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会,在下白无常》 第1页 [仙侠魔幻] 《幸会,在下白无常》作者:海派蜡烛【完结】 文案 七岁那年,我跟着爹娘跪在灵堂前,师父拖着外公从眼前走过,外公不甘的咆哮中夹杂着众人期期艾艾的哭声。 十七岁那年,我穿着用鲜血染红的孝衣,瘫坐在自己的尸首旁放声大哭,任由冰冷的铁链将我拖出房门。 七百七十七岁那年,我笑着迈出遍布白绫的宅门,身后拖着的鬼魂哭音悽厉,曲卷的十指在门槛上留下混着血泥的深深抓痕。 幸会,在下白无常。 文案看着很装逼,文章其实很欢乐。 内容标籤: 灵异神怪 报仇雪恨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柳厌离,荀慕寒 ┃ 配角:邢凌珍,陆涅,黄泉路钉子户团伙众成员 ┃ 其它:黑白无常,阴曹地府,钉子户 楔子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 规律的敲门声在寂静的秋夜里格外清晰,门童被从好梦中惊醒,不情不愿的爬出被窝。披上外衣,提起灯笼,刚迈出房门就被深秋的寒风冻了个哆嗦,门童一边在心里咒骂着敲门人是短命鬼,一边加快步伐赶到后门口,放下门闩探出头,完全把管家平日里的千叮咛万嘱咐忘到了脑后。 只见门外站着一名白衣人,凄清月光下皮肤苍白的有如徘徊于人世的幽魂。门童的满腔怒火顿时被这森森鬼气浇的再也难擦出半点火星。在灯笼微弱的光亮中,白衣人脸上满满的笑容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阴森。 「咕嘟。」 门童咽下了一口唾沫。 「这、这位公子……」半大少年特有的沙哑嗓音带着明显的微颤,帮助开始腿软的门童继续站在原地的只有森严的家规和管家毫不留情的处罚,「不知公子深更半夜登门,有何要事……?」 白衣人闻言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他抖抖袖子,俯身作揖,姿势标准优雅的足以充当利礼仪范本。 「幸会,在下姓白,名无常,今夜闻贵主人阳寿将尽,奉崔府君之命特来相迎。」 话音刚落,原本悄无声息的宅院突然喧闹起来。 「来人啊!来人啊!」 「快去请大夫!老爷、老爷不行了!」 「啪!」 门童手中的灯笼掉在了地上。 眼前的白衣人已消失无踪。 第一章酆都镇 人这个玩意,无论年龄、种族、性别总是有着两项无法忽视的共性,一是死皮赖脸,二是死性不改。先不提争议颇大的第一项,不管是活着还是翘了辫子,人们总是固执的延续着习惯的生活方式,定时定点的活像是西洋钟上的钟摆。 从这个角度来看,除了不再喘气了以外,死人和活人的日常生活根本没有什么大区别。 哦,也许还有三伏天里身体冰凉。 人们总是神经兮兮的唠叨着脚底下的阴曹地府、十八层地狱,好似我们每天都在一群恶鬼的头顶上吃喝拉撒睡多么不能明说的秘密。可惜数千年来人们打井挖坟,挖出来的除了泥沙就是石块,充其量有那么一两块零碎的骨头露脸吓吓人,从来没听说过哪个缺心眼的把阴曹地府挖出来过。 仔细想想,就连土地爷都不愿意住在土里,难道传说中掌管生死的神仙们真的愿意住在凡人的脚下每天被跺房顶? 这是个问题。 话说谁也没见过黑白无常钻过地啊! 于是神仙们究竟在不在脚下三尺的地方抱怨房顶不稳固就成了千古之谜。 故事的开篇发生在一座很适合野史作者们发挥超凡想像力的古老城镇——酆都镇上某个极其常见的午夜。 那一夜,理所当然的拥有第一顺位出场权的主人公之一柳厌离蹲在鬼门关旁装模作样的抽着手里点着鸡腿味蜡烛的旱菸,顺手将烟枪在鞋底上磕了磕,以一副以人体的任何部位去看都能感受到其中包含的恶意的模样沖刚进门的新鬼们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一般人们称其为不怀好意或是幸灾乐祸。 想让一个活了九百多年的老鬼去同情刚刚失去鲜活生命的小兔崽子们,只能是痴人说梦。 像赶羊一样把新来鬼魂赶进门的白无常谢必安看见了形象全无的不肖弟子,恨铁不成钢的一脚把某人踹了四脚朝天,跟在后面的师叔黑无常范无救板着脸向被踹得眼冒金星的师侄投来同情的一瞥。 头晕眼花的学着乌龟翻身未果,柳厌离索性呈大字状躺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深秋的夜空总是通透的像是一大块诱人的黑米碗糕。 吓!不要干幻想再也吃不到嘴里的人间食物这么煞风景的事! 这条在本该宁静的深夜里喧闹无比的路叫黄泉路,自东向西横亘了整个镇子。白天,这条路上车水马川流不息,夜里,这条路上哭声不断尖叫不息。 酆都古镇千百年来都在这样的昼夜交替中度过,白天是滚滚红尘,夜里是阴曹地府。 作为一名自尽而死的鬼,柳厌离本该在地狱里滚上一圈后再在枉死城被地藏念叨个几百年,最终不堪其扰看破前尘投胎去躲个清静,大家皆大欢喜。 可也许是往她家跑的太勤快的缘故,短短几十年就认识了柳家上下三代人的谢必安在用尽方法也没有把柳家小姐从酆都镇老大最喜欢的那尊石狮子身上扒下来后,无奈的扶了扶歪掉的高帽子,笑着问她既然不愿意去投胎,那愿不愿意当他徒弟在阴曹地府打长工。 第2页 据他师弟回忆,白无常谢必安还活着的时候笑起来温文尔雅、俊逸非凡,可惜衬着他现今那张惨白的脸和跟丧服没两样的长袍,那一笑可真谓是阴森恐怖兼面目可憎。 道行不过三天的柳家小姐被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以为拒绝就会被扔下油锅炸成金灿灿香酥酥的女鬼春卷,激动之下松开了嵌在门框内的虎牙,转而一口咬上了未来师父的大腿以表忠心。 结果惨遭准师父暴揍不提。 后来师叔范无救私下告诉她,谢必安那杀伤力极大的笑容和他老闆着脸充黑面神一样,纯粹是分工干活养成的习惯。 范无救还说,其实黄泉路边上的空屋子因有尽有,像柳厌离这样不愿投胎的厉鬼随便挑个屋子住下,平日里作为差役打打杂也行,只是她死的时候正赶上酆都镇老大闹情绪,找着由头苛刻下属,谢必安为了趁早脱离苦海,连蒙带拐的找替死鬼。 柳厌离承认她当时非常想在一脸痛惜的师叔脸上观赏自个满是泥土的绣花鞋底。 在黄泉路上扎根后,柳家小姐每天起床后的烦恼由原来的该参加哪家小姐的赏花会变成了该穿哪件衣服去围观新死的小傢伙们来展现前辈风范。 虽然挑来挑去她的箱子里也只有两套衣服,一套是谢必安常穿的白袍的女装版,帽子上面绣的「你也来了」的「了」字的收尾都一模一样,另一套是一套黑色的男装,帽子上绣着「正在捉你」,是未来的黑无常的衣服,由她暂时保管。 整个地府都知道,范无救有着非常严重的恋兄情结,做梦都想跟谢必安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于是乎,自从柳小姐投入了谢师兄的门下,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硬挤出一脸慈爱对其进行语言骚扰。 「师侄。」 「哎。」 「你也老大不小了。」 「嗯。」 「明日就替你师弟下聘如何?」 「噗!」 师叔啊,您老嘴里的「师弟」上个月正好失踪满一千年了好吗?! 他失踪的时间比她的鬼龄都长好吗?! 您老还敢再拉郎配一点吗?! 以上师叔侄谈心隔三差五就要上演一次,以至于柳某人无比阴暗的猜测范师叔一直觊觎她师娘的宝座,苦于师父一直以来表现出的对凹凸有致的大姐姐的无比热爱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根据范师叔不为人知的野心就可以推断出柳小姐那未曾谋面的师弟与他有着不清不楚的亲属关系。 真相往往只有一个——师弟虽然号称是柳小姐的师弟,但是他其实是范师叔的得意高足。 师弟据说是百年还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才之类的人物,他当年扬名地府的时候某人估计还不知道在哪蹲着排队投胎。就是这么个实力鬼龄都完虐她的传奇鬼物,在她师父「你是我小弟,所以你徒弟也是我徒弟的小弟」的强盗逻辑下沦为了她的「师弟」。 这种时候师叔的意见永远是「师兄说的极是。」 为不知姓名的小师弟默哀一炷香。 新鬼们排着队走进镇子,书写着鬼门关三个大字的城门再次紧紧关闭,无所事事的柳厌离叼着烟枪跟在队伍后面跟着,活似押镖的总镖头。 新鬼们由最初的一窝蜂逐渐分成了好几个团体,有的浑浑噩噩只顾往前飘,有的故意放慢脚步贼眉鼠眼的向后瞄,有的哭着恳求沿途看押的鬼差放他们回去…… 一烟枪放倒一个意欲逃跑的傢伙,呜呜的哭声吵得柳厌离有些心烦。 「柳大姐头,您多担待。」负责点数的鬼差辛巳跑过来熟练的拖走晕倒在地的倒霉鬼,沖柳小姐阴森一笑。 后者点点头,趾高气昂得咂么了一下菸嘴,又撇了撇盖住整张脸的头发,加上身上一年到头晃晃荡荡的白裙子,自认这身装扮和这派头足以做后世女鬼的表率。 不过,私下被辛巳他们吐槽为更像是寻觅压寨夫君的女山贼。 辛巳和另外几个老鬼跟柳厌离一样都是当年死皮赖脸赖在黄泉路的游荡分子,趁着酆都镇老大心情不佳不理政务,就这么糊里糊涂的住了很多年。 黄泉路处在管鬼的五方鬼帝和司生死的阴曹地府管辖范围的暧昧地带,是不折不扣的烫手山芋,地府本来的态度是装聋作哑,可自酆都大帝想卸任而不得开始折腾属下起,主管鬼门关的帝蔡郁垒和神荼就天天去戳蒋子文的嵴梁骨。最后,这事还是闹到了罪魁祸首酆都大帝面前。 被东方鬼帝两兄弟和秦广王的嘴仗折腾的心烦气躁的酆都镇底下神秘团伙的瓢把子一拍椅子把,做出了决定。 「黄泉路自古就由五方鬼帝和十殿阎罗共同管辖,没事分什么你我!依孤看,那地藏老儿不是成天喊着要度化地狱千万亡魂吗?枉死城也是他建的,地狱也是他守着,孤给他找点事做,让他搬着蒲团去黄泉路,能劝去往生就算他本事!省得他成天无所事事逗谛听玩的欠揍样让孤看了来气!」 就这样三言两语,三座大山是彻底压了下来。 从那日起,黄泉路上多了个带着条大白狗端着钵碗化缘的老和尚。 黄泉路上原本自由自在的孤魂野鬼一夜之间全成了任劳任怨的鬼差,被两边随意使唤不说还得接受地藏每日定时定点的骚扰,真是苦不堪言。唯一的好处是从黑户正是转为地府常驻鬼口,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第3页 可喜可贺你妹夫! 把俺们的逍遥鬼生还回来啊! 第二章丧门星和孟婆汤 古往今来,老天爷收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这个贼老天!」,被骂的老天爷表示很不爽,于是各种各样的离奇事在咒骂者内心腹诽着「尼玛有完没完啊!老子还赶着回家吃饭「中降临。 偶尔,老天爷兴致来了,也会玩上个把个人,某柳氏倒霉女子赫然在列 。 谢必安曾断言柳厌离逢七遭劫。 比如她七岁那年开了阴阳眼看到一个奇怪的白衣人正在对死去的外祖父大玩爱的捆绑,差点自插双目以示清白。 比如她十七岁那年正用自己的鲜血表达对印染的热爱,被突然破门而入的奇怪白衣人五花大绑拖了出门去,脑门磕到门槛上疼得她呲牙咧嘴。 再比如她七百七十七岁那年,首次帮师父分忧就在家门旁不远的地方遇上了实力足以碾压她的恶鬼…… 柳厌离悟了,原来死老头才是罪魁祸首! 然后她被恼羞成怒的师父追着满院子抽板子,范师叔捧着龙井味的蜡烛眼观鼻鼻观心装看不见。 这对狗男男! 不过还好范师叔还留有最基本的同情心,不然他昧着良心上场帮着自家师兄教训逆徒的话,估计柳小姐最后屁股开花还要感谢师叔手下留情。 民间自古就有「遇白吉,遇黑凶」的说法,其根源当然不是谢必安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或是范无救凶神恶煞让人看了心中怕怕,而是跟名列十大阴帅的黑无常相比,白无常就是个战斗力只有五的渣。 柳厌离相信,自家师父杀伤力最大的攻击招式就是那声鬼气森森的「呵呵呵」。 呜呼哀哉! 于是某日酒足饭饱正剔牙的谢必安看着啃口冻顶乌龙味的供香就心满意足的微微眯眼的师弟,觉得玉树临风的自己竟然输给这只如此没有追求的傢伙简直不可容忍。 屈服于武力值上的先天差距,奋起的谢必安走上了偕同弟子夜半三更敲门扰民的不归路。 「爱徒,你怎么看?」把门童吓昏的谢师父眨着星星眼。 「本门接受中途换师吗?」在不知不觉中以过于惊悚的打扮成为帮凶的徒弟淡定回答。 「孽障!」 谢必安比范无救年长,又是师兄,认为自己很应有几分兄长的样子,可惜,除了「得了失心疯的书生」和「脑子被驴踢了的书生」以外,他不适合其他任何工种。 哦,或许还有「鬼气森森的书生」和「不怀好意的书生」。 本着一名大家闺秀应该温柔体贴的原则,柳小姐委婉的表达了以上意思,谢某人听后失手掰断了竹尺。 几天后,柳小姐顶着满身的竹板印出现在人前。 就算被竹板照顾了仍能跑能跳的柳厌离精神奕奕,披头散发的于深夜在黄泉路上到处晃荡调戏新鬼,直到一双绣着海棠的女鞋出现在视野里。 抬头,她看见了一碗汤。 订正,她看见了端着一碗汤的孟老大。 若说这地府除了五方鬼帝和十殿阎罗——瓢把子压根见不到——还有谁是新晋鬼魂必须在其方圆百里火速避退以免造成遗憾终生的悲剧的,那就是鼎鼎大名的孟婆孟老大。 孟婆,阴曹地府十殿阎罗以下最恐怖的人,没有之一。 层层头发遮住了脸上痛苦扭曲的表情,柳厌离在这位奈何桥女王的注视下哆哆嗦嗦。 气场强大的孟女王冷嗤一声,将端着汤碗递了过去,涂满丹蔻的指甲映衬着青瓷碗格外触目惊心。 趁着柳小姐还在纠结「接」还是「不接」这道千古难题,我们来探讨一下「递」这个含义深远的字。 阳春三月,西子湖畔,双颊绯红的妙龄少女含情脉脉,佳人莲步微挪,嫩葱般的纤纤玉指送上一杯醇香仙酿…… 这是「递」。 阴曹地府,黄泉不归,面露杀气的冷面煞神用猩红的爪子抓着一个白色不明物体猛灌一碗刷锅水…… 这在某种意义上也是「递」。 前者纯属白日做梦,后者才是惨澹中混杂着淋淋鲜血的人生,不,鬼生。 一把扔开被强行灌了一碗汤的柳厌离,孟婆慢条斯理的拿出丝帕擦拭手上的汤渍。 「孟记高汤,专注煮汤两千年,一碗二十文,恕本店概不赊帐。」 「上次还只要两文钱!」柳小姐抗议。 「那都是一百多年的价了。」孟女王不屑的一瞥。 龟儿子的!这是玉皇大帝的洗脚水吗?还漫天要价啊! 再不甘心也得乖乖掏钱,阴曹地府明文规定,凡不入位列的鬼差每百年必饮一碗特质孟婆汤,违者交由十殿阎罗亲自发落。 勤劳勇敢、吃苦耐劳的老百姓相信,鬼的力量是没来由的,在管教恐吓不听话的小娃娃时更是如此。 不勤劳勇敢但吃苦耐劳的天师道士相信,鬼的力量跟天干地支五行八卦二十七星宿七十二洞府生前分量大小葵水周期闺房之乐等等息息相关。 不勤劳勇敢更不吃苦耐劳的柳厌离相信,上面都是瞎扯淡。 如果未曾身怀先天之力,生前也没有足以打动阎罗的高尚品行,那鬼的力量大小只有一样的东西挂钩——执念。 执念越强,力量越强——这是废话,要是没有执念谁还浪费光阴陪你搓麻将啊,早就乖乖的去投胎了。 第4页 其中执念又分成善念和恶念,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就是如此。 可惜,大部分鬼依仗的都是恶念,就算是供阴曹地府驱使的鬼差也是如此。为了避免手下的这群危险分子按耐不住去人间杀他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十殿阎罗合计过后便颁布了这条律令。 当然,这里说到的孟婆汤并不是能让人当着前一刻还海誓山盟的旧情人与新欢打情骂俏的神药,毕竟大佬们还指望着这群小鬼干活麻利,可没时间去培养一群不通人情世故的二傻。鬼差饮用的孟婆汤只是纯正的孟婆汤的汤底兑水的产物,只会消去当事人曾经的感情而不会消去当事人的记忆。 一碗汤下去,曾经的刻骨铭心近成过往云烟,当日的主角却成了彻头彻尾的看客。 顺带一提,所谓的孟婆汤就是忘川水叫作料煮沸,虽然如此,除了孟婆没有人敢接近足以让神仙魂飞魄散的忘川,更别说取水加热了。 就算这样一碗要二十文还是太过分了喂! 频繁接触忘川的孟婆最后大多被侵蚀成了一个冷心冷情的木头人,如若不出意外,没有人想接任这样一个职位。 孟老大就是一个意外。 那是一个古老又狗血的故事。 据说在两千年前,孟老大还不是孟老大,而是身娇体弱易推倒的孟妹妹…… 岁月真是一把不可小觑的杀猪刀。 当年的孟妹妹与风流倜傥的陆判官一处共事,互有情意。可惜陆判官追求者众多,并没有把痴情的孟妹妹看的多重,仍时不时沾花惹草。在数次撞破心上人与其他女子举止暧昧后,不堪忍受的孟妹妹心碎成灰,一怒之下去了转轮王手下当起了奈何桥上的孟婆。 在孟妹妹离开后的数百年间,陆判官从惘然若失到心神恍惚再到追悔莫及,等他鼓起勇气去求孟妹妹回心转意的时候昔日娇俏可人的孟妹妹已经变成了霸气侧漏的孟老大,孟老大面对上门认错的旧情人,直接一脚把他踢出了第十殿摔了个鼻青脸肿。 唉!君软我未软,我软君已攻,岁月真是一把极其可怕的杀猪刀。 岁月表示它已经被戳成筛子了!明明忘川才是杀猪刀!忘川全家都是杀猪刀! 话虽如此,可柳厌离每次看到伤痕累累的陆判官坚持不解的爬上第十殿的台阶,只想说一句话: 「叫你们这些老傢伙老把几百年当几天过,吃亏了吧?后悔了吧?哇哈哈哈哈……」 咳咳,抱歉,跑题了。 就差把柳某人拎起来到各个的孟老大皱着一双柳眉看着手心里的号称某人全部家当的五个铜板,不满的咂了咂舌。 「穷鬼。」 泪满衣衫的柳某人被万箭穿心。 「罢了,今日先欠着,方才来的时候碰上了陆判,他正好有事找你,等从他那赚了钱再给我送过来。」把铜板揣进怀里,孟老大顺手把空了的青瓷碗扣在蹲着的柳厌离头上。 不是咬牙切齿的「姓陆的」而是平静淡然的「陆判」,柳厌离第一次对正鬼鬼祟祟的躲在不远处往这里张望的陆姓判官产生了同情,可惜,立即就破灭了。 「陆判找我啥事?」 「邢凌珍又出现了。」 轰!轰!轰! 晴天霹雳。 第三章在那满城血花的日子里 邢凌珍是谁? 通俗来说是一个女鬼,唔,也许用只来形容比较好? 邢凌珍其实是一群厉鬼,还是一群极为厉害的厉鬼。 不,不是一个姓邢的一个姓凌一个姓珍的组成了一个厉鬼三人行,也不是一群重名的厉鬼,更不是一个厉鬼的专用官职,你以为这是某个胖子写的断袖秘史吗混蛋?! 咳咳,不好意思,作者刚刚抽风了。 千年之前,邢凌珍确实只是一只厉鬼,可她为了从龙虎山那群牛鼻子的封印中脱身大胆的把自己拆零碎了,地府向来懒得管理记忆残缺的残魂,巡查的鬼差本着「道士是全鬼公敌应该同仇敌忾」的精神也就装作全然不知,于是一群邢凌珍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去投了胎,连孟婆汤都省了 。 没想到这事没过几年龙虎山竟然非常有敬业精神的派弟子下来查验封印情况,小道士一进城就东窗事发了,被地府全体蒙在鼓里的酆都大帝深觉得被狠狠的打了脸,极为罕见的爆发出雷霆大怒,当场就要撸袖子揍来禀报此事的转轮王。 「你猪脑子啊!不知道杀人灭口吗?闹出这么个事来老子还怎么关门睡大觉?!」 咦?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话虽这么说,可事都捅出来了,为了避免跟瓢把子向来不对付的天上的那几个老牛鼻子为了徒子徒孙来他老窝闹事,还是要想个法子搪塞,咳咳,应对的。 可是没有人知道邢凌珍到底把自己分成了几份,这几份又在哪里,能不能碰上还真的得看运气。 这份难得的好运就在三百年前降临在了首次单独勾魂正跃跃欲试的柳厌离头上,即使提前知会的话当事人一定会表示愿意用一万年的俸禄换这份运气眼斜粘错人。 具体的过程已经在某人的刻意遗忘之下化为了模糊不清的陈旧片段,只能勉强知道柳小姐勾魂却勾到了邢厉鬼,记忆复甦的邢厉鬼大发神威把勾魂链扯成两段再一巴掌拍昏物主后扬长而去。 整个地府在苦主幽怨眼神的威逼下义正言辞的谴责这令人发指的行为,谢必安老泪纵横的抱着回归一穷二白的弟子,地藏嘴里啃着范无救递过来的蜡烛,含含糊糊的劝着勾魂链重铸的花费跟魂飞魄散比起来就是个浮云。 第5页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导致了一个无辜鬼差惨遭破产的邢厉鬼滋润了三百年也没想起来还有赔偿这码子事。 邢凌珍的实力在地府被传得神乎其神,其夸张程度大概只有传闻中的小师弟可以媲美,也许是她老人家看不上柳厌离这种小角色,完全没有展现被打一拳就永不超生的恐怖实力。 话说回来,地府这种地方极度推崇因果报应,邢凌珍拍了柳厌离一巴掌就相当于跟她种下了一段因,至于最后结出的到底是霸王花还是食人树就没人知道了,反正总归会有个果子长出来让大家瞅瞅。 瓢把子一声令下,柳小弟鞍前马后,自此只要跟某邢氏精分怪沾一点子边的麻烦事就都一件不落的落到了她头上。 崔府君摸摸下巴上的山羊鬍,安慰累得活像寒冬腊月里的小白菜的柳厌离就当是给食人树施肥了。 柳厌离瞪着闲到脸上都生出不该有的红光的崔府君恨的牙痒痒,一回头就沖地藏老头烧高香求邢厉鬼和崔府君相爱相杀到同归于尽。 地藏王菩萨嘴里念着佛经,手里拨着串珠,不动声色的猛吸了口面前正燃烧着的香,随便踹了想悄悄把香衔走埋起来的谛听一脚。 阿弥陀佛,是全素斋的素什锦。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买过的素斋香都可以下面条了,可邢厉鬼仍然滋滋润润的在城内四处流窜,崔府君健步如飞的可以随时来段水袖舞,变化的只有柳无常日渐干瘪的荷包。 可怜的柳小姐不知道就算她把全素斋地府分店的招牌菜给地藏来一轮都没用,因为他老人家压根不管这个。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出家人不打诳语,只是他们从来笑而不语。 说老实话,柳厌离其实不怕邢凌珍,几次照面下来,对方都只是打昏了她,有时候有了余裕还会闲聊两句唠唠家常。只要闭眼睡一会就能领两大贯铜钱,这种好事上哪找去。 归根究底,她避如蛇蝎的并不是喜好拍人的邢厉鬼,而是另有其人,而且这傢伙还跟邢厉鬼绑定登场。 这个其人就是堪称酆都镇商人典范的棺材铺掌柜荀某某。 荀某某的棺材铺位于城西,是颇有口碑的百年老字号,他家棺材以结实耐用、价钱公道、造型美观而享誉全国。 不说这酆都镇家家户户都是他的老主顾,就连不少外乡人都不时慕名而来,更有无数大户一心认准了他家的棺材来装自己的子子孙孙…… 不得不承认,卖棺材卖到这份上也真是绝了。 柳厌离记得几百年前荀某某的棺材铺也就是个不起眼的小破店,虽说酆都镇上的活人都对所谓的阴间事有比较包容,但该避讳嫌弃的也不含糊。 你看,就算知道自家邻居其实跟自己的曾曾曾曾爷爷喝过酒,也不见得就想去问问自己的老祖宗到底比不比自己英俊潇洒? 酆都鬼城,历来就是阴阳参半,二者心照不宣,相安无事。 荀某某,原本是属于阴的那半,直到城东的一家大户出了个做了大官的儿子,衣锦还乡后找了个风水先生相中了块据说能世世代代富贵无忧的宝地,就大张旗鼓的迁起了祖坟。 如果可能,柳厌离很想诚恳的告诉他们,酆都镇其实只有世世代代早死无忧的宝地。 柳厌离当然不可能真的上去找晦气,于是几铲子下去,数十位做高枕无忧状的老祖宗们就重见了天日,可惜不少人的棺材都烂的只剩个摇摇晃晃的架子了,衬得仅有的几个通体完整毫无损坏的同类格外抢眼。 次日之后,荀记声名远扬。 从头到尾在一旁凑热闹的柳厌离表示凡人真是大惊小怪,你随便塞个肉包子到荀记棺材铺的掌柜的手里都能十年如一日,更何况是他天天睡的床。 荀记棺材铺为人所称道的百年手艺如一的真相就是它压根没换过主人。 荀记棺材铺的掌柜是一只至阴至煞的旱魃,而且以制作精美的拔步床闻名于之间。 这就是不可逾越的种族差异 对下至肉包子上至拔步床都有逆天封存能力的荀掌柜真名已不可考,柳厌离只依稀记得他的名字由三个字组成,在恶意的猜测了荀二狗、荀金花、荀铁蛋等接地气的常见名字后,还是觉得荀某某比较顺口。 天地良心,荀掌柜绝对做过自我介绍,只是柳小姐向来记不住。 她与这位传奇床匠的孽缘,始自她七百七十七岁那年。 诸位看官,是不是觉得这个数字无比的眼熟?谢必安表示他不是出家人也不打诳语,他只是乌鸦嘴而已。 柳厌离会与荀某某相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邢凌珍。 邢厉鬼早年惨死并被封印在酆都镇上,其执念导致了她无论怎么转世都只能呆在这一方地界,柳厌离怀疑迟早有一天无数个邢凌珍会把镇子围得水泄不通再放火烧城。 而初出茅庐又运气奇差的新晋白无常就遇上了实力最强怨气最重的主魂。 邢凌珍的主魂那一世其实过得很不错,有一个体贴的夫君,几个乖巧的孩子,若不是 本身怨气太重导致寿命过短,还真是幸福美满到了心花朵朵开的地步。 可惜,邢凌珍身上有太多不单属于她的怨恨。 酆都镇的志书上有这样一段记载: 「邢家有奇女,名冠京华,上召之,谓之曰神,遣为军中督,遂屡胜。数岁,京时有异象,有将奏曰,此乃督军之过也。上大惊,谓之为何。将曰,战屡胜,兵不死,盖因督军神,然北方葵地,有城酆都,酆都有鬼,号大帝,託梦于军中数将,曰,督军神,然乱天道,须至酆都刑,则必大乱。上不安,准之。岁余,坑邢氏及其下属数百人于城北。恐其怨,又召龙虎山正一教设灵台以镇之。」 第6页 据流言说,莫名的被扣了天大的黑锅的酆都镇瓢把子的鬍子当场就气歪了,后来邢凌珍能逃脱也跟酆都大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不无关系。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为了,数百只冤魂竟然以邢凌珍为首合而为一,化为了怨气极重的鬼煞,这下就算是酆都大帝也不能作壁上观了,只好亲自出马把邢凌珍困在了这片土地上。 连酆都大帝都有些头疼的麻烦自然不会小,不明所以的柳厌离一上来就差点捅了大篓子。由于她把主魂勾走了,常年经受怨恨侵染的尸身失去了控制竟然凭藉着沾染了旱魃煞气的棺材化为了殭尸,闹得阖府鸡犬不宁不说,有几个丫鬟还死于非命。 就在一家子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无意中当了一把帮凶的荀某某很有行商道德的主动上门善了后,不仅勾了勾小指头轻松灭掉毫无理智的殭尸,回铺子的时候还顺路去跟住在镇子中央豪华大宅里瓢把子喝了杯茶。 柳厌离三个月的俸禄就这么打了水漂,从此与告密的小人荀某某结下了深仇大恨。 不幸的是,荀某某此举也算是与邢厉鬼有了瓜葛,而且说句良心话,照实力看怎么也是他拍邢厉鬼而不是邢厉鬼拍他,真是比光吃俸禄不干活的柳无常靠谱多了吗,所以在瓢把子的威压下,一旦有了新情况,柳厌离不得不去上门跟这位高人通通气。 对此,道行浅法力低的柳小姐只能扎扎小人意思意思了。 第四章又软又暖和的才叫被窝啊 这人啊,上了年纪就难免添些毛病。这年轻时温和醇厚的,老了就容易变成长了腿的人形火药库,总是暴跳如雷见人就喷。这年轻时上蹿下跳闲不住的,老了也可能变成一天到晚窝在藤椅上的懒骨头,除非天塌下来否则别想让他的尊臀离开深爱的藤椅一步。更夸张的是,年轻时冷血无情冷酷自私的,老了也可能变成大爱洒人间的大善人…… 同理可得,年轻时说自杀就自杀绝不迟疑半秒尽显巾帼本色的柳小姐,在经过九百多年的风雨历练之后,也变得会在别人家门口畏首畏尾,在犹豫不决的踱步和鬼鬼祟祟的东张西望之中尽显猥琐本质。 没办法,那铺子前迎风飘扬的「荀记」两个大字实在是杀伤力太强。 如果有选择,柳厌离绝对不会自己一个人来这个摆设与墓室神似到可以报名应选酆都镇十大恐怖禁地的破旧铺子。 猛然觉得无比空虚寂寞冷的柳小姐发现她已经有好久没见到之前常来喝汤的老熟人们了。 该死的,这次怎么活了这么久?!下来找老娘叙个旧顺便陪老娘去找个人很难吗?! 说实话,很难。 荀记棺材铺门前的这条街可谓是干干净净,别说像其他地方满街的游魂扎堆唠嗑了,连一死鬼气都找不到,俗话说反常即为妖,乱坟岗上最干净的地方往往坐镇着鬼王,酆都镇上最干净的地方除了镇中央就数这儿。 没有鬼王,旱魃也很可怕好吗?! 活的时间长了,总会有什么地方扭曲掉,不是脑子就是脑子,脑子还正常的鬼是不想用自己的生命安全去验证老傢伙们到底是脑子哪里扭曲掉了。 柳厌离战战兢兢的跟荀掌柜相处了三百年,很遗憾的表示还没有发现对方的扭曲之处,在这三百年里荀掌柜表现良好行为正常。 不觉这样更可怕吗亲?! 起码柳小姐表示贊同。 等她终于鼓足勇气把自个儿的腿从安全的前门挪到危险之极的后院,已经月上中天了,荀掌柜中窝在天井中央的精美棺材里吸收月光精华,乍看上去活似一只特大号的萤火虫。 强忍着一把把棺材盖合上然后拔腿就跑的冲动,柳厌离烦躁不安的围着棺材不住的转圈,这期间,除了刚开始无比赏脸的投来漫不经心的一瞥之外,荀掌柜一直闭着眼懒洋洋的晒月亮,那架势是完全把柳无常当不知哪里来的蛾子。 直到柳厌离转到了一百来圈头晕眼花的时候,他老人家才屈尊降贵勉强先开了金口。 可是他一开口,柳厌离就觉得他还是闭着嘴好,起码闭嘴的时候还可以当个景色欣赏。 「肉包子在灶台上,自己去拿,」他顿了一下,想了想,补充道,「乖。」 柳厌离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半晌才挤出一个念头泛着金光来回闪烁。 荀掌柜,荀大人,荀大王,小的我可以深情慰问您老人家祖上十八代先人吗? 当然不可以。 但是荀掌柜是仁慈的,是大度的,于是他瞥了一眼脸色十分好看的柳某人,那意思是有话直说。 「尼玛!老娘是鬼要肉包子有个屁用!真有诚意给老娘一打肉包子味的供香啊!」 不对! 柳厌离真想刮自己几个耳光子,为什么一面对荀掌柜那无形的威压自己的舌头就转不过弯来了呢? 真相只有一个——等级差太多了。 整个地府都知道,柳厌离一见到荀某某就犯傻,无论背后骂的多凶,多么的义正言辞,只要见到真人,就总是被对方用奇怪的藉口牵着鼻子到处走,乖顺得堪比兔子,一点都不敢造次。 对此,地府各人各有说法。 地藏王合掌,阿弥陀佛。 谢必安评曰,苍天有眼。 范无救颔首,大快人心。 辛巳抠着鼻孔总结,荀掌柜之于大姐头,就如如来佛之于孙猴子。 第7页 有这么些混帐亲友你高兴吗,柳无常? 柳厌离咆哮,带着老婆孩子给老娘麻利的滚! 荀掌柜晒够了月亮,发现柳厌离蔫了吧唧的蹲在棺材旁,顺手面无表情的摸了摸她的脑袋,那大有安慰之意的架势跟对门包子铺的老闆摸他家看门的大黄的姿势一模一样,就差嘴里念叨「好乖好乖」应应景了。 也许对于年龄起码四位数起跳的荀掌柜而言,逗弄鬼龄只有区区九百多岁的柳小姐跟逗弄小孙女没什么区别,跟逗弄对门包子铺的大黄也没什么区别。 柳厌离觉得要不是她的实体是法力凝出来的,那她肯定连脖子后面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摸头这个动作,在她犹如雾里看花的生前记忆里,被她的庶出兄长重复了无数次,柳厌离记得,笑着答应给她买簪子的兄长在她自杀的半年前就不幸的死于了一场意外。 成鬼之后,师父谢必安完全进入了老妈子心态,对她不会一把搂在怀里大呼「我的儿」就是拿着竹尺满院子追着跑,师叔连个温和的表情都挤不出来更别说亲密的肢体接触,地藏要么一手拿供香一手拿蜡烛啃的热火朝天要么就念叨着「女施主,男女授受不亲啊」,谛听则是有心无力只会摇尾巴,崔府君倒是很愿意可惜没人愿意被他摸,辛巳胆敢这么做那就真是纯粹在找死…… 阴差阳错之下,除了今日心血来潮的荀某某,竟在也没有人对她做过这么亲密的动作。 此时柳厌离的内心就如被一大群长相似羊又似骆驼的神奇生物奔腾而过,那一排排的蹄印完美的组成了一句话: 姓荀的!我们很熟吗?!把你的猪蹄子拿开了啊啊啊啊啊!! 如果没有过往的俸禄之恨和逗弄之仇,柳厌离大概很愿意承认她曾经对荀慕寒一见钟情来炫耀她高超的品味和过人的眼力。 作为殭尸中的王者,荀慕寒的长相自然是没得挑,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长相这玩意完全靠爹娘,跟实力完全没什么关系。 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作者觉得手痒想过过经典言情用语的瘾,鑑于离故事结尾还有十万八千里,让我们暂且放这货一马。 比起某些只看脸就被迷的七晕八素,掏心掏肺到最后只换来神形俱毁或是始乱终弃的同胞们,柳厌离完全有理由挺直腰板宣称自己是有理智有见得有品位的一见钟情。 本来嘛,男女之间第一面就完全没有好感,那也就完全没有了解对方的动力,所以大部分的感情都始于刚开始或多或少的一见钟情。 柳厌离初见荀慕寒的时候正是她被瓢把子叫去训斥削俸禄的时候,此后出于报复的目地和某些不可向外人道的小心思,她对荀掌柜进行了变态式的尾随。 结果就是她发现从长相到身材,从举止到言行,无论是懒洋洋的窝在棺材里还是精神奕奕的在菜市场跟卖菜大妈讨价还价,无论是睁眼说瞎话糊弄主顾还是心狠手辣的清理在地盘上放肆的杂鱼,怎么找,怎么找,都找不到不顺眼的地方。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真真正正的一见钟情。 不,这真的只是臭味相投而已啊,柳小姐,从侧面证明了你俩都是良心乎黑的家里蹲啊。 但一见钟情不意味着情根深种或是痴心不改,跟一个地位实力差距极大且很可能只把自个儿当孙女逗的小商贩抛媚眼只会郁闷到内伤吐血而已,还是老老实实的等着嫁给未曾谋面的小师弟更加实际。 起码有靠山。 于是荀慕寒就变成了记不住姓名的荀某某。 顺带一提,俸禄之仇真的不共戴天。 很有自知之明的柳厌离回过神来,做了一件自进门起就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遍保准惊掉无数人大牙的事。 她猛得把荀某某按灰棺材,一脚踢起地上的棺材盖合上,整个人跃上棺材顶使劲蹦。 「尼玛,眼看邢凌珍就要把镇子填满了!老娘急的恨不得上火!你丫的竟然还有闲情逸緻晒月亮!老娘蹦不死你!!」 荀掌柜在晃晃悠悠的棺材里掐指一算。 不好!是每月最危险的那几天! 自觉大祸临头的荀掌柜顶着棺材脸认真思考要不要告诉正试图蹦死他的柳小姐在他屋子里的柜子的第二个抽屉里有满满的棉花条。 且慢!女鬼真的还有那个日子吗?! 再且慢!谁能告诉我这章标题跟内容的联繫到底在何处?! 第五章硃砂痣就该被点掉 古人云,男人要能信,母猪会上树。 在历史的岁月长河里,一条简单易懂的铁律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默默的扎着小人:「春天里,嫁了人,种上一院子黄瓜,秋天里,妾进门,黄瓜长势真喜人。」 啊,错了!下面这条才是铁律。 男人与黄瓜,果断后者才是好吃又实用的真爱! 咳咳,保持自重啊喂! 等悔不当初的邢凌珍顿悟这条真理时,真爱已经成了昨日盘中餐,往昔的模样已化为泡影,再也无挽回的余地。 扼腕啊扼腕! 形象的打个比方的话,这就犹如晚上浑身发热头痛欲呕,本想下床吃药,却贪恋温暖的被窝不愿移动,第二天早上只好上火红肿的腮帮子提泪涟涟。 岂止是肠子连牙床子都悔青了。 这也是大多数厉鬼的心态,当初没有坚持下床吃药,如今就要任由牙根在眼皮子底下装大爷,偏偏他们还忍不了这种锥心之痛和窝囊之气,非要把这颗闹腾的欢的后槽牙拔了不可。 第8页 对于邢凌珍而言,那颗不拔不快乐的后槽牙真是连着心的疼。 不知道哪个缺心眼的傢伙事不关己的信口胡说过,每个人在心口都有颗碰不得的硃砂痣。 不巧,邢凌珍胸口的那颗硃砂痣在她死后就迅速的化为了脓疮,还时不时流流脓以示存在。毕竟对于恨不得生吞活剥的仇人还一往情深这种无比傻帽的事情她还做不出来,拜託,她丢的是姓名又不是脑子。 邢凌珍是厉鬼,还是厉鬼中的厉鬼,在厉鬼这个行当真是没有什么发展前途了,于是她想转行,重新变成鬼中的良民,以期实实在在的再世为人而不是自己偷渡。于是她借着摆脱封印的机会,把数百人的怨恨平分到了数个自己身上,希望能在无数次的轮回之中让其淡化甚至于消散。 没有人必须为了别人的罪孽而永不超生,无论是她还是为她殉葬的下属们。 虽说决定不成为仇恨的牺牲品,可并不说明她已经放下了恨意,就像数九寒冬里打水洗衣,转身去拿个皂荚回来就能发现木盆里的水华丽丽的转型为了半月形冰块,而里面正封印着刚换下的内衣裤,其中,一件艷红的肚兜格外抢眼…… 肚兜被封在了冰里,并不意味着肚兜不存在和它昨天没有跟你肌肤相贴。 能够解救被困的美丽的肚兜公主的,只有英勇无畏的冰镐王子。 邢凌珍成鬼千余年,在狠心封印肚兜公主并决心淡忘仇恨重新做人的时候,不经意间在忌日里遇上了肚兜公主心心念念的冰镐王子,在冰镐王子爱的一击之下,已经修炼成肚兜女暴君的公主重见天日,邢巫婆功亏一篑。 放弃吧,这就是人生。 巧遇冰镐王子的时候,邢凌珍正在冲着诱人的冰糖葫芦吞口水,顺便盘算着一会见了还停留在啃食元宝蜡烛香阶段的柳厌离要不要请她看着自己吃一支以示体贴。 然后,幸灾乐祸的邢某人就悲剧了。 看见了吧,无论是做人还是做鬼尾巴都要随时夹紧了才安全。 在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的日子里,邢凌珍曾经无数次设想过再次遇上陆涅的情形。 是一巴掌拍成肉泥呢还是当街上演血溅三尺? 这是个很难取捨的问题。 穷极无聊的她想像过各种各样的可能,甚至包括了她冷笑三声淡漠的擦肩而过这种玄幻的可能,而然这些可能在事实面前终究也只是可能。 陆涅,我原以为我能强迫自己淡忘,实际上,我恨不得生啖汝肉,饮尽汝血,夜寝汝皮,方可慰吾等千年之恨! 往昔的一幕幕在眼前走马灯似的闪现,初见时的腼腆,相恋时的甜蜜,背叛时的震惊,临死时的怨恨……压抑了千年的爱恨破茧而出。 刺鼻的铁锈味在街上飘散,眼前的一切都被染上了浓重的血色,粘稠的液体从身上不断溢出,身后的黑影变幻出一张又一张因痛苦和仇恨而扭曲的面孔。 「……找到了……」 「……嘻嘻……」 「终于……终于……」 「好可恨啊……」 「……杀……杀了那个叛徒……」 「……大人……」 破碎的细碎耳语最后汇聚成了震耳发聩的怒吼。 「杀!」 「杀!杀!杀!」 「杀了他!」 「杀了那个无耻的小人!」 「大人!杀了他!」 暗红色的血液瀰漫了半条街,毫不知情的人们踩着液体肆意欢笑。 「陆涅,你看到了吗?」邢凌珍抚摸着沾满血的脸庞,竟裂开嘴笑了起来,「我开始反血了,真的好疼啊。」 反血过后才是真正穷凶极恶的厉鬼。 「杀了他!!!!」 在冤魂直冲天际的愤怒吶喊里,书生打扮的青年小心翼翼的将一支冰糖葫芦递给身畔带着面纱的少女,少女接过礼物,面纱下嘴角轻轻勾起的弧度跟已成为血人的女子一模一样。 「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邢凌珍突然放声大笑,几个被沖天血气吸引来的恶鬼直接被震得魂飞魄散。 「死?」她停下狂笑,轻抚红唇,「不,陆涅,我要你活着生不如死,死后不得安宁。」 「只有你的痛苦,才是我的幸福。」 第一章 林夫子与两碗豆花 林苑博清晰的记得,事情是从那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那一天,他照例起早温书,虽然只考取了秀才的功名,但在这地处偏僻又人口稀少的酆都镇,他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才子了,只需要努把力中个举,说不定哪天就能派上官职彻底摆脱这个鬼地方,到时候再娶了隔壁的小汐,那可真是快活赛神仙。 林苑博从记事起就决定要娶小汐,人长得甜美可人不说,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好,比起那些眼里只看得见金银珠宝的庸俗女子,一支普普通通的冰糖葫芦就能哄的她高兴一整天。 更重要的是,小汐的家世真是没得挑。 在这惹鬼比喝水还常见的鬼城酆都,连续三代没有招惹过鬼怪的家世可比几千两真金白银还值钱。小汐家在这酆都镇扎根了数百年,仅仅有两次传出闹鬼传言,真可谓是堪比公主的金尊玉贵,如果不是的情谊,人家这只金凤凰能不能看得上他这只山鸡还真是难说。 第9页 结束了早读,林苑博匆匆忙忙的赶往任职的学馆,作为镇上仅有的几个秀才,不少大户人家都欲聘请他给自家孩子启蒙,要不是嫌入太过拘束,他指不定就成了哪家有钱少爷的西席。 学馆的位置选的很妙,正位于黄泉路上,林苑博急匆匆的脚步在一家毫不起眼的早点摊子前扎了根。 摊子前依次摆着木桌和长凳,几个睡眼朦胧的镇民正形象全无的喝着刚出锅的豆花,因此这些人里唯一一个吃相慢条斯理的傢伙就格外抢眼——坐在其中一张桌子前的正是在酆都镇专注小儿夜啼、收棺殓尸二百年的荀记棺材铺掌柜的。 只见这荀掌柜完美维持着他用来敷衍主顾邻居八卦传闻天灾人祸的常用表情喝着豆花,完全看不出来到底好不好喝或是喜不喜欢。 对比被狼吞虎咽的同类,对这碗明珠暗投的豆花的同情油然而生。 荀掌柜面前并排着两碗豆花,并不是一碗不够多点一碗的架势,碗与碗之间的距离不近不远,正正好好是两人并排的大小。更诡异的是,荀掌柜竟然伸手把面前的醋和辣椒摆到两个碗之间,好像他身边真的坐了一个看不见的人一样。 也许是心理作用,这个念头刚刚划过林苑博的脑海,原本空无一人的座位上就显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白色影子,随着他身子越发僵硬而逐渐清晰,慢慢的,一个白衣女子出现在了荀掌柜的身边正呲牙咧嘴的对付着一根手指粗细的米黄色蜡烛。 一定是我出门的方式不对。 林苑博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看见女子正把蜡烛像油条一样掰成几段泡在豆花里,而碗里的豆花迅速的消失。 林苑博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他貌似就能听到女子不雅的吧唧嘴的声音了,他迈开僵硬的步伐落荒而逃。 在酆都镇这样的地方,往往会养育出两种人,一种是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女鬼脱衣洗澡而不斜视,另一种则是泰山崩于面前而吓到哭,女鬼路过门口而装不识。简而言之就是前者适应撞鬼到木然,后者自欺欺人打死不承认。很不幸,林苑博属于后者,不然他也不会千方百计想娶家世无敌的小汐姑娘。 不不不,人怎么可能凭空出现,一定是我当时注意力全在那掌柜的身上没注意到而已。 一路上嘟嘟囔囔的来到学馆,林苑博脸上毫无半分血色。 俗话说的好,一回生二回熟。 正午时分,林苑博强打精神打发那些小祖宗们去吃午饭,自己一边自我安慰早上是没睡醒产生的幻觉一边走向常去的小吃摊,就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荀掌柜照例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可惜今早发生的事情刺激的林苑博一眼就瞅到了他,早上的画面完美的重现,差别只是豆花换成了阳春面而女子手里的蜡烛变成了白色。 可怜的林夫子当场脸色煞白,上嘴唇碰下嘴唇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话来。 俗话又说了,事不过三。 当林苑博筋疲力尽的熬完到放学时分,连学生的礼都没有好好回就跌跌撞撞的往门外走,偶然抬头就看到白衣女子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学馆的院墙上看向他。 一瞬间,四目相对。 林苑博终于崩溃了,自欺欺人的把戏不攻自破。 ……这绝对不可能是人…… 他有些绝望的承认。 正常人家不可能让自家闺女像这样穿着一件白色长裙披头散发的出来闲逛,更别说爬上学馆的院墙了。 不不不,真正让他腿脚酸软的是那双在黑发掩盖下仍像是有幽蓝火焰在燃烧的眼睛。 这绝对不是人的眼睛! 「先生,您怎么了?」 准备回家的学生担心的问着。 「……鬼、鬼……有鬼……」 「先生?」 「……墙、墙头……」 「墙头什么也没有啊?」男孩不解的皱着眉,「先生一向是不信鬼神之说的,是不是这些日子太过疲惫了?」 难道没有人看见她吗?!她就在那里看着我啊! 林苑博在心中惶恐的叫嚷,但是眼睛就像着了魔般无法移开。 「先生?先生!」 男孩努力呼唤着林苑博,可惜他的声音始终无法传到他的耳内。 难道只有我一人能看见她?莫非她就是冲着我来的?! 不,不对,还有一人能看见她。 林苑博的冷汗把衣衫浸的湿透。 那个棺材铺的掌柜也能看见! 他霎时想到了关于这位神秘的掌柜的传闻。 那、那傢伙果然不是人!是妖物!这女鬼一定是他招来的!他们都说他是养小鬼的妖物,定期指使小鬼去杀人维持生意……莫非他、他这次想要杀我吗? 林苑博的思绪乱成一团,对身旁男童焦急的呼唤毫不理会。 就在这时,院墙上的女鬼有了动作,打断了这段「脉脉不得语」的诡异状态,只见她一下子跳了下来,一步一步的走到林苑博面前,身上的白衣刚刚没过脚踝,他甚至能够看见她未着鞋袜的脚。 「你能看见我?」 女鬼用跟阴森的外表毫不相称的甜腻嗓音问道,不仔细听或许还会以为发言者是个十一二岁的稚童。 这是林苑博晕过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无视前去喊人的男童,柳厌离站在昏倒的林苑博前,黑色的长发遮住了她铁青的脸色却遮不住她抽搐的嘴角。 第10页 今儿她算真是开了眼界,在这鬼城酆都竟然还有区区见到鬼就晕倒的活人,这朵奇葩到底是怎么在这里生存下来的?!谁快来拿个花盆把他带到京城展览! 这种胆小如鼠的傢伙偏偏被那个胆大包天的邢凌珍盯上了,真是苍天的恶趣味。 作为一名混吃混喝混资历的勾魂使者,柳厌离完全无法追踪千年老妖邢氏的行踪,在荀掌柜心爱的专用棺材上大脑特闹以后,终于逼得这位除了晒月亮以外压根不想有任何挪窝机会的爷带着她找到了这朵奇葩。 根据她的判断,这朵奇葩平日里见鬼才能低下,连最低等的游魂都看不清楚更别说她这样的鬼差了,所以她才这么放心大胆的大刺刺的出现在他的周围。可惜事与愿违,这傢伙竟然在没有受到强烈鬼气刺激的情况下不可思议的自己开了鬼眼,谁能来解释一下?! 浑身都有抽搐趋向的柳无常试探性的在看守昏迷的林苑博的男童面前竖起了一根食指,指尖噼里啪啦的闪出一大朵蓝色的鬼火,然后被男童淡定的伸手抓灭。 柳小姐九百多年的鬼生里又添上了新的一笔,她愿意放下全部尊严抱着荀爷爷的大腿跪求安慰。 谁快来告诉她躺在地上的这丫没有在酆都镇上生活二十多年! 谁快来告诉她刚刚这个小兔崽子没有伸手把她的鬼火抓灭! 谁快来告诉她这都是梦,哦呵呵呵呵! 被深情召唤的荀爷爷一边制作新的棺材一边狠狠的打了几个喷嚏,沐浴在前来领取定制拔步床的绿帽殭尸「原来旱魃能像活人一样打喷嚏」的崇拜感动目光之中淡定的拿起对方的衣角擦了擦手。 第二章绿帽殭尸与祸水东引 绿帽殭尸原本不叫绿帽殭尸,当然也跟绿毛殭尸没有半分亲戚关系。 绿帽是一只飞僵,离旱魃看似只差临门一脚实则绕全国一圈还有余的距离。对殭尸而言,旱魃就是鲤鱼的龙门,而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一万年绿帽也只会是一只飞僵。 话虽如此,飞僵在殭尸中也算是了不得的角色了,毕竟旱魃这种逆天的玩意儿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而唯一的魔王犼大人还在地府当着地藏王菩萨坐骑与谛听争宠的不亦乐乎。 突然觉得殭尸这行当好没前途是肿么回事? 绿帽的名号当然不是指他头上有一顶永远摘不下来的绿帽子或是他媳妇给他戴了好多顶绿帽子。 绿帽原名吕懋,只是在文盲占据半壁江山的殭尸界,让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混蛋们去好好的记他这么多笔画的名字实在是强人所难,于是为了造福大众,在吕懋不知情的状况下就变成了悲催的绿帽,因为读音相似很久之后才得知真相后的他被刺激的挨家挨户的分发《千字文》。 天意弄人的意思既可以翻译为黄暴的「一个叫天意的色狼就喜欢跟人洞房」也可以翻译为真相的「老天的意思是不玩你玩谁?」 整整持续了几十年的扫盲运动展开的轰轰烈烈,结束的无比心酸——吕懋同学的呕心沥血只换来了广大同胞「还是用绿帽这个在好记的同时又深深的表达出祝福的外号好了」的共识。 从此,吕懋正式成了绿帽,吐血三升也不得翻身。 咦?殭尸真的还有血可以吐吗?不要拿吸来的血充数啊混蛋! 浪费食物的坏孩子绿帽来大多数妖魔避而远之的酆都城不仅仅是为了期待了一百年的手工拔步床——请不要吐槽荀掌柜的消极怠工——毕竟谁闲着没事会跑到老妖怪集中地闲逛啊。 当然,土生土长的小盆友们不算。 「那个,掌柜的,」他紧张的搓了搓手,「您老见多识广,俺想跟您打听个事。」 荀慕寒又用他的衣角狠狠的擦了把手,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也不是什么大事,」吞了吞口水,他有些结巴,「就、就是,你在镇上见过一个皮肤很白,五官秀气,身高只到俺肩膀,喜欢笑,嗓子甜甜的姑娘吗?」 停下擦拭棺材的手,荀慕寒今日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被他拖货拖了一百年的主顾,脑子里飞快的掠过成千上万张符合要求的脸。 所以活得太长记性太好真不是什么好事。 他用眼神示意绿帽说的详细点。 「长头发……」 荀掌柜无语。 「大眼睛……」 荀掌柜静默。 「长得水灵……」 荀掌柜面无表情的看向对方衣角的污渍。 「性子很活泼……」 荀掌柜顶着棺材脸开始玩手指。 「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两个酒窝,可好看了!」 荀掌柜飞快的掀起眼皮子瞅向绿帽,在被发现前又迅速放下。 「对了!对了!她还特爱穿白衣服!」 荀掌柜脑子里现在只剩一张笑脸闪耀着万丈光芒,闪的他顿时有些不爽。 「是谁?」 「俺媳妇!」 荀掌柜眯了眯眼睛。 「俺听他们说,在这个镇子上看到俺媳妇了,所以就找过来啦!」 说道绿帽与他媳妇之间的过往,真是一段可歌可泣又扑朔迷离的特长爱情故事。 可歌可泣在于绿帽哪怕死了又变成殭尸却还是记得向他媳妇许下的「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的誓言,从实力弱小的行尸开始就四处寻找已经转世投胎的爱妻。 第11页 绿帽真是三界数得上号的痴情人。 扑朔迷离的是,绿帽打从起尸起到如今,已经找了九十九位媳妇的转世,正在向一千整努力。也许是殭尸是血肉成妖的缘故,旱魃以下的殭尸对于魂魄敏感度不高,甚至很多殭尸原本的灵魂都已消散,只依靠尸身产生的灵智行动,所以对生前的很多事不要是一问三不知要不就是含含糊糊不清楚。绿帽虽然要比大多数同类好很多,但是也只能依靠一个模糊的印象寻人,完全没有什么严格的基准。 因此,只要符合绿帽要求的女人、女鬼和女妖,都是他媳妇。 自尸变以来,他每找到一个媳妇就会经历一段要死要活刻骨铭心的爱情,而与前一任媳妇黯然死别后,他休息个几十年平复伤痛后就会去寻找下一个。后来,他的那九十九个故事被无聊人士编篡成了风靡三界的长篇章回体纪实小说——《九十九次真爱——绿帽的一辈子(未完待续)》,让他彻彻底底的成了大名人。 说句老实话,这九十九个女人里到底有几个真的是他媳妇的转世还有待考证。 绿帽这傢伙真是天字第一号的王八蛋。 用眼角的余光扫到了某个正巧路过铺子门前的无辜镇民,荀慕寒的目光闪了闪,只见他伸出手指向门外,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就是她!」 绿帽猛的回头,看见一个蒙面的白衣少女翩翩离去的婀娜背影,不由目光痴迷,连等了一百年的拔步床都不管了,半酥着骨头就化身跟踪狂追了上去。 荀掌柜若无其事的收回手,理了理袖子。 真单纯。 柳厌离穿墙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美人整装的景象,左右瞅瞅无人,饱受打击到精神萎靡的她身子一软就扑过去抱住了荀掌柜的大腿。 行云流水的动作,精准避开不能说的部位的判断,楚楚可怜的委屈表情,无不表示她是此道高手。 话说回来,这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道啊喂! 「爷爷,」一开口就是浓浓的哭腔,「人家在外面被愚蠢的中原人欺负了,嘤嘤嘤嘤,人家不要活了。」 「嗯,」荀慕寒从善如流,「你早就死了。」 柳厌离怒而咬之,差点被磕掉两颗大门牙。 等柳厌离认识到撕咬长辈的大逆不道之后,荀爷爷看着对方笑得谄媚的脸上两个深深的酒窝,决定敲打敲打。 端起桌上冷掉的茶水,他润了润唇。 「长点心,」他瞄了一眼她□□的脚丫,回想对门的包子铺主人是怎么教训不听话的大黄的,「不然把你嫁给绿帽子色老头。」 柳无常当场吓软了脚。 「爷爷!你不能这么对我!」 「那就选大黄吧。」 「我愿意终身服侍爷爷,追随您老人家到天涯海角!」 「嗯,」他放下茶杯,「乖。」 柳厌离恨的直磨牙。 柳小姐,我可以理解你作为受过良好教养的大家闺秀对于长辈之命的尊重和无胆匪类对于强大生物的遵从本能,但是你忘了把你嫁给谁这种不负责任的大事按理来说是你师父说了算的? 向着毫无威胁力的师弟狂奔吧,老婆婆! 「等等,我来这里是有正事的!」终于想起来自己找荀爷爷不是为了被耍着玩的柳无常一锤手。 「你最近去过忘川吗?」 既然整个地府的办公人员都住在人类小镇上了,还期待着在地底下寻找忘川的人请去默默的面壁反省。 忘川完美的将芝麻烧饼形的酆都镇变成了被撕成一大一小两半的烧饼,与传说中的时间之河弱水一样,真正的忘川处在普通人碰触不到的,对于酆都镇的一般镇民而言,这条穿过镇子的河流除了名字比较渗人以外并无甚特别,别说让人全盘失忆了,连让人忘了今早上因衣服扣子扣错了而被嘲笑这等恨不得忘得一干二净的小事都做不到。 这样人畜无害的忘川在平时都是被遗忘的存在,可柳厌离说起它时脸色郑重到略显扭曲。 「近日忘川出现了多具死于溺水的孕妇的尸体,可是我一次也没有勾到过魂……不管是大人的,还是小孩的。」 她抿了抿不带丝毫血色的唇。 「在这样下去,迟早会出现鬼子的。」 第三章 灰衣相士和小汐姑娘 「这位公子请留步。」 林苑博用几乎是憎恶的目光瞪向拦住他的灰衣相士,自半个月前在同样的地方遇上那个白衣女鬼后,他的生活就变成了活生生的地狱。 在熟悉的地点看到盘桓的各色鬼怪突然成了家常便饭,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镇彻底向他展示了狰狞的另一面。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一路仓皇逃回家,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急切的打开房门时的情形,呈现在眼前的画面现下回想起来仍能令他呕吐不止。 在他自以为安全无虞的屋子里,凌乱的分布着数截还在蠕动的血腥肉块,一个只剩半拉身子的男人正躺在他夜夜安睡的床榻上裂开歪斜的嘴看着半只血淋淋的胳膊像毛毛虫一样一弓一曲的向躲在椅子下面血肉模糊的右腿爬去,而被剁下的双脚则在书柜上「啪啪啪」的踩来踩去,留下连串的血脚印。 林苑博认得那个男人,他是自己任教的学馆的前任教书先生,一手青词写的让人自嘆弗如,三年前从外地赶夜路回家误遇匪人,被砍成数段扔在了镇子门口。 第12页 林苑博正是顶的他的缺。 死去已久的夫子沖他扯出了饱含恶意的扭曲笑容,不停颤动的身体似是想要从床铺上弹起来,自顾自嬉戏的残肢似乎注意到了林苑博的存在,也一齐向门口爬来…… 「啊啊啊啊啊啊!!!!」 悲鸣骤起。 等林苑博回过神来,他已经手脚并用的爬到了家门口的街上。 太、太可怕了!他竟然一无所知的在那种噁心可怖的地方生活着!他竟然曾经跟那么噁心吓人的鬼睡在了一起! 惊魂未定的他万万不敢再回去那间布满残肢的屋子,踉踉跄跄的跑去友人家求助,却又被饭桌旁窝着的小鬼和屋顶垂下来的舌头吓得瘫倒在地,友人在拼命安抚无果后,只得让彻底吓破胆的他暂时住到了有圣人画像镇守的学馆里。林苑博将被褥铺在学馆正厅的圣人像下,不是彻夜抱着棉被发抖就是整宿整宿的盯着屋顶不敢合眼,一有风吹草动就如惊弓之鸟。 就这样生生挨了半个月,起初他还能强打精神给学生们上课,后来就干脆称病停了学,生不如死的熬着日子。 现在的他面色憔悴,双颊凹陷,神情萎顿,脚步飘忽,与半个月前意气风发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半个月里他除非必要绝不出门,就连小汐姑娘也忘到了脑后。 灰衣相士对他警惕怀疑的神色视若无睹,兀自爽朗的一笑。 「公子可是在半个月前开了鬼眼?」 林苑博整个人一僵,他不明白什么是「鬼眼」,但是一切都是从半月前开始的却是千真万确,又见相士说示意他跟上,他便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出于意料,相士的摊位并不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林苑博跟着他东拐西拐在小巷子里转到头晕还没走到,本来就疑神疑鬼的他越想越怕,怀疑这相士故意带他绕来绕去是想杀人劫财,又随着走了几步,不小心瞥见一个穿着前朝服饰的小孩爬在墙头看着他们,心下猛然一惊,就在他想拔腿往回跑的时候,只见那相士也转头看向小孩,还没对上眼睛就见那小孩惊叫一声消失的无影无踪。 「公子莫慌,一个小鬼而已。」 相士回头安抚,林苑博虽已面色如土,仍伸手死死的攅住了他的衣角。 「大师!大师救我!」 「公子还是继续随着在下来吧。」 相士笑着说道,伸手轻轻一拂就拂掉了林苑博紧抓的手,转身迈开步子。林苑博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木木呆呆的跟了上去。 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们才走到了一个有些破旧的小摊子前。 相士做了个请的动作,自己在摊子内坐下,林苑博的喉结一阵上下滑动,连忙坐在了摊子前的凳子上。 「大师可要救救我!」坐稳后他便急不可耐的开口。 「哈哈哈,公子莫急,」相士的脸上还是挂着爽朗的笑容,「其实在下并无驱鬼捉妖之能,只是靠着这双招子混口饭吃罢了。」 林苑博闻言这才细细的看向灰衣相士的眼睛,惊恐的发现对方的瞳孔竟非寻常人的棕黑而是浅浅的碧绿色。 「你!你……!」他指着那双妖异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公子放心,在下是人,绝对不是什么妖怪变的!」 相士似乎是被林苑博的反应逗到,笑的直眯了眼。 经过了这么一惊一乍,林苑博紧绷了半个月的神经反而逐渐缓和了下来,也许是逐渐对周遭的变故麻木了吧,他竟找回了一丝丝的冷静。 这个相士从拦住他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而这个人的态度和表情只用一个词就可以概括。 爽朗。 这个人在这一个半时辰里,一直都很爽朗,表情神色都没有变过分毫,爽朗的甚至到了不合时宜的地步。 爽朗的可疑。 「在下姓钟,单名一个淼字,今日在街上偶遇公子也算是缘分,见公子不知为何被人强开了鬼眼,方才上前一问。」 林苑博想起了那日见到的荀慕寒和女鬼。 「……一、一定是他!是那个姓荀的干的!他一定是想害我!看他成天折腾那些晦气的棺材……!」 没想到他只结结巴巴的说到一半就被钟淼挥手打断了,对方脸上的笑容未变,语气却更加轻快。 「哈哈,在下看公子只是突然见到那些鬼神之物吓的糊涂了,都开始说胡话了,哎呀哎呀,真是可怜。」 林苑博吶吶的住了口。 「没办法啊,虽然可以理解公子的心情,可是那位掌柜可不是有心情陪蝼蚁玩的闲人,一不小心说错话了说不定连投胎的机会都保不住,公子可能不介意,在下却还不想死啊,哈哈哈哈哈。」 「老实说公子的鬼眼只是机缘巧合之下的产物,在下虽然不才,但也有一个小小的办法应对。」 被那双碧青色的眸子直直的盯着,一股寒气顺着林苑博的后背爬了上来。 「人们常说开鬼眼要鬼气,殊不知关鬼眼更需要鬼气,公子的见鬼才能其实并不如何高,只要身边的鬼气到达了鬼眼承受的限度,为了自保,鬼眼自然就会闭上,公子自然也就见不到那些讨人嫌的玩意儿了。」 「只是公子既然已经见到了鬼物,就算以后看不见了难不成公子就不知道这些鬼物真的存在?知道存在却看不见岂不更可怕?况且关闭鬼眼的地方大都不甚安全,不如公子干脆适应了不去理它如何? 第13页 「大师莫要戏弄与我!」林苑博脸色铁青,早就不再关心这人异常爽朗的原因,全当是对方天生缺心眼。 「啊哈哈哈哈哈,在下乃是一番好意,既然公子执意如此,那就自去忘川吧。」 「忘川?大师这是何意?」 钟淼有些诧异的打量着林苑博。 「公子当真不知?这个月忘川已淹死了近五六名怀孕女子,要说这酆都镇鬼气最重,自然非它莫属。只是这忘川恐怕有厉鬼作祟,公子要当心吶。」 林苑博是当真对此一无所知,他这半月来日日夜夜心惊胆战,对外不闻不问,连老死在学馆的想法都有了,哪有心思关心这些事不关已的小事,就算偶尔出门买些吃食时传到耳里,也置若罔闻。如今确切听到这个消息,他眼前掠过无数想像中妖魔杀人的画面,心里又打起了退堂鼓,只恨方才话说得太满,当下反悔又实在丢面子。 这叫钟淼的相士不知是没看出他那点小心思还是懒得理会,劝了他几句后就自顾自的絮叨起了他来酆都镇后遇到的几件买卖。 原来,这钟淼来自千里之外的京城,自幼因为这双异于常人的眼睛受尽白眼,长大后虽逐渐摸索出了这对眼睛的用法,可运气太差还没等他利用这双眼睛好好捞一笔就被嫉妒的同行串通官员按了个妖言惑众的罪名逐出了京城,无奈之下,索性不远千里直接跑到妖物怪人扎堆的酆都镇来开启崭新的人生。 「这绝对是在下一生中最英明的决定!」钟淼笑得春花灿烂,「尼玛碧色的眼睛在这里算什么,彩虹色的眼睛也能活出精彩本色!」 「大、大师,……?」林苑博见到他闭口不谈自己关闭鬼眼的事情,自己又拉不下脸主动开口,心里着实着急。 「哈哈,兄弟!」钟淼一巴掌拍到林苑博肩上,拍的他不禁倒退几步,「在下有一句话不得不据实以告。」 「你特么说话能不能不要老是特么的咬文嚼字成么?!特么的说的老子浑身起鸡皮疙瘩啊!尼玛跟你个大男人说话比跟那个怀了鬼胎的小汐姑娘说话还累啊!」 「……且慢,」被对方突变的态度和谈吐惊得呆愣愣的林苑博猛然回过神来,「你说怀了鬼胎的小汐姑娘?」 「哈哈哈哈哈哈,」说漏嘴的相士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我没说什么小汐姑娘,你听错了,哈哈哈哈哈。」 「到底是哪个小汐姑娘?」林苑博不禁提高了声调,尖利的简直刺耳。 见矇混不过去,钟淼一拍脑门,无奈的耸了耸肩。 「这酆都镇还能有几个小汐姑娘,城南的那个呗。」 第四章 谁动了我的妹子 「让开!让开!」白衣人一手撩开衣摆,一手扶着帽子,形象全无的在黄泉路上狂奔。 索性黄泉路上的鬼魂只知浑浑噩噩的往前飘,对有人插队这件事没有半分反应,押队的鬼差也相当识相的对「白无常大人衣衫不整的在黄泉路上练冲刺」这等不符合地府整体阴森形象的污点视而不见。 等跑到桃止山的时候,这人已经恨不得伸出舌头来协助喘气了,虽然严格来说,鬼不需要喘气。 奇怪的是,整个地府的鬼都是喘气的。 居住在桃止山的东方鬼帝有两位——蔡郁垒被埋在霸占了半个宫殿的卷宗山里,神荼在和来串门的南方鬼帝杜子仁博弈,见到柳厌离冲进来还乐呵呵的打了个招呼,半点解救兄弟于卷宗危害之中的意思都没有。 今日谁当值真是一目了然。 「蔡郁垒,小柳来了!」 神荼头也不回的喊道,双眼死死的盯着杜子仁的手,严防对手趁机做什么小动作。以臭棋篓子闻名地府的南方鬼帝眯了眯眼,用扇子掩去微微下撇的嘴角,只是遗憾的情绪在眼睛里暴露无疑。 好一幅悠闲自得的养老图。 蔡郁垒从卷宗后露出头,端正的脸上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格外抢眼,有气无力的朝等在一边的柳厌离点了点头。 「小柳,过来。」 紧接着他又瞪向神荼,语气里的怨毒几乎可以溢出来。 「你记住!我蔡郁垒的今日就是你神荼的明日!」 神荼一下子变了脸色,杜子仁抓紧机会换子成功。 柳厌离见怪不怪的选了一摞比较矮的卷宗堆,伸手几下拍实,坐了上去。 先前就说过地府的神职关系相当奇特,酆都大帝之下有着五方鬼帝与阴曹地府两套管辖机构,二者权职互有交集但又各自为政。身为白无常的柳厌离自然属于阴曹地府,按理说就算东方鬼帝有什么事要用到她也该通过她的顶头上司地府首席判官崔府君或是十殿阎罗来传达,而不是像这样直接把她叫过来。 反常必有妖。 