伦神色一顿,却还是难掩惊恐之色。 “你没看见大人在休息吗?” “现在没时间休息了!得赶紧叫醒大人。” 宋君逸在此时闻声醒来,他抚着额头,强撑着坐起身来,此时此刻,他只觉自己头痛欲裂,虚弱不堪。 “我怎么在这?”宋君逸喃喃道。 江伦瞪了一眼尺画,立即对宋君逸说道:“大人,不好了,韶景楼出事了!” 宋君逸不解地问道:“发生了何事?我不是让令歌先去吗?他和王炳怎么了?” “他把王炳和一众御林军都杀了!” “你说什么?!”宋君逸震惊不已,他甚至有一刻怀疑自己尚在梦境之中,“玉迟王把王炳和那些御林军都杀了?” “对,玉迟王去后不久,我放心不下,过去一看,却发现韶景楼已经血流成河,惨不忍睹……”江伦回忆起那样的场面,心中后怕不已。 宋君逸看向身旁的尺画,顿时暴怒,他死死地掐住尺画的脖子,厉声斥道:“是你?敢对我下药?你要是想死,我现在就成全你!” “大人,你先冷静,”江伦上前劝阻道,“我们得立即进宫将此事告诉陛下和娘娘,玉迟王可能马上要找上门了,我们可拦不住他!” 宋君逸闻言这才松开双手,凶狠的目光离开尺画,他尽量克制自己冷静下来。沉吟片刻,他对江伦说道:“江伦,你立即去将军府,告诉王大将军此事,切记不要说是玉迟王动的手,我现在就进宫。” 说罢,他看向尺画,道:“看来我还要感谢你,今夜倒是救了我一命,等我回来再找你算账!”说罢,宋君逸便起身穿衣,离开此处。 尺画惊魂未定,许久才喘过气,之后,他缓缓地起身来到窗边,推开窗户,风雨顿时侵袭而来。 “白令歌,你还真有本事,这都能恢复功力,当真是我小看了你,你想报仇?没那么容易,我们走着瞧……” 闪电划过黑夜,白光一闪,让尺画的容颜显得鬼魅至极,令人生畏。 …… 韩府之中,灯火熹微,韩清玄侧卧在床上,手中依旧持着奏折公务看着,久久不曾歇息。 周玉在此时前来,他对韩清玄说道:“楷哥,方才我找小蝶问过了,说是玉迟王从那会出门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没有回来?”韩清玄抬眸,心生担忧,“他去了何处?” “说是去韶景楼寻王炳了。” “王炳?”韩清玄当即坐起身子,“备马车,我们过去看看。” 周玉点头,“我这就去。”只是不等他走出房门,耿善已经前来,只见耿善神色匆匆,似有要紧之事相告。 “大人,尺画求见,说是韶景楼出了事。” 韩清玄心中一惊,立即起身披上衣裳,往门外走去。 前堂之中,尺画身披沾染雨水的黑色斗篷,眸色阴沉地注视着地面,不知在心想何事。少顷,见韩清玄前来,他当即下跪求救道:“还请大人救我一命!救玉迟王一命!” 韩清玄闻言,眉头紧锁,问道:“发生了何事?” “是玉迟王殿下,他杀了王炳!杀了那些御林军!” 韩清玄身躯一震,不敢置信地问道:“杀了王炳和御林军?他的武功不是……” “千真万确,就在韶景楼,大人可以去亲自查看。”尺画回应道。 “他人现在在何处?可有事?”韩清玄着急地追问道。 尺画却是摇头,道:“我不知道,大人快找到玉迟王才是,如今宋君逸已经进宫,我是冒着性命危险来告诉大人你的,还望大人收留我!” 韩清玄神色肃然,问道:“此事除了宋君逸,可还有别人知晓?” “他派江伦去将军府了,说是不要告诉王大将军杀人者是何人。” 韩清玄微微点头,并当即对耿善下令道:“先把尺画关起来,立即派出人马,一定要在天亮前找到玉迟王。” 说罢,韩清玄便往屋外走去,周玉见状也立即撑着伞跟了上去。 “楷哥莫急,令歌肯定会没事的。” “怎会没事?”韩清玄脚步一顿,“王炳一死,就算宋君逸刻意隐瞒,王清也肯定猜得到乃何人所为。到时候他一定不会放过令歌,我们得想办法让王炳的死顺理成章,不连累令歌,否则,要置令歌于死地的人将会纷纷出手……” 说到最后,韩清玄无力一叹,他抚着额头,喃喃自语道:“让我静一静,好好想一想,脑袋里实在太乱了。” “楷哥……”周玉担心不已,“你现在得好好休息。” “这么大的雨,他会在何处?”韩清玄已经急地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立在原地,看着夜雨茫然无措,“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屋内,尺画注视着韩清玄无助的背影,唇角微扬,似乎在看着最精彩纷呈的戏剧。 须臾,韩清玄回过神,只听他嗓音森冷,对身边的周玉说道:“我们现在就去韶景楼,不能留下一个活口……” 周玉心中一惊,他在韩清玄的眼眸里看见从所未有的狠戾,和从前温润如玉的令楷相比,可谓是判若两人。 今夜之雨,直至黎明,不曾停歇,不寐之人只求能够早日雨过天晴,结束这无尽的雨夜。 第35章 萧郎是路人:5 长庆十九年,四月二十八日,宣政殿外,大雨瓢泼,殿内则风起云涌。 “无论如何我都会把真凶抓到,替王炳报仇!” 朝堂之上回荡着王清的声音,令众人感受到他身为大将军的威严。 此时,宋君逸开口劝说道:“王大将军,事到如今,唯有冷静下来与我们共同合作,才能早日抓到真凶。” “死了的是我亲弟弟,是御林军大将,本将军已经足够冷静!”王清回斥道,“昨夜按理说,宋大人你本应受邀前去韶景楼,怎么你倒安然无恙?” 宋君逸脸色一僵,回应道:“昨夜本官身体不适,并未赴约,对于王炳将军的死,我也深感遗憾。” 王清冷冷地横了一眼宋君逸,而后目光落在韩清玄的身上,只听他说道:“本将军还听闻,在我的人马封锁韶景楼之前,韩相你可是抢先一步带着人马去过韶景楼,不知韩相可有发现什么?” 韩清玄从容地解释道:“昨夜本相出宫较晚,听闻韶景楼出了命案,便立即带人前去查看,不曾发现凶手,只发现王炳将军已气绝身亡多时。” “不曾发现凶手?莫不是韩相想包庇何人吧?”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只听韩清玄不急不躁地回应道:“大将军此言差矣,本相并未想包庇何人,不过话说回来,本相到韶景楼时,发现大将军之子,威远将军——王意明正在那里。” “你说什么?”王清大惊,“意明怎会在那里?他人呢?现在又在何处?”王清此时此刻才想起来,他一直没有见到意明。 “大将军放心,小王将军此刻正在本相的府邸里歇息,安然无恙。只是王炳将军意外身亡,他不免有些情绪低落。”韩清玄淡然回应,平缓的言语却无端地令人寒颤。 王清瞪着韩清玄,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听韩清玄继续说道:“还请大将军放心,要不了几日,本相一定会查出真凶,还王炳将军一个公道。” “若是查不出真凶,你当如何?” “任凭大将军处置。” “大将军无需处置韩相!” 此时,门外传来一位男子的声音,众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位身穿月牙白衣裳,背负长剑的男子已经飘然而至,走进殿内。 男子全身被大雨淋湿,雨水正顺着衣裳和发丝滴下,落在大殿之上。 定睛一看,男子并非他人,正是玉迟王白令歌。 “你们要找的凶手就是我!”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震惊不已地看着令歌。 “怎么会是玉迟王……” “究竟发生了何事?” 皇帝拍案呵斥:“玉迟王,不得胡言乱语!” “陛下,臣弟没有胡言乱语,”说着,令歌便拔出自己背上的明秋,将锋利发光的剑刃展示在诸位朝臣的面前,“昨夜在韶景楼,就是本王用这把明秋剑将王炳等人全部斩杀,一个不留!” “仵作可以比对伤口,本王并未说谎。” 宋君逸面露难色,他说道:“殿下你武功尽失,又怎能去杀王炳将军他们一众御林军?此案定然乃他人所为!” “本王的功力早已恢复,”令歌冷冷地看向宋君逸,“若非你昨夜侥幸未来,本王会连你一块杀掉。”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又是一片哗然,只是面对令歌的身份,他们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宋君逸神色一滞,他被令歌含恨的双眼所震慑,直到此刻,他终于明白,这一切皆是令歌的计谋,一个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全所爱之人的计谋。 “玉迟王,你实在胆大包天!”王清怒斥着,随即拔出剑刃向令歌砍去。 令歌当即以明秋相抵,与王清对峙在原地。 “护驾!”黄飞尖锐的声音划过空气,一时间,殿外的御林军汹涌而至,将令歌和王清尽数包围。 “放下兵刃!朕命令你们!”皇帝起身斥道,只是他一时情绪激动,不免咳嗽起来。 皇后立在一旁,担忧地看向皇帝,“陛下息怒,此事交给臣妾处理。”说罢,皇后将皇帝搀扶坐下,目光重新落在令歌和王清的身上,她冷声说道:“玉迟王,王大将军,本宫命令你们,先将兵刃放下,否则以大不敬治罪!” “没有什么好说的,是他杀了王炳,我要替王炳报仇!”王清全然失去理智,同时加重手中的力气。 “只怕大将军你没有那本事!”令歌调用翎羽真气注入长剑,随即将王清击退,好在有御林军相护,才未让王清摔倒在地。 王清站稳脚跟之后,他知晓自己不是令歌的对手,便对皇帝和皇后拱手行礼,说道:“陛下!皇后!玉迟王杀王炳和一众御林军,滥杀无辜,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请陛下和娘娘按国法处置玉迟王!” “本王何罪之有?!”令歌怒声回斥,同时,偌大的宣政殿回荡着令歌的怒吼声,众位官员闻声,顿时心生寒意。 令歌直瞪着王清,尽显杀戮之气,又道:“王炳和那些御林军并非无辜之人,是他们杀了本王的几位师姐,本王杀他们替我师姐们报仇,天经地义,何来滥杀无辜一说?” “那我现在杀了你替王炳报仇可是天经地义?”王清不甘示弱地回应道。 “自然,只是我这条命现在还不能交给大将军处置。”令歌的神色不卑不亢,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一般。 “令歌!”皇帝无力地唤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臣弟知道,此事无需皇兄操劳,一切罪责我都认,任凭皇兄和诸位大人的处置,只不过不是现在,还请皇兄再给我一段时间,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一定会对自己所做之事负全责!”令歌颔首回应,褪去适才的凶狠之色,却依旧坚定不移。 皇帝瘫坐在龙椅之上,不再直视令歌,只是说道:“传朕旨意,玉迟王突发失心之症,行迹疯魔,方才所作所为皆乃疾病所致,此案另有隐情,不准再议论,即刻将其……将其……” 话未说完,皇帝突然感到头晕目眩,刹那间便失去意识,倒在龙椅之上。 “陛下!”满朝文武惊慌不已,打算上前查看,却被御林军拦截。 皇后当即上前查看皇帝的情况,她见皇帝昏迷不醒,立即回身呵斥道:“即刻传太医,送陛下回金銮殿,所有朝臣原地等候,不得离开。” 她的目光落在令歌的身上,又道:“御林军听令,护送玉迟王回令月坞静养,还请韩相先行主持今日的朝堂政务,本宫去去就回。” 说罢,皇后便带着侍从护送皇帝离开,令歌见状,明白自己若是依旧留在这里,只会让局面更为混乱,且现在他的一颗心都在皇帝的安危之上,于是由着御林军将自己带走。 韩清玄注视着令歌从自己的身前走过,他想开口呼唤,却只能止住,也必须止住。一时间,他的心中生起无尽的落寞。 须臾,韩清玄回过神,眉目凛然,对众位朝臣说道:“此事未下结论之前,还请诸位大人切莫多言,要是损害到皇室声誉,莫怪本相不留情面。” “还需要什么下结论!?杀王炳的就是他玉迟王!”王清反驳道,手指玉迟王离开的方向,愤怒不已,“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王大将军!还请谨言慎行,”韩清玄对王清说道,“方才陛下说了,玉迟王患有失心之症,一切皆是胡言乱语,做不得数。” 王清不屑一笑,转身大步离去。 随后,韩清玄又走上梯台,居高临下地扫视满朝文武百官,说道:“如今陛下尚在医治,诸位大人也别怪本相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有人在此时此刻居心叵测,以下犯上,本相绝不会心慈手软!” 朝臣一片沉默,不再言语。 他们明白,韩清玄这番话不仅是说给王家和后党之人所听,也是在警告一些东宫之人。如今,他们只希望皇帝吉人自有天相,切莫在此时发生意外,否则两方匆忙交锋,一切皆是未知数。 韩清玄收敛冷峻之色,又道:“有事起奏,无事便等待陛下和娘娘的旨意。” …… 金銮殿之中,经过太医的救治,皇帝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只是皇帝急火攻心,如今正陷入昏睡。 皇后坐在床边,神色俨然,倾秋将侍从尽数遣走,来到皇后的面前。 见皇后默然不语,倾秋说道:“娘娘,宣政殿尚未散朝,可要臣去传旨,告诉诸位大臣陛下无碍。” 皇后回过神,说道:“待会本宫会亲自前去,先让韩清玄在那里处理着吧。”皇后纤纤玉指轻抚额头,喃喃道:“燕北究竟想做什么?他可没有告诉本宫令歌的功力会恢复,甚至能恢复到凭借一己之力杀死那么多御林军的程度……” “折雪不是一直在他的身边吗?难道没有一丝察觉?”皇后抬眸看向倾秋,目光冷冽,“本宫忘了,她可是燕北的好徒弟。” 倾秋当即下跪,说道:“娘娘,折雪对娘娘忠心耿耿,此次只是疏忽大意才造成如今的局面,还望娘娘开恩。” 皇后坐直身躯,看着倾秋说道:“起来吧,事到如今,就算本宫责怪她也难以改变局面了。” 倾秋站起身来,担心不已,多年的计划若是在此时功亏一篑,只怕皇后会愈发疯魔。 “一边是玉迟王,一边是王家,此事娘娘不好介入其中。”倾秋冷静地分析道,“倒不如将此事交给韩清玄,大将军要杀殿下,他一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皇后微微点头,神色却浮现不安,她说道:“只盼他还能顾念旧情,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次了……”说罢,皇后站起身来往外走去,倾秋见状上前搀扶。 “你去写信联系燕北,让他速速回京,还有,最好赶紧找到仪鸾,否则无人可以当替罪羔羊。”皇后对倾秋吩咐道,眉眼间的冷漠让倾秋神色一愣。 “太子那边如何?”皇后转言问道。 “听太医说,若是再不醒来,就熬不过今年冬天了。”倾秋回应道。 “时间足够了。”皇后微微一笑,眼中却是无尽的凛然,“如今只要稳住王清和令歌,摆平这件事,一切便可大功告成。” …… 令月坞,大雨不停,无数花朵在此时凋零,落满一地。 令歌被御林军关进兰陵阁之中,独自一人守着空荡的阁楼。 他将明秋放在桌案之上,目光落在一边的书桌上,他朝那边走去,拿起放在上面的《令诗》。 他并未翻阅,只是将其静静地怀揣着,陷入沉思。 良久,令歌听见身后传来开门之声,他尚未回头,便开口询问道:“陛下如何了?” 转过身之后,他愣在原地,来者并非旁人,正是韩清玄。 “陛下已经无碍,只是尚在昏迷。” 令歌并未回应,只是偏开目光,独自一人往另一边走去。 “为什么?”韩清玄拽住令歌的手臂,将令歌拉到自己的面前,与之四目相对,“为什么要一个人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你知不知道?昨夜知晓此事的时候,我都快急疯了,我满长安城地找你,我生怕你出事,你知不知道!?” 说到最后时,令歌注意到韩清玄湿红眼眶,即使于心不忍,他也只能无力地回应道:“我和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我杀王炳也与你无关。” “你就这么想摆脱我吗?”韩清玄质问着,泛红的双眼迫切地需要令歌的回答,“我不答应,此案我已接下,有我在,任何人都无法伤害你。” “韩清玄,你够了。”令歌哽咽着回应,挣脱韩清玄握住自己的手臂,“你要是在这个时候保我,那些人会怎么看你?他们只会觉得你是东宫的叛徒!” “我不在乎!若是现在非要做出选择,我只会选择保护你!”韩清玄回斥道。 令歌心中一痛,他说道:“当年是皇后害了你全家,她是我的亲姑姑,我不值得你这么做,韩清玄,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是你的仇人!” “那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韩清玄激动地反问道,“你杀了王炳一众御林军,现在就算是陛下也难以护你周全!之前你之所以说那些话,就是为了气我,你好独自一人承担这些,对吗?” “当初你知晓我的身世,不是也想独自一人承担这一切吗?”令歌的泪水在此时难以抑制地流下,“如今你我真的扯平了,我的事你往后不要再管,就当我求你……” 韩清玄紧拽着自己的衣袖,他垂眸避开令歌的目光,讥讽一笑,说道:“扯平了?你说的真轻巧,亏我昨夜赶到韶景楼将所有人灭口,还把王意明抓到我的府上,为的就是不让旁人知道是你杀了王炳他们……” “你说什么?” 令歌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一时间,他只觉眼前身着丞相官服的韩清玄变得陌生不已,仿佛无尽的深渊。 “你杀了那些舞姬?你疯了吗?……” “我是疯了,可是你杀了王炳他们这么多人,我杀了那些舞姬又有何不可?” “她们是无辜的!” “若是能够让你活命,就算是要我的命,我也不会有一丝犹豫!” 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令歌已经一掌扇在韩清玄的脸颊上。 “你疯了……她们做错了什么?就因为要保我的命,你就杀了她们?”令歌盛怒不已,心中却是无限的悲凉。 须臾,韩清玄转头重新看向令歌,一字一句地回应道:“对,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出来,就算死再多的无辜之人,我也在所不惜。” 令歌闭目流泪,不断地摇头,手指门边,说道:“我受不起你这样的爱,你走……我不想看见你,你走!” 韩清玄默然不语,只是深深地呼吸,强忍眼中的泪水,拂袖离去。 韩清玄一走,令歌便开始哭笑不止,手中的《令诗》在此时掉落地面,他亦瘫坐在地上,身陷囹圄。 看着窗外逐渐暗淡的光影,令歌只觉寒冷之感再次由内而外地袭来,让他难以躲闪,他将自己紧紧地抱住,独自一人在原地苦熬。 …… 长安凌岚药局之中,即使今日是雨天,来抓药看病之人也不在少数。 许无忧在堂前诊脉时,有小厮在他耳边低语,他脸色一变,当即将手中之事交给旁人,自己则起身离开药局,撑着纸伞来到侧门外的一辆马车前,上了马车。 马车里,端坐着一位高大俊美的男子,只见男子眉眼有着难以掩藏的疲惫,正是丞相韩清玄。 “无忧,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告诉我实话吗?”韩清玄问着身前的无忧,“令歌的功力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些日子,他只见过你一人。” 无忧微微一叹,承认道:“令歌的功力的确恢复了,而且速度惊人。” “这是为何?” “具体缘由我也不清楚,应该是因为他练了翎羽心法的下半卷。”无忧解释道。 “只不过,”无忧话锋一转,“真气恢复地太快,令歌已经有走火入魔之势,若是稍有不慎,翎羽真气就会……” “就会如何?”韩清玄追问道,做出最坏的准备。 “就会反噬五脏六腑,有生命危险……”无忧见韩清玄神色骤变,又立即安慰道:“不过你放心,我已经给了令歌平息真气的丹药,只要他服药,配合修炼,就不会有危险,往后若是他肯心平气和地调养,是不会有事的。” 韩清玄稍稍安下心,喃喃道:“但愿如此……” 无忧担心地问道:“令歌还好吗?我听说他被陛下下旨关在宫里了。” 韩清玄叹道:“他现在又怎会好?想要他性命的人各个虎视眈眈,陛下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楷哥,你会救他的,对吗?”无忧有些不安地问道。 韩清玄微微一笑,回应道:“自然,当初是他从无边的黑暗里救出了我,如今我又怎能弃他而去?那样我做不到……” 无忧颔首,不再追问。 “你且回吧,我现在还得回到府上,将此事处理完。” “好,楷哥你多保重。”无忧颔首应下,随即起身离开马车。随后,他撑伞立在雨中,目送韩清玄的马车离去。 回忆起方才韩清玄的言语和深情款款的双眼,无忧不免一叹,他仰望雨水不止的天空,只希望老天有眼,莫再折磨世间有情人。 韩府之中的一处厢房,大门敞开,隔着雨帘,从外往里看去,只见意明正端坐在一张棋盘前,独自一人落下手中棋子。 不知过去多久,棋局已陷入僵持阶段,他正盯着棋盘冥思苦想之时,有一个人的身影挡住光线,他抬眸一看,发现正是韩清玄前来。 意明并未理会韩清玄,只是低头继续看着棋盘。 韩清玄坐在他的对面,随手拿起一颗棋子,目光却落在意明的身上,他说道:“意明,其实一直以来,最该对你说抱歉的人是我。” 意明默然,依旧凝视着棋盘,手中的棋子悬在空中。 “当初是我和甯霞达成合作,这才让她以身犯险,是我对不住你们。”韩清玄垂眸说道,“我这条命会交给你处置,只不过不是现在……” 意明不屑一笑,说道:“你和令歌都这么说……”他抬眸盯住韩清玄,又道:“可是就算我取走你们的性命,霞儿也回不来了,我二叔,还有盛楠,他们都回不来了……” “你和令歌是怎么了?我们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意明双眼湿红,苦苦追寻着答案。 韩清玄难以答复,只是垂眸不语。 意明继续说道:“你知道昨夜看见令歌从那血河之中走出来的时候,我有多崩溃绝望吗?我现在都不敢闭上眼睛,因为一闭眼,我的脑海里就是那血流成河的场景。” “我是上过战场的人,可是昨夜之景却是我见过最触目惊心的……令歌明明曾经美好如月,令楷你不是不知道,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他。” 韩清玄心头一窒,他紧紧地捏住手中的棋子,难以言语心中的悲痛。 半饷,意明自嘲一笑,喃喃道:“我明明那么恨他,恨他杀死我二叔,恨他可以让霞儿为他如此冒险。可是我如今又不愿见他被人迫害,不仅是因为曾经的情谊,更是因为霞儿那么牵挂他,我不能辜负霞儿的遗愿……” 韩清玄眉头紧锁,心如刀割,他说道:“如今形势危急,王大将军已经和诸位大臣联名上书,请求陛下处死令歌,以抚人心。” 意明并不意外,他早已料到这样的局面,他问道:“你定然不愿看令歌就这般赴死,你可有想到对策?” “有,”韩清玄点头回应,“我需要亲自见王大将军,待会我送你回将军府,我会和他交谈此事。” “我爹定了主意的事是轻易改变不了的,你打算如何?”意明问道。 “以足以抄你王家的把柄作为条件。” 意明一惊,问道:“我家的把柄?你知道了什么?” 韩清玄落下一子,道:“待会我再告诉你,我现在得去见一下尺画,你且等我片刻。” 说罢,韩清玄起身离去,意明则不安地低头凝视棋盘,却发现此局已解。 韩清玄来到尺画房间之时,尺画正悠然地舞动身躯,嘴里哼着小调,练习戏曲。 见韩清玄前来,他停下动作,朝着韩清玄福身行礼,道:“尺画见过韩相,多谢韩相救命之恩。” 尺画打量一番韩清玄漠然的神色,问道:“不知玉迟王现在如何了?” 韩清玄并未回应此事,只是说道:“还记得你第一次来这里时,是我割掉了你的胎记,你定然还记恨着我,对吗?” 尺画神色一顿,而后笑道:“怎么会?大人说得对,那胎记没了是为我好。” 韩清玄摇头,目光落在尺画的脸上,道:“只怕你不是这么想,后来本相因匕首被揭穿身世,不也是你所为吗?” 尺画摇头否认,说道:“韩相冤枉我了,我怎会知晓那匕首乃韩家之物?” 韩清玄轻笑一声,又道:“罢了,都过去了,如今高居丞相之位的依旧是我,只是玉迟王若是出事,你和宋君逸恐怕要岌岌可危了。” 尺画面露惊恐,当即下跪,说道:“还望大人垂怜尺画。” 韩清玄并未正眼看他,只是侧首注视窗外的雨水,缓缓说道:“本相已经打听过,宋君逸早在几日前便将你赶出宋府,而昨夜宋君逸并未前往韶景楼,应该有你的手笔。” 韩清玄转眸看着尺画,又道:“你得罪了宋君逸,所以才跑过来告诉我此事,不仅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让我参与进来,好扰乱令歌的复仇计划,对吗?” 面对韩清玄的质问,尺画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坦诚说道:“果然何事都瞒不住韩相,我只是看不惯他不想连累你……” “韩相打算如何处置我?”尺画抬眸凝视着韩清玄,“你不会杀我的,对吗?” 韩清玄俯下身,与尺画四目相对,回应道:“你还有用,本相自然不会杀你,不过我要把你送回宋君逸的身边。” 尺画瞳孔一震,他不解韩清玄的用意,只是说道:“宋君逸会杀了我。” “他不会杀你,”韩清玄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对尺画言语,“如今的他知道自己被令歌利用,恐怕已经气急败坏,此时你回到他的身边安抚他,他又怎会杀你?更何况,你救了他一命。” 尺画微微一笑,他缓缓起身,叹道:“看来,我不得不回去了。” 韩清玄说道:“本相保证,只要你回到宋君逸的身边,本相就会助你解开心结,告知你昔日的真相。” 尺画神色凛然,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就不好奇张县令和张公子究竟是因何而死吗?” 尺画闻言,神色大变,不见先前的谄媚之色,他斥道:“你住嘴!你不准提他!” 韩清玄唇角微扬,道:“看来本相没有猜错,你依旧没有放下张公子。” “张郎是这世间待我最好的人,我又怎会放下他……”尺画陷入回忆,眉目间浮现出无尽的伤感。 “当年张县令贪污江南水患的赈灾饷银,东窗事发,灾民群起而攻之,你的张郎亦在那时死去。”韩清玄娓娓道来,替尺画回忆起昔日过往。 “我让你闭嘴!不准再提张郎!” “好,本相不说,”韩清玄依旧和颜悦色,“只要你回到宋君逸的身边,到了时候,本相一定会告诉你真相。” 尺画注视着韩清玄,久久不曾言语,只是默然应下。 韩清玄离去后,尺画立在原地,陷入曾经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如果你还在,我何需如此?当年是我对不住你……” 尺画无声落泪,看着窗外之雨,他对故人的思念如雨丝般连绵不绝,只是往事如汹涌大雨,又一次将他击倒在地,不曾有一丝怜悯。 第36章 萧郎是路人:6 将军府之中,悲伤的氛围笼罩在每一处,压抑得每一个人都难以喘气,下人们一言不发,只是纷纷忙碌在灵堂四周。 马绣娘则抱着快满一岁的外孙女忆霞立在前堂门口,一同看着大雨磅礴,等待意明回来。 终于,意明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前,同他前来之人还有丞相韩清玄。 忆霞认出意明,清澈的眼睛一直看着意明,直到意明来到她的面前。 意明将忆霞抱进怀中,温柔地安抚着,问道:“有没有想爹爹?” 忆霞尚不能言语,只是将整个小脑袋伏在意明的肩膀上,同时盯着陌生的韩清玄,不知在想何事。 意明对韩清玄说道:“我爹应该在书房里面,我和你一起过去。” 韩清玄的目光从忆霞的身上离开,颔首应下。 “娘,你先带着忆霞回去吧,我没事,”意明安慰着马绣娘,“一看你就是在这里等很久了,你们回去休息,我待会就回来。” 马绣娘接过忆霞,喏喏点头。 一时间,意明心酸不已,偌大的将军府之中,马绣娘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忆霞和自己这位女婿。 意明又道:“娘,下一次我去何处一定先和你说,你放心,我绝不会抛下你和忆霞不管的。” 马绣娘湿红眼眶,只是抱着忆霞转身离去。 之后,韩清玄和意明走在长廊之上,两人陷入沉默,耳边唯余雨声不断。 “看着霞儿的母亲,你是不是特别内疚?”意明开口问道,并未看向韩清玄。 韩清玄微微一叹,目光投向雨中,“抱歉……欠你们的我一定会还。” 意明又道:“我现在只希望我所爱之人能够平安顺遂,别的我一概不求,若是韩相你能明白,还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韩清玄目光微滞,而后应下:“我会的。” “意明,只是若是有机会,你可否带着忆霞去看望令歌,他现在真的很痛苦……”韩清玄请求着,哪怕知道可能性不大,他也要为了令歌开口。 意明默然,只是继续往前走着。 书房里,王清正独自一人坐在里面,见韩清玄前来,他并未有太多情绪浮现,只是说道:“韩相请坐,意明,你先去看看你娘,她一直担心你。” 意明有些犹豫,却也没有多言,只是转身离去,留下韩清玄和王清在书房之中交谈。 “韩相若是为了替玉迟王求情,就不必再说了,玉迟王非死不可。”王清态度坚决地说道。 韩清玄神色淡然,说道:“若是我手中有王炳必死的证据呢?王大将军可否放过玉迟王?” “你说什么?”王清不解地问道,“什么叫王炳必死的证据?” 只见韩清玄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放置在桌案上,并推到王清的面前,说道:“这是王炳贪污国库分配地方银两的证据,除了这些,我手里还有很多有关王炳徇私枉法的证据,足以让王家身败名裂,抄家封府。” 王清翻看着手中的册子,而后将册子往桌案上一拍,死死地盯住韩清玄,斥道:“这些证据不足以证明就是王炳干的,他就算现在已经死了,有我在,也不是随意可以栽赃陷害的!” “这些证据我们怎么想都不要紧,关键是陛下怎么想。”韩清玄从容不迫地盯着王清,“陛下不想让玉迟王死,而大将军你却要置玉迟王于死地,这无疑是在逼宫。” “倘若这些证据由东宫之人交给陛下,你说陛下还会容大将军这般逼他就范吗?” 面对韩清玄慢条斯理的话语,王清无言以对,只得陷入沉默。 “今日是我拿着这些证据来找大将军你谈,若是大将军你不答应,明日来找你的就是陛下的圣旨,轻则让大将军知难而退放过玉迟王,重则就让王家成为第二个韩家。” “有皇后在,陛下是不会对王家动手的。”王清回应道。 “你真的相信皇后还会站在王家这边吗?她一心扶持玉迟王,怎能容许你破坏她的计划?”韩清玄反问道,“这些年王家和皇后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大将军你不是应该更清楚吗?” 王清默然,他深谙其中的关系,在世人看来,王家是皇后的娘家,两者相互依偎才取得如今的地位,然而世人不知的是,王家和皇后从未将彼此当做家人看待,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共同利益的伙伴,如今利益出现分歧,自然会分道扬镳。 见王清神色犹豫,韩清玄便继续说道:“王家能走到如今,也是大将军你苦心经营,以及你和意明征战沙场的结果,大将军绝不会让王家的基业毁于一旦,对吗?”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妨我把话说的更直白一些,大将军就真的没有怀疑过皇后娘娘是否乃王家的女儿吗?” 王清神色一滞,他看向韩清玄,说道:“你休想挑拨离间。” 韩清玄微笑颔首,说道:“我并非挑拨离间,这么多年,皇后是不是王家的女儿大将军心里也有数,大将军身居高位多年,洞悉能力自然不在话下,你不可能没有一丝察觉。其实你们并非不可分割的一家人,而是因为利益合作才捆绑多年,你也只好装作不知道此事,继续与皇后合作下去。” “我只是想让大将军好好地想一想,王家的荣誉从何而来?你最在意的究竟是什么?皇后的野心真的值得你赌上王家上下吗?” 王清警惕地看着韩清玄,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料事如神,竟将自己内心隐藏多年的秘密尽数说破,一时间,王清惘然不已。 “大将军昔年是伐魏大将,应该明白,身陷困境之时,只要不到最后一刻,一切皆有转机。” 王清瞳孔一震,想要言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韩清玄站起身来,看着窗外渐止的雨水,说道:“雨也要停了,今日我的话已经说完,还请大将军三思而行,在下告辞。” 韩清玄离去后,王清坐在原地陷入沉思,他抚着额头,看着韩清玄带来的证据,出神不已。 “皇后,你究竟是谁……” 是夜,大雨再次来袭,让一向繁华的长安之夜陷入沉寂。 宋府之中,宋君逸坐在书桌之前,神色漠然无情,眼里有无尽的寒意和怒火交织着,令人胆寒生畏。在他的身前,站立一位身穿白衣的俊美男子,男子低眸颔首,神色恭顺,正是尺画。 见尺画前来,宋君逸冷笑一声,道:“我还以为连你都弃我而去了,想不到你还会回来。” 尺画抬眸,眼中已经含泪,只听他说道:“大人,尺画的心和整个人都是大人你的,昨夜尺画是担心大人的安危,所以才对大人用了迷情药,当然,尺画也有私心,是想挽回大人……” 宋君逸微微扬起下颔,下令般地说道:“过来。” 尺画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来到宋君逸的身前,未等他站稳脚跟,他的手腕便被宋君逸拉过去,整个人都匍匐在宋君逸的怀中,与宋君逸四目相对。 “我这般对你,你竟还想着挽回我?”宋君逸低声问道,“你对我的心究竟有几分真?” 尺画愣愣地注视着宋君逸,任由宋君逸抚着自己的脸颊和发丝。他发现宋君逸的双眼逐渐出神,眼中倒映的自己仿佛变成了其他人。 只听宋君逸喃喃道:“为什么你要骗我?就因为你心里住着韩清玄?所以容不下我?” “我真恨这世间要分先来后到,若是早日遇上你的人是我,你会不会也像对韩清玄那般地对我?”宋君逸自嘲一笑,“我掏心掏肺地对你,可是你如今竟然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说要杀我……” 尺画讪讪地笑着,安慰道:“大人无需伤感,现在有我陪在你身边,无情之人何需留念?眼前的有情之人才应该去珍惜。” 宋君逸伸手抬起尺画的下颔,说道:“可惜你始终不是他……” 尺画唇角含笑,垂眸默然。 宋君逸又道:“他这般伤我,我要让他付出代价,我更不会放过韩清玄,我要把高高在上的他们都拉下来,全部臣服于我,我宋君逸说到做到,一片江南我能拿下,这长安我亦能拿下……” 看着宋君逸逐渐癫狂的神情,尺画心中微微一颤,他的脑海中闪过自己从未想过的画面。 也许,这便是韩清玄送自己回到宋君逸身边的原因。 翌日早晨,雨丝连绵不止,将天地编织在一起,让皇宫之中愈发沉闷,不见生机。 尚书房内,景修与先生韦新面对面地坐着,两人亦师亦友,在微微雨声之中交谈。 韦新见景修面露愁容,于是开口说道:“从前景修你遇到难题总是会问我,怎么今日倒憋在心里了?” 景修一叹,坦诚地说道:“先生,我该怎么办?如今他们都想杀了皇叔……” “我怎么这般无用?”景修杵着额头,自责不已,“若是我有能力,我就可以保护好皇叔,像他从前护我那样……” 韦新安慰道:“景修,你切莫自责,你尚且年幼,此事并非你一己之力就能改变的,还记得为师以前是怎么和你说的吗?若想在宫中生存下去,该怎么做?” 景修点头,道:“记得,先生说,若是想在这宫中生存下去,就应该莫有害人之心,不可无防人之心,韬光养晦,看清局势才是我最应该做的事。” 韦新颔首道:“对,殿下你应该韬光养晦,做一位局外的清醒者,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保护你在意之人。” “景修明白。” “其实将来登基之人不管是太子还是玉迟王,你都不会有生命危险,当年玉迟王将你托付给太子妃,就已经保了你一世平安周全。” “皇叔为了我真是煞费苦心……” 见景修如此失魂落魄,韦新只好安慰道:“若是你现在真想为玉迟王做些什么,不妨去试探皇后的意思,我想皇后娘娘定然会保住玉迟王殿下。” 景修直起身子,微微一叹,说道:“如今就连韩丞相都和皇叔争吵不休,而且死的还是王炳,母后又怎会帮皇叔渡过此劫……” 看着韦新唇边若有似无的笑意,景修会意,道:“其实母后和王家的关系一向扑朔迷离,也许事情还有转机,我现在就去一趟。” “多谢先生提点。”景修起身感谢道,说罢,景修便转身离去,只身一人撑伞来到凤仪殿外。 走进凤椅殿的宫门,景修便径直遇上大理寺少卿龚祁,他正在侍从的撑伞下离开凤仪殿。 “见过三皇子。”龚祁拱手拜道。 “龚大人怎会在此?”景修下意识地问道。 龚祁解释道:“回殿下,臣是来向娘娘汇报东宫刺客一事的。” “可有什么线索?” “那夜刺杀王炳将军一案的凶手乃仪鸾,并非玉迟王殿下,如今仪鸾已被抓获,关入天牢,交由韩相处置。” 景修心中一惊,却也只是点头,“有劳龚大人,告辞。” 再往前走几步,景修却停下脚步,他并未走进凤仪殿,而是转身离去,准备前往东宫,在朦胧烟雨之中,他看见龚祁正往令月坞的方向走去。 景修来到东宫寻太子妃时,太子妃正守在太子的床边,同时身边立着丞相韩清玄,两人似乎正在说着话。 见景修前来,两人停下对话,太子妃问道:“景修前来所为何事?” 景修微微点头,道:“适才我听说仪鸾被抓,便想着来东宫告知皇嫂此事,也好让皇嫂安心,伤害皇兄的人已被擒获。” 太子妃颔首,,道:“多谢,此事全靠韩相和龚大人,这才将仪鸾擒获,还太子和玉迟王一个公道。” “韩相,”景修看向韩清玄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仪鸾?” 韩清玄流转眼眸看着昏迷的太子,语气决绝地说道:“仪鸾刺杀太子,行刺玉迟王未果,杀死奉命抓捕他的王炳为首的诸位御林军,桩桩件件,自然要处以极刑,本相打算待他签字画押后便将他秘密处决,还请三皇子暂时保密。” 景修神色一滞,而后点头不语,只是侧首看着昏迷的太子,出神不已。 与此同时,兰陵阁之中。 令歌和龚祁正面对面而坐,只见令歌依旧一身月牙白兰花草衣裳,龚祁则一身红色官服,将官帽放置在桌角,手持冒着热气的茶杯,与令歌交谈着。 令歌久久不曾回过神,只是看着面前的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殿下,你已解禁了。”龚祁小心地提醒道,“大将军已经撤回要求陛下处死殿下的奏折了。” 令歌微微抬眸,目光落在前方燃烧的香炉上,门前的雨依旧淅沥沥地下着,不曾停止。 “你是说,仪鸾被抓了?”令歌看向龚祁,“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去抓他吗?为何他会被抓?” 龚祁颔首,紧锁眉头,解释道:“抱歉,殿下,此事是韩相做主,臣难以违抗他的命令。” “是韩清玄抓的仪鸾?”令歌不可置信地问道,“他打算怎么处置仪鸾?杀了他吗?” 龚祁回应道:“正是,据臣所知,今夜韩相会夜审仪鸾,之后将其秘密处决,以抚人心。” 令歌嘲笑一声,反问道:“说他是杀王炳的凶手,那我在朝堂之上的言行又算什么?” 龚祁神色低落,叹息道:“对外宣称的是殿下你中了仪鸾的蛊惑,这才言行疯魔……” “可笑,真是可笑。”令歌讥讽地叹息着,“明明都不是他做的,为什么要让他来承担?” “龚祁,你且回吧,多谢你告诉我此事,没让我彻底成为一个糊涂之人。” “殿下还请保重。”龚祁起身辞去,再次走入烟雨之中。 令歌从袖中取出一串竹节状手链和一块月牙状玉佩,分别是令楷赠送给他的生辰礼物,来自令楷亲生母亲的遗物,和孙太傅赠送给他和令楷的成亲礼物“令月”。 令歌将手链和玉佩悬在眼前打量着,双眼出神,不知在思索何事,良久之后,他将手链和玉佩放进多宝盒里,放在桌上,起身持剑离去。 凤仪殿之中,暮色将至,皇后仍在批阅奏折。 令歌在倾秋的带引下来到皇后的面前,他看着皇后,心中有说不出来的滋味。 半饷,令歌开口要求道:“下旨放了仪鸾。” 皇后并未抬眸看他,只是继续看着手中的奏折,说道:“令歌,你真是好本事,所有人都被你骗了。” “若非仪鸾认罪,你这次难逃一死,如今本宫又怎会下旨放了他?” “在我师父和师姐被你害死时,我这条命早已死了。”令歌紧紧地盯着皇后,此时殿中只有他和皇后以及倾秋三人,“这一次我不会让你们处死湫龙,哪怕豁出我的性命。” 皇后忽地放下手中的奏折,站起身来,目光凌厉地注视着令歌,斥责道:“你的命由不得你自己做主。” “本宫答应过你,只要你登基,燕北的性命任你处置,你为何还要如此?就是为了把燕北引出来好揭露本宫?本宫多年的计划险些被你破坏!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父皇和母后吗?对得起大魏吗?” “从头到尾,我对不起的只有我师父和师姐,”令歌双眼通红,眼含恨意,“我一定会杀了燕北,也一定会让你的计划付诸流水。” 皇后怒极反笑,说道:“好,本宫倒是要看看,你怎么让本宫的计划付诸流水,现在就算燕北出现在你面前,你又有几分把握能够擒住他,将他交到陛下手里,揭穿本宫?” “就算只有一成把握,我也要奋力一搏。”令歌嗓音坚定地回应道。 皇后缓缓地走到令歌的身前,同时说道:“本宫向你保证,你的计划只要失败,本宫会把所有人处死,本宫说到做到。” 令歌眼含愠色地瞪着皇后,问道:“就连皇兄你也不放过?” 皇后紧盯着令歌,冷笑一声,说道:“自然,现在的本宫还有什么是不可以抛弃的呢?如今陛下病重,太子昏迷不醒,本宫大权在握,这天下之主是谁,全由本宫说了算,你还不明白吗?” “先前依附东宫的那些人已经开始陆续归顺于本宫,太子大势已去,你登上皇位指日可待。” 令歌眉头紧锁,说道:“我登上皇位,是不是意味着皇兄会死?你当真是冷血绝情……” 皇后稍稍敛去怒意,回应道:“本宫可以不杀他,他只需要禅位于你,这样就足够了。” 令歌并未言语,只是转身离去。 “你去吧,韩清玄此时应该也在天牢之中审讯仪鸾了,”皇后在令歌的身后说道,嗓音森冷如咒语一般,“你何必为了他一次又一次地忤逆本宫?甯霞因他而死,仪鸾也将因他而死,他不值得。” 令歌脚步一滞,他抬眸看向从屋檐处滴落的雨水,紧咬牙关,不让眼中的泪水落下。 少顷,令歌便撑伞负剑来到天牢外,同行之人还有小蝶和小涵。 此时,夜色降临,陈幻和言信正带着人马站立在此处。两人见令歌到来,当即拦下令歌,陈幻说道:“殿下,韩相有令,不得任何人靠近天牢。” 令歌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天牢大门,那是韩清玄曾经两进两出的天牢,如今却成为湫龙的鬼门关。 “让开,你们应该知道,没有人可以拦得住本王。” “还请殿下不要让我们为难。” “是你们为难本王。”令歌看向陈幻,随即推开陈幻的手,继续往前走去,那些士兵见状当即上前阻拦,令歌拔出背上的明秋,道:“本王不想伤你们,通通闪开。” “殿下!”言信唤道,“事到如今,殿下你救不了仪鸾,他今日必死无疑!” “救不了也得救!”令歌回应道。 正当两方对峙之时,天牢大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朦胧大雨之中,令歌看见韩清玄和顾玄立在门口,同时,他们身后的侍卫正抬着一具被白布盖着的尸体。 突然,令歌心口一窒,他当即抛下雨伞冲出重围,来到天牢大门前。他打算查看尸体,却不想韩清玄已拦在他的身前。令歌并未看韩清玄,目光只是怔怔地落在那具尸体之上。 “让开。” “他死了。” “韩清玄!本王叫你让开!” 令歌抬眸瞪着韩清玄,而后将其撞开,只身一人来到尸体之前。 他伸出手打算掀开白布,却发现自己的手颤抖不止,此时,韩清玄抓住他的手腕,说道:“逝者已逝,何必徒增烦恼?” 令歌当即将韩清玄的手甩开,同时,他注意到尸体的护腕,一时间,令歌彻底崩溃。 他认出来那是湫龙的护腕,是小蝶亲手为湫龙所缝制的。 令歌骤然转过身,拽住韩清玄的衣领,暴戾地斥道:“你杀了湫龙,为什么?韩清玄!你明知道凶手是我,不是他,你究竟要杀死多少人,是不是连我也杀了,你才肯罢休!” 韩清玄双手紧握成拳,一双眼睛泛红地与令歌对视,他强忍着心中的疼痛,用一种平淡的语气回应道:“不是我杀了他,若非为了救你,他也不会愿意就此赴死,你不明白吗?” 令歌闻言,无力地松开双手,开始原地哭笑起来。 “是啊,你们都是为了救我,为了我……” 说到最后,令歌瘫倒在地,垂下头嚎啕大哭,在雨声之中,凄凉无比。 韩清玄不再看令歌,只是流转眼眸,看向门外的磅礴大雨。 “送玉迟王回宫。”说罢,韩清玄迈出脚步,带着众人往前走去,只留令歌在原地伤心欲绝。 言信见状于心不忍,他看向陈幻问道:“我们还要查看仪鸾的尸体吗?” 陈幻摇头,回应道:“玉迟王都哭成这样了,也没必要了,回去交差吧,让那些人对韩相彻底放心。” …… 是夜,大雨终于停下,随着夜风习习,阴云渐渐散开,明月再次悬挂于夜空,照映着令月坞的一池静水。 令歌坐在湖边的亭子里,静静地看着湖中的月亮,偶尔,有叶片上滞留的雨滴落入水中,掀起涟漪。湖面的月光正倒映在他的脸上,为失神落寞的双眼增添一丝光亮。 许久,令歌不曾挪动身子,只是沉浸在镜花水月之中,逃避着眼前的一切痛苦。 此时,夜风骤起,吹皱一池静水,扰乱水中月,令歌闻声当即朝身后抛出玉鹤。 他转身一看,只见亭子里赫然出现一位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男子正用手中剑刃与玉鹤纠缠对峙着。 男子的黑衣上绣有大雁,栩栩如生,只是衣服早已陈旧不堪,显得大雁也甚是颓然。 看着面具之下的那一双无情的双眼,令歌开口说道:“燕北,你果然来了。” 燕北默然不语,只是与令歌对峙着,令歌欲以玉鹤震碎燕北手中剑刃,却发现燕北早已在剑刃上注入翎羽真气,在出手下一招之前,难以对其剑刃造成任何破坏。 令歌当即收回玉鹤,随即推掌而出,以衣袖遮盖,使出拂云手,却不想燕北对他的一招一式熟悉不已,将他的招式悉数化解。 一时间,令歌不得不与燕北陷入僵持。 “你想做什么?”令歌开口问道。 终于,燕北开口说话,嗓音中不带一丝情绪:“是你想见我。” “苦练翎羽心法下卷,杀了王炳一众御林军,不就是为了顺应我的计划,引我现身吗?” 令歌冷冷地凝视着燕北,问道:“你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学翎羽心法下卷?你明知我会杀了你。” 只听燕北回应道:“我就是要让你杀了我,只不过不是现在,就像皇后说的,只要你登上皇位,我的性命任你处置。” 令歌不解地看着燕北,讥讽着说道:“你和她一样,都是疯子。” 燕北默然,只是立在原地,似没有情感一般,死气沉沉,不见一丝生气。 令歌说道:“今夜我不会让你逃走,我要将你送到皇兄面前,告诉他所有真相。” “你不是我的对手,”燕北开口说道,“你是北魏皇子,应该明白自己的使命,为何如此执着于过往虚幻的感情? “今夜前来见你,就是要让你知道,在这皇宫之中我可以来去自如,与其执着于杀我,你不如先去保护你心心念念的皇帝。” 说罢,燕北便使出鬼魅至极的轻功转身离开,见他往金銮殿的方向前去,令歌心中一紧,当即赶往金銮殿。 金銮殿外,黄飞正值守在此处,忽然,他看见一道月白色身影闪过,眨眼间,那人便出现在身前,让他和周围的侍卫心头一惊。 “殿下,你可吓死老奴了。”黄飞抚着胸口叹道。 令歌急忙地问道:“皇兄可在里面?” “在的。”黄飞回应道,见令歌推门而入,他急忙地低声唤道:“陛下刚服药睡着。” 令歌不管不顾地来到皇帝的龙床前,见皇帝安稳地睡着,他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他回身离开内室,对黄飞低声说道:“黄公公,从今夜开始,我会一直守在皇兄的身边。” 黄飞不解,却只是点头应下,低声道:“也好,有殿下在,陛下也会舒心些,只是殿下你别怪老奴多嘴,殿下你切莫再让陛下着急伤心了,他的身子真的经不起折腾了……” 令歌鼻子一酸,颔首歉然说道:“我会的,之前是我的错,我以后不会再让皇兄难过的……我保证。” 见令歌像一个做错事的孩童,黄飞亦感到悲伤,他说道:“既然这样,殿下便在此守着陛下吧,有事可以随时传唤老奴。” “好,有劳黄公公。” 而后,令歌默默地回到内室,坐在龙床边的软榻上,静静地看着熟睡的皇帝。 刹那间,往日的记忆在脑海浮现,有关湫龙的,有关皇帝的。 曾经,令歌以为那些美好而真实的记忆可以温暖自己的一生,却不想如今回忆起来,那些记忆却变成锋利的刀刃,在自己的心上一遍又一遍地划过。 令歌垂下头,泪水亦无声地滴下,为曾经和眼下而默哀。 “令歌。” 令歌蓦然抬头,差些以为是自己幻听,直到看见苏醒的皇帝,他才确定自己并未听错。 令歌立即侧首擦拭泪水,微笑着说道:“皇兄,抱歉,是我吵到你了。”他朝着皇帝走过去,坐在龙床的边上,搀扶皇帝坐起身来。 令歌含笑看着皇帝,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没有吵到朕,朕本来就没睡着……”皇帝轻拍着令歌的手,“是朕糊涂,没有查清真相,没能还你师父和师姐们一个公道,让你受委屈了。” 令歌微笑垂头,泪水却突然涌上眼眶,一滴接一滴地落在金黄的龙床之上。 皇帝伸出双臂抱住令歌,温柔地安慰着,“是朕没能保护好你,没有察觉到你的心思。” 令歌哽咽着说道:“此事不怪皇兄,是我……师父和师姐的仇本就应该我自己报,我不能让皇兄你为难,只是我不曾想到会让你为我如此着急,害你身体受损……” “没事,朕没事,”皇帝安慰道,“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朕本来就时日无多,此事不怪你。” “皇兄……”令歌哽咽至极,心中的恐惧让他紧紧地抱住皇帝,“皇兄,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地活着,我求你,我不能再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人……” 皇帝默然,只是无声地流下泪水,即使他身为皇帝,拥有世间最高的权力,在生老病死这件事上,他也不能左右。 “傻孩子,”皇帝含笑说道,“人哪有不死的?有一天我们都会离开这世间,或迟或早……” 令歌怔怔地直起身子,看着一脸慈爱的皇帝,他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 他无数次幻想过向皇帝坦白自己身世的场面,若是皇帝知晓自己的身世,这样的宠溺和耐心是否会荡然无存? 围绕在自己身边的爱,是否会随着真相的水落石出而消失?令歌不确定地猜想着,甚至开始感到无尽的恐惧。 “有一件事,朕想和你说,”皇帝的神色愈发低沉颓然,仿佛斟酌许久一般,“经过这么多事情,朕知道,朕已经无法保护你,无法保护所有人,也许禅位于你才是最好的选择。” 令歌摇头否认道:“皇兄,不行,你不能禅位于我,我是……” “令歌,你听朕说完,”皇帝打断道,“此事就当朕求你,事到如今,只有你登上皇位,才能保护你自己,保护所有人。” 令歌愣愣地听着,只觉皇帝在说一件自己从未想过的事情。 “王清对你耿耿于怀,除非你坐稳帝位,要不然他还会寻你麻烦,寻你身边人的麻烦。” “这皇位除了能够保护你自己,还可以保护景云,这便是朕求你的事。”皇帝解释道,他双眼含泪,面露愧疚之色。 “朕知道,这对于你来说很残酷,可是朕已经没有别的办法,皇后和景云相斗多年,朕已尽力,却实在难以挽回。” “皇兄,你先冷静,我们可以等太子醒来再从长计议……”令歌劝谏道。 “朕很冷静,今夜对你说这些,朕已经深思熟虑过,”皇帝口吻郑重地说道,“若是景云登基,他一定不会放过月儿,可是你不一样,若是你登基,你定能阻止月儿残害景云,那时候朕在九泉之下也算是安息了。” 令歌流下泪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皇帝。 他知道,月儿就是皇后,是皇帝爱慕一生的女子。最深爱最重要的两人相互争斗,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这都是莫大的折磨。 皇帝含泪,叹息道:“自古以来,都说这帝王之家承蒙上苍庇佑,这才能够成为天下之主,可是在朕看来,我们就像被诅咒一般,永远活在阴霾笼罩之中。” “明明是最亲最爱的一家人,却因为皇位和权力而自相残杀,一生算计猜疑。” 令歌心中一颤,一切正如皇帝所言,自相残杀,算计猜疑,世间最肮脏之物,都凝聚在这至高无上的皇宫之中。 “朕并不愚钝,朕知道,朕的母后,朕的大哥,他们都是被人暗害,就连长姐远嫁高丽,也是那些人对我们的打击……” “虽然朕无心夺权,但是朕乃嫡子,朕无路可退,为了报仇,为了身边的人,朕必须夺权,必须走上这无人之巅。” “父皇当初传位于朕,有一个原因,他认为朕是心性纯良之人,不会再上演手足相残的局面,可惜,朕最终还是辜负了父皇……临了,朕与他一样,也不想再看到这样的局面,当真是讽刺……” 看着皇帝苍老疲惫的容颜,令歌只觉心如刀割,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皇帝一生所肩负的不仅是大齐江山,更是这偌大皇宫的冰冷无情。 在多少个无人知晓的夜晚,皇帝都险些被这冰冷的宫殿吞噬,他只能在其他人的身上寻找一丝温暖,那人是皇后,是太子,亦是自己。 只是如今,身为皇帝最后一丝温暖的自己,或许也将离皇帝而去,令歌由衷地为皇帝感到悲哀。 也许,对皇帝隐瞒自己的身世,对于皇帝来说亦是最善良的谎言,令歌心想着。 “令歌,你能答应朕吗?”皇帝自责不已,落下眼泪,“是朕对不起你,要害你一生被困在这皇宫之中……” 令歌喏喏点头,他伸出手替皇帝擦拭泪水,扬起苦涩的笑颜,安慰道:“皇兄,令歌不怪你,我知道这也是为了我好,我明白你的用心良苦,接下来换我替你承担这一切……” 殿内烛火摇曳,两人的身影被深深拖长,却始终困在这金銮殿之中,难以触及屋外明月。 第37章 萧郎是路人:7 翌日清晨,令歌回到兰陵阁时,他见到小蝶已换下宫女服饰,身穿简朴衣裳,似乎早已在此处等候。 他对身边的小涵等人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小涵等人面面相觑,看了一眼令歌和小蝶,并未多言,随后转身离开兰陵阁。 “小蝶,”令歌颔首垂眸,嗓音低落,“对不起,是我没有保住你哥哥,是我欠你们……” 小蝶微微摇头,回应道:“殿下无须自责,哥哥是为殿下而死,他不曾有遗憾。” “今日,我是打算向殿下辞行的,”小蝶继续说道,“殿下还记得吧,当初你将我们的身契归还我们,所以是去是留是我们自己说了算。” 令歌神色一滞,而后点头,道:“自然,是去是留由你们自己说了算,只是你打算前往何处?” 小蝶垂眸,沉吟片刻,回应道:“一时还没想好,我只是知道我应该离开皇宫,离开长安。”她抬眸看向令歌,双眼含泪,唇角微笑依旧,如最初和令歌见面一般。 “不管怎么说,我心里还是感激殿下的,殿下是除了哥哥,这世间对我最好的人,殿下和那些王公贵族之人是不一样的,殿下待我们是真心的,就像朋友一样。” “小蝶,抱歉……”令歌悲痛地哽咽着,泪水在此刻流下,“我没办法替你和湫龙讨回公道,实在抱歉,我做不到……”令歌自责不已,湫龙是为自己而死,更是死在韩清玄的手中,对此他无能为力。 小蝶擦拭自己流出的泪水,她抬眸扫视兰陵阁的陈设,即使此处再典雅美丽,也已变成一间牢笼,将令歌困住,让其一生都活在自责的阴霾之中,这便是对令歌的惩罚。 “殿下,”小蝶克制住自己悲痛的情绪,颔首微笑,“令歌,往后还有小涵他们会陪着你,小蝶告退,此去经年,望殿下多多保重。” 说罢,小蝶福身行礼,缓缓退下,离开兰陵阁,此生不再踏入。 小蝶离去后,兰陵阁之中依旧光线明亮,只是这一刻,令歌感到此处已经黯淡无光,失去往日的光彩。 随后,他独自一人坐在茶桌前,看着兰陵阁的一件一物,沉浸在回忆之中。不知过去多久,他闻到一缕梅花清香,抬眸看去,只见折雪正朝他缓缓走来,双手端着一壶酒和两盏酒杯。 折雪将酒放置在桌上,坐下身来,对令歌说道:“人已不在,还请殿下节哀。” 令歌看向折雪,见到她神色平静淡然,问道:“你不难过吗?湫龙他死了……” “人非草木,仪鸾死了,我自然伤心。”折雪回应道,“我与他自幼相识,自然是有感情的。” “我想知道你们从前发生的故事。”令歌说道,同时他为自己倒上一杯酒,当即一饮而尽。 折雪亦倒酒饮下,说道:“仪鸾和小蝶自幼失去父母,他们是师父带回来的,师父为他取名仪鸾,我和他在师父的手下刻苦习武,以此报答师父养育之恩。他天赋异禀,将翎羽心法学得融会贯通,年纪轻轻便突破至第八层,后来公主殿下的计划顺利实施,他便进了锦衣卫,成为锦衣卫最锋利的刀刃。” 令歌闭眼一叹,说道:“他本是心地善良之人,却成为你们复仇的工具,你们害他双手沾染那么多人的鲜血,不能与小蝶坦诚相见,你们亏欠他的实在太多。” 折雪看向远处,思绪渐远,只听她说道:“其实很多事并非他所做,当年云来客栈的侠客都是被我师父和余连所杀,并非仪鸾;洛阳城杀死华山剑客的也不是他;宁州城绑走锦衣卫的则是我师父和我……” “由仪鸾带领的锦衣卫若非必要,一向绝不杀人,本来此事不应该告诉殿下的,只是如今他已不在人世,让你知道也无妨。” 令歌再次饮下杯中酒,他想起昔日那些有关于湫龙不曾被注意的细节,一时间不免湿红眼眶。 “小蝶为何被送进宫中?她并未为你们做事。” 折雪解释道:“那是仪鸾的意思,想来小蝶是他远离鲜血和复仇的情感寄托……有时候真羡慕他,还有一个人能让他保持理智,保持清醒。” “你姐姐倾秋也很牵挂你,她是为数不多的清醒之人……”酒意上心头,令歌开始感到迷离,他暗叹着如今的自己亦变得癫狂,变得手染鲜血。 折雪神色一愣,而后垂眸饮酒,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留下阴翳,只听她说道:“可惜我这颗心早已被燕北所占领,变得麻木不仁。” “我知道他一向痴迷武学,也欣赏塞外胡旋舞,所以我将轻功和舞蹈融为一体,只为博他一笑。为了他的复仇计划,我杀了那么多人,杀到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人……我做了那么多,可是他就好像一块千年玄冰,我怎么也暖不了他……” 折雪的神色愈发激动,她看向令歌,刹那间,一向冷漠如霜的双眼竟流下晶莹剔透的泪珠,仿佛高山上的寒冰第一次遇上阳光,悄然融化,令人惊讶,更令人叹惋。 “殿下,我真羡慕你,可以与自己心爱之人两情相悦,而我却像一个笑话。” “这么多年,我甚至以为他爱的人是皇后,我想着今生他和皇后都不可能了,所以我宁愿做一个影子,一个替身,守在他的身边,总能让他多看我一眼,多爱我一分,可是如今我才发现我错了……” 折雪自嘲地笑着,她伸出手向上擦拭着自己的泪水,抬眸看向悬挂在一边的白清漪画像。 “那一日见到白清漪的画像时,她有那块玉佩,我终于明白,他爱的从来不是皇后,而是白清漪……” 令歌原本正静静地听着,直到这一刻他才心中一惊,原来折雪之所以像皇后,全然是因为燕北,可是命运弄人,燕北所爱之人却是白清漪。 只听折雪继续说道:“怪只怪我没有看清,以为昔日皇后和他有肌肤之亲,皇后便是他所爱之人,直到我和宋君逸也有了那般关系之后我才明白,原来并非如此,有肌肤之亲,也不一定代表你爱那个人……” “皇后和燕北竟有肌肤之亲?还有你和宋君逸?”令歌下意识诧异地问道。 “是啊,昔年皇后为了诞下没有赵齐血脉的孩子,可谓是煞费苦心,她当年还是侧妃时怀的孩子便是我师父的,可惜并未保下……”折雪回忆着,唇角不经意地浮现一丝笑意。 “你和宋君逸又是怎么回事?你为何又要杀他?”令歌继续问道。 折雪自嘲一笑,回应道:“说起来也可笑,我之所以和宋君逸有了关系,就是想让我师父知道此事,然而他依旧漠然置之……” 折雪伸出手再次擦拭眼角的泪水,叹道:“罢了,罢了……” 令歌回忆起燕北,纵使没有见到燕北面具之下的容颜,他也能够感受到燕北如深渊一般的无情冷漠。 令歌喝下一杯酒,叹息着:“你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付出这么多,何苦呢?” “人生本就是苦中作乐。”折雪回应道,她又一次饮下杯中酒,一双眼睛仿佛已经洞悉世间的一切。 此时此刻,她的脑海又一次被回忆占领,恍惚间,她想起曾经的那位年轻将军,不苟言笑,双眼却深藏炽热的燕北,只是她也忘了是从何时起,那样的双眼唯余冰冷。 折雪说道:“我好恨他,也好恨自己,可是我能做的唯有杀死宋君逸泄愤,我不允许他将我当成替身。” “替身?” “对,”折雪直视着令歌的双眼,“从他的双眼里我就能确定,他只是把我当成皇后的替身,他狼子野心,竟对皇后有征服的欲望。” 令歌一时无言,他不曾想到宋君逸对皇后有这般的感情。 人心和情感当真是这世间最难以揣测之物,令歌感慨万千。 “我可以从一个人的双眼里窥视他的内心,就像我能确定,殿下你还爱着韩清玄。”折雪依旧注视着令歌,仿佛要将令歌的内心所想尽数揭穿。 令歌默然不语,只是为自己倒上一杯酒,却不想酒从杯中溢出,落在桌布之上,浸染一片。 …… 不知从何时起,令歌只觉在宫中的日子可谓是度日如年。一日午后,他坐在兰陵阁外,听见知了的鸣叫,他这才反应过来,夏天已在不知不觉间到来。 曾经的夏日情景浮现在脑海之中,只是一刹那的功夫,他便打断回忆,不去多想。 他放眼望去,令月坞内已经翠绿一片,小涵和小寻子正在一棵树下,一人扶着楼梯,一人爬上楼梯。 “你们在做什么?”令歌问道。 小涵解释道:“殿下,我们在抓知了,怕它扰了你休息。” 令歌勉强一笑,说道:“不必了,吵不到我,让它叫去吧,你们也别忙了,天气热,回屋里休息。” 小涵和小寻子相视一眼,不再捉知了。 而后,他们朝着令歌走来,小涵福身说道:“殿下,我们去试一下新衣裳吧,司制房昨日就送来了,只是殿下你一直在金銮殿,所以还没有试穿。” 令歌问道:“最近有什么重要日子吗?怎么又给我做新衣裳?” 小涵微微颔首,解释道:“明日是皇后娘娘的生辰,皇后娘娘在麟德殿设下寿宴邀请群臣前来贺寿,先前已经邀请过殿下,殿下你当时还答应了。” 令歌垂眸默然,只是起身往屋内走去。 屋内,在铜镜之前,只见令歌身穿一件暗红色的广袖锦衣,将其肌肤更是衬得洁白似雪,可是他的神情却甚是清冷,不见半丝喜悦。同时,在他的胸前有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图腾,不过细细一看,那条龙只有四只爪。 “这是一条蟒。”令歌喃喃道。 小涵一众侍从互视一眼,平日里令歌穿上新衣裳时他们都会赞叹,然而看着如今眼前的这一身暗红蟒袍,他们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称赞。 明日令歌身穿这身衣服出现在群臣面前,无疑不是在昭告天下,他已是皇位的继承人,是下一任大齐江山之主。 翌日夜晚,麟德殿之中歌舞升平,为皇后庆祝着她的四十二岁生辰。 寿宴之上,皇后独自一人坐在高堂之上,今夜的她一袭朱红凤袍,佩戴耀眼夺目的凤冠宝饰,美艳非凡,让人忘记她的年龄。 皇后俯视着众臣,眉眼含笑,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令歌坐在下方为首的坐席上,身边是景修和太子妃以及林良娣母子,而他的对面则是丞相韩清玄。 两人只是垂头,或是看着眼前歌舞,目光不曾有片刻交织。 众人注意到令歌身上的暗红蟒袍,知晓皇后今夜定然有要事宣布。 待歌舞退场时,皇后开口说道:“今夜是本宫的寿辰,诸位大人能够与本宫共庆此刻,本宫幸甚至哉。所以,本宫还有一件利国利民的消息要宣布,就当举国欢庆。” 众位朝臣放下手中的酒杯碗筷,坐直身躯,认真倾听皇后所言。 只听皇后说道:“诸位都知晓现在朝中的情况,陛下病重,太子昏迷不醒,人心惶惶,这样的局面不利于大齐,不利于天下。所以,陛下和本宫商议决定,打算禅位于摄政王,具体时日和事项,陛下让本宫与诸位大人再商议一番,毕竟这是大事。” 一时间,群臣神色各异,吏部尚书宋曦当即回应道:“臣附议!且不说摄政王在民间威望极高,摄政王殿下的祖母乃孝懿皇后,其父临清王,其母临清王妃,深得百姓敬重,若是摄政王登基,也可谓是民心所向!” “宋大人所言极是。” 见部分大臣面面相觑,皇后微笑道:“今夜是本宫的寿辰,各位也无需思虑此事,只管吃好喝好。” 说罢,皇后又看向韩清玄,问道:“韩相以为如何?” 韩清玄侧首看向皇后,淡然回应道:“如娘娘所言,此乃利国利民之事,可以稳定时局,安抚天下,只要利于大齐江山,臣无异议。” 皇后深深一笑,道:“韩相所言极是,有韩相这样的忠臣,大齐江山定会千秋万代。” “太子妃以为如何?”皇后又问道。 太子妃起身回应道:“回母后,臣妾本不该议论朝政,其实只要是利于大齐江山的决策,臣妾都会支持。” “太子妃心胸开阔,识大体顾大局,不愧是东宫贤内助。”皇后浅笑着,目光落在太子妃的父亲身上,“杨尚书教女有方,堪称群臣表率,户部有你和代侍郎两人,陛下和本宫都甚是放心。” 杨尚书起身,拱手回应道:“娘娘言重了,为陛下和娘娘效忠,此乃臣之本分。” 皇后微笑默然,倾秋见状便呼道:“传歌舞!” 话音落下,丝竹管弦之声再次响起,麟德殿内又是一片欢声笑语,折雪亦在此时献舞,令众人忘却朝廷政事,只是沉浸在她精妙绝伦的舞蹈之中。 折雪连跳数支舞蹈,直到结束时,不少人依旧沉浸在舞蹈之中,久久不曾回过神。 “玉迟王去了何处?”看着空旷的位置,有朝臣私下议论着。 “韩相也不见了,我看他们两人今夜都喝了不少酒。” …… 在通往结邻楼的飞廊之上,令歌在侍从的陪伴下失神地走着,直到来到结邻楼的房间里,只留下小涵和他两人,他才逐渐回过神来。 看着令歌酒醉迷离的模样,小涵心生悲凉,她何尝不明白令歌心中的悲痛?只恨自己不能替令歌解忧。 她叹息道:“殿下今夜喝了太多酒,奴婢这就去给殿下备醒酒汤,殿下先在此处休息,待奴婢回来。”说罢,小涵便转身离去,留下令歌一人瘫坐在软榻之上。 看着房间里的一物一件,令歌陷入回忆。 少顷,令歌起身离开房间,小元子等人见他出来,便问道:“殿下不再休息一会吗?” “陪我去月华门走一走,就当醒酒。”令歌回应道。 来到月华门下时,令歌迈出脚步往城墙上走去,同时,他对侍从们说道:“你们在下面等我吧,我想一个人在上面透透气,不必担心我。” 说罢,令歌走上城墙,在上台阶时,他抬眸看着皓月当空和漫天繁星,只觉虚幻和现实在此刻交叠。昔年往事好像还在眼前发生一般,那时的他忐忑不安地来到月华门,与那人互诉衷肠,坦白心意。 站在城墙之上,令歌闭上双眼,提醒着自己从那场美梦之中苏醒。 令歌倚着城墙,眉眼紧闭着,他回忆起昔日那人所作的诗,抚额喃喃道:“骗子,酒根本不能解愁……” 今夜的他饮下许多酒,然而却未用翎羽真气将酒力排除体外,只因他想沉醉其中,忘却烦恼。 此时,令歌听闻有脚步声传来,他睁眼看去,却不想未等他看清那人,他已被那人紧紧抱住,压在城楼的墙壁之上,捧着脸颊,深深地亲吻着。 面对突如其来的吻,令歌并未回应那人,只是任由男子熟悉的气息将他尽数包围。 男子双手冰凉,忘我地亲吻着令歌的唇瓣,试图从令歌的身上寻到一丝温暖。 须臾,男子察觉到令歌的漠然回避,于是他停下动作,低声喃喃道:“何以解忧?唯山间之清风,同令月长歌以遨游……解我之愁的从来都不是酒,你不知道吗?” 男子低沉的嗓音带有醉意,听上去很不真切,唯有眼前那双含情脉脉的双眼,让令歌确定眼前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令人怦然心动的同时,又令人心痛如绞。 此时,月光落在韩清玄的眉宇和鼻峰之上,却驱不散眼中的阴翳。 只听韩清玄对令歌继续说道:“你知道吗?今夜我坐在你的对面,看着你喝了好多酒,我也不甘示弱地喝着,想着只要喝醉了,就不难过了……” 令歌默然,他并未回应韩清玄,只是避开韩清玄含泪的双眼。 “可是我发现,这酒怎么也暖不了我的心,我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自己,这是我对你的亏欠,是你对我的惩罚……” 令歌闻言,与韩清玄泪眼望着泪眼,说道:“你的确应该受到惩罚,我也一样,也应该受到惩罚。” “你知道吗?你杀死湫龙的时候,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小蝶,更不知该怎么面对你……” “我好想恨你,可是偏偏就这一念之间的事情,我都难以做到……为什么……” 令歌的嗓音逐渐激动,同时,一颗泪珠从他的眼中无声滴落,并在韩清玄的心上生起无数涟漪。 韩清玄松开对令歌的拥抱,闭上双眼仰着头,在月光之下,在无可奈何之中。 令歌凝视着面前喝醉的韩清玄,他几乎从未见过韩清玄喝醉,就算是月祭成亲时,师姐们轮番灌酒,韩清玄依旧清醒着。 究竟是什么让他们变成这样?令歌心痛着。 良久的沉默之后,令歌凝望头顶的明月,双眸含泪,他无力地开口说道:“阿楷,我们回不去了,回不到遇仙山了,我现在才明白,遇仙山只是一场梦,一场被现实吞噬了的梦……” 令歌的嗓音很轻,仿佛喃喃自语,晶莹的泪水不停地滑落着,在月光中闪着光芒,如一颗颗碎裂的水晶。 韩清玄看在眼里,亦是流下泪水,他当即上前与令歌紧紧相拥,令歌的支离破碎让他在酒意之中失去最后的理智。 只听他嗓音激动不已地说道:“我们走,你把这蟒袍脱下来,我们现在就走,我们现在就离开长安,我们回遇仙山,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我求你……” “怎么走?我们怎么走……” 令歌流泪哽咽着,刹那间,他的泪水便在韩清玄的衣裳上浸湿一片,面对韩清玄充满浓烈爱意的温暖拥抱,他完全卸下防备,像从前那般毫无保留,倾诉衷肠。 “阿楷……我走不了了,我真的走不了了,我是萧恒,是魏哀帝唯一的血脉,我要和皇后完成所谓的使命……” 令歌痛哭流泪,身躯亦在韩清玄的怀中止不住地颤抖着。 “我也答应了皇兄,我不能走,只有我登基才能替他护住太子,不让他所爱之人互相残杀……” 韩清玄闻言绝望至极,他仰头看着月华如水,却发现黑暗已经蔓延而至,他们无处可逃。 “阿楷,是我食言了,你走吧,只要我登基,我一定会让你离开长安,还你一片自由的天地。” 此刻的韩清玄早已泪流满面,他说道:“既然你不走,我自然也不会走,哪怕是身处炼狱,我也要陪你一生一世。” 韩清玄语气决绝,不曾有一丝动摇。令歌无言,只是珍惜着韩清玄的拥抱,任由泪水不停地流下。 今夜风清月皎,落入眼中,却唯余感伤。 许久之后,直到听闻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两人才松开彼此,从片刻的安心之中回过神来。 两人回头一看,发现正是顾玄带着众位锦衣卫前来,只见顾玄等人神色惶恐,似有大事发生。 “顾大人,发生了何事?”令歌开口问道。 借着月光,顾玄看到两人脸颊上的泪痕,于是他当即拱手一拜,回应道:“臣等前来护驾,殿下和韩相无事便好。” “护驾?麟德殿发生了何事?”韩清玄询问道。 顾玄抬眸,回应道:“适才宋曦大人和瞿元大人遇刺身亡。” “遇刺身亡?刺客是谁?可有抓到?”令歌大惊,莫非是燕北? 顾玄颔首说道:“刺客乃歌舞坊的尺画,他借舞剑为幌子,当场刺杀宋曦和瞿元两位大人,不过二位放心,他现在已被擒获,等候发落。” “尺画?他怎么会刺杀宋曦和瞿元?他不是和宋君逸……”令歌不解地问道, 忽然,令歌惊地看向韩清玄,他想起尺画和自己相似的容貌,以及那被韩清玄割掉的月牙状胎记。 莫非尺画才是真正的临清王遗孤? 令歌凝视着韩清玄,心中的猜疑令他痛苦不堪。 今夜之事多半乃韩清玄一手策划,他借尺画之手除掉宋曦等人,同时也可以除去尺画这位真正的临清王遗孤,只为保护自己的身世不被揭穿。 一想到这,令歌便绝望地摇头叹息,并当即往麟德殿赶去。无论如何,自己都要保住临清王和白清漪的最后一丝血脉,那曾是师父白栈期一生的希望和寄托,令歌心想着。 当令歌赶到麟德殿时,此处早已不见歌舞升平之景,唯有一位被五花大绑的男子跪在高堂之下,定睛一看,正是尺画。 只见尺画身穿华美戏服,脸上化着浓妆,唇角含笑,眼中却是无尽的恨意,显得极其阴森诡异。 “是玉迟王回来了。”群臣的目光纷纷投向令歌。 令歌大步流星地走到尺画的身边,同时,他瞟了一眼坐席,发现有掀翻的桌椅和碗碟,以及未干的血迹。此时宋曦和瞿元的尸体已被抬走,宋君逸也不见人影。 皇后见令歌前来,便开口说道:“玉迟王有所不知,此人刺杀了宋曦和瞿元两位大人,本宫正在审讯他,他却一句真话也不肯吐露。” 此时,尺画说道:“我说了,我要见宋君逸!我要和他当面对质!”尺画神色狰狞,配上脸上的妆容,更显疯魔之态。 皇后轻皱眉头,嗓音森冷地下令道:“看来只能把他交给锦衣卫和大理寺联合审讯了,拖下去。” “且慢!”令歌阻拦道,“还请皇后将此人交给本王,本王会查清真相,还宋大人和瞿大人一个公道。” 皇后回应道:“破坏本宫的寿宴,刺杀朝廷命官,无论他是否招供受何人指示,他都难逃死罪,玉迟王何须亲自审问?” 令歌又道:“本王曾与此人有过交集,也知晓他一向与宋君逸宋大人交好,今夜突然行刺,其中必有隐情。” 众人闻言开始议论纷纷,皇后不以为然,只是微微一笑,说道:“与宋君逸交好?玉迟王有所不知,今夜他原本想杀的人就是宋君逸,却不想害得宋曦大人和瞿元大人两人丧命。” 令歌眉头一皱,他知晓尺画刺杀宋君逸这件事必然会引起众人对东宫的猜忌,尤其是对韩清玄的猜疑,宋君逸绝不会善罢甘休。 令歌转身看向诸位大臣,朗声道:“诸位大人还请放心,若是本王问不出什么,再将此人交给锦衣卫和大理寺也不迟。” “你们现在就把尺画带回令月坞,本王要亲自审问。”令歌对锦衣卫吩咐道,说罢,他便领着尺画往麟德殿外走去。 恰好韩清玄在此时回到殿内,他并未与令歌对视,只是从容地站在一旁颔首恭送,就像普通的君臣一般。 众人见到这一幕,不免开始窃窃私语。 “玉迟王和韩清玄早已决裂,据说两人也争执过好几次,想来殿下这次是打算立威了,不过真是看不明白这两人。” “也别多想,也许今夜之事真的不是东宫所为,只是尺画对宋君逸始乱终弃的报复?毕竟宋君逸和尺画的关系你我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令歌离去时,突然神色一顿,心生凉意。他发现适才被掀翻的桌椅和一地血迹已不见踪影,谈话间的功夫,那里早已被宫人打整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仿佛今夜从未有刺杀一事发生。 在这座皇宫之中,人命从不是最至关紧要的,重要的从来都只是它不可一世的圣洁和辉煌。 第38章 南柯一梦:1 深夜,令月坞兰陵阁之中,灯火通明,木地板上亦倒映着光亮,透过窗户往里看去,可以见到屋里有两位男子。 其中,一位身穿戏服的男子瘫坐在地,整个身子都被粗绳捆绑着,他如画般的双眼正注视着另一位身穿暗红衣袍的男子,两人正是尺画和令歌。 此时,令歌走到放置剑架的木柜之前,拔出明秋剑,并朝着尺画走过去。 尺画的双眼并未流露出一丝恐惧,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令歌,和那被扬起的剑刃。 剑刃斩下,“嘶”的一声,尺画身上的粗绳便应声断开。 “为何要救我?你不应该恨我,希望我死吗?”尺画质问道,“我可是宋君逸的枕边人,曾和他联手害过你和韩清玄。” 见令歌默然不语,尺画的目光停留在令歌的暗红蟒袍之上,须臾,他笑道:“你看你今夜一身蟒袍,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是万人之上的天下之主,再看看我,一身戏服,只能唱着麻木自己的戏……” 令歌眉头微皱,回应道:“我并非不恨你,当初若非你将匕首一事告知宋君逸,他也不能以此作为证据抓捕阿楷,我更不会误会我的小师姐是她揭发的阿楷……”说到此处,令歌心中顿生悲凉,奈何往事已经不堪追寻。 