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瀛秘闻录》 第一章 引子 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被记下的只有成王和他们笔下的败寇。 史书上的记载和判词,到底有多少为真?多少是假?我们或许根本无从得知。也许一个考古发现、一本尘封的古书,就会颠覆我们曾经深信不疑的历史。 就比如大航海时代,在西方的史书上记载了多少诡谲离奇、令人咋舌的奇闻与冒险。其中那些秘宝、精怪、诅咒、奇观,又有几分真假? 其中最令人浮想联翩的便是传说中奥利维尔的宝藏,这位外号“鹰隼”的传奇海盗死前留下了一张写满密码的羊皮纸,至今仅剩第十二行未被破译。而成功破译的人,或许就能得到价值上百亿的财富。 另一方面,同时代的中国,对于“海上的事”的记载却惜字如金。除郑和下西洋被史书大书特书外,仅零星记载了些许“倭乱”、“盗匪”之事。 实则,在一纸“海禁令”的背后,是由明起直至清落,波澜壮阔四百余年的“中华大航海时代”。 陈祖义、王直、郑芝龙、张保仔、郑一嫂……这些寥寥数笔便写完的人生,背后曾是一个个庞大的海盗帝国。 而与他们同时代的那些或商或匪,在海里讨生活的人,有的留下几封书信,有的则是消失在了历史的波涛之中。 我家祖上是宁波人,民国时期举家搬迁到上海,我的曾祖父也做起了绸缎庄生意。 民国时期的上海,正是灯红酒绿的东方夜巴黎。我曾祖父量体裁衣的好手艺是一绝,又加之做人机敏圆滑,最终置下了很大一笔家产。 我爷爷是家里三兄弟的老末,另外还有一个妹妹。曾祖父去世的时候,爷爷才十四岁。最后自然是没轮到继承家业,不过也分到了保安坊里的一套大宅子和不少安家费,在大哥家住到十八岁后出去独立成家。 您可能要说可惜了,当初我爷爷要是能多分点,现在我怎么着也该是个富四代。含着金汤勺出生,整日里游手好闲一辈子也不愁吃穿。 但历史就是这样充满变数,且不以人的意志所转移。后来的历史大家都清楚,现在看来,或许我爷爷得到的,反而是最好的。 我爷爷的大哥和二哥,基本平分了家产。大哥觉悟又不高,于是去了台湾。谁料想台湾的时局不稳,老人家是饱受摧残,吃了不少苦,带去的家财也基本散尽了。 一直到八十年代末,我这位伯祖父才有机会回上海和亲人相见。当时谈起自己这些年的遭遇,不免是老泪纵横,直言后悔。现在能再见亲人实属万幸,只可惜老娘几年前已经去世了,也没能葬在宁波老家。 我爷爷的二哥那就更不提了,本来年轻的时候就黄赌毒一个不落。分家之后,没出十年就坐吃山空。后来据说是跟着美国人还是日本人的船出国去讨生活了,反正这么多年来是音讯全无,想必是早死了。 老年间的宁波人老封建,传男不传女。所以家里的四妹——也就是我的祖姑母——什么都没拿到,只有一份嫁妆。不过老太太一辈子过得也算安安稳稳,未尝不是件好事。 爷爷拿到的宅子后来因为历史原因,屡受波折,最后只剩下正房三间。您要是去过上海的南京路步行街,“张小泉刀剪”右手边进去,那就是保安坊,兴许您跟我家老宅子还有过一面之缘。 老宅地段自是不用说,但又小又潮,许多设施不说简陋老旧,那直接就是穷汉掏兜——没有!于是我家趁房价还便宜时,早早就在嘉定买了一套小三房,让老人家晚年过得也能舒心点。 两年前,我家老宅拆迁。房子早就租出去收租金了,本没什么该我收拾的东西。不过二楼的亭子间我们没租,上了锁当储物间,于是我得跑一趟,把里面的东西搬走。 在储物间里,除了些老存箱,我还发现了三本书,严格来说它们是一套书。书的纸张虽已老旧泛黄,但手感很好。这套书是用文言文写的,而且是手抄本。 明代小说空前繁荣,这可能是当时某个流行一时的小说。这种手抄本在当时往往就是某本小说太流行,作坊来不及印刷,很多人直接借阅手抄的产物。 封面并没有书名,甚至连封面也只是空了几张纸充的封面。但在其中一本的第一页,写着这样几行字: “吾名刘坚,本宁波人也。吾平生所历之事,多凶险万分,惊心动魄者也。今具记之,取名《东瀛异闻录》,以遗后人。望吾刘家子孙阅之,省之。一不做胆小畏难之辈,二不随奸佞小人之流,三不忘忠君爱国之志。” 我回想起我初中在此处游玩时,曾翻到过这几本书,当时只觉得是明代的小说,加上文言文水平不高,就随手放边上不去看了。 但此时一看,这作者话说得如此郑重,又对家族后辈如此谆谆教导。好似并非小说,而是确有其事。于是我便干脆席地而坐读了起来。 书中内容并不难懂,记载的是作者自己在海上和日本经历的诸多离奇事件。其中有很多内容,和我在历史书上学到的能够吻合,但也有很多却存在巨大出入,甚至可以说是颠覆性的。 随后的几个月里,我通过各种途径,用了各种手段,都找不到任何关于这本书的资料。这本书仿佛在写成之时就没有出版,那就更像是留给家族后人的家书了。 但令我不解的是,我家姓王,书中的作者却姓刘。这到底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家书,还是我家因缘际会下获得了这本书? 曾祖父早不在了,我问家里还在世的长辈们,他们也都一问三不知,甚至都不知道有这本书。 所以,在我思索再三后,我决定将这套书翻译出来。书中涵盖的内容十分丰富,甚至可说有些庞杂。 我花费了整整两年时间,才翻译完了第一本。因书中并非都是以作者刘坚的视角,不乏各种转述及作者的推测,所以我在翻译的过程中,也做了相应的考据,尽可能保持原样的同时适当地微调了部分内容。 同时,书中一些人名、地名、表述方式等,我按现在的习惯作了修改,方便阅读。 这个奇异诡谲,但又波澜壮阔的冒险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 第二章 苦命人 却说这刘坚,家住在宁波府余姚县,家中虽不是大富大贵人家,倒也是从小衣食无忧。 小刘坚9岁通过府试成为童生,11岁又考过院试成了秀才。家里是欢天喜地,刘坚的父亲刘子仲更是连在祖坟烧了一个月的高香,敬告祖宗说刘家出了栋梁之材。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小刘坚本来打算一鼓作气,在第二年,也就是万历四年,去杭州府参加乡试。可谁料,正要出发时,刘坚的母亲突然病重,竟就此撒手人寰。 父子俩哭一大抱,悲痛之余,考试那自然是不能再去考了。 刘坚为母守孝整整三年,于万历七年踌躇满志地再战乡试,目标直指解元。但天不遂人意,张榜公布这一日,刘坚上上下下看了半天,愣是没找到自己的名字。 到了万历十年,苦读三年的刘坚再一次名落孙山。这一下,十里八乡就免不了有那些“伤仲永”的人。自古以来,神童总是为人称颂,但其实从来也不缺神童,别人口中总是“邻村谁谁家孩子是个神童”。 从此以后,人见人夸的刘坚,变成了被人背后悄悄议论的刘坚。这般情景,饶是古之君子仍不免内心失落,更别说刘坚一个刚满十八的小伙子了。故而自此以后刘坚日渐消沉,一心只闷头读书。 时间来到万历十二年三月,一天刘子仲独自出门去喝酒,回家路上烂醉如泥,一失足跌进了河里。饶是被附近的过路人及时救了上来,还是呛了好几口水,送回家的时候,人就开始神志不清了。 接下来的几天,刘子仲一直高烧不退。刘坚请了好几个郎中来,全都看不好。眼见刘子仲烧一阵退一阵,总也好不了。 这天,刘坚正给刘子仲喂着药,刘子仲却突然一把刁住了他的腕子。有气无力地对他说:“儿子,我以前认识一个神医,药到病除,你去帮我请来。” 刘坚一时之间分不清自己的父亲是烧糊涂了还是确有其事,只得再问:“爹,这神医在哪儿呢?” 刘子仲似乎是呼吸有点不畅,喘了两口气才说:“你扯一块黑布,找个竹竿挑了插在家门口。然后去宁波……” 说到这儿,刘子仲又剧烈咳嗽起来。刘坚赶紧拿了水来,又缓了好一阵,刘子仲才继续说道:“找慷岁堂,把这封信交给掌柜的。那神医每年这时候都会到宁波,到时便能看到……” 刘坚接过信封,里面似乎装了厚厚一沓信纸。他倒是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还会写字,也不知道这信是什么时候写的。不过既然刘子仲言之凿凿,没办法中的办法,也只能尽力一试了。 余姚之去宁波百余里地,刘坚请隔壁邻居王叔代为照看自己的父亲。一路上饥餐渴饮,晓行夜宿,总算是在三天后赶到了宁波。 经过多方打听,才找到慷岁堂。铺子很小,只有一名坐诊的大夫,其实也就是药铺掌柜。 刘坚把信交付,千叮咛万嘱咐神医来了请他第一时间去余姚给自己的父亲看病,父亲实在病重,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掌柜的也是一万个知道了多放心,算日子神医最多两天就到了。 刘坚本想把这位康掌柜也顺便带回余姚,但转念一想这岂不是就没人转交信件了,连抽自己两个耳光,抱怨自己急糊涂了。当下再次嘱咐康掌柜一定救命,随后一点都不敢耽搁,星夜兼程赶回余姚。 谁料想,刘坚一回家就看到家里大门拆了。当下心里咯噔一下,不好!老头没了! 待到走进客堂,果然如此。客堂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熏香味,刘子仲躺在门板上,王叔躺在旁边的春凳上正打盹。 刘坚见状放声大哭,把半梦半醒的王叔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见来人是刘坚,才赶紧上前安慰。 刘坚是越哭越伤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爹啊,你怎么不等神医就走了啊,你再多撑两天就好啊……” 王叔拍拍他的肩膀,轻轻叹了一口气,略带不忍地说出了实情:“刘侄啊,其实你走那天,你爹就不行了。哪儿有什么神医啊,他只是不想让你再亲眼看到他走。” 刘坚一时之间感觉天旋地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只是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王叔。 王叔点点头:“你爹水性多好一人,他打落水那天已经知道自己怎么一回事了。这里面有点事,你以后会知道的。那慷岁堂的康掌柜跟我还有你爹,都是几十年的朋友了,见信恐怕也知道是什么事,所以你说什么他都满口答应。” 刘坚感觉心被割了一刀,一想到自己总以“博览群书”自矜,却连父亲这么简单的调虎离山都没意识到,错过了最后一面,真是懊悔不已。 王叔又劝了他好一会儿,说“冬不过七,夏不过三”,这都停了五天了。拿定尸香一直熏着,就是为了让他再见最后一面。 照老头的遗愿,把刘坚支到宁波就是连最后一面都不想让他见,免得他悲伤过度。往后不要多想,要认真攻读,刘家出了这么个栋梁之材,将来一定能得个状元当大官。 两人把刘子仲埋在了祖坟,和刘母葬于一处,各中环节,尽皆不表。 且说这刘子仲头七之日,刘坚让扎纸铺扎了纸屋、纸马、纸人,备了锡箔折的金银元宝、大蜡、敬香等一应之物。 待到去门口挂白灯笼时,发现之前挂的黑布尚在。细想再三,不知道父亲要挂这黑布是何意,或许是向一些未能通知到,但刘坚又不认识的老友传递信号的? 转念一想不可能,这样的老友又为何恰好会经过此处?或许慷岁堂的康掌柜会去通知?胡思乱想又得不出结论,也罢,就暂时留着,待末七结束再取下也不迟。 当天晚些时候,康掌柜果然也前来吊丧,不过并未带其他人前来。 刘坚、王叔、康掌柜三人一同化了纸做的金银财宝、香车宝马。两位长辈再次安慰刘坚,让他安心读书,随即便要告辞。 刘坚此时想到黑布之事,忍不住出口询问。被问的两人一愣,随后相视一眼,康掌柜一扬头示意王叔来解释。王叔倒吸了一口气,转头对刘坚说:“其实也没什么,是个老规矩,你且挂着,自有用处。” 刘坚不解,继续追问,但两人都不愿明说,只得作罢。 是夜,刘坚按规矩摆好了一桌酒席,回屋睡觉。但心中思绪纷纷,根本睡不着。 眼见时间临近子时,按传统民俗所言,亡者的魂魄会在头七的子时返回家中,吃完家中备下的饭菜后往生极乐。此时家中亲友千万不可在家中走动,免得亡魂心生留恋,不愿升天。 可就在这时,刘坚却似乎看到房外隐隐有红光闪动。他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确实忽明忽暗,但光点不大,还略有飘忽,好像在空中飞舞。 刘坚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什么在作怪?若说是鬼火,又为何是红色的,世人不常说鬼火是青色或绿色吗? 刘坚虽已是弱冠之年,但从小只知读书,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此时对于未知的事物不免有些慌张。索性眼不见为净,蒙头就睡。 不过越是紧张越是睡不着,刘坚的额头开始渐渐冒汗,不知道是吓的还是被子捂的。脑中开始回想自己曾在一些杂书中看到的关于鬼神的传说。 正回想间,刘坚似乎隐隐约约闻到一阵清香中略带焦糊的气味。他悄悄掀起被子的一角,却发现窗外的火光此时变作了三个,正在惊异中,又变作了五个,有高有低,晃晃悠悠,飘飘摇摇。 刘坚估摸着此时正是子时,莫不是自己的父亲带着其他已死的长辈回来了? 越想越害怕,刘坚此时的手已经不听使唤了。想要重新盖上被子,但却完全僵住了纹丝不动。 火光似乎逐渐变大了,而那股清香中带着焦糊的气味也越来越明显。此时刘坚心念一动:“莫非是灵堂里蜡烛点着了桌椅?” 这么一想,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当下刘坚一个激灵在床上坐了起来。 可转念一想,现在正是子时,自己出房门免不了冲撞了父亲的亡魂。但若是真的走了水,总不至于等它烧到丑时再去救吧,到时候别说能不能扑灭,自己恐怕撑不到那会儿就已经成烤鸡了。 当下不再多想,合上衣服下床。但刚站起来就发现自己脚软了,一下子摔到了地上。说来也奇怪,此时刘坚感觉自己的双手也全无力气,整个人就像一滩烂泥糊在地上。甚至连眼皮都不听话地开始往下耷拉,整个人眼看就要失去意识。 就在同一时刻,房间的门被人踹开了,一群陌生人手拿火把走了进来。刘坚这才明白之前看到的火光到底是什么,但此时的自己就像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刘坚抬不起头,所以这帮人走近之后,只能看到他们膝盖以下部分。但他此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就是他,你们把他带走吧。” 这声音分明就是王叔! 第三章 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刘坚迷迷糊糊地醒了。发现自己身处一间茅屋内,手脚皆被绳子绑缚,嘴里也被塞了一大块麻布。 麻布塞得太紧,被刘坚的唾液浸润后,更是变得紧实,实实在在堵住了他的嘴。任他怎么努力都无法吐出。 他的气力只恢复了五六分,像个粽子一样被绑缚之下,不由得生出一种无力感。 尤其想到绑架自己的贼人竟然是自己相识多年的王叔,内心的恐惧不断上涌,甚至能感到自己整个人被剧烈跳动的心脏带着也在颤抖。 要逃! 刘坚脑海中只有这个念头,随即他立刻开始寻找附近是否有可用的东西。但现实不禁令他大失所望,整个茅屋空得一眼便能望尽。 除了角落里有一堆木柴外空无一物,也没有砍柴用的斧子,整个屋子里都找不到任何锐利的东西。墙倒是黄土垒的,表面坑坑洼洼并不平整,但要靠在墙上蹭断绳子,没有几个时辰怕是完不成。 正思索间,却听到屋外有很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正向屋子走来。刘坚赶紧闭眼假装还未清醒,细听之下,还不止一人,是两人同时走来。难道自己就要命丧于此了吗? 茅屋的门是用竹片拼成的,开启时的动静也很轻,但此时在刘坚的耳朵里听起来却与丧钟无异。 只听到一个男人说道:“这小褪毛鸭子还睡着呐,哼,没心没肺,倒头就睡。” 这男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和刘坚年龄相仿,他说完之后又要把门合上。但此时另一个声音浑厚的男人却出言阻止:“别急,万一是装睡呢?” 这两人说着就入得屋来,刘坚此时已经害怕到了极点,感觉自己的膀胱都快控制不住了,就要像个待宰杀的牲畜一样当场失禁。 人在紧张的时候,大脑会飞速运转,尽全力想出脱困之法,这是人保护自己的本能。有些人甚至会把一生都快速过一遍,只为求得一线生机。 想到生死之事,刘坚此刻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曾看过的一本书,南宋湖州提刑司干办官郑克所写的《折狱龟鉴》。 此书对后来写出《洗冤集录》的刑狱官宋慈启发极大,而刘坚所看的也正是宋慈批注版本的《折狱龟鉴》。 书中有一节记载了“刘湜焚尸”一事。说是宋朝有个叫刘湜的通判,刚到耀州时,当地富平县有个专门盗抢他人子女的人贩子。 刘湜把他抓到后,他便诈死。探其鼻息、诊其脉搏,皆无,便以为他死了。谁想到当看守不注意时,他却又突然“复活”逃跑了。 后来此人又被抓住,故伎重施。刘湜因不确定此人到底是真死还是炸死,于是直接下令让人把他烧了。装死的恶徒这下真死了。 宋慈对此有所批注,说要辨别装死装睡之人,必先看其手脚肌肉是否绷紧。真死真睡之人肌肉松弛,而佯装的人因为紧张,多半肌肉绷紧,经验丰富者一看便知。 而如刘湜遇到的这个人,不仅意志强大,能压住自己紧张的心态放松全身。还懂得龟息之法,隐藏自己的呼吸,减弱自己的脉搏。只有经验丰富的老医官才能发现个中蹊跷。 龟息法并非不呼吸,而是胸口不动,气若游丝,难以捕捉,在不知不觉间完成呼吸。就像会腹语之人不用张嘴便可出声一样。 龟息之法刘坚自然是不会,但听起来这两个贼人并不急于杀死自己。此时上上之策便是装睡,装得和真睡着一般无二,骗过他们。 活了二十年,刘坚从未觉得如此纠结,一边是紧张得几乎要发抖,另一边却是不断在告诉自己一定要放松。 不知道是哪一个贼人,把脸直接靠了过来,刘坚虽然紧闭双眼,但却分明能感到对方的鼻息吹在自己脸上。 这个贼人似乎还刚吃过饭,一股油香味钻进刘坚鼻中,勾得他口舌生津。连忙去想些臭冬瓜、臭苋菜梗压压馋虫,免得肚子鼓叫、吞咽口水穿了帮。 对方凝视了半晌,才移开了脸。偏偏此时,刘坚感觉到自己额头似乎有一滴汗要往下落。贼人此刻还未离去,如果看到这滴汗,必定立马拆穿他在装睡。 但那汗珠又不是手脚能够自己控制,它要流谁又拦得住?刘坚内心只求这滴汗流得慢一点,在头发里多待几秒也好。 就在汗珠将落未落之际,就听得那个声音浑厚的贼人说:“看来是我多心了,走吧,舵主还在等我们。”随后两人便转身离去。 万幸!刘坚分明能感觉到,他们转身时带起的风吹拂到自己脸上时,那额头上的汗珠也正好流下。 刘坚生怕有诈,又等了多半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睛,见两个贼人确已离开,这才放下心来。 但眼前的困局仍无法解决,看来只有绳子蹭墙这一个法子了。刘坚歪了歪身子,调整到一个比较好的角度。却发现面前地上不远处,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鸡腿骨。 略一思索,刚才那两个贼人定是一边啃着鸡腿一边来查看自己的状况。自己此时腹中饥饿,这些贼人倒是有吃有喝好不痛快! 刘坚又转念一想自己家中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些贼人已经洗劫一空。若那时自己亡父的魂魄真的在场,亲眼看到自己儿子被掳,整个府邸被满脸横肉的贼人搬空…… 刘坚不敢细想,眼下逃出去才是关键。他一点点把自己的身体挪近,用脚后跟把鸡骨勾了过来。随后一发力,用脚后跟敲断了鸡骨。 鸡骨断成了两截。正如刘坚料想的那样,断裂处是斜的。他挪动到鸡骨边,侧身用手捡起较长的那一根,又挪回墙边,把鸡骨断裂处往墙上蹭。 蹭了约有半个小时,断面终于蹭得较为平整锋利,刘坚把它调换方向,开始锯绑在手上的绳子。 磨过的鸡骨就像一把不太锋利的小刀,没多久就锯断了绳子。挣脱了手上的束缚,刘坚一下子觉得整个人都能活动开了,他看了看手腕处有深深的勒痕,但幸好没有青紫。 此地不宜久留,刘坚锯断脚上的绳子后,稍微活动了身子就准备逃走。他来到门前,小心翼翼地透过竹片间的缝隙往外看去。 外面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似乎也看不到有什么人把守。门外直接通着一条黄泥路,路两边目之所及的地方也是几幢茅草屋,莫非这里是某处山寨? 那可就糟了,这些茅草屋里若都是贼人,自己是万难逃脱。但想这么多也没有用,一线生机摆在面前,总好过在此处等死。 刘坚回头看了看那根救了自己一命的鸡腿骨,拿来割麻绳子倒还凑活,拿来防身未免有点贻笑大方。如果自己能在外面找到一把柴刀之类的物件,凭着自己幼时母亲教过的三拳两脚,应该还能防卫一时。 刘坚回头再去那门板处细看,想找找外面会不会有哪里正好就有类似的可作防身之物。可就在此时,一只眼睛却突然出现,跟他隔着竹片相望! 刘坚吓了一跳,随即就听门外那人一声怪笑:“嘿嘿嘿,你个小褪毛鸭子还想跑?” 第四章 囚徒 门外那人一脚直接踹开房门,刘坚躲闪不及,直接被倒下的房门连带着一起压倒在地,头重重地磕了一下。 昏昏沉沉间,只听那熟悉的年轻贼人又来了,他语气轻佻地说:“这次多来点,别他娘的又让他跑了。” 随后刘坚只感觉自己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清香味,一张麻布帕子捂在自己脸上,瞬间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果然睡得更久,等刘坚再醒来时,只感觉天旋地转,脑袋里仿佛装着一堆浆糊。他努力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但仍然感觉面前的一切都在摇晃。 突然,刘坚的身旁有人用手肘推搡了他两下,把他吓得一激灵。推他的人是个年轻男子,和刘坚年纪相仿。这人也和他一样,口中被塞了麻布,手脚被绑缚。 这人扬扬头,又转过身抬了抬被反绑的手。刘坚会意,低下头凑到这人的手边,让其帮自己把麻布摘掉。 刘坚也用同样的方法帮对方摘掉了口中的麻布,这男子喘了两口粗气,压低声音对刘坚道谢:“兄弟多谢,我叫仇顺,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姓刘,单名一个坚强的坚,”刘坚也压低了声音回答,“仇兄也是被掳来的吗?” 仇顺脸上露出悔恨之色,说道:“可不是吗,我从应天到宁波来做生意。往日里都是住悦来客栈的,这次图便宜住了如归客栈。结果晚上睡着觉就被人给绑了,这下真的如龟了!刘兄弟,你又是怎么被抓来的?” 刘坚把自己的遭遇也向仇顺述说了一遍,不免又想起那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王叔,恨恨地握紧了拳头。但他这么一用力,绑缚手腕的麻绳勒得更疼了。许是之前自己差点逃脱,那些贼人这次把他绑得更紧了。 两人继续交谈着,同遭此劫难,不免有些动情,说着说着便把家中情况也互相吐露。仇顺今年二十有五,家里一直都是经商的,但也没攒下什么钱,一直都只能做个行商。 天下苦命人大多一样,仇顺的父亲三年前死了,只留老母一人。仇顺自幼耳濡目染也不会别的,只能接过他父亲的担子继续做行商。平日里一直风平浪静,没想到这次却突遭横祸。 刘坚听完气愤地说:“这帮贼人胆子也太大了,四处掳掠人口就不怕被官府抓捕吗!” “嘘,轻点……我去,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啊,现在这世道,官府有个屁用啊。不被他们盘剥就不错了,我做行商三年,打点官差的钱比让强盗抢去的钱都多!”说到最后,仇顺自己的声音也大了,赶紧住口免得被外面的人听到。 刘坚无言以对,自己从小一心读书,对外面的世道虽不至于毫无了解,但很多时候不免过于理想化。于是只能转移话题道:“还是得想办法逃出去,你不知道,我之前差一点就逃成功过一次。”他一边说着一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一间木头搭成的屋子里。 屋里没有桌、没有床,倒是有很多大木桶堆在这里,似乎是个专堆杂物的偏房。但宁波府一带没有用木头搭房子的习惯,一般穷人用黄土,富人用砖石。江南地界湿气甚重,用木头搭房子,岂不是没几年就朽烂了么。 “仇兄,此处是何所在?为什么还有这木头搭的房子?”仇顺比自己早醒一会儿,兴许能够知道。 “哈?你可真是个书呆子啊,还木头房子,我们在船上啊!” 刘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以为是迷药药劲未退,所以才感觉天地在摇晃。实际上,是因为自己现在身处波涛之上,是船在晃,而不是自己在晃。 刘坚这下完全泄气了,怪不得那些贼人把他们俩囚禁在一起,根本不怕他们互相解开绳索逃命。毕竟他们两人又没有长翅膀,在这大海之上又怎么逃得了。 “哎,仇兄,你说这些贼人把我们掳来,是为了什么呢?”虽然刘坚的内心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没话找话,安静下来反而让他更紧张。 “海盗抓人,那肯定就是抓壮丁来补充人手,不然还能怎么着?”仇顺没好气地说。 “就不能是只为劫财?” 仇顺被气笑了:“要是劫财,直接劫就好了,劫完一刀把我俩宰了不就完了?你他娘的最好希望是劫财,不然你屁股可就不保了!” 刘坚听到这话脸色大变,他当然是知道劫财没必要再带上他们两个拖油瓶,多半是掳来强迫落草。但此刻仇顺的话却给了他一种新的可能性,还是一种可怕的可能性…… 刘坚很早就听闻,海盗们由于长期在海上漂泊,又全是男人,需求得不到满足。所以在上岸掳掠长相秀美的年轻女子外,常常还会发展出断袖之癖。上岸掳人时也会特意挑选长相清秀的男子一并带走,有时魔爪甚至伸向孩童,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发指。 想到这里,刘坚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靠近墙角,尽量不让自己的屁股露出来。仇顺被他这一举动逗得哈哈大笑,但又要竭力克制住不发出太响的声音,一下子呛得鼻涕眼泪横流。 “反正我宁死不屈,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宁折不弯,我绝不要去做这等腌臜恶心,下流无耻之事!”刘坚的脸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没想到自己一个前途光明的秀才,会在这短短的几日内,跌落到深渊。 思来想去,还是先把绳索结了为好,与其像个待宰的羔羊一样毫无抵抗地死去,还不如殊死一搏。 正想着,仇顺此时已经缓了过来,叹了一口气说道:“别唱高调了,还是好好想想待会儿是要吃馄饨,还是吃板刀面吧。” 刘坚不解地问:“馄饨还是板刀面?是断头饭吗?” 仇顺狠狠“啧”了一声:“我跟你这个书呆子真是着不了这个急,又不是衙门,请你吃哪门子断头饭啊。馄饨就是拿个麻布袋子把你套了,直接扔到海里。板刀面就是把你砍了,剁吧剁吧扔海里。还断头饭呢美死你!” 话音未落,只听舱门“唰”地一下,被用力地打开了! 许是二人说话的声音太大惊动了贼人,一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探进脑袋,一看二人都已经醒了,笑着对外喊了一句:“这俩朗不正的醒了。”一听这声音,细看这眼睛,刘坚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个男人就是之前自己被关在茅屋里时,说要进来看一看的人,也是后来踹开门把自己再一次抓住的人。 仇顺此时已经吓得哆嗦不停,刘坚也是吓得眼泪不受控制地直往下淌。那大汉根本不和他俩多话,一手一个把他俩像提溜小鸡似的提溜了出去。 舱外阳光正好,射得刘坚感觉十分刺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适应。他发现整个甲板上站了四五十个人,不说凶神恶煞,也可谓是正颜厉色,正直直看着他俩…… 第五章 抉择 两人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仇顺此时已经吓得不住大喊“爷爷们饶命,爷爷们饶命”,引得原本严肃的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为首有一个约莫三十岁上下的男子,仍保持着严肃的神情,此时举手示意众人停止嘲笑,看来此人就是首领了。 这名男子走近几步,挡住了太阳。他并非有多魁梧的身材,但此时居高临下望着刘坚,却给刘坚一种难以言说的压迫感。 “我是这艘船的船长,叫邓宏志,你认得我吗?”男子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还没等刘坚说话,仇顺就哭丧着说:“不认识,不认识,爷爷饶命啊!”这时,站在邓宏志后面的一个威武中年男子指着桅杆上的旗子,厉声喝道:“那这五峰旗你认不认识!” 两人都抬头望去,一见到那旗子刘坚心中咯噔一下。就算自己再不知晓外间的事,这“五峰船主”的名号当然还是听过的。可那纵横四海的大海寇汪直不是早就死了吗? 汪直是嘉靖年间称霸一方的海盗,由于大明朝的“海禁”政策,原是海商的汪直自然就成了走私商,与日本、越南、菲律宾、葡萄牙等国商人皆有往来。 据说汪直与官府都有盘根错节的关系,借着为官府剿灭其他海盗之便自己做大。而官府在“以寇制寇”的原则下,也给汪直行了不少方便。 当时汪直有个最大的对手叫陈思盼,因劫掠成性引发众怒。汪直便与慈溪一个素有贸易往来的大族柴德美一起联手,同陈思盼鏖战三天三夜,一举消灭了陈思盼,成为了宁波外海实际的掌控者。 一时之间,汪直集团形成了“海上遂无二贼”的局面。穷苦百姓送子投奔汪直,新寇出海必定求请五峰旗,连不少官员都找各种机会结交汪直。可说“五峰船主汪直”的名号在宁波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但这都已经是刘坚出生前的事情了,早在刘坚出生前的五年,汪直就被官府设计捉了问斩,手下人死的死逃的逃,早就不成气候了。谁能想到,今时今日,竟然被刘坚又遇到了汪直余党! 早就听闻汪直在时,都难以节制下手之人,有几个小匪首除了走私之外,总做些打家劫舍之事。现在汪直已死,那自己岂不是更要遭大殃了…… 那威武的中年男子见仇顺只是不停哆嗦,而刘坚沉思不语,免不得火起,又大喝一声:“问你们呢!认不认识!怎么?吓破胆了?” 这一声犹如炸雷一般,惊得刘坚从思绪中回到现实。其实从在家中被掳来开始到此时,刘坚已经想了不少,到这一刻算是万念俱灰,知道自己死期将至。 此时心下一横,死也要死得有尊严。破口大骂道:“不认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们没乐子给你们耍,是馄饨还是板刀面随便,反正我都不爱吃!” 此话一出又引得众人大笑,那中年男子说道:“倒还懂得馄饨和板刀面,怎么的,不喜欢吃咸的?那要不要给你来两碗汤团?” “汤团又怎么讲?”刘坚没好气地问。 “咱也没试过,不如把你剁成馅了再套进麻布袋里扔海里如何?”那中年男子说完大笑,笑得连手臂上的肌肉都跟着跳动。 邓宏志轻轻拍了拍那中年男子,示意他别开玩笑了。随后对刘仇二人说道:“你二人要不要入伙?你们恐怕也知道,被我们带上船了,要不就是留下来入伙,要么既已见了我们长相,只能请你们海里待着了。” 刘坚此时胸中早已火起,直截了当地说:“那就海里待着,我是读书人,誓不做贼寇!”但一旁的仇顺可就没那么硬气了,跪在那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我入伙,我入伙,只要能活命我什么都干!” 刘坚听到此话不禁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怒其不争。可此时的仇顺哪儿还有工夫理会他,只是磕头如捣蒜。 另一边邓宏志略一思索,又和身后的中年男子对了对眼神,开口叫了声:“单师爷。” 一个老者闻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想必就是邓宏志口中的“单师爷”了。他们似乎早已经有过计较,单师爷拿出了一张纸,上面分别写着两个“入”和两个“否”。 单师爷在刘仇二人面前把纸上四个字撕成了四份,对他们说:“我们舵主给你们一个机会,我接下来会把‘入’字放到你们左手,‘否’字放到右手。待会我数到三,你们放开哪只手,就代表你们是要入伙还是不入。但是听好了,就这么再问你们一遍,结果恐怕也不会有区别。所以……”说到这里,单师爷停顿了一下。刘坚分明看到他脸上带着一丝狡黠与嘲弄,不知道他肚子里藏着什么坏水。 “我们舵主还是很敬佩汉子的。所以如果你们最后决定都是入伙,那便一起入伙。如果都是不入伙,那便放了你们。嘿嘿嘿,但是!你俩一个是行商,一个是读书人是吧?那行商便砍去一只脚,读书人便砍去一只手。当然,如果仍是一人入伙,一人不入伙,那入伙之人自然无事,另一人,就只能请他吃汤团了。”说着,单师爷就把纸条塞到了两人手中。 “你等说话算话?”刘坚直直地看着邓宏志问道。 “他娘的当然说话算话了,你是不是瞧不起俺们!”没等邓宏志说话,他背后的中年男子厉声骂道。 刘坚并不理会,直到邓宏志点点头,刘坚立刻回头对仇顺说:“仇兄,不要怕,我俩一起选不入伙!相信我!” 刘坚的脑子刚才飞速评估了一下情况,入伙做海盗虽然能暂时苟且,但自己有何颜面立于天地间?何况做海盗朝不保夕,被官府抓到也是问斩,无非就是多活几日罢了。失去一只手脚,虽是短痛,但至少能留住性命。 但仇顺此时似乎早已吓破了胆,仍是直说:“我入伙,我入伙,千万别杀我!” 刘坚使出全身力气,用肩膀猛撞仇顺:“你清醒点,你若当了海寇,令堂谁来养?她老人家不就一个人孤死家中?”不只是这一撞,还是刘坚的话,让仇顺清醒了过来。他赶紧摇了摇头:“对对对,我不入,我不入。” 单师爷此时却走到了仇顺面前,面带微笑地说:“小兄弟,你今日才刚和他认识吧?他拿老母来诓你你便醒了,有没有想过他是想自己活命呢?你傻乎乎选了不入伙,结果他倒入伙了,你不成了冤死的亡魂?” “你别听他的,那我不是直接说……”刘坚话还没说完,嘴已被两旁的人用麻布堵住,仇顺同样也被塞了麻布,两人皆是呜呜呀呀发不出声。 单师爷笑了笑,对二人说:“自己选,别商量。选错了也别后悔。再给你一点时间好好想一想,然后我可要数数了。” 刘坚此刻大脑飞速运转,刚才仇顺似乎被单师爷的话语所打动,就凭他刚才那样肝胆俱裂的样子,怕是又要倒回去选入伙了。确实,细想之下,如果要活命,选入伙无论如何都能活命,而且没有断手断脚之虞。 可不入伙才有可能得到最大的利益,但一旦选择不入伙,自己的命可就完全掌握在对方手里了。可恶,这帮贼人怕不是就想要通过这样的心理压力,迫使所有人都“自愿”加入。看他们这个熟练的样子,恐怕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 欸?刘坚的脑中此时突然飞速闪过一个念头,或许……还有那个办法? 第六章 落草 刘坚脑中闪过的念头,便是“不选”。 刚才单师爷并没有说不选会如何,那自己便有赌一把的可能性。刘坚并非觉得“不选”会成为一个“所有贼人鼓掌夸奖他机智,随后放了他”的完美脱身之计。而是不选必然会再起口角,以此拖延时间的同时,还可借此知道仇顺选的是什么,再决定第二轮自己选什么。 当然,如果贼人们恼怒,直接就地砍了他,也是有一定可能的。不过既然他们想“玩”,那就不会在意自己的这般垂死挣扎,自己有信心大概率能赌赢。 正思索间,单师爷走到了刘坚的面前,俯身在他耳边说:“别想耍花样,不选的话,我们就直接把你宰了。” 刘坚闻言大惊,自己心里想的那点小九九全部被单师爷看穿了,这彻底绝了他的不选之法。而单师爷没给他更多的时间思考,此时已经开始了倒数。 “三!” 刘坚的大脑一瞬间运转到极速,拼了命地去想有没有别的办法。仇顺有没有可能最后临时改变心意?自己到底要不要为了自由博一把? “二!” 算了,时间紧迫不容他多想。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是搏一把,干脆还是遵从自己的内心,选择不入伙好了,死也就死了吧,算自己命不好。 “一!” 伴随着倒数声,刘坚松开了右手,但松开的一瞬间,他又突然想到“单师爷该不会把纸塞他们手里时,调换了位置吧?”但手已经松了,拉弓没有回头箭,此时已经不容他再反悔。选的是什么,那便是什么。 单师爷和邓宏志,还有其他几个贼人看着地上的纸条,都笑了起来,而另有好多贼人却是满脸的懊悔。刘坚在这一瞬间明白了,这伙贼人还拿他们两个的选择挂了赌,简直毫无人性! 单师爷让人把他们口中的麻布取掉,随后淡淡地说:“看看结果吧。” 刘坚没有回头去看,因为单师爷话音刚落,就听到仇顺在背后说:“刘兄弟,对不起。”结果,已经不言自明了。 刘坚被赶上了一块跳板,他望向远处仿佛无边无际的大海,没想到自己在地上生活了二十年,最后的归宿竟然是这大海。他记忆中父母的水性都很好,但却从来不让他去河边玩耍。说是河里有河怪,专门喜欢爬上岸吃小孩。 父亲还言之凿凿地说自己亲眼见过河怪吃小孩,把当时还是孩子的自己吓得几晚上都睡不着觉。后来还是母亲把父亲骂了一顿,又点了据说是吕宋(菲律宾)传来的定神香,哄着他、陪着他睡才睡着的。现在想来,那定神香的味道似乎与之前迷晕自己的味道有点类似,可能就是同一种东西,只是量多量少吧。 也不知道怎么的,刘坚此时会想到这些细枝末节。可能是人到绝路自然会想起父母,而同时与父母和水有关,可能就只有这段记忆吧。 后来母亲教自己一些拳脚功夫,也想教自己游泳。但那河怪的恐惧还深深烙印在心底,刘坚说什么也不肯下水。现在想来,自己当初要是学了游泳便好了。 刘坚无奈摇摇头,暗骂自己蠢货。即使会游泳,这茫茫大海,又该往哪儿游?只不过淹死前再白费力气罢了。 “还有什么话要讲吗?”邓宏志在身后问道。 “你们这些贼寇,早晚有一天要被官府缉捕,把你们全部斩于菜市口!”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要是肯入伙,还能饶你一条小命!” “要杀便杀,那么多废话干嘛?都到这步田地了你以为我还会跪下乞降,丢一个儒生的脸吗?”说完,刘坚就想向前倾倒,再顺着跳板边滚落下去,给自己一个痛快。 可此时的他身后另拴了一根绳子,由一名海盗拽着,他刚欲倾倒就又被拽了回来。看来自己免不了还是要挨上一刀再被踢下船,遭两遍罪。 但邓宏志却并未下令,反而是对单师爷说道:“单师爷,我觉得此人还是挺有骨气的。相反另外一个小子却是贪生怕死,做不得打打杀杀的买卖。但此人不肯入伙,自是留不得,不如两个一齐杀了。” 仇顺本来以为自己已经逃过了一劫,但又因为害了刘坚,此时正跪在一边默默无语。闻听得邓宏志这话,赶紧挺直了腰杆,粗着嗓子说:“不,舵主,我也是很有骨气的,请千万不要杀我,让我证明给你看。” 邓宏志摇摇头:“谁看不出来你这是装的,船上多一个不多,缺一个不少,你这样的也是个累赘。这样吧,我给你个便宜,你自己挑个死法。” 仇顺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又恢复了那贪生怕死的样子,口中不断大喊饶命。邓宏志却并不理会,找人拿个麻袋把他套了,抽出随身的佩刀,用一块布一边擦一边说道:“既然你不选那就我替你选了。你也别觉得冤枉,你这小兄弟也跟你说了都选不入,你偏怕死,怪不得别人。” “慢着!”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传来,正是刘坚。刘坚厉声道:“说好的一言为定,怎么现在却又变卦了?” 邓宏志耸了耸肩:“你跟海盗讲信誉?” 刘坚不禁破口大骂:“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简直枉为君子,不对,枉为人!” 邓宏志把刀架到仇顺脖子上,回头对刘坚说:“少废话,我不是没给过你们机会。如果你们都愿入伙,至于走到现在这一地步吗?你不就为了你所谓的君子之名吗?为此虚无缥缈之物让一人与你陪葬。可笑除了我们这些你口中的贼子,根本无人知晓你这壮烈!” 刘坚被他的话语戳中软肋,自己这短短一生,确实一直自视甚高。因此从小便被人称为“神童”,便觉得自己就该登科取士,成一代名臣。但眼下这般情景,当真是“做戏给鬼看”,留不下的英名甚至连虚名都算不上。 “慢着!”能救一个也是好的,刘坚此时心境已大不相同,“我若入伙,可否留他一条性命?” 邓宏志收回佩刀答道:“当然。” “这次不反悔?” “指天发誓,绝不反悔!” 看邓宏志三指向天赌咒发誓,刘坚轻叹一口气:“好吧,我入伙。” 当下,邓宏志招呼一声,刘坚被带到一间船室。里面一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男子坐在那里,身旁的小矮桌上摆着几根针和一个小碗,碗里是青色的液体。 这个男子倒是十分客气,直接对刘坚自我介绍道:“我叫王小二,船上的人都叫我小二子。以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你也这么叫吧。来,把胳膊伸过来,我给你纹个身。” 刘坚大惊失色,大喊道:“还要黥臂?” 王小二可能是没听清,连连摆手道:“哎哎哎,说什么穷逼啊,不穷啦,今后就吃香的喝辣的啦!” 刘坚知道跟个文盲没什么好多说的,想来也是,不给做个记号作为控制手段是不可能的。海盗们毕竟还要上岸补充给养,到时候岂不是直接找机会就可以逃走。现在被纹了身,那即使逃走,也等于在告诉官差“快来抓我”,自己这算是上了贼船再也下不去了。 就在这时王小二已经开始了工作,刘坚自顾自想事情,根本没注意到王小二的针已经扎了下来。没有心理准备之下,一下子痛得人弹起三尺高。但因为手脚仍被捆住,又只能重重地落下。 王小二被这一幕逗得前仰后合,手里的针都掉到了地上。 想来那些海寇入伙时,必然是强忍疼痛,故作坚强,自己这下出了大丑。刘坚这么想着,脸也不禁涨得通红。不过真要这么一想,却又好像不对,刚才在甲板时,似乎没看到有谁臂膀上有文身,难道他们纹的都是别的部位? 刘坚全程都不愿意去看自己的臂膀,但这过程也并没有十分疼痛,只是偶尔会疼一下,这完全出乎刘坚的意料。 在这期间有人拿了点吃食过来,是几张大饼、一些肉干和一碗水。其实刘坚已经一天半没吃没喝了,但先前神经紧张,完全感觉不到饥渴。 现在面前虽然只是一些干粮,却立刻就听得腹中打鼓。于是便更不去看那王小二给自己纹身,只顾吃喝。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总算是纹好了。王小二招呼两个人进来,拿刀割断了绑缚刘坚的绳子。 被绑的时间太长了,刘坚感觉自己四肢末端血都要不流通了,缓了好一阵才恢复些许力气。 这边刘坚还在揉着四肢活血,王小二收拾好了东西,临走前交待道:“这两天你文身的部位先尽量别碰水,不然容易化脓。” 王小二刚走,仇顺便进来了,此时他倒像个没事人似的,刚才那哭爹喊娘的样子完全没了。刘坚看看他,内心有种怪异的感觉。一方面是觉得他竟比自己都胆小,多少有点瞧不起他;另一方面觉得毕竟也是一条人命,自己为救他一命不得已落草,也算是积了大阴德。 仇顺挨着他坐下,轻轻叹了口气:“刘坚兄弟,多谢你救我一命。以后也没办法,我们只能在这船上先混着了,等找到机会再逃走。” 刘坚无奈地指着自己手臂上的文身说:“怎么逃?带着这玩意儿在路上走,是当官差眼瞎吗?难道要一辈子躲躲藏藏?” 仇顺也伸出了自己的臂膀,看看上面的文身说道:“这个是小事儿,我知道他们用的这是‘镇龙墨’,里面混了一些鲨鱼尿和齿心藻的粉末,在海里可以驱鲨。这墨水过两天就会变淡到看不见,以后只有见了水才会显现。你看那些海盗臂膀上不都干干净净么?何况也不是没有法子彻底洗掉……” 刘坚闻言大喜,正欲双手抓住仇顺的肩头问他如何洗去此文身,却突然发现了异样,愤怒地大吼道:“你这个混蛋竟敢骗我?!” 第七章 真相 仇顺被刘坚的突然举动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怎么骗你了?” 愤怒的刘坚指着仇顺的手臂说道:“我这文身的蓝色如此浓厚,近乎黑。而你这手臂上的文身部分地方都已褪色,分明是早就纹上的!你和这些贼人定是连裆,一起来诓骗我!” 眼见事情败露,仇顺倒也不争辩,无奈地耸耸肩,大喊道:“没想到还是被他拆穿了,老邓你进来吧,穿帮了。” 气急败坏的刘坚哪儿等得邓宏志等人进来,站起身来登时就冲出船室,与之前一直站在邓宏志身后的中年男子撞个满怀。那男子膀大腰圆,自是纹丝不动,只有刘坚好似撞到一面大墙,反弹回来摔倒在地。 但此刻的刘坚哪儿还在乎这点疼痛,猛地便爬起来。随后三步并做二步冲过去,一把揪住了邓宏志的领口。“说!为什么要设计害我!”刘坚发出的愤怒之吼仿佛倾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邓宏志用力一推,把刘坚推开,随后整了整衣服说:“告诉你真相你能接受吗?” “为什么不能?” “我们不是海盗,我们是海商。” “哈哈哈哈,”刘坚闻言大笑,“挂五峰旗还说不是海盗?” “不是。五峰旗只为行船方便。” “杀人越货还说不是海盗?” “从没主动杀过人,只杀过不开眼来打劫的海盗,要不然怎么说为了方便挂五峰旗呢?” 邓宏志虽对答如流,但刘坚仍是咄咄逼人,他指着桅杆说:“《大明律》规定,擅造二桅以上违式大船,将带违禁货物下海前往番国买卖,正犯比照谋叛已行律处斩,仍枭首示众,全家发边卫衙充军。你还有何话说?” 邓宏志叹了口气:“朝廷一纸禁海令,便绝了沿海居民生计,吾等不得已而为之。” “朝廷对渔民打渔自无约束,何来‘不得已’?” 邓宏志指了周围一人:“此人名叫阮飞,家中老父年迈不堪劳作,老母病重,每月需要钱一两,打渔如何挣得这么多钱财?唯有跟我出海经商才能保其老母性命。其余人等,大都有类似苦难,你未免太过天真!” 刘坚没想到,自己原本如此强势的质问,竟被邓宏志一一驳回。虽然他所言于法不容,但于情可悯,一时之间让他也不知道如果继续追问。 沉默了片刻,刘坚似乎终于想到了合适的话,又一指邓宏志:“那掳人呢!我非自愿,为什么被你们掳来!” “只掳过你,也是有原因的,将来你自然会知。” “哈哈哈哈,找不到借口便想随便糊弄过去!来来来,什么原因说与我听,今天不说清楚,你刚才那些话则全是胡诌!就像你之前出尔反尔一样,全是骗人!” 那中年大汉此时插嘴道:“有必要跟你啰嗦那么多吗?反正你现在镇龙纹已经纹了,你还能去哪儿?你要不爽你还一头扎海里去,没人管你!” 刚才中年大汉与刘坚相撞后,一直站在原地没动,此时正在刘坚背后。那如洪钟般的声音震得刘坚内心都多了三分胆怯,一下子没了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一鸣,你少说两句。也罢,刚才都问你了能不能接受真相,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你拿去看吧。”邓宏志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刘坚。 刘坚接过信封的时候,已经有了一股异样的熟悉之感。待到取出里面的信件一读,方才知晓这信封就是自己之前替父亲送去宁波慷岁堂的那个信封。 而比这更令刘坚惊讶的,则是信的内容。 这封信完全是一封托孤信,言语之间,好似是长辈对晚辈嘱咐一般。刘坚的父亲刘子仲显然和邓宏志相识已久,说要把刘坚托付给邓宏志。并且提到了自己的儿子性格倔强,如果明说那断然是不肯入伙的。不妨先设计诱骗他入伙,等到相处时间长了,他自然会心甘情愿跟随邓宏志。 刘坚看到此处,大脑已是一片空白。他万万没想到,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竟然都是自己的父亲指示的。 但事情到此远没有结束,继续往下读,才发现自己的父亲竟然还交代了他的一份“秘宝”,藏在了吕宋。 藏宝图一分为二,一半随信附上,信里接着说“那便可去吕宋取出秘宝”,想来另一半应该就在邓宏志手里。而这份秘宝的来源,竟是父亲当年在汪直手下时获得的! 刘坚第一次发现原来寥寥笔墨也可以如此沉重,自己的父亲以前竟然是一名海盗,而且还是汪直的手下。一想到平日里和善而近乎慈祥的父亲,不知曾经杀过多少人,胃里就泛起一阵恶心。 不过,自己父亲所隐瞒的事情远不止此。真正击溃刘坚的,是这样一段话: “英儿欲让他习武,我私心却想让他学文。做一任地方小官,总好过打打杀杀。故其九岁得童生后,我向书院上下打点,给他捐了个秀才。但那乡试难以行贿,搞不好要掉脑袋,只希望他能自己有出息中个举人,过几年补个缺也便是了。谁想英儿旧疾复发,先我而去。后来又是两年不中,我已隐隐觉得是我错了,英儿才是对的,但悔之晚矣。今后我儿跟着船队,才真是蛟龙入海。他性情耿直固执,但良心实打实好,从小又好看各种杂书,也算懂点杂学,多少能帮上点忙。望老友们好生照顾,我九泉之下也能安息。” 父亲辞藻并不华丽,字也略显潦草,但是情真意切,不免令人唏嘘。但偏偏这番临终之言,把刘坚二十年来对于“神童”的自信心击得粉碎。 以前刘坚还能自己骗自己,虽然暂未考得举人,好歹自己是个秀才。秀才离举人仅一步之遥,只要自己发奋读书,凭着聪慧天赋,终会有中举之日。现在看来,无非是些浮梦泡影。 刘坚本能地不愿意相信,但他分明认得自己父亲用的“刘”字印,容不得他不信。 刘坚整个人颓然坐到地上,邓宏志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父亲信里说的无不应验,但他唯独小看了你的聪慧,你这么快就识破了这个局。” 仇顺插话道:“识破就识破吧,装腔作势都累成狗了。” 邓宏志并不理会,继续说:“你放心,你臂上的镇龙纹没有刺入皮肤,只是画而已。你也不懂,王小二只是偶尔扎你两下做做样子罢了。你若要走,便放一万个心,洗几次澡墨自然会洗掉。” 见刘坚毫无反应,邓宏志继续说:“我们此行要去吕宋,取你父亲留下的秘宝。当初他金盆洗手时,把钱财分了五份,两份向地方官买了身份,一份买了地置了宅子,另有一份拿来生活。这最后一份留在了吕宋,一处只有他自己知晓的极机密之处,用作保底救命之用。藏宝图的事你已知晓不再多说,原本刘老将这钱托付于我是为了照顾你之用。这样,你到时留在船上,待我们取出秘宝,再送你回宁波。你以后拿着这笔钱好生生活,切不可沾惹恶习,坐吃山空。” 刘坚此时如被抽去了灵魂,似一滩烂泥颓然于地,对邓宏志的话没有丝毫反应。 这一下倒惹得邓宏志也有些光火了:“先前你自己说能接受真相,怎么的?这就投降了?你父……” “我父!我父!他全料到了,他可太厉害了哈哈哈,我父……”刘坚这般突然发疯,倒是让邓宏志着实吓了一跳,话说到一半生生咽了回去。 “你他妈的说什么呢!想死是不是!” 第八章 往事 那叫“一鸣”的中年大汉此时勃然大怒,抽刀就要过来砍刘坚。 单师爷赶忙横里插进来,手搭他两个臂膀劝道:“小赵,莫激动,他不懂这船上的规矩,不知者不怪,不知者不怪。” 那赵一鸣作势还要上前来砍,仇顺也一并来劝,才好说歹说把他劝住了。刘坚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过倒也被这气势吓了一跳,不再一副自怜自艾的样子,略带惶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其余也有不少船员都对他怒目而视,一副恨不得杀了他的样子。相比之下,刚才演戏时表演出的凶恶,远不及此时的万分之一。 单师爷劝住赵一鸣,又来拉刘坚,要把他带离。单师爷一拱手:“刘小弟,可否跟我来一趟?”刘坚见气氛不对,也不敢推辞,只是点头跟着单师爷进了一间船室。 先前还未入伙时,这单师爷在甲板上一番表演,着实把刘坚吓得半死。 单师爷长得倒是慈眉善目,也带着几分老学究的气质,不似其他青年汉子五大三粗。但先前那狡诈的样子着实逼真,再加上他早早算到了刘坚心中所想,当真是厉害。 力量上被压制,就像是遇到猛虎。当下立刻便感觉恐怖至极,一时三刻就将命丧黄泉,但仍会想是要战还是要逃,若能逃出一定距离,便一下子放心下来。 而智力上被压制则完全不同,犹如遇到狡狐。你好不容易想出一个脱身之计,却发现你以为的“逃生之路”上,它早已经等着你了,心中顿生难以名状的恐惧,汗毛倒竖。感觉一张无穷大手笼罩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单师爷给刘坚的感觉正是如此。 反之,此时单师爷帮了自己一把,内心便又感觉敬佩至极。仿佛单师爷就像个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值得无条件信赖。 但是说到底,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呢?不过单师爷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先和他谈起了其父刘子仲之事。 原来这刘子仲非但以前也是这艘船上的一员,还是船长。最早时,刘子仲还在汪直手下,他这一支船队有三桅大船一艘,双桅大船五艘,其余小船十数艘,也算是一股不小的战力。 虽然有个“倭寇”的恶名,但刘子仲只做些商贾之事。诚然,海上讨生活免不得与些真倭寇有交手,但刘子仲一绝没有烧杀抢掠过百姓,二是与海盗尽量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在汪直的庇护之下这倒也不难。 单师爷说到此处,还特地强调了他所说句句属实,让刘坚不要误解他的父亲。 后来到了嘉靖三十八年,汪直身死,麾下众将四散奔逃。其义子邓宏志当时仅九岁,就和单师爷一同跟了刘子仲,图的就是刘子仲与其他海盗行事不同。 刘子仲自此自称“清涟帮”,取“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之意以明志,众人也改称舵主。 说到这儿,单师爷顿了顿,笑着说道:“周文公此句,还是我给刘舵主提的。”言语中略带自豪之意。 刘坚此时已经听故事听得入迷,暂时忘记了之前的事,不禁疑惑地问道:“为什么汪直的义子却姓邓呢?” 单师爷笑着摇摇头:“这实在不能说,说了会有塌天大祸。这船上也就只有我和仇顺,还有舵主自己知晓,你便不要多问了。” 刘坚点点头,单师爷既说到仇顺,自己不免多想了一下。没想到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演技竟然如此出色,几乎就把自己骗过了。 他先前在那儿又哭又闹又磕头,真就活像一个为了活命不要脸面之人,看来此人也并不简单,怕是与单师爷不同的另一种狠角色。 “那仇顺呢?听起来他能知晓这个秘密,要么就是参与者,要么就是与邓宏志关系匪浅。”刘坚问道。 单师爷点头回应:“确实,但你既然要回岸上去,那便依旧不能说,说了小仇此生可就上不了岸了。非是不相信你,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刘坚点头表示理解。 “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两件事,一、仇顺刚出生,就被刘舵主带上了船,为此刘舵主还特意请了个奶妈一起上船。那帮混小子没少打歪主意,最后刘舵主送奶妈下船时,还多给了好些银两。”言语之间,单师爷仿佛是回忆起当初的些许轶事,眉宇间又多了几分笑意与慈祥。 “二、你还太小,怕是不记得了。仇顺其实在地上待过三年,也就是你刚出生那三年,就住在你家。” 这倒让刘坚颇感意外,细想之下,自己似乎还残存着些许印象,但又无法拼凑完整。毕竟那时自己只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孩,哪里能记得那么清楚。 话说到此处暂时停止,刘坚便又想起“正事”,请教单师爷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单师爷苦笑一声:“刘舵主看来确实一开始想让你远离大海,一点跑船的规矩都没有跟你说。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且自己心中暗想,不要说出口来。我们吃鱼,吃完一半,会说把另一半‘顺’过来,若是你,你怎么说?自己想,不必说出来。船上众人打叶子牌,只说‘输赢’,而不说‘胜……’,另一字你自想,明白了吗?” 书中代言,跑船之人,最忌讳“翻”、“覆”、“沉”、“淹”等字,认为不吉利。即使是同音字,最好也不要说,要取别的字来代替。 偶尔有那一句两句在话里的,便也算了。而刘坚先前大喊“我父(覆)!我父(覆)!”反倒是着重强调了,那自然要惹得船员们不悦。 刘坚会意,知道自己确实是坏了规矩,心中不免有些懊悔。 正当他想询问单师爷,是否有补救的办法时,只感到整艘船一阵猛烈摇晃,两人都没有防备,一下子便跌倒在地。 下一刻,船猛地一歪。还未站起身的两人直接顺着往下滑,单师爷撞到了墙上,疼得闷哼一声。刘坚在他右侧,本也该撞到墙上,可好巧不巧,右侧正好是舱门。 这舱门是一扇平移门,原本已经关上,但未扣上门销,刚才一阵摇晃,已经晃开了大半。此时刘坚撞来,直接把门就撞开了。刘坚也就被这样稍微阻滞了一小下,随即跌出门外。 此时的船身已经大幅度倾斜,刘坚被甩出船舱后继续下坠,重重地撞在了船梆上。 他被撞得七荤八素,眼前一片金星,惊恐之下,双手只是四处乱抓。 突然,他的右手好像抓到了什么湿滑之物,像是一根正在移动的粗绳。此时虽然眼前金星稍退,但因为有不少海水被打上船来,仍是淋得他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他感到左边胳肢窝下有一只粗壮的大手把他连手带人整个抄起,随后整个人被一扔,又扔回了船舱。 飞在空中时,刘坚模模糊糊看到,把自己当小鸡一样扔起的人正是赵一鸣。 刚被扔回船舱,单师爷立马关上舱门,拿了一个绳套就套住了刘坚。刘坚看到绳子的另一头绑在了船舱内栓货物的木桩上,单师爷的腰上也绑了一个绳套,两人暂时算是安全了。 第九章 狗头鳗 船身此时又开始摇晃,但大体上还是倾斜向一边。刘坚逐渐适应了这种摇晃,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半蹲着前行。 他把舱门稍微打开一掌宽的缝,想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外面竟然有一条黑龙! 那黑龙如水桶般粗细,通体黢黑无鳞,尖头犬鼻,那脖颈生出两个又似耳朵又似小翅的东西。刚才刘坚摸到的湿滑之物恐怕就是它。 此时单师爷也凑了过来,向外一看,不由得也是倒吸一口冷气:“怎么遇上狗头鳗了!” 刘坚被此情此景震撼,眼睛根本移不开,只是问道:“那是鳗鱼?这么大?都像条龙了!” 单师爷答道:“龙有鳞,鳗无鳞。这是狗头鳗,常出没于宁波外海,口中生有八颗利齿,看到舟船经过,便会窜上来吃人。它身上还会分泌一种黑色毒汁,一旦不慎入口或者碰到伤口,那不出一刻便会横尸当场,绝无生还可能。” 听到此处,刘坚心中大惊,忙看自己双手,好在都没有沾染到黑色毒汁,才稍感安心。 “你且放心,”单师爷对他说道,“狗头鳗那毒汁名曰‘瑇沥’,顾名思义,只会少量分泌。你看它此刻缠着桅杆,桅杆下已有些许毒汁,是它为了保护自己。” 刘坚细细一看,发现确如单师爷所说,那桅杆底下有浓稠的黑色液体,正在缓慢流动。而附近有十几名水手各自在腰间绑了绳索,此刻正拿着刀斧围着狗头鳗。 那狗头鳗缠着桅杆摇晃,有几个身手不够敏捷的水手登时就被晃倒。随后只见狗头鳗身子一弓,便如离弦之箭蹿了出去。 那血盆大口中,八颗利齿看得仔仔细细,还在淌着黑色汁液,不知是毒液还是口水。好在那跌倒的水手立刻被附近的人合力拉开,狗头鳗一咬之下才扑了个空,旋即又缩回了桅杆上。 “这狗头鳗弱点在脖颈处,就是那一对小肉翅附近,”单师爷在旁解释道,“这一点倒是与人类似。而且,不管是类似人的脖颈还是咽喉处,都是它的弱点。其实就和陆上的毒蛇,弱点都在七寸处一般,只不过这狗头鳗体型巨大,叫七寸不免容易误解。” 刘坚此刻注意到,这狗头鳗实是狡诈。尾巴还留在海中不断扑打,带起不少海水飞溅上船。身子的中段则缠在桅杆上不断摇晃,前段的头和脖颈则高高昂起,躲避下方的攻击。而那黑色的毒汁,确实是从口中分泌,再顺着脖颈一直向下流去。 这怪物也知自己攻击之时是最脆弱的时候,所以头不断向四周扫视,寻找合适的攻击时机。 但这怪物百密一疏,哪儿都防了,唯独没想到自己的头顶还有人。 就在它看清局势,准备发动第二次攻击时,从头上横杆上跳下一个身影,手握匕首,直直地向着狗头鳗的脖颈刺去! 刘坚看得分明,此人分明就是仇顺。仇顺一击得手,那狗头鳗吃痛,疯狂地开始摇晃起自己的脑袋,口中毒汁四散飞溅,底下的人纷纷躲避。 仇顺眼疾手快,立刻转过头闭嘴闭目,一手抓紧系在腰间的绳子,另一手反手捂住对侧耳朵,同侧耳朵则用手臂挡住。 那毒汁虽然淋了他一身,料来应该没有通过七窍进入他体内。刘坚不禁内心暗赞一声“好身手”。 但那发了疯的狗头鳗兀自未停,而是继续疯狂地甩动身体,直晃得甲板上的人全都人仰马翻。连刘坚和单师爷也被晃得东倒西歪,好在绳子拴在了桩子上,人虽然被晃吐了,但轻易不至于被再次甩出去。 那仇顺原本在横杆上绑了根绳子系在腰间,想一击得手后顺着绳子再爬上去。此时却因船在猛烈晃动而被甩在空中。 他心中也是大惊,一旦撞上什么,自己可不止筋断骨折那么简单,小命怕是都难保。当下双手抓住绳子,用力一拽,生生在空中改变了行进方向。 此时狗头鳗狂性稍减,也看到了飞在空中的仇顺,当即张开大口就直接咬了过来。 仇顺此时飞的方向,是原本作圆周运动的方向与绳子方向的夹角,手中的绳子不再绷直,无法施力。自己又不是那武林高手会梯云纵,能左脚踩右脚就向上而行,眼见得狗头鳗巨口袭来,只能闭眼等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狗头鳗却突然一个抽搐,头一偏蹭过了仇顺。 原来是狗头鳗为了攻击仇顺,身体的晃动之势稍减,有几个水手得以稳住了身形。此刻他们见情况紧急,也顾不得脚踩毒汁,一个箭步冲上去便对狗头鳗狠刺。 身躯虽不是狗头鳗的弱点,但架不住刀刺之痛,于是才有了刚才咬偏的一幕。 虽说狗头鳗只是蹭着仇顺而过,但庞大的身形和迅捷的速度,还是把仇顺撞得气血上涌,口中“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但他此时手臂上还有毒汁,不敢去抹口唇上的血迹。 此时他的下落方向再一次改变,原本刚才他是想扑到帆布上,但现在已是不可能了。他的下落方向虽不会撞到什么硬物,但很快绳子要被扯紧,到时候自己的腰即使不被勒断,腰部脏器也必定受重创。 仇顺立刻双手抓住绳子,在绳子绷直的一瞬间,只感觉双手被扯得火辣辣的疼,但好歹避免了躯干的损伤。 此刻他的手掌上划出多道伤痕,手掌虽然没有沾上毒汁,但手背却是有的。这狗头鳗的毒汁虽然浓稠,但却好似不会被皮肤吸收,只是缓慢流动。 仇顺见此情景,本想用力甩一甩,看是否能甩脱。但一转念立刻放弃了这个念头,万一碰到伤口,那可就要出大事了。 此时绳子已在桅杆上绕了数圈,当下也不顾手掌疼痛,一个飞身跳到了桅杆的绳梯之上,然后迅速向上攀爬。 那狗头鳗刚才身上吃痛,便又低下头去攻击甲板上的人。几个回合之下非但没讨到便宜,身上多处都被利刀所刺。怒得尾巴一扫,带起大量海水泼上甲板,整条狗头鳗也全部爬上了船。 许是对刚才被仇顺从头顶偷袭还心有余悸,既然甲板也讨不到便宜,这狗头鳗又转头回去攻击仇顺。只见它顺着桅杆盘旋着快速往上爬,活像一幅黑龙升天图。 仇顺刚在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把手背、手臂、头上那些容易碰到伤口和七窍的毒汁擦干净,一抬头便看到眼前黑压压好似乌云铺面,那狗头鳗刚游上来,正与他四目相对! 第十章 围攻 那狗头鳗口中夹杂着腥臭之气,直直地向仇顺咬来。仇顺毫不犹豫,猛地双腿一蹬,向着斜上方就跃去。 狗头鳗又是一击落空,可仇顺不给它调整的时间,那一跃直接跳到了狗头鳗的背上。先前刺在狗头鳗脖颈处的匕首尚在,仇顺就地一坐,手抓匕首,想借着重力直接往下坠,直接给狗头鳗的背部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怎奈何这狗头鳗皮肤虽然黏滑,肌肉却是极为坚韧。仇顺往下用力割了两下,刀却纹丝不动。 邓宏志在底下喊道:“这畜生的肉是顺着长的,一用力就把刀夹住了,你快拔出来横着刺!” 仇顺闻言立刻奋力将匕首拔出,只见那伤口立刻合拢,连一丝血都没有流出来。仇顺一转匕首,又刺一刀,还刺在那伤口处,直接给那伤口开了个“十”字的口子。 这一下拔出匕首,伤口却收不紧了,直往外喷射深红的鳗鱼血。仇顺见确有效果,当时立刻拔出匕首又猛刺数刀。 要说这仇顺真是身手了得,刚才这一番恶斗,狗头鳗一直在扭动身躯。而他骑在如此黏滑的狗头鳗身上,竟都没有被甩落。这一难度比之骑在无鞍的疯马背上还要难上三分。 刘坚细看之下,才发现那仇顺每刺一刀,便借着匕首向上使劲,把自己的身子往上拉一点,着实是好腰力。 以前刘坚曾听闻,在成都府的雅州、威州的药农,会使两把采药镐攀附山岩,去寻找珍稀的紫川贝母。 川贝母喜阴湿,故通常生于林中、灌丛下、草地或河滩。而这紫川贝母则只生长在峭壁岩缝中,价格是白川贝母的数十倍,因此驱使当地药农冒着生命危险攀岩而上。 这药农攀岩时,先一镐楔进缝隙中。腰部和手同时发力,把自己向上拽去,另一手立刻挥镐楔进更高处的缝隙中。如此左右不断互换,才得以飞檐走壁。在外人看来,免不得心惊肉跳,脊背发凉。 而此时的仇顺,便是通过类似的方法,把自己稳稳钉在狗头鳗脖颈上。 顷刻之间,仇顺已在狗头鳗脖颈上扎了十几个口子。那狗头鳗回头欲咬,可世间又有几个生物能自己咬到自己的脖颈呢?只是徒劳无功罢了。 狗头鳗自知再这样下去自己恐怕要死在此处,于是突然弓起身子,奋力一蹿便跃入海中。 仇顺也被带着一起掉入海中,但他忍着手上疼痛,依旧抓紧深入狗头鳗体内的匕首,趴在狗头鳗脊背上任它在海面上上下下。 另一边,船上的人也早有准备。一柄鱼叉在此前早已插入狗头鳗尾部。既是鳗鱼,就算狗头鳗体型巨大,仍免不了尾部较薄,容易穿透。 那鱼叉另一端系着长长的绳子,拴在了船艏一个粗大的墩子上。墩子上另系了五六根带着长绳的鱼叉,几个有经验的水手已经跑去拿在手里,奋力向那狗头鳗的脊背掷去。 只有一根鱼叉又扎中了尾部稍前一点的位置,其它鱼叉则是落入海中。 正当水手们刚回收起落入海中的鱼叉时,狗头鳗已经游了不短的距离,插中的鱼叉绳索已然绷直,直拽得整艘船全部跟着动了起来。 有两个水手还想继续投掷鱼叉,被赵一鸣喝止了:“别扔了,小心伤着小仇。两根已经够了,再多船容易打横。” 此时船虽然被狗头鳗拽着在海中疾行,但整体摇晃幅度并不大。单师爷在船上除了给船长出些主意,同时也兼任郎中。此时趁着平稳便赶快去药箱取了几个药瓶,准备出去接应仇顺。 刘坚这热闹看了大半场,现在狗头鳗跳到船下,从这舱室里根本瞧不见了。见这单师爷准备出去,内心也不害怕,连忙让单师爷也带上自己一起。 他们绑在桩子上的绳结是海盗结,主绳越拽越紧,但旁边的绳头一拽整个绳结就松了。 单师爷简单教了一下刘坚如何打海盗结,让他出舱之后和别的水手们一样,找个稳固的地方把自己拴上。一般来说那狗头鳗只会发疯似地向前游,直到力竭为止。但也保不准会往海下潜或者又杀将回来,不是百分百安全,大意不得。 刘坚点头,便随单师爷一同出舱。两人晃晃悠悠跑到船头,在船梆上找了个位置系上了绳子。 刘坚系绳子时才意识到自己还是见识太少了。先前和仇顺互摘塞口布时,自己其实已经发现绑仇顺的绳子打的是海盗结,只是当时还不认得。 再联想到绑自己的绳子不是用解,而是直接用刀割断的,那一切都说得通了。自己若是早就懂得海盗结的打法,那便……那便……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想到此节,刘坚不由得苦笑一声,又用力拽了拽主绳确定已经绑紧。 此时大部分水手都聚集于此,众人看着船前方正在游动的狗头鳗。那扎在狗头鳗尾部的鱼叉扎得非常有经验,不仅逆着狗头鳗的肌肉,又取了一个巧妙的角度。这狗头鳗向前游,受到的疼痛最小。而想向下潜入海中,那鱼叉便会勾得它痛不欲生。 不过此时仇顺还在它背上,如果任由它下潜,要等到只有尾部露出在水面时才会吃痛。于是四个水手两人一组把着两根叉中的鱼叉,狗头鳗一有要下潜的举动便向后猛拽,疼得它赶紧浮上水面继续向前游。 仇顺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能看到的所有地方,已经没有了毒汁,应该是被溅起的海水冲刷掉了。但鳗鱼血与毒汁不同,溅在衣服上的就被布料吸收了一些。身上也多少有一些之前溅到,被太阳一晒干了的。 仇顺手上有伤,也不敢随意去碰鳗鱼血,据说鳗鱼血也是有毒的,得煮沸了才无毒。他稳了稳身体,让自己与上下起伏的狗头鳗保持同样的节奏,随后弓着身子就向前直冲。 待跑到狗头鳗尾巴处时,没有可站立之处。仇顺便一跃而起,抓住了其中一根鱼叉的绳子,随后像个灵活的猴子般倒着爬上了船。 众人见仇顺上船,一阵喝彩,正要上前拥抱他,却被单师爷大声喝止。单师爷从药瓶中倒出几粒红色药丸和黑色药丸,直接塞进仇顺嘴里让他吞下。 又让人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衣服脱下,四处检查确认没有别的伤口后,叫人打来两桶水,把他全身上下好好冲了个遍。