柳厌离第一百零一次后悔不已,当初面对师父那只大尾巴狼使出的低级诱拐,自己怎么脑子一抽就答应了呢? 「小柳啊,」蔡郁垒搓了搓脸,最后固定成一个严肃的表情,配上他那副睡眠不足的样子格外滑稽,「你再来的时候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不对劲? 柳厌离一头雾水。 崔府君还是那么干巴巴。 十殿阎罗还是那么珠圆玉润。 整个地府还是像往常那样充满了有爱的不对劲。 莫非不对劲不是地府的常态吗? 桃止山上的东方鬼帝治理鬼门关,审阅万鬼。黄泉路上无数鬼魂来来往往,没有一只能逃过他们的眼睛。 第14页 「你觉不觉得最近镇子上怨气重了很多?」 这句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不管鬼城酆都明里暗里游荡者多少孤魂野鬼,可要是让不知底细的天师道士来看,九成九会赞嘆这里是一方难得的神仙宝地,全镇上下竟无一丝邪气,更别说堪比放烟花般让人在百八十里之外就能感应到的怨气冲天了。 谁叫这里是阴间老大的地盘呢? 之前,能在被辛勤的鬼差日夜加班打扫的干干净净的酆都镇上撒野的厉鬼只有一个邢凌珍,并且邢某人当时也算是安分守己,让值勤的鬼差交口称赞,而今日,不守规矩的队伍在一群鬼孜孜不倦的努力下不断扩大,搞得基层工作者苦不堪言。 这群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孤魂野鬼来自忘川河底。 自古以来,淹死鬼这个群体就无理智的热衷于寻找替死鬼,哪怕明知于事无补也会一代一代循环往复,从不厌倦。 相似的事情在不同的河流上日日上演,根本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忘川不同,忘川是可以禁锢魂魄的龙脉,即使在人间的只是个毫无力量的投影也不会改变本质。因此在死在忘川水底的魂魄找再多替死鬼也只是枉然,只会在不知疲倦的重复中不断增加囚禁于水中的同伴,天长日久数量将达到一个惊人的程度,而不明所以的水鬼们为了离开冰冷刺骨的河流更加疯狂的寻找着替身。 典型的恶性循环。 面对这种情况,鬼差们急的焦头烂额,甚至连谢必安和范无救也亲自出马前往河边察探,可别说成群的水鬼了,这忘川周边的气息清净的堪比佛门重地。 古怪的是,地府高层对此事保持了空前统一的观望态度,无视属下的叫苦连天,他们对事件的恶化放任自流。 因此柳厌离对蔡郁垒问及此事的反应却是明显心不在焉的脸也就说得通了。 蔡郁垒自己也知道先前当甩手掌柜现在再来兴师问罪确实是没脸没皮,只是他和神荼治理鬼门关,只要进了酆都镇大门的孤魂都归他们管辖,地府在接下来的一系列事情里避嫌虽是共识没错,但要是自个儿的辖区里闹出了大乱子,别不管什么共识不共识,他和神荼面子里子都会丢的一干二净。 想到这儿,实在拉不下脸的蔡郁垒清了清嗓子,不动神色的向假装思考棋路的神荼递了个眼色。 「郁垒,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不愧是几万年的兄弟,神荼立刻心领神会,还不忘警告心怀鬼胎的对手,「去你大爷的!杜子仁你再敢换子我就把你踢回罗浮山!」 南方鬼帝这才悻悻罢手。 「小柳啊,别理那个无理取闹的傻子,」神荼忍耐着来自弟弟的怒瞪,感觉如芒刺背,「我来给你出个主意。」 柳厌离奇准无比的第六感向她发送了危险信号。 果不其然,神荼立马说出了让她恨不得掩面离去的内容。 「忘川里死的都是孕妇,这种鬼死后怨气极重自是不说,更可怕的是她们肚子里的小鬼,出生前便夭折的幼儿天生对出世有着深沉的执念,他们会想方设法自母体内出生,吞噬母体也是常态。一般而言,母鬼为了自保会把孩子渡给某个活着的女性,而大多数活人又承受不住鬼子附身的痛苦……」 「依我看,这才是忘川水鬼肆虐的真相,所以要引出这些隐藏的极深的傢伙们,小柳你不如用人类女性的尸身借尸还魂,伪装成活人再去河边试试。」神荼无视柳厌离铁青的脸色亲切的问拿着扇子附庸风雅的杜子仁,「子仁,你怎么看?」 杜子仁笑着一合扇子。 「然。」 柳厌离的脸黑了个彻底。 就在柳无常被三名鬼帝合伙往火坑里推的时候,荀慕寒这里也不清闲。 看着桌子上那一大篮子的红鸡蛋和满面红光的绿帽,荀掌柜淡定表示人老了就喜欢在院子里晒月亮,我先走一步你自便。 「别介啊!掌柜的!俺今天是特意来感谢您这个大恩人的!」绿帽「蹭蹭蹭」上前三步,又在某人的眼神逼迫下慢慢蹭回原地。 「嗯?」荀掌柜表示不解。 「要不是您那天那一指,俺和俺媳妇哪会这么快就团聚!」 ……苍天可鑑,他真的只是随手一指。 「俺也不会这么快就要抱上大胖小子了!」 「……」 请给刚刚被强行拉入未知新世界的荀掌柜找路回来的时间。 「……我第一次知道,」消化了惊人冲击的荀慕寒幽幽的说,「殭尸还可以生孩子……」 不,不,不,荀掌柜,是殭尸还可以让活人生孩子。 所以这句话的全文应该是「我擦咧!殭尸竟然能跟人生孩子,你们要不要这么惊悚,能不能爱护一下不善于接受新鲜事物的老人家,生出来的是半人半尸吗我去,感觉不能深究啊好糟糕!」 为了荀掌柜金光闪闪的世外高人形象,我们就不对外公布了。 「俺听媳妇说这里的人在有孩子的时候都会送人红鸡蛋,俺寻思着红鸡蛋可是个稀罕物,这不,俺特意抓了只百年的公鸡精,结果这只鸡老笨了,八天八夜才下了这么一篮子。」 铁血纯爷们荀掌柜目光从那篮传说中的「公鸡蛋」上扫过,岿然不动,只是老半天才张口冒出一句。 「侄子可好?」 第15页 「嗯哪,就是老在肚子里闹腾他娘。」 为了那只未曾谋面却神仙魔爪的公鸡精不会悲痛欲绝到以死明志,荀慕寒决定不说出「红鸡蛋是在孩子满月的时候送的用红色颜料染红的鸡蛋」的残酷真相。 不过有句话还是可以问的。 「弟妹是?」 绿帽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 「城南的小汐姑娘!」 第五章 谁动了我的尸体 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柳厌离愿为一打钱伏地。 发俸禄的就是老大。 气节这玩意不能当饭吃,就算是鬼也不能。 虽然诞生的过程极度不靠谱,但神荼的办法从某种意义上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起码比起请个能人来个大搜索,成本低多了。 因此柳某人就算内心咆哮着要爆小宇宙,也得乖乖听话。 于是就有了以下的一幕。 从古至今,能串起「厉鬼」、「偿命」、「杀人」这几个词的只有一种情境。 是夜,月黑风高,宜杀人放火,红杏出墙,忌出行嫁娶,胡思乱想。 酆都城城北乱坟岗保持了千百年的闹鬼传说在今晚又添上了崭新的一笔……阵阵阴风从林立的墓碑间吹过,将密密麻麻的坟包上的浮土又刮掉了一层,一名年轻女子一动不动的伏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坟包旁,只见她面色惨白,眼圈浮肿,嘴唇青紫,身体虽然还没有僵硬,但一看便知已死去有些时候了。 就是这么一具已经死的不能再透的尸体,此刻正以极为诡异的方式动了起来。手臂僵硬缓慢的撑住,吃力的支起上半身,下半身却仍软绵绵的垂在原处,维持这个奇怪的姿势老半天,女尸的双腿才顺利的曲立,让其主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柳厌离将沾满沙土的双手在身上的麻布衣裙上蹭了蹭,控制着尚不适应的身体向城门的方向走去。 她的运气不好,守了好几天唉碰上这具身体的主人在路过乱坟岗时猝死,激动地她冲上前三下五除二的把原主人的魂拽了出来,就近塞给了某个正在闲逛的鬼差,火速赶回来的时候尸体的余温才刚散尽。 不过,那个原主人竟然半点反抗都没有就被带走了还真是奇怪。 这点奇怪还不足以阻挡她附身的决心,仗着九百年的修为还没完全适应就立即蹦起来跳大神。 现在离女子猝死的傍晚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城门早就上了钥,敲锣打鼓的把守城军官吵起来纯属想不开。 在城门旁窝着,柳厌离不禁感嘆尸体不怕冷真是帮了大忙,但为求逼真他还是让自己抖个不停。 话说到底在三更半夜逼真给谁看啊。 就这么「瑟瑟发抖」了一晚上,柳厌离随着赶早入城的商贩进入了酆都城的大门。谁知,才刚在内城没走几步,就被拦了下来。 「这不是荀家妹子吗?」打眼看上去无比圆润的大娘用堪比旱天雷的嗓门叫道,「自你去舅家探亲,咱们可小半个月没见了。」 柳厌离浑身都僵硬了。 天杀的,这个死在乱坟岗的倒霉蛋竟然在城里有熟人!还好死不死的一进城就碰见了。 柳厌离本想在城内的某一家挑一个将死之人观察几天,等摸清了底细才取而代之,没想到整个酆都城这几日都吉星高照到惊人,竟没有一人命数将尽,不得已之下她才选了乱坟岗的尸体,本想无亲无故倒也方便,没成想抽中了下下籤。 「正巧,你临走时托我给你家哥哥送吃食,这篮子里正是早饭,你拿去吧。」 柳厌离正被「哥哥」二字炸了个七晕八素就被塞了个有些分量的竹篮,里面的东西被白布蒙着还冒着热气,见大娘甩手要走,她急忙上前扯住,想挤个笑脸,无奈吹了一夜冷风,脸冻得邦邦硬,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都被熟人碰上了,万一被揭穿没回去闹出事来,还不如接错就错。 「这些日子真是麻烦大姐了,都走到这里了,大姐干脆来家里喝杯茶,我们兄妹好好谢谢您。」 那一声「大姐」喊出来,柳厌离自觉脸皮又厚了几分。 「不了,不了,」大娘乐呵呵的摆手,「我就不打扰你们兄妹团聚了,你哥哥可是盼着你回来吶。」 柳厌离打定主意要从大娘嘴里掏出更多话,正待加把劲,却被人接过了话茬。 「妹妹说的对,整个酆都镇愿意进出我们铺子的恐怕只有您了,怎么说也得好好招待一下。」 看到来人和身后仿佛闪耀着万丈金光的「荀记」招牌,柳厌离的脸顿时就绿了。 荀慕寒淡定的上前与大娘寒暄,淡定的拉着愣在原地的柳小姐进去铺子,再淡定的拿起准备好的热水白布给她擦脸。 柳小姐木然的盯着水盆里映出的那张洗去的脸,感到一阵晕眩。 晕眩啊,真是非常令人怀念的感觉,让做了九百多年鬼的她有点不适应。 「在我还保持理智而不是上前掐死你的现在,给我解释清楚。」 「被人拜託帮你一把。」 「不是这个啊!」柳厌离一脚踏在板凳上,指着自己的脸,「不要吐槽我的办事能力啊混帐!给我关注重点啊!」 「啊,那个啊,」对方一脸无辜,「我连夜去挖了你的坟。」 因为对方的态度太过平静,语气也太过理所当然让柳厌离有一瞬间失去了说话能力。 第16页 让我们用客观公正的角度来分析一下这件事。 因为柳小姐的办事能力太差,几天了还没有找到可以用的尸体,于是被拜託帮柳小姐一把的荀掌柜为了省事直接跑到几千里之外的地方挖了柳小姐的坟找来了尸体…… 快!甩他一脸黄瓜汁! 「……这是能够这么淡然的说出来的事情吗?!你的良知呢?!」 「今天沐休,它去睡回笼觉了。」 「不,不要狡辩了!你一定是拿去餵大黄了!」 「……」 等傍晚时分谢必安来接不让人省心的徒弟去上工的时候,拼死挣扎才逃脱一起去大黄肚子里陪荀掌柜的良心的命运的柳小姐乖乖的顶着满头包蹲在铺子门口看夕阳。 那身影苍凉的别说人连鬼都无法直视。 被挖了坟盗了尸陪葬品也下落不明的柳厌离站在空无一人的忘川河边,彻底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风萧萧兮易水寒」。 果然,应该鼓起勇气喷荀某某一脸黄瓜汁的,今日以后想喷都不一定有机会了。 呸呸呸,不要说晦气话! 结合天时地利人和,表情严肃,情感充沛,此刻气沉丹田,由内而外,呼之欲出的那句话应该是: 「壮士,你有了!」 天雷滚滚划破夜色。 「哎哟!」 一粒石子精准的砸到了正陷入臆想的柳厌离头上,久违了九百年的肉体疼痛让她吓了一大跳。 「磨叽什么呢,你这个死孩子,站在这发呆有什么用,走到河边去!」谢必安在灌木后面发号施令。 柳小姐谨遵师命,不情不愿的往前挪了几步。 谢必安看着徒弟磨磨蹭蹭的没出息样子额间暴出了一个完美的「井」字,瞅准机会走上前,沖正在装乌龟的柳厌离的屁股狠狠的来了一脚,后者以娴熟无比的动作一口气滚落河岸边。 「太丢人了,九百年道行的老鬼怕几只淹死的新鬼,说出去谁信啊?」 「嘤嘤嘤,伦家现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啦。」 「你要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老夫就是玉树临风的少年郎!」 「死老头!别往自己那皱皱巴巴干瘪如老树皮的脸上贴金!」 「孽障!」 「啊!你怎么可以踹大姑娘的腰!」 「有你这个样的大姑娘吗?!快把裙摆拉好!亵裤露出来了!亵裤!」 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装透明人的师叔范无救默默望天。 看似人单力薄的诱饵柳无常身后其实潜伏着强大的友军,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真是看起来不靠谱而已……大概吧。 滚到河岸边自动停止的柳厌离就着趴着的姿势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倾泻的月华将她猥琐的形貌清清楚楚的映照在了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啧啧啧,没想到本小姐过了九百年还是鲜花一朵。 风韵犹存的柳奶奶窃喜不已。 人这种东西,是绝对不能再关键时刻翘尾巴的,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 只见湖面上,女子清秀的倒影随着波纹逐渐变形,直至扭曲成了一张完全不同的脸。这张陌生的脸从水中浮出,缓慢的逼近探出头的女子,等到它停下动作时,两张面孔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指。 探出头的水鬼看着浑身焕发着生机的柳厌离,伸出了紫黑色的舌头舔了上去。 第六章 更年期和中二症 「啪!」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河岸边,打破了几近凝结的气氛。 水中女鬼半透明的脸上印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柳厌离维持着扬手打人的姿势在心里默默的写了一个大大的「囧」字。 刚刚距离、姿势、形式都太棒了,所以就顺手给了对方一下子……随便打人可不是好姑娘,要怎么解释呢? 不要意思,刚刚纯粹是我身体上残留的下意识反应,要不,咱们再来一次? 但是再来一次的话,她可没有把配套的「放肆!」再次咽进肚子里的信心。 嘤嘤嘤,我生前果然是个无比罪恶的女人,这一下打得是多么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啊,而且好愉悦=w= 第一次被猎物这么毫不客气的赏了一巴掌的女鬼显然有点被打傻了,呆立在原地反应不过来,结果就是她又被深得谢必安真传的柳小姐欢乐的补了一脚,摔了个大马趴。 彻底过了一把恶人瘾的柳厌离才有心情细细打量水鬼的皮相。 杏眼、柳叶眉、樱桃口、瓜子脸,除去经河水长时间浸泡有些浮肿,活着的时候必然是个美人。 柳厌离眉心蹙起,事实上,这个美人她认识。 人们得知相识之人的死讯时大都会本能的感到惋惜和错愕,只要他跟你没有什么恨不得对方早死早超生的仇怨的话,多愁善感点的人还会据此打发一通伤春悲秋的感慨。但是这种事套在鬼身上就只剩下「啊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我也混成老前辈了,哦呵呵呵呵,快把陪葬品全交上来!」 活着是常人,死后变坏蛋,这是指大多数普通的鬼。 活着是恶霸,死后是流氓,这是柳厌离的真实写照。 可是这次她并没有一边把对方踩在脚底一边以保护费为藉口剥夺对方身上最后一个铜板的终身自由的兴致,全赖这名死去的美人在昨天还是一道活色生香的风景。 「小汐姑娘?」她试探着问道。 第17页 在半个月前跟踪胆小书生林苑博的时候,她曾经见过这名女子,昨天她在街角沖冰糖葫芦流口水的时候,她又碰到了这名女子,一脸幸福的抚着怎么看怎么像足足有六个月的肚子,身旁陪着看似与常人无异实则是阴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情场老手的绿帽殭尸。 当时她还感嘆了绿帽不愧是绿帽,给人戴绿帽子的手法只有用快、准、狠来形容,等到从荀某某那里得到了前几天隔壁的公鸡精用一半家私做交换一把鼻涕一把泪求她染的那一篮子鸡蛋,心情就变成了「你们这些愚蠢的冤大头」。 现在她只有一句感想: 「卧槽绿帽这个王八蛋怎么又单身了!」 已经变成水鬼的小汐姑娘自然不知道对面的伪活人心里已经转过了这么多念头,她渐渐浮出水面,茫然的歪了歪脑袋,手仍不忘护着恢复平坦的小腹,种种神态与生前无异。 「你……认识我?」 随着她全身都离开忘川,强烈却带着迷惘的鬼气也泄露了出来,柳厌离在一旁捂着嘴面容扭曲。 她刚刚说话时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要有些老年痴呆的柳奶奶重新习惯肉身还早着呢。 鬼气之后飘散出来的是丝丝血气,淡淡的红色在湖水中渲染开来,小汐姑娘原本苍白透明的身体也变得凝实多了,惨白的脸颊甚至有了不合常理的红晕。 见此情景,柳厌离再也顾不得痛得要命的舌头,猛的往后退了几步,身后悉悉索索的声响传来,是锁链不停抖动的声音。 这时,湖面上突兀的出现了一个成人大的漩涡,淡红色的湖水以它为中心疯狂而无声的搅动起来,一个黑影在漩涡中心被卷了上来。 竟然是一具尸体。 杏眼、柳叶眉、樱桃口、瓜子脸,腹部高高隆起,四肢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豆绿色的长裙被湖水浸的湿透也挡不住斑斑血迹。 「没想到,」柳厌离控制不住的挑了挑眉,「这是个新死鬼。」 很新,新到无常用来勾魂的锁链有反应,新到半个时辰前这个女人还不是枉死鬼的一员,新到凶手甚至还没来得及逃离现场。 「妹妹……」小汐甜笑着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你看我的孩子可爱吗?」 「曾孙女,」柳厌离甜笑着抚摸着自己的脸,「你看我保养的好吗?」 半个时辰的小娃娃vs九百年老妖精,完败。 好在,她从来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没用的,无论如何你也会跟我一样,被留在此处不得超生。」 像是为了响应姑娘的话,原本还算平静的湖面霎时间犹如滚烫的开水般沸腾了起来,伴着煮开的湖水出现的是源源不断冒出水面的女鬼,每个女鬼身上各在不同位置有一个古怪的巨大突起,她们痛苦的□□着,满怀恶意的盯着势单力薄的柳厌离窃窃私语。 「……没有身子……」 「就她了,就她了……」 「谁抢到就是谁的……!」 最后一声尖利的叫声话音刚落,发出声音的女鬼就迫不及待的向柳厌离爬了过来,她爬行的动作很奇怪,像是行动不便却充满了狂热,整个人稳稳的爬在湖面上,尖利的指甲与湖水接触竟然发出了刺耳的抓划声,被这个女鬼带动,其他的水鬼也纷纷向岸边爬来,平整的画面似乎变成了真正的镜面,指甲发出的「嘶啦」声格外渗人。 柳厌离愣愣的站在原地,没有转身逃跑也没有发出尖叫,似是已经被吓呆了。 突然,一名女鬼发出了悽厉的惨叫,只见她身上的硕大凸起不规则的鼓动起来,整个人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身体不受控制的痉挛。就算这样也没有阻断她靠近柳厌离的心,伸手抱住前面女鬼的腿艰难的往前蹭,被抱住的女鬼毫不留情的将她凳回原处。 「贱蹄子!莫害我!」 痉挛的女鬼此刻已经没有力气还嘴,她徒劳的发出一连串非人般的尖叫,不断在湖面上打滚,忽然身子猛然一缩,竟然直接「碰!」的一声爆了开来。 鬼并没有鲜血,所以散落在湖面上的只有被炸的血肉模糊的躯体,在女鬼本来所在的地方却诡异的出现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孩。那婴孩贪婪的吸食着母体的断躯残肢,嘴里断断续续的发出「咯咯咯」的清脆笑声。 婴孩的出现就像一支催化剂,剩下的女鬼更加疯狂的互相推攘,拼命向岸边挤来。爬的最快的女鬼终于到了柳厌离的脚下,她出留有尖利指甲的手抓住了猎物的脚,却在下一刻就尖叫一声飞快的收了回去。 「你……!你……!」她惊恐的指着老神在在完全没有受到半分惊吓的柳厌离。 「小娃娃,到奶奶这里来。」女子秀气的脸上饱含杀气的露出了狞笑。 话音刚落,数百条锁链从女子身后飞射而出,躲在林子里的谢必安嘴里念念有词,锁链听话的缠绕上聚集在柳厌离身边的每一个水鬼,无视她们微弱的挣扎捆了个结实。 范无救拎着还在啃食母亲残魂的婴孩,看着活像块被一群关在笼子里的恶犬虎视眈眈的大肥肉的师侄,无奈的上前想要把她从水鬼堆里扒拉出来,不经意的扫过岸边某个身影,脸色一变。 「呵呵呵……」 小汐姑娘不知何时出现在岸边的一棵柳树下,正从后环抱着一名双目无神瑟瑟发抖的男子。 第18页 「呵呵呵……博哥哥……」 「……啊……啊……啊」男子张口却只发出无意义的呜咽。 范无救眼神一肃,把手中的婴孩往柳厌离怀里一抛,眨眼间就来到了小汐面前,伸手向她面门袭去。 就在这时,一只纤纤玉手从他心口穿了过去。 浓稠的液体从本该无血的伤口顺着穿胸而过的手低落,不,是手的主人本身带有的鲜红液体顺着漫了过去。 一名红衣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范无救的身后,空闲的手里拿着一支冰糖葫芦,美艷的面容乍看上去竟与小汐姑娘有几分相似。 「邢凌珍……」柳厌离瞪大了眼睛喃呢,被丢过来的小鬼早在女子出现的时候就受不住恐怖的威压晕死过去。 不停念咒的谢必安突然单膝跪地,苦苦抵抗着施加于身上的意念。 「别多管闲事,地府的无常们,」邢凌珍咬碎了一颗山楂,伸舌舔去嘴角残留的冰糖碎沫,「要是多动一下,休怪我不给老朋友面子。」 在场唯一对如此变故恍若不见的只有陷入疯狂之中的小汐。 「……你感觉到了吗,这是我和阿懋的孩子哟……呵呵……」 「博哥哥……你说他可不可爱……?」 「……贱……贱人……」男子费力挤出一个词。 「闭嘴!害死我儿子的你才是贱人!」小汐尖叫,锋利的指甲深深地陷进男子的皮肉之中,腥红的血液从伤口流淌出来,被她伸出舌头贪婪的舔掉。 「啊……好甜……活人的气息……」 林苑博明显被小汐的痴态吓到了,他抖得犹如风中残烛,嘴里也断断续续的漏出求饶。 「不、不……我没想害你的……小汐……我、我只是气疯了……我没想淹死你的……真的……」 「呵呵,博哥哥,」舔着鲜血的小汐充耳不闻,她挑起指甲让伤口撕扯的更大,「你的血真甜,全部……全部都给小汐好不好?为了……能让我和阿懋的孩子降生!」 「……别、别……小汐……我、我当时一定是中了邪……我控制不住自己……」 男子的求饶只换来了小汐毫不留情的伤害,她面露怨毒之色,用手将伤口扯大,整个头都埋进了伤口处,啃噬血肉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啊啊啊啊!」林苑博痛极惨叫,口中不住咒骂,「你这个贱人!竟然跟邪物有染还有了孽种!这等贱妇就该浸猪笼淹死!我岂能容你!」 咀嚼血肉的声音越发刺耳。 「……贱妇……」林苑博的骂声逐渐微弱下去,「竟敢背叛我……我要杀了你……」 最后他一垂,已然断气了。 满嘴鲜血的小汐嘻嘻的笑着将尖锐的指甲从林苑博的伤口里拔出,一把推开男子的尸体,调转指甲刺进肚皮,竟生生的用指甲在肚子上开了个口子,一只白嫩嫩的小手从内扒开了伤口,一个看起来有一岁左右的男孩从小汐的肚子里艰难的爬了出来。 「呵呵呵,阿懋,阿懋,这是我跟你的孩子,呵呵,多可爱啊……」 男孩听话的被小汐抱起来,亲昵的蹭着母亲。 邢凌珍看够了大戏,又咬碎了一颗糖葫芦,脸上满是沉醉,她用力将手抽出,把破布一样的范无救扔到一边,站到了水鬼母子身边。 「柳家妹妹,」她笑意盈盈,「看在多年的交情上给你个忠告,不该管的事最好别插手。」 「不知邢姐姐的意思是?」柳厌离白着脸问。 「我的意思是,你只要乖乖的在一旁看着我把这个鬼城酆都变成真真正正的恶鬼之城就好了。」 第七章 这滚滚的天雷 「两个包子鸣翠柳,一行鸡腿上青天,好诗,好诗,真是吟的一首好诗。」柳厌离得瑟的翘着二郎腿,抖了抖手中展开的酆都杂报,眺望着对门香气四溢的包子铺,口水将心底的诗意打的湿透。 被主人无意识的搓揉弄得皱皱巴巴的手抄报纸上密密麻麻的墨色小字中几个斗大的标题格外显眼: 「镇守大人畅谈我镇未来五年发展计划」 「数种外来瓜果涌入市场,农副产品价格走势堪忧」 「军中热烈开展务农练兵活动」 「养猪状元朱大户细数养猪经验」 「娱乐新闻:着名戏班文会班将于本月中旬抵达我镇」 「二少争霸:一桌花酒引发的血案」 「百年老店荀记棺材铺周年优惠,全场棺材八折起,先到先赢,欢迎抢购。」 「人气连载:我与女鬼同居的日子第二十回」 收回饥渴的目光,在「嘶啦嘶啦」不绝于耳的背景乐中柳厌离在心里盘算着订购的豪华宴席香烛套餐什么时候能到货。 也许有人会问,在邢恶鬼放出豪言壮语的现下,这么悠闲的沖看得见吃不着的包子流口水真的合适吗? 如果这个问题让以拯救世界为己任的热血少年主角来回答,那必定是背后燃起熊熊火焰,心中升起一颗红心,凭藉着爱与正义带领着一众炮灰去越级挑战邢魔头,要是答题人换成柳无常,那她只会把头埋进报纸里,然后懒洋洋的告诉你无常只负责勾魂,这个事件已经移交负责拘魂的十大阴帅处理了,可是照同样位列十大阴帅之一的师叔都因为严重工伤躺在床上吃补贴的事实来看,估计剩下的那九个就算打包一起上也填不满邢魔头巨大的牙缝。 第19页 这么一想前途真是堪忧,不过天塌下来还有十殿阎罗和酆都大帝顶着呢,希望玉帝最近良心发现能顺应潮流减个肥。 「嘶啦嘶啦」的锯木声响得欢快。 柳厌离有些僵硬的扭头看向一直被她刻意忽视的棺材铺内堂,只见某个面瘫正对着一个将近完工的合葬棺忙的不亦乐乎,冷冰冰的棺材脸也挡不住他由内而外的散发出的粉红气场,更别说头顶冒出的红心和身后盛开的朵朵小花了。 哦,闪瞎了她的万年玄铁狗眼,围观沉迷于爱好而完全崩坏的荀某某果然是一件伤眼伤神伤身的事情。 别人制作棺材必定要祭出十八般武艺,挥舞各色工具,一展匠师英姿,而荀掌柜制作棺材则是用一把卖家十五文钱的菜刀雄霸天下。 别人用锯子锯木料,他动作轻松如切菜; 别人用锤子钉柳钉,他基本全靠戳戳戳; 别人用刻刀刻图案,他伸出一双水葱样的纤纤玉手一划一道痕…… 真是怎一个凶残了得!偏偏这货在干活的时候心底那叫一个春暖花开四季不败,就差哼着小曲了。 柳厌离深深地觉得,每次看荀某某开工就会对她曾坚信不疑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乃至婚姻观金钱观都产生不可抵挡的冲击,进而迸发出对「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眼前这个傻叉到底是谁?」等深奥的问题的不懈探索。 好险,差点就迷失在人生的道路上了。 如果可能,柳厌离此刻一定会夺门而出,可惜,她已经维持了这个毫无闺秀风范的动作整整一天一夜,要是被哪个闲的蛋疼的傢伙像敞开的店门内瞥一眼,第二天「荀记棺材铺惊现女流氓」的消息就会风靡大街小巷。 算了,总比「一女子横尸街头」好多了。 柳厌离是鬼,不是殭尸,这就意味着她跟自己的身体再契合也不可能完全合拍,就像是一件旧时的衣裳,再怎么量体裁衣也不可能与现在的身材完全符合,放到魂魄与身体上就是柳小姐在大街上走着走着就可能魂尸分家,魂魄好无所觉的飘然远去,只留下一具死了九百多年的尸体供人瞻仰。 可是已经被挖出来的尸体又不能再埋回去,急的焦头烂额的柳小姐只好求救对于保存爱护尸体有着无比丰富经验的荀掌柜,虽然她至今搞不清楚这傢伙到底是怎么知道她埋尸的具体地点的。 在本次事件中友情客串了一把柳小姐的哥哥的荀慕寒异常的好说话,爽快的答应帮她造个存放身体的棺材并友情提示她要每日进入蕴养不说,还体贴的把顺手牵羊的陪葬品也摆了出来,大有物归原主之势。 只是她真心不觉得这么几样小玩意需要造一个巨大的合葬棺来盛放。 满足的勾勒出花样的最后一笔,荀掌柜从里间搬出了几床厚厚的新被子铺在棺材底部,还变戏法般的拿出了两个枕头…… 等等,两个枕头?而且其中一个她发誓她绝对在某人晒月亮的时候见过! 「你在干什么?」 惊慌的起身的后果就是身体与魂魄华丽丽的分家了,幸好荀掌柜手疾眼快才避免了柳小姐的身体用脸亲吻大地的命运。 荀慕寒疑惑的看向一惊一乍的柳厌离,顺带着将怀里的尸身往上提了提,单看两张完全不同的脸硬凑在一起倒也真有几分相似。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妻相? 对荀某某一见钟情很多年的柳小姐有点跑神。 「必须有人看着以防尸变。」 半天等不到询问的荀掌柜干脆自己出声解释了色胆包天欲与柳小姐同床而眠的原因。 本质上还是个接受多年传统礼教薰陶的大家闺秀的柳小姐出言反对。 「这……多不好意思啊,我们又没什么关系。」 咦?好像矜持的点没找对? 「其实,」荀慕寒闻言特别严肃的看向略显羞涩的柳厌离,眼珠一错不错,「我是你七舅老爷。」 「你曾曾曾曾……曾外婆,是我的八妹。」 柳厌离差点被这滚滚天雷给噼死。 第一章 大过年的讲鬼故事真的大丈夫? 是夜,万籁俱寂。 一半明媚一半忧伤的月娥在夜色中荡漾的展示着圆润成烧饼状的丰盈身材,令人扼腕惋惜的是,它向其展示飘逸身姿的唯一观众正背上背着个木头架子怀里抱着个沉重罐子,「吭哧吭哧」的埋头往屋顶上爬,半点没有抬头赏月的念头。 「啊呀!!」 只听「啪啦」一声,身负重物的男子一脚踏空,脚下的梯子应声倒地,男子的上半身死死扒在屋檐上,下面的两条腿使劲往上扑腾,失去固定的罐子顺着屋顶的坡度缓缓下滑,被男子急中生智一个头槌顶住。 僵局,这是一个危险的僵局。 结果只有两个,不是男子使出吃奶得劲扑腾上去,就是他抱着罐子背着架子摔个半死。 然而命运总喜欢在你犹豫着选前门还是走后门的时候在你脚下挖个坑。 「吱嘎。」 这是开窗户的声音,紧接着一声失传已久的狮子吼穿透浓重的夜色把月亮吓的肥肉乱颤。 「姓钟的!你敢把咱家的屋顶弄坏试试!老娘让你的命根子登上木叶的慰灵碑!!」 被强大气流自下而上袭击的男子被吹翻了跟头摔在屋顶上,跟他一起在半空打了个滚罐子狠狠的砸在了他的肚子上,紧挨着传说中的「腹下三寸」。 第20页 好险。 男子被砸出一身冷汗。 等到他手脚并用的把背着的木头架子在房顶上支起来,已经月上中天了。男子抬头看了一下圆月,弯腰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放在脚下的大罐子,封盖一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男子用腰间的匕首熟练的划开手背,将泊泊流出的鲜血滴进罐子里,于是飘出的腥臭味更加浓烈。解下别在腰间的绳子,再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和一双灰色的手套,将布包放到一旁,他把戴上手套后的手伸进了罐子里。男子摸索了一阵子,从罐子里架出了一个人形的物体。 接着月光,人形物体的真面目逐渐显露,那是一具小孩的尸骸,看上去最多四五岁,身上纵横密布着数道狰狞的伤口,还算秀气的五官扭成了一团。 这具幼童尸骨是男子某次饭后出去遛弯捡回来的意外之喜,死相好的让他立刻就找出罐子拿自己的血养了起来。 现在是收穫的时刻了。 手脚麻利的将幼童尸骸用绳子绑在了支好的木架子上,男子从布包里找出了一盏油灯和一个火摺子。用火摺子点燃了油灯,蓝色的火苗幽幽燃起,他连忙将火苗凑到了幼童的下巴处来回烤着,还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个小盏子在下面接着,嘴里念念有词起来。 这是一个漫长而枯燥的过程,油灯的火苗非常微弱,费了半盏茶的功夫才从幼童的下巴上烤出了第一滴油,澄黄色的油膏啪叽一声掉落到小盏里,一股异香飘散开来。像是闻到了不同寻常的香气,一只长得怪模怪样的虫子从男子的衣袖里爬了出来,往手腕处蹭了几下似乎是想接近油灯,被手的主人瞪了一眼才悻悻的爬回衣服里。 男子耐心的烤着,嘴里的咒语也一刻没有停下,只不过内容从一开始的意义不明的古怪音节变成了类似「夫人她自从搬了新家就越来越暴躁莫非是跟这里气脉不合可是这里活多好挣钱可以多买好几斤大米况且暴躁的夫人也好棒□□的我好开心肿么办」之类的从各个角度来看都糟糕透顶的牢骚话。 也许是错觉,被文火慢烤的幼童在糟糕牢骚话贯耳的折磨下嘴角抽搐了一下。 等到手里端着小盏半满了的时候,男子的碎碎念已经发展到了「好想被夫人踹倒践踏啊可是万一她脚下用力过大我就只能去木叶的慰灵碑上看望陪伴我多年的命根子了哈哈哈」。 所以说为什么你的命根子会上木叶的慰灵碑啊?!不要往无辜的慰灵碑上刻奇怪的东西啊木架子变态! 被榨取了全身精华并且饱受精神攻击的幼童此时已经形如枯藁,就差风一吹化成渣了。 男子见状将尸体从架子上解下来,随手撒上了什么,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卖相可怖的幼童尸骸就化为了一捧尘土,接着他弯腰在房顶上摸索着,从一块活动的瓦片下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将小盏子内的油膏倒入瓷瓶内,再抖抖袖子,几只怪模怪样的虫子晃晃悠悠的爬了出来,在距瓶口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入了瓶内,紧接着瓶口就被塞子死死封住。 做完这一切后男子才慢腾腾的开始收拾东西,将空了的陶罐再次封上,背好拆散了的木架子,他蹲在屋檐上望着横尸于地的梯子愁眉苦脸。 此时下面响起平地一声吼。 「姓钟的!还不快滚下来睡觉!」 男子被震得脚下不稳,真的一个跟头从屋檐上栽了下去…… 又是夜,阴风阵阵。 脑袋顶上绑着绷带的男子站在挂着「酆都义庄」四个大字的破旧院子外笑得憨态可掬,对他来讲,「义庄」二字完全可以无违和的换成人民群众更加喜闻乐见的「钱庄」。就着月光把破旧黄纸上的一串名字默记于心,男子上前推开了结满蜘蛛网的大门。 与其他地方仅仅敷衍的建个茅草屋子充当义庄不同,酆都义庄是一座三进三出的院落,虽说大门上的朱漆早就斑斑驳驳,屋顶的瓦片也残破不全,但乍眼看上去还是非常气派,气派非常,算得上是义庄中的超级豪宅了。 庄中的正屋并不明亮却很宽敞,只有颇有身份地位的异乡人才能在此停棺,东厢房被数十口薄棺材填的满满当当,少数寒酸无比的仅仅裹了一层蓆子,而西厢房则一扫其他地方的破烂,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屋子里整整齐齐的摆着数十口空棺材,每个前面都立着一个开了小口的木箱,上书「一夜五文,自觉投钱」,其中的「钱」字还被地府的官印盖了个大大的戳。 这里是酆都镇最便宜的投宿地了,向所有外乡来客热情开放,但是如果你睡不惯棺材或是没有过跟有吸血吃生肉啃蜡烛等怪异喜好的室友同住的经验,那还是老老实实的揣着银子进城找间客栈吧。 什么?你连五文钱都没有? 请出门左转前进三百米后地毯式搜索破庙的存在。 男子熟门熟路的摸进了左厢房,对屋子里的沖天臭气如若未闻,碧青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分外渗人,他动作矫健的在棺材间移动,碰到写着单子上的名字的棺材便试探着从袖子里放出数只怪模怪样的虫子,待虫子慢腾腾的爬进棺材里,他才放心大胆的搬开棺材板,掏出一大一小两张纸符迅速贴于尸体的额头和口舌处,等一屋子在名单上的尸体都被如法炮制过后,他才不紧不慢的掏出腰间的铃铛,拿出堵塞其中的布团,轻轻的摇了起来。 第21页 「起!」男子大喝一声,手里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话音刚落,被贴上符箓的尸体一同直直的坐了起来,男子见状笑的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正待喊出下一句口令,却见原本整齐坐着的尸体竟然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摔回了棺材内! 黑暗中,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他凭藉着异于常人的双眼清晰的看到自己放入尸体口内的蛊虫缓缓爬了出来,甚至有的还像逃命般争相恐后的快速逃离了棺材。 男子暗中用右手握紧了藏在腰间的匕首,迟疑的向蛊虫逃命的几个棺材的方向踏出了几步,警惕的上下扫视着,突然,像是看见了什么,他面色一紧。 只见一口乌木棺材无声无息的置于密密麻麻的薄棺材之后,与漆黑的室内融为一体,是以他初时过于放松竟然没有发现! 警惕的向乌木棺材又靠近了几步,他一甩袖子甩出了一只约一指长浑身通红的蝎子,蝎子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稳稳噹噹的落在了乌黑的棺木上。哪知,那蝎子刚一落下遍惊慌失措的在棺盖上原地转圈,似乎是想赶快逃离却不得其法,最后逼急了,它竟一口要上自己血红的尾巴,浑身一阵乱颤后便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竟是自己把自己活活咬死了。 目睹这一切的男子神情凝重,心中暗暗叫苦,所有赶尸人都不愿意遇上的倒霉事偏偏让他碰上了,也不知道这棺材里的主生前是遭受了多少折磨竟然如此凶戾。 仔细一看,棺材上用鎏金烫着三个小字——「柳非宓」。 男子想起了黄纸上那一大串名字中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顿时有些犹豫不决。以往碰上这种情况,按行规必然是恭恭敬敬的退出去然后撒腿就跑,可是那棺材前名牌上明晃晃的标着名字看上去就像是一串串闪着万丈金光的铜钱,格外有吸引力。 敢在酆都鬼城讨生活,必定是艺高人胆大之人。 家里还有一口子要养的男人摸头哈哈一笑给自己壮壮胆,摸了摸腰间抹着硃砂的匕首,硬着头皮上前将棺材盖推开了一个小口子。 棺材里没有丝毫动静。 男子深吸一口气,使劲欲将棺材盖推向一边,只觉手腕上一凉一疼,那张天生带着三分笑意的脸瞬间变了颜色。 他的手腕被一只苍白毫无血色的手从棺材里伸出来死死的抓住,长到在最尖头都开始捲曲的指甲几乎陷入他的血肉之中。 第二章 梦 事情说起来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在离世九百多年之后,柳厌离迎来了作为鬼的第一个梦,确切来说还是白日梦。 虽然没有生命的鬼到底能不能做梦这个问题还待商榷,但这事还是千真万确的发生了,还发生的蹊跷无比。 当梦境降临的时候,她正拖着因意图反抗而被顺手揍个半死再五花大绑的鬼魂往鬼门关艰难的挪动。只见她把勾魂用的铁链搭在肩上,双腿成弓步,两手死死抓住链尾,腰部发力,使出吃奶得劲把身后躺着撒泼打滚的鬼魂往前拖,没走几步,便累得气喘吁吁。 救命,光把这个死胖子拖到这里,就花了她半个晚上的时间。 一屁股坐到地上,柳厌离恨不得伸出舌头来帮助喘气,完全没注意到某个贼心不死的球状物体在身后探头探脑,趁她不注意,偷偷往来时的方向滚了滚。等她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往后看时,对方与她之间已经多出了十来步的距离,看到恐怖的敌人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圆球面露惊恐,一不做二不休的拼命滚动起来,感觉全身的血气都往头上涌去的柳厌离飞起一脚,踢向目标高高耸起的肚皮…… 就在这时,她眼前一花,失去了意识。 事后,柳厌离面带血泪的挠墙,悔恨不已。 尼玛,做了九百多年的鬼,竟然因为区区起来快了的缘由就晕倒了! 等她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一面铜镜前,看了看桌子上摆着的花钿和首饰箱里摆放整齐的步摇发簪,又迅速扫视了一圈房内的布置,柳厌离突然怀疑自己是被卷进了传说中的时空乱流。 先不说屋子里的齐刷刷泛着怀旧气息的摆设,哪个脑子正常的大家小姐会想把过时了九百多年的花钿样式往脑门上贴啊!绝对会被当成疯子关起来的! 本着确认境遇,图谋再战的思想,柳无常从凳子上窜起来想要翻箱倒柜,却脚下一绊差点摔了个大马趴。她这时才发现身上那件常年不洗不换的白色无常服变成了一套生前非常流行的女式长裙,穿着这种复杂又累赘的衣服还想上蹿下跳,那才真是痴人说梦。 好在铜镜里映出的脸还是看到腻歪的那张,熟练的撩起裙角塞到了腰带里,恢复了方便的活动状态的柳厌离再次确认了自己活着的时候离端庄贤淑十万八千里远的悲催事实。 一向自诩为大家闺秀的柳无常很伤心,可是有人比她更伤心。 「小姐?!」 以足以惊起渡鸦无数的尖叫先发制人的是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她眼睛瞪得犹如铜铃,嘴巴张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好像眼前的不是自家小姐而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牛头怪。 同样饱受惊吓的还有披着人皮的牛头怪,不,披着小姐皮的柳厌离,她无比震惊的看着目瞪口呆的丫鬟,嘴唇哆哆嗦嗦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来,忽然间她几步冲到房间里唯一的书桌前,从纸镇下随便抽出一副写得歪歪扭扭的字,面色顿时变得十分好看起来。 第22页 虽然经过这么多年,在师父的竹板教育下,她已经能把阴间通用的敛文写的堪比绣花小篆,但是活着时候那一手丢人无比的狗爬无论何时看到都是这么的触目惊心。 她僵硬的转头,沖还保持着石化状态的丫鬟吐出两个字。 「红苕?」 被点名的丫鬟被惊的差点跳起来。 不过差点被吓得一蹦三尺高的绝对是语出惊人的柳无常本人,因为她此刻方才彻底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身处何种境地。 不是什么子虚乌有的时空乱流,更不是某个恶趣味的复古狂人的恶意险境,她此刻是真真切切的在自己的记忆里,通俗来讲就是她在做梦。 先不提鬼能做梦是多么异常的事情,单是她自己能这么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就很是古怪了,偷偷的掐一下大腿,果不其然,一点也不疼。 完全没有相关应对经验的柳厌离决定先静观其变,总归自己不会把自己给活活掐死。这么一想,原本僵持的梦境就顺利的自行发展了下来,原本呆立的红苕走了过来,麻利的将裙角从腰带解放了出来,迅速的帮她整了整装,嘴里还闲不住的絮叨。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不是说要好好装扮一下吗?怎么奴婢只是出去看了一眼的功夫您就折腾成了这样子?」 柳厌离盯着丫鬟黑色的发顶有些恍惚,也许是前些日子曾短暂的与自己的肉身合二为一过,原本在时间和孟婆汤的双重作用下变的支离破碎的记忆竟然也有了些清晰的轮廓,起码以前的她是绝对想不起这个从小伺候自己的丫鬟到底是叫「红苕」还是「绿柳」。 在成为鬼差的那一刻就被迫抛弃的过去竟然又有了回忆起来的隐隐趋势,没心没肺如她也要五味杂陈一下两下来表示自己纠结的内心。 「真是的,以往大少爷回来,您可不会这样胡闹。」 听到「大少爷」三个字,柳厌离感觉到一股喜悦之情从心底涌了上来,她听见自己带着雀跃的声音。 「红苕!你方才去前厅可打听清楚了?大哥回来了吗?」 「清楚了,清楚了,现下大少爷和老爷夫人都在大堂呢……」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她推开了还没说完的红苕,不顾身后一叠声的叫唤,身体自发的往门外跑去。作为家中唯一的嫡亲小姐,柳厌离的绣楼在后院的最深处,与位于前院的大堂之间相隔了不知多少道廊坊,可惜无论她怎么回忆也想不起来父亲到底是从事何种职业才能让他们住得起这样一所精緻宽敞的宅院。 趁她胡思乱想的当,大堂已经近在眼前,三步并作两步迈进门去,一直侯立在门旁的管家笑着扶了她一把,只见落座于主位的中年夫妇的下首,一名青衣青年正俯首喝茶。 看着她长大的管家,慈祥的爹娘,还有同父异母却感情深厚的庶出大哥,这一切都是记忆里对的上号的,这一切都是她曾经无比熟悉的,但是她内心深处却极为不安,仿佛有什么极为关键的东西被忽视了。 柳厌离一边苦恼的思索着,一边不由自主的向青衣青年走去,青年似乎也发现了她的存在,放下了茶杯,抬头向她招手,五官却极为模糊。 一步、两步、三步……她在心里默默数着,直到与青年只有一步之遥,她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可那却是一张毫无五官一片空白的脸! 柳厌离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此刻她猛然想起自己到底忽视了什么。为什么一路跑过来偌大的一个院子却没有碰到一个除了红苕以外的下仆?为什么大堂里只有管家一个人在伺候?因为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全部都是先她一步离世的亲近之人! 先是爹娘相继暴毙,然后是大哥在赶回家的途中意外身亡,再来是管家身中剧□□石无救,紧接着是红苕被诬与人私通,为证清白触柱而亡,最后孤立无援的她在复仇无望的情况下自戕死…… 这一件件血海深仇她竟然都忘得一干二净,而宁愿化身厉鬼也要碎尸万段的仇人更是连个模糊的影子都想不起来! 她当初为了不去投胎,权宜之下拜了谢必安为师,没想到到了最后竟然把原本的目的都权宜了进去,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之下恢复了一点记忆,恐怕往后的日日夜夜都要这么权宜成了笑话! 手指不受控制的捏紧,似乎恨不得让指甲就这么陷入血肉,腹部却猛然传来一阵剧痛,似乎被人狠狠的踹了一脚。 剧烈的疼痛彻底唤醒了柳厌离的意识,清醒之后却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更荒唐的局面,茫然的看着挣脱自己束缚正捂着脖子猛烈咳嗽的男子和暴长数寸的指甲,她利用鬼出色的夜视能力环视四周。看样子像是酆都镇的义庄,可她昏迷前明明在鬼门关附近怎么现在却在这里? 柳厌离用手扶着紧靠的棺木想要站起来,却整个人愣在了那里,棺材上用铂金烫出的「柳非宓」三个字化为千万把锐利的刀子,刺得她眼睛生痛。 第三章 原配和第二春之间的艰难选择 丑时过半,离鸡鸣仅一步之遥。 像以往流淌过去的无数岁月一样,鬼影重重的酆都镇又即将结束看似无声无息实则热闹无比的一夜。 鬼差辛巳在鬼门关重新闭合的那一刻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转手扔下手中的纸笔,想要站起来伸个懒腰,却悲催的发现胳膊酸痛的连抬都抬不起来——顶头上司无故缺席,他今夜忙得可谓是分身乏术。 第23页 「大姐头也真是的,勾个魂勾的一去不返,不会又趁机跑去偷窥荀掌柜发花痴了吧?要是让白师父知道看你怎么办……」认命的先用另一只手揉揉肩膀,辛巳一手抱着收拾整齐的帐册,一手扛起摆在路边的桌椅,步伐沉重的向大路尽头的宅院走去。嘴里抱怨虽抱怨,可他也不会真的怀恨在心把某人无故旷工的事情禀报上去,不然痛失年终全勤奖励的上司会就此对他做出何等丧心病狂的报复还真是无法估计。 起码不是上供一年的俸禄再被抡满十几个大回环就能轻松了结的。 天下很大,关于究竟有多少人在这片天空下一起浪费粮食这个问题,就连仓库里堆放着布满灰尘和蜘蛛网呈山状的生死薄的地府也无法回答,归根究底是没有人会吃饱了撑的去义务打扫如果是活人一进门就会被灰尘呛死的库房。所以不难想像,每时每刻,总有恐怕无数不少的素未相识的傢伙有志一同的做着同一件事情,比如无故旷工,比如被上司压迫,再比如拖着疲惫的步伐迈上幸福的下工之路却踢到疑似醉成一滩的酒鬼躺在路中央唯我独尊。 看清楚挡路的是谁后,辛巳从来没有如此深刻的发觉,作为一名法力低微地位低微俸禄更地位的地府普通下级鬼差,在酆都镇当差真是一件无比挑战他胃部健康的事情。 谁来发发善心,求无限任期外派啊! 快醒醒吧,辛巳,对无情压迫悲惨劳工的地府而言,外派这种肥缺都是留给有后台的少爷小姐的,像尔等半路出家的草根阶层还是老老实实的被压榨到魂飞魄散吧。 当然,万一他不小心撑到了熬资历熬到足以脱离广大受压榨劳工一眨眼飞升为少数压榨阶级,那就另当别论。 不过无论未来是魂飞魄散还是鸡犬升天,都不会改变他现下面临被呈大字状躺尸的混蛋挡路的窘困情境,想要尽快收工回家的辛巳发出了今夜不知第几次的嘆息,卖出的脚稍稍偏离了原本的路线。 行行行,你们都是大爷,小的我绕道行了吧。 事情发展到这里,也许有看官会问了,这个疑似耍酒疯的混蛋到底是谁呢? 来来来,让我们把镜头拉近,仔细观察一下。 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脸颊,高高瘦瘦的身材,凌乱的墨绿色衣衫下的胸膛毫无起伏…… 卧槽,这货到底是谁啊?! 就在导演误以为道具组乱扔尸体模型即将大发雷霆之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模型」识相的自己主动表明了身份,避免了被关在大箱子里拉离片场的惨澹未来。 只见他睁开黯淡无神的双眼,眉毛皱的足以打个活结还有余,配上有气无力的声效,怎一个愁云惨澹了得。 「唉……」男子翻了个身,让背部也暴露在月光下,「媳妇……这可如何是好啊……」 好吧,此人的身份呼之欲出了,在整个殭尸界里,成天把「媳妇」二字挂在嘴边的也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而他也不是喝醉酒在耍酒疯,只是在贯彻殭尸一族雷打不动的优良传统——晒月亮而已。 一向是「万花丛中过,摧花不留情」,外号为引人遐想无数的「绿帽」,大名音同字不同姓吕名懋的某殭尸此刻正面临着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后第一次碰到的巨大难题——媳妇没死透。 之前也稍稍提过,以「痴情」和「花心」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闻名阴间的绿帽殭尸的情史只能用跌宕起伏、波澜壮阔来形容,然而这漫长的情史的一段段组成部分最后的结局往往是女方身死魂灭消散于天地间,独留下绿帽一尸黯然神伤,然后收拾收拾心情,下一个更精彩。 可偏偏,这一次找到的媳妇虽然死了,却带着儿子变成了厉鬼,看样子一时半刻完全没有魂飞魄散的打算。这还真是千百年间的独一份,绿帽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 这到底该怎么办呢? 你说媳妇死了吧,可她偏偏还以另一种形式活蹦乱跳着,你说她没死吧,可她又确确实实已经死了。 按理来说,绿帽本人也就是一具尸体,所以媳妇到底是活人还是死鬼对他来说影响也不大,他真正纠结的是由此引出来的另一个问题。 如果说媳妇在变成厉鬼后带着儿子来找他要赡养费还好说,那他绝对是高高兴兴守着老婆儿子继续过日子,万一媳妇布上了之前千千万万个媳妇的后尘,那他也绝对是高高兴兴的给儿子再去找个千千万万的后妈。可问题就出在这,媳妇跟着个十个吕懋加起来也打不过的女鬼跑了,地府发动了好几百号鬼差都没找到她们在哪,他自然更找不到,而跑的不见踪影的媳妇本人似乎也没有带着儿子来一家团聚的意思, 你说他要是当媳妇就这么跑了,万一媳妇只是暂时被耽搁了没法找他,那他不就成了彻头彻尾的负心汉了吗?可要是就这么干等着,万一媳妇真的是铁了心跟那个女鬼走了,那他不就正应了那个晦气的外号,头顶绿的都能发光了吗? 咦?思考的方向好像有哪里不对? 唉,唉,唉。 纠结,真心纠结。 难办,非常难办。 眼见着月娥头也不回的下了山,绿帽收拾起自己愁碎了一地的小心肝,晃晃悠悠的往城外走去。 很多人都进入了一个误区,认为在鬼口足足占了全镇人口数二分之一以上的酆都镇夜游是足以与倒立着学狗叫绕城一周和□□满街乱跑齐名的蠢事,非胆子太大脑子太瘦之人不能胜任。 第24页 实际上,事实偏偏与之相反,酆都镇最安全的时候恰恰就是夜晚,这里面的道理也很好解释,晚上正好是地府办公干活的时间,此时只要能在酆都镇的任何地方遇上危险,只要使出全身力气嚎上那么一嗓子,就能看到一群气势汹汹的鬼差杀气腾腾的前来将意图在太岁眼皮子底下犯事的歹徒揍得鼻青脸肿,而白天鬼差们下了工,各个三六九流的傢伙们睡饱了开始活跃,谁知道你碰上哪个凶神恶煞,一眨眼小命就归西了。 这就跟在土匪横行的时候,县太爷的睡房门外总比其他小破旮旯更让人放心一个道理。 晃晃荡荡的走到住了好几天的义庄,一进门绿帽就感觉到了与平时大相迳庭的紧张气氛,本着对于同族小辈的关爱之心,他放弃了回床上蒙头大睡的打算,一转身就进了西厢房。 在那里,绿帽听到了命运戏嚯的笑声。 站在正对着大门的方向,一名白衣女子略带茫然的看着推门而进的他。 长头发、大眼睛、看起来水灵灵的,微微一抿嘴,两个浅浅的酒窝就显了出来…… 来吧,吕懋,是做出命运的抉择的时刻了,是死心塌地的盯着老婆孩子回心转意?还是顶着护崽心切的七舅老爷的致命威胁,果断的抛妻弃子追求幸福的第二春? 这是个问题。 第四章 进产房前要打好小抄 人的记忆真是世上最神秘莫测的东西之一,鸡毛蒜皮毫无价值的小事每天风雨无阻的排队在脑内定时遛弯,而嘴里念叨千万遍的事情却可能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最不济也会在关键时刻临阵脱逃,任凭你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也如石沉大海一般毫无音讯。 若要形象的打个比方,就如假日里全家大扫除,在老妈的威压下拖地的你猛然记起前日偷藏的小黄书,在这个生死存亡的关头却死活想不起到底藏在了床底还是门后;再如,假日里全家大扫除,在老妈的威压下换床单的你猛然记起前日偷藏的私房钱,在这个生死存亡的关头却死活想不起到底是藏在了枕头下还是被褥里;还如,假日里全家大扫除,在老妈的威压下擦桌子的你猛然记起…… 偷懒的作者被前来检查的母上用扫帚抽飞。 总而言之,无论是以上哪种情况,若是在猝不及防之下暴露在女王大人的眼皮子底下,后续发展绝对不是母上温柔的笑着使出一阳指在你脑瓜子上狠狠一按再咬牙切齿的嗔一声「这个熊孩子」,残酷的现实是迎接熊孩子们的铁定是一顿竹板炒肉或是同菜系的其他兄弟姐,个别倒霉的还会头顶水盆膝跪键盘,剥夺关闭房门权利于终身…… 身具本文第一女主角、吐槽大队大队长、不靠谱协会名誉主席等多种荣誉称号的柳厌离柳小姐就陷入了如此窘困的境地。 对于阴间的居民而言,死亡从来不是一个需要避讳的话题,除非死的过于难以启齿,例如传说中的马上风之类的,大部分鬼怪都对自己的死因津津乐道,个别死的格外牛叉的,聊起来就大有「想当年老子xxxx」的气势,真可谓是风光无限。 毕竟大家都是死得透透的人了,藏着掖着做出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给谁看啊? 活人见面总要论资排辈互相寒暄问候一番,由活人变成的鬼自然也不例外,不过他们的寒暄不再是「兄台吃了吗?」,而是换成了「小弟观兄台杀气逼人、霸气外露,想必死时定然是惊天地泣鬼神,内里曲折无法细述。」按惯例,一同感人肺腑的诉苦大会后,根据鬼龄、死因排一下长幼强弱,下次碰面是绕道走还是黏上去也就心中有数了。 按理来说,作为鬼活了九百多年的柳厌离要是没有经历过这么一套程序可就太说不过去了,既然经历过这套程序,那还能发现不了自己记忆的问题? 可怪就怪在她主抓的工作太特殊。 只要不是实力强横的千年老妖和万年老怪,如果有鬼怪不长眼的在饭后遛弯的时候撞上她,必然是能逃则逃,逃不了的也恨不得能当场人间蒸发,哪里还有心情说客套话?当年你小子死皮赖脸的扒着棺材沿不肯走,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死蠢样子还历历在目呢,还想论资排辈?小子还没睡醒吧?极个别成员还需附加一项「转身逃命」的动作,否则让对方记起「咦?你不是应该正在地狱里接受劳动改造洗心革面的xxx吗?」,那可真是大事不妙。再加上地府一百年一碗的孟婆汤往下灌,就算偶尔心中燃起了怀疑的小火苗也会被浇的连点火星都不剩。 厉鬼的存在基于执念,执念的来源基于生前,连自己为何而死为谁所害都忘记的厉鬼,压根没有存在的意义。 将一切都抛之脑后并混混沌沌苟延残喘至今的柳厌离,归根结底,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 这真是个可悲至极的发现。 而现在,可悲至极的柳厌离面前出现了一根救命稻草,明知可能一拽就断,她还是只能别无选择的伸出手。 这根救命稻草的名字叫柳非宓。 「柳非宓」这个名字,是柳家老爷子和柳家大少爷一生的痛。 宓,安也。——东汉许慎《说文》。 柳老爷孤枕难眠的躺在书房里苦思冥想了三天三夜选定这个字的时候,是打从心底盼望即将冠上这个名字的女儿能像他期望的那样一生安安静静、悄无声息,不要让她爹如履薄冰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他甚至还不厚道的想,如果女儿的存在感稀薄的话,那可真是谢天谢地了。 第25页 也不能怪柳老爷太过分,只是身为文弱书生的他当时刚刚娶了青梅竹马的当朝长公主,偏偏一个通房却先于正妻怀上孩子,生生的打了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十八般武艺也不逞多让的妻子的脸,当晚被赶去睡书房不说,第二天听到消息的大舅子直接在两家相邻的院子里把一把砍刀磨得啧啧作响,听得他心惊肉跳不已。 酒后误事,酒后误事啊! 柳老爷捶胸顿足。 不过事到如今后悔也于事无补了,还是得直面残酷的现实。每天都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的柳老爷只能祈求将事情的伤害降到最小了,于是他在对妇科没有丝毫涉猎的情况下,只瞄了通房丫鬟圆滚滚的肚子一眼,就断言道:「女孩!绝对是女孩!」 为了老子的下半辈子的幸福着想,这绝壁得是女孩啊啊啊啊!! 所以后来听到大夫那句「恭喜,八成是个小子」的一刻,他心里的惊惧绝对大于欢喜,英姿飒爽的柳夫人在一旁笑眯眯的掰裂了石桌一角,隔壁大舅子也从善如流的把磨刀石上的砍刀换成了关公刀。再次被踢去书房的柳老爷毅然花了一天的时间指着通房丫鬟的肚子念叨着「女儿、女儿、女儿、女儿」,甚至干脆安排家里的护院丫鬟每天照样轮流,也不知道是坚信人定胜天还是在自欺欺人。 就这样全家生不如死的熬到了孩子降生的那一天,据小道消息称,当柳老爷瞪着产婆怀里那个一出生就要了亲娘性命的婴儿腿间多出来的那件物什的时候,连冲出去拿把剪刀的冲动都有了。 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通房丫鬟难产而亡,孩子理所当然抱到了正妻膝下抚养,于是等到夫人抱着儿子要他起名的时候,柳老爷的内心顿时被一千头草泥马践踏而过。 卧槽!他完全没有想过!让他在短时间内想到一个好听寓意又好的名字绝壁办不到啊! 爱面子爱了一辈子的柳老爷为了掩盖自己起名无能的真相,也是为了挽回经由这次在妻子眼里碎成渣的伟岸形象,他掏出了当年在父亲大哥面前装傻充愣的演技,硬是挤出了一个怒容满面。 「哼!闹得全家不得安生,就叫柳非宓算了!」 说完,他拂袖离去,只留柳夫人抱着庶长子望着他的背影满头黑线。 待到真真正正的女儿出生的时候,柳老爷揣着想好的十几个名字兴沖沖的小跑到床前,却看到自家娘子抱着宝贝女儿一口一个「离儿,离儿,娘的小厌离」,丝毫没有徵求他意见的意思。 柳老爷心碎了无痕。 咳咳,不好意思,扯远了。 无论如何,一个刻着柳非宓的棺材出现在名字主人逝去九百多年后的义庄里都是很蹊跷的。 柳厌离模模糊糊的记得兄长是在外地意外身亡,难不成所谓的外地就是酆都镇?似乎也不无可能,起码比什么同名同姓的巧合有说服力多了,况且要是酆都镇这些年死了跟兄长同名同姓的人难道她会不知道吗? 柳非宓的尸体最后是重金聘请了赶尸的师傅赶回了家乡下葬,现在早就烂的只剩骨头了,这个棺材不是有人刻意造假就是当年出事后就一直停放在这里,只是谁家的棺材能一放就是九百年? 答案当然是不言而喻。 若有所思的柳无常在积攒了厚厚一层灰尘的棺材上摩挲,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散发着幽绿光芒的眼睛。这双眼睛在黑暗中太过显眼也离得过近,让人产生一望到底的错觉,甚至她觉得能从其中看到眼睛主人脑子里的天人交战。当然,这一点上对方一会垂涎欲滴一会悲痛欲绝让人不禁怀疑他精神分裂的丰富面部表情也功不可没。 被一只疑似脑子有病的不明生物直勾勾的盯着感觉并不好,活着的时候也算不上好相与的柳小姐额角的青筋在头发的掩盖下欢快的跳动着。 俗话说得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嘤嘤嘤……」 「嘤嘤嘤嘤……」 像是嫌弃大眼瞪小眼的画面太过单调,寂静的屋内响起断断续续的哭声,不仅如此,柳厌离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的左脚脚踝被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 不用低头去看她也知道正伏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的傢伙有一双货真价实的碧青色眸子。 想到这,她顿时暴躁了起来,不就被掐了一下嘛,她又不是故意的,一个大老爷们竟然还哭了,哭也就算了,还用这种恶意卖萌的哭法真是其心可诛。 尼玛,做了个噩梦不说,莫名其妙的在哥哥的棺材里醒来,还一头雾水的被一个不明生物盯着玩,老娘才真的想「嘤嘤嘤」呢! 第五章 向星辰大海前进吧 三更半夜,荒郊野外,两男一女共处一室——如果这是在喜闻乐见的18r游戏里,那下面不顺利成章的上演各种突破尺度下限节操的重口画面怎么对得起电脑前嗷嗷待哺的广大人民群众? 可惜,本当期为大家安排的不是血脉喷张的三人行而是传说中不知是二百五十年还是三百八十年举行一次的三强争霸赛。 趁着比赛开始前的准备时间,让我们来了解一下各位参赛选手的资料。 一号选手:柳厌离 选送单位:我大地府威武雄壮 属性标籤:大龄未婚女青年(有意相亲的男鬼请联繫白无常谢必安) 必杀技:花式捆绑ex 第26页 二号选手:绿帽殭尸(吕懋) 选送单位:不死殭尸,你值得拥有 属性标籤:情圣 必杀技:克妻术max 三号选手:钟淼 选送单位:家传赶尸,专注赶尸三十年,送您回家 属性标籤:妻管严 必杀技:???? 看完三位选手的基本资料,相信大家……好吧,就算没下限如我也说不出「对比赛很期待」这种瞎话,不如说完全想不通这么明摆着坑死爹不偿命的比赛到底是怎么打败知名编剧苏女士的最新力作《我和他、他、他、他、他……还有他》夺得档期的?真是完全想不通。 导演!有观众要求换台看午夜频道! 受伤实深的导演抱着饭盒夺门而出。 虽然卑鄙无耻的导演抢走了所有的盒饭而导致后台飢肠辘辘的工作人员爆发了大暴动,但幕前的故事还是继续下去。 且看一号选手和二号选手遥遥相对,却脑补各异,三号选手扒着一号选手的腿祭出范围音波攻击,就在三人纹丝不动,相互僵持,仅以眼神和手劲互相厮杀的时候,一个突兀的女声打破了厢房内胶着的空气。 