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后,嫁给渣过的疯批权臣HE》 第1章 不见人间现白头(加个书架,不亏) 宏治十三年。 寒冬腊月,寒风瑟瑟。 宣平侯府宋家内院。 床榻上的侯夫人沈南清,陡然睁开了双眸。 林若芙一脸倨傲,居高临下地凝视她,冷笑道:“姐姐,你为了别人,跪了一辈子,你的傲骨呢?你真是个笑话,活得还不如青楼的娼妓!” 话落,女人递了一个眼神,跟在身后的两个婆子就欺身上来。 沈南清轻而易举就被他们扯了起来,一杯鸩酒强行灌入了喉中,一股撕心裂肺的痛瞬间传遍全身。 事毕,婆子恭敬地退了出去。 沈南清一脸愠怒,恨意十足的声音几乎从齿缝中蹦出:“林若芙,我待你如亲妹,你落难,我接你入侯府,母亲视你为己出,你却恩将仇报,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哈哈哈—— “姐姐,良心那玩意,我有,可不多。林府遭难,是你心甘情愿去救的,我可没有逼你,沈夫人不过是我的养母,我又有什么好内疚的?再说这杯鸩酒可是侯爷的决定!你要怪就他呗!” 当年沈家和林家错抱了女儿,他们错换人生的十几年,这才有了一辈子的恩怨纠葛。 沈南清死死的盯着她,没想到最后会死于渣男渣妹之手。 真是可笑! 她和宋汝舟数十载夫妻,还育有一个孩子,最后却换来一杯鸩酒! 林若芙眉宇间透着厌弃,声音像是淬了毒,“侯爷当年娶你,相中的是沈家的钱财!你顶多就是个赠品。 对了,奸臣萧砚堂在边关生死未卜,你的靠山倒了!你们之间那段风流往事,感天动地,可歌可泣! 啧啧,你不嫌脏吗?不觉得恶心吗?不知道羞耻吗?” 女人的声音刺痛着她脆弱的神经,如同钝刀,一刀刀,狠狠插在她的心窝。 沈南清闭上了眼睛,自作孽不可活! 当年,朝政不稳,风雨飘摇,她几乎变卖了所有嫁妆才保住了侯府的爵位。 林府和侯府相继遭难,她连脸都不要了,数次跪在了权臣萧砚堂的脚下。 当初他们大难临头的时候,怎么不嫌脏? 这会跟她讲不干净? 荒唐! 这些年她的隐忍、牺牲,付出,所受的委屈、非议又算什么? 真是可悲之极! “忘了告诉你,宋郢根本不是你的儿子,是我和侯爷的孩子。”林若如继续道。 不,不可能! 彼时,儿子才两三个月大啊,宋汝舟赌咒发誓一定会看管好儿子的...... 父毒不食子! 宋汝舟怎么能抛弃自己的孩子,厚颜无耻地撒了这么一个弥天大谎。 伙同宋家上下,沆瀣一气地欺骗她这么多年! 她真是瞎了眼,白活了一辈子。 “你日日饮用的汤药,其实是致瘫的药,胡太医高明吧!沈夫人的马车坠崖,也是宋老夫人派人冒充的山贼,还有你的竹马顾云霄,心甘情愿为你赴死,只可惜你蠢,你一无所知......” 林若芙生怕她听不清似的,故意坐在她床榻旁边,继续炫耀着战绩。 原来,她的至亲都死于他们之手。 锦被下,沈南清枯枝似的手中早就攥紧一枚金簪,陡然间,拼命地刺向了林若芙莹白的脖颈。 林若芙痛苦地捂住了脖颈,鲜血潺潺,不断涌出。 匹夫之怒,血溅三尺! 黄泉路不孤单,杀一个,赚一个! 若是有来世,她定要杀光他们! 沈南清的意识逐渐涣散,耳畔依稀传来急促的声音。 “林夫人,不好了!那个萧砚堂杀回来,见人就砍,疯了似的朝这边过来,快逃啊......” 大丫鬟玉竹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林夫人。 平日是玉竹伺候沈南清汤药的,果然她早就背叛了自己。 沈南清想起这荒唐和愚蠢的一生,悔恨交加。 自古多情空犹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沈南清好似看见一团白光从自己身上腾空升起,她渐渐没了呼吸。 一双眼眸永远地望着门外,不曾闭眼。 ...... 一川烟草,满成风絮。 宋府梧桐苑,清晨。 沈南清猛然睁开了双眸,额头渗出一层薄汗,梦中男人的身姿还清晰可见。 起身之后,她端坐在铜镜前,静静地打量着自己,环顾着周周熟悉的场景,略忖片刻,不由呆住,她径直起身打开了花雕金丝楠木衣橱。 果然,那叠得整整齐齐的凤袍霞帔大红嫁衣,陡然撞入她的眼帘。 是了,她应该是重生了! 这时,丫鬟香菱头顶一丝雾气,打帘进来,伺候沈南清梳洗。 香菱一边帮她梳了流云髻,一边在她耳畔絮叨:“夫人,世子爷身边的小厮穆安过来了,说要取三千两银票,世子爷今儿晚上在春满楼吃酒,他催得急,奴婢先给吗?万万不敢耽误世子爷的大事啊。” 沈南清记起来,上辈子也是如此,这事发生在大婚后的一个月之后。 她可贤良淑德了,担心他三千两不够,硬是给宋汝舟送了五千两。 呸—— 沈南清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耳光,怎么就那么贱呢! 沈南清转头看向香菱,一字一句,冷冷说道,“给什么给,让他滚!” 香菱一愣,不可思议地看向她,“夫人,世子怕会不高兴的。” 沈南清看着香菱鲜活懵懂的样子,心头一痛。 上辈子,香菱的尸体从井里打捞起来,身体都发泡了,她根本不敢看,就晕了过去。 这个时间段,侯府已经把哄骗了她的嫁妆,毫不避讳地变卖填补侯府的亏空。 她为了在侯府站稳脚跟,不惜用银子开路。 侯府一直图谋的都是整个沈家的家财,甚至要他们的命。 既然老天给了她再一次机会,那她就要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她定要让侯府付出代价! 还有林若芙,和那些躲在暗处的魁魅魍魉,一个都跑不掉! 她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沈南清想到近日,说她抢了林若芙婚约的流言,缓缓抬头,冷笑道,“管他高不高兴,晚上,我亲自给他送去。” 第2章 当众提和离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 春满楼地处京城最繁华的街道,是有名的风月场所,各种粉黛佳人,乐技伶人应有尽有。 沈南清提裙从马车下来,信步走进大堂。 春满楼的老鸨雪姨见到来人,心里咯噔一下,收房租不是还有几天吗? 她连忙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哟,沈大小姐,怎么有空过来。” 沈家在京城可是数一数二的富豪,春满楼这片的地契是沈家的,沈家可是他们半个东家。 春满楼装饰相当精妙,富贵奢侈之下的细节,又彰显着几分雅致,看得出为了讨好文人墨客,也是极为用心。 沈南清眼里带着讥讽,“世子可在楼上,我来给世子送点银钱。” 雪姨也是人精,瞬间就品出一丝异样,满脸堆笑,“哎哟,我的大小姐,世子能花多少钱,都是自家人,记账就可以了。” 沈南清眼底微暗,幽幽道:“雪姨,世子是世子,沈家是沈家,记住了!” “是、是。”雪姨脸色一僵。 沈南清随着雪姨来到了美仙阁,房门微敞,雪姨恭敬退下。 透过房帘,隐隐窥见美味珍馐,醇香美酒摆满了案几,乐技伶人吹拉弹唱,各色美人围着一众贵公子殷切服侍。 一花魁娘子歪在宋汝舟的怀里,正倒出一杯美酒朝他嘴边送去。 宋汝舟醉意十足,斜坐在榻上,像是要噙住酒杯,他的唇却落到了美人脸上。 还真是风流成性! 沈南清一脚踹开房门。 “哪位不长眼的,敢扰小爷兴致?” “咦,怎比花魁还漂亮!” “新来的花魁?来来,陪我。” 一众公子,瞬间炸开,七嘴八舌,污言秽语,各种议论。 沈南清清了清嗓子,厉喝一声,“诸位!今夜美仙阁所有的花销,都记在我沈南清的名下。” 花满楼可是出了名的‘销金窟’,一天的流水高达上万两白银。 整个美仙阁顿时鸦雀无声,立马又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各个包间的宾客纷纷离席,里三层外三层把美仙阁围了个水泄不通。 宋汝舟透过人群,看清来人,一个激灵,慌忙把花魁从怀里推了出去。 沈南清抬了抬手,缓缓开口,“在此之前,请允许我说两句。” 全场寂静,宾客们等着这女财主发言。 “坊间传言,大婚当日,我打伤宋汝舟,把他撵了出去。为此我落了一个悍妇的名头。” 话音一落,在场的看客们无不窃窃私语。 这事在坊间可传得有模有样,就像他们都躲进了婚房亲眼看见似的。 “世子婚前早已有了妾侍,大婚当日,这妾侍故意在世子的喜服上留下胭脂。宋汝舟完全不顾我沈家颜面跟侍妾厮混,这才让我们有了嫌隙。 然这些日子,我不计前嫌,对世子有求必应,自认做到了妻子的本分,于心无愧,今日来此也是为了给世子送钱。” 沈南清声音洪亮,落落大方,“嫁入侯府,不是我的本意,是因为宣平侯府坚持林家履行婚约,非要娶我,不娶我妹妹林若芙。 林府包括林若芙也都恳求我,替代她嫁入侯府,才有的这桩婚事。并非我沈南清抢了妹妹的婚约。”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其一、原来悍妇才是受委屈那个。 其二、原来不是沈南清上赶着嫁入侯府,而是侯府和林府要求着她嫁的。 这些跟坊间传言截然不同。 这件事细说起来,还得从两年前说起。 京城发生一件离奇的事,那就是林府和沈家两家抱错女儿。 林家也是官宦之家,沈家只是商贾之家,原本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当年,沈夫人和林夫人上香在庙里发作产子,遇到匪患,慌乱之中,双方抱错了孩子。 十六年之后,沈家和林家夫人又一次偶遇,看着彼此身边亭亭玉立的女儿,和自己张得一模一样。 双方都沉默了,当年弄错了! 既然抱错了,就得各回各家。 林若芙从商贾之女一跃成为林府千金,而沈南清从林家嫡女却沦为商贾之女。 林家和宋家定下的婚约,自然也应该换人。 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沈南清依照婚约,顺利嫁入了宣平侯府。 林若芙却待字闺中。 都以为是沈南清霸占了林若芙的婚约。 民众对此事多有不平,大多数人都认为沈南清不地道,占了两边的便宜,林若芙受尽了苦,吃了亏。 “世子,妾身可有半句假话。” 宋汝舟冷不丁被点到名字,不情愿地起身,冷冷开口:“不曾。” “今日借此机会,澄清流言,我嫁世子绝非本意,不如你我和离,一别两宽,各自安好!”沈南清从袖中抽出早已准备好的和离书,甩在宋汝舟的身上。 宋汝舟根本没有接那封和离书,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 他手指收紧,一股子羞辱涌上心头,寒气逼人,“你!疯了吗!!沈南清,还以为你是尊贵的林府嫡女吗?区区一个商贾之女,嫁入侯府,还是正妻,你在闹什么?还有什么不满?你配吗?” “门不当户不对,当然不配,和你有婚约是林府正经嫡小姐——林若芙!只是侯府为何非要娶我?这倒是令人费解,不如世子明示?”沈南清声音冷冽,不带一丝温度。 当初,她都打算回绝此婚事了,若不在长公主府发生那桩丑事,就不会有现在的闹剧了。 宋汝舟怎么敢答,怒火中烧,“你!有辱斯文,胡搅蛮缠,粗鄙不堪,不知礼数!” 啧啧—— 一石激起千层浪。 那些将信将疑的宾客们,瞬间不淡定了,看向宋汝舟的眼色就有些微妙了。 宣平侯府舔着脸皮去娶别人,新婚夜又故意给新妇没脸,宣平侯府放任流言诋毁沈南清,现在还当众鄙视嫌弃发妻。 看不上,又非要娶,这操作,着实让人看不懂。 只能说侯府娶沈南清真是煞费苦心,居心叵测。 必然有所图谋! 众人指指点点,不绝于耳的声讨让宋汝舟瞬间酒醒。 宋汝舟立马意识到,坏事了! 不应该口不择言,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这样他就变得被动了。 他也是被激怒了。 宋汝舟怎么也不敢相信,往日对自己俯首帖耳的沈南清,怎么就变了呢?变得陌生,似乎还有些厌恶他。 宋汝舟握紧了拳头,双目通红,浑身戾气,“不知所谓!丢人现眼!” 随之愤然转身,拂袖而去! 沈南清看着宋汝舟慌不择路的样子,心里非常痛快。 随着美仙阁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沈南清缓缓走下了台阶。 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在纸醉金迷的青楼大堂荡开,一行身穿青绿锦绣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鱼贯而至,佩刀锒铛作响。 刹时一片死寂。 沈南清猛然止住了脚步,全身血液骤凝,眼底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是他! 上辈子,她无数次跪在他的脚下。 来人正是,北镇抚司指挥使萧砚堂,字与墨。 ...... 第3章 抓的就是你 萧砚堂身姿挺拔,墨发以玉冠束起。 他并没有穿飞鱼服,而是一袭玄色锦缎暗纹长袍,负手伫立在大堂,仅凭一个背影,就可窥见其天人之姿。 雪姨一看到来人,心里一沉,咬了咬牙,快步迎了上去。 她小心翼翼开口:“萧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不知有何贵干?” “抓人!”男人语调漫不经心,却说着要人命的话。 闻言,雪姨脸色巨变。 沈南清后颈不自觉地一凉,下意识收回了视线,垂眸敛眉,再不敢多看。 上辈子,京城大乱,正是这位‘玉面杀神’领着一队骑兵,杀出一条血路,稳定大局。之后又收复各路兵马,最后辅佐七皇子,荣登大宝,萧砚堂至此权倾朝野,成为让人闻风丧胆的一代权臣。 此人心机深沉,运筹帷幄,手段狠辣,明明是武将,举手抬足却有一股文人风雅。 谈笑间,便让人家破人亡。 锦衣卫动作很快,横冲直闯,钻进了各个房间搜寻,引出一阵阵尖叫声。 天子脚下,非富即贵。 来这花满楼消遣的都是一众达官显贵,文人墨客。 如此大肆搜捕,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多半都会引来朝中非议。 萧砚堂气定神闲,毫不在意。 正此时,只见一个衣衫不整的肥胖男人,披着锦袍,破口大骂,“谁这么大胆!敢打扰本官春宵,抓人了不起,有本事把我给抓了。” 男人今日花了重金,拍了花魁嫣然的初\/夜,正是入巷的关键时刻,就被这群锦衣卫的搜查给打扰了,身上正憋着一肚子邪火。 萧砚堂转过身来,狭长的凤眸扫了过来,声音寒彻:“是我。” 胖子男人看到来人,轻蔑嗤笑,“我还以为是谁呢,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萧砚堂带着你的人,给我滚!” 胖子男人是五皇子璟王的舅舅,宫中淑妃杨钰珍的亲哥哥,杨潋,在朝中礼科任职给事中,正七品,官品虽低,因有稽察六部之职,地位实属超然。 平日各部官员谁见了他,不是给足了面子,无不敢得罪。 杨潋还自比国舅,是青楼的常客,平日张扬跋扈,实则无脑莽撞。 萧砚堂睥了他一眼,冷笑,“呵,带走!” 一众宾客倒吸一口冷气。 都知道北镇抚司这尊活阎王霸道,没想到连国舅也是说办就办? 杨潋可是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 杨潋火气一下子上来了,随手抄起一个花瓶朝萧砚堂扔了过去,“你敢!萧砚堂你就是一条疯狗,你敢动我,我让你不得好死。” 花瓶在了萧砚堂的脚下碎了一地。 铮——铮——铮 锦衣卫们纷纷拔刀。 萧砚堂不怒反笑,掏出了一个无常薄,风轻云淡开口,“杨潋,三月上旬,逼良为娼,把东巷街的李翠儿强行拖入杨府,致其失踪,李老三却在井里找到了她的尸体,身上满是勒痕,死于非命。京兆尹不敢受理,李家兄弟状告无门。 一年前,你和东郊禄米仓的粮仓长合谋,以陈年霉米砂石代替官粮,盗取官粮七万六千石。昨日在青楼吃酒,高谈论阔,妄议圣上修道之事,还辱骂储君, 还要我继续念下去吗?” 杨潋大惊失色,背脊发凉,噗通跪在了地上,惶恐不安,啪的一巴掌扇在自己的脸上:“萧大人,下官口不择言,出言不逊,我才是狗,您,求您大人大量,高抬贵手......” 这时,锦衣卫百户赵铿燃走了出来,对着萧砚堂摇了摇头。 萧砚堂瞥了一眼四周,冷笑一声,“带走!” 两个锦衣卫立马大步上前,粗暴地押住了杨潋,并用绳子绑上,锦衣卫拽着他就好像拽着一条死狗似的,用力朝门槛外猛拖了出去。 “萧大人,没有随行御史、司礼监的驾帖、逮捕的批文,你不能抓我!你不能......”杨潋还不死心,拼命嘶喊。 萧砚堂一脸风轻云淡,“你要什么批文,就有什么批文!” 锦衣卫们脚底生风,飞快离开了花满楼。 这一幕,看得沈南清心惊。 这萧砚堂分明就不是来抓杨潋的,他自己非要往上撞,活该! 她缓缓从花满楼里出来。 刚要跨上马车,只听见背后传来幽幽喊声,“站住!” 沈南清转过头,对上了一张似笑非笑的脸,萧砚堂粗粝的手掌上里躺着一枚精致的锦绣香囊,“这是你的香囊?” 沈南清接过香囊,朝他福了福身,低头答谢:“多谢萧大人。” 她再抬头,早已不见萧砚堂的身影。 这香囊装的是九神香,是她特意定制的合香。 此香名贵,香味清幽,哪怕在京城也极为罕见,只是萧砚堂是如何得知这枚香囊是她的呢? 沈南清坐上马车,把失而复得的香囊随手放入袖中,随后闭目养神,唇角微动,心里反复默念《清心咒》。 香菱换上一个新的香球,一股幽香顿时在马车里四溢开来,“夫人,你喜欢的这九神香,味道真是好闻,据说有三四十味香呢。” 沈南清皱眉,暗自恼火,“以后换一味香。” 刚才她在萧砚堂的身上也嗅到了同样的香味。 早上的梦魇,如雪花般涌来,直冲着她的脑门。 清风徐来,轻纱薄帐缕缕飘动,香气袅袅。 佛堂后院的厢房里,男人把她桎梏在怀里,健硕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双手紧紧扣住她的细腰,亲吻如雨点般落下,汗水滴落在床榻之上,星星点点,耳边撕磨着野兽般的气息。 周围的空气无比炙热,沈南清极力克制着尖叫...... 马车里,沈南清伸出手在娇俏粉红的脸上拍了一巴掌。 这辈子,她再也不想跟他有所纠缠。 沈南清眼眸里一片清明,暗自思量,侯府很快就会朝沈家出手,她的动作必须要快,才能保住沈家的家财。 侯府背后的势力盘根交错,她得好好筹谋,认真对付。 她可以重振侯府,当然她也可以让侯府家破人亡! 第4章 提前筹谋 第二日。 沈南清出现在京城闹市棣属徽州商会的银楼,直接上了二楼雅阁。 大夏王朝,民间商业日益兴旺,逐渐形成了徽商和晋商两股势力,而沈家是徽州的四大商行之首。 严大掌柜迎着沈南清来到了二楼的雅阁,躬身行礼后,关切问道:“少东家,你怎么来了?” 沈南清刚大婚,严必行就听到了不少笑话,嫁入侯府实属高嫁,实在是难为少东家了。 沈南清轻抬眼眸,看向这个瘦高精明的大掌柜,一股愧疚涌上心头。 严必行是母亲一手提拔的大掌柜,暗中掌管她的所有商铺,外人并不知晓。他的商业眼光独到,对沈家忠心耿耿,是沈家商行的功臣。 上辈子她把沈家的铺子都上交给了侯府,轻信侯府的鬼话,三言两语就把大掌柜严必行给换了下去,换成宋老夫人的陪房掌柜。 “严掌柜,实不相瞒,今日前来,是有一件大事交由你办。沈家京城所有商铺,除了这家银楼和宝瓷斋,其余全部变卖,时间紧迫,最好三个月内办好。” 严必行明显一愣,神色愕然:“少东家?这是何意?沈夫人知道吗?” 沈家京城的铺面都处在最繁荣的地段,现在是拿钱都买不到,而且经营得有声有色,却要变卖,她在想什么? 沈南清瞥了他一眼,端起茶碗轻轻拨动茶叶,半晌开口,“母亲去了福州,让你跟着我,我的话,你可听得?” 短短几息,严必行无形中感觉到一股压力,“那是自然。” “你把所得的银钱,分成三份,一份给我,另一份直接放到郢城以母亲的名义购买铺面和宅院,具体哪些位置可多买,我给你画一幅图,改日送过来。 再有一份,全部换成米粮,想办法运送到边陲,后续事宜,我会传话给你。”沈南清云淡风轻地吩咐,就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严必行蓦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沈南清,瞳孔猛地一缩。 郢城地处江南,民生富饶,还有黄河天险,这般退守中原,这难道不是战时的筹谋吗? 世家底蕴不可估量,少东家怕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内幕消息。 “再弄点赝品的字画过来,具体哪些,我给你开个单子。严掌柜,我沈家今后的命数就托付予你。”沈南清语气郑重,神色清冷。 沈夫人可给少东家陪嫁了许多价值连城的书画真迹! 她这是要掉包古画吗? 严必行并不知道青楼发生的事,想到沈南清大婚不曾圆房的流言,猛然意识到,难道她是要和侯府决裂。 “严某,定不辱此使命。”严必行深知事态严重,一口应承了下来。 她抬头望向远方,若有所思地补充了一句,“快变天了,此事机密,不可为外人道。” 严大掌柜以前进士出身,还当过县令,他对时局应该比常人敏锐,或许能猜到几分。 沈南清没有明确说明缘由,是因为有的事,难以启齿。 其一、不出三个月,侯府就会查清她手上的商铺,通过各种手段,安排人手接替她的各个大掌柜,明里暗里,逐步蚕食,一点点把沈家家产占为己有,之后却又被他们败个精光。 大夏王朝崇尚“女无再嫁之义”,不提倡和离。 《大夏律》明确规定,女子嫁入夫家,财物属于男方共同所有。和离的时候,女方若能拿回一半家产,已是万幸。 要命的是,有爵位的世家是不能和离的,宋家一日不倒,她就一日不能和离。 她还真是白送了宋家一座金山。 其二、不出一年,战火就会烧到京城,大夏的玄铁军节节败退,弃城而去,太子带着一众世家逃到郢城,仓促登基,改立郢城为都城,这也是儿子宋郢名字的由来。 叛军冲破京城的城墙,整个京城尸横遍野,之后各路流窜劫匪轮番上阵,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昔日繁华的京城一败涂地,十室九空。 ...... 沈南清的马车还没有进门,被人给拦住了。 沈南清撩起帘子,定睛一看,认出来人,微微蹙眉,“青枝?何事?” 来人是梧桐苑的二等丫鬟青枝。 上辈子青枝因为举止轻佻,蓄意勾引府里的公子,被宋老夫人直接发卖了。 她才嫁入府中,畏惧人言,尤其忌讳女子名声,觉得青枝有辱沈家门风,便没有帮她求情。 不曾想,青枝在被发卖的第二日就自缢而亡。 香菱隐约在沈南清耳边提过,青枝不是那样的人。 青枝跪在地上,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她撩起袖子,雪白的手臂上,全是刺目的青紫鞭痕。 青枝咬了咬牙,“少夫人,求你救救我!前几日,程管事拿着钥匙来你的私库搬东西,我没有应允,就惹恼了他。 昨日,他夜来潜入梧桐苑,想要强要了我,若不是被人撞破,他就得逞了。 今日,他竟公然跑到梧桐苑,绑了我,一阵毒打,还诬陷我勾引府里的公子!这是要送我去老太君那里去。” 沈南清给了一把私库的钥匙给宋老夫人,平日都是宋老夫人派崔嬷嬷来拿东西。 程管事来取,青枝自然会阻拦。 沈南清轻抬眼眸,就看见她的双眼通红,脸颊红肿,分明才遭受了毒打。 真是触目惊心。 话音刚落,她的身后,就冲出来几个婆子,其中一个正是宋老夫人身边的崔嬷嬷。 崔嬷嬷黑着脸,大声呵斥,“好好的爷们,都让你教坏了,沈家过来的就是没规矩。” 随即又走到软轿旁,福了福身,“宋老夫人体谅少夫人年少,这些污秽之事,还是少沾为好,也少些因果。” 对着冲后面的几个婆子挥了挥手,“带走。” 几个婆子立马摁住了青枝,拖着她就要离开。 青枝死活不依,高声大吼:“少夫人,青枝绝无半句假话,程管事还说,侯府都知道,你就是座金山,你的就是侯府的,侯府用了小的,就去找老的,沈家迟到也是侯府的,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崔嬷嬷当即冷下脸来,啪的一下,一巴掌甩在了青枝脸上,“少夫人,这丫鬟胡言乱语,挑拨离间,真是个祸害,我还是带回去让老夫人处置吧。” 沈南清缓缓从软轿中下来。 她的私库,就是无人区,早就成了侯府公用的钱袋子。 她的丫鬟,是个阿猫阿狗都可以欺辱。 还敢半夜翻进梧桐苑,他眼里还有她这个主母吗? 她沈南清真是出息啊! 青枝口中的程管事,正是崔嬷嬷的男人。 沈南清眼眸微寒,冷冷看向崔嬷嬷,“青枝大逆不道,还是由我处置吧!” 转头对香菱吩咐道,“叫陶管事带人,去把程管事给我绑了,先抽他几个大嘴巴子,再打五十大板!” 闻言,崔嬷嬷大惊失色,眼底全是慌乱。 沈南清再怎样,也是世子夫人,以后还是侯夫人,若要罚她男人,还真是名正言顺! 崔嬷嬷背脊发凉,以前不是很好糊弄吗,“少夫人,且慢,如此行事太过跋扈,有碍你的名声,还请三思!” 身旁的香菱也是一愣,有些胆怯,出言相劝,“夫人,人言可畏,你的名声......” “崔嬷嬷,你是在教我做事?”沈南清声音冷冽,面上毫无波澜。 崔嬷嬷头皮发麻,心里早已经方寸大乱,她男人那点嗜好她还不清楚。今日这事若任由她闹下去,吃亏的还是他们自己。 沈南清睨了她一眼,蹲下身,扶起了地上的青枝。 这辈子,她沈南清主打‘要钱,不要脸’,怕什么人言可畏。 她迟早都要和离,迟早都要离开这侯府,装哪门子贤良淑德,闹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才好呢。 一个管事也想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想得美! “打完之后送去西侧院。”沈南唇边擒着一丝冷笑,她也该去拜会一下宋家人了。 第5章 撞到枪口上了 西侧院正房堂内。 宋老夫人满头银丝,手缠念珠,坐在上首,下首坐着的正是宋家世子爷宋汝舟。 “祖母,答谢贵人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宋汝舟身着一件赭石色锦袍,颇有几分得意,眉梢上带着喜色。 “这次多亏你了你媳妇,你今后就和她就安生过日子吧。”宋老太君语调平缓,没有一丝波动。 “她就是商贾之女,靠着这些黄白俗物进了侯府,她就应该感恩戴德,性子还那般张狂!在青楼还闹出那样的笑话,谁给她的自信?” 宋汝舟十分不屑,态度冷硬疏离,想起青楼发生的事情,就恨得牙痒,硬是憋着一肚子火。 这哪里是谈论发妻的语气? 宋老夫人陡然一愣,提高声音呵斥:“住口!” 宣平侯宋崇礼是她的长子,也是宋汝舟的父亲,在宋家排行老大。 宋崇礼利用职务之便,挪用军资,采买黑心棉充当正经棉花的事情,被捅了出来。 宋家花巨资上下打点,又设法筹措银钱,以倍数给填了回去。 在世家和首辅的制衡下,不仅保住宋崇礼户部左侍郎一职,更没有撤爵。 这滔天的祸事全让户部右侍郎柳瑞背了锅,不仅他被公开枭首,全族男丁流放,女子充妓,哀嚎一片,惨不忍睹。 要是没有足够多的银钱,侯府的下场可想而知! 更不要说爵位,没了爵位,宋家还算什么功勋世家? 他嫌弃个什么劲? 宋汝舟一脸惶然,有些丧气:“祖母,息怒,孙子不说便是。” 宋老夫人看着不谙世事的孙子,长叹一声:“你们早该圆房!平白给世家增加了多少笑料,既娶了她,她就是你的妻!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给。” 宋汝舟耐着性子,不敢吭声。 他拖着不圆房,没给沈南清脸面,无非就是想挫挫她的锐气。 这一个月都是沈南清对他百般讨好,要圆房还不简单。 只是想起青楼的事,他不那么自信了。 宋老夫人心里着急,又不好说破,侯府早已山穷水尽了,全靠沈南清的嫁妆续命。 这次前前后后花费不低于五十万多两,其中四十万两银子都是沈南清的嫁妆。 沈家还不知道有多少银钱。 当然这些财物自然都是宋家的。 宋老夫人一脸戚戚,只得叮嘱:“侯府子嗣众多,年轻一辈,只有你出挑一些。且等风声过了,你的职位也得挪动挪动,你妹妹的婚事还没着落,侯府以后就都指望你了!你该承担责任了。” 宋汝舟面有愧色,低声说道:“都是孙儿的错,一切都听从祖母安排就是,祖母切莫忧心。” 宋老夫人继续道:“性子再倔的女人,圆房之后,就会变得顺从,你读圣贤书,应该明白,堂前教子,枕边教妻的道理。” 宋汝舟点头连连称是。 这时,崔嬷嬷,快步跑了进来,声音急促:“老夫人,少夫人绑了程管事,要打他三十大板。” 宋老夫人手一顿,把茶砰的一声重重地放在桌上,“反了!张狂!” “祖母,我就说她一商贾之女,配不上侯府,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她就是欠缺管教!”宋汝舟蓦然抬头,极为不满。 这时,有丫鬟禀报,少夫人绑了程管事过来了。 宋汝舟表情讪讪,好像刚才他在背后说人坏话的事,被当场抓住似的。 宋老夫人和宋汝舟走出房门,就看到程管事被打得半死,奄奄一息扔到了院中。 宋老夫人眉头紧蹙,心中不虞。 打狗还看主人呢,这沈南清太不识抬举了。 宋汝舟青筋暴跳,怒形于色:“沈南清,你这是何意?侯府对待下人一向宽厚仁义,从不苛待,你一来就上一顿板子,置我侯府名声何地?” 沈南清屈膝行礼之后,朗声开口:“祖母,世子,你们有所不知,程管事仗着是宋府老人,胡言乱语,搬弄是非,挑拨离间,真是大逆不道,置侯府百年清誉不顾,我才让人略施惩戒,以儆效尤。” 闻言,宋汝舟一愣,强压下心中怒火,冷嘲热讽,“怎可听你一家之言,怕是会颠倒黑白!” “世子所言极是,不如让京兆尹来断断今日这家务事?”沈南清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宋老夫人愠怒,呵斥道,“沈南清!程管事在府里几十年,劳苦功高。还提什么报官,不嫌丢人吗?” 沈南清双眸如墨,冷冷开口,“千不该,万不该,程管事不该质疑侯府和沈家的婚事。” 众人皆是一愣,难道不是因为青枝的事吗? 怎么又扯到沈家上面去了? 在一旁的香菱瞪圆了眼睛,大声说道:“程管事说侯府用尽少夫人的嫁妆,就会去找沈家,要霸占沈家的家财!”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宋老夫人眉心一跳,愤恨地瞪了崔嬷嬷一眼,崔嬷嬷是她的心腹,自然知道她的谋划。 崔嬷嬷目光闪躲,面色难看得要死,自己男人的嘴巴没个把门的,怎么什么话都敢到处乱嚷。 这时,一身绯红锦袍的柳如烟信步走了进来。 柳如烟抬头看见沈南清,不由呆住了。 沈南清云鬓松松拢在脑后,斜插着一柄七宝珊瑚簪,肤如凝脂,气若幽兰。 一身宽松烟罗紫轻绡纱衣裙,华丽而奢靡,神色从容,像极了牡丹,千回百转,艳压群芳,尤其是那双幽黑的眼眸,如同星辰闪耀,透出的冰冷仿佛可以能看穿一切。 柳如烟自认为姿色上乘,若不是父亲获罪,她才应该是世子的正头娘子。 大婚当日,她根本没有见过沈南清,不曾想她长得竟如此艳丽。 柳如烟是假借请安之名过来看热闹的。 当然也察觉到了众人的剑拔弩张,柳如烟笑得跟朵花似的,打起了圆场:“少夫人,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将来可是侯府的主母,还是得以德服人,宽厚大度才好。” 沈南清心中冷笑,来得好,自己送上门来找虐,正好拿她祭旗! 沈南清寒着脸上前一步,猛地用力,一巴掌甩在柳如烟的脸上。 “柳姨娘,妾侍不可穿红,你是明知故犯呢?还是觊觎正妻之位?来人,给我把她这身衣裳给扒了!” ...... 第6章 下套 谁也没想到沈南清突然发难。 沈老夫人这才注意到柳如烟那身昂贵的罗俏纱。 柳如烟在世子大婚时作妖,这会穿得花枝招展,还偏要去招惹正妻,真是蠢! 柳如烟的脸立马红肿了起来,瞬间哭得梨花带雨,扑到宋汝舟的身边,“汝舟,救我......” 宋老夫人皱眉,但是她也不好为一个明知故犯的妾氏出头。 宋汝舟不由烦躁,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南清,总觉得她真的不一样了。 可柳如烟毕竟是他的妾侍,怎能当众被羞辱,“沈南清,你也罚了柳氏,就不要再计较了,她柜子里的红色衣服,我会派人一并除去。你也该学学世家主母的气度!要有容人之量。” 柳如烟捂着小脸,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当初搅黄了世子的大婚之夜,沈南清这个棒槌都只能忍气吞声,现在居然敢打她! 但是没有宋汝舟的疼爱,沈南清再怎么样折腾,也没人怜惜。 沈南清像是没有看见她似的,转头对宋老夫道:“祖母,孙媳配不上侯府清贵,更讨不得世子欢心,不如就此和离,放我归去,从此互不相欠,一别两宽。” 宋老夫人听见和离二字,只觉得老眼昏花,差点背过气。 崔嬷嬷拍了拍宋老夫人后背,责怪道:“夫人说什么胡话,都惊到老夫人了。” 宋老太君急忙屏退众人,把她扶进了屋里。 沈南清正色道:“今日之祸,皆因门不当户不对,是错就得改。这些日子,世子辱我,也是事实,我沈家断没有如此自轻自贱的道理。” 宋汝舟急了,“沈南清,闹够了没!在青楼不知轻重,在祖母面前还敢放肆,侯府没有和离,只有丧妻!” 宋老夫人摆了摆手出言制止,温言相劝:“南清,你是个明白人。世间女子哪有受点委屈,把和离挂在嘴边的?即使和离,你也不能回到沈家,你难道打算青灯古佛过一辈子? 祖母知你心中的疾苦,夫君的疼惜才是女人一辈子的依仗,等到年老色衰,能依靠的也就只有儿子了。” 这番言辞,诚恳真切,推心置腹,若不是有上辈子的教训,谁都信了她的鬼话。 宋老夫人见沈南清不为所动,继而循循善诱:“我大夏朝,开国以来,依律法,鲜有女子和离,更别说有爵位的侯府世家,根本不准和离,这等大事连圣上都会亲自过问!不得如此胡闹。” 沈南清脸色稍霁,无法反驳。 “万事,只有祖母与你做主。今日之事,你想如何?我全依你。” 沈南清略忖片刻,她缓声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其一、我不想再见到程管事。另外,还请祖母对柳如烟多加管束,或者把她的死契交由孙媳保管,以免她再对我不敬。” 闹这一出,果然是在争风吃醋,她就是想拿捏妾侍。 宋老夫人恍然,“程管事年岁大了,是该颐享天年了。柳氏德行有损,我自会料理,你且安心过日子。” 沈南清满意地点了点头,退出了西侧院。 沈南清唇角勾起一抹讽笑,柳如烟哪有什么死契生契。 她是罪臣之后,柳家都发配到了苦寒之地,她应该去的地方是教坊司。 宋老夫人根本不知道她的底细,沈南清无非就是借宋老夫人的手,把宋汝舟藏匿逃妇的事抖出来,然后再把她撵出侯府。 私藏娼妓,纳逃亡之妇为妾,可是大罪。 孰轻孰重,宋老夫人可比宋汝舟拎得清。 上辈子,柳如烟的事后来被有心人捅了出来,宋汝舟因此下狱,还是她舔着脸去求的萧砚堂。 宋老夫人看着孙媳的背影,摇头叹息。 圆房的事怕是又要耽误,转头提醒世子,让他去趟梧桐苑,好好宽慰沈南清。 宋老夫人立马打发崔嬷嬷把长媳魏氏招了过来。 长媳魏氏是小门小户出生,能力有限,心气还高。嫁入侯府遇到个厉害婆婆,斗智斗勇几十年,心中积攒了很多怨气,只是平日也不敢表现出来。 “柳如烟的死契,可在你那里,给我拿来。”宋老夫人现在的希望都寄托在孙子身上,他可不能出半点差池。 魏氏心头一跳,顿时觉得不对,顿时支吾起来,“容我想想......” 宋老夫人愠怒,声音拔高了几分,“怎么,汝舟那小子没有给你?他到底瞒着你什么?难不成柳如烟是风尘女子?” 魏氏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断不允许自己儿子把青楼女子接回家的。 “我这就去拿,容后回禀。”魏氏咬了咬牙,转身走了出去。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魏氏和宋汝舟一同回来。 “祖母——救命——” “婆母,这次你不要再拦我。” 魏氏手上还拿着一把戒尺,狠狠地朝宋汝舟打了几下。 宋汝舟急忙朝宋老夫人身边躲去。 “这么大的人了,打有什么用? 要不你今日就打死他!” 魏氏心中不满更盛,从小到大宋汝舟犯错都是如此,婆母一味偏袒溺爱,搞得她这个母亲好像恶人一般,声音一句高过一句。 “婆母,他根本拿不出契书,更没有‘朱批官票’,柳如烟没有路引,哪怕是流民也是有路引的,那就只有潜逃罪犯这种可能了!宋汝舟,你还不说吗?想气死我吗?” “祖母,她是教坊司的娼妓。” 宋老夫人狠狠剜了宋汝舟一眼,用力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你糊涂啊!此事,不可对任何人谈起。这等祸害一日也留不得,今日就送走,难道你还想再来一次夺爵吗?” 宋汝舟脸色煞白,惶恐不安,“祖母,孙儿行事隐秘,没人知晓,孙儿真心喜欢她,孙儿想着给她赎身……” “教坊司那么好赎身?要朝廷的批文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这点露水情就到此为止吧。 祖母让崔嬷嬷亲自安顿,今日就送走,明日再送去渡口,她该回哪里就回哪里,别来祸害侯府!” 第7章 蓄谋偶遇 西院一阵兵荒马乱。 崔嬷嬷带人匆忙把柳如烟绑上马车,飞奔出了侯府。 崔嬷嬷把柳如烟安置在京郊的一栋宅子里,并警告柳如烟,若是走出这栋宅子,她的死活就与宋家无关。 柳如烟苦苦哀求,想见宋汝舟,崔嬷嬷根本不为所动。 宅子不远的转角处,停着一辆马车,沈南清放下帘子,唇角勾起一丝弧度,他们这次的效率还是挺高的。 “夫人,他们真的把柳氏送走了呢,你真是料事如神。” “柳如烟是罪臣之后,她是潜逃回来的,她应该呆在教坊司。”沈南清语气平缓,没有一丝波澜。 “什么?”香菱瞪大了眼睛,这可是大罪! “那柳如烟怎么还敢兴风作浪?” “不过是仗着宋汝舟撑腰,心存侥幸罢了,自命不凡呗。” 上辈子,她怎么就那般蠢呢,吃了柳如烟好几次暗亏。 “香菱,你说我们派人去揭发这件事会怎样?”沈南清唇角的笑意很浓,她好久没有这样畅快过了。 宋家倒霉,她就很舒心。 “夫人,若是在侯府揭发,侯府人多势众,若不是抄家灭族,怕是还没等查到,柳如烟就会被侯府转移了出去。柳如烟一出府,查起来就容易太多了。 若出了事,世子只会怪宋家走漏风声,办事不力。不管成与不成,他和宋老夫人和宋夫人都会有隔阂!” “还不算太笨。” “香菱,让陶管事派人去寻严大掌柜,且安排一个可靠的跟沈家明面上没有关系的农户去揭发。”沈南清冷冽的声音响起。 夕阳斜下,沈南清神清气爽,撩起帘子望向京郊的青山绿水。 春日各种花色相继盛开,星星点点,可谓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嘎吱—— “少夫人,马车好像出问题了,小的这就去探查一番。” 沈南清寻着花香,起身下了马车,轻提罗裳欢快地走在青石小路上。 忽见,几步之遥的亭子里,玉立着一高大挺拔的男子,身着一袭玄色锦袍,腰间束起同色系缂丝腰带,脚踏皂纹乌底靴。 夕阳洒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金光,仅是一个背影,叫人生出一种,好似雪山之巅,神圣不可触碰的错觉。 沈南清拽着衣裙的指尖悄然收紧,真是巧了,怎么碰到他了。 萧砚堂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来,朝她看了过来。 男人面容俊朗,天庭饱满,鬓若刀裁,容色惊艳,浑身散发着一股子无形的官威。 他还真是闲情逸致,春日踏青,还在这围炉煮茶,北镇抚司的俸禄这么好拿吗? “少夫人,这个轮子车骨轴坏了,真是奇了怪,出门前明明我检查过啊。这怕是没有地方可以修,我且先去前面看看,能否找到人帮忙。”马夫的话在耳边回荡。 此处偏僻,距离侯府还颇有一段距离,她也不会骑马。 沈南清这才意识到,她被困在京郊了。 萧砚堂好似发现了这边的状况,不疾不徐走了过来,一股暗香直袭她的鼻尖。 一双狭长凌厉的眸光扫了过来,萧砚堂冷冽的声音响起,“是你?沈大小姐可需要帮忙?” “妾身是宣平侯府世子夫人,感谢萧大人仗义相助。”沈南清暗压住惊慌,强装镇定,还是出口纠正了他的称呼,好歹她已经是已婚,发髻上有所区别,他应该能认得出来。 这个身份虽然她不喜欢,但是也是可以是一种无形的界限。 沈南清有些疑惑,上辈子,这个时间段,他们并没有偶遇。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萧砚堂自然听得出她话中的疏离,抬了抬手,青锋快步上前查看马车。 “如此说来,真是有缘,论起来,侯府宋老夫人与我本是同宗,你该称我一声‘叔父’。” 沈南清规规矩矩躬身行礼问安,“问叔父安!”。 其实她知道他是宋汝舟半个叔叔,不过关系甚远。 “天色已晚,这马车一时半会,恐难修好。若急着回去,可坐本官的马车,我骑马即可。” “这?侯府规矩森严,若是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就不好了。”沈南清打定主意,这辈子再不想跟他有所纠缠,立马婉拒。 “呵!我观侄媳尾随侯府马车至此,形迹可疑,萧某深以为侯府的规矩就是也不过如此。” 萧砚堂幽幽地开口,意味深长地盯着她。 刹那间,沈南清恼怒不已。 上辈子早就领教过他的厉害,跟他犟什么嘴? 她就不能顺着这佞臣的思路走,被他卖了还会帮着数钱。 她才不相信世界上有那么多巧合。 莫不是,这马车的损坏,原本就是他的杰作? 他故意在这里堵她! “宅子里进去的女子,是在逃的娼妓,宋家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萧某假公济私吗?”萧砚堂眸色深沉,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 他知道柳如烟的身份? 刚才还跟她论亲疏,转眼就改口自称萧某了,这是要撇清关系。 不过,若是有他助力,搬倒宋家就指日可待,煞神麻烦你赶紧去假公济私,不要偷懒。 “萧大人,你寻妾身到底所谓何事?”沈南清冷冷开口。 萧砚堂淡淡一笑,“聪明!萧某今日本是打算和你做笔生意!” 沈南清一怔,紧张地看着他。 男人靠得有些近,高大的身躯裹挟着强烈的压迫感,让她动弹不得,清风掠起一缕缕沉香的味道。 “萧某需要些金石,还望你割爱,萧某愿出高于世价购买。” 沈南清这才注意到他手中赫然拿着一块铜片,母亲虽为一代商贾,却极热爱金石学,对前朝的古文字近乎达到一种痴狂的程度。 金石对于大多数人,百无一用,对于真正热爱考古研究的人又是无价之宝。 沈南清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要买金石。 萧砚堂拿金石干什么? 他什么时候也成了金石学爱好者了? 不如待价而沽,一想到有机会敲他一笔,沈南清转忧为喜,委婉拒绝,“萧大人应该知道,妾身不差钱!” 如果爽快同意,他只会得寸进尺。 “哦?难不成侄媳想在此处围炉煮茶,夜观星辰?” 第8章 谁不待见谁 这哪里是谈生意,这是强买强卖! “你——”沈南清愠怒道。 萧砚堂眸色一暗,加价道,“一块金石,萧某承诺帮你完成一件事情,如何?”这金山还知道待价而沽,也不是完全没长脑子。 “成交。”沈南清见好就收,压根没想到还有意外的收获。 朝堂波云诡谲,萧砚堂可是最后的胜利者,他的承诺可值千金,关键时刻还可保命。 这时,像掐着点似的,青锋小步跑了过来,“大人,马车已经修好。” 萧砚堂让青锋送沈南清回去,沈南清也没有矫情,上了马车直接回了侯府。 入夜。 梧桐苑,香菱正张罗着开始摆饭。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沈南清对吃食颇为讲究。 每次餐食都会精心安排,今日的菜肴也是荤素适宜,搭配得当,一碟八宝豆腐、福鱼炖鸭、芙蓉虾球还配有纯菜鲜笋和素汤。 “世子——” 香菱屈膝行礼,连忙转身多摆了一副碗筷。 沈南清使眼色让丫鬟婆子出去,玉竹偷偷瞥了一眼宋汝舟的脸,脸色微红,暗压住内心的欣喜,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宋汝舟径直坐在了沈南清的对面,幽深的眸光在她的身上徘徊,总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了。 沈南清生得艳丽,媚骨天成,尤其是今日,她莹白的脖颈和那艳潋的眸光,摄人心魄。清冷中带着娇媚,有一种柔情与魅惑的交融,浑然天成,简直美不自知。 宋汝舟眸光极暗,心里陡然升起一丝异样,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宋汝舟想起大婚当日他实在荒唐,本不应该做出那等糊涂事,让她没脸,才导致她在青楼里那般无状,她确实需要好好调教一番。 尤其应该在床前调教。 今日他也想略诉衷肠,跟她缓和一下关系。 可话临到嘴边,却在他喉咙里打了个滚,生生憋了回去。 沈南清声音冷冽,“世子,何事?” 前些时日,沈南清想方设法,无非是想博得他的关注,现在他来了,还以为她会暗自窃喜,没想到她却是一副毫无在意的模样。 这是又是什么欲拒还迎的新花招? 宋汝舟心中不虞,不由冷了几分,“没事,我就来不得?你就这般对待你的夫君?这屋,我想来便来!” 气氛一片凝固。 宋汝舟脸色越发不虞,口气疏离冷硬,“今日之事,虽事出有因,你贵为侯府主母,处置还是太过了些。平白惹得个‘善嫉’和‘跋扈’的名声,你若有事,大可寻我......” 沈南清受够了他的虚伪,直接出言打断,“我要用饭了。” 宋汝舟想起来意,尽力压着怒气。 祖母是让他宽慰她,不是教训她,他也就不好再胡乱发作。 看着桌上几道精致可口的菜肴,顿时有了食欲。 宋汝顺手就拿起了筷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沈南清施施然起身离席,“世子,这里没有准备你的饭菜!” 宋汝舟脸色瞬间黑得可以滴出墨来。 他好歹也是京城有名的世子爷,哪里受过这等窝囊气,他还没有饭吃吗? 还真是给她脸了! “啪”的一声,一双檀木镶金的筷子拍在了桌上,宋汝舟猛地起身拂袖而去。 香菱打帘进来,一脸惊诧,“夫人!世子难得来梧桐苑,你何必呢?服个软,顺利圆房才是正经......” “圆房?想得美!”沈南清冷哼了一声。 “把刚才世子用过菜撤掉了,对了,还有那副碗筷、碟子一并扔掉。” 香菱满脸忧愁,欲言又止,夫人真的不打算跟世子过了吗? 沈南清知她是心疼她,温声宽慰,“这侯府还在靠我渡劫呢,他是想软饭硬吃,说得不好听点,去青楼找个小倌,拿了赏钱还会想法子哄人高兴!他算个什么东西?” 香菱转头看向自家小姐,咽了咽喉咙,不可思议道,“小姐,你莫不是说世子是吃软饭的小白脸?” “正是!”沈南清重新拿起碗筷,小口小口继续用膳。 香菱倒吸一口凉气,她怎么就跟着小姐说了世子的坏话,还是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沈南清继续道,“香菱,这几日,婆母是否派人来开过我的私库?” “夫人,你把钥匙给他们之后,库房都快搬空了。就只剩下不好脱手的金石,字画,古籍这些了。连像样的绸缎,都搬得不一匹不剩。这两日,倒是不曾见他们来过。”香菱的声音全是哀怨。 “派小丫头盯着库房,下次他们再派人过来,就来告诉我。” 香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 一夜暴风骤雨。 次日清晨,用过早膳,沈南清挑选了几块金石,打发小厮给萧砚堂送了去,又带着香菱马不停蹄地出了宋府。 百草堂。 马车停在院外,香菱急忙撑了一把绿油纸伞,沈南清缓缓走了进去。 配药的伙计招呼道,“夫人看病,还是买药?” 沈南清弹了弹沾在身上的雨丝,“陈郎中可在?” 伙计一愣,指了指里面间,立马赔笑道,“夫人里面请。”又来个冤大头。 胡郎中是百草堂的挂诊大夫,偶尔才来坐诊,他能言善辩,尤其善于跟富贵人家打交道,医术平平,诊金却极高,但是总会有些客人慕名而来。 真正医术了得的杏林圣手,对他那副小人谄媚的样子,极为不屑,他跟百草堂的东家沾亲带故,也就准许胡郎中在此挂诊。 沈南清让香菱赏了伙计二两银子,走了进去。 沈南清随便坐下,门外进来一青衫精瘦中年男人,他可是侯府信任的郎中。 沈南清的视线冷冷地落在他的身上,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猥琐只会钻营的郎中,有朝一日,靠着给圣上献出房中之术的偏方,会成为太医院的副使。 他就是当年给她开药方,索她性命的陈太医。 胡郎中皱了皱眉,坐在了上首,“夫人,哪里不好?” “听说,你想让人哪里不好,就能哪里不好。” “你给我打住!我开的是良药,不是毒药。”陈郎中压低了声音,神色明显有些慌张。 他急忙朝门外左右张望,发现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才放心。 沈南清掏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这是一千两,你只需配合我,待宣平侯府来请,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谎话就行。” 陈郎中双手接过,两眼放光,“原来是少夫人,失敬失敬!” “内宅阴私,最好还是隐蔽些,你可明白。” “少夫人,放心,我懂,我懂。”陈郎中眉开眼笑,看着出手阔绰的沈南清,恨不得天天帮她办事。 雨势,渐大。 沈南清上了马车,身上的褥裙还是被淋湿了些许。 乌衣巷,四处高墙,青石街上几乎没有一个路人。 马车勉强走了几步,积水漫过马蹄小腿,沈南清只得吩咐寻个地方避雨。 嘎吱一声,房门陡然打开。 “沈南清,既已到了萧某的门口,不如进来避雨。”萧砚堂撑着一柄油纸伞,悄然出现在廊下马车旁。 第9章 过招 沈南清看着早已被大雨淋湿的马夫。 还是下了马车,进了屋。 这是萧砚堂的一处私宅——墨竹轩。 “你的金石,我很满意,我答应你的承诺,可以兑现了。”萧砚堂坐在上首,狭长的凤眸微动,声音如同久酿的美酒。 沈南清还有点冷,嘴角苍白微颤,“暂时还没有想到。” “今日有位农户,去揭发了一个在潜逃的教坊司娼妓,你猜结果怎样?”男人唇角勾出一抹弧度,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沈南清心中一惊,他知道这件事是她所为,她并非指望这件能扳倒宋家,纯粹想给宋家添点赌。 “京兆尹把人撵了出去,拒不受理,指明让他去刑部和礼部状告,农户吓破了胆,根本不敢去告。”萧砚堂神色冷淡,端起一杯热茶,抿了一口。 朝纲崩坏,官官相护,这点她早该想到。 她怎么能忘,上辈子府衙帮她办事积极,其实是多数是冲着萧砚堂的面子来的! “你现在可要用你的金石?” 迎上萧砚堂凌厉的目光,沈南清忽然释然了。 这辈子,她再也不会因为别人去求他,原本以为他们再也不会有交集。 她想和离,宋家有爵位,有权有势,根本离不了,连沈家的财产也会侵占,甚至连性命都难保。 沈家孤儿寡母,无权无势,再有钱也不过是别人砧板上的肥肉。 她必须拥有权利,若是搭上萧砚堂这尊煞神,借他的势,也没什么不好。 沈南清略忖片刻,答道,“如此,那就劳烦萧大人了!” “这种告发,端是因为没有苦主,有苦主就另当别论了。不过,你确定要告吗?”萧砚堂目光森冷,直视着沈南清。 苦主?苦主是谁?教坊司吗? 沈南清豁然开朗,教坊司状告,礼部也好,刑部也好,京兆尹也好,更有可能北镇抚司都会过问。 让教坊司上报逃逸的娼妓,原本就是教坊司的职责。 凡大夏官员,上至六部,下至捕吏,均不可嫖宿娼妓,如果官员嫖娼被抓或是被举报查明属实,要处以六十廷杖。 宋汝舟若因此事被廷杖,仕途也就到头了。 “当然要告。” “若是抓到现行,罪名方可成立,官员藏匿,罪加一等。”萧砚堂颔首,对她的执着颇感意外,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欣赏。 民不跟官斗,还敢跟侯府叫板,她还颇有几分胆色! 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萧砚堂薄唇角浮现一抹笑意,他也不过顺水推舟,就帮帮这柔弱女子,又有何不可。 萧砚堂派小厮给渡口传话,因河水涨势太大,所有私船,只进不出,具体出港日子待定。 毫无疑问,柳如烟被这突如其来的指令,困在了别院。 ...... 侯府西侧院。 “婆母,这些账册,儿媳给您拿来查阅。”魏氏一脸晦色,随手翻开几页账本,示意宋老夫人查阅。 宋老夫人慢条斯理地喝茶,挥了挥手,等下人们都退了出去,这才开口,“一摊烂账,有什么可看。” “婆母,再过两天,又到了发放月钱的日子。现在账上就只有几百两银子了。还要留一部分府里的日常开支,根本没钱发月钱,这一旦拖欠下人的月响,怕是人心浮动,谣言四起。” 宋老夫人不语,沉默半响,“庄子、铺子的进项呢?” “铺子的流水,我们早就抽调了。庄子现在三月天,能有什么收成,无非有点瓜果蔬菜啊。小麦都还得等大半个月。” “婆母,这些都是指望不上的。执掌中馈这种大事,儿媳实在做得不好,性子愚笨,不如让老二媳妇分担分担。” 宋老夫人哪里听不出来她的托词,前些年宋府不是这般光景的时候,这魏氏天天围着她转,把不得早日执掌中馈,这会无利可图觉得是烫手的山芋了? “你是主母,执掌中馈原本就是你的职责。”宋老夫人答道。 “不如让沈氏来执掌中馈,她是新妇,要想在婆家立住脚跟,她一定会努力表现的。”崔嬷嬷瞥了一眼魏氏,诚恳提议道。 宋老夫人浑浊的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沈南清如果没有钱,她自然会向沈家伸手,这些是她们母女的事,跟宋家当然没有关系。 魏氏感激地看了一眼崔嬷嬷,“婆母,眼下这个月如何是好?到时候不发月钱,指不定下头的人怎么骂我呢。要不然,我们再去当点东西?” 宋老夫人拧眉,似乎在出神,得加快速度接手沈南清的商铺和产业,“沈氏的库房还能剩什么值钱的?不是都搬空了吗?” 崔嬷嬷忍不住提醒,“还有些字画,金石,和古籍。” 魏氏一脸不屑,嘀咕道,“学什么书香门第,用这些压箱底装门面,放几本书就能增加底蕴了?沈家就是商贾,学什么世家贵女,附庸风雅!不如多塞点银子。” 崔嬷嬷眼珠子一转,“那些字画说不定都是真迹,卖到懂行的手里,也还是值钱。” 宋老夫人赞许地看了崔嬷嬷一眼,打心底瞧不起自己这个儿媳,明明是个蠢的,还不自知,“你去拿几幅画,找个行家好好估个价。” 崔嬷嬷痛快应下,脚下生风,揣着钥匙直奔库房去了。 这次她是名正言顺,看谁还敢拦! 魏氏继续道,“婆母,这古画一时半会如果卖不掉,要不先把一两个铺面抵押出去?” 宋老夫人微微拨动了几下佛珠,无奈点了点头。 “也好,不过,有了子嗣才能套牢了她!还是得先圆房。” “沈南清不识抬举,天天跟世子怄气,如何圆房?” 宋老夫人压低了声音,“就用‘情丝结’,这可是前朝留下来的情药,再刚烈的女子也是熬不住的,你这样......” 魏氏得了法子,嘴角挂起一丝冷笑,就不相信治不了她。 第10章 圆 房 沈南清一回到侯府。 远远就看见大丫鬟玉竹在宋府大门口附近徘徊。 近日,沈南清出去都只带着香菱,从不带她,玉竹心中就积满了怨气,想尽了法子努力朝沈南清身边凑。 见到沈南清的马车,玉竹立马迎了上去,香菱一下马车,玉竹使劲撞了过去,硬生生把她挤开。 “夫人,您回来了。”玉竹伸出一双玉手扶住了沈南清。 沈南清侧目,默不作声,前两日玉竹打伤香菱,辱骂她想当姨娘的事,还历历在目。 其实,是玉竹一直想爬世子的床! 玉竹迫不及待地开口,“夫人,老夫人传话,府里开宴,让你赶紧过去。” 沈南清面无表情,颔首表示知晓了。 玉竹却有些心惊,现在跟夫人说话,也爱不搭理她。夫人这是厌弃她了吗?玉竹狠狠地瞥了一眼香菱。 沈南清一进来,就看着侯府一房、二房、三房的人基本都到齐了。 沈南清瞥了一眼在角落里唯唯诺诺的穆西禾,心中对侯府的恨意又多了几分。 穆西禾是二房庶长子的夫人,是这侯府唯一对得起她的人,却是个可怜人,上辈子她自戕了。 “南清,过来,该入席了。”婆母魏氏满脸笑意,对她打着招呼。 沈南清心中一警,她的婆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会示好,还不知道背地里耍什么花招。 侯府人多,男人和女人的席面是分开的。 论地位,沈南清是世子夫人,她的位置被安排在了魏氏的下首。 一道道珍馐佳肴鳞次栉比,美酒佳肴摆满了案几。 沈南清蹙眉,侯府早就是空架子了,还这般如流水般的花费,真是由奢入俭难啊。 开席后,众人都安静用餐,无人言语。 余光中,沈南清总感觉有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抬头望去,对上了穆西禾焦急的眼眸,好像是在提醒她。 沈南清原本就不喜侯府,更没有什么食欲,稍微动了两筷子,吃了两三口,便要放下筷子。 “南清,你入侯府也有些时日,都觉得你清瘦了?”魏氏一直都注意着她的举动,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这碗燕窝,特意给你准备,不如趁热喝了吧。” 沈南清看着燕窝,脑海里乍然闪现出穆西禾的愁容。 玉竹早已经接过燕窝摆放在了她的案几上。 沈南清陡然抬头,彻底明白魏氏到底要干什么了。 侯府有种厉害的催情药叫做‘情丝结’,上辈子也是因为这催情药,侯府还闹出了一桩枉为人伦的风月惨事,穆西禾自戕之后,才牵出这么一个鬼东西。 魏氏今日是有备而来,迫不及待给她送来了一碗催情药! 这次,她倒是可以搪塞过去,拖延圆房。 但是,下次呢! 侯府一窝子黑心肝,暗箭难防,她必须想个办法,一劳永逸。 沈南清心中有了决断,拿起了汤勺,轻轻抿了一口。 魏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看着她终是喝了下去,唇角勾出满意的弧度。 沈南清放下勺子,故意一推,燕窝洒了,毫无疑问沾在了她的衣襟上。 沈南清起身向魏氏、宋老夫人告罪,快速离席。 魏氏对着宋老夫人微微点头安抚,表示首战告捷,晚上只需要把宋汝舟推到梧桐苑,就大功告成了。 沈南清出来之后,快速回到了梧桐苑,她屏退了丫鬟,把手指伸进喉咙催吐。 一番操作,感觉胆汁都快被她吐出来了。 大丫鬟玉竹不听香菱的劝住,执意要进来。 沈南清陡然抬头,冷嗖嗖地盯着玉竹,她怎么能忘掉上辈子玉竹端给她的一碗碗带毒的汤药? 玉竹蹲下身子,关切地问道,“少夫人,可需要奴婢帮忙?” 沈南清反手捏住了玉竹的下巴,冷冷开口,“当然,模样倒是讨喜,你若听我的话,你就翻身做主人,若是与我为敌,休怪我不顾主仆情谊!” 玉竹惊诧地抬起头,心里又惊又怕,连忙表忠心,“夫人,不会的,我一定好好听话。” ...... 亥时三刻。 一身酒气的宋汝舟来到了梧桐苑,看见烛火都灭了,一片漆黑,立马拉下脸色,一想到母亲的叮嘱,极不情愿地踢门进来。 “沈南清!反了天了,本世子不睡,你睡什么睡!”宋汝舟怒喉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震耳欲聋。 回应他的却是一片静默。 宋汝舟透过纱幔帘子,恍惚中他看见女人颤抖着肩膀,好似在细细弱弱的啜泣。 宋如舟暗自得意,再傲气的女人,得不到夫婿的疼爱,还不是委屈得独自垂泪,他才是她的天! 他想起那张绝美的脸,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一热,飞快扒光了衣袍,钻上了床,大手一捞就搂住女人娇俏的身子。 晚间,房里根本没有要水。 宋汝舟大战一场,酣畅淋漓,很快就倒头独自睡去。 玉竹哪里敢要水,听从沈南清的吩咐,连声音都不敢发出,见世子熟睡,连忙起身去了耳房。 次日,沈南清端坐在铜镜前,用螺子黛仔细描画着眉毛,宋汝舟敞着中衣,支棱在床榻上眯着眼睛,一脸春风得意地着打量着她。 沈南清把一朵珠花插进云鬓,面上毫无波澜,“玉竹,还不去伺候世子爷更衣。” 做戏做全,她不得不一大早就出现在这圆房的房间里,如此宋汝舟才不会怀疑。 宋汝舟看着美若天仙的沈南清,心头一痒,恨不得再来一次。 不曾想,这女人一醒来就变了个样,新婚燕尔,哪个女人不在夫婿面前伺候讨好? 她倒是大方。 玉竹掀开帘子,垂着头,有点别扭地走了进来,一双玉手有意无意地在宋汝舟的胸膛摩挲。 宋汝舟垂目瞥了一眼玉竹,虽有几分娇俏,也不过如此。 美人在前,玉竹还入不了他的眼。 玉竹注意到宋汝舟在看她,娇羞的脸上瞬间染满了红霞。 透过铜镜,他们的一举一动,沈南清看得一清二楚。 真是晦气! 第11章 杀鸡儆猴 昨日,沈南清明确问过玉竹,是否愿意为妾。 玉竹没有半点犹豫,就答应了。 这才有了让她代替自己圆房的事。 沈南清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 上辈子,她也不曾让她身边的人固宠,把玉竹许配给了一个极为忠贞的夫婿,玉竹婚后生活和美,转头却背叛了她,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少夫人,宋老太人让人传话请您过去一趟。”香菱打帘进来,立马又垂着头退了出去。 沈南清起身走出了房间。 西侧院正房堂内,宋老夫人端坐上首和魏氏说话,看见孙媳妇来了,脸上带着喜色:“南清,快来坐。” 沈南清瞟见托盘上元帕的落红,唇角勾起讽笑,俯身行礼问安:“请祖母安!请婆母安!” 魏氏一改前日的剑拔弩张,面带笑意:“既已圆房,以后就是宋家的人,万事且以世子为先,不可再任意妄为。” “婆母说的是,儿媳知晓。”沈南清轻轻答道。 宋老夫人接过话茬,“你婆母现在精力不支了,身体也不行了,既嫁入侯府,就得孝顺公婆。帮你婆母分担分担,侯府的中馈就由你执掌,让她好好休息,如何?” 沈南清沉默不语,上辈子,也是如此。 按理,圆房之后,别的世家长辈都会有所表示,赏赐一些珍贵的首饰,以示疼惜。他们宋家装聋作哑,根本没有提这一茬。 到处都是细节,她上辈子怎么就没有看透宋家的虚伪呢? 明面上着让她执掌中馈,仿佛给了天大的权利,实际上不过是她自己填补侯府开支的巨大窟窿。 宋老夫人装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继续道,“执掌中馈,可是世家主母的必须课,偌大的侯府,人情客往,管理奴役,事物繁重,不可小觑。我再拨点得力人手给你。” 魏氏也不停地帮腔,“南清,侯府清贵,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得学。今日我就把对牌给你送去,当然你也要好好伺候世子,若是早日诞下麟儿,就是大功一件了。” 两人情真意切,你一言我一语,简单几句话就她的后半生安排好了。 上辈子,她就被他们蒙骗不清。 等接手侯府,一堆子烂账,不仅动用沈家铺面的银钱贴补。侯府还抽调了各个铺面的流水,还有赊账,她都一笔笔给还了回去,还帮着赎回了侯府抵押出去的店铺,重新注资盘活店铺。 之后有了儿子,更是尽心尽力,心甘情愿给他们当牛做马。 宋老夫人派过来的人手,其实无时无刻不是在监视着她,挖空心思打探沈家的家财。 还真是死性不改,又来这招,想得挺美! 沈南清从座椅下去,跪趴在了地上,眼眶微红,泪如雨下,“祖母,婆母,你们有所不知,南清得了一种顽疾,我身子骨从小娇弱,寿元原本不长,说不定就只剩下几年光景。 我子嗣尤为艰难,保不齐会终身无子。若想求子,怕是有性命之忧,还需日日静心调养,等待机缘化解。” 闻言,魏氏大惊失色,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一派胡言!哪里来的庸医!” 宋老夫人目光微闪,咳嗽了一声,立刻让人拿了帖子去请医生过来诊治。 半个时辰以后,百草堂的胡郎中出现侯府西侧院。 胡郎中瞥了一眼柔弱不能自理的世子夫人,眉毛抖了一下,面不改色地胡说一通,各种词义难解,大意却和沈南清的如出一辙。 待沈南清走后,宋老夫人和魏氏对视一眼,心思各异。 半响,宋老夫人开口,“死了更省事,她母亲的身子骨是否硬朗?” 魏氏眸光微闪,提起自己的亲家母,那气度比她这个正经侯夫人还气派,就气不打一处来,“瞧她的精气神比我还好。” 入夜,暮色霭霭。 宋老夫人额角突了突,头上传来阵痛,怕是自己的头疾又犯了,她此刻无比想念崔嬷嬷,她推拿的手艺相当不错,稍微按上几下,头疾就会减轻很多。 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外房管事满头大汗,俯身跪下,“老夫人,快去救救崔嬷嬷吧,她被衙役给拿住了,押在了大堂,说她偷了侯府的东西去典当行。” 宋老夫人青筋暴跳,快步朝大堂赶去。 侯府大门敞开,早就聚集了各色围观人群。 嘈杂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宣平侯府早就没落了,这段时日,早就靠典当过活了。” “你咋这么清楚?” “我外侄儿就是典当行的伙计,这一个月收了宣平侯多少物件,数都数不清。” “还世家清贵,清贵个屁,还不是多亏娶了个有钱的老婆。” “前面还说,婆母在苛待新媳妇,都不给看病?” “啧啧,你们没有见到那新媳妇,嫁妆一百二十抬嫁妆,出嫁的队伍连绵不绝,场面多壮观!” “你说是这婆子,是不是偷的新媳妇的嫁妆去卖?那到底是听从了上面主子的意思?还是她自己要偷的?” 因夺爵的事,侯府的人早就成了惊弓之鸟,一听说有衙役前来,大房、二房、三房的人都惊得跑到了正院大堂。 沈南清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侯府众人乌泱泱的一片。 崔嬷嬷被绑着扔在了地上,一身狼狈,看见沈南清的身影,像是看到了救星,“少夫人,救命!” 京兆尹的衙役开口询问,“典当行举报有人盗窃东西私下变卖,这个婆子手里有一副是吴道子的真迹,价值二万俩白银,在点当铺人赃俱获,她声称是侯府管事嬷嬷,我们特来核查。” 沈老夫人拿着拐杖的手抖了一下,铁青着脸,嘴角抽搐,指着沈南清,破口大骂,“好你个沈南清,你就是一灾星!还不给人解释清楚。” 沈南清看着沈老夫人惊慌失措,口不择言的模样,心里非常痛快。 迎着她愤恨地目光,丝毫不惧,沈南清转头对衙役说道,“这副画的确是我的嫁妆,在我陪嫁单子上写得很清楚,这就叫人取来给各位核实。另外,我不曾委派崔嬷嬷拿画去典当,妾身也不知道崔嬷嬷是如何得到这画的?” 宋老夫人顿时大怒,“大胆,沈南清,你什么意思!” 闻言,崔嬷嬷面如死灰,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苦苦哀求,“老夫人,老夫人,快救救我啊。我也是替侯府......” 沈南清果断打断崔嬷嬷的话语,呵斥道,“你闭嘴!” 转身对宋老夫人说道,“难道是祖母指派崔嬷嬷的?” 宋老夫人眉心一跳,下意识就要否认。 沈南清低声继续道,“祖母,我知道这画是侯府拿出去典当的,只是这个节骨点,你真的要承认这件事情吗?” 第12章 宣 战 沈南清说着,又左右看了一下外面围观的街坊邻里。 如果承认是侯府自己拿出去典当的,岂不就承认了侯府靠沈南清的嫁妆度日,娶沈南清就是想私吞沈家的产业? 这都已经闹开了,覆水难收。 宋老夫人真的会为了保下一个老奴,舍弃侯府的名声吗? 宋老夫人,头皮一麻,也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宋老夫人看了崔嬷嬷一眼,思量了半晌,对衙役说道,“既然案情已明确,夜色已晚,不如衙役门先把她拿回去衙门,明日再好好审,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崔嬷嬷一脸绝望地望着宋老夫人。 衙役们有了定论,直接把崔嬷嬷带走了。 人头攒动,慢慢散去。 沈南清察觉到人群中有一双眼眸一直注视着自己,她勾了勾唇角,好戏才开始呢。 她前脚刚到梧桐苑,小丫头立马前来禀报,崔嬷嬷的儿子程春生求见。 沈南清看着程春生,陷入了沉思。 沈家之所以成为侯府的目标,说起来,还得感谢崔嬷嬷。 母亲沈夫人带她回去祭祖,回京城的路上,因为山路有匪患,他们改坐船上京。 沈夫人出手阔绰,包下了两艘大船,由于崔嬷嬷急着回京城,沈夫人起了怜悯之心,就允她同行。 一路上,把崔嬷嬷当成亲友对待,沈家各色琳琅满目的珍宝箱子,每日所用的极品佳肴,叫人眼花缭乱,更别说下人的月俸,一个普通丫鬟比侯府的一等丫鬟都高了两倍。 沈家的奢侈让崔嬷嬷大开眼界。 至此也埋了祸端。 宋家遇到夺爵这种棘手的事,崔嬷嬷立马提议,让沈南清代替林若芙嫁入侯府既可解此困局。 这个建议立马得到宋老夫人的采纳,之后一系列的谋划,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崔嬷嬷一直充当着宋老夫人半个智囊的作用。 沈南清这次,无疑要先斩断宋老夫人的半条手臂,杀鸡儆猴,向侯府宣战。 “少夫人,求你高抬贵手,饶了家母。”程春生谦卑地跪在地板上,声音极为诚恳。 “程春生,听说你已是秀才,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哪怕庭审,你也可以不跪,何须跪我?”沈南清风轻云淡的声音响起。 程春生心里一凛,完全没想到这位商贾出身的世子夫人如此难缠。 “少夫人,给我留条活路吧,叫我做什么都行。” “哦?你是想让我修改供词?崔嬷嬷年事已高,还要在外伺候宋老夫人,实在辛苦,你身为人子,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前程,不顾她的意愿。她若是在家颐享天年,该多好?只可惜宋老夫人离不得她。” 程春生蓦然抬头,“家母不会再来侯府,请夫人放心。” 沈南清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要的就是这句承诺。 陈春生躬身退下。 这一切都是沈南清提前设计好的。 通知陈春生消息的小厮,其实也是沈南清安排的。 沈南清早就派了黄管事备好了银票,在衙役离开侯府的不远处,堵住了衙役,递出了一张她早就写好的证词。称沈南清是忘记了此事,其实是她叫崔嬷嬷去卖画的,她愿意为此事做保。 这证词的中间夹着两张一千两的银票。 衙役们逐笑颜开,收了黄管事的茶水费。 这茶水费,再添点都快买栋宅子,这破事又没有在京兆尹留档,侯府还会安排人让典当房撤述,衙役们自然爽快地把崔嬷嬷给放了。 第二日,宋老夫一大早就起了床,用过早膳,她寻思着花点银子去把崔嬷嬷捞出来。 宋老夫人从匣子里抽出一张五百俩的银票拿在手里,犹豫片刻,又重新抽了第二张。 宋老夫人一脸晦色,套上一件藏青对襟马甲,就准备出门。 这时,有丫鬟来报,“老太君,崔嬷嬷的儿子,程春生前来告罪,昨日崔嬷嬷被衙役送回途中,遇到惊马踢中腰部,现今瘫痪在床,今后怕是来不了侯府伺候老夫人了。” “啪”一声,一杯热茶摔在地板上。 宋老夫人跌坐在座椅上,双手颤抖,慌乱中打碎了茶杯,她狠狠地抓了扶手。 崔嬷嬷一向谨慎,遇到疯马,怎么可能不闪躲? 这绝不是意外。 宋老夫人揉了揉眉心,总觉得这事情蹊跷得很。 “把沈南清那个孽障给我叫来!” 沈南清很快来到了西侧院,极为恭敬地行礼问安,“祖母安好!” 宋老夫人再没有平日的涵养,怒吼道:“好什么好!沈南清,还真是小看你了,崔嬷嬷的事是你干的吧!” “祖母,我不明白,我昨日好心,给衙役送了银钱过去,偷偷保下了崔嬷嬷,还全了侯府的名声。本想给你一个惊喜,孙媳难道做错了吗?”沈南清挑衅地看着她,眼神里全是幸灾乐祸。 宋老夫人死死地瞪着沈南清,心里生出一丝莫名的恐惧,她不相信这件事跟她无关。 “崔嬷嬷惊马瘫痪的事,真的跟你无关?” 沈南清一脸无辜,双手摊开,“祖母,孙媳的确不知。崔嬷嬷出了意外啊?那侯府得多出些银两,好好抚恤才行。毕竟崔嬷嬷跟了你几十年了,劳苦功高啊。” 宋老夫有些恍惚,看着沈南清的脸,总觉得她好像变了。 得好好查查,这个孙媳绝对不再是以前那般蠢笨,她绝对不简单。 以前选沈南清成为世子夫人,除了她有钱之外,还有最重要的原因是她礼仪教养极好,心心地纯善,愚孝,用亲情孝道约束她,她自己就会心甘情愿为侯府所用。 当然沈南清还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挡了别人的路。 怎么现在反而觉得棘手了? 沈南清毫不理会宋老夫人的猜忌,径直走出西侧院。 轻抬眼眸,看向侯府那耸立的高墙,冷哼一声。 她早已调查清楚,程春生早就通过院试,成为秀才,马上就可以参加会试,他的老师很赏识他,还大胆断言他考个举人没有问题。 若在这个紧要关头,他的母亲因为偷盗入狱,就会留下案底,家事不再清白,他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十几年寒窗苦读,他终于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了,怎么能允许母亲成为窃贼,还毁了自己的仕途呢? 若是崔嬷嬷不明不白的死掉,他还会守孝,让她不生不死地躺在床上,倒是最符合他的利益。 程春生连自己的生亲母亲都下得去毒手,真是个狠人。 回到梧桐苑。 香菱立刻来报,二房庶长子的夫人穆西禾求见。 第13章 请君入瓮 闻言,沈南清不免伤感。 穆西禾嫁入二房已经十几年了,她的女儿红姐儿今年年满八岁。穆西禾的夫婿被侯府安置到偏远建德县,当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教渝,常年不在京城。 沈南清初到侯府,备受歧视,只有穆西禾这个妯娌对她真心相待,时常安慰开解她,红姐儿也跟她比较亲近。 穆西禾还时常提醒她,不要相信侯府,侯府腌脏手段层出不穷,要她好生提防。 上辈子,她的话,沈南清并没有太在意。 穆西禾是侯府唯一对得起她的人。 一想到穆西禾的惨死,沈南清的心就狠狠抽痛。 上一世,穆西禾身上经常都有暗伤,沈南清问她,她又遮遮掩掩不肯明说。沈南清以为是二房的婆母看她不顺眼,时常苛待她,是想要拿捏她。 其实,穆西禾从嫁入侯府就被公爹宋崇宣觊觎,最开始几年,碍于庶长子,不曾得手。 二房老爷宋崇宣想方设法把他的庶长子打发得老远。 之后又给她下了‘情丝结’,宋崇宣终于得手,之后一直用红姐儿威胁她,让她被迫长期和他苟合。 宋崇宣的夫人略知一二,对她又恨又气,所以天天鞭打她,又怕惹恼了宋崇宣,害得她全身只是青紫,不曾留疤。 后来,穆西禾不堪欺辱,自戕后。 侯府找到了她留下的一大段用血写的陈情诉状,指证二房的种种罪证。 侯府却以穆西禾不守妇道,主动勾引宋崇宣为由,把整件事情推到了她的身上。 她的死,没有掀起任何水花。 侯府采用雷霆手段打杀发卖了许多仆役,把这件事给压了下去。 就连红姐儿也受到了牵连,没隔多久,跌入湖里殒命。 侯府就是豺狼虎豹,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 穆西禾身着一件暮霭蓝的春衫,急步走了进来,坐在了座椅上。 “弟妹!” 沈南清看着她身姿娇柔,虽已二十六七,面若桃红,妆色颇有古韵,娇俏的脸庞略施薄粉,眼眸里夹杂着一股忧思。 尤其是她那杨柳般的腰肢,盈盈一握,也难怪此等姿色会引得宋崇宣铤而走险,罔顾人伦。 沈南清心痛不已,屏退下人,起身握住了她的玉手,“嫂子,你可是又受婆母虐待了?” 穆西禾陡然抬头,眼眶里马上湿润了起来,“不提也罢,倒是你,崔嬷嬷可是宋老太君的心腹,你不该淌这摊浑水。老太君执掌侯府几十年,手段了得,她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可要当心。” 沈南清淡淡一笑,握住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穆西禾就是这样善良,自己都深陷泥潭,却担心着她。 沈南清从匣子里取出几张银票,递了过去,“嫂嫂,我当你是自己人,这些你先收下。侯府腌脏不堪,不是人待的地方,多些银子也好自保,我迟早要离开这侯府。” 穆西禾大为震惊,瞪大了眼眸看向她,“你?有爵位的功勋是不能和离,你如何能离开?难道你要和侯府为敌?你才嫁入侯府一个多月,你没有理由......” 沈南清点头默认。 她的复仇可以徐徐图之,但是,穆西禾却等不及,她天天都在遭受非人的虐待。 她需要穆西禾下定决心去反抗。 如果穆西禾不想出头,不敢豁出性命去搏一搏,只靠她的帮助,是根本不行的。 她们可以结成同盟。 穆西禾神情恍惚,失神片刻。 沈南清明白,她是在动摇,遇到这种惨绝人伦的事,她是难以启齿的,她根本不敢求援,所以上辈子只能靠自戕来讨公道。 穆西禾泪如泉涌,喃喃自语,“红姐儿,还太小了,她不能没有母亲,不然我......” 沈南清太清楚,孩子们都是母亲们的软肋。 对侯府的憎恶同时又多了几分,就知道用稚子去威胁一个母亲,手段真是下作! 沈南清眼眸眯了眯,既然宋崇宣不当个人,那就不要怪她, 她想到了春满楼的雪姨,已经有了主意。 现在,沈南清必须打消穆西禾的顾虑,缓缓开口,“不如给红姐儿找个出路?不一定待在侯府,换个身份如何?” 穆西禾的瞳孔猛地一缩,眼里依稀闪烁着光芒,“弟妹,这倒是个法子。我得再好好考虑一下。” 送走穆西禾之后,香菱打帘进来,附耳小声告诉了沈南清,萧砚堂让人传话,柳如烟的事已经安排妥当,只等请君入瓮了。 沈南清立马把玉竹招了进来。 玉竹一进来,再没有平日那傲气,规规矩矩跪在地板上,“少夫人,有何吩咐。” 近日因崔嬷嬷的事,玉竹身在梧桐苑,怕是觉察到了几分,这是害怕自己对她出手呢。 沈南清伸出纤纤玉指,漫不经心地开口,“玉竹,你以后就是世子的侍妾,可得对世子用心些。” 玉竹惶恐不安,“少夫人,奴婢始终是夫人的人,绝不敢背叛夫人的。” 沈南清想起上辈子,玉竹端到自己身边的汤药,冷笑道,“呵!柳如烟也是侍妾,不过她终究要回到教坊司。你真想世子心心念念都是她?” 玉竹不懂沈南清到底要做什么,只得答道,“少夫人,奴婢不明白,需要玉竹做什么事,请明示。” 沈南淡收回目光,看着玉竹,眼眸里闪过一丝讥诮,“你想办法告知世子,柳如烟藏在侯府京郊别院,紫月山庄里面。明日她就会送回扬州。一日夫妻百日恩,世子重情,该去送送。世子念你的好,与你百益无害。” 玉竹点了点头,起身退下。 她想好了法子,得不动声色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 玉竹带着一碟子酥脆,以沈南清的名义送去宋汝舟的书房。 宋汝舟满意地接过酥脆,夹了一块放进了嘴里,脑海里浮现出和沈南清云雨的情景,心情颇好。 宋汝舟睨了玉竹一眼,“你家夫人可有其他言语?” “没有,少夫人不太高兴,好像因为宋老夫人没有把柳如烟的生契给她。” 宋汝舟脸色一变,刹时想起了还没有好好跟柳如烟道别,心里一阵烦闷。 玉竹退下后,穆安从门前路过的婆子处打听到,柳如烟被关在了紫月山庄别院。 宋汝舟立马出府,朝紫月山庄奔去。 第14章 落网入狱 北镇抚司衙门正堂。 锦衣卫百户赵铿燃身着玄色飞鱼袍,腰间挂着一柄长刀,手里拿着一叠供词候在门外。 “进来。”指挥使萧砚堂手里拿着新得的古棋谱,正在摆弄一残局,“何事?” “萧大人,属下已经查明,户部侍郎贪墨一案牵涉盛广,幕后主使还有宣平侯宋崇礼,不仅是涉及棉服,还涉及了军需武器,以次充好,这是新的供词。”赵铿燃垂首敛目,躬身双手呈上了供词。 “此事,不必再议。圣上,已下旨不再追究,宣平侯府已经缴回数倍赃款,这些烧了吧。”萧砚堂合上棋谱,根本没有接供词的意思。 大夏国朝腐朽,长公主府、内阁和宦官集团把持朝野,国库亏空,已经到了鬻爵以补充府库的地步,各地天灾不断,民间疾苦尚可而知。 边陲还在打仗,触动世家,就会牵一发动全身,就会动摇国朝根本,圣上不得不留下这等蛀虫。 宣平侯府和长公主府,林阁老等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还有重要一个原因,宋家花了大价钱收买了皇帝司礼监首座刘瑞。 宋家倒是好手段,捅了娄子,还搬了座金山回府。 沈家不被吃干抹净倒是奇了怪了。 赵铿燃错愕抬头,声音愤概:“大人!犯了这种大案,还可全身而退,天理何在?” 萧砚堂随意拿起一枚黑色的棋子落下,眸落寒霜,声音带着些许冷意:“全身而退?想得挺美,你且等着。” “是。”赵铿燃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青锋疾步进来,低声道,“大人,珍妃娘娘传话说,她和七皇子明日就会启程去别院,七皇子的手已经好了很多,请你不必挂怀,在此之前,想要见你一面。” 萧砚堂手里夹着一枚白棋,举棋不定,抬眸就看到了摆放在架子上的金石,眸光微动。 萧砚堂颔首表示知晓。 他的小侄子虚岁刚到七岁,太子已是舞象之年,再过一年便是弱冠,太子大婚的事,礼部已提交了章程。 前几日,太子殿下居然把七皇子的手臂给打折了! 如此稚子且不放过,手足相残,真是枉为人伦。 大夏朝,上有求仙问道的昏君,下有一批贪官,还有个性子暴烈,心胸狭隘的储君。 朝纲崩塌,乱象丛生! 大夏有个仙道,南田真人,备受圣上推崇。 他有个不为人知的癖好——收藏金石。 大夏最喜收藏金石碑文的人,有几大家,其中有一奇女子,正是沈南清的母亲,号称“穷遐方绝域,尽天下古文奇字之志”。 萧砚堂把沈南清送的金石,转赠给了南田真人,他胡乱扯了个理由就让皇帝下旨让珍妃带着七皇子去了皇家别院。 青锋左右看了一眼,拿起桌上的狼毫,写了一个字“到了”。 萧砚堂和他对视一眼,起身就出了北镇抚司衙。 萧砚堂和青锋翻身上马,朝京城最大的香药铺飞奔而去。 裴氏香药铺地处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萧砚堂把马停在了前面的客栈,看了一眼四周,然后又信步走进了香药铺。 店掌柜裴煊之一见来人,使了个眼神,萧砚堂径直朝后院走去。 此间小院,是一间香斋,成列着各种香料,还有制作香料的器具,香饼、炭壑、匙箸、铜瓶、香炉、铜火炉、香笼等一应俱全。 萧砚堂踏脚进去,按住了一个柜子上的一个镇德炉,轻轻一扭,凭空出现了一道暗门。 萧砚堂的身影瞬间消失在香斋小院里。 这是一条直通皇宫的密道。 ...... 世子爷宋汝舟私藏娼妓被抓了个现行,人被官差给扣了,关进了刑部大牢。 穆安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了此消息。 宋老夫人听完,身子一抖,头昏眼花,气得直接晕了过去。 魏氏愤恨地看了一眼婆母,手忙脚乱的直接狠狠掐了几下人中,也管不得孝不孝,疼不疼。 这种要命的时候,她儿子宋汝舟还关在牢里受苦,老夫人怎么能倒! 偌大的宣平侯府,宋老夫人了可是侯府的定海神针。 感觉一阵刺痛,宋老夫人幽幽的醒来,猛然睁开了双眼,气若游丝。 “婆母,这可如何是好?”魏氏说着,红了眼眶,眼泪就吧嗒吧嗒流下来。 宋汝舟这是摊上大事了。 宋老夫人被张嬷嬷扶了起来,冷冷看着六神无主的一屋子人,淡淡开口,“都散了吧。” 转头对张嬷嬷开口,“更衣洗漱,备车,另外,去把那三万俩的银票拿来。” 张嬷嬷迟疑着开口,“全部吗?” 那可是才把铺面抵押出去的钱。 宋老夫人点了点头。 魏氏哭得梨花带雨,都造了什么孽,“婆母——” “你别再添乱!拼下我这条老命,我也会保下汝舟,这些个世家,只让我宋家冲锋陷阵,自己躲在后面闷声发大财,出事了就是我宋家扛,想得美!” “大不了鱼死网破。”宋老夫人骂骂咧咧,在张嬷嬷的搀扶下跨出侯府大门,爬上了马车。 宋老夫人心神不安,脑海里飞速地考量起来。 宋汝舟是年轻一辈的希望,是侯府以后的出路,若是因为此等风月之事被廷杖,仕途也就无望了。 不管花多事钱,都必须摆平这件事。 明日,还得去宋汝舟的衙门里告假,就说他老娘病重。 宋老夫人心里越想越气,无论如何得先保住他,至于这些钱财还是得让沈南清出,谁叫她是世子夫人呢。 “老太君,是去哪里?”马夫声音恭敬,却久久得不到答案。 张嬷嬷轻轻拍了拍宋老夫人提醒她,她这才回过神来,“去林阁老家,不,去长公主府。” 这件事如果让阁老出面,反而闹大了,她得先找长公主商议。 第15章 无形的威慑 刑部诏狱。 宋汝舟被衙役推搡着送了进牢房。 一股浓烈的酸腐还夹杂的尿骚的味道直击鼻尖而来,宋汝舟忍不住连连作呕。 宋汝舟瞥见牢房里,还有一张破烂的草席,脚上锁着的铁链随着动作,当啷作响。 宋汝舟猛然惊觉,意识到什么,扑到圆木柱子上,大声嘶吼,“我乃宣平侯府世子,你们,你们还讲不讲律法?我要见刑部尚书。” “呸,还世子,嚷什么嚷!嫌命长?尚书大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扬州府教坊司的头牌也是你能私藏的!”守值的牢头被惊动,呵骂道。 “这倡妓可是摇钱树,在扬州府,日进斗金!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天潢贵胄,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熊样!” 闻言,宋汝舟面如死灰,肠子都悔青了。 他可不知道柳如烟还有这些过往,柳如烟沦为娼妓不过才短短三个月。 柳如烟以前和他有个几面之缘,他对她印象极好。 貌美,性子柔弱,满眼都是他,而且在床上媚骨天成。 让他食之味髓,流连忘返! 今日也是听玉竹随口提起,才起了心思来看她。 他想着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也是他的侍妾,便筹了细软打算跟她好好道别。 一见面,柳如烟就窝在了他的怀里哭诉,她那般柔弱娇媚。 一时没忍住,稀里糊涂又滚到了床上,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这群凶神恶煞的衙役给抓了起来。 真是倒霉透顶了。 幽暗的走廊尽头,隐隐传来一阵交谈的声音。 “哟,这不是萧大人吗,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里面脏,怕熏着你——” “无妨,北镇抚司的诏狱更脏,我来提人,这是调令。” “是,是,什么犯人还劳你大驾啊……” 宋汝舟伸长了脖子,巴巴等着来人,眼神全是希冀。 待看清来人,一改颓丧,瞬间激动起来,“叔父,与墨小叔叔,我是宋汝舟啊,你还记得吗?在萧家宴席上,我们见过面。” 萧砚堂止住脚步,瞥了一眼牢房里宋汝舟,松绿色锦袍上早就染满了污垢,玉石发簪歪歪斜斜插着,原本光滑的束发,有几缕凌乱垂落,虽不至于蓬头垢面,但也浑身狼狈。 半响。 萧砚堂转身向牢门走去,淡淡开口,“这是?” 当值的牢头,疾步过来,仰着头一副谄媚口吻,“萧大人,此子私藏娼妓,被我们逮个正着,正等上面发话,看怎么处置。” 萧砚堂转头看了宋汝舟一眼,面色沉静如水,朗声开口,“我记得你,你好歹也是世子。 宋汝舟感激涕零,连忙下跪砰砰磕头,表达谢意,“贤侄,先给叔父磕头了,叔父的大恩,侄儿感激不尽!” 萧砚堂面色微冷,眸色晦暗不明。 真是个没用软骨头! 当年,宣平侯府祖辈也是靠军功积攒的家业,铮铮铁骨。 他那个名义上姑姑,萧家旁支庶出的宋老夫人,真是害人不浅,祸害宋家三代,辱没了先辈的威名。 萧砚堂抬了抬手,“你是世子,没人敢为难你。” ...... 嘎吱一声,诏狱的牢门骤然开启。 锦衣卫百户赵铿燃手上提着铁链镣铐,只见他用力一拽,一名囚犯被拖了出来。 啊—— 镣铐上锋利的钩子早就穿透了囚犯的肋骨,囚服上隐隐透着血红,男人的惨叫声在牢狱中不断响起,显得格外惊悚。 牢头身形一怔,眉头紧蹙,慌忙把头别了过去,简直不敢直视。 “大人,犯人已缉拿。” “嗯。”萧砚堂颔首,渡着步子,朝外面走去。 赵铿燃远远拽着一根铁链,囚犯双手捂着胸口,摇摇晃晃地走在了前面。 宋汝舟吓得浑身一颤,死死盯着那跟要命的铁链,就像看到无常索命,痛不欲生。 他脸色煞白,脚下虚浮,就好像那根铁链栓到自己身上。 宋汝舟还是忍不住好奇,开口打听,“劳驾,他是犯了什么罪?” 牢头平日见惯了各种刑法,今天也算开了眼界。 刚刚那个锁人拿人的法子,囚犯稍微走远一步,肋骨就会被撕裂,,浑身青疼,血流不止。若是走慢了,锦衣卫在后面踢上一脚,肋骨同样会被撕裂,怕是不死也得少半条命。 牢头摇了摇头,俨然一副心有余悸样子,绘声绘色地八卦了起来,“还能有什么贪污呗!咋们景武皇帝自开国以来,最憎恨的就是贪官污吏,进了锦衣卫的诏狱,就别想再活着出来。这怕只是开胃菜,传言锦衣卫还有个‘琵琶刑’。 就是用刚刀划过百根肋骨,来回拨动,因为力度不一,犯人受痛的感觉也就不一样,嘶喊声高低不平,那种时不时的疼痛,真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惨烈无比!” “干什么不好,非要贪污,你呀,还好进的我们刑部,若是落入锦衣卫的手中,啧啧......” 牢头的话在耳边徘徊,宋汝舟早已经听不进去,他瘫坐在草席上,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 萧砚堂刚走出刑部诏狱大门,身后就传来一声喊声,“萧大人,请留步啊。” 萧砚堂循声望去,只见刑部侍郎杨东铭急匆匆朝他奔来。 萧砚堂示意赵铿燃先走,杨东铭立马谦卑恭顺拱手,“萧大人!救我啊。” 萧砚堂微微一愣,“杨大人,何出此言?” 杨东铭有些汗颜,斟酌一番,实话相告,“萧大人,您有所不知,刑部下面办事的不懂事,把宣平侯的世子给抓了。因私藏娼妓,惹出个这么的篓子,你说下官该怎么给阁老交待? 这人都关进了诏狱,我们怎么都把宣平侯得罪了。若是无罪释放,岂不是下官渎职? 若是宣平侯不服,闹到阁老那里,我岂不冤枉,哎,这真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第16章 高人指点 “萧大人,您颇得圣心,烦您指点一下迷津,下官感激不尽。” 刑部侍郎杨东铭是在半年前才升入刑部的,在徽州府政绩斐然,是林阁老点头,抽调上来的。 对于京中各方势力的关系,也是逐渐熟悉的。 在天子脚下办事,不能像在地方上,重要的制衡之术,各路神仙都不能得罪。 而面前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大人,不属于任何派系,实属孤臣,只听命于圣上,且圣眷正浓,有他指点,更为稳妥。 萧砚堂不以为意,淡淡答道,“萧某倒觉得,刑部秉公办事,依法抓人,实乃我等楷模。近日,有一则趣事,你可知五皇子殿下为何禁足?” “难道不是他不思进取,学业不专吗?” “五皇子受其舅舅杨潋蛊惑,去逛青楼,被圣上知晓,圣上又不好明着发火,只得惩罚杨潋,五皇子也是禁足。按律,本朝官员嫖宿娼妓,自会处罚廷杖。 《大夏律》里不是有‘赎刑’吗?至于尺度,圣上早就给咱们打了样,你照办不就好了吗?”萧砚堂漫不经心,随口就把皇室秘辛给透露了出来。 赎刑,就是犯人可以通过交钱把徒刑赎了,若是‘例得纳赎’,可以赎买全部罪状,一点也不用受苦。 杨东铭心头一凛,想到杨潋的惨状,顿时茅塞顿开,“多谢指点。” “杨大人,宣平侯最近搬了座金山回家,你可知晓。” 萧砚堂转身离开,悠悠的声音在后背响起。 金山, 什么金山? 近日,听闻宣平侯世子好像成婚了,新妇是那个嫡女变商贾的沈南清。 杨东铭心领神会,顿时大喜。 ...... 长公主府,落座在内城,几乎占了大半条街。 华阳公主是先帝最受宠女儿,先帝对她有求必应,给她的俸禄赏赐堪比亲王。 华阳公主不仅端庄美丽,还绝顶聪明,若是个男子,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天子。 当今圣不是先帝的亲子,是从宗室里挑选出来的,若不是得了华阳公主的支持,能否继承大统,也未曾可知。 历经两代朝局的刀光剑影,能屹立不倒,权势更盛,哪怕是阁老也会忌惮的长公主府,是没有人敢小觑的。 宋老夫望着公主府的红墙雕梁,层层台阶,一脸凝重。 宋老夫人和华阳公主相识甚早,渊源颇深,对这里也是熟门熟路,很快就被带入了奢侈的内厅。 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迎面袭来,入目便看到檀木几上摆着一盏镇德香炉,静静的吐着袅袅香雾。 烛台上烛火跳动,闪烁的光点照在了长公主艳丽的脸上。 长公主一身云锦长袍,面若桃红,云鬓耸立,只佩戴了一只凤凰金钗,一双凤眸犀利无比,脸上却格外淡然。 华阳公主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波斯猫,长袖处露出的半截莹白的手腕,纤细的手指漫不经心地顺着它的毛。 仪态万千,又不失端庄威严。 宋老夫人见到此景也是微微一愣,长公主这模样哪里像年过四十的人,跟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也有得比拼。 那份骨子里的魅惑,就是一般女儿家比不得的。 脑海里想起贵圈中流传出驸马不举的传言,也不由同情起驸马来。 长公主不养面首,真是难为她了。 “公主,半夜前来拜访,实在罪过,老身确实走投无路了,还请公主施与援手,救救侯府。”宋老夫人屈膝福礼,单薄的身躯略显老态。 华阳公主把手中的猫扔了下去,轻声说了一句:“去玩。” 波斯猫敏捷地跳下去,跑了。 这才回过头来对心腹白薇吩咐道,“给宋老太君一杯明前茶。” 宋老夫人嘴唇嗫嚅,恨不得只说,她不想喝茶,她有很急的事,却还是止住了口。 一杯热茶上来之后,宋老夫人心事重重,也只得端起了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宋老太君,夺爵这么大的事,都压了下去,还能有什么大事?”华阳公主一脸风轻云淡。 宋老夫人其实只比她大十来岁,便是满脸的皱纹,两人实在像是隔了好几代轮。 宋老夫人放下茶盏,俯身跪下,“公主殿下,老身真的走投无路了,自从娶了沈南清,家宅不宁,厄事不断,今儿,我那孙子宋汝舟还被刑部抓了去。” 华阳公主勾了勾唇角,声音寡淡,“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刑部为何拿人?” 宋老夫一时哽咽,吞吞吐吐:“藏匿娼妓。” 华阳公主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言语。 宋老夫心头一凛,有些忐忑起来。 华阳公主端起茶,轻轻啜了一口,“这几日,五皇子禁足,你可知晓?” 宋老夫人恍然,她自顾不暇,朝中之事,反而没有留意。 “因为去了青楼。” 轻飘飘一句话,惊得宋老夫人心惊肉跳,皇子尚且如此,宋汝舟一个芝麻大的京官,难道敢顶风作案? 没被抓住倒无伤大雅,抓到刑部,就耐人寻味,这事可大可小了! 华阳公主淡淡吩咐,“用银子吧,各方都有交代。” 宋老夫人听懂了,心里大定,既然各方都有交代,也就意味着, 宋汝舟不会被追责! “多谢长公主!老身还有一事想要请教,我那不肖孙媳该如何处置啊?” “刚刚那只猫看见了吗?听话的时候,就是我的宠物,不听话嘛,就是路边的孤魂。”华阳公主目光如炬,锐利的眸光好似一把利剑,可以穿透一切。 宋老夫人如坐针毡,犹豫着开道,“只是还没摸清沈家的财路。” 华阳公主沉默地盯着她,目光幽深,半响,再次端起了茶盏。 宋老夫人明白,长公主生气了。 这是要送客了,她已经不满侯府办事的效率了。 宋老夫俯身叩拜退下,态度极为恭敬。 宋老夫人背脊早已惊出一身冷汗,生怕被长公主厌弃。 临出门的时候,长公主的心腹白微出来相送,还赠了一些特别有用的东西给她。 宋老夫人才这缓过劲来,深知长公主要的身是实际的成果。 她不能再心慈手软了! 她要让沈南清那个孽畜付出代价。 第二日。 宋老夫人马不停蹄到了刑部,见到了刑部侍郎杨东铭,她不情不愿递过去一万两银票,杨东铭直接不收,她再次抽了几张凑齐两万两银票之后,才得到一句后日再来接人的承诺。 宋老夫人联系了她的江湖朋友....... 第17章 竹马 沈南清得知宋汝舟被送进刑部大牢后,整个人神采飞扬,精神焕发。 她简直不要太高兴,“香菱,晚上多加几个菜。” “夫人,你高兴得太明显了!” 香菱看着精神奕奕的夫人,彻底相信夫人会带着他们离开侯府的。 沈南清真希望刑部能一直扣下宋汝舟,当然这只是幻想。 再说,宋老夫人都已经出门去捞他了,怕是也关不了几天。 “夫人,这床上的锦被和帘幔真的不要了吗?这锦被可是顾绣啊,大夏朝四大名绣之一,都是老夫人精心帮您准备的,可值千金......” “都给我扔了,算了,赏给玉竹。”沈南清看向身侧的檀木拔步床 ,一想到宋汝舟在这张床上翻云覆雨,就觉得恶心。 恨不得连床一起给扔出去,若是那样动静实在太大,不好掩人耳目。 除非这个动静是合乎情理! 香菱把锦被、帘幔等都细细地收了起来,一股极其淡雅的龙涎香味飘散出来。 沈南清平日根本不会用龙涎香,前几日她倒是给宋汝舟送了一盒子龙涎香。 “香菱,今辰什么日子?” “夫人,槐月戊申日,明日就是谷雨了,怎么了?” 沈南清拉着香菱上了马车。 她要去囤货赚点钱。 皇城街上人声鼎沸,两侧的商铺鳞次栉比,沈南清看着热闹无比的京都,不免伤感。 谁能想到再过一年,京城会血流成河,一片衰败呢。 她撩开车帘下了马车,径直朝京城最大的香药铺走去。 门前的幌子上大大写有“裴氏商色沉香檀楝(栋)香”,横匾额清晰可见,“沉檀、丸散、香铺”的字样。 “滚——滚——快滚开——” 随着一声声厉呵,人群自然散开,让出了一条道来。 只见,一匹白色的骏马发疯似的横冲直撞,直奔她的马车而来。 沈南清眼神冷冽,这又是哪个宵小想要害她? 听声音,还有些耳熟。 沈南清循着声音望了过去,原来是女扮男装的长乐郡主,她性子骄纵,身份贵重,几乎是京城贵女们巴结的首要人选。 原因无他,她的母亲是华阳长公主,大夏王朝唯一有实权的公主。 “啊——” 女子的尖叫声,把沈南清拉回了当下。 眼看疯马就要撞上了,千钧一发之间,一个白衣少年从天而降,落在了马上,骨节分明的大手用力攥住了缰绳,马蹄瞬间止住,悬自半空的马身缓缓落下。 白衣少年利落地把长乐郡主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待看清上少年隽逸的面容,沈南清身体猛地一怔,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好痛! 白衣少年正是燕王府的小王爷——顾云霄。 头上的帷幔轻纱随风飘荡,周围的喧嚣声仿佛都听不到了,沈南清只听到了自己激烈的心跳。 她止住了脚步。 燕王府和林府是邻里,她和燕小王爷顾云霄则是至交好友,无话不谈,在外人眼里俨然是青梅竹马。 她还养在林府的时候,也算是京中的贵女,自然和他们都认识。 后来换回沈家之后,她跟这群虚伪的贵女断了往来,只是顾云霄却经常来看她。 那日,长乐郡主特意送来了帖子,让她参加花会。 长乐郡主骨子里透着倨傲,每次在顾云霄面前都会收敛起来,沈南清并不喜她。 她拒了花宴,养母林夫人火急火燎赶来,恳请她带林若芙去开开眼界,原话是她是姐姐帮扶妹妹天经地义。 沈南清无言以对,只好和林若芙一起去凑热闹。 不曾想,花宴上她和宋汝舟共处一室,衣衫不整,还被当众捉奸。 原本宣平侯府和林府就有婚约,至此,她不得不嫁给宋汝舟。 为了确保她必须嫁给宋汝舟,宣平侯府、林府、和长公主府三方联合设计了这出戏。 在她嫁给了宋汝舟的同年,燕小王爷顾云霄主动去了边陲,屡建奇功,在军中积攒了很高的威望。 在战乱的几年内,他所率领的龙骑军不断发展壮大,一跃成为让萧砚堂唯一忌惮的地方势力。 “还有你的竹马顾云霄,心甘情愿为你赴死,只可惜你一无所知......” 林若芙的话语在耳边里回荡,前世种种,他又为何? 沈南清看看眼前英姿飒爽,如阳光般耀眼的少年顾云霄,乍然意识到,自己的重生或许可以改变他的结局。 他不应该枉死! 长乐郡主一脸满足地卷缩在顾云霄怀里,看着少女慕艾的炙热眼神,悸动的小女儿情态,沈南清还有什么不明白。 长乐郡主喜欢的人一直都是顾云霄,这也是长公主府害她的理由。 可长乐郡主最终却嫁给了林阁老的孙子。 直到沈南清身死,她也没有等到顾云霄的婚讯。 以往可以装着不知情,现在回头来看,再明显不过,是她辜负了他滚烫的真心。 沈南清不敢深想,一滴滴热泪滚落了下来...... 几步之遥,恍如隔世。 物是人非,欲语泪流。 沈南清近乡情怯,根本不敢去见顾云霄,毅然转身进了香药铺。 “掌柜,有龙涎香吗?”沈南清淡淡开口。 这种“舶来”的顶级香料在大夏朝极为珍贵,除了皇宫的特贡,也只有达官贵人才能享用。 店掌柜裴煊之见沈南清衣着华贵,气质非凡,立马笑脸相迎:“您可是来对地方了,可是要自用?本店有上、中、下三中龙延香,不知所需多少?” 说话间,裴煊之从盒子里抽出了几块龙涎香的样品,依次罗列摆在了台面上,却不作半句解释。 沈南清唇角勾起一丝弧度,这是在考她呢。 沈南清指着中间那块乳白色的样品笑道,“只要‘泛水’,其余‘渗沙’和‘鱼食’不要。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闻言,裴煊之不由心惊,暗自腹诽,年纪轻轻懂得不少,但口气也未免太大了些。 龙涎香可是按照俩数贩卖,价值比同等的黄金甚至还高出七倍。 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底气。 “夫人若是无事,就莫要来消遣在下,想要听戏,出门左拐。”裴煊之阴阳怪气地回答。 第18章 龙涎香 “你这掌柜,开门不做生意,真是有眼无珠。我当然知道龙延香按照俩数购买,我要八十斤可有?” 沈南清明白,这个掌柜分明就是人精,这是故意拿话刺她,试探她购买的真实意图,以便叫高价。 “呵!此话当真!”裴煊之着实吓了一跳。 “八百两银子一斤,小店只有五十斤存货,这京城怕是找不出第二家比我囤货更多的香药铺。”裴煊之自信满满,这可是裴氏商行香铺所有的囤货。 沈南清不由皱眉,还不够,还需要更多她隐约记得,当时采买了一百多斤,剩下的五十斤是哪里来的? “七百两一斤,你的货我全要了。”沈南清没给他讨价还价的余地,直接给了还价。 裴煊之拿算盘开始啪啪作响,短短几息,神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同意成交。 “这是三万五千两银票,先签契约,我改日再来提货。”沈南清干脆利落地地吩咐。 裴煊之收了银票,一张张仔细核对,笑得跟花似的,“夫人,冒昧问一句,你买这么多龙涎香,难不成你也要开香铺?” 沈南清接过契书,故作神秘,“呵呵,天机不可泄露!几日之后,必见分晓。” 裴煊之小赚一笔,将近一万两白银,谈不上见钱眼开,也极为高兴,“我裴煊之是个爽快人,就喜欢结交夫人这种出手阔绰的。须知香道,容易上瘾,日后若是香道上遇有问题,随时来寻我,保管叫夫人满意。” 听到他的名字,沈南清整个人愣住了。 八大晋商之一,后来凭借海运成为国朝首富,新朝建立之后,向朝廷捐赠了大部分财产,成为了户部尚书。他却把这个实差干成了闲职,朝廷杂事都丢给了户部侍郎严必行。 也谈不上捐赠,裴氏商行后背的势力原本就是萧砚堂。 他可是萧砚堂的钱袋子,沈南清再次看向裴煊之,眼神里便多了几分敬佩。 这人看似恣意洒脱,实则粗中有细,善于洞察人心,精于商道,可以结交。 沈南清转身出了大堂,刚到门口时又折了回来,问道,“请问九神香是否贵店独有?此香是女子用得,男子可否也用得?” “九神香专供女子,从不对男子出售。此香是一名性格古怪的大师所制,耗时极长,所制极少,此香幽冷,颇有前朝名仕的遗风,是难能可贵的香中极品,掺杂名贵香料近四十余种,价值千金。 哪怕京城达官显贵众多,能使用者,少之又少。若是男子要用,应该还会加入别的香,略为调和。”裴煊之把他知道的情况都如实相告。 “差不多感官,同等品级的香,可有代替的香品?”沈南清想到萧砚堂身上的香味,好像确实有些细微的区别。 “若想完全代替,暂时没有。” “多谢!”沈南清快速出了香药铺。 裴煊之这才上了二楼静室。 檀木案几上置放着一个精致的宣德香炉,里面焚是价格不菲的波律香,整个静室神气宁谧,香烟袅袅。 裴煊之看向对面独自端坐,闭目养神的男人,自顾自语起来,“这宣平侯世子夫人,有点意思,真把所有的龙涎香都买下来了。 那九神香到底何人所制?你的面子都不给吗?这么好的香,他怎么就不多做点?” 萧砚堂陡然睁开了双眸,“青锋派人盯着沈南清!” 青峰嗖地一下现身,立马又消失不见。 裴煊之想到刚才萧砚堂就在大堂,是特意避开沈南清,才来这静室焚香静坐的,顿时品出了几分不对劲,“好你个萧与墨,你要干什么?她可是有夫之妇,你怎可有非分之想!” 萧砚堂脸色毫无波澜,冷冷回答,“你把龙涎香卖低了!” 裴煊之脸仿佛裂开了,赚钱的成就感荡然无存,反驳道,“我信你个鬼!这龙涎香,贵得要死,哪怕达官贵人,根本也没几家用得上。这五十斤都囤了大半年了,一下子解决这么多库存,你还不感激我!她有钱,就让她使劲糟蹋!” “说不定,她会把京城的龙涎香都买空!” 裴煊之看着一脸笃定的萧砚堂,开始有点不自信起来。 这么多龙涎香,达官贵人,都用不上,那就只有是谁可以用? 答案呼之欲出——圣上! 裴煊之倒吸一口冷气,这宣平侯府世子夫人,胆子不小。 宫中的龙涎香一向都是特贡,从不在外采购,她怎么能确定,宫中一定会缺货,一定会来采买? 连采买的确切时间都一清二楚! 难道她能未卜先知? ...... 沈南清坐上了马车去了银楼。 囤够一百多斤龙涎香,最低也的得花掉六万多两银子,不过再等些时日,她可以让龙涎香净赚四层。 香菱疑惑不解,开口问道,“夫人,你为何买这么多龙涎香?” 沈家产业里面可没有香料这一个品类,夫人还囤积的可是最昂贵的顶级香料,这不合常理。 “赚钱啊!有人来当冤大头,你放心。”沈南清没有告诉香菱,是因为这件事牵扯甚广。 再过两天,圣上就会下旨让户部采买龙涎香,户部尚书把这个看似简单的差事推到了她的公爹宋崇礼的身上。 上辈子,宋崇礼带着人跑遍了所有香铺,仅仅只凑到了五十多斤。沈家不曾涉足香料行,其中三十多斤还是沈南清还动用商行的关系,帮助公爹采买而来。 公爹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来到裴氏商行,等他们来的时候,裴氏商行待价而沽,说没有存货。 圣上龙颜大怒,又着令大太监刘瑞继续采买,却在裴氏商行拿到了五十多斤存货。 裴氏上辈子也是狠赚了一笔。 不出意外,这差事还是会落在宋崇礼身上,她不仅要他一斤都买不到,还要想办法搭上刘瑞这条线。 宣平侯府不是以权势为傲吗? 那她就斩断侯府背后千丝万缕的关系!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她要让宋家一点点失去圣心。 第19章 遇刺 天色渐晚。 沈南清让香菱先回府,自己去了银楼。 一到银楼,她立马吩咐严必行道,“两件事,你派人去各大香铺收购龙涎香,每斤价格控制在七百两之内,最好同时进行,不要引起太多人注意。 另外、去找一个叫郑万三的人,他应该在鸿宴楼,一有消息立马告诉我。” 经过上次的教训,严必行对沈南清的指令不再有半点质疑。 “少东家,店铺我已经着手开卖了,也得徐徐图之,出售太快怕压价太狠。晋商想抢我们地盘已经很久了,我放了一些消息出去,价格说不定还会再涨一波。”严必行最近也忙得不可开交,认真地汇报进展。 “不可贪心,价格适中就好!”沈南清淡淡回答。 严必行继续道,“那批假画已经做好,不是行家,以假乱真绝对没有问题。” 沈南清点了点头,收回目光,反问道,“严掌柜,可想重新入仕?” 严必行猝然一惊。 那日,他和萧砚堂的谈话,相当机密。 他原是景泰六年的进士,出任泰州知县三年,评级为优,之后调任永和县,业绩斐然。 却遭上峰构陷,被朝廷革职,永不录用。之后,就跟着沈夫人,弃政从商。在商业上做得如鱼得水,风生水起。 萧砚堂似乎找到了洗刷冤屈的证据,可以助他重返仕途。 他不愿背信弃义,所以拒绝了萧砚堂的提议。 这等机密,萧砚堂不会透露出去。 少东家却一语道破,她是如何知晓? 严必行沉默半晌,没有言语。 沈南清坦然道,“你乃进士出身,我虽不知你为何弃政从商,若是想重新入仕,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这段时日,我还是希望先生能助我渡过难关。你应该也猜到了,我已下定决心和侯府决裂。” 严必行看着沈南清年纪轻轻,却面临着一场浩劫,心有不忍,“少东家,是别无选择了吗?” 自古贫不跟富斗,富不跟官斗。 那是侯府,功勋世家,稍有不慎就会连累整个沈家。 “少东家,可有听闻徐阁老三女出嫁的事。” 沈南清轻轻点头。 徐阁老是当朝次辅,位高权重。 结婚当天,夫家就锁了她的嫁妆,婆母还训斥她,不要仗着徐阁老的权势不孝夫家。 徐任意只得卑微讨好,坚持每日晨昏定省,侍奉公婆,礼数样样俱全。 这事还是徐任意婆母的姊妹曝出来的。 沈南清当然明白,严必行的弦外之音,有权有势的贵女尚且如此,她一个商贾之女,如何能斗得赢侯府。 “严先生,此事我自有打算,你且安心。”沈南清和他交心,主要是想让他心里有底,做事就会更加顺手。 天已渐暮,夜风微凉。 巷陌街市,早已褪却白日里的喧嚣。 空荡的青石路上,唯有车轮辘辘的声音,格外清晰,不知为何,沈南清心里隐约有些不安,总能感觉到几分肃杀之气。 不对...... 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钻进她的鼻孔。 这是血的味道! 还夹杂着一股异香,这味道根本不是她惯用的九神香。 沈南清赫然意识到,马车附近还有其他人! 还受了伤。 真是大意了。 她上辈子并没有出来采买龙涎香,自然就没有遇袭这种事端。 沈南清原本柔和的眼神,顿时变得锐利起来,抬手摸上自己的云鬓,拔出了头顶的发簪。 一袭黑影从下往上跃了上来,飞快钻入了马车之中。 沈南清还来不及反应,她莹白的脖颈上忽地一凉,一柄明晃晃的短刀压在了上面,隐隐感觉到一滴血冒了出来。 她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念头—— 草——你——马! 我还没有报仇,就又得嗝屁了? 沈南清心头一颤,小心翼翼开口,“侠士,马车狭小,你的手千万可要拿稳了别抖,我绝不叫喊。若你是求财,我给你双倍,三倍也行。这暗格里正好有两万俩银票,若是不够,我再想想法子。” 男人低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我凭什么信你。” “我是沈家的独女,有钱,全城皆知。” 男人握刀的手轻微颤抖,好似天人作战,锋利的刀锋始终对着她的脖子。 一队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了这辆马车附近。 沈南清听到那一道熟悉的声音,“车内可是宣平侯世子夫人?” 萧砚堂骑在马上,在队列的最前面,她当然分辨得清来人是谁。 这个刺客究竟何人,沈南清不得而知。 萧砚堂多半是要缉拿此人。 如何是好? 这车内的人若想要挟她,这萧砚堂又会在乎她的小命吗? 沈南清一时茫然起来,硬着头皮回答,“正是妾身。” 萧砚堂又问,“看见刺客没有?” 沈南清不敢胡乱作答,只得回答,“不知,只是有人疾驰而过。大人,我那里还有很多金石,若是大人喜欢,我再送点给你......” 他们之间现在只有纯粹的金石交易关系。 她这是在试着提醒他,还欠她人情!她现在要用金石买命。 只听见萧砚堂朗声吩咐,“追。” 一队锦衣卫立马出动,向前方飞奔而去。 街道恢复了平静。 马车里,剑拔弩张,男人紧紧地握着刀柄,憋着气,阴冷地看着她。 马车外面,只剩下萧砚堂一人一马,寒着脸,死死地盯着马车。 沈南清额心跳加速,头早已经渗出一层薄汗,她伸出葱白的玉手,试图撩开这一道相隔真实的车帘。 余光中仿佛看到一双黑色的靴子。 他还没有走! 萧砚堂能杀出重围,在乱局中安稳朝政,心思缜密,观察入围,肯定不在话下,他怕是早就发现了异常。 刹时,一把精光乍现的绣春刀破帘而入,刀光一闪,不待沈南清看清,刀身已贯穿了男人的胸膛。 鲜血染在了她象牙白的纱裙上,格外明显,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马车。 沈南清吓得浑身颤抖,后背直出冷汗。 萧砚堂早已玉立在马车几米之外,神情冷漠,一袭玄色锦衣,仿佛杀神一般,他正用一条雪白的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刀上的鲜血。 怕是她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确定刺客就在车上了。 他就不怕误杀吗? 她的小命,果然不值一提。 萧砚堂眉峰微动,狭长的凤朝她扫了一眼,“你喜欢跟死人待在一起?” 沈南清头皮发麻,双手提起衣裙,身体微微前倾,腿一软跌在了马车上。 这时,一支带着刀茧的大手出现在她的视线...... 第20章 与人私会 这一跌,沈南清几乎跌倒在了尸体身上。 那刺客瞪大了眼睛,眼底全是不可置信,这倒真是死不瞑目了。 萧砚堂满脸冷漠,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看沈南清磨磨唧唧扑在了死人身上,干脆长臂一挥,就把她从马车中拎了出来。 那架势分明就是在拎弱鸡! 沈南清脸色煞白,口鼻里全是那股子血腥味道,胃里一阵翻涌。 刚刚着地,转眼就看到自己满身是血的衣裙, 刹时,她的身体仿佛失去了控制,直直朝后倒去。 萧砚堂还没松手,眼看着面前的人无知无觉朝地面倒,猛的用力一把接住了她,搂在了怀里。 于此同时,青锋跳上马车,探查刺客的情况,确认无误之后,他又跳下马车,对萧砚堂点头表示已死。 萧砚堂眸光一转,视线落在了沈南清的染满鲜血的褥裙上。 半晌,才低声吩咐:“把尸体交给赵铿燃,刺杀太子的事也好有个交待。” “大人,这不是真的刺客?”青锋疑惑询问。 “是,也不是。” “让他们继续搜!动静闹大点。” 萧砚堂看着不省人事的沈南清,微微蹙眉,目光落在了那辆马车上。 青峰从马车暗格里找到了一个帷幔,递了过来戴在沈南清的头上,遮住了她的脸。 萧砚堂这才揽住她的腰,把她抱上马背,僵直着手臂把她护在怀中,飞驰而去。 ...... 宣平侯府。 侯府的侧门开启一道缝隙,风声里夹着急促的马蹄声,五城兵马司,刑部、北镇抚司的人在巷道穿梭。 张嬷嬷探出头小心探查消息。 宋老夫人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她内心非常不安,一直都在等消息。 那人和她结交多年,办事利落,替她解决了不少麻烦。 这次还有长公主的特制迷香,他应该不会失手。 若不给沈南清略施惩戒,她便越发目无尊长,尊卑不分了。 只是京城戒严,就怕那人惹上什么大事...... “崔嬷嬷——” 宋老夫人这才想起,崔嬷嬷已经瘫痪,再也不能替她出谋划策。 张嬷嬷闻声慌张跑了进来,“老太君,外面乱的很,巷道上根本没有人。” 宋老夫人眉宇间夹杂着厌气,“还是没有消息!” 张嬷嬷惶惶摇头。 宋老夫人听到打更的声音,心里惴惴不安,“去,把沈南清给我叫来!就说我不舒服,让她立马来侍疾。” 若是沈南清回府了,她就没事,有事的就是她派出去的人! 宋老夫人原本打算让人掳走沈南清,然后大张旗鼓去找她,让她名声尽失。 她若不听话,就找个地痞攀咬与她私会,到时候哪怕是沈家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她沈南清一身傲骨,也只能任由她拿捏。 要怪就怪她,占了正妻的位置,生不出嫡子,还不想把银钱拿出来。 张嬷嬷也是府里的老人,眼睁睁看着崔嬷嬷是如何荣归故里的。 最初,她还暗自窃喜,这才有了她一跃成为宋老夫人心腹的机会。 这会,她只觉得满口黄连,苦不堪言。 她怎么敢去招惹世子夫人? 一不小心像柳如烟、崔嬷嬷、陈管事似的,沾上她准没好事。 宋老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张嬷嬷这才不情不愿朝梧桐苑走去。 张嬷嬷一到梧桐苑,就看见一片漆黑。 这分明就是落锁睡觉的架势。 她硬着头皮敲响梧桐苑的大门,丫鬟告诉她,世子夫人不舒服,早就睡下了,现在不敢去打扰。 张嬷嬷只得折回西侧院,原原本本地回禀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咬了咬牙,恨极了沈南清,宋汝舟还在诏狱里蹲着呢,她倒好,还能安心睡觉? 宋老夫人才不相信沈南清已经安全回府。 宋老夫人一脸怒气,大声呵斥:“好大的架子!她是病得要死了吗?让魏氏过来,我们去给她侍疾!” 张嬷嬷张了张嘴巴,无奈地望着她,她好想平安回家颐养天年啊。 半响,宋老夫和魏氏,还有一群丫头婆子浩浩荡荡朝梧桐苑走去。 ...... 隐隐中,一股清幽的香气直袭鼻尖,再不是似那般血腥难闻。 她在哪里? 沈南清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赫然睁开了双眸,一股惊恐情绪席卷全身。 环顾四周,芙蓉帐、云锦被、镇德炉...... 不由蹙眉,她竟然躺在了陌生的床榻上。 沈南清拉开锦被,低头瞥见自己的芙蓉肚兜还在,身上还多出来一件象牙白的云锦中衣! 双手交叉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啊! 是谁给她换的衣服? 转眼瞥见,一旁的雕花木施上挂着一件象牙白缂丝女性襦裙。 沈南清终是想起来,她当时晕倒了。 萧砚堂捡了她回来的。 不会是萧砚堂给她换的吧,他个杀千刀的,他怎么敢...... 砰砰—— 敲门的声音传来,萧砚堂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 “醒了就回去,难不成想赖上萧某的床榻?”男人的声音犹如清泉击石,不带一丝温度。 沈南清面红耳赤,立马翻身,扯下床榻边上的襦裙,三两下裹上身,开了房门。 “今日幸得萧大人相助,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来日必当重谢。”她垂着眼眸,态度恳切。 “呵!如何重谢?”萧砚狭长的眼眸扫了过来,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沈大小姐刚才不会以为萧某会乘人之危,图谋不轨?” 沈南清脸上发烫,清了清嗓子,“萧大人说萧了,妾身再送你一些金石,可好?” “你就只值这个价?你应该知道,我萧某不差钱。” 沈南清一愣,想起那日和萧砚堂讨价还价时说的话,敢情他还记得这么清楚,原封不动还了回来。 真是记仇! 慌乱中灵光乍现,她反问道:“萧大人位高权重,自然是什么都不差,只是有一事不明,那刺客与我同处马车之内,不知萧大人是如何判断他的具体位置。” 萧砚堂,那一刀刺过来,快、准、狠,没有半点犹豫。 万一偏上一寸半寸的,她现在可就是一具死尸! 这只能说明,他根本就不在乎她的安危。 萧砚堂上下扫了她一眼,目光停留在那略为凌乱的云鬓,还有那尚未系好的盘口,隐藏在下若隐若现的的锁骨上。 男人色眼神晦暗不明,半天没有回答。 气氛凝固。 沈南清心里不停打鼓,不确定萧砚堂会不会如实回答。 “你是在怀疑我的刀法?”萧砚堂面色极冷,眼眸一沉,周围的气压又低了几分,“你就不想知道为何会有刺客?” 沈南清隐隐察觉到他有几分不虞,又不敢吭声,屏气凝神,静待后续。 “今日,太子遇刺,这刺客却不是刺杀太子那拨人,他的目标就是你,不过被锦衣卫误打误撞,逼上了绝路,他还精心准备了特制的迷香,此香非大夏所产,非常人所用。”萧砚堂缓缓开口。 难怪,她以为自己是晕血,结果是遭人暗算了。 沈南清一阵后怕,若不是恰好遇到萧砚堂,她今日已经是别人砧板上的肉了。 她很清楚她和侯府已经开战,这刺客多半都跟宋老夫人有关,真是低估了侯府的狠毒。 她稍有不慎,侯府就立刻张开了獠牙,真不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侯府了。” 宣平侯府梧桐宛。 “来人,把门给我砸开!”宋老夫中气十足,寒声呵斥。 第21章 以权谋私 身后一群丫头婆子面面相觑,都搞不懂宋老夫大半夜是要干什么,却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这时,门外的管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面色发白,“老太君,不好了,外面来了一大群锦衣卫,让府里所有人到前厅集合。” 侯府侧门。 萧砚堂看着沈南清的背影进去之后,这才收回了眸光,骑着马慢悠悠朝前门走去。 身侧的青锋耳关鼻,鼻关心,神色带着些许古怪。 明明刺客就没有到宣平侯府这一地段,只是因为这条巷子是内城和外城的必经之路,五城兵马司也好,刑部也好,都会从这里经过。 他严重怀疑镇抚司指挥使萧大人是在‘以权谋私’,他有必要提醒一下他。 “大人,这条巷子功勋众多,他们压根没有搜查,若只搜查宣平侯府,恐怕会被弹劾。” “那就多搜几家,扯上刺杀太子的罪名,功勋也得给我憋着。”萧砚堂双腿夹了一下马肚子,朝着侯府正门飞驰而去。 ...... 沈南清直奔梧桐苑,一路畅通无阻,一个人都没有碰见。 也实在太安静了些。 远远就看见梧桐宛大门的香菱,正搓着手,来回转圈。 “夫人,你终于回来了,所有人都去前厅集合了,锦衣卫怕是来抄家了,宋老夫刚才还亲自来找你。”香菱咽了口水,满脸焦急。 难怪,她回来得如此顺利。 宋老夫人既然派了人,必定知道她不在府里,她怎么可能放过这等机会来栽赃陷害。 真是环环相扣,让人防不胜防。 沈南清飞快进屋,换了一身平日常穿的紫烟罗,和香菱一起赶往前厅。 暄器中混杂着惊叫嚎哭,沈南清远远就看见侯府乌泱泱一片。 灯光照在众人脸上,都是惊恐惶惶。 沈南清抬手示意香菱,止住了脚步。 “说搜就搜,当我宣平侯府人都死绝了吗?圣上可有旨意?北镇抚司还有没有规矩?”说话的正是,侯爷宋崇礼。 “侯爷莫急,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若是有什么得罪,还请谅解,北镇抚司办事不力,自有言官弹劾,侯爷不满也是可以上折子的。”锦衣卫百户赵铿燃拱手,冷冷答道。 沈南清微微勾唇,这话说得,简直不把宣平侯府放在眼里,什么功勋世家,还不是欺软怕硬。 “你!”宋崇礼暴怒,已经捏成了拳头。 “府上人可到齐?” “还差家母和儿媳。”宋崇礼寒声答道。 张嬷嬷搀扶着宋老夫人从一侧缓缓出来,抬眼就看到了站在一旁毫发无损的沈南清。 宋老夫人心中一凛,她的人失手了。 这个孽畜,真是祸害遗千年。 这锦衣卫来的蹊跷,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宋老夫人惴惴不安,不停地向佛主告罪,祈求侯府平安。 “她们到了,人已经到齐了。各位上差,要做什么,请便吧。”宋崇礼继续开口。 这些锦衣卫也是奇怪,就让侯府的人集中在这里,也不搜查,难道是在等圣旨? 想到此处,宋崇礼额头渗出了一层薄汗。 沈南清和香菱混进了人群之中。 “侯爷海涵,公事在身,不得不得罪了。”萧砚堂的声音由远及近,瞬间就来到了正堂。 话音刚落,锦衣卫纷纷拔刀进屋,开始搜查。 沈南清抬头望去,却见男人正兴致阑珊地注视着她。 萧砚堂一身官服,冷峻的面容毫无波澜,流畅的下颚线尤其俊俏。 沈南清深知,他的狠辣手段,更加坚定了抱大腿的想法。 只是她想不明白,萧砚堂为何要来搜查侯府。 她可忘不掉,第一次跪在他脚下的情景。 她穿上传言中他最喜欢的象牙白云锦,妆扮得美艳动人,她感觉自己就像献祭的礼物一样, 不得不靠美色蛊惑男人。萧砚堂阴沉的眼眸没有一丝温度,眉毛上扬,淡淡一笑,“谁告诉你,我喜欢人妻?世子夫人请自重。” 那时,她羞得无地自容,落荒而逃。 原本以为他不会如她所愿,结果,她所求之事,很快就被解决了。 这辈子,她可不再也不敢再往自己脸上贴金! 萧砚堂做事有一千个理由,都绝不会是因为她。 锦衣卫动作很快,偌大的侯府,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都退了出来。 宋崇礼缓缓朝萧砚堂靠拢,遮掩着从袖中掏出一份房契,压低声音,“萧贤弟,这是您在近郊的别院——紫月山庄,内有温泉,希望您喜欢。” 萧砚堂睨了他一眼,接过了地契,转身随手一抛,扔给了赵铿然。 “兄弟们,侯爷请我们吃茶!” 在场的锦衣卫,众口齐声:“谢侯爷!” 声音震耳欲聋,宋崇礼又羞又恨,巴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 第二日清晨。 朝中功勋基本都知道了太子遇刺的事。 那些弹劾萧砚堂的折子都自觉自愿地缩了回去,谁也不敢这个时候冒头。 沈南清隐隐记得,上辈子也发生了次事。 因为没有搜查侯府,倒是没有引起她太多关注,之后倒是牵连了大批朝廷官员。 一想到,昨晚是沈老夫人安排的刺客,她灵光一闪,抬脚就去了西侧院。 宋老夫人昨夜根本没有睡好,昏昏沉沉,辗转难眠。 恍惚中听到张嬷嬷禀报:“老太君,少夫人过来侍疾,要请她进来吗?” 宋老夫人本能的摆了摆手,又开口道:“叫她进来。” “祖母,可是病了?昨晚孙媳睡得早,不曾来侍奉祖母,真是不孝,罪过罪过!”沈南清明眸皓齿,轻快的语调里夹杂着喜悦。 这分明就是来看她笑话的。 宋老夫人眉宇间透着阴郁,“你昨晚根本没在府中。” “祖母,你是病糊涂了吗,锦衣卫和全侯府的人都可以替我做证啊。孙媳听闻,昨日抓了很多刺客。刺杀太子,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这次不知道又有多少功勋要倒台了! 咱们侯府,可千万不要跟这件事扯上关系啊,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刺客胡乱攀咬,扯出了宣平侯府,啧啧......” 沈南清深知宋老夫人心中有鬼,说得煞有其事,就是故意要吓她一下吓。 啪的一声。 一杯热茶摔到了地上。 宋老夫人指了沈南清的鼻子大骂,“住口!你这个孽畜!” 宋老夫人心一横,用尽全力朝沈南清的脸上扇了过去...... 第22章 收买 沈南清赫然起身,用力捏住了宋老夫人的手腕,寒光几乎逼近了她的脸庞,阴阳怪气:“哟,祖母,你为何要打我?刺客和我们侯府毫无关系,你在担心什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宋老夫人颤颤巍巍,转头剜了张嬷嬷一眼,示意她帮忙,“大胆!忤逆!不孝!我倒想问问沈夫人,林夫人是如何教养出你这种不忠不孝之徒。” 张嬷嬷头皮发麻,看着如此胆大妄为的沈南清,都傻眼了。 一般的小辈,哪个不是伏低做小,等着挨打的份? 她还敢直接上手! 沈南清松开了手,退后一步,声音冷冽,“祖母,这几宗大罪,可够我和离?” 宋老夫人哑然,又气又恼,仅凭一个‘不孝婆母’就已经触犯了七出,就可以休了她。 只是休了她,离开侯府,不是正如她意吗? 那是绝对不行的。 沈南清从西侧院出来,立马吩咐香菱把她私库里的金石、古籍全部搬去送给萧砚堂。 他好歹救了她一命,她也不管他是否乐意收下。 他若收下了,以后也好继续用金石去讹他。 当下,她要证实迷香的事。 离开侯府,沈南清直奔裴氏香铺。 她缓缓走进大堂。 裴煊之一袭白衣,收起了折扇,热情相迎:“世子夫人,别来无恙,可是来取货?” 沈南清落座之后,摇了摇头,“裴掌柜,今日是有一事相求。前几日,我有一个朋友中了迷香,差点丧命。此香独特,不是大夏所产,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此香。” 裴煊之明显一惊,神色瞬间恢复如常,“世子夫人是如何得知此香不是国朝所产。” 沈南清惊诧抬头。 萧砚堂告诉她的,她自然就相信了,也不曾怀疑,当时也来不及细问。 他是如何得知? 当初,在青楼的时候,萧砚堂就笃定九神香袋是她的。 难不成萧砚堂对制香、香料也极为熟悉? 沈南清肯定地回答,“我确信。” “如此推断,倒是简单,若非本国所产,无非就是‘舶来’如龙涎香一样。外来的香多数昂贵,不然无利,用来做迷香,用途太窄,登不上大雅之堂,不能广而售之,就无利。除非官宦世家,专做阴私之用!” 裴煊之一步一步推敲,沈南清觉得他说得完全在理。 侯府现在钱财不丰,日子紧张,不可能自己找得到这种香料,多半都是侯府背后的势力给的。 “世子夫人,看来你的仇家来头不小,你可以朝皇宫的方向仔细想想。”裴煊之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多谢,此事,还请替我保密,我明日派人来取龙涎香。”沈南清福身行礼。 沈南清前脚刚走,裴煊之就接到了萧砚堂的消息。 圣上会下旨让户部采买龙涎香,以备长公主寿辰所用,采买数量,越多越好,明日就有旨意。 裴煊之用力捏着折扇,气得咬牙切齿。 这种消息一出,龙涎香的价格瞬间就会暴涨。 堂堂北镇抚司指挥使,也是今日才确定此消息,沈南清如何能提前知晓? 他不相信沈南清是凭运气撞上的,她一定有古怪。 离开香铺后,沈南清开始捋顺思路。 长公主喜香,举国皆知。 圣上询问长公主想要什么生辰赏赐,长公主答曰,她平生只爱三件东西:香、男人还有她的孩子。 圣上不可能赐她面首,这才有了赏赐龙涎香的事。 圣上根本不知他的私库,龙涎香早已告急,这才有了这次急匆匆的采购。 若长公主知道圣上的私库里没有龙涎香呢? 此举就引人深思了。 这迷香的原料既是贡品,是可以追根溯源的。 却还是被侯府拿出来使用,说明背后的人根本毫无畏惧,压根就没有打算遮掩此事。 说明背后之人,权势只手遮天! 长公主府和侯府关系颇深,她和宋汝舟是在长公主府被人撞破。 长乐郡主一直喜欢的人是顾云霄。 这答案显而易见。 侯府背后赐香的人正是长公主! 沈南清脸色一沉,长公主府一直都把她当只蚂蚁在拿捏。 这辈子,鹿死谁手,还未曾可知,走着瞧! 沈南清想到宋老夫,微微蹙眉。 脑海里同时浮现出张嬷嬷的摸样。 张婆子有个致命的弱点——贪财惜命。 夕阳斜下。 沈南清坐在二楼的雅阁,手里赫然拿着一本古棋谱,透过窗外,远远就看了路口东张西望的张婆子。 沈南清微微勾唇,鱼儿上钩了。 自古财帛动人心,诚不欺我。 张婆子神色惶恐,俯身行礼:“问少夫人安!” “张嬷嬷,你可知道崔嬷嬷是如何回去的?”沈南清眉毛一挑,沉声开口。 闻言,张婆子脸色一僵。 她一直怀疑这事是位世子夫人捣的鬼,她这一问,明摆着敲打她。 “不知,少夫人有何吩咐?” 沈南清放下手中的书,从袖子里抽出一叠银票递了过去,淡然一笑,“我在近郊还准备了五十亩良田和一套三进出的宅子,张嬷嬷觉得我的诚意够吗?” 张嬷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几张银票,眼热心热。 最少也有一万两。 她的月钱才三两银子,一年也省不下几十两银子。 宋老太太给说是给她涨到五两,可现在都还没有拿到手。 少夫人这撒钱的姿势实在太漂亮了。 她着实喜欢了,她跟本无法拒绝。 张嬷嬷转忧为喜,“少夫人,老婆子身无长技,怕是受之有愧啊。” 沈南清冷声继续道,“城南一号巷拐角,有个叫‘有来’面馆的,好像是夫妻搭档,生意不错,有个孙子才三岁,因为东家仁厚,那店铺房租极低,你可知那店铺的东家是谁?” 张嬷嬷脸色巨变,经营那面馆的正是她的儿子,难不成那店铺也是沈家的。 “若是愿意听我差遣,别提问,我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让你做伤天害理的事。若是不愿意,我无非就涨涨租,翻个八倍十倍,全凭我高兴,不知张嬷嬷意下如何?” 张嬷嬷一阵惊诧,立马表忠心,“少夫人,承蒙你看得起奴婢,小的愿为你做牛做马。” “做牛做马,可不值这个价钱。我要你把老夫人的一举一动,见了哪些人,去了哪里,都事无巨细告知我,你可明白?” 张婆子瞬间明白,郑重点头,转身离开。 严必行恭身上前,“少东家,我只凑到三十公斤龙涎香,说来惭愧。另外,郑万三找到了,他今晚会去春满楼。另外商铺已经出售大半了,还有小部分还在商谈。” “很好!抓紧时间。”沈南清眼眸中透着兴奋。 郑万三可是靠着走私海运起家的商业奇才,不过他现在还在落难。 福州官员以‘走私’罪名为要挟他,还收缴了这些年的所有收益,他一下子回到了一穷二白的光景。 这次上京,他是来寻求注资的,想冒险再博一次海运。 上辈子,郑万三主动来找过她,被宋老太太不便见外男为由,直接拒绝。 后来,郑万三的商船风光无限地回来,赚得盆满钵满,让全京城的商户都眼红无比。 今晚,她要会会这个郑万三。 第23章 布局海运 天色渐暮。 沈南清轻车熟路来了春满楼。 雪姨告诉她,郑万三来春满楼打听了几次,都不肯掏银子消费,是无意间听雪姨说有京中徽商聚会。 这才转身去了典当行当了一块祖传的玉佩,定下这包间的。 沈南清扯了扯嘴角,淡淡一笑,眼底熠熠生辉。 她知道郑万三脑袋灵活,有勇有谋,是天生的商人。 这辈子,她要用他帮她赚钱! 雪姨见沈南清心情不错,坐在了她的对面,小心翼翼开口,“沈大小姐,你上次交待办的事,已经办好了,那扬州瘦马调教得真是不错,我命她扮成寡妇,住进了侯府附近的小院里了,她急着想进府,可听话呢。” 沈南清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瘦马是她特意找来,为二房老爷宋崇宣准备的。 宋崇宣有了瘦马,就不会天天惦记穆西禾了。 “听说,沈家要卖掉这春满楼?