最后再把另一种红色药丸压成粉,抹在仇顺双掌,用布包扎好,才宣告无事。 众人再度围了上来,纷纷夸赞仇顺好身手。仇顺倒是也不谦虚,一抹鼻子就吹了起来:“我这‘踏浪猴’的诨名可不是白来的,别说是这大鳗鱼,你就算是来条龙我也在上面给你们倒个立看看。” “行了,少嘚瑟,要不是众人在下面掩护你,你早死三回了。”邓宏志一拍仇顺的后脑勺,略带责备地说。 仇顺也不反驳,只是冲他笑笑,帮其他水手一起去控制鱼叉去了。 刘坚正想着这两人感情甚好,令人羡慕。却冷不丁被一只巨掌一巴掌扇在脸上,踉跄两步,差一点摔倒在地。一回头,正是赵一鸣打来的。 “小子,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第十一章 纷争 刘坚自然知道是为何事,自己刚犯忌讳,船队就遇上覆舟巨怪,自然要惹人憎恨。 邓宏志和单师爷反应也是快,此时已经拉住了赵一鸣,而仇顺也返回来一起劝说赵一鸣。 刘坚早已有道歉之意,受这一巴掌也并不恼,而是毕恭毕敬冲赵一鸣鞠了一个躬:“赵大哥,对不起,是我无知乱说话,你切莫放在心上!” 那赵一鸣哪儿肯就此罢休,当下对着众人嚷道:“各位,本来我就不愿带这小褪毛鸭子上船。也是看在老舵主面子上才勉强答应。我也不多说,大家全都看在眼里,你们说我们能饶了他吗?” 有几个脾气暴躁的水手此时应和道:“弄死他!要他管不住他的嘴!” 邓宏志此时也动了真火,大声呵斥众人:“他刚上船不懂规矩,所以才说错话。你们每个人刚上船时,没人教你们规矩你们就自然懂吗?你们的规矩都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邓宏志这个船长虽然年轻,但在船上却是很有威严的。见他真的生气了,那几个出头的水手立刻就低头闭嘴。 不过赵一鸣哪儿是那么好劝的,他转头向邓宏志说:“我知道你们都是尊敬老舵主,但老舵主是老舵主,他儿子是他儿子。我们风里来雨里去,每天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能活到今天靠的是什么?就是规矩!” “一鸣,没想到你也有讲大道理的一天。”邓宏志说,“你说的我自然都明白。但既然你也说了按规矩办事,我们向来只说有些话不能说,可也没规定说了该怎么罚,是不是?” “你这是在强词夺理!舵主,你要是这样包庇他,我们可是不服!” “你别上火,再容我说两句。说不该说的话犯忌讳的,也不只是他一个人。不能说恰好立刻应验了那个人我们就罚,没应验的就不罚吧?何况,如今这船不也好好的,咱们这些人不也好好的么?” 赵一鸣原本也就是个粗人,邓宏志这几句话,一下子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而单师爷此时也见缝插针地说:“这狗头鳗的毒汁和肉都有大用,等上了岸还能换不少银两,要我说不仅不是祸事,还是一笔意外之财呢。小赵你就算了,他不也向你真诚道歉了么。”说完还冲刘坚使了个眼色。 那刘坚此时也是心一横,直接向周围人深鞠几躬。一边鞠躬一边还说:“是我不懂事坏了规矩,各位莫要见怪!我在此也郑重向各位道歉。赵大哥,对不起!”说着,他竟直接跪了下去,给赵一鸣磕了一个头。 这一下众人倒是都大吃一惊,有几个水手也上前劝赵一鸣息事宁人,毕竟刘坚都行此大礼了,看来是真心认错。 赵一鸣原本还想发作,但也架不住此时所有人都不站在自己这一边了,只好狠狠作罢。但仍不忘让刘坚以后说话小心点,下船前要是再有类似情况发生,绝不轻饶。 单师爷让有活的先行散去,把剩下的人先一一介绍给刘坚。刘坚自打上船之后,各种事情不断,到目前为止都只认识邓宏志、单师爷、仇顺、赵一鸣、王小二、阮飞这几人,连之前绑了自己那两人叫什么都不知道。 那年轻一点的与刘坚是本家,叫刘小虎,因为在船上是了望手,得了个“小眼睛”的外号。而那声音浑厚的男子叫沈大星,是传信员,负责与船相遇时喊话、打旗语等,所以相应地被大家称呼为“大嘴巴”。 赵一鸣在船上身份很高,这刘坚早就看出来了。此时经单师爷介绍才知道,原来赵一鸣是大副,船上的二把手,怪不得刚才一呼百应。 船上其余诸人单师爷也都一一介绍与刘坚认识,但没有职务的普通水手人太多,刘坚最终也就记了个五六分。不过自己反正不久之后就要下船,确实也不必和每个人都熟络,除了先前认识的那几个,只要认识做饭的姜生就行。 邓宏志一直在指挥水手们小心控制狗头鳗,并安排人收集它留在船上的毒汁。此刻见单师爷已把众人介绍完毕,便来找刘坚说话。 “刘小弟,我得跟你说一下,我们去吕宋的事情可能会耽误几天。像狗头鳗这么大的家伙,需要好久才能降服。以前刘老当舵主时,我们曾遇上过一条比这小一点的,当时溜了它三天三夜才耗尽了它的精力。这条被仇顺放了不少血,但恐怕少说也得有个两天。但它此时拖着船正向东去,吕宋在南,方向不同,所以到时也多花几日我们才能到吕宋。” 刘坚摆摆手:“无妨,我不急于这一时。多谢邓舵主刚才为我求情。”邓宏志颔首,随后又转身指挥水手们工作去了。 其实此时的刘坚心中生出一些怪念头,此前一直担惊受怕,此刻安定下来,倒反而是有些对这船上的事情产生好奇之心。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父亲之前把自己保护得太好了,刘坚对于未知的事物有着强烈的渴望。 比如五岁的时候,自己在家门外的小路上看到两只低飞的蜻蜓,一大一小,不知怎么地就觉得甚是有趣。扑了半天也扑不住,赶紧跑回家,把父亲的钱兜里的钱倒了一地,用空钱兜和树枝做了个网兜去抓蜻蜓。 后来天气越来越闷,蜻蜓也越来越多,一个时辰里自己捉了十一只蜻蜓,最后发现自己家附近原来一共有三种蜻蜓,一红、一黄、一绿,红的和绿的比较大,黄的则比较小。 自己正玩在兴头上,老天却下起雨来。自己的父母匆匆忙忙找过来,又是一顿数落。父亲还说自己是散财鬼,钱哪儿可以随地乱扔,结果没说两句被母亲揪着耳朵叫他闭嘴。自己则是一边换衣服一边偷着乐。 以前的事多想无益,刘坚收回思绪,左右随便看看,却看到单师爷正对着自己笑。这老头不会连我此时在想什么都能猜到吧?那当真不是聪明,而是恐怖了。 刘坚这心思也就转瞬即逝,随即对单师爷也笑了笑。这时他倒想到了一件事,于是便问道:“单师爷,刚才您领我认识了那么多人,不胜感谢。可我方才突然想到,我至今只知您姓单,还不知您名讳,晚辈未免有些失礼了。” 单师爷拍拍脑袋:“嗐,是我忘了说了,瞧我这个老糊涂。我叫‘一仁’,一二三的一,人二仁。” 刘坚心中又暗生几分敬佩,一拱手道:“单师爷为人当真低调谦虚,若是我,便说是那‘天下第一仁义’的‘一仁’。” 单师爷连连摆手,笑着说:“仁义倒是有点,天下第一却又哪里敢称。我们这些龙宫顶上刨食的人不宜张扬,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你看那仇顺,虽然在船上大大咧咧,整日里喜欢出风头,但是见了外人还是懂得低调收敛的。” “外人”这两字,倒让刘坚心念一动,这船上哪儿还有外人,可不就只有自己一人吗? “你别多想,我可不是在说你。”单师爷果是心细如发,“他刚才那般得意自夸,便是没把你当外人的最好证明。” 刘坚已几乎难以察觉的幅度点了点头,此时已是傍晚。刘坚向船尾望去,夕阳已快要吻到大海,高处的云被染成金色与橙色的丝线纺出的绸缎,连云后的蓝天此时都带上了三分温暖。越接近海的地方,那金橙色愈发浓烈,直到招惹了远方的海平面,便一下子变成一条近乎黑色的直线。刘坚从未如此仔细看过大海,此刻才发现,远方的海平面似乎都被太阳压得弯曲了一些。 此情此景,刘坚不禁地赞叹一声:“这景色令我想起王子安的‘落霞与孤鹜齐注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只是此间没有孤鹜,也不是秋水。” “我们这些看惯了的人,只会叹一句‘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单师爷也望着远处的大海,若有所思地说道。 两人沉默地看着,直至太阳完全西沉,暮色四合。 单师爷招呼刘坚去吃饭,其余人都不愿意和刘坚坐在一道,刘坚却也不在意,和单师爷又聊了许多先前没来得及问的事情。 第十二章 异变 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好不容易击退了狗头鳗,却为何还要费劲把它给捉住,而不是任由它离去。毕竟这船不时颠簸两下,时刻提醒着众人前头拴着一条庞然巨物。 这单师爷手捻山羊胡子说道:“方才我也与你提过,这狗头鳗的毒汁名唤‘瑇沥’,是一味极名贵的药材。不过处理起来极是麻烦,要先用牛黄、朱砂、雄黄、安息香等物,和以童子尿来拔毒。” 厨子姜生正坐在隔壁桌,听到自己知道的东西,便插嘴道:“童子尿我知道,我们那儿都拿来煮鸡蛋,夏天吃了不中暑。”同桌一人有些不悦地拍了他后背一巴掌,责怪他打岔。 单师爷并不恼,气定神闲地继续说:“那金华府的童子尿煮鸡蛋确同是一理。不过这瑇沥拔完毒还不能用,其虽质地黏滑,却无法被肌肤直接吸收,做不得膏药。要再用麝香、琥珀、龙脑等物,一同研匀后文火煎之,十六碗水煎至一碗水方成。能治中风不语,能解蛊毒。” 众人连连称奇,没想到这剧毒之物,经过一系列的炮制反而能成解蛊毒的神药。 “那是自然,这天地之间,阴阳循环,相生相克。毒蛇出没之处,七步之内必有解药,至毒之物往往也是救命良药。老夫年轻时候认识一位苗族蛊娘,光一个乌头,啧啧啧。在她手里能让一个成年壮汉失魂落魄为她摆布,也可以让仅剩一口气的垂垂老朽回光返照,着实是厉害。”单师爷说到这儿,双眼一闭,似是在回忆一些极美好的东西。 但那姜生却是不解风情,追问单师爷这狗头鳗的毒汁有大用,其它部位又有何用? 单师爷从袖口抽出一把折扇,轻打姜生的脑袋:“那狗头鳗的头骨坚硬似铁,只能拿来摆着做个装饰,有些大户人家也拿来镇宅,但据说并不灵验。背骨稍软,可做我这扇骨,价比湘妃竹。至于这肉,那就可要轮到你上场了。” 一说到吃,可就引得更多人围上来听师爷细讲。 那单师爷绘声绘色地讲道:“这鳗鱼脂厚肉肥,烤,自是上上之选。但这狗头鳗如此之大,又如何烤之?故最妙的,还是做成鳗鲞。宰杀后用大量海水洗净,再用一年生长毛竹撑开腹部,好似一面巨帆,再从头到尾抹上三遍粗盐,风干七日便成。那肥脂尽皆溶进肉里,光是闻上一闻便知是世间绝味。” “我靠,那得用多少盐啊。”姜生吃惊地问道。 单师爷摆摆手:“看你那点出息,这狗头鳗身形巨大,做成鳗鲞自然是非千斤盐不能成。但你不想想那狗头鳗的鳗鲞又能卖多少钱?半条又半条的狗头鳗鳗鲞,就足以买上那万斤雪花盐,谁还在于那点子盐粒。” 众人连连称是,都让单师爷别理姜生这小家子气,赶紧说说这狗头鳗的鳗鲞具体怎么吃。 “只消一根细葱,两片嫩姜,上汽蒸上它一盏茶的工夫,便是下酒的好菜。若是大户人家,更有妙方。使那猪肉,加冰糖酱油久煮至酥烂,再下鳗鲞同煮,三十滚便可出锅。万不可同下,那肉熟时鳗鲞则尽皆煮化了。那东坡居士有言道‘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可这鳗鲞烧肉却是例外。猪肉与鳗鲞配伍,令其腥臊之气尽褪,色泽红润油亮,香气扑鼻,真乃是肉中绝品!要是在冬日里,还可挑阴凉之处静置,一夜后便成鲞冻肉,那滋味……” 单师爷正说得众人口水直流之时,船却又起了颠簸,而且一下比一下猛烈。众人大多都站着围在单师爷旁边,加之正听在兴头上,此时被这样突然的猛烈颠簸弄得是人仰马翻。单师爷也被两个水手压在身下,好险没给直接压死。 大副赵一鸣最先稳住身形,大喊着让所有人镇定,赶紧找地方把自己稳住。 刘坚在颠簸之时下意识地拉了一下固定在地面上的桌子,反倒没有跌倒,此时也是踉踉跄跄地又找了一个墙边靠墙待着。 可没站稳几秒,就感觉整艘船都高高跃起,仿佛飞到了天上一般,所有人又被全部甩倒在地。不过这一次之后,船的晃动逐渐开始减弱,直至恢复到正常行驶时的平稳。 那赵一鸣反应很快,感觉这船太过平稳,立刻大喊:“不好,那狗头鳗跑了!”随后便跑出船舱,众人也紧跟着一起跑了出去。 果然,原本守着狗头鳗的人全东倒西歪地跌在地上,好几个人都受了伤。邓宏志和仇顺看起来倒是没事,至少没有外伤,此时正缓缓站起来。 邓宏志推开两个前来搀扶他的人,一指船外说:“快,先救人。” 原来,有两个水手在刚才在骚乱中不慎失足落水。好在之前被狗头鳗拽着跑的时候,邓宏志已经让人把帆收了起来,此刻船距离他们落水的地点并不远。 当下,有几人放了一条小船前去救援,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把那两个人救了上来。 最后清点人数,好在没有少人,只有几人受了伤,单师爷正在给他们做治疗。船舱里的人一问,才知道刚才不知为何,那狗头鳗突然发起了疯,不顾一切地想要逃走。 这过程来得较为突然且迅速,仇顺说自己只看到那狗头鳗突然停止了游动,本来自己还以为它终于游累了,正准备招呼人准备大网把它捞上来。谁知道它突然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扭动身体,随后掉头直往船的方向扑来。 正当它逐渐逼近,就要撞上船头时,却又往下一钻,钻到船底下去了。水手们自是经验丰富,随着狗头鳗的远近而释放或拉紧绳索。 这捕鱼之中的诀窍,无非就是人与鱼之间的拔河。鱼若使劲,人与之硬拽,往往只有三种结果:一、鱼线吃不住两端的拉力而绷断,鱼逃走。二、人被鱼直接拽进水里,鱼逃走。三、扯烂了鱼嘴,鱼依旧逃走。 因此,高明的渔夫懂得在鱼用力时适当放松,在鱼放松时适当用力。让鱼一直吃痛,不得不奋力逃跑,但又始终嘴上挂着鱼钩逃不出渔夫的掌控。最后在鱼力尽之时,只能任由渔夫将其钓上岸。 但这狗头鳗这般发疯着实异常,它冲向船时水手们已经收绳。它钻入船底时水手们要转而放绳避免船被拽翻。 一般来说,平日里船员们捕鱼时不用太过担心,因为此时绳短,大部分鱼在往水下钻时都会吃痛,转而选择上浮。但这狗头鳗却似发了疯地要和船同归于尽,不顾自己的疼痛猛力向海的深处游去,拽得仇顺等人几乎都把不住舵盘。 就在仇顺等人要坚持不住时,那狗头鳗终于又游了上来,或说是冲了上来。它猛地顶起了船,随后又冲回海里,这一番操作之下,它终于摆脱了鱼叉。 赵一鸣听到此处,立刻让人去检查底舱是否有漏水。不久水手回报有两个舱漏了水,现在已经暂时封了,并无大碍。 众人一齐商议为何这狗头鳗会突然发疯,连单师爷也啧啧称奇,说自己已是第三次遇见这狗头鳗了,从未有过这种情况。 仇顺也表示,狗头鳗离去前他看了一眼。因为拼命挣扎,那狗头鳗尾巴上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血流如注,哪里还能活得。不出一两日,这狗头鳗必然要失血过多而死。 赵一鸣猛地一锤旁边的桅杆:“他妈的真活见鬼了,这畜生为了逃命,却连命都不要了,那不是在做无用功么!” “各位,”刘坚此时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想它可能真的见到鬼了。” 第十三章 鬼船 众人都在讨论时,刘坚一个人心不在焉地四处张望。 作为一个这辈子第一次上船的人,他对于海上之事自然是不了解的。加之他的身份与之前积攒下来的“好人缘”,自然也是没他说话的份。 就这么四处张望,他一下子便望到了不该望的东西。 一艘刘坚从未见过的船出现在不远处,正静静地向他们漂来。船上的船舱是一整个的,方方正正,几乎与整艘船一样大,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在这船舱上面,还搭了一幢斜顶的小房子。而包括房子周围在内的整艘船,都插了杆子挂着出殡用的白幡。最可怕的是,刘坚似乎远远看见那船上有好几具惨死的尸体! 刘坚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恰好此时,赵一鸣又在那儿抱怨狗头鳗是不是见了鬼了,于是便应声搭话:“各位,我想它可能真的见到鬼了。” 众人循声望去,也都看到了那艘船,它就这般随波逐流,没有任何声响。但这大海如此浩渺,狗头鳗又把他们带离了正常的航道,遇上一艘船的概率,跟看到一只老虎在海里游泳差不多了。 邓宏志反应很快,一边喊着“准备飞虎爪”,一边跑去掌舵。船往右转后又再度回正,与那“鬼船”驶来的方向仍是平行,但错开了一些空档。 随着那“鬼船”越开越近,众人看得更加分明。那船上横七竖八倒了二三十具尸体,令人恐惧的是,这些尸体竟没有任何一具是完整的,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残肢也都在尸体不远处。有两具甚至身首异处,脖子处有着如猛兽撕咬过的惨烈伤口。 “这……这船上,全是,全是死人。还打着幡,难道是地府开来的鬼船?”刘坚结结巴巴地说道。 此话一出,倒是有几个胆子也不大的水手“嘶”得一声倒吸一口冷气,众人感觉自己周身上下的空气都似要凝固起来一般,变得异常冰冷。 此时的海平面都波澜不惊,那“鬼船”就好像不是在航行,而是在飘一般。一个看起来比刘坚大不了几岁的水手,可能是刚下海不久,此时大喊一声“妈耶”便瘫倒在地,当即吓尿了裤子。 赵一鸣走过去狠狠踹了他一脚,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怂什么,这不是什么鬼船,只是倭人的安宅船罢了。” 单师爷此时也安抚众人道:“我等数年没去倭国,船上新进船员免不了感到陌生。确如赵大副所言,此乃倭国的安宅船。那挂着的也只是旗子,不是什么幡。大伙儿虽多不认字,但总也能看得出那只是个图案,而非引魂的文字不是?” 经过单师爷这一番解释,众人才稍微安下心来。但那满船的尸体是实打实在那里的,恐惧、不安、茫然三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充斥在周围。 有几个胆子大的水手早已拿好了飞虎爪,在两船交错,船梆挨着船梆时一齐扔了出去勾住了那安宅船。 邓宏志,赵一鸣,还有单师爷三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看看这艘船里到底有什么。仇顺和几人早已做好了准备,此时见商议已定,便率先登船。 两船甲板有一个高低落差,为了往来方便,仇顺等人又拿来跳板铺上。邓宏志交代几人小心行事,刚才那狗头鳗发疯多半是因为感应到了这船上的东西,有任何情况便立刻回来,安全第一。 仇顺此时也没了先前的油嘴滑舌,郑重地点了点头,招呼其他人跟上,便第一个踩上了跳板。 这跳板实在是窄,又成一个斜坡,刘坚靠近船梆看了一眼便觉得眼晕,万不得已自己可不想第二次站上去。好在此刻两船已是紧紧相连,海上又无大的波涛,几个冲锋队员飞快地跑了过去。 几人先是检查了甲板上的几具尸体,不管是伤在哪里,都有野兽咬过的痕迹。仇顺直接拽了其中一具尸体到船梆边,一把接过赵一鸣抛过来的绳索套上,让赵一鸣拖过去给单师爷检查。 单师爷看了半晌,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咬的,只知道是某种有利齿的野兽咬的。 刘坚疑惑地问道:“会不会是鲨鱼咬的?” 单师爷皱眉,连连摇头:“且不说这鲨鱼离了水根本无法行动,光这咬的伤口大小就肯定不是鲨鱼。这伤口比鲨鱼的嘴要小上不少,而且口中利齿杂乱,不似鲨鱼那么整齐。” 赵一鸣接着问道:“照这么说,这玩意体型应该不大。我看这嘴也就跟狼、老虎差不多,那这玩意应该也就跟一个人差不多高。这种大小的动物,我见过的都是咬住人就逃,把人带进树林或海里吃掉。怎么这玩意都只是把人咬死,却又不吃呢?” 单师爷手捻山羊胡,口中“啧啧”有声,随即又长出一口气才回答:“那说明,这东西,很聪明。像那黄大仙,就有进了鸡窝只杀不吃的。一夜之间把那鸡窝屠杀殆尽,但待到清早农户一清点,却发现一只鸡都不少。世人都传说这种情况就是农户得罪了黄大仙,大多都是向黄大仙许愿应验了,却又后悔不肯兑现当初答应黄大仙的事。被黄大仙上门警告,再不乖乖摆上一桌好酒好菜孝敬黄大仙,家里人就要遭殃了。” 书中代言,现代把这种“食肉动物一次性杀死远大于自己食量的猎物”的行为,称为“杀过”。东北虎豹国家公园放归的一只东北豹,就曾溜进附近的村子,一口气咬死了村民饲养的100多只鸡。很多人家里养的猫也可能会有同样的行为,甚至还会把杀完的鸟、老鼠等收集起来。 科学家目前对于“杀过”行为没有统一的结论,主流意见认为这可能是一种对狩猎技巧的训练。也有学者认为,这就是另一种储存食物的本能,为了以备不时之需。理由就是在草原上的动物往往没有“杀过”行为,因为草原上的鬣狗、秃鹫等食腐动物会来抢夺这多出来的猎物尸体。 这仇顺先前见单师爷也没有头绪,便已经带人去船舱里搜查了。此时单师爷正在跟众人说,杀害这些倭人的动物必定很聪明,却听到仇顺等人在那安宅船的船舱里大喊一声:“快撤!” 第十四章 鲛人 伴随着他们的大叫,仇顺等人冲出了船舱,身后却跟着一个长相丑陋的怪物。 那怪物一人来高,直立行走,长着人手人脚,但手脚之间都有蹼相连。头似夜叉,尖牙全都杂乱地龇出嘴来。皮肤呈现出一种暗紫色,浑身的疙瘩之密集,就像是皮肤被海水浸泡后发皱一般。肚子圆鼓鼓的,是唯一没有疙瘩的地方,身后还拖着一条带鳞片的鱼尾。 单师爷看到,急得大喊:“竟然是鲛人,小仇快撤!” 鲛人这个名字,连刘坚都听说过,传说那秦始皇的陵墓就是用的鲛人鱼油做蜡烛,万年不灭。有人说鲛人生活在珊瑚丛中,平日里吃鱼,但也会袭击过往的船只,捕杀人类而食。 而且鲛人很聪明,他们会带走过往船只上的渔网、鱼叉,在海里的时候用这些东西捕鱼,和人类一般无二。相传母鲛人还能发出人声,唱歌魅惑船上的水手。水手们只要听到母鲛人的歌声,就会心神荡漾,魂不守舍地跳下海去和母鲛人交媾。完事之后,母鲛人会无情地把刚与自己欢好的水手吃掉。 这些毛骨悚然的传闻,刘坚也只在一些写闲话野史的书上看过,没想到今天却真的见到了活的鲛人。此时赶忙往后退了两步,想躲在人群后面,却发现大部分人群早已后退,只留了邓宏志和几个比刘坚反应还慢的,仍站在船梆边。 赵一鸣此时或许是觉得自己跟着一起后退,有点丢大副的面子。于是又走到邓宏志身边说:“舵主,你躲后面一点,我来接应小仇。” 但邓宏志毫不理会,只是在不断地提醒仇顺等冲锋队员小心。 另一边,仇顺等人自打跑出船舱后,那鲛人接踵而至。一个跑得稍有点慢的水手被那鲛人一把扑倒,一口便咬在了手腕上。那水手疼得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可才喊了一声,鲛人便一使劲,咬断了他的手腕。 这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那鲛人毫不等待,立刻又张开大口向那水手的胸口咬去。事发突然,仇顺来不及上前接应,只得将手中的刀向鲛人掷去。 鲛人已低下头去咬那水手,但却好似背后生眼一般立刻闭嘴向旁边一跳,躲过了向自己飞来的大刀。一人赶紧上前把那倒在地上哀嚎的水手拉开,众人形成一个半圆形的阵形与鲛人对峙。 鲛人弓着腰,警惕看着眼前的这些水手。它的头左右摆动的幅度很小,稍显怪异。 正巧此时月亮从月中露出,照亮了刚才隐没在阴影中的鲛人头颅上半部。原来那鲛人的眼睛虽也长在脸部前方,但眼球却十分细长,伸出眼眶,还可以灵活地看向上下左右各个方向。所以不需要像人一样扭过头才能看到旁侧。 单师爷和赵一鸣此时都在喊仇顺等人快点退回来。仇顺头也不回,只是死盯着鲛人答道:“不行,一定得宰了这畜生。它能爬上这艘船,就也能爬上我们的船,到时候更麻烦!” 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众人刚刚靠近,鲛人便向人少处猛扑。被扑的水手下意识一躲,阵形便露出了空隙。鲛人随即一转向,又扑向另一个方向的水手。那个水手反应不及,腿上被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索性没有被扑倒。 鲛人这一扑没有得手,迅速向左边空地跳去,又与众人拉开了距离。就这样,众人又尝试着包围了两次,都被鲛人找准薄弱之处跑了出去,始终只能形成一个半包围的态势。 仇顺心里烦躁,再来这么几下,可能又要有人受伤,但眼下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两人一队站在一起,互相保护对方,可这样一来,包围圈就更小了。 赵一鸣见此情景便对邓宏志说:“舵主,要不我再带几个人上去帮忙?” 邓宏志摆摆手:“不可,这鲛人身手灵活,人多未必就有用。更何况与狗头鳗不同,我们这船上没有一人有与之交手的经验,船上剩下这些水手经验又尚浅,万一惹得它殊死一搏,反而可能有更多人受伤。” 赵一鸣心里焦急:“那要不就我一个人去。” 邓宏志伸手拦住他,说道:“别急,我已有了计策。”随后邓宏志冲着仇顺他们大喊:“你们听我安排。小仇,你一人吸引它的注意力。五一、曹华,你俩去它右后方待命。五七、柳方去它左后方待命。其余人在他们五人后面围成一个更大的外圈保护,但要把那鲛人的左侧全部空出来!” 仇顺等人闻声照做,那鲛人果然被仇顺这个“落单”的人所吸引。但好像也知道仇顺的厉害,并没有直接扑上来,而只是直勾勾看着仇顺,与其保持对峙。 邓宏志继续安排:“我等会儿数三个数,数到二,仇顺、五一、曹华都直接朝它冲去。数到三,五七和柳方跑去它左侧准备等它自投罗网。一!二!” 仇顺、李五一、曹华三人依计向那鲛人冲去,只见鲛人先是把头微微向右一歪,又立刻面向仇顺,随后双脚一蹬便向左边横跳。 “三!”在鲛人起跳的瞬间,章柳方与李五七也已经跑到了鲛人的左侧,章柳方把刀直直对准鲛人,身旁的李五七则举起刀作势欲砍。 那鲛人跳在半空中,向左转头一看,发现竟然还站着两个人,发出了一声怪叫。饶是它动作再灵敏,毕竟没有肋生双翅,只能眼看自己直直地向那刀尖撞去。 章柳方的刀把鲛人直接穿了一个洞,李五七立刻一刀劈下,直把鲛人的脑袋从中间一劈两半。鲛人两爪乱抓,挣扎了两下,终于不动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随即爆发出一阵欢呼。 赵一鸣对邓宏志是连连赞叹:“舵主,您可神了!您是能掐会算啊,怎么就算准那鲛人会往柳方的刀上撞啊?” “大凡有智慧的动物,免不了像人一样,有自己的习惯。我刚才看那鲛人每每与人对峙时,总是左眼看着面前的人,右眼转来转去看右侧和右后方。因此我让仇顺三人先上前逼近,那鲛人必然想躲。它来不及看背后,右方又一直在其监视之下,必然匆匆往左一看,见没人便直接向左闪避,随后再回头注意仇顺三人。五七和柳方慢一步上前,正好能抓住它回头的空档。” 单师爷听罢拊掌称赞:“舵主好计谋!当真是心细如发!” 邓宏志答道:“我也就是试一试,没有十足的把握。还是诸位刚毅果敢,令行禁止。好了仇顺,回来吧,我们也算是为这些倭人报仇了。这鲛人除了油有点用,别的也无价值,就扔那儿吧。” “再等等,”仇顺此时正用刀挑着鲛人尸体查看,“我们刚才在里面还看到了一个大箱子,里面可能有财宝,我们去把它拖出来。” 第十五章 鲛人王 仇顺话音未落,只听得旁边一声惨叫。 众人转头一看,只看到站在船舱前的曹华被一个黑漆漆的物体生生拽进了船舱。众人只来得及看到曹华被拽进去的瞬间,他已是口吐鲜血,背后似有一股无形巨力抓住了他的背脊。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连离曹华最近的李五一都没来得及去拉一把。而那曹华除了一开始的一声惨叫,被拽进船舱后便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一片云恰好在此时又隐没了月光,甲板重新笼罩在黑暗之中。一阵微风吹过甲板上的旗帜,发出阵阵急促的哗哗声,让人感到格外诡异和不安。 刚才仇顺他们进过船舱,但因为发现了鲛人后便又跑回了甲板,没有去舱室后侧,所以也不知道还潜藏着这么一个恐怖的东西。 那船舱的大门在刚才已经被里面的东西破坏得支离破碎,但此刻在一片黑暗之中,没人能看清楚里面那个东西长得什么样。它到底是恶兽、怪物还是鬼? 赵一鸣拿来几个磷光筒抛给仇顺,船上要移动照明很少点蜡烛,主要还是因为船都是木头的,怕走水。磷光筒是用贝壳粉和一些海中发光的浮游生物尸体,涂抹在中空的竹筒中制成的。竹筒上再钻上几个孔,就能从里面透出亮光用以照明。倒斗的盗墓贼也有用人的尸骨为原材料做的,效果与水手们用的差不多,选择不同也只因就地取材较为方便。 仇顺把磷光筒分给旁人,随后拿了一个往船舱里一掷,想要看清楚里面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没想到的是,那磷光筒刚飞到舱门口。从中便伸出一只生璞的巨手,一把抓住了磷光筒捏个粉碎。随后只见那巨手粘上了些许磷光粉,又收了回去。船舱里微光闪动,看不清其中的东西在做什么,不多时那微光也不动了,只停留在两处地方。 虽然众人仍看不清船舱里的东西是什么,但刚才那只巨手众人却都认得,因为不久前才刚刚见过,正是那鲛人的手! 但这只鲛人的手未免也太大了,比刚才那只鲛人大上三倍不止,难不成是一只鲛人王? 甲板上静悄悄的,只有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船舱内也再无动静,曹华此时生死不明,并不容众人多想,必须尽快行动。 仇顺让众人在甲板四处摆好磷光筒,赵一鸣也踩着跳板上到了安宅船上。两人商议几句,除了一起进去看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一手拿着磷光筒,另一手紧握钢刀,肩并肩准备一齐进去。 单师爷此时稍感不安,赶紧叫住两人:“它在暗,我在明,你们手持磷光筒怕是不妥。刚才曹华都没带磷光筒,仍是被偷袭掳走,想必里面那鲛人王定是能够夜视一切,还是再想个万全的法子为好!” 赵一鸣此时心急:“都什么时候了哪儿还有工夫想什么万全的法子!再晚一会儿曹华的命可就没了!”说着便继续向前。 “用幡!用幡!”刘坚此时灵光乍现,指着插满安宅船的旗帜说道。 这安宅船上的战旗,比起倭人陆战使用的一人半高的战旗还要高,足足有一丈半。虽然不及先前捕狗头鳗时用的鱼叉有尖刺倒钩,但胜在够长。 仇赵二人点头表示赞同,各自去拆了一支战旗下来。邓宏志也让人把鱼叉取来,分给安宅船上其他的水手来用。先前一番恶战来得匆忙,竟没有人想到还可以用鱼叉作武器。 月亮仍躲在厚厚的云层之中,那船舱中的黑暗里,两点微光仍在原地。仇顺与赵一鸣对望一眼,都一点头表示自己准备好了,便一齐用那旗杆直向黑暗中的微光戳去。 将要戳到那微光时,仇顺只觉得手上一紧,那鲛人王似乎正与自己角力。但片刻之后,那股力量便没了,里面的鲛人王怪叫一声,显然是被赵一鸣戳中了。 那黑暗中的微光乱动起来,赵一鸣手中的杆子被推开,而仇顺一个没握住,杆子直接掉在了地上。一声又似猛虎又似巨猿的吼叫声,夹杂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直冲两人的面门而来。 安宅船上众人都是被熏得头晕眼花,干呕不止。首当其冲的仇顺与赵一鸣两人更是直接呕吐起来。 那鲛人王却不等两人还转过来,直接冲出船舱就来到了甲板。但这鲛人王并没有直接冲过来攻击两人,它似乎是发现不远处正在干呕的李五一是个更好的目标,流着口水便朝他冲去。 众人虽然看到了冲出来的鲛人王,但头昏脑涨,腹中喉中都有强烈的呕吐反应,限制了动作。李五一虽然一个侧身想要躲过,却仍是慢了半步,被冲过来的鲛人王歪头直接咬在腰腹处,叼起来甩了两下再掉下来时,腰腹已经被咬去了一大块,人几乎断为两截。 老天爷似乎正在注视着这场好戏,此时又让云朵流去,露出皓月。只见在那皎洁的月光下,这只鲛人王与刚才那只鲛人简直一模一样,但身形却放大了两三倍。此时满嘴都是血和口水的混合物,正在缓慢往下滴落。之前发出微光的,正是用来拿和啃磷光筒的手和嘴。 人在近距离面对大象的时候,尽管知道大象是吃草的,仍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这是人类祖先所遗留给人类的趋吉避凶的本能。 此时眼前这鲛人王虽然只是“放大版”,但给众人带来的恐惧确实百倍地增加。那狗头鳗所惧怕的,恐怕正是它。 仇顺一抹嘴边的呕吐物,冷笑一声:“哼,那鲛人倒是孝顺,吃饭还不忘带它老爹一起出来。妈的你给老子还我兄弟命来!” “仇顺你别托大!”邓宏志急忙喊道,“没想到横生这些变化,你们先退回来再做计较!” “没事,它肥得跟个猪一样,我有的是办法对付!”说着仇顺抡起旗杆,左打右戳,一时间打出去数招。 那鲛人王果如仇顺所料,体态臃肿所有动作缓慢。但虽说是“缓慢”,其实也就比刚才那只鲛人慢了一点点。但这么一点点就足够了,先前那鲛人比人的动作快,所以几人都难以合围它。现在这鲛人王的速度与人相当,那就不要怪仇顺等人以多打少了,毕竟它还以大打小呢。 赵一鸣与剩余人等也都拿起旗杆与鱼叉进行攻击,那鲛人王应接不暇,连连挨打,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冲向仇顺。 安宅船的甲板空间很小,鲛人王本身就占据了几乎一半的空间,这奋力一冲倒是打得仇顺措手不及。仇顺向后一个闪身想躲过去,却没有注意到身后没有空间了,一脚踩空便掉了下去。 这仇顺反应也是及时,一把便抓住了船梆。但手上还有不久前刚受的伤,此时一抓之下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几乎要把他疼晕过去,忍不住就想松手。 第十六章 战况升级 就在仇顺痛得眼冒金星,快要松手之时,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拽了上去。 原来赵一鸣刚才眼看仇顺掉下船去,不顾一切急忙来救。安宅船上的其他人也赶忙奋力攻击鲛人王,转移它的注意力。而邓宏志刚才也已叫人把一些压仓用的无用之物搬来,此时纷纷向那鲛人王扔去。才给了赵一鸣时间和机会把仇顺拉上来。 来不及感谢,仇顺刚一上船便看到鲛人王正挥掌直击赵一鸣。他一把抓住赵一鸣的领子,带着他立刻向旁边一倒,躲过了这一击。 赵一鸣也知仇顺在干嘛,顺势在地上一滚再站起来,又与鲛人王拉开了架势。 刘坚此时看得焦急,抓耳挠腮地想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对付这鲛人王。却看到邓宏志在让人把最大的渔网拿来,便赶紧跑去帮忙。 就把渔网从船尾搬来这么短短的一段路,又有两个人受了轻伤,安宅船上的空间实在太小了,长杆武器已经没有了发挥空间的余地,几人又捡起了刀。 邓宏志招呼一声,让安宅船上的人留意。大嘴巴抱起渔网一撒,渔网在空中打开变成了一个漂亮圆形,将鲛人王整个人都笼罩在了其中。 仇顺几人见有机可乘,连忙冲上前去,一脚踩在渔网上,不让鲛人王挣脱出来。手中长刀兀自挥舞不停,对着鲛人王就是一阵乱砍乱刺。 那鲛人王被大网缠住,脑袋和爪子都比大网上的窟窿大,根本无法脱身。渔网被七八个大汉踩在脚下,短时间内也根本挣脱不开,只能焦急地吼叫,宣泄着自己的愤怒。 本以为鲛人王就要这样被乱刀砍死,但它也是自知死期将至,猛吼一声后生出一阵决死的怪力。只见它疯狂地拉扯渔网,仇顺等人一下子全都失去重心摔倒在地。随后鲛人王奋力一扯,把那渔网如破布般撕成了两半。 刘坚见状,忙问邓宏志:“还有什么治它的法子吗?”得到的却是摇头的回应。 这下情势当真是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刻,安宅船上的众人已是精疲力尽,不少人还挂了彩。恐怕最多再与那鲛人王战斗一支香的时间,便有人会体力不支,力竭而败了。到时候不说安宅船上的众人难逃一死,连双桅船这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也都要成为鲛人王口中的美餐。 但此时,那鲛人王却停止了攻击。经过刚才的一番恶战,它身上留下了被刺、砍的几十处伤口,此时鲜血淋漓。月影婆娑,照得它的身体亮一片暗一片的,不知道是它身上的疙瘩更恶心,还是它身上的伤口更触目惊心。 众人能看到鲛人王正喘着粗气,三月的天虽然已经回暖,但仍有些许寒意。此时鲛人王口中吐出的白色寒气在月光下同样若隐若现,又平添了几分恐怖之感。 双方一时之间形成了一种僵局,彼此都不敢先动。不过这种平静维持了没有多久,便由鲛人王率先打破。只见它扬起双手作势要扑,众人立刻绷紧了神经,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应对。 可是下一秒,鲛人王却是用双手猛击自己的肚子,力量之大简直就好像在自杀一般。 众人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呆住了,全都不知道这鲛人王又在搞什么古怪。不过这种疑惑同样没有持续太久,鲛人王猛击肚子几次后,竟然哇哇地吐出来一具人的尸体,面部虽然已被胃液侵蚀地有些模糊,但不是那曹华又会是谁? 与那曹华的尸身一同被吐出来的,还有一些残肢断骨,各种断肢竟达十数根。刚才并未细数船上倭人的尸身与残肢数量是否一一匹配,此时看来也不用数了,少了的都在这鲛人王的体内了。 鲛人王呕吐遗骸的过程中,同时也吐出了很多黄色或绿色的黏液,可能是它的胃液或胆汁。那腥臭的味道这次连双桅船上的众人都闻到了,刘坚一闻到便开始跟着猛烈呕吐,直把刚才晚饭吃的那点东西全呕了出来,恨不得连胃都一并呕出来才算完。 鲛人王大呕一通,也是把自己肚中所吃之物全数吐了个干净。这对它来说也是一个体力活,呕吐完毕后不断地喘着粗气,周身已经全是尸块和黏液了。 仇顺见到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的尸骸,眼睛里都快冒出血来了,也不顾那腥臭难忍的味道,提着刀就要冲上去把那鲛人王砍死。但下一秒所见到的情景,却令他险些惊掉了下巴。 只见那鲛人王动作轻盈地向后一跳,直接跳上了安宅船船舱上面的小房子。这间小房子叫做“天守”,和日本城堡上面的天守是一样的,因为它最高,最接近天,便于防守、了望、指挥,故此得名,是指挥官所待的地方。 若是那鲛人跳到船舱上面的上层甲板,已经是令人瞠目,因为船头的下层甲板与上层甲板之间的高低落差大概有三四人高。而一跃直接跳上天守房顶,则至少是六七人的高度,还不算这艘安宅船的天守是放在船的中间偏前一点的位置,距离船头还有一个横向距离。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浮现出一个词“完了”。此时鲛人王站在最高处,众人看得清清楚楚,它的腹部扁平,还有着健硕的肌肉。因为在此之前没人见过鲛人,先前看那小鲛人肚子鼓胀,这鲛人王一开始也是如此,不免以为鲛人生来便是如此。此刻方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只是因为它们吃饱了。 这鲛人王刚才吃饱的情况下,动作仍只比小鲛人慢上些许。这时腹中空空,便恢复了它本来应该有的灵活。这速度之快又岂是人类所能及的? 鲛人王此时居高临下,一副睥睨众生的样子。心中似乎在衡量该杀了底下这些低等生物,还是顾全自己身上的伤要紧。 仇顺捡起一根地上的鱼叉向它掷去,它却也不闪躲,一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直冲面门飞来的鱼叉。它把这鱼叉拿在手里端详了片刻,似乎对鱼叉很感兴趣。 仇顺口中咒骂这个该死的畜生,又让身边的章柳方把他的鱼叉递给自己。 而就在此刻,原本正在摆弄鱼叉的鲛人王,却忽然将手中的鱼叉一转,飞速地掷向了仇顺。 第十七章 锐不可当 仇顺看向旁边的时间仅仅两三秒,可也就是这两三秒的破绽被鲛人王抓住了。 那鱼叉电光石火一般飞了过来,就如同战场上的床弩一般迅捷。仇顺余光已经瞥见,可又哪里来得及反应。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量狠狠撞击,随后向侧面倒去,摔在了地上。 仇顺的左臂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他赶紧活动了一下,发现还好没有脱臼。但下一秒他便心道不妙,因为自己除了左肩以外,并没有其它地方疼痛,一抬头,心顿时凉了一半。 只见原本在身旁的章柳方,此时虽然人歪斜地站立着,胸口却被鱼叉狠狠洞穿,叉刺扎进甲板,把章柳方整个人钉在了地上。章柳方歪斜的方向正是向着仇顺,刚才不是他拼死一推把仇顺推开又会是谁! “啊!!!”仇顺气血上涌,在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中从地上一蹦而起,想要冲过去与那鲛人王拼命。 可也就是下一秒,他的手腕却被人抓住。回头一看,正是那还剩一口气的章柳方。 章柳方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脸色也是迅速变得苍白了起来,恐怕一时三刻便要一命呜呼。章柳方已没有力气说话,只是对仇顺摇摇头,嘴动了动,好似在说“快走”。 另一边,邓宏志等人也在大喊,让安宅船上的人快退,现在那鲛人王厉害得紧,干脆一把火烧了安宅船,里面发现的东西不要也罢。 仇顺恨恨地一跺脚,又折返回去连章柳方带鱼叉一起抱起,朝那跳板跑去。 另一边,其余水手们也依令撤退。李五七抱起李五一的尸体,另有两人去拖曹华的尸体,纷纷都往回撤。剩余的人则围成一堵墙护卫着这四人安全后撤。 鲛人王可能是伤势过重,此时也不敢轻易扑下来,只是喘着粗气,胸口随之一起一伏。那对长长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观察着下面的情况。 这时,双桅船上也开始忙碌起来,一些水手在等着那些从木板上下来的人,一些人在等着收回飞虎爪,一些人在准备煤油与布条要点火,剩下的人则举着刀防备鲛人王跳过来。 而此时的刘坚与单师爷耳语几句,师爷听完大声称好,说就在他房里快点去拿。 所幸撤离的过程中,鲛人王并没有再次发动攻击。见人都回到双桅船上了,邓宏志下令放火,几个水手把自制的燃烧弹点着后纷纷扔向安宅船。 那燃烧弹只有点火处的布条不曾浸过煤油,点着后给投掷的水手一些富余时间。扔出手还在空中飞行时,便已烧到了被煤油浸透了的布团,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 那鲛人王虽然奸诈机敏,但毕竟是水中生物从没见过火。起初还以为和磷光筒一样只是个会发冷光的东西,便试图伸手去接。直到火球靠近之时才突觉不对,想要侧身躲避。但这一切完全只是一瞬间发生的,饶是那鲛人王反应再快,还是被砸中了手臂,烫得它甩手怪叫。 但那煤油一沾上手又哪儿是那么轻易就能甩脱的,甩了好几下,兼用另一只手猛拍才熄灭。这下它便学乖了,在扔过来的燃烧弹间闪展腾挪,那动作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邓宏志心里暗惊,这鲛人王速度如此之快,只怕是游起泳速度更快。若是和它相比,恐怕当年郑和那九桅十二帆的宝船,以及佛郎机的克拉克快船都比不上。也不知道它活了多少年,又祸害了多少海上行船之人。 但那鲛人王虽然躲得过袭来的火球,安宅船却没有长脚会自己动。此时落上了十几个火球的安宅船已经燃烧了起来,水手们也收起了飞虎爪和跳板,一齐用船桨一推,把两船分离开来。 两船之间的距离逐渐扩大,鲛人王此时已经跳到了天守之上,对着下面包围住自己熊熊燃烧的火焰四处张望。邓宏志不敢懈怠,下令道:“严防死守,小心它从水下爬上船!” 然而,出乎邓宏志意料的是,那鲛人王并没有跳入海中,然后向他们这边游来。而是身子一矮,双腿发力一蹬,直接从安宅船上跳到了双桅船的桅杆上。 由于众人都在船的一侧防守,所以刚才船向一侧倾斜,桅杆自然离安宅船要更近一点。但两船之间的距离已经有二十多丈远,任谁也没想到鲛人王竟然可以一跃而至。不过它这一跳也着实用足了力气,安宅船上的天守根本承受不住那巨力,在它跳走后仅过几秒就支撑不住轰然倒塌了。 那鲛人王此时正抱着桅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下面的人,那虎视眈眈的样子似乎随时会跳将下去把众人撕成碎片。桅杆在它巨大的重量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仿佛随时都会断裂一般。 邓宏志心急如焚,这战场从安宅船转移到了双桅船上,但又不可能放火烧自己的船。手边能用的武器也只有刀斧和几根鱼叉,这船虽然建造之时留了十六门火炮位,但为了不在海防的官兵那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船上并没有大炮。毕竟他们这种走私行为,也是在打点了浙江海道副使后才被默许的,自然不能带太多武装。看来下次出海的时候,得备点弓箭才行。 众人心里都是紧张至极,看到刚才一系列的表现,任谁都不觉得自己的身手能跟这鲛人王过上一合。但这大海之上又没有地方可逃,再说即使能逃,谁又跑得过这鲛人王?眼下只有围成一个龟壳阵进行防御。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鲛人王,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这怪物能抓住任何人松懈的时机发起进攻,一个不留神就要命丧黄泉。可就在这时,却听到一个人喊着“我来了我来了”便从船舱里跑了出来,好几个人都被这声音吸引转过头去看,不过大多数人仍是不为所动。 转过头去看的人里面有赵一鸣,他一看是刘坚抱着一个瓦罐出来,便破口大骂:“你这小褪毛鸭子又作什么妖,命不要啦!” 刘坚先前看着罐子,并没有注意到鲛人王已经跳上了船,只当刚才的颠簸是正常情况。此时被赵一鸣一骂,抬头一看那丑陋的鲛人王也正在看着自己,吓得手一松便要把瓦罐摔到地上。 第十八章 船上葬礼 刘坚手中的陶罐脱手而出,眼看着就要摔落在地。 好在此时,离得最近的李五七眼疾手快,飞身一扑,将瓦罐牢牢抱在怀里。 这一幕旁人看来没什么,刘坚却是看得心惊。他赶紧把瓦罐接过来,上上下下看了数遍确认里面的东西没有洒出来,才稍微放下心来。 还没等他感谢李五七,鲛人王已经趁机俯冲而下。然而,其他人却是不会给它这个机会,从刘坚方才着急忙慌跑出来那时,众人便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此时鲛人王的行动全在众人的意料之中。鲛人王一动,人群便直接挡在了刘坚前面,钢刀竖起要跟鲛人王硬碰硬。 那鲛人王如果就这样落下,以它的身躯必定要压死压伤数人,但自己也会被大刀戳出几个深深的血洞来。它此刻已经受了不小的伤,再受那么严重的伤指定是活不了了。这样以命换命的战法也是船员们穷途末路之下的殊死一搏。 但鲛人王身有重伤也是不会轻易露出破绽,虽然是向下跳去,尾巴却勾在了桅杆上。此时一见下面的人要搏命,竟然尾巴还能使劲把自己又生生拽了回去,就好似它的尾巴是第三只手一般。 “刘小弟,你还等什么!”单师爷此时急得大喊,刘坚闻言立刻把瓦罐递给大嘴巴,让他对着鲛人王扔过去。大嘴巴也不多问,接过瓦罐就奋力朝那刚爬回桅杆的鲛人王肚子扔去。 这个位置选得极好,向鲛人王整个躯体的正中间扔去,它不便躲闪。不过它也并不躲闪,兴许是觉得这瓦罐它在安宅船上看到过不少,随便一脚就能踩得粉碎,便不觉得是什么严重的威胁。不过有了刚才燃烧弹的前车之鉴,此时它也比较谨慎。虽然躲不过,但也不能用身体直接硬接,而是想用爪子一把拍落。 瓦罐并不结实,那鲛人王力量又格外强大,一拍之下,瓦罐直接碎裂开来。一股黑色的汁液从瓦罐里迸发出来,洒了鲛人王一身。 与此同时,单师爷和刘坚也大喊:“快后退,里面是狗头鳗的毒汁!”众人闻言全部齐齐后撤,好在本就一直和鲛人王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并没有人被滴落的瑇沥所溅到。 鲛人王这边,一开始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可是它毕竟浑身是伤,片刻之后瑇沥流入伤口,毒性便迅速发作。只见它浑身开始扭曲抽搐,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一般做出各种怪异的姿势。两只长长的眼睛开始胡乱转动,口中先是怒吼一声,随后便像被扼住了咽喉一般只能发出嘎嘎的怪叫。它的尾巴仍是死死地缠住桅杆,但也无济于事。在又怪叫了几声,痛苦扭动身体之后,伴随着“咔嚓”一声,它的身体随着折断的桅杆一起落入了海中。 所有人都被鲛人王晃得东倒西歪,连站都站不稳。但仍是片刻不停地跑去船梆边看那落水的鲛人王。只见那鲛人王此时已经完全停止了动作,舌头也伸出了它那张长满尖牙的嘴,渐渐地往海底沉去,横竖是不可能还有命在了。 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大半的人都累得直接坐在了地上。还有几个有力气的,纷纷过去拍大嘴巴的肩膀,夸他扔得准。 大嘴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你们别夸我,还是刘秀才聪明,想到用那狗头鳗的毒汁来对付它。我只是傻扔,扔之前我都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呢!” 那几个原先夸奖大嘴巴的人其实心里早跟明镜似的,只是心里还有对刘坚的不满。但此刻大嘴巴这样说,他们也只好对刘坚拱拱手,不情不愿地说:“刘秀才,多亏你急中生智,多谢。” 刘坚本来已经累得整个人瘫在地上,这几人一道谢,他立马站起来还礼:“各位都不用多谢,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也就是救自己的命。” 那赵一鸣闻言张口就说:“谁跟你一条……”话说到一半心想不合适,又把话咽了回去。刘坚苦笑,只当没听到他的话。 休息片刻,众人开始收拾残局。那安宅船已经基本烧毁,正在下沉。双桅船此时变成了单桅船,不过没有别的严重损伤,此时也无法修理,只能等靠岸了再说。 收殓三名去世水手的遗体,是最让人心痛的。跑船的人,其实比平常人更在乎落叶归根,因为自己大半辈子都在海上漂泊。但在那个时代,并没有很好的防腐技术,一旦尸体腐烂生起尸瘟,那一船人都要倒霉,所以只能立刻处理。 有人拿来干净的白布卷,赵一鸣和仇顺分别把曹华和章柳方一圈一圈缠起来包严实了,李五一则由他的弟弟李五七来包。三人的遗体包裹完毕,又用麻绳密密地捆了,麻绳上还挂了一块写有他们姓名的木牌。最后,遗体被分别放在三块跳板上,单师爷拿来油蜡,仔仔细细地涂抹了一遍,为的是防止裹尸布被水泡烂,尸身被海中的鱼虾啃食。 丧礼很简短,降下船帆,所有人聚集在船尾的甲板上,默默地为死者哀悼。刘坚虽然不知道船上丧礼的规矩,也并不是船队的正式成员。但刚经过那样的生死恶战,看着这些为了保护同伴而死去的人,不用人教,他便懂得该做什么。他的眼眶中噙满了泪水,蓦然想起前几日父亲的死,自己在短短几日间却见证了那么多生死。 默哀已毕,单师爷向邓宏志询问是否继续,后者点了点头。单师爷于是拿起三清铃,口念三遍《地藏经》,又对着三名死者说道:“生前罪孽已消,不堕恶道受苦;来世广积善德,儿孙永享富贵。人要魂走,丧要正行;太上老君,大显威灵。”随后一挥手,让众人把三名死者的遗体送入大海。 众人沉默地看着三具遗体慢慢沉入大海,此刻已是丑时,远处的安宅船也已经沉没,没有足够明亮的光源。浑浊漆黑的海水吞没了遗体,很快它们便沉到了众人都看不到的地方。裹尸布上坠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铅块,会让遗体不至于沉入海底。将来它们会随着洋流而行,终有一天会回到自己的故乡。 就在众人目送完战友之时,所有抬头的人几乎同一时间都看到了远处安宅船沉没的位置,有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正浮在水面上。它的亮光清冷但足够明亮,周围一些没有被烧毁的木板木箱都被它照亮。 第十九章 机关筒 水手们放下一只小船,很快便把那个闪闪发亮的东西捞了回来,是一个封闭的石制圆筒。 邓宏志接过来看了一眼,便奇道:“这好像是个密码筒啊,可是这石筒是怎么浮在水面上的呢?单师爷,刘弟,你们都来看看。” 单师爷接过圆筒,用手颠了颠,也是大为惊奇:“确实是个密码筒,先说说这材料。据我所知,能浮于水上的石头,并不算稀奇。老夫就知道至少有三种石头都能浮于水面而不沉。不过看这石筒的色泽、质地,以及其在黑夜中闪闪发光的特性,我料定是那成山浮石。” 众人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听过这成山浮石。 “这成山浮石自是采自于成山附近,诸位想来也不知那成山在何处。其实老夫也没去过,实在太远了,在大明的最西端。在玉门关还要向西南六百里,实是一个人迹罕至之所。那儿附近有几座大山,可产浮石,不过世人都统一称之为成山浮石。这成山浮石质地轻盈,能浮于水,不过其性脆弱,不易加工。能制成这样一个密码筒,属实是不易。” 单师爷又给众人看这石筒的侧面,有着五个可以转动的拨盘,此时分别对应的是“阳”、“坤”、“开”、“辛”、“巳”。众人看着单师爷把每一个拨盘都整整转了一圈,随后单师爷手捻山羊胡说:“这石筒还着实不简单呐。刘小弟,你认不认得这是出自何家工匠之手?” 刘坚知道单师爷心中有把握自己知道,这是故意在给自己表现的机会。先前用那瑇沥毒死鲛人王一事,已让众人对刘坚颇有改观,此时若能火中添柴,那自己剩下的旅程能轻松不少。 当即,刘坚开始侃侃而谈:“以我浅见,这应该是‘墨家机关筒’。这机关筒原是先秦墨家之物,相传就是墨子翟本人巧手制成,为墨家十大秘宝之一。其中的奥秘不为外人道也,甚至墨家本门弟子也非人人可知,据说只有灵子才可习得制作之法。墨家有巨子,也就是首领,相当于邓舵主。而灵子地位仅次于巨子,就像是赵大副。只不过这灵子可以有多个。” 赵一鸣催促道:“别扯远了,说回机关筒。” “赵大副别急,立马就说这机关筒。这机关筒原理我们也无需知道,只需知道那五个拨盘形成了一组密码。只要全部拨到正确的位置,这机关筒便可打开,取出其中所藏之物。” 仇顺此时心急,用手推着刘坚后背说:“那你快打开啊,这里面看起来应该是极其珍贵的东西。我看八成是颗千年夜明珠。” 刘坚苦笑一声:“我可没说我知道密码啊,这机关筒的主人又不是我。” 众人发出“切”的失望之声,仇顺一把把机关筒抢了过去,翻了个白眼说:“我还以为你知道呢,搞了半天不是白说么?要不我来挨个试试算了。” 刘坚伸手阻拦:“没那么简单,这机关筒的第一位是阴阳与五行,共‘阴阳金木水火土’七个字。第二位是后天八卦,共‘震巽离坤兑乾坎艮’八个字。第三位是八门,也是‘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共八个字。最后两位则是天干与地支,分别是十字与十二字,其变化数十万种,你又怎么试得过来?” 仇顺一听,满不在乎地说:“既然单师爷说这成山浮石性脆弱,那我干脆砸了它,反正里面的东西肯定比这机关筒值钱。”说着便抬手要往下砸。 邓宏志一把抓住他的手说:“小仇莫急!”单师爷也连连说着:“不能砸!不能砸!”赶紧上前一步拦住了他。 刘坚在一旁说道:“且不说这机关筒本身就是一件精美的珍宝,光看它用了后天八卦,便知是宋代之后的造物。这机关筒在汉末曾被诸葛孔明改造过,称为‘孔明机关筒’。其最大的改进就是增加了一个夹层,夹层中混有酸汁。如果使用暴力破坏,酸汁便会流入放置珍宝的内腔。到时候布、丝、绢等尽皆化于无形,珍珠、黄金、白银则被腐蚀殆尽。即使侥幸没被腐蚀完,也已无法当作珍宝了。” 仇顺听了这一番话,心中烦躁不已:“我们搭进去三个弟兄,那么多人受伤,狗头鳗也跑了,连原本可以已经到手的瑇沥也几乎用尽了,就换来这么个东西。结果开又开不开,砸又砸不得,这不是一场空吗!真真气死人!” 单师爷好言安抚:“你也别着急,我们再想办法,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打开了不是?再不济真就大家一个个挨着试,未必要试到几十万次才打开不是?” 邓宏志此时也对其余众人说:“诸位,今天实在太晚,都先回去休息吧。今日之事既然已毕,便不要再想,好生休息,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众人闻言纷纷散去,只留刘、邓、单、仇四人。 邓宏志这时脑中生出一些想法,便与单师爷、刘坚二人说道:“这机关筒的最后两位既是天干地支,是否有可能就是指日期呢?” 单师爷想了想:“确有这种可能。但这机关筒就算设计得再精巧,也不可能在其中有机扩能自己按照时间转变。也就是说,只有可能是设置密码之人,设置当天的年、月或日,亦或是其自己的生日、重要日子等。” “那等于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刘坚耸耸肩,无奈地说。 邓宏志又低头思考,喃喃自语道:“我们对于这个机关筒的主人是谁一无所知,虽然这机关筒是从倭人的船上找来的,但肯定不是倭人自己的东西,想必也是偷抢或打捞得来。” “哎呀,要不算了,”单师爷疲惫地说道,“明日再想吧,老朽这一身老骨头可吃不消了,有时候睡一觉就会有新的……” 话还没说完,身旁的仇顺开心地大笑一声:“哈哈,开了!” 另外三人全都吃惊地回头一看,发现那机关筒确实被仇顺打开了。刘坚下意识以为他是砸开或者撬开的,赶忙跑上去看那机关筒里是不是进了酸汁。 仇顺却嘿嘿一笑:“放心吧,就是按照正常方式打开的,我可没搞破坏。” 邓宏志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的密码?” 第二十章 吞天教藏宝图 仇顺一抬手,把机关筒的密码位置给三人看,只见那上面此时的密码是“阳”、“坤”、“开”、“辛”、“巳”,就是一开始拿到这机关筒时各个拨盘的位置。他得意地说道:“三个聪明人在那儿苦思冥想,却连试都不试一下,这机关筒的密码本来就已经被破解了,我刚才试着一抽就把里面的内胆抽出来了。” 单师爷笑着夸赞道:“还是小仇行事果决,我们三人倒是故步自封了。” 那机关筒的内胆里,装着一张羊皮地图。图上山川河流清晰可见,不过刘坚却不认识是哪里,便好奇地问:“这画的莫非不是大明?” 邓宏志点头:“确实不是,这是倭国地图。倭国内部还分了几十个国,这个打上标记的位置,大概在肥前国。对了刘弟,虽然我还没下令,但是提前跟你说一声。现在这船底有舱室破损,桅杆也折断了一根,我们只能去离得最近的港口先行修缮。虽然很抱歉,但去吕宋的行程这下要耽搁一段较长时间了。” 刘坚一拱手,深施一礼说道:“邓兄不用在意,我也正有一事趁此要与邓兄商量。我自知各位与我父乃生死之交后,再三思量,总觉得他留下的海外财宝我不配领受。加之先前这一番恶战,我看在眼里,亦痛在心里。所以到时这财宝我想分与船上众位弟兄,诸位送我回余姚便可。” 邓宏志连连摆手:“我倒不是跟你客气,但那是你父留给你的,我们拿了又算怎么回事,倒真成了绑票的劫匪了。” 刘坚闭眼,做了一个深呼吸,随后平静地说:“我以前求取功名,本也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为了证明——我行。但自打上了这船,我先是知道,我不行。后来又发觉自己眼界实在狭隘,世界如此之大,我却龟缩于桌前,对三两张白纸,做一二酸腐文章,实在可笑。家父留给我的宅邸与田产足够生活,以后若是有幸中举,那便做一任爱民如子的地方官,如若不然,做那一辈子田舍郎也无妨。” 仇顺接过了话茬:“哎呀你们两个文绉绉地干嘛,累不累啊?你都说你目光短浅了,干脆和我们一起四海行商,岂不痛快!” 邓宏志无奈地摇头,单师爷也笑着说道:“你自打出生便在船上,觉得船上百般好。却不知船上诸位都想踏踏实实站在土地上,哪儿还有劝别人抛家舍业跟你浪荡的。” 邓宏志接着说道:“算了,此事我们暂时不提。时间不早,先来看看着藏宝图到底还写了什么,待会儿赶紧先去休息,有话明天再说。” 四人于是又看起那倭国地图,图上一处海岸边的地点被做上了标记,旁边小字写着“吞天教藏宝洞”。 “师爷,这吞天教,又是什么东西?”仇顺问出了另两人也想问的问题。但单师爷这次没有给出答案,也是直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仇顺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地方有写着什么,便把地图翻了过来,结果还真就写了几行字: 知《缴书》、《生封》去向 即吞天教藏宝洞中 余二弟子已往觅之矣 三年不反,子复求之 仇顺看不懂后两句,便让邓宏志给他解释一下,但邓宏志看到这几行字却陷入了沉思。仇顺想问单师爷,却发现单师爷也一样捻着山羊胡子在思考。 刘坚原本也在思考,不过并没有那么忘我。此时见另外两人都没回应,便向仇顺解释道:“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已经知道了《缴书》和《生封》这两卷书的去向,就在吞天教的藏宝洞里。我的两个弟子已经去找了,如果他们三年不回来,你就再去找。” 仇顺大失所望:“我还以为说的是找到之后三年不愁吃穿呢,结果就这。也没说值几个钱,但就两本破书,看来也是值不了几个钱。” “是值不了几个钱。”邓宏志平静地说。 “因为那是无价之宝。”单师爷的语气同样平淡。 “哎呀,我就说是白忙活……啊?什么?”仇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确实,汲冢书的价值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刘坚手摸着下巴,一边思考一边点点头。 “那你们激动点啊,装什么呢。快,笑一笑啊,不然我都不敢相信了。”仇顺挨个地推搡三人,想让他们表现出发现无价之宝时应有的态度。 刘坚被戳到肋下,一边揉着肋骨一边说:“如果是真的当然值得高兴了,可是这也太蹊跷了。汲冢书是一大批书,最早由西晋武帝时期的盗墓贼不凖,从卫辉府汲县一处古墓中盗出,故得此名。秦始皇焚书坑儒你知道吧?很多列国史记当时都被烧毁,而汲冢书则正好补上了这些空缺。但是汲冢书的原简在永嘉之乱时便已散失,至宋代时,连抄本都已散失,现存于世的只剩宋代刻本。所以这藏宝图上所写的如果属实,那可当真是奇怪……” “哎呀绕了半天还没说到重点,”仇顺不耐烦地说,“所以我最烦跟你这种读书人说话。” 邓宏志说道:“所以奇怪之处在于,晋代已经丢失的汲冢书的原简不仅还存在于世,竟然还在倭国的一处不知名宗门的藏宝洞中。这藏宝图的可信度,实在令人怀疑。你要知道,相传那不凖的手艺与见识,是承袭自其曾祖。不凖的曾祖曾在魏武帝曹操手下做过摸金校尉,专做发丘盗墓之事,对秘宝的价值自有见解。可那不凖偷盗汲冢之时,因看不懂先秦文字,以为汲冢书无用,便跟你一般冒冒失失地就点了竹简照明,毁坏数卷珍贵古书。连那有家传的摸金校尉都难以分辨价值,汲冢书在散失后又如何能幸存如此多年,竟然还辗转到了倭人手里?” 仇顺瞪大了眼睛,生气地说:“你竟然把我与那发丘倒斗的摸金校尉相提并论!我踏浪猴岂是那些刨地鼠能比得上的?要我说别去想为什么会在倭人手里,反正我们就去那藏宝洞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就完了呗,又不会少块肉。无价之宝欸,要是真的,那我们不是发了!” 单师爷点头:“仇小弟说得也在理,世间机缘巧合众多,谁又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故事,才导致这样一个结果。我们不妨就去看看,如果当真是能拿到汲冢书,这船上之人便都能回到地上过安稳日子了。” 邓宏志也觉得有理,便说:“行,那便去看看。我们修好船先去吕宋,然后再回宁波,把刘弟送回家中,我们也多做些准备,再去倭国吞天教藏宝洞中找那汲冢书。” “这也太……”仇顺着急地说道。 “这也太麻烦了,”刘坚抢着说,“我父亲的秘宝除了这船上的人,无人知晓。但这汲冢书的下落怕是至少有五人,或说五股势力知晓。”说着他指向藏宝图正面右下角,那里写着“贰\/伍”。 “我若没有猜错,这是用来计数的,说明这图一共有五份,此乃第二份。”见邓与单都点点头,刘坚继续说,“那便事不宜迟。这藏宝图的绘制之人可能是同一个,一次绘制了五张。第一张给了自己的两个弟子,第二张给了某人。这个某人如果是在寻宝途中横遭意外,才让这图辗转来到我们手中的话,或许第三名寻宝者也已经出发了。” 刘坚说到这儿停了一停,问单师爷:“师爷,据我所知那倭人也识得大明文字,对吗?” 得到对方点头表示同意的答复后,刘坚继续说:“所以我们不知这些寻宝人到底是大明人还是倭人,如果是倭人,我大明国宝在他们手中,甚为不妥。如果是大明人,如若不懂珍惜,甚至就地卖与倭人,那也不行,所以……” “所以我们就要立刻行动,先去取了那什么书!”仇顺又不耐烦了,抢着说道。说完便看向邓宏志,期待他给出同意的答复。 “对,我建议立刻行动。吕宋稍后再去不迟。”刘坚也同样看向邓宏志。 单师爷在一旁啧啧称赞:“刘小弟高义,这提议甚好,也免得我们多跑好多冤枉路。” “不妥。”邓宏志思索再三,却是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第二十一章 人各有梦 仇顺急得来回踱步,抓耳挠腮:“又有什么不妥啊,时间不等人。” 邓宏志把自己心中的疑虑和盘托出。首先,这吞天教到底是个什么组织,他们一概不知。也许其实是一个隐藏得很深密教,不可随意小觑。其次,既然这藏宝图的主人至少派出了两批人去,而且这两批人多半都失败了,那说明这藏宝洞异常凶险。这一点还可以与前一点相互印证。第三,这吞天教藏宝洞在倭国,本身他们就人生地不熟,倭国这些年战乱不断,实在不适宜深入。 “我说你是不是被他影响了,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仇顺气不打一处来,“我问你,你是不是说过,你的理想是让船上所有人都洗白身份重新回到庄稼地上,安稳过完这辈子?” “好了,不要多说了。”这句话似乎很戳邓宏志,他自然也明白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又沉思了许久,终于开口道:“那行吧,我们先去平户采买一些装备,准备充分后小队行动。” 仇顺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激动地紧握拳头呐喊。 正好有一个叫章九的船员出来小解,便问道:“小仇你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啊?” 仇顺走过去激动地揽住章九的肩膀,晃得他没把控住,溅到了仇顺的裤腿上。仇顺此时已经喜不自胜,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只是兴奋地对他说:“哥哥我过两天带你们去发一笔泼天横财!” 章九听了也激动不已:“什么财?多大的财?上千两雪花银那么大吗?” “比这大得多了,实现你娶一个纳三个生十个的梦想的绰绰有余,哈哈哈。”说着便一边笑着一边回船舱。 章九这边还没尿完,但又急于想要知道这泼天横财到底是什么。急得他用尽全力,又匆忙提上裤子,一边喊着“到底是什么横财啊”一边追着仇顺而去。 甲板上剩余三人相视一笑,都被这仇顺逗乐了。 时间确实已经不早了,单师爷让刘坚暂时和一些水手们睡同一间船舱,明日天亮再帮他收拾一间干净的供他使用。刘坚也不在意,便向单师爷道谢,还叫他也早点休息。 但让从来都是一人睡觉的刘坚没想到的是,与人同睡一室并没有那么简单。这一天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从扮演绑票恶徒到大战狗头鳗,再到力战鲛人王,很多水手跑了几年船都未必有今天这么累过。 所有人都在刘坚进来之前便已睡着,此时刘坚刚躺下没多久,大伙便都已经睡熟了。打呼的、磨牙的、说梦话的、放屁的,凡是刘坚能想到的想不到的睡觉恶习,在这一间小小的舱室里全都聚集了,全方位攻击同样也已经困得要命的刘坚。 努力了小半个时辰,刘坚实在受不了了,只能去甲板上吹吹风。 此时距离日出也快了,黎明前的大海是最黑暗的。但是天空中有若隐若现的星星,海平面上有低浮于海面上的月亮洒下的清辉,海下则有一些发光生物发出的幽幽亮光,让一切都让这时的大海呈现一片静谧而神秘的景象。 这时刘坚的余光瞥到有人也来到了甲板上,和他一样在船梆边眺望。他回头一看,正是李五七。他不由地轻叹了一声,有些人光名字就预示着悲惨的经历。民间穷苦百姓,目不识丁,多以儿女出生时父母年龄相加为名。五一、五七两兄弟的名字,一听便是苦出身。 虽然当朝太祖皇帝出生时也是同样的名字,叫“重八”。但万万人之中,恐怕也就那么一人,能从最底层爬上九五之尊的宝座。不管是那西方的天竺,还是东方的倭国,怕是也没有过。 李家两兄弟身手都很不错,平日里和仇顺一起冲锋在前。今日李五一不幸罹难,实在是老天不开眼,苦命人总苦上加苦。 李五七也听到了刘坚的叹气声,回头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两人又各自望了一会儿大海,刘坚总觉得不说些什么不合适。只能开口道:“你还好吧?希望你不要太难过。” 