「不行哦,好女儿,未婚男女同处一室,此等败坏门风的事情娘亲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哟。」 所谓三强争霸赛,没有第四位选手不幸福! 四号选手:邢凌珍 选送单位:哦呵呵,你们这些愚蠢的活人 属性标籤:鬼大王 必杀技:无限分裂 命中注定以反派形象在每个小故事最后背尽黑锅的邢女鬼携女伴隆重登场,也许说是女伴也不太对,毕竟没有人会把自己的女伴当零食。 「嘎嘣,嘎嘣」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柳厌离反射性抬头观望,就看到一幅让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一身红衣的邢凌珍斜靠在横卧的房樑上,身旁是单臂怀抱婴孩的小汐姑娘,而那「嘎嘣嘎嘣」的声音正是来自前者正在啃噬后者手臂的嘴。已经完全失去下半身的小汐姑娘用孤零零的右手紧紧环抱着从出生起就没有丝毫成长的儿子,与明明被吞噬者血肉却安详微笑的母亲不同,婴孩本该天真无邪的眼中闪过怨毒的光芒。 柳厌离目瞪口呆的看着邢凌珍啃噬着小汐姑娘,厉鬼向来对活人的血肉异常迷恋,可是同族之间互相吞食确实第一次见,她本能的对此感到无比的恐惧,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却发现脚脖子被人死死抓住,半点动弹不得。 「还是请柳无常莫要让在下难做的好,」趴在地上的钟淼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闷,他抬头与柳厌离对视,碧青色的眸子里哪有半分泪意,「在下也是奉督军之命行事,不得已只好得罪了。」 督军? 这酆都镇除了一个有名无实的县丞哪来得什么劳什子督军? 疑惑虽疑惑,可脚腕上的钳制可是半点没有松懈,师叔范无救被一手穿胸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柳厌离只得被迫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邢凌珍一点一点慢条斯理的啃食着小汐姑娘的身躯,没有尖叫,没有挣扎,更没有打骂,受害者脸上一直挂着微微的笑意,仿佛对被吞噬殆尽的未来无限嚮往。 一种难以言说的厌恶逐渐漫上心头,她甚至感到自己的胃液在不安分的翻滚——如果她还有胃液的话。 「你……你……」本该对此愤怒难当的某人终于艰难的发出了破碎的声音,仅仅两个字却好像用了无比庞大的力量,绿帽像是被人直直的钉在了地上,浑身肌肉紧绷,手指骨节被捏的嘎嘎作响,面对情人的惨状,他脸上表露出来的悲愤中却偏偏的夹杂着无奈与绝望,像是早已料到会有今天。 「呵呵,吕懋,真是抱歉,」吃完一整只胳膊的邢凌珍伸出舌头细细舔舐着手指上残留的血渍, 「我也不想这样的,谁叫你每一次找的心上人都是这么美味诱人呢?」 「……闭嘴。」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像是忍无可忍般,绿帽将视线移到了自己的鞋上。 「闭嘴?」邢凌珍一边回答一边走到了小汐仅剩的手臂旁,怀里的婴孩脱出母亲的怀抱爬到了不远的房樑上,「告诫你很多次了,对待长辈可不能粗鲁呢。」 把手按在对方的右肩,一阵让人牙齿打颤的撕裂声想起,小汐姑娘的右臂被生生撕扯了下来,可她脸上诡异的微笑丝毫未变,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邢凌珍伸出右手食指,尖利的指甲轻松的给只剩下上半截身躯的小汐开膛破肚,露出了粉色的内脏,呆在一旁的鬼婴迅速爬近,目露贪婪,见她没有阻止,便迫不及待的探进伤口啃食亲生母亲的脏器。比起以戏嚯为主的邢凌珍,鬼婴进食的速度快了许多,不一会在忘川湖畔夺人性命的女鬼便只剩下一个犹带笑容的头颅和半截手臂。 直到渗人的咀嚼声停止,邢凌珍才抱起长大了不少的鬼婴,轻轻飘到双目赤红的绿帽面前。 「别这副表情,来,抱着这个孩子。」 这句话就像一句魔咒,打破了绿帽的僵立,他颤抖着抬起手臂接过鬼婴,动作僵硬而机械。 「真听话,你可是他身上唯一不会拒绝我的那部分呢。」 明艷的脸上勾起一抹冷笑,邢凌珍绕过神情莫测的绿帽,用几乎可以算是轻快的步伐走向被钟淼禁锢住的柳厌离,不顾对方明显苍白的脸色,伸手抚摸其脸庞的动作隐隐透出愉悦。 第27页 「 把妹妹凉在这里这么久真是对不住,想要姐姐怎么赔罪呢?」 一会儿是「娘亲」,一会儿是「姐姐」,有本事你说你是我不知道多少代前的外祖母还有七个哥哥啊坟蛋! 柳厌离狠狠腹诽,堵在胸口的不适感好歹微微驱散了些。 邢凌珍看出了她的心思,倒也不点破,在大部分时间里她对这个相识多年的老熟人还是很宽容的。 「我哪里担得起您老人家的赔罪?只要您今天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就谢天谢地了。」话一出口柳厌离就想给自己惹是生非的嘴巴来一巴掌,落在别人手里还不过脑子的胡乱挑衅,这不是传说中的嘴欠吗?! 「不不不,我、我的意思是……那个……您老,大人有大量……」 「呵呵,」邢凌珍轻笑出声,「干嘛这么紧张,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把你扣在这里吗?」 刚想点头,柳厌离就感觉到一个散发了血腥气的物体被轻轻抵在了唇上——是小汐姑娘的右臂,她心下猛的一惊,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将手臂抵在她唇上的某人,对方却只是笑笑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已经暗示的很明显了。 强大到完全无法匹敌的邢凌珍,听命于邢凌珍的赶尸人,还有哪怕心上人在眼前被啃噬干净也没有反抗的绿帽殭尸……自己到底落入了怎样的不利田地啊。 本能在拼命的在尖叫,她偏过头。 「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死亡的真相吗?」 霍得抬头,迎接她的还是对方一成不变的笑容。 恶狠狠的闭了闭眼,不断催眠只是吃块肉没什么大不了的,柳厌离认命的张开嘴,整齐的贝齿陷入藕白色的肌肤内,有如鲜艷果酱般的血液溢满了唇齿间。 仅仅是一口,她竟明白了为什么在看到邢凌珍大肆吞食小汐姑娘时会本能的感到惧怕。 这是禁忌的行为。 这是绝对不可以尝试的禁区。 这是无法回头的邪道。 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席捲了全身,嘴巴像是有了自我意志般不顾精神上的悲鸣开始大口吞咽,甜美无比的血肉在口中融化,然后彻底与自己的身体融为一体。 贯通于全身的美妙灵力即是沦落的罪证——会吞噬同类以求自身的强大的,只有万劫不复的恶鬼。 看着柳厌离将手臂一点不剩的吞吃入腹,邢凌珍的表情越发柔和,她举起小汐的头颅,伸手抠出一双紧闭的眼珠,捏起神情略显呆滞的柳厌离的下巴,温柔的餵了进去。 咕嘟,咕嘟。 身体不自觉的下咽。 手指灵巧的卸开了头颅的头盖骨,小心翼翼的捧出嫩豆腐般的脑子,邢凌珍着迷的用舌头咽着沟回来回舔舐—— 「咚!」重物落地的声音打断了屋内众人入魔般的狂态。 柳厌离愣怔的看着绿帽猛的将手臂间的婴孩居高后再重重的砸在地上,幼儿的身体再殭尸的巨力下瞬间摔得稀烂,捧着脑子的邢凌珍嘴角只有一抹冷嘲,她颤抖着环住自身缓缓蹲下。 这是噩梦的开端,不过她早已深陷噩梦之中了。 第一章 有一大波鬼火正在靠近 「据来自九重天的消息,由刚结束的仙人中央委员会选出的新一届天庭政府正积极与阴曹地府进行洽谈,意图保释因下界渡劫失败而被关押在地狱的数十名上仙,虽然遭到酆都大帝的严词拒绝,可天庭并未放弃,派遣的磋商人员不日即将抵达地府所在地开启第二次双边会谈。有分析人士认为,这反应了天庭内部在新老力量交替之际青黄不接的现状,由于有生力量流失严重,新一届的天庭政府前途堪忧。 昨日,凭藉一出与亲外甥联手演绎的相爱相杀被各界广泛看好,即将强势问鼎九重天奥斯卡的二郎显圣真君以天庭发言人的身份出席了记者招待会并否认了这一流言,他表示,天庭之所以有如此动作全出于对袍泽深切的关爱与同情,每一个上仙都曾为天庭做出过杰出贡献,看到他们因为一时的失误而埋没实在令人痛心不已。」 「以下是新闻,今日,数名仙修在潜入魔修聚居地的过程中失手被擒。据可靠消息透露,被擒的仙修多为知名修仙宗派高层的子女,魔修方面并未伤害他们,只是希望能用其换回在历次冲突中被俘的重要人物。现下,仙修内部在对待交换问题上分歧严重,民间中立组织散修联盟积极从中斡旋……」 如果有人能有幸下到地府第十殿,一定会被眼前的光景震惊的无以加复。成千上万的鬼火井然有序的聚集在殿前悬挂的一块巨大可视仙圭之前,在那仙圭上显出的画面里,做仙人打扮的一男一女手拿稿件,面无表情的诵读。 「哐!哐!哐!」一名守在一旁的鬼差敲响了手中提着的铜锣,与此同时,仙圭上画面也随着锣声响起戛然而止,「放风的时间到!各部门有序带回!」 他的嗓音有些尖利,刺的人耳朵生疼。鬼差的话音还未落下,就捅了马蜂窝,原本秩序井然的广场上瞬间炸开了锅,数万名鬼火像是被煮沸了一般上下剧烈飘动,足以媲美音波攻击的声浪也随之扑面而来。 「开什么玩笑!还没到一个时辰呢!」 「连放风的时间也要压榨!你们的良心是被天帝吃了吗?!」 「果断必须毁灭世界!」 第28页 「老子每天苦苦忍受那些非人折磨就是为了看一眼天气预报的那个妹子啊!混蛋!还不快把仙圭打开!」 「结野主播我爱你!你是我的女神!快到我的碗里来!」 「卧槽,我卡在碗口了!你就不能换个大一点的碗吗?!」 「本王必将君临天下,颤抖吧,凡人!」 「给朕跪下!」 「跪求和三楼交换宿舍!tat」 「讨厌~有空放这些无聊的新闻还不如给奴家来几套时下流行的新衣裳~」 「强烈要求食堂重新制定菜谱!」 「亲爱的!鬼差用来刮肉的铁刷子变形了!害得人家身上的伤口不对称难看死了!」 「嘤嘤嘤嘤,到底是谁把小透明的第一层和穷凶极恶的第十八层排队排一起的!这实在是太不天道了!qaq」 「谁叫就你们两层人数最少,别挑三拣四了,又不会被吃掉,挤挤凑合着站吧。」 「呵呵,磨人的小妖精,你方才说谁穷凶极恶?」 面对群情激奋的鬼火们,场边上的鬼差虽然极力想要维持秩序,但是在地狱里服刑的傢伙又有哪个是好相与的?处于暴动边缘的恶鬼们就算是为了节省空间化成了攻击力低下的鬼火模样也不是他们可以轻易镇压的。 可是,他们不能,有人能。 绣着海棠的绣花鞋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殿前玉阶上,涂满丹蔻的指甲在削葱根般的手指上分外扎眼。 「吵死了,想要我用鞭子捆住你们的命根子再倒吊起来让你们好好爽一爽吗?」 话音未落,全场霎时噤声。 并非我军太无能,实在是敌军太凶残! 用一句话达到静音效果的孟婆孟老大施施然穿过林立的鬼火,对四周投来的诡异视线浑然不觉,仿佛对自己所说的话包含的巨大杀伤力丝毫不知。 「还在这里杵着干什么?」她对着纹丝不动的鬼火们微一皱眉,「莫非你们很期待被倒吊?」 「……八、八层地狱的到我这里集合!」 各个层面的鬼差这才如梦初醒,忙不迭的沖自己负责监管的恶鬼们吆喝起来,想要趁这位语出惊人的主还没着恼之前把他们押回所在地狱继续受刑。 「六层的小盆友们跟我来!」 「十二层的向右拐!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哎?!第一层的人数怎么少了一个?」 众鬼鱼贯离去,密密麻麻布满鬼火的转轮殿前转眼间又恢复了往日的空旷。 轻轻松松就化解一出恶性暴动于无形之间的孟老大重获宁静后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满意的神色,反而冷冷的瞥了一眼身后,不耐之色溢于言表。 「你还要跟到什么时候?」 已经彻底变成资深变态跟踪狂的陆判官小媳妇似的顶着红酥的双颊扭扭捏捏的从藏身处走了出来,孟老大深吸一口气,努力遏制住想要用青花碗碗底招呼他的冲动。 冷静,被怒火沖昏头脑把身居要职的同僚兼旧情人揍死实在是太难看了。 可是他连老娘洗澡换衣服都跟着,这还要怎么忍?! 「孟儿……」就在孟老大怒火丛烧即将爆发的关键时刻,陆判官成功用一声饱含容情千回百转的呼唤噁心到了另一个当事人,从而及时拯救了自己的一条小命。 模样俊秀的陆判官欲语还休的看着煞气逼人的孟婆,饶是孟老大这样一句话秒杀万鬼的人物也被看得汗毛倒竖。 「如果……孟儿真的喜欢……鞭子……」他害羞般微微偏过脸,「我、我不介意的……」 聪明了一世并且还将继续聪明下去的孟婆在多年后回想起这个画面,不得不承认,搭理陆判官是她英明神武的一生中做过的最傻叉的事情,没有之一。 所以她当时的反应很直接——转身就走。 无耻的秀了一把跌破及格线的下限还完全没有羞愧感的陆判官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这一跟就跟到了奈何桥畔,忘川浑浊冰冷的河水在桥下静静的流过。 从地府里看到的忘川的样子跟酆都镇上蓄满水鬼的忘川河差别颇大,硬要解释大概就是表里世界的差别,酆都镇的一切更像是地府在人间的一个投影,二者始终微妙的重叠却又截然不同。 很少有人知道,真正的忘川里流淌的并不是通俗意义上的河水,就与传说中的时间之河弱水一般,忘川的河水也是时间,只不过,是死去的时间。 没有什么比时间更加公正,也没有什么比死亡更加公平。 木然的将煮好的汤盛到一个个碗里,孟婆重复着千篇一律的工作,在奈何桥上排队投胎的鬼魂们在鬼差的押解下挨个拿起汤碗一饮而尽,在空碗里吐出一块玉石般的块状物后,原本或哀愁或恐怖或欣喜的脸全部定格为空白,茫然的随着队伍去迎接新生。 孟婆将碗内的玉石随手倒进河水里,这些品质各异的玉石正是在人们在孟婆汤的作用下凝结成形的记忆,最后也只能溶解在忘川河底。 碍于有属下在场不能死皮赖脸的扒着孟儿小亲亲破廉耻的陆判官只能摆出突击检查工作的架势,对着紧张的部下笑得如沐春风,在心里默默的把这群碍事鬼挫骨扬灰。 不过,他笑吟吟的看着孟婆将玉石丢进水里的动作,心念一转,碍事有时候还真的有碍事的好处。 第29页 男人和女人之间最大的差别就在于,女人会在爱情与其他之间徘徊不定,甚至极端的可以为了爱情抛弃一切,而对男人来说,这从来不是个问题,在牺牲爱情之前,他们还会惋惜的埋怨,为什么女人不能更加爱他一些,更加无私一些,更加死心塌地一些,为什么总是不能做出一点牺牲,如果能做到,就能两全其美了啊。 爱情可以是女人的全部,却永远是男人的作料。 陆判官深爱着孟婆,他可以为了挽回她的心厚颜无耻撒泼打滚,就算回应永远是冰冷的一瞥也无所谓,可是这一点也不妨碍他利用她、伤害她。 这实在是无比讽刺。 于是他笑得愈发温柔,掩盖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心痛,掩藏在袖子中的手轻轻捏了一个法诀,正在盛汤的孟婆突然感觉一股巨力袭向腰间,猝不及防之下她被猛的撞出桥外,那股巨力却并未消失,一鼓作气将她直接压进冷彻骨髓的河水之中,忘川平静表面下的激流瞬间包裹着她沉向黑暗冰冷的世界。 第二章 大宇宙的恶意在召唤 柳厌离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一面铜镜前,花钿和步摇发簪整齐的摆放于手边,倒映于铜镜中的闺房内的摆设物件齐刷刷的散发着沉淀了九百年的霉味。 咦?这种情况是不是有点似曾相识? 本着「哦呵呵,我又不小心睡着,真调皮」的乐天派心理,狠狠地给自己的大腿内侧来了一下,柳小姐痛的直接满地打滚。 「小姐?!」 恰巧来到门口的粉衣丫鬟不由自主的瞬发了满级魔音穿耳技能,连忙跑过来想把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小姐扶起来。 红苕,你这死丫头敢每次登场不用见到披着人皮的牛头怪的眼神看着你家小姐我吗? 被丫鬟的诡异目光搞得有点小烦躁的某小姐腹诽。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不是说要好好装扮一下吗?怎么奴婢只是出去看了一眼的功夫您就折腾成了这个样子?」 听到这句熟悉的台词,披着人皮的牛头怪心里颇有些「我胡汉三又回来了!」般的感慨。 且慢,胡汉三是哪位? 与上次被糊里糊涂扔进来不同,这次起码终于有了些心理准备,虽然没有全通攻略,但是知道故事背景也聊胜于无。 柳厌离现在所在的柳府并不是什么幻境或是记忆,而是一段从忘川中割裂的时间。从时空洪流中夺取其中一段,就连传说中的上古大能也不敢轻易尝试,支撑着三千世界的时间轴断裂的后果没有任何人能够承受。可这段时间不同,首先,它的范围仅仅局限于柳府,而不是整个王朝,再者,它是忘川中储蓄的死去的时间,换句话说,它是当初未曾发生的其他所有可能性的集合。 从忘川中截取一段无关紧要的时间,完全有资格自称为鬼王的邢凌珍倒是勉强可以做到。可以说,为了拉拢柳厌离她这次可下足了血本,没有提出任何附加条件就爽快的履行了承诺,可谓是诚意十足。 剩下的就是让柳无常自己撞个头破血流弄清真相了。 「真是的,以往大少爷回来,您可不会这样胡闹。」 无视自家小姐异样的走神,红苕自顾自的絮叨着,在这位一等大丫鬟心里,这位自己从小伺候的千金小姐虽然活泼可爱,却长年处于正常人与疯子之间摇摆不定,有什么怪异的举动也是再正常不过。 小姐达到的境界是吾等下人永远无法企及的,真不愧是小姐! 嗯,这么坚信就好了,其他的千万不要去深究。 对于接下来的发展,已经经历过一遭的柳某人一清二楚,就在她清清嗓子准备开口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两行大字——真的是在空中突兀的出现了两行大字啊啊啊啊!! 一、去见哥哥 二、呆在房内 卧槽!这到底是什么呀!常识刚刚惨遭爆菊一脸血啊! 柳厌离诡异的有了某种曾经在仙女和女修士之中风靡一时的单仙圭游戏的即视感,整个人顿时风中凌乱。 就在此时,一直等不到回答的大字自动变换了样子。 【由于玩家并未在规定时间内做出选择,强制执行选项二】 原来要从中选择吗……且慢!谁来给她详细解说一下啊喂!买不起高级仙圭,玩不起流行游戏的穷逼伤不起啊坟蛋! 厌离乡巴佬穷鬼柳忽然觉得邢女王如此爽快的履行承诺的原因除了释放诚意外也掺杂了很大比例的大宇宙的恶意。 不得不说,柳小姐真相了。 「咦?您要呆在房内?是身体不舒服吗?」红苕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剧情是不会等人的,说强制执行就强制执行。 「该不会是小姐趁我不在就跑去胡闹,结果不小心撞到了脑袋吧?」 感受到了!大宇宙的恶意! 「既然小姐坚持,那么您好好休息,奴婢先行告退。」 妹子?妹子你等等!我什么都没说啊!妹子你选择性幻听吗?! 眼睁睁的目睹红苕面色古怪的离去,短暂的失去身体控制权的柳厌离在内心咆哮流泪,突然眼前一黑,只有硕大的「稍等一下」闪着夺目的金光。 这根本不是大宇宙的恶意而是邢凌珍的恶趣味吧?! 邢凌珍:呵呵。 等到黑暗散去,柳厌离刚恢复视力的眼睛一下子就对上了一张—— 第30页 「何方妖孽?!」大惊之下,她抬手一巴掌就扇了上去,却被对方轻描淡写的随手抓住。 「一段时日不见,脾气倒是见长,」坐在床边的青衣男子当下就松开了钳制,「身子可有不适?」 讪讪的收回手的柳厌离摸摸鼻子,也不能怪她反应激烈,任谁猝不及防之下对上一张没有五官只有一个巨大的墨黑色问号的脸都会大惊失色的吧? 稳了稳神,细细打量了问号男子几眼,她心中猛然涌出一阵欢喜之情。 「哥哥?」 来不及纠结自己到底怎么来到了床上,柳厌离的全部心神就被眼前发生的事情吸引走了。 随着她那声脱口而出的「哥哥」,眼前的青衣男子脸上的黑色问号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五官深刻立体的面庞,简直就像是被人撕开了假面具一般。 震惊的顶着对方在三息内就天翻地覆的俊秀模样,柳厌离觉得身体身处某个极为坚硬的东西「啪啦」一声碎掉了。 世界观你怎么了?!世界观你醒醒啊!世界观你怎么忍心抛下我一个人啊! 粉碎成渣的世界观:呵呵。 先不论柳小姐珍藏了九百多年的世界观怎么粉身碎骨的,倒是眼前的这名青衣男子的身份已是昭然若揭了。 柳老爷的长子、柳厌离同父异母的庶出哥哥、柳家寄予厚望却过早夭折的未来顶樑柱、拥有足以成为永远的痛的杯具名字的倒霉青年——柳非宓。 从没想过还能跟早已化为一抔黄土的兄长再次碰面,以至于神经症粗壮如柳厌离也有一瞬间不受控制的恍惚。但你因此认为她会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就错了,在这个本该来段感人至深的兄妹重逢的档口,她的脑子里却诡异的闪过不太合适的「山不来救我,我自去就山」这句话,这算是柳暗花明吗亲?她本来都做好一觉醒来就是新的一天的准备了,没想到留在房内竟然还有探试福利! 不,这是因祸得福,顺便还揭示了柳非宓其实是个闷骚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柳非宓绝对是柳厌离计划里的重点关注对象,正是他的意外身亡揭开了柳家一系列噩梦的序幕,更重要的是,这位兄长的死亡对她的打击之沉重,就算是被灌了孟婆汤也无法遗忘那种几近窒息的痛苦绝望。 有些人和事,哪怕已烟消云散,也会在灵魂深处刻下无法磨灭的痕迹。 一头扎进青年的怀里,当温热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眼眶时,柳厌离才知道,心上那道因为最喜欢的哥哥离世而造成的伤口,足足花了九百多年也没有结痂。 被永远封存在过去里的柳非宓自然不知道扑在怀中哭泣的妹妹年龄已经变成了三位数,他只当她是有感于兄妹久别,却不知道这一别长达九百年。 向来不擅长哄人的他只能用右手轻轻抚摸着妹妹的发顶,总给人冷淡印象的眼睛里透露出一丝宠溺,可全心全意感受久违了的哥哥的气息的柳厌离并没有发现,与她感情无比深厚的兄长,这次,始终没有用左手回抱住她。 第三章 温柔的杀死表哥的方法 「好男人的优点都大同小异,坏男人则各有各的渣法。」 记得很多很多年前,记不得具体是多少年,反正那时候柳厌离还是个风大一点就会被吹散魂的小鬼,某天下午,孟老大在将一个据说被结发夫君坑害惨死的女鬼的玉石扔进忘川里时,莫名的发出了这样一声感慨。 这句有感而发让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感情一直交白卷的柳厌离茅塞顿开,立刻奉为座右铭事事自我警惕。直到后来当年的小鬼变成了具有一定实力的鬼差,这句经典的座右铭才被另一种境界更高的处世哲学碾在脚下,也算是功德圆满。 遇见艷鬼夜蓉是在柳厌离四百岁那年,当时她正奉命不远千里前往另一座城市把一群阳寿已尽却厚着脸皮不肯死的傢伙们捆回地府。就在她兴致大发把任务目标揍的鼻青脸肿的时候,刚饱餐一顿的夜蓉恰巧路过,更巧的是,一阵大风吹来,把夜蓉还没来得及穿好的鸳鸯肚兜吹到了柳无常的脸上…… 于是,两只鬼就这么认识了。 说起夜蓉,在艷鬼里也是传奇人物。别说她本人正应了那个美好的名字,有如夜晚的芙蓉般娇媚,在平均美貌甩其他人好几条街的艷鬼里也是排的上号的,单论实力也是不逞多让。与外人的猜想不同,最厉害的艷鬼大多是男性——因为他们无耻的男女通吃,狩猎范围大,得到的精气自然也多,所以夜蓉的实力虽然强劲,可也远远算不上数一数二,其实,夜蓉真正传奇的地方在于她的喜好。 众所周知,艷鬼夜蓉向来只与人春风一度,一旦结成露水姻缘,她便当即离去,从不痴缠,而且她偏好侠客浪子,偶尔也喜欢乡野村夫,却从未招惹过鬼怪妖精一向钟爱的文弱书生,甚至有见到就躲的怪癖,不少鬼怪在百思不得其解之余把这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柳厌离自然也是无聊八卦人士之中的一员,好不容易见到了传闻中的正主,当然不能错过机会。况且艷鬼一族对这类问题从来不避讳,更甚者对于可以就此深入讨论的对象更是热烈欢迎。因此,在肚兜的牵线下,这两只鬼蹲在一颗大榕树下展开了亲切的交流。 「哼,男人没有不渣的,区别只在渣的多少而已。」在听了柳厌离的座右铭后,夜蓉撇撇嘴表现的相当不屑。 第31页 柳厌离摸着下巴琢磨,虽然孟老大也算是见多识广,可她真正经历的男人也只有一个陆判官而已,跟夜蓉这种说不定万人斩成就都达成很多年的资深艷鬼根本没法比,权衡利弊之下,她迅速倒戈,捨弃了忘川河畔的孟老大,拜倒在了大榕树下的夜蓉大人的石榴裙下。 「听着,对女人而言,男人渣起来只有两种情况,」夜蓉捡起一根树枝戳着地上爬来爬去的蚂蚁,「一种是男人在接近你前有目的,一种是在接近你后有目的。」 「两种有什么不同呢?」柳厌离发扬了不耻下问的精神。 「渣多和渣少的区别,」顺手把一只爬上树枝的蚂蚁甩出去,夜蓉漫不经心的回答,「第一种的情况,他就有了藉口把你利用到死,还会自我辩解是出于无奈或是别无选择,万一真的不幸碰上了,我劝你还是尽早收拾包袱逃命去吧。」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化成灰后还要拿去肥田?』」 「孺子可教也。」 「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就稍微好点了,毕竟你们的感情基础在先,他为了野心或是其他牺牲你的时候就会无比愧疚,相较之下只要为人不是太无耻就会留有余地,事后也会尽力做出补偿,相比第一种真是天国般的待遇吧?」夜蓉调皮的眨眨眼睛。 「……这种待遇真是一点都不想要啊。」 「当然,要是你遇上了狼心狗肺的混蛋的话,无论哪种情况都是悽惨无比哟。」 「……」 突然觉得自己再也不相信爱情了的柳厌离无语的失意体前屈。 闺蜜之间的谈话要是没有涉及到对方喜欢的异性类型之类的话题,那就跟吃方便面没有放调料包一样,是失败的,不团结的,不和谐的谈话! 为了防止破坏团结的大帽子把自己压成肉酱,当了四百年黄花大闺女的柳小姐率先开启了这个充满了粉红少女心的话题。 「你不喜欢书生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总是力有不逮吗?」 这是拥有粉红少女心的黄花大闺女会说的话吗餵?! 所以说无论是多么无害的职业,当你开始用百年来计算入行年数的时候,在某个地方一定会发生扭曲。 「真是的,有些书生也很天赋异禀啦,」字典里永远没有「节/操」两个字的艷鬼表示毫无压力,「不选他们是因为太凶残了,像奴家这么柔弱的姑娘完全招架不住啊。」 「=□=难道书生这种动物不是传说中的呆萌傻吗?!」 「=皿=卧槽!书生是唯一可以毁灭世界的动物好吗?!」 这太不天道了!你让喊着「果断必须毁灭世界」的魔修情何以堪啊?! 「来来来,让老前辈给你好好补补课。」夜蓉「刷」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把肚兜往怀里随便一塞,干劲十足的挽起了袖子。 「你说,咱们妖精鬼怪一向偏爱书生图的是什么?还不是因为书生看起来身娇体软易推倒,还会吟诗作画卖卖萌,比起拥有一定自保能力的武夫危险性几乎可以述略不计,可是她们都没有看到书生的本质!」 「尼玛啊,书生轻易不变渣,他渣起来就不是人!被镇压在雷峰塔下听了几千年和尚念经后猛然顿悟,问扫地僧要了把破伞蹲在塔门口坚信自己是蘑菇的白前辈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亲!」气质全失的夜蓉狰狞着脸咆哮,「相比之下武夫和村夫真是可爱一万倍有木有!田螺姑娘前辈才是吾辈永远的精神偶像!蛇蝎书生全部去死去死吧!!」 ……真是一段充满了哲理和教育意义的对话。 「表妹?」 温柔的男声打断了柳厌离沉浸在回忆里的思绪,在判断出来者是谁的同时,她抑制不住的捂住了脸。 这位称呼柳小姐为表妹的男子,据说是她娘亲的同胞哥哥的嫡长子,家世相当显赫,之所以是据说是因为某人搜遍记忆却压根没有发现还有这号人存在。至于家世显赫,显赫到了什么程度呢?据说她娘亲的哥哥的哥哥已经子承父业,从此只能穿的神似香蕉不说,就连内裤都改成了明黄色。 你们能理解听到红苕称呼一个身穿华服却长了张问号脸的傢伙「世子殿下」时,柳小姐惊讶的差点把樱桃小嘴张成血盆大口的吧?能理解吧?一定能理解吧?! 算了,这好歹解释了她那一手行云流水般的扇人功夫是怎么炼成的了。 如果一个确实生活在你周围的人却在你的记忆里没有丝毫痕迹,这意味这什么? 答案一:他是个路人甲。 答案二:他是个关键人物。 遗憾的是,他初次登场时脸上罩着的那个黑色问号已经杜绝了第一种可能,柳厌离对不相信看似在坑她实则在帮忙的邢凌珍会耗费功力把一个路人甲的脸涂成问号。 本着「真相只有一个」的信念,柳厌离第一次认真打量了这个据说是她表哥的华服青年,与兄长带着冷然的俊秀不同,这货看起来那叫一个温润如玉,高贵优雅,真是话本里面用来提升人气的炮灰男配角的完美重现! 这种梦幻般的完美情人向来是妹子们的心头好,可惜,也许是当初夜蓉的洗脑教育太过成功,柳厌离面对朝自己绽放的温柔笑容,只觉得冷汗直流,脑子里「蛇蝎书生」四个字滚动播放,总觉得对方下一秒就会顶着柔情似水的笑容从背后拿出一把大砍刀扑上来…… 第32页 够了!脑补大男人拿个毛线的砍刀!巨型砍刀和矮个萝莉才是心头好! 「许久不见,表妹已经长成大美人了呢。」 俗话说得好,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可在人际交往中,哪怕是一知半解也比一无所知要强得多,起码丝毫没有跟对方相处的记忆的柳厌离此刻是一点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表哥。 话说,寻常的表哥会直接跑到内院来调戏表妹玩吗? 就在她毫无头绪的此刻,救苦救难的奇异选项再现江湖。 一、怀疑他 二、报复他 看着这两个在空中飞舞的选项还有远方模糊的身影,柳厌离首次感觉到一直环绕己身的大宇宙的恶意正在像华服青年涌动。 哦呵呵,颤抖吧,凡人! 于是在柳厌离默念了三遍「选项二」后,柳府的后院花园里出现了下面精彩的一幕: 「表哥,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做彼此的天使吗?」无辜的仰头望着华服青年,柳厌离满脸无辜。 华服青年没有预料到她的反应,明显愣了一下,刚想开口说什么,一只修长的手就用力搭到了他的肩上,差点直接让他来个踉跄。 「哦?皓轩,我们去那边好好谈谈这个关于天使的问题。」 被表妹陷害的表哥一回头,就看到表弟冷着一张脸站在身后,顿时亚历山大。 第四章 扭曲的爱上哥哥的方法 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在那小萝蔔头满地滚的纯真,身边的长辈总是威逼利诱你练就用咏嘆调赞美大千世界之美的不世神功,哪怕你当时唯一能写的只有咬了一口的馒头好难吃,也得没事找事,以防长辈时时抽查,经常检阅。 经年累月,上至对象,下至日期天气,一本事无巨细无所不包无所不揽,内容足以让你一辈子抬不起头的机密文件——日记,就这样华丽地诞生了。 当然了,日记的杀伤力与其作者的认真程度息息相关,虽说日记的标准格式是「回顾昨天,记叙今天,展望明天」,但如笔者似的通篇写满了「昨天没什么好说的,今天没什么好说的,估计明天也什么好说的」的废话,或是类似「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蜡烛,挂在天上放光明,掉下一颗砸死你」的不明物,就算日后成了公厕读物也是妥妥的无压力。 我们当之无愧的第一女主柳厌离柳小姐也有这样一段为了巨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并且在女夫子的监督下将记日记的习惯坚持了一声。如果说死后最舒心的十大优点,「让日记滚犊子」大概只以微弱的距离负于「怎么吃也吃不胖」,屈居榜眼。 曾经的柳厌离不明白女夫子度记日记的坚持,还大逆不道的揣测过对方是不是太过空虚寂寞冷,而九百年后的现在,她对女夫子的高瞻远瞩佩服的五体投地,如此长远的目光实在是令凡人只能瞻仰。 记日记绝壁是为了在失忆的情况下以最快的速度搞清楚谁是大尾巴狼啊! 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柳小姐当然不知道,促使女夫子对她进行斯巴达式日记鞭策的不是闲的抽风,更不是什么目光远的看透九百年,而是当时不知怎的,频繁传出某某家小姐在落水、撞树,甚至是噎着、呛着,睡过头之后突然失忆不说,还性情大变,极个别的会像疯了一般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嘴里大喊大叫着「这不是我的身体!这是哪里?!」,活似神经错乱。 诡异的是,即使由当世几大名医联合会诊也找不出病发原因,最后这些小姐不是因行为出格触怒宗族而被捆着沉了塘,就是被冠以失心疯之名关在柴房关到死。一时间,家里有妙龄女儿的人家人人自危,神经紧绷。 这种情况如果让年龄已经成功进化为三位数的柳厌离知道,她会无比真诚的建议他们把赖在家里骗吃骗喝的名医捆去猪肉铺,然后直接去找龙虎山上那群牛鼻子老道。 龙虎山正一教,专治各种借尸还魂、附身还阳,符到魂除效果好,这些年我们一直都用它。 书归正传,柳小姐会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的翻找生前的日记,源于成功陷害表哥后红苕的一句话。 「表少爷也真是的,就算有婚约,直接来找小姐也……」 咦,红苕你怎么不敬称他为「世子」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真不愧是爷的心腹丫鬟! 亲,现在是油然而生什么奇怪的自豪感的时候吗亲?重点就在前面拐角处做鬼脸快去抓住它啊喂! 于是不甘寂寞的重点在她耳边上蹿下跳,卖萌打滚求关注。 「……有婚约,……」 「哦,我说他怎么窜进后院的,原来是有婚约啊。」柳小姐很淡然的把重点君一把撂了出去。 喂,你现在难道不该大吃一惊五雷轰顶吗亲?这么淡定的接受了明显是临时追加的设定一点都不天道啊! 会有都一把年纪了还没定亲的官家小姐才不天道好吗? 所以接下来是把未婚夫弄死呢?弄死呢?还是弄死呢? 一想到过两年她蹬腿后,这位曾经的未婚夫意思意思伤心了一年就另聘了另一位家世显赫的官家千金,柳厌离心中就禁不住的噁心。 倒不说她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世子表哥有多深的感情,只是柳厌离这个人有一股子就算被说成是病态也没办法的强烈占有欲,标上自己名字的东西哪怕是连多看一眼都嫌烦,也宁肯砸在手里也好过被别人捧在手心流一地哈喇子。 第33页 直到亲眼目睹一向淡然的兄长把一方被同窗讨要过的砚台在花园的一角砸的粉碎的场景,他才知道这大概是柳家人的通病,根埋在血液里,至死不改。 不过,与兄长不同的是,比起真的动手毁掉,她也就是在心底噁心噁心,顺便吐吐槽。 也许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差距? 不,姑娘,这是初级深井冰与资深深井冰之间的段数差别。 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柳厌离福灵心至的想到了一个核心问题,她活着的时候喜欢过表哥吗? 这个问题所代表的意义当然不是那些被拉去沉塘的失心疯小姐们曾提出的「自由恋爱」,其产生的背景是被嘲笑得体无完肤的万年黄花大闺女面对狠狠打嘲讽者那一张张二皮脸的绝世机会,而闷骚激动万分的玻璃心。 哈哈哈,颤抖吧,尔等凡人,我大莲花教必然在白教主的带领下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与此同时,谢师傅万分惊悚的在胸口开洞的师弟床底下发现了自己徒弟遗忘了的泡腾片。 按着隐隐约约的印象,误打误撞摸出日记本的柳厌离没有接收到自家师父心头那个硕大的「擦」,她正用微微颤抖的手掀开了日记的第一页—— 然后,「啪!」的一声猛的合上,抬手揉眼。 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重新给自己鼓足气后,她再次伸出了颤巍巍的爪子,虽然两次手抖的原因有天壤之别。 屏息静气的沉默了几秒,认命了的柳厌离把脑袋无力的埋进了摊开的书页里,忍不住无声的咆哮了。 这用神似鲜血的硃砂写满了「哥哥,我们合体吧!」的玩意儿到底是在闹哪样啊,哦,活着的我,你略调皮啊…… 【恭喜玩家开启隐藏剧情,获得「熊孩子」称号】 邢凌珍你真的够了! 总之千言万语彙聚成了一个词——卧槽! 第五章 艰难的选择厨娘的方法 柳厌离打从心底觉得,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无论是人生还是鬼途,她一直都在茶几上蹦蹦跳跳,从来没下来过。 比发现自己对数不清哪辈的七舅老爷一见钟情更可悲的是,发现自己的初恋对象是亲哥哥,活着的时候是个暗恋亲哥哥的熊孩子,死透以后是个对七舅老爷的死熊孩子,这是怎样一个悲剧了得哟。 别人都是吃一堑长一智,怎么到了她这个鎏金描画大杯具这里,就变成了以吃一百只苍蝇都不嫌噁心的气势一条道走到黑的架势呢? 痛定思痛,鎏金描画大杯具,不,柳小姐在经过严肃认真的思考后,郑重的得出了一个完全不负责任的结论——难不成她就是对长着那张俊俏脸蛋的男人没辙? 后世对柳小姐这种认定一张脸,撞得南墙满身坑的行为有一个精准的定义——颜控。 这么看,柳小姐似乎足以被后世标榜有内涵有品位的妹子唾弃。 得了吧,虽说人生在世难得万事如意,可要是即将搭伙过日子的另一伴让你看了三天吃不下饭,那纯粹是自我虐待。 且慢,说好的对荀掌柜有见地有深度的一见钟情呢? 老人们总是絮叨着「女儿帮爹,儿子帮娘」,幼年时的柳厌离颇有几分柳老爷的神韵,一大一小站在一块,看不出是父女的都可以自戳双目。可老人们转脸又说了,「女大十八变」,随着年龄增大,五官逐渐张开,原本长在柳小姐脸上的神韵全部转换阵营投奔了柳夫人,最后竟足足有七分神似,原本得意洋洋的刘老爷只得抱着硕果仅存的三分在某个长蘑菇的角落黯然神伤。 相比之下,男孩则是大大不同,曾经换身衣服就能完美混进女孩堆里的柳大少爷最终在岁月的杀猪刀下蜕变成了翩翩少年郎,乍看一下整一个柳老爷年轻时的翻版,当年的雌雄莫辩一去不回。 说来也奇怪,身为不知道多少代之前的长辈的荀掌柜与柳无常只在眉眼处略有相似,却与柳非宓看起来就像亲兄弟,这果然是作者偷懒,一个家族通用一张脸吗?! 作者掀桌表示人家遗传基因强大不可以吗?!父亲儿子长得一模一样难道不是经典言情必备桥段吗?!母亲长得倾城倾国还是无脸蛋无身材无性格的三无人士压根没人在意好吗! 来人!快把「经典言情用语症」发作的作者拉下去吃药! 在脑海里无死角对比两人极度相似的面孔后,柳小姐暗爽无比的承认,对着那张赏心悦目的脸她绝对可以多吃三碗饭,嘤嘤嘤嘤,最近好像又胖了…… 本着严肃认真谨慎的态度,为了对结论进行多次验证,柳厌离充分发挥了主观能动性,脑补了顶着荀掌柜脸的师父、师叔、辛巳、绿帽殭尸、表哥、酆都大帝、包子铺老闆及其爱狗大黄…… 抱歉,由于以上画面过于凶残,已被河蟹大军人道毁灭,有兴趣的可以自行为大脑cpu升级最新脑补插件,激活前请粉碎下限。 咦?不是喝前摇一摇吗? 被自己想像出来的画面狠狠凌虐了一番的柳小姐不禁打了个寒颤,火速逃回了安全的现实。 此时,以至不只是哪天的正午。 要问她为什么连日子都不清楚却肯定是正午,右上角那两个字不要太明显好吗? 【玩家飢饿值突破天际,获得状态「快要饿死了」,叠加5层前不进食强制死亡】 第34页 这套提示一不甘寂寞的跳出来,本来一口气上七楼不费劲的柳厌离顿时饿的前胸贴后背,胃部火烧一般的灼痛,眼前金星直冒差点直接趴在地上。 我了个大去!常识已经躺平任操了吗?这种快要饿晕的状态到底是饿了几顿啊! 腹诽虽腹诽,整个人都处于虚脱边缘的她仍不得不扶着墙勉强站起来,以媲美蜗牛的速度迈着小碎步向门口挪动,可一出门看到又长又复杂的回廊,立刻就傻住了。 谁来告诉她挨千刀的厨房在哪个方向啊啊啊啊! 这种情况下,除了召唤万能又好用的红苕还有别的办法吗? 「就决定是你了!红苕!」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请您稍后再试。】 「……」 实在不想浪费仅剩的体力扶腰高呼「天要亡我」的柳某人只能满头黑线的在内心真挚慰问邢凌珍十八代祖先,完全不知道,不久之后她会为了今天的行为恨不得自抽耳光。 就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一只手,确切来说是一只端着碗的手,伸到了她鼻子底下。鲜红的丹蔻,葱白的手指被青花瓷碗衬得分外刺眼,柳厌离被这熟悉的画面刺激的心跳如擂,耳边自动循环播放「孟记高汤,专注煮汤两千年,一碗二十文,恕本店概不赊帐。」 然而,不会有人缺心眼到向明显快要饿死的人第一碗除了快速失忆外没有任何效用的汤,更不会有人不识相到在柳家的地盘上向柳家大小姐喊价。 事实上,来人端的是一碗碧梗粥。 于是在一阵形象全无的狼吞虎咽之后,某人瞬间原地满血满蓝复活了。至此,她才有功夫摆出一副神色复杂的样子打量眼前的救命恩人。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孟老大会出现在她门外还一副厨娘打扮?!吓破胆子了好吗?! 【警告!警告!意外与其他玩家相遇!请在三息之内做出选择!】 一、坦白身份,寻求帮助 二、装傻矇混过去 三、战斗,揍死丫的 这是情况?怎么会有其他玩家,好想爆粗口肿么破,刑凌珍给爷滚出来解释一下啊! 某个表面茫然无措,内心捧脸吶喊的卡壳人士在向厨娘版孟老大行了半柱香的注目礼后一脸蠢萌的憋了一句话: 「这位姐姐好像从未见过。」 这神似纨绔公子逛窑子的发言绝对不是调戏,柳厌离一脸血的表示以她现在叛友投敌的情况坦白身份绝逼是被孟老大抓取熬汤,本来她还奇怪刑凌珍是怎么定位空间的,闹了半天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暗算了孟老大吗?! 先把孟婆推进她所要去的时间段,直接以其为媒介锁定特殊的时间点,这样孟婆就成了被割裂出来的柳府与整个时代的连接点,同时也是过去与现实的触媒,之后再把她顺着孟老大留下的痕迹扔过来,那叫一个轻松愉快。在这种昭然若揭的情况下,她又不是胆子太肥,孟老大更不是脑子太瘦,戳破窗户纸的后果不堪设想啊不堪设想。 至于选项三……大哥,对方是孟老大好吗,你揍一个给我看看= = 不光柳厌离内心千回百转,孟老大那边也颇为纠结,她习惯性的想将手中的空碗扣到对方头上,却想起眼前的人不是被她扣了九百多年碗的白无常小柳,只得悻悻罢手。 「回小姐,奴婢姓孟,是新来的厨娘。」 柳小姐风中凌乱,从来没人告诉她这句听到耳朵长茧子的句式被面无表情语气毫无起伏的念出来效果会这么恐怖,跟「本女王在跟你说话,感恩戴德吧,愚蠢的活人」没有丝毫超别有木有。 好想五体投地,感念皇恩浩荡肿么破? 但是……孟老大叫我「小姐」唉!洒家这辈子值了=w= 「原、原来如此,」使劲掐大腿,总算顶住了孟老大发出的冷冻射线的柳厌离吞了吞口水,「那就麻烦你扶我回房了。」 好险,差点忍不住交出一半世界了。 谁知,孟老大并没有依言扶她进屋,反而淡淡的扫了她几眼后就抓着胳膊半强迫的拉着她到某个不起眼的拐角。 这、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没出息的柳某人顿时吓得一阵脚软,就在她即将跪下抱着对方的大腿大喊「壮士,饶命!」的时候,墙那边突然想起的对话来了个强势插播。 「临渊,这些日子你是不是看得我太紧了?」 仅仅一句话就让她精神一震,临渊不是哥哥大人的表字吗? 等等,「哥哥大人」这个称呼是怎么回事? 要是有人问为什么叫「非宓」却起了一个「临渊」的表字,就用柳老爷各种起名无能糊弄过去吧。 不叫临渊难道要叫吵闹吗喂! 「哪里,表哥多虑了。 」 「……你觉不觉得你最近对我生疏了不少? 」 「哪里,表哥多虑了。」 「嘿!你还会说点别的吗?」 「哪里,表哥多虑了。」 「……」表哥无语凝噎。 世子表哥vs庶子表弟,第一回合,表哥惨败。 墙的另一边,柳厌离满脸崇拜,哥哥大人威武雄壮! 「临渊,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良久,表哥才重整旗鼓说出了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柳某人顿时有一种热泪盈眶的错觉,多少惊天秘密就是被这么自爆出来的啊! 第35页 「哪里,表哥多虑了。」哥哥大人以不变应万变。 「呵,」表哥特别冷艷高贵的哼了一声,「无论临渊你知道了什么,以你我两家未来的关系,有些事还需多掂量掂量。」 「哪里,表哥多虑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需要用同一句敷衍对方的时候,他却补上了一句石破惊天的话,「恐怕舍妹没有福气嫁入王府,要让表哥失望了。」 听墙角的柳厌离一怔,正想细听,对面却不肯再说了,又不甘心的趴在墙角听了一会儿,才沮丧的站直了身体。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起码从哥哥大人与表哥相处的气氛她知道了现下离她陷害表哥之事还没过几天。 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她整理了一下思路。 第一点,她为什么会饿到快要晕过去?是自愿还是强迫? 第二点,表哥说隐瞒了什么? 第三点,哥哥大人为什么说她不会嫁过去? 最后,她偷偷瞥了眼冷着一张脸的孟老大,为什么她要故意带自己来听这段话? 【恭喜玩家开启「备忘录」功能,以后可随时查阅收集到的信息。】 ……刑凌珍,你是来破坏紧张气氛的吗?! 第六章 温柔地杀死小姐的方法 遇人不淑,真的是件很常见的事情。因为你实在无法要求遇见的人都自动把贤淑的技能点点满。只是这遇人不淑的后果严重程度,那就因人而异了。 举个例子,这就像是渣游戏的时候被一个小号妹子抱大腿,却在任务完成后惨遭妹子抛弃,甚至因一句调侃被嫌弃说话太脏,最后的下场必然是被毫不留情地踢出队伍。 亲,就算是铁血真汉子也会玻璃心碎了一地好吗。其虐心程度仅次于深夜赶稿却被人冷艷高贵的讥讽:「脑子太小。」 累不爱啊亲! 秒懂three people的真正涵义还一气呵成踢人出队的妹子真是纯洁干净到让人无法直视,本来嘛,没有玩个男号让妹子享受众星捧月的快感就应该罪该万死,仅仅被刺瞎人眼的光环攻击实在是妹子太过纯洁善良。 在战场装死的师父评曰:「路遇奇葩,熊孩子快把碎片捡捡,为师仇杀替你出气。」 顿时师父身着深v奶爸装得身影背后升起万丈光芒普度众生。 快,师父!奶到她来大姨妈! 咳咳,以上的抽风事例只适合暗搓搓的搞个扒一扒之类的树洞弹屏吐吐槽,要是真为此搞得满城风雨反而不美,毕竟玻璃心这个可重复回收利用的好玩意用502一黏就好。 可拆卸玻璃心,谁用谁知道。 遇人不淑,有的人对此可能仅仅是想要面朝夕阳大海奔跑发泄,而有的人则是恨不得双手挠墙,重来一次横扫天下。 柳厌离对后者深以为然。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孟老大屈尊降贵的搀扶下回到了喷香松软的床上,然后……然后就没有什么劳什子然后了。 眼前血淋淋的「游戏结束」无情的指出了她跑错路线的残酷事实,那炫目的血红色简直是触目惊心到戳心窝子,同时还伴随着巨大的茫然和不解,怎么一觉醒来就回老家结婚了? 吐艷,伦家还没做好跟别人抱成一团滚床单的心理准备呢! 她会这么娇羞的跺脚扭腰才怪啊坟蛋! 【恭喜玩家达成天字一号结局「一觉不起」,请玩家再接再厉】 睡死了竟然是天字一号结局?坑爹呢这是!(╯‵□′)╯︵┻━┻ 还没来记得摆好经典茶壶造型来一场喷水大战,眼前只觉一花,就回到了散发着九百多年霉味的闺房。 ……等老子出去了,砸锅卖铁也要去买个二手高级仙圭,把里面的游戏通关一百遍啊一百遍。 盘腿坐在床上,柳厌离支着下巴摆出苦大仇深的架势冥思苦想——当然不是思考人生——爷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个是谜,不对,这是个从标题到内容都非常严肃正经的好问题。 虽然线索几乎等于没有,但以「宁肯杀错,不肯放过」为方针的话,以跟她接触过就有嫌疑为标准,凶嫌目前数量为四。 凶嫌甲——不在服务区的红苕,老实说,就连作者这种内心阴暗的人也没有找出在柳府大厦将倾的时刻,拼出性命来保全柳厌离的红苕有什么可疑的。 凶嫌乙——「你猜你猜你猜猜猜」本年度总冠军柳非宓,拜託,毫无利益冲突的兄妹相爱相杀完全说不通好吗。 凶嫌丙——旁观真相帝孟老大,孟婆对于自己好心好意点名线索却惨遭躺枪的待遇非常不满,已经联繫状师,意图与没良心的某人对簿公堂。 凶嫌丁——心怀鬼胎的表哥,其实柳小姐到现在也没想起来这货到底叫什么字。 经过谨慎的分析排除,最终最有可能的嫌疑人新鲜出炉——表哥,怀疑理由是「尼玛,他不可疑谁可疑!」 柳小姐,你让一心想娶你过门的表哥情何以堪吶! 【这段看似分析的废话槽点太多了,都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吐。】 ……系统不要随便插话好吗? 「小姐!」房门被用力推开,红苕风风火火的身影直接沖了进来,「我听门房说小姐晕倒了,快让奴婢看看有没有哪里伤到!」 「门房」二字一出,柳厌离感到自己脑子里有一根筋颤抖着跳出来宣示存在感。 第36页 是了,红苕的娘家离柳府不远,更有个在邻街布庄当跑堂的表兄,隔三差五便给她捎些小玩意,大家对此见怪不怪。那位表兄柳厌离也曾见过几次,为人很是机灵善良,跟红苕更是处的跟亲兄妹一样。可惜,最后他被诬衊为红苕在外的姦夫,为了红苕的名声抵死不认之下竟被活活打死。 愚蠢的活人,到底是谁规定的表哥和表妹一定有一腿?老子一定要去掐死他。 不过这也就解释了红苕什么会不在。 「小姐啊,」忠心的丫鬟心疼的在柳厌离身上来回检查,「当初您要以绝食来抗婚,奴婢就觉得不妥,如今老爷公事繁忙几乎不着家,夫人又去了寺里祈福,再加上大少爷不日就要启程,您这个样子可让少爷怎么放得下心走。」 好吧,绝食的原因终于知道了,现在的问题是她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也要拒婚。这实在是很蹊跷,一个对婚约反应平淡了几十年的人突然对嫁人产生强烈抗拒,怎么想也不可能是什么一早就对婚事不喜之类鬼都不信的原因。 别举着与兄长两情相悦的玄幻选项到处乱晃,她的脑子还没被吃掉呢。 无论是深爱着哥哥的她,还是对她明显越界的心情心照不宣的哥哥,都深深的明白,这样是不行的。与哥哥厮守一辈子,从来就是个笑话。 相比之下,与表哥的亲事除了她不喜新郎以外真是无可挑剔。柳厌离非常了解自己,如果不是遇上了影响深重的事情,她绝对不会选择自毁姻缘。 【想要问红苕什么?请玩家在十息之内做出选择。】 一、抗婚的事 二、兄长远行的事 三、红苕表兄的事 这时候明智一点的应该选择继续追问拒婚的事来打开缺口,可是对哥哥的坚强奴性让她下意识的投奔了选项二的怀抱。 「哥哥要出门?」她问向忙个不停的红苕。 「小姐忘了?圣上下旨让大少爷代替老爷去什么……北方癸地还是哪的祈福。」红苕头也不抬的回答。 北方癸地——鬼城酆都。 刻着柳非宓名字的乌木棺材在眼前一闪而过,她几乎要瘫倒在地,她终于知道自己错在了哪了,她竟然搞错了现在的时间! 现在不是她陷害表哥的两天后,而是两年后! 在柳府上演的惨剧即将随着柳非宓的奉旨出行而拉开帷幕。她必须加快调查的速度了! 于是柳某人捲起袖子斗志满满地开始了新的一轮征伐,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 【恭喜玩家完成天字四号结局「失足落水」,请再接再厉。】 …… 【恭喜玩家完成地字二号结局「强人索命」,请再接再厉。】 …… 【恭喜玩家完成天字六号结局「婚前自尽」,请再接再厉。】 …… 狠狠地把手里的小扇摔到了地上,她以前怎么不知道柳府步步杀机处处陷阱?不要死的太容易啊?! 当初她竟然能在这种催命的地方坚强的活了那么久……本大爷果然是天才,哦呵呵呵呵呵呵。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活了又死、死了又活,精神力强韧度堪比小强的柳小姐终于坚持到了兄长出发的这一日。 从天还蒙蒙亮就被红苕从头到脚来了个焕然一新的转变,等她能消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已经连抬个胳膊都酸疼的要命了。 「吱嘎。」 有人轻轻推开门进来,红苕才刚被叫走,显然不可能立刻转回来。已经被之前频繁的死亡结局弄得草木皆兵的柳厌离迅速抬头,在看到来人熟悉的脸的时候,方才松了一口气。 「哥哥怎么来我这了?」 「今天就要走了,有些放心不下。」 柳非宓几步走到妹妹身边,紧挨着坐下,伸出手摩挲着妹妹的脸颊,微微出神。 「哥哥能不能别走?」柳厌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明明,这只是死去的时间,真正的哥哥早就化成了一抔黄土。 「胡说什么呢,难道你要哥哥抗旨不成?」像是被逗乐了,柳非宓笑了出来,笑的难得温柔,「一转眼,离儿也长大了啊。」 「哥哥?」 感觉到兄长的手扣住了自己的后脑勺,她不解的眨眨眼,然后嘴巴就被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堵住了。 柳厌离整个人霎时间呆若木鸡,大脑轰鸣,恍惚间觉得哥哥像是咬开了什么,然后一股带着微苦的液体被度了过来。 「咚!」 心脏狂跳。 「咚!」 呼吸困难。 「咚!」 视野发花。 「抱歉,本来不想用个的,可能会有点难受,别害怕,一会就过去了,」有谁用手温柔的抚摸着自己的发顶,「离儿,哥哥很快回去陪你的。」 耳边的声音虚虚实实听不真切,温柔的手指描画着眉眼,最终覆盖住了神采尽失的双眸。 意识远离,黑暗降临。 【恭喜玩家开启真相结局,游戏通关。】 第一章 职场就是血与泪的战场 常言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这是赤/裸/裸的性别歧视有没有!入一个好行当就跟选个好相公一样对女性来说也非常重要!喂!那边那个打瞌睡的是想再死一次吗?!」 第37页 酆都厉鬼冤魂再就业办事处主任日游神正沖一干下属激动地喷洒着吐沫星子,副主任夜游神一脸凄风惨雨的照着手里的一面铜镜,浓重的黑眼圈、松垮的眼袋和接连不断的哈欠昭示了主人的萎靡不振。 「你看!就他们这个状态事情什么时候才能做完!」 「好好好,你小点声。」 同样连续工作三天三夜,两人的状态可谓是天差地别。漫不经心地副手和昏昏欲睡的下属成功的点燃了日游神那为数不多的理智。 「砰!」只见他狠狠地把一大厚摞卷宗摔在了桌子,年迈体弱的桌子兄伴随着巨响咯吱咯吱的颤抖着,好在是勉强挺过了这场飞来横祸。 「不是再三强调了要对前来求职的鬼魂——特别是女性鬼魂——的就业方向进行健康向上的正确引导吗?!你们看看!看看!这都填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花魁!戏子!公主!女大王!杀手!农妇!豪门小姐!竟然连下堂妻和女驸马都有!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她们的脑子被怨气和仇恨侵蚀的无法正常思考了,你们的脑子也被当加餐吞到肚子了吗?!」 日游神气的直喘粗气,顺手抓起桌子上的茶碗「咕嘟咕嘟」猛灌。 现在的新鬼都在脑子里琢磨什么?难道是他真的老了,为什么一点都理解不了?尼玛这里是鬼城酆都啊!一群鬼怪要什么青楼楚馆、杀手组织和唱戏班子,还有公主驸马?难道是你相当酆都大帝的女儿女婿吗?拿来什么再就业办事处啊,赶快是重新投胎才是正经道路! 更别说那些压根算不上职业的,这不是明摆着让他们难做吗?! 目光扫过面前一张张麻木的脸,日游神顿失动力。糟心,真糟心,比那些自以为是还喜欢讨价还价的之魂还令人糟心,那些傢伙虽然喜欢扯什么阳寿未尽工作失误,但是好在人傻,上赶着哄几句就乖乖听话了,打起交道也就是烦人,谈不上棘手。而这些傢伙都是快成精的老油条,油盐不进,让他们勤快工作就跟看酆都大帝跳艷舞一样——不可能。 他怎么尽摊上这些前世冤孽哟,这苦逼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依奴家看起码还得五十年吧,听说范无救那傢伙胸口直接被开了个洞,啧啧啧,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漏风,」看穿了老搭档内心的想法,铜镜不离手的夜游神凉凉的说,「那谢必安直接向上面告了假,偏偏牛头马面又轮到了去和离调节司当值,钟馗被派往西方冥府搞学习交流去了,剩下那些狼心狗肺的混蛋都补了镇管司的肥缺,哪里看得上咱们这个清水衙门,跑来活受罪。唉,要是老范的那个徒弟还在,那倒是可以跟咱们小柳儿一起来替咱们的班。」 日游神闻言泄气的一屁股坐到了藤凳上,忍不住长吁短嘆。 「嘁,你说十方鬼帝手下有多少部属可以任意差遣,随便派几个就能把这些闹腾的咱焦头烂额的事给办妥了,干嘛非得推给咱们阴曹地府?又不是不知道咱们数来数去就这么几个人手,成天这么轮流值班,顾了这头忘了那头,怎么也不是个事啊。」 「你呀,也甭抱怨人家十方鬼帝,」夜游神翘起兰花指轻车 熟路的给了日游神一个脑瓜崩,「谁不知道前些日子杨云在办公的时候打瞌睡,不小心碰倒了堆积的卷宗,竟然被活活埋在倾塌的文案下面四个时辰!等到嵇康把他挖出来的时候,进气都没出气多了,堂堂一任北方鬼帝差点被卷宗压得魂飞魄散,啧啧,再看看你,还有力气在这发脾气,就知足吧!」 「他本来也不用进气,都死的不能再死了……」日游神嘴角抽搐,嘴里念念有词。 「那就是个比喻!」夜游神大怒,「我怎么会你这么粗鄙不堪又没脑子的搭档?」 「因为你是不男不女的死人妖,大家都不系要你……」 「你这个不站在凳子上就够不到桌面的死矮子说什么呢?!」 「你才是矮子!你全家都是永远长不高头顶到人腰的矮矬子!爷只是没到发育期而已!」 「几万年的发育期,你是神兽吗?自打认识那一天就没见你这张死蠢得娃娃脸有过变化,莫不是传说中的永远的十二岁?」 「那又怎么样?总比你这个满脸皱纹斑点的老妖怪要强!」 「死小鬼,看老娘不划花你的脸!」 对两名上司又滚到一处大打出手的行径习以为常,下属们无比淡定的各自进行着手头的工作,完全没有把身后惊天动地的吵闹当一回事。 当然,惯例般的口头闲聊也必不可少。 例如, 「听说意外落水的孟大人被救上来了,可是一直昏睡不醒,陆判官急的团团转,天天守着孟大人死也不挪窝。」 「这陆判官也真是不死心,对了,我今日路过十八层地狱,你猜我听到什么?竟然是一串令人脸红细跳的□□,谁不知道十八层那些混蛋都是相看相厌,以本道人纵横花丛的经验来看,他们必然是……」 「土行孙师兄,邓蝉玉师姐正在瞪这里……」 「咳咳,天化,我刚刚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 亦或是, 「喂,哥们看着眼生啊,新来的?」 「恩,昨日才调到这里。」 「这期的仙圭访谈看了没?那个传闻中的第一美人嫦娥仙子长得可真他娘的漂亮!要是九重天的仙女都长得这么漂亮,老子拼了命也要辞职跳槽过去!」 第38页 「……在九重天能够有资格被称为仙子的,除了她,还有两人,只不过她们一个是成天带着青铜面具,有着豹子尾巴,脾气还暴躁的活似天天更年期的老妖婆,一个是人头鸟身酷爱房中术的怪阿姨。」 「卧槽,这么奇葩的造型都是谁啊?这不是仙子而是妖怪吧?」 「前一个是西王母,后一个是九天玄女。」 「嘶……没想到玉帝和轩辕平时看着人模狗样的,私下里竟然这么重口……哎?这等秘闻怎么你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曾经有幸去过九重天,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敢问兄台到底是何方神圣?」 「在下姓后,单名一个羿字。」 「……哈哈哈,运来你我是本家!」 「敢问兄台是……?」 「俺叫后妈=。=」 ……阴曹地府实乃卧虎藏龙之地。 这不废话吗,那些威名赫赫的大人物,只要没在天上当神仙的,就全部在这里廉价临时工。 什么?你说没分红没奖金没福利还经常超时加班?这算什么,既成不了仙,又投不了胎,更不用去地狱里受苦,平日里除了发呆就是发呆,虽然给地府打工饱受压榨,可是好歹有无数同病相怜的前辈后辈陪着一起聊聊天吹吹牛,总比西湖边上的白娘娘听了千年佛经突然顿悟自己是株蘑菇要好太多了! 总觉得好像白娘娘成了宅太久的反面典型,是我想多了吗? 举着个油纸伞蹲在雷峰塔门口的白娘娘:呵呵。 也不能怪这些下属们工作态度不认真,实在是在酆都鬼城玩认真你就输了。为什么这么说呢? 首先,这个部门叫酆都厉鬼冤魂再就业办事处,成立的目的,顾名思义是帮助在酆都定居的鬼民们找到事业的第二春。想法固然很好,可问题是,找工作的厉鬼冤魂是有的,而且数量庞大,可问题是招人的东家连个影子都看不到啊!只要仔细想想就会发现,酆都里面有资格招人的商家,其实都是个体户。 这也不难理解,地盘领域意识无论到哪里都很畅销。 可凡事就是要用例外来打破才能扬眉吐气一把。 「啊啊啊啊啊!!!」 一声高分贝尖叫成功打断了同僚喜闻乐见的八卦交流,并且让日夜游神的相爱相杀进入中场休息。 「小妲,」日游神理了理七零八落的外袍,虎着脸训诫,「说了多少次了,沉稳点,别遇事就瞎嚷嚷。」 「不,不是啊,主任,」发出尖叫的是一名有着狐耳的绝色少女,此时她后面的九个毛茸茸的大尾巴全部竖了起来,手里拿着一张写着字的印花纸,身体抖如糠筛,「这、这、这、这是招聘启事啊啊啊啊啊!」 话音刚落,其他人心有顿时整齐划一的……抱歉,由于消息的爆炸性,在场人员全部大脑空白,无法读取情绪。 虽然说这个酆都厉鬼冤魂再就业办事处成立的年份也不少了,可是谁也没想到真的会出现招聘启事这种千载难逢的东西啊! 只见印花纸上用工整的小楷写道: 「酆都镇包子铺,诚招踏实肯干条件适宜的跑堂\学徒一名,具体事宜面谈,有意者请联繫老闆娘。」 孟老大:那些化为飞灰的彼岸流年 人总是在回顾过去时才发现当时的自己到底有多愚蠢。 这是在柳府厢房内醒来的孟老大首先想到的话。 如果说孟婆这一生到现在有什么懊悔的事情,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有眼无珠,爱上了薄情寡义的陆判官。想起奈何桥上上演的那精彩一幕,她真是恨不得回到过去直接把口蜜腹剑的负心汉和被几句甜言蜜语哄得晕头转向的自己掐死一了百了。 陆判官,从相识起就是她的魔障,可她错失了把他碾碎的最好时机。 彼时,孟婆还被唤为非常接地气的「阿孟」,尚不知道把没洗的汤碗扣人头上有多快乐,也从没尝试过捆着命根子把人倒吊在树上的乐趣。 阿孟成仙于上古时代末期,在那个年代,虽然天地灵气已经逐渐稀薄,可是只要有资质,成个仙还是比较容易的,若是让后世那些被天劫噼成焦炭的修真人士看到她吃了睡睡了吃的修炼史,绝对会想买块豆腐一头撞死或是自挂东南枝以示悲愤。 被师父用一头肥硕的野猪从家人那里换过来的阿孟,乖巧的在师父的神仙洞府里过了数百年猪一样的生活,一不留神,就成仙了。 怎么可能= = 事实上,从她被师父带走的那一天起,她就成仙了。 顺带一提,当时名字叫做仙人的神奇生物还会满地乱滚,这种神奇生物从来不兴辛苦修炼,人家都是直接带去洞府玩仙童养成。 于是,价值一头野猪的阿孟就成了仙童阿孟,要是修炼的好,估计以后还能混个上仙招摇招摇。 唯一的遗憾是,辛辛苦苦抓了野猪来换她的师父在仙境九重天没有房产,倒是在地底有一座大宫殿。 师父的名字叫转轮王。 