尺画一顿,而后喃喃道:“匕首……那把割了我月牙胎记的匕首,我怎会忘记?他活该,是他毁了我的希望,让我从此不得翻身,只能穿着这一身脱不下的戏服……” 尺画扬起双袖,细细地打量着自己身上的华美戏服,那曾是他最喜爱之物,只是如今他却对其无比厌恶。 “最让我憎恨的是,韩清玄竟然对我说,他这么做是为了你好。”尺画不屑地笑道。 “当日是你先去结交朝臣和淮阳王等人,意图……”令歌本想反驳尺画,却听尺画说道:“我只是不甘心!为什么我仅仅是晚了一步,你就如众星捧月,而我就在尘埃之中?凭什么我和你是两个极端?” 尺画开始环视着兰陵阁的一切,说道:“若是我早些到长安,今日的我就是这令月坞的主人,甚至可以是天下之主,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把曾经伤害我,欺辱我的所有人全部踩在脚下,让他们付出代价。” 令歌一愣,他不曾想过尺画有如此不甘,他开口问道:“尺画,我现在问你,你可记得自己的父母是谁?家住何处?你的胎记……” “他们早死了!”尺画不悦地打断令歌的话语,“我从记事起就在戏班,每一日我都要早起练功,春去冬来,皆是如此,做的只要有一丝不好,就得挨打受罚,吃不上饭也是常有的事……” “好在我熬过来了,成为江南有名的角,人人都想听我唱戏,可是我何尝不知,他们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人前称赞我,人后辱骂我只是一个戏子……” 令歌对尺画的遭遇倍感同情,然而此时的他只想求得一个真相,“本王再问你一次,你的父母到底是谁?家住何处?” 尺画停下回忆,他瞅了令歌一眼,回应道:“听说是宁州青岩一带,戏班师父死之前告诉我的,不过那些都与我没关系了。” 令歌闻言当即确定心中的答案,尺画的月牙胎记和自己一样,都是北魏皇室秘术所留下,尺画与自己容貌相似,也是因为白清漪是北魏公主,和魏哀帝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见令歌陷入沉默,尺画也再一次陷入自己的回忆,他说道:“其实我很喜欢唱戏,因为我享受那一刻我不再是自己的感觉,享受着别人的人生,可是面对那些人的羞辱,我也开始动摇,我这么做值得吗?” 说着,尺画抬眸看向令歌,双眼含笑,那是令歌从未在尺画脸上所见过的笑容,充满着无比真实的美好。只听尺画继续说道:“直到我遇见张郎,我才确定,这一切都值得。” “张郎是谁?”令歌问道。 尺画回应道:“张郎是我一生中,唯一一个视我为至宝的人。他是昔日扬州张知县的公子,一表人才,性情温和,一向最爱听书看戏。” “我一身戏服时,他在台下痴迷沉醉,我脱下戏服时,他看着我的双眼依旧充满着真挚的爱意和欣赏,哪怕他父亲坚决反对,他也对我许下承诺,不会负我。” “白令歌,你懂吗?那样的感觉,就好像在黑夜里寸步难行时,突然看见一束月光,任谁这一生都无法忘记……” 说到此处,尺画流下泪水,那泪珠在浓厚的妆容上显得清澈无比,洗去铅华。 看着尺画一身戏服和哭花的妆容,令歌心里生起无比的愧疚,是他夺走了本该属于尺画的一切,包括如今享受的荣华富贵和赞美,以及那些温暖的爱。 “后来呢?你的张郎呢?”令歌不安地问道。 尺画微笑着,以平淡的语气回应道:“他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也是我今夜要杀宋君逸的原因。” “他的死和宋君逸有关?” “对,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是我敢肯定,当年张知县一定是被当时的江南知府宋君逸栽赃陷害的,他不可能贪污江南水患的赈灾饷银。”尺画含泪欲泣,眼中仿佛又是那无尽的暴雨洪水,“张知县和张郎一直在救济灾民,他们又怎会去贪污?” “可是贪污的消息一传来,灾民就变成了暴民,他们把去帮扶灾民的张郎给活生生地打死了……张郎死后,我就离开了江南,独自一人前来长安,想忘记曾经的一切,带着他的爱好好地活下去,却不想如今我竟然还服侍着害死张郎的人,当真是可悲可笑……” 尺画嗓音淡然,直到说完,他的言语都未有过一丝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然而眼中流出的泪水暴露出他亦是故事中人。 令歌偏过头去,看着那摇曳不定的烛火,蜡烛流下蜡滴,渐燃渐短。一时间,令歌只觉心如刀割,不仅是因为尺画的遭遇,也是因为自己讽刺的过往。 命运弄人,尺画本该拥有师父和师姐们全部的爱,不带有一丝谎言的爱,以及这世间无数人的称赞和倾慕,而自己则应该经历尺画所经历的悲痛。 多年以来,尺画的人生就像一场噩梦,而自己白令歌则拥有一场原本属于别人的美梦,如今醒来,落寞之感顿时袭来,让他陷入无尽的痛苦。 如此看来,上苍从来都是公平的,有得有失才是世人的人生。 良久的沉默之后,令歌开口说道:“尺画,你放心,我会替你给张郎报仇,你的命我也会保住,你且惜命,等着宋君逸受到惩罚的那一日。” “你为什么要救我?”尺画问道,“你还需要宋君逸助你登上皇位,可是现在的宋君逸恨不得杀我泄愤,替他父亲报仇。” 令歌只是回应道:“这件事你不用管,你只要待在令月坞里,就没人敢动你。” 尺画微微颔首,半饷,他又道:“我要见韩清玄,就当我求你。” 令歌犹豫片刻,他知晓今夜尺画行刺有韩清玄的手笔,也许韩清玄亦是打算保住尺画的,令歌心想着。最终,令歌答应下来:“好,我会让他明早来见你,今夜你便安心地睡在此处。” 走出兰陵阁的前堂之后,借着月色和烛火,令歌看见一位宫女正朝着自己这边走来,那宫女步履缓慢,颔首垂眸,若有心事。 待宫女走近后令歌才看清她的脸颊,他唤了一声:“小涵。” 小涵惊地回过神,她抬眸看向令歌,却眨眼间又避开令歌的目光,默然不语,一时竟忘记福身行礼。 “你方才去了何处?”令歌询问道,“从你离开结邻楼后我就一直没见到你。” 小涵神色一顿,而后说道:“后来我送醒酒汤回来,发现殿下你不在,便在结邻楼里等殿下,结果竟然等睡着了,还请殿下责罚。” 令歌安慰道:“小蝶走后你一人忙前忙后的,困乏也是在所难免的,你早些回屋休息吧,明早也多睡一会,今夜尺画那边会有小寻子他们留意着。” 小涵喏喏点头,道:“多谢殿下。” 与此同时,凤仪殿之中,在珠帘之后的梳妆台上,有一面明亮的铜镜,镜中倒映着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庞。 皇后正坐在梳妆镜之前,并由倾秋为其摘下发髻上华美却繁杂的珠宝。 “倾秋,今夜之事你怎么看?” 倾秋正替皇后取下一支发簪,她回应道:“不少大臣们仍在怀疑尺画乃韩清玄指使,所以玉迟王才会亲自审问尺画,意在保护韩清玄,可是据臣观察,那尺画行迹疯魔,他和宋君逸的事臣也有所耳闻,想来只是出于对宋君逸的报复。” 倾秋取过木梳,开始替皇后梳着发丝,同时说道:“娘娘不必多虑,如今玉迟王已顺服娘娘,不日便会登基称帝,也许他之所以要亲自审问尺画,就是想和宋君逸缓和关系,助他登上皇位,毕竟之前他们闹得很不好看。” 皇后凤目微皱,说道:“他若是真想和宋君逸缓和关系,就不应该掺和这件事,如果本宫是宋君逸,就算要杀了尺画,也会让尺画签字画押此事乃韩清玄指使。” 倾秋微微一愣,手上梳发的动作却未停下,只听皇后继续说道:“本宫总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也许令歌这么做并非为了韩清玄,而是为了尺画,那尺画只是一个戏子,且和宋君逸关系不清不楚,有什么值得他这般相护……” 突然,皇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再言语,只是陷入沉思。 “娘娘,怎么了?”倾秋问道。 须臾,皇后眼眸流转,开口冷声说道:“传本宫口谕,今夜之事不得让陛下知晓,等处理好之后本宫会去告诉他。还有,你即刻派人去向宋君逸打听尺画,明日上朝前本宫就要知道尺画的一切。” 倾秋颔首,放下手中的木梳,转身离去。 “等等,”皇后又唤道,“你再去令月坞一趟,让折雪过来,本宫有事吩咐她。” 倾秋眼眸微垂,随后应下:“臣这就去。” 倾秋离去后,皇后静静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愁绪正在她的脸颊上逐渐出现。而后,她拿起桌上的凤冠,轻轻地抚摸着,唇角亦浮现出一丝笑意,只听她喃喃道:“多杀你们赵齐一人又何妨?是你们欠我的,欠大魏的……” 翌日上午,在兰陵阁的一处房间里,尺画正坐在圆桌前,身子倾斜地倚在桌上,手持话本翻阅着。 此时的他褪去戏服和妆容,换上一身寻常的月色衣裳,温和恬静。 不知何时,房门被人从外推开,走进来一位身穿黑色官袍的男子,官袍之上绣有仙鹤,似是围绕着男子飞翔,更显男子身份尊贵。 尺画并未起身,而是指向自己对面的自己椅子,说道:“韩相来了,请坐。” 韩清玄并未多言,只是坐在尺画的对面,默默地看着尺画。 “我还以为韩相想着避嫌,就不会与我见面,却不想韩相你还是来了,放心吧,我没有乱说话。”尺画含笑说道,口吻甚是戏谑,“不过也是,当初就是你让我回到宋君逸身边的,事到如今,你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吧。”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韩清玄开口说道,“否则又怎会当众刺杀宋君逸?将自己的性命搭上?” 尺画笑意凝固,双眼亦变得寒冷,只听他说道:“韩相不愧是韩相,当时不肯告诉我真相,反而让我回去,就是为了让我自己发觉真相,然后报复宋君逸,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可以替你除掉一个对手,我说的对吗?” 韩清玄并未否认,只是默然地看着尺画逐渐露出疯魔的神情。 “可惜他命大,倒是他老子和瞿元死在了我的手里,”尺画叹息道,“我也大限将至,活不到他宋君逸死的那一天了。” 韩清玄说道:“本相说过,我会保你性命。” “你和白令歌都这么说,为什么?我就这般值得你们两人保我性命?要知道你们这样做是会被宋君逸抓住把柄的。”尺画看向韩清玄,幽幽的双眼正在质问着韩清玄。 “我究竟是谁?我父母又是谁?” 韩清玄并未流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他知晓尺画一向心思缜密,自然已从蛛丝马迹之中察觉蹊跷。 韩清玄淡然微笑,说道:“纵使本相心系百姓,也做不到细致入微知晓你的父母是何人。” 尺画笑了一声,叹道:“罢了,你又怎会告诉我?你们这些人心里眼里只有白令歌,不过属于我的终究会是我的……” 韩清玄眉头轻皱,问道:“你想做什么?” 尺画笑着站起身来,说道:“韩相不明白吗?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虽然我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是看见你和白令歌的反应,我敢肯定,我才是真正的玉迟王。” 见韩清玄神色淡然,不言语答复,尺画嗓音森冷地继续说道:“韩清玄,你别再想着骗我,我是隆豫十二年生的,有月牙状胎记不说,戏班师父便是从青岩山附近把我带走的,当年临清王夫妇就死在青岩山,天底下没有这么巧合的事。” 韩清玄摇头否认着,扬起下颔看着尺画,叹道:“看来你是真的疯了,这世间玉迟王只有一人,那就是令歌,并不是你。” 说罢,韩清玄便站起身来,见尺画愠色浮现,他继续说道:“想来你是入戏太深,这才满嘴胡话,不过没关系,本相就当没听见,我会给你请最好的郎中前来诊治,之后送你离开长安城,保你一世平安。” 尺画似是听见莫大的笑话,他开始大笑起来,然而眉眼间却是无尽的阴翳。 “入戏太深?究竟是谁入戏太深?入戏太深的是你韩清玄!” 韩清玄眉头紧锁,只听尺画继续说道:“是你一直沉浸在过往的戏剧之中,戏里面你的白令歌还是从前那样如空谷幽兰一般,不染尘埃。” “可是这世间最容不下的,往往就是完美无瑕,这句话韩相你再明白不过了吧,你一心一意护着的白令歌,不就逐渐改变,逐渐残缺了吗?现在的他,双手沾满鲜血,支离破碎,而且是拜你所赐,你是毁掉他的元凶……” 尺画轻描淡写地说着,语气甚是戏谑,嗓音也极其森冷,像一把锋利的刀刃瞬间在韩清玄的心口划过。 不等尺画继续说下去,韩清玄已经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在他的脸颊上。 突如其来的一击让尺画重心一失,当即跌倒在地。 韩清玄扑上去拽住尺画的衣领,嗓音冷冽地警告道:“他如今变成这样也是拜你们所赐,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你杀啊!”尺画回斥道,“现在的我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我好不容易来到长安,想改变我的命运,你却一再阻拦,甚至想把我赶出长安!你现在杀了我,不就可以保住白令歌的性命了吗?要是让皇帝知道我的存在,他定然不会放过你们所有人!” 韩清玄低声怒道:“尺画,你听好,此事极为复杂,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本相是在保护你,亦是在保护临清王的最后一丝血脉!” “若是可以,我巴不得你现在就和令歌换掉身份,我好带着他离开长安永不回来,可是如今你的身世若是暴露,包括你在内,所有人都难逃一死,就算是陛下也救不了你……” 尺画笑个不停,道:“原来我真是临清王的孩子,罢了,罢了,看来今生我是没那个命了……” 他抬眸扫视着兰陵阁的一切,叹道:“这长安城想来的拼了命,想离开的却出不去,也许这就是你和白令歌的报应,永生永世地困在这里,相思相望不相亲……” 韩清玄极力克制住心中怒火,他松开尺画的衣领,冷声质疑着尺画,道:“你为什么拼了命要来长安?难得你不清楚吗?你口口声声说要改写自己的命运,可是你来长安只不过是为了逃避从前。” 尺画神色一滞,他紧紧地盯着韩清玄,问道:“你什么意思?” 只听韩清玄说道:“你的张郎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吗?当初是你害死了他。” “你住口!”尺画当即脸色大变,开始大吼起来,“不是我!是那些刁民!是他们打死了张郎!” 韩清玄站起身,俯视着尺画愤怒的模样,他眉头一皱,说道:“当初张知县阻止你和张公子在一起,所以你对张知县怀恨在心。” “后来,张知县贪污的消息传来时,他正在探望难民,于是你便唆使难民报复张知县,却不想那日是张公子替他前去,在回来的路上,张公子被难民拖下马车,活生生地打死……” “你住口!”尺画极力逃避着被韩清玄揭穿的真相,一遍又一遍地否认着,“不是!不是我!我那么爱张郎,我怎么会害死他?!是宋君逸!是宋君逸害死的张郎!要不是他诬陷张知县贪污,张郎也不会死!” 一时间,尺画泪流满面,哽咽道:“我更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韩清玄凝视着尺画,眼神复杂,尺画可恨却亦有可怜之处。 如果这世间所有人都能接受真心相爱之人,也许现在的尺画和张公子,会是这世上另一对逍遥自在的自己和令歌,韩清玄心想着。 他停止思绪,迈出脚步转身往外走去,却听见尺画唤住了他。 “韩清玄!” 韩清玄驻下脚步,回首看向尺画,只见尺画已经起身,朝着他缓缓走来,并将手中的一张纸条递给他。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是你一定要帮我杀了宋君逸,帮我和张郎报仇。” 韩清玄看了一眼手中的纸条,并未言语,只是转身推门离去。 尺画出神不已,须臾,他绝美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只听他喃喃道:“属于我的,终究会是我的,你们谁也夺不走,我自己也可以拿回来……” 韩清玄走出兰陵阁后,迎面遇到小涵,问道:“殿下去了何处?昨夜他喝了不少酒,今日也没来早朝。” 小涵颔首应道:“回韩相,殿下已经起身去金銮殿看望陛下了。” 韩清玄点头,吩咐道:“你们看好尺画,别让旁人来此处害了他。” “诺,恭送韩相。”小涵福身应下。。 韩清玄离开后,她看向尺画的房间,双眼不见往日的含笑动人,唯余漠然。 “出来吧,韩相走了。”小涵开口说道。 话音一落,她身后耳房里的房门被人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位面容姣美的女子,正是折雪。 折雪含笑道:“多谢你,只是你这么做可是违背了玉迟王和韩相的命令。” 小涵回应道:“只有他死了,殿下和韩相才能安然无恙,不被宋君逸抓住把柄……我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折雪垂眸微笑,而后转身朝着尺画的房间走去。 此时正值初夏时节,金銮殿前的花园里,令歌正陪着皇帝散步。园中的春日繁花已尽数凋零,换来满园的绿意盎然。 今日皇帝的气色稍好,令歌看在眼里也算心安。 “令歌,昨夜皇后的寿宴上如何?”皇帝开口询问道。 令歌与一旁的黄飞互视一眼,见黄飞颔首,他才放下心来,回应道:“一切都好,娘娘也向群臣宣布了皇兄你禅位的消息。” 皇帝点头,垂下眼眸,只是轻声地说了一声:“好。” 两人继续缓缓地行走着,皇帝的目光落在一棵茁壮高大的树上,他叹道:“十九年了,十九年前朕亲自种下了这棵楸树,转眼间它长大了,朕也老了。” 令歌有些出神,他想起甯霞师姐去世时,这棵楸树的叶片正随风飘零,落寞不已。 “皇兄你不老,”令歌开口安慰道,“你好好地养着身子,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你可以出宫游玩,还可以去江南,甚至可以去高丽看望长公主。” 皇帝微微一笑,他仰头看着茂密的树叶,叹道:“如此甚好,朕真的很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这由朕守护多年的天下,究竟是什么模样,朕都快忘了,上一次无拘无束出宫时是什么时候了……” 令歌心生悲凉,他安慰道:“不妨过两日我陪皇兄你出宫微服私访,什么都不做,就只是看看长安城的景象。皇兄,长安在你的守护下,真的繁荣昌盛,歌舞升平。” 皇帝看向令歌,见令歌的双眼真挚有情,令人心生宽慰,皇帝含笑点头应下:“好,过两日你陪朕去。” “再带上景修。”令歌提议道。 “好,都听你的。” 离开金銮殿后,小元子来到令歌的身前,低声道:“殿下,宋大人已在太液池旁等候。” 令歌颔首,动身前往太液池。 太液池上,风光依旧,有风吹过,涟漪生起。 在池中的一只船上,令歌和宋君逸端正坐在船舱内,面对面地交谈着。 “臣和殿下已经很久没这般坐着聊天了。”宋君逸叹息着,疲惫憔悴的眼睛正注视着令歌,不见昔日的意气风发之感,“只是家父逝世,还请殿下有话直说,臣还得回去守孝。” 令歌颔首,他注意到宋君逸今日身穿黑色长袍,腰身上系着白色孝带,手掌上亦缠着纱布,想来正是昨夜被尺画所伤。 “好,你我长话短说,本王今日找你前来,主要是为了尺画……” “若是殿下想让臣放他一马,就不必多言了,尺画的命我要定了。” “若是本王不肯呢?”令歌语气决绝地反问道。 宋君逸双眼微眯,问道:“他只是一个戏子,殿下为何要保他?是为了保韩清玄?还是只是为了与我作对?我倒宁愿你只是为了与我作对……” 令歌轻皱长眉,流转目光,回应道:“本王只是觉得尺画实在可怜,所以才打算救他一命。” 宋君逸轻蔑一笑,说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难道殿下你不明白?殿下怜悯尺画,可是臣何尝不可怜?你的怜悯之心为何就不能分给我一点?” 面对宋君逸的质问,令歌无言以对,良久之后,他说道:“尺画的命本王留着还有用,待本王登基后,定会将他交给你。” “臣如何信你?”宋君逸摇头反问,嗓音低沉沙哑,似有万般痛苦。 “殿下,你骗臣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自认为并非容易上当之人,却连续被你欺骗两次,殿下真以为臣还会再上当吗?” “我是人,我的心也会痛,我不可能对你一直是完全的信任……” 令歌不愿听宋君逸继续说下去,遂打断道:“信不信由你,本王的话也说明白了,他的命我还有用。” “只怕殿下你保不住尺画了,想要他命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宋君逸含着浅浅笑意说道,“适才我已经见过皇后,告诉她,尺画若是不死,你将被众人怀疑与韩清玄有所勾结,登基后会除去一众后党之人。” 令歌心中大惊,他当即对船舱外的小元子唤道:“把船划回去!马上回令月坞!” “尺画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令歌回过头瞪着宋君逸,怒火中烧。 “殿下,你早已不会放过我了,不是吗?”宋君逸含笑反问道,他俯下身子,与令歌四目相对,“我从未想过要你性命,可是你却想杀我,如今,殿下不妨陪臣赌一局?看看最后谁会臣服于谁,臣很期待。” 令歌无言,只是起身走到船舱外,在湖上任由清风扰乱眼波。 在令月坞外,倾秋正立在那里,风正吹拂着她的衣裳发丝,更显其清冷疏远之感,同时,在她的身后有着众多持弓的御林军。 此时,他们听见婉转动听的哼唱声传来,定睛一看,只见尺画正从令月坞里走出来,他步履轻盈,神色陶醉,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歌声之中。 走出令月坞后,尺画在原地一边舞动着身躯,一边唱着曲子,就像从前在舞台上表演一般,只是此时,他的笑意更为真挚,仿佛只在为一位故人表演。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倾秋神色一顿,半饷,只听她嗓音冰冷地下令道:“放箭。” 刹那间,数箭齐发,歌声戛然而止。 春日已去,春鸟已飞,风却恋恋不舍,依旧在此吹拂。 尺画的月色衣裳已被鲜血染红,变成他平日里最爱的红色衣裳,只是此时的他再也无力欣赏,只能向后倒去,任由发丝和衣带在风中飘扬,怆然萧瑟。 令歌看见眼前的一幕,知晓为时已晚,他大步地冲上前去,只是来到尺画的身前时,他再也不敢靠近。 眼前的尺画已身中数箭,整个人倒在血泊之中,早已失去气息,然而他如画的眼睛却一直凝望着天空,唇边纵然有鲜血溢出,也依然含笑,诡异而忧伤。 令歌跪坐在地,怔怔地伸出手抚合尺画的双眼,泪水亦在此时从眼中流出。 师父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丝希望,自己终是没能守住。 第39章 南柯一梦:2 许久之后,令歌才在侍从们的搀扶下回到兰陵阁,他坐在椅子上,倚着扶手,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令歌抬眸看向众位侍从,质问道:“为什么?我不是嘱托你们看好尺画吗?怎么会让他跑出去了?” 侍从们从未见过令歌这般模样,双眼含怒,如冰似火,令人寒颤。 侍从们当即下跪,齐声道:“殿下息怒!” “是奴婢失职!”小涵叩首道,“还请殿下责罚。” 令歌眉头微皱,道:“你们都起来,我以前说过,在我面前你们无需下跪。” 众人面面相觑,见小涵先行起身,他们这才跟着起身,只是心中依旧胆怯。 “小涵,”令歌看向小涵问道,“方才韩相前来可有异样?” 小涵愣了一下,随后摇头否定。 令歌又道:“不要对我撒谎,好吗?” 小涵垂头,回应道:“韩相前来时将奴婢们都遣走了,只是有一会,奴婢听见屋内似乎传来打斗声,好像是韩相打了尺画……” 令歌失声一笑,怒火攻心,他抚着额头,喃喃道:“为了我,他到底要杀多少人才肯罢休……” 小涵闻言,顿时眉头紧锁,欲言又止,一时间,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替韩清玄辩解。 须臾,令歌极力抑制住痛苦的情绪,抬头对侍从们说道:“传本王的命令,将尺画的尸体火化,骨灰交由本王保管,若是宋君逸问起来,就说有异议的话单独来找本王。” 说罢,他便站起身来欲往外走去,小涵见状立即问道:“殿下这是要去何处?” “我现在要去找韩清玄。”令歌冷声回应道。 小涵慌张不已,继续劝说道:“殿下冷静,此事不关韩相的事,是……” 令歌不闻不顾,只是迈出脚步往前走去,然而此时,一位女子拦在他的身前,定睛一看,正是折雪。 “殿下,此事的确不关韩相的事,”折雪开口说道,“是我把尺画骗出令月坞的。” “你说什么?”令歌双眼含怒地盯着折雪,“都退下。” 言罢,兰陵阁中所有侍从转身离去,只留下令歌和折雪在原地对峙。 此时的折雪亦失去往日的锋芒,只是垂眸不语,不与令歌对视。 “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只是告诉他,令月坞外,有人接他成为新的玉迟王,他早已疯魔,自然信以为真。” “折雪,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令歌嗓音森冷地质问着,神色凛然,杀心顿起,“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恨不亚于对燕北和皇后的。” 折雪抬头看向令歌,淡然地说道:“那殿下动手杀了我便是,也好给我一个解脱,成全我这颗千疮百孔的心。” 令歌双手紧握成拳,翎羽真气顿时汇聚在手上,“好,我成全你,我现在就杀了你,让你去向我师姐们赔罪,去阴曹地府等着你师父。” 说罢,令歌便抬起手掌往折雪的额头拍去。 折雪闭上双眼,准备迎接死亡的到来,却不想良久不见动静,她睁眼一看,只见令歌的手掌正悬在半空中,双眸含恨地紧盯着自己,迟迟不肯下手。 折雪微微一笑,说道:“殿下,你这样可不行啊,现在连我都杀不了,你又怎么去杀我师父?” 令歌眉头一皱,当即伸出手按住折雪的头颅,将其按跪在地,让翎羽真气刹那间控制住折雪的经脉。 折雪双眼圆瞪,脸色煞白,顷刻间,她感受到体内的功力和真气正在流散,化为虚无——令歌正在废除她的武功! 须臾,令歌放开折雪,让其无力地瘫倒在地。 令歌蹲下身来,与折雪四目相对,狠狠地说道:“折雪,我不杀你,并非我杀不了你,而是我要惩罚你,你可明白?” 折雪强撑身子,眉目紧皱地注视着令歌,只听令歌继续说道:“我要罚你失去燕北传授你的武功,罚你亲眼看着我杀死燕北,罚你活着,去感受世间的离别之痛。” 此时,折雪的容颜已失去往日的美艳,唯余苍白和脆弱,她无力一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随后,令歌站起身来往屋里走去,同时说道:“我会让人把你赶出长安城,囚禁在洛阳折梅馆,有玉清卫守着你,你休想一死了之。” 折雪无声地笑着,泪水却从眼眶中涌出,滴落在她梅红的衣裙上,留下水渍,仿佛开出一朵朵梅花,悄怆幽邃。 几日之后,皇宫之中,宫人们如常当值,长安城亦如往日般热闹非凡。 在这初夏时节,不少百姓在忙碌一上午后,往往会选择来到茶楼喝一碗凉茶,享受着片刻的清闲时光。 落音楼中,座无虚席,客人们坐下后,点上一盏茶,便兴致勃勃地期待着说书的开始。 雨洁在此时前来,她对陈先生和一众小厮悄声吩咐道:“楼上三位可都是贵客,不得怠慢,更不能有闪失,都下去忙吧。” 小厮纷纷退下后,雨洁微微一叹,对陈先生说道:“还好你有眼力见,派人来告诉我。” 陈先生笑着,说道:“我一见殿下和三皇子对他这么好,就猜到他的身份了,除了圣上还能有谁?” “小声一些,”雨洁嘱咐道,“圣上能来落音楼是我们的荣幸,待会说书的时候,你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放心吧,”陈先生拍了拍胸膛,自信满满,“上次殿下让我去洛阳,我在那休息了好些日子,如今有的是力气说书,定让圣上听了下次还想来。” 雨洁一笑,打趣道:“你最好是,要不然我可要扣你工钱。” 说罢,雨洁的目光流转至楼上,远远地看见厢房中的令歌,她面露哀愁地说道:“说起来,我们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殿下了,可能往后能见到的时日也不多了。” 陈先生颔首黯然,他说道:“也许这便是天命难违,但愿殿下登基之后一切顺遂。” 雨洁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底落下阴翳,若有心事一般。 此时,楼上的厢房里,今日的皇帝褪去龙袍,身着一身玄青色长袍,自在舒适,令歌和景修亦是身穿寻常的月白色和天青色衣裳。 不知情的人看去,只以为三人是父子关系,亲密无间。 皇帝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落音楼上下,只见落音楼内光线明亮,一张张桌椅上不见一丝灰尘。同时,每一张小桌上都放置着一盆花草,更让落音楼增添绿意生机。 皇帝夸赞道:“你这落音楼确实是一个好地方,雅俗共赏,也难怪生意兴隆。” 令歌微微一笑,说道:“其实当初我也是见着喜欢,且原先的店主转卖此处,才和师姐们商量着买了下来,后来基本上都交给秦小姐打整,我自己就是一个甩手掌柜。” “甩手掌柜好啊,朕也算是个甩手掌柜。”皇帝调笑着自己,“朝堂如此,福满楼亦是如此。” 令歌和景修甚是意外,令歌问道:“皇兄说的是洛阳的福满楼?” “正是,”皇帝点头承认道,“早年间,朕还是皇子的时候,曾和你父王去过,当时朕就觉得他家的菜比宫里御厨的还美味,后来有了机会,朕便往里面入股,成了福满楼背后的大东家。” “东巡去洛阳的时候,朕还钦点了他家的饭菜,尤其是那道黄河大鲤鱼,现在想起来朕还是想吃得紧。” 令歌笑道:“我也是,他家的黄河大鲤鱼最是美味,洛阳春也好喝。” “父皇和皇叔说的儿臣都没吃过,”景修开口说道,“日后有机会我定要去尝试一番。” “好,”皇帝抚了抚景修的脑袋,“以后父皇带你去。” 景修愣了片刻,而后点头笑道:“好。” 令歌含笑看着眼前的皇帝和景修,如此相亲和睦的一对父子,为了他们,自己囚禁在皇宫之中亦是值得的。 只是重提福满楼,令歌不免心中一酸,他的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湫龙的身影,以及那些过往的点点滴滴。 少顷,随着醒木声的响起,陈先生的说书拉开帷幕,仅仅凭借三言两语,每一个人都沉浸在陈先生讲述的故事之中,故事结束时,不少听众纷纷出钱打赏陈先生。 这一幕让令歌想起尺画,他好奇着,此时除了自己,可还有人记得尺画的音容? 尺画惊心动魄的容颜和身段,以及那婉转动人的歌喉,似乎还萦绕在落音楼之中。只是如今回忆起来,尺画所演的戏曲就好像一场梦境,美好却虚幻。 落音楼曾因尺画而生意兴隆,可是如今,落音楼的兴衰与尺画再无瓜葛,就好像他从未在此出现过一般。 自己和令楷的故事何尝不是如此?曾经那段故事脍炙人口,口耳相传,吸引众人捧场,而如今,落音楼不再讲述他们的故事,他们的故事也与尺画一般,已经落幕,不再重演。 令歌叹惋着,他对皇帝的愧疚之心愈发厚重,也许替皇帝承受宫殿的冰冷便是在赎罪吧,令歌心想着。 离开落音楼之后,三人游走在热闹的街头,令歌看着皇帝,想起从前初到中原的自己,亦是对万事万物充满好奇和未知,只是皇帝的眼中更多的是一种欣慰。 一时间,令歌陷入惘然。 许久之后,他们回到皇城,皇帝提议道:“令歌,你单独陪朕上城楼走一走,朕有话想和你聊。” 令歌点头,而后搀扶着皇帝缓缓地爬上城楼,一同立在墙边,眺望远方,将偌大的长安城尽收眼底。 微风吹过,皇帝深深地呼吸着,感受着此处的安宁和谐,他说道:“好久没像今日这般放松快乐了……” “皇兄若是想,我们可以时常出来,至少在我登基前。”令歌含笑回应着,他尽量不让自己看上去伤感落寞。 皇帝看向令歌,微微垂眸,又道:“令歌,其实有些话朕一直很想对你说。” “皇兄请说。” “当初朕登上皇位,与你一样身不由己,为了保护自己所爱之人,我们不得不夺取权力。” “朕原以为只要心系百姓,心系大齐江山社稷就可以做一个称职的好皇帝,可是朕的心却始终不在朝政之上,很多时候,朕真的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而皇后的出现恰好成全了朕,让朕可以不理朝政,安然度日。” 皇帝自嘲一笑:“可能比起江山百姓,朕更爱自己吧……” 令歌摇头安慰道:“不,在我心中,皇兄你一直是一个好皇帝,百姓们也这么说。” 皇帝微笑着,笑意却极其苦涩,他说道:“多谢令歌你安慰朕,可是人生苦短,在无可奈何的时候,朕希望你也可以看开一些,朕比谁都希望你快乐……” 听闻此言,令歌的泪水顿时涌上眼眶,他点头道:“皇兄,我明白,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皇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凡事要看开一些。” 皇帝热泪盈眶,他侧首看向那些无边无际的房屋,又道:“此处乃丹凤门,在这里可以看见最广阔的长安城和无数的黎民百姓。” 令歌颔首,目光随着皇帝的话语而去,观赏着眼前的长安城,晴空万里之下的长安城,犹如一幅宏伟壮观的画卷,令人赞叹,骄傲能够生活在这盛世之中。 “当初,朕便是在此处宣布长庆为年号,以长庆为号,以求令月吉日,万事如意,一眨眼十九年过去了……”皇帝深深地叹息着,阳光落在他的眉宇上,却驱不散愁绪阴翳。“今日难得出宫,看到百姓们安居乐业,朕知道,朕这一生,也还有许多值得庆幸和欣慰的事。” “细想回来,人生本就是有失有得,太过缺失,太过圆满,便不是人生了。” 令歌心中酸痛,他对皇帝承诺道:“皇兄,你放心,我会替你守好大齐江山和黎民百姓,守好你深爱着的一切,我决不食言。” 皇帝微笑颔首,他伸出手拍着令歌的肩膀,嗓音已经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令歌见状,微笑回应,与皇帝一同感受着高处的宁静。 后来的很长时间,令歌每日都会早早地起身前往宣政殿上朝,只是他不再像从前那般默然不语,如今也会提出自己的看法和见解。 “臣段文宇启禀皇后娘娘,摄政王殿下。”从前的礼部侍郎,如今的礼部尚书段文宇启奏道。 “段大人请说。”皇后应道。 只听段文宇说道:“再过一个月便是秋闱科考,各地秋闱已准备就绪,只是各地来报,因为去年的雪灾,百姓们的收成减少,不少考生的吃穿用度十分吃紧,为了赶考,考生们不得不提前去往省城住下,可是在客栈的留宿费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所以礼部打算调用一些银两,以解决考生们的住食问题,还望娘娘准奏。” 皇后点头,说道:“考生们乃大齐的栋梁之材,投入银两帮扶他们自然是应该的,此事本宫准奏,银两与户部交接便是。” “臣替考生们多谢娘娘!”段文宇拱手拜道。 “且慢,”玉迟王开口说道,“段大人的建议甚好,只是本王认为在拨款之前,应该事先查清那些考生的情况是否属实,是否符合朝廷帮扶的条件,毕竟段大人你也说了,去年因为雪灾收成减少,朝廷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每一分每一两还是得用在正确之处。” 段文宇微笑点头,道:“殿下说的极是,臣会按殿下的意思处理此事。” 朝臣们互视彼此,只觉玉迟王似乎已经变了一个人,他们悄悄地打量着丞相韩清玄,发现韩清玄神色淡然,并未多言。 下朝之后,令歌会与皇后走一路,虽然两人的话语并不多,但也不见有丝毫的不睦氛围。 令歌身穿青莲色金丝绣蟒朝服,头戴镶金发冠,发冠两边垂下细细的丝质金色冠带,衬其容颜如玉,高贵华美,不可亵渎。 皇后看在眼里,心中升起久违的欣悦,她说道:“这些日子你进步很大,愈发有了天下之主的风范,本宫真的替你感到骄傲。” 令歌淡淡地回应道:“等我登基,你再骄傲也不迟。” 皇后微微一笑,并未将令歌的冷淡放在心上,她说道:“看着你如今在朝堂上的模样,本宫总会想起皇兄,他昔日在朝堂上的一言一语,一姿一态,本宫都记得。” 令歌垂眸,他跨过脚下宫门的门槛,问道:“我登基之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皇后回应道:“自然是帮你杀掉燕北,解开你的心结,之后你还想杀谁本宫都不会阻拦,哪怕是我。” “我不打算杀你。”令歌说道。 皇后看向令歌,只见令歌俊美的容颜依旧淡然,目光亦不在她的身上。 “因为皇兄他爱你,所以我想你答应我,余生好好地陪着他。” 皇后默然,脸上的笑意一时僵住,缓缓散去。 见皇后不语,令歌便看向她,问道:“陪伴他很难吗?你欠他这么多,应该偿还他。” “我和他的事你不用管。”皇后以一种漠然的口吻回应道。 与此同时,两人正好来到金銮殿之前。令歌停下脚步,不解地看了皇后一眼,随后迈出脚步往里走去,皇后流转目光,继续往前走去,并未留念。 金銮殿之中,令歌陪伴皇帝享用午膳,并聊着朝堂之上一些轻松的政事。 皇帝笑出声,说道:“确实,我们朝廷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该用在对的地方。” 正说着,皇帝便注意到令歌眼下有藏不住的乌青,又道:“你每日都起这么早,下朝后还来看朕,朕这些日子身子好多了,你好生回去歇息吧,想来看朕晚膳时再过来也行。” 令歌点头一笑,他看向殿外,发现有秋风拂过,那棵由皇帝种下的楸树亦飘下叶片,眼前之景逐渐萧瑟。 从前令歌总觉得夏日是漫长的,若非今日段文宇说起秋闱,他都没有意识到夏日已经悄然逝去,不知不觉,小师姐快离世一年了。 离开金銮殿后,令歌本欲转身往令月坞的方向走去,却听见宫道上传来孩子的嬉笑声。 他回首一看,顿时愣在原地,只见在不远处,意明正抱着忆霞,忆霞伸出小手捏着意明的鼻翼,两人相处甚欢,丝毫没有注意到令歌,只是朝着令歌的方向缓缓走来。 当意明注意到令歌的时候,他们已经只有几步之遥。意明敛去笑意,停下步伐,忆霞也转过头看向令歌,猜想着眼前这位身穿青莲色衣裳的男子是何人。 “臣见过摄政王殿下。”意明颔首开口说道,“今日臣带忆霞进宫来给皇后请安,若殿下无事,我们便先告辞了。”说罢,意明便抱着忆霞往前走去。 “意明,我……”令歌开口唤道,“我可以抱一抱忆霞吗?就一下。” 令歌甚是忐忑不安,他明知意明记恨自己,定然开口拒绝,可是见到忆霞的那一刻,他还是卸下所有的心防。 如今的忆霞快有一岁,今日穿着粉色的小衣裳,肌肤雪白稚嫩,清秀的眉眼更是像极了甯霞,这让令歌触动不已,只想将其抱住,给予彼此温暖。 意明凝视令歌片刻,之后他才对忆霞说道:“忆霞,让摄政王抱一抱。”说罢,他便将忆霞抱给令歌,令歌当即接过忆霞,将其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只是他心中紧张不已,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抱好怀中的小婴儿。 “你的手要这样放,不然她不舒服。”意明教着令歌如何抱好忆霞。 “抱歉……”令歌歉然地说道,对意明也是对忆霞。 抱好怀中忆霞的那一刻,令歌只觉自己从未抱过如此沉重之物,明明忆霞那么小那么轻。 忆霞在令歌的怀里不哭不闹,只是静静地看着令歌,与令歌四目相对。 在看着忆霞双眼的那一刻,令歌便沉沦在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里,他伸出手轻抚着忆霞雪白的脸蛋,感受着怀中这最纯洁的美好。 “舅舅。”忆霞开口唤了一声,只是婴儿总有些口齿不清,令歌差些以为是自己听错的缘故。 “舅舅,”忆霞继续说道,“你是舅舅。” 令歌欣然微笑,他温柔地回应道:“对,我是舅舅,你是怎么知道的?” 忆霞扬起笑容,伸出两只小手捧起令歌的脸颊,道:“舅舅衣服好看!” 令歌忍俊不禁,只是笑着笑着他便湿红眼眶,他闭上眼睛,低头轻轻地抵着忆霞的额头,不让忆霞和意明看见自己含泪的双眼。 师姐,这是你唯一的骨肉,是你留给这世间最后的礼物,我一定会保护好她的,让她一生快乐平安,让你的血脉传承下去…… 此时,忆霞伸出手擦拭着令歌眼角溢出的泪水,安慰道:“舅舅,不哭。” “舅舅没哭,”令歌侧首极力地掩饰着,“只是眼睛进沙了。”说着,他便将忆霞重新抱给意明,“找你爹爹去吧。” 意明抱过忆霞,颔首垂眸,漠然说道:“臣告退。” 意明带着忆霞走后,令歌擦拭一下残余的泪水,随后抬眸看了看天空,迈出脚步离开原地。 回到令月坞后,小涵像往日一般侍奉着令歌,令歌坐在铜镜之前,由小涵帮助取下发冠,梳理着发丝。 “今日忆霞说我的这身衣服好看,”令歌微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只是笑容中的苦涩已经难以掩藏,“如今仔细看看,的确如她所言,可惜如今的我也只不过是套在这华美衣裳里的一颗棋子罢了,纵然光鲜亮丽,却半点不由己……” 令歌抬眸看着铜镜,发现镜中的小涵不似从前,面对自己的话语也只是垂眸不语,若有心事。 “小涵,最近怎么见你总是心不在焉的?”令歌开口问道。 小涵回过神,手中的梳子不慎落地,她当即下跪道:“是奴婢失职,还望殿下恕罪。” “你是怎么了?怎么一点小事就跪下了?”令歌心生惆怅,他看着自己身上的青莲色朝服,也许这就是原因所在。 “罢了,你起来,当我没问吧。” 小涵闻言这才缓缓起身,只是她依旧颔首垂眸,不与令歌言语。 “小涵,”令歌唤道,“你看着我,我有话对你说。” 小涵缓缓地抬头,与令歌四目相对,小涵心生凄凉,只因眼前的那双眼睛已不似从前那般清澈无忧,如今蒙上一层阴云,难以驱散。 只听令歌对小涵真挚地说道:“小涵,我希望至少只有我们相处的时候,你还和从前一样,那样开朗爱笑,不要因为我的身份而改变自己,如果你愿意和从前一样,我会很感谢你,毕竟这是我为数不多能守住的事物了……你就当帮我,让我好受些,好吗?” 小涵愣在原地,一时间湿红眼眶,她垂头道歉道:“殿下,抱歉,我不知道我这样会伤了你的心……” 令歌用力地扬起唇角,安慰道:“说好了要像从前一样开朗,就不必再向我道歉了,我又没怪你。” 小涵擦拭泪水,重新抬头看着令歌,极力地微笑着:“多谢殿下。” 闲暇时间,令歌总会在令月坞的空地上练剑,即使这段时日秋老虎势头正盛,燥热不已,令歌的一招一式也犹如凛风一般,让四周萧瑟不已。 令歌的身法极快,不停地挥动着剑刃,让锋利的剑刃化作一道道白光,划破空气。他的眉目间更是漠然含愠,似乎在与何人生死决斗一般。 侍从们见状不免感到担忧,他们并非未见过令歌练剑,只是从前令歌练剑时,他们总是沉浸其中的,当做一幅赏心悦目的画作来看,然而如今令歌练剑,他们看见的却是无尽的仇恨和杀意。 约莫八月末的一日下午,令歌依旧全力以赴地练剑,是发泄心中的愤恨,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大仇得报。 最终,他无力地蹲下身子,以剑杵地,此时的他全身已被汗水浸湿,只能沉重地一呼一吸着。 究竟要怎样才能手刃燕北?怎样才能破解燕北的功夫? “殿下,”小寻子试探着开口唤道,“奴才有事启禀……” 令歌抬眸看向小寻子,发现小寻子的神色甚是担忧惶恐。 “怎么了?” 小寻子犹豫不决,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元子等人,回过头后才咬了咬牙,回应道:“殿下,是小涵姐姐,小涵姐姐她出事了,她被凤仪殿的人抓走了!” 愈往后说,小寻子的神色愈发慌张,就连声音都变得颤抖。 “什么?小涵被凤仪殿的人抓走了?”令歌当即撑着身子站起来,“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王爷你方才一直在练剑……奴才们不敢……”小寻子含泪回应道。 令歌闻言只觉心如刀割,自己当真已经变得如此可怕吗? 他停下这些思绪,迈出脚步往前走去,“现在就去凤仪殿要人。” 决不允许自己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再出事,令歌内心发誓。 一边走着,令歌一边询问起身边的侍从,“究竟发生了何事?凤仪殿为何把小涵抓走?” 众人面面相觑,半饷,小蕊回应道:“说是小涵姐姐,她……她有了身孕。” 令歌如闻晴天霹雳,他停下脚步,不可置信地问道:“有了身孕?怎么会?是谁?”令歌不解地看向几位侍从,他想要得到答案,等来的却是无尽的沉默。 令歌冷静下来,他回忆着这段时间小涵的异样,这才参破其中的缘由——原来小涵有了身孕。可是小涵几乎一直在自己的身边当差,且宫规森严,孩子的父亲根本不可能是皇宫里的侍卫,更不会是病重的皇帝或者年幼的景修。 令歌神色一滞,一丝猜想在他的脑海中闪过,他当即加快脚步往凤仪殿赶去,只想救回小涵。 第40章 南柯一梦:3 凤仪殿之中,四周放置着驱散燥热的冰盆,众宫婢立侍在殿中,颔首垂眸,一言不发。倾秋立在殿中,只见她神色凛然,正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面前一位跪地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身着寻常宫女服饰,生得楚楚动人,发丝微乱,眼眶泛红,却不见一滴泪水流下,不是旁人,正是小涵。 此时,皇后从后殿中走出,端坐在凤椅上,她开口问道:“还不肯说吗?” 倾秋回过身,应道:“从始至终她都不肯吐露半个字。” 皇后唇角微扬,她注视着小涵,目光森冷,令人寒颤。 只听皇后说道:“本宫念你是玉迟王身边的人,所以才让倾秋审讯你,要是换做其他宫婢怀有身孕,可是直接押往掖庭,按宫规处置的,你可明白?” 小涵微微颔首,而后叩首道:“还请娘娘处置奴婢,以肃宫规。” “当真是一个不怕死的,”皇后嘲讽一笑,“本宫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若是你老实交代,本宫会顾及玉迟王的颜面,网开一面,保你母子平安。” 小涵默然不语,依旧伏在地上,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袖,极力地忍耐着。 许久,皇后失去耐心,冷声道:“带下去吧,发配掖庭,按宫规处置。” 说罢,众位宫婢当即朝着小涵走去,准备将其拖走,送往掖庭。 “住手,谁敢动本王的人?” 门外传来极具威慑力的男声,众人看去,那男子正是玉迟王。 皇后微扬下颔,看着令歌走进殿中,当着众人的面将小涵缓缓地搀扶而起。 见面前的小涵憔悴不已,脸色苍白,令歌于心不忍,柔声安抚着说道:“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皇后眉头微皱,开口说道:“殿下,小涵怀有身孕,却不肯吐露是谁的孩子,已然犯了宫规,本宫正准备处置她。” 令歌侧首看向皇后,眼神漠然,只听他回应道:“她怀的是本王的孩子,这也算犯宫规吗?” 众人闻言,神色一变,唯有皇后镇定自若,她双眼微眯地凝视着令歌,问道:“殿下此话当真?” 令歌牵过小涵的手,朗声回应道:“小涵腹中的孩子正是本王的,原本打算等足了三个月,再向陛下和娘娘启禀此事,却不想让娘娘你先误会了。” 小涵不安地看向令歌,却见其双眼坚定,话到嘴边只得咽了回去。 皇后冷笑一声,说道:“既然她怀了你的孩子,再做你的宫女也就不合适了……” “无需娘娘操劳,本王已经决定,即日立小涵为本王的王妃。” 皇后眉目肃然,冷声道:“殿下你应该明白,你已是储君,你的王妃也就是未来的大齐皇后,岂可轻易立一个宫女成为王妃?成为大齐皇后?” “本王说她担得起,她就担得起,”令歌反驳道,“说起出身,娘娘是忘了自己的出身吗?” 皇后闻言,眼中当即浮现愠色,她紧紧地握住凤椅的扶手,直视着令歌。 令歌并未怯怕,他与皇后对峙着,丝毫不肯退让。 一时间,凤仪殿顿时陷入僵局。 倾秋见状,便对令歌劝说道:“既然小涵已怀了殿下的孩子,自然是要封妃的,只是也如娘娘所言,殿下的王妃还需要从长计议,不妨先立小涵为侧妃,若是以后有机会,将其扶为正妃也未尝不可。” 令歌看了一眼倾秋,而后对皇后说道:“那就按倾秋大人的意思办,此事还有劳娘娘命礼部和尚宫局做准备,今日本王便带着小涵告辞了。” 说罢,令歌便牵着小涵的手转身离去。 见令歌离开,倾秋对众位侍从吩咐道:“都退下。” 而后,她朝着皇后走去,安慰道:“娘娘,还请息怒,臣看殿下对小涵甚是上心,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殿下已经往前看,不再执迷于那人了。” 皇后微微垂眸,敛去脸上的愠色,她注视着门外那道早已消失的身影,轻叹道:“那就成全他这一次吧,希望皇兄在天之灵能够原谅本宫这么逼他……” 离开凤仪殿后,令歌并未带小涵回到令月坞,而是来到御花园一座无人的亭子里。 “小涵,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令歌担忧地问道,“孩子是谁的?” 小涵闻言顿时湿红眼眶,她垂头擦拭泪水,半饷,她哽咽着说道:“是奴婢损了殿下的清誉,殿下你不必如此为我……” 令歌打断道:“你别说这些,孩子是谁的?是哪个侍卫欺负了你吗?我替你讨回公道。” “不是,不是哪个侍卫的,”小涵摇头否认道,“说来可笑,我甚至不确定孩子的父亲是谁。” 令歌一愣,他本想追问,却见小涵的泪水如落珠一般不断落下,一时间,他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会这样……你是被下迷药了吗?莫非是那夜……”令歌不确定地询问着,他想起皇后寿宴的那一夜,小涵去取醒酒汤,消失许久。 小涵闻言愈发抽泣不停,她哽咽着回忆道:“那夜在结邻楼,奴婢取醒酒汤回来,发现殿下你不在,转身欲走时,突然觉得头晕目眩,燥热不已,而后奴婢以为那人是殿下……” “抱歉……”小涵哭泣着,自责不已,“是奴婢心里藏有对殿下的非分之想,事后还以为是殿下所为,后来才发现那人多半是尺画……” 令歌心中大惊,原来小涵中了尺画的迷药,并且将与自己容貌相似的尺画当成自己,这才被尺画玷污。 一时间,令歌心痛不已,他自责道:“怪我……怪我当时心烦意乱,是我没有护好你。”令歌一手成拳,狠狠地击打一边的柱子,在此时的心痛面前,皮肉之痛不值一提。 小涵欲上前查看令歌的伤势,却又止住脚步,缩回了手,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令歌转过身去,看着御花园的萧瑟秋景,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解决尺画留给他们的难题。 从前,每每遇上难题时,那人总会在自己的身边,替自己排忧解难,可是如今,那人已经被自己推向远处,难以挽回。 须臾,令歌回过身对小涵说道:“小涵,你答应我,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切莫寻短见,好吗?腹中的孩子,是去是留,皆由你决定,这是你的身体,我无权干涉。” “我向你保证,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护你周全。” 令歌知道,小涵腹中的孩子已是临清王和白清漪的最后一丝血脉,是师父白栈期一生希望的延续,可若是这要用小涵的一生来换取,他必将背负着无尽的罪恶感。 小涵闻言,泪珠更是不停地滑落,她抚着已经隆起的腹部,回应道:“奴婢知道王爷的苦楚,皇后需要的是一个可以供她摆弄又能服众的新皇,殿下可以,我腹中的孩子亦可以。” 令歌瞳孔一震,他原以为曾经性子开朗的小涵是这深宫中为数不多能够慰藉他的事物,却不想这份美好也已支离破碎。 “不行,这对你和孩子不公平……” 令歌欲阻拦小涵往深渊里坠落,却听小涵说道:“这是奴婢欠殿下的,殿下无需再劝。” “能成为殿下名义上的侧妃,是奴婢三生修来的福气,殿下不必为我难过。”小涵像从前那般微笑着,只是眼中含泪,落在令歌的眼里只叫人心碎不已,“这是我的身体,我有权做主。” 几日后的午后,玉迟王带着侧妃出宫,前往玉迟王府。 看着远去的马车,过路行人议论纷纷, “听说侧妃曾是殿下身边的侍女。” “那也正常,朝夕相处,难免产生情愫。” “唉,玉迟王和韩相当真是回不去了,昔日那般不顾一切……” 玉迟王府之中,众人已经听闻小涵成为侧妃的消息,于是早早地便在前院之中等候两人的到来。 令歌带着小涵穿过众位侍从,来到前堂的阶梯之上,居高临下地扫视着王府众人。 今日的他和小涵身穿华服,犹如一对新婚璧人,甚是相衬。 “参见王爷,参见侧妃娘娘。”众位侍从行礼道。 “免礼,”令歌开口说道,“如你们所见,小涵已是本王的侧妃,往后她便会是王府的女主人,虽然从前她与你们一样,都是本王身边的侍从,但是从今日起,你们如何对本王,就应该如何对她,不得怠慢,可明白?” 令歌神色凛然,嗓音威严,极具震慑之感。 “谨遵王爷之命!” 张姑姑开口说道:“殿下放心,奴婢们会照顾好侧妃和腹中的胎儿。” “有劳张姑姑,”令歌看向张姑姑和杨姑姑,“如今侧妃有孕在身,不宜操劳,本王待会还得回宫侍疾,府里的事务就如往日一般,还请两位姑姑多费些心神。” 杨姑姑颔首,她开口问道:“侧妃有孕在身,不知是宫中太医负责诊治,还是另请……” “本王已经请了凌岚药局的大夫,会负责好侧妃和腹中的胎儿。”令歌回应道。 “好了,本王该说的都说了,诸位都退下吧,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说罢,令歌便带着小涵走进前堂之中,缓缓地坐下身来,陷入沉默。 “多谢殿下,”小涵主动开口感激道,“为了奴婢,殿下还是第一次对府里的侍从们这般言语。” “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令歌垂眸轻声叹息,“从今日开始你便是府里的侧妃,以后都无需再自称奴婢了。” “在殿下面前,小涵永远是你最忠实的奴仆,殿下就当成全奴婢吧,让奴婢稍稍心安一些。” 令歌无言,他看着自己和小涵一身华服,只觉鼻子一阵酸胀,他们只不过是套在华美躯壳里的两个可怜人罢了,成全对方,亦是成全自己。 “殿下,你可以陪奴婢去小竹林里走一走吗?”小涵请求道,“有些话我想对殿下说。” 令歌点头应下,起身同小涵往小竹林走去。 竹林之中,竹叶随着秋风萧瑟而落,昔年种在竹子底部的几株兰花草依旧生长着,可惜此时已是秋日,不免显得颓然。 凝视着兰花草,小涵神色欣慰却哀伤,她说道:“殿下,之前你不在长安的那两年,这些兰花草一直是我和小蝶姐姐在照顾,因为那是你和韩大人相爱过的证据,我们想着,若是有一天你们能够回来看望我们,看到这几株兰花草,定然会很开心。” 令歌的思绪飘远,所谓物是人非,便是如此。 “说出来殿下可能不信,虽然我对殿下你藏有爱慕之意,但是我的爱意,比起愿殿下你能与心之所爱长相厮守,实在是不值一提。” 小涵仰起头,凝望着飘零的竹叶,继续说道:“所以,我决定用腹中的孩子和皇后做笔交易,让她放过你,还你从前无忧无虑的时光。” 令歌当即泪目,他偏过头去,止不住地流下泪水,哽咽着说道:“你们何须如此?你们为我牺牲这么多,我却无以为报。” 小涵垂下眼帘,亦流出泪水,“殿下能够开心度日,便是对我们最大的回报。”说罢,她转身离去,只留令歌一人在原地,久久地沉浸在悲痛之中。 许久之后,夕阳西下,竹林中光线朦胧,橘红一片。 令歌欲动身离去,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那脚步轻缓,似是怕惊扰到自己,若非竹叶遍布满地,令歌也差些不曾听见。 回头看去,只见在橘红之景中,一位温润如玉的男子正立在令歌的不远处,男子俊毅的容颜遍布落日余晖,双眼含愁,令人为之叹惋。 令歌垂下眼眸,避开男子的目光,只是欲绕开男子,匆匆离去。 当他走过男子身边时,男子牵住他的手臂,柔声唤道:“令歌。” 男子的言语如咒语一般,让令歌顷刻间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还请韩相放手。”令歌身心俱疲,实在无力挣脱韩清玄对他的束缚。 韩清玄注视着令歌,问道:“孩子不是你的,对吗?你不会伤害小涵的。” “是与不是与你有何干系?”令歌转过头与韩清玄四目相对,眼中唯余冷漠。 韩清玄虽心生疼痛,但依旧紧紧地牵住令歌的手臂,不肯放手,他追问道:“那是尺画的孩子,对吗?小涵怀的是临清王的最后一丝血脉,所以你才纳她为妃,对吗?你回答我。” 韩清玄回忆起最后一次见尺画的场景,原来为了心中的执念,尺画早已行动,并将魔爪伸向小涵,因为他料定令歌会不顾一切地保住小涵,保住腹中孩子。 “如你所言,那是尺画的孩子,是临清王和白清漪的最后一丝血脉,”令歌冷声回应道,“当初你打算借尺画之手重创宋君逸,可是你可有想过?他更是我师父一生的念想,韩清玄,你这样做无疑是把他推向死路,让我负罪一生。” “抱歉,”韩清玄心如刀割,愧疚不已,“我原本想保他一命,甚至已经准备好让他假死,送他离开长安……” 令歌闭目长叹,道:“我们总是如此,总是难敌命运……韩清玄,我纳小涵为妃不止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子,更是因为她爱我,愿意为我付出一切。” “你呢?你可以吗?你愿意为了我放弃所谓的忠义吗?”令歌注视着韩清玄,似审判韩清玄一般,令韩清玄不敢直视,“还有一个月,皇兄便会颁发禅位诏书,彼时我便是天下之主,我问你,若是我登上皇位,你可会效忠于我?还是会像那些反对我的人一样?” 韩清玄默然,他的手渐松,令歌也在此时挣脱束缚。 “你做不到两全其美,即不负东宫,也不负我,有时候,你我必须得认命……”说罢,令歌飘然离去,不曾回头。 隔着纷纷飘落的竹叶,令歌的背影在韩清玄的视野里渐渐模糊。 良久,韩清玄唇瓣微张,喃喃道:“你且等我,我欠你这么多,这一次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 金銮殿之中,药香之气萦绕不减,令歌正坐在龙床边上,侍奉着皇帝喝药。 “听说皇兄今日去东宫看太子了,太子可有好转?”令歌关切地问道。 “有些好转,可是却依旧昏迷不醒,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截,”皇帝叹息着,“看着他昏迷的样子,朕多希望他只是像小时候一样贪睡着。” 令歌微微一愣,只听皇帝继续说道:“你不知道,景云小时候真的是一个贪吃贪玩又贪睡的孩子,只是自从他母后走了以后,他整个人好像突然长大一般,变得刻苦耐劳,勤奋读书……” 的确,令歌不曾想过,原来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景云也曾有这样的一面。 “其实朕倒希望他像从前那般,可却是朕将封他成为太子,让他像朕一样,要去承担沉重的大齐江山。很多时候,朕只能以命运使然来安慰自己,可若是早知他会受此苦难,朕宁愿当初没有封他成为太子,也许这样,他也不会记恨皇后,和皇后相斗多年……” 令歌不知该如何安慰皇帝,他只是轻抚着皇帝的脊背,倾听着皇帝的诉说。 令歌明白,在是大齐皇帝和景云的父亲之前,皇帝亦是一个寻常人,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只是皇帝刚好深爱着皇后和太子,而这两人却势同水火,皇帝必将成为这场没有硝烟的争斗里的牺牲品。如今唯有他,白令歌,这位名义上的临清王之子,才能解救皇帝,化解死局。 “皇兄,你放心,我答应过你,只要我登基,定会阻止他们两个人再生死相争,”令歌安慰道,“景云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会醒过来的,皇兄你也要好好地保重身体,等着景云醒来与你相见。” 皇帝泪目,无声地点头应下,许是内心激动的缘故,皇帝开始咳嗽不止,令歌见状不免忧心忡忡。 “无妨,”皇帝微笑着说道,“这天气也要慢慢转凉了,朕这是老毛病,你放心好了,朕答应过你,朕还要见景云,还要带着景修重游江南,还要去见皇姐。” 令歌虽然浅浅含笑,但他却感到鼻子一酸,难以抑制涌上的泪水。 是夜,令歌回到令月坞之中,发现兰陵阁中已有一人等候多时,定睛一看,那人正是皇后。 “回来了?”皇后站起身来,以一种亲切的口吻呼唤着令歌,说罢,她的目光投向一旁桌案上放置着的衣裳。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衣裳,解释道:“这是司制房按照你的身段缝制的龙袍,全天下找不出第二件,快过来试一试。” 令歌走上前,默然地看着那叠好的龙袍,半饷,他将龙袍随手拿起,往内室走去,目光未与皇后有何交集。 皇后并未有何异色,只是笑意不减,重新坐下身来,静静地等待令歌换好龙袍。 少顷,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望去,正是令歌从室内走出,只见令歌身穿黑锦金丝龙袍,身姿挺拔,气势凌然,眉目间的漠然更衬其威严神圣。 这样的一幕让皇后久久地离不开目光,昔日的回忆在她的脑海里再次浮现。 皇后起身朝着令歌缓缓走近,她双眼含泪,细细地端详着令歌的全身上下,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激动喜悦。 “恒儿,你知道吗?昔年你父皇登基前试穿龙袍之景便如此时一般,光彩夺目,令人赞叹。多年的梦,终于要实现了。” “恭喜你。”令歌淡然地回应道。 皇后抬眸看向令歌,含笑道:“是恭喜我们,我们终于夺回了属于我们的一切。” 令歌垂眸不语,他只觉这一身龙袍沉重不堪。 昔日的魏哀帝和皇兄,他们可曾也有这样的感受?令歌猜想着。 第41章 南柯一梦:4 纵使宫内日子难熬,转眼间也已深秋,逐渐入冬,距离皇帝颁布禅位诏书只有四五日的时间。 令歌像往常一般,下朝之后便会前往金銮殿服侍皇帝用药,陪着皇帝用膳,之后他会离开金銮殿,回令月坞小憩。 一日,回到令月坞之中,令歌发现书桌上赫然多出堆积如山的奏折,小寻子解释道:“这是皇后娘娘派倾大人送来的,说是殿下即将登基,批阅奏折是在所难免的。” 说罢,小寻子端详着令歌,直到发现令歌神色淡然,并无异样,他这才安心下来,继续说道:“倾大人还说,王爷批阅好之后,奴才们再送去给皇后娘娘过目。” 令歌微微颔首,应道:“放着吧,我小睡一会,待会起来再处理。” 说罢,令歌便往楼上的卧房走去,小寻子和小元子互视一眼,只得微微叹息。 正当他们打算跟上去时,却见令歌回过身朝着书桌走去,同时说道:“罢了,我先批阅吧,天下人都等着的。” 几位侍从闻言,心中一酸,看着已经坐在书桌前的令歌,他们无法替其分忧,只得恪尽职守,为令歌研墨,熏香提神,或是冲泡茶水。 面对眼前翻开的奏折,令歌手持沾染墨水的毛笔,却不知该如何下笔,他细细地阅读着手中的奏折,思绪却不知不觉间地飘远。 如果是你,你会如何批阅? 一时间,往事清晰地浮现在令歌的眼前,那些细微末节到他不曾回忆,甚至以为已经遗忘的小事,在有着一丝相似之处的时刻,被骤然牵动,在脑海中重映,仿佛还在昨日一般,从未走远。 许久以后,令歌将手中的奏折尽数批阅完,抬头一看,发现天色已经暗淡下来,蜡烛显得愈发明亮。 “去给陛下请安吧,顺便把这些奏折送到凤仪殿。” 来到金銮殿外时,天色已黑,令歌见到黄飞正守在殿外,他说道:“黄公公,是我来迟了,陛下可有按时服药?” “回殿下,陛下已经服完药歇息了,”黄飞回应道,“今日陛下单独会见了好几位大人,交代禅位一事,陛下还命老奴告诉殿下,殿下处理政务已经操劳,今夜就不必过来服侍了。” 令歌颔首,说道:“既然陛下已经休息了,那我就不进去打扰了,殿内还有劳黄公公侍奉,若是有事,即刻遣人到令月坞向我通传。” “殿下放心,这金銮殿有玉清卫、锦衣卫、御林军轮流值守,不会有事的。”黄飞安抚道,他知晓令歌心系皇帝安危,越是到禅位之日,人心也难免愈发浮躁。 “殿下就早些回去歇息,准备过几日的禅让一事,到时候大齐江山就交到殿下的手里了。” 不知为何,黄飞心头一颤,看着面前的令歌,容颜一如当年初见般惊为天人,只是那双眸已经变得黯淡无光,纵使金銮殿殿外灯火通明,亦难以照亮。 “我会竭尽全力的。”令歌垂眸答应道,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不安和怀疑。 说罢,他转身离去,只是走出一段路之后,他驻下脚步,回头凝视着金銮殿。在夜色之下,金銮殿显得愈发宏伟辉煌,神圣庄严,这座被天下之人拥簇的宫殿,亦是即将困住他的牢笼。 深夜,兰陵阁之中,烛火摇曳不定,令歌正倚坐在床边,手中握着葫芦状酒壶,不停地饮着酒。 他双眼通红,注视着散落一地的诗词,脑海中尽是朦胧却清晰的回忆。 “说好要陪我待在这个我不期待的地方很久的,待到我不需要你为止……” “如今,我真的不需要你了……真的不需要你了……”令歌流下泪水,无助地将自己紧紧抱住,“真的不需要你……” 他放下酒壶,头靠在床上,喃喃道:“我会放你走,不过你得忘了我,回遇仙山,去江南,去高丽,怎么样都好,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许久过后,在无尽的痛楚之下,令歌陷入昏睡,昔日的记忆亦被其赶出脑海,长夜无梦。 …… “殿下,快醒醒,殿下,金銮殿那边出事了。” 令歌惊地睁开双眼,看着面前神色慌张的小寻子,他只觉头脑昏沉,恍惚不已,“你说什么?金銮殿发生了何事?” “黄公公派人过来传话,说是方才发现陛下高烧不退,整个人都陷入了昏迷,叫也叫不醒。” “走,现在过去,”令歌忽地站起身来往外走去,“怎么会突然高烧不退?” 沉吟片刻,令歌嘱咐道:“小寻子,你马上出宫去请凌岚药局的大夫,就说是我身体抱恙,不得走漏任何风声。” 走出兰陵阁,令歌发现此时天色亦才微亮,今日天气阴晦,霜落满地,此时令月坞上下幽静不已。隐隐约约之中,令歌听见鸦鸣之声,是为不吉之兆,一时间,令歌愈发心慌不已。 待令歌来到金銮殿时,皇后已在殿内,她正守在皇帝的床前,一双眼睛正淡然地凝视着昏迷的皇帝,让人难以猜透她此时的所思所想,而一边的太医则写着药方,眉头紧锁。 “陛下如何?”令歌开口问道。 太医欲言又止,只听皇后说道:“是时疫。” “怎么会?”令歌震惊不已,“不是宫人都喝过预防时疫的汤药吗?皇兄怎会染上时疫?” 皇后默然,只是看着面前的皇帝,眉眼间不见往日的容光。 太医起身回应道:“回殿下,皇上本就体质虚弱,即使服用了预防时疫的汤药,也难免会染上时疫。” 令歌心痛不已,他回忆起玉门关的时疫之景,那样的病痛折磨,他见过太多,却不想会降临在皇帝病弱的身体上。他向太医请求道:“有劳太医,还请你一定要医治好陛下。” “玉迟王放心,微臣定当竭尽全力医治陛下。”太医拱手拜道,神色凝重,似面临险阻难关一般。 此时,皇后开口说道:“不必为难太医了,退下吧。” 太医不安地看了一眼令歌,而后便由倾秋引着退出殿外。 “什么叫不必为难?”令歌看向皇后,面带愠色,“你什么意思?你不想医治皇兄?” 皇后淡然地看向令歌,说道:“时疫凶险至极,你并非没有见过,即使早已有药方医治,可是药方凶猛,陛下的身体也承受不住。” “我们可以改善药方,让药效缓和一些。”令歌反驳道。 “没有时间了,陛下没有时间了,他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皇后回应道,“并非本宫不想救他,天命如此,谁也无法阻拦。” “天命?”令歌不屑一笑,“你不救他,我救,我已经请了凌岚药局的大夫进宫为皇兄医治。” 皇后闻言,当即起身斥责道:“你糊涂!若是此时被人知道陛下病危,恐怕多有变数,我们的计划不能就此功亏一篑!” 见令歌与自己怒目对峙,皇后又道:“你若是还想杀燕北,就去把人给本宫叫回来,不准去凌岚药局请大夫。” “难道就这样看着皇兄死吗?你当真忍心?这么多年,你对他就没有一丝爱意,或者一丝愧疚吗?他明明那么爱你……”令歌质问着皇后,同时也为皇帝的付出感到不值,昔日的萤火梅林,曾是天下之人对皇后被皇帝深爱的感叹。 “不要再说这些,”皇后拂袖转身,“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这些虚幻的感情,不必再提。” 说罢,皇后便迈出脚步离去,同时说道:“本宫现在要去上朝,你派去的人本宫会叫回来的,你且在此守着,不准任何人进入这金銮殿。” 令歌回首看向床上昏迷不醒的皇帝,泪水顿时汹涌而至。 深爱着自己的人都在逐渐离去,唯有自己孤独的身影,在这偌大的金銮殿之中被拉长。 之后,令歌未再离开金銮殿,只是守在皇帝的床边,等着渺小的奇迹发生。 “皇兄,你正在做梦吗?”令歌喃喃自语道,“如果正在做梦,那就做一些好梦吧,醒着的时候,我们都太痛苦了。” 许久之后,正当令歌神游之际,他看见皇帝唇瓣微动,呓语一声:“皇叔……” 令歌闻声当即潸然泪下,他靠在皇帝的枕边,低声道:“皇兄你梦到临清王了吧,你心心念念一生的皇叔,他是这宫里少有的真正能温暖你的人,是我对不起你……” “我不是有意对你隐瞒真相的,我只是不忍心,不忍心你知晓真相,你深爱的人一直欺瞒着你,你的爱也错付于我,是我辜负了你们所有人……” “皇兄,你答应过我,你要好好活着,要看着景云醒来,还要带着景修去江南游玩,去看遇仙山,你是皇帝,答应过的事不能食言。” “皇兄你醒来好不好?我服侍你喝药,调养身体,我不想再失去你,我求你……”令歌哽咽不止,无助至极,“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你,明明你这一生可以逍遥自在,幸福快乐的,却都被我们毁了……” 他明白,若非当年皇后和燕北害死临清王夫妇,皇帝亦不会为临清王报仇而走上夺权的道路,更不必遭受帝位所带来的一切纷争和如今的苦楚。 如此无助地守在床前,令歌不免想起那年的韩清玄,为自己挡下虎刃,性命垂危,自己亦是不分昼夜地守在他的床前,为他祈祷着。 “我该怎么才不会想起你?或者不会因想起你而心痛?” 令歌绝望地仰头,注视着头顶金碧辉煌的装潢,似是在祈祷一般。 “可能只有呼吸停止的那一刻吧……” 皇帝病危的消息被封锁,金銮殿之中唯有几位皇帝的贴身侍从知晓此事,此时的他们亦被皇后控制起来,不得与外人接触。 景修前来请安,却被殿外的倾秋阻拦。 “三皇子,陛下和玉迟王正在殿内商讨禅位一事,你还是请回吧,过了这两日再来请安也不迟。” 景修颔首,应道:“多谢倾大人告知,那我过两日再来给父皇和皇叔请安。”说罢,景修将手中的纸张递给倾秋,“这是我最近的功课,还请倾大人转交给父皇和皇叔过目。” “殿下放心,臣会转交的。” “怎么不见黄公公?”景修问道。 倾秋颔首道:“黄公公今日身体抱恙,这里由臣暂时顶替。” “有劳倾大人了。”景修点头,而后转身离去,当他来到金銮殿外时,与等着他的教书先生韦新一同往尚书房走去。 “看来父皇出事了,否则皇叔不会一直在殿内不见任何人,黄公公也定然是被母后软禁起来,”景修低声说道,“还请韦先生想办法将此事告诉韩相,早做准备。” “殿下放心,此事臣会办妥。” “为了父皇,为了皇叔,我必须得勇敢这一次……”景修喃喃着,目光坚定,似乎在做这一生最重要的决定。 景修仰起头,凝望着阴云密布的苍穹,那阴云倒映在他的双眼之中,愈发显得眸色沉沉,不见昔年的稚气。 不知过去几个白昼,几个夜晚,令歌一直守在金銮殿之中,几乎未曾合过眼,只为等皇帝醒来。 夜幕降临,一抹红影悄然而至,令歌回头看去,发现正是皇后前来。只见皇后一身正红织金梅花凤袍,头戴鎏金凤冠,发髻两边垂下珠串流苏,额头点缀梅花花钿,眉目如画,美艳绝伦。 令歌无言,他只觉皇后一身华服极为讽刺,于是回首继续看着昏迷不醒的皇帝,为之祈祷。 “陛下如何?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吗?”皇后询问道,嗓音颇为低沉沙哑。 “没有,只是时不时地呓语几声……”令歌无力地回应道,“我给他注入了翎羽真气,尽可能地护住心脉,争取他醒过来还有机会喝药医治。” “得想办法让他醒来,明日必须由他亲自颁布禅位诏书。” “必须是明日吗?你就这般等不及了吗?”令歌不悦地反问道。 “是陛下等不及,万一他突然……”皇后未说下去,只是侧首看向别处,“罢了,本宫再想想办法,明日颁布禅位诏书,太子未醒,有本宫在,他们不敢说半个不字。” “我只想守在这,等着他醒来。”令歌说道。 皇后眉头紧锁,嗓音骤然激动,只听她说道:“你以为本宫不希望他醒来吗?可是现在不是谈这些感情的时候,本宫原以为你已和韩清玄断绝关系,知晓孰轻孰重,怎么你现在还不明白?当真是糊涂。” 令歌侧首凝视着皇后,双眼含泪,回应道:“只怕我这一生都不会像你这般清醒明智……” 皇后与令歌四目相对,那双炙热的双眼让她不敢直视,于是她垂下眼眸,说道:“今夜你别守在这了,回令月坞好生歇一晚,你已经两三个夜晚没有好好地睡觉了,脸色实在难看,今夜这里有本宫。” 见令歌漠然置之,她又道:“你若是不放心,就在旁边的榻上睡着。” 令歌颔首,起身来到榻上躺下,静静地看着悬梁屋顶,脑海中一片空白。 良久,他听见皇后说道:“其实,本宫对他的心,不比你对他的少。” 令歌流转目光看向皇后,只见皇后正坐在龙床边,手持毛巾,悉心地替皇帝擦拭着手臂。 “他待本宫极好,可惜本宫不能为他付出所有。”皇后继续说道,神色淡然,不见一丝情感流露,似乎她早已习惯这般伪装自己。 待皇后擦拭完后,她坐在一张椅子上,缓缓地闭上眼睛,说道:“虽然你我姑侄一场,但是好像从未好好心平气和地说过话……其实我对你的心,不比他们少,奈何命运使然,本宫不得不伤你的心,如今回忆起来,实在抱歉……” “现在说这些,你不觉得可笑吗?”令歌淡然地回应道。 “罢了,你恨我也好,不恨我也罢,”皇后微叹道,“至少我对得起皇兄,对得起大魏。” 令歌端详着皇后的面容,只见皇后的眼角眉梢甚是憔悴,纵使身着华美服饰,昔日倾国倾城的容颜也已在多年的心机盘算中消耗逝去,令人叹惋。 “他真的想成为皇帝吗?”令歌开口问道。 “他不想……可那却是他无法逃避的宿命,如现在的你一般。”皇后回应道,她知道令歌说的是她的皇兄——魏哀帝,也许说的也是她的丈夫,可是那真的是他们的宿命吗?皇后迟疑着。 “他是怎样的一个皇帝?”令歌又问道。 皇后微笑,眼中仿佛倒映着魏哀帝的身影,她回应道:“他勤政爱民,心系百姓,治国有方,任何能够形容一个好皇帝的词,都可以放在他的身上。” “只可惜,命运不公,让他成为了末代君王。”皇后眉眼浮现哀伤,回忆起不堪的过往,“那几年,纵使他雄才大略,励精图治,大魏也腐朽不堪,民心尽失,最后,他难以力挽狂澜,只得自焚殉国。” “殉国之前,他和皇嫂将你托付给本宫,让燕北护送本宫和你逃出燕京,亡命天涯,颠沛流离……” 令歌黯然,他虽从不少人的口中得知过魏哀帝的事迹,但是唯独由皇后,昔日的宁远公主讲述,他才觉得真实而残酷。 忽然,皇后不屑一笑,又道:“说来讽刺,皇兄当年推行的政策,被无数朝臣反对,被百姓唾骂,而如今,本宫推行着他的政策,换来的却是无数人的赞赏和百姓们的安居乐业……” 皇后凝视着忽明忽暗的烛火,脑海中浮现出有关魏哀帝的往事,那是她多年难以解开的心结。 