李五七摇了摇头,说:“没事,我不难过,只是可惜我们兄弟俩的梦想,没法一起实现了。” “我原本的梦想是考中举人,为国效力,”刘坚苦涩地说道,“不过今日才知道,我这秀才都是作弊得来的,恐怕梦想也难实现了。” “放心吧刘秀才,我们哥俩都觉得你是个有脑子的读书人,你一定能考中举人的。”刘坚与李家兄弟没说过话,尤其是因为自己之前还说错过话,没想到李五七对他态度倒还挺好。 “本来是我想安慰你的,反倒是被你安慰了。”刘坚苦笑,“你说说你们兄弟俩的梦想吧,我能帮忙的话一定帮忙。” 李五七望望远处的大海,说:“我们兄弟俩想找一个有河的小村子,江也可以,鱼多水鸟多。一人买一套宅子,有上几亩地,娶个婆娘,生几个孩子,太太平平地过下半辈子。有什么事儿兄弟俩能互相照应,最好船上的大家也都住在这个村子里,那就更好了。” 这个梦想,并不算难,对于刘坚来说,甚至可说他打出生时便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有些人的起点就是别人的终点。别人很多时候却还走不到这个终点。 刘坚心念一动,想起杜甫的一首诗来,便对李五七说:“你们兄弟俩的梦想,让我想起了杜工部的一首诗: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躯此外更何求。” 刘坚念诗的时候,李五七便安静地听着。刘坚的心中,莫名地有一种感动之情。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这些水手中有人给自己尊重。 “刘秀才,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呢?”李五七问道。 刘坚把这首诗的每一句都详细解释给了李五七听,讲完之后突然发现李五七哭了。 “太好了,刘秀才,谢谢你。你让我们哥俩的梦想更完整了、更漂亮了。真想亲眼看看这样的家,哪怕只过一天这样的生活也好。”李五七的神情有些落寞。 刘坚没想把气氛搞得那么沉重,此时想到内心深处一个好奇很久的问题,便打岔道:“对了,什么是‘褪毛鸭子’啊?为什么赵大副总这么叫我,大嘴巴之前也这样叫过我。” 李五七笑笑,回答说:“鸭子在水上能浮起来,靠的全是身上的羽毛。我们这些人,一旦金盆洗手上了岸,那就跟褪了毛的鸭子一样,所以就叫褪毛鸭子。老舵主是褪毛鸭子,那你自然就是小褪毛鸭子了。” 刘坚闻言哈哈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多谢五七兄,终于解我心头一惑。” 李五七摇摇头说:“我不是五七,我是五一,你看,我肠子都掉出来了。” 话音未落,刘坚便看到“李五七”身上多了一个大洞,肠子正在往外流,鲜血淋漓! 第二十二章 叶子牌 那李五七,不对,应该说是李五一,对于自己正在哗哗往外掉的肠子只是看了一眼,却并不在意。而是直直看着刘坚说:“刘秀才,请你一定要把那首诗念给我弟弟听。” 此时,他的七窍都开始流出鲜血,眼神变得呆滞,嘴却仍是不停在说:“刘秀才,请你一定要把那首诗念给我弟弟听。刘秀才,请你一定要把那首诗念给我弟弟听……” 刘坚吓得整个人僵立原地,想逃却发现自己一步都动不了。 李五一又说:“刘秀才你别怕,我说了你是好人,我不伤害你。只求你一定要把那首诗念给我弟弟听。”此时他的左手整个手臂掉落在地上,皮肉立刻消散,只剩白骨。 “好好好。”刘坚已被吓得六神无主,只是满口答应。突然他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除了嘴还有一处可以动,那便是眼睛,赶忙闭上眼睛说:“我一定念给他听,一定念给他听。” 等了半晌,没有任何动静,刘坚缓缓睁开眼睛,却发现李五一已经不见了。 “呼……”刘坚长舒一口气,心想:“看来是心愿已了,到地府转世投胎去了。” 可冷不丁地背后突然又来了一句:“一定要念!” 刘坚惊恐地叫了起来,那叫声比起夜猫子凄厉的嚎叫都要难听上百倍。这时刘坚的手腕被人一把抓住,有个声音对他说:“小褪毛鸭子,做什么梦呢你,嚎得跟鬼似的!” 刘坚睁开眼,发现船舱里的其他人都看着他,有几个人笑得前仰后合。他这才明白,刚才那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刚才走到甲板吹风,还有遇见李五一鬼魂的事,只怕都是自己昨日经历的事情印象太过深刻,所以才显现在梦中罢了。 抓他手的是赵一鸣,他一甩手说:“我又没真的入伙,褪什么毛!”赵一鸣一听觉得奇怪,对周围的人说:“你们谁还教他切口了?他怎么懂这话。” 刘坚心里一咯噔,自己只是下意识地回答,却没想到“褪毛”真就是那梦里的李五一所说的意思。那便奇了怪了,这一切到底是梦还是现实?亦或是老人们常说的“托梦”? “单师爷告诉我的。”刘坚先随口编了个借口糊弄过去,船上的水手们大多迷信,自己要是把遇见李五一鬼魂之事说出来,说不定又要起些新的事端。 “呵,单师爷也真是的,啥都乱教。快起来吧,时间不早了。”赵一鸣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刘坚仍在思考昨晚发生的事,这时小眼睛过来对他说:“刘秀才,你可真行。他们几个又是打呼又是磨牙的,我以为就够厉害了,您还梦游呐!以后晚上睡觉可得拿根绳子把自己拴住,别梦游走着走着掉海里去了!” 刘坚闻言更是心惊,一把抓住小眼睛的肩膀问:“梦游?你说我梦游?我游去哪儿了?” 小眼睛用手把刘坚的手扒开,一边揉着肩膀一边说:“你梦游走出去了,睡在了甲板上。我们都在睡觉不知道,是赵大副在外面巡视的时候发现你,又把你扛回来的。他说你说得跟个死猪似的怎么叫都叫不醒,要不是你还有鼻息,都以为你死了呢!” 刘坚听完不敢多想,心里默念了几句“菩萨保佑”,转念又一想,这是在海上,应该求妈祖娘娘,于是又默念了几遍“祈愿妈祖娘娘保佑”。小眼睛见他一个人在那里念念有词,又听不清楚是什么,觉得无趣便也出去准备干活了。 刘坚念完,心里才稍觉安心。一看李五七不在船舱内,便出去找他。李五七是战斗人员,平时在船上也不用干别的活,最终刘坚在吃饭的舱室找到了他,他正在与别人玩叶子牌。 刘坚叫李五七出来,把自己遇到李五一鬼魂的事情全都说了。起先李五七根本不信,直到刘坚巨细无靡地把他们兄弟俩的梦想说了出来,他才开始有些相信。后来刘坚不得不把那“褪毛鸭子”的切口之事也说了,又说自己有没什么理由要特地编个故事来骗他,李五七才算是终于相信。 李五七沉思良久,随后抱拳猛地深鞠一躬:“刘秀才,请受我一拜,多谢你让我哥能开心着上路。”刘坚赶紧扶起李五七,直说不用谢,自己也只是传话而已。 里面几人还等着李五七回去打牌,此时不耐烦地嚷道:“老七你好了没有啊,那刘秀才跟你说什么呢说那么半天,是不是要带你去考状元啊?” “去你妈的,以后对刘秀才客气点!以后谁再乱开刘秀才的玩笑,别怪我拳头不认人。”李五七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回到了船舱。 刘坚正好也无事,便跟着进来一起看他们打牌。叶子牌,顾名思义像叶子一样,是一种纸牌。共有正牌二十四张,杂牌八张共三十二张。牌上有点数,又按不同点数给点数涂黑或涂红。如此,同样点数也可以是不同的牌,比如“五点”,便有“上一下四全红”和“上二下三全黑”两种。 打牌时四人先轮流摸六张正牌,再由第一人翻开一张杂牌,可用自己的一张牌与翻开的杂牌交换,或是跳过。第二人再翻开一张杂牌,可用自己的一张牌与场上两张中的任何一张牌交换,也可跳过,以此类推。两圈过后,每人以手中六张牌,与场上任意两张牌能组成的最大牌型,为各自的最终牌型,比较牌型大小决出胜负。 因为叶子牌成本低廉,又同时有运气与智力成分在其中,所以很受水手们的喜爱。 刘坚看了几局,发现这章九实在是不会打,好几次错过好牌,忍不住在一局过后开口说道:“章九,你刚才就不该执迷于去做那8张的‘七红沉醉杨妃’,不取那‘11点’,改取‘红5点’,则至少有6张的‘人不同’,或许还能做成同样8张的‘八红沉醉西施’。结果倒好,只凑出来一个3张的‘拗马军’和3张的‘霞天一只鹰’。” “我靠,原来你小子会打叶子牌啊,我还以为你瞎看呢!”章九惊讶地说道,“来来来,别光说不练,你会打你打,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刘坚执拗不过,于是只能坐下来参加。 刚一坐下,章九在他背后双手按着他的肩膀,头凑到他脸旁说:“来多少?五个铜钱一把?” 刘坚这才想起自己好像没钱,在自己身上摸了个遍确实没钱。于是便说:“诸位也知道,我来得匆忙,没带钱。算了算了,我还是不来了。” 说完便要站起来,却又被章九按了回去,章九一脸坏笑地说:“你可以提前预支你父亲留给你的钱啊。” 第二十三章 商议 刘坚微微一怔,略显尴尬地说道:“我已经与邓舵主说过了,我父亲留下的财宝我不要,全部分与船上的兄弟们。”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倒是都吃惊不小。空气凝固了多片刻,李五七才第一个反应过来,拱手说:“刘秀才真是重义轻财,我们这些粗人佩服,佩服。” 其余打牌的、看牌的此时也反应过来,有的高兴欢呼,有的向刘坚连声道谢。刘坚此时才觉得其实船上这些人的心理很好懂,他们重情义、好勇斗狠、迷信、梦想发大财。 自己从小衣食无忧,以前免不得把爱财是作为贪财,但如果不是自己的父亲当初爱财,又哪儿来现在自己的视金钱如粪土? 只要他们确实不杀不抢,做做生意,探索一些失落的财宝,也算是靠自己的双手赚钱,虽然不算彻底的光明磊落,但也并非不可接受。 “不是自己的钱花得就是不心疼。”在众人欢快的气氛中,只有章九阴阳怪气地戳出这么一句话。 这一句话让气氛又冷下来不少,李五七开口便是“他妈的”就要起来给章九一耳光,坐在对面的刘坚赶紧劝他算了,章九也没什么恶意,说的确实是事实。 李五七嘴里嘟囔着一些听不清的脏话,瞪着眼睛一指章九,意思是“你小子以后说话小心点”,才愤愤坐下。又掏出了四五十个铜板递给刘坚:“来,刘秀才,拿这些打。赢了本钱还我,输了就算我请你的。” 刘坚也不推辞,便收下了这些钱和水手们打起了叶子牌。 也不知是刘坚确实聪明,还是今天的手气真的好,刘坚十把能赢八把,不一会儿面前便摆满了铜板。另外三家打牌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愣是没有一个人能在刘坚这里讨到便宜。 “呵呵,看来以后这船上,不允许打叶子牌的人又要再少一个了。” 刘坚正打得兴起,刚胡了一把“大四对”,却听得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回头一看,正是单师爷。单师爷冲他一招手说:“刘小弟,昨夜那东西的事,舵主想先跟你聊聊,方便吗?” 刘坚应了一声,站起身来想要走。对面一个输了好几把的水手一下子急了:“哎哎哎,别赢了几把就想逃啊,我还等着翻本呢!”身旁的章九也说:“你赢这么多钱,多亏我把这个好位子让给你,是不是也得给我分点?” 刘坚本来也拿不走这所有的铜板,此时刚抓了一把掖在袖子里,便顺口说:“那余下这些大家分了吧,我也只为消遣消遣,没真想赚大伙钱。”众人闻言一拥而上,刘坚只是从人群中挤出身形,随那单师爷去见邓宏志。 船长室里,邓宏志正和仇顺二人研究那张吞天教藏宝图。刘坚看到桌上另摆了几张纸,细看之下也是一模一样的藏宝图誊本,不由惊异道:“这是谁誊的?画工相当精妙,连线条粗细都几乎一致,简直就像拓出来的一般。” “嘿嘿,当然是本大爷画的,没想到我还有这一手吧。”仇顺得意地摇头晃脑。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嘿嘿,那是,别看……”仇顺细一琢磨,这话味道不对,“欸,你这话不是夸我,是骂我呢吧?” 众人大笑。 欢笑过后,便要认真谈正事了。邓宏志叫刘坚过来,就是想要跟他说一下接下来的计划。等到了平户港,这船可能要修上个把月。倭国现在不太平,索性平户还算安全,到时候刘坚可以先玩几天,邓宏志会帮他雇一艘小型快船,叫两个信得过的水手护送他回宁波。 刘坚听完直摇头:“不行,我还想看看那藏宝洞里是什么呢!” “不可!我们对吞天教一无所知,那藏宝洞必定凶险万分,你怎么能去!”邓宏志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回应。 刘坚沉思片刻,说:“我们来看,是不是这么一个道理。倭国现在战乱,平户也未必绝对安全。海上,一日之内我们就先遇狗头鳗再遇鲛人王,一艘双桅大船仍受重创,我到时候乘小船要是遇上,岂不是要命丧大海? 相比之下,虽然我们对吞天教一无所知,但那吞天教不可能宝物藏在洞中就让它永无天日,总还是要拿出来的。那么那藏宝洞必然是有吞天教留下的安全通路用来取宝。单师爷年事已高,到时候肯定不能跟你去探宝。剩下诸位兄弟勇猛有余,智谋不足,不能全靠你一个人吧?那有我在,不是正好能多一分助力?总不见得每次遇到难题都靠运气解决吧?” 说完他看了看仇顺,仇顺朝他翻了一个白眼。 这一通长篇大论之下,邓宏志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是摇头说绝对不行,出了什么事自己没办法向刘老交代。 “况且,海上也并非那么危险。我们跑船多年,像昨晚那样的大战,几乎从未有过。”邓宏志又补充了一句。 “那不正说明世事无常?谁又能说得清楚到底哪一种是真正的安全呢?”刘坚反问道,“或者说,连你们也觉得我真是‘不祥之人’,带我去会遇上危险,影响到你们自身的安全?” 邓宏志无言可对,看向单师爷求助。单师爷却微微一笑书:“你于理既然说不过他,那便只能接受。当然你是舵主,自然可以用强。取理还是取强,就看你自己了。” 邓宏志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道:“怎么连单师爷也是如此,你是知道我的,我自然是以理服人。但此行并非儿戏,哪儿能因为他好奇就带他一起去。” 单师爷此时却是转向刘坚,郑重地对他说:“刘小弟,我们相识不过两日。倒是经历了不少生死,这不可不说是缘分。我想,直到获得这藏宝图之前,你想的还是赶快回家。但在我们找到这藏宝图后便转变了,我觉得你并非是贪财之人,那你说说,你到底为什么想一起去那藏宝洞。” 刘坚正要回答,单师爷却一举手制止了他:“欸,不急,你先细想想再回答。一边是过了二十年安稳的家,一边是可能比那狗头鳗、鲛人王更凶险的藏宝洞,你到底想去哪一边?” 这一下倒是轮到刘坚沉默了。细想之下,自己确实是在这两日里经历太多波折,以至于心思动念太多。说要一起去藏宝洞,也似乎确实是光凭一时兴起。 一想到那无毛无鳞、浑身黏滑的凶恶狗头鳗,一想到那满身疙瘩、乱牙横生的狡诈鲛人王,再细细想那身体断成两节、身体被洞穿的几位死者…… 第二十四章 日之本国 刘坚心中五味杂陈,已经萌生了退意。 但不知怎么的,此时胸中又有一股暖流逐渐升起。那些凶险的情景不见了,而是浮现出儿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李五七听了那首诗之后幸福夹杂着落寞的沉默,自己的父亲站在船头指挥众人的画面…… 是的,最后那是幻想,刘坚不知道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幻想。但是他现在知道的是,他已经下了决心了。 “我要去。” 似乎已经不需要解释了,单师爷点点头。 刘坚看向邓宏志,坚定地说:“我回去也只是一个人。我与船上众人已经经历了生死,就算不是兄弟,总还能算是朋友。我未必比我父亲聪明,但肯定比他怯懦,我不想就这样回去成为一个死读书的窝囊废,既然现在有机会让我选择另一条路,那我不后悔。” “小子,总算让我高看你一眼哦。”仇顺用拳头轻锤了刘坚胸口一下,显然对他的选择感到很满意。 “我走这么一趟,看看不一样的世界。回到家中即便中不得举,起码还能效仿罗贯中做个着书人,也是流芳百世。”话已至此,邓宏志虽然无奈地一摊手,但既然有言在先,便只能同意。 众人当下开始商量探宝的具体事宜。到了平户,按照船上的规矩,至少要让大副赵一鸣带半数人留下,邓宏志离开期间由赵一鸣做代理船长。约定一月为期,如果邓宏志等人一个月后没有任何消息,则默认他已遭遇不测,将由赵一鸣继任船长。 装备方面,要采购蜡烛,绳索,朱漆,铲子,斧子,干粮和酒。说到这里,仇顺撇撇嘴说:“酒还是带我们船上的汾酒吧,倭人的酒淡出个鸟了,还不如上次我在松江府买的米酒。” 这一点众人都没有反对意见,邓宏志只是提醒他这酒不是拿来喝着玩的,不要到要用的时候被他已经全喝光了。 仇顺又问道:“要不要去平户的弗朗机商馆里买把火铳?昨天要是有火铳,我早把那鲛人王给崩了。” 邓宏志说:“火铳在狭窄的地方施展不开,如果有手铳的话倒是可以买两把。不过武器还是用着顺手最为紧要,比起配火器,你反而应该配个好点的盾。藏宝洞里怕是有什么机关暗器,你在前面开路顶个盾更好。” 众人筹划已毕,各自散去,到平户还要两到三日的路程。单师爷让刘坚去他房里,趁这几日先教刘坚一些倭国情况和简单的日语,以备不时之需。 “首先,一定要注意的一点是,到了倭国,不可对倭人称‘倭国’、‘倭人’,”单师爷特地强调了这一点,“倭人自视甚高,认为自己是‘日之本国’,所以到时候记得叫他们‘日本’、‘日本人’。” “日之本国,口气倒真是不小。”刘坚多少也是知道倭国自称日本,大明官方提及时也渐称日本。但民间素来传闻日本人矮小猥琐,样貌丑陋,还是觉得“倭”字更适合,民间便仍多叫“倭国”。此时刘坚听单师爷又提及此事,不禁心里好笑。 单师爷拿来一张简略的日本舆图,指着其中一处说:“你别看倭国这西海道就这么几个小岛,势力却是错综复杂。他们各方诸侯叫做‘大名’,名字的名,不是我们的大明。这平户的大名叫松浦镇信,与我们关系算是最好。” “这倭人名字都是四个字吗?”刘坚不禁好奇地问。 单师爷摇摇头说:“倒也不是,还有五个字的。也会像我等大明人一样,以官职、谥号等称呼人,但我们叫‘杜工部’、‘王文公’,到倭人这儿便更长了。比如与舵主颇有渊源的织田信长,当初自称便是‘织田上总介’。为了区别于其父,有时还要加上名,成了‘织田上总介信长’。” 刘坚直摇头:“这也太复杂了吧,人人这么短则四字,长则七八字的,哪儿记得住!” 单师爷笑道:“也不是,一般总还是称姓名即可,与我大明无异。也是有人姓或名单一字的,况且只有成年武士才有名字,其他人只有小名。” 单师爷又说了很多倭人的有趣风俗,听得刘坚不禁啧啧称奇,学起日语来也是快了很多。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三日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平户港。 临近靠岸时,刘坚的内心无比激动,既是因为自己再一次见到了陆地,也是因为那平户港看起来远比想象中漂亮。 岸边能看到很多与大明类似的木造建筑,外观看起来十分整洁,只是没有漂亮的飞檐斗拱,看起来像是“简化版”的。 其中有几幢的风格则大为不同,刘坚从未见过,一问之下才知道,那些就是番人开的商馆,有佛郎机、和兰等等。 远处的山上能看到一座小城堡,刘坚问是不是就是那大名住的,单师爷点头称是。 “我要是哪天海上待腻了,带上二三十个兄弟,就把那鸟城给夺了,我也当当那大名。”不用说,这话自然是出自仇顺之口。 这几日里刘坚已经从单师爷那儿了解到了平户的一些往事,当年单师爷和自己的父亲刘子仲还追随汪直时,就曾来过平户,和当时的大名松浦隆信——也就是松浦镇信的父亲——关系甚笃。 汪直当时靠着大明、平户、吕宋的三角贸易发了大财,还自封“徽王”,招募了一些日本浪人袭扰大明东南沿岸。 从这个角度来说,如果仇顺恒心足够大,倒确实也有可能在倭国有一片立足之地,自立为王。 船定下锚,按计划赵一鸣找工匠来商讨修船事宜,邓宏志和仇顺则去采买所需的装备物资。 刘坚无事可做,便请求单师爷带他也去岸上逛逛。单师爷自是欣然应允,一老一少便在街头闲逛。 “师爷,这儿有什么好玩的么?”刘坚东看看,西望望,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 单师爷有心逗一逗这个年轻的后生,便答道:“平户有个着名的娼馆,名曰‘忘归’,其中不仅有日本女子,还有番人女子,刘小弟要不要去尽尽兴?” 刘坚闻言满脸涨得通红:“师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有没有些新鲜玩意。” “那番人女子不算新鲜玩意?” “哎呀,老不正经!”刘坚轻嗔,独自加速向前走去。 走了没一小会儿,正好看见一幢两层的建筑,装着好大的窗户。自己先前在靠岸时便远远看到过这幢建筑,当时便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知道这是佛郎机人开的商馆,自己日语都只会三两句,更别说佛郎机话了。不过心里倒是好奇,于是只能回头望望还在慢悠悠走过来的单师爷,招呼他快点过来。 就在这时一个人打开了门,刘坚一回头,正对上了这个人的目光。这明显是一个佛郎机人,刘坚曾经在宁波见过一次佛郎机人,和面前这人一样是卷发,长眉,蓝眼,高鼻梁,大络腮胡,而且皮肤白皙得像一个女子。 那人叽里咕噜说了两句话,刘坚大概能听出来是日语,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能一摊手说:“我听不懂。”然后转头叫单师爷快一点。单师爷挥手示意自己听到了,但脚步是一点都没变快。 “大明商人?”没想到这佛郎机人还会说大明话。 “呃,呃,对。我算是吧,你大明话说得真好啊。”佛郎机不是大明的朝贡国,所以难得一见,刘坚自然理所当然地认为佛郎机人应该不会说大明话,尤其还是一个在日本的佛郎机人。 那佛郎机人闻言大喜,冲他招招手:“来来来,帮我看个东西。” 第二十五章 汝窑青瓷笔洗 刘坚又望了一眼单师爷,对方也正看着他乐呵呵地慢慢走来。刘坚做了一个手势示意自己进这佛郎机商馆看一看,单师爷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佛郎机人早已进了商馆,此刻看刘坚没跟上来,便在里面又冲他喊道:“大明商人,快点来,我被这件东西烦恼很久了。”这佛郎机人每次一说到“我”字,便语调上扬,让他说的话带上了一种奇怪的口音。 刘坚点点头跟了进去,那佛郎机商馆里面的装修到看起来还挺明式的,或者也许是日式,毕竟刘坚还没见过正宗的日式建筑里面是什么样的。 但他跟着那佛郎机人穿过回廊,走过庭院,进到一间偏房。这一路上,除了墙上会挂一些画得十分逼真的人物画像,以及一些他不认识的器物外,看起来就好像又回到了宁波似的。 那佛郎机人请他坐下,一个倭人下人端上茶水和很漂亮的糕点后退下了。佛郎机人便开始了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安东尼奥·佩德罗·席尔瓦·桑托斯,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刘坚当下想给倭人道个歉,自己之前不该说倭人的名字太长不好记的。这佛郎机人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整天就编名字玩? 而且刘坚发现,这个安什么的不仅说“我”的时候语调上扬,说“你”的时候又语调下降了,活像在擤鼻涕。 他竭力克制住自己的笑意说:“我叫刘坚,请问您有简单的名字吗?我实在记不住。” “安东尼奥,叫我安东尼奥就可以了。我的大明朋友都这么叫我,你也可以这么叫我。”这人虽然回答得很有礼貌,但一句话里太多“你”和“我”,刘坚一时没忍住便噗嗤笑了出来。 安东尼奥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只好等着他自己停下来。 终于刘坚努力控制住了笑声,深呼吸两口气缓了过来。他心里也觉得第一次见面就取笑别人不太好,于是赶紧找个话题打岔:“安老兄,你刚才说有一件东西要让我看一下,是什么东西呢?有言在先,倭……呃,日本的东西我可不熟,到时候帮不了忙请不要埋怨我。” 安东尼奥摇摇头:“不不不,是大明的东西。”说着便从旁边拿来一个扁扁的木匣。打开之后,又有层层叠叠的缎子保护着其中的一件物件。 保护得这么好,倒立刻引起了刘坚的好奇。等到安东尼奥将绸缎掀开,露出了里边的真容后,刘坚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盒子里装的是一件北宋时期的汝窑青瓷笔洗! 笔洗,顾名思义,就是书房里用来盛水洗笔的器皿。这件笔洗造型简约,像一个小碟子或小浅缸,在造型上不算精美。漂亮的笔洗有做成莲花、牡丹、灵芝、海棠等造型,几乎可以说没有限制,只要有一小片地方能盛水,其余部分什么造型都可以。 但这件汝窑青瓷笔洗,最名贵之处在于“汝窑”两个字。汝窑是宋代五大名窑之一,专门为皇家烧制器物。“御用”这两个字,本身就足够金贵。更重要的是,汝窑开窑二十年,北宋就被金灭了,汝窑自然也就随之消亡。 2023年的一场国际拍卖会上,两片汝窑的残片就拍出了约65万人民币的天价。可以说汝窑自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是“名贵”的代名词。 生活在明万历年间的刘坚,自然也是懂得汝窑的价值的。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汝窑,震惊之余内心感叹,还好自己决定来这倭国走一遭,真是开了眼了。 “刘坚,刘坚?”安东尼奥看刘坚陷入了沉思,便不断叫他。 “啊啊啊,我在,我在,什么事?”刘坚回过神来,才想起还有个大活人在跟前呢。 “刘先生,你认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我觉得好像就是一个盛食物的盘子,但这里没有人认识。你如果知道的话,麻烦告诉我。如果值钱,我就自己收藏了,不值钱的话,我就随便找个人卖掉它,换一点钱去喝酒啦。” 刘坚心想这番人就是番人,好东西都不认识,还装菜的盘子,简直比他的口音还要好笑。当下便有了把这汝窑笔洗收过来的心。不过自己也没多少钱,前两天打叶子牌赢的钱大多都分给水手们了。 其实即使赢的钱全拿来都不够。这笔洗价值不菲,至少在三千两朝上,恐怕整艘船所有人的钱加起来都凑不够。但好在这弗朗机人不识货,自己略施小计还是有可能以很低的价格入手的。 不过首先还是要确认一下,这一个佛郎机人是怎么得到一件汝窑笔洗的,不然容易露马脚。 “嘶……这个,我看是看出一些门道。不过……是这样的安老兄,你不妨先说说你是怎么得到这个盘子的,也好印证我猜得对不对。” “哦!”安东尼奥双手打开,做出了一个夸张的动作说:“这件东西来历可不一般!” 原来那安东尼奥之前并非在平户港做生意,而是在一个叫堺港的地方卖食糖。因为堺港离倭国的京城不远,比较富庶。 一年前有一个武士到他店里去买糖,出手阔绰,一次性把他店里的糖全都买了。他自然是很高兴,但是也奇怪,这人要这么多糖干什么呢?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安东尼奥就悄悄尾随这个武士。结果就看到这个武士进了一间酒馆,他也跟了进去。结果一进去,就发现那个武士不见了。没办法,安东尼奥就只能回去了。 可巧的就是,没过两天,安东尼奥自己在这个酒馆里喝酒的时候,刚喝了没几杯,就看到那个武士正好进来。那武士进来之后也不停留,径直就穿过厅堂从后门出去了。 安东尼奥心想那我得追啊,就又跟着去了。结果发现,这武士其实也没走远,只不过是去了后面的茅房。合着前两天自己跟丢,可能也是因为这武士进了酒馆直接就去了茅房。 这会儿本来安东尼奥已经没有兴趣去管那武士买那么多糖干什么了,稍微也有点醉意,走路就晃晃悠悠的走不快。这时就听到茅房里传来两个人的对话。 一个说:“你今天这尿有点少啊。” 另一个说:“多与少又无所谓,只要有就行。你快点,把那袋糖拿过来。” 安东尼奥大为惊异,这两人窝在一个茅房里干什么呢?于是赶紧一闪身,躲到茅房侧面墙边偷听。 第二十六章 恶人自有恶磨 那两人没有发现自己被人偷听了,仍旧不慌不忙地干着他们的勾当。 “你放进去,搅匀了。” “放心吧,加了那玩意,全都变透明了,看不出来。” “这就行了,你快去给他们上酒吧。” 话音刚落,茅房的门打开了,走出来的却是店里的小二。那小二满脸喜色,手里拿着一个酒瓶就往店里走。 又等了不多会儿,只听茅房里有人清了清嗓子。安东尼奥赶紧又往后躲了躲,直接藏在了茅房的背后,探出一点点头偷看。 果不其然,再走出来的就是那买糖的武士。他比小二谨慎多了,走出茅房后四处张望了一番。安东尼奥反应及时,把身形一藏,没有被发现。 等估摸着那武士已经走了,安东尼奥才敢从躲藏处出来,确认没有人看到自己后,装作没事的样子回到店里。 一进店里,就看到那小二正在劝三人喝酒。看那桌上的空酒瓶,至少已经喝了一瓶了。安东尼奥又听他们讲话,发现他们是大明人。他心里暗骂这小二和那武士缺德,往酒里兑尿来恶心大明人。又转念一想,如果他们是憎恶外国人,那岂不是自己也在不知道的时候曾喝过这种“自酿酒”? 心里越是这么想着,耳朵还听到那几个大明人直夸好酒,喝起来很甘甜。这可把安东尼奥给恶心坏了,当下便离开了那酒馆。 走出去没几步,安东尼奥觉得良心过不去。还是得告诉那些大明人这件事,毕竟自己和大明人也做过不少生意。但那武士和小二都在店里,万一那武士听得懂大明话,自己免不了要惹上麻烦。于是便找了一处能看见酒馆门口的僻静处等着。 就这么等了大约一个时辰,那三个大明人终于酒气熏熏地出来了。那店小二还一脸谄媚地送他们出门,安东尼奥看得清清楚楚,小二一转身便露出了贱笑。 安东尼奥刚想上去叫住那三个大明人,还没走出去两步呢,那个武士也跟着走出了酒馆。这家伙又要做什么怪? 安东尼奥还是颇有正义感的,此时决定跟上去。但那武士长长的佩刀还插在腰间呢,再有正义感也怕太刀。安东尼奥便先回商馆取了自己的火铳,他的这把火铳铳管很短,也被单独称为“拳铳”。提前做好准备的话,可以在紧急时刻短时间内击发一枪来防身。 当然,这一枪要是没打中,在近距离对决的情况下,装第二发弹丸所花的时间,足够拿刀的武士把他剁成十几块了。 他的商馆离酒馆不远,所以回去取了拳铳之后,很快就赶上了那武士的步伐。三个大明人在前,后面跟着那武士,武士后面又跟着他。真可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三个大明人越走越远,越走越偏,离开了繁华的街道,直走到乡间小路。一路上,也听不到他们聊天,只是像喝醉酒一样晃晃悠悠地闷头走。 安东尼奥心里有点纳闷,自己在堺港做了两年生意了。这种人迹罕至的小路,本地人都不太敢来,怕遇到些劫匪强盗之类的,他们三个外国人来干嘛? 怕什么来什么,走到一个林密之处,几棵树后突然闪出来七八个凶神恶煞的强盗,满嘴大喊一些什么“交出钱来,饶你们不死”、“识相点不然宰了你们”之类的话。 武士跟得其实还挺近的,所以之前强盗们就从高处看到他了,此时也有两个人一左一右包抄他。幸好安东尼奥没有被发现,赶紧找了一棵比较粗大的树,躲在后面偷偷观察。 诡异的是,那三个大明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像失了魂一样兀自继续往前走。一个强盗挡在他们面前,竟被他们直接撞开。另两个强盗生气了,一人一脚就把其中两个大明人踹倒在地上。不过下一秒他们就吓得“妈呀”一声大喊。 因为那倒下的两个大明人,不像普通人那样倒下,却像是两块木板那样直直地倒下去。更诡异的是,两人刚倒下去,便又原模原样地站了起来。正常的人类无论你练了什么神功,哪儿有能这样站起来的? 别说那两个强盗了,就连躲在树后的安东尼奥都大吃一惊,双脚发软。他可曾经听一些大明的商人跟他讲过,在大明的古墓里面,有一种僵尸,是人死后尸体因为一些原因起了变化所导致的。那僵尸虽然还有个人的样子,但已经完全不是人了,就算是亲友喊他他也不答应,只知道扑人啃人,恐怖得很。据说普通的僵尸手脚不能打弯,只能蹦着前进。只有那长出白毛的僵尸,才能如人般坐卧行走,浑身硬如磐石。而据说长了红毛的僵尸,甚至能够飞天遁地,大罗金仙来了也未必能拿住他了。眼前这三个大明人,难道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僵尸? 强盗们是吓得啊哇乱叫,有三个就直接逃命去了。剩下的也不敢惹那三个大明人,看那武士似乎不是僵尸,便全都围上来要打劫他。 那武士此时正作势拔刀出鞘,但一下子面对四五个人,肯定也是有点力不从心的。所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仔细注意着是否有可乘之机。 躲在树后的安东尼奥看得是又急又痒,一是眼前这武士可能就要遭遇不测了,虽然安东尼奥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但毕竟也是一条人命。二是那三个变成僵尸的大明人已经越走越远,快走出安东尼奥的视线了。 不过自己手里的拳铳只能偷袭打出一枪,就算打准了放倒一个强盗,又哪儿对付得了剩下几人。要是一枪之威吓住了其余强盗,让他们四散而逃便还好,但去硬赌这样的概率,安东尼奥还是不敢的。 就在强盗们把包围圈越收越紧,就要与那武士短兵相接时,只听得树林间一声沉闷的低吼,随即化为震耳欲聋的咆哮。一只吊睛白额大虎一跃而下,直接扑倒了一个强盗,虎口往那强盗的后脖颈一咬,登时就把脖颈咬断了。 那老虎也不管旁边还有好几个人,就跟在家里吃饭似的,自顾自就开始扒开已死强盗的肚皮,翻找他的心肝肠胃,直掏得满地都是鲜血和人内脏。那老虎似乎是吃的人多了,对肉兴趣不大,反而是津津有味地吃着内脏。 这一幕来得突然,剩下的强盗离得都不远。刚才老虎咬那强盗脖子的时候,强盗的颈动脉喷出的鲜血有一丈高,站得近的强盗们都被溅了一脸一身的鲜血。此时他们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再多待一刻,立时一哄而散。 但那武士却并没有逃跑,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老虎吃人。安东尼奥心里暗暗吃惊,难道这老虎是那武士养的?那可当真是厉害,老虎这样的猛兽都能驯服! 没多久,老虎便把那强盗吃得一干二净。随后摇头晃脑,似是又打了个饱嗝,抬头看向了武士。 可下一幕却又颠覆了安东尼奥先前的想法。只见那武士不慌不忙,单膝跪下,低头向那老虎行了个礼说:“您不要着急,还有三个走在前面了,我现在就带您去。” 第二十七章 三个大明人 诡异的事情接二连三,让安东尼奥感觉到自己仿佛身处异世界。就算自己是外国人,但在日本生活了这么久,也见了不少怪人,听说过不少怪谈,哪一个比得上现在眼前的更怪? 那老虎似乎听得懂人言,好似人一样点点头表示同意,让那个武士在头前带路。原本安东尼奥刚才已经是吓得腿肚子直抽筋了,但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迈开了脚步。 安东尼奥这次更不敢跟得太近了,只是远远地尾随。直到那一人一虎几乎消失在视野里,或是拐过弯许久后,才敢跟上去。 这次没走多远,拐过三个弯,安东尼奥就看到了那一人一虎。此时那三个大明人已经全部躺倒在地,似乎都已经死了。老虎正在啃其中一个人的大腿,而那武士仍旧是恭敬地站在一旁。 老虎没啃多久,被他啃的那个大明人突然尖叫着“活”了过来,随后另两个人也“活”了过来。他们显然是被眼前的情景给吓呆了,疯狂地大喊大叫。那个被啃掉一条腿的人拼命用两只手臂爬着匍匐前进,另两个人则撒腿就跑,那惊恐的样子只怕是恨父母没给自己多长两条腿。 但那老虎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那样去扑咬三人,反而是看着武士,嘴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似乎是在责怪他办事不力。 那武士也不多言,双腿跪下给老虎磕了一个头。起身猛跑几步便追上了其中一人,手起刀落,这人被斜斜地斩成了两截。 安东尼奥看到的一瞬间便立刻吐了起来,刚才老虎吃的第一个人躺在地上,看起来便已经十分恐怖了。此刻这人在奔跑中,被像砍竹子一样一刀斩断。血浆还没来得及喷涌,便像瀑布一样疯狂往下流,躯干里那些东西也哗啦啦滑落在地。更令安东尼奥至今无法忘怀的,是那两条腿还因为惯性跑出去几步才骤然倒下。这简直无法用恐怖来形容,那是一种夹杂着恶心、恐怖、变态于一体的极端恐惧体验。 但这还没完,因为路很窄,另一个逃命的人也就比刚被斩成两截的人早跑了两步。此时发了疯似的逃跑的他根本没时间回头看自己同伴的下场。不过很快,他便看到了同伴那鲜血淋漓的尸体。因为他的头也被那武士一刀斩落,掉在了地上。 在地上用双臂爬行的人看到自己的两个同伴接连惨死,已经吓得直接昏厥过去。那武士折返回来,面无表情地反手握刀高举过头,对准昏死在地上那人的心脏,准备一击毙命。 就在此刻,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那老虎的左前腿被开了一个洞,血流如注。那老虎与武士都向巨响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安东尼奥手举着拳铳,刚才便是他放了这一枪。 安东尼奥原本其实是瞄着老虎的头打去的,这老虎成精了,还能操控人来为它卖命。虽然自己害怕已极,但也万万不能留这畜生活在世间,否则还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但因为距离太远,这一枪没有打中脑袋,而是打中了前腿。 那一人一虎看向他,他内心的恐惧仿佛已经要冲破胸膛直接把他杀死。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剧烈的心跳,也感觉到自己的手微微发麻,似乎已经缺氧了一般。他知道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赶快装上第二发子弹,如果能赶在那武士冲过来之前一枪打死他,那老虎受了伤走不快,可能还能让他来得及装第三发子弹…… 但安东尼奥毕竟只是一个商人而非军人,对火器的使用也没有那么熟练。战场上训练有素的军人也要通过轮流射击来弥补装弹的真空期,那说明装填的时间再快也快不到哪儿去。手忙脚乱之间,安东尼奥不小心把通条掉在了地上。 他内心给自己预留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但自己连底火都没有压实,哪儿还来得及。他赶紧捡起通条,心里已知为时已晚,便抬头想看看那杀死自己的凶手的长相。 但奇怪的是,那武士与老虎却都不见了。地上只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迹,应该是老虎留下的。 安东尼奥前前后后看了半天,那一人一虎确实没有躲藏在哪里准备偷袭,于是便赶紧跑过去看那昏死的大明人。结果一探鼻息,晚了,人已经没了。 远处那两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安东尼奥不敢多看,便想回去找几个人来一起把这三人的尸体收殓了,让他们曝尸野外总不是个事。他正这么想着,旁边一个掉落在地上的包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包一直被其中一个大明人背在背上,喝酒的时候则抱在怀里,看起来十分贵重。安东尼奥好奇地打开包,发现里面是一些瓷器。不过刚才那么一折腾,几乎已经全碎了,唯一完好的,就是现在摆在刘坚面前的小碟子。 安东尼奥心想也不知道这三个大明人什么来历,这个包放在这里万一被人捡了去也不好。自己就先带回去,等找到这三个大明人的同伴,自己便再把这包还给人家,毕竟这也算遗物。 安东尼奥回到堺港,找了几个精壮的日本汉子跟自己一起去收尸。结果再回到凶杀现场时,那三个大明人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如果是有人带走,或是被什么野兽吃了,倒也不奇怪。怪就怪在地上的血迹全都没有了,连那老虎留下的血迹也一并消失了。 白跑一趟,安东尼奥只好又带着人回了堺港。这时他想到那酒馆的小二和那武士也是一伙儿的,便让这些雇来的人先别走,跟自己去酒馆里抓人送官。结果那小二也不见了,一问店里的老板娘。老板娘说中午接待完那三个大明客商之后,小二便没了踪影。这小子也就前两天才刚来,本来做事就不麻利,笨手笨脚的,现在还无故失踪,即使回来了自己也要辞退了他。 安东尼奥到处都扑了个空,内心里忧心忡忡。生怕哪天晚上睡觉时,那杀人如麻的武士就来把自己也砍成两段,或者是那猛虎来掏他的肚肠,吓得他发了好几天的高烧。 原本他们佛郎机人喜欢房子上装大窗户,他那段时间因为害怕,让下人拿帘子全给挡上了。还雇佣了好几个保镖,白天一班,夜里一班,一直保护着他。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一个月,发出去找那三个大明人同伴的告示也没有回音,也没有人或虎来报复,这件事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安东尼奥才稍微感觉有一点安心,重新开门营业。 第二十八章 为虎作伥 安东尼奥讲完这个故事,刘坚啧啧称奇,没想到这笔洗来历如此曲折。 “刘坚朋友,你说那个小二会不会就是老虎?变成人找食物?听说日本有狸猫就会变成人的样子骗吃骗喝。”安东尼奥问道。 刘坚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日本人的传说我不清楚,但我觉得应该不是。我觉得那小二和武士应该都是伥鬼。” “娼?什么娼?娼妓的娼?” 刘坚心里暗骂这番子满脑子龌龊,脸上却不显山露水:“不是的,一个人一个长的伥,我们有个成语叫为虎作伥你听说过没?” 见安东尼奥摇头,刘坚便继续解释道:“这个成语的意思是,帮助坏人去做坏事,这种行为就叫为虎作伥。它的来源就是这个伥鬼。传说老虎本来是不吃人的,也不知是哪一只老虎,第一次吃了人,那被吃掉的人就变成了伥鬼。这伥鬼虽然是被老虎吃掉的,但是成了鬼之后,却死心塌地地为老虎服务,还帮老虎去找人来吃。 在唐朝的时候,有一个叫马拯的人,喜欢游山玩水。一次他去衡山拜佛,在一个庙里遇见一个老僧,老僧请求让马拯的仆人帮忙下山买盐。结果仆人一去不回,直到来了一个叫马沼的人,从他口中才知道自己的仆人已经被一只老虎吃了。两人随后才发现那老虎竟然就是这老僧。后来两人设计杀了这化作老僧的老虎,才安全得脱。 下山的时候天色已晚。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听从路遇的一位猎人所言,爬到树上的窝棚里过夜,结果树下不久便来了一群伥鬼。这群伥鬼还叽叽喳喳地在那里说呢,谁杀了我们的禅师!谁杀了我们的禅师!他们看到猎人在树下放的陷阱十分生气,把陷阱全给破坏了,说要保护他们的将军。后来二马和猎人又把陷阱弄好,才杀死了第二只老虎,那些伥鬼才幡然醒悟,各自投胎去了。” 安东尼奥听完这个故事激动得连连点头,抓着刘坚的手说:“对对对,你这么一说那就对了!我遇到的肯定是伥鬼!” 刘坚说:“你再仔细想一想,你当时遇到的那一群劫道的抢匪,被吃的那个是不是就是踹过大明客商的那两个中的一个?” 安东尼奥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 刘坚两手一敲:“那便对了。我基本知道事情的原貌了。首先,那武士和那小二都是伥鬼。武士来买糖,可能是要用糖、尿液和不知道其他什么东西,混合成一种迷魂药。这药吃下去,人就如同丢了魂一般,自己往外走。而且很有可能吃了药的人,就被做了记号了,老虎便知道这人是可以吃的。猛兽本来就有用尿液做记号标示领地的习性,那个抢匪怕是因为踹了一脚,自己也沾上了些气息。嗐,不管是不是吧,反正这抢匪本就不是好人,也算自作自受了。只是可惜了那三个大明客商。” 刘坚自顾自说完,发现安东尼奥没有反应。一抬头发现,他正手托着那笔洗,满脸期待地看着刘坚。 刘坚原本打算趁这佛郎机人不懂行,低价把这汝窑青瓷笔洗收过来。但听完他这一通讲述,心中多生了几分敬佩,于是便实话实说道:“你这个吧,其实不是盘子,是笔洗。也就是装了水用来洗毛笔的东西。我也不瞒你,你这个是宋代的汝窑出来的东西,价值不菲,少说值个两三千两银子。” 安东尼奥闻言大喜,便问刘坚愿不愿意买下来,自己就按两千两卖给他好了。 但别说两千两了,二百两刘坚都掏不出来,只能苦笑地说:“我虽然也很喜欢这件笔洗,但没那么多钱,实在不好意思。我也只是跟着商队来日本看看,没打算做生意。” 那安东尼奥愣了一下,随后笑着说:“没事没事,交个朋友嘛,也是多亏你告诉我,这个,这个……” “笔洗。”刘坚帮他补充道。 “对对对,这个笔洗,多亏你告诉我来历嘛。刘坚朋友,请喝茶,这茶很不错。”安东尼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刘坚先前听得入神,也一直没有喝下人端来的茶。不知不觉间早已唇干舌燥,此时便赶紧拿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 这茶淡得出奇,刘坚不禁看了一眼,发现杯中茶水分离,并且没有茶叶。刘坚偷偷瞄了一眼安东尼奥,他拿起一个竹制的小刷子在茶碗里搅了搅,把水和茶打匀后细细品茗。 刘坚这才发现自己的茶碗边也有这么一个小刷子,只是自己刚才听故事听得太紧张,才没有注意到。 “这个茶要用这个小刷子打一下,打匀了才能喝,刘坚朋友。这是宋代的喝法,和大明现在直接冲泡茶叶不一样。你试试,是不是也很好喝。” 刘坚此时才意识到这就是宋代的点茶,那个小刷子多半是书中所记载的“茶筅”。大明很多做训诂的学者都不知这茶筅具体是何物,没想到竟然在倭国还有留存。 果不其然,依法而行后这杯茶可谓是茶香四溢,比茶叶冲泡更为浓香。但茶的甜味与苦味也会更重,算是别有一番风味。 安东尼奥放下茶杯,叹了一口气说:“其实嘛,刘坚朋友。你别看我这间商馆这么大,现在可太缺钱啦。当初堺港那边一直在打仗,又出了伥鬼的事情,我就搬到平户港来了。但这里嘛,其实也一直在打仗,根本不太平,生意都不好做,再下去,我的商馆就要关门啦。” 刘坚闻言,笑着对安东尼奥说:“这笔洗我买不起,不过你的生意,我兴许能帮上忙。跟我一起来的商队应该带了不少货物,可以跟你做些贸易,看看有什么可以互利互惠的。” 安东尼奥听完,双手张开喊了一句:“哦我的上帝!多谢你送来贵人!”随后又握着刘坚的手说:“刘坚我的朋友,你真是帮了我大忙。这样吧,这个,这个笔洗,我就二百两银子卖给你。你才是真正识货的人,这东西在我手里没有价值,只有卖给你才对!” 刘坚倒是吃惊不小,这佛郎机人做生意也太爽快了,直接自己把价钱就砍到了一成。转念一想道理也是,倭国无人识得这好东西,根本卖不出去。而这佛郎机人又不会用毛笔,要这笔洗何用?诶,说起来这佛郎机人用什么笔写字呢?单师爷好像说是用什么,羽毛笔? 当下刘坚便又心动了,自己虽然拿不出二百两,但问邓宏志借总还是借得到的。待回了宁波把它一卖,自己可就能安心读书,不用去考虑那钱的问题了。 第二十九章 还是太天真 当即,刘坚与安东尼奥达成了交易。安东尼奥让下人带着汝窑笔洗跟刘坚回船上去拿钱,自己准备一些等会儿要和商队交易的东西。 刘坚走在前,下人走在后。穿过庭院与回廊,刘坚又回到了最外面的一间厅堂。 厅堂的一把圈椅上坐着一个人,不是单师爷又是哪一个?刘坚看到单师爷,起初心里有些埋怨这老头走得太慢,但立刻又自己否定了自己的埋怨。 “嘿嘿,单师爷好啊。您这慢走了两步,可就错过了好宝贝了。”刘坚摇头晃脑地说,面容不乏得意之色。 “哎哟哟,那我可要听听,我是错过了什么好东西了。”单师爷从袖中抽出一把折扇轻轻扇动,口中之语听起来无比惋惜,但神情却怡然自得。 刘坚撇撇嘴:“等你看到后悔死你!”一招手便让那下人把装着笔洗的匣子捧来,随后郑重其事地一边打开一边说:“单师爷您上眼,这北宋的汝窑青瓷笔洗,我二百两就给收来了!您要是同在,也能分您一半,但现在对不起了,这笔小财可就我一个人发了。” 单师爷只是轻摇扇子看着刘坚,根本就不去看那笔洗。听完刘坚自鸣得意的一番话后,单师爷微微一笑,起身走过去。那刘坚还以为他要细看,还在那儿夸赞道:“看看釉色多漂亮,简直是骤雨初歇青山现呐。”谁知道单师爷伸手拿起那笔洗,在刘坚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便往旁边一扔,那笔洗啪地摔落在地,碎成了十几块。 刘坚被这一幕惊呆了,整个人都呆立原地。 单师爷拍拍手,坐回圈椅:“这破玩意白送我都不要。” 刘坚回过神,跑到单师爷面前大声质问道:“平白无故你为什么摔我的汝窑笔洗!你可知道我一转手就至少能赚一千八百两!”因为单师爷是长者,刘坚已经是竭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拽着他脖领子的冲动了。但光凭声音已经足够展现他的愤怒之情。 单师爷用手抹了抹喷到脸上的唾沫,悠悠地说道:“一千八百两?除非再找到一个比你缺心眼十倍的人。” “你这是何意?” “唉,年轻人,那开片一看就不是汝窑。更何况,咳咳,安东尼奥小子,你快给我出来!” 安东尼奥闻声而出,一看是单师爷马上跑过来说亲道热的,直说些“单师爷好久不见”、“单师爷最近可好”、“单师爷大驾光临真是令我这小店蓬荜生辉”之类的话。 刘坚没想到他们两人竟然认识,此时一拽安东尼奥的袖子,一指地上的碎片,示意让他看。 安东尼奥刚才都没有注意到刘坚,此时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才发现那笔洗已经碎成了数片。不过他倒并不生气,反而是回过头对单师爷说:“单师爷,您何苦为难我做生意呢?” 单师爷仍是轻摇折扇道:“这刘小弟是跟我们船队一起来的。” 安东尼奥闻言恍然大悟,一拍大腿说:“嗐,原来都是自己人。刘兄弟您早说呀,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五郎,赶紧把地扫了。”他最后一句话是用日语说的,但是刘坚经过这两天的突击学习,和之后那下人的动作,也能猜到是什么意思。 这一下,那笔洗是真是假已经无需多言。刘坚垂头丧气地坐在了单师爷旁边的一个圈椅上,叹气一声说:“我还以为捡到宝了呢……”随即他又立刻猛地站起,指着安东尼奥说:“不对啊!你这会儿怎么说话那么利索啊?一点口音都没有了!” 安东尼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单师爷在旁解释道:“这小子对大明可了解了,说不定比你都了解。他这汝窑青瓷笔洗骗人的套路,不止一次两次了,就这玩意,他仓库里还有好几十件。要是遇上的是个日本人,他就拿那假镰仓雕的‘夕颜唐草堆朱香合’来骗人。越是一知半解的人越容易上当受骗。” 单师爷这最后一句话像是打了刘坚一个火辣辣的耳光。“那,那别人一般都被骗多少。”他支支吾吾地问道,希望得到最后一点面子。 “别人一般开价不超过五十两。像你这么诚实地告诉我真品价值的只有你一个,价开得再低容易被怀疑了,我只能含泪赚你二百两。”安东尼奥说。 这话里虽然夸了刘坚诚实,但刘坚仍然高兴不起来。自己连被骗都被骗了其他受害者四倍甚至更多的价钱,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蠢的人吗?自己还钦佩人家的勇气所以据实相告,结果人家把自己当冲头。 “对了!”刘坚这才反应过来,“那连你说的那个故事都是骗人的!?”安东尼奥点点头,给了肯定的答复。 单师爷好奇,便问现在用的是哪个故事来骗人。待到刘坚复述完整个故事,单师爷哈哈大笑:“刘小弟你还是要多见见世面,这日本并没有老虎,你若是早知道,就不会上这恶当了。” 安东尼奥这时说道:“单师爷,但是这个为虎作伥的故事要拿来骗人,就一定要有老虎吧?不然大明人不容易被吸引到故事里。” 单师爷摇摇头:“你们佛郎机人还是不懂,百密一疏最要不得。你设这盘子,仅你一人,又没有个托来帮忙,一言不慎露出马脚便全盘皆输。倒不如稳扎稳打,让故事更合理。听的人想不明白的,你可话里话外循循善诱,不是更妙么?” 刘坚好险没给气死,翻着白眼道:“我说两位,就别在这儿交流行骗经验了成吗?” 另两人哈哈大笑,安东尼奥也给刘坚赔了个不是,说笔洗的事情就算两清了,以后常来常往。 “这儿这么热闹呐,聊什么呢?”正说话间,仇顺的声音传来,邓宏志与他两人推门而入。安东尼奥与他们自然也是相熟,便招呼众人内室一叙。 下人照例上了茶,刚端上的茶已由下人打好,众人以茶代酒浅抿一口,方才说起正经事。在邓宏志的计划中,也要来安东尼奥这里买点东西,主要是些火药与绳索。安东尼奥卖的绳索用桐油泡过,本身又足够粗,是平户港能买到的质量最好的。 邓宏志自然是绝口不提买这些东西要用来干嘛,平日里船上也多用得到,邓宏志几乎每次到港都会来买,所以安东尼奥也没多问。 安东尼奥本希望邓宏志能卖些丝绸之类的东西给他,这些东西在整个日本的销路都很好。但邓宏志表示这次回宁波有事,所以走得匆忙,没来得及采购商品,只有一些小东西,先前已经卖给别家了。 刘坚自然知道这“有事”是什么事,安东尼奥则是大失所望,表示下次再来一定要先来自己这儿,自己会给好价钱。 众人又闲聊了几句,仇顺此时突然问道:“安东尼,你这儿有手铳么?给我们拿几把。” 第三十章 天赋 对于这把“拳铳”,刘坚在听到安东尼奥编造的故事时,就已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只不过刚才得知是假故事后,只当这是虚构的武器。此刻从仇顺口中说出,便又提起了兴趣,问安东尼奥是否真有拳铳。 安东尼奥也不多话,直接拿出了一个匣子,打开后里面就是两把约两拃长的手铳。安东尼奥拿去其中一把,无比爱惜地抚摸着说道:“这两把是最新的武器,是武器史上的杰作!” 仇顺一把抢过来,上上下下看了看,边看边说:“这不就是锯短了铳管的手铳么,有什么稀奇的。” 安东尼奥又拿出另一把,做了个瞄准的姿势解释道:“你看,它和一般的手铳不一样,不需要另一只手托着,光单手就可以瞄准和击发。” 仇顺学着单手抬起做瞄准姿势,发现锯短后的拳铳因为重量减轻,确实可以单手轻易举起,当下也心生喜爱之情。 安东尼奥顺手把拳铳递给了刘坚,刘坚也有样学样地举起来对着仇顺瞄准。 仇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扬手推开了拳铳,骂道:“他娘的,这玩意别冲人,走了火我脑袋可就没了。” 刘坚不服,回了一句:“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火铳都要装火药、装弹丸,用火绳点燃,这什么都没有你怕什么?” 仇顺正要反驳,邓宏志伸手抓住了刘坚手中那把拳铳的铳管。“此时此刻确实没有危险,但要是养成了坏习惯,关键时刻就会出事,火绳每次击发后要离铳也是这个理由。”邓宏志语气平淡,但说的话却不容置疑。 安东尼奥笑着说:“你们两个感情真不错,我还在家的时候,也整天和我妹妹斗嘴。来吧,我们去院子里试一试拳铳。” 众人来到院子里,刘坚没用过这种武器,所以安东尼奥手把手教他如何使用。 另一边仇顺已经熟练地装上底药压实,装上弹丸,塞进垫纸再次压实,装入引火药,挂上点火绳,瞄准击发,伴随着一声轰鸣,仇顺命中了靶子靶心的边缘。 刘坚正在专注地学习装填步骤,被这一声巨响吓了一大跳,慌忙间抱头蹲下。 仇顺本来因为没正中靶心而略有不悦,一回头看到刘坚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他这么一笑,其余众人也都没忍住一起笑了起来,只剩刘坚涨红了脸慢慢站起来。 不过仇顺的笑容没有持续太久,刘坚在第一发打偏之后,第二发便上靶,第四发便击中靶心,并且接下来的每一发,不是击中靶心就是只偏离靶心一点点。 刘坚越打越顺手,仿佛觉醒了某种天赋一般。他的动作愈发娴熟,射击速度越来越快,整个人完全沉浸在了不断射中靶心所带来的快乐。 众人咋舌,连一向心高气傲的仇顺也暗暗佩服刘坚的天赋。他看此时刘坚正装好发射药,准备挂点火绳,便从地上捡起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子往前方一扔,口中还说道:“来打这个!” 刘坚还未反应过来仇顺扔的是什么,只看到有东西在眼前快速滑过,身体下意识地举铳就射。“砰”的一声,那石子应声化作齑粉。 众人鼓掌喝彩,刘坚自己都没想到这随手一射也能打中,不由得在心中暗夸自己两句。仇顺勾着他的脖子说:“没想到书呆子你还有这一手,你也不全是个废物嘛!”刘坚倒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没想到猴子还会夸人,你也挺让我刮目相看的。” 两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斗了半天嘴,院子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当天夜里,众人回到船上,商议去吞天教藏宝洞之事。前往的人最终选定了十人,分别是邓宏志、仇顺、刘坚、阮飞、王小二、许四平、许海宁、张浩、李国忠、鲍得胜。 徐四平和许海宁是叔侄俩,但虽说是叔侄,其实只差了四岁。许家在海宁县是大户,这个“大户”不是指很有钱,而是指他们家人口众多。家里排字“守家报国,四海安宁”,最长的守字辈还有两个长辈活着,安字辈的已经出生三个了。 张浩是这十个人中年龄最小的,只有十八岁,但个子却最高大,而且孔武有力。唯一的缺点是刚上船三个月,经验不足,胆子也有点小。先前上安宅船大战那鲛人王时,便是因为胆小而没敢参与。 李国忠中等个子中等身材,但满嘴的大络腮胡子是他最显着的特征,他原本是船上的厨子。但烧菜实在太难吃,等姜生上船接替他后,邓宏志就安排他做了普通水手。他原本是金华县的一名屠户,误杀了当地“真大户”家的二公子,才逃亡上船。 鲍得胜个子挺高,但身体瘦弱,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不过他的眼神格外锐利,他就是在一次招募水手时被招募到的,为人阴沉不多说话。船上除了已死的章柳方跟他关系不错,其余人都不知他来历。他曾露过一手百步穿杨的射箭本事,只不过船上不常带弓箭,也就没什么他发挥的机会。 这次本来李五七要一同前去,他的能力也足够。但邓宏志考虑到他的哥哥李五一刚死,便拒绝了。船上也确实早有规定,如果有人遭遇不测,同族之人一年内不能参与其它有危险的活动。 鲍得胜此时站了出来表示他要去,他想看看章柳方拼死抢回来的东西到底抵不抵得了他这条命,他两人不是同族,邓宏志自然也就没有理由拒绝。而且这一次探宝他也备了弓箭,有鲍得胜发挥的机会。 队伍集结完毕,今夜所有要参与探险的人都好吃好喝,其余工作一律不必做,只管养足精神。邓宏志、仇顺、刘坚三人商议行进路线。其余人除了鲍得胜,都去找单师爷写了一份遗书,以防万一有去无回,也可给重要之人最后留下点话。 邓宏志问刘坚后不后悔,现在决定不去还来得及,刘坚摇摇头表示既已决定便不再后悔。邓宏志又问要不要留遗书,刘坚一摊手说:“我留给谁呢?王叔吗?没什么必要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邓宏志于是不再多问,转而与二人商讨该走哪一条路。 他指着一张地图说道:“这是整个九州,这最西北角的一片区域就是肥前国,我们这次行动的主要范围也都是在肥前。”他又拿出一张只有肥前国的地图,指了指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最西北角。 随后他又指着东南角的一座山说:“这就是我们要找的藏宝洞所在的位置,云仙岳。” 第三十一章 漩涡 刘坚从地图上看到,整个肥前国就像两片勾玉错开放在一起。如果以北为上的话,右上角这一片更高也更大一点,左下角这一片则低一点小一点。 “走过去要多久?”刘坚问。 “大约两百里路。” “那至少需要三天时间,这里有驴车或牛车吗?” 邓宏志摇摇头:“没有,而且三天都不一定够。九州离京畿甚远,道路不畅,日本又多山,崎岖难行。恐怕得五日左右才能到云仙岳。” “那就只有走水路了。” “我在烦恼的也正是此事,”邓宏志说着又指向那“两片勾玉相连之处”,“你们看这里,这是大村湾。如果把平户和云仙岳画一条直线,一定会穿过大村湾。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能驾船走大村湾,到大村町或高城町上岸,那抬头便是云仙岳了。” 刘坚低头仔细看那地图,按这线路,似乎在进大村湾之前,有一处极窄的位置。他指着此处问:“这里是什么,是海峡还是陆地?如果是陆地我们便要在此换船。” 邓宏志叹了口气说:“要不怎么说烦恼呢,此处是一处海峡。刘弟,虽然你不懂这水上之事,不过我估计你十有八九也能猜到,如此狭窄之处,必定水流湍急难以行舟。此地叫‘针尾濑户’,是有名的急潮区,多有漩涡,十分凶险。” 刘坚眯眼皱眉,在心中权衡了一番后说:“那要不绕行吧,大概要多花多久?” 不等邓宏志说话,仇顺便插嘴道:“绕什么绕,要我说就直接走针尾濑户。现在又没有东北风,绕这么大一圈浪费太多时间了。何况本来就是同向,不管怎么样走针尾濑户都比绕要快,我们现在重要的是时间。我跟你说,我都想今晚就出发。” 邓宏志摆摆手:“不行,我们白天经过针尾濑户,还可说是客商,夜间通过则会多添出很多祸端。” 仇顺“切”了一声:“就那个大村纯忠,我看是废物一个,他手底下更是一群酒囊饭袋。到时候敢跟我多啰嗦,小爷我就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邓宏志说:“我发现你是不是最近又有点皮痒了?莽撞行事吃过的亏还少吗?我们就走过一次针尾濑户,差点折在那里。再说,那大村的兵卒守在堤岸上,真的起冲突你还能肋生双翅飞过去打他们?” 仇顺直撇嘴:“知道了知道了。” 但邓宏志尤未止歇:“我们这次要低调行事,毕竟是在人家地盘上取宝,能少生事便少生事。说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时间的人也是你吧?起了争执万一被困,岂不是更浪费时间?” “啊!!!你好啰嗦啊!”仇顺仰天长叹,“我都说了知道了,白天过,白天过。” “不行,你们两人一人一个方案,我还没说就走针尾濑户呢。如此凶险的事岂能随意便决定了?”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见得我俩划拳决定?” “既然是十人一起行动,自然是要所有人一起投票,你去把人都叫来。” 过不多久,参与行动的众人陆陆续续过来。邓宏志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让所有人闭眼后举手投票,投了便不能再改,自己不投,剩下九人少数服从多数。 只有刘坚、许四平、张浩三人选择绕路,其余人则都选择走针尾濑户,有言在先刘坚也就不再提绕路之事。 投票已毕,所有人回船舱睡觉。这一夜照理来说本该是令人紧张激动地睡不着,却没想到刘坚沾床便睡,一觉睡到日出。 探宝队集结完毕,邓宏志最后交代了一些事项给赵一鸣和单师爷,便带领探宝队乘两艘小船出发。 这一日天气晴朗,无风无雨,探宝队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便航入了针尾濑户海域。 刘坚不由得放下心来,一路上都十分顺利。临近针尾濑户时,水道变窄,自己能望到两岸的美景,两岸的山上似乎能看到红色的山门,在一片绿色的山林中显得格外瞩目。刘坚猜测那应该是庙宇,山门的样式虽与大明略有不同,但在山中若非庙宇又能是什么呢?这样想着,便冲那山门许愿,希望此行顺利,有机会自己定会亲自去拜访。 可刚拐进针尾濑户没多久,水流一下子变得湍急起来。仇顺刚给刘坚介绍他们身旁经过的小岛叫“弁天岛”,要说从单师爷那里听来的关于弁天岛的典故。才刚说了“传说”两字,船便突然加速,令他立刻住嘴,回头看前方的情况。 邓宏志在另一艘船上,此时指着前方冲他们大喊:“看那海峡处,有大漩涡!” 刘坚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距离尚远虽看不太清楚,但是能见到一片白色的浪花似乎一直静止在海峡处,隐隐约约还能看到有水流的方向与他们行进方向呈直角,显然不是正常的水流应该有的方向。 这时仇顺却指向邓宏志那艘船,也大喊道:“小心!你们左前方有个漩涡!” 刘坚并没有看到仇顺所说的那个漩涡,但是几乎就在仇顺说完话的同时,他看到邓宏志的船一个奇怪的变向,整艘船猛地摇晃了一下。只见阮飞一个不稳,掉进了水里。 “啧,那是个暗的!他们没注意到!”仇顺此时心急如焚,自己水性很好不假,但这种水域里根本没办法下水救人。在船上如果被漩涡困住,一起划也许还能脱困,如果是一个人在水里,那就算你拼死了游也游不出漩涡。 此时邓宏志他们也开始了救援,说是救援,他们自己也不好过。船开始在一个很小的范围里打转,等转到另一侧时,刘坚能看到落水的阮飞被困在漩涡中,拼命地往外游。但他游的速度远远不及他被吸入漩涡的速度,眼看就要被卷入中心。 邓宏志递出船桨让阮飞抓住,但距离不够长,阮飞抓了两下都没有抓到。同时,因为去抓船桨,又影响了他游泳,一下子便被卷到了漩涡中心。下一秒他整个人猛地向下一沉,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三十二章 有惊无险 一时之间,救人者自己也变成了需要救援之人。邓宏志的那艘船被搅进漩涡,此时的转速已经越来越快,转得人头晕目眩。 邓宏志见阮飞被卷入了漩涡之中,也只能坐了下来,和其他人一起奋力往外划。不过,即使四人合力,也只是稍稍减缓了小船被海流裹挟的速度,船正以不可挽回的趋势向着漩涡中心靠近。 原本他们的计划,是在航入针尾濑户后,根据前方海峡的情况决定下一步如何行事。因为海峡处的大漩涡并非经年不断,而是时有时无,但是规律却无人能够总结。 按计划,邓宏志远远望到了大漩涡,两艘船便要暂时靠岸,待漩涡消散之后再快速通过。只是没想到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邓宏志刚发现远处的大漩涡,他们就被近处的小漩涡裹住。 大的漩涡会带起边缘的水,翻涌起类似浪花的白色涟漪。因此大漩涡虽然被卷进去百死无生,但一般都能提前发现。在湍急的水道行船,最怕的其实是小漩涡、暗流等,远处看极难发现,等离得近了发现则为时已晚。 两船原本便保持了大约十几丈的距离,就是为防止遇到漩涡、暗流时不要一齐被卷入。此时邓宏志的船被漩涡困住,但仇顺的船仍被激流向着海峡推去,两船之间已有了二十七八丈的距离。 仇顺情急之下,拿出飞虎爪,在空中先是打了几个圈,随后脱手飞出,想要勾住邓宏志的船。然而距离实在太远,绳子虽然够长,但人力却认不到这么远,飞虎爪落在离漩涡边缘还有三丈远的地方。 仇顺急忙回头对张浩喊道:“耗子,你来,你力气大!” 张浩连忙推辞,说自己没准头,光蛮力扔不准也是白搭。仇顺正要开口责骂他,刘坚却冷冷地说:“你再扔一次。” 仇顺一瞥,发现刘坚已把拳铳拿在手。与张浩矫情这片刻,两船之间的距离又拉开三四丈,此时便也不多话,再次拼尽全力抛出飞虎爪。 这一下,他用的力气之大,险些自己跟着一起栽进水里。还好许海宁和张浩反应快,一把拉住了他才救了回来。 飞虎爪在空中直直地向邓宏志的船飞去,起初保持一个相对平飞的姿势,飞了两秒后逐渐力褪开始下降。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巨响,那飞虎爪又向上微跳,速度加快。正是刘坚一枪打中了飞虎爪的钢爪部分,让它借此力量继续往更远处飞去。 这次飞虎爪掉到了漩涡中,被漩涡带着一起旋转。仇顺此举相当冒险,因为飞虎爪的另一头绑在了他们的船上,此时飞虎爪被带动,船上的绳子飞快地被抽走,一时三刻之间便要抽到尽头,把他们的船也拉向漩涡。 好在邓宏志他们很快便用船桨勾到了飞虎爪,捞上来之后挂到了自己的船上。随后,两船的人都赶紧靠向挂着飞虎爪船舷的另一侧,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冲击。 两头拴着两艘船的麻绳片刻之后便被拉紧,这一拽之下两船都剧烈摇晃了一下。好在所有人都提前做好了准备,船身很快就恢复了平稳,没有人因此落水。 这时两船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仇顺这边有激流在往前推动,邓宏志这边有漩涡在往后拉扯,两船就这样静止在了水面上。 就在此时,大约在两船之间的水面上,突然冒出一个头。竟然是阮飞,他竟然还活着!他显然是刚才耗费了巨大的力气,此时头探出水面看清楚情况后,并不向任何一艘船游去,而是用更小的动作让自己在水中保持漂浮。 邓宏志大喊,让仇顺向前划,仇顺这艘船上的众人依计行事。邓宏志他们也同时向前划,原本保持静止的两艘船,此时渐渐向前。 “我们快脱困了,注意保持速度!”邓宏志在背后喊道,数秒过后,仇顺等人便感觉原本拉扯住船的力量逐渐变小,船的速度则越来越快,于是众人立马将桨平放水中来减速。 邓宏志的船脱困后,也是立刻把拉扯着向前快速航行。于是赶紧减速、控制方向,划到了阮飞旁边把他救起。 邓宏志望望海峡处,大漩涡仍在不断旋转,似乎没有要停止的意思。仇顺他们已经在奋力往岸边划,但是他们距离大漩涡或许已经太近了。