想当然,当别的仙童都在仙鹤的陪伴下于神仙洞府中努力修炼,她则是扛着铁刷子跟在鬼差大队的后面刷遍了十八层地狱所有囚犯的血肉,后来随着她业务越来越熟练,负责的刑具也由铁刷子变成了夹人下锅炸的筷子,最后她索性连筷子都不用拿了,摇身一变变成了赶人上刀山的监工,专门负责在想要临阵脱逃的恶鬼后面踹屁股。而跟她一起踹鬼屁股的鬼差小哥姓陆,人称陆小哥。 第39页 陆小哥的父母据说是修真者,可惜在来得及给他起好名字之前双双身死道消,那时候的人对名字这事相当随意,阿孟都能叫这个不知道是姓还是名的称呼这么多年,陆小哥叫陆小哥当然也完全没有问题。 阿孟和陆小哥配合默契,他们负责的恶鬼过刀山总是特别的爽快,因为被人一左一右踹屁股蛋子后在刀山上来个大马趴更疼好吗! 两人遵从「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指导方针,顺利的由临时工混成了正式鬼差,过上了公家包食宿的幸福日子。 就在转正的那一天,陆小哥说,阿孟我喜欢你,她脸红了。 就算是转轮王的徒弟,也是要老老实实住集体宿舍,坚决不搞特殊待遇。好吧,地府的宿舍就是酆都镇上的空房子,也没有什么特殊可以搞,基于当时的凡人文化发展水平,我们也可以选一个更加贴近事实的名字——茅草屋。 当时的酆都镇还是酆都村,房间少人数多,于是几人合宿一间就顺理成章了。 高干子弟阿孟的室友是一个相比之下背景超级平民的姑娘,至于那个姑娘到底叫阿xx还是叫oo儿,后来她想到脑袋都要炸裂了还是印象模糊,不过姑娘的名字叫法就是这么两个,名字稍微走文艺路线的后台一定硬的吓人,当然,阿孟除外,虽然转轮王一度想给她改名为转轮儿。 阿孟决定把拼死打消转轮王给她改名字的念头的英雄——孟姑姑立个牌位供起来,一天三炷香不断,还外带各种饭后甜点。 孟姑姑是转轮王的手下,在忘川河畔开了个汤铺,每天都扛着几大锅汤水去奈何桥上卖。不知道为什么,阿孟总是觉得自家师父很怕孟姑姑,往往孟姑姑一个不悦的表情就能让他小心翼翼很久很久。 那时候她还不明白什么叫积威深重。 室友姑娘有着很难讨人喜欢的性子,时不时针对出身沖阿孟来句冷嘲热讽不说,还喜欢话里有话,明褒暗贬,话里话外讥讽阿孟只是个命好拜了个好师父,能在地府任职纯属裙带关系。 阿孟谨遵师父教诲修身养性,对室友的挑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有时还是忍不住怀念她那把丢了很久能把恶鬼也刷下一层皮的铁刷子。只有在向陆小哥大吐苦水的时候她才会感到轻松,无论她说了什么,最后对方都会笑着拥她入怀。 光荣晋升为正式工的阿孟被分配去了离转轮殿很远很远的黄泉路,而陆小哥则是跟了崔府君。 后来,陆小哥的称呼变成了陆判官,阿孟还是阿孟,只不过她从黄泉路嚮导变成了给崔府君打杂。 重新合作的陆小哥和阿孟,默契还是跟从前一样的好,每天双出双入,羡煞旁人。全身心投入恋情的阿孟还不知道幸福的巅峰后面就是陡崖。 美丽的梦境上的第一道裂纹,是她看见陆小哥跟其他女仙调笑,女孩羞红的脸,和青年温柔的笑容刺得她眼睛生疼。 一旦有意识的关注,相似场景出现的频繁的惊人,在不知不觉之中,蜘蛛网状的纹路布满了梦的表面。 阿孟不是没有试图质问过,可每次都被甜言蜜语哄转,被抱在怀里的时候,她想,自己终究是不同的。 但是,这个信念在撞见心上人抱着自己厌恶的室友的画面时被击的粉碎,与它一同破灭的还有她为自己编制的梦境。 安静倾听,微笑拥抱,与对她做的一模一样,只是女主角换了人而已。 原来我说什么都会拥抱是因为无论我说什么都无所谓。 她没有像以往那样偷偷离开然后自欺欺人,反而径直走上前,在惊慌的恋人面前,冷静的祝贺他抱得美人归。冷静的就像感情与理智已经一分为二。 之后对方说了什么,她都不大不记得了,反正,一点也不重要。 从此转轮殿对陆判官来讲有如禁区,转轮王乐得看这个欺骗徒弟感情的混蛋怎么被踢得滚下楼梯,阿孟对此不置一词,只是偶尔会遗憾转轮殿的台阶上没有插满刀子。 从头到尾,阿孟没有掉过半滴眼泪。 当她在孟姑姑的帮助下第一次浸泡在忘川足以冰冻灵魂的河水里的时候,在往事被彻底冰封的那一刻,她模模糊糊的觉得,要是能哭出来就好了,也算是给失败的初恋画上句号,可她为什么,一点都哭不出来呢? 孟姑姑自沉忘川河底的那天,转轮王在河畔站了很久,方告诉她加上孟姑姑这里沉眠了她四位师姐,那是她唯一一次看到师父脸上出现浓烈到无可化解的哀伤,她突然明白了师父不留她在身边的苦心。不要紧,她想,她很能忍,一定会比任何一个师姐都能忍,她会尽可能的陪在师父身边,直到无法继续的那一天。 那一日起,崔府君手下的阿孟变成了转轮殿的孟婆,静静等待着自沉忘川河底那日的到来。 她本来以为,生活再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所以在秦广王那里见到茫然无措的柳厌离的时候,她体会到了久违的情感起伏,那是一种愧疚与心疼强烈混杂的强烈冲击,与每次见到陆判官就会涌上来的那种她已经麻木的痛苦迥然相异。 每个仙人修为到一定程度就要入世修行,她也不例外,这一次她带着记忆转世成为一名宫中负责教养的女官,被指派去教导长公主的嫡亲女儿。长公主的女儿性格很内向,在府中除了贴身 第40页 侍女和一名技艺高超的厨娘外,只跟日日相见的自己亲近。成为孟女史的日子是意想不到的轻松愉快,可一切都在一心教导的学生于绝境中向她伸出求救的双手却被无情推开后破灭崩塌,看到学生灰败绝望地眼神,她早已被冻死的心抽痛了一下,天命如此,她身为仙家也只能顺应。讽刺的是,在她拒绝伸出援手的的同时,厨娘营救小姐失败,被装在麻袋里沉了塘。 后来,在地府里看到躲在白无常身后偷偷用好奇目光打量自己的女孩的时候,她心底有些微庆幸,也许,柳厌离永远不会记起她是那个被她尊敬崇拜却对在关键时刻袖手旁观的孟先生。 可是没想到,一产精心策划的意外让她重新回到了早就淹没在时空洪流中的地方。在听到小姐绝食拒婚的消息时,鬼使神差的她去厨房端了碗碧梗粥,碰到晕倒在房门口的柳厌离时,她突然觉得也许这是天道给她的一次机会。于是她弯下腰,把粥递了过去。 「妾身姓孟,是新来的厨娘。」 是的,这里没有冷血旁观的孟先生,只有真心对你好的厨娘。 报社:假如精分了的烂作者创造了无数平行世界 假如,本文的作者是个不折不扣的精分的话…… 白无常之武林争霸版: 柳厌离在林中飞快的奔跑,激烈跳动的心脏几乎蹦到了嗓子眼,她已经记不清上次这样急速奔跑是什么时候的事,即使已经耗空的丹田传来阵阵绞痛,她也无法停下疲惫到麻木的双腿。 「快跑!就这样跑下山!别回头!」 师父临死前的悽厉吼声主宰了她的神智,被同门鲜血沖刷的白玉阶,满目横陈的断肢残躯,重伤濒死的师父,手持利剑的凶手…… 不,不,不,她不能再想了,她不敢再想了! 六神无主的她脚下一个踉跄,身体顿失平衡,过猛的沖势让她重重的摔向前方,但是臆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身下的物体比起坚硬的地面不知柔软多少倍,还隐隐带着湿气。柳厌离艰难的支起上身,疑惑的看向身下,等绊倒她的物什完整的样子印入视野,她霎时浑身僵硬,瞳孔无法控制的紧缩。 那是一具被拦腰斩断的尸体,包裹其上的破碎衣料与她身上脏兮兮的袍子一模一样,她哆哆嗦嗦的撩开尸体遮住面孔的乱发。 「啊……啊……」 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她手脚并用的逃离尸体,再也无法面对平素冷静自持的师叔因剧痛与刻骨恨意而扭曲的脸。 「呵,还是这么胆小。」 轻笑声从身后响起,惊得她差点蹦起来,还没来得及转头,就看到了面前熟悉的靴子。一只有力修长的手拎着衣领将她提起来,那张曾经日日夜夜相对的脸就出现在了眼前。 「荀……荀……」 她的指尖无法克制的抖动起来。 「你在怕什么?」 男人明明毫不怜惜的拎着她,表情却温柔的好似在跟情人耳鬓厮磨。清楚的看到男人眼里熟悉的不屑,柳厌离狠狠闭上眼,双拳紧握,指甲刺入肉中 。 「……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荀慕寒冷笑,「能称霸武林的只有我们古墓派!」 「卧槽!古墓派不是只收女的吗?!老子还特意去变了性」 白无常之宫廷版 「其实,伦家只喜欢太监。」 身穿大红喜服的柳公主在拜堂时突然撒开手中的红绸,绞着手指喏喏的说道,霎时间站在对面的荀新郎官,龙座上的谢皇帝和范皇后,「夫妻交拜」都到嗓子眼了的辛司仪,围观的邢丞相陆尚书等人,脸都绿了。 只有太监们手拿葵花宝典热泪盈眶。 然后,公主三天没下床。 白无常之魔幻版 魔法师柳厌离决定成为大陆第一,于是四处找人挑战。 她前往沼泽,找到了荒野女巫刑凌珍。 柳:火球术! 邢:【卧槽竟然用学徒级魔法对付我】土墙。 柳:火球火球火球火球火球火球火球火球火球火球火球火球火球火球火球!!! 【出现了铺天盖地的火球】 邢:= = 她前往平原,找到了剑士吕懋。 柳:火球术! 吕:【向左边一歪头躲过了】 柳:火球术 吕:【向有边一歪头躲过了】 柳:火……球……术……!!!! 【手上举着一个跟小山差不多大的火球】 吕:我屮艹芔茻…… 她前往城镇,找到了盗贼陆判官。 柳:火~球~术…… 陆:【隐藏准备偷袭】 柳:……扫射! 【哒哒哒哒哒哒】 陆:_(:3)∠)_ 她前往高塔,找到了神秘蒙面人蜡烛烛 蜡烛烛:bebebebebebebebebebebebebe…… 柳:火球术。 【神秘蒙面人扑街】 蜡烛烛:嘤嘤嘤嘤,你个不孝女qaq 她前往山谷,找到了召唤师孟老大。 柳:火球术!oo 孟【召唤出一碗汤浇到了她头上,火球熄灭了】 柳【头上顶着碗还冒黑烟】 孟:去洗碗=_= 从此以后柳厌离成了世界第一的洗碗娘,某天喜欢晒月亮的骑士荀某某来串门,他就变成了龙骑士╮(╯▽╰)╭ 第41页 白无常之考试版 柳厌离:小抄!小抄!小抄!小抄!谁有小抄借我复印一份! 刑凌珍:哦呵呵呵呵,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蹲在列印社门口守株待兔】 孟老大:【聚精会神的节选课件中,勿扰】 谢老师:【查看监考安排表,决定明天随身携带手机充电器】 范老师:【往包里默默地塞着各类休闲读物】 辛巳:【辛巳是好学生,考试从来不作弊】 酆都校长:【撒泼中】不嘛!不嘛!我不嘛!我不要去巡考!我不要离开我的卧室!我不要上街! 校长其实有很严重的社交恐惧症我会说嘛【抠鼻 第二章大黄虐我千百遍,我待大黄如初恋 「您好,这里是包子铺,现在是甲字一号跑堂为您服务。」甜美的女声从仙圭里缓缓流出,让守在一旁万分紧张的小妖禁不住吞了吞口水。 「客官?」 「啊?啊!那……那个,来两笼素包子,送、送到又木山天虫洞。」 对方闻言静默了一会儿,方才重新开口。 「抱歉……唉?!」才刚起了个头,跑堂姑娘的声音就淹没在了一阵掺杂着惨叫的犬吠声中,一片嘈杂中,勉强可以辨认出她正尖着嗓子叫喊着什么,妖类出类拔萃的听觉此时明显有了用武之地,虽然模模糊糊但也听了个大概。 那句话是这样的: 「当家的!大黄又把掌柜的脑袋咬下来了!」 还不如听不见呢,真的。 紧接着一声钝响,貌似是什么利器嵌进木头里,原本闹腾不休的惨叫、犬吠和尖叫在霎时间消失的一干二净。只听一个冰冷彻骨的声音穿透仙圭,明明远在天边却清晰地仿佛正凑在你耳边低语。 「把身子拖进去剁碎了掺馅里。」 捧着仙圭的小妖汗毛直竖。 在一阵乒桌球乓声过后,跑堂姑娘终于想起了被晾在一旁的客人。 「抱歉,本铺只卖肉馅的包子,想要吃素菜,请拨打地府全素斋送菜热线……」 可惜迎接她的只有一片忙音。 「嘟、嘟、嘟、嘟……」 「天蚕族的胆子比针眼还小,」嘟嘟囔囔的抱怨着,跑堂姑娘佯怒的瞪了眼前一刻还在逞凶现下却懒洋洋的晒太阳的大黄,随手将仙圭扔到一边。被粗暴对待的仙圭滚了滚,露出了刻在背面的一小行字: 「天工坊出品,给您带来耳畔低喃的至尊享受。」 万般不情愿的捡起掌柜落在地上的头颅塞到趴着到处摸索的身子的怀里,跑堂姑娘看着清冷的店内嘆了口气,再让他这么不得其法的睁大眼睛指挥无头身体捞脑袋,估计接下来几百年都不用开张了。 店内仅有的几个客人在掌勺小哥砍进砧板的菜刀面前眼,眼观鼻鼻观心的盯着盘子里的包子。 拨拉出算盘打算挨个结帐的跑堂姑娘一转身,正巧对上掌柜抱着脑袋沖她展颜一笑。那可真是皱纹与树皮争辉,黄牙共铁锈一色,怎一个销魂了得。 她当机立断扭头看俊俏的掌勺小哥洗眼。 掌柜的玻璃心碎了一地。 说起来,酆都镇包子铺也算是当地一绝了,谁也记不得这间街边小铺到底是在什么年代出现的,在不少妖精鬼魅的记忆里,这间铺子就一直这么理所当然的占据在酆都镇的一角,并且理直气壮地拖欠租金,常来累月积攒下来的欠帐已经成了酆都镇茅厕厕纸的主要来源,造福着所有镇民。 跟对门的荀记只能暗搓搓的卖棺材不同,包子铺的名头则是响彻三界,甩了其他同行好几条街不说,万年老二全素斋在后面用大狮子吼也听不见。 谁叫大部分妖魔都是肉食动物呢。 包子铺的掌柜是个身穿破烂道袍的佝偻老头,那身形,那派头,还有那一口让人想忘不能忘的黄牙,侧漏的霸气简直要冲坡天际,把云霄宝殿捅个窟窿。 大有隐世高人风范的掌柜相当不务正业,最大爱好就是蹲在大黄旁边卖糖葫芦,每当遇到总角之龄小女孩,那双眯眯眼中就会爆发出一股慑人的精光。 其实这根本就只是单纯的猥琐怪老头吧喂! 咳咳,众所周知,行为怪诞不经的隐士高人往往都有个要么邪魅不羁潇洒非凡要么狂霸冷酷拽的徒弟,放到包子铺里,能够对号入座的只有对把掌柜的剁碎做成包子念念不忘的掌勺小哥。 传说中曾经剁下龙尾做包子的掌勺小哥最大的心愿就是干掉那个拖欠工资的猥琐老头,然后独占呆萌呆萌的跑堂姑娘,而临时充当高人徒弟的童养媳的跑堂姑娘正在沖路过门口的俏丽妹子吹口哨。 为跑堂小哥布满荆棘的情路洒一把同情泪。 迫切想要一睹妹子裙下风光的跑堂姑娘是虚假gg的切身受害者。当年某种不可考的阴暗心理,黑心的掌柜在酆都镇厉鬼冤魂再就业办事处登记招人启示的时候,奸笑着写下了「包子铺老闆娘「六个字,让无数还抱着青春梦想的纯情小鬼饱受真相的身心折磨。而悲催的跑堂妹子则是在逃跑途中不幸被昔,昏迷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正被跑堂小哥抱着睡觉…… 这哪还生米煮成熟饭的节奏,就连锅巴都要蒸出来了好吗! 于是,包子铺三人组正式成立,这种隐世高人、牛叉弟子和牛叉弟子的童养媳的组合完爆全素斋满满的锃亮光头不解释——谁想拿双筷子还得担心会不会被上面刻的花纹超度。 第42页 「每当我看到这满大街的小姑娘的时候,心里就会充满了说不出的激动……」 「呜汪……」 每天的人与狗交流大会又开始上演了。 「想到孩子们欢快的笑声,开心的面容,细嫩的皮肤,娇红的双颊……我就经不住感到快乐无比……!」脑袋回归原位的掌柜记吃不记打的蹲在大黄身边,盯着大街眼冒绿光,完全无视狼狗甩尾巴赶人的举动。 「如果我的糖葫芦能够给他们带来欢乐,哦,那真是……」沉醉在异世界里的掌柜背后小花朵朵,大黄抬头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嫌弃。 不得不承认,这货竟然没被抓去地狱关到死,真是酆都镇治安的一大败笔。 看不下去的跑堂姑娘正想上前劝说他到对面去谈包子保鲜的生意,而不是在这败坏店铺形象的时候,对面棺材铺常年紧闭的大门突然敞开,一个高挑的陌生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男子穿着在不平常不过的粗布衣裳,周正的脸上带着讨喜的笑容,发现她正狐疑的打量自己,还好脾气的沖这里挥了挥手。 冷不防,她与他对上了眼,那双异于常人的双眸中诡谲的光芒一闪而过,她低头敛眸,转身直直跑向店内,刚冲进厨房便扑向掌勺小哥死死搂住。 她现在就像快要溺死的人,迫切需要一根浮木。 ——合你我两家之力,何愁大业不成? ——哼,蠢女人,你才是我真正的拦路虎。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只有你……只有你……哪怕成了吃人的怪物也要活下去!然后定要让他……后悔终生! 密谋的男女、冷酷的情人、疯狂的妇人在她眼前一一闪过,最后定格为身体逐渐冰冷的弥留之际,有着碧绿眸子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表情似悲悯又似嘲讽。 原来有些事情不是装傻就能真的过去,就像一场噩梦也许永远不会有醒来的那天。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青年急切的在耳边询问,她却只能把对方搂的更紧来止住身体无法克制的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肯放过她呢?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她明明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第三章 吃饭咬到舌头绝对不是因为智商低 所谓的长辈,特别是年龄奇大辈分奇高的长辈,是一群相当复杂难懂的可疑生物,经过专家多年研究,这些可疑生物分为三大类。 第一类是苦口婆心型,此类可疑生物唯一的心思就是让儿孙出息,家门光大,为此可谓是操碎了心。 第二类是心狠手辣型,此种与第一类乍看之下都是为了家族,实际上这类的长辈执着的可能仅仅是家族这个笼统的概念,至于子孙是否幸福安康,手段是否极端出格,全然不去理会。 最后一类就是常见的出没于各种英雄话本里面的无脑护犊子型了,此种人可以用一句精简概括:「敢动我的心肝宝贝开心果,老娘要你死!」 平心而论,荀舅老爷哪一种都不算,他是奇行种。 一般来说,一个年龄奇大辈分奇大的长辈意外碰上了隔了很多很多辈,甚至自己都不知道竟然还存在的血亲子孙,只要这个长辈年轻时没有话本里千篇一律的悲惨童年,饱受族人欺凌变成万年中毒中二,性格不像出生时头着地那样抽风,那么把小辈划到自己的羽翼下暂且不说,意思意思拂照一下也是情理之中。到以上的心路历程荀舅老爷还是很中规中矩的,分歧是出在之后。 相信每个养娃的人或早或晚都会不得不的面对这样一个问题——当自家娃娃一日大似一日,作做家长要何去何从? 如果是普通的家长,此事无论平时性格如何,行事风格如何,都无一例外患上了歇斯底里的幻想症。 在他们的臆想里,等到自己入土以后,自家人高马大或是几百斤的娃娃顿时就变成了地里黄的小白菜,被一干狼子野心的混球们这样那样一百遍啊一百遍,其过程之曲折,情节之跌宕,比起茶馆里说书先生口中的精彩故事也不逞多让,让蜡烛这样的烂作者望尘莫及。 但无论他们各自脑补了多么催人泪下无法直视不堪入目的这样那样,最后都会心有灵犀的一根筋到一处——把熊孩子养成巨无霸,压死那些有眼无珠还胆大包天的渣渣! 只有烂作者一个人觉得他们的脑子一定曾经被驴踢过吗?回头一看其实条条大路通罗马啊亲! 这是多么至关重要的一道坎,荀掌柜却脚下一个趔趄,偏倒了一条人迹罕至长满荒草的羊肠小道上,从此与无数前辈先驱微妙的偏了一手指的距离。 当自己的熊孩子一日大似一日,而家长不说是与天地同寿,起码也可以轻轻松松再活五万年完全不费劲的时候,家长该何去何从? 荀掌柜的答案是——娃照样,日子照过,反正爷罩的住。 用文艺小清新的话翻译一遍,就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堵车去吧!」,还好不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不然这文突然改走升级打怪路线,指挥吐槽的烂作者智商会拙计的=。= 现在,在荒地上一路狂奔的荀掌柜遭遇了家长生涯的一次重大危机——仅次于从来没出现过的「我长大后要嫁给七舅老爷!」——心肝宝贝开心果被一只直立行走的雄性牲口抱回来,肿么破? 第43页 七舅老爷肝肠寸断。 果然,不毁灭世界不行了吗? 别谈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想这么危险的事情!您老离中二之龄早就十万八千里了好吗!快把赤地千里的技能读条停下来! 小离离,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么一个不检点的女孩了,七舅老爷好伤心吶。 打扰一下,您老人家忘了这只直立行走的雄性牲口已经家有河东狮了吗? 那更罪无可恕好吗! 荀掌柜内心的不悦已经濒临破体而出了。 闯了大祸的柳厌离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面——自称是她不知多少代前的七舅老爷的荀某某正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眼中带煞,背后隐约有黑雾翻腾,端的是气势非凡。 觉得这个场面异常熟悉的柳无常瞬间回到了幼时被表哥带出去疯了一天,晚上被哥哥抓包的过去,下意思的拉过盖在身上的锦被蒙住头。 嘤嘤嘤嘤……嘤嘤个毛线!她不是弃明投暗与邢女王狼狈为奸了吗!谁来解释一下为什么她一睁眼会看到处于暴怒状态的七舅老爷啊! 柳某人的第一反应是「东窗事发」,第二反应是「同道中人」,不过他很快就否定了明显神经错乱的第二反应,原因很简单,你会跟一只蚂蚁讨论今天中午吃什么吗? 不得不指出,柳小姐,荀掌柜经常跟你讨论这个问题。 左思右想只能得出东窗事发这个结论的柳厌离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想要远离盛怒中的荀某某却在碰触到冰凉的木壁后惊悚的发现自己挣躺在一个棺材里。 柳厌离:这就要入土为安了吗,呵呵。 不,这是同床共枕,呵呵。 相信诸位看官都明白,当你头上悬着一把眼看就要落下的闸刀,等的越久反而越害怕它落下,还不如一开始心一横来一刀的痛快,在漫长等待中逐渐燃起了求生的欲望,可就在这时偏偏原本迎风飘扬的兴高采烈的闸刀非要落下糊你一脸血。 于是就在柳无常试图躲在被窝里自欺欺人的时候,一直用眼神逼迫她反省的荀掌柜一把拉开被子,将一张写有密密麻麻小字的纸条递到了她面前,后者毕恭毕敬哆哆嗦嗦的接过来,仔细一看,惊得猛地坐起,直接后果就是额头和半开的棺材盖亲密接触。 只见这张害的柳无常气质全失的纸条被人用足以当幼童启蒙范本的端正字体写道: 「鑑于白无常候补生柳厌离无组织无纪律的旷工行为,情节极为恶劣,今特令其劳改死过,直至痛改前非,真心悔悟为止。」 被盖上地府官印的这段文字下面紧接着另一段一看就知道是用法术照搬上的招聘gg。 「丰都包子破铺,诚招踏实肯干条件适宜的跑堂兼学徒一名,包吃包住,具体事宜面谈,有意者请联繫老闆娘。」 然后,这些都不是因为柳厌离巨大反应的祸首,柳某人的目光死死粘在通告低端一行用血红的硃笔写就的大字上,张牙舞爪的字体充分表达了书写人的心情。 「害的老娘和你师叔还要加班,小兔崽子你等着!」 连老娘都用出来了,可见谢必安的愤怒。 盯着纸条的柳某人顿时打了个机灵,似乎有飕飕的寒气正顺着嵴柱往上爬,她泪汪汪的望向七舅老爷,千年老男人默默扭过头去。 现在抛弃不值钱的自尊君和节操君去负荆请罪还能侥幸捡一条命吗? 第四章 苹果电脑一生黑! 如果有人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拍个名次,恐怕无论怎么鸡蛋里挑骨头的扒榜,粉转黑都当之无愧。而粉转黑这活,往往只需要一秒钟。当然啦,这一秒钟里的信息量必然会跟一秒变人鱼那样只有一个优美的下跌动作,这就好比u盘和移动硬碟的差距。 那么这一秒钟里的信息量到底大到了什么地步呢?为了便于机智的小伙伴们理解,导播为大家精挑细选了几个经典案例。 例如,网申填到一半,电脑突然死机,无论你如何运作它都只顶着一个白色的苹果标志闪着光卖萌,电话里客服小哥用一口永远捋不直舌头的普通话建议你送修,霎时间,简历啊,更新啊,软妹币啊,节操啊,下限啊,通通插着小翅膀跳着芭蕾从你眼前欢乐的飞走…… 苹果电脑一生黑! 狼吞虎咽的时候从盒饭里吃出了半截用过的蜡烛…… 苹果电脑一生黑! 喝口水却呛着了…… 苹果电脑一生黑! 睡觉落枕了…… 苹果电脑一生黑! 发现自己长胖了…… 苹果电脑一生黑! 够了!谁来把没吃药的导播拖走! 不幸的是,在这酆都镇因爱生恨的除了抱着干瘪的钱包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废柴导播,还有另外一个重量级人物——按照通常的发展本该在暗地里一边发出「哦呵呵呵呵」的谜样笑声,一边策划者足以让画面打满马赛克的限制级计划的酆都镇第一迷人的反派人物——邢凌珍女王。不过她此刻的行为与其说是在策划阴谋,不如说是在偷懒。 看着对面一本正经的用茶杯施展水镜术的傢伙,就算是号称统御酆都无数冤魂的邢凌珍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大概从来没有猜透过对方的心思,哪怕两人相识的年数早已无法计数。 不过猜忍心也确实不是她的强项,不然也不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第44页 既然猜不中,那就干脆放弃吧,这才是人生智慧。 「把客人晾在一边,这就是你这些年学到的待客之道吗?」她用食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试图吸引全身心投入偷窥事业的主人家的注意。 被指责轻慢客人的男人连个眼神都欠奉。 被完全无视的客人并没有想像中的发怒,反而因为对方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反应而陷入了一阵恍惚。 「喂,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意料之中的无人回答,主人家的怠慢给了她自顾自沉浸入回忆的绝好藉口。 恍恍惚惚的又陷入了昨日里,那里有不着调的师尊,温柔稳重的师兄,沉默寡言的师弟,和……天真愚蠢的自己。 邢凌珍不知道多少次曾经庆幸自己有幸遇上师尊,也不知道多少次痛恨自己竟然遇上了师尊。 现在回想起来,所有流于表面的美好都随着师尊的陨落戛然而止。 陷在仇恨里痛苦疯狂的时候,她会忍不住嫉妒死于飞升失败的师尊,起码他在最后还有一个后继有人的美梦可做,不像自己只剩仇恨和绝望。 不得不承认,师尊的陨落是他们三人一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它以狰狞的姿态撕开了温情的假面,将私下血淋淋的现实捧到了你面前,居高临下的嘲讽着你。 邢凌珍的记忆比她的名字要久远很多很多,远的都无法计数,在那段久远到泛黄的记忆力,她只是个被师尊不知道打哪里捡回来的弃婴,只因有那么点仙缘仙根才得以逃脱饿死冻死或是被野兽叼走的命运。 作为一个弃婴,就算她也曾拥有过「荷花」或是「冬梅」这样符合时代潮流的名字,到了师尊嘴里也简简单单的变成了一句「小二」,直到倒霉的小师弟递补上「小三」的空缺,她才得以平衡。 那时候的她,拥有一个不着调却慈爱的师尊,一个十项全能完美的替代了老妈子的师兄,几十年后还有了一个小小年纪却总是皱着眉头装大人的师弟。 她一直很清楚,光是与师兄和师弟相比,她的天资着实一般,更别说放到那个万物皆可舞蹈的时代里了。白日飞升、得证大道以来的未来基本与她划清了界限,老实说,努力修炼延长寿命才是比较务实的想法。 与动辄成百上千人的大门派比起来,他们的师门很小,小到只有四个人,况且还穷的叮噹响,法宝和丹药都是梦里才会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奢侈品。说起来也很奇怪,这么小这么穷的门派却很强,强到别的门派拉帮结派,直到人数多到飞起来乌云蔽日的地步才敢战战兢兢涉足的某某绝地,他们就像春游一样说去就去,面对任何天险都如履平地。 不过作为剑仙这种数量稀少又功法苦逼的修仙品种,适当的拉风和牛逼是可以理解的。一辈子都只能用一把从灵识中孕育的剑去戳人,还不能给个金手指牛逼哄哄一下,以后谁还干啊! 要知道不是人人都有铸造天分,想要把灵识千锤百鍊成一把既顺手又符合自身特色的武器难度很大有没有!什么流星锤或是开山斧之流都是幸运儿,铁耙子、铁铲才是不能说的痛。 传说中师祖大人那把打遍修真界无敌手的鸡毛掸子就是活生生把威武霸气变成卖萌的悲惨例子! 作为一个人数稀少职业冷门的小门派,什么轰动修真界的「六院比武大会」、「天下第一武道会」都是只可远观的浮云,就连某某大能开坛讲法也能苦逼的蹲在一个最偏僻的角落伸长了耳朵。 就算在如此落魄的情况下,也不得不重点点出,师尊实在是个好师父。他会在修真大会上为了帮师兄抢到一个名额就猛踹当时第一大派掌门的屁股,他能在自己葵水初至的时候顶着一张老脸拜访熟识的女散修,他甚至为了正在长身体的师弟能吃的好些去牺牲色相勾搭某大派的伙房大娘…… 在当时,他们师兄弟姐妹三人,从未想过这样的师尊会有一天在他们眼前化为焦土,救而不得。 师尊天纵奇才,仅靠个人之力修炼到了无数掌门宗主可望而不可得的半步飞升之境,他们呢都坚信师尊彻底飞升只是时间问题。 可现实却是——师尊在凭藉高绝的实力独自抵挡了八道天雷后,终于因力竭倒在了最后一道九霄神雷之下。 目睹飞升过程的道友说,哪怕他身上有一件防御法宝助他阻一下天雷,他也不会落得身死道消的结局。 然而师尊终其一生,也只有一把铸的歪歪扭扭的剑。 他贯彻了剑修之道,却泯灭于天地之间。 那一日,他留下的三个徒弟,一起站到了人生最重要的分叉口上。 天纵之才又如何?天资聪颖又如何?一个只能用实力硬抗天雷的剑修要是想飞升简直是难上加难,一个一贫如洗的小门派想要得到一件足以抵挡天雷之威的法器更是痴人说梦。 许多年后,邢凌珍才恍然大悟,当时躲在师兄怀里哭的最悽惨的她,才是受打击最轻的那一个。 失去师尊后的日子乍看上去与以往没什么不同,除了一个总是元气十足的喊着「小二」的声音再也不会响起,因为飞升着实离她太远太远,她的目标仍是努力修炼争取多活几年,再多,就是加上了与师兄长相厮守,永不相负。 可惜,事实证明这只是她一个人的想法。 师父仙逝后不久,总是不爱说话的小师弟便不告而别,紧接着师兄被某知名掌门收为关门弟子的消息便在修真界吵得沸沸扬扬。 第45页 邢凌珍记得,那个被师尊在修真大会上暗地里踹屁股的掌门,其实跟师尊的私交挺不错。 那天夜里,师兄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像是在保证又像是在说服,着魔般一遍遍重复一句话: 「我们不会重蹈师父的覆辙,绝不会!」 她想,也许师兄其实知道她连重蹈覆辙的资格都没有,只是从不点破。 进入修仙大派的日子没有想像中美好,哪怕剑仙不需要功法,不需要坐骑,不需要灵药,可是哪怕成为了掌门的入室弟子,想得到一件在天劫时足以抵挡神雷一击的法器也是难如登天。 她清清楚楚的记得他们是如何拼搏了整整三百年却一无所得。 这样没有尽头的拼搏在三百年后的那一天戛然而止,她被最信任的师兄哄骗进一间湖底密室,被活活剥离了仙根,哪怕是再过三百年,她也无法忘却仙根被撕裂剥离时仿佛魂魄碎掉般的疼痛。 也许师尊当年魂飞魄散时也是如此疼痛吧,她模模糊糊的想到。 那是她这一生最后一次见到师兄。 仙根被废后的散功整整持续了一百年,这无比漫长的一百年里,她从偶尔路过湖边的修士的闲谈里零零碎碎的知晓了不少事。 比如,自己被魔修偷袭而死,师兄痛不欲生。 比如,师兄因自己的死亡消沉,却在大小姐的鼓励安慰下走出阴影。 比如,师兄为了大小姐不惜以身犯险,最终寻得灵药,帮大小姐重铸仙根,得以修炼。 比如,师兄在门派里继承道统的呼声越来越高。 比如,今日便是他们结为道侣的大喜之日。 修为的流失导致了原本暂停的时光加倍流逝,垂垂老矣的她如今已走到生命的尽头,她的脑海里一时闪现着因为仙根低劣而无法修炼的大小姐自卑哀伤的眼睛,一时又变幻成师兄在最后一面时似是破釜沉舟又似彻底疯狂的眼睛,她突然很想大笑出声,却只能发出「咯咯」的颤音。 师兄你终于离目标又进了一步,可是这条路你要独自走到底了。 或许她该感激他终究还是留给了她轮回的机会? 魂魄离体的时候她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地府鬼差,那是一个她非常熟悉的年轻男子,面无表情,寡言少语,身穿着黑色的长袍和尖尖的帽子,全身鬼气森森却难掩眉宇间的邪气沖天。 邢凌珍突然觉得万分庆幸。 师兄心性大变残害同门,自己散尽功力衰老而死,师弟堕落魔道丧失肉体,这一幕幕丑态师尊都没有看见,真是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第五章 被欺负的hello kitty里总有一只画了妆的 常言道,养儿防老。 邢凌珍默默地在心里面为这句话点了一个大大的贊。 不枉她一把屎一把尿,又当姐姐又当妈的把师弟拉扯大,熊孩子关键时刻从来不掉链子,该出手时就出手,那是相当的靠得住。 已经彻底歇菜的她眼睁睁的看着师弟拿了条铁链子把鬼魂状的自己往后裤腰上一拴,三下五除二的解除了她尝试了一百年还是徒劳无功的禁制,仅仅掐了一个法诀,就让自己鹤发鸡皮的尸体堂而皇之的在修真界各个大佬的眼皮子底下惊现喜堂之上,她甚至还看到了「自己」艰难的爬到了愣在原地的师兄脚下,怨恨的抓着他大红色的衣摆硬是挤出一句「师兄」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对于自己恰如其分的精彩表现——特别是那欲语还休还带着怨愤不甘的最后一眼——真挚的奉上不输于师兄的目瞪口呆。 真是鬼差官职再低也是神仙,蚊子腿再小那也是肉。 怪不得人人不择手段都要成仙,这差距实在是触目惊心。 失踪了一百年的女修士猛然面目全非的重现人间不说,还在情人与新欢的喜堂上愤恨咽气,这种不整死你也搅黄你,搅黄你还噁心你的作风真是深得师尊真传,怪不得师尊在世的时候总是念叨着师弟将来必成大器。 也不知道师弟是怎么做到的,紧接着湖底密室现世的巨大动静是彻底毁掉了这大喜的日子,不管师兄之后如何应对,是洗脱嫌疑还是身败名裂,反正这婚他短时间内是别想结了。 想到这儿,邢凌珍心底涌上一股带着大有出息的儿子围殴人渣前夫的诡异满足感。 常言喝了一杯茶,有道,有熟人,好办事。 围观师弟给自己那份孟婆汤兑水的邢凌珍抽空给常言刷了一整页的好评。 二师姐:师弟,不枉费师姐我一直把你当儿子养,真是孝顺为娘! 三师弟:滚粗。 投入六道轮回的那一刻,她模模糊糊的瞥到了师弟淡漠转身后飞扬的衣角。 千年的情分,最终在此刻画上了句号。 在熟人的暗箱操作之下,在六道轮回里不知道沉浮了多少年的她,投胎在了一个富裕之家。 从此不管承不承认,上辈子都二的很彻底的二师姐真真正正成为了邢家的千金小姐邢凌珍,聪明美丽,名冠京华,再嫁个千里挑一的良人,那就是无数闺阁少女梦中的理想典范——师弟果然很够意思。 万分惋惜的是,无论是找熟人托关系的二师姐还是大开后门的小师弟都没有想到,本该在幸福的大道上高歌猛进到让人眼红的邢千金会像无数前辈一样在「良人」这一项上跌了个狗啃泥。 第46页 然而真相是——当一个女人名满天下,就连三岁稚童都会哼哼她的名号的时候,那就离倒血霉不远了。 小师弟谨代表地府所有工作人员发来贺电,并友情提醒亲爱的师姐,本店货物一旦离柜,概不负责。 坑爹吶! 不过此等深奥的人生哲理,不把中二少年玛丽姐姐汤姆哥哥七彩女神等魔兽魔王大魔王通通打倒是无法自行领悟的——就算是从商城用软妹币买了技能书也会因为等级过低无法使用的哟亲。 你想体验史诗级的冒险吗? 你想造就无人能及的神话吗? 蜡烛牌吐槽神技,让你轻轻松松单刷大魔王! ps:使用等级lv.999 那时候仅仅死了一次还忘记了的邢凌珍距离领悟这条真理还隔着几万辆解放卡车的距离,通俗易懂的形容是,从粉红少女到怪阿姨的距离。 说到粉红少女,就不能不唠叨一下连邢女王也不能免俗的粉红少女常见错误妄想——我是特别的,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 明明年纪已经到了用数字2打头了还穿着粉色米奇四处装嫩,实则内心稀烂的作者君表示其实自己勉强也可以挤进粉红少女的队伍,好羞涩~(@^_^@)~ 不要脸的作者君已经被从天而降的正义使者——绿霸娘打上了正义的马赛克,请电脑前的小伙伴们保持镇定。 两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男性友人接受了本台的採访表示: 友人a:「恋爱对于男人来讲更像是一场盛大的游戏,当你发现手里拿着的花朵没有路边的娇艷,自然就要换掉。当然,我这种异类不算入其中。」 友人b:「师兄说的极是。」 先不提友人a明显的自吹自擂和友人b的毫无主见,中心意思倒是表达的明明白白。 显然这种犯过的错误对于已经死过一次的邢凌珍不值一提,虽然因为那一碗兑水的孟婆汤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已经栽过一次了,令人扼腕的是,虽然积累了经验值,可是丧失记忆的她完全达不到升级的标准。 既然等级没达标,那就只好再死一次。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古人诚不欺我。 也许是上辈子的仙缘还未散尽,这一世的邢凌珍自幼便与其他孩子大相迳庭,聪慧异常不说,乌鸦嘴更是一口一个准。 凭着这张嘴,邢家小姐铁齿断天命的名声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最后传到了当今圣上的耳朵里。 后来发生的事正如县志上记载的那般,被圣上金口玉言赞誉为神女的邢凌珍被派遣为监军,带着不知道是监视作用还是卖萌摆设作用的御赐侍从就这么奔赴了遥远的边疆。后面的发展就回归了作者极为苦手的正统言情套路,非要来个概括性描写的话,无外是邢监军料事如神,霸气侧漏之威武让人无法直视,众将全部给跪了。 期间种种精彩,请自行脑补。 什么?你说这是yy流的路线? 你没看到下面跪着的一个将军特别英武不凡……对!就是那个跪在第三排左数第四个的小白脸! 小白脸不是普通的小白脸,起码根据他的肤色应该叫小麦脸,他的身份按照正统言情套路不是正在冉冉升起的将星就是手握一方军权的有为英才,反正无论哪个都不妨碍剧情发展,请诸位看官按照个人口味自行套入。 要是连这么细微的地方都一一设定,那邢女王的悲惨情史就没完没了了!别闹!这绝对不是作者在偷懒! 先前说过,渣作者对于正统言情极为苦手,所以关于他俩怎么勾搭上的过程就用一句「你勾我搭,缠缠绵绵到天涯」来敷衍过去吧,反正总不能在边城苦地搞什么花前月下,折柳传情吧? 事实证明,就算过了这么多年,邢女王看男人的眼光也没有丝毫的进步。谁叫她上辈子严格来说只接触了三个男性——师尊、师兄和师弟。 明明当时跪在小白脸左边的将军a和右下方的小将b都是优绩股,就连淹没在最后几排里的将士c也是很有前景的潜力股,她偏偏就眼斜的选中了跌停的那个,最后只好破产认命,深陷囹圄,只待等死。 这真是个悲伤地故事。 邢凌珍上辈子死于过于天真,这辈子还是死于过于天真。 上辈子她天真的相信着师兄的爱与誓言,这辈子她天真的一头扎进了水比海深的朝堂,她不懂得什么叫功高盖主,不懂得什么叫挡人道路,更不懂得人人在夸赞她的神奇背后深深隐藏的恐惧和厌恶。 所以最后她只能坠入水底,长眠不醒。 说白了,活了两辈子,邢凌珍也不明白什么叫人心。 如果不是侍从冒死潜入牢狱,她甚至不知道那封置她与三百将士与死地的奏疏正是出自枕边人的授意。 原因简单的过分,她在让敌人闻风丧胆同时,也成为了自己人眼下的阴影,曾经赞誉她的皇上对她警惕提防之心日重,而只要她在,无论取得多少战功,边疆所有的将士都会被她过于耀眼的光芒压得永无出头之日。不知不觉,她已经成为了一座孤绝的高峰,压在了所有人心头。 枕边人的身份麻痹了她的警觉,让她全心全意沉醉在温柔乡之中,全然忽视了对方眼中的不除不快。 堪堪得知真相的邢凌珍制止了侍从私放钦犯的大不韪之举,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相应的代价。 第47页 连同三百将士被缚于坑底的时候,她木然的任由一抔一抔的泥土从天而降,弄得自己灰头土脸,哪怕一张口便是满嘴沙土,也撑着直面一双双充满了愤怒与仇恨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对这群被自己连累至丧命的下属承诺: 「总有一日,吾等毕将捲土重来,血、债、血、偿!」 同日,侍从在袭杀了风头正劲的年轻将军后自戕而死。 侍从名为钟淼,将军叫做陆涅。 如果邢凌珍没有喝那碗孟婆汤的话,她大概会在看到陆涅的那一刻就吓得慌不择路转身逃跑,要是略微阴暗点趁机打击报复让他一无所有也未可知——就凭他和师兄同名同姓还有一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 陆涅这个名字代表了邢凌珍两世的悽苦,那时候谁也不知道这份悽苦会生生世世轮回下去,噩梦永不终结。 第六章 饕餮入宴 沉默着送走了邢凌珍,从头到尾二人没有什么像样的交谈,甚至于男子的眼神都没有从茶杯上移动一下,茶水里映出的少女正挽着袖子与一摞又一摞的碗碟奋斗,洁白的衣裙上水渍蔓延,一块块的湿痕格外惹眼。 男子保持着观察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玄关再次响起脚步声才懒洋洋的抬起眼皮,看清来人后,在心底不动声色的「啧」了一声。 这次来的是个道骨仙风的男人,英俊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乍看一下让人如沐春风。当然,在主人眼里则是怎么看怎么虚伪碍眼。 主人不由得在心底的庆幸,幸好他和邢凌珍没有碰上,而是刚好打了个前后脚,不然他这间小庙非得让他们拆了不可,不,应该说是后者故意掐算好了把前者避了过去。 男子并没有像对待邢凌珍那样漫不经心,虽说慵懒的姿态未变,眼睛却是一瞬不眨的盯着来人,可以看出内心是警惕万分。 开玩笑,一个得道已久的地仙拜访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就算走个形式也要表明自己对其万分忌惮,这是起码的礼貌。 「师弟,真是许久未见,」不速之客丝毫没有不请自来的自觉,反而是非常自然的在对面的藤凳上落座,还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反正主人永远不会开口招待他,也没有什么招待的必要,你见过仙人和魔头把酒言欢吗,何必自找不痛快,「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是九百年了吧?」 男子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他可不记得上次面对面的交锋愉快到了可以拿来寒暄的地步,果然是活的长了,就连脸皮也可以炼制成法宝拿去砸南天门了吗? 师姐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以为与自已一样陷入无限轮回的男人已经成仙了吧? 不,确切的说是做梦也想不到,与自己生生世世纠缠不休的只是这个男人的一个身外化身吧? 如果她还能做梦的话。 为了成仙不惜囚禁相爱的师妹,甚至亲手剥夺她的灵根去讨好他人,做下了这一切还能顺利成仙才是天地间的一大笑话,就算他真的对师妹没有丝毫感情,也无所谓产生心魔,天道因果循环也不会这么轻松地就放过他。 更何况,陆涅压根就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是真的爱着自己的师妹,从囚禁师妹的第一天起就宛如生活在地狱之中,哪怕偷偷的去看师妹一眼,都足以让他在痛苦和悔恨之中不得超生,可是,让放弃成仙,对他而言是比下地狱更加可怕的事情,因此尽管痛苦不堪,他也再未踏进过密室一步。 假如任其发展,相信不用任何人动手,他自己就会在成仙之前崩溃于自我折磨,于是,这个男人只好剑走偏锋,踏出了常人不愿意也不可以踏出的一步。 他耗尽心力制作了一个身外化身,将自己的七情六慾全部逼入了化身体内,然后将化身投入轮回,以期消除满身的因果业力。 这个方法不可谓不妙,起码凭藉它,陆涅顺利的渡劫成仙,踏入了地仙之境;这个方法不可谓不糟,它也是让陆涅停留在地仙之境上万年,看不到飞升天界可能的罪魁祸首。 想要依靠化身作弊矇骗天道? 抱歉,天道又不是某宝过双十一还全场五折成仙大甩卖。 想要作弊的后果就是,化身跟投胎的师妹纠缠不清,别说了却前尘了,这些年积攒缠绕的因果业力要是能具现化,编成一条登天梯都绰绰有余。 虽然万分不情愿,男子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在大部分时间里都完美的演绎了老妈子这一角色的师兄,跟自己是一路货色。 所以他对师姐的境遇没有丝毫的惊讶和诧异,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应验感,就像自己为了长生坠入魔道,师兄为了成仙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但是,瞭然不代表贊同。 总是在暧昧的边界上徘徊,既不愿为了目的彻底堕落,也不愿死心塌地的认命,最后落得不上不下,害人害己。 啧,真是拉低了整个师门的智商。 全然不知已经被师弟扣上了「师门之耻」的陆涅面对意料之中的冷遇没有半分抱怨,不如说,要是师弟真的亲亲热热的有问必答,那才会把他这个万年地仙吓的走火入魔。 「想来为兄的来意,小三你再清楚不过。」 如果坐在这里的是柳无常,接下来的必然是炸毛的「你才是小三,你全家都是小三!」,而放在师弟这里则变成默默地在「我的仇人」名录上的陆涅这一项上又重重的记了一笔。 第48页 哼,本尊是註定要成为人生赢家的男人,等本尊…… 且慢!师弟你的人设里面没有中二这一项!快趁还来得及把这一句话从台本上划掉! 「九百年前不慎将你捲入我们的私斗,为此为兄心中常怀愧疚,」说着感性的话,陆涅眼底却是一片冰凉,「况且我与小二,也该有个了结了。」 男子曲起食指,在瓷杯上轻轻一敲,绿色的茶汤带着映出的少女荡起了一丝波纹。 嘴上说的情真意切,实际上人间缺乏仙气,陆涅以地仙之躯撑到现在实属不易,只怕再勉强下去,修为也无法再进。 陆涅等了上万年,他不想再无意义的等下去,想要摆脱现在的困境,要么飞升天界,要么转修他途,据陆涅瞻前顾后的性格而言,他是绝不肯选第二项来个破而后立的。 这样一来,方法只有一个了。 陆涅千里迢迢跑来这里对他说这一通话,自然为的不是什么师兄弟叙旧抒情,他的未尽之意,二人都一清二楚——这一次,我和小二,你选哪边? 前两次斗争,他都顺应形势站在了师姐那方,要说他是出于义愤心甘情愿的讨伐负心汉,那真是鬼都不信。 说白了,最重要的还是天枰上的砝码哪边更重。这也是今日邢凌珍和陆涅相继拜访的真正原因。 九百年前的那个「不慎」到底真相如何,三人心知肚明。 若从因果循环来看,顺着九百年前的做法才是正确的选择,可就像他一直不告诉师姐身外化身的真相一样,她与他们之间的层次相差的越来越远,远到了就算知无不言也毫无意义的程度。 设想一下,若他告诉师姐真相那又如何,只会让她看清这场闹剧后万念俱灰而已,一场复仇就因为双方实力境界过于悬殊而变成了一场滑稽大戏。 邢凌珍拼尽全力,陆涅不痛不痒。 男子对着茶杯又是曲指一弹,突然展颜一笑。 人心不足,蛇吞象。 师尊生前最害怕的场景终于上演,他们三人到底是化为了永不满足的饕餮,完全投入了这场以私慾为名的盛宴。 最后是得偿所愿还是作茧自缚,全看个人手段。 第一章 梦做多了总会成真 邵雨琪觉得自己被困在了一个梦里——一个千篇一律的噩梦。 「醒醒!快醒醒!」 身旁有人在急切的推攘着他,焦急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哭腔,冰凉的手在他脸上来回的拍打,邵雨琪认命的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到连雀斑都一清二楚的脸。 「雨琪姐,你可算醒了!」身着葱绿色丫鬟服的小姑娘对于他的甦醒外份惊喜,捲起衣袖抹去了脸颊上的泪珠。 邵雨琪懒得搭腔,说实在的,他根本算不上认识这个哭的满脸豆花的小姑娘,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处何方,更不想被人喊什么「雨琪姐」,况且按照以往的经验,就算他刨根究底的问下去,对方也会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把他无视的彻彻底底。 算了,不过就是场梦而已。 没错,这只是场梦。 麻木的扫过小丫头又变的泫然欲泣的脸,邵雨琪对她接下来的话可以倒背如流。 「雨琪姐,方才前厅传来消息说,红苕姐她……没了,」不出所料,小丫头直接忽视了他的所有反应,自顾自的絮絮叨叨,「表少爷让我们瞒着小姐,可是红苕姐毕竟是小姐身边最亲近的大丫鬟,这怎么瞒得住呢……」 事到如今连问一问的兴致也消磨的一干二净,邵雨琪撇了撇嘴,小丫头照例对他这个非常粗鲁的动作视若无睹。 其实,邵雨琪保持沉默的原因很简单,他实在无法面对开口后的悲惨人生。 「……红苕她……是怎么去的?」 这柔弱中带着颤抖的声音是谁的!到底是谁的!他压根不想说话,所以绝逼不是他的! 无论经历多少次,邵雨琪都坚信自己绝对无法淡定的面对惨澹的事情,无论是对这张根本不听话的嘴巴,还是这把轻飘飘柔弱弱的嗓音。 「红苕姐她……」小丫头低声啜泣起来,「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竟、竟然……一头磕死在了柱子上,表、表少爷已经命人拖出去好生安葬了。」 对比小丫头的悲伤害怕,邵雨琪的毫无反应格外扎眼,反正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耗费精力按照剧情发展摆表情的是猪。 说实话,他对这个剧情发展很费解啊,谁来给他一个完整的人物设定,让他搞清楚眼前这个熊孩子到底在说啥?如果真像地府第一研究室宣布的那样,梦是人心底的潜意识在作祟,难道他的潜意识就是想跑去当大户人家的丫鬟,在顺便演演狗血泼天的话本剧情? 别逼着他呵呵一脸啊喂! 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身体却按照剧情发展自发动作着。 这只是场梦。 邵雨琪再次在心底默念,木然旁观「自己」失魂般的在长长的游廊里游荡,尽管这个「自己」刺眼的姿容秀美,纤细无力。 再往前一点,他不禁默念,再一步,对,就是这里。 当他看到「自己」走到左数第四个窗口的时候,情不自禁的深深吁了一口气,这场古怪的梦终于又要结束了。 霎时间,天旋地转。 猛地在黑暗中睁开眼睛,邵雨琪在看清这确确实实是自己的卧房后,也不管额头沁出的细密汗珠,他确认般的望向自己的左边,依着他睡的女孩仍沉浸在梦乡之中。 第49页 此刻,他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什么红苕触柱而亡,真是无比荒唐的梦境,梦就是梦,无论做多少次都不会成真。更何况,他邵雨琪哪怕顶着一个娘娘腔的名字二十多年,本质上也还是个彻头彻尾的纯爷们啊! 柳厌离觉得自己被困在了一个梦里——一个被盘子和碗碟包围着大合唱的噩梦里。 梦里堆积成山的碗碟一边化作一个巨人,一边唱着「向前进!向前进!」,眼看就要从她身上碾压过去。 在碗碟巨人抬起那张足以一下子就把她碾成肉酱还绰绰有余的左脚时,她奋力挣扎,总算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大汗淋漓的醒了过来。 不过,要是早知道醒过来就不得不面对这样的景象,她宁肯回到梦里跟碗碟巨人大战三百回合。 这样的景象是指——她枕在邢凌珍的膝上。 柳厌离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现在的情况是,她躺在一张雕花木床上,而邢凌珍坐在床沿,她的头不仅枕在鬼之女王的膝上,甚至鬼之女王还用手温柔的梳理着她的鬓发。 毛骨悚然。 真真是毛骨悚然。 这是柳厌离第一次与邢凌珍如此接近,近到她能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得到这个认知的那一瞬间,她久违的感受到了头破发麻是何种感觉。 中招了,这毫无疑问。 鬼根本无法入睡,自然不会做梦,更不可能大汗淋漓的醒来,可她却确确实实的有了以上体验,那只有一个解释,她被拉入了自己的某一段记忆之中。 好歹是在酆都包子铺当了几日洗碗工,她对这个能够与荀记棺材铺做对门的地方不再一无所知。 包子铺的老闆虽然长了一副正正宗宗的奸佞小人相,却是数量极为稀少的善鬼,充分以身为例说明了什么叫人不可貌相。 善鬼,大概是时尚数量最为稀少的鬼怪,不,单说是鬼怪已经不太合适,应当说是鬼仙。 想要成为善鬼可谓是难如登天,首先,要几世一生行善德行不亏,其次,要半路枉死却不沾半分戾气,光是这一关就将大部分的枉死鬼拒之门外了。 嗯?你问为什么要半路枉死? 能寿终正寝谁还来当鬼这么没前途的职业啊,早就去享受了美好的新人生了哟亲。 与其他鬼怪不同,善鬼没有任何攻击能力,也不允许产生任何的恶念,他们存在的唯一的意义就是镇压一方气运,因此在同一个地方,你几乎找不出第二个善鬼来。 资源本就稀缺,配置急需合理。 每一个善鬼都怀有功德在身,不受任何攻击,不被任何人窥视,在他们的领域里,没有人能随意行动。柳厌离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乖乖的呆在包子铺的杂物间里,百无聊赖的数着房顶的水污排遣寂寞。 包子铺老闆作为镇压酆都气运的善鬼,其存在的年数之长,其修为之高深,都到了无法想像的地步,就算是鬼之女王邢凌珍在他面前也跟吃奶的娃娃没两样,想在他眼皮子地下偷偷劫走某个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排除素有不可能的选项后,最奇葩的那个就是真相。 柳厌离相信自己还呆在那间破破烂烂疑似漏雨的杂物间里,眼前怎么看怎么眼熟的雕花木床,只是一个幻境。 正确来说,是邢凌珍通过挑起她隐藏的某段记忆,再巧妙地代替记忆中人出现的障眼法。 毕竟,善鬼不受任何攻击,柳厌离却不是。 第二章 母亲总是在孩子的人生中扮演boss 对于不幸暴毙而亡的娘亲,柳厌离的记忆模糊的离谱,除了她身为皇族的高贵明艷以外,她的模样、她的习惯、她的喜好,乃至性格做派,是尊贵不可亲近,还是温柔慈爱,竟然全部变得模稜两可,以至于娘亲二字最终只留下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柳厌离不是孝顺的女儿,在成鬼的无数岁月里,她甚少回忆起自己的娘亲,她害怕在重温心底的温暖时,只能记起一个被岁月侵蚀成白蒙蒙的雾团。好在,这些被孟婆汤强行忘却的记忆只是被深深的埋藏起来,没有被彻底剔除出大脑。 在她不甚可靠的印象里,娘亲的身世经历了很大一番变动后,才得以成为后来高高在上的大长公主,而这些变动的起因,便是娘亲的生身父亲——她的外祖父。身为亲王的外祖父并不是一个只知依靠祖宗荫庇的纨绔,赫赫的战功巩固了他在朝堂之上无可动摇的地位。他立下的彪炳功绩足以遮盖高贵的出身,甚至在娘亲说亲时,排在第一位的也不是强调血缘的郡主,而是大将军家的三小姐。 外祖父是个野心勃勃的男人,不然先帝驾崩于南巡的途中后,也不会跳过了遗留的先帝幼子,顺利成章的坐上了那个位置。之后,娘亲也由侍郎夫人变成了最为高贵的长公主,父亲也由原本的尚郡主变为了尚公主,风头一时无两。 可惜,常年的戎马生涯给外祖父带来了无人可及的荣耀和威望,也带来了无数隐疾和病根,没过几年,便撒手人寰,将他谋筹了一辈子的位子最终留给了大儿子。 娘亲往上有两个哥哥,他们是否因为继承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而互相争斗,柳厌离不得而知,可是比起不苟言笑,总是板着一张棺材脸的大舅舅,她与时常来看望妹妹,还陪她玩举高高的二舅舅更亲近是不争的事实。 第50页 二舅舅为人开朗直率,颇有用兵天赋,被称赞为肖像其父,获封将军的他到底有几分真心为兄长开疆拓土尚不知晓,但是对自己唯一的同母妹妹到是真心疼爱,光是不顾父亲宰相之子的身份,让丢了娘亲颜面的他活在惊悚的磨刀声中不提,怕妹妹唯一的女儿受到轻慢,他放弃了巩固地位的大好良机,亲自上门给自己的世子与刚满月的柳家千金定了娃娃亲。 奇怪的是,比起志得意满的爹爹,娘亲对于这门亲上加亲的婚事并不怎么热衷。 回头看来,爹娘的婚事中透出了浓浓的军政联姻的气息,要是娘亲没有嫁给代表文官的父亲,外祖父的登基之路必然多生磨难。如果可以,柳厌离很想知道,在这场政治联姻之中,爹娘的感情到底有几分,若是真像对外宣称的那样青梅竹马、郎情妾意,那为什么通房会先于主母有孕,为什么娘亲身体无碍十几年只有自己一个孩子。箇中缘由,在爹娘俱亡的现下,和爹娘到底因何暴毙一样,恐怕会成为永远的谜题。 柳厌离无法想像在生前无忧无虑的生活之下汹涌的暗流,就像她早已记不清娘亲微笑时的容颜。 没想到的是,在九百多年后,她还能在阴差阳错之下重温当年母女相处的细小片段,即使应该是娘亲的位置上坐着她唯恐避之不及的邢凌珍,而他们之间的对话也离温情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来这里做什么?」也许是因为身处最柔软的记忆之中,柳厌离连质问的语调都下意识的披上了柔和的外衣。 「来看看你是不是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轻轻抚摸她的额头,邢凌珍用同样温柔的语气回答道。 「卧槽!你上次玩老娘玩的那叫一个开心,老娘没找你就算厚道了,你竟然还敢腆着脸上门要债,小心老娘去酆都镇消费者协会告你!」 当然,以上内容就算借柳小姐一百个胆子,再把她灌醉,她也是不敢在睡梦中透露出来的,但这不妨碍她在内心让奔腾的羊驼用蹄印踩出来。 上一次没有经住诱惑,被邢女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惨痛经历她还没全忘光呢! 嘴上说什么让她自己揭开真相,结果她除了悲惨的得知自己生前无节操的对着亲哥哥小鹿乱撞,而且小鹿乱撞的对象还想弄死自己以外,啥都一头雾水好吗! 你倒是说说我老哥为什么要弄死我啊! 最坑爹的是她上辈子是自杀的啊!是自杀的!等她自杀的时候兄长的尸体都不知道烂成什么样了好吗!一个线索都没给是闹哪样啊摔! 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啊。 也许是柳某人的怨念过于浓厚,邢女王明显接受到了。 「有些事情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不能说。」既没有像以前那样阴阳怪气的喊「妹妹」,也没有趁机发表什么灭世感言,邢凌珍一反故弄玄虚的常态,对柳无常认真解释起来。 如果一句话也算认真解释的话。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这句话实在是意味深长,起码等于变相承认了当初柳家灭门惨剧确实是人为而非天灾。 柳厌离实在想不通她们家怎么会跟鬼神扯上关系,要知道人间的皇亲国戚对于邢凌珍这样的存在而言毫无意义,就算是她自个,用链子捆着拖走的九五之尊没有一千也由八百了。 到底谁会对她们家出手呢?在这其中邢凌珍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还有能让邢凌珍顾忌到无法说出口的到底是什么呢? 这一环套一环的疑问顿时搞的柳某人头都大了。 拜託,她是白无常柳厌离,不是某个瞪谁谁惨死的万年小学生,更不是神探狄某某好吗! 邢凌珍没有打扰陷入沉思的柳无常,反而兴致勃勃的帮她梳理这不听话的额发,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柳厌离偷着恨恨的瞥了悠闲的邢女王一眼,老妖怪的世界她真的不懂。 等等,老妖怪? 这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以彗星撞地球之势在她堵塞的思路上生生撞出了一条血路。 说起来,她们家确实跟一个老妖怪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她最亲爱的七舅老爷荀某某。 柳厌离的心就像被咬钩的鱼漂一样沉了下去,仿佛是回到了刚刚得知兄长想杀自己的时候,大概是发觉了她情绪的陡然低落,邢凌珍安慰般的摸了摸她的发顶。 邢凌珍的力道很轻,轻柔到能充分的感觉到对方从心中透出的温柔。 说实话,柳厌离对这样的邢凌珍有些陌生,她自六七百岁时就与邢凌珍相识,至今已逾三百多年,说是老熟人也不为过。可这三百多年,她每次遇到的邢凌珍都与上一个有些微差别,从初见时的冷漠绝情到后来的肆意张扬,再到前些日子表现出的愤恨疯狂,最后才是现在的温柔稳重,简直就像一个极端不安定的物品慢慢稳定的全过程。 对于邢凌珍的这些原因不明的变化,柳厌离实在不知道是好是坏,她本能的对此怀抱有无法言说的恐惧,却又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柳厌离那时候不知道,她当时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其实,我今次前来是想告诉你,上次为了让你回到过去,我不得已,绑架了孟婆。」 「?!」 「还记得那个厨娘吗?」邢凌珍笑得眉眼弯弯,「你看,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吶。」 第51页 卧了个大槽!被孟老大自称「奴家」的经验谁能忘得了啊!那种恨不得终生失忆的画面不需要友情提醒! 这是在威胁吧?这绝逼是在威胁吧!敢不敢维持你的温柔的表象一炷香! 柳无常心头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般强烈的涌上误上贼船的不详预感,然而事到如今,哭着抱大腿求下船已经为时已晚,不管愿不愿,都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工作这个万年大魔王的可恨之处就在于,哪怕你昨天晚上遭受了惨无人道的胁迫,第二天还是要强打精神乖乖上班。送走了卑鄙的邢女王,在清晨努力振作精神的柳厌离绝对想不到,等待自己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地狱…… 第三章 谣言是怎么炼成的 要说起谣言这种大杀器,古往今来大摇大摆的占据了杀人不见血排行榜的榜首不说,还拥有一批数量相当可观的死忠拥护者。 普通人一旦被谣言缠身,那真是轻则被黑出翔,重则家破人亡,那种无处伸冤,无处辩解的憋闷感,足以让人在沉默中变态。 虽然总是有人唧唧歪歪的强调什么「谣言止于智者」,不好意思,虽然完全不想承认,可这世上还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对怎样的信口开河都照单全收的二愣子多。 既然见识了谣言的无比威力,那如何精心炮制一个核武级的谣言呢? 首当其冲,一个团结向上的谣言必定要有一定的事实依据,俗话说的捕风捉影,指的就是如此。当然,随便看到点什么就信口胡说也是完全不可取的,类似于两个女生一起走就是百合,男女说句话就是好上了,男男关系好就一定有基情等等。这种纯属编故事的谣言流传出去,简直是在侮辱听众的智商,还暴露了自己眼瘸嘴瘸脑子有坑,却不甘寂寞的想把睿智的广大群众拉到自己同一水平线上的奸诈阴谋,实在是其心可诛。 然后,仅以微弱的差距屈居第二的是——天花乱坠的口才。想要编排出一个脍炙人口的谣言,不求把活的说成死的,也不求把死的说成活的,但是嘴上没有两把刷子那是自取其辱妥妥的,深谙此道的某些高手高高手甚至可以在忽略了第一条的情况下全凭口才取信于人,被给周围所有的听众一个智商降低百分之四十的长久状态,可见其中利害。 逻辑作为第三条,总是被人们有意无意的忽略着。