你看雪姨在这做了一辈子,卖给谁不好,不如卖给我啊,我早就攒够了银子,比别家只多不少。” 沈南清蹙眉,这春满楼现在贵得要死,让雪姨接手,她的大半辈子的身家都会葬送。 上辈子,破城的时候,雪姨首当其冲,被叛军的利刀劈成了两半,春满楼的姑娘们无人敢言,全部沦为叛军泄欲的工具,惨不忍睹。 官宦世家都沦为人间炼狱,更何况她们? 沈南清缓缓开口,“雪姨,我若卖给你,才是真的害你。你若信我,今年且让我卖给别家,过两到三年,这春满楼,我保证会回到你的手里,如何?” 雪姨听不懂她的话,半信半疑,还是想争取,“大小姐,你这又何必呢?” 沈南清直视着她,“你且信我,我不会害你。” 雪姨和沈家打交道多年,当年开这个妓院,还是因为沈夫人同情她,借钱给她才开起来的。 她对沈家一直怀有感恩之心。 这会也不好再强求。 ...... 雅间里。 郑万三好不容易在雅间里落坐,说了几句自己的意图。 在场的多数商人都是徽商,同源同宗,相互熟络,但是彼此的产业却不相同,不存在竞争关系,彼此相处也算其乐融融。 对于郑万三的提议,都嗤之以鼻。 私出海运这种朝廷明文禁止的事情,他们可不干。 稍不留神,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风险实在太大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扯到沈家头上。 “沈夫人也算女中豪杰,胆识谋略,都胜过你我啊。” “只是她独女的这婚事,实在是奇差一招。” “怕是她女儿沈南清非要嫁吧?难不成还有什么苦衷?” “莫不是丢了清白?” “这话可不能乱说,好歹也是徽商。” “沈家这几年真是如日中天,生意真真做得好,羡慕啊,羡慕!” 郑万三在席间,插不上半句话,只觉得手中的美酒苦涩难咽,不过他记住了沈南清的名字。 在此处寻不到投资,郑万三只得先行离席,寻了雪姨想要打听一下沈南清的事情。 雪姨会心一笑,把他带到了沈南清的雅间。 屋内,檀香炉香烟袅袅,灯火闪烁。 沈南清身着紫烟罗,略施粉黛,手上拿着一枚棋子正在自己跟自己对弈。 哪怕一个垂眸的倩影,也是仪态端庄,风华绝代。 郑万三没想到这位顾主长得如此美丽。 “郑老板,需要多少资金?”沈南清放下手中的棋子,单刀直入直接开口。 郑万三先是一愣,随即转悲为喜,看这样子,这个沈南清说不定早就知道他的底细,如此上心,说明她对此次的海运有兴趣。 有兴趣就好,就有得谈。 “确实,郑某有自己的航线图,去大食、波斯等国都颇有心得,我的船上还有黑奴,我也懂些外文,大夏的各种商品广受追捧,货物一旦出去,只会赚的高价。” 郑万三也算见惯了各色商人,谈判其实是资源的交互,利益的博弈,他开口也亮出自己的底牌。 “多少?” 他太想拉到入股,答道:“三千两起投,回报至少二倍,除去各种开销,净利最低保证你六层。” 沈南清淡然一笑,“我给你十万俩!” 什么! 郑万三明显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南清不问他缘由,也不问他的实力,还不担心他的携款私逃,开口就是十万! 他也快三十多岁的人了,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顾主。 “先给你五千两,其他的三日后才能给你,如何?”沈南清递过去一张银票,一脸风轻云淡。 郑万三浑身一震,脑袋嗡嗡地,明显很失态,实在没忍住,“沈大小姐,你我素未谋面,你是如何敢轻信于我?就不怕郑某失败,或者......” “你不会失败,而且朝廷会放松海运,不日就会开关。你以后的海运就是正经生意了,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郑万三倒吸凉气。 这等国家大事,内阁尚且不能定论。 朝廷上下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抗击倭寇,打击走私,大夏这几十年来一日不敢松懈。 她到底是何许人也,能这样断言! 她能掌握如此机密的消息,背后的实力绝不容小觑。 若是能与她长期合作,倒是他占了便宜。 郑万三从商多年,他猛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若此消息可靠,他可以提前布局,以后在海运这一方面,他便能如鱼得水,一跃升天。 他赌定了。 “对了,你此去除了常规的丝绸、瓷器、茶叶等货品,另外,你可多注意一下纹章瓷,以后会畅销海内外。” 郑万三彻底震惊,他对沈南清最开始的评价已经接连上升了好几个台阶。 纹章瓷也是他通过一个外国客商,稍微了解到了一点信息。 她是如何得知? 她的认识深度,让人望尘莫及。 “对了,你那里还有龙涎香没有?”沈南清开口问。 “有!”这个龙涎香是他最后的依仗,一直还没有出手。 两人谈妥后,签订了契约,双双摁了手印。 郑万三神采飞扬走出了雅阁。 沈南清隐隐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暄器。 她瞟了一眼棋盘上被绞杀的黑棋,勾了勾唇角,这才施施然起身出去。 第24章 怀疑 鸿宴楼天字号雅间。 刑部侍郎杨东铭坐在萧砚堂的下首,端起一杯美酒,一饮而尽。 他放下酒盏,愁眉不展,大倒苦水:“这次圣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闹出这么大动静,抓了好几拨人,羁押在刑部的刺客居然被暗杀了。他本就该死,倒是苦了我们,还没来得及从他嘴里撬出点有用的东西。 圣上怪罪下来,我又得回徽州府喽。早知道,昨日就该直接送到你们北镇抚司的诏狱,看谁还敢捣乱。萧大人,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啊?” 杨东铭这些年积累了很多实际办案经验,手段了得,只要多给他一点时间,不怕审不出东西。 刺客被抓,还是活口,这就是要命的把柄,背后的势力自然明白,当然要不择手段来灭口。 只是这一灭口,同时也暴露了,背后的人势力了得,对刑部了如指掌。 刑部尚书可是五皇子的人。 萧砚堂一袭玄色常服,头上用一根弯头白玉簪束起。 他漫不经心地玩着手中的酒盏,并没有立刻回答杨东铭。 杨东铭眸光微动,又问:“大人,圣上仁慈,可此事关重大,今日敢刺杀储君,明日就敢......” 萧砚堂打断他的话:“慎言!死了不是更好吗?若是刺客还活着,你又真敢审吗?” 杨东铭心中一凛,满脸震惊地看着他。 萧砚堂放下酒盏,抬起头凝视着他:“真相并不重要,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端看圣意,若此案牵出个人物,导致国朝不稳,又当如何?你且安心当你的侍郎,该头疼的是我,北镇抚司还羁押着一位口不能言,身受重伤的刺客呢!” 杨东铭拱手道:“多谢大人指点!” 接着他拿了酒盏,给他的酒盏倒满了酒,一口灌了进去,以表敬意。 杨东铭得了法子,心中大定,便不敢耽误萧砚堂的时间,只得躬身行礼告辞。 他走后,青锋这才上楼,看着杨东铭的背影,疑惑开口:“大人,五皇子、太子、还有长公主府都排着队想要见你,你都没理会,怎么有空理他?” 萧砚堂勾了勾唇角,“他是直臣,他应该为民办事。” 青锋沉默。 被刑部所抓的刺客,其实是五皇子派的人。 这次至少有三方人马绞杀太子,只是让他意外的是长公主居然也派了人。 太子性子暴烈,不堪为君。 这次刺杀只是开始! 大位之争,向来残酷。 这出大戏越来越精彩了。 过了一会,楼下有个小厮急冲冲跑了上来,“大人,嫣然姑娘传话,左军都督府的大公子韩震来春满楼肆虐姑娘,去晚了,怕是人都不行了。” 萧砚堂陡地扬眉,低呵:“让赵铿燃去春满楼。” 随即拿了长刀疾步离开。 萧砚堂从鸿宴楼直奔春满楼。 雪姨见到萧砚堂,就像是碰到救星似的,领着他直奔二楼。 萧砚堂看到回廊上站着两排都尉府的侍卫,面色一沉。 “站住!” 其中一个侍卫上前一步,拦住了萧砚堂的去路,“瞎了你的狗眼吗?左军都督府也你能惹得起的?” 萧砚堂面若寒霜,猛地反手用力擒住侍卫的手臂,立马一个过肩摔,一脚踩在侍卫的脖子上。 地上的侍卫隐隐看到,男人腰间挂着一块‘北镇抚司指挥使’的金牌,脸色巨变。 与此同时,青锋已经撂倒了一两个前来帮忙的侍卫。 “锦衣卫办案,谁敢阻拦?” 一群侍卫生生止住了脚步。 嘭—— 萧砚堂一脚把檀木花雕门踹了开。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迎面扑来,几个青楼女子,被绑在柱子上,衣衫不整,奄奄一息,遍体鳞伤。 韩震手里攥着一根皮鞭,怒吼:“谁敢坏老子的雅兴?” 韩震转过身来,看清来人,明显一愣,依然倨傲:“萧大人,同朝为官,你就不知道避讳吗?谁还没点嗜好?” 萧砚堂清冷的黑眸透露一股彻骨的寒意,“你这样的官,是国朝之耻!” 呸—— 韩震轻蔑地撇嘴,毫不在意:“无非是玩了几个娼妓,她们陪人睡觉也是拿钱办事,我又不是不给钱,你又能怎样?” 随之摸出了一定金子扔在了地上。 ...... 咔嚓一声。 沈南清刚走出雅阁,就看见对面雅阁,连门带人,被人从里到外踹了出来,一个男人躺在了回廊上。 春满楼立马躁动起来,叫喊声、来回奔跑的脚步声混为一体。 沈南清定睛一看,就瞧见一个身着玄色衣袍的男子。 仅凭一个侧颜,沈南清便认出那人正是萧砚堂。 萧砚堂神情肃穆,手持一柄长刀,他对面跪着一个花魁女子,外衫尽褪,裸露着香肩,一件绯红的鸳鸯戏水肚兜赫然醒目。 女人正声泪俱下地述说着什么。 沈南清瞳孔猛然一缩。 她认识那个貌美的花魁娘子,上辈子也是萧砚堂后院中的一员。 沈南清收回眸光,心底抽痛,她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卑微下跪的模样。 她加快了脚步朝门外奔去,压根没有留意到一道炙热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后背。 这时,赵铿燃领着一队锦衣卫,迎面跑来,匆匆上楼。 沈南清垂眸敛眉,跑了出去,上了马车。 刚一坐下,就听见马车帘子外传来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 “沈大小姐,你是把萧某的地方当作免费的库房了吗?什么破烂都搬到我这来?是几个意思?” 沈南清吓了一跳,撩开帘子,对上了萧砚堂幽黑的眼眸。 沈南清怔怔回道,“萧大人不是喜欢金石?” 萧砚堂冷哼一声,“呵!本人粗鄙,不喜金石。要送礼,也得送点有诚意的,这般敷衍,真让人失望。” 沈南清有些疑惑,上次还主动找她要金石,这会又瞧不上,真难伺候,“那你是喜欢什么?” 萧砚堂突然觉得没有意思,话锋一转,“刚才你是在跟郑万三谈合作,想当奸商?还想走私海运,胆子不小!” 沈南清偏体生寒,他怎么会知道? 他难道在监视她! 第25章 赋役黄册 抵赖、撒谎对于萧砚堂,都是无济于事的。 沈南清斟酌片刻,缓缓开口,“萧大人,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不日圣上将会重启海运,大开关口。你若有此打算,可以早做筹谋。” 萧砚堂和煦的眸光,乍然变成凛冽的冰霜,恍若出鞘的刀锋,锋芒毕露。 长公主安已经安排好,福州巡抚都御史汪泽上书请求“开市舶,易私贩为公贩。” 让走私海运成为历史。 此举可化解朝中目前的党派之争,同时也解决了抗击倭寇军需短缺的事实。 他是通过龙涎香采买事件,以及福州探子传回消息,汪泽已在返京路上等消息,结合朝局得出的结论。 沈南清和长公主并不熟络,甚至是敌人。 她凭什么得知? 萧砚堂眯了眯眼眸,面若寒霜,声音犀利:“沈大小姐,你可会星象占卜?这事,你是如何得知?” 萧砚堂极为敏锐,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 沈南清心头一颤,不该冒险告诉他此事,太不明智,太危险了。 这不就引起他的怀疑了。 沈南清无可奈何,有点赌气似地回怼,“是我逾越了,在指挥使大人面前,谈这些真是班门弄斧了,你姑且当我没说。” 萧砚堂一愣,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 宣平侯西侧院。 宋老夫人心神不宁,去了佛堂。 礼佛出来之后,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清明。 她陡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张嬷嬷,“张嬷嬷,管理鱼鳞图册和赋役黄册的衙门是京兆尹吗?” 张嬷嬷眉心一跳,立马猜到了什么,怔怔道:“老婆子,哪里知道那些官家大老爷的事,咱们侯爷不是户部侍郎吗?官场的事,他最清楚啊。” 宋老夫人眼睛一亮,沈南清以为不主持中馈,拒绝她的人手,就能避免侵吞沈家家产的事。 想得美! 通过沈家的税赋反向探查,摸清沈家的财物、产业一样可行。 当然,若是沈家偷税,实际的田产,商铺和图册不符,侯府就有更理由整治沈家。 看她沈南清还能得意几天! 宋老夫人有了思路,立马去寻宋崇礼说话。 入夜,张嬷嬷悄悄写几个字在了绢纸上,放进一个竹筒,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后院假山的乱石丛中。 沈南清拿到竹筒,打开绢纸,上面赫然写着‘鱼鳞图册、赋役黄册’几个字。 沈南清微微蹙眉,瞬间明白了宋老夫人的企图。 好一个老太婆,思路还真是活络,还贼心不死呢! 沈南清算了算日子,宋崇礼马上就要领到采买龙涎香的差事,到时候侯府就会焦头烂额。 要找鱼鳞图册、赋役黄册其实并不容易。 不过她也得提前布置,防患于未然。 次日。 沈南清立马带着穆西禾还有红姐儿,丫鬟婆子一大群人去了京城郊外有名的法相寺。 她还特地让严必行找来一大群身强体壮的护卫。 远远望去,这群护卫虎虎生威,很有气势,尤其是领头的护卫那张标准的国字脸,总觉得有些面熟,又想不起是哪里见过。 这几日她是故意逃离京城的,再拖上几天,宋崇礼买不到龙涎香,大太监刘瑞就会接手。 到时候她再回去,一切就水到渠成,无懈可击了。 带上穆西禾和红姐儿也正好让她静下心来,好好筹谋一番。 一行人被带到寺院后院最好的厢房,还没有安顿好,一个小沙弥就过来请沈南清。 沈南清随着小沙弥来到了大雄宝殿旁边的厢房里。 “世子夫人,你说要为我佛塑金生?还要捐赠五万俩白银还有大批米粮,此话当真?”主持开口问道。 当今圣上喜欢修道,引得达官显贵弃佛修道,佛法道义日渐衰落,鲜有贵人如此大手笔布施。 沈南清淡淡一笑,答道,“佛主面前,岂可诳语?弟子还有一事相求,银钱可用来扩建寺庙,米粮还请大师多存些时日,若有朝一日,生灵涂炭,还望主持大开佛门,普渡众生。” 主持见她虔诚,所求也正是佛门本分,便一口应承下来。 与此同时,宫中采购龙涎香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各大香药铺的掌柜都气得捶胸顿足,恨不得把前两日的合约撕得粉碎,碍于信誉,只得眼睁睁看着别人赚钱。 宣平侯府,一派和谐。 原因无他,侯爷宋崇礼领了圣上的差事——采买龙涎香。 宋老夫人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这就说明刺客的事已经过了。 沈南清那个孽畜,她去寺庙待着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她可得好好感恩佛祖。 宋崇礼接了差事,好不容易从上次夺爵的阴影中走了出来,重新得到圣上的重用。 不曾想,户部派了几拨人,都说京中各大香铺,没有龙涎香。 宋崇礼两次提价,还是无果,这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再也坐不住了,跟着下面办事的人,走街串巷亲自去采买。 跟本没有时间搭理宋老夫关于鱼鳞图册、赋役黄册的事。 宋老夫人再急,也不能越过圣上,她也只能姑且等上一等。 另外,宋汝舟从刑部接了回来。 他去梧桐苑扑了个空,气得动手砸了屋里的几个值钱的摆件。 直到玉竹跟他说,沈南清是去庙里给他祈福,并不知晓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宋汝舟这才恢复了理智,顺带看玉竹的眼神也变了。 当晚,他就把玉竹带到了他的书房,在芙蓉帐里颠鸾倒凤,一度春宵。 好景不长。 侯府想尽各种办法,也找了晋商、徽商等大大小小的商会,甚至还派了人出京城去找龙涎香,几乎都要把京城翻了个遍,才购得几斤。 沈南清算着日辰,回了府。 当日就传出消息。 早朝君臣奏对之后,宣平侯宋崇礼惹得龙颜大怒,被圣上扔了一方砚台,打破了额头。 景泰帝修道多年,都快成入了仙道,哪怕太子遇刺,也没有如此发怒。 宋崇礼回到府中面如死灰,如丧考妣。 整个侯府都陷入了巨大的阴郁之中。 沈南清随时关注着事情的进展。 要让此局成功,还得骗过一个重要的人,那就是司礼监首座——刘瑞。 功勋又如何,伴君如伴虎。 若是一步步,失了帝心,宣平侯府覆灭也是在弹指之间。 果然不出她所料,司礼监首座刘瑞很快就接替了宋崇礼采买龙涎香的差事。 身为圣上第一近臣,最不缺的就是手段和心计。 刘瑞很快就查到了龙涎香在早在下旨让户部采购之前,就被一位神秘客商买空。 通过几番周折,自然就查到了沈南清的头上。 第26章 兵行险招 第三日。 沈南清就接到了刘瑞的帖子。 鸿宴楼。 沈南清在一个小内侍的带领下,来到了天字号的雅间。 一路上来,不见宾客,气氛静谧沉重。 刘瑞一身天青色夹邹春衫常服做在八仙桌旁,他身姿清瘦好似文人一般,浑身透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 “世子夫人,好手段!”刘瑞端着茶盏,不看沈南清,声音略带尖细。 沈南清心中一凛,她知道刘瑞难缠,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发难。 “督公,何出此言?”沈南清福了福身子,镇定回答。 有了上辈子无数次对峙过萧砚堂的经验,在压力面前,她也可以收放自如了。 刘瑞放下茶盏,抬头睨了她一眼,好像要在她的脸上找出破绽。 半晌,冷声开口,“沈夫人在福州为瓷器生意奔走,你在京城购得大量龙涎香,哄抬香价,真是利令智昏,满身铜臭。士农工商,果然下贱!” 沈南清有些惶恐,他这是用沈夫人的安危在威慑她。 “督公明鉴,臣妇是想在郢城开香铺,郢城的铺面都选好了,现如今‘舶来’香料不易,只得高价在京城购买。家母从商多年,我也想继承其志向,发扬光大,怎么就成了算计?”沈南清言辞恳切真诚,态度极为谦卑。 若是她想布局操控香料,又是如何提前得知圣上会下旨? 刘瑞沉默了一阵,“你公爹因为龙涎香的事,被圣上责罚,你可知晓?” “臣妇也是才知晓的,前几日,臣妇去了法相寺,不在京中,回来才知道公爹因此差事惹怒了圣上。” 刘瑞脸色陡然一变,“既然如此,为何不主动交出龙涎香,替圣上分忧?” “臣妇倒是真有此打算,龙涎香已经被臣妇运往郢城,不过应该还没有走远,让人快马加鞭,再返回京中,定不会耽误圣上的大事。只是臣妇初嫁宣平侯府,提前采买了龙涎香,却给侯府招来大祸,臣妇实在太过害怕侯府责难,才不敢对侯府明言,若是因为此事遭夫家厌弃,那就实在太冤枉了。” “其二、若现在龙涎香依然从侯府购入宫中,一开始公爹没有买到,受了责罚又有龙涎香,万一再惹得圣上发怒,落个欺君的罪名,我不就成了侯府的罪人了吗?” 听完这番言辞,刘瑞也有几分意外。 圣意难测,沈南清的做法,无非就是将计就计,将功补过。 她的顾虑和做法反而合乎情理。 刘瑞看了一眼她的直直背脊,让人赐座。 从沈南清的字里行间,明显感受到她对宣平侯的畏惧。 刘瑞神色复杂,“如此说来,这龙涎香还是得我采购入宫中才行。” “理当如此,臣妇以为现如今解决圣上的烦心事,是第一要务,至于是否是侯府解决的,并不重要。” “你的香何时可以运回?”刘瑞眼底带着几分赞许。 “五天之内。” “不行,三天之内,我必须见到。”刘瑞态度强势,不容置喙。 “若是三天,督公有所不知,商队不仅仅是运送的龙涎香,人多眼杂,还运了很多其他货物,遮掩耳目,舟车劳顿,马匹都不知道要累死多少,这费用就高了......” “我按市价1300两一斤给你结算如何?” “督公,皇恩浩荡,臣女受圣上庇佑,断不敢收如此高价。1200两错错有余了。”沈南清又看了一眼左右的内侍。 刘瑞挥了挥手,小内侍们都退了下去。 “督公,臣女此香仅需一千两一斤的成本,剩下的还请督公不要嫌弃......” 刘瑞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递给她几张帖子,“世子夫人通透,以后有什么事,大可以拿我的帖子来寻我。至于侯府,你大可放心,他们不会为难你。” 沈南清轻扶额头,接过帖子,躬身退了出去,后背早已泛起一层薄汗。 刘瑞这一关,她算是勉强过了。 三日后。 退朝之后,宋崇礼从内侍口中得知,让他头疼多日的龙涎香,居然被他的儿媳沈南清给解决了。 他快马加鞭,回了侯府。 立马把沈南清叫到了书房,同行的还宋汝舟和魏氏。 宋崇礼四十来岁,稍微有点发福,一身紫衣官袍,不怒自威。 他没有兜圈子,直言:“沈氏,你是我侯府的儿媳,各种礼仪,自有公婆长辈教导,只是龙涎香一事牵涉朝堂,你须知无不言,如实交待。” 沈南清原本就没有打算瞒着侯府,她早就想好了说辞,“公爹,儿媳购得此香纯属巧合。我在朝中既没有眼线,也更没有能力可以预判宫中的需求,之后我去了寺庙,对公爹领的差事更是全然不知。”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你有龙涎香,而是让刘瑞从你那里购了去?”宋崇礼阴暗的眼眸里折射出一阵阵寒光,他不相信这世间有如此多巧合! 魏氏一脸冷漠,巴不得沈南清受到责罚。 宋汝舟从小到大都有些怵他父亲,哪里敢插话。 沈南清缓缓开口,“若是我给直接给公爹您,害你落个‘欺君’的罪名,我岂不成了侯府的罪人。” 沈南清把对付刘瑞的那套说辞,又说了一遍,还补充了一句,“这香始终是从宣平侯府出去的,又有何区别。圣上的怒气过了,自然会念着侯府的好。” 宋崇礼眸光微动,神色和煦了几分,他久居官场,避其锋芒,这点道理是明白的。 魏氏不太甘心,阴阳怪气道:“这么大的事,你一声不响就给办了,你眼里还有侯府吗?稍有不慎,若是刘督公怀疑你的用心,圣上怪罪下来,你担当得起吗?” 沈南清的说辞勉强应付得过去,但不得不说魏氏的话却直击靶心。 这时,宋老夫人从外面地走了进来,怒气冲冲,“沈南清,你个孽畜,自从你嫁入侯府,我们就没有安生过,你就个克心,我看你就是巴不得侯府遭难,其心可诛!” 宋汝舟脑袋嗡嗡的,看着母亲和祖母的那副架势,分明要把沈南清架在火上烤,心有不忍,出言相帮:“祖母,母亲,南清不是那样的人!” 宋老夫继续道:“我看她不是喜欢佛法吗?不如先让她在家庙里待些时日,多学点礼法规矩,她毕竟年轻,和汝舟来日方长。” 还真是迫不及待就要给她定罪了。 这时,门外的管事急匆匆前来禀报,“老太君,侯爷,夫人,天使们就要来传旨了,说是要赏赐世子夫人沈南清,还请早点准备。” 一屋子人震惊不已。 宋老夫人张了张嘴巴,硬是没发出半点声音。 第27章 手撕养母 鸿宴楼的一间雅间里。 一桌子美酒佳肴,左军都督韩耀东端着酒杯一口饮尽,“犬子多有冒犯,还请指挥使大人不计前嫌,韩某在此赔罪了。” 韩震的一只手臂被打折了,裹着厚厚的白纱布,神情木讷,坐在下首。 萧砚堂表情寡淡,沉默不语。 韩耀东原本是圣上嫡系,对北镇抚司指挥使萧砚堂也有很多接触,知道他虽然心狠手辣,实际体察民情,是为大夏王朝长远打算的中流砥柱。 他自认为是他们彼此政见一致,实属一派。 韩耀东沉声开口,“五军都督近日会有调动,我们这帮老人,怕是不中用了。” 萧砚堂勾了勾唇角,漫不经心道:“抽调谁,也不会动你,韩大人可是圣上的人。” 韩耀东瞥了一眼四周,神色严肃低声说:“新进的人,听说是从兵部调任上来的,只怕又是长公主府的人,就跟那工部侍郎吴贞吉差不多。太子遇刺,五皇子禁足,七皇子年幼,萧大人,实不相瞒,长公主的手伸的太长了!最近还搞出什么‘龙涎香’的事情,她分明就是挟恩图报,让圣上骑虎难下,她想干什么?莫不是想学那武后......” 萧砚堂面色不虞,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慎言!” 韩耀东继续道:“当初朝中也不是没有功勋支持长公主登基,先帝也动了心思,若不是长公主自己不愿意,圣上还不是在虞山好好当他的藩王。反倒是长公主的这些个旧部,哪家的富贵不是更进一步,圣上临朝十几年,就被牵制了十几年,难啊。” 萧砚堂淡淡回答,“圣上根基太浅!” 韩耀东依旧不死心,补充道:“上次挪用军饷那么好的机会,你们怎么也没把宣平侯府给弄下去呢?” 宣平侯府可是长公主的党羽。 萧砚堂默不吭声。 韩耀东和他又闲扯了一会,把桌上的一个食盒朝萧砚堂面前推了推,“与墨兄,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这食盒里面夹了几张银票,一共是两万两白银。 萧砚堂神色若常,坦然接受。 待韩耀东走后,萧砚堂进宫见了刘瑞,躬身行礼,“督公,我已经试探过那韩耀东了。” 刘瑞锐利的眼神扫了过来,“圣上身边出了叛徒,韩耀东有没有变节?” “无法评判,不过他给下官送了两万两白银。”萧砚堂面不改色把食盒递了过去。 刘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水至清则无鱼,给你的,你且收着,同为圣上的近臣,他没有理由送礼,这反而显得可疑。” 萧砚堂言之凿凿:“确实如此。” 刘瑞端起茶盏,细细品味,随即又叹了口气,“派人盯着他,五军都尉府可是保护圣上的一道屏障,一定不能被不信任的人控制。” 萧砚堂幽暗的眼眸一沉,颔首表示知晓。 ...... 晨曦初露,旭日东升。 沈南清的马车一大早就停到了林府大门。 她昨日接到林夫人的帖子,让她回林府叙旧。 “三小姐回来了?快快请进......”门房老李头,热情打着招呼,他是府里的老人,对于林府这位养了十几年的小姐自然是认识的。 迎面走来的徐嬷嬷皱眉,寒声呵斥,“没规矩,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府里那位才是三小姐!” 徐嬷嬷是在林夫人身边伺候,这些话当然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看着这古朴的府邸,沈南清心头一酸,这可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从小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只是早就物是人非了! 小时候的沈南清搞不懂为什么林夫人不喜欢她,明明林府只有她一个嫡出的小姐。 林夫人对她异常冷漠,沈南清追着奶娘问,奶娘被追急了,就敷衍着告诉她林夫人生她的时候,大出血,伤了身子,没有精力管她。 是她欠林母的。 她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 为了得到她的认同,沈南清勤学苦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礼数上规规矩矩,不敢有半分逾越。 在京中一众官宦之家的贵女中,她也是端庄贤淑的典范,也算小有名气,连地位超然的燕王府都动了结亲的心思。 可她还是得不到林夫人的赞赏。 直到,沈南清看到窝在林夫人怀里撒娇的林若芙才明白,她千辛万苦追寻的东西,对于林若芙却唾手可得。 结果都是血脉使然! 当初沈夫人劝慰过她,女子名声大于天,但是也不一定非要嫁给宋汝舟,衣衫不整,又没有失洁,让她不用在意。 林母却以死相逼,非要她嫁,还说若是她不嫁,就会连累林家全族的姑娘。 她只是林府一个毫不起眼的养女,又有什么好连累的! 还说只要嫁了,就算全了她的养育之恩,林府以后对她也别无所求。 若是不嫁,林府就要跟她恩断义绝。 她听从了林母的意见,嫁入了侯府,却付出了一辈子惨痛的代价。 她的真心,被林夫人弃之如履。 后来,林府落难之后,她拼尽了全力去营救林府的人,还把林若芙接回了侯府。 可是林母却纵容林若芙觊觎侯夫人的位置,还帮着出谋划策,在她背后捅刀,林母只是在需要利用她的时候,用虚伪的亲情桎梏她。 真是可笑。 如此亲人,不要也罢。 徐嬷嬷领着沈南清来到了林夫人的芙蓉园。 “南清来了?坐!”林夫人轻柔的声音打断了沈南清的思绪。 沈南清面色毫无波澜,安静坐下,淡淡道:“若芙呢?” 林夫人面色一僵,林若芙还在睡觉,只是一想到她在外面受苦那么多年,也就不再计较,“她昨夜贪杯,多喝了两杯,身体不适,今日我让她多睡一会。” 她以前从不准饮酒,哪怕是果酒,也会被林夫人斥责不懂规矩。 更不敢贪睡,每日卯时就会起床,奴婢们还打趣说她要去参加科考,那般拼命学习。 哪怕这样,林夫人也不曾多看她一眼。 沈南清慢条斯理开口,“她真是好命,不用早起,待字闺中,也可以多陪你几年。” 林若芙跟她同日所生,再留几年,不嫁入,不就成了老姑娘了? 林夫人眉心一蹙,细想起来,就觉得不对味了,“女儿家,娇气一些,才是常事。倒是你,听说给侯府惹出了大堆笑话。我平日里教你宽厚,孝顺婆母,你倒是能耐了!” 沈南清置若罔闻,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瞥了一眼木几上,摆放的几样小食,酥饼、水晶糕等等。 她根本不喜甜食,这些都是林若芙喜欢的。 林夫人又怎么可能会记住她的喜好! 林夫人声音陡然严厉起来,“你好生给侯府道歉认错,不要落人口实!” 沈南清抬起头,不以为意道:“你可问我缘由?就能断定错处一定在我身上。” 林夫人脸色一变,愠怒道:“长辈教导,你只管听着,哪有你插嘴的份,还妄图狡辩!这是哪家的规矩!” 林夫人接着从格子里拿出了几本书来,《女戒》《女德》之类的,扔到了沈南清身边,“打小教你的道理被狗吃了吗?难不成是近墨者黑,沈家就是这样教你的?这些拿回去,好好抄摹八遍十遍,再来回话!” 沈南清赫然起身,迎着她的目光,冷笑:“林夫人,你还是多费些心思在林若芙身上吧!毕竟她才是林府的嫡女,她若闹出什么笑话,丢的才是林府的脸面,沈家的事就不劳你操心!” 第28章 养恩大于生恩 什么! 林夫人仿佛出现了幻听,她怎么敢! 林夫人这才注意到,从进门至今,沈南清再没有叫过她一句‘母亲’。 刚才那番话,犹如一道利剑,势要劈开她们之间十几年的牵绊。 林夫人从沈南清的冷冽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不屑,还裹挟着怨恨和讥讽,这是为什么? 她变了,变得极为陌生。 再也不是那个畏惧她,尊敬她,仰视着她十几年的养女! 林夫人脸色越发阴郁,看来宋老夫人的话是真的。 “母亲——” 林若芙轻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母亲,今天准备了什么好吃的?”林若芙径直闯了进来,根本没有理会林夫人是否方便。 林若芙看到木几上的小食,夹了一块,就往嘴里送去。 “没规矩!”林夫人怒斥道,脸上红白交加,色彩纷呈。 林若芙这般无状,不是正如沈南清所说得没规矩吗? “我还是以为是谁,不就是姐姐嘛?沈南清,你惹母亲生气了吗?”林若芙这才转头看了一眼沈南清,装模作样行礼问安。 林夫人心口一沉,讥讽道:“她今日是来跟我们断绝关系的!” “好你个沈南清,养恩大于生恩,你在林府锦衣玉食待了十几年,母亲待你不薄,你说断绝就断绝?真是忘恩负义!你的那些吃穿用度,怎么算?折成银子吗?”林若芙就差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 林若芙再也不用假装姐妹情深的戏码了,她反而觉得痛快! 其实她自认为比沈南清强,一直很嫉妒沈南清,觉得沈南清霸占了她十几年的官宦贵女的位置,害得她在贵女圈中遭受排挤。 林若芙跟着沈夫人长大,经商庶物的本事,没学到一星半点,倒是学了套哄人讨人开心的把戏。 哪怕沈夫人给她请了最好的老师教授,她却不肯吃苦,琴棋书画更是一窍不通。 回到林府,林夫人觉得愧疚,就更不想苛待她,对她更是骄纵无比。 沈南清看着林氏母女,一点争辩的欲望都没有了。 她原本还抱着一丝期望,毕竟那是她喊了十几年的母亲。 虚伪的亲情,她再也不需要了! “林若芙,我母亲为你准备了一百二十台嫁妆,林夫人给我舔妆,就送了一两套头面。你说,我的吃穿用度多,还是你的多?若是折成银子,该谁补谁的?”沈南清嗤笑一声,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出言质问。 林若芙一愣,急了:“那些钱原本就是我的,养母赚的钱她愿意给我,关你什么事!我陪养母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沈南清瞬间就无语了。 论脸皮厚,林若芙真比她行。 “林夫人,不如我们拨乱反正,把世子夫人的位置让给林若芙如何?”反正已经撕破脸了,沈南清根本不打算留情面。 “放肆!”林夫人怒不可遏,狠狠地瞪着她,“你当侯府是什么?可任由你胡来!你又当你妹妹是什么,平白去嫁一个二婚男?真是目中无人,狂妄自大,完全不把我林府放在眼里!” “可当初可是你说,侯府是功勋世家,这婚事,是天造地设的良缘。这么好,为什么不让你的亲女儿去呢?林夫人又为何非要以死相逼,让我嫁过去呢?”沈南清迎着林夫人的怒火,毫不畏惧。 她要看看撕掉这最后的遮羞布,他们又是如何狡辩。 林夫人又羞又恼,她的那些私心,就这样赤裸裸被扯了出来。 沈南清这死丫头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哪里还敢摆出一副养母的尊架? 在沈南清眼里,她分明就是挟恩图报,还装出一副正气凛然的跳梁小丑。 “世子夫人,小时候生病,可是我夜不能寐地守在你的身边,你的沈夫人又在何处?今日你就如此回报我?我十几年的养育之情,哪怕是条狗,也会冲我摇摇尾巴,你太让我失望了。冥顽不灵!你又何必登我林府大门,我林府招待不起,还请回吧!”林夫人闭上眼睛,不想再闹下去。 “沈南清,你出门就不怕被雷劈吗?如此不孝!大逆不道!难怪宋老夫人要专程写信过来,拜托母亲教导你!真是丢林家的脸。”林若芙狠不能冲上去撕碎了她,不停地咆哮着。 “林夫人,今日是你亲自给我下的帖子!人如饮水冷暖自知,你这十几年如何教养我的,你比我更清楚。 林若芙,你是如何回报沈家,回报我母亲,我拭目以待,希望你不要当那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沈南清平静回答,撂下一句话,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出了林府,沈南清早已泪流满面,她不应该为这些不值得的人难过,但是自己根本控制不住。 “南清,你是怎么了?”一声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南清眼眶微红,眼眸里渗着水雾,朦胧中看到了一身华服的翩翩公子顾云宵。 “沙子进眼睛里了......” 第29章 坦白心声 顾云霄递过来一张洁白的锦帕,他哪里不知道她在难过。 自从沈南清回到沈家之后,他们两人的命运就彻底的改变,若那次长公主的花宴,他没有被调离出京该多好。 顾云霄心底叹气,“我们好好说话,可好。” 沈南清上辈子亏欠了顾云霄,还连累了他的性命,她再也不忍心拒绝他,更不可能做到敬而远之。 沈南清触及少年炽热的目光,竟不敢直视。 若是没有长乐郡主,没有宋汝舟,没有错报这些事,或许他们可以喜结连理。 可惜,两辈子,他们终是有缘无分。 沈南清上了马车。 顾云霄示给马夫使了个眼色,让他离开,自己拿起了缰绳,充当马夫。 整个京城敢让燕小王爷赶车的也是没人了。 沈南清瞥见他娴熟的动作,摇头叹息。 此情此景,若是落在其他贵女的眼里,沈南清又要成为众矢之。 顾云霄慢悠悠驾着车,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今日,是和林夫人吵架了?南清,不管你是谁的女儿,我们的经历都不会改变。还记得去年我们一起放的花灯吗?你可知我许了什么愿望?” 沈南清的心轻轻颤了一下,当初她偷偷瞟了一眼顾云霄花灯上锋利的笔墨: 山河远阔,人间星河,无一是你,无一不是你。 她当然知道他的心意。 只是他们错过了。 沈南清轻声回答:“云霄,我很好,不要担心我。” 沈南清望着少年宽阔的背影,好不容易才止住泪水,又忍不住想要落泪,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过了许久才渐渐平复过来。 她默默告诫自己,她可以改变命运,也不会再让顾云霄冤死,这辈子,该她保护他了。 顾云霄驾着马车,在街道上穿梭,突然停了下来,“你等我一下。” 片刻之后,顾云霄去而复返。 他手里拎着一袋子茯苓饼和一碗糖蒸酥酪,递了过来,“这白家的茯苓饼皮薄,甜而不腻,软糯可口,我记得你很最喜欢吃。这酥酪是纯正的牛乳制作,味道极好,你且尝尝。若是用琉璃碗盛装,斑斓可见,相当漂亮。” 沈南清在林府被人忽视惯了,就对外宣称不喜甜食而已。 其实她每次伤心难过,都会吃些甜食。 沈南清想起那些青葱漫长的岁月,多少次她备受林夫人冷落,都是顾云霄陪在她的身边。 顾云霄关切问道,“万事强求不得,你有沈夫人的痛惜,也是一样的,不必伤怀。” 是啊,上辈子,为什么她就那么爱钻牛角尖呢,非要奢求养母的疼爱,对母亲的付出反而视为理所当然。 沈南清心里一酸,接过小食,一口一口慢慢吞咽,她是幸运的。 这辈子,再也不会真心错付! 顾云霄驾着马车,就径直出了城门。 不知过了多久,沈南清撩开帘子,撞入她眼帘的却是京郊的青山绿水。 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夹杂着阵阵车轮辘辘的声音。 马车越来越快,沈南清看着不断挥舞着马鞭的少年,“云霄,跑得这样快,是为何?” 顾云霄身形陡震,眼眶微红,他多想驾着这辆马车永远也不停下,直奔边陲。 天知道,这些日子,他是怎么过的。 宣平侯府的事情,尤其是沈南清的消息,随时牵动着他敏感的神经。 在得知宋汝舟因为一个侍妾,未曾和她圆房,他都想冲到宣平侯府揍宋汝舟一顿。 那个被他藏在心尖上的人,他怎么敢如此侮辱她。 待他冷静下来,又感到兴庆。 他幻想过无数次,直接把沈南清俘走...... 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 他快被逼疯了。 在京郊的堰塞湖堤岸边,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沈南清晃晃悠悠出来,都快站不稳了,顾云霄急忙伸手搀扶她下出了马车,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吐了出来。 沈南清嗔怪道,“你要疯,自己骑马疯去!来祸害我干什么?” 看着她娇媚的脸庞,仿佛一阵春风,抚慰了顾云霄悲怆的心绪。 瞬间,感觉好受了很多,他直言问道,“南清,宋汝舟并非真心待你,你有何打算?” 上辈子,为了顾忌宋汝舟的感受,她断了和顾云霄的所有往来。 她的处境,顾云霄都有看在眼里,他很在意。 “我会和他和离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沈南清郑重地回答。 “此话当真?” 顾云霄攥紧了拳头,白皙的耳尖血红欲滴,坚定地开口,“父亲让我去参加了长公主的生辰宴,就去边陲,建功立业,你可愿意等我回来?” 沈南清哑然,眼角开始泛酸。 燕国公府比宣平侯府的门第高了不止一两个台阶。 他日顾云霄凯旋而归,他们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世人是不会允许她这个再嫁之人进门的。 终究是她配不上他。 沈南清纵有千言万语,也无法跟他细说,只能轻声宽慰:“男儿本当建功立业,保家卫国,无论何时,我都希望你保重自己的安危!我还有一人想举荐给你,沈家的大掌柜严必行,我想让他跟你身边,助你一臂之力。” 顾云霄瞳孔一缩,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哪怕沈南清不敢答应他,他也没有办法把娶她的话语宣之于口,但是她却在用实际行动支持他。 她的心意,他何尝不知? “好!”顾云霄郑重应下,他必须成长成一个参天大树,才能帮她遮风挡雨。 哪怕踏平山海,他也要为她而战! 沈南清,等我! ...... 第30章 嘲讽 半个月之后。 这次长公主府大肆操办生辰宴,广发请帖,几乎大半个京城的功勋世家都去赴宴。 这么难得的攀附机会,怎么能错过? 沈南清上辈子羞愧不敢出门,这次她可要去凑热闹。 尤其要去看林若芙的好戏。 沈南清并没有和侯府的车队一起进去,她早早就在长公主府附近的茶楼坐下。 这里的茶都是十两银子一杯,生意还超好,因为进入茶楼的几乎都是攀附长公主的达官显贵。 所谓,靠天靠地吃饭,谁叫这茶楼靠着长公主府呢。 沈南清掏出一个千里镜,对着公主府的大门,仔细观察起来。 从申时开始,长公主府阖府早已经热闹了起来,送礼的车队排成了长龙,人群中混杂着身穿各色官服的大小官员,他们是退朝之后直接赶过来送礼的。 在沈南清的印象中,长公主的权势滔天,并未过度奢靡,这次大肆操办,莫不是另有所图? 林家的马车出现在视线中,一身华服的林若芙和林夫人下了马车。 沈南清勾了勾唇角。 林夫人若是知道,接下林家来将要面临何种浩劫,她还会骄纵林若芙吗? 千里镜中陡然出现了有两位道骨仙风的青衫老者,沈南清立马丢下一锭银子,出了茶楼。 这两位都是国朝有名的大儒,其中一位尊称华鹤老人,出生杏林世家,医术了得,能起死回生,断人生死,他在棋艺上冠绝天下。而另一位擅长诡道权谋,尤其喜欢研究火铳、大炮等,在大夏军事上被公认为兵者的一代宗师,尊称诡道真人。 这时,来赴宴的宾客已三三两两落座花厅。 沈南清掐着时间进了公主府。 她一跨过门厅,领门的女婢朝着里面大声禀报:“宣平侯世子夫人沈南清到。” 原本在闲聊的名门贵女夫人们,听到这一声通传,都不由自主地抬头朝她望了过来,因为关于她的传闻实在太多,什么抱错、抢婚、大婚暴打夫君、未曾圆房等等。 这一看,众人都自惭形秽起来,神色各异起来,暗自心酸,没有办法,沈南清长了一副女人们看了都会生气的绝色佳人的模样。 沈南清装扮清雅,云鬓细腰,一袭烟罗紫俏纱襦裙,玉魄冰肌,一双瑞凤眼顾盼生姿,一颦一动,让人流连忘返。 众星捧月的长乐郡主也不例外,她死死地盯着沈南清,看着她一副花枝招展的妩媚模样,心里就来气。 当初可是她带头孤立沈南清的,尤其是沈南清变成商贾之女之后,这种鄙视更是变本加厉。 碍于主人的身份和众人的目光,长乐郡主傅柔雪假笑两声,佯装嗔怪道,“今日难得见你赴宴,还以为再也请不动你了,怎么没和世子宋汝舟一起过来,不是说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吗?” 此番言语引来不少人侧目。 沈南清新婚之夜被宋汝舟扔在了婚房,可是众人皆知,这会故意提他们两人的感情,不是明晃晃的嘲笑讥讽她不得夫婿宠爱吗? 可见,这长乐郡主并不待见她。 沈南清现在看傅柔雪,觉得就跟玩似的,她的对手可不是待字闺中的女娘。 沈南清慢条斯理地用团扇掩面低笑,“郡主有所不知,婚后若是女子还时时粘着夫婿,才会被人耻笑,听说公主有意给你说亲,看来郡主也是挺向往大婚的,怎么还不见那意中人登门求娶呢?” 长乐郡主脸色陡然一变。 在场的人也都回过味来。 这看似亲密的话语,实则在嘲笑长乐郡主恨嫁呢! 还有知情人明白,长乐郡主喜欢的人是燕国公府的小王爷顾云宵,以前沈南清是燕国公府儿媳的热门人选,真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长乐郡主依然没有等到顾云宵的提亲,这还能说明什么? 燕国公府压根就瞧不上长乐郡主。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沈南清还真狠,专挑别人的痛处踩。 长乐郡主忍不住就要发作,长公主身边的白微不动声色地扯了她一下。 长乐郡主扭头,正好看到顾云霄频朝这边张望,她瞬间意识到自己的莽撞,硬生生把怒气憋了回去。 这时,花厅一侧传来阵阵欢呼雀跃声。 落在近处的几个宾客在大声讨论着棋局战况。 “华鹤老人 就是不一般啊,那棋局,已经败下几位翰林院的棋手了,也不知道花落谁家,怕是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那可是国手啊!国朝怕是早就没有对手了。” “当初,华鹤老人一人同时与七人对弈,那七局棋,可都是全胜!” “去跟他下棋,就是自取其辱。” “年轻人,怕什么,输给国手不丢人!” 大夏民风开放,国人爱棋,女子善棋者也不在少数。 沈南清信步朝下棋的众人走去。 沈南清今日来的目的可不是跟女娘耍嘴皮子威风的。 她是来踢馆的! 沈南清看着下棋的男子正在抓耳挠腮,冥思苦想,棋盘上黑棋早就处在劣势,根本无力回天,他这恶手直接葬送了几十目,而华鹤老人势如破竹,无疑他又赢了。 “唉,真是没有意思,一个两个,心浮气躁。”华鹤老人摇头叹息。 一旁观战的诡道仙人张墟撇嘴,“你这个老东西,就是讨人嫌,你再这样下去,没人跟你下棋啰。” 事实也确实如此,基本上跟华鹤老人下过棋的人都会输,越是熟悉他的人越不敢跟他下。 华鹤老人若是心情好,他棋风生猛,几起几落,定人生死。 若是心情不好,就把对手虐到惨不忍睹,直到他心情好为止。 总之,跟他下棋,就是一个字——惨。 眼看着华鹤老人没了兴致,准备收了棋盘。 沈南清施施然坐在了他的对面,淡淡一笑,“大师,我陪你过几招。” 上辈子,沈南清和萧砚堂经常对弈。 萧砚堂曾用这次公主府,华鹤老人大杀四方的棋局作为实例,给她分析讲解,并指出了关键和破解之法。 后来萧砚堂举义成功,沈南清才知道,他其实是这两位大儒的关门弟子。 所有人都以为,只要握住了萧砚堂这把刀,让他杀谁,他就能杀谁,却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他们都会被这把刀反噬。 圣上、刘瑞、太子、当然也包括气势如虹的长公主,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谁能想到,他才是最后的赢家! 华鹤老人看见沈南清,眼前一亮,“还是饶子棋,我让你5子,可好?输了可别哭。” 沈南清微笑点头,勾了勾唇角,心中暗道,华鹤老人,这话可是你说的,等会你可别耍赖。 脑海里的棋局和现实重叠,她手执一颗白棋,“啪嗒”一声,落在了天元上! 第31章 窥破秘事 一子落下,满座皆惊。 “就这,也敢出来丢人现眼!”长乐公主满脸嘲笑,就算她这个臭棋篓子,她也知道金角银边草肚皮,开局挂角守角最大,占边次之。 沈南清这是什么莽夫下法? 周围也议论纷纷起来。 刚刚华鹤老人说让她5子,她现在下个天元,是在回敬一子吗? 华鹤老人是国手,让她子目是看得起她。 沈南清连个业余棋手都算不上,谁给她的脸! 直接下天元,不是故意侮辱别人吗? 沈南清毫不在意周围的杂音,一脸风轻云淡,手起手落,接下来的就是常规的开局守角挂角。 华鹤老人难得来了兴致,两眼放光,重重落下一子。 双方十几手之后,他盯着棋盘的右下角,微微眉毛一挑,笑道:“小友,你着什么急?现在就开吃?” 沈南清慢悠悠捡起吃掉的黑棋,开口:“我不急。” 此时棋盘上黑子和白子遥相呼应,已形成了白棋得地黑棋取势的阵势。 懂棋的宾客脸色们也慢慢变得凝重起来,很明显沈南清并非不懂棋的人,相反她的棋风相当老练。 除了最开始那一手天元,下法稳健,根本不是新手,甚至比翰林院那几位的表现都要好。 华鹤老人贴上黑棋和左边的几个棋子连成一片,黑棋瞬间变成厚势,眼看就做活了一大片。 再观沈南清的白棋,被冲的四分五裂,连中间的大龙都处在危势。 长乐公主身边的林若芙一脸幸灾乐祸:“姐姐已经表现的很不错了,她平日都不怎么下棋。” 长乐公主也颔首表示赞同。 此时的棋盘上,华鹤老人的白棋已经全力开始斩杀白棋整条大龙,白棋岌岌可危。 沈南清把白棋落在了天元的上方,之后又在左边中盘贴了一个小尖,瞬间将黑棋分断,与黑棋大龙形成了对杀。 此刻回过头来看,天元这颗开局就布下的棋,就显得格外的精妙。 刑部侍郎杨东铭看着棋盘对一旁翰林院的官员,遗憾开口:“这局难了,这位夫人不是提错劫了吗?” 双方交战几手之后,刑部侍郎杨东铭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话了。 黑棋和白棋的大龙互杀,已经在三劫循环之中,双方只能无限提子,这意味着没有胜负! 接着,沈南清她在右边的空地简单贴了一颗棋,整盘棋都被她连接了起来,三劫循环很快就被变成紧气劫。 华鹤老人眉头紧锁,手上的白棋久久没有落下。 他不得不被迫吃掉她左边的大龙,但他在右边的棋局目数根本就不够赢! 或者说白棋已经遥遥领先了! 沈南清先是诱他入三劫,又主动放弃劫杀,牺牲主力从外围偷地成功! 华鹤老人叹了一口气,心有不甘,认真看向沈南清,“小友,就算不让子,老夫也是输了。” 沈南清眸光微动,“前辈棋艺高超,精妙绝伦,妾身险胜,承让,承让!” 华鹤老人也忍不住激动起来,“小友,家住何方,可愿意成为老夫的棋友?” 沈南清简单介绍自己之后,这才注意到,周围全是人。 刚刚诋毁沈南清的人,都自觉闭上了嘴巴,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林若芙几乎要捏碎手中的团扇。 对于一道道炙热的目光,沈南清毫不在意,余光中瞟见,不远处的看台上坐着一身明黄的圣上,他身旁则是一袭飞鱼服的萧砚堂。 她不知道的是,萧砚堂面色如常,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因为沈南清的下法和萧砚堂暗自对弈的思路如出一辙,尤其是在迷惑华鹤老人诱杀大龙的时候,牺牲是主力是必要的,让四方快速连接起来,对主力形成包围,从地势上去赢得整个棋局。 萧砚堂想不通缘由。 沈南清和华鹤老人的棋局,已经搬在了大的陶瓷棋盘上,展示了出来,供人参详。 沈南清勾了勾唇角,她今日的目的就是引得圣上的关注。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长公主和圣上看似亲近,其他矛盾日益显现。 圣上是不会允许长公主府再继续膨胀势力的。 她要想扳倒侯府,还得扳倒长公主府,自然就得依靠圣上。 她需要一个契机来投诚! 上次的龙延香已经给圣上留下印象,这次的棋局无意是最好的选择。 随着棋局的结束,宴席也正式开始,一时间人潮涌动。 院中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龙涎香的香气。 沈南清环视一圈,目光停在了龙涎香烛上。 这是采用红罗覆裹蜡烛表面,烛火燃烧时,香灰飞腾,香气弥散,传言香烟还可以幻化成美伦绝幻的异像。 沈南清顺着众人朝女眷的席面走去。 一身锦衣的宋汝舟双眸含情紧随其后,他伸出了手,想要挽住她的玉手。 沈南清蹙眉,侧身借着人群,几步错开拉开了距离。 宋汝舟根本没有捞住她一丝衣角。 这一幕正巧被长乐公主看到,她巴掌大的脸上全是震惊。 不是说,宋汝舟不喜沈南清吗! 他那火热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脸色同样难看的还有林若芙。 以往,宋汝舟都很乐意亲近她,让她有一种被追捧的感觉,这会,他像是根本没有见到她似的,眼里全是沈南清。 月明星稀。 长公主在园中设宴,席间还有教坊司的花魁唱歌助兴,整个席面俨然有序,婢女仆役尽兴伺候,众多宾客无不尽兴。 各色珍馐美味更是琳琅满目,沈南清简单用了几口,夫人们开始饮些许果酒,她不敢饮,就起身离席了,顺着清幽的小径走了出去。 不知不觉中,她穿过一片紫竹林,来到湖畔,旁边还有一处阁院。 清风中夹杂着花香迎面拂过,她顿感神清气爽。 不对,空气中还混杂着一股异香,沈南清循着香味跨进了一间雅阁。 这味道有点像那日的迷香! 这里原来是一间香室,没有点灯。 沈南清依稀看到,房间装饰极简,内有一张贵妃榻,还有调香的案台和一个金丝楠木衣柜。 墙角的镇德炉正静静吐着香雾,袅袅生烟。 耳畔传来女人欢愉的声音,还有男人调笑的声音。 那声音分明就是长公主的声音! 要命啊! 若是此时撞破,她怕不是会被当场抹杀! 沈南清头皮发麻,眼疾手快钻进衣柜之中,慌乱中,柜门留下了一丝缝隙。 衣柜正对案台,借着月光,那里的风景一清二楚。 那玉面郎君是工部侍郎吴贞吉,并不是驸马! 吴贞吉搂着长公主进了香室,压在贵妃榻上,双手撩开她的衣袍,灵活地解开她的束腰,衣衫尽褪,长公主的香肩裸露了出来。 男人埋头吻了下去。 沈南清急忙闭上了眼睛,凝神屏气。 长公主妩媚、甜腻的娇声却被无限地放大。 真见鬼了! 沈南清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她被萧砚堂压在身下的梦魇。 此刻,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她的骨头,黏黏糊糊的香气让她烦躁不已,又不敢动弹。 她两辈子为人,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活春宫! 真是难受死了。 一股异香钻进她的鼻尖。 阿嚏! 一个响亮的喷嚏声音,突兀地响起。 沈南清面如死灰,在狭小的空间里,她只能感觉到自己起伏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 …… 第32章 永生难忘的香室 正在酣畅淋漓的两人,蓦然停止了动作。 沈南清的心脏骤然收紧,瞳孔放大,她的每根汗毛都立了起来,紧张地留意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生怕长公主他们不管不顾地冲过来。 “怦、怦、怦” 外面传来两声急促的敲门声,一个压低的女声传来:“公主殿下,大事不好了,小公子出事了!” 华阳长公主唯一的嫡子年仅六岁。 小公子金贵,被她视为掌中之宝,但却又些压不住福气,自幼便有哮喘之症。 平日吃穿用度,都是华阳公主亲自操办,他身边伺候的人,也是她精挑细选的人,就怕他稍有不慎,就会犯病。 一句话,散退了满屋的春色。 华阳长公主推开压在她身上的吴贞吉,扯过衣衫穿好,整理了一下凌乱的云鬓,大步离开了香室。 吴贞吉整理好衣衫,透过窗棂瞟了一眼四周,不慌不忙地走了出去。 沈南清终于可以出去了,她准备从衣柜里爬出来,由于长时间的蹲坐,让她的双腿发麻,她轻轻揉捏了一下小腿,这才起身。 这时,一个熟悉男人声音从门口传来,“原来沈大小姐,还喜欢看春宫图,这嗜好挺别致。” 沈南清蓦地抬头,推开衣柜的门,只见门口逆光处,站着一个人。 男人身躯凛凛,一袭黑衣,面如冠玉,眼若星辰,她再熟悉不过,不是萧砚堂那个杀千刀的,又是何人! 沈南清气得要死,怎么哪儿都有他,“你这么清楚,难不成你也看了?” 连偷窥活春宫这种事,也要跟人分享吗? 真是不可理喻。 沈南清一想到刚才,她居然会不自觉想起和他欢愉,又羞又气,尴尬地不想理他。 “怎么,上次喜欢跟死人待一块,这次又喜欢待在衣柜了?你还不出来,还要我去请你吗?” 沈南清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齿地从衣柜里爬出来,只是双腿麻软,一出来,差点跌倒。 萧砚堂一把挽住了她的手腕,稳住了她的身形。 莹白的一截玉腕落入他温热的掌心,他总有一种如获至宝的感觉,萧砚堂脸色一僵,立马松开了手。 脑海里划过一道惊雷。 恍惚中,萧砚堂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他们也曾如此搀扶过,不过细节却有些模糊...... 沈南清轻抬眼眸与他四目相对。 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欢愉过后的靡靡之气。 沈南清脸色发烫,从脖颈到脸庞都染上了一层粉雾。 香室的味道,让她很不舒服,反倒是萧砚堂所散发出的冷香,让她觉得舒心。 沈南清微微张着唇瓣,“我要回去了。” 萧砚堂眸光幽暗,目光落在她的丹唇上,喉结不由上下滑动。 他手指悄然收紧,声音极低:“什么地方都敢去,长公主的隐私也敢偷窥,你不要命了吗?” 沈南清恼怒:“我是误入此地,指挥使大人不去守护圣上安危,跑到此处做甚?” 萧砚堂低笑起来,看着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就像看着一只被惹毛了的兔子! 萧砚堂继续道:“你是来查上次的迷香?这么简单的事,还需要查吗?除了长公主,没人用那玩意。这屋子的香不是迷香,不过其中倒是有四五总‘舶来’的香料和上次的迷香一样。” 沈南清不得不佩服萧砚堂,他难道是调香师吗? 鼻子这么灵? 沈南清刚想开口,萧砚堂递了个眼神给她,又指了指衣柜,她瞬间明白这是有人来了,无奈沈南清又得钻进柜子里。 她就听到林若芙的声音,“汝舟哥哥,姐姐应该就在这附近,刚才我的丫鬟亲眼看见她穿过紫竹林的,我们一定会找到她的。你不要担心,说起来,长公主府还是你们结缘的地方呢。这次她不可能和上次一样,又发生那种事情......” 宋汝舟低沉的声音响起:“嗯。” 沈南清暗自咒骂。 该死! 林若芙的未尽之言再明显不过,她明里暗里指摘沈南清不守妇道,极有可能又发生了不轨之事。 林若芙她这会还在这里蹦跶,还不知道很快她就要大难临头了。 真是无知无畏。 宋汝舟和林若芙横冲直闯进了香室。 “何事?”萧砚堂一声厉喝。 宋汝舟这才看清香室里的人,吓了一跳,躬身行礼,“小叔叔,是您啊,您有没有看到贱妾沈南清?” 林若芙见了萧砚堂的容颜,彻底失了心神,眼前的男人实在太好看了,真是惊为天人,浑身绕着一股矜贵之气不说,不怒自威的气势更显成熟男人的风姿。 林若芙春心萌动,仿佛有颗情爱的种子破土而出。 萧砚堂端坐在香室,寒声道:“世子是否有眼疾?需要本官请太医代为诊治?” 宋汝舟表情讪讪,早知道自己这位叔叔不近人情,他不甘地四处张望,“侄儿打扰小叔了!” 宋汝舟拉着失神的林若芙退出了香室,丝毫没有注意到,林若芙袖口处故意滚落出一条胭脂粉的锦帕。 两人离去之后,沈南清和萧砚堂也各自离开,前后回了正堂。 这时,宴会的气氛早已不是刚才那般春风和煦。 知道内情的人,已经议论开来,公主府的小公子不知怎么了,引发了哮喘,太医正在极力诊治。 沈南清却很清楚缘由。 林若芙为了讨好长乐公主,让小厮特意在城南排队一个时辰,购买的京城有名的‘一盒酥’带入了府中。 一盒酥外表酥脆,内里软糯,口感甜而不腻,是上百年的老字号,每日定量销售,哪怕达官贵人也得排队,长乐郡主喜甜食。 林若芙也算是投其所好,只是她忘记了,‘一盒酥’里面添加了花生,更不清楚小公子有哮喘需要忌食花生的事实。 小公子平日很难接触到外面的食物,见到嫡亲姐姐长乐郡主处有好吃的,自然就惦记上了。 就因贪吃了一口酥,差点断送了小公子的性命,这件事却为林府的败落埋下了祸根。 宾客们三三两两都告辞回府了。 萧砚堂刚准备翻身上马,就被刑部侍郎杨东铭给拦住了,“萧大人,你让我好找啊,可否借一步说话?” 萧砚堂眸光微闪,视线落在沈南清的楠木马车上,她居然还没有走? 萧砚堂颔首示意杨东铭讲话。 杨东铭眉头紧锁,压低了声音:“刚才席间,吃酒的时候,公主府的庭院中好似出现了‘獬豸’,朝中一众官员都说是祥瑞。 我瞧着那分明就是一头鹿,只是通体雪白,头上还有一只角,传言獬豸的皮毛浓密黝黑,不该是白色啊,待我想走近,仔细分辨,却被公主府的侍卫拦住了。” “你说这圣上一离开公主府,就出现祥瑞,这事微妙啊......” 第33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萧砚堂虽不曾亲眼看见‘獬豸’,但早已知晓此事。 哪怕身为直臣的杨东铭也觉察到此事不简单,那些见风使舵的其他官员作何感想,就未曾可知了。 长公主这是在明晃晃地试探朝臣,以祥瑞警示世人,把她自己比作能辨别曲直的神明。 萧砚堂神色严肃,叮嘱道:“见与不见,都不要声张,装着不知即可。” 杨东铭心领神会,千恩万谢着告辞。 沈南清的马车驶出公主府,萧砚堂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沈南清不曾注意到,她的马车后面,除了萧砚堂,还有顾云霄骑着马慢悠悠跟在后面。 这边,林若芙和林夫人坐上了马车。 林夫人眉心不展,拉着林若芙的手,低声问道:“席间,你去哪里了?” 林若芙还沉浸在萧砚堂的惊鸿一瞥之中无法自拔。 林夫人蹙眉,继续问道,“阿芙,你刚才可见到‘祥瑞’?” 直到林夫人推了她一下,林若芙这才回过神来,“什么?” 林夫人郑重叮嘱道:“不知道最好,若是有人问起,就说你贪了几杯果酒,头晕眼花,错过了祥瑞。” 朝局不稳,人心惶惶,长公主生辰却出现了祥瑞,圣上原本就不是先帝的亲子。 这若是让人传出圣上德行有损,不是民心所向,那不知道又是一场什么血雨腥风。 林若芙并不在意林母对她讲的话,更没有提及带一盒酥到公主府的事。 林夫人低声说道:“今日小公子是因为误食花生引发的哮喘,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花生。” 她有个手帕交跟长公主府走得很近,就从她的口中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林若芙蓦然抬头,喃喃自语:“花生?” 林若芙突然想到一盒酥里面有花生。 不会那么巧吧! 林若芙警铃大作,若是小公子是因为一盒酥所导致,那可怎么办才好? 林若芙天人交战,不停地为自己开脱,也不是她把一盒酥喂到小公子嘴里,是他自己误食的,跟她没有关系。 长公主不会如此不讲道理,因为怪罪她吧。 林若芙默不吭声,佯装了一切都没有发生,小鸟依人地伏在了林夫人的怀抱。 当夜,长公主府灯火通明,仆役们从废料里收出了‘一盒酥’的包装盒,长乐郡主挨了几记耳光,之后就被禁足了。 长公主守在羸弱的小公子床榻边上,捏了捏他的被角,看着他熟睡中还不时难受喘息的模样,右手握成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也浑然不觉。 一旁的白微垂手侍立,说道:“公主,我在香室找到一块锦帕。” 长公主狭长的凤眸扫了过来,脸色阴沉,看来她和吴贞吉欢好的事,确实被人瞧见了。 长公主冷冷的声音响起,“查!今日的祥瑞,朝臣们都是何种反应?” 白微敛眉垂眸,如实回答:“一切都很顺利,那个愣头青杨东铭想仔细看,被拦住了,其他人不敢质疑。只是小公子这病不是时候,就怕那些言官以此攻诘。” 长公主眼神里闪现出一抹狠戾,厉声吩咐:“好一个林府,敢坏我大事,我要让他们从京城消失!” 次日。 坊间热议长公主出现祥瑞的事情,朝中大批官员上奏表彰长公主,其他官员保持缄默。 有一个言官直言不讳,称不是祥瑞,祥瑞保一方平安,而长公主府小公子病危,何解? 大批上奏的官员面面相觑,绞尽脑汁也找不到适合的言语反驳,却坚持上奏。 双方僵持,谁也不肯让步。 圣上避而不答,当日,皇后却派了天使,传召沈南清进宫。 西直门前,沈南清从马车下来。 来接她的内侍是刘瑞的干儿子,叫刘景生得眉清目秀,伶俐乖觉。 沈南清得知他就是刘景,着实吓了一跳。 他可是干掉刘瑞成为新一代的督公,也是萧砚堂的暗棋。 沈南清从袖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玉佩递了过去。 刘景捏着温润透泽的玉佩,眉开眼笑,尖着嗓子:“皇后娘娘想和您探讨一下棋艺,少夫人不必藏拙,顺其自然就好。” 沈南清颔首道谢,他在暗示,皇后是想跟她谈点实在的东西。 她深知皇后召见是假,怕是圣上授意的。 入宫门之后,眼前一片红墙黄瓦,一排排宫殿金碧辉煌,雄伟壮观。 沈南清被领进了坤宁宫。 卢皇后是范阳卢氏嫡女,是世家大族精心培养的贵女,在潜邸就是圣上的结发夫妻,两人感情颇深,也算是共患难共富贵。 卢皇后年过四旬,保养极好,眸光中透着多年执掌后宫的威仪,开和她闲聊了几句,便屏退一众婢女,淡然开口:“本宫听说,长公主府现了祥瑞,你可曾瞧见。” 沈南清知道真正的考教开始了。 她柔声答道:“臣女离席较早,实在是福薄缘浅,不曾见到。” 卢皇后抿了一口茶,似笑非笑,“朝中在场大有人在,他们倒是成了有缘之人?” 沈南清眼眸发亮,“听闻獬豸是神兽,能辨别曲直是非,轻易不会现身,常人无需评判是非,自然是见不到它的。能见它的,说不定正是需要审判之人,也未曾可知!” 卢皇后眉毛一挑,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冷声开口:“此话,也只有你敢说,就不怕祸及宣平侯府吗?长公主待你们可不薄!” 沈南清迎着卢皇后犀利的目光,坚定从容:“侯府是侯府,我是我。” 卢皇后勾了勾唇角,脸色一变,“哦?有趣!为何?” 沈南清解释道:“嫁入侯府非我本意,我正为此事苦恼。” 卢皇后打量着她,半响:“你附耳过来。” 卢皇后低语叮嘱了几句。 沈南清进宫和圣上下棋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长公主府里。 白微毕恭毕敬:“沈南清棋风狠戾,直接把圣上的白棋冲得一盘散沙,惹得龙颜大怒,让她滚出去,不准再进。” 长公主脸色不虞:“一个棋子而已,等沈家倒了,她一个挂名的世子夫人,宣平侯府收拾起来还不简单?” 白微迟疑着开口:“上次用那迷香,沈南清也逃脱了,怕是有几分本事。” 长公主继续道:“让他们先从沈家族人入手,一个孤儿寡母还想撑起偌大的家业,天方夜谭!” ...... 第34章 折腰 一夜细雨放晴,天空万里无云。 宣平侯府梧桐苑。 沈南清端坐铜镜面前,在把一支珠钗斜插入乌黑的云鬓,耳边传来一阵暄器。 “香菱,何事?” 话音未落,徐嬷嬷就从外面冲了进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三小姐,不好了,锦衣卫把林府包围起来了,说林大人参与了太子刺杀的案件,这分明就是栽赃陷害,林夫人让你想办法疏通关系。” 沈南清把训斥的话吞了回去,眉毛一挑,唇角勾出一个讥诮的弧度:“徐嬷嬷,林府只有一位三小姐,你可不能忘了规矩,再说我已出嫁,也不应该称小姐了。” 她轻轻拿起螺子黛漫不经心继续描眉。 林若芙的现世报来了,上辈子她花重金打听,才得知这些都是长公主的怒火。 谁让林若芙差点就把小公子害死了呢! 林若芙还目中无人,缩着头当乌龟,以为不去主动认错,就能躲过一劫。 林家这种清闲的朝臣在长公主眼里,不过是可以任意弑杀的草芥。 徐嬷嬷面色一僵,无比尴尬,硬着头皮道:“是,是,奴婢该死,世子夫人,您好歹在林府待了十几年,就算是没有血缘关系,曾也是林府正经的小姐。” 这话说得,分明就是提醒她,不要忘了林府的养育之恩。 沈南清懒得和她绕弯子,冷冽的眸光注视着她,“围困的锦衣卫指挥使是萧砚堂大人吗?圣上可下了明旨降罪?” 徐嬷嬷见她松口,神色动容,猜她一定会去竭力营救,连忙回禀:“正是!世子夫人和他可有交情?听说他喜怒无常,不太好相与。 一般的银钱怕是打动不了他,你要有心里准备,案件还没有定性,没有明旨,转机有很多,只要你肯用心,不愁找不到法子。” 沈南清起身坐在软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让我贿赂萧砚堂?” 徐嬷嬷咽了咽口水,表情讪讪,壮着胆子继续道,“林夫人让小姐见机行事,‘男怕缠,女怕磨’,你多求求萧大人,说不定此事就简单了。” 沈南清冷声:“呵!林夫人想让我一个人妻去取悦别的男人!” 徐嬷嬷自知理亏,脸色难看至极,瞬间没了底气,“也不是非要做什么,只是林夫人伤心过度,已经昏过去了。” 沈南清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徐嬷嬷还想多说几句,也只得退了出来。 看着徐嬷嬷的背影,沈南清想起上一世。 这是她为了林府第一次冒着失节的风险去求萧砚堂,她瑟瑟发抖地跪在了他的脚下,她的尊严碎了一地,她的噩梦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长公主对付了林家之后,沈夫人却出事了,宗族里来了一大堆想吃绝户的亲戚逼迫她,她被迫把家产全部并入侯府。 侯府宋老夫通过管事早已经打探出她的产业,沈家从此沦为侯府的钱袋子。 沈南清蹙眉,连忙提笔写信通知沈夫人。 之后,沈南清戴着兜帽,还是去了林府,萧砚堂得了消息,早就安排妥当让她从侧门进去。 沈南清径直朝正堂走来,林府一屋子人个个面带愁容,众人见她来了,都是先惊后喜。 沈南清还未跨进正堂,林若芙就冲了过来,“沈南清,不要以为你嫁了人,就跟我们没关系了,林府落难,你也捞不到好!你若有良心,就应该听从母亲的安排。” 沈南清讥笑,“林若芙,你自己闯得祸事,不如你自己去解决。萧砚堂长得可不差,不如你去好生伺候,说不定他把你收了,就把你们给放了呢!” “你!” 此言一出,林府上下震惊不已。 太常寺卿林开先首先反应过来,“你说什么?林府落难和若芙有关?” 林府众人齐刷刷朝她望了过来。 沈南清进屋施施然坐下,“不然呢?你们大可以好好问问她,带了什么去长公主的生辰宴。” 上辈子,她为了不让林家怪罪林若芙,甚至刻意隐瞒了林府落难的真正原因。 这辈子,也要让她尝尝被亲人抛弃的滋味。 林若芙不可置信地摇头,“不,不可能!长公主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怪罪我的。” 沈南清猛然提高声音:“小事?那可是小公子,是长公主的逆鳞,你的‘一碗酥’差点要了他的命,你觉得长公主会那么大度让林府好过吗?” 太常寺卿林开先怒不可遏,反手一巴掌扇在林若芙的脸上:“孽畜!犯了错,为何不早日告诉你母亲,哪怕我林府全家老小都去跪拜谢罪,碍于名声,长公主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整我们,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想不到吗?!” 林若芙捂着红肿的脸,瘫坐在地上,泣不成声,“父亲,不是这样的,一定是沈南清挑拨离间,给我随便寻了个由头,让我顶罪的!” 林开先闭上眼睛,一脸颓色:“闭嘴!老夫一辈子谨小慎微,在朝堂上根本没有政敌,一直想不出缘由,结果是你这个孽障在害我! 毁我林家百年基业,我就说你无学不术,整日惯会哄骗你母亲,你母亲还一味护着你!当初,就不该把你换回来!” 林开先无力挥了挥手,示意沈南清去见林夫人。 沈南清倨傲地瞥了一眼地上的林若芙,转身去了芙蓉园。 床榻上,林夫人脸色苍白,声音微颤,“南清,快过来,让为娘好好看看。”正堂发生的事,她早已经知晓。 听听,这会要用她了,称呼都亲切起来了,若是以前,沈南清定会感动得泪流满面。 这会,沈南清只觉得她的虚情假意,廉价之极,直言道:“要让林夫人失望了,林若芙闯的祸,不是我能解决的。” 林夫人微愣,眼眶瞬间红了,小声抽泣起来,“你父亲早有湿病,你真的忍心让他去苦寒之地备受煎熬吗?你哥哥才去国子监, 他以后如何立足?清儿,你是母亲最后的依仗了,我不靠你,我靠谁?你若不帮林府,我们林家一家大小还怎么活?” 沈南清笑了,“母亲何不让妹妹去勾引萧砚堂呢?她好歹还是黄花闺女,总好过我这个人妻!” 林夫人攥紧了锦被,怒吼:“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沈南清略忖片刻,讥讽道:“她若是能嫁给萧砚堂,不是更好吗?你又怎知,妹妹不会愿意呢?” 林夫人一听这话,面露难色,仿佛在考量这件事的可能性。 沈南清看着林夫人犹豫不决的神色,就知道她有些动摇了,真是虚伪之极。 林若芙推门而入,直直跪在了地上:“我愿意!” 沈南清冷笑一声,“妹妹愿自荐枕席,就再好不过了。” ...... 第35章 试探 林若芙扑倒在林夫人的怀里,声泪俱下。 林夫人惨笑,眼角的泪涌出:“我的儿啊,可怜的孩子,你受委屈了......” 沈南清蹙眉,眼前这出母慈子孝的戏码实在太乏味了。 林若芙红肿的脸庞已然消退,柔弱的身躯不住颤抖,脸色惨淡如霜,确实有几分弱柳扶风的感觉。 萧砚堂会喜欢这种破碎美人吗? 他院里的莺莺燕燕倒是不少,环肥燕瘦,听说涉猎甚广。 “不知萧砚堂喜欢什么风格?”林夫人转头问沈南清。 沈南清默不作声。 她哪里知道,萧砚堂性情古怪,上辈子她自己不就被他给撵了出来了吗! 入夜,林若芙换上了传言中萧砚堂喜欢的象牙白锦缎,外面穿的则是沈南清的兜帽,蒙上面纱出了林府,她被人径直带到了萧砚堂的私宅——墨竹轩。 一入院中,青锋上前,说道:“沈小姐来了,说要见你。” 萧砚堂正在池边喂着一群锦鲤,脑海里顿时出现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兔子。 萧砚堂大手一顿,笑道:“带过来。” 林若芙一到园中,入目就看见一袭黑衣的萧砚堂倚着栏杆,骨节分明的大手洒下一把鱼饵,水中的鱼儿攒动。 他的侧颜印着光忽明忽暗,轮廓深刻英隽,完美得无可挑剔。 林若芙只听到自己的剧烈的心跳,不由紧张和兴奋起来,恨不能变成他手中的鱼饵,任由他随意搓摸。 听见来人的脚步声,萧砚堂没有转身,继续喂着鱼,清泉般的声音响起:“长公主不会善罢甘休,林府太自大,惩罚是跑不掉的。” “不过,若我心情好了,流放的地方,我倒是可以周旋几分。”声音中尽显戏谑,那暗示的意味十足。 林若芙踏着碎步跑了过去,伸手从后背紧紧地抱住了他,把头靠在他的后背,女人的软香直逼而来。 萧砚堂浑身身体一僵,这香气不对! 他蓦然回头,一把推开了她,凤眸一沉:“你是谁?” 林若芙还不甘心,连忙摘掉面纱,想要抱住他的腰,声音娇媚:“萧大人,不要赶我走,我想伺候你,你让我怎么都可以,我是林府的三小姐——林若芙。” 萧砚堂脸色巨变,声音冷冽,“滚!” 眼泪夺眶而出,林若芙还想要诉说衷肠,很快就被闻声赶来的仆役拖了出去。 萧砚堂嘴角噙着冷笑,威压中透着几分怒气,他居然被那只兔子给耍了! 青锋恭敬地垂手侍立,不敢吭声。 “青锋,传话锦衣卫,为防止毒杀罪犯,林府所有人只许待在正堂,如厕需有人跟着,待罪之身,不允饭食!” 萧砚堂手里摩挲着一封长公主密函,眼眸射出一丝寒光,阴着脸:“为何她不亲自过来?” “回大人,属下看那兜帽是沈小姐所穿的,所以......” “青锋,把人给我带过来,这次再认错,你就不用回来了。” “......是。” 林府。 沈南清看着青锋的身影,心头咯噔一下,预感事情有些不妙。 她开口问道:“萧大人,心情怎样?” “大人要见你。” “可以不去吗?” “呃,沈大小姐,还是不要折腾属下。” 沈南清礼貌微笑,看来是躲不掉了。 从侧门出了林府,青锋安排的马车已经侯在门外,绕过几条小巷,进入了墨竹轩院中,蜿蜒的小径两旁栽满了墨竹,不远处还几株海棠。 沈南清环顾四周,暗自叹息: 着雨胭脂点点消,半开时节最妖娆。 长跪不起惹人怜,深锁侯门香消殒。 当初,她就跪在了海棠树下,今日恐怕不能善了...... 沈南清步履沉重,朝院中的亭子缓缓走去。 萧砚堂一身玄衣,玉簪束发,端坐在亭中的木椅上,神情冷峻疏离,正在与自己对弈。 那锋利的气势,就好像上辈子见他时一样,看得让人心悸。 他生气了吗? 沈南清脑海里好似有一阵眩晕,一个踉跄不小心被台阶绊倒,摔在了地上。 沈南清揉了揉腿,心中暗自咒骂,这破台阶。 还要让她匍匐在他脚下,当一辈子娇弱的小白花吗! 萧砚堂眸光一沉,急步过来,停在她的跟前,一双带着薄茧的大手落在她的肩头,一股力量传来,她被他直接捞了起来。 萧砚堂凌厉的视线落下,一只手用力钳住她的下巴,直逼她仰起头来:“本官多的是女人,还轮不到你给我送!知错了吗?” 沈南清眼眶微红,顿时委屈起来,半嗔半怒地盯着他。 萧砚堂高大的身姿笼罩着她,宽袍大袖,衣袂上除了那冷冽的沉香好似还沾染了另一种甜腻的香气。 他难道抱了林若芙?都抱了,还不留下她? “南清知错了!萧大人,为何没看上林若芙?她好歹也是黄花大闺女,总比嫣然姑娘强吧?我还以为你会喜欢!”沈南清后背抵着柱子,想要躲开,她眼眸中带着一丝倔强和无辜。 萧砚堂顿觉无趣,松开手,凤眸微眯,迸出一丝冷光:“还知道嫣然?沈南清你知道得不少!” 沈南清不敢惹怒了他,话锋一转:“萧大人,林府罪有应得,我不奢求您能为其开脱,京城原本就是多事之秋,若是能求得去滇地偏安一隅,又何尝不是好事!” 林家对于她有养育之恩,她不可能完全置之不理。 萧砚堂挑眉,还以为她会低声下气为林府求情,没想到她如此有骨气! 求人都是一副挺直脊背的样子! 男人垂眸,面无表情:“那便如你所愿,沈南清别再惹我生气!” 沈南清一愣,不敢相信他这么轻易就松口帮他。 她微微福身道谢转身想走。 萧砚堂冷声:“站住!” 沈南清蓦然回首,幽深的眸光重混杂着错愕、倔强、不甘、无辜,唯独不见感激。 她的云鬓上的珠钗歪了,青丝垂落,脸色惨白,就好像被人凌辱了似的。 好,好一个没良心的! 萧砚堂不由气极反笑:“上次的棋局,我推演过几次,唯有你下的方式可胜,敢问师从何处?” 沈南清:“......” 第36章 裂 隙 是你! 沈南清死也不会让他知道,她的棋艺都是萧砚堂一手调教的! 上一世,在叛乱的那几年里,他们夜夜对弈,纵然她再没有天赋,也勉强算得上棋艺高超。 沈南清身体微颤,眼睛一转,她立马肝肠寸断咳了起来。 萧砚堂浓密的眼睫垂下,脸色有些诧异,目光落在她柔弱的细腰上:“我今日才发现,沈大小姐身体如此娇弱!” 沈南清心里轻嗤一声,“......” 不装一下,怎么糊弄你呢? 萧砚堂收回视线,似笑非笑道,“沈小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沈家偌大的家业倒是便宜宋家了。” 这嘴,真毒。 难怪上辈子也没娶个正妻。 宋家还没有倒,她才不会短命呢! 沈南清虚弱地笑了笑:“夜已深,妾身就不再叨扰萧大人了。” 回到梧桐苑。 香菱告诉沈南清,宋老夫人派人把她私库里剩余的古画全部取走了。 沈南清冷笑一声,宋老夫人终于想起那些剩下的画了,不过都是赝品,随便她如何折腾。 三日后。 林家的罪名定了下来,圣旨大意是太常寺卿林开先藐视皇权,酌情夺其官职,林家抄家流放滇地。由于林若芙一直还未上到林氏族谱,她的户籍也没有到官府落定,她反而躲过一劫。 沈南清没有去送林府众人,林若芙一人留在京中,不受牵连,该如何照看林家,都是她自己的事! 第二日,天空泛白,沈南清便前往宣武门。 她要送别顾云霄。 马车一路疾行,出了城门,远远就看见顾云霄一身银色铠甲,英姿飒爽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跟着一队精神抖擞的亲卫。 顾云霄是奉旨出征,前往北地在燕国公麾下任前锋。 马蹄声渐渐停下,沈南清打帘从马车上下来。 顾云霄远远就看到马车,扬手让队伍停了下来,翻身从马上跳了下来。 沈南清让人取下一个匣子递了上去,眼眶微红,她吸了吸鼻子:“云霄,此去山高路远,一路保重!若你把这匣子乱扔,我可要恼你!” 上辈子,她不曾与他道别,更没有机会送他东西。 听闻他曾惨遭敌军围困三个月之久,孤军奋战,生死一线,又是何等的绝望惨烈。 这一世,万事沉浮,她还有机会弥补顾云霄。 她既已重生,顾云霄也应该如同那永远炙热的骄阳,不应该被拖入深渊。 顾云霄接过沉甸甸的匣子,猜想是一把宝剑,心中欢喜:“南清,你放心,人在,匣子便在。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大丈夫要么马革裹尸,要么凯旋归来,等我,我一定会回来......” 我一定会回来娶你! 最后一句话,顾云霄只得在心中默念。 耳边刮起一阵风,微凉,她头上的帷幔轻纱随风拂动。 沈南清盯着眼前的少年,心轻轻颤了一下,声音极低:“我等你。” 哪怕声音再轻,这声承诺也如惊雷一般,落入了顾云霄的耳朵。 一颗真心终是等到回应,顾云霄喜极而泣,眼眸澄亮。 他一步步逼近,恍惚中,伸出了手臂用力一揽,把她拥入怀。 少年炙热的气息犹如夏日的阳光,裹挟着她的全身...... 沈南清猛然一惊,瞳孔放大。 两辈子为人,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在大庭广众下拥抱。 顾云霄久久不愿松开。 半晌,他才从衣袖里掏出一根玉簪轻轻插在她的云鬓上,声音颤抖:“你一定要好好的。” 顾云霄其实比她更紧张,心绪不断翻涌,恨不得变成浪荡子,把她掳走带到边陲。 不过为了她的名声,他什么也不敢做。 他不能莽撞,必须考虑周全,他不敢去想,沈南清的和离之路会面临多少险恶。 人人都道他们是青梅竹马,可他却帮不了她一丝半毫。 沈南清心头一软,不忍辜负他的真心,柔声说道:“一切都会过去,我们都会好好的。” 沈南清和顾云霄已经约定好,严必行会紧随其后远赴边陲。 沈南清让严必行筹备了大量的米粮都会一并秘密运送过去。 她会帮顾云霄渡过最艰难的时刻,这辈子,再也不让他因为朝堂争斗而断了后援。 她要为他未雨绸缪。 顾云霄贪恋和沈南清在一起的时光,但也不得不出发。 沈南清和他分别后,并没有直接回侯府,而是去了堰塞湖枯坐了一天。 墨竹轩。 一名国字脸的侍卫,跪在萧砚堂的脚下回话:“大人,沈小姐今辰送别了燕小王爷,沈家在京中的产业也已经变卖了大半。” 这名侍卫名叫明跃,青锋和明跃原本都是萧砚堂最得力的侍卫,被萧砚堂打发到了沈南清的身边监视她。 青锋白了明跃一眼,看他那傻乎乎的样子,都不忍心提醒他。 上次他就看明白,沈大小姐对于大人很是特别。 他还真以为是去监视沈大小姐吗? 说不定他们看似霁月光风的萧大人,早已经动了凡心,要命的是,这女子还是已婚的人妻! 就他那傻叉,脑袋少根弦,活该一辈子光棍。 萧砚堂沉声道:“再说些没用了,就一辈子待在那边!” 明跃一脸菜色,不知道哪句是有用的,哪句是没用的,求助似的看向青锋。 青锋只得用口语提示:沈南清。 明跃又仔细回想,低声答道:“沈大小姐好像很喜欢燕小王爷,那顾云霄还抱了她!” 萧砚堂脸色发黑,一言不发,撩袍起身去了香室。 青锋和明跃对视一眼,眉头拧紧,顿感不妙。 哪怕当初刺杀太子失败,也不见大人有如此可怕的神情。 这沈大小姐,实在是个祸害! 萧砚堂独自入了香室。 与其说是香室,还不如说是制香室。 桌上摆放着各种香料还有制作香料的器具,香饼、炭壑、匙箸、铜瓶、香炉、镇德炉、香笼、宝子、灰匙、火箸、烛台、烛刀等一应俱全。 萧砚堂的视线落在那半成品的‘九神香’上面,眸光冷寂阴鸷。 男人细长的手指熟络地拿起匙箸,香方早已铭记于心,檀香四两,沉香二两,速香四两,龙涎一钱五分...... 半响,银制的匙箸扔在桌上,香料洒了一地。 “青锋!” 一直徘徊在香室门外的青锋立马上前,关切问道:“大人,何事?” “通知裴煊之,以后世上再也不会有‘九神香’!” ...... 第37章 遇难? 天光暗淡,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 沈南清身侧的香菱撑着伞,雨水滴滴哒哒打在伞上。 她催促道:“夫人,这九神香还真是裴氏香铺独有的?我们都走了五六家香铺了,还找吗?” 沈南清轻轻摇头,顺着街道,进了茶楼,“我们暂且避一避雨。” 按照张嬷嬷传给她的消息,今日宋老夫人就会有所动作。 雨渐渐停了。 楼下忽地传来一声声凄惨的呼救声。 沈南清朝窗外望去,两三黑衣蒙面男子正持刀追赶着一老婆子。 “救命——” 老驱声嘶力竭,东躲西藏,狼狈不堪。 街道两侧人迹稀少,铺家们早就闻声而躲,不见踪影。 黑衣男子横冲直闯,很快就掀翻了老婆子藏身的果脯铺子。 一把精光的钢刀眼看就要落下,沈南清大呼:“明跃,救人!” 明跃直接从楼上跳下,一把剑稳稳接住了落下的钢刀。 黑衣歹人见势不妙,立马跑得无影无踪,这时,街道尽头,衙门们急促的朝这边奔来,收拾残局。 见没有伤亡,逐调头去追歹徒。 明跃一把搀扶起了老婆子,她千恩万谢想要报答明跃。 明跃指了指楼上,老婆子连忙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颤巍巍地朝茶楼上来。 沈南清叫人上了一杯热茶,这才开口:“大婶,这究竟是为何?” 老婆子眼眶微润,哽咽地说了起来,“贵人,老婆子命苦,养了个不孝儿子,最近竟沾上了赌瘾,把家都给卖了,还欠了赌场一大笔银钱,这不就是来讨账吗?我那儿子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人,真是造孽啊!” 讨账也至于要杀人! 这不过是威慑他们。 沈南清洗耳恭听,她清晰地知道老婆子的儿子并不是什么游手好闲的混子,反而是京兆尹管理案牍库的吏员何顺。 其中赋役黄册也在他的管理之内。 此时,宋老夫人已经查到何顺了,让他沾上赌瘾,不过是宋老夫人设下的圈套。 今日之后,宋老夫人就会出面帮他解决所有的麻烦,何顺也就会顺理成章地提供赋役黄册的拓本给她。 明明是需要别人帮忙,却要将人逼入绝境,宋老夫人的手段,还真是一贯地狠辣! 骤雨带走了炙热,清风微凉。 沈南清听完之后笑了笑,“老人家,你儿子多半是中了圈套了,他素日根本就不赌,几乎一瞬间就进入绝境,太反常了。” 老婆子惊愕地抬头,搓了搓手,“我儿和别人素来交好,不曾结仇,谁要害我们?” 沈南清望向窗外,淡淡道:“这还不简单,无利不起早,你们留意谁会让你们办事,谁就是幕后主使。” 老婆子对沈南清的话信了几分,千恩万谢就准备退下。 沈南清让香菱给她准备了一套崭新的衣衫,递了过去,轻声细语:“老人家你的衣服淋湿了,不必客套,换下吧,小心受凉。” 老婆子眼眶湿润,感激地接过衣衫,躬身退了出去。 香菱怨愤道:“这宋老夫人实在太坏了,尽干缺德事,她就不怕报应吗?” 她当然不怕,上辈子宣平侯府可是妥妥的赢家! 沈南清勾了勾唇角,她今日来此截胡,宋老夫人的如意算盘又得落空了。 宣平侯府西侧院。 宋老夫人坐在上首,下首的是身着翠绿的襦裙的林若芙。 宋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芙姐儿,别哭了,林家的遭遇实在是令人唏嘘,不过你且放心住在侯府。世子夫人是你的姐姐,你住在此,天经地义。” 林若芙眼睛微红,小声抽泣着,肩头微微颤抖,“姐姐嫌我蠢笨,我来侯府这些日子,她都不太待见我。” 宋老夫人目光微闪,摇了摇头:“我这孙媳就是性子太烈,实在一言难尽,若是当初没有换亲一事,你才是我的正经孙媳妇,那该多好。” 宋老夫人这话无非是给了林若芙支指了一条明路。 林若芙若是能嫁给宋汝舟,按照林家当下的处境,她也算是十分幸运了。 宋老夫人见她扭捏地坐在凳椅上,不太自然地用手捏着衣角,满脸的期许,就知道她心动了。 宋老夫人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芙儿,沈家的族老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些?有没有遗漏的?沈夫人给你回信了吗?” 林若芙点了点头,“沈夫人说还是按照计划近返京,她会走官道,途径茂县返京,算算日子,说不定明日就会到茂县了吧,应该到了吧。” “好!” 几日后。 天刚蒙蒙亮,偌大的侯府,就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沈南清穿了一身琥珀色古烟纹碧霞罗衣,墨发雪肌,皎如秋月,因腰肢太过纤细,显得十分娇弱。 “夫人,要不要换一身衣服?”香菱走了过来恭声道。 “不用,护卫都到了吗?” “都准备好了。” 沈南清在几个丫鬟婆子的拥簇下,朝正堂庭院走来。 远远就听见有人,三三两两,哀哭一片。 杂乱的脚步声不绝于耳,来来往往,议论声不断。 “这沈夫人听说被山贼所害,坠入悬崖,尸骨无存,真惨!” “这世子夫人也太可怜了吧,才嫁过来几个月,沈家就没了,流年不利。” “怎么就被山贼盯上了?” “树大招风呗,沈家有钱啊,杀人越货呗,还能因为什么?” ...... 庭院里,沈家的族人跪了一片,哀声四起。 家丁仆孺们,抱着白色的丧幡来回奔走,庭院立马变得庄严肃穆。 宋老夫人在张嬷嬷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张锦帕,时不时抹着眼泪。 哭得真是真切。 她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 在她身后的还有一身素衣的侯夫人魏氏。 沈南清静静地看着他们,眸色沉寂,脸色晦暗不明。 “还不快去给世子夫人换身孝衣!亲娘都死了还,还一副艳色,给谁看?像什么样子!”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在了沈南清的身上,尤其是她那一身刺眼的琥珀色锦衣上。 宋老夫人的责问好像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几个婆子连忙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孝衣,几步上前,想要钳住沈南清,帮她换好孝衣。 “谁敢!”沈南清一声厉呵! 第38章 吃绝户,分家产 一道道正义凛然的目光扫了过来。 沈家族老赫然起身,目眦欲裂:“沈南清!你怎么敢,你母亲尸骨未寒,你连一身孝衣都不给她穿吗?” 沈家族长已是古稀之年,一头银发,体态微胖,甚在精神矍铄。 他的这声呵斥,威压十足。 林若芙披麻戴孝,一身白衣缓缓上前,从仆孺中接过孝衣递了过去。 她双眸哭得红肿,泣不成声:“姐姐,母亲已经走了,你不要再顶撞太爷了,赶紧换上孝衣。” 沈南清不为所动,轻蔑地睥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 宋老夫人皱眉,挥了挥手,一群仆孺再次朝沈南清发难。 “滚!” 庭院中冲出一群全副武装的护卫,下手极重,直接把几个仆役撂倒在地上。 明跃警惕地看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沈南清很快就在护卫的团团保护之下,密不透风。 “把这些唱戏的丧幡给我扯了,我母亲沈夫人吉人自有天下,根本没死,谁敢再继续造谣,我割了他舌头!” 随着一声令下,一队身强力壮的护卫,把正堂刚刚布置好的丧幡手脚麻利地扯了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 沈家族长心底一沉,偌大的侯府居然没有人来对抗这群训练有素的护卫! 这事态有些不妙。 若不是得了侯府的承诺,他也不敢贸然带着沈家族人来此闹事。 他坚信沈夫人肯定是不在了。 若这个时候不趁机逼迫沈南清,族中想再分一杯羹,就更不可能了。 他紧紧皱眉,面色极为不满,“我知你痛失高堂,不愿意相信事实,暂且不和你计较。沈夫人被山贼所害,是茂县官方传来的消息,并非道听途说,你不承认也改变不了事实。” 沈家族长转头看向宋老夫人,长叹一声:“老太君,年轻人不经事,丧事倒是可以暂缓,好歹也得寻寻尸骨,现在不过是立个衣冠冢,不过沈家的产业庞大,族中也不泛有才之辈,我们得好好合计一番......” 宋老夫人淡淡道,“族长所言极是,孙媳年幼,受不了打击,我们两家长辈还得从长计议,莫要乱了章程。” 沈南清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个老东西,心中暗自冷笑。 其实,沈父根本不是沈家的亲子,而是被抱养到沈家族中的,由她祖父独自抚养,祖父一生无后,只有沈南清父亲一个孩子。 祖父不愿和沈家族中往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原本很淡漠。 后来祖父离世,沈父失踪,关系就更是降到冰点。 早年,沈家族长还逼迫沈夫人要过继族中的子嗣,沈夫人不允,彼此闹得很僵,硬是从徽州搬到了京城,和族中断绝了关系。 若不是沈夫人坚持要给沈南清上到族谱上,他们和族中早就没有往来了。 此举,也为今日之事留下了祸端。 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人总不能数典忘祖。 他们这群沈家族老和侯府联合起来,舔着脸在母亲生死未明的前提下闹起来,无非就是为了沈家的家财! 沈南清勾了勾唇角,随着他们走入正堂,她可不想错过这场大戏。 侯府的家丁们个个莫名其妙,这丧事还办吗? 跨入正堂坐好之后,双方都没有掩饰彼此的意图,直奔主题。 “老太君,沈家乃徽商之首,家财庞大,我族可派出子弟不去科考,专门打理沈家家财,也可挑个子嗣过继,免得沈家不断香火,你意下如何啊?”沈家族长开口道。 说得好像参加科考,就能中似的。 宋老夫人抿了一口茶,沉默不语。 沈家族长见宋老夫人不语,脸色闪过一抹肉疼,继续道:“从规矩上讲,沈南清不过是已嫁之身,沈家的家产应该留在沈家的,侯府贵重,族中也多有读书人,都是讲理的,五五分如何?” “那四六如何?” 沈家族长心里一紧,他已经让步很多了。 在他一旁的沈家族人急忙扯了他的袖子,多让一分,不知又是多少真金白银! 宋老夫人一脸风轻云淡,反问道:“沈家族长,你可知沈家到底有多少产业?” 沈家族长不过是被她忽悠过来陪她唱戏的。 还真以为能分一杯羹,一群贱民还想跟侯府作对,不知好歹。 沈家族长一愣,他哪里知道! 宋老夫人轻轻放下茶杯,转头低声问张嬷嬷:“赋役黄册还没送过来吗?” 张嬷嬷无奈摇头,“一大早就去取了,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沈南清看着胜券在握的众人,实在是滑稽可笑。 三言两语,就指望瓜分了沈家!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沈南清阴阳怪气道,“祖母,太爷,你们想知道沈家的家产,为何不直接问我啊?我可以给你列个清单!” 宋老夫人瞪了她一眼,怒道,“沈南清,你闭嘴吧,别辱没了你母亲的英灵。” 这时,一个小厮快步跑了进来,双手呈上了‘赋役黄册’的拓本。 沈南清施施然起身,嘴角勾唇一抹讥讽,退出正堂。 真正的赋役黄册宋老夫人想都不要想,她给了何顺一笔钱,等宋老夫人派人去假意示好的时候。 何顺已经清楚地知道,陷害他的人就是宣平侯府。 他不过是配合沈南清演戏,给了侯府一份假的清单,还趁机让侯府替他还清了赌债,解决他的了麻烦。 沈南清把萧砚堂的一些产业,还有徽商的一些产业,胡编乱造,让何顺拓了上去。 宋老夫人有本事就去找锦衣卫指挥使要铺子去! 第二日。 沈南清就得了消息,宋老夫人和沈家族人派出去接手铺子的人全部被人给打了出来。 有商铺还上报了京兆尹,到了傍晚的时候,就有衙役以寻事滋事的罪名上门问话。 宋老夫人和沈家族长当即傻眼了,这才知道被人给耍了。 宋老夫人立马又把沈南清招来,破口大骂:“孽畜!还不把沈家的产业好好交待出来。” 沈南清一脸讥讽,顿了顿:“想得挺美!” “这是哪来宵小歹人,还敢跑到侯府欺负我女儿,妾身活得好好的,哪里来的谣言,咒我被山贼所害?” 循声望去,一个衣着华丽,姿色上乘的妇人从外面阔步走了进来。 她年龄约莫四十来岁,一身云锦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头戴一枚芙蓉金钗,手腕上是晶莹温润的帝王绿翡翠玉镯,好一副气势逼人。 “母亲!” 沈南清喜出望外,赫然起身,直奔沈夫人而去。 第39章 大杀四方 沈夫人在沈南清的搀扶下,步入正堂,缓缓坐下。 沈家族长心里咯噔一下,喉咙发涩。 之前他就觉得不太妙,却没有想明白,他们还是轻信了侯府,直接闹上门来。 太莽撞了! 这沈夫人好端端站在这里,一张老脸,还有些无地自容了。 沈夫人实在强悍,早些年和沈家族人过招,他就没讨到便宜,这次闹了这么大个乌龙,他们言辞激烈威逼孤女,这要传出去,他该背个什么恶名啊! 沈夫人痛心疾首道:“我的行程不过晚了几日,族长您老人家就大老远从徽州跑到京城?是想要吃席吗?意图染指沈家,当真我孤儿寡母好欺负?真是厚颜无耻,世风日下!” 沈家族长一张老脸红白交加,仿佛被人直接抽了几巴掌在脸上,身形陡然一怔,失去了斗志,他用力撑着扶手,才没有从座椅跌下去。 事情发展到此处,沈家族长也知道,他被宣平侯府当枪使了。 侯府想要霸占沈家家财,还要拉他们来作伐子。 就算事成,名声和好处都是侯府得了,他们反而成了恶首! 真是被人给耍了! 沈夫人不再理会心虚的沈家族长,转头看向宋老夫人,“老太君,我儿的四十万嫁妆还不够侯府挥霍,您老人家还指望着我早日归西,功勋世家,家风真是一等一的好啊!” 宋老夫人乍然被点名,脸上火辣辣的,心如乱麻。 宋老夫人好歹也是见过风浪的人,瞬间有了主意。 她用手帕抹了抹眼睛,惺惺作态:“亲家媳妇说笑了,我们还以为你英年早逝,商议着给你筹办丧事,哪曾想是谣传啊,你回来就好!” 沈夫人睨了她一眼,“老太君都不肯归西,留恋这人世繁华,我比你小那么多岁数,哪敢撒手人寰?” 伶牙俐齿! 宋老夫人脸色一变,被怼得说不出话来,“你!” 她连忙示意张嬷嬷叫她出去找人过来解围。 沈南清努力憋住笑意,她实在太喜欢母亲大杀四方,威风凛凛怒怼他们的样子了。 沈家族长见大势已去,只得自认倒霉,他捋了捋胡须:“侄儿媳妇既然完好无损,此事就不必再提,族中事务繁重,我等先回徽州了。” 沈夫人轻笑一声:“太公别急,茂县传来的一妇人坠入山崖尸骨无存的事,可是千真万确,这席说不定还是能吃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震惊不已。 宋老夫人眉心一跳,强装镇定,她派出去的杀手看来是办了事,但是办错人了! 沈家族长错愕,连忙追问:“侄儿媳妇莫要说笑,其他妇人的生死与我何干?” 沈夫人冷冷道:“是吗?这坠入悬崖的是我的义妹,我偏要替她讨回公道!” 话音未落,京兆尹的衙役鱼贯而入。 为首的衙役对着沈家族长开口道:“沈家族长,你派人刺杀沈夫人,导致其坠崖,特此带回衙内审讯。” 众人大惊失色,恍如惊弓之鸟。 与此同时,沈家的几个族人也被一并羁押走了。 宋老夫人慌乱中伸手摸茶盏,一不小心,就把茶盏碰到了地上。 ‘嘭’的一声。 此时,宋老夫人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惊慌失措中有些口不择言:“怎么就扯上衙门了,人不是好好的吗?” 沈南清看着她狼狈的模样,满脸的嫌弃,她得告诉母亲,真正的幕后黑手是宋老夫人。 这时,林若芙一身粗麻孝衣跨入正堂。 林若芙看见沈夫人,一个怔神,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此刻,她身上的孝衣就显得十分可笑。 林若芙连忙上前跪下,瞬间泪如雨下,声音哽咽:“沈夫人,我还以为您......” 沈夫人搀扶起林若芙,神色寡淡,并不如往日热忱,“林家的事,我已知晓,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林若芙小心翼翼,尽力用言语去讨好沈夫人。 两人说了几句劝慰的话语,渐渐就不知如何继续了。 静默半晌。 沈夫人对林若芙说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办,你若想回沈家,也可以回来。” 闻言,沈南清不由蹙眉,沈夫人随着她去了梧桐宛。 时隔一辈子,再次见到活生生的母亲,沈南清满腔的委屈和愧疚都化作泪水,她扑进了沈夫人的怀里,大哭起来。 沈夫人一惊,这个女儿很少有这样小女儿撒娇的模样。 她搂着女儿,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细声细语:“他们欺负你了?哭成这样?嫁妆没了可以再赚,世子和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夫人从严必行得到很多京中消息,她不太相信会有战事,唯一想到的就是沈南清是铁了心要和侯府决裂。 再联系上这次她差点遇害的事,沈夫人便起了疑心。 沈南清抬起头,缓了缓,低声开口:“侯府就是贪图沈家家产,不仅仅是嫁妆,还打算谋财害命,这次山贼就是宋老夫人的手笔。” 沈夫人愕然看着女儿,她才嫁入侯府几个月的时间! 难道就和侯府离心离德到如此地步? 侯府真是一窝子狼子野心吗?! 她忽地撩开沈南清的衣袖,看着那保存完好的守宫砂,瞬间明白,沈夫人眉梢上竖:“宣平侯府欺人太甚!” “母亲,这亲,结亲原本就是一个阴谋,林府、长公主宣平侯府统统有份!”沈南清斟酌着开口。 沈夫人眯了眯眼睛,急切问道:“宋汝舟待你也不好?他是心中有人吗?” 沈南清抹了把眼泪,“他不是良人,就是个浪荡子,我要和他和离。他们就把咱们当成了钱袋子,根本就没把我当发妻,更没把沈家当姻亲。” 诸多事实摆在面前,沈夫人不得不信。 “母亲,我不是让你不要途经茂县吗?为何还是走了官道?”沈南清话锋一转,疑惑问道。 沈夫人沉默半响开口:“你妹妹林若芙来信问我回京路线,我告诉过她。接着就收到了你的信件,我觉得此事太过蹊跷,就派人假扮成我,不曾想,在茂县还真是出事了,真是害苦了月茹,我不该让她以身犯险。” 沈南清一阵揪心,母亲一直把林若芙当作亲女儿对待。 林若芙却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她泄露了母亲回城的路线,摆明就是她和侯府联合起来坑害母亲! 她真替母亲不值。 “母亲,沈家的各位族老,我都只是祭祖的时候见了一两次,连名字都记不全,侯府怎么可能轻易找到?你的行程,只告诉了林若芙,到底又是谁透露出去的?” 沈夫人微愣,脑海里一道亮光划过,心底那个猜测浮出水面。 林若芙对沈家早年的事情比沈南清更为了解熟悉,她根本没有告诉沈南清她会从茂县回来。 沈南清则提醒她不要走官道,不要走茂县。 她想不通林若芙是她一手捧在手心,娇养了十几年的女儿! 林若芙又有什么理由去害她? 第40章 剪不断,理还乱 沈夫人的心乱了。 她从没想过一手教养出来的女儿林若芙,会是条毒蛇! 沈夫人紧紧抿唇,眸光幽深,“南清,你老实告诉娘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能提前预知诸多危险?” 沈南清心中一凛,头一次嫌弃母亲的精明,她不质问她变卖京城商铺的事情,却直接抓到了关键。 “母亲,我想,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你不在了,我身边的人都不得善终。侯府霸占了沈家的所有产业,林若芙成了宋汝舟的继室,我的儿子还被他们抛尸荒野,母亲我好后悔,不该嫁给宋汝舟!” 沈夫人万分心疼,抱紧了沈南清,“是做噩梦了吗?” 沈南清哭得眼睛模糊,“母亲,这些噩梦正在一一应验,就拿这次山贼的事来说,也是如此。这不只是噩梦,或许是佛祖显灵,托梦警醒我呢?” 沈夫人也是信佛的,尤其相信因果轮回,听到此处,又信了几分。 她心如刀绞,看着沈南清满脸泪痕,宽慰道:“阿娘知道了,我们先得不动声色,才能出其不意,和离也要徐徐图之,至于你妹妹,我还是不相信她如此歹毒,我还得再观察一阵子。” 沈南清明白沈夫人重情,不可能只凭她的三言两语就完全否定林若芙。 林若芙惯会见风使舵,讨巧卖乖,这次的事,她还可以找借口推脱。 总有一天,她要用铁证撕开林若芙的真面目! 经此一事,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林若芙想要翻盘也没那么容易。 沈南清和沈夫人商量好对策,沈夫人这才安心离开。 香菱从外面进来,把一个竹筒递了过来。 沈南清展开竹筒,从绢纸的信息可知,宋老夫人果然又派人去找何顺麻烦,还试图通过何顺的上峰去寻找真正的‘赋役黄册’。 沈南清勾了勾唇角,心中冷笑,她授意何顺安排了一场意外的失火,正好把案牍库里几箱‘赋役黄册’给烧了。 何顺很快告假回乡避祸去了。 宋老夫人哪怕找到何顺的上峰,也早就是人去楼空,无济于事。 几日后。 京兆尹传出沈家族长在狱中身亡的消息。 原本蓄意刺杀的罪名并不成立,沈家族长这一死,反而蹊跷得很。 京兆尹不敢隐瞒,只得上报刑部。 刑部侍郎杨东铭觉得此事蹊跷,就告诉了萧砚堂。 人死在京兆尹,衣冠整洁,仵作验明尸体并没有受到外伤,更没有中毒的迹象,京兆尹上报说的是年老体衰,受不得牢里的污秽潮湿,原本就有喘病,属于病发窒息而亡。 杨东铭想要仔细查验尸体,却被刑部尚书制止,让他少管闲事。 杨东铭直觉这里面怕是又隐藏着什么机密。 这才透露给了萧砚堂。 京兆尹草草了结了沈夫人所报的案件,把沈家族人都给放了,让他们把沈家族长的尸身带了回去,入土为安。 萧砚堂得知此事和沈南清有关,立马派人暗中探查,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委。 萧砚堂捏着赵坑燃呈上的密报,陷入了沉思。 这背后的灭口的人,不言而喻,哪怕不用证据,也能猜到,只是让萧砚堂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沈夫人又如何逃脱杀手的? ...... 京城,漕运码头。 萧砚堂信步从西步粮桥下来,抬头望向远处。 落日斜照,码头上依然人声鼎沸,潮起潮落,一艘艘载满货物的船只鳞次相比。 裴煊之一袭白衣,手中拿着一柄折扇,朝着萧砚堂挥了挥手。 “郢城的采买已经完成大半,加上最近这批货物,船队要出海,最快也得五天之后,裴氏商行也算是动作最快。”裴煊之摇了摇折扇,面带喜色。 萧砚堂看着不远处货船上郑万三的身影,面色毫无波澜道:“呵?郑万三怕不是早就准备好了!” 裴煊之脸色一僵,“他那是莽夫之勇,私运出海,提着脑袋过活!他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谁能百分百断定圣上真的会同意重启海运了?” 萧砚堂心中嗤笑,沈南清就能断定。 她真的可以预知未来! 裴煊之琢磨了一会,继续道:“莫不是郑万三背后也有人?是太子?还是长公主?不可能是五皇子那个草包吧!” 萧砚堂低声道,“他背后确实有只狡猾的狐狸,不是你猜的那些人,海运买卖,各凭本事,你不用眼热别人。此番首要任务是寻找火器和红夷大炮。” 这话说得好像他眼红别人赚钱似的,明明是萧与墨自己先提的郑万三。 真双标! 裴煊之心中暗暗诽腹,当然这些话他也不敢宣之于口,待听到他的后半句,知道是正事,一脸正色道:“下面的人一向谨慎稳妥,对佛郎机很熟悉,此番出海,必定满载而归,您大可放心。” 萧砚堂略忖片刻,“长公主和太子,都有派人出海,他们的目的昭然若揭,这次我们赌的是运气。” 朝中的局势日渐紧张,五军都尉府的官员全部轮换调岗,左军都尉韩耀东破天荒就调入了兵部任侍郎。 兵部和都尉府一个只有调兵的权利,一个只有兵,韩耀东两边都待了,若是他有反心,岂不是易如反掌? 裴煊之有些不解,开口问道:“这韩耀东到底是谁的人?还有擢升的新任左军都尉是从北地调回京中的,难道他也是长公主府的人?” 萧砚堂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是长公主的暗卫,你说是,还是不是呢?” 裴煊之有些郁结。 这萧砚堂摆明了就是不告诉他实情,暗卫这种私密的身份都被萧砚堂查出来了,这左军都尉到底披了几层皮? 他才不相信萧砚堂会任由长公主的势力继续攀升,毫无准备。 萧砚堂却没有跟他解释,他们告辞后,萧砚堂独自走在巷道上。 夜色朦胧,不远处,一个娉娉婷婷的背影闯入在他的眼帘。 那纤细的腰肢,乌黑的云鬓,还会有谁,不就是沈南清吗? 借着暮色,一个毛贼飞快地从沈南清身边擦肩而过,一枚香囊和金丝锦绣的钱袋被偷了出去。 沈南清毫无知觉。 萧砚堂面露愠色,远远的,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 第41章 共享秘密 萧砚堂抬了抬手,青锋嗖地一下,就不见踪影了。 不一会,青锋单手拎着刚才那个毛贼回来,把香囊和钱袋子递了过来。 看见那香囊上出现了一抹碍眼的污渍,萧砚堂好似不能忍受,淡淡吩咐:“先拿去清洗干净,再送回去。”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到底送到哪里? 青锋可不敢多问,默默跟在萧砚堂身后,他可不是明跃那棒槌。 巷陌街市,摊贩走卒,渐渐稀少。 回来寻找香囊的沈南清,立马就看到伫立在桥头的萧砚堂。 他的身形颇高,一袭黑衣,落日余晖洒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霞光,逆光中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沈南清直觉,若是自己假装不曾见到他,可能会遭殃。 这一刻,沈南清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卑劣,一门心思想要利用萧砚堂,却并没有给予他相应的报酬。 若是她安心抱大腿,是不是应该舍弃一些所谓的傲骨? 萧砚堂到底有所求呢? 沈南清轻抬眼眸看他,半晌,还是挪动步子朝萧砚堂缓缓走去。 青锋根本不需吩咐,瞬间到了十米开外。 沈南清福了福身子,向他问安。 萧砚堂面色平静,立在桥头,似有高山之巍峨,并没有看她,凝望着霞光:“沈大小姐,是不愿见到本官吗?近日,沈家族长在京兆尹的狱中窒息身亡,他未曾派刺客刺杀沈夫人,遭人灭口,你就不想知道是何人在背后兴风作浪吗?” 一番话,如同一道惊雷落下,炸得沈南清心乱如麻。 萧砚堂身为北镇抚司指挥使,实为天子耳目,监察百官,这才发生的命案,他知道并不稀奇。 此案牵扯到侯府,侯府的背后是长公主,他似乎已经查出了真凶,那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那他还会不计利益得失卷入这场风波? 会站在她这边吗? 他到底是敌是友? 就凭她送给他的几块破金石?再加上还是后来的古籍? 沈南清毫无头绪,只得怔怔地望着他。 萧砚堂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她,忽地一笑,“你这般怕我,却接二连三干出惊世骇俗的事,沈母是如何提前布局,避开杀手的?我倒想知道,沈大小姐,你到底有何奇异之处?” 阵阵河风,吹散浮热,沈南清却感受到了一丝丝刺骨的寒意。 萧砚堂早就怀疑她了,甚至也已经猜到她可预知未来。 沈南清沉默良久,开口:“承蒙上天眷顾,我自幼与佛有缘,运气极好,在大灾大难之前总能化险为夷,侥幸逃脱,母亲此番也是如此。” 沈南清攥紧手指,别过头去,神色肃然,眺望远处的江面,肌肤胜雪的侧颜,即便在暮色中同样光彩照人。 她隐瞒了自己可以准确预知未来的事实,但这种逆天的好运,对于乱世而言,也是奇货可居。 若被有心人利用,用于大位之争,就会沦为被人哄抢的棋子,那她的生活将永无宁日! 萧砚堂的眸光落在她莹白的脖颈上,冷肃道,“沈大小姐,你以为萧某会害你性命?” 沈南清沉默不语。 萧砚堂凝望着她,目光幽深:“我不会对你不利,更不会害你,纵然萧某名声极差,却不是残暴之徒。你可以信我,不过运气之事,你不可再对他人言。” 他说话的时候,抬起了修长的手指,慢慢靠近她的云鬓,好似取下上面的一段细微的枯草。 沈南清身形一怔,浑身僵直。 说罢,他收回手,侧身从桥头走了下去。 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沈南清直到回到梧桐宛,都还有些恍惚。 大丫鬟玉竹正在廊下徘徊,看着沈南清失神的模样立马迎了上去,惊诧道:“夫人,你这是怎么了?林小姐过来看你了。” 沈南清这才回过神来,两辈子为人她都不曾搞清楚萧砚堂的心思,这一时半会,她又能琢磨出什么? 或许,她在他的眼里不值一提,有点邪门的运气也无碍大局。 沈南清这才注意到,从房间里传出林若芙银铃般的笑声,格外刺耳。 沈南清径直走进房间,抬眼就看见她一身白色云锦软银轻罗百褶裙,好似主人般的坐在床榻上,笑得花枝乱颤。 几个围着她的丫鬟婆子见沈南清回来,立马起身行礼,不动声色朝屋外走去。 “姐姐,你回来了?母亲送我的衣服好看吧?”林若芙从榻上跳了下来,急着展示她新得的襦裙。 “姐姐,母亲还给我拿了五千两白银,让我傍身,她还说今日不同往日,若我差什么,只管去寻她,她绝不会委屈我的。”林若芙一脸娇俏,眼眸中的挑衅一闪而过。 沈南清心中冷笑,现在一口一个母亲,又是谁故意把信息透露给侯府,差点让母亲被山贼所害? 现在还心安理得地享受母亲的馈赠,真是无耻之极。 沈南清蹙眉,“妹妹以往不是一口一个养母?现在改口,真让我不习惯。” 林若芙脸色一僵,眼眶微红:“姐姐,你非要为难我吗?林府已经败了,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吗?我现在只有母亲一个亲人了。” 一个亲人,你也忍心害她。 沈南清不想再跟林若芙虚以委蛇,直接让她离开。 玉竹送走林若芙,立马回到房间,愤愤不平,“夫人,林若芙可不像好人,她摆明就是来示威的,这些天,她日日往自己姐夫身边凑,今天还去了前院给世子送小食,她一个好端端的姑娘,毫不顾忌名声,自甘下贱,哪里是什么名门贵女的做派?这般殷切,她安的什么心思?你可得管管。” 沈南清忽地抬头,笑出声来。 她巴不得林若芙嫁给宋汝舟呢,那样一个浪荡子,根本不会真心待她,锁死他们才有得玩呢。 沈南清勾了勾唇角,“这些日子也是委屈你了,明日我就给你开脸,好歹你也是我身边的人,做侍妾是够格的,后面进来的人还得叫你一声姐姐。” 玉竹喜笑颜开,立马跪下谢恩。 沈南清一想到,林若芙会和宋汝舟私通,就觉得畅快。 母亲沈夫人其实根本没有放弃林若芙,还会想法帮她寻一门亲事,林若芙却自甘堕落,怪谁! 沈南清刚脱了外衫,香菱就急匆匆进来禀报:“夫人,世子来了。” 第42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沈南清只得重新穿戴衣衫。 宋汝舟踏进她的闺房,便瞧见衣衫有些凌乱的沈南清,尤其是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脖颈,还有那若隐若现的锁骨。 沈南清觉察到了宋汝舟炙热的目光,急忙转身,手忙脚乱地把盘扣系好。 这副娇羞妩媚的模样,惹得宋汝舟心头一热。 他忽然想起,前几日祖母对他的叮嘱,侯府和沈家已经结下仇怨,沈南清身子不适,命中注定无子,让他不要再惦记沈南清。 可最先也是祖母逼着他圆房,这样的反复无常,实在是不是君子所为。 沈南清还特意从法相寺求为他求取了护身符,他都日日带在身上。 她也是这般娇羞,连送个礼物都不敢亲自给他,还是玉竹转交给他的。 印象中,她还送了他一匣子龙涎香,还有一些奇珍异宝,他却没有给她任何正面的回应和丝毫的疼惜。 想到这些,宋汝舟脸色越发不自然。 “你是要歇下了?” 沈南清起身坐在了软榻上,冷冷开口:“世子找我何事?” 宋汝舟挑眉,有些倨傲:“我已是太子属官,你可知晓?” 沈南清突然想起,宋汝舟阴差阳错与太子有了交集,就做了东宫内直局的一个副直监,正八品,所辖有典服、典扇、典翰等,无非就是个伺候人的闲职。 又不是文华殿的太师、太保,他在得意个什么劲。 宣平侯府早就打上了长公主的标签,还执意把宋汝舟推到太子的门下,此举是想学那三姓家奴,还是得了长公主的授意,就不得而知了。 “圣上重开海关,海运便可走向辉煌,你也算经商有道,可明白这些?” “但闻其详。” “也对,你根本不曾涉及海运,自然不知,你只需记住,这种买卖,稳赚不赔。太子会派人出海,我想参股,不过还差些银两,你且给我备下五万两白银,不出半年,我可以以倍数还你。” 说了半天,原来,宋汝舟又想打她的主意。 沈南清长叹一声,“世子,妾身的嫁妆已被侯府全部变卖,哪里来的银钱?” 宋汝舟脸色发烫,没有吭声。 “我的私库早就搬空,身边已没什么贴几了。”沈南清睫毛颤动,慢慢开口。 尽管心中万般不愿相信,宋汝舟还是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不耐烦。 但是若是能凑齐五万两,就能在太子面前长脸,还能顺便赚钱,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 他不能轻易放弃,宋汝舟攥着拳头,闷声道:“此番出航,太子会让福州抗倭的士兵护送,领头人是贺值,海航经验丰富,绝对万无一失!” 贺值? 原来是他啊! 沈南清神色一松,脸色舒缓开来,眼眸一转,缓缓开口,“世子,我最多可以给你凑出五千两白银,其他的你可以想想办法,侯府还有商铺、良田、园子可以抵押。祖母的私库还有很多宝贝。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如好好求求祖母,来得更快,你意下如何?” 话已至此,宋汝舟也不好再勉强,只得先行离开。 香菱打水帮着她拆妆,忍不住开口,“夫人,你是心软了吗?” 沈南清淡淡一笑,她才不会心软呢! 都以为海航稳赚不赔,其实万分凶险,其实稍有不慎就会葬身海底。 翌日。 沈南清让玉竹赶紧把银票送给了宋汝舟,她就带着香菱去了宝瓷斋。 京中沈家商铺基本已经售罄,只剩这宝瓷斋和银楼了。 沈南清之所以留下宝瓷斋,是为了后面的海航做准备,等郑万三再次回来时,纹章瓷、克拉克瓷就会日渐盛行,风靡海内外。 哪怕后来战乱,海航也是利润最为可观的生意。 她今日特意邀请了几位资历颇深的烧窑大师傅前来商谈。 沈南清步入正堂,几位大师傅立马起身拱手行礼。 沈南清坐在上首,吩咐香菱打开画轴,里面是一副西洋风格的画样。 “各位,这种风格的瓷器,你们可否烧制?” 为首的老者定睛一看,捋了捋胡须,斟酌着开口:“东家,当下的瓷器釉色以粉青为主,风格淡雅,都是讲究无华美雕饰,又无艳彩涂绘,釉面呈现出粼纹,愈显古雅。这种风格实在过于花哨,制作倒是不难,相对简单,达官贵人都崇赏雅致,只怕这销路堪忧啊。” 老者随即又看了另外几个图样,转头对一位师傅道,“老徐,你是福州平和的,这种风格可曾见过啊?” 徐师傅约莫四十来岁,一身青衫,颇有匠人风姿,直接询问:“好像见过,这是西洋的,东家难道是打算做海上的生意?” 沈南清满意地点了点头,福州对于海外的信息还是要灵通得多。 沈南清微微一笑,“各位,我知道烧窑时,由于釉与胎的温度受力不同,瓷器讲究釉裂胎不裂,呈现自然高雅的美感,这纹章瓷反而不需要那么复杂。 现今海运重启,瓷器必定是海航贸易重中之重,这种带有西洋风格的瓷器,我想增派新的人手专门烧制,你们不必为销量忧心。” 众人见状,心中将信将疑,不过碍于东家的要求,都开始认真着手准备。 过了巷道,沈南清听到马车外传来一阵阵暄器,她撩开帘子,就看到不远处公爹宋崇礼被一女子纠缠。 那女子二十来岁,花容月貌,一身素雅青衣,哭得梨花带雨,跪在青石板上拉着宋崇礼的衣袖显得格外娇弱无助。 宋崇礼一脸无奈,苦口婆心地劝慰着什么。 路边却站满了人,议论纷纷。 沈南清微微一笑,心情颇好,因为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让雪姨专程从扬州买来的瘦马——花吟。 沈南清整了整身上的褶子,从马车上下来,这场戏接下来该轮到她演了。 ...... 第43章 纳妾 “公爹,这是?”沈南清提裙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宋崇礼眼看到自家儿媳现身,脸上略为尴尬,也不得不解释:“这位娘子被贼人欺辱,我顺手相帮,她反而赖上我了。” 花吟松开了手,轻抬眼眸,泪水盈满了眼眶,哪怕美人垂泪,也是风情万种,“大人,是嫌弃奴家吗?今日若不是大人相救,我就被那歹人所害,既是如此,奴家不如死了干净,大人的恩德只有来世再报了。” 说着,就四处张望,好似要寻短见。 沈南清瞬间明白了缘由,急忙上前一步稳住花吟,压低了声音:“娘子,我家公爹乃户部侍郎,你这样当街拉扯成何体统,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被有心人参上一本,你让公爹如何自处?” 这声音不高不低,宋崇礼却听得异常清晰,面露愠色。 沈南清转过头对向宋崇礼说道:“公爹,这事不管如何处理,都不能在此处,这娘子的清誉算是毁了,若是你不想管她死活,就直接撵了算了。” 宋崇礼脸上明显犹豫了几分,他也十分为难,这女子生得漂亮,易被人觊觎。 今日,多亏他及时赶到,她不曾吃亏,她若是再想嫁人当个正头娘子,这辈子肯定没有指望的。 让他置之不理,他又有几分于心不忍。 沈南清眼看时机成熟,他似在权衡,立马下了一剂猛药:“公爹,侯府宅院挺多,不如把她带回去安置一段时日,如何?若是在这挡头,发生命案,累及官声,就不好了。等风头过了,再给她些银两,送走不迟。” 宋崇礼眉毛一挑,此言正合他意,满意地点了点头:“此事,交由你办,不可怠慢客人。” 沈南清搀扶着花吟上了马车,回了侯府。 沈南清把花吟安置在梧桐宛隔壁的暖香阁,并送上最好的绸缎和银两,挑选了几个机灵丫鬟过去伺候,还特意寻了一尾琵琶送过去。 魏氏和宋老夫人很快就注意到她的动静,还以为她又要为宋汝舟纳妾。 侯府空置的房间很多,所有开支也并未走公中的账目,就没有理会。 花吟弹得一手好琵琶,偶尔兴致来了,还会去花厅弹上几曲。 这日,月明星稀,花吟衣着单薄,在园中弹奏了一曲凤求凰,就抱着琵琶往回走。 宋崇礼从前院过来,正好瞥见,我见犹怜的美人,独自黯然伤神的模样,心中荡漾,不自觉就跟了过去。 花吟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半推半就,自然把宋崇礼留在了房中。 宋崇礼对花吟的印象极好,立马同意让她成为妾侍。 这时,魏氏才从家丁的口中得知此事,她怒火中烧,直奔梧桐苑而来。 “沈南清,你手段真是了得,还敢给你公爹塞女人,孽障!”魏氏连屋都没进,就叉着腰立在院中破口大骂。 那气势堪比闹市泼妇骂街,哪里还有半分侯夫人的样子。 沈南清从屋里出来,一脸风轻云淡,让人搬了一把椅子给魏氏。 “婆母,何出此言?花娘子被公爹所救,是公爹让我安置她的,公爹要纳她为妾的,怎么就成了我的错处了呢?” 一句话怼得魏氏哑口无言。 这般喧哗,早已经引来侯府家丁婆子围观。 宋崇礼一脸铁青出现在梧桐宛门口,人群立马自动分出道来。 他大步跨了进来,脸色阴沉,训斥:“魏氏,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魏氏一怔,不敢去看他,不明白宋崇礼今日并未沐休,为何会在侯府? 魏氏脸色极为难看,还嘴硬回道:“我教训自己的媳妇,有何不可!” 宋崇礼冰冷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射了过去,“住嘴!还嫌不够丢人吗?” 魏氏避开他的视线,打聋着头,还不甘心地小声嘀咕着什么。 宋崇礼环视了周围看热闹的仆孺,“这就是你掌管的侯府?还不滚!月钱不要想要了吗?” 一群仆孺顾不得继续看热闹,纷纷作鸟兽散。 魏氏好似咬碎了牙齿,气哼哼走了。 宋崇礼脸色瞬间变得和煦起来,转头对沈南清道谢,“这次你办得极好,你婆母不知内情,你受委屈了。” 沈南清颔首客套一番。 待宋崇礼走后,沈南清心中不由冷笑。 宋老夫人自诩聪明,不可一世,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可她不该起杀心动沈夫人! 新仇旧恨,沈南清不介意用她最珍惜的儿子们开刀。 魏氏不遗余力充当帮凶,毫不劝诫,纵恶亦恶,她在整个过程中根本就不无辜,整她又有何妨? 半夜,朦胧中传来一阵脚步声。 沈南清蓦然睁开了双眸,“香菱,外面发生了何事?” 香菱掀开帘子,声音急切:“夫人,暖香阁出事了,花娘子想要上吊自杀,被救了下来。” 沈南清眼眸一亮,她不得不佩服花吟,动作真快,她暗自高兴:“走,我们去看看。” 香菱伺候好沈南清穿好衣衫,就往暖香阁走去。 此时已是三更,整个宣平侯府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沈南清赶到的时候,暖香阁正堂里已经站满了人,乌压压一片,宋老夫人端坐在上首,脸色极为难看。 魏氏坐在下首,一脸鄙夷。 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还有宋崇礼时不时的安慰声音。 沈南清湮没在人群中,低着头,没有言语。 穆西禾不动声色地站在了她的身后,压低了声音,“有人潜入花娘子房中,欲行不轨,被花娘子抓破胸口。花娘子挂了一根白绫上吊呢,多亏侯爷来得及时,把人给救了下来,花娘子着实吓惨了。” 沈南清淡淡道:“这菜贼如此大胆,完全不把侯府放在眼里,这还了得!上报官府了吗?” 宋老夫人瞥了一眼他们两人,眉头紧锁:“闭嘴!张口闭口报官,侯府的声誉不要了吗?” 宣平侯府还有几个待嫁之身,若传出这等事,怕是最差的婚约也捞不着。 沈南清掀起眼皮:“祖母,我倒无所谓,反正我又不急着嫁入。” 这时,侯爷宋崇礼怒火腾腾从里间出来,当初他因龙涎香被圣上责罚,都不见他如此失态。 看来这顶绿帽的威力实在厉害。 “查!侯府的所有成年男人,全部到前院集合,哪怕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查出来。” ...... 第44章 祸起萧墙 此言一出,满堂震惊。 宋老夫人厉色高声:“崇礼,不可,这么大阵仗,侯府名声不要了吗?” 宋崇礼脸色漆黑如墨,冷冷开口,“母亲,儿子早已经不是三岁孩童,我自有分寸。” 宋老夫人相当难堪,长子还是第一次当众顶撞她,不留情面。 这些年,宋崇礼并不像老二一般纵情酒色,房里也有几位姨娘,但都不见他怎么上心。 这次,因一个姨娘如此大动肝火? 真是色令智昏。 宋老夫人绝不能纵容他犯错,“我的儿啊,侯府还有几个待嫁的闺女,你让他们怎么活?” 宋老夫人越说越委屈,就忍不住掉泪,那泪水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开始还压抑着呜咽,到了后面就开始嚎了起来。 可这老太婆落泪,就丝毫没有美感。 宋崇礼一脸嫌弃,狠厉的目光扫向沈南清,“沈氏,你说,该如何办?” 沈南清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公爹,此事办起来也很简单,就放出风声,说侯府丢了御赐的宝贝,必须严查此事。首先、围了侯府,不准任何人出去。然后、让侯府的家丁仆孺相互举报,今日到底在何处,若是有三方证词,就可自证清白。” 宋老夫人哀嚎着:“不可,沈氏就是个孽畜,她不安好心。” 宋崇礼横了她一眼,“阿娘!”他被宋老夫人哭得浑身难受,对沈南清道:“你继续!” “当然,此举也不一定抓到嫌犯,至于其他线索,我还得问问花娘子......”沈南清装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宋崇礼心中清楚,若是花吟愿意说,那贼人早就抓住了,她一直不开口,更能说明这贼人就是侯府内部的! 他让众人散去,把侯府的侍卫全权交给沈南清使唤,让她务必查清此事。 翌日清晨。 玉竹第一个跑到了梧桐宛,还没有坐下,就迫不及待开口:“夫人,其实昨日侯府还发生了一件事,我看着林若芙去了前院世子的书房,我守在她的院子,到半夜都不见她回来,看那样子,轻车熟路的,他们怕是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了!” 沈南清喝了一口米粥,神色淡然,从云鬓上取下一枚金簪递了过去,“做得很好,继续盯着他们。” 沈南清已经让让玉竹开了脸,接着又买了两个美姬送给宋汝舟,一口气纳了三房姨娘,林若芙不急才怪呢! 沈南清用完早膳,陆陆续续就来了很多家仆,一个个恨不得把侯府的所有隐私都捧到她面前。 当然,无一例外,只要是有用的消息,沈南清都会打赏。 此消息传出,梧桐宛外面就排成了长队。 过了晌午,沈南清才姗姗来迟,再次踏入暖香阁。 屏退下人之后,花吟一改刚才气短体虚的模样,从床榻上直接坐了起来。 “我的大小姐,你再不来,我都快装不下去了。”花吟语调轻快,哪里是要寻死觅活的人。 “演得很好,接下来,你咬死也不要说出是谁,就只管自个委屈就行,我会让画师把人画出来。”沈南清坐在床榻边上,低声说道。 “那宋崇礼就是个软脚虾,房事根本就不畅快,我还非要装出一副尽兴的样子,真是难为我了!这事,你们可没有说,得加钱!”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花吟是扬州最会蛊惑男人的瘦马,她却有颗当戏子的心,听说是来演戏,还有重金酬劳,立马就答应雪姨来了京城。 沈南清嗤笑一声,点头同意。 原来宋崇礼洁身自好是因为他不行啊! 沈南清眼眸一转,她得把这个消息卖给胡郎中,让他合理利用。 “侯爷这般对我上心,这几日就送了一堆珍宝,我到时候要是走不掉了,怎么办?” 沈南清无奈道,“你放心,我会让你死遁。” 当日,沈南清请来了几个有名的画师,不停地画像,画好之后,画作又都毁掉了,之后吩咐画师全部离开。 到了傍晚,宋崇礼派人询问进展,沈南清却回话说毫无进展。 宋崇礼早就派人盯着梧桐苑的一举一动,当然注意到画作被撕掉的异常举动。 宋崇礼在书房渡着方步,心中生疑,立马派人去追画师,让人带到他的书房。 当宋崇礼看清画中人时,勃然大怒,大骂画师学艺不精。 画师被撵走之后,没到一盏茶的时间,他就冷静下来了,拿着画轴去了暖香阁。 宋崇礼把画轴扔在床榻之上,花吟脸色煞白,强撑着身子坐起来,看了一眼画像,两行清泪不停地留下。 却不肯多说一个字。 宋崇礼心中明了,让人转告沈南清不用再查了。 隔天,就传出,侯爷宋崇礼醉酒后把宋崇宣的腿给打断了。 宋老夫人心中早就猜到那日是宋崇宣犯浑,只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样祸起萧墙,兄弟倒戈的惨剧居然发生在宣平侯府。 一气之下,就病倒了。 张嬷嬷把药碗端了出来,就和几个婆子在廊下闲聊。 “可睡着了?” “老太君是伤心啊,两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为了个妾,兄弟相残,是我也想不开啊。”婆子手中摇着蒲扇,压低声音道。 张嬷嬷皱眉:“贵人的事,也是你们敢议论,再说,谁也不能确定就是因那事啊。” 那婆子拍了拍自己的嘴,恭维道:“瞧我这笨嘴,净说胡话,到底还是您想得周全,日后还得仰仗嬷嬷您啊。” 张嬷嬷没有理会她的恭维,树上的蝉叫得心烦意乱,她总觉得这些事情跟世子夫人脱不了关系,自从收了她银子,她们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再也逃不掉了。 “这几日,侯爷怎么都在沐休,没有去上朝呢?”一旁的婆子不解的问道。 张嬷嬷面色一冷,这些朝中的事情,她怎么知道,多半都是因为此事被责罚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宋崇礼暴打宋崇宣的事,还是被御史参了一本。 在朝会上,圣上淡淡问了一句,内阁首辅林阁老:“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朝堂国库空虚,国朝不稳,是否皆因心不正的缘故?” 年过古稀的林阁老吓得直接跪趴在地上请罪,后来从大太监刘瑞口中才得知圣上是因宋崇礼家宅不宁的事,有感而发。 一夕之间,朝野同僚看待宋崇礼的目光都变得阴沉起来。 宋崇礼被内阁勒令上了请罪的折子。 林阁老的原话是,若是家宅永无宁日,不如就在家里好好反省! 宋崇礼也算是林阁老的门生,因此等事情,让恩师厌倦,宋崇礼也是自觉无颜。 一个月过后。 沈南清吩咐家丁把她珍藏的书籍都搬出来,晒晒光。 “夫人,你这些书,不是棋谱,就是四书五经,若你是个男子,必定蟾宫折桂,及第登科。”香菱翻开一本厚厚的书目,一边笑着打趣。 沈南清的目光停留在了一本古棋谱上,这是前朝的孤本,上一世,得知萧砚堂爱棋。 她疯狂学习,这些棋谱都被她日夜研读,后来她才偶尔能勉强胜他几局。 “香菱,若我是男子,必定会善待我的妻子,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她们说笑着,梧桐苑的房门骤然开启。 魏氏带着侯府的两个小姐进来。 “明日宫宴,京中世家公子贵女都会出席,你带侯府的女眷去赴宴。”魏氏直接吩咐道。 ...... 第45章 花宴遇险 魏氏不是很不喜她吗,还放心让她带两个娇滴滴的姑娘 出去? 