他下令船上其余人等赶快往岸边划,他们距离尚远,还来得及。 另一边,仇顺等人虽然奋力划船,但船此时因为激流推动的关系,在向右侧的河岸移动的同时,也在快速向前,形成了斜向右前的态势。 然而,他们离海峡处的大漩涡已经很近了,只要碰触到大漩涡边缘外的一定范围内,他们的船就会瞬间被带着卷入大漩涡。 不得已,仇顺只能下令:“弃船,我们一起带书呆子。”在刘坚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时,其余人已经动作麻利地在自己腰间绑上革带,随后挂上一根绳子。邓宏志给刘坚也绑上了革带,随后除刘坚外的四人都把自己的绳子另一头挂在了刘坚的革带上。 这种革带与大臣上朝要穿的“玉带”不同,是水手们在水中活动时,用来挂载一些应用之物的。在海中捞尸时,也可以以此挂住尸体一起带回海面。刘坚也是过了很久以后才知道自己还享受过一次当“尸体”的待遇。 仇顺见众人准备已毕,也不多费口舌,立刻斩断了两船之间的绳索,让刘坚能吸多少气吸多少气,然后一声令下众人跳船。 刘坚几乎就不会游泳,此刻跳入水中,虽然拼命地划水,却无济于事。任凭他如何挣扎,都被激流带着漂流。不过腰间很快就传来的拉拽的力量,另外四人跳下水后便快速潜入深处。 像这样较为狭窄的水道,水下的流速其实远慢于水面的流速。并且因为流速平稳,所以人受到的阻力也小,可以游得更远。 那四人在水中像四条游鱼,拽得刘坚也终于逐渐向岸边移动。他憋的那口气早已经用尽,好在仇顺等人很有经验,绑绳子的位置全在他腰后。他此时是仰面朝天被拽着动的,脸时不时便露出了水面,几次之后他逐渐适应,也就能平稳换气了。 唯一让刘坚比较难受的是,他的背后有巨大的力量拉着他,左侧面则是激流巨大的力量在推动他,又看不到距离岸边到底还有多远,令他多少有点无助又害怕。 第三十三章 裸衣谈心 好在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便感觉腰间平稳的拉力变成了一阵一阵的。那是另外四人已经上了岸,此时正在用手拽绳子的缘故。 等刘坚被拽上岸时,距离他们不远处,邓宏志他们也安全靠了岸。小船没有船锚,邓宏志他们便把船也拖上了岸。 仇顺等人浑身湿透,十分狼狈地去与另一队人会合。仇顺边走边骂:“他娘的,这破地方连棵树或者大点的石头都没有,不然老子刚才飞虎爪一勾,哪儿至于那么狼狈。” 众人也是苦笑,刚才逃得匆忙,也没办法带上所有的装备和物资。装备挑紧要的一人带了点,物资则全留在船上,此时已经被卷入漩涡送入水底,算是孝敬了此地的水神老爷了。 待到两队会合时,邓宏志那边已经生好了火。仇顺这边的五人自然是没带换洗衣物的,只得脱了衣服裤子烤火,湿衣裤则用船桨和绳索临时搭了个晾衣架慢慢烤干。 邓宏志对众人说:“刚才真是有惊无险,各位做得都很好。在商量接下来的行动前,我们先来讨论一下阮飞怎么办。” 阮飞此刻的情况并不太好。漩涡越往下越小,刚才将他卷入的漩涡因为比较小,在他被快速拉扯到水底后,竟然把他甩了出去。 但他在被拉扯的过程中,左手手臂还是撞到了水底的乱石。虽然没有流血,但此时能看到深深的瘀青,一动便疼,不知道有没有骨裂。 邓宏志觉得以他现在的状况,肯定不适合继续一同前行,打算让许海宁陪着他回平户。但尴尬的是,他们目前在针尾濑户的西岸,如果走陆路回去,则要绕过整个大村湾。也就是说,他们还要再下水一次,渡河到对岸,这样可以节省两百里路。 众人对此没有意见,唯有许海宁不愿意,他嘴一撇:“说好的去探宝,才刚出发就要我回去,那岂不是没有我的份啦?” 许四平狠狠打了他头一下:“你小子有资格不乐意么你?舵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许海宁捂着头,嘴撇得更厉害了,不服气地说:“我实话实说嘛,我不想回去,张浩不是一直都不想来么?让他带着阮飞回去啊!” 张浩还沉浸在刚才的生死危机中,此刻听到这话,便立刻应和道:“对对对,让我回去吧,我同意!” 谁知许四平和仇顺两人听了这话同时开口责骂,只是对象不同。许四平骂许海宁:“船上舵主说一不二,你我是叔侄,舵主为什么选出你还不明白吗?” 而仇顺则是骂张浩:“耗子你别想,叫你耗子你就想当一辈子耗子啊,叫你来就是要练练你的。何况你这样子我哪儿放心让你送阮飞,别到时候两个人都让劫道的给宰了!” 张浩嘴里小声嘀咕两句,不再多话。许海宁却是依旧还嘴道:“许家恨不得有上千号人,你也别整天叔叔、叔叔的,你跟我又不是一支的,隔得远了去了。要不然一开始就不会选我俩一起出来。” 许四平正欲继续教训自己这个侄子,李国忠倒插话了:“要不还是我来吧,海宁还得等衣服干,而且年轻气盛的路上遇到事情也不稳重。我送的话现在就能出发。” 既然有人主动请缨,其余人便也没有意见。阮飞此时状态颇为不妙,满脸煞白,嘴唇都没有多少血色。好在到了对岸之后,即使行动缓慢,有一个一天到一天半也就能回平户了,料无大碍。 邓宏志、许四平和鲍得胜负责送李国忠和阮飞,他们计划往上游走一走,回到之前看到的弁天岛附近。之前就是过了弁天岛水流才加速的,此时回到上游应该可以安全往返。 剩余的五人便是五个裸衣的人,他们也就留下来安心烤火。仇顺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教育张浩,说当初给他取外号就取错了,结果越发窝囊了。 看邓宏志那边已经顺利渡到了对岸,刘坚不由叹了口气,说:“幸好没再出人命,以后还是谨慎行事为好。” 仇顺听了这话,内心虽有不悦,但也知道刘坚所言有道理,当下便坐到刘坚身边来说道:“呆子,其实也不是我做事莽撞。只是我从出生就在船上,生生死死的事情看太多了。我当然不希望有兄弟出事,但很多时候冒险反而是更安全的做法。” 他一指远处的海峡:“你看,这个海峡是个天险之处。两岸都生得陡峭,尤其是我们这一侧,几乎是垂直的。我用飞虎爪都未必能翻过去,也就是我曾经见过的一个武艺高强的忍者,我估计他可能可以翻过去。” “忍者?那是做什么的?”刘坚好奇心起,不禁打断问道。 “刺探情报,散布流言,放火暗杀,反正见不得人的事都做。有机会再跟你细说。我想说的是,这种天险之处,平日里没有人会来。 而这边的那个大名大村纯忠,仗着有此天险,也只派少数士兵防卫。我为什么说他草包?因为我们上次塞了一锭银子,就过了这天险。 相比之下,我就不说绕路远不远的问题了,你以为就一定更安全吗?绕路走的是行船常走的航道,总有倭人海寇出没劫船。平户附近是五岛水军管着,哦,倭人的海寇自称水军,其实也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但再往南就不好说了,可能会遇上坊津水军,那群狗屎对我们可不会手下留情,他们支持的大名势力是岛津家,向来和我们不对付。所以事情往往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刘坚点点头,随即说道:“难得,你不仅讲道理,还跟我讲了那么长一大串的道理。” “嗐,”见刘坚打岔,仇顺一番白眼,“我这两天才发现,你这小子嘴其实挺损啊,刘阿爸都教了你些什么东西。” “刘阿爸”,刘坚还是第一次听到仇顺的这个称呼,想起单师爷曾经跟自己说过,仇顺是自己的父亲带大的。 这么一想,便又想起另一件事,于是开口说道:“对了,我之前听单师爷说,你原来在我家住过三年?” 第三十四章 云仙岳 提起往事,仇顺的神情变得有些落寞:“那也是我家,我可比你先进的家门。” 刘坚闻言一怔,没想到一句话倒勾起仇顺的伤心事了,于是便打马虎眼说:“是啊是啊,我还记得我小时候跟你一起玩呢。” 这一句话倒是把仇顺逗乐了:“去你的吧,你三岁了还不会说话,刘阿爸和英婶都急死了以为你是个哑巴。找了十几个郎中,把宁波府各县能拜的庙全都拜了个遍。我回船上的时候你连爸爸妈妈都还不会喊呢,后来再见刘阿爸的时候他才说你终于会说话了,还跟要补回之前没说的话似的啰里啰嗦没个完。你哪儿可能记得什么跟我一起玩的事,书呆子连个谎都编不圆。” 父母从未跟自己说过三岁还不会说话的事情,自己对三岁之前的记忆也几乎等于没有。此时的刘坚不免有点尴尬,却又带着一丝好奇。便问仇顺:“嘿嘿,可能是我记岔了,你要不跟我说说我爹的事情呗,他以前在船上的时候都带你们做过什么啊?也有这样出来探宝过吗?” 仇顺手摸下巴仔细想了想,说道:“我5岁的时候刘阿爸就褪毛了,还不怎么记事呢。不过据单师爷以前跟我说,我出生后的5年时间里,他们遇到过两件大事。一是去锡兰(斯里兰卡)找摩伽权杖,这个摩伽好像是当地以前的一个国王,据说他的权杖纯金打造,还镶有很多宝石。但似乎最后也没找到吧,还折了不少人手。第二件事就是陪着英婶回大理府娘家,结果那边正有蛊婆作乱,众人费了大力气才得脱。” 刘坚本来正在喝水,听到此刻不由得猛喷一口:“什么?我娘是大理人?” 仇顺翻了个白眼:“好家伙到底你是亲生儿子还是我是亲生儿子?” “没准你真是亲生的。”刘坚无奈地说,自己对父母的了解实在太少了。 正说话间,邓宏志三人已经折返,“清白做人”的五位的衣服也差不多干了。众人一起吃了点干粮填肚子,仇顺跑去河边望了望,那大漩涡仍兀自旋转,不过似乎直径已经小了许多,看来再过不多久便会消散。 邓宏志四处仔细眺望了一番,对众人说道:“诸位,你们有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众人不解,邓宏志继续说:“是不是太安静了?” 鲍得胜点点头:“确实,刚才刘秀才放了一枪。这么大动静应该早就引来大村家的守军了,但现在看那海峡堤岸上仍然没有人出现。” 刘坚说:“会不会有埋伏?” 仇顺满不在乎地说:“不可能的,除非他们把背后修葺过了,不然他们藏哪儿?” 确实,长长的堤岸上根本没有半个人影。如果要从远处的树林间跑过来,没个一时半会根本不可能,这样的埋伏也太愚蠢了。 大漩涡已经消散,众人没有头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八个人坐在同一条船上,不免有点束手束脚,谁都不敢有大动作。水中激流的速度没有之前那么快,但仍足以带着小船穿过海峡。 随着小船距离海峡越来越近,众人的心也越来越紧张。刘坚和仇顺各自装好了弹丸,鲍得胜弯弓搭箭,其余人都把钢刀握在手,严阵以待。 船渐渐穿过海峡,很安静,没有任何动静,安静到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但最终,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他们顺利地进入了大村湾。甚至于,他们进入大村湾之后,也没有看到两岸有任何防守的兵士。 “太不正常了,”邓宏志说,“大村家难道有什么军事行动吗?”众人自然不知,只能维持着紧张的状态,直到顺利上岸。 他们在离高城町很近的一个浅滩登陆。正如邓宏志所说,刘坚一抬头,便望见了远处的云仙岳。那是一片由多座山峰组成的群山,比较神奇的是,整个云仙岳有的地方树木丰茂,有的却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植被。 没等刘坚开口问,邓宏志便说道:“云仙岳是一座炎山,山下有硫磺地火,所以很多地方都不长树。” 此时已经是黄昏,众人一合计,今日动手怕是来不及了。那藏宝图上标记的位置只是一个大致的位置,天黑找起来并不容易,还容易出事。邓宏志提议今晚就住在山上的寺庙内,据说也是佛教寺庙,应当可以借宿,也方便套点话。 众人并无异议,便就此上山。往山上寺庙的路修了很长的石阶路,还算好走。刘坚看到不时会有一些僧人打扮的人,他们坐在山崖边,脸向山下,虔诚地念诵佛经。刘坚对佛教还算有点了解,这种行为倒是完全没有听说过,也许是日本特有的。 他与邓宏志轻声交谈,邓宏志也没见过。只知道日本有很多都是佛教中的密宗分支,而且还发展成了自己独特的行事作风与神佛崇拜,显然这也是其中的一种。 众人来到山上寺庙门前,只看这寺门口匾额上写着“大乘院满明寺”。众人向迎客僧表明来意,被很热情地迎入了寺内。寺里的住持一听他们是大明来的,十分高兴,连说大明的高僧众多,佛法精深,自己一直希望有机会也能去大明学习。 当下,给他们安排了几间干净的住所。刘坚等人进屋一看,比预想中的还要整洁,当下便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 仇顺和刘坚分到一间,放下行李,仇顺便马上出去四处打探山里情报。刘坚把东西都收拾好,也出去透透气,套话这种事情,他是不擅长的。 信步走到一处佛堂,刘坚突然看到此处供奉的并非是如来,而是一尊从未见过的佛。这佛像怒目圆睁,俯瞰着面前的来着,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之感。刘坚内心不禁凛凛,把这辈子做过的所有亏心事全都想了起来。但全想完一遍,发现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便自我安慰没事,再是密宗也是佛教,自己不做亏心事,不怕神佛惩罚。 “这位施主,可是有什么亏心事要向这不动明王忏悔?” 第三十五章 死龙 刘坚没有防备,被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因为自己刚才一路走来,都没有遇见什么人,此时正被眼前这佛像的威视所震,心中惶惶不安。身后冷不防传来一声询问,用的还不是日语,听来就好像是眼前的佛像显灵,正开口问话,哪儿能不心惊肉跳? 回头一看,原来是寺里的住持。也是巧了,住持是这寺里唯一一个会说大明话的人,此时来看从大明远道而来的客人对住处是否满意。看到刘坚望着这不动明王发呆,便出声询问。发现这一问惊到了刘坚,住持也是立刻双手合十,口念佛号。 刘坚心神稍定,也双手合十还礼,随后说道:“原来是住持,我刚才只是在想,这通体黝黑,怒目圆睁的,不知是哪一位佛。经住持之口,方才知晓原来是那大日如来的忿怒身,降伏一切邪魔之不动明王。” 住持闻言大喜:“没想到施主也颇懂得我密教之事。实不相瞒,我大乘院满明寺最早是由行基和尚建立,至今已有八百余年。原不是供奉这不动明王的,但六百年前一场无名大火焚毁了寺院,僧人们便去往他处。又过来一百余年,终于有人要再建大乘院满明寺,便发动了濑户石原的300和尚和已迁往别所的700和尚,共计1000和尚,再修庙宇。” 说到这儿,住持轻轻叹了一口气:“谁料想,十三年前,僧侣因一些琐事犯了嗔戒。争吵演变为争斗,又放起一把大火,把一半的寺院烧毁,众多僧侣们也就此殒命。实在是罪过,罪过。在那之后,我们才供奉这不动明王。希望这慈心坚固,无可撼动,智慧光明的不动明王,能护佑此山,让我等安心修佛。” 刘坚心中生起不少的波澜,但不便对住持明言。便安慰了住持几句,说世事无常,过去的事就不要再多想了,这大慈悲的不动明王定会保护这座寺庙之类的话。 住持毕竟是学佛之人,四大皆空,倒也并不沉溺于过往的得失。还对刘坚说后院再往后是一处温泉,平日里僧人们都会泡温泉,对身体很好。 这温泉还是当年最早建此寺庙的行基和尚开汤的。在日语里云仙的发音和温泉一样,这也是此山叫云仙岳的原因,同理这寺庙也可以叫温泉院。 刘坚听了住持念云仙、温泉,发音与大明话也基本相同,对这之间的谐音也是会心一笑,当即表示晚些时候自己一定去尝试一下寺里的温泉。 趁着住持会说大明话,两人又多聊了些别的事情。本不想要参与套话的刘坚,倒是阴差阳错地从住持口中得知了很多云仙岳和大乘院满明的往事,顺便连山下大村家的事都打听到不少。 原来仇顺口中那个“废物”大村纯忠,之前不断被另一个叫做龙造寺隆信的大名压迫,先是三个儿子都送去做了质子。前不久更是自己都被迫离开了自己一手建立起的居城,此时的大村家已经完全落入了龙造寺家的手中。因此他们过针尾濑户时,刚接手不久的龙造寺家或是人手不足,或是不清楚周围地理枢纽之处,故而没有派兵防守。 与住持分别后,刘坚赶忙去找邓宏志和仇顺两人。他刚才没有对住持所明言的,正是这云仙岳的风水形势。刘坚虽遍览群书,但似《撼龙经》、《葬经》、《峦头风水十字诀》这类风水着作,也只是看过便过。毕竟不亲眼见到那些山川河流,光凭那书本上死板的文字,又怎能理解得透彻呢? “先前我看这云仙岳,心中便隐隐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刘坚带他们两人来到寺庙门外,指着山下环绕的水道说,“后来上得山来,看到下面这些水。又听住持说了这大乘院满明寺的诸多遭遇,我才明白,这山的形势是一条‘死龙’!” 邓宏志和仇顺都不解其意,船上如果要说有谁懂风水之术,那便只有单师爷还稍微懂一点。于是便让刘坚再详细地解释一下,怎么这云仙岳就成了死龙了。 “《葬经》有言,‘势如惊蛇,屈曲徐斜,灭国亡家’。我们在山下也看到了,这山的形势就如惊蛇。本来这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能葬人,也不能建庙。日本人也许不懂我中华的风水理论,但是据住持所言,那行基和尚最后是修成正果,成了行基菩萨的,因此我猜想他多半是懂的。尽管这日本远离我中华大地,但这风水是相通的。 所以,我想到了,此处三面环水,乃‘三水环抱,潜龙在渊’的格局。又加上此山为炎山,‘炎龙在伏,真气不绝’,于是此处便成了这二龙便压住了一蛇,这二龙擒蛇,便在形势理气上改了格局。虽然依旧不便葬人,但修建庙宇是绝对可行的。” “哎呀,你可真是要急死我,不是说死龙么?怎么又去说什么二龙擒蛇了?”仇顺急得抓耳挠腮,“算了算了,你也别说死龙了,说这么一大套风水我又听不懂。何况我们是来找藏宝洞的,你跟我讲这山的风水又有什么用?” 邓宏志伸手,示意仇顺不要说话:“我大概知道刘弟要说什么了,你继续听,会有你想要听的。” 刘坚点点头,继续说道:“既然此地风水又好了,那为什么这大乘院满明寺先是遭了无名大火,后来又起了口舌之争,以至于又遭劫难?结合我们此行的目的,答案便显而易见了。” “吞天教在此挖了个藏宝洞,破坏了这里的风水。”邓宏志替他回答道。 “对!正是如此。水火毕竟不相容,原本两龙取均衡之势,还能使此处生气蓬勃。但如果吞天教在山腹中挖了藏宝洞,泄了这炎龙的真气。那潜龙就压过炎龙,从而让它成为了一条死龙,因此这寺庙才屡遭劫难。如今即使用这不动明王镇压死龙,也不过是饮鸩止渴。没有新的真气进来,此处便不适宜葬人、住人,轻则无病无灾,但也无福无禄,重则家破人亡,生灵涂炭。这庙里的和尚们恐怕修行一辈子也难以修成正果。”说到这儿,刘坚与邓宏志二人都是摇头叹息。还未踏进藏宝洞一步,便已见到吞天教造下的孽,看来这必是邪教无疑。 “书呆子,那你能根据风水,找到那藏宝洞的所在吗?”仇顺倒是并没有他俩那般悲天悯人,而是更关心藏宝洞的事情。 “当然。” 第三十六章 血月 刘坚仰头看天,此时天空中只有少数阴云挡住了月亮,反而更好看清星象。 此时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四星呈一条直线,其中天枢星光明大盛,位置靠近云后的月亮,乃“天枢冲月”之象。 “你们两人看,这天枢冲月的星象,月亮与天枢星之间的距离,便是寻真气外泄的关键。”刘坚说着举起了右手,“以大拇指对应太阴,食指对应天枢星。月光洒下之处,再以两指用同样的距离作比较,食指所指的点便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邓宏志奇道:“大拇指若为月光洒下之处,食指可画一个圆,如何确定一点呢?” 刘坚回答:“今天月相乃上弦月,食指所画的圆中,需取下半圆。圆弧中点偏左三分处,定是藏宝洞的入口!” 仇顺听了大喜,赶忙举起自己的手准备找方位。却发现现在乌云挡着月亮,不能精确定位,便骂骂咧咧道:“他娘的今天怎么都没风啊,快把云吹走啊。” 邓宏志拍拍他肩膀,试图安抚他激动的心情:“藏宝洞又不会长脚,不急,过会儿云就散了。我们一路而来没看到有别的人马,不管那宝藏是仍在,还是早已被取走,对于现在的我们而言,结果都是已定的了。” 仇顺哪儿按捺得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此时已在用嘴朝月亮吹气,好像自己能把月亮吹走一样。 邓宏志无奈,也知道仇顺就这脾气,于是便跟刘坚聊些别的:“你能根据此地风水看出那藏宝洞的大小吗?” 刘坚摇了摇头:“这不太可能,毕竟藏宝洞不是陵墓,没有形制。就看着吞天教势力有多大了吧。不过此地既然山上有寺庙,山下有城镇,料来不可能大张旗鼓挖山,应该大不到哪儿去。” 邓宏志说:“这山是炎山,有没有可能内部本来就多有空洞?我心里有点不安,以我对日本人的了解,我们过大村湾时那么风平浪静,我觉得就是在做打仗的准备。” “打仗也不会打到这山上来吧?”刘坚略带着一些不以为意地说。 “不是的,”邓宏志摇摇头,“日本这边,情况很复杂。你看平户对佛郎机人很开放,允许他们居留经商。其实还有很多番人也在平户,包括整个九州都有很多番人。他们不信佛,信的是基督耶稣,叫天主教。” “哦哦哦!”刘坚似恍然大悟,“你一说这天主教我想起来了,两年前从意大里亚(意大利)来大明的那位利玛窦,信的就是天主教。” “对,”邓宏志点头表示同意,“我虽然一直在海上经商,但也偶有听说过这位利玛窦,泛海九万里来大明。我倒是也想有机会去他的国家意大里亚看一看。这里的大名有的改信天主教之后,便对僧人多有迫害,而且日本也多有僧兵,我以前……” “诶诶诶,这月亮要出来了!”仇顺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指着天上叫两人看。此时阴云缓缓流动,月亮也随之慢慢露了出来。但当月亮真的露出真容时,三人都不禁“嘶”得一声倒吸一口冷气。 “没想到今晚竟是血月!”刘坚皱着眉头说,“月为至阴之精,若有变,青为饥为忧,赤为乱为旱,白为兵为丧,黑为病为水。血月之相,乃赤白相交,主兵凶战危,灾厄不断。” 仇顺忙问道:“影不影响找那藏宝洞啊?”见刘坚摇头,便立刻用两指开始找寻藏宝洞,随后兴奋地一指半山腰一处,兴奋地说道:“是不是就是那儿!你看那周围都有树木,只有那一片没有,肯定就是藏宝洞!” 邓宏志则是更在意血月之事,便问刘坚有没有什么危险。还没等刘坚回答,仇顺便说道:“能有什么危险?看到血月要是就有血光之灾,那这月亮照着多少人了?整个日本都被照到了吧?难不成整个日本全都死光啊?要我说,信这些玩意没用!” 刘坚被他的话气乐了,哭笑不得地说:“你可刚用这风水理论找的藏宝洞,转身就又说信之无用。你可真是只捡对自己有利的信啊!” 仇顺翻个白眼:“那当然,小爷我向来是有便宜就占,有好话就听,惹我不爽的装聋作哑。” 邓宏志见仇顺又没个正形,便让他少说两句。不过他话锋一转:“仇顺说的也不全无道理,天象毕竟不像占卜,异常天象一般总是映照某一件大事。我看这血月应该和我们无关,还记得我刚才说我觉得不对劲,可能要打仗么?我猜想或许是最近又要起兵戈了。而且这种猜想是很有根据的,我在平户打听到了我们没来的这几年,日本都发生了些什么。这期间之事说起来实在太过复杂,你便当此时的日本正是战国或汉末,现在日本民间都在传说东面即将有大战,我看今日这天象便是应在此了。” 刘坚颔首,邓宏志说的自然是很有道理。他们本就是外人,即使日本真的兵凶战危,导致什么饥馑、瘟疫,与他们自然无关。他们船一修好便会离去,只要打仗之时不把他们卷入便是。 他前几天也听单师爷细细讲过一些事情,日本地险人少,打起仗来并非像中华大地那般大开大合。再者说,很多时候战争与平民无关。尤其在日本,战争由武士阶级掌管,百姓大多数时候只是目睹自己换了一个又一个主子罢了。 “既然我们已经找到藏宝洞的所在了,那便快去快回,明天一早下去取了宝便走,料也不会有什么大事。”邓宏志说。 “对咯!”仇顺兴奋地搓着双手说,“书呆子,你别想太多。要是怕这怕那永远发不了财。就按老邓说的我们快去快回,又不是盗墓,取个宝还不简单?找到入口走进去,搜一搜宝物藏在哪儿,拿走便是了,都要不了一个时辰。” 刘坚内心连连摇头,仇顺把探宝说成仿佛回家换件衣服般简单,也实在太过自命不凡。但他的身手刘坚是看在眼里的,邓宏志又有勇有谋,还有其余人一同助力,确实足以令刘坚放心。于是便假模假样地行了一个大礼,带着戏谑地说:“那便多劳踏浪猴小爷带我发财了!” 仇顺只当是在夸自己,拍了拍刘坚的臂膀说:“你就瞧好吧,明天让你看看小爷的身手!” 第三十七章 吞天教藏宝洞 第二天一早,当大乘院满明寺的僧人们都起床做早课时,刘坚等八人也已起床。众人告别住持后,便向昨晚找到的那藏宝洞位置而去。 山林间没有任何人为的或天然形成的路,有的地方崎岖不平,不是很好走。幸好刘坚自小跟他娘还是学了一些拳脚功夫,爬这样的山还是能应付得过来的。 唯有当快接近目的地时,出现了一段直上直下的“路”,令众人略微受挫。众人能看到下方有一个小平台,但是他们所在的位置距那平台有七八丈高。之前他们在山林间穿行时,一般这种位置能在附近找到可落脚的突岩,再次也能有两棵树,用飞虎爪勾了荡下去。 但这里因为快接近目的地,附近已经没有树了,恰巧也没有可落脚的岩石。众人光靠身手根本无法下去,而如果用飞虎爪找个地方固定,则要返回去走几十步才有可挂的树木。 飞虎爪在和绳索连接处有一个机括,可以控制虎爪开合。平日里使用时,先以绳索缠紧机括,使之禁闭。随后用力打开虎爪,用横杆杠之,使其保持张开,便算准备完毕。正式使用时扔出飞虎爪,击中要抓之物时,撞掉横杆,虎爪收紧,便可用来攀附、取物。因为绳索缠了多圈,借绳索滑荡时也不会松爪。待到要取下时,绳索打圈绕开缠紧的机括,虎爪自然放松。 这样每次只耗横杆一根,便可将飞虎爪收回。当然,如果像之前他们和安宅船接舷时那般使用,便连横杆都可收回。 但现在却不同,若是要用飞虎爪固定在树上,随后沿绳索往下爬的话,必须要在飞虎爪原来的绳索上再接上长绳索,长度才够。同时,由于绳索的大部分都在上方平台,他们下到下方平台后,无法有效收回飞虎爪。除非他们取完宝之后,再原路返回。 在他们的计划中,取完宝自然是另寻路直接下山。刚才一路来并无太多岔路,如果再往山上回上去,怕是要多走很多路。更何况先前在针尾濑户已经失了几只飞虎爪,现在仅剩三支,如果再少一支,不知道这藏宝洞里会不会有用得上的地方。到时候要用之时手上没有,倒也尴尬。 不过他们也没办法多计较,眼下只有这一个办法,便只能如此行事。舍了一支飞虎爪和很长一段绳索,众人终于来到了下方平台。 下方平台并非空无一物,刘坚下来之后才发现原来这里还摆着一尊小小的地藏菩萨佛像,方才在上面视线被挡所以没看到。 邓宏志下来后先看了看附近,此时说道:“附近有下去的路,看来如果是从下面上来,应该不算太难走。只是我们从上面下来,才遇到这一遭麻烦。” 仇顺看到这尊地藏菩萨佛像时,便早已前前后后研究起来了。毕竟这样一个无路可至的地方,突兀地摆了一尊佛像,多少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了。 刘坚也过去和他一起研究,这尊佛像是石造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部分位置都已经风化剥落,连菩萨的圣相都有点看不清了。 他们两人试着搬动佛像,这佛像虽小,却似乎与地完全连接在一起,他们两人奋力搬了也是纹丝不动。换了两个力气大的来,仍旧如此。仇顺趴在地上仔细看佛像与地面的连接处,有道细缝表明它们之间还有一丝空隙,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搬不动。 张浩这时候说道:“那是不是佛像里面有部分和地面连在了一起,或者佛像本来是和地连在一起的,只是有人想要把佛像偷走,便尝试把它从地上翘起来,才留下的缝隙?” 他这话一说,倒是启发了邓宏志,他说道:“你们转动佛像试试看?” 仇顺照做,这佛像一开始仍是不动,但在仇顺持续用力下,佛像渐渐能被转动了。想来应该是太久未使用这个机关,其中的机括老化生锈,或是有泥污堵塞。 仇顺把佛像转了一百八十度之后,佛像面对的山岩发出轰隆隆的声响,随后可见一扇门的轮廓渐渐浮现,随后又逐渐打开,露出了一条漆黑的通道。 众人对这凭空出现的门都是啧啧称奇,邓宏志和刘坚研究了半天也没有明确的结论。只觉得可能这门缝之前抹了石粉,令其轮廓不显,加上时间久了风吹日晒,便于山岩融为一体。在动了机关之后,石门移动,抖落了这些石粉,便又显现出来。但这也只是看起来最合理的一种推测,具体是什么原理,两人没有十足的把握。 眼前这漆黑的通道传出来一股腐朽的气息,众人也不敢在门前久站。邓宏志说八成是这藏宝洞许久未开,其中空气郁结,让仇顺不要着急,先把污气放尽再进去。 不过没过多久,最多也就一盏茶的时间,便已经闻不到什么腐朽气味。刘坚心里一沉,不知是喜是忧,看来这藏宝洞内部空间应该不大,很快就能取完宝走人,不过也预示着这里面宝藏同样也不多。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刚点起火把往里走了没几十步,便看到又有一扇石门挡在面前。石门上密密麻麻有大约百余个门钉,门的左右两边分别写着“吞”、“天”二字,石门上还有一个洞,可以窥视其中。 众人合力想要把门推开,可是这门又是纹丝不动。门也不可能像佛像那样转动,没想到刚开始探宝便又陷入僵局。 以仇顺的性格,自是一刻也不愿多等,便准备从那门上的石洞看看里面有什么。他拿出匕首捅了捅,并没有任何反应,随后便爬过去用眼睛看。他先是完全贴近了看,然后似乎是发现这样里面一点亮光都没什么,什么都看不到,于是又稍微退后了一点点。 他看了半晌后,边看边冲身后正在思考的刘坚招手说:“书呆子你过来看看,里面好像有一张星图,你看看是不是,或许和开这门有关系。” 刘坚一听他这话,便也挤过来看。一看之下,其中确实有一副星图,就在地上。每一颗星星还在若有若无地发着幽光,似乎是用特殊石料制成的。但还没等刘坚细看,那星图却突然消失了,里面变得一片漆黑。 起初刘坚还没反应过来,还在心想怎么做在地上的星图还能突然没了。可突然转念一想,或许不是星图没了,而是洞口不知被什么挡住了…… “我靠!”刘坚大叫一声,整个人跌坐在地,手指着那石门,用惊恐到似乎不是他自己的声音尖叫道:“那里面有个活人!” 第三十八章 转星锁 众人闻言全部向后闪退一步,掏出武器蓄势待发,提防着里面的人推门而出。 过了多半晌,里面却没有任何动静。邓宏志一边警戒着一边问刘坚:“刘弟,你刚才看清了吗?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坚心脏仍是狂跳,但情绪稍稍稳定,咽了口唾沫说道:“我刚才正在看其中的星图,可那星图突然就看不到了。肯定是有个人在里面!” 仇顺说:“就不能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吗?” “你是不是傻?不管是星图被黑布遮挡,还是洞口被遮蔽,不都代表里面有人吗!”刘坚立刻反驳道。 “会不会是触发了什么机关啊?”王小二问。 “可是我们什么都没做啊,我只是看了一眼。”此时刘坚终于已经能控制自己不断颤抖的四肢,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仇顺悄悄靠近石门,手持匕首,对众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众人会意,便不再说话,全都屏息凝神,握紧了手中武器,等待仇顺下一步的动作。 仇顺悄然无声地摸到了石门边,瞄准那小洞横下一心,手中匕首如闪电般刺出。刘坚感觉自己能清晰地听到别人和自己一样,在那刺出的一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 仇顺一击出手,随后冲众人摇摇头示意自己什么都没刺到,紧接着就要凑过去透过那石洞看进去。刘坚和邓宏志见此情景,都急切地压低声音说:“小心!” “什么呀,这不没有人吗?”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仇顺疑惑地回头看看刘坚,眼神里似乎在嘲笑他大惊小怪。 “那星图还在吗?”刘坚问。 “这不是好好地在哪儿么?”仇顺一翻白眼,让开一个身位。刘坚走了过去,胆战心惊地透过洞口往里看。 确实,那星图还在,星星的亮度似乎还比刚才更亮了。 这下倒是尴尬了,刘坚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他刚才分明是亲眼看到那些星星突然消失了。 刘坚陷入了沉思,自言自语般地问道:“老邓,这世界上有什么石头或宝石是会忽明忽暗发光的吗?” 话说出口,却听到许四平咳嗽一声,似乎在暗示什么。刘坚起初还没反应过来,抬头看了一眼许四平,见他皱眉看向自己,才恍然反应过来,忙说:“啊,邓舵主,邓舵主,我刚才……” “没事,”邓宏志打断他,“你就跟着仇顺叫好了,我刚才也在思考你说的事,所以没有搭话,刘弟你别在意。” 邓宏志又思索了片刻,说:“我见识也不算多,要说会发光的石头珠宝,除了南海龙珠,便只有夜明珠了。龙珠吸收月之精华后便会灼灼放光,但此时正是日间,料来不是。或许其中的星星都是由夜明珠所制?” 刘坚说:“夜明珠不是在暗处会持续发光吗?怎么还会变暗呢?” 邓宏志摇头:“不是的,夜明珠泛指一类宝石。有的是会自然放光,有的则必须吸收日光之后才会发光,其中储留的日光用尽,便会重归黯淡。” “书呆子,来看。”邓宏志话音刚落,仇顺便叫刘坚再去看那星图,“你看看现在是不是又没了?” 刘坚凑近一看,果然那星图又不见了。仇顺也不多话,抓着刘坚衣服往后一拽,等了片刻后又推回洞前让他再看。果然,星图再次出现,而过了一会儿后又再次消失。 疑惑得解,看来那星图就是用夜明珠摆成的,刚才是自己大惊小怪了。刘坚不好意思地对众人连连鞠躬道歉。 “没事,刘弟不用放在心上。你初次做如此危险之事,紧张也是难免的。”邓宏志安慰道。 刘坚仍各种抱歉,直说自己下次会注意。倒是又惹得仇顺不满意了:“别说废话了,赶紧想办法打开这扇门啊!” “少安毋躁,我刚才已经有开门的办法了。”刘坚说着,又再看了看洞里的星图,自顾自点点头,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只见他开始动手拔门上的门钉,起初众人不解其意,这门钉是钉在门上的,哪儿有那么好拔?可很快他们就看到刘坚拔下了第一颗钉子,随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我来帮忙,来来来,大家一起帮忙。”许海宁见刘坚拔得很吃力的样子,就要动手一起帮忙把门钉拔出来。 刘坚赶忙伸出一只手拦住他:“别别别,不是随便拔的,只能拔一部分。不然要出大事!”许四平也赶紧一把把许海宁拉了回来数落道:“你怎么只会添乱?以后再有这种事情你就给我在船上老老实实待着,整天屁事不会只会拉烂屎!” 许海宁一抬手挣脱了徐四平,骂骂咧咧地说:“屁比屎高级多少啊?你没比我好到哪儿去,整天只知道个屎尿屁,还端着个叔叔的架子来训我,你算哪根葱啊。” 见这两人又开始斗嘴,王小二赶忙上来劝架:“都别吵了,都别吵了,满嘴脏话在刘秀才面前多丢人。刘秀才,你一个人拔也太累了,你就说说要拔哪几个,你说哪个我们帮忙拔哪个不是更快吗?” 刘坚接茬,便叫许海宁和张浩过来帮忙。一边指挥他俩拔钉子一边解释道:“我刚才数了下,这门上的门钉一共108颗,暗合紫微之数。又看了看里面的星图,发现大有蹊跷。我虽然不会用紫微斗数占卜,但星曜自有其运行规律,那星图中星星的排布,在天空中是不可能出现的。 简单举个例子,岁建星入迁移宫时,华盖星则不可能在财帛宫。也就是说,不管是哪一天的星象,都与洞里那星图会有数颗星位置不同。这样一来,开启这大门的方法,便是取出那些不同的星曜,也就是这大门上的门钉。” “可是,”邓宏志此时插话道,“怎么确定是和哪一天的星象对比呢?” 刘坚摇摇头:“其实我不知道,也许吞天教定了某一日,例如他们重要的日子,或是建好这藏宝洞的日子。但我刚才转念一想,这样定日子,则要拔的门钉是固定的。时间久了免不得有偷懒之人直接当作密码写下来,这藏宝洞也不安全了。况且既然吞天教的人能用夜明珠来作为星图的装饰,那必然是颇有手段,人才济济。” 仇顺激动不已:“同时也很有钱!” 刘坚笑着点点头:“对,很有钱,这洞里的财宝怕是价值连城。看来汲冢书十有八九真的在里面。” 一听这话,众人都兴奋起来,仇顺和王小二击掌相贺,许海宁和张浩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地加快了些许。邓宏志、许四平、鲍得胜三人也是喜上眉梢。 “刚才话还没说完,我继续说,”众人又立刻安静下来听刘坚继续说话,“基于我刚才说的理由,我估计吞天教可能用了传说中的‘转珠锁’,那是墨家留下的一种特殊的锁。说是锁,其实应该算是‘门’。其实转珠锁是一个复杂的系统,整扇门都被掏空,放着各种机括,让打开门的密码按设定者的设定而变化。也可以提前做好设定,让其按一定规律自动变化。 传说秦朝灭亡后,秦墨中的一位能工巧匠去了南越国,也就是赵佗建立的那个国家。南越国传国五世,仅93年,但其中90年都在修建南越王墓。主持修建的便是那位秦墨出身的能工巧匠,家传三代,历经五朝才修完。那南越王墓用的就是转珠锁。不过这吞天教用的,已经过改良,叫转珠锁可能有些不合适,倒是应该叫‘转星锁’。” 第三十九章 暗箭和言语都能伤人 “好名字,”邓宏志说,“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转珠锁,个中奥秘只凭只言片语还是不甚明白。不过先前得到那个机关筒时,我们已经见识过那墨家的厉害了。怎么这吞天教也用到了墨家的机关?” 刘坚说:“这我就不清楚了,或许那机关筒的主人本来就是吞天教的人。他们内部有什么矛盾也未可知。” 许四平不禁在旁感叹道:“没想到墨家的奇技淫巧竟然漂泊到这倭国,把这扇门拆了都能值不少钱吧?” 此时刘坚正在指挥许海宁和张浩拔最后一组钉子,听到这话回答道:“值钱是肯定值钱的,但是太重了不好搬,我们也没办法改这扇门的密码。那东汉的张衡据说祖上便是墨家出身,关于这转珠锁他曾讲过只言片语。大致是门中装了大小不一的齿轮用以调速,根据预定的一组密码来设置各处机关。 至于动力从何而来,便无从知晓了,张衡只猜测是以龙筋抻长后挂在第一个齿轮上施加力量。因为齿轮极其难以转动,龙筋能维持这扇门工作数百年,最终这门只会固定为最后一组密码。但我觉得这说法未免太过牵强。” 张浩一边使劲拔着门钉一边说:“乖乖,龙筋,这世界上还真有龙啊?” “不是,只是叫龙筋,其实是牛筋。把牛筋在菜籽油里泡上一月,取出后再埋进热盐一个月。如此反复三次,历经半年,这牛筋便会坚韧无比同时又保持弹性,一般的刀斧都砍不断。”刘坚说话间,见二人已经把所有该拔的门钉都拔下来了,便招手让他们退回来。 数秒过后,大门里传出一阵沉闷的响声,似乎其中的机括全都动了起来。也许是太久没有人开启这扇门,里面机括间的油都已经干涸,发出刺耳的吱呀呀声,就像是夜猫子的叫声一样。 但接下来,这门又没有了任何动静。门也没有以任何方式打开,也找不到任何地方有变化。照理来说刘坚应该不会猜错,因为这种机关如果拔错一根门钉,早就应该锁死或者触发什么防盗机关了。既然拔完对应的钉子后门确实有反应,那十有八九是对了。 刘坚觉得奇怪,便想再透过门上的洞往里看看,是不是自己漏了或者错了某一处。他刚把眼睛靠近那个洞,便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横着推开了。 他飞在空中左眼余光瞥到,这力量的来源就是仇顺,他刚才飞起一脚就把自己踹飞了。他心里暗骂这猴子又发什么神经,可下一秒就知道了原因。 原来就在自己刚飞出去没多远时,从那洞中便射出一支短箭,要不是仇顺这一脚,自己此时轻则瞎了一只眼,重则脑袋被洞穿,现在已横尸在地。 这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刘坚摔到地上,嘴里的“多谢”与仇顺的“想死啊”同时说出。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后相视一笑。 可他们没注意到的是,刚才刘坚身后还站着一人,便是许海宁。好在他的身形和刚才的刘坚不是完全重合,而是偏左了一点。那短箭飞出时,他也侧身躲了一下。饶是如此,短箭还是蹭着他的右手前臂而过,带下了一大块肉。 邓宏志和鲍得胜反应最快,立刻冲过去。鲍得胜从衣服上撕下布条,绑在了许海宁的大臂上,对邓宏志说了句:“有毒。” 邓宏志先前已拿出了二味拔毒散倒在牛皮纸上,倒了些许黄酒调和。此时鲍得胜话音刚落,邓宏志一副解毒膏已成,对许海宁说:“忍着点。”便贴了上去。 许海宁“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强忍着不让自己叫出声来,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其余人此时也都跑了过来,刘坚很是内疚,因为自己的原因又使得他人受伤。许海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连连摆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不怪你,除了仇哥没有人反应得过来那里有机关。” 仇顺此时也略带埋怨地说:“你们好意思说我冒失,跟这书呆子比简直小巫见大巫。你没看我每次去看那洞的时候都先用刀捅一捅啊?这门刚才吱呀呀那么半天,傻子都该想到里面万一有机关,那是就已经启动了吧?” 说完这话,他一想许海宁刚说完的话,发现自己好像一下子把所有人都给骂了。又立马补充了一句:“我是说,我想到了,你们没想到是反应慢了半拍……但只有傻子才会毫无防备地凑过去看!” “好了好了,整天数落起人来就没个完。”邓宏志此时也罕见的有点不悦,“那吞天教如此刁钻,不是在拔出最后一颗门钉时射飞箭,倒是像算准了别人会去看那洞的时刻射出飞箭,常人哪儿能想到?” 其余人都应声附和,这算得也太好了。任谁自信满满自以为找到解决之法,依法实施后门却没有打开,都会陷入自我怀疑是不是看错了或记错了,便有极大可能会再去看一眼。偏偏这飞箭设定的就是延迟了这么点时间,如此歹毒的设计真是令人胆寒。 鲍得胜此时小心翼翼地拿起射落在地上的短箭。他是射箭的行家,对各种弓弩与箭矢是了如指掌。他仔细端详了一番,说道:“这是片箭,金元交战中曾经用过。它比一般的箭矢短很多,所以可以藏在门里。也不需要射得很远,所以也不装尾羽。至于箭头涂的是什么毒我是没见过,可能是倭人自己调配的某种毒药。” 许四平一听这话急了,忙问:“那咱们是不是没有对应的解药啊,我侄子会不会有事啊?” 不等别人回答,许海宁说:“我没事,咱们继续吧。刘秀才,这门现在不开,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你小子就那么想发财,想得命都不顾了!”许四平揪着许海宁的右耳,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你他妈知道什么!”许海宁右手抬不起来,只能用左手去打许四平揪着自己耳朵的手,“是我贪财吗?是我贪财吗?海宁许家,海宁县人人都知道的‘豪门大户’,全族上下四百多号人,有一个有点人样的吗?别说什么做官的了,做买卖的最大的生意也就是卖个布鞋!我不想走在街上被邻里邻居的指着后背嘲笑,我有什么错吗?许家都像你这样是怂包那一辈子也翻不了身!” 许四平还欲继续教训自己这个侄子,邓宏志大喊一声:“行了!都住嘴!叔侄俩为这种事情吵架丢不丢人!” 两人只好暂且住嘴,但从两人脸上的表情能看出来心里都还有一股火。 正当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许家这对叔侄身上时,从石门的位置传来了张浩的声音:“刘秀才没说错,里面真的有个人!” 第四十章 势子 众人闻声回头,这次不是假情报了,因为几乎所有人的位置,都能看到有一只眼睛正透过门上的洞往外看着! 张浩刚才便是看到了这只眼睛,吓得摔倒在了地上。其余众人都愣了片刻,随即赶紧拿起了武器。 仇顺跑到张浩身边,右手握着钢刀,左手去拉拽瘫坐在地上的张浩;刘坚的拳铳先前已经把所有该装填的东西都装填好了,此时赶紧拿出火折子点着了火绳准备挂上去;许四平则掏出钢刀挡在了许海宁身前。 那只眼睛毫无感情,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外面。一开始众人都被吓了一跳,没来得及细看。此时再看,却发现这只眼睛与一般的人相比,似乎有些怪异。 首先是这只眼睛比一般人的要大,而且眼珠发黄。一般人眼球虽然是圆的,但因为有上下眼皮,看起来便是橄榄形的。但这只眼睛看不到上下眼皮,只是一个黄色的大圆球。更令人奇怪的是,这只眼睛完全不眨眼,仿佛没有生命一般。 鲍得胜二话不说,对着那眼睛抬手就是一箭。这一箭射得很准,精准命中了那只眼睛,随后便是石块碎裂落地之声。 众人正因为没听到任何哀嚎,而在心里盘算这是不是只是一个造像时,石门再次发出了难听的机括移动声。伴随着这阵声音,石门终于缓缓向外打开。 这一下,所有人都看清楚了,那只眼睛的主人确实不是人或动物,而是一个一人来高的木像。在它的身边,还有高高低低十几个木像,全都站在石门后。 这些木像全都只有一只眼睛,比常人大了数倍。头上用稻草做了假的头发,但经年累月,此时已经不剩几根了。木像们形态各异,有的龇牙咧嘴摆出一副凶恶状,有的是在开怀大笑,有的则是闭着嘴似在沉思。身上没有穿衣服,但是却认真雕刻了男性生理特征,皮肤雕刻了似鳞片似疙瘩的形状,倒有点像先前刘坚见过的鲛人。 “这帮小崽子是什么玩意?”仇顺拿刀到处戳了戳,见没有反应便又踢了踢,突然心生一计,“他们是不是这吞天教的什么守门童子,嘿嘿,我来帮忙做点好事。” 说着便要拿刀去切那玩意儿,被刘坚一把拉回来:“我说你这个猴子无不无聊啊,对几个木造像还要搞怪。” 仇顺满不在乎地说:“谁让这帮小鬼刚才吓我们来着,我只是要让他们知道,小孩子淘气是要被大人教育的。” 邓宏志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返回去看许海宁的伤势了,此时见他受伤的位置毒素没有扩散,便一边调一副新的膏药一边说:“那些是‘势子’,是九州传说中出没在山里的一种妖怪。放在此处确实应该是作守门童子用,不过应该也是当开门的机关来用。” “你也看到了?”刘坚问道。邓宏志点点头,随即看向鲍得胜,鲍得胜也是点点头:“刚才我那一箭射中那只眼睛时,那眼睛微微后退了一点。而且大家应该都听到有石块碎裂的声音,但这些都是木像,所以那只眼睛只怕就是开门的机关。按下去就能开门,只是当时情急,不小心把它弄碎了。” “没事,反正吞天教需要反复开启这石门,我们却只来这一趟。”邓宏志说着,手中膏药已经配好,便给许海宁换上。先前那份膏药拔出了不少毒,此时已经呈深紫色发黑了。 刘坚见那些势子木偶没什么危险,便走过去仔细研究了一番,随后啧啧称奇道:“这机关做得也太精妙了,拔完门钉会按计算好的时间射出飞箭,随后这些木偶又会按设定好的路线从两旁移动到门前。 胆子小的人或许会被洞中突然出现的眼睛吓到,即使没有落荒而逃,因为先前飞出飞箭的缘故,恐怕也不敢伸手去触碰那眼睛。” “装神弄鬼,”仇顺狠狠踢了刘坚正在查看的木偶一脚,“我最瞧不起放冷箭偷袭的人,这仇我算和这个狗屁吞天教结下了。” 刘坚也不跟他计较,用袖子擦了擦木偶上的污渍:“这木偶的雕刻手艺也是极佳,栩栩如生。老……呃,邓舵主,势子这种妖怪有什么说法么?” 邓宏志也走过来,蹲下看这些木偶:“没什么说法,这只是一种喜欢捣乱的小妖怪,整天在山里发出一点下雨或者砍竹子的声音。如果有人经过,就喜欢模仿人的动作。如果有人在他们平时走的路上盖房子,他们也就是在外面大吵大闹把人赶走,仅此而已。” 刘坚憋着笑说:“日本的妖怪都是这么可爱的吗?一点不像我们口口相传的那些妖怪,整天就喜欢吃人。” “日本人觉得什么都有神明住在里面,很多时候神明和妖怪间的界限很模糊,所以有些显得人畜无害的妖怪也是正常的。” 仇顺等得不耐烦了,招呼一声便自己先行往里面走进去了。 许海宁这会儿脸色已经好了很多,在许四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邓宏志让两人暂时留下望风,剩余的人跟着仇顺的脚步往里走。 走没几步,只见仇顺蹲在地上用刀撬星图上的夜明珠。刘坚先前便觉得这星图是个漂亮的艺术品,不忍心仇顺破坏。 但还没开口,邓宏志就跟仇顺说撬了也没用,不能自发光的夜明珠并不值钱。仇顺一听便收回了刀,刘坚暗自庆幸,这星图算在破坏大王手下逃过一劫。 通道并不长,但不知为何外面的阳光很难照进来。刘坚摸了摸周围的墙壁,虽然是自然形成的,但上面涂了一层特殊的颜料,大概就是这种颜料吸收了光亮。 走到通道尽头,众人又看到两个高大的石刻人像。左边的石像一人来高,但手有两人加起来的高度那么长,高举过顶向另一个石像伸过去摸它的头。 另一个石像自然就长得很高了,但它高在它的双腿,也有两人身高加起来那么长。就这样,一个长手一个长脚,形成了一个拱门,以怪异的样子“迎接”众人。 刘坚仰头看着这两个石像,口中问道:“邓舵主,这又是什么,我看着怎么像《锦万宝全书》里记载的长臂国和长脚国的人?” 第四十一章 遇见妖怪,还不止一个 “确实如此,日本也有,就是平户当地的传说。不如说其实大明记载的长臂国和长脚国,很有可能说的都是平户的某一处。”邓宏志说。 仇顺一听这长臂长脚的两个石像还和平户有关,便打趣道:“平户?那这长臂人不会指的就是佛郎机人吧?哈哈哈,我看安东尼奥那家伙的手就挺长的,没错了,肯定就是指佛郎机人!” 刘坚若有所思:“不会是佛郎机人,但确实可能是日本人。我记得书中记载的长臂国,是这样说的: 在海之东,人垂手至地。昔一人在海得衣,各长一丈有余。 这样一想,大明的海之东,不就是日本吗?长脚国与长臂国近,那应该都是指日本。” “哎呀,这个书呆子,我这不是开个玩笑嘛。”仇顺冲刘坚翻了个白眼,“不过你说这长臂长脚都是日本人,那我可不服。我见的日本人多了,全都是些小矮子,有的都只到我腰眼,怎么可能有什么衣服一丈长的长臂人。” 许四平接过话茬说道:“嗐,那还不简单吗?咱那厨子姜生,整天有事没事就吹嘘。上次咱们在吕宋不是得了一条好虎鞭?舵主说炖汤大家一起喝了,就他装模作样说自己用不上。结果,啧啧啧,我上次不小心看到了。” 刘坚对这些水手们下三路的话题已经听够了,十分无奈地说:“这词不是这样用的,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日本人觉得自己长得矮,所以杜撰出手很长,或是脚很长的人,显得他们日本人其实也有长得高大的人是吧?” “对对对,就这个意思。我粗人一个,用不来你们那些文绉绉的词,您别见怪。” 邓宏志却并不赞同这种说法:“我没记错的话,大明的书里记载的只说长脚国的人会去海里捉鱼。但日本这边的传说更加详细,他们把这两种人,或者说妖,称为‘足长’和‘手长’。足长会背着手长一起去捉鱼,所以常常会把它们放在一起,直接叫‘足长手长’。据说足长手长出现的时候,天上还会下起暴雨。这就不太像人,更像是妖怪了。” 众人听了纷纷表示赞同,刘坚说:“这听起来似乎更合理。不然足长的足是长了,手又不够长,捉鱼不但不安全,反而不是更费劲吗?不过这足长手长听起来似乎和势子一样没什么危害,除非它们天天出现,下雨下到都发洪水。” 仇顺在刚才众人说话间,已经仔仔细细把两座石像都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有什么机关。此刻便想招呼众人继续往前走,但还没开口,便听到了耳边传来了水声。 众人也都听到了,这也太巧了,刘坚刚说完洪水,就传来了水声。难不成这石像真的有妖怪附体? “会不会是外面下雨了啊?”仇顺最先反应过来,邓宏志一扬头,示意让他去看看。仇顺一路小跑便跑了出去。 过了没多久,仇顺一边说这话一边走了回来:“你们说巧不巧,还真就下雨了,这天真是说变就变。”众人一听真的只是外面碰巧下雨,便松了一口气。 仇顺仍自顾自笑着说:“洞口有点倾斜,海宁正坐着,都没来得及起来,裤子就湿了。这小子也是倒霉,昨天就湿了一回,今天又湿一回。我跟他说干脆别穿裤子了,光腚得了哈哈哈。我帮着四平哥一起生了堆火,反正现在不缺人手,不急着让他们进来,就在门口把风也不错……” 仇顺话说到这儿突然停下来,似乎感觉有什么不对劲,这种感觉迅速蔓延,所有人在下一秒都意识到了不对劲。 许四平在外面守着许海宁,那他们面前的又是谁?! 张浩第一个回过神来,但他只是“妈耶”一声摔倒在地,刘坚也吓得紧紧背靠那足长的石像。邓宏志和鲍得胜握刀在手,与那“许四平”保持一个安全距离,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仇顺刚才出去没带武器,此时也只能赤手空拳地与“许四平”对视,对方如果有任何动作,那是找机会躲过还是直接给上一拳看情况再说。 这种对峙僵持了一会儿,双方都没有动作。如果不是有张浩粗重的喘息声,会给人一种时间已经停止,连空气也凝固了的错觉。 “喂,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赶快现了原形,不然别怪小爷不客气!”仇顺率先打破了沉默,举起拳头作势要打。 那“许四平”却不回话,只是冲仇顺笑了笑。那笑容别提有多恶心了,像是一个不会笑的人硬是模仿别人笑,嘴角的两块肌肉绷得紧紧的,却并不上翘,整张嘴几乎呈一条直线。 “他妈的,笑得比哭还难看!”仇顺大骂。 邓宏志见仇顺似要动手,怕他手里没有武器要吃亏,便率先抢上一步一刀砍下。刀落到“许四平”的头上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一刀顺着“许四平”的身体直直落下砍到了地上,就好像穿过了一块豆腐一样。 被刀穿身而过的“许四平”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流血,仿佛刀就根本没砍到他似的。他又努力试着对仇顺挤出笑容,随后挥了挥手,然后整个人化作了一屡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鬼啊!真的见到鬼啦!”张浩此时已经吓得就快要尿裤子了,蜷缩在刘坚的身边,拼了命地往角落里面挤。 这下连刘坚这个胆小的人都觉得张浩太废物了:“好了好了,没事了。鬼不都走了么?你这胆子也太小了。” 张浩根本听不进去,只是用双臂抱着头,闭着眼睛不敢看外面。好像只要这样做,什么妖魔鬼怪就都伤不了他。 仇顺和邓宏志两人靠了过来,把刘坚和张浩挡在身后。此刻还不能确定危机是否解除,两个人还保持着警戒。 “老邓,刚才那是个什么玩意?真是鬼吗?”仇顺问。 “我也不知道,我倒是听说过有喜欢和人玩的妖怪,会假扮成别人的样子,叫做座敷童子,不知道刚才那个是不是。” “这他妈也叫玩?耗子差点没被他吓死,而且那玩意儿连姜生的事儿都知道,不是假扮那么简单了吧?我靠,该不会外面那个四平哥也是假的,真的已经被它吃了吧?” “你别慌,它要真有那么大本事不早把我们都吃了?反正我砍又砍不死他。” “那个……”刘坚此时突然在背后说话,两人都被吓得一哆嗦。 “别他妈的吓人啊,你要说什么?”仇顺骂道。 “王小二哪里去了?” 第四十二章 鬼遮眼 仇邓二人这才反应过来,从刚才和那个冒牌货“许四平”对峙开始,王小二就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会不会他已经进去了?”仇顺压低了声音问。 “不可能,我们四个一直都在石像旁边,他如果进去了我们不可能一个人都看不到的。”邓宏志斩钉截铁地说,刘坚也应和说绝对没看到王小二。 诡异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众人现在都有点不知所措。等了半天,那个假“许四平”都没有再出现,众人才稍稍放松了一点。 除了张浩哆哆嗦嗦连话都说不利索外,其余四人还算冷静。当下商量了一番对策,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去看看在外面把风的两个人有没有事,顺便也确认退路没问题。也说不定王小二刚才往外逃跑了,此时就在洞外。如果去了确认许家叔侄俩没事,但王小二不在,那就再折返回来找王小二。 商议已定,仇顺一把把张浩拽起来,生气地说:“算了,你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我懒得管你了,你也去门口把风吧!”说着便拽着他往洞门口走去,另外两人也跟在后面。 从大门到此处距离不远,有个几十步也就到了,但是五人却走了近两百步,仍是连洞口的光亮都看不到。 “老邓,你们有没有发现……”刘坚开口想问,但一看邓宏志的表情,就知道自己不必多问,大家都已经注意到了。 这一下,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退路也被断了。邓宏志手里的火把快燃尽了,他连忙又拿出一根火把,重新点燃。然后才说道:“我们着了道了,这路看起来似乎永无尽头。” 仇顺挠了挠后脖颈,对当下的情景毫无头绪:“该不会是遇上鬼蒙眼了吧。” 张浩对于“鬼”这个字现在有点应激,一听到仇顺的话又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仇顺也懒得骂他了,自己本来这次想锻炼锻炼他,没想到他根本就不行,等回了船还是让他去厨房帮姜生的忙好了。 又走了好长一段,依旧没有任何洞口的迹象。众人又折返向那足长手长把守的拱门走,却同样走不到。这五个人就好像走进了一片漆黑又永无止境的隧道。 这么走下去不是办法,邓宏志让众人停下来商议一下对策。 “首先,我能确定的是,我们没有在兜圈子。”邓宏志说,“因为这洞不宽,并排最多只能走四个人,刚才这一路走过来,我都能随时看到两边的洞壁。没有任何岔路,除非我们是因为什么原因误入了一个环形的区域,不然不可能从原来几乎直的通道拐进这里。往上爬或往下落那是更不可能了。” “但我们又确实不在原来的通道里,”刘坚指着墙说,“刚才从洞门口走到那足长手长把守的拱门处,一路上我看到墙上都涂了特殊的颜料,火把的光几乎无法照亮。此刻这墙虽然看起来同样涂了颜料,但火光照上去会照出火光,显然不是同一种颜料。只可惜我没注意到什么时候发生的改变。” “这是不是就是那个什么座敷童子搞的鬼?”饶是仇顺体力那么好,现在都已经有点开始喘了。 “不是,”邓宏志答道,“没听说过座敷童子是这样和人玩的,其实那都不一定是座敷童子。但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妖怪是这样的,这也太奇怪了,难道是要让我们饿死或者类似吗?” 张浩也许是已经害怕过了头,用尽了力气,此刻反倒不像刚才那样哆嗦了,只是目光呆滞地喃喃自语:“我们都要死了,我们都得死。” “耗子,别泄气,这不是还有很多方法没想呢吗?”邓宏志安慰道。 仇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拿出水袋来喝了两口,顺手又递给了刘坚。刚才走了怕是有一顿饭的时间,走的时候没注意,一停下来确实也是渴了。 刘坚仰头喝了一口,甘甜的水顺着喉咙直入胃中,整个人感觉都舒爽了不少。 但下一秒,这种舒爽就翻了好几倍。不知从何处泼来一大堆水,直直地打在刘坚脸上。 “什么鬼东西!”刘坚被这突如其来的水给吓懵了。 “不是,你小子怎么喝个水都不会啊,洒了一脸。”仇顺走过来一把抢过了水袋,却发现水袋里还有很多水,便奇怪道:“诶?怎么还这么多水?你小子这洗脸水哪儿来的?” 刘坚还未缓过神来,却看见眼前突然多了一个人。他下意识地往后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眼前的人竟然是王小二! “诶,小二哥?你刚都去哪儿了?”刘坚赶紧用双手抓着王小二的肩膀,生怕他又不见了。 “什么小二哥?你个书呆子中邪了啊?”身旁的仇顺似乎完全看不到王小二。这让刘坚一下子又是心生恐惧,自己真是见鬼了? 但双手的感觉是真实存在的,眼前的王小二也开口说话了:“刘秀才,你醒了?你放心没事了,他们还迷着,你等我出去接点水来泼他们。” 刘坚一时之间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发现眼前的王小二转身要走,便不敢放手:“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仇顺等人仿佛都看不见王小二,也听不见他的声音。现在只是围在刘坚旁边。张浩恐惧更甚,邓宏志一边拉着他一边也在询问刘坚看到了什么。 刘坚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邓和仇别说话。 王小二见此情景,只好对刘坚解释道:“我也不太清楚是什么情况,但你们几个好像都中邪了。其实洞外面许家叔侄俩也都中邪了,我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把他们两个弄醒。具体的待会儿再说,反正冲脸泼水能够破邪,你等我出去打水来。” 刘坚依旧拉着他不放:“那你打什么水啊,直接用水袋里的水不就行了。” 王小二或许是想节省一点喝的水,不过见刘坚此刻如此紧张,便点头应允。 在场的其余人都只能听到刘坚说的话,仇顺一听刘坚的话,便赶紧把水袋放到背后不让刘坚拿。 “哎呀,你个猴子,你信我,快把水袋给我,” “你别过来!你个孙子中邪了你!你是不是被附体了?要倒光我们所有的水让我们渴死在这走不到尽头的洞里!” 刘坚无奈,只好转而去问邓宏志要水:“老邓,邓舵主,你相信我。我没中邪,是你们有问题,只要泼一下水就能破。大不了你问些鬼不可能知道的问题,看我答不答得出来。” 邓宏志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点点头把自己的水袋递给了刘坚:“我相信你。” 第四十三章 到底谁是真 “得罪了。”刘坚从邓宏志手中接过水袋,对着邓宏志的脸就是一泼。 邓宏志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水,刘坚忙问道:“怎么样?你也能看到小二哥了吧?”刘坚在泼出去的时候特意收了一点力,让水袋里的水不至于一次性全被泼出去,毕竟仇顺还要用。 王小二也说:“舵主,你能看见我了吗?刘秀才你赶快泼仇顺,外面那俩我怕又有什么别的问题。海宁那小子中邪中得特别严重,别又复发了。” 刘坚不敢怠慢,也准备不管仇顺反对先泼了再说,但却突然被身旁的邓宏志抓住了手。 “我没看到小二,还是只有我们五个。” 这句话声音不响,却像一个炸雷在人群中炸开了。 仇顺立刻把刀指向了刘坚:“站住!你别给我乱动,我就说是你小子中邪了要害我们!” 张浩瞪大双眼,嘴里发出尖利而凄惨的声音:“哈哈哈,我就知道是鬼,你们都是鬼!我要死了哈哈哈!你们全是吃人的鬼!”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张浩似发了疯一样,一把推开众人,往洞的深处跑去。那推的力气之大,一下子把仇顺和刘坚两人都推得分别向后摔倒。 邓宏志一把扶住了刘坚,但也顺势把他的两手在背后箍住,随后交给了鲍得胜控制。刘坚毕竟还是一个读书人,和鲍得胜这种浪里来浪里去的水手还是不能比,连挣扎都没挣扎就任由他束缚自己。 此刻对于刘坚而言,内心也是无比地恐惧,眼前的王小二到底是真是假?是自己中邪更深了,还是自己和王小二是唯二清醒的两个人? 另一边,王小二也是同样擒住了仇顺的双手,此时正对刘坚喊:“刘秀才,快泼仇顺!”但一看刘坚此时正被鲍得胜擒住,急得又大喊:“舵主!舵主!你他妈的到底能不能看到我啊,这种时候别开玩笑啊!” 刘坚惊恐已极,此刻哪里还有半点书生风度,也是回以破口大骂:“你他妈的到底是人是鬼!为什么要害我!” 话刚说完,刘坚感觉邓宏志的手更紧了一点,还带着他往后退了一步。仇顺则是一回头,然后大喊了一声:“我靠!” 刘坚不知道他们眼中的“王小二”是什么样子的,但肯定很吓人。不过想到自己现在可以已经完全被鬼迷了心窍,只怕是等会儿还要看到比他们看到的恐怖数倍的东西。 真他娘的后悔,以为探个宝是多好玩的事情,顶多也就再遇到一条狗头鳗什么的,谁想到现在遇到这虚无缥缈的邪恶力量,比有形有质的恶兽可要恐怖上不知道多少分。 邓宏志此时在背后问道:“你真的看到小二了吗?现在是他抓着仇顺吗?” 刘坚心乱如麻,不知道该相信谁,只好实话实说:“是啊,我看到的就是小二哥抓着仇顺,还让我快点泼他。他还一直在叫你,想要把你叫醒。” “我再信你一次,如果还是没用,我只能当你是中邪了,到时候为了安全只能得罪了。”说着邓宏志一把抢过刘坚手里的水袋,就朝仇顺泼去。 此时的仇顺正一个弯腰,给身后的“王小二”来了一个过肩摔,正好水也泼到了脸上。 仇顺用了抹了一把脸说:“老邓你他妈也疯了?哎……哎……小二真的是你?”说完伸手就去拉正摔倒在地上小声哀号的王小二。 见仇顺也能看见王小二,刘坚心里多少松了口气。抓着自己的邓宏志虽然不知为何破不了“邪”,但应该还是他本人,而不是什么妖魔邪祟。 鲍得胜见仇顺也顺利恢复了,便松开了手,随后也拿过水袋自己泼了自己一脸,发现自己也能看到王小二了。 五人(在邓宏志眼里是四人)开始商议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坚负责转述王小二的话给邓宏志听。 “是不是那个什么足长手长的雕像有问题?”鲍得胜先问道。 仇顺一口否决:“不可能,你还信不过我么?我可是仔仔细细检查过了,什么机关都没有,就是两座石像。” “而且就算有什么问题,也影响不到外面的两个人啊,”刘坚补充道,“小二哥你刚才说他们两个也中邪了是吧?” “对,尤其是四平,可厉害了我按都按不住。那这样说的话也不是这洞壁上涂了什么怪东西。难道是昨晚我们吃的素斋有毒?” 王小二这话说出口,刘坚直摇头。那住持不仅看起来是个好人,慈眉善目的,一言一行也颇为正道。何况他们昨晚拜访的时候就说了只留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走,要下药也不可能下药性发作这么慢的。 “总不见得是那群什么势子吧,”仇顺说,“那群小兔崽子会什么妖法?那我们倒是都看见过他们,四平还离得尤其近。可不对啊,得胜射瞎了其中一个小兔崽子的眼睛,要诅咒肯定也是他最重啊,怎么最严重的反而是老邓。小二倒是一点事都没有。” “我没说过我没中邪啊。”王小二无奈地一摊手。 “诶我说你小子怎么跟这书呆子一样说话只说一半啊?你也中邪了你不早说?”仇顺气得想要捶王小二一拳。 王小二反应很快躲开了,然后略带嬉皮笑脸又带着无奈地说:“我这不是还来不及说么?我刚才还说要赶快出去看,也是因为四平哥摔下去了我没说。” 仇顺一听这话更急了,这次一拳打出去又快又重,直打王小二的肩膀。王小二没躲开,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我真想抽你小子一鞭子,你还有多少事儿没说!”仇顺眼睛瞪得老大,恨不得再踹上王小二两脚。 王小二痛得直揉肩膀,委屈地说:“没了没了,刚才的事儿那么邪门,我整个人也都乱了啊!我又不是什么铁打的金刚,铜铸的罗汉,没吓尿裤子就不错了!四平哥没摔多厉害,只是洞外面两丈下有个平台,他摔到那上面去了。腿没摔断,也没别的外伤,他让我先进来接应你们。我这不就进来了么!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刘坚这边还没转述完,邓宏志已经知道了大概意思,赶忙说:“别怪他了,他就一个人能应付下来就不容易了。刘弟你拉着我,我们先出去,边走边说。我已经有了点头绪了,出去便知道对不对。外面下着雨,四平被淋久了也不好,而且别忘了,我们还得去找耗子!” 第四十四章 争斗 刘坚带着邓宏志往外走,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到了邓宏志低声倒吸了口冷气。 刘坚回头一看,发现邓宏志已经闭上了眼睛:“你看到什么了?” 邓宏志用右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确保自己绝对看不到眼前的事物:“没事,继续走吧,刚才在我看来我们是在往墙上撞。但现在又走了那么多步也没有撞墙,证明就是我中邪了。” 这次先前那永无止境的通道不见了,又变回了熟悉的场景,一行人很快便回到了洞口。许海宁坐在地上,身上被绑着绳子。 他们让邓宏志坐在原地稍等,随后刘坚等人走出洞外。从洞外的悬崖边缘望出去,这个角度是看不到底下有平台的。 不过仇顺尝试着喊了两声后,底下的许四平给了回应。仇顺腰上绑了绳子,让众人拽着他,探出身子往外看。终于才在这个角度看到底下两丈深的地方,确实有一个小平台。 仇顺让刘坚再给他一根绳子,随后慢慢降下去落在平台上。 许四平躺在平台上,因为现在略带一点风,雨落下的方向正好是向外的,所以许四平虽然浑身都湿了,但还达不到湿透的地步。他没有什么外伤,但左脚稍微崴了一下。 他把第二根绳子一头系在自己的绳子上,另一头绑在了许四平的身上。随后让上面的两个人先把自己拉上去,随后三人又一同把许四平拉了上去。 众人回到洞口,王小二问了许海宁几句话,确认他现在意识清醒,便帮他也解开了绳子。现在除了邓宏志,别人都已经从“中邪”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但众人都不知道为什么泼水的办法对邓宏志无效。 邓宏志让众人不要着急,先让王小二把刚才自己的遭遇全都说一遍,或许就能印证自己的想法。 