须臾,她注视着令歌,又道:“明明他这一生可以不必如此,本宫为他感到不值不公,所以本宫要替他拿回属于他的一切,你是他的儿子,你也应该如此。” 令歌并未回应,只是转言问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皇后当即一愣,陷入沉默,良久,她回应道:“他是一个不开心的人……” “我们都不开心……”皇后长叹着,她的眸中闪过泪光,却又眨眼散去。 令歌注视着皇后,质问道:“他真的希望我做皇帝吗?还是这只是你的执念?” 皇后流转目光,回应道:“我不记得了。” “从前,我时常梦见他,梦见他在大殿之上,接受天下人的朝拜,只是如今,梦里唯余空旷的大殿,不再见他,我不知道这是为何,明明我一直想替他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皇后喃喃自语着,这一刻,她开始怀疑,开始动摇,心中多年的执念究竟是为了谁? “也许属于他的一切,从来都不是皇权霸业。” 令歌一语如点醒梦中人,皇后神色一顿,不再言语,只是闭上双眼沉沉地睡去。 令歌亦偏过头,看着窗外夜色深重,不见光亮,此时的他毫无睡意,只是静静地等着明日光亮的到来。 许久之后,他回过神来,只因听见龙床上的皇帝微微作响,他和皇后当即起身,来到龙床边看望皇帝。 龙床上的皇帝双眼渐渐睁开,唇瓣微张,似是要说何事。 “我去请太医。”令歌当即转身往外走去,他对守在殿外的小元子说道:“小元子,快去把太医请来。” 小元子闻言,并未多问,只是匆忙离去。 令歌回到殿内时,皇帝正倚在皇后的怀中,在皇后的服侍下喝着温水。 看着虚弱无比的皇帝,令歌心痛不已,他来到皇帝的身前,蹲下身来说道:“皇兄,太医马上就来,你会好的。” 皇帝微微点头,并朝着令歌伸出手,示意其靠近坐在床边。 “皇兄你可有何处不舒服?”令歌担忧地问道。 “我现在很好,没有哪里不舒服。”皇帝微笑回应道,“我只想和你们两个好好地说说话……” “好,我们陪皇兄你说话。”令歌含笑点头,“皇兄睡了好几日了,有没有梦到什么?” 皇帝点点头,说道:“梦到了从前,梦到了你们,都是些很好的事,我都有些舍不得醒来了……” 令歌颔首浅笑,说道:“皇兄,只要这次你养好身体,以后你想去何处都可以。” 皇帝却是摇头,说道:“我好不了了。” “皇兄越来越会说笑,太医马上来了,又怎会好不了呢?”令歌强颜欢笑着。 皇帝垂眸,无力地说道:“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你们也不必白费力气了,我之所以撑到现在,是因为想和你们好好地道别……” 皇后神色低沉,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拥住怀中的皇帝,听着皇帝和令歌的对话。 “令歌,你凑近些,我想和你说说话,像从前一样。” 令歌凑近皇帝,皇帝亦握住他的手,一时间,令歌只觉皇帝手心的温度正在消散,就像此时自己的内心一般,冰冷不已。 “禅位诏书我已写下,就在那边的桌案上,明日开始,你就是大齐的皇帝,从此以后,大齐江山便托付给你了,你可以保护所有你在意的人,也可以替朕了却心愿……” “皇兄你放心,我一定会完成你的心愿,护好东宫,也护好皇后。”令歌回应道。 皇后抬眸看了一眼令歌,又看着怀中气息奄奄的皇帝,她的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百感交集,是爱亦是恨,爱着皇帝,恨着自己和那些从前。 “令歌,正殿的牌匾后面,那里有一道圣旨,你把它取过来。” 令歌起身,来到牌匾之下,起身一跃,发现牌匾之后的确有一道圣旨,他将其取下,拿回到皇帝的面前。 皇帝接过圣旨,并递给皇后,只听他解释道:“我死后,朝中恐有变数,这道遗旨,是护着你和令歌的。” 皇后将圣旨接在手中,并未展开细看,只是默然不语。 “月儿,我知道,纵使这些年你对江山社稷有功,也一直有人反对你,所以这道遗旨上写着,我死之后,任何人都不得对你不敬,违者,视作犯上作乱,当斩立决……” “月儿,”皇帝紧紧地握住皇后的手,不愿松开,“往后大齐江山还需要你多多操劳,你不要太逼着令歌,他坐上帝位,都是我们逼迫的,我已经对不起皇叔了……” “朝堂之事还有韩清玄,你有这道遗旨,他不敢乱来,他会好好效忠大齐,效忠你和令歌……” 令歌无言,他颔首垂眸,尽力地克制住心中的伤感。 “我……”皇帝咳嗽不止,呼吸愈发薄弱,难以喘气。 “皇兄,你别说话了,太医马上到,你先休息。”令歌劝说道,说着,他又搭上皇帝的手,为其注入翎羽真气,以护心脉。 此时,皇帝的脸色已经失去生机,他用尽力气地微笑着,对令歌说道:“令歌,不要再为我浪费力气了,你就当我要去做一个不会醒来的美梦……” 令歌闻言,泪水骤然滑落,同时,皇帝亦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上多了一滴泪水——皇后正在无声地流泪。 “你们应该为我感到开心才是,不是吗?”皇帝微笑着,“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是我多年以来一场的美梦,如今我要把这场梦做下去……” “令歌,我知道你是真心待我,将我当成自己的兄长,我也是如此,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我最疼爱的弟弟,只怪我无用,让你的心伤痕累累……” “这些事从来不怪你,皇兄你别说了……为什么太医还没来?小寻子!”令歌心慌不已,他站起身往外走去,只是很快他又止住脚步,如果这是不可违背的天命,那么此时的自己更应该陪着皇帝,直到皇帝呼吸停止的那一刻。 令歌回首看向帝后,只见皇后依旧默然不语,而皇帝则在她的怀中喃喃道:“月儿,我那会梦到你了,梦到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在雪天梅林里……那年,你嫁进王府,成为我的侧妃,我沉迷于你的容颜,更爱着你眉眼间如梅花般的孤傲之感……” “你说,要是当年我们的孩子要是生下来,现在是不是也要成家立业了?”皇帝想象着那永远不会发生的一幕,那是他从不愿提起的伤痛。 “其实……其实我知道很多事,可是我自私,都装作不曾知晓,因为……因为我只想把这场梦做下去,我只想追寻我的心,那颗一直深爱着你的心……” “月儿,不管你是谁,从前的一切仇恨,以我的死作为终点,到此为止,可好?月儿,答应我……”皇帝的气息愈发薄弱,恳求着皇后。 令歌心中一惊,莫非皇帝已经察觉真相?包括自己的身世? 皇后一声不吭,却已经泪流满面,此时的她明白,自己于皇帝而言是一场美梦,可是皇帝于自己而言又何尝不是一场美梦? 在寒冷的黑夜之中,他们曾为彼此编织美梦,只是如今她已从梦中醒来,而皇帝则要永远地沉睡,与梦境相拥。 皇帝伸出手,欲擦拭皇后脸颊上的泪珠,他用尽全力,却终是难以抵达令他迷恋一生的面容。 皇后主动低头,紧贴着皇帝的手掌,感受那只曾给她无数温暖的手掌,只是如今温意已散,光阴已逝,一切不复从前。 “我答应你,到此为止,我都答应你……”皇后哽咽着,泪水不断落下。 “月儿,在他们的眼里,你是手掌大权,高高在上的皇后,可是在我的心中,你却是不一样的。” “爱着你,远胜过出生皇室,君临天下,这是我这一生最引以为傲之事,我从不骗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爱你,这件事我没骗你……”皇后泪如雨下,与皇帝紧紧地依偎着。 皇帝释怀一笑,他用尽全力,终是等来了这一生最欣慰的答案。 “月儿,抱歉,我不能再陪你看那满园梅花盛放了,若有来生,我定与你再相逢于梅林……” 此时的皇后恍惚不已,自己多少年未像这般哭泣过?她已数不清,她只明白,自己那颗曾被皇帝拼凑的心,随着皇帝的离世又一次支离破碎,再也无法修补。 “咏皓……咏皓……” 皇后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那是深刻在她心底的名字,是她从不愿承认爱着之人的名字。 立在一边的令歌仰头闭目,两行清泪从眼中流出,他知道,那是皇帝鲜少被人提起的姓名——赵咏皓。 也许有一天世人皆会忘记这个名字,可是此时的他确定,这个名字会被皇后萧欣月一生铭记,于皇帝而言,已经足够。 令歌为皇帝的离世而悲伤,也为皇帝得到爱的回应而庆幸,至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皇帝得到答案的同时,也被爱意温暖,而自己则将被孤寂寒冷笼罩,难以逃脱。 第42章 南柯一梦:5 深夜,金銮殿之中,皇帝已咽下生命中的最后一丝气息,悄然离世。 而皇后和令歌则坐在皇帝的龙床前,只是守着皇帝的遗体,像从前守着皇帝醒来一般。 “他走了。”皇后淡然地说着,“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 令歌含泪看向皇后,问道:“难道恨比爱更重要吗?你明明爱他,却一次次伤他,当年你杀韩淑妃,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与陛下离心,不想陷入太深,影响你的计划,对吗……” 这样类似的问题,他也曾质问过韩清玄,只是最终都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时至今日,答案已不重要,只因一切已经悄然改变。 “本宫只是想斩断情丝……”皇后起身回应道,敛去悲伤的神色,“本宫现在要去召韩清玄入宫,商量明日之事,你要有心理准备,明早开始,只怕这朝堂将会动荡不安。”说罢,皇后便缓缓地朝外走去。 令歌无言,只是继续注视着皇帝安详的面容,回忆起昔日的一点一滴,他垂着头,心痛不已。 “皇兄,欠你的我一定会还,这江山终有一日我会还到赵家的手里……”令歌喃喃说道,他的心中生起一道计谋,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计谋,即使他不想成为像皇后和燕北那样的人,这也是如今他减轻负罪感的唯一办法。 此时,皇后尚未走出金銮殿,倾秋便神色慌张地推门而入,说道:“娘娘,出事了!刑部宋君逸和兵部解元释谋反,已带着人马攻入皇城!” 皇后眉头微皱着,似乎并不意外,“难怪锦衣卫来报,最近这两人走得极近……” 倾秋看着皇后陷入沉思,担心地安慰道:“娘娘不必忧心,他们就是趁娘娘最近心力憔悴,无暇顾及他们,才敢犯上作乱……” “不对,”皇后打断道,“此事有蹊跷,他们是冲着本宫来的。” 说罢,皇后回过头看向皇帝的遗体,喃喃道:“明明陛下逝世的消息尚未……” 忽然,皇后神色一凛,愠色当即浮现在她的眼眸之中。 倾秋点头,说道:“如娘娘所想,他们打着清君侧的名号,说是娘娘你挟持了玉迟王和陛下,欲独揽大权。” “看来陛下染上时疫正是他们的手笔,为的就是除去本宫……”皇后冷笑不止,眼中是无尽的杀意,“真以为光凭清君侧的名号就可以让御林军和锦衣卫倒戈相向吗?” 皇后看向手中皇帝留给她的遗诏,冷声道:“他们绝对想不到,陛下给本宫留了一道遗诏,就是他宋君逸和解元释的催命符……” 说罢,皇后便持着遗诏往殿外走去,同时,她嗓音威严地下令道:“倾秋,即刻让顾玄来凤仪殿面见本宫,拿着本宫的凤印,调遣玉清卫和御林军拖住宋君逸和解元释,再想办法出宫联络王清和意明,让他们即刻带着人马进宫,捉拿宋君逸和解元释等乱臣贼子!” “诺!”倾秋应道,“娘娘,可要派人保护玉迟王殿下?” “一般人伤不了他,”皇后停顿片刻,“还有,让燕北即刻进宫护驾,本宫也是时候履行对令歌的承诺了……” 倾秋神色一滞,而后说道:“他已经进宫了,现在就在凤仪殿,听候娘娘的差遣。” 皇后狐疑地睨了一眼倾秋,却也只是点头,眉眼漠然地朝着凤仪殿走去。 与此同时,长安城内,夜色深重。在御史大夫朱晓的府邸之前,有一队持着灯笼和火把的人马,为首的是一位宦官,定睛一看,竟是小元子。 此时,朱晓从府邸内走出,只见他身着常服,神色甚是疲倦,似是刚从梦中醒来。 “请问公公深夜前来,所为何事?”朱晓问道。 “奴才奉陛下之命,请朱大人即刻入宫,陛下临时在宣政殿设下晚朝,有要事相商。”小元子回应道。 “晚朝?”朱晓不确信地问道,“陛下自登基以来,从未设过晚朝,如今在禅位诏书颁布的前一夜突设晚朝,是有何要事发生吗?” 小元子回应道:“回大人,奴才只知陛下设下晚朝,其余一概不知,奴才还得去请其他大人,先行告辞。” “且慢。”朱晓唤住小元子,“公公没有陛下的圣旨吗?毕竟若非陛下同意,深夜入宫可是重罪,还请公公体谅。” “朱大人。” 朱晓闻声看去,只见从人马之中走出一位相貌清俊的少年,定睛一看,正是景修。 “臣参见三皇子殿下!” “朱大人快些免礼,”景修上前搀扶起朱晓,并解释道:“今夜父皇旨意突然,所以并没有圣旨。” “不过为了让各位大人放心,父皇特意交给我这块玉佩。”说着,景修亮出一块玉佩,“想来朱大人也知道这是父皇的贴身之物。” 朱晓颔首,道:“正是。” “那就请朱大人即刻入宫,只是朝臣众多,我们一时半会也告知不完,还得有劳朱大人派出人马,奔走相告,也好早些进宫参与晚朝。” 朱晓点头,拱手拜道:“臣领旨。” 说罢,景修转身回去,骑上马匹,带着众人离去。同时,一旁骑着马的小元子不解地问道:“殿下,陛下的贴身玉佩是从何而来?” “是父皇交给韩相的,韩相又交给了我,就是担心今夜有人不信晚朝之事。”景修回应道,“我们得加快速度,韩相那边快开始了。” 小元子点头,用马鞭抽马,随着景修加快前行速度。 …… 金銮殿之中,令歌依旧守着皇帝的遗体,独自惘然着。 不知过去许久,他听见殿外传来喧嚣之声,于是他当即起身,拿着明秋剑朝着门外走去。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 走出金銮殿,令歌发现火光冲天,夜空中尽是一片火红,定睛一看,不远处有一座宫殿已燃起熊熊大火。他瞳孔一震,只因起火的宫殿不是别处,正是凤仪殿! 令歌欲询问发生何事,却发现金銮殿周围不见一位侍从,侍从们已纷纷跑去救火。 此时,他看见一位女子朝着他跑来,看清女子时,令歌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只见女子发丝凌乱,头上的青玛瑙步摇吊坠正不断摇晃着,全然不见平日里的端庄姿态。 “倾大人?”令歌着急地问道,“发生了何事?凤仪殿怎么会起火?皇后呢?” 倾秋眼含泪水,气喘吁吁地尽力回应道:“殿下……你快去救救公主!救救公主,公主她点燃了凤仪殿,把自己锁在宫里,臣怎么劝她也不肯出来……” 令歌闻言,当即将明秋背负在身,迈出脚步朝着凤仪殿奔去。当他来到凤仪殿外时,宫人们正在前仆后继地打水救火,奈何火势凶猛,愈烧愈烈。 “殿下!你快走!这里危险!”有宫人叫唤道。 令歌并未理会,只是咬紧牙关,奔上前去,一脚踹开紧锁的殿门,冲进殿内。 “殿下!”侍从们惊呼起来,却也只是在原地观望,不敢上前。 凤仪殿之中,火焰燃烧着殿中的一切,地砖上刻着的莲花仿佛正盛开在火焰之中,妖冶而凄凉,昔日的华美皆在此刻逐渐沦为灰烬。 “皇后!皇后!”令歌大声地呼喊道,“萧欣月!姑母!你在哪!?” 令歌四处张望着,却不见皇后的身影,眼前唯余熊熊大火,黑烟弥漫。一时间,令歌的视线模糊不清。同时,殿中炎热不堪,他更是汗如雨下,心慌意乱。 大火愈发猛烈,将殿中珠帘烧断,玉珠散落一地,令歌闻声看去,发现皇后正瘫坐在珠帘后的地上。 此时,皇后已褪去珠宝首饰和浓妆艳抹,只是披头散发,身穿素服,一双眼睛正无神地凝视着窗外的漆黑,任由火焰向她蔓延。 令歌当即跑过去搀扶皇后,欲带其离开此处,只是当他与皇后四目相对时,他却愣在原地。 只见皇后双目幽幽,全然失去往日的光芒,这样的目光让令歌心慌不已,因为他曾在白栈期的眼中看到过,那是令他胆颤的绝望和死寂。 “你在做什么!走啊!”令歌欲双手抱起皇后,却不想皇后手中已握住一只凤钗,刹那间便狠狠地划过他的手臂! 令歌吃痛不已,他看向皇后,却发现皇后正不停地将那凤钗一遍又一遍地刺进腹部。一时间,鲜血染红皇后的白色衣裳,似梅花盛开一般,在此时显得格外妖异。 “你住手!”令歌惊慌失措,“你疯了吗?” 此时的皇后面映红光,双眼含恨,唇边亦是诡异的笑意,全然不见往日倾国倾城的容颜,如从地狱中爬出的厉鬼一般,令人恐惧。 皇后跪坐在地,无力地说道:“宋君逸的目标是本宫,只要本宫死了,这场纷争就结束了,事后,他也会扶持你登上皇位……” 令歌不愿听她多说,只是鼓足勇气伸出手去,打算将她立刻带离火海。然而未等令歌靠近,皇后又狠狠地用凤钗刺了自己的腹部一次,惊得令歌不得不缩回手去。 “你放下钗子,别伤害自己……”令歌几乎以一种颤抖的嗓音哀求着。 皇后冷笑一声,面目愈发狰狞,她用一种凶狠而疯魔的目光注视着令歌,眸中倒映着不熄的火焰。 只听她说道:“萧恒,你听好,你一定要登上皇位,复兴大魏,杀了燕北……杀了那些害我们的人……你一定要登上皇位……登上皇位!” 越往后说,皇后越是大笑不止,笑声似疾风一般,助长四周火焰愈烧愈烈,吞噬一切。 令歌恍惚不已,他只觉皇后的话语如魔咒一般,让无尽的恐惧从四面八方袭来,将他的心尽数吞噬。 “你是大魏最后的希望,这是你的宿命!你不能逃脱的宿命!” 说罢,皇后缓缓地站起身来,缓缓地向窗户靠近,不见适才的狰狞面容。之后,她趴在窗户前,透过窗纸,凝望着殿前不远处的几棵梅树。 寒梅未开,烈火已至。 她微微一笑,只见那火焰正在枝头盛开,恍惚间,她好像见到那年的萤火梅林。 只是她明白,她同咏皓一样,再也看不见那如梦似幻的萤火梅林,如今大梦初醒,心中的失落颓然已经无法言喻。 到最后,她才醒悟,曾经她口中虚幻的感情,才是她唯一拥有的。 “咏皓,其实我也不愿醒来,我这一生,实在不值……” 萧欣月缓缓地闭上双眼,一行泪水从脸颊滑落,她同她的咏皓一般,永远地沉睡在一场美梦佳境之中,不再醒来。 看见皇后就此死去,令歌痛苦万分,呼吸也愈发艰难,他欲上前带走皇后的尸身,却听闻耳边传来剑刃划破空气之声,他当即一闪,避开那人的袭击。 转眸看去,他发现一道黑影已经闪进烈火之中,并往殿外逃去,令歌见状,当即抱起皇后的尸身冲出火海。 将尸身放在殿前之后,他紧随黑影而去,哪怕匆匆一眼,他也能确定,那道黑影正是燕北,因为他曾无数次回忆起燕北的身形,只为有朝一日能够报仇雪恨! 此时,宫城内火光冲天,遍地尸身,顾玄正率领着锦衣卫和御林军与宋君逸等人对抗。 一时间,两路人马陷入僵持,互不相让。 “顾大人!” 顾玄闻声望去,发现叛有一位相貌英俊的男子骑着马从叛军之中走出来,不是旁人,正是刑部尚书宋君逸。 此时,火光正映着宋君逸的脸颊,将他眸中的狼子野心尽数照亮,只听宋君逸说道:“本官念顾大人忠心耿耿效忠陛下多年,所以网开一面,给你一次机会,若是现在弃暗投明,还来得及。” 顾玄以刀相指,呵斥道:“宋君逸,你这大胆逆贼!竟还敢口出狂言?今夜我定将你斩于刀下!” 宋君逸神色从容,并未因顾玄的话语有一丝波澜,只是朗声回应道:“本官并非逆贼,我等众人今夜此举是为了陛下,为了玉迟王,为了大齐江山!” “皇后野心勃勃,挟天子以令诸侯,看来顾大人今夜是打算助纣为虐了。” 宋君逸抬起右手,下令道:“众军听令,今夜凡是维护皇后之人,皆视作乱党,处以死刑!” “给我上!” 闻言,宋君逸身后的军队便向顾玄等人发起进攻。因“清君侧”的名号,叛军士气高涨,愈战愈勇,即使顾玄功夫高强,如今军心溃散,他也难以抵挡宋君逸等人的进攻,只得连连败退,直至宣政殿的台阶之下。 此时,骑在马上的宋君逸又对着顾玄等人说道:“现在归顺者,皆视作护驾有功,不追究尔等助纣为虐之责!还不缴械投降!?” 此言一出,顾玄身后的诸位御林军和锦衣卫开始面面相觑,心生动摇。 “都忘了平日里陛下和娘娘是怎么待我们的了吗!?”顾玄斥道,“现在投降的,皆以军规处置!” 顾玄紧盯着面前的宋君逸,憎恨之意愈发浓厚,他咬牙切齿,又道:“宋君逸,今夜你不会成功的,待会等王大将军的人马到了,就是你宋君逸的死期!” 宋君逸冷笑,说道:“顾大人,王大将军的确要到了,只是大将军素来效忠大齐,早已与本官达成一致,今夜的他亦是来诛灭尔等乱贼的。” “想来此时,王大将军和解大人已到东宫和韩府,护太子殿下和韩相的周全了,待会他们便会来此诛灭尔等乱臣贼子,到时候为时已晚,别怪本官没有提醒过各位!” 顾玄神色一顿,王清竟投靠宋君逸?一时间,他双手紧握成拳,死死地盯住面前贼喊捉贼的宋君逸。 “看来顾大人你们是打算硬扛到底了,”宋君逸说道,“罢了,本官已经给过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不珍惜,可怨不得本官了。” “众将听令,除掉这些逆贼!”宋君逸再次下令道。 士兵闻言,当即向着顾玄等人发起进攻,正当宋君逸以为一切将要尘埃落定之际,却不知从何处飞来箭刃,将自己的士兵尽数击杀。 宋君逸一惊,与众人一般,顺着箭刃飞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在身后的宣政门城楼上,赫然出现一支军队。 月光之下,那些士兵犹如天兵天将一般,气势凛然,惊得乱军不免一颤。 “是玉清卫!”有锦衣卫高呼道。 顾玄眸光一闪,犹如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欣喜不已,“不止是玉清卫,还有东宫禁军!” 宋君逸闻言大惊,他定睛一看,只见在城楼之上的正中央,有一位男子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男子头戴玉冠,身穿黑衣大氅,有萧瑟秋风拂过,更显其身躯凌然,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大齐丞相韩清玄! “韩清玄?你怎么在这里?解元释不是已经去捉拿你了吗?”宋君逸急切地追问道,全然不见往日的从容冷静之态。 韩清玄漠然地凝视着宋君逸,并未与其言语,只是示意下属,将一颗由绳索捆绑的人头往下抛去,悬挂在城楼之上。 借着火光,宋君逸等人看清了那颗人头,竟发现是兵部尚书解元释的项上人头。 宋君逸脸色大变,当即斥道:“大胆韩清玄!你竟敢斩杀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只听韩清玄开口说道:“宋君逸,这句话应该是本相问你才是,你伙同解元释以‘清君侧’为号,蛊惑众人,犯上作乱,该当何罪?” 宋君逸一笑,尽力地维持着往日的体面,他说道:“众将听令,丞相韩清玄助纣为虐,帮助皇后挟持陛下和玉迟王,其罪当诛,今夜取下韩清玄项上人头者,重重有赏!” 月光之下,韩清玄微扬唇角,不屑一笑,又道:“好一个助纣为虐,其罪当诛,只可惜你所谓的清君侧计划已经全然失败。” “你什么意思?” 韩清玄并未理会宋君逸,只是扫视众位叛军,说道:“如今助纣为虐的是诸位将士们!你们有所不知,你们倚仗的宋君逸是一位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他和解元释狼子野心,企图兵变谋害皇后和太子,除去本相,从而挟持玉迟王,夺得天下。” “如今,解元释已死,你们还要继续助纣为虐吗?” 面对韩清玄的质问,众位叛军顿时乱了阵脚,他们其中的不少人的确受到宋君逸的蛊惑,以为今夜乃救驾有功的“清君侧”。 “本相现在命令你们,即刻放下武器,否则尔等以及家人皆难逃死罪!” 宋君逸斥道:“众位将士莫慌!王大将军马上就到,会和我们一起剿灭韩清玄这个乱臣贼子!” 正说着,他们便听闻有军马前来之声,定睛一看,正是王清和王意明率领京城中央军赶到。 宋君逸如见救星,当即上前相迎,“王大将军!韩清玄杀掉了解大人,事不宜迟,我们得赶紧除去他,护住陛下和玉迟王,否则今夜将功亏一……” 不等宋君逸说完,意明已经拔出弓箭,一箭射穿宋君逸的大腿。 宋君逸当即失声一叫,跪倒在地,他看着王清和王意明,责问道:“王将军!你!不是说好今夜合作软禁皇后,除去韩清玄的吗?你要知道,你和解元释一样,都涉及当年韩谦的死!若是玉迟王登基,韩清玄定会借玉迟王之手除去你们王家!” 王清拔出剑刃,架在宋君逸的脖颈上,回应道:“只要留得清誉在,本将军就不在乎那些,倒是你宋君逸,狼子野心,竟妄图蛊惑本将军一同谋反?你可别忘了,这大齐江山昔日是我参与打下来的,我最见不得有人糟践它!” 宋君逸依旧试图为自己辩解,说道:“何来的糟践?大将军只要同我扶持玉迟王登基,这大齐江山可以更繁华!天下百姓可以过得更好!大将军……” “你爱百姓?”意明开口打断,嗓音含恨,“宋君逸,你扪心自问,你究竟爱什么?你更爱的是背后的权力和赞美,你口口声声说要扶持令歌,其实你只是想毁了他,想让他成为你获得权力的工具。” 宋君逸默然垂首,避开意明的审判目光,半饷,他又抬头看向王清,说道:“大将军,你可别忘了,玉迟王曾杀害王炳,你身为大将军,扶持他登基之后,你完全可以架空他!想为王炳报仇指日可待!” “你少跟我提王炳!”王清呵斥道,“你以为本将军不知道你指使王炳做的事?他的死少不了你的推波助澜!” 宋君逸闻言,冷笑不止,又道:“王大将军以为此时倒戈相向,你们王家就可以全身而退吗?实话告诉你,此时陛下多半已经龙御归天,不日韩清玄扶持玉迟王登基,他定会报复皇后,报复你们!” 此时,韩清玄已走下城楼,来到宋君逸的面前,问道:“宋君逸,谁对你说玉迟王会登基,本相会报复王家?” 宋君逸回应道:“现在除了他,还有谁能登基?莫非你韩清玄想扶持三皇子登基?更好地独揽大权?” “并非玉迟王,也非三皇子,而是本宫!” 一道洪亮的男声骤然响起,惊得宋君逸一颤,他顺着声音看去,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惊恐之色。 只见士兵们纷纷退散,一位身着黑金蟒袍的男子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气宇轩昂,威慑众人。 “太子!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醒了!” 顾玄等人见到太子前来,他们的希望犹如四周的火光,愈发明亮。 此时,太子双目凛然地注视着地上的宋君逸,说道:“宋君逸,你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本宫早已醒来,如今你的春秋大梦也该醒了。” 宋君逸脸色煞白,一句话竟也说不出口,只能由着士兵上前将自己捆绑。 太子眼神示意身旁的韩清玄,韩清玄会意,走上前去,对着众位将士朗声道:“太子殿下有旨!诸位将士护主心切,一时被奸人所惑,这才犯下大错,如今殿下不计前嫌,给诸位改过自新的机会,只要你们现在放下手中兵刃,即刻既往不咎!” 话音刚落,诸位将士当即放下兵刃,下跪行礼道:“多谢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宋君逸的一双眼睛直盯着韩清玄,想要知晓真相。 韩清玄走向宋君逸,冷声道:“是尺画,昔日那位被你践踏过的戏子,他察觉到你和解元释有在密谋何事,并将此事告知于我。我料定你在禅位诏书颁布的前夜会发动兵变,迫害皇后,挟持陛下以威胁玉迟王登基,所以我和太子殿下将计就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将你们一网打尽。” 宋君逸自嘲一笑,又道:“尺画?那个贱人……太子又是何时醒的?明明前段时间陛下才去过东宫看望太子……” 忽然,他抬头看向韩清玄,错愕地质问道:“这是你和陛下设的局?还是你们连陛下都瞒了过去?” “是与不是,还重要吗?”太子开口回应道,“多亏凌岚药局和华山派的暗中医治,本宫才得以在两个月前醒来,如今配合韩相的计谋,将尔等逆贼一网打尽。” 说着,太子等人便听闻身后传来车马之声,回头看去,发现正是景修带着诸位朝臣前来。 诸位朝臣见到眼前之景震惊不已,又看到太子和被捆绑在地的宋君逸,他们大致猜到发生何事,遂不再多问。 景修朝着太子和韩清玄走来,颔首道:“皇兄,韩相,所有的文武百官都已经到齐。” “有劳三皇子殿下。”韩清玄朝着众位朝臣走去,朗声道:“还请诸位大人即刻移步宣政殿,今夜有要事相商。” “敢问韩相,这是发生了何事?”朱晓开口询问道。 “朱大人有所不知,刑部尚书宋君逸和兵部尚书解元释犯上作乱,意图谋反,已被我等擒拿。” 此言一出,无数官员为之一颤,人人露出惊慌的神色,只觉今夜凶多吉少。 另一边,宋君逸开始大笑不止,神情癫狂,极力地逃避着现实,士兵上前将他捉拿而起,往宣政殿的方向带去。 只听宋君逸高呼道:“韩清玄!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护住玉迟王吗?!你痴心妄想!你只会害了他!” 韩清玄回首看着宋君逸狰狞的面目,听着其声音渐远渐弱,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安。须臾,他朝着太子走来,说道:“殿下,事不宜迟我们得赶紧进宫,一看究竟,凤仪殿那边似乎起了大火。” 太子神色凝重,他并未回应,只是微微颔首,同韩清玄一起往前走去。 路过金銮殿时,太子等人停下脚步,此时夜色深重,他注意到在殿内灯火明亮,众多侍从在殿前整齐地跪着,为首之人正是黄飞。 太子心生不安,他朝着黄飞走过去,不等他开口询问,黄飞已经闻声,并回过头看向他。 只见黄飞双眼红肿,脸上留有泪渍,见到太子时,他不免露出惊异之色,只是很快他便朝着太子深深叩首,说道:“还请太子殿下节哀!陛下他已龙御归天,驾鹤西去……” 太子瞳孔一震,伤感之色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转眼即逝,他当即下跪在地,朝着殿内深深叩首。 之后,他站起身来,压低嗓音吩咐道:“还请黄公公先带领宫人置办父皇的后事,本宫处理完凤仪殿之事后即刻过来。” “殿下放心!”黄飞点头,再次深深叩首。 韩清玄往四周打量一番,并未发现令歌的身影,便问道:“黄公公,玉迟王去了何处?” 黄飞神色怆然,回应道:“适才听宫人说,殿下冲进了大火中的凤仪殿,之后便不知去向了……不过韩相放心,凤仪殿的火已经扑灭,殿内并无玉迟王,只有……” “只有谁?”太子开口问道。 “只有皇后娘娘,”黄飞不安地回应道,“皇后娘娘也没了……” 太子眉头一皱,转身往凤仪殿的方向走去,韩清玄见状也紧跟而上。 来到凤仪殿时,韩清玄心中一惊,只见在夜色之中,昔日富丽堂皇的凤仪殿已化作一片废墟,定睛一看,在殿前的地上,那里放置着一具被白布盖着的遗体,想来正是昔日不可一世的皇后。 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皇后会就此死去?虽然韩清玄疑惑不解,但他眼下只想尽快找到令歌。 此时,太子朝着皇后的遗体走去,目光森冷地俯视着,一言不发。 须臾,太子开口下令说道:“来人,处理王氏的尸身。” “殿下打算如何处置?”身边的侍从问道。 “挫骨扬灰。” 说罢,太子转身离去,同时吩咐着身边的顾玄,说道:“锦衣卫听令,凤仪殿上下侍从全部关押,听候发落。” 忽然,太子停下脚步,扫视四周,问道:“倾秋何在?” 有凤仪殿的宫女回应道:“回太子殿下,奴婢看到倾大人往御花园那边去了,好像玉迟王也在那边,还有一位黑衣刺客,玉迟王一直追着他,与之打斗……” 闻言,韩清玄和太子互视一眼,他们猜到黑衣刺客的来历,于是当即带着众多侍卫赶往御花园。 此时,在御花园的深处,昔日的萤火梅林中,清冷的月光洒满一地,借着月光,可以看见枝头的一朵朵梅花正在含苞待放。 同时,林中有刀光剑影闪过,一黑一白的身影正在林中打斗,两人的功力不相上下,四周的梅林被两人的剑气尽数破坏。 令歌以明秋直刺燕北,而燕北则脚踏凋零的花瓣,顺势跃上枝头,用手中长剑向令歌斩去,令歌亦以明秋相抵,随即避开。 燕北一边与令歌打斗着,一边说道:“你现在的功力还杀不了我,何不先将翎羽心法下卷融会贯通?” “你也杀不了我,不是吗?”令歌紧皱眉头地回应道。 此时的他们已经大战几十个回合,令歌能明显感受到,他和燕北的功力不相上下,谁也奈何不了谁,就算自己拼尽全力,与其决一死战,燕北亦全力以赴,难以将其击败。 “你我是这世间最了解彼此武功之人。”燕北说道,嗓音一如既往地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令歌不悦,当即长剑一挥,让剑气掠过枝头,击落无数花苞,落满一地。 “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为何会出现在宫里?还有皇后为何会点火自焚?”令歌急切地追问着,却发现面前的燕北依旧不为所动,似乎燕北从不在意皇后的死,或者说,此人连自己的生死也不在意。 令歌见状愈发恼怒,当即与燕北继续纠缠打斗。 此时,太子和韩清玄率领众位士兵前来,借着火光,韩清玄看清林中一幕,他当即呵斥道:“擒拿刺客!保护玉迟王!” 只是话音刚落,太子便下令道:“众将听令!点火放箭!” 言罢,士兵们当即在箭刃上点燃火焰,一时间,众箭齐发,势不可挡,那些梅树即刻起火,化作一片火海。 韩清玄大惊失色,他当即阻拦道:“殿下!万万不可!” 太子并未理会韩清玄,只是目光幽深地盯着梅林,眸中倒映着熊熊烈火,杀心渐浓。 令歌注意到众人的到来,他下意识地往韩清玄的方向看去,隔着熊熊烈火,他看见那一双刻骨铭心的眼睛,里面浮现出无尽的惊慌担忧,让他不免为之出神。 燕北见状,亦在此时借机逃离,令歌正打算追赶,却不想一只飞箭当即袭来,射中他的左臂,一时间,鲜血直流,将其月白衣裳染红一片。 令歌吃痛地捂住左臂,单膝跪下,任由火焰将他包围,逐渐吞噬。即使感到万箭穿心般的疼痛,他的目光也依旧注视着林外的那位男子。 原来他还在想着拯救自己,令歌的心中生起一丝欣慰。 “令歌!”韩清玄大叫起来,他当即转身瞪向太子,命令的口吻说道:“还请殿下马上停手!陛下有遗诏!不准任何人伤害玉迟王!” 太子冷眼看向韩清玄,质问道:“遗诏?” 只是不等太子下令停手,梅林之中已经有一道黑影闪过,眨眼间,令歌便随着那道黑影骤然消失,无影无踪。 太子见状,震怒不已,他当即下令道:“传本宫口谕!即刻抓捕刺客,带回玉迟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罢,太子率领士兵们转身离去,唯余韩清玄留在原地。 在梅林火海前,众位宫人前仆后继地上前救火,韩清玄的眉眼被火光照亮,他静静地凝视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梅林火海,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虽然梅林已毁,但一切尚未结束,须臾,韩清玄重新打起精神,迈出脚步往宣政殿赶去。 第43章 南柯一梦:6 寅时时分,夜色深重,在皇宫偏僻的宫道之上,不见灯火,只是凭借朦胧月光,可以看见一黑一白的身影闪过,那两人正在逃窜着。 许久,他们见四周无人,这才停下脚步,躲在宫墙的角落里,那位黑衣人也随即开始替令歌处理手臂上的伤口。 看着面前戴着面具的黑衣人,令歌的神色尽是不敢置信,他嗓音颤抖地问道:“湫龙……你是湫龙,对吗?” 一边问着,令歌一边伸出右手,亲自摘下黑衣人脸上的面具。借着月光,他看清黑衣人的脸颊,只见黑衣人面容冷峻,目光却炙热无比,正是他熟悉且思念的湫龙。 看到湫龙的面容时,令歌绽放笑颜,随即而来的却是泪如雨下。就算此时只是梦境,他也要将湫龙紧紧地抱住,不让湫龙再离开。 “湫龙,你没死……”令歌拥抱住湫龙不停地哽咽着,“真是太好了,你没死……” “对,我没死,我还好好地活着。”湫龙安慰道,一时间他不免湿红眼眶,“抱歉,是我来晚了,我先替你处理好伤口,我们得赶紧离开皇宫,令楷已经为我们打点好了一切,我们得在天亮前离开长安……” 说罢,湫龙便开始替令歌处理包扎左臂的伤口。 “忍一下。” 令歌点头,忍住对于他来说已经微不足道的皮肉之痛。 “湫龙,你说是阿楷打点好的一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你当初是怎么逃出来的?” “此事说来话长,路上我会慢慢和你解释。”湫龙回应道,只是正说着,湫龙却突然作出噤声的手势,“有人来了。” 两人闻声,往墙角那边看去,只见有一道疏瘦的身影从拐角处走出,只见那人身穿碧蓝色宫服,手提宫灯,头上的青玛瑙步摇正微微晃动着,定睛一看,正是倾秋。 “倾大人?”令歌惊讶道,“你怎么在这?” 倾秋回应道:“我刚好在附近,见到你的身影,便过来寻你……”说着,倾秋注意到湫龙,一时间,她的眸中闪过欣喜之色,却也只是微笑着说道:“湫龙,你还活着就好……” 而后,倾秋又看向令歌,说道:“果然,韩清玄还是爱着殿下的。” 令歌垂眸,他见湫龙已替他包扎好伤口,便对倾秋说道:“倾大人,皇后已死,你现在得跟我们走,要不然太子他们定然不会放过你。” 倾秋浅浅一笑,不以为然,她说道:“我在这深宫里一待就是近二十年,如今出宫,早已不知该去往何处,从前颠沛流离的日子我也不想回去了。” “你还有折雪,怎能说不知该去往何处呢?”令歌劝说道。 “这便是我来寻殿下的原因。”倾秋跪下身来,请求着令歌,“还请殿下受臣一拜,替臣护住折雪,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臣知道折雪从前得罪殿下,只是还望殿下看在臣忠心耿耿效忠大魏多年的份上,宽恕折雪一命……” 令歌欲上前搀扶倾秋,却不想倾秋正仰头凝视着他,双目真诚,眼含恳求之色,让他不得不答应下来。 “好,我答应你,我会护住折雪,可是你现在也必须跟我们走。” 倾秋摇头道:“不行,殿下,若是此时我跟随你们离去,定会连累你们的,太子不会放过我,可若是只有你们离去,韩清玄一定会有办法护住你们。” “而且,公主已经不在了,我又怎能弃她而去?我答应过哀帝,怎能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宫中?我还得宣读她的最后一道懿旨……” 越往后说,倾秋的嗓音就越发虚弱,令歌和湫龙心中一惊,纷纷上前查看。直到此刻,借着灯笼的光线,他们才发现倾秋已经脸色煞白,唇角亦在此时溢出鲜血。 “这是怎么回事?”令歌惊呼道,“你喝了什么?” “是毒酒,公主离世后,我就喝下去了……”倾秋回应道,“一直以来,这是我和公主为自己准备着的,就是为了这样的一日。” “殿下,这是公主的懿旨……”一边说着,倾秋一边将袖中的懿旨拿出,并递给令歌。 令歌茫然无措着,即使他想拯救倾秋,眼前的倾秋也已中毒太深,回天乏术。 “还请殿下护好折雪,臣这条命就当替折雪赎罪……”最终,倾秋倒在湫龙的怀中,失去气息。 湫龙垂眸默然,神色哀伤,无力地叹息。他将倾秋的尸身安置在宫墙的角落,令歌则展开那道懿旨,看清上面的文字之后,心中一惊。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她要这样做?她自废了皇后的身份……” 湫龙站起身来,目光沉重,说道:“也许她也想逃离这皇宫。” 令歌无言,只是上前将懿旨放回倾秋的手里,看着倾秋平静的面容,令歌微微一叹,说道:“倾大人是这宫里难得清醒的人……” 湫龙垂眸,并未言语,只是与令歌匆匆离去。 与此同时,宣政殿之中,诸位朝臣正立在此处,殿内一片沉寂,听不见一丝言语之声,只因今夜众人心中惶恐不安,身心俱疲,然而他们此时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太子和丞相韩清玄的到来。 许久过后,他们终于见到黄飞和韩清玄前来,只听黄飞高声道:“太子殿下驾到!” 众人闻言,纷纷拱手行礼,拜道:“臣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走上高台,神色凛然地扫视满朝文武百官,接受着众人的拱手行礼。 “众卿平身。”太子开口说道,经过两个月的调养,太子的身体已恢复如初,气势与昔日相比不减反增。 “今夜有劳诸位大人来此,与本宫共商要事。如各位大人所见,今夜宫中风波不断,有两件事,本宫需要向众位大人宣布,适才本宫赶到金銮殿救驾,却发现父皇已经病逝,驾鹤西去……” 众人闻言,顿时哀叹不断,“还请太子殿下节哀!” 太子神色怆然,又道:“今夜,宋君逸和解元释等人趁父皇病危,犯上作乱,意图谋朝篡位,好在有韩相和王大将军、锦衣卫顾指挥使等人奋力抵抗,这才平息叛乱,保住了大齐的江山社稷。” 众人颔首,面面相觑,半饷,有人开口问道:“殿下,敢问皇后娘娘现在人在何处?是否无恙?” 太子回应道:“这便是本宫要宣布的第二件事,皇后因父皇逝世,悲痛欲绝,已在凤仪殿自焚离世,而倾大人,忠心耿耿,也已殉主。” 说着,太子便举起手中的一卷帛书,道:“皇后在逝世前,留下了这道懿旨,是我们在倾大人的尸身上发现的。” 黄飞走上前,接过皇后的最后一道懿旨,开始念道:“奉皇后懿旨,自长庆四年以来,本宫入主中宫十五载,今陛下病入膏肓,本宫愿自废皇后身份,为陛下祈福,从今往后,与庶人无异,钦哉。” 听完懿旨的内容,众人疑惑不解,一向热衷于权力的皇后怎会轻易放弃?皇后之死定然有所蹊跷。 太子知晓众人心中的猜疑,便说道:“朱晓大人,你身为御史大夫,在百官中素来有着威信,你来看看这道懿旨,是否乃皇后亲笔书写。” “诺。”朱晓点头,走上前去,从黄飞的手中接过懿旨,仔细端详片刻,说道:“回殿下,这道懿旨正是皇后娘娘亲笔书写。” “那便是了,如此一来,诸位大人也不会再心存疑虑。” “那玉迟王又在何处?”有朝臣问道。 太子微微一愣,韩清玄见状,便替太子回应道:“玉迟王今夜受惊,已回王府安置调养,诸位切莫担心。” “可是,陛下原是打算今日宣布禅位一事,如今国不可一日无君……”那位大臣继续说道。 “的确,”韩清玄说道,“陛下是打算禅位于玉迟王,只是那是太子殿下重伤昏迷,陛下龙体欠安的缘故。如今太子已醒,按照宗法礼制,自然是太子殿下登基,如此才能够安抚天下百姓,稳住大齐江山社稷。” 说罢,韩清玄便走到高台之下的正中央,目光变得漠然威严,他说道:“既然太子殿下登基乃顺理成章之事,眼下我们也可以着手处理另外一件事。” 正当众位朝臣打算询问乃何事之时,便听见韩清玄呵斥道:“来人,把乱臣贼子宋君逸押上来!” 话音落下,众人顺着后殿的方向看去,只见宋君逸已被两位锦衣卫押送至此,跪在诸位朝臣的面前。 此时,宋君逸的嘴里已被塞上抹布,狼狈不已,丝毫不见昔日的风采。 韩清玄从侍从的手里拿过一份文书,朗声对着众人说道:“此乃宋君逸多年以来犯下的罪行,从任命江南知府开始,宋君逸便贪赃枉法,陷害忠良,排除异己。谋划长庆十四年的科举舞弊案以及去年刺杀太子殿下一案,桩桩件件,证据确凿,如此大逆不道之人,应当处以极刑!以正朝纲!” “这本文书会公布于世,除此之外,本相手中还有人证,来人,把高牧带上来!” 文武百官震惊不已,高牧不是旁人,正是昔日淮阳王身边的亲信门客,自淮阳王被赐死以后,高牧便不知下落,原以为高牧早已被人暗中处决,却不想如今出现在宣政殿之上! 须臾,高牧来到众人的面前,叩首在地。 “高牧,将你知道的尽数说出来。”韩清玄吩咐道。 高牧点头,开口说道:“回韩相,昔年宋君逸收买了我,让我替他做事,包括方才韩相说的种种罪行,淮阳王出事后,宋君逸答应保下我,却不想他又借淮阳王旧属之手,打算除去我,好在当年有孙太傅出手相救,我才能够苟活于世,此时前来揭发宋君逸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 说罢,韩清玄便示意侍从将高牧带走,而后他扯出宋君逸口中的抹布,质问道:“宋君逸,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认罪?” 宋君逸双眼含恨地盯着韩清玄,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韩清玄漠然,只是冷声道:“你错了,此乃真相,公道自在人心。” 宋君逸欲继续言语,却在眨眼间瞳孔一震,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刺痛,垂眸一看,韩清玄已用手中的匕首竹影刺进他的脖颈,随后果断拔出,竟未溅射一滴血液到自己的身上。 “韩清玄,你……” “这是你欠令歌的,不过还远远不够。”韩清玄低语着,嗓音冷冽无比,“你的家眷和同党,都必须偿还。” 即使宋君逸心中有万般不甘,他也已经被死亡侵蚀,昔日的一切欲望皆化作虚无,在此刻戛然而止。 见宋君逸倒地而亡,不少官员惊呼起来,只是看着眉眼漠然的太子和韩清玄,他们又强行稳定情绪,像往日那般恭敬守礼。 然而,看着宋君逸的尸身被宫人们抬走处理,那些依附皇后的官员就愈发恐慌,他们不曾想过今夜会发生此事,尤其今夜乃养在皇后名下的三皇子亲自来请他们入宫,他们更是掉以轻心,没有丝毫防备。 此时,韩清玄目光凛然地扫视众人一眼,并将手中匕首的血迹擦去。之后,他开口警告道:“诸位大人也瞧见了,这便是乱臣贼子的下场,还望诸位大人铭记于心,切莫再心生非分之想。” 见众人不敢出言以复,韩清玄又厉声道:“今夜,凡是拥护太子殿下登基者,只要往后一心一意共护大齐江山,过往所为一概不究!否则,宋君逸的下场,就是不轨之徒的明日!” 说罢,韩清玄拂袖转身,朝着太子下跪拜道:“臣韩清玄,恭请太子殿下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朝臣见状,也随即下跪拜道:“恭请太子殿下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见众人下跪叩首,便端坐在龙椅之上,迎接着权力巅峰的到来。 一时间,宣政殿内齐声朝拜,在黎明时分,一扫血腥和阴霾,重现曙光,长安皇宫又是一派恢宏景象,令人心生崇敬。 此时,皇宫外,一队军马正从皇城中出来,骑马为首之人是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男子身穿盔甲,威风凛凛,正是李言信。 在言信的身边,有两位身披黑袍之人,看不清两人的面容,那两人只是默默地跟随言信行走着。 直到来到一处十字路口,队伍才停下来,在他们的对面,秦风澈正牵着白马雪君在此等候多时。 此时,言信开口对其中一位黑袍人说道:“令歌,你们快走吧,得在天亮前离开长安,长安不宜久留。” 令歌抬起头看向言信,露出他的如玉容颜,他颔首感激道:“言信,多谢你。” 言信摇头道:“不用谢我,是楷哥吩咐我这么做的,他很……他很爱你。” 令歌并未回应,只是垂下眼眸,迈出脚步同湫龙往前走去。 “令歌。”言信又唤住令歌。 令歌回首看向言信,只听言信说道:“我们是朋友,就算没有楷哥的吩咐,我也会救你。” 令歌神色一愣,而后微笑道:“好,言信你多多保重。” “你也是,多多保重。” 看着令歌离去的身影,清冷寂寥,言信出神不已,下一次见面,得是何年何月?只希望还有那样的一日。 来到风澈的面前之后,不等令歌开口询问,风澈已经说道:“令歌,现在你得赶紧离开长安,否则太子殿下很有可能会对你动手。” “可是你们还在长安,还有小涵,她现在有孕在身……”令歌担心不已,他一边说着,一边随着风澈往前走去。 “你放心,有令楷在,有我们,小涵她们就不会有事,”风澈向令歌保证道,“可是如果你还留在长安,那些皇后余党定会卷土重来,拥护你登基,到时候局面只会更难以控制。” 令歌会意,然而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迷茫,他低语喃喃地问道:“可是我现在应该去往何处?” “望舒已在城外等你,我们现在就去找她。” “好,去找师姐……”令歌下意识地答应道,只是回过神来,他想起自己的身世,一时间又陷入惆怅迷惘。 曾经师姐们是自己最坚实的依靠,如今却变得虚无缥缈,随时会离自己远去,令歌不安地想着,不知不觉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袖。 第44章 南柯一梦:7 来到城东时,城门尚未敞开,却见风澈拿出腰牌,朗声对守城的官吏说道:“奉韩相之命,即刻出城办事!” 官吏闻言,并未多问,当即打开城门,放行风澈等人。 来到城外不远处,在朦胧的月光下,令歌看见一辆马车,一位熟悉的女子正坐在马车上,正是望舒师姐,同行之人还有无忧。 “令歌!”无忧唤道,他见令歌手臂受伤,当即跳下马车,亲自前去搀扶,“快上马车,我给你医治,我们一起回洛阳。” 令歌颔首,他回首看向风澈,却发现风澈立在原地迟迟不动,“风澈兄,你不和我们走吗?” “长安城还不太平,我还得留下来护住太子和韩相的安全。”风澈回应道。 令歌点头,道:“风澈兄,你定要保重,我们……日后再聚。” “会的,你们快走吧,我现在得回去,一路保重。”风澈对他们嘱咐着,同时目光不舍地看向望舒。 望舒回应道:“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你也是。” 风澈点头,不再言语。 少顷,打点好一切后,无忧和湫龙便驾着马车离去,唯余风澈留在原地,静静地目送着他们离开。 马车里,唯有望舒和令歌师姐弟二人,两人已经许久未见,一时间,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难以开口。 看着望舒受伤而行走不便的腿,令歌心生愧疚,只见他起身跪下,将额头抵在望舒的膝盖上,闭目忏悔着。 “师姐,对不起……”令歌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悲伤情绪,让嗓音听着并无哽咽之感,“我还是没能捉住燕北,替师父和你,还有师姐们报仇。” 望舒伸出手抚摸着令歌的发丝,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口吻安慰道:“你已经做的很多了,明明应该是师姐我来动手,是我没有护好你……”她想起当初令歌让他们离开长安,为的就是不让她参与诛杀王炳等人的行动。 令歌依旧垂头,他说道:“师姐无需自责,如今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很多事情我一个人也可以承担。” “可我是你的师姐,又怎能让你独自承受这么多苦楚?”望舒回应道。 令歌缓缓地直起身子,他看向望舒,在昏暗的马车里,他发现望舒的眼中有水光闪过,一时间,他更是难以忍住泪意。 “师姐……”令歌无数次想开口告诉望舒真相,却实在没有勇气,他担心真相不仅会让自己失去望舒的爱,而且会伤害到望舒,让她多年以来对自己的关怀和付出皆化为虚无。 望舒伸出手擦拭着令歌脸颊上的泪水,她垂头注视着令歌,低声安慰道:“师姐知道你心里苦,师姐都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从不怪你,此事更不是你的错,令楷已经将真相告诉给我,我都知道……” “令歌,师姐希望你知道,从做你师姐的那一日开始,我便永远是你的师姐,无论世事如何无常,我与你师姐弟的关系都不会改变,单凭这一点,我就要护你一生一世,相信师姐,就像从前一样,好吗?” 令歌闻言,顷刻间泪流满面,他将额头再次抵在望舒的腿上,失声痛哭起来,将心中的委屈尽数倾诉,而望舒亦是默默地陪伴着他,像多年前一样,安慰着那位稚气的孩童。 望舒仰头,凝视着马车窗外逐渐洒落进来的暖阳,期盼着黑夜的结束。 …… 黎明时分,宣政殿内,待众朝臣退去后,殿内唯余太子和韩清玄。 此时已成为新皇的太子赵景云正端坐在龙椅之上,他眉眼冷峻,质问着韩清玄,说道:“父皇除了给你玉佩和调遣玉清卫的兵符,那道保护玉迟王的遗诏是怎么回事?” 韩清玄颔首解释道:“是先皇交给臣的,命臣护住玉迟王殿下……” 不等韩清玄说下去,赵景云已怒拍桌案,斥道:“韩清玄,你可知你在维护谁?你不要以为朕昏迷近一年,醒来就什么事都不知道,刺杀朕的人究竟是谁?死了的尺画又是谁?现在的玉迟王是真还是假?你应该清楚。” 韩清玄眉头紧锁,并未回应,只是看着赵景云站起身来,又道:“顾玄告诉朕,昔日刺杀朕的刺客另有他人,并非仪鸾,且那人的功夫和玉迟王如出一辙,都是翎羽心法,天下会这武功的除了遇仙和仪鸾,便是昔日的北魏将军燕北。” 韩清玄点头,承认道:“陛下圣明,一切如陛下所言,刺客乃前朝将军燕北。” “既然如此,玉迟王也并非临清王之子,而和皇后一样,是北魏余孽,真正的临清王之子是尺画,”赵景云愤怒不已,“你们骗了父皇一辈子!韩清玄,你不要以为朕不敢杀你!” “陛下息怒,”韩清玄依旧淡然,并未显露一丝惊慌,“臣并非刻意隐瞒此事,只是先帝留下遗诏时,已然知晓玉迟王的身世。” 赵景云一惊,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父皇已经知道玉迟王的身世?” “那日究竟是怎么回事?父皇对你说了些什么?”赵景云追问着,他不相信这样的事实,如果韩清玄并未说谎,皇帝知道令歌的身世,却依旧愿意保护令歌,这是为何? “先皇不知陛下你已经醒来,所以交给臣的遗诏里,不止是保护玉迟王,更是要保护陛下。” 韩清玄凝视着殿中燃烧不尽的烛火,思绪逐渐飘远,回忆起那一日他与皇帝最后一次的交谈。 傍晚时分,金銮殿内,药香弥漫,韩清玄来到殿内时,皇帝正独自一人倚在软榻上,双目紧闭着,神色甚是疲倦。 因禅位一事,皇帝在这一日里已经接见过众多大臣,而丞相韩清玄则是今日他召见的最后一位官员。 “臣韩清玄拜见陛下。” 皇帝闻声,缓缓地睁开双眼,坐直身躯,殿内光影重叠,一时间让他感到恍惚,更觉疲惫。 “赐座吧,”皇帝开口说道,“坐近些,朕有话要和你说。” 韩清玄颔首,殿内并无侍从,他便自己拿起一张板凳,坐在软榻旁边,与皇帝交谈。 “陛下的身子可好些?”韩清玄主动开口询问道。 “还是老样子。”皇帝回应道,他勉强一笑,又道:“想不到韩相也会担心朕的身子,当真是世事无常,你应该恨朕的,不是吗?” 韩清玄微微垂眸,说道:“臣身为大齐的丞相,关怀陛下的身体,又怎能是恨?” 皇帝唇角轻扬,说道:“哪怕从前陷害你父亲的另有其人,可是最终下旨除去他们的依旧是朕,如今你能坐在这,与朕如此心平气和地说话,全然是因为令歌的缘故,这一点,朕清楚……” 韩清玄默然,并未接话,只听皇帝又道:“朕至今记得,当年就是在这金銮殿,你对朕说,就算令歌弃你而去,你也决不负他,是他让你感受过这世间的万般美好,你会为了他,不顾一切。” 韩清玄的记忆随着皇帝的言语飘回过去,仿佛一切都还发生在昨日,只是如今回过神来,却发现那些过往早已遥不可及。 “这句话,如今还作数吗?”皇帝问道。 “既然说出口,自然一生作数。”韩清玄回应道,嗓音坚定,未有一丝犹豫。 “你倒是长情之人,朕没看错你。”皇帝扬起欣慰的笑容,“今日朕召你前来,并不是为了禅位一事,而是想交代你一件事,有关令歌和景云的。” 韩清玄抬眸看向皇帝,只见皇帝背对窗户,光影暗淡,看不清的皇帝五官面容,唯能感受到这位帝王油尽灯枯时的悲哀无奈。 “陛下请说。” 只听皇帝说道:“朝臣之中,唯有你,是朕最放心的,与其说你忠于太子,不如说你忠于大齐,更难得的,是你心里面有着令歌,而你一直在寻找两全其美之策,不负天下,也不负他。如今,朕是来帮你的。” 说罢,皇帝将放置在手边桌案上的玉佩递给韩清玄,解释道:“这是朕的贴身玉佩,凭借此物,你可以调遣所有兵力,用来保护令歌和景云。” 韩清玄接过玉佩,正欲言语,却听皇帝继续说道:“景云已经醒了,对吗?” “朕那日去看他,已经发现端倪,虽然殿内只有太子妃,但是餐碗却是两个人使用过的痕迹,朕虽然病入膏肓,但却不糊涂,这是你的计划,对吗?” “臣不敢欺瞒陛下,正是。”韩清玄坦诚地回应道,“只因近日发现朝中有人图谋不轨,臣才不得不做此打算,还望陛下勿怪。” 皇帝颔首道:“朕已经猜到是何人,只是现在我们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并不能拿他们如何,他们无非是想趁着朕病危,太子昏迷,从而以‘清君侧’的名号除去皇后,扶持令歌成为他们的傀儡……” 说罢,皇帝又看向韩清玄,目露欣赏之色,说道:“看来你是打算引蛇出洞,只要这次你计划成功,朕自会退位,将皇位传给景云,不过你必须答应朕一件事。” “陛下请讲。” “若是有一日朕不在了,你定要劝住景云,不准他伤害皇后,”皇帝回应道,“当然,朕会留一道圣旨用来保护皇后。” 韩清玄微微一愣,然而想起皇帝对皇后的用情至深,他也未推辞,只是点头应下。 “不过此计尚有风险,所以朕有一道圣旨交给你,扶朕起来。” 之后,韩清玄搀扶着皇帝起身,朝着龙椅走去。 皇帝坐在龙椅上,从身前的桌案上拿起一道圣旨,交到立在身侧的韩清玄的手中。 “这道圣旨是用来保护令歌和景云的,你可以凭借这道圣旨,让王清父子成为你的左膀右臂,”皇帝解释道,“虽然从前你们与王清多有摩擦,但是他却是我大齐的忠良之臣,在大是大非面前,他定不会允许贼人奸计得逞。” “其实就算没有陛下的这道圣旨,王大将军也已经和臣达成合作。”韩清玄回应道。 皇帝宽慰一笑,道:“朕果然没看错他……” “但愿经此一役,所有人都可以放下过往的仇恨。”皇帝神色黯然,流转目光看向窗外,似是在追忆何事,只是殿内光线暗淡,怎么也驱不散他眉眼间的阴翳。 “韩清玄,你说,我们这样做,真的可以拯救他们吗?”皇帝喃喃地问道,让韩清玄差些没有听清。 皇帝侧首看向韩清玄,继续说道:“逝去的人已经回不来了,朕不想再去追究,也无力再追究,或许是朕自私,只想沉醉在他们为我编织的梦境里。” 韩清玄一惊,不知该如何回应皇帝,此时的他只希望是自己多虑,却不想皇帝又道:“朕看得出来,令歌是真心对朕好,他心里有愧,却怕说出真相让朕陷入痛苦,于是他宁愿一个人承受所有,也不要让朕失去这美好的梦。” “想起来,令歌这般无忧无虑的人,之所以答应登基,并非因为家仇国恨,而是因为朕,当初朕告诉他,只有他登基,才可以保住景云,阻止皇后和景云互相残杀,他是为了朕才愿意把自己困在这宫里一生一世。” “明明朕是最知道这宫里辛酸的人,却还是将他推向了无尽的深渊和苦楚……” “陛下……” 韩清玄震惊不已,皇帝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只是细想回来,他便很快地平复心情。皇帝是大齐的最高统治者,纵使对朝堂政事已经几乎不闻不问,也不代表皇帝何事都不知道,自己能查到尺画的身世,皇帝亦能查到。 皇帝的眼眶愈发湿润,然而他依旧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只是说道:“罢了,不提此事,只要这次计划成功,你就带着令歌远走高飞吧,再也不要回来。” “可是,陛下你呢?皇后她……” “皇后的选择就是朕的选择,就像当初令歌选择你的选择一样,”皇帝失神地说道,“其实有时候,朕真的很想问她,恨比爱更重要吗?朕真的比不上她心中的恨吗?” 说罢,皇帝微微一笑,似乎在嘲笑着这样的问题,又或许是在嘲笑难以更改的宿命。 韩清玄恍惚不已,这样的问题,他也曾听令歌问过自己,只是当时的他却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 须臾,皇帝稍稍打起精神,又对韩清玄说道:“虽然你和令歌经历了这些是是非非,但是朕还是希望你们不要放弃彼此,现在的他,最需要的正是那些无条件的爱,不会因为知晓真相就弃他而去的爱,他真的很需要你。” 韩清玄拜道:“臣,定不负陛下,不负令歌。” “去吧,朕知道,你本就是这世上最不愿伤他心的人,奈何世事无常,如今朕只能帮你到这了。” 韩清玄直起身来,金銮殿里的光影愈发暗淡,他的视线也愈发模糊朦胧。 “臣告退。” 当韩清玄转身往外走去时,他听见身后的皇帝喃喃道:“令楷,一切都交给你了……” 韩清玄立在原地,回首看向皇帝,只见皇帝已经闭上双眼,倚着龙椅不再言语。 一时间,韩清玄心中一酸,在昏暗的光线之中,金黄的龙袍也暗淡无光,皇帝的身形更是如风中残烛一般,随时都会随风而逝,化作虚无。 恍惚间,韩清玄看见椅上的龙正深深地束缚着皇帝,他明白,任何坐上龙椅的人,一生一世都会成为皇权傀儡,不得逃脱。 …… 宣政殿内,赵景云静静地听完韩清玄的回忆复述,出神不已。 “还请陛下遵从先皇遗愿,饶恕玉迟王。”说罢,韩清玄下跪,深深叩首。 赵景云陷入沉默,原来,令歌登基是因为答应父皇要保护自己…… 良久之后,赵景云开口问道:“他人呢?已经离开长安了?对吗?” 韩清玄默然,并未否认。 “你就敢保证,他不会去联系各地的那些皇后余孽,起兵造反?” 韩清玄直起身子,抬头看向赵景云,回应道:“陛下放心,令歌绝不会做出此事,臣以性命担保!” “经此一役,你觉得他还会是从前的他吗?”赵景云森冷地质问着,“韩清玄,你应该明白,朕和你都不能赌,因为这关乎大齐江山和天下百姓的安危……” 韩清玄点头,回应道:“臣明白,臣有一计,可解此时的燃眉之急。” 赵景云闻言,重新坐下身子,只听韩清玄说道:“如今陛下刚登基,根基不稳,各地人心惶惶,随时会有起兵造反之举,不如我们对外宣称玉迟王在府上抱恙,而皇后是为皇帝殉情而死,这样也好安抚人心。” “若是有人依旧起兵造反,我们则能以乱臣贼子为由出兵征伐,顺理成章地除去后党和宋君逸的势力。” “那玉迟王呢?”赵景云问道。 “其实陛下今夜你也见到了,玉迟王现在最在乎的,就是杀死燕北,替遇仙白掌门报仇雪恨,他此次悄然离开长安,定然会去追杀燕北,亦是替陛下除去心腹大患。” 赵景云颔首,他看着渐燃渐短的烛火,陷入沉思,须臾,他淡然地说道:“依你所言去办,不过,若是他有一念之差,率兵造反,朕一定不会心慈手软。” 韩清玄颔首闭眼,拱手一拜,不再言语,只是臣服在皇权之下。 离开宣政殿后,韩清玄并未出宫,而是在小元子和小寻子的陪同下来到令月坞。 秋末冬初之际,霜落满地,更显令月坞内萧瑟凄凉。韩清玄满目怆然,只觉此处的美景再也回不到从前。 走进兰陵阁里,韩清玄端详此处的一物一件,开始想象令歌独自一人在此居住时的场景,感受着空气中令歌已经淡去的气息。 “兰气随风……”韩清玄低喃叹息着。 来到书房之中,他靠近桌案,发现桌上放置着一把展开的折扇和一串竹节状手链,以及厚厚的一摞纸张,他清楚,这些都与自己有关。 他拿起纸张开始翻看,发现不仅是熟悉的诗词,更是熟悉的字迹。 “这些都是殿下自己写的,对吗?” 小寻子应道:“正是,从前殿下一闲下来,就会开始抄写韩相你的这些诗句……” 小元子睨了一眼小寻子,示意他别再往下说去。 韩清玄将纸张紧紧地握在手里,同时,他将折扇和手链收进袖中,说道:“我把这些都带走,等他回来,我会亲自交给他。” 小寻子和小元子喏喏点头,只盼有着那样的一日。 “这里,有劳你们继续照看。” 说罢,韩清玄转身离去,只留小寻子和小元子留在原地。 看着偌大空旷的兰陵阁,即使清晨阁内光线渐明,他们也觉得眼前有一片难以驱散的阴影。 两人互视一眼,心生落寞,他们明白,从此以后,这兰陵阁的阴影将会永远滞留。 第45章 南柯一梦:8 长安城外,令歌一行人已经离开长安一日,他们正马不停蹄地赶往洛阳,由湫龙和无忧交替驾着马车。 此时,无忧正坐在外面驾着马车,耳边是街道两旁的喧嚣声,并未听见马车里令歌他们的谈话。 “原来,当初阿楷是假装杀你,为的是瞒过东宫的那些人。”令歌听完湫龙说出真相之后,陷入惘然,须臾,他问道:“当初在麦积山出事后,湫龙你去了何处?” “当时朝廷在追捕我,我便去了宁州附近,试图寻找……”湫龙有些欲言又止,“我想确定另一个孩子是否就是尺画,顺便再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湫龙回忆起来,说道:“昔日,我第一次见到尺画时,便因他和你颇为相似的容颜和身段而心生疑惑,即使我暗中留意尺画的动向,可是后来所发生的一切已经不由我能控制……” 令歌叹息,又问道:“湫龙,你可有在宁州寻到其他的线索?” “有,这次去宁州,我寻到了一样东西,”湫龙又道,“还记得我们当初在史册上看到的内容吗?当年隆豫皇后曾赐临清王之子一把长命锁,昔日有幸,我曾在白夫人的身边见过这把长命锁的模样,便记了下来。” 说罢,湫龙从袖中取出一把银质的长命锁,只见那长命锁做工精致,一看就是价值连城之物。 “尺画的养父母去世后,他便被卖到戏班,这长命锁也被那些亲戚占为己有,直到我花重金赎买回来。”湫龙解释道。 令歌欲伸出手接过那把长命锁,只是触碰的一刹那,他仿佛能看见尺画昔日所经历的一切,一时间他感到无尽的愧疚,手亦悬在半空,最终缩了回去。 “罢了,”令歌垂眸叹道,“事到如今,已经没必要了,我并非临清王和白夫人之子,尺画已死,始终是我对不住师父,这把长命锁,还是请湫龙你代为保管吧……” 湫龙和望舒互视一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令歌。 令歌疲惫地倚着墙壁,从昨夜到此时,他几乎未合眼休息过,一双眼睛更是丝毫不见昔日的清澈之感,唯余浑浊。 “令歌,别想太多,你先好好休息。”望舒安慰道,“长安那边有令楷和风澈,他们定会劝住太子,想出办法替你解围的。” 令歌惘然,喃喃自语般地说道:“阿楷为我默默地付出这么多,可是我却不知真相,一次又一次地冤枉他,错怪他,伤了他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在伤害爱我之人的心?师父、阿楷、皇兄,明明我不愿这样……” 令歌的嗓音平静至极,落入望舒和湫龙的耳中却犹如利刃,让一颗心千疮百孔。 说罢,令歌闭上眼睛,眉头紧皱着,望舒亦在此时坐到他的身边,将其搂过轻拍肩膀,柔声安慰道:“睡一觉,师姐在,会一直在……” 不知朦朦胧胧地睡了多久,在睡梦之中,令歌又一次回到凤仪殿,殿内大火焚烧,女子披头散发,手持血钗,神色狰狞,一身白裳更是被鲜血浸染,如鬼如魔,似乎要将他拉下地狱,同归于尽。 “啊!——”令歌大叫惊醒,神色是望舒和无忧从未见过的恐惧。 “令歌……”无忧不安地询问道,“你没事吧?是不是做噩梦了?我替你把把脉。” 此时湫龙已在车厢外驾着马车,闻声也不免回头仔细地留意着车内的情况。 无忧替令歌诊脉之后,脸上浮现出惊慌的神色,说道:“令歌,你体内的真气愈发难以控制了,定然是因为你昨夜又动武的缘故……你不能再冒然运用真气了,会有生命危险的。” “无妨,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只要每次少调用一些真气,就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但是久而久之这谁也说不准……” 令歌微微颔首,他看向望舒,微笑安慰道:“师姐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再冒然运功的。” 望舒眉头轻皱,说道:“若是再遇上燕北呢?” “就算是死,我也要带上他……”说罢,令歌看向车外的湫龙,他想起湫龙和燕北的关系,一时间陷入两难。 “我不准你这么做,你得好好活着。”望舒流露出担忧慌张的神色。 令歌却回应道:“师姐,如果你是我,我想你会和我做出一样的选择……” 望舒神色一顿,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着,只望不要有那样的一日。 无忧开口说道:“令歌,你放心,我会炼出控制真气效果更好的药丸。” 令歌见无忧神色认真,一如当年的少年模样,便微笑道:“多谢,无忧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看着令歌的笑意,无忧陷入惘然,他并非第一次看见令歌的笑颜,只是此时此刻,他只觉得令歌的笑容竟比哭泣还令人悲伤。 后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四人便来到洛阳城。令歌掀起窗帘,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发现正有白雪飘落,他叹道:“一眨眼,已经五年没有回来了,如今还下雪了……” 无忧闻言,微笑道:“这次来了,令歌你就好好地多住一段时日,我们等楷哥在长安城的好消息。” 令歌默然,只是放下窗帘,重新坐在位置上。 无忧自知失言,便转言说道:“令歌,你有所不知,梦珏回到洛阳后又写了不少话本,还说有机会要给你过目,之后送到落音楼上演。” 令歌微笑,说道:“我好久没看过梦珏写的话本了,说起来,真是想念……” 再次看到清飖书局时,令歌只觉恍若隔世,曾经的记忆顷刻间在脑海里重新上演,一幕幕让他为之欣喜,又为之感伤。 疏风和辰玉等人早已在书局前等候,见到令歌安然到达,他们几乎喜极而泣。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疏风上前牵过令歌的双手,湿红眼眶。 看着疏风斑白的头发和胡须,令歌心生愧疚,道:“是弟子让师伯担心了。” “哪有?别多想,”疏风一如往日般开朗地笑着,“我年龄大了,头发和胡子白了不是很正常吗?现在看见你平安无事地回到洛阳,我心里的这颗大石也就放下了,先别说了,快进屋歇息,房间什么的都给你打整出来了。” 令歌点头,正欲上前时,他的目光却被人群之中的几道身影所吸引。 只见那是几位女子,虽然身穿寻常深衣,但是相貌甚美,纵使令歌五年未回过书局,他也认得出她们并非从前书局的人,相反,他只觉这几位女子甚是眼熟。 “见过殿下!”那几位女子福身道。 正当令歌尽力回忆时,只听为首的女子说道:“殿下可能忘了,我们几位是韶景楼的舞姬,昔日幸亏殿下开恩,这才活了下来。” “你们不是被……”令歌不敢再回忆下去,当初韩清玄告诉自己,他已将所有舞姬灭口。 为首的女子解释道:“回殿下,当初你离开韶景楼之后不久,韩相便带着人马到来,他见我们手中有殿下你给的银钱,不仅网开一面,还替我们脱了籍,送我们离开长安往洛阳前来,如今我们几个姐妹皆在书局打杂,有的则去了凌岚药局帮忙。” 令歌微微点头,未再追问,只是迈出脚步往前走去。 原来自己今生今世欠他的已经这么多,令歌心生无尽的悲凉。 此时,辰玉走到令歌的身边,她一边搀扶着腿脚不便的望舒,一边同令歌说道:“如今已经入冬,昨夜这天都开始飘雪了,待会进去你们两个快些换上厚衣裳,免得着凉。” “好,多谢师姐。” 正说着,令歌便听见不远处传来求救之声,转头一看,发现那是一位女子,只见那位女子身着黑色深衣,发束马尾,身法迅捷,正朝着他们飞奔而来。 “殿下!仪鸾哥!救命!” 梦珏看清那人,当即惊呼起来:“那不是庞飞吗?” 令歌一惊,莫非折梅馆出了什么事?怎会如此?太子的人马怎会这么快? 令歌和湫龙当即朝着庞飞飞奔而去,两人并未询问,只是和庞飞一同往折梅馆的方向赶去。 与此同时,折梅馆内,唯一一棵梅树已在含苞待放,鲜红花瓣即将盛开。 北风乍起,将纷纷白雪从天空吹下,落满人间。 令歌等人赶到时,见到院中情形,他们不免一惊,只见院中的花草树木已遭到破坏,尽数凋零,唯余那棵梅树依旧完好无损,只是迎着寒风,散发幽幽清香,开出冬日里的第一抹红艳。 在梅树前的空地上,折雪正倒在那里,她眉眼含笑地凝望着天空飘下的白雪,那些雪花落在她身子的数道剑伤之上,与鲜血在白裳上互相映衬着。 令歌见状,当即上前将折雪搀扶在怀,急切地问道:“是谁?是谁对你动的手?” 折雪淡淡一笑,目光落在令歌的脸颊上,无力地回应道:“自然是太子派来的人……” “我现在就替你疗伤。”话虽如此,但令歌却心虚不已,因为他早已将手搭在折雪的脉搏上,知晓已经回天乏术。 “殿下,你见过燕京的雪吗?都说它寒冷刺骨,可是它落在我的身上却温暖无比……”折雪奄奄一息地说着,她那雪白的衣裳似乎已经与遍地白雪融为一体,只是鲜血正不断地从伤口处溢出,染红一片,鲜明夺目,似盛开出一朵朵妖冶的梅花,令人惊叹却惋惜。 与此同时,令歌注意到折雪小腿上的梅花纹身,当年他用明秋伤及折雪的小腿,为了掩饰伤痕,折雪特意刺上这一枝梅花纹身。 如今,梅花依旧,然而它的主人却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 令歌心痛不已,他不知该如何拯救折雪,只能看着一片片雪花不停地落在折雪的身上,似是要将折雪就此埋葬一般。 此时此刻,折雪只觉无尽的黑暗和寒冷正在将自己包围,她喃喃道:“始终怪我太冷,捂不热他的心。” “他不值得。” “是啊,到头来,似乎一切都不值得……” “殿下,我死了以后,还请你把我的遗骸带回燕京,我不想再离开了……”折雪说道,那是一种她从未有过的哀求口吻。 “我答应你……” 闻言,折雪如释重负一般,她面含笑意,缓缓地闭上双眼,任由轻柔无比的雪花压垮着她,剥夺她最后的一丝气息。 令歌仰天闭目,流下两行泪水,在冰天雪地间,骤然凝结成冰。 北风不停地呼啸着,吹落着白雪和梅花花瓣,三人的目光不由地被眼前之景吸引,纵使那是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卷,也难抵心中因折雪之死而带来的落寞。 …… 许久之后,令歌他们回到清飖书局,众人定睛一看,发现令歌双手捧着一个小木盒,他们已猜到发生何事,便未再询问。 “我累了,想去休息。”令歌说道。 无忧见状,起身说道:“令歌不妨去我家宅上歇息吧,刚好我爹可以替你诊治疗伤,而且你以前也是住在那的,想来也会习惯些。” 辰玉颔首,道:“是啊,令歌你跟无忧过去吧,你们也好叙叙旧,调养身子。”看着令歌憔悴的容颜,她伤感不已。 令歌点头,他看向疏风,说道:“师伯,有一件事还得劳烦你即刻吩咐下去。” “你说。” 只听令歌说道:“如今,太子定然在派人追捕燕北,之所以还没找上我们,是因为阿楷向他说情承诺,我们遇仙亦会追杀燕北,与其合作。” 疏风会意,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们遇仙现在必须全力以赴找到燕北的下落,才能消除太子对我们的警惕和猜疑。” “对,如今只有这样才能保全我们所有人。” 疏风忧心忡忡,道:“可是我们该去何处找燕北?这天高海阔,何况他武功那么高强……” 令歌摇头,语气变得哀婉,他说道:“师伯,我知道这很困难,可是我们已经别无他法,我们必须得找到燕北,不止是为了给师父师姐们报仇,也是为了救出阿楷。” 众人一惊,他们不解令歌的话语所谓何意,只听令歌解释道:“阿楷现在是将自己困在了长安,成为太子用来掣肘我们的人质,好让遇仙替太子做事,这样才能保住遇仙免遭迫害,阿楷已经为我们付出这么多,我们不能辜负他……” “我明白了,你放心,阿楷那小子是不会有事的。”疏风安慰着令歌,亦是安慰着自己。 令歌点头,他看向身边的湫龙,又道:“湫龙,此事与你无关,你无需参与进来,可是还请你不要阻拦我们。” 湫龙垂眸,只是叹道:“我不会阻拦你们,若是真有天道轮回,我想这也是师父该偿还的……” 令歌并未回应,只是先行走出书局,无忧见状,又对疏风等人说道:“洛伯,待会你们也过来吧,到我家一同用膳,我父亲说我们也是好久没聚在一起了。” 疏风点头应下:“好,我们晚点就过去。” 令歌再次踏入许宅时,迎面遇上管家张叔,五年未见,虽然张叔多出几缕白发和几条皱纹,但依旧精气神十足。 “张叔,好久不见。”令歌颔首示意道。 张叔当即拱手拜道:“见过玉迟王殿下,的确好久不见,殿下离开洛阳已经五年了。” “实在惭愧,”令歌颔首歉然,“这几年一直没有机会能回来看望你们。” “殿下如今能回来就好,房间我们已经打整好了,还是从前的别院,厢房随殿下你选。” “那就还是像从前一样吧,我住西厢房。”令歌回应道,说罢,他看向望舒和湫龙,“师姐你就住正房吧,湫龙住东厢房。” 