魏氏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这是侯爷的意思。” 沈南清接过帖子,欣然一笑。 此次皇家举办花宴,其实是大型的相看会,主要是替五皇子选妃。 翌日,侯府大门。 林若芙打扮得花枝招展,有些闷闷不乐:“姐姐,林府败了,我好像不适合参加宫宴了,我也不想去攀高枝。” 沈南清早已坐上马车,撩开帘子,冷笑道:“若非母亲亲自开口让我带你去,你以为我愿意带你?” 林若芙暗自心惊,她清楚养母沈夫人做事极有主见,效率极高,说不定很快就会给她定下一门亲事。 到时沈夫人一纸书信告诉远在滇地的林夫人,这婚事立马就会定下来。 那时候她和宋汝舟的事不就露馅了吗? 林若芙咬了咬牙,还是上了马车。 马车上还坐着两位侯府的千金,一个叫宋宛晴,是宋汝舟的妹妹,另一个叫宋宛柔,生得漂亮,是二房宋崇宣的幺女。 宋宛晴面容娇俏,美中不足,右脸颊上生了一点雀斑,哪怕用粉涂抹厚厚的一层,还是隐隐可见。 她这种姿色,在美女如云的京城,实在有些不够看。 更要命的是她性子冲动,似随了魏氏,高门大户的公子是看不上她的,她又是侯府嫡出的小姐,自视清高,以至于婚事一直就耽误了。 宋宛晴看见林若芙上来,朝里挪了挪位置,一脸倨傲:“长嫂,这次花宴,全是达官贵人,哪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去的,你带她干嘛?” 林若芙脸色一变,不甘心回怼:“宋大小姐,你大可不必担心,我是和你抢风头的。” 这是明晃晃嘲讽她长得差强人意。 宋宛晴怨毒地盯着她,抬手就想扇她,宋宛柔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姐姐,大伯母特意交待不可惹事,这还没出侯府,就惹事,怕是不好。” 沈南清冷冷看着这一幕,提高声音:“谁要惹事,都给我滚回去!” 马车里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一行人,心思各异,都不再言语,沉默着倒也相安无事。 马车慢悠悠朝西皇城根南街驶去,此次花宴是在皇家别院西苑举行。 西苑地势绝佳,素有‘河绕园如龙蟠,西山远望如虎踞’之美名。因其地处后海与北海的连接线之处,地处龙脉所在,风水极佳! 西苑占地宽广,里面园林设计精妙绝伦,甚至还有一个湖泊,夏日里荷花十里,真是应了那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转眼抵达西苑,沈南清递上拜帖,带着几人信步朝前厅走去。 前厅里面,一众高门贵妇们簇拥着光彩照人的淑妃杨玉珍正在谈笑风生。 沈南清对她的印象不多,隐约记得她为人低调,喜欢研究道法,跟圣上时常论道,所以备受宠幸。 她的哥哥杨潋却是个不知进退的,上次触了萧砚堂的霉头,被圣上责罚,早已发配到边陲去了。 宣平侯府一众女眷进来,女史低声通禀,淑妃杨玉珍朝沈南清看了过来,风轻云淡地招呼她们。 沈南清屈膝行礼,认真答了几句,就退了下来。 杨玉珍见沈南清面相富贵,举止进退有节,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只可惜她已经嫁入,若是纳入王府,做个宠妾也是可以的。 贵女姑娘门都在花厅吃茶玩乐,沈南清叮嘱了几句就和宋家姐妹分开了。 沈南清已是妇人,自然不便跟一群贵女凑在一起,官场的夫人们,她又懒得虚以尾蛇,就朝着僻静的花园走去。 时值盛夏,园中芍药和海棠正开繁茂,绚丽的阳光洒下,绿叶层层叠叠的间隙,折射道道阳光,显得格外雅致。 抬眼望去,便看到丛中,三三两两的贵女聚在一起说笑,视线范围离男席却越来越近。 沈南清只得折了回来,换了一条更为幽静的小径。 她停停走走,在一个八角亭里,倚栏坐下纳凉,一截洁白的玉腕,时不时摇晃着锦面扇团。 落在别人的眼里,恍若画中的仕女图一般,美若天仙。 沈南清未曾注意到,久不露面的太子正在不远处,如鹰隼般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宋汝舟垂手侍立,则一脸谄媚地在陪着太子说话。 一个侍女急忙跑了过来,“世子夫人,快去看看吧,长乐郡主把林若芙给打了。” “哦?严重吗?”沈南清微愣,淡淡开口。 侍女有些不解,“就是扇了几巴掌,脸都肿了,长乐郡主好似为了小公子误入酥饼的事情迁怒林小姐。” 又没打死,着什么急? 只是长乐郡主如此蛮横,达官显贵如此之多,难道她不担心未来的婆母嫌她跋扈吗? 沈南清一点都不同情林若芙,她被打,也是活该! 不过,她也得装装样子去关心妹妹一下。 沈南清随着侍女走去,弯弯曲曲,绕了几圈,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不对! 沈南清止住了脚步,一把攥住了侍女,“你要带我去哪里?” 侍女一改刚才卑微的样子,面露凶光,“哼,带你去见阎王!” 似有一股微乎其微的香气钻进沈南清的鼻子,她双腿发软,直直跪了下去,眼眸越来越模糊,沈南清努力用手支撑着身子,不让自己倒下。 耳边的声音响起,“白微姐姐还说你厉害,我看你不过如此!这软骨散可是南疆的圣物,便宜你了。” 两条竹叶青毒蛇从竹笼中放出,那名侍女退到几米之外,还得意地睨了她一眼,瞬间消失不见。 嘶嘶—— 毒蛇吐信子,警惕地盯着沈南清,好似它们可以饱餐一顿。 沈南清瞳孔放大,脸色煞白,浑身血液瞬间凝滞,脑袋嗡嗡,她感觉自己立马就会被眼前的毒蛇撕碎。 沈南清屏住呼吸,抬手摸向云鬓的金簪,颤抖手狠狠地着朝另一只手臂刺去。 几次下去,都不得其法,手臂上已经布满了血红刺痕,双腿根本不停使唤,就像失去了所有的知觉一般。 一条毒蛇蓄势以待,猛然腾空跃起,朝她扑了过来...... 第46章 差点撞破奸情 脚腕上传来一阵轻轻地、酥酥麻麻地吮吸,隐隐带着刺痛,仿佛有万千蚂蚁在啃食一般。 这到底怎么了? 沈南清猛然睁开了双眸,浑身依旧软绵无力,口中还残留着一股子药味,她躺在一张金丝楠木的床榻上。 花雕窗半掩着,清风拂过,捎带一缕荷花的清香,无边的荷叶层层叠叠,碧波荡漾。 原来还在西苑之中。 沈南清支起身子,抬手揉了揉朦胧的眼眸,赫然看见萧砚堂嘴唇挂着一丝血迹,坐在床榻边上,她的玉足压在他的双腿之上,男人的大手正握着她的脚踝。 床榻下放着一个瓷盆,里面的是乌红的血水。 “你醒了?” 她心头蓦地一跳,按压住心中的慌乱,感激道:“多谢大人救我。” 萧砚堂狭长的凤眸一眯,面色微冷:“算你运气好!捡回一条命,你打算如何回报我?” 沈南清脸上唰地染上一层红晕,羞赧地别过视线,“我怎么样了?” 萧砚堂面色清冷,似有不虞:“已为你服下解毒的丹药,你身中蛇毒和软骨散,性命算是保住了,不过脚还未消肿,暂且还不能走动。” 沈南清偷偷地觑了他一眼,欠了他这么些账,她该如何偿还啊! 说话间,萧砚堂端起一旁的酒杯,喝进嘴里,喷在沈南清的玉足之上。 沈南清疼得钻心,眼尾瞬间泛红,大颗的泪水夺眶而出,软软的喊:“萧砚堂......” 萧砚堂拿着纱布的手一顿,喉结上下滑动,似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声音彻底沙哑,“疼吗?且忍忍,很快就好。” 只见那骨节分明的手灵活地用白色的纱布缠裹着,最后还在玉足上打了一个小结,看得出他很会处理伤口。 做完之后,萧砚堂这才把沈南清洁白的玉足轻轻放回床榻上。 沈南清默默地看着他,心中的念头千回百转。 今日之事,虽事出有因,他不顾繁文缛节替她疗伤,相当于有了肌肤之亲。 若是被有心人知晓,就只会攀扯出些风月之事,而忽视救命的本质。 别人自然不敢构陷堂堂指挥使大人,但于她而言,可是万劫不复,罪可沉塘的罪责! 沈南清微磕眼帘,用温软的声音求道,“萧大人,妾身该如何离去。” 萧砚堂转过头来直视她,视线落在她一张一合的唇瓣上,目光灼灼:“你且放心,我已让人传话宋家姐妹,说你身体不适先回去了。此地隐蔽,平日无人过来,待到夜深,我再带你离开。” 沈南清心中再次感激,难得萧砚堂如此心细,做得这般周全。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萧大人,是你吗?” 一个女人好似恭敬的声音响起! 这是长公主身边的白微,萧砚堂冷冷一笑,居然追到这里来了! 沈南清云鬓松散,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她低头瞥见凌乱的床榻,自己还和萧砚堂共处一室,这孤男寡女,落在别人眼里,分明就是意乱情迷的香艳场面! “不能被他们撞破......” 萧砚堂把抬手捂住的她的唇,低声耳语,“等会配合我!”男人扫视了一圈,一把瓷盆藏在床榻之下。 “萧大人,花宴出事了,兵部侍郎韩耀东的爱女被刺,这会刑部已经派人过来搜查刺客,人就在外面,我带他们进来,可好?” 看似询问的话语,却是在不断施压。 沈南清瞪大了双眸,浓密的睫毛不停颤抖,手抓紧锦被,心头狂跳。 顾不得多想,萧砚利落脱掉靴子,把芙蓉帐放下,拉开锦被,把她笼罩在怀中。 嘎吱一声,门裂开了一道缝隙。 “滚!”萧砚堂厉呵一声。 “萧大人,刑部也是例行公事,得罪了!”白微语气生硬,刚踏进去的一只脚,又缩了回来。 若不是长公主吩咐,死要见尸,她也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到处搜寻。 “白微,回去转告你主子,若是想看活春宫,我不介意找人教教你们!” 白微还是未经人事的姑娘,哪里经得起如此虎狼之词,脸立马热了起来,她是长公主身边心腹女史,平时都是高高在上,何曾受过这等侮辱。 白微攥紧了拳头,又不敢硬闯。 不过好在,透过缝隙,她隐隐看到芙蓉帐中,两个人影交叠,淫靡销魂,若隐若现的尤物被男人桎梏在怀里,好似还能听到娇媚的喘息声,那分明就是在苟合啊! 白薇愣住了,慌忙避开了视线,忙陪不是,“萧大人,打扰了,在下告退。” 直到萧砚堂重现关好门,沈南清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身体虚弱,昏昏沉沉,竟睡了过去,再次醒来,已是夜里,荷花的香气越发浓郁,还伴随着阵阵蛙声。 “我带你出去。” 萧砚堂俯身弯腰,连着披风把她裹紧,抱了起来,还用纱巾蒙住了她的脸庞。 出了阁楼,沈南清看见不远处有一辆马车,或许上了马车,就彻底安全了。 忽地,一群人冒了出来,朝他们走了。 为首的正是长公主,她身后还跟着几个朝中的贵妇和官员。 沈南清心急如焚,别过头去,把自己深深地藏在男人宽阔的胸膛。 “萧大人!你这是?” 萧砚堂止步,睨了一眼众人,抱着沈南清的双手紧了几分,冷冷开口:“长公主,见谅!” 直到把沈南清安置在马车之中,这才折回来。 已有官员不满,翰林院的编修冯于泰大声发难:“大胆!指挥使大人见了公主,为何不行礼?如此枉顾礼仪,藐视皇权,该当何罪!” 萧砚堂躬身朝长公主行礼。 “萧某的爱妾身子不适,刚才不便行礼,还请长公主见谅?冯编修,倒是着急,或许我该行跪拜大礼,才算符合礼仪!”萧砚堂偏头扫了他一眼,语气森冷。 在场的所有人脸色巨变,倒吸一口冷气! 北镇抚司指挥使是正三品官皆,只对圣上行跪拜大礼。 这句话看似无心,又似故意捅破长公主的觊觎皇位的野心。 “萧大人!不必介怀,繁文缛节,何须在意?你的爱妾是何许人也?看你心疼得紧。”长公主眉头一挑,不紧不慢地开口。 “不过是偶然得到一个小玩意,不敢污了贵人的眼,萧某先行告辞!” 萧砚堂转头意味深长地瞥一眼刚才说话的官员,几步跨上马车飞快离去。 白微附在长公主耳边低语:“奴婢瞧见了一截烟罗紫的锦缎,不像是寻常人所穿。” “沈南清,今日所穿也是烟罗紫?”长公主问道。 “正是!” “查,我倒要看看,萧砚堂能否护住沈家!” ...... 第47章 逆鳞 夜幕中,一辆马车飞速驶入澄园。 下午沈南清睡了一觉,便觉得轻松了很多,这会反而没有半分睡意。 一入院中,萧砚堂轻车熟路,把她抱下马车,径直朝房间里走去。 男人的气息混杂着沉香,一缕一缕笼罩着她全身,沈南清蜷缩在他怀里,不敢动弹,像只小猫似的乖巧柔软。 “这是哪里?” “澄园。”萧砚堂淡淡答道。 “你身上还有余毒,我得让人秘密给你诊治,我已派人告知香菱,你不必忧心。” 事已至此,沈南清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得听从萧砚堂的安排。 沈南清忽地注意到‘澄园’二字,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里御赐给萧砚堂宅邸,却是他金屋藏娇的地方,不管是御赐还是其他同僚所赠的女人,他来者不拒,一个个都按品级住在院中,宛若另一个春满楼。 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金主只有萧砚堂一个。 把沈南清轻放在床榻上之后,萧砚堂揉了揉眉心,“大夫一会就到,你先等等。” 沈南清望着芙蓉帐出神,胃里泛酸,觉得有些饿了,她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有吃的吗?” 萧砚堂扬起下巴看她,笑出了声:“还知道饿?说明毒已去了大半。” 说话间,他转身出去,轻轻合上房门。 夜已深,屋内寂静无边,沈南清想起这些日子和侯府斗法,不免心生疲惫。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萧砚堂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都了进来。 沈南清挪了挪身子,想下床吃面,萧砚堂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别动。” 她只好捧着食盒,在床榻上吃饭。 面条还有些滚烫,她险些烫到舌头,吃了几口,就怔怔出神,眼里一片潮湿。 萧砚堂见她食欲不佳,不由问道:“味道不好?” “不是。”沈南清再次提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 沈南清急切想脱离侯府,内心的煎熬越发强烈。 门外传来几声叩门声。 “说!” “大人,今日有些不同寻常,已经来了三批访客了。”青锋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萧砚堂原本温煦的神情,乍然变作凛冽的冰霜,“不必手下留情,让杨东铭给过来见我!” 沈南清吃完一小碗面食,就不再动筷,“是冲着我来的吗?” 萧砚堂随口答道:“全京城想要北镇抚司指挥使命的人很多!” 沈南清默默点头,北镇抚司指挥使是圣上身边第一红人,更是第一把刀,想要他命的人不计其数。 萧砚堂瞥了一眼沈南清烟罗紫的襦裙,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就去了书房。 没过一会,有人提着药箱推门进来。 两人目光一对,都很意外。 沈南清完全没想到来人会是华鹤老人,华鹤老人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他没想到自己徒儿口中的‘重要之人’竟是他为数不多的小棋友。 华鹤老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睛一亮,热忱起来,“小友,居然是你,有缘,有缘,放心,只要有老夫出手,定会药到病除。” “劳驾!” 澄园前院书房。 看到萧砚堂的身影,刑部侍郎杨东铭立马起身拱手行礼,“不知萧大人,深夜急召有何要事。” 萧砚堂一脸寒霜,声音微凉:“淑妃杨玉珍看上了韩耀东的独女,想为五皇子纳她为正妃,可这样的政治联姻惹怒了某些人,今日花宴上遇袭,甚至还传出失洁流言,这就是一种嚣张的挑衅,是在威慑韩耀东。” “什么!” 杨东铭恍然大悟,他今日为此案件焦头烂额。 不管是苦主,还是凶手都没有半点头绪,这会却告诉他,又是有人斗法,他心中腾起一股苍白的无力感。 这种案件的调查,对于他而言,毫无意义! 这京中,几位皇子争得热火朝天,长公主,内阁六部,甚至还有司礼监,哪个势力他惹得起? 就算出了结果,也不能奈何背后的势力,杨东铭气得牙痛。 “恩公,这可如何是好啊?” 萧砚堂瞥了他一眼,“你自己上一道罪折,就说查不出来,圣上定会不高兴,但不会降罪于你,这案子自然就会落到锦衣卫手里。” 杨东铭立马道谢,这烫手的山芋丢给锦衣卫最合适不过。 当他出了垂花门,瞬间觉得神清气爽,陡然间,闻到空气中好似有一股血腥味。 北镇抚司的家事他可不敢多问,杨东铭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快步离去。 ...... 萧砚堂再次回到屋内的时候,沈南清已经睡着了。 华鹤老人一脸兴奋,示意萧砚堂去了另一间房间。 小老头露出一副八卦的表情,捋了捋胡须,“堂小子,她就是你重要的人?她不是已经嫁人了吗?难道你要学那曹孟德?那么多名门贵女不喜欢,偏要喜欢别人的老婆?” 萧砚堂脸色漆黑如墨,语气冷硬:“你这老头,我是顺手救她一命!你瞎添什么乱?” 小老头笑吟吟龇牙,扬声:“呵!还嘴硬?我就等着看你打脸!顺手救她,你还那么紧张?大半夜把老夫招来?还有,她身上的毒清除得那么干净,莫不是你亲自吸出来的?!吮吸毒液会伤及根本,你呀,你呀!莫不是,你还把那‘百毒丸’给她服了?那可是留给你保命的,叫我说你什么好啊。” 萧砚堂:“......” 小老头瞪大了眼睛,从木匣里取出一个丹药扔了过去,气急败坏:“吃了,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是我狭隘了!原来你才是下面那个。”萧砚堂拱手。 华鹤老人和诡道仙人经常一同出现,世人老是揣测他们的关系,甚至有传言说他们实为道侣。 华鹤老人忽然感觉到哪里不对,抬手就要打,“好你个兔崽子,敢调侃你师傅!” 这时,门外传来青锋的声音,“大人!” 萧砚堂随着青锋来到了庭院,院中停放的五具死尸。 青锋拱手禀报:“大人,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人,尤其是女人,这几个刺客都是在澄园内院抓住的。他们动作太快,牙中藏了剧毒,都服毒自尽了,现只剩下一个活口,需要严加拷问吗?” 萧砚堂面色铁青,迈腿朝尸身的地方缓缓走了一圈,“跟你过了几招?” “最厉害的有三四十招,其他都不过十几二十来招。” 萧砚堂听完,扬声:“青锋,你懈怠了!” 青锋一脸菜色,有口难辨,实在是今日的刺客确实不同往日,招数要厉害一些,怎么就是他退步了呢? 青锋不敢辩解,“大人,该如何处置?” “哪里来的,就送到哪里去!”萧砚堂冷哼了一声,“把刺客提过来,我要亲自审问!” 第48章 斗法 东方泛白,长公主府的灯就亮了。 此时正大院里,赫然停放着五具男尸。 最先发现的是长公主的门房,吓个半死,飞奔似的跑去禀报。 长公主半梦半醒,隐约听到有人喧哗,立马吩咐:“伺候梳洗。” 已有伺候起居的婢女进来,一个端着清水,一个捧着华服。 洗脸完毕之后,就是梳头,长公主端坐在铜镜前,满头的青丝如瀑布般垂下。婢女拿出一把牛角梳从上往下,轻轻地梳头,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个高耸的朝天髻就已然梳好。 婢女熟络地从妆匣里抽出,云踏祥云的金簪斜斜插入云鬓。 长公主起身站起来,披上锦袍,忽地说道:“进来吧。” 门外的白微已等候多时,只是早上长公主还未梳妆,根本不敢打扰,听她吩咐,这才侧身进来。 白微行礼之后,低声禀报:“昨日派去的探子都折了大半,尸身被悄无声息地送了回来。回来的人只有一个进了内院,他说看到了三个穿紫烟罗襦裙的女人,还有一个失踪了。” “这萧砚堂实在太嚣张跋扈,上次明明答应与公主您结盟的,他还这般狂妄,这就是挑衅!” “住口!” 原本打算在长公主脸上涂上一层敷面脂的婢女,手一抖,一盒子敷面脂滚到了脚边。 婢女大惊失色,立马跪趴在青砖地板上认罪。 屋内落针可闻。 白微立马也跪趴在地上,等候发落,她看不到长公主的表情,但是也感受到她的怒意。 尸身被悄无声息地送回,就意味着萧砚堂可以轻易地索人性命,公主府的侍卫都是吃素的吗! 这是赤裸裸地打公主府的脸。 长公主凤眸眯了眯,抬了抬手,“下去。” 婢女们如蒙大赦,立马退下。 长公主接着对白微说道:“昨夜,沈南清没回宣平侯府?去哪里了?” “不知。”白微跪着,仰头答道。 长公主盯着铜镜中,脖颈上出现的细纹,不徐不慢,“起来吧,接着查!沈南清最好是萧砚堂怀中的女人。” 白微瞬间明白她的意思。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若是如此,萧砚堂就有了软肋,不再是铁板一块,他们就可以挟持沈南清,让萧砚堂彻底沦为他们的棋子。 白微试探着开口:“不如再在澄园安排点美人,前面送去的,都不中用。” 长公主微微愣神,“萧大人年岁不小了,也该娶妻了。这事得让咱们圣上出力。” ...... 澄园。 昨夜一夜好梦,沈南清自觉得脚上的伤已好了大半,但一夜未归,不由担心侯府,尤其是宋老夫人再闹什么幺蛾子。 上次的刺杀,宋老夫人都想大做文章,这次,怕是她不会放过此等机会。 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衣衫,完好无损,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萧砚堂推门进来,淡声道:“我先送你回沈家,让你母亲代为掩饰,侯府也就不敢造次。” 沈南清颔首赞同。 很快,萧砚堂安排了一顶软轿,从侧门把沈南清抬进沈府。 沈南清躺在床榻之上,沈夫人神色复杂,慌忙追问,“我的儿,这到底是怎么了?” 沈夫人当然知道北镇抚司萧砚堂的凶名,看着身姿魁梧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闺女给送回来。 也不怪她会多想。 这种事若是传出去,若是未婚的女子粘上,名声都算完了。 更何况,沈南清已为人妇,就那些唾沫星子都会淹死他们沈家的。 沈南清轻声安慰道:“母亲,你别急,刚才那些人都是萧砚堂的心腹,不会走漏风声的。我在西苑花宴被长公主的人击杀,中了蛇毒,若不是萧砚堂,女儿早已命丧黄泉!” 沈夫人大惊失色,又急又气,“长公主?你和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害你?” “母亲,长乐郡主倾心顾云霄,我的婚事原就他们的圈套,长公主和宣平侯府其实都是冲着沈家的家财来的。这次之前,侯府也安排过一次刺杀了,沈家的族长死于狱中,你遇到山贼,这些都是他们的手笔。” 沈南清思绪转得飞快,直接把事实抛出,让沈夫人自己去思考。 这次她差点又被他们不明不白的弄死了。 她必须统一战线,让沈夫人站在她这边,尤其还得让她提防蛇蝎般的林若芙。 “母亲,沈家就是一块肥肉,侯府只是长公主府的马前卒,他们从来就没打算给我们留活路,我们是怀璧其罪!” 墙角的蓝琉璃釉冰鉴里盛满了冰块,丝丝冷气源源冒出来,一缕一缕,裹挟着脸颊,沈夫人只感到浑身彻骨,如坠冰窟。 沈家的大半产业,都是沈夫人这辈子的心血,到头还成了祸端。 沈夫人深知树大招风,早就萌生退意,答应让沈南清嫁入侯府,也是为了庞大的家业找个靠山。 哪里知道这靠山根本靠不住!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沈夫人眉头紧锁,暗压住心中的怒火,“长公主目无法纪,这样迫害沈家,圣上就不管她吗?” 圣上不是不管,是他管不了,长公主几乎继承了京中老派功勋世家,圣上毕竟是从宗世里挑出来的,在京中根基太浅。 这个道理,沈夫人自然也是明白的。 她的脸色越发阴沉,更加心疼自己的女儿,“南清,你且告诉娘亲,我们该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沈南清握住沈夫人的手道,“母亲,是人都有缺点,你暂且装着不知此事,就好。对付他们,我们还得徐徐图之,不过你放心,侯府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沈夫人点了点头,她不由感叹自己的女儿终于长大了,自己也要依靠她了。 过了晌午,雷声轰鸣,豆大的雨点稀稀下来。 萧砚堂身着官服去了宫里。 穿过廊道,尽头那边就是圣上批阅题本的乾清宫。 “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 啪啪的闷棍声,在空旷的中庭显得格外突兀。 两名执行廷杖的侍卫正用力地打着一位朝廷官员。 萧砚堂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受刑的人员,随着板子一下下落下,他好似已经失去了活气,连受痛的呼声也变成了一声声闷哼。 当值的小太监看见萧砚堂朝这边过来,小跑过来,讨好似的说道:“萧大人,这边晦气,别污了你的眼。” 萧砚堂收回目光,风轻云淡答道:“无妨。” 随着一声声击打落下,廷杖已经完毕。 受刑的不是别人,正是翰林院的编修冯于泰,前两日还风光无限参加花宴,还是高门大户女婿的热门人选。 萧砚堂斜着头盯着青石地板上皮开肉绽的冯于泰,嘴唇勾出一道弧度:“冯编撰,别来无恙!” ...... 第49章 自食恶果 官袍已然碎掉,血水随着雨点一点点渗出。 青石地板上的人,陡然伸出玉骨般沾血的手,痉挛地抽搐一下,好似一只垂死挣扎的哀鹤。 冯于泰听到萧砚堂的声音,一个激灵,倏地扬头,目光格外瘆人:“是你,是你害我!” 萧砚堂撩袍蹲下,唇边噙着笑,低声说道:“你把自己亲笔写给长公主的情书放在奏本里,呈阅给了圣上,圣上才治你个‘玩忽职守’,已是天恩浩荡了,怎么能怪本官呢?” 冯于泰气得牙齿咯咯作响,咆哮道:“萧砚堂,你个卑鄙小人!蒙蔽圣上,陷害忠臣,历来奸臣就没有好下场,你想想北镇抚司指挥使又有几个得到善终的!我只恨不能亲手刀刃了,长公主不会放过你的......” 小太监吓了一跳,立马吼了,“嫌命长吗?还不堵上他的嘴。” 圣上其实根本不喜冯于泰这个编撰,他是林阁老赏识的人,被点了探花,遵循旧例进了翰林院。 冯于泰进了翰林院,根本不想潜心修史,他四处钻营,想方设法以色攀附上了长公主,以为得了长公主的青睐,就有了庇护,那日是有些意忘形了,非要来招惹他。 这会以忠臣自诩,亏他说得出口。 圣上和长公主的势力形同水火,他偏还要涉及党争,圣上能允许这种墙头草在身前蹦迪,真是仁君。 萧砚堂起身,对他的辱骂充耳不闻,满脸嫌弃地抚平了身上的褶皱。 雨点越来越大,小太监连忙取来雨伞给萧砚堂撑上。 萧砚堂摆了摆手,任由雨点落在肩头,大步朝殿内走去。 今日当值的是刘景,此时殿内宫人跪了一地,皇帝正在气头上。 跪在地上的刑部侍郎杨东铭,额头渗着薄汗,连呼吸都屏住了。 皇帝气狠了,抄起一本题本直接砸在杨东铭的脸上,杨东铭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根本不敢闪躲,任由那奏折砸了过来,额角上瞬间一片乌青。 杨东铭没有理会掉落的题本,双手交叠置放在额头,以五体投地的姿势地答道,“臣有罪!” 皇帝怒斥:“你是景泰五年的进士,出任徽州知府,政绩斐然,怎么调货到了京城,就跟他们一样,不尽心办事?” 杨东铭垂着头,低声辩解,“地方达官显贵甚少,处理政事,都是按律处置......” “你是嫌京中达官显贵多了?真是欺了天了!天家看上的儿媳,立马就遇刺,京城哪有这么多刺客,下次是不是就该轮到朕了!” 殿内很静,在一旁研墨的珍妃手上一抖,墨汁洒了出来,她从书案一侧走出来,直直跪趴在地上。 皇帝看着慌乱的珍妃,顿时没了兴致,摆手让他们退下。 萧砚堂早已在殿外候着,对里面的事,浑然不觉,但也猜得个七七八八。 珍妃退了出来,视线落在萧砚堂带着雨丝的肩膀上,心疼地对他轻轻摇头。 萧砚堂收回视线,启步进入殿中...... 那日,萧砚堂在殿中待了足足两个时辰才从殿里出来。 没有人知道他和圣上到底详谈了什么。 天色渐晚,萧砚堂直接去了花满楼,当日就帮嫣然赎了身,搂着一身烟罗紫襦裙的嫣然在花满楼宴请朝中宾客。 这则消息,当然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长公主的耳朵。 长公主正在花园散步,脸色难看极了,白微陪着她慢慢往台阶下走。 “长公主,看来这萧砚堂尤其钟爱烟紫罗,沈南清也不一定就是他的心头肉,那冯于泰多半也是萧砚堂害的。” 华阳长公主摆了摆手,“以往我就知道萧砚堂并不简单,若是能为我所用,必然最好。目前看来,我们倒是彻底惹恼了他。” 白微垂头,有些泄气:“是奴婢行事莽撞了。” 长公主立在月台下,半响,才开口:“不能让他坏我的大事,让人盯着沈南清。” 过了几日。 圣上要在朝中的高门贵女中给萧砚堂寻找良配的消息一出,朝中各方势力都争先恐后寻找适合的人选,都希望能搭上萧砚堂这颗大树。 宣平侯府西苑。 宋老夫终于恢复了身体,侯夫人魏氏连着几日都到西侍疾。 宋老夫人对她的殷切也觉得奇怪,不由开口:“你到底有何事?” 魏氏目光微闪,有些胆怯,终是鼓起勇气:“婆母,咋们宛晴已到了适婚年龄,左右都没有挑好人家,那北镇抚司指挥使萧砚堂,跟您也沾亲带故,我看仪表堂堂,位高权重,若是能联姻......” “住口!”宋老夫厉声打断了她的话,“说什么胡话,萧砚堂可是我们能攀扯上的?也不看看宛晴长什么模样!真是蠢不自知。” 魏氏脸色一白,不服气道:“娶妻娶贤!他萧砚堂那浪荡的名头,什么书香门第愿意自甘堕落,把贵女嫁给他?” 那你又打的什么主意? 宋老夫人难得没有直接怼她,话锋一转:“你那儿媳沈南清跑回娘家养病也有些时日了,你就放着不管?” 魏氏表情讪讪,她是真的不想去惹沈南清,最近跟花吟打擂台,已经让她精疲力尽,哪里有心思管她。 “还有汝舟呢?太子的海运,可有消息了?” “没那么快吧,汝舟也没和我说此事啊。” 宋老夫人掐指算了算日辰,太子的海运也快两个多月了,她把自己私库里压箱底的宝贝都让宋汝舟拿去变卖了,还抵押了侯府大部分的良田。 宋老夫人心中越发不安起来,若是海运有个意外,侯府还怎么过活? 只靠侯爷宋崇礼他们那点微薄的俸禄,怕是连家仆都请不起。 不行,还得让沈家使劲! 沈南清在沈家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她脚上的肿胀早已消退,行动已无大碍。 期间,香菱带了穆西禾的消息,沈南清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劝她。 她前脚刚到梧桐宛,穆西禾后脚就跟来了。 沈南清屏退下人,握住她的手,劝道:“姐姐,你想好了吗?若按你的计划,你和你夫君宋汝元是不可能再继续做夫妻了,你的后半辈子也算毁了。杀敌一千自杀八百,值吗?” 穆西禾神色木然,声音哽咽:“难道,就不能把那个恶魔的罪行公布于众,绳之枉法吗?我不甘心!你可知道,在他断腿之前,有一次,他又想强要我,差点被红姐儿撞见,他还不管不顾!无耻至极!” “红姐儿可是他的亲孙女!他罔顾人伦,禽兽不如!多亏你把花吟弄了进府来,宋崇宣收了心思,一心扑到花吟身上去了,我这些日子才可以安生些......” 后来宋崇宣被打断了腿,当然就更没有机会去找穆西禾了。 这几日,宋崇宣的跛着脚到处晃悠,话里话外,还想让穆西禾伺候他。 穆西禾都快被逼疯了。 沈南清心头的恨意骤增,不由握紧了她的手,“敲登闻鼓,你会挨几十大板,身子根本受不住,还会连累母家受辱,为了一个烂人,不值当。” 穆西禾失声痛哭,“那我该怎么办?宋汝元已在返京途中,我不想再瞒着他了。” 沈南清看着窗外茂密的枝叶,眸光坚定地说:“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岂容他们猖狂,我有法子对付他们,你不要急。” 送走穆西禾,沈南清转身回屋,一个身躯高大的黑衣男子忽地从梁上跳了下来...... 第50章 人伦惨剧 啊—— 沈南清心都提在嗓子眼上了! 梧桐宛的护卫呢? 男人反手就把她揽入怀里,另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口,温润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喊,是我!” 萧砚堂一把扯下蒙在脸上的黑布。 沈南清脑海一片空白! 她真切地感男人粗粝的指腹,还有坚硬宽阔的胸膛,一阵若有若无的沉香包围着她,心中深处对于他的记忆一点点被唤醒,恍若上辈子被他置入怀中...... 她实在想不通,萧砚堂是怎么就跑到梧桐宛来了! “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沈南清心急如焚,连舌头都开始打结了。 萧砚堂松开手,嘴角勾起一抹讥笑的弧度,“很害怕?” 说得轻巧,他当然什么都怕,到时候身败名裂的可是她! 沈南清快步关上房门,刚想责怪他,一想到自己才被他所救,就硬生生憋了回去。 “你过来,所为何事?”沈南清直直的看着他,心中顿感憋屈。 “没良心!”萧砚堂扔给她一盒子软膏,“这是宫里除痕生肌的白玉芙蓉膏,效果很好,使用后不会留疤。” 沈南清接住了软膏,心头一软,感激道:“伤口就在脚踝,已经好了,一点点疤,不必在意。” 萧砚堂下意识就朝她玉足的地方看去,那里是一双做工精细粉色素文的鞋面。 沈南清心中一惊,很想把脚藏起来,只嫌那襦裙不够长,无处可藏。 她不由想起,那日自己的脚被萧砚堂握在手里的情景,不由脸色微微发烫起来。 萧砚堂收回了视线,好似他的行为没有任何不妥。 “你打算在侯府待到什么时候?”萧砚堂面色沉静如水,声音微冷。 沈南清摸了摸鼻尖,不知如何作答,她是打算和离,但是侯府有爵位,她就和离不成,只得斗跨了侯府,她才能解脱。 她的敌人还不止侯府一家,还有长公主府在一旁虎视眈眈。 她并不打算给萧砚堂全盘托出,哪怕他可能已经知道了她的意图。 萧砚堂长眉微挑,“怎么,还舍不得?” 沈南清讷讷抬头,被他看得有点心慌,咬唇道:“怎么可能!我想做的事,还没做完。” 萧砚堂薄唇抿笑:“侯府派人刺杀沈家族长的事,很快就会重审,你可要把握机会。” 说完此话,萧砚堂从窗户跳出,纵身一跃,上了屋顶,消失在暮色之中。 沈南清还在怔神,脑海冒出一个念头——圣上有意处置宣平侯府。 宋家贪污军饷那么大的事情,圣上都没下定决心铲除毒瘤,这次又是为什么呢? 前些时日,进宫跟卢皇后商议的结果,也是命她暗中收集侯府犯罪的铁证。 可见那个时候,卢皇后和圣上还没起杀心! 最近朝中有什么大事发生,被她忽视了吗? 三日后的半晚。 沈南清刚用完晚膳,香菱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大口喘着气,“夫人,出事了,二房少爷宋汝元把他爹给捅了,穆西禾自杀未遂,被救了下来。” 沈南清大惊失色,扯了件外衫穿好,朝二房跑去。 这辈子,穆西禾还是试图自戕了,难道这就是宿命? 到了穆西禾的住所,二房的管事已经不允许任何人进去了。 事态紧急,沈南清心一横,直接招呼侍卫硬闯。 一股子浓烈的血腥味迎面扑来。 现场还未来得及清理,地上还有一摊血渍,瓷器碎了一地,各种物件东倒西歪,处处都透露出狰狞争斗过后的惨状。 一个身影孤零零地瘫坐在地上,男人穿着天青色长衫,肩头跨着,杵在那里,打聋着脑袋。 那是穆西禾的夫君——宋汝元。 他是二房庶长子,原本在家就不讨喜,倒是读了很多书,科考始终差点运气,娶妻之后就被打发到偏远的建德县当了教渝。 宋汝元冷不丁看见沈南清进来,吃惊之余更多的是颓败,“弟妹,来此污秽之地,做甚?” 沈南清不紧不慢,走近床榻看了一眼穆西禾一眼,她面色煞白,呼吸平稳,看样子只是昏睡过去了。 沈南清这才转过头来:“你不该把他留在侯府!” 她很不想现在去责怪这个懦弱愚孝的男人,但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妻子,就是他天大的错处! 宋汝元颓然抬头,痛不欲绝吼道:“我已弑父,还要我如何?” 一声无力的嘶吼过后,他就像抽走了的灵魂,如一滩烂泥,再没半分生气。 彼时,妻子被贼人压在身下,不停的挣扎。 他怎么能忍! 他抽出一把刀,直直向贼人的腰间刺去,待转过身来,这才看清贼人的面孔,贼人竟是他的生身父亲——宋崇宣! 宋汝元一辈子深受孔孟之道熏陶,忠君孝父的信念早就刻入骨髓,一夕之间,骤然轰塌! 各种滋味,谁人能知。 这时,床榻上的穆西禾睁开了双眸,声音沙哑:“水……” 沈南清连忙起身寻了茶壶,倒水,把茶盏递到她的嘴边,“姐姐,你还好吗?” 清水流入口中,穆西禾两眼虚望着芙蓉帐,一脸憔悴:“我是故意让他发现的。” 沈南清脸色一白。 穆西禾还是选择了最悲壮的方式来揭开这罪恶的一幕,她是真的不想活了,一心想着玉石俱焚。 这是一种复仇的执念,沈南清在她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就更不知道如何开解她了。 沈南清面色悲悯,压低了声音:“姐姐,我一定会摧毁侯府,你再等等。” “我要让他偿命!我要让他身败名裂!”穆西禾咬着牙齿,眼眸里似有仇恨的火苗窜出。 不过可惜,宋汝元刺的那一刀,并不致命。 宋老夫人还有二房一众人群,都关切地围着,嘘长问短,对于事发的缘由却闭口不谈,众人都假装集体失忆。 胡郎中被秘密接进侯府,为宋崇宣疗伤包扎。胡郎中目光微闪,一看那刀伤就知道不可能是宋崇宣自己弄的,他默不吭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沈南清恨透侯府这种虚伪的态度。 回去的路上,脑海里一直盘旋着如何除掉宋崇宣,却不曾想到,半个月后,她便等来了天赐良机。 第51章 自投罗网 夜里,暮色正浓。 各个院里房门紧闭,为了节省开支,宋老夫人特意让人把不必要的灯笼都撤了。 西侧院中树木众多,夏日枝繁叶茂,夜里错落有致,或许是没有灯光的缘故,显得有几分森然。 张嬷嬷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着宋老夫人在院中散步纳凉。 一个黑影忽地从他们面前飞快地窜了过去,宋老夫人吓了一跳,“张嬷嬷,哪里来的黑猫?” 张嬷嬷朝着四处张望,没发现什么异常,只得赔笑:“老太君,我明儿把那些个野猫都给撵出去。” 宋老夫人微微颔首。 他们继续朝前走了几步,这次一只如豹子般矫健的黑猫,直直坐在青石板十字路口中间,那猫眼中泛着渗人的绿光。 张嬷嬷试图驱赶它,那黑猫却不怕她们,慢悠悠晃荡,之后又嗖地一下跳到了树上。 宋嬷嬷再不敢往前走,立马让张嬷嬷朝屋里走去。 他们折回来的时候,整个庭院里,却涌现出一群野猫,一只只都闪着如炬的两道光,吓得宋老夫人双腿发软。 恍惚间,宋老夫人好似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嘴角还淌着血,穿着一身破烂的白色衣服,凭空出现,又立马消失。 当天晚上,宋老夫人做了一夜噩梦,一会是早年她处置的老侯爷的姨娘,一会又是沈家族长的老脸,还有一个看不清脸的长发女人。 无一例外,这些都是索要她性命的人。 翌日清晨。 宋老夫人总感觉有猫在她的床榻上游走,让丫鬟婆子翻遍了整个西侧院,却连猫的影子都没有找到。 一通折腾,婆子们都在嘀咕,宋老夫人怕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古人言,大灾大难必有征兆。 那群野猫,晚上的鬼影,还有那些噩梦,无不在提醒着宋老夫人,该还债了! 宋老夫人思虑极重,来到前院想要找宋崇礼说话。 当她赶到时,正院早已是人头攒攒,官袍耀眼,一行配着大刀的锦衣卫站成了几排,神色肃然,气势汹汹围着侯府众人。 侯府几房的人都聚集在此,个个神情惶恐,谁也不敢说话。 一片沉寂。 站在上方的不是别人,正是指挥使萧砚堂,“诸位,我们也算老相识了吧,我就不兜圈子了,沈家族长在狱中被刺,我们已经掌握了新的罪证,今日过来就是缉拿首恶!” 刑部不是都结案了吗? 宋老夫人还是心存疑虑,自觉那事做得干净,不会留什么把柄。 现在,听到萧砚堂此番言论,只觉得天旋地转,犹如惊雷乍响! 他们不可能抓住刺客了吧。 那个刺客,可是长公主的暗卫! 侯府众人都垂下了头,一个个脸色颓败,惊惧茫然。 萧砚堂目光炯炯:“刺客已招认是受侯府主使,买凶杀人,诸位听清楚了,侯府中人,有证据者可立刻上报,有帮凶翻然悔悟者,可反向倒戈,朝廷定会酌情开恩,从轻发落,朝廷此番,只抓首恶!严惩不贷!” 众人一片沉默。 侯爷宋崇礼的声音响起:“敢问萧大人,这是要论罪,还是定罪?我宣平侯府从未沾染此事,凭你们几句话,就要拿人吗?” 萧砚堂目光倏地刺向了他:“侯爷莫急,你没做过,不代表侯府没人做过,宋老太君你说呢?” 宋崇礼瞬间失了气势,望着萧砚堂的那双眼就像冬日里的寒冰! 乍然被点到名,宋老夫人早就冷汗涔涔,身体一软,朝地面栽了下去。 宋崇宣一把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宋老夫人,呵斥道:“萧大人,恶首自会伏诛,家母年老体迈,可否赐座。” “准!”萧砚堂目光渐沉,嘴角染上冷意,这晕得真是时候。 宋崇礼突然省悟过来:“萧大人,你可有旨意!” 萧砚堂双手抱拳向上拱了拱,“旨意这东西不归我管,司礼监自然会给侯爷一个说法。” 宋崇礼一声咆哮,“没有上谕,你也敢抓人?” 萧砚堂不急不躁:“谁说我没有?侯爷,我今日只抓首恶,不是夺爵,你不必心急。若是觉得哪里不妥,大可向朝廷上奏本!也可以让御史弹劾本官!” 底下站着的侯府众人见宋老夫人晕倒,也开始喧哗,各种怨恨的声音此起彼伏。 沈南清默默地看着这一幕,视线悄然落在了宋老夫人的身上了。 宋老夫人被安置在了堂中的软塌上,紧紧抓住宋崇宣的手一直不曾松开,她偷偷觑了周围一眼,发现没人注意他们。 借着给宋崇宣端茶的挡头,宋老夫人的细微声音传入他的耳朵,“二郎,阿娘不想下诏狱,不想被处死亡,阿娘该怎么办?那是我派的人,阿娘悔不当初啊,日日吃斋念佛,就是想减轻罪孽。” 宋崇宣心口一跳,才知道她是装晕,他把茶盏递了过去,思索片刻:“阿娘,我不会让他们带走你的。” 宋老夫人眼泪流了出来,唇角颤抖:“你能有什么法子,你大哥都没辙。” 宋崇宣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安慰:“母亲你镇定些,儿子这辈子做了很多错事,儿子给您尽孝了,大哥不能做的,未必我不能做。” 宋老夫人惊恐万分,小声抽泣着:“我的儿,当初我就不该让陈管事去接触那刺客......” “阿娘,你一个妇道人家,你记住你什么都没做,都是儿子做的。” 宋崇宣忽地起身,整了整衣袍,大声道:“萧大人,我就是首恶,都是我指使的,我们走吧。” 宋老夫人一脸死寂,绝望地看着宋崇宣的背影,伤心欲绝。 闻言,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宋崇礼眼睛瞪得贼圆,瞬间懵了,茫然望向宋崇宣。 宋崇宣在众人的震惊中被锦衣卫押走了。 当日,西侧院里传来一阵阵咆哮,没有人知道宋老夫人和侯爷宋崇礼到底在吵什么。 下午,宋老夫人拖着病体,急匆匆出了侯府。 宋老夫人去了林阁老家,被拒之门外。 又马不停蹄地赶到长公主府,门房看了她一眼,转身进屋禀报。 白薇小心翼翼把宣平侯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禀告给了华阳长公主。 长公主还未听完,就气得半死,随手抄起一个琉璃茶盏摔到地上,“蠢货,扶不起的阿斗,让她滚!” 第52章 技高一筹 白薇默不吭声。 长公主目光阴冷,面色惆怅:“当初年幼,我见她一个庶女可怜,被人欺辱,就出手相帮,之后见她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就慢慢有了往来。这些年,她是白活了岁数!” 白薇应声道:“萧砚堂带了一锦衣卫的精锐前去围困,那阵仗实在慑人。” 长公主长叹一声,“圣上若是杀伐果决,朝堂上哪里还轮的到我说话?萧砚堂手中没有明旨,甚至连口谕都没有,他无非是揣测上意,靠着锦衣卫那一身官服,扯大旗,唬住了宣平侯府那一窝子蠢货!” 白薇恍然大悟:“这种早已结案的案子要想重审,哪怕有了新证据,想要翻案,也得经过三司同意,甚至是内阁的批红才行!除非圣上亲口过问,萧砚堂是钻了空子,宣平侯府以为他得了口谕,宋崇宣被迫主动投案,既有了新的凶犯,反而让萧砚堂此举合法了。” 白薇继续补充道:“公主,萧砚堂行事乖张,性子狠戾,不如尽早除去?” 长公主勾起一抹讽笑:“上次的教训,还没吃够?不需要为了一个纨绔和他为敌,且让他多蹦跶几日,我们的大事要紧。” 若是萧砚堂那么容易被刺杀,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白薇立马意识自己又冒进了,“宋崇宣入了诏狱,肯定会认罪,不如让御史弹劾萧砚堂‘屈打成招’? 长公主狭长的凤眸一沉,“这种构陷无足轻重!萧砚堂根本不会动他,他只需暗示宋崇宣,锦衣卫一定会惩办真凶,一个劲扯到宋老夫人身上,宋崇宣就会乖乖就范。” 白薇心中不屑,宋老夫人还真养了个大孝子,哪里知道这愚孝反而坐实了罪名。 “若是宋崇宣攀咬出公主府呢?” 长公主冷哼一声,“除非他想宣平侯府全家死绝!” 门外,宋老夫人在长公主府一直守到深夜,也未曾得到长公主召见。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西侧院,颤颤巍巍差点栽倒在地,多亏张嬷嬷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宋老夫人嘴里反复辱骂着,“沈南清,就是个灾星,一定是你害了侯府!” 张嬷嬷眼神晦暗不明,她有种预感,这只是开始,宣平侯府大厦将倾...... 梧桐宛。 香菱一边帮着沈南清拆卸珠钗,一边问:“夫人,你那个猫草定制的香料效果真好,昨晚西侧院真的引来了好多野猫!那宋崇宣真的是杀害沈家族长的真凶吗?” 沈南清微笑答道:“不是。” 仅凭宋崇宣‘奸媳’这项罪名就得千刀万剐,遭万人唾弃。 他死不足惜! 沈南清知道他不可能从诏狱里活着出来! 这次设计侯府,她可花了不少心思。 萧砚堂告诉她,圣上不满长公主久矣,这次长公主干涉五皇子婚事的事,就彻底激怒了圣上。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圣上不好直接发作长公主,敲山震虎总是可以的。 宣平侯府这个马前卒无疑就是最好的牺牲品。 贪污军饷的罪名牵涉甚广,圣上不好动侯府,涉及私人命案,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沈南清笃定宋老夫人亏心事做得太多,比常人更加畏惧鬼神之说。 就特意派侍卫明跃去扮成女鬼,利用轻功之便,吓唬宋老夫人,破除她的心理防线,逼她主动认罪。 不曾想,宋崇宣那个禽兽还情愿舍弃自己的性命,替她揽下罪名。 宋老夫人一定以为,她这次可以凭借侯府背后的关系网,化险为夷,所以亲手把宋崇宣送进了诏狱! 可惜,这些权贵不会再帮她拯救一个浪荡子,侯府再也拿不出重金再去收买人心! 她要让宋老夫人尝尝绝望的滋味。 北镇抚司诏狱。 几束熊熊燃烧的桐油火把和灯火,把个整个刑房照得比灯会还亮! 一股股浓烈的酸腐混杂着血腥的味道,迎面扑来。 宋崇宣呈‘大’字形被绑在刑具墙上。 一盆清水自上而下猛然泼下,浇向了宋崇宣的全身。 他幽幽地睁开了迷迷糊糊的眼睛,浑身湿透,俨然被折磨得不成人样:“萧大人,夜深了,我都承认是首恶了,也已经画押认罪了,何必还来折腾我,不许我睡觉!” 萧砚堂背坐在座椅上,双腿交叠打直,放在案桌上,双眸微磕。 “还真当我诏狱是教坊司?你好好想想,到底哪错了,除了这笔命债,还做了什么亏心事!尤其对女人!” 闻言,宋崇宣脸色巨变,无处遁形,萧砚堂知道他的事。 萧砚堂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吩咐赵铿燃,“不准他睡觉,睡着了就给我泼醒!” 半个时辰之后。 嘎吱一声,刑房的门开了。 青锋带着两个穿着黑色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走了进来。 萧砚堂递了个眼神,在场的锦衣卫都恭敬地退了出去。 因穆西禾的哀求,沈南清趁夜把她带了进来。 看着满墙的刑具,沈南清想起上辈子萧砚堂被人称为‘玉面阎王’,这里才是他施展才能的地方? 他慢慢走到她们身旁,压低了声音:“长话短说。” 沈南清还想陪着穆西禾,却被萧砚堂一把拽了过来,低声道:“别再掺和。” 虽不见全貌,宋崇宣已知道来人,凄凄地望着她:“你一向胆小,还敢来这里?” 穆西禾扯开兜帽和面纱,一张煞白的脸露了出来,眼里闪现一丝兴奋,陡然大声惨笑:“你也有今日!” 宋崇宣不以为然,“临死之前,你还专程来看我,值了。” 穆西禾心中陡地冒出一股恶心:“你为何要害我,我是你儿媳!”她不能把他的罪行公之于众,但是也想知道这恶魔的动机。 湿透的头发凌乱垂落,他狼狈不堪的脸怒了,一声嘶吼传来:“那杨玉环不是一样是儿媳吗!不就因为是玄宗皇帝,他们就不受世人唾骂,他们的真情就可以流芳百世,文人墨客诗歌传颂?若我是帝王,你还会恨我吗?” “呸,还自诩玄宗,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就是个采花贼,强尖饭,别侮辱了‘真情’二字!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恨不得拉你下十八层地狱!”穆西禾啐了他一口,满眼嫌恶,恨不能一刀剐了他。 “刚刚带你进来的是宋汝舟的媳妇吧?她跟萧砚堂如此熟络,那萧砚堂只怕早就是她的裙下臣,他们就不恶心吗?” ...... 武人耳聪,宋崇宣的言论自然传进了萧砚堂的耳朵,他眼色一沉,偏头看向沈南清,还好她并没有听到。 她低垂着眼眸,静静坐在简陋的椅子上,这冰冷的刑讯室,此刻因为有她的存在,就好像他们俩在墨竹轩的海棠底下、澄园的床榻、西苑的荷花池阁楼一般。 他们过往的时光,一暮暮浮现。 萧砚堂闭上双眼,恍惚中脑海里涌现出一段记忆,佛寺后院的厢房,香气缭绕,轻纱幔帐,有一个女子被他压在身下...... 啊—— 一声尖叫。 萧砚堂陡然睁开双眸,和沈南清对视一眼,奔向朝刑房。 却看一双沾血的手...... 第53章 惶惶不可终日 入目便看见,穆西禾手中紧紧攥着一枚尖锐的带血金簪,她癫狂地瘫坐在地上傻笑。 一旁的宋崇宣,眼眶里流着两道淋淋的鲜血,格外瘆人。 他的双眼废了。 穆西禾还是没有忍住,亲自戳瞎了仇人。 沈南清僵在那里,看着她沾满鲜血的双手,恍然失神,好像看到自己。 哪怕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手刃仇人。 萧砚堂瞥了一眼,淡淡道:“带她回去吧。” 沈南清这才回过神来,上前一步,蹲下身去,拍了拍她的后背,“姐姐,没事了,都过去了。” 说话间,沈南清轻轻掰开她的手指,把簪子取了出来。 穆西禾抬起眼眸看她,终是哭出了声,“他若是早些瞎了,就不会害人,就不会造那么多孽!” “嗯,我们回去。”沈南清轻轻应道。 沈南清搀扶起她,戴好兜帽,整理好衣衫,快速离开诏狱。 宣平侯西侧院。 宋老夫人送出去的拜帖都石沉大海,她越来越绝望,因为流了太多的眼泪,眼睛干涩发肿。 宋老夫人思前想后,也没有搞清楚,为什么宋崇宣就被抓了,长公主的态度也如此反常。 难道他们真的要舍弃宣平侯府了吗? 到底是什么时候,这些事情都脱离了她的掌控? 宋老夫人心生惶恐,不知不觉朝梧桐苑走去,半道上碰到了魏氏。 魏氏觉得侯府出的倒霉事,一桩桩都刷新了她的认知,虽然最倒霉的是二房,但隐隐总觉得不安,尤其觉得跟沈南清脱不了关系。 一个小小的花吟惹出的乱子就让侯爷停职了一两个月,二老爷还被抓了,还不知道侯府还遇到些什么怪事。 一见到宋老夫人,她像是找了主心骨似的:“婆母,侯府家宅不宁,厄事不断,不如就让汝舟休了沈南清,她一个再嫁之妇,又能翻出什么花样? 我们再给汝舟选个年轻漂亮的,家境殷实的官宦贵女,不是更好嘛?” 她一想到锦衣卫的大刀,就惶惶不可终日。 宋老夫人心中早就没了底气,悔恨已晚,“也罢,我们一起去梧桐苑。” 沈南清坐在椅子上,让人奉茶。 宋老夫人一想到诏狱里的宋崇宣,遍体生寒。 她佯装惋惜,眼眸中的不屑一闪而过,“南清,你以前说想和离,祖母还以为你开玩笑,没想到,你是真的不想在我们宋家过日子,强扭的瓜不甜,我成全你,你和汝舟不如析产分居如何?” 这个孙媳再也不是可以任人宰割的小白花,只要她能滚得远远的,不再干涉侯府,宋老夫人不介意帮她一把。 她不知道,沈南清接下来还会使出什么把戏,这种对未知的恐惧,让她感到窒息。 魏氏忍不住插话:“是啊,南清,你子嗣艰难,人生还长,析产分居,以后各自安好,互不干涉,自由自在多好。” 沈南清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了:“祖母,婆母,析产倒是个好法子,不过我四十万的嫁妆,不知侯府能还我多少?” 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还用副倨傲虚伪的样子跟她谈和,晚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宋崇宣就是那蚁穴。 这只是开始,她会一步一步让侯府分崩离析,家破人亡。 魏氏错愕:“你还想拿回嫁妆?侯府哪里还有钱!” 宋老夫人嫌弃地瞪了魏氏一眼,转头对沈南清软语:“南清,你到底想要什么?告诉祖母,我都答应你。崇宣也快四十的人了,诏狱阴湿,他怎么受得了?你想想办法,把他给弄出来,好不好?” 他们还不知道诏狱发生的事,还幻想着一家团聚,真是想得美! 沈南清微眯凤眸,语气平静地反问,“祖母,我想要的是和离啊,不过有爵位的功勋都不能和离,你说我该如何是好?至于二老爷,祖母你都没有办法,我哪里有这个能耐。” 她这是直白的拒绝谈和。 宋老夫人听完这话,起身的时候,脚下一软,差点跌倒,还好魏氏眼疾手快,把她搀扶了起来。 回了西侧院,沈南清的话语一直盘旋在宋老夫人脑海里。 一字一句。 忽地,惊觉,难道她要让侯府夺爵! 不,不可能,沈家无权无势,就凭她手中的银子就想让侯府夺爵,天方夜谭! 宋老夫人当晚再次失眠,她根本睡不着。 对沈南清的恨意,越来越浓,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像鬼魂一样缠着侯府? 没过几日,却等来一道圣旨,宋崇宣买凶杀人,罪名成立,证据确凿,于秋后问斩! 听到‘问斩’二字,宋老夫人脑袋翁地一下,当场晕倒在地,她再听不到多余的任何一个字。 ...... 梧桐苑。 门外传来一阵暄器。 “世子夫人在休息,四小姐、五小姐,你们回去吧!”香菱极力劝阻宋宛柔、宋宛晴两人,不准她们进去。 宋宛柔和宋宛晴不管不顾,直接冲进了沈南清的卧房。 沈南清斜歪在贵妃榻上,放下手里的游记《南洋航海异闻录》,淡淡开口:“何事?” “嫂嫂,倒是好雅兴,你晚上就不会做噩梦吗?我父亲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宋宛柔一脸恨意,咬着唇瓣,字字句句,啼血控诉。 “沈南清,难怪家里一直说你是扫把星,我们正值说亲,家里出了杀人犯,都怪你,是你害我们,难道我们只能当老姑子!难怪哥哥不喜欢你,你怎么不去死!”宋宛晴嘶吼着,一脸怨狠。 沈南清脸上没有半点波澜,宋崇宣倒行逆施,枉顾人伦,死有余辜。 宋宛柔平日性格懦弱,就跟个隐形人一般,宋崇宣‘奸媳’的事情闹得这般大,她就半点也没有耳闻吗? 不过是装着不知! 这次虽然宋崇宣是顶罪,代母受过,难道这些孽债是她沈南清犯下的? 那她们还有什么脸面现在跑到这里撒疯。 如此不明是非,颠倒黑白,无非是受了家里人的教唆,侯府已经烂到根子里去了。 “既然过来问我,我就多说两句,第一、宋崇宣到底有没有杀人,朝廷已有定论,不管他是替谁保命,都是他自己心甘情愿,他求仁得仁,罪有应得! 第二、他是你们的亲人、父亲,你们会为他伤心难过,那沈家族长是没了子嗣吗?他们的子女不会因为父亲的冤死,痛苦吗?” 宋宛柔身形陡震,脸色煞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 宣平侯府侧门。 宋汝舟体贴地搀扶着林若芙从马车里下来。 穆安急匆匆跑了过啦,附耳把侯府发生的事告诉了宋汝舟。 宋汝舟脸色大变,撇下林若芙直奔外院书房。 他完全没想到侯府居然变了天了。 当初军饷贪污多夺爵的事情,都压了下去,一个小小的沈家族长性命,有何了不起,居然他的二叔要偿命。 林若芙回到内院的凝香阁,还没坐稳,胃里就传来一阵翻滚,接着不停地干呕起来。 这种时不时就想呕吐的状态已也有几天了,她连忙从匣子里拿出一颗酸梅,含在嘴里。 浓烈的酸味在口中荡开,林若芙闭上眼里,心中的猜想慢慢浮了上来。 第54章 釜底抽薪 林若芙一回来,宋汝舟的小妾们都知道了,尤其是玉竹,凝香院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时至小暑,暑热难消。 玉竹一进梧桐宛的厢房,就觉得冰爽怡人,好不舒服。 “夫人,还是你这屋子凉爽。”玉竹不由感叹。 沈南清看一眼墙角那樽掐丝珐琅冰鉴,用小勺喝了一口冰镇珍珠汁,微微一笑:“你院里没有冰?” 玉竹看着那可口的小食,咽了咽唾水,有苦难言。 这暑热难当,侯府把所有院里的冰都取消了,她就算在院里只穿个肚兜都嫌热。 侯府正值多事之秋,几个姨娘私下抱怨几句也就罢了,也不敢到沈南清面前嚼舌根。 “你好歹从我屋子里出去的,等会找香菱拿点冰票,让南隅的冰窖巷给你送去,机灵点,别太张扬。” “得呢!还是夫人心疼奴婢。”玉竹笑得跟朵花似,眼神中对沈南清的敬重又多了几分。 “夫人,林若芙今日回府是和世子一同回来的。下午,她还戴着帷幔偷偷去看了郎中,她身边的小丫头到东市买了一大包酸梅,奴婢猜测她八成是怀上了......” 玉竹一五一十地禀报着林若芙的可疑之处。 沈南清勾出一抹讽笑。 这段时日,宋汝舟和林若芙感情突飞猛进,过的如胶似漆,还扯了蹩脚的借口去了别院郊游小住。 自以为掩人耳目,其实稍作留心,就会知道他们厮混在一起了。 林若芙自甘堕落,白白辜负了母亲的一片苦心。 是时候让母亲好好看看林若芙的真面目了。 两天后。 沈南清身着暗花细丝褶缎裙,出现在了鸿宴楼。 一路走上雅阁,虽然隔着帷幔,她曼妙的身姿就引来不少艳羡的目光。 茶刚刚沏好,一身翡翠俏襦裙的沈夫人就推门进来。 沈南清笑盈盈起身:“母亲,快快过来。” 沈夫人也知道了宋府二老爷被判秋后问斩的事,她心有余悸道:“侯府,可有为难你?” 沈南清不以为意,“母亲,您放心,今日不同往日,他们不敢为难我。” 宋崇宣的事,就是一个信号,若是侯府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等待他们的便是重罚。 这时,店小二提着精致的食盒把菜品端了上来。 “母亲,你先吃点东西。” 沈夫人笑了笑,一脸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随即拿起了筷子。 这时,隔壁房间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汝舟哥哥,这几日人家就馋这家的糯米八宝鸭,我今日可得多吃几口。” 这声音太熟悉了...... 沈夫人愣住了,筷子僵在了空中,和沈南清对视一眼,瞬间没了胃口。 沈南清对着她摇了摇头,示意让她继续听。 “前几日在别院,真的太快活了,我都不想回侯府了,回来礼教管束太烦人,你倒好,那后院一妻三妾的,都忙不过来,怕是一会就我给忘了。” 宋汝舟嗤笑一声:“心肝,怎么还吃醋了?” 林若芙娇滴滴的声音继续道:“汝舟哥哥,我后悔了,当初不该把婚事让给姐姐,不如你把姐姐休了吧?” 宋汝舟心不在焉:“休什么休,那沈家还有大笔家财呢。” 林若芙冷哼一声,“我养母待我极好,姐姐有的,我未必没有。只要我多去她身边尽孝装装样子,银钱也好、嫁妆也好,她都会为准备得妥妥当当的,我自幼在沈家长大,沈家的家产本就有我一份。” 宋汝舟眼色一亮,“有理!来,让爷亲一下,今晚到你院子,还是来我书房?那房中十八式,咱们还有好几个没试呢......” 这两天他攒了两天的存货,晚上他得好好泄泄火。 啪—— 沈夫人再也忍不住了,赫然起身就要冲到隔壁去。 沈南清一把拉住了她,压低了声音:“母亲,不可!” 沈夫人闭上眼睛,心中大痛:“难怪你一直看不上林若芙,这般作贱自己,不知廉耻,勾引自己的姐夫,没名没分,还乐此不疲,看我不去揭了她的皮。” 沈南清垂眸叹息:“母亲,林若芙姓林,与我们沈家何干?我知你重情,可她不配,她辜负了你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我希望您醒醒,别再心软了。” 沈夫人性子并不柔弱,只是她一直把林若芙当亲生女儿看待,被虚假的亲情蒙蔽了双眼。 林若芙明目张胆觊觎沈家的钱财,沈夫人却没有在意,只是怪她不自尊自爱,这何尝不是亲生母亲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沈南清拉着沈夫人的手,“母亲,侯府现在与我们隔着人命,不死不休,林若芙又这般卑劣,上次差点害死你,那下次呢?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你如果一意孤行把她当女儿,林若芙起了歹心,坑害你我,又当如何?你想想月茹姑妈,她不就白死了吗!” 沈夫人无力地跌坐在座椅上,面带愧色,眼眶瞬间潮湿起来。 一个是她的养女,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两人斗狠交恶! 半响,她落下泪来,声音哽咽:“南清,你可知阿娘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孩子,当年,你哥哥和你父亲失踪,我痛苦得生不如死,若不是林若芙哭喊着找妈妈,要吃的,我早就寻短见去了!” 沈南清一愣,没想到她们之间还有如此深厚的牵绊。 也难怪沈夫人会如此难已割舍掉这份亲情。 哥哥! 沈南清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 上辈子,顾云霄从边陲给她传回了一个消息,他在战场上遇到了一个长得酷似她父亲的年轻人。 “母亲,你有没有想过,父亲和哥哥同时失踪,会不会他们一直都活着?” 沈南清知道这件事才是母亲一辈子的心魔! 沈夫人定定地看着她,两眼闪出疑惑的光:“你也这样觉得?” “母亲,你走南闯北,一直都不见他们的踪影,或许他们在边陲?” 沈夫人仔细思索起来,确实有这个可能,她走遍大半个大夏王朝,唯独遗漏了边陲。 沈南清看到她眼眸里闪烁兴奋地光芒,就知道她信了。 沈南清只有把沈夫人引到边陲,远离京中这是非之地,才能避免诸多危险。 有沈夫人在,对付林若芙总是投鼠忌器,等她走了,沈南清对付林若芙就易如反掌了。 沈夫人还不知道林若芙怀孕的事,这种大喜事,怎么能藏着掖着,沈南清决定再帮她一把。 离开鸿宴楼,沈南清不知不觉走到了南隅丽山书院的拐角处。 “叫你偷!” “打死他!” “仗着你母亲是小公子的奶娘,就跑到书院读书,现在他妈就是烧火房的粗使婆子,还想借公主府的势啊?不自量力!” “你一个奴婢的儿子,还想读书,做梦!” ... 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被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学生围着群殴,少年把两本书紧紧抱在怀里,在地上滚来滚去,不停地闪躲, 少年不停地辩解:“我没有偷,不是我,书是夫子的,是他借给我看的。” 拳头和脚尖不停地落下,不用看,也知道少年现在浑身乌紫,遍体鳞伤。 “住手!”沈南清大喊一声,朝他们走去。 第55章 好孕成双 听到呼声,领头的华服公子停下手来,双手交叉环抱,一副倨傲的姿态:“关你屁事!” “你们是书院的学子,读书是让你们心明眼亮,辨别是非,不求你们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但也不能干出,在书院门口欺辱同窗的事!” 沈南清声音洪亮,慷慨激昂,说出这番振聋发聩言辞,让在场的少年皆为震惊,不自觉都停下了打斗。 他们恍然,以为又是哪个夫子来训话。 地上浑身是伤的少年,这才得到片刻喘息,他翻身坐了起来,“我没有偷书,是他们冤枉我的。” “你闭嘴,夫子才不会借你书呢。” “你个奴儿,也配读书!” “你就活该一辈子,伺候人,书院也是你能来的?” 几个少年又开始七嘴八舌的骂了起来。 沈南清蹙眉,厉声呵斥:“住口,小小年纪,不辨是非?扯着幌子欺负同窗,读书人的脸面呢?这件件事,如此简单,立马找夫子证实,让他评评道理!” “我要回家了,晚了会被责罚。” “夫子会罚我们的。” “走了,走了......” 一群少年一哄而散,独独留下地上的少年。 挨打的少年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旧,却并没有油污,只沾了一些尘土,他面色蜡黄,眼珠黑黝,隐隐透着一股韧劲。 他小心翼翼把书从怀里拿出,认真地抚平书皮上的褶皱。 沈南清见他并没有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整了整衣裙,蹲下身去,轻声道:“你很喜欢读书?” 少年微微一愣,点了点头。 沈南清从衣袖里拿出一个钱袋把里面的碎银子都倒了出来,递了过去,“我那里还有很多书,可赠一些给你,这银钱拿去买身衣服。” 少年黑白明白的眼眸里全是疑惑,“我不能要,我阿娘不让我拿别人的钱。” 沈南清微微颔首,她的阿娘把他教得很好,这样一个爱书之人,以后必然大有出息。 她难免有些怜悯他。 “不如我帮你做事,你给我报酬,怎么样?。”少年忽然认真的开口。 沈南清一听,彻底笑了,他这样一个半大的孩子,能帮她做什么事? “我阿娘,眼睛看不见了,我想帮帮她。”少年垂下眼眸,声音越来越小。 “你叫什么?为什么你阿娘眼睛看不见了?”沈南清问道。 少年像是想到什么面色一沉,眼眸中的狠戾一闪而过。 “我叫韩无伤。” 听到他的名字,沈南清僵在了原地。 韩无伤上辈子可是萧砚堂手下一员猛将,他在军事上天赋异禀。最开始是从小小的斥候做起,后来一步一步登上高位。他曾独自率领八百精骑,深入敌军腹地,以少胜多,大败敌军,还俘虏了敌军一千多人。他的战绩显赫,后来被封为骠骑将军。 只是因其性格孤僻,手段残忍,长期以迫害长公主府的旧部余孽为乐,屡屡被御史弹劾。 他的母亲原是长公主府唯一嫡子的奶娘,因小公子误食花生酥,差点丧命一事,受到责罚,被弄瞎了双眼! 这个时候,他家已然遭难,但观他的性情和煦。 这就说明在之后的岁月,他可能遭受了诸多欺辱磨难,才会导致性情大变。 沈南清思绪翻涌,或许她能改变他的际遇,让他少受些苦。 “我需要刺探一些消息,你若愿意帮我,就跟过来。”沈南清起身,淡淡开口。 韩无伤一骨碌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雀跃地跟在沈南清的身后,随她一同离开。 让沈南清意外的是韩无伤办事效率极高。 不出几日,就收到他递过来的惊天秘密——长乐郡主的丫鬟偷偷摸摸给她配了一副猛药。 秘信中还附了那副药方:桃仁、红花、莪术、牛膝、益母草黄芪、当归等等,其中红花、黄芪和当归的份量尤重。 那药渣还被他偷偷收集了起来,一并打包送了过来。 沈南清不得不佩服韩无伤,他只是一个被弃用奶娘的儿子,仅凭这个身份想要触及长公主府核心的秘密,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却能在短时间里,利用丫鬟婆子等不起眼的人,从中获得此等机密,可见他心思缜密,行事干净利落。 沈南清拿着信笺,她虽不懂药理,可也知道这几味药在一起分明就是用作妇人打胎所用! 上一世,长乐郡主嫁给了林阁老的孙子,一时风光无限,她果然也跟林若芙一样婚前失贞! 沈南清忽地想起长公主府香室那一幕,有其母必有其女,看来浪荡也有血脉传承! 沈南清立马让香菱把这张药方连同药渣一起带到百草堂的胡郎中处让他辨认核实。 毫无疑问,得到的答案完全证实了沈南清的猜想。 沈南清眸光流转,心中已有了主意。 ...... 侯府西侧院坐满了人。 宋老夫人虽有些恹恹,还是硬撑着坐在上首。 除了二房,大房和三房的人都聚聚在了正堂好似茶会一般。 宋汝舟一改往日颓废,面带喜色,滔滔不绝:“祖母,那出海的船队已经陆续回来了,孙儿都打听了,回来的都是赚得盆满钵满。 他们还带回一些西洋的新巧玩意儿,听说那鼻烟壶,可以明目避疫,让人神清气爽,专治鼻症。还有那象牙席,性如竹席,光洁平滑,展卷自如,且自带凉爽,夏日睡在上面,才叫一个舒爽。” 宋宛晴两眼放光,心生向往:“大哥,你学识好渊博啊,连西洋的物件都了解得这么清楚!” 宋汝舟笑道:“最近不是海航都回来了吗,大哥自然会多关注些。等太子的船回来,我挑几件好东西回来,让你们都开开眼。” 林若芙坐在宋汝舟身旁,默不作声,笑吟吟端着一碗燕窝,小口小口饮下。 沈南清打帘进来,就看到了这幅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 沈南清挑眉,看林若芙那副悠然自得的摸样,侯府的人是知道她怀孕了吗? 一见来人,在座皆惊。 宋汝舟面色微霁,有些不自然起来。 沈南清直接开口:“祖母,侯府门外有位薛掌柜托我带话,他说他在外徘徊了两个时辰了,他很想见您,不然他就只能按照章程办事......” 宋老夫人眉心一跳,连忙打断了她的话,“知道了,张嬷嬷会去处理。” 侯府质押出去的铺子和田地都快要期了,若是侯府拿不出赎金,他们就会把这些给转卖出去。 幸好,太子的海船快回来了。 咳咳—— 林若芙捂住胸口,开始不停地干呕起来。 沈南清抬手摸了摸云鬓,轻笑道:“妹妹,这是怎么了?胡郎正在外面候着请平安脉,不如让他进来替你把把脉!” ...... 第56章 手撕渣妹 宋汝舟眉宇间划过一丝不悦,立马出声制止:“她就是偶感风寒,喉咙痒而已,不用看郎中。” 胡郎中提着药箱,僵在了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沈南清满眼讥诮:“哦?世子这么清楚,世子倒比我这个姐姐更关心妹妹,真是难得。 这夏日哪来的风寒?怕是风热吧,还是让郎中看看,图个安心,免得留下病根。” “沈南清,你装什么好人!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林若芙心中一急,吼了出来。 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妹妹, 你病糊涂了吗?怎么跟姐姐说话?我不管你,谁管你?”沈南清一脸疑惑,责怪的语气中全是委屈。 林若芙是借着世子夫人妹妹这层关系,才留在侯府的,她自己非要撇清这层关系,那她又凭什么待在侯府? 难怪侯府会有宋汝舟和林若芙不清不楚的流言。 林若芙如此抗拒把脉,世子又在一旁帮腔。 这不是一目了然吗? 说不定早就珠胎暗结。 在场的除了宋宛晴未经人事,谁不清楚? 众人心领神会,看向林若芙的眼神瞬间变得鄙夷起来,尤其是侯夫人魏氏。 宋老夫人抬了抬手,沉声道:“我乏了,都散了吧,胡郎中,最近我老是睡不好,先给我瞧瞧,等会再去给若芙姑娘瞧瞧。” 闻言,众人也顾不上看戏,只得自觉起身退了出去。 沈南清瞥了林若芙一眼,抬脚跟上了众人的步伐。 纸包不住火,她并不着急。 沈南清没想到的是,侯夫人魏氏比她还心急。 魏氏带着胡郎中,风风火火地冲到了林若芙住的凝香阁。 魏氏会怎么发作,就不得而知了。 沈南清还是掐着点去了凝香阁。 一进屋,抬眼就看见林若芙瘫趴在地上,云鬓散乱,满脸泪痕,白嫩的脸上明显红肿了起来。 啧啧,真是可怜! 种种迹象表明,魏氏刮这次发作的威力不小。 “正妻不当,偏要做妾。”沈南清蹲下身,冷冷地开口。 林若芙一怔,眸光微暗,“你现在满意了吗?当初和侯府的婚约原本就是我的,我才应该是正妻!沈南清,你一个商贾之女,凭什么当世子夫人?” 沈南清伸出葱白的玉手,漫不经心地取下林若芙云鬓上那快要坠落的芙蓉银簪,放在手上把玩。 “是吗?” 下一刻,林若芙赫然发现一根尖锐的簪尖已对准了自己的脖颈,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柔软的皮肤上一样,冰冷刺骨。 林若芙脸色煞白,寒毛直立,唇角颤抖:“沈南清,你疯了吗!” “你是吃着商人的米,却要砸商人的碗?林若芙你是靠我母亲养大的!你有什么可高贵的?你坑害母亲,对她未尽半分孝道,对我毫无廉耻愧疚之心,你还有理了?” 耳边传来沈南清遗憾的声音。 林若芙被迫扬起下巴,心底发寒,慌忙辩解:“不是的,姐姐,是我错了。只是林家败了!我一个弱女子,想找个栖身之地何其艰难,你别冲动,你和世子,原本也不相爱,你不是一直想要和离吗?你就成全我吧。” “是啊,和离不易,我倒是可以等,你的肚子还能等吗?你现在又是以什么身份待在侯府?” 沈南清的声音高了几分,手中的银簪顺着她的纤弱的脖子一直来回游走。 那触感,就好似毒蛇的信子,冰冰凉凉,随时致命,可怕极了。 林若芙大气都不敢喘,早已吓破了胆,余光一直跟着那尖锐无比的簪尖,生怕那簪子突然就插进了自己的喉咙,她似乎终于意识到,沈南清没有开玩笑,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这种濒临死亡的恐惧,让她毛骨悚然。 “你也看到了,姐姐我性子古怪,若是不慎刺伤了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沈南清收回了簪子,随手扔在了地上,抬手轻轻拨动了林若芙额前的碎发。 林若芙浑身僵硬,两眼发红,咬着下唇,颤声道:“姐姐,母亲不喜欢看到我们姐妹相残,她会难过的。” 沈南清轻蔑地瞟了她一眼,还知道把沈夫人搬出来保命,她的这位妹妹真是临危不乱,思路清晰啊。 “你最好别提母亲,若是你还敢去招惹她,我保证让你死无全尸。” 林若芙被震住了,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沈南清阴恻恻地看着她,轻叹一声:“都是同样的事,却是不同的命啊。长乐郡主就比你幸运,就算怀孕失贞,一样可以另嫁入功勋世家。你看你,还没进门,就要遭受婆母的百般刁难,拼尽全力才博了个妾,真是个笑话!” 林若芙一怔,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长乐郡主傅柔雪居然和自己一样偷吃,她还曾被卢皇后赞许温婉娴静,和顺谦恭,是名门贵女学习的典范。 林若芙当然知道这些都是傅柔雪装的!她私底下有多恶劣,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可就凭她是郡主,她就可以不受礼法约束?不遭婆母磋磨,一生顺遂? 林若芙思绪千回百转,心中溢满了不甘和嫉妒。 若是能撕开长乐郡主傅柔雪的面皮,不知道多痛快。 女子最重名节,长乐郡主想嫁入世家,就得乖乖她的听话。 到时候哪怕让她去对付沈南清,她也不敢拒绝! 沈南清缓缓起身,带着幽香的紫烟罗俏纱,衣袂翩翩,飘然出尘,跟刚才那个要人命的‘罗刹’简直判若两人。 “我等着喝你的茶!”沈南清撂下一句话,转身出了凝香阁。 一句话,把林若芙拉回了当下。 不! 她不要做妾! 林若芙一脸愤恨地看着沈南清的背影,她从没想过要当别人的妾侍,只想过取而代之! 而这个信念越来越浓烈,沈南清的话却像催命符一样,让她不得不为自己打算。 或许长乐郡主,就是这块垫脚石。 沈南清走出凝香阁,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她是故意把长乐郡主的事透露给林若芙的。 看着林若芙一脸算计的模样,就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了。 有的人就是喜欢自取其辱,自取其祸。 回到梧桐宛,就看着屋子里堆满了盒子。 香菱一脸喜色:“夫人,郑万三派人送来了礼物,他还说有好东西要呈给夫人您,让你得空过去一趟。” ...... 第57章 美人醉酒 沈南清按照约定的时间来了银楼。 自从严必行走后,银楼就没有再设置大掌柜,因为沈家的商铺基本卖掉,她还安排了人手去郢城提前布局。 京城生意的收尾,就是她亲自在打理。 管事看到东家来了,急忙迎了上来,恭敬行礼。 沈南清径直走到二楼雅阁,郑万三已在楼上等他。 只见他一身湛蓝的锦衣长衫,作文士打扮,神采奕奕,正认真翻看着一本账目。 听见脚步声,郑万三便起身,冲着沈南清拱手行礼,笑道:“东家,我早就盼着你来了。你要再不来,西洋那些好东西都是热销货,我怕是留不住了。” 沈南清失笑,“能换成钱的,都换成钱。”等到京城沦陷的时候,再多的好东西都只会便宜了反贼。 郑万三坦言道:“郑某意外得到一床象牙席,那东西拿钱都买不到。实在是珍贵无比,不如就留下给东家自己使用,也算全了我的一片心意。 这次西洋运回来的货物,我大部分都已卖了出去,一来一回,东家您除了本金,还可分得十五万两白银。” 沈南清知道他海运赚钱,没想利润如此之高。 郑万三真是个奇才! “象牙席?这东西有何妙处?” 郑万三耐心解释道:“主要是凉爽温润,还柔软,比一般的竹席更能滋养皮肤。” 尘封的记忆中,陡然划过一道惊雷。 上辈子,她好像睡过象牙席。 那是一个无比炎热的夏日,经过漫长的勤学苦练,她终于赢了萧砚堂一局棋,她一高兴,就喝了几杯果酒。 那果酒滋味清甜,醇香浓郁,丝滑可口,她越喝越渴,后来干脆拧着酒壶喝了起来。 深夜绵长,她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燥热,原本穿的就是轻薄俏纱,昏昏沉沉中,她亲手扯下了束腰,玲珑曼妙的身段,一览无余。 耳边传来男人粗重急促的气息,粗粝的指腹好似触摸到她的娇嫩的肌肤,惹得她全身战栗,她怕极了,努力想要清醒,却抑制不住心中的渴望。 “别怕......”男人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男人勾住了她的细腰,把她小心翼翼抱起,放在了床榻之上。芙蓉帐中,她的衣衫尽褪,露出了那鸳鸯交颈的红色肚兜。 一张俊俏的脸凑了过来,手臂勾着她瘫软的身子,贴上他的胸膛,他双目猩红,强忍着欲念:“说,我是谁?” “还能是谁,萧与墨呗!”她醉得厉害,半眯着眸子,含羞带嗔,声音软软糯糯。 俨然一副意乱情迷的美人醉酒模样。 她还故意伸出了纤细的手指,用指尖慢慢划过男人的喉结、颈侧、胸膛...... 男人心头倏地窜出一团火,他再也克制不住了。 萧砚堂俯身噙住她滋润的唇瓣,手掌覆在了红色肚兜下面的雪腻酥香之上,波涛涌动,她双颊晕红,娇喘尖叫不断,直到被他冲碎碾破...... 待她清醒过来时,自己一人躺在象牙席的床榻之上,晚上的发生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匆忙披上纱衣,风一般逃出了墨竹轩。 “东家?你怎么了?”郑万三的声音打断了沈南清的沉思。 当初,她都不记得任何细节,这会却全部回想起来了。 难道她也会食髓知味! “象牙席,不用了!”沈南清心乱如麻,随口答道:“卖了吧,赚钱为上。” 郑万三不疑有他,点了点头,他朝四周瞥了一眼,从一个账本的扉页里面抽出几张图纸,放在桌上递了过去。 展开图纸,沈南清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图纸上面是佛郎机最新式的鸟铳,而再下面一张俨然就是威震四方的红夷大炮! 大夏王朝,已经有了火铳,可这种鸟铳比火铳的射击精度高,便携性丝毫不比火铳差,射程也比火铳远,后来深受军营士兵喜爱。 萧砚堂能一统江山,打赢叛党,多亏了鸟铳和红夷大炮的功劳。 只是这种‘舶来’的武器,想要量产,几乎是不可能的。只得靠银钱从佛郎机等国采买。 沈南清和郑万三对视一眼,收起了图纸,压低了声音:“有货?” 郑万三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嗯。兹事体大,我不敢贸然接手,对方说原本的买家没来,希望我接手。我付了少许定金,带了几件样品回来,这事还得东家定夺。” 沈南清脑袋转得飞快,若是顾云霄的精兵能配上这等杀器,他也不至于被围困三个月之久。 她想要拿下! “价钱如何?” 郑万三见沈南清几乎在一瞬间,就下定决心要采买,就觉得自己跟对人了。 私藏这种东西,可是会掉脑袋的! 可见东家绝不是一般的闺阁妇人,她心中自有丘壑,跟着她说不定会有大作为。 “价格公道,卖方还愿意让出三层利润。他们还托我定制这种瓷器,东家看看能做否?” 说着,郑万三又拿出了几张画轴,里面是西洋风格的瓷器。 沈南清看到画轴就笑了,“当然可以!”而且她都已经准备好了。 至于如何运送鸟铳这种事情,她还得想想。 当日,郑万三出售的象牙席就被人买走了。 而这个买家不是别人,正是指挥使萧砚堂大人。 裴煊之看着斥巨资购买一张凉席的萧砚堂,忍不住吐槽:“我说与墨兄,你是准备金屋藏娇吗?这床榻上的物件,值得花重金购买吗? 你也不会在上面打滚,澄园那一屋子美人,你看都懒得看,买个破席子回去,做甚?” 裴家的船也已经回来了,西洋的好玩意,他一个都没有瞧上,还正义言辞说什么奢靡。 都是什么事啊! 一旁的青锋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他可不想提醒裴煊之,说不定再过些时日,墨竹轩就会迎来真正的女主人呢。 到时候,暑日难消,孤枕难眠,偏要打滚呢! 裴煊之像是有所感应似的,悠悠开口:“青峰,澄园有位娘子对你念念不往,托我几次......” 青峰脸色大变,澄园对外宣称是萧砚堂养女人的后花园,其实那些个女人来历不明,极有可能是各个势力派过来的奸细。 他怎么敢跟那些女人有所牵连! 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跟这裴煊之斗什么狠,反正自家大人会收拾他。 萧砚堂睥了裴煊之一眼,漫不经心说道:“你相信六道轮回吗?” 裴煊之气极反笑:“呵,那你下辈子就得下地狱!” 萧砚堂正色道:“这破席子,上辈子就是我的,是它来寻我的!” ...... 第58章 风雨欲来 裴煊之捏着手中的折扇,咯咯作响,咬牙切齿道:“萧与墨,你自己的银子,你爱怎么糟践,就怎么糟践,还需要找这么蹩脚的理由吗?!” 萧砚堂没有理会他,心中的迷雾渐渐清晰起来。 裴煊之见他无为所动,也不好继续深究,转移话题道:“这次运气真好!我们也算是得偿所愿,就不知道其他人......” 萧砚堂凝视着远方,这才回过头来看他:“不必担心。” “可我听说,那卖家原本就兄弟两人,给我们做买卖的是哥哥,他弟弟也在做海运,倒卖火器,若是被长公主得到,可就麻烦了。” “若真是如此,圣上会比我们更着急。”萧砚堂眼底微冷,似笼罩在一片雾霾之中。 裴煊之收起手中的折扇,若有所思:“说来奇怪,太子的船和我们出航的时间差不多,怎么不见他们的回来?” 萧砚堂眉梢一挑,不紧不慢道:“贺值不会回来了!” 裴煊之惊得张大了嘴巴,手中的折扇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这你也知道!莫不是你们锦衣卫神通广大,在海上也有探子?” “此人刚愎自用,不可一世,白白葬送了全船队的性命,实在可恶!”萧砚堂冷冷回答。 裴煊震惊之余,更多的是疑惑:“真的?那太子此番不是,赔得个底朝天?” 萧砚堂颔首,不日就会传回消息。 贺值船队里的人有一个死里逃生,被人搭救,捡回一条命来,后来搭上了其他船队,又返回京城,众人才知道太子派出的船队,全员葬送在琉球一带。 裴煊之顿时精神一振,眼眸里射出两道兴奋的光,“天助你也!萧砚堂,你的气运实在太好!” 萧砚堂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 上一世,他都没有把他们放入眼中,这辈子又有何惧? 是的,就在刚才,他想起了上辈子的一些事情,虽然还只些零碎的碎片,可也足够让他拼凑出很多重要的事情了。 ...... 宣平侯府西侧院。 宋老夫人眉头紧蹙,拨了拨手中的佛珠,她的左侧坐着的是京城最大典当行的薛掌柜。 “太子的海船一回来,我们的本金和利润都会回来,你且放宽心,做生意,眼光应该长远一点才好。”宋汝舟坐在下首,端了茶盏往嘴里送,眉目间明显有些不耐烦。 薛掌柜从兜里掏出一副镶有金边,质地轻薄的‘僾逮’(老花镜)戴上,随之拿起了准备好的契约翻看,缓缓开口道:“老太君,世子爷,按照契约,你们的质押的东西,这个月初就到期了。 现在都已是月下旬,按照章程,我们早就应该把侯府的东西变卖了出去。可别家的海船都回来,偏偏你们的没有回来?就你们拿不出赎金?” 宋老夫人脸色相当难看,这话她也想问他的宝贝孙子,宋汝舟每次都让她等,她倒是可以等,这薛掌柜三天两头催债,哪里肯等。 宋汝舟嘴唇抿成一条缝,唬着一张脸,沉默半响,终是开口:“薛掌柜,你按利息给我们算上,到时候我们一并缴纳赎金,不就行了吗?” 宋老夫人见薛掌柜不搭话,只得闲扯几句:“薛掌柜,你戴的这宝贝也是‘舶来’的西洋玩意?有何妙处啊?” 薛掌柜取下老花镜递给宋老夫人瞧瞧,“这可我新得宝贝,就是最近那些海运弄回来的,有了他,我看这些字据清晰了不少,人老了,不中用了。” 宋老夫人心里一热有些想要,有个老朋友眼睛也不太好使,忍不住打听道:“不知价值几许?” “还好,还好,无非就是一匹马的价格。” 薛掌柜见宋老夫人始终不提赎金的事,心中不虞,只得下了最后通牒:“老太君,我最多给你们一周时间,若是还是没有赎金,我只得按契约办事了!到时候,休怪我不讲人情!” 说完此话,他拱了拱手,起身拂袖而去。 宋老夫人烦闷不已,她还指望拿这笔钱去疏通关系,再晚,宋崇宣就永远等不到了。 宋汝舟不敢看她,烦躁地离开了西侧院。 几日后,贺值船队葬身海底的消息终是传了回来。 夜里。 咔嚓咔嚓—— 电闪雷鸣,震耳欲聋,好似山崩地裂。 瓢泼的大雨从天空倾泄下来,雨水积地,很快就漫延了上来。 外院世子书房里传出阵阵争吵声、瓷器破碎声、还有呼天抢地的痛哭声。 打骂声渐熄,侯爷宋崇礼和魏氏离开之后,林若芙这才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世子宋汝舟一身酒气,狼狈地瘫坐在地上,手中拧着个酒壶,身侧还有几个酒壶,东倒西歪,茶盏碎了一地,真是一片狼藉。 宋汝舟捂着头,面容狰狞,恸哭流涕,哪里还有半分风流倜傥的样子。 看着他颓然痛苦摸样,林若芙彻底慌了。 她蹲下身去,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泪眼婆娑,“汝舟哥哥,你不要这样,我们一起想办法。” 宋汝舟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原本胜券在握的海运,居然再也回不来了! 为在在太子面前长脸,他投了将近八万俩白银。 除了侯府的抵押,他还在外面借了两万俩京债,利息高达百分之五百,一年算下来,他需要偿还十万俩白银! 哪怕只是半年,也得偿还五万俩白银! 这么大一笔钱,要他到哪里去筹? “没了!什么都没了,完了,宋家完了......”宋汝舟喃喃自语,手臂一动,手中的酒壶摔在了一地上,林若芙被他生生推倒在地。 林若芙跌坐在地板上,忍着痛,心中倍感煎熬。 若是养母沈夫人还在京中,她定可以拿到一笔银钱,只是让她气结的是,前两日,沈夫人给她留了一封信,就和她失去了联络,她现在根本找不到沈夫人。 这多半都是沈南清搞的鬼。 林若芙咬着饱满的下唇,心里飞快地衡量,似下了决心:“汝舟哥哥别急,我有法子,长乐郡主或许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宋汝舟倏地抬头,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你有什么主意?” 林若芙迟疑片刻,附耳小声说道:“长乐郡主有把柄在我手中,我们可以好好利用......” 第59章 勒索 闻言,宋汝舟一怔,眼中迸出贪婪的精光,“讹她?” 林若芙认真的点点了头。 宋汝舟拨开额角凌乱的发丝,一改颓势,中气十足喊了一声:“穆安,伺候梳洗!” 小厮穆安蹑手蹑脚地跑了进来,看到陪在世子身旁的林若芙,心中了然,不由对林若芙又高看了几分。 穆安很快打来了清水,宋汝舟把大手放入盆中,捧了一把清水洒在了脸上,他这会的酒全醒了。 脑海里,父亲宋崇礼和母亲失望痛心的神情历历在目,还有那不堪入目的话语似在耳朵盘旋。 宋汝舟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解决掉现在的麻烦。 “穆安,笔墨伺候!”宋汝舟换了一套锦袍,俨然又恢复了翩翩公子的模样。 林若芙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升起一股休戚相关,荣辱与共的豪情。 宋汝舟提笔写信,忽地,他手的狼毫一顿。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蓦然抬头,“这信,不可由我们写,我的字迹可查,需得找个不相干的人来写。” 林若芙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她补充道:“这送信的人,也得挑个机灵的,不能是我们身边的人,若是让长乐郡主知道是我们,她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宋汝舟神色凝重,他自然知道此计万分凶险,自古富贵险中求,他不得不搏一搏。 “这信,我来办。”宋汝舟揉了揉眉心,想了一个万全之策。 只是这送信之人,他得好好合计一下。 ...... 大雨过后,暑热渐消。 这条巷道十分幽僻,街面依旧潮湿,坑洼的地面还残着积水。 一个梳着双丫髻,容貌清秀的丫鬟,手挽着一个竹篮,她身穿着浅色粗布襦裙,垫着脚尖小心翼翼避开各种坑洼慢慢前行,生怕把脚上那双精致的缂丝绣花鞋弄脏。 小丫鬟眼底有几分忐忑,四处张望,这才悄悄地走进药房。 这一幕,却落入了不远处茶楼雅间一对男女的眼中。 “汝舟哥哥,这个丫鬟就是长乐郡主的贴身婢女,名叫翠喜,我见过她几次,她这副样子,分明就是乔装打扮,想掩人耳目,多半都是给郡主抓滋补身子的药来的。” 林若芙眸光艳潋,声音婉转,带着几分娇柔。 “嗯,那就按计划行事。”宋汝舟随口回答。 他一门心思都在那信件上面,根本没有注意到她那无处安放的魅力。 这几日,他们一直派人盯着长公主府,今日终于寻得机会,一定要办成才行。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小丫鬟翠喜从药店里出来,她的竹篮里装满了刚抓的几副中药,上面用一层锦帕遮得严严实实。 这时,一个婆子一不小心撞上了小丫鬟,她竹篮里的中药洒了一地。 婆子不停地道歉,还帮着她捡起了一包包药材。 茶楼雅阁上的宋汝舟早已拿出了千里镜,紧紧地盯着他们,直到他看见那封信顺利的落入翠喜的篮子里,这才放下心来。 翠喜眉头紧锁,看着弄脏的药包,气得不行,但也没有时间跟这个婆子纠缠。 这几日,长乐郡主抱恙,心情极为烦躁,她可得机灵点,免得被责罚。 翠喜收拾好竹篮,也不管坑洼的地面,踩着小碎步朝尽头跑去。 过了巷子转弯处,有一辆马车在那里等她。 上了马车,翠喜立马脱了那套厨娘才穿的旧衣,换上崭新的俏纱薄裙,回了长公主府。 翠喜挽着竹篮跨进了长乐郡主傅柔雪的闺阁。 “郡主,女婢回来了,药材已经抓好,我立马去煎,你且等等。”翠喜看着床榻上虚弱的长乐郡主,神色有些担忧。 傅柔雪穿着一件白色中衣,巴掌大的小脸没有半点血色,她盯着芙蓉帐,静静地躺在床上。 郎中告诫她得卧床休息至少十五日,她不敢将此事告知长公主,她和林府已经交换了庚帖,不日就会小定。 这个关键时候,她的事情不能让此事走漏半点风声! 哪怕是她的母亲,也不行。 母亲长公主看似宠她,实则对她颇为严厉,尤其是上次她差点让弟弟枉死,她再不敢在母亲身边造次。 “郡主......” “说!” “这里有封给你的秘信,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篮子里,或者我们直接扔掉?”翠喜欲言又止,把手中的秘信递了过去。 “拿来!”傅柔雪微微勾唇,接过信件,慢条斯理地拆开,她以前也会收到些未曾署名的情书,说不定又是哪个公子害羞呢! “混账!岂有此理!”傅柔雪把信揉成一团摔在了地上,气得浑身发抖,面目狰狞。 翠喜连忙俯身跪下,伸手把那纸团捡了起来看。 傅柔雪眼眸中射出两道寒光,似乎想要吃人。 这个节骨眼,谁会这么大胆,还通过她身边的人秘密地塞封信来? 这封信是随着翠喜去药方,才被带回来的。 还敢来讹她,真是狮子大开口,还要她给出五万俩白银,真当她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吗! “郡主,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还是禀报给长公主吧!”翠喜怯生生地提醒道。 一听到长公主,傅柔雪瞬间失了气势,她绝不能让长公主知晓此事! “翠喜,此番,有什么可疑之人?你给我仔细说来!” 翠喜把去抓药的事,事无巨细地禀报给了长乐郡主。 语毕,傅柔雪已经恢复了镇定,“看来撞到你的那个婆子,就是他们派来的人。” “郡主,可我真的记不得她长什么样子了,我们该如何是好?” “他们不是想要银钱吗?五万俩白银,当然只能准备银票,碎银他们可不好拿!翠喜,拿我的牌子,去隆丰银楼换十张连号的银票出来,敢讹我,我要他没命花!” 长乐郡主厉声吩咐道。 翠喜迟疑地看着她,“郡主,真的不告诉长公主吗?这歹人狡诈狡猾,怕是不好对付......” 第60章 失 踪 长乐郡主脸色一沉。 她知道,此贼人敢来讹她,必定有所依仗。 那信纸上的内容,其实是用不同的人书写的字,剪下来粘贴拼接在一起的,有的字迹分明就是出自稚童之手。 想要从字迹上去追查,根本无从下手。 如此心性,哪怕她派人围堵截杀,都有可能让贼人逃脱。 信中威胁她需用五万两白银换取一世顺遂,夫妻和满,否则就会告诉她的未婚夫,让她身败名裂,还嘲笑她乱杀生灵,需得去庙里给未出世的孩儿做做法事,积攒福报。 真是罪不可赦! 若是让她抓到这个贼人,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 长乐郡主眉头紧锁,她私下打掉胎儿的事,极为隐秘,连长公主都还不曾知晓,这只能说明有人背叛了她。 长乐郡主抬头看向翠喜,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翠喜跟了她十多年,情同姐妹,不可能是她。 到底是谁? 她还是命翠喜先去取银票,翠喜刚要出门,又被她叫了回来。 改派了她的贴心的侍卫去办。 ...... 宣平侯府。 宋汝舟在房间里来回地走动,不停地踱着步子。 “汝舟哥哥,还是没有想好如何去取银票吗?” 宋汝舟停下脚步,定定的看着她:“正是,这笔数额的银钱,不管我们把交易地点设定在哪里,长乐都有可能会派侍卫截杀,如此就难办了,除非是一个她不能随意搜查的地方!” 林若芙在设计这个计谋的时候,并没想这么多,此刻只觉得宋汝舟说得句句在理。 时间紧迫,她也没有想到好的主意。 宋汝舟看着她的小腹,终是开口:“你这些日子还需静养,不宜思虑太重,且先回凝香阁早点休息。” 林若芙点了点头,转身出去。 ...... 大雨过后,雨水积地。 这会,天空阴沉沉,好似还要下雨,玉竹疑神疑鬼地来了梧桐宛。 沈南清看着眼前,这个背叛过自己的大丫鬟,神色略为复杂。 这辈子让她成为宋汝舟的妾侍,用点小钱,反而让她对自己死心塌地,有事没事都来寻她。 真是跟林若芙一个德行,正妻不当,偏要做妾,人各有志啊! “何事?” 玉竹迟疑了半天,吞吞吐吐开口:“夫人,那凝香院,这几晚上都没有点灯了。我偷偷去看了一圈,林若芙不见了,她身边的小丫鬟也不见了。我看那些贵重衣裙什么的都还在,这么大一个活人,不会被山贼掳走了吧?” “有几日了?” “乞巧节过后,两三天了吧!” 沈南清眯了眯眼睛,脑海里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 她当初把秘密泄露给林若芙,就猜到她会铤而走险去威胁长乐郡主。 林若芙起了歹心,她当然不会去干涉。 可长乐郡主并不好惹,认真对待也不是没有胜算,但长公主手段了得,她怎么能容忍长乐郡主的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受人威胁一辈子呢! 若是长公主出手,怕是不会留活口。 林若芙多半都被长公主府发现了,说不定已经被扣下,甚至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最后一次得到韩无伤的信息,也是在两天前,长公主府打杀发卖了一批奴婢,韩无伤最近也不敢再传消息出来。 这就意味着,长乐郡主的事,已经被长公主知晓,并且在排除奸细。 沈南清神色严肃,“若是凝香阁有人回来,即刻来报。” 玉竹点了点头,随即离开。 林若芙一个人根本没有办法威胁长乐,她最好的帮手自然是世子宋汝舟! 林若芙还怀有身孕,宋汝舟知道林若芙失踪,又会怎么办呢? ...... 外院世子书房。 夏日月明星稀,月色从窗外洒了进来,落在软塌上,斑驳明媚。 宋汝舟斜躺在软塌上,昏昏沉沉,他不停地用手揉着太阳穴,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不知不觉中合眼入眠。 半梦半醒中,好像听到了有人叫他。 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疯狂地朝他跑来,女人伸出一只手拼命想要抓住他。 “汝舟哥哥,救我——” “啪嗒”一声,他身侧的书掉在了地上,宋汝舟猛然惊醒,从软塌上直直坐了起来。 “穆安!”宋汝舟额角渗出薄汗,脸色灰败。 小厮穆安推门进来,轻轻觑了他一眼,“世子,怎么了?” “林,林小姐,还没有找到吗?”宋汝舟被那个噩梦吓得不清,心有余悸地问道。 梦中他始终看不清那个女人的样子,但是那声音,绝对是林若芙。 她还怀有身孕,人到底去哪里了! 穆安无力地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京城治安良好,林若芙和她身边的丫鬟不可能同时失踪,除非是他们上次的事情暴露。 “多派点人去,好好找。有话,就说!” 穆安抬眼看了他一眼,小心开口:“世子,上次的事,怕不是暴露了?” 宋汝舟一怔,坚定地摇头:“不可能!” 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每个环节都精心策划,不可能暴露身份。 当时的画舫上人多势众,长乐郡主也不可能怀疑到他头上。 宋汝舟忽地想起了什么,疯了一般冲向西侧院。 宋老夫人早就歇下了,听到宋汝舟的叫喊声,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 “祖母,那四万五千俩银票,你还在吗?”宋汝舟也不顾平日的礼仪,直接进了卧房。 宋老夫人十分不虞,还是忍住想要责怪的冲动,双眸微磕,“你大半夜过来,就是又想把钱拿回去?” “祖母,孙儿并非此意,我只是想确认一下,那张银票是否都是连号的?”宋汝舟连忙解释道。 乞巧节当天拿到银票,他就留了一张给林若芙,其他的都迫不及待交给了宋老夫人,自己甚至都没有仔细看过。 宋老夫人脸色凝重,仔细回忆起来,“好像是有两张连号,其他的我也未曾细看。” 银票都被她送人了,她还指望用这笔银子为宋崇宣买命呢,至于典当出去的东西,她已经不想管了。 宋汝舟脸上一片死寂,指关节捏得发白。 原来,长乐郡主一开始就留了心眼,给他们的银票全是都是连号的! 若是他拿了银票,不曾出去花销,自然就躲过了一劫。 可宋汝舟给了林若芙一张五千两的银票! 林若芙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 第61章 心怀鬼胎 时间倒回到几日前的乞巧节。 京中按照旧例,在后海那一片的街市举行隆重的灯会。 后海沿岸处处都是酒楼歌台、商肆作坊,街道两旁,摆满了各色花灯,大一点的酒楼都设置各种灯谜,按照不同难度,添些彩头,每次乞巧节,都是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达官显贵的豪华画舫在湖中比比皆是,京城自上而下,奢靡成风。 画舫上琉璃灯盏无数,亮如白昼,画栋飞云,两岸灯火珠帘映水,灿若星河。 以往,天家并不会与民同乐,今日太子却破例在湖中设下一艘‘走舱’(最大的画舫),大摆宴席,宴请各路宾客。 身为太子属官的宋汝舟,自然也在其列。 宋汝舟平日负责典服,就是管理太子官服、官带等日常事务。 宋汝舟在隔间里备好几套太子喜欢的常服之后,就起身去了中舱,太子爷的主桌就设在中舱。 前舱坐着几位教坊司的歌姬伶人,宴歌弦管,声声不绝。 随着太子传膳的一声令下,早就在外面候着的奴婢们鱼贯而行,小心翼翼地端着食盒,从里面取出一道道精致的菜肴。 宋汝舟神色不安地盯着那些陆续上菜的食盒,他终于看到了‘糯米八宝鸭’端上桌子。 他不动声色朝那个小厮的走去,两人对视一眼,趁着众人不备,快速接过食盒,两手拢住,交叠的宽大袖袍巧妙地掩藏住了食盒,然后立马去了恭房。 宋汝舟从食盒的夹层里面抽出了油纸包好的一叠银票,整整齐齐,一共十张,每张五千两白银。 宋汝舟紧张而兴奋,一颗忐忑心终于落下。 他悄悄来到了后舱,左右瞟了一眼,把食盒扔在一旁。 这些席面,都是太子府从鸿宴楼所订下的,刚才上菜的小厮,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小厮穆安伪装的,早就在鸿宴楼等着装有银票的食盒。 对于银票的交接地方,宋汝舟根本想不出好的办法,原因无他,害怕长乐郡主派出的侍卫截杀。 幸好那日林若芙走后,妾侍玉竹就来到书房,陪他说话。 “世子,有何烦心事,不如说来我听听。”玉竹试着开口。 宋汝舟想着掐头去尾,她也不一定猜得到事情的始末,就简单告诉了她。 玉竹淡淡一笑,把沈南清教她的话术重复了一遍:“世子,你就是要玩一个老鼠逗猫的游戏,对吗?” “正是。” “老鼠偷东西最重要的是不被发现,狡兔还有三窟呢,老鼠可以把东西藏在很多地方,或者逗着猫绕圈子,让他找不到就行了。若是一只老鼠不行,很多只老鼠不就可以了吗?” 宋汝舟茅塞顿开,立马有了主意。 他给长乐留了信息,把约定的地点设置在城隍庙,长乐郡主的侍卫在供奉神像处找到了指令,要求他们去西市取一个油纸包。 宋汝舟特意设置了三四个这种指令。 之后,侍卫们还在花满楼取走了一个食盒,让用油纸包住银票放入食盒里面,送去鸿宴楼的后厨! 一圈跑下来,长乐郡主的侍卫们早就耗尽耐心,碍于职责,又不敢无功而返,不得不听话照做。 当然宋汝舟在每个交接地都派了人盯着他们,若是长乐郡主的人按照指令做,他会发烟花通知下一个交接点做好准备。 鸿宴楼的后厨,却放着几百个食盒。 后厨人员拥挤,一两个婆子挤了一下长乐郡主的侍卫,那个装有银票的食盒,就混入了众多食盒之中。 侍卫们还来不及反应,那些食盒都被装入了菜品,一时间手忙脚乱,眼花缭乱。 侍卫们眼睁睁看着众多食盒就被十几个小厮送了出去。 侍卫一行人只得跟着鸿宴楼送菜品的人急匆匆赶到后海。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食盒最后的目的地却是太子的画舫! 他们自然不敢,登上画舫搜查疑犯。 ...... 沈南清一袭似雪白衣,拎着一盏雅致的荷叶花灯,静静地伫立在岸边。 湖中太子的画舫光耀夺目,画舫上的官员声色犬马。 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着各色灯光,湖光一色。 乞巧节的热闹暄器好似和她无关,她独自享收着一份静谧淡然的天地。 沈南清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太子的画舫边上,那几个手足无措的几个黑衣人身上。 “夫人,美好啊!听说这喜相逢酒肆新出了一款果酒,恍若仙酿,听说今夜还特意邀请了些名士过来品鉴,要不我们也去尝尝。” 跟在身侧的香菱一脸憧憬,眺望着湖光美景有感而发。 “也好。”沈南清收回眸光,难得来了兴致,启步朝喜相逢走去。 结果到了喜相逢门前,便再也走不动了,周围被围得水泄不通。 沈南清转身便要不离开。 “夫人,留步!”屋里一个掌柜疾步朝沈南清迎了过来。 沈南清自然是知道喜相逢的,他家的酒号称京城一绝,不过最好喝的果酒,还是那日在萧砚堂的墨竹轩吃的果酒。 对喜相逢新推出的果酒,并没有多少向往。 香菱两眼放光,也不知道是冲着果酒,还是冲着今日品酒的名士去的。 重活一世,偶尔放纵一下也未尝不可。 沈南清随着大掌柜引入楼中雅间,自然吸引了一道道艳羡和不怀好意的目光。 一盏盏果酒端上桌面,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扑面而来。 沈南清拢了拢广袖,露出一截莹白的玉腕,轻轻端起酒盏,刚想入口。 一个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美人独酌,酒入愁肠,有何乐趣,不如我陪夫人对饮成双,今宵苦短,醉入怀中,岂不畅快!” 沈南清轻抬眼眸,便看见一个身材高大,一身玄色劲装,粗眉大眼的黝黑男子。 沈南清面色愠怒,“大胆!” 男人一怔,定定地看着她,嘿嘿一笑:“美人怎么还恼了?乞巧节,你独自一人吃酒,难道不是寂寞难耐?你可知那嫪毐的转轮之术,我可学了个七七八八,今晚保管让你快活快活!” 第62章 狭路相逢 看着眼前这个厚颜无耻的男人,沈南清心里蓦地冒出一股憎恶。 沈南清面色沉了下来,冷声道:“大庭广众之下,岂容你放肆!我乃宣平侯世子夫人,你想消遣,青楼、画舫、教坊司,各色美人千娇百媚,应有尽有,公子莫要寻错了地方,惹上了祸事!” 对上美人含羞带嗔的怒目,男人只感觉有一种半推半就的羞涩之美,更加激起了他心中的欲念! 男人伸出手来,端起一杯果酒,送到嘴边一口饮下:“你年纪轻轻,尝过男人的滋味吗?” 沈南清和香菱是坐雅间里,这个男人毫无顾忌地闯了进来,哪怕她已经表明身份,都威慑不了他,只能说明,他不畏惧权贵。 世家贵族里根本没有这样的泼皮。 一般的混子更没有胆子公然调戏官宦世家的妻女。 沈南清忽地恨起自己的弱小无能,她派了明跃去盯梢去了,落得自己身边没了依仗,是安稳日子过久了吗! 她脑袋转得飞快,给香菱递了一个眼神,让她去找店家的掌柜。 她不能激怒他,得先拖住他! 香菱微微点头,不动声色朝外走去。 男人起身朝沈南清的身边挪了挪,赤裸裸,毫不掩饰欲念地盯着她,“美人,来,我们喝酒。” 沈南清有些慌了,不过一瞬,就出奇的冷静下来,她不会平白受他挟持,大不了以命相搏! 她伸出手握住了醉盏,镇定自若:“公子,飞花令可玩过?就这么喝,太无趣!” 男人也不恼,有些诧异:“什么?” 喜相逢酒肆的消费不低,看他的衣着打扮,那一脸粗犷略带异域的面孔,还不明白大夏的行酒令,或者他根本就不像大夏国人,难怪他的言辞有些奇怪。 刚才他端酒的姿势,和手掌上厚厚的刀茧,都表明他应该是个武将! 他到底是谁? 既然他不是大夏的国民,她就更危险了。 男人端起了一杯酒盏朝她嘴边送去,嗤笑一声,“我们不玩那些虚的,来点实际的......” 房门骤然开启。 ‘哧’的一声,一把锋利的匕首从门外飞射了进来,准确无误地击碎了酒盏,深深地插在了桌上。 沈南清身形陡震,一阵凉飕飕的冷风掠过脸颊,裹挟着微弱的沉香迎面袭来,萧砚堂半个身子笼在门口的暗光之中。 他身着一袭玄色袍子,腰间挂着一块象牙牌,整个人显得格外挺拔。 萧砚堂面若寒霜,锐利的眉峰微微上扬,锋芒毕露。 他死死地盯着对面的男人,冷冷开口:“滚!” 身旁的男人脸色大变,额上冒出了冷汗,腾地站了起来,抬头就对上一双阴鸷幽冷的双眸。 按照刚才那匕首的准头,若是萧砚堂想要他的命,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男人扭头不甘地瞥了沈南清一眼,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冷冷道:“我会回来找你!” 随即他伸了个腰,装出一副闲散疲惫的样子朝门外走去。 快到门口时,只见萧砚堂单手负在后背,斜着凤眸,沉声道:“我让你滚!” 沈南清明白,萧砚堂已起了杀心! 男人止步,这次他听懂了。 他一只手暗暗握成了拳头,一只手摁住藏在腰间的刀柄,恍惚间,似听见了楼下传来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帮手来了不少! 他似挣扎了片刻,松开了手,原本黝黑的脸忽青忽紫,一股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头。 最终还是趴在了地上,蜷缩着身子,像个球一样朝门口处滚去...... 萧砚堂几步跨进屋内,撩袍坐在沈南清的对面,眼梢带着寒气,淡淡道:“可有受伤?” 这时,喜相逢的店小二端着一壶最新制作的果酒,不合时宜地走了进来。 “尊驾,这是小店特制的果酒,由上等西域的葡萄酿制而成,名叫‘金风玉露’,取自淮海先生的诗句——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名士们刚刚品偿了都赞不绝口,尊驾先尝尝?若是喜欢,小的就多送点过来。” 小厮长得乖觉伶俐,自顾自夸地卖起酒来。 萧砚堂瞥了一眼,盛酒的琉璃盏倒是做得相当好看,这种果酒哪里有烈酒来得畅快,无非是故意针对夫人小姐的口味,投其所好,喜相逢倒是会做生意。 店小二自觉地退下。 萧砚堂这才注意到,沈南清并没回应他,他仔细打量着她,就发现沈南清像是丢了魂似的,一脸死寂,浑身发颤。 其实,沈南清从男人试图强迫她喝酒那一刻,就有些不对了。 她不自觉地想起了上辈子临死的时刻! 喉咙里又干又涩,那火烧的疼痛一直从喉咙烧遍全身。 那杯小小的鸩酒,婆子们粗暴用力的拉扯,还有上辈子那些屈辱和不甘都涌了出来,充斥着她的脑海。 哪怕她已经重生回来,一想到上一世,她仍然觉得那些伤害和痛苦历历在目,如影相随。 “沈——南——清!” 沈南清蓦然回神,看向脸上还残留着怒气的萧砚堂,心中升起一丝暖意:“嗯?” “知道害怕了?”萧砚堂伸手拂开她额角处垂下的一缕青丝,叹了一口气。 沈南清只是联想到自己上辈子的遭遇,有了些身体上的反应。 “你的侍卫呢?为何会陷入险境?” “我派出去做事,一时大意。” 萧砚堂脸色晦暗不明,冷声道:“何事竟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是侯府那些个跳梁小丑吗? 你说,你想先杀谁?” 沈南清一愣,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萧砚堂他是疯了吗? 她要对侯府赶尽杀绝,他怎么知道! 他又为什么要帮自己杀人! 刚到门外的青峰正好听见萧砚堂的话语,脚下一软,一个踉跄差点摔跤。 自家大人这是要成为杀人夺妻的恶徒吗? 不行! 大人的一世英名会被毁掉的! 青峰嗖地一下,出现在他们面前,垂着脑袋:“大人,跟丢了。” 沈南清插了一句,“那人,好像不是大夏国的人!” 萧砚堂狭长的凤眸眯成一条缝,冷笑一声,吩咐道:“锦衣卫,全城搜捕他国细作!” 第63章 顺藤摸瓜 随着萧砚堂一声令下,锦衣卫百户赵铿燃闻声而动,兵分几路,消失在夜幕之中。 沈南清努力在记忆中搜寻那个男人的痕迹。 为何没有半分印象? 真的是别国的细作? 那个男子武艺绝对不低,能屈能伸,让他滚,还真的滚,如此韧劲,不可能是一个籍籍无名的人? 当年叛军来袭,大夏国同时也遭到了北边鞑靼部落大军的夹击,导致腹背受敌,最后京城破城,生灵涂炭! 看着她孱弱失神的模样,萧砚堂手指悄然收紧,极力克制住想要抚上她的脸颊的冲动。 一股戾气从眼底深处漫延开来。 天快凉了,宣平侯府该亡了! 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你想回哪儿?” 还能回哪里? 沈南清回到梧桐宛,躺下已是深夜。 一想到今日发生的种种,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宋汝舟顺利勒索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很快就会知道背后是宋汝舟和林若芙在捣鬼,按照她睚眦必报的性子,她是绝对不会放过宣平侯府! ...... 当晚,长乐郡主立马就知道银票被送到太子的画舫。 她坐在床榻上,眯了眯眼睛,手紧紧地捏着锦被,怒道:“不可能是太子殿下,只可能是他身边的人!那些参加晚宴的人不能确保能顺利拿到食盒,可能性不大,那就是太子身边的属官、太监、嬷嬷等!” 翠喜不安的问到:“那排查的人太多了,而且太子与长公主历来不和,如何敢查?” 长乐郡主也明白其中的厉害,不得不佩服这贼人的狡诈! “那银票是大额的,还是连号的,我不相信他不拿出来使用!”长乐郡主阴恻恻说道。 “那贼人偏偏自己不花,拿去送给功勋世家,或者送几家,你如何去查?”迎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真是越来越长出息了!” 长乐郡主颤了一下,脸上的血色褪了大半,大惊失色:“母亲?” “还知道我是你母亲!”长公主一身华服锦袍,眉梢微扬,从屋外缓缓走了进来。 陡然间,翠喜和侍卫统统跪趴在地,噤若寒蝉。 “滚!” 他们如蒙大赦,躬身退了出去。 长乐郡主眼皮一跳,深深吸了一口气,近日所受的委屈涌上心头,声泪俱下:“母亲,女儿不孝,女儿错了,让贼人钻了空子......” 华阳长公主坐在长乐郡主的床榻边上,看着一脸病态的女儿,漫不经心道:“不就是打个胎吗?看把你吓什么样了,真是没出息!原本以为你会处理好此事,你既想瞒着我,我就假装不知也好。结果还是高估了你!一封勒索信,就能让你屈服,你的骨头得有多软!” 长乐郡主面色煞白,她做所有事情,长公主全都知道! 无处遁形。 “母亲,我会好好反省的,女儿也不想受贼人胁迫,但事关乎名节,我怕丢了长公主府的脸面,若是林阁老他们悔婚......” 长乐郡主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母亲是大权在握,可以左右朝政的长公主,心底的畏惧又多了几分。 “你就算养了面首,他林阁老也不会退婚!他们娶的不过是长乐郡主这个身份,只要有我华阳公主在一日,就没人敢欺负你!若是有人诋毁你,务需你去自证清白,你只需让那些人消失!即可!” “记住,与其为难自己,不如让别人为难!” “此事,你不必再管,先养好你的身子!”长公主起身出了房门。 华阳长公主不喜被人威胁,这辈子都是她胁迫别人,还没人敢来胁迫她! 长公主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设局的人有几分聪明。 太子当日宴请的所有官员,她自然可以拿到名单,甚至在船上有哪些人伺候,她也能查到。 能用鸿宴楼的跑堂的小厮作为掩护,不算太蠢。 不过这贼人忽略了一个问题,若是宾客自然不知道太子在哪里订的席面,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不会冒这个险。 那这个贼人只能是太子身边的人! 如此而来,这贼人的范围可就小了。 太子会参与此事吗? 为了五万俩,公然和她作对? 这种不痛不痒的招数,对于他们之间而言,毫无意义。 太子若是真的这么蠢,早就被五皇子拉下马了! 长公主立马断定此事跟太子无关。 “殷元仪!”长公主狭长的凤眸里闪过一丝讥讽,红唇微启,上次刺杀太子的就差那么一点点,只是可惜了。 一个身姿挺拔,器宇不凡的武将推门而入,跪在了地板上:“公主?有何吩咐?” 殷元仪是长公主府的侍卫长,是长公主的心腹。 “长乐的事交给你办,她身边那些侍卫太蠢,都换了吧。” 殷元仪面沉如水,迟疑道:“郡主怕是不依。” 长公主微微扬起下巴,冷哼一声:“无非就是个暖床的,再挑个模样好的,送过去就行。那个侍卫,你知道该如何处置?” 和长乐郡主私通的就是她的贴身侍卫,那人其实也是长公主特意安排的。 前些日子,长乐郡主寻死觅活非要嫁给顾云霄,闹出了不少笑话,果然尝过男人的滋味,就再也不提什么顾云霄了! 殷元仪颔首:“属下明白。”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喧哗。 “驸马,公主并无召见,不可——”是白薇的声音。 “让他进来。”长公主眯起眼眸。 驸马傅鄤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傅鄤原是护国公府傅家的三公子,与他的其他兄弟不同,他弃武从文,颇有才学,年仅十九三元及第,中了状元,美如冠玉,当年可是京城有了名的美男子。 后来被长他五岁的长公主看中,选为驸马。 这些年碍于身份,闲赋在家,保养极好,现在也不过三十几岁。 他身着一袭藏青色袍子,腰间系着象牙白的玉带,雍容闲雅,举手抬足颇为世家公子风范,不过美中不足,坊间传闻,驸马不举! 此刻,驸马傅鄤面色似有愠怒。 殷元仪一抹犀利的眸光扫过驸马傅鄤的细腰窄臀,快速躬身退了出去。 因他垂着头,没又人注意到男人嘴角染上一丝玩味的笑意。 ...... 第64章 金蝉脱壳 夏半阴气始,淅然云景秋。 天蒙蒙泛白,街道上陆陆续续有了人影。 乞巧节过后的街巷,各种损坏的花灯,杂物垃圾,堆积成山,哪怕街道司衙门已征用大量的劳役连夜打扫,也还有大量街巷的清洁未曾完成。 一个穿着粗布短褐的老头,押着一车泔水从小道朝城门口赶去,还有几辆泔水车紧跟在他的身后。 “让一让,劳驾,让一让——” 出行的人们都自动避开,让出一条道来。 守城门的衙役头子见到来人,蹙着眉头,捂住口鼻,“于老头,咋的,昨日的泔水还没运完,你这伙人,这都是第几趟了,莫不是昨晚你们偷懒,你也去那画舫看美娇娘了?” 另一衙役翻了个白眼,道:“就他身上那味,丢到澡堂子泡个三天三夜,刷都刷不干净,青楼的姑娘都嫌他味重,上床也得给他踹下来。” 此言一出,引得在场的衙役一阵哄笑。 “怎得这‘金汁’生意越做越红火,你下面不是有粪夫吗?还非得亲自来运?” “各位爷,就不要取笑小的了,这哪敢叫生意啊?昨晚乞巧节,这秽物之物难免多些,我不是来搭把手吗?”于德顺弯着腰,满脸堆笑,小心翼翼回答着。 他随即从兜里掏出了一个装着碎银子的钱袋,悄悄地塞在领头衙役的手里。 领头的衙役接过钱袋,在手里掂了掂,挥了挥手,不耐烦道:“昨晚有细作,上面发了话,每趟都得查,老规矩,兄弟们看看去。” 几个小史捏着鼻子,象征性凑上前看了几眼,用长枪装模作样地朝里面刺了几下。 “走,走,走!” 于德顺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出城门,他就和其他的人分开,自己独自把泔水车赶到一个僻静的林子里。 于德顺搬开一个个木桶,打开了其中一个木桶。 木桶里面赫然钻出一个男人,正是昨晚引得锦衣卫四处追查的人——阿鲁泰。 于德顺见他完好无损,感慨道:“阿鲁泰将军,委屈你了,昨晚锦衣卫查得太严,主子也是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才出此下策。” 阿鲁泰起身,不住的打喷嚏,好似他浑身都弥漫着让他受不了的粪臭味。 他黝黑的脸似又黑了几分,看不出任何表情,双手抱拳道:“多谢!替我给五皇子说一声,他舅舅杨潋,保在我身上,边陲没人敢动他。我鞑靼族人必会庇佑他,请他放心,我们期待与他深入合作,助他早日登上大位。” 于德顺不住皱眉,这蛮人就是不通情理,这种事何必宣之于口。 他笑得有几分勉强:“一定,一定,山高路远,将军一路保重。” 阿鲁泰板着脸,问道:“大夏的男人都会悬挂象牙腰牌吗?” 于德顺沉思片刻,“你说的怕是朝参的牙牌吧?上面是否还刻有字?” “确实,我只看到一个萧砚二字。” 于德顺大吃一惊,恍然大悟:“那是京官出入宫廷必戴的凭证,那可是北镇抚司指挥使萧砚堂!” 阿鲁泰是鞑靼部落的将军兼任军师,在军中有很高的威望,传言他母亲也是大夏国人,大夏语自然说得顺畅,一般而言,是不可能引起别人的注意的。 于德顺万般不解,他们此番怎么就被锦衣卫给盯上呢? 原来是阿鲁泰遇到萧砚堂那个煞神了! 五皇子遇到他都得绕道,阿鲁泰实在太不小心了。 说不定还跟他起了冲突,才会有如此风波。 真是好险! 吁吁—— 接应的人到了,阿鲁泰矫健地翻身上马,回头狠狠地瞪了那一车泔水一眼。 真是奇耻大辱! 萧砚堂,我记住你了,我阿鲁泰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 几天后。 沈南清差人拿着刘瑞的帖子去寻他见面,刘瑞倒是爽快,立马就应了下来。 鸿宴楼的天字号雅间。 沈南清坐在鸿宴楼天子号雅间,等着即将赴约的司礼监首座刘瑞,此时的西湖龙井已泡过三泡,茶汤都有些泛白,早就没有味了。 香菱有些不耐烦了,“夫人,刘公公是不是不会来了?” 沈南清看了屋外一眼渐黑的天空,淡淡答道:“别急,他既然答应了,就一定回来。” 自从上次因为龙涎香的事,她就开始有意识的向刘瑞行贿,上次还特意送了他一株一米多高的红珊瑚。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房门开启,刘瑞大步走了进来。 沈南清连忙起身迎了上去,“督公,别来无恙。” “世子夫人,久等了。” “我也刚到。” 刘瑞撩袍坐下,“你有何事,急着见我?” 沈南清面色为难,迟疑着开口:“妾身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督公不要介怀。”随即递过去一个精致的木匣子。 她压低了声音:“这里面有六万俩银票,妾身希望用来换取前几日祖母给您的......” 刘瑞陡然变了脸色,抬手打断沈南清的话语。 他早已没了刚才的谦和,眼眸中带着几分审视和锐利,语气颇为不虞:“世子夫人,咱家糊涂了,都是一样的东西,为何要换?她的事,还办不办?” 沈南清一脸歉意:“督公,您误会了,我也知道让您为难了,这事实在是难以启齿。这匣子希望您收下,祖母所求,也是南清所求。只是我有必须拿回那些银票的苦衷,还望督公成全。” 刘瑞被沈南清说得越来越糊涂了。 她非要拿回上一笔银票,甚至愿意花更多的银钱,也要拿回来。 却不告诉他原因! 这天下还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刘瑞想知道的事情,还没有不知道的。 刘瑞沉默地看着她,忽道:“世子夫人,还以为你通透聪明,咱家愿意结交,看来人老了,不中用了,老夫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语毕,刘瑞抬脚,转身拂袖而去。 沈南清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勾了勾唇角,眼眸里闪过一抹异彩。 昨晚,张嬷嬷值夜。 宋汝舟半夜敲开西侧院的房门和宋老夫核实银票的事,自然一字不落的传入了沈南清的耳朵。 宋老夫人贼心不死,把那笔从长乐公主那里勒索来的银票转手就送给了刘瑞,希望他能保全宋崇宣的性命。 她哪里会让他们如意? 刘瑞回到宫中,越发觉得可疑,沈南清给他的印象一向是谨小慎微,通透懂理,不可能如此莽撞。 他立马把宋老夫的银票翻了出来,认真一看,居然,全部都是连号的银票! 刘瑞招了招手,吩咐小太监招来锦衣卫,他要知道关于这九张银票的所有信息。 不出半日,锦衣卫就给他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这九张银票,在京城各大钱庄,银楼都被掌柜重点关注着,一旦有了消息,就会立马上报给长公主府。 因为长公主府里失窃,有人正好盗取了长公主府给长乐郡主准备的银票! 刘瑞一听来人的禀报之后,脸色铁青,大发雷霆:“好你个,宋老太婆,算计到我头上了,咱家这里倒成了你销脏的地儿!” ...... 第65章 典妻 暮色渐深。 宋汝舟独自一人走在巷道中,心底升起一阵肉痛。他今日又去了典当行,把他手里仅剩的值钱玩意都当了出去。 没想到他收藏了那么些好物件,才当得两千银子。 还是沈南清以前送给他的东西值钱,比如:文房四宝里面的龙香玉墨,朱砂墨等,明明都是些拿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典当行却故意压价,还有那一匣子东珍,就那色泽和大小市面上绝无仅有,典当行就是趁火打劫的奸商。 太不值当了。 恍惚中,一个麻袋准确稳当地套在了他的头上。 宋汝舟只瞧见个模糊的轮廓,挣扎着大声嘶吼:“你们这些贼子,我是宣平侯府世子,是太子属官,你们要干什么?” 紧接着,一阵拳打脚踢,如雨点般狠狠落下。 “哎哟!” 宋汝舟浑身吃痛,不停地叫嚣:“贼子,尔等怎么敢?我要把你们抓进诏狱,一辈子关在牢里......” 一拳一脚,不断落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 骂音渐小,似有哭腔。 麻袋外面的几个泼皮壮汉,放声大笑。 宋汝舟浑身是伤,宛若死狗,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晦气!真是个孬种!软骨头,还哭上了!” “打的就是你,宣平侯世子,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自欠隆丰银楼的银子什么时候还?” “你们宣平侯府就是个空架子,小爷都打听过,天天靠典当过日子,还想赖账?也不看看咋隆丰背后是谁。” “这次就饶了你,下个月,再不还钱,就让你用身子来还嘞,青楼的小倌赚得可多了!” 污秽不堪的话语,一句句撞进宋汝舟的心里。 屈辱和悔恨交织在一起,宋汝舟的心好似滴血般的抽痛。 一双大手在他周身摸来摸去,立马从翻出了银票。 “嘿,这小子,身上还带了两千两!”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的声音消失不见,整个小巷都安静下来,宋汝舟扯下麻袋,抱头痛哭。 宋汝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侯府,他没有去书房,拖着一身脏衣,带着浑身青紫径直去了梧桐宛。 香菱看着一脸颓色的宋汝舟,想要把他拦在门外。 宋汝舟愤恨地扫了她一眼,香菱缩了缩脖子,只得让他进来。 沈南清正端坐在铜镜前,准备拆妆。 透过铜镜,宋汝舟那天青色的袍子上一团团污渍,格外醒目,她漂亮的眸眼扬起,慢悠悠开口,“世子,何事?” 宋汝舟满眼的阴沉戾气,随手抄起桌上的茶盏,猛地捏碎,手掌死死攥着碎片,直到指缝间冒出淋漓的鲜血。 “沈南清,你我好歹夫妻一场,你这样对我,你太绝情了!”宋汝舟劈头盖脸质问。 沈南清起身,坐到了软榻上,看着宋汝舟那张愤怒到快要扭曲的脸,暗自好笑。 上辈子,她为了侯府,掏心掏肺,倾其所有,换来了一杯鸩酒,现在他跟她说绝情? 此刻她只觉得无比的嫌憎和恶心! 沈南清赫然从榻上起身,一步步逼近宋汝舟,“世子,我该如何对你?我的嫁妆被侯府耗尽,你为了一个侍妾,大婚让我沦为全京城的笑话。” “你喜欢美人,我就帮你纳妾,哪怕是我的贴身丫鬟,你也要偷吃。你的祖母母亲,磋磨我,你可为我说辩解过一句? 更可笑的是,你还让你的妻妹林若芙无名无分,怀上了你的孩子!” “宋汝舟,我倒是该给你点上三炷香,把你供上?” “林若芙,人又在哪里?” 宋汝舟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下,变得越发难看,摇摇欲坠的身子歪了一下,跌坐在木椅上。 “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你就不能体谅我吗?”宋汝舟气势弱了几分,喉咙又干又涩,声音小了不小。 对于林若芙失踪的事,却只字不提,沈南清心中的鄙夷又多了几分。 “我浑身是伤,你看不到吗?你得帮我筹钱!”宋汝舟脸色铁青,咬着牙说道。 “我要是不呢?” “我就把你给典了!”宋汝舟脱口而出! 沈南清惊骇不已。 曲雇妻妾就是拟好契约,把妻妾送给别的男人,借腹生子或者纵容妻妾犯奸。 按《大夏律》卖妻、典妻都是大罪,仗责八十,还有牢狱之灾,这种事,在贫苦老百姓家里倒是屡禁不止。 功勋世家,闻所未闻! 看着沈南清面露惧色,宋汝舟心里舒畅了不少:“给我准备五万俩白银。” 沈南清脸色沉了下来,“你就跟我和离?” 宋汝舟点了点头:“对!我等着你的银票,三天必须给我凑齐。”说完,宋汝舟大步离开。 香菱从外面走了进来,红着眼眶,心疼道:“夫人,世子太过分,怎么能说出‘典妻’这种混账话!” 沈南清摇了摇头,冷嗤一声:“他现在恐怕自身难保了,还敢到我面前拿乔, 我等着他跪在地上求我和离!” ...... 宋汝舟离开梧桐苑,只觉神清气爽,身上的伤疼都减轻了不少。 只要拿到这五万俩,把欠在隆丰银楼的钱还上,他还愁不能东山再起? 回到外院的书房,宋汝舟立马吩咐穆安更衣沐浴。 换上一身锦袍,他瞬间觉得又活过来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世子,有人送来了一只锦盒,吩咐我们务必交到您的手上。”门房管事双手托着一个四四方方,精致的檀木锦盒。 他毕恭毕敬地把东西递了过去。 宋汝舟蹙眉,冷声询问:“什么人,这么没规矩,没有留下姓名吗?” 门房管事小心答道:“是个武将,身材颇为高大,看着有些阴狠,他不准我们打开,说你看了便知,小的便不敢多问。” 随即又递了把青铜钥匙过去。 宋汝舟接过了锦盒,挥手让他下去。 “啊——” 门房管事刚到门口,就听到宋汝舟的尖叫声。 门房管事身形陡然一颤,慌忙转过头。 定睛一看,就瞧见青石地板上有一条鲜血凝固的舌头! ...... 第66章 谢罪 小厮穆安倒吸一口凉气,立马上前去查看那条舌头。 门房管事脚底生风,飞一般地逃了出去。 穆安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世子,应该是女人的舌头。” 宋汝舟乍然听到“女”字,吓得惊魂未定,赶忙紧紧抓住座椅的扶手撑住身体,免得摔了下去。 他脸色煞白:“不会的,不会的,不可能是她的!还不快拿走!” 穆安弯腰把那条舌头重新放进了锦盒。 他从锦盒里抽出一张纸条,低声念道:见面礼,喜欢吗?我等着你让我身败名裂! 宋汝舟还有什么不明白,长公主府知道了,知道是他和林若芙勒索了长乐郡主。 宣平侯府一直仰仗长公主府鼻息存活,他也不知道是自己是中了什么邪,非要去威胁长乐郡主! 不是找死吗? 这条舌头就是警告,那他们会怎么对付他呢? 恐惧的思绪涌上心头,宋汝舟遍体生寒,只觉得身心疲惫,一下就晕厥了过去,当夜就浑身高热不退。 宋老夫人和侯爷宋崇礼还有侯府人魏氏,都来看他。 在他们的威逼下,穆安不得不把宋汝舟和林若芙勒索长公主府的事全盘托出。 宋老夫人大惊失色,这才意识到她送给司礼监首座刘瑞的银票是脏银。 第二日一大早。 宋老夫人就收到了刘瑞退回来的锦盒。 小太监何公公阴阳怪气地说道:“宋老太君,一把年纪,以后还是在家颐享天年的好,别再到处走动了,做得越多,错的越多,哼,晚节不保是小事,惹来杀身之祸就不好了。” 宋老夫人僵着一张老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待人走后,她双眼一闭,宋崇宣的模样在她脑海浮现,‘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宋老夫人硬撑着身子,从魏氏的私库里收出了五千两银票,装在那退回来的锦盒里。 她当机立断,一身素缟,命人拖了一口棺材,带着锦盒就跪在长公主府的大门口。 大雨过后,街面上湿漉漉的,宋老夫人的襦裙裙摆顷刻就被浸湿,她无知无觉,嘴里还喊着:“老身有罪,不善约束儿孙,闯下大祸,望公主责罚。” 瞬间,引来了一大群人围观,民众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百无禁忌地议论着。 “这宋老夫人不是和长公主交好?她一把年纪跑到这里跪着,是把长公主府架在火上烤啊。” “口口声声说着请罪,这样子也不怕彻底得罪长公主?” “说不一定早就得罪死了?故意做做样子,堵住悠悠众口,免得长公主打击报复呢?” 沈南清带着几分看戏的心情,紧紧地注视着这一幕,有的人就是清醒,一针见血,立马分析出了要害。 长公主倨傲跋扈,凶残暴烈,从她对处置林家就可以看出,她喜欢恃强凌弱。 沈老夫人自然知道长公主不不可能原谅她,上次为了宋崇宣的事,长公主就没有伸出援手,而那锦盒只会让他们彻底走向对立。 宋老夫人闹出这么大的阵仗,看似谢罪,实则是在威逼。 这么做无疑有这些好处。 其一,长公主不敢公然对付侯府,因为她除了堵住悠悠众口,还得顾忌那些长期依附她势力的家族。 其二,宣平侯府原本就是长公主府的一条狗,如此倒戈,给其他势力鲜明地释放出一个信号。 总而言之,长公主哪怕是为了名声,暂时都不会动侯府,一旦有了喘息,宋老夫人自然会想办法再次依附上去。 这时,一辆金贵的马车停在了公主府的大门,一身锦衣长袍的驸马傅鄤从马车上缓缓下来。 他眉头紧拧,脸色十分不虞,他径直朝宋老夫人走去,俯身伸手要去搀扶她:“老太君,你这是何意?” 宋老夫人像是看见救星似的,一把攥住了驸马的手腕,顺势就站了起来:“驸马爷,救命啊!长公主恼了老身,她不见我。” 傅鄤一愣,依旧谦和有礼,“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进去。” 看着宋老夫顺利进了长公主府,沈南清这才吩咐马夫朝宝瓷斋驶去。 进门之后,掌柜立马迎了过来,沈南清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她要自己看看。 宝瓷斋是她除了银楼,唯一保留在京中的产业,主要是为了海运瓷器做准备,不过这边所剩的瓷器库存已经不多,即便破城也不会损失太多。 沈南清伸出纤纤玉手,刚想碰触那青花瓷器,一个冷冽的女声从背后传来:“住手!” 沈南清转身,就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贵女迎面走来,一张漂亮而熟悉的面孔撞入眼帘。 来人正是驸马傅鄤的堂妹傅灵儿,上一世,她可是萧砚堂正妻得热门人选。 此刻,傅灵儿穿着华贵的俏纱,一脸不耐烦地瞪着她,娇俏的脸色带着几分骄纵。 她身侧的丫鬟一脸鄙夷地瞥了沈南清一眼:“今儿,我们傅三小姐包场,闲杂人等,都快些出去,免得扰了我们清净。” 宝瓷斋的大掌柜立马想要过来,沈南清给他递了一个眼色给他,示意他不要管。 傅灵儿见沈南清不为所动,有些不耐烦了:“听不懂吗?不买就赶紧出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沈南清微微一笑:“傅小姐,你是要买这青花瓷器吗?很不巧,是我先喜欢的。” 傅灵儿扬声道:“宁顽不灵!这件,本小姐看上了,掌柜的,我愿出双倍的加钱!你还不出去?” “如此,我就不夺人所爱。”沈南清轻飘飘丢下一句,又移步到了另一个瓷器旁边,认真地看了起来。 沈南清越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傅灵儿就越是心烦意乱。 “这件,我也看上了!” 沈南清勾了勾唇角,这小姑娘怕是脑子不太好使吧,今儿非要和她闹上一闹,才肯罢休? 还好萧砚堂没有娶她。 如此反复,沈南清又陆陆续续看中了十几件瓷器,才肯罢休。 沈南清朝大掌柜故意高声说道:“掌柜的,可清楚傅小姐都选了哪些?还不快包起来?” 大掌柜点了点头,立刻吩咐店小二帮忙。 傅灵儿彻底怒了,“你怎么还不走?” 沈南清没有回答,反问道:“傅小姐,还不给银子,是钱不够吗?” 傅灵儿让丫鬟赶紧掏银子,咬牙切齿道:“沈南清,今儿你一件瓷器也甭想买!”她一想到就是眼前这个女人,抢了长乐郡主傅柔雪的意中人就来气。 沈南清微微一笑:“原来你认识我,忘了告诉你,我是这家宝瓷斋的东家!多谢傅小姐慷慨解囊,以后常来!” ...... 第67章 夺爵 傅灵儿瞪着杏眼,用手指指着她,“沈南清,你敢耍我!” “可是你自己说的,件件都喜欢,我只是承人之美,顺水推舟而已!”沈南清看着炸毛的小美人,笑靥如花。 “你给我等着,我,我,我傅家可不好惹!你这店,别想开了。”傅灵儿咬着唇瓣,面红耳赤,气得直跺脚。 哪怕是说的是胁迫别人的话,也带着几分软糯。 沈南清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此,我就在此恭候傅小姐的大招!” 傅灵儿带着丫鬟气呼呼地走了。 沈南清这才转身对徐大掌柜道:“曲阳窑厂的匠人们,他们愿意迁走吗?” 其实宝瓷斋的瓷器,基本都是从外地运送过来的,主要产地有曲阳、汝州、平和等。 到时候战乱,曲阳因为离京城太近,受到了严重的摧毁,导致定窑一度失传,市面上的白瓷日渐稀少,也越发珍贵。 徐大掌柜摇了摇头,苦笑:“东家,这曲阳就在天子脚下,离京城也就几十里路,都是好山好水,哪些个匠人们都是犟种,不愿跋山涉水,背井离乡。哪怕您安顿周全,他们也不为所动。” 沈南清顿感无力,难道这就是宿命吗? 曲阳日后会沦为叛军的营地,那里的民众大多都被迫成了叛军冲锋陷阵的肉盾,死伤不计其数,贱如草芥。 沈南清命大掌柜再继续游说,同时她也得好好想想办法。 ...... 第二日,立马就有御史在朝中弹劾长公主,大意就是她张扬跋扈,以权欺人,堂堂侯府老夫人得罪了她,也得提着脑袋请罪。 北镇抚司衙门正堂。 萧砚堂一袭玄色飞鱼服,手里拿着一个沾满尘封的纸袋。 赵铿燃侍立一旁,沉声道:“大人?今日刘御史弹劾了长公主,她必定会怪罪宣平侯府宋老夫人蛇鼠两端,还会猜忌宣平侯府已经和其他阵营结盟。” “若是我们此刻呈上证据,长公主必定不会再保下宣平侯府,拿下宣平侯府这个突破口,其他世家就再也不是铁板一块了,是时候清算了!” 萧砚堂抖了抖袋子上的灰,面沉如水:“还需要一个契机!” 赵铿燃问道:“那这些证据呢?” 萧砚堂看向赵铿燃,沉声道:“边陲不日就会传回捷报,这种贪腐军饷的事情,最好由军中自己提出来,你且再等等。” 赵铿燃有些不解。 上次燕国公顾世忠把一件塞满柳絮的棉服承给圣上,边陲因此劣质棉服冻死几十人的事,闹得那么大,最后却只发配了一个户部侍郎柳家,其他同谋则全身而退。 这次又会是什么光景? 让赵铿燃没有想到的是,没过几日,燕国公府小王爷顾云霄从边陲传回了捷报。 在乞巧节那几日,顾云霄率着精兵击败了鞑靼部落的主要分支,还俘虏了他们的首领沾穆儿。 此消息一出,震惊朝野。 随着捷报的到来,还有顾云霄的私人奏本,是通过锦衣卫直接呈给圣上的。 内阁和司礼监都以为那是顾云霄对圣上问候性的奏疏,不曾想却是一封要命的直谏书! 其中就明确指出,军费贪腐严重,从后勤物资如棉服到武器装备、兵饷等层层剥削,最后剩到将士们手里的少之又少。 此等弊病当首要拔除。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野上下一片哗然,人人自危。 因为大夏朝历代皇帝,都痛恨贪腐,针对贪腐还有各种极刑。 圣上震怒,要求锦衣卫彻查。 大夏国帝王最厉害就是他的驭臣之术,尤其是锦衣卫长期监视朝野百官,暗探遍布,尤其是那些手握重权的大臣,或多或少都有把柄在锦衣卫手中。 很快,景泰帝的御案上就摆着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罪证。 他端坐在龙椅上,手擎着灯,两眼放光,正在一张张仔细看着。 他的目光落在了其中几页纸上·。 “景泰三年十月一日亥时,户部主事陆延亲至宣平侯府宋家,送礼金二万白银。同日,户部郎中许佑送礼金三万白银,次月......” “景泰三年十月十日未时,户部尚书宋崇礼派人给林阁老送去五万两白银,给长公主府送去八万两白银。” “景泰四年十二月二十日辰时,户部尚书宋崇礼家母亲至长公主府,送去十万俩白银。” 景泰帝眼中露出了一抹狠戾的神色,把一页页纸摔在御案上。 珍妃端着一碗燕窝,僵在了御书房的门口。 景泰帝抬眼看她,“进来吧!” 珍妃垂眉敛目,却时刻关注着景泰帝的态度。 “搁哪吧,我没有胃口。”景泰帝的声音又冷又虚。 她小心翼翼把燕窝放在案上,“是。” “当初若不是皇姐,朕还当着王爷,过得悠闲自在,皇姐于朕有恩。”景泰帝望着夜幕,眼眶微暗,似在追忆往昔。 珍妃深埋着头,默不做声。 “都十多年了,皇姐比我大,看着还比我有精神!” 珍妃愣了一下,认真地看着他,轻声答道:“圣上是为国事操劳所致。” “哼!祖宗的家业都快被朕的那帮忠臣败光了!”景泰帝脸上掠过一道凄然,声音有些沙哑。 “朕无颜面对列祖列宗!若是皇姐,又是如何?” “圣上,皇姐毕竟只是妇人!”珍妃迎着景泰帝灰暗的目光,幽幽地说道,长公主干涉得还少吗? “那武后也是妇人。” “圣上,该决断了,年号早就换成景泰了。”珍妃忽地扬声,哪怕长公主再显贵,是先帝的唯一嫡女,先帝也已经传位于圣上了,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景泰帝两眼泛着森冷的寒光,脸色陡然一变:“大胆!你怎敢妄议朝政!” 珍妃忽地跪了下去,双手交叠,额头重重地磕在了青石地板上。 当夜,珍妃惹怒了圣上,被禁足了。 没过几日,宣平侯府就迎来了一道夺爵的圣旨。 第68章 桃花劫 宋老夫人根本没听完圣旨就晕了过去。 宋崇礼的官职也撤了,至于最终是何等罪名,还得等待最后内阁和圣上的裁决。 梧桐苑。 沈南清有些诧异,她没想到夺爵来得这么快,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吗? 香菱暗自高兴,给她沏了一杯茶,笑道:“夫人,真的夺爵了,那日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和离了。” 沈南清点了点头,宋家大房现在是待罪之身,二房宋崇宣秋后问斩,三房没什么出挑的人,宋家算是彻底完了。 宋汝舟一个小小的太子属官,离了家族的庇护,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只是她一想到那日,宋汝舟说的混账话,就觉得心有余悸。 不得不防! 狗急跳墙,宋汝舟再也不是世子了,难免他会破罐子破摔,做出些丧尽天良的事来。 她必须得握住他的把柄才行。 薄暮冥冥,万鸟归巢。 张嬷嬷悄悄地约了沈南清见面。 到了银楼,张嬷嬷有些扭捏地坐下,怯怯地开口:“夫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您那么厉害。” 偌大的侯府,说败就败,连爵位也硬是让她给弄没了! 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怕是连宫里的娘娘都没有。 沈南清疑惑地看着她。 “夫人,我也老了,就想着荣归故里,颐享天年。我准备跟宋老夫人辞行,您看行吗?”张嬷嬷坦言道。 她其实害怕东窗事发,而且也觉得基本完成了沈南清给她的委托。 她很庆幸,没有站在沈南清的对立面。 沈南清认真地审视着她,缓缓答道:“也好。不过你这会离开侯府,就不怕别人说你凉薄吗?” 张嬷嬷早就不在乎这些虚名,淡淡回答:“谁爱说,尽管说去,树倒猢狲散,不就是人之常情吗?” 沈南清抽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递了过去,“这些银钱你拿着,院子和良田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京中会越来越不太平,寻远一点地方避一避吧。” 张嬷嬷诧异地看着她,但这话她听进去了。 ...... 一条僻静的巷道中。 几个壮汉围住了宋汝舟,拳打脚踢一顿招呼。 一辆马车踩着车轮辘辘的声音,疾驰而来。 壮汉见有人过来,不好继续,只得作罢,飞快离开。 沈南清远远就看见了这伙人,她命马夫急匆匆赶过来是担心,有贼人为非作歹,想施以援手。 不曾想撩开马车帘子,就看到了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宋汝舟。 他愣愣地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跟个傻子一般。 沈南清蹙眉,甩下帘子,一股恶心涌上心头,像是没有看到他似的,吩咐马夫赶紧驾车。 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幕,正好落在不远处了太子的眼中。 太子身着一袭金丝黄色四爪蟒袍,面若冠玉,眉若刀裁,他眼眸中闪过一丝异彩,眉梢微挑,语气有些嘲讽:“有趣!” 侍立在马车外的男子,正是太子的幕僚李思齐。 他眸光微闪,心中思绪万千。 太子今日看见沈南清的马车,居然特意停了下来。 上次在淑妃杨玉珍举办的花宴上,太子的目光就频频落在这位宣平侯世子夫人的身上。 在此之前,敌对阵营的世子宋汝舟,无意间却被太子相中,成为属官。 种种迹象无疑表明,太子对沈南清存了别样的心思。 说得直白点就是他在觊觎宋汝舟的夫人! 李思齐豁然开朗!好似发现了天大的秘密。 李思齐不紧不慢开口:“这宣平侯府一遭夺爵,就什么都不是了,听说宋汝舟和他那夫人并非伉俪情深。” 太子冷冷一笑:“宋家就是一窝子蠢货,敢与长公主结党营私,早该除去!” 李思齐见太子果然不喜宋汝舟,继续道:“当初海运,宋汝舟拼了命的筹钱,想在殿下面前露脸,好似还借了京债,那利息可不低。” 太子面色渐冷,目光变得阴鸷起来,“就他那点心思,当孤看不出来吗?那贺值真的死了吗?” 李思齐有些后悔,他惯会揣摩上意,不该图一时嘴快,扯到海运上,惹怒了太子。 “怕是回不来了。” “回府!” 李思齐翻身上马,脑子里却翻来覆去思考着今日之事。 太子明显对沈南清有意,碍于君臣身份,他断然不会做出强取豪夺臣妻之事! 若是让宋汝舟主动献上,则是另当别论了。 宋家已走向末路,宋汝舟失去一个没有感情的正妻,帮他解决一些现实的麻烦,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届时,沈南清以其他身份入住东宫,又有谁会在乎东宫里多了一位不知名的美人呢?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方为人臣子的本分! 李思齐捋了捋胡须,心中已有了主意。 ...... 墨竹轩。 青锋抱着一堆画轴走了进来,他硬着头皮把画轴放在案台上。 坐在一旁的裴煊之,毫不客气地抽出一副打开,认真看了起来。 他笑吟吟地朝着青锋说道:“这小姑娘不错,眉眼生得好看,还有个酒窝,傅灵儿,名字也好听。她不就是那傅家的嫡女,身份倒是配得上。” 青锋暗自诽腹,再漂亮也入了大人的眼! 他没好气道:“王爷让主子娶妻,还必须是世家大族,最好是旧派功勋世家,这不就是政治结盟吗?” 裴煊之呵呵一笑:“不然呢?谁娶妻不娶个有助力的?岳家底蕴深厚,自然胡泽绵长,就凭那点小情小爱,能干什么大事?” 青锋愤愤不平:“娶个妻,还那么多算计,犯不着!” 裴煊之撇了撇嘴,又拿起一副美人图,“就你那点格局?当然犯不着!” 萧砚堂从里间走了出来,他们的话听的一清二楚。 “这徐阁老的幺女如何?听说知书达理,端庄娴雅,很是不错。”裴煊之见萧砚堂出来,连忙把画卷递给他看。 萧砚堂径直坐下,根本没有接画,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漫不经心道:“你既喜欢,你娶,如何?” 裴煊之气结,“好你个萧砚堂,澄园那群美人,我还得偶尔抽空替你拂照,这娶妻,还想我代劳?你做个人吧!” 是可忍孰不可忍! 青锋惨笑:“大人,王爷的原话,是要您则日娶妻。你若不娶,王爷那里不好交待,我不不好回话啊!” 萧砚堂冷笑:“有什么不好回话?你就说我死了、病了、不举了、毁容了、得失心疯,你爱怎么回就怎么回!” ...... 第69章 她有白月光 “我萧砚堂又没上他家族谱,我娶谁作正妻,他管的着吗!”萧砚堂放下茶盏,眼眸中阴云密布。 他们口中的王爷正是宁王朱佑权,是长公主的亲堂哥,和当今圣上也是血缘同宗。 萧砚堂从小却在萧家长大。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萧家的人,包括圣上! 裴煊之知道他有些不高兴了,“萧与墨,你少胡扯,你不应付王爷,也得应付圣上。” 圣上已经提醒过萧砚堂,让他尽快娶妻,还特意给他指几家,让他抽时间和女方相看。 若是他自己执意不选,就怕一纸婚书下来,那就麻烦了。 萧砚堂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冷哼:“宣平侯夺爵只是开端,让圣上头疼的事多的是!” 裴煊之自然知道他的未尽之言,开弓没有回头箭,接下来对付的权贵可是一场硬仗。 ...... 宋家梧桐苑。 沈南清稍微打探了一番,就拿到了一份近期朝中的邸报。 她认真地翻看了起来,不停地揣度。 原来,侯府夺爵是因为顾云霄上了奏本,扯出了军需贪腐案,圣上才下定决心彻查此案。 沈南清神色严肃,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意味着燕国公府几乎公然对抗了整个权贵阶层。 军需这种层面的贪腐,若仅仅一个户部,是根本不可能办成的,内阁、六部九卿当然还有长公主都有可能涉及。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尤其是长公主一派重敛,蚕食于民,简直是祸乱朝纲! 难怪顾云霄上辈子会孤立无援,朝中以各种理由推脱,断送粮草,他和十万将士差点活活困死在边陲。 沈南清的心情再也无法平静,顾云霄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后果,他却义无反顾地做了,这里面究竟是为民请命,还是夹杂了其他的原因,就不得而知。 沈南清握紧了邸报,双眸笼罩着一层寒气。 朝中局势错综复杂,她必须采取行动才行。 入夜,沈南清披上一件黑色斗篷,轻车熟路来到了墨竹轩。 院子里寂静无声。 青锋见到来人,春风和煦道:“大人吩咐过,您来了可以直接进去。” 沈南清看着待她极为谦和客气的青锋,总觉得有哪些不对,以前萧砚堂的侍卫不老是一副严肃的样子吗? 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沈南清来到书房,屋内烛光摇曳,一阵晚风从窗外吹来,一股幽冷的沉香顿时弥漫开来。 “啪嗒”一声,书案上忽地落下一幅画轴。 沈南清拢了拢衣裙,蹲下身去,捡起了画轴。 画中却是一幅美人图。 正是那日她在宝瓷斋遇到的傅灵儿,借着光,朦胧中这美人图比真人还美上了几分。 沈南清一怔,萧砚堂是在选妻吗? 沈南清把画轴放回书案上,果然那里还堆放着其他名门贵女的画像。 上辈子,萧砚堂好似不曾娶妻,究竟是为何呢? 里间传来一阵哗啦的水声,萧砚堂泡完药浴,穿了一条亵裤,赤裸上身就走了出来。 男人脚步一顿,抬眼就瞥见一个云鬓高耸,身段窈窕,细腰盈盈一握的女子,正背对着他站在书案旁,认真专注地看着什么。 萧砚堂扯了扯嘴角,忽地惊觉自己没穿中衣,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还没来得及避开,沈南清就已经转过身来。 男人周身笼罩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之中。 隐隐窥见他那健硕的胸肌,流畅的线条,精壮的细腰,身姿挺拔得简直摄人心魄。 一副美男出浴图,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进她的眼帘。 引人无限遐想! 沈南清心神一滞,脸上瞬间染上一抹红晕,她匆匆移开目光。 “你,你怎么不穿好衣服!” 她的惊慌无措,萧砚堂尽收眼底。 萧砚堂眸光幽深,喉结滑动,声音低哑:“这好像是我的书房。” 沈南清用双手捂住了双眸,“萧砚堂!”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带着几分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娇媚与羞涩。 落在萧砚堂的耳朵里,却像一个火星落入油锅,忽地炸开,似要把他彻底点燃。 萧砚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是转身朝里面走去。 沈南清思绪千回百转,那些梦魇中的香艳画面,又清晰地涌现出来,让她久久也不能平复心内的涟漪。 萧砚堂再次出来,恢复了往日的一身玄色长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沈南清眼望鼻尖,安静坐在那里。 气氛静谧而尴尬。 “你找我,何事?”终是萧砚堂打破了沉默。 “顾云霄上了奏疏,捅了娄子,怕是会得罪所有权贵,我怕他孤立无援,想寻你帮助。”沈南清想起来意,直言道。 萧砚堂笑意僵在了唇边,“原来,你是为他而来?” “正是,若不是他,侯府夺爵也不知要等到何时,我自然不希望他陷入险境。” 萧砚堂垂着眼,目光森冷,“是吗?” 沈南清微微蹙眉,面色发沉:“我不希望他腹背受敌,燕国公府满门忠烈,不应被奸人所误。不管是长公主府,还是圣上,都不应该辜负十万将士用鲜血换来的安稳日子!” 萧砚堂继续道:“窥一豹而知全貌,你倒是居安思危?那你当如何做?” 沈南清不知萧砚堂到底是什么心思,反而像是在考校她似的,“当然得打硕鼠!寻找同盟,寻其弱点,离间旧派世家,逐一击破。” 萧砚堂眸光一亮,薄唇抿笑。 透过昏黄的灯光,看见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星眸微嗔,一下就扎进了他的心里。 若是按她所说的,朝堂各方势力都得被她打乱,只怕还没有帮衬到顾云霄,她自己就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可她一直都不是说说而已,她会付诸行动! 又是什么力量驱使她不顾一切去帮助顾云霄呢? 萧砚堂蓦然烦躁起来,冷冷开口:“你喜欢顾云霄?” 沈南清愣了一下,抬眸看他,迟疑着点了点头。 ...... 第70章 欲壑难填 萧砚堂的声音又高了几分:“很喜欢?” 沈南清不知为何有些慌乱起来,莫名有种薄情女抛弃有情郎的既视感。 可她为什么要慌,为什么要觉得愧疚? 是因为她还没有和离,还没有自由吗? 等她报复完侯府,长公主府以后,她和顾云霄远赴边陲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他萧砚堂不是一样在积极准备迎娶正妻吗? 他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那些梦中的香艳,就应该让它沉睡在梦中,永远地藏在她的心中。 迎着萧砚堂如炬的目光,她抬起头来,逼自己和他对视,坦诚道:“嗯,怎么能不喜欢呢。” 萧砚堂狭长的凤眸看了她很久。 沈南清觉得那幽冷的眸光有些刺目。 萧砚堂又问:“他也喜欢你?燕国公府会同意他娶你为正妻?” 沈南清突然没了底气,她和顾云霄虽是约定好了,可世事难料,她是再嫁之妇,确实没有资格。 可这又怎么样呢? 和离之后,她也可以不嫁,自由自在又有何妨?只是她决不能眼睁睁看着顾云霄去送死! 她突然有些嫌弃萧砚堂的心机深沉,可以走一步看十步。 “我们是青梅竹马,当然是我高攀了,我也未必要嫁。” 萧砚堂面若寒潭,冷声呵道:“我若是他,当初就不会让你嫁入宣平侯府,这般无用,我看是他配不上你!” 沈南清乍然一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怔地看着他。 顾云霄可是京中高门贵女的如意郎君,暗中倾慕他的人不在少数。 就萧砚堂案桌上那堆贵女里面就有好几个呢! 这些女郎不喜欢萧砚堂的原因怕是跟他天天唬着一张脸有关吧。 沈南清疑惑他们之间的话题怎么就被扯得老远。 “你会帮我吗?” 萧砚堂起身,从木匣里随意抽出了几张他亲自整理好的卷宗扔到她的面前,“你若想兴风作浪,可以抽空看看。” 沈南清瞥了一眼,那封面上分明写着‘机密’两个大字。 这可是北镇抚司指挥使的书房,若是其他歹人闯了进来,随便窥得一些秘密,那就可以威胁朝臣了! 好似猜到她心中所想,萧砚堂淡淡道:“我这的规矩,是有来无回,没有哪个宵小敢在此造次。天色已晚,你回吧。” 沈南清拿起那些卷宗,下意识说了一句:“谢谢!” 这句话彻底惹恼了他。 “沈南清,你倒是想想,我到底是为什么帮你!”萧砚堂陡然扬声,似极力克制着怒火。 沈南清脑袋翁的一下,一片空白,红唇微启,却找不任何理由辩解。 萧砚堂却已负手背过身去,伫立在窗前,凝视着茫茫的星空。 待沈南清走后,他才转过身来,掌心里俨然掐出一道血印。 沈南清你是没有心吗?! 回到书案旁,他这才注意到,一幅幅展开的美人画卷。 萧砚堂沉声吩咐青峰,“把这些画,都烧了。” 青峰撇嘴,不敢违抗,心中更加坚定了这墨竹轩的女主人,怕是有且只有那位才是。 ...... 回到梧桐苑。 沈南清迫不及待地翻开了卷宗,展于眼前。 页面上的字迹,笔锋刚劲有力,如龙威虎振,行如流水,飘逸洒脱,她不由想起那双带着刀茧的大手,温润宽大,还能写出这么大气磅礴的字,萧砚堂到底还有多少本事? 翻开其中一页:工部侍郎吴贞吉,福州人士,景泰三年进士,近而立之年,其妻徐任意,是徐阁老次女,师从工部大家许芝鹤,曾任监管太承殿的修建,喜艳词与美酒,与长公主有染,不喜花生。 太承殿耗时十余年间,实际耗材与账目有误,其中景泰六年,所报楠木、杉木数量与实际不符,相差数量甚远。其中,蜀地派木两万四千根,湖广派木一万九千七百根...... 看着那触目惊的数字,沈南清顿时明白,这种东西,哪里是一般的机密。 随便一项,若是朝廷追究起来,这会让这些官员难辞其咎! 她又想起那日在香室窥见的秘密,心下一阵寒意。 “不喜花生”几个字,尤其引起了她的注意。 长公主唯一的嫡长子,因误入了花生会引发喘疾,她记得小公子的眉眼,那摸样跟吴贞吉倒有几分相似,再联想到这几个字,似乎有了某种微妙的联系。 沈南清脑海里闪过一丝怀疑。 她立马招来明跃,让他派人跟踪工部侍郎吴贞吉,若是他去酒楼用餐,即可来报。 没出两日就传回了吴贞吉在春满楼宴请宾客的消息。 春满楼。 沈南清虽然卖到了地契,雪姨见她的身影,立马就迎了过来。 “沈大小姐,大驾光临!你好久没有来看我了。”雪姨见她丝毫不受夺爵之事的影响, 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沈南清见她笑得花枝乱颤,一把挽住了她的手臂,笑吟吟道:“姨,你今日可得帮我!” 雪姨见她神色严肃,心里顿感不妙,压低声音:“你又要做甚啊?上次花吟还给我抱怨来着,你什么时候把她弄走啊?” “快了,工部侍郎吴贞吉是订得那座......” 半个时辰之后。 沈南清在吴贞吉的隔壁雅间戳穿了窗户纸,紧张地关注着他们的响动。 半响,美姬伶人,陆续而至,吴贞吉和几个朝廷官员开启了美妙的花酒之夜。 混杂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那嫣然走了之后,就没几个好看的花魁。” “你说那萧砚堂,那一园子女人,他吃得消吗?还非得把花魁搬回家?” “这些个明门贵女争着想当他的正妻,真是些贱骨头。” “吴侍郎,听说徐家也有意同他结亲,你们以后可是连襟!” “呵!屁的连襟!” 吴贞吉的妻子是徐任意,而徐阁老的幺女若是嫁给萧砚堂,他们确实就会沾亲带故。 沈南清想起那纸上的一条条罪状,只怕萧砚堂会六亲不认,手刃了连襟。 “怎么了?!” 恍惚间,沈南清听到有人惊呼,她立马透过窗户看向里面。 “侍郎,你怎么了?” “这里面有花......生......我误食了,还好只食了一小口,吴某从小就不能食用花生,我缓缓即可。” “怎么伺候的,快来人,把这劳什子花生酥给撤下去!” ...... 第71章 跪地求饶 透过小洞,屋内的场景,一清二楚,沈南清看着雪姨登场,勾了勾唇角。 “我的大官人啊,吴侍郎,这婢子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还望各位大人多多海涵,奴家这就去揭了她的皮!这有位郎中,不知侍郎是否需要稍加诊治?” “晦气,咱们是来看花魁的,又不是来看郎中,哪儿凉快,哪儿待去!” “去,去......” “派点机灵的过来伺候。” “多谢各位大人,扰了大人们的雅兴,今日的花销,算我雪姨头上,全当赔罪了。” “你这老鸨,倒是真会做生意,难怪花满楼生意不错。” ...... 沈南清收回扒在雕花窗棂上的玉手,双眼熠熠发光,嘴角染上了一丝冷笑。 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不过她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沈南清回到宋家,暮色笼罩下的宅院有几分森然。 沈南清从大门径直朝梧桐苑走,越过大门到了垂花门,也不见人影。 沈南清隐隐觉得奇怪,没走几步,迎面撞见了一个粗使婆子揣着个包袱,笑得跟朵花似的鬼鬼祟祟朝外门跑去。 “站住!”沈南清一声呵斥。 那婆子猛的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了沈南清,脸色巨变,噗通一下,直接跪在了地上,重重的磕头:“少夫人,饶命啊,我已经两个月没拿月钱了,这些还不够我的月钱。也不是我一人拿的,他们都在拿!” 身边的香菱一把拽过她的包袱,里面露出个物件出来,一鼎紫金铜香炉、几个琉璃茶盏,还有一枚赤金的芙蓉簪。 沈南清眯眼,露出一抹讽笑,堂堂宣平侯府倒了! 这个粗使婆子,她隐隐记得是宋老夫人屋子里的,看来张嬷嬷一走,就引发了下人们动乱。 沈南清带着香菱回到了梧桐苑。 玉竹一脸焦急,早就等在了门口,连忙禀报:“夫人,你可算回来了,府里乱套了,宋老夫人病倒了,张嬷嬷一走,那边的恶奴们去闹月钱,不知怎么就把那边院子洗劫一空。侯爷喝得烂醉,魏氏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还是后来谁提醒了她去报官,才镇压了下来。” 玉竹有些心有余悸,把她自己为数不多的好东西,都拾掇了起来,搬到了梧桐宛。 这边沈南清的护卫,个个都身强力壮的,相当安全。 她算是彻底看明白了,跟着沈南清比较妥帖。 沈南清面上毫无波澜,转头对香菱吩咐道:“那边是谁在看诊?是胡郎中吗?若是他,就把他给请过来。”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胡郎中拎着药箱就来了梧桐宛。 “少夫人,别来无恙啊。”精瘦的胡郎中,一脸谄媚,笑得眼角全是褶子。 沈南清屏退下人,定定地看着他,冷声道:“胡郎中,一句话,是想与我为敌,还是与我为友?” 胡郎中觑了她一眼,心中千回百转。 就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少夫人,手段真真了得,才嫁入侯府几个月,再看看这侯府的颓色光景,哪怕还有半分世家功勋的样子? 最开始还以为她只是骗骗侯府的长辈,不想早日产子,才让他帮着圆谎,结果连他公爹房事有恙,她都知道! 当时,他一听到这个消息,简直惊得一身冷汗。 随后,他就听说宣平侯爷因为一个妾氏把自己兄弟的腿给打断了。 再后来府中二老爷进诏狱,判了个秋后问斩。 时至今日,侯府已经被夺爵了。 再联想到后面一些列的变故,不难猜出,这背后的黑手怕是跟这少夫人脱不了关系。 他是怎么敢与她为敌! 再者,沈南清竟然放任他知晓,他若与她为敌,怕是走不出这屋子。 几乎一瞬,胡郎中就已经下定决心:“胡某唯夫人马首是瞻。” 沈南清笑了,笑得冰消雪融,“算你聪明,我公爹前些时日,已被你治好,你也成了长公主府的座上宾,那驸马到底是不是不举?” 闻言,胡郎中像是被雷霹了似的。 用一种极为惊世骇俗的目光望着她,无力道:“少夫人,你不要吓我,你不会是看上驸马了吧?” “少废话,胡扯什么,老规矩,给钱办事,你不问缘由,不沾因果,咋们钱货两清。”沈南清蹙眉,懒得跟他废话,直接递出去一叠银票。 胡郎中瞥了一眼那叠银票,惹得他眼热心热。 他嘿嘿一笑,道:“少夫人,客气了,那我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可得保密。” 长公主府那可不好惹,稍有不慎,是会掉脑袋的。 沈南清微微颔首。 胡郎中收好银票,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道:“驸马并非不举,而是他不想举,在下还发现,他似患有隐疾,他那‘谷道’怕是有些不妥,怕是有裂。谷道宜常撮,最是养生,驸马不太信任在下,就无法替他诊治。” 谷道就是五谷残渣之道。(古谷道就是肛、门) 这次轮到沈南清震惊不已了,驸马傅鄤房中好似没有侍妾。 都赞颂他洁身自好,不近女色。 难不成,长公主和驸马两人一直都是各玩各的。 驸马傅鄤倒是有几分扶风弱柳的风姿,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有龙阳之好? 沈南清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那么与驸马有亲密关系的有是谁? 胡郎中走后,沈南清略忖片刻,招了招手,吩咐明跃想办法联络长长公主府的韩无伤。 翌日清晨。 沈南清还在梳洗,就听到到屋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女人啜泣的声音。 沈南清从厢房里出来,抬眼就看见侯府一群妇孺孩子在宋老夫人的带领下,全都涌进了梧桐宛,齐齐跪在了院中的青石上。 宋老夫人颤颤巍巍,走了过来,眼色空洞无神,声音干哑:“沈南清,您放过侯府吧!宋家已经败了,你就高抬贵手,别再折腾我们了,就留几个小辈,自生自灭吧!” ...... 第72章 和离书 沈南清看着乌压压跪着的一群人,面色微冷。 “祖母,你这是何意?侯府夺爵,是我嫁入侯府之前就有的事,你不会把这笔账也算在我的头上吧。” 宋老夫人凄凄地望着她,眼眶发红:“我错了,我不该起歹心,你就放过我们吧。” 说着,堪堪就要给她下跪。 沈南清根本不为所动,“老夫人,你别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你们自己做过什么,自己清楚。我说过,我要的是和离书。” 宋老夫人咬着牙,“你说话算话,拿了和离书,就再不作乱?”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沈南清漫不经心地答道。 一想到上辈子那杯鸩酒,母亲沈夫人落得个尸骨无存,香菱的惨死、还有自己的孩子被抛尸荒野,就觉得目前对于宋家的惩罚实在太轻了! 宋老夫人得到沈南清的承诺,领着呼啦啦一群人走了。 “夫人,这老太君真卑鄙,他们这样逼迫你,是让你背负整垮侯府的恶名,哪怕和离,名声也坏了。到时候,他们众口铄金,如何是好?” 香菱有些担忧自己小姐不能全身而退,宋家这群人还不知道会使出什么阴招。 “香菱,‘名声’是强者的权利,弱者谈什么名声。你看长公主在乎名声吗?”沈南清再也不会被这些虚伪的礼教束缚。 若是军需贪污案的罪名定下来了,宋家还指不定在哪里遭难呢,谁有那闲工夫听他们瞎扯。 “世子会给您和离书吗?万一他不给呢?” “由不得他不给!”沈南清看了一眼宋家的高墙,终于要离开这座樊笼,心情自然舒畅了不少。 宋汝舟早就被摧毁了心志,再也立不起来了。 ...... 鸿宴楼的雅间里。 太子幕僚李思齐端起茶盏,呷了一口,他瞟了一眼对面坐立不安的宋汝舟,佯装愤然:“宋兄,那帮贼子,实在可恶,天子脚下,竟敢当街行凶,真是罪不可赦!我这就给京兆尹递上太子的牌子,勒令他们必须抓到贼人,严加惩治。” 宋汝舟端坐在座椅上,垂着头,死死地盯着膝盖处,因为那里有一大块污渍粘在了蓝色袍子上,他用手搓了搓袍子,却无济于事。 李思齐见他不应,淡淡一笑,“宋兄,你我都是太子属官,情同手足,有何难处,不如告知思齐,或许我可以为你参考一二呢。” 宋汝舟蓦然抬头,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李思齐是太子身边的红人,平日里对他一直不假以辞色,今日他却仗义相救,赶走了那些要债的泼皮。 实在是患难出真知! 宋汝舟哽咽着开口:“李兄,下官羞愧难当,其实今日那些贼子是来催债的,下官欠下五万两白银,还未偿还,所以,才会被他们殴打。” “哦!是因为海运?这不能怪你,都是贺值那厮惹的祸事。眼下我倒是有一法子,可解你的燃眉之急,只是......” “李兄高义!你若能解我困局,就是我的生身父母啊!他日必报您再造之恩!” “你附耳过来。” 宋汝舟听完李思齐的话,脸色巨变,双眼放光:“此话当真?” 同时,他的脸上泛起一层寒霜,不停地思量着。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那个粗鄙的商贾妻子,竟入了太子的眼! 他不得不承认,单论颜色,沈南清的美貌无人能及。 若是把她献给太子,他的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沈南清不过是个子嗣艰难的女人,也不见得就能得势,此举一本万利。 他也是被逼无奈! 几乎一瞬间,宋汝舟就有了决断,冷声道:“不过,我这个夫人狡诈,怕是不肯老实就范。” 李思齐笑得风轻云淡,“这有何难,你且听我安排。” ...... 山间的风,带着一丝花香,掀起了车帘的一角。 沈南清斜靠在引枕上,顺着不断后移的山势望去,空旷的山野,一望无垠,只有车轱辘辘和马蹄的声音不停地响起。 香菱打了哈欠,有些疑惑:“夫人,你说这世子真的会出家吗?害得你拿个和离书还得专程跑一趟,多折腾啊。” “谁知道呢?”沈南清收回眸光,随手放下了帘子,从匣子里抽出了一把锋芒逼人的匕首,藏在身上。 宋家终于要给她和离书,条件是五万两白银,还有必须是她亲自去法相寺取和离书,因为宋汝舟不知道抽什么风,闹着要出家。 法相寺她倒是比较熟悉,上次还专程去布施过。 只是此事蹊跷,她不得不防,自然就带上了众多护卫,浩浩荡荡朝法相寺奔去。 山路崎岖,沈南清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法相寺的大门。 “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今日寺中有贵客,不如改日再来。”一个和尚双手合十,拦住他们的去路。 沈南清蹙眉,本朝崇尚道教,佛教早已没落,很少有有皇家中人前来礼佛,那今日的贵客又是谁呢? “弟子此番前来,实有要事,敢问大师,宣平侯世子宋汝舟是否在贵寺?” “确有此人!不过他有意皈依佛门,还望夫人不要打扰。” “大师,弟子乃宋汝舟妻子,此番是他让我来拿和离书的,还请您行个方便。”沈南清看着日落渐沉,不免有些急切。 “如此,你一人前去,小心行事,别惊扰了贵人,可行?”和尚不急不缓的答到。 沈南清犹豫了片刻,挥手叫来了明跃,低声道:“那边的围墙不高,叫几个人寻机会进来,小心点别被发现,懂了吗?” 明跃颔首表示明白。 沈南清提着一颗心,缓缓朝寺庙里面走了进去。 佛寺里面,经幡招展,香火袅袅。 她不得不感叹,真是古刹云光杳,空山剑气深。 沈南清轻抬眼眸,就看到一尊佛祖神像金身,庄严肃穆,好似佛祖也在看她一般。 神佛洞悉百事,却不会直言。 刮过一阵山风,树叶簌簌落下,沈南清莫名感觉到一阵寒意。 整个寺庙不见僧人,也不见其他人,怎会如此冷清? 实属有些奇怪。 “沈南清!你终于来了?”宋汝舟身着一袭月牙白的长衫,神情冷峻地站在不远处的禅房门口,眉梢微挑,眼眸中的恨意一闪而过。 沈南清循声望去,疑惑不解。 按照宋汝舟近日所受的折辱,他不可能这么快恢复自信和气度。 他到底有何依仗? “你不是想要和离书吗?我已备好,在此禅房,你自己来取!” ...... 第73章 擦肩而过 沈南清下意识摸了一下藏在衣裙中的匕首,款款朝禅房走去。 哪怕知道这次是龙潭虎穴,她也只得去闯一闯,只希望明跃他们不要太磨蹭。 一进禅房,沈南清警惕的环顾四周,屋内除了僧人所用的书案、座椅,还有一个看似废弃,布满尘灰的屏风,其他倒是别无他物。 似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息随风飘来。 宋汝舟铺开纸墨笔砚,提笔书写。 宋汝舟阴恻恻道:“沈南清,你我夫妻一场,今日我宋家遭难,你却要舍我而去,真是薄情寡义,毫无廉耻之心。你这样的失节妇,哪怕改嫁再醮都该受人唾弃。你真的要这和离书吗?” “当然。” 沈南清站在宋汝舟不远处,目光落在那张绢纸上,见他正好写道: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只觉得格外讽刺! 宋汝舟写完,收笔,轻轻吹了一下墨迹,又道:“沈南清,以往你常赠我珍宝,我以为你亦对我有情,” 随即,宋汝舟缓缓起身,从腰间摸出一个红色的护身符扔在桌案上,眼眸中闪过一丝恍惚:“这护身符,也是你在这法相寺为我求取的,若是我没有妾侍,你会与我相守吗?” 沈南清看着那刺眼的护身符,怎么也想不起,她几时为他求取过? 根本就没有。 “不会!”沈南清收好和离书,懒得跟他废话。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刚才拦她进门的和尚,他头上好似根本没有戒疤。 按照他的年岁,若是潜心在法相寺精修佛法,不可能还没有受戒! 寺中空无一人,宋汝舟毫无由来的自信...... 不对,这就是一个诱她来自投罗网的局! 宋汝舟唇角勾出一抹讽笑:“也好!如此,你也别怪我不念旧情......”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把锋利的匕首赫然贴在了宋汝舟的脖子上,沈南清紧绷着身体,冷冷道:“宋汝舟,你又想怎么害我?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宋汝舟大惊失色,没想自己如此轻易就被沈南清制住了。不过片刻,他就控制住那股恐慌,“沈南清,你真是个狠人啊,别以为你拿着刀,就可以要我性命,这次你可没那么幸运。” 沈南清心一横,手中的刀又朝皮肤里逼近了几分,宋汝舟的脖子上立马多了一条浅浅的血痕,血珠子瞬间冒了出来。 “你!”宋汝舟又惊又恐地看着她。 陡然间,沈南清眼前一黑,双腿发软,似踩在浮云之上。匕首生生从手中滚落下去,整个人就像风中的树叶,摇摇欲坠,直直软了下去。 宋汝舟伸手揽住了沈南清的腰,把她放到了座椅上。 他把脖颈的血迹一抹,瞥了一眼屏风后面那个镇德香炉,讥笑道:“呵,这香还真是厉害,今晚你就是太子的宠妃,这个归属,可还满意?” 要不是他提前服用了解药,怕是这会也软软绵绵不醒人事了。 ...... 夕阳斜下,暮色蔼蔼。 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山路原本的平静。 山脚下,一座破败的小店正准备打烊。 山风稍带黄沙卷起一片片落叶,小店外瞬间聚集了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个个腰间佩刀,神色肃然。 人虽多,他们的动作却整齐统一,矫健地翻身下马之后,笔挺地站成了两排。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领头男人的身上。 清冷的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血的气味,更显肃杀之气。 萧砚堂身着一袭玄色劲装,随手把大刀扔在了简陋的木桌上,拉了一把椅子,金刀大马地坐下。 青锋侍立在他身后。 萧砚堂眯眼看了一下崎岖的上路,双眸中闪现出一缕幽光:“上面就是法相寺,叛党的夜不收向来狡诈,赵铿燃你带小队先去探查!” 赵铿燃闻声而动。 青锋身形陡震,神色复杂,思绪万千。 夜不收,是叛党放到朝中的探子。 当年先帝无嗣,无人继承大统,仅剩长公主这唯一血脉,不得不在族宗选取血亲继承大统。 先帝属意宁王朱佑权,便下旨让其返京,返京途中却遭到截杀,之后先帝骤然离世,却是懦弱无能的晋王登基称帝。 朝野一片哗然,各藩王躁动不安,俱是不服,但长公主拿出遗旨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平息了动荡。 至此,长公主把持朝政,之后与内阁还有司礼监锦衣卫互成犄角之势,可朝堂腐败,国力日渐虚弱。 各地藩王蠢蠢欲动,其中最具影响力的便是湖广一带肃王,更是不把圣上放在眼里,说他得位不正,谋朝篡国。 由于国库空虚,外忧内患,朝廷根本抽不出兵力前去围剿,只得任由肃王作乱。 与此同时,潜入京中的夜不收前赴后继,一直都有探子落网,可根本绞杀不干净。 朝中自然觉得圣上身边有人变节,投靠了叛党,才会导致夜不收猖獗不断,可这个叛徒究竟是何人,无人所知。 逃往法相寺的夜不收,其中有一人正是萧砚堂儿时要好的兄弟。 这时,两辆金灿灿的马车从山上下来,后面还跟着一队东宫亲卫。 “大人,是太子府的人。”青锋把茶水倒入碗中,低声说道。 萧砚堂一双鹰隼般的眼眸扫视着这一队马车,抬了抬手。 立马有锦衣卫上前,拦住了马车的去向。 为首的马车,帘子掀起了一角,李思齐从车上跳了下来,笑着拱手行礼,“久闻萧大人为国事操劳,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般辛苦,真让下官汗颜。” 萧砚堂睨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太子可在车上?” 李思齐坦言道:“太子有些倦怠,恐已睡着,还望大人不要打扰。” 萧砚堂挥了挥手,不再看他。 李思齐飞快地爬上马车,车里的宋汝舟早已经惊出一阵冷汗。 他压低了声音:“每次碰上这萧砚堂,准没好事,咱们得快些。” 太子的车队立马消失在苍茫的夜幕中。 ...... 第74章 豪取强夺 暮色渐重,众人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萧砚堂端起茶碗,猛地大喝了一口,茶水顺着喉结滑下,他抬手轻轻抹去,动作恣意随性,不可一世。 他忽地抄起桌上的大刀,翻身上马:“丁乙,带一队人去增援赵铿燃,其他人跟我走!” 一群人呼啦啦翻身上马,分别朝两个方奔去。 马车上的李思齐拿着一柄折扇,笑吟吟对宋汝舟道:“这次促成此事,你就立下大功。想当初,文信侯吕不韦不是也是靠着进献美姬,才成为一代贤相的吗?宋兄,前途无量啊!” 宋汝舟有些惭愧,下意识撩开帘子,瞥了一眼后面的马车,因为沈南清被安置在里面。 朦胧中,宋汝舟瞳孔一缩,惊骇不已:“李兄,不好了,好像锦衣卫又追上来了。” 官道上,已有几匹马冲到了马车前,逼停了东宫的车队。 萧砚堂骑在马上,停在了后面。 青锋在他身侧,觑见他神色有几分疾厉肃杀,心中大为不解:“大人,有夜不收在马车上吗?” 萧砚堂垂着眼帘,沉声问:“她在哪?” “什么?”青锋似觉得自己听错了,舌头有些打结。 蓦地想起,只有沈大小姐,才会让大人念念不忘,“明跃传信,今日他们会去取和离书,是去法相寺!” 法相寺! 遭了,难道沈南清在太子的马车里? 青锋倒吸一口凉气,沈南清一个娇滴滴的闺阁妇人,怎么刚离虎口,又入狼窝,她怎么又惹上太子? 萧砚堂打马上前,停在了马车前方。 李思齐撩开帘子,压着怒气大声呵斥:“萧指挥使,你可知,你拦的是太子的尊驾,不知你有何指教?” 萧砚堂坐在马上,一脸兴致阑珊地盯着他,“李詹事,萧某许久未见太子,想拜见一下,可否?” 李思齐咬着牙,怒了:“萧大人,你这是执意和储君作对吗?” 萧砚堂翻身下马,浑身缭绕一股子狠戾,扬声道:“太子殿下,萧砚堂前来拜见!” 一片静默,无人应答。 萧砚堂径直朝后面一辆马车走去,眼眸里全是寒冰。 李思齐怒不可遏,跳下马车,冲了过去,伸手挡住了他,“萧大人,太子不喜打扰,还请你离开!” 所有的东宫亲卫,脸色巨变,铮地抽刀,准备上前相助。 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个个人高马大,凶神恶煞,哗哗抽刀,拦住他们的去路。 锦衣卫经过日夜的磨砺,他们身上的哪把刀,不是经过鲜血的淬炼而成,就单凭那股冲天的杀气,东宫的亲卫就根本就比不上! 气氛越发剑拔弩张,两军对峙,双方毫不退让,大战一触即发。 萧砚堂摁住刀柄,一身寒气:“我们锦衣卫看见有夜不收藏匿在东宫的车驾里,萧某也是为了太子安危着想,不得不查!” “李大人可想清楚了,若是找出了夜不收的探子,李大人你可就是在勾结逆贼!实属谋逆!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确定要拦吗?” 李思齐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萧砚堂扬着下颚,侧身迈开一步,掀起了帘子。 马车里,沈南清斜靠着在引枕,不省人事,她的云鬓不知何时散落,乌黑的青丝、莹白的脖颈,借着朦胧的夜色,好似中了魔咒一般,撞进了萧砚的心中。 一个陌生的婢女垂头在她身侧伺候,却不是她惯用的香菱! 宋汝舟急匆匆从马车上滚了下来,倾身上前,心虚地说:“萧大人,如你所见,马车里只有在下的贱内,没有夜不收。” 萧砚堂甩下帘子,根本不看宋汝舟,转头劈头盖脸骂道:“李思齐,太子人在何处?” 李思齐顿时一怔,喉咙一紧,竟不知该如何解释,最终憋出一句:“萧大人,同朝为官,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青锋嘴角抽了抽,忍不住看瞥了萧砚堂一眼,不过沈南清的正经夫婿在此,难道他家主子要直接抢人! 真是疯了吗? 这时,有个不远处来了几个轻骑,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萧砚堂以前的侍卫,明跃还有沈南清的侍卫! 吁吁—— 明跃翻身下马,苦着一张脸,几步跑到萧砚堂身侧,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萧砚堂冷酷默然的脸色腾出一股杀气,众人齐齐变色,不明所以。 “夜不收是个女的!李思齐,你车上的女人形迹可疑,我看就是夜不收!带走。”萧砚堂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乡野显得格外响亮。 众人鸦雀无声,面面相觑。 宋汝舟有些纳闷,硬装头皮,“萧大人,那是贱内......” “住嘴,本官办案,岂容你置喙!北镇抚司的诏狱,随时恭候大驾!”萧砚堂阴鸷的目光扫了他一眼。 宋汝舟身形一怔,想起那日在刑部大牢里见到锦衣卫提人的场景,头皮一阵发麻,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疑犯昏迷不醒,这马车萧某暂时借用,改日再向太子赔罪。” 外面发生的一切,那婢子在车内听得清清楚楚,自觉地下了马车。 李思齐见大势已去,拂袖上了马车,宋汝舟跟随其后,所有东宫亲卫纷纷上马,扬长而去。 萧砚堂朗声吩咐:“锦衣卫速去法相寺增援!”随即,毫不犹豫上了马车。 看着沈南清沉静的睡颜,肤如凝脂,萧砚堂喉结滚动,抬手就把她挪到了自己的怀中,却没有其他的动作。 他修长的指尖微微卷起,好似在努力克制着某种冲动! 最终松开攥紧的拳头,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 沈南清浓密的睫毛覆在眼睑上,微微颤动,她身体柔软无力,一股无法散去的燥热溢满全身。 她本梦半醒,她的脸贴在了男人的胸膛,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一种无法控制的渴望驱使着她,想要更进一步。 她柔若无骨的手臂,毫无意识地顺着他的胸膛,勾住了他的脖颈。 萧砚堂心跳骤然加速,倏忽低头,不可置信盯着她紧闭的双眸。 “萧与墨......”娇滴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眼眸里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她竟是在梦魇吗? 第75章 怕她跑了 山风缕缕,拂动着马车的幔帘。 沈南清半眯着双眸,尽显柔情媚态。攘袖之后露出一截皎洁的玉腕,手如柔荑,她似一株蔓藤胡乱缠在他身上,还不老实地抚摸着他。 她好似嫌弃隔着那层衣料不方便,她扯开他的腰带,顺着腹腰,不断触碰他的身体。 女人轻柔的指腹,所到之处,一寸寸,似烈火焚烧! 萧砚堂呼吸一重,眼眸燃火,浑身战栗,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哪里忍得住这样的撩拨。 尤其还是他心心念念的女人! 可萧砚堂不敢跨出那道界线,沈南清面色发红,身上燥热分明就是被人下了春药。 脑海里,乍然涌现出零散的记忆。 上一世,沈南清醉酒后也是这般勾引他,他万念纠缠,挣扎着似邪魔附体,终是他压着几乎半裸的沈南清在象牙席上,共赴云雨...... 他满心以为可以和她长相厮守,她却避他如蛇蝎,翻脸不认! 情如风雪无常,却是一动即殇。 他不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极力压抑着炽热的情愫和欲念,实在没有宣泄的地方,只得用力得抱紧怀中的玉人,恨不能把她揉碎融入自己的血骨。 萧砚堂默默闭上了眼眸,索性不去思考,只期盼这马车能跑得快点。 ...... 墨竹轩。 芙蓉帐的帷幔掀起一角,沈南清紧闭着双眸,静静地躺在雕花紫檀木的床榻上。 萧砚堂轻轻拨开她额角几绺乌黑的发丝,转身取来温热的锦帕覆在她的额角,一点点抹去她的香汗。 门外响起零碎的脚步声,华鹤老人推门进来。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应急的药吃了,惯会出汗,方子我已备好,明儿再去抓几副药,她身子娇弱,得好好调理,免得落下病根。” “其实这么烈性的春药,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宜疏不宜堵,你偏偏不肯......”华鹤老人眉头紧锁拧,心中疑惑。 萧砚堂明显对她有意,难不成他还害怕? 平日见他杀人,手起刀落,那个利索劲,怎么和自己喜欢的女人共赴云雨,还畏惧上了呢? 他该不会是不举吧! 华鹤老人暗自心惊,得寻个由头,给他号一下脉才行。 萧砚堂抬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君子不趁人之危!” 华鹤老人翻了个白眼,转身低声咕哝:“看你嘴硬,到时候,媳妇被别人骗跑了,活该!” ...... 第二日。 廊下有两个女娘朝这边屋里走来。 其中一个,是梳着双丫髻的婢女,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碗汤药。 她探着身子,望了一眼静悄悄的屋子,眼中有些不平:“姑娘,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好歹也是澄园的主子,怎么让你来伺候这位啊?她又不是当家主母,要论身份,也不定排不到你前面。” 嫣然一袭紫烟罗俏纱,用团扇低在额头上,遮住毒辣的日头,脸色有些不虞,淡淡道:“不可胡言,大人吩咐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嫣然心头不是滋味,自从萧砚堂将她赎身并带回澄园之后,就再没见过他。 这还是她第一次踏足墨竹轩,真正踏入他的地方。 沈南清在芙蓉帐中睁开了双眸,一窗之隔,他们的话语,尽数落入她的耳朵。 她警惕地环顾四周,昨晚后来都发生了什么? 嘎吱一声,两人已经走了进来。 沈南清支着身子坐在床榻上,故意咳了一声。 嫣然见她已醒,敛眉含笑,上前一步坐在床榻一侧:“沈小姐,你可算醒了,感觉可好些,这是萧大人特意安排的汤药,你快服下吧。” 沈南清盯着她的脸,想起她原是春满楼的花魁。 她略微点头:“好多了,萧砚堂呢?” 嫣然见她直呼萧大人的名讳,心中不喜,面上丝毫不显:“萧大人公务繁忙,说不定去了北镇抚司。这汤药......” 沈南清瞟了她们一眼,淡淡道:“先搁哪儿吧。” 嫣然身边的婢女变了脸色,就要发作,嫣然厉色拉住了她。 嫣然又道:“沈小姐,这边已备好衣物,是我们伺候你梳洗,还是?” 沈南清目光落在她那身紫色纱裙上,和自己的喜好居然一样。 顿时觉得,不喜这个嫣然,更不想她们在此碍眼,“你们下去吧,我自己来。” 嫣然也不强求,带着下丫鬟就退了出去。 沈南清洗漱完毕之后,才慢慢捋清思路。 昨日,原本她是在法相寺取和离书,她和离书呢? 沈南清一阵慌乱,蓦地想起,怕是萧砚堂收起来了,她得好好问问他。 沈南清跨出房门,缓缓走到院子里,眯眼眺望远方,阳光实在刺目。 不对! 那郁郁葱葱的树叶丛中,怎么有些反光的东西? 那分明就是箭镞! 顺着箭镞,她果然找到了模糊的轮廓,怕是隐匿在树上的弓箭手。 沈南清有些惊诧,这萧砚堂难不成把她软禁起来吗? 在石径小道上,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她立马叫住他,“你们萧大人在何处?叫他来见我!” 那小厮吓了一跳,他很少在墨竹轩见到女人,哪怕是粗使婆子都没有,哪里来了个通身气派的夫人! 莫不是墨竹轩的当家主母? 小厮眼睛一转,“这位夫人,萧大人的行踪,我们不知,不过这边墨竹轩有专程负责安全的侍卫长,要是青锋不在,找他保管好使。” “你把他请过来!” 片刻后,庭院里的年轻武官目不斜视,单膝跪下。 “末将拂山,参见夫人,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沈南清一怔,长睫颤动,安静地凝视着他,这过分谦卑的态度让她颇为不解。 “拂山,你家大人是如何吩咐的?可否许我出府?” 拂山有些拘谨,低声回话:“大人只说,有夜不收,让我们小心防范,不过夫人最好不要出去。” “为何?” 拂山抬头飞快地瞄了她一眼,又垂了下去。 一瞬,他就理解了他家大人的做法,若换做是他,放着这么一个倾国倾城的夜不收,他也舍不得,金屋藏娇还差不多! 拂山憋了半天,还是支吾着开口:“因为锦衣卫的兄弟们传回消息,说萧大人抓回来一个夜不收,是个女的!” 沈南清震惊不已,她什么时候成了夜不收了。 ...... 第76章 翻脸不认 沈南清被这突如其来的认知吓了一跳。 前几次她又不是没有来过这墨竹轩,怎么都把她看成夜不收了! 难怪,这个拂山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这萧砚堂到底在做什么? ...... 北镇抚司。 庭院里禁军、太子亲卫、锦衣卫黑压压的站一片。 屋内李思齐暴怒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萧砚堂荒淫成性,居然还打着抓捕夜不收的名义强抢人妻,北镇抚司的指挥使,就是这么当差的吗?还让太子殿下等他,萧砚堂的官威不小啊!” 太子一袭锦袍,面若寒霜,双手负在身后,背对着众人,笔挺地立在北镇抚司正堂。 赵铿然心中鄙夷,萧大人那屋子美人,还不是这些达官显贵拼命塞给他的。 太子殿下自然也在其中,这会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装给谁看! 他面向太子,谦卑地躬着身,,双手并拢抬得老高,头垂得很低,声音不急不缓:“太子殿下,萧大人昨晚奋力追贼,这会正在突击审那夜不收,若是有急事,不若移步诏狱。” 太子转过身来,眉梢一挑,幽幽开口:“孤见圣上,都比见你们萧大人容易,这北镇抚司果真了得。” 这时,萧砚堂一袭黑衣,手里握着一柄粘血的大刀,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仔细看,他身上的长袍还沾了血渍,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顿时漫延开来。 众人神色骤然一变,都有些凝重起来。 太子蹙眉,立马掏出了一张锦帕捂住了鼻子。 萧砚堂把刀往桌案上一扔,拱了拱手,沉声道:“太子殿下,下臣失仪,还请见谅,不知寻臣有何事?” 太子被那浓烈的血腥味熏得不行,忽地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莫不是关心夜不收?殿下大可放心,再硬的骨头进了锦衣卫的诏狱,都得开口!” 李思齐见他拽着明白装糊涂,直接怒道:“萧砚堂,你把宋汝舟的正妻,拐到哪里去了?” 萧砚堂根本没有理他,转身走到案台处,从木匣子里面随手抽出一个份卷宗,从容不迫道:“殿下,这份是上次花宴,韩耀东的爱女被刺,差点污了清白的卷宗,证据确凿,嫌犯也招供画押,详细资料都在此处,您可要查阅一番。” 太子脸色惨白,双眸仿佛笼罩了一层阴霾。 他所有的从容顷刻消失殆尽,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原因无他,刚刚那份卷宗,正是他和五皇子斗法的证据! 淑妃杨玉珍正得圣宠,他想方设法才搅乱了五皇子和韩耀东结盟的可能,还顺便祸水东引,嫁祸给了长公主,这才引得圣上震怒。 若是这个节骨眼,让萧砚堂给戳破,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哪曾想还是被萧砚堂抓住了把柄! 萧砚堂接着又拿出一份卷宗,他弹了弹纸上的尘灰,轻描淡写道:“这份是当初太子殿下遇刺的卷宗,其实哪有什么口不能言的刺客,那刺客受了几道重刑,该招的,不该招的,统统都招了。殿下,这份卷宗,您要看吗?”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殿下是否也认为北镇抚司白拿了朝堂的俸禄,不办正事?” 太子神色一松,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 看来萧砚堂并不打算与他为敌,他转忧为喜,态度诚恳:“萧大人说笑了,北镇抚司劳苦功高,尤其是萧大人您,是我大夏朝的肱股重臣啊!萧大人公务繁忙,孤不便打扰,若是有幸得大人相助,实乃孤之万幸。” 太子随即告辞,转身昂首阔步走出正堂。 李思齐见状,颇有不甘,但也毫无办法,匆匆追着太子而去。 刚出了北镇抚司大门,就看见太子立在一旁,像是在等他。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太子一巴掌就招呼到了他的脸上。 “蠢货!以后做事再不带脑子,就滚回你的酉阳老家!萧砚堂这种人,若是不能一击而中,就是自取其辱!还不歇了那些歪心思!” 萧砚堂望着大门,唇角勾起一抹嘲讽,他摇了摇那两份卷宗,纸袋里面哪有什么证据,空空如也! 呵!这就是大夏的储君,未来的帝王! 浑身无半点傲骨,更无帝王该有的气度和智慧,周围还聚集了一群酒囊饭袋,真是不配为君。 ...... 沈南清在墨竹轩,兜兜转转,呆了一天,实在无聊之级,就只得翻出棋盘,叫拂山与她对弈几局。 拂山哪里是她的对手,几局下来,次次都输。 这会他已经被虐得生无可恋,唉声叹气道:“夫人,咱们别玩围棋了,玩双陆象棋,哪怕拆牌道字也好啊!” 不到亥时,萧砚堂便回了墨竹轩,一进门,便瞧见这幅热闹的场景。 跟在他身后的青峰嘴角抽了抽,捏了把冷汗,对着拂山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示意他快滚。 拂山抬头就对上了萧砚堂那漆黑如墨的双眼,吓得惊慌失措,一溜烟就跑了。 沈南清缓缓起身,莞尔一笑:“萧砚堂,听说我现在是你的阶下囚,夜不收?” 萧砚堂一愣,嘴角挂着一丝浅笑,开口解释:“你昨日被宋汝舟用迷香迷晕,差点就被当做礼物送给了太子!若我不已夜不收的名义把你夺过来,你现在怕是太子的宠妃了!” 沈南清清楚地知道,‘迷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萧砚堂说得含蓄轻松,这香恐怕含有催情的作用! 脑海里毫无征兆地涌现出上辈子,她主动勾引萧砚堂的画面,脸隐隐有些发烫。 她有些忐忑地开口,“昨夜,没发生什么事?”她根本记不得昨晚发生的所有事情。 接着又补充解释道:“若是不慎冒犯了你,还请你见谅!我绝无此意,唉,不是,就是我不是故意的,那都只是药物......” 沈南清顿感无力,不管怎么说都有几分欲盖弥彰,她根本就解释不清楚! 绝无此意! 不是故意的! 就这么害怕他懒上她吗? 萧砚堂眉头微邹,平静地注视着她,满心的期待在此刻被碾得粉碎,手指悄然收紧,竟攥成了拳头。 笑意凝固在唇角边上,他的心一点点下沉。 若是他像上辈子一样,中了她的魅惑,跟她共赴云雨,她是不是第二日又会翻脸不认呢! 答案毋庸置疑! 萧砚堂压住心中的情绪,波澜不惊道:“你希望发生点什么?” 第77章 巨变 时逢秋季仲月,文华殿按照惯例举行经筵。 内阁的林首辅,徐阁老还有几位大学士都有参加。 经筵过后,圣上破天荒地留下了几位阁老,还叫了六部,敦促他们尽快把军需贪腐案彻查清楚。 当日,文渊阁的大学士们争吵声此起彼伏,哪怕萧砚堂在院外也听得清清楚楚。 萧砚堂望着院落中那几株苍劲挺拔的柏松怔怔出神。 半晌,他复又启步,跨进了文渊阁的大门。 众人一见来人,堂内刹时噤声! 林阁老已是古稀之年,头发花白,微磕着眼帘,神色恍惚:“圣上可有旨意?” 萧砚堂作揖行礼后,朗声答道:“林阁老,圣上着锦衣卫督办此案。” 圣上命北镇抚司督办此案,其实就释放了一个明确的态度,就意味着圣上不惧权贵世家,要彻查到底。 这场君臣博弈,就此正式拉开了序幕,但是圣上到底能做到哪一步,他未曾可知。 林阁老和在座的众人皆是一惊,他们当然知道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太祖皇帝曾启用过锦衣卫查办朝中贪腐案,那都是抄家灭族,大兴诏狱,动辄牵涉几万人性命的案子。 此番军需贪腐案,背后的牵扯世家甚广,哪怕是在座的内阁大学士们,都不能保证自己干净! 若有人趁机排除异己,敛财受贿,又该如何? 只怕国朝不稳! 林阁老眉头紧拧,他捋了捋胡须,沉默半响,终是开口道:“这案情复杂,怕还得请燕国公顾世忠回来一趟,毕竟军队里面的事,他最清楚。在座的臣工,可有意见?” “此番大捷,战事已稳,燕国公本该班师回朝。” “边陲动荡,不可轻举妄动,以防鞑靼和瓦剌反扑。” “留下可靠的守将即可。” 让燕国公顾世忠回朝的事,内阁奏卿了圣上,很快就被应允了,不过让众人吃惊的是,时隔大半个月后,他们盼回的却是燕国公顾世忠的尸体! ...... 沈南清已搬回了沈府,当她看到萧砚堂特意送来的邸报时,愕然失声,如坠冰窟。 燕国公顾世忠在归途之中遇到流寇作乱,为国捐躯!连同他一起回来的骑兵死伤无数,还有一些下落不明。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流寇,连常年镇守边关的大将军的都能击败,他们的战力究竟是有多强悍! 沈南清手上捏着那一页轻飘飘的纸,心却如千斤般沉重,不寒而栗。 她不得不怀疑,思前想后,燕国公唯一的过错,就是让顾云霄扯出了军需案! 究竟是何人对燕国公出手? 谁受益,谁就是背后的幕后黑手。 她混乱的思绪不由想到飘到顾云霄身上,他该有多痛苦啊。 接下来的几日,朝堂上出奇的安静。 往日争斗不休的派系,都偃旗息鼓,沈南清再没得到新的消息。 天色泛白。 店小二给她沏了一碗茶,立马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她漫不经心地低头吃面。 沈南清自从那日在萧砚堂那里吃了一碗面之后,便喜欢上这种易克化的食物,可府上的厨子不知是学艺不精,还是什么原因,做出来的面条,总差点味道。 她偶尔就会去外面的小摊吃上一碗,今天特意选的这家店,却因为此处是官员们上朝的必经之,直通奉天门。 许多官员都会再此用早膳。 沈南清扫了一眼,选了一个僻静地位置,由于有一个屏风半开半隔,她大半个身子都被遮掩住了,却可以观察外面的过往的客人。 她今日换了一副文士打扮,静静的窥探着朝堂的暗潮汹涌。 此刻,面摊里偶尔有人提到‘燕国公’三个字,也会立马被同伴提示噤声,仿佛那就是一种禁制,被世人刻意地选择遗忘了,整个世界仿佛没有发生这件事一般! 离她比较近的木桌,有两个官员小声的交谈着,其中一个说道:“林阁老的孙子和长乐君主的婚期,就在这几天,你收到帖子了吗?” “哎,我的官级不够啊,他们不给我下帖子。” “那你去吗?” “我可听说翰林院自诩清流的才子,都会去,才不管下没有下帖子。反而这婚事,怕是轰动整个京城啊。” “谁说不是呢,那个长公主唯一的嫡女!” ...... 沈南清不由愣住了,忽地丢下了筷子,瞬间觉得口中的面条,索然无味! 燕国公尸骨未寒,这些溜须拍马的官员,一门心思钻营,全部注意力都到了长公主和内阁林首辅的结盟上面。 正当她准备起身的时候。 有一个男人径直过来,坐在了她的身边,一双大手覆在她的肩头把她朝自己身侧勾了勾。 沈南清蹙眉,刚想发作,准头就对上了萧砚堂那张熟悉的脸。 男人的大刀忽地丢在了桌上。 萧砚堂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胆子不小,来这里打探,想知道什么,问我就是。” 萧砚堂看着桌上沈南清面前那碗只动了几口的面,顺手就抢了过来,“你不吃了?浪费可耻!” 吸溜一下,就嗦了一口。 沈南清皱眉,根本来不阻止他。 萧砚堂像似看出了她的心思,淡淡道:“赶时间!” 沈南清好像从来都不够了解他,若说他冷漠不好相与,可他次次都在帮她,哪怕是身为妓子的嫣然,他也会出手相助;若说他心机深沉,懂得隐忍,可他跟长公主也会正面发生冲突。上辈子,他还平定动乱,却又杀人不眨眼,让所有人畏惧他得狠戾手段! 似有些菩萨心肠,霹雳手段! 耳边轻轻地传来一句,“燕国公的葬礼,顾云霄赶不回来,边陲鞑靼举大军来犯,来势汹汹,圣上不允!” 沈南清望着天边绯红的霞光,初日曈曈,久久不语。 她的少年,终将难逃宿命吗? 第78章 密谋 沈南清的马车径直朝银楼驶去,刚过皇城街,马车骤然停下。 “夫人,不好了,撞到了一个小孩!” 沈南清掀开帘子,就看见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十几岁的孩童。 韩无伤缩在地板上,卷着身躯,一双黑黝黝的眸眼,闪闪发光,不停地冲着她使眼神。 沈南清会心一笑,瞬间明白,这孩子人小鬼大,变着法子,用偶遇来掩人耳目。 看来他是有要事,必须得当面跟她禀报。 “把他扶上来,我带他去医馆。” 韩无伤一骨碌就爬上了车,他不自然地整了整衣衫,垂着头,有些羞赧。 沈南清淡淡一笑,拿出一个雕花木匣,取出藏在里面的坚果和蜜饯递了过去。 韩无伤偷偷觑了她一眼,肉眼可见地紧张,最终他还是伸出手抓了几颗。 沈南清缓缓开口:“我有个朋友,以前每次在我不高兴的时候,总会给我带来一些甜食。开始我不觉得好吃,后来却吃得津津有味。现在,我才知道,并不是东西好吃,而是我喜欢有他陪在身边的感觉。” 那个时候,沈南清是孤独的,一心期盼得到林夫人的疼爱,却一直失望。 她只觉得天大地大,却没有一个真正的容身之地,还好当时有顾云霄陪在身边。 韩无伤放松了许多,塞了一口蜜饯在嘴里,好奇地问道:“后来呢?” 后来,他爹死了,他却不能回来奔丧! 沈南清不敢去想,顾云霄得有多愧疚,多痛苦...... 马车里一片沉寂。 韩无伤愣愣地看着她,宽慰道:“夫人,我做你的朋友,好不好?你若伤心,我也陪你吃好吃的?” 说着,韩无伤把蜜饯又递了回去。 沈南清看着他懵懂纯真的眼神,心中软了几分,塞了一颗小食在嘴里,“不如做我的弟弟,你可愿意?” 韩无伤拼命地点头,随即压低了声音道:“姐姐,我查到一个惊天秘密。那驸马傅鄤和长公主的侍卫长殷元仪关系非同寻常。” 非同寻常? 驸马不举,谷道有损,难不成和他肌肤之亲的就是殷元仪! 沈南清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此话怎讲?” “你不是让我留意驸马,我就特意跟踪了他几次,他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每次都是去文会,那种文人雅集的地方,我自然是进去不了的。 不过有一次,他喝醉了,马车径直把他送到了另外的宅院。我觉得蹊跷,以为他有外室。就一直藏在侧门,结果等来的却是侍卫长殷元仪!” “殷元仪也是亥时三刻,才偷偷摸摸从侧门进去的,之后直到第二日清晨才出来。驸马是午时过后,才回的公主府,他出来的时候,走路的姿势还挺奇怪的,一扭一扭的。” “他们是不是在密谋什么啊?” 他们确有可能在密谋,不过是在床榻上浓情蜜意地密谋。 沈南清的脸色变了又变,却不知道如何跟他解释。 韩无伤毕竟还是小孩,这种惊世骇俗的秘闻,还是不要明白的好。 ...... 到了银楼。 沈南清径直走向了二楼雅阁,郑万三立马跟了上来,躬身行礼,忧心忡忡道:“东家,事情已经办妥,只是那批货物滞留在在海上,用我们的船倒是可以运回来,只是无法靠岸。就算我们用米粮掩饰,一旦查起来,勘合和底簿不符,再则若是发现火器,怕是会掉脑袋啊。” 沈南清面容恬静,思量了一会。 她示意郑万三把把银楼正堂左侧挂着的一副字画取下来。 沈南清在上面,随手一摸,抽出一副堪舆图展开,淡定从容道:“若是从应天府入关,顺着黄河,一路北上,途径开封直抵西宁卫,途中不用补给,我们只需要应付入关和卸船,对吗?” 郑万三看她居然在此处藏有堪舆图,早就惊愕不已。 不过和当下他们即将做得事,相比,又是大巫见小巫,不值一提了。 “原则上是这样的。” “我去想法子,你把人手召集齐,该备的都准备好,你且等消息,另外你在清江督造船厂订得船,如何了?” 郑万三如实禀报:“那淮安知府怕是穷慌了,这两年税赋,缴纳都快垫底了,一听说我要购买哪些官用的废船,恨不得把我当成财神爷,我给他单独送了两万俩白银,他把原本四五十万的海船,折价一半卖给我们了。那些海船,我都检验过,稍作维修,即可下水,如此我们就有一百多艘海船了,七八十艘内河船。” 沈南清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过,还得招纳更对的人手才行,按照这个速度发张下去,郑万三很快就会成为海上的霸主。 她还得加大海运的品类,什么生丝、撇布、 砂糖、 铁锅、 瓷器、 金、 水银、 矾等等,都可以卖一个好价钱,上辈子,郑万三甚至连木材和石头也都运往了东番,利润还相当客观。 只是现在让她头疼的是,这通关文牒,到底找谁,才好。 脑海里无疑闪现出萧砚堂的影子,可她总觉得他似乎对顾云宵抱有一定的敌意。 毫无缘由! 想到此处,沈南清不禁觉得脑袋嗡嗡的。 回到宋府,已经是亥时。 沈南清泡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披了一件象牙白的丝绸中衣,就进了闺房。 屋内灯光摇曳,墙角边上,沉水香的香雾袅袅,芙蓉帐里隐隐透出一道倩影,青丝凌乱,软媚着人。 晚风透过木雕窗户吹了进来,轻纱幔帐随风起舞,绰约佳人,恍若仙境。 萧砚堂就在这个时候推门而至,朦胧又丰韵的身姿勾勒出摄人心魄的美艳。 他惊觉自己来得不是时候,素了那么久的身体,顿时血脉偾张,溢满了拥她入怀的欲念。 沈南清也发现了来人,彻底怒了,真是无耻! 她瞪着一双带着水雾的眸子,咬牙切齿道:“萧砚堂!” 他倏地转过身去,眉梢一挑,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低声辩解道:“上次你看了我,这次我看了你,这才算公平。” 再说,他才瞟了一眼!还是隔着轻纱曼帐,根本就没看清。 沈南清:“......” 第79章 粮响危机 沈南清气结,跟他讲什么道理! 他一向霸道惯了,错的都是别人,他是不会有错的。 沈南清半怒半嗔:“你不准回头!” 说罢,她扯下床榻一旁的雕花木施上,挂着的一件紫绡翠纹裙,快速裹在了身上。 萧砚堂再次转身过来,沈南清已穿好衣衫。 她用一枚白玉金簪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虽不似往日那般云鬓峨峨,但清新脱俗。她身后轻拢烟霞,闲静似姣花照水,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娇媚无骨,却入艳三分。 明明她坐姿极为端庄雅正,落在他眼里却变了味,他就想看她含娇带嗔,欲哭落泪的模样。 他是疯了吗? 萧砚堂自嘲地低笑一声,想起了半夜造访的目的,清了清喉咙道:“你今日是想打探燕国公被害的事?想看看朝中众人的反应?” 沈南清点了点头。 萧砚堂缓缓开口:“你不用怀疑,这就是一场有精心策划的刺杀。从让调他回朝开始,燕国公就已经掉入了陷阱里,调令是内阁及六部共同奏请的圣上,论这个提议人是否就是主谋,已经没有意义了。 仵作已证实燕国公及其将士们是先被下毒,再伪造的打斗痕迹。其实他们在毒物的作用下,跟本没有反抗的余力。” 什么毒药可以无色无味,还让他们不曾发觉? “南疆的软骨散!长公主府?她怎么敢!” 沈南清瞪大了眸子,那次花宴,她中了软骨散之后,全身无力,任人宰割! 她是弱女子,沈家无权无势,燕国公可是国之栋梁。 长公主欺君僭上,专恣奢淫,误国误民,当诛之! 萧砚堂脸色晦暗不明,眸光似如千年寒冰,“正是!昔日,长公主府想拉拢燕国公,原本有意让顾云霄成为她的女婿,可燕国公却置若罔闻,这亲事没结,自然就结仇了。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军需贪腐案,牵涉太多人的利益了。” “长公主还私自豢养着一队大概两千人左右的死士,在军中,朝堂各部都有她的势力。” 沈南清怔住,原来如此,难怪圣上不敢动她。 当初也是长公主府设计她嫁给宋汝舟的,她看中了沈家的钱财,现在又把魔爪伸向了国家重臣,对律法、国朝和民众没有半点敬畏之心。 哪怕是先帝,也不敢如此暴戾。 真是,罄竹难书,罪不可赦! 沈南清心中激起了一团火,“长公主心术不正,祸国殃民!该杀!” 萧砚堂苦笑一声:“京城恃宠终屠灭,公主骄奢恶念滋,先帝就不应该把她当作男子精心培养。她对圣上又有冲从龙之功,圣上不忍动她。” 附着君权势,君迷不肯诛。 “她今日敢对燕国公下手,他日必反之!” “燕国公之死,不是她一人所为,还有其他世家,当然这也得到了内阁的默许。” 沈南清听得遍体生寒,“你的意思,内阁的几位掌权的阁老都有份?” 萧砚堂点头:“不完全是,也有中立派。林阁老和徐阁老一向不太对付,不过,徐阁老势单力薄。” 沈南清脑海里跳出徐阁老上辈子的事迹,他去了劝谏肃王,回来的途中,遇到地龙翻身,死在了途中。 她有些茫然起来,长公主府真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萧砚堂知道她说是推翻长公主府,揭露她的罪行,可现在时机还不到。 他略忖片刻,有些自责,怀着愧疚道:“别急,多行不义必自毙,我自会想法子。长公主三番四次加害于你,我知你嫉恨在心,可现在切莫心急,乱了方寸,免得惹火烧身。” 沈南清听后并没有反驳,她现在若执意对付长公主,无疑是以卵击石。 只是让她束手就擒,也是不可能的。 她重生回来,现在已经让宣平侯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是长公主府其实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不把这坐高山铲平,她又有什么颜面苟活? 房内一片寂静。 沈南清从床榻上下来,跪在了萧砚堂脚跟面前,肃然道:“妾身深知,我无力影响朝中局势,如今燕国公府落难,顾云霄于我儿时有恩,我想尽我绵薄之力,帮他渡过难关,在此恳求萧大人帮我一把。” 萧砚堂面色微冷,眉峰凛了起来,看着那她那纤弱发颤的背脊,久久没了言语。 沈南清继续道:“朝中如此针对燕国公,如今大军压境,龙骑军的后勤物质必将受到多方掣肘,若是断了粮草,响银,顾云霄只怕熬不到这个冬天。” 他素知她心悦顾云霄,此刻她却为了别的男人,义无反顾地跪在自己面前! 他薄唇抿成一条缝,胸膛起伏,嫉妒与醋意如狂风暴雨肆虐着他的内心,只恨自己没在儿时与她相识,落了下风。 “你要如何?” “我自备了一些米粮想送往边陲,当然除了粮草,还会掺杂一些其他军需物质,想从应天府直抵西宁卫。” “需要专属的通关文牒?” “好。” ...... 残阳如血,西风漫卷黄沙,幡旗飒飒。 西宁卫军营主账,顾云霄脱掉沾血的青铜铠甲,卸掉脚上的铁网靴,扬声道:“打盆水来。” 一个亲卫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顾将军,驿站送来的急递,是京城那边来的。” 顾云霄腾地起身,接了过来,拆开封印,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他身形陡地一怔,双眸通红,满脸悲戚,那张薄薄的急递落在了地上。 亲卫看了一眼,身着粗麻孝衣的将军,喉咙一紧,泫然流涕,“顾将军,朝廷不准你回去奔丧?这些个王八羔子!燕国公为国征战一生,战功赫赫,还不让人送他最后一程!可恶,可恶!实在可恶!” 顾云霄右手已攥成了拳头,隐隐发白,厉声呵斥:“自古忠孝不能两全,鞑靼大军压境,次事不能怪朝廷!” 这时,一个副将进了主账,拱手行礼,神色忐忑道:“将军,囤卫所说下个月的月粮没了,不给划拨。” 顾云霄倏地抬头:“预备粮储呢?能坚持多久?” 副将垂着头,支支吾吾着应道:“最多一个月,还得省着吃。” ...... 第80章 发丧 此时的大帐,只剩下顾云宵一人。 他脸色有些发白,他根本没想到自己那封直谏书却让燕国公府陷入了绝境。 他把手伸进了水盆里,捧着冰凉的井水,浇在了脸上,龙骑军是父亲燕国公一辈子的心血,他不能让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困死在这里。 砰的一声—— 水盆摔在了地上,水洒了一地。 顾云宵抱着头,眼眶早已湿润起来,怒火灼烧着五脏六腑,抬头就看见帐中正前方悬挂着那柄宝剑,倏地起身,抓住了宝剑,一套雷霆震怒的剑法使了出来。 收剑之后,他早已大汗淋漓,脑海里骤然想起,临行前沈南清跟她说过的话语。 他从箱笼里拿出那个匣子,抽出里面的金色锦布垫,再试着往下探。 果然,里面赫然放着一个厚厚的信封。 上面写着‘顾云宵亲启’几个大字,他拆开信封,里面竟是一叠银票,每张都是五千两,一共十万两白银! 难怪当初,沈南清会一再强调,让他保管好这匣子,原来内有玄机。 她是担心他会拒绝,才用如此委婉的方式,默默助他! 顾云宵心头一酸,自古危难见人心,沈南清一直在他身后,是他的后盾。 她还在等着他回去,他绝不会认输! 这时,大帐外,迎来一个青衣长衫的文士,不是别人,正是沈南清往日的大掌柜,严必行。 严必行对着顾云宵拱手行礼,“将军,可是在为粮草忧心?” 顾云宵苦笑,把手中的银票递了过去,“你家东家给的。” 有了这笔钱,自然就解了燃眉之急,暂时不用担心饷银的问题。 按照目前的市价,募兵每人每月2.5两银子,布2匹,月米1石,折银约4两。十万龙骑军,其中真正的精兵只有三万左右。其他还有一部分是军户,当然也有临时抽调各卫所的士兵,他们的饷银是摊入地方民众的田赋里的。 严必行看着整整齐齐的一沓银票,对沈南清的敬佩顿时又多了几分,难道当初她就料到龙骑军一定会受困? 这时,顾云宵亲自给严必行沏了一杯茶递了过来,严必行受宠若惊,连番道谢。 顾云宵摆了摆手,严必行自从来到这西宁卫,着实做了很多利国利民的实事,他受得起。 严必行淡淡道:“东家情深义重,以国为先,将军可知,其实东家还命我秘密购置了大批米粮,其数量可供我军食用半年左右。现分散储藏在西宁卫周边的县郡,为了掩人耳目,此番还花费我不少心思。若要运回西宁卫,只需半天时间。” 顾云宵大吃一惊! 沈南清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到底她还会给他带来多少惊喜。 此番谋划,岂不是在他远赴边陲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他顾云宵何德何能,能得到她的青睐,如此情义,哪怕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 早在数月之前,长乐郡主的婚期就定了下来。 这场大婚,必然空前绝后,引得整个京城翘首以盼,官员们都以拿到正式的请柬为荣,那些没有收到请柬的官员,也呼朋唤友,成群结队要去道贺一番。 可唯一晦气的是今日撞了日子,是燕国公出殡的时日! 想当初,燕国公圣倦正浓,燕国公府可是显赫的门阀世家,日日门庭若市。可今非昔比,一落千丈,朝臣们像是忘记此事一般,不约而同,不去祭拜。 一场秋雨,一场凉。 燕国公府,处处缟素,梁上柱子上,都是丧幡,显得格外庄严肃穆。燕国公府附近的两条街道,民众们自发设了祭坛,钱纸、香花、蜡烛灯摆了长长的一路。 前来吊唁的人,人数并不多,多数都是顾家族人,鲜有见到往日的朝中显贵。 刑部侍郎杨东铭神色肃然,上完香之后,步履急切,匆匆离开。 沈南清来得很早,坐在棚子里面。 顾云宵的母亲一脸哀伤,拉着她的手,跟她在说话。 “都是些见利忘义之徒!你看朝中,有几个来的!国公爷提携了那么多人,这些人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沈南清也看不惯这些只会钻营的官员,轻声道:“都是些小人行径,顾姨,你不要理他们,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 “你放心,我得憋着一口气,看那娼妇是怎么死的!” “我知道这些朝臣们都去了林阁老家,今儿不是长乐郡主大婚吗?国公爷最后一程,我凭什么改日子,长公主还故意派人给我发了请柬!她安得什么心!娼妇都比她干净,别以为没人知道她的底细,当初她嫁给驸马的时候,早就不是黄花闺女,那长乐还不知道是谁的种呢!一窝子,狼心狗肺......” “顾姨,有人来了。”沈南清瞥了一眼外面,隐隐瞧见几个朝中的官员人影。 顾夫人顺着她的眼光,看了过去,冷哼:“这锦衣卫还来了。” 话音未落,堂内的人都噤声了。 萧砚堂带着一队锦衣卫,走了进来,紧接着,徐阁老也走了进来。 徐阁老上完香后,就唤住了萧砚堂,“萧指挥使,可否借一步说话。” 萧砚堂随着徐阁老来到了一间厢房。 徐阁老眼眶有些湿润,一脸沧桑:“顾世忠犟了一辈子,却落得这般下场,真是不值!圣上今日不会前来吊唁吗?” 萧砚堂声音有些沙哑:“圣上还在犹豫。” 徐阁老凝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长叹一声:“再犹豫,大夏都要亡了!肃王在湖广一带胡作非为,我一把老骨头了,还没见过大夏的大好河山,我去走一趟吧。萧指挥使,圣上就交给你了。” 与此同时,林阁老,人声鼎沸,原本准备的席面,根本不够,不得已,又去叫了几十桌。 林阁老坐在厢房的躺椅上,半磕着眼帘,像是在等在什么。 门嘎吱一声,长随推门进来,林阁老眼睛蓦然睁开,“圣上,到了吗?” 长随面带愧色,圣上也不知道是怎么考虑的,赏赐如流水般涌入林府,就是不见圣上的踪影。 他摇了摇头,“夫人问,是否可以开席。” 林阁老眉头拧紧,示意他们再等等。 ...... 第81章 添堵 长随再次推门进来的时候,林阁老像睡着似的。 “几时了?” “圣上去了燕国公府。” 林阁老身体陡地一僵,叹道,“让他们把饭摆到这儿来吧,外面的宾客让他们自个应付,今儿我一律不见外人。” 长随低声说道:“长公主来了。” 林阁老全是褶子的脸上刹时如乌云密布,生出一股子厌气。 ...... 席间吃酒的基本都是满朝的官员。 翰林院的才子们,还有六部的各大官员扎堆坐在一起,其中除了老派世家,也不乏有朝堂的新贵,借着酒劲,不免就开始了言辞犀利的争论。 其中翰林院的庶吉士,朝同一桌的刑部侍郎杨东铭举杯,轻挑笑道,“杨侍郎,听说你先去了燕国公府,两边都想占,这人那,还是不能太贪心,小心被噎死了。燕国公被流寇所害,进你们刑部的案子,就没有几桩不是悬案的!” 这话一出,就引来无数人的目光。 今日这婚事丧事都撞到一起,做臣子的看见宫中的赏赐如流水般到林府,自然就明白圣上的意图。 再者,长公主和林阁老,随便一人都可以让朝堂震动,更何况两大势力现已结盟! 谁敢不惧? 杨东铭还敢两边讨好,真是胆大包天,谄媚之极! 这杨东铭也是仰仗林阁老的提携才得以升迁,可真正林党一派又根本不拿正眼瞧他。 翰林院这位庶吉士便是如此,就别说那些自诩清流的官员们了。 杨东铭紧紧握着酒盏,面色铁青,他再也忍不住了,嘭的一声,酒盏竟被他捏碎了,一滴滴鲜血顺着指缝流了出来。 众人见状,皆是一惊。 杨东铭缓缓起身,他用手指着在场的众人,陡然扬声:“谁告诉你燕国公是被流寇所害?燕国公是被毒杀的,再伪造的打斗伤痕!谁要害他,你们心里没有数吗?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举头三尺有神明!”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这般喧哗,已有林府的仆役长随来拉他醒酒,杨东铭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栽倒。 “你们这些哪怕没受过燕国公的恩情,他为国鞠躬尽瘁几十年,若是没有他,你们还能在此舒心惬意喝酒、寻欢作乐?鞑靼已经打过来了,是燕小王爷顶着的!今日燕国公之下场,都是诸君明日之后尘!” 翰林院的庶吉士梗着脖子,轻狂道:“信口雌黄!燕国公早就老了!自己不中用了,几个流寇就要了他得命,还想逞能?我看他就是冒进贪功,才白白葬送了性命!” “放你娘的狗屁!”杨东铭气懵了,扯着他胸口的交领,一拳就砸在他的脸上,两人立马扭打成了一团。 拉架的长随还有各个官员们混在了一起,也不知道是谁推搡,竟变成了混战。 杨东铭脸上挨了几拳,就钻到了桌子底下。 趁着混乱,工部侍郎吴贞吉溜出了花厅,快步朝后院走去,他没有注意到的是他一离开,他的正妻徐任意就跟丫鬟吩咐了几句,立马也跟了上去。 林阁老来的时候,就看到原本应该祥和喜庆的大婚,变得一片狼藉,各种杂声、骂声、喊声混成一片,气得差点背过气。 ...... 天光暗淡,沈南清离开燕国公府,派人把银钱送到了酒楼各大说书人手里,这才满意地回了沈府。 香菱见她回来,立马迎了过来,笑着邀功:“夫人,那九神香,我们不是快用完了吗?你猜怎么的,今儿,我居然又买到了!保管够您用一年半载的。” 沈南清猝然抬头,脑海里犹如惊雷闪现。 那日她中了宋汝舟的圈套,差点被太子掳走,一直没想通,萧砚堂是凭什么发现她就在太子的马车里? 他从不是武断的人,若不是百分百肯定,若是太子真的又在车驾里,他又该如何收场? 明跃赶到的时候,萧砚堂早已经拦住了太子的车驾。 答案呼之欲出,他凭的是九神香的气息! 可诺大京城,裴氏商行所售卖的九神香,难道只有她一个买家? 这荒谬的认知让她彻底震惊了。 香菱找出一个檀木花雕的匣子,拾缀着九神香,一面轻声说道:“夫人,听说今日林阁老家热闹极了。长乐郡主的大婚,那些文臣居然不顾脸面,借酒发疯,打了起来。” 沈南清目光微闪:“还有这事?” “夫人,当然不是了,还有一件更劲爆的事呢!”香菱顿时讳莫如深起来。 她朝屋子左右扫了一圈,这才压低声音,“徐任意,就是那个受气包,被婆母苛待的那个徐阁老的次女,带着人大闹了林府的后院。 听说,她的夫婿吴贞吉和别人偷情被她堵个正着,你猜吴贞吉的淫妇是谁?” 沈南清眸光闪烁,转过头去,“谁?” “长公主!” 沈南清努力憋住了笑意,“哦?” 香菱以为她不相信,重重的点头,“夫人,你别不相信,大街小巷都这样传的,说是那徐任意让丫鬟引了一堆人去,那白薇拼死拦住,不准她进去。 后来吴贞吉衣衫凌乱地从厢房里跳出来,狠狠扇了她一耳光。徐任意也是个刚烈的,立马拿了跟白绫,就要在林府自缢,啧啧,那场面,怕是比唱戏得还精彩。 还有那白薇可是长公主的心腹,认识的她的人不少。所以那屋里除了长公主,还会有谁?” 沈南清心情难得的舒爽起来,“谣传不可信,别提这事了,凡事扯上长公主,都得小心谨慎才好......” 她还没有说完,背后传来一个冷冽的男音:“你还知道小心谨慎,沈南清,我看你胆大得很!” 沈南清循声望去,萧砚堂挺拔的身姿出现在门前。 香菱识趣地连忙退下。 “沈南清,徐任意大闹林府,围堵长公主的事,背后到底是谁在推波助澜?” ...... 第82章 听戏 沈南清抿了抿唇:“你知道了?” “不是跟你说了,让你稍安勿躁吗?我可以查到幕后主使,难道长公主就不会查到?” 沈南清领教过长公主的厉害,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只是这么快就被萧砚堂知晓,她顿时觉得自己那些小聪明,在他面前简直就是漏洞百出。 “哪里出错了?” 萧砚堂打断她的话,“你倒是聪明,想到借刀杀人,可你不该让说书人去助长舆情,他们可以为了银子以讹传讹,自然也可以出卖你。” 还好,原本在朝堂命妇们也在圈里传开了,我已命人把说书人带出京城避祸去了。” 沈南清沉默低头。 见状,萧砚堂神色缓和了几分,声音轻了许多:“不过,你是如何说动徐任意的?她可一向懦弱胆怯。又是如何料到长公主会忍不住在林府与情郎私会?” 此事,说来话长。 那日,她得知长公主的侍卫和驸马有特殊关系之后,就认真地思索对策。 徐任意无非是她要走的第一步棋。 沈南清寻了机会,在绸缎铺偶遇了徐任意。 两人相见恨晚,一见如故,徐任意恨不得立马结义金莲,成为她的义妹才好,彼此聊了足足两个时辰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沈南清也是大胆,偷偷给徐任意留下了一封书信,还透露了吴贞吉和长公主有染这种惊天秘闻。 不曾想,翌日,徐任意就派人给沈南清下了帖子,邀她去听戏。 沈南清的马车刚到了戏院子的门口,马车帘子微微掀起,她抬眸就看见徐任意就含笑立在了路旁。 徐任意披着了一件绯红的斗篷,在黄叶漫天的秋季格外醒目。 她双颊扑了一层薄薄的粉色腮红,那俏皮的眉眼带着几分妩媚,眉梢舒展,简直就是容光焕发。 她这样子,哪里有半分怨妇的模样。 沈南清暗自咂舌,那封信里说得明明白白,难道她根本就不在意吴贞吉跟谁有奸情? 沈南清不知道的是,她其实早就成了徐任意暗中崇敬的对象。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徐任意也是通过蛛丝马迹猜测出宣平侯府的落败跟沈南清有关。 她暗自在心中勾勒出一个为了保全家财,不得不下狠手,最后成功摆脱侯府,顺利和离,有勇有谋的奇女子形象。 徐任意的夫婿是工部侍郎吴贞吉,父亲徐阁老是老顽固,最守礼仪,哪怕知晓她的嫁妆被婆家苛扣,在夫家不受待见,也没有责备吴家。 由此可见,她要和离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可她必须和离。 除非让吴贞吉主动休妻,别无他法。 出乎意料的是,沈南清还给她抛来了橄榄枝,简直就是旱地逢甘雨,她求之不得。 所以,徐任意当机立断,立马邀了沈南清来密谈。 徐任意双眸发亮,看着沈南清就像看到了活菩萨,笑盈盈迎了上来,“姐姐,我还怕你不来。今日这出戏可是沈大家,沈璟呕心沥血潜心打磨出来的,正宗昆曲,包管你喜欢。” 沈南清算是看明白了,这徐任意是蓄势待发,有备而来。 徐任意挽住她的手臂,亲昵地朝包间走去。 舞台那边响起一声喝彩,接着就听见一阵婉转的笛声,一个坤伶唱了起来: 湖海元龙气未平。相逢剧孟意方倾。 百年此日看交态,千古谁人不世情。 腰下剑,膝边横,男儿本自重横行。 宁为紫塞千夫长,不作青衿一老生 ...... 两人落座后,店小二两连忙上了一壶茶和小食过来,嘴里还叨念着:“万丈红尘一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二位夫人慢用。” 沈南清沉醉在美妙的戏曲中,眉眼舒展,“这是《义侠记》其中的折目《挑帘》的唱段?”她对戏曲没有造诣,耳熟能响的的还是知道些。 徐任意笑道,“哎呀,我的好姐姐,可不是吗,下一折目,可就是出名的《捉奸》戏,等那武松抓住潘金莲,捉奸在床,人赃并获,那才叫精彩。” 沈南清听到‘捉奸’二字,还有什么不明白,耳边的余音都显得都不那么动听了。 敢情这徐任意骨子带着有股子轴劲,她那一扶风弱柳的身体里面包藏着一颗刚烈的心。 沈南清转过头去,审视着她:“武松他可以一拳打死老虎,不怕闹事,没有后顾之忧,可有的人把名声、礼教看得比命还重,根本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啊,尤其是女子,世道艰难啊!” 徐任意嗤笑一声,不急不缓道:“姐姐,我可不想一直当武大郎!这次我可要演一次武松才行。待我恢复自由身,得好好快活快活。” 沈南清顺口答道:“怎么个快活法?” 徐任意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当然是男人啊!” 沈南清没想到一身清正的徐阁老居然培养了一个如此跳脱的女儿,怕是吴贞吉也根本不知道她还有如此一面吧。 沈南清隐隐有些后悔,不知道留下那封信到底是对是错。 那信就像是掉进油里的一撮火星,一点就着!只是她并不想让徐任意受到伤害。 徐任意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压低了声音道:“姐姐,你若疼我,就帮我传授几招,他日必当重谢!” 沈南清也不拿乔,微微眯眼,压低了声音:“长公主一向自负,上次她在寿宴上,就和吴侍郎在香室苟合,那么多宾客,她尚且不管不顾,枉顾礼法,挑战世俗,是因为她压根就不觉得这些东西可以约束她。所以,我觉得她是喜欢热闹的......” 如此刺激? 徐任意还是震惊到了。 她嫁给吴贞吉已有两年左右,至今却未同房! 说不去别人都不不相信,她居然还是完璧之身,这种男人,她有何留念? 她开始以为吴贞吉是嫌她没有风情,主动给他纳了几门小妾,他居然还不为所动,她以为他不举,她又以为他是好男风,后来她派人跟踪吴贞吉,却没有发现异常。 结果,她这个夫婿真够本事,居然以色侍人,攀上了长公主,比他大整整十五岁的长公主! 原来跟她睡,不仅是嫌她没风情,还嫌不够刺激! 甚至有可能是长公主不允,当然这些她现在也没有兴趣知道。 难怪吴贞吉能平步青云,二十几岁就已经是工部侍郎。 徐任意缓了缓,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下最热闹的事,就是——” “长乐郡主的大婚!” 两人异口同声,相视而笑。 第83章 姘居 同聪明人讲话,向来不必多言。 沈南清稍微提点了几句,徐任意自然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比如她一定得找几个德高望重的诰命夫人共同前往,这诰命夫人还得是爱管闲事,嘴巴大,喜欢看戏那种。 徐家自然不缺这种人脉。 徐任意得了真传,心情惬意,连带看那扮演潘金莲的花旦都顺眼了几分。 那日的戏好听极了,尤其是到了武松杀嫂的桥段,沈南清和徐任意都畅快极了,还约了过几日再来听戏。 ...... 萧砚堂听完沈南清大致的描述,抿了一口茶,半晌没有说话。 这步棋沈南清走得并不算高明,完全是因为徐任意原本就有豁出命去搏的勇气,才挣了这个局面,不过也不得不佩服她善于利用人心的本事。 沈南清见他没有言语,主动打破了尴尬。 “我前两日正好买点几匹上好的绸缎,不如给你做几身长衫,你过来,我给你量量尺寸,一直还没有给你谢礼。” 沈南清还在林家的时候,其实女红也是必修课,她学东西又快,自然绣工极好。 萧砚堂好歹也救过她好几次了,再没有表示,她跟那些忘恩负义的人又有何区别? 萧砚堂刚想说,现在的成衣铺子多的是,何必费那功夫,还会伤眼睛。 话到嘴边,反而打了一个转,生生咽了下去,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送他东西,他怎么能拒绝呢。 萧砚堂就默不吭声,目光灼灼,任凭沈南清拿着软尺在他身上比划。 当雪白的柔荑拿着软尺圈住他胸膛时,萧砚堂呼吸一滞,女人的软香缠着自己,透着说不出的暧昧。 那晚也是这双玉手对他百般挑逗。 还不认账! 沈南清好似发现了他身体的僵硬,提醒道:“别屏气,放松些,自然就好吗,不然这衣衫做得不好,可别怪我。” 萧砚堂忽地逮住她上下作乱的玉手,用力一带,她就落进了一个温暖宽阔的怀中。 他低头垂眸盯着她,蛊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般的衣衫成衣铺子都有,只是那贴身的中衣、亵裤,实在没有人帮我做,不如就成人之美,要送总要送点我满意的......” 沈南清彻底慌了,双手动弹不得。若是送他些常服,还能随便找个报恩的借口搪塞过去。 就他们两人的关系,她也知道实在有些近了,可彼此不捅破,不就相安无事了吗? 这中衣,亵裤就跟女人的肚兜一样岂能随便送人! 又不是那些穷书生的爱情酸戏,什么相府嫡小姐非要送点贴身的物件给情郎,以解其相思之苦,矫情! 沈南清也不傻子,这些日子以来,她难道感受不到萧砚堂待她与别人不同吗? 她一个下堂妇,可不敢攀上这权势滔天的大奸臣。 萧家是世家大族,也断然不会允许一个改嫁再醮的女人当宗妇,她沈南清这辈子是不可能给人做妾,更不可能当人的外室。 所以,他们两人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她就不该提做衣服这一茬。 这男人就像喂不饱的狗,贪心着呢,稍有不慎,就会被拆卸入腹! 沈南清蹙眉,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瞪大了水雾蒙蒙的眼眸:“萧砚堂!你,你规矩点!” 萧砚堂看着她云鬓有些乱了,斜插着的那枚白玉金簪,总觉得有些碍眼,他伸手就取了下来,任青丝如瀑布飞泻,漫不经心道:“这簪子不错。” 沈南清心底微微一凛,那可是顾云霄当初送她的礼物。 萧砚堂定睛一看,果然发现簪子上面还刻着两个小字:霄、清。 难怪他上次就觉得这簪子碍眼! 萧砚堂面色一冷,把簪子放在了梳妆台上,一把她摁在铜镜前的座椅上,执意要帮她绾发。 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起桌上的篦子,粗粝的指尖在青丝中穿梭,轻微的触感却让她全身发颤。 透过铜镜,看到男人一副严肃唬人的样子,她心底不免有些发怵。 萧砚堂慢条斯理地把她挽了个发髻,随手拿起一枚钗头凤,俯下身在她耳边上轻声道:“我这人,从来不讲规矩,一直都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既要谢我,何不拿出诚意来谢,难道你还不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温润的唇已经轻轻咬住了她鲜红欲滴的耳垂,男人的鼻息萦绕着她,密不透风,时起时伏的热气洒在她白嫩脖颈上,酥酥麻麻,那要命的吻朝她席卷而来...... 正所谓,耳鬓厮磨,镜花水月,轻纱鸳帐梦多情。 她深刻地感受到背后,是一个欲壑难填的男人正在向她索取。 难道,这就是徐任意那日口中提到到‘快活’? 隐隐中,她居然有点向往,怕不是她也魔障了! 叩叩—— 响亮的敲门声,打断了一屋子的春色。 “大人,刚才在院里,发现了小贼,还溜得很快,他们已经去追了?”青锋的声音在屋外不合时宜的响起。 过了好一会,房门骤然开启。 萧砚堂阴着一张脸从里面走了出来,沈南清云鬓蓬松,唇上的胭脂少了很多,领口的衣襟好似也有些凌乱。 香菱不疑有她,上前一步说道:“夫人,这次来的贼,好厉害,嗖地一下,就不见了,明跃追出去了。” 萧砚堂瞥了一眼沈南清这宅院,就凭她那几个侍卫,若长公主想要动她,易如反掌。 “你跟我去墨竹轩吧,这儿实在不安全。” 沈南清轻抬眼眸看他,唇角上居然还染了一小块胭脂! 她心在扑通狂跳,生怕丫鬟们发现异常,根本没有听清他说的话,“诶?” 萧砚堂瞥了一眼香菱,“还不去收拾东西,你家夫人都发话了,你们今夜就搬过去。” 他们在说什么搬家?她什么时候同意了? 放着宽敞的宅子不住,非要跑去跟他姘居! 夭寿啊! 她都干了什么,她被邪魔附体了吗? 被色迷心窍了吗? 若搬去墨竹轩,不就是羊入虎口吗? 杀了她吧! ...... 第84章 定情信物之玉枕 沈南清不知当天是怎么稀里糊涂就搬去了墨竹轩,香菱倒是觉得那墨竹轩的园子很好,占地极大。 墨竹轩分为前后两大部分,前面是富丽堂皇的府邸,后面则是景色宜人的园林。其府邸建筑整体庄重气派,古朴大气,明廊通脊,气宇轩昂,其规格堪比亲王的府邸。后院有大片紫竹林,海棠簇簇,衔水环山,曲廊亭榭,富丽天然。 听说是因萧砚堂护驾有功,圣上特意赏赐给他的。 沈南清在墨竹轩也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因为萧砚堂早出晚归,有时候连面都碰不到。 只是当徐任意邀她看戏的帖子,从宋府门房转到墨竹轩的时候,沈南清才意识到,好像有些不对。 这次,沈南清轻车熟路径直上了戏园的雅阁。 没过一会,徐任意穿了一身琥珀色的俏纱,神采奕奕朝她走来。 “姐姐,让您等久了?”徐任意双眸含笑,声音轻柔,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沈南清暗暗吃惊,发生此等变故,她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果然是世家精心培养的贵女。 “听说那日很惨烈?” 徐任意笑得有几分得意,惟妙惟肖地说了起来,“姐姐,何止是惨烈,可惜你没有亲眼看到,我有多痛快!那华阳长公主被我骂得跟缩头乌龟一样,根本就不敢还嘴。 我就说,妹子都敢做了,怎么也来见见我这个正妻,不管你是青楼的花魁,还是良家的女子,我都容得下!不过是一杯妾侍的茶,我还是喝得起。躲在里面不出来,算个什么事,丑媳妇还要见公婆呢,这大好的日子,不如好事成双,一块办得了。 若是她身份瑕,我也可以帮她想想办法,无法是找个好人家,认她做干儿女,再或者,若是她就想当个外室,姘头,生了孩子总得上吴家的族谱吧,不然奸生子,可是一辈子的耻辱。” 这番话说出来,长公主怕是要气得吐血! 几乎每句话都在长公主的雷区蹦跶。 口口声声,纳她为妾,还说她丑,最狠毒的还暗指她的儿子是奸生子。 长公主还碍于众人,不敢吭声,不敢还嘴,她这一辈子恐怕都没有如此憋屈过。 沈南清笑出了声,举杯跟她痛饮。 “那吴贞吉扇你,疼吗?” “哼,他不打我,我又怎么和离呢?他被我抓破了脸,而且这一巴掌,把他的大好前程给扇掉了,圣上当天,就传口谕让他在家自省,这自省可长可短,他可再不敢蹦哒。 我父亲这次再不会反对我和离,我们两边的族老已经在协商和离的事了。不过吴家咬死了说我犯了七出,无嗣,想要羞辱我。可他吴贞吉跟本就不跟我同房,哪里会所出!他们就是存心想恶心人。” “他咬死说那日就是一般的女子,这层皮我不给他们扒下来,我不甘心啊。姐姐,你可有什么好的法子?” 沈南清脑陡地想起,那日萧砚堂死皮赖脸向她要贴身的中衣的场景。 “吴贞吉这里有没有长公主的一些私人隐秘的物件?” 徐任意眯了眯眼睛,豁然开朗,“我想起来,我在他的书房见过一个玉枕!根本不是外面集市能买到的样子,分明是玉赐的东西!圣上绝不可能有这种赏赐!” 玉枕这种闺房之物,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赏给臣子! 闻所未闻! 除非那原本就是自幼长在宫中的人,带出来的。 沈南清和徐任意对视一眼,瞬间明白,这玉枕肯定是华阳长公主的赠送给吴贞吉的心爱之物。 沈南清眸光流转,淡淡道:“妹妹,前几日,我府上差点遭贼,你可要小心,万一丢了什么值钱的物件,流出去什么阴私,可就不好了。” 徐任意秒懂,疯狂点头,“姐姐,那些毛贼怎敢来吴府撒野,若是算丢了什么东西,我非闹得他京兆尹不得安生!” ...... 长公主府。 华阳长公主这几日火气一天比一天大,自从长乐郡主出嫁那日开始,就没有好过,整个长公主府的人无不心惊胆战,生怕一不小心惹祸上身。 阁中静谧,幽香漫漫,烛光摇曳。 华阳长公主云鬓高耸,长裙逶迤,缓缓走进正堂,眸光滟潋,“殷元仪,查到背后捣鬼的人了吗?” 跪在地上的殷元仪头垂得很低:“属下无能,没有找到徐任意突然发疯的原因。流言是几个诰命夫人说出去的,都是暗指的言论,她们不敢指名道姓!” “啪”的一声,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耳边传来一阵怒吼,“废物!还敢指名道姓,谁给他们的胆子!” 殷元仪额头重重的磕在了地板上。 “那朝中的弹劾我的奏本呢?都是哪些人的手笔?” “太子、五皇子、徐阁老的门生、还有清流中立派的......” “哦?一群乌合之众,萧砚堂呢?” “萧砚堂在查军需贪腐案,没有掺和此事。” 长公主漫不经心低笑:“这些蠢货,以为凭点风月之事,就能治我,圣上敢治我的罪吗?笑话!那些弹劾过我的人,都记录成册,谁让我不痛快,我就让他一辈子都甭想痛快!我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京城的主人,退下!” 殷元仪恭敬地退了出去。 ...... 没过几日,京兆尹有人上报了一件微不足道的案件:工部侍郎吴贞吉家遭了窃贼,丢失了很多贵重物品,吴夫人徐任意立马报了官,京兆尹看在侍郎和阁老的面上,不得不加紧办案。 巧得很,他们很快就缉拿了嫌犯,只是这嫌犯偷盗的赃物并不多,其中竟有一件御赐的玉枕。 那贼人一口咬定,那玉枕就是在吴贞吉家中偷盗所得。 可徐任意却坚决否认不是他家的物件,京兆尹见那玉枕晶莹剔透,价值连城,一看就是宫中的东西,害怕惹了祸事,只得上报内务府核查。 这一上报不得了,那玉枕立马就出现在了卢皇后的书案上。 原因无他,这玉枕独一无二,是当年先帝专程给华阳长公主特意打造生辰礼物。 此消息一出,京中大小官员,一片哗然! 第85章 异像陨星 白露收残夏,清风衬晚霞。 沈南清的车驾从戏园出来,慢悠悠途经皇城街,远远就看到长公主长长的仪仗朝城外驶去。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戏院对面的阁楼上,坐着一位黑衣人,正紧紧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香菱撇了撇嘴,“夫人,这长公主实在太跋扈了,若不是皇家宗亲,天天跑到公主府大门来写大字,长公主还不想受罚呢。她这排场,哪里是受罚,分明就是去游山玩水呢。” 这次的玉枕案,朝堂上下,几乎无人不知,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长公主却说是玉枕失窃,暗指工部侍郎吴贞吉偷了她的玉枕。 吴贞吉百口莫辩,最后找了吴府的一个小厮顶罪结案。 可皇家宗亲却难得硬气了一回,咬死了非要治华阳长公主的罪,一个二个拼了命地要死谏,说华阳丢了所有宗亲的脸面。 甚至还有德高望重的宗亲,跑到公主府大门处,天天在青石地板上,写着一个水墨的‘贞’要送给长公主,这一闹,长公主颜面尽失,却无可奈何。 圣上龙案上摆满了参长公主的奏本,最后景泰帝实在没有办法,被迫降罪华阳,命其去庙里为先帝祈福一个月。 华阳长公主不得不从。 一场闹剧,这才平息了下去。 沈南清的马车滴滴哒哒,终于停在了墨竹轩的门口。 她轻撩车帘,从马车上下来,迎面就看见从马上下来的裴煊之。 裴煊之衣着一袭锦袍,手里拿着一柄象牙折骨镂雕扇,他立马收了扇,神采奕奕朝她走来。 “哟,沈大东家,看你面若桃红,气质如兰,海运赚翻了吧?若是有什么赚钱的行当,可别忘了裴某啊。”他像是见到财神似的,脸都快笑烂了,不停地恭维了起来。 沈南清心里气结,只觉得回来得太不是时候,碰上裴煊之,若是让他知道她暂时住在墨竹轩,他岂不是要误会她是萧砚堂的外室! 沈南清略为尴尬,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裴掌柜过谦了,裴氏商行海运不是做得很好吗?” 这句简单的恭维话,像是给他莫名的自信。 裴煊之眼神中闪烁着兴奋,压低了声音:“我发现这短航线,也能来钱,多谢沈掌柜给在下指了条明路啊。” 沈南清干笑一声,他指的是她让郑万三通派遣海船去东番的事,裴煊之果真是个人精,这么快就发现了。 裴煊之见她不说话,继续道:“天色已晚,你也是来寻萧大人的?不如我们一起?” 沈南清面色一红,有些羞赧,推辞道:“诶,不是的,我是觉得那园子的花挺香,特意下马车闻这花香的。” 裴煊之拱手告辞,刚到门口,门房探头出来,恭敬地对着沈南清行礼,扬声道:“夫人,您回来了?” 裴煊之瞥了一眼门房,转头又看向沈南清。 那嘴巴大得简直可以塞下一枚鸡蛋! 沈南清身形陡然一斜,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这时一双大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身子。 回眸一看,对上了萧砚堂幽深的眼睛。 沈南清吓了一跳,连嗔带怒,唇角噙着笑意,“你,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萧砚堂这才松开手来,温润的声音响起:“远远就见你在门口立了很久,怎么不进去?” 沈南清从他的手臂中,挣脱出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说起。 裴煊之唰地一声,展开了扇子,不停地抖动,看着两人郎情妾意,简直艳羡旁人! 他忍不住还是咳嗽了几声,无奈感叹:我就出去了几日,咋就变天了呢。 ...... 进入屋内,沈南清很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得躲进屋里,吩咐香菱给萧砚堂,她不饿不想用饭。 萧砚堂扫了一眼满桌子菜色,原本温煦的神情刹时变得冰冷起来。 裴煊之早就饿得饥肠辘辘,抓起檀木筷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萧砚堂低声吩咐青锋给裴煊之准备点特制的饮品。 裴煊之受宠若惊,谄笑道:“萧与墨,终于知道我对的重要了?给我准备什么好东西犒劳我啊?” 萧砚堂默不吭声,漫不经心端起酒盏,呷了一口。 裴煊之夹了一根鸡腿,呵呵笑道:“你跟这沈大东家,成了姘头?” “她不是你可以随意狎谑玩笑之人,注意你的言辞!”萧砚堂脸色明显冷了几分。 裴煊之愕然:“你不会来真的吧,你要娶她?正妻?王爷不扒了你的皮,圣上也不会同意。难道你打算金屋藏娇一辈子?你觉得她会甘心做别人的妾、外室、姘头吗?你这不是害她吗?” 萧砚堂眉头一挑,手紧紧握住了酒盏,沉声:“我的婚事,我自己说了算,谁也别想做我的主。” 萧砚堂仰头喝下一口烈酒,“宫中出事了,有人上报了一块带字的陨星。” “带字?难不成是前几日,庆阳县发生的异像?听闻,那陨石如雨,大者二三五斤重、小者如豆粒,或坠地化为灰烬,击伤人数以千计。” “那这陨石块上写的什么?” “景泰帝死而国崩!” 一根鸡腿掉在盘中,裴煊之大为吃惊,“谁的手笔?圣上什么反应?” 还用说吗?龙颜大怒! 景泰帝在宫中就差点提剑杀人了,若不是珍妃死死拦住,那小太监的脑袋早就搬家了! 当日,宫中就有旨意,严查此事牵涉到的所有官员以及庆阳县的老百姓。 一场血雨腥风,不知会有多少人枉送性命。 半响,裴煊之才开口道:“难不成,这是长公主的反击?要逼圣上自乱阵脚?可恨!长公主这是拿庆阳县的老百姓作豪赌!她怎么敢......” 萧砚堂揉了揉眉心,华阳长公主怎么不敢,军资贪腐案只是开始,动了她的利益,她就敢把燕国公给杀了!现在朝堂上一窝蜂地弹劾她,她自然就会做些残酷的事来震慑群臣。 哪怕是圣上也是她算计的对象,长公主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弱女子,她是玩弄权术的佞臣! 裴煊之走出墨竹轩的时候,头还有些晕乎乎的。 青锋手里提着一个大坛子,追了出来。 “萧与墨总算有点良心,这是送我的?酒吗?” 青锋把大坛子递了过去,苦着一张脸:“大人说让你最近别来墨竹轩,你若是闲得慌,多喝点这个。” 裴煊之掀开了坛盖,一股浓烈的酸味直抵鼻尖。 这是什么? 分明是一坛子黑糊糊的沉醋! 啊—— 杀千刀的萧砚堂,裴煊之暴跳如雷,恨不能在门口破口大骂。 “大人说你喜欢酸的!说话老酸了。” ...... 再说跟踪沈南清的黑衣人,在离墨竹轩不到一公里的巷道上,两人两马陡然停了下来。 吁吁—— 长公主的侍卫长殷元仪勒住了马绳,准备调头回去。 “大人,不跟了吗?这徐任意背后出主意的恐怕就是沈南清吧?” 殷元仪看了一眼前方,快速打马离开。 ...... 第86章 夜会宫妃 同行的黑衣人有些不解,疑惑着开口,“大人,为什么不跟了?” 殷元仪眉头紧拧,淡淡道:“那边就是墨竹轩,若你跟墨竹轩的人对上,有胜算吗?” 黑衣人心头一紧,不敢答话。 自然是不敢,那次夜里去墨竹轩探路,他们折损了好几个兄弟,还有几个失踪,到现在都了无音讯,多半都不在了。 殷元仪神色严重地嘱咐道:“徐任意背后是沈南清的事,不可透露给第三个人知道,哪怕是长公主也不行。” 黑衣人迟疑了一瞬,立马颔首表示知道了。 他不明缘由,可是对于殷元仪的信任还是超乎一切,长公主性子暴烈,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听侍卫长的准没有错。 ...... 沈南清没有用晚膳,到了晚间就饿得不行,她想起自己今日的别扭,不由嫌弃自己矫情! 她原本就是暂住在墨竹轩,全当这里是个避险的地儿,偶尔自欺欺人,难道不行吗? 她叹了一口气,起身朝房外走去。 嘎吱一声,萧砚堂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进来,“饿了吧?那裴煊之信口开河惯了,你别理他。” 沈南清又惊又喜,看着软软的汤面,很有食欲,立马净了手,就专心地吃了起来,“你府上做面的师傅手艺真不错,我在京中特意去找了好多汤面馆,不都如他做得好吃,跟上次的味道一样。” 萧砚堂愣了一下,神色有些不自然起来,“真那么好吃?” 沈南清点了点头,“嗯,也许是我太饿得缘故,天时地利,占了时机这个优势,也未曾可知。” 萧砚堂嗤笑了一声,看着她慢慢咀嚼的样子,就像松鼠一样可爱。 萧砚堂只觉得哪怕看着她吃面,也是一件极为开心的事情。 顿时觉得那句,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深得他心。 “你这几日,早出晚归,人影都见不到,是军需贪腐案的事吗?”沈南清开口问道。 一想到朝中那些纷纷扰扰,萧砚堂脸上立马涌现出一丝倦怠,仔细看还会发现他的眼眸里全是血丝。 “是有些复杂。”萧砚堂简单回了一句,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一碗汤面,很快就见底了,沈南清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萧砚堂坐在躺椅上,已经发出均匀细微的呼吸声,俨然已经睡着。 沈南清看着他穿得严丝合缝,连个热水脚都没有来得及泡,就已睡着,也不知这几日忙成了什么样子,她缓缓起身,从床榻上扯下一床薄薄的锦被,轻轻披在了他的身上。 不知不觉中她歪倒在床榻之上睡了过去。 ...... 半夜,一道电闪雷鸣,窗外传来潺潺的雨声。 夜雨瑟瑟,秋风凛凛。 沈南清猛然睁开了双眸,偏头看向躺椅,早已经不见人影,屋外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 一个男声音传入耳朵,“珍妃说是有要事,让您务必去一趟。” “太晚了。”萧砚堂回话。 “大人,你自有办法的,不是吗?” 嘎吱一声,房门再次打开。 萧砚堂瞥了一眼床榻上熟睡的沈南清,轻手轻脚关好了房门,消失在了黑色的夜幕中。 沈南清再次睁开了眼睛,脑海里一直盘旋着‘珍妃’两个字。 上辈子,萧砚堂征战一生,最终辅佐七皇子荣登大宝,立下不世功勋。珍妃就是新朝的摄政太后,除了萧砚堂是第一权臣,珍妃才是真正的赢家。 她和萧砚堂这么晚为什么还要秘密相见?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宫门已经落锁,萧砚堂即便是北镇抚司指挥使, 禁军、锦衣卫、五城兵马司那么多夜巡,哪怕他武艺再高强,也不可能轻松夜探皇宫,如履平地。 更何况是宫妃私见外臣这种要命的事,更当小心谨慎。 除非他有万无一失的法子,熟门熟路,或者他跟珍妃早就以这种方式见过面! ...... 延禧宫的寝殿,只有微弱的宫灯闪烁,珍妃的贴身婢女翠玉蜷缩在珍妃的床榻上,瞪着大大的眸子,有些惶恐不安,根本不敢入睡。 一间堆满酒、米粮等杂物的房间里有一张简陋的桌子,上面布满了尘灰。 唯独珍妃坐着那把椅子,格外的干净,她披着一件黑色斗篷,双手微微拢起,宽大的长袖自然垂下,静静地等候一个人的来临。 萧砚堂从暗道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如同雕像一般,坐得端庄娴雅。 他微微皱眉,走近了几步,“何事?” 珍妃见他进来,面带喜色,抿着唇角,“砚堂,你是在怪姐姐吗?这几次想要跟你单独说话,给你传信,你都不回,究竟是为何?” 烛光闪烁,墙壁上拖出了两道长长的影子。 “你若是想与我叙旧,也不必找这么个鬼天气吧。”萧砚堂抖了抖身上的雨丝,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珍妃面色一暗,“今日,刘瑞已经查出,我救下那个小太监进宫前是五皇子的舅舅杨涟的同乡。小太监已经招认,陨石之事是受徐阁老的一个学生指示的,你得早作准备。” 萧砚堂瞬间明白,原来长公主这步妙棋,剑指徐阁老,是要徐家抄家灭族啊! 现在连珍妃也牵扯进去了,一个不小心还会牵连到七皇子! 真是高明! 借圣上的手,铲除异己。 难怪珍妃根本等不及要约他相见。 珍妃继续道:“我今日就不该救下他,这会胡乱攀咬,若圣上信了刘瑞的话,我们都会被连累的。” 萧砚堂面沉如水:“就算他死了,也会有其他替死鬼!圣上难道就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局吗?” 珍妃有些头疼,冷哼道:“圣上今日又服用了五食散,神志不清,我怕他时日不多了。他的头疾也越来越严重了,还讳疾忌医,不给太医院诊治,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可别忘了,你答应王爷的事。” 萧砚堂面色不虞,冷笑一声:“他是你义父,跟我算什么父子!我姓萧,再说,你可别忘了,他也是王爷,他还有几个儿子,这皇位他同样坐得!” 珍妃赫然起身,厉声,“你!萧砚堂,你现在的一切都是义父给的,你别忘了本,还有你的母亲,你不管了吗?” ...... 第87章 前尘往事 珍妃想着只要萧砚堂的母亲一日不死,他就必须乖乖地听话,哪怕他一身反骨,也只能为他们所用。 等到七皇子登上皇位,宁王明面上也会拥戴七皇子,到时候再一个一个铲除,为母则刚,她会为了儿子舍弃一切,包括宁王对她的栽培之情! 萧砚堂瞥了一眼桌面,站了起来,他得衣衫上早已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男人居高临下地凝视着珍妃,珍妃惊骇,跌坐在座椅上,惊呼:“你,你母亲处境艰难,我母亲时常照拂她,上次母亲还来信,说她好了很多,你别辜负了她。” 萧砚堂眼眸里布满了寒霜,冰冷的目光刺向她,“一个疯婆子,能有什么好不好?你们确实不应该辜负了她,若想如愿,就好好向佛主告罪,保佑我母亲长命百岁......” 珍妃垂着头,不敢与他直视。 萧砚堂答应过宁王,会护着她和七皇子一世安稳,达成所愿,他不会食言的。 她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竟感到一股刺骨的寒冽。 她根本不敢去想,若哪日萧砚堂真的不受管控,会是何等局面。 萧砚堂拍了拍衣袍上的细灰,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刚到门口,停下了脚步,冷笑一声,“记住,好好跟我说话,别来威胁我,这是最后一次,我萧砚堂不是你们手中的刀!” 珍妃望着他直直的背脊,遍体生寒。 萧砚堂一直都是爱憎分明,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她不得不索取更多。 当年,她母亲嫁给宁王,她也随着母亲到了宁王府,处境十分尴尬,可她没想到宁王对自己的亲子萧砚堂如此冷漠。 两个幼小的孩童,在那些岁月,也算是共患难了。她长萧砚堂几岁,自然对他伸出援助之手。 后来,她以舞姬的身份被景泰帝看中,进了宫。萧砚堂为了给她铺路,提前了几年来到京城谋划,骗取圣心。 彼时,萧砚堂还仅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景仁宫当年大火,圣上被困在火中,所有的宫人侍卫都已放弃他了。 萧砚堂泼湿了衣服,拼命往火里冲,最终成功救出了圣上,从此他一步登天,破格被提为北镇抚司佥事,后来连升两级,直接成为了北镇指挥使,正三品。 跻身圣上身边第一心腹,就连伺候圣上的刘瑞都没有他得势,那墨竹轩就是那次圣上特意赏赐给他的。 可这次的陨星案,圣上却没有给北镇抚司,而是让南镇抚司和刑部核查,南镇抚司的实权却在刘瑞手里。 刘瑞到底要想借这场东风,大兴诏狱,还是排除异己,都不得而知。 一道闪电划破黑夜。 暴雨如注,萧砚堂收了油纸伞,站到了屋檐下,望着漫无边际的黑暗默默出神,好似万物的暄器与他无关。 萧砚堂一夜梦魇,待他醒来已过卯时,青锋早就候在了外面。 “青锋,为何不叫醒我?” “大人,今日免了朝会,我想让你睡会。”青锋面色难看,这几日连轴转,萧砚堂总共怕是连一个时辰都没有休息到,他于心不忍啊。 萧砚堂眉头紧拧,扯了官袍就披上,简单梳洗就往宫中赶去。 此时,云销雨霁,天光熹微。 宫中的侍卫陡然增加的一倍,萧砚堂从那一队队巡逻队中,发现了不少新面孔。 刚过西直门,半道上就遇到了小太监刘景。 刘景行低声说道:“大人,圣上一早就传了密旨给左右两军的都尉,还增派了侍卫。” “今日,御前,谁当值?” “回大人,是老祖宗。” 萧砚堂面色一冷,“那南镇抚司那边呢?” “那个小太监已经去了半条命,这会他谁都敢攀咬。” ...... 到了养心殿,殿外早已经候满了人,一眼扫过去,各个宫里都有份,还有很多朝臣,各自分成了两处,站在外面。 人虽多,却不见喧哗。 萧砚堂放缓了脚步瞟了眼,唯独不见延禧宫的宫人,珍妃有的时候,还真是聪明。 “滚.....” 萧砚堂似听到景泰帝暴烈的嘶吼,众人齐齐变色,紧紧盯着大殿的门口,想要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顷刻,太子一脸死寂地从殿中出来,直直跪在了养心殿的门口。 接着大太监刘瑞就跨出了门槛,高声宣读口谕,其大意是:太子不忠不孝,智识平庸,亲近小人,任人唯亲,需在东宫闭门思过,不得擅自离开。 太子早就痛哭流涕,朝着殿中的方向拜了又拜,这才起身离去。 刘瑞面色不虞,“都说了,圣上需要静心修养,各位臣工先回吧,圣上若要召见你们,自然就会传圣旨。” 话音刚落,又有一个太监三步并两步的跑了出来,“萧砚堂指挥使,可在外面?圣上召见!” 萧砚堂整了整衣襟,大步迈了进去。 殿中气氛微妙,皇后、太皇太后、淑妃杨钰珍,还有一大群太医院的太医,都紧张地围着圣上的龙榻旁,吵吵闹闹,不停地争执着。 景泰帝头疼得厉害,已经很不耐烦了,“萧砚堂,何在?” 萧砚堂立马上前行礼。 接着就听见皇帝暴烈咆哮着:“都滚!” 满头大汗的太医抖着手,拿着一根银针,僵在了半空。 萧砚堂朝皇后、太皇太后行礼之后,立马正色道:“圣上有旨,所有人等退出殿内。” 众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皆是不动。 萧砚堂一个凌厉的眼神扫了过去,当职的侍卫唰地抽刀,众人慌忙向外散去,养心殿瞬间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景泰帝面色痛苦,眉心紧皱,“不要这群庸医,一点用都没有,都想害朕!” 景泰帝是因为长期食用五食散和丹药导致的头疾。若是用常规的治疗方式,这种疼痛根本就是无药可治。 以前华鹤也给景泰帝开几副方子,吃了几次,效果极好。可景泰帝不喜吃药,更爱仙丹,后来更是放纵自己日服一丹,导致头疾越来越重。 华鹤老人苦劝无果,干脆四处云游,再也不管了。 现在要治头疾,需下猛药才行,只是稍有不慎,就会殒命,太医院的医正们都知道此事,可谁也不敢开方子。 萧砚堂眼神晦暗不明,跪在地上恳请道:“圣上,万事都不及您的龙体重要。华鹤老人的棋下的不错,命他进宫陪你下棋可好?” 景泰帝忍着剧痛,“快请......” 第88章 用魔法打败魔法 朝中的局势复杂,人心惶惶。 徐任意这次约了沈南清在鸿宴楼吃饭。 沈南清进来的时候,只见她一脸颓败,她心中一怔,顿觉不妙。 “姐姐,快来坐。” “你是怎么了?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和离出变故了?” 徐任意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说了起来:“宫中的陨星案,你知道了吧?呈上那陨石碎片的小太监,原来根本不识字,才会被人当枪使,可他进了南镇俯司之后,一口咬定,那陨星就是安阳县的知县要求上报的。可那知县,却是我父亲的门生!这一通攀扯,搞得我们徐家反倒成了主谋!” 沈南清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不过她还没有来得及跟萧砚堂通气,具体的细节还不如徐任意知道得清楚。 “姐姐,你说,这是不是长公主的报复?”徐任意捂住了脸庞,声音有些哽咽,显得格外无助,她没想到自己的行为会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这次她切身感受到了长公主的恐怖。 沈南清有些自责,长叹一声道:“徐阁老位高权重,门生遍布朝野,不可能被这莫须有的罪名连累。” 因徐阁老以前是太学的老师,后来又任太傅,在文华殿授业解惑,天子都是他的门生。 “你别害怕,长公主不会得逞的。”沈南清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此刻她也说不出什么宽慰人的话。 两人分开后,沈南清一直在追溯这件事情的症结,到底在哪? ...... 暮色正浓,墨竹轩一片寂静。 萧砚堂一开门,沈南清睁开了双眸,因为长时间趴在桌上睡觉,手臂有些酸疼。 “你,怎么还在等我?”萧砚堂微顿,有些诧异。 上辈子其实也有陨星降落这件事,那个时候长公主不像现在这般狼狈,反而没有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徐任意接二连三的发难,看来是把长公主给逼急了。 哪怕她重生,有一些预知和小聪明,也绝不能低估了这个弄权的狠毒女人! 沈南清揉了揉眼睛,踌躇道:“这些事都是长公主挑起的?” 萧砚堂根本不打算瞒她,只是不想让这些糟心事去让她伤神,“十有八九,今日太子冲撞了圣上,被勒令思过。圣上是对谁都不放心,疑神疑鬼,总觉得周围的人都想害他。” 景泰帝发作太子,无非是觉得他若有个闪失,太子即刻可以登基,所以他第一不喜的就是太子! 长公主也正是利用景泰帝的疑心化成一把屠刀,斩杀所有跟她作对的人! 沈南清有些愧疚,不应该打草惊蛇,长公主的报复,一向都是狠厉无比,直接让人抄家灭族。 沈南清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这案子你不能审吗?” 