王小二挠了挠头,在那里仔细回忆刚才发生的一切:“让我想想,我应该从哪儿说起呢……欸,仇顺你别急,别急,我马上就想到了。” 刚才众人在那足长手长的拱门处,说这俩妖怪的来历和传说。王小二一个粗人,听着觉得没意思,便四处瞎看看。他看到墙上有一处隐隐有点发光,便想扣扣看能不能扣下来,说不定是什么宝石。 没想到刚一碰,那颗东西就自己掉下来了,摔到地上还直接摔了个粉碎。王小二吓了一跳,正想跟众人说这事,却发现身后人都不见了。 自己喊了好多遍,都没有人回答。而且诡异的是,他发现那足长手长的姿势变了,虽然自己之前看得不仔细,但能肯定它们俩都是看向正前方。而此时,这两个石像的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王小二平日里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但此时心里也有点发毛。他本能地想拔出刀保护自己,可是却发现自己的刀柄还在,刀却不见了。这一般人哪儿能想到会有这种事情,便一下子慌了神,赶紧去掏有没有别的防身武器。 摸索了半天摸到一把匕首,但这一通手忙脚乱之后,他发现那两座石像已经冲着他俯下身子,几乎都快跟他脸贴脸了! 此情此景,谁能不害怕?王小二立刻转身撒腿就跑,结果没跑多远,脚下一滑就要摔倒在地。 他当时脑中反应飞快,知道手要是一撑地,搞不好手腕子要折,但直接这么摔下去从脸到胸口都有可能会受伤。好在他身手不错,硬是一发力扭动了一下身子,让自己右肩着地摔了下去。 他倒下去快接触到地面的瞬间,感觉自己压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让他没有摔得很疼。下一秒便感觉有水打到了自己的脸上,他抹了一把脸才看清楚自己的肩膀压到了水袋。 水袋的塞子本来就塞得不是很紧,水袋被一挤压,里面的水就全喷了出来,其中一部分打到了他的脸上。 王小二完全不记得自己的水袋是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但当务之急是快逃,等那两个石像追上来就完了。但奇怪的是,他四处看了看,却没有石像追他,而且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离洞口很近的位置了。 他在脑子里刚过了一个闪念,是往外还是往里,就听到洞口吵吵闹闹,好像是许海宁在骂人。于是他赶紧跑出去看发生了什么,就看到许海宁和许四平两个人在打架。他一开始还以为这叔侄俩又在拌嘴,便忙去劝架,说四平你不能这样,海宁还受着伤云云。 但劝了没两句,发现这两个人互相都在骂对方是妖怪。而且似乎不是单纯的语言攻击,而是真的把对方当成了妖怪。不仅如此,他们两个还同时把自己当作了妖怪,互相不打架了,联起手来一起打自己。 论起来,王小二的身手比他们俩稍好一点,但谁架得住两个疯子一起拳打脚踢,还恨不得拿牙咬的攻击啊。于是王小二只能找准一个空隙先往外跑,许家叔侄俩在后面追,追出几步后便有了个先后次序,许四平在前,许海宁在后。 王小二跑的时候回头观察,发现这两人已经被自己分开了,转身一个滑铲就想先放倒许四平。没想到这许四平反应着实是快,看到这一幕立刻往旁边一闪身躲过去了。但毕竟这是在悬崖边上,他这一闪身,虽然没有直接踩空,但也是因为下雨地滑,落下后脚一崴掉落了山崖。 王小二一看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正准备伸手去拉。另一边的许海宁就像一只发疯的野猫,直接整个人跳了过来,把他死死压在了身下。一边压还一边喊:“打死你个怪物,打死你个怪物!” 被人压在身下的感觉是很屈辱的,许四平又生死未卜,一股无名火在王小二心中燃起。他一发狠,猛地一起身抱住了许海宁,把他一起拽倒。随后右手手臂圈住许海宁的手,脚上一起发力配合,侧身一个翻转,反过来将许海宁压在了下面。 此时攻守互换,许海宁却已经发了疯似地乱挥拳头要打王小二,口中各种咒骂之声不停。王小二根本不理会,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巴掌,随后用膝盖猛顶他的要害! 第四十五章 可能的真相 许海宁就像突然吞下了一只蟑螂,嘴里的咒骂声立刻转为了“唔呃呃”的闷哼,进而又转变为哀嚎。 王小二趁此机会,用挂在许海宁腰间的绳子绑了他自己。在他绑的时候,便发现许海宁已经恢复了正常,不断地询问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但是王小二不敢松懈,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后,还是把许海宁彻底绑紧了免得他突然发疯。 而恰好此时,许四平的叫喊声也传了上来。王小二又惊又喜,赶忙跑到悬崖边跟许四平对话,确认他的情况。 许四平告诉他,自己在坠落山崖的前一刻已经清醒了。但是来不及控制身体,便掉了下去,还好下面有一个小平台接住了他。另外还讲了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等等,问王小二知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小二把前前后后的事情全都串联起来想了想,觉得可能水是关键,自己先前应该也是中邪了,所以才看到什么会动的石像。等被水泼到后,解除了中邪的状态。 而许四平和许海宁先前发疯的时候在洞口,没怎么淋到雨,跟着自己跑出来之后淋了不少雨,便也清醒了。 这是他现在能想到的破除中邪的方法中,最有可能,也最合理的一种了。至于他们为什么会中邪,他则完全没有头绪。 他又转念一想,洞口这里只发现了许家叔侄俩,那剩下的人肯定还在洞里。自己刚才是因为中邪了所以才看不到他们。他们如果此刻还在中邪状态,轻则又有人挂彩,重则要闹出人命。 于是不敢浪费时间,交代了让许四平耐心等一等自己,又把许海宁拖回洞口,好歹避点雨。做完这一切,便随便接了点雨水,赶紧进洞去找另外四个人。 听完王小二的讲述,仇顺恍然大悟地指着王小二:“就是你小子,肯定是你乱动了那个什么石头,才弄出来那么一堆邪门的事。” 但这一指控立刻被邓宏志否定了:“不是的,和小二没关系。离我的猜想还剩最后一步了,你们谁来打我一耳光?”众人被邓宏志这突如其来的“要求”给搞懵了,全都没理解他什么意思。 邓宏志看众人没反应,便又催促了两遍,说打自己一耳光自己应该就能醒了。这回大家听是听懂了,但却没人敢动手。还得是仇顺,见没人动手,便毫不犹豫甩手给了邓宏志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清脆响亮,其余众人甚至感觉自己脸上也有点疼。邓宏志边揉脸边说:“打得好,我终于恢复正常了,现在能看到你们所有人了。” 见邓宏志说对了,众人便迫不及待地让他解释一下,刚才那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邓宏志微微颔首,让众人跟着他边走边说,耗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晚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首先,我们确实是中邪了,或者说是‘中毒’了更贴切。但刚才你们那些猜想全都不对,因为要同时让洞内外的人都中毒,那这个东西一定要我们全都接触过。所以从四平和海宁那边想更容易,毕竟他们接触过的东西并不多。这样稍加一想,答案就呼之欲出了——片箭。” 之前从洞中射出的那支片箭,鲍得胜仔细检查后扔掉了。因为片箭很短,不能直接用弓射出,要提前放在一个用竹子制成的辅助器中射出,这种辅助器一般叫“溜子”或“靠筒”。他们当然没有带这种东西,箭本身也不值什么钱,所以就随手扔了。 “但除了海宁,我们没有人摸过箭头的毒药啊。”鲍得胜疑惑地说,“就算舵主你换药的时候碰到了,四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碰到了,但我肯定没碰到,更别说仇顺、小二和刘秀才了。” “如果不止一种毒呢?”邓宏志说,“你们还记得单师爷跟我们讲过他去云南的事吧?云南的山林里多产各种蘑菇,饶是当地人都未必认得全。有的蘑菇吃了眼前便会出现小人在舞蹈,有的是眼前的事物会不断变大变小。 这云仙岳山形复杂,植被丰富,加之又是炎山,有独特的环境。我们之前一路下山便看到过不少各式各样的蘑菇,那片箭之上除了抹上那不知名的毒药,或许还抹上了某种毒蘑菇的孢子粉。 我先前只是怀疑,但仔细一想所有人中毒的情况,小二最轻,刘弟、仇顺、得胜相对较轻,四平稍重,而我和海宁最重。实不相瞒,其实刚才在我眼前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都有,我看你们也都不是人,只是我信任你们,才用毅力在支撑。我想海宁当时中毒的症状应该也和我类似。” 许海宁点点头,表示自己当时看到满眼都是妖怪。而且还有个声音告诉他,他的伙伴都被这些妖怪杀了吃了。所以自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和眼前的怪物们搏命。 “像仇顺和刘弟,都只是靠近飞过的片箭,沾上了毒粉。所以用水泼,冲掉毒粉的同时也刺激了一下精神,就足够醒过来了。而我给海宁换药,在呼吸间近距离吸入了大量的毒粉,所以致幻效果更强,光泼水这种刺激,醒不过来。小二的话,也只是海宁中箭的时候上前接近了一下海宁,所以沾上那一点点水便清醒了。我估计,恐怕没那些水,只是他摔那跤,或许也能醒。” 邓宏志等人此时已经快走到那足长手长的拱门前了,不是他们不想飞奔去找张浩,实在是光大门这么一道机关,就层层嵌套了好几重埋伏,众人不得不走得谨慎一点。 “那为什么我们会看到同样的幻觉呢?而且幻觉还说了姜生的事情,这件事我们其实早就知道,可书呆子根本不可能知道啊!”仇顺提出疑问。 但这一点无人能够解释,其实邓宏志提出的,也只是目前最贴近真相的一种猜测。或许是他们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有在说胡话透露了信息,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说实话,他们现在自己都不确定刚才中毒的时候到底看到了什么,简直就和做梦一样,醒过来之后脑中的记忆便开始快速消散了。 许家叔侄俩先前没进来,此时看到足长手长不免好奇,也问了类似之前他们讨论过的“长臂国和长脚国”的问题。 刘坚照之前的跟他们讲了一遍,许四平却有不同的想法:“我觉得这说的不是倭人,还应该是我大明的人。我们这一支,我嬢嬢(奶奶)的娘家是莒州的,我小时候去过一次莒州。莒州的渔民一入伏,就会踩着高跷,用特制的渔网去捞小虾米,再晒成虾皮。那个渔网就是两头有两根长竹竿,用手拿着去‘兜’虾米的。这不就跟你们说的‘手长骑着足长’一样吗?” 刘坚和邓宏志觉得颇有道理,其余人则根本不关心。尤其是仇顺,张浩毕竟是自己点名要带来的,这会儿已经走丢了快一顿饭的时间了,还是尽快找到才好。 “洞里一直也没传出什么惨叫声,估计人应该没事,只是找了个角落躲着。”仇顺这样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身旁的人,还是在安慰自己。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率先穿过了拱门。 刚穿过拱门,仇顺就突然“哎”了一声。邓宏志闻声赶快抢上一步跟了进去,其余人也加快了脚步。 许四平扶着许海宁走不快,看到众人过了拱门之后都停下来了,便在后面问道:“怎么了舵主?” 邓宏志没说话,仇顺倒是回答了:“四平,没准你还真说对了。” 第四十六章 悬崖 穿过拱门,眼前的情景令人为之心颤。 原本略显狭窄逼仄的山洞,此时豁然开朗。他们眼前横贯了一条雄伟的山中峡谷,他们这一侧的悬崖左右各有约四十丈,对面则稍短,约二十丈。 峡谷两端的距离约有十丈,两侧峭壁虽不如刀砍斧剁那般齐整,但也是绝壁千尺,根本无法攀登。而对岸支着两根粗大的木柱,上面悬挂着一张巨网,一直向下垂去,和峭壁一样一眼看不到尽头。 仇顺站在悬崖边,小心翼翼地顺着悬崖望下去:“四平,你说的就是这样的网?” 许四平此时也看呆了:“长是长得差不多,但大小差太多了,这么大的网谁举得起来?真能举起来还捞什么小虾米,直接捞鲸鱼得了。” 他们这次也带了两个磷光筒,此时仇顺用飞虎爪抓住一个,从悬崖边慢慢放了下去。 越往下放,众人便越是心惊,这悬崖上下落差也太高了,怎么一直都放不到头啊? 直到磷光筒下降到绳子长度的极限,还未碰到底部。不过好在距离也很近了,借着磷光筒的亮光,他们已经能看到峡谷底部了。 “靠,就好像算好了一样,就差那么一截。”仇顺大为不满,先前正好就舍了那么一段绳索。现在如果要用这绳索下去,就必须爬到绳子最末端后,再往下跳,落地还得顺势翻滚一下。 回收绳索什么的就别想了,难度太高,最主要的问题是返程的时候要回绳索上也很难。加之刘坚学的那一招半式应付不了这么高难度的动作,许海宁手又有伤也不可能。所以没办法用他们自己的绳索下去。 那唯一的出路就是利用好对面那张巨网了,刚才众人借着磷光筒的亮光,不仅看到了峡谷底部,也看到了延伸至底的巨网。 众人心中大概都在想如何利用这张网,仇顺率先说道:“飞虎爪能挂住那张网,可是人荡过去不得撞上崖壁撞成粉末啊?” “把它拽过来,然后固定在这边,再顺着往下爬呗?”许四平提出了另一个想法。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邓宏志摇头否定了这个提议,“不信你试一下,如此大的一张网,我们根本拽不动的,更别说可能还被固定在了崖壁上。” “直接用绳子当桥,爬过去吧。然后再顺着网爬就是了,我和刘秀才就留在这儿。”许海宁的这个主意比较靠谱,很多大河上没有桥,两岸的人也确实会搭绳索桥来往。对于这些常年在海上跑的人,这也不算太难。 仇顺也不多想,悠起飞虎爪就要扔。刘坚却立刻制止了他:“你是真猴急,我总觉得这里面有点不对啊。” “啧,什么不对啊,有话就直说。” “呃,你们想想,张浩去哪儿了?我们看他跑进拱门,来到此处的吧?刚才仇顺沿着悬崖左右都看过了,没人啊。” “靠,那他岂不是掉下去了?”仇顺被刘坚点醒,更急着要赶快搭桥下去救人。 “别急,别急,哎呀。”刘坚连连说道,“他要真掉下去了,那都摔得粉身碎骨了,你去救能救个什么啊?你听我把话说完。张浩未必是真的疯了,可能只是极度的害怕使得他只想逃命。我们先假设他没死,但他身上又没带飞虎爪,绳索长度也有限,那就说明,他肯定是用了别的方法下去了。或者,他干脆就没下去。” “没下去?你什么意思,这左左右右上……啊?”仇顺正想说附近都找过了,突然从自己嘴里说了个“上”,才意识到也许人在上面。众人也都反应了过来,一齐抬头向上看。 可是山洞里黑漆漆的,手上的火把能照亮的范围有限,即使举得再高也无法看清楚顶部的情况。仇顺只得再把磷光筒装在飞虎爪上,往上抛去照亮顶部。由于不清楚顶部到底有多高,他只能收着力气一次比一次扔得高,毕竟他们这次算是轻装上阵,此时这藏宝洞里规模如此之大,还不知道要遇到多少机关陷阱。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往上扔,众人的心也随之紧张又放松,紧张又放松。既想看到张浩的踪影,又怕真的见到张浩。毕竟在“上面”,那多半就不是“人”了。 就这样抛了十几次,也快到仇顺力气的极限了。他再次加力向上一扔,那磷光筒直直向上飞去。上升速度先是很快,逐渐开始变慢,就在它要停止并转为下落时,众人看到了一个人形的轮廓! “是耗子!”许四平喊了一句,那个轮廓只出现了一瞬,伴随着磷光筒的下坠,又再次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仇顺只觉得这磷光筒怎么下降的速度也这么慢,仿佛永远掉不下来一般,那种感觉真的可说是度秒如年。 但磷光筒总归还是在几秒后又回到了他手中,他心急如焚,于是想都不想,毫不犹豫就奋力向上一扔。“诶诶诶!”邓宏志和刘坚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那磷光筒再次向上飞去,这一次又疾又快,很快再次飞到了同样的高度,并且继续向上。 啪的一声,那磷光筒撞到了顶部的石头,竹筒裂成一片片竹片。其中的发光物质因为分散开来,化作了点点星光纷纷落下。 “你们看到了吗?”比起磷光筒的损坏,更令众人心惊的是他们看到的那个“人”。 “看,看到了。”刘坚用几乎只有自己的声音回答,此刻的他已经被震惊得都快忘记自己的嘴在哪儿了。 刚才被磷光筒照亮的,绝对不是张浩。因为这一次大家都看清了,那其实只是一个人形石像。不知道是怎样的能工巧匠,那把石像这样雕刻在洞顶之上。 这个人形石像栩栩如生,手脚呈反关节,像是被人大力折断的。脸上痛苦和绝望的表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传达出一种无尽的痛苦。 光是这个石像并不足以令众人感到害怕,真正令众人感到害怕的,是这石像边有一张红色的巨脸! 第四十七章 天狗 这红色的巨脸颜色极其鲜艳,不像是石刻,更像是反复沁入漆中而成的木刻。 巨脸长着一双剑眉,眼睛硕大,但是眼白居多。眼黑只在眼球中心,而且漆黑无比,与一般人类不同。 最突出的,便是这巨脸长着一个又大又长鼻子,也是一样通红。嘴里生着獠牙,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的嘴,倒更像豺狼。 整个巨脸就这样冷不丁地出现,又在随后磷光筒的光亮消散后隐没在黑暗中。那种丑陋和邪恶,令众人胆寒。而且此时他在黑暗中,虽然看不到,但却更恐怖。 刘坚只觉得全身的汗毛已经炸开,脑中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想法:那巨脸从顶上突然消失,然后出现在自己的身后。导致他神经质地连连往身后看。 “诸位,休惊。”邓宏志和仇顺似乎只是有点意外,但并没有太过恐惧,其实也是因为他们知道那是什么。 “这么大个天狗,还弄在顶上,这吞天教势力是真不小啊。” 刘坚听了仇顺这话,立刻追问:“天狗?是食月的那个天狗吗?” 邓宏志点点头:“对,和《山海经》里记载的‘状如狸而白首,其音如榴榴,可以御凶’的那只天狗不一样,日本的天狗更像是一个长着狗脸的人。日本到处都有天狗的传说,船上以前跟过刘舵主的应该都知道,诸位没听说过免不了被惊到。日本很多地方都把天狗当山神,吞天教在这山腹中立它一神像也是正常。” 虽然邓宏志说这天狗是山神,但并不能缓解余下众人的紧张。毕竟,知道在头顶上的黑暗处有一张巨大的脸一直死死地注视着,任谁也无法静下心来。 邓宏志见众人依旧神情紧张,便继续解释道:“在日本天狗传说实在太多了,比如说,听到树倒的声音但却找不到倒下的树,日本人就会说遇到了‘天狗倒’;又比如发生了不知何处来的火,他们就说遇到了‘天狗火’;甚至遇到一阵大风吹来很多石砾,他们也会说遇到了‘天狗砾’。反正什么都说是天狗在搞鬼,有人突然发疯,也会说是遇到了‘天狗凭’……” 邓宏志说出最后一句话的瞬间,自己便后悔了,因为王小二立刻神情紧张地大喊:“耗子就是遇到了这个!” 仇顺也不多话,直接给了他一巴掌:“别添乱了,已经够乱了都!” 刘坚此时的惧怕之意已经少了七八分:“看来这‘天狗’也跟我们的黄大仙似的,好多事都赖他头上。怕是肯定也有天狗抓小孩的传说吧?” “那是自然,”邓宏志答道,“有一种天狗叫做‘木叶天狗’,脸似人,也生得两手两足,掌有五指,肩生双翼,尾有羽毛。平日里抓鱼为食,但也会抓小孩来吃。此处的天狗只有脸,所以无法确认。但保不准指的就是这木叶天狗。” “别再说这些没用的了,耗子不在上面,那就赶快找有没有别的路。它又不会真的飞下来带我们下去。”仇顺在旁催促道。 “其实我刚才有了一点新的想法。” 刘坚话才刚说了半句,就被仇顺打断:“别有新的想法了,刚才就是你的想法,弄得大家现在心里都毛毛的,你以为被个丑脸一直盯着舒服啊?” 刘坚被噎了这么一下,本想就此打住,但一想现在人命关天,不是退让的时候:“你先听我说完,再说有没有道理。此地既然是吞天教的藏宝洞,那么那些来取宝的吞天教教徒,不可能每次也都用什么飞虎爪搭桥,先爬到对面再顺着网往下爬。更不要说他们可能有很多人身体比我还瘦弱,哪儿有这身手。所以,这里一定有别的路可以下到悬崖底部。” 邓宏志点点头:“刘弟说得有理,我们再仔细找一找。说不定又是什么机关或暗道之类的,做得完全看不出,只有他们才知晓。大家都仔细看看摸摸。” 众人闻声都各自散去找机关,唯有仇顺不听:“别他妈的找了,刚才我去两侧看的时候都仔细检查过了,就是没有机关的。你们不信我拉倒,我等不了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必须马上找到耗子。”说完,他飞虎爪已经出手,精准地勾住了对岸的木柱。 木柱十分粗大,爪子则较小,开口完全打开也无法一整个钳住。但好在飞虎爪的钢口极好,深深地扎进了木柱里。仇顺拉了两下,觉得足够牢固,便把另一头系在了足长手长的石像上,这样一座简易的绳索桥就搭好了。 其实以往搭这种绳索桥,至少要上下各搭一根,这样手抓一根脚踩一根。不过他们手头的飞虎爪不多,所以仇顺仗着自己身手好,便只用一根。 “我先走,给你们探探路,你们是要找那什么暗道还是跟我来,待会儿你们自己决定。”说完便用四肢勾住绳索,整个人倒吊着开始往对岸爬。 仇顺确实动作灵敏,即使倒着爬,速度也是奇快。眨眼的工夫他就已经爬了三分之一,虽说是悬崖,但山腹中并没有横风,所以他爬得很顺利,还冲岸上的人得意地比手势打招呼。 还留在岸上的众人也比划了一个手势回应他,他正自鸣得意,却发现邓宏志等人不间断地一直在挥手做动作。表情看不清楚,但从动作姿态上能看出十分地着急。他左右看了看,并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又抬了抬头,莫非是那顶上的天狗飞下来了?也没有啊。 他颇感奇怪,又皱着眉仔细看岸上人的动作,才发现他们指的原来是自己的身后,或者说天灵盖的方向。 要不说仇顺身手了得呢,他双手一松,仅留双腿还盘勾着绳索,整个人向下倾斜了九十度,这样便能倒挂着看清有巨网的那一岸到底有什么东西了。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那是把他吓得魂飞魄散。只见那张巨网已经分崩离析,那上面的每一根“绳子”,此时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化作了一条条触手,正直直向自己伸来! 第四十八章 藤蔓 先前远看时,只当那些是“绳子”,此时离得近了,仇顺才看到原来是某一种不知名的藤蔓。它们似乎有灵性一般,直冲仇顺伸来。 此时的仇顺孤立无援,只能抽出腰间的钢刀向着藤蔓挥舞。最先伸来的藤蔓正好被从中劈开,顿时分为两半萎靡地落下。但还没等仇顺挥出第二刀,已有三条藤蔓缠住了他的身体和左手。 藤蔓沾染了岩壁上的寒气,此时缠住仇顺之处冷气逼人,令仇顺打了个寒颤,差点就要松开勾住绳索的双腿。 仇顺克制住紧张的心情,反腕直接将其中两根藤蔓砍断,腰间跟着就感到一松。然后,不断袭来的藤蔓实在太多,那两根藤蔓刚掉下去,在其之后又有数十根藤蔓袭来。 岸上众人也是爱莫能助,如果是只野兽,哪怕真是天狗,也能射箭开枪。可现在是这种细细的藤蔓,先不说射不射得中,光数量他们就打不完。 但总不见得见死不救,鲍得胜弯弓搭箭,三失连发,每一箭都精准地射落了一根藤蔓。刘坚不敢随意开枪,怕误伤仇顺,只能朝着边缘一点藤蔓开枪。火铳的威力明显更强,弹丸穿过藤蔓几乎不减速,直接把后面的数根藤蔓一齐打穿。 仇顺又砍断了接近自己的几根藤蔓。所有被砍断、射穿的藤蔓,在伤口处都流出了乳白色的汁液。岸上的众人都慌了,这汁液万一有毒,那便是赶又赶不走,打又打不得了。 但是不容他们多想,因为藤蔓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即使他们放开了手打,也根本来不及。此时已经有十几根藤蔓捆住了仇顺的身体和手脚,唯有右前臂还没有失手,勉强能够在一个小范围内挥舞手中的刀。 仇顺身上的几根藤蔓突然一阵晃动,把他的身体抬起了一些,让他无法看到袭来的藤蔓。仇顺在绝望之中只能随意乱挥,又砍断了两根藤蔓。 由于看不到,被砍断的那两根藤蔓正在仇顺头顶,岸上众人就眼看着藤蔓断口处的白色汁液滴到了仇顺的头上。 仇顺感觉到有液体落在头顶,心里也是一惊,慌乱间还没有想到该怎么办,便失去了知觉。手一松,刀脱手滑落,直坠入黑暗的深渊中。 岸边的人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许四平急得瘫坐在地上大喊:“完了,完了,仇顺死了!” 鲍得胜取出煤油和布条,做成了一支简易的火箭。邓宏志伸手阻止,但一闪念后,似乎也是觉得没有别的办法了,眼睛一闭挥手让他射出火箭。 鲍得胜正欲点燃火箭,刘坚一指仇顺的方向:“快看!” 众人闻声看去,只看到那藤蔓虽然捆住了仇顺,但好似力气不足,藤蔓又逐渐松开了捆缚的仇顺。正当众人以为仇顺要失去支撑掉下去时,又有位于更下面的一些藤蔓“接手”托住了仇顺。就这样,那无数的藤蔓就像一双双手,托举着仇顺一点点往下传递。 刘坚惊得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回头一看身边的人,都是呆若木鸡,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仇顺被这样往下运送,已经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了。最后还是邓宏志最先反应过来,掏出最后一个磷光筒,装在飞虎爪上往下扔去,想要看看仇顺现在的位置。 与先前缓缓降下磷光筒不同,此时的磷光筒飞速下落,却引起了那些藤蔓的注意,它们就像绑缚仇顺一样,飞速地向磷光筒袭来。那小小的磷光筒本身在黑暗中就好似一个萤火虫一般,此时被三四条藤蔓一捆绑,瞬间被遮挡了全部的光芒,峡谷间再次归于黑暗。 邓宏志懊恼地一跺脚,直骂自己是蠢货,一着急便慌了神。刘坚知道邓宏志和仇顺二人感情非同一般,这在之前大战狗头鳗和鲛人王时便可见一斑。 当下拍拍邓宏志的肩膀安慰他:“没事,刚才我们也看到了,那藤蔓一直延伸到谷底。如果就这样一路托着下去的话,仇顺肯定是安全的。” 邓宏志刚要开口回话,就被刘坚抢先说了:“那汁液肯定没毒,我看可能是一种能麻醉的汁液。据说华佗的麻沸散里便有狼毒根,那汁液也是白色。” “狼毒虽可止痛,但亦可杀虫,毒性猛烈,真要是跟狼毒一样,仇顺哪里还能活?”刘坚本只是想要安慰邓宏志,所以随口编了一句,没想到邓宏志对这些草药的药性很是了解。 当下只好承认自己只是随口胡编:“我瞎说的你别在意,不过据我所知,白色汁液有毒没毒的概率也就一半一半。仇顺遇到的肯定是没毒的,要是这藤蔓又会袭人又有毒,未免也太放肆了,谁还能是它敌手?早就生满整座山了。” 邓宏志虽然心里着急,但毕竟也是一船之长,此时也只能强壮镇定。不过随后他开口所说的话,倒是把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诸位,我看我们不如直接跳下去,应该无妨。” 许四平直接从地上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赶紧拦在了邓宏志面前:“舵主你冷静啊,这可是万丈深渊,怎么能跳啊!” 刘坚也是赶紧在一旁劝道:“我知道你和仇顺感情好,但也不至于为他陪葬吧。呸呸呸,他肯定没死,你不要着急,我们再想办法怎么下去。” 王小二和鲍得胜也围上来劝说邓宏志冷静,但邓宏志做了个手势示意大伙安静:“诸位请听我说,我当然没疯,也不是想不开。你们刚才没注意到吗?磷光筒第一次往下降的时候,为什么对面那些藤蔓毫无反应,而第二次却伸过来把它抓住了?” “你是说,速度不同?”刘坚问。 “对,正是速度不同。仇顺刚才也是在通过绳索往对面爬,可能因为相比起磷光筒,他要大得多,所以他不需要动得很快,也能引起那些藤蔓的注意。” “如此说来,我听说蛇好像就是这样。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只要静止不动,它就看不到,一动它就看到了。” “对,这藤蔓毕竟是植物,可能对于小东西的移动没有那么敏感。一个巨大的东西轻轻动一下就能看见,一个小东西则要动的幅度大一点或者快一点才能看到。” “啊,我明白了,是风!取决于东西带起的风!” 邓宏志给了刘坚一个肯定的眼神:“说的在理,八成就是那藤蔓能感应到风。” 两人互相点头,都觉得这个理论说得通。 一旁的许四平急了,赶忙插嘴道:“等等等等,你俩别急。那刚才仇顺扔的那个飞虎爪呢?怎么没有反应?” ilwxs.com 众人一下子陷入了安静,这确实是一个不合理的疑点。 邓宏志思索了片刻答道:“也许是飞虎爪的位置太高,还没到那些藤蔓的攻击范围,或者是飞虎爪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磷光筒里可是有一些海里发光小虫的尸体的,说不定那些藤蔓能感应到。” “可这都是猜测,万一猜错了怎么办呢?”许四平着急地说。 “那也没办法了,只有试一试。”说完,邓宏志开始给自己身上绑绳索,打算亲自往下跳来验证猜想。 “哎哟,我们甚至都还不知道那些藤蔓是不是真的就太太平平把人一点点送下去,别急啊舵主。”许四平又再一次跑过来挡在邓宏志面前,阻止他往下跳。 “我来吧,反正我手已经伤了,本来也是拖大家后腿,烂命一条死不足惜。”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许海宁此时突然开口,“万一我失败了,大家就退出去吧。这地方太凶险,我们准备不足。” “你他妈的怎么老是添乱?”许四平要拦着邓宏志已不容易,又来一个许海宁,只能一手挡一个。 眼看两人都拦不住,许四平只得大吼一声:“行了!你们两个都别动,我来!”这一嗓子,终于制止了两人的行动。 许四平从邓宏志手中拿过绳索,郑重地说:“舵主,海宁就托付给你了。” 邓宏志也不阻拦,此刻不是啰里啰嗦的时候,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相信我的判断,你的侄子你自己照顾。抓住绳子,如果有任何事就用力拉绳子。” 其实两人都明白,这根绳索能发挥的作用很小。直直放下去都放不到底,更不要说斜着了。而且手被藤蔓捆缚的情况下,能不能拉动还是个问题。 许四平冲所有人都点了点头,随后走到悬崖边,做了一个深呼吸,双脚用力一蹬跳了下去。 如邓宏志和刘坚预料的那般,那些藤蔓片刻之后便感应到了往下坠落的许四平,飞速朝他袭来。此时此刻,许四平终究还是忍不住,恐惧地大喊大叫起来。不知道是坠落导致的害怕,还是藤蔓带来的恐慌。 刘坚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邓宏志,发现刚才还一脸坚定的邓宏志,此时的神情已是写满了担心,额头也流下了紧张的汗水。 恐惧的叫声没持续太久,随着许四平被几十根藤蔓包成一个粽子,他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峡谷重归宁静片刻后,藤蔓再次开始“传递”。 “我没……没事……感觉……怪……”许四平的话时断时续,令岸上的众人生动地感受到了这种“传递”,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下甚至还带来了些许幽默的气氛。 直到邓宏志手中的绳索快拉到尽头,也没有感觉到许四平有用力拉拽,于是邓宏志放开了手。 “我到底下了!真的可以!”没过多久,许四平的声音经过两侧峭壁的反复传递传了上来,形成了几道回声,“我找到仇顺了,他没事,好像只是睡着了。” 一听到仇顺并无大碍,所有人心中一块大石落下。但刚放下心来没过几秒,噩耗传来:“耗子,耗子!醒醒耗子!完了,你们快下来!” 邓宏志闻言立刻纵身一跃,藤蔓同样接住了他,把他往下送。其余四人虽没有一句言语,但是十分默契,在看到最上端的藤蔓回到原处后,鲍得胜也立刻向下一跳。随后许海宁、王小二、刘坚也按同样的时机分别跳了下去。 真正被这些藤蔓捆住的时候,刘坚才切身体会到那种奇妙的感觉。自己的身上感觉有无数条冰冷的蛇在不断地蠕动,就这样和自己的身体摩擦。尤其是和裸露在外的皮肤接触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他甚至怀疑这些藤蔓是不是把那白色的乳液分泌在了他的身上。 一开始的紧张根本无法避免,但刘坚发现自己越是紧张,藤蔓就捆得越紧,而自己只要放松,藤蔓也就跟着放松。在这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张浩的遭遇,对自己即将看到的东西有了一个猜测。 过程不算漫长,不久他就被缓缓放到了地上。谷底比上面更黑,但接着别人已经点亮的火把,刘坚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远处躺在地上的张浩。果然,就如自己所预料的,张浩全身上下到处可见深深的勒痕,全部都呈绛紫色,显然他是被那些藤蔓活活勒死了。 身后传来哈欠声,仇顺醒了。 刘坚被仇顺推开,仇顺冲到了张浩身边。 张浩的身子被仇顺摇来晃去,但始终没有反应。 一阵无力感袭上了所有人,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终于,仇顺放弃了,颓然地坐在了地上,所有人都坐在了地上。 “走吧,”仇顺猛拍了自己的脸几下,背起张浩的遗体。他伸手问邓宏志要包里的酒,之前邓宏志怕他偷喝,一直放在了自己的包里。 仇顺猛灌了一口,又往张浩嘴里倒了一口,用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了两句什么。随后他又是一大口酒倒进嘴里,邓宏志刚想拦他让他少喝点,他却是一把抢过许四平手中的火把。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将嘴里的酒对准火把喷了出来。 他们这次带的这种酒,并非江南人常喝的黄酒。而是元人统治时期带进来的蒸馏酒,也叫烧酒,酒精含量很高。他这样把酒一口喷出,立刻便在他面前形成了一条火龙,而这条火龙飞舞的目标,自然就是那些藤蔓。 藤蔓遇火立刻便燃烧了起来,仇顺仍嫌不够,把手中的酒又不断地泼向那些藤蔓,直到把酒泼尽为止。藤蔓被火灼烧,就好似真的是一条条有生命的蛇一样,疯狂地扭动着身体。成百上千的“蛇”以各种抽搐扭曲的样子扭动,看得众人只觉得头皮发麻,不敢直视。 整个峡谷也被火光给彻底点亮,第一次完整展现在众人面前。借着火光,众人又看到了那洞顶的巨大天狗面像。此时在火光的衬托下,显得更加邪恶与狡诈,仿佛是它降下了这样一场“天狗火”。 七人与那天狗沉默对视良久,直到它再次隐入黑暗之中。 第五十章 鬼脚藤 “原来这就是天狗。”邓宏志突然开口说道。 众人不解其意,刘坚问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邓宏志回答道:“木叶天狗能够飞行,把人抓住带到天上。和这藤蔓不是很类似吗?只是一个向上,一个向下而已。 而且,我发现,其实我们一路过来,遇到的所有‘妖怪’,全都是有对应的。这个藤蔓和上面的木柱代表了传说中的足长手长,这是形。藤蔓在空中抓人,又对应了天狗传说,是神。吞天教用一种形神兼备的方式在展现传说中的妖物。” “那那些势子呢?”刘坚问道。 “还记得当时我们在幻觉中看到的那个四平吗?我们不是猜测它是座敷童子吗?比起势子,座敷童子在日本更家喻户晓,家里如果有座敷童子的话,就会财源广进。因此没有比座敷童子更适合做守门神的了。座敷童子又会变化成别人的样子,所以或许在吞天教的安排中,那群势子里有一个就是座敷童子变化的,而且很有可能就是被得胜射瞎一只眼的那个。” 鲍得胜一听这话有点紧张了,连忙问道:“那座敷童子是守门神,我射瞎它一只眼,不会有报应吧?” 仇顺冷哼一声:“什么守门神,不过是个小妖怪罢了,给它脸了还。你怕什么?你只不过射瞎它一只眼,它好几个兄弟都被我蹬掉(骟)了,要报复也是先报复我!” “得胜你别紧张,我说的这个‘守门神’,和我们的神荼、郁垒两位门神不一样。因为我现在怀疑,吞天教就是邪教,一个专门拜鬼的邪教。” “拜鬼?”周围的人都是一怔。 “对,”邓宏志点点头,“我想起山上大乘院满明寺住持的话,这云仙岳千百年来总有祸事,各路神明都压不住。或许正是因为,山腹中有这吞天教在偷偷拜鬼。因为妖邪众多,所以非得请出不动明王才能镇压住。” 刘坚听到这儿觉得颇为合理:“邓舵主说得在理,这一切都说得通了。不过这不动明王压不压得住倒是不好说,我看这藏宝洞邪得很,本身这山风水又不好,等我们出去了还是去跟那住持说明情况,让他们能搬走就搬走吧。” 此时峡谷间最后一点火也已经熄灭,那藤蔓被烧得十去八九,有一些残枝掉落下来,仍在地上不断地扭曲。仇顺看得心中不爽,便过去一脚踩扁。 藤蔓残枝中的白色汁液经过火烤已经烤干,被仇顺踩踏后散发出了一股植物特有的味道,说不上好闻,但也难闻不到哪儿去。只是众人闻到之后都微微感觉脑袋发空,睡意渐浓。仇顺想起之前被整个迷晕的事情,便不再多事去踩别的残枝。 邓宏志摇摇头:“刘弟,倒真的被你言中了,这种白色汁液确实可以用来做麻沸散之类的药物。只是现在知道晚了些,我漂泊四海从未见过这种植物,以后恐怕也不会再见了。” 刘坚苦笑:“就算再遇上,能绕着走我就绕着走了,这鬼藤太邪性了,而且那扭曲的样子太过恶心,看得我头皮发麻。” 书中代言,刘坚除了蒙中那白色汁液的功用,连叫它“鬼藤”也是正巧叫得八九不离十。这种藤蔓植物其实叫做“鬼脚藤”,原产于南太平洋。所罗门群岛、瓦努阿图等地都有生长。 在瓦努阿图的彭特科斯岛上,生活着斑拉甫人,他们至今仍是较为原始的部落。鬼脚藤的得名,正源自斑拉甫人的一个传说。传说有一个斑拉甫女性,因为在家中频繁被丈夫家暴,最终不堪虐待而逃跑。 在逃亡的过程中,她的丈夫一直在后面穷追不舍。迫于无奈,这名女性爬上了一棵高大的树木,而她的丈夫也紧随其后。最终这名女性只能以死抗争,直接跳下了树。没想到的是,她的丈夫也跟着跳下了树。 这名女性已经做好了一命换一命的准备,没想到却突然被藤蔓给捆住了脚,而她的丈夫则摔死了。后来斑拉甫人便把捆住她脚的这种藤蔓叫做“鬼脚藤”,并且为了纪念她勇敢向命运抗争的行为,把部落的成人礼也改成了从高处跳下,一般称之为“跳陆”。 原生的鬼脚藤其实抓人时很用力,所以参加成人礼的斑拉甫少年都要先虔诚地在海中洗一个海水浴,然后在身上涂抹椰子油。这样在跳下搭好的高台时,鬼脚藤抓是能抓住他,但抓不紧,起到了一个缓冲的作用,最终会让参加的少年平稳落地。 后来随着时间的变迁直到现代,这种鬼脚藤不知为何已经灭绝。于是斑拉甫人便改用了普通的藤蔓,提前绑住双脚来进行跳陆。这也被认为是现代蹦极的原型之一。 至于刘坚他们为什么会在日本九州的一座山里遇到这么多鬼脚藤,那便无人知晓原因了。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发现所罗门群岛的西班牙人,在进行贸易的时候有意或无意把这种植物的种子带上了船,又辗转漂泊带来了日本。然后被吞天教获得,悉心栽培之后当作了进洞之后下到山谷用的“电梯”,这应该是在时间上唯一能对得上的一种可能。 刘坚等人再次前进,此时已无退路,只能看看前方还有什么凶险正在等着他们。他们探索了一下谷底,一端没有路,另一端则又有一扇装饰精美的石门。 那石门上雕刻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刘坚没有一个能认出来的。但是不用说也知道,八成都是一些日本传说中的妖怪。 好在这扇石门倒是没有任何机关,众人用力一推便推开了。有了之前的教训,刘坚在门推开的同时一闪身,以防又有什么暗箭飞出,但最终证明只是多虑了。 穿过石门,面前是一个三岔路,左中右都是漆黑且望不到头的通道。磷光筒已经或丢或坏,仇顺只得做了三个简易的引火球,点着之后分别扔到了三个通道里。 伴随着火光,三个通道全被照亮了。 同样被照亮的,是三个通道里都悬挂着一个人头…… 第五十一章 三颗女人头 众人对于一路上见到的各种奇异之物已经有点见怪不怪了,不过如此直接地悬挂着三颗人头,还是令人不禁心中戚戚然。 最左边的那条通道里,是一颗女人头。最显着的特征便是她如煤炭般漆黑的牙齿,她的头发和眉毛都十分蓬乱,就如同田里的稻草。她的眼睛不算大,但却皱着眉,充满哀怨地望着众人。仿佛与她对视的是她最恨的人,此时她正在施以最恶毒的诅咒一般。 最右边的通道里同样是一颗女人头,但这个女人的头发又长又顺,如果她有身体的话,她的头发应该可以齐腰深。头发遮住了她大半个脸,看不清眼睛和鼻子,只能若隐若现地看到一条红色的东西,大概是她的舌头。这个人头更令人觉得毛骨悚然的是,她一直在微微晃动,时不时还会转动一下。 中间通道里的,自不必说,依旧是一颗女人头。但相比之下,这颗女人头倒显得十分“普通”。头发盘了起来,眉头舒展,双眼闭拢,整个神情都十分安详。与左边的凶恶,及右边的阴森截然不同。 根据先前的经验,刘坚小心翼翼地问道:“会不会也是木头雕的?” “这他妈要是木头雕的,手艺也太好了吧?有这手艺给他们那什么天皇做东西,不是荣华富贵想要就有?”王小二说道,他多少也算是船上的“手艺人”。 “他们那狗屁天皇现在还未必有你我过得好呢,”仇顺哈哈大笑道,“据说跟那汉献帝刘协差不多,权力全在他人之手。” 虽然只是远观,不过邓宏志也看出并不是木雕,更不是石刻:“不可能是木雕,你们看她们的头发,根根分明。尤其右边的女人头还随风摇摆,怎么可能是木雕。至于脸,虽然都没什么血色,但并非刷白,颜色还是很均匀,与刚死没多久的人无异。” 刘坚用手猛抓头皮,想要缓解一下自己紧张和害怕的心:“那也就是说,这三个是真的人头。换句话说,她们或许是刚被挂上来不久的,那……” 众人也明白他要说什么,都各自拿起武器。仇顺也放下了张浩,把自己的拳铳重新装填好。先前的东奔西跑,上天入地的,拳铳里备好的火药和弹丸早就不知道掉哪儿去了。 刘坚哆哆嗦嗦地也给自己的拳铳装填,他虽然枪法天赋异禀,但此时却紧张得手直发抖,根本无法顺利装填。仇顺怕他稍有不慎走了火,要是崩到人可不是开玩笑的,赶紧一把抢过来帮他装填。 “谢,谢谢啊。”刘坚颤抖的声音引得仇顺发笑,但刘坚确实有害怕的理由,毕竟这也是他人生第一次来到这么凶险的地方。而且与仇顺不同的是,他只有这把拳铳能防身,耍起刀剑来不砍伤自己就不错了。 “后悔了吧?先前还大言不惭,‘看看不一样的世界’。”仇顺最后一句话阴阳怪气地模仿刘坚说过的话,许家两兄弟听了都哈哈大笑。 刘坚又羞又臊,但却无法反驳。好在邓宏志总会在这种时候出来救场,他让众人不要再笑了,赶紧找路才是正事。 三条路除了悬挂的三颗人头不同,别的并无区别。相比之下,中间这条通道似乎“更友善”,于是众人决定先走中间。 刘坚走在了队伍最后,他总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联想,此刻这悬挂在空中的人头让他想起了传说中的“落头”。自打上了船,自己原本引以为傲的博览群书,倒是成了一个缺点了。 相传秦朝的时候,南方有一个部落,叫“落头”,里面的人便叫做“落头民”。落头民们有一种异能,便是头可以离开身体,用双耳做翅膀随意飞行。 据说到了三国时期,吴国大将朱桓就有一个婢女,是落头民的后人。每天晚上睡觉时,头就飞走,在吴郡到处乱转。起先没几个人知道那人头是哪儿来的,整个吴郡都人心惶惶。 后来府里新来了一个婢女,女人间串闲话很快,新来的便也知道了这件事。有一天夜里她起夜时,发现那个落头女真的只剩一个身子,头不知道去哪儿了。 她倒也是好心,摸摸这身子还有体温,怕它冻着就给把棉被给拉高了点。谁成想,等落头飞回来的时候,身子上的脖子被盖住了,头装不回去了。只能绕着身子不断地飞,不断地飞。最后实在不行了,掉在地上奄奄一息。 好在别的婢女发现得及时,赶紧把棉被拉开。这落头立马嗖得一声飞过去装回身子上,还发出了打呼的声音,就跟睡着了一样。 但这事儿这下算是闹大了,传到了朱桓耳朵里。朱桓哪儿能接受府里有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何况当年孙策就是死在于吉的诅咒之下,吴国上下都不能接受。于是就把这落头女给打发走了。 相传落头民为了躲祸,早就迁徙到了日本。这时看到这个悬挂的人头,刘坚实在无法不浮想联翩,生怕她突然就到处乱飞。 不过人头终究是一动未动,就这么静静地等着他们的到来。人头悬挂的高度略高于众人,于是待众人接近后,许四平托着仇顺上去查看。 仇顺双手捧着人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都仔细检查了个遍。仿佛自己手里拿的不是人头,而是在把玩一个手把件一般:“人头确实是真人的头,不过好像覆了一层树脂啊。”他把人头脖子处展示给众人看,脖子上被利刃割开的伤口还清晰可见。 底下的人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刘坚更是转过脸去不敢看。可越是不敢看,仇顺越要叫他:“喂,书呆子。你看看啊,怕什么。你看看你反而放心了,这不是新鲜的人头,只不过里里外外都灌了树脂,所以还能保存得如此栩栩如生。哎呀,怕什么啊,她还能突然活过来咬你啊?” 邓宏志轻拍了仇顺一下,让他别瞎胡闹:“你摸摸头发,也刷了树脂吗?还是用别的动物毛仿冒的。” “也刷了树脂,这么薄一层,头发还不粘连。哎哟,可费了大劲了。”仇顺啧啧称赞,“这他妈还能称得上是件艺术品!” 第五十二章 中间 刘坚听他这话都要呕吐了,谁家里会放这么个“艺术品”,那不妥妥的变态么? “那估计,这人头也是个什么守门的妖物了,”邓宏志说,“不过光看长相只是一个普通女子,也不知道是落在什么妖物身上。哎,生前应该也是个好人家的女子,就被这吞天教拿来做了妖物的替身,可怜。仇顺,你检查一下,吊着她的绳子有没有连通什么机关。” 仇顺看不清头顶,又让邓宏志递根火把上去,仔细检查了半天,又试探性地拉了一拉:“没有机关,就是简单地打了个铜环栓根绳子。”说完便跳了下来。确认只是一个象征物,并没有额外的机关,众人便继续向前。 刘坚原本走在最后面,这会儿一想不对,自己反而离那人头最近了,便跑到了队伍的中央。 仇顺对他那点小心思自然是一清二楚,又是一阵大笑。他还没有来得及多笑两声,这条通道就走到了尽头。尽头是一堵两人来高的石墙,还有一尊无头的石像,倚靠着石墙。 “诶,这身子是不是就是那女人的?”王小二用手远远比划了一下大小,感觉那悬挂着的女人头正好能装上去。不过话一说完发现自己有点傻,这身子是石头雕的,怎么可能跟那个人头是一套。 邓宏志倒是没反驳他,而是用了另一种方式来解释:“我想,应该是一种象征。毕竟那三个不腐的人头制作不易,工匠们恐怕是没能力或者没时间制作整个人,所以只制作了人头。剩下的便用这石像来替代,两者组合便是妖物的‘神体’。 这神体是日本人的叫法,其实就是偶像。只不过我们的偶像在庙里,法相庄严。他们则是什么都能作为偶像,哪怕一棵树,一块石头,都认为有灵附身在其上。这不过把这神体的头身分开,倒不知道是何意,可能是吞天教的什么仪式行为。” “要我看,八成是雕不来人脑袋,只能这么凑活着来。”仇顺说完这话见无人理会,略微感到有些尴尬,便咳嗽两声:“那怎么着,要不要我去把那人头拿下来,装回这石雕身子上?” 邓宏志摸了摸石雕的脖子部位,又用指节敲了一敲,石雕发出了沉闷的声音。他回头对众人说道:“我很难相信这俩拼在一起能有什么事发生。这石雕是实心的,至少上半身是实心的。一个肉的和一个石雕的放一起,真能起什么反应,那这里面的诡秘法术,可就不是我们能应付得了的了。 我们东奔西走那么多年,虽然见过不少怪物,但从没见过妖物。说句不该说的,也没见过什么仙子仙女。从进这藏宝洞以来,确实经历了各种事情,但都能用一种较为合理的方式解释。依我看,别去动那人头了,对亡者也不尊敬……” 邓宏志一边说着一边四处检查石雕,说到此处突然发现石雕的双手全都攥拳,留有一个空隙,仿佛原本双手都抓握着什么东西。 他招呼众人前来一同查看,许四平把火把尽可能凑近了石雕的双手,但也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空隙里并非一个简单的贯通洞,而是由看不清的机括组成了一个复杂的结构。 这无疑就是一个开门的机关,这堵石墙或许就如同藏宝洞最外面的入口一样,看起来浑然天成,实则开动机关便会显露出来。 仇顺从飞虎爪上拆下一根横杠,想要试着去捅那洞里的机关。横杠比洞细了很多,很容易就能伸进去,但仇顺捅了几下摇摇头:“不行,里面和锁孔挺像的,有几处我能按下去,不过估计需要同时把所有位置一起按下去才能开门。我们缺把钥匙啊,我看干脆拿火药炸吧,我们带了火药的。” “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用火药了吧,何况我们根本不清楚到底该炸哪儿。万一炸完一层石头后面还是石头,那不是白瞎?”刘坚一手捂着自己腰间的火药筒,另一手去拉仇顺。 仇顺一扬手,挡开了刘坚伸来的手:“你放心,不用你的就结了呗。知道你要留着护你的小命。” 不过邓宏志也立刻过来按住了他的手:“别急仇顺,不是还有两个洞没有去看过吗,说不定匹配的钥匙就在那里。” “我说老邓,你也想得太简单了吧?谁家要是不放身边,搁大门口边上放着啊?”仇顺双手抱胸说道。 “我就这样啊,方便啊。”一边的王小二插嘴道。 仇顺没好气地朝他做了个走开的手势:“去去去,没你的事儿。老邓,我不是不相信你。可是那两个洞挂的女人头,看起来可都很邪性啊,八成是陷阱。何况这是哪儿?藏宝洞诶!钥匙就放隔壁,那还做这么一扇门干什么?” “好,听我来跟你解释。”邓宏志一把拉过仇顺,“首先,这吞天教估计教众众多,用钥匙不太方便。只有一把,传递起来颇为不便。有多把,万一丢失或出了叛徒怎么办?门也要整扇换,更不方便。结合我们从发现机关筒到如今所发生的一切,我觉得这吞天教或许和墨家渊源颇深,那就是个历史悠久的邪教,造这门的匠人可能都已经不在了,那这里里外外的门不就形同虚设? 正因为这个理由,所以我觉得这里的‘门’,应该和之前遇到的一致,都是以密码形式开启。甚至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可能还有机括可以修改这种密码,这样才能保证更安全。你自己代入他们想象是不是这个理? 更何况,另外两个洞也许本来就有一个是有路的也尚未可知。先前大门处那种阴险的埋伏你也见到了,都在一般人的意料之外。那左右两条看似凶险的路,说不定反而是安全的路。怎么样?够能说服你了吗?” 仇顺无奈地一摊手表示投降,王小二在刘坚的背后悄悄说:“仇顺这人就这样,冲动归冲动,只要把理给他说通了,他就听了。” 因为这个洞看起来还挺安全,于是仇顺便把张浩暂时放在了这里,招呼众人去另外两条通道看看。 再回到三岔路口,左右反正看起来都很凶险,仇顺便建议先去左边看看。 随着众人逐渐接近,火苗跳动,映照得那个女人头脸上的阴影也不断变化。似乎是她那怨念化为了实体,正围绕着她的头在盘旋。 漆黑的牙齿在某种角度看来,显得她好似没有牙齿,只是张着嘴。两相结合之下,一个嘴里不断吐出怨念的恐怖女人头,就这样静静地悬浮在空中,看着一步步走近的每一个人。 第五十三章 升官图 “这女人为什么要把牙齿都涂黑啊,怪瘆人的。”王小二问出了刘坚想问的问题。 “嗐,你以后多跟我们下船来看看,”仇顺一边踩着许四平的手上去查看人头一边说,“在日本,结了婚的女人都要用铁汁把牙齿涂黑,也不知道谁定的破规矩。所以这颗人头是个已经结了婚的女人。” 仇顺对这颗人头的态度明显有点收敛,小心翼翼地进行检查。两手接触的地方也尽可能谨慎,毕竟谁也不想去碰那黑漆漆的牙齿,万一真的突然张开嘴怎么办? 与之前中间那条通道里的人头一样,这颗人头也用了树脂裹覆。这一颗人头做起来显然更需要费心思,毕竟表情更狰狞,要保证每一处都只刷上近乎于看不到的薄薄一层树脂,不仅需要工匠巧夺天工的技术,更需要耐心,还需要莫大的勇气。 刘坚把自己代入工匠,不禁在心中把这工匠佩服得五体投地,真是胆大心细又不亏心。 一番检查之下,仇顺摇摇头表示没有问题,看来人头确实只是一种象征,并没有拿来做成机关。众人继续向前,很快通道逐渐收窄,形成了一个两人高,三人宽的天然洞口。 穿过洞口,是一间和中间通道尽头类似的石室。区别在于,这间石室里没有雕像,墙上画满了壁画。这壁画的最中间,全是一个个穿戴整齐的男子,正面向前看着来人。围绕着这些男子,写着“图书助”、“中务大辅”、“式部卿”等文字,密密麻麻遍布整面墙。 刘坚越看越觉得这壁画很熟悉,但一时之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嘿,刘秀才,这你拿手啊,这不是《升官图》嘛!”王小二一句话,立刻点醒了刘坚。所谓《升官图》,也是博戏的一种。所有玩的人从“白丁”开始,使用一个四面分别写着“德”、“才”、“功”、“脏”的骰子,通过投骰子决定晋升或贬谪。 眼前这幅壁画,与大明人玩的《升官图》几乎完全一致,只不过上面所写的官职并非是大明官职,想必应该是这日本国的官职。 “哎哟,没想到还有用上书呆子的时候,”仇顺做了个“请”的手势,“来来来,书呆子,到你表现的时候了。” 刘坚没有上前,只是摆摆手苦笑道:“这跟叶子牌又不一样,升官图全凭运气,我来也没用。” 仇顺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说:“怎么着,你是想说你打叶子牌全靠实力不靠运气是吧?你怎么做点事一直就这么磨磨唧唧的,来看两眼总行吧?你不是说来帮忙动脑子的吗?” 刘坚只好上前,去细看那壁画。这一看之下,倒还真看出点名堂。这壁画上每一个官职是一个格子,格子的边缘用黑线框出。但仔细看会发现,这些黑线是压着石头间的缝隙画的。也就是说,这每一格类似于一块砖,或许可以抽出或按下。 这一发现立刻让众人兴奋起来,许海宁和王小二立刻催促刘坚动手试试看。 这次倒是仇顺出声阻止:“你们还真当他赌王啊?这虽然画着张升官图,但又不是真的博戏。说到底还是一个开门的机关,海宁你忘了你怎么伤的胳膊了啊?” 随后他又指向左右两侧让众人看,众人这才发现原来左右两侧的角落里都有几个小洞。洞开得十分规整,排列也很整齐,一看就是人工开凿的。 不用说,这一定是埋伏的暗箭,只要选错了就会被万箭穿心。 刚才还嬉皮笑脸的众人略微收敛了一点,开始认真讨论起解决的对策。 “会不会是这个‘大国守’?听起来很霸气的名字,也像是守宝藏的人。”王小二说道。 许四平立刻反驳:“那怎么不说是‘大藏卿’?大藏宝库,大藏卿来守,多合理!” “那不是‘刑部卿’也可以?这里这么多阴险的机关,就跟刑具似的。”许海宁也插上一句道。 “哎,不对不对,你们说的都完全是瞎猜,”仇顺直摇头,“要说我,应该是这吞天教的教主当的官职。吞天教这么大的势力,在官面上没几个人那是不可能的。说不定这吞天教的教主就是什么‘大纳言’之类的。” “仇顺我发现你的思路总有一点共通的问题,”邓宏志说,“就是总是很静态地考虑问题,那这教主过两天升了‘内大臣’,是不是这里的机关又要改成内大臣?先前我也说了,吞天教历史并不短,是不是换一任教主就要改一次机关?这根本不合理。” 仇顺吐吐舌头,转而问刘坚:“赌王,你有什么想法?” 刘坚又仔细看了看壁画,方才说道:“这日本人的升官图,和我们的还是有些不一样。比如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起点是哪儿?这也没有一个写着‘白丁’啊?” 仇顺一指“足轻组头”的位置:“喏,就这儿,是个小队长,最小的官了。在这里百姓就不被当人看,单师爷没跟你说过吗?百姓都没名字,只是武士才配有名字,才被当成个人。这图上全都是武士……哦,不是,这个不是。”仇顺一边说一边看,此时正好看到在一个角落处写着“忍者”。 “忍者?好怪的名字,是干嘛的?”鲍得胜问道。 “诶,我说的时候你不在吗?哦,哦哦哦,确实,你当时送国忠和阮飞去了。”在所有没来过日本的人里,只有鲍得胜之前不在,所以也自然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忍者”为何,仇顺于是又简单向他介绍了一下。 鲍得胜听完不知为何变得挺兴奋:“听起来和锦衣卫倒是有点相像,只不过地位也太低了。我感觉如果要说特殊,就这个最特殊了吧。” 众人其实刚才在仇顺解释的时候,也觉得在这日本版的《升官图》里,“忍者”似乎很特殊。 刘坚说道:“鲍哥说得在理,我估摸着这大概是日本人自己特殊的玩法,比如使用忍者去搞破坏,让别人丢官甚至直接出局什么。” 邓宏志显得有些忧心忡忡:“我们掌握的信息还是太少了,不仅是此时此地,而是对整个藏宝洞和吞天教,了解的都实在太少了。我有很不好的感觉,以后这样的行动不能再来一次了。” 仇顺点点头:“确实,连我都觉得有种有力无处使。不过,现在的我们没有回头路可以走。而且虽然没有直接的威胁,但隐秘的危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只能试一试了。” 第五十四章 左边 鲍得胜对邓宏志一拱手:“舵主,我提的就由我来做吧。你们都退后几步,我直接射上一箭便是了。” “哎哎哎,得胜,你身手是不错,但比得过我吗?”仇顺赶忙说道,“这种事情哪次不是我这个冲锋队长来做的?你别跟我抢生意。” 两个人就这么矫情起来,非要自己来。最后还是邓宏志发话,他们才停止争抢:“你们别吵了,这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要抢着来。仇顺,之前一直都是你,也未必就次次都得是你。你枪法准但射箭没那么准,就让得胜来吧。” 仇顺还要争辩:“我也可以不用箭啊,用飞虎爪也可以,飞虎爪我是船上扔得最准的你们没意见吧?万一那砖块不是推进去而是拉出来呢?他的箭没办法,我的飞虎爪可以啊。” “听命令!得胜箭尾挂根绳索不是一样可以?你别以为我就什么都不让你干了,你掩护得胜,万一有什么别的我们没发现的机关,你就用你那灵活的身手保护好他。” 计议已定,再没有别人有意见。鲍得胜站到了离墙五六丈之外,这个距离其实就算离得很近了。也因此才没提让仇顺用拳铳,因为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射出的弹丸很可能反弹回来伤到人。 在鲍得胜身后一步之遥的是仇顺,他正紧张地关注着周围的一举一动。再往后几步远,是邓宏志、许四平和王小二。而在他们身后,已经快站到通道里的,是刘坚和许海宁。 鲍得胜深深吐了一口气,随后屏息凝神,搭弓射出一箭。箭几乎就在转瞬之间,就射入了写着“忍者”的那块石头。而几乎就在同时,那几个人工开凿的洞口也应声飞出了两排飞箭。如果有个人站在《升官图》面前去按动石块,此时已经被射成筛子了。 鲍得胜“啧”了一声,显然这个猜测是错误的。他转过身对众人一摊手,表示猜错了。可突然,他的身子往下一沉,脚下的“石头地面”突然就成了翻板,他一下子便掉了下去。 这一下来得极是突然,除了仇顺,连鲍得胜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但好在仇顺一直没有放松警惕,立刻扑倒伸手拉住了鲍得胜。鲍得胜一只手被仇顺紧紧拉住,整个人就这么被吊着,他往下看了一眼,这个坑的底下竖着无数的尖刺,最近的距离自己的脚只有几寸。 “妈耶,好在我长得不高。”鲍得胜心有馀悸,另一只手想要去抓仇顺的手。仇顺手上一使劲,想帮鲍得胜一把,可鲍得胜整个人刚有个往上的动势,仇顺趴着的“地面”也一下子变成了翻板。鲍得胜往上一点点,仇顺却下来一大截。 仇顺先前一只手抓着鲍得胜的手,另一只手也正准备去帮忙。这突然往下一掉,根本来不及去取飞虎爪,心道一声“完蛋!”就要等着被尖刺扎穿身体而死。 上面的情况也不好过,仇顺往下掉的同时。那“天然洞口”竟然突现一道石门从上而下落下,刘坚被仇顺那边的情况吸引,正紧张地注视着,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头上的异动。 许海宁却是立刻就发现了这件事,他正和刘坚并排站着,那石门落下只需瞬间便可将两人砸成肉泥。一时之间他完全忘记了手臂的疼痛,猛地把刘坚一推。这力气之大,让许海宁自己也向着反方向倒去。 刘坚先前已经被仇顺这么“推”过一次,只不过仇顺用的是脚。刘坚人飞在空中,眼睛已经看到了落下的石门,心里也是不免大惊。 石门落下的速度实在是快,转瞬便传出“砰”的一声巨响。那许海宁虽然凭借瞬间的反应,把两人向两个方向分别推开,但他自己只是向反方向“倒下”。于是乎,他的双脚基本还在原地,那石门轰然落下,直直地就砸断了他的脚。 刘坚在那一瞬间仿佛感觉自己的双脚也是一阵剧痛,石门落下,许海宁生死未卜,他的两只脚和一部分小腿则留在了门外。 但还没等刘坚从这种“幻肢疼痛”中恢复过来,更令他心胆俱裂的事情发生了。刚才的一切只发生在一秒之内,他整个人甚至还没有摔落到地上。而此时就在他即将屁股着地时,头却先撞到了一样东西。 硬硬的,不太大…… 头上的疼痛和屁股上的疼痛几乎同时传来,刘坚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十分明白刚才自己的后脑勺撞到的是什么。 那个女人头…… 此刻那个女人头就在他头顶上方,自己的余光甚至能若隐若现地看到它正在晃动…… 刘坚的大脑飞快旋转,刚才经过这个女人头之后,确实没走几步就是那个收窄的洞口了。但好像也没有离得这么近吧?这样一想,便觉得越发的恐怖。是挂着人头的绳子有什么机关,此时把人头移动过来了?但仇顺都仔细检查过了说没有啊! 还是说……那人头自己飞过来了?越想越冷,也不知道是身边此时没有了火把的冷,还是想到这恐怖的女人头冷,又或者是……女人头的阴气带来的冷? 刘坚双手合拢成一个捧水的形状,盖住自己的鼻口不断哈气,想让自己暖和一点。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不可能是她,不可能是她,一定是我撞到了一块突出的山石……” 此时随着石门的落下,石室内外的声音完全隔绝。刘坚根本不知道石室里现在是什么情况,里面的人是生是死?但刘坚现在根本没心思去想里面的事情,或许也是不敢想,毕竟里面的人如果真的全军覆没,以自己的能力十成十是要死在这里的。 而现在更要思考的,是眼前的对策。刘坚把头又低了一点,以免自己的余光能看到那个女人头。但女人头晃动带起的微风却时刻提醒着他头顶上有双眼睛在看着他。 好在这女人头晃动时并不发出任何的声音,不然刘坚恐怕能当场吓死在这里。他又把身子向前探,想要慢慢地改为趴着的姿势向前爬。 其实要逃离这里的话,肯定是要向外爬,而不是向石室的方向爬。但刘坚的内心还是对邓宏志他们抱有一丝信心,或许他们全都平安无事,这石门马上就被他们打开了。而往后爬,万一那个女人头有什么举动,自己绝对是无力抵抗的。 可爬了两步,他又后悔了,因为石门前还有许海宁的两只脚。他虽然明知道这是自己同伴的两只脚,但现在他内心的恐惧已经要从喉咙喷涌而出了,根本就控制不住地会去害怕。 还是往外爬吧,去峡谷里等他们。刘坚继续保持低着头,手脚并用地把身子转了一百八十度,准备往外爬。 就在此时,只听到一声轻微的“啪”。刘坚下意识地一抬头,那颗女人头此时正在地上,歪着脑袋狰狞地看着他…… 第五十五章 许海宁 “我操xxxx!”刘坚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昏迷之中,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不知过了多久,刘坚突然感觉到有一只手正在不断拍自己的脸。刘坚的脑中昏昏沉沉,完全没有多余的脑力去思考这手的主人是谁,只当是幻觉。 刘坚心中生出一种小小的希望,希望自己就此长睡不醒,又或者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其实躺在家中的床上,先前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但那只不断拍打他脸的手,又把他拉回现实。此时那双手越拍越用力,已经到了令人感觉疼的地步了。 刘坚正在心中暗自叫苦,觉得今日就要命丧于此,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个书呆子起来啊,都皱眉头了还装什么睡啊,是我们。” 随后便又听到另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得胜你把那人头拿开点,别他一醒了又吓一大跳。” 如获大赦! 刘坚悠悠地睁开眼,眼前的果然是仇顺等人。他的头还有点晕乎乎,一边用手揉着太阳穴一边爬了起来。站在他跟前的是仇顺、邓宏志和鲍得胜,表情都十分凝重。王小二和许四平都坐在地上,王小二腰上缠着一圈绷带,看来是受了伤。许四平则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刘坚脑海中的记忆渐渐恢复,一看许四平的样子,心里便咯噔一下,看来许海宁八成是出事了。他冲着邓宏志使了一个眼色,暗暗指了一下许四平,邓宏志则是闭上双眼微微点头予以回应。 仇顺也把这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便把刘坚拉到一旁,悄悄地跟他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情。许四平这时突然开口:“没事的,你跟他直说吧。别顾忌我。” 虽然许四平这么说了,但仇顺也只是稍微提高了一点点声音,把先前众人与刘坚分开后的事告诉了他。 却说那仇顺去帮鲍得胜时,众人尚没来得及反应。而当他自己也落入翻板陷阱中,已经又过去了几秒。邓宏志此时已快速解下了自己的革带甩了出去。 他身为船长,腰间的革带自然比船员们的要好一点,是牦牛皮制成的,更坚韧且更有弹性。再经由温州府着名的手艺人“皮匠黄”加工,结实耐用,柔韧性极佳,甩出去就如同一根鞭子一般。 那边厢仇顺双手不得空,正要掉下去被尖刺扎死。邓宏志这急中生智的一甩,使革带缠住了仇顺的一只脚。 但毕竟革带和飞虎爪不同,没有闭锁部件,加上邓宏志和仇顺之间还有一点距离,本来革带就只缠了仇顺两圈。虽然成功迟滞了一下仇顺的下落,但革带立刻便被这下坠之力给坠松了,绝无可能再阻止仇顺的第二次下落。 不过对于仇顺的身手而言,这一次就足够了。他原本要去拉鲍得胜的手改为去摸腰间的飞虎爪,此刻头下脚上,也没时间细看,直往外随便一扔。 这随便一扔要勾住东西是肯定不可能的,但船员们这点默契还是有的。此时王小二和许四平已经紧跑两步到了坑边,那飞虎爪一扔上来两人便同时抓在了手里,立刻往后急退几步。 鲍得胜先前被仇顺往上一拽,整个人也随之向上了一点。但向上的程度根本不足以离开陷坑,于是这会儿又往下落去。这可再也没有多一个人能来帮忙了,仇顺心中不免一紧,但也实在是爱莫能助。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鲍得胜直直落下,就在脚要碰到底下尖刺的时候,电光火石间鲍得胜又斜向上飞去。他向下一看,原本所有的尖刺都是圆锥形,此时只见有一根就如同被神兵利刃削去了大半截一般。 难道刚才鲍得胜在刹那间用脚横向猛蹬那根尖刺,以此借力向上跳?自己自恃轻功甚好,也万万做不到这种程度,这鲍得胜在船上那么久,一直在藏拙? 鲍得胜一跃而上,也抓住了飞虎爪的绳索,原本仇顺拉他变成了他拉仇顺。情况紧急,仇顺也没时间多想,两人松开彼此抓着的手,分别都用双手抓着绳索,等上面的人把自己拉上去。 鲍得胜此时在上面,很快便被拉了上去。可他刚一上去,绳索反倒是一松,伴随着的是一声惨叫。仇顺人已经离坑口不远,本身此时又贴着坑壁,这一下倒也没有惊慌,立刻双脚蹬踩坑壁,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返回地面,才看到刚才那一声惨叫的来源是王小二。他的右侧腰部有一个像是被剑刺的口子,正在往外淌血,邓宏志正在给他止血包扎。 而离他不远处,许四平正抱着躺在地上的许海宁。许海宁倒在石门前,下半身从膝盖往下都已经没了。许四平虽然用绷带帮他扎了止血,可创口实在太大,血仍是如同细流在缓缓流出。 仇顺一下子只觉得天旋地转,上面怎么也发生了这么多事,而且连伤两人。 许海宁先前被石门压断双脚,一下子痛得昏了过去。此时在许四平的不断呼唤下,才慢慢醒转过来。 见他醒过来了,许四平再也难掩心中的悲痛:“海宁你醒了海宁,没事的,我已经帮你止血了,你歇一会儿就没事了。” 许海宁看看自己的下半身,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说:“好冷,我终于知道,这种冷是,什么感觉。刘秀才,还在另一边,快去找。” 许四平的眼泪不断从脸颊滑落,滴到了许海宁的脸上:“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你会没事的。你不还要发大财,回去光宗耀祖吗?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最后几个字的声音之轻,几乎只有许四平自己能够听到。 “我没几句,话能说了,叔。带上宝物,安全出去。给我在,族谱上,记上一笔,就,就够了。” 许四平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倾泻而下,只是默默地点头,哭了许久才挤出一句“好,一定。”而此时的许海宁已经闭上了双眼,停止了呼吸,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这最后的承诺。 除了王小二,其余的人此时也都围在旁边,又是一位兄弟丧命,众人也都无话可说,只是默默地跟着一起流泪。 这间石室里冰冷的机关并不会陪他们一起哀伤,此时一阵利刃出鞘的声音传来,石门边又冒出一排暗藏的匕首,直向所有人袭来。 ilwxs.com 第五十六章 机关室 众人被这新一轮的攻势弄得手忙脚乱。 许四平猛地把许海宁往后一拽,避免他的尸身被尖刀刺中。仇顺和鲍得胜则在背后拉着许四平赶紧往石室里面撤。 王小二还坐在地上,他先前在和许四平一直拉仇顺和鲍得胜时,便是因为站的位置靠后,被突然弹出的匕首刺伤。此时又一排匕首袭来,好在刚才邓宏志帮他包扎的时候他往石室里坐了点,不然同样的部位又要挨第二刀。 他甚至来不及站起来,而是直接手脚并用蹭着往后退。这回他也留了一个心眼,不再犯“背后不长眼”的错误,回头看了看自己后退的位置。确认安全后便猛退了许多,随后在邓宏志的帮助下站了起来。 五个人退回了那个坑边,此刻四周围的墙壁除了画有《升官图》的那一面,以及它对面的石门外,全都有暗藏的匕首从石头里伸出来。这些匕首一前一后,就像训练有素的士兵在做刺杀训练。 但匕首前进的距离比后退的远,因此不断在压缩五人的容身空间。眼看没多久就要没有栖身之地了,仇顺急得大喊:“老邓你想想办法!” 王小二此时也急得快要哭出来一般:“这他妈的怎么都是石头里突然长出来的?” “不是长出来的,只是这四周围的石墙全部都刷了一层石灰水,石灰水里混了石粉,刷完之后就跟天然的石壁一样,其实只是一层壳!”邓宏志指着地上散落的一些石灰薄片说道,“这整间房间就是一个大的捕鼠笼,好生厉害!” “你可别感慨了,到底有没有办法啊?”仇顺试着用刀去砍那些匕首后面的连接杆,这些连接杆是木制的,就像一根根木手臂,用机括驱动不断做前后的动作。仇顺奋力一刀,倒确实砍断了一根,可连砍了三根后,力气已失,砍第四刀时刀卡在了木头连杆里,拔了好几下才拔出来。 身边的几人也陆陆续续砍断了几根,但手上都没有力气了。刺来的匕首有上百根,而连杆又有人的大腿粗细,就算有那力气砍,刀也早就砍钝了。 刚才这一通砍,众人勉强清理出一片人侧身能站的地方,但只能站一人。此时匕首离他们已经只四五步之遥,仇顺甚至感觉到了匕首挥舞时带起的风。 眼看匕首已近,仇顺叹了口气说道:“老邓,你来站这儿吧,你得活下去。我们这几个看来今天是要当马蜂窝了。” 但邓宏志没说接受也没推脱,只是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仿佛石化了一般。他皱着眉,手托下巴,正在思考些什么。容身的空间有限,根本不容耽搁,他再不换过来就来不及了,仇顺索性直接用手去拽他。 没想到邓宏志直接一扬手,打开了仇顺伸来的手,然后对身边的鲍得胜说:“得胜,快,射那个‘民部大辅’!就中间偏右下那个!” 鲍得胜闻言,立刻从背后取下弓箭,对准邓宏志指的方向一箭射去,准准地命中了写有“民部大辅”的石砖。 片刻之后,所有逼近的匕首真的全都停止了动作,然后墙里传出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所有的匕首都慢慢收了回去。 他们身后的陷坑翻板并没有自己转回去,于是仇顺去石门边捡回刚才掉落的火把,用火把当棍子推了一下翻板。那翻板被退回原处后,能听到咔哒一声,也不知是什么特殊的机括起了作用,翻板便被固锁住了,人又可以在上面正常行走。 所有陷阱机关都已复位,众人不禁被满墙的百孔千疮所震撼,再联想到这些机关背后的复杂机括,不免再次惊叹吞天教的手笔之大。 “乖乖,这赶得上秦始皇的陵墓了吧?”不知道谁说了一声。 邓宏志点点头:“秦始皇陵据说也用了墨家的技术,确实很可能有类似的巨型机关。” “妈的还好这机关老旧了有点延迟,要是同时来,我们这会儿全完了。”仇顺宣泄似地抬脚猛踹地上散落的石灰片,几片石灰片一踹之下立刻碎成了粉末飘在空气中。 许四平还未从自己侄子去世的哀伤中缓过来,此刻幽幽地说:“只怕不是老旧,是故意这样的。就像外面的大门,算准了时间,要在精神和肉体上一起杀死我们。” “靠,这也太阴险了!”仇顺恍然大悟,朝地上狠狠啐了两口口水。 “也可能是一种冗余吧,万一吞天教自己的人按错了机关,也给他们一点挽救的时间。” 邓宏志话音刚落,那《升官图》发出了一阵砖石摩擦的声音。众人神经立刻又紧绷起来,又要作什么妖? 不过这次不是什么飞箭、匕首,只见最中间写着“太政大臣”的那块石砖正缓缓地被推了出来,砖石摩擦的声音就是它发出来的。 那石砖一直不断地向外延伸,长度长到让人觉得可能随时会断裂一般,直到接近一人长的时候才停下。仇顺看了看邓宏志,后者对他点了点头,仇顺便上前去查看突出的石砖有什么古怪。 “咦,这里面有一把细剑。”仇顺招呼众人过去一起看,只见那长砖块其实内部被挖空,做成了一个石匣。里面正躺着一把又细又长的宝剑,剑身上满是倒齿,通体雪亮,宛若新打的一般。 剑柄上有着许多不规则的凸起与凹陷,仇顺一眼便认了出来:“这就是中间那个石像的钥匙!把这剑插进她手里就行了!老邓,真被你算中了!” 邓宏志却没有任何喜悦之色:“这里只有一把钥匙,那也就是说另一把在右边的洞里吧?”众人也想到了这一节,顿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洞如此凶险,右边的洞恐怕也不遑多让。 “走一步看一步吧。”仇顺说着拿出了宝剑,这石砖似乎有什么能感应重量的机括,宝剑一取出,石砖又开始慢慢地回收回去。与此同时,原本关闭的石门也渐渐上升,整个石室除了墙上的布满了洞之外,一切恢复到了他们刚进来时的样子。 众人走出门外,看见刘坚昏死在地上,一旁掉落着原本悬挂的女人头,便大致知道了他的遭遇。才有了先前仇顺来叫醒他的一幕。 第五十七章 青女房 仅仅只是听转述,刘坚便感觉手心冒汗,这石室里的机关着实凶险。 猛然间他想起之前自己所遭遇的一切,便连忙说道:“那个女人头有古怪,她刚才撞了我后脑勺,还飞下来和我眼对眼吓我!” 仇顺此时正拿着他所说的女人头,嘴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无奈地摇摇头说:“你个书呆子胆子是真的小。你看她脑门顶上的这个铜环,原本和上面的绳索挂在一起,肯定是被你一撞,绳结松了,人头就掉下来了,你纯属自己吓自己。” “你放……的什么话,我被海宁推出来才多远,怎么可能撞得到这颗人头?不就是她自己飘过来了我才能撞到的?”刘坚提到许海宁,自己也一怔,内心觉得十分不好受。便不再和仇顺斗嘴,走过去想安慰一下许四平。 许四平仍是坐在那里呆呆发愣,刘坚此时看到他的身边其实就摆放着许海宁的遗体,只是先前隐没在黑暗中所以没有注意到。许海宁手臂受伤是因为刘坚,最终又因为要救刘坚而自己丢了命,想到这一节,刘坚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许四平听到了他的哭声,抬头看看他,随手伸手勾住了刘坚的脖子。原本是刘坚要来安慰他,现在反倒成了他在安慰刘坚。两人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对对方说,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话就这样在喉咙口停着,只留下满溢出的悲伤。 邓宏志走过来,也默默地看着许海宁许久,似乎是在用心灵与之交流。随后他拍拍两人的背,轻声说了一句:“走吧。” 众人也都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有很多事等着要去做,于是全都起身回中间去了。 中间那间石室虽然和左边的机关室比起来,根本称不得“室”,因为它是个半开放的空间。不过总体而言还算安全,众人于是打算先把许海宁也放到那里,再去最右边的通道。 没走两步,仇顺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邓宏志:“老邓,先前在那机关室里,你是怎么知道该射那个什么大辅的啊?” 邓宏志边走边说:“也没什么,其实我早该想到的。我们此前已经猜到了吞天教有拜鬼的传统,这三个通道里的三颗人头也八成是什么妖物的替身。所以其实进了机关室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到底有什么妖物是女人的形象,而且还是已婚女人。 我毕竟不是日本人,对他们的神话传说了解不多。后来情况紧急,我脑中倒蹦出了一个名字‘青女房’。关于这种妖怪的传说很多,其中有一个比较着名的是这样说的。 这个‘青女房’本来是一个姑娘,叫什么已经不知道了。她原本嫁给了一个小官,这个小官后来升任了民部大辅,就要搬去京城里住。但是这男人一旦有了权势,就开始嫌弃自己的糟糠之妻了,这‘青女房’就这样被抛弃了。被抛弃的‘青女房’也就投井自杀了。 后来京城有个商人,想要去美浓、尾张一带做生意。白天眼杂,他就选择夜里偷偷出发。刚走出京城没多远,就遇见一个女子,身上穿着一件青色的衣服,头上带个编笠,有纱挡着脸,看不太清楚样貌。” “这一听就是个妖怪啊!”仇顺搭茬道。 邓宏志点点头:“确实,但这个商人不知道。这女子问他:‘民部大辅家在哪里呀。’这商人急着去做生意,本来不想多理会。就告诉她在哪儿哪儿,大致怎么走。但这女子却说:‘劳烦您带我去一趟吧,我第一次来京城,不认识路。’这商人心里不乐意,但身体不知怎么的还是带起了路。 就这么一路把这女子带到了民部大辅宅邸门口,本想着这女子谢过自己,自己便赶紧再上路。没想到这女子突然如幻影般消失了。紧接着民部大辅家里就有人在喊;‘有刺客!有刺客!保护民部大辅大人!’这商人一听魂都吓没了,赶紧逃回家,原定的出行计划全部取消了。 后来么,自然这民部大辅就死了。据目击者称,就是一个和商人看到的女子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了民部大辅面前,把他给活活吓死了。” “呸,负心的男人活该。”仇顺冷哼一声。 王小二捂着伤口,疼得眉毛直颤,倒还有心思打趣道:“这大姐这就有点不厚道了,我们又不是负心汉,对我们也那么狠。” 说话间众人已经回到了中间的石室,仇顺把刚才得到的那把细剑试着插进石像的右手,却发现圆球形的剑首太大,根本插不进去。 当下他又仔细研究了一下剑柄部分,发现剑首其实可以扭动拔出,是单独一把小匕首。“嘿,这把匕首不错啊,这跟钥匙没关系,我就自己留着了吧。”仇顺把匕首拿在手里不停把玩,十分爱不释手。 但邓宏志却给他泼了一盆凉水:“你再看看剑柄。” 仇顺闻言一看,剑柄此时浑然一体,原先上面的凸起与凹陷全都没有了。他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十分不情愿地把匕首又插了回去。插的时候手上便感觉到匕首受到了各种不同的阻力,把那一个个“齿”又顶了出来。 “靠,钥匙的钥匙!”仇顺不免大失所望,再次拔出匕首,把细剑的剑柄插进石像的右手,再把匕首从下面插回了剑柄。 一切全部做完,并没有哪里有发出什么异响,石像也同样没有什么反应。这种情况,倒是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毕竟石像左手的“钥匙”还没装上。把许海宁的遗体和张浩一同安放在一个角落后,王小二因为伤势较重也留在此处休息。 随后,众人再次回到了三岔路口。此时包括刘坚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对那三个女人头“免疫”了。 仇顺冲着右边通道里那颗一扬头:“老邓,这位又是个什么东西,你现在有想到了吗?” “这可比左边那颗难猜多了。不过刚才认出青女房的时候,我倒确实也想到了一个同样是恨着负心汉的女鬼。要说像么,倒也和右边这颗挺像的,叫作‘拔首’。” “把守?把守什么?” “拔剑的‘拔’,你的首级的‘首’。就是拔出来的脑袋。” 第五十八章 拔首 “去去去,拿你自己举例。晦气,我的头可还要呢!”仇顺朝邓宏志挥了两下手表达不满。 邓宏志并不理他,略带一丝笑意地继续说:“相传这拔首是秦末时期,最晚不晚于汉末,从我中华迁徙而来的一支部落,叫做……” “落头民!”邓宏志所说的内容与刘坚先前联想到的合上了,此时他激动地脱口而出。 众人都被他这突然起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纷纷回过头来看他。邓宏志见他知道,便点点头表示赞同他说的话:“对,就是落头民。刘弟既然你知道,不如你来讲?” 刘坚摇摇手:“算了,我只知道前半段发生的故事,至于他们来了日本之后怎么样我不知道,这‘拔首’的名字我今天也是第一次听说,还是邓舵主你讲吧。” 邓宏志于是便把落头民的由来,以及三国时期朱桓婢女的故事都讲了。随后便是刘坚也不知道的内容:“落头民到了日本后,便隐居了起来。但时间久了,还是被人发现了。主要有两个传说,其中一个便是拔首。 相传以前有一个贫穷的武士,平日里靠糊纸伞卖了养家糊口。有一天晚上,他如往常一样坐在屋檐下糊伞。突然就感觉后脖颈凉凉的,好像有水滴在了脖子上。他起初只当是下雨了,并没有太在意,只是往里坐了点。心里还在想:‘下雨了好啊,我得赶快多糊几把伞,明天好拿出去卖。’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感觉到后脖颈凉凉的,就抬头看了看屋檐,发现根本没有雨滴下来。他又探出头去看看外面,发现明月高悬,根本没有下雨。那哪儿来的水?他想也想不明白,便猜测可能是最近返潮,偶尔有那么一滴两滴的水滴下来。 他就这样又糊了一把伞,刚刚十分满意地放下,就感觉后脖颈一阵明显的冰凉之感。而且与先前不同,明显有一个柔软的东西触碰了他,是有人在舔自己的脖子! 他伸手去摸,摸到了一个冰冷的东西。他壮着胆子回头,发现自己摸的竟然是一颗长头发的女人头。” 邓宏志说到这儿,饶是刘坚已经猜测到了剧情,仍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仇顺这次没有笑话刘坚,因为他自己也听得入迷了,被刘坚一声惊呼才唤醒。仇顺心里多少也有点被故事情节给吓到了,此时强装淡定地说:“老邓,你支个摊子专门给人讲故事赚钱得了,包准能发财。这一行没人干过,你还能当个祖师爷。” 邓宏志听了这话有点小懵:“我也没故意说得很吓人啊,这不是既没有压低声音,也没有渲染气氛吗?” 仇顺朝他摆摆手:“我就随口一说,你当我放屁,快接着说后来发生什么了。” 邓宏志清了清嗓子,尝试着特意用十分严肃的语气继续说,但试了几次反而显得更做作,于是便依旧用先前的语气说:“这武士自然也是被吓了一跳。不过他好歹也是经历过战场厮杀的人,倒不至于吓破了胆。于是壮着胆子问;‘你是谁?’ 那飞在空中的女人头则回答;‘我是拔首,是从一具尸体上掉下来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来到了这里。’说完就消失了。不过后来自然也是有别的人传说,说那个拔首又找了好多男人,最终找到了辜负她的那个男人,便狠狠地咬断了那个男人的后脖颈。” 除了邓宏志,在场的其余男人都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打了一个寒颤。 “最坚强的男子汉”仇顺最先缓过神来,问道:“你刚才说两个传说,那另外一个呢?” “那个不重要,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反正这个如果是来到日本的落头民,那就肯定是拔首。另外那个传说里的妖怪,头是和身子一直连在一起的,反而是脖子会变得老长来让头‘飞’出去。” 众人听了这话,也都在脑中过了一遍邓宏志所描述的形象,似乎比拔首显得更恐怖一点,不过确实也与面前的人头不同。虽然这三个通道里的人头只是象征,并不是真的鬼怪,但也肯定要保留特点,右边通道里的女人头可没有长脖子。 故事说完,并没有得到太多的线索。众人一合计,可能这条路里的陷阱和脖子有关,或许会有什么类似狗头铡的机关。但不亲眼见到,也没有应对之法,一切归根结底还是要见招拆招。 仇顺这次和鲍得胜一人一边,用刀划着墙壁走,防止再有什么机关被石灰壳隐藏。经过女人头的时候,所有人都死盯着她,心里多少是有点害怕她真的飞下来舔自己的脖子。 好在两边的墙都没有刷石灰伪装,那女人头也没有飞下来。他们走过那女人头十几步后,通道突然右转。再继续往里走,发现整个右侧通道要比左、中两条长很多,他们又走了大约百步才来到一道石门前。 仇顺上前仔细检查了一番,没有任何机关,只是底下有个半圆形的凹槽。一见这凹槽,便知道这石门其实是一个翻转门,仇顺推了几下发现十分沉重,便让其余人一起来帮忙。 在众人的合力下,这扇门还算轻松就被翻转了九十度。可随之而来,突然有一阵强烈的冷风从所有人的后脖颈袭来,吓得众人全都一哆嗦。 仇顺和鲍得胜都往旁边跳开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刀在手,想要看看来者是谁。 “书呆子,火把举高点!”刘坚虽心里恐慌,但也立刻照仇顺的话做了。他举高火把,以便能照到更多来路。他一边举的时候,一边悄悄地往邓宏志靠了靠,直到一半的背全靠在邓宏志身上,心里才感到安心了不少。 但来路并没有任何东西跟过来,只有冷飕飕的风不断吹来。“他妈的,难道是个隐身的鬼?刚才我们一路走过来都没有风吧?这妖风是哪儿来的?”仇顺不知是在陈述,还是在向别人发问。 就在这时,刘坚只感觉自己靠着的邓宏志动了。当下一慌,心中默念:“别啊哥哥,你又要干嘛啊!”身体也跟着立刻行动,回头看他到底在做什么。 第五十九章 热得慌 只见邓宏志将半个身体探进门后,片刻之后又缩了回来,脸上露出笑容说:“我们太紧张了,只是因为门内外冷热不均,引起了一阵风罢了。” 刘坚和许四平闻言也把手伸进门里,只感觉门后的空间异常炎热。自他们进入藏宝洞以来时间已经不短了,所以早就适应了洞中阴冷的环境,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处温暖之地。 仇顺和鲍得胜也放下了戒备,把武器重新收好。似乎是觉得自己刚才紧张的行为有点丢脸了,仇顺懊悔地暗骂了两声。 众人在门口站了这么一会儿,已经能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臭鸡蛋味。待到进入石门后,能看到有一些白气从石头上徐徐地升腾起来。 见此情景,仇顺打趣道:“得,咱们进了蒸笼了。” “一直这么冷,我都忘了这是座炎山了。硫磺味这么重,我看这些石头后面就是岩浆了吧?”刘坚四处张望,这里隐隐有些红光闪动,将整个空间照亮。这种红光是由很多不同位置的石头发出的,虽然微弱,但比起火把只点亮近处还是要明亮了许多。 邓宏志让众人拿麻布做了个简易的口罩,稍微挡一下,硫磺虽然毒性很低,但闻多了终是不太好。石门自然就不关上了,既是透透风,也是给自己留好后路。仇顺也再次检查了石门,并没有什么能够控制石门开合的机括,只是一扇普通的翻转石门。 “动作快点,以我们之前遇到的种种遭遇来看,这里不会只有些带着硫磺味的热气这么简单。”邓宏志一招手,让另外几人赶紧跟上。 这是一间圆形的石室,直径也就五十来步。在石门正对的尽头,仇顺在地上发现了一个铜环,他没多想便伸手去拉,结果被烫得嗷嗷直叫。 邓宏志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别大口呼吸,待会儿再呛到。”许四平掏出水袋,往那铜环上浇了一点,呲啦呲啦声不绝于耳,像是在给兵器淬火。 浇完大半袋水,铜环的温度才基本降到了和环境同温。许四平让众人推开一点,自己使劲去拉那个铜环。铜环连接着一块石板,本身被一层薄土覆盖,许四平一拉之下便显了形。 石板刚被抬起来一条缝,就有很多淡黄色的烟雾喷射而出,一股刺鼻的臭鸡蛋味猛地冲出来。幸好众人早已躲到一旁,并没有被烟雾喷到。见许四平拉得吃力,仇顺也挽起袖子去帮忙,两人一起合力掀开了石板。 石板之下的烟雾又升腾了一会儿才逐渐平息,众人看到一条斜斜向下的石阶,尽头与他们所在之处大约有五六丈的落差。石阶不宽,仅能容两人并排而过。 但一试之下,他们发现并不能真的同时过两人,因为石阶两边的岩壁十分炙热。其实光从这些石头背后透出的更鲜艳明亮的红光,也能体会一二。 为了确保安全,五个人用绳索绑在了一起,隔开一定的距离呈一列纵队分别下去。仇顺这次倒是一反常态,没有要求走在最前面,而是略带不好意思地说:“我好像有点莽,别到时候又乱碰什么不该碰的。要不得胜走最前面吧,我殿后。” 鲍得胜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当下鲍得胜在前开路,然后依次是许四平、刘坚、邓宏志、仇顺。他们分得比较开,等刘坚下去的时候,鲍得胜已经到底下了,还喊话上来说下面很安全,就是有点热,底下是一间更小的石室,有一面画满了叶子牌的墙。 “叶子牌?”刘坚听了一愣,“怎么又是博戏,鲍哥不会看错了吧。” 仇顺在后面哈哈大笑:“你最终还是没逃得了,快下去吧赌王。” 刘坚一边疑惑一边往下走,两侧石壁传来的热浪让他觉得自己连脚步都不稳了,越是想要控制身体平稳地往下走,身体却越是晃得厉害。再加上下面那间石室的温度要比上面更高,空气也在石阶形成的小小通道里流动,又像是那拔首在轻轻吹气。 “别紧张,越紧张动作越容易变形,你就像平常下楼梯那样走。”邓宏志的话经过两侧墙壁的不断反弹,听起来倒像是寺庙里众多僧人同时念经的声音。不过他的话还是起了点作用,刘坚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放松下来,随后走起来便顺畅了不少。 快到最后一阶台阶时,也不知道是不是激动于终于走完了,刘坚突然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去。好在许四平一直在石阶口等着上面下来的人,这时眼疾手快直接一把抱住了刘坚:“哎呀,忘了跟你们说了。最后这两级台阶高度不太一样,我刚才下来也差点绊了一跤。” 被一个大男人抱着有点狼狈,刘坚连忙挣脱开来,对许四平道了声谢,然后回头对着上面大喊:“底下最后两级台阶高度不一样,下来的时候小心别摔倒了!” 许四平笑笑,解开了绳子去检查这间石室里有没有机关。刘坚偷瞄到他走开了,才回头去看鲍得胜所说的“画满了叶子牌的墙”。 没想到的是,鲍得胜还真没看错,这墙上画的一看就是叶子牌,连点数上的黑红两色都画得清清楚楚。这吞天教的教徒都是一帮赌徒,这么喜欢博戏?不过转念一想,倒还真有可能。 这“吞天教”三个字,就彰显了他们野心不小。若是那教主是个想要谋取皇位之人,也并不算出乎意料,这般说来,那这整个吞天教可不就是在赌吗? 整面墙一共画了四十张叶子牌,每十张为一组,横向排列。刘坚这时发现,在所有的牌旁边,用相对较小的字,写了一首七言律诗: 千寻铁锁沉江底,孤帆远影碧空尽。 落霞与孤鹜齐飞,更无鹰隼与高秋。 山前灯火欲黄昏,取次花丛懒回顾。 两情若是久长时,不同桃李混芳尘。 刘坚读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东拼西凑的“诗”,全是从汉诗里偷的句子,有的句子甚至都不是诗。就这拼凑起来的“七言律诗”,不说什么意境,根本就是前言不搭后语,而且甚至连格律都没有遵守。看得刘坚是连连摇头。 这时,邓宏志和仇顺也已经都下来了。仇顺站在刘坚的后面,也仔细看了看这首诗,竟发出了一声感叹:“好诗,好诗啊!” 第六十章 对峙 刘坚差点没笑喷了:“你也懂诗?” “那当然,不要以为小爷我没读过书,就连字都不认得。”仇顺用大拇指一抹鼻子,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没想到刘坚笑得更开心了:“那你给我说说,为什么这是一首好诗。” 仇顺煞有介事地说:“这个,这个这个……沉江底,孤帆,远影,都很悲啊。落霞,孤什么,无鹰,也很悲啊。这整首诗都很悲啊,一气呵成嘛!” 刘坚点点头,给仇顺竖了个大拇指:“你这评价太棒了,说明你完全读懂了这首诗。你不当个大明李太白实在太可惜了。” “你别逗他了刘弟,这乱七八糟的诗和这叶子牌有什么关联吗?我很少打叶子牌,不是很懂其中的门道。”邓宏志盯着墙端详了半天,八句句子的出处倒是都知道,却看不透把它们攒在一起是什么用意。 刘坚清了清嗓子:“正巧诗词和叶子牌都是我擅长的,那我就不谦虚了。”说完走到了墙边,指着墙上画的叶子牌开始给众人解释起来。 这墙上的叶子牌每十张为一组,共有四组,与诗正好对应。那么每一行的两句诗便代表了一组密码,这是比较容易想到的。但诗句里并没有直接暗含数字,于是关键便在于“牌型”。 第一句“千寻铁锁沉江底,孤帆远影碧空尽”,“铁锁”与“铁索”同音,有“孤帆”便有“孤舟”,于是这一句对应的就是“铁索缆孤舟”。 第二句“落霞与孤鹜齐飞,更无鹰隼与高秋”,相对而言是最简单的依据,“落霞”与“鹰隼”便得到“霞天一只鹰”。 第三句的“黄昏”可指人老了,与“花丛”合为“临老入花丛”。 第四句比较难,本身句中并未点出关键词,但是结合这两句原本的词牌名与标题,以及其对应的十张牌所能组成的所有牌型,可以得出“寒鹊争梅”。 刘坚一通分析,有理有据,说得众人是佩服连连。当下,刘坚便让鲍得胜按照顺序射击相应的点数。鲍得胜点头正准备动手,却被仇顺拦了下来。 “不用那么急着就动手吧?”仇顺看向刘坚的眼神里蕴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万一有机关呢?” “没事,我和得胜先下来的,我们都检查过了。”许四平说,“这里除了这面画满叶子牌的墙,其余墙全都十分滚烫摸不得。应该只是比较薄的一层,背后就是岩浆了,藏不了机关。” “那也不行吧!”仇顺一下子提高了嗓门,仍是直直地看着刘坚,“万一顶上够不到的地方藏了什么机关呢?” 刘坚冲他翻了个白眼:“你有病啊。你这么担心,大不了我陪你一起守着鲍哥总行了吧。鲍哥,把你的刀给我,你射箭也暂时用不上,我和这猴子一起保护你。” 鲍得胜笑着摆摆手:“刘秀才你就算了吧,你保护好自己就好了。” “就是~”仇顺也阴阳怪气地说,“你也懂刀?” 一听仇顺把自己之前说的话还给了自己,刘坚气得火冒三丈,一边伸手去拿鲍得胜的刀一边说:“鲍哥你给我,我今天倒要让这只猴子看看,我娘也不是白教我的!” 鲍得胜有点哭笑不得,但也没有不给,顺手就让刘坚拿了去。刘坚握刀在手,挥舞起来做了几个动作。仇顺看了哈哈大笑:“笑死我了,跟他么耍猴似的!” 刘坚大喊一声:“耍的就是你!”便作势要砍仇顺。 “够了!”邓宏志一声大喊,制止了这场闹剧,“别吵了,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吵吵闹闹的。仇顺你还是守好得胜的背后,剩下的我们三个,刘弟你指挥得胜射哪几个位置,我和四平跟你背靠背,有情况三个人互相掩护。” 刘坚只得乖乖听话,往后面站了一点,与邓宏志、许四平组成一个三人背靠背小队。 鲍得胜再次弯弓搭箭,按照刘坚的指示一一射出,箭无虚发。这次十拿九稳之下,确实没有启动什么机关。所有对应的点射完,就如同左边那间机关室一样,有一个“五点”的叶子牌石块慢慢往外移出。 仇顺一个箭步冲过去,从那石匣里取出了一把禅杖。这把禅杖纯铜打造,仇顺拿起来还有点吃力。禅杖的中间位置同样有不规则的凸起,显然这就是“钥匙”。 鲍得胜此时也靠了过来,称赞这把禅杖的精致与美丽。 没想到的是,仇顺突然后撤一步,拔出刀对着鲍得胜大喊:“你到底是什么人!” 鲍得胜心里一惊,下意识去拿刀,却想起来自己的刀刚才已经被刘坚拿去了。仇顺此时刀直接架到了他脖子上,不给他再去拿弓的机会。 鲍得胜急得大喊:“舵主仇顺疯了!”然而,等他一回头却发现另外几人并没有前来帮忙。 许四平看似是要来帮忙的,但邓宏志拉住了他,并在他身后耳语了几句,他便停下了。而刘坚则是根本就没动,正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 鲍得胜似乎也是在瞬间明白了什么,整个人一下子萎靡了下来:“哎,你们还是不要知道为好。相信我,我不会害大家的。” “少他妈废话,你都埋伏在我们船上多久了,谁知道你有什么居心。” “我有没有害过大家任何一次!” “谁知道暗地里有没有?说不定你准备来波大的!” “你要是这样,干脆现在立刻宰了我!” “你以为小爷我不敢?”仇顺说着,便举起了刀作势要砍。 “慢着仇顺!”邓宏志此刻终于开了口,叫住了仇顺。鲍得胜瞅准了仇顺注意力稍微转移的瞬间,身子一矮,又向前一扑。 仇顺时刻留了一份戒心在刀上,生怕鲍得胜来抢刀。但此刻他突然来这么一出,则完全出乎仇顺的预料。只见鲍得胜矮下身子往前扑的目标,是仇顺另一只手里握着的禅杖。 鲍得胜一把抓住了禅杖的最下端,然后手腕一扭,竟然拔出一把长剑! 按照先前那把细剑剑柄的设计,其实可以推断出这禅杖里可能也藏了武器,只是没想到不是匕首,而是这么长一把剑。 这一下鲍得胜和仇顺两人形成了对峙的局面,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原本就令人热得发慌的环境,此刻温度好像又高了几分。 第六十一章 试探 眼见两人就要动起手来,邓宏志只得出言劝阻:“得胜,你也别冲动。” 邓宏志慢慢地走向两人的中间点,展现出不偏向任何一人的架势:“得胜,我本可以不拦仇顺,也就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你站在我们的角度来看,你隐瞒自己的身手,我们对你的来历也一无所知,你先前只说是渔民。为了大家的安全,我们才出此下策,我想你应该也明白我们的苦衷。” 鲍得胜轻叹了一口气,但防御的动作丝毫不放松:“我如果说实话,我在船上就待不下去了,我真的无路可走了。” “你以为你不说就待得下去吗?”仇顺冷笑道。 “仇顺,你闭嘴。”邓宏志轻叱,生怕仇顺把情况进一步激化。 “舵主,我只想混一口饭吃。” “你实话实说,我保证既往不咎,除了在场五个人,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我是船长,我要为所有人负责。” 鲍得胜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把手中的长剑反手递还给仇顺:“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跟你们说实话了。” 他停了一会儿,眼神一直在闪烁,似乎是仔细思考了该怎么把真相说出来。最后闭上眼,用双手使劲揉了揉,算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其实以前就是一个船员,确切地说,我,原先是个海寇。我原本,跟的人是林道乾。”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吃了一惊。林道乾这个名,就和汪直一样,都是连刘坚这种平民百姓都耳熟能详的。 邓宏志保持了冷静的神态,追问道:“所以,你原本在林舵主手下做事。他前两年倒台之后,你便又来到了我们船上,是这样吗?” 鲍得胜点点头:“是的,我虽然逃回了广东,但官府整天在抓林道乾的残党。我先逃到南昌躲了一阵,但没有什么能糊口的手艺,想来想去还是只能干老本行,于是辗转到了宁波,加入了你们船队。” “你少来这套,”仇顺此时情绪平稳了许多,但仍是略带着质问的口气,“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你都已经骗了我们一次了。” “我骗你们没有意义,就像你自己说的,我不管说不说,我在船上都待不下去了。”鲍得胜的神情落寞。 “你怕你原先做过海寇,被我们知道了不容你是吧?”邓宏志此时已经走到了两人中间。 “是的,毕竟我是个麻烦。虽然船队做的事也触犯了大明律,但至少不涉及人命。而我……确确实实曾杀过人。国忠虽然也杀过人,但也是为民除害,官老爷面前还能说上两句。我……” 邓宏志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跟林舵主没有打过交道,不过我知道你也不容易。” 鲍得胜抿了抿嘴,但始终也没有再说出一句话。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留下,那这件事我必须告诉船上的兄弟们,大家一起投票决定你的去留。如果你打算离开,那等我们出去之后,我发你一笔安家费,你的情况我们仍会向大家保密。” 见鲍得胜的神情有些动摇,邓宏志又把另一只手也放到了他肩上:“抱歉,船上的情况你也知道,我没办法直接给你一笔洗身钱。你在船上确实也出了不少力,我的为人你知道的,我们好聚好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鲍得胜终于被说动了,轻轻地点了点头。邓宏志也微笑着点头回应,这场小风波就算这么结束了。 “对了,舵主,”鲍得胜似突然想到什么,“是刚才在左边那间石室的时候吗?” “嘿嘿,当然,小爷我可敏锐着呢!”仇顺赶紧插嘴邀功。 原来,先前在决定众人下台阶的顺序时,仇顺故意找了借口让鲍得胜先下,就是为了能制造单独和邓宏志说话的机会。考虑到也许用得上刘坚,便在刘坚将要走下台阶之时,连他一起叫住了。 先前仇顺讲述机关室里发生的一切时,关于鲍得胜怎么从坑里上来的,说得很含糊。此刻趁鲍得胜已经下到下层石室,仇顺便把鲍得胜那“惊天一脚”的事情告诉了刘坚和邓宏志。 鲍得胜这个人的来历不详,平日里又沉默寡言。先前好长一段时间,船队都没遇到过什么危险的事,他自然就隐没于众水手之间。 当时听仇顺这么一说,邓宏志也对鲍得胜心生怀疑。这么好的身手,如果只是偷懒或者怕死也就罢了,万一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企图,那恐怕还真不好对付。 当下,三人便定下此计,想要探一探鲍得胜的真实底细。先让刘坚找理由把鲍得胜的刀骗走,然后仇顺再找机会把他控制住,毕竟扭打在一起的时候也许能挥舞得了刀,弓箭肯定是万难使用的。 没想到的是,刘坚正要下去的时候,鲍得胜下面传话上来说底下有一整个墙的叶子牌。邓宏志立刻敏锐地觉察到底下的机关可能也是和先前左边那间机关室里的类似,是通过推动石砖来控制的。 那这样一来,仍旧让鲍得胜来射箭推动石砖便是顺理成章的了。于是就嘱咐另外两人见机行事,确保不触发陷阱机关的同时,让鲍得胜多射几支箭,彻底解除他的武装。 所以仇顺刚下来时在那里插科打诨,也不过是在故意制造一些小的口角,看刘坚或者邓宏志能不能借此找到理由去夺了鲍得胜的刀。其实没他这一手也没关系,刘坚这个“书呆子”的形象实在太好用了,鲍得胜完全没有任何戒心,随便编个别的借口应该也能行。 再加上也是运气使然,本身下层石室这个机关就需要推动多块砖,一切都顺理成章得几乎没有一丝痕迹。 听完仇顺的解释,鲍得胜叹了口气:“哎,也不冤,谁让刘秀才都学会仇顺这些骗人的把戏了。看起来正经的读书人,没想到骗起人来眼都不眨,脸都不红,我算是彻底栽了!” 鲍得胜的话听起来是埋怨,但是语气带着自嘲,显然情绪已经基本稳定了。 仇顺见状,便添油加醋地回道:“你别看这书呆子一口一个‘鲍哥’,刚才商量起骗你的时候,乐得比谁都欢呢!笑得差点滚下石阶,我都得赶紧捂住他的嘴,免得他的笑声被你听到了。” 刘坚听了顿时火冒三丈:“你个死猴子!简直是胡说八道!造谣生事!搬弄是非!不可理喻!” 就在这两人又要开始新的一轮拌嘴时,许久没说话的许四平突然说道:“哎,你们快看,这烟雾什么时候变成白色的了?” 第六十二章 沉睡 就在众人争吵间,原本弥散在下层石室中的淡黄色雾气不知在何时变成了白色。如果只是颜色的变化,可能还没有那么容易引起人的注意。与先前不同的,还有这雾气的浓薄。 此刻的雾气变得十分浓厚,甚至给众人一种“并非是气体,而是固体”的错觉,就好像是牛奶在缓慢地滚动而来。 这种白色雾气没有了原先硫磺的那种臭鸡蛋味,反而有一种令人熟悉的清香味。刘坚越闻越觉得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味道。多嗅几下,竟然还有一种内心愉悦、浑身酥软之感。 更进一步的是,刘坚突然感觉之前的一切惊恐、害怕全都不见了。就好像自己吃完了一顿丰盛的大餐,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后,躺在了由绸缎铺满的大床上,枕着清凉的玉枕,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哪儿哪儿都舒服,简直就想这样立刻沉沉睡去。 周围的几人也同样有这种感觉,此时全都停止了任何动作与话语,专心地享受这种舒爽的感觉。 但只有一人除外。 “快撤!”仇顺打破了这种美妙的感觉,“这是那个鬼藤的麻醉毒素!”说完便左右开弓,迅速地给每个人多是来了一巴掌,然后拉着刘坚就要往上层石室跑。先前只有仇顺被那鬼脚藤的白色汁液所麻醉过,所以此时他才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仇顺这一巴掌毫不留情,刘坚被打得感觉下巴都要脱臼了。不过这一下确实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也听到了仇顺所说的话。 但他脑子虽然反应过来了,身体还没反应过来。脑子和身体还没恢复良好的配合,就已经被仇顺拽着走了,导致他走路踉踉跄跄的,几次都差点摔倒。 他和仇顺跑在最前面,只见那连通上下石室的长长石阶此刻也已经充满了白色雾气,能见度不超过四阶台阶。一想到先前下台阶时,左右两边那炙热的岩石,刘坚又猛地一抖,清醒了几分。 仇顺用刀左右拍打,当作猫的胡须一样来给两人探路,确保不会在爬上几阶之后发生偏移撞到两边。刘坚见仇顺双手都有东西,再拉着自己不方便。此时已经基本清醒,便挣了几下,仇顺会意,松开手让他自己跟紧了。 回到上层石室,能见度也是极低,白色雾气同样充满了整个空间。而且这个时候,所有人经过刚才那一通逃跑,即使再怎么努力憋气,也早已把那白色雾气吸了个满肺,行经了全身。就连仇顺此时也开始双脚发软,走不了一个完整的直线。 刘坚此时在用自己最后的精神力量硬撑,并且疯狂地在想解决的办法。吞天教的工匠们可能是使用了什么方法,让原本蒸腾的水汽中也混合了鬼脚藤的麻醉汁液,以蒸汽形式扩散这种麻醉的力量。 但这机关触发的原理是什么呢?是因为他们取下了那支禅杖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机关并没有什么意义。大部分人拿了应该就直接走了,如果说吞天教的人还能算出他们取了禅杖后会在石室里吵架,那可太让人觉得难以置信了,这简直就是神仙了,早该在藏宝洞的大门口就能把他们这些入侵者全杀死了。 刘坚只能假设这是一种“设计得不那么好”的机关,取下禅杖之后开始偷偷喷白色雾气,如果取宝的人走得慢,等发现时就会被白色雾气包围。吞天教的人自然是拿了就走,不会受影响。 虽然仇顺用自己的肉身证明了这种麻醉并没有什么大的危害,只是睡一觉罢了。但他也只是少量粘到了白色汁液,药力退散也就醒了。可谁又知道这白色雾气会飘多久?万一睡上十天半个月,饿都饿死了。 众人只能互扇耳光来使彼此清醒,但手脚发软的情况下,连耳光都没有什么狠劲。情急之下,邓宏志拿出水袋,在嘴里含了一大口之后喷了出去。喷出的水雾确实稍微压了一下白色雾气,但作用轻微。 “老邓,要不你在我身上划一刀。”仇顺有气没力地说,脚步仍尽可能不停下来。 邓宏志几乎就要睡过去,没有多余力气说话,只挤出了一个字“滚”。 不知道这到底是邓宏志在骂仇顺,还是临时想出的点子。反正仇顺听完这个字之后,立刻蹲下来猛地做了一个前滚翻。没想到血在脑子里一旋转,他倒还真的清醒了一点,加上他翻滚时带起的风也驱散了身边的雾气,这或许是个继续前进的好办法。 他一边翻滚一边喊其他人照他的做,但除了鲍得胜还有力气外,别的几个人已经是双膝棉软,像一滩烂泥一样坐下或躺下了。转眼之间,刘坚、邓宏志、许四平已经都睡着了,许四平甚至还打起了呼噜。 好在这间石室并不大,先前他们也尽力走了一段路,仇顺翻了五六个跟头后(其实不如说他是连滚带爬),终于还是到达了翻转的石门处。 石门虽然一直都开着,但石门外白色雾气并不重,至少是仇顺站在门外能越来越清醒的水平。等鲍得胜也出来之后,两个人商量了几句,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是趁着现在神志基本清醒了,再折返回去救人。 仇顺正欲冲回去救人时,鲍得胜突然想到了什么,便举起他的水袋:“捂住口鼻”。仇顺一下子便明白了,其实刚才邓宏志也是急中生乱,水袋都拿出来了却没想到这件事。 当下他们把衣服撕下一小块,用水打湿之后捂住口鼻。虽然一冲回门里时发现收效甚微,但至少能帮他们多撑几秒。两人一起冲到了剩余人的身边,仇顺架起邓宏志,鲍得胜架起刘坚,两个人又拼尽全力跑回了门外。 这一通折腾之下,两人已经彻底没有了力气,也是四肢酸软瘫倒在地。万幸,两个人都没有睡去,只是身体麻痹动弹不得。 两人不知道休息了多长时间,白色雾气已经让他们的大脑丧失了判断时间的能力。等仇顺终于再一次恢复到自己觉得能用出些许力气时,他把水袋里最后一点水全倒在了先前撕下的布上,给自己擦了一把脸。 他看到鲍得胜此时也学着他的样子洗了把脸,两人互相点了点头,没有一句话但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们点头数一二三,然后再一次义无反顾地冲进了石室,一起把许四平架了出来。 许四平整个人状态极差,口吐白沫,昏迷不醒。仇顺连忙伸手去探鼻息,不好!呼吸都没了! 第六十三章 浓雾 许四平脸色煞白,仇顺又赶紧摸了下脉搏,许四平的脉搏微弱到他差点没摸出来。 仇顺不懂医术,唯一会的急救方法也就是救落水的人,或是给刀剑伤止血包扎,此时全都用不上。 邓宏志还在沉睡之中,为今之计只能先想办法把邓宏志弄醒,看看他有没有办法。再晚上一时三刻,就怕许四平小命不保。 仇顺刚去用手拍邓宏志的脸试图唤醒他,一回头发现鲍得胜把许四平平放在地,此时正在敲打许四平身体的各个部位。一会儿在揉他的手腕,一会儿是用拳击打胸部正中间。 此情此景,不懂医术的人,多半也能看出是在抢救许四平。仇顺认得鲍得胜敲打的某些部位,比如膻中穴。以前他曾在偶尔的机缘下,结识了一位梅花派高人。这位高人曾指点过他一二武功,就曾讲过膻中穴是任脉之会,一拳打得准的话,被打之人心神俱乱,内力虚飘,一瞬间就可以瓦解对方的战斗力。打得够狠,甚至可以一拳把人打死。 此刻鲍得胜显然是守着力的,敲击时还会用左手垫在许四平胸口。仇顺与鲍得胜两人的状态其实也不太好,于是仇顺赶紧上前问有什么自己可以帮忙的。鲍得胜便让他轮流按压许四平前臂正中的内关穴和人中。 鲍得胜为了节省力气,不再多话专心救人。仇顺则一边按压一边喊许四平的名字,让他一定要撑住不要一睡不醒。 又过了好一阵,一直静静躺着的许四平突然张大嘴巴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醒转过来。仇顺是又惊又喜,赶忙问他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一旁的鲍得胜已经彻底脱力,见许四平醒了过来,紧绷的神经一松,便也瘫倒在地。 这一下,人虽然暂时都没事,但是五个人凑不出一个人的力量,石门一时半会儿是关不上了。而石门里的白色雾气似乎已经积聚到了一个极限,越来越多的白色雾气向门外弥漫出来。 唯一一个没有躺下的人——仇顺——此时也只能无力地看着从石门里涌出的白色雾气。他突然想起先前刚到这石门时,被“鬼吹脖颈”的事情。当时因为石门内外空气温度不同,所以才引起了风。此时这石门边却不再有强烈的风了,体感上温度也与石门内相差不多。 仇顺由此生起一个想法,如果能再引起点风,把白色雾气再吹回石门里,那便还能多坚持一时三刻。这样想着,他开始四处寻找是否有可以实现这一想法的东西。 就在他一回头之间,却看到了那长发的女人头,此刻正面对着自己,而且竟然从嘴里喷出滚滚白雾! 他本能地想要举刀自卫,刀刚举起来,手腕便一软握将不住,刀哐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他心道该死,先前左中两条通道的人头都检查过了,对这颗人头便放松了警惕。只当所有的人头都只是象征物,而没有任何的异常。 仇顺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真要是这女人头是鬼,早就可以飞过来把他们几个人全咬死了,而不是只在那里不断吐白色雾气。可这女人头应该在前面左拐的通道里,怎么又会悄无声息地飞到这翻转石门处呢? 仇顺不常感到恐惧,更很少感到无力,而恐惧加上无力,便是绝望。此刻的仇顺,便少有地感到了绝望的情绪。前有狼,后有虎,他们五个人现在几乎等于是毫无防备能力,甚至连一口气冲到通道外的力气都没有,更不要说和一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搏斗了。 他不断地让自己冷静下来,这种诡异的情况下,他也不得不逼自己开始动脑。他们最开始看到三颗女人头时,便发现右边的这颗人头似乎吐着舌头,而且一直在微微晃动。这样一想,这女人头其实是最可能暗藏什么机关的。 而不管这白色雾气的固态形式是什么,是蜡、是香都行,在这么一个人头里是存不了多少的。所以一定有什么“管道”在远远不断地给这女人头输送这白色雾气,而和这人头唯一有直接接触的,就是悬挂着她的“绳子”。 仇顺回头,用食指和中指冲鲍得胜勾了两下,只吐出一个字“箭”。 鲍得胜人虽然瘫倒在地,但此时也已经看到了那喷吐着浓重白色雾气的女人头,虽然不知道仇顺要干嘛,但取一支箭的力气他还是有的。他从身后的箭袋里拿出一支箭,放到了仇顺两指之间。 仇顺接过箭,平静了几秒钟,随后手腕一抖,把那支箭当暗器一般抖射出去。女人头此刻离他们的距离不远,大概也就二十来步。即使仇顺现在虚弱无力,这点距离对他来说也是小菜一碟。 箭矢稳稳地飞向正在微微晃动的绳子,仇顺特意选择了高一点的位置,摆动幅度更小不易出错。 就在箭矢射中绳索的一刹那,发出了不轻不响“当”的一声,恰好是能让人听见程度。箭矢随之偏离,落在远处的地上。而那女人头也随着这声响,倒着飞远了一些。 “看明白了?”仇顺小声地说。“嗯。”鲍得胜同样尽可能简单地回应。 两人对这女人头的古怪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她头上的“绳子”,其实应当是一根空心铜管,外面裹了一圈麻绳来伪装成绳子。铜管和人头直接相连,一直通到口鼻相连处。这样白色烟雾就顺着铜管,源源不断地从女人头的口中喷出。 至于为什么女人头会从原先的位置拐了个弯飘到这翻转石门这儿来,大概是铜管连接着一个滑轮轨道,让人头可以按照一定的轨迹移动。至于具体原理,仇顺和鲍得胜肯定是不知道的,但从那女人头直直地来,直直地退,便知肯定是在一条固定路线上移动,猜测有轨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当下,两人松了一口气。既然这女人头确实只是一处机关,而不是什么妖物作祟,那对于这两个刚勇过人的人而言,便没什么好怕的了。越勇武的人,越不怕直来直去的威胁,只怕无法理解、有力无处使的威胁。 所以,也正是因为如此,女人头虽然不可怕,但女人头喷出的白色浓雾,和石门后漫出来的浓雾,则是实实在在的威胁。两个人此时根本束手无策,只能眼看着容身的空间越来越小…… 第六十四章 绝境中的希望 退无可退,进无可进,为今之计似乎只有等死一途。 但仇顺偏偏是一个就算到最后一刻都不坐以待毙的人,他知道光靠他和鲍得胜两个人的脑子是想不出解决办法的,便依旧还是去试图唤醒邓宏志和刘坚。 鲍得胜也又恢复了些微的力气,两个人便艰难地一点点蹭着去接近还在沉睡的两人。 在连拍带喊之下,邓宏志和刘坚也终于都醒了过来。此时门后的浓雾已经触及了他们,而女人头那边飘来的浓雾也仅仅只有五步之遥。 仇顺让他们俩再往外挪动一点,躲开石门里飘出来的浓雾,接着简单和他们两人讲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其实因为现在浓雾深重,刚醒来的两人是看不到隐没在雾中的女人头的。当然,他们也绝不会质疑仇顺的说法。 邓宏志当机立断,必须先隔断一面的进攻。相比之下,现在女人头在哪个位置并不好确定,让她“闭嘴”的方式也不确定,而关闭石门则相对简单了很多。 此时许四平多少也恢复了一点点力气,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于是五个人一起憋住了气,去推那翻转的石门。 先前他们五人合力,每个人只用了三四分力便转动了石门。但此时几人都是肌无力的状态,加之又憋了气,更是连原先十分之一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石门虽然有了些移动,但是那移动实在太过轻微。照这个速度,要完全关上石门,五个人都得窒息而死。 不过生死关头,每个人都是拼尽了全力,用意志力死撑,毕竟这是眼下唯一的生路。 刘坚是五个人中身体素质最差的,此时他感觉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在颤抖,并且开始发凉。同时,他的喉咙口发紧,似乎被巨掌用怪力钳住了一样。他试图身体前倾,拿身体的重量去推那石门,可是胸口一闷,因为肺部缺氧而产生的恶心,让他开始疯狂干呕。 另一边许四平的情况也不好过,他本来就吸入了过多的白雾,整个人好像灵魂被抽走,肌肉根本使不出一丝力气。恐怕现在在他面前摆上山珍海味,他连举起筷子、拿起调羹的力气都没有。此时他也是因为用力过猛,嘴角都开始淌口水,好像下一秒就要窒息。 就在众人快要坚持不住,全面溃败之际,有一双强有力的手突然从众人背后伸来,一起帮忙推动石门。在它的帮助下,石门终于开始以一个相对较快的速度匀速旋转,直到关上。 绝境得救,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全都身子一软瘫坐到地上。仇顺努力扭过了头,藉由余光看到了来人,是一个蒙着面的男人。中等身高,身材略瘦,腰间扎了一根绷带,有一大块血迹。来人不是王小二又能是谁? 仇顺见是王小二,心里感谢了他十八代祖宗,来的时机太关键了,便朝他竖了个大拇指。自己刚才一是没有想到还有王小二在中间通道的石室,或许可以帮忙;二是想到了恐怕也没有能力让他听到自己的呼救。 王小二状态还行,便开始询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此时他来时方向的浓雾已经侵袭到他的后背了,仇顺便言简意赅地说:“白雾有毒,堵上那女人头的嘴。” 王小二闻言一愣:“你是说那女人头嘴里会喷这毒气?可我刚才来的时候没看到那女人头,还在想怎么不见了。” 邓宏志此时也缓了两口气,便帮着仇顺说:“那女人头,有机关,会动。就在这,白雾里。”邓宏志话才刚说完,在场除了王小二之外的五人全都看到了那神出鬼没的女人头,她此时正在王小二的背后! 当下除了许四平实在没力气,只是表现出了惊讶的表情外,另外四人都下意识地指向王小二的背后。 王小二似乎也感觉到了背后有一股阴冷的气息正在吹自己的头顶,便回头看了一眼。那长发女人头妖媚的眼神中透着满满的奸诈,好似是一个把人命随时玩弄于股掌的女鬼。 王小二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大喊一声“妈耶”便挥刀砍去。这一刀的力量极其大,直接斜斜地从左眼到右嘴角把这女人头劈成了两半。 这女人头大半张左脸唰地往下掉。左眼珠子似乎原本用什么特殊工艺镶嵌在了眼窝里,此时微微动了两下,比脸晚了半拍掉下去。眼珠掉在地上,向刘坚的方向骨碌碌地滚了过来。 刘坚见那眼珠子直奔自己而来,吓得本身就无多少血色的脸瞬间煞白。用出了吃奶的力气手脚并用往旁边挪了两尺。 那眼珠撞到石门,停了下来,瞳孔正好朝着刘坚。刘坚心里似乎也提前有了些预判,在那瞳孔转过来之前,便扭过头、闭上眼不去看。 再说王小二那边,剩下半张和“绳子”相连的头,此时没有一个孔洞不在往外冒白雾的。简直可说是真正的“七窍生烟”,只不过现在只剩一个耳朵、一个眼睛、一个鼻孔和一个嘴角,这勉强的“三点五窍”了。 被喷涌而出的白雾带动,整个人头开始旋转起来,而且整体开始乱晃。如果不是众人都离得近,远看真会以为这女人头在发了疯似地到处乱飞。 王小二被白雾几乎喷了个满身,好在他之前就蒙了面,没有吸进太多白雾。 他的警惕性很高,先前斜靠着墙休息时,看远处好像有白色雾气在飘动。算算时间邓宏志等人也走了好一会儿了,于是不管雾气有毒没毒,先蒙了面。而且他蒙面用的布还是双层的,里面一层是干的,外面一层用水打得微湿。 现在事实证明,他的这一举动十分正确。乱喷的白雾对他影响极小,他微微感觉自己有点恍惚,就好像看到别人打哈欠时自己也会产生那一丝丝的困意。 但他没事,不代表别人没事。乱飞的女人头喷出白雾的速度比原先快了好几倍,要是不赶快解决,那仅剩的那些容身之地全要被白雾吞没。 到时坐在地上的五个人肯定彻底昏死过去,王小二自己也未必能安全脱身。 第六十五章 浓雾之谜 王小二知道所有人的生死全在自己手上,自己绝不能后退。只见他双手握刀,大喝一声,向这乱飞的女人头砍去。 这女人头就好像在逗王小二玩一样,左飞右闪,愣是砍不到。这一下去,王小二内心不由得心里有点发毛:“靠,她该不会真的活了吧,你们看她是不是在嘲笑我?” 连他自己也能听出,他的声音在颤抖。邓宏志见他心神已乱,赶紧对他说:“小二你别慌,只是被吹出来的气带的,她不可能活过来!” 刘坚也紧跟着说:“小二哥,砍绳子!”刘坚此话一出,王小二茅塞顿开,绳子摆动的幅度很小,砍起来准头就准多了。 正欲砍去,这女人头竟似感应到了一般,突然向后飘去,再次隐没在白雾中。但王小二不再退缩,再次大喊一声就冲进了白雾中。 瘫在地上的五人根本看不见白雾里的情况,只听到钢刀挥舞的猎猎风声,看到被王小二搅动的白雾在流动。 随后又是一声“当”,众人知道王小二砍对地方了。随后又是“当当”两声,白雾里再次归于宁静。 其余五人内心焦急,仇顺和邓宏志不断呼唤王小二的名字,但却没有人回应。就在仇顺挣扎着想要走进白雾里看看时,伴随着一声“搞定”,王小二从白雾里走了出来。 仇顺见状忙问他有没有事,他咧嘴笑着说:“没事儿,这不小事一桩么?都被我搞定了。” 仇顺闻言放下心来,正准备调侃两句,邓宏志却说:“小二,你面罩呢?”他这么一问,众人反应过来,原先王小二罩着的面罩早已不知道去哪儿了。 王小二笑着说:“我砍断了那绳子,里面是一根铜管,正在呼呼地往外喷白雾呢!我手头没有合适的东西,就摘了面罩把它给堵上了。放心,我憋着气的,没有吸到。就是力气用猛了,现在手脚有些软。” 众人闻言,赶紧向王小二详细解释了之前发生的一切,以及这白雾的毒性为何。王小二全听完,无奈地耸了耸肩:“那我可能还是吸到了一点吧,不过放心,已经堵上了,我们歇够了再一次性冲过去好了。”说完,便也走了过去,和众人坐在了一起。 当下总算是脱离了险境,众人紧张的情绪也放松了下来。刘坚就瘫在他旁边,此时劫后余生,免不得猛夸王小二:“小二哥,你可太神勇了。就你刚才从雾中走出来那个身形,简直就像是天神下凡一样,身上都散发着金光啊!” 王小二连连摆手:“刘秀才过奖了,我也是硬着头皮强上,哪儿有你说的那么神勇。”他嘴上虽然谦虚,但脸上的神情明确表明刘坚的话对他很受用。 仇顺也打趣道:“你救了舵主的命,这功劳可大了去了,回去之后可得好好跟别人吹吹牛。” 王小二倒是顺竿爬:“那当然了,不用你说我也会好好说说的,还得添油加醋说点你吓得屁滚尿流的故事。” “滚滚滚,你这说得别人一听就知道你在吹牛了。你去打听打听,我踏浪猴什么时候害怕过?”仇顺笑骂道,“你吹自己的就得了,踩我干嘛,要说屁滚尿流,你说书呆子去。” 刘坚懒得再跟他斗嘴,只冲他翻了个白眼。王小二似乎被提醒了,忙对刘坚说:“刘秀才,你看能不能帮我也想个诨号,要霸气一点的,最好压他这猴子一头。” 刘坚略一思索,便笑着说:“就叫‘斩颅豹’如何?把你的英勇行为展现出来,豹子也吃他的猴子,怎么样?” “斩颅豹,嘿,真不错,这名字霸气。哈哈哈,斩颅豹王小二!” 正玩笑间,白色的浓雾似乎比原先淡了一些。邓宏志原本以为是扩散到了其它地方,但细想之下发现不对。这白色浓雾如果要扩散,为什么只向别的方向扩散,却不向他们所在的位置扩散呢? 当下便让王小二再仔细说一下他刚才一路过来的全部情况,王小二赶忙事无巨细地又说了一遍。 稍早一点时候,王小二刚开始看到的白雾,出现得很突然。十分薄,并且几乎不怎么移动。 直到王小二回到三岔路口,才发现右侧通道里有浓厚的白雾,而且很神奇的是,这些白雾几乎不往外延伸,仿佛有堵无形的墙,把它挡在了右侧通道里。 当下王小二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内心也担心其他人的安危,于是蒙了面就冲了进去。 听完之后,邓宏志仍是一头雾水,问刘坚有没有什么想法,对方也毫无头绪。这白雾看起来确实与一般的雾有所不同,浓稠得甚至像是牛奶。 “会不会?这其实是一种极小的虫子,某种人闻不到的草药困在右侧通道到石室的范围内?”邓宏志思索再三后,提出了这样一个推测。 刘坚皱眉:“我倒确实有听说过古墓里或皇陵参拜道入口会设置‘断虫道’,这里虽然不是古墓,但藏有宝物,有断虫道也不奇怪。不过,这有一点说不通,断虫道大多用的就是硫磺。你说这白雾是虫,如果果真如此,这通道到石室的部分,反而应该是他们唯一进不来的地方,可现在却反过来了。” 仇顺插嘴道:“你想多了吧,说不定这就是一种喜欢硫磺的虫呢?” 刘坚闻言,不说话了。虽然仇顺的说法是照着答案编题目的意思,但他们本来也就是猜测,仇顺说的未必没可能。 沉默了小片刻,众人都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因为大家正巧都想到了:“如果这白雾的真身真的是虫,那自己刚才可吸了不少,现在身体里岂不都是虫?” 不过很快,他们便安下心来,因为他们知道了消散的白雾到底去哪儿了。 随着白雾的进一步消散,仇顺敏锐地发现这些白雾的运动方向是朝着岩壁的。细看之下,这些白雾是被“吸入”岩壁的。 这一下两个智囊都明白了,这里因为岩壁后多有熔岩,造成了一定的温差。或许是天然如此,或许是吞天教改造过了,这里的岩壁中有很多空隙,在一冷一热之下,便像人一样“呼吸”起来。 比较特殊的是,原本这种“呼吸”是停止的。而他们拿取禅杖的行为,触发了这种“呼吸”。至于那女人头,也许是这种“呼吸”排出白雾的速度太慢,为了加速把空间充满,便让女人头也一同“吐气”。 知道大概率不是虫子,众人都松了口气。这白雾会自然消散,也让众人省了不少力气,现在就可以互相搀扶着一起回中间去了。 几人互相帮忙着站了起来,刘坚感觉腰上似乎有水,湿湿温温的,便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抬手一看却吓了一跳:“我去!我怎么流血了?” ilwxs.com 邓宏志闻言回头,也看到刘坚手上的血迹,急忙奔到近前,焦急地问:“你什么时候受的伤?你觉得哪里疼?快让我看看。” 刘坚也一脸疑惑在自己周身摸索,掀起衣服看看自己腰腹部,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疑惑地回道:“我没觉得哪儿疼啊,我甚至都没磕碰过,怎么会流血呢?” 这时,一旁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别找了,是我,”两人回头一看,说话的正是王小二。他正捂着自己腰间的伤口,这个伤口之前由邓宏志包扎,并上了金创药,早就止住了血。此时却不知道伤口为什么又崩裂开了,正在哗哗地往外淌血。 邓宏志一步便抢到王小二面前,一只手按住王小二的手,另一只手去解他的衣服。刘坚也赶紧一起帮忙,两个人三下五除二褪去了他的上衣,邓宏志才让王小二缓缓松开手让他看下伤口的情况。 王小二原本的伤口并不算大,只不过一寸有余的一个小口子。原本邓宏志烧了点草木灰止了血,分两次涂抹了金创药来收敛伤口。 按照邓宏志的说法,第二遍上金创药的时候,王小二的伤口都已经向内收了,为了安全起见还包了绷带。刚才那一阵王小二虽然动作幅度比较大,但毕竟不是和人打斗,按理说应该是不会轻易崩裂了。 而此时,伤口情况甚至不如之前。伤口外翻,口子也略微变大了一些,血流的速度甚至也比刚被刺时流得更快。 邓宏志让王小二先躺下,安慰他只是已经激烈运动所以血流得快了点,心静下来血流速度自然会降下来。 王小二此时脸上没了几分血色,不过精神状态尚可,还不忘开玩笑道:“这下老子腰坏了,以后去不了娼馆了。” 刘坚已经接替邓宏志陪在旁边,此时顺着他的话说:“没事,好好躺几天就养好的。大不了……呃,你以后去娼馆都……都躺着,让姑娘动。” “哈哈哈,啊啊,好疼。”王小二笑了两声,牵扯到的伤口,又疼得嚎起来,“刘秀才你可真好玩,你是文人,不需要跟我们这些粗人一样说些下三滥的话。嘶,舵主你轻点,” 此时邓宏志已经开始重新清理王小二的伤口,用水冲洗掉一些脏污、化脓之处。水接触到伤口时,能看到王小二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仇顺等人此时在一旁,看王小二情况也是十分焦急,但又没什么是他们能帮、需要他们帮的,也就只能干着急。 仇顺见王小二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不由得眉头紧锁:“刚才也没有那么严重啊,是不是刺你的刀上也涂了毒啊?” 邓宏志头也没抬:“不可能,当时我就第一时间检查过了。肯定没有毒,即使有毒,那这毒无色无味,我也没任何能力测出来,可能性太小了。” 说到这儿邓宏志倒吸了一口冷气。仇顺连忙问:“怎么了?” 邓宏志用一根扁木棍轻轻刮了王小二的伤口一下,然后皱着眉举起来给众人看。仇顺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发现木棍上面有一种透明的黏液,不像是人身体里流出来的。 “这是什么?感觉有点熟悉,可是想不起来了。”仇顺问道。 “蚂蟥毒。”邓宏志简单的三个字立马唤醒了仇顺的记忆,仇顺茅塞顿开举起手虚空一指,正准备说什么,可又立刻陷入了沉思,手又放了下去。 “你想说这里哪儿来的蚂蟥是吧?”邓宏志问道,对方点头回应。 “可能这才是刚才那些白雾的真相吧。”邓宏志轻轻叹了口气,“麻烦了。中了蚂蟥毒,人会暂时感觉不到痛,而且血也不会凝固。这也是为什么很多种地的,直到到家了才发现小腿上有被蚂蟥咬的伤口。” “那赶快弄掉啊,给他解毒啊!”仇顺急得大喊。 邓宏志看了看王小二,对方似乎也是明白了些什么,笑着摇摇头,又冲邓宏志一颔首,示意他有话直说。 “清不掉,我刚才已经清理了半天了。这些蚂蟥毒是跟着小二的血一起流出来的。所以我才说,可能白雾里不仅混了那鬼藤的毒,还混了蚂蟥毒。 经过雾化后,这两种毒全被吸进了小二的体内。恐怕连我们身体内,也都是蚂蟥毒。仇顺,你之前中过那鬼藤的毒,你觉得清醒后和现在的感觉一样吗?” 仇顺皱着眉,仔细感受了一下,一咂嘴:“要说起来,确实不一样。之前我醒了就醒了,现在我身体感觉还是有点轻飘飘的,我还以为是因为这次中的毒比较深。” 邓宏志默然地点点头,伤口能清理的脏污之处已经都清理干净了,他也已经帮王小二敷了草木灰,但血却完全没有止住的迹象。 邓宏志只好强行上了金创药,然后用手头的纱布去压住伤口。可是没多久纱布就被血给浸透了,只能再换一块。他们此次行动,主要是探宝,带的急救用品的量无非就那些,很快便都用完了。 仇顺见状直接脱下上衣就要撕成布条给王小二止血,此时的王小二已经几乎快没有任何血色了,呻吟着说:“别白费力气了。你们衣服也不干净,呃,止不住,就是止不住的。衣服也能挡一挡,别忘了你们也不能轻易受伤。”说到最后两句,已经声若细蚊,眼看就要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但众人并没有理会他的话语,仍是纷纷脱下衣服撕成布条,递给邓宏志让他拿来止血。 邓宏志让仇顺和鲍得胜帮忙,按压一些大的血管,想尽可能缓解出血的速度。 刘坚也早就不顾什么读书人的体面,衣服同样撕成布条。此时他握着王小二的手,对方的手冰凉,简直与一个死人无异。 刘坚不知为何眼中热泪也开始滚滚下落,不住地呼唤王小二:“小二哥,小二哥!你别睡啊!我打算入伙了,你还没有正式给我黥臂呢,你刺得最好看,别人都不行啊。小二哥!” 邓宏志沉默着,不断尝试各种办法,可全无济于事。那伤口中滚滚流出的鲜血,就像一座决了口的堤坝。 其余三人没有邓宏志那么冷静,但也是束手无策,仇顺急得直挠头,来回走了好几圈。 王小二全部看在眼里,却只是淡淡一笑,用尽最后的力气说:“我一个亲戚,都没了,只有,兄弟们。简简单单来,简简单单走,死而,无憾。” 相似的场景,不同的人,同样的结局,刘坚在这一天里见过了太多次。他在这一天,也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在命运面前,人的努力只是徒劳。 第六十七章 埋葬 自从进了这吞天教藏宝洞,不过才刚过去半天时间,探宝队已经折了三人。算上之前提前离队的阮飞和李国忠,探宝队目前只剩半数人了。 可以说,这藏宝洞的凶险,远超出了众人一开始的预料。但现在后路已绝,两件开门用的“钥匙”也已经拿到,唯有前进一途。 不过,他们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悲伤,因为不知道周围岩壁中什么时候会再蔓延出白色雾气。当下由仇顺和鲍得胜扛起王小二的遗体,回到了中间的石室。 现在有一个棘手的问题,便是张浩、许海宁、王小二三人的遗体该怎么处理。五个人要匀出三人来背,这显然不现实。 但如果说要火化三人,此时他们带的火把都快不够用,要改点蜡烛了,又去哪儿找那么多柴火来架柴火堆呢。 因此,唯一合适的选择,就是把三人就地埋了。三个通道及尽头相连的石室,全部都是石块地面,只有外面的峡谷地面是土地。 此次他们只带了一把短铲,先前也没什么机会使用。此时要挖土,钢刀自然派不上用场,终于轮到短铲上场。此外还有一把斧头,虽然不算趁手的挖土工具,但许四平也拿着多少帮仇顺挖一点土。 仇顺手上的这把短铲,虽然是为了这次探宝而新添置的,但用起来却格外地顺手。也是从平户的南蛮商馆里买来的,轻便灵巧,铲口还做了倒齿,紧急时候能拿来当武器用。 不过刚挖了没几下,仇顺便一皱眉:“不对,手上感觉很奇怪,下面有东西。”说完也不等众人搭话,自顾自地猛挖了几铲,把周围的土又拨开了一点,露出了地底下的东西。 一根大腿骨。 仇顺又连连在大腿骨的附近挖了挖,又挖出多根骨头。随着挖的范围越来越大,众人也已经猜到了,这底下有一具完整的人骨架。 似乎是因为先前已经见过了三个女人头,此时见到这样一幅人骨架,众人反倒表现得都很淡定。 “会不会是里面其中一个人头的身子啊?”刘坚首先开口问道,不过下一秒,众人便知道答案是否定的。因为仇顺又挖出了一个完整的头骨。 “我的‘运气’怎么总是那么好啊?我们这地儿是随便选的吧?一铲子就给挖出一具人骨,我可真是服了。”仇顺把铲子挖地上一插,双手抱胸埋怨道。 邓宏志蹲下身子仔细观察这具人骨,边看边摇头:“这具尸骨的主人,生前遭受了严重的折磨。你们看他身上,很多骨头都是裂的,还有直接断掉的,牙齿也少了六颗,显然他生前遭到的各种毒打与折磨。 而且他的很多骨头都呈黑色或铁灰色,黑色可能是血,是受伤后的内出血导致的,而这铁灰色,看起来可能是某种毒药留下的痕迹。其实这黑色也可能是毒药,反正不管是血还是毒药,都证明他遭受了虐待。” 刘坚也正一同看着尸骨,听了邓宏志的解释,不禁头皮发麻。这也太狠了,对付杀人犯也用不着这么狠的刑罚吧? 这具尸骨旁没有留下任何写有文字的碑刻、书信、令牌,身上唯一的一件衣服也已经几乎烂没了,实在无法得到任何进一步的信息。于是邓宏志只能让仇顺把土重新填回去,换一个地方重新挖埋葬张浩三人的坑。 但是仇顺没挖几铲,又把铲子放下了:“得,又来一个。” 众人闻言围了上去,果然又看到一根臂骨。仇顺歪着头看向邓宏志,意思是还挖不挖,要不干脆直接换个新的地方。 邓宏志一扬头,示意他挖开,仇顺便立刻照做。这具尸骨体型小一点,可能是个女子或者身材矮小的男子。这具尸骨身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伤,但同样有中毒的痕迹。 直到仇顺把头骨也挖出来,众人才发现这句尸骨的绝大部分伤全在头骨。眼眶处有不规则的伤,像被啃过一样,邓宏志说这应该是生前被活剜眼睛时留下的。 头顶有一个大洞,左侧上颌骨有一道明显的裂痕,牙齿只剩三颗,这些恐怕都是由钝器造成的伤痕。 第二具尸骨距离第一具隔了有四五丈远,仇顺无奈地直挠头:“到底是我霉,还是这底下埋了一堆死人啊?”于是也不先把第二具尸骨重新埋好,而是拉着许四平走出了十丈,然后把短铲递给许四平让他来挖。 结果并没有多出乎众人的意料,这一铲下去果然又挖出了人骨。