随后,令歌在无忧的陪同下来到西厢房,进屋之后,令歌发现房内陈设一如既往,不曾更改,仿佛昔年洛阳的时光还在昨日。 没走几步,令歌便发现熟悉的书桌上放置着一只纸鸢,正是当年他和令楷在河边放飞的那一只。 无忧注意到令歌的目光,便讪讪一笑,解释道:“话说回来,这纸鸢还是令歌你当年临走前留给我的,说好了回来我们一起玩的,结果一放就是好几年。” 令歌走上前,他拿起那只燕子形状的纸鸢端详着,发现纸鸢的颜色不仅已经暗淡下去,不见昔日的光彩,而且材质陈旧,若是再飞上天,只怕会就此随风而逝。 “不过没关系,明年春天来了,我们就可以去放。”无忧笑着说道,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令歌,还是在安慰自己。 令歌回过头看了无忧一眼,垂下眼眸,含笑叹道:“只怕我又要失约了……” “没事啊,明年不行,就后年,后年不行,还有大后年,我们总会有机会的。” 看着相貌已褪去稚气的无忧又如孩童一般地说话,令歌不免一笑,然而笑意中的苦涩却如何也隐藏不住,落在无忧的眼里只让无忧心生凄凉。 “无忧,”令歌开口说道,“我们相知相识一场已有六年,我想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愿拖累你们,一些事情必须得我一个人面对解决,只是在迈出这一步之前,我需要你帮助我。” “你……你打算做什么?要我怎么帮你?”无忧不安地问道,未等令歌开口回应,他又说道:“我可以帮你,只是你必须以保护好自己为前提,不准轻易运功伤到自己。” “好,我答应你。”令歌含笑应下,他凝视着手中的纸鸢,出神不已,似乎手中握住的是一缕留不住的春风,现在只能将其放开。 傍晚,令歌从睡梦中醒来,他听见有人轻声唤着自己:“殿下,是时候起来用膳了。” “小蝶?是你吗?”令歌不确定地唤道,他坐起身来,注视着床帘前的那道熟悉身影。 帘外之人将帘帐掀起,只见那女子生得温和秀美,正是小蝶。 “殿下,的确是奴婢。” “你怎么在这?” 只听小蝶解释道:“当初离开皇宫后,顾玄大人找到了我,他将我送出长安,亲自护送我来到洛阳。” 一边说着,小蝶一边像往日一样服侍着令歌穿上衣裳,而后她朝着一边的梳妆台走去。 小蝶回首看向令歌,说道:“殿下坐过来吧,奴婢替你梳发打扮。” “无需如此,如今已不在皇宫。”令歌拒绝道。 小蝶微微颔首,却道:“殿下就当最后一次吧,我们好好地道个别。” 令歌神色一滞,随后起身走过去,坐在铜镜之前。 小蝶一边替令歌梳着发丝,一边解释道:“奴婢知道殿下要走了,适才奴婢在外面听见你和许公子的谈话,殿下放心,奴婢不会告诉任何人的,直到你离开洛阳。” “多谢……” “其实,奴婢也要走了。” “你要去哪?” 小蝶含笑回应道:“以前,哥哥离开长安时总会托顾大人照顾我,虽然顾大人从未露过面,但我知道那些微不足道的事都是他派人所为,比如我的月例总会比旁人多一些,分到的衣裳也会多出一两件……” 通过铜镜,令歌可以看见小蝶眉眼间的笑意,自己这么长时间当真是糊涂,竟从未发觉小蝶和顾玄之间的情谊。 “除了哥哥和殿下,他是愿意护我一生一世的可靠之人,说起来真是幸运,你们三位都武功盖世。” “那他什么时候来接你?”令歌问道。 “快了吧,也许就在这几日,毕竟长安城还有很多事他要处理,我可以等他。”小蝶回应道,同时她已为令歌戴好发冠,镜中的令歌又是昔日仙姿玉貌的模样。 小蝶福身,又道:“此去山高路远,还望殿下多多保重。” 令歌颔首,眼眶亦在不知不觉中湿润,他说道:“你和顾大人,还有湫龙,也一定要多多保重,你有空的话就回王府多看看小涵,她和腹中的孩子实在可怜……” 小蝶答应下来,她并未追问小涵腹中的孩子是否乃令歌的。事到如今,这些问题已不重要,她能够确定,令歌是不会伤害小涵的,这便足够了。 是夜,洛阳城北外,夜寒月明,干枯的离离草地上,白雪遍布,有三个人正立在其中的官道上。 其中一人便是令歌,只见他背负长剑,身穿月色衣裳和月白绒毛披风,手牵白马雪君,眉眼含笑却难掩疲惫忧愁。 在他的对面则是一男一女,皆身着棉衣,约莫二十岁左右的模样,正是无忧和梦珏。 此时,令歌微笑道:“想不到梦珏你也来了。” 梦珏嘟囔佯怪道:“你们瞒不过我的,一看无忧的神情我就知道有鬼。” 无忧讪讪一笑,并未与梦珏像往日那般斗嘴。 “令歌,你真的非走不可吗?”梦珏的神情变得落寞,似是在极力地挽留。 “抱歉,小珏,我必须得走,”令歌点头叹息,“朝中多有变数,我留在这里只怕会连累你们,而且我答应了折雪,要把她的遗骸送回燕京,也许在那里我还可以找到燕北……” 无忧闻言,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我们药局这边也会派人多多留意着,助你一臂之力,争取早日发现燕北的下落,替白掌门他们报仇雪恨。” “多谢。”令歌颔首道谢,“无忧,你真的帮了我很多忙,今夜若非你在大家的饭菜里加了一些安神药,我也走不了,一时间,我倒是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了……” 无忧打断道:“你只要能记住我这个朋友,以后回洛阳来看望我们,就算是你对我的报答了。” 令歌浅浅一笑,他抚了抚身边的雪君,看着系在雪君马背上的包袱,陷入惘然。 半饷,他回应道:“我答应你,我会永远记得你,也会回洛阳看望你们。” “也要记得我!”梦珏说道,“我还有话本没分你看,等你回洛阳一定要来看,好吗?” 梦珏说得着急,冬夜寒冷,口中吐出的水汽不免模糊她的视线,让眼前的令歌变得朦胧,一时间,她恍惚不已。 “我又怎会忘了你呢?”令歌含笑回应道,“落音楼还需要你的话本,你要坚持写下去啊,这天下还有很多人的故事都值得你去书写。” “我明白,我会做到的。”梦珏郑重地点头应下,仿佛在答应一件极为重要之事。 “好了,时候不早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得走了。”令歌牵着雪君转身离去,“你们两个也早些回去吧,天冷,别冻着自己。” “我们看着你走。”无忧尽量面含笑意,不让令歌看出自己的伤感和留恋不舍。 令歌微微点头,随后他牵着雪君往前走去。看着脚下的月光和霜雪,令歌回忆起一路走来与无忧和梦珏相处的时光,他曾以为,那会是一生一世的欢声笑语,不见悲伤。 不知走出多远,他听见身后的无忧喊道:“令歌,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们等你!” 这一次,令歌并未回应,他只是抬头凝视如霜寒月,任由泪滴流下。他明白,若是自己此刻回头,就再也走不掉了。 看着令歌逐渐远去的背影,梦珏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她卸下自己的全部坚强,埋在无忧的肩膀上失声痛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会变成如今这样?为什么不能像从前那样……” 无忧亦是泪目,他伸出手搂住梦珏,仰头看着头顶的寒月,思绪逐渐飘远,回忆起昔日离别时的绵绵春雨。 当初洛阳一别时,他们怀揣着无限的美好憧憬,因为年少的他们都明白,来日方长,他们总能再聚。 只是今夜时过境迁,他们亦明白,世事无常,年少时的梦已经不复存在。 第46章 游仙:1 翌日清晨,白雪纷纷,辰玉察觉到昨夜的异样,便匆匆地赶到许宅,确认令歌是否还在。 来到西厢房时,她发现房间内已不见令歌,唯余望舒和湫龙两人,他们正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房间中的一物一件。 “令歌呢?他去了何处?”辰玉不可置信地问道,她往房间里的各个角落看去,试图寻找到令歌的身影,却发现只是徒劳。 “他昨夜走了。”望舒回应道。 辰玉注意到望舒的手里拿着令歌留下的玉鹤手链,以及师父白栈期的回忆录。她几乎带上哭腔地追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走?他会出事的,他去哪了?我们得赶紧把他带回来。” 望舒眼中亦是悲伤,却只是说道:“辰玉,如今他的心伤痕累累,也许只有放手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才能拯救他……” 辰玉的发丝和衣裳上还有未消融的雪花,更显其神色哀婉,她喃喃道:“究竟发生了何事?我总觉得你们有事瞒着我,自从师父死后,就算不说,我也能感受得到令歌与我们疏远了,我甚至能从他的眼里看到对我们的恐惧,这是为什么?” 望舒垂眸,不知该如何回应辰玉,只听辰玉继续问道:“当年肯定是燕北杀了临清王夫妇,皇后扶持令歌登基也一定藏着秘密,师姐你还要瞒着我吗?我对令歌的心不比你少……” 望舒叹息,在大雪纷飞的清晨,她将真相尽数告知辰玉。 辰玉尚沉浸在残酷的真相之中,便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嗓音。 “当真是毒计。” 望舒等人看去,只见门外风雪不停,走进来三位男子,正是疏风和侍辰父子二人,以及许凌。 “我都听见了,”疏风叹息道,嗓音是前所未有的哀伤,“你们别担心,此事我不会追究令歌的,他依旧是我们遇仙的人,这孩子实在是受苦了,其实,真正连接我们的,并非血缘,而是感情……” 几人闻言泪目,皆为令歌所遭受的一切而叹惋。须臾,疏风咬牙切齿地说道:“燕北实在可恨,可怜白妹的一生被他如此断送!此仇不共戴天,我们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侍辰安抚着疏风,说道:“爹,你放心,我们遇仙遍布天下,假以时日,定能发现他的踪迹。” 许凌说道:“我凌岚药局也会鼎力相助,昔日紫荆关之役真不应该放他逃走……” “当年发生了何事?”辰玉问道。 许凌回应道:“隆豫十一年时,大齐伐魏,然而燕北骁勇善战,且紫荆关占据地形优势,所以久攻不下。那是一个寒冬腊月,我和清漪得知,在燕北的要求下,士兵们已经数月盔甲不离身,睡觉时也必须配戴兵刃,随时准备上战场,所以我们设计在他们缴获的齐军兵刃上抹上毒药,那毒药便可透过肌肤,渗入五脏六腑。” “我想起来了,这是当年余连的死因。”辰玉回忆起来,心中一惊。 “对,当初余连就是因此而死。”许凌颔首道,随后他又继续述说昔年往事。 “当年,天下战火纷飞,谁不渴望和平呢?当时天下之人皆知大魏气数已尽,士兵们也不例外,那毒药只是一个导火索,毒性发作时,魏军军心大乱,我们的细作便在夜里趁乱点火,就这样,我们齐军才得以攻破紫荆关。” “那燕北呢?他是如何逃走的?”辰玉追问道。 许凌回应道:“当初是临清王对外宣称燕北已死,如今回忆起来,这应该是清漪的主意,紫荆关和燕北本就是大魏最后的护盾,宣称燕北已死,魏军便再无招架之力,当然,我想更多的是因为清漪念在昔日旧情,这才放过了他……” “早知道是放虎归山,不如当时就杀了他!”疏风愤愤不平地说道。 许凌安慰道:“事到如今,说这些已经无用,我们得赶紧写信告诉令楷,令歌已经只身离开洛阳,我们必须得有所行动,早日找到燕北。” …… 长安城内,大雪纷飞,从前长安初雪时向来热闹非凡,百姓们会纷纷出门赏雪游玩,只是如今因为皇帝驾崩,所以城中一片萧条,不见一丝喜庆之气。 天色蒙蒙亮时,韩府之中,白雪覆盖着房屋和那些竹林,四周静谧无声,只见周玉手持一封信件,正步伐匆匆地走在长廊上,穿过雪地,留下一个个急迫的脚印。 韩清玄的房门未锁,周玉便径直推门而入,“楷哥!洛阳来信了!” 他定睛一看,发现令娘也在此处,正与韩清玄说着话。 韩清玄才起身不久,正披着衣服坐在床上,发丝尚未梳理,疲惫之态难以掩藏。他看向周玉,问道:“信上说什么?” 周玉摇头,赶紧将信件递给韩清玄,说道:“我还没看。” 韩清玄点头,他当即将信纸拆开,翻阅起来。 令娘见状也赶紧凑上去,担忧地问道:“洛阳发生了何事?令歌还好吗?” 韩清玄迅速地看完信上的内容,眉眼凛然,说道:“令歌离开洛阳了,一个人往燕京去了。” “令歌一个人去燕京做什么?”令娘不解地问道。 “折雪死了。”韩清玄回应道。 令娘和周玉虽不解其中有何关联,但也为之一惊。 令娘潸然泪下,说道:“那会言信才来传旨,说江南兵变,皇帝召你即刻进宫议政,这外面兵荒马乱的,令歌还独自一人在外,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以后去到下面,该怎么面对白夫人……” 韩清玄心生悲凉,他安慰道:“娘,你先别担心,我会派人去找令歌的,他不会有事的……”说到最后,韩清玄不免感到心虚,燕北如今下落不明,且令歌体内的真气难以控制,若是令歌冒然与燕北交手,定会有生命危险。 “小周,派更多的人马去追捕刺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止是为了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也是为了保护令歌的安全。” “楷哥放心,我这就去办,”周玉回应道,“现在顾大人的锦衣卫,龚祁的刑部,都已经派出众多人马寻找刺客,定会找到的!” 韩清玄点头,他又对令娘说道:“娘,我有些饿了,麻烦你帮我备点吃的,我好带在路上吃。” 令娘应下,起身同周玉一起离去,他们前脚刚走,耿善后脚便走进房间,前来替韩清玄更衣打扮。 坐在铜镜之前,耿善替韩清玄束发戴冠,他看着韩清玄面带愁容,低眸不语,便安慰道:“大人不必担心,江南的那些贼子皆是皇后和宋君逸的旧党,成不了气候的。” 韩清玄眼中是难以驱散的疲惫,他叹息道:“若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我倒也不必如此担心,可那些人打着营救玉迟王的名号,定然会引得不少敬佩令歌的武林人士和寻常百姓纷纷投奔。” “而且令歌如今也成了未知数,我只希望他不要出现在江南,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耿善神色一滞,只听韩清玄说道:“我不确定令歌现在是怎么想的,若是他一念之差成为乱党拥护的新帝,成王败寇,就真的再也没有退路了……” “殿下定然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大人应该相信殿下,他不是那样的人,殿下一向是向往自由的。”耿善尽量地安慰着韩清玄,希望他振作起来。 “可是他的心却被困住了……” 韩清玄深深一叹,以手抚额,紧闭着双眼。他想逃离眼前让他痛苦疲惫的一切,却发现昔日带他逃离的人已经离他远去,一时间,广袤的天地之间,又只剩自己孑然一身。 韩清玄抬头凝视窗外飘着的白雪,渐亮的光线正照映着他的脸庞,让他眉眼间的哀愁无处可藏,同时,他的思绪亦随着那人飘往远方,那是他曾踏足过的冰天雪地。 …… 长庆十九年的冬天,大雪似乎要将天地之间的一切尽数掩埋。在北方的一座小县城之中,街道上覆盖白雪,街道两边的店铺零零散散地开着,生意极为冷清。 在一家医馆前,一位六七岁的小男孩被人撵了出来,只见那小男孩衣裳单薄,双眼含泪地哀求道:“大夫求求你!去给我娘看病吧!” 那大夫回应道:“且不说你的银两买不起药,就这点碎银子,都不够出诊费啊,现在这个世道我也难做好人啊,你还是去找别家吧!” 说罢,那大夫转身走回医馆,不再理会小男孩。 小男孩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委屈,泪水当即夺眶而出,只是一边流泪,他亦一边擦拭着泪水,一副不肯认输的模样。 不知和泪水争斗多久,小男孩瞥见有人来到他的身边,抬眸一看,只见那是一位牵着白马,背负长剑的男子。 虽然男子脸色苍白,眼眸深藏阴翳,但其容颜如画,唇含浅笑,足以令人永生难忘,同时,小男孩注意到,男子将身上的白色披风裹得严严实实,似是极为怕冷。 “我帮你,”男子将披风下的手向小男孩伸出,“我替你请大夫抓药,医治你娘。” 小男孩喏喏地搭上男子的手,却发现那只手冰冷无比,没有丝毫温度,很难想象那是一直藏在披风之下的手。 不久,大夫便来到小男孩的家,替小男孩的母亲诊治开药,当他离去时,正好迎面遇上适才带着小男孩回到医馆的男子,大夫微笑示意,道:“我这就去开药,然后派人送回来。” 说罢,大夫匆匆离去,屋中只剩下男子和小男孩一家。 男子脱下披风的帽子,露出自己的发丝,他扫视一眼小男孩的家,发现屋里光线暗淡,只有简单的几样家具,几乎不见日常的烟火之气。 同时,男子还注意到小男孩的身边有一个小女孩,约莫两三岁的模样,身形消瘦,正用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男子避开小女孩的目光,只是将手中的一包油纸放在木桌上,解释道:“这是我方才去买的一些馕饼,城里没有几家店铺开门,所以只买到这些,你们将就吃着。” 小男孩走上前,将那些馕饼拿在手中,当即朝着床上的母亲身边跑去,“娘,我们有东西吃了。” 小男孩的母亲强撑着身子坐起身来,在小男孩的照顾下吃了几口馕,同时,小女孩也倒来热水,喂母亲喝下去。 母亲稍稍恢复力气,目光含泪地看向不远处的男子,感激道:“多谢……多谢大侠……” “快去,你们两个替娘去感谢大侠,是他救了我们……”母亲无力地吩咐着两个孩子。 小男孩闻言,牵着小女孩走到男子的面前,鞠躬感谢道:“多谢大侠!” 男子蹲下身来,将他们搀扶起来,道:“不用多谢,你们的父亲呢?我见你家橱柜里放置有男子的衣裳和靴子,想来是有男主人的。” 两个孩子默然,只听见母亲说道:“南方战事吃紧,我家相公服兵役,前去打仗了……” 男子皱眉,又道:“按理说,家中有男子服兵役,你们会得到一定月例的,怎会如此窘迫?” “没有,我们从未得到过,就算有,也和隔壁几家一样,根本不够我们母子三人存活……”越往后说,母亲越是泣不成声。 见母亲哭泣起来,两个孩子当即跑过去,与母亲一同抱头痛哭。 男子见此场景心酸不已,他默默地放下手中为数不多的银两,随后戴上披风的帽子,转身离去。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钱足以母子三人维持许久的生计,虽然男子知道还有千千万万类似母子三人的人家,但此时的他也只求尽绵薄之力,换得一丝心安。 小男孩注意到男子悄然离去,便追赶出去,追问道:“大侠你叫什么名字!” 然而男子并未回应他,只是牵着白马继续离去,全然是一位来去匆匆的过客。 “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会记得的!” …… 后来的一日,令歌骑在马背上,缓缓地行驶在无人的树林里,他抬头看向天空,欲知晓时刻,却发现飘雪不断,天地间白雪茫茫,难以辨认晨昏。 他已经不知自己离开洛阳有多少时日,半个月?或者是一个月?亦或者是两个月? 令歌无奈一叹,他早已数不清时日,只因他不断地回忆着过往,同时又陷入梦境,难以分清虚实。 看着漫天飘雪,他无力地喃喃道:“当初的你,是不是也像这样,在风雪里无助绝望……” 之后,他低头看着雪君,发现雪君的步伐也已变得缓慢,与他一般疲惫不堪。 “抱歉啊雪君,已经很久没让你好好休息了。”说着,令歌便俯下身子,靠在雪君的背上,承诺道:“等前面有客栈了,我们就休息吧,我给你买好吃的……” 一边说着,令歌一边抚着雪君的鬃毛,试图将上面沾染的白雪尽数拭去。 “雪君,我感觉好冷,我好像又发烧了……”令歌缓缓地闭上眼睛,无力地说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发烧了,这翎羽真气真是变得越来越奇怪……” 倾诉良久,令歌眉头一皱,一滴泪水从紧闭的双眼里滴落。 “雪君,你知道吗?我好想他,真的好想他,我好想他们,好想从前,我真的好累……” 北风不停呼啸着,阻碍着令歌和雪君前行的步伐,似乎要将他们永远地困在这冰天雪地之间,不得逃离。 最终,令歌体力不支,从雪君的背上跌落下来,陷入白雪,昏迷不醒。雪君则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身旁,在风雪之中时不时地嘶鸣着,似乎在为令歌求救。 …… 待令歌再次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被火光照亮的木屋墙壁,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木床上,身上还盖着一床被褥,那被褥上有着明显的补丁,自己的额头上也被人用冷毛巾敷着,整个人已经没有先前烧的厉害。 令歌偏过头看去,发现他的明秋剑和包袱正放置在枕边,而后他打量一番四周,发现自己似乎是在一户寻常百姓的家里。 同时,他注意到在床边的不远处,有一堆燃烧着的火焰,一位少女正坐在火堆前,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 少女清秀的眉目被火焰照亮,若有心事一般,并未注意到令歌已经醒来。 火堆上还悬挂着一个铁壶,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壶里的水逐渐沸腾的声音,令歌只觉自己口渴难耐,便撑着身子坐起来,打算讨碗水喝。 少女闻声,这才发现令歌苏醒,于是她起身将铁壶取下,往碗里倒上热水,端到令歌的面前。 “小心烫。” 令歌接过热水,吹了一会,浅浅地饮了一口,湿润喉咙,须臾,他开口感谢道:“多谢……” 少女听令歌的嗓音沙哑无力,便说道:“少侠安心休息就好,你的马我已经给你喂过饲料了,在外面的马棚里,冻不着它的。” 令歌感激地看了一眼少女,他一边吹着碗里的水,一边慢慢地喝着。 很快,令歌稍稍振作起来,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少女抿嘴微笑,她坐下身来,说道:“那会我发现你晕倒在雪地上,便赶紧把你搀扶上马,带回了家里。你烧的很厉害,我家里没有药,只好从你包袱里找到一瓶药,喂你吃了一颗,你现在可好些?” 令歌点头,那是无忧给自己用来克制真气的药,自己发烧生病正是和体内真气难以控制有关,可是明明自己这些时日不曾动用翎羽真气,为何还是控制不住它? 半饷,令歌不再去想,只是对少女感谢道:“实在多谢你,我已经好很多了,再睡一觉起来应该就没事了。” “那就好。”少女含笑,心里却后怕不已,若是自己今日没有路过那里,恐怕面前这位容颜俊美的男子就要永远地沉睡在冰天雪地里了。 此时,她注意到令歌全身被汗液浸湿,脸色苍白,憔悴不堪,于是她起身拿来一些馕饼,说道:“家中现在也没其他吃的,少侠你先吃着这个充饥。” “多谢。”令歌点头,并接过馕饼啃食着。 少女将令歌手中的碗接过来,她正欲起身放碗,便听见令歌问道:“我该怎么称呼姑娘?” “陆萍,”少女回应道,“萍水相逢的萍。” “多谢陆姑娘。”令歌点头,记下少女的名字。 “其实少侠你无需一直感谢我。”陆萍微笑道,从令歌醒来,与她每说一句话,就要感谢她一次。 “我有银两的,就在包袱里,我现在拿给你。”令歌回应道,随即放下手中的馕饼,欲拿包袱里的银两。 看着令歌认真的神色,陆萍无奈一笑,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我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报答你了……”令歌喃喃自语着,的确如此,现在的他还有什么呢? 陆萍见状,只好答应下来,说道:“行吧,既然如此,那你明天就给我一些银两吧,刚好我可以用来当盘缠。” “陆姑娘是要去何处吗?” 陆萍点头,道:“我要南下,去江南那边。” “为何?”令歌疑惑地问道,“那边不是在打仗吗?” “我要去寻我爹爹,他服役南下打仗去了,我只有他这么一个亲人,我要去陪他。”陆萍回应道。 令歌愣了一下,之后祝福道:“祝你一路平安,和你爹爹早日团聚。” “多谢少侠。”陆萍含笑点头,“话说回来,少侠你要去何处?我看你的方向,是要去燕京吗?” “正是。” “是要去寻亲朋好友吗?” “不是,”令歌摇头否认,他看向手边的包袱,目光黯然,“我只是受人所托,要将一位友人的遗骸送回燕京……” 陆萍见令歌神色怆然,便安慰着说道:“燕京的雪景很美,想来少侠的友人到了那里定能安息。” 令歌微笑点头,须臾,他又问道:“陆姑娘,今日是何时了?从这到燕京还有几日的路程?” 陆萍一笑,说道:“我们这离燕京也就一两日的路程了,少侠赶路竟连日子也忘了吗?” 令歌默然,只听陆萍继续说道:“今日是长庆十九年的腊月三十,也是长庆年间的最后一日,从明日开始,年号就是永治了。” 长庆年间结束了?令歌恍然若失,这世间关于皇兄的记忆终究又少了一样。 此时,陆萍深深一叹,道:“都大年三十了,就只有我们两个,真是冷清……” 令歌颔首,他和陆萍一样都不再言语,只是陷入自己的回忆之中。 屋外风雪不停,屋内唯有火焰燃烧时不时发出的“噼啪”声,悄无声息地送走长庆年间的最后一夜。 良久,陆萍开口说道:“话说回来,少侠昏睡的时候呓语了好一会,说了好些人的名字,似乎有少侠你的师父,还有好些听上去是姑娘们的名字,应该是少侠你的师姐或者是红颜知己。” 令歌含笑点头,他回忆起来,自己那会的确梦到师父和师姐们,有不少美好的往事。 “还有一位姓黄的人,应该是少侠你的兄长,你一直在喊黄兄。” 令歌神色一愣,而后默然点头。 “不过少侠你唤的最多的,是一个叫‘阿楷’的人,我没猜错的话,那人对少侠你很重要吧?”陆萍笑着说道,“就算说不上重要,至少也会是少侠你现在最想见的人。” 令歌垂眸,他并未否认,只是说道:“是啊……他是我此时最想见的人。” 沉默片刻之后,令歌又道:“可是我却在提醒自己,不要想起他,免得徒增伤感。” 陆萍一愣,她看了一眼令歌的包袱,不安地问道:“莫非,那位叫‘阿楷’的人就是……” “不是,”令歌摇头否认道:“只是我和阿楷都回不去从前了,也看不见将来……” 陆萍垂眸,甚是惭愧,于是她当即转移话题,问道:“我该怎么称呼少侠?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 令歌默然半饷,而后回应道:“我姓林。” “好,那我就叫你林少侠好了。”陆萍颔首道。 “少侠到了燕京以后呢?打算去往何处?”陆萍又问道。 令歌沉默不语,他并未想过之后要去往何处,如今的他只想找到燕北。 “看样子少侠也不知道之后要去哪,那不如和我一起南下?离开北方,之后再做打算,如何?”陆萍提议道。 令歌并未犹豫,当即点头应下。 陆萍甚是意外,她不曾想到令歌就这样答应了自己,她笑道:“想来有少侠一路相护,我定能很快地找到我爹爹。” “而且,这次前去平定乱军的有王大将军父子,他们父子骁勇善战,定能很快凯旋而归。” 令歌抬眸看向陆萍,问道:“你是说王大将军父子?王清和王意明?” “自然是他们,我们大齐也就这一位王大将军。”陆萍笑道,她愈发觉得眼前的林少侠是一位怪人,就像不属于这个世间一般。 “好,我随你一起去,”令歌又一次承诺道,“现在外面兵荒马乱,我护你前去,也算是我报答你。” 陆萍颔首一笑,欣喜应下。 之后,令歌看着一旁不断燃烧的火焰,渐渐出神,他开始为意明祈祷着,像从前那般真诚地祈祷着。 第47章 游仙:2 永治元年,正月间,燕京。 虽然新帝下令,国丧已过,正月间一切照旧,但是南方正值战乱,即使燕京远离战火,也受到影响,尤其大雪过后,城内更是一片萧条寂静,营业的店铺并不多。 令歌和陆萍牵着雪君来到燕京城,两人正在寻找尚在营业的客栈。 不久,他们来到一家客栈,名叫“燕云客栈”,走进去之后,他们发现客栈虽然陈设装潢精美,但眼下却几乎没有什么人。 一位约莫四十多岁的女掌柜见有客到来,当即笑脸相迎,问道:“两位客官是住店还是吃饭?” “住店,两间房。”令歌回应道,“再给我们准备一些简单的饭菜。” “好嘞。”掌柜应声道,并吩咐小厮,“去带两位客官到楼上的房间里去。” 小厮应下,带着陆萍往楼上走去,令歌则随着掌柜来到柜台边。 掌柜走进柜台后,开始熟练地拨动手中的算盘,她抬眸看了一眼令歌,目光停留在明秋剑上片刻,很快又流转目光,继续打着算盘。 “客官打算住几日?” “暂且住两日吧。”令歌回应道。 掌柜点头,目光又快速地往四周扫视一圈,确认别无旁人之后,这才颔首弯腰道:“遇仙冯莲,见过殿下。” “辛苦冯掌柜了,外面兵荒马乱的还得营业。”令歌回应道。 冯掌柜摇头,笑颜如花,说道:“就算生意再差,也得营业养家糊口,多等等,总会有生意上门的。” 令歌颔首,又道:“还请冯掌柜联系城中的遇仙,去寻找一个人……” “我明白,”冯掌柜应道,“我已收到洛当家的来信,我们的人都有留意最近来燕京的任何一个人。” “可有什么发现?” 冯掌柜否认道:“暂时没有,燕北戴着面具,找起来恐怕得耗费不少时日。” 令歌知晓此事难如登天,犹如海底捞针,可是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找下去。 “他现在五十多岁,有白发,双目……”令歌回忆起燕北的模样,顿感心口一窒,“双目不见丝毫生机,唯余死寂。” 冯掌柜神色一顿,她看着令歌出神的双眼,只觉令歌在回忆一件恐怖不已的事情。 “殿下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寻找燕北,”冯掌柜郑重地承诺道,“说起来我曾见过年轻时候的他,也许我能托人画出他现在大概的面貌。” “如此甚好,”令歌颔首,又叮嘱道:“不过你们若是发现他的行踪,切莫轻举妄动,要第一时间联系我,他武功高强,城府极深,并非你们能应对的。” “好,”冯掌柜应下,“可是我们该去哪里联系你?” “过两日我就会南下,护送陆姑娘去寻找她的父亲,若是有消息,你派人传到沿途的遇仙据点就好,我会前去查看的。” 冯掌柜疑惑不解,却也未追问那位陆姑娘是许何人也,令歌又是为何要亲自护送她前去寻找父亲。 “有一事还得劳烦冯掌柜。”令歌有些欲言又止地说道。 “殿下请说。” 冯掌柜原以为会是什么要紧事,却不想令歌说道:“我想向你借一些银两,当作南下的盘缠,日后我一定会还你。” 冯掌柜闻言不免一笑,她说道:“殿下何须向我借钱?没有遇仙也没有我的今日,我这就给你准备银两,不需要你还。” 说着,冯掌柜便开始从柜台里拿出银两和银票。 “不,这不一样,”令歌摇头道,“这钱我必须得还。” 见令歌神色认真,冯掌柜不免一愣,她停下手里的动作,只听令歌又道:“此次南下是我自己的意思,和遇仙无关,而且如今外面兵荒马乱,你们赚钱并不容易,不要因为我而委屈了你们自己才是。” 冯掌柜微微颔首,说道:“既然这样,这钱就当我借给殿下的,殿下你慢慢还,我不急着用的。” “多谢冯掌柜。”令歌微笑应下,接过冯掌柜递过来的银两。 “对了,冯掌柜,你可知昔日北魏丞相郑业的旧宅在何处?可还遗留着?”令歌又问道。 冯掌柜点头,她不知令歌为何询问此事,只是回应道:“郑业的旧宅早已荒废,就在城东那边,平日里也没什么人前去。” “好,多谢告知,我待会要过去一趟。” 随后,令歌回到楼上的房间里,推门而入,只见陆萍正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着。 见令歌回来,她好奇地问道:“林少侠是在向掌柜打听什么吗?你们说了很久的话。” 令歌点头,他将背上的包袱放在桌上,回应道:“的确有打听一些事。” “何事?”陆萍下意识地追问道,只是见令歌默然,她捂了一下嘴,“当我没问吧。” 令歌眼眸微垂,回应道:“我问她可有见过一个人。” “何人?”陆萍再次好奇地问道,“是那位叫‘阿楷’的人吗?” 令歌看了她一眼,神色平淡地否认道:“不是,是一个戴着面具,五十多岁的男子,你可有见过?” 陆萍思忖片刻,回应道:“这些日子我未曾见过这样的人。” 令歌点头,不再言语,他从包袱里拿出装有折雪遗骸的木匣,往外走去,并对陆萍嘱咐道:“陆萍,你在房间里安心等我,我出去一趟,待会就回来。” “好。”陆萍点头应下。 燕京城东,昔日北魏丞相郑业的府邸,如今早已荒废多年,杂草丛生,不见人烟。 令歌抱着木匣缓缓地行走在郑府之中,看着眼前的一片萧瑟,开始想象着从前这里的光景。 倾秋和折雪,曾是丞相府的两位千金,若非北魏覆灭,她们两人也不必颠沛流离一生,最终死于他乡。 如果北魏不覆灭,自己的人生又会是怎样的?是否会比现在好?也许自己会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和从前一样的荣华富贵和浓厚爱意。 也许正如皇后生前所说,自己应该拿回那些属于自己的一切——皇位和权力以及所有人的爱戴。 可是,自己需要的真的是这些吗?令歌自问着,从开始到现在,他只不过希望自己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可以永远快乐,永远幸福。 可惜,事与愿违。 令歌眉头紧皱,他尽力地不去回忆火海之中的皇后,那是他一生的梦魇。此时,他想起淑妃之死,也许当时的令楷也如自己一般,经历旁人强加给自己的仇恨和使命。 此次南下,自己究竟会做出怎样的决定?是复仇?还是如令楷那般选择去爱?令歌不安地猜想着。 在一片空地前,令歌驻下脚步,他看见雪地中央有一棵高大古老的树木,只是如今还是寒冬腊月,那树木上不见一丝绿意,唯余白雪。 恍惚间,他能看见折雪在枝繁叶茂的树下翩然起舞,一如当年。 令歌轻叹一声,他垂头注视着手中的木匣,昔日霄游阁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重现,舞台上的红梅傲雪,美不胜收。 当时,自己的身边还有着那个人,他曾陪着自己渡过一道道难关,自己也曾伴他战胜心魔。可是如今,世事无常,相濡以沫的两人不得不天各一方,而自己也必须独自一人与内心的煎熬抗争。 令歌仰头无力一叹。心如刀绞,大概就是这般。 “真的不愿想起你,可是我又舍不得……” 许久之后,令歌将木匣深深地埋在那棵大树底下,只听他喃喃自语着:“折雪,你知道吗?其实我真的很恨你,是你害我误会了小师姐,是你间接害死盛楠师姐和尺画,虽然我已经惩罚了你,但是到了那边,你还是得向小师姐他们认罪,也不枉我将你的遗骸送到此处。” “安息吧,若是有来世,定要一生顺遂欣然啊……” 令歌站起身来,看着被自己重新填平的白雪,他明白,从此以后,那惊艳世人的舞姿不复存在。 是夜,令歌独自一人在房间打坐,配合着无忧给的药丸,平息着体内的翎羽真气,以防再次反噬自己。 待夜深人静时,他才将紊乱的真气尽数平息。他缓缓地睁开双眼,发现房间的烛火几乎快要熄灭,同时,他注意到有人端着烛台来到他的房门外,并轻敲一下房门。 令歌起身开门,他原以为会是陆萍,不想来人却是冯莲。 “冯掌柜?”令歌见冯掌柜一手执灯,一手端着一盘蜜饯糕点,便邀请道:“请进。” 冯掌柜微笑点头,走进房间,与令歌一同坐在桌前。 “冯掌柜深夜前来,是有何事吗?”令歌问道。 冯掌柜解释道:“殿下晚饭时几乎没怎么动筷,我见你房间里的灯还亮着,便送一些蜜饯糕点来给你。” “多谢。”令歌颔首道,他浅尝一口冯掌柜送来的糕点,只觉香甜可口,可惜如今的自己实在没有食欲,他打算留给陆萍吃。 冯掌柜注视着令歌,微微一笑,说道:“其实今夜前来,我是想和殿下你聊聊天的。” 令歌抬眸看向冯掌柜,只见灯火之中,冯掌柜双眼清亮,眼角眉梢虽有岁月的痕迹,但却让人感到她深藏往事,愿意倾听她的言语诉说。 “也好,我现在也没有睡意。”令歌点头应下。 冯掌柜微微颔首,她抬眸扫视着房间内的装潢,开口说道:“时间真快,我在这家客栈都已经有三十多年的时间了。” “三十年多前你便是掌柜了吗?”令歌好奇地问道。 “自然不是,”冯掌柜含笑否认道,“三十多年前,我还只是个跑堂的小丫头,那时候啊,燕京可比现在繁华多了,当时殿下的母亲,临清王妃,也尚未离开燕京。” 冯掌柜端详着令歌,发现令歌并未浮现意外的神色,想来是知道此事的,于是她继续回忆道:“你的母亲白清漪,曾是魏成帝的公主,她常常一个人溜出皇宫,来我们客栈玩耍,有时候竟会和我一起当跑堂的小丫头。” 想起那些往事,冯掌柜不免一笑,“她可真是与众不同的女子,只可惜后来她的母亲被人陷害,她这才带着你的师父,出走皇宫,云游天下。” “离宫那夜,她们便是躲在这家客栈里的,从那以后,我们见面就屈指可数了,往来基本上是靠信件。”冯掌柜叹息着,面露伤感。 令歌垂眸,叹惋着说道:“想来当初她们离开燕京的时候,心中尽是仇恨。” 随着淮阳王的死去,师父本已走出仇恨,可以安稳地过完下半生,却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世暴露而再次被仇恨充斥,含恨而终。 令歌哀叹,他又一次陷入无尽的自责。 “是啊,那时候在她们身边的燕北亦是如此。”冯掌柜说道。 “燕北当时是怎样的人?”令歌问道。 只听冯掌柜回应道:“他出身将门世家,却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子,说来讽刺,他陪着你母亲她们离开燕京之后,他的家族竟没有一个人想着去找他。” “后来他再回燕京时,他的家族早已败落,而他则凭借一身出色的武功和军事才华,很快就受到朝廷的重用,成为家族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冯掌柜无奈一叹,道:“后来的事想必殿下你也知道,他成了北魏最后的护盾,可惜这个护盾最终难敌民心所向。” 冯掌柜凝视桌上的烛火,回忆起昔日的战火纷飞,又道:“紫荆关战役之后,世人皆以为他已死,其实不然,你母亲知道燕北从紫荆关战役中逃出生天。” “你是说,我母亲知道燕北没死?是她放走了燕北?”令歌诧异地问道。 冯掌柜神色淡然,点头回应道:“是,昔年燕北与你母亲和师父的感情甚好,你母亲放走他也不足为奇,不过此事你师父并不知晓,唯独我和你母亲知晓。” “为何不告诉我师父?”令歌问道。 冯掌柜解释道:“这是你母亲的意思,你有所不知,你师父心爱之人便是燕北。可是燕北对你师父并无爱意,与其让你师父担心挂念燕北,倒不如让她以为燕北已死,这便是不告诉你师父燕北未死的原因。” 令歌心中绞痛,双手紧握成拳,恨意愈深。 只听冯掌柜继续说道:“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原以为燕北早已隐姓埋名,销声匿迹,却不想他竟杀害了你师父,做出这么多伤天害理之事。” “既然他与我母亲他们感情甚好,那他为何还要回到燕京,站在我母亲他们的对立面?”令歌追问道。 冯掌柜解释道:“燕北一心想要回到燕京,得到他家族的认可,所以才与你母亲决裂……” 令歌点头,问道:“那她……我母亲,离开燕京之后,建立遇仙,投靠南齐,是因为要报复北魏皇室,对吗?”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后来我发现是我错了。”冯掌柜回应道。 令歌不解,只听冯掌柜又道:“隆豫六年的时候,你母亲在信中知道这家客栈要被转手卖出,于是她给我寄来银票,帮助我成为这家客栈的掌柜,从那以后我便开始替遇仙做事,秘密地为遇仙收集燕京的情报。” “我最后一次见她,是隆豫十二年的初春,燕京被攻破的那一晚,当时的她已经怀上了你,不过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临清王,那天夜里,就在这家客栈,她和我详细地说了当年离开燕京之后的事情。” “她走南闯北,结识各路英雄,见识了世间百态,知晓了人间冷暖。如我们所知,她帮扶了很多人,人人都念及她的好。那天夜里,她对我说,她很是幸运,能在复仇的路上遇到比复仇更有意义的事。” “那是什么?”令歌问道。 “她没有说,她只是告诉我,她想在你出生之后,带着你隐居塞外。” 令歌默然,不再追问。 灯火逐渐熹微,冯掌柜的言语也渐渐停下,她起身辞去道:“殿下早些歇息,今夜我就不打扰了,殿下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令歌起身,送走冯掌柜,“多谢冯掌柜今夜告诉我这些事。” 冯掌柜眼帘微垂,唇角微微含笑,说道:“我只是希望世人不要忘记她。” …… 又过了一日,令歌在燕京走走转转,依旧没有发现燕北的下落,他知道不能久留于此,于是他决定带着陆萍离开燕京,尽早南下。 临走前,他特意向冯掌柜要了一匹红马,用来给陆萍当坐骑,至于红马的价钱,也一并记在他的账上。 看见红马时,陆萍眼前一亮,喜欢的不行,骑在马上整个人都精气神十足。 见陆萍如此高兴,令歌的心里也稍微舒坦些。 至少,自己真的有在因为战乱而向天下之人赎罪。 “林歌少侠,从燕京到前线要多久?”陆萍骑在马上问道。 令歌不免一愣,不是因为陆萍的问题,而是因为陆萍对他的称呼——这是他告诉陆萍的,自己所谓的“名字”。 半饷,令歌回答道:“怎么也要近两个月,毕竟现在冰天雪地的。” 陆萍欣然点头,说道:“没关系,说不定不等我们赶到,我爹他们已经凯旋归来了!” “你说是吧?小红。”陆萍低头抚着自己的小红马,笑脸盈盈。 令歌闻言不免神色惘然,陆萍见状,问道:“林少侠,你怎么了?” 令歌回过神,摇头说道:“没怎么。” 陆萍笑了笑,说道:“这是我刚给它取的名字,小红,很形象生动,林少侠觉得呢?” 令歌尽力地扬起唇角,回应道:“的确形象生动。” “林少侠的白马可有名字?如果没有的话就叫小白?” 令歌再次一愣,他说道:“它叫雪君。” “雪君?”陆萍眼前一亮,“当真是个好名字!” 令歌微微颔首,他不再去回忆过往,只是担心着前路。 他已经听说那些乱党是打着营救自己的名号而起兵造反的,其中定然有不少人是被他人蒙骗,这才信以为真。 自己该如何告诉他们真相?若是自己冒然现身,不仅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也会给远在长安和洛阳的他们带来灾祸。 一时间,令歌陷入迷茫无措。 离开燕京后的一日,两人来到一座小镇上,却发现镇上没有一家客栈,且家家大门紧闭,他们也不好冒然打扰。 牵着马走在路上时,他们见到不远处有一位官吏,那官吏正敲着一户人家的门。 少顷,门从里面被人打开,走出来一位妇女,只见妇女从官吏的手中接过一张信纸,简单地看了一下,随后便开始嚎啕大哭,屋里的孩童闻声也跑出来,在妇女的怀中哭泣起来。 “相公……” 一时间,母子的哭喊声惊动四周,街坊邻居纷纷出门查看。 看见前来送信的官吏之时,众人也猜到发生了何事,他们哀叹着母子,也哀叹着自家。 令歌和陆萍默然不语,只是缓缓地穿过人群,往前走去。 天色渐暗,两人依旧没有落脚点,只好在镇上找了一座小庙歇息。 是夜,他们在小庙里生起火堆,静静地围坐在火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白日里的那位婶婶,真是可怜……”陆萍叹息着,她双手托着脸颊,出神不已。 令歌看向陆萍,他知晓陆萍是在担心自己的父亲,可是他却不知该如何安慰陆萍,此时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为陆萍的父亲默默祈祷。 之后,他抬眸看向庙里的神像,熟悉的往事在脑海中骤然重现。 昔日,他曾在麦积山的寺庙中虔诚祈祷,为他的心之所爱,许下长相厮守,克服重重难关的心愿。如今回忆起来,他们也曾厮守,也曾克服难关,只是那样的心愿已经失灵。 原来,向神灵许下的愿望也是有期限的。 令歌倚在背后的石柱上,在不知不觉间陷入沉睡,恍惚之间,他又梦见从前,有相似之处,又有不同之处。 再次醒来时,令歌惘然不已,自己方才梦到的一切,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只是一场梦?或者说,从前的一切都未发生过,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令歌深深一叹,原来自己已经分不清过往和梦境,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林歌少侠?你还好吗?” 令歌闻声看去,只见在火光之中,一位少女的面容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让他从迷惘中清醒过来。 令歌看向庙外,原以为自己已经睡了许久,却不想此时的夜色只是更为浓厚罢了。 “陆萍,我睡了多久?”令歌问道。 “林少侠你只睡了半个时辰不到,”陆萍叹息一声,“而且,你呓语不断,睡得并不踏实。” “我说了些什么?” 陆萍回忆了一下,说道:“听不太清,不过我还是听见了你唤着‘阿楷’的名字。” 令歌颔首垂眸,凝视着眼前的火焰,说道:“你早些睡吧,今夜我会在这守着。” “其实我不困。”陆萍回应道,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腿,在火前取暖,“不如林少侠你跟我说一下你和阿楷的故事,如何?” 见令歌神色犹豫,陆萍又道:“那你和我说说阿楷是怎样的一个人也好啊,我实在无聊。” 令歌点头,他一边拨动着面前的火堆,一边说道:“阿楷是这世间最珍惜我的人之一,就算世间的人都弃我而去,我也相信他会始终在我的身后。” 陆萍一愣,她发现令歌的眼里闪过泪光,嗓音也不似平日里那般冷淡。 “那他人现在在何处?少侠何不回去寻他?” 令歌摇头,说道:“我必须找到那个人,才能把阿楷救出来。” 陆萍闻言紧张起来,她追问道:“莫非是有人拿阿楷的性命威胁少侠吗?” “算是吧,”令歌无力地回应着,“说到底,阿楷是为了救我,才甘愿被困在那里的。” 陆萍咬了咬自己的唇瓣,心中甚是哀伤,她说道:“林少侠放心,你这么善良的一个人,老天爷一定会让你和阿楷重逢的。” 令歌一愣,问道:“我善良吗?” “当然了!”陆萍回应道,“你这么知恩图报送我南下,还不够善良吗?” 令歌浅浅地勾了一下唇角,并未接话。 随后,陆萍挑眉一笑,提议道:“这几日我们都没遇上开门的客栈和饭店,好久没吃到荤腥之物了,不如明早我们去附近的山上,看看能不能打猎到什么兔子、野鸡之类的。” 令歌目光一滞,他看向陆萍背上的小弩,这才反应过来陆萍乃猎户出身,打猎本就是陆萍最擅长的事。 “算了吧,”令歌垂眸拒绝道,“我看过地图,明早出发的话,不用等到中午,我们就可以进沧州城,那里定然有营业的客栈,到时候我定会好好招待你。” “可是,我们的银两还得用很长的时间,”陆萍担心地说道,“能省则省吧,说好了,明早我去打猎。” “不必了,”令歌再次劝说道,“我在沧州有朋友,他会接济我们的。” “啊?”陆萍有些意外,“少侠的朋友还真多啊,那就依你所言,明早我们就去沧州城,不去打猎。” 陆萍默默一叹,她之所以答应下来,主要是因为这一路是令歌护送自己去往前线,自己还是得听他的。要不然他一不高兴,就弃自己而去,甚至收回小红马,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第48章 游仙:3 翌日,来到沧州城,令歌将陆萍安置在一家客栈里之后,他便离开客栈,前去寻找遇仙据点,获取情报,并再以个人的名义向遇仙借一些银两。 当令歌再回到客栈时,他发现陆萍正坐在桌边缝补着自己的红棉袄,这一幕不免让他陷入惘然。 见令歌立在原地,陆萍解释道:“方才我不小心把自己的棉袄刮破了,所以我找掌柜借来针线,缝补一下,可是我怎么也缝不好,以前都是我爹爹帮我缝的……” 陆萍颇为羞愧地挠头,令歌见状,上前取过她手中的棉袄和针线,说道:“我帮你吧。” “林少侠你会缝补衣裳吗?”看着令歌颇为熟练地替自己缝补衣裳,陆萍甚是新奇,不过她想到令歌是行走江湖的侠客,倒也不意外。 令歌一边缝补着棉袄,一边回应道:“以前我的一位师姐教过我。” “林少侠的那位师姐肯定是一位心灵手巧之人。”陆萍尽量找话和令歌聊天。 令歌微微一愣,回应道:“是啊,她的手艺无人能及。”说着,令歌不由地想起甯霞师姐曾为他缝制的月牙白兰花草衣裳,那件衣裳仍在长安城。 “只可惜,她的手艺已经失传。” 陆萍一顿,自己似乎又提起了林少侠的伤心事。 怎么如此神清骨秀的男子会有着那么多伤心的过往?明明他应该活泼开朗才是,陆萍黯然地想着。 少顷,令歌替陆萍缝补好棉袄,陆萍高兴地将棉袄重新穿上。 “多谢林少侠!” 看着陆萍的一身的衣裳上有着不少的补丁,令歌说道:“我带你去买一两身新衣裳吧,方才我在外面看到有开门的成衣店。” “不行不行,”陆萍当即摇头,“多谢林少侠的好意,只是那太破费了,我穿我这一身就很好了。” 令歌站起身来,说道:“无妨,就当做是我报答你。”说罢,令歌便朝门外走去。 陆萍见状,只好跟上,“行吧,多谢……” 他报答自己,自己说什么多谢呢?陆萍心想着。 来到成衣店后,因受战乱影响,店内少有客人,成衣店掌柜见令歌和陆萍前来,当即带着店内的小厮热情地招待着。 “麻烦掌柜带着这位姑娘选几件她喜欢的衣裳,冬日里的,还有春日里的。”令歌对掌柜说道,同时,他拿出银子放在桌案上。 掌柜见状,喜笑颜开,道:“客官放心,包你满意!” 陆萍正想开口婉拒,却已经被小厮们围着往里带去,不得不开始挑选各种衣服。 掌柜又对令歌说道:“这位少侠,你不看看衣裳吗?我这里有一件象牙白色的深衣,与你正相衬。”说着,掌柜便拿起象牙白衣往令歌的身上去,令歌见状当即往后一退,婉拒道:“不必了,为那位姑娘挑选衣裳就好。” “好,我这就去招待那位姑娘,客官你坐,稍等。”掌柜转身离去,留下令歌在原地陷入回忆。 不久,陆萍实在招架不住掌柜们的热情相待,便赶紧选了一件崭新的红棕色棉袄,只想马上脱身。 “林少侠,我选好了。”陆萍从房间里走出来,她已换上了红棕色棉袄,却不见令歌的身影。 “姑娘,方才那位少侠出去了,”掌柜解释道,“姑娘你不妨再看看有什么喜欢的衣裳?” 陆萍摇头,轻叹道:“不必了,这一身就够了,多谢掌柜。” 少顷,陆萍看见令歌提着一大包油纸走回店里,她估摸着多半是吃的,会是什么呢? 陆萍走上前,对令歌说道:“我买好了,我们走吧。” “不再多买一身吗?”令歌流转目光,看着掌柜手中的一件鹅黄深衣,“我瞧那身鹅黄的也挺适合你。” 不等陆萍开口回应,令歌已经对掌柜说道:“掌柜,这件我们也要了。” “好嘞!”掌柜当即将衣裳折叠好,双手奉上给令歌。 令歌接过衣裳,并对陆萍说道:“就当做是我报答你的。” 陆萍讪讪一笑,只好看着令歌将这一件衣裳买下。 走出成衣店之后,陆萍忍不住地说道:“林少侠,你的银两还够吗?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衣服也不便宜,要不然我们还是把你手里的这件退了吧。” 令歌回应道:“够的,能给你买衣裳并非我乱花钱,而是我思虑周全之后才做的决定。” “可是你的钱不是也没剩多少了吗?这年头客栈的住宿费和伙食费可不便宜。”陆萍担心不已,又嘟囔道:“我可不想和你沦落到沿街乞讨……” “放心,”令歌浅笑安慰着,“那会你在客栈里的时候,我去找了我在沧州城的朋友,他们知道我护送你前往前线,于是接济了我们银两。” “当真?” “自然当真,”令歌从自己的衣袖里取出一袋鼓鼓的银两,“真的接济了我们。” 陆萍瞪大双眼,赞叹道:“林少侠你可真是神通广大,朋友遍布四方,希望我有一天也可以像你这样。” 令歌先是一愣,而后微笑颔首,道:“会的。” “对了,”陆萍注意到令歌手中提着的一包油纸,“这里面是什么?” 令歌看向手中的油纸,解释道:“给你买的肉干,带在路上吃。” 陆萍心生暖意,原来令歌真的有替自己着想,自己只是提了一嘴想吃荤腥,他便一直记得。 “其实我们可以去打……” “不了,打猎还是挺麻烦的,我们赶路要紧。”说罢,令歌便朝前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陆萍无奈一叹,不打猎就不打猎吧,就当令歌报答自己。 令歌走在前面,凝视着手中提着的那一袋肉干,他不免微微一叹,这袋肉干可不便宜,都可以在那家成衣店买好几件衣裳了,当真是花钱如流水,怪只怪自己实在不想跟着陆萍去打猎,一如当年。 离开沧州后的日子皆是如此,只要到了有遇仙的据点,令歌便会去收集情报,然后再借一些银两,又去买可以给陆萍带在路上吃的肉干。 冬末春初的一日,他们两人来到彭城,此处的遇仙据点是一位寻常人家,那人曾是一位江湖侠客,约莫四十岁左右。令歌到来时,他正在自己的庭院里磨着刀刃,身边还有两个十岁左右的孩童玩耍打闹着。 虽然令歌戴着面具,但是那人见到令歌背上的玉白长剑,顿时知晓此人是谁,便对自己的两个孩子说道:“你们进屋告诉你娘,有客人来了,让她准备好酒好菜。” 令歌闻言,取下面具,说道:“多谢彭大侠,只是不必如此麻烦,我在这里说几句话就走。” 彭侠客点头,示意孩子们离开,之后便与令歌来到院子的角落里说话。 彭侠客朝着令歌拱手一拜,道:“彭某不知殿下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令歌说道:“彭大侠无需多礼,今日前来我是想问你,你手底下的人可有发现燕北的行踪?” 彭侠客摇头,叹道:“不曾,我们根据冯姐给的大致画像去寻找,依旧未曾发现他的一丝踪迹。” “无妨,找到他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们继续留意着便好。” “殿下放心。” “除了此事,我还有一事询问。”令歌又道。 “殿下请说。” “现在两军交战可是在颍州?战况如何?” 彭侠客神色滞住,他端详着令歌,发现令歌神色淡然,难以琢磨令歌询问此事的目的何在。 一时间,彭侠客只希望令歌不要做出冒险的决定,否则遇仙将彻底走上不归路,一旦失败,遇仙即刻覆灭。 半饷,彭侠客回应道:“回殿下,正是在颍州,就目前的战况来说,齐军处于上风,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小王将军他们被叛军围困在颍州的太初县里,已经快半个月了。”彭侠客回应道。 “怎么会这样?”令歌淡然的神色顿时浮现担忧,“你不是说齐军处于上风吗?” “齐军之前的确大败叛军的主力,可是小王将军带领的军队却在主帅的错误指挥下被困太初县。” 令歌皱眉,原来意明并非此次战役的主将。 “既然已经大败叛军主力,那应该派兵营救意明他们才对,怎么还会让意明他们被困将近半个月?”令歌不解地问道。 “据我们遇仙探子的消息,主帅打算乘胜追击,不给乱军喘息的机会,暂时不去营救小王将军他们。” “为何要乘胜追击?不应该去营救意明他们吗?”令歌的嗓音明显激动起来。 彭侠客见状,叹息道:“是啊,听说王大将军为了此事已经和主帅吵过数次,最后他们写信快马加鞭送到长安,请陛下定夺。” “陛下怎么说?可有派人遣送圣旨?”令歌想起赵景云和王家的恩怨,一颗心骤然悬到嗓子眼。 彭侠客回应道:“按理说,此乃军机要事,陛下应该早已遣人送来圣旨,可是到今日,那圣旨都还没送到颍州。” 令歌闻言,顿时心如死灰,喃喃道:“多半是陛下还记恨着王家,想借机除掉王家最后的希望……” 彭侠客见令歌如此,只好安慰着说道:“殿下切莫担心,我已经派人前去打听长安城的消息,不日便能知晓陛下的旨意究竟是什么。” 令歌叹道:“来不及了,我得想办法现在就去救意明……” “殿下,万万不可,你此时若是现身被乱军发现……” “可是我也不能让意明就此丧命!”令歌激动地打断道,半饷,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收敛情绪,又道:“彭大侠,你放心,我会好好考虑的,就算是死,我也绝不会让遇仙身处险境。” 说罢,令歌看见方才的两个孩童再次来到庭院里玩耍,他对彭侠客承诺道:“彭大侠,你和你的家人一定会平安一生一世的,还请你相信我。” “彭某愿意相信殿下,还请殿下保重!”彭侠客朝着令歌深深一拜,待他再起身时,令歌已经转身离去,走出庭院。 彭侠客深深叹息,在这冬末春初之际,寒风依旧,让人心生苍凉之感。 离开彭侠客的家中之后,令歌戴上披风的兜帽,独自一人失魂落魄地走在街道上,脑海里尽是在想该如何营救意明。 忽然,令歌脚步一滞,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只听他喃喃道:“若是我去投奔乱军,成为乱军的首领,是不是就可以下令撤走围困意明的乱军……” 令歌握紧双拳,无助至绝望,真的别无他法了吗? 正想着,令歌便注意到,在面前的街道上,随处可见有难民沿街乞讨——他们皆是因为战乱,所以才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令歌心生悲凉,他从袖中取出一些银两,朝着坐在角落里的难民走去,并将银子放在他们的脚边。 看着令歌的如玉容颜,那些难民先是一愣,而后下跪拜道:“多谢活菩萨!多谢活菩萨!好人有好报!好人有好报啊……” 令歌无言,只是垂头转身离去。 自己能做的,仅此而已。 未走多远,令歌又看见街边的小摊有新鲜的肉包子出炉,他走上去,递给商贩一些银两,说道:“老板,我要六个肉包,其余的包子我也买了,你见到有难民的话便分给他们吧。” 商贩一愣,却也是点头接过令歌手中的银两,他微笑道:“少侠放心,我会照做的,你菩萨心肠,一定会有好报的。” 令歌垂眸默然,他接过自己买的包子,继续往前走去。 须臾,令歌停留在一位卖糖葫芦的小贩面前,看着那些晶莹剔透的糖葫芦,他陷入惘然。 阿楷,我该怎么办?我必须得救意明,可是我不能拿遇仙和天下苍生作为赌注…… “客官,你要糖葫芦吗?要几串?” 令歌回过神来,他想起令楷曾说:“太甜的东西总会让人容易忘记难过伤心的事,有些难过伤心的事从来都不是让人用来忘却的,可能有些人的宿命注定如此……” 也许,这样的难题正是自己宿命之中不可避免的。 “一串就好。”令歌回应道。 “好嘞!客官,给你!这串不用给钱了,你方才如此好心肠,这是你应得的,祝你日后的日子就像这糖葫芦一样甜甜蜜蜜!” 令歌的眼中是无尽的低落,他轻声说道:“可糖葫芦里面却是酸的……” 小贩挠头一笑,说道:“看客官你这么年轻,可能有所不知,这人生啊,有酸有甜,才叫圆满!” “你说得对,”令歌微笑回应道,“多谢。” …… 回到客栈后,令歌发现陆萍正躺在床上睡着,不等他开口叫醒陆萍,陆萍已经闻声闻香,当即从床上起身,来到桌前吃着包子。 见陆萍吃得急,险些噎到,令歌便倒上一杯水递给她。 “多谢……”陆萍喝了一口水,这才缓过来,只听她笑道:“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之一,就是把林少侠你救回来!” 令歌无奈微笑,陆萍看在眼里,不免为令歌的笑颜发愣,令歌要是一直能有这样的笑容就好了。 吃完一个包子,陆萍又拿起糖葫芦吃了起来,“林少侠你也快吃,别看着我一个人吃。” 令歌颔首,这才拿起一个包子慢慢地吃着。 “这糖葫芦真好吃,以前我爹要是打完猎,去市集上卖了个好价钱,也总会给我买一串糖葫芦。”陆萍回忆道,虽然她唇边含笑,但目光却黯然下去。 令歌神色一滞,他不由地为陆萍感到忧伤,也深深地感到自责。 那样的美好岁月难以回去,是陆萍的,亦是自己的。 “放心,”令歌开口安慰道,“我们如今已到彭城,再过两三日我们就可以到前线了,方才我打听过了,两军交战之地正是在颍州。” 陆萍点头,她放下手中的糖葫芦,说道:“到时候少侠你也算是功德圆满了,之后我会在那附近等我父亲,少侠你该去哪就去哪,我们就此别过,若是江湖有缘,来日再见。” 陆萍有些黯然,近两个月的相处,她已经将林歌当做自己的朋友,眨眼间却到了分别之时,尤其对方还是一位来无影去无踪的侠客,他日再见当真是不易。 “林歌,”陆萍唤道,“虽然你说你常年行走江湖,居无定所,但我还是想知道,你来自何处?” 令歌愣了愣,半饷,他回应道:“塞外。” “这么远啊?”陆萍惊讶不已,“那你当初是怎么从塞外来到中原的?又是何时来的?” 令歌微微垂眸,他不再吃手中的包子,只是任由思绪被往事牵引而去。 当初来到中原,是缘亦是劫。 “七年前,跟着师姐们来的。”令歌回应道。 “七年前,”陆萍掐指一算,“那就是长庆十三年,当初你们去了何处啊?” “洛阳。” 陆萍挑眉,当即坐直身躯,只听她问道:“那林少侠你有没有在洛阳城见过当时还没回宫的玉迟王?听说长庆十四年初春的洛阳武林大会,他可是力压群雄,名震武林啊。” 令歌闻言,心生紧张,却也只是平淡地点头说道:“见过。” “你跟我说说呗,当时他是怎么和那些人交手的?” “时间太久远,我一时也忘了,日后我想起来再和你说。”令歌回应道。 陆萍悻然点头,日后?他们即将分别,也许已经没有日后了。 “罢了,”陆萍摇头道,“那玉迟王的事也没什么好知道的,早已被人写成话本,人尽皆知了。” 令歌一愣,真的人尽皆知吗?自己真实的故事,这天下又有几人知晓? 说罢,陆萍便看向令歌的包袱,又道:“你包袱里的《洛阳时下新文》,上面可不就记载着玉迟王的故事吗?” 令歌闻言一愣,只听陆萍解释道:“别误会,是你之前晕倒,我在你包袱里找药时发现的。” “我没怪你。”令歌摇头道。 陆萍微笑,只是看着将披风紧紧裹住的令歌,她不免一叹。 令歌察觉到她的哀愁,便问道:“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近两个月以来,少侠你隔三差五地总会发烧,这是为何?按理说,你们常年行走江湖的人,身子骨应该很健朗才是……” 令歌默然,的确,那日到达沧州不久,自己又一次毫无征兆地发烧了。 陆萍自知失言,又立即解释道:“林少侠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的身子,所以这才问问。” “无妨,”令歌回应道,“是之前练功落下的病根,吃了药倒也没事。” “这样啊,那就好。”陆萍安心下来,拿起包子继续吃着。 吃完包子后,陆萍似是想起何事,她说道:“我记得,少侠包袱里还有一本《令诗》,我可以看看吗?” 她想起令歌时不时地会翻开那本诗集,默默地看着。 令歌看了她一眼,不解其意,却也答应下来:“可以,你也喜欢那本诗集吗?” 陆萍挠头一笑,解释道:“我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也听旁人提起过,这是韩相作的诗集,他可是我们村里的大恩人。” 陆萍双手捧着脸颊,回忆起来,说道:“我还记得,一年多以前,我们北方的雪灾可严重了,比哪一年的雪都要大,好在当时有韩相带着朝廷的人来救助我们,我们这些普通百姓才得以熬过那次冬天。” “说起来,当时韩相还染上风寒,发烧晕倒在雪地里,可把我们所有人急坏了。” 令歌目光一滞,他心生悲痛,不动声色地握紧手中的包子。原来,当初的阿楷还有这样的往事隐瞒自己。 只听陆萍不悦地继续说道:“都怪那玉迟王,辜负韩相的一片深情不说,当时就是他故意让韩相跋山涉水地来到北边,去送飞鸿长公主和驸马爷回高丽。” “想想实在唏嘘,当初可是他对着全天下的人说,他与韩相两情相悦的……” 令歌闻言,回忆当即袭来,又一次心生绞痛,可他却只能垂眸不语,静静地听着陆萍所言。 “现在都说他在长安,抱恙在府,然而那些江南乱党却是打着营救他的旗号才造反的,毕竟当初先皇都立他为皇位储君了,若非去年的那次政变,如今这天下之主就是他了……” 说到最后,陆萍无力一叹,神色颇为郁闷。 “你恨他吗?”令歌开口问道,对于陆萍的答案,他甚是在意。 “恨他有什么用?我现在只希望我爹在战场上能够凯旋而归,安然无恙。”陆萍回应道。 令歌稍稍松一口气,他点头应道:“会的。” 之后,陆萍吃饱喝足,便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翻阅那本《令诗》,而令歌则坐在一边,忧心忡忡,思索着他此时面临的难题。 不知不觉间,陆萍渐渐地入睡,天色也渐渐地暗下去,屋内陷入昏暗,令歌并未点灯,只是起身离开房间,来到屋外透气。 只是来到门外,在客栈的长廊上,令歌依旧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之感。他闭上眼睛,头靠房门,静静地沉思着。 他明白,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今夜必须拿定主意,否则意明将性命不保。 正想着,他便听见不远处的房间传来窃窃私语之声,令歌睁开双眼,他记得,适才离开客栈时,他曾见到有几位官吏进来住店。 如今细细回忆,他们说话的口音,似乎是从长安而来。 令歌心生疑惑,于是缓缓地靠近房间,窃听那几人的对话。 “再过两日就可以到颍州了。” “不急,再等等,我们改道走彭城,可不就是为了晚些时候到?” “兄台说的是,大人交代了,要等小王将军带领的千人队伍尽数牺牲,我们再到颍州。” “旨意呢?可有放好?” “放心,就在包袱里,我刚才还看过。” …… 令歌大惊,原来圣旨迟迟不到颍州,是因为这几个官吏所致! 一时间,令歌恼怒不已,他恨不得冲进去杀掉这几个官吏,然后带着圣旨快马加鞭赶到颍州,解救意明。 令歌尽力地克制心中的怒火,他垂头开始思索起来。 “走!我们出去找找乐子,在这客栈里实在无聊,那会我看到不远处有一家瓦舍。” …… 话音落下,那几位官吏当即动身离开房间,临走前特意将房门锁上。 见几人离开后,令歌这才从角落里走出来,他看着房门上的锁,目光微滞,似是想起何事一般。 第49章 游仙:4 永治元年,三月初,颍州太初县的一处小镇里。 王意明率领的军队已被围困在此近半个月,这半个月以来,他们并非没有奋力抵抗过,以求杀出重围,却不想屡遭重创,原本千人的队伍,如今已不剩一半,最终,他们不得不退守在这座已经荒无人烟的小镇。 冬末春初,冰雪消融,这样的夜最是寒冷。在一片空地之上,将士们纷纷挤在一起取暖,只见他们人人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多日的身心折磨,让他们全然失去往日的精气神。 在将士们的最前方,有一位年轻的将军盘坐在地上,他正擦拭着手里的一把虎头弓,不是旁人,正是王意明。 只见意明神色低沉,眉眼憔悴不堪,昔日的意气风发早已荡然无存。 冰冷的夜风在此时袭来,如哀嚎呜咽之声一般,扰乱所有将士的心神,让他们愈发心如死灰。 意明放下手中的虎弓,嗓音沙哑地问起身边的副将:“关飞,粮草还够撑几日?” “回将军,已经不够明日的了。”关飞回应道,他跟随意明多年,知晓以意明的军事才华定能成为大齐的第一勇将,却不想如今的他们受奸人所害,被困于此,迟迟不见他人派兵前来营救。 意明眉头微皱,默然不语。 “将军放心,大将军定然会想办法派军队来救我们的。” “关飞,没用了,”意明摇头,双眼中唯余死寂,“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只要我死了,王家就彻底没有翻身之日,实在是我连累了你们这些好兄弟……” 关飞当即泪目,说道:“将军,你别这么说,我们这些弟兄都是心甘情愿誓死追随你的,没有你,我们的家人何来现在的好日子?” “怪就怪陛下让那样的人担任主帅!”关飞神色愠怒,“竟要置将军你于死地!” 意明双眼出神,说道:“陛下让他人当主帅,自然是因为不得不防范王家,这不怪他,这是一个帝王应该做的事。” “其实这次能上战场全靠韩相的举荐,我和爹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让王家借此翻身,经历了那么多,我和爹早已看透王权富贵,我们也只是想让这天下恢复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仅此而已。” “我爹之所以最后选择扶持东宫,除了想保住王家上下,更是因为宋君逸心术不正,狼子野心,若是由他掌权,定会祸国殃民,我爹是参与过北伐战争的将士,又怎会容许这样的人挟天子令诸侯?”意明解释着昔日王清答应韩清玄的真正原因。 “而且,爹和我都知道,令歌不适合成为皇帝,他应该是世间最自由的人……” 意明抬头凝视今夜的弦月,只觉凄凉无比,他喃喃道:“他如今还好吗?” 关飞闻言,叹息道:“将军还是挂念玉迟王的。” 意明垂眸,落寞不已,只听他说道:“我与他是知己好友,是亲人,更何况他还是甯霞最在意的师弟。” “说实话,有时候我真的很嫉妒令歌,比起我,甯霞更在意他,甚至愿意为了他铤而走险……” 这些心里话意明从未对谁说过,只是事到如今,他知道若是再不说,今夜过后,便再也无处话凄凉。 说罢,意明从怀中取出一样物件,关飞看过去,发现是一支丁香花发簪,关飞知道这是甯霞的遗物,意明一直随身携带着。 意明注视着手中的丁香花发簪,从前一幕幕的美好画面在他的脑海中浮现,让他为之沉沦。 “是我对不起霞儿,不能好好地陪着忆霞长大了,好在我可以很快地去陪她了……”意明喃喃自语着,双目含有热泪,却极力忍耐,不让其滴下。 “将军……”关飞于心不忍。 “其实也没什么好难过的,至少很多年以后,忆霞和别人说起她的父亲,可以很骄傲的说,她的父亲是为国捐躯的大英雄。” 意明微微一笑,抬眸看向黑夜,将发簪收回怀中,“也是时候了……” 他站起身来,对着所有的将士高声吼道:“诸将听令!” 士兵们闻言立即起身,只听意明朗声道:“诸位将士,你们跟随我王某多年,不仅是我王意明的好兄弟,更是大齐江山的功臣!天下百姓的勇士!还记得我们为什么要奔赴战场吗?是为了我们的一腔热血!是为了我们的凌云壮志!是为了我们所爱的人!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上战场的那一刻,你我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如今,我们不得不面临这生死一刻。明日,还请所有的兄弟跟随我王意明背水一战!我们无需害怕,因为我们的身后是我们的家人!是大齐江山!是天下百姓!他们会记得我们,大齐江山会记得我们,天下百姓会记得我们!哪怕全军覆没,我们也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大齐江山,对得起天下百姓!” 将军下令之声如雷贯耳,荡气回肠,振奋人心,所有将士在这一刻仿佛看见了从前意气风发的王意明,只是此时此刻的王意明更具将军的血性,以及那胸怀天下的大无畏,令人肃然起敬! 众将纷纷拔出剑刃,高呼道:“末将遵命!末将誓死追随将军!” 一时间,士气高涨,如熊熊烈火,点燃黑暗,驱散寒冷。 当众将热血高涨的这一刻,他们突然听见远处的天边传来一声烟花声响。 意明和关飞当即回头看去,眸中露出不敢置信的目光。 “将军!是我们齐军的信号!是我们的人来救我们了!” 众军闻言,情绪骤然掀至高潮。 意明笑中含泪,他当即下令,再次高吼道:“众将听令!整装待发!” “杀!——” 顷刻间,黑夜被火光点亮,齐军大军已到,与乱军厮杀成一片,王意明率领的军队势如破竹一般,在乱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令乱军为之颤抖。 意明骑在马上,举起虎头弓,数箭齐发,射倒一片乱军,盛气凌人,逼得乱军连连后退,不敢与之对抗。 其手下的战士也愈战愈勇,配合前来支援的大军,少顷便将乱军击溃。 正当乱军落荒而逃之时,在火光之中,意明看见了自己的父亲——不可一世的王大将军王清,正骑马朝着他奔驰而来。 “爹!” “意明!” 王清来到意明的身前,看着意明憔悴不堪的模样,他心中酸涩不已,说道:“爹现在来救你们出去!” 意明一惊,问道:“爹,莫非这是你擅自……” 王清打断道:“放心,是陛下的圣旨,我现在已经是征伐乱军的主帅,是我下令率军前来救营救你们。” 意明甚是意外,只听王清继续说道:“这次能有这样的圣旨,定是韩相替我们父子求来的,我们可不能辜负了他和陛下的期望。” 意明会意,当即与王清继续并肩战斗,在这寒夜之中,父子二人成为彼此最坚实的依靠,任谁都无法战胜他们。 乱军听闻王清已成齐军主帅,一时间更是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将军有令!即刻撤退!”有乱军高呼道。 乱军闻言,纷纷向后飞速逃去,离开此处。 王清并未乘胜追击,只是高声下令道:“众军听令!击鼓收兵!” 面对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关飞只觉恍若隔世,他疲惫不已地蹲下身子,以剑杵地,看着尸横遍野的大地上,满目苍凉。 唯一让关飞暖心的一幕,是王清父子正立在不远处,父子二人与他一样,都静静地感受着久违的如释重负。 忽然,关飞神色一滞,只见在意明的身边,有一个乱军悄然起身,迅速地挥出刀刃向意明的身后砍去! “将军小心身后!”关飞大吼道。 意明回过头,眼看刀刃近在咫尺,却不想一道黑影忽地闪过,当即将那剑刃斩断,并在乱军的脖颈上划下一道血痕,一击毙命。 不等意明看清,那道黑影已经往远处的黑夜飘然而去,意明见状,当即骑上马紧随而去。 王清和关飞愣在原地,如此迅捷的身法,只怕这世间找不出几个人。 “大将军,那人是……”关飞不安地说道,若是令歌此时出现在颍州,只怕会有大变。 王清目光森森,微微摇头,说道:“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看见,让意明去吧,那是他的心结。” 说罢,王清看向关飞,又道:“我们无需担心,今夜把圣旨送到军营的,想来正是玉迟王。” 关飞眉头一皱,他不再言语,只是随着王清将目光投向远方。 另一边,在一片树林小径里,意明正骑着马追赶黑衣人,见黑衣人不曾停歇,于是意明张开弓箭,一箭射出,拦住黑衣人的去路。 黑衣人一愣,随后继续迈出脚步往前走去。 “站住!”意明喊道。 黑衣人如未曾听闻一般,只是不停前行。 意明当即下马,徒步追赶着黑衣人,同时斥道:“给本将军站住!” “白令歌我叫你给我站住!” 终于,那位黑衣人停下脚步,却依旧背对着意明,并未转身与之相见。 意明大步而至,他将黑衣人拉到自己的身前,虽然黑衣人戴着月牙白半面面具,但意明依旧一眼认出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令歌。 “白令歌,我知道是你。” 令歌微微颔首,他将脸上的面具摘下,率先开口问道:“王将军有事吗?”令歌眉眼低垂,并未看向意明。 意明神色凛然,眉眼是散不去的愁绪,他双手紧捏着令歌的臂膀,以一种命令的口吻说道:“白令歌,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令歌抬头,与其四目相对,只听意明斥责道:“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这里?你知不知道你来这里有多危险!?要是被他们发现,你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吗?我们为了救你离开长安所付出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我不在乎,我只想要你活着。” 令歌的嗓音沙哑低沉,神色更是肃然认真,意明见状不免一愣,他控制住心中的怒火,又问道:“那道圣旨是怎么回事?是你吗?” “对,是我送来的,”令歌承认道,“有官吏故意拖延圣旨送达的速度,还好我发现及时。” 意明双手垂下,他忽地一笑,喃喃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了我冒这样的险?你我早已不是当年的知己好友……” “白令歌,你知不知道?这是战场,要是你出了事,我该怎么去面对霞儿?她为了你付出这么多,你为何不好好珍惜?” 令歌泪水涌上眼眶,他当即偏过头眨了眨眼,极力地掩饰自己的泪意,随后他又看向意明,说道:“我何尝不是如此?