也是,在智硬bug层出不穷的种马话本都有人看的津津有味的现在,要逻辑回家炒菜吗?不过,每一个完美杰出的谣言都是有理有据有节的,在情理上合乎人情,在逻辑上毫无漏洞才是谣言的最高境界。比起散播一个充满了智商硬伤的谣言,再被瞬间揭穿真相,还不如回家捧着种马话本享受全体智商—5的快感好吗。 其他细微琐碎之处,由于作者智商也不怎么超凡,就不一一列举了。 什么?你说还不够形象具体? 不要紧,还好作者早有准备,让我们本着严肃活泼生动求实的态度来看下面一组实例。 众所周知,柳无常因为长期旷工,终于惹怒了顶头上司杜主薄,被罚劳动改造,于是就有了以下发展。 柳无常到包子铺报导的一个时辰后, 「喂,听说了吗?老在黄泉路上练短跑的小柳惹事啦!据说她不满鬼差待遇过低,竟然罢工抗议,被高层们无情镇压,一口气免了她的职,如今只能在包子铺靠洗碗过活。」 「哎,上头剥削我们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小柳这是何苦呢。」 柳无常到包子铺报导的两个时辰后, 「听说上次范无救大人工伤后,杜主薄不仅将应给的工伤抚慰金中饱私囊,还剋扣慰问用的水果,范无救大人的师侄小柳为了替师叔出头,与杜主薄嘴上大战三百回合。谁知这杜主薄心胸狭窄,对此怀恨在心,趁机抓了小柳一个把柄公报私仇,把她赶出了地府流落街头。」 「哎?杜主薄是这样的人吗?」 柳无常到包子铺报导的三个时辰后, 「出事啦!出事啦!」 「怎么了?」 「他们说杜老儿从小就心思不正,好色如命,偏偏平日里装的道貌岸然,哪里知道他早对咱们小柳心怀不轨,借这次小柳照顾范无救大人的机会,诬衊她消极怠工,用辞退来威胁小柳从了他,可是小柳宁死不屈,竟然拼着全力与杜老儿同归于尽了!」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我的心肝宝贝小柳啊!你死的好惨吶!」 柳无常到包子铺报导的四个小时后, 「要说啊,这包子铺老闆虽然是个善鬼,却一肚子的男盗女娼,他在某次蹲在街边调戏萝莉的时候,对偶然路过的柳无常惊为天人。这柳无常啊,来头也不小,她是白无常谢必安大人的爱徒,咱们十大鬼帅里最帅的黑无常范无救大人的师侄,据说跟荀记棺材铺的掌柜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因此,尽管包子铺老闆之后多方设计,诡计迭出的想要得到她,都碍于她的师长们的竭力阻拦,一直没有成功。没想到,包子铺老闆并未死心,他竟然与跟他臭味相投的杜主薄狼狈为奸,故意让谢必安大人和范无救大人在任务中不治身亡,在找了个由头将柳小姐赶出地府,强迫她卖身进了包子铺,每日饱受□□,以泪洗面……」 「这真是禽兽不如!难道五方鬼帝和陛下就这么看着吗?」 「哎,估计是杜主薄他们欺上瞒下作威作福啊。」 第52页 柳无常到包子铺报导的一天后, 「告诉你一个秘密!听说黄泉路上的女霸王柳厌离其实是修炼邪门功法的妖女!」 「谁说的啊,净胡扯!」 「谁胡扯啊!我告诉你,我公公的二婶的儿子的表妹的堂哥就在地府当差,他亲口说的。说是啊,这柳魔头多年潜藏在地府,极善采阳补阴之法,这些年借着工作之便,不知道祸害了多少无辜的凡人,要不是之前与邢凌珍一战受伤过重,恐怕还不会露出马脚,被经验丰富法力高深的杜主薄看出破绽。杜主薄想要捉拿此女,这女魔头哪里肯伏诛,二人在判官殿大战了三天三夜,最后妖女不敌,仓皇逃走,可杜主薄也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现在还不知道生死呢。」 柳无常到包子铺报导的一天半后, 「你知道吗?原来柳无常竟是前任酆都大帝的遗孤,由于闲人陛下用了不道德的手段谋取帝位,她一直隐瞒身份图谋复仇,可惜被杜主薄发现倪端,功亏一篑!」 「天吶!这可是出了大事了啊!虽说是情有可原,但是意图谋逆的罪名可不小啊!」 「谁说不是呢,好在柳无常拖着重伤之躯求救了与前任交情深厚的包子铺老闆,现在已在老闆的帮助下亡命天涯去了。」 就这样,流言越演越烈,内容也一天三遍,让我们为无辜躺枪的杜主薄点一根蜡烛。 柳无常到包子铺报导的几日后, 「还吃包子呢!这酆都可是出大事了!」 「啥?」 「据说柳大姐头其实并不是什么孤魂野鬼,而是那美克星人伪装的!她潜伏在酆都完全是为了给那美克星的侵略做前哨,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了顶头上司杜主薄竟然是那美克星人的天敌——赛亚人!种族骨子里的仇恨与敌视,再加上利益的冲突,让他们之间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在毁灭掉一半地府后,大姐头逐渐占据了上风,可没想到的是,杜主薄虽然长得歪瓜裂枣,真实身份却是赛亚人的皇族,可以变身为超级赛亚人!超级赛亚人勇猛无比,越战越强的实力打的大姐头猝不及防,让她身受重伤,吐血不已。就在这个危机的关头,她强行从那美克星召唤了她的守护兽——青铜七小强!被打不死的青铜七小强耗得精疲力尽的杜主薄最后趁乱掳走了无法反抗的大姐头,两人先下下落不明,哎。」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觉得好厉害!」 听故事的人里里外外围了三层,而传说中的「那美克星人」正端着几盘包子站在人群的最外围,满脸的风雨欲来。 本来她的工作就是在厨房里闭门刷碗,这几日原本负责端盘子的小妹身体不适,才轮到她出来放放风,没想到看到这么一出。 「砰!砰!砰!」 直接踹飞挡路的食客,柳厌离大刀阔斧的上前,把手里的盘子拍到正说得眉飞色舞的人的脸上。 「辛巳,说吧,你想怎么死?」 说上司的小道消息被抓个正着的辛巳:卧槽,说好的下落不明呢qaq 谁跟你说好了,逗比。 连这种一看就是胡说八道的谣言都相信,辛巳你智商堪忧啊。 一旁的围观人员一见正主惊悚现身,立马作鸟兽散去,瞬间回到自己原本的座位装聋作哑。 就在辛巳哭着求饶,柳无常大动干戈的空当,一名粉衣女子缓缓走进了铺子。正蹲着看的津津有味的老闆看到来人,略微惊讶的拍了一下身旁大黄的脑袋。 「不是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还来了?」 女子闻言脸上一红,有些别扭的别过头去,打死她也不会当众承认,邵雨琪那个混蛋一不在,自己竟然会睡得不安稳。 就这么一扭头,她就与正踩着痛哭流涕的辛巳耀武扬威的柳厌离对上了眼。 两人同时一怔,脸上一白。 「红苕?!」 「……小姐。」 战战兢兢的客人,被踩着哭泣的辛巳,满地找被大黄咬掉的脑袋的老闆,谁也没有想到,这对久别九百多年的主僕会在此相逢。 第四章 想像与现实总是有些差距 同在一间破败小店里工作,本该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却未曾谋面的机率有多大?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微乎其微,又不是倒班错开,也没有深居简出,与其说跟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某个人一面未见,还不如说从未交谈过更为可信一些。 可偏偏这件论谁都觉得无比荒谬的事情在柳小姐面前激情上演了,若不是红苕脸上的震惊之色不似作假,她还真想相信是她在故意躲着自己。 细想之下,自从到了包子铺以来,自己便被有意无意的拘在小小的后厨清洗碗筷,来到前厅的次数寥寥无几,就算极其偶然的路过,也从未与据说忙得脚不沾地的帮工小妹碰过面,如果不是这次意外,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恐怕一直到她离开这里,她们也会持续仅仅是耳闻过的状态。 思来想去,在这酆都包子铺,有能力让她和红苕完全错开的也只有整天龇着一口大黄牙的老闆了,可若是如此,又跟他刚刚开口喊住红苕的行为发生了冲突,要知道,凭刚刚的混乱,就算他偷偷把红苕拉走,自己也是不会注意到的。 总不可能酆都镇包子铺老闆是个精分吧? 老闆龇着的黄牙中了一箭。 难不成是老天爷不想她们相认? 第53页 老天爷突然觉得膝盖一痛。 收回发散出去的思维,柳厌离知道自己是在逃避,她从未想过会再次遇上红苕,在她原本的想法里,这个被她连累惨死的心腹大丫鬟应该在枉死城赎清罪孽,早早就去投胎了才是。 讽刺的是,红苕不仅没有去投胎,看样子连枉死城都没有进过。 进了枉死城的魂魄除非洗清罪孽重新投胎,否则直至魂飞魄散都无法离开那里,毕竟执掌枉死城的卞城王可不是摆着好看的。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只要你背负天大冤屈,能得到阎罗王的令旗,便可以还阳伸雪,但是业务熟练的柳无常可以对酆都大帝发誓,这些年得到令旗的名单里,绝对没有「红苕」二字。 红苕与柳厌离就像两座雕塑一样僵立在原地,一个面色惨白,一个神游天外,偏偏气氛却僵的可以,在场之人无不感觉到了二人之间的一丝异样,就连前一秒还哎哎叫痛的辛巳,也警惕的打量起了对面的红苕。 说说流言,凑凑热闹就算了,关键时刻该站哪边,他辛巳心里还是拎得清的。 「你们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清冷中带着不耐的声音传过来,大家回头,只见掌勺小哥手里握着还残留几缕血丝的菜刀走出后厨,在看到面色不佳的红苕以后,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不是叫你乖乖呆在家里吗?怎么跑出来了?」 「我……我……」红苕咬着唇,目光在柳厌离和掌勺小哥之间不断徘徊,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说出个所以然。 柳厌离见状正想张口说些什么,冷不防被人用力拍了一下肩膀,吓了一大跳。 「哎呀,哎呀,红苕,你和雨琪小俩口有什么心里话先进去说完,反正小柳在外面等着又不会跑掉,是不是啊,小柳?」成功找回脑袋的老闆笑呵呵的说道,收回被柳无常怒目而视的右手,顺势把呆住的红苕往掌勺小哥那里推了推。 掌勺小哥往这边扫了一眼,冷着脸拉着手足无措的红苕进了后厨,柳厌离下意识的想迈步跟上,却不想,被脚下的辛巳死死搂着,半点移动不能。 柳厌离:你想造反是吧? 辛巳:大姐头饶命啊qaq 先不提老闆心里是怎么个想法,辛巳拦住柳厌离可不是跟老闆心有灵犀,或是吃里扒外,他纯粹是感觉到了自己跟了有数百年的老大罕见的气息极度不稳,害怕大姐头要是真跟上去发生什么不可控的变故,这才大着胆子抱住了柳厌离的小腿。 大姐头,辛巳我忠心耿耿,日月可裱,天地可鑑啊! 也许是被辛巳泪汪汪的小眼神噁心到了,柳厌离并未就此深究,况且她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被自己连累惨死的红苕。 连累…… 连累惨死…… 咦?红苕到底是为什么会被诬陷与人私通的?为什么她记不清来龙去脉,却认定了红苕是被自己连累的? 明白现在不是沉思的时候,柳厌离暂且按下心中的疑问,一转头看到老闆闪着金光的大黄牙,被攻击了钛合金狗眼的她很是气不打一处来。 「哼,只怕这回是我不会逃走,他们却把这私房话说回家了吧?看不出来老闆娘你如此体恤下属,只是未免有些厚此薄彼了。」清了清嗓子,黄泉路女霸王端出了生前的贵女款,开始向大黄牙,不,自称老闆娘的某人发难。 「哎呦!这你可冤枉死贫道了!」闻言,老闆绿豆般的小眼里迅速飘起一层水雾,满脸的委曲求全,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了,「虽然小柳你只是短期工,可贫道心底已经把你当自己人了,而小红她好歹在贫道这里干了有些年头,还嫁给了贫道一手养大的雨琪,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贫道虽然不知道你和小红有何恩怨,只是见你们今日都过于激动,也不知这是好是坏,不得已出此下策,小柳你要明白贫道的苦心……」 「这种苦心真是鬼都看不来。」 「哈哈,莫非你小柳你觉得贫道偏帮他们,吃醋了吗?」 「你这是暗示想让我帮你变成真真正正的老闆娘吗。」 讽刺出口的柳厌离正等着老闆的回击,对方却安安静静好久都没开口,她疑惑的望过去,却差点被对方眼里闪烁的不明光芒闪瞎了眼。 「小柳你……好像是第一次这么跟贫道说话呢。」老闆怔怔的站在那里,神情很难琢磨。 之前谁会跟发工资的老大过不去啊,又不是嫌工钱多,要不是红苕这件事对她的冲击过大,她也不会为了撒气用话刺他。 「怎么说呢……被你这么一说感觉很难形容……就好像……很愉快?」老闆神色入迷的看着她。 卧槽,不会是不小心把这个老变态的什么难以启齿的开关打开了吧? 「对啊!对啊!」还躺在脚底的辛巳像遇到知音一样喊了起来,「一开始很刺耳,可是越听越想听……真想让大姐头每时每刻都对着我爱的鞭挞啊!」 柳厌离被辛巳的话雷的囧在原地,她今天绝对是端盘子的姿势不对! 「……你们俩个的大脑都被殭尸吃掉了吗?」她铁青着脸勉强回应。 「糟糕,好像真要陷下去了……」老闆一脸的目眩神迷。 「还想要听更多,更多啊……」这是抱着大姐头小腿小花朵朵的辛巳。 「你们这俩个xxxxx,快离我远点!!」 第54页 筋疲力尽的走出包子铺的大门,柳厌离觉得自己整个鬼都不太好了,明明还有堆积成山的问题需要细心思考,可是她连一点注意力都集中不起来。 「我这辈子都不想迈进那个变态集中营一步了。」 认识了几百年的前辈和小弟一秒变变态真是伤不起啊! 幸好自己及时突围,不然让他们再继续下去,她都可以想像到明日的报纸头条会是什么了。 #黄泉路女霸王遭当众示爱# #两个变态当街跪求女王鞭挞# #节操哟,你碎了一地为哪般# #揭秘抖m:你所不了解的神秘快感# 如果酆都镇充斥着这种东西,她宁肯去自尽第二回! 脚步蹒跚的走到荀记棺材铺门口——现在打死她也别想让她回到那个犹如地狱的地方——奇怪的是,平日里门庭冷落的棺材铺里竟破天荒传来了人语声。 「……您……不必生气……这件事……迟早……我家主人……为小姐好……」 还没等她凝神细听,就见一个黑影快速飞了出来,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定睛一看,那人一双异于常人的碧绿色眸子格外抢眼,原来是在义庄中见过的赶尸人钟淼。 钟淼抬手擦去嘴角流下的鲜血,对着身旁的柳厌离笑了笑。 「有些事情该知道的时候就得知道,瞒是瞒不住的,您说是不是?」 第五章 挑拨离间是门艺术 放下一句疑似挑拨离间的话,钟淼没有等柳厌离的回答,像是逃命般拔腿就跑,铺内传来一声轻轻的冷哼,仿佛在说「算你小子跑的快」。 还真的是在逃命。 柳厌离在原地一顿,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进入棺材铺避难,虽说钟淼挑拨暗示的意思已经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不过经历过了义庄一事,这位拖家带口来酆都讨生活的赶尸人自登场后的所作所为,例如故意指点林苑博,到义庄去寻柳非宓的棺材等等,都有了明确的答案——这货是邢凌珍的手下。 别看柳小姐平日里表现出跟邢女王相处融洽,相谈甚欢的样子,其实她非常忌惮对方,不光是因为那过于强大的实力,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以前总是能感受到邢凌珍身上传出的淡淡杀意。即使这股杀意已经被极力压制约束,可是柳小姐好歹修行了九百余年,即使没有练就火眼金睛这等通天神术,单单这直觉就被磨练的准确无比。 虽然不知道她起杀意的原因,又被何桎梏导致不能下手,但是邢凌珍对她起了杀意是不争的事实,虽然近来能感受到她散发的杀意已经完全消失,但谁能保证不是她隐藏的更深了呢? 对于一个为了转世能狠下心分裂自己的狠人,如何防备都不为过。 在这种大前提下,无论钟淼说了些什么,在柳厌离这里都是要大打折扣的,再加上他这次出场的形象实在是不佳,又被荀掌柜直接扫地出门,最后的行为难免要带上几分挟私报复的色彩。 一个是不怀好意的危险人物的心腹手下,一个是虽有疑点却真真切切护了自己几百年的老祖宗,三岁孩童都知道该选哪个。 更何况,邢凌珍虽然在孤魂野鬼里面算的上是各种翘楚,但是对上能跟大罗金仙媲美的旱魃,那还真是只能送菜,实力实在是太不过靠不住。 当然了,以上看似条理清楚的分析只是藉口,柳小姐真正的想法只有一个——嘤嘤嘤,人家才不要跟七舅老爷闹不和呢! 请不要指望恋爱中的老处女有理智这种奢侈品。 哼着歌蹦蹦跳跳进了棺材铺,柳小姐瞅准端坐在正坐上的荀掌柜,一个饿虎扑羊,迅速准确的抱住了对方的大腿,两眼一抹泪就开始倒豆子似得诉苦,什么成天洗盘子洗的手都粗了,什么老闆小气吧啦,准备的元宝蜡烛香的品质都不好,什么掌勺小哥整天冷着脸,姿色远不如您老人家,什么那个色老头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联合辛巳那个叛徒对自己进行精神攻击……哭的那叫一个草木含悲,天地变色。 「咳!」 看柳无常一时半会没有停下的意思,荀掌柜只好用咳嗽提醒了一声,可惜声音太小,完全没有引起当事人的注意。 「咳咳!」 「咳咳咳!」 直到连串的咳嗽声袭来,柳某人才从沉浸中回归神来,满心疑惑的看向咳嗽不断的荀掌柜。 莫非旱魃也会感染风寒不成? 荀掌柜面无表情的使了一个眼色。 后知后觉的柳某人一扭头,正好看到下巴快惊到地上的红苕,以及,冷着脸、姿色还远不如荀掌柜的掌勺小哥。 不知不觉就丢了大人的柳小姐迅速起身,整理衣物、擦干眼泪、安然入座一气呵成,仿佛刚才那个抱着别人大腿哭诉的场面从未发生过。 「我还以为红苕你们回家去了呢,没想到竟然在荀掌柜这里做客。」坐姿仪态端方的柳小姐掩口而笑,看的对面两个被强行请来做客的人嘴角抽搐。 红苕很心痛,非常心痛。 作为柳府大小姐身边的一等丫头,她从小就被夫人和嬷嬷耳提面命,比如要好好服侍小姐,要严格制止小姐有任何不当行为,对外部心怀不轨的人要严防死守,对会教坏小姐的坏胚子要及时排除等等。她红苕自以为对这些吩咐,虽说没有做到十成十,起码也达到了□□分的程度,可是刚刚小姐的一系列行为简直就是直接对她胡了几十个巴掌,让她脸皮通红生疼,短短几息时间,却像是对她一生努力的嘲笑。 第55页 她有心上前,像以往那样苦口婆心的规劝自家总是过于跳脱的小姐,但在收到正坐上的荀掌柜一记目光后,才恍然想起早已物是人非。 她红苕早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就丧失了再次站在小姐身边的权利。 掌勺小哥默默将手搭到了她的肩上。 重新鼓起勇气,红苕克制住几乎忍不住的颤抖,对着久违九百余年的小姐微微一笑。 「当时店内的情况实在不适合叙旧,奴婢这才和夫君藉口离开,特意在此等待小姐。」打死她也不能说,当时他们就要熘之大吉了,却生生被等在后门的荀掌柜抓了过来啊。 柳厌离欲说什么般张了张口,最后又闭上了,她本来以为她会有一箩筐的话想要跟红苕说,想要质问她明明记得以前却为何从未找过她,最后还是一句没有说出来,毕竟对方的选择实在是太明显了。 她确实,暂时什么都不想对红苕说。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红苕只是一眼就明白了自家小姐的状态,虽然如此,她也只能顶着荀掌柜骇人的威压,硬着头皮继续说。 在红苕的叙述里,她当日在众人面前触柱而亡之后,整个魂魄浑浑噩噩的,也没有黑白无常前来拘魂,只能在柳府里飘荡,自然也目睹了后来的厨娘沉塘和小姐自尽。在柳府家破人亡后,她无处可归,只得在天地间不断徘徊,偶然路过一个孕妇身旁,竟被吸进了肚子里,才得再世为人。 没想到的是,红苕投胎的这家也是个穷苦人家,夫妻俩不久便双双身亡,只留红苕一人流浪到酆都镇,晕倒在包子铺前,被老闆救起,就在那里扎了根。 「我也多次想要去跟小姐相认,」红苕笑得有些黯然,「可一想到小姐你现在已经有了新的生活,那些过往还是不要记起来的好。」 红苕的这番说辞,也勉强算的上合情合理,柳厌离没有理会她话里话外的伤感,只是细细打量她耳后的一块褐斑,末了,微微嘆了口气。 「红苕你当年是被我拖累了……可恨的是我因地府规矩,饮用了孟婆汤,竟连为何落得如此下场都忘的一干二净。」 「都是些过去的事了,小姐忘了也是福分。」红苕闻言一顿,又很快反应过来。 「可是有些事,不弄明白是不行的,」柳厌离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这些年我也时常回忆,但是有一个问题,始终想不通,今日你我有幸重逢,我真是不吐不快。」 「小姐请讲。」 「我记得你当年是被构陷与自己表哥私通,我也确确实实记得你与你家表哥清清白白,可是主持处理这件事的是二舅舅,二舅舅治军严禁,若是没有确实的证据,怎么也不会轻易定罪的。」 红苕感到放在肩上的手让自己有些痛。 「那二舅舅为何要咬定你与人私通呢?当时哥哥、爹娘都已亡故,若是想要争夺什么,处理一个丫鬟能有什么用,再加上我早晚要嫁与表哥,二舅舅何必操之过急。」 「我想来想去,只能大胆猜测一二,」她顿了顿,「是不是,当年与你私通的,不是你的表哥,而是我的表哥呢?」 红苕感到邵雨琪的手抓的自己肩膀生疼。 柳厌离沖身旁的荀掌柜投去得意的一瞥,挑拨离间,起码要做到这种程度才行。 第六章 你才中二,你全家都中二! 被人当着面揭露了自家婆娘当年的那点子风流史,邵雨琪脸上必然很不好看,好在他冷着脸冷惯了,一时也看不出来什么青白交加或是绿云罩顶,似乎并没有到要去与绿帽殭尸称兄道弟的地步。可是面上无动于衷,并不代表心里也古井无波,不然他也不会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差点生生捏碎红苕的肩头。 原本予以支持的表现竟然会变成这样,两人实在是怎么也没想到。 一直默默注视二人的柳厌离,在见到红苕脸色大变时便猜到了其中一二,二人这番互动更是坐实了她的猜测。 就算没有□□巨物也感觉到了绿云罩顶的柳小姐,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约一下绿帽殭尸谈谈心了,她现在急需前辈充满爱意的心理辅导。 卧了个大槽!老娘其实就是话本看多了,按照一般剧情发展诈你们一下啊!要不要这么幸运的一语中的啊!要不要走这种写烂的狗血路线啊!要不要这么爽快的承认!敢不敢挣扎狡辩一下! 快说不是!说不是我就信啊! 令人嘆惋的是,她的心音明显没有练到传音入密的程度,对面两个人自顾自的陷在感情纠葛中不可自拔。 柳小姐现在简直想给对面的这对夫妻档跪了。 话说回来,仔细一想的话,她这句明显抄袭自某本三流言情话本的胡说八道,虽说不上丝丝入扣,倒也是合情合理。 本来嘛,小姐的贴身丫鬟被收为姑爷的房里人之事也屡见不鲜,更有人为了在婆家得一助力,故意给陪嫁的大丫鬟开脸的。攀龙附凤、自荐枕席的事情在普通殷实人家都习以为常,更何况只是普通僕人的吃穿用度就堪比小户主子的皇亲国戚? 照这样看来,红苕打起了未来姑爷的主意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再说了,侍妾比主母提前在柳府还有个活生生的实例,柳厌离却对此完全没有防备,只能怪自己人蠢无药医。如若真的摊开了说,以柳小姐的性子,果真依照婚约嫁给无甚情谊的表哥,估计也乐得扶持一个宠妾在前面冲锋陷阵,反正她身为大长公主的女儿,夫君的嫡亲表妹,只要这天下还是皇家的天下,她正妻的地位就无可动摇。 第56页 话又说回来,以上种种的前提都是在她的默许下,而不是红苕擅做主张。小姐的贴身丫鬟与未来姑爷在婚前私相授受,这件事就是往女方小姐脸上连甩一十八个火辣辣的巴掌,放谁身上都必须不能忍。 碰上这种事,涵养再好的世家贵女也要发疯。 要是柳厌离当真对表哥存有几分情思,面对这样的双重背叛,说不得早就在人前心碎欲死,人后磨刀霍霍……咳咳,人前人后伤心欲绝了,可惜那位连脸都没印象了的世子表哥怎样都好,事实上她除了感到被打脸的难堪之外,真是半点伤心也无。 表妹,表哥好伤心qaq 当然,如果红苕当年勾搭的是柳大公子,柳小姐此刻早就暴起伤人了,不过或多或少有些妹控属性的柳大公子怎么都不可能罔顾自家妹妹的脸面就是了。 柳厌离再一次回想起兄长在花园里摔碎砚台的那一幕,那厌恶的表情,利落的动作,无不充分表达出之前有多喜爱,之后就有多厌恶,厌恶到不看着它粉身碎骨,就难消心中郁结。 她也在事后问过兄长,为什么要摔碎心爱的砚台,难不成真的仅仅因为它曾经被借走过? 面对自己好奇的目光,兄长却只是一边熟练的帮她描画柳眉,一边风轻云淡的回答,脏了。 是啊,脏了。 正是因为对它爱不释手,所以才会对它曾被别人反覆玩弄如此在意,以至于连看到它的存在都成为了一种折磨。 这大概就是眼下柳厌离对于红苕的感情——我如此信任你,你为何要背叛我? 这一刻,她是真真切切地对红苕产生了几乎不可遏制的杀意。 这便是柳厌离,这便是柳家人。 这也是事发之后,大将军为什么那么急切的要处理红苕,为什么红苕明明身在酆都镇,却宁肯装疯卖傻也不相认的原因。 不过产生了杀意归产生,就算柳厌离恨不得冲上前去掐着红苕的脖子摇啊摇,鬼差的身份也不允许她对活人痛下杀手,虽说在各地传递消息的鬼差有权借活人的身体到处熘达送信,制造意外弄死一两个活人也是一把好手,可问题是她不是外勤啊! 在总部享福的鬼二代柳小姐第一次打从心底羡慕在各地风吹雨打的同事们。 憋屈的柳小姐瞥了一眼在红苕身后的掌勺小哥,后者还顶着若隐若现的绿光做苦大仇深状,想到了他身后的善鬼大爷包子铺老闆,顿时更憋屈了。 要戴绿帽子,也是你给我表哥戴好吗,哭丧着脸给谁看啊坟蛋( ̄旦 ̄;) 憋屈到最后,她只好用泪汪汪的杏眼瞅向一旁高高挂起的荀掌柜。 嘤嘤嘤,七舅老爷,伦家被欺负了qaq 七舅老爷……七舅老爷……七舅老爷默默的扭过头,在心底点了三十二个贊。 被萌到了o(*////▽////*)q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小姐列上「我的仇人们」黑名单的红苕,顺着柳厌离的目光看到了内心偷偷飘满了粉红色的荀掌柜,有些惊惧的垂下了头。她初见这位与大少爷神似的旱魃时吓得夜不能寐,险些以为大少爷与自己一般死而复生了,就算如今知道此人绝非大少爷,她还是怕的连一眼都不敢多看。 「你便是母亲指来伺候妹妹的丫鬟?」 记忆中的俊俏少年淡淡的扫了跪在地上的她一眼,复又低头轻轻拭去怀中女童嘴角残留的糕点碎末。 那一眼,让红苕记了一辈子,也怕了一辈子,或许今后还会继续怕下去。红苕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在怕些什么,也许是因为那一眼里蕴含了太多复杂的东西,也可能使因为那一眼里其实什么都没有,就像实在看路边的石子。 从那一刻起,红苕就本能的想要找人依靠,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从对大少爷的恐惧烦中稍稍解脱。一开始,红苕选择的依靠理所当然的是她伺候的小姐,她是小姐最心腹的丫鬟,小姐是她最天然的依仗。 但是,没过多久,她的幻想就被现实无情粉碎了。 府里上至在主子面前最有脸面的大总管,下至浑身马粪臭气的马夫,都不得不承认,从来没有听说过哪家的兄妹有自己府里的少爷小姐相处的那般好,就连嫡亲的兄妹也拍马莫及,更别说普通的庶出兄长和嫡出妹妹了,这京里谁人不竖起大拇指夸赞一句:「驸马爷好福气!」 妻妾相处融洽不说,就连子女也亲密如斯,更别说他的妻子还是当朝公主,确实是多少人盼也盼不来的好福气。 可要红苕来说的话,她家老爷还不如没有这样的福气来得好。 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少爷和小姐之间的不对的,她自己也说不太上来,明明兄妹间平时行为举止都未有丝毫逾礼之处,可双方相处时的氛围怎么看怎么让人心惊肉跳,红苕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却又从不敢往深里多想。 那时,她已经丝毫没有依靠小姐来寻求安全感的想法了,在大少爷与她之间,小姐会选择帮谁,就连看门的大黄都一清二楚。 说来也奇怪,即使大少爷从未对红苕表露过恶意,可红苕就是怕他,从骨子里怕,怕到忧心忡忡,怕到惶惶不可终日。 就在她六神无主的时候,时不时来拜访的表少爷进入了她的视线。与小姐有婚约的表少爷在柳府的处境可谓是尴尬至极,被大少爷当成洪水猛兽来严防死守,想要见到小姐的一根头发丝都千难万难,更别说坐在一起,拉拉小手,谈谈人生,聊聊理想,看看月亮,以期培养出深厚的感情了。 第57页 苦于无门可入的表少爷与红苕可谓是一拍即合。 表少爷喜不喜欢小姐,就跟大少爷与小姐的真实关系一样让红苕捉摸不透,但是他不喜欢自己,她倒是心知肚明,只是当时她主意全失,只能抱着唯一的浮木死不撒手。 现在想来,与表少爷的关系改变了她的一生。 红苕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曾经偷听到的对话——小姐最后不会嫁到将军府,而自己这个吃里扒外的恶僕也终将自食恶果。 她有些绝望的合上了眼帘,这还真是……跟大少爷当年所说的分毫不差。 第七章 欢迎收看新闻联播 男仙:「诸位仙友幸会了。」 女仙:「幸会了。」 男仙:「今日是玉皇历壬辰年十一月初九,欢迎收看本期的《九天纵览》。」 女仙:「今日节目的主要内容有——」 男仙:「中西方仙界术发交流会已于昨日完美闭幕,天界代表队以600多枚金牌之姿强势问鼎本次交流会的总冠军。」 女仙:「天庭今日发布了年终绩效考核成绩,其中地府以混乱的管理和每日必死一人的治安排在榜尾,地府的十殿阎罗对此联名上诉,要求查清榜单排名的黑幕,重新评定成绩。」 男仙:「本台消息:初八,第二百五十届中西方术法交流会于耶路撒冷落下帷幕,我方代表队在本次交流会中表现抢眼,以600多枚金牌的绝对优势称为本届交流会当之无愧的总冠军,再一次将西方毛神打的落花流水。」 「天庭夷务司表示,我方已向大会委员会提交申请,如若顺利通过,在下一次的术法交流会上将会出现传统仙术比拼项目——卜卦和炼丹。」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天庭官员说,天庭拟预定下次的带队人选为蝉联数千年天庭炼丹小能手的太上老君。」 女仙:「九天社消息:天庭大总管太白金星于前日公开发布了本季度天庭及其下属机构绩效考核成绩单,其中蟠桃园和王母寝宫并列第一,地府再一次沦为最末。」 「成绩单上标明,地府的管理之散漫,治安之差已经引起了天庭最高领导人天帝陛下的格外关注,十位金仙联名上书请求整顿地府,力图整治其历来「脏乱差」的评价,对此,十殿阎罗紧接其后上书针锋相对,以「我们的地府像花园」为名直指考核有失公允,至此,地府的最高管理者酆都大帝尚未对此次事件表态。」 「有关人士猜测,本次事件的处理结果将会影响今后天庭对地府的控制度……」 「咔嗒。」 柳厌离双腿交叠搭在桌子上,一边扣着鼻孔一边用仙圭换了个台。 主持人:「欢迎收看今日的《天庭访谈》,本次我们请来了这届交流会的天界代表队领队、有着天庭第一战将之称的二郎显胜真君——的母亲,瑶姬仙子!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瑶姬仙子登场!」 瑶姬仙子:「众爱卿平身。」 主持人:「仙子,此次清源妙道真君带领我方天庭代表队大胜归来,您作为母亲有什么要说的吗?」 瑶姬仙子:「一会说封号,一会说道号,主持人你到底是哪边的?政治立场也太不明确了。」 主持人:「咳咳,对于西方媒体说的我方代表年龄普遍偏大,而西方参赛的神祇年龄最大的也没超过两千岁,我方很有以大欺小的嫌疑,对此您怎么看?」 瑶姬仙子:「他们有本事去女娲娘娘他们家继续说我们代表老。」 主持人:「= =」 「咔嗒!」 主持人1号:「诸位仙友们!刚刚接到消息,本台驻地府记者有幸採访到了五方鬼帝中南方鬼帝杜子仁和黑白无常,请接场外频道!」 画面瞬间切成两半,左半边歪歪扭扭的显现了四个坐着的身影。 主持人2号:「很有幸诸位能在百忙之中接受我们的採访。」 谢必安:「真的么,真的就把包围我们的壮汉都撤去。」 主持人2号:「接下来,我们有几个问题要问诸位。」 谢必安:「我也有问题要问你,为什么你和主持人1号长得一模一样?以为换件衣服就能装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场内场外分频道了么。」 主持人2号:「qaq」 观众:「Σ( ° △ °)︴」 主持人2号:「请问诸位对于地府此次考核排在最末位有何看法?」 谢必安:「每年都是最后一名,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范无救:「师兄说的是。」 杜子仁:「然。」 主持人2号:「在考核评价中,提到了地府管理混乱,听说十八层地狱中出现了一层地狱的鬼魂,意思被包养,请问诸位这条消息确有其事么?「 谢必安:「我们是有情人味的地府,支持自由恋爱。」 范无救:「师兄说的是。」 杜子仁:「然。」 主持人2号:「据统计,酆都镇平均每天有一到两名无辜凡人惨遭横死,请问这数据属实吗?」 谢必安:「天庭的司命星君规定凡间每天都要死个把人,我们实在无能为力。」 范无救:「师兄说的是。」 杜子仁:「然。」 主持人2号:「酆都大帝至今没有对此次考核成绩表态,您觉得是何缘由?」 谢必安:「还没睡醒。」 第58页 范无救:「师兄说的是。」 杜子仁:「然。」 主持人2号:「三位对十殿阎罗联名抗议怎么看?」 谢必安:「楼下两位敢换句话说么?」 范无救:「师兄说的极是。」 杜子仁:「呵呵。」 主持人2号:(#‵′) …… 」咔嗒!!」 「牛郎,为什么?我是如此的心悦于你,哪怕银河流干,王母阻拦也无法阻挡我的感情!可你明明也心悦于我,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 「山伯……对不起,其实……我是你的七舅老爷……」 「咔嗒!!!!!!!!!!!!!!!!!」 被戳中心窝子的柳小姐恼羞成怒的把手中的仙圭摔到了一边,她现在正处于劳改状态,可要让她跟没事人一样去包子铺上工,谈担心他会一错手干掉红苕和她的姘头掌勺小哥啊! 当然,如果她打得过掌勺小哥的话。 掌勺小哥,姓邵名雨琪,年方十八,貌美如花……怎么可能。 真正的资料是,掌勺小哥,姓邵名雨琪,是包子铺老闆手下的第一得力大将,上天宰得了真龙,下地砍得了谛听,武力值破表的不科学。这货据说虽然长得年轻貌美,看上去跟二十岁小青年似得,其实真实年龄超过了整个酆都镇所有鬼神的总和,是个超级化石型的人物,就算是酆都镇公认的年龄长到不可计数的包子铺老闆,真的算起辈分来,也要恭恭敬敬的跪下喊一句老祖宗。 虽然无论从外表还是为人处世上都完全感觉不到他如此的牛逼,官方资料上解释为他老人家心态年轻,永远都是十八岁。 这样一位重量级人物竟然会看上红苕,真是让柳厌离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就算他老人家真的心态年轻过头,可是阅历却并不会消失,大概他看红苕就像个刚出生的婴孩,还在嗷嗷待哺呢。 可偏偏这两位怎么看怎么不可能的傢伙真的搀和到了一起,这下就算用老牛吃嫩草也无法形容了,更离奇的是,周围那些年龄四位数以上的老傢伙对此都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都是恋童癖同好会的会员。 穷极无聊的柳某人郁闷的在原本属于荀掌柜的棺材里连打了好几个滚,而棺材的原主人则是去向某位常年欠帐的大妖追讨欠款去了。 停职在家,还没有七舅老爷可以撒泼,咳咳,撒娇,想也知道无所事事的柳小姐的生活里称心如意还是较为遥远的,才怪。 虽然大家一直都默契的没有点名,但是所谓的大家闺秀基本都是神级宅女也是不争的事实,试问,若是没有这条足可逆天的属性,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可怎么过的有滋有味哟,特别是当这位大家闺秀一不爱弹琴,而不善画画,三写的一手好狗爬的时候。 唉,谁年轻的时候没有轻狂过呢? 不,柳小姐你只是不学无术而已,麻烦你不要在别人的家里,躺在别人的床上,矫情的装深闺怨妇好么? 也许是老天爷也看不过去她那副在别人家作威作福的小人嘴脸,很快便派了正义的小伙伴打算了快乐地宅女时光。 第八章 红粉骷髅 「大姐头?」 「大姐头……」 「死鬼你在家吗?」 不要怀疑,这三句语调不同的呼唤均来自同一个人,那便是双手死死扒住门框,上半身几乎直接探进来,下半身却丝毫不敢越雷池一步的辛巳。 在不久之前,柳厌离还是地府鬼差唯一一个享有入土为安的殊荣的鬼,原因在于,地府除她之外的鬼差都将生前的尸首作为一样重要道具,白天像穿衣服一样穿上假装活人,晚上三下五除二脱掉身体,就去地府打卡上班,值得提出的是,在需要与活人接触时,一个齐整玩好的尸首会给您带来莫大的便利。 具体事例可以参照小汐姑娘事件,可以说,要是柳厌离当时有一具可以穿的正常人尸首,杜书生也不会因为开了鬼眼,被她吓得精神错乱。 由此可见,一具完好尸首的重要性。 也许是因为生前锦衣玉食,柳小姐是个极度挑剔的人,所以即使她没有自己的尸首当道具,也不想随便捡一个别人用,不过如果只是一次性她还是可以忍耐的。 话说回来,柳小姐作为惟一一个的特例的缘由,自然不是她天赋异禀,作为新鬼就能在太阳地下撒丫子跑,归根究底,真正的原因是柳小姐称为鬼差着实是场美丽的意外,作为一名计划外的鬼差,当谢必安手忙脚乱的给抱着地府大门前石狮子不撒手的徒弟灌完了孟婆汤,一拍脑袋想起这事的时候,正主早就把家住何方,埋骨何处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于是柳小姐就这么过了几百年的昼伏夜出的生活,等到她依稀能记□□什么生前事了,她也早就法力深厚到在大日头底下随便折腾不费力了。 综上所述,这还是九百多年来,柳小姐第一次穿着自己的身体体验正常鬼差的日常生活,要是身边没多一个一脸苦大仇深,活像死了亲娘的辛巳就更好了。 「大姐头,嘤嘤嘤,你也晓得,这一次的考核,咱们又垫底了,为此,小的们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生怕再出什么事,在这档口上火上浇油,不然别说年终奖金了,就连平日里的福利也要打水漂,可没成想,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第59页 「得了吧,咱们这哪天不死人,一城的牛鬼蛇神呢,要抱怨找规定命数的司命星君去说 去,」柳厌离不耐烦的打断了辛巳的喋喋不休,在一个阴暗的巷子口停下了脚步,「是这里?」 「就是前面!」辛巳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指了指前方一块被人用绑着布条的木墩围起来的空地,木墩上的布条被人用行书写着「官府办案,闲人退避」的字样,本来偏僻的小巷子此时人满为患,空地里,官府的捕快和仵作忙来忙去,木墩外,被挡住的镇民伸长了脖子向里张望。 大摇大摆的上前查看尸体明显行不通,柳厌离嘴里「啧」了一声,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脱下自己的尸首,失去了支撑的身体软软的倒在了辛巳的怀里,正打算吩咐自家小弟看好身体的柳大姐头,吃惊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只见辛巳一把抱起她的尸首,转身拔腿就跑。 「大姐头!小的先把您老人家的身体送回棺材铺!」 开什么玩笑,要是让荀掌柜知道了自己抱着大姐头的身体看着她办公,还不如识相的把身体火速送回去! 惧于荀掌柜的淫威,却忘了抱着大姐头的身体招摇过市照样也会被二次死亡的辛巳只听见背后一生大吼: 」辛巳!你有本事放学别跑!」 怒瞪了临阵脱逃的辛巳一眼,柳厌离气鼓鼓的走向围起来的空地,鬼魂状态的她轻而易举的穿过了围观群众和木墩,在尸体身旁挨着仵作蹲了下来。 那是一具极具冲击力的尸体——一名万分美艷的女子,肤如凝脂,柳叶细眉,凤眼微闭,唇点绛红,与一般的尸体腐败的模样不同,这名女子的一切都栩栩如生,仿佛她只是闭眼小憩一番,很快就回睁眼醒来。然而这样一位艷如桃李的女尸的右半边却是一副恐怖狰狞的干尸模样,干枯凹陷不说,褐色的薄膜包裹着枯瘦的身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右边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有些部位的躯体残破不堪,甚至不少地方的缺口处有惨白的骨头破体而出。 一美一丑,聚在一起分外的触目惊心,左半边的美丽只是更加映衬了右半边的丑陋可怖。 默默地嘆了口气,柳厌离下意识的去看身边检查身体的仵作,这一看却生生吓了她一跳,只见原本仵作所在的位置,变成了一个跟她蹲姿一模一样的女子,女子与她挨得极近,近的活人能够互相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女子转过头来,由于挨得近,两张脸几乎贴在一起,柳厌离产生了一种对方长长的睫毛像刷子一样刷过肌肤的错觉。 女子与柳厌离对视着,一半美丽绝伦,一半干枯丑陋的脸上,缓缓勾勒出一个本该媚态百生,却因为右半边脸变得歪歪斜斜的笑容。 特别篇之作者君渡劫记 我相信大家一定很好奇,作者君失踪了这么久,到底是干什么去了呢?当然什么下楼买包子、被绑架、在人生的道路上迷失了之类一看就很假的藉口是绝对不会用的!就让我来告诉大家真相吧! 那是答辩结束后的一个初夏夜晚,为了犒劳心力交瘁的自己,作者君决定去看会小说治癒一下,于是她点开了某个国内知名文学网站,这个网站大神云集,培养了唐家x少,天x土豆,腐神三叔等国内一线网络作家,在国内可谓是有口皆碑。出于对名牌的信任,当然也可以能是因为它出现了网址导航的第一页不要翻着找,作者君用滑鼠了选定了这分外眼熟的五个字,开启了惊险刺激【大雾】的旅程。 作者君是个小人物,小人物都有一种格外贱的阴暗心理,具体可以概括为——卧槽你网站推荐劳资就要看啊,万一看到《九x金身决》这种看不懂的神作,劳资会怀疑自己的智商的!于是作者君百度了一下网友推荐,选了一个名字不明觉厉的文章,本着借鑑学习娱乐放松吐槽嘲笑的严肃态度对文章的内容和主题进了深刻的探究。不料,在看到男主五岁杀人,十五岁称为世界杀手之王的时候,窗外突然狂风大作,未免衣服被打湿,作者君只能停下学习交流的脚步,起身去关窗户,待到看到男主的女人随手拿出一袋子钻石,男主的朋友在大街上捡起一根铁棍子就把一袋子钻石碾碎了的时候,豆大的雨滴已经敲击的玻璃窗啪啪作响。作者君暗道不好,继续看下去恐有不测,只能遗憾的点击了右上角一个红彤彤的叉号。 忍痛关闭充满了无限奇思妙想的《极道x王》,作者君痛定思痛,觉得自己不相信网站编辑,不相信人民大众的共同选择,反而去信那些怀有散播天雷的阴暗思想的不轨之徒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不符合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建设纲领!不符合作者身为共青团团员的行为准则!好在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作者君决定悬崖勒马,于是认真的在编辑的推荐榜单中选则了一个符合五项基本原则的高大上的书名,点开之后,果然是编辑推荐,质量保证,于是作者君一口气看了将近20章,被男主不屈服于命运,坚持推妹证道的精神深深的感动了。当作者君饱含着热泪看到男主捡回来一只美艷绝伦的狸猫的时候,窗外猛然风云变色,只见原文中写到「那狸猫雪白的皮毛上浮出一抹艷丽的嫣红,竟有一股说不出的美态」,等到作者君读完那一章,屋外已是电闪雷鸣。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蕴含着天道意志的雷电猛然批向作者所在,好在作者家机智的安装了避雷针才逃过这一次偷袭。作者君心中大惊,掐指一算,原来竟然是这两篇文章中蕴含的雷电之力引动了她动用秘法推迟了几十万年的天劫! 第60页 无奈之下,作者君只能匆忙应劫,其中过程九死一生暂且不提,但是,尽管她可谓是底牌尽出,但面对天地之伟力仍如一叶之扁舟,步步危机,惊惧之下,她脱口而出: 「x点害我!」 然而口头泄愤并不能阻止最后一道天雷噼下,在此生死关头,作者君迫不得已,掐动法诀,祭出了自己还在孕养的本名法宝——抽风的苹果笔记本。 只见她引动神念,开启了法宝中的word功能,一层薄薄的光幕出现了她与劫云之间,作者君喷出一口心头血,以指为笔,将最后引动天劫的《九x天辰诀》中的内容修改如下: 只见那狸猫摇身一变,竟化为一名绝色美人,那美人一双柳叶眉,小巧琼鼻,樱桃小口,配上一张瓜子脸,真真是绝色人间,气质高华,让人见之忘俗。那美人微微一笑,竟向他走了过来,那姿态真可谓是仪态万方,步步生莲,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抚上他的肩膀,一用力,竟将他推到在床! 他吞咽口水,望向女子:「这位姑娘,你这是……?」 女子粲然一笑,双手帮他褪去衣物,一只手将他双手死死束缚,一只手撩开衣摆,露出□□巨物,开口声音竟是低沉不已: 「以身报恩啊,放心,本座一定会让你□□的。」 一气呵成之后,只听劫云之上传来「噗」的一声,铺天盖地的血雨迎头落下,劫云也逐渐消散而去。 作者君死里逃生,侥幸渡过天劫,还感悟了一丝雷电大道真意,可惜此时已身中重伤,神魂大损,数万年来积攒的宝物尽付东流,不得已闭关潜修,直至今日。 这就是我失踪的全程真相,不是我不愿更新,实在是不能,请大家一定要相信我!!嘤嘤嘤!qaq 第一章 作者家漏雨了 我厌憎着海涛声。 那种据说层层叠叠,永不止息,从遥远的彼方,从意识逐渐远离的地方,持续不断甚至可以说是固执的响起的隆隆声,简直是自以为是到了让人讨厌的地步。 那声音到底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又是怎样形成的?到底是什么在作响?发出海涛声的到底是风还是水?或是其他不知道什么东西?说不定在海的那端有一头荒洪巨兽在打盹也说不定呢……无论怎么思考也没有答案,神秘而又意味深长的毫无意义,令人一想起就心情烦躁,丝毫无法安心。 虽然说厌憎着海涛声,我却从未见过海。 一直在远离海的地方长大生活,将来也许也会在此嫁人生子,说不定一生也无法到「海」这种东西,就连第一次知道到「海」的存在,是从来这里游学的士子嘴里听到的。对方是父亲故友的弟子,为了增长见闻才来到这个遥远的边疆之地 ,那广博的学识和出色的口才令父亲和叔父们赞嘆不已。 其实这种固步自封的边陲小镇有什么好游学的呢?被发配到这里任职的父亲可以说是毫无仕途可言了,那副把繁华帝都来的学子当救命稻草死死抓住不放的样子真可谓是难看之极。 就算是和对方高谈阔论,也无法掩盖父亲已经被排除出最核心的圈子的事实。关于「海」的言论,便是从父亲和对方的一次清谈中听到的。 即使那名学子把「海」描绘的无比壮丽,我还是在听到的那一刻,便决定讨厌这种东西。 这个镇子是没有海的,除了一条环绕全镇的护城河以外丝毫看不到多余的水聚集在一起,但是据说在更北极冷的地方便能看到海,上面终年漂浮着万古不化的冰层,甚至于,那名学子说,我们脚下的土地乃至于整个国都是在海的包围下。 知晓这一点之后,对海的厌恶之情更甚。 我一直在想,海究竟是从哪里到哪里呢? 要是真像那个学子所描述的那样辽阔无边,无边无际,那是多么的可笑啊,天地方有尽头,海却无边,那海岂不是比天地还要伟岸?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那海的主体又是什么呢?是海里的水?还是最底层的泥沙? 光是这个就没有个准。 如果仅仅浸泡在水中的土地也算是海的话,那么海浪这种不知所谓的东西又算什么? 从遥远的彼方无限接近,又在到达的一瞬拂袖而去,海浪就是这么令人想想就讨厌的东西,毫不休止的来来去去,吞没了土地再退回去,这样说来,海不就是无时无刻不在扩张、缩减自己的领地么?简直就像巨兽的口水一般贪婪的舔舐着垂涎的血肉,噁心的丑态好像就在眼前。 那么像巨兽的口水一样的海水又算是怎么回事呢?无论怎么修饰也不过是普通的、透明的水而已,与平常洗漱饮用的水看起来别无二致,与护城河里常年流淌的河水也没有什么根本性的差别。可是这样的海水,却被形容成孔雀蓝一般,孔雀蓝色的珠宝首饰和衣饰鞋袜,都美丽华贵非常,但是一想到被这么形容的是水时,就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腻味。 对于这样的海水,我只能想到陈放过久的水缸或是无人打理的池塘,那滑腻而噁心的苔草漂浮在水面,散发着令人不快的气味。 一想到整片水域都是如此,打从心底泛上来的厌恶之情便怎么也止不住。 本来,就像是下雨天水洼里积水了一样,海也同样没有什么可稀奇的,但是通过色泽这种强烈的方式彰显自己的存在,简直就是张狂到了不知所谓的地步。仅仅是水的聚集,却因为量的原因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譁众取宠的可笑。 第61页 这世上竟然有双脚无法探底直入的深海,我至今无法想像。不……不仅如此,这世上竟然存在着比我身高还高百倍千倍的海,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恶劣的笑话。 诚然,家中的水塘就深过我的高度,但是只要学会凫水,想要探底轻而易举,就算是更深的护城河也是如此。可那学子却说,海的深度跟它的宽广一样是无法估计的。 匪夷所思到令人憎恶。 这种无边无际到没有尽头,也无法探知深度的东西竟然包裹着脚下踏实的土地,一想到被这种虚幻到可怕的东西所包围,心情就烦躁不已。 但是,在这种可怕的东西里竟然还有活物存在,那学子口中鲜美的海鱼、拳头大小的南珠、绮丽的珊瑚,都是即使在如此偏远的小镇里也听说过的宝物,只不过在平日交好的姐妹口中,那是只有贵人才得享用的富贵荣华。 如此丑陋到噁心的东西中竟然孕育着美丽至极的宝物,活像是在讽刺。就算是家中最风光的时候,我也从未见过这些彰显富贵的物品,如今想来,竟然感觉就像从巨兽口中抠出的残渣一样令人作呕。 也许是因为最近总是纠结在海的问题上,我夜晚总是无法入眠,仿佛那烦人的海涛声一遍遍在耳边回响,无法之下,只能努力入眠。 于是,我做了一个梦。 我漂浮于海面之上,身下是浑浊到粘腻的蓝绿色海水。 拔步床和锦被在海水的侵蚀下逐渐溶解,我慢慢、慢慢的沉入海中。在昏暗而浑浊的世界里,奇异可怖如鬼魅般的黑影在身边游荡,粘稠的海水通过耳朵、鼻子和嘴巴浸入身体,不快乃至厌恶的感觉浮上心头。 呼吸渐渐变得困难无比。 挥动手脚试图挣扎,却碰到任何物体,手挥出,落空,脚踢出,落空,整个身体无法遏制的逐渐下沉,沉入最底层的黑暗之中。 粘稠的海水缠绕着我,以至于开始将身上的血肉剥离。 早就被海水浸泡到皱巴巴的皮肉,逐渐破碎,一块,又一块,从身体上裂开,落入不见底的深渊之中,血液缓缓渗出,在海中溶解不见。 没有痛感,连思考也被阻隔,迟钝的感观甚至有些恍恍惚惚。 最终,身上只剩下一副惨白的骨架,那原本属于我的身体血肉,逐步抛弃了我,在浊水中缓缓变形,越离越远。 奇怪的是,只剩下骨头的我虽然变轻了,却丝毫没有上浮的迹象,仍是继续下沉,沉到那放佛永世沉沦的黑暗里。 我想要放生尖叫,却只能发出骨骼嘎嘎的响声。 渐渐的,被海水侵蚀的骨架也终于分离,颈骨飘散而去,接下来是躯干和四肢,被海水洗刷的骨头分离而去,只剩下头骨孤零零的飘荡。 猛然间,四周一轻,我向上望去,看到的不再是昏暗的海水,而是被切割成圆形的天空。 简直就像身在井中。 第二章 来自猩猩的师妹 他,商贾世家嫡长子,家财万贯,富可敌国。 ……可惜继承人是他弟。 他,八岁那年弃商从道,摒弃世俗,扫清铜臭,抛功名,弃利禄,于龙虎山收徒大会一战成名,得高人青眼,步上登天大道,意图探尽天地之造化,万古之长青。 ……可惜修到二十六岁也没有修出花来。 他,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可惜连拉拉小手的经历也没有。 他,惊才绝艷,天赋异禀,就算没有七彩的头发,七彩的瞳孔,仍卓尔不群,光芒无法遮掩,却惨遭奸人暗害。 嗯,这句话没错。 他,就是龙虎山正一教升涛峰燃烛道尊门下这一任道门行走。 他,就是用了几个月才从迷失的人生道路上走回正途的路痴。 他的名字,叫萧玦。 萧玦觉得,自从今年的门派大比一开打,他以往的好运气就捲铺盖离家出走了。 这一切的开始,要从萧玦明明只是师尊座下排名最末的小弟子,修为和阅历完全不够看,却一鸣惊人夺得门派大比魁首说起了。 如果这是一篇正统升级流,那么这次的门派大比就是萧玦屌丝逆袭高富帅,或是高富帅何苦为难高富帅,干掉情敌,迎娶白富美,出任掌门人,走上称霸世界的人生巅峰的踏脚石。 如果这是一篇非典型升级流爽文,那么这次的门派大比将是揭开萧玦走上不归路,与某位师兄或是师弟要么相亲相爱要么相爱相杀的传奇人生的第一步。 如果这一篇高大上的黑暗生存文,那么萧玦在干掉了一堆自私自利的同门后,满手血腥的赢得了「大师兄」这一荣誉称号,附带心怀鬼胎的师弟师妹若干枚,向着黑暗boss的王座不断迈进。 可惜,这只是渣作者笔下的吐槽小白文,而且按照渣作者一向的偏好,他还比主角的标准配置多了□□的小兄弟。当然,若是他能狠下心挥刀对□□的小兄弟大义灭亲,也不是没有逆袭柳无常的可能性。 相信大家都猜出来了,萧玦之所以能拿到门派大比的魁首并不是因为他实力超群,或是拥有作者赠送的逆天金手指,当然更不可能因为他是掌门的私生子,唯一的真相就是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 要详细的说明这个阴谋的话,就不得不提起萧玦所在的门派了。 第62页 作为一名有理想、有道德、有爱心的三好道士,萧玦出身于门派底蕴深厚,门派靠山强硬,门派实力强盛的着名老字号道学宗门——龙虎山正一教,这个门派的历代掌门都以深不可测的修为和从帝王那里忽悠大额活动经费的逆天功力而名扬天下。 要说这龙虎山正一教,那可是正经八百的道门正统,建派历史大概可以追溯到风起云涌的上古时代,在封建迷信这条大道上成执牛耳之态,其他道门到了他们面前无事都要矮三分,哪怕你就差一步就要飞升了,见到了正一教的掌门人也要客客气气的,否则你最好祈祷自己被天雷噼死或是捡到一本秘籍练到天下无敌,不然一旦飞升仙界,正一教那无数飞升的前辈们正挽着袖子蹲在那等着弄死你呢。 这正一教最出名的事,除了比起别人几万年苦熬,她们家一个一个排队似得飞升,就属几千年之前,由当时的帝王拜託,镇压了后来闹得酆都上下香烛供奉都啃的不太香了的女鬼邢凌珍。 法力超群,办事牢靠,售后服务有保障,正一教作为一个专门吃皇粮的教派,其服务水平当得上交口称赞。与某些不负责任,还常年流窜山野的同行不一样,胡乱施法再拍拍屁股走人在正一教绝对是不允许出现的失职行为。 「干一行,爱一行,正一出手,终身保修」的牌子可不是吹出来的。 话虽如此,这天下有权有势到能上龙虎山请正一教出手的人寥寥无几,就算请到了也不过是几个低级弟子出面处理一下,但凡事都有例外,有一个人不仅能让正一教给面子的派高手出场,还能主动定时派弟子上门维护,那个人就是——几千年前的皇帝。 烂的骨头渣都不剩了以后还享受贵宾待遇,这位帝王绝对是正一教开山立派以来的第一位。 除了皇帝本人和正一教的一位老祖宗关系很铁以外,邢凌珍实在过于凶厉也是主要原因,由无数冤死将士的怨念凝聚而成,复仇的愿望已经大过一切,如果不是正一教及时出手,只怕一出世就会化身毫无理智的怪物,落得个生灵涂残的结果。 这么说来,如果没有正一教,那么这个叫做「邢凌珍」的个人意识,早就被怨恨吞没了也说不定。 本着对客户负责的思想,每过一百年正一教就会派一名弟子前去封印地酆都镇查看情况,可是上赶着去查看封印实在不好听,也容易引起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深井冰的野心,要是故意破坏封印,那可是大事不妙,所以正一教寄予去查看封印的弟子一个用来遮掩的称号——道门行走。 我们只是派一个杰出的弟子代表到处历练而已嘛!至于历练的时候想去瞻仰一下前辈们的丰功伟绩也是很正常的嘛! 说实话,道门行走确确实实是个苦差事,封印女鬼的酆都镇可是地府的大本营,牛鬼神蛇的聚集地,经常抓个鬼赚个外快的道士去那里简直就是羊入虎口,道门行走能够全须全尾的从那里出来都是三清显灵,担任过道门行走的弟子一提起酆都镇,就会抱头痛哭。 这还不是全部,正一教把持道门第一不知几许,树大招风,眼红所谓「道门新一代最杰出弟子」称号的不知凡几,被其他门派的弟子找麻烦对道门行走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每到一百年的期限,当届门派大比的第一名便是新的道门行走,这是多少年来的潜规则,大家都心照不宣,唯有萧玦被蒙在鼓里,谁叫他进门晚还喜欢嘚瑟呢。 萧玦的师父是正一教六大道尊之一的燃烛道尊,一手精妙的道术独步修真界,却是一个奇懒无比的女人,教徒弟像是放羊,除非坚持不懈的找她,不然她绝对不会主动跳出来关心你,表达对徒弟的关爱仅仅停留在「爱徒,今天有没有更加崇拜为师」,想要她变成一个合格的师父简直比登天还难,偏偏这样一个师父在关键时刻却异常靠得住,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有这样的师父,萧玦的师兄师姐们基本上都是自学成材,好在隔壁峰的长老和燃烛道尊关系好,还是个热心肠,有问题去请教他也是一样的。 如此之懒得师父怎么想也不会贴心的提醒小徒弟师门的潜规则,而师兄师姐们巴不得有个替罪羊,真是吃饱了撑的才会提醒他。 本来以萧玦的实力,就算师兄师姐全部放水,他夺得魁首的机率也是微乎其微,可谁都没想到,由于多次前去请教问题,他竟然勾搭上了隔壁峰长老的一个女徒弟,两人师兄来,师妹去,竟是眼看就要成了,让单身的师兄师姐们恨不得一把火烧死这对狗男女。 也许是秀恩爱死得快或是老天爷看不过去了,没过多久,师妹突然就不理他了,见面冷若冰霜不说,连一句话也不愿与他讲了,萧玦想破了头也没想通自己做错了什么,问师妹更是没有回答。 恋爱中的人都是傻子,萧玦在万般努力无果之后,竟然想出了出风头赢回师妹的心,而这个风头,门派第一当仁不让。 为了夺得这个名头,萧玦硬生生的蹲守了神出鬼没的师父两年半,把燃烛道尊吓得卷着铺盖搬到了隔壁峰也没甩脱着魔了一样的小徒弟,每天都在隔壁长老的怀里嘤嘤嘤。 拜这两年半所赐,萧玦的道术一进千里,竟然在门派大比之时,奇蹟般的夺得了第一。 然后,还没来得及去找师妹的萧玦,就被欢天喜地的师父打着包袱扔了出来,让他去履行道门行走的责任。 第63页 被坑了! 刚反过神来的萧玦还没来得及哀嘆,就被扑面而来的各种麻烦刁难打的晕头转向。 一路上斩妖除魔、打脸其他门派弟子,加上中途迷失于人生的道路,明明可以用法术神行千里的他,足足花了三个月才来到目的地酆都镇,其心路历程只能用「哎呦,我擦咧」来形容了。 你们看,不是作者不更新,是主要角色没到,剧情无法发展啊! 虽然很为历尽千辛万苦的萧玦感到高兴,但是到达目的地只是开始,现在就放松未免也太早了些。 在一只脚踏上酆都镇的土地的那一刻,萧玦浑身汗毛倒竖,冷汗瞬间打透了衣襟,彼时,他正站在城门口,身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背后是荒无人烟的官道。明明眼前才是鲜活充满生机的世俗日常,可他竟有拔腿转身狂奔而去的冲动,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楚意识到人与妖的分界线。被他才在脚下的并不是什么平整宽阔的大路,而是阴间与阳世的分割点,后退一步是人世,前进一步是异界。 第三章 两攻相遇,必有一受 与大多数修道者臆想中的鬼气森森,黑云罩顶,鬼怪当街择人而食的画面不同,酆都镇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是充满活力的,虽然两个活力的定义似乎不太一样。 白天各路妖魔鬼怪乔装打扮混在镇民当中,即使中间有些二货不小心露出了马脚,见识过大风大浪的镇民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帮他们隐瞒过去,如果不纠结站在摊位前挑珠花的姑娘掩藏在裙子里的尾巴,也不纠结隔壁摊位卖的干货怎么看怎么像人眼珠,那可真是人声鼎沸,热闹无比。 夜晚是属于以扛把子为首的大规模流氓集团,哦不,以酆都大帝中心,凝聚了一批鬼界精英人才的地府。从镇口笔直通往镇中的大道可能是整个镇子最平整宽阔的路了,用来修路的银子是当年镇守流着泪撒泼打滚才从前来巡查的钦差手里要出来的,可惜让他心塞的是这条名为黄泉道的大路直通镇中央的首富大宅,而不是被挤到镇子边缘的辛酸镇守府。 如果说白天的酆都镇是人声鼎沸,那么夜晚的酆都镇就是鬼哭狼嚎了。 秉承着「坦白从严,抗拒更严,暴力执法,打到你服」的指导精神,地府的鬼差们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文明执法和人文关怀。对于不听话的鬼魂,他们会扯着勾魂链,拉不动就拽,拽不动就拖,拖不动就揍,这一套下来,闹得再厉害的刺头都离魂飞魄散不远了,就连惨叫声也从中气十足变成了有一声没一声,自然只能老老实实地被拖走。 当然,没脸没皮如柳小姐抱着石狮子不撒手的,那是谢必安断断续续勾魂勾了她全家,实在不好意思让人家家里最后一个独苗挨揍,毕竟人家不知道多少代的七舅老爷还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呢,才得以让这货得逞。 这就是酆都镇的日常,今天也与往日没有什么差别,要是不下雨的话。 对于身处极北方的酆都镇而言,像今日这般的瓢泼大雨可谓是相当少见,其直接后果就是让早上出门吃早饭的镇民们一闹而散,顶着大雨狂奔回家。 荀慕寒慢条斯理得将手中的油纸伞收起来,轻轻抖落掉其上的水珠,鞋子上沾染的水渍在跨过门槛的瞬间消失无踪。随手把伞靠门一搁,提着被风吹得溅上雨滴的食盒抬腿就往内院走。 雨水顺着宽阔的芭蕉叶颗颗砸落,在木质的窗框上敲得「梆梆」作响,偶然一阵下急了,还会汇成鞭子一样的水流,狠狠地把不小心路过的人砸趴下。 芭蕉树这种亚热带植物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北方的庭院里,这个问题的答案院子里的沙椰树和仙人掌也想知道很久了。旱魃这种自带读条技能「赤地千里」的种族总是对任何绿色的植物怀有不能言说的恶意,可如果庭院里是一片荒地也实在是不像话,再说每次接活都要遁走千百里寻找木料也忒麻烦,特别是面对很有可能一辈子也不离开镇子一步的普通人,你指着院子里的椰子树说这是南海异树,可保尸身千年不腐,十个人里十一个人要上当,再说他经手过的东西,千年之内想烂都难,也不算是撒谎。至于这些植物应该生长在炎热的地域?当你活到一定岁数,就会发现让植物违背习性生长简直不要太简单,没事搞个园艺活动也是上了年纪以后的好选择。 荀掌柜的目的地是棺材铺直接连通的厢房,推开因下雨而略带湿意的木门,一副惊悚的画面展现在他眼前。 只见白衣白裙的柳无常披头散发,赤脚站在地上,双臂高高举起,双手正死死的恰在另一个女子的脖子上,从两手泛白的表现来看,那是绝对恨不得直接掐死对方的力度。被抓着的女子也没有引颈待戮,她已经离开地面的双腿胡乱蹬踢,双手死死地抓在柳无常的胳膊上,几乎要陷入指甲。 似乎是没有注意到房间里已经有了第三者,两个女人的较力仍在继续,一个咬牙切齿的往死里掐,一个使出吃奶得劲试图挣脱,这种僵局在荀掌柜回来之前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悄无声息的把手中的食盒放到门口旁的桌子上,荀慕寒什么也没说,看来丝毫没有想要打破局面的想法。 