众人这时终于开始感觉后脊发凉了,这么大个峡谷,难道真的埋遍了死人? 仇顺不信邪,直接走到了峡谷的一侧尽头,几铲下去果然还是有尸骨。他也不再多挖,而是直接又跑到了另一头。 十几铲下去,这次倒是终于没有尸骨了。为了保险起见,他又把挖的范围和深度都扩大了一些,还是没有尸骨。不过他却挖到了一块长条形的石头,大小和一个镇纸差不多大。 他招呼众人过来看,只见那块小石条上写着“九十九载,功德圆满”八个字。在场的众人没有人知道这没头没脑的八个字是什么意思,这埋了人的地方没有什么悼词墓刻,反而没埋人的地方留下了这么八个字。而且这么小一块小石条,也不像是墓碑啊。 邓宏志思索半天,似乎猜到了一二,便问仇顺这峡谷大概有多长。仇顺想了想回答道:“这底下感觉比上面稍长一点,以我刚才走的步数算,大概有五十丈吧。” 邓宏志闻言点点头,往旁边走了几步,然后一指地面:“仇顺,你来把这里也挖了。” 仇顺垮着张脸抱怨道:“我可跟你们一样,刚恢复没多久,而且我还是被那鬼藤毒毒过两次的人。” 邓宏志对他的牢骚充耳不闻,只是微微皱眉道:“少废话,快做。” 其实仇顺刚才虽然在抱怨,但脚根本没停,还是乖乖地往邓宏志那儿走了过去。他又挖了二十几铲,但什么东西都没有。 邓宏志略一思考,又让他往更左边一点挖。果然,这下没几铲子又挖出一根小石条,上面写着“九十六载,寿与天齐”。 “好了,你停下休息一会儿吧。”邓宏志招呼众人过来,“我大概知道了,这应该是一种‘魔修’。” 第六十八章 魔修 人既生于世间,则寿必有尽时。不仅是古代的帝王希望长生不老,千秋万代。就连普通的老百姓也希望修得正果,羽化成仙。其本质,全都是对世间有诸般留恋,想要逃离“死亡”这一结果。 因此修行之法,古已有之。不同的宗教有自己修行的法门,如佛家有坐禅、念佛、持咒、拜忏、诵经等,道家则有内丹术、外丹术、符箓法、道术等等。 归根结底,无非就是“增强自己的力量”与“感应天地的自然之道”这两点。甚至说得更简单一点,感应天地之道也是为了更好地增强自己的力量,比如动物也会通过吸收月之精华来修行。因此修行的核心便是“增强自身力量”。 而有的人对于这种力量的积攒,有着不同的理解,那便是使用“夺”之法。 “夺”其实是一门包含众多方法的学问,最为人所知的便是“夺舍”,民间称之为“借尸还魂”。人除肉身之外,还有与之相对的魂魄,肉身乃魂魄之居所。 三魂为“胎光、爽灵、幽精”,分别对应“天、地、人”。七魄为“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分队对应“喜、怒、哀、惧、爱、恶、欲”。人死之后,七魄消失,天魂归于北斗,地魂去往地府接受审判,人魂徘徊于墓地之间,待地魂回归后转世投胎。 所剩下的尸身,无魂无魄,便是“舍”。有的人身受重创,命不久矣,这“舍”便是坏了。于是把魂魄引出,置入另一个“舍”中,便可延续生命。民间自古便有狐狸移魂入女子尸身,去报恩读书人的故事。有传言妲己也是被千年狐精夺了舍,才成了祸国殃民的一代妖女。 这夺舍之法,在有些人手里,用得便更加凶邪。演变成了夺活人之舍的邪法,以残杀他人延续自己的生命。更进一步,夺舍毕竟需要不断更换躯壳,而“夺魂”则不需要更换躯壳仍可延续寿命。 被夺魂的人虽气息尚存,却口不能言,目不能视,陷入长久的昏迷,如同一棵植物一般。到这一步,与这“魔修杀人”相比,甚至还算“善良”、“温柔”。 在中国的历朝历代中,民间曾一度盛行“弥勒教”。其发源取自“三世佛”的说法,即“过去佛”燃灯佛,“现在佛”释迦牟尼佛,“未来佛”弥勒佛。 因弥勒教中有“弥勒佛取代释迦牟尼佛下凡救世”的思想,便有人借机造反,称为了迎接弥勒佛降世,为其扫除障碍,应当杀人。“杀一人者为一住菩萨,杀十人为十住菩萨”。 这一种“修行”,本已是走入歪门邪道。但仍局限于杀人,而非“虐杀”,可称“邪修”。而“魔修”则是走到了一个极致,非但要杀人,还要“虐杀”。被杀之人死前越痛苦,其魂魄的力量便越强,杀人者便能吸收到更多的力量。 邓宏志一番解释之下,在场众人全都骨寒毛竖,这世间竟然还有此等丧心病狂的修行之法。 “我也只是曾经听说过,但从未亲眼见过。”邓宏志眉头紧锁,显然心中也是对这种歪门邪道大为光火,“不过,用这魔修的人可不少,修行方法还各有不同。单师爷不是提到过一位苗族蛊娘么?据他说,这蛊娘的外公便是个魔修之人,专给人下虫蛊、草蛊,把人折磨至死。” 刘坚闻言心中暗忖,那单师爷提到这位蛊娘时,眉宇之间少不得幸福甜蜜。之前自己便猜想是否曾是单师爷所爱之人。现在听说这蛊娘家中还搞这些天魔外道的东西,想必单师爷这段情史也不简单。 正当刘坚在那里胡思乱想之际,仇顺也说道:“刘阿爸也跟我提过,山海关外有些妖人也和黄鼠狼一起魔修。当时他说得可邪乎了,我还以为他只是吓小孩的。现在看来他说的都是真的啊!” 刘坚大为疑惑:“和黄鼠狼一起魔修?要怎么修?不会是和密宗的双修一样吧?” “我去,你这个道貌岸然的酸秀才,你在想什么啊?”仇顺讪笑道,“那黄鼠狼能用尿液使定身法迷人,中了的人虽然神志清醒,但是僵立原地,手脚全都不能动。然后就看着黄鼠狼一点点把自己吃掉,而那魔修之人便在一旁同吸被害人的魂魄。平日里保护黄鼠狼、引人来埋伏等,都是这魔修之人的活。” “倒有点像伥鬼啊!”刘坚感叹道。 “是啊,人为百灵之长,本应洁身自好。但这些魔修之人,为了自己的所谓飞升,为虎作伥,残杀无辜,鸡鸣狗盗,无恶不作,真是令人作呕。”邓宏志连连摇头,既气愤,又无奈。 仇顺此时已是怒火中烧,拿起铲子对着那小石条猛戳,小石条立刻断成两截。 “气死我了!原本我只想来拿点宝贝,这破吞天教供奉点妖怪我也懒得理。结果他们竟然祸害了那么多人!就算他们是倭人,我也好气啊!”他似乎仍未解气,又跑去把之前那块小石条砸断,然后四处开挖,想找到更多的石条。 许四平赶忙去拉住他:“好了仇顺,别气了,你光把这些破石头砸烂又有什么用。还是省点力气吧,前面还不知道有多少难关要过。等拿了宝贝出去之后,再去找吞天教的人,为民除害也不迟。” 众人都刚从那白雾的麻醉效果中恢复不久,其实仇顺此时也确实是因为一时气血上头才爆发出这么多力量。在许四平好言相劝下,提着的一口气一松下来,里面便觉得双臂酸软。 邓宏志让仇顺把铲子递过来,由他来为张浩等人挖坟。但仇顺执意要自己来挖,邓宏志知他心意,便不再强求,让他休息一会儿再动手。 刘坚此时心中有些疑惑,问道:“这整个峡谷等于是一个大型的邪术祭坛,把他们三人埋在这里会不会对他们不好啊?”他其实心中也知道,目前除了这里,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安放三人的遗体,但还是免不了有些担心。最近经历的这一系列事情,让他内心觉得这世界上应该还是有鬼神的。 邓宏志无奈地一叹气:“也没有别的办法。不过好在我们带了点朱漆,就是为了辟邪带的。我药包里也有朱砂,虽然本意是用来解毒驱虫,但也可用来驱邪。本来以为这次不是探古墓,不需要带太多辟邪之物,没想到这吞天教这么邪。我们也只是暂时将他们三人安置于此,并非正式下葬。等我们出去之后,带足够的应用之物回来,再把他们接回家。” 既然邓宏志都这么说了,刘坚自然是不再有疑问。 不多会儿仇顺也恢复了气力,他们特意挑了一个偏僻但不是最角落的位置安置三人的遗体。邓宏志的理由是万一他们出去后的几天里吞天教正好有人来,看到鬼藤全被烧光,十有八九会检查这里的土地,这个位置反而不容易被检查到。 最后邓宏志在三人的遗体周围以朱漆画了一个圈,又在头上、脚下、双手旁共四处洒了一小撮朱砂。仇顺一边回填土一边说:“兄弟们,耐心等我们几天,很快我们就来接你们回家。” 第六十九章 鬼女红叶 重新回到中间石室的石像前,仇顺把禅杖插入石像的另一只手。禅杖内藏的长剑暂时没有插回去,要等到众人准备妥当再行动。 此时这无头的石像右手持剑,左手紧握禅杖,虽然没有头颅,但不由得给人一种英姿飒爽的巾帼英雄之感。 但刘坚的内心却总觉得不舒服,思来想去却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舒服。倒是许四平的一句话点醒了他:“这石像感觉有点霸气啊,有点像咱们的真武大帝,一副要斩妖除魔的样子。” 对啊,这吞天教既然拜鬼,怎么会有一个这么正气凛然的石像呢? “哼,不过是雕石像的人手艺好罢了。”仇顺对吞天教已经留下深深的厌恶,此时直接去割了不远处那个女人头的绳子,一手提着拿了进来,直接安在了石像的脖颈处。 “看看,配上这个人头是不是就不‘英武’,反而邪恶了?”与先前王小二猜测的一致,这女人头确实与石像吻合,仇顺此时一手提着女人头,就好像是刚刚将其斩首一样。 确如仇顺所言,石像配合着女人头一起看。之前那一副悍不畏死,就要奋勇杀敌的模样,现在却是一副冷静沉思的模样。你说她是在休息也好,是心怀鬼胎也罢,反正之前的浩然正气荡然无存。 “哦!”邓宏志恍然大悟地大喊一声,把众人都吓了一跳。他一向以沉稳示人,这一下想通了重要的关节,便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眼见失态,他也尴尬地假装咳嗽两声遮掩,随后说道:“我突然就明白这石像是谁,这里三颗女人头的布置又是何意了。” 他抬手一指仇顺手上拎着的人头:“这是鬼女红叶,和别的传说中的妖怪不同,她原本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就像我们之前说到过的妲己,不过她不是被附体,她生来就是妖女。” “红叶就是那个有名的山贼头领吧?我在平户喝酒的时候听别人聊起过。”仇顺看看自己手上拎着的女人头,看起来挺慈眉善目,并不像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悍匪头领。 邓宏志知道他的心思,解释道:“红叶本来就可算是一个亦正亦邪的人。相传她是由其父母向第六天魔王祈求得来的孩子,所以生来就会妖法。而第六天便是欲界,所以红叶自小也内心充满贪婪的欲望。 她先是与同乡一个富农的儿子交好,据说还私定了终身,那富农儿子把家里的钱全都给了她,她却带着钱消失了。后来再有人见到她,便是在京城里了。她凭借自己的美貌、琴艺,说不定还有些妖法,迷惑了当时一个皇族叫源经基,成了他的侧室。” “那这不是很好么,都嫁入皇室了,怎么最后还去当了山贼了。”许四平不解地问。 邓宏志叹了口气:“要不怎么说她是欲望的化身呢。当了小的,就会想当大的,打起了除掉正室的算盘。结果事情败露,源经基留了她一条命,把她流放到了一个叫户隐山。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这户隐山是日本的龙脉所在,怎么能把她流放到那种地方。 红叶到了户隐山,一开始是洗心革面,还跟当地村民关系很好。但户隐山灵力太盛,红叶待了一段时间后又重回恶途,她既然会妖法,自然很轻而易举地就成了山贼的头领。据说她妖力太强,带兵去讨伐她的人根本打不过她,最后还是得到了观音大士的庇佑,才顺利将她诛杀的。” 鲍得胜一脸严肃地说:“那十有八九也是用了妖法迷惑了那个源经基,不然怎么又活了条命,还被流放去龙脉所在之地。皇室自古以来皆有神明庇护,皇宫、龙脉这些地方,要不是皇室主动邀请,一般的妖魔邪祟哪儿能自己进去。我想这日本应该与我中国同是一理。” 仇顺在一旁插嘴:“那你怎么看出来这就是红叶的?” 邓宏志答道:“先前也说了,这红叶在民间就是亦正亦邪的。因为她在户隐山的时候,用法术为当地百姓医治病痛,据说现在户隐山那边还有偷偷供奉红叶的人。 而因为她同时有残暴杀戮的一面和慈悲救人的一面,所以很多形象中,她都是一手持剑,一手持禅杖或者如意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你手上那个人头更接近于‘面无表情’。” “哦~”仇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这吞天教也算是供奉者之一呗?这红叶明显比青女房和拔首地位高多了,她俩分别守着红叶的一把武器。” 没想到邓宏志却摇摇头否认了仇顺的话,抽出钢刀放到了那女人头与石像连接处。 “夺!”这次是刘坚激动地大喊。 “我说你俩轮流来啊?能别一惊一乍的吗?”仇顺冲刘坚翻了个白眼,刘坚回以仇顺一个吐舌。 邓宏志点了点头:“没错,这应该也是一种夺。只不过这是直接从鬼身上抢夺力量。我现在对右边通道那个女人头的真实身份有了怀疑,也许不是拔首,是烟烟罗。毕竟右边通道里那白雾的设计实在太像烟烟罗了,那是一种藏在烟雾中的妖怪。 不过无论是什么,她们对于吞天教做的事情来说,都是一样的。吞天教以将这三者‘斩首’这一举动,来吸收这三个厉鬼的力量。又顺便把她们囚禁为自己的守门鬼。” 刘坚能明显听到其他几个人也像自己一样发出了“嘶”的一声,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果然应了‘吞天’这两个字,胆子是真大啊,连鬼都敢抓来给自己看门。” “比有钱能使鬼推磨都惨,那好歹还给鬼钱呢。”许四平连连摇头。 仇顺这时突然想到些什么,手上一松:“我靠,这该不会真的就是鬼女红叶本人的头吧?” 邓宏志眉头紧锁:“难说,民间一直传颂平维茂诛杀红叶的故事,可是从没提过她的尸首去哪儿了。甚至有人都觉得红叶其实用妖法逃走了。所以或许吞天教真的找到了红叶,并把她杀了。或者是找到了她的尸首,把头割下来了。” 仇顺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无形之力。但饶是如此,在听到邓宏志说这女人头可能确实是那鬼女红叶本人时,还是内心有点慌乱。 毕竟妖法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而且这红叶在日本可谓家喻户晓,她的传说恐怕确有其事。万一还没死透,那自己刚才那一通“不敬”的行为,怕是要惹祸上身。 第七十章 甬道 仇顺想到紧要之处,内心不免惴惴不安。 一会儿想这红叶会蛊惑人心,要真的活了,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迷得神魂颠倒。一会儿又想,也许会是像先前看到那个假的“许四平”一样,到时候引得自己人互相残杀。但又细细琢磨,觉得吞天教将这红叶斩首,要结仇哪儿有比这更大的仇,自己反而应该算和红叶站在同一边的…… 旁人哪儿知道他心里有这么多曲了拐弯的心思,只当他是整个人都吓傻了。邓宏志叫了他几声,都没有反应,许四平赶紧用手肘推了推他。一推之下,仇顺才缓过神来,略带迷茫地看着周围的人。 许四平见仇顺压根没听到邓宏志的话,便只好重复一次:“舵主让你把剑插回去,这石像也没别的门道可研究,我们得继续向前了。” 一旁的刘坚成绩戏谑:“魂吓没啦?你可把魂看看好,真吓掉了就被这红叶吸走了。” 向来只有仇顺嘲笑刘坚的份,什么时候轮到刘坚反过来嘲笑自己了。刘坚这话一出就让仇顺火冒三丈,但这一气之下,原来那种心里发毛的感觉倒荡然无存了。于是仇顺也不还嘴,只是说:“没事,我刚才只是有点走神。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见众人点头,仇顺左手持剑,右手握在自己佩刀的刀柄上,全神戒备地把长剑缓缓插回了禅杖中。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随后又安静了片刻。突然,整间石室全部发出了“咔哒哒”的声响,并剧烈地震动起来,仿佛马上就要崩塌一般。 众人并不慌乱,有序地退出到通道中,仇顺也不忘带上红叶的人头,重新挂回了绳子上。响声持续了不多久,只见那无头石像背靠的石墙仿佛一扇巨门一般,缓缓地向后以扇形打开了。 门背后是一条略微向下倾斜的甬道,能容纳约十个人并排前行。此时因为光线不足看不到尽头,但估计并不短。甬道修得十分齐整,墙上也画着各种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用了红、绿、蓝三种颜料描绘,画工精湛,与先前众人所经之处那种粗糙截然不同。 见此情景,所有人精神都为之一振,看来终于进入藏宝洞的核心位置了,很可能甬道的尽头就是存放着宝物的藏宝室。 大门刚打开到尽头,几乎没有停留,就又开始缓缓关上。众人再不犹豫,赶紧一股脑跑进了甬道。仇顺还心心念念那宝剑和禅杖,奋力拔了几下,发现这两件宝物都被牢牢锁死拔不出来。又试着去抽底下的匕首和长剑,同样被完全锁死,只好作罢。 真的进到甬道,才发现这甬道向下倾斜的角度比想象的要大,走起来十分难受。但如果不加以控制,便会向下越跑越快。为了防止摔倒,众人在不得已之下,只得扶着一侧的墙慢慢走。 墙上的壁画画得栩栩如生,扶着墙走虽不至于心惊胆战,但手扶在一些妖魔鬼怪的尖牙利齿上时,心里还是有点膈应,可见画壁画的人技艺之高超。 甬道很长,又十分安静。人对环境的需求其实反而是希望有一些微弱的噪音,如此安静的环境反倒容易让人胡思乱想,于是刘坚便没话找话:“你们说,我们背后那门自己关上了。但那宝剑和禅杖不会自己回到另两间石室里啊,这门要再开的话,是怎么开呢?” 许四平可能正在想一些神啊鬼啊的,听了这话打了个寒颤:“别是那石像真的活过来,然后把东西放回去吧。” 仇顺照例走在第一个,此时回头对他俩说:“想什么呢,要我说,吞天教每次进来,肯定是一群人。有几个重要人物进来,其余跟班的就把东西又放回去了呗,就这么简单,你们别胡思乱想了。” “那不对啊,现在又没人把那两件宝物拿走。难道这门就反复开了关,关了开啊?你看它不也没有自己再打开了么?”刘坚反驳道。 他们此时虽然已经望不到背后的门,但那大门打开和关上时都会发出巨大的声响,刚才关上之后到现在为止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显然不可能又自行打开了。 “我说你这个书呆子破书看太多,事情想太复杂,所以胆子小得跟针一样。没碍着你什么事,你就别去想它。老邓,之前单师爷说那句话是什么来着?子不语什么乱神?” “子不语怪力乱神,敬鬼神而远之。” “对!就是这两句!你不是读书人么?怎么都不听子曰的话!” “我只是好奇那门是什么运作原理,我又没说什么鬼神的,是四平哥说的。你为什么不许我们说啊?哦,对了,你胆子也不大,你是被我们说得自己心里也怕了是吧?” “去你的,我是为了稳定军心。像你这种妖言惑众的,要真在两军阵前,早被主将宰了!” 见两人又开始斗些没有营养的嘴,邓宏志插嘴进来转移话题:“刘弟,你知道这壁画画的是什么吗?” 刘坚一听邓宏志问话,便不再与仇顺斗嘴,摇摇头回答:“我自然是不知,刚才我也稍微看了两眼。见这壁画上有街市车马,但却没有人,取而代之的全是一些妖魔鬼怪。应该不是黄泉路吧?” “确实不是,这就是人所居住的城町。没有人的原因,正是因为这些妖魔集体出没,人都躲起来了。这就是日本人传说中的‘百鬼夜行’。” “百鬼夜行?” “对,传说妖魔们会在某日的夜里集体出游,就和活人参加庙会一般,这壁画描绘的就是这样的场景。百鬼夜行之时,最凶恶的厉鬼都会出现,那时连不动明王都要暂避锋芒。” 刘坚闻言叹了一口气:“哎,原来是因为这样,这云仙岳才会祸事不断。那等我们出去之后,必须立刻去跟那老住持说明原委了。” 说话间,众人已经走到了甬道的尽头。刘坚还没看清,仇顺便先骂了起来:“有完没完啊,怎么又是门啊?这吞天教就不能有点想象力吗?” 伴随着他的话,众人看到甬道尽头有一扇对开的石门,石门的两旁分别侍立着一个威武的“妖将”。这两个“妖将”虽然也是铠甲齐备,锦袍玉带,但却不是人形。 左边的那一个,头似乎直接就是一个烧饭的大釜,上面画着凶恶的眼睛与嘴。手是三指利爪,脚是二指利爪。 右边的这个,头是鸟头,或许是乌鸦或鹰。手倒是人手,但脚也是二指利爪。手中还握着一把大关刀,只不过同时有三片刀刃,倒也似是一支爪子一般。 仇顺疑惑地指着右边的妖将问:“这是什么啊?雷震子啊?” 但并没有人回答他,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那扇石门上,只见那石门上清清楚楚地写着: “祭献血食,圣门方启。” 第七十一章 妖将 “刘秀才,这啥意思啊?是说要给这俩妖怪一点吃的才能开门吗?”许四平小声问道,“我这儿还有两张饼,不如给它们一人一张吧?” 刘坚摆摆手:“不是这意思,血食不是指一般的食物,指的是祭品。况且,这些个妖怪的血食,呃……” “一般是指童男童女之类的活人。”邓宏志接过话茬。 一提到“童男童女”,这些常年和水打交道的人就都懂了。中国临水而居之地,大多都有河神水怪之传说,民间供奉童男童女以息水患也是常有之事。 这一下所有人都犯了难,一路走来的所有防盗机关都是直接指向“来犯”的外人的。虽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好歹这一行人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可现在这或许对于吞天教都称不上机关的机关,反倒是让众人束手无策。 “你们确定是要宰人么?”仇顺问道。 邓宏志指了指两个妖将中间的位置,也就是那石门前,地上的石砖有一块明显不同的暗红色印记,显然是每次开门供奉的“血食”。 “就算要杀只鸡,我们手头也没有啊!”刘坚感叹。 “哎,我看这俩玩意是木头的吧。木头的还吃个屁的血食啊。该不会这只是一个仪式,门其实一扒就开了吧?”说着,仇顺就要走过去看扒那大门。 邓宏志想要出声阻止,但仇顺毕竟走在第一个,此刻为时已晚。 仇顺刚踏上那块被血沁透的石砖,石砖便向下沉了几寸。随后两旁的妖将“活”了过来,一个快速将关刀劈下,另一个用利爪斜刺里袭来。 那仇顺粗中有细,哪儿会没有防备?此时这俩妖将一起袭来,完全在他意料之中,两脚轻蹬,顺势向后一倒,轻而易举躲过了攻击。 那鸟头妖将一击不中,又抡起关刀横扫而来,此时的仇顺正躺在地上,便干脆不起身,任由那关刀从自己上方扫过。 那釜头妖将此时双爪触地,一边以扇形横扫,一边向前伸爪,好似在扫地一般。仇顺起不得身,只能向右横滚躲避。 此时仇顺正在鸟头妖将脚边,鸟头妖将手腕翻转一百八十度,做出了一个人类做不出来的动作。令关刀的三片刀刃全部冲下,随后向下猛刺自己脚边的仇顺。 仇顺刚才在横滚时便把刀扔在了一边,此时根本无法抵挡,只得猛踹鸟头妖将的小腿上,借力将自己推远躲避攻击。 但关刀并未砍下,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鲍得胜见情况紧急,便抢步上前用刀格挡。那关刀有三片刀刃,呈鹰爪状,刀刃之间便有空隙,鲍得胜正是瞄着那空隙使出一招海底捞月,硬是与那鸟头妖将角上了力。 许四平见状也急得大喊:“要不我给手指来一刀,喂他们点血吧!” 仇顺大喝一声:“住手!你这是实打实糊弄鬼啊,你看这俩玩意是嘴上抹点血能糊弄的吗?”此时他已从地上爬起,正在躲避鸟头妖将新一轮的攻击。 鸟头妖将刚才被鲍得胜挡下一击,也不硬拼力气,而是又将手腕又翻转了回去。鲍得胜敌不过那扭转之力,手中钢刀脱手掉在地上。鸟头妖将随后又是一个斜劈,直向仇顺砍来。 邓宏志也拦住了许四平:“我们体内那鬼藤的毒或许还未散尽,不可胡来。放心,仇顺能搞定。” 一旁的刘坚早已静静观察许久,鸟头妖将这一边打作一团,一时之间看不出什么门道。但看另一边那釜头妖将,虽然张牙舞爪,但其实只有那几套攻击路数。登时心中了然,这两个妖将毕竟只是木造机关罢了,只是设计动作的时候有精通武艺的人指导,所以攻击动作显得像是随机应变,见招拆招一样。 “猴子,它只会那几招,你找机会就退出来!”仇顺听到刘坚喊话的内容,心中顿时踏实了不少,其实自己也在闪转腾挪间稍微摸到了一点规律。 “下一招横扫!”心念动处,那鸟头妖将果然一个横扫而来。仇顺向后疾步猛退,看那关刀近身之时,便发力向后一跳,关刀擦着他的鼻子扫了过去。 谁想到这还没完,仇顺落地之处,那石砖竟然也向下一沉。此前他肯定踏过这块石砖,当时并没有触发任何机关,此时触发,恐怕全都是因为这块石砖与那沁血的石砖是一组联动机关。 这机关刚一触发,两个妖将立时变招,一个双爪猛袭,另一个关刀猛刺。按理说仇顺此时所在的位置,已出了这两个妖将的攻击范围。但这藏宝洞里机关之险恶,仇顺也是见识过的,当下也是尽力想要躲避。 果不其然,那关刀刺来的同时,三片刀刃竟然自行弹出,化作三把飞刀直奔仇顺胸口而来。另一边那釜头妖将的利爪也和手腕分开,仇顺能看到利爪和手腕仍有铁索相连,此时那一双利爪仿佛就成了流星锤一般。 怎奈何,自己这一瞬间脚才刚着地,脚下石砖也正在下沉。力从地起,此刻却根本使不上力,仇顺只能运起腰力向后弯腰,能躲一点是一点。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和金铁交击之声同时传来。原来刘坚先前喊完话,心里也防备着还有什么阴险的机关,早已备好拳铳随时准备击发。另一边鲍得胜虽然钢刀落在那鸟头妖将脚边,身上弓箭尚有三支,也是蓄势待发。 此时见事态紧急,鲍得胜三矢同发,每一箭全都精准击中了射出的刀刃。刘坚更是直接一发命中釜头妖将的右手腕,将那手腕直接轰断。 然饶是如此,釜头妖将左手利爪依旧尚在,此时已经与仇顺仅毫厘之差,眼见就要把仇顺穿肠破肚。 那许四平和邓宏志这么长时间,自然也不是干看着,早在仇顺向后撤退时便已上前接应。此刻一人抓后勃领,一人抓腰带,两人一同将他往后拽了回来。 刚才这一番交锋之后,两个妖将都停止了动作。那设计机关之人恐怕是料定这番攻击之下,应该不会有人能够幸存,亦或是木造的机关最多也就做到这么复杂了。总之,对于在场的众人而言,算是有惊无险。 仇顺取出自己的拳铳,一指那釜头妖将对刘坚说:“你把它那只手也废了,我来弄那鸟人。” 刘坚依令行事,仇顺则基本等于是在发泄,毕竟那鸟头妖将的关刀此时只有刀柄,已经没有什么威胁了。 本来,仇顺打算多打几枪,把这两个妖将打成烂木堆。但拳铳散出的硝烟在甬道里直迷人眼,邓宏志也让他差不多得了,到处都是硝烟并不安全。 仇顺虽然点头同意,但是心中怒火仍未消散。便又问许四平要了斧头,跑过去连砍数斧,直到把那两个妖将的双臂和头全砍了,才愤愤作罢。 第七十二章 信任 直到仇顺把这两个妖将的木像大肆破坏,众人都没有搞明白它俩到底是什么妖怪。反正不是雷震子,与大明的牛头马面形象也相去甚远。 邓宏志说唯一可以确认的,是那釜头妖怪肯定是器物成精,原先必是一个大釜。器物成精的说法在日本自然也是有的,称为“付丧神”。但在他的记忆中,却不记得有哪个付丧神是由一口大釜变的。 书中代言,邓宏志等人虽然没有头绪,但实际上根据一些资料可以得知。他们遇到的两个妖将乃是“禅釜尚”与“虎隐良”,这两种妖怪在日本本土都并非十分有名,关于其来历更是无人能详述,自然也就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它们俩总是结伴而行。 不过对于吞天教这种专门拜鬼的邪教,恐怕对这两个妖怪的底细还是知道一二的,只是没有留下任何传世的文字资料。或许在很长的时间里,关于这两个妖怪的种种,就只能是一个谜了。 此时气虽然出了,但石门丝毫没有动静。邓宏志上前来查看那两个木像,发现其内部结构果然十分复杂精妙。他试着去推动其中一根连杆,整个结构都动了起来。他这样推动结构运行许久,这木像的动作才完整做了一遍。两个木像一个有三套攻击动作,另一个有四套攻击动作。 在邓宏志不知道的位置,应该还有一个切换用的机括。像仇顺刚才那样触发了第二模式后,便会切换到另一套“背水一战”的攻击动作。 不过研究了半天,确实也没有看出哪个机括与这石门有关。无奈之下,只能让仇顺试试能不能直接把那对开的石门从中间给掰开。 仇顺与鲍得胜两人一左一右,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掰石门。虽然不至于纹丝不动,但石门也只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缝隙。仇顺拿来短铲插进缝里,想要使劲撬开,却也终告失败,石门似乎是被牢牢卡死的,不触发机括难以开启。 “上炸药吧!”仇顺拍了拍手上的灰,回头冲刘坚等人说道。大部分火药都是由刘坚携带的,他也知道即使自己再怎么不情愿拿出火药,此时的情景已不容他再不舍得。 刘坚取出火药,和仇顺一起组装起来。仇顺拍拍他的肩膀说:“放心,我罩着你,不会让你掉一根头发的。” 刘坚点头,淡淡地回了一句:“嗯,谢了。” 这倒是让仇顺有点愣住了,狐疑地问:“你怎么了?这么没精打采的,你突然这么正常说话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没事。快装炸药吧。” “啧,你怎么老是这副腻腻歪歪不爽气的样子。有话就直说啊!” “说了你们别不开心。哎,我只是突然想到,这两个妖将算是我们进这洞以来,唯一安然无恙解决的麻烦。我本来以为这次探宝,大概都是遇到这种危险,并且都会如这样平安解决。” 仇顺又拍了拍刘坚的肩膀,但神情严肃了很多:“别想了,老虎只会在回到洞里时流眼泪、舔伤口。”他又指了指在场的其他人:“大家都难过,但大家也都知道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等回去之后,你得陪我们好好喝两杯。” 刘坚郑重地点了点头。 因为石门露出的缝很小,仇顺问邓宏志要了一个装伤药的细竹管来装火药。拳铳用的火绳是浸过药的麻绳,燃烧速度很慢,仇顺拆出其中一根作为导火索。装好火药和导火索,再把竹管塞紧,简易的炸药就组装好了。 仇顺把炸药插进石门缝隙,确认炸药插稳不会掉落后拿出火折子点燃。导火索燃烧很慢,可能需要一炷香的时间才会引燃炸药,留给了众人足够的时间后撤。 上坡反而要比下坡更简单一些,众人扶着墙一直走回了甬道开始的那一头。巨门果然依旧是关着的状态,没有自行开启。不过众人对此倒也并不在意,毕竟先前只是瞎聊。 许四平看看两边墙上的壁画,叹了口气:“哎,你们说那石门后面还有没有机关啊?感觉没完没了啊,到底多好的宝贝啊藏得那么深。” 仇顺打了个哈欠:“问那俩聪明人,他们说里面有什么什么书,说是国宝。” 刘坚看到仇顺打哈欠,自己也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从他们进藏宝洞算起,现在应该已经是子夜了。一路上又历经各种危险,身心都耗费了巨大的力气,希望那石门后至少不再有什么凶恶的机关,众人可以先休息一会儿再继续前行。 周围众人都跟着连连打起哈欠,似乎唯有邓宏志不困,他对许四平说:“是汲冢书,确实是国宝,也因为是国宝,价值其实不好说。不过,如果我们拿到手了,或许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让我们整船的人都洗白身份回到地上。” “乖乖,先前仇顺说是泼天横财,我还只当是吹牛呢。”此时的许四平困意全无。 刘坚大吃一惊:“啊?原来你们都不知道这趟探宝是来探什么的吗?” 众人听了他这话都乐了,鲍得胜说:“刘秀才你以后在外面可别那么诚实,真容易被骗。” 仇顺也说:“要是每次行动前,都把所有细节讲得清清楚楚,还怎么指挥?” 刘坚更加一头雾水,完全不理解他们是什么意思。或者说他大概能理解,但不知道为什么作为“被瞒着的一方”的许四平和鲍得胜,反而对此习以为常。 见刘坚还是一脸懵的状态,邓宏志只好解释道:“为将者要掌控全局,但执行的人只要听命令,令行禁止即可。否则就可能酝酿畏难情绪,亦或者有人偷偷泄密给外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你们连要做什么都不是完全确定,真不怕跳到火坑里吗?”刘坚依旧十分诧异,不过话一出口的瞬间似乎又明白了,这是一种对于邓宏志无条件的信任,甚至可能是对于他们所有战友间的无条件信任。 不过话已出口,收是收不回来了,只能赶紧补上一句:“哦我明白了,明白了,我不是那意思哈。” 邓宏志微微一笑,表示自己明白。许四平则在旁边略带骄傲的神情说道:“我们一直就这样,大家本来就是水里讨生活,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知道的少反而好做事,舵主也不可能骗我们,也从来不会亏待我们,出生入死的弟兄永远拿第一份。其实很少会有像这次这样凶险的……”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弱了下去,神情也跟着落寞,显然是想到了许海宁以及另两位遇难的弟兄。 一看这气氛被自己不小心又带偏了,刘坚赶忙找话岔开这个话题:“哎,猴子,这炸药怎么还没炸?你该不会没装好吧?” 第七十三章 炸药 仇顺轻轻“啧”了一声:“你他么不是和我一起装的么?装没装好你不知道啊?” “我是和你一起装了没错,可最后一步是你弄的啊,现在这不是眼瞅着没有炸么?你再想想,你是不是导火索没挨着火药啊?” “我说你烦不烦?可能我导火索弄得太长了一点,再等一下马上就炸了。” 等待是令人焦急的,谁也没想到都使上炸药了,还能遇到这种问题。如果真的是因为没装好药而成了哑炮,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谁又能知道会不会只是烧得慢了一点,等人一靠近的时候突然爆炸呢? 在这样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里,即使中等距离被炸药炸到,都是可能会受重伤乃至丧命的。刘坚万万没想到自己以前过年时最害怕的场景,此时此刻竟然在这种环境下重现。 之前的各种艰难险阻,还都是吞天教设下的陷阱埋伏,谁能想到好不容易深一脚浅一脚踩过来了,他们竟然自己给自己制造了新麻烦。 然而,事情还是向着最麻烦的方向去了。众人又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依然没有炸。仇顺开始焦躁起来,满脸不爽“啊……!”地喊了一声就打算去检查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邓宏志赶紧跑过去拦着他,跑得太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好他及时拉住了仇顺的衣角。 “哎哎哎,老邓你有话好好说,扯我裤子干嘛!”仇顺一把把邓宏志扶起来,帮他拍了拍腿上的灰。 邓宏志见他还这么嬉皮笑脸,也是微微有点恼了:“说你莽,你还真就一点不谦虚啊。这甬道里光线那么昏暗,你光拿个火把要离得多近才看得清啊,万一你靠近的时候炸了怎么办?” 还没等仇顺说话呢,许四平先搭了茬:“就是啊,你先前那股机灵劲呢?你要是被自己的炸药给炸了,可丢大人了!以后也别叫什么踏浪猴了,叫烧烤猴算了。” 刘坚也跟着说:“叫焦炭猴!” 一旁的鲍得胜却直嘬牙花子:“可是它老不炸,我们也不能就这样干等吧?这甬道也没多大,两头基本等于堵死了,再迟一点我们都要喘不过来气了。” 邓宏志说:“一时半会不会喘不上气的,再等一盏茶的工夫再去不迟。你笑什么?” 仇顺从刚才起就一直偷笑着看着众人,此时邓宏志问他话,他用食指在鼻子下揉了揉,嘿嘿一笑道:“看你们一个个急的样子,可把我乐坏了。放心吧,小爷做事心里有数。一来,我手上再没分寸,也不至于把这导火索放那么长,早就该炸了,现在肯定是有什么问题。二来……”说着他一甩手,从袖子里滑落出一个飞虎爪。 他用飞虎爪抓紧了火把,然后冲众人做了一个略带嘲讽的“傻了吧?”的表情,随后得意洋洋地说:“我袖子里早就把它藏好了,我才不傻呢自己靠过去看。待会儿位置差不多,我就把火把抛过去照亮,不就能看到了吗?” 众人刚才倒确实都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个办法,当下也是都给他竖了个大拇指。邓宏志还是有点不放心地交代他:“这甬道有斜度,你如果要到能看清的位置,离得还是比较近的,自己注意安全。” 现在他们手头也没有个盾牌之类的防御装备,这句“注意安全”也就只能是个自我安慰了。仇顺倒是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拍拍邓宏志的肩膀说:“放心吧老邓,相信我。” 仇顺用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冲众人一点头,转身向甬道下方走去。甬道里空荡荡的,所以一点点声音都会经过反弹变得很响,但仇顺的脚步确实轻灵,他从众人的视野中消失后,脚步声便也听不到了。 过了没多久,只听到一声木棍掉在地上的声音传来,随后便是仇顺的喊话:“都来我这儿吧,这他妈出了点怪事。”众人一听,都微微有点发愣,便一起走下去看看他说的怪事到底是什么。 等众人靠近仇顺所在的位置,只见仇顺把火把直接扔在了地上,手上正拿着装火药的竹筒在仔细端详。时不时又看看那石门的缝隙,还伸手去摸。火光从他的下方照来,倒是把他的脸照得有点吓人。 “快来看。”仇顺朝众人做了个勾手动作要众人过去。 众人凑近了看,才发现仇顺手上的炸药早就已经灭了,导火索还有很长的一段,就好像是他们当时刚点着就被人用水浇灭了一样。 “你们也看到了,奇怪吧?按理说,就算那门缝里有风,这导火索又不是明火,哪儿吹得灭啊?可总不见得是被水浇灭的吧?这哪儿有水啊?”仇顺一脸无奈地说。 “啊啊啊,头疼头疼。”许四平直揉脑袋,“我们这一路上可见了不少鬼了,难不成又是门后面有个什么鬼玩意给弄灭的?” “不可能吧?什么鬼那么无聊啊。”鲍得胜苦笑地说道,“那你说这鬼是吐口水呢,还是撒尿啊?” 仇顺正在用手去捏那导火索的头,感觉湿湿的好像确实有点水。此时正听得鲍得胜说的话,一把就把手中的炸药塞到鲍得胜手里:“你脏不脏啊,给我都整恶心了。” 众人在这里你一嘴我一舌,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既然整个火药各部分都还完好,那就别多想了再炸一次。这次仇顺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炸药重新组装了一次,然后插到石门缝隙处,并让所有人都检查了一遍确保确实插牢了。 随即他点上了火,众人一起目睹导火索燃烧了一小截,才转身离去。 但这一次,他们没有走出多远就停下了脚步。因为身背后那导火索燃烧的嘶嘶声,突然停了。 众人一下子都没敢动,只有眼睛在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希望从其他人的眼睛中读出些什么信息。 又等了十几秒,见没有任何动静,众人才在邓宏志带头转身下一起转过了身子。 此时他们所在的位置,还能看到石门最下端。 “至少没有脚。”仇顺轻轻地说。 众人各自拿出武器,一步、两步、三步……慢慢地靠近石门。 没有什么妖,也没有什么鬼。 但,导火索灭了,而且这一次,连装火药的竹筒上也都是水…… 第七十四章 怪门 “真是活见鬼了!”许四平的语气有些发颤,在愤怒中也多少带了一点害怕。 他们只走开了这么一点点距离,肯定不可能有任何东西从他们身边经过去熄灭那导火索。他们几个人排成一列走,邓宏志是排头,仇顺是排尾。仇顺平时没个正形,但也不可能给大家开这种玩笑。除了仇顺以外的人就更不可能了,因为背后至少都有一个人看着,谁都没走开。 至于这个甬道里是否有什么水源,他们是没有见到过的。而且就算他们没有把整个甬道都检查过,但那个石门附近肯定是没有什么水源,以及相对应的引水装置的。更何况,比起潮湿,他们更觉得这个甬道干燥异常,甚至感觉连空气里都没有水分,可能也是因为这条甬道这是人工修建的关系。 思来想去,或许也只有可能是石门后面真的有“鬼”,为了保护石门,所以用水浇灭了导火索。而为了验证这一点,好像也只有守着炸药这一条路了。 这个活自然还是由仇顺来干,众人也不多言,重新装好炸药点燃后,仇顺留在原地,腰上绑着绳索,其余人缓缓离去。如果这一次那个“鬼”不出现了,仇顺看导火索燃烧得差不多了,一拽腰上的绳索作为暗号,然后以最快速度逃离此处,众人则同时拉动绳子把他往上拽。虽然这样有摔倒的风险,但地上铺的石板总体还算平整,摔倒总比被炸到好。 众人还没跑出去多远,只听得仇顺大喊了一声:“过来吧,我看到是怎么回事了。”语气十分稀松平常,好像并没有看到什么恐怖吓人之物。刘坚心中倒是本来就有类似的预期,多半是一些“巧合”,因为真要是“鬼”在捣乱,这鬼也未免太无聊了,是个“调皮鬼”,或许也就是仇顺死了变成的鬼才是这样吧! 众人再一次折返,仇顺见大家都到了,直接取出火折子就去点导火索。导火索还是湿的,仇顺把火折子放在导火索上好几秒后才点着,但刚刚点着,就看见不知从何处流下了一些水,沿着石门的缝隙就把导火索又浇灭了。 见众人一时之间没有看清,仇顺踢了一脚石门:“就是这玩意,石头里自己流水出来的,这莫非就是出水石?我以前听南面跑船的人提过,泉州府和潮州府好像都有出水石,轻轻一敲就会流水出来。甚至还有传说说能流米出来,煮了还能吃。该不会这就是吧?” 邓宏志大感奇怪,过去摸了摸石门,随后又用匕首试着在石门上划了划,划出了一道浅浅的印子。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身笑着对众人说:“放心吧,不是什么鬼怪。不过仇顺说的也不对,这不是出水石,这是木头。” “木头?”仇顺和许四平都是一愣,两人刚才都摸过,这坚硬的质地实打实是石头啊,邓宏志怎么会说是木头呢? 没等他们开口,邓宏志就解答了他们的疑问:“这是铁力木,顾名思义,这种木头材质特别坚硬沉重,就像石头一样。你们仔细看会发现,这门的颜色其实和之前我们见到的山岩颜色是不一样的。山岩的颜色更灰白,但这门还是多少有点木色的。” 仇顺摇摇头,口中连说不对:“我也见过不少木头,什么沉香木、紫檀木,你要说这铁力木,我虽然没见过,但我也听说过啊,从来也没人说过铁力木会自己吐水啊!” 邓宏志点点头,表达了部分的赞同:“你说的也对,也不对。你别忘了,我们现在在一座炎山里面,炎山的附近是有自己独特的生态的。炎山附近会有一类植物,它们看起来和我们熟知的植物完全没什么两样,但他们会有一种特性,就是在保护自己。 炎山如果爆发,那自然没有任何植物能够存活下来。可是很多炎山几百年才爆发一次,生长在山上的植物一般要面对的只是炎山内部岩浆流动带来的炎热,就像沙漠里的仙人掌能存储很多水一样,炎山的一部分植物也能存储比一般植物更大量的水,然后在需要的时候排放出来。这一类植物就被叫做‘畏热xxx’,比如这铁力木,就可以叫做‘畏热铁力木’。不信你拿个火把在门附近举着,这门应该会源源不断吐水出来。” 仇顺将信将疑地照做,果然几秒过后这“石门”就开始往外流水,规模远比之前浇灭导火索的时候架势大。仇顺瞪大了双眼,面带着喜悦和大吃一惊夹杂在一起的情绪冲众人直点头。 “嘿要不还是老邓你厉害,见多识广。可是你也就比我早生几年,我们还一直在一起,你怎么就能比我多知道这么多东西啊?” 许四平在一旁打趣道:“你要是把耍钱、找人打架的时间都像舵主一样拿来看书,你比舵主懂的还多!” “去去去,不耍钱不打架,人生还有什么意思!”仇顺一边笑骂,一边就想把火把收回来。 “慢慢慢。仇顺,你就这样举着吧。”邓宏志伸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这铁力木太过坚硬,我们只有一把小斧,要劈开也得费点时间。你不妨就这么烤着它,等水流尽了,这木门也就脆了,到时候是点了还是劈了,就方便多了。” 仇顺闻言又把火把移了回去,众人等这木门把水流尽。 刘坚等得无聊,眼睛一瞥又看到了门上那八个字,便好奇道:“诶?那你们说,这门上这八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这畏火铁力木门,和这献祭血食又有什么关系呢?” “让我猜猜,这木门既然会吐水,就也会吸水吧?是不是老邓?”看到邓宏志点头,仇顺继续说,“那八成就是血了吧!这木门里不知道藏了什么机关,碰到血就会触发,把门打开。” 众人闻言都撇了撇嘴,倒不是仇顺说得不对,恰恰这一路走来所见之事,让众人觉得仇顺说的应该就是事实,于是对吞天教的手段又多了三分恶心。 邓宏志想了想,做出了一些补充:“其实也未必是血,可能水也可以。要辨别出是血还是水,这机关未免太厉害了。或许也就是这木门吸够了水,会膨胀一些,然后触碰到藏在暗处的机关也未可知。” 众人点头表示赞同,确实邓宏志说的更加合理。不过这一切,制作机关的人自然是完全清楚的,但偏偏最终还是选择了用血来作为触发机关的液体,让教徒们每次都弄血食来,真真是毫无人性。 木门的水终于流尽,仇顺试了一下,发现木门已经变得十分酥松,于是拿过斧头来一顿猛劈,总算是把木门打开了。 众人穿过木门,巍峨壮丽的大殿,终于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第七十五章 大殿 大殿之中,最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面巨型的浮雕墙。 墙的正中间是一对裸体男女,一个头冲上,一个头冲下,隐隐好似阴阳太极图一般。 在裸体男女的周围,围绕着长相千奇百怪的各种妖怪。其中的大部分,众人都已在之前甬道两侧的百鬼夜行壁画上见过。 但在这浮雕上的百鬼,每一个都面露恐惧,靠近那对男女的部分如同炊烟一般飘向男女。一眼便能看出,那对男女正在夺取百鬼的力量。 裸体男女的刻画极其细致,与周围刻画略粗糙的百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与此同时,有别于百鬼痛苦扭曲的面容,男女脸上那欢愉、放荡的神情也刻画得入木三分,令人不禁浮想联翩。 大殿中还有六根三人合抱粗的巨柱,刷着暗红色的油漆,不见一点斑驳,就好像刚刷完漆没多久一样。 “我靠!”刘坚突然大喊了一声,其余人的注意力正全部集中在那浮雕墙上,被他突然这么一声都吓了一跳。 仇顺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正想讥讽刘坚是不是毛还没长齐,刘坚却紧张地指着一处说道:“哪儿有个人!”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右手边第二根柱子旁,有一个人闭目斜靠着。 这大殿里虽然不知为何有些许光亮,但也不是处处都能看清的。 更何况众人穿过石门一进来,打眼看到的就是浮雕墙那颇具冲击力的画面,视线自然是往偏上的方向看的,就忽略了地面附近。 别的不说,此时众人也才刚刚发现,那六根巨柱最底下,其实是有一个独眼石脑袋驮着的。 这石脑袋虽然有鼻子有嘴,但雕刻的造型绝不是人类。因为它们不是缺了一只左眼或右眼,而是只在脸的中间偏上位置长了一只眼,而且这只眼睛巨大,远比正常两只眼睛加起来的尺寸还要大。 仇顺冲邓宏志努了努嘴:“这是啥?” 邓宏志会错了意,以为仇顺问的是坐在那儿的那个人,便摇摇头说:“不清楚,但看服饰似乎不是日本人。” “哎呀,”仇顺猛地一挥手,“我是说那柱子底下的是什么玩意,如果没有危险我就去检查一下那个死人。” 邓宏志依旧摇摇头:“不知道,日本独眼的妖怪可太多了。不过大部分倒是跟和尚有关,可能是某种独眼和尚妖怪吧。” 一听邓宏志也没有头绪,仇顺掏出刀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刚走出两步,回头一看刘坚已经在给拳铳装填弹丸,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就说,这都到大殿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阴毒的机关了。”仇顺拿刀戳了戳那石脑袋,完全没有反应,随后左摸摸右踹踹,这就是一个石制的柱础。 仇顺顺便也检查了一下柱子,也只是普通的柱子。他在检查的时候无意间抬头向上看,眼睛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直呼“原来如此”。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明白了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大殿的顶部是一个中间高四面低的盔顶,顶上错综复杂地长着很多粗大的藤蔓,直径约莫和成年男子的腰一般粗。 藤蔓上星星点点长着很多蘑菇与小草,最神奇的是,这些蘑菇和小草都发出了幽幽的荧光。 与此同时,顶上与高处的墙壁上,有很多琉璃瓦,将这些荧光又反射向下,照亮了整个大殿。 看到此情此景的众人也发出了与仇顺同样的赞叹,那些琉璃瓦造型不一,可能是直接将炎山本身自然形成的琉璃拿来利用。但要完成这样一个宝光大顶,技术、金钱、血汗、时间,缺一不可。 赞叹完大顶,众人还是做起正事。既然没有危险,所有人都聚集到了那个坐着的人旁边。 这个人确实已经死去,但肉身并未腐烂,只是开始干瘪。他身上穿着一件道袍,这也是为什么邓宏志判断他不是日本人的原因。 乍看之下,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邓宏志轻声说了一句:“冒犯了。”便将这具遗体的衣物解开。进一步的检查发现,确实不是受伤而死,似乎也不是中毒而死。 仇顺双手抱胸,看着遗体说:“这倒奇怪了,他都进这大殿了,不拿了宝物就走,怎么还死在这儿了?看到那双修的浮雕,突然发病死的?” “你这只猴子积点口德吧你!”刘坚给了仇顺一个大大的白眼。他蹲下身子对邓宏志说:“会不会那顶上的蘑菇有毒?蘑菇会撒粉,洒了毒粉下来把他毒死了?” 邓宏志一边帮遗体把衣服合上,一边思考着刘坚说的话,微微摇头:“应该不太会,我用针试了他的喉腹,都没有中毒的迹象。而且鲜艳的蘑菇往往有毒,但发光的蘑菇基本上都没有毒……” 仇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按照之前咱们推理的逻辑,这蘑菇肯定没毒。你们想,吞天教自己也要进来,那不是连他们自己都毒了?就算他们每次进来都会提前服用解药,可这也太麻烦了吧?很容易出意外啊!” 邓宏志和刘坚两人抬头看看站着的仇顺,向他投以赞许的目光。 “你倒是越来越会动脑子了。”刘坚语气诚恳,仇顺就当是赞美收下了。刘坚接着又说:“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物件吧。” 话音刚落,邓宏志就回答:“找到了。” 刘坚一低头,发现邓宏志的手上拿着一个熟悉的东西。 墨家机关筒。 这个机关筒的外形,与他们先前在安宅船上发现的那个简直一模一样。 这便说明,这位死者,应该也和先前那个机关筒的主人,是同一股势力。 邓宏志与刘坚又商议了几句,推测出了这位死者大致的身份。 先前吞天教藏宝图右下角有“贰\/伍”的字样,他们便已推测这藏宝图至少有五份。 第一份应该是给了绘图之人的两个弟子,绘图之人交代第二份的持有者,如果两个弟子三年不回来,他便去找。 第二份流落到他们的手上,加之现在此处有一个人,那就说明那两个弟子肯定失败了。 第二份的持有者把图弄丢了,或许已经身死了,反正极大概率他是根本没找到这里。 那么眼前这具尸体的主人,大概就是第三份藏宝图的持有者。当然也有很小的概率是两个弟子中的一个,或者是第二个持有人。 仇顺听完,整个人的神情都紧张了起来:“等等等等,如果这个人是第三个持有人,他都已经进到大殿了,那会不会第四个持有人已经把宝物拿走了啊?” 说着,他便急急忙忙开始在大殿里四处寻找。这时众人才发现这大殿的两旁还有两个耳室,仇顺着急忙慌的,也跑进了耳室去找。 对于还未探查清楚的地方,邓宏志还是有些担心,便不住地冲仇顺喊道:“仇顺你当心点,我们还没有百分百确定安全!” 但他的喊话在此时收效甚微,连许四平也加入了一起寻找的队伍中,一同和他去了左边的耳室。 两人从左边耳室出来后,一句话都没说,飞奔着去右边的耳室查找。 最后,当两人从右边耳室出来时,许四平神情茫然,脚不离地挪着走路。 身旁的仇顺与他大不一样,满脸笑容,但这是一种绝望的苦笑。 “哈哈哈哈,全都没有,全都没有!” 第七十六章 执念 刘坚还从没见过仇顺这般疯疯癫癫的样子,他先前那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夜暴富愿望落空的疯癫样。 刘坚心中不免有些鄙夷,他原先确实也有过鄙夷这些人的时候,那还是他心中将他们当作是杀人越货的强盗时。 后来随着真相解开,和船上众人也有了一定了解后,他便觉得这些人也只是为了讨一口饭吃。 但此时此刻,看到仇顺这副狼狈可笑的样子,“果然还是个贪财好利,野腔无调之人”的想法浮现在脑中。 刘坚不想将这种瞧不起的心态表现得太明显,于是便过去假意安慰。 他的手刚搭上仇顺的肩膀,刚想说两句类似“没事的,说不定有什么暗格”、“我们出去之后还能再进来一次拿了那宝剑和禅杖”之类的话,却听得仇顺大喊一声:“兄弟们白死了啊!我拿什么去给他们的爹娘!” 刘坚心中“咯噔”了一下,整个人僵直在了原地。仇顺还在往前走,但刘坚仍保持着搭仇顺肩膀的那个动作呆立着。 邓宏志此时也前来安抚仇顺:“仇顺,坚持住。你也别那么急着下定论。再说,船上还有点钱,够给几位兄弟安家的。” 刚才仇顺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刘坚便明白了。 仇顺在意的并不是自己能不能拿到这里藏的宝藏,而是他想拿这些宝藏换钱,给死去兄弟的家人送去,照顾他们后半辈子。 刘坚暗暗抽自己耳光,暗骂自己小人肚肠,那么多年礼义廉耻都学狗脑子里去了,把自己学成了一个恃才傲物、目中无人的人。 回头一看,这边邓宏志正在安慰仇顺。旁边的许四平则双目无神,像个行尸走肉一般在缓慢踱步。 见此情景,刘坚赶紧跑过去安慰许四平。说的话虽然还是“没事的,说不定有什么暗格”,但此时却是真心实意的。 谁料想许四平一听这话,立刻瞪大双眼,回头直勾勾地盯着刘坚:“刘秀才你说的是真的吗?”刘坚能清楚地看到,许四平早已经是满脸泪水,哭成了一个泪人。 许四平因为自己的侄子惨死,内心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宝藏,了却许海宁的遗愿。 刘坚一时语塞,哪儿敢随意许诺。只好说这藏宝洞里机关众多,这大殿空旷,不方便直接呈放宝物,所以很有可能是放在某个暗格里了。 鲍得胜也走过来好言安慰了几句,才总算把许四平的情绪平复下来。 许四平一抹眼泪,深吸了一口气:“那咱们去找这暗格吧。” 刘坚一听好不容易安抚好了许四平,他立马就顺着自己的话要去找这个可能并不存在的暗格,那怎么行?万一找不到,许四平不得当场撞柱子自杀? 当下,立刻向邓宏志使了个眼色。邓宏志会意,略带威严地对众人说:“我们还是先检查一下这位死者吧,他的身上很可能就有线索。” 许四平此时只要给他任何一点希望,他便都肯听。当下不再多言,静等邓宏志下一步的行动,不过他内心的焦虑还是全写在了脸上。 邓宏志和仇顺两人再一次仔细搜了这名死者的遗物,只找到了一个空水袋、一个空锦囊和一枚铜钱。 与一般的万历通宝不同的是,这枚铜钱上铸的文字是“隐”和“五”两个字,显然是一枚私铸的铜钱。 许四平见只搜出这些东西,着急地问道:“这俩字什么意思?一个五,还有一个是什么?是说藏了五样密宝吗?” 邓宏志摆摆手表示否定:“四平,我知道你很急。但这不可能是和宝藏有关的信息,这是个铸造的铜钱。” 其实就算是小孩都知道,不可能有人死前还能铸个铜钱来留讯息,只是许四平现在心急如焚,完全乱了方寸。 仇顺刚才的疯狂也只是突然间的情绪失控,在邓宏志劝他时便已经恢复了。此时看许四平还是这个样子,于是把他拉到了旁边好言相劝。 鲍得胜此时看着这铜钱,脑中突然有了些想法,便问道:“这有没有可能是一种识别身份用的东西,类似令牌?” 他这一句话倒是给邓宏志和刘坚提了醒,两人纷纷表示很有可能。“五”可能是编号,但这“隐”是什么意思呢?也没有哪个衙门的名字里带“隐”的,江湖门派,似乎一时也想不起来有和“隐”相关的。 万般无奈之下,又只剩下那个机关筒能给出有效的线索。于是他们再一次面临之前就遇到过的问题——密码是什么? 此时机关筒上的五个转盘分别对应着“火”、“兑”、“死”、“丁”、“午”。 “你还记得之前那个机关筒上是哪几个吗?”邓宏志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便随口问了刘坚一句。 刘坚还没回答,仇顺倒是先开口了:“阳、坤、开、辛、巳!”对于自己的高光时刻,仇顺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说实话,我完全没有头绪。”刘坚说,“上次仇顺碰运气打开的机关筒,我们实际上对它到底为什么是那几个字,完全不知道理由。那之后我又想了好几天,也没想出什么所以然来。唯……” 刘坚话还没说完,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许四平猛地站了起来,似乎情绪又要爆发。 仇顺眼疾手快,伸出左手一挡拦住了他:“放心,交给我。”随后两步走过来拿过了机关筒。 那一瞬间,邓宏志和刘坚都反应过来仇顺要做什么,但他们的言语和行动都没有仇顺的手快。仇顺直接用力一拉,只听“咔嗒”一声,但这次机关筒并没有打开。 “哎呀,这次竟然不是一拉直接开啊?”仇顺略带意外地说。 一旁的刘坚已经扶额摇头,而邓宏志也无奈地说:“仇顺,你运气再好也不至于连续两次都蒙开。这人既然死在吞天教的藏宝洞内,那必然不会把机关筒的密码拨到打开的位置,不然就有泄密给吞天教的风险。” 仇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明白了,接着又开始拨动那些转盘。 众人只当他是一边随意拨弄一边想密码到底该是什么,便都没有太在意,各自也在思考着密码到底能与什么有关联。 刘坚刚才话被打断,此时轻咳了两声,想把没说完的话继续说完:“其实刚才我想说,我……” 话又一次被打断,这次打断他的,是“咔嗒”一声。 “诶?这个密码也不对啊?” 第七十七章 密码 邓宏志一把夺过了机关筒,脸色涨得通红,死死地盯着仇顺,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 仇顺也知道自己有点过分了,也觉得不好意思,嘴里乌里乌涂地挤出几个字:“哎……哎呀,我这不是……着急嘛。” 机关筒的密码一共只有三次机会,连错三次就会触发其中的机括,销毁其中藏着的东西。这一转眼,两次机会已经被用掉了。 刘坚虽然也是无奈,但既然已经是既成事实了,便只能接受。于是此时也来打个圆场,对邓宏志说道:“算了算了,都已经这样了,你比我肯定更清楚,他就这脾气。说起来仇顺,你第二次试的密码是什么?” 仇顺解释道:“阳、坤、开、辛、巳呗。其实……哎,我也不是乱来的。我是在想,既然这人可能是第三个藏宝图持有者,那这机关筒可能也是同一个人给他的嘛。 那很有可能就和之前那个是同一套密码,我想即使我不开,你们肯定也会试一下这组密码,那就干脆直接试了呗。” “你还有脸说!”邓宏志气道,“你和四平刚才把两个耳室也全都转过了,宝物没找到。但你有没有想过另一件事,出口也没找到!宝物如果被人捷足先登,确实我们这次损失巨大。但如果我们自己也出不去,那就会和这具尸体一样!” 此话一出,其他人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鲍得胜耸身向前问道:“舵主,你说这人,是饿死的?” 邓宏志郑重地点了点头:“排除了其余的可能性,留下来的,也就唯有渴死饿死这个答案了。他显然是同我们一样,进了这大殿之后找不到宝藏,也找不到出口,最后只能在这里活活饿死。” 说完他又怒容满面地看了一眼仇顺:“所以,他很有可能把自己最重要的信息都留在了这机关筒里。虽然肯定没有出去的办法,但极大概率他会把自己试过的办法都写在里面。这样就为我们多争取了时间!” 众人的心里都在犯嘀咕,如果真要活活饿死在这里,这死法也太凄惨了。 众人随身携带的食物和水,基本都是一天多一点的量。水因为先前用过不少,现在已经不剩几口了。而食物基本上也就是一顿左右的量,还都是一些干粮肉脯之类的。 “嗐,没事儿!我们刚才那木门不是炸药没用上嘛!大不了回去把那甬道头的石门给炸了!”仇顺语气似乎满不在乎,但其实连他自己也骗不过。 他们现在手头还剩四把钢刀、一把短铲、一把斧头、两把手铳、十发弹丸和相应的底药、一把弓但没有箭、两个飞虎爪、三根火把、两个火折子、一些外伤药和一根炸药。 如果把底药全取出来,最多能再做一根炸药。但是甬道头的石门,比起甬道尾的石门,可要坚硬又厚实多了。这么两根简易的小炸药,能在上面留下一个坑就不错了,何况也没有合适固定的位置。 情况一下子变得严峻起来了,众人也都理解了邓宏志为何如此生气。 仇顺也明白自己接近于瞎胡闹的举动很可能会连累所有人,他先前本来就因为张浩的事情心中有所愧疚。包括许海宁、王小二等也都是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虽然他们不是自己强拉着来的,但自己内心也不好受。 对于仇顺来说,他自己闯的祸,如果结果是自己承担,那即使缺胳膊断腿,他也并不在乎。但如果牵连到了他人,便会成为一个疙瘩留在他心里一辈子。 于是仇顺走到刘坚面前,十分诚恳地说:“刘秀才,关于这个密码,你有什么想法吗?刚才我看你好像有话要说的。” 刘坚被他这句“刘秀才”给弄得有点哭笑不得,但此时这种情景这种气氛,他也笑不出来。 他点点头,把刚才没有说完的话又重新拾了起来:“刚才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对于这五个位置中的最后两个位置,稍微有一点猜测。 我直说了吧,我觉得可能是指时间。确切地说,是年份。这个思考的过程可能有点绕,但你们等我说完,然后看看有没有道理。 首先,先前我们得到的那份藏宝图上,留下文字的人说他派了自己的弟子来此处,那我们就叫他师父。随后弟子是第一个获得藏宝图的,虽然是两个人,但我们就统一叫甲,然后是乙丙丁戊。 师父让甲来取宝,为什么要等三年不归,才让乙来?从大明到这日本,即使从大理出发,恐怕也不消三个月吧?那就说明,不知是什么原因,反正他们彼此之间传递情报的速度很慢。 你们想,那藏宝图的文字,没有落款,也没写时间。这或许就是故意为之的,因为他们把时间留在了机关筒上。 我们拿到的那个机关筒,最后两位是辛巳,也就是说,那个机关筒是万历九年封上的。传递到乙手上时,就算再慢,两年也该到了吧? 这样,乙在知道前三位的情况下,只需要试一下辛巳、壬午、癸未,就肯定能试出密码了,如果全都错了,那就说明密码筒里的信息已经过期了。” 邓宏志听到这儿,忍不住说:“可这样有什么意义呢?” 刘坚长长呼了口气:“我也觉得没意义。”众人一听这话,尽皆露出失望之色。 但刘坚立刻又接着说道:“虽然我们看起来没意义,但未必就真没意义。我也是想到,这吞天教看起来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邪教。最关键的是,很显然他们已经存在很久了。 可是,难道只有恶,就没有善吗?所以我又有了这样一个假设,师父所在的组织,其实就是这个‘善’。你们想,汲冢书这种数百上千年来都没有下落的国宝,他们怎么会知道在这海的另一边的倭人的藏宝洞里?很显然他们也不简单。 如果是一个隐秘而庞大的组织,那这机关筒的密码必须遵照组织内自定的规矩,也是再正常不过了,不是吗?” “这……倒也说得通。”邓宏志沉思良久,确实这算是没有解释的解释了。 “所以仇顺倒也没错得太多,只是这密码筒的最后两位不该是辛巳,而是今年,甲申。”说着刘坚从邓宏志手里拿过了机关筒,“有人有更有道理的猜想吗?如果没有,那与其瞎猜,不如就赌一把?” 刘坚见众人都没有开口,便动手准备用掉这最后一次机会。不过真到要动手的时候,他内心也开始颤抖了。 不知是内心的颤抖带动了手的颤抖,还是手上因为紧张而出了很多汗,刘坚拧动第四格“天干”位时,手上一松险些把机关筒摔了。 好在自己反应迅速,立刻又抓住了机关筒。长出一口气后,把“天干”位拧到了“甲”。 就在他要去拧“地支”位时,只听得身旁有人大喊一声:“慢!” 第七十八章 赌 刘坚寻声看去,不是别人,正是邓宏志出言相拦。 “这才三月,有没有可能不是‘甲申’,是‘癸未’?”邓宏志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他这么一打头,别的人也都七嘴八舌地说起来。许四平说:“刘秀才,前三位呢?总也是有什么说法的吧?” 鲍得胜也说:“可能前面三位代表情报的重要程度,或者是什么等级的人发出的,那就不能和先前那个一模一样。” 每个人都说一句自己的疑问,疑问就堆成了山。原本刘坚已经鼓足了勇气,此时被连环提问给问泄了气。 没想到此时仇顺倒是一反常态,显得比别人冷静了很多,他伸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说道:“老邓你能不能看出这人死了多久?” 邓宏志摇摇头:“我毕竟不是专业仵作,而且这里环境特殊,可能也影响了这尸体的腐烂情况……” 仇顺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老邓,我们只有一点点线索。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赌一把的,你就按常理来说。” 听到“赌一把”三个字,邓宏志的眼中瞬间闪过了一丝光芒,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沉着冷静。 他冲仇顺点了点头,随即说道:“按常理说,人死后十日内便会开始腐烂,一个月左右便会腐烂殆尽。特殊情况下,腐烂速度会变慢,但总的来说,这个人应该是在三个月内死的。甚至可能就是这几天死的。” 仇顺听罢,冲刘坚比划了一个拧转盘的手势:“就按‘甲申’来吧!” 许四平还是有些担心,刚想出声再说些什么,却被仇顺直接伸手拦了下来:“如果错了,我负责,我命赔给你们。你们也没有任何更有用的线索吧?那就让他试最有可能的组合,多余的话你们就别说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许四平只好把话又咽了回去。 刘坚冲仇顺点点头,又看向邓宏志,对方也点头回应。于是刘坚深吸一口气,把“地支”位移到了“申”。 所有人在这一刻仿佛都忘记了呼吸,整个大殿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刘坚的脑中浮现出王小二死前的样子,接着是想象中张浩、许海宁死前的样子,他们三个人都面带微笑,仿佛没有任何痛苦。 他的脑中又快速闪过了单师爷、赵一鸣、李五七、大嘴巴、小耳朵……最后,他的父母出现在他面前。 这一瞬间,他感觉有一种莫名的平静之感。与之相对的,是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吵闹,如同走在敲锣打鼓的大街之上,但在场其实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发出什么声音。 就这样吧。 “咔嗒”,伴随着刘坚的用力一拉,机关筒打开了。 刘坚恍惚间有一种要昏厥之感,仇顺眼疾手快,抢上一步,一手托着他的背,一手拿住了机关筒。 邓宏志也赶紧过来帮忙一起扶住了刘坚,另两人见机关筒成功打开了,也是如释重负,许四平双膝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 众人都没有说话,就这样安静地休息了一会儿。等刘坚终于从巨大的压力中缓过来后,邓宏志才把机关筒中的东西取出来。 机关筒里是一块写满了字的布和一根短炭笔。 邓宏志摊开那块布,和刘坚两个人一起看了起来。剩下的三人识字不多,虽然也假模假样地看着,但只能看懂很少一部分。 邓宏志和刘坚两人看了许久,但一直没有讨论,看来布上写的内容既重要又直白。 仇顺等人也不敢多话打扰他们,也知道他们看完自会解释,所以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便到一边坐着慢慢等。 终于,两人看完了,简单交换了一下眼神后,邓宏志开始解释布上的内容。 “首先,先说个不太好的消息,这张布上没太多关于我们现在处境的信息。”邓宏志这个开场白让仇顺听得既疑惑又郁闷。 “不是,他写了那么多,都没说什么有用的吗?” “有是有,不过你们也看到他随身带的东西了,他比我们的手段还少。所以也就记载了自己各处都检查过了,甚至尝试着从上方脱离。 但是抱着柱子爬到最上面后,距离顶上还有一段距离,又没有工具,所以上不去。而且他看了一下似乎顶上也没有出路,最终只能饿死在这儿。” “行吧,至少知道他确实是饿死的了。”仇顺这话一点开心的语气都没有,只是单纯自嘲。 “不过,在其它方面是有很多收获的。首先,他确实不是一般人。他们所在的组织,叫做‘信天会’。” “一个吞天,一个信天。倒是一听就知道两边不对付。” “是的,不过其实它们的含义不同。他写的内容里记载了一件事,我觉得太离奇了。啧,刘弟要不还是你来说吧,我觉得这也太……太……扯淡了。” 顺着这话,所有人的目光又都看向了刘坚,刘坚略带苦笑地说:“好吧,其实我也觉得很扯淡。但还是我来说吧。 这个死者叫袁魁,是信天会的‘隐子’,他身上那个铜钱写个‘隐’字,恐怕也是这个原因。还记得我们先前遇到很多东西都和墨家有关,包括这个机关筒也是墨家机关筒吗?原因很简单,因为吞天教和信天会,都是从墨家分离出来的。 他们分离出墨家的时间,大概是在秦末。原因是,墨家一部分人,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神兵利器,但其实其中的一部分,和别的神兵利器不同,它们本身来自天外,是神器,并非凡夫俗子能用。 