你若是出了事,我又该怎么去面对师姐?我不能再亏欠她……” 意明抬眸看向夜空,不让泪水落下,他说道:“是啊,我们都不能再亏欠她……” 冬末春初,树林枯枝依旧,有几片月光落在他们的身上,却始终难以驱散阴翳。 少顷,令歌对意明说道:“所以,王意明,你要好好地活着,这并非是我对你的要求,而是师姐临终前的心愿,忆霞还小,她已经没有母亲,如今不能再没有你,你明白吗?” 意明默然,只是偏过头去,强忍着心中的悲痛。 说罢,令歌从怀中取出一件物品,递到意明的身前。 意明低眸一看,他当即愣住,发现不是旁物,正是昔年他送给令歌的虎图腾护腕。 “还记得当年你说,这是王大将军一直珍藏的护腕,你心心念念多年,如今我把它还你,你要戴着它打赢胜仗,不止是为了忆霞,更是为了天下百姓。” 意明接过护腕,垂头不语,思绪全然飘回昔年的长安,那时的他们,意气风发,无忧无虑。 令歌继续说道:“你放心,今夜你就当从未见过我,我也从未来过颍州,我不会成为乱军拥护的首领,更不会和你兵刃相见。” 说罢,令歌转身缓缓离去,只是每走一步,他就愈发无力。 “令歌,”意明突然唤了一声,似是下定何等困难的决心一般,“我有东西给你。” 令歌停下脚步,他回头看向意明,只见意明正向着他走来,同时,意明从盔甲中取出一件他再熟悉不过的物件——甯霞的丁香花发簪。 令歌的目光滞住,停留在那支丁香花发簪上,丁香花盛开一如当年,只是在这样的寒夜里,他明白,一切皆已改变。 “这支发簪还你,我知道,这是霞儿留给你的。” 令歌接过发簪,抬起泪眸,微笑着对意明说道:“放心,我会保管好的,等你凯旋而归,我再还你。” 意明摇头,目光留在那朵丁香花之上,他说道:“不必还我,它是属于你的,这是霞儿对你的爱,我不应该尽数占有。” “当年是我不对,竟忘了你也与我一般伤心欲绝。” 意明微微一笑,回忆起过往美好,道:“霞儿对我说过,这支发簪上是你年幼时送给她的,温暖了她的余生岁月,如今,这份暖意你应该重新拥有。” 令歌将发簪紧握在手,他想言语,却发现嗓音已经完全嘶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最终,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走上几步之后,令歌又听见意明说道:“忆霞总是说要进宫去找舅舅,她真的很想你。” 令歌闻言脚步一顿,脑海中浮现出忆霞的可爱容颜。一时间,泪水骤然汹涌而至,他无法抑制,只能让泪水无声地流下。 他并未回应意明,只是继续往前走去,他知道,身后的意明同他一样,亦是泪流满面。 将军有泪,为天下苍生,亦为过往岁月。 很久之后,在一片荒原空地上,雪君在此已经等候多时。只见令歌来到雪君的面前,唇角含笑,轻轻地抚摸着雪君,用一种亲切却颤抖的嗓音对其言语着。 “雪君,你看,这是小师姐的发簪,意明他还给我了……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还是回到了我的手里。” “可是雪君,你知道吗?就算意明已经原谅我,我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如今我和他再也回不去了,就连痛痛快快地打一架我们都难以做到……再也回不去了……” 令歌泪如雨下,一点一滴地落在手中紧握的丁香花发簪之上。说到最后,他无力跪地,开始放声大哭,痛彻心扉。 在凄凉的夜里,广阔无垠的枯草地之间,唯余男子撕心裂肺的哭嚎之声,许久不曾停歇。 寒月之下,令歌寂寥的身影被无限拉长,泪水滞留在发簪之上,点缀滋润着那一朵丁香花。 许久,清冷的月光依旧倾泻在大地上,雪君时不时嘶鸣一两声,令歌则仰头,凝望着寒冷的夜空,满脸泪痕,支离破碎。 只听他喃喃道:“师父,师姐,还请你们在天上保佑我能够早日找到燕北。你们放心,我只想替你们报仇,向你们赎罪,不会对不起遇仙和天下……” 之后,令歌拖着疲惫的身体站起来,骑上雪君,奔驰在黑夜之中。 并非漫无目的,他想起自己还曾对他人许下承诺。 翌日深夜,彭城。 彭剑客在屋内听闻传来院外敲门之声,于是起身来到庭院,开门一看,发现竟是一身黑衣的令歌,他当即邀令歌走进院中。 正欲开口询问时,彭剑客便听见令歌说道:“今夜我是特意来告诉彭大侠,意明已经脱险,我也没有被谁发现,这一次,我对得起遇仙,对得起天下百姓。” 彭剑客闻言愣在原地,面前的令歌唇角含笑,然而眼角眉梢却是无尽的憔悴。一时间,彭剑客不免皱眉,曾经的天之骄子,却被命运如此对待,当真是不公。 “殿下,你实在辛苦了,快些进屋休息吧,”彭剑客忧心地说道,“你一看就是好几天没合眼了。” 令歌摇头道:“我就不打扰彭大侠了,我来这除了向你报平安,还有就是要换回我原先的衣裳,我答应过陆萍,今夜得回去找她。” 彭剑客一愣,随后点头,也不再挽留令歌。 令歌垂眸,看着身上的黑色夜行衣,一时间,他的思绪再次飘远。直到在客栈再见陆萍的时候,令歌才从回忆之中脱身。 “林歌,你真的回来了!”陆萍抱了令歌一下,眉开眼笑。 令歌微微地勾了勾唇角,说道:“嗯,回来了。” 此时,陆萍注意到令歌脸色极为憔悴,双目红肿,像是大哭过一般。 “这几日你肯定累着了,快些上楼休息吧。”陆萍提议道。 令歌颔首,迈出脚步往楼上走去,回到房间后,令歌的身心在这一刻才得以放松下来,只是他却发现体内的真气实在紊乱得厉害。 明明自己并未怎么运功动武,真气怎会又一次地紊乱? 令歌端坐在板凳上,腰身挺直着,默默喝水,调节着体内的真气。 陆萍坐下身来,叹道:“林少侠,你的嘴巴都干的起皮了,你是不是一直在赶路,都没停下来休息过?” 令歌默然,自从和意明分别后,他便骑着雪君一直在赶回彭城的路上,一路不曾停歇,当真是苦了雪君。 只听陆萍长长一叹,说道:“其实你不必为了履行对我的承诺这么折腾自己,你本来就已经不欠我了。” 令歌看着陆萍,沉默半饷之后,他说道:“我向你许诺过的,自然要做到。” “行吧,”陆萍无奈一叹,“我已经叫掌柜给你准备了热水和吃的,你可以回你房间里好好休息了。” “多谢。”令歌回应了一声,而后陷入沉默,并非因为其他,只是他发现自己的脑海此时几乎一片空白。 陆萍突然起身,伸出手抚了抚令歌的额头,她眉头一皱,惊道:“林歌,你又发烧了,我去给你拿药。” 说罢,陆萍便从令歌的包袱里取出那瓶药,倒出一颗药丸递给令歌,并为其倒上一杯水。 “吃了药,吃些东西,再洗个澡,林歌你就早些休息吧,我不急着去颍州的,你先休息好才是。”陆萍叮嘱道。 令歌默然,只是点头应下,按照吩咐吃药喝水。 许是来回奔波劳累的原因,又或者是吃药的缘故,这一夜,令歌睡着得很快,只是他并未熟睡太久,再次醒来时,天才蒙蒙亮。 一时间,浓厚的惆怅之感再次袭来,像眼前的床帘灰纱一般,朦胧灰败。 令歌伸出手臂放在额头之上,喃喃道:“昨夜我又梦见你了,隔着那片火海……” 他闭上双眼,恍惚间,他又看见了令楷刻骨铭心的双眼。 …… “令歌……令歌!”韩清玄从睡梦中惊醒,坐起身来,惊魂未定。 在梦中,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那位飘逸如仙的男子,月白衣裳染上尘埃和血渍。同时,男子的手臂被飞箭射中,血花在伤口处绽放,吃痛地杵剑跪地,看着他的目光是无尽的悲痛…… “大人,你醒了?”耿善闻声前来,“大人你还好吗?需要请大夫过来看看吗?” 韩清玄看向耿善,这才回过神来,他杵着额头,微微摇头,说道:“不必了,只是做了一场梦。” 耿善垂眸,他一边将床帘整理悬挂,一边说道:“我还是去请大夫吧,开一副安神的药,也好让大人你睡得安稳,不至于总是被梦魇所扰。” 韩清玄微微叹气,并未否决,沉吟片刻之后,他问道:“颍州那边可有消息传回?” “还没有。” 韩清玄眉头微皱,道:“按理说圣旨应该早已送到。” “我们的人已经去颍州了,大人先别担心,想来过两日就会有消息传回的。” “但愿意明安然无恙,否则令歌……” 虽然韩清玄并未说下去,但耿善也知道他在担心何事。若是意明出事,令歌定会将一切归咎于自身,抱憾一生一世。 “大人,有一件事。”耿善有些欲言又止。 “何事?” “玉迟王侧妃深夜临盆,母子平安,方才陛下和娘娘已经派人前来,褒奖赏赐了侧妃,并且进封侧妃为正妃,孩子为世子。” 韩清玄点头,神色低沉,须臾,他吩咐道:“去请老夫人过去看看吧,我现在还得去上朝。” “老夫人昨夜闻讯就已经过去了。”耿善回应道。 “辛苦娘了,”韩清玄叹息着,“其实我知道,她的痛苦不比我少。” 耿善颔首,说道:“也许大人应该抽空多和老夫人说说话,有些事大人不应该瞒住老夫人,他对殿下的关心不比旁人少,所以昨夜一听侧妃生产,就立马过去了。” 韩清玄长长一叹,他看向耿善,道:“耿善,你说得对,我不应该瞒着我娘这件事,她应该知道,一直以来她都把令歌当成自己的孩子。”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韩清玄尽量地安慰着自己,“如今世子安然诞生,就是向世人证明,玉迟王在京城安然无恙,那些乱军完全是犯上作乱,不少投靠乱军的武林侠客也会醒悟,想来要不了多久,战乱便会平息。” 正说着,韩清玄便听见门外传来匆忙的步伐,定睛一看,正是周玉跑进房间。 “楷哥!捷报!捷报!”周玉兴奋不已,“颍州传来捷报!小王将军脱险!和王大将军重创敌军,颍州尽数收复!” “还有,这是小王将军单独派人寄给楷哥你的信。” 韩清玄喜上眉梢,他从周玉的手中接过信件,当即拆开信纸,迅速地翻阅起来。 须臾,韩清玄热泪盈眶,不停地喃喃道:“好……好……令歌,令歌他没有……” 周玉闻言,一头雾水,只见韩清玄激动地注视着耿善,继续说道:“耿善,令歌真的没有投奔乱军,他真的没有……是他把圣旨送至军营,是他救了意明……” 耿善亦是笑容满面,他回应道:“殿下始终是心系天下的,他不愿天下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韩清玄起身下床,同时说道:“替我整理衣冠,今日朝堂之上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 少顷,韩清玄穿戴好衣冠,又是平日里俊逸不凡的模样,只是给人的感觉已与当年截然不同。 如今的他目光如炬,气势凌人,早已不是那逍遥自在的才子诗人,而是大齐江山的丞相,手握大权,身负重任。 临走前,他的目光在桌案的折扇上滞留片刻,留恋不舍,却毅然前行。 虽然我们天各一方,但是至少,我们还有着同样的心愿。 第50章 游仙:5 虽然颍州已经收复,但是此处刚经历战乱,映入令歌和陆萍眼中的,是无尽的哀伤和寂寥。 城中有官吏运送着尸身,过往百姓垂头默然不语,不见一丝精气神,这让令歌回忆起皇宫中的一些宫人。 同时,幽幽不断的啜泣之声徘徊在耳边,让人全然置身在悲伤的氛围之中。 令歌和陆萍不停地走着,他们原以为离开城内便可以摆脱那悲伤压抑的气氛,却不想心上的阴云依旧弥漫着,不曾散去。 不知不觉间,两人来到齐军驻扎大营不远处的树林里。 “林歌少侠,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一个人过去问问。”陆萍对戴着面具的令歌说道,“你还背着剑,去军营里恐怕不太好。” 林歌点头,应道:“好,我在这里等你。” 之后,陆萍走向不远处的军营,令歌则倚着树木,静静地等着陆萍。 许久,陆萍再出现在令歌的眼前时,双手正捧着一个木匣,默然不语。 令歌忽地心口一窒,他本想开口安慰,却发现陆萍唇角依旧倔强地上扬着,令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陆萍将那木匣紧紧地抱在手里,双眼中的泪水即使快要夺眶而出,也被她极力地克制住,她只是沙哑着喉咙说了一声:“走吧。” 走吧,往哪走呢?她和令歌都陷入惘然。 看着陆萍的背影,令歌知道那是最难熬的寂寥无助,自己也曾感受过。师父和师姐命丧麦积山的时候,自己也与如今的陆萍一样,身边空无一人。 该怎么去拯救陆萍?令歌心想着。 他们并未回到城中,只是牵着各自的马匹,漫无目的沿着官道一直走着。渐渐地,夜色降临,模糊视线,两人这才停下脚步,立在原地,思索着脚下之路通往何处。 陆萍环视四周,发现夜色茫茫,唯余不远处亮着灯光,她开口说道:“我们过去看看,那好像是一家客栈。” 令歌颔首,紧随陆萍前去,走近之后,如陆萍所言,的确是一家客栈,客栈外停留着不少马车和货物,想来是过往商旅住在此处。 两人走进客栈之中,令歌本打算像往日一样,把银两付给掌柜,却不想陆萍已经抢先一步,将银两塞到掌柜的手中。 “掌柜,两间房,再要一坛酒和几道好菜。” “不好意思啊姑娘,”掌柜歉然解释道,“楼上的房间已经住满,只是这天色已晚,两位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在小店的前堂里歇下。” “无妨,我们就歇在前堂吧。” 说罢,陆萍回过头对令歌说道:“这一路走来都是你在给钱,如今也该换我一次了。” 令歌点头,随着陆萍坐在前堂角落里的一张木桌前,两人隔桌隔烛而坐,陷入沉默。 不久,店中小厮将陆萍点的酒和菜端到桌上,陆萍替自己和令歌分别倒上一碗酒,开口说道:“这一路走来,多谢林歌少侠相伴,今夜这桌就当我们的离别宴。” 令歌默然,他看着自己面前的酒碗,不知该如何回应陆萍。 只见陆萍端起酒碗,将碗中酒一饮而尽,令歌见状,亦端起酒碗,平静地饮下碗中酒。 一时间,陆萍只觉嗓中有无尽的辛辣荡开,她忍不住地咳嗽几下,却只是笑道:“没事……我喝得急了些……” “吃点菜。”令歌说道。 陆萍点头,动筷吃了几口菜,这才缓过来。 半饷,陆萍清了清嗓子,定下心神,对令歌说道:“虽然我和林歌少侠你相识的时间并不久,但是这一路上,我却是真的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好朋友。” “其实我知道,你待我好并非全然只是为了报恩,而是你心底善良,真心实意地对我好。即使没有当初我救你的这回事,你也会这般对我。”陆萍由衷地说道,只是她回味了一番自己说的话,如果自己没有救令歌,令歌又怎么有机会报答自己呢?想来自己是被这一碗酒灌醉了。 令歌微微垂眸,自己为何要对陆萍这般好?令歌心中浮现出清晰的答案,除了知恩图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在赎罪,在向天下人赎罪。此时的他做不到向每一个人赎罪,而陆萍成了他倾泄负罪感的唯一窗口。 “林歌,你当我是朋友吗?” “自然。” 陆萍深深一笑,只是眉眼依旧遍布愁绪,她说道:“其实我这人朋友不多,如今我爹不在了,当真是更孤独了,好在现在还有你把我当成朋友。” 令歌心中一痛,他本想开口安慰,却听陆萍继续说道:“我知道,林歌你是游走天下的江湖侠客,你有自己的过去和将来,你和我或迟或早都要分别……” 说着,陆萍又给自己倒上一碗酒,她敬向令歌,说道:“那不如就趁今夜吧!趁我们的情谊还没浓烈到难舍难分的时候!这碗酒我敬你!祝你我今夜之后,诸事顺利,事事如意!” 说罢,陆萍将碗中酒一饮而尽,这一次,她并未因酒的辛辣而咳嗽不止。 令歌点头,他为自己倒上一杯酒,敬向陆萍,说道:“陆萍,多谢你当日出手相救,也多谢你这两个月以来的相伴,祝你我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心之所向。” 说罢,令歌将酒饮下,他再看向陆萍时,却发现已经潸然泪下,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抽泣道:“可是林歌,我真的不知道我的心之所向是什么。” “我爹死了……他死了……明明几个月前都还好好的……我以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和我爹狩猎,卖得好价钱,然后吃糖葫芦,去长安,去看看长安究竟是什么样……” “可是这一切全被战争毁了……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说到最后,陆萍伏在桌上大哭不止,店中掌柜在一边闻言,亦为之哀痛。 “对不起……对不起……”令歌不断地道歉着,泪水在此刻流下,他不知该如何去抚平陆萍的伤痛。 陆萍像极从前的他,纯真善良,向往一切美好,明明他们从未做错任何事,却一次次被命运伤害得伤痕累累。 长夜漫漫,店中烛火渐燃渐尽,四周陷入漆黑,唯余不寐之人的沉重呼吸声。 约莫深夜时分,店内众人皆已入睡,借着暗淡的光线,令歌看见对面的陆萍已经伏在桌案上沉沉地睡去。 他知晓陆萍喝醉,于是起身将身上的白色披风脱下,盖在陆萍的身上。 对于陆萍来说,这短暂的醉意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有那么一刻,她能忘却烦恼和悲痛。 可是自己呢?世人最赖以解愁的酒,却是自己的忧愁之物,那样的醉意不会让自己忘却丝毫忧伤,只会提醒他清晰地回忆起前尘往事。 “三杯两盏冷难酌,凉月如钩……” “君怜我幽兮,临江杯酒长精神,解我一江春水忧……” 正当令歌无力微叹之时,他突然听见客栈外传来声响,听脚步声判断,来者人数不少。 是何人深夜来此?令歌突然警惕起来,他躲到窗边,开始暗中观察着外面来人的动向。 只见那些人约莫十来人左右,身着盔甲,佩戴剑刃,根据盔甲和剑刃,令歌当即认出他们——江南乱军! 乱军怎会在此?明明颍州已经收复,按理来说他们不应该在这。 正思索着,令歌便见到有几位年轻的侠客从天而降,与那些乱军打斗起来。 只见那几位侠客剑术凌厉,招数各异,想来是师出不同门派的缘故。那些乱军并非他们的对手,很快便被打得连连败退,想要仓皇逃跑,却发现他们已经被侠客们包围,退无可退。 “受死吧!你们这些犯上作乱的叛军!”一位侠客开口斥道,说罢,侠客便举起手中的剑刃往乱军们的身上斩去。 只是不等他斩向乱军,他的剑刃被一把未出鞘的玉白长剑抵挡,整个人眨眼间被击退十余步,凭借内力才得以站稳脚跟。 侠客震惊不已,这是何等功夫?竟如此霸道! 众人定睛一看,发现来者是一位戴着月牙白半面面具的男子,正是令歌。 令歌开口说道:“还请诸位手下留情。” “你是何人?你可知你出手保护的是江南乱军?” 令歌颔首,回应道:“我知道他们是乱军,可是在这之前,他们也是大齐百姓,为何不问清他们出现在此的原因?” 话音刚落,那些乱军当即下跪道:“大侠们饶命!我们……我们的确是江南乱军,可是……可是我们已经逃出军营!已经不再跟着叛乱了!” 剑客勃然发怒,道:“就算你们已经不跟着叛乱,那你们也是逃兵!逃兵就该死!” “大侠!我们只是寻常百姓,听说玉迟王殿下被困长安城,所以这才一时糊涂随人叛乱……” “玉迟王虽然抱恙在府,但明明他在长安好好的,就连玉迟王侧妃都已经平安诞下小世子,何来被困长安城一说?你们分明就是以玉迟王为借口犯上作乱!死有余辜!” 小涵生了?而且母子平安?令歌闻言庆幸不已,那所谓的王位,日后终于可以归还给临清王的血脉。 乱军又道:“大侠,如今王大将军和小王将军已经担任主帅,我们知道我们必败无疑,这才出此下策,逃了出来,我们也有家人,我们还不想死,请大侠们饶命……” “大侠们饶命……” 一时间,那十多位乱军纷纷跪地叩首,希望求得侠客们的原谅。 “你们深夜出现在此,鬼鬼祟祟,有何目的?”侠客追问道。 “我们已经两三日没有吃过东西了,实则是走投无路才来到这里,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吃的,没想过要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还望大侠们可怜可怜我们吧!” 一时间,侠客们陷入默然,他们心系天下苍生,可是这数十位乱军何尝不是天下苍生?面对着真相,他们陷入茫然。 良久,只听令歌开口说道:“去投降吧,齐军的军营就在不远处,向小王将军禀明一切,他会对你们网开一面的。” 说罢,令歌看向那几位年轻的侠客,又道:“此事就有劳几位少侠了,将他们带到军营,向小王将军禀明缘由。” 为首的侠客愣了愣,随后点头应下:“好,多谢大侠。” “今夜若非大侠出手阻拦,恐怕我们就要犯下大错。”为首的侠客歉然说道。 令歌端详几个侠客片刻,发现他们皆是十七八岁的模样,正值青春年华,一切皆有可能。 “大侠,我们几位初出江湖,经验甚少,一时没想那么多,所以才差些伤了他们的性命,还请大侠见谅,我们定会把他们送到齐军军营,将功赎罪!” 说罢,那几位年轻的侠客便朝着令歌深深鞠躬一拜。 “无妨,我有你们这般年龄的时候也是如此,以后会好的。”令歌安慰道,他回忆起自己十七八岁的时光,即使那些记忆历历在目,也已经遥不可及。 “在下衡山派邓华,不知可否知晓大侠尊姓大名?”为首的侠客问道,“大侠别误会,我是见大侠你武功高强,且侠义心肠,所以才好奇问问。” 令歌一愣,半饷,他颔首道:“名字只是一个称谓,知不知晓并不重要,今夜之后就忘了此事吧。” 邓华点头,又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再追问大侠姓名。有一事我想询问大侠,不知大侠可否见过一位戴着面具的,约莫五十多岁的男子?那人武功极高。” “说来也巧,我也是受人所托,正在寻找此人。” “看来我们都是受秦大侠所托,那就希望大侠与我们全力以赴,早日替秦大侠找到那人,今夜告辞!”邓华拱手行礼,满腔热情,让令歌心中一暖。 “好,我们全力以赴,”令歌拱手回应道,“告辞。” 邓华等人带着乱军远去之后,令歌仰头看着天上的寒月,思绪渐远。原来风澈已经动用江湖上的人脉四处寻找燕北,但愿自己能够早日找到燕北,实现心中的夙愿。 翌日清晨,陆萍从睡梦中醒来,昨夜她醉酒,并未听闻客栈外的动静,如今醒来,她只觉得头脑昏沉,疲惫不堪。 她看向手边的包袱,里面装有父亲遗骸的木匣,昨日之事在此刻重现脑海,模糊的记忆,真实的伤痛,让她必须学会去面对接受。 陆萍扫视一番四周,发现客栈前堂里只有掌柜和小厮,以及陆陆续续离开客栈的客人,唯独不见令歌的身影。 一时间,陆萍落寞不已,她看着桌上尚未喝完的酒坛,喃喃道:“想来他已经走了……罢了,昨夜已经当作告别了。” 陆萍无力地起身,带上自己的随身包袱离开客栈前堂,然而她一走出客栈,便愣在原地。 只见在不远处,令歌正与昨日住在客栈内的商队说话,不知在谈论何事。 想来令歌是在问他一直寻找的那个人吧,陆萍心想着。 正好此时,令歌回首看向陆萍,便招手示意她过来。 陆萍走上前去,不确定地问道:“林少侠,你还没走吗?” “你还在这,我自然没走。”令歌回应道,“方才我和刘当家谈好了,我们两人护送他们的商队前往信阳,你看如何?” 陆萍不明所以,只听为首的商人刘当家解释道:“昨夜,我见林少侠武功卓绝,一招半式便拦下那几位年轻侠客,所以我想着,这一路上兵荒马乱的,总得有习武之人护送我们才好,于是我便和林少侠商量好价钱,由你们护送我们去信阳。” “我看姑娘背着小弩,豪爽喝酒,定然也是一位本领高超之人。”刘当家夸赞道。 陆萍摇头一笑,谦虚地说道:“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那我们收拾收拾就准备上路吧。”说罢,刘当家便转身离开,前去清点货物。 陆萍看向令歌,正欲开口询问,便听见令歌说道:“我知道,虽然昨夜你对我说要就此别过,但是你现在一个人孤苦伶仃,我实在于心不忍,不如我陪着你多走走,看看这世间,也许,你可以重新找到自己的心之所向。” 陆萍闻言,再次饱含热泪,她点了点头,极力地忍住泪水,笑着应下:“好,林歌,谢谢你。” “无需感谢我,就当我报答你。”令歌一如既往地回应道。 陆萍闻言不免破涕而笑,她说道:“好,就当你报答我,这样我就可以带着我爹爹,把我们大齐的大好河山好好看看。” 陆萍将怀中的包袱紧紧地抱住,她含笑凝视着眼前的一切,冬末春初的早晨尚有晨雾萦绕,好在春天已经临近,花草树木渐渐地重见生机。 …… 来到信阳之时,冬夜渐短,春风已至,似乎一切皆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走进信阳城,刘当家看向一路戴着面具的令歌,说道:“这一路走来,实在多谢林少侠和陆女侠的护送,要不然我们可真到不了信阳。” 说罢,刘当家便从袖中取出一袋银两递给令歌,令歌接过银两交给陆萍,回应道:“刘当家不必多谢,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此时,陆萍打开那袋银两,惊讶地说道:“这可比原本说好的银子多上不少,刘当家,你是不是数错了?” 刘当家抚须一笑,解释道:“我做生意多年,又怎会连这点小事都办错呢?这些多的银两,是用来感谢你们的。” “这一路,你们不仅护送我们,而且还向一路上的难民伸出援手,击退那些趁机作乱的土匪强盗,这些银子是你们应得的。” 令歌微微颔首,回应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好拒绝刘当家的好意,这银子我们就收下了,多谢刘当家。” 之后,在刘当家的带领下,他们的队伍来到一家店铺之前,尚未靠近时,令歌便注意到那家店铺正在向难民施舍粥米。 他抬头一看,只见那店铺的旗帜上赫然写着一个“秦”字,一时间,令歌也猜到此处的主人是何人。 “我们到了,”刘当家转过头对自己的属下们吩咐道,“这次我们来信阳,是为了响应秦小姐的号召,专门为难民们施舍粥米和衣裳。待会见到秦小姐,你们可不能怠慢,干活要比平日在店里更勤快,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走在一旁的陆萍对令歌悄声说道:“我知道秦小姐,那年雪灾,她还派人捐赠过衣裳给我们,是个大好人!” 令歌颔首,应道:“秦小姐的确是好人,而且极有能力。” “是啊,我听他们说,秦小姐现在几乎已经接管秦家上上下下的生意,把生意打理地井井有条,愈发兴隆。” 正说着,商队便停在秦家店铺的门口,店铺前已有众多小厮在此等候,见刘当家的商队到来,他们当即上前帮忙搬运货物,送进店铺。 此时,一位年轻的女子从店内走出,朝着刘当家迎来,令歌定睛一看,发现那女子正是雨洁。 只见雨洁一身红袄白衣,面容姣美,只是与当年相比,雨洁已不见曾经的娇俏,如今更多的是成熟干练。 “刘某见过秦小姐。”刘当家朝着雨洁拱手一拜。 “刘叔快些请起,”雨洁亲自搀扶起刘当家,“这兵荒马乱的,刘叔你还特意带着商队千里迢迢地赶过来,雨洁在此代表秦家和难民们,向刘叔你由衷感谢。” “秦小姐不必谢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刘当家回应道,他端详着雨洁,打心底地敬佩着这位年轻的女子,“秦小姐能力出众,且心系天下,我等商帮已依附秦家多年,如今见有你这样的接班人,我们只会更坚定地与秦家站在一起。” 雨洁颔首一笑,道:“刘叔过奖了,这一路辛苦,快些进屋休息。” 说罢,雨洁的目光往人群中一瞟,她当即愣在原地,不为别的,正是因为她看见了一位戴着面具的男子。一时间,她恍惚不已,仿佛还在多年前的长安城隍庙之中。 “他是林少侠,就是他一路护送我们前来信阳的。”刘当家向雨洁介绍着令歌。 雨洁回过神来,目光离开令歌,点头回应着刘当家,说道:“那看来我得好好招待一番林少侠。” 午后,在店铺的一处厢房里,令歌取下面具,与雨洁隔桌而坐。 像往常一样,雨洁先开口唤道:“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只是这一次,她并未再向令歌福身行礼,而是像对待寻常朋友一般,与之平等谈话。 “别来无恙。”令歌回应道。 “真没想到能在信阳见到你,我差些和世人一样,都以为你还在长安。”雨洁唇边含有似有似无的笑,神色黯然。 令歌颔首,道:“如你所知,我是护送刘掌柜前来,机缘巧合,能够和你再次重逢。” 雨洁微微一笑,说道:“像当初一样,机缘巧合地相遇。” 令歌默然,那年长安城隍庙,雨洁在佛前许下心愿。可惜这么些年过去,那时的心愿,如今的他们都未实现,或许实现过,却敌不过宿命,转眼即逝。 “长安城还好吗?”令歌问道,“我听说小涵她生了。” 雨洁并不知道小涵有孕的真相,她微微点头,说道:“她们母子平安,恭喜你,成为父亲了。” 令歌闻言,陷入惘然,他低着头,注视着手里握着的茶杯,思绪复杂不已,是为小涵母子感到庆幸,亦是感到悲哀。 “为什么?你明明还爱着那个人,却和小涵在一起。” “我没有……”令歌回应道,他不知该如何向雨洁解释,只能说出这三个字。 雨洁微微一叹,不再提起此事,只是说道:“长安城一切都好,虽然现在正值战乱,落音楼的生意不复从前,但是只要有我在,落音楼就会一直开下去。” “多谢。”令歌抬眸看向雨洁,又问道:“师姐和风澈兄还好吗?” “他们一切都好,除了都很挂念你。”雨洁回应道,“说起来,他们早已应该谈婚论嫁,可是望舒姐对我说,她想等你回来,他们的婚礼不能没有你,我哥也是这个意思。” 令歌闻言,骤然泪目,他深深一叹,说道:“我会尽力的……” “不是尽力,是必须。”雨洁打断道,神色坚定强势,“这是你欠望舒姐和我哥的,你必须偿还。” “好,我会的,给我时间。”令歌点头,站起身来,欲告辞离去。 “等等,”雨洁起身唤住令歌,“你就这么走吗?你要去何处?” “继续去找刺杀陛下的那个刺客。” “若是找不到呢?” “找不到也得找。” “可是我哥和望舒姐一直在等你,所有人都在等你,你就这样让我们都等下吗?令歌,你不能这么自私。” “你说我自私?”令歌含泪看向雨洁,嗓音愈发激动,“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真的只是为了我自己吗?那刺客杀了我师父,杀了我师姐,望舒师姐的腿伤就是他害的。” “不仅如此,他还害得阿楷至今被困在长安城,是陛下,是你曾经爱过的赵景云,他用阿楷的自由和性命威胁我,我必须找到那刺客,替他除去心腹大患。” 雨洁闻言不免愣在原地,沉默良久。 “抱歉……我没想到这一层,可能怪我对陛下的记忆还停留在当年。” 令歌黯然神伤,说道:“不怪你,世间本就没有停滞不前的人,每个人都会改变。” 须臾,令歌舒展眉目,只听他又道:“就像你,如今已经成为独当一面,心系天下苍生的秦当家。” 雨洁颔首微笑,说道:“愧不敢当,说实话,从前的我从未想过要去承担起这些责任,只是一步一步走来,经历了许许多多,我才知道,这不仅是我的宿命和责任,更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后悔。” “令歌,你呢?你后悔吗?” 令歌沉吟片刻,与雨洁四目相对,回应道:“后悔也没用啊,我要做的是一直走下去,直到呼吸停止,命运终结的那一刻。虽然我不知道那会是哪一日,但我相信,那会是我完成所有的心愿以后。” 雨洁微微一愣,半饷,她说道:“那我就祝你心想事成,我们会找到那个人的,替白掌门她们报仇,替你救出韩相。” “好。”令歌点头应道。 “说些开心的,我们好不容易重逢,”雨洁重新邀令歌坐下身来,“我离开长安前,特意和我哥去了一趟洛阳,想来你还不知道,辰玉姐怀有身孕,已经三四个月了,胎象稳健。” 令歌闻言,欣然一笑,说道:“好,太好了,想来师伯可高兴了。” “是啊,洛伯确实高兴不已,吩咐书局上下都要事事以辰玉姐优先,走到何处他都要和别人说,自己要当祖父了。” 令歌想象着疏风的模样,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祝他们这样幸福美满下去吧。” 雨洁点头,忽然,她似是想起何事,又道:“对了,我听无忧说,你在吃一种药,他已经命人把药送往各地遇仙据点,说是你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去拿,只是那药似乎不宜多吃。” “好,”令歌答应下来,“若有机会,还请雨洁你替我多谢无忧,他人呢?现在还好吗?” “说起来,他和梦珏两人也已经离开洛阳,往江南这边来了。”雨洁回应道。 令歌微微一愣,只听雨洁解释道:“无忧自然是来行医救治百姓的,梦珏则是来记录这世间百态,写进她话本的。如今,他们两个也算是神仙眷侣。” 令歌欣慰点头,脑海中浮现出昔日之景,他说道:“我还记得,七八年前,他们两个还在我面前嬉戏打闹,互不相让。想不到一转眼,两人已经结为连理,找到自己的方向和意义,真是为他们感到高兴。” “是啊,希望你也可以找到自己的方向和意义。” 令歌颔首,微笑道:“但愿如此。” …… 店铺外,雨洁和刘当家目送着一支商队的离去,刘当家笑道:“林少侠武功高强,有他和陆女侠护送商队,定能平安到达。” 雨洁点头,目光停留在远去的令歌背影之上,说道:“是啊,有他在,定能安然无恙。” “说起来,我们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林。” “江湖游侠,知不知道姓名又何妨?”雨洁回应道。 刘当家点头,凝视着令歌和陆萍的背影,叹息道:“虽然林少侠并非独自一人,但我却总觉得他孤单至极,也许英雄豪杰皆是如此……” 雨洁垂眸,默然不语,只听刘当家继续说道:“他们两人云游四方,一位飘逸如仙,沉默寡言,另一位则明媚如花,活泼可爱。” “这世间,也就他们二人当的起‘游仙’二字。” 雨洁扬起唇角,看着眼前渐渐春暖花开的景色,她只希望那游仙可以在世间寻到最终的归宿。 第51章 游仙:6 r 第52章 游仙:7 客栈外,三人立在原地,两年多未见,纵使有千言万语,一时半会他们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湫龙,庞飞,”令歌主动开口,“你们是如何找到我的?你们不是在洛阳吗?” 庞飞解释道:“从去年过完年之后,我和龙哥就离开洛阳了,打算来找你,只是一路上乱党余孽不少,我和龙哥出手帮忙,所以耽误了不少时间。” “而且每次打听到你的下落前去寻你,你就已经离开那里,不知去向。这一年以来,我和龙哥几乎都跟在你的后面,今日可算是追上你了。” 看着庞飞的满脸笑容,令歌微笑点头,他对湫龙说道:“有劳湫龙如此挂念,这两年我挺好的,你们无需担心。” 湫龙眉头轻皱,他一直注视着令歌的面容,发现在那里,昔日的容光早已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无尽的落寞。 “令歌,你瘦了。” 面对湫龙的关心,令歌颔首,唇角浅笑,回应道:“常年游走在外,又如何不瘦?” “随我们回去吧,大家都很想你。”湫龙的嗓音不似从前的那般冷漠,而是无限柔情和担忧。 令歌却是摇头,说道:“抱歉,湫龙,我还不能回去。” “回去你也可以继续找我师父,你不必如此折磨自己。” 令歌抬起眼眸,与湫龙对视,只听他说道:“湫龙,就算我在折磨自己,那也是我应该承受的,比起师父和盛楠师姐她们的死,我所经历的不算什么,你就当我是在赎罪,好吗?不要逼我,我不想亏欠谁……” “可是你如此在外颠沛流离,让所有人担心,就不亏欠大家吗?尤其是韩……” “欠他的我一定会还,还请湫龙你回去告诉大家,我会回来的,我会偿还一切。” “不是,你不用偿还,没有谁让你偿还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湫龙的神色逐渐激动,庞飞见状,不免哀叹,一时间,她也不知该如何与湫龙一同劝说令歌。 眼前的令歌,早已不是当年那位玉树临风,不谙世事的少侠,此时的他,满目疮痍。 “跟我们走,我们回洛阳,大家都在等你。”湫龙依旧坚定着。 令歌见湫龙如此,一时泪目,他正欲开口执意拒绝,却听见客栈内传来碗筷落地之声,紧接而来的是掌柜的求救声。 “快来人啊!出人命了!” 令歌一惊,当即冲回客栈,他一进去,就看见饭菜洒落一地——陆萍已倒在地上, “陆萍!”令歌大叫一声,他当即上前搀扶起陆萍,发现陆萍紧捂腹部,痛苦不堪。 庞飞亦在此时赶来,见状立即催促令歌,说道:“饭菜有毒,快想办法让她吐出来。”说着,她便帮助令歌一同抢救陆萍。 湫龙闻言,当即紧盯掌柜,拔出长剑指向掌柜,质问道:“说,是谁命令你下毒的?” 掌柜急忙辩解道:“不是我,我怎么会下毒谋害大侠他们呢?我感谢他们还来不及……” 令歌一边运功替陆萍驱毒,一边开口对湫龙说道:“湫龙,不要伤掌柜,此事定然与他无关。” 湫龙收回长剑,当即带着掌柜往后厨走去,寻找线索真相。一走进后厨,他便见到厨子已经痛苦倒地,于是当即上前扶起厨子,运功抢救。 “过来帮我。”湫龙回过头冷冷地对掌柜说道。 掌柜点头,立马上前帮忙。 “扶着他就好。”湫龙嘱咐道,“可有其他人来过后厨?” 掌柜脸色苍白,他思忖半晌,不安地回应道:“有,早上有人来送菜,来过后厨。” “那人在何处?长什么模样?” “是一位年轻男子,戴着斗笠,以前从未见过,他送完菜就走了,我当时并未多想……” 湫龙紧皱眉头,继续抢救着厨子。 许久之后,在他们的帮助下,陆萍和厨子都被抢救回来,脱离生命危险。 在客房里,陆萍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令歌神色担忧地坐在陆萍的床前,掌柜则在一旁哭红眼睛,感谢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多谢大侠明鉴,此事我真的不知情,该说的我都说了。” 在掌柜的眼里,令歌虽然也总是神色淡然,不苟言笑,但是比起湫龙,令歌明显更亲和一些,因此,掌柜这会也只是看着令歌,不敢多看湫龙。 “无妨,我知道掌柜你是好人。”令歌回应道,“你回去看看厨子吧,再去请一位大夫过来,他们中了毒,还得有药医治才是,钱我出便好。” “钱还是我来出吧,”掌柜惭愧地说道,“毕竟是在我店里出的事,自然得我出钱。” 令歌打断道:“此事并非意外,也与掌柜你无关,下毒之人是冲着我来的。” 掌柜神色一凛,不确定问道:“莫非是附近乱党余孽?他们不是都被镇压了吗?难道有漏网之鱼?” 令歌摇头,说道:“掌柜放心,并非乱党余孽,而是昔日与我有恩怨之人,这才连累了你们,你且安心做生意,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掌柜点头,不再多问,只是转身离去。 “会是谁?莫非是陛下?”湫龙开口说道,他眉头紧锁,不愿想象下去。 “我想不会是他,”令歌摇头否认道,“他乃天下之主,若是他要对我动手,何须如此费心下毒?直接派人刺杀我就是。” 湫龙颔首,又道:“可惜下毒之人早已不知去向,断了线索。” “无妨,总会有真相的。”说罢,令歌目光流转,重新看向昏迷的陆萍,叹道:“说到底,始终是我连累了她……” 庞飞说道:“殿下你无需担心,陆萍体内的毒已经排出,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醒来。” 令歌点头,稍稍安下心来,眉眼间却依旧是难以掩藏的惭愧和疲惫。 “殿下你去休息,这里有我照看就好。”庞飞提议道。 令歌婉拒道:“不了,我在这守着吧,她要是醒来看不见我会害怕的。” 庞飞微微一笑,替令歌倒上一杯茶水,说道:“殿下你对陆萍姑娘真好。”说罢,庞飞又拿起陆萍包袱上的一本书,朝着令歌走过来,“竟然是梦珏写的《洛阳时下新文》,果然梦珏写的东西大家都爱看。” 令歌接过茶水和书本,看着书上的内容时,他不免目光一滞。 庞飞注意到令歌的神色有异,于是凑过去一看,说道:“是关于殿下你自己的内容,怎么了吗?” 令歌合上书本,轻轻一叹,说道:“一直以来我都对陆萍隐瞒着自己的身份,告诉她我叫林歌,还请你们暂时替我保密。” “啊?”庞飞惊讶道,“那我那会唤你‘殿下’,岂非已经暴露了?抱歉啊令歌,我不知道此事,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令歌安慰道,“原本就不应该隐瞒她的,想来她已经起疑了,待她醒来,我会亲自告诉她真相,向她道歉。” 一时间,令歌惘然,他回忆起这两年多以来与陆萍的朝夕相处。如果没有遇上陆萍,此时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令歌不敢去想象。 湫龙上前轻拍令歌的肩膀,嗓音低沉温柔,说道:“无需多想,她会原谅你的。” 令歌回过头看向湫龙,面露微笑,说道:“多谢,只是她原不原谅我,我都能够接受,湫龙你无需担心。” 湫龙眼眸微垂,留下阴翳,此时此刻,令歌越是云淡风轻,他越是心如刀绞。 待陆萍再醒来时已是两个时辰之后,见陆萍醒来,庞飞长舒一口气,道:“谢天谢地,可算是醒过来了。” 令歌见陆萍有话想说,便安抚道:“适才饭菜里被人下了毒药,我们已经帮你把毒排出体外了,你先安心调养,我向你保证,等你身体康复,我会告诉你所有的真相。” 陆萍眨眼示意,答应下来,她相信令歌,因为令歌对她从不食言。 陆萍想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只能躺在床上,令歌看出她的担忧,便安慰道:“别多想,过几日你的身体就会恢复,到时候我们去长安,你不是说过吗?从前你父亲说要带你去长安看看的,如今,你可以带着他去了。” 陆萍再次眨眼示意,而后垂下眼眸,陷入从前的回忆。 “这样吧,我来照顾陆萍,”庞飞提议道,“你们两个男子在这也不方便,先出去吧,看看大夫来了没有,还有,再去煮一些清粥。” 令歌点头应下,对陆萍说道:“放心,我就在外面,不会弃你而去的。” 陆萍微微点头,目送着令歌起身离去,一时间,她陷入沉思,林歌究竟是谁?《洛阳时下新文》上的玉迟王可否就是林歌?她只觉脑袋昏沉不已,遂闭上双眼,不愿再去多想。 房间外,令歌和湫龙缓缓地往楼下走去,湫龙开口问道:“令歌,你要带着陆萍去长安吗?” 令歌回应道:“这是她父亲生前和她的心愿,她父亲是在战场上牺牲的。说起来,此事也是因我而起,带她去长安也算是赎罪。” “我陪你们一起去,”湫龙提议道,“你也看到了,有人要对你出手,有我在,一路上也好保护你们。” 令歌停下脚步,摇头拒绝道:“不行,如今我们还不知道那人是谁,可是我总有预感,那人来自长安,若是我们同时现身长安城,只怕会打草惊蛇,倒不容易找出那人是谁。” “可是……” “湫龙你不必担心,”令歌安抚道,“我想经此一事,那人暂且不会轻举妄动。若是你放心不下,这段日子你就先和我们住在此处,容我再想想……” 湫龙点头应下,说道:“也好,此事蹊跷,是得多思虑一番。” 片刻,令歌抬眸看向湫龙,问道:“湫龙,那年我们离开长安之后,宋君逸和解元释的势力可有尽数铲除?” 湫龙颔首,同令歌继续往楼下走去,说道:“我们离开长安的那一夜,宣政殿内,韩相手刃宋君逸,并告诉群臣,支持陛下登基者,前尘往事可既往不咎,所以在那之后,长安城只有宋家和解家被满门抄斩,其余人倒也安然无恙。” 湫龙一顿,问道:“你怀疑是宋君逸他们的残余势力在作祟?” 令歌回应道:“不排除这个可能,毕竟这一两年以来,各地时不时会有叛军余孽作乱,扰乱社稷安稳,也许这背后就有那些人的手笔。”说罢,他深深一叹,又道:“湫龙,我总感觉长安城会有大事发生,但愿是我多虑了。” 湫龙眉目一凝,却也只是安慰道:“先别多想,等陆萍好一些,我们再离开这里,一同想办法应对。” 令歌颔首,他看向湫龙,提议道:“湫龙,今夜我们难得重逢,不如喝些酒,你跟我说一下这两年以来,大家过得如何。” “好,”湫龙点头应下,“我去找掌柜借厨房,给陆萍煮清粥,再给我们做几道下酒菜。” “我来帮你,”令歌含笑回应道,“别忘了还有庞飞,再单独给她做些吃的。” “她能喝酒的。”湫龙的神色不似从前那般冰冷漠然,愈发有了人情味,令歌看在眼里,只觉心中生起久违的暖意。 良久,令歌和湫龙相邻而坐,面前的桌上布满酒和菜肴,庞飞从楼上下来,坐在令歌的对面,说道:“陆萍已经喝完稀饭歇下了。”看着一桌子饭菜,庞飞欣喜不已,说道:“好久没吃到龙哥做的饭菜了,我不客气了,你们也快吃。” 令歌含笑点头,他端起酒碗,与湫龙一敬,庞飞见状,也当即端起酒碗向他们二人一敬,说道:“真是想不到,有一天我们三个人能单独坐在一起喝酒吃饭。” 令歌微微一笑,又敬向庞飞,随后他将碗中酒一干而净,只觉一股热流在胸腔间荡开,他说道:“是啊,能和你们在此重逢,也是我想不到的,今夜可得好好珍惜。” 湫龙饮下碗中酒,并未言语,只见他眼眸低垂,若有心事。 “殿下,你当初离开洛阳后,折雪姐的遗骸可有安置好?安置在了何处?”庞飞问道。 令歌眸色一时黯然,他回应道:“在燕京郑府的一棵大树之下,我把她的遗骸深埋在了那里。若是有机会,你们可以去看看她。”令歌回忆起折雪昔日的音容,只是那样的绝美容颜和舞姿早已冰封,永远地留在北国。 庞飞点头,浮现哀婉之色,说道:“多谢殿下,日后我们会去看她的。” “皇后和倾大人的遗骸呢?陛下是如何处置她们的?”令歌开口问道。 庞飞一愣,只听身旁的湫龙说道:“当初陛下下令,要将她们两人的遗体挫骨扬灰。” 令歌眉头轻皱,他回忆起倾秋和折雪的模样,只觉人如其名,一位似秋日落叶般沉寂萧然,默默地见证着春去秋来,另一位则似冬日飞雪般飘动冷冽,不顾一切地在天地间消融着自己。 湫龙继续说道:“后来,为了稳住时局,韩相劝说,让陛下对外宣称皇后是为先皇殉情,将她们的遗骸送入感业寺安置,为国祈福。” “再加上皇后当初留下懿旨,自废皇后之位,所以一些朝臣也不好再说什么。” 令歌闻言,回忆起皇兄生前的一幕幕往事,鼻子不禁酸胀,他说道:“当初迫于形势,我没能在皇兄的灵前尽孝,等日后回到长安,我再去好好地祭拜他。” 说着,令歌又为自己倒上一碗酒,准备饮下。 “令歌,当初皇后为何要自废后位,点火自焚?”湫龙开口询问道,“抱歉,这个问题实在困扰我许久。” 令歌摇头,他放下酒碗,尽量不去回忆皇后在火海中的模样,须臾,他淡然地回应道:“她想用自己的死换宋君逸他们扶持我登基称帝,报复所有人,实现她的夙愿。不过在我看来,她自焚更多的原因是皇兄逝世,其实她很爱皇兄。” 说到此处,令歌不免一叹,眼眶湿红。 “在你之前,她还见过我师父,对吗?”湫龙追问道。 “对,无人知道他们交谈过何事,不过事到如今,再去追问又有何意义呢?如果有来生,只愿皇兄和皇后不要再错过彼此……” 令歌深深一叹,又道:“罢了,今夜多说一些开心的,辰玉师姐怎么样?还有小涵?她们可还好?孩子们的名字叫什么?” “她们一切都好,”湫龙回应道,“小涵生下了一个男孩,名叫兰安。” 兰安?令歌陷入沉默,只是重新端起酒碗,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好名字。”令歌含笑夸赞道,“辰玉师姐和侍辰师兄的孩子呢?叫什么名字?” 湫龙回应道:“也是个男孩,叫洛瑜。” “瑜乃美玉,此名甚好。”令歌赞叹道,眉眼间的笑意渐深,“想来师伯可疼爱瑜儿了,巴不得捧在手心里。” 庞飞一笑,说道:“是啊,洛伯只要醒着,就几乎围着瑜儿转,那精气神可好了。” 令歌含笑,不再饮酒,只是吃着菜,静静地听着庞飞讲述着和瑜儿有关的故事,除此之外,还有着意明和忆霞的故事。 “瑜儿满月之后,小王将军带着忆霞和马婶婶在洛阳住了半个月,之后才告辞回长安过年。临走前,忆霞可舍不得瑜儿了,都想把瑜儿抱回长安。” 令歌笑意深深,他回忆起忆霞的笑颜,说道:“我记得,忆霞今年四岁了,时间可真快啊,当初见到她的时候还是在宫里,她那么小,我把她抱在怀里,她叫我舅舅,夸我好看。” “真想再抱抱她,当初和意明在颍州说好的,要回长安看她……” 湫龙黯然,他开口说道:“令歌,你有所不知,忆霞她很想你。当初她一到书局,就问我们为何你不在,她很想见你,她和我们一样,都在等你回去。” 令歌侧首过去,擦拭着突然流下的泪水,他苦笑道:“小家伙的记性还真好,我有她那么大的时候可不记事的。” 只是越笑,令歌就发现泪水越是汹涌而至,一颗心疼得厉害,整个人也止不住地颤抖着。同时,他的脑海中更是浮现出年幼时在遇仙山的欢愉记忆,与此时此刻形成最痛心的对比。 “殿下……”庞飞心中一惊,她从未见过令歌如此,只能无助地看向湫龙。 湫龙湿红眼眶,他伸出手轻拍着令歌的脊背,试图安抚着令歌的情绪。 若是韩清玄在,若是这一切从未发生过,会不会有另一种结局?至少令歌不必遭受如此磨难,湫龙心想着。 “湫龙,我没事,真的……”令歌止住泪水,稳定住心绪,尽量让自己看上去面含笑意,“你做了一桌子的菜,可得多吃一些,我真的没事。” 湫龙微微颔首,放下手臂,重新看着面前的饭菜,陷入沉默。须臾,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目光落在令歌的身上,说道:“令歌,明日一早,你随我上山,我有话要对你说。” 令歌看向湫龙,不知湫龙所为何意,却也只是点头应下。 此时,外面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湫龙和庞飞警惕地看过去,想起身前去一探究竟。 “无妨,是雪融化的声音。”令歌用手杵着头,侧着身子,凝视窗外漆黑的夜色,想象着积雪消融的场景。 “寒冬去了,暖春来了。”令歌继续说道,他流转眼眸,目光落在幽幽的烛火之上,思绪万千。 第53章 游仙:8 翌日,清晨时分。 令歌起身离开房间,打算去看望陆萍,只是一推开房门,他便看见湫龙站在门外,似乎已经等候自己多时。 “湫龙?你昨夜没睡吗?”令歌注意到湫龙眉眼间甚是疲惫憔悴。 湫龙回应道:“睡得浅,早早地就醒了,我们上山吧,陆萍那里有庞飞看着。” “好。”令歌点头应下,随着湫龙离开客栈,往山上走去。 一路上,湫龙都走在前面,并未与令歌言语,令歌也只是看着身边之景,放空身心。 许久之后,令歌跟随湫龙来到一处荒僻的山顶。此乃青岩山深处,人迹罕至,一棵古老的枯树正屹立在此,令歌定睛一看,发现是一棵银杏树。 此时,阳光照下,虽然银杏树不见绿意,但隐隐约约间,令歌似乎看见银杏树正在重新焕发生机,眼前的一草一木,正在慢慢复苏。 湫龙走到树下,停住脚步,令歌见状,问道:“湫龙,这是何处?” 湫龙回首看向他,眼眸微垂一下,又重新与令歌双目对视,欲言又止。 “怎么了?湫龙,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隐瞒着我?”令歌追问道,他发现湫龙的眼眸闪过犹豫之色,“你的眼睛欺骗不了我。” 湫龙微微颔首,他重新看向那棵干枯的银杏树,说道:“这是临清王和白夫人的葬身之处。” 令歌心头一震,他看着那棵古老的银杏树,想起昔年师父白栈期苦苦寻找,终究没有寻回临清王和白清漪的尸身。 “是燕北将他们埋在这里的吗?”令歌问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如你所言,”湫龙承认道,嗓音低沉,“当年,师父杀害临清王和白夫人之后,就带着他们的尸体来到此处,将其埋葬。” “你为何知道?”令歌不敢相信地问道,“莫非你当时在场?我记得你说过,你曾在白夫人的身边。” 湫龙点头,说道:“没错,我的确在场,你可知我为何叫湫龙?” “为何?” “这是白夫人替我取的名字。”湫龙回忆道,一时间,他又想起了白清漪的音容,一位原本应该遗世而独立的女子。 “昔年,战火纷飞,我和小蝶自幼流落街头,我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自己的名字是什么,只能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时常吃不饱,穿不暖。” 说话之时,湫龙并未看着令歌,他只是垂下眼眸,极力地掩藏着自己的伤痛。 “令歌,你还记得我曾和你说过,有一次我和小蝶被一条恶犬追咬的事吗?” “自然记得,”令歌回忆道,“你说那条恶犬饿了很久。” “其实,那并非恶犬,而是人。” 令歌心中一颤,只听湫龙继续说道:“那人已经饿到失去理智,他看着我和小蝶的眼神,我这一辈子都忘不掉,那样的癫狂疯魔,是我一生的梦魇。” “当时我拼尽全力地杀了他,却不想在面对血肉之时,我也变成了他那般癫狂的模样,于是我饮他的血,吃他的肉,只为了活下去,这也是我后来都不吃肉的原因……” 令歌欲开口劝说湫龙停止这段回忆,却听湫龙又道:“好在我和小蝶终于遇上白夫人,是她救了我们。” “她将我们带上马车,替我和小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带我们吃上一顿从未吃过的热菜热饭,给我和小蝶取名,以湫为名,望一生静如湫水,不再颠沛流离……” “之后,她对我说,要带我和小蝶一起离开中原,前往塞外,一处叫遇仙山的地方。” “我当时没有一刻犹豫,当即答应了她,她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可以给所有人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信任。我永远记得她对我说过的话,让往事随风而逝,忘掉吹过的寒风,前方总有暖阳。” 看着湫龙面含温暖的笑意,令歌明白,对于湫龙来说,白清漪是暗淡人生里的第一束光芒,一生难忘。 此时,有风拂过,吹乱着两人的发丝,让心中生起无限凄凉,令歌开口问道:“后来呢?你们在路上遇到了燕北吗?” “对,是师父杀害了他们,当时白夫人让我带着小蝶先跑,可是跑到中途,我实在不知该去往何处,于是又折返回来,却发现白夫人他们已经被尽数杀害。” “师父发现了我和小蝶,不过他并未杀我,而是收我为徒,带着我们来到这里,将白夫人他们埋葬。”湫龙回头看向银杏树的树根,目光怆然忧伤。 “之后呢?他就把尺画送到了附近的村庄,而我则被遗弃在原地,冒充临清王之子,等着师父前来,将我带回遇仙山,成为他们复仇计划的一步。”令歌嗓音淡然地说道,对于这样的真相,他早已麻木。 湫龙看向令歌,又道:“起初,因为那把长命锁,我也以为尺画就是白夫人之子,而你则是哀帝之子。” “起初?此话怎讲?”令歌不解地问道,“湫龙,你带我来这,不会只是想告诉我这些,对吗?” 湫龙眼眸微垂,回忆着说道:“当年,我曾在白夫人的身边,看到过她怀中的婴儿,只有两三个月大,襁褓中有一把长命锁,正是隆豫皇后所赐,他常常爱哭,白夫人也总是没辙。” “当时的我,总觉得小孩子只要吃了甜食,就肯定不会再哭,于是我就往她孩子的手里放了一颗蜜饯,没想到,那孩子真的不哭了。” 令歌大惊,他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他质疑地问道:“你说什么?你往临清王之子的手里放了蜜饯?” “我没有骗你,”湫龙神色真诚地说道,“事到如今,我又怎会骗你?” “怎么可能?明明我是……我究竟是谁……” 一时间,令歌只觉脑海里乱成一片,他想起师父的回忆录,当年师父找到自己的时候,自己的手中的确有蜜饯,青岩山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自己的手中会有湫龙放的蜜饯?明明自己并非临清王之子。 “也许……也许那颗蜜饯,是燕北从尺画手里拿出,放在我手里的……”令歌喃喃道,以图心安。 湫龙摇头,继续说道:“我想不会是师父,若是如此,他应该把长命锁放进你的襁褓之中,佐证你的身份,而不是留在尺画的襁褓里。” 令歌陷入沉思,这又是为何? “我想,那长命锁原本就是你的,是师父把长命锁给了尺画,因为那长命锁的缘故,我和皇后在内的所有人,都误以为被送往村庄的尺画才是白夫人的孩子……” “直到一年多之前,瑜儿的满月宴上,辰玉和望舒提起蜜饯之事,我才恍然醒悟。从头到尾,你和尺画都没有被交换过,你就是临清王和白夫人的孩子,不是哀帝遗孤。” “我不信,”令歌错愕地看向湫龙,忽然,他扬起唇角,却笑中含泪,“这肯定又是什么阴谋诡计,我不会再被欺骗。如果像你所说,我和尺画没有被交换,那燕北他图什么?他明明听从皇后……” 湫龙陷入沉默,只是垂眸侧首,不再与令歌对视,任由冷风吹乱心绪。 令歌亦是默然,他垂头抚额,神色凝重,细细地思索着此事的蹊跷。 他喃喃道:“我赶到凤仪殿之前,燕北究竟对皇后说了什么?竟让皇后变得那般绝望?甚至自废后位,点火自焚……只是因为皇兄的死吗?那皇后为何会说,让我必须登上皇位,报复所有人?” 令歌忽地抬头看向湫龙,脸色苍白,呼吸渐沉,眼中尽是惊恐。 只听他说道:“报复所有人……难道……难道这一切,所有的一切都是燕北的计划?他不只是报复遇仙,他是在报复所有人!包括大齐,包括北魏……” “当年,是他告诉师父,我不是临清王之子,也是他告诉皇后,我不是哀帝之子,我们所有人都被他骗了,这一切都是他的计划。” 湫龙眉头一皱,目光哀愁,挺拔的身姿犹如被巨石所压,变得浑然无力。 令歌问道:“湫龙,你今日带我来这,就是想和我确定这一切,对吗?” 湫龙颔首,回应道:“对,关于皇后的死,我思来想去很久,一直没有答案。” “直到昨夜,你告诉我,她逼着你登上皇位,让你报仇雪恨,我才明白,师父定然告诉了她所有的真相,所以她才绝望自焚,打算让所有人再次陷入痛苦之中。” 令歌双手紧握成拳,一时间,他的眼眶湿红,陷入惘然,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这一切,“燕北……他好狠的计划,所有人都是他复仇的棋子。” 湫龙深深一叹,说道:“令歌,如今真相已经明了,你是白夫人的孩子,你应该回到我们大家的身边,不要再折磨自己,将自己困住。” 令歌笑着摇头,泪水在顷刻间滑落,他说道:“可是这都是我们的猜想,师父和皇后已死,燕北下落不明,要想知道真相,实在难如登天,更何况事已至此,真相真的重要吗?” “就算有真相,也未必能够如你我所愿,我回不去了,我们都回不去了,不是吗?” 湫龙闻言,心中一痛,他说道:“抱歉,我早应该想到的,明明你和白夫人那么像……” “湫龙你又何须向我抱歉?”令歌含笑回应道,“皇后也曾说我像哀帝,有时候眼前所见的,往往只是心中的所思所想。” “这么些年,湫龙你对我的好,我从来都没有忘记,今日你能告诉我这些,我实在感激,欠你的实在太多了。” “不要说这些。”湫龙摇头,大步走到令歌的面前,神色慌张,仿佛在与令歌据理力争。 “你从来都不欠我什么,若是非要说你欠谁,那人第一个就是韩清玄。就算你们曾经有过误会,如今已过去这么久,你们不应该再天各一方,你应该回到他的身边,把话说清楚,和他重归于好,不必再如此悲伤。” 令歌偏头一笑,擦拭泪水,说道:“湫龙,时间不一定是良药,这世间多的是无可奈何。我回到他的身边,真的就能不再痛苦吗?不见得。” “而且,陛下岂会容我?” 湫龙反驳道:“你本就无心争夺皇位,昔日是形势所迫,只要告诉陛下真相,你是临清王之子,一切就能够迎刃而解,就算要寻我师父报仇,也可以从长计议。” “不,这件事不能告诉陛下。”令歌回应道。 “为何?他念在先皇的份上,定不会再追究你的责任。” 令歌摇头,又道:“湫龙,昨夜你告诉我,小涵的孩子叫兰安,我知道,那是小涵对我的祝愿,我怎能恩将仇报?” “陛下定然知晓兰安是尺画的孩子,小涵母子之所以安然无恙,不仅是因为要安抚天下,更是因为陛下认为兰安是临清王的血脉。若是此时我回去,告诉他真相,小涵和兰安怎么办?陛下若是知道兰安乃哀帝的后代,又怎会放过他们母子?” “当初小涵之所以生下兰安,全是因为我,她想救我,她想让腹中的孩子成为皇后的工具,让皇后放过我。湫龙,我不能这么自私,我不能再亏欠小涵。” 在暖阳之中,令歌眼含泪水,不见一丝暖意,唯余凄凉,令人心碎。 “湫龙,今日的真相,你我就当从不知晓。从此以后,我就是萧恒,是魏哀帝的遗孤,这就是所谓的真相。” 湫龙愣在原地,他从不知道小涵生下兰安的真相竟是这样。 一时间,他欲言语安慰,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看着令歌缓缓地与自己擦肩而过,走到银杏树前,跪在树下,深深叩首,拜着埋葬于此的两位前人。 母亲啊,你知道吗?你当初放走的那个人并未顾念旧情,而是心怀仇恨,杀害了你和父亲,设下毒计,报复你的妹妹和从未见过你的儿子,报复所有人。 你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之后,令歌仰头凝视着树枝,阳光并未照亮他的眼眸,唯有树枝的阴翳落在他白皙的脸颊上,凋零苍凉。 “湫龙,你知道吗?”令歌开口说道,嗓音沙哑低沉,“其实,我并非没有想过照皇后的话去争夺帝位和权力,去报仇雪恨,尤其是意明被困颍州之时,我一度想去投奔乱军,成为他们的首领,命令他们撤退,救意明一命……” “可是一路走来,我看到了太多的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尤其是陆萍,她那么天真无邪,可是她的父亲却因为战乱而死,她不得不去接受面对那些苦难,我又怎能再去让那些悲剧重演?” “陪着她的这两年,我总是会想起阿楷,想起你们,你们都在为天下苍生出力,所以,纵使天各一方,我也选择放弃帝位和权力,只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与你们一起为天下苍生付出,就像母亲那样。” 湫龙闻言,回忆起白清漪的容颜和功绩,他说道:“白夫人曾对天下苍生做出莫大的贡献,她在天之灵,若是知晓你的付出,定然欣慰。” 令歌垂眸,他注视着银杏树的树根,甚是出神。须臾,他说道:“虽然我从未见过母亲,一直以来都是从旁人的口中听说她的故事,但是我想,我和她的感受是一样的。” “昔日的她也曾背负仇恨离开皇宫,只是在看遍世间之后,她心中更多的是对天下苍生的怜悯,当然,她也很幸运地遇到了父亲,心中的恨也尽数被爱化解……” 令歌仰头望着天空,眉眼间尽是无尽的憔悴和落寞,只听他微微一叹,说道:“唯有经历,才能感受。” 春风吹过,驱走寒气,送来久违的暖意,恍惚间,令歌似乎能够听见周围叶片发芽的声响。 同时,湫龙前所未有的温然嗓音传入他的耳中,只听湫龙说道:“令歌,无论你是谁,是临清王之子也好,哀帝之子也罢,大家都不在意,所有人都在等着你,等着你回去。” 令歌回过头看向湫龙,唇角含笑,他回应道:“湫龙,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原来大家都知道真相了。”说罢,令歌偏过头去,重新看着银杏树,欣慰一笑。 原来,那些自己在意的爱,从未消失。 “令歌,答应我,忘掉过去的那些悲伤,重新开始,不要让自己再受苦了,好吗?”湫龙以一种恳求的口吻说道,真挚不已。 令歌微微垂眸,叹道:“可是人生一遭,悲伤总是在所难免的。其实这两年,我想明白了,悲伤的往事总是能让过去的美好显得更加珍贵,它让我永远记得那些美好的从前,人生不就是寻找美好事物的过程吗?” “悲伤忘不掉就忘不掉吧,我往前走便好。” 湫龙闻言一愣,却也只是微微颔首,随后,他走上前来,立在令歌的身边,并从怀中取出那把长命锁,递到令歌的面前。 “这是属于你的,好好地留着。” 看着那把在阳光下闪耀夺目的长命锁,令歌的眼中闪过泪光,他接过长命锁,将其紧握在手,重新看着面前的银杏树,默然出神。 湫龙也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陪着令歌,一同缅怀着临清王和白清漪。 “湫龙,你还记得盛楠师姐吗?”令歌开口问道,一双眼睛依旧注视着面前的银杏树。 “自然记得,我怎会忘了她?” “你喜欢过她吗?” 湫龙仰头看着银杏树,有风吹过,枝头轻摇,眨眼又陷入沉寂,须臾,他轻轻地吐出两个字:“喜欢。” 令歌微微一笑,心中却在隐隐作痛,他知道,那段感情早已无疾而终,随风逝去。 “那还望湫龙从今往后,带着对她的思念和喜欢,好好地活下去。” “好。”湫龙轻声应道。 希望这段对话能够随风吹拂到天堂,让盛楠师姐听见,令歌心想着。 良久,湫龙开口说道:“令歌,我听无忧说过,你体内的翎羽真气难以控制,随时会有反噬的危险,这是为何?是因为学习下卷的缘故的吗?” 令歌点头,陷入沉默。 “我记得,下卷写着,似有非有,似无非无,非有中有,非无中无。”湫龙凝视着令歌的侧脸,目光流露感伤。 “是啊,似有非有,似无非无……”令歌叹息着,“其实就是要练习者看透世间万物,不可执念于一人一物,如此才能掌控下卷的翎羽真气,不被其反噬。这是昔年南宫前辈总结出的心法,可是他始终执念于天下苍生,无奈郁郁而终。” 湫龙心生凄凉,他何尝不知道令歌执念的是何人?他担心地问道:“如今怎么样?你体内的翎羽真气是否能够控制?”看着令歌憔悴的身形,湫龙知晓答案,却始终不愿接受那样的事实。 “这两年,我体内翎羽真气反噬的频率次数越来越高,想来是我执念太深的缘故吧……不过不碍事,我还能控制得住。”说罢,令歌站起身来,转身看向远处,暖阳照耀着青岩山的一草一木,却始终难以驱散他眉眼间的一丝阴翳。 “湫龙,你师父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吗?”令歌开口问道,嗓音变得清冷,目光盯着远方青山,不见丝毫情绪。 “对,两年多了,竭尽天下之力,我们都没有找到师父的身影,”湫龙神色愀然地回应道,“有时候我在想,师父会不会已经……” “不会,”令歌果断地回应道,“复仇计划还没有结束,他是不会死的,他最后的目标是我。” 湫龙神色一滞,他注视着令歌,只见令歌的眉眼间似乎有着无尽的风雪,让他的心不免一颤。 少顷,令歌又道:“也许,我已经知道他在何处。” “他在哪?” “长安。” 湫龙一惊,很快,他收敛神色,微微颔首,开始仔细地思索着令歌的话语。 “其实若非此次下毒和他的计划暴露,我也不能确定这个猜想。”令歌解释道,“如你所言,两年多以来,竭尽天下之力,我们都没有发现他的身影,只能说明他一直在长安,从未离开。” “可若是在长安?他又能躲藏在何处?”湫龙面露警惕,“莫非是有人……” “没错,在长安城中,定然一直有人在帮助他,替他打掩护。”令歌的神色愈发凝重,眉眼间是散不开的愁绪,“也许,那人就是此次打算毒害我的人。” 令歌转过身看向湫龙,神色甚是凝重不安,他说道:“湫龙,等陆萍一好,我们就得尽快回长安,那人和燕北定然谋划着巨大阴谋,我们必须得阻止他们。” “好,等陆萍一好,我们即刻动身回长安。” “不,”令歌摇头道,“湫龙你们不能和我一起,我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和庞飞去做。” “何事?” “有劳你和庞飞扮成我和陆萍,号称游仙,继续游走江湖,引开那人的注意力。” 湫龙面露难色,只听令歌又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会找到燕北,找到毒害陆萍的人,在回长安之前,我会先回一趟洛阳看望辰玉师姐他们。” 令歌流转目光,看着那一片漫山遍野的暖阳,嗓音却如凌寒一般。 “当年皇兄用自己的死来阻止仇恨的蔓延,这一次,换我来结束这一切。” 说罢,令歌转身离去,临走前,他看向那棵银杏树,枯枝上正有枝叶抽芽。 一夜之间,寒冬已去,初春已到。 春风吹拂着他的发丝和衣裳,轻抚着他的脸颊,抚慰着他许久以来不安的心绪。 爹,娘,无论我是不是你们的孩子,在我的心中,你们都是我的父母,希望你们在天之灵可以保佑我,保佑我们所有人。 这一次,让我结束这一切,让所有人得到救赎。 第54章 夕竹定尘埃:1 过去近半个月,三月中旬时,天气渐暖,陆萍的身体明显康复,令歌这才决定带着她离开客栈,前往长安。 临走前的一日,令歌送着湫龙和庞飞离开客栈。 “令歌,我们不在,你要照顾好自己,”湫龙叮嘱着令歌,如兄长一般地关怀着,“若是身体不舒服,记得一定要服药。” 令歌微笑应下道:“好,我记住了,湫龙你和庞飞早些上路吧,一路保重,无需担心我,明日我和陆萍便会动身。” “好,多多保重,我们来日再聚。”湫龙颔首道。 “好,来日再聚。”令歌点头,又转言问道:“对了,一直忘了问,小蝶和顾大人怎么样?顾大人待她好吗?” “顾玄待她极好。”湫龙微笑回应道。 令歌心生慰藉,说道:“如此甚好,这样湫龙你也可以放心了。不过,你还是要时常去看她啊,你是她最亲的人,在宫里的那些年,她真的很想念你。” 湫龙颔首,说道:“最初分别的时候,我也深深地思念着她,到后来,我和她都不约而同地习惯了彼此不在身边。毕竟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其实就算天各一方,只要知道彼此安然无恙,就已足够。” 令歌垂眸点头,浅浅一笑,说道:“那我就祝你和小蝶,年年岁岁安无恙。” 话说出口,令歌不免一愣,脑海中浮现出一段久远却清晰的记忆。 “多谢令歌的好意,”湫龙回应道,“就此告辞,来日再见。” 令歌回过神来,目送着湫龙和庞飞上马离去。 和煦的阳光照耀着林间官道,看着湫龙骑马渐行渐远的背影,令歌发现,湫龙的黑衣被镀上一层金光。 他由衷地庆幸,多年前的那位孩童,终于可以忘掉吹过的寒风,拥抱前方的暖阳。 …… 离开青岩山的路上,因为陆萍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令歌便找掌柜买来一辆马车,让他们两人的马一同拉着。 令歌搀扶着陆萍坐进马车之中,看着陆萍消瘦一圈的模样,令歌心生惭愧,他说道:“陆萍,在去长安之前,我想先去一趟洛阳,有一些事还得我去处理。” 陆萍微微一愣,随后点头应下:“好,听你的。” 北上的一路上,山水从马车旁飞过,令歌和陆萍像往日那般聊着眼前的沿途风景。 “林歌,这里是何处?这些山水真美。”陆萍赞叹道,欣赏着眼前的风景,她的精气神也好上许多。 此时,他们的马车正缓缓地行驶在青山绿水之间,眼前是静美的山峦,潺潺的河水,天光云影徘徊四周,让人流连忘返。 “此乃渝州地界,”令歌开口回应道,“待会进了城,我带你去吃好吃的,虽然你现在还吃不得辛辣,但是渝州的美食数不胜数,总有适合你吃的。” “走的时候,我再给你买一些可以带在路上吃的。” 陆萍笑眯了眼,她的手中正拿着一条肉干,说道:“林歌你一路都怕我饿着,每天只要醒着,这张嘴就停不下来,我感觉我这段时间都长胖了不少。” “挺好的,”令歌回首看向陆萍,“长胖就说明你体内的毒已经排干净了,以后有机会,等你康复了,我再带你来渝州吃正宗的川菜。” 陆萍一笑,继续低头吃着手中的肉干,眼中闪过一丝哀愁。 真的还有以后吗?陆萍心想着。 令歌回过头去,继续驾着马车,他有些惘然,这段日子以来,陆萍从未询问起有关真相一事,一时半会,他也不知该如何向陆萍坦白一切,只能与陆萍像往常那般相处,寻找合适的契机,告诉陆萍一切。 永治三年,四月末,洛阳。 临近初夏,旭日初升之时愈发得早,清晨时分,令歌和陆萍来到洛阳城,一进城中,令歌只觉恍若隔世。 眼前的房屋,眼前的一切,皆沐浴在清晨温暖的阳光之中,行人逐渐变多,一如昔年,繁华热闹。 令歌回忆着,初到洛阳时,那人还是林楷,如今的自己则是林歌,都隐瞒着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当真是一场命运的轮回。 “林歌,我们去哪?是去找客栈吗?”陆萍开口问道,“我看方才那里就有一家客栈,怎么不去那?” “无妨,我们先去凌岚药局。”令歌回应道,“我请大夫好好替你看看。” “多谢林歌,其实我已经完全好了,真的不用再花钱去凌岚药局了。”陆萍婉拒道。 “不行,还是得去看看,别落下什么病根。” 闻言,陆萍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看着窗外的洛阳风景,由着令歌带她前往凌岚药局。 马车停在凌岚药局前,令歌回头对陆萍说道:“你先在马车里等我一会,我去去就回。”说罢,令歌便下马车,朝着药局里走去。 清晨,药局才刚开门营业不久,来看病买药的人并不多。 药局前堂,有一位年轻的大夫,约莫二十四五岁,身穿青衫,面容俊朗,他正坐在柜台里,替面前的病人书写着药方,嘱咐着病人用药事项。 “你去那边抓药付钱就好,保证药到病除,慢走。”年轻大夫和善地对病人说道。 “下一位,有哪里不舒……”年轻大夫抬眸,心中一惊,只因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曾经俊美如仙,如今却憔悴不堪的面孔。 “令歌?” 令歌颔首微笑,说道:“无忧,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无忧瞪大眼睛,站起身来,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只见令歌一身月白衣裳,背后是照入前堂的阳光,耀眼夺目。 “你真的回来了……”无忧笑着说道,一时间眼眶变得湿红,“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食言!走,有什么话,我们去后堂说。” 之后,两人走进后堂,坐在一张茶桌前,继续交谈。 “令歌,你才回来还没有去书局,对吗?”无忧开口询问道,“你这一走两年多,杳无音信,洛伯他们都很牵挂你。” 令歌微笑垂眸,回应道:“是啊,我才回来,一进洛阳城就往你这里来了。其实我也不确定你是否在这,那年我听雨洁说,你和梦珏南下帮扶百姓去了。” “是啊,如今战事已经结束,我和小珏也回来了。”无忧叹息道,“和小珏出去的那段时间,见到无数悲欢离合,每次回想起来,这心中都可谓是感慨万千。” 令歌点头,又看向无忧,浅笑道:“话虽如此,但我还是要恭喜你,如偿所愿,实现昔年出门闯荡天下的心愿。” “说起这个,还是得感激你,”无忧含笑回应道,眉眼间尽是对令歌的谢意,“那年你离开洛阳前往长安,临走前告诉我,要好好地专研医术,有一技之长,这才可以闯荡天下。” “经此一遭,如今我走在江湖上,大家都管我叫许神医,还给我取了一个称号,叫作——不羁仁医!” 令歌颔首一笑,他端详着无忧的眉眼,一如当年那般意气风发,流露傲气,有所不同的是,如今的无忧更给人踏实稳重之感,他说道:“你担得起这个称号。” 无忧笑着,随后又转言问道:“对了,令歌,你体内的真气怎么样?我给你的药吃了可还有效?”无忧心生不安,看着令歌憔悴疏瘦的身影,他知道,这两年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令歌都饱经风霜。 “一切都好,”令歌颔首回应道,“你给我的药很有用,这次前来就是特意感谢你的,你可还有药?再给我一瓶。” “要是真有用,你又何须跟我再要一瓶?令歌,你说实话,你体内的真气究竟怎么样了?”无忧追问道。 “这药只能一时控制你住体内的真气,吃多了会产生抗性,无法再帮你控制体内真气,到时候我和我爹都没办法再医治你了。” 令歌却是一笑,说道:“有用,真的有用,我骗你做什么?我体内的真气还控制得住,向你讨药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无忧皱眉,不再言语。 令歌一叹,又道:“罢了,先不说这个,你帮我把药备下便是,我还有一事托无忧你帮忙,外面有一位我带来的病人,她之前被人下了毒,虽然我已经替她帮毒药排出体外,但还是想请你给她看看,是否还有残余。” “可是一直和你相伴的那位女侠?游仙的其中一位?” “对,她叫陆萍,她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只是叫我林歌,虽然她已经对我的身份产生怀疑,但是我希望真相由我亲自告诉她,所以还请无忧你替我先保密。” “好,你放心,我的嘴可严了。”无忧点头应下,“你去把她带进来吧,我替她诊治。” 说罢,无忧便和令歌一同起身往外走去,同时,无忧对令歌说道:“令歌你不如去书局看看,小瑜儿可好玩了,现在都会开始说话走路了。” “我正有此意。” 之后,令歌将陆萍带进药局,请无忧替其医治,他则离开药局,往清飖书局的方向走去。 