萧砚堂道:“当然可以,可是这话,不能我去说,必须圣上自己意识到,主动给我才行,不然就犯了忌讳,会引得他的猜忌。” 晚风掠过脸庞,微冷,屋外的树叶沙沙作响。 沈南清脑海里不停地思索着,萧砚堂温声安慰道:“这事不能怪你,你不要自责。” 疑心是所有帝王的通病,而长生也是他们毕生的追求。 若是不能消除他的疑心,就只能利用这种疑心,长公主无疑做得很好,可刘瑞到底扮演的什么角色?难道他也是站在长公主一派的吗? 不对,若是如此,景泰帝一丝都不怀疑吗? 若景泰帝怀疑刘瑞的用心呢? 沈南清摁住太阳穴,强迫自己理清思路,抬头问道:“南镇府司审查,都会用刑吗?” “自然。” 沈南清沉默半响,“按照他们的审理方式,怕是凡是经手过陨石的人,都有嫌疑,拖得越长,对局势越不利,无辜的人牵涉越多,反对圣上的声音就越大!到时候,长公主反倒可以大举正义的大旗,扶持新皇了。” 萧砚堂点了点头,他不得不佩服沈南清的敏锐,直击要害。 沈南清总觉得脑海里充斥着大量的信息,却还差那么一点,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扭转局势? 这时,青峰给萧砚堂端来了一碗夜宵。 沈南清催促他赶紧吃饭,萧砚堂拿起了筷子吃了起来。 沈南清低声道:“也不知圣上,到底想要个什么结果!他拼命要查出背后的人,无非是想证明这是一场人为的预谋!是有人居心叵测,想要谋害皇位。何不给他一个满意的结果?”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我们可以换个角度证明,这就是一场预谋!另外,若能让圣上怀疑刘瑞,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只是,圣上想借此事杀人,大可不必公布后背的主谋,等日后,圣上想杀谁,都可以用陨石案去搪塞。这招实在有些饮鸩止渴,先解决了现有的危局再说!” “如何给?” “圣上不就是相信那破石头上的谶言吗,就给他多制造点异像,到时候他自己就会觉得此谶言不可信了吗?简单而言,就是用异像打败异像!” 萧砚堂眼眸中闪过一道异彩,当初他就利用南田真人,帮助珍妃和七皇子暂离皇宫,去了别院。 这招对景泰帝管用! 南田真人这个神棍也该为国做点实事! ...... 景泰帝由于服用了华鹤老人的几幅药,头疾好了很多。他和南田真人在论道的时候,卜了一卦,没想到卦象显示,乾南,离东,坎西,巽西南等方向都有吉兆。 没过两日,就有朝臣上报得了洞庭湖的一只神龟,要献给圣上。 那神龟年岁久矣,关键是龟壳上刻有清晰的字迹:天佑景泰,国运昌隆,落款却已是千年之前。 见到神龟,圣上龙颜大悦,朝中一改前几日颓败的现象。 没想到接二连三,如雨后春笋一般,又有好几起祥瑞现身。 景泰帝像是回过味来了,再不准任何人再上报祥瑞。 用过午膳之后,景泰帝起驾去御花园散步,忽地看到了门前的箫砚堂,立马唤他:“萧砚堂。” “臣在。”萧砚堂跪在了天子脚下。 “陨星案,你认为背后究竟是何人所为?” “臣不敢言。” 景泰帝屏退养心殿所有伺候的宫人,转身拿出了一张南田真人给他写的卦语:雷声震天变威灵,震卦逆境有转机。 “讲,朕恕你无罪。” 萧砚堂垂着头,回禀道:“不希望大夏王朝太平的人,屡屡触犯天威的人!” 景泰帝大笑一声,“说得好!” ...... 第89章 咎由自取 “萧砚堂,你也觉得南镇府司做得好?” 萧砚堂沉声道:“触犯天威,当罚。” 景泰帝撑额,好似在追忆往事,“萧砚堂,你曾救朕性命,是朕的左臂右膀,怎么也不敢说实话了?他们除了会屈打成招,还会什么!” 萧砚堂跪在地上,身子有些紧绷,“圣上仁慈,他们却是在败坏陛下的名声,今日攀扯出徐阁老,后日就有可能攀咬出皇子宫妃,如此查案,后果不堪设想......臣斗胆胡言乱语,妄议朝政,请圣上责罚!” 景泰帝点了点头,“这话还有几分诚恳,罢了,剩下的还是你去接手吧。” 翌日,原本闹得轰轰烈烈的陨石案就移交给了北镇抚司和刑部联合审理。 在南镇府司牵扯出来一桩桩罪行,都被刑部一条条驳了回去,最终只发落了安阳知县,治了他一个欺君之罪,革职查办,永不律用,还有呈报的那个小太监被当场杖毙了。 圣上在灵明显佑宫与南田真人论道时说,山神野鬼会滋生邪念,哪配享受人间香火供奉,还是三清天尊显灵,用各种祥瑞,警示世人,所以他还需加倍潜心修道。 此事,在坊间却传得神乎其神。 什么圣上原本就是元始天尊座下弟子,为拯救天下苍生,不得不到人间投身帝王之家。 圣上授命于天,牛鬼蛇神哪能近身,自有神仙保佑,所以才会有神龟出现。 沈南清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桌上,吃着汤面,仔细听着旁人的议论。 老百姓对于朝局的大势并不清楚,只知道谁给他们安稳日子过,他们就拥戴谁。 “这陨石案,就是有人坏了心肠,怎么可能那么巧,天外之物,还管我们大夏的事?” “还好咱们圣上没有上当,不然安阳县就惨嘞,要真是追究起来,不知道多少人掉脑袋。” “谁这么大胆子啊?想乱我大夏王朝?” “还有谁?妖女呗......” 这舆论的风向果然转为对圣上有利的一面,沈南清放下碗筷,上了马车,她要去接穆西禾和红姐儿。 宣平侯府夺爵,宋崇礼夺爵,可宋家的罪责却一直没有定论,朝中也没有人受到责罚,好似圣上把这件事给忘了似的,这只能说明一点,圣上觉得时机还不成熟。 此次陨石案,也让沈南清彻底清醒,长公主背后的势力强悍,必须另辟蹊径才行。 沈南清的马车停在了宣平侯府大门前。 宣平侯府那鎏金匾额已经被拆掉了,改成了一个大红漆木匾,写着‘宋府’二字。 宋家如今,虽不是一片瓦砾场,却再也不是门外车马长如云的景象。 沈南清看着满地的黄叶,不由想起那句:落叶满庭阶,秋风吹复起。 宋家再也不可能翻身了! 这时,穆西禾牵着红姐儿,手里提着一个包袱,几步跨了出来。 “弟妹!该打!”穆西禾拍了拍自己的嘴,立马把称呼换了过来,“南清妹子!” “姐姐,宋汝元可有为难你?”沈南清摸了摸红姐儿的头,很是高兴。 红姐儿露出一个小酒窝,亲昵地靠在沈南清怀里。 香菱接过穆西禾的包袱放进马车里,转身笑吟吟道:“我们先上马车,再慢慢聊。” 这时,玉竹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光着一只脚丫从院里急冲冲地跑了出来。 她云鬓凌乱,脸色蜡黄,嘴唇干裂,手上竟捏着一只脏兮兮的绣鞋,哪里还有半分大户人家妾侍的体面,连粗使的丫鬟婆子都不如。 玉竹垂着头,眼眶红红的,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泪如雨下:“夫人,你不要奴婢了吗?他们不把我当人啊,魏氏把奴婢都撵了,就让我们几个妾侍天天做饭洗衣,偶尔还要打我们,还不给我们月钱。我现在过得还不如一般的奴婢啊......” 香菱冲上前来,指着她的鼻子大骂:“玉竹,你摸摸你的良心,明明是你先弃了夫人,你不是喜欢当妾吗,现在如愿了,不满意吗?我们几个贴身丫鬟哪个像你一样,惦记着爬床!” 玉竹倏地抬头,惨笑道:“夫人,当初明明是你让我去伺候世子的,而且我也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若不是我去献计,世子爷不会去讹......” 沈南清立马打断了她的话,压低了声音:“玉竹,你一向聪明,这事就烂在肚子里。我会给你一笔银钱,你自己想办法离开宋府,尽快离开京城,否则,我可保不了你。” 玉竹眼抹了一把眼泪,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回到沈家,香菱带着红姐儿在院子里转悠。 穆西禾迫不及待就打开了话匣子,“宋汝元给了我放妻书,也许我把红姐儿带走,以后我和宋家就彻底没有关系了。” 沈南清松了一口气,这次宋汝元总算做对了事。 穆西禾继续道:“我那婆母开始死活不肯,不准我带走红姐儿,宋汝元怒了,以死相逼。婆母无奈才答应的。其实他们都清楚宋家说不定还会被追责,只是见不得别人好摆了。 南清妹子,姐姐我人笨点,就算拼了命,也会把红姐儿养大成人。她外祖家,现在是我哥哥当家,我那嫂嫂尖酸刻薄还贪财,我们是回不去了,我暂时先住您那,我也攒了些银子,宋汝元把他这些年积攒的银子都给我了。我打算买间小的宅院。” 沈南清还真怕她立马就去买宅院,到时候内乱,她的一身心血不是付之东流了吗? 她皱眉道:“我一直把你当姐姐看,你就不要如此见外。你就跟着我做点事,养活自己绝不成问题。沈家院子宽敞得很,无非就是多填两双筷子的事,你别担心。” 穆西禾坚持道:“不行,亲兄弟,明算账,你以前给我的帮衬就不少,还救了我的命,让我有机会弄瞎宋崇宣那个禽兽。我不能老是占你便宜,仗着你对我好,就不思回报,那岂不是忘恩负义吗?” 沈南清扶额,有些无奈,笑眯眯道:“也行吧,这沈家宅院,还差个管事的娘子,你就暂代一下。” 穆西禾两眼放光,好像得到认可似的,满心向往,“对了,你可知宋汝舟,被太子从东宫赶出来了,听说还欠了京债,到处躲债呢,他爹也没有钱管他。” 沈南清眼神微闪,宋崇宣的银钱都给了花吟,在侯府夺爵之后,沈南清就帮着花吟携款私逃了,宋崇宣这会算彻底是人财两空了。 ‘京债’二字,在沈南清脑海里闪现,整个京城各大银楼都会暗中放贷,黑市上利息更是高达五倍以上。 这些当然是官方明文禁止的,可这么来钱的法子,怎么禁得了?当然银楼背后的势力自然都是皇亲国戚,而长公主就是其中最喜欢放贷的一位! 沈南清微微一笑,有了主意...... 第90章 挤兑风波 将近晌午,萧砚堂信步朝文渊阁走去。 屋内只剩徐阁老和新任的户部侍郎何恭顺两人。 何恭顺抱怨道,“边陲的粮饷已经断了快一个多月,这次顾将军又上了奏疏,户部现在根本拿不出钱来,这可如何是好啊?” 徐阁老戴着一副轻薄的老花镜,面色沉重,“圣上让我暂代内阁,以往户部都是林阁老他在主事,我也知晓大夏王朝,主要受益来源于赋税,可年年递减,赋税越发难受。边陲还不断征战,军费开支越来越重。今年加之黄河泛滥,又遭了灾,到处都要用钱。 大夏王朝,除了赋税就是盐的利润最为丰厚,可这盐引都有定例,早就拿了出去,再丰厚都剩不下多少, 其他就数坑冶利润丰厚,可朝中无力监视,盗矿之徒复起。这生财的法子,着实难啊。” 当然还有一项,他没说,自然就是海运利润颇丰,可海运也是九死一生,若是像太子一样,回不来,就赔惨了。 萧砚堂眼眸一暗,他们还算漏了两样,潮运和放贷。 萧砚堂跨进大门,拱手行礼:“徐阁老,何大人,萧某来迟,见谅。” 徐阁老放下手中的账册,摆了摆手,“萧大人,你事务繁忙,辛苦你走一趟,近日,福建建宁府、蜀中、滇地均有上报,有贼子偷盗银矿,若是能抓捕归案,追回白银。也可解军需匮乏之急啊,地方各司根本缉拿不到那些贼子,此事还得劳烦萧大人您啊。” 圣上把这件事交给萧砚堂,并非是其他人不能办,而是这些贼子背后都有皇亲国戚撑腰,其他人办了最后也得交到锦衣卫手里才行。 “徐老客气,这是萧某的职责。”萧砚堂拱手,算是领命,“萧某还有一言,想告知阁老,边陲将士,还得饿着肚子浴血奋战,圣上恐背上恶名,不如让达官贵人们都各自捐点吧。” 户部尚书何恭顺立马急了,“萧大人,你可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那俸禄都不够发啊,现在发些胡椒给朝臣们,他们怨声载道,都不想要啊,哪里还有余粮啊。” 萧砚堂心中冷笑,大夏的官员,廉洁的刚够吃饭,贪腐的又富得流油。 那京中银楼放贷最多的,却是这帮朝臣,达官显贵的夫人亲戚们等。 萧砚堂扫了一眼四周,低声对徐阁老道:“最近圣上有意要动京城的银楼,尤其是放贷的那些人,叫他们都注意点......” 何恭顺大惊失色,因他离得并不远,萧砚堂刚才的话,一字不差落入他的耳朵。 翌日,皇城街的一间路边茶铺。 萧砚堂气定神闲地在一张木椅上喝茶,而茶铺之外三四米都不见其他人。 不一会,赵铿然就领着一队人马,跑了过来。 “大人,已经办妥。” “塞银子了吗?” 赵铿然面露愧色,压低了声音:“大人,果然料事如神,我们去的三家都塞了银子,给得还不少。” 萧砚堂嗤笑一声,“先收着,全当他们捐的军需粮饷,明儿再来。” 赵铿然面色难看,疑惑地看着他。 他们大人不会是要靠这个发家致富吧,就算要薅羊毛,也没有天天薅的道理! 这些银楼背后都是达官显贵,那参他的奏本不堆成山吗? 今日出动了四五队锦衣卫,整个皇城街都人心惶惶,尤其是见到他们去了一家又一家银楼,老百姓都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南清和穆西禾走进一家胭脂铺,就听见几个贵夫人正在热议此事。 “看锦衣卫这般架势,问题有些严重啊,怎么都在查银楼,还查了好几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谁知道呢?该不会是有假银票?” “不会是银楼有问题吧?” “我看他们连隆丰银楼都查了,你们可知道隆丰背后是谁,听说是长公主。” 沈南清面色忧虑,声音不高不低,“姐姐,这锦衣卫该不会是查放贷的吧?我在隆丰银楼还放了几千两银子,万一拿不回来,那可怎么办啊。” 穆西禾陡然捂住了她的嘴,一个劲的使眼神,出言呵斥,“这种话,怎么能说,咱们可得快点去,晚了怕就兑不了了......” 说着,一把拽着她,就往店外走去。 刹时,几位夫人噤若寒蝉,眼睁睁看着沈南清她们出去。 慢慢就有人品出了几分玄机,赶忙告辞,几位夫人各自离去。 到了黄昏时分,有一家银楼不知为何,被锦衣卫查封的消息,顿时像炸了锅似的,响彻了整个京城。 一夜之间,几乎权贵圈子的所有人,都知道了锦衣卫要查办银楼,严查放贷之事。 翌日。 那几个被查的银楼,都挤满了人。 尤其是隆丰银楼,人满为患,全部都是来兑换本金的。 隆丰银楼的大掌柜,哪里见到这等场面,一边安抚前来的所有客人,一边派人去长公主府请示。 长公主还在山上庙里祈福,大掌柜只得自己拿主意。 把今日前来的人,按照顺序登记起来,规定每日只可兑换前面三十位客人。 侍卫终于把消息带到了山中庙里。 华阳长公主一身道袍,正盘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并,似虔诚地冥想着什么。 白微足足等了半个时辰,见华阳长公主眉头皱了皱,这才上前,禀告了事情的始末。 长公主狭长的眼眸眯了眯,“那萧砚堂就查了我的银楼?还是都查了?” “都查了。” “锦衣卫还说了什么?” “锦衣卫直言说圣上要严查放贷的人,不准放贷,若有问题,让我们早点解决,大掌柜还跟他们塞了银两。”白薇答得有些胆怯。 “他们倒是够坦诚?萧砚堂又在玩什么花招?” “可是众多客人们,心慌得很,一窝蜂跑来兑换本金,哪怕我们折算了银子,他们也要兑换。” “都是些蠢货,京中现存的银两怕是不够应付,先从南直隶调一些回来吧。”长公主风轻云淡答到。 “遵命。” 翌日,萧砚堂领着锦衣卫如法炮制,又查封了一家银楼。 那些放贷的人们,彻底恐慌起来,全部都聚集在了银楼门口。 这次不拿回本金,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第91章 添一把火 乾清宫。 景泰帝半磕着眼帘,喜怒难测,跟入定一般,沉默无语。 萧砚堂站在殿外,脸色晦暗不明,殿内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内阁大臣和六部的尚书个个争得热血沸腾,唾沫横飞,堪比菜市的大妈。 尚书何恭顺指着工部大骂:“年初就给你们全年的预算一百万白银,才用大半年,现在还有好几个月呢,你们就说没有钱了,还想要拨款,户部还没有银钱呢!赋税还没有收回来,你们又盯上了,寅粮卯吃,这军需粮饷还没有着落呢!” 工部尚书额角突突,气得眼睛溜圆,严词相抗:“那些款项哪一项不是有账本的,你这话在映射什么?那账目可是司礼监批了红,上半年那几船的杉木、楠木在黄河遇到涨水,翻了船,后来又重新补齐木材,这费用自然就高了,这些可都是预算中没有的!” “你们户部,出来几个硕鼠,几个主事的都换了个一遍,还不知道贪了多少......” 徐阁老几次欲言又止,嘴唇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呵斥了一句:“够了!” 一群朝臣都安静了下来。 徐阁老满目凄然,颇感无力,嗫嚅道:“这次是让诸位议个法子,解决军需,不是让你们相互攻讦,做口舌之辩,再要扯皮,就退出大殿!” 徐阁老是难得的脾气好,很少当面让众朝臣难堪,显然他已经动怒了,官员们都收敛了不少,不再冒头。 景泰帝见时机差不多,缓缓开口:“徐阁老这话真切,众爱卿这赚钱的功夫要是有嘴上功夫的一半,朕还需要为这粮饷发愁?” 朝臣见圣上发话,个个都如鹌鹑般,偃旗息鼓,打聋着脑袋。 这时,小太监刘景踩着碎步跑了进来,跪着行礼后,大声禀告:“圣上,皇后娘娘召集了后宫的嫔妃,大家伙凑了些银子、布匹说是要送到边陲,想问问有没有专人负责此事。” 何恭顺心中咯噔一下,还真被那萧砚堂说中了,卢皇后此举捐款事小,无非就是刮起一阵风,想要拖大臣们下水。 轻描淡写就赚了贤良的名声,卢皇后不简单啊...... 徐阁老抬眼看了一眼御座上的皇帝,哪里还不明白他得用意,马上复议道:“圣上,皇后此举高义,让老臣汗颜,臣等就算缩衣节食,也不能寒了将士的心,大家伙都各自捐点吧。” 也不知道谁起得头,乾清宫又喧哗起来。 各种议论声此起彼伏,无非都是在表达,没有多余的银钱,就算捐款,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啪啪”一声。 御案上一叠高高耸立的奏本,呼啦啦被推在了地上。 大殿瞬间噤若寒蝉,众人统统都跪了下去。 “萧砚堂,进来!”景泰帝扬声。 萧砚堂跨进大殿,跪着行礼,“圣上,臣在。” “你自己看看这么多奏本,全是参你们锦衣卫嚣张跋扈,枉顾法纪,随意查封京中银楼,可有此事?” 萧砚堂抬起头,眼眸幽深,沉声答道:“确有此事,不过臣没有枉顾法纪,京中放贷成风,利息超五倍以上。北镇抚司,已受理多起因放贷致死的祸事,民众纠纷更是不计数,京兆尹都有备案,可调取卷宗,以证臣等清白。此等乱风邪气,若不严查,恐会为虎作伥,祸乱百姓。” 景泰帝面色一寒,声音冷得像冰:“何人放贷?” 原来坑,在这等着呢! 在场的所有朝臣,大部分人心都滴血,到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他们刚刚卯足了劲地叫苦,没有银钱,生活艰辛,此刻立马翻出放贷之人众多,谁敢承认自己放贷! 照这个事态,那谁不长眼去弹劾萧砚堂,不就说明谁在放贷吗? 那不就是欺君之罪! 徐阁老领着众臣回答:“臣等不敢。” 见众人立马撇得干干净净,景泰帝冷笑一声:“众爱卿劳苦功高,为国鞠躬尽瘁,哪有闲钱放贷,朕自然是相信你们的,萧砚堂,好好查查,到底是哪些奸恶在作乱!” 看来这次北镇抚司是真的要严查放贷之人。 有了这一茬,萧砚堂算是正式领旨去查银楼放贷之人。 翌日,各大银楼都快挤爆了。 尤其是以放贷为主的银楼,隆丰银楼门口连夜排满了长队,那些官员太太的管事,长随、婆子们死也不离开。 京兆尹的衙役根本应付不过来,五城兵马司连夜派了人来过来维护治安。 ...... 夜幕正浓,没有人注意到隆丰银楼不远处的斜对面,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已有一个多时辰了。 香菱从木匣子里拿出一颗话梅,放进了嘴里,感叹:“啧啧,夫人,没想到放贷的人这么多,真是有钱啊。” 沈南清撩起车帘,瞟了一眼那长长的队伍,看着排中间的穆西禾正和周围的人交头接耳,熟络得好似姐妹般亲密无间。 她薄唇轻启:“一本万利,当然广受追捧。” 他们贪图利息,可银楼说不定贪图的是他们的本金。 没过一会,穆西禾就神采奕奕地离开队伍朝悄悄朝他们走了过来。 她一骨碌爬上了马车。 “妹子,你可真厉害,我刚才问了几个人,他们都想折价处理了那手上的兑票,哪怕只拿回一半本金,也心甘情愿。都怕这隆丰银楼被查封,到时候一分都拿不出来,就惨了。” 银楼给放贷客人们的‘兑票’,只认票据,不认人,所以这兑票其实是可以相互流通的。 沈南清微微一笑,萧砚堂根本不会查封隆丰银楼的,他们的计谋就是要逼得所有的客人主动去挤兑隆丰银楼。 萧砚堂前两日查封的银楼,有一家四裴氏商行的,根本就没有做放贷的事宜,另一家银楼背靠的是五皇子,确有大量的放贷。 若真查封了银楼,他们的账目早就备好,做得干干净净,朝廷顶多是暂时冻结他们的流水,根本拿不到银子。 一旦按照正常程序去审理,顶多也就是银楼的大掌柜,顶上去受罪而已,真正的幕后势力根本不会受到任何的惩罚。 所以,他们查封其他银楼,无非就是在逼迫隆丰被挤兑,增加他们兑付款项的压力而已! 只要一日不解除这种悬在头上的恐慌,那些放贷的客人,就会一直惶惶不安,不断给银楼施压。 谋定思变,这就给她创造‘劫富济贫’的机会。 ...... 第92章 低吸高抛 倏忽将至中秋佳节,闲处光阴易过。 穆西禾带着三四个管事娘子,直奔春满楼最贵的雅阁,雪姨见到他们,打趣着招呼道:“诶,你不是已经办妥了吗?怎么又来烦我们‘玉卿公子’?那可是我们的财神爷,千万别惹恼了他,若是得罪了他,我可要找你算账。” 穆西禾嘿嘿一笑,“雪姨,这不是还有几个朋友嘛。” 她身边的几个管事娘子,相互对视一眼,暗自觉得来对了地方。 穆西禾和他们是在昨日排队的时候才认识的,不过穆西禾很快就把‘兑票’脱手了,今日见他们还在排队,说漏嘴了才告诉他们这边可以折价兑换,只是折价优些厉害。 差不多要折掉一半左右! 几个管事娘子连忙回去跟禀告了他们背后的主子,现在都觉得这兑票都是烫手的山药,捡回一文是文,这些朝臣的夫人们都觉得应该断尾求生,立刻吩咐让他们赶紧兑换。 圣上现在还只是在追查银楼,若是也追查他们这些放贷的人,那可真的是要命啊! 穆西禾透过房缝,朝里面望去。 隐隐看见沈南清身着一袭文士的青衫长袍,脸上戴着一个精致的面具,斜卧在榻上,在她身侧同时有八个花魁伺候着。 香气袅袅,昏光摇曳。 隔着一层薄薄的帘子,淡影绰绰,一个恣意风流,风光霁月的世家公子的印象,就烙在了各个管事的心中。 穆西禾低声嘱咐了一句,“玉卿公子不喜言语,千万不能惹怒了他,你们只有一次机会谈价,若他不想接你们的兑单,你们就只有自己想办法嘞。” “明白。” 管事娘子看那昏昏暗暗的灯光,有些疑惑道:“这黑灯瞎火的,实在......” 另一个婆子连忙压低了声,说道,“哎呀,你就不懂了,来这风月地的,哪个不是图快活的,那些文人不都是讲个情趣嘛,你跟你家老头子那个撒的时候,不吹灯啊?” “就是,只是这‘玉卿公子’这般瘦弱,还一次叫了八个花魁,他那腰受得了吗?” “你这就不懂了,男人房事越不行,越想证明自己行啊?” “大户人家的公子,可是从小就会‘养龟’,说不定那方面就特别厉害呢!” 这群四十多岁的婆子越说越离谱,真是百无禁忌,难怪以往老是有人说什么如狼似虎的年纪,诚不欺她啊。 穆西禾咳嗽了一声,忍不住提醒道:“各位姐姐,我们办正事要紧,别扯远了。” “是、是。” 穆西禾推开房门,规规矩矩地坐在了一侧。 这时,丫鬟青枝从屏风里面走了出来,冲着穆西禾问道:“你不是已经办妥了,怎么又来烦人?” 穆西禾面色尴尬,只得把几个婆子引荐给青枝:“姑娘有所不知,我还有几个姐姐,都把银钱放在了隆丰银楼,大家都不容易,我想着既然‘玉卿公子’有法子,不如多帮衬一把,他的大恩大德,小的们都会紧记于心的。” 管事婆子们连声附和,他们见穆西禾这般谦卑,越发肯定,这玉卿公子绝非常人。 “麻烦姑娘,再代为通传一下。” 青枝叹了一口气,“你们都有多少兑票,我去给你们问问。” 几个管事婆子们合计了一下,折算出来,大概有三万两左右。 青枝缓缓走了进去,半晌,沈南清举起手,比了四根手指,根本没有出声。 青枝去而复返,不耐烦道:“公子心情欠佳,今日只给四成。他说,后面还会有更多人来找他。让我都不要放进来,你们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几个管事婆子对视一眼,毫不犹疑,立马决定都给兑了。 从雅阁出来,几个婆子还觉得心惊,终于把那烫手的山芋给扔了出去。 穆西禾同他们一起走出了春满楼,见着他们都走远了,这才又折了回去。 沈南清的马车已经在路边上等她,穆西禾上了车之后,松了一大口气,“南清妹子,姐姐演得还行吧?” 沈南清早已摘下面具,欣然一笑,“姐姐演得自然很好,明日,他们就会传遍周围有兑票的人,到时候他们会主动找过来。” 穆西禾问道:“那我们还来吗?” “明日不来,后日再来。” 今日隆丰的大掌柜已经宣布,兑票每日只兑十人,如此下去,就算是连夜排队,他们也不知道被安排到猴年马月。 所谓夜长梦多,这些朝臣肯定会选择快刀斩乱麻。 穆西禾还是有些不安,疑惑着开口:“南清妹子,这事姐姐不懂,还想多请教一句,你拿这兑票,万一隆丰不给兑咋办啊 ?你收进来,虽然只用了四层的银两,比如,今日的兑票是三万多两,只花了一万二千两,若是他们不给你兑付,那银子不就打水漂了吗?” “姐姐放心,隆丰是长公主的,她不会让隆丰有事的。”银楼这生意不比其他行当,若是失了信誉,想再次立起来,就难如登天了。 其实还有些内幕,沈南清并不打算告诉她。 近日萧砚堂调查的坑冶,背后就有长公主的势力。 上一世,长公主除了暗中开采几座银矿以外,甚至还找到了两座金矿!当然那些铜矿就更不用说,隆丰银楼是她操控银钱最重要环节之一,她不可能轻易放弃隆丰。 面对这样的挤兑,长公主只能调回大量的银钱应急,这一条路可走。 ...... 长公主府。 长公主结束了祈福,已经回到了京城。 白薇把银楼的事,一五一禀告给她:“公主,这些兑票的人,越来越多,我们调回的银钱,怕是有些吃紧。” 长公主不由蹙眉,沉默半响,方道:“滇地和建宁府的银矿,开采很顺利,他们不是正有货船要回来吗?那些银子,先用来解决此处危机。” 到了第三日。 萧砚堂带着大批全副武装的锦衣卫,代替五成兵马司,围住了隆丰银楼! ...... 第93章 挑衅 隆丰银楼外面,站着两队威风凛凛的锦衣卫,个个腰佩大刀,眼露凶光,在外面排队等待兑票的民众头都麻了,都以为隆丰银楼也保不住了,一个个拥堵着大门,壮着胆子慢慢聚拢,想要问个清楚。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就七嘴八舌地问了出来。 “各位官差,这隆丰银楼,犯了事吗?” “是要查封了吗?” “我们的银钱可咋办啊。” ...... 萧砚堂信步从一侧走了出来,扬声道:“诸位,稍安勿躁,现有人大肆放贷,我们特意追查此等贼人,各大银楼有义务配合我们调查,对于违法犯忌之徒,我们必当严惩不贷,闲杂人等,还请避让!” 话音一落,锦衣卫们纷纷抽出半截刀刃。 排队的人们面露惧色,虽有不甘,骂骂咧咧,不得不赶紧离开。 隆丰银行的大掌柜,硬着头皮迎了出来,一张老脸勉强挤了个笑容,拱手道:“萧大人,这是何意?上次不是查过了吗?” 萧砚堂径直走了进去,随意坐下,不急不缓答话:“掌柜,这外面人满为患,稍有不慎,就会造成混乱。到时候万一发生推拉踩踏事件,造成人员死伤,你隆丰可得负全责!五城兵马司办事不利,让这么多人滞留,可不就得我们跑一趟?” 这话说得还得感谢这群锦衣卫才是! 他不应该啊,难道不知道这是长公主的产业? 大掌柜想着木匣子里正好有两千两银票,要不又塞出去? 这个三天两头的薅羊毛,他们的生意还咋做啊。 正犹豫着,只听见萧砚堂说了一句,“大掌柜,你们银楼都不上茶的吗?” 大掌柜额角突突,心里不停地骂娘,还真把自己当客人了! 他还是吩咐让人赶紧上茶。 茶刚沏好,门外浩浩荡荡来了一行人,不是别人正是华阳长公主。 华阳长公主见萧砚堂居然悠闲地喝着茶,反倒像是在等她,心中就窜出一阵火气。 她云髻峨峨,长裙迤逦,腰肢摇曳,黛眉紧蹙:“萧大人真有雅兴!这隆丰银楼,是不能开了吗?” 声音极轻,可责问的意味十足。 萧砚堂见长公主进来,立马起身抱拳行礼,“长公主说笑了,隆丰客人不分昼夜排队,受到各种怠慢,还拿不回银钱,锦衣卫出面帮忙驱赶,他们嫉恨的自然就是锦衣卫,而绝不会怪罪隆丰银楼,我们不过是来维护秩序。” “那我还得谢你了!” 萧砚堂冷哼:“小事,无足挂齿!” “好你个萧砚堂。”长公主面露愠色,狭长的眸光涌出一丝杀意,声音陡然提高:“你萧家百年士族,族中子弟众多,你就不怕他们有个闪失?” 萧砚堂眉梢微挑,“长公主,你的小公子我看倒是可爱得紧!也不用我劳神,几颗花生就可以搞定!” 长公主勃然大怒。 她身侧的殷元仪陡然发难,一把大刀唰就挥了过来。青锋早有准备,快速闪身,冰凉的刀刃就贴在了长公主雪白的脖颈上。 青锋人狠话少:“别动!” 啪嗒一声,大掌柜给长公主端的茶水掉在了地上。 殷元仪的刀僵在了半空,他凶相毕露,似受伤的野兽随时伺机反扑。 萧砚堂施施然起身,毫不在意,冷冷道:“论刀,我们的更快!长公主若是不服,萧某随时恭候大驾,青锋,退下。” 青锋立马收刀,双眼紧盯着殷元仪。 长公主的指尖深深地掐入手掌,留下一道血痕。 看着萧砚堂走远的背影,长公主幽幽地问道:“殷元仪,你说萧砚堂的弱点是什么?他根本就不在乎萧家人的死活,澄园有一大堆美人,也不见他对谁上心,难道他就没有动过情吗?没有在乎的人?又或者他也有龙阳之好?” 殷元仪面色陡然一变,却没有开口,那个‘也’字,他听得格外刺耳。 当晚,一大堆婆子管事都涌入了春满楼,却没有找到神出鬼没的‘玉卿公子’。 其中有个精明的婆子,立马给雪姨递了些碎银子过去,“雪姨,我今儿是来得早的,你可得帮我转告玉卿公子,可得帮我排在前面。” 雪姨面露为难色,婉言拒绝:“这些日子找他的人太多了,你的本金若是不多,你再想想其他法子?” 婆子一听,可不乐意了,立马又掏了银子出来硬塞给她,“哎呀,我的好姐姐,帮帮忙,我本金太多,有个小两万锕,你可得想想法子。” 雪姨半推半收了银子,承诺第一个通知她。 周围几个见到还有这招数,立马都围了过来,雪姨只得让人给他们排上号,并承诺他们,玉卿公子一现身,立马通知他们。 如此一来,一晚上,来找沈南清的人就有二十来人,其本金不等。 雪姨立马把登记好的名单让人送到了沈府。 沈南清正看着账册,穆西禾端了一小碗汤面走了进来,轻声道:“妹子,我见你晚间没什么胃口,香菱说你爱吃汤面,我煮了一碗,你且尝尝。” 沈南清放下账册,抬头冲着她嫣然一笑,“姐姐可真是疼我。” 她接过汤面,小口小口吃了起来,其实穆西禾煮的面条很是好吃,只是她觉得在墨竹轩吃的更对她胃口一些。 也不知道一天天怎么了,对一口汤面还念念不忘了起来。 穆西禾瞥了一眼账册,“妹子,明天我们还要去收兑票吗?” 沈南清点了点头,雪姨已经把名册给到给她了,她只需再倒个手,小赚个十来万两银子是没有问题的。 今日萧砚堂又去了一趟隆丰银楼,明日去兑票的人只会更多! 也不知道长公主从其他地方调回的银子,走到哪里了。 ...... 墨竹轩。 萧砚堂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亥时,他不自觉地走到了书房旁边的厢房,沈南清在这里住了几日,好似厢房里还残留着九神香的气息,心中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惆怅。 这时,青锋从外面进来,“大人,丁乙给你发回的密报。” 萧砚堂拆开了蜡封,一目十行看了起来。 半响,他点燃了捐纸。 自从锦衣卫接下了坑冶的案子,遍布在大夏各地的锦衣卫闻风而动,特别是福建、蜀中、滇地几个地方。 萧砚堂指派锦衣卫千户丁乙去了滇地,因为滇地驻守的几名锦衣卫早就盯住了一个银矿。 丁乙昼夜兼程一路狂奔赶了过去。 那银矿并非新挖的矿坑,而是原本的旧矿,私自重启,虽在崇山峻岭之中,可脚夫、旷工众多,他们稍加打探就查了个底朝天。 那管理矿坑的人正是工部侍郎吴贞吉的远方亲戚,显而易见,他们背后的靠山,无疑就是长公主! 这几日,经过冶炼好的白银已经整装入箱,朝京城运了回来...... 第94章 暴露 几日后,沈南清揣着新赚的银两,给刘瑞传了口信,让他给卢皇后递话,想见卢皇后一面。 卢皇后当日便允了她的请求。 沈南清的马车停在了宫门前,一排排宫殿雕栏玉砌,气派辉煌,她随着一个女使直接进了坤宁宫。 卢皇后对沈南清印象极为深刻,不仅是因为她的棋艺和美貌,更因为她坚决要和侯府划清界限的清醒认知。 卢皇后云鬓斜插着一枚凤凰金簪,别了一朵绒花,装扮显得格外简朴,却不失端庄。 沈南清恭敬地跪拜行礼。 卢皇后赐座之后,直奔主题:“沈氏,听闻你想为边陲将士出一份力?” 沈南清轻抬眼眸,声音婉转:“皇后勤俭朴素,带头捐款的事,在民间广为流传。我被皇后娘娘的行为所感化,觉得应该为国效力。近日,民妇巧然获得了一笔银钱,所以才有了这捐赠之意。” “那你准备捐赠多少呢?” “十万两白银。” 闻言,饶是见过大风浪的卢皇后也是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的可是十万两?” 卢皇后心中千回百转,思绪翩翩,早就听闻沈家有钱,却不想如此富足! 轻飘飘就可拿出十万两白银吗? 沈南清知道她想多了,连忙补充道:“不知皇后娘娘可曾听闻近日街市上放贷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其实这银钱不是我沈家赚的,而是各位朝臣夫人们,共同积攒所得。” 这些事情,卢皇后当然有所耳闻,不过后面一句话却让她又糊涂了起来。 “何意?” 沈南清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卢皇后身边的婢女,卢皇后立马会意,让她们都退了出去。 “这次严查放贷之事,其实只起到一个威慑作用。一来、到时候只会抓住放贷的管事婆子,而他们背后的人,根本抓不到。二来、法不责众,即便是把所有的放贷之人都抓了起来,也无济于事。若不让他们感到切肤之痛,这放贷的风气依然会盛行。银楼也是如此,只要监管一旦放松,就会死灰复燃。只有银楼和放贷之人都损失惨痛,他们才会长教训。” “我不过是利用众人对未来的恐惧,倒卖了兑票,赚取差价。” 卢皇后露出几分赞许的目光,她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女子,她说的每句话都直击要害,看似简单,可是要精确地踩准双方博弈的心理,尤其是时机的把控,想想也知道非常困难。 真正有这份胆量去付诸行动,就更需要莫大的勇气和长远的眼光才行。 真是有勇有谋! 卢皇后感叹道:“你这个法子果然是好,一旦有了教训,日后他们自己的风险意识也会提高,自然就不放贷了。少了这些源头,那些因高利息而家破人亡的事,自然也会少些。这些个命妇也是可恨,让他们捐款,比要了他们命还严重。结果倒好,都拿了银子去放贷! 不过,你这样趁火打劫,就不怕日后长公主找你算账吗?她现在疲于应对挤兑风波,等她反应过来,必定视你们为眼中钉,肉中刺啊!” 沈南清从座椅上下去,直直跪在了地上,声音诚恳:“皇后娘娘明鉴,还是您了解长公主的为人,她早就想取我性命,只是还未找到机会罢了。今日前来,也是希望若真有那日,还望皇后娘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对南清施已援手。” 卢皇后沉默半响,沉声答道:“首先,你得有自保的能力,尽量躲着她,千万别去正面挑衅她,若是她以权谋私,非要加害于你,我断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沈南清谢过卢皇后之后,就把随身带来的檀木匣子交给了卢皇后的婢女,里面整整齐齐是十万两白银的银票。 从坤宁宫出来,她望着蔚蓝的天空,有几分心神不宁。 这些时日,长公主根本没有想到除了明面上的锦衣卫造势以外,还有她在浑水摸鱼。 所以她暂时是安全的,一旦长公主知道有她这样的敌人存在,又会怎么对付她呢? 沈南清刚要出宫门,迎面就碰到了太子和李思齐。 沈南清屈膝行礼后,快步离开。 太子黏糊的眼神一直追逐着她的背影,直到马车走远,他才收回眸光。 这一幕恰巧被树荫后面的长公主看见。 从庙里回来,今日她特地到宫中拜见圣上。 她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因为从别处调回京城的白银很快就会抵达,隆丰银楼的问题就会彻底解决。 “白薇,太子似乎对沈南清有意。按照太子的性格,不可能隐而不发,去查查,太子难道没有对付过沈南清吗?若他无能,我这个当姑姑的,不介意帮他寻个宠妃!” 到了晚上,白薇就带回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长公主殿下,太子那边曾经谋划过直接掳走沈南清,还用了迷药,是宋汝舟以和离书为诱饵设的局。若不是萧砚堂假借夜不收之名,强行带走了沈南清,怕她这会已经是东宫内院的一员了。” 长公主纤细的手指,拨弄着线香,唇角勾起讽笑:“萧砚堂?” 白薇继续道,“我们在太子府的亲卫里不是有眼线吗?一直都关注着其他事,反而遗漏了这些风月之事。后来,太子还专程为了此事去找过萧砚堂麻烦,不知萧砚堂用什么化解的。” 长公主笑出了声,“天助我也!还真以为萧砚堂毫无破绽,他却有了致命的弱点!去,派人把沈南清给我请过来,我可想她得紧!” 与此同时,锦衣卫们在萧砚堂的带领下,北镇抚司几乎倾巢而出,在渡口设防,今晚有两艘载满了白银的潮船到岸。 北镇抚司今晚的首要任务,是不惜任何代价,扣押下那两艘船! ...... 第95章 困局 暮色笼罩着大地,波光粼粼的江面,潺潺的潮声忽近忽远。 一处礁石沙滩,迎来了两艘大船,船慢慢抛锚靠岸。 无数桐油火把滋滋作响,把原本黑暗的沙滩照得敞亮无比。 几十个短衣草鞋的汉子,背着木板,手脚麻利,很快就搭建了一个简易的木板栈桥。 汉子们对于大船为何不在渡口靠岸,非得在渡口不远处的地方卸货,早已见怪不怪了,大家都闷头干活,没有一人说话。 一箱箱货物从船里陆续搬运了出来,上了骡车。 几十个面带凶相的练家子手持大刀,紧紧地盯着每个搬运货物的汉子。 “都放老实点!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今晚就把手留在这!”一个黑衣男子大声呵斥。 沙滩上忙碌的人群,丝毫没有注意到隐藏在暗处疾步移动的黑影。 一处暗礁后面,萧砚堂一袭黑色的劲装迎着河风,神姿高彻,面若寒潭,幽沉的眸光静静地注视着沙滩上黑压压的人群。 青锋向他靠近,低声道:“大人,几路锦衣卫都已就位,只等您一声令下!” 萧砚堂默不吭声,眼睛紧盯着最后一箱银子搬了下来,这才转头,“放信号!” 话音刚落,“嗖”的一声,一个烟花在暗空中炸开。 黑衣首领突然觉得脖颈一冷,一根从天而降的冷箭擦过他得脖颈,飞驰而过。 “隐蔽!隐蔽!”黑衣首领竭力大声嘶吼。 刹那间,无数箭矢破空而出,带着尖锐的哨音,密密麻麻,势如破竹! 很多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倒下,少数黑衣人挥舞着大刀,拼命遮挡,一时间,各种惨叫声不绝于耳。黑衣人很快反应过来,逐渐朝装有银子的骡车后面躲去。 而那些搬运货物的汉子个个吓得惊魂未定,混乱中都朝河面的方向跑去,躲在了栈桥下。 黑衣人的首领,见势态恶劣,连忙打着手势,吩咐副手回去报信。 几波箭雨过后,锦衣卫从几个方向朝这边厮杀过来。 一阵猛攻过后,所有的黑衣人跪在沙滩上,都被刀架住了脖子。 受伤的人哀嚎惨叫声络绎不绝,可看见那明晃晃地大刀,又拼命忍住叫喊,生怕惹来锦衣卫的注意,一刀了结了他们。 冷风萧瑟,迎面吹来,可怎么也吹不散那浓烈的血腥味。 周遭的目光集中到不远处,萧砚堂的身上。 萧砚堂冷漠地睥睨着在场的阶下囚,冷声吩咐:“除了那些短衣脚夫,其他人全部绑好,送回诏狱。” 黑衣首领蓦地抬头,强装镇定:“萧大人,你这般行事,是彻底打算和长公主作对吗?圣上和长公主本就是手足,你如此不留情面,到时候,闹到圣上面前,圣上也不会责罚长公主,你又是图什么?长公主不会放过你的......” 萧砚堂衣袂凛凛,扫了他一眼,平静开口:“杀了!” 黑衣首做梦也没想到,萧砚堂如此猖狂,一股恐惧直击脑门,他都已经是阶下囚,怎么还敢去挑衅锦衣卫的指挥使?萧砚堂若是怕长公主,又怎会带着人把银子抢了? 他怎么这样蠢! 他刚想求饶,呲的一声,锋利的刀刃已割破了喉咙,黑衣首领倒在沙滩上,鲜红的血涌了出来,染了一地。 ...... 沈南清绑着手腕,被带入了内堂,她立马感受到一道锐利的目光朝她射了过来。 华阳长公主穿着一身绛红端坐着,怀里还抱着一只雪白的波斯猫,一红一白,格外分明。 她神色倨傲,下颚微扬,眉宇中隐隐散发着一股威严,看着沈南清就好像看着蝼蚁一般。 “沈氏,我还真是小瞧了你。没想到你一个再醮之妇,还入了萧砚堂的眼。”长公主纤纤素手轻柔地捋着白猫的长毛,声音如千年寒冰。 沈南清心中一凛,总算明白今日为何被掳到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把她带到这里,却没有直接杀了她,说明她对长公主还有价值。刚才她提到萧砚堂,那么这个用处,自然就是威胁萧砚堂了。 目前,她和萧砚堂让长公主最为头疼的事,就是挤兑隆丰银楼这件事。难道长公主知道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她? 不,她暂时还没有察觉! 长公主或许根本就还没确定她的事!现在不过是在试探她。 想通了这些,沈南清冷静答道:“长公主说笑了,我和萧大人不过几面之缘,何来入他眼一说?再者,长公主殿下见过几个有野心的男人困于儿女情长的。南清才从宋府的泥潭中解脱,更不想陷入男人的情话中,我们两人根本就没有可能!” 首先,不能自爆其短! “是吗?萧砚堂可是为了你得罪了太子府,你这样说话,未免太绝情了。”长公主轻嗤一笑,似乎根本不相信她说的话。 “民妇有一事不解,长公主屡次置南清于危难之中,南清究竟是哪里得罪了长公主?” 长公主睨了她一眼,“你未必得罪我,沈家不过就是树大招风,宋府恰好需要一个有钱的媳妇而已。” 沈南清点了点头,“那不知多少银两可买我性命?” 长公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出来声来:“呵!沈氏,你果然有趣,比我这雪球好玩多了。” “萧砚堂可抵十万将士,你说值多少银子?” 沈南清倒吸一口冷气,心底越发荒凉,看来长公主是铁了心拿她去威胁萧砚堂。 萧砚堂届时会如何做?心甘情愿受她钳制?还是奋起反抗? 这时,白薇从屋外跑了进来,神色慌张:“公主,大事不好了,萧砚堂把我们两艘船的银子,都劫走了!” 长公主凌厉地扫了沈南清一眼,目光如刀子一般,萦绕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杀意。 雪球像是感应到主人的不悦,‘喵-喵’叫了两声,从她怀里跳了下来,跑开了。 半响,长公主才转头对着白薇冷冷开口,“带上她。” 她倒要看看萧砚堂是爱江山,还是爱美人! 第96章 火拼 青峰看着横七竖八的尸体,问道:“大人,要把他们烧了吗?” “不必,自有人前来收尸。” 萧砚堂望了一眼天色,转头又对赵铿燃吩咐道:“你把银子直接送到乾清宫。”再过一个时辰,宫门就会大开。 到时候,就让长公主去殿上讨要银两吧! 这时,前方骑疾驰而来,马上的人神色严肃,语速极快,“禀告大人,长公主殿下的车驾朝这边过来了,而且沈大小姐被挟持了。” 萧砚堂心中一凛,低声对着丁乙吩咐了几句,利落翻身上马,锦衣卫一分为三,各自朝不同的方向驶去。 还没有到皇城街,萧砚堂就碰到了长公主的车驾。 两队人马,狭路相逢,街道顿时变得拥挤起来,长公主府的侍卫呈半圆式,把马车围得密不透风。 吁吁—— 萧砚堂勒住缰绳,他坐在马上并未下来,兴致阑珊地长公主的马车,笑道:“长公主,这么晚,还喜欢夜游吗?” 宽敞的马车里,除了长公主,还有沈南清和白薇三个人。 长公主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冷笑一声,“看来萧砚堂还不知道你被劫持了,他还自以为胜券在握呢!” 沈南清面色淡然,在长公主看来,她不过是强撑着而已,一心期盼着有人从天而降,来解救她的可怜虫。 长公主递了一个眼神给白薇,白薇会意,立马让人把把沈南清头上那枚白玉簪子递给了出去。 萧砚堂接过簪子,正是那枚刻有两个小字的簪子。 “长公主,这是何意啊?这枚簪子可有什么不同之处?”萧砚堂垂着眼帘,声音有些沙哑。 长公主一愣,和白薇对视一眼,心一点一点下沉,难道萧砚堂和沈南清真的毫无瓜葛? 沈南清镇定自若,“长公主,我都说了, 我跟他并不熟。你们想要我威胁他,天方夜谭!不如我多出点银两,买我自己这条命,你还有得赚。若是我这样死了,撒也捞不到,不划算!” 长公主斜着眼睛,看着她,真怀疑她的脑回路,难道不明白,她不想谈生意的时候,就会直接杀了她。 长公主沉声道:“萧砚堂,你若想你的心头宝毫发无伤,那银子怎么丢的,就怎么给我送回来,不然就别怪我不怜香惜玉!” 暮色沉沉,没有人注意到萧砚堂的垂下的手,早已经捏成了拳头,隐隐泛白。 身侧的青锋不由觑了萧砚堂一眼,心里不停地打鼓,盼着丁乙能够快点。 萧砚堂沉默半响,平静地回到道:“长公主,萧某不明白,你给的簪子,和你所说心头宝,究竟是何许人也。” 长公主越发有些拿不准了,示意白薇带着沈南清下车。 看到白薇拿着刀架在沈南清的脖子上,青峰倒吸了一口凉气,若是沈大小姐有个三长两短,长公主的人,怕是会一个不留! 萧砚堂好似有些意外,竟大声讥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有些突兀,甚至显得格外刺耳,末了化成 一句:“上次误抓的夜不收?叫什么来着?沈南清,对吗?” 萧砚堂看了一眼青峰后背的弩箭,冲着他点了点头,青峰悄悄朝后方退了过去。 长公主脸色一变,难道她的判断失误? 难道萧砚堂不是因为喜欢她才从太子那里抢人的? 男人看女人的眼神,若是喜欢,肯定有暧昧的情愫甚至会夹杂着欲念。 若是在乎她,萧砚堂肯定会心急如焚。 可夜色太浓,长公主实在看不清萧砚堂的眼神! 该死! 萧砚堂止住了笑声,“长公主是太高看了这个女人,还是太低看了萧某?竟想用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做筹码,实在有趣得很啊!” 长公主坐在马车里,心中的怒火一下子窜了出来,冷笑道:“这低贱妇人既然没有入萧大人的眼,那我也不必留她!白薇,把她的脸先划破,先毁了容,我们再慢慢折腾,我倒要看看,谁会心疼!” 白薇得了指令,阴恻恻地笑了一声:“得罪了!” 沈南清蹙眉,满脸的厌恶。 说着示意侍卫过来挟持沈南清,白薇快速收刀,自己则摸出了一把精光乍现的匕首,直直朝沈南清脸上划去。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见空中“嗖”的一声锐响,一支冷箭如疾风似闪电,朝他们射了过来。 沈南清没有动,上次在马车上,她就怀疑过萧砚堂的刀法,可这次,她无比确信,他不会让她受伤。 这箭绝不是冲着她来的,果然下一刻,刚刚还挟持她的侍卫应声倒在了身旁。 沈南清不知何时手上已握紧了一枚金簪,锋利的簪尖已深深地刺入白薇的脖子,“得罪了!” 白薇得刀还没有来得及落下,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彼时还是自己阶下囚的沈南清,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已经扭败为赢,反杀了自己! 一滴滴鲜血顺着簪尖滴落了出来,无尽的痛楚,让白薇的意识一点点溃散。 萧砚堂的大刀陡然劈了过来,长公主的防御立马溃败,男人宽阔的手臂把沈南清护在了身侧,挺拔的身姿拦住了她的视线。 惨烈的厮打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来了一骑快马,后面还托着一个麻袋。 萧砚堂护着沈南清坐在了马上,他看向丁乙,满意地点了点头,“长公主,你若不想让你的小公子见到明天的太阳,就继续打!” 长公主赫然起身,从马车上下来,殷元仪紧紧地侍立在她身侧。 她怒吼道:“住手!都给我住手!” 所有人停止了动作。 长公主勃然大怒,“萧砚堂!你好大的胆子!” 丁乙翻身下马,解开了麻袋,露出里面的孩子,正是长公主唯一的嫡子。 他眼睛围着一抹黑色的锦缎,像睡着似的,毫无知觉得挂在丁乙身上。 “你不仁我不义,我有什么不敢!长公主,萧某言出必行,有仇必报!” 天色渐渐泛白,红霞慢慢透了出来。 这时,司礼监首座刘瑞带着一大队人马,从另一个方向疾驰而来,“长公主,萧砚堂,圣上有旨,宣二位觐见!” 刘瑞特意瞥了一眼萧砚堂,那眼神,分明带着一丝怜悯。 第97章 兔死狗烹 皇城东安门。 等候大朝会的一众官员,都有些丧气,因司礼监的太监已传旨,圣上取消了今日的大朝会。 圣上其实并非天天上朝,早就把朝会改为三天一次,除非身体有恙,像这种临时取消朝会的事还是没有的。 徐阁老有些纳闷,把来传话的小太监刘景拉到了一边,低声询问:“圣上身体可还好?” 刘景瞥了一眼四周,压低了声音:“阁老,圣上没事,是长公主和萧大人有事!昨晚他们在皇城街打了起来,萧大人带着锦衣卫查抄了银子只接送宫里来了。那白花花的银子,昨晚我们司礼监连夜数钱,差不多有八十万两!” 徐阁老眉梢一挑,惊呼:“哪里来这么多银钱?” 刘景叹了一口气,“具体哪来的,我们也不知道,只是那银子是从船里运回来,湿气重的很。” 徐阁老略忖片刻,立马反应过来,这钱绝不是税赋,难道是银矿所得? 不对,按照前些年大夏的白银的产量,一年能有40万两,都不错了,就算长公主能力超绝,她一口气从那里运回了80万两银子。 这么大笔银钱可是大夏赋税的五分之一啊,大夏一年的赋税才四百万两! 徐阁老心绪翻涌,总觉得此事蹊跷得很,长公主飞扬跋扈,如此敛财,圣上一忍再忍,到底是为什么? 萧砚堂此举直接和长公主撕破脸,长公主会善罢甘休?她那睚眦必报的性格,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 宽敞的乾清宫,气氛几乎凝固。 长公主端坐在一张软椅上,身上穿着绛红俏纱的长裙,神情有些颓败,黛眉微蹙。 耳边传来一声咳嗽的声音,长公主顺着声音望去,一身明黄龙袍的天子从门口进来。 长公主施施然起身,规规矩矩地朝着天子行了个跪拜大礼。 景泰帝同样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就连他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 “皇姐,免礼。”景泰帝神色复杂,语气夹杂着沮丧、痛惜、低落甚至还有无能为力。 景泰帝转身坐在了御座之上,缓缓开口道:“朕与皇姐血脉相连,若不是皇姐,朕还只是个藩王。朕初入京中,朝中大臣俱是不服,若非皇姐,大夏怕是早就分崩离析了。长姐如母,朕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便是皇姐也可责骂......” 长公主打断了他的话,扬声:“行了,圣上不必跟我叙旧,昨晚我儿差点被你的指挥使给杀了,此事,你到底打算如何处置?” 景泰帝朝她看了一眼,幽幽开口:“皇姐,那八十万两白银,是你的吗?” 长公主一愣,心中对萧砚堂的恨意又多了几分。 圣上屏退了所有伺候的人,无非是想让他们之间的谈话变成家事,而非国事,圣上并不想动她。 长公主狭长的凤眸一沉,心中有了定论,终是咬碎了牙:“不是!” 景泰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痛述道,“大夏这些个忠臣们,只会敛财,肆无忌惮盗我大夏王朝财富,个个都是硕鼠,可我大夏边陲危矣。” 长公主冷漠地看着他,没有回应,只要她没谋反,圣上就不能动她! “圣上,息怒!” 景泰帝赫然起身,语气森冷:“华阳!若是你男儿,你本该为天子。一生戎马的燕国公没有死在战场上,死在了归来的途中!真是举国的笑话!” “大夏国库空虚,连粮饷都发不出来,那些守卫边疆土的将士饿着肚子,受着冻,怎会去浴血奋战? “西宁卫一旦失守,鞑靼铁骑长驱直入,兵临城下,朕又拿什么去保住祖宗的江山社稷!” “你叫朕如何当这个君父?朕不想当这个千古罪人!你到底明不明白!” 暴烈的吼声在大殿里徘徊,震得华阳长公主耳嗡嗡作响。 华阳长公主从座椅上爬了下来,跪在了地上,带着些许哭腔辩解:“姐姐,知错了。” 寂静的大殿,落针可闻。 “皇姐,罢手吧。朝中事务,别再插手。” 华阳倏地抬头,眼眶微红,声音冷冽:“圣上的旨意,华阳怎敢违抗?我愿自请回封地,不再干涉朝中任何事务。” “皇姐有何心愿?朕自会满足,朕承诺过先帝,会护你一世安稳,自然会信守承诺。”景泰帝眉梢一挑,松了一口气。 刚才的话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他又重新坐在了龙椅上。 “我儿不能平白受辱,我要萧砚堂的命!”华阳长公主眼眸一眯,轻飘飘地抛出了条件。 八十万白银换取萧砚堂一条狗命,值了! 景泰帝双手摁住太阳穴,锦绣龙袍遮住了他的阴鸷的双眸,最后他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长公主退下。 ...... 沈南清被送回来墨竹轩。 一夜混乱,她沈南清昏睡了一天,迷迷糊糊中,萧砚堂的脸老是出现她的脑海。 她不由心慌,总觉得要出事。 萧砚堂屡次三番救她,不管对方是何人,他都义无反顾。这辈子,他的命,是她的! 她又想起上辈子,弥留之际,听到玉竹的话。萧砚堂原本在边陲打仗,可怎么就出现在了京城,还杀到了侯府? 难道他上辈子就已经在乎她了吗? 上辈子,萧砚堂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变得癫狂? 哪怕他和她相处的时候,她也随时能感受他的提防、怀疑和试探。 景泰帝死后,叛军攻破京城,太子逃到郢城。萧砚堂平定四方,斩了太子。 后来他不停地屠杀皇室宗亲,尤其是宁王朱佑权和肃王一脉。 沈南清可以肯定萧砚堂恨透了皇室宗亲! 那导致这些他性情大变的转折点到底在哪里呢? 沈南清突然想起刘瑞宣旨的神情,那眼神还带着一丝怜悯,萧砚堂有什么值得他去同情的? 难不成,萧砚堂在宫中有危险? 沈南清再也坐不住了,赶忙找来了拂山,神色严肃,问道:“萧大人恐怕有危险,谁可以调动你们的势力?” ...... 第98章 金杯共饮,白刃不相饶 拂山心惊,立马想到了一个人:“裴煊之!” 很快,沈南清在香药铺的大门堵住了裴煊之的去路,她直奔主题,“有什么办法,让宫里乱起来吗?” 裴煊之身形陡地一斜,连忙让她进屋子说话。 裴煊之错愕地看着惴惴不安的沈南清,疑惑开口:“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南清沉声道:“萧砚堂有危险,这次他因我惹恼了长公主,我怕他在宫中出事。”接着,她就把萧砚堂劫持小公子的事全部告诉了裴煊之。 裴煊之气得暴跳如雷,咆哮道,“疯了,就他这疯癫的做派,活该!” 沈南清冷声道:“让你想办法,不是让你抱怨!” 裴煊之一愣,他揉了揉眉心, “让我缓缓。” “刺客、走水,你选一样吧。”沈南清平静地提议道,在来的路上,她就已经想过几种方案,最终也只觉得只有这两种可行。 刺客,可以假借‘夜不收’的名义,走水,天干物燥,正常现象。 谁也不会把这两件事情和萧砚堂联系到一起。 虽然救出萧砚堂,之后的事,并不知道该如何,是逃亡还是大举反旗,她都还没有想好。 这些也只得等见到萧砚堂才能确定。 裴煊之错愕地看着她,眼中泛着光,实在是因为她说得方案可行,不过会损失几个在宫中的暗桩。 那萧砚堂的命,更值钱! 裴煊之最后还是问了一句,“你真的觉得萧砚堂在宫中会遇险?你的根据是什么?” 沈南清蓦然抬头,“你敢拿他的命赌吗?长公主什么性子,她睚眦必报,我们让她损失惨重,她会放过我们?她下一个要收拾的,就是我!” 上辈子,长公主并未在这个时间段,被杀! 她是在造反的时候,被绞杀的,那就说明,圣上没有追究她的罪责,那圣上会追究谁的罪责? 答案不言而喻! 裴煊之点了点头,立马下达了指令。 ...... 萧砚堂从进了宫之后,就被单独请到了文华殿旁边的藏书阁。 藏书阁有着众多的藏经,各代历史书籍众多,翰林院的大学士们最向往的地方,平日没有特许,却是不准自由出入的。 萧砚堂有些意外,他很少踏足于此,难免此处有历史皇家的秘密。 萧砚堂看着日渐高升的太阳,面色晦暗不明。 司礼监首座刘瑞笑呷了一口茶,笑吟吟地开口:“指挥使大人,圣上怕你无聊,特意命我在此处陪您,他这会怕是在审长公主,你可不要心急,毕竟骨肉亲情,血浓于水啊。” 萧砚堂冷哼一声:“督公,此话有何深意啊?” 刘瑞放下茶盏,声音尖细,有些感慨:“你我同朝为官十多年,你岁唤我一声督公,其实你从未在我的麾下。你我都清楚,说得好听点,我们不过都是靠着圣上,端一碗饭,若是说难听点,都不过是圣上身边的一条的狗!圣上叫我们咬谁,我们就咬谁。不过,你这次咬的人,可是长公主,先帝在世唯一的血脉,圣上尚且不敢责难她,你想过后果吗?” 萧砚堂看着窗外的郁郁葱葱,神色毫无波澜,“督公,若是没有圣上的授意,你觉得我敢擅自专权,调动所有的锦衣卫出城,伏击大船?” 刘瑞心中一颤,一个恐怖的想法遍布全身。 北镇府司指挥使的职权一直很大,可都是接旨办事,很多时候都是密旨。 指挥使职并不是固定的,有时候谁得到圣上的信任,谁就可以得到授印,谁就拥有最高指挥权,哪怕是个千户也可以调动北镇府司的锦衣卫。 圣上一定是给萧砚堂下了密旨!哪怕没有密旨也有口谕的。 只是这种脏活做多了,总会成为百官的眼中钉,肉中刺,总会难辞其咎,积怨已深,根本就无法和朝臣化解,最后只得以死谢罪! 他顿时想到了大夏开国太祖,当年也是让第一任锦衣卫指挥使毛巷,在彻查了开国功勋贪墨造反案之后,被赐死的。 萧砚堂,危矣! 他心中顿感悲凉,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悲怆。 刘瑞弹了弹长袍的褶皱,缓缓起身,“我先走一步,圣上很快就会召见你。” 这时,窗棂外传来一阵敲打声,小太监刘景冒了一个头出来,“萧大人,小心!”飞快扔了一个纸团进来。 随后跳了下去,消失不见。 萧砚堂捡起了纸团,慢慢展开,原本和煦的眼眸陡然染上了一层寒霜。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揉搓着绢纸,顺手端起了茶盏,用茶水淋湿了纸条,直到那墨迹模糊成了一团。 萧砚堂根据提示找到一本典籍,翻开书册,里面几个大字撞入眼帘,“金杯共饮白刃不相饶!” ...... 圣上的旨意很快传来。 萧砚堂缓缓起身,去了养心殿。 圣上伏在御案上,手中拿着一只御笔,聚精会神不停地批着奏本,直到萧砚堂跪拜的声音响起,他才抬起头来。 “爱卿,免礼。”景泰帝的声音有些沉闷。 萧砚堂直直地跪着,并未起身,只是抬起头来,凝视着景泰帝。 景泰帝叹息一声,把御笔扔在了御案上,缓缓开口:“萧砚堂,当年若非你冒死从火海里救朕出来,朕早就成了葬身火海,你年纪轻轻,屡建奇功,从不徇私枉法,是我大夏难能可贵的栋梁之材。只可惜,性子太过果敢刚毅,平白遭受了众多非议。逆耳刺心,你可认同?” 萧砚堂静静地看着他,答道:“谢皇上夸赞,微臣愧不敢当。” 景泰帝一愣,面色有些难看,没想到他一句话就把话题给聊死了。 搞得他都没办法继续煽情了! 景泰帝上下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位手段毒辣的朝臣,目光最后落在他直挺的背脊上。 让他拦截银钱,可并未让他和长公主发生正面冲突,他倒好还敢绑架了小公子直接去威胁华阳长公主! 那可是皇家宗亲!难道他真敢直接杀小公子吗? 谁给他的胆量,造成现在的局面,他还毫不反思自己的错处。 毫无悔意! 刀,就是刀,不该越俎代庖。 景泰帝喉咙一紧,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水清濯缨,水浊濯足,他萧砚堂又如何能幸免。 这时,一个小太监端了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壶酒和两个杯子。 景泰帝亲手拿过酒壶,亲自倒出两杯酒,他端了一杯递给萧砚堂,接着转身,拿起另一杯酒。 “萧砚堂,我知你公忠体国,冲着你一心为国,朕敬你一杯酒!” ....... 第99章 大乱 暮色渐深,秋风瑟瑟。 翊坤宫东南方向的长廊那边,有一个穿着绿衣水袖的宫女垂头敛目,踩着碎步,跟在一列宫女身后朝这边过来。 沈南清不动声色地留意着走过的路,脑海里浮现出裴煊之给她看过的路线图。 沈南清开始提议的时候,裴煊之还心存侥幸,以为她在危言耸听已,只是当他派人去查探宫中消息的时候,才知道,宫中不知什么原因,禁严了,只出不进,而出宫的人都必须有特制的令牌才行。 裴煊之这才决定跟着沈南清赌一把。 裴煊之和她商议,他们会动用宫中的暗桩,还会派人伪装成‘夜不收’夜袭宫中,扰乱视线,吸引禁军的视线,然后沈南清则趁机去找萧砚堂,不管事成与否,最后都要在御膳房废弃的库房汇合。 整个皇宫禁卫最重的地方,自然是圣上所在的养心殿,又或者是他即将就寝的嫔妃宫殿。 他们不敢在禁军特别多的地方闹事,其他嫔妃,若是位份不够,又根本引不来重视,不一定会在第一时过来。 如此,在翊坤宫放火,反而成了最好的选择,裴煊之扮成太监,主要负责放火,而她得去找人。 “啊啊啊——” 有个宫女在翊坤宫的院内被掌嘴,沈南清循着惨叫,微抬眼帘,瞟了一眼。 一门之隔,太监奸细的声音响起:真是蠢,圣上不管来与不来,轮得到你去娘娘跟前卖弄?嘴笨活该被罚!圣上还在养心殿忙着呢,要你挑拨离间! 沈南清心中一凛,看来这杨妃是等不及圣上,就拿宫人出气。 养心殿! 沈南清面色凝重,圣上还在养心殿。 在这宫中,萧砚堂若是想脱身,他可以从密道出去!除非有人要绊住他,而他不得不应付这个人,那除了圣上还会是谁? 沈南清脑海里一道灵光闪现,说不定萧砚堂和圣上正在一起!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沈南清就看到了养心殿的牌匾,果然门外有两列侍卫严阵以待。 沈南清轻蹙眉头,顺着另一条廊道,慢慢朝养心殿走去。 唉—— 沈南清恍惚中撞到一个太监。 “哪个宫的,怎么走路的,不长眼!”一个奸细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居然是刘景! 小太监刘景显然也认出了她,满脸惊诧,像见了鬼似的:“你,你,你!怎么进的!不要命了。” “刘公公,事出紧急,萧砚堂在养心殿?圣上是要除了他?”沈南清直接开始灵魂发问。 刘景连忙把沈南清拉到了隐蔽的地方,焦急低声解释道:“我的姑奶奶,宫中都禁严了,你进来干吗?萧大人已经知道!你们赶紧找地方躲起来。” 今辰,萧砚堂和长公主同时进宫,分别安置在不同的房间,晾了几乎一整天,都等着圣上的处置。 旦夕祸福,无人得知。 都以为圣上会责罚长公主,可在得知圣上传旨吩咐兵部侍郎韩耀东调了左右都尉府的人进宫,刘景这才知道,圣上有可能要动萧砚堂。 因为禁军也好,锦衣卫也好,很多都是萧砚堂的同僚,彼此关系颇深。 可这时,宫中已经禁严,他的消息根本无法递出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萧砚堂传递了消息。 其他的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 万万没想到,沈南清居然混了进来,这说明什么? 说明宫中就像个大的塞子,处处漏风,她能混进来,那宫中到底有没有其他人混进来? 这场搏杀最后能牵扯出背后的多少势力,他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今晚宫中会乱成一锅粥! ...... 文华殿附近。 中禁军侍卫的一个小旗,抬头就看见不远处朝这边走来,要交接的兄弟,面色为之一振。 他偏头对身侧另一个兄弟道:“今日还早了两刻,等会回去,咱们也去一趟春满楼,如何?听说新进几批花魁娘子,长得可漂亮了。” 闻言,另一侧的侍卫有些意动,“再说吧。”他不是洁身自好,实在是囊中羞涩。 前些日子还听说来了一个什么‘玉卿公子’,一口气叫了八个花魁,那不知道得多少银子! 他们的俸禄最多只够一个月去一次青楼,还得精打细算,省着点花。上次听说有个秀才,花了一百多两的银子,连花魁的玉手都没有勾着。 他那几两银子的月钱,哪够这么挥霍? 闲聊着,那队来交接的侍卫已经靠近,侍卫皱眉道:“你们几个这么眼生,你们队长……” 话音未落,他就感觉到脖颈一阵冰凉,他抬手一摸,手上全是鲜血。 侍卫的眼眸瞪得溜圆,身体一软,倒了下去,他做梦也想不到,刚刚还叫他去青楼的同僚怎么对他痛下杀手。 几具同时倒下的侍卫,很快被拖到了僻静的地方,小旗对着锦衣卫千户丁乙抱拳行礼,压低了声音:“夜不收前哨黄峥,恭候丁千总。” 丁乙面色肃杀:“照计划行事,你去后宫放火,我们去找那景泰狗贼。” 黄峥递过去一张宫中侍卫巡逻路线图,“圣上正在养心殿,千总大人小心。” 丁乙颔首,带着一队夜不收开始了巡逻,而这路线自然就是朝养心殿汇聚。 不一会,寂静的夜空,泛起一股浓烟。 “走水了,走水了......” 一声声嘶吼划破长空,宫中警铃大作,翊坤宫的火势越来越旺,众多火兵和禁卫军严阵以待,拿着藤斗、麻搭、竹梯等救火器具朝翊坤宫奔去。 ...... 小太监刘景看着近在咫尺的浓烟,对沈南清说道:“我得去看看,你请自便。” 沈南清瞧了一眼那浓烟,也吓了一跳,裴煊之还真是能耐,居然闹出这番动静,她可得抓紧时间。 她转头望向养心殿的侍卫,果然,守卫的人少了大半。 陡然间,有一个侍卫似倒在了养心殿的门口。 沈南清揉了揉眼眸,定睛一看,那是有一队禁军侍卫已经杀进了养心殿。 ...... 第100章 鹿死谁手 养心殿里。 殿内铜壶的滴漏声,像是在催命似的,一声接过一声。 萧砚堂接过景泰帝亲手递过来的酒盏,靠近唇边,缓缓开口:“圣上!” 景泰帝微张的嘴巴闭了起来,眼中露出了茫然疑惑的神色,只见萧砚堂又把酒杯放了下来。 景泰帝目光刺向了他,若是他胆敢抗旨,他正好正大光明的杀他! “臣想直谏。” “准了。”景泰帝已面露出了焦容。 “北方边陲年年征战,西宁卫若不是燕国公一脉拼死守着,鞑靼早就大举来犯。军中的贪墨,矛盾日益加深,其源头不是某个党派,而是自古利益动人心,换了一茬还会有另一茬,这是朝廷制度的问题,而朝中党派之争,祸国殃民,臣知圣上与长公主历来亲厚,可长公主若是不除,大夏危矣!燕国公更不该冤死!臣自愿成为圣上的刀,对此,哪些人胆敢触犯天威,便是自寻死路,长公主也不例外!震慑长公主一事,臣绝不后悔,无论代价如何。” 一股浩然正气回荡在殿中,景泰帝心中有了一丝犹豫,他不停地摩挲着手中的酒盏。 这时,殿外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声音。 “走水了!走水了!” 景泰帝手中的酒盏陡然跌在了地板上,他所有的生气都被那声嘶吼声带走了似的,整个人立马颓丧了起来。 他好似再次看见了熊熊大火肆无忌惮地朝他扑来,一点一点吞噬着大殿的一切,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耳边噼噼啪啪的燃烧声,无数脚步声,泼水声,抢夺声,夹杂着哭喊哀嚎声,让他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刺鼻的浓烟呛得他口鼻疼痛,呼吸越来越困难,恍惚中看到了阎王的召唤...... “萧砚堂,救朕!”景泰帝脱口而出。 跪了快一个时辰的箫砚堂放下酒盏,重重地磕头,“臣,遵旨!”景泰帝没有注意到,萧砚堂的唇角勾出了一个讥笑的弧度。 萧砚堂站了起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脚踢倒了刚才那御赐的酒盏,一杯酒洒了一地。 高大挺拔的身躯挡在了景泰帝的身前。 “禁军前去救火、锦衣卫派人速去查明火势,回来禀报!”萧砚堂扬声吩咐。 一声令下,养心殿的侍卫们顷刻奔了出去。 萧砚堂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景泰帝,好戏才刚刚开始,请示道:“圣上,臣可否重新使刀?” “准!” 萧砚堂抽出一名锦衣卫的刀,握在了手上。 只是他们没有等到回报火势情况的人,反而等来一群带着面具,手持大刀的反贼禁军——夜不收! ...... 长公主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在皇宫居然不再享有畅通无阻的特权! 这可是她生活了几十年的家,哪怕是后来她迎来了景泰帝之后,皇宫的大门也随时对她敞开。 可今日,她虽然凭着气势,走出了软禁她的宫殿。 可当她被西华门的守卫拦住的时候,她生平第一次觉得受辱,恨透了景泰帝,若不是她,如今的圣上不过就是一个窝在番禺的落魄王爷! 就因为他是男子,就可以继承大统? 当初,若她是男儿身,还需要为了累积财富,费尽心思,使用各种手段搞银两吗? 笑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这些原本都是她的,她才是先帝的血脉,她才是大夏国唯一的正统血脉!! 此刻,华阳长公主再也没有往日傲视群雄的资本,就好像无数弱女子一样,望着巍峨的宫门,兴叹! 她不得不折返回,去找景泰帝讨要那特制的令牌! 华阳长公主长裙拖尾拽地,云鬓松乱,凤尾金簪摇摇欲坠,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朝养心殿走去。 她面色森冷,不停地思考着怎么样报复沈南清,今辰白薇殒命,圣上已经答应除去萧砚堂。 她不会让沈南清活过今夜,或者把她先送到军营里充当军妓? 再割去舌头,砍断四肢,泡在酒坛子里,做成人棍? 想到此处,华阳心中终于觉得好受了一些,不行,还是不能解恨! 她得诛了沈家九族! 一步一步,她走在石阶上,慢慢到了养心殿。 华阳长公主心绪混乱,甚至没有注意到,养心殿的门口几乎没有侍卫。 眼看着,四处慌跑的宫人,都朝着翊坤宫去了。 看着那浓密的烟,华阳长公主心中冷笑,上次怎么就没有烧死景泰帝呢? 她就好扶持景泰帝年幼的儿子登基称帝啊! 当年,都怪萧砚堂坏了她的好事! 华阳长公主一步一步畅通无阻,慢慢走了进去。 刚到养心殿的大门,她踏进去的脚,突然想缩回来,心中陡然生出一股警觉。 不对! 发生了什么事吗? 空气中还有浓烈的血腥味,难道圣上遇刺了吗? “圣上——” 华阳长公主加紧了脚步,几步跑了进去。 殿内,景泰帝和萧砚堂被几个禁军团团围住,地上还躺着几具横七竖八的尸体。 萧砚堂神情森然,张开手臂把景泰帝护在身后,手中紧紧地攥着一把大刀,那刀尖还不停地滴血。 华阳长公主惊呼一声,用手捂住了嘴巴。 “属下,参见长公主殿下。”带着面具的反贼禁军夜不收,齐齐朝华阳跪了下去,恭敬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 “公主,属下这就拿下景泰帝这狗贼!他窃国已久,早就该死!” “公主,你才是先帝血脉,我们愿奉你为天下之主!杀了这狗皇帝!” “华阳,居然是你!”景泰帝暴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没有一丝沦为阶下囚的恐惧。 长公主懵逼了,完全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根本没有注意到萧砚堂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跪在地上的夜不收,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一个个赫然起身,朝萧砚堂猛攻过来,萧砚堂不敌,手臂中了一刀,大刀掉在了地上。 就在这个空档,一把大刀刺入了景泰帝的腹中...... 这时,殿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口哨声,夜不收收刀,从养心殿退了出去,飞快的消失在了黑色的夜幕中。 珍妃和刘瑞带着大批的锦衣卫和禁军朝养心殿赶了过来。 第101章 罅隙 借着夜色,趴在窗棂的沈南清清楚地看到了刚才发生的所有一切。 沈南清屏气凝神,脑海里把所有的事情都捋了一遍。 她和裴煊之的计划,假装‘夜不收’的人原本就是佯攻,裴煊之还推三阻四,担心那些人不能全身而退,说宫中侍卫森严,哪怕是故意制作混乱,想要脱身根本就不容易! 可刚才那批夜不收,刀刀见血,宫中的禁军根本招架不住!可见那武功水平绝对是顶尖一流的。 与此同时,禁军被大火吸引调走,这期间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可养心殿没有任何增援靠近! 怎么做到的? 刘景还说圣上专门调遣了左右都尉府的人来宫中守卫! 人呢! 关键的时刻,根本不见人来。 这又说明什么,说明,萧砚堂从始至终,都掌控着这座宫殿的安防! 那些夜不收又为何故意参拜长公主,那就更加不可思议了。 若那些夜不收真的是长公主的人,他们又何必多此一举,非要暴露出来,脑子坏掉了吗? 诸多信息,只有一个答案合理,那就是这场计谋原本就是针对长公主所设计的局! 就是要做成长公主意图谋反的局。 而这场精心策划的计谋跟她和裴煊之的思路不谋而合,但是他们那仓促的计划,就显十分拙劣了。 她和裴煊之的人,不可能把刺杀和放火的计划实行得如此完美! 沈南清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萧砚堂是什么时候谋划的这一切? 他劫持长公主的银船,接着就发现了沈南清被长公主劫持,之后立马被请进宫,与世隔绝,那个时候他要传出消息,也是相当困难的。 那他是什么时候布置好这一切? 答案就只有一个:在他入宫之前,就已经设计好了。这一切都是他蓄谋已久的计划。 沈南清再次抬眼望向养心殿那受伤捂住手臂的萧砚堂,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那萧砚堂有预料到长公主会劫持她吗?从长公主手中救出她的这一环节,到底是真心,还是出于算计? 沈南清面色煞白,感觉自己的血液被冻住了一般,浑身发冷。 他平安无事,明明是她所期待的结果,可为什么心中会觉得空荡荡的? 只觉得自己可笑至极,居然还冒死冲进宫中,试图拯救一个执棋之人! 沈南清从窗棂处下来,嘭的一声。 她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等她再次抬头,一把带血的大刀赫然撞入她的眼帘。 萧砚堂看清她的脸,原本阴森的面容陡然变得温和,他收回了手中的刀,语气和缓,“你怎么在这?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萧砚堂的左臂用锦布已草草裹了一下,他把大手递了过去,试图拉她起来。 就像多少次,他搀扶着她,在她危难之中向他伸出援手一样。 沈南清眉宇间涌出一股痛楚,唇角透着一丝惨笑,喉咙发干,难以发声。 她没有接他的手,萧砚堂的手僵在了空中。 沈南清在心中嘲讽自己不自量力,妄图蚍蜉撼树,他上辈子都是最后的赢家,哪里需要她的微薄之力! 前世她对萧砚堂发自内心的畏惧,重新被点燃,哪怕知道他不会对她不利,可那种被现实打击后的清醒,让她颇感无力,心中凄然。 末了,沈南清盯着萧砚堂的狭长的凤眸,艰难道:“我想问你一句,长公主挟持我,你是否早就预料到了?” 萧砚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光中裹挟着眷恋和不舍,美梦易碎,半响,他转过身去,“是!” 沈南清如遭雷击,很快就想通了关键。 萧砚堂诱骗长公主相信,只要抓住了沈南清,她就可以制衡萧砚堂,由此轻敌,放松了警惕,甚至根本没有动用她豢养的死士和其他的势力。 借着她的由头,再用小公子去刺激长公主,让长公主暴怒,萧砚堂自己则故意留下意图屠杀宗亲的罪名,让景泰帝有理由除去他自己! 萧砚堂到底在想什么?又或者他想证明什么? 他以身饲虎,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当做猎物去诱敌,又怎么会在乎她的性命呢? 沈南清的心好像被划破了一道口子,汩汩渗出了血一般! 她隐隐记得,当初,在郊外的山丘相遇时,他墨发用玉冠束起,鬓若刀裁,容色惊艳,身着一袭玄色锦袍,佩着同色系的缂丝腰带,夕阳洒在他的身上,如神佛般不可亵渎。 秋风猎猎,衣袍飘飘,他半个身子都笼罩在黑暗中,好似上辈子的‘玉面杀神’又回来了。 这时,珍妃、刘瑞还有左右都尉的侍卫气势汹汹地包围了整个养心殿。 门外大殿一侧的萧砚堂和地上的宫女,顿时汇集了众人的目光,他们脚步皆是一停。 只是那宫女垂着头,根本看不清模样。 珍妃瞥了他们一眼,提着衣裙,哭天抢地的跑了进去。 “圣上,御医,快叫御医啊,长公主意图谋反,快来人,把她拿下!”珍妃撕心裂肺的吼声从养心殿传了出来。 一队队侍卫冲了进去。 刘瑞看到完好无损,仅仅只有手臂受伤的萧砚堂,面色晦暗不明,奸细的声音响起:“萧大人,这贼子都跑了?” “左右都尉,速速缉拿反贼夜不收!宫中继续戒严,不准任何人出入。”萧砚堂冰冷的命令响起。 左右都尉立马领命,带着人浩浩荡荡地搜捕夜不收。 萧砚堂又瞥了一眼沈南清,淡淡道:“这宫女形迹可疑,锦衣卫速速带回诏狱!” 平静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可沈南清却觉得有种窒息的痛感。 ...... 萧砚堂让人把长公主带到了偏殿,两柄明晃晃的大刀架在她雪白的脖颈之上。 长公主还有什么不明白,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萧砚堂,果真人如其名,你才是最心黑的那个!那些夜不收是你找来的吧!” 萧砚堂垂下眼帘,冷笑一声:“是又如何。” 听他此言,长公主的整个肩头都跨了下去,筹谋一世,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阴沟里翻船,她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一步错,步步错。 若不是萧砚堂想起了上一世的种种,他得花费多少心力才能除去长公主! 第102章 临别 不出两个月,长公主就会带着她的亲信,杀到乾清宫,那日大雪漫漫,宫中到处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死尸随处可见。 长公主突然发难,混乱中景泰帝被太子毒杀,萧砚堂费尽心思成功策反了殷元仪,击杀了长公主。可肃王和他的好父亲宁王伙同暴动的流民攻破了京城! 太子带着大批官员仓皇南下,他只得带着精锐部队护送七皇子和珍妃暂时撤离京城,大夏从此分崩离析,生灵涂炭,他花了将近四年才平定四方。 上一世,这场浩劫,便是从长公主这里开始,她本就该以死谢罪! 依稀中还记得彼时的沈南清根本没有和离,还深爱着她的侯府,为了侯府的破事,一次又一次跪在了他的脚下。他一边忍受着相思之苦,一边疯狂地嫉妒着她的夫婿宋汝舟,同时还憎恨着沈南清从来看不到他的真心,哪怕是强取豪夺,他都只是个没名没分的! ...... 沈南清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回到了沈家,香菱和穆西禾早就急死了。 从她消失到回来,已过去了整整两天了。 她回来之后,不管她们怎么问她,沈南清也没有只言片语。 沈南清不想她们再为自己担心,强装作无事,蒙头大睡了一觉,醒来已是次日的午时。 香菱递了两封来自边陲的信给她,小心翼翼开口:“夫人,听说长公主被圣上勒令遣回封地,没收了京中所有的家财,没有诏书,不得擅自踏出封地一步,听说她谋反,想要刺杀圣上。” 沈南清陡然抬头,她还以为萧砚堂会杀了长公主,没想到她还能活着! 她轻轻拆开母亲的那封信,仔细地看了起来,原来母亲在边陲,拿着父亲的画像,好像还真有些眉目了,说不定有生之年,她还有机会见到她上辈子从没见过的大哥。 另一封信是顾云宵送过来的,感谢她送给他的银票还有那船特殊的粮草,帮了龙骑军的大忙,还问她有没有时间去西宁卫散心。 这一世,沈南清最大的愿望就是搞垮侯府,之后长公主接二连三要索她性命,她自然就想报复长公主,现在长公主大势已去,她好像对京城就没有什么特别的留念! 沈南清对着香菱说道:“我打算去边陲游历,你要跟我一起吗?” 香菱有些懵逼,还是很快就点了点头。 沈南清打开衣柜,前些日子她为萧砚堂做好了几件衣衫,针脚细密,做工优良,真是难得的绣品,此刻却显得有些刺眼。 她心中有说不出的惆怅,平心而论她能感受到萧砚堂的真心,可上一世沉重的纠葛让她胆怯。越是了解了萧砚堂的本质,就越害怕他的心机,因为谁都有可能沦为他利用的棋子,都会被他算计,难道她还在奢望自己是特别的存在吗? 只是美好的憧憬被现实湮灭,让她产生了逃离京城这座樊笼的想法。 沈南清已吩咐香菱收拾行李,她也叮嘱了穆西禾,务必在两个月之内搬离京城,还派人给韩无伤传话,她会把他带去边陲,让他做好准备。 徐任意因为上次的事跟沈南清有了深入的交流,宫中发生的事,她自然比沈南清更为留意。 这日,她寻到了沈府,攥着沈南清的手,喜极而泣,“南清,长公主是真的倒了,我父亲都说,她就是拔了牙的老虎,总算消停了,朝中肯定还要清算她的党羽。吴贞吉原本傲气得不得了,长公主一倒台,立马同意和我和离,再过几日我就恢复自由了,想想都觉得快活!” 沈南清突然想起徐阁老的死,她神色严肃提醒道,“你父亲若是要请旨去蜀中劝肃王归降,你切记提醒他,在腊八节之前一定要回京。” 徐任意惊诧:“为何?” 沈南清淡然道:“蜀中会有地龙翻身!此事太过玄乎,你可以先买通道士和尚之类,让他们想办法去提点你父亲。” 徐任意用手捂住了嘴巴,狠狠地点头,对于沈南清的话,她自然是无条件信任的。 徐任意走后,沈南清不自觉地又想到了萧砚堂,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他都三番四次救过自己,哪怕最后这一次目的和动机不纯,她也绝不是恩将仇报之人。 各种情感交织,她都觉得难以面对。 若她悄悄一走了之,按照萧砚堂的脾气,怕是她到边陲都不得安生,最后,沈南清决定与他好好的道别。 沈南清来到京中有名的幽棋馆,这家棋馆售卖的永子棋实为当世一绝。 其馆主李德章原本也是翰林院庶吉士,他所制的棋子采用南红玛瑙、黄龙玉、墨翠等多种天然矿石烧制而成,点丹而成。棋子质坚色润、温润如玉,触感细腻,隽永神韵,是棋中圣品。 沈南清选好了棋子,还选了一副‘翠碧娇嫩’的翠青釉棋罐搭配好之后,这才直接去了墨竹轩。 她想着若是萧砚堂不在,她便留下这副棋子,也免得见面尴尬。 可到了墨竹轩,门房见到是她,热情地招呼道:“夫人,你回来了,萧大人在书房,你直接进去吧。” 沈南清一路畅通无阻,径直朝书房走去。 ...... 墨竹轩的书房。 裴煊之一身靛蓝坐在下首,和往日嬉笑洒脱不同,他显得有些持重郁闷,他呷了一口茶,“萧与墨,这么大的事,你一声不响就给办了!你的眼里是不是完全就没有我这个朋友?那日沈南清都急死了,非要我动用暗中的势力去救你,你可倒好,根本就是自己设下的圈套。我们就跟傻子一般,冒着危险,还真派了几个人去搞事,沈南清还不放心你,还自个也跑去了皇宫!” 萧砚堂一袭玄色长袍坐在上首,淡淡道:“要你多事!” 裴煊之气结,手上的折扇不停地摆动,只是怎么扇也扇不掉心中的怒火,“最烦你这气定神闲的模样!我就是贱!就不该担心你,这话你有本事对着沈南清说去,她进宫没坏你的好事?” 萧砚堂用茶盖轻轻拨了一下茶水,啪的一声,重重地把茶盏放在了桌上:“若不是你在一旁瞎起哄,她怎么能进得去宫中!我还没找你算账。” 若是平日,裴煊之断然不敢跟他呛声,可今日他是替沈南清憋屈,“得,我多管闲事,沈南清也不该多管闲事,你就活该孤家寡人一辈子!你若不是真心待她,何必跑去招惹别人?” 是啊,何苦呢? 譬如,上一世,她就不该三番五次来招惹他,还一次次抛下自己。 萧砚堂心如刀绞,半晌,慢慢道:“确实不应该!” 他们的的对话,一字一句,清楚地落入了门外沈南清的耳朵里。 第103章 无法强留 沈南清心中一颤,果然,她对他并不那么重要! 她不想再继续听下去,可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根本挪不动。 她进退两难地站在门外,偏头看向那庭院中那几株海棠,枝桠上冒出了几朵花蕾,含苞待放,便是看上一眼,也会浮想联翩。 上一世他们无数次在海棠树下对弈,世间无数良辰美景,都不及那一刻的岁月静好。 沈南清叩响了房门,她听见一道沉稳的脚步声,萧砚堂走到了门前。 萧砚堂眉梢微动,“怎么过来了?” 沈南清对他福了福身行礼,微微一笑:“来送谢礼的。” 萧砚堂勾了勾唇,“这般乖觉?” 裴煊之双眼放光,眸光在他们两人身上徘徊,快速给沈南清打了个招呼之后,就自觉地退了出去。 沈南清把早已备好的围棋拿了出来,放在了书案上。 萧砚堂明显一愣,上次他们说好的谢礼可是中衣和亵裤,哪怕不是这些,也至少应该是她亲手做的长袍吧。 怎么就变成围棋了呢? 萧砚堂面不改色地打开棋罐,那棋子倒是细腻如玉,触感心舒,不过他更想要那衣衫! 沈南清自觉理亏,不能食言,若让她再送那些做好的衣衫,她又是万万不肯的。 她只盼着他伸手不打笑面人,念着点旧情,不要为难她。 沈南清解释道:“那衣衫实在太费神,又伤眼睛,我做了一半,实在不想再做了,这棋子极好,虽是点小物件,贵在你喜欢下棋,倘若你不嫌,有朝一日,找到旗鼓相当的棋友,也是件美事,而我这次离京也就更安心了。” 啪—— 一个棋子掉在了地上,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沈南清身形陡然一怔,原本把玩棋子的萧砚堂不知什么时候立在了窗前,眺望远方,愣愣出神。 秋风淅淅,落叶满院,卷起无数黄叶,让人自觉得多了几分萧瑟之气。 她抬起头看着窗前,夕阳余晖笼罩下的那道长影,格外落寞。 “去哪?” 一道冰冷的声音,却有无比的威慑。 沈南清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一股怯意。 沈南清今日穿的是她往日喜欢的烟罗紫百褶裙,一阵秋风吹来,衣袂飘飘,呼呼作响,她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隐隐有些不安! 萧砚堂看着那处含苞欲放的海棠,只觉得鲜得刺眼,却风轻云淡问:“为何要离京?” 沈南清心跳骤然加速,不知为何生出了一种薄情寡义的既视感。 她缓缓开口:“京城本就是多事之秋,沈家在京中的产业早就处置了,长公主大势已去,我大仇得报,也不想和他们过多纠缠,我母亲远在边陲,我甚是想念,所以今日特地来与你道别的。” 萧砚堂沉默不语。 沈南清喉咙发紧,眼皮狂跳,“多谢大人几次出手相救,山海自有归期,风雨自有相逢,我们就此别过吧,这就告辞。” 书房寂静得有些可怕。 沈南清不敢继续看他,转身就要离开。 可她的脚刚跨出门槛,一个强健有力的手臂就拦住了她的去路,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用力一勾,她感到手腕青疼,挣扎着就落入了男人的怀中。 沈南清发簪掉在了地上,浓密的青丝倾泄而下,她心惊胆战,抬头就对上了萧砚堂幽冷的眸光。 他面色阴冷:“你是去西宁卫?找顾云霄!” 沈南清听到顾云霄几个字,顿时觉得头皮发麻,母亲和顾云霄都在西宁卫,无论她怎么解释都像是借口。 “你对他就这么念念不忘吗?你就那么喜欢他吗?”男人的声音除了怒火还隐隐带着一丝哀怨。 他用力握着她的手腕,一手搂着她,清俊秀逸的脸庞离她越来越近,好像要将她看过彻底! 沈南清只觉得,一股铺天盖地的压力如山崩海啸,朝她压了过来。电光火石之间,她只剩一个念头——他难道是在嫉妒? 沈南清浑身战栗,深深的恐惧爬满全身,生怕给出一个错误的答案,嘴唇微颤:“不是。” 萧砚堂松了一口气,猝然低头,噙住她的红唇。 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沈南清大脑一片空白,任由男人肆无忌惮地掠夺,树桠上的海棠花蕾,不知何时悄然绽放,在一片萧瑟的黄叶中,鲜艳欲滴,令人过目难忘。 不知过了多久,萧砚堂才停止了贪婪的索取。 刚才的吻让她怦然心动,刻骨铭心,可她讨厌这种纠缠不清的状态,更不敢去奢求萧砚堂的真心。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远离。 “留下来,跟我在一起,不好吗?”萧砚堂垂着眼帘,声音很轻,刚才的吻根本就无法餍足。 男人的气息在她耳边翻滚,沈南清浑身颤抖。 萧砚堂像没有察觉似的,声音低沉:“长公主不会再碍你的眼,再没有人敢与你作对,留在京中,我才能护得住你,原本我也不敢奢求,你再等我一些时日,等我料理完朝中事宜之后,我们就可以......” 他的话语充满了蛊惑,一点一点吞噬她的理智,若她再继续听下去,她一定会堕入他精心编制的陷阱! “不,萧砚堂,我要离京,这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沈南清紧绷着身体,睁大了眼眸,决然开口。 萧砚堂眼眸泛起一缕缕戾气,“你是想躲我?为什么?” 他陡然想起上辈子,她一次次视他为洪水猛兽,避他如蛇蝎,他独自一人承受着求而不得的痛苦,每每看着她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作践自己,他不忍心出手相帮,他一边咒骂着自己贱骨头,一边都期待着她的出现。 周而复始,痛苦不堪,食髓知味,他何苦要为难自己,为难她呢! 萧砚堂闭上双眸,松开她的手腕,“也罢,如你所愿!” 那一刻,他心中无比悲凉。 沈南清身体摇摇欲坠,她揉了揉被勒红的手腕,转身飞快地逃了出去。 萧砚堂用双手捂住了脸,垂下宽大的袖袍,挡住了他微红的眼眶。 第104章 暗中送别 青锋进到书房的时候,书房里一片狼藉,四处散落的几罐酒壶,细腻如玉的棋子洒了一地,显得触目惊心。 青锋在整个墨竹轩已四处寻过都不见萧砚堂的踪迹。 这时裴煊之又返了回来,看着那杂乱的场景,叹了一口气:“他们彻底闹掰了。” 青锋有些惘然,“沈大小姐,为什么不要我们大人呢?” “你们大人作呗!” 青锋有些无语,因为他也不懂,虽然每次见那个小丫鬟香菱,他都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那可能是因为他平日和女子接触原本就很少的缘故吧。 “萧砚堂到底去哪了?” 青锋眉头紧拧,他也不知道,他家大人最爱整洁,从来没有如此狼狈失态过,他说不定自己一个人藏了起来,独自难过去了。 ...... 马车快到城门,就被拥堵的人群拦住了去路。 沈南清伸出纤纤玉手撩开车帘,朝城门口望去,隐隐看到一群衙役押送着大批囚犯出城。 知道事情始末的人已经开始议论开来。 “朝廷这次查抄了很多世家,主要都是依附长公主一脉的,那宣平侯府宋家也被查抄了,听说主要男丁都判了流放,女眷好像沦为奴婢。” “这长公主也真是吃饱了撑得慌,平白无故,活得好好得,非要去造反。” “听说驸马要和长公主析产而居。” “圣上圣明啊,那傅家可是世家门阀,别看驸马是从文的,可傅家可是军武世家,底蕴深厚,万一被长公主蛊惑,跟着造反,那可不得了。” “听说,长公主执意要把小公子带回封地,可圣上不允。” “圣上怎么不杀长公主,谋逆可是死罪!” 香菱拨弄了一下挂在马车里的香球,九神香的味道溢满了整个马车。 沈南清放下帘子,面色慢慢黯淡了下来,九神香的幽香让她想起了萧砚堂。 她一直以为,有朝一日,大仇得报,她就会感到解脱,获得无比的喜悦,可现在为何还是有种落寞的感觉? 萧砚堂蛊惑的声音好似在耳边回响,驱之不散,挥之不去。她不禁猜想,若不是生在这动荡的时代,几年后,他又会不会结婚生子? 上一世,萧砚堂好像孑然一身,一直都没个正妻,更没有子嗣,澄园那一堆美人,也不知谁才是他的真爱,那么辛苦举义,一辈子图什么? 沈南清收回眸光,吩咐明跃不必着急赶车,若是等会碰到宋家的人,她难免会觉得糟心。 韩无伤看着沈南清心绪不佳,眼睛一转,试着找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姐姐,我母亲的眼睛好多了,多亏您带她去诊治,现在她都看清东西了。这次我去边陲,她知道我去从军,可高兴坏了,告诫我可得好好听你的话。” 沈南清混乱的思绪被拉回当下,淡淡一笑:“华鹤老人医术高明,要谢,你得谢他。”难怪上辈子,萧砚堂能收服韩无伤。其实治好他母亲的眼睛,也算托他的福。 韩无伤继续闲聊:“那驸马想跟长公主和离,不过皇家哪有和离的,最多就是析产而居,驸马爷为了小公子的事和长公主争得头破血流,天天撕扯,可闹心啦。” 沈南清脸色微微一变,小公子的生父明明是工部侍郎吴贞吉,看样子驸马傅鄤是真的不知情,若是他知道了这件事,还会护着小公子吗? 景泰帝扣留小公子当做质子,其用意自然是威慑长公主。不杀长公主,却软禁了她,也不过是为了给世人留下个仁君的好名声。 ...... 京城近郊的一片绿荫下,殷元仪被一柄大刀抵住了喉咙,他一身黑色的劲装,已经被戳破了几处,手臂渗着血,眉峰如刀裁,眼底折射出危险的锋芒,他握紧了拳头,浑身紧绷的肌肉都在表示不服。 握刀的不是别人,正是萧砚堂。 青锋侍立一侧,表情一言难尽,垂着双手,那弩箭都没拿出来。其实,暗处还有十几个锦衣卫埋伏在周围,他根本不用担心。 萧砚堂漫不经心地开口:“殷元仪,长公主大势已去,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刚才若不是他手下留情,殷元仪的身体早就已经多了几个血窟窿了。 殷元仪好似并不买他的账,成王败寇,生死有命,他没有什么好可惜的。只是他实在搞不定萧砚堂这位大爷的意图,他几次都险些被萧砚堂抓住,偏偏他又故意放水,每放他一次,衣服上就多了一个破洞! 围追堵截,跟猫逗老鼠似的,在这近郊玩了他一上午了! 这次,他说什么也不想再跑了! 殷元仪苦笑:“萧大人,北镇府司这么闲吗?有这么玩的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萧砚堂收刀,冷哼一声:“本官惜才,不过是手痒,才陪你过两招,看把你能耐的?” 殷元仪低声咒骂:“你又不是老子相好,谁跟你玩!” 闻言,萧砚堂不怒反笑:“不如我把驸马傅鄤请来陪你玩,如何?” 殷元仪像是被人踩住了痛处,暴跳如雷:“你什么意思,你敢!” 萧砚堂眉梢微挑,沉声道:“你本该驰骋沙场,却困于长公主府,都以为你忠心耿耿,不过这忠心的人不是长公主,而是驸马傅鄤,难道你就不想换种活法?至少在傅家人面前,抬得起头来?” “原本你是傅鄤的书童,从小陪着他长大,傅家是军武世家,傅鄤没学到的本事,你却一点就通。后来你们两人关系非同寻常,才被逐去边陲从军。你在得知傅鄤招为驸马,又匆匆赶了回来,机缘巧合,却救了长公主,从此成为她的贴心侍卫,还要我继续说吗?” 殷元仪面色大变,双眼瞪大如铜铃,咬牙切齿道:“萧砚堂,你到底想做什么?” 萧砚堂垂下眼帘,“长公主豢养的那批死士,现在只有你能号令,我要你归我所用。你若听话,我会让你和你的心上人,琴瑟和鸣,长长久久,不然,你就等着傅家的追杀吧。” 这时,一骑快马疾驰而来,马上的人翻身下马,快步靠近萧砚堂低声禀报着什么。 萧砚堂微微一怔,收刀入鞘,“我还有个消息,关于你心上人,你若想通了,自己来北镇府司寻我,我现在没工夫陪你玩!” 说罢,萧砚堂不再理会殷元仪,大步流星走向了山丘上的一座亭子。 这时,沈南清乘坐的马车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官道上...... 第105章 西宁卫 秋高气爽,微风徐徐。 官道上车轮辘辘的声音格外清晰,沈南清终是撩起车帘,朝着不断远离城池的方向望去。 她从小在京城林府长大,之后又换回了沈家,跟着沈母也去过很多地方,那个时候,心中没有任何牵挂,说走就走,恣意洒脱,此刻却有着说不清的新愁和惆怅。 沈南清叹了口气,放下车帘,根本不曾注意到山丘上亭子里的萧砚堂。 马车是她花了重金,采用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幽金迷人,四扇窗牖均用绸缎包裹,内里铺上了几层上好的软垫,四平八稳,避震效果极好,舒适度已提高了一大截。 可她养尊处优惯了,加上长途跋涉,马车的颠簸还是让她感觉骨头都快散架了。 虽不是日夜兼程,沈南清也半点没有耽搁,没几日就到了汉中。 汉中却是一副惨像,一路上饥者盈路,饿殍尤甚。 他们一打听才得知,持久的大旱,甘霖多日不至,导致飞蝗作祟,遮天蔽日,流民四处谣传,是景泰帝得位不正,昏庸无道,才引来了大规模的天谴。 也有人说长公主祸国殃民,早就该杀,还有人公然支持肃王,要去投奔,大夏的江山早已千疮百孔。 沈南清断然不敢去招惹这些流民,更不敢贸然出手相助,只得狠下心肠,命明跃和侍从们提高警惕,快马加鞭赶到了临洮府。 到了临洮府,他们稍作安顿,第二日继续向前,渐渐靠近了西宁卫。山野上翠绿渐渐不见,大片大片的黄沙广袤无垠,她再也看不到京城的半分影子。 刚过临洮府,不曾想他们就遇到了一群不要命的山贼。 明跃和侍从们拼命搏杀,若是普通的山贼,她倒不太担心,只是马车外短兵相接的声音,还是让她脸色发白,有些紧张。 香菱吓得哆嗦,时不时地偷偷瞟着外面的战况。 韩无伤几次想下马车,都被她制止住了,他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出去也是帮倒忙。 沈南清在马车坐垫下面藏着一把火铳,只是她根本还没有学会如何使用,她暗自下决心,这次在西宁卫一定要先学会使用,以便自保。 打斗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沈南清撩开车帘,黄沙漫天,隐隐看见山贼们四处逃窜。 “夫人,这山贼只是一小股先遣队,倒是被我们击退,我怕他们去而复返,大部队会再次来袭,我们就危险了,我们得赶紧离开。”明跃的声音在帘子旁响起。 沈南清点了点头,吩咐立马赶路。 不知过了多久,车队后面跟来了一大队人马。 黄沙漫漫,沈南清他们根本看不清来人,只得吩咐明跃拼了命的赶车,直到有人驾着马横在了马车前面迫使他们停了下来。 明跃瞧看那高高扬起的旗幡上大大的顾字,这才知道,追赶他们的不是山贼,而是大夏赫赫有名的龙骑军。 明跃看着后面黑压压的龙骑军,那整齐划一的动作,暗自惊叹龙骑军的军纪严明。 他瞥了顾云霄一眼,英姿飒爽,面容坚毅冷冽,因风沙的缘故多了几分肃然之气,论模样和气质并不亚于萧砚堂,还比他年轻,看来他家大人好像没有多少优势! 明跃这次出来之前,青峰耳提面命,他终于知晓了他家大人心悦沈南清。再次见到顾云霄,立马就警觉起来,不免有了敌意。 他下了马车,拱手行礼,面不改色道:“原来是顾将军,我们还以为是山贼呢!” 沈南清立马意识到自己闹了乌龙,她撩开帘子,满心欢喜:“云霄,原来是你!我们正要进城。” 顾云霄更是喜上眉梢,马车里可是他日思夜想的女人,他根本藏不住心中的激动和兴奋,麻利翻身下马,大步走到了马车前。 他自从得知沈南清要来西宁卫,高兴得都不想睡觉,兴奋过了头,就来了个急行军,深入鞑靼腹地搞偷袭,杀点人过过瘾,这几次龙骑军都被他折腾得够呛,可看着快速积攒的军功,全军上下又高兴得不得了。 他算着日子,天天在这附近转悠,今天可算是接着她了。 “南清,你们遇到山贼了?”顾云宵眼神炽热,毫不掩饰心中爱意。 沈南清点头,吩咐明跃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顾云宵漆黑如墨的眼眸一沉,吩咐副将郭子剑去击杀山贼,随后他亲自带着一支龙骑军护送沈南清入城。 乌泱泱的一片瞬间分成了两队,朝不同的方向奔去。 城门口的守将看着龙骑军浩浩荡荡地回来,连忙大开城门,尤其在队伍里那两辆豪华的金丝楠木马车,闪瞎了众人的眼睛。 守将们啧啧称奇,都忍不住小声议论。 “这身份怕是不简单,该不会是顾将军的媳妇吧?” “燕国公才过世,顾将军不会守孝吗?” “那就是未婚妻,你看这几日顾将军魂不守舍,天天都出去,不然谁有这么大的脸?京中来了大官也没见顾将军出城去迎的。” “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子,嫁给顾将军,真是一辈子的好福气啊。” 沈南清在马车上自然不知道她的到来,早已经在西宁卫掀起一股轩然大波。 不管是在军中,还是坊间,她都变成了顾云宵未婚妻的首要人选,当然这是后话。 到了内城,龙骑军自然回了军营,顾云宵带着几个亲卫,途经几家大的客栈,丝毫没有停下的打算。 明跃见状,故意开口询问,“夫人,今晚我们依然住客栈吗?” 顾云宵随时留意着马车的动静,立马打马上前,“南清,在这西宁卫,我有一座府邸,早已派人拾掇了出来,你去哪里安顿,可好?兵荒马乱,外面的客栈,我实在不放心。” 沈南清蹙眉,有些犹豫起来。 她初到西宁卫,一路上已住了许多客栈,这是顾云宵的地盘,不至于有贼人惦记,再者,她今日入城实在高调,若是住在顾云宵安置的府邸,倒是安全,可到时候不知情的民众若胡乱非议,就不好了。 “南清,等你放心安顿,过几日,我再带你去凉州卫,伯母前些日子去了凉州。” 沈南清不置可否,还是同意了这个提议。 第106章 妒火中烧 将军府。 沈南清撩开帘子,缓缓下了马车,她抬眼看了将军府那苍劲有力的匾额,愣愣出神。 顾云宵神色黯然,解释道:“那是先父所写。” 原来如此,难怪字迹浑厚有力,器宇不凡。 沈南清想到燕国公最后没有得到善终,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只得出声安慰:“云宵,节哀。” 顾云宵不想一见面就跟她谈这么伤感的话题,立马把话岔开。 他吩咐人把她的行李都搬进东边的蒹葭院。 “南清,这西宁卫除了黄沙,别的没有,可温泉可是一绝,等过两日,我带你去体验一番。”顾云宵说完此话,突然又觉得自己有些孟浪,立马补充解释道,“都很很隐蔽的地方,有只供女子使用的,哎呀,南清,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也没有泡过,都是军营里的兄弟们告诉我的。” 沈南清有些好笑,平日顾云宵根本不是这般笨拙的,今日倒是有些紧张。 她随着顾云宵来走进了房中。 顾云宵眼看着丫鬟侍卫忙着搬运行李,根本没有人注意他们。他悄悄的伸出手,想要握住沈南清的玉手,沈南清像是有所感应似的,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顾云宵耳尖微红,也有些懊恼,觉得自己太心急,不该如此冒失,同时也害怕沈南清会因此厌恶他,简单嘱咐了几句,也不敢过多打扰她,待她安顿好之后,哪怕他再舍不得,也只得恪守礼教,退了出去。 沈南清这才慢慢环视着这蒹葭院,其装饰像极了她儿时的闺房,极为淡雅,甚至还有几幅她喜欢的字画,可见其用心。 顾云宵是何时开始布置这房间的? 屋内的紫金香炉静静地吐着香雾,香菱给她打来了热水,沈南清脱下一件件锦袍舒心地泡起澡来,香菱还贴心地给她捏起了香肩。 陡然间,她想起那日,萧砚堂不请自来,撞见她出浴,差点被他看光的事情,心里竟生出了一阵无名火。 她微微蹙眉,沉声吩咐道:“香菱,让明跃好好守着房门,不准任何人进出!” 万一又碰到萧砚堂那种厚脸皮的人,可怎么得了! ...... 墨竹轩的书房内。 萧砚堂眼底乌青,面色憔悴,已经连续失眠了几日,他收起手中的狼毫,把写好的书信小心翼翼地用火漆封了起来。 青锋推门而入,面色有些忐忑,硬着头皮禀道:“大人,王爷派人传信,萧家已从傅家取回傅灵儿的庚帖,八字也合了,选择了吉期,开春你就要迎娶傅家小姐了。” 萧砚堂手上的动作一顿,把信放在了书案上,扬起下颚,“萧家?娶回去左右也不过是萧家的媳妇,跟我有什么关系!” 青锋愕然,若是哪日萧砚堂认祖归宗,他自然应该姓朱。 可这媳妇是王爷朱佑权默认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萧砚堂想抵赖,那傅灵儿也会是他的正妻啊! 傅家是军武世家,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原本就是宁王要拉拢的对象,现在傅家和长公主划清界限,这么好的机会,他们当然不容错过。 “别一副死人样,她到哪儿了?” 青锋立马意识到萧砚堂指的是沈南清,垂头低声道:“西宁卫,探子来报,顾将军亲自接回沈大小姐,接回了将军府。” 萧砚堂摆了摆手,让青锋退下! 下一秒,萧砚堂抄起手中的书信,一把撕得粉碎,愤怒得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她还真是马不停蹄,就投入了顾云宵那个小白脸的怀抱,也不知道顾云宵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没名没分,居然就住进了将军府,也不怕被人笑话。 顾云宵还在守孝期间,就这么大胆,真是世风日下,难道她还打算跟顾云宵长相厮守! 无耻! 难不成还打算姘居吗! 萧砚堂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沈南清远在千里之外,一边担心顾云宵会近水楼台先得月,一边又期盼顾云宵至少是个君子,不敢越雷池一步。 同时又想起,沈南清那柔软的身姿,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心中的怒火越燃越旺,他恨不能立马出现在她身边。 早知道她那般介意上次的事情,他一定事先跟她坦白,他是不可能让她陷入险地的,只是权宜之计。 这时,裴煊之走了进来,看着一脸阴郁的箫砚堂,震惊之余,还不忘了打趣他,“萧与墨,恭喜啊!和傅家小姐喜结连理。” 萧砚堂见是裴煊之,不想跟他掰扯,忽地又说:“你说,女人到底要怎么哄?” 裴煊之立马来了兴致,“哎呀,我今日就好为人师了,开解开解你。若你是想走心,当然是真心换真心,若只想风流快活,你澄园那屋子美人,都可以满足你啊。” “再说废话,就滚出去。” “哎呀,急什么?我看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沈南清明显对你有意,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不顾性命,皇宫都敢闯,都没有搞懂,为什么你肯放她走!说不定,她现在也是黯然伤神,独子垂泪啊。外加顾云宵这么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你就不怕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追悔莫及,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裴煊之几句话正中靶心,萧砚堂更是坐立不安起来。 “那若是你的意中人上辈子对不起你?”萧砚堂不甘心地问了一句。 裴煊之啪的一声,打开了扇子,摇了起来,“上一世的事,谁记得清楚,若真有轮回,我断然不会让自己抱憾终生,上一世的缺憾更不能延续到这辈子!” 萧砚堂心中一凛,上一世沈南清三番四次拒绝他,伤害他,那都是上一世的事! 和这一世,有什么关系! 凭什么让他独自一人饱受相思之苦? 凭什么让他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墨竹轩孤枕难眠! 不管前世,今生,她都只能是他的人! 想逃,想都不要想! 第107章 各自安好? 晚间天气骤冷,淅淅降了大雨。 窗棂微敞,灌进来的朔风如刀刮过脸颊一般,冷嗖嗖的,沈南清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她好像梦见了萧砚堂,不再是往日那荒唐淫乱的春梦,他眉眼通红,抱着早已断气的她,哭得声嘶力竭,好像还把她葬在了一片海棠树下...... 沈南清不喜欢阴冷的天气,上一世在京城,她住在梧桐苑,不管床榻上铺了多厚的锦被,还是放了汤婆子,她的脚从晚间到第二日,始终都睡不暖和,总是是冰冷的。 唯有,墨竹轩的床异常的温暖。 翌日,雨霁云开,天光熹微。 沈南清有些恍惚,看着窗外彻底升起的太阳,有些晃眼,她知道自己起晚了。 香菱一边帮着梳洗,一边告诉她,顾云霄军务繁忙,带着韩无伤一大早就去了军营。 沈南清反倒松了一口气。 刚用完早膳,将军府的曹管事就候在了蒹葭院的门外。 曹管恭敬行礼后,禀道:“沈小姐,承宣布政使司耿夫人过来拜访,执意要见您,她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了,您若是实在不方便见,我去推了她。” 沈南清眉头微蹙,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 承宣布政使司算是地方上最高父母官了,不过西宁卫是军事重地,燕国公更是一等公爵,论地位,顾云霄当仁不让是要尊贵得多。 可她才到西宁卫一日,这些人怕是误会她和顾云霄的关系,才这么积极过来走动关系。 沈南清轻叹一声,应道:“见上一面,也好。”她正好借她的嘴澄清一二。 正堂。 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立马从黄花梨座椅上起身,看向来人,心中暗自惊诧,不由想到自己的女儿耿琳琅,她到底有没有胜算。 沈南清身着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面上是素色织锦对襟褙子,身姿婀娜,云髻峨峨,瑰姿艳逸,让人见之难忘。 耿夫人立马信了谣传,如此颜色气度,怕是进宫当个宠妃都是绰绰有余的,难怪顾将军会说心有所属,无心婚配。 沈南清眉目舒展,唇角噙着笑意,热切招呼道:“真是罪过,让贵客久等了。” 耿夫人面上的尴尬一闪而过,若不是有事相求,她也犯不着一大早不请自来。 “诶,妹子勿怪,是我失礼了,实在是因我家老爷糊涂,前阵子遭了蝗灾,承宣布政使司实在拿不出多的米粮,朝廷又让先紧着灾民,差点耽误了顾将军的大事,今日略备了些薄礼,还望您在顾将军跟前美言几句。” 沈南清一愣,立马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当初燕国公骤然离世,都以为顾家失了帝心,朝中官员纷纷猜测龙骑军的兵权会交给傅家,不曾想景泰帝居然让顾云霄挑了大梁。 同时,内阁长公主一派作祟,发话让暂缓粮饷的供应,布政使司耿大人定会奉命行事。 这期间必然就得罪了顾云霄。 若不是他早就让严必行备了米粮,龙骑军岂不会被饿死。 现在长公主一派倒了,他们倒是会见风使舵,立马就厚着脸皮前来修复关系,官场那套钻营的把戏倒是玩得不错。 沈南清瞥了她一眼,态度冷了几分,“耿夫人,说哪里的话,同朝为官,自然应相互帮扶,民妇和顾将军不过就是旧友,我也说不上话,所以这个忙,我是无能为力。” 耿夫人一愣,这才仔细打量沈南清的发髻,陡然发现她是妇人装扮! 顾云霄可并未婚配,那她就不是顾云霄的未婚妻啊! 如此,她家耿琳琅不就有机会了吗? 顾云霄始终是要袭爵的,哪怕当个贵妾也是天大的福分! 长公主一派倒台,听说朝中还会派钦差专程运送粮饷过来,这燕国公的圣眷怕是还得延续好几代呢! 耿夫人恍是没有察觉她的疏离,心中荡漾,笑容更盛,“妹子,您远道而来,改日我再邀您好好逛逛这西宁卫,这便不再打扰,先行告辞了。” 与此同时,京中发落一批朝臣,收缴的银两让国库宽裕了不少,只是为了这笔银钱如何使用,朝中大臣又展开了辩论的神技,在大朝会各显神通,吵得不可开交。 北镇府司的事务增加了很多,各大世家都盯紧了萧砚堂,生怕他的屠刀一个不小心,就斩向了自己。 心虚的官员明目张胆向萧砚堂行贿,他实在躲不了,就整日整日待在北镇府司衙门。 “大人,有人想要见你。”青锋从门外进来,恭敬禀报。 “不见!” “不是朝臣,是殷元仪。” “叫他进来。” 殷元仪进来的时候,萧砚堂正拿着狼毫写字,头也不抬,冷冷开口,“想通了?” 殷元仪直言不讳道:“你要和傅灵儿成亲?傅鄤极其疼爱他这个妹妹,你若无心,何必如此,耽误别人一辈子!” 萧砚堂手中的笔一顿,抬起头来,扬了扬眉梢,冷哼道:“我倒是不想成亲,不如你帮我退了!” 殷元仪心中冷笑,果然是个无耻的,“卑鄙!” “你是傅灵儿什么人,你不该过问,你有什么资格问我?” 殷元仪哑然。 “你还爱屋及乌,你一颗心扑在他身上,他和长公主岁月静好,生儿育女,你这感情也恁不值钱!” 萧砚堂唇角勾起讽笑,不咸不淡地开口。 “你根本就不懂!”殷元仪咬着牙,骨节声声作响。 殷元仪就是个无名无分的,外室都算不上,还说他不懂,他有什么可沾沾自喜的? 萧砚堂翻了个白眼,忽地又想到了上一世的自己,他和沈南清也不是什么正经关系! 萧砚堂顿时有些不虞,“有屁就放,不然就滚!” “你说的事到底是什么?” “小公子根本就不是傅鄤的亲子,他没有对不起你!长公主是想拉拢傅家,设计了傅鄤 。长公主才是破坏你们的罪魁祸首。”萧砚堂幽幽地开口。 殷元仪一脸错愕,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当年,华阳长公主未婚先孕有了长乐郡主,后来众人发现华阳和傅鄤共处一室,衣衫不整,先帝力排众议,硬是挑了傅鄤做驸马,傅家也只得咽下这口气。 从此傅家的荣宠不断,先帝是内心有愧,以此作为补偿,可都以为小公子,至少是傅家的血脉子嗣。 难道都不是吗? 第108章 求娶 沈南清颓丧了几日,想起在汉中看到的惨剧,心中隐隐有了方向。 上一世,大夏的很多城池都都遭到了战火的洗礼。西宁卫往西是祁连山,往北有长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因有龙骑军的镇守还算一方净土,只是人们生活大多贫困潦倒,根本无法做到自给自足。 若这一世依然无法避开战乱,她是否能提前准备些什么? 香菱陪着沈南清到西宁卫周边转悠,马车慢慢朝城门驶去。 严必行和侍卫骑着马默默跟在后面。 西宁卫的城墙高厚均为五丈,设有四个城门,其中北门和湟水河遥遥相望,北门坡下还有一弯温泉,故北门又称‘水门’。 出了北坡,马车停在荒野处。 沈南清从马车上下来,严必行翻身下马,或许是因为风沙的缘故,严必行面容显得比以往更加老成了。 严必行捋了捋胡子,上前几步,沉声禀报:“东家,西宁卫的收成若是遇到丰年,老百姓勉强能糊口,若是歉年,就惨不忍睹,之前每亩地上缴三斗,可这两年已上涨到一亩地六斗了,老百姓日子苦啊。 朝臣官宦的隐田占地颇多,你看那大片地,都是西宁卫地方豪绅所有,这种情况,大夏富饶的地方更严重,有的甚至占到了七层以上。 原本军中的辅兵轮流戊守和屯田,开荒种地,可部队里的当官的将领往往会不择手段夺取侵占这些屯田,致使屯田锐减,那些军户根本不能承担沉重的徭役,就只会逃亡,甚至鼓噪哗变,从而拖垮整个三军,所有龙骑军不得不靠朝廷拨款。” 沈南清蹙眉,这些问题她目前也没有好的办法去解决,若想快速扩大粮食的产量,只得开荒拓土,到哪里去找这些劳作的人呢? 若是把流民安置在此,再让其开荒拓土,然后在再由朝廷登记造册,西宁卫不就有更多的人口了吗? 沈南清指了指那片荒野,问道:“若是要开拓这些荒地,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严必行有些激动,唇角都有些颤抖,“修水渠,把湟水河引上来,灌溉农田,就可以造福百姓千秋万代!” 他来西宁卫这么长时间,做了很多实地勘察,苦思冥想最后只得这一条有利的解决办法。 沈南清颔首,淡淡道:“需要多少银钱?” “修银七万三千两,修徭夫工食银一万三千两,若是再想扩大,还得更多银子。” 沈南清眼神里露出几分赞许,看来严必行这些时日,没有少操心。 她爽直道:“严掌柜,这银钱我们沈氏商行可以出大头,不过这事还得让地方豪绅参与进来,免得他们使坏,你跟他们都接触过,感觉如何?” 严必行继续道:“承宣布政使司耿大人,还有韩家、张家都比较有号召力,若是搞定他们,就事半功倍了。” 沈南清想了想,此事还是得让顾云宵出面才行。 沈南清一行人刚准备打道回府,就看见不远处尘土飞扬,龙骑军浩浩荡荡来了一片。 顾云宵驾着马飞快朝她奔来,其中龙骑军的大部队都朝城门奔去,顾云宵的几个心腹副将跟在了他的身后。 当大风撩起了沈南清头上的帷幔,那绝色的容颜无疑暴露得彻底,他们眉宇间皆是震惊。 真是惊为天人!惊鸿一瞥! 顾云宵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就到了沈南清的跟前,声音关切:“南清,你怎么出来了?这外面风沙可大了。” 他一身银色铠甲,威风凛凛,早已褪去少年的青涩,看起来多了几分凌厉和威严。 沈南清微微一笑,“哪有你说得那么娇气,我天天闷在屋里,怕是会发霉的。” 闻言,顾云宵有些自责:“怪我,都没时间陪你。” 这时,身后的几名年轻将领早就按捺不住了,非要往前凑,嬉笑打趣的声音根本就不能被忽视。 顾云宵忍无可忍,扭过头去,瞪了他们一眼。 他还是把这些心腹一一介绍给沈南清认识。 一阵寒暄之后,副将郭子剑壮着胆子,红着脸大声问道:“沈小姐,我们想问一下,您是否有妹妹?是否有婚配?” 沈南清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西北民风开放,这个郭子剑性子倒是直爽,只可惜她没有妹妹! 另一个年轻小将更为大胆,笑着说道:“沈小姐,您的婢女,可有婚配?我想求娶她为正妻!若您允许,我立马传书给我老娘,让她准备下聘。” 话音一落,周围几个将领立马开始声讨那名小将。 沈南清一愣,她瞥了一眼香菱,她今日穿了一身翡翠绿的裙褥,梳着双髻,只戴一枚珠花,胜在面容娇俏可爱,一眼看去,就是贤良淑德的妻子人选。 香菱今年也十八岁了,其实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若不是他们提起,沈南清差点就忘了这茬,她是和离过,可这并妨碍她给香菱选择一个良配。 沈南清决定好好留意那名小将的品行。 顾云宵用他的脸刷开了城门,他们一行人回到了将军府。 用餐过后,顾云宵迫不及待来寻沈南清,邀她在将军府的院子里散步消食。 将军府的绿荫很少,顾云宵和她并排缓缓地走在青石路上。 他踌躇了半天,今日将士的言语像是激励了他,目光灼灼,开口道:“南清,三年孝期一到,我们就成亲可好?我派人把母亲接到西宁卫,再和伯母先商议好此事,如何?” 沈南清面色陡然一变,她垂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半响道:“云宵,我暂时不想考虑婚嫁之事!我是和离再醮,燕国公府是不会允许我这样的人踏入的,更何况,你的婚事,说不定圣上也会插手。” 顾云宵面色凄然,心中抽痛:“南清,我会积攒军功,我的婚事一定是我会自己说了算,你要相信我,你等等我好吗?” “云宵,我真的没有心情谈这件事,以后再说,行吗?” 两人各怀心思,心情都有些沮丧。 沈南清原本想跟他谈修建水渠的事,也没有说出口。 回到屋子里,看到香菱捧着一张信纸傻笑。 “谁给你的信?” “青峰!” “都说了什么?”沈南清有些好奇,她完全没想到香菱居然和萧砚堂的贴上侍卫关系这么好了。 “夫人,对了,萧大人好像要成亲了,他要娶那个傅灵儿!” ...... ’ 第109章 中意他否? 屋内鎏金宣德炉里燃着银丝碳,火焰通红,其中一段转瞬化为灰烬。 这炉子是顾云霄特意找来的,原本用来焚香,他听闻沈南清惧冷,改作烧碳。 香菱声音不高不低,沈南清却听得清楚,她随口答道:“嗯。” 灯光摇曳,窗棂上印着伶仃的绰影,形单影只。 香菱好似突然意识到什么,倏地抬头,想要开口问她是否中意萧大人,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沈南清静静地望着窗外,从头到尾,她只感到彻骨的寒意,这西宁的深秋竟比冬日还要寒冷,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 萧砚堂从北镇府司回来,诺大的墨竹轩一片漆黑,绕过廊道,默默地回到书房。 管事见他们回来,连忙掌灯,双手捧了一封信上来。 萧砚堂伸出手要去接,管事面露难色,“大人,这是给青锋的。” 萧砚堂冷冷瞥了一眼,封检上的字迹清晰起来,上面分明就是“青锋邮棨”几个字。 青锋跟在身侧,觑了他一眼,一把抓过那信,小心翼翼地把信揣在了怀里。 “西宁卫来的?” “是。” “拆了!” 青锋呷着嘴,这信明明是那个小丫鬟香菱写给他的,凭什么要当着大人的面拆。 他心中不肯,可不敢反抗。 展开信纸,果然没有一句是关于萧砚堂。 青锋连忙把信纸收了起来,环抱着手臂,挑眉看向他。 萧砚堂眸光从信纸上掠过,想要斥责的话卡在了喉咙。 沉默须臾,他冷冷开口:“你告诉了香菱,我要成亲?” “是。” 沈南清肯定知晓此事,可她竟然没有半分伤心,若是有任何异常,香菱肯定会在信中提及,可她半个字也没有说。 尽说些没用的,什么沈南清准备在西宁开凿水渠,灌溉农田,这些明跃当然会如实禀告给他。 可他只想知晓,她心中到底有没有他! 沈南清,你好得很! 转头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萧砚堂偏头,看着屋外的海棠,心里想着若是现在把这院的树都砍了,要费多少时日。 青锋垂头敛目,补刀道:“大人,顾将军派了人回来要接顾夫人去西宁卫。” 立马入冬,舟车劳顿,不辞辛苦还要接自己的母亲去边陲,顾云霄想干什么? 难不成,他还想在孝期议亲! 萧砚堂右手早已经攥成拳头,阴寒的眸光剜了青锋一眼。 青锋额头莫名渗出一阵冷汗,他真是太难了,若不如实相告,他怕他家大人收拾她。 萧砚堂余光瞥到屋内的金丝楠木衣橱,他才不相信沈南清心中完全没有他! 他转身出去,翻身上马,一阵疾驰到了沈府。 萧砚堂纵身一跳,翻过后院的围墙,直奔沈南清的卧房。 到了雕花衣柜门前,他深吸了一口气,赫然打开了衣柜。 果然,在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几件做好的男子常服! 萧砚堂原本阴恻的面容立马松缓了下来,他勾了勾唇角,毫不客气地取出那几套长袍,随意搭在了手臂上。 他进门时,并没有刻意隐藏行踪,开门的声音引起了穆西禾的注意。 穆西禾打着灯笼朝这边走来,朦胧的灯光落在萧砚堂冷峻的脸上,对上他那森冷的眸光,真是瘆得慌。 穆西禾身形陡震,大惊失色道:“萧,萧大人,这深更半夜,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萧砚堂指了指手上那玄色祥云纹织锦长袍,洒然一笑:“沈南清亲手给我缝制了衣袍却不敢送我,还得我亲自跑一趟,真费事。” 穆西禾哑然,手擎着灯笼靠近了些,果然看清那式样分明就是男子的长袍,她心中了然。 “去拿个包袱过来,给我包好!” ...... 这日,天空放晴。 关于修水渠的事,沈南清已经跟顾云霄商量过了,顾云霄告诉她,此事复杂,还需要等待朝廷的批文。 哪怕是自筹银钱还远远不够,工程浩大,还涉及徭役工匠,水渠的走向设计等等事宜。 当然,最主要还需要地方势力的积极配合,比如承宣布政使司耿大人等。 要修好水渠,也得天时地利人和才行。 沈南清也知道此事急不得,严必行倒是可以胜任此职责,可他必须重新入仕才行。 沈南清不由想起萧砚堂来,他到底是用什么法子,洗脱严必行的冤屈的? 只可惜她和他闹僵了,不然...... 沈南清长叹一口气,她想起藏在马车上鸟铳,就央着顾云霄要学习如何使用。 顾云霄虽心中顾虑,对上沈南清清澈无辜的眸光,立马心软,他二话不说,就带着她出城去了练习打靶去了。 顾云霄派人提前在荒野临时布置了靶场,靶场幡旗猎猎,顿时有了气势。 其实大夏鸟铳的使用率在军队都还并未普及,倭寇狡诈,大夏将士们在不断探索下,才慢慢提升了使用比率。 顾云霄自幼在军营长大,对这些物件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他的箭术尤为了得,可以说是百步穿杨。 沈南清一身劲装,颇有几分英气。 她盯着那鸟铳,有些犯难,原因无他,因为鸟铳重约四五斤重,鸟铳身长约1.4尺,对于远距离射杀,是有极大的威慑力的。可若她真想靠这东西防身,根本来不及施展。 顾云霄静静地盯着她,心中荡漾,一脸宠溺道,“若是有小巧的火器,便隧你的心愿,你别想那么多,先学会再说。” 顾云霄把预备好的细火药、铅子等按照比例装进小竹筒置入铳腹。 一切就绪之后,他帮着沈南清用右膀托住鸟铳后柄,执定不动。 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顾云霄上前一步,整个身子几乎贴近了她。 男人挺拔的身姿笼罩着她,两只手帮着她握住了鸟铳,忽近忽远的气息掠过她的面颊,沈南清身体陡然一僵,她不太适应这么近距离的碰触。 顾云霄低着头,醇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南清,这铳管上后有一星,以眼眸对准后星,以后星对前星,以前星瞄准靶心,即可,等会扣动扳机即可!” 沈南清心神不安,眼皮直跳,也不知道怎么瞄准对面的靶心,还是果断地扣动了第一枪! 这时,不远处来了一匹快骑,一个将士翻身下马,大声禀报,“将军,京城来了钦差,正寻你呢!” ...... 第110章 他乡遇故知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沈南清循声望去,就看到两匹快马停了下来。 萧砚堂一袭锦袍坐在马上,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他们。 沈南清猝不及防和萧砚堂对视一眼。 那一刻,沈南清浑身的血液好似都在翻腾,惊慌失措的情绪一闪而过,她不动声色地和顾云宵拉开了一些距离。 青峰默默地跟在萧砚堂的身侧,冲着她憨憨一笑。 顾云宵也是一愣,完全没想到京城的钦差竟然是萧砚堂。这位心狠手辣的指挥使大人,跟燕国公府素来没有交集,他为何在此处? 萧砚堂收了马鞭,翻身下马。 他白玉束冠,身着一件玄色祥云纹织锦长袍,尤其是那双面绣的缂丝腰封,仔细看就知道巧夺天工,腰间悬挂着一个牙牌,朔风卷起袖袍,猎猎作响,举手抬足,倒有一番文士风姿。 虽然相隔一段距离,沈南清隐隐觉得那衣袍很是熟悉。 顾云宵上前几步,抱拳行礼,姿态谦逊有度,欣然道,“下官参加上差!” 萧砚堂人眉头一扬,冷嗤道,“都说镇守边关辛苦,朝中诸公为粮饷焦头烂额,顾将军还闲心花前月下,真有雅兴!”说罢,微微拱手还礼。 顾云宵一怔,顿觉尴尬,今日他正是沐休,完全没想到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钦差脚程如此之快,十余天的路程,才六七天便到了! 不过这个萧砚堂来者不善,需好生应对才是。 顾云宵面色瞬间恢复如常,笑了笑:“萧大人,远道而来,长途跋涉,不如先回去稍作安顿,再作安排?” 萧砚堂望着那脱了靶心的靶子,心中冷笑,“看来顾将军对鸟铳着实不算了解,这等水平,如何带兵?难怪鞑靼越发猖獗。” 沈南清蹙眉,显然没想到萧砚堂如此不给面子,出言维护道:“萧砚堂,那是我打的!是我学艺不精!” 顾云宵感激地看向沈南清,用眼神安抚她稍安勿躁,他应付得来。 萧砚堂阴冷的目光扫了一下两人,负在身后拳头的指骨,声声作响。 萧砚堂瞟了一眼那鸟铳,寒笑,扬声,“顾将军,君子有六艺,听闻你骑射一流,有百步穿杨的美称,萧某早就想领教一番,不知今日可有此荣幸?” 顾云宵深知今日无法善了,只得作陪,顺手拿起了插箭架上的一张大弓。 沈南清哪里看不出两人暗潮汹涌,可萧砚堂这位爷生气起来,她也没辙,只得眼睁睁看着两人比箭,只是她不明白,为何萧砚堂没打算比试鸟铳呢。 萧砚堂甚少在人前暴露自己的箭术,可那并不代表他箭术不好!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人都举起了大弓。 只听见‘嗖’的一声啸响,两支箭几乎破空而去,直击靶心。 沈南清不由朝箭靶看起,毫无疑问,顾云宵的翎箭正中靶心,而萧砚堂早就射穿靶子,那箭靶红心处明晃晃地留下一个大的窟窿,而翎箭根本不在靶心上。 这力道是何等猛烈沛然? 在场的所有人皆是一愣。 自古君子讲究,礼乐射箭,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其实射箭并未一味讲究力量,那只是展示蛮力和争强好胜而已。 萧砚堂此举,实在不算君子的比箭方式。 萧砚堂垂下手臂,冷冷开口,“如他日,你和鞑靼在战场厮杀,你也这般谨遵君子之礼?可别辜负了燕国公的期望。” 顾云宵有些许错愕,立马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弓箭,躬身对萧砚堂再次行礼,“萧大人,今日之言,顾某谨记于心,谢大人提点。” 山野上,一片寂静。 沈南清看着萧砚堂那冷峻压迫的气势,竟不知自己心中作何感想。 此刻,萧砚堂就好像一个将帅之才,放下了所有成见,正不吝赐教,顾云宵倒像是勤学好问的学生,其高下立见。 上一世,他好歹也是平定四海,一统江山之人,也难怪他有这个本事,让众多青年才俊折服,追随于他。 萧砚堂淡淡开口:“回吧,改日再继续切磋。” 其实,钦差的大部队还在途中,只是萧砚堂的脚程太快,直接到了西宁卫。 进城之后,临近府衙,顾云宵停下马,踌躇着开口:“萧大人,府衙旁有一处上好的庭院,专供朝臣使用,不若你们就前往那处?” 萧砚堂平静的目光落在前方,若有若无的低笑:“萧某自觉得和顾将军一见如故,将军府难道没有多余的房间吗,还想着和顾将军小酌几杯呢,想来还是萧某太自负了?!” 一字一句,绵里藏针! 顾云宵气结,他实在不擅长和这等厚脸皮的人打过交道,他分明觉察到了萧砚堂莫名的敌意。可此刻他还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好似他小肚鸡肠,误解了萧砚堂一般。 真叫人百口莫辩! “怎么,顾将军不方便吗?” 顾云宵无可奈何道:“萧大人,言重了,将军府地方狭窄,若有照顾不周,还请见谅。” 到了将军府。 沈南清从马车上下来,看着萧砚堂也一同回将军府,一时心乱如麻! 众人随着顾云宵进入府中。 萧砚堂故意落后一步,声音不高不低,冲着沈南清说道:“穆西禾让我转告你她很想你,让你得空给她去封信。” 沈南清下意识的收住脚步,态度疏离冷淡,轻轻应了一声 “ 嗯。”她才不相信穆西禾会和萧砚堂有什么交集! 这些不过是他唬人的鬼话。 顾云宵怔了一下,转过头来,看向他们,他跟南清很熟吗? 萧砚堂像是明白顾云宵的疑惑,淡淡笑道,“说来,我和沈小姐缘分不浅,真可谓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三生有幸!” 转头,压低了声音道,“这衣袍,不知沈小姐可还记得?” 沈南清瞪大眼眸,恨不得撕了他的嘴。 顾云宵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难怪他一直觉得怪怪的,总觉得萧砚堂的敌意来得莫名其妙。 他看沈南清的眼神,黏黏糊糊,像是还夹杂着别的情愫,那分明就是男人对女人的欲念! 顾云宵脑海里犹如惊雷闪现,难道萧砚堂和他一样,对沈南清也抱了同样的心思? 第111章 交锋 顾云霄看向萧砚堂的眼神目光渐沉,唇角染上冷意。 将军府主事的人,这些时日,他若是有空,都会尽量抽时间和沈南清一起用饭。 可今晚,多了一个萧砚堂,顾云霄心里有些吃味了。 他神情温润,缓声道:“南清,今晚有贵客,等会我让后厨跟你送些好菜过去。” 沈南清闻言一笑,微微福身冲着萧砚堂行礼,退出垂花门,顺着廊道回了蒹葭院。 进入厅堂。 萧砚堂撩袍坐下,故意弹了弹袍子上的褶皱,似笑非笑说开口:“不瞒顾将军,萧某这身衣服,针脚细密,做工精良,实乃我心上人所制,萧某爱惜得很!” 顾云霄心中如翻江倒海,这些时日他镇守边陲,沈南清和这个萧砚堂何时这般亲近了? 其实他压根没有注意到这身衣服,可在靶场的时候,沈南清盯着他这身皮看了几眼,他不注意都难。 难道,真的是沈南清为他缝制的? 顾云霄喉咙一紧,微笑道,“是吗,我的心上人也有赠我礼物,是一把宝刀,锋利无比,改日让萧大人见识一番。” 萧砚堂生生被噎住了,他慢条斯理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开门见山:“沈小姐是准备长期在将军府客居吗?无名无份,这孤男寡女,传出去,也不怕别人非议?” 