而当时这些墨家的人,正是因为发现了‘越王勾践剑’便是这样一件神器。于是便脱离了墨家。原因嘛,正是想要利用这神器的威力,实现掌控天下的野心,这帮人,便是最早的吞天教。 而所有知道神器威力的人里,有一部分人是不赞成胡乱使用神器的,他们就是最早的信天会。但当时他们还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缚魔教。 人算不如天算,吞天教创立之初并不打算隐秘行事,但立刻就遇到了陈胜举兵反秦。吞天教想趁机和陈胜联合,借陈胜的力量夺取天下,随后再过河拆桥。没想到的是,这步棋却走错了,吞天教遭到重创,只得转入地下。 而缚魔教本身建立之初人就比吞天教少,在斗争的过程中也是元气大伤,不得已同样蛰伏了起来。本来到太祖起势前已经又有了较大的势力,结果因为名字的原因,陷入了与明教等的教派斗争中,最后不得已改了现在这个名字。” 仇顺忍不住直呼:“这也太扯淡了!” 第七十九章 三个疑惑 刘坚点点头,也深表同意:“确实,存在着影响历史的隐秘组织这种事情,简直就是评话里才有的东西。” 仇顺摇摇头,他觉得不合理的地方完全是另一个方面:“组织我不管,我是说怎么可能有什么来自天外的神器,还威力巨大,而且还不止一把?太扯了,怎么着,二郎真君的三尖两刃刀从天上掉下来啦?” 一听两个人完全是在鸡同鸭讲,刘坚不禁暗暗咋舌。 结果邓宏志这里,惊讶的竟然还不是这两件事:“原来你们两个是在想这些啊?这都好解释,首先隐秘组织的事情,其实一直都有,很多组织也是持续了数百年,但未必就是同一个组织一脉相承。很多时候中间都中断了,由后人又捡起来。或者是有人发现了这个已消亡组织留下的东西,假托名义想做点事情。历史上托前朝某帝后人的身份,起势造反的人可不在少数。 至于神器,那就更简单了。那由欧治子和干将联手锻造的七星龙泉剑,不就传说隐隐有龙吟之声么?那巨阙剑更是凭剑气便能杀人,可剑气谁又见过?无非都是夸大其词,以展现力量,震慑人心罢了。” 许四平听了邓宏志的解释,连忙挑大姆指赞叹道:“高,实在是高啊。有句说句,仇顺和刘秀才困惑的事,我刚才其实也都有困惑。结果经过舵主你这么一解释,我是……哎,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茅塞顿开。”刘坚在旁小声提醒。 “对对对,茅厕,啊不,茅塞顿开!村里的小孩捡到根直溜一点的棍子,就敢说是姜子牙的打神鞭,吹个从天而降的神器又怎么了?” “还茅厕顿开,茅厕开了干嘛?给人看屁股啊?”仇顺的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那老邓,你既然对我们两个的疑问都有解释,那你刚才是觉得什么事情离谱啊?” 邓宏志拿起那块布,指着上面的一段话说:“你们看这句话,是说这两个组织的来历的。说的是从墨家分离出来的吧?你们再看这句,又说吞天教的人后来吸纳了很多道士。接着是这句,元代的时候他们又和西域的恶僧杨琏真迦有过交往。 而我们现在在哪儿?在日本。你们不觉得这太离谱了吗?这个吞天教也太杂了,什么人都有,这怎么可能能把这样一群人攒在一起呢?” 这确实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不过刘坚拍了拍邓宏志的肩膀,随后又一指这大殿中的那面浮雕墙说道:“虽然我不能解释怎么把这群人搞到一起。但你也亲眼看到了,这浮雕墙,既有密宗双修的内容,又有专属这东密的百鬼,整体图形又像是道教的太极图,而最外面那扇门又用了墨家的技术。这不就是摆在你面前的事实吗?” 邓宏志闻言默然,确实,就算再奇怪,事实摆在眼前,也不由得他不信。 见邓宏志和刘坚两人突然沉默了,许四平便催促刘坚赶快继续往下讲,刚才还没有讲完。 刘坚这才回过神来,直向另外三人道歉,说自己就这毛病,一想事情就忘了之前在干嘛了。 “总之,这信天会的舵主得知了汲冢书的下落,其中可能记载了一些上古神兵的位置。所以也是觉得有必要从吞天教手里夺回来,于是便先派出了他的两个弟子前来寻找。 至于为什么中间隔了三年才叫这位死掉的袁魁大哥来,他留下的信里也说不知道。不过他知道的是,第二、四、五这三份藏宝图的持有者,也都是和他一样的隐子,而且他已经能确定他们都死了,因为他们隐子之间有特殊的信息交换渠道。 他自己也是经历千难万险才找到这个藏宝洞,然后他简单说了一下自己先前遇到的危险。他倒其实比我们遇到的危险少了很多,然后我们比较困惑的甬道大门,其实那个机关是双向的。因为袁大哥说他是把那宝剑和禅杖放回了相对应的房间后,大门才打开的。这多少有点意思,那两间房间离大门还挺远的,竟然其中都有机关连在一起。 他在信中也说,能看到这封信的,应该大概率是信天会的人。但也有可能不是,你还别说,结果还真不是。不过他说,如果看到的人既不是信天会,也不是吞天教的人。那希望能够继承他的遗志,找到汲冢书。 然后他还留下了很多他认为或许能帮得上忙的信息,并且留下了一个诅咒……” “诅咒?”邓宏志、许四平、鲍得胜三人同时脱口而出。 刘坚尴尬地点点头:“对,诅咒。因为他把信天会内部用机关筒传递信息的方式都透露了,顺便就把信天会的组织架构都透露了。这显然是很重要的信息,所以他诅咒看到这些信息但没有帮他实现遗愿的人孤独终老,穷困一生。而如果看了之后反而还投靠吞天教……就断子绝孙,暴尸荒野,祖坟被人挖干净……” “我靠,这也太恶毒了吧?”许四平忍不住骂道。 仇顺朝他摆摆手:“没事,这姓袁的不是说‘看到’的人吗?我们又不是看到的人,我们是‘听到’的人,跟我们没关系。” 仇顺说这些话的时候闭着眼头一扬,一副轻松的样子,然后就感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却发现面前就是那张写满字的绝笔信。 拍他的还能是谁,当然是刘坚。刘坚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死猴子还钻漏洞是吧?你现在也看到了,也算你一份!” 仇顺看到的瞬间立刻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然后大喊道:“我没看到!我没看到!我不认识几个字,我看不懂上面写的什么!” 邓宏志看他们两个这幼稚的行为,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只能稍加训斥:“好了,像两个还会尿床的孩子一样,这有什么好闹的。我们本来也是为了把汲冢书带回大明,而且这吞天教分明是个邪教,难道你们会想加入吗?” 两人都直摇头,邓宏志又看向许四平和鲍得胜,这两人也是纷纷摇头。 “那不就结了!那你们还怕什么诅咒?” 仇顺的嘴无声地动了动,一边动还一边带着滑稽又丑陋的表情摇头晃脑,显然是对邓宏志的说教表示不服。 谁料想邓宏志用余光看到了这一幕,眼睛一瞥望向仇顺,仇顺吓得立马停止了动作挺直了胸膛。随后假模假样地东张西望了几下,用手肘顶了顶刘坚:“诶,你接着说,他们这破机关筒的密码到底是怎么设置的?” “别说了吧,有点复杂怕你听不懂。反正我和邓舵主会开就行了呗。” “啧,你怎么就是喜欢跟我杠啊?你可别忘了之前那个是谁打开的!” 第八十章 吞天教与信天会 要说刘坚在仇顺这儿学到了什么东西,那最重要的就是从挖苦别人中获得快乐。尤其是这样“点到为止”的作弄。 刘坚拿起从袁魁身上找到的炭笔,蹲在地上边画边解释:“这信天会的首领对外称舵主,对内则沿用墨家惯称为‘巨子’,持‘非攻’令牌,密号‘阳’。 副首领可以有数个,对外自然是二舵主、三舵主,对内称‘守子’,信天会势力大时,守子被外派成立分会,也可在分会中自称‘巨子’,持‘守正’令牌,密号‘*******心弟子都称‘灵子’,分内修和外放两种。内修又分智囊与工匠两种,分别持‘五宝香囊’与‘墨尺’,密号则分别是‘金’和‘木’。外放灵子大多来自内修智囊,持‘湘竹白羽扇’,密号‘水’。 再之下是两类以武为主的弟子,护会弟子称‘虎子’,密号‘火’。游走江湖,刺探情报的弟子就是这位袁大哥这种,称‘隐子’,密号‘土’。 他虽然没有直言‘密号’是什么,但我想大家也应该都能明白了。或许在他们组织内部的一些密文密信中也会用到。” 说到这儿,刘坚便停住不继续说了。仇顺话听了一半,心痒难耐地催促道:“继续啊,你又在想什么呢?还有两位密码是什么意思?” 刘坚两手一摊,茫然地说:“没了啊,他就写了信天会的组织结构。另两位也算是他藏了一手吧,绝笔信中完全没提。” 仇顺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我去,比你还不干脆。话都不说完,还有脸诅咒人呐?他还说了些什么,刚才老邓不是还提到一个叫什么杨琏什么的?” 刘坚点头回应:“是的,杨琏真迦,是元朝时的一个恶僧,唐兀(党项)人。你们或许听说过,只是不记得了而已。他当时借着当朝宰相的庇护,盗挖了上百座大墓,不少还是宋朝帝王墓。 袁大哥的绝笔信上提到,吞天教在创立之初,曾经假借墨家之名,欺骗鲁班,假借技术交流的名义骗到了《鲁班书》的抄本。融合墨家本身在机关术上的造诣,掌握了无与伦比的木石机关之术。后来元朝时通过和杨琏真迦狼狈为奸,又掌握了西域驱使虫兽之术。 吞天教在发展教徒的过程中,也接触到了日本人,于是便有了这么一支分支。而在吞天教这个日本分教中,有两名优秀的弟子,分别是木石机关之术和驱使虫兽之术的集大成者。他们两个分别主持修建了一个藏宝洞,据说运用到了他们自己所擅长的技能。” “那我们现在待的肯定就是那个擅长机关的孙子造的藏宝洞!这孙子叫什么?”仇顺掰着手指的指节,好像那人就在眼前,自己马上要给他一拳似的。 “不知道,”刘坚再次摇摇头,“这张布一共就这么大,能写下这么多东西已经不容易了。也可能隔着海,本身信息就不畅,根本不知道这两个弟子叫什么。这里还有最后两句话,说的是藏宝洞可能还有第三个,是日本的教主亲自主持修建的,但教主擅长什么,没人知道。” “说了跟没说似的。”仇顺十分不屑地说,“这姓袁的临死前还不把话都说明白,要么就是藏着掖着,要么就干脆是瞎猜,我也真是服了。” 绝笔信上的内容讲完,很多以前的疑惑确实解开了,但也产生了更多的疑惑。最重要的是,宝藏在哪儿,如何脱困,这眼下最重要的两件事没有任何新的线索。 无奈之下,众人只能分头行动,再更仔细地搜索一遍。刚才仇顺和许四平胡闹那么一通,也没触发什么机关,看来这里有害人机关的可能性很小了。 但事与愿违,五个人分头找了每个角落,还是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刘坚和邓宏志甚至返回到甬道里,想看看壁画上是否有线索,仍是一无所获。 众人找了约一个时辰,最后都有些疲累,回到了大殿的中央主室。 仇顺歇了一会儿,头一歪正好看到那浮雕墙,墙上的雕刻实在太过香艳,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刘坚在一旁看到了,以为他在动浮雕墙的心思,便有气无力地对他说:“别看了,没有机关,我一开始也以为这么显眼的浮雕应该有机关,长得又像个太极图,说不听推着一转就开了,结果根本没用。之后我又仔仔细细都摸过了。不管是推是拉是用火烤,都没有反应。就是一个浮雕而已。” 仇顺一听这话,脸上浮现出一种既惊讶又暗含坏笑的表情:“都说读书人知书达理,没想到这种危机关头,还有心思吃大姑娘豆腐。” 刘坚压根没想到仇顺会这样看待自己的举动,又加上被他说成了个登徒浪子,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我完全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没想到仇顺一听这话坏笑得更明显了:“哦原来你是往那方面去想的啊?原来你好这一口啊,咱们可得小心了!”他说到“那”这个字的时候,特地加强了音量,还用手指着浮雕墙上的那个男性浮雕。 刘坚脑中简直可说是如五雷轰顶,一下子血都冒到了头顶,立刻就要冲破天灵盖。他恨不得立刻拔出拳铳朝仇顺开一枪,他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吼道:“我特么喜欢女的!你才喜欢男的,你全家都喜欢男的!” 仇顺看到他这个样子,奸计得逞,高兴地大笑不止,一边笑还不忘一边继续火上浇油:“哦哦哦,知道了,你喜欢女的。那你以后可以跟我说,我大不了带你去娼馆,别对着一个石雕发泄啊,哈哈哈哈!” 刘坚再也忍无可忍,猛跑两步上前就要打仇顺。仇顺怎么可能没有防备,刘坚左右连打几拳,全部被仇顺轻而易举地躲过了。刘坚本身就怒火冲顶,动作完全变形,破绽极大,对于仇顺而言实在太过好躲。而越打不到,刘坚就越气,就越打不到…… 邓宏志一反常态地没有来劝架,而是独自在思考着什么。许四平见状只好赶紧上来拉开刘坚,让他消消气平静下来,还说告诉他一个关于仇顺的丢脸的秘密。 这倒是立刻勾起了刘坚的兴趣,怒火暂熄。而仇顺似乎知道许四平要说的是什么事情,立刻跑过来极力想阻止。 鲍得胜看这几个人闹得乱哄哄的,而邓宏志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便走过来询问道:“舵主,你在想什么?” 第八十一章 鲍得胜 “我们似乎惹上了惹不起的麻烦,唉,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邓宏志的神情表明了他的内心显然忧心忡忡,但此时深陷困境,也没空再去思考之后的事情。 另外三人在打闹了几句后也消停了,众人又回归到思考对策的工作中。 说是思考,但根本无处着力,仇顺和许四平两人没过多久就放弃了思考,又开始在各处找线索。 一行人已经进入藏宝洞很久了,长时间在没有自然光源的环境中,让他们丧失了对时间的判断能力。 刘坚感觉又过了两个时辰,他们也提出了几种假设,但亲自验证之下都是错误猜测。 身体的疲惫伴随着精神的疲惫一同袭来,众人商议之下还是先睡一会儿休息一下。邓宏志与许四平一组,仇顺与鲍得胜一组,轮流守夜,刘坚则不需要参与守夜。 但刘坚表示这里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危险,自己也用不着睡那么久。他可以和邓宏志一组,两个人还可以随时讨论最新的想法。 邓宏志也不强求,但还是让刘坚和仇顺一组。刘坚起初没想明白为什么要让这么安排,不怕自己和仇顺又斗嘴吗? 但这次探险之旅,他学到了不少东西,便没有追问。直到真的轮到自己守夜,发现仇顺和鲍得胜一句话都没有,才明白邓宏志的用意。 仇顺慢悠悠地四处游荡,时不时东摸摸西碰碰。而鲍得胜则是一直绷着脸留在原地,神情严肃地警戒着。 鲍得胜原本就少言寡语,被撞破原本是林道乾手下后,便与其他几人之间又多了层隔阂。 为了稍微缓和一下这种尴尬的气氛,刘坚随便找了个话题跟鲍得胜搭话:“鲍大哥,你身手这么好,有没有拜什么师父之类的?” 要论起来,刘坚和鲍得胜此时都算是“半个外人”了,但刘坚先前也曾配合过仇顺一起骗走鲍得胜的佩刀,所以刘坚原先有点担心鲍得胜是否对自己心中仍有芥蒂。 不过可能也是考虑到自己目前的立场,或是确实对读书人有一种接近崇拜的心理,鲍得胜立刻换上了放松的神情,原本沉默不语的他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我这花拳绣腿哪儿有什么师父啊。打小我总是被同村的大孩子欺负,那我又打不过,就跑呗。 没想到,我天生就跑得快,一开始跑不了多远就又被逮住了。但没过多久,这些大孩子就逮不住我了。 可是啊,谁能想到,这帮兔崽子,逮不住我就提前挖了个陷阱。你想啊,他们在后面追,我在前面跑,时不时就得回头啊,那就没工夫仔细看前面的路了。结果就中了这陷阱,手脚倒是都没事,尾巴骨给摔断了,趴了俩月才好。 自此之后,我就不跑了,我直接跟这帮大孩子打,打不过硬打,打到浑身是伤,他们都怕出事了,就各自回家了。” “然后你这功夫就这么打出来了?” “哪儿那么简单啊!这次他们回去了,下次来还得打,每次都是以我被打到满身是伤才算完。 后来,我也不知道是哪一天。一直带人欺负我的那个孩子头,叫铁牛,他突然就走了,说是他爹妈带他投奔亲戚去了。 也就是那一天,我才发现没了铁牛,剩下的孩子加一块儿都打不过我。几次三番,我年纪最小,反而却成了新的孩子头。” 刘坚听得入迷了,下意识便问:“那后来呢?怎么会上了船呢?” “哎,说到底还是这个铁牛。后来我都大了,家里就那么两亩薄地种种也还凑活,不过娶媳妇是别想了。我娘做点小手工什么的,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我就每过一两个月去一趟城里卖。 结果就这么巧,有一回,我在城里卖我娘做的小香囊。晌午过后摊上来了个人,我一看这不是铁牛么?他可没认出我,毕竟他走的时候我还小呢,可他样子却没怎么变,我一下子就给认出来了。 我越想小时候的事情越气,趁他买完转身走的时候,从后面直接给了他一拳。他也懵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就问我干嘛打他。我说你小子以前欺负我的事情你都忘了是吧?就又想打他。 结果也不知道他是长大了还是进了城规矩了,也不动手,就说想起来了,这不小包子么?以前那是不懂事,现在早不打架了。还拉着我要去喝酒。 举拳难打笑脸人啊,他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算了,毕竟确实隔了得有个十年了。当下就说以前的事就算了,酒我也肯定不喝,我娘还在家里等着我。 但他这么三拉四扯的,非要带我去喝酒,说就算给当年的事情赔罪了。实在拗不过,我也就跟他去了。好家伙,他可算是发达了,直接带我去了一家三层楼的饭馆,坐的还是个包间。” “你们恐怕不是相逢一笑泯恩仇那么简单吧?” “是啊,唉。他请我好好吃喝了一顿,在我醉醺醺的时候还带我去了娼馆,我那个时候年轻气盛哪儿把持得住啊? 风流了一夜过后,我简单洗漱一下就想回家。刚出门,他正等着我呢!非要再带着我去吃饭,还说带我去耍钱。 我本来就一夜未归,哪儿还敢多停留,就说改天有机会再吃饭,我回请。没想到他直接一句话给我噎住了,说昨天一顿吃了十五两,我种地卖小玩意儿哪辈子赚得到回请的钱。 我当时有点火大,你不能请我吃了顿饭就这么戳我软肋啊?正想着骂他呢,他直接一条手臂搭我肩上了,叫我别误会,是因为他很内疚当年的事情,所以要给我介绍个好差事补偿我。码头上卸货,每个月两吊钱。 这孙子妈的,还装模作样,说什么‘虽然不算是个好差事,但哥哥我就那么点能力,也是尽力了,以后有好的再换’。 我还乐呵呵地跟他先去码头上报道呢!等回了家还兴冲冲跟我娘说找到个好差事,以后就能过上点好日子了。 你就说这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傻的人?我把我娘安顿好了,第二天就上那码头,打算挣那每月两吊钱去了。其实要是有点脑子就该想到,禁着海呢,来朝贡的船队一年才有几回,要什么卸货的? 唉,前一天报道的时候我就该想到不对劲的。结果到了码头,就这么稀里糊涂被人打晕了给弄上了船。那孙子哪儿是给我找了份差事,他是拿我当猪仔给卖了!” 这件事恐怕在鲍得胜心中憋了多年,此时一口气说出来,虽然说的时候恨得直跺脚,但过了一会儿反倒是心情舒畅许多。 此时也差不多到了换班的时间,仇顺一言不发地走了回来,也不知道刚才那些话他听到了多少。叫醒了邓宏志和许四平,第一班的三人便去睡觉。 刘坚先前晕倒过一次,也算是变相睡了一会儿。此时脑中不断把各种线索试图串联在一起,试图找到脱身之法。 但毕竟刘坚不是墨家弟子,也不是个木匠。书读得再多,遇到这种涉及真正的技术活时,也是白搭。只觉得越想脑子越乱,脑壳里仿佛装着一碗豆腐脑似的,便渐渐地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刘坚睡梦中感觉有人在推他,他迷迷糊糊地醒来,才听清楚了说话之人是仇顺。 只听仇顺带着烦躁的语气说:“快醒醒,鲍得胜那小子不见了。” ilwxs.com 刘坚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自己脑中最后的记忆还是和鲍得胜聊天,这人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仇顺见他醒了,也不管他,转身自顾自走开了。而距离不远处邓宏志和许四平两人也在四处寻找,不用说,肯定都是在找鲍得胜。 刘坚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一个深深的哈欠。正睡得香的时候被叫醒,使得他的头又疼又胀,一时之间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仍在梦里。 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见也没人理,便问离自己最近的许四平:“四平哥,怎么了?仇顺说鲍大哥不见了?” 许四平一只手在脸上揉来揉去,好像浑身哪儿都不舒服的样子,猛地挠了几下自己的头才说:“刚才我们守夜,得胜说他不困,还可以陪我们一起找一找有没有什么线索。 你说,虽然得胜他有点问题,但他也确实没必要害我们。况且他自己也困在这里,那能多一份力一起找当然也很好了。 一开始也没什么,我说是不是咱们先吃点东西啊,他们两个都说不饿。那我就自己一个人去旁边吃……” 许四平絮絮叨叨讲了大半天,很多都是些不重要的信息。刘坚本来就还没完全清醒,脑袋瓜子正疼着呢,被他这一番絮叨,弄得头更疼了。忙伸手止住了许四平的话头,让他捡重要的说。 邓宏志此时似乎是已经放弃了寻找鲍得胜,见到此情此景,便走过来由他解释刚才发生了什么。 原来,当时三人正在商量还有可能有什么地方会潜藏机关。邓宏志可能是睡了一会儿,脑子里也有了新的想法。 虽然墨家的机关术和鲁班传下的木工术,都没有关于大型陵墓的记载,毕竟自商周时代至秦汉前,大多都是土坑墓。 等到了秦汉,才逐渐开始有石室墓、砖室墓,那时或许会有墨家的人和鲁班后人参与了部分皇陵的修建。但那时参与皇陵修建是一件极危险的工作,为了防止工匠自己造自己盗,很多时候会在修建完陵墓之后将参与修建的工匠全部坑杀殉葬。 更别说那时候吞天教应该已经从墨家分离出来了,所以可以推断他们手上有丰富的木石技术,却没有陵墓修建的相关知识。 这可能就是后来吞天教会和杨琏真迦有勾结的原因,他们在元代需要修建藏宝洞,但这藏宝洞按什么样子来修? 要有一定的防盗措施,还要有可以举行仪式的场所。作为一个京城都仿照长安、洛阳修建的蕞尔小国,他们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中国历朝历代的帝王陵寝。 所以,他们便找了机会与杨琏真迦勾搭上了。既然在两国都有他们的组织,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他们利用自己的力量帮助杨琏真迦盗墓,也顺便在这过程中见识、学习中国的墓穴结构。 能佐证这件事的还有证据,便是外面长着鬼藤的峡谷中,“魔修”的仪式没有满一百年。也就是说,除非吞天教因为什么原因,造完藏宝洞后一直不举行魔修仪式,直到几十年才开始举行,否则这藏宝洞建造完成的时间就肯定没超过一百年。 再加上袁魁的绝笔信中曾提到,吞天教的藏宝洞一共有三个。如果这魔修仪式需要同时进行的话,藏宝洞十有八九也是同时修建的,那在时间上基本上就能对上了。 杨琏真迦当初盗的都是宋墓,因此这大殿,极有可能便是按宋墓的形制来修建的。他们毕竟也不是干盗墓的,对于陵墓的知识也是一知半解,不然一眼就能看出形制。 而费劲巴力地推导出这大殿是按宋墓来修建的理由,并不是闲着无聊,而是确定了这个事实之后,便能知道这大殿“怪”在哪里了。 首先,宋墓“以小为贵,仅能周身足矣”,一般不太配有耳室或偏室。有,则一般是用来放金银珠宝,或者是合葬的小妾,正房是和墓主夫妻合葬在正室的。 虽然这藏宝洞并非是真的坟墓,但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去修建两个空白的、什么作用都不起的耳室。 其次,宋墓喜用仿造木构的砖雕作为墓葬基本建筑,看起来是木结构的墓室,其实是砖室墓。这一点,他们现在身处的大殿便就是如此。这也可以进一步印证这是按宋墓修建的。 但这就引出了另一个问题,宋墓是仿木结构,所以墓室中是没有木柱的,即使是仿木的石柱也只会出现在墓室边上靠墙,而非直直地竖在大殿中间,这与现在的情况不符。 第三,宋墓中,墓道一般是倾斜的。此外墓道及墓室中,一般都有彩绘及各种壁画装饰。这一点,倾斜墓道是有的,墓道里壁画也是有的。但大殿中却没有,耳室也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大殿有一面浮雕墙,这对应的应该是宋墓中的墓室后壁假门。这“假门”顾名思义,其实是一面墙,画上了门的壁画,而且一般还会画一个女子,称之为“妇女启门”。 现在他们面前的这面浮雕墙,首先不是画,而是浮雕。其次不是“妇女启门”,而是“阴阳双修”。 有这么三个疑点,因此三人便分头去研究,看能不能找到线索。而就在找线索的过程中,鲍得胜不知何时就突然消失了。 最离奇的一点,便是鲍得胜几乎可以说是在邓宏志的眼皮子底下消失的。如果他是去耳室找线索,那消息倒还没那么令人惊讶。 问题就在于,邓宏志负责浮雕墙,鲍得胜负责木柱,许四平负责耳室。浮雕墙和木柱都在大殿中,虽然邓宏志专心致志,鲍得胜在他背后。但要一声不响地突然消失,也是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更何况,他们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出路,鲍得胜又是从哪儿出去的呢?如果他是触发了什么机关,这机关竟然悄无声息,而且能让鲍得胜连叫喊都来不及,未免超出了邓宏志的想象。 听完了邓宏志的解释,刘坚也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说没就没,还没得无声无息,不免让人怀疑是不是又像之前那样产生幻觉了。 “我和舵主早就互相抽过嘴巴了,没有幻觉,除非这幻觉厉害到我们醒都醒不过来,那我们可就真的完蛋了!”许四平一脸无奈加疲惫。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仇顺却冷笑一声:“哼,我知道这家伙去哪儿了!” 第八十三章 谎话连篇 只见仇顺把装有工具的包袱皮往地上一扔。扣子并没有系紧,里面的工具散落一地。 正当众人奇怪于他要做什么之时,仇顺一指那堆工具,面有不悦地说:“少了一个飞虎爪和一个火折子,肯定是这小子找到了出路,自己就溜了!” 与之同时不见的,自然还有鲍得胜的刀和弓。先前找线索时,为了方便灵活,所有人都没有再带武器。这样看来,鲍得胜确实是趁众人不备时拿走的。 刘坚不愿相信鲍得胜会这样独自偷生,他既然想找一个容身之处,那独自逃生又有什么用?当下便反驳仇顺:“不可能,他跟我一样,也不会讲几句日本话。独自逃生又有什么用?” “他就不能回船上去?回去的路又没多远,小心一点走个两三天也就到了。到时候就谎称我们都死了,只活了他一个。”仇顺先前就对鲍得胜的隐瞒心生不悦,此时这种愤怒的情绪完全爆发了出来。 “那他也可能是回船上让众人来接应我们啊!”刘坚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不太有说服力。如果是这样的话,鲍得胜大可直接把出路告知众人,大家一起逃出去。 “哼,”仇顺冷笑一声,“你这种傻子一样的蠢话我都懒得理。” 刘坚正在思考怎么反击仇顺,许四平的一句话却让他整个心都凉了:“哎,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过实话。” “对!他能骗一次难道不能骗第二次?”仇顺恨得牙根都快咬碎了。而刘坚则从许四平的话里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万一鲍得胜就是吞天教的人呢? 邓宏志似乎也想到了这一节,紧皱眉头说道:“那就糟了,我们得快点出去。” 当下所有人赶紧又去找线索,最先要注意的必然是大殿中的六根柱子,鲍得胜的失踪极有可能与之有关。 仇顺带着仅剩的一支飞虎爪和火折子,腰间插着一根没点的火把,抱着柱子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仇顺的身手确实灵活,三下五除二就爬到了顶端。接着,众人便见到高处亮起了火光。先前在底下,接着微微的荧光并不能看清楚,此时被火光一照,大家才发现这六根柱子原来全是虚柱。 柱子与横梁之间有一段半人高的空档,横梁实际上是从原本的山体上雕刻出来的,并不真的起支撑作用。横梁上覆盖有琉璃瓦,也不知道是怎么和石头黏合在一起的。 仇顺试着用指节敲了一下琉璃瓦,琉璃瓦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他又试着用飞虎爪抓了一下横梁,飞虎爪接触位置的琉璃瓦登时就“咔啦啦”生出了多道裂缝,吓得他赶紧松开了爪子。 不可能有任何机关是做在琉璃瓦或石梁内的,如果真有,那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可以称为神迹了。 仇顺把上面的情况全部告诉了底下的人,邓宏志让他看看他爬的那根柱子顶端有没有灰尘或者孢子粉之类的东西。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又让他想办法看看另外五根的顶端有没有。 每根柱子之间的距离不算太远,仇顺从一根的顶端横跳,能抱住附近一根的中间位置。柱子虽然刷了朱漆,但也有些年头了,并不如新做的那么光滑。但又恰好没有到破旧的程度,所以也没有朽烂破败后的木刺。 于是仇顺很顺利地在柱子间跳跃,一根根检查顶端。最后发现,有三根顶端的灰尘,全都厚薄不均,也就是说,有人曾扒过或者踩过。 从这些蛛丝马迹中,邓宏志推断鲍得胜确实是藉由柱子失踪了。他先是攀到距离入口最近的一根柱子顶端,这根柱子离浮雕墙最远,不容易引起邓宏志的警觉。 鲍得胜的个子比仇顺矮一些,在柱子顶端应该可以弓着腰站着。虽然不能用飞虎爪,但他很可能跳起后稍借一下石梁上光滑的琉璃瓦助力,滑向第二根柱子。或是干脆就和仇顺一样在柱子间移动。 最后他在距离浮雕墙最近的那根柱子上,发现了出路,随即藉由这条出路逃出生天。 单凭这些推断,看不出鲍得胜是运气好还是早就知道出路。但是也几乎坐实了他抛弃众人独自逃生的行为,刘坚不由得大失所望。 仇顺顺着邓宏志所指的石柱攀援而上,在石柱上摸索了许久,才依稀看见上方有一个小小的洞口。 这个洞口在一堆发光菌菇的上方,反而成了灯下黑的存在。是仇顺依旧用出了飞虎爪抓火把的探路之法,才最终发现的。 终于找到了出路,众人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刘坚和许四平两人激动地击掌相庆。但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这种喜悦之情就被仇顺的一句“靠”打断了。 “这洞太高了,根本够不到!”仇顺在上面试了半天,洞口附近并无可抓握之处,洞口本身又是土洞无法稳稳扎牢,飞虎爪虽然距离足够,却是有力无处使。 而飞虎爪能抓到的最高之处,是一段被琉璃瓦包裹的石梁,顶上一共有三层石梁,这已经是最高的一层了,但也只比仇顺头上的第一层高了半丈。 且不说那段石梁上的琉璃瓦现在完整无缺,说明鲍得胜不是借此上到那洞去的,即使仇顺现在打破那琉璃瓦,用飞虎爪抓住了石梁,距离高处那个洞口,还有三四丈远。上了石梁之后要整个人后仰着反爬上去,饶是仇顺也做不到,更不要说下面的三人了。 仇顺试了约一顿饭的工夫,还是无计可施,只得作罢,他一边咒骂着“该死的小贼!”一边开始往下爬。 刘坚不解其意,正看向邓宏志时,发现邓宏志也在看着他,似乎是猜到了他会有此疑问。不等刘坚开口,邓宏志便解释道:“如果鲍得胜真的是从那洞口离开,要有这种身手的话,那必定是‘开天窗’的。 这所谓‘开天窗’的,其实就是小偷,只不过不是在街上偷东西的,那叫‘佛爷’。开天窗专指的就是夜里从房顶下来偷东西的小偷,这类小偷对身手的要求最高。 有些都是祖传的,打小就得练‘壁虎游墙功’。一般是在一个涂满了油的缸里,把孩子扒个一丝不挂,然后就让这孩子靠自己的努力爬出来。缸越来越大,到最后练成前的最后一步,是给扔到一口老井里,老井可不是枯井,还是有水的,只是井壁全是青苔。 上面呢,时不时浇油下来。本来这全是青苔就不好爬,再加上油,那更是滑不留手了。而且这油比水轻,就全浮在水上了,本来你掉下去也就呛口水,憋口气还能浮在水上歇一会儿。但油越来越多,你不仅可能会被闷死在底下,每次落下去后还会沾一身的油,更难爬上来了。 除此之外,开天窗的一般都脚步轻盈,一举一动都不出声。更有甚者还会练龟息功,那当真是如鬼魅一般了。” 第八十四章 急转直下 刘坚还没听完邓宏志的推测,内心已经认定了鲍得胜就是开天窗的了,每一个特征都能对应得上。 至于他是不是吞天教的,考虑到他们先前遇到安宅船纯属偶然,船队也一直没有和这两个组织的人有过关联,他不可能是吞天教安插到船队的内奸。 但身手如此好的一个飞贼,又有什么必要屈身到他们船上来呢?虽然都不是合法的买卖,但船上还是要比梁上危险得多,除非他有不得不离开陆地的原因。 不过,很快刘坚就没有心思再去思考鲍得胜上船的理由了。 因为,他们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没有任何进展。 众人很容易就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顶上那个小洞肯定不是“正路”。理由自不必多说,那么粗陋的一个土洞,位置又那么难以到达,宝藏不可能放在里面。 考虑到吞天教的所作所为,他们目之所及已经如此丧尽天良,谁知道当年施工时又有多少残酷的手段?那绝对是一个底层工匠们在完工前给自己留的退路。 只是他们作为外来者,要发现这个洞已经殊为不易,又怎么可能带了相应的工具来到达这条生路。 于是当下便又开始想尽各种办法去寻找通往藏宝室的正确道路,结果一找便找了两天。这个两天,其实也只是推测,大殿里永远是同样的亮度,早已让人分不清白天黑夜。 食物和水早已经吃完,此时刘坚感到腹部胀痛,不知道是因为饥饿,还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 王小二那逐渐失去生命的情景仍历历在目,而他们将面对的是更恐怖的慢性死亡,饿死,或渴死。 一路走来,经历了太多太多事情。许四平的心态早已经崩溃,此时颓然地躺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再过两天,要是还找不到,你们把我吃了吧。给我来一刀痛快的,你们还能多活两天。” 如果是先前的刘坚听到他这话,要不就会觉得他毫无人性,要不就会觉得他精神出了问题。但此时此刻,刘坚倒真的有在一瞬间思考了一下这种可能性,不免暗骂自己斯文扫地。 邓宏志为了节省体力很少说话,这时也没心情多说什么激励的话,只简单说了句“不到那一步,别乱想”以回应。 仇顺突然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中大吼一声:“啊啊啊!憋死老子了!这帮鸟人!有种就光明正大来和我斗!” 喊完之后他往那浮雕墙走去,邓宏志怕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举动,连忙出声喊住他:“仇顺!你要做什么?冷静!” 仇顺在腰间一扯裤带:“老子撒尿!” 先前几人也分别小解过一两次,只是谁也不会在自己睡觉的地方附近接手,于是都在耳室找了个墙角解决。此时仇顺在盛怒之下,显然是打算对着浮雕墙来一泡。 “拿个水袋接一下吧。”对于邓宏志的这个提议,众人也不是没想到过,只是都不愿意面对这个现实。此刻邓宏志话一出口,众人心中不免又蒙上一层名叫“绝望”的阴影。 “老子宁死也不喝尿!宁死也不会吃兄弟的肉!”说完,仇顺便对着浮雕墙上那对男女尿了起来。 邓宏志罕见地也有点灰心丧气,对仇顺的行为不加阻止。若是在平时,他一定会尽可能利用好每一分资源,最大程度保障所有人的安全。 甚至真的山穷水尽需要作出一些必要的牺牲时,他也会愿意去做,这在他成为船长的那一天就做好了这种思想准备。 许四平这会儿又在说些“我们竟然最后是这样死的”、“我死得好不甘心”之类的丧气话。 同样也灰心丧气的刘坚,此时却觉得不得不对他说些什么,不是为了激励他,只是要阻止他继续传播这种悲观的情绪。 “四平哥,你去过娼馆吗?”刘坚想了半天,挤出这么一句。 “去过啊,怎么了,你一个读书人问这种问题?” 不是刘坚第一反应就想问这种淫秽之事,而是想了半天似乎只有这可问。原本他倒想问些许四平老家之事,但又怕勾起许四平想许海宁。再一想问点吃过,或是到过的地方,但眼下的处境是无食无水、身陷囹圄,也不合适问。 对于这些水手的兴趣,自己所知的无非也就是金银与女人,最终只能憋出这么个不上品的问题。 “没什么,只是我突然想起来仇顺和单师爷都对我说过娼馆的事,可我至今还没去过。”本来刘坚只是顺嘴答音,但话说出口,倒确实觉得自己至死还是童子身,有种说不出来的“亏”。 许四平自然不知道他这点心理活动,不过也读出了他的“不甘”,笑笑说:“我还以为你们读书人都会想要去妓院那种风月场所,对娼馆这么直来直去的没有兴趣呢。 哎,也没你想得那么好。我也就去过两三次,先说姑娘长得就一般。交完钱进去,她就点枝香,然后一躺。这香可是特制的,烧起来特别快,最多也就一盏茶的时间就烧完了。 你一弄她,她特别配合。你弄得正起劲呢,香烧完了,她立马把你推开说时间到了。这些姑娘可厉害了,眼睛都不用看的,光用心数就能知道什么时候香烧完。 接下来,你要么再交钱,要么滚蛋。所以除了第一次比较新鲜,弄个两三次也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刘坚配合着笑了笑,这里面的门道他肯定是不知道的,如果不是现在这种处境,许四平说的东西倒也算是有趣。 不过自己确实有效分散了许四平的注意力,这点便足够了,于是继续追问道:“那倭国的娼馆你去过没?单师爷好像说过平户有一个很有名的娼馆,叫什么来着……?” 许四平显然对刘坚问的娼馆并不熟悉,所以也没有直接接话。倒是一旁的邓宏志回答道:“忘归。” “啊对对对,就是忘归,没想到老邓你竟然也知道?”刘坚自己或许没有注意到,在这种绝境之下,他的用词越发粗俗和随意。 先前在紧急时刻喊了句“老邓”,随后立刻改回了“邓舵主”,此时又变回了“老邓”。而“日本”的称呼,也变回了“倭国”。 心细如发的邓宏志自然是注意到了这一点,知道刘坚也只是在硬撑,便撒了个谎说:“因为我以前去过。” 这一下子果然让刘坚大为吃惊,因为他心中总感觉邓宏志一是比较年轻,二是也很知书达理,似乎不会去这种地方。邓宏志这话,不免有点让他在自己心中的“光辉形象”崩塌了。 刘坚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吃惊后的木僵状态,许四平倒是没有那么吃惊,而是追问邓宏志细节:“倭人的娼馆和我们大明的有什么不同吗?” 邓宏志平淡地说:“他们的娼馆门口会挂着斗笠,为了方便一些武士来的时候戴着。” 许四平听了哈哈大笑:“这些武士敢做还不敢认呐?要挡着脸,哈哈哈!” 可这大笑,在几声之后却又变成了悲鸣:“管它倭人的娼馆,还是大明的娼馆,老子以后都去不了了,老子就要死在这里啦!” 这一下完全出乎刘坚的意料,本以为他已经不再想这些了,没想到他还记着呢。也是啊,生死攸关,谁能真的嘻嘻哈哈地去谈别的事情,死亡的恐惧就像一根紧绷的弦一直扯动着众人的大脑。 “别他妈的嚎了!”仇顺尿完后一直站在浮雕墙前面没回来,此时冲着许四平大吼叫他闭嘴。 “都过来看看,这里有古怪!” 第八十五章 歪打正着 仇顺这一句话立刻让其余人来了精神,现在最怕的就是没“古怪”,只要有任何新的发现,那都是好消息。 刘坚一开始没看出有什么古怪,在仇顺的指点下才发现,浮雕墙上能明显看到仇顺的尿液。但是顺着尿液往下流的方向看去,尿液流到地面便消失了。 浮雕墙与地面相接处,很难判断是否有缝隙。但即使有缝隙,地面也不该如此干净,找不到任何飞溅的尿液。 仇顺在地面上用力踩了两脚:“这该不会也是那个什么畏火铁力木吧?”说完也不等其他人回答,便自顾自点起火把,靠近地面去烤。 但令人遗憾的是,地面并没有像先前的木门一样吐水,仇顺喃喃自语道:“难道底下是空的,吐出来的水直接渗下去了?” 邓宏志出手制止了仇顺:“我之前早就用火把,在所有能触及的地方都试着烤过了,并没有什么用。而且你就没发现吗?这个藏宝洞里,没有任何机关是重复的,所以这不会是畏火铁力木。 不过,这片地方显然是有古怪的。考虑到这里是炎山,顶上也就地取材用了很多琉璃瓦,我估计这应该是类似麦饭石之类的石头,比较疏松,能够让水流下去。 至于为什么要让水流下去,或许和先前的木门类似,也是借由水来触发什么机关。” 许四平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会不会又是一个供奉血食的地方?” “不可能,这里的地面颜色和周围一样。你别忘了,木门前的地面明显是被血浸透过无数次了,都变成了暗红色。” “哎,就算是要供奉水,我们现在也没有啊!如果早点发现就好了!” “但我们也不知道要多少水,说不定我们带的水只是杯水车薪,根本不够。呵,真聪明,这种机关,除了知道的人,谁又能轻易发现呢?” 刘坚看着仇顺,略带苦涩地说:“仇顺,真要说起来,你的运气可真是好,一泡尿发现了隐藏的秘密。先前还靠蒙,蒙中了机关筒的密码。 你能不能再努努力,让老天帮我们把眼前这个机关给破了啊?” 仇顺抹了抹鼻子,不屑地说:“求什么老天爷?求我啊!” 许四平从仇顺的话里听出了他已有对策,激动地直接扑到他身上,双手大力晃着他的双肩问:“你有办法了?快!” 仇顺被晃得差点咬了舌头,赶紧用一只手把许四平推开:“这还不简单?老邓不是说了么?这石头质地疏松,我们先前那炸药还没用呢,小爷我凿个洞出来,然后直接把它给炸了!” 这个方法简单粗暴,但是有效。仇顺反手握住短铲,猛砸了几下后,地面的石头破开了一个小口子。 表面破损后,内部挖起来更容易,于是邓宏志干脆让仇顺省着炸药,全靠器具挖凿。 因为众人都又饿又渴,所以其余三人也帮忙轮流挖。大约挖了一顿饭的时间,地面被挖通了,底下果然是空的。 仇顺用飞虎爪抓了火把,缓缓放下去查看。只见底下是一个普通卧室大小的空间,除了摆着一个巨大的竹笕外,没有任何东西。 “摆这么大一根竹子是要干什么?”仇顺疑惑地问道。 邓宏志在一旁点头称赞:“这机关,倒也算是简单有效。这竹子叫竹笕,也叫惊鹿。只有你看到的那一端是通的,另一端保留了竹节,这样就可以用来储水。 当然,竹笕本意不是用来储水的。你现在看到的,是开口处在上面,随着水不断流入,最后开口处就被压下来了。然后又恢复原状,周而复始。 这样,水流的速度如果没有太大变化,便可用这竹笕来计时。而这竹笕时不时倒一下,也会发出清脆的响声,能惊走附近的鸟和鹿,所以叫惊鹿。” 仇顺点头表示懂了:“哦……那我知道机关在哪儿了,另一头翘起来的时候,就会撞到机关是吧?四平,我绑上绳子下去,你帮我把着绳子!” 竹笕用的竹子很粗,需要大量的水才能触发机关。但如果是仇顺这种“外力”,却很容易使另一端翘起,毕竟本身竹笕就是一个接近于平衡的结构。 仇顺踩着竹笕,把原本翘起的一端踩了下去。竹笕中还留存了一些水,随着另一端翘起,全部往仇顺涌来。 这些水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旧水了,可能还混合了一点仇顺的尿液。饶是仇顺此刻口渴难耐,也丝毫没有想喝的意思。 仇顺轻点两步,上面拉着他的许四平和刘坚也一起用力将他往上拽,躲过了袭来的污水。 在他被向上拽出洞口的过程中,竹笕的另一端撞到了暗藏的机关,整个浮雕墙开始缓缓上升。另外三人这才知道浮雕墙原来有一大段潜藏在地面之下的空间中,仇顺在下面时,虽然已经看到了,但因为那里光线不足,所以看不清墙上的内容。 而现在众人能看到浮雕墙刚升起的一部分,上面写着这样一行文字: “诸法皆妄,诸神皆虚,仰吞九天,俯掌八荒。” 对于吞天教的狂妄,众人早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单纯觉得这一行文字的颜色与浮雕墙截然不同,是雪白的阳刻文字。 另一边,仇顺刚被拉上来,一看到墙上的这行字,立刻抄起边上的短铲,跳起来去戳那几个字。 余下众人不明所以,只默默地看着他把“神”字的右半边给凿了一块下来。随后又努力蹦了几下,搂到了“虚”字最下面的一横,便再也碰不到了。他又拿过飞虎爪,扔上去想要再抠一点字下来,但最终一无所获。 “仇顺,消消气,消消气,没必要费劲巴力就为抠掉那么几个字。”刘坚抚摸着仇顺的背,希望他能冷静下来。 没想到,仇顺一回头对着众人说道:“你们没看出来吗?” 众人被他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给问懵了,都不自觉地摇头。 仇顺翻了个白眼,指着已经升到高处的文字说:“这几个字是玉做的啊!” 邓宏志走过来,从仇顺手中拿过他手中白色的石头,仔细看了看,冲众人点点头。不过随即也安慰仇顺道:“不是什么特别好的玉,没必要,你看藏宝室现在就在我们面前,比这玉值钱得多的东西就在眼前。” 浮雕墙往上升的过程中,底下露出的石墙并非是完整一块,而是挖了一个门型的空洞。而洞后面,正是他们此行要寻找的真正目的地——藏宝室。 第八十六章 终见真容 先前众人根据宋墓“妇女启门”之布置,也猜测过藏宝室就在浮雕墙后。 但浮雕墙厚度非比寻常,邓宏志用指节敲击浮雕墙,传来的回音根本听不出背后有没有空间。 这种情况下,即使他们用上了炸药,也几乎不可能炸透浮雕墙,更不要说炸出一个足够众人通过的洞口。而且,他们也根本无法确定这“门”的准确位置。 真相之门一直就在他们面前,只是他们不知道如何开启。一念及此,刘坚不免暗自为袁魁感到惋惜。 吞天教把最后一道机关设置成这样,也算是别出心裁。看那竹笕的大小,怕是少说得要个五六斗水才能催动。外来的闯入者如果不知其中的门道,又怎么可能会带那么多水进来。 透过这最后一道门向内看去,能见度急剧下降,仿佛是先前他们从山崖上向下望一般,失去了对方向的判断,令人目眩。 “里面也涂了那种吸光的颜料吧?”邓宏志指着门内地面说道,按理说大殿中光亮度尚可,是能照进门内的。 但此时能看到,光只要进入门内,就仿佛消失了一般,连地面上都呈现了一条明显的分界线。 门内的空间应该在每一个角落全都涂上了吸光颜料,众人不敢怠慢,把剩余的两根火把也点了起来,除刘坚外的三人一人一根,把刘坚夹在中间缓缓进入。 走出不过十余步,众人的心里都开始发毛了。这个藏宝室不知是因为在山腹深处,还是因为涂的颜料更厚、更厉害,虽然他们点了三只火把,能见度还是极为有限,只到身前两步。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和闭上眼睛没有什么区别。人对黑暗有着本能的恐惧,刘坚此时只觉得嗓子发紧,背后寒毛竖立,就想大喊上一句。 “喂!”还没等刘坚喊出来,仇顺倒是大喊了一声,把邓宏志和许四平惊得都更往中间靠了靠。 刘坚本来也被吓了一跳,可身体刚一颤时,围着自己的三个人把自己又夹得更紧了,反而把他要跟着喊的那一声给憋回去了。 “怎么了?”邓宏志压低了声音问仇顺。 “没事,就想知道这里面大概是个什么样子。”仇顺回以正常的声音。仇顺刚才那一声“喂”的回声,并没有很空旷,可以推断这藏宝室应该比外面的大殿略小一点。 但这回声未免有点“太不空旷”了,让人觉得只是在一间小房间里,可他们已经结结实实走出约二十步了,如果这藏宝室只有普通房间大小,那几乎就要走到头了。 即使是天然山洞,四周洞壁不光滑,那也会有一定的回声。更何况这是最最隐秘的藏宝室,肯定是人工修葺的。 那就只剩最后一种可能,这藏宝室的墙壁附近堆了很多东西,所以才影响了回声。 仇顺和邓宏志两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便将情况告诉了另两人。刘坚和许四平自然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堆的不是宝藏还能是什么,当下激动不已,又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我们先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墙,然后沿着墙仔细搜一搜都有什么好宝贝……”仇顺对其余三人正自说着接下来的安排,却听到他们左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哇啊”的婴儿哭声。 众人闻声全都一愣,一股压倒性的恐惧向众人袭来。隐隐地,还能感到似乎有一阵寒风轻轻吹来,撩拨众人紧张的神经。 仇顺暗骂一句又搞什么古怪,许四平在后面悄声说:“是不是你刚才那声喂,有个什么小鬼回应你……” “去你妈的,那他怎么不跟我说你好哥哥我带你参观参观?” “他要真这么说不是更吓人!”许四平语气强硬,但只敢压低声音说。 “你别疑神疑鬼的,刚才有阵风吹过来。说不定又是因为我们进来了,风从门口吹过什么的。” “你放屁!明明是从左前方传来的声音,还能跟背后传来的声音搞混啊?舵主,还有没有辟邪的朱漆、朱砂什么的?” “没了,刚才用……”邓宏志话没说完,又是一声“哇啊”的声音传来,而这次,正是在他们的身后! 许四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手一松,火把和刀全都掉在了地上。 仇顺轻叱了一声“怂货”,变换队形跑到队尾防御来路,原本呈三角形的队伍,此刻变成了按邓宏志、刘坚、许四平、仇顺为顺序的一字长蛇阵。 因为许四平闹出的动静,此时邓宏志和刘坚也正回头看。邓宏志刚意识到自己成了队首,正想要回头防守前面时,一个黑影快速地从他们进来的门口掠了过去。 除了正在捡火把和刀的许四平,另外三个人全都看到了。刘坚不禁脱口而出:“什么怪东西!” 其余人自然是不知,仇顺骂骂咧咧地说:“管他娘是什么东西,反正不是捧着宝物的仙童。你小子是人是鬼,有种就说句人话!” 刘坚此时已经吓得体如筛糠,先前没遇到多少“活物”,遇到的也都是看得清的。 现在这玩意藏在黑暗中,在这种两步之外就看不清的环境里,只觉得上下左右哪儿都有眼睛在盯着自己看。 他强行稳定住自己的情绪,颤颤巍巍地去给自己的拳铳装弹丸和火药。先前在大殿中为了防止走火,该卸的全都卸了,之后发现藏宝室后一直没时间再组装。 仇顺鼻子很灵,此时虽然背对着众人,但闻到了火药的味道。他回头一看刘坚的手颤抖地跟个七老八十的老头一般,大骂道:“你小子想把我们都崩死啊!” 说完他一把夺过了刘坚的拳铳,把自己手上的刀递给了刘坚。那婴儿的啼哭声此时恰逢其时地又响了一声,刘坚被吓了一跳没接住刀。 仇顺倒是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左手直接握住了刘坚的右手,拿刀的右手直接把刀塞到了他手里,双手又重重地捏了一下说:“别怕,有我呢!” 仇顺三下五除二把拳铳装好,又递还给了刘坚:“等你不抖了再装火绳,刀你也拿着,你不是一直说你也会耍几下刀么?我用斧子就行。” 邓宏志与仇顺心意相通,早就把短斧取出来递给了仇顺。 仇顺将自己的衣角打了个结,接过短斧,怒目圆睁,宛如一尊战神一般地大喝一声:“管你是什么小鬼,有种放马过来!小爷教你点对长辈该有的礼貌!” 第八十七章 鬼婴 仿佛是响应仇顺的话一般,那婴儿的哭闹之声随即响起,并且不再是只哭一声,而是连绵不断持续地“哇啊、哇啊、哇啊”…… 仇顺支起耳朵细听哭闹声的来源,这藏宝室是盛放宝物之处,按理说除了物理上的干净,也会有些克制妖魔鬼怪的符咒之类的,又怎么会有小孩的哭闹声? 即使吞天教是个拜鬼的邪教,也不可能在自己的藏宝室里放置几个鬼。难道吞天教本事真的如此之大,能把鬼怪都能降服住来为自己看家护院? 邓宏志等人是难以置信的,毕竟先前看到的,都是伪装成妖魔鬼怪的机关。只有越是怕鬼的人才越会中那些陷阱,到死可能都以为自己是被恶鬼索命。 刘坚心底却是极其害怕的,他对于鬼神之说不置可否,虽然自己没有亲眼见过,但也并不完全排除。尤其是自己从小看了不少闲书,很多书中都记载得有鼻子有眼的,让他不得不信。 此时这婴儿啼哭之声此起彼伏,仿佛上下左右哪儿都有哭声。刘坚心中凛然,悄声问邓宏志:“这会不会是南洋的鬼婴?” 邓宏志也压低了声音回答:“不知道,但我听说的鬼婴都是找人索命的。吞天教在自己的藏宝室里放个鬼婴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许四平用颤抖的声音说:“会不会他们藏在这里的哪个宝藏,他们抢来的时候杀了个孩子,这孩子就来索命来了?” 这话难以证实,但也难以证伪,一下子让几人都陷入了沉默。 仇顺一直在认真听哭声的来源,此时用手肘轻轻顶了刘坚两下:“别瞎猜了,你往那儿直接来一枪。” 刘坚看仇顺指的方向,完全是一团漆黑,根本什么都看不清,自然也就很难确定自己是否瞄准。他摇摇头小声地说:“不行,一团黑根本不知道瞄没瞄准。” “你闭一下眼,再仔细看看。” 刘坚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还是看不清……啊?”等他重新睁开眼时,仇顺所指的那个方向仍是一片漆黑。但不多时,他却隐隐约约看到一条略带橘色的线,斜着挂在一团黑暗中。 再一仔细看,他这才意识到这不是什么线,而是油或者某种黏液留在了墙上,那橘色就是它反射火把的光而形成的。 先前因为身边有三个火把同时亮着,反倒是灯下黑,看不清楚墙上那微弱的亮光。 “你指的是那条线消失的地方是吧?” 仇顺给了刘坚一个肯定的答复,刘坚虽然还不知道那条线的真身是什么,但十有八九就是那个鬼婴留下的,而线的尽头,很有可能就会是鬼婴所在的位置。 “它要是扑过来朝我索命你可得保护好我!”没等仇顺回答,刘坚抬手就是一枪,精准地打到了目标位置。 只听得“啊啊啊”一声,那原本婴儿的哭声尖锐到已经变形成一种哀嚎。众人只听得有什么生物在快速地爬行,它身上似乎有很多黏液,经过墙面、地面时会发出黏糊糊的声音。 还未等细听,一阵劲风朝众人袭来。仇顺眼疾手快,抡起斧子向空中一挥,正砍到袭来的怪物身上。 但怪物体型巨大,肉质也很厚实,仇顺一斧没有将它砍为两段,仅仅把斧子砍进了它的身体几寸。那怪物从空中飞扑过来,其势仍未止歇,身上带着仇顺的斧子就继续飞了出去,直直地砸到了许四平。 好在斧子已经在半途中掉到了地上,不然倒是要误伤许四平。许四平被一整个压在了地上,头着地砸得眼冒金星。那怪物也不多待,立刻就爬了下去,飞快地躲进了黑暗之中。 另外三人看得真切,这怪物其实就是一只大鲵。邓宏志随即指出,应该是日本的山椒鱼,和大明的大鲵可以算是亲戚。 刘坚对大鲵是早有耳闻,但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只一眼,便心中顿生厌恶。 那山椒鱼长着一个扁头,浑身遍布疙瘩和黑点,一瞥之下根本找不到它眼睛在何处。身上不断地往外淌着粘液,四肢如同青蛙一般,但更加粗壮。跑动起来扭动着身体快速向前,身形动作又似初生的牛犊一般。 刘坚对于不长毛的动物有一种天生的反感,只觉得胃里一阵阵地犯恶心,好在已经饿了快两天了,也没什么好给他吐的。 不过好消息是,发出婴儿哭闹声的不是妖怪,而是一条山椒鱼。虽然这山椒鱼从体型上来说,可算得上是出类拔萃,但只要是个动物,就总能对付。 刘坚赶紧开始装填弹丸,比起不怎么擅长的刀,还是拳铳更能给自己安全感。 周围的哭声不止,而且知道来源是山椒鱼后,略加仔细一听,会发现周围有三只山椒鱼,分别在不同的位置潜伏,所以才会让人感觉哪里都有哭声。 “山椒鱼是不是视力很差?现在我们在明它们在暗,要不我们赌一把,直接将火把熄了怎么样?”仇顺问道。 “不行,它们虽然视力差,但鼻子灵着呢,不可冒险!”邓宏志正说话间,从他正面也快速爬来一条山椒鱼,停在了火光正好难以照到的地方,若隐若现,似乎正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刘坚根本不给它这个机会,刚装填完毕抬手就是一枪,正中那条山椒鱼脑门正中心。但那山椒鱼端得是凶猛,挨了这么致命的一枪却没有当场毙命,而是愤怒地向邓宏志爬来,猛地一扫尾巴想要将邓宏志扫倒。 说时迟那时快,另外两只山椒鱼也趁机一同向众人袭来。除了刘坚外,另外三人一人对付一只。一下子便形成了被包围的态势。 这山椒鱼也不用什么计策,只是单纯靠着沉重的肉身和飞快的速度,直直向人冲来,要把人泰山压顶。 万不得已,三人只能用手中的武器勉力支撑。尽可能用有限的空间施展身法,和山椒鱼们周旋。 许四平面对的是被仇顺伤到的那一只,仇顺面对的自然就是毫发无伤的第三只。刘坚很快又装好了一发弹丸,正欲瞄准仇顺对付的那只,却听仇顺喊道:“去帮老邓,先干死一只再说!”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刘坚欣然同意,转身瞄准邓宏志面前的那一只山椒鱼。 可这只山椒鱼似乎已经知道了拳铳的厉害,一见刘坚瞄准自己,立刻弃了邓宏志,疯狂地扭动身体爬行。以一条诡异的行进路线直奔刘坚而来…… 第八十八章 山椒鱼 山椒鱼的攻击实在太快,刘坚既难以瞄准,又害怕误伤到邓宏志。片刻犹豫后,只得勉强侧身躲避。 但刘坚的身手毕竟不如另三人,他的躲避无济于事,山椒鱼直接撞上了他的小腿。刘坚被撞得猛然往前扑倒,摔在了山椒鱼背上。 山椒鱼身上又黏又滑,刘坚立刻被甩了下来,又被山椒鱼的尾巴狠狠抽了一下。 不幸中的万幸,拳铳没有走火,仅仅只是脱手掉落到了一旁。邓宏志马上蹲身捡起,抬手朝那条山椒鱼打了一枪,可惜只打中了尾巴,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伤害。 另一边,许四平也并不好过。虽然众人“休息”了两天,但他脚上的伤还未痊愈,先前他用脚的时候也不注意,又是蹦跳又是奔跑,不断加重伤势。当下情绪紧张,本身疼痛也一直在,倒反而不觉得有什么。 歇了这么两天,本来已经不再那么疼痛,也逐渐开始消肿。可此时在与山椒鱼的搏斗中又被压倒摔在地上,这旧伤可就又复发了。 许四平对付的这只山椒鱼因为被仇顺砍伤了,不敢轻易上前,只是张着嘴不断地找机会要扑上来。许四平与它周旋了数个回合,侥幸没有被咬到。 但是时间久了,脚上不免吃痛。就在他被疼痛牵扯得龇牙咧嘴之时,面前的这只山椒鱼抓住机会,先由右前方攻来,忽而突然身子一摆又改为由左前方攻来。 许四平伤在右脚,自然下意识就要保护右脚。它这突然一变相,许四平反应不及,被一口咬住了左边小腿。 这山椒鱼似乎是没有牙齿,但这一口的力量也是奇大,许四平感觉自己的左边小腿骨已经被咬断了,当场腿一软就摔倒在地。 旁边的邓宏志刚把刘坚扶起来,就看到许四平被咬住了小腿,赶紧挥刀朝那山椒鱼的腹部砍去。那山椒鱼似乎是饿急了,也或许是没注意到邓宏志,兀自不躲,仍是狠狠咬住许四平,就这么被邓宏志全力一刀给砍成了两截。 已经断为两截的山椒鱼却似乎还没有死绝,上半身和下半身都分别在扭动。许四平痛得惨叫不止,邓宏志赶紧又猛砍山椒鱼的脖子。 邓宏志的刀前一刀斩了山椒鱼,刀上全是黏液和山椒鱼的血,这一刀下去竟然没有砍断山椒鱼的脖子,仅仅只砍进去几寸。正欲拔刀再砍,这山椒鱼似乎是死前回光返照,拼命昂着头晃动,许四平就像一块破布一样被甩了出去,掉进了其他人看不到的黑暗之中。 仇顺这边刚刚结束了与他面前那只山椒鱼的恶斗,他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在与山椒鱼搏斗十数回合后,找准了时机对准扑上来的山椒鱼劈去。 仇顺自然不能完全和山椒鱼直着硬碰硬,斧子直接脱手,自己则侧身躲避飞扑而来的山椒鱼。 没想到这山椒鱼一张巨口,斧子顺势就飞了进去。那山椒鱼前扑落地,浑身难受地猛烈摆动,张着大嘴发出怪声,显然是食道被一斧子劈中,疼痛难忍。 只见这只山椒鱼不久就开始从嘴中吐出鲜血,还想向仇顺扑过来,但动作已经很慢了,对仇顺完全构不成威胁。最终,无力地扭动了几下后,就彻底不动了。 仇顺只差了一点点,并没看到许四平被甩出去的那一幕。但他一回头看到许四平不见了,刘坚和邓宏志两人又神情紧张地要往一片黑暗处走,也是并不多话赶紧跟了上去。 攻击许四平的那只山椒鱼已经被邓宏志彻底砍死,刘坚见仇顺手中没有武器,便又把他的刀还给了他。 仇顺刚接过刀,刘坚刚回头往前走,仇顺便感觉自己脚后跟有一阵微风扫过。他想也没想,脚立刻轻点地面跃起,扭过头往后看,果然是被邓宏志打到尾巴的那只山椒鱼。它刚才窜入黑暗中后便蛰伏了起来伺机而动,见现在是个好机会就想要来偷袭。 “啧,你他妈找死!”仇顺暗骂一句,正准备与之大战一番,却见到这只山椒鱼突然很不自然地往后一退。并不是这只山椒鱼倒着往后爬,而是似乎有什么巨大的力量,突然扯着它的尾巴把它一下子给拽入了黑暗之中。 仇顺倒吸一口冷气,这是又来了一个更厉害的家伙,还是来了个什么妖魔鬼怪? 身背后此时传来邓宏志的声音:“四平,你忍住!”随后便听到许四平的一声惨叫。 仇顺心里着急,不知道另外几人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眼前有一个神秘的新力量出现又不能不管。 思索了片刻,自己孤身一人未必能对付得了那神秘力量,而且也不知道它是不是转头去攻击另外三人了。这数秒间那东西也没有露头的迹象,于是一咬牙,转身向不远处的火光跑去。 来到近前,发现许四平的整条左臂竟然都已经没了,邓宏志正在给许四平包扎。而他俩旁边的地上,躺着一根断臂,九成全部都是骨头,只在断臂处还留有一点血肉。 仇顺正要抢步跑上前去查看许四平的情况,刘坚连忙叫住了他:“当心那块石头!”仇顺这才发现那条断臂旁边有一块大石头,约莫有五六尺宽,三尺来高,看起来平平无奇,与一般的石头并没有什么分别。 仇顺本来行进的路线其实不会碰到那块石头,但刘坚如此着急地叫住自己,看来那石头肯定不简单。仇顺刻意离那石头远了些,绕着走了过去,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先前刘坚和邓宏志两人见许四平被甩出去,便急忙跑过来寻找。好在许四平掉落的地方就在他手中火把掉落处附近,两人十分顺利就找到了许四平。 但也就是那么短短的十几秒,等他们见到许四平的时候,他的左手已经腐烂至腕部,并且这种腐烂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上蔓延。两人看得是目瞪口呆,都不知道许四平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的许四平,不知是摔这一下摔晕了过去,还是手臂的腐烂使他痛晕了过去。两人只看到他左手边是一块石头,也只能认定是这石头有古怪,当下赶忙把他拉开到一旁,远离那块石头。 但许四平手臂腐烂的速度太快了,不容他们把他拖动太远,这手臂已经腐烂到了大臂。照这个速度,不消一时三刻,许四平整个人都要烂没了。于是便有了仇顺听到的那一句“四平,你忍住!”邓宏志手起刀落把许四平的手臂砍了下来。 第八十九章 宝藏 “这破石头这么厉害?”仇顺内心对刘坚的叙述有点将信将疑,毕竟他们两人刚才也没有亲眼看到许四平被那石头腐蚀手臂。 “是的,你没看到那边那棵树吗?”邓宏志这话让仇顺一愣,顺着他指的方向,才发现刘坚背后约三步的距离有一棵奇怪的树。先前离得远,走过来的时候也光顾着看许四平,自己根本没注意。 仇顺仍不解邓宏志是什么意思,便走近了两步想仔细看一下这棵树。他刚走过去一步,随着火光照亮更多范围,他发现树后竟然有一个人! 这完全在他意料之外,被吓得一激灵。这个人盘腿端坐在一张石床上,呈现一种类似打坐的姿势。当然,这人自然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干尸。比起外面大殿里袁魁的尸体,这具干尸干瘪的程度更厉害,骨相毕露,显然是死了很久了。 仇顺满脑子疑问,指着这干尸说:“这,这,这他么,又,又是谁啊?” 邓宏志示意刘坚来解释:“是刘弟发现的,让他说吧。” 刘坚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沉思,此时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微微点头后开口道:“这人,可能就是先前袁大哥所说的那位,擅长木石机关之术的吞天教弟子。” “啊?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看他两只手,分别有一把小尺和一把小锤,看质地不似普通的木头或石头,可能是金的。” 仇顺刚才只是匆匆扫了一眼,没注意到那干尸手上还有东西,此时一看果然如刘坚所说。那尺和锤虽然一眼望过去也是黑色的,但黑得并不纯,底下隐隐露出金属的光泽,不是金也是铜的。 “那这也不能说明他就是那个货吧?” “我确实不能完全确定,毕竟我们对吞天教的了解还很浅。不过你看他的样子,和袁大哥那种困在这里的不太一样,似乎就是自愿在这里坐着死去的。所以我在猜想,他是不是在完成了这个藏宝洞之后,以自己为代价,成为守宝人?你再好好看看你面前那棵树,里面有东西。” 仇顺闻言赶紧去看那树,先前觉得这树奇怪,此时在明白奇怪在哪儿。因为这树说是一棵树,但其实是由好多根粗藤条编制而成的。 约莫二三十根藤条排成一个圈,然后以相同的形态蜿蜒而上,构成了这棵“树”的主干部分。在三四人高的位置,藤条才纷乱地扭在一起,然后散乱地再向上面延伸,但火光已经照不到了。 因此,这棵树的中间是中空的,透过藤条间的缝隙,仇顺看到了里面似乎放着一个竹简和一块勾玉。 看到这两件东西,仇顺顿时大喜过望:“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吧!” “对,都到这一步了,肯定就是了。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那干尸就是造这藏宝洞的人。再没有比他这个设计者更适合当守宝人的了。” “哼,守个屁。他有本事现在就活过来掐死我,不然小爷我三下五除二可就把这树劈开,把宝物拿走了。你俩照顾好四平,我很快就能弄好。”说完便用刀砍了起来。 没想到这藤条还挺坚韧,砍起来十分费劲,仇顺不禁破口大骂:“这刀砍起来不得劲啊,刚才那斧子要是没被那山椒鱼吃了就好了。” 话说到这儿,仇顺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忙回头对另两人说:“对了,你们小心一点。刚才还剩一只山椒鱼,本来要攻击我,结果不知道……” 话音未落,一只比先前三只山椒鱼加起来都要大的巨无霸山椒鱼突然从黑暗中蹿了出来,它的皮肤也与先前那三只褐色的山椒鱼不同,是鲜亮的火红色。它的巨口大得似乎能把人一口吞下去,口中正滴滴答答掉落口水。 此时它突然出现,一口咬住了许四平的一只脚,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把许四平一下子拖进了黑暗之中。 “哎呀!”仇顺着急得直跺脚,只怪自己忘了第一时间提醒他们。拔出卡在藤条上的刀,举着火把就朝暗黑中追去。 另两人也不多话,邓宏志不急不徐地跟了上去,因为他看到了刘坚正在从地上许四平的包里拿出短铲,这是现在仅剩的近战武器了。刘坚顺手又捡起了地上的火把,立刻跟了上去。 三人顺着地上的黏液找,但没走出几步就失去了参照,因为他们回到了刚才与三只山椒鱼交战的地方,这里地上全是黏液,根本无法辨认。 这时在黑暗中传来了骨头断裂的闷响,这声音本来很轻微,但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众人还是能够听得清楚。三人的心都抽紧了一下,许四平怕是要完! 赶紧循着声音找去,这个空间并不大,走了十几步就找到了,但也已经晚了。 三个人眼睁睁看着那巨无霸山椒鱼仰着头把许四平吞了下去,只来得及最后看到一眼他紧闭双眼的脸。许四平先前被邓宏志砍掉左手臂时,惨叫一声就痛得晕了过去,此时还在昏迷状态就被活生生吞进了腹中。 仇顺的眼瞬间就红了,怒吼一声就要冲上去宰了这畜生。谁承想,他刚跑出去两步,就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一滑摔了个大马趴。 另两人和巨无霸山椒鱼同时看到了这一幕,也同时启动。巨无霸山椒鱼想要趁机故技重施,把仇顺也给吃了,另两人则拼了命想要赶紧把仇顺拉回来。 最终,还是刘坚与邓宏志两人因为离得近,早了一步抓住了仇顺的双脚,猛地往后一拽,躲过了巨无霸山椒鱼对着仇顺脑袋合上的巨口。那一刹那仇顺刚抬起头,只见一张深渊巨口向自己袭来,饶是他胆子大,也急得大喊“妈耶!” 巨无霸山椒鱼一击不成,又准备再次攻击。邓宏志和刘坚两人手忙脚乱地把仇顺拉起来,邓宏志大喊一声:“回杀生石那里去!”便伸手从包里胡乱摸出两瓶药,看也不看直接冲那巨无霸山椒鱼扔过去。 巨无霸山椒鱼看到有东西飞过来,直接张开大口吞了下去。趁这个机会,三人赶紧回头,发了疯似的向记忆中那块石头的位置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