时隔两年,再回洛阳,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令歌只觉自己又像初到之时那般与人群格格不入,然而其中的心境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知不觉间,他走上昔年黄昏中的那座石拱桥,清飖书局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朝着书局走去,步伐缓慢,小心翼翼,只因心中甚是忐忑不安。书局会是什么模样?辰玉师姐他们可还安好?令歌心想着。 未等令歌走到大门,他便看见在书局的大门处,有一道小小的身影走了出来。 那是一位令歌从未见过的孩童,约莫一岁左右的模样,身子摇晃,步伐生疏,似是刚学会走路一般。 回想起无忧的话,令歌能确定,这位孩童就是瑜儿,辰玉和侍辰的孩子,亦是自己的侄儿。 然而令歌却不敢靠近,他只是站在远处,手抚身边的墙壁,躲在一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瑜儿的每一步。 瑜儿翻过书局大门的门槛,往台阶下走去,只见他蹲下身子,小脚试探着去踩下面的台阶,待确定稳妥之后,这才迈出下一步。最后,瑜儿坐在台阶之上,用自己那一双清澈的眼睛,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准备探索着未知的世间。 令歌心生怜爱,他想走出去与瑜儿相认,却不想此时有人从书局内走出,来到瑜儿的身边。 “臭小子,眨眼间的功夫你就跑到这里来了,学会走路后真是不得了了。”女子嗔怪道,伸出手捏了捏瑜儿的小鼻子。 令歌定睛一看,发现那人不是旁人,正是辰玉师姐。 只见辰玉盘发戴玉簪,外罩海棠红色丝绸褙子,内穿白色襦裙,温婉大气,全然是一副当家女主人的模样。 “你还笑?”辰玉继续嗔怪道,“你看你爹待会怎么打你屁股,别想着你祖父会保你,他出门找朋友去了。” 说着,辰玉便将瑜儿抱在怀中,站起身来往书局里走去。 看着眼前之景,令歌热泪盈眶,心生暖意,眉眼含有由衷的笑意,抚在墙壁上的手也缓缓地垂下。 原来,辰玉师姐她们真的过得很幸福美满,如此,便已足够。 此时,书局内,辰玉抱着瑜儿走回阁楼,迎面遇上侍辰,侍辰将瑜儿接到怀中,轻捏瑜儿的小脸,说道:“爹娘刚说正事的功夫,你撒腿就跑,胆子不小。” 梦珏在一旁笑道:“瑜儿这是男子汉,敢出门闯荡。” 辰玉微微一笑,垂下眼眸,神色变得黯然,似是想起何事一般,只听她开口叹息道:“长安那边来信了,也不知道这个消息传到令歌的耳里会怎么样,只希望他不要伤心难过,能够放下这段感情……” “也不知道他人现在在何处,我真的很担心他。”说到最后,辰玉又一次泪目。 梦珏闻言亦是感伤,心头百般不是滋味,她安慰道:“辰玉姐,你先别担心,我先把请帖送去给无忧,再想办法和令歌取得联系。” 说罢,梦珏手持一封信函离开书局,前往凌岚药局。 另一边,令歌走在回药局的路上,路过一条街道时,他注意到街边坐着几个乞丐,令歌像往常一样,掏出银钱,准备施舍给那些乞丐。 只是走到半途,他突然停下脚步,他发现其中一位乞丐甚是眼熟,细细打量,他发现那人竟是吴哲! 令歌走近之后,将银钱放置在乞丐们的碗中,他看着吴哲,却发现吴哲双眼迷离,早已神志不清。 “多谢神仙,多谢神仙。”吴哲傻笑着拿起银两,随后继续自顾自地傻笑着。 令歌直起身来,凝视着吴哲如今的落魄模样,他眉头一皱,回想起吴哲昔日的所作所为,只叹世事无常,天道有轮回。 回到凌岚药局里,令歌见陆萍已经拿到药,他便打算带着陆萍告辞离去,却听见无忧唤道:“这么快就走啊?我们都没好好地叙叙旧。” “你等一下,我有要事和你说,是关于贺兰师姐的。” 令歌闻言,当即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无忧,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你随我来。”说罢,无忧便往后堂走去。 令歌看向陆萍,说道:“你在这等我一会。” 之后,令歌随着无忧再次回到后堂,只是两人并未再坐下,而是面对面地站着,令歌见无忧欲言又止,当即追问道:“你想说关于小师姐的什么事?” 无忧流转目光,眉头一皱,说道:“当我没说,我只是不想让你就这么又离开,你方才肯定没回书局……” 令歌轻叹一声,神色甚是哀愁,他说道:“无忧,你知道的,我不希望有人瞒着我任何有关小师姐的事,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何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无忧回应道:“其实这件事只是我的一个猜想,我也没有十足的证据。” “但说无妨。” 无忧看向令歌,咬了咬牙,下定重要的决心一般,只听他说道:“还记得当年我和你说过吗?贺兰师姐服用早产药生下忆霞,虽然伤损身体,但贺兰师姐是习武之人,体质并不虚弱,那些早产药也不算猛烈,按理说,贺兰师姐不至于血崩……” 令歌忧心忡忡,回应道:“可能是因为师姐忧思过度。” 无忧摇头,说道:“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这几年下来,我见过无数病人,如今回想起来,愈发觉得贺兰师姐的死另有蹊跷。” “回想起当时,太医们都说喂过贺兰师姐服用止血汤,且贺兰师姐生产前,胎象稳健,且没有几日就足九个月了,要真是服用了止血汤,按理说,不会血崩才是。” 越往后说,无忧的神色愈发凝重,不再与令歌对视。 令歌心中一惊,脑海中浮现出可怕的猜想,问道:“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贺兰师姐在生产之际,根本没有服用止血汤,或者喝下去的汤药,是别的活血之物……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想,没有十足的证据。” 令歌陷入默然,他低头垂眸,呼吸逐渐沉重。他正在细细地思索着无忧的话语,回忆着甯霞去世的场景,那是他不愿触摸的伤疤。 当初,在自己进去之前,产房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忽然,令歌身子一颤,不敢置信地喃喃道:“难道是……当初是我冤枉了阿楷……” 正说着,令歌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位女子的声音。 “许无忧,楷哥给我们寄喜帖来了,你快来看看。” 令歌回首看去,发现那女子正是梦珏。时隔两年不见,梦珏的容颜已不见青涩,而是愈发秀丽。 今日的梦珏身穿墨绿衣裙,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成熟稳重,流露书香之气。同时,她发成双平髻,头戴珠花,娇气可爱,好似当年,却又不似当年。 见到令歌的时候,梦珏不免愣在原地,她直直地看着令歌的面容,面露惊喜,好半天才开口唤道:“令歌?你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信函往身后藏起,试图转移令歌的注意力。 令歌从方才有关甯霞之死的猜疑中回过神,他面含微笑,回应道:“刚刚才到的洛阳,梦珏,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你快随我去书局吧,”梦珏开口说道,“辰玉姐他们要是知道你回来,肯定会很开心的,方才她还在和我说担心你。” 令歌微微一笑,说道:“我已经去过了,说起来,我还看到了瑜儿,他一个人溜到了书局大门口。” 梦珏甚是讶异,她追问道:“你来过?那你为什么不进来找我们?” “因为事情还没有结束,看到你们幸福快乐,于我而言,已经足够了。” 梦珏一愣,不等她回过神,无忧已经来到她的身边,一把将她藏在身后的喜帖夺到手中。 “什么喜帖啊?我看看。” “许无忧!你别闹,快还给我!” 无忧仗着自己比梦珏高,便将那张红色喜帖高高地举在头顶,看着喜帖的内容。 忽然,无忧神色一滞,笑容当即消失,同时,他不安地看向令歌,不知该如何收场。 “怎么了?”令歌开口问道,“是何人的喜帖?” 无忧和梦珏面面相觑,半饷,无忧垂下双手,鼓足勇气重新看向令歌,说道:“令歌你先别……” 不等无忧说下去,令歌便问道:“话说回来,你和梦珏两人打算何时成亲?” “快了,就在明年初春。”无忧回应道,他顺势收下喜帖,看了一眼梦珏,并紧紧地牵住梦珏的手,“令歌,你一定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答应我们。” “好,我答应你们,”令歌当即应下,“你们两人的婚礼,我怎么能不参加?” 无忧和梦珏欣然点头,只是看着令歌那一双美丽含笑的双眼,他们却心中一颤。令歌越是这般故作轻松,他们越是能看到令歌眉眼间散不去的愁云——那是一种令人心碎的悲伤。 “好了,我就不打扰了,我还得带陆萍前往长安,那是她心心念念的地方,告辞。”令歌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去,并未回头。 “我们来日再见,今日就不必相送了。” 梦珏想上前劝说令歌,她的手却被无忧牵住,只听无忧说道:“让他去吧,他此去长安,事关贺兰师姐,我们劝不住他的。” “你告诉他了?”梦珏震惊不已,“此事就你我知道,我都不敢告诉辰玉姐他们,如今你倒好,直接告诉令歌,你不知道长安城是什么地方吗?万一他一气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无忧哀叹道:“怪我怪我,我只是想让他知道这件事,让他留下来,从长计议,谁知你拿着楷哥的喜帖就进来了。” “你还提这事!”梦珏越想越气,眉眼间尽是愠色,“你非要抢那喜帖,辰玉姐原本还担心令歌早晚会知道这件事,这下可好,现在就知道了。” “如今楷哥放下这段感情,和若晗走在一起,也许,令歌也已经放下了……”无忧叹息着,神色甚是忐忑不安,心中也是无尽的惋惜。 “许无忧,你在想什么?”梦珏斥责道,“令歌是那样的人吗?如今他回长安定会多生事端,我得赶紧回去告诉辰玉姐他们。” 说罢,梦珏便甩开无忧的手,大步往屋外走去,无忧见状,也立马追上去,辩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希望令歌不要太伤心了,他的身体经不起这么忧思过度。” 待他们来到凌岚药局之外时,药局门前的街道上已经不见令歌和陆萍,唯余车水马龙。 马车上,看着令歌驾着马车的背影,陆萍甚是出神,她回忆着方才令歌的双眼,里面暗含一种前所未有的黯然落寞,以及一种难以言说的愠怒。即使她曾见过令歌眼含泪水,却也未见过那双眼睛像如今这般失神空洞。 “林歌,我们现在直接去长安吗?”陆萍不安地开口询问道,“你以前不是跟着师姐们在洛阳住过吗?何不留下来休息一晚?” 令歌闻言,回过头看了一眼陆萍,回应道:“不了,我们抓紧时间去长安吧,到了长安我还有要紧的事要办。” 陆萍点头,又道:“方才许大夫给了我几瓶药,除了你平日吃的,还有安神药,吃下去可以好好睡觉休息的。” 令歌并未回头,只是看着前方的道路,回应了一句:“好,我今晚就吃,是应该好好地睡觉休息了。” 是夜,月明星稀,在洛阳通往长安的官道上,一家客栈里。 在灯火尽灭的房间中,有月光照入,令歌正独自一人盘坐双腿,坐在床上,出神地与月光对视,然而他的瞳孔却不见一丝光亮,唯余失魂落魄。 他轻轻一叹,伸出手紧捂心口,隔着薄薄的寝衣,感受着自己不急不缓的心跳。 痛,痛到麻木,痛到不知该如何形容。 是为何而痛?令歌说不上来,他只是继续凝视着窗外照进的月光,满目苍凉。 “怪只怪憾事太多,一旦心痛起来,竟不知是为何而伤心痛苦……” 令歌嘲讽一笑,嘲讽自己,更是嘲讽自己曾信仰的一切。 “为什么?不是说你如我爱你一般地爱着我吗?为什么要娶别人?为什么……” 令歌越说,唇边的笑意越是苦涩,随之而来的是呼吸的愈发急促,他仰头注视着房梁,似是在祈求上苍一般,然而目光却是绝望。 他一手紧捂心口,一手成拳,指甲掐进肉中,只为忘却身心带来的痛苦折磨。 此时此刻,翎羽真气正在反噬着他的心脉,体内犹如被千万只蚂蚁啃食一般,疼痛难忍,而他的脑海和眼前,依旧是昔日刻骨铭心的记忆,是他一生一世不愿忘却的记忆。 “罢了……”令歌垂下头,泪水止不住地顺着脸颊落下,“你早已不欠我什么,是我欠你,是我执念太深,是天道轮回,是我罪有应得……” 令歌哭笑不止,仿佛那人就在他的面前一般,他只想将埋藏在心中的话尽数倾诉。 “你说的没错,世间本就没有停滞不前的人,每个人都会改变,都会改变……” 令歌拿起一旁的药瓶,将药倒出,吞咽而下,以平息体内的真气。随后,他沉沉地倒在床上,默默地忍受着疼痛和孤寂。 良久,令歌止住泪水,翻过身子侧卧在床,继续双目无神地注视着那一束月光。 他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与人低语夜话。 “阿楷,你知道吗?我真的不想改变,不想放下,哪怕颠沛流离,哪怕翎羽真气折磨我无数次,我也不愿忘记你,因为爱着你的感觉那般真实,是我来过这世间最好的证明……” 最终,令歌目光流转,看着放置在枕边的明秋,并用手轻抚冰凉的剑鞘。 “师父,师姐,你们等我,等这一切都结束以后,我就来找你们。” “我不会食言,我爱你,会用上一生一世……” 长夜漫漫,不闻人声,偶有风声掠过,随后一切又陷入沉静。 第55章 夕竹定尘埃:2 永治三年,五月初三,落音楼。 楼外雨势渐小,而楼内来避雨的行人谈话之声愈发热烈。 “我才反应过来,这说书人说的是玉迟王和韩相。” “唉,恐怕这是最后一出了,以后再也听不到玉迟王和韩相的故事了,再过半个多月,五月十九,韩相就要娶朱小姐为妻了。” “都说韩相与朱小姐相识多年,如今朱小姐从高丽游历回来,和韩相走到一起,且由皇后求请陛下赐婚,当真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的一对。” “要我说,这韩大人终究是负了玉迟王,当年玉迟王可是为了救他,不惧世俗批判,对天下人说,与他真心相爱。” “此言差矣,依我看,是玉迟王负了韩大人,玉迟王当年娶妻生子,连世子都有两岁了,更何况因为江南之乱,他早已声名狼藉,又怎能与韩大人相衬?” “小声些,不怕掉脑袋吗!” “实话实说罢了。” …… 另一边的客座之上,听完令歌所说的故事之后,陆萍陷入沉默,她静静地听着人群中对玉迟王的评价,回忆起方才令歌所言,她不免一叹,眼眶也变得红润。 只听她垂眸喃喃说道:“原来世人所知的只有表象,玉迟王究竟是怎样的人,我们都不了解。” “玉迟王是为了保护先皇和韩相他们,给师父和师姐们报仇,才答应皇后要登基称帝……” 说罢,她又看向身边戴着面具的令歌,问道:“后来呢?玉迟王逃离了长安,他去了何处?” 令歌并未回答,只是先缓缓地取下面具,露出憔悴却俊美的容颜,他看向陆萍,双眼中是藏不住的愧疚和哀伤,令陆萍为之一愣。 “再后来,他遇上了你,是你救了他,让他不至于在北方的冰天雪地里丢了性命。” “抱歉啊,陆萍,欺瞒你这么久,”令歌叹息道,垂下眼眸,不再看陆萍,“事已至此,我不求你能够原谅我,只希望你莫要因此事而伤心,此番带你来长安,除了实现你和令尊的心愿,便是想向你坦白一切。” 随后,令歌将自己身上的钱袋放置在小桌上,又道:“这些钱你都拿去吧,加上你身上的,可以在长安住上很长的一段时间,若是不够,你尽管告诉我,我再想办法给你,就当我弥补你,弥补我犯下的过错。” “其实这两年多以来,与其说是报答你,不如说是在弥补你,乱军打着营救我的名号作乱,这才让无数人家庭破碎。” “我并非所谓的大侠英雄,我不能救赎所有人,只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去弥补你,去弥补更多的人,以此换得一丝心安。” “说到这里,比起弥补你,我更由衷地感谢你,昔日若非你救了我,若非你一路陪伴,对于孤寂和悲痛,我会变得习以为常,麻木不仁,最终做出错误的决定。陆萍,谢谢你,这些都是我想对你说的话,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说出口。” 陆萍轻咬唇瓣,紧拽着衣袖,半饷,她深深一叹,敛去眼中的泪水,含笑看向令歌,说道:“果然,被我猜中了,你就是玉迟王,白令歌。” “你不用感谢我,更不用向我道歉,我这人不贪图荣华富贵和功名利禄。”一边说着,陆萍一边将小桌上的钱袋推给令歌。 “所以,就算你是玉迟王,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林歌就好。” 令歌微微一愣,不知该如何回应陆萍。 此时,陆萍再次叹息,微笑着继续说道:“虽然你是玉迟王,但是这并不代表你不是林歌,我不在乎你的过去,只要我们的情谊是真的,这就足够了。” 说罢,陆萍站起身来,朝着令歌伸出手,又道:“好了,我原谅你了,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对吗?” 看着面前温然含笑的陆萍,令歌缓缓地伸出手去,然而他却感到恍惚不已。此时之景,多年前他曾经历过,只是如今回忆起来,已经恍若隔世。 直到与陆萍温热的手相接触时,令歌才回过神来,如释重负,与其握手言和,回应道:“对,我们还是朋友。” 说罢,令歌重新戴上面具,站起身来,他看向窗外,道:“雨停了,我们走吧,还得有劳陆萍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陆萍欣然地跟上令歌,她知道,故事仍在继续,而她将不仅是见证者,更会是参与者。 …… 长安城,城北,顾府,锦衣卫指挥使顾玄之宅。 临近午时,顾玄从外回来,一进前堂,他便见到主座上坐着一位男子,他的眼中当即闪过一丝讶异,而后又化为平静。 顾玄整理衣裳,有礼地朝着主座上的男子拱手一拜,道:“臣顾玄拜见玉迟王殿下!殿下大驾光临,臣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坐在主座上的男子正是令歌,在他一旁的椅子上,陆萍和小蝶正坐在那。如今的小蝶已成为指挥使夫人,盘发成单螺髻,身穿雪青色褙子襦裙,温柔典雅。 令歌起身,回应道:“顾大人无需自责,今日是我来的突然。” 顾玄微笑摇头,说道:“臣已收到湫龙的来信,殿下可以安心地在此住下,就当自己的家一样。”一边说着,顾玄一边邀令歌重新坐下。 同时,小蝶起身,带着陆萍离去,“我带你去后院逛逛,你再和我说说,这两年你是怎么和殿下走过来的。” 小蝶和陆萍离开之后,顾玄说道:“殿下此次回京的目的臣已知晓,臣定会帮助殿下找到燕北,查清下毒之人是谁。” “有劳顾大人,”令歌点头道谢,“顾大人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多年来一直有监督文武百官,对于有人向我下毒一事,大人可有眉目?” 顾玄神色微滞,他替自己和令歌倒上茶水,回应道:“暂时没有,自那年宫变之后,朝臣们一向安分守己,鲜少有此等大逆不道之举,若是朝臣之中真有人向殿下投毒,实在是臣等失职,还请殿下治罪。” 令歌摇头,说道:“此事不怪你们,那人心思缜密,遣人跟踪我许久,我竟不曾发觉,且那人极有可能窝藏着燕北,如果真是如此,他定然和燕北图谋不轨,打算在长安城掀起风浪。” “殿下放心,锦衣卫定会全力以赴,找出那人和燕北,将他们绳之以法。”顾玄颔首承诺道。 “但愿我的猜想是对的,”令歌叹息道,“那人究竟会是谁……” 顾玄眼眸低垂,思索着说道:“若是那人毒害殿下,是为了替燕北除去殿下,实在说不过去,燕北乃昔日北魏将军,武功高强,不像是会选择这般手段之人。” “所以,那人毒害殿下,多半是为了自身的利益,可是殿下你如今游历在外,对外也是抱恙在府,毒害你能为他带来什么好处?” “有没有可能是宋君逸他们的人?”令歌问道。 顾玄摇头否认,说道:“我想应该不会,昔日和宋君逸等人走得近的大臣,我们锦衣卫一直多有监视,他们每日战战兢兢,生怕犯下一丝过错,就被他人弹劾罢官。” 令歌颔首默然,只听顾玄又道:“殿下大可放心,陛下不曾下令对你动手,毕竟先皇曾给韩相保护你的遗诏。” “给韩相保护我的遗诏?”令歌并不知晓有这道遗诏的存在。 “先皇逝世前,最后一次召见韩相,将遗诏和玉佩交给他,以此保护殿下脱离长安。”顾玄回应道。 令歌闻言,流转眼眸,静静地凝视着手中的茶水,默然不语。 顾玄自知失言,于是转言说道:“殿下,我曾听小蝶说,当初你和她在洛阳分别,一晃两年多,到年底就有三年了,这次殿下回来可得好好与我们聚一聚才是。” 令歌微微一笑,叹息道:“是啊,当初离开洛阳,到今年年底就有三年了。” “殿下当时去了燕京吗?我听小蝶说,你带着折雪的遗骸往北方去了。”顾玄问道。 令歌颔首,道:“对,去了燕京。说起来,燕京的雪景还真是壮丽,折雪的遗骸我也安葬在了那里。” 忽然,令歌只觉脑海中有风雪袭来,他又一次想起折雪之死。 “顾大人,当初可是陛下派你们锦衣卫前去刺杀折雪?”令歌询问道,心生怀疑。 顾玄回应道:“我们锦衣卫不曾接过这样的命令,那几日锦衣卫皆在保护皇宫的安全,也许,是东宫禁军前去。” “我感觉不大可能,”令歌摇头否认道,“东宫禁军那时应该也和你们一样,都在保护东宫的安全,就算要除掉折雪,也完全可以等计划成功之后……” “此话怎讲?”顾玄不解地问道。 令歌解释道:“顾大人有所不知,那年我离开长安之后,几乎可以说是马不停蹄地赶往洛阳,可是我才到洛阳,就收到折雪被杀的消息。” 顾玄目光一冷,察觉其中端倪,他颔首说道:“我明白了,按理来说,如果真是东宫禁军,不可能比殿下你提前到达洛阳,杀害折雪的另有其人,有可能是宋君逸提前派人前去。” 令歌神色凛然,说道:“不排除这个可能,只是回想起来,折雪当时告诉我,是陛下派人杀的她,如果真是宋君逸派人杀她,何必让刺客伪装成东宫之人?” “我现在担心的一件事,折雪之死并非因为她是皇后之人,而是因为她知道何事,所以才被人杀人灭口。” 顾玄悬起一颗心,思索道:“她是燕北的徒弟……殿下你是在怀疑,杀折雪的人,和窝藏燕北,以及对你下毒的是同一个人?” “正是。”令歌点头回应道,“折雪定然知晓是何人在包庇窝藏燕北,所以那人才除去折雪,杀人灭口。” 顾玄知晓此事关乎长安城甚至整个大齐江山的安危,便立即说道:“殿下不必担心,臣现在就派人前去查那年宫变前几日的出城记录,若是有官员派人马出城,定有记录。我也会询问言信,看看是否乃东宫禁军杀害的折雪。” “好,此事有劳顾大人。” 正说着,令歌他们便听闻脚步声,转头看去,一位小厮前来禀告,说道:“顾大人,秦大侠和袁女侠有事前来。” 顾玄看向令歌,发现令歌已经起身往屏风之后走去。 “快请他们进来。”顾玄吩咐道。 很快,风澈和望舒走进前堂,两人与顾玄颔首示意,在顾玄的邀请下坐下身来。 隔着屏风,令歌静静地端详着望舒,只见望舒并未像从前一般身穿深衣武服,而是身穿月白色襦裙,盘发成堕马髻,手上戴着玉鹤,虽然眉眼依旧清冷,但是整个人的打扮显得她极其温和典雅。 一时间,令歌眼眶含泪,他的手抚在屏风之上,想去接近那月色柔意,却终是没有迈出脚步。 望舒坐下身来,看着放置在桌案上的茶杯,问道:“顾大人有客人吗?” 顾玄微微颔首,道:“刚走,还未来得及收下去。”说着,顾玄亲自为风澈和望舒倒上茶水。 风澈轻抿茶水,对顾玄说道:“今日前来,是想再和顾大人对接一下韩相婚礼的事宜。” “两位放心,此次婚礼,陛下和娘娘亲临韩府,锦衣卫定会护好陛下和娘娘的安全,详细事宜,我已经和下属们交代过。” 望舒点头,开口说道:“除此之外,锦衣卫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向玉清卫开口,玉清卫会帮助锦衣卫保护好各位来宾。” “有劳袁姑娘。” “对了,怎么不见小蝶?”望舒话锋一转。 顾玄微微一愣,解释道:“她在后院,你找她有事吗?我叫下人去请。” 望舒摇头,回应道:“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平日里我们来,她总会在前堂忙碌,打理内务。” 顾玄颔首一笑,说道:“小蝶向来如此,能娶到她,是我顾玄今生之幸。” “说起来,”顾玄转言问道,“你们二位打算何时成婚?这么些年了,我们可都等着喝你们两人的喜酒。” 风澈回应道:“其实成不成婚并不重要,只要望舒与我相守便好,婚礼只是一个仪式。” “的确,爱人陪在身边就好。”顾玄赞同地说道。 望舒微微垂眸,叹息道:“其实,并非我不愿意成亲,我只是想等令歌回来,我不想我和风澈的婚礼没有他,他是我们的亲人。” 顾玄看向望舒,安慰道:“湫龙他们已经找到殿下,还给我写了信。” “信上怎么说?令歌可还好?”望舒担心地问道。 “殿下一切安好,湫龙已经劝说过殿下,殿下答应了,他很快会回来的,让你们不要担心。” 望舒默然不语,思绪渐远。 风澈见状,开口对望舒说道:“令歌他肯回来就好,就算找不到燕北,我们是他的家人,也不希望他这样继续颠沛流离下去,他应该回来和我们团聚。” 正说着,他们便听见屏风后传来声响,于是纷纷转头看去,却见小蝶从屏风后走出来。 小蝶手中端着糕点,含笑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会平安回来与我们团聚的。” 望舒从盘中拿起一块糕点,打量片刻,轻尝一口,说道:“他向来爱吃你做的糕点,等他回来,还劳烦小蝶你多做一些。” “自然。”小蝶微笑应下。 之后,四人闲聊一会,望舒和风澈便起身告辞离去。 令歌从屏风后走出,目送着望舒和风澈离去的背影,小蝶见状,开口问道:“方才的对话殿下都有听见,殿下何不出来与望舒师姐相见?” 令歌侧首看向小蝶他们,回应道:“说来惭愧,望舒师姐待我这么好,给了我两年多的时间,让我在外与自己和解,如今见她却让她知道燕北就在长安,只会让她更为我忧心。” “我已经决定了,等这一次找到燕北,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会向她赔礼道歉,参加她和风澈兄的婚礼。” 小蝶点头,眼中浮现伤感,她说道:“殿下放心,此事我们会替你保密,这段日子殿下尽管放心地住在这里。” “如此,多谢。”令歌颔首应下。 …… 白日,韩府,茶室之中。 韩清玄端坐在竹席上,面前的茶桌上布着棋局,手边是一把合着的折扇。同时,有仆人正在茶室布置,换上喜庆的红色之物,然而韩清玄的神色却是黯然。 他深邃的双眼正倒映着棋局,手里捏着一颗白色棋子,轻轻地在棋盘上敲打着,发出清脆的“啪嗒”声,举棋不定。 此时,耿善带着几位仆从,一同端来崭新的婚服,来到韩清玄的身前。 “大人,宫里司制房和司珍房送来的婚服到了,大人不妨现在试一试。” 韩清玄抬眸,看向那些精致华美的婚服,一时间,往事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他再一次追忆起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恋。 很久以前,明月当空,星河璀璨,他曾身穿婚服,以月为聘,以花为媒,与那人月祭成亲,像世间千千万万的有情人一般。 如今追忆起那段美好无比的爱恋,韩清玄只觉得岁月如梭,转眼间,竟然已经过去七年。 明明自己曾向那人许诺,今生今世,与自己成婚的只会是那人,永远是那人,可是如今的自己却不得不失言。 耿善看出韩清玄的犹豫和忧心,他对身后的仆从们说道:“你们把东西放下,忙自己的事去。” 待众仆从离去后,耿善放下手中的托盘,替韩清玄倒上一杯凉茶,奉到韩清玄的面前。 “大人,你放心,我们的人留意过了,殿下尚在宁州附近,一时半会是不会得知婚礼一事的,就算知道,也会是在……” “我知道,”韩清玄开口说道,嗓音沙哑低沉,“只是看见这些,我又怎会不想起他?这几年,我做不到忘记他,做不到习惯他已经离开我,我甚至数不清,他出现在我的梦里有多少次……” “耿善,你说,我和他还能再见吗?若真能再见,又会是怎样的场景?”韩清玄询问着,纵使此时的他身居高位,运筹帷幄,也难以参透这命里的情缘。 耿善垂眸,回应道:“我曾听说过一句话,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大人和殿下情深似海,真情相待,只要怀揣真心,即使此时你们相隔千山万水,迟早也会重逢,重逢之时,亦会重归于好。” 韩清玄流转目光,继续凝视着棋盘上的棋局,眉眼郁色不散。 “始终是我欠他……” 说罢,他落下棋子,完成这盘棋局。 第56章 夕竹定尘埃:3 永治三年,五月十九日,长安。 丞相韩玄清和御史大夫朱晓之女朱若晗,两人将在今日举行婚礼,届时皇帝和皇后会亲临现场,为新人证婚,送上祝福,以彰皇恩浩荡。 成婚那日,韩府外的长街十里皆是绫罗红帐,歌舞升平,自新皇登基之后,京城就鲜少有这般喜事,于是百姓们纷纷前来围观,沾沾喜气,以愿往后余年岁岁如今朝。 一时间,道路上可谓是人山人海,好在有官兵维持秩序,中间的道路倒也宽敞,可供迎亲队伍前行。 韩府上下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今日来宾众多,京中的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几乎皆来于此。府中陈设修缮更是因皇帝亲临而蓬荜生辉,由帝后亲赐的南海红珊瑚树盆景放置在大堂之前,只见那红珊瑚树色泽红艳,粗如腕,阔如扇,壮观夺目,以祝新人吉祥如意,长久美满。 今日满座来宾无不穿着喜庆,以贺今日喜事,男宾烨然若神人,女宾打扮贵气犹如神仙妃子。 从早晨开始,韩府上下之人就不曾歇息片刻,令娘身穿深绿吉服,端坐在前堂之中一众女眷之首,面含笑意,静静地听着耳边众人的欢声笑语,偶尔才会回应一两句。 在令娘的身旁,有一位年轻的女子,身穿浅青襦裙,打扮典雅端庄,怀中还抱着一位两三岁的男童,身穿月白色锦衣,不是旁人,正是小涵和兰安。 虽然众人明面上不说,但目光总会往小涵和兰安这边看来,毕竟谁都知道玉迟王和韩相昔年的感情纠葛。 小涵低头不语,只是看着怀中的兰安,而兰安的目光则被桌上的蜜饯吸引,想伸手去抓,令娘看在眼里,便替兰安将蜜饯盘端过来,拿了一两颗放在兰安的手里。 兰安欣喜地看了看手中的蜜饯,又笑着看向令娘,奶声奶气地说道:“谢谢令婆婆。” 令娘的眼中浮现出深深的笑意,她伸出手轻抚兰安白净的小脸蛋,说道:“兰安,喜欢吃什么,就和婆婆说。” 兰安吃着蜜饯,笑得愈发甜蜜,众位女眷看在眼里,甚是欢喜,有一位女眷笑道:“虽然小世子才两三岁,但是这眉目已经生得如此俊俏,将来长大定是一位美男子。”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家的孩子,那可是玉迟王。”又一位女眷附和道。 然而此言一出,在座的众人不免笑容一僵,虽然对外宣称玉迟王抱恙在府,但是她们身居高位,自然也知晓如今的玉迟王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正当众人陷入沉默之时,兰安开口问起令娘,说道:“令婆婆,今天父王会来吗?母妃说他和韩伯伯的感情很好。” 令娘垂下眼眸,轻抚着兰安的脸颊,柔声回应道:“令婆婆也不知道,他以后会回来的。” 兰安闻言,顿时眼含泪水,不再吃手中的蜜饯,只是把头埋在小涵的怀里,哽咽道:“安儿想父王,想爹爹……” 小涵和令娘都湿红眼眶,看着兰安如此,在座的来宾女眷也不免心中一酸,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然,她们听见一位女童的声音:“安儿!快来和我玩。” 小涵抬眸看去,发现正是意明带着忆霞前来,她如见救星,当即对怀中的兰安说道:“安儿,快看,是你忆霞姐姐来了。” 兰安闻言,当即直起身来,泪眼婆娑,看向一身粉衣前来的小忆霞。 “安儿,来和我去玩。”忆霞朝着兰安伸出手去,笑容真挚。 “去吧,和忆霞去玩。”小涵将兰安放下,兰安点头,伸出手去,与忆霞小手互牵,离开前堂往后院的方向前去。 “放心,我会看好他们的两个的。”意明对小涵说道。 小涵福身感谢,说道:“多谢小王将军。” 另一边,男宾坐席之中,王公子弟和朝廷大臣正在饮酒作乐,陈幻坐在其中,留意到女宾坐席的情况,叹道:“小王将军以前多么意气风发的人,如今可真是满眼满心都是他的女儿。” 说罢,陈幻看向一旁的胡阳,见胡阳只是独自饮酒,于是他笑问道:“老胡你今日是怎么了?平日有这种喜事的时候,你可比谁都玩得欢,怎么今日变得闷闷不乐,独自喝闷酒?” 胡阳端着酒杯敬了一下陈幻,笑道:“今日身子有些不舒服,休息一会,留点体力,等下午韩相他们拜堂之后,我再好生和你们不醉不归。” 龚祁坐在一旁,微微一笑,他敬胡阳一杯,说道:“是啊,今日是韩相的大喜之日,我们与他交好,当然得不醉不归。说起来,老胡你也该成家了,我们可等着你的大喜之日讨杯喜酒喝。” 胡阳垂眸饮酒,回应道:“快了,快了。” “你都没个心上人,哪来的快了?”陈幻调笑道。 胡阳放下酒杯,摇头轻笑数声,用一种带有醉意的口吻说道:“心上人,自然是在心上的,在心里的,你们又怎会知晓?” “行,”陈幻点头一笑,“那就等你大喜之日,我们看看你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 待到下午时,韩府愈发热闹起来,前堂里,囍字高挂,红烛燃烧,一片喜庆氛围。 此时,从后堂中走出一位身姿挺拔的红衣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相貌俊毅,神色淡然。他扫视了一番众人,目光所及之处,尽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威慑之感,所有人见状,纷纷起身,行礼道:“参见韩相!恭喜韩相新婚大喜!” 男子不是旁人,正是今日的新郎,大齐丞相韩清玄。 只见韩清玄端起一杯酒,敬向众人,朗声说道:“今日诸位前来府上,参加婚宴,本相感激不尽,在此先敬诸位一杯,以表谢意。” 说罢,韩清玄便将杯中酒饮下,即使他唇角轻扬,神色和嗓音也依旧淡漠,让众人想起他平日里在朝堂之上的震慑之感。 众人见状,也纷纷饮酒回敬韩清玄。 有朝臣窃窃私语地说道:“韩相年纪轻轻,今日还是他的大喜之日,没想到他依旧这般不怒自威。” “那是当然,这几年在韩相的发号施令下,多少贪官污吏被他拿下,他能不威严吗?更何况他的父亲可是韩谦大人。” “也是,有韩相在,到底是我们大齐之幸。” “而且韩相对老百姓极其和善,和他发迹之前的邻里旧友依旧有所来往,今日还有不少人来了。” “我看到了,有清飖书局的少当家夫妇,还有凌岚药局的少当家。” …… 韩清玄放下酒杯,又对众人说道:“适才,宫里已经来人传过话,陛下和娘娘已经从宫里启程,很快就会驾到,还请诸位做好迎驾的准备。” 说完,韩清玄走到龚祁的身前,俯下腰身,低声说道:“龚祁,今日还得有劳你多帮衬言信和顾玄,你也是知道的,言信一沾酒,那可就什么事都不管不顾了,今日陛下和娘娘在场,必须得确保万无一失。” 龚祁颔首一笑,回应道:“韩相放心,言信尽管喝酒便是,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我定会多多帮衬锦衣卫和御林军,护好陛下和娘娘的安全,让你的婚礼如愿进行。” 韩清玄点头,直起身子,拍了拍龚祁的肩膀,同时说道:“你做事一向谨慎,本相放心,你们继续,我现在得去派人问问若晗到何处了,别误了吉时才是。” 说罢,韩清玄转身离去,龚祁也流转目光,饮下一杯酒。 “皇上,皇后驾到!” 少顷,随着一声嘹亮的通报声响起,众人纷纷起身,走出前堂,以韩清玄和令娘为首的韩府主人,亲自来到韩府大门外,迎接圣驾亲临。 韩府外,御林军和锦衣卫围守在道路两旁,宫人们高举旌旗和华盖,拥簇在帝后马车的四周。宫人上前布置好阶梯,上前掀起车帘,只见皇帝和皇后一前一后走出马车,立在车厢之前,俯视着众人。 “参见陛下!参见娘娘!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帝抬手道:“免礼。” “谢陛下!” 年轻的帝后接受着众人的行礼问安,两人身穿华服,眉眼含有极浅的笑意,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皇家不可亵渎的威严气势。 皇帝说道:“今日乃丞相韩清玄和御史大夫朱晓之女朱若晗的婚礼,各位不必拘束,朕和皇后前来,与你们一样,也是为了祝贺新人,同享喜乐。” 韩清玄闻言,再次拱手一拜,道:“臣多谢陛下!多谢娘娘!还请陛下和娘娘进府上座。” 皇帝和皇后颔首,在宫人们的拥簇下往府里走去。当帝后踏入韩府大院时,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人群中窜出来,高声呼道:“皇后娘娘!” 皇后闻言望去,发现正是忆霞,她颔首一笑,招手示意忆霞过来。 忆霞当即跑到皇后的身前,与皇后手牵手,一旁的皇帝凝视她们片刻,并未言语,只是流转目光,继续往前走去。 “王家的这小丫头,倒是受皇后娘娘的喜欢。” “是啊,娘娘待她当真是极好,像亲闺女似的。” “这说明陛下和娘娘宽容大度,不计前嫌。” …… 前堂之中,皇帝和皇后高座,令娘和朱晓则坐在两人中间的下方,身前是韩清玄站立在那。 吉时将近,府外鞭炮之声骤然响起,奏乐之声越来越近,众人知晓,新娘即将步入韩府大门,与韩清玄完成婚礼,于是他们纷纷起身围观,一时间,房檐下,走廊里,尽是翘首以盼的来宾。 “新娘到!”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新娘若晗出现在韩府大门前,只见她头戴红盖头,身姿窈窕,正由侍从搀扶着,一步一步朝着前堂走来。 韩清玄亦迈出脚步,朝着若晗缓缓走去。最终,韩清玄立在若晗的身前,目光落在那红盖头之上,然而他的神色依旧淡漠,令人难以琢磨其心思。 在侍从的指引下,韩清玄和若晗牵上红绣球,一同往前堂走去。 令娘坐在椅子上,注视着韩清玄和若晗朝着自己走来,她轻扬唇角,眼眸却不禁垂下,若有心事一般。朱晓则双眼微眯,静静地看着韩清玄和若晗走来,不见异样。 待两人走进前堂,立在令娘和我朱晓的身前时,耿善立在一旁,高呼道:“吉时已到,有请新人拜堂成亲!”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韩清玄和若晗转过身,缓缓地朝着令娘和朱晓一拜,直起身时,韩清玄垂眸,让人难以看清他眼中的情绪。 “夫妻对拜!” 两人转身,面对面地站着,却迟迟未行礼对拜。韩清玄紧握着手中的绣球绸带,薄唇紧闭,眼中的愁绪和黯然已经难以遮掩。 众人见状,心生疑惑,耿善正准备再高呼一声时,却听皇后开口说道:“且慢。” 众人看向皇后,只听皇后继续说道:“本宫幼时曾在江南听说过,在行夫妻对拜礼之前,若是新人在红珊瑚树上系上福袋,定能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如果有一位身份尊贵之人亲自见证,两人更能得到上天庇佑。” 说罢,皇后便站起身来,又道:“本宫倒是不怕诸位见笑,愿意亲自为韩相和朱姑娘见证,不知韩相意下如何?” 韩清玄侧首看向皇后,神色微滞,半饷,他颔首道:“臣多谢娘娘的好意!娘娘愿意见证,是臣和若晗的荣幸,臣求之不得。” 皇后微笑颔首,正欲迈出脚步往前走去时,身后的皇帝却站起身来,开口说道:“皇后且坐,在场众人,没有何人比朕的身份更尊贵,由朕去为韩相和朱姑娘见证,想来上天会更眷顾这对新人,保佑他们长长久久,恩爱美满。” 皇后朱唇微张,与皇帝目光交织片刻,似要言语,却见皇帝已迈出脚步,与韩清玄和若晗往屋外的红珊瑚树走去。 在皇帝的见证下,韩清玄和若晗接过福袋,准备将其挂上珊瑚树。 珊瑚树红艳如火,映红韩清玄的面容和瞳孔,他将福袋系在珊瑚树上之后,抬起眼眸,与珊瑚树之后的皇帝对视。 皇帝唇角轻扬,红光亦染着其淡漠眉目,这让韩清玄不免神色一滞,只因他从中看见了一位帝王的无畏无惧。 “若晗戴着盖头不方便,你将若晗的福袋也系上吧。”皇帝开口说道。 韩清玄颔首,他将若晗的福袋接在手中,往珊瑚树挂去。 正当韩清玄伸出手时,他听闻身后传来风卷衣裳之声,他当即转过身,将若晗和皇帝护在身后,高呼道:“速速护驾!拿下刺客!” 话音一落,众多锦衣卫从人群之中飞跃而出,拔出刀刃,护在皇帝的四周。来宾见状,纷纷惊得退散,挤进前堂和两边的长廊之下,寻找着刺客的身影。 众人定睛一看,在大院中央,有一位男子从天而降,只见男子身穿月白深衣,发丝半束,面戴半面面具,背负玉白长剑。有风吹起,男子的衣带和发丝轻轻飘扬,给人一种飘然若仙之感,叫众人的目光难以离开。 韩清玄瞳孔一震,一颗心骤然悬起,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子,整个人陷入惘然,全然忘记发号施令。 此时,男子伸出手取下面具,众人看去,心头一颤。那样的容颜,即使双眼含愁,疲态难掩,也依旧能够惊心动魄,只需一眼,便能让人记住一生一世。 “是玉迟王!是玉迟王回来了。” “他不是一直抱恙在王府吗?” …… 令歌抬起眼眸,与韩清玄双目对视,目光淡漠,仿佛只是在看一位陌生人一般。那样的目光,让韩清玄不由地眉头紧锁,呼吸渐急,全然不见方才大齐丞相的气势凌然。 韩清玄想开口呼唤令歌,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哽在喉咙,他想上前,又发现自己与令歌之间似是隔着千山万水,只能与其两两相望。 此时,皇后已经走出前堂,她见到令歌亦是悬起一颗心,半饷,她定下心神,微笑着开口说道:“原来是皇叔前来,虚惊一场,还请皇叔上座,与我们共赴喜宴。” 令歌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韩清玄的身上,眼中倒映着的那一抹红色喜服,在他的心中深深地划下伤痕,疼痛难忍。 只听他嗓音淡漠地回应道:“多谢皇后的好意,只是本王今日前来,并非参加韩相的婚宴,而是取人性命。” 在场众人闻言,皆神色大变,锦衣卫亦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韩清玄唇齿轻张,依旧立在原地,与令歌对视着。 “在此之前,我先恭喜韩相大婚之喜,祝愿韩相和朱姑娘永结同心,百年好合。”令歌的唇角浮现笑意,像众人那般地祝贺着韩清玄。 然而韩清玄却愣在原地,并未向感谢众人那般向令歌拱手道谢,他只是凝视着令歌,凝视着那张让他心动又心碎的面容。 忽然,令歌轻笑一下,他垂下眼眸,叹息一声,又端详着府中张灯结彩的喜庆布置,却是满目凄凉。 “我永远记得,好些年前,这里的主人曾对我说过,成婚是世间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见证和祝愿,韩相以为这句话如何?” 韩清玄闻言,只觉心口一窒,昔日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让他不得不低垂眼眸,避开令歌灼灼目光对他的审视。 令歌缓缓地向韩清玄走近,停在几步之外,目光仍在韩清玄的面容之上,他又道:“当时,那人对我说,若是他成婚,他心中的那人只会是我,并且永远是我。于是我紧紧地牵着他的手,不管不顾,告诉全天下人,我和他与世间千千万万的有情人一般,两情相悦,一生所爱。” 令歌唇角含笑,将往事重述,让记忆重新翻滚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之中。曾经,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为那轰轰烈烈的爱恋心生动容,感慨他们的勇敢,也惭愧自己的怯弱。 “后来,我带他逃离长安,远赴塞外,在遇仙山如梦似幻的月光下,我和他就像今日的你和朱姑娘一样,互许终身,拜堂成亲。” “在遇仙山的两年,他为我作诗,陪我练剑看书,与我饮酒下棋,我们许下同游天下的心愿,做着一切情人之间做的事情。” 说着,令歌将手中的面具递向韩清玄,又道:“这是昔年他送我的面具,这些年,我一直带在身边。如今,还请韩相替我归还给他,他的名字叫阿楷,韩相可别忘了。” 面对令歌的话语和逐渐灰败的面容,韩清玄错愕不已,他并未接过面具,只是看着那月牙白面具从令歌的手中掉落在地,击碎心灵。 只听令歌继续说道:“那两年美好得就像一场梦,我至今仍舍不得醒来,可是他却早已离我远去,与我回不到从前。” 说罢,令歌抬起手臂,从背上拔出明秋剑,以长剑直指韩清玄的心口,让韩清玄从昔日的记忆中惊醒。 “韩清玄,你是大齐丞相,见多识广,你说,负心之人,该当何罪?” 这一幕引起在场众人的惊呼,他们何尝不知道令歌口中之人就是昔日悠然不羁的诗人令楷,如今威严冷峻的丞相韩清玄? 此时,若晗已经掀起红盖头,看着令歌的模样,她只觉恍惚,她不敢相信,昔日俊美如仙的容颜竟饱经风霜,变得憔悴消瘦,她欲开口安抚,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默然。 “令歌!”来到堂前的令娘高呼起来,泪如泉涌,“阿楷对不起你,还请你原谅他,今日的婚礼……” 韩清玄高声起来,压过令娘的呼喊,打断道:“周玉耿善!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请老夫人回去安置歇息!” 说罢,韩清玄鼓起勇气与令歌对视,他伸出手轻抚着剑刃上的兰花草刻纹,恍惚间,他好像触摸到令歌冰冷的心,深深地刺痛着他的灵魂。 韩清玄的嗓音变得愈发低沉,只听他回应道:“负心之人,自然是要以命相偿,令歌,我向你承诺,等过了今日,我的这条命,是生是死,由你决定,我绝无怨言。” 令歌轻笑摇头,那样的笑容充满苦涩,他说道:“韩清玄,你乃大齐丞相,造福天下百姓,于江山社稷有功,我又怎会杀你?” 言语之间,令歌的眼眶逐渐被泪水布满,眼前心心念念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一时间,他心中的疼痛难以言喻。 “而且,你说这些话意义何在?你并非阿楷,就算阿楷现在站在我的面前,我也不会杀他。”令歌笑容渐散,言语愈发无力,双眼唯余绝望,“因为是我负了他,他为了我付出太多,而我却不明真相,与他为敌,一而再再而三地误会他,伤他的心,是我亏欠他,是我辜负他。” “今日前来取人性命,其实,取的是我自己的性命。” 话音落下,令歌便将长剑架在自己的脖颈上,锋利的剑刃与肌肤相抵,随时都会割破跳动的血脉,夺取生命年华。 “令歌,不要……”韩清玄神色激动惶恐,伸出手欲制止令歌,却被令歌眼中的绝望震慑,不敢有一丝靠近,“我是阿楷,我就在你面前,你把明秋放下,不要伤到自己。” “你不是阿楷,你不是……阿楷说过,他只会与我成亲,视我为一生所爱,可惜我现在才明白,他已经不在了,而我也只是行尸走肉……” 令歌嗓音平淡地回应着,泪珠从眼中滑落,一点一滴地落在剑刃之上,滋润着冰冷的兰花草。 见到令歌泪水滑落,韩清玄的一颗心仿佛被狠狠撕裂,泪水亦是止不住地流下,落在红色喜服上,留下一片深深的水渍。 他曾信仰的一切美好,在这一刻,崩塌破碎。 “不,令歌,我是阿楷……我是阿楷,你先把明秋放下,我求你,我求你不要这么做,我不成亲了,你也不欠我,我求你,你不要对我们这么残忍,你好好的,你要我怎样我都答应你,你先把剑放下……” “令歌!你不要做傻事!快把剑放下!”不远处的辰玉开口呼唤道,与身边从洛阳来的众人一起着急万分。 “舅舅!”忆霞在意明的怀中开始大哭,意明于心不忍,将其安抚在怀,目光紧张地凝视着令歌。 令歌闻言,却始终无动于衷,只是依旧用长剑架在脖颈之处,在这初夏时节里,凄凉无比。 他对韩清玄说道:“我并非冷血之人,更从未想过要对谁残忍,怪只怪命运多舛,你我实在难以抵抗。” “韩清玄,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我会献上我的生命,由衷地为你祈祷。从此以后,你会重新拥有光亮的余生,而我也会陷入永远的沉睡,与阿楷重逢。” “韩清玄,你为什么要哭呢?你应该为我们感到高兴才是,我们终于解脱,终于重逢了。” 越说到后面,令歌的笑容愈发轻松悠然,此时此刻,轻风不止,他月白色的衣裳正随风飘扬,仿佛要消逝在风中一般。 恍惚间,韩清玄仿佛见到昔年的令歌,不管何时,那样的容颜身影都会让他为之沉沦,而如今,他心中更多的却是悲痛欲绝。 “只可惜,我们得就此别过了。” 言罢,令歌手臂发力,长剑即将划破他的肌肤,让一切归于沉寂。 “不要!——”韩清玄咆哮起来,撕心裂肺。 他欲飞扑上前,却听见剑刃的碰撞之声——一道黑影倏然袭来,与令歌缠打在一起,剑气激荡四周,如狂风大作一般,惊动众人。 韩清玄大惊,纵使黑影身法如风,难以看清容颜,他也清楚来者何人,不是旁人,正是他们苦寻两年之久的燕北! “速速护驾!捉拿刺客!”韩清玄即刻厉声下令,“保护陛下和所有人的安全!” 几乎所有来宾都惊地往里屋退去,在侍卫的护送下前往后院。一时间,原本热闹的前院变得万分寂寥,唯余红烛摇曳。皇帝双眼微眯,波澜不惊,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令歌和燕北打斗,皇后缓缓地走到他的身边,陪着他目睹眼前的一切。 令歌手中的明秋和燕北的剑刃相互抵抗,两人功力不相上下,一时间,只得僵持在原地。 “你果然还在长安。”令歌开口说道,目光冷冽地与燕北对视。 燕北依旧戴着面具,露出的双眼漆黑一片,毫无生机,他死死地盯住令歌,仿佛在看一只猎物一般,令人心悸。 “没想到你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到长安。” “让你失望了。” 说罢,令歌运功到掌,手成拂云手向燕北击去,燕北当即起身一跃,避开攻势,与令歌拉开距离。 此时,令歌听见有碗筷落地之声,他尚未多想,便见到燕北已经向皇帝飞刺而去,纵使有锦衣卫成剑阵与其抗衡,也在顷刻间被燕北的剑气所伤,溃不成军。 眼看燕北的长剑离皇帝仅有一步之遥时,一条铁索趁燕北不备,将燕北的左脚腕紧紧捆住,让其动作一滞,僵在原地。令歌顺着铁索的方向看去,发现那人正是望舒师姐! 只见望舒神色凛然,正用手上的玉鹤手链牵制住燕北,她手臂发力,让那铁索勒进燕北的脚腕,伴随着血肉的碎裂声,望舒废掉了燕北的左脚。 同时,有两位男子从天而降,护在皇帝的身前,正是风澈和顾玄。 顾玄用刀刃向燕北挥砍而去,燕北以长剑抵挡,风澈见状,立即使出破风掌,击打在燕北的胸口之上,将其击退数步,立在原地,像一只被围困的猛兽,与众人僵持着。 令歌眉头一皱,他发现燕北的腿正在流血,然而燕北的神色依旧淡漠,仿佛他们没有伤到燕北半分。一时间,令歌愈发觉得燕北像一具没有知觉的尸体。 正当几人欲发起进攻时,燕北已经动身飞跃离去,风澈和顾玄见状当即追赶,令歌和望舒也紧随其后。 在房屋之上,疾风之中,令歌看见燕北腿上的血正不停地流着,洒落四周,开出一朵朵血色之花。即使望舒已经废掉燕北的左腿,燕北的轻功身法也依旧如鬼魅一般,流窜在风中。 “不必再追了!”令歌唤道。 三人停下脚步,立在屋檐上,纷纷转头看向令歌。 “为何不去追?”风澈不解地问道。 令歌解释道:“他跑不掉的,如今我们更应该回去找出窝藏燕北的那个人,只要找到那个人,燕北就再无藏身之处。” 见风澈和望舒眉头紧锁,默然不语,令歌又问道:“师姐,今日的婚礼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有所准备,是不是已经知道燕北一直在长安,是顾玄告诉你们的吗?” 望舒迎风轻叹,她回应道:“并非顾玄告诉我们的,在这之前,我们已经逐渐确定燕北就在长安,有人窝藏他。你不要误会令楷,今日的婚礼亦是假象,只是为了给燕北刺杀陛下的机会,引诱他现身。” 令歌转过身去,看向韩府的方向,目光哀伤,他背对着疾风,发丝和衣裳皆朝前飘扬,问道:“你们已经知道窝藏燕北的人是谁了吗?” “令楷那里已经掌握了大概的证据,再加上今日燕北现身,想来也足够揭露那人了。”望舒回应道。 “说起来,我和顾大人的手上也有证据,”令歌眼眸低垂,神色黯然,“我们回去吧,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令歌仰起头来,凝望天空的云朵翻涌变化,无奈地叹息着,问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望舒戴着玉鹤的手轻拍着令歌的肩膀,默然不语,像多年前一样,静静地守护着令歌。 第57章 夕竹定尘埃:4 韩府之中,见令歌等人追捕燕北离去之后,韩清玄弯下腰身,拾起令歌遗落在地的面具,将其收入袖中。 之后,他回过身来,向着帝后拱手一拜,说道:“今日乃臣之过,让陛下和娘娘受惊了。” 此时,身后的侍卫已替皇帝抬来椅子,让其端坐,皇帝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朕就命你查清真相,将功抵过,至于今日的婚礼,传朕旨意,就此作罢。” 此时,龚祁和胡阳等大臣来到皇帝的身前,龚祁拱手道:“陛下,臣龚祁愿协助韩相,彻查此案。” 皇帝点头,道:“你一向精明能干,如今昔年刺杀朕的刺客已经现身,且受了重伤,有你们出手,定能替朕除去这个心腹大患。” “陛下放心,这一次臣定会抓捕刺客,”龚祁颔首道,神色严肃,“臣现在便去大理寺调动人马,捉拿刺客归案,臣告退。” “龚大人且慢,”韩清玄开口唤道,“此案已有眉目,陛下和龚大人不妨听我详细道来。” 龚祁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韩清玄,问道:“已有眉目?韩相说来听听,我也好根据你的线索前去查案。” 皇帝双眼微眯,并未言语,只是颔首示意韩清玄往下说去。 韩清玄说道:“这两年多以来,包括玉迟王在内,我们可谓是竭尽天下之力,都未找到刺客的下落,然而今日,他却出现在此处,所以臣敢断定,他一直在长安城,从未离去。” 皇后开口说道:“既然韩相说他一直在长安城,那他又是躲藏在何处?莫非是有人窝藏刺客?” “回娘娘,这正是臣想说的,朝臣之中有人窝藏刺客,意图不轨。”说罢,韩清玄目光如炬,扫视众人。 此言一出,在场以段文宇和代航为首的大臣皆神色大变,他们面面相觑,心中起疑。 能窝藏燕北两年之久,并且能在今日侍卫层层把守的情况下,让燕北混入韩府,此人定是身居高位的要臣! 此时,言信走出来,他神色紧张地拱手说道:“陛下!今日刺客混入韩府,是臣失职,但是臣绝对没有包庇刺客之心!还望陛下明察!” “你跟随朕多年,朕自然相信你。”皇帝回应道,说罢他又看向韩清玄,“朕也知道你,若非已经有了眉目,也不会冒然说出此话。说吧,是谁窝藏刺客?” 韩清玄眼眸轻抬,看向皇帝,眉眼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哀伤,只听他说道:“不是旁人,正是刑部尚书兼大理寺卿——龚祁。” 龚祁皱眉,紧盯韩清玄,反驳道:“韩相,你与我相识多年,知晓我对陛下忠心耿耿,我又怎会窝藏刺客?” 皇帝看出韩清玄欲言又止,便下令道:“与此案无关之人,全部退下,在后院听候吩咐。” 其余朝臣闻言纷纷往后院前去,临走时,他们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韩清玄和龚祁,他们知晓,朝堂又将会有大变动。 待其余朝臣离去之后,皇帝扬起下颔,目光幽幽,端详着韩清玄和龚祁,半饷,他冷冷地说道:“证据。” 韩清玄颔首,回应道:“臣已派人前去龚府搜查,证据就在路上。” 龚祁惶急,斥道:“韩相怎能搜查我的府邸?你这是想栽赃陷害,屈打成招吗?既然没有证据,又为何认定是我?就因为不可能是言信?” “韩相你可别忘了,顾玄和仪鸾交情甚好,燕北乃仪鸾的师父,他窝藏燕北,放燕北前来行刺,大有可能,韩相何不去搜查他的府邸?” “因为那人并非顾大人!” 众人闻声,回头一看,发现正是令歌他们回到此处,来到韩清玄的身边。 “王爷有何证据证明不是顾大人?”龚祁反问道。 令歌避开龚祁的目光,对皇帝说道:“陛下,我可以作证,这半个月来,我一直住在顾府,从未发现燕北的身影,顾大人不可能窝藏燕北。” “不仅如此,我和顾大人还搜集了龚祁窝藏燕北的相关证据。”令歌继续说道,他看向龚祁,目光含愁,于心不忍一般,却无可奈何。 只听令歌说道:“三年前,从长安前去洛阳杀害折雪的侍卫,在我离开长安前便已出城,根据出城记录,那些侍卫是奉你派去的,是你杀害了折雪。” “这能说明什么?”龚祁辩驳道,“她是王皇后的人,昔年参与行刺陛下,其罪当诛!” 令歌回应道:“你杀她,并非因为她是王皇后之人,而是因为她知晓燕北和你早已有所勾结,所以你要杀她灭口。” “这只是王爷你的猜测,算不得直接证据。” “的确,这算不得直接证据。”令歌颔首说道,眼含坚毅,与龚祁四目相对,“可是今日,你曾经的所作所为,必须得公之于众。” 龚祁眉头一皱,只听令歌质问道:“当年让王大将军成为主帅的圣旨,为何迟迟不到颍州?龚祁,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话音落下,顾玄手下的锦衣卫便把几位官吏押了上来,正是那年负责传递圣旨至颍州的官吏。 令歌继续解释道:“当初,我在彭城的一家客栈,发现他们故意绕远路,拖延圣旨,我曾听见他们说,他们拖延圣旨,是受一位大人指使。” “若非察觉折雪之死乃你所为,我也不会怀疑到你的身上,于是我和顾大人找到了他们,从他们的口中,我们知晓,是你命他们拖延圣旨,为的就是让意明带领的千人队伍尽数牺牲。” 此时,意明走出来,他朝着皇帝拱手一拜,说道:“陛下,此事臣能作证,玉迟王所言非虚,当年正是王爷将圣旨送来,这才救臣和将士们于水火之中。” 那几个官吏黯然垂头,承认此事。 龚祁转身看向皇帝,辩解道:“臣从未指使过他们做此等事情!此乃栽赃陷害,还望陛下……” 皇帝并未理会龚祁,只是神色凝重地看向令歌,打断龚祁的话语,说道:“说下去。” 令歌说道:“陛下,除了拖延圣旨,几个月前,在青岩山山脚客栈,有人打算对臣下毒,想来那人也是龚祁,只可惜他派去的人我尚未找到,还请陛下给臣一些时间。” “不用再找,那人就在这!” 众人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带着人马走进韩府,少年身穿锦衣,容貌清俊,身姿英挺,气度更是典雅不凡,不是旁人,正是景修。 景修与令歌的目光交织片刻,微微颔首示意,又恭敬地朝着帝后拱手一拜,说道:“臣弟拜见皇兄和皇嫂,臣弟护驾来迟,让皇兄和皇嫂受惊了。” 皇帝回应道:“无妨,你找到了下毒之人?” 景修颔首,他偏过头去,嗓音冷冽,对侍卫们吩咐道:“把人带上来。” 随后,两位侍卫将一位年轻男子押上来按跪在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位老者,定睛一看,正是青岩山客栈的掌柜。 “此人乃龚祁府上的侍卫,正是他尾随皇叔,乔装打扮成菜农,进入皇叔所住的客栈投毒,客栈的掌柜曾见过他,可以作证。” 老者跪在地上,回应道:“草民拜见陛下,草民的确见过他,就是他扮作菜农送菜,往我客栈后厨下毒。” 皇帝默然,只听景修解释道:“这两年,臣弟放心不下皇叔,便有派人去寻找皇叔的踪迹,所以发现此人尾随皇叔,向皇叔下毒,为了不打草惊蛇,臣弟并未当即抓捕他,只是继续监视着他,亲眼见到他回到龚府。” 说着,景修看了一眼一旁的韩清玄,又道:“方才,臣弟受韩相所托,在龚府找到此人,这足以证明,龚祁图谋不轨,与燕北有意谋害玉迟王。” 龚祁朝着皇帝下跪,神色惶恐地拱手说道:“陛下!臣实在不知府里的下人为何会去毒害玉迟王!说臣和燕北勾结图谋不轨,更是从所未有之事!臣忠心耿耿,怎会做这些伤天害理大逆不道之事?其中必有隐情,还望陛下明鉴!” “龚祁!”景修拔高嗓音,双眼含怒,“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你以为你的所作所为仅此而已吗?昔年父皇之死,你敢说和你没有一点关系?” 令歌闻言,瞳孔一震,他看向龚祁,发现龚祁默然不语,只是与景修四目相对,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当初,我和黄公公整理父皇的遗物,说起父皇感染时疫甚是蹊跷,明明宫人们皆有服用过预防时疫的汤药,平日里也甚少与外人接触,又怎会是宫人传染给的父皇?于是,我们怀疑时疫来源是父皇最后接见的大臣,那些大臣里面就有你,而且也只有你,在父皇驾崩之后,曾派人去凌岚药局抓治时疫的药。” “这只是巧合。”龚祁回应道。 “好,就算如你所说只是巧合,那玉迟王身世的真相,父皇是如何知道的?你明知父皇身体孱弱,根本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可你还是告诉了他,龚祁,你是何居心!?” 景修双眼含恨,眉头紧锁,死死地盯住龚祁,俊毅的面容不见昔年的无辜稚气。 令歌愣在原地,原来当初皇兄知晓真相是因为龚祁告知,想来也是龚祁告诉景云,自己乃哀帝之子。 他上前轻拍景修的肩膀,以示安慰,景修侧首看向他,这才敛去怒意,平复心情。 见龚祁默然,韩清玄上前说道:“龚祁,你之所以害死先帝,是因为你早已和宋君逸有所勾结,你不惜自己染上时疫,传染给先帝,让先帝病入膏肓,只为让宋君逸和解元释能以清君侧为由,发动宫变,夺取大齐江山。” “然而宋君逸并不知道,他一生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沦为你的棋子,是你利用他的野心,让他和王氏相斗,两败俱伤,之后你再与我们合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除去宋君逸和解元释,扶持陛下登基,走向权力的巅峰。” 龚祁凝视着韩清玄,嗓音森冷地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看来韩相今日是要置我于死地了,宋君逸已死,你怎么说都对。” 韩清玄无力轻叹,又道:“并非我要置你于死地,而是你对我们赶尽杀绝,你后来拖延圣旨,想除掉意明,也是为了排除异己,让王家从此失去根基,为自己的夺权之路扫清障碍。” 龚祁斥道:“韩清玄,你就没有私心?你就不想夺权?这几年被你抄家的官吏还少吗?” 韩清玄神色愈发冰冷,目光如炬地紧盯龚祁,说道:“他们贪得无厌,在战乱年间搜刮民脂民膏,本相惩治他们合情合理。” “倒是你,这些年滥用酷刑,进大理寺的人,几乎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就算能活着,也会变得疯癫不堪,吴哲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活该!昔年他对我的所作所为难道你不知道?”龚祁怒声呵斥道,不堪的往事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 “那归顺的乱军呢?”韩清玄质问道,他目光凌厉,嗓音愈发寒冷,“别以为大理寺你只手遮天,本相就不知你对他们严刑拷打。” “这几年你滥用酷刑,让那些原本有意归降的乱军不得不望而却步,再次叛乱,所以这也是为何各地总会有乱军余孽作乱的主要原因。” “我可以作证,”令歌开口说道,回忆起昔日的场景,“我的确有听乱军们说起,他们害怕酷刑,所以宁愿殊死一搏,也不要归顺朝廷。” “那些乱军死有余辜,我用酷刑也是为了震慑那些心怀叵测之人!”龚祁回应道。 “不,”韩清玄反驳道,“你为的是让江山动荡不安,让所有人的精力都在平息乱党之上,你好趁我们不备,寻找刺杀陛下的机会,实现你的野心。” “无论是对令歌下毒,还是今日派燕北前来刺杀,皆因你想除去所有障碍,将大齐江山紧握在手,然而你没有想到,你对令歌下毒未遂间接证明燕北尚在长安的这件事,当然,你更没想到令歌今日会出现在此处,适才你砸碎的碗便是你命令燕北撤退……” 此时,皇后也开口说道:“龚祁,林贵妃告诉本宫,你与启佑的教书先生走得极近,且私下拉拢她娘家之人,想来为的就是在今日计划得逞之后,你成为朝中第一人,扶持启佑登基,挟天子令诸侯。” 说罢,皇后朝着皇帝福身行礼,说道:“陛下,今日的婚礼乃臣妾与韩相和朱大人设下的局,为的就是让龚祁露出马脚,望陛下处置龚祁此等狼子野心之人!祭奠父皇和无辜之人的在天之灵!” 皇帝站起身来,目光冷冽,一片肃杀。 他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龚祁,未等龚祁再辩解,皇帝便已经对韩清玄说道:“既然人赃并获,此事就全由韩相处置,明日早朝公布天下。” 韩清玄拱手一拜,道:“陛下放心,臣会处置龚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皇帝颔首,迈出脚步往前走去,“起驾回宫。” 龚祁闻言,面如死灰,双手紧握成拳,一双眼睛含恨不甘。 当皇帝往外走去时,龚祁忽地起身,拔出袖中的匕首朝着皇帝刺去。 不等他靠近皇帝,景修已经用手紧握匕首,止住龚祁的行刺。一时间,景修的手鲜血淋漓,令歌见状不免惊呼起来:“景修!” 令歌当即抬腿,将龚祁手中的匕首踢飞出去,侍卫们也上前将龚祁治服,按跪在地。 不远处的无忧见状,立即前来帮助景修止血治伤。 “景修,你没事吧?”令歌担心地询问着,他紧紧地握住景修的手腕,运用翎羽心法替其疗伤。 “皇叔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景修微笑着回应道,神色一如当年般乖巧,令歌看在眼里,心疼不已,霎湿红双眼。 皇帝转过身子,目光在景修的手上停留片刻,他以一种威慑十足的嗓音下令,说道:“传朕旨意,刑部尚书龚祁欺君罔上,意图行刺,即刻关押天牢,择日处刑。” 说罢,皇帝拂袖转身,在侍卫宫人的拥簇下离开韩府,与此案无关的朝臣也纷纷离开。 临走前,皇后看了一眼令歌,眼中闪过愧疚之色,却也只是垂下眼眸,转身离去。 令歌看在眼里,并未多言,只是流转目光看向龚祁,问道:“龚祁,这些年你为何要这么做?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龚祁抬起头来注视着令歌,神色不屑,言语嘲讽,“谁和你们是朋友?这么些年,你们从不懂我,根本不知道我的难处。” 龚祁瞪向韩清玄,怨声道:“尤其是你,韩清玄,对于你来说,我只是你在朝堂上的一颗棋子。” 韩清玄皱眉,说道:“我从未想过把你当作棋子,相反,我视你为朋友,待你一片真心,而你,才是把我当成棋子的那个人。” 龚祁冷笑不止,回斥道:“韩清玄,你别再惺惺作态了!你为了引我入局,甚至不惜牺牲若晗的名节,不在意胡阳的感受!你这样的人不配谈真情!” 韩清玄紧握双手,目光森冷地盯着龚祁,默不出声。 若晗走出来,对龚祁说道:“此事不怪楷哥,若是赔上所谓的名节就能抓住你这个乱臣贼子,我在所不惜。” 此时,胡阳来到若晗的身边,搂住若晗的肩膀,说道:“若晗不在乎,我也不在乎,此事之后,我会和她一起离开长安,去过我们想过的日子,至于你,龚祁,你一念之差,断送了我们的友谊,也断送了你本该圆满的一生。” 龚祁失声一笑,笑声极其讥讽,他说道:“不在乎名节?我本该圆满的一生?” 他仰头看着自由蔚蓝的天空,只觉得遥不可及。 “我出生卑微贫寒,一心靠读书想改变命运,却不想遭受吴哲胯下之辱,即使后来我连中三元,官居高位,也有无数人在背后议论此事,嘲讽我没有所谓的名节……” “凭什么?凭什么你韩清玄就能够轻松地拥有我想要的一切?我付出的努力不比你少!” 霎时,龚祁的神色和言语愈发疯魔癫狂,令人心惊。 “权力、称赞、情谊、运气……尤其是运气!凭什么你韩清玄每一次都能转危为安?!就算当年是我发现你的身世,并向皇后揭发,你都能化险为夷,再次回到长安,你不是说你要离开长安吗?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 “你说什么?身世?”令歌一愣,随后激动地开口问道:“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龚祁唇角得意地上扬,令歌当即拽起他的衣领,追问道:“龚祁!你到底瞒住我们多少事?!” “没错,是我……是我在韩清玄的书房发现了那把匕首,是我向王皇后揭发的此事,不是贺兰甯霞,你心心念念的小师姐,也不是宋君逸和尺画,你真傻,冤枉了他们这么多年……” 未等龚祁说下去,意明已经大步上前,一拳打在龚祁的脸上! “龚祁,我们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我们,陷害霞儿,让他们师姐弟离心?!” 龚祁唇角流血,滴染在身上的墨绿锦袍之上,触目惊心。他双眼遍布血丝,瞪着意明,斥道:“你去问你的姑母!当初就是她!是她威逼利诱我,让我替她做事!她权倾朝野,心狠手辣,我没有选择!” “你有选择!你可以只对东宫忠心耿耿。”意明回应道。 “东宫和皇后势均力敌,最终的结局谁能预料?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功名利禄,我不想因此断送!所以我只能周旋游走在两派之间,每一日步步为营,如履薄冰,唯恐走错一步,我得来的一切就会突然失去,因为我不愿再回到从前,被人肆意欺辱,被人鄙视的从前……” 越是往后说,龚祁的情绪越是崩溃,嗓音带上哭腔,他将多年以来的心事倾诉于此刻,然而,他明白,第一次的倾诉,亦会是最后一次。 令歌见龚祁如此,虽然心里有万般悲哀,但他心中尚有疑惑,于是开口问道:“你和燕北是怎么回事?” 龚祁回应道:“是他主动找上我,说我和他是一样的人,都想向世人证明自己,向命运证明自己,所以我利用了他,他也利用了我……”说到最后,龚祁讥笑一声。 “如果你没有对权力的野心执念,也不会被他利用……”令歌叹息着。 令歌明白,燕北何尝不是想利用自己对权力的欲望和需要,让自己成为他报复所有人的棋子? 庆幸的是,他最终迷途知返,而眼前的龚祁,只能在权力欲望的泥潭里不幸地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龚祁双眼无神地凝视着前方,喃喃回应说道:“我靠着自己的努力经营,一步一步地走到现在,走到了权力的巅峰之下。” 说着,龚祁抬头看向韩清玄和令歌,双目变得浑浊不堪,唇边更是癫狂的笑意,他又道:“所以我想赌一把,看看命运是否会眷顾我一次,让我走上权力的巅峰!” “可惜,我还是输给了它,事到如今,输给你韩清玄,即使不甘心,我也认了,毕竟你和我一样,都是输家,我们的结局都注定要被权力吞噬……” 众人眉头紧锁,不安地看向韩清玄,只见韩清玄正看着龚祁,目含悲哀无奈。 须臾,韩清玄开口说道:“龚祁,无论结局怎样,我都从未想过要与你争斗,更不想你我走到今日的地步。” “自从发现你的所作所为之后,我总是会想起从前的你,从前的我们,那时候你我还是能够交心的朋友。” 龚祁神色一僵,目光变得黯然,失神地回忆着往事。 “你我在长安的这些年,在外人看来,飞黄腾达,光鲜亮丽,可是细想回来,如今的我们,倒不如曾经还在书局的时候那般快乐。” 龚祁浅浅一笑,他仰头一叹,眼中有泪光闪过,他说道:“是啊,倒不如从前快乐,其实有时候,我也会梦见还在书局的情形,寒来暑往,永不知疲倦一般,可惜如今啊,我是真的累了……” “韩清玄,有劳你送我最后一程,来世,我不会再输给你……” 令歌心中一酸,他偏过头去,只身一人往外走去,韩清玄见状本想跟上去,景修却对他说道:“韩相,这里还需要你处理,我替你去看看皇叔。” 韩清玄点头,他看着令歌离去的背影,心生苍凉,黯然垂眸。 景修等人跟上令歌往外走去,景修率先开口唤道:“皇叔,别来无恙?” 令歌见景修前来,放慢脚步,微笑回应道:“别来无恙。”他细细地端详着景修,心生欣慰,又道:“两年多不见,景修你不仅都有我高了,而且愈发英俊。” “皇叔谬赞。”景修含笑点头,神色似当年的孩童一般,他陪着令歌继续往外走去,又道:“皇叔,我们去你府上吧,你好不容易回来,就好好地休息调养,和我们叙叙旧,燕北的事,我们从长计议。” “好。”令歌颔首应下,眼中依旧遍布愁绪,“景修,抱歉啊,这两年,是我让你担心了。” “皇叔何须自责?景修挂念皇叔,就像皇叔你挂念我是一样的。”景修安慰着令歌,嗓音温柔,“如今能再见到皇叔,我实在欣喜又庆幸。” “见到你,我何尝不欣喜庆幸?今日实在多谢你。”令歌回应道。 他想起景修今日的行事,只觉景修已经不是当年的稚气孩童,于是他又说道:“景修,你答应我,以后不管我在不在你的身边,你都一定要好好地照顾自己。” 景修愣了一下,随后应道:“好,我答应皇叔,不过,我希望皇叔你知道,在我的心里,你永远是我的皇叔,是我最重要的亲人,即使我们不能总是相聚,你也要知道我们永远在你的身后,永远爱着你,等着你。” 此时,跟在令歌身后的辰玉开口唤道:“令歌。” 令歌转过身看向辰玉等人,恍惚不已,只见他们正身披暖阳,皆面含微笑地注视着他,像一幅的画卷,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之中,永不褪色。 望舒、风澈、辰玉、侍辰、意明、无忧、梦珏……令歌将他们的名字刻在心中,珍藏一生。 “欢迎回来。”辰玉张开怀抱,上前拥抱令歌。 令歌热泪盈眶,他与辰玉相拥。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从前他害怕失去的爱,如今全部围绕在他的身边,涌进他的心中,温暖着他的余生。 “师姐,谢谢你们。” 辰玉松开令歌,说道:“我们永远是家人,不必说这些,走,去府上,忆霞和兰安都在那等着你。” 令歌点头,又问道:“师伯和瑜儿呢?今日没见到他们。” “他们在洛阳没跟来,到时候你随我们回洛阳去看他们。” 令歌微微点头,并未回应,只是看向景修手上的伤口,说道:“景修,待会去府上,我再给你好好上药。” “多谢皇叔!” 当他们走进王府之时,令歌看见以杨姑姑和张姑姑为首的侍从们已在庭院等候。 “见过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令歌颔首示意,回应道:“多谢各位相迎。” “舅舅!” 令歌顺着声音抬眸看去,只见忆霞正站在前堂大门处向自己招手,在忆霞的身旁,小涵正抱着兰安看向自己,面含微笑,双眼含泪,触人心弦。 来到前堂坐下之后,令歌看向抱着兰安的小涵,柔声说道:“别站着了,快坐下吧。” 小涵颔首,坐在令歌的身旁,她将兰安放下,对令歌说道:“兰风阁一直是打整出来的,王爷若是累了,不妨先去休息。” “无妨,我想和你们多说一会话。”令歌回应道,目光落在小涵的身上,“这些年,你和兰安还好吗?” “有大家的照顾,奴婢和兰安一直都很好。” “小涵,当年我说过,你已是王府的主人,不必再如此称呼自己。” “是,”小涵歉然垂眸,“是我实在高兴,一时忘了。” 此时,令歌注意到,有两双捧着几颗蜜饯的小手伸到他的身前。 “舅舅,吃蜜饯。” 令歌侧首看去,发现正是忆霞和兰安。 “舅舅那会哭了,吃蜜饯就不伤心了。”忆霞一脸认真,说着自己坚信的真理。 “多谢你们。”令歌微微一笑,从他们两人的手中拿过蜜饯,只是看着那几颗蜜饯,令歌不免恍然若失。 师父,我们都被骗了,可是这样的骗局我不能拆穿,也无需拆穿,希望你能够理解我。 “安儿,”忆霞提醒起身边的兰安,“你快叫舅舅父王啊,你不是很想念他吗?” 