顾云霄面色愠怒,拱了拱手:“萧大人,我敬你是朝堂命官,以礼相待,你屡屡相逼,那休怪顾某无心奉陪!” 萧砚堂放下茶盏,面容冷诮讥讽,“顾将军着什么急?我不过如实相告而已,沈南清是和离再醮之妇,不知燕国公府的高门是否能容得下她?她那个倔脾气,断然是不会给人当妾的。” 顾云霄微愣,手中滚烫的茶盏好像突然变得冰凉起来。 当初,沈南清还未嫁入宋家,他好说歹说,求着母亲顾夫人去沈府求亲。 顾夫人当日病了,恹恹地卧在床上,颧骨峭立,一脸憔悴,幽幽道:“霄儿,燕国公富贵鼎盛,你父亲常年在外征战,他浴血奋战,落了一身伤病,到底是为了什么?” 顾云霄惶惑道:“为国尽忠,为臣之本分。” 顾夫人幽幽叹气道:“南清那个丫头倒是妥当,霄儿,可沈家是商贾,沈夫人挣得巨资家业在手,若是结亲,那顾家有兵权,沈家有钱,想干什么?燕国公府树大招风,水漫则溢,月盈则亏,你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咱们吗?若是这样,圣上若是猜忌顾家有二心,该如何是好?别怨娘!再等等看吧。” 顾云霄听着心里不是滋味起来,可他想着就再忍忍。 没想到接着就传来了,沈南清和宋汝舟在长公主的花宴上衣衫不整的事。 再后来,沈南清就匆匆嫁入了宣平侯府宋家! 若那个时候,他若是能扛住压力,坚持求娶沈南清,他们是不是早就已经是夫妻了? 悔不当初! 前几日,他派人回京城接母亲来西宁,他也带了信函回去,表明若今生不能娶沈南清,他宁可一辈子不成亲。 燕国公府经历劫难,这次粮饷若不是沈南清早有筹谋,他哪里还有心思在这里喝茶。 沈南清是和离再醮,可那又怎么样,在他心里,她就是他唯一的妻子! 顾云霄心头起伏如潮,神色坚毅,答道:“萧大人如此关心顾某,真是受宠若惊,燕国公府的事,我自会解决。不烦你费心。此生,我只求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会娶沈南清为正妻,到时候还请萧大人前来喝一杯喜酒!” “碰”的一声,萧砚堂捏碎手中的茶盏,他周身萦绕着锐利锋光的戾气,他满脸阴恻,“是吗?那就各凭本事!” 一场交锋过后,两人相安无事。 菜肴上桌换了酒杯,两人各怀心事,有一搭没一搭,把话题岔开,趁着酒气,对朝中诸事侃侃而谈。 萧砚堂眼瞅着顾云霄慢慢有了醉意,这才放下酒杯。 ..... 沈南清回到蒹葭院,根本没有心思用膳。 叫人打来了热水,在桶里泡澡。 她始终想不明白,萧砚堂一个北镇抚司的指挥使,就这么跑到西宁卫领个闲差,他到底要做什么? 萧砚堂不是为了权势,谁都可以算计吗?这会出现在西宁卫,算什么事? 沈南清微微闭眼,往日和他相处的点滴,如同漫卷暗流,随着记忆冲了出来。 她摁住眉心,强压着心中的念头,免得自己遁入魔障。 她沐浴完之后,披了一件衣裳,就到拨步床上,放下帷幔,涂抹润肤面脂。 西宁的天气干燥,以往在京城她其实也会涂抹,只是冬日浑身的皮肤更易干燥,她涂抹的频率自然要多一些。 这几日她还学了骑马,大腿内侧难免有些摩伤,她垂着头正仔细朝那私密的地方涂抹。 这时,她陡然感到背后有一道炽热的视线。 还不待她转身,萧砚堂猛地从后背抱住了她,急切的吻裹挟着一缕熟悉的冷香,忽地落在了她的耳根。 沈南清心中咯噔一下,感觉自己完了! 沈南清浑身颤栗,血液沸腾,想要推开男人,可纤纤玉指柔弱不堪,根本挣脱不了,还平添了几分欲语还迎的风情。 她的衣衫原本就只是半披着,这一挣扎,已然滑落到腰间,那雪白的裸背隔着一层衣料,贴在了男人温暖的胸膛,一只大手覆在她的腰上,摩挲着她的光滑紧致的皮肤...... 鎏金宣德炉中燃着木碳越来越旺,帐中的温度越来越高,暗香涌动。 “萧砚堂,别......” 声音娇媚,落在萧砚堂的耳朵,却是催情发欲。 萧砚堂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明明心中有我,却偏要逃,沈南清,你只能是我的人!” 像是要惩罚她似的,男人发狠似的轻轻咬在她的腰肢上...... 第112章 刺激 啊—— 真疼! 惨叫声猝不及防。 沈南清的腰肢上立马显出两三个牙印,疼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霎时,沈南清心中窜出了一团火,她挣脱他的怀抱,顾不得春光乍显,反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狗东西!还咬人!”她挽着一个简单的发髻,肚兜凌乱,双眸微红,半嗔半怒。 那模样真是娇媚无双,我见犹怜,摄人心魄。 萧砚堂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个抓痕,那微不足道的痛感就像是挠痒痒一般,他一把扣住她的玉腕,戏谑开口:“好你个没良心的,都不想我吗?” 沈南清对上他满是欲色的凤眸,瞬间清醒了,她慌乱中扯过衣裳捂住胸口,恼火道:“你是怎么进来的!每次都轻手轻脚,侍卫都死了吗?” 萧砚堂低笑一声,看着她张牙舞爪的样子,身体的疲惫好像消失了大半,只是由她挑起的欲火,却越来越旺。 这些时日的思念,汇聚一处,呐喊着的想要宣泄出来。 可理智告诉他,不可以生那种妄念,最终,他还是没有跨越那条鸿沟,极力克制着,压住了心中的念头。 “怎么?不喜欢我突袭你?那你可得多适应一下,毕竟以后还得纠缠一辈子!” 沈南清整了整衣衫,愤恨地盯着他,“谁要跟你纠缠一辈子,你想多了。” 萧砚堂坐在床榻上,笑了笑,瞟了一眼她的腰间,那里还有刚才他留下的痕迹,“南清,别自己骗自己了,你跟顾云宵在一起,真的有感觉吗?” 沈南清蹙眉,心中不由愧疚起来。这些时日,她身上是很排斥顾云宵的,尤其是他靠近她的时候,就好像是一种本能反应。 “你和顾云宵是青梅竹马,若是有缘,早就应该喜结连理,他没能阻止你嫁入宋府,你们的缘分,那个时候就已经断了。你这样藕断丝连,你考虑过他的感受吗?你这样对他公平吗?” 沈南清一愣,沉默须臾,没有言语。 “你所倾慕之人,根本就不是他,别再耽误他了,世间情爱,没有先后,更没有道理可言。” 萧砚堂趁热打铁,继续道:“你离京之后,扪心自问,难道没有想过我?哪怕顾云宵在你身边,你心中所念,所思之人,又是谁?” 男人的声音不疾不徐,犹如一把利剑,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 沈南清心中清楚,她不得不直视这个问题。 是的,哪怕萧砚堂在对付长公主时,利用了她,可她对他依然念念不忘,她早就对他动了真情! 可萧砚堂这种人,能有真心吗? 想到这个问题,她不由沮丧起来,她再也不想再被情感所束缚,“滚,我不想见你。” 萧砚堂愕然,看着她浓密的睫毛,十分不解她的想法,他千里迢迢,连换了好多匹宝马,从京城一路追到西宁,可不是来听她骂人的。 “沈南清,沈夫人在何处?我想去拜见她......” 叩叩—— 屋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南清,睡着了吗?我们,能好好说说话吗?”顾云宵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沈南清疑惑地朝屋外望了一眼。 萧砚堂彻底怒了,欺身上去,几乎是咬着她的耳朵,压低了声音:“有几次?” 沈南清欲言又休,她若是出声,说不定顾云宵非得让她陪他彻夜畅谈才肯罢休,身边还粘着个狗东西,可千万不能让顾云宵发现萧砚堂在这里。 “怎么,你还想回答?顾云宵这样找你谈心,有几次!” “怕了?回答我!” 沈南清心乱如麻,真怕他不管不顾,闹得人尽皆知,只得央求他,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娇媚,回应道:“没有。” 屋外的男音,继续响起。 “南清,你睡着了吗?我已派人去接我母亲了,等她来了,就向沈夫人提亲,好吗?” 男人掀起眼皮,幽黑的眼眸一沉,一手勾住她的细腰,用嘴堵住了她柔软的唇。 沈南清羞愤难当,却根本不敢挣扎,她怕他们的动作稍大,就会引得顾云宵的注意,只得任由他胡作非为,被轻而易举挑起的情\/玉,混杂着隐忍的娇喘,在芙蓉帐中荡漾...... 一墙之隔,可是她从小到大,信任敬仰依赖的人,就好像是哥哥一样。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顿时清晰了起来。 “顾将军,看你也喝醉了,夜已深,不如早些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当面说,如何?”明跃的声音响起。 明跃蹲下身去,搀扶起瘫坐在门口的顾云宵,快步离开。 听到明跃的声音,沈南清豁然开朗,原来明跃一直守在外面,可萧砚堂进来的时候,他根本没有通报,这说明什么?还有前几次,萧砚堂撞她的闺房,都如进入无人之地。 这说明什么?明跃恐怕是萧砚堂的人! 她竖着耳朵,紧张地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已经走了!”萧砚堂松开她,低声道。 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南清怒不可遏,“萧砚堂,给我滚出去!那破衣裳,是我做的,可那又如何!我并不送给你,那是你去拿的。你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就算孤独终老,也不要跟你这个心机狗在一起!除了算计人心,你还会什么?” 见她真的生气了,萧砚堂又有些后悔,刚才的实在太肆意妄为了些。 只是她以后终将是他的正妻,他哪里容得下别的男人在他眼皮底下觊觎她。 萧砚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给她赔罪道:“只此一回,下不为例,我错了。” 沈南清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萧砚堂悻悻然起身,似乎还有些委屈:“早点睡。” ...... 第二次,沈南清起得有些晚。 昨晚那番折腾,反而睡得很好,用过早膳,香菱告诉她,顾云宵和萧砚堂都不在府里。 萧砚堂应该是去处理朝中事务了。 这时的萧砚堂正端坐在府衙上座,一身朝服,面色肃然:“耿大人,听说有人想出资修水渠,你们当父母官的非但不支持,还百般刁难,可有此事?” 承宣布政使司耿炳文,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萧大人,我等冤枉,此事说来话长,我已拟好奏本,想要上奏啊,绝对没有刁难。” 第113章 威逼利诱 萧砚堂用茶盖轻轻拨动茶水,呷了一口,随意放在了桌上。 布政司耿炳文头皮发麻,别人不知道,他可清楚,这位可是把长公主都扳倒的能臣,手可通天,是他们这种地方官万万得罪不起的人物。 萧砚堂淡淡道:“顾将军给你提及此事,已经有些十来日了吧,朝中可什么奏折都没有收到。” 耿炳文面色有些难看,顾云霄给他提的时候,他几句话就搪塞过去了,官场谁不是讲究个和光同尘,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谁会动真格啊! 哪里知道这事早就传到京城去了! 耿炳文擦了擦汗,态度恭敬:“萧大人,那水渠工程声势浩大,涉及事宜复杂,还牵涉到徭役征用,没个三五年,还真不一定修得好啊。这事,真不是我推脱。” 萧砚堂点了点头,“自然,这地方上的庶物确实劳心劳力,耿大人忙不过来,也是正常。” 耿炳文谄笑道,“萧大人,体谅下官,耿某感激不尽啊。西宁地处偏僻,不如南方富饶,我们当父母官的难啊。” 萧砚堂双眸沉了一下,扬声道:“耿大人,我拿你当自己人,提醒一句。我一路过来,在你管辖境内,倒是看到很多流民,尤其是临洮府一带,你猜这些流民没有饭吃,都会去哪?” 耿炳文面色一僵,顿时警醒了。 萧砚堂意味深长道:“临洮府到西宁之间,有几处山脉,里面可是‘白莲教’的圣地,往南就是肃王,你说这些流民会去哪?到时候,朝廷怪罪下来,也不知道你有几颗脑袋!” 不管流民投靠肃王还是白莲教,都是等同谋逆,那可是诛连九族的大罪! 他身为父母官,首当其冲,必定受到牵连。 耿炳文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萧大人,救我!” 正堂内落针可闻。 半响,萧砚堂弯腰扶起他,嗤笑一声,“耿大人,不至于,修水渠不就是现成的法子吗?那湟水河年年涨水,修好水渠,可排沙分流,既可缓解水患,还可灌溉良田。 这银钱还不需要朝堂操心,徭役的事,也不用新增,直接把流民接过来,你只需管上两顿吃食,万里长城都给你修出来,还怕区区水渠修不出来!” “水渠一旦修好,那可是千秋万代的伟业,百姓会歌功颂德,你也会载入史册,千年之后,都会传颂你的丰功伟绩,你说这差事,你不紧着点,瞎忙其他事干嘛呢?” 耿炳文微微心动,真是一本万利。 萧砚堂继续补充道:“等到太平盛世,百姓惦记着你的好,自然会给你修祠筑庙,就像那关公庙一样,到时候你就会享用世代香火,不就成神了吗?” 耿炳文不由憧憬起来,恍若眼前一片,海晏清河。 若真如他说的,他老耿不就扬名万代了吗? 这诱惑,实在太大了。 “耿大人,还没想明白?” 耿炳文激动地抓住了萧砚堂的双手,“萧大人,高见啊!” 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那水渠,难免会经过地方豪绅的地界,你也知道他们都是抱团的,一呼百应,万一不许,我该如何是好?” 萧砚堂幽幽道:“这有何难,可以冠名嘛,把水渠分成几段,让他们再添点银钱,修一段,就冠他们的名,到时候他们不就搭着你的东风,一起扬名了吗?” 耿炳文豁然开朗,这些地方豪绅,大多都是文人士族,对身后名声可看重得很。 耿炳文立马打开了思路,其实只需他出面搞定几家即可,这事不难。 几日之后,他就说服了大多豪绅,还主动找到了严必行商议修水渠的事,这是后话。 ...... 天色渐晚,将军府。 顾云霄对着一桌子菜肴,欲言又止。 沈南清一脸心事,根本没有动几下筷子,终是开口,“云霄,我有话对你说。” 顾云霄端起酒杯,猛地灌了一口,打断道,“南清,还是我先说吧。昨晚的事,是我唐突了,肯定惊扰了你。不过我是真心的,我已派人去接我母亲了,我想求娶你为正妻。” 沈南清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平静:“我知你心意,是我负了你,我不能回应你的真心,是我的不是,若你不嫌弃,我希望你把我当亲人看待。” 顾云霄眼眸微黯,胸口感到一股钝痛。 他端起酒杯仰头喝干,声音带着绝望:“你倾心的人是萧砚堂吗?他一来西宁,你就不对了。你可知道,萧家是百年世家,萧家和傅家即将联姻,这事已经在京城传开了。” 沈南清猝然抬头,这事她倒是听香菱提起过。 她神情有些恍惚,脸上带着自嘲:“云霄,不要担心我,他是他,我是我,我此生不会给任何人做妾。萧砚堂要成亲,与我无关!我已嫁过人,独自一人,又未尝不可?” 顾云霄喉咙一紧,像是被东西卡住了一般,难受又刺痛,他缓了缓,开口:“南清,你这是何苦呢?” 闻言,沈南清无奈地笑了笑:“云霄,你又是何苦呢?我也不会是燕国公府理想的主母,看开些。” 两世为人,沈南清觉得若是一辈子困于后宅,成为一个为了男人拈酸吃醋,还有可能屡屡被伤心的妇人,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不管那个男人是谁,他萧砚堂再惊才绝艳,也不例外。 此刻,她倒有些理解长公主对权势的渴望、对情爱洒脱的态度了。 回到蒹葭院,她倚在窗棂旁,仰望着天空飘落的雪花,感觉这辈子,或许自己也只能孤身前行。 “南清,我可以进来吗?”萧砚堂这次吸取了教训,规规矩矩,叩响了房门。 沈南清原本就在气头上,想也不想就回了一句:“滚!” 第114章 各自都有小心思 萧砚堂一脸黑线,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我有正事跟你商量,别使性子,关于水渠的事。” 门骤然开启。 萧砚堂撩袍径直走了进去,金刀大马,直接坐下。 “那个耿炳文已经在牵头做这事了,这边的相关事宜先做好准备,他的折子递上去,就会批复。进展很快,你这边有合适的人去盯着吗?” “严必行。”沈南清见他果然是谈正事,也没有拿乔,一门心思想要促成此事。 萧砚堂忽地想起,当初他去找严必行,想让他重新入仕,他居然放弃可以洗清冤屈的大好机会,也要跟着沈南清。 他不由哂笑:“他倒是个人才,被你发配到这贫瘠地方,也是为了顾云宵?” 沈南清早已想通,在她心中,其实一直觉得自己上辈子愧对顾云宵,所有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帮助顾云宵渡过难关,才会提前布置。 可这份情感根本就不是情爱。 哪怕萧砚堂现在故意刺她,也激不起她一丝自辩的心情,干脆承认道:“是啊。” 看到她如此坦然,萧砚堂原本阴森的脸更加寒气逼人。 他声音低沉,“严必行只是个白身,行事不便,我想法子让他恢复官身,你觉得他适合做这件事,就让他多历练历练。” 这时,沈南清的肚子咕咕响,声音多少有些不合时宜,萧砚堂瞥了她一眼,面容松动了几分:“怎么?饿了?” 沈南清眉心一蹙,有些尴尬,摸了摸肚子,点了点头。 听到这话,萧砚堂抬脚就走了出去,“等着!”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萧砚堂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走了进来。 “趁热吃吧。”他摊开手,把托盘放在了桌上。 沈南清拿起筷子,小口吃了起来,细腻柔软的面条刚入口中,一股熟悉的味道浑身绕萦。 她不由抬头,赫然看见他脸上粘了一小撮黑色的烟灰。 前几次,她都以为在墨竹轩吃的到面条是哪位厨子做的,居然是他亲手做的。 沈南清心中一软,情绪越发低落,他这样好,她倒有些舍不得了...... 她垂眸道:“谢谢。” 萧砚堂觑了她一眼,她这样客气,反而让他很不习惯。 “那日,你在靶场,是想学鸟铳?那玩意太长,目标太明显,不利于携带,不太好,你看看那这短的燧发枪,它是采用燧石发火,不像鸟铳若是遇到阴雨天气,就不容易打燃,其射程大约300步,威力不低于鸟铳。” 说话间,萧砚堂拿出了一把打磨精良的铜制燧发枪,整个枪身小巧,便于携带。 沈南清瞪大了眸子,震惊不已。 她知道大夏一直都有神机营,而顾云宵的军队里面其实也没有多少支鸟铳。而这种先进的燧发枪,她两辈子更是见都没有见过。 萧砚堂看着她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心里终于舒坦了。 若有了这种利器防身,关键时刻,是可以保命的。 “这玩意我可以送你,不过,只能让我教你使用!”萧砚堂勾了勾唇角,开出了条件。 沈南清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 这日,顾云宵正在军营练兵,亲卫一脸兴奋,跑来禀告:“顾将军,朝中的钦差把粮饷给送了过来,听说这次足足有五十万两白银,朝廷从来没有这么大方,前面一两个月,我们都断饷了,要不是将军,我们早就揭不开锅了。” “嗯,去看看。”顾云宵心中并没有多少喜悦。 他想起沈南清,心中一酸,这些都是沈南清的功劳,龙骑军的将士们却根本都不知道。 她还派人偷偷运送过来一批鸟铳和红衣大炮,那可是龙骑军的大杀器! 沈家的银两怕是经不起她这样消耗,她又能得到什么? 无非是希望他多些保命的东西。 让他用什么偿还她的大恩!他不想就这样轻易放弃,一定是他还不够努力,不够好,她才屡屡拒绝他。 验收完粮饷过后,顾云宵回到大帐,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蓦然开口,“把韩无伤叫过来。” 韩无伤来到军营,如鱼得水,胆子大,脑子还灵活,学东西很快,跟着军营里的斥候都潜入了鞑靼几次了,是个百年一遇的奇才。 韩无伤行礼过后,顾云宵一把搂住了他的肩头,“无伤,你可是南清的干弟弟,南清和我可是青梅竹马,你可知晓?” 韩无伤怔了怔,有些懵,“撒?” 顾云宵淡淡一笑道,“你说,我和你姐姐,配吗?” 韩无伤才十三四岁,对男女之事也有些判断了,他认真地打量了一番顾云宵,讷讷道:“你长得还行,如果姐姐喜欢你,那就配!” 顾云宵从匣子里取出几本兵书,丢了过去,眉梢一挑,“这几本,你先拿回去熟悉,以后到我帐中我要亲自教你些东西。” 韩无伤捧着那几本兵书,如获至宝,千恩万谢。 若是能得顾将军亲自教导,他有朝一日,必定能当上将军的。 “不过这几日,你还是回将军府吧,陪陪你姐姐,她一个人挺无聊的。” 顾云宵有些郁闷,萧砚堂没事就在府中晃悠,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事务繁忙,反而很多时候根本走不开,怎么能让他钻了空子呢! 韩无伤疑惑道:“顾将军,可我师父给我安排了很多要学的东西,我没时间啊。” 顾云宵面不改色,“卫顷最近有其他任务,你别老是缠着他。” “不对啊,上午的时候,他还跟我说......” “你听错了,记住,这是命令!” 韩无伤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本忙得要死的军营,居然不忙了,将军还非得让他回去陪姐姐。 不过他确实有些时日没见到沈南清,也想念得很。 翌日。 萧砚堂带着沈南清去靶场练习,可平白就跟了一个小尾巴——韩无伤。 而这个小尾巴的待遇居然比他还好! 韩无伤直接就爬上那辆舒适的金丝楠木马车,还熟门熟路的从格子里掏出些吃食,一脸无辜地问他,“大哥哥,你要吃吗?” “不吃。”萧砚堂一只脚踩了上去,打算爬上马车。 韩无伤弱弱地问他,“大哥哥,我看军营的将士都是喜欢骑马,不是女人才坐马车吗?” 萧砚堂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我也是!” 说着,沉着一张脸,转身去骑马了。 ...... 第115章 处心积虑 萧砚堂不急不缓地跟在马车的后面。 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混杂着不同种族的人群,仔细辨别就会发现有回纥族、蒙古色目人,西番子等等。 沈南清撩开帘子,看着来往的回纥族女子蒙着面纱,瞪着大大的眸子,神秘中带着强烈的异域风情。 在一间古色古香的茶楼雅阁里,一名蒙着面纱的妇人倚在栏杆上正兴致盎然地看着街道。 待她看清萧砚堂的面容时,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那马车里是何人?” 承宣布政使司耿夫人起身,顺着她的目光望了出去,淡淡开口:“那金丝楠木马车,我在将军府见过,应该是沈南清啊,有人说是顾云霄的未婚妻,我专程去拜访过,不过她亲口否认了。” 妇人面纱下的脸色巨变,勾起唇,那阴毒的目光一闪而过。 承宣布政使司耿夫人收回目光,坐回座椅上,她眉头紧拧,心中疑惑:“妹子,你那日给我说的事,能成吗?” 妇人取下面纱,低笑一声,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她的举手投足都透着一副京城贵女做派,丝毫不像西宁的本地的女子。 “在张家老太爷寿宴动手,是最为稳妥的。张家老太爷,德高望重,到时候西宁本地的豪绅官员都会到场,人越多,事越容易办。哪怕顾云霄再清高,他因着水渠的事,也会现身捧场。 就算事情败露,事后哪怕有人追究,也不会怀疑到你们头上。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你想想你家耿琳琅,哪里有这么好的机会?那龙骑军的军营她进得去吗?” 她说着,取出一个木匣子递了过去,“有了这东西,保管你心想事成。” 耿夫人心中忐忑,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那木匣子。 “事成之后,必将重谢!” 妇人勾了勾唇角,重新戴上面纱,“我们都是朋友,不必客气。” 耿夫人走后,从屋外进来了一个身材高大威猛的异族男子,身后的侍从顺手把门关上,退了出去。 他轻蔑讥笑,“我的夫人,还真这么能干!” 妇人一见来人,大惊失色,立马跪了下去,态度极为恭敬,声音微颤,“阿鲁泰将军,你怎么来这里了,实在太危险了。” 阿鲁泰一身汉服装扮,若不仔细分辨,并不会察觉他身为异族的眼眸。 他诡谲一笑:“怕什么?我来亲自探探顾云霄的底细,想着在他死之前,看看他最后的光景。你们汉人,为了一己之私,什么腌脏手段都使得出,真是狡诈!” 跪在地上的妇人,面色毫无波澜,默不作声。这种无关痛痒的讥讽,于她而言,毫无意义。 这几个月来她受尽屈辱和折磨,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就是复仇! “记住,你只有把我伺候好了,才能报仇。” 林若芙猝然抬头,露出一双沁着水雾的眼眸,声音极为娇媚道:“将军,是想要芙儿了吗?” 林若芙准备起身,阿鲁泰手一抬,声音凌厉,寒气逼人, “我准你起了吗?给滚过来,贱货!” 屋外传来来回走动的脚步声,若有人透过窗棂,里面的情景将一览无余。 林若芙咬了咬牙,匍匐着挪动,一点点来到了阿鲁泰的脚下。 她抬起手,衣袖自然垂了下去,那玉腕处还残留着几道蜈蚣似的疤痕,显得格外刺目。 林若芙摸索着撕扯开了男人的腰带,长袍立马松散开来,他的腿微微分开。 阿鲁泰似有些嫌弃她动作缓慢,猛地薅住她的青丝,把头摁在了他的两腿之间...... —— 两日后,张家老太爷寿宴。 将军府自然提前收到了帖子,沈南清原本不打算跟本地的官员有所交集。 可承宣布政使司耿夫人特意前来,跟她讲了原委,事关修水渠,那些出资的豪绅,以张家为首都想结交沈南清,所以拜托耿夫人一定要把她请来吃杯酒。 沈南清无法推脱,只得应邀前去,顾云霄见沈南清要去,自然跟着也去了。 张家老太爷喜欢听戏,所以他的生辰自然少不了请戏班子。 席间,就有伶人美姬在台上弹唱跳舞,一众宾客相互寒暄后,就开始开席。 耿夫人挽着沈南清来到了花厅坐下,顿时引来了声声惊叹,一群夫人小姐立马围了过来,纷纷攀谈想要与她结交。 “沈小姐真是大手笔,修水渠那么多银子,说出就出了。” “啧啧,看沈小姐长得多标志啊,这般漂亮,都是吃什么长大啊?跟神仙似的。” “沈小姐可想打算在西宁长期居住啊?” “我家嫡三子,一表人才,今日也来了,沈小姐不妨瞧上一眼?” 沈南清没想到,这些人这么直接,居然又要把她往婚事上面牵扯。 她疲于应付这些妇人,根本没有留意到,筵席上有一双毒蛇般的眼眸,时不时盯着她。 与此同时,男客那边,正在举杯畅饮,有个婢女小心翼翼地给顾云霄斟酒。 顾云霄端着酒杯,踌躇着并未饮下。 承宣布政使司耿大人见状,微眯着眼睛,视线落在他的酒杯上,言语带笑,“顾将军,说句公道话,咱们平日也请不来你,今日也是借张老太爷的光才把你请到,这杯祝酒,你无论如何,也不能推脱,大伙都知道你军务繁忙,至此一杯,绝不会让你多饮,痛快些!” 有他起哄,其他官员自然百般附和。 顾云霄无奈,只得饮下那杯酒。 耿大人看着他确实喝下,这才收回目光,眼里燃起了几分期待。 果然,没过多久,顾云霄就觉得头重脚轻,身体发热,他立马意识到了不对。 顾云霄撩了袍子,就往外走,刚出了屋子,耿琳琅就迎了上来。 耿琳琅面容娇俏,偷偷觑了他一眼,又垂着头,声音格外轻柔,“顾将军,沈南清小姐,身体有些不适,让我来寻你,我带你过去,好吗?” 顾云霄眉宇上染了一丝担忧,恍惚间跟着她一同出去。 ...... 第116章 被俘 沈南清被众人围着,接二连三的问题,让她应接不暇。 她觉得,这些妇人毫无分寸感,有些热情得过头了,她实在不想应付,只得借着出恭的由头,离开了花厅。 香菱见她起身,默默跟上来伺候,她也有些厌倦这群长嘴妇人。 出了花厅到了廊道,由于地处西北,长年累月风沙的原因,庭院里的绿树也少得可怜。 沈南清抬眼望去,隐隐看见一个娇小的女子搀扶着顾云宵进了一间厢房。 沈南清一脸,心里紧了紧,很意外,她不相信顾云宵是酒后乱性之人。他若想要谁,只怕西宁这边的的贵女都会排着队想嫁给他。 那顾云宵这是在做什么? 沈南清转头对着香菱吩咐了几句,抬脚悄悄跟了上去,试图看出个究竟来。远远地,只看见顾云宵隽秀的侧颜,他的脸实在红得有些过分。 绕过几条长廊,沈南清的脚刚要踏进圆形拱门,就被两个魁梧的侍卫拦住了去路,声音肃然:“夫人,这是张府的禁地,请留步。” 沈南清回头看向其乐融融的宴会,顿时有些警觉起来,当初她就这样在长公主府和宋汝舟共处一室,衣衫不整,最终被迫嫁给了宋汝舟! 她面色一冷,厉呵道:“是吗?顾将军,怎么进去了?我要去接顾将军回府,我看谁敢拦我。” 这时,一个胖胖的管事出来,笑道:“原来是沈小姐,下面的人不懂事,还请见谅,你随我来,我带去见顾将军。”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刚才管事明明吩咐他们一定要拦住她,怎么还出尔反尔了。 沈南清迟疑了半刻,还是跟着朝里面走了过去。 半晌,她踏进了一个厢房。 抬头就看见一个回纥族的女子背对着她,沈南清开口问道:“顾云宵呢?你们把他藏在哪里了?” 只是越看越觉得那背影,有些熟悉。 陡然间,沈南清心头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紧紧地盯着那个女人,“你是何人?” “姐姐,我消失那么久,你怎么不想我呢? 我可想你得很!” 话音一落,屋子里突然冒出两个侍卫,轻松擒住了沈南清,并用绳子绑住了她。 回纥女子这才转过身来,慢条斯理地摘下面纱,脸上挂着冷笑,“姐姐,没想到我还活着吧。” 沈南清身形一怔,瞪大了双眸,满脸震惊。 居然是林若芙!她当初去讹长乐郡主,之后就消失了,她还以为长公主已经除去了她。 她怎么会在这里? 果然,下一刻,林若芙原本和煦的面容就变得扭曲了起来,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林若芙扬声惨笑:“当初,若不是你故意误导我,透露长乐郡主的事,我也不会变得如此!沈南清,你怎么不去死,还以为长公主不会放过你,没想到,她居然倒了!老天开眼,让你落到我手中,你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小命,我所受的折磨,痛苦,都会百倍奉还!!” 沈南清感到一阵辣辣的疼痛,雪白的脸上顿时多了一个掌印。 她意识到林若芙一定经历了惨不忍睹的事,因为以前的林若芙至多是自私自利,尚且没有泯灭掉人性,而现在的她,仿佛是地狱里的恶鬼,一心想要撕碎她! 林若芙抬起手,还想继续打她。 这时,门外进来一个胖胖的管事拉住了她的手,急切道:“快走,别误了大事!” 林若芙阴恻恻地冲着沈南清冷笑:“把她给我扔进箱子里。” 侍卫们连忙给沈南清嘴里塞了一条锦帕,把她五花大绑,扔进了箱子。 箱子关上那一刻,她的周围瞬间一片漆黑,沈南清知道,这次麻烦大了,她脑海里反复思量着事情的所有经过。 瞬间明白,这次寿宴原本就是一个局,是针对顾云宵的局,而她和顾云宵互为诱饵,而耿夫人和张家都有参与。 张家是西宁的望族,为何要针对顾云宵,若只是逼顾云宵纳妾,不会这么简单,那刚刚他们说的大事又是什么? 难道,张家原本就是叛徒,早就和鞑靼狼狈为奸了吗? 隐隐中,沈南清感觉到了箱子在移动。 ...... 香菱听从沈南清的吩咐,立马去找到明跃,让他派人通知萧砚堂,让他赶紧过来。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萧砚堂就快马加鞭赶到了张家。 香菱已经急得不停地抹眼泪,因为她和明跃已经把张府翻了个遍,都不见沈南清和顾云宵的踪迹。 萧砚堂阴着脸,让人调来了龙骑军,把张府里三层外三层都围了起来。 这时,在张府参宴的人基本都还在,乡绅、朝臣们都指指点点,骂骂咧咧,怨声载道的声音越来越大。 承宣布政使司耿大人,面色难看,被众人推了出来,他拱了拱手,质问道:“萧大人,你这是何意?不是说沈小姐和顾将军都已经离开张府了吗?你把我们围住,做甚啊!今日可是张老太爷八十大寿,你不送贺礼也就罢了,可这样,咱们的水渠还修吗?” 萧砚堂没有理他,看向香菱,香菱摇了摇头。 这时,又有快马来报,将军府根本没有人,龙骑军营也不见顾云宵踪迹! 萧砚堂寒声道:“谁看见他们离开的?” 众人无人应答,气氛阴沉,透着一股子压迫感。 张府的老爷出声道,“我家管事。” 说着,一个胖胖的管事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禀报:“萧大人,正是小人看见顾公子和沈小姐离开的。” “他们是怎么离开的?” “自然是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的。” 萧砚堂看都没看那个管事,扬声道,“青锋!” “禀大人,顾将军的马还拴在马厩里,沈小姐的马车也还停在侧门外。” 管事心中慌乱,“或许我看错了,也有可能他们乘坐别人的马车离开......” “青峰!杀了!” 啊—— 众人只听到一声惨叫,那个管事伸出手死命捂住了脖子,只见鲜红的血不断地渗出,他还来不及开口,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痛苦地抽搐着,很快就没了呼吸。 众人胆寒,瞬间鸦雀无声!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的一栋宅院的小楼里,林若芙拿着一个千里镜,正仔细地观察着这一幕。 第117章 消失的他 看到管事被一剑封喉,林若芙心中一颤,千里镜掉在了地上。 她神色严肃,转身对着身侧的男人开口,“按计划行事,赶紧转移。” 林若芙根本没想到她顺手绑了沈南清,居然引来了一条疯狗。 他们的计划里面根本没有算上萧砚堂!没想到他的反应如此之快,原本以为,可以用耿琳琅这个障眼法拖些时间,耿家只会以为顾云宵和她女儿不知去哪里共赴云雨,必定会极力帮忙掩饰。 等到他们察觉顾云宵失踪的时候,他们早就远遁了。 阿鲁泰将军原本的计划是和张家里应外合,偷偷把顾云霄运出西宁卫,捉回鞑靼。 待两军对垒时,当众绞杀顾云霄,用他的人头祭旗! 而张家,不过是他们的弃子!可现在,张家居然这么没用,立马就暴露了。 男人也见识到了萧砚堂的果决,颔首表示赞同。 一行人扮成出殡,匆匆出了宅院,径直朝西宁的城门走去。 ...... 萧砚堂冷冷地扫了一眼张府的众人,厉声道:“顾将军的安危关系着整个大夏的安危,若是鞑靼趁机来袭,尔等该当何罪?一切故意阻扰锦衣卫查案,混淆视听之人罪同敌国奸细,当立即处死!” 聚在院中的众人,都被威慑住了,再无人敢言。 萧砚堂立马意识到了什么,沉声对着龙骑军吩咐,“立刻封锁城门,不准任何人出去。”闻言,龙骑军立马传令出去。 承宣布政使司耿大人面色煞白,他们早就听说过锦衣卫指挥使萧砚堂的威名,可听说和亲身经历完全是两码事! 他趁着众人不备,移到了耿夫人身边,压低声音问道:“琳琅呢?她得手没有?她把顾将军藏到哪里了?” 耿夫人神情焦急,手足无措,“夫君,我们给琳琅安排的就是后院的屋子啊,刚才我已经去瞧过了,根本没有耿琳琅的影子。难道她又带着顾将军去了其他地方?可顾将军中了春药,要去其他地方,也不容易啊。” 耿大人拍了拍脑袋,大惊失色,“坏了,难不成,琳琅和他们一起失踪了?” 耿夫人吓得腿软,面若死灰,心急如焚,双手合一,不停叨念:“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我女儿琳琅平安无事。” 当初她就不该相信那女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他们一开始就是冲着顾云霄来的,说什么成人之美,都是骗人的鬼话。 若是东窗事发,他家老爷的乌纱帽都可能不保,命都没了,还要什么乘龙快婿。 耿夫人悔不当初,几乎哭了出来:“大人,我们该怎么办?琳琅怕是真的遇险了,若顾将军死了,我们可就是大夏的罪人了!” 与此同时,萧砚堂命人带来几条猎犬,扔了两件顾云霄和沈南清的衣裳过去。 将士拉着猎犬来到了张府后院的厢房,猎犬不停地在厢房里打转,最后在一处木柜处停下,蹲坐不动。 萧砚堂跨进厢房,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那是九神香的味道! 沈南清肯定来过这间厢房。 萧砚堂扫了一眼那个柜子,上面供奉着一尊白玉观音,他眯了眯凤眸,抬手扭动观音雕像。 只听嘎吱一声,一道暗门赫然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萧砚堂面色一寒,“青锋,带一队人马前去探查。来人,把张府的人都给我扣下,我要亲自审问!” ...... 林若芙一行人,凭着耿大人的手书,顺利出了城门,刚出城门,西宁卫的城门就封了,严查了起来。 他们行出几公里,就换了装束,驾着早已经准备好的马车,一路直奔湟水河,那里有一艘大船等着他们,只要过了湟水河,一路向北就是沙漠荒原地带。 鞑靼的先遣部队就会伪装成山贼,前来接应他们,到时候他们就算脱险了。 他们终于登上了大船,林若芙终于松了一口气,眉梢带着喜色,“今日,尔等立了大功!阿鲁泰将军重重有赏!天佑鞑靼!” 众人皆是一阵欢呼,“天佑鞑靼!” “给将军放信号!” 话音一落,湟水河的上空陡然出现了一道闪亮的烟花。 这时,婢女恭敬地端来茶盏,林若芙揭下面纱,轻轻抿了一口。河风拂过她的面颊,她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惬意爽快过,尤其是可以活捉了沈南清,她简直太高兴了。 船中气氛活跃,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议论开来。他们这行人,长期在大夏境内活动,从事细作的事宜,对大夏的语言,自然熟得很。 “林夫人,此番,多亏你从中运作,料事如神,算计了耿家,我们才会如此顺利,你当居首功!” “林夫人,刚才捉的那女子,我看姿色不错,是人间绝色,不如赏给弟兄们!” 林若芙双眸的闪过一丝如毒蛇的阴光,阴森森一笑:“可!” “那兄弟们不如现在就玩玩?” 林若芙勾了唇,“好!同时也让我们也来领阅一番,燕小王爷顾云宵的风姿!” 这种能掌控别人命运的感觉,她实在太喜欢了。 两个壮汉,连忙打开了两个箱子, 可里面只有两个女人,根本没有顾云宵的影子! 几人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林若芙的眸光在沈南清和耿琳琅两人脸上扫过,大怒,反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侍卫的脸上,“蠢货,人呢!” 侍卫捂住脸,惊慌失措:“怎么会呢?我明明是把顾云宵放入箱子里的!怎么会少了一人?” 耿琳琅脸颊微红,双眸盈满了泪水,浑身发颤,抖如筛糠,林若芙冷笑,弯腰一把捏在了她的脸上,“贱货,顾云宵呢?” 她怎么知道! 原本以为可以和顾云宵一度春宵,可她被人打晕了,一醒来,就已经被关在箱子里面了。 霎时,他们都噤了声,不寒而栗,都觉得大难临头了。 因为若是没有完成阿鲁泰将军的命令,他们这一行人怕是性命难保! ...... 第118章 合作 萧砚堂命人把张家大老爷直接动了酷刑,并让所有张家人围观。之后,分开审理,很快就有小厮咬出了张家二老爷,形迹可疑。 张家二老爷是庶出,她的母亲被张老夫人毒死,而她的儿子原本可以及第登科,却在会试之前,摔断了腿,而幕后主使正是大房一脉。 张家二老爷怀恨在心,无意间结识了一个贵人,对方承诺帮他毁掉张家,他就听从了对方的安排,特意在家中挖了暗道直通另一处的宅院。 当他听闻,只需要借他的屋子一用,就可以让他达成所愿,张家二老爷毫不犹豫就同意了这个提议。 他也是直到今日,才知晓,原来这帮人要对付的人是顾云宵将军! 可他那个时候已经被伪装在张府仆役控制住了。 萧砚堂手眉头紧蹙,右手早已握成了拳头,心绪翻滚,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一切都是鞑靼专门得计谋,剑指顾云宵,只怕边陲有变。 可沈南清呢?这西宁卫又有谁如此处心积虑想要害她?她难道遭受了池鱼之殃? “大人,顾将军找到了!”一个侍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飞奔着来禀报。 闻声,萧砚堂跟着他们快步来到了厢房,青锋搀扶着顾云宵,慢慢从暗道中走了出来。 萧砚堂看着一脸惨白的顾云宵,问道:“怎么回事?沈南清呢?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顾云宵气若游丝,手臂的衣衫透着血迹,声音虚弱:“她被俘了!” 青锋把顾云宵搀扶到床榻边上,他浑身无力,离开了支撑,顺势就躺了下去。 萧砚堂目光投向青锋,他立马解释道:“大人,我已派了人马顺着暗道去查。只是顾将军中了招,怕是得先诊治,我立马去追他们。” 萧砚堂眸底幽深,点了点头,心中大怒,阴恻恻地看着顾云宵,等着他的解释。 顾云萧慢慢讲述事情的经过。 耿琳琅借着沈南清身体不适的由头,把顾云宵引去了张府厢房。 走过几个廊道之后,顾云宵感觉浑身无力,走起路来都有些漂浮,“南清,在哪?” 耿琳琅垂着头,面色娇羞,“就在里面的厢房,将军请随我来。”她见顾云宵有走路有些踉跄,不由伸出了手扶住了他。 顾云宵浑身一僵,眼眸里闪现出一丝恨意,他立马意识到,自己中招了。 她搀扶着他直奔厢房的床榻,开始撕扯他的长袍。 “你为何要害我,我心有所属,跟着我,未必会幸福,你会一辈子受苦的。”顾云宵看着双肩都在颤抖的耿琳琅,只觉得又可怜又可气! “将军,小女仰慕您已久,只盼着以后日日伺候你,为你生儿育女,就是我最幸福的事。” “你!”顾云宵恨极了她。 可若是一直被动,任由事态恶化,他就再也无法娶到沈南清了。 顾云宵盯着耿琳琅头上的金簪,有了主意。 “你头上的金簪,可以给我看看吗?”顾云宵压住心中的怒气,淡淡地开口。 耿琳琅受宠若惊,慌忙取下了金簪,双手捧上,递了过去。 耿琳琅含羞带怯,开始解她自己的腰带。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好像还有沈南清的声音! 顾云宵欣喜若狂,以为是沈南清带人来救他,可房门被打开,他立马意识到了不对,他佯装晕厥。 进来几个身材魁梧的仆役,听他们的脚步声,顾云宵就可以判断,他们是军中的人! 耿琳琅却被那伙人打晕了,扔进了箱子。 他听到其中一个男人说:“堂堂燕国世子,也有今日!” “你懂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死了也风流......” 他们很清楚顾云宵中了药,所以绑都没有绑他,就把他扔进了箱子。 这时,隔壁的房间,似有人传来命令,这几个人,连箱子都还没有盖好,就出去帮忙。趁着这个空档,顾云宵用金簪戳破了左臂,不断流出的鲜血和强烈的痛感让他慢慢恢复了清明。 他费力地爬出了木箱,盖好箱子,寻了处地方躲了起来,他听到隔壁沈南清的声音,心中万分焦急。可他不清楚从此地底有多少敌人,自己又没有恢复战力,只得静观其变。 过了一会,屋子里涌入十来人,还搬着一口大木箱子。 他们打开了密道,抬着两口箱子进入了密道。 顾云宵心急如焚,理智告诉他,应该立马寻人来帮忙,可他担心外面还有那些人的帮手,又担心沈南清彻底失去踪迹。 只得悄悄地尾随其后,行至中途,他的体力越来越不能支撑,不知不觉,彻底失去了知觉。 萧砚堂心一点点下沉,沈南清果然是遭了无妄之灾。 “主使是谁?” 顾云宵眯了眯眼眸,脑海里回想着那断断续续的女声,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 沉默须臾,他沉声开口:“鞑靼无疑,不过帮他们的都是大夏的国人,那些男人的口音,和大夏国人相差无疑,应该是敌国的奸细。” 萧砚堂冷笑一声,“顾将军,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利用耿家和张家所图什么?若是你被生擒,在阵前被斩杀,于我大夏而言,又是何等的侮辱?对将士的士气将会受到毁灭性的摧残!” 顾云宵后背瞬间冒出一阵冷汗,心中惭愧。他也是关心则乱,因为沈南清失了分寸,他不应该跟着去暗道! 萧砚堂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还好顾云宵和沈南清不是同时被俘,声音带着冷风:“这只是鞑靼第一步,只怕他们还会大举来犯!” 这时,龙骑军的副将郭子剑跑了进来,“将军,你没事就好!前方探子来报,鞑靼领着十五万大军来犯!已兵临边界,有少数先遣部队,已入了沙漠,直奔湟水河而来。” 顾云宵和萧砚堂对视一眼,都感到事态危急。 这才是他们的后招! 顾云宵蹙眉,心急如焚:“南清危矣,我们得想办法救她!”鞑靼没有擒住他,自然会拿沈南清祭旗! 萧砚堂阴沉的目光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狠辣,“敢动她,门都没有,小小鞑靼,还敢来犯,你去踏平他们! 我去救沈南清!” 第119章 风起 顾云霄不由一怔,好像萧砚堂更像个主将,不过他的沉着镇定倒是给了他几分底气。 若是萧砚堂亲自去追沈南清,他相信沈南清一定会平安归来,可目前西宁卫兵马总计才十万,鞑靼集结了十五万人,他们若是不调兵,胜负还不敢轻易断定。 他身上中的药,也不知到底为何物? “萧大人,你是否有了万全之策?” 萧砚堂屏退众人,面沉如水,隐隐有一种威压,他淡淡开口:“沈南清送了你米粮,不是还送了鸟铳和红夷大炮吗?” 顾云霄错愕,这件事一直都是隐瞒了朝堂的,可萧砚堂却一清二楚,若是他想与燕国公府为敌,只此一条,就可以参燕国公府有异心,蓄意谋反,他就在劫难逃了。 萧砚堂冷冷开口,“你以为那批火器,是怎么运送过来的?没有我的默许,没有特赦的令牌,能顺顺当当运到西宁卫?燕国公一心为了大夏,却不得善终,你有自己的谋划和打算,我固然理解,只是边关战事凶险,若你此次不能痛击鞑靼,你想要的公平,想要手刃仇人,更不可能实现!” “你现在只需要积攒战功,我自会帮你替燕国公正名,长公主已是秋后的蚂蚱,其他京中的世家,迟早有一天为会为刺杀燕国公一事付出代价!别担心火器暴露,我自会安排妥当。” 萧砚堂的声音冷漠,好像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顾云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和沈南清的那些计划居然都在萧砚堂的掌控之下。 他原本也是打算积攒军功,等资本足够了,再班师回朝,血洗长公主和京中旧派世家! 萧砚堂居然轻飘飘地承诺他,会帮他达成所愿。 顾云霄心中千回百转,他们筹谋的事足已颠覆大夏的王朝,难道萧砚堂是要谋国吗? 萧砚堂垂着眼帘,继续道:“从西宁回鞑靼,最快的脚程也需要一天的时间,沈南清若是已经被带出西宁城,现在应该在湟水河一带,夜晚他们不敢进入沙漠,会是死路一条。我还有一晚上的时间,可以把她带回来。” 湟水河过去几十里就是沙漠,晚上流沙、沙暴频繁,称之为死亡沙漠,是大夏天然的屏障。 鞑靼找到了一条稳妥安全的道路,白日在向导的带领下可安全通行。 若他们想日夜兼程奔袭大夏,也是不可能的。 “鞑靼想要和大夏决一死战,必须越过沙漠,来到湟水河附近。按照你的说法,极有可能鞑靼以为你已被俘,再不然也是身首异处,盲目自大,骄兵必败。若是把红夷大炮埋伏在沙漠之中,断了他们的后路,前后包抄,让他们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若真如萧砚堂所言,西宁卫十年之内将不会再有战事! 顾云霄听得热血,心生荡漾,“前阵子,韩无伤探寻到一条新路,夜里潜入没有流沙,只要不入沙漠腹地就相当安全,正好包抄他们! 我命军士在湟水河畔驻扎,严阵以待,让郭子剑带着一万精锐骑兵在附近随时准备游击。把震天雷埋在沙漠到湟水河的必经之地——渭水沟,让鞑靼有去无回!” 萧砚堂回眸,声音低沉,“如此甚好!我已传书让华鹤老人赶来西宁卫,也不知你吃的药物,还有没有其他问题,得让他仔细检查,以防万一。” “事不宜迟,我得去追沈南清了,希望我们都不会让彼此失望!” 顾云霄点了点头,目送萧砚堂离开,心中对他的敌意悄然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种惺惺相惜的错觉。 也不知道沈南清现在如何了。 ...... 林若芙看着沈南清和耿琳琅,气得吐血,更多的却是恐惧!这次的计谋,他们前后策划了大半年,委派她来执行,却出了如此大的纰漏。 她名义上是阿鲁泰的妾侍,可实际连个暖床的婢女都算不上,平日受到的都是非人的虐待,尤其是在房事上。 当初若不是长公主府的侍卫好色,她早就一尸两命了。后来她终于从魔窟中逃了出来,孩子没了,阿鲁泰救了她,可又不断折磨她,利用她。她还得千方百计取悦他,才获得一点点自主权。 若她就擒了两个女人回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沈南清看着脸色各异的鞑靼人,心中了然,不停地发出支吾的声音,引起他们的注意。 一个为首的男人扯下她口中的锦帕,凶险毕露,“老实点,不想活了吗?” 沈南清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镇定开口,“难道你们还真想回鞑靼?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你们的首领会放过你们吗?” 一路上,他们的谈话毫不避讳,沈南清已知晓鞑靼大军来犯,以及他们各自的身份地位。 男人怒形于色,大骂道:“闭嘴!等会老子就拿你暖床!” 沈南清看向林若芙,淡淡开口:“妹妹,你纵然恨我,也有的是机会复仇,可你们现在回鞑靼,必死无疑!” “阿鲁泰将军杀伐果决,怎么能允许你们动摇军心,你们既已传信回去,说生擒了顾云霄。结果是假的,你们一旦回去,阿鲁泰难道不会杀了你们泄愤吗?” “哪怕延迟回去也好,你们都是探子,身份特殊,除了上峰,根本没有几人知晓你们的身份,若是知情人在战场不幸身亡,谁知道你们没有完成任务?” 闻言,林若芙面色凝重,若有所思,她不得不承认沈南清的分析相当到位。 若阿鲁泰死了呢? 而在场的众人都迟疑了起来,为首的男人,眉宇间笼罩的狠戾一点点褪了下去。 阿鲁泰的为人,他再熟悉不过,那他们还得避开来接应的先遣部队。 林若芙看着船马上到岸,勾了勾唇角,冷笑道:“沈南清,你说得不错,不过,这也改变不了,你替人暖床的命运!” 第120章 跳河 林若芙眼眸中射出一道精光,露出一丝玩味:“粘木尔,你不是说这个女人是个绝色尤物吗?今晚她是你的了!” 粘木尔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沈南清,眸光如同毒舌一般黏糊。 沈南清惊慌失措,落在粘木尔的眼眸中,真是我见犹怜。 粘木尔把她从木箱子里拽了出来,得意忘形道:“真是美人胚子,今夜让你尝尝老子的厉害。” 说话间,他攥紧了绳子,拖着沈南清到了一间隔间里面,房门一关,粘木尔嘿嘿一笑,“你们大夏女子,心肠真是毒辣,你叫林夫人妹妹,你们还有血缘关系?” 沈南清被扔在了床榻上,她眯了眯眼眸,沉吟道:“不错,林若芙是我母亲养大的,我们不是亲姐妹,却胜过亲姐妹。” “哈哈哈,有趣,你的亲妹妹把你赏给了我!这样说来我就是阿鲁泰将军的连襟?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是仇人,装什么姐妹情深!” “确实如此,不过壮士,林若芙若不是为了抓我,你们怎么会把顾将军弄丢呢?真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啊。林若芙为了一己之私,毁了你们鞑靼的整个谋划,亏您们还奉她为主,真是可笑啊。”沈南清面露讽笑,语气极为不屑。 粘木尔脸色一变,经她提醒,他瞬间也明白过来。原本抓捕沈南清就不在他们的计划范围之内,这项命令是林若芙临时下达的。 因为顾云宵中毒,他们并不担心他逃跑,所有才会前去帮忙抓沈南清。 之后那两个大木箱根本就没有离开过他们的视线,顾云宵是完全没有机会逃跑的。 只有在他们去抓沈南清那一瞬间,有这个可能! 可当时他进去的时候,顾云宵明明已经毒发晕厥了,难道他是装的? “若鞑靼兵败,林若芙才是鞑靼的真正的罪人,你们会被你们的族人唾骂一辈子的。”沈南清继续添了一把火。 粘木尔面色难看,心中郁闷,刚刚被挑起的欲火,像被一盆凉水浇了下去,心中拔凉拔凉的。 一阵河风吹来,让人感到彻骨的寒意,沈南清放软了声音,“壮士,我的手臂实在太疼,你可以帮我松一下绑吗?我一个弱女子,这一天下来,滴水未进,能否给我一杯水。” 粘木尔狠狠地瞥了她一眼,起身给她松绑,又指了指桌上的茶壶,冷冷道:“还想我伺候你?自己倒!” 沈南清看出来,这个粘木尔外表凶悍,但是并不是穷凶极恶,做事还有一定的原则。 对于背叛自己的族人和国家这件事,他根本就接受不了,而林若芙一心想置她于死地,为了报复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可立场不同,注定他们是敌人! 沈南清揉了揉被勒得发红的手腕,起身倒了茶水,大口喝了几口。 她顺势坐在了小木桌旁,不动声色朝窗外望去,仔细观察着船外的情景。河岸就在不远处,大概不到20丈,若是游过去,天寒地冻着实有些勉强。 粘木尔火辣辣的目光一直锁在她的身上,陡然间,笑了起来,“你们大夏女人,狡诈,诡计多端,你刚才在众人面前说的话,和这会跟我说的话截然不同。还想离间我和林夫人,哪怕我们任务失败,她也是主子,她的命令我不得不听。所以,今晚,你就乖乖伺候我,别再耍花样!” 沈南清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奈摇头,“你可知,林若芙擒我的真正原因?”她的右手悄悄地朝衣裙下摸索。 粘木尔一愣,不明所以,静待后续。 “为了献给阿鲁泰将军,顺便报复我。今晚她让你睡了我,你以为你还能活吗?她会禀明阿鲁泰,你故意沾污我的清白,好借阿鲁泰将军的手要你性命。顺便把没抓住顾云宵的错,丢给你!” 粘木尔眯了眯眼睛,心中生出一丝胆怯。 沈南清实在太美了,貌若王嫱,颜如楚女,身姿婀娜,哪怕沦为阶下囚,云鬓散乱,更增加了几分被蹂躏的凄美感觉。 可她并没有求饶,那挺得直直的背脊,让他心生向往,越发激起了他征服她的欲望,但她所说的每句话都有可能发生。 阿鲁泰天生多疑,继承了他母亲大夏族的狡诈,他对大夏女人有着天然的痴迷,鞑靼的贵族都会送些绝色的大夏族女子给他。 沈南清是他见过最美丽的女人! 他怎么能放弃唾手可得的艳福。 粘木尔一番天人交战,腾地起身,下定了决心,恶狠狠道:“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我今晚要定你了。”他瞥了一眼四周,垂着头,开始解开腰带,露出那健硕的胸腹,紧接着准备脱下中衣。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见砰地一声枪响。 粘木尔痛苦地捂住了腹部,热腾腾的鲜血不断涌出,他感觉生命一点点流失,终是倒在了血泊之中。 猝不及防的枪声,把船上众人都吸引过来。 房屋被撞开,窗户大大的敞开,粘木尔躺在木板上,没了生机。 “粘木尔,你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 她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环视一周,屋子里哪里还有沈南清的踪迹! 林若芙暴怒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沈南清呢,把她给我找出来,把她给我杀了!”她万万没想到,沈南清居然还藏有这么厉害的火器,一枪毙命,比火铳还厉害。 众人也震惊之余全身恐惧。 早就听闻,大夏有火器,可战场上并未见他们使用,在场的侍从们也只是在阿鲁泰将军的营帐见过火铳,可那火铳约有1.32尺寸,根本不能隐藏。 她用的什么新式火铳?难道很短,还便于携带? 噗通一声 。 “看,她跳河了!” “追!”林若芙气急败坏,命人跳河去追。 可鞑靼人天性怕水,哪里敢下水去追,竟没有一个敢跟着跳河。这湟水河水流湍急,现在已经入冬,夜晚温度极寒,跳河不冻死才怪! 林若芙不甘心地俯瞰河面,只见黑波浊浪,除了潺潺的水声,毫无所获。 她攥着拳头猛地用力一砸,“沈南清,这河水冰冷刺骨,冻不死你!” 说着,就厉声吩咐侍从朝河中放箭...... 第121章 搜寻 湟水河畔,朔风猎猎,刮过脸庞,顿感彻骨的寒意。 林若芙看已经断气的粘木尔,思绪翻滚,她原本让粘木尔当替死鬼,把任务失败的罪责全部推给他。 可他现在死了,就算她说得天花乱坠,也说不赢一个死人! 等他们抵达湟水河对岸,那里早就驻扎了一队鞑靼军士,等着接应他们。 若是就这样她难辞其咎,根本无法收场。 林若芙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拖! 她面色一沉,阴狠的眸光一闪而过,她看到岸边闪烁的灯光,有了主意。 “粘木尔为国捐躯,当追为勇士!可我们当下的情况相当不利,若是现在回去,生死难料,阿鲁泰性将军性子急躁,若是此仗,我鞑靼打赢,以后必将重赏我们。若是我们现在回去,反而动摇了军心,所以,我们不能按计划行事,尔等可愿追随于我!” 林若芙虽然是大夏人,可毕竟是阿鲁泰的妾室,在鞑靼军中也会有女军带兵,她的话,天然就具有威信,剩下的鞑靼细作也不例外,他们没有谁愿意自寻死路。 “誓死追随林夫人!”船上响起一阵高呼声。 “把粘木尔的尸体扔下去喂鱼!”林若芙的声音,冷得像风。 几个跟粘木尔关系较好的下属们面色陡然一变,可谁也不敢违抗,只得按她的吩咐行事。 “船夫,不得靠岸,顺流而下,明日再作打算!” 湟水河两岸,宽则达到四十里,窄处仅有四五丈左右,其实夜间航行也会有很多风险,很多地方都无法停靠,船夫无法只得听从吩咐。 与此同时,萧砚堂带着大批人马沿着江已经查了好几个渡口,甚至连那些稍微适合抛锚停船的地方都已经查过了,可始终没有见到可疑的人。 萧砚堂翻身下马,站在河堤岸边,双眸泛着红血丝,神色严肃的凝视着波涛翻涌的河水。 沈南清你到底在哪里? 青锋骑着马飞奔而来,他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 “有消息了?” 青锋面色一僵,摇了摇头:“我们的人在渭水沟一带发现了一股鞑靼部队,说不定他们就是来接应这边的探子的。不过他们徘徊了快大半个时辰了,好像一直没有找到要接应的人,我们的人正盯着他们。要把他们......” 他对着脖子比了一个咔嚓的动作。 “多少人?” “大概三十人左右。” “夜不收呢?” “已传信下去,大人,如此大规模调动夜不收,怕是会引起王爷的怀疑。” 萧砚堂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他现在根本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和宁王朱佑权必有一战,不是弑父就是杀子,没什么区别。 对于他这位身父,他有过畏惧、愤怒、疑惑、假意顺从、却从来没有过亲情,宁王朱佑权以为自己是执棋之人,从小把他养在萧家,挟持一个精神有问题的母亲,逼迫他为他卖命! 在京中他佯装景泰帝的心腹,在宁王那里他又佯装成宁王的好儿子。 可这些人从来没有问过他得意见! 这次沈南清被俘,命在旦夕,他更加深刻地感觉到,她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若她不在了,他想都不敢想! “沈小姐的画像和那贼人的画像也都发了出去,这湟水河畔附近一旦有他们的影子,我们就会立马得到消息。对了,还有殷元仪也到了。” “青锋,派人先擒住他们的人,问出如何接头。派人盯紧所有的先遣部队,通知顾云宵,让他全部绞杀。他们不可能只派三十人精兵前来接应‘顾云宵’这条大鱼,天一亮还有很多批。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找人!” “让殷元仪来见我。” 殷元仪一袭黑袍,神色肃然。 他连夜兼程跑死了两匹马,才赶到此处,他其实早就在临洮府,已经成功劝回了几波投奔白莲教和肃王的流民。 “末将参见萧大人!”殷元仪单膝跪地,态度极为谦卑。 “殷元仪,鞑靼集结了十五万大军南下,天一亮,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部队来袭,西宁卫只有十万将士,其中真正的战力只有三万人左右。虽然有火器,可终归有弹尽粮绝的一天,朝中并不会立刻来援,你且先赶到宁夏中卫,找到徐将军,他会助你潜入鞑靼,鞑靼有我的暗桩,本次目的主要是捕捉察哈尔、土默特、科尔沁、鄂尔多斯、阿速等部的首领或者贵族,他们既然敢派兵援助阿鲁泰,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闻言,殷元仪倏地抬头,盯着萧砚堂看了又看,不敢相信他会下达如此命令。 “萧大人,不是在开玩笑吧,这计划实在太仓促,末将不是畏死,只是怕坏了大人的大事。”他面若菜色,还是把心中的疑惑说出了口。 这个任务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可萧砚堂凭什么笃定他一定会成功?深入鞑靼内部去俘获这些重要角色,他什么时候有这么大能耐了,他怎么不知道。 萧砚堂勾了勾唇,极为确定地点了点头,“对,就是你,具体事宜,我会传信于你。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原因无他,这个计划上辈子就是殷元仪去实施的,不仅俘获了大批贵族,还全身而退了。他不过是让计划提前了而已,其中的如何抓捕鞑靼贵族的细节,还是他告诉自己的。 ...... 冰冷的河水挟着阵阵浪花迎面扑来,拍打在河中的礁石上,仿佛低沉而有力的咆哮。 刺骨的江水,让沈南清浑身僵硬,她跳水之后,飞快地躲在了船底,才逃过林若芙的放下的冷箭,拼了着命游到了岸边,眼看还有十多米的时候,她的腿抽筋了。 渐渐,身子越来越重,似有水鬼拖着她,想要索她的性命,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了萧砚堂的身影,就玉立在河岸边上,可她怎么也发不出呼救声...... 第122章 失忆 林若芙扭曲的面容越来越近,两个婆子欺身上来,一杯毒酒杯杯灌入她的喉咙,沈南清感到从火辣辣的刺痛,从上到下,五脏六腑都像搅碎似得,痛得她无法呼吸。 她想大声呼救,可根本发不出声音,浑身软绵绵,没有一点力气,她记得是她亲手用金簪杀了林若芙,可自己浑身无力,怎么也拿不到金簪,林若芙笑得癫狂,伸出了双手,就要掐住了她的脖子! 哈哈哈—— 身影越来越近,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沈南清!沈南清,沈南清,拿命来!”” 她闭上了眼睛,感觉生命的气息一点点消失,耳边再也听到任何声音,她浑身颤抖,她好像看到无数的魔爪朝她伸出来,要把她拖进无底的深渊...... 沈南清陡然睁开了双眸,额角上渗出一层薄汗。 一阵微风从窗外吹来,柔软的幔帐随风拂动,干净的房屋透着一股淡淡的沉水香气,金丝楠木床上的锦被异常温暖,屋外虚掩的门缝中传来一阵声音: “庄主,为什么要收留这女人?都昏迷几天了,看样子是活不成了,若是死了多不吉利啊。” “这湟水河年年都有水鬼,若都去救,哪里救得过来,就算她长得好看,也无济于事啊。” “嘘!” 一个风光霁月的男子走了过来,“多嘴!别打扰贵人休息,自己去忙!” 脚步声渐渐靠近,房门被轻轻推开,有人慢慢地走了进来。 沈南清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极为好看温和的眉眼,轻声道:“是你救了我?” 秦九安身着一袭精致的象牙白锦袍,头上仅用一个一缕缎带束冠,身无点缀,眉目清秀俊朗,目光清澈,风姿秀逸,一眼望去,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秦九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姑娘,感觉可好些?若还有什么不适,尽管告知在下。”他手里拿着一柄折扇,时不时放在手里敲击一下。 把她从江里救了出来,已经换过几拨大夫了,都摇着头,让他另请高明。他还以为她活不了,可看着她安静的睡颜,他竟有一种莫名其妙想要亲近照顾的感觉。 于是他派了婢女精心看护她,这几日,他也是一得空暇,就会来此看她。 今日终于醒来,他也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敢问姑娘贵姓?是何方人士?可有家人?” 沈南清脑袋里隐隐传来了一阵刺痛,刚才的噩梦中,她清楚地记得有个叫林若芙的女人想要杀她,林若芙叫她‘沈南清’! “沈南清!” 沈南清眯了眯眼眸,用力拍了一下脑袋,可记忆中一片空白! 她是谁? 沈南清猛然意识到,自己除了知道一个名字以外,关于自己的一切,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声音中带着一丝惊慌无措,尾音中带着哭腔,“我到底怎么了?怎么记不起来了,我怎么记不起来......” 她不停地用手拍着脑袋,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失忆了! 秦九安心生怜悯,急忙制止,“你别急,有可能你只是暂时失忆,说不定哪天就会因为某件事,某个人突然想起来。我再寻几个医术高明的大夫给你瞧瞧。” ...... 萧砚堂已经在湟水河畔连续找了六天,早已经不成人形。他面容憔悴,双眸通红,平日素爱洁净的他,这几日根本没有换过一套衣衫。 裴煊之赶来的时候,见到萧砚堂失魂落魄的样子,就跟见了鬼似的。 萧砚堂浑身上下,哪里还半点世家公子的样子,关键是身上都有味了,熏得裴煊之啧啧称奇。 裴煊之心有不忍,不停劝解,“沈南清吉人自有天相,你急成这个样子是做什么?” 萧砚堂充耳不闻,根本没有理他。 前两日,他们扣下了一艘大船,里面有十几个鞑靼人,一番严刑拷打,这些人就招出了,他们就是意图掳走顾云宵的细作,亲口证实沈南清跳了江! 他们却没有抓住这群人的主犯——林若芙。 林若芙在前一日,让船夫把船又开回了湟水河的东岸,她原本是想带着众人返回西宁卫,或者潜逃去其他地方。可鞑靼众人因她对粘木尔的尸体不敬,加之鞑靼众人心存侥幸,觉得若是接应他们的人赶到,他们早就应该返回鞑靼,而不是在湟水河上飘荡了四五天,吃喝都不痛快,心中的怨念越积越多,于是众人闹翻,林若芙只带着两个心腹下了船。 其他鞑靼人却将船又开到了湟水河的西岸,可刚一靠岸,就被埋伏在岸边的大夏士兵抓了个正着。 萧砚堂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把一群鞑靼人全部绞杀,还给夜不收下达了刺杀林若芙的命令,悬赏白银两万两。 这些时日,萧砚堂派人在下游缓水区处到处打捞。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萧砚堂不相信他守了两辈子的人,就会这样轻易的死掉,哪怕他知道那湟水河的水有多刺骨,存活的几率有多小,沈南清的身子又有多娇弱。 若是沈南清真的死了,他要让整个鞑靼陪葬! 裴煊之眉头紧锁,心中焦急,冲着青锋使眼神。 两人走了出来,裴煊之压低了声音,“你们就任由他这样?” 青锋苦笑,“萧大人这些日次,最长睡眠不到半个时辰,也是一睡下去,立马又醒来,他实在太想沈小姐了,旁人的话根本听不进去,饭食茶水都很少用,简直就像要殉情了!” 裴煊之颇感无力,手中的折扇不停地摆动,“他什么时候情根这么重了!若是沈南清真有个不测,他的那些大计,都不做了吗?” 青锋一个劲的叹息。 裴煊之灵光一闪,手中的折扇敲在掌中,“就不能给他下点药,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青锋眼睛一亮,他自己是不敢做这件事,可裴煊之这个冤大头是个不怕死的,让他去下药,最合适不过,他立马赞同了这个主意。 两人商议好之后,青锋转身去准备迷药。 这时,有侍卫急奔而来,大声禀报:“萧大人,临洮府有沈姑娘的消息。” 萧砚堂赫然起身,只觉眼前一黑,一下栽倒在了地上...... 第123章 忆起的香气 几日后。 “南清——”萧砚堂睁开了双眸,病中惊坐起。 “看吧,沈丫头没事,他怎么舍得死?他就算是魂到了阎王殿,都得赶回来。”华鹤老人斜睨了他一眼,佯装不悦,没好气对着裴煊之的抱怨。 萧砚堂的身体底子原本就很好,只是这些日子太累,纯粹就是病倒的。 华鹤老人故意添加了几味嗜睡的药,让他好好休息。 萧砚堂扫了一圈屋子的人,急切开口,“沈南清呢?” 裴煊之叹了一口气,彻底明白沈南清就是他的逆鳞,没有兜圈子,直言道:“有人在临洮府看见她被救走了,说不定还活着。我们找人根据那人的描述,画出了救她之人的画像,派出去的去人目前还没找那个那个男人。” 萧砚堂心急如焚,撩开锦被,立马就要下床,什么样的男人,得去找他,沈南清别受了委屈,只是她既还活着,为什么不想办法联系他呢? 裴煊之蹙眉,面露嫌弃,颇有几分怒其不争的意味,“你打算这个样子去见她?不怕把她熏着呢?” 萧砚堂左右闻了一下自己,果然有股怪味,他冷冽地瞥了一眼青锋,“备水,沐浴!我要去临洮府。” 青锋喜上眉梢,他家主子终于又活过来了。 裴煊之咂咂嘴,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萧砚堂,你就是个疯子,你筹谋了一辈子的大业不要了?” 萧砚堂已经从床榻上下来,他把头发用玉簪简单一束,神情疏离淡然,“你是现在想谈?” 裴煊之气结,到底不敢忤逆他,只得阴阳怪气道:“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我就怕肃王等不了。” 萧砚堂沐浴洗漱后,换了一套玄色常服出来。 这时的他,俨然恢复了世家公子的做派,不管从发梢还是到衣袍,都透着一股子精贵。 萧砚堂低声开口,“青锋,近日各方势力都有什么新动向?” 青锋把最新的情报一一道来:“阿鲁泰发现先潜部队尽数消失,又增派了两三万人前来试探,被顾云霄全奸。可鞑靼大军驻扎在边境,中间隔着沙漠,顾将军也不敢轻举妄动,两边陷入了僵持。 “还有西宁卫修水渠的事,也耽搁了下来,承宣布政使司耿炳文以为你们都忙于战事,无暇他顾,就懈怠了。” 看来他昏睡的这几日,又积攒了不少棘手的事情。 萧砚堂眼眸中升起一股戾气,冷笑一声,“好好的康庄大道,偏不走,非要赌我的耐心!告诉耿炳文,还有西宁卫的所有地方豪绅,谁肯老老实实修水渠,我既往不咎,修好了论功行赏。若是不肯,他们都是叛国通敌的罪人!” 青锋不停地点头。 裴煊之不由暗叹,果然往日杀伐果决的萧砚堂又回来了,接过话茬,“白莲教趁着龙骑军应不暇接,越发猖獗起来,一直在暗中活动,去投靠的流民越来越多。肃王也躁动不安,徐阁老前去劝说,无果,他准备打道回府了,肃王怕是要反了。” 萧砚堂面色沉重,鞑靼倒是不难解决,可大夏内部藩王拥兵自重,皇权受到了严重的挑衅和威胁,上一世,肃王就是在十二月的隆冬高举反旗借着地龙翻身的流民一举攻到了京城。 “白莲教这些毒瘤,打着拯救世人的幌子,尽干些聚众淫乱之事,搞得乌烟瘴气,还想迷惑世人,让谢铿然带上我们的人,携临兆府的府兵前去围剿。” 接着萧砚堂又沉声问到:“宁王呢,和肃王达成一致了吗?” 众人皆是一愣,不敢开口。 屋内气氛冷凝。 裴煊之打断了沉默:“王爷命萧家已下聘,傅灵儿拜堂后就是你的正妻!” 宁王朱佑权一直都是暗中培育扩张势力,比肃王低调得多,傅家拥有大夏三分之一的兵权,用一个不讨喜的儿子的婚事换取强大的盟友,无疑是最划算的买卖! 所以萧砚堂天天追着沈南清跑,又有什么用呢?难道她还肯屈尊当你的爱妾,又或者,宁王会允许萧砚堂和离吗? ...... 沈南清接过药碗,眉头轻蹙,慢吞吞地在秦九安的注视下喝了下去,她实在不喜欢这些汤药。 她对药物的抵触,秦九安都尽收眼底,他目光微微一顿,柔声细语道:“这些药是因你溺水之后又昏迷,都是些温补的药,固本培元而已,若是落下寒疾,就不好了。这边的大夫没两个厉害的,你记忆恢复的事怕是要多费些时日。” 沈南清放下药碗,看向那墙角那紫金香炉,香气缭绕,嘴唇翕动,“这香的气息有些不对。” 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她可以确信是个脾气不怎么好的男人,好像跟她很熟悉,他们之间甚至有些亲密。 他身上也有一股香气,不是这个味道。 秦九安和煦的脸上慢慢崩裂,这香可是上好的沉水香,价值千金,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她到底是有多娇贵,养成这个样子。 他突然明白,或许她想起了什么? 秦九安呼出一口气,眉梢一挑,“你怕是回想起了某种香气!” 每个人的味觉都是独特的,是有记忆的,是可以解锁以往被遗忘,却印象深刻的记忆。 比如每当你看到某种特定的吃食,都会想起某种味道,某个人。 秦九安精神一震,双眸涌出浓浓的暖意,“你有没有特别想吃的食物?” “汤面。”沈南清脱口而出。 秦九安立马吩咐厨房帮她做了一碗可口的阳春面,端了上来。 沈南清拿起筷子,默不作声地尝了一口,之后就轻咬着筷子头,不再继续了。 秦九安望着她清丽的脸庞,一时有些出神。 沈南清抬头看他,把筷子放下了下去,讪讪道:“实在吃不下了,味道不错。” 秦九安一听她这敷衍的回答,就知道这汤面并不合她的口味,心里莫名有些堵得慌。 沈南清现在只是素颜,已惊为天人,可她五官明艳,早就张开了,浓密的睫毛覆下一层淡淡的阴影,不难想象若是盛装打扮,会是怎么一副倾国倾城的模样。 看样子,她说不定哪天就会想起从前的事。 秦九安温和地提议道:“不如我带你到处走走,说不定会触景生情,忆起往事呢?” 前几日,有官府的人大力在找鞑靼的细作,接着又紧锣密鼓地暗中寻找沈南清,这说明沈南清的身份存疑,极有可能她也是鞑靼的探子! 为了她的安全起见,他不得不谨慎些。 沈南清微微点头,她也想出去看看...... 第124章 破绽 西风摇絮浪,日照怅凉惆。 临洮府往西的官道上,洒银般地飘下点点雪花。 再继续往西,有几处山脉,山势陡峭,山顶常年积雪覆盖,在山腰一带原本有几座庙宇,现已成为白莲教的圣地。 峡口关的官道上,两辆马车平静地向前驾去。 这时,寂静的道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驾车的人,手摁住了寒剑,压低了头上的斗笠,沉声询问,“公子?” 秦九安陡然睁开双眸,幽幽的声音响起,“停车,不可妄动。” 驾车人勒紧了缰绳,稳稳地停下了马车,后面一辆马车闻声而停。 一行黑衣人利落地翻身下马,青锋对着马车拱了拱手,“车内何人?” 闻言,秦九安撩袍从马车上下来,雪越来越密,他的头上很快布满了雪花。 他微微一笑,声音温润有礼,“在下,秦九安,是边境的药材商人,祖籍哈密卫,眼下年关将至,我和舍妹需赶回家中与父母团聚,刚才出城的时候,官差已检查过我的通关文牒。” 青锋仔细的打量着秦九安,从怀中掏出一幅画轴,仔细对比一番,不由疑惑地转头望向了萧砚堂。 萧砚堂一袭玄色锦袍,神色肃然。 他狭长的凤眸眯了眯,目光停在了秦九安的脸上,沉默半响,这才漫不经心开口:“既是做买卖,为何还要捎上妹妹?秦兄就不怕令妹被贼人惦记吗?” 这话,就说得相当轻佻! 秦九安原本和煦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起来,盘算着是否要动手一搏,可当让注意到萧砚堂那双锦衣卫专用的靴子时,他脸上立马恢复了平静。 秦九安装得颇为无奈的样子,诚恳地解释道:“不瞒大人,在下是从族中远方亲戚过继到秦家的,令妹才是府中唯一的血脉,可为了家族荣辱,不得不抛头露面,挑起家中生意的大梁,其实我只是她的副手,嫡庶尊卑有别,宗派渊源,药材生意更是相当讲究这些,此举实属无奈!” 萧砚堂说不出缘由,这个秦九安的路引完全对得上,可他就是显得可疑! 萧砚堂神色晦暗不明,冷嗤一声:“不如请令妹也一同下车,让我查验一番!” “你!欺人太甚!”秦九安忍不住呵斥。 前面马车的说话声,早已惊动了沈南清。她伸出纤纤玉手撩起马车的帘子,探出头,露出了整张脸看向萧砚堂,声音有些沙哑:“大人海涵,我前几日生病,身子才好些,所以哥哥才会格外怜惜,怕我下了马车再次受了寒,还请大人体谅。” 萧砚堂惊诧地盯着她的脸庞,如坠冰窟,心中仅存的一点奢望,又被现实无情地碾碎,他咬了咬牙,“无妨!” 不是她! 因为声音和面容都不一样。 她整个脸的轮廓跟本就比不上沈南清,颧骨高挺,面容暗黄,脸上还带着几个斑点,眼睛也是小小的,难怪秦九安不担心她被人觊觎,这种平凡的相貌,估计山贼都不愿出手! 可那隐约透出的气质,进退有节,不卑不亢,世家精心栽培的嫡女才有的气度,却和沈南清如出一辙。 世上真有气质这么相似的两个人吗? 凌冽的寒风,透过帘子的缝隙灌了进来,冷得沈南清直哆嗦,她迅速关好了车窗。 沈南清摸了摸自己的脸,愣愣出神,秦九安告诉她,世道不太平,战乱将至,她那张脸太容易招祸,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两人都用了易容术,戴上了精心准备的人皮面具。 秦九安还告诉她,她是从湟水河的上流冲下来,或许沿着湟水河多走走,就能寻出答案。 他们一路向西,出了这临洮府,过了峡口关,她丝毫没有那种熟悉或者是似曾相识的感觉,只觉得无比的荒凉和陌生。 她想她一定不是在这些地方出生或生长的。 刚才那个黑衣男子,她倒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 沈南清忍不住,又扒开一个缝隙偷偷地看他。 只见萧砚堂一脸落寞,任由鹅毛般的雪片落在他的肩头,沈南清莫名生出一种心疼的感觉,而他的那身玄色的长袍,也格外的熟悉。 难道他是自己认识的人! 沈南清有些茫然懵懂,眉心一跳,喉间发紧,“大人,是在寻找什么重要的人吗?” 萧砚堂已翻身上马,听到她没来由的问话,冷冷回道,“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话音一落,那群黑衣人立马朝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 岁暮天寒,瑟瑟发抖。 沈南清只觉得心好像被人狠狠撞了一下,酸涩的滋味爬了上来。 刚刚,男人的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香气! 不对,那是九神香的气息! 更确切的说,九神香是妇人专用的香,而他身上的是比九神香多了几味香的其他合香! 她心中默默叨念着‘九神香’几个字。 官道上又恢复了平静,只有车轮碾着路面,不断发出辘辘的声音。 ...... 萧砚堂一阵快马狂奔,青锋用力甩了好多鞭子,终于快要赶上了他的马。 萧砚堂猝然勒紧了手中的缰绳,停了下来,回头冷声道,“青锋,你的鼻子怎么那么红呢?” 青锋一个急停,差点被马甩下去,他摸了摸鼻子,“这么冷的天,不是冻的吗?” 萧砚堂笑了,“是啊,常人都会受冻,你看那秦九安在雪地里站了那么久,他的鼻子和面容没有丝毫变化,你说为什么?” 青锋豁然开朗,惊诧道:“大人?难道他们是用了易容术又或是人皮面具?那根本就不是他们的真容!” “正是,追......” 第125章 不识 萧砚堂带着人一阵快马加鞭,返回了刚才他们碰头的地方。 可早已经不见马车的踪迹。 大雪纷纷扬扬,只有上山的道路上留下了车轱辘的压痕,他们顺着压痕找了一段,慢慢连压痕都没了。 就好像凭空消失一般。 萧砚堂仔细环顾着四周,命人顺着道路分头去找,可此处却是一片荒野,连人家都没有几户,他们会去哪里? 派出去的人很快回来,都苦丧着一张脸,不用问就知道,他们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 萧砚堂眉头紧锁,思量片刻,开口道:“这一片地界,有何特别之处?” 那个秦九安的话,他是根本不信的,若是要回哈密卫,他还得翻过祁连山,再说他做药材生意,可身上一点药味都没有,还隐隐有股沉水香的味道。 他原本就是在掩饰。 青锋掏出了堪舆图仔细查看,心底一凛,惊呼道:“大人,这附近的山脉陡峭,是白莲教的圣地,上面有几座寺庙,被白莲教强占了去,之后他们在山上设有机关岗哨,就跟山贼一样,府衙几次派兵收缴,都折损了许多人,最终无功而返。” 萧砚堂脸色微微一变,墨玉般的眸子陡然蒙上一层寒霜。 “谢铿燃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他已昨日已抵达临洮府了,已派了探子伪装成流民上山探查,他应该还在制定攻打计划。” 萧砚堂看了一眼天色,夜幕已笼罩着大地,沉声道,“有没有更简单的登山方法?” 青锋知道拦不住他,淡淡道,“北面是处悬崖峭壁,稍有不慎,将尸骨无存,那边基本没有人守卫,若是能攀上去,就可以顺利到达寺庙处。” 萧砚堂拍了拍身上的雪,对着众人吩咐道:“去寻些攀岩的绳索来,你们不必跟着我上去。去寻谢铿然,跟听他的调度。”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萧砚堂和青锋驾着马去了北坡。 ...... 一间上好的厢房内,沈南清坐在一面铜镜前,她看着那陌生的面容,愣愣出神。 她屏退了婢女,按照秦九安的法子,轻轻地揭开了人皮面具,一张出水芙蓉的脸赫然出现在铜镜中。 这时房门被推开,秦九安信步走了进来,关切道:“妹妹,可还习惯。” 沈南清轻抬眼眸,“我们为何非要上山?我看刚才那个男子并不像歹人,我在他身上甚至感到一阵熟悉的感觉。” 秦九安掀了掀眼皮,面色晦暗不明,“他是你的故交?” “不知道,只是他身上的香气我觉得很熟悉,他好像也在找人,说不定他认识我呢? “那一队人马都是锦衣卫,而且他的官职应该不低,最近朝廷在严查鞑靼的细作,而西宁卫和鞑靼的战火已陷入僵持,我不敢冒这个风险,我是担心你......”剩下的话,他没有明说。 沈南清却很明白他的意思,若她是细作,把她交给锦衣卫,她必死无疑。 她不相信自己是细作。 “若你真的觉得他很熟悉,我派人去试探一下,至少先弄清他到底在找什么人,好吗?” 闻言,沈南清轻轻地点了点头。 沈南清一想起从密道上来,那殿中的神像却有些奇怪,路上碰到人也根本不像是僧人。途经一个大殿,老远就听见嬉笑喧哗的声音。 “这里原本是寺庙吧?这到底是供奉的哪门神仙?我们为何要住在这里?” 秦九安面色一沉,低声道:“这也配称之为神仙?不过是些山野精怪,为这些人聚众找了个理由!你别出这间厢房,没人敢来打扰你。我跟这里的主持有几分交情,他还欠我些东西,我们暂且先住一夜,明日一早,我们便快马离开。” 沈南清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秦九安似乎并不愿多谈,她也不便再继续纠缠,她也不是过客而已,转头望向窗外的银妆树裹的世界,好像她一直都很怕冷。 秦九安退出了房间,反手关好了房门。 屋外一阵阵寒风吹过,无数的雪花从枝头落下。 一个岗稍弟子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警觉地望向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根本没有发现半个活物,他挠了挠头,探出去的身子,又缩回了小屋。 另一个年长的男子慎重道:“你刚才也看到一个黑影?” 年轻的弟子点了点头。 “我们都慎重些,今晚就先别睡了。” 白莲教的核心区域都会有弟子值夜,不管教中都是哪些乌合之众聚集而成,如何荒淫无道,教首在防御外敌这一方面还是花了很多心思的。 夜色静谧,萧砚堂掩在树林中,一动不动,他看到秦九思从一个房间里出来,这才慢慢朝那间房间靠拢,一个箭步,轻松就跃过围栏,靠近了厢房。 他用手戳破窗户纸,眯着眼眸看向里面! 那不沈南清,还有谁! 眼看着她已上了床榻,萧砚堂从窗户中翻了进去。 萧砚堂的目光锁在她刚褪下的衣衫上,语气意味不明:“怎么不戴着人皮面具睡觉呢?” 沈南清一回头,一双水雾氤氲的双眸中倒映出男子的身姿,吓得她花容失色。 她一把抓住锦被,遮住自己单薄的身子,慌张道:“你怎么进来的。” 萧砚堂双眸微红,声音低哑,一把搂住她,“沈南清,你到底要玩什么把戏?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沈南清身体一僵,垂着手臂情不自禁要回应他。 不知为何,被他拥入怀中,她丝毫没有被轻薄的感觉,反而是很安心,很期待的感觉。 余光中瞥见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脑海里陡然闪现出一只执棋的手,她敢肯定,他们一定认识彼此! 沈南清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浓密的睫毛,不停地颤动,半晌,她轻声开口:“你是谁?” 第126章 夫君 声音很轻,萧砚堂却听得很清楚。 他松开了怀中的玉人,他的目光凝视着她的那黑白分明,陌生而疑惑的眼睛。 萧砚堂瞳孔一缩,声音骤冷,“你问我是谁?” 沈南清脸色有些僵硬,目光闪躲,根本不敢直视他炙热的眼神,扯了扯嘴角,“我落水,生病了,失忆了,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什么?失忆?” 萧砚堂思绪翻滚,心中想过千百个理由,却唯独没有想过,她失忆了。 她怎么能把他给忘了,那他们之间还剩下什么? 萧砚堂见她根本没有继续开口解释的意思,脸色一黯,“你既然失忆,那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就这么轻易相信别人?” 沈南清心中七上八下,暗暗打鼓,“当然不是,那你说说关于我的事,我喜欢用什么香?” “九神香!” “谁害我跳入湟水河的?” “林若芙。” “我家住哪里?” “京城,原籍徽州。” “我喜欢吃什么?” “我煮的汤面!” “我为什么会在西宁卫?” “跟我闹别扭。” 沈南清僵住了,心跳不由加速,看来萧砚堂的确很了解她,而且跟她关系相当亲近。 萧砚堂狭长的凤眸眯了眯,擒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的手,摸到他的胸口,她听到男人剧烈的心跳声。 “这长袍还是你亲手为我做的,这些细密的针脚,你可看仔细了,你都忘了吗?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沈南清面色煞白,瞪圆了眼眸,她居然给他做了衣衫,他们之间的关系,还能是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 沈南清垂着头,脸色瞬间由白变红,“夫君!” 萧砚堂浑身一怔,她不知他等了这句话已经两辈子了。 他随即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垂头噙住了她的唇,他的吻沉寂而温柔,缱绻而炙热,带着浓烈的情愫,一点点掠夺,似要把她拆卸入腹。屋外万籁俱静,一阵寒风吹来,无数积雪潇潇落下,撒落一地。 一问结束,他笑出了声来,“小没良心的。” 男人高大的身姿笼罩着她,裹挟着九神香香气,让她觉得温暖而舒心,她瞟了一眼窗外的想雪,沉声道:“我困了,要睡了,你要和我一起睡吗?” 萧砚堂心中噗通狂跳了几下,突然他觉得,哪怕沈南清失忆,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沈南清顿感不妙,抬头觑了他一眼,面容绯红,“我们以前是分房睡吗?” 萧砚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是决定当个体面人,“你就不怕我骗你?” 沈南清发现这人的心情明显比刚才要好得多,声音娇媚:“那你会骗我吗?” 萧砚堂一窒,真怕自己一时定力不够,在这把她给就地正法了!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沈南清脸色一变,小声急呼:“你先避一避。” 萧砚堂不情不愿地躲到帐后,秦九安的温润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南清,今日山中好像不怎么太平,刚才跑掉了一个小贼,你切记不要开门。” 沈南清望向帐中的萧砚堂,淡然答道:“我没见到什么贼人,你也小心些。” 接着传来离开的脚步声。 萧砚堂从帐中出来,猜想怕是谢铿然的探子打草惊蛇了,若是让白莲教这些人知道谢铿然的谋算,只怕剿灭白莲教的事,又要生变。 “这寺庙古怪得很,不见僧人道士,也不知道是什么野教。” “白莲教。”萧砚堂轻轻地吐出三个字。 沈南清惊诧,白莲教的名声并不好,这些日子,她已经有所耳闻,只是为何秦九安会和白莲教扯上关系,他知道上山的暗道,上来之后,这些歹徒还对他毕恭毕敬。 秦九安到底是什么身份? 若教首和他只是有些浅显交情,这种逃生的密道,他怎么会知道? “你是要带锦衣卫前来剿灭白莲教吗?” 萧砚堂颔首,“嗯。”忽地一愣,“你想起什么了吗?你是全部忘了?还是只忘了我?” “不是的,我以前的事都忘了,是秦九安告诉我,你是锦衣卫,我们在峡口关的时候,他就告诉我了。” 萧砚堂面色不虞,“那个秦九安不是个好东西,离他远点。” 沈南清颇为无奈,“是他救了我,我待他如兄长,你的身份还有待确认,你就开始离间我和他了?” 萧砚堂愣了一下,笑道:“我还需如何证明?” “既然你是我的夫君,那我们总该有婚书吧,你把婚书拿来给我看看。” 她是失忆,不是失智,想要骗她,没门。 萧砚堂咬了咬牙,一本正经道:“这个自然有,不过我们远赴西宁,哪里会把婚书随身携带,我且吩咐他们从京中给我寄过来,只是要费些时日罢了。” 这时,屋外传来了一阵打斗的声响。 萧砚堂透过窗户缝隙望去,有个蒙面的黑衣人被几个白莲教人团团围住,他定睛一看,那人正是谢铿然。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让他坐镇临洮府,难不成他自己扮成流民混了进来? 眼看聚集在他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谢铿然被逼到了一处死角,形势越来越不利,萧砚堂用手摁住了刀柄。 这时,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身着一袭天青色道袍,阔步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教首!教首!教首!” “白莲下凡,万民翻身。”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男人抬了抬手,众人的欢呼声立马停了下来。 “诸位!这贼人只怕又是朝廷派来的奸细,还敢伪装成流民,真是胆大妄为!我白莲教救苦救难,正是因为当今天子只管求仙问道,让诸位流离失所,被迫沦流民,不得已才投靠我白莲教。我主慈悲,赦免了世人之罪,降福给大家,让大家享尽人间富贵,可这个贼子,竟枉顾天意,想要加害于我们。” “来人,架柴火,我们把他祭给天神!保佑我白莲,永葆昌盛!” 话音一落,在场的大部分人脸色都抑制不住地兴奋,观烈火烧活人,可是白莲教历来的一大余兴节目。 萧砚堂右手早已捏成了拳头,沈南清靠着他,默默地抚平他的拳头,“我有办法救他!” 第127章 谈判 萧砚堂不解,疑惑地看着她。 沈南清看外面的事态越发不可收拾,缓缓开口:“我们是从密道上山的,只要能拖住这些人,不马上烧死谢铿然,就有机会翻盘。” 萧砚堂豁然开朗,谢铿然不可能单枪匹马的闯入白莲教,应该还有其他锦衣卫跟他一起上山。 他们去哪里了? 谢铿然从来都不莽夫,他说不定是故意吸引这些人的注意,用的调虎离山之计。 那其他人呢,肯定是去解决暗哨和机关陷阱了,以便大军来援。 若是有暗道,那直接就可以让大军上来,这群白莲教的乌合之众还有什么优势而言。 可是现在他们要烧死谢铿然,怎么才能拖住这帮人呢? 沈南清有些犹豫,还是开口道,“秦九安告诉我,他和教首有些交情,我猜测他绝不可能是一般的朋友关系。” 萧砚堂眉梢一动,忽然明白了,若是他挟持了秦九安,再和白莲教教首谈判交涉,他们肯定会投鼠忌器。 与此同时,他心中蓦地涌了出来一股暖意,她这样无条件选择站在他的一方,让他心生愧疚。当初他不应该什么都瞒着沈南清,害得她硬闯皇宫,置她自己于险地。 短短几息,他心里已千回百转,脑海里思索着要如何擒住那秦九安。 沈南清立马猜到他打的什么主意,她叹了口气,拉住他的手,神色坚毅果断,“不可,秦九安深不可测,若是你与他也陷入苦战,我们就功亏一篑了,再说他好歹救我一命,哪有恩将仇报的道理。还是我去找他谈谈吧。” 萧砚堂对自己的功夫当然有自信,可她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再说,他隐隐猜测秦九安的身份并不简单,说不定就跟自己一样,也是个卧薪尝胆的身份,还不知道背后是靠着哪方势力。 萧砚堂现在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只得先静观其变。 事不宜迟,萧砚堂打了一个哨声,青锋趁着黑色倏地跳了出来。 沈南清用找来了笔墨纸砚,画了一个简易的地图,递给了青锋。 那暗道就藏在大殿的神像后面,只需搬开奉案上的供果盘下面的机关就可以了,是一个用机关术制作的升降梯,垂直下去八九长,再经过一段长廊,自然就到了山脚。 这暗道设计精妙,若是按照爬山的脚程,至少需要一个时辰才能到半山腰,可那暗道只需半炷香的时间。 她平生第一次尝试这暗道,心中疑虑,多问了几句,没想到还派上了用场,希望秦九安不会怪她。 萧砚堂从腰间取下一块令牌递给了青锋,吩咐他速速联络在山上的其他锦衣卫,让人誓死守住暗道,再另外派人下去引入援兵。 接着,萧砚堂蓦地腾空跃上了房梁,动作行云流水,腾跃如微风,飘逸之极,若是懂行的人就知道,他这轻功是多少人望尘莫及的。 沈南清见他已藏好,这才大声呼唤:“来人,我要见秦九安,有要事相商。” 婢女闻声赶来,立马去请人。 没过一会,秦九安一袭象牙白锦袍,急切的出现在了沈南清的厢房,“妹妹,可是有歹人惊扰到你?”待他看清沈南清穿戴整齐,面上没有丝毫慌张,立马明白,她并未受到惊吓。 沈南清的目光还停在不远处的院落中,被围困的谢铿然身上。 她福了福身子,行礼,柔声细语:“大哥,那个贼人,是我的旧时,你可有法子帮帮他?” 秦九安一把搀扶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外面喧哗的众人,“你既叫我一声大哥,又何需跟我客套。只是这白莲教的事,我自是不能做主,这些人义愤填膺,正在气头上,哪怕我跟教首有些交情,他们也不一定会听我的。” 沈南清肃然道:“大哥,白莲教愚弄民众,草菅人命,为祸一方百姓,都行的不义之事,我们坐视不管,更不能助纣为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朋友被烧死。若是哪天我记忆恢复,我也会无比悔恨啊。” 秦九安注意到屋顶有异动,他不动声色继续道:“你一定要救他?” 沈南清坚持地点了点头。 秦九安心中了然,今日和那个锦衣卫碰面之后,沈南清整个人都不对了,而外面的那人,必定也是锦衣卫。 只怕她真正想帮的人正是今日他们碰到的那个指挥使! 秦九安面上慢慢浮现出一丝不悦,他并不是不高兴沈南清不向着他,而是那个指挥使有什么好,凭什么得到她的倾囊相助? 他何德何能?和沈南清到底又有什么渊源? 秦九安略忖片刻,眉头微蹙道,“既然是妹妹想保的人,我当然要成全!梁上的君子,人都来了,何不下来打个招呼?” 萧砚堂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他发现了,他的隐藏之术在锦衣卫里面屈手可数,根本没几个人能发现,他不得不佩服这秦九安有几分本事! 萧砚堂轻轻落地,勾了勾唇:“秦公子, 功夫不错,怎么把习武的气息全部隐藏?是想要在遮掩什么吗?” 沈南清扯了扯他的衣袖,制止他充满火药味的言辞。 秦九安冷嗤一声,反唇相讥:“指挥使大人,这里可不是你的衙门,你的人还被人绑着,等着点火呢!若不是看在妹妹的面上,你这会也同样是阶下囚了吧!” 沈南清看着院中的众人正在手忙脚乱已在搭建柴火堆,心急如焚,“你们,都消停点!” 萧砚堂熄了气焰,拱了拱手,“秦公子,见谅!” 秦九安面色一黯,见他这么骄傲的人,都会低头,也不好意思继续发作,态度缓和了几分,“想让我救他,也不是不行,可我有什么好处呢?” 沈南清哑然,这跟刚才说得怎么不一样啊,急切开口,“哥哥!我可以答应你三个条件。” “你别说话,明明就是他想救人,你替他着什么急?他是你什么人?” “我是她夫君,本为一体,她可以做我的主,她的承诺,自然就是我的承诺!” ...... 第128章 救人 话音一落,秦九安的面色更难看了,和煦了眼神霎时变得如千年的寒冰,意味不明地扫了他一眼,“沈南清现在失忆,随便来个人就想冒充她夫君,你是觉得她身边没人,好欺负吗?” 沈南清急忙插嘴解释,“哥哥,不是的,他知道我很多事,我隐隐也觉得我和他之间关系亲密。而且我们有婚书的,是货真价实的夫妻!现在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他们等会一点火,就来不及了。” 秦九安面色微霁,朝着萧砚堂冷冷道,“带刀了吧?” 萧砚堂颔首。 “拿出来,抵上我的脖子!挟持我!”秦九安沉声吩咐。 唰地一下,一把精光乍现的大刀赫然架在了秦九安的脖子上,萧砚堂暗自心惊,秦九安到底是何人?若是萍水相逢,只是简单救了她一命,现在又何须做到如此地步。 “走啊!”秦九安不耐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萧砚堂砰地一声踹开了厢房的房门,牢牢地握着大刀,推着他朝外面走去。 “教首,救命!救我!”秦九安拼命呼救。 萧砚堂垂着眼帘,被这秦大公子说变就变的做法惊了一下。 他手心不由微微出汗,要是真要挟持他,他到根本不必在意,可按照秦九安对沈南清的真心相待而已,若是他又个闪失,只怕沈南清又要跟他怄气。 秦九安好似察觉到背后的人有些犹豫,忍不住低声提醒:“你人这入戏速度也实在太慢了些,表现得凶狠一点。” 萧砚堂嘴角抽了抽,声音阴沉,“老实点!” 正在倒桐油的众人一愣,大为震惊! 谢铿然陡然见到萧砚堂,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整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他原本就是计划用自己来扰乱整个白莲教的视线,才方便其他同门去铲除岗哨和机关。 萧砚堂现在掺和进来,他若有个闪失,该如何是好。 坐在上方的教首腾地起身,面具下的脸大惊失色,喉咙一紧,声音有些古怪,“你,你,你别乱来!” 众人自主分开,中间留出一条道来,萧砚堂押着秦九安,一步步朝中间走去。 他的声音犹如切冰碎玉,凛然道,“你们放了我的人,我就放了他,不然,咱们就比比是我的刀快,还是你们的火更快!” 教首顿时方寸大乱,明显有些惊慌失措,可千万不能让秦九安今日在这里出任何差池! 教首抬手,示意众人退后。 原本众人就是想看大火烧活人的戏法,被这一打岔,都有些丧气,今日怕是没戏可看了。 “你先放了秦公子,我就放了他!”教首深深吸了一口气,面具下,众人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 萧砚堂大笑一声,讥讽道:“都说白莲教是乌合之众,我原本还不相信,看你们这教首,就知道,这话果然不假!都当别人是傻子吗?你究竟怎么当上教首的?比傻吗?” 面具下的脸,五彩纷呈,恨不能跳起来撕烂他的嘴,可教首难得保持住了理性,咬牙切齿道:“那你怎样?” “你先放人,这里好歹也是你白莲教的地方,就算好你把他给放了,我们也不过是二对多,寡不敌众,难道你们这么多人都没有自信可以擒住我们?你再磨蹭,休怪我不客气!”说话间,萧砚堂的刀象征性地朝秦九安的脖子里紧了紧。 晚风吹起教首的道袍,他长袖微荡,身姿纤弱,若不是那骇人的面具,还有几分仙风道骨,“你别乱来,来人,快给他松绑!” 谢铿然被人松绑,他慢慢朝萧砚堂聚拢,之后两人背靠着背,他警惕地瞥了一眼四周。 萧砚堂淡然道,“别担心,他们没有安排弓弩手过来。” 秦九安小声道,“他们不敢,你告诉他们,让他们人都散出去,再给你准备两匹马,你要下山。” 萧砚堂朗声开口,提出了条件。 谢铿然一愣,这才注意到,被挟持的人原来和萧砚堂串通好了的,可他提出的要求明显不行啊,这山势陡峭,根本没有大路可供马匹畅跑,他们要来马也是白搭! 秦九安冷哼,“你们不就是想拖延时间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 萧砚堂清楚得很,他们这台戏还不能这么快落下帷幕,还得再拖一拖,这些要求是否合理,并不重要。 教首先是一愣,随即勾了勾唇,吩咐人立马去准备,还以为朝廷的人至少读过书,脑子好使,没想到也是一群莽夫! 教中的弟子很快牵来了两匹高头大马。 教首暴怒:“你们还不放人吗?都不遵守承诺,朝廷正是有你们这帮败类,百姓们才会流离失所!” 群起激昂,一时间叫骂声不断。 厢房内沈南清不停地踱着步子,她也不知道这个时间,青锋到底有没有接到援兵,看萧砚堂若迟迟不肯放人,这些白莲教的弟子,怕是会忍不住动手。 到时候,秦九安怕是也不能周全。 这时,黑暗的夜空中闪现出一阵耀眼的烟花。 萧砚堂和谢铿然对视一眼,瞬间明白,援军到了。 那烟花他们再熟悉不过,正是锦衣卫特制的暗号。 萧砚堂对着秦九安低声道,“我等会推开你,你照顾好沈南清, 这群白莲教的逆贼,我们要定了!” 猛然间,秦九安被推了出去,教首一把接住了秦九安。 众人纷纷抽刀,朝萧砚堂和谢铿然攻去。 一阵激烈的短兵交接。 大殿处,不断涌出锦衣卫的人,开始白莲教略上风,不到一刻,气势就弱了下去,尤其是那些顽固抵抗的人,都被萧砚堂一剑封喉。 锦衣卫势如破竹,杀出了一条血路,很快他们就擒获了教首,还有白莲教一干人等。 那教首被五花大绑地扔在了殿中,露出一双哀怨的眼神,这时的秦九安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教首的面具忽地被谢铿然扯了下来,一头青丝倾泄了下来,里面的面容娇俏还带着异族的风情,她分明就是个女的! 第129章 白莲教的秘密 天刚蒙蒙亮。 萧砚堂领着众人荡平了整个白莲教,他收了刀,青锋双手奉上一张锦帕,他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刀刃上的鲜血。 这时,谢铿燃急匆匆跑来,“大人,我们发现了一间密室,可我们打不开石门。” 萧砚堂随着谢铿燃快步来到了密室,宽阔的大殿由几堵石墙组成,不同花纹的石条呈现出了一个九宫八卦阵,下面有一张大理石的书案,摆着一个卦签筒。 谢铿燃谨慎地补充道,“若是用火药,这门应该可以打开,只是担心损坏里面的东西。” 萧砚堂环视四周,目光落在了那个只有几支卦签的卦签筒上,低声道:“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这是要让我们卜卦,卜卦解对了才能进去。” 设计这机关术的人果真聪明,每种卦签就代表了一种开锁的方式。其实随意抽出一支,只要能解出,都能开门。 萧砚堂依然拿起了卦筒,轻轻摇了一下,啪的一声,出来一根卦签,他把卦签捡了起来,卦名:豫卦。 萧砚堂沉默半响开口:“这个卦是异卦(下坤上震)相叠,坤为地,为顺;震为雷,为动。雷依时出,预示大地回春。因顺而动,和乐之源。” “顺势而为,谢铿燃,你摁左边最下面的石柱,再摁他上的石柱,摁四次......” 嘎吱一声巨响,一扇石门骤然打开。 萧砚堂领着众人缓缓走了进去,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里面是厢房样式的石屋,雕花床榻上飘荡着红绸,梳妆台、还有一些列的装饰,案桌上还有一对没燃完的龙凤花烛,俨然是一喜房! 正中间摆着的确是一口上了些年头红木棺材。 旁边放着两个木牌,其中一个却写着:大夏正统皇帝朱均铮的名字,这是先帝的名号。 而在屋内四角还挂着几个灯笼,仔细一看便知道,那灯笼的面纸是用人皮制作的。 萧砚堂顿时明白了,这也是一个阵法。 那口棺材里面用毫无疑问一定是一个红衣新娘,这是采用命格极阴的女子与皇帝婚配,之后再用极为残忍的方式将她杀害,制作成为阴尸女。再用阵法逆转,让她的怨气全部反噬到皇帝的身上。 之所以建在庙下面,是用庙宇镇压她的煞气,免得让使法之人收到牵连。 这幕后之人用心真是险恶! 临洮府地处西北,若要此阵形成,怕是还有三个方向都能挖出这些恶心的东西来。 陡然间,萧砚堂脑海里出现了可怕一个念头,难道先帝的死是有人预谋的? 谢铿燃脸色大变,“大人,此事,我们该如何上报?” 萧砚堂看了一眼跟进来的锦衣卫,沉声道:“不想死,就把这事烂到肚子里。” “那个教首,要不要审审?” 萧砚堂刚才也看过那个教首的真容,十七八岁的样子,一看就是涉世未深,根本不像极恶之人。 他点了点头,肃然道:“我亲自来审。” ...... 教首被带入了一间厢房。 沈南清挑了挑灯芯,她眉心一跳,她原本以为教首是一个投机取巧,贼眉鼠眼,十恶不赦的男子,完全没想到却是个美丽的女娇娥。 秦九安蹙眉,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教首’瘫坐在地上,泪眼婆娑地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眸,好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 他不禁扶额,他都造的什么孽啊! “我都说了几遍了,我不是教首,我就是出来玩的,白莲教的教首我见过,他的声音我学了十成!我也只这两日才开始扮演他的,还是不怪你在临洮府逗留这么久,若你早点跟我联络,我就不会有这些事,我也不会......” ‘教首’揉了揉眼眸,她态度骄纵,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她的声音恢复了女子的娇媚,和刚才那低沉的声音截然不同。 “住口!”秦九安打断了她的话,严厉指责:“我也没让你去冒充白莲教这处的教首,真是胆大包天,任意妄为,你还以为这是在家里?” 很明显秦九安和这个女子相识,关系匪浅。 沈南清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她从‘教首’随时黏在秦九安身上的炙热眼神,就知道,只怕秦九安就是她的心上人! 此刻,萧砚堂对秦九安的身份更加怀疑了,各大藩王的子嗣中根本没有他这样有才智实力都不输于他,手段果决的人物。 他就像凭空冒出来似的,让人匪夷所思。 秦九安故意打断这个假冒教首的言辞,又想要掩饰什么? 秦九安对着萧砚堂拱了拱手,态度谦和温润,“她并非真正的教首,她叫苏云初,是我的远房亲戚,也只是这几日,心血来潮,凭着自己可以随意模仿别人声音的本事,假扮了教首。还望指挥使大人高抬贵手,不作计较。” 萧砚堂眉梢微动,谢铿燃都差点被她给点燃了,他们还折损了那么多兄弟,她哪怕不是教首,也心思歹毒,蓄意成为白莲教的精神象征,在他们攻打进来的时候,她就应该及时制止,可她却把这一切都当成了游戏,枉顾别人的性命。 真是罪大恶极! 他冷声反驳,“不可,她又不是稚儿,胆敢在我大夏作乱,自然要接受惩罚。” 秦九安就知道萧砚堂这人凉薄,好像完全忘了刚才他对自己的承诺。 秦九安微扬起下巴,对沈南清道:“妹妹,你不是能做他的主吗?” 沈南清面色微红,示意萧砚堂不要再继续开口。 她心里清楚,萧砚堂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主,好像别人天生都会听从他的安排或者命令似的。 他喜欢掌控胜过一切。 秦九安那么好脾气的人,跟他都弄得个剑拔弩张,男人真是好斗! 沈南清心中暗自惊诧,自己为何对他的性格了解得如此深刻,难道他们真的是夫妻? 她缓缓开口:“哥哥,能否告知朝廷真正的教首长什么模样,以便锦衣卫前去抓捕?或者提供一些有力的线索?” 第130章 暴露身份 若是能抓捕真正的教首,也算是为民除害,苏云初也就算是将功补过了。 不追究她的罪责也能勉强应付得过去了。 不过,那间密室的事,他们到底知道几分? 这次,萧砚堂没有急着吭声。 秦九安看了一眼苏云初,淡淡道:“也罢,你们且安排画师,我自会告诉你们他的模样。” 就凭一张画像,再去寻找真正的教首,只怕又是大海捞针,毫无头绪,若是他也会秦九安的本事,弄了几张人皮面具在身边,这笔买卖,无论怎么看,都是血亏。 除非,他们能马上抓住真正的教首! 萧砚堂心中千回百转,可他不得不顾忌沈南清的面子,毕竟秦九安才救了沈南清,这次又千方百计帮他们救出了谢铿燃。 萧砚堂肃然开口,“那间密室,你们可有进去过?” 秦九安和苏云初对视一眼,萧砚堂在他们的眼中看到了一片茫然。 “什么密室?”苏云初一脸懵逼,根本不知道萧砚堂在说什么,更不可能踏足什么密室。 秦九安更是没有时间去。 萧砚堂没有放过他们脸上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根本不像是说谎。 他们确实没有去过。 萧砚堂目光幽深,声音极冷:“苏云初你好像不是我大夏之人,这次既来了,不如多待些时日,好好看看大夏的山河。” 秦九安脸色陡然一变,他又不想当着沈南清的面,有失风度,示意萧砚堂借一步说话。 萧砚堂自然跟着他来到了厢房旁边的耳房。 秦九安立马质问道,“萧砚堂,你就是这样翻脸不认人的?要脸吗?既然你已经看出了苏云初是异族,为何偏要意图扣留她?就非要想把事情闹大吗?” 萧砚堂漫不经心一笑,“秦公子,若是你在对待敌国细作的时候,会手软吗?” 秦九安冷嗤一声,“我是生意人,万事讲究诚信,不像有的人,刚才沈南清给我的承诺,就这样失效了吗?” 萧砚堂脸上微变,竟找不到言语反驳。 秦九安继续道,“你们若是扣留了她,就等着和西戎开战吧。实话告诉你,苏云初的姑母是西戎的太后,她是西戎最尊贵的女子,极有可能是西戎的太子妃。” 萧砚堂眉梢一挑,真是情理之中,预料之外。 西戎不像大夏,在西戎执政的是苏太后,西戎当今的天子是太后唯一的儿子,早年失踪过一段时间,苏太后就扶持过另一位王爷作当太子,而这太子之位一坐就是十多年,始终不曾登基。 西戎太后独揽朝中大权,甚至包括兵权! 后来,那西戎太后的亲子却又自己回去了,当然他就顺理成章成为了天子。 可朝中的大臣全都是太后的亲信,西戎的天子根本没有实权,据萧砚堂所知,西戎现在根本也没有立储。 所以,苏云初要嫁给谁,谁就是西戎未来的天子! 苏云初的身份如此贵重,那秦九安呢? “你呢?秦公子?”萧砚堂不徐不缓地开口。 秦九安低笑一声,“萧砚堂,我不是白莲教的人,你的问题,我不愿回答,若是你想欺负沈南清,最好掂量掂量。” 沈南清焦急地等在殿中,不停朝屋外瞟去。 苏云初整理好自己的云鬓,换了一套女款的衣衫,这才走出来。 只见她长着一双极为漂亮的眸子,浓眉大眼,脸部的轮廓有棱有角,比大夏江南的美女多了几分飒爽的英气,身姿婀娜,风姿卓越。 苏云初微扬着下巴,嘴唇绷紧,态度有些倨傲,“你是九安哥哥什么人?” 沈南清叹了一口,这小姑娘又把她当成了假想敌了,她直言道:“我的夫婿是萧砚堂,所以你不必担心,秦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待我如妹妹,我也视他为兄长。” 苏云初眼神一亮,立马收起了刚才疏离傲慢的态度,她挽着沈南清的手臂,眉飞色舞道:“你莫怪我,九安哥哥在我们老家,可是最炙手可热的贵公子,所有的女子都盼着嫁给他! 可他都不为所动,而且他的妹妹挺多的,什么表妹,堂妹,一大串。我从没见他会待哪个妹妹如同待你一般亲近。” 沈南清没有立马搭话,实在是因为她也觉得秦九安待她早就胜过一般的妹妹,他眼神里更也没有掺杂半点欲念。 这说明什么? 难道真的是跟他投缘? 这时,萧砚堂和秦九安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从神情上看,这次应该尽释前嫌了。 几人商议好之后,萧砚堂吩咐谢铿燃把其他教众都押住府衙。 至于苏云初自然就跟着秦九安准备离开大夏回到西戎。 白莲教的那些核心骨干,且执迷不悟的教众,必定会处以重刑,才能起到威慑作用! 众人沿着暗道下了山,等一切事宜安顿好之后。 秦九安眼看着沈南清就要上了马车,连忙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他心中有些不舍,可也知道,沈南清不会再继续跟着他了,哪怕他真的很想带她去见识一下西戎的风光,那里一片海晏清河,不像大夏的江山,到处千疮百孔,这才导致了周边的国家都蠢蠢欲动,都想来分一杯羹。 一夜未眠,秦九安发丝有一点点凌乱,精神也有些不济,他的衣袍上也不知何时还沾染了一尘灰,可他浑然不觉,脸色依旧是一派春风和煦的微笑,“妹妹,我是诚心希望有你这样一个妹子,那萧砚堂并不是个善茬,若他对你一心一意,我姑且认了他这个妹婿,可若他对你有异心,你大可不必怕他,自有哥哥替你撑腰!” 说着,他把一块晶莹剔透的令牌递到了她的手上,“这牌子可号令我藏在大夏的死士,你若遇到危难,可拿着这令牌去‘九安’商行寻求帮助。” 沈南清一愣,脑海里赫然出现一股模糊的记忆,九安商行是江湖人士所创,具体的东家是谁无人知晓。可九安商行的势力非常庞大,涉及行业颇多,其中就药材一门生意,几乎就占了大夏药材生意的半边天! 难道他就是九安商会背后的东家? “哥哥,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可这令牌太重要了,还是不要给我了。”沈南清推却,秦九安救了她一命,他们虽然以兄妹相称,可毕竟不是真的兄妹。 秦九安一再坚持,相信他们终有一天会再次相遇,沈南清也不好再推辞,只得接下。 沈南清上了马车,萧砚堂也跟着上去了。 萧砚堂舒心地坐在马车里,微微一笑,“你们都聊了什么?” 沈南清不答反问:“我们是哪天成亲的?婚书上落款的日期又是哪里呢?” 第131章 善意的谎言 萧砚堂微微愣神,心中暗骂秦九安不厚道! 现在这情景他还真是骑虎难下。 真是一句谎言的背后要用无数谎言去弥补。 沈南清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你不会连我们成亲的日子都不记得了吧?” 萧砚堂忽地想起上辈子,海棠盛开,漫天的花瓣随风飘落,他和沈南清在海棠树下初次相遇,那天正是夏至后面一天,是热情的季节,他对她的感情也如烈日一般,越来越热烈。 他无数次想过跟她成亲的事宜,甚至连大婚的各种细节都设想过,可惜上辈子,直到沈南清死,他也没有等到那天。 他笑了笑道,“婚书上的日子我确实不记得了,我们成亲的日子是在五月初四,夏至后一天。” “你不记得那天,有什么特别吗?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沈南清一片茫然,摇了摇头。 空旷的官道上传来车轱辘嘎吱的声音,沈南清单独面对萧砚堂的时候,总会有些内疚,就 好像自己欠了他很多情债似得。 这时,前方传来一阵快马的声音。沈南清撩开车帘,望去,远远的二十来人,策马奔腾,眨眼间就到了跟前,一行人,身材威武,装备精良,英姿飒爽,一看就知道是边陲军中之人。 萧砚堂一见到来人,面色不由冷了几分,郭子剑利落翻身下马,对着马车拱了拱手,“萧大人,沈姑娘,将军派我前来增援。” 萧砚堂凌厉的目光罩在他的身上,脸色晦暗不明,“你们顾将军,真是会调兵遣将,居然派你过来,是嫌我的本事不行,还是嫌你的本事不行?” 郭子剑是龙骑军的副将,在军中的影响力并不低,却被顾云宵派来接沈南清,真是大材小用。 郭子剑敛眉垂目,态度极为谦卑:“萧大人言重了,目前战事,陷入僵持,鞑靼根本不敢贸然前进,顾将军听闻此处白莲教猖獗,特命末将前来增援,并非顾将军以权谋私,为已己私利而来。” 萧砚堂轻笑一声,顾云宵下面的人还真会睁眼说瞎话,这白莲教猖獗不是一两天,他怎么不主动派人来前来围剿? 这会跑来邀功?吃饱了撑得慌! 郭子剑朝马车前探了探,试图望向马车里的女子,见她安好,方才行礼,“沈姑娘安好!” 这些时日,顾将军不仅为了边陲的战事忧心,随时还牵挂着沈南清,只恨分身乏术,不能亲自去营救她,这些内幕身为心腹的他,又怎会不知。 沈南清愣愣地看着郭子剑,黑白分明的眼眸,忽闪忽闪,眼底里全然是陌生和疏离,郭子剑身形一怔,不可置信地望向萧砚堂,疑惑着开口:“沈小姐,怎么了?” 萧砚堂淡然道:“失忆。” 郭子剑大骇,如遭雷击,他于沈南清不过是几面之缘,哪怕沈小姐不认识他,也毫无关系,可顾云宵对她可是心心念念了十多年了。 她把他们都忘了,那顾将军岂不是完全没了希望! 沈南清看着他大惊失色的面容,只觉得有些尴尬,求助似得看向萧砚堂。 萧砚堂转头对郭子剑下逐客令,“南清完好无损,只是暂时失忆,她还需要时间静养,闲杂人不必前来叨扰。” 郭子剑表情讪讪,拱手称是,立马带着人跟在了队伍的后面。 沈南清心中疑惑再次升起,刚才那个将士,一直称呼她‘沈姑娘’,她既然已经嫁入,为何还要称呼她姑娘?难道不应该是‘萧夫人’吗? 还有他一直在提顾将军,顾将军又是何人? 萧砚堂好像看出了沈南清的疑问,风轻云淡地解释道:“其实,我们两人的婚事,有些曲折,很多人并不愿意看到此事,不过我在尽力解决这些问题,你不用担心。之后,你还会遇到很多你的旧时,甚至你的贴身婢女,你的母亲,等等。若你记忆未恢复过来,你根本不必费力敷衍他们。真正关心你的人,也不会在意,你暂时不理他们的。” 沈南清微微地点了点头。 很快一行人就回到了湟水河畔,马车驶进了一栋三进出的宅子。沈南清北带到了一间厢房,简单梳洗之后,就出现了困顿的状态。 很快她就躺在了软软的床榻上睡了起来。 恍惚中,她梦见萧砚堂脱掉她的紫色俏纱,把她拥入怀中,热烈温润的唇,一点点落下,芙蓉帐中一片靡靡春光...... 耳边传来一阵朦胧的喧哗声,她仿佛听见了一个婢女哭泣的声音,沈南清睁开了双眸。 香菱一见沈南清醒来,立马揉了揉眼睛,“小姐,你感觉可还好些。” 听她的口气,应该是自己的婢女,可自己完全不记得她了。沈南清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你是?” 香菱脸色煞白,眼睛通红,泪如雨下,声音有些哽咽,“小姐,他们说你失记忆,我还以为他们故意唬人的,不想让我见你,没想到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我是香菱啊,我们从小七八岁就在一起长大。呜呜呜,小姐怎么能把我给忘了......” 萧砚堂派了重兵把守这座宅子,若不是香菱认识青锋,非要硬闯,怕是她根本就进不来,更别提近身伺候她。 沈南清看着她哭的情真意切,心中竟有些心疼,她立马意识到,这个小姑娘没有撒谎,她一定是自己的贴身婢女无疑了。 “这么说来,我的事,你都是清楚的?那好我问你,我和萧砚堂到底是什么关系?” 香菱一愣,她之所以能进来,青锋千叮万嘱,她家小姐,现在失忆,把萧大人误认为她的夫君,对于此事,萧大人倒是喜闻乐见,不忍心拆穿这个善意的谎言,以便让她快速恢复记忆。 若是谁非要到她面前嚼舌根,影响了沈南清的病情,萧砚堂一定会惩治那些长舌妇的。 香菱吞了吞口水,平生第一次昧着良心,开口道:“小姐,你们是夫妻啊。” 第132章 戳破 “嗯。”沈南清听见毫无意外的答案,心中反而有些不安起来。 其实她并不是觉得萧砚堂不是良配,相反,萧砚堂是一个极为可靠的夫婿,对她情深义重,哪怕她失忆,她同样也能感受得到,只是还会忐忑不安。 “那你说说我和他的事,事无巨细,都一一道来。” 香菱好似看出了她的担心,想了想到,“小姐,你别着急,总有一日,你的记忆会恢复的,萧大人与你是真心相待,哪怕你是和离再醮,他也毫不介意,他一直都把你捧在手心上的,只是你不太喜欢他老是喜欢算计别人,上次也是因为你觉得他连你也算计进去,才离开来京城,来到了西宁卫。奴婢记得,你很喜欢吃萧大人的汤面,在京城还到处寻过那味道,你以为是其他厨子做的,其实都是他亲手做的。还有你惯用的九神香,也是专供的,也是萧大人亲手制作的。对了,你还特意给他制作了很多长袍,可你又不敢送给他。” 这件事,她也是从青锋耳中听说的,当初她得知真相时,简直不敢相信,谁能想到令人闻风丧胆的指挥使大人,居然默默地制香多年。 而裴氏香行对于此香,从来都只是售卖给沈南清一人,再别无他人! 沈南清没想到,他们之间的牵绊看来真的不少,她都不由相信,她真的就是萧砚堂的妻子。 这时,萧砚堂撩开帘子,从屋外走了进来,不紧不慢道:“在聊什么?” “聊你啊。” 香菱本能有些怕他,缩了缩脖子,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哦?有什么想知道的,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时,沈南清的肚子咕咕作响,萧砚堂失笑一声,“我去给你做点汤面。”随之,他起身朝外走去。 刚一出门,就看到青锋哭丧着一张脸,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说,什么事?” “大人,你和沈小姐的婚书已经寄了回来,此举一定会彻底惹恼王爷的,而且傅灵儿已经在赶来西宁卫的途中,同行的怕是还有萧家人。” 萧砚堂蹙眉,他也是实在无法,只得派人去做了婚事,甚至还去府衙做了登记。 将错就错,既然沈南清觉得他是他的夫君,他自然当得这个夫君。 至于狗急跳墙的宁王朱佑权,他也想做个了断! 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端进了厢房,沈南清吃得津津有味,她记得这味道。 接下来几天,萧砚堂早出晚归,沈南清几乎见不到他的人影,她也很少出去走动,原因无他,她不想遇到熟人,应付起来实在麻烦。 没事的时候,她就抽出几本棋谱摆弄。 这日,严必行前来求见,他身上的冤案已经过三司,有待重审,他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可当他得知沈南清完全不记得从前的事时,心都凉了半截。 可关于修建水渠的事,他还是硬着头皮来听取沈南清的意见。 幸而,沈南清真的提出了很多中肯的意见,哪怕她失忆,可她的智慧还是高于很多人。 几日后。 冬日里的暖阳,极为难得,沈南清闲来无事,带着香菱出了宅院,去湟水河畔散步。 虽然当她看到水流湍急的湟水河,本能就感到恐惧,她还是壮着胆子,慢慢地走在细软的沙滩边上,她无非是想直面自己的恐惧。 不远处,有个渡口,一艘豪华的大船靠了岸边,一名贵女戴着帷帽从船上下来,同行的还有四个婢女和一堆婆子奴仆,奴仆们都提着重重的笼箱,一箱一箱往外搬。 沙滩上早已经有几辆马车,等着装载他们的行李。 一看就知道,这怕是世家的嫡女,不然也不会如此奢华的排场。 沈南清自然也看到了来人,这时,有一个老妇人,不知为何,绊倒在了沙滩上,正好挡住了众人下船的舷梯,她身后的一个嬷嬷凶相毕露,呵斥道:“什么不长眼的东西,敢挡傅小姐的路,还不快滚!” 老妇人痛苦不堪,口吐白沫,像是发病似的,根本起不来。 傅灵儿微微蹙眉,训斥道:“你没看见她生病了吗?还不快去帮忙,找个大夫过来。” 嬷嬷讪讪道,“小姐,你真是活菩萨。”也只得作罢,立马有人去寻大夫。 沈南清离他们并不远,他们之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暗中感慨,这贵女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心底还真是善良,虽她然铺张奢华了一点,也无伤大雅。 她刚想转身离开,傅灵儿却发现了,“沈南清!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沈南清听到背后的声音,心中一紧,她也是难得出门,怎么就正好碰上熟人了呢? 傅灵儿见她毫无反应,还以为自己的声音不够大,她立马几步朝她奔来,她揭开帷帽,一脸兴奋,“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眼花呢,你怎么在这里?” 她一身彩绸,披着白色狐裘坎肩,眉眼柔美明艳,身姿娇小可人,是典型的江南美女。 沈南清面色有些尴尬,香菱在背后小声提醒,“小姐,这是傅家的小姐,就是驸马的妹妹,傅家就是国朝有名的军武世家,她家重兵在手,和顾将军一样......” 香菱哪怕说得再多,沈南清根本没有想起一丝半毫,只记住了她姓傅。 沈南清喉咙一紧,对她扯出了一个笑脸,“傅小姐,别来无恙。” 傅灵儿笑的眉眼都弯成了月牙,喜滋滋道:“你难道也是来投奔亲戚吗?” 沈南清根本不知该如何做答,只好敷衍道,“诶?算是吧。那你呢?” “唉,别提了,家里给我物色了一门亲事,可我那未婚夫,却跑道西宁卫来了,我也算是千里寻夫来,只是倒霉催的, 估计他还不知道我要来呢。” “哦?” “想必你的夫君见到你来,一定会很惊喜的。” “惊不惊喜,我不知道,都说我那未婚夫不好相与,是个心狠的主。” “傅小姐,这般漂亮,想必他不会为难你。” “沈南清,他就是‘玉面杀神’,你应该也认识的,我未婚夫就是北镇俯司的指挥使——萧砚堂。” 第133章 千里相看 傅灵儿见沈南清嫣然一笑,看得她心生荡漾。心中暗想,这几个月不见,没想到沈南清的容色越发动人了。傅灵儿在京城都算是屈手可数的美人,可在她面前,就有些自愧不如了。 只可惜,她命不好,嫁给了宋汝舟那个混账,若是嫁入皇家,只怕又是一代宠妃。 “诶?” 闻言,沈南清晃了晃神,难怪众人说萧砚堂是她的夫君,她总会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果然,她没那么好运。 傅灵儿亲昵道:“沈南清,你对这边熟吗,你可知道萧砚堂住在哪里?” 沈南清嘴角染上了一丝嘲讽,岂止是熟悉,她自己还住在他那里呢! 香菱在一旁整个人都裂开了,暗暗咒骂萧砚堂,连同青锋都一起咒骂,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就会哄人,当面做一套,背面又是一套。 她拉了拉沈南清的衣角,附耳轻声道:“小姐,你和萧灵儿可不是什么好闺蜜,你当初还坑了她一笔银钱,让她买了宝瓷斋好多瓷器呢!” 傅灵儿见两人耳语,瞪大了眸子,急了:“沈南清,我原本就喜欢宝瓷斋的瓷器,可不是上了你的圈套!” 沈南清看着眼前这个心思单纯的姑娘,神色复杂,若是萧砚堂真的和她有婚约,自己又当如何? 她的心陡然一疼,好像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她清晰地意识到原来她真的喜欢萧砚堂! 哪怕是失忆,也不想失去他。 这时,傅家的婆子招呼傅灵儿赶紧离开,傅灵儿看了沈南清一眼,笑盈盈跟她道别,“我先走了,改日有缘我们再见啊。” 肯定有缘,说不定今晚就能见到。 沈南清先目送她离开,这才慢悠悠上了马车,萧砚堂到底知不知他的未婚妻前来寻他了呢? ...... 大夏主将的营帐中。 顾云宵坐在上首,萧砚堂端坐在下首第一个位置,众人一片喜色。 近日,殷元仪在鞑靼境内联合萧砚堂的暗桩捕获了察哈尔、土默特和鄂尔多斯、阿速的一众贵族,甚至还扣押了科尔沁部落的首领,对鞑靼的权贵阶层简直就是一网打尽。 因为他们都派了精兵去边陲支持阿鲁泰,根本没有想过,大夏人居然如此胆大包天。 阿鲁泰自然很快就知道了消息,他也是个狠人,根本不听任何人的劝阻,执意还要朝大夏的疆土挺进,他硬是派了五万将士潜入沙漠,可这五万人进入渭水沟之后, 、就中了大夏的埋伏,先是到处都是震天雷,骑兵被炸得血肉横飞,损失惨重,之后又是遇到了红衣大炮的火力覆盖,鞑靼军几乎是全军覆没。 至此,鞑靼剩下的残兵只有不到五万人,还包括那些负责辎重转远的将士,由此推算,真正的精兵不足两万人。 今日,鞑靼还送来了降书,众人正在商议此事。 顾云宵心里清楚这次能大获全胜,多亏了萧砚堂的布置,他这些时日对萧砚堂的态度也改观了很多,若萧砚堂是在沙场上驰骋,功勋不会低于他的父亲燕国公。 “萧大人,此番鞑靼的降书,我们该如何处置?”顾云宵态度极为谦虚。 萧砚堂正端着茶盏往嘴里送,他呷了一口茶,沉声道:“反正俘虏在我们手上,条件任由我们开,让他们给赎金,鞑靼的战马优良,让他们用大量的货物马匹来换,不狠狠敲他们一笔,对不起我们死去的将士!” 顾云宵连连点头。 副将郭子剑有些不解,疑惑着开口,“萧大人,为何不要银钱?不是更方便吗?” 萧砚堂嗤笑一声,“回头,让你们顾将军为你补课。” 这些西宁卫的一众将士,真是只会闷头打仗,哪里知道其中深意。 顾云宵却知道,萧砚堂此举,是让他暗中积攒资本,或许有一天,他终将会和朝廷那帮人兵戎相见,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走到这一步。 这次鞑靼来犯,朝廷根本没有派出任何援助,甚至连周边的卫所的将士都没有调过来,就好像他顾云宵一定会打赢这场胜仗似得。 说得好听些,是朝廷圣上相信他,说得难听点,其实就是他在孤军作战。 若不是因为有沈南清的火器支持,还有萧砚堂的计策,他不知道这场仗要打多久。 接下来的话题,自然要轻松很多,可一堆男人,都是在朝的官员,自然就会谈到朝廷大事。 在场的人早就把萧砚堂当成了他们的自己人,好像集体忽视了他身为锦衣卫的事实。 也不知道谁起的头,居然把话题扯到了圣上身上。 “听说,圣上的身体越来越差,也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太子和五皇子斗得你死我活,五皇子也不知道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天天什么都不干,就在圣上跟前侍疾,圣上俨然已经动了易储的心思。”一个武将沉声开口。 “林阁老因为长公主一事,受到了一定的牵连,原本圣上都让他不管内阁的事,可后来不知为何,又重新启用,徐阁老反而去劝说肃王,唉,都是什么事啊......” 萧砚堂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议论,哪怕他知道,他们的分析有的对,有的不对,也根本没有出言解释。 这时,青锋从外面急冲冲走了进来,跟低声禀报。 萧砚堂施施然起身,走出了营帐。 他来到了另一个营帐,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傅家的现任家主,傅鄤的兄长,傅铮。 萧砚堂脸色微变,因为傅铮也是镇守边关的重要将领,他镇守的地方是大同卫,其兵力覆盖整个辽东,他怎可擅自离开,千里跋涉来到这湟水河畔? 傅铮身高八尺左右,高大威猛,人如其名,给人一种久经沙场,铮铮铁骨的感觉。 “你为何而来?”萧砚堂开口问道。 “萧大人,怎么不太欢迎在下,本将军就不能提前来看看我未来的妹婿吗?”傅铮眉梢一挑,冷笑道。 第134章 有戏 傅铮面色极为不善,大有一副为了妹妹,拼尽全力的架势。 萧砚堂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此事,是我的不对,没想到进展如此之快,想必你也听说了京城的澄园,那是我养女人的地方,没有百人,也有几十位娘子,只怕令妹性子单纯,不善于打理如此复杂的后宅吧。” 傅铮冷冷开口,“萧大人,你既然如此不满这门婚事?为何不让直接退了这门亲,吊着我傅家,哪里是君子所为?都已下聘,就等着吉日成亲,你当我傅家是什么吴下阿蒙,是可任你随便欺辱的吗?” 萧砚堂知道他正在气头上,不管他说什么,傅铮都会认为他在推诿! 他也不得不说。 