就在场面进展到不是柳无常掐死女子,就是女子趁对方力竭争夺的时候,变故突现,斗殴经验丰富的柳无常不愧是活了快一千年的老妖精,在力有不逮时果断变招,左手手腕一转,右手顺势变向,扣紧后左手紧跟,攥着对方的脖子,狠狠往下一贯,生生以活人做不到的力气将手中的女子以倒栽葱的姿势砸在了用灵力覆盖了一层的地上,高强度的灵力层直接把那个倒霉孩子沖晕过去。 第64页 把手中因为晕厥而变软的身体扔到地上,柳无常得意洋洋的踩着「尸体」扭转身体。 「啪啪啪!」 鼓掌表扬了一下对柳姑娘不愧为黄泉路群架之王的实力肯定,荀掌柜顺势拍了拍柳姑娘的狗头,打开了食盒。 紫檀木雕花的食盒里只放了一盒香,香盒是长条形,上面描画着精緻的梵文,甚至还镀了金,一看就是全素斋的光头们的欣赏品味。 「活动完了就过来吃饭。」 被投餵的柳厌离欢天喜地的跑了过来,打开香盒,做工细緻的香盒里仅仅只有一根比普通香烛粗得多的香,这根香便是全素斋面向鬼差推出的素斋大礼盒,仅仅一根,生生被大和尚们做成了每一口不同滋味的百味棒,为了和包子铺抢生意,大师们也是蛮拼的。 法力弱小的鬼神想要进食香火,必须点燃才行,那是因为他们微弱的法力做不到实体化,而修炼到柳厌离这个等级,除了不能吃人类食物外,其他几乎没有差别,所以她张口就啃毫不含糊。 七舅老爷对于投餵结果相当满意,于是他拿起空下来的香盒,将开口冲着被两人忽略多时的瘫软女子,一道金光闪过,地上的女子就消失了,而香盒开口却多了一个被挤压的大饼脸。 对于有些道行的鬼怪来说,全素斋的香盒就是个充满了恶俗品味的玩意,对于弱小的鬼怪来说,却是实打实的佛门法器,不过没有点实力依仗,哪个敢去光头们的全素斋消费?只怕还没进门就被门框上的伏魔真经送回老家了。 是的,那个跟柳无常大玩女子摔跤的女性也是一个不含折扣的女鬼,所以她才会在被掐成那样的情况下还只是晕过去,话又说回来,要是真是活人,再借柳无常100个胆也不敢随便出手,不然出了什么事,只凭「蓄意伤害活人」这一条就能让她接到一张地狱观光单程票。 这个被七舅老爷顺手用香盒收了的女鬼也有些来历,仅凭在死亡现场就敢对着酆都一霸的柳无常搞贴面这点,就足以让人刮目相看,更别说还有一张一半美女一半干尸的脸了,光看猎奇度都够引人注目了。 这个猎奇的女鬼蓄意惊吓大姐头,却没被差点失去保存了快一千年的初吻的大姐头撕成碎片扔进臭水沟,是有原因的。 酆都镇身份最大牌的官二代,最新服饰风潮的领导者,身价最丰厚的待嫁姑娘,全镇未婚青年的梦中情人(未毁容版),被无数千金小姐暗地里恨得牙痒痒,甚至扎小人诅咒的镇守的掌上明珠,这就是女鬼生前的身份。 一听就是高级白富美,虽然比不上隔壁影棚动不动就来的公主、丞相之女、权臣妹妹之类的霸气,也比不上隔壁的隔壁里无数个家世样貌一等一的女人互相争斗的精彩,但是想想镇守大概是本文到现在除了皇帝以外提到的最大的官了,这么一想是不是就酷炫了很多? 什么?你说邢女王生前也是大官?时效都过了那么久了,改朝换代都换了好几次了,我们就不要再抓住不放了吧。 某些在男性中间非常受欢迎的女性往往在同性之间的人缘反而很不如意,这到底是原因呢?真正的答案肯定不像某些人将心比心以后觉得其他女性一定是在嫉妒,得出这个答案的傢伙一定每天都咬牙切齿的嫉恨着现充和人生赢家吧,做梦都想活在只有他一个男性的学生会里。 这种白日做梦的逗比一看就知道会孤独一生。 撇开这种意图把大部分女性都一网打尽的偏颇意见,真正的答案就是,这种女性必然具有一些男性看不到或是男性很喜欢,偏偏女性不认同的特性。 比如一片柔弱泪汪汪,比如冷艷高贵比天仙。 镇守女儿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不过她的类型是后者,谁叫人家是酆都镇官场第一千金呢? 柳厌离曾经出于公务上镇守府拜访过,当然是随便借了一个尸体打扮成常人去的,虽然镇守知道自己倒霉催的发配地有一大波鬼怪,但是真让他和奇形怪状的鬼怪谈判,岂不是要把他活活吓死?这点人情味,地府的大佬们自认还是有的,为了照顾到镇守的情绪,在有资格代表地府谈判的中层鬼差里,他们选中了柳姑娘,毕竟相比谢必安的阴森一笑和范无救的面无表情,或是孟女王的君临天下,这姑娘真是最最正常的人选了。 然而,在踏进镇守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被激出了生前的郡主脾气的柳小姐就一巴掌把随意插话的镇守千金打懵了。 于是,两人的梁子就此结下。 之后柳厌离每次换一个皮囊去拜访镇守,都会抽死性不改的镇守千金一顿,即使镇守千金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有陌生女性来拜访爹爹,她就要挨揍。 两攻相遇,必有一受,姑娘你还是太年轻。 第四章 酆都小当家 对大多数来人来说,把妖精和妖兽混为一谈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对于稍微有点见识的人来说,精怪和妖兽的区别也无非是一个常常幻化成人,出现在各地的志异故事里,另一个则是无论何时都是一副猛兽的样子,用本体兴风作浪,为祸一方。前者是完全只会在故事里出现的妖魔,后者你去深山老林还是会碰到一头两头,张开血盆大口让你在它的肚子里继续发光发热。 上古流传下来的人族为了生存与妖兽搏斗的事迹,随着妖兽大规模迁移妖界,剩余的则逐渐在人类聚集之地销声匿迹,已经沦为了夸张粗糙的睡前故事,只有稚龄孩童才会念念不忘。 第65页 然而这仅仅对于普通人而言,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妖兽与修士的厮杀从未平息,在临近人间界与妖界接口的地方,就算爆发大规模的妖兽袭城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不过这种一看就是要给龙傲天们练级夺宝的剧情触发点,跟家里蹲柳小姐实在没有什么关系,日后出现的机率也是微乎其微,毕竟围城这种事情,交给□□无数的邢凌珍就可以了,完全不必麻烦妖兽们。 对于成天与它们打交道的修士来说,精怪和妖兽都可以统称为妖修,只不过前者是后天机缘巧合之下开智修习妖力,本身并无特异之处,后者则是天赋异禀,生下来就是就拥有远胜于常人的力量,修炼对它们来说,与吃饭喝水无异,都是本能。 说起这世上诸多奇奇怪怪的妖兽,种类多到就算天天抱着图鑑啃也要生生啃几百年的程度,一个普通的修士,就算从刚生下来就用图鑑启蒙,到五百年后他晋级无望慢慢老死,修炼之余的时间全部用来继续啃书,可能也认不全那出了一本又一本的,到最后连作者也记不清到底有多少部的妖兽图鑑。 除了一开始的种族基数大种类多这个基础性原因外,不同种族之间混血,混血之间再混血,也造成了无数个新种族的诞生,两个看起来完全没有共同点的妖兽,五百年前可能就是一家,所以说在野外碰上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妖兽真是再正常不过了,完全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如果你发现你的队友在看到陌生妖兽之后的第一反应不是在不惊扰对方的情况下慢慢退走,而是捂脸尖叫、拿出仙圭试图录下妖兽的形貌、一边喊「好可爱」一边跑上前去,或是干脆用一个惹人怜爱的姿势倒在你怀里,根据妖兽血统越斑杂,性情越暴戾,攻击性越强的规律,你大概有机会体验一把修仙界经典着作《与猪队友同行》的作者相同的血泪经历。 最出名的妖兽要算四圣兽和龙九子了,关于它们的传说可以说是人人耳熟能详,什么「朱雀报恩」、「玄武移山」、「椒图噼山救母」、「九子过海」之类的故事奇闻脍炙人口到冲破修真界的束缚在人间流传,实乃下至哄熊孩子睡觉,上至漫漫长夜把妹谈心的必备曲目。 当然,这其中到底有多少真实性还有待商榷。 虽说四圣兽和龙九子都是站在妖兽顶点的神兽,但是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这世上越是强大的存在,其数量越是稀少,比如四圣兽代代单传,上代死时下一代方可诞生,而龙九子更是绝,这几个兄弟,从上古时代就存在,到现在早就成了老妖怪中的战斗机,虽说三不五时有封印的传闻传出来,但没过几年就又出来蹦跶了,最后竟然还自行演化出了仙职,各自有着自己的代表寓意,被凡人乃至修仙者刻于器具屋宅之上,拿到了天道发的免死金牌,可真是把老而不死是为贼演绎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所以说同为神兽,四圣兽和龙九子之间的差距用蚂蚁和大象来形容也不为过,毕竟神兽这种东西,只要活得时间长,实力总会逆天的。 九子的父亲——比四圣兽里的青龙高了无数阶——君临所有妖兽的传说中的神兽——神龙,到底是怎么突破高等级神兽几乎没有子嗣的限制,一口气生了这么多奇葩儿子的,这个问题大概就会跟龙九子到底有是不是九个一样成为除了本人以外谁也解答不了的谜题。 九是级数,历来被用来代表很多,事实上,光是有记载的龙子就远远超过了9个数字,各地的九子排名也不尽相同,所以说与其说龙生了九个儿子,不如说龙生了一大堆儿子还不好好养,真是浪的飞起的渣爹。 萧玦的师尊燃烛道尊虽然是个超级大懒鬼,但是该有的科普知识还是一样不落的,作为修真界少有的道尊级人物,萧玦身为她的亲传弟子,倒是也跟着长了不少见识,每一次有大人物前去拜访师尊,或是师尊出门访友,都会带上他,交情也许攀不上,好歹混个眼熟,起码争取别糊里糊涂被人家当杂兵炮灰掉。 事实证明,这种广泛撒网的方法还是有效的,这不,就算在酆都镇这么偏远的地方,还能遇到师尊的老熟人。 说句心里话,酆都镇这地方对萧玦来说绝对不是算是块福地,这么一小点的地方,在路口摆个算命摊子赚个路费都会遇上竞争对手,对方是名一身灰衣的相士,有着一双浅碧色的鬼眼,笑容灿烂到欠揍的地步,起码萧玦是这么想的。 相士姓钟,单名一个淼字,看样子在地头混了不短的时间了,集市里七大姑八大姨见到他就笑眯了眼,一边热情的跟他打招呼,一边把手里的新鲜蔬果往他的摊子上堆,其受欢迎程度俨然是菜市场一枝花。 仅仅是刚碰面,萧玦从大妈们洪亮的嗓门里知晓了相士的姓名,还知道了他有个身怀六甲的老婆,甚至知道了他是个妻管严! 相比较于那边的热闹非凡,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路边,手里还拿着一个写着「铁口直断」的幡子的萧玦简直傻得不能再傻。 后来他才知道,在酆都镇这样人与妖鬼混居凶煞之地,神棍这个职业的前途简直不能光用黯淡来形容,想要在这样一个视妖魔鬼怪和血光之灾如吃饭喝水般自然的地方杀出一条光明钱途,还是要另闢蹊径,比如钟淼的的「夫人外交」。 别说夫人,连唯一一个绯闻女友师妹都抛弃了他的萧玦只好感受着酆都人民的恶意,灰熘熘的离开了形势完全一面倒的菜市场。 第66页 心塞塞得小道士萧瑟的在黄泉路上徘徊,试图通过疲劳来缓解内心的失落,正巧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青年板着俊俏的脸蛋,一身粗布麻衣,腰间围着一块白色的围裙,双臂带着套袖,身后背着一个藤条筐,腰间别着一把看起来钝得不行的厚板菜刀。 这身行头真是犀利到了拉风的地步。 觉得眼前这位衣着特立独行的青年实在是眼熟无比,萧玦不由自主的抬腿远远的缀在了他后面。 接下来的发展,若是硬要找个词来形容,那必然也只能是那流传的三字真经——不天道。 只见那不是厨子就是屠夫的俊俏小哥背着筐子出了城,走进了城郊的树林里,板着棺材脸静立了片刻,就听到远处隐隐传来了什么动物奔跑的声音,不一会,一只比牛车还大几圈的野猪就撞开拦路的灌木出现在了小哥面前。捏着敛息符的萧玦差点没被这只想吃了过量饲养仙丹一样疯长的野猪吓得来一个大马趴,这可不是普通的野猪,而是高阶妖兽——野猪王! 到底是谁给这种妖兽起的这么个一看就知道在敷衍的名字啊!站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他! 至于这个高阶妖兽有多高,只要知道一打萧玦都不够野猪王一个蹄子打得就行了,反正我们不打算改成修真升级文,多余的也不用多说,作者也懒得设定。 这只吓傻萧玦的野猪王双目赤红,鼻中喷出一阵阵白烟,前蹄烦躁的刨着地,散发出一股子疯狂绝望的气息,相比之下,那青年却慢条斯理的从腰间拔出了菜刀,随意的在围裙上抹了两下。 在气势攀登到定点时,野猪王打了一个响鼻,猛地像持刀青年沖了过来,而青年则微微助跑了两步,身子向后一蹲,贴地滑向野猪王,猛地一脚踹到奔腾而来的野猪王的下首处,将整个头踹的仰起,獠牙朝天,第二下踹向不设防的肚子上,竟然一下子将小山丘那么大的野猪整个踹飞到了半空,青年随后双脚蹬地,弹射到空中,对着正在下落的野猪举起了手中的厚板菜刀。看起来迟钝无比的菜刀像切豆腐一般轻而易举的切进了野猪王原本刀枪不进,就连符咒和法宝都可以防御的皮里,将它的后背沿着背嵴一刀剖开! 半空中,刀光与血水交织成网,伴随着野猪王的惨叫,青年的动作利落而迅速,切完最后一刀以后,青年一个漂亮的单膝落地,身后沉重的野猪王也轰然落下,可落下的野猪王再也没有完整地样子,而是以背嵴为界完美的将骨与肉分离开来,四肢分解,惨白的骨头上没有一丝多余的筋肉黏连,而那野猪王微微颤动的眼珠表明,这头高阶魔兽还没有完全气绝! ……师妹,快跟我出来看庖丁再世…… 哎?庖丁? 看的目瞪口呆的萧玦脑内灵光一闪,被关在箱子底的记忆被这神乎其技的庖丁技术激了出来。 那是他刚拜入正一教的时候,一位不得了的大人物来拜访自家师尊,自己作为最小的徒弟被师尊喜气洋洋的介绍给对方,而作为给老朋友小徒弟的见面礼,对方直接去抓了一只妖兽也是如今天一般直接剖开,送给了自己。 当时师尊是怎么介绍对方的来着? 「爱徒!快来!这位是为师的老朋友,妖族的大圣——饕餮圣君,这可是龙九子之一哦,一般人可见不到的呀!」 ……饕餮……圣君……我勒个擦!!!!! 如果说刚刚只是有点懵,现在简直就是要吓尿的节奏。 这么一心情激荡,就算是燃烛道尊亲手制作的敛息符也兜不住,那疑似饕餮圣君的青年已经望了过来。 狠狠的咽了口唾沫,萧玦战战兢兢地从树后走了出来,小心翼翼的行了一个礼,感觉自己有些腿软。 「正一教燃烛道尊门下萧玦,见过饕餮圣君。」 青年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了一会,盯得他就快要瘫坐在地上的时候,才缓缓摇了摇头。 「你认错人了。」 额? 萧玦错愕的抬头,冒着大不韪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还提着残血的菜刀的青年,没错,除了衣服不同,这张脸,这个身形,与当年一模一样,他当时费了多长时间让自己接受书中「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是食人」的上古凶兽竟然比他帅! 也许是看出了萧玦的不信,青年再次开口,这次是自我介绍。 「邵雨琪,」他顿了顿,「酆都包子铺主厨,人称小当家。」 萧玦闻言,嘴巴张成了一个完美的「o」形。 圣君,你在说什么啊?!你别逗我了好吗,圣君! 第五章 燃烛道尊早已看穿了一切 对于自称「邵雨琪」的青年那惊天地泣鬼神的自我介绍,自诩非常机智的萧玦那是一个字也不信。 在他们这个圈子里,伪装或是认错一个人,是一件难度非常高的事情,前者且不论凡人都要注意的语气习惯小动作,修真界认得是每个人独一无二的法力波动,或是道法与天地大道沟通后显现的气质威压,这种独家代理绝无分号的特徵简直就是一枚闪闪发光的霓虹灯身份证,让每个见过本人的修者难以忘记,也让各色骗子或是重度脸盲症患者退避三舍,以至于九成以上的冒名顶替和混淆认错都是发生在两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之间的。 总而言之,这是个不看脸看内涵的世界。 第67页 和看脸定生死的人间界比,这真是一个充满了温情和善意的世界。 像饕餮大圣这种从称号就能看出一股哄哄的牛逼气息的人物,在萧玦那个最高等级也不过是掌门师伯的气息分辨表上简直就是异军突起,分分钟占据了序列最前端,还特别拥有一个红色桃心的重点标註,简直就是唯我独尊到没朋友。 就在对方自我介绍是什么「酆都小当家」的时候,他就特意感受了一下,气息波动和当年那个在正一教表演庖丁绝技恐吓小朋友的某大圣一模一样好吗! 萧玦有些进退两难。 按常理来说,饕餮大圣既然说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身份来,那就是不想承认的意思,像他这种小人就应该识相的立马改口说认错,然后即刻跑路。 可他实在是不想走。 饕餮大圣其实和燃烛道尊私交关系非常铁,从他那种地位的人物为了给燃烛道尊一个小徒弟见面礼还特意去捕捉妖兽,就可见一斑。 虽然那场见面礼最后因为过于血腥,让还是小萝蔔头的萧玦吓得扑到了师尊怀里哇哇大哭,也让某种程度上也饱受惊吓的饕餮受到了偶然路过的隔壁峰长老的无情嘲笑。 道骨仙风的长老:「原来不是你在吊嗓子。」 天生娃娃音的饕餮:「……」 换了个姿势继续道骨仙风的长老:「都是奶娃娃,相煎何太急。」 天生娃娃音的饕餮:「……」 玩家「饕餮」受到玩家「隔壁峰长老」的会心一击,效果拔群! 燃烛道尊门下都知道,来客与师尊关系的亲密度,完全可以根据隔壁峰长老在此期间的「路过」次数来判断。 饕餮来串门的时候,隔壁峰的长老简直是恨不得直接搬了家当睡在师尊的门口,辛辣的嘲讽简直就像毒蛇的毒液一般喷洒,就好像平日里的成熟稳重都是假的一样,说变脸就变脸。 正一教的弟子们内部,曾据隔壁峰长老到底以前是不是学川剧的进行过激烈讨论。更有同辈的长老信誓旦旦的保证,隔壁峰长老小时候那手出神入化的打鸟功夫,指哪打哪,一看就出自蜀中唐家堡。 隔壁峰长老到底是不是出自蜀中唐家堡,或是他爹是不是出自那个以暗器□□和摔断腿出名的地方,只有生下他的燃烛道尊知道了,不过鑑于这么多年来他爹都没有露过面,隔壁峰长老对于防止燃烛道尊给他找「后爹」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了。 根据隔壁峰长老的严防死守程度,饕餮跟燃烛道尊的交情绝对是铁哥们中的男闺蜜,妥妥的。 萧玦身上有一块燃烛道尊赐下的探查符,专门用来检查酆都镇的封印,从他踏进酆都镇的那一刻,符咒就烫的恨不得直接把道服烧个洞。 酆都镇的封印铁定是出了事,无论出了什么事,到如何程度,自己铁定扛不住,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虽说第一时间就给师门传了讯,可是作为正一教的道门行走,一旦发生什么,他绝对首当其冲,连缓一缓的余地都没有。 在遇到饕餮之前,萧玦愁得直挠脑门,遇到饕餮之后,他想抱大腿。 于是乎,酆都镇的父老乡亲们又得以目睹一个奇观。 包子铺的掌勺小哥单肩扛着一个简直只能用巨大的爷爷辈来形容的油布包袱,根据从里面露出的粗壮的腿部,似乎可以判断是一只大到吓死个人的野兽,而他右脚小腿肚上则挂了一个人,是的,一个人。 只见那人用两条胳膊死死的搂着掌勺小哥的小腿,整个人趴在地上被往前拖,从头到脚蹭了一身土,有眼尖的能通过那身灰扑扑的道袍认出这就是在菜市场摆了几天摊的算命道士,敢在妖魔鬼怪乱舞的酆都镇穿正一教统一制式的道袍,他还真是上天入地头一人。 就这样,萧玦凭藉着死皮赖脸,被这么拖到了酆都镇包子铺,然后差点没被奔出来迎接掌勺小哥的大黄整个咬掉脑袋。 「呔!这是何方妖孽!」 双臂向内曲成尖角,两手分别抵在大黄的血盆大口的上下边缘,堪堪让尖利的犬齿停在了与脆弱的脖子仅仅相贴的位置,浓重的腥臭熏得萧玦简直要晕过去,顺着牙壁流下的口涎打湿了道袍的衣领。 「哦,这是大黄狗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回答他。 「你家大黄狗可以一口把人的整个头吞进去啊!」萧玦怒吼。 「我家的就可以啊,可能是业务比较熟练吧。」声音的主人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强调。 声音的主人站在萧玦的面前,可惜正在拼死阻止自己被一口咬掉脑袋的他只能看到一双脏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布鞋。 「既然是你家的快让它住口!救命啊!狗吃人啦!」 「哎哎哎!别乱喊啊,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行了,只是被吞了个脑袋就大惊小怪的,想当年不能一拳打死一头蛟龙,都不好意思上街跟人打招呼。」 作为一个脆皮法系远程的萧玦觉得这个人简直蛇精病。 好在声音的主人也不是真想看到大黄狗吃人的奇观,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萧玦觉得手上一轻,原本想要闭合的力量消失了,整个吞掉他的头的血盆大口也瞬间撤掉,整颗脑袋都被大黄用口水洗礼过的萧玦总算是犬口逃生,保住了自己用来吃饭思考的傢伙。 「噗——!!」 第68页 心有余悸的萧玦刚抬起湿哒哒的脑袋,就看到一张布满了褶子,简直就如盛开的菊花的人脸摆在他面前不足几寸的地方,还冲他粲然一笑,露出了一口简直要生出铁锈的黄牙。 毫无防备之下直视如此美景,萧玦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手脚并用的往后倒着爬,好不容易拉开了距离,才发现是一个穿着灰布衣裳的小老头蹲在自己面前。 老头年纪真的不小了,甚至身形都有些佝偻萎缩,虽然还挂着一脸猥琐的笑容,但是那身躯单薄程度实在让人担心他下一秒会不会直接断气。不过,萧玦知道,这个担心永远不会成真,因为这个老头早就已经断气了,他甚至能看到对方周身散发出一种只属于善鬼的模糊光晕。 善鬼这种高大上的东西,虽然在各类哄小孩的民间故事里层出不穷,主要任务除了帮助主角就是帮助主角,是一种被大英雄和好孩子随叫随到的神奇小精灵,烂大街到了哪个故事里没有出现几个善鬼都不好意思被写出来的程度。但是放到现实中,其稀缺程度足以媲美先天至宝,可遇而不可求,而且大多数善鬼奉行各扫门前雪的鬼生信条,对帮助小朋友和送英雄一堆宝贝没有丝毫兴趣。 酆都镇的包子铺老闆就是这样一个完全没有特立独行欲望的善鬼。 我随大流,我骄傲! 包子铺老闆的职责就是镇守北方癸地酆都镇,只要不试图颠覆生死轮回的秩序,除了卖相不佳以外,他就没有任何攻击性,当然了,他一旦攻击起来也没人性。 再不展露他攻击起来没人性这种隐藏设定的时候,包子铺老闆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对小朋友和蔼可亲的老前辈。于是,和蔼可亲的老前辈看到小朋友被大黄舔的湿淋淋的脑袋,富有同情心的扭头对着伙房欢快的说:「小邵啊!让你媳妇把那块擦灶台的布拿来给人家擦擦头!」 这浓浓的恶意简直无法忽视! 很快,还真有一个窈窕的女子拿着一块干净的布巾从后院走进了大堂,步子迈得很开,不像一般姑娘那样碎步前行,看着有些稀奇,手里拿着的汗巾看着倒也干净,萧玦打从心底希望这不是擦灶台那块。 女子在离萧玦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将汗巾递给他,后者纠结着抬手接过,目光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这女子看着年纪尚轻,只有十六七岁,却做妇人打扮,穿着打扮到是朴素的很,全身上下竟没有一样多余的首饰,就算如此素净,也算的上是个清秀佳人。 萧玦的目光从女子脸上掠过,凝聚在了她的耳朵上,女子的左耳根处及右耳上角都有一块红斑,不同的是左耳是暗红色的云絮状,而右耳则是暗紫红色的条絮状,如果不是她今日把头发都堆上去梳了发髻也不会看的这么清楚,乍看之只不过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胎记,若是这次出门之前,萧玦也会这么以为,但是一路降妖除魔过来,见到了不少奇闻怪事,连开棺验尸的仵作都客串过,对这样东西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尸斑,而且右边的比左边的更早出现。 第六章 对于饕餮大圣情感问题的探讨 擦,还是不擦? 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萧玦盘腿坐在包子铺门口,手拿着白色的汗巾,望天的脖颈正正好好的扬起四十五度,忧郁的思考着人生。 大黄的口水实在不是什么琼浆玉液,可是他虽然二,也没有神经大条到用一个长着尸斑的可疑女人给的东西擦身体的地步。 好在作者是个富有爱心的人,就在他纠结犹豫的时候,大黄的口水已经被人吹干,彻底帮他省去了进退两难的选择,也让他由内而外散发出了一股腥而臭的内涵气息。其实那块疑似曾经就职于灶台的汗巾并不能拯救他,正确的选择是,趁大家还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前,火速去洗个澡。 比起故意误导噁心他的包子铺老闆,在世上生活的岁月完全不够看的萧玦,还是太年轻了。 「是他吗?」 「对!就是他」 伴随着这段对话出现的还有四个身穿围裙的彪形大汉,他们把相比之下瘦弱不堪的萧玦围住,二话不说抓起他的四肢就把他抬了起来。 「你!你们干嘛!」被突然袭击的萧玦猛力挣扎,却被小臂都比他大腿粗的壮汉们轻松镇压。 「咦,怎么这么瘦?」大汉甲一脸疑惑。 「都没二两肉,好轻啊!」大汉乙笑嘻嘻的颠了颠手里萧玦的右腿。 「你看这小胳膊小腿,不会是还没长成吧?」大汉丙对着手里的左手一脸嫌弃。 「也就屁股上的肉多一点!」大汉丁说着还动手拍了拍。 「 嗷……!」屁股上毫无防备的挨了一巴掌的萧玦痛呼。 不光镇压,他们还肆无忌惮的对萧玦的小身板大肆评论,甚至还动手又摸又捏,简直毫无人性。 反抗不能的道门行走就这样被四个壮汉抬进了包子铺的后厨房,在那里,自称「酆都小当家」的饕餮大圣正在面无表情的给野猪王分尸。 「邵哥,我们把他带过来了!说吧,要怎么吃?这傢伙的原形是什么?兄弟们好先帮您处理干净!」 ……怎么吃? 太上老君啊!他们要吃了我! 大汉甲的这句话可把被扛着走的萧玦吓得不轻。 邵雨琪闻言抬头,看了死命挣扎的萧玦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切猪腿。 第69页 「人。」 「什么?!」 壮汉们无比和谐统一的大喊起来,顺手一起把被举着的某人扔了出去。 某个被狠狠摔在地上的道门行走颤巍巍的身手揉了揉摔疼的屁股,觉得自己才是需要惊叫的那个。 搞清楚了萧某人不是邵雨琪随手猎回来的某个化形妖兽,这四个刚刚还兴致勃勃要吃了他的傢伙就一脸遗憾被邵雨琪一个手势打发出了厨房。 「见过我夫人了?」 刚手脚并用的爬到一个椅子歇着,还没缓过劲去哀哀叫痛的萧玦就差点被这句话炸的跳起来。像是预料到了萧玦的反应,邵雨琪用空闲的手指了指他的腰间,只见那块汗巾不知被哪个大汉随手塞到了他的腰带里。 萧玦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 虽说跨越种族的爱情在如今已不像过去那么天方夜谭,那些专门面向女修士的仙圭节目向来偏爱这种禁忌的爱恋,反正只要长得好,生活习性不是过于奇葩,博爱的女性们表示一切都不是问题,随着这股风潮越演越烈,男修们私下传阅的幻想话本里要是哪本没收几个异族妹子,都不好意思承认是自己写的。 所有智慧种族的劣根性都大差不差,萧玦相信其他族里的情况不会比人族修士们差不多少。 但是,要是说这世上还有谁绝对不会跟异族谈情说爱,不,应该说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谈情说爱,那一定是饕餮。 这跟饕餮本身的特性有关。 饕餮圣君虽然长了一张足以当小白脸的脸,还有一身男神的高冷气质,可也抹杀不了他是三界第一吃货的本质。说起他来谁也绕不过他本身的一大特性——暴食,他的胃部无法填满,他的食慾永不消退,如果实力允许,他甚至可以吃光世上万物,就连自己都不会放过。在外流传的有关饕餮的故事当中,最出名的就是某次他被人困住,长久断食,竟饿的失去理智,现出原形后把自己吃的只剩一颗头颅。还好他作为神龙的儿子,挣脱了以后大吃一顿,又把身体长了回来,才没有由饕餮大圣变成飞颅大圣。 光看饕餮人形的样子,你几乎想像不出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会发生在他身上,所以不论是在民间传说还是不同时代的艺术品里,饕餮永远是原形的狰狞样貌或是一个长相丑陋的壮硕大汉。永无止境的食慾和无法填满的胃部,这是饕餮的特徵也是他的天赋能力,一口气把敌人直接吞掉消化简直不能更省力。 对于这么一个简直恨不得吞噬天地的傢伙,要他跟某个储备粮发展出一段超越友谊突破界限的感情,还不如相信人和烧鸡是真爱来的可信。对于饕餮来说,只要打的过,世间万物都是食物,从一开始双方地位就不对等,任何和他打交道的人都要牢记,无论那张清秀的脸上神情多么冷漠淡定,但是他本质上是绝对非常想吃了你的!区别只在于,交情好的在食物排行榜里排名比较靠下,优先级较低,交情差点的那就是吞你没商量,连挣扎都不必。 能跟这位主攀上交情的,不是实力跟他一个层次的,就是燃烛道尊这种本体就是截供奉在三清像前的香烛的奇葩人士,反正能吃的在他老人家眼里基本都一视同仁。 方才见到的那个女子虽然浑身诡异,但也没有逃脱这个范畴。 你会爱上你家后山散养的山鸡吗?更别说是肉质一看就不鲜美的山鸡了。 「夫人?圣君可别吓我。」 萧玦故作镇定的耸了耸肩,小心翼翼的看向忙活个不停的邵雨琪。 「恩,夫人,」后者慢条斯理的重复了一遍,手上的动作不停,「酆都镇包子铺掌勺邵雨琪的……夫人。」 只见,化名为邵雨琪的饕餮抬头沖小道士缓缓扯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有些僵硬的面部表情看上去说不出的怪异,映衬着满口闪着寒光的尖牙,生生吓出了萧玦一身白毛汗。 被「饕餮圣君的微笑」这种大招击中,被扔到某个杂物间的萧玦完全不敢合眼,生怕一睁眼就在某位圣君的肚子里度过余生了,这种时候什么抱大腿的想法早就扔到了爪哇国,早知道在小树林里的时候就应该顺着台阶下了,总比现在提心弔胆好。 被无情惊吓的小道士很快就被某位圣君厌弃,随手丢到了一间杂物间里,权当暂时的栖身之地,盘腿坐在杂物间的木板床上,萧玦发现自从来到了这个破地方,他的待遇下降的速度简直如瀑布的水流疑是银河落九天,之前他不是在富贵人家降妖除魔,就是在附近道门蹭吃蹭喝,如若两者都没有,也可以拿了银子去住干净的旅店,现在倒好,直接和杂物同处一室。 最重要的是,别说饭,一!口!水!也!没!有!给! 这么一对比,之前在其他道门暂住时故意找他茬的弟子都面目可亲起来,起码他们基本的礼数还是到位的——没有短他吃喝。 这倒也不是萧玦不肯用银子或是包子铺故意磋磨他,厨房的那一出差点被人宰了做菜的遭遇让他隐隐约约明白了,这家店的东西,像他这样的人类,是不能吃的。 比起妖魔那可装四海活物的胃袋,人类小心翼翼的尝试了无数遍才列出来的食谱还是太甜了。 不过,比起食物来,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操心。 酆都镇的封印到底破损到什么地步?应该如何修补?饕餮圣君口中那个长着尸斑的夫人是怎么回事?饕餮是真的走上了冰恋的不归路了吗? 第70页 最后两问纯属八卦心态作祟,他完全可以假装不知道,勘察了封印状况就走,可是与生俱来的好奇心让他一想到这些疑问就好像百爪挠心,忍不住想了又想,非要弄个明白不可。 师尊总是说他迟早有一天会被好奇心害死,可是她自己明明也很八卦。 无比烦恼的萧玦正聚精会神的思考着下一步,一只惨白的手无声无息的搭在了他的肩膀,紧接着,一个笑嘻嘻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 「小道士,你在我床上干什么?」 上一秒还在纠结好奇心害死猫的萧玦下一秒整个人都僵硬了,他在心里狠狠的抽了自己几巴掌,他怎么就掉以轻心到被人近身都没发现的地步? 实际上,就算不掉以轻心也没用,因为来人走路压根不出声。 就在萧玦还在埋怨自己大意不敢回头的时候,手的主人自发走到了他的面前,那是一个身穿白衣,披着头发的女人,不,正确来说是一名女鬼,她有些透明的身躯和身上散发的阴森鬼气无不在强调着一点,这女鬼手中还拖着另一个女鬼,比起她的随意装束,被拖着的倒是从头到脚衣着精緻,只是这一切只是衬得她的脸更加可怖,一半美艷无边,一半白骨森森,红颜枯骨,不外如是。 「正一教的小道士?幸会,在下白无常柳厌离,」女鬼用空闲的那只手撩开了挡住脸的刘海,粲然一笑「已经观察你很久了。」 被自称白无常的女鬼拖在地上的女鬼像是应和对方的话,「咯咯」的笑了起来。 事到如今,萧玦唯一能做的就是强行把奔驰到嗓子眼的尖叫重新咽回去。 远在正一教的师尊大人,徒儿要被白无常勾魂了,救命啊!qaq 第七章 名侦探萧玦 夜静无人私语时,一名血气方刚的青年与两名妙龄女子共处一室,本该瀰漫出无比香艷暧昧的场景,却因为参与者是一名道士和两名女鬼而活生生变了味。 道士确是一名血气方刚的青年,可惜胆小如鼠。 子看上去也是妙龄女子,可惜别说只是看上去,真实年龄完全不可言说,就算在鬼物鑑别里也不分属艷鬼一类。 于是只能在深夜偷偷上演的香艷剧情变成了同样只能在深夜上演的遇鬼惊悚剧,再风流多情生冷不忌的公子哥在听到白无常的自我介绍以后也会被吓成柳下惠,更别说打小修炼童子功,连右手姑娘都不敢相亲相爱的小道士了。 「老实说,我没想到正一教会派人来,」盘腿坐在木榻上的白无常支着右臂托住下巴,「如今整个阴曹地府,上至酆都大帝、五方鬼帝和十殿阎罗,下至牛头马面路人脸鬼差,对正一教的敌意可是上升到了最高点,谁叫地府在天庭定期考核里被你们教门飞升的牛鼻子老道评定倒数第一,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派过来,不是故意被送来当出气筒就是被人陷害了吧?」 被同门师兄弟姐妹众志成城陷害的萧玦感觉略心塞,不过这时候承认自己被陷害不就默认了自己被全师门讨厌了吗,于是他硬挤出了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贫道被派来贵宝地乃是为了查看师门前辈所封印的恶鬼的情况,与白无常大人所说之事毫不相干。」 可惜他的苦心遮掩只换来了对面一个大大的白眼。 「骗鬼呢?我负责任的告诉你啊,这话鬼都不信,」本身就是鬼的柳无常毫不留情的揭穿了他,「邢凌珍的封印几百年前就出问题了,你们自己对此也心知肚明,由于邢凌珍是通过轮回来施行的逃逸,你们那些飞升的老祖宗早就把责任推到了地府身上,搞得酆都大帝差点跑去天上直接干一架,因此你们家历任道门行走都只是在镇子门口转一圈,仅仅走个形式,偏偏你傻乎乎的直接跑进来了,明显是一点都不清楚以往的惯例,还说没被排挤?」 刚刚得知这里面的猫腻的萧玦简直想要以头抢地,被直接揭露出来的真相甩的满脸通红,这时候还在过青葱岁月的他还没学会用厚比城墙的脸皮抵御这记会心一击。很多年后,已经老而不死是为贼的萧玦回想起那段被陷害去酆都的黑历史,当初被柳无常几乎话唬住的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 「既然你都猜出来了,还问我做什么。」当时太年轻的萧玦垂头丧气的盘坐在地上,与胡坐在木榻上的柳厌离有了一个微妙的高低差,后者见他如此,干脆换了一个侧卧用右手拄着头的姿势,左手则放在趴在床榻前的女鬼的脖颈上。如此姿势,如此派头,配上一个愁眉苦脸的年轻男子,如果屋内有第四个人,八成会吐槽这简直就是太后召见内务府小太监的即视感。 皇家郡主出身的柳无常表示跪舔皇家风姿吧,你们这些愚蠢的刁民。 「本宫自然是有事找你,」连称呼都换回生前习惯的柳郡主抖了抖魔性的画风,单手提起趴着的女鬼,将她那张「惊艷无比」的脸以再近一步就直接亲上了的距离拎到了萧玦眼前,「你看她,你能看出什么来?」 「唔……」萧玦皱着眉一脸深思,「那半边的脸脱水脱得真干净。」 「啊!」 柳厌离直接控制着女鬼给了不着调的道士一个狠狠地头槌。 「抱歉!真的很抱歉!我不应该胡说八道!」顶着对方「拖出去,给本宫赐一丈红!」的目光,萧玦顶着红了一块的额头当场就认怂不住道歉求饶,继而认真的打量起这个脸都快贴他身上的女鬼,这一看,还真让他看出了花样。 第71页 「这是魂魄残破不全啊,看样子是被硬生生的拉出体外的,刚拉出来的时候她的身体应该还没死,啧啧啧,谁做的这么缺德的事。」 不过脑子的说完话,萧玦立马想抽自己几巴掌,要是这个生魂是白无常自己抽的,那不就是在骂她缺德了吗,他就不能有一天不犯蠢吗?他偷偷的用眼角撇向柳厌离,却发现对方脸上没有自己意料中的恼羞,相对的却是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 「果然找专业人士是对的,虽然正一教都是一群不怀好意的小婊砸,但是好歹术业有专攻,还是有点用处的。」柳厌离长吁了一口气。 「喂喂喂,这么正大光明的喊我们小婊砸好吗?」萧玦几乎无法相信传说中特别高大上,甚至还要做法请来的鬼差竟然这么冷酷无情无理取闹。 「你再仔细看看,还能看出点什么吗?」刚被放下的女鬼又被拎了起来,她自己好像非常不在乎被人像物品一样拎来拎去,只是「咯咯」笑个不停,「她前几天还有些意识和自我,惹出了一些事情,被我关到写满经文的盒子里,谁知道放出来以后就成这样了,我看这似乎也不是被经文伤到的样子……」 「这个很正常,」萧玦上下打量着傻笑的女鬼,耸了耸肩,「这是生魂的一个普遍现象,随着离开肉身的时间增长,逐渐失去记忆,加上她魂魄残缺不全,所以忘掉的可能不光是自己是谁,就连普通的神志也无法维持。」 「你看她的脸,」他指着那张一半美艷一半干枯的脸颊,示意柳厌离注意这里,「我估计这是因为三魂六魄被撕裂成了两半,另一半的样子无法维持人形,所以才会变成这样恐怖的样子。」 「我曾经跟随师尊见过差不多的一个事例,只不过那件事中的受害者还被吸取了生气,所以尸体和魂魄同时展现出了这样不人不鬼的样子。」提到自己熟悉的事情,萧玦就开始口若悬河起来。 柳厌离的脑海瞬间滑过阴暗偏僻的小巷中那具可怖的尸体。 「吸取生气?」她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那有没有办法让她回复正常?这幅痴傻的样子可问不出来什么。」 「当然有!」萧玦有些得意的笑了。 「只要能找到她的另一半灵魂,有八成可能是还在她的尸身上,就有机会让两半灵魂重新融合恢复正常,就算做不到,有了她的尸体我也可以藉助师尊的力量看到她生前最后看到的画面,只不过,」他话锋一转,顺带着说话风格也换了一个「您贵为无常,位列地府仙籍,法力不知比我高出凡几,为何要来找贫道呢?」 他话音刚落,原本还一脸严肃的柳无常,表情瞬间变得无比冷艷高贵。 「师父说了,我只负责美貌如花,至于法术精妙、学识广博、智勇无双、吃苦耐劳这些麻烦事都可以归别人去做,如果本无常什么都会了,那还要你们做什么!」 这是可以趾高气昂说出来的话吗?!听了以后好想揍死你啊! 萧玦无人知道的内心,今天也刷屏一样的活跃着。 一心望徒成凤的谢必安当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真心想把她这么养着的其实是面瘫脸的闷骚七舅姥爷,不过在七舅姥爷的打算里那个「别人」就是他,可没有算上其他那些烦人的路人甲,不过这种隐秘的心思柳厌离这个当事人被瞒得死死的,所以说这番话完全是柳厌离在故意逗萧玦,不过她也确实对正一教的那些辨鬼验尸的小窍门不甚熟悉,毕竟她的本职工作是勾魂而不是抓鬼。就是由于这份不熟悉,她虽然第一时间就凭藉多年的经验意识到了女鬼死因不简单,可是具体哪里不对劲,又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就没法清晰的列出来了,这时候碰到一个科班出身的萧玦当然是正中下怀。 「我是可以帮你施法,但是你知道她的尸体在何处吗?」萧玦想想也看开了,难道他能拒绝的了无常的要求不成?又不是活腻歪了。 「我知道,她是镇守的女儿,我去镇守府的时候见过许多次,」柳厌离摆了摆手,眉心蹙起,「恐怕,我们要去镇守府走一遭了。」 「且慢!」萧玦吃了一惊,「这个镇子竟然有镇守?我可是一个办公衙门都没看见!」 常年毫无存在感,别说丧失了在镇子中心建府衙的权利,办公地点成迷,就连住所也不敢建在黄泉道附近,连宅院都要地点成谜的镇守大人很心酸。 第八章 镇守是个小可怜 镇守府到底在哪里? 这个问题不小心被酆都镇淳朴善良的人民忽视了很多年,同样被忽视的还有酆都镇的府衙在哪里,酆都镇的官兵们在哪里等等,连带着本该作为衣食父母存在的镇守大人及其手下若干下属也被忽视了个彻底。这些忽视归根究底还是因为镇守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了,从之前发生那么多事都没有露面就可以见一斑。 在任何一个其他城镇里,镇守对于百姓来说都是比皇帝还要可怕的人物,毕竟县官不如现管,可要是把这个道理放到了酆都镇来,镇守就成了那个县官,属于远在天边的皇帝般的人物,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因为在这里说了算的人物满打满算足足有十六七个,但是哪一个都跟镇守没有丝毫关系,除非他想不开自缢,那还可以说都是同一个种族。 已经强调啰嗦了很多遍,酆都镇的百姓们大致可以分成两个类别,可是无论是活人派还是非人派,在遇事以后,一不会上衙门击鼓告状,二不会求助守城官兵,三不知道镇守大人到底姓啥名谁。如果不是这块一亩三分地还在皇帝书案前悬挂的天下地图上,地方官兵这种多此一举的东西压根就不会出现。 第72页 活人的事活人解决,非人的事非人解决,偶有过界他们也会主动找上地位超然的包子铺老闆,让他来决断。早在本朝建立之前,早在任何朝代建立之前,双方的前辈和先祖就抱着这样的信念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的相处到了现在。就算有人离经叛道,意图在酆都镇搞风搞雨,也会在真的捅破天之前,被真正的老大地府一巴掌拍回老妈的肚子,体验一把什么叫回炉再造。别看邢凌珍前段时间看起来兴风作浪威风得很,可跟酆都镇隐藏的真正大佬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以之前发生的事情为例,邢凌珍想伤范无救需要提前谋划,以求一个天时地利人和来一个一击必中,有心算无心之下方才得手,而荀慕寒这种殭尸祖宗级的旱魃想杀邢凌珍只怕仅仅需要上嘴唇碰下嘴唇,完全不费吹灰之力。世上最令人绝望的不是你猜不透你对手的下一步是什么,而是你明明清楚地知道他的每一样选择,出口的每一句话,但就是无法躲避或是改变将要发生的一切,荀慕寒于邢凌珍就是这样的存在,幸而对于大佬们来说,邢凌珍害人也好,触犯禁忌吞噬同类也好,都是小打小闹,随时都可以抬手收拾掉,所以至今也只有一个和她有因果纠缠的柳厌离被推出来跟她较劲。 这就是红果果的实力压制,酆都镇的生存法则。 在这种法则下,战斗力为五,甚至有可能还是负五的镇守受到冷遇基本上是理所当然的。当然,也不是说镇守和他那群吃皇粮的手下真的毫无用处,起码在忽悠初来乍到的外乡人这方面,他们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与基本都是本地人轮换任职的下属官吏相比,镇守大人可谓是真真正正的小可怜。被任命为酆都镇镇守基本等同于发配边疆,仕途无望,除非死后扶棺回故乡,否则一辈子都要被困在这个怪异的鬼城里等死,就连定期的回都城述职都不用去,绩效考核也从来与他们无关,来了酆都镇哪里还有政绩这种东西。每一任镇守无一例外都是权力斗争的失败者,他们怀抱着绝望而来,保守着这个王朝偏远之地最大的秘密,一生都在等待着一张永远不会到来的调任令,被困在名为镇守府的牢笼里,直到老死任上,由后来者接替。 那么问题又转回来了,这个困住了无数小可怜镇守的镇守府到底在哪里呢? 由于工作需要经常去那里跟镇守大人促膝长谈的柳无常表示她知道。 镇守府坐落于酆都镇的西北方,毗邻酆都镇府衙,两座本来应该在镇中心耀武扬威的建筑小心翼翼的藏在无数民居中间,甚至还带动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型的菜市,恨不得离横贯整个酆都镇的黄泉路以及占据城镇正中心的首富大宅越远越好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仔细想想,你家门口那条白日里衣食住行一条龙服务全到位的大街,晚上却有无数冤魂厉鬼吼叫嚎哭着走过,日日如此,夜夜这般,这样几来,身为外乡人的镇守估计早就成了精神衰弱的受害者,别说熬到自然死亡了,说不定哪天就受不了直接自缢进了枉死城。所以说镇守府和衙门的选址实在是贴心的考虑到了镇守们纤细的神经和心理承受力——离那些怪力乱神的玩意能有多远就有多远! 不过就算是这样明显的表达出了不愿深入接触的意愿,该来的也还是会来的,亲切友好的地府可不会错过与他们沟通的机会,不仅经常为地府高层跑腿的柳无常是镇守府的座上贵宾,像日夜游神这样的小仙也是拜访镇守的常客。 现任镇守与他的前任相比相当有活力,与前任的死气沉沉不同,他热衷于招待误闯酆都镇的学子和游侠,与他们在酒席间高谈阔论,弥补着他困守此地的遗憾,同时,他也是酆都镇地位最高的单亲父亲。 接到任职酆都的命令的时候,镇守的妻子刚刚生下一个女儿便撒手人寰,祸不单行恰恰是当时对他最好的註解,由于职位的特殊性,他不可能将女儿託付他人,只好在匆匆料理了妻子的丧事后,便带着刚满月的女儿赴任。也许是出于对于酆都镇的抗拒,哪怕在女儿还需要人照顾的情况下镇守也没有续弦,他独自抚养女儿长大,也像大多数悲剧的单亲爸爸一样把女儿养歪了。 缺失正统母系亲族教育的镇守千金从小生活在丫鬟和奶娘的包围下,虽说请了一个西席勉强读书识字,却并未成长为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目光短浅、无知、虚荣、傲慢、自负组成了她美艷外表下的内在,就像无数个空有其表的娇娇女一样,这让镇守大人措手不及,也无可奈何。 就算如此,镇守千金也是整个酆都镇富家小姐的风向标,最炙手可热的未婚女性,不光因为她父亲是本地名义上的最高长官,更因为她长了一张足以遮掩她全部缺点的脸蛋。 「这么说,她就是酆都镇第一美人咯?」萧玦一边繫紧领口的盘口抵御夜晚寒风,一边蹲在墙角下听柳无常八卦。 「是啊,要趁机和第一美人香一个吗?」柳厌离虚着眼看着他,把镇守千金变成干尸的那半脸压向他「对于像你这样的穷酸小子来说,这大概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贫道的俗世身份说出来吓死你好吗!不差钱!」萧玦愤怒的把镇守千金的头拍歪,正巧柳厌离也同时放手,悲催的镇守小姐直接用脸和家门口的石子路来了个亲密接触,现阶段只会「咯咯」傻笑的她用脸在地上蹭了蹭,才跌跌撞撞的撑起了身子。 第73页 「老实说,你是不是和她有什么过节?」萧玦看着镇守千金的惨状「啧」一声。 「哦,没什么,只不过是这个小婊砸沖我男神抛过媚眼,试图登上我七舅姥姥的宝座。」 =口=这信息量略大。 夜探镇守府对于柳无常来说可是个轻松活,她只要提着镇守千金然后直接穿墙而过就可以了,可是放到正经八百的活人萧玦身上,就是悄无声息翻墙的高端技术作业。好在镇守府也没有什么森严的护卫,所以他们一个横冲直撞,一个小心翼翼也平安绕过了前院,穿过了抄手游廊,潜入了镇守女儿做居住的后院。 「真奇怪。」柳厌离停在了一间绣楼外,嘴里嘀嘀咕咕。 「怎么了?不认识路?」萧玦压低声音询问,后手还伸到额前摸了摸紧张出的汗。 「不不不,我抽了这个不要脸的小婊砸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了,她就住这里。」 「那你怎么了?」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柳厌离转过头,脸上是一派深思,「我亲眼见到了她的尸体,也见到了官府前来收尸,可是整个镇守府竟然一点做丧事的痕迹都没有,别说常见的法事道场了,连个灵堂不设,这不是很奇怪吗?」 萧玦被这么一点,顿时也反应过来,在酆都镇这个敏感的地方,不愿意请和尚或是道士做法事也有情可原,毕竟这里的和尚道士基本上也不是活的,可是如果柳厌离所说不错,从那日发现镇守千金的鬼魂到现在,连头七都没有出,怎么会连个停棺用的灵堂都没有? 就在两个人迷惑不解的时候,头顶上传来了推开窗户的吱嘎声,这一间标准的绣楼,二楼正好应该是镇守千金生前居住的闺房。萧玦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嚮往更深的阴影里躲,却被柳厌离伸手死死的抓住了。他迷惑不解的扭头看她,却见她皱着眉盯着二楼看,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二楼打开的窗户里探出了一个女子,这名女子的五官哪怕在黑夜里只能通过屋角悬挂的灯笼看个大概,也能让见者发自心底升起一股惊艷之感,女子气质并不多么出色,偏偏长得明艷不可方物,眼角眉梢有着一股不可言说的艷丽风情。 真正让萧玦睁大眼睛的是,虽然一半脸庞被阴影遮挡的不甚清晰,但是她露出的那半脸,与被柳厌离拎着的镇守千金一模一样。 第九章 真假千金 绣楼上的「镇守千金」与楼下的三个不速之客大眼瞪小眼,双方都没有想到这个展开,现场一阵僵持。最后还是楼上不知真假的镇守千金打破了凝固的气氛,她樱唇微启,口型圆张,似乎下一秒就要惊叫出声,萧玦暗叫不好,要是被她喊来镇守府的人,凡人看不见柳无常和那个镇守千金的鬼魂,自己只怕是要不妙。就在他偷偷的抽出袖子里所剩不多的隐身符时,一个黑影从旁边飞过来,狠狠的砸在了他怀里,他赶忙将黑影从怀里扯开,定睛一看竟是镇守千金的鬼魂,而一旁的柳无常则一脚蹬地高高跃起,竟足足跳的与二楼窗户持平,扭转身体,对着窗口的女子抬脚一个侧踢,直冲面门而去。 电光石火之间,柳厌离已经完成了后发制人的一系列攻击,迫使原本打算高声呼喊的「镇守千金」不得不侧身躲避。借着向前沖的余势,她脚点一楼的屋檐,左脚稳住重心,右脚一个标准的回旋踢凶猛的踢在了「镇守千金」还未摆正的身体,直接将她狠狠的踢飞进了屋内。 「愣着干什么!带着她跟进来!」沖惊呆了的萧玦喊了一声,柳厌离也矮身跟了进去。 萧玦咽了咽唾沫,虽说道士这个职业远程近战皆可,可他所学偏向法系,近战剑术可谓是相当糟糕,属于近身就要被打爆的类型,看到柳无常这几下干净利索的近身攻击,心里总是有些发虚。不过,身手糟糕虽糟糕,有些基础还是比较牢固,从外面爬上二楼的窗口还是做得到的,即使他身后背了一个痴痴傻傻的女鬼。 从窗户翻进闺房内的萧玦,看到的就是一场无声的打斗,柳无常小心翼翼倒是情理之中,奇怪的是「镇守千金」不知为何也配合着她,双方动作非常克制,家居摆设一样都没有碰到,在有限的空间里辗转腾挪。可就算如此,只要她们不停手就每分每秒都有被发现的危险,萧玦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里扑通直跳,好在就算是门外汉也能看出胜利的天平正在向他们倾斜,柳厌离老练的动作一看就是干架老手,每一下都刁钻而凌厉,相比之下,「镇守千金」似乎并不擅长战斗,仅仅是躲避就用尽了全力。 拿下最终胜利的是柳无常一手漂亮的锁链捆绑,燃烧着有蓝色火焰的银色锁链紧紧的将「镇守千金」捆成了一个粽子,锁链的手尾两端像是邀功一样还在主人手心里蹭了蹭。萧玦和女鬼蹲在屋子一角,第一次直观的见识到了柳无常的武力值,他深切的觉得之前的捉鬼经历和同行比试相比之下都是渣渣,他绝对在这位姑奶奶手里走不了一个回合。 不要以为在酆都镇里辈分无比之低的柳无常实力不怎么样,恰恰相反,作为一个千年老鬼她的战斗力实在不可小嘘,只是周围的人身份一个比一个离奇,实力也一山胜过一山高,就把她这个小土包衬得泯然众人矣。若是认真估量起来,要是酆都镇是一个无双类闯关游戏,那她怎么也能混上个不好打的精英怪大队长噹噹。 第74页 奇怪的是,明明生前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家小姐,她却琴棋书画一样不通,倒是在近身打斗上有着莫名其妙的天赋,在别人还刚刚摆出一个帅气的姿势掐法诀的时候,她往往就已经冲上前抢先手优势了,就算别人问她原因,也只能得到「身体就自动行动了」这样的答覆,久而久之,特长里绝对没有近身格斗这一项的谢必安就只能默默的安慰自己这就是师徒互补。 走个路都能用左脚把右脚绊倒的谢必安大人其实对自己的徒弟是个女汉子的事情特别接受不能,还有比一个传统的文人雅士偏偏养出一个凶残的女土匪更心塞的事情吗? 事实上,还真有,直到那一天来临,白无常谢必安大人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年轻。 「你是怎么知道她是假的?」 战斗以己方的压倒性胜利结束,萧玦作为战胜者背着傻乎乎的女鬼,以可以说是耀武扬威的姿态俯瞰着被困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假千金,仔细打量了好几圈,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眼拙,实在看不出她身上有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我只是试探了她一下,结果她看到了我的攻击,并且躲了过去,我这才确定,她是假的,活人是看不见我的。」柳无常蹲在假千金面前,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 「你没开玩笑吧?」萧玦闻言惊讶的长大了嘴巴,「要是她真的是镇守千金,什么都看不见,挨了你那下半条命都去了,你要怎么收场啊。」 「我能收住的,」柳无常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况且我暴打镇守千金还需要理由?」 你熊的! 萧玦顿时觉得自己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躺在地上的假千金的嘴巴被燃烧着蓝焰的锁链堵着,只能发出「呜呜呜」的□□,一双顾盼生姿的明眸此刻竟流下了两行血泪,暗红色的血液顺着白皙的肌肤流到地上,竟发出了「兹兹」的声音腐蚀着地面。 萧玦吃惊的倒退了几步,一直在他身旁呵呵傻笑的女鬼似乎也感受到了他得情绪,收住了笑容,一反常态的面容肃穆起来。 「呜呜……阿……柳……」假千金口齿不清的呜咽着,「……呜……阿……柳……呜呜呜……」 「你认得我?」柳厌离皱了皱眉,在看到对方不断点头之后,眉头皱的更紧了,她扭头看了萧玦一眼,后者只好摸着鼻子从袖子里抽出隔音符箓,一脸肉痛的用掉了,只见四道微弱的金光隐没在了闺房的四角。 待萧玦做好这一切,柳厌离才不慌不忙的伸手把堵住假千金嘴巴的锁链移开。 「咳咳咳咳咳咳,」摆脱了塞口之物的假千金发出了一连串的咳嗽,毕竟鬼差的勾魂链都附有法术,对于鬼物的杀伤力相当不俗,好半天她才稳定气息,这次没有了锁链的妨碍口齿清晰了不少,「咳咳,阿柳。」 假千金说话的声音非常古怪,有些沙哑带着颗粒感的嗓音是锁魂链塞口的杰作,若是这样还罢了,这声音怪就怪在像极了两个人在同时开口,一个是这个沙哑的主音,另一个则是稍显柔媚的女声。 柳厌离一听这个声音就脸色一变,她左手捏了一个法诀,右手放到了假千金的额头点了点,一道血光从她指尖点到的地方闪过。 「阿柳……阿柳……」假千金喃喃叫着,脸上的血泪仍在不断流下,奇异的混合嗓音不断响起。 「你是……」柳厌离游移不定的看着她,显然吃了一惊,「夜蓉?」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一口叫破,地上的假千金点了点头,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上勉强勾勒出了一个笑容。 夜蓉,竟是夜蓉,那个被称为「艷鬼中的艷鬼」的夜蓉,那个在大树下帮柳无常理顺感情烦恼的夜蓉,那个愿意与贩夫走卒共度春宵的夜蓉,那个视文弱书生为洪水猛兽的夜蓉,那个柳厌离成鬼年岁里不可或缺的好友——夜蓉。 难怪假千金光是闪避就用了全力,要知道艷鬼从来不是一个以武力出名的职业。 柳厌离对于夜蓉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夜晚的大树下,放浪形骸的女子以嘲弄的语气毁灭了她对于爱情的所有幻想,偏偏坚定到滑稽的认为书生可以毁灭世界,包裹住妖娆躯壳的肚兜艷红到刺痛眼睛,与女子艷丽的唇色交织成了一幅光怪陆离的景象。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夜蓉就离开了酆都镇,毕竟这里实在算不上猎艷觅食的好场所,靠人类精气生存的艷鬼继续在不同城镇被翻红浪,单单把她对于男人的嘲弄留给了远在边疆的好友,让她在感情的门外原地踏步,被层层顾虑束缚,永远也走不出那一步。 不是没有设想过与夜蓉的重逢,只不过在想像中艷鬼用着慵懒的嗓音轻佻的打着招呼,现实中她却被困在他人肉体之中,血泪横流。 一时间,好多疑问涌上心头,为什么你会假扮镇守千金?为什么你回来了不告诉我?到最后柳厌离也一句没有问出来,她看向一声不吭的萧玦,后者把头俯在夜蓉耳边,顺着耳蜗向里仔细的探寻着,良久才舒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这种情况我还是第一次见,也不知道到底准不准确,在镇守千金身体里的这位……姑娘……」他小心翼翼的斟酌着用词,「不知为何丢失了一魂一魄,同时,镇守千金体内正好只余一魂一魄,在镇守千金死亡的那一刻,这位姑娘就进入了她的身体,身体被占据的镇守千金无处可去,只好徘徊在身体旁边,只是为什么镇守千金的灵魂上有伤痕,身体却无恙,这个……」 第75页 「这是艷鬼的小把戏,」柳厌离伸手在夜蓉的脸上轻轻一划,原本美艷无边的脸颊顿时干瘪了下去,一半脸变得焦黄干枯,与另一半的艷光四射对比的触目惊心,「用来迷惑凡人的伎俩,你看不透也是正常。」 「夜蓉,」她对着那张血泪斑驳的脸蹲了下去,「镇守千金是你杀的吗?」 第十章 科目三考过了啊哈哈哈哈 「阿柳啊阿柳,奴家有没有杀人,不是一看便知吗?」 像是终于适应了锁魂链带来的痛苦和束缚,说话也不再断断续续,夜蓉嘴角微勾,燃烧的蓝色火焰将她带着血痕的样貌衬的格外阴森。 柳厌离讪讪的摸了摸鼻樑,一个鬼有没有触犯地府定下的法则,从锁魂链的状态就可以看出来了,没有变化的蓝色火焰是夜蓉脱罪的最大助力,假若被捆住的是鬼王邢凌珍,估计火焰早就变成了血红色。 「不是你动的手,不代表跟你没关系,你都跑到人家身体里鸠占鹊巢了,要说跟你没干系,道爷我第一个不信。」萧玦不甘示弱道。 「奴家确实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从不得不占据这具肉身开始,奴家就知道会有今天,不过奴家确实没有害人之心。」 被二人针锋相对夹在中间的柳无常顿时觉得有些尴尬,故友相见,却物是人非,夜蓉怪异的举止和措辞让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倒是旁听的萧玦反而没有任何顾忌。 「不得不?」他惊讶的挑了挑眉毛,「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要想知道这里面到底有没有难言之隐,不如道长跟奴家一同褪去了这俗世的束缚,好好深入的恳谈一番?相信到了那极乐之境,道长必然就理解奴家的难处了。」调戏所有狩猎范围内的目标大概是艷鬼的职业病,就算是奄奄一息的艷鬼也无法例外,伴随着脱口而出的轻佻话语,夜蓉的眼神顿时就变得像是带了小勾子一样,一下下撩拨着他,试图把他的魂整个勾出来。 练着童子功的纯情小道士被媚眼砸了个猝不及防,红着脸扭开了头。 「哎呀,莫非道长还没有体会过女人的妙处?」看到萧玦青涩的反应,夜蓉笑的更开心了。 总觉得被他俩完全无视了呢。 强烈的被排斥让柳无常认真的考虑到底是现在就退出房间,让这对人鬼殊途的狗男女□□呢,还是上去赏一巴掌把他们打懵了,然后趁机好问话? 好在夜蓉也不是真心想要现在就勾的萧玦跟她做点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话题很快就转回了正题,避免了被求关注的柳无常暴力执法的命运。 「阿柳,镇守千金虽并非我所害,可我也受制于人,直接告诉你们凶手是何人是万万做不到的,」夜蓉的目光平静的从柳厌离脸上滑过,「不过要我做别人的替罪羊,我也是不肯的。」 据夜蓉所讲,她被强行塞进别人肉身内早已不是第一次了,自她结识柳无常,继而离开酆都镇之后,本以为还是以往那样四处谋求露水姻缘,却不想终日打雁却反被雁啄,本以为遇上了如意郎君,没想到却是山中之狼。那人在她身上种下了咒术,逼迫她听命于他。那人吸取活人精气修炼,手中人命不知凡几,为了不引起修士的注意,每次都是她进入已经死去的人体内,扮演对方,制造出病逝或是意外死亡的假象。 夜蓉被迫随着他辗转各地,这样助纣为虐的日子竟然也过了几百年,随着那人功力越来越高深,对精气的依赖也越来越少,是以他们早就来到酆都镇数年,直到今日才让她抓到机会故意暴露镇守千金的尸体,方才引来了柳厌离。 「想奴家当日还一本正经的说什么书生多可怕,前辈们又如何的飞蛾扑火愚不可及,真轮到了还不是同样傻乎乎的上当受骗?」夜蓉嘴角的甜笑透出了一股浓浓的自嘲之意,「罢了,几百年了,早就看透了,也受够了,即使不知道他为何要来这里,不过对奴家来说可是求之不得。」 「你觉得她说的是真的吗?」 萧玦悄悄凑到了柳厌离的耳边,后者从袖子里拿出了全素斋那套写满经文的香盒,打开盖把痴痴傻傻的镇守千金收了进去,重新塞回袖子里放好。 「反正就这一条线索,不想信也不行,」柳无常倒是相当光棍,「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去找镇守大人好好聊聊了,聊聊他近期都跟哪些穷酸书生有来往。」 其实一开始柳无常要求萧玦带着被捆成粽子的夜蓉去见镇守时,他是拒绝的,毕竟拎着人家女儿的尸体说什么你女儿早就死了之类的话,简直就是分分钟结死仇的节奏,可是柳无常告诉他,镇守只是个普通人,就算她「duang」的一下子实体化了他也看不到,平时也要借用尸体才能来,而她自己的身体还在七舅姥爷的荀记棺材铺,就算是加了特效也没法立刻拿过来穿上。萧玦当然不是这么一说就能乖乖听话的人,但是在被柳小姐一拳轰到了墙上之后,他机智的屈服了。 镇守被一脸血的女儿吓醒的时候正抱着小妾睡觉,虽说是小妾,但也人老珠黄,镇守调任酆都之后妻子病逝,本该续弦,可偏偏别说是娶,他连碰都不敢碰酆都镇的女人,所以也只能守着一个年华已逝的小妾聊胜于无。 精神脆弱的小妾直接被一脸血的夜蓉吓晕了过去,剩下一个脸色铁青、汗如雨下的镇守强装镇定。 第76页 「不要紧张,镇守大人,」萧玦从窗户翻进了屋里,抬头沖镇守灿烂一笑,却迎来了对方畏惧愤恨的眼神,只能无奈的摸了摸鼻子,「您老可别误会,我可没有对您的女儿做任何事。」 镇守一怔,他方才被女儿的惨状吓的心口发痛,看到一身道人装扮的萧玦,下意识就以为女儿被这人的妖术所控,这才把一腔怒都转移了过去。 萧玦微微一笑,抬手向镇守行了一个道家的礼节。 「不知道大人还记得酆都镇的柳无常吗?」 等他借着柳厌离的名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告知镇守以后,子时已过,镇守颓然的坐在床上,双目有些呆滞。 「这么说……小女已经……已经去了?」 萧玦点点头,镇守这些年来接触的怪力乱神的事实属不少,对女儿惨死之事的接受速度之快超乎预料,让他有些不安,越是压抑的人,爆发起来越加可怕。 