兰安点点头,诺诺地试探着唤道:“父王……” 令歌闻言不免一愣,他看着面前小小的兰安,只见兰安正仰头注视着自己,神色乖巧,一双清澈的眼睛尽是对自己的渴望和需要,这让令歌顿时心生怜爱。 他伸出手将兰安抱起来,安抚在怀中,兰安亦伸出小手,紧紧地抱住令歌的腰身,把头埋在令歌的怀里。 “爹爹。” 令歌不知该如何回应兰安,只是把兰安抱在怀里,开始猜想着,一位父亲会怎么安抚自己的孩子?若是当年父亲没有被燕北杀害,他会怎么安抚年幼的自己? “安儿,乖。”令歌轻抚着兰安的发丝,温柔宠溺,“要好好地听你娘亲的话,答应我。” “安儿听爹爹和娘亲的话。”兰安紧紧地拽住令歌的衣裳,生怕令歌离去一般。 看着令歌怀中的兰安,小涵唇角轻扬,她开口说道:“殿下有所不知,这两年,安儿会说话之后,总是会问我殿下你在何处,他很想见你。” “我也想见他。”令歌轻轻地抚摸着兰安的小脸,又对小涵说道:“小涵,你为他取名兰安,我很感激你。你放心,我定会护你们母子一世周全,明日一早,我便进宫面圣,一切会尘埃落定的。” “王爷……” 令歌看着小涵,眉眼亦如昔年般温柔,他又道:“小涵,你为了我已经牺牲太多,我为你和兰安做这些事算不了什么,若是你们愿意,你们永远会是玉迟王府的主人,大家都会保护你们。” 说罢,令歌又看向望舒,正好望舒也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 “望舒师姐,这一次燕北虽然逃走,但是他已经无路可逃,你们不必担心,我知道他会去往何处,给我一些时间,我会了结他,替所有人报仇雪恨。” “你是想一个人去?”望舒面露担忧,“不行,从前是我放任你,这一次我必须和你一起,你的身体……” 令歌打断道:“我的身体有无忧的药,师姐不必担心,我会平安回来的。”说着,令歌看向无忧和梦珏,“我答应过无忧和梦珏,要回来参加他们的婚礼。” 无忧微微一愣,抿唇微笑,并未回应。 “除此之外,虽然龚祁已经伏法,但是我们不得不防他的余孽,这长安城还需要你们稳住时局。” 望舒又道:“可是燕北已是亡命之徒,现在的他危险至极。” 令歌安慰道:“师姐不必担心,我是他最后的目标,只有我能找到他,也只有我才能治服他,让他真正地付出代价。” 望舒皱眉,沉吟片刻,她叹道:“也罢,此事回头再议。” 令歌微笑,又道:“话说回来,师姐和风澈兄打算何时成婚?这一次回来,我想亲自参加你们的婚礼。” 风澈和望舒互视一眼,半饷,风澈回应道:“那我请先生挑个黄道吉日,把我和望舒的婚礼办了,也好了却大家的一桩心愿。”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赞成,这些年望舒和风澈早到谈婚论嫁的年龄,可惜世事难料,两人一直没有举办婚礼,如今眼看尘埃落定,是时候见证他们爱恋的结果。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令歌含笑说道,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兰安,又道:“安儿开心吗?我们要参加望舒姑姑的婚礼了。” “开心。”兰安点头应道。 看着兰安欣喜的模样,令歌含笑的双眼中浮现一抹黯然,无人知道他在想着何事。 夕阳西下之时,令歌带着兰安在王府里游逛,不知不觉,他们走到小西门外的竹林处。听小涵说,这几年,那些兰花草依旧长得生机勃勃。 小竹林里,橘红的夕阳映染竹枝兰草,四周一片静谧,不闻声响,偶有风声掠过,安抚人心。 走进竹林,令歌微微一愣,他发现几乎每一棵竹子下皆生长着兰花草,相互依偎,令人感慨。 他带着兰安走到兰花草前,蹲下身来,轻抚着那些兰花草,感受着那些曾停留过的柔意。 令歌看向兰安,说道:“听你娘亲说,安儿你喜欢给这些兰花草浇水。” 兰安点头,静静地注视着那些兰花草,令歌见他如此,不免一笑,他甚是好奇兰安的小脑袋里在想着何事。 “以后要麻烦你和你娘亲多照顾他们了。”令歌搂住兰安,之后,他仰头凝望被竹林遮掩的黄昏。墨绿的竹叶点缀在橘红的天空里,那是难以言喻的美好宁静。 兰安紧紧地依偎着令歌,随着令歌看向天空,橘红光彩和竹叶阴翳布满他们的面容,一位天真稚嫩,充满朝气,一位却忧愁疲惫,令人叹惋。 这样的一幕落入一位前来的男子眼里,男子唇瓣轻抿,眉宇间尽是犹豫和忧伤。 兰安率先注意到男子,他唤了一声:“韩伯伯。” 令歌回过神,侧首看向不远处的男子,只见那位男子一身月牙白衣裳,在夕阳之中,与周围的竹林一般,身披橘光,沉静美好。 只是男子背后的夕阳实在闪耀,让令歌难以看清男子的面容,只能见到一道熟悉的黑影轮廓。 于是他缓缓地站起身来,牵着兰安朝着男子走去,想看清男子的容颜。 走近之后,映入眼帘的是那一张依旧俊美摄人的容颜,只是那张面容如今也变得疲惫,变得忧愁。 “令歌。” 多么含情温柔的嗓音,让令歌魂牵梦绕多年,他止住脚步,立在原地,只希望眼前的一幕不再是梦境。 男子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仿佛跨过山水和时光一般,在夕阳西下之中,在夜色降临之前,与他终于重逢。 第58章 夕竹定尘埃:5 韩清玄就在面前,令歌陷入惘然,他发现自己无法与韩清玄对视,并非夕阳耀眼,而是心中实在怯弱。 “令歌。”韩清玄停在令歌的身前,再次柔声唤着令歌,希望能够得到回应。 令歌垂眸,鼻尖萦绕兰花清香,并非身边的兰花草传来,而是韩清玄腰间的兰花草香囊,那曾是自己的随身之物。 “抱歉,”令歌轻声回应道,“今日是我来得突然,扰乱了你的计划。” “你又何须向我抱歉?”韩清玄叹道,嗓音低沉,徘徊在令歌的耳边,“这世间最难算清之物,便是一个情字。” 是啊,情字怎解?令歌愈发惘然。 “虽然今日的婚礼只是做戏,但也是我对不起你在先,伤了你的心……” “令歌,你可以原谅我吗?不要再离开了,好吗?”韩清玄不确定地问道,他努力地端详着令歌的神色,却实在难以从令歌淡然的面容上寻到一丝答案。 令歌侧首不言,他看见有清风吹过,竹枝沙沙作响,仿佛韩清玄的问题一般,在他的心中掀起一阵阵涟漪。 须臾,韩清玄悻然垂眸,道:“抱歉,我不该这样要求的。” “其实还是像当年一样,我不强求令歌你能够原谅我,你放下从前也好,忘却从前也罢,总之,只要你能够好好地活着,我都能学着去接受。” “可是我做不到。” 令歌下意识地回应,他抬眸看向韩清玄,发现有一缕夕阳落在韩清玄的鼻峰上,勾勒出他向往的容颜。 韩清玄正欲言语,却见令歌垂头说道:“先让我想一想,好吗?今日我实在累了。” 说罢,令歌牵着兰安绕开韩清玄,继续往前走去,“安儿,我们回去吧。” “令歌,等一等,我有东西还你。” 令歌停下脚步,他侧首看去,只见韩清玄从袖中取出一副月牙白半面面具,递到他的手边。 “多谢。”令歌接过面具,继续往前走去,只是他的目光一直在面具上,思绪愈发飘远。 面具折射的阳光,让他感到朦胧,感到迷茫无措。 究竟我该怎么面对你?我们真的还能回到从前吗?一定要回到从前吗? 韩清玄并未回头目送令歌,他只是凝视眼前空旷的竹林,独自一人承受着孤寂,习以为常一般。 忽然,他听见面具掉落的声响,以及兰安哭泣叫喊的声音,回首望去,那一抹月白身影已经倒进夕阳之中。 …… 是夜,玉迟王府,兰风阁。 兰风阁内,众人立在令歌的床前,灯火明亮,映照他们忧心忡忡的面庞,驱不散哀愁阴翳。 无忧正在为令歌搭脉,韩清玄和兰安则紧紧地守在床边。 “无忧,令歌怎么样?”辰玉开口询问,一双手紧紧地拽住手绢,神色不安。 无忧收回搭脉的手,神色低落,叹道:“令歌之所以昏倒,是因为体内的真气突然不受控制,骤然溢出,袭击五脏六腑,如今整个人正在发高烧。” 无忧站起身来,见众人担心不已,又道:“你们不必担心,我现在就去开药,想来服药之后会有所好转。” “为何会突然不受控制?”梦珏不解地问道。 不等无忧解释,只听传来陌生的女声:“因为韩相。”众人回头看去,发现是小蝶带着一位少女前来,说话之人正是少女。 只听少女继续说道:“林歌体内的真气之所以不受控制,是因为他思绪不宁,而他思绪不宁的源头便是韩相。” 众人一愣,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少女口中的“林歌”是何人,韩清玄闻言,回首看向陷入昏迷的令歌,心中忽然掠过一阵绞痛。 韩清玄站起身来,向着少女拱手一拜,感谢道:“陆萍,多谢你,这两年多以来一直陪在令歌的身边。” 陆萍摇头,回应道:“韩相又何须感谢我呢?昔年北方雪灾,是你带人救援我们的村庄,能陪在玉迟王的身边,也算是机缘巧合地报答你。” 韩清玄浅笑颔首,他领着陆萍来到床前看望令歌。只见床上的令歌面容憔悴,脸色雪白,实在不见昔日出世绝尘的气色。 “虽然这两年我都陪在他的身边,但是他是真的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陆萍叹惋道,“当时在冰天雪地里,他一个人发烧晕倒在那,还好我路过将他救走。” 韩清玄心中阵痛不止,他注视着令歌,无力地问道:“究竟是为什么?令歌自从修炼翎羽心法下半卷之后,体内的真气便不受控制,常常导致发热生病。” 此时,望舒解释道:“翎羽心法下半卷威力极强,真气霸道无比,需要修炼者有极高的心性,即看透世间万物,不可执念于一人一物。” 说罢,望舒看向令歌,目光是少有的哀伤。 显然,令歌依旧放不下对韩清玄的爱,依旧执念于与韩清玄的过往爱恋。 韩清玄亦明白言下之意,这两年多以来,令歌走过冬雪消融,春叶渐绿,走过夏暑秋凉,寒来暑往,执迷不悟一般,宁愿忍受身心折磨,也依旧深爱着自己。 风雨改变着令歌的皮囊,唯一不变的,是令歌爱着自己的那颗心。 一时间,韩清玄心痛不已,眼泪霎时涌上眼眶。 陆萍看着韩清玄将令歌的手收回被褥,又道:“这两年,林歌总是呓语,在梦里,他总会念着你们的名字,其中,‘阿楷’是他念过最多的。” 韩清玄垂眸不语,不愿让人发现他眼中打转的泪水。 此时,望舒走上前来,开口对韩清玄说道:“我先替令歌平复体内真气,你把他搀扶起来。” 韩清玄点头,微微清嗓,止住泪意。他将令歌搀扶起身,泪水却再次袭来,只因他发现令歌浑身冰凉,丝毫没有昔日的暖意。 “你们出去吧,”望舒回头对众人说道,“令歌会没事的。” “今夜我想守在这。”韩清玄对望舒说道,嗓音低沉,哀求一般。 望舒点头,并未多言,同时,她注意到身边的兰安依旧趴在床前,静静地看着令歌。 小涵走上前来,欲带走兰安,却听见兰安请求道:“娘亲,我想陪爹爹。” “无妨,我刚好缺个伴,”韩清玄说道,他抚了抚兰安的头,“安儿今晚就跟着韩伯伯守在这。” 兰安点点头,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床榻上的令歌,不出一言。 …… 深夜,烛火熹微,韩清玄守在床前,兰安则依靠在他的身上,昏昏欲睡。 “韩伯伯,爹爹什么时候醒来?我好困。” “安儿闭上眼睛睡觉吧,你醒来他也会醒的。”韩清玄温柔地安抚着兰安,“我抱你去那边的软榻上睡一会,好吗?” 兰安点点头,由韩清玄将他抱在不远处的软榻上,盖上被褥。 “韩伯伯记得叫醒我。” 韩清玄蹲在软榻边,颔首说道:“好,我会叫醒你,安儿你好好地睡觉。” 之后,韩清玄回到令歌的床前,并缓缓地坐在床上,整个人的身心沉重不堪。 韩清玄握住令歌的左手,冰冷的触感让他感受到这几年令歌心中的伤痕累累,以及令歌这些年曾走过的风雪。 许久之后,兰安已经熟睡,韩清玄却发现自己握着的手依旧冰凉。 即使无数次期盼你回到我的身边,如今我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你,我们该何去何从?难道从此以后,你我注定千山万水相隔吗?我不甘心…… 韩清玄抚着额头,无力地注视着昏迷的令歌,在幽暗的烛光之中,他的双眼黯然含泪。 当年,你守在我的床前,是不是也像这般伤痛?亏欠你的,我终究要偿还。 韩清玄喃喃道:“令歌,我听陆萍说了你的事。其实,每一夜我都会梦到你,梦到从前的一切,好多时候,我也会呓语你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直到分不清梦境和过往。” “我多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醒来后,我们还在遇仙山,所有的恩怨是非,都在那年你带我离开长安之后就尘埃落定……” “白日里的话并非我的由衷之言,我真的好希望你能够原谅我,我一点也不想你放下我,忘记我,我更不想学着去接受你不在我的身边。可是如今,你却因为我而被体内的真气折磨,我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韩清玄的泪水终是一点一滴地落下,拍打在令歌的枕边,似乎在呼唤着梦中人。 蜡烛渐燃渐尽,蜡液滴落,在烛台之中,开出一朵朵烛花。 良久,韩清玄止住哭泣,他站起身来,重新点燃一支蜡烛,端回床前。 烛光之中,只见他微微一笑,像从前与令歌谈笑一般,说道:“我不是怕黑,我只是想能第一时间看清你醒过来。” “等你醒了,只要你一句话,我一定想尽一切办法和你远走高飞,治好你的身体,相信我……” 韩清玄双手合十,闭眼颔首,在烛火之中,似虔诚的祈祷者一般,向天神许下心愿。 令歌,不管你是谁,我对你的心,从来没有变过,从来没有…… “阿楷……” 韩清玄忽地睁开双眼,确定是眼前的令歌在呓语,他紧握着令歌的手,回应道:“令歌,我在,我是阿楷,我就在你身边。” 他鼻子一酸,嗓音颤抖着,喃喃道:“令歌,你梦见了什么?如果你梦见我,一定要记得,我在等你,一直在等你……” 天色渐明之际,晨光朦胧,房间中的一切依稀可见。 韩清玄的一双眼睛已经熬红,然而他依旧守在床前,注视着令歌熟睡的容颜,不曾移开视线。 此时,有人推门而入,轻手轻脚地来到韩清玄的身后。 “大人,是时候去上早朝了。” 韩清玄回过头去,发现正是耿善和小涵前来。 他的神色甚是犹豫,欲开口拒绝时,又听耿善继续说道:“今日早朝事关重大,大人还是得尽早动身前去才是。” 小涵看出韩清玄的担心,于是开口说道:“韩相放心,我们会照顾好殿下的。” 韩清玄颔首,说道:“好,有劳你们了,他已经没发热了,若是待会他醒来,记得第一时间派人来告诉我,尽量劝住他,不要独自进宫,等我回来。” 说罢,韩清玄起身,与耿善离开兰风阁。小涵则留在兰风阁内,看着熟睡的令歌和兰安,心生凄凉。 她见兰安尚在熟睡,于是来到令歌的床前,坐下身来,凝视着令歌,像多年前一般,难以流转目光。 “殿下,”小涵轻声唤道,双眼含泪,“你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道吧,这偌大的王府,自从你走了以后,就算府上还有那么多人,也还是寂寥无比。” “好在小蝶姐姐回来了,她时常来看望我,再后来,我生下了兰安,这长夜漫漫也算是多了一份寄托。” “你那么好,视我为至亲家人,可我却不能像望舒师姐她们那样保护你。” “当初我能想到报复皇后唯一的办法,便是生下兰安,可是看到兰安的那一刻,我心软了,你和他都是无辜的,我不能这样……” 小涵低头,哭泣不止,她用手帕擦拭着流下泪水,清丽的面容显得更为楚楚动人。 “外面的人他们怎么议论我,怎么看不起我,我都不在乎,我都可以忍受,毕竟这都是我自己种下的苦果……而且,这和殿下你经历的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呢?” “我只想殿下你平平安安的,不再伤心痛苦。” “你们平平安安,不再伤心痛苦,何尝不是我的心愿?” 小涵蓦然抬头,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憔悴却俊美的面容。 “殿下?”小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三眨眼之后,才确定令歌已经醒来,正坐在她的面前,“你是才醒来吗?还是……” “已经醒来……”令歌估摸着,“大约有半个时辰了吧。” “那你为何不……” 令歌叹道:“我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他。” “可是韩相一直爱着你,从未改变过。” 令歌却摇头,回应道:“阿楷所追忆的,不能忘怀的,是曾经的我,若是此时面对他,倒只会叫彼此失望。” 小涵闻言,心中一酸,她又道:“也许没有殿下你想得那么糟糕。” “是啊,一切确实没有那么糟糕,至少此时此刻,我已经回来见到你们,能再为你们做一些事。” 说罢,令歌抬眸扫视一圈,只见在清晨的透亮光线之中,兰风阁的装潢陈设一如当年,并未有所改变,每一处地方都被打扫得干净整洁,就连书柜上的书本摆放也依旧按照他的喜好,放置着众多话本小说。 “小涵,麻烦你给我准备一下进宫面圣的衣饰。” “殿下,韩相交代了,你不能独自进宫……”小涵不安地回应道,“毕竟陛下忌惮你的身世。” “无妨,我于陛下而言还有用。”令歌嗓音温和地安慰道,“这次进宫面圣,我会和陛下谈好一切,无论以后我是否在长安,你们都可以一生一世平安顺遂。” “方才你说的,我都听到了,我不在的这两年,你受委屈了。”令歌为小涵由衷地叹息着,“这一次我会护住你们。” 令歌流转目光,看向那边熟睡的兰安,可爱稚气的脸庞总是让他心生怜爱。 “兰安虽然不是我的亲生骨肉,但他却是因我而生,就连名字都是为我而取,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不能把仇恨再强加到他的身上,他是无辜的,他应该拥有一切美好和快乐。” “殿下……” 小涵泪流不止,她的脑海中是往日的美好记忆,从前那位无忧无虑,如梦似幻的人,在长安幽暗的岁月里,肉体被囚禁于权利斗争的围城,灵魂被束缚于世事无常的铁索,自己亦是帮凶。 令歌伸出手拿过小涵的手帕,替小涵擦拭着眼泪,继续说道:“小涵,我会向陛下求情,让你们母子不再被困长安这个是非之地,天高海阔,任你们选择。” “今后,无论你和兰安身在何处,我们都是你和兰安最坚实的依靠。” “多谢殿下,”小涵点头回应,一颗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此生能有殿下这样的承诺,是小涵之幸。” “此生能与你们相遇,也是我的幸运啊。”令歌浅浅含笑,眼眶中亦是泪水。 此时此刻,有和煦的暖阳照入兰风阁,映照两人的脸庞,眼中的泪水愈发闪耀。 “爹爹,娘亲。”稚嫩的童声在他们的耳边响起。 令歌和小涵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兰安已经从软榻上爬起身来,在阳光之中睡眼朦胧地揉着眼睛。 小涵擦拭泪水,起身将兰安抱过来。令歌微微一笑,把兰安接到怀中,伸出手轻刮鼻梁,与其玩闹着。 “韩伯伯果然没有骗我,我醒过来,爹爹你也会醒。” 令歌微笑颔首,并未言语,只听见小涵说道:“殿下,我这就替你去准备进宫的衣饰。” “有劳了。”令歌含笑感谢。 “爹爹要进宫吗?”兰安眨巴着眼睛问道,“我也想去,我从来没去过,霞姐姐告诉我宫里可漂亮了。” 令歌抚着兰安的脸颊,说道:“以后有机会再带你去,好吗?今日你就留在家里,替我去照顾兰花草,如何?” “好!”兰安欣然点头,极其听话,他重新钻进令歌的怀中,依偎着令歌。 一边准备衣物的小涵见到这一幕,微笑垂眸,珍惜着此刻的温暖。 长庆十四年,五月二十日,宣政殿。 皇帝高座在龙椅之上,九五之尊,俯视群臣。冠冕十二旒下,皇帝面无表情,双眼微眯,与朝臣一起听着丞相韩清玄朗读着罪臣龚祁以及同党的罪名。 韩清玄立在高堂之下,一身玄色官袍,身姿凛然,目光如炬地扫视众人。之后,他手捧卷轴,沉声朗读龚祁等人的罪名,清冷的嗓音徘徊在大殿里,震慑着群臣。 与此同时,宣政殿的偏殿里,一位男子正透过窗户,暗中观看着这一幕,如多年前殿试时一般,小心翼翼,唯恐惊扰到那人。 小元子走到男子的身边,低声说道:“王爷,陛下吩咐奴才,领王爷前去金銮殿等候。” 男子转过身看向小元子,微微点头,“好,我这就随你前去。” 小元子一愣,只因面前男子的容颜。今日的玉迟王身穿天青色锦衣,外罩白纱,似云雾缭绕,发丝半束,发带顺着发丝垂下,典雅清逸,玉树临风。 然而玉迟王的眼中丝毫不见昔年的清澈纯真,唯余黯然低沉。 当真是光彩熠熠却又哀伤凄凉,小元子暗叹。 当令歌踏入金銮殿时,他只觉恍若隔世。眼前的金銮殿好似当年,却又不似当年,大部分的装潢陈设依旧,只是先帝喜爱的字画和书籍早已撤下,不见其存在过的痕迹。 “今日早朝事关紧要,陛下约莫还有一两个时辰才能下朝,王爷可以四处走走。”小元子说道。 “无妨,我就在这等候陛下。”令歌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打量着金銮殿的一切。 曾经,这是自己和皇兄愉快的天堂,也是自己和皇兄悲伤的囚笼;如今,这里的一切与自己和皇兄已经没有干系,令歌感慨着。 许久之后,如小元子所言,皇帝在两个时辰之后,临近午时才回到金銮殿。 “王爷,陛下来了,快些起身迎驾。”小元子低声提醒道。 令歌从回忆中脱离,他站起身来看向殿门,只见从殿外走进来一位身穿黑金龙袍的男子,气宇轩昂,神色严肃,一如当年。 “臣拜见陛下。”令歌朝着皇帝深深地拱手一拜。 “免礼。” “谢陛下。” 皇帝绕开令歌,在侍从们的拥簇下走向龙椅,侍从们井然有序地服侍着皇帝,替其脱下冠冕,奉上茶水,燃上殿内的熏香。 皇帝坐在龙椅上,接过侍从奉上的茶水,轻抿一口,随后他将茶杯放置在桌,目光幽幽地看向令歌,不出一言。 侍从们见状纷纷退下,殿内唯余皇帝和令歌。 半饷,皇帝居高临下,开口冷声道:“萧恒,你可知罪?” 令歌起身来到殿中央,跪下身子,叩首道:“罪臣萧恒,愿由陛下处置。” 皇帝默然片刻,说道:“朕不会杀你,不仅是因为父皇曾留有护你的遗诏,更是因为父皇不想让昔年的仇恨再继续下去。” “先皇用心良苦,为了保护我们,他付出太多,所以今日进宫面圣,臣愿戴罪立功,除掉燕北,让九泉之下的先皇能够安息。” “朕亦有此意,”皇帝颔首回应道,“虽然燕北已经无处可逃,但是这世间,你仍是铲除燕北的不二人选。” “不过,”皇帝话锋一转,“此次铲除燕北,朕只许你一个人对他动手,无论如何,燕北不能再存活于世。” 令歌点头,神色淡然,应道:“臣谨遵圣意。” 皇帝将茶杯重新端在手中,说道:“你应该知道,燕北乃亡命之徒,此次你与他交锋,可谓是九死一生,你就没有什么条件向朕提出吗?” 令歌回应道:“还请陛下在臣离开之后,不再追究我身边所有人的罪责,他们亦是被欺骗之人,望陛下开恩。” 皇帝微扬下颔,神色依旧淡漠,说道:“此事你不必求情,朕不会追究他们的责任,只因兰安乃临清王的最后一丝血脉,昔年保下他们母子,是你的功劳。” “所以,朕许你一个心愿,你可要想好再说。” 令歌颔首,须臾,他说道:“臣多谢陛下隆恩,臣的心愿已经想好。” “说来听听。” “还请陛下下旨,从今往后,临清王一脉远离朝堂,永不入仕。” 皇帝的神色闪过一丝讶异,半饷,他点头应下,说道:“好,这也算是临清王生前的遗愿,朕答应你。” 皇帝轻抿茶水,又问道:“对于韩清玄,你就没有请求了吗?” 皇帝抬起眼眸看向令歌,想从令歌的神情中察觉一丝端倪,却不想令歌只是淡然地回应道:“如今臣乃戴罪之身,而韩相身负重任,我与他回不到从前,自然不会有所请求。” 皇帝垂眸,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说道:“如此甚好,这样无论是对你自己,还是对他和天下,都是最好的选择。” “这些年,你为天下的付出朕都看在眼里,朕知道,你是顾大局之人,为了使命和天下苍生,你不再执念于韩清玄,朕替黎民百姓向你道谢。” “陛下言重了,”令歌恭敬地拱手一拜,“臣愧不敢当。” 皇帝轻叹,说道:“当年,你本是最不受礼仪拘束之人,如今这般,倒真是让朕感慨万千。” 令歌默然,依旧弯着身子,叩首在地。 只听皇帝又道:“听着,朕对你的最后一道旨意,此事之后,无论你是生是死,都不准再踏入长安城,更不许再见韩清玄,从此,世间再无玉迟王。” 令歌微微一愣,半饷,应道:“臣领旨。” “起身退下吧。”皇帝拿起奏折开始翻看,“不急着走的话,在宫里再看看,令月坞已经许久没人去了。” “诺。”令歌起身回应道。 当令歌转身离去时,他又听见皇帝说道:“出宫后记得去裕陵祭拜父皇,他生前最是疼爱你。” 令歌止住脚步,侧首应道:“好,我会去的。” 皇帝抬眸看向令歌的背影,一向淡漠的眉眼浮现愁绪感伤,低眸再看奏折时,眉宇间的阴翳久久不曾散去。 第59章 夕竹定尘埃:6 走出金銮殿之后,迎面而来的是阳光明媚之景,在殿内待太久,令歌只觉阳光格外刺眼,于是下意识伸手遮挡,一时间,恍若隔世之感再次袭来。 “王爷,奴才再陪你一程。” 令歌回头一看,发现正是小元子走到自己的身边,小元子满脸含笑,让令歌愈发感到恍惚,好像初见时一般。 “好,你陪我在宫里再走一走。” 之后,令歌同小元子走在宫道上,他抬眸看着身边的宫墙,那些斑驳的痕迹,多年如一日,似乎并未有一丝改变。 忽然,他止住脚步,只因眼前出现一片陌生的花园,园中有花草和亭子,虽然沐浴在阳光之下,但是却给人一种萧瑟之感。 “此处是从前的凤仪殿,”小元子解释道,“当年的大火之后,凤仪殿的一切便被拆除了。” “如今,宫中的梅花也被尽数铲除,不许再种。” 令歌颔首,他回忆起昔日凤仪殿的模样,那座在大火中化为灰烬的华丽宫殿和倾国美人,皆成为宫闱之中人尽皆知却不可再提的秘密。 “小元子,”令歌开口说道,“我们去拜见皇后。” 小元子微微一愣,而后点头应下,“王爷请随奴才来,皇后娘娘住在长乐宫。” “王爷!” 令歌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小寻子正朝着自己跑来。 “奴才参见王爷!”小寻子欠身行礼,“王爷,皇后娘娘在兰陵阁有请。” 令歌点头应下:“好,我这就过去。” 令月坞,兰陵阁。 此时正值午后,阁内光线明亮,一件一物如披霞光,更显干净整洁。 在阁内的一处,一位女子正端坐在竹席之上,面前的小桌上布置着茶水和点心,似是在等待何人。 女子身穿正红凤袍,头戴金丝凤冠,额画花钿,明艳大气,只见她轻抿茶水,明眸低垂,若有心事一般。 良久,她身前的小桌上出现一道人影,她抬眸看去,一位容貌俊美的男子正朝着她走来。 她并未起身,只是与男子对视,唤道:“皇叔请坐,还没用午膳吧,先吃些糕点。” 令歌坐下身来,接过女子递给自己的茶杯,他并未饮茶,只是将茶杯放置在桌,打量一番桌上的点心,发现皆是自己从前常吃的。 “皇后有心了。”令歌嗓音淡淡地回应道。 “昨日匆忙,尚未好好地向皇叔问安,皇叔莫怪。” 皇后端详令歌片刻,由衷地叹惋着,“这些年皇叔受苦了,如今抓捕燕北指日可待,皇叔不必太劳心费神。” “是啊,一桩心事即将了结。”令歌轻抿茶水,随后他又扫视着四周的装饰,叹道:“和当年走之前比起来,这里几乎没有差别。” 皇后点头,说道:“的确差别不大,只是皇叔你留在这里的东西本宫都派人送到了王府,有一些贴身的则被韩相带走了。” 令歌垂眸,放下手中的茶杯,道:“这几年有皇后照顾着王府众人,我感激不尽。我至今还记得,当年你对我说,我们是一家人。” 皇后目光微滞,回应道:“是啊,我们是这宫里难得的一家人。” 令歌注视着皇后,又道:“昔年我的确这样认为,我们是这宫里不会算计对方的家人,那时候我和你一样,都视对方为宫里难得的善人。” “可惜,这宫中始终是一个血窟,这些年,你我手中都背负人命,再见面时,亦不能真诚相待。” 皇后一愣,而后垂眸轻声叹道:“是啊,你我手中都背负人命……皇叔此次若是能除掉燕北,本宫愿意奉上一切作为补偿,包括性命。” 令歌微微摇头,道:“我不需要你的性命作为补偿,你乃皇后,做好你自己的本分,就是对我和大齐江山最好的补偿。如果你依旧觉得欠我什么,那就替我好好照顾忆霞,也当让我师姐九泉之下得以安心。” “好,”皇后颔首应下,嗓音低沉,“其实时过境迁之后,本宫才后知后觉,她是身不由己之人……” “是啊,如你一般,身不由己。”令歌的眼中浮现哀婉,看着皇后眼角眉梢的疲惫,他心生凄凉,“这几年,你虽身居后位,但是却甚少与陛下接触,现在的一切当真是你想要的吗?” “我不知道,说是我想要的,却也不是我最想要的,最初,我只是想要一个他罢了……”皇后浅笑着回应,思绪飘远至多年前,远到她快要忘记是何年。 须臾,皇后回过神,又道:“陛下忙于朝政,甚少来后宫,每次来也常常是去林贵妃的宫中,或是其他嫔妃的宫中,本宫身为皇后,自然得体谅陛下。” “皇后心胸宽大,不仅体谅陛下,也体谅朝臣,体谅天下。”令歌注视着皇后的神色,眼中尽是漠然,“经过这些年的风雨,朝臣和天下都需要一个有能力但不受宠的皇后,以求心安,而你就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是啊,”皇后苦笑道,“在他们的眼里,一个皇后有能力治理后宫,镇住后宫嫔妃就足够了,宠爱和子嗣向来是让他们忌惮的。” 皇后抬头看着兰陵阁,明亮的光线落在她的脸颊上,却唯余灰败。 “这宫里的日子实在难熬,所以时不时的,本宫会来这令月坞透透气。” “偶尔,忆霞会进宫陪伴本宫,”皇后眉眼变得欣然,仿佛阴云间落下一缕阳光,“那小丫头实在招人喜欢……” “是啊,她是这宫里难得的光彩。”令歌端起茶水轻抿一口,回忆起在宫中第一次见到忆霞的场景,美好却心酸。 须臾,令歌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眸与皇后对视,“皇后,还记得当年我们一起去孙太傅的府上吗?那时候我才回宫,你也和陛下新婚燕尔,第一次向孙太傅夫妇敬茶。” “自然记得。”皇后感到恍惚。 “当时,我曾在书房外,意外听到陛下和孙太傅的对话,你可知我听见了何事?” 皇后被令歌眼中的冷漠震慑,她只听见令歌说道:“我曾听见陛下对孙太傅说过,你们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一生,他会好好地待你,敬你,只因他视你为自己最忠实的臣子。” 令歌将“臣子”二字缓缓道出,一字一句如碎冰一般在皇后的耳边响起,击碎皇后在这深宫中最坚定的信仰。 “原来如此……多谢皇叔告知。” 皇后颔首垂眸,并未再直视令歌,她看着自己的凤袍,只觉有无数阴影正顺着衣裳向上蔓延,将她尽数吞噬。 令歌站起身来,转身往外走去的同时,他看了一眼皇后,发现皇后依旧端坐在原地,似乎已经被头顶的凤冠压垮。 抱歉,我实在无法原谅你,更无法原谅我自己。 走出兰陵阁,踏入令月坞的风光之时,令歌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花团锦簇,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一道倩影立在其中,与自己含笑相视。 一时间,令歌泪眼婆娑,他从袖中取出那一支丁香花发簪,紧握在手。 须臾,令歌微微一笑,抬眸望着蔚蓝的天空,那里有云朵万千,悠然自在。 他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流下,一颗束缚的心似乎终于得到释放。 师姐,事到如今,害你死去的人都付出了代价,希望你在天之灵能够安息,保佑意明和忆霞,保佑那些除了我,因为失去你而伤心流泪的人。 “舅舅!” 令歌回过神,拭去泪水,他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忆霞正在马绣娘和王老夫人的陪伴下朝着自己走来。 令歌含笑蹲下身子,轻抚着忆霞的脸颊,问道:“忆霞是进宫来给皇后请安的吗?” “对。”忆霞开心地点头,“不过舅舅有一件事情说错了。” “何事?” “我改名字叫惜文了。”忆霞笑盈盈地回应道,“舅舅觉得好听吗?” 再次听到“惜文”二字,令歌不免又一次陷入惘然。 王夫人走上前说道:“这是意明的意思,他说,甯霞在我们的心中便好,惜文就是惜文,不必在她的身上强加我们对甯霞的念想。” “意明所言极是。”令歌点头回应道,之后,他又笑着回答惜文的问题,说道:“真好听,以后就叫你惜文,文儿,好吗?” “好,舅舅怎么叫都好。”惜文撒娇般地钻入令歌的怀抱。 令歌轻抚怀中的惜文,并将手中的丁香花发簪戴在惜文的发髻上。 “这是你母亲的发簪,文儿你要好好地戴着。” 惜文瞪大眼睛,惊喜不已,追问道:“真的吗?是母亲的发簪?” “自然是你母亲的发簪,舅舅又怎会骗你?”令歌含笑打趣道。 “谢谢舅舅,”惜文欣喜地扶着发簪,“我会好好地保管。”说着,惜文又上下打量一番今日的令歌,赞叹道:“舅舅今日真好看。” 令歌浅笑,他抚了抚惜文的小脸,“去吧,戴着这支发簪去看望皇后,她很心疼你。” “好,我这就去,”惜文福身行礼,动作极为标准,“惜文向舅舅告辞。” 令歌站起身来,向马绣娘和王夫人颔首示意,目送她们带着惜文往兰陵阁内走去。 良久,直到惜文她们走进兰陵阁,令歌才转身离去。 “王爷,奴才们再送你一程。”小元子开口说道。 令歌看着小元子和小寻子,微笑点头答应。 “有劳你们了。” 之后,令歌放慢脚步,让小元子和小寻子跟上他的步伐,闲聊着眼前之景。 “第一次来皇宫时,细雨蒙蒙,想不到最后一次离开皇宫,却是这般阳光明媚。” 小寻子笑道:“这意味着王爷前路一片光明。” 令歌闻言一笑:“小寻子,你如今也愈发会说话了。” 小寻子挠头笑着,道:“跟着小元子学的。” “可别这么说,要是跟着我学,口才怎么也比现在还好。”小元子故作不屑地说道。 令歌见他们如此不免笑出声音,三人一路上说笑着,不知不觉间走出宫城,来到丹凤门。 小元子说道:“当年王爷走得急,我们都来不及好好地向王爷道别,今日有幸,我们能够送王爷一程,此去经年,还望王爷多多保重。” “王爷多多保重。”小寻子接话道,即使他不如小元子机灵,他也知道今日一别或是永别。 令歌微笑颔首,垂眸的瞬间眼中有泪光闪过,他说道:“多谢你们,从此以后,你们在宫里要好好地照顾自己,若是遇上什么难处,尽管去王府找小涵他们,我们是一家人,一定要记得。” 小寻子鼻子一酸,含泪点头,想开口道谢,却发现嗓音已经哽咽。 令歌见状,上前轻拍小寻子的肩膀,浅笑安慰道:“人生有相遇,就有离散,谁也不例外,看开一点好吗?不要太伤心,要不然我看在眼里,只会比你们更伤心。” 小元子一笑,说道:“王爷放心,我们不难过,这一生能遇到王爷你,就是我们莫大的幸运,每次回忆起来,又怎会难过呢?” 小寻子点头,依旧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是啊,”令歌点头喃喃道,“这一生有这样的幸运,又怎会难过……”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从前的美好,治愈心中的伤痛。 “王爷,你去吧。”小元子说道,“我们在这里看着你走。” “好。”令歌点头应下,转身往外走去,“就此别过了,若是有缘……罢了。” 看着那道天青色身影渐行渐远之时,小元子问道:“小寻子,你说,我们还能再见到王爷吗?” “你都不知道的事,我又怎会知道?”小寻子嗓音沉沉地回应着,一时间,他们都陷入前所未有的惘然。 …… 走出皇城时,在幽暗的城门尽头,光亮的交界处,令歌看见了一位男子。男子身穿玄色大氅官服,沉沉的目光正落在令歌的身上。 令歌知道无法逃避,于是朝着韩清玄径直走去,待走近之后,他和韩清玄立在原地,久久不曾言语。 “令歌,我送你回去,”韩清玄开口说道,眼中忐忑不安,却也鼓足勇气,“我们好好地谈谈。” 令歌点头应下,同韩清玄往马车边走去。像当年一般,韩清玄搀扶着令歌上了马车,双手触碰的一刹那,令歌一阵恍惚,只是低垂眼眸,坐进马车厢。 马车中,韩清玄坐在他的对面,一时间,两人再次无言,陷入沉默,心中的一切惆怅不知该从何说起。 令歌侧过头,掀开窗帘观察片刻,他微微一叹,看向韩清玄,说道:“这不是回王府的方向。” 韩清玄点头,承认道:“我们去落音楼。” 令歌垂眸,并未追问,只听见韩清玄问自己:“今日你的身体如何?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好很多了。”令歌回应道,神色依旧淡漠,难以揣摩其情绪,“多谢你守了我一夜。” “从前你也守过我,不止一夜。”韩清玄双眼泛红,流露疲惫之感,“昨夜,你呓语时,唤了我的名字。” “可能习惯了吧。”令歌偏过头去,不再与韩清玄言语,直到下马车,与韩清玄一同来到落音楼。 今日的落音楼生意依旧冷清,此时陈先生正在说书,嘹亮的嗓音一如昔年,飘荡在空旷的阁楼里。 令歌和韩清玄来到楼上的厢房,坐在茶桌旁,听着陈先生口中讲述的故事。 依旧引人入胜,扣人心弦,令歌心想着。 韩清玄开口说道:“这是从前我们的故事,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但是每次也只能说到我们那年离开长安。” 令歌惘然,须臾,他说道:“世人不知道,也不会知道,这些年我们究竟发生了何事。” “是啊……”韩清玄轻叹,目光落向楼下的几位客人,“对于他们来说,最简单不过的真相,就是我们谁负了谁,仅此而已。” 听着陈先生绘声绘色地讲述故事,令歌只觉故事竟变得陌生,仿佛是旁人经历的一般,与自己仅仅在此刻有着关系——听者和故事的关系,转眼即逝,一笑而过。 令歌叹息道:“这么些年过去了,今日与你再听陈先生讲述当年的往事,竟然好像旁观者一般,倒也真的明白,为何世人喜欢这段故事,原来那时候的我们真的无所畏惧,爱得义无反顾。” 令歌轻靠着椅子扶手,抬头注视着屋顶悬梁,继续说道:“还记得吗?从前我不相信命运,唯一一次相信,是我认为,是上天安排我们相遇相爱。” “然而在这些是是非非之后,我才领悟,我不得不信命,不得不去接受命中的劫数,哪怕那些是旁人强加给我的。” 韩清玄看向令歌,发现令歌与自己一般,双眼泛红湿润,悲伤如往常一般,将他们萦绕,难以驱散。 “我何尝不是如此?”韩清玄开口说道,“从幼年经过天牢一劫开始,我便明白,上天对我的折磨和考验从来不由我左右,它总有无数种方法让我痛苦不堪。我都可以接受,唯独不愿那是伤害你。” 令歌颔首,眼睑低垂,睫毛在脸上留下阴翳,深藏心事,他说道:“抱歉,我的劫难成为了你的枷锁……” “怎能说是我的枷锁?”韩清玄嗓音焦急地回应道,“令歌,当年我们互许终身,本就说好要一同面对往后的重重困难,为你做这些事是我自愿的,我从不后悔,你无需认为亏欠我。” 令歌微微点头,轻声应道:“好。” 一声轻轻的“好”,让韩清玄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听着陈先生继续讲述昔年旧事。 默然良久,杯中茶渐冷,令歌开口说道:“阿楷,还记得昨日你问过我的问题吗?我想好了答案。” 他转过头看向韩清玄,继续说道:“这些年过去,我们是时候学会放下,学会遗忘了,世事无常,我们不能停滞不前,哪怕从前再美好,我们也得学会割舍。” 韩清玄反驳道:“若是此时学会放下,学会遗忘,那么这几年的分离,我们经历的伤痛,又是为了什么?” 令歌神色一顿,避开韩清玄的目光,回应道:“翎羽真气反噬我的时候,我不是没有告诉过自己,要放过你,要放下心中的执念,可是我不甘心,我想再见到你,哪怕一次,我也想对你说一句,我爱你,更感谢你。” “这一生能有你这般爱我,护我,是我的幸运,我永生难忘。可是如今我终于明白,你有你的使命,我有我的方向,我们之间的那条绳索若是不斩断,只会拖累彼此,束缚彼此,我们永远难以脱离苦海。” 韩清玄摇头,嗓音愈发颤抖,说道:“那我愿意永远沉浸在苦海之中,你是我一生最美好的记忆,我怎能放下?怎能忘却?我所谓的使命,你所谓的方向,为何不可以好好地商量协调?你是爱我的,我们明明可以像从前那般走下去……” 正说着,楼下传来掌声,陈先生朝着听众们拱手鞠躬,为故事落下帷幕。 令歌看向楼下,他的眼中折射出一道水芒,一颗心碎落满地。 “阿楷,你听到了吗?我们的故事,结束了。”令歌无力地说道,一字一句痛彻心扉,“我们已不是从前的我们,又如何像从前那般走下去?” 说罢,令歌起身,缓缓地往外走去,走出几步之后,他听见身后的韩清玄开口反驳,嗓音哽咽至极。 “虽然前路坎坷,但是我们之间的爱从未改变,若是真有改变,那只是变得越来越深,我们又为何走不下去?” 令歌停住脚步,身子如灌铅一般,言语哽在喉咙之中,难以开口。 韩清玄大步上前,从身后将令歌紧紧地抱入怀中,他在令歌的耳边低声乞求道:“令歌,我求你,不要再离开我,也不要把我推开,我们再勇敢一点,让我们一起走下去,我从未求过你什么,就这一点,好吗……” 面对韩清玄突如其来的拥抱,令歌垂头落泪,他知道,他的心已经开始动摇,他彻底沦陷在这样的温暖之中。 无数次的午夜梦回,他扑空双手,只为再次拥抱这样的暖意。 “阿楷,你说你还爱我,可是如果没有从前的回忆,你会爱上现在的我吗?遍体鳞伤,支离破碎的我……” 韩清玄将令歌转到自己的面前,双眼真挚含情,回应道:“当年的我何尝不是遍体鳞伤,支离破碎?你能爱那样的我,如今我为何不能爱你?” 韩清玄的话语如温暖的泉水一般,滋润着令歌冰封的心田,刹那间,冰雪消融,唯余泪水不断涌出。 韩清玄伸出手,轻轻地捧住令歌的脸颊,擦拭着流下的泪水,与其额头互抵,温柔地继续说道:“不管你是令歌还是萧恒,那些害你的阴谋诡计,从来不影响我去爱你,我们一起往前跑,让从前的伤痛都追不上我们,像你当年说的那样,我们一起去面对。我不想再让你孤身一人,你也不要放弃我,求你……” “世人皆说我们的故事已经结束,可是故事可落幕亦可续写,我们一同执笔书写余生,好吗?” 令歌哽咽着点头,泪水不断地滴下,这一次,他主动伸出手,拥抱住面前的男子,失声痛哭,将这些年心中的委屈和悲伤尽数释放。 令歌庆幸着,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阿楷。 面对怀中的令歌,令楷亦是泪流满面,即使离别是每段故事的必然结局,他也不愿再松开令歌,只因那是他今生今世信仰的美好。 第60章 夕竹定尘埃:7 夕阳之中,晚风拂过,竹枝沙沙作响,有些许竹叶纷纷飘零。 竹树之下,兰花草旁,有两位男子倚坐在此,欣赏着眼前之景。 令歌倚靠在令楷的怀中,他伸出手接过竹叶,停留片刻,又让其随风飘去。 “大师姐和风澈兄的婚礼在下个月初一,没有几日了。”令歌微笑着,眼中是难得的欣悦,“这几日有劳阿楷,抽出时间陪我给大师姐准备嫁妆。” “这几日你不也陪着我吗?”令楷含笑回应道,“夜里处理公务感到疲倦时,看到你的身影,整个人又振作起来了。” “或许除了我,阿楷你也可以想一想天下百姓。” 令楷点头应下:“令歌所言极是,我会记住的。” 夜里,令楷处理完公务,抬眸一看,发现床上的令歌已经熟睡,他轻手轻脚地熄灭蜡烛,缓缓地躺下身睡在令歌的身旁,从背后抱住令歌入睡,静静地倾听着令歌的一呼一吸。 有时候,令歌尚未睡着,令楷便会和令歌讲述彼此的往事,希望自己能够与对方感同身受。 “唯有经历,才能感受。”令歌讲述自己和白清漪经历相似,感受到白清漪昔年的所思所想。 令楷有些惘然,在黑暗里,他看不清令歌的神情,只是将怀中的令歌抱得更紧。 令歌离开令楷的怀抱,撑起身子,注视着身旁睡着的令楷,漆黑的瞳仁在黑暗中折射出一道微弱的光芒,照进令楷的心中。 “阿楷,虽然这几年你未能像我和母亲一般游走天下,但是你的所见所闻不比我少,我想你与我和母亲的感受是一样的。” “我明白。”令楷颔首道,他紧握着令歌的手,“我会履行好我的职责和使命,至少在我陪你离开长安之前。” 令歌垂眸,重新躺下身来,又道:“早些睡吧,阿楷你明天得出门一整天,我明早也约了景修,我们打算去裕陵祭拜皇兄。” “好,不过有一件事,令歌,这次让我和你一起去找燕北,好吗?”令楷翻过身面对着令歌,“我们的人一直有发现他的踪迹,他往西南边去了。” 令歌沉吟片刻,说道:“燕北极其危险,不要让他们动手,我会独自一人了结他。” 令楷神色黯然,半饷,他又听见令歌说道:“阿楷你陪我去吧,你在身边,我安心。” “好,”令楷松下一口气,“明日我便进宫和陛下商量好此事,把公务交接给旁人处理,相信我。” 说罢,令楷闭上双眼,与令歌紧紧地相拥,一夜无梦。 清晨光线初照时,令楷从睡梦中醒来,他缓缓地坐起身子,不愿惊扰令歌的睡梦,却不想自己才坐稳身子,便听见令歌开口说道:“阿楷,我替你束发。” 令楷愣了一下,他转过头看向睁开双眼的令歌,只觉得眼前的一切似乎并不真实,半天他才微笑点头应下:“好,我也替你束发。” 待两人束发更衣之后,他们便在房间里共用早膳。在送令楷离开房间之前,令歌唤住了他。 “阿楷。”令歌上前伸出双臂环绕住令楷的脖颈,在令楷的唇瓣上落下轻轻一吻。 “早些回来好吗?我们一家人吃晚饭,婶婶说她今日要亲自下厨。” “好,我早些回来陪你们。”令楷含笑点头应下,他轻抚着令歌的脸颊,万般不舍却不得不离去。 令歌立在门边,目送着令楷披着一身暖阳朝前走去,时不时,令楷会回首看向他,双目含有浓厚情意,俊毅的面容在阳光之下更是愈发迷人,深深地吸引着令歌的目光。 令楷的背影消失之后,在缕缕晨风里,一切愈发清晰,令歌的双眼闪过泪光,却很快被他掩藏,不见踪迹。 是日傍晚,夕阳竹林之中,令歌独自一人倚着竹子坐在地上,注视着手中的一瓶药。 正当他出神之际,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脚步声清扬舒缓,踩在竹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令歌抬眸看去,只见令楷已经悠然而至,唇边含笑,身披夕阳橘光,光彩夺目。 令歌坐直身子,看着令楷坐在自己的身边,一时间,令歌发现令楷身上的兰花草香囊让周围的兰花香气愈发浓郁,令人沉醉。 “令歌手里拿的是什么?”令楷远远地便注意到令歌手中的药瓶。 令歌回应道:“这是今日无忧给我的药,他和许伯伯改进了配方,可以更好地控制我体内的真气,有了它,这次就不怕有危险了。” 说罢,令歌将药瓶递给令楷,又道:“交给阿楷你替我保管吧,这样我们都安心。” 令楷点头,他将药瓶收入袖中,说道:“好,我替你保管,令歌你也替我重新保管一样东西。” 只见令楷从袖中取出一串手链竹节状手链,并牵过令歌的手,将其戴在令歌的手上,“母亲的手链,令歌,你可以替我保管一生吗?” 看着手上的手链,令歌回忆起昔日自己的二十岁生辰,令楷曾将此物作为送给自己的生辰礼物。 “你的心意,我自然会保管一生。” 令楷闻言,搂过令歌的肩膀,与其相互依偎,欣赏着夕阳里竹叶飘零之景。 “令歌打算何时走?望舒师姐婚礼后的第二日吗?” 令歌点头,却又犹豫片刻,说道:“是,不过,我们可以再等几日,等你过了生辰再走。” “不了,”令楷摇头,紧紧地握住令歌的手,“免得夜长梦多,我们早日找到燕北,了结一切。” 看着令楷坚定的双眼,令歌颔首应道:“好,听你的。我们回去吧,忘了说,师伯带着瑜儿来了。” “太好了,我一直都没有见过瑜儿。” “瑜儿活泼爱笑,你会喜欢他的。” …… 是夜,月明星繁,夏季之时,玉迟王府的花园尽是一片青翠浓郁之景。 习习晚风,疏风抱着瑜儿坐在玉衡亭里,欣赏着满池逐渐盛开的荷花。 此时,令歌前来,他端着一盘糕点,并递给瑜儿一块。 瑜儿含笑接过,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令歌,好奇不已。 疏风对瑜儿说道:“瑜儿,这是你舅舅,快叫舅舅。” 瑜儿笑个不停,口齿不清地唤了一声:“舅……舅舅。” 令歌笑道:“瑜儿还小,以后会说清的。” 疏风欣慰点头,说道:“这小家伙生性好动,也就这会你拿着吃的过来才定得住他,以后多半是个习武的料。” “如此甚好,”令歌一边笑道,一边坐下身来,与疏风面对面,“若是学武,有望舒师姐和风澈兄在,定然将他培养得武功盖世。” “不不不,我还是更想让你教他,”疏风压低嗓音,生怕被别人听去,“我可不想让瑜儿痴迷武学成他们那样。” 令歌闻言忍俊不禁,石桌上的灯火映照着他的欣然笑颜,疏风看在眼里,心生宽慰,他说道:“令歌,你师父在天之灵,看见你和我们团聚,定然会为你感到高兴,她是一个明事理的人,会谅解你的痛苦和难处。” “师伯知道,这一切并非你的本意,我们都是被算计之人。这些年,你总是担心害怕,害怕你的身世导致我们决裂,可是孩子,连接我们的并非血缘,而是感情,你要记住,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令歌含笑点头,眼眶湿红,他郑重地说道:“多谢师伯,我明白。师伯,你放心,这一次我会亲手了结燕北,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疏风微微一叹,思绪逐渐飘远,回忆起昔日之景。 须臾,令歌问道:“师伯,你从前可去过遇仙山?” 疏风回过神,说道:“自然去过,那是我年轻的时候,转眼间,都有三十年没去过了。” “当时燕北也在遇仙山,对吗?”令歌又问道。 “对,”疏风颔首道,“那段往事可清晰了,好像还在昨天一般,我永生难忘。” “师伯可否为我讲述昔年你们在遇仙山的往事?” “自然可以。” …… 望舒和风澈的婚礼前夕,令歌端着一些珠宝首饰来到望舒的房间里,正巧此时辰玉和雨洁都在此处为望舒梳妆打扮。 令歌立在原地,注视着面前的望舒,只见望舒端坐在铜镜前,身穿红裳,涂抹脂粉,面容姣美,那是令歌从未见过的望舒。 “令歌来了,”辰玉笑道,她打量一番令歌手中托盘里的珠宝首饰,“刚好,我瞧你送来的这支钗子很适合望舒师姐。”说罢,辰玉便从中拿出一支流苏金钗为望舒佩戴。 几人看向铜镜,只见那支金钗将望舒衬得愈发闪耀迷人,雨洁笑道:“令歌的眼光真不赖,这金钗和望舒姐真配。” “还叫望舒姐啊?”辰玉调笑道。 雨洁会意,当即改口道:“大嫂!” 听着她们两人一唱一和,望舒不免微笑,她看向令歌,面露感激。 辰玉知晓他们有话要说,便对雨洁说道:“雨洁,我们再去外面看看明日的布置如何。” 待辰玉和雨洁离去后,令歌坐在望舒的身边,他将珠宝首饰放在桌案上,对望舒说道:“师姐,后日一早我便要离开长安了。” 望舒担忧地说道:“我和风澈商量过了,哪怕抗旨,我们也要陪着你,我们一起去捉拿燕北。” “师姐,”令歌劝说着,“陛下始终忌惮我的身世,如今他让阿楷陪我前去,已是恩典。” “可是你明明就是……” 未等望舒说下去,令歌又道:“师姐,我的身世已经不重要,若是告诉陛下真相,陛下又怎会放过小涵和兰安?师姐,你放心,以我现在的功力,配上无忧给的药,定能除掉燕北。” 望舒垂眸,她将手上的玉鹤取下,并牵过令歌的手,替其戴上。 “戴上玉鹤,就当师父和我都陪在你的身边,一定要平安地回来。”望舒温柔且祈求地说道。 令歌注视着手中重新戴上的玉鹤,顿时泪眼朦胧,他轻抚着玉鹤,并看向望舒,说道:“当年师父给我这串手链之时,我从未想过师父要将遇仙交付于我,因为我一直在师父和师姐您的庇护之下,不用去思虑这些事。”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我长大成人,能独自面对一切,但是在我的心里,大师姐您一直是我的避风港,保护着我,包容着我。只有在您身边的时候,我才有从前还在遇仙山的感觉,还像一个孩童般的感觉。” 望舒闻言,眼中泛起泪光,她听见令歌继续说道:“师姐,此事之后,我想把玉鹤归还给您,让您继续守护我们遇仙,师姐您能答应我吗?就当让我在师姐您这里可以永远地自由下去。” 望舒深深一笑,她郑重地点头答应,说道:“好,我答应你,替你接管遇仙,守护遇仙。” “这么多年,护着你们不仅是我的使命,更是我的习惯,我的幸运。” “令歌,你也要答应师姐,”望舒紧紧地握住令歌的手,神色哀婉,“就算以后师姐不在你的身边,你也要好生珍重,不要再让自己伤心流泪,要和自己心爱的一切好好地走下去,好吗?” 令歌喏喏点头,像幼年时认真听望舒教导一般,“好,师姐您也是,您和姐夫一定要恩爱美满,相伴一生。” “会的,”望舒流下泪水,如高山雪水融化一般,令人叹惋,“你不在的这两年,有不少趣事,可要听听?” 令歌破涕而笑,好奇地说道:“师姐说来听听。” 望舒颔首,她开始为令歌讲述这几年她的所见所闻,虽然并不像梦珏和陈先生讲述的那般生动形象,但也不再是当年的只字片语。 令歌笑着,手托腮,静静地倾听望舒讲述故事,填补这几年的空白。 伴随着丝竹管弦之声,望舒和风澈婚礼如期举行,玉迟王府和秦家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令歌与辰玉和侍辰在王府外迎接华山派众人,为首之人是一位发丝全白的老者,不是旁人,正是华山派掌门人成凡。 “晚辈拜见成掌门。”令歌等人朝着成凡深深一拜,并引着成凡等人往里走去。 “成掌门,请。” “多年不见,成掌门的身体可还好?”令歌关怀询问。 成凡抚须一笑,回应道:“多谢殿下关心,老夫的身子骨一直硬朗,走起路来可谓是健步如飞,我这些弟子想追上我,可得费上功夫。” 令歌含笑点头,他端详面前的成凡,除了发丝和胡须变得更白,神情姿态一如当年。 成凡又道:“我听风澈说起殿下的事,此次你离开长安,我华山派会助你一臂之力。” ”多谢成掌门的好意,”令歌摇头婉拒,“只是此事乃我与燕北的私怨,就不必劳烦华山派了,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成凡微笑,不再言语。 是夜,当婚礼落下帷幕,宾客散去时,令歌在令楷的陪同下回到兰风阁。 令楷替令歌倒上一杯水,说道:“今日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们还得出发。” “好,你也是。”令歌坐在茶桌前,接过水杯,轻抿一口,“如今,望舒师姐和风澈兄成婚,这个心愿终于实现。” “以后我们的每一个心愿都会如愿以偿。”令楷坐下身来,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放置在桌案上,解释道:“令歌,这是我的辞呈,等这次尘埃落定,我就把这封信函交给陛下,到时候,我们离开一切纷扰,隐居塞外,或是云游天下,全听你的。” 令歌怔怔地凝视着令楷,半饷,他将信函拿在手中,浅笑道:“陛下真的会答应吗?” “放心,江山代有才人出,我能拜相,别人自然可以,陛下会答应的。”令楷回应道,嗓音温然,安抚着令歌的心。 令歌垂眸含笑,他将信函递还给令楷,说道:“但愿如此。” 正说着,他们便听见房门处传来“吱吖”的声响,定睛一看,有一只小脚率先迈了进来——兰安来到此处。 “爹爹,”兰安开口唤道,“韩伯伯。” 令歌起身,上前将兰安抱进怀里,问道:“安儿怎么一个人来了?不是在和惜文瑜儿他们玩吗?” 兰安把头埋进令歌的怀中,嘟囔着:“文儿姐姐跟姨父回家了,瑜儿弟弟睡着了,我就来找爹爹了。” 令楷站起身来,拿着一颗糖果蜜饯递到兰安的嘴边,并对令歌笑道:“既然安儿来陪你,那我就先回去了。” 令楷离开后不久,小涵来到兰风阁,正好看见令歌抱着兰安在玩耍,她叹道:“原来跑到这里来了,安儿,快跟娘亲回房里睡觉。” “我今晚想和爹爹睡。”兰安回应道,一双小手紧紧地拽着令歌的衣裳。 令歌微笑,他轻抚着兰安的发丝,对小涵说道:“无妨,今夜我陪安儿吧,你忙了一天,早些回去歇息才是。” 小涵点头,又嘱咐着兰安,说道:“既然如此,安儿你要好生睡觉,不准吵闹。” 兰安并未回应,只是笑着重新钻入令歌的怀里。 待小涵离开后,兰安又抬头看着令歌,一双圆圆清澈的双眼尽显可爱稚气,他问道:“爹爹可以给我讲故事吗?” 令歌一笑,说道:“当然可以,我给你讲洛阳城的故事吧,你会喜欢的。” 是夜,兰陵阁灯火熹微,令歌陪着兰安睡在床上,他一边轻拍兰安的脊背,一边为兰安讲睡前故事。 许久之后,兰安在令歌的怀中沉睡过去,令歌见状,也不再讲述故事,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兰安,目光万分柔和。 他从怀中取出湫龙交给自己的长命锁,并缓缓地将其戴在兰安的脖颈上。 “安儿,你的出生和姓名都是为了救赎我,这对于你来说太不公平。”令歌低声细语地说着,他轻抚着兰安的发丝,将怀中的兰安更紧地抱住。 “如今,我把祝福归还于你,希望从此以后,你的一生可以平安顺遂……” 令歌闭上双眼,与兰安互相依偎着,在漫漫长夜里,感受着彼此带来的温暖。 天色大亮时,兰安睡眼朦胧地睁开双眼,发现令歌已经离去。他坐起身来,四处张望寻找令歌的身影。 正当兰安失落之际,他发现自己的脖颈上多出一把长命锁,他轻抚着,发现上面仍有余温。 “爹爹……” 长安城中,旭日东升,令歌身穿月白深衣,背负长剑,独自一人牵着雪君走在人群之中。 来到城门处时,他停下脚步,看着眼前之景,惘然片刻,随后唇边浮现笑意。 在他的眼前,有一位身穿月牙白衣裳的男子,衣摆上有墨竹飘扬,腰系玉白长箫,暖阳之中,悠然自在。 男子一手牵着黑马,一手拿着一串晶莹透亮的糖葫芦,他朝着令歌走来,将手中的糖葫芦递到令歌的面前。 看着面前的糖葫芦,令歌不免一愣,须臾,他接过糖葫芦,恍惚间,他想起当年塞外初遇的那一刻。 原来,近十年的光阴就在这么简单的动作之间,弹指即过,一去不回。 “方才走的时候,我听耿善和周玉对我说,阿楷你来城门这边等我,原来你是提前过来买糖葫芦了。” 令楷含笑回应道:“娘和洛伯嘱咐我,这次在路上要好好地照顾你,我自然得上心,投你所好。” 令歌吃了一颗糖葫芦,牵着雪君继续往前走去,令楷见状也含笑跟上,走上几步之后,令歌停下脚步,将糖葫芦递到令楷的嘴边,说道:“你也吃。” “多谢令歌的好意。”令楷笑着咬下一颗糖葫芦,“这糖葫芦还是这么酸甜可口。” 看着令楷的笑颜,令歌深深一笑,说道:“的确,我们走吧。” 话音刚落,令楷便搂住令歌的肩膀,一同往城门外走去,踏上前方未知的道路。 出城之后,两人骑上各自的马并肩而行。 令歌轻抚着雪君的鬃毛,说道:“这几年,雪君陪着我走南闯北,消瘦不少,等这次尘埃落定,我打算让它好好地休息了。” “如此甚好,我们都应该好好地休息了。”令楷回应道,他垂眸看着墨宝,又道:“原以为墨宝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没想到今日带它出来倒是精神饱满,兴许是看见雪君的缘故。” 令歌颔首轻笑,目光落在令楷腰身的鸣春上,不等他开口说话,令楷已经会意,取下鸣春,开始吹奏。 箫声悠然动听,飘荡在天地之间,吸引着四周所有人的耳朵,他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皆沉醉在箫声之中,欣赏地看着吹奏箫声的男子。 看着身边闭眼吹奏的令楷,令歌欣然含笑,他的眼眶里不知不觉间涌上泪水,仿佛回到多年前一般。令楷的一举一动,皆牵引着他的灵魂和思绪,在风中,在曲中,无拘无束地飘游着,享受着美好。 虽然时间地点皆已改变,但是人物依旧是他们彼此,更庆幸还是他们彼此,令歌由衷地感激着这一刻。 一路上,晴空万里时,他们欣赏山水风光,呼吸着久违的自由气息;小雨淅淅时,他们撑着伞在雨中缓缓行走,如诗如画;偶遇倾盆大雨,他们则躲在一切可以避雨的地方,静静地听着大雨落下。 一日,令歌牵着雪君立在瀑布之前,看着流水逝去,出神不已。 “令歌。” 令歌回过神,发现自己的头上被人从身后戴上东西,他取下来一看,发现是一个花环。 看着精致鲜艳的花环,令歌赞叹道:“阿楷编织花环的手法愈发娴熟了。” 令楷笑道:“令歌谬赞,不过始终不及令歌你的手法。” 令歌颔首一笑,朝着花丛边走去,少顷,他编织出一个花环,回到令楷的面前,替令楷戴上。 只听令歌歉然地说道:“阿楷,今日是你的生辰,实在抱歉,我来不及准备礼物,等到了前面的县城,我再补给你。” “无妨。”令楷牵住面前令歌的手,他走上前,轻嗅着令歌头顶的花环,“你能回到我的身边,比什么礼物都珍贵。今日,我头顶的花环就当礼物了,在我的心里,它永远不会枯萎。” 令歌微笑,他伸出手拥抱住令楷,说道:“阿楷,你永远在我的心里,永远……” 一个月之后,永治三年,七月初六。 初秋时节,青岩山漫山遍野仍是青绿一片,偶有秋风掠过,落叶飘零,点缀在鲜有人迹的官道之上。 黄昏之时,令歌和令楷来到青岩山山脚的客栈,客栈内光线朦胧,掌柜看清是他们前来,当即上前迎接。 “草民拜见王爷和韩相,不知王爷和韩相前来,有失远迎!” “掌柜无需多礼,”令歌上前将掌柜搀扶起身,“我和韩相这次是微服私访,不宜声张,还请掌柜替我们保密。” 掌柜颔首,回应道:“王爷和韩相放心,今日客栈内就我和伙计们,并无其他住客。” 令楷问道:“掌柜,这段日子,客栈内可有住进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他的腿有伤。” 掌柜细细地回忆着,半饷,他惊呼道:“有,数日前,他在此处住过一晚,第二日就上山去了,不知去向。” 令歌微微点头,他对掌柜说道:“多谢掌柜告知,我们要一间房,准备一些简单的饭菜便好。”说罢,令歌欲往楼上走去,忽然,他又停下脚步,又对掌柜吩咐道:“再上一坛好酒。” 令楷并未多问,他跟上令歌,说道:“看来如我们的人所言,燕北现在就躲在深山里,明日一早,我们就动身上山寻他。” “不急,”令歌微笑摇头,气淡神闲一般,“明日是我的生辰,等明日之后再从长计议。今夜我们喝喝酒,好好地休息一晚,明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好。”令楷欣然应下。 翌日,青岩山深处,令歌带着令楷来到一棵银杏树之前。 只见银杏树的叶片已经渐黄,整棵树变得金黄璀璨,在蔚蓝的天空下,有风吹过,叶片随风飘向空中,犹如一幅美丽的画卷,深深地印在他们的脑海里。 “阿楷,这里便是埋葬我父母的地方。”令歌仰头凝视着银杏树,唇角含有浅浅的笑意。 令楷神色微滞,随后双手合十,朝着银杏树跪地叩首。 “阿楷,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是湫龙告诉我的,之前只有望舒师姐知道。” 令楷直起身来,侧首注视着令歌,回应道:“其实望舒师姐已经告诉我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燕北的阴谋。” 令歌并不意外,他说道:“是啊,他谋划多年的阴谋,让所有人都陷入痛苦。”说罢,令歌跪下身来,朝着银杏树深深一拜,“爹,娘,我和阿楷来看你们了,你们在那边还好吗?” “今日是我二十七岁的生辰,你们已经走了二十七年……你们放心,这一次,我会替你们报仇雪恨,祭奠你们的在天之灵。” 说罢,令歌转头看向身边的令楷,微笑着说道:“谢谢你,阿楷,陪我这一路。” “我们彼此何须道谢?”令楷唇角轻扬,他仰头看着银杏树,说道:“临清王,白夫人,你们放心,我会保护好令歌的,你们在天之灵,也一定要保佑我们。”说罢,令楷再次深深地跪地叩首一拜,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令歌垂眸一笑,在秋风中,他的眼眶愈发湿润。 离开银杏树之后,令歌和令楷两人并未直接下山,而是在附近的山水间游逛,像往日一般轻松闲适地说着话,度过今日的生辰。 夜里,月明星繁,万籁俱寂。 令歌和令楷坐在房间里,灯火明亮,两人饮酒吃菜,谈笑风生,悠然自在。 两人的餐桌靠着敞开的窗户,令歌倚在窗边,饮酒赏月,倾听青岩山的寂静。 月辉轻抚在令歌的脸颊之上,更显其面容唯美,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破碎忧伤。 “每次看到这样的月光,我都会想念遇仙山,真想回去看看。”令歌叹息着,思绪渐远。 令楷亦看向月亮,他回应道:“等这次一切结束之后,我们都会回去的。” 令歌微笑,只是转言说道:“阿楷,时间可真快,从我十八岁的生辰开始,到如今,已经九年了,我至今记得那年在金城的夜晚,第一次见到人间烟火……” 令歌清晰地记得那时令楷的容颜,比漫天烟火更吸引他的目光。 “真想再看看那漫天烟火。” 令楷浅饮杯中酒,眼眸低沉唇角含笑,似是记起美好往事,说道:“还记得那年在洛阳的最后一夜,你和我说,日后我们要去金城重逢,如今还作数吗?” 令歌神色一愣,半饷,他说道:“我们如今已经重逢,此话作不作数还重要吗?” “人生无常,也许总有别离。”令楷回应道,“此事结束之后,我不得不回长安向陛下请辞,到时候也许真会与你再分开一段时日。”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令楷神色真挚地承诺道,“我会尽快处理好一切,我向你保证。” 令歌深深一笑,说道:“我自然信你。”令歌端起自己的酒杯,起身坐到令楷的身边,他的脸颊有些红润,只听他问道:“阿楷,无论我们身在何处,都会在彼此的心里,对吗?” “自然,”令楷回应道,“你永远在我的心里。” 令歌转过头,替自己和令楷倒上一杯酒,他将酒递给令楷,说道:“阿楷,我想和你再饮一次合卺酒。” “求之不得。”令楷笑着接过酒杯,与令歌手腕相绕,如当年月祭成亲一般,将杯中酒饮下,温暖心田。 暖酒温热心肠,爱意渐浓,令歌主动拥抱住令楷,说道:“阿楷,你还记得遇仙山的传说吗?只要有情人在一月崖月下共拜,就可以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自然记得,”令楷拥抱住令歌,轻抚令歌的脊背,“我相信我们就可以如此,相伴一生。” “可是怎样才算一生呢?”令歌嗓音淡然地问道,“每个人的生死都充满未知,一生总是不一样长的。” 令楷浅笑,他抚了抚令歌的发丝,并未言语。 “阿楷,若是每一日都与你这般度过,那这一生实在是太短暂了。” “是啊,一生太短暂了。”令楷亦是叹息,他将怀中的令歌紧紧拥抱,万般珍惜呵护,“然而都是注定的。” “是啊,都是注定的,我们注定相遇,也注定会分开。”令歌回应道,他抬眸看向令楷身后的月亮,“就像月亮一样,有着阴晴圆缺,可惜人生并不能像月亮一般可以永存,我们只有这一世……” 说罢,令歌直起身来,他伸出手轻抚着令楷的发丝和脸颊,柔声说道:“阿楷,世人皆说来世再续情缘,可是只有今生,你才是你,我才是我。” “所以,我们应该珍惜这一生的时光,永远铭记每一日的美好,就算有一日我们分离,或是逝去,我们也不要再感到遗憾悔恨,因为我们曾拥有过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不枉此生。” “好,我会做到的。”令楷颇为艰难地开口答应,他的眼眶渐渐湿润,与令歌额头相抵,嗓音也愈发哽咽,“如果明日便要和你分离,那我会珍惜好今夜,争取不再感到遗憾和悔恨。” “令歌,你知道吗?这一生,有无数人称赞过我,也有无数人诋毁过我,可是唯独你,愿意全心全意,愿意不顾一切地来爱我,愿意与我起伏沉沦。爱着你,被你爱着,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说到最后,令楷的泪水骤然滑落,他知道,这样的幸运,永生永世仅此一次。只因即使千秋万世,沧海桑田,也只有这样的自己和这样的令歌,跨过千山万水和世俗纷扰,在茫茫人海中相拥相守,互视为一生挚爱。 此时,一颗颗泪珠滴落在令歌的面前,在心中激起汹涌浪花。 “从始至终能够爱着你,能够被你爱着,何尝不是我的一生之幸?” 令歌深深地亲吻着令楷的嘴唇,霎那间,他们沦陷其中,释放般地回应着彼此。 在这平静的夜晚,烛火渐燃渐短,然而爱人目光的交织却点燃心中尘封许久的爱火,愈燃愈烈。 温热而急躁的呼吸拍打着彼此的肌肤,他们相互抚慰着彼此的身体,感受着彼此的灵魂,传达着彼此的无穷爱意。 一直以来,心里被束缚的,挣扎的情感思绪,随着身心的快感如潮水一般倾泻而出,冲破一切防线,化作泪水夺眶而出。他们亲吻着彼此的泪水,麻木地索取着彼此的身体,以此忘却心中的伤痛。 令楷的吻渐渐地往下探去,亲吻着那一块月牙状胎记,缠绵不已。令歌则偏过头去,意乱情迷的双眼看向熹微灯火,眼中浮现出难以掩藏的哀痛。 当潮水退去之后,他们依偎着彼此沉沉地睡去,贪恋着一时的心安。 许久之后,令歌缓缓地睁开双眼,他像从前一般,用食指轻划令楷的鼻梁,眷恋着令楷的一肌一容。 不知不觉,一滴泪水从令歌的眼中滴落,拍打在枕头之上,发出轻微声响。 令歌当即拭去泪水,生怕惊醒梦中人一般。随后,只见他从袖中取出一袋小药包,将其拆开,凑近令楷的鼻尖,让其吸入。 阿楷,你以前说我总是骗不过你,如今,我也终于成功了。 天色渐明之际,令歌穿上月牙白兰花草衣裳,手执明秋推门而出,勇敢毅然,似乎不曾有一丝留念。 抱歉,原谅我这最后一次的自私。 第61章 夕竹定尘埃:8 初秋黎明,山雾未散,萦绕在青岩山的每一处,四周凄冷无比,站在山头,隐隐约约能看见远处的茫茫竹海。 青岩山深处,银杏树随风摇曳,在树下,立着一位手执长剑的黑衣男子,男子约莫五十多岁,满头发丝黑白相间,他正静静地注视着银杏树,神色漠然,不知在心想何事。 此时,一位身穿月牙白兰花草衣裳的男子来到此处,不是旁人,正是令歌。 令歌神色淡然,目光落在黑衣男子的身上,沉默不语。 黑衣男子听闻声响,缓缓地转过身来,与令歌对视。 此时,有风吹杏叶,飘零漫天,隐入山雾。 这是令歌第一次见到燕北的真实面容,他为之一颤,那是一张如寒冰般的面容,双眼犹如死水般冷冽,不见光亮,唯余死寂。 “你终于来了。”燕北没有丝毫温度的嗓音传入令歌的耳中。 “你昨日便已经藏身在此处。”令歌回应道,“当时为何不出手?” “我只想与你独自决斗,这不也是你的心愿吗?”说罢,燕北拔出手中的长剑,令歌见状,亦拔出明秋,与燕北对峙在原地。 看着明秋剑,燕北的目光微滞,他说道:“曾经,这把剑的主人是我的手下败将。” 令歌说道:“他不曾真的输给你,今日,你会成为这把剑的手下败将。” “我很期待。”话虽如此,但燕北的嗓音依旧平淡沙哑。 有寒风乍起,令歌紧握明秋,迎风而上,与燕北缠斗在一起。 霎时,剑气回荡在四周,惊起群鸟飞出山林,划破山雾。 “你的功力愈发长进。”燕北紧盯着令歌,“看来今日,你我必须得一决生死。” 令歌目光凛然,他和燕北分别立在树枝之上,寒风不止,吹拂着他们的发丝和衣裳,飘飘扬扬,在云雾之中,犹如世外人一般。 “在这之前,我要问你,当年你没有交换我和尺画,对吗?” 燕北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愠怒,他叹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抱歉,让你的计划功亏一篑了。” “是啊,原以为你会复仇,登上皇位,到时候我再告诉你真相,让你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令歌目光如炬,心中燃起前所未有的愤怒火焰,只见他纵身一跃,手持长剑向燕北飞刺过去,再次与之缠斗,穿梭在山林之中。 在树林里,令歌长剑横斩,剑影闪过之际,飘零的树叶被尽数划破,落满一地。燕北虽面不改色,但也紧盯令歌,全神贯注地应对着令歌的攻势。 两人互相破解对方的一招一式,时而进攻,时而防守,难分伯仲。 许久之后,两人穿过树林,来到一片池塘,立在水边,持剑对峙。此时,阳光已照耀青岩山,驱散山雾,四周万般清晰。 令歌开口说道:“说一说吧,这二十七年以来,你是怎么计划的?你为何要报复宁远公主?我曾听折雪说过,宁远公主怀过你的孩子。” 燕北沉吟片刻,回应道:“都是他们强加给我的……昔年,我从紫荆关逃出生天,奉旨护送宁远公主他们出逃。后来,宁远公主对我下药,与我有了夫妻之实,她逼我前去杀死你父母,调换你和尺画。” 令歌眉头一锁,他说道:“一边是昔日情谊,一边是家仇国恨,夹在两者之间,你定然痛苦万分。” 燕北唇角僵硬一勾,他叹道:“是啊,你同我一般,深有体会。” 令歌闻言,目光骤然森冷,他说道:“所以你不甘心,你要报复所有人,让我们与你一般,陷入无尽的苦海之中,当真是毒计。” “没错,的确是毒计,”燕北回应道,他轻声咳嗽一两声,“为了这个计划,我不惜让宁远公主流产,让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 令歌全身骤凉,他冷声斥道:“那也是你的孩子。” 簌簌的秋风涌起,吹动一池静水,只听燕北说道:“正是因为那也是我的孩子,所以更没有必要来到这个世上。” 令歌说道:“你当真是丧心病狂,为了心中不甘的仇恨,宁愿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手。” “这都是你们逼迫我的。”燕北冷声道。 “逼迫你的?我师父何曾逼迫过你?”令歌怒火中烧,怒声斥责,“燕北,难道你不知道我师父爱过你吗?你是她追忆一生的人!可是你却让她成为你复仇的一颗棋子,害她含恨而终!” 燕北的神色并未因令歌的动怒而生起一丝波澜,他只是去回忆着,却不曾想起任何事。 见燕北如此行尸走肉,令歌替师父白栈期感到不值,于是他身法如鬼魅一般,持剑朝着燕北刺去,燕北见状当即回击,强大的剑气碰撞之时,在池塘之中生起阵阵水柱,惊动群鸟。 令歌的攻势愈发凶猛,一招一式比起先前也愈发凌厉,燕北全力以赴应对,与之不相上下。 “即使学了翎羽心法的下半卷,你思绪不宁,也不能发挥出翎羽心法的全部威力。”燕北说道。 “那又如何?”令歌使出翎羽真气,与燕北拉开距离,再次追打穿梭在林间。 “向你复仇是我必须面对的宿命,只有你死了,这一切才能结束,才能给我父母、我师父、我师姐,因你而死的每一个人一个交代,更是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杀我并非易事。”燕北连斩几道剑气,向令歌发起迅猛的攻势。 令歌不甘示弱,挥动明秋与燕北的剑刃缠斗着,发出不断的剑刃碰撞声。 渐渐地,令歌发现体内正有隐隐约约的撕裂之感传来,向全身蔓延着…… 午时之后,客栈内。 令楷从睡梦中渐渐醒来,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往身旁探去,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他心中一惊,当即撑起身子,查看房间情形,却发现唯有自己一人。 “令歌!” 令楷欲起身下床,却忽然感到头晕眼花,全身无力,险些跌倒在地。 “迷药?”令楷深深一叹,他回忆起昔年往事,心中是难以言喻的苦涩。 令楷强撑着下床,披上月牙白衣裳,来到桌前,只发现一张月牙白面具正孤寂地留在桌上。 令楷脸色大变,他当即奋力地冲出房间,朝着楼下跑去。 柜台里的掌柜见令楷往楼下跑来,衣衫和发丝尚未整理,神色慌忙不堪,于是上前担心地问道:“韩相,这是怎么了?” “令歌人呢?”令楷几乎是嗓音颤抖地问道。 掌柜差些没有反应过来,他回应道:“王爷今日一早就独自一人往山上去了。” 令楷闻言,嘱托道:“若是有人前来打听我们,还请掌柜代我转告,让他们立即上山寻找令歌。” 说罢,令楷大步迈出脚步往店外跑去,掌柜看在眼里亦是慌了神,他深深地叹息,由衷地为令歌和令楷祈祷着。 令楷一边朝着青岩山深处跑去,一边高喊着令歌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飘荡在山林之中,期盼能够得到回应。 来到银杏树前的时候,令楷几乎跪倒在地,气喘吁吁地大口地呼吸着。体内的迷药限制住他的内力,以至于轻功也不能施展。 他用尽全力地撑起身子,来到四周仔细观察,却发现此处不见令歌和燕北的身影,唯有打斗过的痕迹,以及随风不断飘落的银杏叶。 令楷调整呼吸,尽力平复慌张不安的内心。 “肯定不会有事的……” 他朝着有打斗痕迹的地方奋力奔去,继续四处寻找令歌。 随着时间缓缓地流逝,天色渐暗,夕阳正在蔓延青岩山的每一处,在漫无边际的青岩山之中,令楷依旧未找到令歌,他的腿脚愈发无力,嗓音更是沙哑到几乎失声。 最终,令楷无力地跌倒在地,吃痛不已,他悔恨地捶打着地面,让皮肉之痛减轻心中的疼痛之感。 