他命青锋上了一壶好茶,这才拱手解释道,“傅将军,不管何种原因,造成今日之局面,都是我的失职,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我与傅小姐自然是成立的。傅将军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无非是想让令妹寻得如意郎君,幸福一辈子,可若我的心思完全没有在令妹身上,你们执意促成此婚姻,也不过是制造一桩悲剧而已,不知傅将军,可有详细了解过我的身份?” 傅铮微微一愣,端起了茶盏,慢慢摩挲起来,他只知道萧砚堂是萧家嫡出的子嗣,少年成名,因救了圣上获得了圣恩,之后一路扶摇直上。 难道他还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身份? 萧砚堂低声道,“其实,我并非萧家亲子。” 傅铮有些错愕,若萧砚堂只是一介寒门,哪怕他身为指挥使,也不过是个孤臣,根本不值得傅家结交,那这婚事确实有待商榷。 萧家堂堂百年世家,居然隐瞒如此大事,真让他感到失望。 “我的身份复杂,见不得光,不能直言,更不想隐瞒傅将军,还请体谅。”萧砚堂起身,亲自给傅铮斟茶,继续道:“此婚约,错也不在萧家,萧家待我恩重如山,只是萧某没那么好的福分,傅家的姑娘自然都是好的,配我这样在刀口舔血的人,不值当!” 傅铮眼底渐渐浮现出一阵迟疑起来,他想到傅灵儿那单纯懵懂的样子,心中越发不看好此门婚事。萧砚堂的这番言语也算坦诚相待,若有朝一日,新帝登基,第一个被清算的就是他。 当初他们也是冲着萧家百年清贵,在文人中有极高的号召力而去的。 燕国公的前车之鉴,简直让傅铮夜不能寐,所以在长公主倒下之后,立马动了与人结盟的心思,尤其当萧家主动示好的时候,整个傅家一直决定联姻。 可萧砚堂却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傅将军,此婚事,作罢吧,所有损失,萧某都会承担。” “你没诓我?” “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傅铮面色越来越难看,傅灵儿还非要跟她一起跑到这荒郊野岭来,搞得千里被拒婚,面子里子都丢了,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样伤心难过。 此时的傅灵儿,早就已经找到了萧砚堂平日居住的宅子。 她进了宅子,只见到了一群侍卫,却不见萧砚堂,心中气结,只得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坐着等他。 这时,裴煊之穿着一身华丽的长袍,兴冲冲路过此处,他抬眼就看到了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手中的折扇停止了晃动,他立马避开了目光。 很快他又情不自禁地抬起头认真地看她,怎么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就好像他在哪里见过她似得,却始终想不起来。 这种感觉,真让他心如猫抓。 傅灵儿围着个白色狐裘,华丽中,尽显女儿的娇憨,正坐在秋千上扯着花瓣,嘴里还叨念着什么,“成亲,不成亲,成亲,不成亲......” 裴煊之走进了几步,笑盈盈道,“小姑娘,你既不想成亲,又何必浪费一朵花?” 傅灵儿打了一个激灵,被这猝不及防的声音吓了一跳,抬眼就看见一个隽秀的温润的男子玉立在她的身侧,男人身上好似还有一股好闻的香气,她心跳骤然加速。 “你是谁?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 “在下裴煊之,是裴氏商行的东家。你这花挺漂亮的,就这么扯了,多浪费,这个季节,你在哪里寻得这么漂亮的花?” 傅灵儿嘟着嘴,忽地又缩了回去,大哥教训过她,不准她在外人面前嘟嘴。 “我从京城带过来的,京城有暖棚,可以培育,不像这边,天气干冷,冬日哪怕是下雪,也觉得阴嗖嗖的。” “你不喜欢西宁卫,为何偏要来?你有去过琼州吗?那里四季如春,根本没有冬日,你一定会喜欢,不如去那里看看?” 傅灵儿眼睛一亮,心生向往,“还有此等好地方?那我一定要去。只可惜成亲以后,就困于后宅,哪里也去不得,身为女子,真是无趣得很。” “谁告诉你,成亲之后,就一定要守着内宅?” “我母亲啊,还有姐姐,姑姑,婶婶们,都这样说啊,让我成亲,要讨得夫家喜欢,还要赶紧生儿育女,都忙这些去了,哪里还能利爽地出去玩?” 裴煊之心中鄙夷,世间的人,老是用这些礼教来约束女子,看那沈南清不就是比男子还厉害的人物吗? 他心中赫然生起一股正气,觉得自己有必要拯救一下这一位即将沦为悲剧的姑娘,他正色道:“那些人都是胡说八道,女子一样可以畅游大夏,他们无非是想把你变得沉闷无趣,便于约束,你若多走走看看,才会发现,见识不同的风景。” “若我整日游玩,我的夫君不会同意的。” “谁说不会同意,他不同意,只能说明,他不够爱你,若是我,就不会干涉你的自由!当然,若是真的爱你,他陪着你去,又何尝不可?” “你不骗我?” “骗你做甚?” 傅灵儿心中的郁结好似消失了大半,她一直以来都是在家人的呵护下成长,没有受过半点委屈,是傅家女子的典范,偶尔也会有些骄纵,可性子软萌,在傅家都很讨喜,傅家人视她为掌上明珠。 可她其实并不想草草嫁人,这次出来,也是想顺道看看风景! 傅灵儿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她必须反抗,若是能找到一个允许她游山玩水的夫君,那该多好? 第135章 坦白 马车内,沈南清的脸色有些差,香菱垂着头,不敢出声,她骗了自己的小姐,心中愧疚的得不行。 气氛有些压抑。 沈南清闭着眼眸,思来想去,都不知道为何萧砚堂非要骗自己,她静静地靠在引枕上,目光时不时透过车帘看向外面。 吃食的香味传来,沈南清撩开了车帘,瞟了一眼,就吩咐停车,她向店家要了一碗阳春面,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脑海里不由思考,她和萧砚堂这‘假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边的婢女,她也毫无印象,虽然有几分亲近,可她是说些谎话来骗自己,失去了记忆,生活虽然能够自理,却如同眼盲心盲,不知道该相信谁。 她在外面逗留,迟迟不肯回去,又何尝不是一种逃避。 马车穿过古罗巷道,再往西行,就到了萧砚堂为她准备的那栋宅院。 夜幕降临,宅院已点灯。 沈南清从马车上缓缓下来,转身就碰到了正欲出去的裴煊之。 裴煊之愣愣地看着她,前些日子沈南清好不容易找回来,萧砚堂恨不能造一个笼子把她关起来,其他人根本不易见到她。 香菱连忙上前给沈南清低声解释他的身份,沈南清淡淡招呼道:“裴掌柜好!” 裴煊之折扇一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忽地开口:“沈掌柜,最近可有什么发财的路子?可别忘了小弟?萧砚堂说你失忆,莫不是故意骗人的,好赖我的银子?” 沈南清被他后半句话吓了一跳,迟疑着开口,“差你多少?” 她听香菱说沈家很有钱,她更会赚钱,怎么还会欠账? 这次轮到裴煊之惊讶不已,他狮子大开口,“十万两!” 沈南清眼眸眯了眯,冷笑道,“哦?这么大笔银钱,想必我一定给你写下了借据,何时何地所欠银两,都应该有明确的标明,再者,我也摁下了手印吧!不知借据可在?” 裴煊之摸了摸鼻子,尴尬地嘿嘿一笑,“跟你开玩笑的,没有的事。”他真不明智,为何非要故意去试探她呢,自找没趣,沈南清的脑子太好使,不好糊弄,不如刚才院子里那小不点好玩。 他猛地拍了拍脑袋,真是蠢,刚才那小姑娘叫什么名字,他都没有打听到! 若是改日有缘,他不能只叫她小不点吧。 ...... 萧砚堂和傅铮从最开始的婚姻大事,慢慢聊到了朝中大事上。 傅铮心思细腻,慢慢就发现这位萧指挥使并不简单,他慢慢放下成见,和萧砚堂越聊越投机,大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萧砚堂见天色已晚,又只得命人备好酒菜,两人边吃边聊。 直到傅铮的亲卫前来禀报,说傅灵儿带着婆子非要去找萧砚堂,已经在萧砚堂的宅子等了一下午了。 傅铮红着眼眶,酒气熏天,打着哈哈,毫不在意回了一句,“去就去呗。” 若是傅灵儿去了他暂时居住的宅院,那是不是意味着沈南清就已经知晓他骗婚的事,萧砚堂的酒瞬间清醒了。 他立刻起身谦卑地跟傅铮告辞,策马狂奔。 当他推开宅院厢房里的房门时,沈南清正守着一个泥炉烤火,壶中的水早已烧得滚烫,不停地冒着袅袅水雾。 沈南清无精打采,伸手就要去拿那水壶,可那水壶上根本没有隔热的软布。 萧砚堂大骇,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搂住了她,怒吼道:“不要命了吗!” 沈南清猛地回神,怔怔地盯着他,“你回来了?” 萧砚堂从旁边的隔热软布包上水壶,取了下来,给她倒了一盏茶,递了过去。 这才缓了缓情绪,他轻声道:“对不起,我不该吼你,更不该骗你......” 沈南清摇了摇头,眼角有些发酸,她望向窗外漆黑一片的世界,万物寂静,心中一片荒凉。 “你的未婚妻来了,你不去看看吗?” 萧砚堂身形一怔,神情慌乱,他说得有些急,“什么未婚妻,我萧砚堂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有且只有你一个妻子!” 沈南清握着茶盏的手一紧,抿着唇,“真的?” 萧砚堂从怀里掏出一张婚书展开,上面写的是: 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诗咏关雎,雅歌麟趾,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同心同德,宜室宜家。相敬如宾,永谐鱼水之欢,互助精诚,共盟鸳鸯之誓!此证! 落款日期正是五月初四,落款人:萧砚堂、 沈南清两人的名字。 萧砚堂缓缓道,“这是我们的婚书,这辈子,不管你失忆,还是日后恢复记忆,你都只会是我的妻子!那门亲事,是家中长辈所订,今日我已退婚,傅家会理解的,你不必忧心。” 沈南清接过那张薄薄的婚书,心中一颤,忍不住开口,“是父母为难你?” “不关母亲的事,是父亲一意孤行,非要找个家里有权有势的。他不过是为了追逐他自己的野心,牺牲子女的幸福罢了!我不会让他如愿的!” 闻言,沈南清眸色一黯,须臾片刻,坚定道:“虚伪的亲情,不值一提。”说完这句话之后,她自己都呆住了,就好像她曾经被至亲至爱的人伤害过一样。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违背礼教,逐又补充了一句,“那你和你父亲,关系不好吗?” 萧砚堂面容冷了几分,岂止是不好,他们恐怕都称得上兵戎相见,若不是宁王老是用母亲来威胁他,他根本不再跟宁王有半分瓜葛! “我不想谈我父亲。” 沈南清垂下眼来,手指悄然收紧,隐隐有些失落,或许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根本没有达到可以分享彼此心中的隐秘吧。 萧砚堂端起茶盏,仰头喝了一大口。 这些年来,他为宁王出生入死,作为夜不收最大的头目,隐藏在景泰帝的身边,有好几次,身份都差点暴露,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虽然锦衣卫的队伍里,已经被他塞入了很多夜不收。 可他哪天睡过安稳觉? 在京城,墨竹轩的侍卫堪比皇宫,每日都会应对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刺客,宁王只会无止境地利用他,从来不会像其他人的父亲那边,询问他一声,累不累。 当然,他从来没奢望过宁王是父爱,他只憎恨自己身上流着朱家肮脏的血。 第136章 父子 翌日,傅铮又再次和萧砚堂密谈了许久,两人对于婚事达成了一致,对外宣称,是傅家没看上萧砚堂,担心他锦衣卫的身份,中断了婚事。 裴煊之得知那日所见的女子居然是萧砚堂的未婚妻,惊诧不已,随之又听说傅家要退亲,裴煊之立马向萧砚堂辞行,声称京中事务繁杂,离了他不行,究其原因,只有他自己清楚。 在回程的路上,好巧不巧,他正好碰到了傅铮带着傅灵儿回京,他打着萧砚堂的旗号,自然与他们同行。 几天后,萧砚堂带着青锋和几个亲卫在湟水河畔,被一行黑衣人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男人拱了拱手,沉声唤了一声,“公子!有请。” 青锋脸色巨变,难道是宁万亲自来了,他就知道萧砚堂执意退婚的事,一定会激怒宁王。 萧砚堂打马上前,青锋刚想跟上,就被黑衣人拦住了,“青锋,王爷的规矩,你是忘了吗?” 青锋当然不敢忘记,他们四个‘青锋、拂山、明跃、大江’原本都是孤儿,十来岁就跟着萧砚堂一起长大,虽为主仆,实为兄弟,感情甚至超过萧砚堂所谓的那些兄弟姐妹。大江被派出去做暗桩好几年了,他们好多年不见。 宁王召见萧砚堂,萧砚堂只怕是凶多吉少。 ..... 湟水河畔到月牙温泉那附近有一座大庙,远近闻名,供奉的是文昌帝君,尤其是对于那些想要科考及第的学子,有着天然的吸引力。 往日寺庙中都热闹非凡,此刻却一片静默。 几棵参天古树,朔风吹得呼啦作响,树叶稀稀拉拉掉了一地, 萧砚堂翻身下马,朝寺院里走去,越往里走,越觉得庄严肃穆。 萧砚堂自从进京做锦衣卫以后,他几乎没有和宁王朱佑权见过面,老远,他就看到了宁王的背影。 朱佑权稍微有些发福,穿着一身天青色锦袍,正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并,诚心地对着文昌菩萨许愿磕头。 萧砚堂静静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讽笑,心中只觉得有些荒谬,一心想要篡夺皇位的人,却这般敬重鬼神,也不知道是不是亏心事做多了! 宁王朱佑权参拜完之后,起身就看到了自己的孽子,他厉声吩咐:“带到戒律堂来!” 立马有侍卫上前,左右押着萧砚堂去了戒律堂。 “跪下!” 萧砚堂十指紧握,屈膝跪了下去。 朱佑权背对着他,扬声,“孽子!胆子越来越大,还敢私自退婚,当初你生下来,就不会哭泣。他们说你命硬,心狠,我就该把你给溺死!” 萧砚堂冷笑一声,“宁王后悔了?现在也不迟啊!” 朱佑权转过身来,用手指着萧砚堂的鼻子,怒骂道,“反了反了!萧砚堂,好大的胆子!傅家的手中占有大夏三分之的兵权,你的婚事是我和傅家结盟的象征,若不拉拢傅家,后果不堪设想!男子何患无妻,你就算有了心爱之人,让她做个妾,也对得起她了。” 别以为没人治不了你,你母亲的命还在我手里攥着呢!她还病着呢,你忍心让她受苦?” 他宽大的袖袍下露出一段,皮肉松弛的手腕,怎么也掩饰不了他逐渐变老的事实。 萧砚堂望着那张面目可憎的老脸,心中的恨意越来越浓。 当初,若不是宁王朱佑权隐藏了身份,故意接近萧砚堂的母亲,最后骗得单纯无知的她跟他私奔,后来母亲才得知朱佑权其实已婚,妻妾成群,连孩子都有好几个了。 他母亲萧云淑作为萧家的嫡三女,不敢置萧家百年名声不顾,只得被迫沦为小妾,可这桩丑闻被萧家人刻意隐瞒了下来,几乎没有人知道萧云淑嫁给了宁王作妾。 萧云淑根本承受不起这种打击,在产下萧砚堂之后,精神就慢慢有些混乱了。 开始几年,为了医治萧云淑的病,她带着萧砚堂回了萧家,可族中姑嫂众多,天天对她冷嘲热讽,萧云淑的精神反而越来越不济了。 之后,萧砚堂就留在了萧家,自生自灭,直到十岁那年,宁王突然发现他在武学上天赋异禀,这才派了几个同龄的侍卫给他,可萧砚堂毫不领情,对宁王嗤之以鼻,不管朱佑权如何管束、责骂、动家法,都无济于事。 直到朱佑权发现,萧砚堂会听他那疯婆子老娘的话,于是又把萧云淑接到身边,亲自照料。 萧砚堂在他眼里,不过是像拴着一条狗,她母亲就是攥着他的狗链子! 萧砚堂那漆黑如墨的眼眸又冷几分,讥讽道:“我母亲的病,不都是因为你吗?你当初是怎么骗了我母亲,靠着女人的助力,不断拓展势力的!这种手段,太卑劣了。我为什么要跟你做一样让人恶心的人?” 朱佑权见萧砚堂不肯认罪,还要嘲讽他,一副完全豁出去的样子,气得胸口疼,高呼一声,“家法伺候!” 萧砚堂被脱去了衣衫,只剩下一件中衣,背部流畅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侍从请出了一条鞭子,只听歘的一声,第一鞭子落下,萧砚堂感到背部火辣辣的,痛感慢慢扩散,他喉咙里赫然涌出了一丝血腥。 接着,第二鞭、第三鞭,接踵而至,一鞭胜过一鞭,力道之大几乎是下了死手。 朱佑权看着那隐隐泛红的后背,渡着方步,淡然开口,“知错否?” 萧砚堂紧咬着牙关,冷哼一声,“你要么今天弄死我,不然总有你后悔的一天。” 朱佑权魂颤,气息有些不均,指关节咔咔作响,“逆子!藐视父权,任意妄为,口不择言,我就不相信,我管不了你!” “再打!” 萧砚堂的十根手指几乎都捏成了拳,背部的疼痛越来越重,他努力忍住,不让自己抽搐,断断续续开口,“我母亲若是死了,我倒是想知道,你又用什么要挟我!” 第137章 父子二 黑衣首领看着背部早已经鞭痕累累的萧砚堂,不动声色地朝侍卫使了个眼神。 鞭打的声音渐渐慢了下去。 萧砚堂背上早已血肉模糊,连中衣已碎成一片,有的碎布甚至都嵌入了血肉里。 朱佑权负手背对着他,忽地刮起一阵寒风,寺中的钟声响起,回荡在整个山谷,参天古树下飘落下几片叶子,一个身穿道袍的老道踩着落叶缓缓走来。 来人正是寺中监院,他垂着眉梢,抱拳拱手行礼,声音不急不缓:“闻钟声,拜老君,离地狱,出火坑,愿成道,度众生!” 朱佑权长叹一声,“孽子无状,惊扰仙长,罪过,罪过!” 说罢,他抬手停止了鞭刑。 “孽子,还不认错?” 萧砚堂胸口抽搐,有些艰难地喘息,微微抬头,“呵,此生我只愿和自己爱的女子相守,你的儿子众多,大可派四弟与傅家联姻,怎么非得是我?” 朱佑权惨笑,难道他不想吗?他膝下子嗣众多,儿子都有四五个,仅仅是嫡子就有三个,适合婚配的就两人。 可只有萧砚堂不姓朱!他和傅家联姻,景泰帝自然不会有所猜忌。 萧砚堂含血讥笑,声音断断续续:“当初先帝给了你秘旨,宣你入京,你自然猜到入京之后,就有可能黄袍加身,成为天下共主。 临行前,却有一道长给你算了一卦,只得了个遁卦:乾为天,艮为山。天下有山,山高天退。阴长阳消,小人得势,君子退隐,明哲保身,伺机救天下。 你心中便对入京有了顾忌,甚至故意放慢了行程,果然,你行至大名府就差点丢了性命。 你对天命之说深以为然,不敢带伤贸然前行,只得在大名府修养,可这一等却等来了景泰帝成为新帝的消息。 你可知那高人其实就是现在圣眷正浓的南田真人! 怎么到现在,你还那么害怕景泰帝?还怕自己斗不过他,非要等肃王那个莽夫替你冲锋陷阵吗?” 朱佑权一愣,当年景泰帝成为皇帝之后,他就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可一直没有找到当年的那个算卦的人。 居然是大名鼎鼎的南田真人,萧砚堂还早就知道,他却私自瞒了下来。 真是头喂不熟的白眼狼! “我若是你,早就反了,对亲子下得了狠手,怎么不敢去对付一个快要入土的皇帝?你上次就错失良机,这次想要坐拥天下,不抓紧点,难道你一辈子的筹谋就想博个谥号?” 朱佑权闻言怒急攻心,哪有做儿子的当面诅咒自己父亲去死的?他从侍卫的手中一把夺过鞭子,狠狠地朝萧砚堂的背上抽了上去! 背上的强烈的疼痛把他拽回当下,萧砚堂强烈地感受到朱佑权的杀意,他的双眸布满了血雾,疯狂中好似有一种酣畅淋漓的畅快,那流着朱家人的血,他恨不得一并舍弃,全部偿还给这个名义上的生父! 抽了几鞭之后,朱佑权右手脱力,再也提不动鞭子,整个人一个踉跄差点跌倒,黑衣首领眼疾手快,扶起了他。 此时的萧砚堂眼前一黑,混沌中,他好像看到一个被哥哥们欺负得遍体鳞伤的小子,八九岁,眼神裹挟着了懵懂、无助、和满满的恨意,后来那个小子无意间认识了一个大叔,给了他一本功法,他慢慢学会了里面的招式,他仅仅花了半年不到的时间,那些欺负他的人,就再也打不赢他了。 恍惚中,他看到了一个老头,好像是华鹤老人,急匆匆朝他奔来,骂骂咧咧也不知又在唠叨什么,反正他一句也听不明白...... 夜沉如水。 厢房里,萧砚堂趴在床榻上,他幽幽地睁开眼眸。 沈南清趴在床头,好似睡着,脸上还挂着一抹泪痕,镇德炉里面的炭火烧得通红,屋子倒是暖烘烘的,萧砚堂想抬手摸了下她的脸颊,可背上的痛却让他动弹不得。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华鹤老人看他醒来,明显松了一口气。 沈南清猛地惊醒,倏地抬头对上了萧砚堂幽深的眸子,一脸关切:“你感觉好些了吗?” 萧砚堂轻轻扭头,面容因为疼痛有些扭曲,气若游丝道,“死不了,你心疼了?” 沈南清一愣,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在逗弄她。 “你倒是一心求死,可连累别人成为寡妇!说句软话,你要死啊?偏偏要用自己的身子去扛,真是浪费药材!”华鹤老人满肚子牢骚无处发泄,嘴里自然没有一句好话。 沈南清连忙岔开话题,“圣手,你积点口德吧,明明是他父亲不当个人,执意要打他,他根本无法反抗,再说有的时候,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争口气吗?他现在这种情况,得多久才能恢复?” “也是,他亲爹都不心疼,我这糟老头心疼个什么劲?他是从寺里抬到马车上的,我去的时候,他都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就是华佗在世,也难咯!若不是他底子好,怕是一辈子瘫在床上都有可能!” 沈南清面色微冷,到底是什么的父亲,才会下如此狠手,他简直恨不得打死萧砚堂! 真是太无情了! 以前还在林府做嫡小姐的时候,林开先平日忙于公务,对后宅之事更谈不上上心,林夫人只要不是太过分,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她更没有特别的优待,而沈家,沈夫人都找不到他父亲和哥哥,所以她两世为人都并未感受到父爱! 华鹤老人继续道:“他这背起码得养个十天半个月,后背需要涂抹的药膏,我已经交待于你,你仔细点。” 沈南清郑重的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沈南清衣不解带地照顾萧砚堂,他好似也乐在其中,这些年来,他难得心情舒畅,又没有公务烦心,萧砚堂养伤期间,气色反而养好了不少。 直到,蜀中传出地龙翻身的消息,才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紧跟着,萧砚堂就接到了催他回京的圣旨。 第138章 恢复记忆 青锋从外面走了进来,肃然地禀报道:“主子,地龙翻身造成了大批流民,肃王的声势一下壮大起来,聚集了大概十来万人,加上原本肃王的兵士,那边约莫有十五万人之众,另外,圣上的身体很不乐观,怕是时日不多了。” 萧砚堂背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浅的伤口已经不再疼痛,扯到伤口深的地方偶尔还会疼痛,他点了点头,“宁王是什么反应?” “王爷明面上在观望,实际早已命你的兄长做了充足准备,一旦肃王大军渡过黄河,他们就会高举声讨肃王谋逆的旗帜。” 果然还是和上辈子一样,地龙翻身加快了大夏国朝分裂的速度。 上一世,京城很快就会破城,不过在那之前,萧砚堂必须拿到京郊三大营的虎符,还好他早就做了安排,他思量了半刻,立即吩咐人准备回京。 华鹤老人当然也跟着他们一道回去,对于景泰帝的身体,他比太医院的人更清楚,无非就是丹毒再次发作,越发不可收拾了。 萧砚堂换了一件玄色衣袍,一扫前几日的阴霾,恢复了往日清风朗月的风姿,玉立在马车旁边,沈南清收拾妥当,上了马车。 华鹤老人看着门口那辆金丝楠木马车,也跟着她想要上去。 萧砚堂面无表情道:“你的马车在后面!” 华鹤老人,急了:“凭什么?这车看着就宽敞,还很牢靠!我就要坐这辆!” “地不够,我是伤患,我要养病,我要躺着!” 沈南清无奈摇头:“......” 这是她特地打造的那辆马车,容纳四五个人都不在话下,分明是萧砚堂不喜别人打扰,才不想跟华鹤老人同乘一辆车。 华鹤老人怒视着他,还是转身上了另一辆马车。 车队缓缓前行,后面跟着一队骑兵。 萧砚堂上车之后,就对上了沈南清那双似笑非笑的双眸,他有些心虚,“路途遥远,难道你想天天对着个糟老头子?” 沈南清憋着笑,“萧砚堂,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幼稚?” 以前?萧砚堂脑海里默默重复着这两个字。 他蓦然转过脸来,狭长的双眸微眯,难道她恢复记忆了?他眸光幽深,一把抓住了她的玉腕,欺身上去。 男人高大的身姿笼罩着沈南清,她浑身一个激灵,作势就要推他,“萧砚堂,你发什么疯!你的伤好了吗?” 等会撩出火来,她才不会帮他,看他自己怎么收拾! 沈南清脸上忽地染上了一层红霞,双眸一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会想到那方面去,真是奇怪...... 她等了半天,也不见有热吻落下,原本握住她的手反而松开了。 她半睁着眼睛,就看到萧砚堂一本正经倚靠着马车,笑得轻若浮尘,“怎么,很期待我吻你?” 萧砚堂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沈南清总觉得他在嘲笑自己,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沈南清脸色僵硬,顿时明白自己被他捉弄了,大怒,“萧砚堂,给我滚下马车!” 萧砚堂骨节分明的手指相互交叠,“你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还不告诉我!” 沈南清一愣,原来他发现了。 她其实并非刻意隐瞒,那日萧砚堂被抬着回来,她看着他血肉模糊的后背,几乎晕倒了过去,一醒来就想起了所有,两辈子的记忆又重新回来了。 其实她失忆以来,很多记忆里的细节都与萧砚堂有关,自己这具身体会不自觉地心疼他。 这次失记忆,也让她深刻地意识到,她内心深处是多么渴望和他相伴一生。 “就这两天,你自己没有想到,反而怪我!若我记忆全无,又怎会和华鹤老人开玩笑?” 萧砚堂回想了一下前几日他养病的细节,果然如此。 “你给我们做的那假婚书,是怎么回事?” 萧砚堂嘴角狂抽,“那怎么能是假的,那婚书是去衙门做了备案的,我无非是让他们把日子往前调了调而已,按照大夏的律法,那婚书如假包换,真的不能再真,你现在就是我合法的妻子!” 除非她不愿意,执意要和离,当然萧砚堂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沈南清有些无奈,没想到自己的第二次成亲,就这么容易给定了下来。 ...... 京城。 街面上湿漉漉的,几个穿的破破烂烂的乞丐,拿着破碗,嘴里唱着:“蜀中地龙翻身,奸佞当道,祸国殃民,君主失德,天亡大夏!” 这事越闹越大。 裴煊之原本就是看个热闹,听到歌词中大意,突然警觉起来,看样子肃王是在借天灾造势,弄这么个阵仗,朝堂上又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他这是在威逼圣上! 果不其然,大朝会上,群臣激扬,那些清流御史,连番上奏,要求圣上下罪己诏! 这地龙翻身着实厉害,害得蜀中山崩地裂,房倒屋塌,死伤不计其数,几十万百姓流离失所,一夕之间,沦为流民。 景泰帝拖着病体,面色煞白,也不得不亲自下了罪己诏,其文如下:盖灾异者,天地之戒也。朕承祖业,奉宗庙,托于士民之上,未能和群生。乃者地震北海、琅邪,坏祖宗庙,朕甚惧焉,若使平息天怒,天下乂安,移灾朕身,以存万国,是所愿也,甘心无吝。 大意就是,地震是天地神灵对世人发出的警告,他景泰帝没有安定民生,他很恐慌。 这封罪己诏很快遍布了大夏的大江南北。 沈南清手上捏着一张邸报,仔细翻看,上一世,这个时候,长公主乘机逼宫,各方势力揭竿而起,京城一片混乱。 从邸报上看此时,徐阁老已安全回到京城,主持大局,看来徐任意还是成功说服了他绕道而行。 沈南清眉头微蹙,也不知道京中现在是何光景。 天色渐渐变暗,马车摇摇晃晃,她感到一阵倦意,慢慢闭上了双眸。 恍惚中,她感到萧砚堂把她挪在了怀中,他在耳边低语,“别动,有弓弩手。” 沈南清睁开了睡意朦胧的双眼,顿时大骇。 她趴在萧砚堂的腿上,姿势实在有些尴尬...... 第139章 筹谋 马车里安静地出奇,萧砚堂微凉的手掌,几乎捂住了她的嘴,略为粗粝指腹触碰到她温润的唇,亲密中带着几分暧昧。 沈南清整个脑袋都埋在男人的腰腹处,激得她浑身酥麻,她瞪着一双潋滟的眸子,根本不敢乱动,害怕稍有不慎就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透过车帘的缝隙,沈南清试图从暮色中搜寻打斗的痕迹。 可外面没有半点动静。 怎么可能? 他们回程明明有一队萧砚堂的亲卫跟随,他们都去哪里了?刺客又在哪里? 沈南清疑惑不解。 这时,只听嗖地一声,一支冷箭刺破车帘,如疾风快如闪电,朝他们射了过来。 萧砚堂一把摁住她,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扑倒在马车里。 冷箭从他的背部两三寸的地方划过,最后稳稳地钉在了马车的窗棂上。 好险! 沈南清心跳骤然加速,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 忽地,一阵狂风卷起,马车的帘子呼呼作响,刹那间,黄沙漫天,枯叶腾空,沈南清感到外面有着强烈的杀气,他们好似被人包围住了。 萧砚堂面沉如水,轮廓分明的脸上全是坚毅,他压着声音道,“别怕!不会伤到你。” 紧接着,箭矢如雨般接踵而来,马车周身挂满了翎箭,沈南清睁开眼睛,惊奇地发现,竟没有一支箭矢近得了萧砚堂的身。 准确的说,除了刚才第一支羽箭是透过车门的缝隙射了进来,其他的都被拦在了马车外面。 沈南清定睛一看,才发现,这辆马车内四周,不知何时挂了一层银丝软甲般的护网,那细密的银丝孔洞正好挂住箭镞。 难道是在她睡熟的时候,萧砚堂安排的吗? 沈南清虽不算是天资聪颖,可这会她也品出几分玄机,难道这是萧砚堂特意设下的诱敌圈套? 半晌,一群黑衣人凭空出现,个个凶神恶煞,手拿着大刀一步步想要朝马车聚拢,就在他们聚精会神想要劈了马车的时候,他们背后却涌出更多的侍卫。 沈南清以为会听见短兵相接的打斗声,可转瞬就就听见噗通几声,那群黑衣人无一例外,全部都齐刷刷跪在了地上。 沈南清不可置信地看着外面,算是开了眼界,她有生之年都还没碰到刺客这般窝囊的。 沈南清激动着刚想说话,就听到男人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护送我们的精兵都是从神机营抽调的,他们精通各种火器,尤其是火铳、鸟铳等,他们个个枪法一流,上次送你的燧发枪,就是他们中的人研究出来的。” 难怪,这群刺客对上大夏最精锐的火器,根本没有半点胜算。 不投降认输,就会立即毙命,形势所迫,他们不得不跪下求饶。 这时,青锋走了过来,敲了敲车门,低声禀报:“大人,这批刺客如何处置?” “不必留活口!” 萧砚堂见危机解除,这才松开她,盘腿坐好。 沈南清整了整衣衫,大口喘息,她不由开口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将计就计,请君入瓮罢了。” 沈南清想到上一世,也有诸多的人不想萧砚堂活着。按常理推断若是圣上归西,不出意外,太子应该顺利继位。可圣上在这节骨眼拼命催着萧砚堂回去,无非就是要确保皇权的威严,锦衣卫从来都是代表天威! 如此推断,景泰帝已经动了易储的心思。 徐阁老陪着景泰帝十几年,也算是他的心腹之重臣,徐阁老对于五皇子和太子,不偏不倚,并未认谁为文华殿的主子,他只会遵从景泰帝的旨意办事。 王朝更迭,从来都是血腥残忍,太子不会坐以待毙,他更不可能拉拢萧砚堂,那便只能除去。 她把近日的局势细细捋了一遍,猜测道:“难道是太子?” 萧砚堂看了她一眼,风轻云淡道:“八九不离十,我们途径怀庆府的时候,就被他们盯上了。这群刺客也是蠢,被我们引到卫辉府才肯动手,真是难为他们了。他们若不是想想求个稳妥,在怀庆府的时候立马发起进攻,拼个你死我活,只怕我们还会有些措手不及,折损不少将士。太子的狗腿,就跟他一样,愚不可及!” 沈南清感叹道:“太子是怕你回去,影响了圣上的抉择,你又不能被拉拢,干脆想除了你,以绝后患。只是他倒没想到,你还能调动神机营的人,你真是料事如神,运筹帷幄,果真厉害!” 萧砚堂顿时笑出声来,这些奉承话,他以前从来不屑,这会竟觉得听起来相当悦耳动听。 果然同样的话,由不同的人说出,效果也会截然不同。 ...... 接下来几日,他们再没遇到过刺客,一路畅通无阻。 只是萧砚堂也没有按照常规的路线返京,他们到了河间府之后拐了个弯,去了天津府,萧砚堂带着沈南清去了一栋别院。 长途跋涉,旅途劳累,沈南清沐浴更衣之后,很快就入睡了。 萧砚堂稍作休整之后,别院里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青锋勾着一袭黑衣的左军都尉李铉的肩膀,进入了书房,李铉身高约莫八尺左右,身姿挺拔,他以前在长公主府做过一段时间的暗卫队长,后来长公主力排众议,打通各路关系,硬是把韩耀东的左军都尉职位给抢到了手。 期间为了隐秘,萧砚堂以及青锋他们基本没有和他见面,从来都是暗中传递消息,只怕到现在长公主都还以为李铉是她的人吧。 李铉态度极为谦卑地躬身行礼,“大江,参见主子!” 萧砚堂勾了勾唇角,笑了,“不是早就改名李铉了吗?” 李铉微微抬头,“在主子这里,大江永远都是大江。” 萧砚堂吩咐人上茶,淡淡道:“说说现在军中的情况。” 李铉沉声开口,“韩耀东投靠了太子,就代表着兵部上下已做出选择、神机营原本就在您的手里,现在五军都尉府的力量和兵部相争,旗鼓相当,我们可以钳制兵部的势力,锦衣卫也在您手里,神机营对付三千营绰绰有余,这样论起来,我们的赢面更大!” 萧砚堂摇了摇头,沉声道:“我们的敌人从来不是太子,而是肃王,和那些想趁火打劫的流寇。” 第140章 筹谋二 李铉若有所思道:“太子暴戾,虚伪,担不得大任,可朝中也不乏支持者。再说他也勉强算是正统,是人心所向。” 萧砚堂面沉如水:“当然,不过他很快就会大失民心,因为他会弑君。” 李铉一脸错愕,“圣上大行将至,太子只管等着继承大统了,他为何非要弑君,是太心急,还是脑子不够使,他身边的人都进水了吗?” 都不是!因为他没有时间了。 景泰帝重新拟定了废除太子的圣旨,另立了新君,太子不弑君,他就会成了庶人,他如何甘心? 萧砚堂并未明说,冷笑一声,“三千营不能折损在内斗上面,三千营的统领和刘瑞关系非同寻常,你即刻回去,你想办法控制住三千营的统领。至于兵部,我会想办法搞定韩耀东。这内乱,还是少流点血更好!” 李铉点了点头,拱手告辞,转身飞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翌日清晨。 沈南清醒来,还未梳洗好,萧砚堂就推门而进,只见她云鬓蓬松,领口微敞,露出雪白的脖颈。 他不由心神一荡,顿感口干舌燥,他努力压下心中的邪念,犹豫着开口,“此番前去,万分凶险。不如你就在天津卫好好待着,我也放心些。” 沈南清不由一愣,忽地想起上一世,京城破城之后,宛如人间炼狱。 重活一世她已经改变很多人的命运,说不定她可以改变历史! 这一次,萧砚堂一定能保住京城,减少一些杀戮! 沈南清轻抬眼眸,语气坚定道:“我还是想回京城,若我在天津卫,你必定会派人保护我的安全,这样既会分散兵力,也不一定是万全之策。若是有人知晓你我的关系,专程来天津卫挟持我以作威胁,岂不是得不偿失?” 萧砚堂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他哪里舍得和沈南清分开。 刚才那番话,不过是他的试探。 论起来,最安全的地方当属西宁卫,当初他之所以放任她远遁,就是想着京城快乱起来了,想让她避一避风头,可远水解不了近渴。 她在西宁安全了,若是成为别人的妻子,他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再说,沈南清差点在西宁卫丧命,说明西宁卫根本就不是她的福地!把她的安全完全托付给顾云宵,他根本就不放心,所以哪怕知道京中即将一片混乱,还是执意要带她回来。 他之所以要把她安置在天津卫,是因为这里也是他的底盘! 萧砚堂简单给她透了一些底,两人商议一番之后,他带着一队人马,快马加鞭赶往了京城。 沈南清则在神机营的护送下,坐着马车来到了大直沽三岔河口西岸,登高望远,她被眼前这幅“一汐潮来集万船”的繁茂景象所震撼。 她拿出了千里镜仔细眺望,目光最终停在了几艘雄伟的四桅福船上,那高高的桅杆上旗幡随风招展,上面挂着个大大的郑字! 沈南清勾了勾唇角,面带笑意。这些船是郑万三的,准确的说,可都是他们合谋买的! 眼看着大船靠岸,她提着衣裙从高楼上缓缓下来,在人群的簇拥下走向大船。 郑万三也有几个月没了沈南清的指令,今日侍卫来传话说东家要来这见他,早已高兴得不得了。 他喜上眉梢,激动得连忙带着自己的儿子和亲眷们奔下船去迎接。 上船之后。 郑万三携亲眷,毕恭毕敬地给沈南清跪下,态度极为谦卑的行礼,之后他一一介绍了自己的亲眷,一阵寒暄之后,沈南清屏退了众人,只留了他说话。 明跃和香菱一左一右站在她的身后。 郑万三坐在她的下首,见状,心中不免有几分忐忑,“东家?可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沈南清微微一笑,“不错,你现在的海船和内河船只,如何了?” 郑万三一听他是问正常事务,不免口若悬河起来,“东家,不是让我多备些船只和人马吗?大食、波斯等航线我们俨然已成为最大的供货商,这几次出海所得利润颇丰,我又把福州几家小的海运船队,一并纳入了我们的队伍,和他们商议好利润四六开并拟好了契约,他们都巴不得跟着我们赚钱。现下,我们可动用的海船大约有两百多艘,另外内河船也有一百五十多艘了。因为我们航海,经常会遇到海盗,所有按照惯例,自然配有一定的武装力量。不服则以武慑之嘛!” 郑万三抬眼小心翼翼地看了明跃一眼。 “无妨,都是我的人,可动的武装力量大概有多少人?” “我们不有了购买火器的渠道吗?我又连番购买了几批安置在我们的海船上,其中像我们这种四桅福船,二千料宝船,其中配有一百门鸟铳,20门佛郎机,10门碗口铳,60门袖铳,简而言之,就是咱们大中型火炮30门、小型火炮数10门、单兵火器100门,还有神机箭和爆炸类火器等......” 沈南清对于这些数字,并没有太多概念,可乍然听到他这样讲,也知道,这种配置相当充分。 身后的明跃则大为震惊,这种火器配置甚至比正规的大夏朝同吨位战船火力配备还要豪华! 他不由多看了郑万三几眼,沈南清到底在哪里收罗的这般出色的人才,一声不响就整出了个海上霸主吗? 沈南清满意地点了点头,“若是让你守住天津卫,不让其他势力借由天津通往京城,你可办得到?” 郑万山倏地抬头,满脸兴奋,眼眸中迸射出一道前所未有的异彩,他就知道,他这辈子跟对了人! 看来他们积蓄的力量施展的这一天终于来了。 “可是天津卫的守卫军,会配合吗?” “你无需担心,大夏将乱,肃王已反,各方势力,立马会各自为王,天津卫是我们的人,沟通起来,自然畅通无阻,届时明跃会协助您,不管是哪方的势力,都决不能让他们从这里踏入京城!”沈南清面色坚毅,缓缓开口。 其实,上辈子,天津卫并未有人从这边打到京城去。 那是因为反贼一路打过来,陆路上原本就没有遇到有力的抵抗,自然没有人会想通过运河抵达北京,可这一世,反贼必定不会如上一世那般顺利。 他们必须把这种隐患消除掉。 郑万三眯了眯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141章 众生相 残阳如血,彤云如絮。 冬日余辉,掠过无边苍穹,短暂的浸染着绚丽云彩。 随着宵禁的时辰将至,古朴的京城,褪去了热闹与繁华,笼罩着一种肃穆和衰败之气。 城门口,出城人群你拥我挤,人人面孔上都带着几分悲切和无奈的沉默,他们汇聚如灰色蚁阵,沿着昏暗的暮色流入无尽的远方。 自从得知严肃王反了,一路朝京城打来,从京城逃亡的人就越来越多。 这时,一队大夏的精兵从城外疾驰奔来,拥挤的人群好似知道自己惹不起,自然在中间留出一条道来。 行至城门处,将士们丝毫没有减速,直奔内城而去,在场的人们,无不敢言。 那守城的衙役头子躬身行礼,默默地目送萧砚堂一行人离开。 “老大还这么恭敬,来头不小啊?” “老大,这人谁啊?我看你见五皇子都没有这么客气过?” 守城的衙役们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衙役头子狠狠地瞪了众人一眼,沉声叮嘱,“嘴巴都牢实点,不该打听的都别他妈瞎打听!小心摊上祸事!死都是个糊涂鬼!” 一群人立马噤言,都意识此人非同寻常。 衙役头子抬头望了一眼暗沉的天空,看着急切想要逃离京城的民众,这大夏的天,终究是要变了。 萧砚堂从天津卫回来之后,还去了一趟京郊大营,耽误了些时辰这才疾驰赶到西华门附近。 他刚翻身下马,径直进了其中的一栋宅子。 小太监刘景早已恭候多时,见他进来,连忙起身快步迎了过来。 他压低了声音道:“大人,你可算回来了,圣上昨晚念叨了你几次,废太子的圣旨早已经写好,就差交给司礼监用印了。可圣上好像不是太放心刘瑞,就没有提用印的事。” 那废弃太子的诏书若是没有用印,就不算正式诏书,自然会落下话柄,这也就是上辈子,太子可以名正言顺带走大批朝臣的原因。 萧砚堂眼眸一沉,冷声道:“圣上怀疑他投了太子?” 刘景点了点头,“近日,宫中禁军出现了很多生面孔。南镇府司大势扩张,谁不都想博一份从龙之功,搞得北镇抚司的人气焰都低了不少,开始夹着尾巴做人。” “圣上的身体如何了?” “昨晚清醒了几次,又睡不着,我当的值,今日朝会,圣上硬撑着身子去了,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大汗淋漓,这大冬天,真是虚火太重!又只得回养心殿休养,太子监国,可他主张弃城而逃,和主战派徐阁老在文渊阁吵得面红耳赤!圣上那个身体根本经不起折腾,太子这不就是明摆着不想管圣上的生死了吗?” “只怕太子会忍不住下狠手,大人你得早作打算啊!” 萧砚堂勾起一抹弧度,就怕太子他不出手! “大人,你是现在就进宫觐见圣上吗?” 萧砚堂摇了摇头,“我一路疾行,风尘仆仆,就这样觐见圣上,恐会殿前失仪。你且盯紧宫中的动向,我自有安排。” 刘景有些疑惑,按理,萧砚堂作为指挥使,是受诏回京,他理应即刻觐见圣上,以表忠心。另外,宫中的禁军现在怕是都换成了南镇府司的人了,萧砚堂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吗?不着急吗? 可他根本没有半分虑色,刘璟一想到,萧砚堂每次都能逢凶化吉,也不得不佩服! 刘景走后,萧砚堂这才吩咐人去焚香、他进了里间沐浴、更衣,他换好一件飞鱼服,从里间精神抖擞地出来。 青锋拱手禀报:“锦衣卫刚截获了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军报,现已送往宫中。肃王大军兵分两路,拥众八万,分四十八部,一道渡江,一道在后方驰援,大军很快就会抵达襄阳,他们极有可能直接杀往京城,也有可能去攻打潼关卫,占领西安府。前面攻下的几座城池,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有的甚至是夹道欢迎,地方上的豪绅还给肃王送了大量的银钱和米粮。” 萧砚堂狭长的眸色一沉,大夏王朝残破,民困财竭,有人举义,怎么能少得到那些蹙拥和投机份子呢! 青锋一脸担忧:“潼关卫危矣,原本是守将怕是难堪大任。” 潼关卫地势险要,是兵家之必争之地。只因其处在黄河渡口,往北可直捣京城,往西可至西安卫,辐射整个蜀中,是连接整个中原和西进关中的必经之地及关防要隘。 若是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若肃王想稳当稳抓,守住打下的城池,必然会派兵拿下潼关卫,可他若是想一举拿下京城,杀了景泰帝,他就必须马不停蹄,日夜奔袭。 不然等边陲各地守军前来勤王,肃王必败无疑。 这些,肃王当然想得到,他敢壮着胆子一味莽冲,只是因为他蠢,相信宁王会是他的后援。 “宁王呢?” “还不曾举义。” 这辈子,各地举义呼声并不如上一世来得那么猛烈,宁王一贯稳妥为上的性格,怎么会这么快响应他呢? 只有肃王夺下潼关,渡过黄河,宁王才会举义! “内阁有何决议?”说完,萧砚堂就自嘲的冷哼了一声。 他实在太清楚,现在朝廷的调令根本就不会起到实质的作用。这种危机时刻,那些拥兵自重的重臣自然都会保存实力,选择作壁上观,会以各种理由百般推诿,拒绝出兵。 傅家也不例外! 萧砚堂沉声吩咐笔墨伺候,他随手写了两份书信,一封发往宁夏中卫给徐将军,另一封则是写给顾云霄的。 青锋捏着封好的信函,迟疑着开口,“顾云霄会出兵去西安卫,镇守潼关吗?” “顾家世代忠良,哪怕燕国公枉死,顾家绝不会负了大夏。” 萧砚堂虽然和顾云霄是情敌,可他相信顾云霄不忍心看着大夏生灵涂炭。 青锋刚把信函发了出去,就接到了宫中传出的消息,说是太子为了给圣上治病,从各地寻来许多方士和道士,说是寻得神药,这批人会在宫禁落锁前被请进宫去。 萧砚堂冷笑一声,太子果真是一天都等不及了,“青锋,徐阁老,还有内阁首辅,在何处?” “今晚是徐阁老值夜,晚间他理应歇在中书省衙门。” “让刘景代圣上传旨给内阁,大敌当前,岂容鼾睡,让他们先拟出个抵御章程出来,否则今夜谁都不准就寝。” 今晚这场大戏,缺了观众,还怎么唱戏呢! 第142章 弑君 青锋眉梢一跳,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萧砚堂的意思是“假传圣旨”。 毫无疑问,这个办法是最为稳妥的,宫人们自然不敢去过问内阁的重臣为何会滞留在宫中,一旦太子暴露本性,谁还会在意这等细节。 真是天衣无缝! 青锋立马吩咐人着手去办,他看见萧砚堂依然没有更换软甲,不由担忧,“大人,刀剑无眼,不换上盔甲吗?” 萧砚堂轻蔑地一笑,“就凭那个蠢货太子,也值得我穿软甲护身,还真是给他脸了!你是太看得起他了,还是不相信你家大人。” 青锋自然相信自家主子,此刻他的心绪也开始激动起来,过了今晚,很多事都会顺理成章! 萧砚堂眸光流转,沉声说道,“走吧,我们去看看太子殿下会玩出什么花来。” ...... 画栋雕梁,高楼邃阁,一间间宫殿在夜幕的笼罩下多莫名多了几分森然。 翊坤宫大门紧闭,几盏微弱的灯光摇曳,这和往日的繁华的景象截然不同。 空气中弥漫着几分静谧和诡异。 淑妃杨玉珍被人捆绑着跪在地上,云鬓散乱,脸颊红肿,明显是被人掌掴过! 她可是景泰帝的宠妃,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太子坐在上首,阴森森地看着地上,一脸败相的杨玉珍,心情极为舒畅:“怎么,还不服气?” 杨玉珍咬着牙,声色俱厉,“太子!皇位已是你的囊中之物,我好歹是你的长辈,是庶母,五皇子是你的亲弟弟,你身为储君,手足相残,你不要你的名声了吗?圣上还没死呢,你就这样翻脸无情,就不怕圣上怪罪吗?” 太子扬声大笑,“孤算是明白老五为什么那么蠢了,原来都是遗传的你啊。圣上,你还指望圣上,哼,过了今夜,孤就是圣上了!这些年,你们母子不是很爱斗吗?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对孤留过后路吗!你放心,你的乖儿子,好歹也是孤的弟弟,顶多赏他一个狗笼子,与狗抢抢狗食,岂不有趣?” 杨玉珍又急又怒,猛然意识到,只怕整个皇宫都在太子的掌控之下,不然他也不敢如此猖狂! 太子素来暴烈,甚至有些变态,东宫后院不知折腾死了多少女子,他养的狗,那明明是索要人命的藏獒,若是五皇子真的被关进狗笼,只怕活不过今晚! 太子阴沉地看着她,“你去,还是不去?” 杨玉珍早已经泪流满面,若是不答应太子,恐怕五皇子命在旦夕,若是去了,她可就是弑君啊! “珍妃比我更得圣宠,你为何不让她去?她也有个儿子啊!七皇子聪慧过人,圣上平日里喜欢得很!” 太子冷哼,“珍妃可比你聪明,从来不敢在孤面前显摆,只有你仗着有几分本事,搬弄是非,还想从孤的手里夺权,你们也配!不自量力!” 太子眉梢微蹙,吩咐道:“去,先卸下五弟的右臂!” “不要!我去,我去......”杨玉珍拼了命地嘶吼,随之又痛哭了起来,“麻烦太子给我几块冰,待我消消肿,稍作收拾,就去养心殿。” “准!” 翊坤宫其实就在养心殿的后面,一会就到了,以前杨玉珍觉得自己是离圣上最近的嫔妃,甚至在卢皇后面前都摆过谱,可现在她却希望这段路程能长些。 杨玉珍提着个食盒,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跨过台阶,进了养心殿。 刘景一见来人,连忙示意她到一边说话,他的声音略微有些尖细,“淑妃娘娘,你怎么来了,圣上刚刚睡下,你不便打扰,还是回去吧。” 杨玉珍眼眸中早就盈满了泪水,她从手上退下一个玉镯,递了过去,“刘公公,今夜我必须见到圣上,还请你通融一下。” 刘景何其聪明,立马就同意她留在殿内,等待圣上的醒来。 其实景泰帝根本没有睡着,在淑妃进来的时候,他就醒了,只是在假寐,他故意咳嗽了几声,杨玉珍立马踏着小碎步扑到了景泰帝的龙床床沿边上,她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声音哽咽,“圣上......” “朕还没死,你哭什么!”景泰帝的声音沙哑,原本吃了华鹤老人的药,这两日感觉也大好了些,只是精力还有些不够,再给他养上一段时日,他再活十年二十年,不成话下。 可大夏的江山就如同他的身体一般,摇摇欲坠,他哪里还睡得着。 “你带着食盒,是给朕准备了什么吃的吗?” 杨玉珍倏忽抬头,惊恐地朝养心殿门外望去,她知道,若是此碗端出来,她弑君的罪名就坐实了! 她又环顾了养心殿一圈,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都没有,她多希望是以前的禁军和锦衣卫啊,尤其是那个‘玉面杀神’萧砚堂,若是他在,宫中哪里会这般混乱!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没有退路! 杨玉珍心一横,吸了吸鼻子,声音柔媚,“圣上,臣妾亲手给你熬制的米粥,臣妾伺候您吃下,可好?”说着,她转身准备打开那食盒,可她的手指好似不听使唤似的,不停地颤抖。 刘景眯了眯眼,“淑妃,还是让奴才来吧。” 杨玉珍瞬间清醒了起来,她努力克制住了慌张,逼迫自己冷静镇定。 她不动声色地朝门外望去,隐隐看到了一袭明黄的蟒袍和一双精贵的鞋履,缓了缓:“圣上,都怪臣妾,做点小事都做不好,我就是想伺候你......” 景泰帝恍惚地看着她,尤其是那么哭得红肿的眼眸,早就没了往日水灵的光彩,叹了口气,“好啦,把米粥呈上来吧。” 杨玉珍取出一只青花九龙闹海纹碗、一双象牙筷子和一个玉勺,盛了米粥,就要往圣上嘴边送去。 刘景连忙制止,提醒道,“圣上,规矩不可坏,还望圣上开恩,让奴才先尝尝淑妃的手艺吧。” “好了!”景泰帝不满地瞥了刘景一眼。 刘景背过身去,他的唇角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心中暗自冷笑。 果不其然,景泰帝吃了两口,隐隐就觉得有些不对,一掌就推开了那米粥,声音气若游丝,“你这毒妇,给朕吃的什么?侍卫何在?” 这时,太子带着一群禁军,浩浩荡荡地从殿外闯了进来。 第143章 宫变 太子轻蔑地看了一眼苍老不堪的景泰帝,喝道:“来人,把这个毒妇,还有这些以下犯上的狗奴才给我拖出去!” 刘景面色微变,太子这是要赶尽杀绝!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悲切,“太子殿下,圣上中毒了,得赶紧宣太医啊......” 在场的宫人们全都吓得脸色煞白,战战兢兢俯身跪地求饶。 太子大怒,“狗奴才,还敢做我的主了,还不给我拖下去杖毙!” 立马有两个禁军侍卫上前,押住了刘景把他拖了出去。 淑妃杨玉珍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肩膀微微颤抖:“太子殿下,求您开恩,五皇子他生来蠢笨,绝不会再威胁到你,求留他一条性命吧。” 她眷恋地瞥了一眼在龙榻上虚弱的皇帝,伤心欲绝道:“圣上,我十六岁进宫,得了十几年的恩宠了,圣上真心待我,可臣妾最终却辜负了您,臣妾不敢苟活,我这就先去了......” 她赫然起身,绝望地猛地撞向殿中的柱子! “拦住她——” 景泰帝竭力嘶吼,可整个殿中的宫人侍卫,无一人听令,都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只听见砰的一声,淑妃头破血流,很快就气绝而亡。 殿中一片死寂。 景泰帝还有什么不明白,太子逼着淑妃给他下毒,这会又逼死了淑妃,这是要夺权! 哪怕他今夜没被毒死,也会薨逝! “畜生!你这个无君无父,不忠不孝的孽障,大夏的江山,落在你手上,早晚有一天会分崩离析!你要弑父弑君吗?”景泰帝早已气若游丝,原本斥责的话,却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太子大笑了起来,面容甚至有些扭曲,“父皇,你任人唯亲,重用奸佞,畏惧长公主,畏惧权贵,大夏王朝早就被你的无为而治,整得千疮百孔,你还好意思说我!我看你又有何颜面去见朱家的列祖列宗!” 太子兴奋不已,丝毫没有注意到,大殿外杂乱的脚步声。 此时,殿外的禁军早已被换成了锦衣卫。 一群穿着官袍的内阁重臣们早在淑妃撞柱子的那一刻,就已经赶在养心殿了外,他们正好目睹了太子和圣上对峙的这一幕。 徐阁老悲哀地问道:“诸公,刚才是谁说太子贤明,是个仁君,不如让太子尽快继位的?” 兵部尚书面红耳赤,根本不敢回答话,虽然兵部已归顺太子,可此情此景,他哪里还敢公然战队太子,他只盼着韩耀东能力挽狂澜,到时候,对付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何其简单! 历史从来都只是胜利者的特权! 徐阁老怒火中烧,甩了甩袖子,踹了大殿的门,直接冲了进去。 众多官员也加紧脚步跟着进了殿中,呼啦跪了一地。 一下子冒出这么朝中重臣,太子明显一愣。 徐阁老瞪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太医院院首:“还不快去!先给圣上解毒!” 太子刚想阻止,这时,殿外传来了一阵喧哗,脚步声,呵斥声,打斗声充斥着整个耳膜。 紧接着,寒光簇拥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萧砚堂一袭飞鱼服出现在了大殿门前。 他几步跨到龙榻旁,直直跪下,朗声道:“圣上,臣等救驾来迟,还请恕罪!” 景泰帝一看萧砚堂,喜出望外,好似又看到了曙光,奄奄一息道,“免,免礼,萧指挥使,快,快把这个逆子给我拿下!虎符,你快拿去,去调兵!” 太子在看到萧砚堂的那一刻,脸都绿了,他立马怒斥:“萧砚堂,你,你怎么进来的?你以为你和这几个朝臣过来,就能翻天了吗?你也不看看这整个皇宫,都是我的人,这些禁军哪里是你能使唤的!” 这皇宫,宫墙高筑,层层兵马,他是怎么能悄无声息地进来,就算他武艺高强,偷溜了进来,可他也没有人可用,萧砚堂也不过是来送死! 再说,兵部和刘瑞,南镇府司的人,都在他的囊中,今夜他特意让韩耀东去调了三千营来围住这皇城,就算萧砚堂来了,又能怎样! 萧砚堂冷笑一声,似在思索,“是吗?”他轻轻摆了摆手。 只见两个人架着一个武将走了进来,男人拖着双腿,好似根本已经站不起来了,身上血迹斑斑,一看就是受了重刑,半死不活的样子。 太子定睛一看,惊呼,“韩耀东!” 众人恍然,这才认出这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男人,是兵部侍郎韩耀东。 怎么会是韩耀东,太子震惊,那他的三千营呢! 现在外面是谁在围着这宫城? 太子整个脑袋嗡嗡,心跳如擂鼓。 他被五皇子刺杀,萧砚堂查不出个所以然。 他看上了一个女人,萧砚堂横刀夺了去。 他要造反,萧砚堂废了他的大将! 萧砚堂!为什么每次都是他。 他想做得每件事,只要碰上萧砚堂,他都做不成,萧砚堂到底是个什么鬼! 太子怒急攻心,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直直朝萧砚堂刺去,只可惜,还没近身,就被萧砚堂擒住了手腕,他猛然用力,匕首掉在了地上。 萧砚堂用力一推,太子就摔在了地上。 他用脚踩住了太子的脖颈,太子周围的禁军,早已被锦衣卫和神机营的人制住。 一场宫变,没有流血就落下了帷幕。 经太医诊治,景泰帝根本没有咽下几口米粥,加上催吐及时,中毒并不严重,只是他原本身体的亏空严重,整个人也虚弱不堪。 其实太医们不知道的是,华鹤老人提前给景泰帝吃了百毒丸。 太子被打入天牢,兵部遭到清算,京中可调动兵权的虎符自然落到了萧砚堂的手里。 淑妃企图谋害圣上,哪怕她是受人胁迫,五皇子受到牵连,根本无缘于皇位。 景泰帝和内阁商议,一致决定把七皇子立为太子,可对于珍妃,景泰帝又有所顾忌。 因为珍妃不仅年轻,还很聪明,甚至可以独当一面,心胸格局丝毫不亚于男人! 这样的女人,让朝臣们自然想起了被长公主奴役的噩梦。 ...... 第144章 人生无常 当夜,太子其实并未打算放过珍妃,在他大势占领皇宫的时候,就派了人去搜捕珍妃和七皇子,只是根本没有找到他们的影子。 珍妃和七皇子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根本不在宫中。 珍妃带着七皇子从暗道中出来,她瞥了一眼,那满是灰尘的木桌,眸光中的憎恶转瞬即逝。 珍妃回到了寝宫,养心殿发生的事,婢女翠玉已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她,她露出一抹胜利者的笑容。 带着七皇子逃出皇宫又悄无声息地回来,她没有丝毫的倦怠,她反而觉得有些兴奋。 因为过了今夜,七皇子就会是大夏朝的太子,她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是大夏朝最年轻的太后! 她瞥了一眼窗外微微泛白的天色,凝心静气,吩咐婢女,沐浴更衣,她要用最美的姿态迎接她人生的高光时刻。 珍妃注意到殿外急促整齐的步伐,她从软榻上站到了窗前,抬眼望去,就看到门前多了两排全副武装的禁军,出了那样的大事,宫中的自然会戒严。 可很快,珍妃就意识到不对,那些将士身穿重甲,腰配大刀,步伐整齐划一,根本不是以前的禁军或者锦衣卫。 珍妃盯着禁军首领的背影,扬声询问,“将军,以前在哪里任职?” 禁军首领向着珍妃行礼,“末将齐文静参见珍妃娘娘,我在神机营任职,是临时抽调进宫的。” 珍妃一愣,神机营,是大夏王朝精锐中的精锐,尤其善用火器,也是宁王最忌惮的一支精兵,看来景泰帝还没有昏聩到完全丧失皇权! 啊,不对,景泰帝病入膏肓,是萧砚堂力挽狂澜从太子手中救下了圣上。 那此刻宫中的一切安全,不都是萧砚堂负责吗? 难道他已经把神机营收纳囊中? 珍妃勾了勾唇角,如此甚好,七皇子又多了一份保障! 她漫不经心地瞥了齐文静一眼,长得倒是好看,身姿挺拔笔直,是她喜欢的类型。 “辛苦了,退下吧。” 这几日,七皇子还得接受朝臣的考验,是一场硬仗,她可不能有半点分心。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一盏盏灯亮了起来。 婢女翠玉对珍妃道:“娘娘,先用晚膳吧,圣上不准所有宫人,嫔妃随意走动,违者斩,我们也探听不到养心殿的消息,说不定明天就会有消息呢。” 珍妃忽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却说不出缘由。 这时,宫道上出现一个狂奔的影子,太监刘景急匆匆朝这边走来。 “珍妃娘娘,大喜,圣上召见七皇子。” 珍妃眉梢带着喜色,立马笑得璀璨,唤了一声,“皇儿,快,跟我去见你父皇。” 七皇子从殿中出来,珍妃满眼慈爱地捏了捏他的脸,牵起他的手,抬脚朝外面走去。 “珍妃娘娘还请留步,圣上只召见七皇子殿下,并未召见您。” 珍妃脸色巨变,声音颤抖,“什么?圣上不肯见我?” 直到七皇子走后,珍妃整个人都还懵的。 婢女的宽慰她的话语,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一个恐怖的念头慢慢爬上她的心头,不对,难道圣上要去母留子! 不,不行。 萧砚堂呢,他一定有法子! 一个时辰之后,珍妃冲撞圣上,即刻打入冷宫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六宫。 ...... 翌日,太阳东升。 京城笼罩在冬日的暖阳中,慢慢苏醒,出逃的民众越来越多。 越是繁荣,越容易被战乱洗劫一空。 尤其前天晚上,三大营、神机营、兵部、五成兵马司、锦衣卫都在在街道上奔驰,上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长公主拿着先帝的遗诏去调兵,扶持景泰帝登基的时候。 民众们向来都是胆小的,更是敏感的,王朝更迭,哪有不流血的,再说肃王的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打到京城了。 他们可不敢等到兵临城下。 人群如潮水般涌入城门,形成了一条长龙。 皇城的高墙根本抵挡不住急切逃命的民众。 反观,进城的人少得可怜,和出城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南清带着帷帽站在马车旁边透气,她看到这幅情景,百感交加。 这时,一辆马车从里面驶出,车内的雪姨一眼就认出了沈南清。 她兴奋地从马车里跳了下来,几步上前,拉着沈南清的手,亲昵道,“沈大小姐,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让穆西禾专程给我捎话,让我解散春满楼离开京城吗?怎么你自己还回来了?” 沈南清看着故人,微微一笑。 当初她一重生,立马就卖掉了在京城所有的铺面,对自己的熟人也是千叮万嘱,劝着他们离开京城。 可这一世,长公主被他们推翻,太子的宫变根本没有成功,他们会守住京城。 所有的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相信只要有萧砚堂在,京城就绝不会破城! 沈南清握着雪姨的手紧了紧,“雪姨,京城不会破城,你放心。若你信我,想发笔横财,不如跟我回去。” 雪姨眼睛瞪得溜圆,不可置信,“当初你让我不买那下春满楼,我忍住了,我大半辈子的心血还真保住了,你可不知道,现在京城的铺子一天一个价,跌了不止一半。好多人都在卖铺子,可根本没有人敢接手。” 沈南清嗤笑一声,声音娇媚:“要不要继续跟我干?” 雪姨看着大量出城的人群,谁的脸上不是惊惧恍惚,谁又愿意背井离乡? “行啊!沈夫人和你对我有大恩,我愿意跟着你!”说着就招呼马夫把马车调头,不出城了,要留在京城。 两人坐在马车里,雪姨眼睛贼亮,“听说那个郑万三,现在可厉害了,都快成海运第一人了。除了裴氏商行可以和他匹敌,其他船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真是人不可貌相,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南清啊,你准备让我干什么啊?” 沈南清不急不缓道:“看把你急的,这么多人卖铺子,咱我们去囤点呗,这不就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吗?” 雪姨将信将疑,如果京城不会破城,人心稳定,商贸自然也会慢慢繁荣起来。 铺面当然会直线上涨。 这些逃离京城的人,不都是因为害怕破城吗! 雪姨心中大定,在这些事上,她并没有沈家母女聪明,几次她都是听话照做,这次也毫无例外。 “行啊,我听你的,那我们就开始囤铺子吗?” “别急,我自有打算。” 肃王不足为惧,可他拥兵自重,又有大批流民跟随,打仗除了拥有一支精兵强将,最急需的就是银钱。 这也是长公主拼命捞钱的原因! 要养一支数十万的精兵,耗费可不是一般的大,若肃王没能一鼓作气攻下京城,他又缺乏补给,必定会选择占领城池试图和萧砚堂打持久战。 可那样消耗的银钱更多,他要养活军队,说不定就会纵容军士烧杀劫掠,到时候,京城不会变成人间炼狱,其他城池难免会沦为牺牲品了。 沈南清眸光一沉,不行,必须得尽快搞垮肃王才行。 第145章 窃国 马车停在了墨竹轩的门口,雕栏玉砌,树荫环绕。 沈南清撩开车帘,望着偌大的庭院,恍惚中有一种故地重游的感觉。 萧砚堂担心她的安危,早就给护送她回来的人下过死命令,要把她毫发无损地送回墨竹轩,所以车夫回了京城,自然就直奔墨竹轩而来。 门房的管事一见到沈南清,立马热忱的招呼,“夫人,您回来了,萧大人早就吩咐过,您的房间早就整理干净了,还是在萧大人书房旁边。” 雪姨诧异,怎么也没有想到,沈南清居然直接住进了镇北府司萧砚堂的地方! 难怪,她以前就觉得沈南清深不可测,原来她背靠的是这尊大神啊! 雪姨的眼眸微闪,心中感慨万千。 重门深院,草绿萋萋。 墨竹轩的熟悉感,扑面而来,她缓慢地走在院中,忽地惊起一群暮天雁,寂寞朔风。 两人简单用过午膳之后,沈南清吩咐雪姨尽快去查看京城的情况,让她特别留意那些地段好的,又急于出手的商铺。 雪姨走后,沈南清独自一人在萧砚堂的书房,沉思冥想,她捋了捋当前的局势。 根据前两天的军情,肃王很快就会抵达襄阳,他们不管是北上还是去西边,都会攻打铜潼关。而郢城是潼关卫下游最繁华的城池,上一世,肃王北伐顺利,一鼓作气就到了京城,肆虐京城之后,后来被萧砚堂从宁夏卫搬回的精兵消灭,与此同时,太子带着大批朝臣和京城的守军逃到了郢城,赢得喘息,加上有蜀中的银钱米粮支持,和萧砚堂形成了短暂的划江而治的格局。 郢城毫无疑问,好似陪都一般的存在,各种商铺和房屋自然价格疯涨。 这一世,太子不可能再去郢城,肃王又怎么会放弃如此泼天的富贵,视而不见呢! 那么肃王目前无非有四种选择。 其一、攻下潼关,火速北伐。 其二、攻下潼关,占领西安卫,稳打稳扎,再谋后路。 其三、绕过潼关,从其他地方北伐,抢掠其他城池财富,如郢城等。 其四、占领郢城为都城,自立为王。 沈南清的脑袋飞速旋转,她前些日子在郢城早就买下了大量的铺面,是否能利用这些商铺制造混乱,让肃王失去民心? 这个想法刚一跳出来,沈南清就觉得可行!不过要在这上面做文章,还得根据肃王的动向判断才行。 也不知道皇宫现在是何等的景象。 ...... 混乱过后的皇宫,早已恢复如初,一排排侍卫穿行,步伐整齐划一,俨然有序。 养心殿旁边的厢房中。 “萧大人!”刘瑞匍匐在地,用最大的力气吼着,“你是不是疯了,为何抓我?” 萧砚堂疯没疯,他不知道,刘瑞他自己快要疯了。 萧砚堂站在殿中,睥睨地看着地上的蝼蚁,忽地想起了上辈子。 大太监刘瑞同样投靠了太子,帮助他想要毁掉圣上的遗诏,由于立七皇子为太子的诏书没有落印,让七皇子变得不合法,只得靠他一点点地打下这大夏的江山! 徒增了多少生灵涂炭! 萧砚堂心中冷笑,上一次刘瑞不忍对他下毒手,他记得他的仁义,可立场不同,注定他们之间的对立。 “刘瑞,你监管南镇府司,私自换下禁军和锦衣卫,置圣上安危于不顾,差点酿成滔天大祸,你可知罪!” 刘瑞面色灰败,沉稳了一辈子的他突然激动了起来,“上次圣上想除掉你,我也有好心提醒你,萧大人,你真的不记得了吗?圣上越发昏聩,他早该让贤。否则百姓危矣,大夏危矣。我也是一心为了百姓作想。” 萧砚堂没有反驳他,淡淡开口,“所以太子是仁君?” 刘瑞一怔,沉默了,太子暴烈,根本不是仁君,可他有得选吗? “你僭越了。”萧砚堂不急不缓开口,“南镇府司,敛财成性,以权谋私,为了一己私欲,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这是你的失职。我不杀你,等圣上死后,你去给他守皇陵吧。” 这时,青锋从门外进来,面色有些焦急,“大人!”他看了一眼刘瑞止住了话语。 “讲!” “珍妃想要见你。” 刘瑞倏地抬头,面色错愕,“珍妃是你们的人?” 萧砚堂面色沉肃,毫不在乎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七皇子成为太子,毫无悬念。” 刘瑞脸色大变,恍然大悟,“萧砚堂,你是想窃国吗?” 珍妃被被打入冷宫,七皇子年幼,圣上必定会托孤,徐阁老年迈,傅家远在边陲,顾云宵和皇家有隔着燕国公这条人命! 唯独只有萧砚堂是孤家寡人,他背后没有任何势力,完全符合圣上的想法。 再同时设置几位辅佐大臣,圣上也就可以含笑九泉了,可萧砚堂难道没有野心吗? 他就不会自己称帝吗? 萧砚堂神色冷峻,眉头微蹙,递了个眼神给一旁的侍卫,两个侍卫立马把布条塞进了刘瑞的嘴里,把他拖了出去。 “你没有告诉她,让她安分守己先在冷宫待一段时日?” 青锋垂着头,吞吞吐吐道,“她不肯,说你不去见她,她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齐文静没遇到过这么难缠的人,只慌忙前来通报。” “哼,她若舍得日后,荣升太后的好日子,尽管去死好了!”萧砚堂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凉薄。 青锋明显感觉到萧砚堂甚至极为厌恶珍妃,就连那上挑的眉梢都写着不耐烦两字,以前他对珍妃可是有求必应,到底是从什么时候,他家大人对自己这个姐姐也变得如此冷漠心狠的? 青锋不知道的是,上辈子,萧砚堂耗尽心力平定天下,可最后却死于自己人之手,而这个自己人,当然包括珍妃! “王爷那里,怕是不好交代。” “宁王,鞭长莫及,有什么不好交代的,青锋,有朝一日,我们和宁王,必有一战,你不必替我难过。肃王现在如何了?有去攻打潼关吗?” ...... 第146章 驾崩 青锋面色严肃,“大人,肃王决定暂时在襄阳城安营扎寨,与后援汇合之后就去攻打潼关卫。顾将军派了副将郭子剑镇守边关,他带了五万兵马朝西安卫去了。你又命了宁夏卫发兵,这些势力是我们目前能调动的全部兵力,若你现在和王爷反目,势必会腹背受敌。” 萧砚堂面色微沉,虎符虽然在他手里,暗地他当然可以调兵,可要大军开拔,还得讲究个名正言顺才行。 他起身朝养心殿的缓缓走去。 这一两天的变故,整个朝堂都乱了,徐阁老带着内阁重臣,几乎驻扎在了养心殿。 只要圣上精神稍好,他们都会去征求圣上的意见,可圣上油尽灯枯,薨逝是迟早的事情。 这种危局,若是没有人站出来,主事,对于整个国朝都将是一场灾难。 萧砚堂一袭黑衣出现在了养心殿,众多六神无主的官员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围了上来。 “萧大人,肃王已至襄阳,根本没有遇到地方守卫的抵抗,过了潼关就可以长驱直入,这可如何是好啊?” “除了肃王,滇地也有异动。” “还有涯巫山的那一带的山贼,还有白莲教也蠢蠢欲动。” “最怕就是其他藩王一呼百应。” “京城也不太平,别忘了,还有长公主的余孽。” 徐阁老扬声:“够了!这些事,萧大人难道还不清楚吗?” 在场的官员无不噤声,萧砚堂是北镇抚司指挥使,大夏的情报组织,所有的军情他当然是最先知道的。 萧砚堂扫了一眼众人,沉声开口,“圣上如何?” 徐阁老摇了摇头,景泰帝前两日怕是硬撑着,立太子的事刚确立后,反而像是松了那个口气。 今晨就有些不对,气恹恹的根本没用早膳,昏睡了一天都不见清醒。 “太子不可长于妇人之手,圣上已经明确此意,教导太子就是诸君之责,以往太子只想着成为悠闲的王爷,并无大志,治国之道学得甚少,还得为太子挑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师才行。” 徐阁老点了点头,太子才是国之根本,景泰帝是指望不成了,可太子太保、太傅,日后必定是国之重臣,必定会进入内阁,这人选几乎会影响大夏未来二十年的格局。 如此,就有些微妙了。 徐阁老捋了捋胡须,思量半刻,斟酌道:“萧大人可有人选?” 这看似简单的一句询问,无疑是肯定了萧砚堂在朝中的地位。 “太子需学的内容繁多,关于经筵,文华殿一贯都有旧例的,不用旁人置喙,可律法却是历代帝王必须精通的东西,不如找个懂律法的来教太子吧。刑部有个侍郎叫杨东铭,办案能力不错,精通律法,可以试试。” 徐阁老心中隐隐松了一口气,着重提到了律法,也是希望把太子培养成重视实干的国君。 所幸七皇子年幼,正是教导的好时机。 杨东铭他当然知道,算是林阁老的门生,长公主一派倒台之后,林阁老也致仕回乡了,依附林阁老的人,当然不会得到重用。 可萧砚堂不计前嫌,举荐这个人,说明他是真有本事。 而萧砚堂并未大包大揽地一味强势安插自己的的人,也说明他对朝廷局势很有分寸,这点让他尤为满意。 徐阁老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只是大敌当前,到底该如何抗敌才是重中之重啊,诸君,可有领兵人选啊?” “傅铮如何?” “傅家拥兵自重,诸君是要把全大夏的兵都送给傅家吗?” “如此说来,顾云霄也不可以了?” “燕国公怎么死的,诸君都忘了吗?” “可大夏拿得出手的帅才,还能有谁?堂堂兵部,一心想着投降,更何况其他人?现在大夏无人可用啊!” 群臣们唾沫横飞,七嘴八舌,很快就把养心殿变成了太和殿。 这时,殿内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萧砚堂厉喝一声,“安静!” 整个大殿,瞬间落针可闻,面面相觑。 萧砚堂顺着咳嗽声朝里面看去,只见景泰帝在卢皇后的搀扶下,慢慢坐在了龙床上。 景泰帝苍老微弱的声音响起,“萧爱卿,过来。” 萧砚堂急步越过人群,跨了过去,他直直地跪在了龙榻面前,态度极为恭谨,“圣上,臣等有罪,吵着您了。” 殿中的众人,呼啦啦跪了一片。 “萧爱卿,朕的身体,朕知晓,趁我现在还剩口气,我要口述遗诏。” “虎符已你手里,我命您为右国柱兼骠骑大将军,为我儿的辅政大臣,抵御外敌,扞我大夏的重责就交给你了。” “徐阁老,您德高望重,朝堂政务,还得仰仗您多辛苦几年,一定要保重你的身体,得替大夏看着点,多为皇儿挑选几位能臣。” 说着,景泰帝又点了两位辅佐大臣的名字,这才转过头来,看向早已潸然泪下的卢皇后,他费力地伸出了颤抖的手,卢皇后一把紧紧握住了那苍老的枯手。 “皇后,你在潜邸都跟着朕,虽未诞下皇嗣,可一心向着朕,向着大夏,你从未负我。太子交由你亲自教导,日后你好好爱护他,辅佐他成为一个好皇帝。” 卢皇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她万万没想到,景泰帝真的会如此安排,珍妃以前可谓是圣上身边的解语花,很得圣宠,终究却要在冷宫度过余生。 她却会成为最尊贵的太后! “若是实在有事情,可寻皇后商议。她虽没有皇姐的聪明才智,可始终是个明事理的,断然不会乱了大夏。若是我儿实在昏聩,你们从朱家宗亲里面挑个聪慧的,继承大统也行,万万不可遂了肃王的野心。” 景泰帝脸色煞白,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实属不易,他神色复杂,阴鸷的视线在朝臣中徘徊,最终停在了萧砚堂的身上。 当初,萧砚堂差点被他用鸩酒毒杀,也不知道萧砚堂心中是否会怨恨他。 这次太子谋反,若不是萧砚堂及时赶到,力挽狂澜,太子怕是大势已成,他早就成了孤魂野鬼了。 “朕今生虚度,沉迷仙道,留下了诸多憾事,抱憾终身,其中......” 他的话根本没有机会说完,景泰帝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在场的朝臣齐齐变了脸色,几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传太医......” 景泰帝已经听不见了,恍惚中,他想起当初他还没有成为皇帝的时候,生活安逸舒适,属地治理的井井有条,一片海晏清河,深得属地民心,那些年他恣意风光,可后来,自从成为圣上,一切都变了,朝纲崩坏,他心力交瘁...... 大殿里,呜咽四起,哭声悲天动地,响彻皇宫。 “圣上,驾崩了——” 第147章 拉拢 沈南清在墨竹轩也听到了宫中传出的钟响,她仔细数了一下,大概有四十五下。 看来景泰帝崩了。 京城的空气都弥漫着悲痛,只要一想到肃王不日就会攻打京城,人心浮动,尤其是一些功勋世家,更是胆战心惊。 这种悲伤的情绪不断蔓延,好似到处都听得到哭喊声。 有的民众甚至朝皇宫跑去,惊恐中都想打探出最新的消息,很快街上就有一队队不断疾驰的兵马,下达号令。 “朝中有令,烧杀抢掠入室者,斩。” “朝中有令,所有人需闭门守户,不得擅自走动,勿乱。” “朝中有令,景泰帝驾崩,太子不日登基为帝。” “国丧期间,禁止一切宴请,禁婚一月。” ...... 皇宫的城楼,在熊熊燃烧的桐油火把照耀下,恍如白昼。 皇宫的城门骤然开启,一队队全副武装的锦衣卫和禁军闻风出动,奔向京城的每个角落。 在马蹄和兵器的驱赶下,民众们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一众官员都站上了城楼,默默地注视这一幕,官员们神色肃然,只有极少数还隐隐记得当年,先帝逝世,景泰帝仓皇登基的情景。 那时候徐阁老还只是户部侍郎,情况却不如现在这般绝望,内外交困,他那个时候才四十多岁,正值壮年,和很多人一样茫然失措,乱了分寸。 他看向萧砚堂直挺的背脊,心中莫名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徐阁老离萧砚堂很近,他目视前方,问道:“陛下的丧事,遵循旧例?还是?” “一切从简,圣上会理解大夏的难处的。” “那太子登基大典呢?” “即刻登基,待平定叛贼之后,再举行隆重的登基大典。” “萧将军,是要尽快出征吗?” “正有此意,可此事万不可大张旗鼓,兵贵在神速,朝中还有大批肃王的探子,此番平叛反贼还得谨慎些。”萧砚堂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可闻的声音开口道。 ...... 京城在萧砚堂的强势镇压下,渐渐恢复了平静,同时想要出城的人与日俱增。 萧砚堂和内阁商议,最终只得限制出城人数,想要出城的人都必须先到衙役登记,轮到哪日出,才能出城。 翌日。 够品阶的文武百官及其家眷,都进了宫去哭丧。 沈南清赶回京城,已有两日了,她在墨竹轩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法子,去对付素王,想找萧砚堂商议,可她连萧砚堂的人影都没有见到。 她刚用过午膳,就有宫中的懿旨传到宋府来。宋家的管事马不停蹄把旨意传到了墨竹轩。 沈南清接过懿旨,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卢皇后跟她算是相识,可她到底有什么理由召见她呢? 她换了一套极为素色的衣衫,发髻上只带了一枚木簪,就进了宫。 卢皇后并没有在灵堂召见她,而是请她去了坤宁宫。 沈南清轻抬眼眸,就看到卢皇后一身孝衣,面色苍白,双眸中布满了血丝,看得出她这几日根本就没怎么休息。 卢皇后见她进来,连忙赐座,一阵寒暄之后,直奔主题, “南清,上次你为国捐赠银票的事,我记忆犹新,若是大夏子民,都有你这般觉悟,肯为大夏贡献微薄之力,又何愁盛世不至。” 沈南清心中不停地打鼓,不知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敢贸然搭话。 上辈子她跟卢皇后根本没有接触,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心中根本没有底。 “南清,上次原本就该赏赐你,这国丧期间实在不宜大肆表彰你,我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我会向朝堂举荐,册封你为县主,至于封地,还得查一下宗政寺的档案,查查哪些位置可以封赏。” 沈南清更加的莫名其妙了,如果要赏赐,上次她捐赠银钱的时候,卢皇后不咸不淡,现在这么热心积极,她到底是图什么? 沈南清心中顿感不妙,隐隐觉察到有些不对,她态度极为谦卑,婉拒道,“南清受之有愧,还请娘娘收回成命。” 卢皇后微微一笑,“南清,其实从第一次见你下棋,我就对你颇有好感,一心想与你结义金莲,不如做我义妹,可好?” 话到此处,沈南清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难道卢皇后知晓了她和萧砚堂的事。 想要拉拢萧砚堂? 除了这个解释,她根本找不到其他任何合适的理由。 卢皇后见她还有些懵懂,也就没有再卖关子,直言道,“当初,圣上想为萧大人赐婚,原本招他做驸马的心思都动了,可萧大人根本不为所动,圣上也就没有勉强。萧大人年岁也不小了,都快三十的人了,还膝下空虚,也没个知他冷暖的体己人。我听闻,他对你有几分另眼相待,你可否替本宫,好好照顾他?” 沈南清恍然大悟,卢皇后根本不清楚她和萧砚堂之间的事,只是觉得她姿色不错,又入了萧砚堂的眼,想把她当作棋子,去监视萧砚堂! 也不知道是谁给了她这样的误导,只是卢皇后没有仔细调查,就暴露了自己的想法,实在是有些蠢! 沈南清双眸的阴郁一闪而过,笑盈盈开口,“若是能替皇后分忧,是南清的福分,哪里还敢奢求什么赏赐。” 卢皇后满意地点点头,“那你可得好好想想法子。” 之后两人又说了一会话,这时,太子殿下,从偏殿过来,整个人高高瘦瘦,不过才七八岁的年纪,却有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和年岁极为不符的沉稳和气度。 沈南清规规矩矩向年幼的太子行礼,退了坤宁宫。 她走了不远,就碰到了小太监刘璟。 其实这时的刘璟再也不是往日的小太监了,他被圣上赐给了太子,他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属于他的时代也即将来临。 刘璟拉住沈南清,压低了声音,“沈小姐,皇后没有为难你吧?皇后向我问起你的事,我告诉她,说萧大人对你有意,对你有几分看重。 我不敢完全否认,只怕她还会派人去查。只得真假参半,说你根本不喜欢萧大人,你喜欢的是顾云霄。卢皇后联想到上次的捐款,自然就信了。我担心卢皇后想用你去钳制萧大人。” 原来如此,看来卢皇后也是个不聪明的,大夏可以少个太后,可不能少一个萧砚堂! 第148章 如愿 夜色渐晚,寒风呼啸而过,寒意刺骨。 刘璟如今在太子身边当差,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他朝四周张望,该提点的都已经说了,就匆匆离去了。 沈南清一直聪慧,相信她也明白该如何应对。 沈南清看着宫墙红瓦,心头骤然冷下,以前她和卢皇后联手,无非是受利益所驱,她那个时候一心想要和离,自然需要有更多的盟友。 可利益从来都是等价交换的。 卢皇后凭什么认为一个区区的县主之位,就可以收买她?她就一定会站在卢皇后的那一边,就不会对萧砚堂动真心。 再者,难道卢皇后也认为,她是和离再醮,根本就配不上萧砚堂,即使跟了他,也不过是个宠妾而已? 如此就说得过去了。 恐怕全天下的人都会有此等想法吧。 萧砚堂可是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政大臣,能力手段都是一流,更不要说还长了一张招摇的桃花脸。 沈南清想到此处,心中隐隐有的气恼,闷着头独自朝宫外走去。 通往西华门的宫道上有一条长长的廊道,四周大树环绕,万籁俱寂,根本不见任何宫人。 沈南清垂头丧气跟本没有注意前路,一不小心,就撞到一个宽阔的胸膛,还裹挟着一丝冷冽的香气。 她倏地抬头,就对上了萧砚堂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眸。 萧砚堂半搂着她,见她有几分恍惚,跟本不似平日的灵动,一脸宠溺道,“你怎在此?” 沈南清见到这个让自己费心的男人,正找不到地方撒气,嗔怪道:“我和离过,是再醮之妇,我们原本就不相配,就连婚书都是假的,我们当不得真!” 萧砚堂的眼神霎时布满了寒冰,阴恻恻道:“谁在你耳边嚼舌根?你再婚,我也是退过婚的,有何不配,我们俩是绝配!” 沈南清见他那副要和人拼命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世人都会如此想呢?” 萧砚堂沉下脸来,松开手,“我的妻子,谁敢妄议!不想活了吗?还有那婚书比真金白银还真,你不可这般轻慢它。” 沈南清不禁笑出了声,主动握住了他温热的手掌。 她陡然想起上辈子,自己那么在乎名声和人言,最后却换来了一杯鸩酒。 这一世,她不如换个活法,不想再辜负眼前人。 只要萧砚堂一心一意对她,她只管逍遥快活! “你是从坤宁宫过来的?”萧砚堂不安分地轻轻揉搓着她的手,目光落在了她微微张合的唇瓣上。 他其实老远就看见沈南清了,可她一直垂着头,无精打采,慢吞吞过来,他才故意走上去让她撞到的。 沈南清点点了头,却没了后续。 萧砚堂眉头微蹙,卢皇后又想干什么?沈南清又不是命妇,也不是官眷,根本不用进宫哭丧。他和沈南清的婚事,还没有过明路,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难道卢皇后还想磋磨她! 好大的胆子! 刚才他问过沈南清两次,她都没有告知,可见她根本不想再提此事。 不过坤宁宫发生事,哪能瞒得过他! 宽大的袖袍垂下,萧砚堂宽大的手紧紧攥着沈南清,两人并肩缓缓出了宫门。 马车就停在宫门的不远处。 掀开车帘,萧砚堂见她神色依然有些恹恹,忽地弯腰横抱住她,就要把她放上马车。沈南清双脚腾空,大脑一片空白,面色微红,忘记了挣扎,只得把头埋在男人的胸膛任由他胡闹。 一上了马车,早就按捺不住的萧砚堂立马欺身上来,把她桎梏在怀中。 借着昏暗的车厢,男人那双做乱的大手,早已摸到了她的腰间。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他用唇狠狠地堵住,一点点蹂躏,舔吮,绵长而炽烈。 男人呼吸加重,断断续续的鼻息在耳畔拂过,吻如铺天盖地般袭来,她只觉得浑身颤栗,酥麻的感觉遍布四肢百骸,整个人恍若沉沦在幸福的梦境。 一阵微风吹过,点点雪花,纷纷扬扬,隆冬再也不似以前那寒冷...... 马车停到了墨竹轩的大门,沈南清撩开帘子,准备下马车,只是觉得双腿发软。 萧砚堂看着她散乱的云鬓,还有鲜红欲滴,有些发肿的嘴唇,鬼使神差地,他想起上辈子两人亲密时,她半推半就,娇媚撩人的模样。 真叫人爱得发狂! 萧砚堂嗓音低哑,立马吩咐人拿来了斗篷,他不由分说地伸出强健有力的手臂,又把她抱下了马车,直奔书房而去。 马车空间狭小,还不够隐蔽,他心中早就窜出一把欲火,恨不得让她在榻上承欢。 小雪簌簌,院中那株苍劲的红梅迎着雪花盛开,娇弱的花瓣上洒下一层浅白,美得不可方物。 沈南清偷瞄着红梅,在他怀中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和欢愉。 当晚,两人终是越了界,萧砚堂觊觎了沈南清两辈子,终是如愿。他把她压在了身下,把马车里没有做完的事,都做了一遍...... (此处省略一千字) 半夜。 沈南清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本能地朝床榻旁摸去,可根本够不到萧砚堂的人影。 沈南清赫然起身,额头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隐隐听到隔壁厢房传来说话的的声音。 她披上衣衫,赤着脚下床,附耳贴在墙边。 青锋的声音传来,“刚才宫中传来消息,太子殿已有两天未曾进食,晚间晕倒在灵前,现在太子高热不退,太医们正忙着给他诊治。” “不曾进食?两天?” “是!” “昨日为何不报?” “太子聪慧,珍妃娘娘被打入冷宫,只怕他想抗命,所以才会绝食。” 沈南清脑海里顿时闪现出太子的面孔,今日在坤宁宫见到他,只觉得气度不凡,没想到心智还这般成熟。 这一世,珍妃居然被打入冷宫,上一次珍妃可是最后的赢家。 萧砚堂的声音低沉,“太子不可能自己主动绝食,他才是七八岁的孩子!” 最大的可能,就是珍妃在知道自己被打入冷宫的时候,就已经吩咐太子该如何应对。 还有珍妃留在太子身边的嬷嬷,宫人,都会传话。 萧砚堂已知晓下午在坤宁宫发生的事情,他眉梢一挑,不怒自威,“卢皇后,不是挺闲吗?不如就让她俩过过招,我倒要看看谁更厉害。” 沈南清赫然一惊,珍妃可不是省油的灯,萧砚堂这是要让珍妃重返朝堂吗? ...... 第149章 争权 沈南清思绪万千。 上一世,珍妃可以说是宏治年间最尊贵的女人,呼风唤雨,权倾朝野。 就目前看来,若只是依靠景泰帝打她入冷宫的圣旨,是根本不能压制住她的,这样一个有野心有计谋有手段的女人,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待在冷宫呢? 太子继位之后,只会对景泰帝心存怨怼,景泰帝若是真想不留后患,就该一刀杀了珍妃。 若其他辅政大臣反对珍妃从冷宫出来,势必得罪太子,而这种恨意甚至可能会延续到辅臣的下一代,极有可能辅臣都会妥协。 皇后临时教导太子,可太子的心性早已定型,那种深切的孺慕之情是根本培养不起来。 珍妃正是利用这一点,让朝臣们看到她存在的重要性。 如此说来,珍妃这一招棋,走得相当精妙,利用未来天子对母爱得渴求,去对抗整个朝堂。 除非他们能找其他子嗣代替太子继位! 易储怕是比临时的妥协,更难以接受吧。 果然还是萧砚堂了解珍妃的为人,记忆中,萧砚堂曾夜会过珍妃,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南清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的疑团却越来越多。 萧砚堂不喜他的父亲,甚至还有很深的隔阂。可据她所知,萧家是百年世家,门风清正,尤其是他的父亲萧大老爷,品格高洁,家里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是一代儒学大师,风评极好。 上次还千里迢迢跑到湟水河畔鞭打萧砚堂,这根本不是风骨文人的做派,反而更像是莽夫教子! 想到此处,沈南清惊诧起来,当初自己只顾着萧砚堂的伤势,根本没有心思细想。 这样说来,萧砚堂的身份真的存疑,又或者,难道他跟自己一样,是萧家抱错了孩子?又或者是私生子? 门嘎吱一声响了。 沈南清急忙离开墙边,一脸无措地站在地板上。 萧砚堂一进门,就看到了那双嫩白玲珑的玉足,几步上前,抱起了她就往床榻上带,一边走,一边心疼道:“怎么也不穿鞋,不冷吗?” 沈南清眸光微闪,声音娇媚:“你不在,我冷......” 萧砚堂心头一软,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垂着头又噙住了她的唇,身体燥热,干脆又把她压在了身下,以往他对衽席之欲并不热衷,可此时此刻,他终于体会到什么是食髓知味,什么是沟壑难填,如今软玉在怀,哪里还舍得松手? ...... 翌日,太子反复高热的事,早已传遍了朝野。 景泰帝的葬礼过后,太子就要登基,虽然只是简单的仪式,可龙袍冠带什么的都需要赶制,以往宫中自然准备得有龙袍,可谁也没有想到是由年仅七岁的孩童登基,只得把成人的龙袍稍作修改,自然就会照太子丈量尺寸。 尚衣局的宫人都忙疯了,原本裁剪好了,今天准备试穿,可是太子身子有恙,尚衣局也没有办法,又不敢耽误,只得禀告给刘璟。 结果今晨,却得知刘璟因为照顾太子不力,被皇后责罚,挨了板子。 文渊阁的重臣们很快就得知了此事,对卢皇后的怨气陡然增加。 话里话外,都在责怪卢皇后处置不当,若她自己有子嗣,有照看孩子的经验,哪里会让太子如此遭罪。 可见隔了一层肚皮,虽是太子的嫡母,可始终是不亲的。 自然而然,就有人呼吁让珍妃从冷宫出来照顾太子,至少要让太子顺利登基。 朝中重臣们各抒己见,都快吵破天了。 萧砚堂信步走进文渊阁的时候,官员们的目光自然都聚在了他的身上。 徐阁老抬了抬手,众人渐渐安静了下来。 萧砚堂冲着徐阁老拱了拱手,朗声开口道:“子弱母壮,必乱天下,此乃圣上所忧,可圣上原本该一刀杀了珍妃,可圣上并未如此残暴,实乃圣上于心不忍,又体恤太子,故而留下了珍妃性命。我们只需做到,让珍妃不影响太子,不影响朝局就可以避免,珍妃祸乱天下的惨剧。” 徐阁老点了点头,“萧大人所言极是,不过这个尺度却不好把握啊。” “设上禁制即可,譬如珍妃可居住在延禧宫为太子抄经祈佛,除太子外探视外,不得见其他任何人,还可规定太子见珍妃的时间次数,可遵从成年皇子探视的旧例,如每月月初和十五可探视。” 徐阁老捋了一下胡须,当前的局势,必须先让太子登基,稳定局势,日后到底是什么光景,日后自然有其他法子解决。 若是珍妃真有野心,为难的人也是萧砚堂他自己。 他还有几年可以好活的呢,如今成全太子,太子还会感念他们的恩德,说不定还会成全一段君臣佳话。 徐阁老几番思索,就要松口,这时,殿外却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女音,“大胆!圣上尸骨未寒,尔等就敢阳奉阴违,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违背圣意吗!” 卢皇后身着皇后的礼服,头上戴着十二龙九凤冠,腰间佩着玉革带,气势逼人地出现在了文渊阁的门口。 萧砚堂转头就对上一双怒目,卢皇后身后还站着十二个宫人,俨然一副寸土必争的架势。 见状,众大臣们立即俯身跪拜行礼,卢皇后免礼之后,徐阁老起身拱了拱手,沉声道:“卢皇后这段时日着实辛苦,太子登基后,您就贵为太后了。朝中事务繁杂,还好圣上体恤,没想要劳烦您。到那时娘娘也就可以好生休养了。” 徐阁老这是在提醒她,别没事找事,朝中之事,不是她一个妇人可以置喙的,哪怕她太后也不行。 景泰帝虽说了有事可以找她商议,可那些事情非得要找她商议,并没有明确。 更没有明旨给卢皇后,让她参政辅政,差了这道圣旨,卢皇后就无权过问朝中之事,就没有机会染指朝堂。 徐阁老一来就直接要害,指责她妄图干涉朝政,卢皇后心中气得滴血,顺带怨恨起景泰帝来,真是人走茶凉,圣上怎么就没有给她一道遗旨呢! 卢皇后一脸讥笑,阴阳怪气道:“徐阁老说笑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有内阁重臣们日理万机,就连这后宫之事你们不是也管上了吗?” 萧砚堂拱了拱手,“不知太子殿下的高热退了吗?以往珍妃照顾太子的时候,太子挺健康的,好像没有这么容易生病啊。” 卢皇后一怔,用手指着萧砚堂的鼻子,扬声怒道,“萧大人,你什么意思?” 第150章 交换 萧砚堂勾了勾唇角,冷笑道,“字面上的意思,太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恐怕只得从宗亲里面找个伶俐的孩子继承大统了。” 卢皇后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双眸发红,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她冷冽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大臣,竟没有一人吭声,有的官员们目光微闪,有的甚至干脆别个头去,不和她对视。 堂堂范阳卢家,可是世家大族,在场的官员中也有受过卢家恩惠才得以重用之人,可他们却毫无表示! 卢皇后只觉得自己孤立无援,就像一个跳梁小丑,带着那么多宫人来装腔作势。 卢皇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朗声道:“我才开始经手太子的事,难免思虑不周,以后绝不会犯如此错误了,还请各位臣工多为大夏的江山社稷考虑,莫做那佞臣贼子,即便当下得意,也总会在史书上记下一笔。” 萧砚堂下巴微扬,提醒道,“肃王倒不在乎,哪个是太子的生母,哪个是太子的嫡母。等到大军兵临城下,反正都是一个结果!” 卢皇后身形一怔,她哪里不懂这个道理。 若是京城保不住,她现在的行为,简直可笑之极。 卢皇后知道今日讨不到便宜,他们都在逼迫她妥协。按照萧砚堂刚才的提议,珍妃就算勉强住到了延禧宫,其实和冷宫也没什么差别,无非是待遇上提高了些。就算珍妃待在冷宫,也不敢苛待她,毕竟她是未来天子的圣母。再者,她根本不能和外界交流,就算能影响到太子,其作用也微乎其微。 卢皇后的视线落在了徐阁老的身上,冷冷道,“阁老,也认为此方子可行?” 徐阁老不得不表态,诚恳道:“当务之急,是安定民心,在保证京城不会动乱的前提下,剿灭肃王,我们肩上的担子实在繁重,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那些细枝末节,不必太在意。” 卢皇后心头一沉,若只是萧砚堂一人的提议,她还可以指责他跋扈,可徐阁老,还有众多大臣都是如此看法,她一个人,势单力薄,实在太难了些。 不行,她得在朝中多安置几个自己的心腹才行。 卢皇后的气焰早已弱了下去,带着一丝颤音,“阁老都如此说了,那就依你们所言。不过,对于珍妃的管束,还是得仔细些。” 徐阁老见她松口,连忙赔笑道,“这是自然。” 卢皇后转身离开。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卢皇后身边的小太监,却给青锋传话,大意是卢皇后跟萧砚堂讲几句肺腑之言,希望萧砚堂抽出时间,去见她一面。 萧砚堂冷嗤了一声,还是跟着小太监去见了卢皇后。 卢皇后在御花园的一座亭子等他。 见萧砚堂过来,她屏退了宫人,主动解释道,“萧大人,我无意与你为敌,圣上往日和珍妃的情分深厚,圣上都信不过她,你难道还以为珍妃是一般的等闲之辈?今日把她从冷宫放出,他日必定后患无穷。” 无意为敌,却想利用沈南清,来探听监视他。 也不知道卢皇后哪里来的自信! 珍妃是什么货色,萧砚堂还不清楚,不过这一世,珍妃也别想翻出个什么花来。 萧砚堂无非是希望,这两个女人多斗上几番,免得对朝堂指手画脚。 萧砚堂颔首,不咸不淡道,“臣也有此意,不过是缓兵之计,我们可以把珍妃弄出来,自然也可以寻个由头,把她弄进去。太子年幼,需要有人教导,内阁正在帮殿下挑选老师,太保、太傅等职位都是空缺,娘娘不如好好想想,有没有学识渊博,品格高洁的人选。” 闻言,卢皇后好像完全忘了刚才两人在文渊阁的剑拔弩张,笑得冰消雪融,难怪萧砚堂深得圣心,她正愁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安插自己的人选。 萧砚堂却这样堂而皇之地递来橄榄枝,她如何不心生欢喜。 “萧大人,有你在,真是我大夏之福啊。”卢皇后客套了两句,就连忙回了坤宁宫,这次她必须安插几个得力的人才行。 既然萧砚堂还算懂事,她也应该投桃报李,当天,她传了宗人府的人来坤宁宫。 ...... 夜色渐浓,萧砚堂的马车刚出宫门,就被裴煊之堵住了。 裴煊之毫不客气,直接爬身上了马车,撇了撇嘴,阴阳怪气道,“啧啧,好你个萧与墨,现在见你一面可真难,堪比面圣啊。” “有屁快放!”萧砚堂闭目养神,满脸都写着不想搭理他。 “萧砚堂,你是人吗?我辛辛苦苦帮你赚钱,就没讨到半句好话!你对得起我吗?” “裴煊之,你最近很闲嘛!海运的生意很顺畅?今年的利润估摸能有多少啊?”萧砚堂陡地睁开双眸,鼻子吸了吸,裴煊之身上有一股香甜的气息,应该是女子特质的甜香。 裴煊之跟炸了毛的公鸡似的,忽地扬声,“今日我不想谈这些!” “哦?” “我想谋个官职当当!” 萧砚堂一愣,裴煊之一贯都放荡不羁的性子,崇尚自由纵情山水,喜欢享受人间。 当初,裴煊之可是两榜进士出身,当初景泰帝要授予他官职,不巧赶上家中老人去世,他回去守制,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到朝堂上来。 其实他有很多机会重返朝堂,可裴煊之根本受不得半点拘束,对做官更是没有半点心思,反而对商贾有着天然的热情,于是跟萧砚砚一拍即合,这才有了裴氏商行的壮大。 今儿,这是刮的什么风? “为何?” “我也老大不小了,总得说个亲,娶个媳妇吧,家中还等着我传香火呢,没个一官半职,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我?” 萧砚堂顿时笑了,这恐怕是已有了心仪的人,生怕别人看轻了他。 “哪家的千金,身份这般贵重,可以得到你的垂爱?还让你这般自惭形秽?” 裴煊之咬了咬牙,哼了一声,“傅灵儿!” 第151章 挟天子以令诸侯 萧砚堂难得心情如此愉悦,调侃道:“呵!裴煊之,你可真是勇气可嘉啊!” 不过若他俩这婚事能成,倒是帮他解决了一大麻烦,虽然他和傅铮一见如故,可那交情毕竟浅显得很。 傅家可是难能可贵的助力,不然宁王也不会千方百计地想要拿他的婚事作为双方联盟的筹码。 “你做官还不容易?只是你想要个什么职位?”萧砚堂脑海里已经在思索,得如何安排裴煊之进入朝堂,才不那么扎眼,现在大夏的朝堂,千疮百孔,可同时也代表着有万千的机会。 “我一商贾,不如就在户部谋个差事?也算学以致用,不瞒你说,比起户部那些酒囊饭袋,我至少可以保证不贪,给我几年时间,我还你一个充盈的国库!” 他倒是说的大实话,原因无他,裴煊之做一行,赚一行,就没有赔本的生意,所以他对钱财并不热衷。 而上辈子,他确实说到做到,宏治年间,实行修生养息的政策,裴煊之领着户部,国库日渐充裕,大夏隐隐有了中兴之象。 按理,裴煊之的资质当然是可以入户部的,他若是有一个明显的功绩,就能堵住悠悠众口,那日后他的官运岂不是更加顺遂。 萧砚堂又想起他和沈南清也是经历了种种磨难,才修成正果,他裴煊之的情路不会那么畅通吧,他不由开口问道:“傅灵儿也想嫁给你?” 裴煊之咳了一下,“自然。” 萧砚堂淡淡一笑,根本不信他这鬼话。 这话骗骗他自己,还差不多,傅家不惜千里也要来相看,就知道傅铮对傅灵儿这个未来妹婿极为看重,就算傅灵儿好骗,他的家人也不会允许她和裴煊之私定终身。 说不定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你进户部的事,我来想法子,你现在可得抓紧,傅灵儿才及笄,原本就是傅家幺女,精贵得很,你可得上点心,不然,你就算进了户部也不一定能成事。” 裴煊之当然很有紧迫感,他都快三十了,比傅灵儿整整大了十二岁,可那个小姑娘一下子就撞进了他的心里,让他一头栽了进去,这会让他放弃她,娶其他任何人为妻,他也是绝不同意的。 青锋驾着马车,车厢内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想起那日,裴煊之嘲笑萧砚堂,说什么小情小爱,成不了大事,谁娶妻不是要图个助力什么的。 青锋放慢了速度,呵呵一笑:“裴先生,还是你有智慧,傅家的千金,家大业大,绝对会助你扶摇直上,我等真是自愧不如啊。” 裴煊之面色一僵,他根本不是因为傅灵儿的家世才对她另眼相看的。可当初,他还为此嘲笑过萧砚堂,觉得他不知变通,自己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 真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该! 裴煊之没有多作口舌之争,智者不坠爱河,可他却甘为愚者,他和萧砚堂本质上还是一种人。 马车停在了墨竹轩。 裴煊之跟着萧砚堂进了书房。沈南清见萧砚堂回来,吩咐厨房把做好的饭菜又热了热,呈了上来。酒足饭饱之后,裴煊之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萧砚堂就有些不耐烦了,“你不是有了心上人,你不去烦她,留在我这,算什么事?我和你嫂子还有正事要办呢!” 说的什么虎狼之词! 这个萧砚堂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还非要在他面前炫耀。 裴煊之小酌了几杯,已处于微醺状态,他故意耍起酒疯来,“萧与墨!你个混蛋,我就要歇在这墨竹轩,这么宽敞的园子,难道还没我睡的地? ” 说着,他就放声大喊:“沈南清嫂子!救命啊!快来管管萧与墨吧!” 萧砚堂气得只想一脚踹翻他! 沈南清在一旁的厢房,早就听到动静了,她暗自好笑,这裴煊之的性子,真是洒脱得很,以后他的娘子不知道要如何管束他。 她自然知道裴煊之和萧砚堂的关系亲近,可他不停地叫她的名字,沈南清也不好再继续装傻,只得象征性地去了书房。 房门一开,酒气熏天,两位爷还在互怼,哪里有半分平时温润的形象! 萧砚堂一见沈南清,不自然了伸手摸了摸鼻子,瞪了裴煊之一眼,“你以往和青楼花魁好像有些不清不楚吧,这些事傅灵儿知道吗?” 裴煊之被人踩了痛处,像是炸了毛的猫似的,跳了起来,怒道:“萧砚堂!你敢!我走还不行吗?你个没良心的。”他甩了甩袖子,骂骂咧咧转身离去。 沈南清探头看了一眼,吩咐下人提着灯笼跟了上去。 这才反应过来,傅灵儿! 难道裴煊之喜欢的人是她? 萧砚堂像是猜出了她心中所想,立马揭秘道:“对,他就是喜欢傅灵儿,我还算他半个媒人!他这个没良心的,都不知道感激我。” 沈南清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傅灵儿那稚嫩灵动的脸庞,还是挺看好他们这一对的。 萧砚堂把裴煊之想入朝为官的事告诉了她,裴煊之还差一个契机。 沈南清话锋一转,想起了前几日她对肃王的分析,和萧砚堂商议起来,“太子登基之后,你就要南下,去攻打肃王?” “正是。” “可京城的兵力不足十万,他们又会允许你带多少兵力去呢?若是让你带走大部分兵力,内阁怕是会担心你会谋反,哪怕不是谋反,已会疑你不受掌控!” “这一点,我自然能想到。” “如何应对?” “你觉得太子跟着皇后、珍妃能学到什么东西?” 沈南清错愕地看着他,顿时明白了他的想法,萧砚堂从来都不是池中之物,真是大胆得很! 萧砚堂笑道,“夫人,别怕,对付肃王,我跟本不会担心,你的顾虑倒是一针见血。朝堂的争斗甚至比反贼更激烈。我确实不打算把太子留在京城,所以珍妃也好,皇后也好,无论他们谁占了上风,都无济于事。因为圣上必须经历战火的洗礼,才会成为明君!我会带着他一路平定四方,京城留给徐阁老坐镇,年轻官员,或是内阁其他的成员,谁想跟我一道前往平叛,都可应允。至于朝廷的争斗,他们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这不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是,可这原本就是景泰帝的选择,我可是辅政大臣,他们没得选!” ...... 第152章 立威 门外一阵冷风吹来,沈南清打了个寒颤,萧砚堂一把勾住她的细腰,把她搂在怀里。 “别怕,我不会让他们好过!”男人的气息带着和呛人的酒气拂过她的耳边,“别苦着一张脸,来,给我笑一个!” 沈南清轻轻蹙眉,用手用力掐了一下萧砚堂,还真会借酒发疯,男人都是一个得行。 “哼,我让你笑,你不笑,等会看我在床榻上怎么弄哭你!” 沈南清面上火辣辣的,亏她偶尔还觉得他风光霁月,他分明就是狗! 话音刚落,萧砚堂就捧起她的脸,亲了过来,沈南清避之不及,皱着眉头受了一记带着酒气的热吻。 沈南清看着他有些踉跄,伸手扶起了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去攻打肃王,那我呢?” 声音很小,可萧砚堂却听得很清楚。 “当然是跟着我。”萧砚堂哪里还敢把她放在别处,唯独带自己的身边,他才觉得踏实,才安心。 男人极为认真道,“南清,这些日子委屈你了,等把肃王收拾了,我们就大婚,好吗?” 沈南清缩在他的怀里,轻轻应了一句,“好。” 半晌,她微微扬起脸开口:“不过,这次,我得去一趟郢城,我想让肃王失去民心,尤其是失去世家贵族的支持。” 沈南清简单地提了一下她的计划,萧砚堂听得仔细,眉头紧拧,他很害怕和她分开,尤其是上次,沈南清被迫跳河,他以为她差点死了,人都绝望了,那种滋味,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尝试。 沈南清见他沉默不语,宽慰道,“你教我的燧发枪,我学得可好了。这些时日一旦有空暇,我就会勤加练习。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轻易让自己陷入险境。我也想为你分忧,而且这些事越是不显眼,越容易扮成。” “景泰帝失去民心不是一朝一夕,可小老百姓根本影响不了大夏的格局。现在郢城一带的世家贵族都在观望,只要肃王有半分胜算,他们都会投诚了,肃王若是得到了他们的补给,你这仗不知道要打多少年。蜀中地龙翻身,原本对朝堂的怨气就重。” “一旦世家贵族们和肃王反目,肃王断了补给,就只得去盗墓了。” 上辈子萧砚堂靠了四五年才完全平叛了战乱,不管是太子的伪朝,还是地方势力,他摁下一茬又冒出一茬,那些战乱的日子,沈南清却是再也不想经历。 萧砚堂满脸不情愿,环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哪怕知道她说的在理,还是不愿意让她涉险。 沈南清温声开口,“我们两人都会好好的,你放心,夜已深,睡吧。” 两人同榻而眠,软软的锦被下暖乎乎的,睡到半夜,芙蓉帐中被翻红浪,沈南清睡意朦胧,半梦半醒中被萧砚堂压在身下,任由他胡作非为,她浑身酥软无力,娇媚喘息不断。 真是开了荤的猫,哪里会继续吃素!只是若他天天都这样折腾她,她怎么吃得消...... 叫水简单清洗之后,沈南清就沉沉地睡去,一夜好梦。 翌日,沈南清醒来时,萧砚堂已经去了朝廷。 太子也已顺利登基,珍妃也从冷宫搬回了延禧宫。 天子登基的仪仗还没完全撤下,金銮殿上重臣们的言辞个个都慷慨激昂,振聋发聩,简直想要掀翻重檐庑殿顶。 毫无疑问,今日朝廷重臣的议题就是攻打肃王的事,顾云霄已到了西安卫,肃王的兵屯在襄阳,却没有继续向前。 顾云霄也不敢贸然离开西安卫,若他走得太远,万一鞑靼再次反扑,他又深陷囹圄,大夏的局势只会更加被动。 争论的焦点自然就是,若是从京城抽调兵力去攻打肃王,谁来保证京城的安全! 而大夏这群文臣,根本就指望不上,更不会有什么积极的立场,甚至有朝臣主和,还重提了分江而治的幼稚想法。 御座上的幼年天子早就坐不住了,看着一群大臣唾沫横飞,眼睛都快闭上了。 萧砚堂示意刘璟先让宏治皇帝回去休息,他面色晦暗不明,待圣上走后,这才扬声开口道,“诸君,是在担心,我大夏朝兵败吗?” 陡然间,众官员们都噤了声,等待后续。 徐阁老坦言道,“咱们咱们京城的总兵力只不足十万人,且多年以来都是用于保卫皇城,可这种兵临城下的危局,这些将士们从未遇到过。咱们兵除了神机营的战力,甲胄,火器配备精良,可神机营才区区五千人,其他兵营,还有很多纨绔子弟,而肃王的兵虽有乱兵,民兵,可蜀中一带受灾严重,加之白莲教蛊惑,多有战心,气势上也要胜于我军,如此,若是千里奔袭和肃王正面对抗,想要大获全胜只怕是相当困难。” 萧砚堂微微叹了口气,大夏急需一场胜利来鼓舞人心! “因此,有的人自然想要有万全之策,以便徐徐图之。” 萧砚堂讥讽道:“徐徐图之,肃王给我们留时间了吗?国家涂炭,朝廷不保,你们一个个还想保全自己,未免太过可笑!有力气在这里纸上谈兵,摆花架子,不如跟我上阵杀敌!说不定拿出吵架的气势,还能多活几日” 徐阁老看着人心涣散的朝堂,忽地扬声,“哪些人主和,请出列!” 殿内鸦雀无声。 陆陆续续,竟有十几位大员站出列来。 还真敢! 萧砚堂扫过这些官员的脸庞,尤其是第一位出列的汪泽,竟还是正二品大员,居然有这么多人附议跟随? 大夏文人的骨头还真是软! 他正愁没有人可以祭旗,这些人一个两个是想送上门来讨死吗? “先帝早已下了明旨,命我等誓死守护大夏,尔等还敢公然藐视遗诏!置天威何在!如此藐视圣恩,该当何罪?” 话音刚落,出列的十几个官员噗通一下,跪倒在青石地板上,浑身颤抖,他们忽然想起了萧砚堂不仅是辅政大臣,他还是镇北府司的指挥使,是‘玉面阎王’,可以随时稽查他们言行,索他们性命的人。 刑部尚书杨东铭拱了拱手,势焰熏天,“藐视圣恩,该杀!” 第153章 祭旗 刑部尚书杨东铭不仅是尚书,还被钦定为天子的老师,会在文华殿专门讲授大夏律法,他对大夏律法的熟悉程度无人质疑。 随着他的言辞,匍匐在地上的官员们又颤抖了一下,心中的恐惧陡然加剧。 为首的正二品大员汪泽,他以往任福州巡抚都御史,当初也是他提出重启海运,重开市舶的,后来这事也还真办成了。 背后虽有长公主和林阁老推波助澜,可汪泽在先帝跟前也是很得脸面的。 可这时,汪泽陡然发现,景泰帝逝世以后,他连一个正常的朝议都会受人排挤、指摘了吗!他不禁要怀疑,这萧砚堂妄图把朝堂变成他的一言堂吗? 真是飞扬跋扈,祸乱朝纲。 辅臣一共可有四位,除了徐阁老和萧砚堂,还有一位宗亲,和内阁次辅。他们都比萧砚堂更有资历! 这次主和,他背后也是有辅臣支持的,他们无非是想赌一把,难不成萧砚堂还敢把锦衣卫那套酷吏的法子明目张胆用在朝堂上来。 汪泽佯装惊恐,可心中却无半点敬畏,难不成萧砚堂还敢在朝堂上活活把他打死! 朝堂的博弈,原本依仗的都是天恩。可现在无非是派系之争,退一万步,萧砚堂纵然再恨他,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萧砚堂又不是圣上!哪有那么大的权力。 殿中异常安静。 这时,刘御史出列,扬声道:“阁老们,大人们,臣要弹劾巡抚都御史汪泽。” “抚都御史汪泽在福州一带,纵容族人贪墨海运巨资,所得的银钱可达四五十万两白银。另外汪泽还和肃王的夜不收瓜田李下,暧昧不清。臣怀疑,汪泽就是潜伏在大夏朝的夜不收头子!此番主和,划江而治,怕是早有预谋,和肃王里应外合,乱我大夏!” 刘御史的声音铿锵有力,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汪泽脸色肉眼可见变得惊恐起来。 次辅许渊眼中的错愕一闪而过,他筹措了一下言辞,“汪泽如此狼子野心,为何你今日才来弹劾!” “自然是在收集证据,现有述状递到臣的手上。臣也想不通为何汪大人会和夜不收有所牵连,直到收到了相关证据,还有他主和,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内奸!” 萧砚堂唇角勾了勾,冷冷的看着这一幕。 这群朝臣,都忘了他的老本行了吗? 以为自己那点小把戏,能逃过自己的耳目,锦衣卫遍布整个京城,说难听点,这些个重臣,昨晚吃的什么,说了什么话,又和哪个女人睡觉,他都一清二楚! 汪泽攀上次辅许渊,想要搅动朝堂,来在第一天就打压萧砚堂的气焰,于是才有了新帝登基第一天发生严重党争的局面。 “汪泽屡屡无视天恩,妄图卖主求荣,蛇鼠两端,当斩了祭旗!”刘御史正色厉声,言辞激烈。 徐阁老瞥了一眼一旁风轻云淡的萧砚堂,才转头看向刘御史,态度凛然,“可有证据?” “当然!” 汪泽骤然闻得此言,几乎瘫坐在地上。福州族人贪墨的事情,他自然有所耳闻,可那已经是陈谷子烂芝麻,刘御史如何得知? 说他和什么夜不收有瓜葛,那纯粹就是一派胡言,无稽之谈啊。 此刻,他几乎可以肯定,看似清正的刘御史是有备而来,他是萧砚堂的人! 汪泽救助似的看向次辅许渊,许渊悚然大惊,他可不知道汪泽如此不干净。 “刘御史,若你弹劾之事,查无可证,那可是无辜诬陷,是重罪!你当真要弹劾吗?不改吗?” “不改!臣若擅自挑起是非,污蔑巡抚,我刘卿愿抵上这项上人头!” 刘御史慷慨陈词,随即掏出了几封书信呈上,“这是汪巡抚勾结夜不收的罪证!其中有一封是肃王的亲笔回信,命他想里应外合。肃王的真迹可在案牍库里比对!” 萧砚堂招了招手,命人去皇宫里拿来以往肃王所写的奏折。 朝堂上议论声四起,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议题不知不觉早就跑偏了,再没有人敢主和,生怕一不小心惹火烧身。 几封奏折展开,果然是肃王写给汪泽的信函。 萧砚堂朗声道:“先帝把大夏托付给我们,有的人却是奸细,故意分化朝堂,从内部离间我们,其心可诛!” 徐阁老捋了捋胡须,叹道:“诸君可有异议?刘大人所弹劾之事,还劳烦萧大人和刑部彻查!” 一锤定音! 现在没了圣上做最后的定论,重大事宜,无非都得遵循大夏的律法制度而来,既然有人弹劾,内阁当然得受理。 哪怕汪泽刚才还是朝中二品大员,胜券在握,可转瞬就要沦为阶下囚! 凭着那书信,就可以定他的罪,若是做实了私通夜不收的事,就会葬送全族的性命! 汪泽仰头,正好对上萧砚堂那阴恻恻的目光,他明白自己被反杀了,中了萧砚堂的套。 他彻底崩溃了,不停地叩首,声音哽咽,“萧大人,我是鬼迷了心窍,不该和你作对,轻信了奸佞,还许我什么共享富贵,都是许渊害我......” “住口!”次辅许渊果断打断了汪泽的说话。“你这个叛党,还想攀咬谁!” 汪泽恼羞成怒,赫然起身,纵使他是将死之身,可死也得找个人垫背。若不是听了许渊的蛊惑,他不会沦落到这等地步,可他凭什么见死不救? 还想落井下石! 汪泽猛地扑向了许渊,广大的袖袍垂下,一双大手狠狠地掐住了许渊的脖子。 萧砚堂冲着殿中的侍卫挥了挥手,锦衣卫千户丁乙利落抽刀,几步上前,一刀插进了汪泽的后颈! 顷刻间,血溅三尺,满殿血腥。 满殿的人,俱是一惊,可也没有人有半点表示,反而觉得他死有应得! 那肃王的书信,当然是真迹,萧砚堂不过是把肃王写给宁王的人信借用了一下,找个高手一笔一画的临摹了出来。 这群朝臣,又怎么可能发现原委。 如此,汪泽还真成了祭旗第一人! 第154章 私奔? 时值隆冬,寒风呼啸,沈南清不知不觉中睡着了,还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她看到了宋汝舟,恶狠狠地举着刀,朝她砍来,她害怕极了,却怎么也躲不开。她想掏出燧发枪反杀他,可怎么也找不到那燧发枪,眼看那把大刀就要落下。 耳边传来一阵阵福船排水的噪声,沈南清陡然睁开了惊恐地双眸,她掀开了被褥,披了一件外袍,起身朝窗户走去,倚靠在海船的窗棂旁,朝外面看了一眼,只见旭日东升,碧波大海,浪涛翻涌,一群群海鸥在天空徘徊。 香菱见她起身连忙拿出一件狐毛大氅,披在她的身上,顺手还递了一个暖炉过去。 沈南清拢了拢大氅,幽幽叹了口气,问道:“到哪了?” “夫人,天刚亮还早着,你不如再睡会?裴煊之昨晚说,今晨会到东海,明日就可以抵达应天府了。” 时间紧迫,沈南清一行人和萧砚堂分开已有些时日。 他们从京城到应天,以最快的方式水路出来,依靠运河和海船,趁着肃王还没有反应过来,抓紧时间,争取人心。 南直隶这一带都很富饶,世家贵族颇多,此行必须为大夏争取到更多的世家贵族支持! 回想起朝堂上的波云诡谲,沈南清不免有些担心起萧砚堂来。 当初,他在金銮殿上让人手刃了汪泽,震慑了群臣,事后,但凡聪明点的人,都会猜想刘御史的弹劾是不是来得太过巧合,理所当然就会怀疑萧砚是在弄权。 可再多的非议,也在萧砚堂率领的大军开拔下都闭了嘴。 京城的内阁重臣们,异常地统一,徐阁老坐镇京城,处理国朝的庶务,维持着大夏这个国家的正常运转。稍加留意,就会发现,国朝年轻一代的核心官员,都不在京中,包括徐阁老的儿子! 甚至连,皇宫里面的太后和珍太妃,相处也诡异地和谐。 沈南清思绪纷扰,想到当前的局势。 肃王屯兵襄阳,有七八万之众,还有他的副将带着七万兵马盘桓在武昌府,她和裴煊之要做的事,首先是要屯粮,然后是要办法激起肃王和地方权贵的矛盾。 之前他们想过一些计划,可是具体实施起来,还是很有难度,她还得好好琢磨琢磨。 ...... 沈南清用完早膳,就去找裴煊之商议屯粮的事情。 四桅福船的客舱很是宽敞,她的房间和裴煊之的房间中间还隔了一条廊道,她缓缓地走在船板上,时不时还要伸手去扶那旁边的木板墙,海上的波涛汹涌,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如履平地般轻松。 刚想敲门,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一阵清脆的女声。 “你果真没有骗我,这一路确实好玩,不过我也有些想家了。裴煊之,这大海我看了几天,也觉得无趣得很,应天府可有什么好玩的?” 这声音听着有些熟悉,可她却想不起到底是谁,难不成是裴煊之的相好? 沈南清生生止住了脚步,和身后的香菱对视一眼。 香菱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夫人,前几日,我就发现裴煊之身边有个俊俏的小厮。当时就觉得眼熟,可没想起是谁,难不成那个小厮其实是个女的。” 沈南清蹙眉,裴煊之还真是洒脱,这趟差事凶险万分,他还暗地里带了美人出来,真当游山玩水来了吗? 沈南清刚要转身离开,房门骤然开启。 女子娇小的身影赫然出现面前,她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愣愣地望着沈南清。 沈南清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傅灵儿! 裴煊之手中的象牙折扇停在了掌中,面色一僵,很快恢复如初,尴尬地笑了笑:“你们应该认识吧!” 傅灵儿嘟着小嘴,招呼道,“沈南清,你生在商贾之家,真让人羡慕,可以正大光明,四处游山玩水,我却只能憋在后宅,真是无趣,还好裴大哥讲义气。” “那傅小姐,你可得好好感受大夏各地的风土人情。” “那是当然!” 沈南清凌厉的目光越过傅灵儿,落在了裴煊之身上,审视的意味十足。 傅灵儿知不知晓,她这样肆意妄为,跟着裴煊之出来游玩,若是被有心人知晓,就会变成私奔! 若是他们之间的婚事成了,还好说,若是没成,傅灵儿以后再要议亲,可就会落下话柄,甚至被视为不洁,她还如何议亲? 裴煊之咳了一下,不停地给沈南清暗示,趁着傅灵儿去夹板上看日出的档口,主动解释起来, “嫂夫人,我对傅灵儿是真心的,可她对情爱方面还没开窍,总把我当义兄,这次也并非是我要哄骗她出来,是她硬要跟着我出来......” “停!” “她家里人知晓吗?就这样莫名其妙丢了个千金大小姐,你让她阿娘不急死?” “没有,我们登船那日,我已派了人把她的亲笔书信送回傅家,她解释得很清楚。途中,我一定会保护好她的安全,你放心。” 沈南清扶额,裴煊之也是快三十的人了,一直还以为他清醒得很,没想到也会感情用事。难道他就不怕傅家派人前来追杀他吗! “傅灵儿心思单纯,就想长长见识,我真的不忍心拒绝她。另外她的外祖就在扬州府,到时候实在不行,就把她安置在外祖家。”裴煊之面露难色,有些气弱地继续道。 沈南清赫然想起傅家的姻亲是苏家,在扬州府,可是相当有名望,上一世,宏治帝的皇后就是出自苏家! 若是傅灵儿的外祖家能帮他们牵线搭桥,说不定,有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再往南走,就会抵达沈家的祖籍——徽州,徽州富饶,也有很多世家大族! “若是让傅灵儿去劝说苏家,不要轻易归顺肃王,你觉得有把握?”沈南清话锋一转,满脑子都是她此次远航的任务。 裴煊之一怔,唰地一声,展开了扇子,可没扇几下,就停了下来,他觉得可行! 几乎同时,他又在心中鄙视自己,难道他裴煊之从此要走上一条吃软饭,倚靠妻族势力的小人? 第155章 瘟疫 很快,沈南清和裴煊之他们就下了船,抵达应天府。 他们商议好对策之后,决定马不停蹄先护送傅灵儿先去扬州府她外祖家,再做其他打算。 马车经过应天的城墙,傅灵儿撩开车帘朝外面望去,应天府的繁华超出了她的想象,越发想要在外多逗留些时间,她偏头看向沈南清,问道:“这应天府有留都之称,这行在果然名不虚传啊。真和京城不相上下啊。” 沈南清顺着帘缝朝外面瞥了一眼,却看到城墙外聚集了一群百姓,那男女女,都围着一个身着破烂的年轻男子,指指点点。 那名男子身穿天青色长袍,袍子上打满了补丁,早就污浊不堪。一脸惨白,不停地咳嗽,大口喘息,一看就像是得了重病一般,他不停地祈求着,寻求路人的帮忙。然后不管他如何说,周围的人都只当看笑话似的,根本没有任何人伸出援助之手。 沈南清蹙眉,心里不由一紧,叫停了马车。 裴煊之顺着她的目光,自然也注意到了墙角的男子,幽幽地开口,“这世道,好人不好做。这些闲事,还是不要管了。” 傅灵儿有些疑惑道,“煊之哥哥,为什么啊?我看那个男主都快要死了,不如我们就帮帮他吧?” 裴煊之叹了口气,却冲着沈南清道,“我们这一路,怕是会遇到不少这种将死之人,个个都救,救得过来吗?” 沈南清根本没有理他,拿起帷帽戴在头上,冷冷回了一句,“能救一个是一个吧。”随即立马派了人去请应天府离城门最近的郎中过来。 话音一落,她就下了马车朝那人群走去。 见状,裴煊之无奈,只得跟了过去。 沈南清挤进人群,仔细盯着眼前的男子,蓦然发现他的脖子以及面部都肿胀厉害。 沈南清大骇,身形一怔,立马退后,朝着人群扬声高喊,“退后!速速离开!小心!有瘟疫!” 她脑海如同惊雷炸响,陡然想起,上一世,景泰帝逝世之后的几年,乱象频生,天灾瘟疫横行。 最开始是茂县发生,当地对于瘟疫根本没有得到有效的控制,导致死伤惨重,一村落甚至十室九空,无人收尸,有的人从茂县逃脱,渡过了黄河,而这瘟疫传染性极强,导致开封河南一带也受到了瘟疫的蹂躏。 可据她所知,这瘟疫也是开春之后,才开始爆发的,这一世为何就提前了呢? 瘟疫二字,让众人避恐不及,人群立马躁动起来,如潮水般退去。 裴煊之几步上前,急切追问,“怎么回事?” 沈南清和病患拉开了距离,神色肃然地回答道,“赶紧通知衙役,立马处理此事,此人只怕是患有大头瘟!” 裴煊之脸色巨变,对于瘟疫他也有有所耳闻的,若是让瘟疫在应天府横行,大夏只怕直接就可覆灭了! 裴煊之立马拿出一块金牌,派人去寻守城的衙役。 傅灵儿刚想从马车下来,就被裴煊之厉声呵退,让她待在马车里不准下来。 很快守城的差役就急匆匆赶了过来。 裴煊之把他们的怀疑说了一遍,那差役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你们,你们!这等大事,可不能乱说!” 沈南清正色道:“你派人把这里守住,不准任何人靠近,另外赶紧派人给应天府尹禀报!” 差役立马吩咐下属照办。 这时,明跃已经请来了城中回春堂的翟郎中。 翟郎中提着个医药箱,刚想上前去查看那个病人,立马被沈南清拦住了,“你可知如何治疗大头疫?” 他惊慌失措,没想到以来就遇到如此棘手的事情,瘟疫一个不小心,就会闹得满城皆空,对付瘟疫,最有效的办法只有“防”和“堵”,而这种病入膏肓的人,根本没有办法诊治,只得等死啊! “小人,学艺不精,另请高明吧!” 明跃却堵住了他的去路。 “医者父母心,你不想治疗他,我不为难你,只是这应天府全城老百姓的安危却容不得半点闪失。你可有预防瘟疫的药方?”沈南清直直地看着翟郎中,面色中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气势。 翟阆中欲哭无泪,答道,“夫人,这个我自然是有方子,可我就是一个小小的阆中,天灾无力,我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你别为难我了。” 沈南清冷冽的声音响起,“我给你药方,你且记下!大黄(一钱) 荆芥(一钱) 生甘草(一钱) 柴胡 苍术 川芎(各一钱) 白芷(五分)水二碗,煎八分。” 在场的所有人瞬间震惊了。 尤其是裴煊之,沈南清到底是个鬼,这世上难道就没有她不会的吗? 翟阆中听了她的话,半信半疑,“你这方子从是哪里来的?” “华鹤老人亲创!” 上一世,瘟疫蔓延大夏各地,华鹤老人穿梭在瘟疫的重灾区,为了诊治病人积累了无数病例,最后得出的方子,疗效极佳。 可那个时候他却掏空了身体,最后死在了诊治瘟疫的途中。 华鹤老人曾经感叹,若是能及时的把患者隔离开来,瘟疫也不会广为传播,更不会如此肆虐百姓。 而他这个房子几乎是家喻户晓,都成了老百姓保命的良方。 沈南清回头看向那个病入膏肓的男子,说不出什么感觉,可她还有些话必须要问他。 隔着一段距离,她扬声问道,“你病得如此严重,为何偏偏来了应天?” 那男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声音里全是绝望,“我老家在建安府一带的茂县,村子里不知怎么地就染了瘟疫,我明明好好的,根本没有染病,那时我趁着还有力气和干粮,就逃了出来,没想到,到了武昌府,就有肃官员盘问我们,一听说是从茂县来的,一律直接就给抓了,之后我们就上了一艘船,说是要带我们去诊治,结果都是骗子!根本没人管我们的死活,也没有人给我们治病!船上的人,他们每到一个渡口,都会扔下几个人。我和我的同伴在应天府被扔下来的,我的同伴却染了病,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去,没过几天,他身上的症状,我也有了,我活不成了......” 说到此处,男人声音哽咽,早已泣不成声。 沈南清倏地和裴煊之对视一眼。 武昌府!那是肃王占领的地界! 肃王,他还是人吗? 难道他是打算把这些得了瘟疫的人散布到大夏的各地吗? 第156章 情敌 沈南清马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肃王还打着勤王的旗号,大肆宣扬景泰帝得位不正,要铲除奸佞,是正义之师! 可他干的是什么事? 简直是人神共愤! 为了夺权,故意传播瘟疫,导致生灵涂炭,草菅人命,他简直比长公主还要残暴。 裴煊之心情沉重,肃然道:“应天和京城关系紧密,朝堂上的官员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此事得立马通知萧砚堂,若任由肃王如此作孽,老百姓哪里还有活路,肃王就该被千刀万剐!” 沈南清点了点头,“应天府这边也必须得出紧急措施!必须把人群隔离开来。” 沈南清脑袋转的飞快,沉声吩咐道,“翟郎中,你按这个方子先准备好药材,银钱我出,你只管煎药熬药备用。周围的老百姓,让他们都先喝上预防瘟疫,我会派人协助你。” 翟郎中愣了一会,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这种大灾面前,只有众志成城,才能活命。 这个带瘟疫的男子都到了应天府的城门口了,那有没有人已经把瘟疫带进城,谁也不敢保证,可若真是如此,后果将不堪设想。 翟郎中向上提了一下沉重的药箱,步履匆匆离开。 不到半个时辰。 应天府尹带着一队人马火急火燎地赶来,只见一个身穿官袍的三品大员,利落翻身下马。 他面容俊逸,约莫三十几岁,身后跟着几人,应该是通判、还有一个提着药箱的郎中。 他们急匆匆朝那重病的患者走去,在不到两丈的地方赫然止住了脚步,扭头跟那个郎中不停地说着什么。 半响,他方才注意到不远处的沈南清和裴煊之两人,朝着他们走近几步。 苏钺狭长的眼眸透着一股凌厉,端详着他们开口,“在下应天府尹苏钺,方才是你们发现这个人得了瘟疫的?听说你们是从京城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裴煊之思索着这个名字,他对应天府的官僚体系了解得并不深刻,应天府虽也设有六部,可这些职位相对于京城而言,都是闲职。 说直白一点,官员在京城混得不好才会远离中枢,被派往应天府,这在朝中被戏称为‘流放’。 当然这些官职中不包括应天府尹! “正是,我们的事无足挂齿,苏大人准备如何应对此瘟疫?”沈南清福了福身子,直接开口问道。 苏钺微微蹙眉,对裴煊之有些不满,他身为男子,出门在外,还处处让一个女子出头,像什么样子。 苏钺冷哼一声,“本官如何办事,不需要你一个妇人在此置喙。” 沈南清有些心急,若是这些官员如他这般不引起重视,上辈子的惨剧还会继续上演。 沈南清刚才出言辩解,傅灵儿已从马车上下下来,噔噔噔直奔他们而来。 傅灵儿提着裙,踩着小碎步,脆生生喊道,“表哥!表哥!” 苏钺循声望去,冷峻的脸色立马变得柔和起来,立马迎着她走了几步,又惊又喜,“灵儿,你怎么在这里?” 裴煊之一怔,看着熟络亲密的两人,警铃大作! 他是傅灵儿的表哥?姓苏,难道是傅灵儿外祖家的人。 