镇守真的能平静接受女儿逝世的消息吗?那必然是不能的。 女儿是他唯一的子嗣,更是在妻子走后留在他身边唯一的安慰,骤然之间,白发人送黑发人对他的打击之重几乎无可想像,唯有仕途断送的那一刻可以与之媲美。他的心里有着一股叫做憎恨的火焰在燃烧,烧的灵魂都隐隐作痛,可他偏偏对这一切该死的无能为力,也无可奈何。在酆都镇呆的越久,越明白作为凡人的渺小与无能,对自己反而看的越清晰,镇守深切的明白,导致他的发妻、女儿的悲剧的根源,不是妖魔鬼怪,也不是神仙圣人,而是那个一步踏错就断送一生仕途的自己。 假如没有被贬官来酆都镇,这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 这个念头在心底盘旋,挥之不去,他早已过了血气方刚、冲动毛躁的年纪,十几年的镇守生涯磨平了他所有的稜角,但在成熟内敛的背后,是更深的恨意的堆积。 「这些年来,偶有外来的学士侠客,或是迷路至此,或是有意探寻,本官都会相邀在府中一聚,藉此了解世事变迁。」 对于镇守来说,酆都镇的生活几乎是一成不变的,加上它基本上被隔绝于其他国土之外,消息闭塞,别说朝堂上的变动,就连天下大事也难以流传到此地,鬼差们倒是消息灵通,可是镇守就算是得了失心疯也不会主动跟他们打交道。因此,那些错入此地的游学士子和行走天下的游侠就成了他最大的消息来源。 「如果说这些人里有嫌疑的,倒是有那么一个。」他顿了顿,眼神暗沉。 那是距今数年前的事了,镇守清晰的记着每一个被他邀请的外来人士,他们的每一句话都会是他毫无盼头的枯燥生活里最斑斓的点缀。那是一个令人难忘的青年学子,相貌英俊,气度不凡,举手投足之间是他人可望而不可及的贵气与优雅,毫无疑问,这一定是某个豪门世家在外游历的子孙,学识广博,谈吐有度。 青年选择的话题是海。 一望无垠,无边无际,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了这样一个浩瀚存在,镇守沉浸在青年的言语与自己的想像中,他也曾目睹过怒涛拍岸的惊险情景,感受过来自海的张扬伟力,即使这些回忆早已崩裂成碎片,经过岁月的沖刷,沉积在脑海里,变成一幕幕残缺的画面。 无意间,镇守瞥见了端坐在屏风后的女儿的神情,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里,是恐惧与好奇交织成的斑驳。 恐惧于世上竟有自己无法想像的事物,被惧意强逼着不肯相信,就像是生活在水井中的青蛙,偏偏却被告之了井外世界的壮丽,嚮往又惧怕,无法跳出井口,只能强硬的用否定来自欺欺人。 仅仅是漫不经心的一瞥,却深深的残留在了他的脑海之中,现在想想,简直就是命运的示警。 第十一章 睡美人孟老大 再三嘱咐恨不得把凶手揪出来扒皮抽骨的镇守稍安勿躁,柳厌离才带着萧玦匆匆回了包子铺,为了预防打草惊蛇,夜蓉继续假扮镇守千金,而关着真正的千金本尊魂魄的筷子盒,她绝不敢留给了沉浸在丧女之痛里的镇守,谁也不知道受到刺激的他会不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举动,况且此事一了,镇守千金就要重入轮回,何必徒增伤感。 忙活了大半夜的后果就是精力不济的萧道长回屋倒头就睡,早在千年前就一睡不起的柳无常只能对着他接连不断的小呼噜羡慕嫉妒恨的干瞪眼。 今晚接收了太多信息量的柳厌离决定走到院子里对着月亮消化一下。对月流泪、对花吐血这种高级技能一直是文弱才女们的最爱,实在让不仅跟才女这种称号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还健壮如牛的郡主大人格外嚮往,潜意识里没事就会去刷刷熟练度。 以让人牙疼的弱柳扶风之姿向天井走去,三步一嘆气,五步一黯然,路过花丛还要妆模作样的掏出手绢轻咳两声,柳厌离觉得这套动作做下来自己真是萌萌哒!变成贵女典范简直就是指日可待!荣登这一届的酆都镇鬼怪心目中的最完美的女神榜魁首也不是梦! 顺带一提,在这之前,柳无常只登上过「酆都镇你觉得最帅气的鬼差排行榜」,并且凭着一张脚踩辛巳邪魅一笑的画像荣登第一,成为了千万女鬼的梦中情人。 作为应该被烧死的异性恋,这一点也不值得高兴好吗! 顺利的用小碎步挪进天井中央,婀娜的一扭腰,柳厌离对着清丽的月光微微侧首,一双柳眉微皱,双眼似喜非喜,似愁非愁,千言万语蕴含其中,却又被朦胧月色遮掩的叫人模模糊糊看不清晰。 第77页 完美! 在心里给自己鼓了掌,柳厌离觉得今晚自己的状态简直神勇,这套动作眼神她练了几百年了,哪次也没像这次这般一气呵成,看样子下一步仰面流泪可以尽早提上日程了。 并不是随便走进月光下做个动作就会有想要的美感,特别是鬼怪还很容易一不小心就散发出森森鬼气,把副「美人望月图」搞成了「百鬼夜行迷了路」,而身为女汉子的柳无常所有关于望月的技巧,都来自资深晒月亮委员会成员荀掌柜。 若是真有闲人排一个酆都镇最爱晒月亮排行榜,荀慕寒绝对可以打败每日吸收日月精华修炼的花妖草精,挺近前三。 如果说其他妖精晒月亮大半都只是为了吸取精华修炼,那么荀慕寒一个修炼得过于有成的旱魃天天雷打不动风雨无阻的晒月亮,差不多就可以断定是发自真心喜欢了。 柳厌离第一次登荀记棺材铺的大门时,荀掌柜就在后院里晒月亮。 彼时她刚被罚了俸禄,满心满眼的不情愿与怨言,硬着头皮走过无人的前堂,刚踏进后院,就看到那人站在绮丽月光下的样子。 一身白衣,微微侧首,似笑非笑。 说来也奇怪,当时他明明面上淡淡,但是她就能看出他其实是有些笑意的,只是那笑意太浅,只能在眼中留下一丝浅浅的痕迹,让她事后多次怀疑只不过是自己故做多情。 那一幕她记了好多年,久到她恍惚的以为自己才是那个在月下侧头的人,不然怎会一直都忘不掉。 即使从小接受名门闺秀教育也长成了一名女汉子的柳厌离,第一次对于自己没有才女天赋而感到说不出的痛恨,那是她所没有的优雅,那是她所缺失的气质,以至于她想要进入记忆里的画面,和他一起成为画中的人的心思只能化为无法说出口的隐秘愿望。 于是她开始有意识的模仿他当时的动作表情,偷偷的趴在墙头观察酆都镇的每一个大家小姐,默默的记下她们的做派。几百年来,她的模仿对象换了无数波,也就是因此,她认识了高傲自负的镇守千金,开始了「啪啪啪」打她脸的生涯。 镇守千金是一个一举一动都完美诠释了大家闺秀这个词的完美贵女,如果她能改改那个高岭之花的做派和长长脑子的话。 孤芳自赏的柳小姐决定趁机练习「望月流泪」,她深情款款的抬头望向月亮,却意外的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个醒目的脑袋正挂在她对着的院墙上,脸上写满怃然,眼珠子惊慌的转来转去。这脑袋的主人她也十分熟悉,正是为她鞍前马后立下汗马功劳的头号手下——辛巳。 辛巳觉得自己的一生简直一言难尽,活着的时候穷困潦倒,横死街头,死了以后又过度劳累,忧心忡忡,现在甚至撞破了顶头上司的小秘密,这简直就是杀人灭口的节奏! 好在柳厌离还没有那么丧心病狂,没有被人窥破就决定不死不休的脑回路,毕竟自己做过的羞耻之事那么多,一个一个计较的话,那数字也是让人闻之变色的庞大。 有时候上司的耻度非常之高,也是件救苦救难的好事呢。 「你把脸摆成个囧字是告诉我你命里缺光吗?是的话,我明天就把你绑墙头上让你晒个够。」 傲娇的上司发话了,辛巳屁颠屁颠的从墙头翻了过来,袖子对拢,猥猥亵亵地蹲在了地上。 「老大,我今天听五方鬼帝开会的意思,您老人家很快就要官复原职了!」 辛巳腆着一张表情有些失真的大脸喜滋滋的说道,不料却被自家老大用脚在屁股上来了一记会心一击。 「别闹,咱们明明是十殿阎罗的手下好吗,五方鬼帝就算说让我当判官,月俸加倍都没用!」 「可是咱们明明领着一分钱,做着两份工!五方鬼帝布置下来的公务也从来没耽误啊!」 辛巳据理力争,这次头顶直接被拍了一巴掌。 「地府神职档案里清清楚楚的写着呢,你做着十份工都没用,发月俸的只认那个,才不管你是不是累成狗。」 美梦破灭的辛巳蔫了,天知道他这些天帮柳厌离到底顶了多少工作,好不容易寻到一个盼头,也被无情扑灭了。 完全不体谅属下心伤欲碎的柳无常用鞋尖踢了踢辛巳的大腿。 「说正事,孟老大醒过来了没有?」 前段时间,孟婆在奈何桥旁失足落水,几乎是在她落入忘川河的同一时刻,陪在旁边的陆判官就跳下去把她从河里捞了出来。柳厌离在幻境里看到了自称厨娘的孟婆,自然也明白那所谓的「意外落水」估计也是邢凌珍搞得把戏,但是对她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暗算孟婆充满了不解。 无论是转轮殿里能安排去奈何桥当值的鬼差,还是当时在场的陆判官,哪一个年龄都比区区四位数的邢女王要长得多,在鬼怪的世界里,修炼时间的长短也许不能代表一切,但是绝对可以代表上下等级,要是邢凌珍可以让修炼时间足足是她十倍之多的人帮她办事,那也实在是太耸人听闻了,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奇怪的是,明明入水的时间不长,孟婆却一直没有醒来。按理来说,天天和忘川打交道的她,对于忘川的侵蚀力的抵抗性足以傲视地府,偏偏这次入水时间短到了陆判官都可以忍受,她却昏睡不醒,急的转轮王团团转,恨不得开一个孟婆病情研讨会。 第78页 「还没有呢,」辛巳摆摆手,「据说现在是陆判官在贴身照看孟老大。」 「陆判官?没搞错吧?转轮王能同意吗?」柳厌离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全地府的鬼都知道,玩弄了孟老大感情的陆判官绝对是第十殿转轮殿内部黑名单上当之无愧的第一名,转轮王本人更是对他深恶痛绝,觉得他是促使孟婆性情大变的罪魁祸首。现在竟然肯让他贴身照顾孟老大,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就算说酆都大帝和玉皇大帝哥俩好都比这个可信。 「一开始,转轮王死也不同意陆判官近孟老大的身,可他毕竟是职掌六道轮回的阎王爷,哪里有多余的心力去照顾孟老大?若是光扔给手下人,他又不放心,毕竟没有名号的鬼差法力低微,很多情况力有不逮。最后还是陆判官请出了他师父崔府君,好说歹说了一大筐「浪子回头金不换」之类的,才勉强同意的。」 「那陆判官就不用负责生死薄了?」 柳厌离疑惑的看向辛巳,正巧辛巳也用一种不知是同情还是钦羡的目光看向她。 「这就是我一开始说的那件事,十殿阎罗正憋着劲跟天庭关于咱们这次绩效考核成绩的事情打官司,相比之下更空闲的五方鬼帝掌管了地府的内务,他们开会讨论,说是黑无常范无救大人的伤势已经大安了,他和白无常谢必安大人会正式复工,让反省中的老大你去暂时接替陆判官的工作。」 「你是说让我用那一□□爬去写生死薄?!」 柳厌离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生死薄的悲鸣声。 第十二章 残酷的温柔 被这么囚禁在这里多少天了? 孟婆双眼无神的看着暗色的屋樑,这里是转轮殿的偏殿,这里是她住了千百年的房间,甚至她闭上眼都会浮现这里的一草一木,哪怕是最不起眼的摆设上勾勒的花纹。可就在如此熟悉的地方,她却只能浑身无力的躺在榻上,像人偶一般被人摆弄,就连开口向师父求救都做不到。 有谁能想到,有人会胆大包天的在转轮王的眼皮子底下囚禁他的小徒弟? 又有谁能想到,费劲心机囚禁她的人,就是他们以为最安全无辜的人? 殿门「刺啦」一声被人推开,沉稳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孟婆对于进门的男人连个眼神都懒得施捨,这个脚步声她太熟悉了,熟悉到了由原来的反应激烈到无动于衷的地步。 「阿孟。」 男子并未在意孟婆的疏离,他把端着的盘子往矮桌上一放,上前温柔的把平躺的孟婆搀扶起来,细心的在床头放上软垫让她倚靠。 「今天感觉怎么样?」 真虚伪,她漫不经心的想,作为一个把她变成现在这种处境的人,她怎么样他不是一清二楚吗? 见她不愿回答,男子笑笑不以为意,端起放在瓷盘上的青花碗,仰头一饮而尽。 孟婆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男子,他还如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长身玉立、清俊无匹,如此美好的外皮下却有着一颗最残酷的凶兽也比不上的心。 转轮王为了救治被忘川所伤的孟婆可谓是用尽了心力,特意请来了五方鬼帝会诊开了药方,每日一碗,从不间断。 可是她压根就没有被忘川伤到,哪里需要这些东西,真正需要喝药的恰恰是用忘川水囚禁她的人——陆判官。 感觉到眼前的景色又一阵子模糊,她迷迷濛蒙的意识到又是到做梦的时候了。孟婆的意识并不是一直清醒的,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沉浸在陆判官将她拉入的忘川片段之中。忘川是条时间之河,里面流淌的是逝去的时间,轻易不可碰触。在陆判官用偷袭将她击落水中的时候,趁机通过她为触媒,截取了忘川里的两段时间,一段是当年师父派她混入柳府的时候,一段是她目睹他的背叛之时。 她在被偷袭的时候无暇指认陆判官,之后更是完全没有了机会开口,以至于他竟然大摇大摆的贴身照顾她。 孟婆这一生,很少愧对什么人,从上古修炼到现在,也仅仅一只手就可以数完,柳厌离绝对算在这一只手里的大拇指了。 那个孩子信赖她,依赖她,求助于她,全然不知柳家的覆灭里她功不可没,她看着她长大,像对待女儿一般教养她,却对她的痛苦挣扎冷眼旁观,拒绝伸出援手。 最后,她目睹了她的死亡。 铺满了整个新房的红色鲜艷的刺眼,浑身是血的新嫁娘与火红的嫁衣相衬,艷丽的仿佛地狱里永不熄灭的火焰。 大概是因为重新投胎成人,她原本冷硬的心开始鲜活的跳动,那一幕被深深地刻进脑海,就算是重回仙籍后也无法忘怀。 忘川的时间是死去的时间,里面只有当时当日的其他可能,而真正做出的选择已经成为了历史,无法追溯,无可追悔。 浸泡在忘川里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梦,一开始,这是一个美梦。她回到了柳府破灭的前夕,那时候的柳厌离还是一个活泼天真的女孩,没有沾染后来的绝望与悲痛。那个冷眼旁观的女西席消失了,她告诉那个饿的头晕眼花的女孩她是府里的新厨娘,她开始明里暗里帮助女孩,暗示她这个府里的暗潮涌动。 然后,美梦变成了一个噩梦。 女孩在她眼前以各种方式死去,然后梦境重新开始,循环往复,无法结束。她疯狂地吸取着每一次的教训,她的精神高度紧绷,她几乎是全天无休无止的关注着女孩的一举一动,她成功了,女孩活到了兄长出门的前一晚,在真正的过去里,女孩的兄长来到酆都镇后便再也没有活着回去,他又怎么能够活着回去呢? 第79页 她彻底松了一口气,在兄长死后,女孩的父母也会因背上造反嫌疑而被相继处死,而女孩会活到出嫁的那一刻,碰上自己一生最大的死劫。 她的心神完全被未来的困难吸引,却忽略了现在。 女孩毒发死在了兄长的怀里,而当时她就站在他们的窗外。 这鲜血淋漓的结局就像是鼓足劲的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把她打得晕头转向。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她几乎发疯般的喃喃自语,兄长是唯一不可能害女孩的,她一直如此坚信,可就是这个绝对不可能害她的人,亲手杀了她。 把自己关在房里,她拼命回顾着往日的一切,试图找出任何蛛丝马迹,可是她失败了,直到女孩头七那晚,女孩的兄长出现在了她面前。 这位老熟人站在那里,投来的目光里不知是讥讽还是厌恶。 「孟婆,」他说,「是你逼我杀了她。」 那一刻她突然醒悟了,就像是数九寒冬有人从头到尾向她泼了一桶冰水,把她彻底浇醒了。 啊啊,自己做了多余的事情。 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清明过,她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错误。 早在按照师父转轮王的吩咐参与进柳家的因果大劫的时候,她就明白了这一结局——柳家必然要覆灭,她养大的女孩必然要死去,这是无可挽回的。死去的时间里有千千万万种选择,可结果却早已註定,这是命数,这是天理,这就是因果循环。 原本的柳厌离走了一条最稳妥、最安全的,也是最幸福的道路。她不去听,不去想,不去问,她被所有人蒙在鼓里,也被所有人用心宠爱,她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继而死在最绚丽的那一刻。自她死后,柳家彻底覆灭,因果尽消。 而她,自以为是的孟婆,为了心里的歉疚,试图改变女孩的选择,从此以后便步步杀机,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更讽刺的是,走到最后也还是万丈深渊。 柳厌离是註定会死去的,那么关键便是她到底怎么死去。 她活的时间越长,属于柳家的报应便在她身上堆积越多,顺利的嫁给表哥成为王妃便是顺遂吗?不,那只是更深更黑的地狱的开幕,只要她活着,折磨便永无止境,因为那时候可以帮她遮挡劫难的柳家人已经尽数死去了。 在意识到妹妹的道路已经走偏的那一刻,那个人终于决定亲自出手。 在一切苦难发生之前断绝她的生命,这可真是他能为了她做的,最残酷的温柔了。 孟婆清楚地感觉到,这个一身丧服的男子透露出来的厌恶与鄙薄,他厌恶着打乱一切安排的自己,鄙薄着愚蠢自以为是的自己。 她和他等级相差太多了,就算明知这只是死去的时间里的幻影,她仍是无法抵抗,她以为她会被杀掉,可是他没有动手。 是了,她的师父是转轮王,现在还不到无法挽回的时候,他没有必要跟师父撕破脸导致地府内斗。 想通这一切的孟婆边哭边笑,笑的不可抑制,却又哭的歇斯底里。 她长久以来的梦终于醒了。 第一个梦境在她的哭喊中结束,昏昏沉沉中,她又进入了第二个梦,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美梦。在这个梦里,她没有撞见陆判官与其他女人抱在一起的画面,她和他感情深厚,琴瑟和谐,美满无比。 如果是早些时候,她可能会流连其中,可在第一个梦的惨澹破裂之后,她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好好享受一回,越幸福越美满,现实的过去就会在眼前越清晰,两相对比,讽刺难堪。 她按照记忆四处去撞破陆判官出轨,却一无所获,也是,那些被戳破的私会都已在真实中发生,不会存留在忘川储存的时间里,在这里,她和他仅有幸福的可能,应该说,仅有她被蒙蔽着幸福的可能。 陆判官的法力到底有多深厚,从他可以截取控制两道忘川片段就可见一斑,这实在算是惊人之举了,要知道孟婆这个最熟悉忘川的人也做不到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可是如此行事对身体的负担也不可忽视,所以他成了那个真正的药罐子,却让她担着虚名,掩人耳目。 师父他们都被他欺骗了,整个地府都被他耍的团团转。 陆判官千百年来如一日的浪子回头戏码让整个地府都相信了他的诚意与真心,事实证明,就连她师父也只是嘴上凶狠,偌大的地府,拜倒在他高超的演技之中,唯有一人始终清醒,那便是这场戏最重要的道具——女主角。 不信不是缘由于恨,也不是缘由于无动于衷,说来可笑,她不相信陆判官,恰恰是因为她那么深的爱过他,那么深的了解过。 支持陆判官跟狗皮膏药一样贴着她,每天都狼狈的被从转轮殿踹出去的不管缘于什么,肯定不会是爱。 她从很早以前就隐隐发现,陆判官有一个信念,或者是目标,为了这样东西他可以付出难以想像的努力和代价,它支撑着他从最底层的鬼差一步一步往上爬,它让他毫无真心的周旋于数个毫无兴趣的女子之间,它使他放下了自尊,放下了骨气,扮演一个回头的疯癫浪子无数年! 这是怎么样的一种信念? 孟婆知道她比不过,也没有兴趣去了解,而现在她只想狠狠的打那个找藉口逃避的自己几巴掌。 意识总是在清醒与昏沉之间游移,她现在闭上眼永远是第二段的美梦,第一段的惨烈更像是她自己臆想的幻觉。孟婆猜测,柳府的时间应该是陆判官不知为了什么目的必须截取的,才不得不让她这个触媒进去走一遭,而第二段,才是他用来软化控制她的工具。 第80页 讽刺的是,偏偏是第一段让他准备的后手毫无威力。 嘴角牵起一个讥讽的弧度,孟婆准备再次陷入沉睡,奇怪的是今日陆判官的兴致倒是出乎意料的高,他放下药碗,伸手紧紧的抱住全身无力的孟婆,在她额发上落下一个个轻吻。 「阿孟,你放心,娘已经答应我了,等此间事了,我们就带你走,」他温柔的在她耳边呢喃,「到时候,我们就成亲好吗?」 孟婆瞪大了眼睛,耳边简直就像是谁发射了一记轰天炮! 「娘亲……?」顾不得讥讽他的满口胡言,她不可置信的扭头看他。 陆判官的父母不是在上古时代就陨落了吗? 第一章 画皮 柳厌离穿着制式白袍子,蹲毫不引人注目的阴暗角落里,与不远处热闹的人群划开了一条看不见的分割线。她左手抱着一本摊开的厚厚帐册,右手拿着菸袋锅时不时往地上一磕,女流氓气息显露无疑,倒也轻松自在。紧靠着她盘腿坐在地上的是愣头青小道士萧玦,他摆出了一个打坐的标准姿势,再配上一个拂尘就与尘世中骗钱吃饭的假道士一般无二了,不过话说回来,这种吃大户的活他也没少干。 从柳无常荣升为柳判官的柳某人虽然月钱花样翻了好几倍,却不并怎么春风得意,原因就在于就算她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还是没有将那一手的狗爬永久留在生死薄上的勇气。好在陆判官是个勤奋的好员工,在交接工作之前就把本来应该属于柳厌离的那一份誊抄好了,只需要她挨个打勾就万事大吉,无论之前在她心里陆判官的人品如何,经历了如此贴心的交接她都觉得对方是个大好人。 要说她为什么大白天就抱着生死薄蹲在这里摸鱼,就要讲到生死薄的用处了。 生死薄这一地府镇府之宝就算是在尘世间也是大名鼎鼎,每一个生灵,从出生开始就会被生死薄记录在册,年岁寿数一应俱全,然而生死薄毕竟只是个死物,人生在世命途波折,或有人半途夭折,或有人作孽折寿,或有人福报滔天,这些变数便是由判官在生死薄上进行记录修改。柳厌离虽然不想让自己的狗爬留在上面遗臭万年,但是难得拥有这个宝贝的管理权,不翻阅看看简直就是亏待自己。 这一看就看出了大事了。 生死薄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记载着: 「红苕,女,樊城人,生于天干二年四月初八樊城李氏祖屋,卒于天干一十九年五月初二京城柳府,享年一十有七。」 除此之外,还有一行潇洒的行书注释了她前世为何人,又转世为人,正是陆判官的字迹! 柳厌离急忙按着注释继续翻找,原来红苕早在多年前便赎清罪孽,转世成为了一名清修僧侣,因一生福报积累深厚,得以延寿。 这个消息犹如一盆冰水将柳厌离浇了个透心凉,如果说这个长寿的高僧才是转世后的红苕,那么包子铺里的那个活死人又是谁? 遇到扑朔迷离的事情,自乱阵脚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于是新上任的苦力萧玦道长就被迫和她一起埋伏在了菜市场。 柳厌离拿着烟杆在萧玦的头顶磕了磕,抖了他一脸灰,哪怕在内心已经刷屏成了「卧槽你这人!」,实力不如人的小道士也只能憋屈的忍着。 就算再活几千年也改不了大小姐脾气的柳某人用烟枪戳他的脸,这种表情在她还是尊贵的郡主的时候就无数次在陪侍的闺秀们的脸上看过,只不过那时候她贵为皇嗣,不能也不需要放下身段去体贴她们。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她终究不再是曾经的她了。 「别那副苦瓜脸,」柳厌离熟练的把烟枪在指尖转来转去,「这菸灰可是个好东西,可以保你平安。」 是的,这个从开场第一章就出场,却在这时候猜得到第二次登场机会的烟枪并不单纯是一个凹造型的道具,理论上来讲,这是一个仙器,只不过功能比较单调——隐蔽踪迹和清心静气。不过仙器这种东西,从来都是功能再精不再多,比如说这杆烟枪,只要实力不到大罗金仙,任谁到这里也只会对他们视若无睹。 这种宝贝一般都静静的躺在荀掌柜的私库里落灰,偶尔才会被柳某人顺手牵羊得以重见天日。 选择菜市口这个埋伏地点,实在有些讲究。 论安全度,包子铺肯定排第一,毕竟有酆都镇唯一的善鬼老闆压阵,「红苕」就算想做什么也做不了,当然,反过来柳厌离想对她做什么也不一定能成功。在包子铺里,「红苕」的警惕心肯定最强,更何况还有一个一直对她表现出迷恋的邵雨琪,不稳定的因素着实太多。 所以在打听到每日傍晚「红苕」会去菜市场买菜以后,她就把地点定在了这里,虽然失去了老闆这个□□,但是柳厌离还真的不相信在干架这方面她会输给「红苕」,作为一个揍翻了黄泉路上所有冤魂厉鬼的不良帮派头子,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况且还有仙器在手。当然,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拉上了这方面的专业人士萧玦。 果不其然,傍晚时分,一抹纤细的身影准时出现在了菜市口,她穿着干净整洁的粗布群,挎着菜篮子,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虽然并不艷丽柔美,却也算是个清秀佳人。这确确实实是柳厌离曾经看了无数年的红苕的脸,如果没有耳后那些逐渐扩大的尸斑的话。 第81页 眼珠不错的盯着红苕与旁人熟络的打招呼,柳厌离感到旁边的萧玦轻轻地捅了捅她。 「喂,你这个侍女有点意思啊,」他疑惑的摸了摸下巴,「以前都没注意到,这个姑娘的走路姿势也太潇洒了点吧。」 经他这么一提醒,红苕的走路姿势确实有些违和,就她的身份来说,步子卖的未免有些太大,腰杆挺的有如劲松,双肩板直,不经意间与人攀谈时头会微微扬起,形成一个略带傲气却又不惹人厌的弧度,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器宇轩昂了。显然,这是原本身为区区一介侍女的红苕不应该拥有的特质。 当看到红苕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物品时微微一揽袖子的动作时,柳厌离的表情顿时就变得奇怪起来,这个动作她相当熟悉,她曾无数次在身穿华服的大家公子身上见过,带着他们特有的高贵与优雅,带着那个时代独有的风流倜傥。然而千年之后,她在她曾经的侍女身上又看到了这个熟悉的动作,两相对比,竟分毫不差。 有些问题的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红苕的菜篮子里几乎没有东西,她是个活死人无法进食,邵雨琪是饕餮也不会去吃普通人类的食物,所以她的菜市口之行更像是一次散步放松,可是今天,行程稍微有了些另外的安排。 只见红苕挎着菜篮,脚步轻轻一转,变悄无声息的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正巧路过了埋伏着的二人旁边。柳厌离用无语的神情看着拐进巷子里的红苕双手扶领正了正衣冠,也许她真的是太不关注这位曾经的贴身大丫鬟了,如此之大的破绽也没有瞧出来。想来也是,红苕几次与她碰面皆有旁人在场,自然伪装的更为到位,况且这些细枝末节的动作,如果不是她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就算看到了也充其量觉得她与平常女孩稍显不同罢了,只不过在柳厌离这个知晓当年柳府丫鬟做派的人眼里,才会格外触目惊心。 二人跟着红苕身后拐进了一座大宅院的后墙处,后者挥了挥衣袖,一股白雾从宽大的袖口中滚滚涌出,瀰漫笼罩了整条巷子,如果有凡人经过这条巷子,既看不到这里的白雾瀰漫也看不到身在其中的红苕。 这种级数的障眼法对于仙器自然是无用,所以柳厌离和萧玦有幸目睹了接下来的一切。 红苕将手举到头顶,按在发间一把抓住,用力揪起,竟将一层皮从身上硬生生的扯了起来!似是非常痛苦,她口中□□不断,由原本的娇软的闷哼逐渐变成低哑的粗喘,那层皮从脸上被揭下已是揭了一半,露出一张虽然鲜血淋淋却轮廓明显属于男性的脸。 萧玦把嘴张的那叫一个圆润,换皮的法术他在门派里倒也听说过,一般多是精怪化作美女去引诱凡人,可是完全没想到还会有男人去给自己贴一层美女的皮啊!不说别的,就是心里那道坎,一般人就过不去。 两人目瞪口呆之际,「红苕」已然蜕皮结束,只见他脸上的鲜血逐渐渗入皮肉,不多时,一个年轻男人便出现在了二人面前,连身上的粗布女装也变成了游历学子常穿的宽衣广袖。 柳厌离看着年轻男子,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然后就像是蒙着一层窗户纸,一时间怎么也捅不透。就在她凝眉沉思苦想的时候,一只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她不耐烦的瞥向萧玦,却发现对方脸色煞白,哆哆嗦嗦,肩上竟也搭着一只白皙如玉的手! 「你们两个还真是淘气。」 清朗的男中音从身后传来,肩上的手一用力,就迫使二人转过身来。二人急忙定睛一看,一个名清俊的青年牢牢的抓着他们,脸上表情似笑非笑,有一股说不出的邪异,明明并没有多么凶狠的表情,却给人一股被凶兽盯上的毛骨悚然之感。 柳厌离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颤颤巍巍,惊疑不定的开口:「邵、邵雨琪?」 「非也,」青年伸出艷红的舌头舔了舔淡色的嘴唇,「本座名为——饕餮。」 第二章大表哥 「让本座看看这是哪里来的淘气包,」明明是同一张脸,仅仅是一个表情不同,饕餮看起来就跟往日里沉默寡言的邵雨琪全然不同,他慈爱的拍了拍柳厌离的头,「原来是老荀的心肝宝贝开心果啊。」 心肝宝贝开心果是什么鬼?! 柳厌离震惊于饕餮对自己的称呼,萧玦在一旁默默的试图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哦对!」饕餮左手握拳敲了一下右手掌,眼睛余光凉凉的扫过瑟缩的小道长,「还有一个不听话的小娃娃。」 萧玦被他看的差点吓得蹦起来,眼前这个饕餮圣君跟他在包子铺后厨见到的那个很不一样,但是比起后厨房那个面部僵硬、气质阴森的饕餮圣君来,这个虽然也很可怕,却语带调侃的饕餮更符合他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印象——燃烛道尊所有朋友都和她本人一样喜欢满嘴跑火车。 「没想到你们俩竟然跟着邵雨琪的夫人身后乱跑,」饕餮嘴角勾起了一个讽刺的弧度,将「夫人」二字念的千回百转,「幸亏本座跟了过来,不然要是出了什么事,老荀和阿烛还不非得跟本座撕破脸?」 一人一鬼听到他对红苕的奇怪称呼皆是一愣,萧玦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了那句「酆都镇包子铺掌勺邵雨琪的……夫人」,现下回味起来更觉意味深长,他似乎抓住了什么,可是那答案太过违背常理,一时间反而难以下定论。 第82页 暂且先撇开这个奇怪的称呼不说,光是自己的夫人被人跟踪,听他的口气反而是担心跟踪者的安危,这就够奇怪的了。 饕餮并不理会投在身上的怀疑目光,手下微一用力,把一人一鬼比照原样翻了回去,依然是面朝着还在整理衣摆的「红苕」,三者交谈了这么久,那名男子竟似毫无发觉。 萧玦发现这么一个大男人竟然光是整理衣领角度就花了这么长时间,也是醉了。柳小姐明显见过更多世面,此刻就淡定极了,毕竟名门公子里臭美骚包的比比皆是,比起妖界的孔雀妖也不逞多让。 终于勉强把自己收拾的满意了,「红苕」挥手散去雾气,快步走到大宅后门口,伸手轻轻在门上叩了叩,三重一轻,一共四下。 不一会,一个身量还未长足的小丫鬟轻轻地把门推开,看到「红苕」一脸喜色。 「请公子悄悄的随奴婢来,小姐正在老地方等候公子。」 这是……私会? 柳厌离和萧玦默契的看向饕餮的头顶,也不知是不是突然开了天眼,总觉得隐约有绿芒环绕,反而是被恶意猜测的本人看上去面色如常,轻松提起他俩的领子就跟了上去。 「红苕」和小丫鬟的目的地是后院里一个位置偏僻的湖心亭,小亭子被湖水环绕,隐没在郁郁葱葱的枝叶之后,简直就是话本里男女主人公私会的不二选择。而小丫鬟嘴里的小姐也应景的倚栏远眺,单单留给众人一个优美却落寞的侧影。 柳厌离愿意以她活着加死了共一千年的话本经验发誓,就算是最当红的话本女主角从书里活了过来,也不会有比这位小姐更精湛的凹造型功力了。 引路的小丫鬟识趣的转身退下,这个小姑娘接下来的任务八成就是望风。留下来的「红苕」一撩衣摆,眼中发射出不容忽视的温柔光波,深情款款的走上了通往湖心亭里那抹幽怨背影的石桥。 「这么久毫无音讯,恐怕公子早已结识了新欢,把奴这个旧爱望之脑后了吧。」 「小姐这一席话,不下于往生心上活生生的捅血窟窿!生对小姐的感情,堪比这日月的光辉,不逊于奔腾的江水,敢与万古青山比寿,小姐的怀疑,对生来说即是锥心之痛啊!生这便跳入这湖底,来验证生对小姐的一片痴心!」 「公子万万不可!是奴想差了!这湖水冰冷,公子若是有三长两短,可叫奴……可叫奴如何是好啊!」 以上纯属酆都镇阴曹地府催府君麾下柳判官之臆测,如有雷同,算她抄你。 当然了,这样一个普通话本模式完全无法满足柳判官略显硕大的脑洞,实际上她同时还脑补了「心肝儿,你如何不开心?见你如此,我这胸中闷痛,心肝儿给揉揉可好?」和「女人!你迟早都会是本少的人!」这两个画风南辕北辙的版本。 让柳小姐如此无聊的源头还是出在了饕餮老爷身上。按照小柳和小萧的想法,他们就应该在「红苕」踏入亭子后及时跟进,将他俩的对话听个一清二楚,以防错过什么阴谋诡计。可是饕餮老爷生生把他俩压在了湖边的一棵大树下,只能远远的望一望动作和口型,简直不懂风情! 「小孩子看什么私定终生,长大以后学了一肚子男盗女娼可怎么得了!」饕餮老爷振振有词。 柳厌离苦着脸欲言又止,想想自己都可以当萧玦八辈祖宗的一把年龄,在饕餮老爷这里可能连零头都算不上,还是乖乖的把抗议咽了下去。 其实饕餮老爷还真不是故意吊他俩胃口,只因为在他老人家的常识里,神兽幼崽的成长期都是五千年起跳的,作为一个有责任心又树立了伟岸形象的长辈,坚决要杜绝娃娃们学坏的一切机会。 想到这里,他甚至还贴心的伸出手遮住了萧玦的眼睛。如果说柳厌离的年龄还算是一个半大的娃娃,那么萧玦显然就是还没有断奶了,自然要更加严防死守,这时候亭子里那位与「红苕」私会的小姐俨然已经成为了「别人家的坏孩子」了。 阿烛要是知道了自己这么尽职尽责的照顾她的宝贝小徒弟,一定很高兴,一高兴说不定就愿意去他府里做客了。 饕餮老爷在心里默默的给自己点了一个贊。 就这么一个挡眼的功夫,原本还表现的郁郁寡欢的小姐已经软成了一滩春水化在了「红苕」的怀里。萧玦视线被挡,听着旁边的小伙伴倒抽一口气的声音,急的简直抓耳挠腮。 柳厌离心想,这么个神奇的泡妞速度,简直跟她那个自诩风流雅士的表哥不相伯仲,恐怕没有多久这位小姐就会芳心难遏的去跟「红苕」在小树林、小亭子里洒一地衣服的「赏月」了,「红苕」简直就是浪荡公子界的顶级人才! 一想到「表哥」这个词,柳判官瞬间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不仅通体舒畅,就连脑子也活络了起来,以前就像是被污泥堵住的记忆也一瞬间被疏通,她顿时就达到了恍然大悟的境界——怪不得她觉得眼熟呢!这个「红苕」怎么跟她那个结婚当天被揭发谋逆的未婚夫表哥长着一张脸啊! 柳小姐作为一国郡主,从理论上讲应该有无数个来自于职业是帝王的大舅家的表哥,如果这篇文是玛丽苏记事体,这些表哥长大后必然因为爱情、权利、好胜心等等的因素激励,跟天下没有其他女人了一样一起追求这位地位稳固的表妹,当然,有资格作为主要竞争者登场的肯定都是帅到惊天地泣鬼神。 第83页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柳小姐作为一国郡主,她实际上只有一个表哥,还是她当大将军的小舅家的,虽然表哥长得也算少女梦中情人,却不是她喜欢的款。在每一个立志成为后宫之霸的玛丽苏眼里,这种王爷家的表哥只要最后没有篡位成功,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炮灰,实在没有关注的价值。可是由于柳厌离只有一个表哥,所以尽管他没有金光闪闪的拼爹加成,可他还是顺利的占据了她未婚夫的位置,并且因为那时候她大舅家的小表弟还不满10岁而轻松愉快的横扫所有竞争对手。 顺带一提,表哥其实应该叫大表哥,在他可以满地撒欢的时候,柳郡主还是公主肚子里的一个球,而后来那个最后继承大统,追封柳郡主「德淑贞烈」的表弟更是还有没影呢,但是还是因为就只有这么一个表哥,所以所有人都心安理得的省略了「大」字。 大表哥虽然因为大伯意外的子嗣艰难而逃过了本该有的激烈竞争,却得到了一个一心想弄死自己弄黄婚事,相处跟情敌似得的大舅哥,额外附赠到死也没搞清为什么喜欢跟自己作对的熊孩子表弟,偏偏这两个人,一个长得比他帅、智商比他高,一个家里背景比他硬,完全就是如鲠在喉二连击,可真是应了那句古语:「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奇怪的是,柳厌离这一辈的皇嗣几乎没有一个跟这位大表哥亲近,作为未婚妻的她对他完全不感兴趣不说,表弟更是对他从小看不顺眼,在表姐自戕那天闭门大哭的他,在即位后从未间断过对这位乱臣贼子的口诛笔伐,与被不断追封大肆厚葬的柳某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与在弟妹之间毫无人缘相对,大表哥在长辈和外人面前却无往不利,在谋逆被揭之前,整个京城没有一个不贊柳郡主是最有福气的人,不知道多少大家闺秀对她嫉妒的咬牙切齿,就连大将军王与公主商议这件亲事时也是想着让儿子照顾疼爱的外甥女,没想到这一切都以柳厌离不堪夫君污名毁誉,新婚自戕为□□,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关于大表哥的风流成性,柳厌离早在订婚之前便一清二楚,毕竟许多长辈不得而知的事情,在同辈里却是公开的秘密,况且在习惯三妻四妾的男人眼里,风流从来不是一个值得病诟的缺点。她记得自己和表弟在宴会里探险的时候,不知多少次目睹过他与不同的女子私会,现在想来,这些衣着华丽的小姐身后都站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父亲,大表哥的不臣之心简直昭然若揭。 可怜她一无所知的母亲,被表哥展露的表象蒙蔽,最终被信任有加的侄子绑上了这艘用野心铸就的大船,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可怜她战功赫赫的小舅,一生戎马,浴血厮杀换来的威名和声望,被急功近利的儿子践踏在脚下。 可怜她惊才绝艷的兄长,抱负未展,客死异乡,临死那一刻还在为她细心谋划。 可怜她自己,出身尊贵,一生荣华享之不尽,自小便众星捧月,欢畅无忧,却不得不在新婚之日自戕以示清白。 可怜她那愚蠢的表哥,机关算尽太聪明,却输了亲手害死的舅哥一筹,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真是可怜,又可恨吶。 第三章 邵雨琪 无论柳厌离内心怎样的波涛汹涌,在湖心亭里浓情蜜意的两人也完全感受不到,也无法改变原本笼罩在饕餮老爷头顶的绿云已经悄然向另一片高地发起了冲击的事实。 好在柳小姐身经百战,对于捉未婚夫的奸这件事简直就是驾轻就熟,那堆叠的快要冲破天际的绿帽子轻易无法撼动她强大的内心。对于一个无数次目睹闺蜜和未婚夫花前月下的女人来说,这种单纯的互诉衷肠大概也只是个开胃菜的程度。 「沈郎……」小姐面色潮红的依偎在男子的怀里,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被唤作「沈郎」的大表哥双臂环着小姐,手在纤细的身躯上缓缓摩挲,鼻尖则在佳人颈间轻嗅。 哦,这是要更进一步的节奏? 意外的挑了挑眉,柳厌离对于这位小姐的开放程度有了新一步的认识,而一旁的饕餮老爷已经当机立断的把老荀家的小宝贝的眼睛也给蒙住了。 保护幼崽,人人有责。 饕餮老爷觉得自己真是一个负责任又关怀后辈的大好人,就算是最能挑刺的老荀在这里,估计也只能称赞他做的无可挑剔。 眼前画面猛然一变的柳判官本来还想意思意思的挣扎一下,却被眼前的景象惊的目瞪口呆——原本的才子佳人旖旎私会完全变了样子,柔弱无骨的小姐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皮肤透出一股泛灰的惨白,而环着她的表哥也不复原本的丰神俊朗,只见他从衣袖中露出的肌肤遍布暗红的斑点,灰暗的脸上甚至透出一股子惨绿,黑紫色的嘴唇旁是一行已经干涸的血块,随着他鼻尖不断在小姐颈间游移,无数光点从小姐身上被吸进了他的身体。 他这是在掠夺小姐的生气! 柳厌离的脑子里霎时间闪过镇守小姐那张一半焦枯一半美艷的脸庞。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从刚才开始萧玦就奇怪的一言不发,饕餮竟然通过这种方式共享了他的视野。 仔细想想,偷窥他人幽会就担心会带坏小孩,目睹恶鬼狩猎却没关系,妖兽的价值观也足以让人黑线。 第84页 表哥身为皇亲国戚,就算犯了滔天大罪也不能像普通的犯人那般拉去斩首示众,无论是哪里的统治者都不想让自己家成为全天下的谈资和笑料。如果不出意外,表哥八成是被用更平稳的方法赐死,也算是全了皇家的一份体面。现在瞧他死后那副身中剧毒的模样,倒也符合她一开始的猜测。 她之前从来没有怀疑过红苕的身份,一是因为记忆不齐导致的印象模糊,二便是因为红苕身上的生气颇足,虽说她不止一次注意到她耳边的红色斑块,也因为证据不足只好按捺不动,没想到竟然因为一次心血来潮的探查揭开谜底。 想必表哥为了维持「活人红苕」的姿态费了不少力气,他本身为一恶鬼,每天生活在活人之间,必定日夜受阳气侵蚀,时间久了便会逐渐显露原本的姿态。为了维持画皮,他不得不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每过段时间便寻找命格偏阴女性,吸取她们的精气,于是,镇守千金和这位小姐都成为了他的牺牲品。 奇怪的是,柳厌离实在是想不通表哥到底为什么费如此大的心力也要假装成红苕,这实在不通情理。一开始她猜测过红苕是爱上了邵雨琪才会强留人间,可是如果女方变成了表哥,那就从人鬼情未了变成了实打实的惊悚剧目。 心高气傲的大表哥爱上了饕餮,甚至不惜为了他心甘情愿的男扮女装? 柳判官表示就算她真的离疯不远了,也不会相信这种不走心的荒诞理由。 为什么是红苕?为什么选择留在酆都镇?为什么接近饕餮? 这里面一定有她所不知道的理由。 想到这里她又耸然一惊,如果说在饕餮的眼里表哥假扮的「红苕」一直是这幅样子,那么他能一直不动声色的假装被骗,还一演就是无数年,如此深沉的心机和充足的耐心足以让人背后发凉。 起码柳厌离扪心自问,如果有一个这么浑身尸斑的噁心傢伙天天睡在自己旁边,她估计早就冲进大和尚们开的全素斋跪求捉妖了。 不,请别告诉她这一切都出自真心,她拒绝相信世间竟然有如此感天动地的真爱。 好在上天还不想这么早就把柳判官生生感动致死,饕餮老爷自然不是出自真心,毕竟在他看来,爱上大表哥就跟某个人要跟一盘糖醋排骨缔结连理一样,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饕餮老爷很喜欢大表哥,不过就跟柳小姐喜欢肉包子一样,是对食物的喜爱。 「你看这脸色,这身段,本座养的可真是好啊,」他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只差一点就可以铸就绝世美味了,也不枉本座花费了这么些年。」 柳厌离和萧玦脸色铁青,以他俩浅薄的审美,实在无法从大表哥惨绿的脸色、布满尸斑的身躯里看出什么美味的意境来。 好在饕餮老爷本来也没有指望他俩对此能有什么出人意料的反应,曲高和寡的境界一直都是这么寂寞如雪。 「上次不小心一下子把镇守家那个傻闺女吸死了,这次这个肯定要多享受几天,」他对着湖心亭纠缠在一起的男女晒然一笑,双手由蒙改捉,将一人一鬼再次揪住,「下面的剧目小孩子可不宜观赏,你们两个小崽子还是跟着本座先回去吧。」 这句话对于被这幅死尸和女子交缠图噁心到的小伙伴来说可谓是天籁之音,于是饕餮老爷顺利的把老友的小宝贝们一手一个拎了回去。 本来他老人家打算直接把这俩熊孩子往荀掌柜家门口一扔,就完事走人,谁知柳判官不知道是不是到了靠山地界就胆子肥了,竟然反手抱住了他的胳膊。 「圣君!仙君!神君!」她一嗓子就嗷上了,还顺带将饕餮宽大的袖摆往自己小臂上缠了几圈,「小女子的未婚夫竟然成了您的夫人,还红杏出墙,小女子知道您憋屈啊!」 饕餮老爷大概是被这个神展开惊呆了,竟没有第一时间挣脱她的束缚,这时候不顺杆爬那就不是柳某人了。 「不要紧的圣君!咱们两个可谓是同是天涯沦落人,您心里要是苦!别憋着,有什么话都可以对我说啊!」 饕餮圣君:「……」 萧玦不忍直视的以袖掩面,这几句话的信息量简直大的吓人,她把饕餮被人戴了绿帽的事这么嚷嚷出来是不要命了吗? 柳厌离当然不是不要命了,她只是想知道饕餮跟大表哥到底是什么关系,又没法直接问出口,只能装疯卖傻。 饕餮老爷显然也是个此道中人,他几乎是转瞬间就换上了一副凄悽苦苦的模样,反手抱住柳厌离,跟着她哭天抢地的抹泪。 「郡主你怎么能忘了雨琪呢?」他幽怨的目光简直入木三分,「虽然奴婢并没有红苕那么得用,可郡主您怎么能忘了奴婢呢?」 啥? 柳小姐在这出乎意料的答案面前呆滞了一秒。 「您忘了吗?奴婢是公主赐给您的丫鬟雨琪啊!」饕餮装模作样的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泪水,「郡主您走了以后,柳家也败了,奴婢们也没了活路,那时候奴婢就发誓下辈子再也不当这无用的女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奴婢的诚心被老天爷听去,这辈子也算是心想事成,谁知好日子没过几天,奴婢就落入了一只妖怪手里,那妖怪附在了奴婢身上,逼奴婢来寻了红苕,可奴婢确实不知道,那红苕竟然是表少爷假扮的啊!」 饕餮哭的凄凄哀哀,唱作俱佳,要不是身形样貌都是男子,那就是活脱脱一个与旧主重逢的可怜丫鬟。 第85页 「那妖怪为什么才去寻红苕呢?」柳厌离呆呆的问。 「那妖怪呀,本就是世间少有的凶兽,」饕餮抬头与她对视,漆黑一片的瞳仁明晃晃的映出了她的模样,他嘴角微挑,语调轻缓,却又分外阴森,「它生性嘴馋,看出了表少爷身缠无数罪孽,若是成了气候,便是难得的大补之物。于是啊,它就想,此等美味要如何才能落到我的嘴里呢?」 柳厌离与饕餮眼中的自己对视,既害怕他陡然发出的戾气,又无法移开视线。 萧玦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在原地,觉得自己这下子铁定会被杀人灭口。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平缓的男声打破了僵持的气氛,三人同时扭头,只见一蓝衫男子正站在棺材铺的玄关处,不知道对这齣戏看了多久,平静的脸上分不出喜怒。 柳厌离和饕餮猛地同时推开对方,向男子扑去,柳判官驾轻就熟的抱住对方的大腿,埋头嘤嘤嘤哭的像是刚被轻辱了的良家妇女,饕餮不敢像她一样直接上手,只能急匆匆的对男子喊道:「老荀!老荀!我可以解释!」 荀掌柜弯腰把假哭的柳小姐拎了起来,淡淡的瞥了惊慌的饕餮一眼,就关上了门板,把两个大男人隔绝在了店铺之外。 旁人看来只是平常的一眼,可是跟他认识了无数年的饕餮老爷生生从里面看出了「为老不尊的禽兽」这七个字,急的他差点上蹿下跳。 「老荀!老荀!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可以解释的!」 禁闭的门板代替主人表达了「我不听!我不听!我就是不听!」的意愿。 「荀慕寒!你这傢伙有什么资格嫌弃我啊!你这傢伙也没好到哪里去啊!我告诉你!咱俩半斤对八两!」 屋内仍是没有丝毫动静。 「荀弟!是为兄错了!为兄口不择言!罪该万死!今天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看在相交那么多年的情分上!你千万别把这事告诉阿烛啊!千万别!算哥哥求你了!」 萧玦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场急转直下的闹剧,全身从头到脚散发出一股木然的气息。 远在龙虎山的师尊啊,徒儿好像知道的太多了,真的还能活着回到您老人家座下吗? 第四章 燃烛道尊 「北风瑟,秋风凉,谁家娇妻守空房,你有困难我帮忙,我住隔壁我姓王!」 萧玦蹲在墙根声声哀泣,前方是冷酷的门板,旁边是可怕的饕餮,来个深夜寂寞孤单难耐的少妇少女把他领回去吧!一想到无论是老闆还是饕餮都对家里有个酷爱男扮女装的厉鬼视而不见,他就觉得包子铺简直就是狼窝虎穴,他才不要回去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哭什么哭!」饕餮不耐烦的单手把他拎了起来,「阿烛怎么有你这么没用的徒弟。」 「我没用怎么啦!师父本人还没有大师兄牛逼好吗!」 萧玦这句话刚出口,他就发现提熘着他的饕餮的表情变了,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看起来格外的高深莫测。 「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卧槽?我应该知道什么? 萧玦猛然觉得自己后背发凉,果不其然,一阵天旋地转,他就从被主人拎着的猫变成了扛在肩上的麻袋。 单手把阿烛的小徒弟抗在肩上,心里撇着嘴觉着荀弟真是冷酷无情无理取闹,饕餮老爷动作潇洒自如的翻过了对面包子铺的墙,被顶到了胃的萧玦小朋友简直痛不欲生。 直到被扔到杂货间的地上,萧玦才觉得那股噁心欲呕的感觉轻了一些,结果一抬眼就看到饕餮老爷在头顶笑的满口獠牙,差点被吓去了转轮殿,省了黑白无常勾魂的功夫。 「我还当阿烛多么宝贝你,还巴巴的介绍你我认识,结果也不过如此!」嘴角都快裂到耳根的饕餮老爷一脸喜不自禁,「我就说嘛,你这等凡人,如何能跟本座相提并论!」 什么鬼?! 萧玦听得云山雾绕,却也本能的觉得饕餮对他的态度从刚刚开始就有了微妙的变化。明明在他和柳厌离跟踪被抓包的时候,他虽然拎着的动作也不算温柔,可力道和位置都拿捏的很巧妙,并不会让人觉得不适,可方才他扛着自己,几乎是故意顶着他的胃,搞得他难受不已。这一切的变化都是从那句「你原来什么都不知道啊」开始的,萧玦的第六感提醒他,大概事情不妙。 「果然阿烛最喜欢的还是本座!」 且慢!这种不要脸的结论到底是怎么得出来的啊! 「你知道吗,阿烛和本座可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啊!」大概是萧玦的表情太过明显,饕餮老爷一脸炫耀的睥睨着他。 「哈?!」萧玦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张嘴的冲动,他觉得从旁人的角度来看,他把嘴巴长成一个完满的「o」一定呆傻到了极点。 他觉得饕餮不是老糊涂了,就是被驴踢坏了脑子。 萧玦的师尊燃烛道尊算是龙虎山正一教的中流砥柱,虽说一手法术出神入化,但是修为晋升却不算天纵之才,就算在正一教里都不算顶尖,更别说跟饕餮这种等级相比了。就连燃烛道尊的亲儿子,那位已经荣升为隔壁峰长老的大师兄,都比她修为高出了一个小境界。就这么一个一直地位不上不下的燃烛道尊竟然跟饕餮这种上古凶兽是青梅竹马? 除了「你特么在逗我」以外,萧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86页 要是从上古纪元修炼到这现在还是那么点修为,这资质到底是有多差啊!平心而论,燃烛道尊的资质不算多么优异,可也没有差到这个地步。 所以萧玦坚决认为饕餮老爷在胡说八道,不过他也总算是回过点味来了,莫非饕餮老爷想当大师兄他后爹? 「你以为修为低就是能力低吗?」饕餮老爷不屑的冷哼了一声,「阿烛了不得着呢,就算是老荀也不敢说不怕她。」 萧玦:=口= 与此同时,饕餮老爷嘴里害怕燃烛道尊的荀掌柜则是正在给柳判官进行思想教育。 只见,一直在黄泉道展现出「大帝第一,我第二」自信风采的柳判官,缩着肩膀,老老实实的跪坐在一口敞开盖的棺材里,前大后小的板材构造,隐约让人产生坐在斜坡上的错觉。 而让某人畏之如虎的荀掌柜则蹲在一旁,挽着袖子,斜刃刻刀在他手中如蝴蝶般翩翩飞舞,坚硬的石料在他手下像是与豆腐无异,在粉末簌簌下坠中,棺材头上的凤凰栩栩如生,几乎要挣脱石料的束缚,展翅高飞。 哪怕一挥手就能用法力雕刻出一具精美的棺材,荀掌柜还是喜欢亲自动手做这些精细活,不仅能打发漫长的无聊时间,还可以以此为藉口哄抬价格,真是一举两得。 若在平时,柳厌离是很喜欢看荀慕寒做棺材的,他的手法已经不拘一格到了让人目瞪口呆的地步,旁人要用的敲锤、木锉、斧子、锯子统统没有,倒是一套刀具保养得相当不错,可惜就是使用频率令人扼腕,这人犯起懒来能直接将木料升到空中,用法力凝聚成刀细细雕刻,而自己则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看书,事后还能理直气壮以亲手雕刻为由要求价格加成,真是不服不行。 一般来说,从荀掌柜雕刻的花样,柳判官就能猜出下单人的来路。 若是普通达官显贵,正面一般是碑厅鹤鹿,侧面上,普通人家就是福鼠,王公贵族则是双龙戏珠或是百鸟朝凤,精巧讲究些的,就会在龙凤周围加上暗八仙或是寿山福海,棺尾再来一个五囚捧寿,最后再立粉贴金上颜色,怎么豪华怎么来。 要是其他殭尸定制的拔步床,那就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床这个东西嘛,属于极其私密的用品,像绿帽殭尸那样四处寻找真爱的还是属于少数异类,大部分殭尸一辈子没有机会也不想把这种机密隐私展示给别人看。 既然只有自己能看到,那当然是怎么高兴怎么来。什么喜欢的花卉、喜欢的景色都是小事,要求在棺材盖上刻一个绝世美女□□或是在棺材用的十页木料上全部刻上自己的果体英姿,这类奇葩的要求可谓是层出不穷。柳厌离甚至见过一名飞僵,因为死的时候伤到了脑子,后果就是记性不好总是丢三落四,修炼到一半都能忘了自己下一步要干嘛,饱受犯傻苦恼的飞僵哭着喊着求荀慕寒把他的独门心法刻在了棺材内壁上,还被对别人的保命法门一览无遗的某旱魃刻薄的评价为品质低下。 这做棺材的木料,除了自备珍惜灵木的殭尸们和被荀掌柜忽悠着用了院子里的椰子树棕榈树的可怜人,一般人的选择无非是楠木、椿芽木还有柚木,用名贵石料的虽不是没有,终究罕见,特别是身下这一副,就算是她这种魂体碰触到都觉得冰寒入骨,若是活人碰触,简直就是被活活冻死的节奏。然而,柳厌离并不认识这种石材,这很正常,毕竟一千岁的年龄在鬼神圈里,就算不是杂兵也是杂兵小队长。 荀慕寒雕完凤凰后,拿着刻刀对着棺材认真思考了一下,对着保持着虚心受教姿势的柳厌离几不可见的一颔首: 「你喜欢什么图案?」 一句话吓得柳某人花容失色,这是连句解释都不听就直接要把她埋了吗! 柳厌离惊得立马就想站起来,却又被七舅老爷一个简单的眼神给吓得腿软,「啪叽」一声直接坐了回去。 七舅老爷看外甥女是提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了,于是稍一思索,在凤凰的旁边加了一条纠缠的金龙,侧板则是鸳鸯锦鲤并杜鹃芙蓉,尾部还加了大朵的牡丹花,看的柳小姐惊恐莫名。 「如果当年你顺利的嫁人了,就该有这么一张床。」 他收起手中的刻刀,语气很平淡,与平淡的语气不匹配的是,他右手一把揽住外甥女,整个人翻进棺材,左手一带,棺材盖便严丝合缝的盖住了棺体。 柳厌离被荀慕寒紧紧抱着躺在石棺里,二人贴的极近,衣服摩擦着衣服,肢体亲密交缠,双唇仅在咫尺间。与偷偷暗恋多年的心上人在狭窄的空间里亲密接触,气氛变得旖旎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她没有呼吸,他也没有; 她没有心跳,他也没有; 她没有体温,他更不会有。 一具尸体,一个幽魂,他们两个,死了以后,才得以相遇。 第五章 兄妹 「喜欢吗?」 他冰冷的手指在她脸颊上游移,毫无温度的躯体紧紧贴着她,嘴唇贴近耳畔喃呢,成功的让一千多年了本质还是纯情小姑娘的柳小姐全身软成了一团。 只是这个喜欢到底是指这具精心雕琢过的棺木?还是说指的是他俩如今从未有过的贴近? 「……喜欢。」 无论哪个都喜欢,柳厌离晕乎乎的想,脑子像是彻底化成了浆糊。 奇怪,照理来说不应该是紧张到不可自制吗?可是她与其说是紧张,不如说是完全臣服于荀慕寒对自己的吸引力下,有些过分飘飘然了。 第87页 太糟糕了,这种状态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迷恋了,哪怕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在漠视忽视自己的心情,可对荀慕寒身上那种初见时就让她陷入爱河的魔力竟然还是丝毫没有任何抵御力。 就算说服自己当初是因为那张跟兄长过分相似的长相,可反应也太过激烈了,难道她一直对自己的定位是错误的?她本性其实是痴汉来着? 抱着她的荀掌柜似乎笑了一下,「比你今日见到的未婚夫还喜欢?」 未婚夫? 受这三个字刺激,柳厌离的脑子总算挣扎着开始运转了。 「你怎么会知道红苕是表哥?」她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努力抬头想看清他的表情,然而这具棺材像是被施过法咒,鬼差出色的夜视竟然毫无作用,「你知道当年的那些事?」 荀慕寒握住了她放在衣襟上的手,柳厌离能感觉到他投注在她身上的视线。 「你喜欢他吗?」荀慕寒的口气像是在询问,却又不需要任何答案,「是不喜欢的吧,也是,谁会喜欢一个在自己死后未满一年便另寻新欢的傢伙呢?」 「就算不是如此,我对他也……」柳厌离下意识的反驳,又突然住口不提。 确实,大表哥在她自戕那天被揭发谋逆,可是他那时已经成尾大不掉之势,明明拖累的她爹娘命丧黄泉,可操作得宜之下,他竟然弄出了一个栽赃陷害的说法出来,硬生生的洗脱了自己的罪名。虽然大表哥侥幸逃过一劫,也难免地位动摇,为了巩固势力,他不顾她新丧未满一年,将她宣扬成不分好歹的疯女人,以此为藉口重新定了一名权臣之女。 后来大表哥到底是怎么功亏一篑的? 或许是因为她那时已经死了,或是因为记忆消退的太厉害,她竟已然记不得了,只记得直到表哥倒台之后,她得以洗脱「疯子郡主」的污名,被大舅舅和后来登基的表哥追封厚葬。 自从孟老大病倒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喝过忘川水了,记忆在不断回流,可脑子却未必清晰,她活着的时候就不曾是什么聪明绝顶的人物,死了之后自然也不算是个明白人。在她短暂的生命里,只有一件事贯穿了始终——对亲生兄长近乎莫名其妙的迷恋,她太过专注于自己的迷恋,以至于忽视了其他。 现在想想,那种迷恋,与现在她对荀慕寒的迷恋,何其相似。 她隐隐约约觉得这不太正常,却又懒洋洋的不想去管。 人世间已碰到太多艰难,如果连喜欢一个人都要究根问底,那也太过可悲了。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啊,知道却什么也不说,我是真的真的很讨厌你。」一边说着讨厌,一边往荀掌柜怀里钻的更深,简直就是教科书级的口是心非,明明清楚的认识到了这点,柳厌离却一点也不想改,「和我哥哥一样讨厌,」这一句,她并没有说出口。 对于她的指责,荀掌柜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然后收回了搂着她的手臂,头顶的棺材盖也徐徐滑开,被莫名推开的柳判官不解的看向他,紧接着棺材外就传来夹杂着男性闷哼的重物击打声。 柳厌离立马反应了过来:喵个咪,竟然有人偷窥本郡主谈恋爱! 几百年才换得一次亲密接触的柳判官顿时怒火中烧,爬起来挽着袖子就要揍人,刚把一条腿迈出棺材沿,就看到对面墙根处,一个穿着地狱标准官员服饰的男子有些狼狈的擦掉了嘴角溢出的血迹。鬼魂是没有血可流的,身上所带的血迹往往都是怨气和法力的体现,能把一个入了地狱仙籍的鬼差打到流血的表象反应,荀慕寒一定是下了狠手。 干得好! 柳厌离愤愤的想,正巧对上了男子望过来的双眼,此人竟然是官方宣称因照顾孟老大而分身乏术的陆判官! 「陆判?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还好巧不巧,被荀掌柜痛揍了一顿。 「阿离,哦不,应该说柳判官了,」擦干血迹的陆判官依然风度翩翩,一副贵公子做派,「我听说你在此处,便过来了,没想到……」 听出了陆判官的未尽之意,柳厌离面上便有些不自然。 好不容易能跟男神滚在一起还被熟人抓了个正着,实在有些尴尬。 而被抓个正着的另一个当事人就没有这么高的觉悟了,荀慕寒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的身旁,只见他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衣襟,还伸手帮她理了理鬓发,却看都不看一旁的陆判官一眼。 可被忽视了的陆判官似乎并不甘寂寞,他双手围环,规规矩矩沖荀掌柜鞠了一躬。 「晚辈冒失叨扰了前辈,实在不该,」他含笑看着不言不语的荀慕寒,言语恭敬,「没想到阿离年纪轻轻便能得到前辈如此细心的指点照顾,实在是她的幸运。」 不知道是不是柳厌离的错觉,她总觉得陆判官这句话结合刚才的情形,可以完美的用三个字来概括:「老不休!」 她不可置信的盯着陆判官看,一项冷静理智的他怎么会做出挑衅荀慕寒这种失心疯一样的行为? 被挑衅的对象荀掌柜倒是没有任何发怒的迹象,只是眯了眯眼,慢慢用目光扫了一下出言不逊的陆判官,这也是情理之中,要是他真的因为几句话就动了怒,不是被人掉包了就是作者那天没吃药。 活的时间长了,脾气再火爆的傢伙也不会轻易生气了。这道理陆判官也懂,他自己本身也是活事例,可他还是出言讥讽了荀慕寒,这简直匪夷所思。 第88页 好在他也不打算撞南墙撞到头破血流。 「阿离,崔大人告诉我,你和生死薄磨合的不太顺利,」陆判官对着柳厌离倒是换回了招牌式的温柔笑容,「近几日阿孟的状况有些好转,我便来看看你的情况。」 说到生死薄,柳厌离就想到了那些陆判官提前帮她规整誊抄好的文字,对于生怕自己那□□爬破坏生死薄的纯洁性的她来说,这个举动不可谓不贴心细緻。 这么多年里,起初柳厌离和这位地府出名的薄情郎并没有太多的接触,甚至在起初还为孟老大鸣不平骂过他,可是之后因为都在崔府君手下讨生活,便不可避免的有了见面的机会,这位陆判官倒是真跟传闻中一样的温柔体贴,要是他对每个人都这样,会有那么多姑娘飞蛾扑火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偏偏陆判官为了挽回孟老大的心,对妹子们变成了温柔却疏离,这次仅仅是因为她的一点小问题,他就离开了平日里一步不离的孟老大身边,柳厌离不得不承认,这似乎有点太体贴了。 「我想大概是我上次交接的太匆忙了,这次便带你去崔大人那里再细緻的交接一次。」 面对陆判官陈恳的目光,柳厌离简直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不是你交接的不细緻!是我的那笔臭字真心拿不出手啊! 这理由简直难以启齿。 柳厌离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荀慕寒,后者对着她微一点头,施施然转身向内堂走去。 这就是不会插手的意思了。 