他回忆起昨夜令歌的言行,泪水顿时涌上眼眶,一滴又一滴地拍打在落叶之上。 “难道恨比爱更重要吗……” 令楷心如刀割,这样的问题,从前自己无法回答令歌,如今令歌也无法回答自己。 可悲可叹。 痛哭许久之后,他听闻鸣叫之声,抬头看去,有群鸟从远处的茫茫竹海之中飞出。 夕阳映照着令楷的面容,重新点燃他心中的希望。 …… 竹海之中,残阳如血,为每一棵竹树渲染血色。有风吹过,沙沙作响,竹叶如雨般凋零,满目萧瑟凄凉。 令歌和燕北对峙在竹林之中,经过近半日的打斗,两人已经精疲力尽,握着长剑的手正在止不住地颤抖。 燕北的身上已被划上深深浅浅的剑痕,他的脸色愈发苍白,血液正浸染着他的黑衣,如同走入绝境的恶兽一般,随时会发起致命一击,令人心生警惕。 同时,他对面的令歌正冷漠地注视着他,不曾移开视线。只见夕阳映染着令歌的脸颊和衣裳,在夕阳之中,令歌的月牙白兰花草衣裳完好无损,不见一丝瑕疵,他的双眼里,更是有着无尽的寒意和愠怒,时刻准备迎接燕北的最后一击。 燕北开口缓缓地说道:“你如此执着,和你的母亲真像……” “母亲并非执着,她懂得取舍,在面临抉择时,她知道何为她想要的,何为她该做的。”令歌回应道。 “倒是你,燕大将军,这些年看似冷漠无情,但是实际上,你的内心比谁都煎熬,昔年的一切早已把你压得不能呼吸,想来午夜梦回的时候也是噩梦连连。” 燕北冷笑一声,面色如冰,他仰头凝视夕阳,叹道:“是啊,的确煎熬……你母亲懂得取舍,昔日在最后关头,是她暗示我不要调换你和哀帝之子,以此让你活命,也成全我的复仇,却不想这是她对我的惩罚,让我的余生唯余黑暗……” 令歌否定道:“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她。” 燕北默然,只是看着眼前的竹叶飘零,仿佛他的生命一般,正在逝去。 “都结束了,怨不怨谁已不重要了。”燕北闭眼长叹,“杀了我吧,于你,于我,都是解脱。” 令歌并未回应,依旧冷漠地紧盯燕北。 半饷,燕北重新看向令歌,嗓音冷冽地质问道:“你撑不住了,对吗?” 令歌知晓瞒不住燕北,亦不想再强撑,他以长剑杵地,单膝下跪,目光依旧紧盯燕北。 “你不也一样吗?”忽然间,令歌只觉五脏六腑如撕裂一般,让他难以抑制地痛苦呻吟出声。 燕北双手杵着长剑,强撑身子,与令歌四目相对,说道:“你已习得翎羽心法下半卷,若是假以时日,放下心中的执念,定能将我斩于剑下,今日这般寻我复仇,就是因为舍不得心中所爱吗?” “你不会懂,爱比恨更重要。”令歌回应道,即使他的身体已疼痛不已,神色和嗓音也依旧坚定。 燕北一愣,他问道:“可是你如此搭上性命来杀我,与令楷即将阴阳两隔,值得吗?” 他心中尘封的好奇之感再次出现,若是自己当年也能像令歌这般在意情谊,如今会是怎样的结局?他难以想象。 令歌微笑着,眼中浮现美好的笑意,只听他说道:“我遭受过无尽的苦楚,却也感受过世间的万般美好,这样的一生有何不值?” 燕北的唇角浮现久违的笑意,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白色玉佩。 “这是你母亲生前的玉佩。” 令歌颔首,他知晓那正是白清漪画像上所佩戴的玉佩,昔日折雪便是通过这块玉佩知晓真相,一个于折雪而言残酷不已的真相。 看着手中的玉佩,燕北的目光浮现出些许暖意,他叹道:“如此看来,我的一生倒也值得,爱过,也恨过。” 令歌冷笑一声,说道:“不,你的一生并不值得,今日我不仅要杀了你,更要你带着悔恨死去,就像当初你让我师父和宁远公主带着悔恨死去一般。” “此话何意?”燕北的一颗心骤然悬起,只因令歌的目光让他想起昔年临死之际的白清漪,令他畏惧后怕。 “我的胎记你还记得吧?是月牙状的。” “自然记得,”燕北点头说道,“昔日是你母亲用北魏皇室秘术在你身上留下的胎记,为的就是扩大你父亲的声势,助你父亲夺得天下,登上……” 不等燕北说下去,令歌已经不屑一笑,他说道:“燕北,你果然忘了,你连母亲最向往的是何物你都记不清,你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 燕北双目一凝,他陷入沉默,只是将手中的玉佩紧紧地握住。 只听令歌继续说道:“我的月牙状胎记,从来不是她夺取天下的计谋,而是对你的祝愿。” “月圆则愿岁岁年年有今朝,月缺则愿年年岁岁安无恙……燕北,这是你们曾在遇仙山许下的祈祷祝福,你忘了吗?” 一时间,燕北只觉脑海中有无数片段闪过,朦胧而清晰,融化心中的寒冰,化作泪水,湿润眼眶。 “昔年,母亲不仅替你隐瞒未死的真相,而且她不惜被太宗皇帝猜疑,以月牙状胎记相告,希望你能够放下仇恨,平平安安地活在世上。” “可是你忘了,你的心中只有无限的仇恨,燕北,是你杀了她,是你让仇恨吞噬了你一生最美好的记忆!” 面对令歌字字诛心的话语,燕北如被沉重一击,他跪下身躯,口中的鲜血不断流出,滴落在地,让地上的夕竹红得愈发触目惊心。 “二十七年以来,你为了宣泄心中的仇恨,精心布置一切报复所有人,却不想到头来,竟是报复自己,当真是可悲又可笑。” 令歌的脸色和嗓音愈发虚弱,而他眼前的燕北更是面如死灰,眼眸中不再有一丝光亮,彻底陷入死寂。 令歌微微地直起身子,手臂向前扫去,一道银光闪过——玉鹤飞出,划破燕北喉咙的同时,亦夺过其手中的玉佩。 即使燕北疼痛不已,也紧捂喉咙,欲伸手拿回玉佩,然而他却发现玉佩已被令歌紧握在手,虽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燕北嘲讽一笑,眼中流下一滴泪水,他叹道:“是啊,可悲,可笑……” 这是燕北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如令歌所愿,燕北在悔恨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一切,尘埃落定。 令歌如释重负一般,他仰头凝望似血残阳,漫天皆是凋零的竹叶,落在自己和燕北的身上,似乎要将他们掩埋于此,将前尘往事尽数抹去。 他欲起身离去,却终是徒劳,只因体内的疼痛之感愈发强烈,翎羽真气正侵蚀着他的身心,肉体即将陨灭。 眼下能做的,唯余追忆过往美好。 令歌的面容上遍布夕阳,眼中的泪光愈发清澈闪耀,倒映出一幕幕往事,成为他面临死亡时最大的勇气。 真想再见你一面,可惜今生只能到此为止。 竹林里的光亮正在被黑夜吞噬,令歌垂头黯然,不再紧握手中的明秋剑,他明白,自己已经无处可逃。 四周一片静谧,偶有风声掠过,吹动着他的发丝和衣裳。 看着衣摆上的兰花草,令歌微微一笑,欣慰落泪,兰花草能够生长在这茫茫竹海之中,得竹永生庇护,也算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 “令歌!” 令歌闻声一惊,他回首看去,发现那一抹月牙白身影正向着他奔来,不顾一切,拼尽全力一般,只为与他的灵魂相拥。 令楷来到令歌的面前,跪坐在地,上下打量着令歌,惶恐不已。 “你怎么能抛下我?我漫山遍野地找你……” 见令楷满头大汗,神色憔悴,令歌低声歉然道:“阿楷,对不起……” 此时此刻,他们凝视着对方,发现彼此双眼含泪,目光清澈,悲伤已经一览无余。 “都结束了,我们离开这里一起回去。”令楷抑制着泪水,他欲搀扶起令歌,却发现令歌的脸色极其痛苦虚弱。 忽然,令歌一口鲜血吐在地上,染红竹叶。 “令歌!” 令楷大惊,他急忙地从袖中找出令歌交给自己的药瓶,打算让令歌服用,平息体内真气。 “阿楷,没用了,这药已经救不了我,真气已经吞噬我的五脏六腑……” 令楷动作一滞,他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只是一边用衣袖擦拭着令歌唇角的血迹,一边极力地否认道:“不,一定还有其他办法,我们走,我们去找无忧和许伯,他们一定有办法救你。” “来不及了……”令歌无力地倚靠在令楷的肩头,双手拥抱着令楷,珍惜着余生最后的温暖,“阿楷,不是说好要学会接受离别的吗?” “不,我不要和你离别,”令楷心慌不已,泪水当即模糊他的视线,“我们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还有很多事没有做……” “可是我们有那么多美好的从前,不是吗?”令歌的嗓音愈发虚弱,一字一句落入令楷的耳中,犹如无数利刃在心间划过,催人泪下。 “即使有一天逝去,我们也不再悔恨,不再悲痛,因为我们曾拥有过,曾深爱过,足矣。” 凋零的生命总是让人于心不忍,面对令歌的话语,令楷只得抑制心中的悲痛,沉默颔首。 “阿楷,这是母亲的玉佩,我把它交给你,你会替我保管好的,对吗?”令歌将手中的洁白玉佩交到令楷的手中,之后,他的目光落在竹节手链之上,“我没有食言,这串竹节手链,我保管了一生……” 令楷看着手中的玉佩,一滴泪水骤然滑落,滴在玉佩之上。 “阿楷,你知道吗?对你表明心意,是我这一生最骄傲的事情,若是时光能够倒回,我会更勇敢地去爱你,更早地告诉你,我倾慕着你……”令歌的泪水不断流下,滴落在令楷的肩膀,浸湿一片,“我从不后悔与你相爱,哪怕一路走来伤痕累累。” 令楷紧紧地拥抱着令歌,不停地哭泣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阿楷,当年我们可以勇敢地相爱,如今我们也可以勇敢地告别,好吗?” 令楷愈发泪如雨下,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颤抖地与死亡争夺着他的一生挚爱和美好。 令歌缓缓地直起身来,他伸出手轻捧着令楷的脸颊,擦拭着令楷伤心欲绝的泪水。 “阿楷,吻我好吗?在日落之前。”令歌的嗓音充满着渴望和乞求,令人心碎。 令楷未有一丝犹豫,他闭上双眼,亲吻着令歌的唇瓣,那样的吻充满苦涩,充满不舍,却让他们在日薄西山之际,灵魂尽头之时,获得彼此所有的爱意。 最终,令歌先离开令楷的唇瓣,重新倚在令楷的怀中。他安心地凝望天空,发现落日余晖已经消失,迎来的是满天繁星明月,那曾是无数个美好的夜晚,只是他已无力再去追忆。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亮被黑夜吞噬,夜风袭来,无数竹叶飘零,落满他们的一身。 看着怀中的令歌逐渐闭上双眼,令楷的哭泣哽咽之声再也无法抑制,他开始放声恸哭着,似乎这一生的泪水皆要在此刻流尽。 怀中的令歌是他黯淡一生里最留恋不舍的月光,是他宁愿舍弃生命也要守护的美好,是一生追寻的方向。即使此时令歌已经来到生命的尽头,也还在给予他支撑下去的信仰和动力。 令歌,你放心,我会好好地活着,带着我们的美好回忆,不再悔恨,不再悲痛,永远将你铭记在心…… 此夜明月高照,秋风萧瑟,一切最终归于尘埃寂静。 第62章 正是江南好风景 永治三年,秋,长安。 中秋之后的一日,阴云密布在长安城的上空,在长街之上,有一支出殡队伍正缓缓地行驶着,落寞地撒着纸钱。 吸引众人目光的,是队伍高举着标志皇亲贵族的旗帜,然而队伍人数并不多,与其他皇亲贵族的葬礼相比可谓是天壤之别。 百姓们立在道路两旁,看着出殡队伍,议论纷纷。 “玉迟王病逝,陛下念其与先帝感情深厚,赐葬裕陵。” “韩相呢?他已经许久未去上朝了。” “是啊,玉迟王病逝,韩相定然伤心欲绝,据说之前韩相悔婚就是为了玉迟王。” “曾经多么鲜活的两人啊,如今却落得这般结局。” “罢了,不提这些伤心的事,听说了吗?落音楼出了新话本,待会我们去听听,今年秋收收成好,应该好好庆祝一番。” 出殡队伍离去之后,人群渐散,唯余满地纸钱随风飘零。 在偌大繁华的长安城中,那些纸钱成为盛世之中渺小的悲伤,转眼即逝。 …… 永治四年,春末夏初,江南。 江南之乱已平定近三年,在官府和百姓们的共同努力下,战乱带来的阴霾已经消散,百姓们安居乐业,昔日的伤痛不再提起,只是在余生之中争取过好每一日。 此时正值春夏交替之际,流水潺潺,落花飘零,芬芳香气萦绕在每一处。 西湖的荷花已经含苞待放,逐渐盛开,百姓们在湖边游玩,尽是一片繁华热闹,海晏河清之景。 一对年轻的夫妇手挽手,闲情逸致地游逛在西湖边上,欣赏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湖水,沉醉在盛世之景之中。 “相公,你饿了吗?”女子开口问道,神色和嗓音温柔不已,她提起手中的一袋点心,“要吃点心吗?” 无忧眉头一锁,颇为不自在地端详着身旁的梦珏,只见今日的梦珏盘起头发,身穿湛蓝襦裙,手执团扇,温婉动人,与昔日相比可谓是判若两人。 “那会不是才吃完饭吗?你这是在关心为夫吗?”无忧问道,脸上尽是得意的笑容。 梦珏含笑点头,说道:“自然是在关心你,你一路行医诊治,实在辛苦,多吃些,补补身体。” “夫人所言有理,”无忧点头回应,接过梦珏手中的糕点,“那我现在尝一尝。” 无忧吃下点心,夸赞道:“甚是美味,你也尝一块。” 梦珏以扇遮面,摇头笑道:“我还不饿,相公你全吃了吧,回头我想吃再买。” 不一会,无忧将手中的糕点尽数吃完,梦珏接过装糕点的油纸,喃喃笑道:“吃完就好,吃完就好……” “味道真好,我们往前走吧,他们……”正说着,无忧突然神色一滞,并开始不断地抓挠着自己的身子,“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痒?” 霎时,无忧心中一惊,脑海中浮现出昔年旧事。 他转过头看向梦珏,只见梦珏的脸上依旧扬着温婉的笑容,准确的来说,那是阴谋得逞的奸笑。 “你!”无忧指着梦珏开始质问,“你给我吃了什么?” 不等梦珏回答,无忧已经开始又哭又笑,引来周围众人的目光。 梦珏依旧以团扇掩面,笑道:“自然是我给你买的糕点,当然,还加了一些你炼制的药。” 无忧哭笑不停,全身更是瘙痒难耐,他往四周张望,最终咬紧牙关往湖边冲去,跳进水里。 梦珏跟上去,立在岸边,笑眼盈盈地看着在水中挣扎的无忧。 只见在湖水之中,无忧大口地喝着水,良久才止住哭笑之声,然而他的全身依旧瘙痒,一时间他只好在水里一边抓挠身子,一边幽怨地盯着梦珏。 “你还笑?居然给我下这些药。” 梦珏笑意更深,她弯腰抚膝,幸灾乐祸地看着无忧,回应道:“许无忧,十年前你不也是给我下了这些药吗?今日我给你下这些药,可谓是礼尚往来,不过更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吴梦珏!你这叫谋杀亲夫!” “罪不至此,”梦珏笑眯双眼,以扇掩面,“你这不是在水里玩得挺开心的吗?” 无忧欲想回怼,却见湖面上多出两位男子的倒影。 “喂!你们两个还不把我捞出去!还是不是兄弟了?” 无忧怨气冲天地朝着两位男子伸出手去,却不想那两位男子也只是跟着梦珏在一旁笑着,并未有营救他的打算。 “无忧,这是你们夫妻二人的事,我们不好参与。”其中一位腰系玉白长箫的男子开口说道。 无忧横了他一眼,又对另外一位背负长剑的男子说道:“令歌,你快拉我上去,他们两个是一伙的,你肯定不会弃我于不顾的。” 只见背负长剑的男子眉眼如画,笑容满面,一身月白衣裳在清风中微微浮动,玉树临风一般,俊美迷人。 看着男子的笑颜,无忧亦是一笑。 “罢了,我自己在水里再泡一会,这身上实在痒得受不了。” 之后,无忧仰头凝望着蓝天浮云,思绪渐远。 十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却让他们感慨万千,好似走完一生。 无忧叹息着,他回忆起去年之事,在青岩山救下令歌,当真是凶险至极。 …… 朦胧混沌的光影之中,一位男子低垂着眼眸,漫无目的地朝前行走着,他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该往何处而去。 不知走上多久,他听闻四周传来人声,那是来自不同的人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令歌。” 令歌?是啊,自己名叫令歌,男子回忆起来,却心生落寞。 可是,唤着自己姓名的那些人,他们又是谁? “令歌!” 令歌闻声,回首看去,只见他的身后正立着一些人。刹那间,往事的记忆袭来,他错愕不已,迈出脚步朝着那些人走过去。 只是越往前走,令歌的眼中越是泪水,只因眼前的那些人正是白栈期、赵咏皓、贺兰甯霞、盛楠……那些他深爱着的人们,皆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 “师父,皇兄,师姐……”令歌大步上前跪在众人的身前,泪流满面,“我已经替你们报仇,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你们可以安息了。” 白栈期走上前,向令歌伸出手去,令歌抬头凝视白栈期和善的笑颜,陷入惘然。 只听白栈期说道:“师父已经知道所有事,不会再责怪你。” 令歌止住眼泪,点头应下,搭着白栈期的手站起身来。 看着周围的人,令歌眷恋不已,他说道:“师父,我想和你们在一起,我们不要再分开了。” 白栈期伸出手擦拭令歌的泪水,安慰道:“傻孩子,你应该回去,还有人在等着你。” 还有人在等着自己?令歌再次惘然,他努力地回忆着,却发现脑海中唯余朦胧身影。 “去吧,听师父的,从今以后好好地活着,珍惜着每一日,莫要辜负你爱的和爱你的人。” 说罢,白栈期等人如过往云烟般随风而逝,只留令歌一人立在原地,泪如雨下。 …… 许久之后,令歌从睡梦之中醒来,他缓缓地睁开双眼打量四周,发现这是一处陌生的简朴房间。 同时,他的床边坐立着一位女子,定睛一看,正是望舒师姐。 望舒见令歌醒来,眉眼间浮现欣喜,却又有些不敢置信,“令歌?你醒了?” 令歌无力地点头,微笑着示意望舒。 望舒喜笑颜开,她见令歌想起身,便上前搀扶着令歌坐起身来,不等令歌询问,她已经解释道:“这里是华山,是成掌门和无忧救了你。” 令歌颔首,目光流转片刻,发现房间里唯余自己和望舒。 此时,望舒倒出一杯温水给令歌,让他饮下。 饮水的同时,令歌听见望舒说道:“你已昏迷一个多月,这些时日,令楷一直守在你的身边,只不过他今早离开了华山,前去长安,打算向陛下请辞,很快会回来。” 令歌微微点头,眼中浮现黯然,陷入沉默。 “还有一件事。” 令歌看向望舒,只见望舒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于是嗓音虚弱地说道:“师姐但说无妨。” “为了救你,成掌门用华山派的独门心法,化去了你体内的所有翎羽真气,现在的你已经武功尽失。” 令歌神色淡然,只是颔首道:“无妨,如今尘埃已定,所有的人都无需我再去保护,这一身功夫就当还给师父了。” 说罢,他将水杯还给望舒,又道:“而且,有师姐你们,我想,我们不会再有任何危险。” 望舒将水杯紧握在手,语气温柔而坚定地回应道:“虽然一切已经结束,但是我依旧会护住你们,一生一世。” “多谢师姐。”令歌微笑颔首,“师姐,还请你陪我去见一见成掌门,我想向他当面道谢。” 在成掌门的茶室之中,熏香从香炉里飘出,萦绕四周,沁人心脾。 此时,令歌正与成凡面对面地坐在竹席之上,饮茶谈话。 令歌颔首,恭敬真挚地说道:“成掌门的相救之恩,令歌无以为报,若是他日成掌门有所需要,令歌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成凡抚须摇头,微笑道:“孩子,你无需如此,比起感谢我,你更应该感谢你的师父。” 令歌不解,只听成凡继续说道:“还记得那年你和你师父一起来华山吗?” “记得,当时成掌门你曾和师父在此处长谈。”令歌回应道。 “是啊,那时候我和你师父在这里聊了很多,其中,就包括你。” “包括我?” “当时,你师父来华山,主要目的除了向我坦白当年是她和燕北闯入藏书阁一事,另一件事,就是嘱托我保护你。” 令歌神色一滞,一颗心悬在喉咙。 “那年,你重返长安,一切都是未知数,你师父担心你的安危,所以特意向我求助。” 成凡深深一叹,衰老的双眼里闪过泪光,只听他继续说道:“我至今记得她对我说过的话,虽然你是她一生的心血和精力,寄托着她的思念和希望,但是在此之前,你是你自己,她更希望你一生能够平安顺遂,幸福美满。” 令歌闻言,脑海中再次出现师父白栈期的一音一容,美好真挚的情分令他深深地怀念,也深深地痛心。 “令歌,我们活着的人能做的,便是记着已逝之人,带着对他们的思念,好好地活下去。” 令歌抬眸与成凡对视,双眼中尽是泪水,他含笑点头,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哽咽,应了一声:“好。” 离开茶室之后,令歌和望舒坐在华山的一处山崖之上,共同看着云起云落,互诉衷肠。 “师姐,我明日打算回遇仙山了。” 望舒看向身边的令歌,只见令歌身穿白衣,脸颊不见血色,山风正吹拂着他的发丝和衣裳,双眼微眯地凝望着远方,深藏忧伤。 “你的伤还没有完全养好。” 令歌微笑垂眸,说道:“只要有心,身上的伤在何处都能养好。” “不等令楷回来吗?他说过,他很快会回到华山。”望舒继续劝说道。 “我不想在此处等他。” 令歌转头看向望舒,继续说道:“师姐,我想明白了,我不想再迁就他,也不想他再迁就我。若是他能够获得陛下的同意得以辞官,即使我在天涯海角,他也会相伴相随。可若是他不能获得陛下的同意,我也不愿他为难。” “我明白。”望舒颔首,她轻拍着令歌的肩膀,“我和你一起回遇仙山,五年了,该回家看看了。” 令歌深深一笑,他流转目光,重新看向眼前的浮云,他说道:“是啊,那是我们最初的家,永远的家。” “师姐,我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我没有任何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更不知道自己要往何处而去,直到我看见师父、皇兄和师姐们,我才重新记起我是谁,从何而来。” “最后,是师父她告诉我,我该去往何处,”令歌侧首看向望舒,泪眼朦胧,“你们还在等我。” 望舒泪目,她与令歌相拥,给予令歌全部暖意。 “师父说的没错,我们都在等你,你应该回来,与我们一同好好地走下去。” …… 经过秦州麦积山时,令歌和望舒来到山上寺庙祭拜,虔诚地为逝去之人和在世之人祈祷着。 经过金城时,夜晚依旧繁华热闹,走在夜市里,令歌看着眼前之景,陷入惘然,他未多言,望舒亦未多问。 令歌和望舒西出玉门关之时,已是十月中旬,此时北风呼啸不停,干枯的草枝和尘土卷地而起,一片肃杀。 在茫茫的沙漠之中,纵使视线被风沙模糊,心中的归途却愈发清晰。 令歌骑着雪君,并未像从前般心急地穿过沙漠,他和望舒只是慢慢地行驶在风沙之中,感受着回到遇仙山的每一段路程。 当令歌重新嗅到遇仙山的气息之时,他欣然含笑,与望舒不约而同地牵着各自的马匹,加快了回去的步伐。 此时冬季已经到来,令歌抬头仰望天空和山峰,发现漫山遍野的树叶正在飘零,天空失去往日的色彩,灰蒙蒙的一片。 似乎,遇仙山已经不再像从前那般美好。 玉隐斋里,多年未有人居住,推门而入时,令歌只觉恍若隔世,昔日美好宁静的画面仿佛还在昨日,却早已逝去。 看着屋里的一物一件,令歌感受到在玉隐斋从未感受过的凄冷之感,一颗心愈发落寞。 他抬头凝视着悬挂的画卷,画中的自己正在仰望烟花,满眼向往。 画外人怆然轻叹,的确,烟花不堪剪。 重新回到揽月崖时,看着身边熟悉又陌生的一草一木,令歌微微一惊,他发现自己竟然心如止水,并未因眼前之景感到悲凉,也未感到喜悦,只是如寻常过客一般欣赏着眼前的美景,转眼即过。 也许,是自己已经习惯寂寥的缘故,令歌心想着。 忽然,令歌的目光被树枝上的动物吸引,定睛看去,那是一只小松鼠。 令歌微笑,像与故人重逢一般,心中一喜,亲切地唤道:“小坚果,别来无恙?” 小坚果歪了一下头,并未逗留,只是一溜烟地消失在枝头。 令歌微笑颔首,心中生起难以言喻的酸涩,眼眶霎时湿润。须臾,他流转目光,继续往前走去。 最终,令歌在揽月崖席地而坐,手执诗集和酒壶,像多年前一般,坐在山崖之上,饮酒看诗,欣赏眼前美景,消遣时光。 从前,他不懂那人为何要借酒消愁,如今,他明白,酒从来不能化解那人心中的忧愁,它只是化作相思之泪,流入时光。 真正能够化解忧愁的,永远是那些美好的憧憬。 令歌高举酒壶,敬向远在天边的人。 但愿我们从此不再忧愁度日。 月缺,则愿年年岁岁安无恙。 …… 转眼间,遇仙山大雪纷飞,漫山遍野皆是白雪。 一日,令歌穿上披风,像往日一般,来到揽月崖的竹亭中坐下,静看山间雪,独下盘中棋。 正当令歌举棋不定时,他听闻有人呼喊道:“皇叔!” 风雪之中,呼喊之声并不真切,开始的时候令歌只以为是自己幻听,却不想声音竟越来越近,他抬头看去,一道熟悉的身影已出现在竹亭之前。 “景修?” 令歌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他站起身来,上前细细地端详着前来之人,只见那是一位身穿深蓝绒毛披风的年轻男子,容貌清俊,笑容满面,正是景修。 “真的是你?”令歌依旧感到难以置信。 景修笑道:“自然是我,一别半年,皇叔都不认识我了吗?” “认识,只是不曾想到你突然来到此处,怎么不事先写信前来?我也好前去接你。”一边说着,令歌一边牵着景修来到棋盘前坐下。 景修回应道:“我想给皇叔一个惊喜,所以就没有提前告知。” “当真是惊喜,你怎么就这般出长安了?”令歌下意识地问道。 景修深深一笑,解释道:“皇叔你忘了吗?陛下封我为安云王,现在的我就是一个闲散王爷,想去何处便去何处,就像一缕风一样,嗖的一声就飘到塞外,来到遇仙山与皇叔你重逢。” 看着景修如今的开朗笑颜,令歌心生宽慰,他说道:“既然来了,就好好地住下,今年我们一起过年。” “求之不得!”景修欣然答应,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给令歌,解释道:“皇叔,这是令先生让我带给你的信。” 令歌一愣,半饷,他浅笑着接过信封,然而他并未拆开查看,只是将信封收下,说道:“我带你回去吧,这里冷。” “好。”景修颔首答应,起身随着令歌离开此处。 走出亭外,景修问道:“皇叔就不看看令先生的来信吗?” 令歌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景修,只听他回应道:“若是写的是对我的思念和抱歉,我又何须翻看呢?于我而言,他只要安然无恙便好。” “景修,心之所爱并非要执着于朝夕相处,有时候,离别并不意味着不爱,只是选择爱的方式不同。” 景修流露出哀婉的目光,半饷,他点头应道:“我明白了。” 之后,景修随着令歌继续往前走去,在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数日之后,雪花飞舞时,令歌独自一人立在揽月崖,任由风雪席卷着他的衣裳和发丝。 令歌仰头注视苍穹,只见空中有无数雪花正在翩翩飘零——那是上天赐予世间别有情调的落花。 “若是你在,会作出怎样的诗句?” “此情此景,应为正是遇仙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令歌的一颗心骤然跳跃,他当即转过身,发现不知何时,在他的身后,一位男子已经悠然而至。 即使有风雪模糊着令歌的视线,他也坚信不疑,他并未看错,只因那人的一呼一吸,一肌一容,皆在他的脑海中深深印刻,一生不忘。 “令歌,你当真狠心,我托景修带来的信竟是一点也没看,连我已经在来的路上一事都不知晓,里面可还有我当年未写完的诗。” “是景修没有告诉我……”令歌停顿话语,无奈一笑。 景修啊,你当真是变了。 令歌凝视着对面那人,只见那人同自己一般,正欣然地笑着,那样的笑容悠然自在,幸福美满,如沐暖阳。 无数美好,皆在此刻盛放。 只是愈笑,令歌眼中的泪水愈是夺眶而出,在寒冬之中,泪珠化作晶莹的雪花,落入爱人的心中,滋润心田。 多年以来,纵使曾束缚被困,纵使曾颠沛流离,他们也依旧坚定地向着彼此靠近,给予彼此全部的爱。 当他们跨过千山万水,穿过风霜雨雪之后,他们庆幸不已,只因心中为爱而生的火焰依旧燃烧,从未熄灭。 令歌一步一脚印,缓慢而坚定地朝着那人走去。 “所以,后面的诗句是什么?” “幸得余生庆未晚。” 是啊,幸得余生庆未晚。 终于,在山川之间,风雪之中,他们紧紧相拥。 联袂而行,终此一生。 第63章 番外:景修 一、 “三皇子,时候不早了,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我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看向眼前的嬷嬷,这才注意到天色已晚,是时候去给母后请安了。 我站起身来,用了一块嬷嬷端上来的糕点,匆匆往外走去。 “三皇子再吃一点吧,这糕点你一向喜欢。” “不了,先去给母后请安。”我摇头回应,只是往外走去。并非时间紧迫,而是那糕点我实在吃腻了。 嬷嬷们虽对我上心,但却未达到无微不至的地步,她们一向只记得我喜欢何物,却不懂我真正需要何物。 不过这并不重要,在这宫里又有谁真的懂谁呢?我不懂她们,自然也不求她们懂我。 在嬷嬷们的陪伴下,我来到凤仪殿——整座皇宫最美丽的宫殿。一位美丽睿智的女子正立在殿前——倾秋,后宫女相。 “三皇子,陛下正在里面与娘娘有要事相商,殿下可以晚些时候再来。” 我点点头,颔首道:“也好,倾大人,告辞。” 倾秋福身,浅浅含笑,又道:“殿下且慢,臣听说殿下的先生即将告老还乡。” “对,先生的确将要告老还乡。” “殿下放心,臣会替你寻觅良师。” 我拱手一拜,道谢:“多谢倾大人!” 我敬佩倾大人,不止是因为她才能出众,更是因为她一向照顾我。 记事起,我便住在重华宫,虽然倾大人并非每日都来看望我,但是每隔两三日,她都会前来,对我嘘寒问暖。 “三皇子殿下,皇后娘娘命臣前来考察殿下的功课。” “有劳倾大人。” “殿下的功课有所进步,娘娘知道定然心生宽慰。” “还请倾大人代景修向母后请安。” 我的母后,大齐江山至高无上的女主人,正是因为如此,我鲜少能够见到她。很多时候,我都是像宫人们一样,只能远远地看见她一眼,她是大齐江山和整个皇宫最靓丽耀眼却又最遥不可及的存在。 犹记得第一次见到母后,是在重华宫的庭院里,她停在我的身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我与她四目相对,却又很快垂眸颔首,拱手拜道:“景修拜见母后。” 母后的目光我实在难以言喻,那样的漠然却又那样的复杂,直到多年以后知晓真相,我才明白,她的目光犹如风雪伴秋月,凌冽却忧伤。 我听倾大人和嬷嬷们说起过,在我记事前,我也曾养在母后的膝下,那时候,母后处理完政务也总会照看我。 “殿下,虽然娘娘平日忙碌很少来看你,但是她始终牵挂着你。宫里的谣言听听就好,别往心里去,你是她膝下唯一的孩子,若是你都猜忌她,倒会真让她寒心。” 我若有所悟地点头应下,我知道母后并非我的生母,我的生母——一位无人知晓的宫女,在生下我之后,未等到册封便无声无息地死去。 她的死,于我而言,是一个谜,就像母后对我复杂的情感一样,亦是一个谜。 好奇,却畏惧。 二、 在重大场合时,母后总会带我出席,替我换上一身全新的衣裳,光鲜亮丽,向所有人无声地昭告,我是养在她膝下的孩儿,尊贵不可亵渎。 然而正是因此,我却总是孤单。王公贵族的子弟不敢与我多有来往,唯有意明,母后的侄儿,年长我十来岁的大哥哥,与我交好。 初见意明之时,他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那时候我才知晓,原来世间可以有人像他这般开怀大笑,性子爽朗。 “我是王意明,你就是养在姑母膝下的景修吧,放心好了,以后有我罩着你。” 意明文韬武略,是大齐难得的将帅之才,年纪轻轻,便已率领射声营独当一面。 在意明的带领下,我第一次走出皇宫,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天地——盛世长安。 六七岁的我第一次随他走进射声营,与将士们同吃同乐,享受到在皇宫里从不拥有的自由。 回宫后,倾大人笑道:“殿下,娘娘听说你今日去射声营,小王将军教你骑马,于是特意命臣给殿下送来护膝护腕。” 我轻揉着手腕,颔首感谢道:“多谢母后和倾大人的好意。” “殿下怎么了?”倾大人察觉到异样,她上前牵过我的手腕,将我的袖子掀起,发现手臂上是一片淤青。 “怎么回事?你们为何没看好三皇子?”倾大人回头训斥着嬷嬷们。 “是我自己从马背上摔下来,意明哥已送过膏药给我涂抹,现已无碍。” 倾大人闻言神色稍稍缓和,她看向我,说道:“殿下可要保重好身体,否则陛下和娘娘都会为你担心。等伤好了,再去找意明学马,他可是天之骄子,定能教好你,你和他多往来,性子也会更开朗的。” 我点点头,不再言语。 一日黄昏,晚风习习,我和意明在丹凤门上俯瞰长安城,夕阳西下,长安城中一片祥和。 他在我的身边问道:“景修,你说这长安城何时能有一番变化?” “不知道。”年幼的我对长安城实在陌生,又怎会知晓它何时变化? 意明笑道:“快了,我王意明,很快会成为大齐最优秀的将领!天下百姓都会因我而感到骄傲。” 我笑着附和道:“好,我等着那一天。” 最初,我和倾大人他们一般,以为意明能够开朗一生,骄傲一世,却不想意明也有魂不守舍,失魂落魄的一日。 而我,性子也不再像往日般沉闷。 那是长庆十四年的春末夏初,塞外的风吹到长安城,在长安城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惊艳我和意明这样的城中人。 三、 长庆十四年,四月十六日,我第一次见到皇叔,太液池旁,含凉殿里,他身穿月白衣裳,长身玉立,面容温和,佩戴兰花草香囊,犹如空谷幽兰,犹如画中人,脱俗绝尘。 世间竟有拥有如此容颜的男子,我惊叹着。 阖宫上下对皇叔的回宫都甚是上心,众星捧月一般地献上礼物,我也不例外。 皇叔回宫后的翌日傍晚,我前去皇叔居住的令月坞——皇宫中最美好的地方,即使多年以后那里不似往昔,在我的心里却永不凋零。 夜色深重,我在阁外等候,不敢逾矩冒然进入。皇叔归来,引我入阁,并告知我下次无需如此,进去等候便是。 阁内灯火明亮,皇叔温柔地关心着我,询问着我。他知晓我未用晚膳,便为我备上糕点。不知为何,他的一笑一言,似有无限的吸引力一般,让人轻易地便沉陷其中。 看着皇叔清澈的双眼,我仿佛见到世间最美好的事物,安抚着我不安的心灵。 我诺诺点头,将与皇叔相处的一幕幕记入脑海。 “我送送你。”皇叔牵过我的手,从容自在,他的手掌是如此温暖,令我留恋不舍。 从那之后的很多年,皇叔都这般牵着我,带着我去认识、感受这世间最复杂的事物——爱。 因为皇叔的到来,我开始见证无数的爱,更是懂得如何去爱。 后来的一日,意明哥爱上了一位姓贺兰的女子——皇叔的小师姐。 “景修,我现在真的相信一见钟情了。” 我懵懂地看着满面春光的意明,不解其意,只知道他后来时常带着我往令月坞前去。 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当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为了这位女子,他甚至和皇叔大打出手,和他的父母据理力争,请求母后赐婚…… 我敬佩意明的勇敢,更为意明真诚地祈祷。 可惜,上天不惜有情人。 几年后,贺兰嫂嫂去世,留下一个女儿。 意明哥唤她“忆霞”,悼念亡妻。 一夜之间,意明仿佛失去所有光彩,颓然不已。我不知如何安慰,他失去心中所爱,我难以与他感同身受。 一年以后,江南叛乱,皇叔离开长安,下落不明。意明和他的父亲王大将军征战沙场,一去数月。当他凯旋而归时,我得知王大将军为国捐躯,战死沙场。 “景修,你不必安慰我,父亲是为国为家而死,他的死成全了天下百姓,更是保护了王家,从今以后,这世间再无征战沙场的王将军,有的只是天下太平和王家的一世平安。” 我不再言语,我明白,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已经不复存在。前途似锦的少年将军,终是没有再晋升。 “对了,你皇叔一切安好,你不必担心。” 看着意明手上的虎图腾护腕,我相信他,因为那是昔年他送给皇叔的生辰礼物。 “我打算等令歌回来之后,就让忆霞改名,叫惜文,那是令歌给她取的名字,她只是她,而不是我对霞儿的思念。” 我庆幸,意明终究放下了前尘往事,同时,我也感慨,无论皇叔身在何处,他永远在为我们所有人照明前路。 后来,意明一生未再迎娶他人,只是守护着惜文长大成人。 多年以后,惜文出嫁的那一夜,意明与我把酒言欢,只是到最后,意明却开始哭泣哽咽。 那是意明第一次在我的面前落泪,他说道:“景修,你还记得那年我和霞儿成亲时的场景吗?惜文出嫁的模样和她母亲真的很像,我和霞儿没有得到的长相厮守,只愿惜文这一生能够得到。” 我泪目,饮酒入肠。 回首意明的一生,我感慨万千,爱能够令人心潮澎湃,能够令人消沉失落,却也能够令人再获新生。 四、 关于爱情,我这一生中第一次见到它,是在我父皇的身上。 父皇是一位和善宽厚之人,对于爱,他一生坚定地追寻,不曾动摇。 天下人都知道,父皇深爱着母后,于世人而言,萤火梅林只是一个传说,然而我却曾亲眼目睹。帝王的这般宠爱,我想在任何朝代都能够被载入史册。 从记事起,父皇对我甚是疼爱,吃穿用度从不亏待我,只是他始终是皇帝,即使国事有母后替他分担,他依旧忙碌着,自从我进了尚书房读书,我能见到他的日子其实并不多。 在我的记忆里,父皇的眉眼间总有淡淡的愁绪,关于父皇的故事我皆是从旁人的口中得知,我从未主动问起他的往事。 偶尔,父皇会告诉我临清王与他的往事,每次听父皇讲述,我总觉得熟悉。 “景修,你皇叔待你极好,你日后要好好地孝敬他,昔年你皇叔的父亲临清王,亦是这般对待朕的,朕很感激他,他温暖了朕的岁月,就像你皇叔温暖你是一样的。” 是啊,皇叔温暖了我的岁月。 我甚是感慨,故事总有相似。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昔年的父皇也像我一样,我们本是弱小之人,却为了心之所爱,一步一步走向强大,护住那些曾护过我们的人。 即使母后权倾朝野,不可一世,我也明白,母后最初的权力来自于父皇,来自于父皇的保护和深爱。 父皇深爱着母后,毋庸置疑。 至于他为何会宠幸我的亲生母亲,我的亲生母亲为何会去世,这些答案随着父皇和母后的离世,成为永远的秘密。 我无从得知,也不愿再追究。 在这冰冷的深宫中,难得有一场暖梦,又何必去惊醒呢? 父皇如此,我亦如此,我们只想永远地沉睡下去,紧紧地拥抱住寒夜里的暖意。 父皇留下的遗诏保护了我们所有人。我感激他,更同情他,以及遗憾那些与他未实现的梦。 他曾答应过我,要带我同游天下,可是身为九五之尊的他终是食言了。 我敬爱的父皇,若有来世,但愿你一切顺遂如愿。 五、 如果说我和父皇一心向往爱,追求爱,那么皇叔则是为爱而生。 为爱,皇叔可以奋不顾身,不惧任何流言蜚语,不畏任何艰难险阻。 皇叔和令先生的故事人尽皆知,却又鲜为人知。即使我作为故事的参与者,也难以讲清他们的经历。 他们之间的故事,唯有他们才是书写者,唯有他们才是讲述者。 我能说的,唯有我与他们的故事。 我的骑术乃皇叔所教,在夕阳之中,皇叔的容颜和目光极为和善。 “我定会教会你骑马,虽然你从马背上摔下来过,但是有我在,你就不必害怕,哪怕你从马上摔下来十次,我也能接住你十一次。” 那年我只有八岁,在皇叔的关怀中感受到无比的安心和温暖。他为我牵马,慢慢地游走在校场之上,无忧无虑。 同时,皇叔竟向我求教学问,我感到意外,可是看到他那清澈无比的双眼,我又想起,他是塞外的风雨,何时懂得这些条条框框?他之所以向我询问这些条条框框,全然是因为令先生。 令先生曾做过我的教书先生,他虽年轻,但他的学识却极为渊博,是我一生最为敬重的人之一。在尚书房时,他教懂我一句话:“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 在深宫之中,收敛锋芒,安得长久。 当皇叔带着令先生离开长安城前往塞外之前,皇叔将我托付给皇嫂——宫中又一位良善之人,即使她也曾身不由己,也曾手染鲜血,可是在深宫之中,何人不是如此?后来的皇叔如此,我亦如此。 皇叔和令先生离开之后,虽然宫中的生活一如往昔,但好在我有了期盼——期盼着皇叔有一天能够回到长安,能够陪伴着我。 可是多年以后,我却发现这是最错误的愿望。 世间一切美好的词语皆可用来形容皇叔,他是风,是雨,亦是明月,完美无瑕。 只是细想回来,这世间何时有完美无瑕的事物呢?总有人想要将其破坏。 皇叔回到长安后所经历的一切,我为之心痛,很多时候,我宁愿是我去替他承受,也不愿他支离破碎。 “以前我有多希望皇叔能够回到长安,留在长安,如今我就有多希望他可以离开长安,远走高飞,永远无忧无虑。” 这是我曾对梦珏诉说的心声,那位写尽天下人故事的笔者,我希望有一位这样的人记得,这世间曾有美好的祝福给予皇叔,有人愿意永远地守护着他。 从前的皇叔犹如空谷幽兰,不染尘埃,不想有朝一日,陷入泥泞,身染鲜血。 那是一个腥风血雨的夜晚,皇叔只身一人血洗韶景楼,为他的师姐们报仇雪恨。 在那之后,父皇病倒,皇兄遇刺,皇叔成为摄政王,大齐江山的储君,受到世人的称赞和期许,无数的荣耀在皇叔的身上。 然而,我再也没从皇叔的眼里见到从前的欢愉自在,有的只是落寞悲伤。 在世事无常之中,他和令先生的故事结束了,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可我不信。 只因我在令先生的眼里看到了与我一样炽热的目光,我能肯定,令先生与我一样,想要救赎皇叔,让他永远地离开长安城的悲痛漩涡。 终于,我这一生最有勇气的一次,在韦先生的建议下,我与令先生达成合作,共助皇叔逃离皇宫。 那一夜,我并未见到皇叔,也未来得及见父皇和母后最后一面。 一夜之间,父皇的金銮殿失去光彩,母后的凤仪殿化为灰烬,皇叔的兰陵阁从此黯淡无光。 我在偌大的皇宫中,唯余寂寞。 六、 皇叔离开后,我没有一日不在期待知晓他的下落。只是此时的我,已经不再奢求能够与他重逢。 于我而言,只要知晓他还在这世间的某一处安好着,足矣。 月缺,则愿岁岁年年安无恙。 想在长安城立足,要么有显赫的出身和地位,要么有过人的手段和能力。我出身皇室,先帝唯二的皇子,培养自己的人脉并非难事。 那些效忠父皇的官员和侍从与我相交甚好,同时,我并无僭越之心,与他们交好最大的原因是我想查清父皇驾崩的真相,让皇兄饶恕皇叔。 令先生知道我的内心所想,于是他将真相告知于我。 我震惊不已,原来我与皇叔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他是谁已不重要,于我而言,他只是我的皇叔,是我在这世间最重要的亲人。” 令先生泪目,拱手道谢。 我看着高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兄,大齐江山的新帝,这世间与我流着同样血液的亲人。 他的目光总是凛然,难以猜透,我知道,他会是大齐江山最杰出的帝王,却也会是大齐江山最孤寂的人。 “朕知道你要做什么,去吧。” 皇兄起身离去,我明白,他在容许我继续寻找皇叔,只因此时的他已经全然凌驾在大齐江山之上,手握主宰所有人命运至高无上的权力,他有权改写任何结局。 我同父异母的皇兄,幼年时,我与他相处时间少之甚少,虽然每一年我的生辰他都会遣人送来礼物,但我却未曾见到他。他是太子,日理万机,见不到他再正常不过,因此我也未放在心上。 长庆十九年的冬天,在我的生辰那一日,我独自一人来到兰陵阁独坐,看着面前饭菜,我实在无心享用,便一直出神着,回忆往事。 我知道,今年的生辰只会有我一个人度过,父皇母后双双逝世,皇叔离开,皇嫂忙于后宫之事,意明哥出征,又有何人会在乎我这位皇子? “朕本想忙完手中的政事去重华宫看你,想不到你来兰陵阁了。” 我蓦然抬头,发现竟是皇兄前来。 “今日只有我们兄弟二人,无需多礼。”他止住欲起身行礼的我,端坐在我的对面,与我像寻常家人兄弟一般聊天谈心。 “如今父皇离世,除了启佑,景修你是朕在这世间唯一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所以朕希望你能够相信朕。” “朕知道,皇叔于你而言是远胜于朕的,可是既然你我生在帝王之家,凡事就得为天下考虑。” 我起身,跪伏在地,嗓音是前所未有的颤抖。 “还请陛下饶恕皇叔!” 他饮酒,默默地注视着我,良久,他开口言语,嗓音颇为低沉嘶哑。 “从小到大,你从未求过朕何事,朕是你的皇兄,也是大齐江山的皇帝,坐拥天下,却不能给你什么……” 他在桌案上放下一物,随后起身向外走去,留下一句:“朕会尽可能地放过他,就当成全你——大齐江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安云王。” 我直起身子,看着他孑然一人的背影,龙袍似枷锁一般,曾束缚父皇,如今也束缚着他。 一时间,我泪如雨下。 “臣弟多谢皇兄!” 我的皇兄,他默默地承担着所有悲痛和孤寂,很多年前的他何尝不是皇宫中最无忧无虑的皇子?然而命运却让他不得不承担无数责任,甚至,他将我的那一份也一并承担。 很多时候,他总是在成全别人,只因他明白,身为帝王,他无法像我们一般去爱,无法像我们一般去选择,他只能在无人之巅成为孤家寡人,终此一生。 我回头,凝视着皇兄留在桌案上的物件,正是父皇的贴身玉佩,从此它会成为我的贴身之物,直到终老。 我紧握玉佩,下定决心,我必须能够独当一面,与心中所爱互相守护。 后来的一日,我曾到落音楼听书,我蓦然一惊,只因传入耳中的故事竟是皇叔与令先生的故事。 我不解,看向此时走来的雨洁,问道:“秦当家,这是为何?按理来说落音楼早已不说皇叔和令先生的故事。” 雨洁微笑坐下,解释道:“玉迟王和韩相的故事口耳相传,出现在落音楼不足为奇。” “难道就不怕被有心之人状告韩相吗?”我担心不已,如今朝堂尚未完全稳定,只怕有心人以此弹劾令先生。 雨洁摇头,回应道:“安云王有所不知,那年陛下登基之后,我曾与陛下在此见过一面,当时他请我号召商邦,共同帮扶天下百姓。其实就算他不来,我也会如此。” “当时他坐在这里问我,落音楼为何不再说玉迟王和韩相的故事,我问他,难道落音楼重新讲述玉迟王的故事,他不介意吗?” “他说,无妨,他们的故事本就应该被传颂。” “安云王,你是他唯一的弟弟,我希望你能够理解他,他也曾向往那样的故事,而我有幸,曾是见证者,也是参与者……” 我默然无言,心生无尽的悲凉。 …… 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那是一日黄昏,令先生从长安城外赶来,穿戴整齐之后,他径直前往金銮殿,与皇兄交谈至深夜才离去。 像昔日的临清王和太宗皇帝一般,无人知晓他们交谈何事。 在那之后的不久,令先生便托我带信远赴塞外,他将随后赶到。 离开长安城后的秋日,我来到麦积山,欣赏秋日风光的同时,也在庙中祈福。 在此处,我听闻令先生辞相的消息,同时也听闻在孙太傅和令先生的举荐下,韦先生拜相。 我在佛前微笑着,在翰林院沉浮多年的韦先生,终于有朝一日被世人看见光芒。 韦先生成为大齐最负盛名的丞相之一,他告老还乡之后,我时常去拜访他,与他亦师亦友,畅聊往事,寄情将来。 七、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两年过去,在长安城再见皇叔时我已十六岁,少年已长成。 “两年多不见,景修你不仅都有我高了,而且愈发英俊。” 他见到我是欣喜的,我见他则喜中含悲,为我们的重逢而喜,为他的憔悴和伤痕而悲。 我们的重逢并不久,再见皇叔时是在华山之巅,他因为一场决斗陷入昏睡,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我和令先生他们一样,几乎一直守在他的床前,唯恐失去他,唯恐他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 华山之上,我对月祷告,保佑皇叔安然无恙,早日醒来,与我们团聚,与令先生长相厮守。 我陪着令先生回长安请辞的那一日,皇叔从昏迷中醒来,只是未等我们归来,他便先行离开华山,返回塞外。 收到消息时,我和令先生互视一眼,发现彼此的双眼已经含泪,一时间,我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随即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快乐。只因我们庆幸,皇叔将永远地离开中原带给他的束缚和牢笼,他的余生将会重迎自由。 皇叔一直这般善良和蔼,于我而言,他是我一生的月光,给予我方向。 我怀揣令先生的信件来到遇仙山时,正值飘雪时节。缓缓地走在遇仙山的山路上,仿佛踏入人间仙境一般,我流连忘返着眼前的一切,想象着皇叔在这里生活的美好过往和自由将来。 即使一路上风雪不停,可是在我的眼中,他们如春风春雨一般,和煦温柔,滋润心田。 皇叔热情地招待我,他领着我游览冬日的遇仙山,唯独不愿阅读令先生的来信。 愁绪仿佛在皇叔的眉眼间烙下褪不去的印记,我心生哀伤。 他值得愉快,值得世间的一切美好。 正如他的名字——令歌,我们这些人一生中遇到的最美好的诗歌。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诓骗皇叔——并未告诉他令先生已在赶往塞外的路上。 “景修!你当真是变了,居然会骗我了。” 我在屋中小憩,闻声悠然睁眼,发现正是皇叔和令先生从风雪中走进屋内。 看着皇叔无奈却含笑的神情,我眉开眼笑。 “我这不是想让皇叔你欣喜一次吗?” 其实不止一次,而是一生啊,我的皇叔。 第64章 番外:与秋 一、 在漆黑的宫墙角落,我的腹中传来剧烈疼痛,我听不清身边两位年轻男子的呼唤声,也看不清眼前逐渐黑暗模糊之景。恍惚间,我看见了我的故乡——燕京。 燕京,多好听的名字,我的魂牵梦绕之地。 时间仿佛倒流回三十多年前,那时我正值少女时期,还是北魏丞相的掌上明珠——郑与秋。 那时的我生活在北魏丞相府邸,无忧无虑。 在父亲的悉心教导下,不到及笄之年,我便已精通琴棋书画,被称为燕京第一才女。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被选进皇宫,成为宁远公主萧欣月的伴读。 初见宁远公主之时是一个冬日,飞雪飘飘,她在御花园的梅林之中,一身红袄白裳,娇俏美丽。 “与秋姐姐!这枝梅花赠予你作为见面礼!” 欣月笑颜如花,是我这一生见过最美丽的女子,我和许多人一样,曾经以为她会永远地美好下去。 “多谢公主殿下。”我福身行礼,接过那一枝梅花,“从今日起,我会一直陪着公主殿下。” 为了这一句话,往后三十多年的时光,我都与她朝夕相伴。 表面上我虽是欣月的伴读,但是阖宫上下无人不知我是小公主最亲密无间的手帕交。 她的欢乐,她的悲伤,在这世间没有人能够比我更了解。 她爱看民间的小说话本,她爱自由自在的一切,她爱她皇兄眉眼间的绵绵笑意。 “倾秋,皇兄的登基大典要开始了,我们走快些,可别迟了。”欣月拉着我的手大步地行走在宫道上。 我笑着:“公主,离陛下登基还有一个时辰,我们慢慢过去也还来得及。” 那一日,魏哀帝登基,正式执掌风雨飘摇的大魏江山。欣月和我们一样,注视着高高在上的哀帝,那位也曾逍遥自在,也曾心怀大志的哀帝。 各国使节在登基大典上第一次见到欣月,他们无不惊叹于她的绝色容颜,称她为大魏第一美人。 欣月不以为意,她只是注视着她的皇兄和皇嫂,真挚地祝福着他们。 我凝视她,并由衷地祈祷着,只希望这位第一美人的愿望永远不要落空。 几年后,我的小妹妹出生,名叫折雪。有一日,三四岁的她跑过来拉着我的裙子,问道:“姐姐,你说是公主美还是我美?” 我笑着蹲下身子,回应道:“各有千秋。” 她嘟着嘴跑开,我并未放在心上。 后来的一日,欣月提议道:“倾秋,我们走,带上折雪,去看燕北将军。” 在人群之中,我第一次见到燕北,那位威风凛凛的大魏第一将军。他骑在马匹上,一身银白盔甲,雄姿勃发。 “以后我长大要嫁给燕大将军!”折雪一脸认真地说道。 “好啊,”欣月笑着附和折雪,“等你长大了,我就让皇兄给你们赐婚!” 我无奈摇头含笑,她们两个永远这般人小鬼大。 随着父亲和燕北每日进宫与哀帝商议政事,欣月的笑容也在慢慢地消失。 终于,有一日,她放下最爱的话本小说,开始认真地翻阅政论军事的书籍,我神色一滞,却未多言,只是陪她一同钻研。 她向哀帝主动提出要上殿议政,却遭到哀帝的训斥。 “后宫不得干政!若是再提,朕定会责罚你!” 看着眼含泪水的欣月,我心痛不已。 她只是想替她的兄长解忧,有错吗? “与秋,为什么皇兄登基后越来越忧愁呢?明明他从前不是这样的,明明他已经做得很好,已经竭尽全力了……”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我的父亲何尝不是如此呢?明明他们已经尽力,却始终难敌现实。 多年积累下来的腐朽麻木,让大魏民心尽失,风雨飘摇,如同逐渐瓦解的高楼,随时都会顷刻坍塌,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会好起来的……会的。” 我对欣月唯一一次的说谎,无可奈何。 欣月在我的安慰下沉沉地睡去,哀帝亦在此时无声无息地来到,他告诉我:“今日早朝,有朝臣提议让欣月前往高丽和亲,联络高丽助我们对抗南齐,朕当即回绝了。因为朕不想让她像朕一样,成为这江山权力的傀儡,一生不得挣脱,她应该永远无忧无虑下去。” “与秋,她是朕最后的美好回忆,你要照顾好她,就当我拜托你。” “陛下言重了,与秋这一生都会守护好公主,若有食言,以死谢罪!” 那是哀帝最后一次与我单独交谈,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仿佛感受到无人之巅的悲伤和寂寞,足以让我铭记一生一世。 同样的,我曾凝视燕北,阳光之下,他的盔甲耀眼夺目,然而在我的眼里,他却是一身阴翳。 我明白,战争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燕北和紫荆关是我们大魏最后的护盾。 我抬头凝望刺眼的阳光,心中是无尽的悲凉。 我明白,我们在魏宫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随着大魏江山的覆灭,从此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二、 哀帝的皇后,欣月的皇嫂,在战争最为吃紧的时间里诊断有孕——这是大魏皇宫最后的喜讯。 “与秋,时间可真快,我要当皇姑了。”欣月笑着,却不见几年前的天真喜悦。 我与她凝视远方的天幕,恍惚间,我能够看到熊熊火光,它正向燕京扑来,我们无处可躲。 死里逃生的燕北,是喜讯亦是噩耗——大魏失去最后的护盾。 在哀后诞下皇子萧恒的寒夜,亦是大魏覆灭的前夕。哀帝召见燕北,命令他护送欣月和萧恒逃出燕京。 欣月哭跪在地,哀帝亦是泪目。 “皇兄,不要让我离开你们……” “不,月儿,你应该带着恒儿,一生一世好好地活下去,答应皇兄,可好?” 烈火之中,我们看见哀帝和哀后以身殉国,悲壮而无奈。 同时,我注视着怀抱萧恒的欣月,火光映照在她倾国倾城的容颜上,我出神不已。 今年的她年满十八岁,本应该是她一生中最绽放美丽的年华,却因国仇家恨而支离破碎。 须臾,欣月转身离去,步伐沉重,寒风吹起她的披风和发丝,美得惊心动魄。她仿佛从火光中走出,从炼狱里而来——复仇,成为欣月余生的主旨。 我牵着折雪,心头一颤,似乎从那一刻起,我们一行人再也没有回头路。 一夜之间,欣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的眼中更是多出一种从所未有的坚定和痛恨。看着她冷冽的目光,我明白,从前天真烂漫的宁远公主已经葬身火海,不复存在。 “与秋,我们要拿回属于皇兄的一切,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臣一生效忠殿下。”我颔首低眉,忠心耿耿,却也开始沉思,哀帝的一切,我们的一切,究竟是什么? 看着燕北冷峻的面容,毫无生机的一双眼睛,我开始生畏,我和欣月都会变成这副模样吗?我不愿意,可是似乎我已经没有选择。 出逃的一路上极其顺利,然而欣月和燕北的面容并未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我的怀中抱着萧恒,折雪则依偎在我的身旁。 “姐姐,我们不能放过他们,是他们把我们赶出了燕京。” 我心中一颤,我自然憎恨赵齐,那些害我们家破人亡的人,我每一夜都会在仇恨中入眠。即使如此,听见这句话从年幼的折雪嘴里说出,我也觉得这比任何诅咒都还可怕。我不愿意她背负血海深仇,却发现结局已不容我去更改。 仇恨,注定是我们的宿命。 我并未回应折雪,只是将怀中的萧恒抱得更紧。至少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他还是最初的美好模样。 “倾秋,把这个下在燕北的饭菜里。” 我一惊,正欲劝谏,却听她说:“我是大魏公主,我的一切自然应该留给大魏,而不是赵齐,而且,我们必须保证他对我们的绝对忠诚……” 我无声应下,让仇恨战胜理智。 在屋外,我怀抱着尚在襁褓中的萧恒,听见欣月对燕北下的命令。 “去杀了白清漪!燕北,本宫命令你杀了白清漪和临清王,交换孩子,这是你不能违抗的命令,更是你不能逃脱的宿命!” 我垂眸,看着萧恒胸膛上多出的月牙状胎记,心生寒意。 在他何事都不知晓的年纪,仇恨却已经烙印在他的身上。这是他的宿命?还是对他的不公?我不敢思索下去。 燕北走出房间,发丝和衣裳尚未整理,俊毅的面容唯余灰败。 我将萧恒交到他的手中,冷声嘱咐道:“还请燕将军按公主命令行事。” 燕北端详着我,片刻,他轻笑一声。 我抬眸与他对视,神色一滞,只因他的双眼变得空洞无物。 “原来你也是这样,我们都是这样。” 燕北抱过萧恒,持剑离去。 我则回忆着燕北的双眼和话语,失神许久。 回过神时,我发现折雪立在不远处,神色冰冷,不似六七岁的孩童。 我尽力地扬起微笑,希望她也能在我面前重现往日的笑容。 却不想折雪开口质问我:“你们对燕将军做了什么?” 她这样成熟冰冷的口吻令我不悦,我责骂道:“自然是让他去做该做的事!” “包括和公主睡在一起吗?” 我大怒,一掌扇在折雪的脸上,那是我第一次打她,也是此生唯一一次。 “这不是你该想的事,更不是你该说的事!平日是爹爹和我太纵容你!如今爹爹不在了,你必须得听我的,不准再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 折雪含着眼泪,她瞪着我,“爹爹在的话肯定不会打我!我讨厌你们!” 看着折雪跑远的背影,我实在无力再去追寻,只是留在原地,等待着燕北的消息,等待着仇恨将所有人撕裂占用。 三、 燕北带回两个孩子,是一对苦难的兄妹,男孩叫湫龙,女孩叫湫蝶。燕北收湫龙为徒,改名叫仪鸾。 两个孩子极为瘦弱,像两只惶恐不安的小动物。我询问得知,他们亦是因为战乱才流离失所。我怜悯他们,也怜悯自己,现在的我和他们又有何区别呢? 我蹲在他们的身前,安抚道:“以后就好好地跟着我们,不会再让你们冷着饿着。” 仪鸾点头,一副苦大仇深的神情,“我会好好练武报答师父和你们。” 我微笑,却悻然垂眸,报答我们?成为我们复仇的利刃吗? “你好好地跟着你师父练武,你的妹妹我会替你照顾好的。”这是我唯一能向他承诺之事。 仪鸾点头,感激道:“多谢倾秋姐姐。” 转眼间,数年过去,我已成为大齐宫廷女官,而仪鸾亦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头目。 “还请倾大人将小蝶带入宫中,以后有劳倾大人暗中照顾她。” “为何要让她进宫?”我不解,于我而言,这宫闱是最大的牢笼。 “因为我相信倾大人,倾大人您是难得清醒的人。” 我苦笑,深深地叹息着,我真的清醒吗?须臾,我答应下来:“你大可放心,我会暗中照顾好小蝶的,也请你替我多照顾折雪。” “倾大人放心,我会做到的。” 自从那次与折雪争吵后,一连几日,她与我都甚是疏远,为了与她重归于好,我便请求燕北收她为徒,教她武功。 燕北颔首应下,神色冰冷,并未与我言语。我注视燕北,心生寒意,他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已经全然消失。 折雪见燕北答应,当即上前奉茶,“折雪向师父敬茶!” 我勉强微笑着,但愿折雪能够得偿所愿。 日复一日,折雪沉迷于练武和舞蹈,我投其所好,总是会为她准备精美的舞衣和舞鞋。 “姐姐,我这一身好看吗?” 看着面前身穿舞裙的折雪,我陷入惘然,时光如梭,此时的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清冷的容颜竟不输昔日的欣月。然而看着她眉眼间酷似欣月的妆容,我的心中竟生起一丝不安,却难以寻找答案。 “好看,只是如果你的妆容再素一些更与你的容颜相衬。” 她轻抚着自己的脸颊,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样的妆容有这样的好处,去霄游阁的那些男人可不就爱这样的吗?” 我垂眸悻然,凝视着她的小腿,上面多出一枝红梅,美得动人心魄。 “你的腿才受伤,要好好地养着,这段时间就先别练舞了。”我嘱咐着她,并指着桌案上的药材,“这些药是殿下让我带给你的,她知道你受伤,甚是挂念。” 折雪浅笑,只是注视着药材,不出一言。 “怎么了?” “姐姐你永远都这般向着她。” “公主待我们恩重如山,与我们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你不可对她不敬。” “她是公主,更是皇后,我又怎会对她不敬?我只是颇为感慨,无论何时她总是被那么多人爱着。” 我凝视着折雪含有愁绪的眉眼,欲寻找答案,折雪却已轻笑一声,说道:“不说了,好不容易见到姐姐你一次,我们说些开心的,我见到皇子殿下了,虽然他戴着面巾,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是一位容颜俊逸的美男子。” 我饶有兴致,坐直身躯,倾听折雪讲述那一夜的经过。 只是越听折雪讲述有关皇子殿下的事,我便愈发出神担忧。那位烙印仇恨的孩子终究长大了,知晓真相的他会如何?会像我们一样终日为仇恨活着吗?我心中有难以言说的矛盾。 我停止纠结的思绪,以他是大魏皇室唯一的血脉,必须面对这一切来安慰自己。 然而每每想起此事,我便为之伤神,多年前,欣月也曾有孕,孩子的生父便是燕北。 当年,在临清王夫妇死去之后不久,欣月便成为王家流落在外的庶女,回到王家府邸。 王家并非全然安全之地,王老夫人也曾对欣月的身世起疑,好在我们做事谨慎,才将这场戏演到天衣无缝,无人发现。 同时,在王老将军和王老夫人的观念里,一位庶出的女儿若是能够高嫁,就是对整个家族最大的贡献。 “倾秋,齐朝皇帝的几个皇子,谁才是我值得嫁的人?” “奴婢以为,嫡子赵咏皓当为良配。” “他不仅是嫡子出身,而且品行端正,素有美名,确实是良配。” 我微笑颔首,却心生落寞,这样的话实在讽刺,并非赵咏皓乃欣月的良配,而是他最有可能继承大统。 欣月浅饮杯中茶水,冷声道:“他的母后和兄长相继逝世,长姐远嫁高丽,就连他一向敬重的皇叔都被我们杀害,这一次,他不得不争。” 闻言,我的心中竟对赵咏皓多出一丝怜悯之情,我不知道这样的情感是对还是错。 如我们所愿,欣月嫁入皇室,成为嫡子赵咏皓的侧妃。 嫁入代王府的那一夜,赵咏皓并未来到欣月的房中,而是留宿书房,与谋士商讨计谋。那一夜,我陪着欣月守到天明,看着花烛燃烧殆尽,阴翳顺着衣摆爬上我们的容颜,吞噬一切。我们明白,接下来将会是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的开始。 一连数日,欣月都未见到赵咏皓,她仰望苍穹,眼中仿佛飘落着无数雪花,似乎难以再有一丝热情。 赵咏皓与欣月的初见,是在欣月设计的雪天梅林之中。 当赵咏皓在梅林中第一次见到欣月时,看着他怔住的目光,我便肯定,他与所有人一般,为欣月的容颜沉沦。同时,我更确定,他会为欣月的足智多谋和果敢毅然折服。 自那之后,赵咏皓便常常与欣月相伴,欣月成为代王府最得宠的侧妃,好在代王妃李氏并非善妒之人,并未与欣月有何矛盾冲突,虽然我也曾在她的眼中看见落寞和羡慕,但是这并不足以动摇我与欣月复仇的决心。李氏出身高贵,代王娶她,更多的是因为李氏家族能够支持他继承大统。 李氏与我一样,都能在赵咏皓的眼中看到对欣月的真挚爱意,在他的心目中,欣月是与众不同的,于他而言有着非凡的意义。 赵咏皓容颜俊雅,性情温和,在外极具贤名赞誉,在内宽和待人,在欣月的面前,他的柔情更是毫无保留。 白日里,他忙于议政,为太宗皇帝解忧,夜里,偌大的王府之中,唯有欣月的怀抱才是他的安身之所。 “倾秋,月儿的生辰要到了,你一向聪慧,办事稳妥,给本王出出主意。” 我庆幸,这世间还有如此良人深爱着欣月,却也悲哀,这样的深爱终究只是赵咏皓独自一人的戏与梦。 “侧妃娘娘一向喜爱梅花,殿下可投其所好。” 赵咏皓欣然离去,踏上为欣月寻梅的一生。看着赵咏皓的背影,我沉吟不语,思索着像赵咏皓如此俊逸且待欣月一片真心的男子,若是真能与欣月两情相悦,该有多好? 熟悉的脚步声幽然而至,我停下这样的思绪,回过神来,沉默地引着那位毫无生机之人前去寻找欣月。 时间证明,我和欣月的选择是正确的,赵咏皓广纳良言,成为帝位最有力的竞争者,然而淮阳王和嘉定王依旧虎视眈眈,不容小觑。 也在此时,欣月确诊有孕,我与她心知肚明,腹中的孩子并非赵咏皓的骨肉。 欣月并未因这个孩子的到来而喜悦,她眸色沉沉,抚着腹中的孩子,不知在思索何事,我凝视着她,只觉她的心中有着无尽的矛盾。 许久,欣月说道:“如此也好,本宫怎能怀上赵齐的孩子?” 我默然着,只是为她奉上安胎药,静静地陪伴着她。 未过几个月,在欣月的一手策划下,在与代王前去感业寺祈福时,大魏的死士前去刺杀,并让太宗皇帝疑心此乃淮阳王所为。本以为计划可以顺利进行,却不想欣月竟意外流产,陷入昏迷。 我与赵咏皓一同守在欣月的床前,向上天祈祷着,愿用自己一生的喜乐换她平安。 欣月苏醒之时,赵咏皓因政务并不在床边,唯有我守着她,我说道:“还请娘娘节哀,孩子以后还会再有的。” “你又何必骗我?我都听见的,我不会再有孩子了。”欣月疲惫地闭上双眼,“如此也好,何须再有其他的牵挂呢?” 我泪目不语,心中一片凄凉。 待欣月沉睡之后,我来到屋外,与悄然前来的燕北见面。 我厉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做的手脚吗?为什么这样做?那不仅是你的孩子,而且差点也害死了公主!” 燕北依旧冷漠着,只是说道:“人生一世,有何值得?” 我无言以对,沉默地注视着燕北转身离去,消失在黑夜之中。似乎从那时开始,我便在与燕北无声地对抗。 人生一世,我会一直有着自己的执着和追寻。 四、 赵咏皓登基之后,经历长庆二年我们精心设计的一系列事件之后,他真正地成为万人之上的帝王,同时,他也向欣月伸出手去,让欣月来到他的身边,成为他的继后。 封后大典之上,我与所有人一样,向欣月拱手行礼,俯首称臣。那一刻,我心生骄傲,只因他们拜的只是他们的大齐皇后,而我拜的则是我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北魏公主。 在欣月成为皇后之后的几年,大多数时间,赵咏皓都心安理得地将朝政事务交给欣月处理,而他则沉溺于自己的喜好之中。欣月也趁这时培养自己的势力,将所有人的命运掌握在她的纤纤玉指之中。 欣月推行着哀帝的政策,令无数人为之称赞敬仰,我看在眼里,与欣月一般觉得讽刺,却也哀叹无可奈何。 欣月在朝政上愈发忙碌,自然也忽略了赵咏皓的感受,帝后的矛盾一触即发。 面对赵咏皓的不悦离去,欣月并未挽留,只是端坐在原地。原本我以为我们都会心安理得着,毕竟这一切本就是逢场作戏,却不想我心生担忧,并且在欣月的眼中,我见到一丝落寞。 翌日,我们听闻赵咏皓宠幸了一位宫女,知晓这个消息时,欣月正在批阅奏折,她持着毛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后继续批阅,并未受到影响一般。 之后,赵咏皓主动来向欣月赔礼道歉,欣月也未为难他,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我问欣月道:“娘娘,可要处置了那位宫女?” 欣月垂眸摇头,道:“他是皇帝,自然有权宠幸他人,本宫并不在乎。更何况而且那位宫女未被册封,已算是他对本宫有愧疚之心。” 我端详着欣月,并未从她冷静淡然的面容中发现一丝端倪。 后来,那位宫女怀有身孕,欣月知晓此事时,却只是说道:“皇帝的子嗣实在单薄,让她生下来吧,也算是我对得起皇后的身份。至于她的位分,等诞下皇嗣再册封吧,容本宫好好想想……” 我颔首应下,缓缓离开。我从未见过欣月如此犹豫,她一向是果断有主见的人,又怎会在一位宫女的位分上思虑许久? 同时,我回忆起长庆二年之事,赵咏皓失去惠贤皇后和怡安公主,悲痛欲绝,欣月守在他的身边,目光也曾停滞,似是在思虑,似是在悲伤。 也许这也只是欣月扮演的一部分,我心想着。 从始至终,我们并未对那位宫女动手,只是让她安然地诞下皇子——景修,大齐皇宫的三皇子,第二位皇子则是昔年欣月失去的孩子。 却不想,那位宫女诞下景修之后不久便因病逝世,而欣月则成为景修名义上的母亲,也是他唯一的母亲。 欣月对景修是复杂的,她想靠近,却又疏离。最初,景修的吃穿用度皆是她亲力亲为,她也曾将哭闹的景修抱在怀中安抚着。很多时候,我能看出与景修相处时,欣月是真正喜悦的,如同与赵咏皓相处一般,这些皆是她下意识流露出来的,并非伪装欺瞒。 看着他们三人幸福的模样,我曾幻想过,若是当年欣月的孩子出生,或是欣月和赵咏皓能有自己的孩子,他们会有多么幸福?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惭愧。 等景修再大一些的时候,欣月将景修推开,送往重华宫,由嬷嬷们抚养。 我对欣月说道:“其实臣看得出娘娘是真心喜欢三皇子的,何不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 欣月的眼中流露出少有的哀伤,她说道:“倾秋,你应该知道,我不能有太多的感情。我何尝不怜惜景修?生在宫闱里是孩子,又有几人是开心的?我能做的,唯有与他保持距离。” 我心生凄凉,是啊,从地狱里爬出的人,连爱都是不被允许的。 五、 听闻令歌在刑场上向天下人告白令楷的消息,我不由一惊,原来身陷囹圄的人也可以再被爱,也可以再去爱。 我看向从凝香殿走出的欣月,发现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清冷。我心生难以启齿的悲伤,只因我知晓,欣月已做出推远赵咏皓的决定——逼死淑妃。 自那之后,欣月和赵咏皓再也回不到最初。我凝视空无一人的萤火梅林,知晓美轮美奂之景注定只是一场梦境。 可是它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明明它是可以永恒下去的,为何会变成这样?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凉,为欣月,也为自己。 之后在宫里的很长时间,每日奔波在计谋中的我仿佛只剩一副躯壳,夜里卧在床榻上,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我庆幸,我还有折雪,还有欣月,还有曾答应哀帝要守护好欣月一生一世的承诺。 当知晓令歌和令楷回到长安之时,我心生期待却又心生愧疚。期待大仇得报,也愧疚让令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在欣月的计谋下,后来的令歌失魂落魄,仿佛只剩下那美丽的躯壳,在风中凋零着。 知晓赵咏皓逝世时,我心生悲痛,却也为他庆幸,他终于离开牢笼束缚,也许他已经在下一世的白雪梅林之中等待欣月。 这一夜,燕北悄然来临,让我将欣月请到凤仪殿。 待我交代好顾玄镇压宋君逸等乱军之后,再回凤仪殿时,我发现已不见燕北的身影,唯余欣月端坐在凤倚之上。 我神色一滞,只因欣月已褪去凤冠霞帔,披头散发,身穿白色素服,静默不语,一双眼睛无神地盯着地面。 我心想是赵咏皓逝世的缘故,遂小心翼翼地上前安慰道:“娘娘,节哀顺变。” 欣月回过神,侧首抬眸看向我,我心中一惊,只因欣月的双眼变得空洞,失去所有的生机,哪怕是昔日亡国之时,我也从未见到过欣月如此。 同时,我注意到在欣月身前的桌案上放置着一纸诏书,我拿起来端详片刻,惊道:“公主,这是为何?你为何要自废后位?” 欣月只是说道:“因为我想离开,我不想再困在这皇宫……” 我心酸不已,安慰道:“等这次之后,殿下登基,我们就一起离开,我们一起回燕京……” “与秋,我们回不去了。” 我一愣,多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是我们下令杀了恒儿……”欣月的嗓音愈发哽咽沙哑,仿佛,“我对不起皇兄,我对不起大魏,更对不起咏皓……” “公主,你不要这么说,你没有对不起他们。”我收下欣月的懿旨,并搀扶着欣月站起身来,“我们走,我们去找殿下,只要殿下登上皇位,我们就立马离开长安。” 欣月惘然地随我往外走去,看着她失去光芒和希望的面容,我的心中是万般悲凉,千疮百孔。 也许唯有离开才能救赎她。 然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当我踏出凤仪殿的那一刻,欣月竟从我的身后将凤仪殿的大门关上,随即而来的,是她在殿中点火自焚,选择与哀帝一般的方式了结自己的性命。 我不顾一切地朝着金銮殿奔去,向令歌求救,在奔跑的路上,我听见发髻上的青石玛瑙步摇发出碰撞之声。宫人们见我如此,无不意外,只因我已不见平日里的清冷稳重,这般挣扎失态才是我的真面目。 当看到令歌抱着欣月的尸身走出凤仪殿时,我心灰意冷,瘫坐在地——此生最大的绝望莫过于此。 欣月腹部的伤口触目惊心,我陷入惘然,我不知欣月为何会做出这般的选择,然而大势已去,我没有机会再去探寻真相,也没有力气再苟活于世。那一刻,我只知道,我和欣月再也离不开这偌大的齐朝皇宫…… 我含泪转身离去,回到自己的房间,取出备下多年的毒酒。 陛下,抱歉,我始终没有守护好欣月,如今我只能以死谢罪。 我提着宫灯,缓缓地走在宫道之上,脑海中是一路走来的回忆,从北魏到南齐,从燕京到长安,竟花上了我的一生一世,我得到何物?又失去何物?始终难以说清。 在宫墙的角落里,我再次见到湫龙和令歌。我庆幸万分,湫龙未死,我们这群人始终还有一人能够得到救赎。 他们说要带我逃离皇宫,可是每次听见逃离时,我就会想起从前颠沛流离的日子。如今没有欣月,我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那样的日子,所以我不愿再回去,也无力再回去。 我这一生的精力和憧憬,终是在步步为营之中消耗殆尽。 临终前,我还是想起从前的欣月,那位永远美丽的宁远公主,她爱看民间的小说话本,她爱自由自在的一切,她爱她皇兄眉眼间的绵绵笑意,她爱赵咏皓全心全意的付出。 而我爱什么呢?又还能爱什么呢? 一切都到此为止吧,是时候去陪伴公主殿下了,说好我会一直陪伴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