裴煊之不动声色地走到两人身边,插话道,“你们认识?” 傅灵儿点了点头,璀璨一笑,“还没给你介绍呢,这是我五表哥,是我表舅的次子,我小时候在扬州府待过几年,那会我天天粘着五表哥,还记得他去私塾上学,我吵着闹着非要跟着去呢。你不知道,我在扬州府的表哥没有十个也有七个。你说我外祖家,香火是不是很旺!可美中不足,唯独差女儿。” 裴煊之面色僵硬,连嘴角的笑都有些僵硬起来,更加印证了刚才的猜想。 只怕这五表哥从小就对傅灵儿有着不一样的心思。 裴煊之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难怪这么亲厚,原来是打小的兄妹情啊。” 苏钺眸光中的阴冷一闪而过,对裴煊之的敌意再明显不过。非要强调两人是兄妹情,更是直接刺激到他的死穴。 “灵儿,你以前都唤我钺哥哥,怎地几年不见,还跟我生分了。” 裴煊之撇了撇嘴,在心中鄙夷,还不知道是什么八杆子都打不到亲戚,他得意个什么劲,叫那么亲热!也不嫌腻歪。 傅灵儿见苏钺有些不虞,连忙上前想要挽住他的胳膊,语气里带着几分讨好,“钺哥哥,哪有啊。” 傅灵儿对他的亲昵让裴煊之气得差点跺脚,连忙咳嗽几声,“小丫头,苏大人还有公务在身,不得胡闹!” 傅灵儿瞪着一双无辜懵懂的眸子,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官员们,悻悻然缩回了纤纤玉手。 裴煊之见她还是很听他的话,心情比刚才稍微好了一些。 苏钺那桃花眼眯了眯,面色意味不明,“既然都是灵儿的朋友,此时,苏某却有公务要处理,还请二位先到府上落脚,在下也好尽地主之谊。” 傅灵儿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拍手称好。 沈南清看着这场景,也猜出了个七七八八,心中暗自好笑,裴煊之真是出师不利,一来应天就碰到情敌。 看样子,傅灵儿对情爱方面还真是一窍不通,对表哥也不设防,对裴煊之也没有多特别。只怕裴煊之这情路,也会相当坎坷啊。 应天府苏钺府邸。 苏钺派人接送他们回府,就匆匆分别,直到亥时都还没有回来。 沈南清丝毫没有困意,坚持要等他回来商议瘟疫之事。 傅灵儿从他们的交谈中也意识到这次瘟疫的严重性,于是只得陪着他们一起等苏钺回来。 几乎到了子时,苏钺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从管事口中得知他们几人都还在等他。 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连官袍都来不及换,就直接过来了。 “苏大人,此番瘟疫非同小可,应该是肃王派人故意把染疫患者通过水路运送出来,企图不费吹灰之力打下大夏的江山。我们已经通传锦衣卫严查此事,很快你就会接到京城的上谕。不过到那时,你再来防范这瘟疫,恐怕应天府的老百姓早就遭殃了。” 苏钺有些气结,虽然地方上的官员尸位素餐的人不计其数,可他兢兢业业,不然也不会一发现事情,就忙到子时才归来。 她到底是谁,敢如此质疑他! 第157章 安排 苏钺恼怒道:“你们是巡抚御史吗?我若不重视此事,会现在才回来?” 傅灵儿见他们两三句话就剑拔弩张起来,连忙打圆场,“钺哥哥,你别恼,真是事态紧急,那男子说,沿途都有病患被扔下船,如此说来,大江沿途都有可能染上瘟疫,情况真的万分紧急啊。” 苏钺缓了缓,“我已安排下去,明日各衙役就会派人按照黄册去查看,看是否有人得瘟疫。若是有人隐而不报,会追究里长的责任。对于入城的人,也严加勘察,安排了医学里的郎中去城门,对入城的人一一筛查。” 沈南清蹙眉,“还不够,此瘟疫来势汹汹,防和隔是重中之重,还得更严厉才行。那防疫的方子,我已经给了翟郎中,再给你一份,这几日让官府连同地方大族,广为施药。从茂县到应天,至少有十多天的路程,往前查三天到五天的进城人员记录,再顺着这个名单去追溯,看他们是否有异样,就可排除是否染疫。” “另外,还的在城外建立临时的隔离点,若真有人染疾,必须立马送到城外。若是有人死亡,必须焚烧,再用石灰掩埋。” 话到此处,苏钺细想了一下自己的措施,确实不如她说的周全。一晚上的紧张失措,忽地得到了缓解,看向沈南清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敬重。 难怪他们一大晚上都不睡觉,非要等到他回来。 原来他们是真想尽一份力,对于那些举措就好像,就好像她经历过这种瘟疫一般! 一旁的裴煊之也听得啧啧称奇,难怪萧砚堂把她当成个宝贝,这样的见识与格局,只怕是无人能及啊。 沈南清语气停顿了一下,接着道,“现在是战时,肃王若是狗急跳墙,说不定会顺江而下,直奔应天,应天府的城墙虽厚,苏大人还是得早做打算为好。” 苏钺心惊,他从未想过,肃王有一天会直奔应天而来,皇帝没在应天,他来干什么? 沈南清冷笑一声,“狗急跳墙,肃王若是没了补给,你说他会不会看上南直隶这块肥肉,除了劫掠财富,还会干什么?” 苏钺听得背脊直冷汗,她并不是在危言耸听。 连传播瘟疫这种丧尽天良的事,都干得出来,抢掠一个城池的财富,对于肃王又算得了什么! 苏钺连连点头,“敢问夫人,到底是何许人也?” 裴煊之勾了勾唇角,得意地介绍道,“这位是萧砚堂的夫人,沈南清。” 萧砚堂几个字落在苏钺的耳朵里,犹如平地炸响一声惊雷。 北镇抚司指挥使萧砚堂一飞冲天,成为国朝的辅政大臣,掌管兵权,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苏钺当然也听说过这位心狠手辣的‘玉面阎王’,朝臣对他评价褒贬不一,有的人说他挟恩图报,有的人说他仰仗天威作乱是佞臣,有的人说他贪财好色,有一院子的美人,还百无禁忌,连花魁也会收入囊中。还有的人说他不择手段,心机深沉,是个小人。 萧砚堂任职期间惩办了很多贪腐朝臣,尤其是彻底打压了长公主的势力派系。 而巧了,萧砚堂针对的那些朝臣,苏钺也根本看不上眼,尤其是依附长公主作威作福的那些个旧派世家。 苏钺与他未曾谋面,可想着这样一个杀伐果决为国朝做事实的人,也难免心生向往,希望与之结交。 今日见到萧砚堂的夫人就如此非同凡响,那他本人又会是何等的风姿卓越,英明神武呢? 此时的萧砚堂急行军刚至郑州府安营扎寨。 青锋就接到沈南清从应天府传来的急递。 主帅营帐中。 萧砚堂展开了的信纸,几乎一把捏碎了信纸。 他面若寒霜,深深吸了口气,“素王还真是长本事了,这等阴损的招数,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上一世,素王根本在瘟疫上做文章,而开春之后的瘟疫,是因为官府没有引起重视,处置不当导致的的泛滥。 青锋根本不知如何作答。 萧砚堂盯着青锋看了一眼,青锋明白,他的意思是在问是否是王爷。 青锋朝里间瞥了一眼,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王爷暗中蓄积兵力,大概也有十万之众。另外,虞夫人的身体大不如前,三天两头犯病,只怕......” 青锋不敢把话说完,虞夫人是萧砚堂的母亲,可精神状态堪忧,只怕时日不多了。 可这种节骨眼,大敌当前,萧砚堂哪里抽得开身去看她? 萧砚堂眉头紧拧,手指颤了颤,沉声道,“以后我母亲的事,都别告诉我。等我把肃王收拾了,再去向她请罪!即刻叫殷元仪和韩无伤过来。” 青锋心中一凛,转身出了大帐。 这时大帐中里间,一个七八岁的男童掀开被褥,自己穿好衣衫,从床榻上下来。 他仰起头,问道,“舅舅,你在难过吗?” 萧砚堂转身过去,赫然看到了七皇子那单薄瘦弱的身子,准确的说,这位七皇子就是当今圣上——宏治皇帝。 萧砚堂冷冽面容勉强松了了一下,“是,臣的母亲生病,臣不能尽孝,心中无颜,觉得愧对。” 宏治皇帝睁着一双清澈的双眼,歪着脑袋问道,“舅舅,母妃当初被打入冷宫,我也很伤心难过,还好母妃告诉我了解决的方法,果然,我不吃不喝,就把母妃救了出来。虽然我后来发烧生病,能见母妃,我真的很高兴。我很能理解你,不过你也可以去看看你的母亲啊。” “臣也是如此想的,不过,得把肃王那狗贼惩办了才行。臣正要跟圣上商议此事,此番我准备急行军到武昌府,从背后先灭了肃王的补给队伍。这边留给殷元仪镇守,圣上您就待在此处,等我回来。”萧砚堂把心中的计划大致说了一遍。 宏治帝面色惨白,下意识想要拒绝。 母妃告诉过他,萧砚堂是他的舅舅,外人并不知情,可舅舅不会害他。 只要萧砚堂在一天,就会为他的江山守一天。 可舅舅把他丢在开封府,他真的觉得害怕…… 第158章 缺药 锦衣卫有专门的急递路线,他们的信息传递很快,有的时候甚至可以超过八百里加急的速度。 可沈南清传来的消息也是三天前就已经发出了。 信中除了详细阐述了瘟疫的蔓延的事,附上了预防瘟疫的药方,却根本没有赘述其他的话, 可见这封信写得仓促,事态相当紧急。 萧砚堂心中翻江倒海,肃王这一系列的反常,让他不得不怀疑,是否他身边也有能人异士。 比如,跟他一样的人! 若真是如此,他就不能再按照上辈子,对于肃王的判断和策略去攻打肃王。 这时,殷元仪和韩无伤两人前后进入帐中,两人恭敬行礼后,都注意到大帐中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韩无伤比他长不了几岁,他以为这孩子无非就是萧砚堂的亲戚什么的,立马凑到他跟前,笑嘻嘻道:“你这么小,也来从军,一路上风餐露宿,不怕苦?” 大胆! 居然敢对他不敬! 宏治皇帝翻了个白眼,可母妃和舅舅都不准他向其他任何人,透露自己是皇帝的事,不然他就会有性命危险。 再多不满,他也只得憋着,不耐烦答道:“你也不见得比我大多少,你都可以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萧砚堂对着宏治皇帝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出去转转。宏治皇帝只得乖乖出了大帐,青锋立马紧随其后。 “你们也看到了,这个孩子,是我侄子,被他母亲托付于我,现在我将他托付于你们。他的命金贵着,都仔细点。肃王暂时不会主动攻打开封,隔着黄河,他也不敢过来。” “可素王歹毒,故意传播瘟疫,我会挑选两万精兵,绕到武昌府,灭掉他的后援部队。” 殷元仪心中一颤,蓦然抬头,“我跟你一起去吗?” “不,你留下来,剩下的六万人,全全听你指挥。” 殷元仪大惊失色,他在边陲从军数年,深知若是没有威信或者军功,在军中根本无法立足,更何况是指挥偌大的军队! 他虽带着长公主的精兵投靠了萧砚堂,也顺利完成了去俘虏鞑靼贵族的任务,跟京中的将士们也算勉强混了个眼熟,真让他指挥这群大军,他还是有些胆怯。 再者,萧砚堂就不怕他就地造反吗? 萧砚堂像是猜到他心中所想,冷哼一声,“造反的事,你只会嫌麻烦,不屑去做,你也是个没出息的,一辈子就希望得到傅铮的认可,让傅家对你和傅鄤的事都闭嘴!” 殷元仪连忙点头,不愧是他,对自己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算算日子,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傅鄤见面了。 “只是,我担心军中有人不服。” 萧砚堂冷冷瞥了他一眼,“不服,直接杀了,用圣旨,名正言顺!军中几个重要将领我都会一一嘱咐,你只管放心大胆去做。等我灭了后援,我会让顾云霄出兵潼关,你们得到消息后,也速速渡江,届时,我们三面包抄,让肃王死无葬身之地。” 萧砚堂今时不同往日,他可是辅政大臣,可事事冲在前面,如今只带两万精兵去对抗武昌府的七八万人,仅仅是这胆气就足以让人佩服! 殷元仪觉得每次萧砚堂都会给他带来不同的震撼! 这次,无疑是最厉害的一次。 不知为何,他得到萧砚堂的信任,心中隐隐有几丝窃喜和期盼,好像他们一定能顺利会师的。 韩无伤早就见识了这位姐夫的厉害,对他又敬又怕,他的话更是奉为圭臬,此刻也有些懵逼。 萧砚堂看向韩无伤,淡淡嘱咐道:“我那侄子有些娇气,他太小,容易憋闷。你这段时间的首要任务,就是陪着他,寸步不离,不必刻意讨好,你们年岁相差不大,多开解一下,不能让他受到半点损伤,你可能做到?” 韩无伤重重地点了点头。 萧砚堂满意地拍了拍韩无伤的肩膀。 两人走后,萧砚堂又陆续召见了军中的几位将士,包括左军都尉李铉等,安顿好之后,他才腾出手来写了回信给了沈南清,接着又以大夏皇帝的命令颁布了几条关于瘟疫防控的准则。 做完这些之后,他才走出营帐,开始分兵,整个营地瞬间变得喧闹,辎重被套在了车马上,神机营的马快速列队。 萧砚堂穿上轻甲,领着人马快速拔营,开始朝武昌府挺进。 ...... 应天府的城墙外。 用木板搭建了几处临时的房舍,房间里面,住满了得了大头疫的患者。 整个屋子里面相当凌乱,远远就会闻到一股浓烈的汤药味还裹挟着一阵刺鼻的尿骚味。简易床上,躺一个个绝望等死的人。 屋舍外面,时不时有人端来一碗碗汤药,搁在地上,然后就快速离开。 一个瘦小的身姿穿梭在屋舍周围,可他并没长喉结,那盈盈一握的腰上卦着一柄短刀,看他神情冷肃,做事干净利落,苏钺不由多看了几眼。 待看清他的脸庞时,苏钺也是愣一了愣,“你怎么在这?” 沈南清示意他不要张扬,“这些病人,能救回来一个是一个,现在人手紧张,能尽点绵薄之力就尽点呗。” 苏钺为了这次的瘟疫,也是马不停蹄连轴转,跟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沈南清。 苏钺面色有些不虞,“萧夫人,瘟疫厉害,你不该来此地。若是你有个不适,我们该如何向萧大人交待。” 果然,朝中关于防止瘟疫传播的条款传到了应天,几乎和沈南清当初交待他的一模一样。 应天府的瘟疫已得到了控制,可大江沿途,也有其他患者被送了进去,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这时,应天府医学中的医官,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苏大人,不好了。那几味药,现在整个应天府缺货了。我们该怎么办呢?” 沈南清心中一惊,若是缺药,那可怎么了得? 她突然想起秦九安留给她的那块令牌。 秦九安原本就是做药材的商贾,她可以拿着这块令牌去‘九安’商行寻求帮助啊! 第159章 攻打 正值隆冬,九江府一场浓雾,整个江面都被笼罩着,只听见涛涛的江水,根本看不清江面上任何东西。 这几个月来,在由于武昌府被肃王的兵马占领,九江府里面居无定所的人越来越多,不少流民从四面八方涌来。有的是从襄阳逃出来的,有的甚至是从蜀中,或者更远的地方而来。 九江府珍整个城池,都变得混乱嘈杂。 对于九江府的大多数官员而言,都不希望肃王的兵杀过来。可九江离武昌府实在太近了,肃王号称有七万兵力驻扎在武昌府,其中多数人都是后援支持部队,初步估计有五万人。 老百姓在九江府的日子变得不安全起来,人一多,打架斗殴逐日增多,流民乞丐数不胜数,城里一片混乱,很多老百姓都选择闭门不出,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九江府依然接到了上谕,还有弘治皇帝颁布的关于控制瘟疫的相关诏书,而这诏书居然是承宣布政使司大人亲自送来的! 此刻,九江府府衙大堂内,几位朝堂官员正襟危坐,聆听着这位上峰的训斥。 江西承宣布政使司高孚的心和脸一样沉重,扬声喝道,“城中一片乱象,诸位如此尸位素餐,是打算叛国了吗?” 朝廷严防的大头瘟反而并没有肆虐百姓,在场的官员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布政使司高大人居然在这些节骨眼上亲至九江,俨然一副与九江府共存亡的样子。 下首的官员轻叹一口气:“高大人冤枉,衙门中好多官吏都没有心思干下去,有法子的都四处活动,想要离开九江,普通民众就更不用说,街上的流民就是从各个地方来的。这些人都想顺江而下,去应天府和或者京城。” 高孚冷笑道,“不战而退,懦夫!朝廷遭难,此刻不想着报效朝廷,一门心思想逃,逃去哪里?你们可知着大头疫就是肃王暗中捣的鬼。如此置老百姓生命于不顾,肃王就算是成立九五之尊,只怕更加残暴!” 左边的官员应声是,又小声嘀咕道:“这都是说书先生放出来的信息,我们可以这样宣称,可肃王也可以不认啊。” 高孚明白他的意思,这些不过都是战争的手段,沉声道:“锦衣卫审讯了很多患病的人,此事千真万确。” 那官员扯着嘴笑道,“我们自然都是向着朝廷的,可这君子不立危墙,九江府这地位位置,实在是太危险了,我们总得为自己打算吧,我听说,蜀中都已经归顺肃王,原朝廷的官职不变。” 高孚蹙眉,闻旋音知雅意,自然明白他们的顾忌,“朝廷不会放任肃王不管,你们且放心。” 众官员心领神会不再多问退了下去。 高孚见大多数人已散去,这才留了九江府的几个亲信说话。 其中一个问道,“高大人,此话当真。” 高孚坦然道,“不然我大老远特地赶到此处,所谓何事,你们以为老夫没事,就是来敲打这群墙头草的吗?” 官员们表情有些讪讪。 “最迟明天就,朝廷的精兵就会抵达,前几日让你们准备的米粮、马匹、草料等,都准备好了吗?” “大人交代的事,自然是一应俱全。”其中一位答道。 高孚抬头望向大雾笼罩的屋外,这位萧大人还真运气好,只怕连天时都充分考量了。 这种浓雾天气,九江府的江面上就算窜出几艘大船,里面哪怕是全副武装的将士,也不一定会走漏消息了。 ...... 襄阳城,府衙大堂。 肃王派出去的探子回报,才得知京中派了大军出征,都驻扎在开封府,肃王就有些心烦意乱了。 他近日得了个谋士,而这谋士似乎有一种异能,能预知未来的事。 肃王开始也以为他就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都准备一刀结果了他,没想道那谋士却说出一连串藏在他脑海里的作战策略和很多隐秘之事。 肃王这才慢慢相信了他。 而这次瘟疫的事情,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可他近日中下流流域出把矛头指向了他,让很多老百姓相信,瘟疫是他故意传播。 肃王气得差点吐血! 他还想着兵不血刃,就可以拿下大夏最富饶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肃王啪地一声,摔坏了一个酒杯,“去把那神棍给我提来!” 不一会,宋汝舟就被人提进了帐中。 宋汝舟小声嘀咕抱怨,抬头就对了肃王那凌厉的双眸。 他浑身一怔,抬起袖子擦汗,整个背部都是紧绷着的,小心翼翼问道,“肃王殿下,不知有何吩咐?” 肃王面色黝黑,长着满脸络腮胡,个子不高,但相当健硕,尤其是沉默不语的时候,更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宋家被流放后,宋汝舟原本是被充军的,可后来他因为身体太弱,辗转几次最后被丢去挖矿,在深矿坑里他几乎死掉了,后来又奇迹般地活了过来,他却想起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眼下该过的生活。 宋家是跟着太子去了郢城,他还有个儿子叫宋郢,他和林若夫琴瑟和鸣,沈南清被他留在了京城,却和萧砚堂暧昧不清,好像还搞在了一起,之后战乱结束,宋家重新回到京城,成了新朝新贵,风光无限。 可这一世,而他却差点死在了矿井里。 太子更没有冲出京城,还被萧砚堂给灭了,长公主也被他给灭了,宋家没了,这一切,都乱套了。 追根溯源,好像是从沈南清嫁给自己一个月的时候,她大闹花满楼的时候,就变了。 他本该成为新贵,宣平侯府应该圣眷正浓的。 他怎么甘心! 宋汝舟几经挫折,才搭上了肃王这条线。他必须拨乱反正,让事情朝原本该发生的方向转变! 肃王看着心不在焉的宋汝舟,冷笑一声,“来人,把这个神棍给我拖下去,砍了!” 宋容舟大惊失色,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停地磕头,“殿下,饶命啊,我真的知道未来,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知道萧砚堂的弱点!” 第160章 奇袭 闻言,肃王原本肃杀的脸上有了一丝松动,他倒想听听这神棍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退下,让他说!” 宋汝舟惊惧不已,生怕哪句话不对,又招招来杀身之祸,他不停地告诫自己要镇定,他斟酌着言辞,缓缓开口......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武昌府城楼的高墙之下,一阵阵炮火轰鸣,守城主将至今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来势汹汹的大军,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那一排排威力十足的红衣大炮,这该死的神兵利器,真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虽然他在城墙外早已经储放了火油,企图用火焰来保卫城墙,可密密麻麻,不断涌入的大夏将士们,就像是飞蛾扑火一般,根本无惧生死,只知道冲锋。 守城主将脸色越来越差,已然冷汗涔涔,武昌城中可动用的士兵有仅有五六万的样子,可实际上只有两三万士兵,其他都是后勤支持部队,且大多数都是由流民组成,根本没有什么战力。 他已经动用了几乎全部战力,再这样下去,破城是迟早的事! 更何况,对方配备的火器异常先进,难道这就是大夏王朝最后的底蕴? 肃王可没有这么多红衣大炮。 正当守城主将愣愣出神的时候,他感到耳边有一道疾风划过,不,那是一一道猛烈的快箭。 只听见砰的一声,他旁边的棋杆嘎吱一声,断了下去。 守城主将背脊发凉,双腿打颤,顺着冷箭使出的方向看去,只见萧砚堂正收了弓箭,气势逼人地看着他。 这力道还可以轻松射毁肃王的大旗,要想取他性命,又何其容易! 守城主将头皮发麻,只觉得命不久矣。 城楼上,战鼓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黑夜中燃烧的桐油火把整个城楼照得恍如白昼,旌旗招展,猎猎作响。 众将士们心中,摒除一切杂念,一路向前冲锋杀敌, 神机营终于扬眉吐气,在战场上发挥了最强悍的战斗实力,几轮猛攻下来,就拿下了整个武昌城。 硝石、黑火药裹挟着血腥味扑面而来,石阶上血迹斑斑。萧砚堂眼神冷冽而坚毅,俯视着城楼下被俘的肃王部下们。 他一想起大头疫竟然是这些玩意儿故意制造出来的,眼眸中好似燃起了熊熊大火,心中的杀意更甚,他没有丝毫犹豫,拔出手中的鸟铳,直接枪杀了为首的几位守城主将。 一时间,断垣残壁间山呼海啸。 “肃王鼠辈,乱我大夏!必诛其族!” “大夏!大夏!战无不胜,令无不从!” “大夏!大夏!山河无恙,家国永安!” ...... 高高的城楼上,高孚站在萧砚堂的旁边,迎面感受着寒冷刺骨的朔风刮过脸,感慨道,“萧大人,运筹帷幄,料事如神啊,这次大夏以少胜多的奇袭当载入史册啊。如今占领了大夏,就断了肃王的补给,对肃王就形成了包抄的局势,肃王兵败指日可待!” 萧砚堂微微颔首,他已传令让将士们好生休息整顿。 萧砚堂狭长的双眸下浮现出一丝乌青,这样的急行军,从开封到九江,一会水路,一会陆路,最后又在九江府补给,重形火器等全靠船秘密运送到的武昌府,将士们则弃船连夜奇袭,快如闪电,打得武昌府的守将猝不及防,只得仓促应战,根本来不及反应,更没有时间向肃王求援。 过了今夜,武昌大捷的消息会遍布大夏各地,大夏将士们士气必然大涨。那些在暗处蠢蠢欲动的藩王,地方势力等都得好生掂量掂量。 萧砚堂踏平武昌府的消息如插了翅膀一般,很快传到了襄阳。 此时,夜深人静。 传信的信兵丢下马匹,一路狂奔,把十万火急的军情递进了肃王占领的某个襄阳豪绅的别院。 不到半刻,一美人用锦被捂着雪白的胸脯被撵出了卧房。 铜锣声声,好似催命一般,一盏盏灯陆续点亮,一时间鸡鸣狗吠,人仰马翻,一辆辆快马汇聚别院。 肃王手里紧紧攥着那薄薄的信函,气得胸口发紧,根本不相信他的七万精兵尽数折损在了萧砚堂的手中。 信中提到是大夏的王师,大夏的兵力如何,他还不清楚,哪里来的王师,顶多就是神机营有几千精兵,难道七万对几千人,还输了! “他是如何去的武昌府,我们的人都是死了吗!” 在场的所有将官无不战战兢兢,有人不得不硬着头皮答话,“听人说,是走了运河,又走了陆路,行军路线相当复杂,最后从九江府过来的......” “九江这群叛徒!” 肃王只觉得血气上涌,双眸瞬间红了,他手中握着一柄雪白的大刀,用力一挥,咔嚓一声,书案劈成了两半。 众将官吓得瑟瑟发抖,一个个挨着跪下。 肃王阴沉的声音响起,“宁王那里还没有消息吗?不是说已经整军待发了,怎么还不见他举义。” “宁王蓄势待发,只怕他们是等着殿下再进一步,才肯举义。” 宁王前怕狼,后怕虎,上一次,就与帝位擦肩而过,就他这畏手畏脚的性子,只怕这辈子都指望不上了。 肃王心中焦急,原本大好的形势,居然被萧砚从后背生生划了一刀,撕出一道大口子! 肃王只觉得心在滴血。 “殿下,只怕这萧砚堂还有后招,万一他一鼓作气,来攻打襄阳,我们该如何应对!” “殿下,武昌府的补给断掉之后,我们离蜀中太远,补给线拉得太长,仅凭现在的米粮,只怕我军最多只能存活一月。” “殿下,探子来报,顾云宵西安卫天天练兵,若我们想要硬渡黄河,只怕形势不利于我军。” 肃王商议到很晚,也没个头绪,可若是他执意留在襄阳,又觉得孤立无援,思来想去,他的目光落在了距离襄阳不远的郢城上。 郢城比襄阳更加富足,若是让襄阳的地方豪绅们多支持一下北伐,待到他登上大位,必会回报高官俸禄。 与此同时的郢城。 一间清幽的卧房里,镇德炉中的安神香雾袅袅。 沈南清睡得很不踏实,隐隐中总觉得不安,她半梦半醒,老是梦到宋汝舟那个渣男...... 第161章 退走 香菱就在耳房值夜,沈南清有半点动静,她就知道了。 她轻脚轻手推开房门,就看到沈南清披着一头柔顺的青丝,坐在床榻上。 “夫人,可是又做噩梦了?”香菱慢慢朝她走来,开口问道。 沈南清揉了揉眉心,“几时了?” “寅时一刻。夫人,你最近老是梦到宋汝舟,当初宋家充军,发配去了边陲,按理说宋家再也无法翻身,难道他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沈南清心中一凛,点了点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对于宋汝舟这种小人,他逮着机会就会反扑,当初她就应该更心狠手辣一点才是。 沈南清淡然道,“也不知道宋汝舟现在人在何处?” 香菱拿出一件镶有水貂毛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安慰道,“夫人,萧大人奇袭武昌府的事,已传遍大江南北,说不定一举拿下襄阳,到时候,你就可以和他成亲了,届时,宋家一落魄户,也闹不出多大的浪来。不如我们叫锦衣卫去查一查?” 沈南清颔首表示赞同。 她重活一世,早已习惯了谨小慎微的性子,只是对于鬼神之说尤其敬畏,她不相信自己会莫名其妙地梦见他数次! 对于她的这个前夫,她的心绪很复杂,可现在归结成为一句话,就是互不干涉,可宋汝舟肯定要怪她,觉得是她搞垮了侯府,难道不是上天给她的警示? 她从应天府来到郢城已经有些时日了,她以神秘商贾的身份,打入了郢城的权贵阶层,用钱撬开了他们的嘴,郢城的地方官员,沾亲带故,自成一派,其中又以王家最为尊贵,而他们对于肃王并没有想象中的反感。 反而有一种流水的帝王,铁打的王家! 王家甚至秘密地在接触肃王,而郢城早已放出风声,肃王想要立郢城为都,若肃王真的成了大事,这对于郢城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好处。 以至于郢城的权贵阶层根本不担心破城,甚至隐隐有些期许肃王获胜,而知道内情的官员都大肆购买商铺房屋,尤其是商铺,价格疯涨,几乎是一铺难求。 如此这般,沈南清正好把她提前在郢城所购的商铺全部售卖。 而这一倒手,沈南清狠狠地大赚了一笔。 裴煊之没想到她如此早就已经布局郢城,看她赚得盆满钵满,简直羡慕地不行。 可转眼见她,把所获利润用于收购米粮,才放下心中的不平。 现如今,萧砚堂大获全胜,肃王已显颓势,只怕郢城的权贵也都睡不着觉吧。 沈南清把发丝简单挽了一个发髻,穿上衣服,不断地思索着。 肃王除了得到蜀中的支持,大夏南边的诸多城市都在观望,瘟疫的人是沈南清派了说书先生,到处宣宣传,人们才慢慢意识到肃王的真面目。 可王超更迭,老百姓可做不了主,真正的决定性力量还是权贵阶层。 如何才能分化权贵阶层对肃王的信任才是最重要的。 肃王现在呆在襄阳,三面受敌,补给线也较长,就算萧砚堂围而不打,肃王也会坐吃山空,打仗可最是烧钱! 那他获得钱财最快的方式是什么呢? 其一、是通过地方豪绅救济,捐款,或者豪取强夺。 其二、盗墓。想当初,有几代帝王都有专门的“淘沙官”。 肃王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也根本不在乎名声,若是把他逼急了,他会如何?郢城离襄阳并不太远,可离蜀中更近,还有终南山作为保护屏障。 毫无疑问,他若退回郢城,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沈南清蹙眉,怎么样才能让郢城的权贵感受到肃王的贪婪,离间他们呢? 这无疑只有从‘利’字上下功夫。 ...... 没过几日,肃王的大军就就占领了郢城,郢城的权贵和众多官员们就差夹道相迎了,但是整个郢城的沉浸在着欢天喜地的气氛之下。 对于他们选择投靠肃王的行径,沈南清觉得不耻,可又无可奈何。 灵霄阁的雅间里。 裴煊之身着一身天青色的长袍,推开了房门进来,他拉开了座椅坐下,端起一杯茶就往嘴里送,“王夫人出门已经快半个时辰了,再过两条巷子,就会到瑞喜堂帮她家的三女儿定制出嫁用的首饰。” 沈南清冲着他点了点头。 他们想办法约这位王夫人已经数次,都被婉拒了,今日必须要见到这位王夫人。 离间肃王和郢城的权贵的关系,她可是位关键性的人物。 沈南清整了整襦裙,信步从阁楼上下去,径直朝瑞喜堂走去。 瑞喜堂,顾名思义,是专做首饰,尤其善制做婚嫁用的首饰、头面等。 沈南清一进门,就收到了掌柜热情的招待,沈南清微微一笑,淡然开口让他拿出所有最贵的金饰、头面让她欣赏。 掌柜也是人精,只需一眼,就断定沈南清器宇不凡,贵不可言,听她如此说话,更是笑得连嘴都合不拢了,直接带着她去了楼上的雅间,里面成列着瑞喜堂近几年最流行的款式。 沈南清淡淡扫了一眼四周,随手拿起一两件镶着翡翠的足金金簪,欣赏了起来,“这翡翠成色不错,镶边也异常精美,只是让人心动啊,包起来吧!” 掌柜笑得跟朵花似的,端着一个托盘,跟在她的身后。 如法炮制,沈南清已经选好了一大堆首饰和头面,眼看着雅阁的东西越来越少,沈南清不动声色地朝窗外瞥了一眼,只见王夫人刚好从马车上下来。 王夫人约莫四十几岁,穿着一身极为素雅的缂丝长袍,披着一件象灰色的裘皮大氅,气质属于十分典型的江南女子的婉约典雅。 店掌柜也见到了王夫人,这可也是他的大主户,可不能怠慢。 店掌柜只得跟沈南清告罪,去给王夫人打招呼,王夫人也没有绕弯子,直接发问,“我就想选几款独特端庄大气的首饰,用于婚嫁的,你给我选几款贵的,我看看筛选一番。” 店掌柜面露难色,这一个二个都是怎么了,都赶上一天了?若是没有好看的饰品,他刚刚才把店中最好最贵的饰品给了沈南清包了起来,叫他这生意怎么做啊! ...... 第162章 摇摆不定 王夫人身后跟着两个嬷嬷,熟门熟路,移动脚步上了二楼。 “把最贵的,最时新的样式都给夫人拿出来。” 掌柜扯了扯嘴角,小心翼翼地陪在王夫人的身后,“王夫人,不知您的大驾光临,店中适合婚嫁的 金饰刚被另一位夫人买了去。” 王夫人向前的脚步一顿,她转过头来,讥笑道,“哦?郢城什么时候还有这等人物了?我倒要会会她!” 掌柜头皮发麻,王夫人赫然已见到了正在等着饰品的沈南清。 一见来人,王夫人笑得有僵硬,“我倒说是谁,原来是你!林夫人,好久不见。” 其实沈南清前两日才递了帖子给她,她硬是压着不肯见她。 此刻陡然见面,难免王夫人会觉得有点尴尬。 沈南清在郢城是隐姓埋名,以假身份和他们周旋的,这些权贵还以为她真的姓林。 沈南清一见来人,佯装惊喜,“王夫人,该不会,你也是来挑选婚嫁用的饰品吧?” 王夫人微微点了点头。 “那可怎么好,我原本也有个远房妹妹刚议了亲,你说不定认识,他们家底丰厚,送少了不太好意思,就想着多买点,还赶巧了,不如王夫人,你先选吧。” 说着,沈南清让店里的人把打好包的金饰头面都拿了出来。 王夫人见她如此懂事,面色和煦了不少,坐在了沈南清的对面,淡淡道:“这样说来,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哪里的话,令爱真是好福气,能嫁给肃王的嫡次子,听说那二公子一表人才,能文能武,说不定就能继承大统。以后令爱不就能入主中宫了吗?”沈南清眉开眼笑,满口都是恭维话。 王夫人眉梢一挑,她的女儿嫁给肃王儿子的事,并未大肆宣扬,当然权贵阶层也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这位林夫人不仅消息灵通,还一语道出了王家的谋算,不简单啊。 “不过据我所知,二公子还会陆续迎娶几位侧室,郢城有几位世家都很动心呢,其中陆家和彭家都在积极准备银钱呢。” 王夫人皱着眉头,陆家和彭家?! 陆家的五娘子面容勉强可以算是清秀,可彭家的女儿可壮硕得很!这二公子还真是饥不择食! 沈南清见她面色有些不虞了,装着没看见似的,继续道,“听说只需筹措十万两白银作为军资,就可以嫁给二公子作妾。这种好事,谁不心动啊,值啊。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谁不想花个十万买一世富贵。” 王夫人面色阴沉,耳边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话语,思绪早就飘到九霄之外。 “亏得肃王世子早就成亲,不然世子妃的位置怕是要挤破头的,说不定也是价高者得!” 这时,掌柜的几乎叫来店中所有的店员,一个个恭敬地端着托盘,红色金丝绒布上摆着耀眼夺目的金饰。 王夫人没有搭话,抬眼就瞧见那些金灿灿的头面,真是碍眼得很! 她眼中的憎恶一闪而过,借口身体不适,起身迅速离开了瑞喜堂。 沈南清看着她匆匆的背影,知道她已经动摇了。 事情回到前几日。 沈南清多方打探后,得知王家竟然和肃王暗通曲款,早就打算将自己的嫡女嫁给肃王二公子,沈南清立马有了破局的主意。 裴煊之说动了陆家把女儿嫁给肃王二公子做妾。 陆家其实根本不敢高攀肃王,裴煊之告诉他,彭家还愿意出十万俩白银也要去搏一个侧室的名分。 陆家家主一想到彭家的姑娘那么丑,也敢豪赌一把,心思顿时活络起来,当机立断拜托裴煊之牵线搭桥。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彭家原本就是依附傅灵儿的外祖苏家存在的,这次裴煊之得了苏家的鼎力支持,是带着苏家的信物来的。 彭家就是配合他们演戏的。 肃王二公子很反对大婚的时候就开始纳妾,可裴煊之派人买通了肃王身边谋士,告诉了肃王这个生财之道,穷得发慌了肃王瞬间觉得见到了救星。 以往纳妾都是他们花银子,如今肃王觉得自己水涨船高,他儿子纳妾,居然可以赚上一笔,这种买卖,肃王可不愿错过。 他才不管二公子有什么意见,立马同意了。 同时肃王还放出风声,大意是他觉得膝下空虚,希望子嗣绵延不断,那弦外之音无非就是想要多纳几房美妾。 当然成为肃王妾侍不需要十万两,五万两就行,或者少点也行,主要是看人漂亮与否。 ...... 王夫人回到王府,就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没一会,她派出去打听的人就回来了。 一个婆子满脸愁容,“夫人,确有其事。我找了几个交情极好的老姐妹,都打听清楚了,陆家和彭家都快谈脱妥了,说是最多等咱们姑娘嫁进去半载,就要迎娶新夫人!” “彭家还倒给肃王十万两也是真的?” “这话我就打听不到了,不过彭家这几日,在筹措银钱,只怕就是为了此事。” 王夫人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当初他们打算和肃王联姻,自然是不分你我的,想着这个时候不舔肃王的冷灶,以后他成事了,哪里还是她王家可以攀得上的。 可这一点贪念,险些拖着王家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肃王如此不择手段敛财,就算他们是正式的姻亲,他又会如何待他们王家! 变数实在太多了,肃王的风险可太小了。 而他们王家不仅要搭上家财,还把身家性命都搭上去了。 另外,武昌府还传来了大夏大胜的消息。 王夫人面若死灰,对这场联姻越发感到恐惧,陆家和彭家也是蠢,上赶着贴钱去给别人做妾,也还心甘情愿! 呸!呸!呸! 他们这种世家想要绵延富贵,最好的方式是明哲保身,对于谁当皇帝都置之事外。 陆家和彭家怎么想不明白呢? 陡然间,王夫人赫然开朗,可现在,王家想要抽身,还来得及吗? 王夫人身心疲惫,立马派管事去寻王老爷回来。 与此同时,沈南清和裴煊之在城大肆宣扬,肃王想要选妃的事。 城中所有人都知道了此事。 大业未成,已开始贪腐奢靡,这种势头对于那些目光深远,睿智的世家,却是一种极大的打击。 翌日。 王夫人思前想后,再次偶遇了沈南清,她笑盈盈开口道,“林夫人,那日我们在瑞喜堂碰面,你等了我多久?” ...... 第163章 替嫁 果然,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沈南清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王夫人,说笑了,今日我们不是也是偶遇吗?” 王夫人默契地笑了笑,“我虚长你几岁,倒像是白活了。你的恩情,我王氏一族不会忘记,只是有一事相求,还望夫人成全。” “但说无妨。” “这附近的玉凤楼,他家的果茶尤其好喝,最近又推出了新品,不如一起去瞧瞧。” 说着,王夫人亲昵地挽住了沈南清的胳膊,两人缓缓朝茶楼走去。 进了雅间,王夫人示意嬷嬷检查一遍,嬷嬷左右环顾,仔细检查了一番,最终确定周围没有人可以偷听。 果茶刚端上桌子,王夫人就迫不及待开口,“林夫人,你救我王氏于危局,还望您好人做到底。” 沈南清端着果茶,轻轻地抿了一口,“王夫人,此话我就听不懂了。” “林夫人,我王氏被奸人蒙蔽,妄图攀附肃王,罪孽深重,实在羞愧。可肃王占领了郢城,我们也是在他的淫威之下,被迫仰他鼻息而活,若是此刻我王氏冒然悔婚,只怕明日,王氏就灭族,说不定还会被挂在城墙之上!” 王夫人说的这件事,也是有缘由的。 肃王在攻打某一座城池时,并非一帆风顺,在荆州府的时候,就遇到了顽固抵抗。 可荆州府没有等到大夏的援军,反而等来了破城,之后城中主张守城的将士全部遭到了清算,甚至屠杀了其家人,最后还把上百颗人头悬挂在城墙上。 此役,肃王一战成名,暴戾、残忍、杀伐果决等评价褒贬不一。 之后,他进入襄阳,几乎都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原因无他,肃王惯会笼络人心,尤其是对地方的世家大族,他的安抚政策是,衙门里的各级官员官职原封不动。 所以肃王的大军就得到了部分,包括蜀中的支持。 沈南清一想到肃王的残暴和虚伪,也就猜到了王夫人所求之事。 “妹妹,你可要救救我们王氏。”王夫人说着竟有些情真意切起来,她攥着一张锦帕,擦拭着微微发红的双眸。 沈南清放下茶盏,不疾不徐开口,“你们想要全身而退,也不是没有法子,肃王兵败是迟早的事, 婚事不仅不能退,还得继续办,只是这嫁过去的人嘛,不一定非要三姑娘啊,找个身段相似的替嫁就行。” 王夫人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她,“不会出错吗?” 肃王二公子早就相看过她的三丫头,对她的面容熟悉得很,替嫁哪里那么容易。 沈南清勾了勾唇,这事若是放在以前,她还有些难办,可见识过秦九安的易容术和那人皮面具之后,这些事对于她而言,还真是小菜一碟。 上次为了购买大量治疗瘟疫的药材,她就动用了九安商行的势力,这次也不例外。 只是如此一来,她倒是又欠了秦九安一笔了。 “相信你也看清了肃王的本质,他为是银钱是无不用所及,手段狠辣,你们还得稳住肃王,婚期照旧,还得大势操办,可那些要兑现的军资,就先拖着吧,你们王家再有钱,也不是都在郢城,总得花些时间去收回来吧。” 沈南清给的计策已经很清楚了,王夫人顿时领会到精髓,不停地点头。 陡然间,沈南清似乎又想起什么,倾身靠近王夫人,附耳小声嘱咐了几句。 王夫人走时,眉宇间的郁色消散了不少。 ...... 没过几日,郢城迎来了一桩空前隆重的大喜事——肃王的二公子和王家三姑娘的婚事! 几乎整个郢城权贵都到场祝贺,门庭热闹非凡。 沈南清以三姑娘的远房亲戚的身份护送‘三姑娘’去了新房。 一众伺候的婢女婆子都退了下去,伪装成三姑娘的女子捏着大红的绣衣,紧张得整个后背都渗出了冷汗。 她轻轻唤了一声,“表姐!” 沈南清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三姑娘莫要慌张,成亲这种大事,你紧张在所难免,不过你也见过二公子,他一定会是一个爱你的好夫君的。” 那女子其实是三姑娘身边的丫鬟,原本就是王夫人精心挑选的陪嫁丫头。家生子,她的老娘弟弟都在王家的手里,她曾跟在三姑娘的身后见过肃王二公子,其实早就芳心暗许,认定二公子是自己未来的夫婿。 所以当王夫人提出让她以三姑娘的身份嫁过去的时候,她又惊又喜,可后来才发觉,好像王家有了异心。 沈南清瞟了一眼红色盖头下的丫鬟,低声叮嘱道,“记住,那面具,不可超过子时再取,若是一夜未取,极有可能长豆粒。” 说完之后,沈南清这才出了新房径直朝外院走去。 整个府邸,各色宾客都在前厅宴饮,而给管事们单独留出来的一处厢房里,管事仆役还有许多丫鬟,也在用膳。 只是这里的席面的档次就稍微差了一些,比如这四桌就只摆了十菜两羹汤,五割还有两样,只是不全,只有割烧鸭、割烧鸡,而烧鹅当然是没有的,还有酒水像什么秋露白当然也是没有的。(古代鹅是很珍贵的食材。) 宋汝舟蜷缩在角落,浑身都有那么一丝丝不自在,他想起了当初他和沈南清的大婚,那时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只是今非昔比,早已物是人非了。 宋汝舟端着一杯烈酒,灌了进去,俨然一副不痛快的样子。 肃王府的管事瞧见他那扎眼的动作,撇了撇嘴,夹着一块烧鸡放进嘴里,边嚼边说,“有的人啊,就是不知足,跑到肃王这里打秋风,还嫌这秋风不合他意,这么能耐,还真把自己当成天潢贵胄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东西!” 管事话里藏着讥讽,宋汝舟当然听得出来,不过他再没有辩驳的勇气,只得在心中暗骂一声,随即丢下筷子,径直朝门外走去。 刚过卷棚(也就是大厅的侧室摆桌,古人用来摆放餐前点心),他就看到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 宋汝舟浑身一震,发疯似的追了过去,那女子不是与他和离的妻子,沈南清又是谁! ...... 第164章 报复 沈南清刚跨出垂花门,几个军中的将士就不怀好意的围了过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沈南清脸色一沉,止住了脚步,思索着到底是哪里出错了,难不成他们替换的丫鬟露了破绽? “何意?” 其中一个领头的将官歪着头,冷嗤一声,“你是王夫人的远房亲戚,是新娘子的表姐?姓什么来着?林?” 闻言,沈南清警铃大作,可是为了他们的计划,她绝不能暴露,只得想办法周旋。 她面色沉静,没有一丝惊慌,“正是,不知诸位所为何事?” “哈哈哈......” “沈南清,我竟不知道,你这么喜欢林家!还想着姓林,还王家的远亲,什么亲戚我怎么不知道呢。”一道阴沉的男声由远及近。 只见一道天青色的身影赫然出现在沈南清的眼前,那长袍经过多次水洗,显得有些发白,来人正是宋汝舟。 沈南清浑身的血液顿时凝固,真是冤家路窄! 难怪她最近老是梦见宋汝舟这个恶鬼,早知今日,当初她就该在宋家发配的时候,派人杀了他! 沈南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公子说笑了,不知你是何人,为何会叫错我名字,许是我和公子的故人长得有些相似?诸位官爷,我的身份,若你们有所怀疑,大可叫王家的人来指认。可这位公子的话,只是一面之词,他说我是沈南清,难道我就是吗?那我还说他是我的大侄儿,你们信吗?” 一句话引来一阵哄笑。 这话倒有几分道理,领头的将官蹙眉,不由疑惑地望向宋汝舟,若他真的是随便指认一女子说是萧砚堂的相好,肃王殿下岂不是会遭他蒙蔽。 宋汝舟没想到沈南清变得如此刁钻,大怒道,“沈南清,你曾是我的妻子,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出你,休想抵赖!” 他接着又对身侧的将官低声解释道,“狄将军,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要想证明她的身份,简单得很,若是此刻放走了她,就再难抓住她了。她可是萧砚堂心尖上的人,只需用她的性命威胁萧砚堂,便易如反掌!” 狄将军会意,立马使了个眼神,让侍卫们上前绑住沈南清。 沈南清知道今日在劫难逃,急忙后退了几步,进了垂花门里面,拼了命的扯着嗓子朝正厅方向大喊,“救命啊,救命啊!肃王部下强抢民女了......” 一时间,里间立马涌出了许多喜欢看热闹的丫鬟婆子,甚至还有很多权贵夫人,他们看着这群想要用强的将士们,七嘴八舌,指指点点起来。 狄将军面色愠怒,却碍于这么多双眼睛,反而有些骑虎难下,刚才他就不该跟她理论,直接绑了完事! 宋汝舟大喊一声,“都回去,这女子是大夏的奸细,我们要带回去审问,你们这些无知妇人不要乱嚼舌根!” 屋外的骚乱顿时引起了肃王的注意,王老爷和肃王放下酒杯,抬脚也走出了正厅。 王老爷目光微闪,连忙拱了拱手,解释道,“殿下,这是我的远房亲戚,不是什么奸细啊。” 肃王朝院中玉立的绝色女子望去,随即大笑一声,“你们这些莽夫,那是我尊贵的客人,让你们好好邀请,怎么都不会说话呢!” 狄将军一愣,随即明白了肃王的用意,拱手抱拳道,“林夫人,都是误会!末将愚钝,肃王殿下原本就是是想邀你,有要事相商,并不是什么强抢民女!还请你不要计较。” 肃王和王家都出来解释了,看热闹的人们心领神会,这女子如此绝色,只怕是王家特意寻来特地送给肃王的,这王家嫁一送一,为了权势,真是恬不知耻! 众人再次看向沈南清的目光变得有些异样起来。 沈南清眸光一沉,这里肃王为大,他的话无疑就是圣旨,她更不能当面拂了他的意,只得跟着狄将军去了后面的厢房。 ...... 府邸的小侧门前,裴煊之穿着短粗布短褐,带着人赶着几车好酒来到了门房。 门房见是送酒的掌柜,简单询问了几句,就放他们进去了。 其实按照他们的计划,裴煊之得等沈南清出来之后,他才带着这些帮手进去,可他实在等得心焦,只得加快一点进度。 一进入府中,就听到厨娘的抱怨,他旁敲侧击,很快就得知沈南清被扣下的事。 裴煊之心急如焚,没想到他们的计划还是出了纰漏,他们的计划根本不只是替嫁一件事而已,最重要的是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然会功亏一篑。 他望着院子正厅的方向,只得相信沈南清一定会逢凶化吉的,不然他可不知道怎么向萧砚堂交待。 裴煊之垂着头,咬了咬牙,带着人把‘秋露白’这种好酒,挨着座次,一坛一坛送进了正堂。 一切都只的听天由命! 也不知道沈南清现在到底如何了。 此时的沈南清被关在一间厢房里,门外都是刚才那些拦截她的人。 沈南清摸了摸藏在襦裙下的燧发枪,虽可一击毙命,可若是贸然用它,自己以寡敌众,小命也会不保。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房门骤然开启。 宋汝舟满脸得意地看着沈南清,“沈南清,不守妇道的贱人!以为攀上萧砚堂就一生顺遂了,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落在我的手里吧。” “我是肃王请来的客人!”沈南清一个眼神都不曾给他,风轻云淡地开口。 “死到临头,还嘴硬,你以为你的萧砚堂神通广大,你叫他来救你啊!你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你说,若是我们传信给萧砚堂,告诉他,你落在我们的手里,他会不会乖乖就范呢?” 宋汝舟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看得沈南清只觉得恶心。 他阴恻恻的声音继续响起,“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这么容易就死掉的,宋家落得个家破人亡,都是你害的!你的债,我会一笔一笔讨回来的!肃王喜欢你的颜色,你今晚就好好伺候他老人家!哈哈哈!” 第165章 刺杀 沈南清迎着宋汝舟阴毒的目光冷笑道,“呵!不知公子又是何种身份?谋士还是下臣,又或者连一官半职都还没攀上,就是个白身呢!” 宋汝舟气得浑身发抖,左手已经捏成了拳头,挥手就想扇她一巴掌。 门外的狄将军呵斥道,“住手!打坏了,肃王怪罪起来,你担得起吗?” 宋汝舟的手僵在了空中,他哪里敢打下去。 肃王分明对沈南清动了心思,他这一巴掌下去,倒是可以解气了,可也会扇掉自己的前程。 他可不敢在这几个节骨眼上,惹恼了肃王。 宋汝舟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沈南清,恨不能毁了那张狐媚的脸。 这贱妾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招蜂引蝶,前有顾云霄、先太子、萧砚堂现在连肃王也对她另眼相看。 宋汝舟心中再有不甘,也无计可施,只得愤愤离去。 沈南清看着他的背影,对着狄将军福了福身,“多谢将军,不过妾身刚才不曾用过饭食,饿惨了,可否劳烦将军弄点吃食过来。” 狄将军见她现如今一心还想着吃饭,说不定她真的不是宋汝舟口中那位夫人。 提到这一茬,此刻守值的几位将士都觉得饿得厉害。 狄将军挥了挥手,吩咐属下去厨房多弄点吃的过来。 不一会,几个婆子就提着几个食盒随着将士来到了门外。他们把食盒放在了院内的石桌上,一碟一碟精致的菜肴依次摆放好之后,其中为首的一个婆婆,笑盈盈开口,“军爷们,你们慢用。” 说着又提着剩下的一个食盒,大大方方推门进了厢房。 将士们一边吃饭,一边说笑,其中一个将官看到了石桌上的一壶酒,忍不住想要喝上两口,手刚打开盖子。 “我们还在当值!”狄将军蹙眉,提醒了一句。 “狄将军,这可是上好的秋露白,听说味道香醇,食之不忘!我们原本今日就是来吃喜酒的,都怪宋汝舟那泼皮!小的还没喝过这等好酒,大人你就通融一下吧!” 有他领头,其他的将士们也不由跟着起哄。 狄将军无奈,只得应道,“一人一杯,不可贪杯误事!” 将官们赶紧道谢,左一句恭维,右一句玩笑,狄将军在他们的热情围攻下,也只得破例喝了几口。 这边几人吃的起劲,丝毫没有人注意到厢房里面,婆子不动声色地塞了一把匕首和一张纸条给沈南清。 沈南清把匕首藏好,这才展开纸条快速地瞄了一眼,微微勾起了唇角,她瞥了一眼屋外,悄悄把纸条揉碎扔进了恭桶。 她心下大定,计划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她只需要稳住即可。 天色渐暮,夜风刺骨。 沈南清望着窗外的暮色,根据刚才打更的声音,应该已是亥时。 肃王只怕很快就会出现。 沈南清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迷香,置入镇德炉中,慢条斯理地点燃。 须臾之间,屋外响起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接着传来开锁的声音,房门被人推开。 “都退下!” 透过窗棂的楼花空洞,沈南清看到一个长满脸络腮胡,身材魁梧男子大步走了进来,他步履矫健,浑身散发着摄人的气势。 肃王嗅到一股异香,他扫视了一圈屋子,居然不见美人的身影,心中隐隐有些不悦,以往送到他面前的女人,哪个不是乖乖听话,盼着他来临幸。 这王家亏得找来如此绝色的,不过却是个有脾气的! 这厢房总共就两间屋子,说不定她此刻正在床榻上等着承欢呢,肃王抬脚朝里间走去,果然沈南清正倚靠在窗边,一只手掩着口鼻,愣愣地看着他。 肃王肆无忌惮地盯着沈南清,那露骨的眼神,就像毒蛇一样黏黏糊糊,“美人,不必害羞,何必遮遮掩掩,跟了本王,凭你的容貌,若是你能伺候好本王,定然不会亏待你,你是姓沈,还是姓林......” 话还没说完,肃王忽地觉得一阵眩晕,浑身竟提不起半分力气,沉重的身体轰地一下,直直摔到了地板上。 肃王心中大骇,突然意识到,自己恐怕从踏入这间屋子的时候,就中了招,难道是刚才那异香。 肃王想高声呼救,还不等他喊出口,一个锦团就塞进了他的嘴里。 沈南清拍了拍玉手,似笑非笑地说道,“肃王殿下,你大意了!” 她在肃王倒下那一刻,就摁灭了那威力十足的迷香,这才松开捂住口鼻的锦帕,她刚才一直不敢离开窗边,也是为了防止她自己被迷晕。 那迷香就是当初长公主用来对付她的特制的香料,长公主败了之后,这些玩意自然被萧砚堂收入囊中。 肃王不可置信地瞪着沈南清,试图挣扎,可根本没用,转瞬之间,自己竟然和她身份对调,他居然还成了砧板上的肉了! 他支吾着发出声响,可一把冰凉地匕首已贴上他的脖颈。 恐惧袭满全身,肃王不敢相信,他没有死于战场,难道要陨落在这无知妇人的手里吗? 沈南清幽幽地开口,“肃王,我姓沈,萧砚堂是我的夫君,你猜我为什么会来郢城!” 肃王面如死灰,悔不当初,他怎么就精虫上脑了呢,若是听了宋汝舟的话,哪里会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不明不白地死掉? 天道不公! 他还有雄图霸业,还有七万雄兵,他还想称帝登基, 怎么可能就这样死掉! 不,他不甘心啊! 肃王脑海里不停地想着,一定有人会发现他的异常,狄卿呢?守卫在这屋子附近的将士们呢? 谁,快来救救他吧。 恍惚间,肃王感到脖颈处有鲜血流出,他抽搐着,渐渐就没了呼吸。 沈南清扔了匕首,这才施施然起身,径直出了房门。果然刚到院里没几步,就被狄将军拦住了去路。 狄将军眸光一沉,扬声道,“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伺候肃王殿下吗?”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巨变,一边朝屋内望去,一边大喊,“拦住她!” 这时狄将军飞一般想要冲进屋里,可他刚跨过门槛,后背就感到一阵致命的刺痛,一颗火药子弹射进了他的后背...... 第166章 血色大婚 狄将军转过头,惊恐地望向沈南清,这才发现和他一起值守的将士们并没有涌出来,难道他们也已经被杀掉了? 狄将军大脑一片空白,感觉整个时空都静止了。 沈南清好似杀神一般双手高高握着一把燧发枪正对着他,原来她一直藏有火器!为什么他会那么蠢,以为她是个无足轻重的弱女子,心存侥幸,甚至连最基本的搜身都忽略了。 她的目的,只怕一开始就是冲着肃王而来的。 她又如何掌控局势的? 今日来参加喜宴的将士大约有两千人,他们就算刺杀了肃王,也不可能从重重包围中冲出去,她一开始就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的吗? 真是个奇女子! 恍惚间,狄将军感到一丝冷风如刀子似的掠过脸庞,他还来不及反应,只见一颗子弹如闪电般射了过来,他缓缓垂下头,伸手捂住了胸口,潺潺的鲜血不断从指缝中流出。 眼看着狄将军直直地倒在地上,沈南清这才跨出院子。 ...... 院中假山洞里。 “公子,快醒醒!乱套了,外面杀疯了......” 肃王的二公子猛然睁开双眸,就看见自己的小厮苦着脸,拼命地摇晃着自己。 “我怎么在这?发生了什么事?”二公子蹙眉,记忆回到了他睡着之前,他记得和王家妹妹喝了合卺酒,之后就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难道他的新娘有问题! “公子,哪些刺客杀进来的时候,我悄悄把你藏进了这假山洞里,才幸免于难。喜酒里掺了迷药,尤其是‘秋露白’那种好酒,我就觉得纳闷,为什么酒庄的掌柜连守卫都送了酒,这两千军士只怕一个不留了,王家是叛徒!”小厮悲痛万分,声音哽咽着解释。 王家作为郢城世家贵族之首,筹备婚事这种小事本就手到擒来,肃王自然不愿操心,更何况肃王的军资吃紧,他就更舍不得拿出银钱操办,原本只想着一切从简。 王家却坚决不同意,承诺会办好婚事,绝不劳烦肃王,肃王自然乐得清闲。 因此,整个大婚的所有事宜都是由王家决断的,所用的食材、酒水、所选的地方,甚至连宴请宾客的名单都是如此。 “我们的人都被杀了,咱们赶紧逃去搬救兵吧,大营还有七万兵马,恐怕肃王殿下也遭遇了不测,刚才我看过外面,刺客已经撤了。” 此刻,事实摆在眼前,二公子依然不敢相信这一切,只觉得天都快塌了。 明明他今日还是众星捧月的新郎,怎么就在自己的地盘被人一窝端了! 二公子用力扯下喜袍,面目变得狰狞起来,好一个王家,好大的胆子,居然借着大婚的名义,血洗了自己的姻亲! 他要将整个王家碎尸万段! 二公子套上小厮准备的粗布衣衫,忍着一股子酸臭的味道,跟在小厮的身后爬出了山洞。 院中,两人所到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二公子捂着口鼻,停住了脚步,他看向那些死尸,果然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刀致命,根本没有搏斗的痕迹,难道他们的人都是中毒之后,或者被迷晕之后,被人取了性命! 这些死人中,几乎多数都是将士,那些婆子或者奴仆,没有喝酒的,清醒的人,只怕是在屠杀开始的时候就逃了出去。 “公子,快走啊。” “这些刺客可以放任这些下人流窜,只能说明,他们根本不怕泄露消息,也就意味着大营也遭遇了策反!” 小厮愕然,这一层他根本没有想到。 “我不能先去大营!我得先去取虎符。”二公子当机立断,立马有了决断。 ...... 沈南清跨出院子大门,裴煊之急匆匆赶来与她汇合。 他满脸焦急,“可有受伤?” 沈南清摇了摇头,“肃王已死!” 这时,明跃带着几队锦衣卫的人过来,“夫人,肃王的二公子不见踪影,肃王世子已毙命!” 沈南清蹙眉,居然还有漏网之鱼,若是肃王二公子跑去大营搬救兵,只怕形势会即刻扭转,按照他们的计划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他们这次的刺杀计划只出动了上几百人,若是靠这些人,根本无法和六七万军队抗衡。 这场刺杀还得从那日沈南清和王夫人再次会面说起。 王家作为墙头草,对大夏若拿不出像样的投诚,王家想要全身而退,必须有所表示,沈南清则提出在大婚上动手。 不管是结亲还是悔婚,他们王家都讨不到好,王夫人心一横,就答应了。 当然若是她不答应,沈南清则不会留她。 沈南清选中了他们,也是掐准了王家只会在乎家族富贵绵延,根本没有什么忠君气节。 王家全力配合,沈南清则动用了锦衣卫和九安商行的死士,当日安排刺杀素王的杀手其实另有其人,可谁知肃王对她起了色心,他们早就在酒水里做了手脚吗,沈南清只得顺手把他给杀了。 刺杀并非难事,如何从六七万驻军的包围中活命,才是沈南清和王家要面对的难题。 城门控制在驻军手里,要想全身而退,只得等待萧砚堂的大军。 目前只有拖过今夜才行! 沈南清沉声吩咐道,“都把人皮面具带好。” 她从身上取出一张面具戴好,转身对裴煊之笑了笑,“世子殿下,你说我们的好弟弟会不会去大营夺兵权?” 裴煊之俨然变成了活脱脱的肃王世子,他眉毛抽了抽,“当然会。” 沈南清回头瞥了一眼院中,“带上!” 明跃立即招呼人把肃王的尸体搬到了马车上,其他人全部从死尸上扒下铠甲换上。 一切准备工作做好之后,沈南清又命人绑了王家大大小小几十人朝大营浩浩荡荡而去。 ...... 第167章 以假乱真 漆黑的夜幕笼罩着大地,没有星辰,不见一丝光亮。 与此同时,郢城城东大营大营早就闹翻天了。 肃王被刺杀的消息一出,整个大营都躁动了起来,肃王的重要将领几乎都去参加了二公子的大婚。 由此,大部分将官都折损在了婚宴上,而留守大营的人又分为了几派,相互之间诋毁、攻许、争吵、借机夺权。由于彼此主张不同,有的主张开城门,直接投降,有的想自立为王,顽隅抵抗。 六七万的军队,宛如一盘散沙,根本没有谁能力挽狂澜。 这时,哨兵来报,说是肃王世子押着王家的罪人前来大营收缴兵权。 将官们面面相觑,都懵在了那里。 其中留守的两个将领官职最大,两人对视一眼,各怀心思,两人默契十足到后堂商议,一致决定不可轻易认下这个肃王世子,哪怕他是真的,也不行。 大营门两侧的铁锅里的桐油燃得滋滋作响,守卫们握长枪,身穿盔甲,却又紧张忐忑,好奇地打量着十几丈外的一行人,不知来者是敌是友。 大约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沈南清见大营的大门始终紧闭,也不见人来驱赶他们,便知道肃王手下这群废物是想着夺权了。 沈南清勾了勾唇角,转头吩咐道,“叫人喊话。” 明跃领命,放声大呼,声音响彻整个营帐,“此乃肃王嫡子,世子殿下,王家狼子野心,杀了肃王,已被我们擒下,尔等还不请你们的将官前来,速速相迎!” 可怜留守的两个将官,对此话听得清清楚楚,其中一个掏出了千里镜,仔细看了一眼那马上的裴煊之,惊得差点连忙收起了千里镜。 那不是肃王世子,又是谁? 平日虽然他们头上还有将军,肃王世子自然不会和他们这种中层将官打成一片,可谁不认识他那张脸。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肃王二公子率领着三千黑甲卫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了西侧。 在距他们二三十丈的地方,止住了马蹄,二公子注意到了沈南清一行人,惊呼,“大哥?” 小厮蹙眉,不可置信地看着远处的肃王世子,“二公子,不对啊,世子爷也被杀了!” “哦!”肃王二公子看着不远处那几百人,滔天的恨意涌上心头,面色一沉,“还敢伪装成我大哥!恐怕他们就是刺杀我父兄的凶手,把他们拿下,审问一番,自然水落石出!” 小厮点点了头,“公子,当务之急,是拿出虎符,拿下那六万的兵权。” 肃王二公子眯了眯眼睛,大营中的将领还好不是太蠢,没让这个假世子骗去兵权。 他即刻吩咐人,叫门,表明来意,并特别强调了虎符在他手里。 沈南清和裴煊之对视一眼,猜到了肃王二公子急着接管兵权,继续命人喊话。 “二弟!父王待你不薄,你为何要伙同王家那贼子弑父,你这个无君无父的逆贼,畜生!你这两千甲士又是从何而来,父王根本没允许你拥有私兵,你还悄无声息培养自己的势力,可见你一早便了反心,想取而代之,杀了父皇,除去我这个兄长,就是为了大营的六万兵权!你好狠的心! 你以为你就可以称王了吗?想得美!父王在天之灵,一定不会让你得逞的!在场的将士们也更不会答应的!” 沈南清这边的控诉悲情凄凉,字字是泪,句句如血。 大营内的将士们,个个听得心惊胆颤,原来肃王之死,是两兄弟争权夺势搞出来的事。 这二公子手也太黑了,居然联合了自己的姻亲,弑父,这种人居然立马要变成他们的王,在场的将士们,心中无比鄙夷,立马对二公子产生了敌对的情绪。 肃二公子听见他们居然倒打一钉耙,气得都快炸了。 “你这个冒牌货,我大哥已被刺杀,你们就是元凶,我要把你们千刀万剐!” 大营的两个首领听到两边的控诉,都震惊得很,根本不知道该相信谁说的话。 这时外面的声音继续响起。 “二弟,父王就在我随行的马车上!我是世子,从小谨言慎行,听从父王的安排,可你一直嫉妒我,想要拉我下马,父王心底跟明镜似的,根本不为所动,没想道,你却恨上了父王,我死不足惜,可你不该杀了父王,我们的大业还尚未成功,你真的觉得你能打赢大夏的铁骑吗?” “二弟,你别在执迷不悟了!你还想跟我兵戎相见吗?我们都是父王的儿子,父王骤然逝世,你眼里只有兵权,根本没有父王,有不曾想过为他收敛尸体,你还是人吗?你对得起父亲的痛惜和栽培吗?” “父王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允许你这样胡作非为的!” 肃王二公子听到对面的如此颠倒黑白,恨不得一手掐死对面那个冒牌货,可若是他现在带着兵直接冲过去,岂不是正印证了他们说的话。 岂不是坐实了他弑父的罪名! 肃王二公子没想到情况如此棘手,只得继续催促大营的将领出营。 大营的大门开启,出来一个哨兵,他大声道,“世子,二公子,非常时期,你们两边的情况,我们都已知晓,但是无人证明说辞的真伪,若是你们能证明自己的说辞,我们该归谁管,自然归谁管!” 肃王二公子灵光闪现,若是找到他大哥的尸体,这个假世子的谎言不就不攻而破了吗? 他立刻吩咐人折回他成婚的府邸去搜寻,同时派兵慢慢潜入沈南清一行人的后方,对他们形成了一个合围的局势。 他们的异动,沈南清一目了然,她对裴煊之淡淡道,“这位二公子还有几分聪明才智,不过, 大势已去,他不过是在螳臂当车,做最后的垂死挣扎而已。” 肃王二公子到了这种生死关头,还顾忌颇多,不当机立断,直接冲上来和他们搏命,还妄图找到什么证据,这种毫无危机感的态度,注定他成不了大事! 话音刚落,不远处,隐隐就看见冒着通天的火光,而那个方向正是今日大婚的府邸,沈南清他们怎么可能留下这么大的一个把柄供人端详? 一把大火,付之一炬,毁尸灭迹,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第168章 大胜 肃王二公子派出去的人很快回来,结果大失所望。 二公子再也无法忍受,一声令下要就发难,势必拿下沈南清一行人。 裴煊之面色一沉,抬眼看见沈南清镇定地坐在马上,心神一定,转头命令继续高声朝大营喊话。 就在这时,大营的门再次打开,其中一个领头的将领带着一队士兵冲了出来,拦住了二公子部下的去路。 为首的将领拱了拱手,态度谦卑,扬声高呼,“世子殿下,二公子,稍安勿躁,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我们不能让肃王殿下死不瞑目,不如先安顿好肃王的尸身,再派人去仔细审一下,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若是殿下、和二公子信得过在下,不如带上几名贴身侍卫到大营坐下详谈如何?” 裴煊之看了一眼沈南清,沈南清坐在马上,淡淡一笑,低声道,“这将官还是有几分小聪明,他们意在兵权,不管是肃王世子还是二公子,他们都想来个瓮中捉鳖!真是鼠目寸光,若人人起义都能一呼百应,这天下岂不早就乱了。” “我们如何应对?” “别急,肃王二公子才死里逃生,疑心颇重,他是不可能这样进大营的,那不是自投罗网,任人宰割吗?” 果然,肃王二公子立马否决了这个提议,说他堂堂二公子,接管兵权天经地义,若是大营不拿下假世子,他是不会进去的。 他们还再次提出,既已见了虎符,还不移交兵权,是想抗命吗? 三方各持见解,局势陷入了僵持。 夜风习习,暮色渐渐褪去,天边泛起了一丝白光。 这时,一名哨兵来报,城外有大批敌军来犯。 与此同时,郢城的西侧突然冒出一股五六千人的骑兵,浩浩荡荡,朝城门汇集,越来越多,如同长龙一般,一时间,竟不知来了多少人。 “是大夏的兵马!”有兵士反应过来了,神情惊讶,“那旗帜上是萧字! 难道是萧砚堂亲自带着先遣部队来了?城墙上的守兵们紧张地拉开了弩箭,如雨的箭矢从天而降。 可城楼下的大夏将士们装备精良,似乎长途跋涉而来,让守城的将士头疼的是,这群骑兵看着疲惫,可越战越勇、胆气越来越壮,攻打的力度也越来越凶悍..... 那势如破竹的行军气势,不管不顾的猛攻,似乎倾刻就要荡平这郢城。 而且,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弄来的红夷大炮,威猛无比,炮弹直接在城门口炸开,东侧门瞬间撕破了一道口子。 城外的战鼓声响彻大地,如雷震破天际,整个地面都开始晃动,似有千军万马大夏的士兵涌入郢城...... 大营的六七万将士,因指挥失误,军心涣散等原因,还没有出巷子,就被萧砚堂以掩耳不及迅雷的雷霆之势控制了下来。 天渐渐亮了,奔向郢城的兵马越来越多。 其中,顾云霄带着五万精兵倾巢而出,殷元仪带着大夏的六万将士也在下午赶到。 一辆金贵的马车中,宏治皇帝百无聊赖,看着一直撩着帘子看向外面的韩无伤,面色颇为不满,“你就那么想要骑马?” 若不是因为萧砚堂给他的命令是陪着他的侄子,韩无伤恨不得骑在马上自由驰骋,哪里需要他跟个姑娘似的一路坐马车而来! 韩无伤嘴角抽了抽,毫不避讳道,“对啊!我还想深入敌军,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呢!” “哼,你以为你是舅舅吗?” “我姐夫可是我的目标!我以后就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他什么样的人?” “一心为民,凡事都亲自冲锋上阵,以少胜多的大英雄!” 宏治皇帝笑了笑,收起刚才的轻慢,以往母妃总是希望他有朝一日能继承大统,可他年幼根本理解不了那些所谓的国事。 可跟着舅舅一路走来,他似乎懂了很多,他对舅舅的认识也更为深刻了。 这场内乱,很多将士都认为其根本原因,是父皇景泰帝没有治理好国家所致,这个他也不太懂,可他看见那么多流离失所的人,那么多衣衫褴褛,吃不饱饭的人,心情越发沉重起来,便在心中暗暗发誓要好好学习。 譬如,这些日子陪着他的韩无伤,也是一个有目标,有信仰的人,他在韩无伤的身上看到了舅舅萧砚堂的影子。 一场大战落下帷幕,各路来的将领们都在找萧砚堂这个主帅。 可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此时,萧砚堂连沾血的铠甲都还没有来得及脱下,就把沈南清拖进了一间厢房里。 气氛凝固。 萧砚堂板着一张脸,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沈南清脸上还戴着一张人皮面具,她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双手浸泡在一盆热水里,用水一点点浸湿面部,滴入特制的药水,再缓缓摘下面皮。 “夫君!”一声娇媚的声音响起。 “沈南清,你好大的胆子!你还当我是你夫君吗?若是我没有及时赶来,你有多危险!你就只带了一两百来人,你觉得素王那七八万将士不会要了你的命吗?” 沈南清自知理亏,可结果她赌对了,有惊无险,那些蠢货一出事,就知道夺权,甚至忘了真正的敌人是谁。 她用锦帕擦了擦手,起身缓缓走向萧砚堂,从后背抱住他,“我们这么久没见了,别一见面就吵,好吗?” 哪怕隔着厚厚的铠甲,他浑身本能地一僵,他很想回答她,他们已经有四十三天未见了,可他现在还在生气,不能她轻轻一哄,就被拿捏住了。 以后还怎么振夫纲呢! 沈南清把头埋在他的背部,轻轻开口,“我就是想早点和你大婚,和你长长久久,我才舍不得死呢!让你担心了,夫君,别再生气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萧砚堂哪里还会生气,赫然转身,反客为主,一把搂住沈南清,“沈南清,看我怎么收拾你!” 话音刚落,男人低头狠狠地堵住了她的唇...... 第169章 抉择 顾云宵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眺望着整个郢城,郢城外是一大片开阔的原野,几乎没有什么山丘作为屏障,这是明显的易守难攻的地势。 “郢城的城墙很厚,比西宁卫修筑得都要坚固高大得多!”他淡淡说道,郢城富饶,这些设施自然要修得好些。 在他身侧的殷元仪微微一笑,“再厚的城墙也挡不住大夏的好男儿!” “肃王七八万雄兵,若是死守郢城,郢城的粮草也很充足,哪怕我们兵力相当,也得耗时数月!” “萧将军出奇制胜!顾某心服口服!” 身边拥簇的将官们个个神采飞扬,纷纷点头,这场仗能如此巧胜,他们不得不认为是老天帮得忙,国运未尽啊。 城楼下的壕沟里已经填满了尸体,不少士兵正在清理战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顾云宵抬眼就看到,那高高悬挂在城墙上的肃王人头,他接着说道,“不知是哪位勇士杀了肃王?此役当论首功劳!若是有机会,顾某真想与之结交一番。” 这次怕是没机会了,军情严峻,他还得带着大军赶路。 殷元仪也只知道个大概,好像是锦衣卫这边的人,只要一想到,在重军包围之下刺杀首将,就知道困难重重,除非利用亲近之人的不提防,不然根本不可能! 可事实却是,这位英雄不仅杀了肃王,还全身而退,还顺便搅乱了整个肃王的部下,虽然肃王二公子还是带着人马逃了出去,可他那点人马就是丧家之犬,根本不足为患。 众将官面面相觑,竟然都不知道是谁立了如此大功。 ...... 萧砚堂和沈南清温存了一夜,他这才神清气爽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肃王兵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江南北,可宁王却在肃王兵败前夕,高举了反旗,滇地的沐王也单方面宣布脱离大夏管制。 各种小丑依旧按照上辈子的命运轨迹粉墨登场,萧砚堂已改变了很多事情,手上的筹码也越来越多,上辈子他都能摆平这些人,这一世又有何惧? 营帐中,一匹快马拖着一个满身疲惫的士兵飞奔而来,他几乎从马上滚了下来,声音沙哑,“大人,八百里加急。” 萧砚堂瞥见那特殊的印章,赫然起身,险些拿不稳那薄薄的信函。 信中只有短短几个字:母病危,速回。 青锋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宁王发给他家大人的信函,宁王已反,他这个时候要求萧砚堂回去,到底是何居心? 宁王从来不曾把萧砚堂当做自己的孩子,对他除了利用,根本没有一丝情感,宁王难道不会趁机对萧砚堂下黑手吗?就算宁王不会,萧砚堂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又会如何? 前些时日,萧砚堂的母亲就病得很重了,若不回去见她最后一面,只怕萧砚堂会抱憾终身吧! 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萧砚堂静坐在船舱里,手底压着那张薄薄的信函,半晌,他才开口,“她没发现吧?” 青锋没想到,萧砚堂居然不敢跟沈南清辞行,可此番确实凶险,不知为何有一种萧砚堂是慷慨赴死的错觉。 如此局面,若是抛下亲情,也没有任何人会怪他,哪怕是他的生母也不会,可萧砚堂还是执意去自投罗网。 青锋忍不住劝道,“大人为何不跟夫人当面道别?” 萧砚堂神情寡淡,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她会担心的。” “大人!你就只带了十几个暗卫,这是鸿门宴啊!王爷若是对你不利......” 萧砚堂眉梢隐隐透着一丝倦怠,不愿谈论这个话题,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闭嘴!” ...... 郢城的战后工作都紧锣密鼓地开展了,各种消息频传,沈南清这几日精神有些恹恹,总觉得有些嗜睡,夜还惊醒过两回,她这也惊觉已有两日不见萧砚堂的人影。 沈南清知他军中事务繁忙,可这样操劳,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可她两次派人去军营寻萧砚堂,根本就找不到他的踪迹。 沈南清心中一沉,吩咐小厨房,炖了鸡汤。 “明跃,把这汤送给你家主子。”沈南清笑盈盈地说道。 明跃浑身一震,垂着头,却没有回话。 沈南清眯了眯眼眸,阴恻恻道:“我早就知道你是萧砚堂的人,我们既已是夫妻,本位一体,我不会怪你的。萧砚堂在哪里,你找得到吧?” 明跃头皮发麻,张了张嘴,“大人去见王爷......”话到一半,他就知道自己说漏嘴了,可他从来没见过沈南清那么严肃的表情,简直就是要吃人一般。 王爷! 目前为止,被大夏朝称为王爷的没有几人,肃王已死,只剩下宁王、宣王、沐王。可宣王远在辽东,沐王在滇地,萧砚堂不可能千里迢迢去辽东。 滇地的沐王是大夏唯一的异姓王,和大夏的关系相对疏远。上一世,沐王爷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 难道萧砚堂要见的人是宁王? 明跃称之为‘王爷’,而非宁王,这一字之差,可代表着他对宁王也同样的熟悉亲昵,甚至是尊崇。 沈南清灵光闪现,豁然开朗,难怪她一直觉得萧砚堂的身世奇怪,他或许本就不姓萧,而上次在寺庙里鞭打他的人也根本不是萧父,恐怕是这个宁王! 如此,所有的一切才说得通了! 沈南清蹙眉,沉默不语,萧砚堂为何非要在这种关键时期悄悄去见宁王? 沈南清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瞳孔里多了几分懊恼和忧心,为何她现在才发现。 她感到窗外的些许寒意,恍惚中,她只觉得心中犯呕,头轻脚重,眼前一黑,骤然晕了过去。 周围人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大夫、传大夫!” 沈南清睁开朦胧的双眸,就看到了香菱焦急的眼睛,“我这是怎么了?”她虽惧冷,可身体一向健康,不可能如此娇弱,怎么就昏倒了呢? 香菱看着她醒来,明显松了一口气,激动地说道,“夫人,你是有喜了!” 沈南清根本不敢相信,险些有些热泪盈眶起来,“让明跃快传信给萧砚堂!” 第170章 该降了 闻言,明跃立马转身出去传信。 很快,他去了复返,沈南清已经起来,正在用一些小食,她见明跃明显犯了急,幽幽地开口,“你家主子一声不吭地离开,是不想要我们娘俩了吗?” 明跃脸带愧色,解释道,“大人是有苦衷的。” 沈南清喝了一口燕窝,缓缓道,“有什么天大的事,连同床共枕的妻子都要隐瞒。” “夫人,此事过于复杂,大人对您的心,日月可鉴啊。”明跃声音有些急切。 沈南清眉梢一挑,屏退了周围的人,这才放下碗勺,抬头看向他,“他不姓萧吧!” 明跃一愣,沈南清是何其聪明的人,他就只是说漏了一句话,她就几乎猜中了所有。 “他这么急匆匆回去?难道是因为他的母亲?”沈南清蹙眉,双眸一黯,上一世,她那个时候根本不理解一个能呼风唤雨的权臣为何会时常流露出落寞惆怅的一面,这一刻,她好像找对了方向。 明跃有些哀怨地看了她一眼,明明他什么都没有说,怎么搞得他在泄密似的。 明跃长叹一口气,轻声问道,“夫人,你觉得大人是想窃国还是叛国?”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越来越大,哗啦啦冲刷着地面。 雨水顺着屋檐向下汇集,渐渐形成水泊,沈南清起身,凝视着窗外,“他根本不贪恋权势,时势造英雄,他只想要海宴清河的盛世,当然若是龙椅上的人无能昏庸,他也不介意换一个人坐那个位置!” 明跃心头一怔,眼眶竟有些发热,他揉了揉眼睛,难怪他家主子非她不可:“夫人,为何如此笃定?” 沈南清不疾不徐道:“萧砚堂身为北镇府司指挥使,监察百官,可他针对的都是贪腐的官员,清正廉洁的官员从来没有受到过他一丝迫害,他心中一直装有一本《大夏律》,根本不会以权谋私。百官恨他,惧他,是因为他们心中有鬼,作风不端。对于贫苦的民众,他从不曾恃强凌弱,对于人伦亲情,他反而被折腾得遍体鳞伤......” 整个大夏,都以为萧砚堂当了辅政大臣,下一步就是想窃国,就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可她知道,他的信仰并非如此,上一世,他平定四方,权势滔天,可边陲敌军来犯,他依然冲锋在最前面。 这样一个人,又何谈窃国! 叛国更是无稽之谈,上辈子,宁王举义也没成功,当初他是怎么死的呢? 明跃沉默片刻,方才开口,“夫人,宁王是大人的生父,没有尽过一天父亲的责任,任由萧大人的兄弟们欺辱他,还卑劣地利用用大人的生母来折磨大人,他根本不配为大人的生父。” 沈南清陡然想起了林母林父,以往她还在林府的时候,她总是奢求林母的母爱和关注,直到重活一世,她才明白,虚伪的亲情是最无情的枷锁! “宁王会对他不利吗?” 明跃肉眼可见地慌了起来,当然会,答案毋庸置疑!可他不敢告诉沈南清。 沈南清只觉得屋外的雨水声音越来越刺耳,让她更加心烦意乱起来。 ...... 宁王朱佑权有些清瘦,五十好几,头上已爬了些许银丝,目光炯明,身穿着藏青色长袍,上面绣着极为讲究的祥云纹,右手大拇指戴着一枚墨绿的扳指,他神色肃然,端坐在上首,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他带了多少兵马驻扎城外?” “回王爷,萧公子未曾率领大军,只带了几名侍从孤身前来,现已入了城,很快就到这里。” 宁王放下茶盏,冷笑道,“这般乖觉,不像他的性子。”宁王府举义大半月了,已占领了好几座城池,眼下只需萧砚堂配合,大夏的江山便会易主了。 “萧姨娘如何了?” “大夫今日来看过,说恐怕撑不到几日,提议先备下棺材。” 宁王脸不由怨恨起萧云淑来,若是她在这个节骨眼死了,萧砚堂这头恶狼怕是留不得了! 宁王朱佑权这才起身朝萧云淑的院子走去。 ...... 一阵疾驰,马蹄止住,萧砚堂直奔内院而来。 他急切地推开房门,生怕慢了就再也见不自己的母亲,一股子浓烈的中药味混杂着一股异香扑面而来。 “是与墨回来了吗?”一个气若游丝的女声传来。 周围伺候的婢女惧是一惊,萧姨娘的疯病时好时坏,已经很久不认人了,可这会见她的神情,好像彻底清醒了,又或者是回光返照。 萧砚堂赶忙跪到床榻边,紧紧握住了母亲的手,喉咙一紧,竟差点说不出话来,“母亲,是我。” 床榻上的女人,面容颓败,眼眶几乎都凹陷了下去,双眸无神,痴痴呆呆的。她好像真的认出了萧砚堂,试图起身想要再摸了一摸他的脸庞。 萧砚堂连忙倾身靠近,任由她抚摸着他的脸颊。 萧砚堂声音哽咽,“母亲,儿子不孝......” 萧云淑的手微微颤抖,泪水唰唰往下流,“回来就好,我的儿啊,再也别让人欺负了去,有人若是打你,直接把他干趴下!别怕,你要敢于还手,不管是谁!” 萧砚堂一愣,这是母亲七岁那年对自己说的话,她还是把他当七岁的孩童在对待。 萧砚堂两世为人,未曾感受过父爱,可母亲给予他了全部的爱。 此刻,他明显感觉到母亲命不久矣,双眸通红,各种情绪混杂,难受得几乎不能呼吸。 是宁王毁了他母亲一辈子! 萧砚堂暗暗握紧了拳头,阴鸷的目光暼向了宁王。 宁王自然感受到了萧砚堂的恨意,沉声道,“萧砚堂,你母亲要用药了,你且出来,我有话要问你!” 这些年来,父子两人关系再僵,也未在萧云淑的面前扯破脸,萧砚堂接着又安抚了一下母亲,端着药碗伺候她喝了药,见她睡下,这才出了房间。 “宁王,想要与我说什么呢?” 萧砚堂冷冽的声音划破寒寂。 宁王望着院中郁郁葱葱的古树,冷笑一声,“萧辅臣,也该为大夏的百姓考量几分,春耕就要来了,别因为战事,耽误了播种,大夏该降了,你说呢?” 第171章 真相 天边的乌云压了下来,黑压压一片。 萧砚堂冷笑,“如此,我该向王爷请罪,接着拜你为帝吗?” 宁王朱佑权转身看他,满脸痛心:“那个位置原本就是我的,当初先帝原本属意的就是我,若不是景泰帝使诈,哪里轮得到他,他执政这些年,这江山被糟蹋成什么样子了!我若是他,又有何颜面去见朱家的列祖列宗?” “哦?近日,我在临洮府西北处的峡口关山脉山顶,缉拿了一伙白莲教余孽。那寺庙底下,居然有人用阴尸女给先帝配阴婚!我派人顺着其他三个方位,居然挖出了另外三个同样的阴尸女,其中一处早就被人挖了。这等罪大恶极的法子,你说是谁在捣鬼?”萧砚堂漫不经心地开口。 闻言,宁王心头陡然一跳,饱经风霜的脸上顿时变得狠戾起来,“今日,我跟你聊的大夏的未来,不要跟我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那阴尸女阵法,外面采用的是九宫八卦阵掩蔽,这种道家的机关术,你颇有研究吧,东南方向的早就被人挖掘了,你说是又是谁发现的?” “住口!” 萧砚堂勾了一抹讽笑,步步紧逼,“宁王,你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与帝位失之交臂的真正原因吧!” 宁王脸色顿时变幻莫测起来,原来这件事还是被人发现了,当初是长公主用先帝的遗旨,镇压了群臣,力挽狂澜。 难道是长公主告发的他? 宁王顿时气血翻涌,“孽障!你这个不忠不孝,无君无父的孽障!这大夏的江山我要定了。还不快写降书!珍妃那里,我自会安排,七皇子会主动退位让贤,届时,我再不会为难你们母子两人,你就可以带着你的母亲,永远离开。” 萧砚堂瞟了一眼四周,忽然大笑起来,“宁王,你二十年前就意图谋反,先帝最后想要颁布的圣旨其实就是想要诛杀你,你当初若真是进了京城,必定会被诛杀!南田真人根本没有骗你,那一卦准得很!王朝更迭,长公主怕朝局不稳,又没有掌握实证,不敢轻易动你,阴尸女的事最后不了了之。你罪孽深重,还妄想称帝?除非天下人都死绝了......” 宁王怒极,手指颤抖着指着萧砚堂的眉心,“不孝子!你以为老夫不敢杀你吗? “不孝子?父慈,则子孝,父如豺狼,生而不养,何来恩情,在你眼中,我也好,我母亲也罢,你都视如棋子,一切在你眼中都是虚妄,都是满足你野心的工具! 这样的人,我为何要孝?你配吗?这些年,我身为夜不收的首领潜藏在景泰帝的身边,替你卖命,倒头来,你却想着要我的命!还真是讽刺啊!” 萧砚堂觉得荒谬至极。 “你若听话,自然会让你带上你母亲远走高飞!” 萧砚堂眼尾发红,负在背后的手紧紧握成了拳。不提他母亲还好,如今母亲的状况,只怕随时都有性命之忧,朱佑权还想用她来胁迫他,这真是他有生之年听到的最大的笑话。 宁王压睚眦尽裂:“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孽障!降书,你写还是不写?” 萧砚堂一脸不屑,沉默不语。 宁王已经失去了所有耐心,闭上眼睛,一抬手,一排排弓弩手瞬间冲进院中,无数弩箭对准了萧砚堂。 “和你那疯癫的母亲一个德行,早就该死!你身为辅臣还兼任骠骑大将军,孤身前来送死,你好歹也是领兵之人,兵不厌诈,不懂吗?” 此时,老天像是破了一个口子似的,大雨倾盆。 萧砚堂看着一个个披戴着蓑衣斗笠的弓箭手,浑身的黑衣早已湿透,黑真是辛苦他们了。 “在我出来之前,早就把兵权分了出去,并留下一道圣旨,不救人质!今日就算我葬身此地,也不过是化作一杯黄土。你想要得到大夏的江山,就和他们慢慢争斗去吧!” 宁王浑身颤抖,挥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来,不过萧砚堂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了他的手,用力一扯,就把他给制住了,一把锋利的匕首赫然贴在了宁王的脖颈上。 萧砚堂低低一笑,“原本不想弑父,可你非要逼我。” 宁王浑身颤抖,额角冒出一丝冷汗,艰难地摆手示意部下退下,“你也不替你母亲想想?” “母亲百年之后,我就随她去地府陪她。” “你!”宁王一脸颓色,他不得不承认,跟他这种豁出性命的人斗狠一点胜算都没有。 这时,一名嬷嬷从廊道急匆匆跑了过来,直接跪下,带着哭腔求道:“王爷,萧姨娘快不行了,想见你最后一面。”她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萧砚堂正劫持着王爷似的。 宁王再次示意,弓箭手都退了出去。 萧砚堂这才松开了手中的匕首,宁王长呼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身上的褶皱,冷哼一声,朝厢房里走去。 萧砚堂也想跟过去,嬷嬷却拦住了他的去路,面无表情地开口,“夫人不想见你。” 萧砚堂一愣,他一直都没搞明白,为何母亲不想离开宁王,其实他是有机会带她远遁的。 此刻,她又是为何,不让自己唯一的儿子送终! 他可顾不了那么多,眼神像刀子一样射了过去,嬷嬷根本无法阻拦,只得任由萧砚堂跟过去,好歹,她也争取了一些时间。 宁王推门进来,厢房里一改往日的颓丧,再没有一股子药味,反而多一股浓郁的异香,萧云淑梳妆整齐,还特意换了一身新衣,正坐在案桌旁,上面摆满了制作香料的器具。 她枯瘦的手指捏着匙箸,正摆弄着香料。 宁王看得恍惚,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前与她初见的场景,“云淑,你可大好了?” 萧云淑慢慢转头,诡异一笑,“夫君说什么笑话,我何曾生病?” 宁王只觉得那笑容格外渗人,心中莫名不安,屋子里香气袅袅,越发不真实起来。 他陡然看到了屋子还摆了两盆鲜艳欲滴的奇花,沉声呵斥,“萧云淑,你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萧云淑歪着头看他,像木偶似的桀桀发笑,“王爷,你知道当初是谁揭发你阴尸女的事吗?对了,忘了告诉你,这香叫断魂香!” ...... 第172章 斩断过往 宁王大惊失色,难道是这个疯婆子坏了自己的好事? 宁王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滚烫,脑海里快速地回想着当年雨夜他和萧云淑决裂的情景。 那一夜也如今日般,下着瓢泼大雨,他和几个谋士正在商议‘阴尸女’的事,陡然听见屋外有响动。 侍卫却擒住了萧云淑,萧云淑浑身湿透,眼眶红肿,满脸是泪“王爷,你休了我吧,萧家人从不做妾,我带着儿子回萧家,我们各自安好!再不相见。” 他火气一下子窜了出来,“萧云淑,你闹什么,儿子都多大了!你早就是本王的妾室了,这么大的雨,到处乱窜,你萧家的门风都被你败坏了。” 萧云淑声泪俱下,声音诚恳:“王爷,你有那么多儿子,不差这一个。何苦如此折磨我呢!” 宁王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对她实在不忍直视。 他对萧云淑也曾真心相待过,可后来萧云淑得知自己被迫沦为妾侍之后,就没完没了,闹个不停,再深切的感情也淡了。 原本以为,有了萧云淑这层关系,萧家会全力支持他,可萧家反而引以为耻,对他这个女婿讳莫如深,连萧云淑也不待见。 他一开始的打算也就落空了。 为了帝位,他不得不另辟蹊径。 萧云淑一身湿淋淋,雨水顺着衣衫一点一点滴落。 宁王越发不耐烦起来,他面容寡淡,语气决绝:“自古只有休妻一说,你连玉碟都没有上,哪里需要休?我从不曾薄待于你,可你却要与我断情决议,也罢,你想回萧家,如你所愿,我就当从没有这个儿子!” 萧云淑像是得到解脱,疯癫的大笑起来,接着又颓然地坐在了湿淋淋的院中,伤心欲绝:“王爷,你待我真好......” 这时,谋士从里面走了出来,提醒道:“王爷,刚才的事?” 宁王暴怒,厉声喝道:“你觉得这个疯婆子眼里还容得下有其他事?” 谋士表情有些讪讪,看到湿透了的萧云淑,撇了撇嘴,眼中不屑的神色一闪而过。 宁王醒悟过来,那晚,他们的谋划,被萧云淑全部都偷听了过去。 她假借‘义绝’之事,让他们放松了警惕,被她轻易糊弄了过去。 “你这个毒妇!原来是你,我这就送你下地狱,再让你的宝贝儿子陪你去地府尽孝!” 宁王气血翻涌,朝前一步,伸出双手想要扼住她的脖颈。 大手刚要碰到她的脖子,他就感到一阵头昏目眩,轰地一下,竟倒了下去。 耳畔传来一阵疯狂的笑声,宁王的意识渐渐模糊,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与此同时,萧云淑也奄奄一息,渐渐没了声音,颓然地跌坐下去,闭上了眼睛。 萧砚堂冲了进去一把抱起了母亲,“大夫!” 嬷嬷跟了过来,摁灭了那断魂香,催促道,“公子,放下夫人吧,快逃!这香和那西域的幽冥花混在一起会产生一种剧毒,只闻一点不足已丧命,可日积月累,就会丢了性命。 夫人早在十几年前就开始谋划,王爷的毒早就深入肺腑,他很少踏足夫人这里,后来夫人发现,只要他命令你做,你不想做的事,宁王都会到夫人这里来探病,那惺惺作态的样子真让人恶心!于是,夫人就有了此计划。” “大公子很快就会发现宁王死了,你赶紧逃啊......” 萧砚堂惊骇,原来母亲她根本就没有疯!一直都在装疯,以此迷惑宁王,让他放松警惕,最终才有机会与他同归于尽。 宁王利用他们母子,让他们相互成为彼此的掣肘,他受的委屈母亲全都看在眼里,哪怕她是手无寸铁的妇人,也要想尽办法保护自己的孩子! 可他若离开,他的那些大哥,又会如何肆虐他母亲的尸身? 他决不允许此事发生,很快,屋子外就被急匆匆赶来的士兵们层层包围。 ...... 一间幽静阴暗的房里。 沈南清用火折子点灯,失神拨弄着灯芯,恍惚间袖口已冒着白烟,一股滚烫的灼痛传来,她才后知后觉,惊呼着摁灭火焰。 香菱一个健步冲了上去,一把拉过她的手仔细翻开,“夫人,有没有伤着?” “当初,我一意孤行谋划着刺杀肃王,他得知后该有多担心!” 香菱一怔,这些时日还是没有,沈南清的胎像不稳,前两日还见了红,大夫不许她随意走动。 她很想去寻萧大人,可为了腹中的孩子,也只得暂且在郢城安定下来。 “夫人,你要相信萧大人,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是啊,他可是萧砚堂,是最后的赢家,他不可能折损在宁王的手中,可为何她还是那么担心他的安危呢! 萧砚堂既为宁王朱佑权的亲子,那这段过去,他必须得亲手斩断过往,这是他所追求的道。 深入宁王的大军之中,想要反败为胜,何其艰难! 她当初能顺利刺杀肃王,完全是依靠肃王对王家毫无防备。 宁王诱他回去,原本就是想诛杀他,或者逼他投降,最后是带着大军归顺宁王,两种局势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沈南清也是在大军开拔的时候才知道,萧砚堂早就留了圣旨,把大军分为几路去包抄宁王。 顾云霄在郢城破城之后日夜兼程返回西安府,实际屯兵在潼关卫,与宁王所占的城池,遥遥相望,并约定好,若是在望月之前,萧砚堂没有顺利脱险,就直接渡黄河攻城。 殷元仪带着七万大军顺着黄河而上,傅铮带着五万精兵从北面夹击。 至此,合围的大势已形成。 宁王用母亲相逼,诱萧砚堂自投罗网,以为让他反水易如反掌,萧砚堂却谋的是这段时间差!好让大军逼近,围杀宁王的十万部众。 又是谁棋高一招呢? 阴暗的地牢潮湿腐臭,萧砚堂亦然算不出时辰,也知道他被关了四天,这时,牢门被打开,一个脚步浮漂的微胖男人走了进来,他抬手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了来人是谁。 呵!这不是曾经欺辱过他的宁王世子吗? 萧砚堂还该尊称他一声大哥! 第173章 兵戎相见 看宁王世子眼下一片乌青,那颓色丝毫没有低于他这个坐牢的人。 萧砚堂不禁笑道,“世子殿下,屈尊来看我,该不会是来送我上路吧?” 宁王世子想掏出锦帕塞住鼻子,又觉得不合适,只得作罢。 他朝前挪了挪圆滚滚的身子,努力扯出了一个笑脸,“萧砚堂,是父王的贪念惹了今日的祸事,你我兄弟一场,我们好歹是一家人,你的身份若是曝光,大夏那群官员能容得下你吗?父王已逝,你母亲也走了,上一辈的恩怨就此作罢,咱们都是宁王一脉子孙,何必自相残杀呢?” 萧砚堂讥笑道,“哦?好像我才是阶下囚吧。” 宁王世子养了十几房小妾,儿子也好几个了,身为人父,总得为了这群妻妾考量,他的日子还长着呢,可不是萧砚堂那种不惜命的犟种。 他咬了咬牙,“小时候的事,是我这个当大哥的不对,在此给你赔礼道歉了,你也不能因为儿时的那些个旧怨,就嫉恨哥哥吧!” 萧砚砚弹了弹被鞭打过后破损的衣衫,后背上还时不时传来阵阵伤痛,宁王世子派人折磨他的时候,怎么不跟他称兄道弟? 同时,他又想起早年宁王世子欺辱自己的画面,他这个大哥,从来都是巧舌如簧,偷换概念,自欺欺人。 萧砚堂冷冷睥了他一眼,“哦?要跪下求我?” 顷刻间,宁王世子眉间一片阴霭,当初这句话他可是天天对着萧砚堂说的,没想到今日,还被如数奉还了。 萧砚堂一个阶下囚,凭什么敢对他趾高气扬,他哪来的底气! 真是反了! 这时,一名士卒从牢狱外急匆匆跑了进来,“世子,敌袭!” 得,这就是他的底气。 宁王世子微微皱眉,若不是城外有源源不断地大军前来,他何必跑来这牢狱跟萧砚堂低三下四呢。 “萧砚堂,你当真不肯让他们退兵?” “爱莫能助!”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就等着成为大夏有史以来第一个被祭旗的辅政大臣吧!” “把他给我看好了!”宁王世子怒极,丢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萧砚堂算着时日,明日就应该是望月了,按照约定,大军最迟明日,就会发起进攻! 他再次打量着这牢狱,没有窗户,阴冷潮湿,他经常会听到潺潺的水声,由此可见,他极有可能被关押在水底,只怕他们要寻到此处,还得费些精力。 这时,一个狱卒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大声嚷道,“今晚这顿,可丰富了,菜好着呢!”几个看守,都露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讥笑。 狱卒目光微闪,从食盒里端出了饭菜。 萧砚堂薄唇紧抿,看来宁王世子,真想杀他祭旗,这么快就派人送来了断头饭。 果然今日的饭菜特别丰盛,除了烧鸡,酱牛肉,米饭之外,还有一壶酒和一碟子水果,是桃子和李子。 狱卒借着端菜的当头,用指尖在装有水果的碗碟上敲了几下,萧砚堂蓦然抬头和他对视一眼,拿起碗筷,慢悠悠地吃了起来。 ...... 城外被围的水泄不通。 冬日夜晚的寒意森森,倚靠在城墙上的一个瘦弱兵丁紧握着弓弩,背脊绷紧,额头冒着冷汗,心中的恐惧一点点蔓延全身。他再次看向城墙下那密密麻麻的火把,无数人头窜动,这些无疑都告诉了他一个信息,他们被数倍的敌军包围了,毫无胜算! 拥有这种想法的不只他一个,他身边的士兵几乎在看到那一片黑压压的敌军时,都萌生了降意。 城墙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世子殿下,西门根本顶不住,预计他们此次出动了将近十五万人,远远多于我军。听说大夏的火器也很厉害,郢城的城墙当初就被红衣大炮炸得粉碎,最后肃王二公子也只得带上一两千死士从郢城狼狈逃脱,肃王的人头还被挂在了城墙上......”一个谋士跟在宁王世子的身边,忐忑地禀报着。 “住嘴!说点我不知道的!你认为此刻我们要逃,又逃得掉吗?”宁王世子呵斥道。 谋士迎着宁王世子的威压,极力劝说道,“水牢可是直通外河,若是从那里出去,定然会有一线生机。” 宁王世子看着城墙下如同蝗虫过境般大夏精兵时,心乱如麻,自从宁王举义之后,他无数次幻想过荣登大宝,可天不遂人愿。 眼看着这十万兵士,几乎是宁王一辈子的心血,现在就这么白白折了进去,他心不甘啊!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世子,该决断了!” 宁王世子看着攻击城墙的大夏精兵如潮水般泄去,他知道,至少今晚大夏是不会发起总攻的,或许他们也在等着萧砚堂的人头吧! 宁王世子颇感无奈,若是直接斩杀了萧砚堂,这些大夏军队借机聚集此地,若是留下萧砚堂一条性命,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明日,把萧砚堂押到阵前,让他为我军开阵!不然就用他的鲜血旗!” 翌日,寒风飒飒,旌旗招展,城外城内,严阵以待。 城门骤然打开,几名士兵押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来到了阵前中间的空地上。 宁王世子看着城楼下那萎靡不振的人质,心中越发鄙视,昨日去见萧砚堂的时候,他不是很有骨气吗?昨晚给他安排了一顿断头饭,就这副摸样,还自称什么铮铮铁骨,可笑之极! “传令,击鼓!喊话!” “大夏的将士们,听着,你们的摄政辅臣萧砚堂,早已被俘,若想换他性命,请诸位派遣使臣来谈!若是执意攻城,休怪本世子不守规矩!” 顾云宵拿出千里镜,仔细打量着被钳制住的人质,疑惑着开口,“难道真的是他?” 他从未见过如此狼狈不堪的萧砚堂,完全没有半点精气神,虽然涉死很可怕,可萧砚堂不是那种畏死的人,为何他总觉得有一丝怪异呢。 身旁的副将附和道,“看那面孔倒是像萧大人,可这气质实在不像,只是被俘折磨之后人肯定会变,再多的傲骨也会被敲碎。” “当初,萧砚堂留下的秘旨,原话是如何说的?” 副将正色道,“不管发生什么,不救人质,他自会脱身,让我们只管攻城!一举拿下宁王所有余孽,若被人质牵制,等同抗命,会以军法处置。” 与此同时,宁王世子再次看向城楼,吩咐属下道,“若他回心转意了,我可以饶他性命,若是他还执迷不悟,明年的今日就是他的祭日!” 传令的士兵很快回来,躬身对着宁王世子摇了摇头,“他不肯求饶,甚至没说半个字。” 宁王世子怒极,“杀了他!” 第174章 初定 沈南清睁开双眸,屋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这几日她都睡得不踏实,一夜昏昏沉沉,到早间才又睡了个回笼觉,起身梳洗后,顺口问香菱道:“明跃回来了吗?” 香菱帮她梳好发髻,插了一支发簪上去,露出个笑脸,“回来了快一个时辰了,知道你一醒来就要问他,在屋外候着呢。” 前两日,她给明跃下了死命令,要他务必打探出萧砚堂的消息,若是没有确切的消息,就不准回来。 明跃当然也想知道萧砚堂到的真实状况,于是就动用了一切办法去查,他们四个贴身侍卫跟萧砚堂一起长大,自然私下都有独特的联络方式。 沈南清立马招明跃进来说话,明跃垂着头,苦着一张脸小心翼翼禀报,“大人确实被宁王扣下了,进了城之后,就断了消息。” 闻言,沈南清轻轻蹙眉,眼眸里闪现出一道冷光,“扣下?什么意思?虎毒不食子,他莫非还真想要他的命?又或者是想逼他交出兵权?就宁王那副德行,想成为天下之主?他配吗!” 明跃点了点头,“宁王从来不觉得大人是他的孩子,对大人没有半分父子情,只怕不会手软。” 沈南清掀起眼帘,接过香菱沏好的茶,啜了一口,“还有呢?” “大夏的精兵已包围了宁王所占的城池,宁王破城只怕就是这两日。” “明跃,别给我兜圈子,我只想知道萧砚堂现在如何了!他现在生死未卜,有没有受伤?只有青峰陪着他?他留了什么后手?有何布置?”沈南清眼眸微冷,语气颇为不善。 明跃头皮发麻,“我联络了青锋、拂山、大江他们三人,青锋、拂山和我都断了联系,只有大江给了我回复,我这才得知拂山早在我们剿灭白莲教之后就接了个秘密任务,多半都是暗棋,一般的任务他不会和我们所有人断了联系。” 沈南清攥紧茶盏的手指微微松开,上一世,萧砚堂到底是如何打败宁王的,她根本不知内情。她也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哪怕能预知结果,可还是提心吊胆。 这一世,很多事情都因她而改变,她害怕自己会影响萧砚堂的结局! 所以,她根本不敢赌,才会如此畏惧这种未知。 她忽地想起了什么,陡然开口,“他最后还特意留下了不准救人质的圣旨?” 明跃被她这样一问,也觉得有些奇怪,“确实如此,大人还让顾将军他们立下了军令状。” 两人对视一眼,难道萧砚堂早就料到自己会被当做被俘?会成为人质? 明跃眼眸中闪现过一丝兴奋,语气越发笃定,“拂山决计不会和我们都断了联络,除非他是暗棋,迫不得已不能联络。他是被大人安排在了宁王的身边?” 沈南清松了一口气,像是在自我安慰,“他总是算无遗策,绝不会孤身犯险,哪怕是故意为之也必定会有后招,绝不会让自己陷入绝境。说不定,正如你所说,他或者早就安排了后路,我们不必忧心,只待他平安归来就好。” 这时,一名侍从慌慌张张跑进院子里,大声禀报:“夫人,不好了,阵前传来消息,说是宁王那边下令斩了萧砚堂大人,顾将军还有殷元仪的大军都杀红了眼,一举破城,宁王兵败如山倒,溃不成军,宁王身死,世子不知所踪......” 沈南清赫然起身,厉声呵斥,“闭嘴,谎报军情,看我不拿你是问!” 侍卫有些委屈,声音越来越小,“我没有,是八百里加急传回来的信息,我绝不会错......” 沈南清根本不信这些鬼话,“八百里加急也会误传!当初我母亲也差点被人刺杀,假死的消息传回,宋家的人棺材都备好了,结果她还不是活得好好的。谁再以讹传讹,一律杖刑!” 她转过身来,沉声对明跃吩咐, “把皇印拿来,以圣上的名义下一封诏书,就说阵前斩杀的人根本不是辅政大臣萧砚堂,而是其他人,萧砚堂为大夏立下不世之功,是国之重臣,不可妄加揣测,他只是暂时失踪而已。” 明跃点了点头,立马转身出去办事。 ...... “那阵前斩杀的到底是何人?那‘玉面战神’又去哪里了?” 萧砚堂因为打一连串的胜仗,不知不觉收获了这个绰号。 京城里的酒楼里的群众们,个个聚精会神,七嘴八舌追问着说书先生,生怕错过了关键信息。说书先生满脸为难地瞟了一眼二楼的雅间,他都是照着话本子说的,他哪里知道萧大人到底在何处。 二楼雅间里,裴煊之一把收了扇子,翻了个白眼,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随手嗑起瓜子来。 他已撒下大把银子,给了几个不同的版本,让说书先生在各大酒楼里大肆宣传,萧砚堂未死的消息,可萧砚堂到底去哪里了,他也不知道啊! 有的人说,内阁忌惮萧砚堂的兵权故意派他去宁王那里送死,早就被斩于阵前了。 有的人说,萧砚堂原本就是宁王的私生子,他根本就是反贼最大的暗棋,以往的夜不收都是归他管,这次败露,大夏容不下他,他自然就远遁了。 还有的人说,萧砚堂以为身饲虎,用自己诱骗麻痹宁王,让宁王放松了警惕,暗杀了宁王,大夏才得以快速拿下宁王一派的反贼。 酒楼里闹哄哄地,甚至还有人专门开设了赌局,赌萧砚堂生死,其赔率是一比二,一群赌徒们还纷纷下注。 这时,二楼雅间的门被推开,户部侍郎严必行立在门前,叹了一口气,“裴大人,新朝初定,户部事务繁杂,徐阁老让我请你回去。” 裴煊之一听,气得咬牙切齿,怒道,“我是人,不是牲口!他们爱咋的就咋地,老逮着我干嘛!” 他已经被连续压榨一个月了,一天休沐的时间都没有,内阁这些个老匹夫,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天天干劲十足,简直逆天了。 他真是怀念,以前和萧砚堂一起奋战的日子,可他到底去哪里了? ...... 第175章 相见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 萧砚堂已经失踪了将近三个多月,大夏那些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眼看着肃王、宁王都被铲除,也都消停了下来,内阁中枢在徐阁老的带领下,高速运转,朝中渐渐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一辆豪华的金丝楠木马车脱离官道,不急不缓驶向一个偏远的小镇,空山清雨,微风轻拂,坑坑洼洼的道路两旁时不时传来阵阵清香。 车轱辘的声音在幽静的山谷中,显得有几分落寞,沈南清靠在软软的引枕上,抬手轻轻搭在早已隆起的孕肚上,像是在安抚肚子里的调皮的宝贝。 香菱递给她一碗剥好的核桃,“夫人,要吃点吧。” 沈南清拿起一块核桃,塞进了嘴里,慢慢吃了起来。 香菱神情晦暗不明,欲言又止,最终叹了一口气,把想要问的话咽了回去。 沈南清轻抬眼眸看她,无奈笑了笑,“你是想问,若他还活着,为何他又不回来找我?”她这个丫鬟怕她伤心,想问又不敢问,只是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 香菱重重地点了点头。 沈南清放下核桃,她也想知道缘由,或许萧砚堂有不得已的苦衷,但绝不是抛妻弃子。 这边的条件不好,再过几个月,她就要要生产,女人产子半只脚都踏入了鬼门关,华鹤老人的意思,是让她早点动身回京城去待产,再过些时日,路途遥远,是不好长途跋涉的。 可沈南清一直惦记着寻找萧砚堂,根本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劝慰,这不一得到萧砚堂的消息,就急匆匆朝小镇赶来。 嘎吱一声—— 马车陡然停了下来,青锋的声音传来,“夫人,怕是车骨轴坏了,我下去检查一下。” 香菱搀扶着沈南清,从马车上慢慢下来,看着山谷中漫山遍野的花朵,蓦然想起了重生之后,她和萧砚堂在京城近郊第一次正式相遇的情景。 当时她乘坐的马车也坏了,还是萧砚堂派人帮她修好,一切都好似发生在昨日,她实在太想他了。 一阵风吹来,沈南清挽了挽鬓角垂下的碎发,一滴泪悄然落下。 恍惚间,她的眼帘中赫然出现一个身姿挺拔的猎户,只见他穿着粗布短褐,腰间别着一把锋利的柴刀,后背拴着弩箭,右手拎着猎物,正静静地看着他们。 男人沉默片刻,开口道,“马车坏了吗?”这么大一辆马车坏在路中,若是置之不理,只怕会堵住这山路。 “这里距离镇上还有些距离,若去镇上叫人修理,一去一回,至少两个时辰,天一黑,这里就危险了。” 明跃警惕地看着男人,直觉他说得有理,他虽是一个猎户,为何浑身散发出一种威压,甚至让他有些胆怯呢? 沈南清攥着披风的指尖悄然收紧,死死地盯着他的脸,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哦,是吗?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香菱疑惑地打量着对面的男人,皮肤黝黑,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跟萧砚堂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只是他的身材和摄人的气质倒是有几分神似。 难怪她家夫人的神色有些不对! 男人放下手中的猎物,利索地从一个袋子里抽出一圈细细的铁丝,声音冷淡,“我先帮你粗略地修一下,坚持一下,应该可以勉强到达镇上。” 沈南清揉了揉眼睛,笑了笑,“有劳!不知应该如何感谢您,我存有些金石,要不送你两块?” 男人明显一愣,冷冷回道,“什么破玩意?我又不是什么文人墨客,拿你那破石头做什么!”说罢,从善如流地指挥着明跃帮他搭手,很快就修好了马车。 男人拎着他的东西,大步流星就要离开。 沈南清急忙制止,极力恳求道,“公子,天色已晚,我们初来乍到,这山路崎岖,可否劳烦您帮我们带路去镇子上?” 男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从山谷到镇上的路明明就只有一条,何须他带? 沈南清见他面色迟疑,立马解释道,“公子,世风日下,实在是担心有山匪作乱......” 男人扫了一眼他们一行人,一个柔弱的怀胎妇人,还有一个丫鬟,一个车夫,确实有些势单力薄,再说她姿色确实上乘,容易遭贼人惦记,他淡淡道,“既顺道,就带你们一程。” 话音刚落,他就利落上马车,挤在了明跃的身旁。 沈南清微微仰头望向天边如血的残阳,青山吐翠,她只觉得口鼻一酸,不得不隐忍着自己强烈的思念,害怕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垂落。 到了镇上,男人朝他们挥了挥手转身就离开了。 ...... 几日后。 夕阳西斜,集市散后,沈南清慢悠悠地走在一条小道上,她穿着暗花如意云烟裙,外面披着一件织锦梅花披风,宽大的衣衫下微微隆起的孕肚,却并不显眼。 几个醉汉嬉皮笑脸地商量着去寻个好地方快活,迎面看见这样一位美人,眼睛都直了。 几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跟在沈南清的身后。 这一幕正好落在猎户的眼中,他微微蹙眉,冷冷的目光如刀子般射了过去,几个醉汉瞬间清醒了不少,惊恐着快步离开。 这时,沈南清也看到了他,惊呼道,“是你?公子,你已救我两次了,妾身实在是无以为报啊……” 猎户嘴角一抽,心里觉得好笑。 一般的女子不是都会说什么,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吗?到她这里就成了无以为报?可见她是个自私自利的女人。 “你这妇人,既已怀孕,为何不好好养胎,听说你来此小镇是寻你夫君?可有消息了?” 见她不答,他继续道,“你夫君抛妻弃子,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沈南清用锦帕掩面,好似触及伤心之事,声音微颤,“不是的,他很好!不是那样的......” 猎户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心中想骂她愚蠢,可还是护送她回了客栈。 一条僻静的巷道,明跃掏出了几两碎银子扔给刚才那几个醉汉,吩咐他们嘴巴牢实点。 翌日。 天刚蒙蒙亮,猎户就听见院外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听房主大娘提起过,这院子卖给了另外的主户,他的房租以后就交给新来的东家。 猎户穿好衣衫,洗了脸,打开房门,就看到了一个婷婷袅袅的身影,沈南清正站在院中,静静地看着他。 ...... 第176章 一眼万年 这几个月来,沈南清一直在寻找萧砚堂,她时常梦到他。梦见上一世他们在寺庙的厢房里缠绵,梦见她违背内心拒绝他之后,他那冷漠疏离的眼神。梦见他奋不顾身从刺客刀下救她的样子。 前世他一腔赤忱,深情错付一辈子,今生她虽没负他,可纵着自己的性子,却不信任他,更没有给予他同等的爱意,可他却始终把自己捧在手心疼惜。 沈南清强忍着落泪,吸了吸鼻子,“公子,居然是你啊?我恰巧买下这宅子,还望以后相互照料,还未请教恩人得名讳?” 猎户冷不防看到女人微红的眼眶,他心中莫名有一丝难受,淡淡开口,“林煜!” “公子,前两次救我,我已备下一点薄礼,请您务必收下。” 沈南清挥了挥手,香菱从马车上取出一个包袱递了过去。 沈南清亲手递给林煜,里面是她亲手缝制的几套衣衫。 林煜盯着沈南清微微隆起的小腹,眸光幽暗晦涩,“不必,举手之劳而已。” “公子,都是平常的衣衫,不值几个钱。” 林煜下意识想要拒绝,动了动唇,终究还是接下了包裹。转身进了房间,随手扔在了屋子里的桌上,想要刻意忽略此事。 林煜鬼使神差坐了一下,一想到自己刚才骤然加速的心跳,就觉得有些荒谬。 他紧抿着唇角,谁会想到,自己居然对一个有孕的妇人有了异样的想法! 他暗暗骂了一句,畜生! 他麻利地卸下背上的弩箭,扭头朝窗外瞥了一眼,长手一勾,又拿起了包袱,一把打开。 里面是两套暗云纹常服,玄色和藏青色各一套,另外还有一个小包。林煜看着锦缎的光泽极好,质地精良上乘,针脚细密工整,明显一愣,她管这叫平常衣衫? 只怕是这小镇上最好的成衣铺子里面最好的绣娘也做不来这等衣衫。 他脱下自己身上的短褐,把长衫套了上去,果然,尺寸刚刚好。 她的眼睛难道是尺子吗? 林煜飞快拆开剩下的一个包裹,里面除了两件象牙白的中衣,居然还有两条贴身穿的亵裤! 顷刻间,林煜面色微烫,耳廓微红,细长的手指顿时僵住了,她怎么能送一个陌生男人亵裤!这就类似于女子的肚兜,哪里能随便相赠。 这种贴身的衣物,一般都是男子的母亲或者妻子制作的,她难道不懂这些规矩吗? 莫不是她和他一样也存有同样的心思! 那她还找他那该死的夫君吗? 林煜心绪混乱,突然有些记恨他那该死的夫君了。 ...... 隔壁房间,香菱正在铺床,自从把那个包裹递出去后,她就有些扭捏,她轻声问沈南清,“夫人,他真的是萧大人?他好像根本不记得我们了?” 沈南清知道她的疑虑,她幽幽开口,“当初我失忆的时候,对所有人也忘得一干二净,可夫君却凭着感觉,很快就找到我了。我竟花了三个月才找到他,真是不及他!” 香菱惊诧,“你的意思是,萧大人也戴着人皮面具?” 沈南清回道,“是的。” 一个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况且,遍布大夏的锦衣卫还有朝臣们都在找他,却不见他的踪影。 除非萧砚堂根本就不以自己的真实面容视人,才会杳无踪迹。 这一次,她要陪着他,让他想起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再带他回家。 香菱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实在害怕,她家夫人认错了人,“那他总会有卸下面具的时候吧,若是能接近他,撕开人皮面具,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沈南清若有所思,这个问题,她早就考虑过了,只是萧砚堂武艺高强,又擅长笼络暗探。况且明跃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既处于失记忆状态,对周围任何想要接近他的人都会保持高度的警惕和防范。 若是接近他,只怕会被他当做敌人!说不定明跃他们还没有靠近萧砚堂,就会被他发现。所以,沈南清才不得不采取迂回的措施。 先跟他住在一起再想其他办法,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可行的方案。 天色渐晚。 林煜打完猎,一身疲惫地回到家。 他推开房门,立马就注意到桌子上已摆放着几盘精致可口的菜肴,甚至还放着一壶上好的酒。 他伫立在门口,扫视了一圈,房间被打理得一尘不染,角落处还多了一个紫铜镇德炉,静静地吐着袅袅的香气。 那清幽的香气异常熟悉,林煜自言自语道,“九神香。” 沈南清步履轻松从门外进来,笑眼盈盈,“萧公子,那衣衫还合身?我正好请了厨娘,多做了几盘,还请林公子尝尝。” 她原本就生得明媚,这一笑,更是笑颜如花,熠熠生辉。她那直白炙热的眼神,看得林煜有些晃眼。 他径直坐下,忍住心中的雀跃,只怕这位漂亮夫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沈南清伸手帮他斟酒,灯光摇曳,衬得她白皙的脸庞更加妩媚动人。 林煜也不客气,端起酒杯就送到了嘴边一口饮下,半晌他才开口,“这梨花白倒是不错,夫人这般贤惠,你夫君可有消息了?” 沈南清明显感到话里有一丝吃味,她也不急,含笑道,“算是有些眉目了,只是夫君身体怕有些不妥,故意避着我。” 林煜面色一僵,见她毫不避讳地谈论夫君,丝毫不认为她此刻的行为有何不妥,难道他们夫妻的感情原本就不好,有了罅隙? 林煜握紧酒杯,下意识开口问道,“夫人很爱你的夫君?” 沈南清点了点头,坦诚道,“远不及他对我的深情。” 林煜心中讥笑,她这般如天空中月亮般耀眼的女人,想得到谁的真情不是信手拈来?这等姿色容貌,就算是个寡妇,也不妨碍男人们对她趋之若鹜的求娶。 他也不过才见她几面,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都会产生一种想要疼惜她的冲动。 这就是一个男人对女人最真切渴望。 林煜没有和她继续这个话题,放下酒杯,不停地扒饭,沈南清伸手拿起一双筷子,帮他夹菜。 沈南清冷不丁来了一句,“公子,我倒觉得你是一个极好的夫君。” 蓦然的一句毫无道理的话,让林煜心头一跳,刚被熄灭的心思又活络起来,难道她真的看上自己了? 第177章 聘礼 镇里来了一位绝世美人,身怀六甲,也不妨碍她的美名远播。原因无他,周围的邻居,不管谁家遇到麻烦事,只要沈南清碰上,她都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他们。 她寻找失踪的丈夫一事,自然也就传开了。 这日,镇上张婶带着自家腌制的腊肉干前来拜访,她一脸真诚对沈南清道谢:“沈夫人,这次多亏了你,我孙子是个皮猴子,若不是你们及时出手,那后果不堪设想啊,你可是我们老张家的大恩人啊。” 沈南清昨日接华鹤老人的途中,遇到一个顽皮的小男孩爬到高高的树梢上,那枯树枝咔嚓一声,断了。小孩子随之摔了下来,那树足足有五六丈高,要不是她让明跃及时接住了孩子,那孩子只怕会摔坏。 沈南清摸了摸孕肚,声音温润,“我也是快当娘的人了,见不得别的孩子受苦,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挂怀。” 张大婶是个利落爽气的人,在镇上人缘极好,是镇上有名的冰人. 她盯着沈南清的孕肚,叹了一声,忧心忡忡地开口,“妹子,你那夫君有眉目了吗?这样漫无目的寻找也不是个事啊,看你这样子,怕是三个月就得生产了,那小家伙要是没了父亲,这日子可不好过啊,我知你情深义重,可也得为了孩子打算,不如我给你找门合适的人家,安定下来......” 沈南清不好告诉她实情,淡然一笑,婉拒她的好意。 张大婶走出房门,还是一脸惋惜,这么好的娘子,年纪轻轻几乎成了寡妇,人生还有个奔头? 她暗暗下了决心,一定得给沈南清寻门上好的亲事。 那日之后,沈南清居住的院子,时不时就会有镇上未婚的男子带着蹩脚的理由前来拜访,有的称是来借东西,有的干脆送来新鲜的瓜果蔬菜,有的甚至主动提出帮他们修缮院子,甚至还有人学着才子来此吟诗作对,有大胆的甚至直接在院外的石碑上题上情诗! 都说小镇民风淳朴,可这样明目张胆地追求女子,也实在太过彪悍! 这一来二去,林煜算是回个味来,他对这些蠢蠢欲动的男人十分鄙夷。 陡然想到那日自己碰巧也见到了张婆子登门,她那可是镇上的媒人,他捏着酒碗的手指悄然收紧,梨花白醇浓的酒香瞬间也变得苦涩辛辣起来。 沈南清既然想要重新嫁人,嫁他又有何不可? 这个想法一窜出来,林煜耳廓微红,蓦地放下酒盏,赫然起身,从井里抽出几桶清水,倒进了浴桶,他脱掉衣衫,跳进浴桶,冰凉清澈的井水根本浇灭不了男人心中那团火,反而越烧越旺了。 林煜站在铜镜前整理好衣衫,抬手缓缓摸索着脸庞,他一直都戴着一张人皮面具,若是要求娶,自然得诚心些。 半个时辰之后。 林煜从里到外换上了沈南清送他的玄衣,出现在沈南清的卧房门前。 房门开启,沈南清瞬间对上了一双幽幽的眼眸。 男人冷不防朝她递了一个庚帖和一个小包袱,侧身进了房间。 沈南清放下包袱,轻轻阖上门,嘴角上扬,疑惑抬眸看他。 “听说你想再嫁?不妨考虑考虑我,这是我的大部分身家,我的身份存疑,我也还未弄清楚,可若眼睁睁看着你嫁与他人,我也是绝不会答应的,另外,我原本的长相不是这样的......” 话音刚落,林煜就摘下了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 蓦然对上萧砚堂那张熟悉的脸庞,沈南清差点落泪,轻轻抚摸上他的脸庞,“萧砚堂!” 林煜浑身一怔,喉结滑动,耳边传来了一个陌生而又亲切的名字,“你夫君叫萧砚堂?” 沈南清轻轻点头。 气氛有一丝微妙,暧昧的情愫在不停地蔓延。 林煜捉住沈南清的玉手,嘴唇动了动,声音低沉,“你这般想念你的夫君,为何还急着嫁人?” 沈南清不知道他在哪里听到她要嫁人的流言,她晃了晃手中的庚帖,声音轻灵,“你刚才的话,我当真了!要嫁也只会嫁你,不会有别人的。” 林煜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心中的欢喜溢满了整个胸膛! “改日,我就请冰人前来商谈?明日可好?你对聘礼可有什么要求?” 沈南清愣了愣,笑了起来,“只要是你,什么都行,聘礼送我一束山花也行。” 林煜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 顶着沈南清炙热的眼神,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有一种她原本就属于自己的错觉。 当晚,沈南清抚摸着孕肚睡得格外香甜。 林煜却辗转难眠,他恍惚中梦到自己把隔壁的那个新认识不久的夫人压在身下缠绵。 轻纱幔帐,微弱的灯光摇曳,女人娇媚的声音,男人粗重的呼吸声交融在一起,他挥汗如雨,一点点加深,他仿佛到了云端...... 林煜醒来的时候,摸到了身下,打了个激灵,一个鲤鱼打挺直接起身,飞快把床单胡乱裹了起来,他暗暗骂了一句,连夜把床单扔进了木桶里清洗。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明跃就瞥见林煜鬼鬼祟祟地在院中晾床单,跟见了鬼似的,连忙上前想要帮忙。 明跃说明来意,林煜一脸不悦,眸光微闪,“不劳你费心,好好伺候你自己的主子!” 明跃在这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恼,他转身就去厢房找沈南清,犹豫着开口,“夫人,你给大人安排个小厮吧,萧大人一向有人伺候,那些琐事哪里需要亲力亲为?” 接着他又把萧砚堂大清早洗床单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沈南清心下了然,双眸含笑应了下来,转身就去找林煜,开门见山道,“你我既已定亲,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起居不如我来伺候吧,要洗什么衣裳床单什么,都交由我来处理吧。” 林煜尴尬地不行,昨晚若不是梦见她,他也不会...... 更不会连夜洗床单了,这种事,怎么能让她知道。 他漆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她,“一会我就去请冰人,若你此刻后悔,我就此摆手,若不然,这辈子你都是我的人了!” 沈南清心头一软,不管时光荏苒,萧砚堂一直都想娶她,而她自始至终也想成为他的妻! ...... 第178章 大婚 婚期订下,沈南清原本想着一切从简,这偏远小镇,都是些乡邻,并没有旧时。 林煜却不这样想,他力所能及按照寻常人嫁娶的相关事宜准备,甚至还去寻了一对大雁回来做聘礼。 他早就知道自己记忆有损,可也并未急着去探寻,有了这婚约,他很多问题就不得不面对了。 因此,沈南清把华鹤老人带到他身边为他诊治的时候,他也是极力配合的。 头发花白的华鹤老人,看着如亲子般的萧砚堂,现在竟用一股陌生的眼神看着他,不禁潸然泪下,他声音哽咽着开口,“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林煜依稀记得大概有五个月的时间,关于他怎么来到这个镇上的事,他也根本记不起来了。 华鹤老人问了几句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只得开了几副汤药,再叮嘱沈南清多陪陪他,让他和熟悉的人多待,说不定哪天就会突然就会想起从前那些让他印象深刻的事来。 沈南清绣着盖头的绣花针顿了一下,想着哪些事才是萧砚堂终身难忘的呢? 婚期如约而至,举办的是流水席,宾客很多,基本都是镇上的乡邻,沈南清选了一个小的客栈出嫁,花轿一路走来,道喜声不断,她悄悄撩开帘子,瞥见男人唇角上扬,一直到眼底的笑意。 他一身红色喜服,谦逊有礼,风姿潇洒。 鼓乐手们吹奏着喜庆的曲子,整个小镇都沉浸在他们大婚的喜悦之中。 花轿稳稳落下,司仪高呼:“下轿——” 林煜从马上下来,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轿门,沈南清缓缓从轿中下来。 “新娘接饭——” 在喜娘笑吟吟地递上了一碗筷,沈南清象征性地吃了一口。 林煜小心翼翼地用红绸牵引着沈南清慢慢向前,走向正堂,这一刻,不仅是萧砚堂等了两辈子,她也等了漫长的时光。 在这小镇的婚礼,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摄政辅臣,她也不再是和离再醮,镇上人多半都知道,萧砚堂原本就是她要寻的夫君。他们定亲之后因为战事才耽误了婚期,现在是重新补办婚礼。 两人拜堂之后在孩童们的簇拥下进了洞房,他们急不可耐地催促着“撒帐”,喜娘高声道,“撒帐啰,撒帐啰——” 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 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姮娥面,输却仙郎捉带枝。 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凉月好风庭户爽,双双绣带佩宜男。 撒帐北,津津一点眉间色,芙蓉帐暖度春宵,月娥苦邀蟾宫客。 ...... 众人退去,林煜依然觉得这场景有些不真实,他挑开沈南清的盖头,对上她温柔含笑的眉眼,心绪万千。 脑海中蓦然出现两人在海棠树下对弈的场景:沈南清黛眉紧蹙,两指夹着一颗黑棋,举棋不定,粉红的海棠花瓣飘落沾到她的云鬓,她也浑然不觉,而他自己却深情地凝视着她,希望时光永远定在那一刻..... 还有,这大婚的场景,以前,他曾幻想过很多少次! 喜房中只剩下两人,烛火摇曳,沈南清在艳潋的妆容下更显妩媚,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夫君,可曾介意我曾嫁过人?” 林煜摇了摇头。 “那你可知,你原本就是我要找的夫君。” 林煜敛眉垂眸,忽明忽暗的眸光情绪难辨,就在刚才,他其实已经忆起了从前。 他早就知晓,他根本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更不是一个能一见钟情的人! 那日,他在山间看见她,便不由自主去帮她,完全是出自本心,而当他得知她想要嫁人,更是妒火中烧,完全失控。他清楚地知道,若是放任沈南清离开他的视线,他会悔恨终身!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沈南清无比熟悉,而自己对她的眷恋更是深入骨髓。 原来她一直都是他渴求的妻啊! 他哑着声音,“南清!” 沈南清眸中闪着光,林煜从不曾这样称她,只有萧砚堂才会如此唤她! 她强忍着内心的激动,温柔地问道,“夫君,是我不好,没有及时找到你,当初你在湟水河畔以为我死了,那种绝望我也体会过了,我们再也不要分开,好吗?” 萧砚堂黑耀般的眸光涌动,他反客为主把她搂在怀中,低头想要吻上去。 这时,屋子里不合时宜地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哎呀!你踩到我的脚了——” 沈南清和萧砚堂皆是一愣,停下了动作。 花雕木床下,赫然钻出来少年,韩无伤笑嘻嘻道,“姐姐,姐夫,你们真没劲,裴煊之哄我说,洞房花烛夜最好看,我等了半天,都没看到什么精彩的,到底有什么节目啊?” 沈南清心有余悸,差点就被韩无伤给看到了,教坏了小孩,可不好。 她脸色绯红,嗔怪道,“越来越皮,还不出去!” 萧砚堂却黑了脸,他一脚踢在花雕木床的柱子上,“还不滚出来!” 果然,床帘再次撩开,裴煊之从里面钻出来,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衫,嘿嘿一笑,“与墨兄,恭喜!闹洞房,闹洞房,不就是要闹吗?” 萧砚堂眸光森冷,“裴煊之,你给我等着,我看你是不想娶傅灵儿了!” 裴煊之面露惊恐,他之所以敢如此大胆带着韩无伤胡闹,依仗的是萧砚堂失忆,料想他根本不会对他怎样。 可那黑心肝的萧砚堂是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裴煊之哪里敢造次,他一把拉着韩无伤,飞快逃了出去,临出门的时候还乖觉地关上了房门。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喧哗。 香菱的声音响起,“夫人,外面来了好多朝中的人......” 沈南清看向萧砚堂,“夫君,若你是不愿意归朝,我们就在这小镇安顿下来,此心安处,即是吾家。” “南清,专心点。” 萧砚堂搂着她,轻柔地吻在了沈南清的红唇上...... 今日凡是破坏他好事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他不回朝,又如何收拾这些蠢货! 他从不曾厌倦朝堂的政务,况且,他两辈子费尽心思才娶到的人,余生又怎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