柳厌离一直觉得,说不定荀慕寒是什么都知晓的,知晓她和邢凌珍的接触,知晓她一直在暗中调查红苕,知晓她一直在追寻当年的真相,可是他偏偏什么也不说,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荀慕寒总是这样,从不插手她的做法,也不干涉她的想法,他永远都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纵容她胡作非为。 哦,这一定是真爱。 最终她决定还是跟陆判官走一趟,好歹人家特意离开了心上人来关心她的工作,干脆到了崔老大那里,就捨弃脸面求陆判官留个字帖好了。 正在胡思乱想的柳厌离跟着陆判官走出了棺材铺,刚走出巷子口,她的右手腕就被陆判官紧紧的握住了。 「陆判?」她诧异的看向站在左边的男人。 「好了,你那手字,就算是我留下一万张字帖也拯救不了,傻妹妹。」 第六章 母女 柳厌离彻底被「傻妹妹」三个字吓傻眼了,顾不得还被陆判官抓着的手腕,一句「什么鬼」在嗓子眼里来来回回,吐出来不是,咽回去憋屈。 这句话要怎么接? 「你是谁?」 这不是脑残吗,刚刚还一口一个陆判官,刚出铺子门就翻脸不认人了? 「呔!何方妖孽竟然敢冒充俺老柳的兄长?!」 这绝对是妥妥的出门没吃药的节奏。 「抱歉,我大哥好像比你帅。」 自己听了都觉得欠揍。 纠结了半天,柳厌离才吭哧吭哧憋出三个字: 「……陆判官?」 「怎么了,阿离?」罪魁祸首笑眯眯的反问。 怎么了个大头鬼啊!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几乎脱口欲出的话被柳判官很怂的憋了回去。 「你……刚刚叫我什么?」 「哦,」陆判官一脸恍然大悟,「我想着阿孟把你当亲妹妹看待,跟我也算是一家人了,便托大喊了你一声妹妹。」 「是这样啊!吓我一跳呢,哈哈哈哈!」 柳厌离表面上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内心却在说「你妹啊!你当我是傻子吗!」,可她还是决定装傻,总感觉不能深究。 遗憾的是,有个人似乎并不想配合她。 「如果这么说的话,你大概会觉得松了一口气吧,」握住柳厌离手腕的手如铁钳一般紧紧箍在上面,陆判官虽然依旧笑着,可看上去却有了些说不出的不同,「很可惜呢,这是骗你的。」 什么? 急转直下的发展让她有些呆愣,从一开始的挑衅荀慕寒,到现在死死抓着她不放,今日的陆判官跟平时比起来表现的简直离奇,离奇到让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像是为了应证她这个预感,她赫然发现,周围的景象猛然拉伸变形,倾斜着变成了一道道光怪陆离的残影,陆判官握着她的手成为了最好的枷锁,莫名的压力压得她连跟小拇指也动弹不得。 陆判官作为地府最古老的几位判官之一,道行和手段都是柳厌离无法想像的。 「说实在的,你这么听话真是帮了大忙,」明明做着翻脸动手的事情,他却依然笑吟吟的,就像是二人只是拌了个无伤大雅的嘴,「这个传送法术虽然费了我不少心血,可在棺材铺那位大人眼里估计也仅仅是不入流的戏法,要在他老人家眼皮子底下做手脚可真是难为我。」 如果不是动不了,柳厌离一定会狠狠地抽自己两巴掌,什么叫自投死路?她简直就是那只直愣愣的往树上撞的傻兔子。 「你到底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你去了就知道了。」 如果身体能动,她这时候已经拿大刀向这个贱人的头顶上砍去了。 「阿离你也不要怕,」陆判官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瓜,就算被后者瞪了一眼也不以为意,「虽然你并不知情,可你我确实是兄妹,哥哥平日里多照顾你,哪里会害你。」 第89页 柳厌离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确实是兄妹?难道她老爹在外面有个私生子?可陆判官比她曾爷爷的曾爷爷的曾爷爷年龄都大,现在他竟然说和她是一辈人,这不是扯淡吗? 不过这人确实对她一直都颇多照顾,先不说这次升职他在里面出了多少力,光是当初她刚刚独立勾魂,捅了的篓子里有八成都是他在扫尾的。哪怕因为她的失误不得不应付多余的麻烦,陆判官也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连音调都没有高过,以前她以为他是看在孟老大的面子上,如今听他一说,似乎另有隐情。 其实仔细想想,或许陆判官当时四处无节操的勾搭姑娘根本不是他们以为的花心滥情,而是有目的的在进行着不为人知的谋划,孟老大撞破他和室友偷情的场面也太过巧合。 谣传与陆判官有私情的姑娘确实很多,可从未有人眼见为实过,他能安然无恙的周旋在她们之间那么久,偏偏就在「正宫娘娘」孟老大眼前露出了马脚,偏偏就是和她最讨厌的人,还偏偏就是和安慰她一模一样的动作,刺激的孟老大自虐般的成为了孟婆,而他则是藉此机会摇身一变,演了一出精彩的浪子回头。 多年的持之以恒下,他以悔改痴情的表象迷惑了整个地府,哪怕是看不上他的人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会另有所图。 明明只要静下心仔细推敲就会发现很多疑点,可惜的是她还有地府的其他人都太过想当然了,他们会嘲笑他「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却不会认为这仅仅是一场他自导自演的大戏。 早在她发现孟老大被悄无声息地暗算的时候她就该怀疑了,能够光明正大的缀在孟老大身后四处走动,就算她出事在场也不会被别人怀疑的,除了孟老大的师父转轮王,就只有「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痴汉陆判官了。 遗憾的是,她和所有人一样,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邢凌珍和陆判官,这两人之间,必定有瓜葛。 「好了,我们到了。」 柳厌离被新鲜出炉的心机婊陆判官拉着跌跌撞撞的走出了传送阵,赫然发现她们竟然在转轮殿内! 难道陆判官只是因为孟老大太过寂寞才来绑架她? 她这个发散的脑回路也真是够了。 此时的转轮殿里并没有柳厌离记忆里的繁忙景象,也是,孟婆病倒了,转轮王为了自己的小徒弟又是请来了十方鬼帝和十殿阎罗会诊,又是怕办公吵到她静养干脆清空了转轮殿,让他手下的鬼差为了补上孟婆的工作忙的焦头烂额,没想到好师父的贴心举动,却被陆判官钻了空子。 能在转轮殿不声不响的布置一个传送阵,还能让转轮王毫不知情,陆判官的能耐简直超乎预计,要知道转轮殿根本就是转轮王的一个法宝,全殿每一个角落都可以说在他的掌控之下,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放心只留陆判官一人照料孟婆,陆判官简直就是在人家被窝里搞出了一个暗度陈仓,没有见识的柳小姐都要被他这一手吓哭了。 如果说来之前她还觉得自己能找个机会跑路,现在看到这个阵仗,就觉得要栽,不过在转轮殿的好处就是一出门就能扯着嗓子喊救命,当然,前提是她能跑出门。 被这个下马威吓得差点交出膝盖的柳小姐警惕的打量着四周,脚下乖乖的跟着陆判官走到了一扇雕花门前,她认得这扇门,门后就是孟老大的房间,她曾经无数次进入这里去领孟婆汤。 难不成陆判官真的想要她和孟老大见面?既然他敢于把她直接带过来,就说明孟老大不是已经在他的控制之下就是跟他同流合污了。 按照孟老大的性格判断,应该是前者。 陆判官不知道柳厌离脑中的纠结,他上前举起左手轻轻的敲了敲门,右手仍不忘死死的制住故意落后了一步的某人。 他敲门的方式有些不同寻常,看样子应该是约定好的暗号。 果不其然,一道平稳的女声紧接着敲门声传来: 「是璋儿吗?进来吧。」 原来陆判官的名字是「璋」吗?认识了快一千年才知道他原来不是姓陆名判官啊,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激动个毛啊! 这么多年就没有人吐槽陆判官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说吗!为什么全地府没有人发觉这傢伙超级奇怪可疑啊! 得到了允许的陆判官推门而入,门内果然就是她熟悉的孟老大的闺房,只是原本应该昏迷不醒的孟老大面色苍白的半依靠在床头,投过来的目光透露出一股不易察觉的紧张,而一道窈窕的身影站在她床边,手里还端着一个瓷碗,依稀还冒着裊裊的热气。 「璋儿,带着妹妹回来了吗?」女子将手中的碗放到一旁的矮几上,笑着转过身,看起来温柔又慈爱。 「是啊,娘亲,」陆判官把柳厌离向着女子带了几步,推了推她的肩膀,「妹妹,这便是咱们的娘亲,瑶芷仙子。」 柳厌离傻眼的看着眼前的妙龄女子。 先不提这个所谓的「娘亲」看起来就比她大不了几岁的样子,也不提她娘压根不长这个样子,什么瑶芷仙子,她还没有老年痴呆好吗?这不就是她打了几百年交道的鬼王邢凌珍吗! 目瞪口呆的柳小姐扭头用看傻瓜的眼光看着身旁浅笑的陆判官。 陆判官你醒醒!邢鬼王年龄还不到你的零头呢!你是脑子进水了吗? 第90页 就算她之前已经对这两人私下勾结有了怀疑,也不要用这么惊悚的方式解开谜底好吗! 第七章 那些年瓢泼的狗血(捉虫) 「我终究还是资历太浅。」 事后,已经荣升柳判官很多年的某人握着酒杯说了这样一句话。 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千年老妖,对于真正的老妖怪们来说才刚学会走路的柳某人 ,在职业生涯的第九百九十九个年头,打破了顺风顺水的套路,遭遇了最大的危机。 #论参加反派人物认亲大会的正确姿势# 先是一直暗自鄙视不屑的渣男跑出来喊妹妹,后有自打相识以来就单方面虐她的鬼王蹦出来自曝亲娘身份,柳厌离觉得自己简直就像着名短篇话本里的那个倒霉官员,在升职评价的关键场合被对手僱佣的小孩子们抱着大腿喊「爹爹」,硬是无比冤枉的被扣了一个个人生活作风不正派的帽子。 你们不会是哪个竞争对手派来的逗比吧? 看着面带微笑的陆判官和身姿裊娜的邢女王,她不可抑制的这么怀疑。 眼前这一幕要是传出去了,让以前被她蹂凌过的厉鬼们怎么看她?让黄泉道上的小弟们怎么看她?让师父师叔怎么看她?让顶头上司崔府君怎么看她?让五方鬼帝怎么看她?让酆都大帝怎么看她?最重要的是,让七舅老爷怎么看她? 且慢,如果邢凌珍真的是她娘,那岂不是也是七舅老爷的后辈?那七舅老爷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七舅老爷了! 想通了这一关节的柳厌离宛如遭到了晴天霹雳,本来有些懵圈的思维也彻底清醒过来了,看向邢女王的眼神也不自觉的带着一丝凶光。 在她看来,身份超然的荀慕寒之所以对她如此不同,有很大一部分源于她的血统,对于有某种不能明说的小心思的柳某人来说,另一个血缘关系比她更亲近荀掌柜的人带给她的威胁感之强几乎无法用语言描述。 好在她的怒目而视似乎被理解成了对被强行带来的不满,邢凌珍微微一笑,用与身段完全不符的飒爽步伐走了过来。 这是柳厌离这么多年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这位单方面虐了她无数年的鬼王,玲珑有致的身段和艷丽的长相往往一开始就夺走了他人的视线,大家闺秀出身的她,或许是因为曾经随军驻守,步伐中带着一股子英气,与被视为端方有礼的碎步截然不同。 这是一个纵使在万人之中也依旧光彩夺目的女子。 如果说邢凌珍与柳厌离的母亲康阳公主有什么相似之处,大概就是这份万中无一的风姿了吧。康阳公主是先帝最疼爱的女儿,更是太子和大将军的胞妹,艷冠京城,由先帝亲自下旨赐婚,嫁给了当时才名满天下的柳相之子,圣宠一时无两。然后呢?普一进门,庶长子已生,纵使柳相亲自致歉,丈夫收心,却也仅生一女,后被侄子拖入泥潭,不得不含冤赴死,连唯一想要保下的女儿也死于非命,恐怕九泉之下也难以安息吧。 想到这里,柳厌离不由一怔,说起来,她似乎从未见过父母的鬼魂,刚开始是她被灌了孟婆汤,恍恍惚惚之中竟一丝相见的念头也无,等她回过神来,记起父母的死因,却被告知二老早就赎清罪孽投胎去了。 她心底难以抑制的涌起一丝不安。 被灌孟婆汤的是她,为什么爹娘投胎之前也不来见她一面呢? 记忆模糊时期忽略的一个个疑点纷纷浮出水面,焦躁和不安也结伴来袭,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猖狂,即使知道这种心态相当危险,现在的她也无暇顾及了。 邢凌珍走到她面前,嘴角轻勾,目光温柔似水,与那晚在包子铺榻上一模一样的表情。 「阿离,」她嘆谓一声,目光复杂,似乎有千言万语难以说出,「当日我不顾你爹意愿,请高僧为你取名『厌离』,说是希望你日后有颗厌离心,何尝不是提醒自己。」 厌、离二字,取自佛经俱舍论卷五二十五、顺正理论卷七十二中的有厌非离、有离非厌、有厌亦离、有非厌离等四句。盖所谓「厌」,系指观苦、集之现象而厌斥之行相;所谓「离」,系指既厌斥之,乃生起断惑离染之作用。而邢凌珍口中所谓的「厌离心」便是指「往昔无知愚昧造作恶业,现在罪垢缠身,当生厌烦追悔之心」。 这实在不是应当安给长公主之女的名字,比起美好的祝愿,更像是一句警示,也不怪当时的柳父激烈反对,最终却拗不过公主之尊的妻子,当然,最后的结果也跟他压根就是个起名废有关。 长子被他起名叫柳非宓,长女竟然还要叫柳宓,这都是什么鬼,还不如顺应公主的希望,起码还有禅意在里面,不像凑数的!——这是当时柳家大部分人的真实想法。 于是乎,柳厌离就有了这么一个活像是警世恒言的名字。 起这么个名字的好处也是有的,起码全素斋的大和尚们就特别喜欢她,每次去都给她打折,不然这么多年来,孝敬给地藏菩萨的香火费就能耗干她微薄的俸禄。 现在想来,娘亲坚持要给她起这么个名字,恐怕是大有用意。 「阿离,我是你娘。」邢凌珍眼眸半垂,语态温柔却不容置疑,明明是不同的容颜、不同的声音,却瞬间让柳厌离回到了九百年前,仿佛故去已久的康阳长公主就在眼前。 这一瞬间,她突然就信了,明明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但她就是信了。 第91页 「你现在确实是我娘,」她的嗓子有些发紧,「可之前的你并不是。」 这句话有些没头没尾,但是邢凌珍听懂了。 「我之前确实不是,你娘是我的一部分,现在,我和她合为一体了。」她的目光几乎可以称为欣慰了。 听到这里,柳厌离心头一跳。 「我娘是……!」 「没错,你娘的转世是小汐姑娘。」 膛目结舌。 小汐姑娘,那个与殭尸私通的小汐姑娘,那个死不瞑目的小汐姑娘,那个被邢凌珍拆吃入腹的小汐姑娘…… 柳厌离张口欲说什么,却又颓然地闭上了嘴。 她真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仅剩上半身的小汐姑娘抱着婴儿安详微笑的样子闪过眼前,与母亲慈爱的面庞逐渐重叠。 柳厌离缓缓闭上双眼,简直就是剜心酷刑。 「这么说……我的母亲,康阳长公主,也是你的分/身?可是,帝都明明离酆都如此之远,据地府记载,你几乎不会让自己的分/身转世离开尸身太远。」 「确实如此,可偏偏也有例外,你单单知道我由500多名冤死厉鬼凝聚而成,却不知就算是我,也无法同时操控如此之多的分/身。我只有一个主魂,虽然残破不堪,便是你知晓的邢凌珍,也是现在这个『我』,而大部分分/身,则是由我那五百名部下的魂魄组成,这些分/身不会离开身为主魂的我,也不会远离我们的尸首。」邢凌珍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嘴角眉梢透出的凌厉,「因为一个男人的背叛,我已沦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可笑的是,在我无意识无记忆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的去追寻他,康阳长公主便是这样一个拥有主魂一小部分的分/身,她远渡帝都,便是为了那个男人。」 这种可以说是私密的内情,县志里当然不会记载,柳厌离听的眉头紧皱,隐约明白了邢凌珍为何要借小汐姑娘和鬼子那么残酷的戏弄绿帽殭尸。 「那个男人是……?」 她脑海里闪过父亲模糊不清的容颜。 「我那分/身到达帝都后已是强驽之末,她怎会想到,那个男人此时尚未投胎 ,」邢凌珍挑起嘴角的弧度格外残酷,「直到她出阁嫁人,才发现,心爱之人竟然成了她的亲侄子!」 第八章 后面的朋友,你好呀 柳厌离此刻的心情大概就像是「你带着爹娘哥哥还有未婚夫坐马车,吃着火锅还唱着歌,突然就被麻匪给劫了」。 自己的未婚夫表哥其实是亲娘真爱的转世,贵圈岂止一个乱字了得,突然觉得自己和老爹好多余啊肿么破。 表哥真是人生赢家,演的了戏,装的了逼,造的了返,竟然还能母女兼收,这是哪里的三流作者写的恶俗话本吗? 不过这也确实解释通了为什么她会突然冒出来陆判官这样一个哥哥,八成也是邢凌珍不知道多少年前跟别人生的孩子,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说明,邢凌珍真正的年龄远远比县志和地府记载的大很多? 「说真的,那一世的我,其实心里并不觉得如何遗憾,嫁给你爹虽然是皇命难违,可也过的轻松愉快,」邢凌珍脸上闪过一丝复杂,「大概我的内心深处,哪怕失去记忆,也不想再和那个男人真的有什么瓜葛了吧。」 柳厌离意识到她的称呼由「我的分/身」变为了「我」,口吻也与记忆里的母亲越发接近。 「没想到的是,那个男人会成为我的亲侄子,在二哥家里见到刚出生的他的时候,便觉得面善,颇有些亲切,你看,为娘就是这么个傻女人,才会一遍一遍的走上老路,」邢凌珍笑了起来,艷丽无双却满目凄凉,「我虽然执意为你取名为厌离,自己却半点也没有做到,我将他与你定下娃娃亲,下意识的相信他,甚至默许他借用公主府的名号,到最后害了你爹,害了二哥,害了自己,还害了……你。」 要说柳厌离真的对公主娘有什么不满的话,那八成是替还是孩童的她与二舅家的表哥定下秦晋之好。虽说由于她的那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大概无论婚约对象是谁都无所谓,但是对于打小无数次撞破表哥好事的她来说,真的把这厮当作夫君敬重还是有些难度,相比之下她宁肯去当小表弟的童养媳,起码小表弟不会把她俩的婚约混不当回事的四处勾搭妹子。 话虽如此,公主娘的心思她还是大概了解的,与其到时候因为某些不得已的理由被政治联姻或是嫁给不知底细的傢伙,还不如表哥知根知底,以二舅对她的疼爱,以后也必然不会难为她。 遗憾的是,就连二舅这个亲爹也没有做到对表哥这只白眼狼知根知底。 「本王半生戎马,忠心耿耿,没想到临老却毁在了这个逆子手上,」在大婚之日的前一天,二舅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她,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沙哑,「这逆子以为他架空本王,以公主府的名义招兵买马就能将本王和小妹强绑上他的船,却没想到小妹和妹夫宁愿一死也不如他意。离儿,你是小妹的独女,于本王就像是亲生女儿,小妹和妹夫临走前唯希望你平安喜乐,你放心,本王已经想通了,今日便入宫面圣,定不会让你这一辈子毁在这个逆子手里!」 最不愿意相信表哥意图谋反的人,莫过于二舅了。引以为傲的儿子其实是个乱臣贼子,这对从年少时全力支持长兄继位,弱冠之年就为国远征蛮夷的他来说,恐怕是想都不敢想的巨大打击。 第92页 二舅的功劳和威望实在太大了,大到哪怕他自己主动交出了兵权,哪怕作为帝王的大舅舅后继有人,也镇压不住表哥从幼时就不断膨胀的野心。 在当时,帝王一直无子,而前朝又有宗室过继的先例,身为战功赫赫的大将军王的长子,又名满京城,表哥可谓是过继的首选,那个位子对于他来说曾经触手可及,却在一瞬间被表弟的出生打落云端。恐怕在他的心里,曾经作为潜在太子的自己远比年少不知事的表弟更加有资格坐上那个位子。 「舅舅,离儿不想死。」 她对着仿佛一夜衰老的王朝战神微微一笑,没有高兴,没有害怕,甚至连悲伤也流露不出来了。 可是我却不得不死。 她在心里念完后半句,对自己的未来早已确定。 果不其然,第二天,直到她被拉着与表哥拜堂,本该坐在高堂之位的二舅也没有现身,她平静的跟表哥拜了堂,平静的被送入了洞房,最后平静的在来看新娘子的贵妇人面前赴死。 只有她死了,皇上才有机会光明正大的向表哥发难,只有她死了,柳家才能从叛臣贼子变为满门忠烈。 鲜血喷涌而出,周围人惊慌失措,她却无法控制的想起了母亲饮下毒酒前哀戚的眼神,父亲一边说着要她活下一边缓缓松开的双臂,坚信入宫就能救她的二舅霜染的鬓发,最后是兄长临行前的笑容。 她想,她并不恨那个见死不救的大舅舅,早在母亲死去的时候她就过早的明白了一件事——比起一名兄长,他更是一位皇帝。 他不是对母亲的死无动于衷,只是他要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他不是不曾对她真心疼爱,只是他作为帝王不能轻举妄动,他是孤独的帝王,这也许就是他的悲哀,也是未来小表弟的悲哀。 她不恨身不由己的帝王,她只恨狂妄自私的叛臣。 她此生最大遗憾,就是没有亲眼看到那个王八蛋被挫骨扬灰! 「这一次的死于非命让我被关在枉死城消磨怨气数百年,直到数年前才得以逃脱,转世投胎,成为了小汐,」邢凌珍的叙述还在继续,「而你爹……自然与我不同,无论是你师父还是我,都小心翼翼的瞒着他,不叫他知晓,所以你不要怪你爹不去见你,他一直到去投胎,都以为你得救了。」 「虽然是以政治联姻为开端,但是到了最后,我俩都觉得,对于这段姻缘,真的是没什么可后悔的了。」 邢凌珍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却是满目凌厉。 「我万万没想到,就算投胎转世,也逃不过遇上那个男人的命运,这大概就是我俩从一开始就无法摆脱的孽缘吧。」 「你是说……林夫子?」柳厌离瞪大了眼睛,「不对!表哥明明没有去投胎!难道小汐姑娘曾经是表哥的目标?可是小汐姑娘明明是被林夫子亲手杀死的……」 「你还漏了一个人,」邢凌珍意味深长的说,「那个真正改变了小汐姑娘的人生的人。」 「小汐姑娘是因为怀了孩子才被气疯了的林苑博杀害的……」,柳厌离突然脸色一变,「你是说……绿帽殭尸?不,不可能,绿帽殭尸成名已久,况且表哥尚未投胎……除非……」 「是啊,你也猜到了,」邢凌珍的目光看向她的身后,神情迷离而又讥讽,「邢凌珍有好多个,谁说陆涅只有一个呢?那个傢伙为了能够顺利成仙,不惜耗费力气制作了一个分/身投入尘世,就是要借红尘历练来斩断因果,讽刺的是,他的分/身不仅没有斩断因果,还因为再次害死了我,将一切拧成了一个死结。」 「那一世,我成为了『天命神女邢凌珍』,而他则是一名英武将军,我与他真心相许,没想到被他一纸奏疏送上了黄泉,然而苍天有眼,就在他要功成名就的时候,被人暗杀于府邸,而暗杀他的人,正是我的贴身护卫!」,她「咯咯」笑了起来,眼里眉梢透出一股难以忽视的愉悦,「当时的皇帝害怕刺杀□□流出引起将士譁变,将他以功臣之礼风光大葬,选出的墓穴也算是难得一见的宝地,没想到,这男人死后魂魄虽离体,肉身却被这风水宝地滋养,几百年后竟然化为殭尸生出了神智,殭尸毕竟只是肉身,记忆残缺不全,到头来只保留了生前的一小部分情感。」 「我到现在才知道,你竟然是爱我的呢,吕懋。」 邢凌珍笑着笑着流出了泪水,她的目光直直的看向柳厌离社身后,绿帽殭尸之不知何时便在那里直直的站立,他本来就惨白的面色更加憔悴,张了张口,一声嘆息就熘了出来。 「阿珍……」 第九章 神捕柳厌离 先不提久别重逢的一对老冤家。 柳厌离脑子里瞬间闪过绿帽殭尸的个人简介:绿帽殭尸,原名吕懋,性别男,生前曾是一国将军,死后尸体尸变,由于记忆不全,只记得与深爱的妻子海誓山盟……我擦勒,竟然全部吻合啊! 这种鬼生处处有惊喜的感觉,真是让人没蛋也疼啊! 机智的柳小姐决定先来捋一捋剧情。 抛开陆判官老年痴呆乱认娘的可能,从他的年龄可以推定,邢凌珍好多年前就存在了,真名为瑶芷仙子,能够后缀「仙子」二字,想必是相当久远的年代,毕竟上古修仙的黄金时代结束后,就没有哪个女修者能够厚着脸皮被称作仙子了。 第93页 那么她可以大胆的推测,瑶芷仙子和她激动时喊出的『陆涅』早在上古时期就有了纠缠,纠缠起因看样子也是因爱生恨、始乱终弃之类的,甚至陆涅很可能就是陆判官的亲爹,最后八成是心狠手辣的陆涅干掉了痴心一片的瑶芷仙子。之后,悲催的瑶芷转世成为了邢凌珍,而一直没能加入仙籍的陆涅为了了断他俩的因果,制造了一具分\身,也送入凡间,没想到狗不改不了吃……哦不,本性难移,他的分/身竟然用同一套方法,把瑶芷的转世邢凌珍也给搞死了! 这就看出了教书先生们不停强调的总结归纳错误是多么的重要!要是瑶芷仙子也有一本错题本,哪里还有表哥猖狂的机会。 又被搞死了一次的瑶芷仙子这次三魂七魄彻底被分裂成了无数片,被封印在酆都的主魂之外,其中一片追着陆涅分/身的灵魂去了帝都,成为了她娘康阳公主,被投胎成侄子的陆涅搞死了全家,还有一片在很多年后投胎成了小汐姑娘,与陆涅分/身的肉体绿帽殭尸上演了一出人鬼情未了,最后被暴怒的未婚夫淹死在河边。 至于其他的灵魂碎片与绿帽殭尸是否纠葛过,大概只有瑶芷仙子自己清楚了。 与数百年之前的初见相比,她的性格和记忆在不断完善,到最后甚至忆起了远古的名字,可是也有说不通的地方。 就算邢凌珍更早的记起上古时的过去,但柳厌离可不觉得在三魂七魄严重缺失的浑浑噩噩状态下还可以搞出这么复杂的阴谋,可以从她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推算出,她是在吞噬了含有她娘记忆的碎片后才彻底抛弃了「邢凌珍」的称号,摇身一变成为了「瑶芷仙子」。偏偏她自己都说,这片碎片是在数年前才从枉死城中解放,然而陆判官却在刚刚进入地府时就做好了暗算孟婆的铺垫! 如果说陆判官装疯卖傻了万年就是为自己将来可能要搞的阴谋留后手,那可真是蛇精病的令人刮目相看。 据她观察,陆判官虽然不算是个好人,但是精神方面还是正常的。 陆判官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暗算孟老大,必然是预料到了现在的情况,这么一想就很可怕了。可是假如他是如此厉害的人物,为什么要将事情拖延到这么久之后呢?现在邢凌珍的灵魂被分裂削弱岂不是更不利?而他们要对付的陆涅经过这么多年,只怕已经成为了地仙一般的人物,实在不算是个明智的做法。 以陆判官的能力,想要阻止邢凌珍的悲剧简直轻而易举,他毫无动作,不是不想阻止就是毫不知情,前者说明陆判官另有想法,后者说明这件事里还有别人插手。 陆判官眼里对瑶芷仙子的孺慕不似假装,他根本不会对母亲的遭遇无动于衷,那么是谁蒙蔽了陆判官的双眼,让他一无所知呢? 就柳厌离看来,控制孟婆和忘川对于瑶芷母子的复仇并没有显示出多大意义。确实,故意暴露偷情可以顺理成章的疏远日益亲密的恋人,浪子回头的戏码完美的制造出了大家的思维盲区,可是他完全没有必要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去暗算孟婆,至今为止,暗算孟老大看起来就是为了让她恢复记忆,可就算她恢复记忆加入了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难道瑶芷就是希望她和他们相认——全家大团圆? 虽然并不知晓瑶芷母子到底要做什么,可纵观全局,柳厌离隐隐觉得,他们两个恐怕也在另一个人的布局之中。这个人不会是「陆涅」,「陆涅」不会希望自己和瑶芷的因果越缠越深。这个促使陆判官算计孟老大,又蒙蔽陆判官耳目的人,看上去是在帮助瑶芷仙子一伙,实际上却让双方僵持不下,可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吗? 这边柳判官在头脑风暴,那边的老情人叙旧也没有落下。 陆判官一抬手,硬生生的把绿帽殭尸在离瑶芷和柳厌离一丈远的地方拦了下来。 「呵,」他轻声一笑,「吕将军,就到这里吧。」 吕懋愣愣的看着他,透过惨白的脸色依稀能看出生前的英武,他缓缓开口,声音低哑中带着迟疑:「我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 陆判官脸上的笑容瞬间收的干干净净。 「吕将军恐怕是记错了,虽然并不想承认,但是我的父亲姓陆名涅,吕将军只是吕将军,可千万别成为他。」 竟、竟然蒙对了! 柳厌离捂着脸在心中惊呼,说不定比起勾魂使者和地府判官这两个升职路遥遥的行当,她转行去当捕快可能更有前途。 只凭脑补就能破案的捕快,说不定会成为业界第一毒瘤,仔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面对陆判官颇有些意味深长的话语,绿帽殭尸沉默了。 瑶芷对于「陆涅」恨之入骨,而为了母亲卧底地府上万年、简直可以去竞选天下第一孝子的陆判官对这位生父的感官也可想而知了。柳厌离暗暗猜想,瑶芷母子虽然恨陆涅,可对绿帽殭尸怕是怀有相当复杂的感情,毕竟此「吕懋」非彼「吕懋」。绿帽殭尸不仅只是当年的吕懋的一部分,更是偏偏只继承了吕懋对于邢凌珍的感情,通过刚刚的对话,甚至可以大胆推测,他身上残留了陆涅本体对于瑶芷仙子的感情! 仅仅是残存的一点情感就能支撑绿帽殭尸执着千年,然而本尊却丧心病狂的一次又一次谋害爱人,可谓是爱的有多深,下手有多狠,那位传说中的陆涅简直就是自虐病态小能手! 第94页 如果他不是一个资深精分,那就是说明天平另一边的砝码实在是太重了,重到他可以忽略自己心底的悲鸣,可以泯灭自己的本心。 吕懋是为了光明的前程,表哥是为了狂妄的野心,那么这位来自上古神话年代的陆涅又是为了什么呢?权势、地位、财富对他而言只怕不过是过眼云烟,能让一个修士彻底发狂,是独一无二的法宝?是至高无上的功法?还是那条虚无缥缈的登天大道? 无论如何,绿帽殭尸的存在即是陆涅对于瑶芷的爱之证明,要是他本人知道这回事,大概那副负心薄义的脸都被打肿了吧。 可受刺激最深的恐怕还是瑶芷仙子。 被深爱的男人背叛,死了几次之后终于死心,却猝不及防的被证实对方竟然是爱她的,这真是何等的卧槽! 真是分分钟被玩坏的节奏。 柳厌离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瑶芷,果不其然,对方的脸色相当难看。 爱人本来就对你薄情寡义要搞死你和爱人哪怕对你情根深种也要搞死你,这完全是两个性质的事情。 老实说,后者可能更恶劣,也更让人绝望。 虽说「爱能拯救世界」本来就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笑话。如果她是瑶芷,比起以绝望作为调味料的爱,也许会打从心底更希望是前者吧。 瑶芷还爱着陆涅,哪怕她看起来已经毫无留恋。 仅仅是短短的照面,柳厌离也已经确认了这一点。 正因为还深爱着,哪怕是近似于恨的爱,所以才无法放手,所以才会不断纠缠,哪怕深陷地狱也要拉着对方在因果的泥潭里挣扎。 这才是瑶芷真正悲哀的地方。 不喝孟婆汤就要跟渣男纠缠不清,喝了孟婆汤就要被渣男玩死,归根究底还是眼光和品味太差,怎么就这么多年连一点进步也没有呢,就奔着那个「渣」味去了。 想起自己对哥哥和荀掌柜不同寻常的迷恋,柳厌离不得不承认,死心眼这一点好像是家族遗传。 「无论如何,」沉默到让柳厌离的思维绕着人间界来了几个来回的绿帽殭尸终于打破了寂静,「阿珍你终归还是我深爱的夫人,我永远记得我们当初的誓言。」 这不是什么出乎意料的发言,对于邢凌珍的深情,本来就是绿帽殭尸成妖的执念,可这句话却让瑶芷勉强的勾起了一个讥讽的弧度:「吕懋,你从来就没有娶过我啊,深爱的夫人,真是惊天的笑话。」 第十章 竟然有人敢别女司机 就在绿帽殭尸和瑶芷仙子大玩「你爱我」和「你不爱我」的纠结游戏的时候,缩在包子铺大堂一角的萧玦觉得自己已经碰到了人生最危急的时刻。 自从踏入酆都镇城门,霉运就如影随形的纠缠着他,最惊险的一次当是被饕餮当街抓个正着,可就算被上古凶兽搭住肩膀的惊悚也比不上这一次的危机,萧道长真心觉得,搞不好这一次,他是真的回不去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只是一晚上的时间而已,怎么就变天了呢? 荀慕寒登门的时候,萧玦正顶着旁边妖兽垂涎的目光在认命的擦桌子,在凶焰滔滔的饕餮老爷的威压下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前有飢肠辘辘的妖兽虎视眈眈,后有男扮女装的恶鬼张牙舞爪,如果不是坚信饕餮不会让他莫名其妙的死在这里,这种龙潭虎穴他是绝对绝对待不下去。就在蹲守一旁的大汉忍不住把头凑近他,口中泛黄的利齿和猩红的舌头即在眼前,萧玦汗毛倒竖,发根发紧,忍受住对方口中传来的恶臭,即使清楚这些化人的妖兽决计不敢在上古神兽眼皮底下阳奉阴违,他仍是全身紧绷,生怕遇上一个被食慾沖昏头脑的二愣子。 远在龙虎山的师尊!快来救弟子! 而荀慕寒,就在此时迈进了包子铺的大门。 几乎就是在他鞋沿刚触到门槛的那一刻,原本还在往萧玦脖颈间凑的大汉以像是被人弹飞般猛然后退,在半路就化为了一只家猫那么大的吊睛老虎,钻到椅子底下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看的萧玦是嘆为观止。 动物往往比人类更早察觉到危险的到来,直到荀慕寒一只脚迈进门,被扑面而来的恐怖气息直接压趴在地,看到神出鬼没的包子铺老闆瞬间出现在门口,萧玦才真正意义上的体验一把这句真理。 他后知后觉的想起,这里是酆都镇唯一的善鬼的地盘,除了饕餮手下的这批妖兽,其余的妖魔鬼怪全部被强力的结界隔绝在外,而荀掌柜作为妖魔道上赫赫有名的大能,自然而然就被归在了其余的妖魔鬼怪里,从未真正登门过,据说就算偶尔光顾,也只是在门□□接,反正两家就住对门,距离近的很。 可是今日,荀慕寒强行突破结界,登门了。 「你我二人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不知荀掌柜今日是何意?」呲着黄色的门牙,穿着堪比难民的衣物,包子铺老闆抬起脚,顺熘的将菸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动作猥琐的一塌糊涂。 仅仅一只脚迈入屋内的荀慕寒被他佝偻的身形挡了一半,萧玦趴在地上,只能看到他衣物的下摆和半露的靴子,直接将他压趴在地的威压已然消失,可结合那晚棺材铺门口的惊鸿一瞥,让他仍不敢有半点轻举妄动。 威压不是消失了,只是被人挡住了。 这是善鬼与旱魃的交锋,善鬼本身并无出色的攻击之法,却有着非同一般的镇守之力,可以说,从荀慕寒一只脚迈入包子铺起,老闆就已经输了。老闆作为天命镇守酆都的善鬼,能正面攻破他的领域的妖魔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偏偏其中一个就住他对门,想想也真是黑色幽默。 第95页 萧玦觉得有点大事不妙。 相安无事这么些年的邻居突然打上门,怎么看也不是他这个小透明该参与的事情,他倒是有心走为上策,可是他特么的被威压吓趴在地,完全起不来啊! 然而萧玦的心碎与抓狂对于如今一触即发的气氛没有丝毫影响。 荀慕寒没有回答老闆的问题,他抬手将掌柜轻轻拂到一旁,轻描淡写的将另一只脚也迈进了店里。 「荀掌柜不愧是荀掌柜,」就算被人完全破掉了领域,包子铺老闆还是那幅咧着嘴露着大黄门牙的样子,慢悠悠的嘬了一口烟杆嘴,「名不虚传,可笑老朽自以为是了这么多年,还奢望着能拼个平分秋色呢。」 闻言,从登场起便一直背着手沉默不语的荀掌柜总算是开了口:「柳小子,你在我面前自称『老朽』?」 话音未落,只见原本笑眯眯的老闆猛然僵住,胸膛猛烈鼓动,含在嘴里的烟杆嘴松也不是,含也不是,据资深赤脚医生萧玦道长推断,这应该是——呛着了。 一边是面如冠玉白衣翩翩的浊世佳公子,一边是装x失败呛着了的猥琐老头子,一想到他俩真实年龄差距可能与外貌正相反,这画风就美的不敢看。 萧玦寻思着,荀掌柜死的时候可谓是风华正茂,而包子铺老闆却□□到了知天命之龄,这才有了如今这种触目惊心的对比。 「18岁那年你迎娶我小妹,两年后生下长子,隔年生下女儿,凑成了一个好字。」 好不容易把咳嗽生生压下去,老闆把菸袋桿子别回了腰间,老脸上难得的闪过一丝不自然,不复以往的吊儿郎当。 「师尊收我为徒的时候,你赖在地上撒泼打滚要跟着走,却被测出毫无修仙资质,那一年可是6岁?」 「你4岁那年向我挑战,结果一头撞到墙上,把脑门上撞出了一个窝,我可有记错?」 如果柳判官在这里,大概会嫉妒的发狂,要知道荀掌柜可从来没有一口气对她说过这么多话。 包子铺老闆的脸色这才真正的变了,他上前一步打断了荀慕寒的回忆,嘴唇哆嗦了几下:「你是……七哥?」 早已被深埋在记忆深处的童年记忆随着荀慕寒的一句句叙述再次复甦,在无数模糊不清的面目中间准确的找到了目标。 七哥,在荀家行七,村子里的长辈都称呼他为「荀七郎」,是他们那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村落里出的金凤凰,想当年,资质优异的他被偶然路过的仙长相中,斩断了俗缘,踏入了仙途。 斩俗缘是仙师们为了断绝弟子尘俗之念而举行的仪式,从宗族中除名,断绝血缘之亲,无父母,无兄弟,无姐妹,无妻儿,从此以后假託,再不履凡尘。 他也确实自那日之后,直到全村在兽潮中覆灭,也再没有见过荀七郎,没想到在度过漫长而无边的岁月后,两人竟做了这么久的对门邻居,当真是世事无常。 且慢,如果荀掌柜就是当年的荀七郎,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十八岁那年娶了荀八妹?举行过斩俗缘的修道者中不是没有想念父母亲人的,但他们无一例外地发现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曾经的家乡,就像是一层薄纱隔在他们与家乡亲人之间,即使见面也并不相识。 方才明白,斩俗缘,斩俗缘,俗缘已断,前缘难续。 所以说,荀掌柜是如何知道他离开之后发生的事的?难道他机缘巧合之下路过旁观了他和八妹的婚礼,又在机缘巧合之下旁观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的出生,然后又再次在机缘巧合之下旁观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的出生? 机缘巧合一定是对老荀家爱的深沉。 包子铺老闆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脸色大变的抬起头来,这还是萧玦第一次见到这个吊儿郎当的老头子失态,如果柳厌离在这里的话,八成会劝他珍惜机会,就算是她也没见过这个猥琐的大黄牙失去从容,此等奇景真是可遇不可求。 「是你,」他低沉的语气透出一股子肯定,「八妹四处游历时送她回乡的那个男人是你,之后她那个神秘的寄信对象也是你!」 他的表情在恍然大悟和迷惑不解中不断变换,为了能从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上看出这些复杂交织的情绪,萧玦差点用上了明目符。 「没错,正是我。」 得到荀掌柜肯定的老闆脸色却没有恢复,他皱着眉,右手下意识的在腰间的烟杆上反覆磋磨。 「你们俩……竟然相遇了!」他的口气像是在惊讶又像在嘆息。 亲缘斩断之后还能再相见,若非血脉相连的兄妹,这就是斩不断的孽缘了。 「可惜最后我们还是猜到了彼此是谁。」荀慕寒微勾唇角,看向这位八妹夫。 可惜? 柳铁柱心中泛过一丝瞭然,攒成一团的眉心舒展开来。青梅竹马的八妹与自小离家的七哥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不能明说的往事,时至今日,已无甚么要紧了。他这一生从未有一件憾事,生前儿女双全,夫妻恩爱,乃至最后为了村子死在野兽爪下也毫无怨恨,更何况是化身善鬼镇守一方的如今? 「怪不得这些年你一直关照阿离,」包子铺老闆脸上重新挂上揶揄的笑容,「原来是早就看出了她是我与八妹的后裔。」 荀慕寒不置可否的看了他一眼。 「红苕可还在这里?」 老闆乐呵呵的点了点头,看样子经过一场认亲以后放松了不少。 第96页 目光从趴在地上偷听的萧玦身上一扫而过,荀慕寒沉吟了一下,正欲往内走,脚下却是一顿。 「师兄,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叙?」 第十一章 师兄弟 「师兄,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叙?」 萧玦能明显感受到五步开外的荀慕寒重新把目光投向自己,瞬间就懵了,他战战兢兢的抬起头,结果与那双淡漠无波的眸子对个正着,简直就要被当场吓哭。 「荀、荀掌柜,(您认错人了)……」后半句还没结结巴巴的说出口,一股寒气自他腰间盘旋而上,在他的后背脖颈之间缠绕,如果萧玦能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说不定会抓狂,只见他腰间别着的箸盒的盖子悄然脱落,被困在里面的镇守千金像蛇一样缠着他的身体爬出,最后在趴在了他的背上,那张一半美艷一半干枯的脸庞对着荀慕寒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面对女鬼的挑衅,荀掌柜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师兄,请出来一叙。」 这句重复一出,萧玦便站了起来,一把将缠在身上的镇守千金扯开,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含笑的嘴角和惊慌的眼神组成了一副滑稽的面孔。 「果然瞒不住小三你。」萧玦听到他自己的声音如此说道,原本张牙舞爪的镇守千金在手中乖的就像一只家猫。 「怪不得那日你能在不惊动酆都大帝的情况下进入镇子,原来是附在了门下弟子的身上。」荀慕寒似乎丝毫不惊讶。 「为兄不才,也算是晋升了地仙多年,总有那么些可以瞒天过海的小手段,况且我庇护了正一教近万年,稍微以权谋私一下也无伤大雅,」「萧玦」慢条斯理的说道,将拎着的镇守千金放到了方桌旁的长凳上,「燃烛的小徒弟正好下山,为兄就搭了个顺风车。」 燃烛道尊的名字一出,萧玦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冷静了下来。 按照饕餮圣君的说法,师父是他和荀掌柜的结义大姐,积威深重,看在师父的面子上,荀掌柜无论如何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干掉,怎么说也要试图挽救一下才说的过去。 可现在附在他身上的这位爷似乎身份也不一般,庇护正一教近万年,还可以直呼师父的名字…… 萧玦的瞳孔猛的收缩。 老祖宗! 竟然是后山闭关的老祖宗! 龙虎山正一教后山禁地里有一名自上古时代留存下来的地仙,正是因为他老人家的存在,正一教方才能执修真界牛耳这么多年,由于辈分实在过高,教中上至掌教下至普通弟子统一称呼其为「老祖宗」。话虽是这么说,可就算是萧玦这种亲传弟子也一次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大人物,大概也只有掌教真人在继任时见过他老人家一面,别说外面说酸话的其他门派,就连正一教自己的弟子都怀疑这位老祖宗到底是否真的存在。 也许是平日里质疑的多了,报应也就如期而来,被这位「存在成疑」的老祖宗堂而皇之的占据了身体,萧玦暗自下定决心,以后再有谁在他面前质疑老祖宗的存在,他绝对一个大耳刮子抽的他哭爹喊娘,前提是他还能有听别人质疑老祖宗的机会。 与荀掌柜不同,以老祖宗在正一教的超然地位,随手弄死个把弟子完全不是什么大事好吗! 荀慕寒会顾及他与燃烛道尊之间的姐弟情谊,老祖宗却不会顾及一个隔了多少辈的徒孙,萧玦越想越觉得前途无亮,不由心生沮丧。 实际上,萧玦还是想左了。 陆涅是荀慕寒的师兄,而燃烛是荀慕寒的结拜大姐,这三位其实是同一辈的老古董,只不过萧玦下意识的按照正一教的辈分来算,这才忽视了这至关重要的一点。而同一辈里,敢不给燃烛道尊面子的人,就没生出来过。 燃烛道尊到底为什么这么狂霸酷炫吊炸天? 归根结底还是她的跟脚实在酷炫的没有朋友。 燃烛道尊在上古时代不叫道尊,而是叫道人。 乍一看这称呼真是毫不起眼,然而含金量则是十成十,上古时代的时候大家的思想还比较朴素,不像现在称号越喊越夸张,元始天尊那样的大人物方才称的上一个尊字,哪像现在随便一个有点看头的小虾米都可以自称道尊。 燃烛道人的跟脚说出来真是吓死个人——她本是崑崙山玉虚宫里的一件灯盏状的先天灵宝,因长期旁听三清论道而开了灵智,后经元始天尊点化,升级成为了可以化形的先天灵宝,与盘古幡、玉清匣、三宝玉如意并称玉清境四大天王,因为对付熊孩子特别有一套,就连通天教主也带着四个不服管的弟子慕名前来,可谓是拳打崑崙十二奶娃,脚踢金鳖四大毛孩,除了后来被太上老君收入门墙的上洞八仙,三清的下一代传人基本都挨过她的揍。 据说,咳咳,只是据说,时至今日,元始天尊训导十二金仙的时候一提她的名字,对方就会特别老实。 如此之酷炫的燃烛道人是如何成为不那么酷炫的燃烛道尊的呢? 这就要扯到先天灵宝升级修炼是多么艰难了,如果真的要展开解释,实在很有注水充字数的嫌疑,毕竟本文不是《先天灵宝升级指导手册》,大家知道很困难就可以了,其他不要深究。 身为先天灵宝的燃烛道人的修炼之路可谓是千难万难,光是想要真正化为人就要挨好几次雷噼,说干就干,燃烛道人由一个顶级法宝被活活噼成了一个普通女孩,历经七情六慾方才重新踏上通天之途,加入宗门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登天路更平坦些,谁叫正一教那时候号称道门第一,是棵好乘凉的大树呢。 第97页 顺带一提,饕餮老爷当年作为一个熊孩子,被自己老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送到玉虚宫接受再教育,也是被燃烛道人手把手拉扯大的,大家可以想像一下他对燃烛那种爱怕交织的感情。毕竟就算阿烛姐姐暂时进入了虚弱期,吊打他还是分分钟的事情。 当然了,燃烛道尊这么酷炫的背景身份陆涅是一概不知,这种搞了一辈子阴谋诡计就为了成个仙,结果仙界的特派员就在隔壁偷窥他搞阴谋诡计的神展开也是让人心疼他。 假如陆涅真的「失手」搞死了萧玦,那么燃烛道尊完全可以用同样的手法「失手」搞死陆涅,只不过那时候萧玦肯定死的不能再死了,从结果来说,他的担心也不是完全没有必要。 镇守千金死死抱住「萧玦」的小腿,目露痴迷,似乎能透过萧玦的壳子看到自己深爱男人的模样,遗憾的是老祖宗并没有感受到她的迷恋,或是就算感受到了也全然不在乎,于是她被一道气流「砰」的弹开,这一摔直接摔的神魂差点散开,濒临崩溃边缘的恐惧让她不敢再有丝毫过火的举动。 「陆仙君倒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一直充当背景板的老闆呲了呲牙,「难得这个女娃娃对仙君痴心一片,啧啧啧。」 「她只是喜欢我那个身外化身说的甜言蜜语而已,况且,杀死她的是夜蓉,不是我。」陆涅淡淡的道。 「多年不见,夜大小姐还是那么霸道。」荀慕寒挑了挑眉。 「小三儿,你应该称呼她为嫂子,要有礼貌。」 「我以为师兄你不会喜欢这个称呼。」 「跟我这样狼心狗肺的傢伙绑定在一起,这难道不是最重的惩罚?」陆涅毫不在乎的微微一笑。 当年,身为正一教掌教之女的夜蓉倾慕陆涅,嫉恨瑶芷入骨,甚至剥离瑶芷灵根的主意都是她私下对心思浮动的陆涅暗示的。 人人都嘆惋善良端方的正一教大小姐竟毫无修仙资质,而凡人短暂的生命对于修士而言就如剎那划过天空的流星般眨眼而过,正一教掌教自然捨不得女儿早早离他而去,况且对于他们这样财大气粗的宗门,延年益寿的灵丹妙药自是可以源源不断的供应。或许夜蓉曾经真的拥有一颗美好的心灵,可惜这颗心灵早已在不断延长的寿命和无尽的仙凡落差之中变得伤痕累累,最终在爱上陆涅后彻底的化脓发黑。 旁人只看到她苦苦维持的表象,陆涅却看到了她狰狞丑陋的内心。 对于夜蓉来说,资质优秀并拥有陆涅的瑶芷是她难以企及的存在,与空有高贵出身却毫无资质的自己形成了两极般的鲜明对比,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她拉下云端,并占领她所拥有的一切。 陆涅从未爱上过这个被嫉恨啃食心灵的女人,却无法拒绝她的提议,从师尊渡劫失败的那一天起,他就被困在偏执的心魔里不得超生。 得知了夜蓉才是杀死镇守千金的真正凶手,荀慕寒一点也不觉得意外,陆涅杀人才不会专门选择会让人毁容的方法,就算过了这么多年,那女人身体里燃烧的嫉恨之火也没有丝毫熄灭。 真是难得,想到这儿,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第十二章 大明湖畔的配角们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夜蓉放下手中的眉石,对着铜镜细细贴上花钿,拿出口脂来轻轻一抿唇,佼佼乌丝,玉带珠花,倒也称得上是月样容仪俏,端的人比花娇。 若是让辛巳在这里,少不得要扯两句「冰肌藏玉骨,衬领露酥胸」,而照他的顶头上司柳厌离的说法就是「不安于室的脸和不安于室的打扮一起形成了不安于室双重冲击波」。 仔细端详铜镜中映出的神仙妃子,她微扶脸颊,这具身体无疑是一位难得的美人,作为数一数二的艷鬼,夜蓉自己也很美,只不过她的魅惑大多来自鬼修功法的加持,本身却比不上这具身体的丽质天成。 不得不承认,镇守千金的夺目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个让她寝食难安的对象——瑶芷仙子。 岂至今日,夜蓉仍无法忘怀对方那双顾盼多情的眼眸,那是一双有别于镇守千金的狂妄愚蠢和自己的木讷自卑的眼睛,那是一双能让陆郎将目光停驻的眼睛,那是一双纵使在多年之后她已媚骨天成,一举一动皆是风流多情,也不自觉去模仿的眼睛。 夜蓉静静的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镜中的美人婉转多情的眼波与神态让那张艷丽的面孔明艷到令人目眩神迷,恍惚中她甚至觉得那个女人凭藉她和镇守千金重新复活了。 猛的站了起来,一把扫落桌上的零碎物品,铜镜砸在地上发出了「哐哐」的响声,夜蓉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双目瞪大,姣好的面容扭曲变形,她扶住桌角稳住摇晃的身形。 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 她将涂着鲜红石榴汁的指甲啃噬的吱吱作响,从嘴角挤出了两个破碎不堪的音符: 「瑶、芷。」 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到近传来,木门被「吱啦」一声推开,一个气喘吁吁的妙龄少女出现在门前。 「小姐?奴婢刚刚听到屋子里有声音,您没事吧?」 听到这句问候,夜蓉收敛了狰狞的表情,微微呼出了一口气,抬头又是镇守千金经常挂在脸上的漫不经心。 第98页 「无事,我刚刚站起来有些晕眩,不小心扫落了桌上的东西,你来收拾一下。」 这名丫鬟是镇守千金的心腹,对自己的主子再了解不过,夜蓉应付她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一向没有修炼天赋的她即便得到了瑶芷的灵根也无济于事,更别说艷鬼的修炼方法只能算是旁门左道,上次能跟柳厌离纠缠那么几招已经是超常发挥,与其指望她法术所向无敌还不如纯靠演技。 被招呼的丫鬟麻利的弯腰去收拾散乱了一地的物品,无意间擦过夜蓉支撑着身体的手臂,即使隔着衣物,那独属于尸体的冰凉依然让前者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小姐!你身上怎么这么凉,是不是生病了……」回过神的丫鬟急匆匆的去握夜蓉的手,作为陪伴小姐长大的大丫鬟,她在小姐这里总是有些特权,比如刚刚没有经过询问就推开门,比如现在未经允许就去碰触小姐的身体。 丫鬟的手还未碰到夜蓉的衣角,便被她一把挥开,然而那冰冷的手指依然无可避免的与对方的擦过。 「小姐?」丫鬟惊呆在原地,入门以来第一次认真打量从小侍奉的小姐,这一看,目光就变成了惊疑不定,「您怎么把自己画成……画成这个样子?」 要说夜蓉虽然作为艷鬼游戏人间无数年,可她毕竟是老古董时代的人物,人间的审美几乎过几年就变一变,更别说女子的妆容了,所以从丫鬟的角度看来,夜蓉的穿衣打扮不亚于一个大活人穿着唱戏的戏服招摇过市,充满了违和与滑稽。 夜蓉暗道不好,她自那日被柳厌离揭穿后便有些恍惚,整日沉浸于往昔的情感之中,以至于犯了如此之大的疏忽,虽说镇守已经知晓他女儿早已死去,可不代表着镇守府的其他人就不用隐瞒了! 即使有着天赋优秀的父母,她却生来便是毫无资质的凡人,就算中途移花接木了他人的灵根,也并没有出现想像中一飞沖天的场景。毕竟他人的灵根再好也与自己无法完全契合,夜蓉的每一步都走的无比艰辛,就连无比期盼的合籍双休典礼,也被突然冒出的瑶芷的尸首搅得乱七八糟。 最致命的打击还在后面,无论用多么珍贵的药物,无论修炼多么高级的功法,她都被困在瑶芷去世前的修炼等级,再也无法寸进,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当初谋夺瑶芷灵根的事情不知怎地又被旧事重提,不仅如此,还闹得满城风雨,本来就对她毫无感情的夫君趁机顺理成章的疏远了她,在外人眼里更是坐实了她的罪状。 就算到处宣扬陆涅是自己的同谋又如何?她早已成为了众人口中的蛇蝎。况且她又怎么捨得真的跟自己用尽计谋才得到的男人彻底决裂? 如此一来,她又回到了依靠延寿丹药续命的日子,讽刺的是,为修士延寿的灵丹妙药比为凡人延寿的不知珍稀几何,就算是正一教也无法额外供应给她,要吃就只能从她父亲的珍藏里出。夜蓉自知她这一生期盼无望,可她父亲却有机会超脱于天地世俗,真正做到长视久生,她从未为疼爱自己的父亲做过什么,但她起码可以选择不拖累。 阳寿耗尽的那一日,面对着夫君淡漠的面容和父亲悲痛的脸,她心底却燃起了前所未有的不甘,为从未得到的爱情而不甘,为不得不放弃的生命而不甘,想要流泪,想要吶喊,却永远失去了睁开眼睛的力气。 故事本该在这里戛然而止,谁知浑浑噩噩轮回了数世的她却意外踏上了鬼修的道路,再次扭转了前进的命运。 毫无记忆的她放浪形骸,在艷鬼中的名气越来越大,对于世人口中的爱情嗤之以鼻,甚至敢于跑到酆都镇和无常做朋友,可这份自由自在却在与陆涅的一次偶遇之后戛然而止。 点醒了她宿世记忆的陆涅并未停留,徒留茫然无措的夜蓉独自承受记忆沖刷的痛苦,而将她从这极致的痛苦中挽救的到头来还是陆涅,只不过,前一次是本尊,这一次是同样毫无记忆的身外化身。 陆涅的身外化身对待夜蓉的态度与本尊截然不同,那是她从本尊身上从未感受过的脉脉温情和细心体贴。夜蓉猜想,怕是陆涅真的爱上了她,也不会比这更深情温柔了吧。就这样,一向对陆涅毫无抵抗之力的她一头栽进了温柔的罗网,为了他千方百计谋害了镇守千金并取而代之,利用这个身份不断接近适龄女子为他挑选猎物,直到柳厌离打上门的那一天方才罢手。 早就囚禁起来的镇守千金是怎么逃出去的? 夜蓉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这个心太细的丫鬟糊弄过去。 丫鬟怎么说也是个普通人,就算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夜蓉也可以轻松对付,于是她向对方伸出手,粉色的烟雾从袖口缓缓飘出,迷魂术这种小把戏还是手到擒来的。 「!」 一只白皙秀美的手将夜蓉伸出的手抓了个正着,手指纤细却像是铁钳一般死死钳在上面,用力之大足以在这具早已丧失活力的身体留下黑紫的掐痕。 「你!」夜蓉又惊又怒的看向抓着她的丫鬟。 下人本不该有的白玉般的柔荑逐渐变得修长、骨节分明,指肚上也附上了薄茧,这分明是一只属于男人的手! 低着头的丫鬟此刻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却带来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娇小的身材变得挺拔,朴素的女装也变成了青衫直缀,仅仅一步,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丫鬟就变成了脸上带笑的男人。 第99页 「一个小小的障眼法可经不起迷魂术。」男子笑眯眯的说道,手下的力气却丝毫不松。 「你是谁?」被愚弄的愤怒让夜蓉经年惨白的面色竟透出了几分血色。 「在下姓钟名淼,是个游方道士,擅闯姑娘香闺实在是万分惭愧,」话虽这么说,可钟淼爽朗的笑容里半分惭愧也欠奉,「奉我家主子之命,来送姑娘一程。」 连取人性命的话也能说的这么欢天喜地,也算是独此一家了。 第十三章 水桶粗的闪电 「哎呀呀,我原本没打算做的这么过火。」 修长的双手深入血肉模糊的伤口中不断翻找,良久,钟淼才在被开膛破肚的镇守千金的尸首里找到了一颗鸡蛋大小的血红色丹丸,也不知道是原本就是这个颜色还是被这洒满屋子的粘稠液体沾染而成。 「可算找到了,回家好好地让我的宝贝们大补一顿,」笑眯眯的将丹丸上的血用手绢擦净,转眼又看到手上不断滴落的血珠,钟淼又愁苦起来,「媳妇儿近来吐得厉害,我这一身血气,回去非得挨打不可。」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算了钟淼的思绪。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了?」伴随着敲门声传进来的是一个过于尖利的女声。 钟淼不禁觉得好笑。 「好了,恶鬼已经伏诛,诸位无需担忧。」 这话一出,门外的声音沉默了半晌才回答,却是一个明显低沉了许多的男声。 「……天师,」声音的主人沉默良久,方才从嗓子眼中挤出了两个带着哽咽的破碎音符,「多谢!」 得到了感谢的钟淼反而更加愁苦起来,既能完成邢凌珍大人的嘱咐,又能帮镇守除去霸占女儿尸首的恶鬼,本来是一举两得的好差事,却因为夜蓉临死前的反扑搞的一地狼藉,你说他都把人家闺女的身体拆零碎了,这到底是施恩啊还是结仇呢? 钟淼看着这一地血肉,眉头都要打成结了。 无论如何不能让镇守进门来,被骂事小,镇守年纪那么大了,万一被这个场景吓出个三长两短,这可真是作孽呢。 三言两语将守在门外的镇守哄走,钟淼对着镇守千金残破的躯体,不由嘆了口气。 先不提钟淼怎么收拾镇守府的残局,包子铺里的师兄弟叙旧在继续。 「你我师兄弟二人少有机会一叙旧情,不如趁此机会将话说开,还要劳烦掌柜的做一番见证。」陆涅一撩衣摆,在摆放在大堂中的方桌旁坐下,自顾自的用桌上摆放的茶具倒了三杯茶,对着荀慕寒和包子铺老闆摆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荀慕寒从善如流的坐到了陆涅对面,倒是包子铺老闆望着里屋思忖片刻,最后还是入了座,他身处陆涅之左,荀慕寒之右,也算是隔开了二人。 平心而论,包子铺老闆是打从心底不想管这摊闲事,可偏偏这两个神仙人物跑到了他家里对峙,其中一个还是他七舅哥,让他想装聋作哑都不可能。荀慕寒跟他做了对门邻居那么多年,一点认亲的意思都没有,偏偏选择此日此时此刻戳破这层关系,说不是故意算计他,那才真是侮辱老闆当鬼这些年的阅历啊。 腹诽虽腹诽,包子铺老闆还是要认命。 「为兄一直想不明白,」陆涅自己倒了茶水却丝毫没有喝的意思,「小三儿你费了如此之大的力气帮助瑶芷为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瑶,石之美者也。芷,香草也。当年瑶芷刚被师父带回来的时候,比你当年还要小很多,尚在襁褓之中,被师父一口一个二丫叫到了总角之龄,」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他手指轻敲桌面,「那时她嫌弃二丫这个名字又土又难听,缠着师父要改名字,可把师父愁的不行,最后还是我去集市的测字先生那里偷了本字集,从上面挨个挑了个遍,才有了瑶芷这个名字。」 大概是回忆起了少年时的快乐时光,陆涅的口气又温柔了几分,荀慕寒面上不动声色,到是纯旁听的包子铺老闆陷入了纠结。 到底是吐槽那时候城里就有测字先生这份有前途的职业呢?还是吐槽这两座大山的师父的起名水平跟俺爹爷爷不相上下呢? 「我一手将一个普通小女孩养成了瑶芷仙子,却又为了更大的利益抛弃了她,瑶芷恨我是理所当然的,」陆涅闭了闭眼,喉结滑动,「我亲手将自己的爱情变成了一场盛大的笑话,也早就失去了后悔的资格。」 一旦后悔,就会深陷懊悔的泥潭,突破更是毫无指望,如此一来,他抛弃爱情的行为岂不是变成了一个更大的笑话?所以陆涅不能回头,陆涅不能后悔,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撞到南墙也不能停止。 「瑶芷从未看到过前路,所以她能沉浸于情爱,可你我不同,我们都能看到,前面根本已经没有路了!」他目光炯炯的看向对面的荀慕寒,「师父渡劫的时候,那条路还仅仅是遍布危机的独木桥,可随着我越来越接近那条界限,我却压根看不到前进的道路!似乎渡劫成仙只不过是痴人说梦!」 「瑶芷以为我是贪图正一教那点子宝物,可是她却不知道我那时候已经穷途末路、几欲发狂了。可就算我打入了正一教的核心,亲眼目睹掌教渡劫,我依然看不到任何成仙的指望。我收敛了掌教的尸骸,闭关于龙虎山后山,绞尽脑汁却至今不得寸近,不得已,我将这么多年来的事情一件件捋顺,最终我发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那边是你——荀慕寒。」 第100页 听到这里,包子铺老闆恨不得立即捂上耳朵离开,不安的他扭动屁股,长凳吱嘎一声,幸好也没人有心思看他出洋相。 「当年你借用瑶芷的尸体破坏了我的双修大典,我本以为你是为了替她出一口恶气,直到后来我斩出分/身下界,欲与瑶芷了断因果,却在机缘巧合之下越陷越深,方才品出不对。于是我以定期维护封印为由,附身在一位得力门人身上来到地府,就在这家店里,我见到了当时尚在黄泉路上当值的陆璋陆判官。」陆涅意味深长的看向荀慕寒,后者依然不动如山。 「父子相认,真是人伦至乐。」倒是包子铺老闆干巴巴的接了一句。 在他们这群老妖怪的眼里,陆判官的生父是谁简直一目了然。 「我目瞪口呆,他浑然不觉,哪里算什么相认,」陆涅的目光扫过老闆,又凝结于沉默的荀慕寒身上,「我修炼多年,除了瑶芷外,就连我那名义上的双修伴侣也不得近身,哪里会有什么子嗣,可偏偏在你藏身的酆都镇里,就有这么一位本不该存在的子嗣,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你解救瑶芷的真正原因。」 「瑶芷也算是修炼有成的成名人物,即使被我囚禁剥夺灵根,灵气也不会流失的那样厉害,除非,她在用仅剩的灵气保护什么,如今看来,那正是我和她的孩子。」 「当日你能在瑶芷油尽灯枯之际准确的破开禁制搭救于她,说明你对她的境遇心知肚明,只是一直袖手旁观。你故意让她的尸首恰到好处的在典礼出现,并不是出于报复我的心理,而是为了让我背上谋害瑶芷的嫌疑,以正一教掌教的性格,必然不会让我有机会检查碰触她的尸首,以免毁尸灭迹。事实上,你确实成功了,到那天为止,我一直没有发现这个瑶芷隐瞒的秘密。」 「我那个傻儿子从小在你身边长大,对你言听计从,从未怀疑过你这位小舅舅别有用心,不知道你利用他和我的血缘关系,让他和我那分/身在冥冥之中建立了几分联繫,于是他追求玩弄孟婆的行为映射成为了吕懋与邢凌珍的恩怨,彻底搅黄了我的计划。」 「我是无情无义的混蛋,小三儿你也不逞多让,谁叫我们是同一类人呢?」 「将所有的因果寄于化身之上,经过这么多世的纠缠,强加的因果早已牢靠,只要杀了如今堕入恶鬼道的化身,就能斩断它与师姐的恩怨,师兄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荀慕寒说出了坐下以来的第一句话,「可惜,师弟我不得不做师兄脚下的拦路石了。」 「这就是我始终想不通的地方了,你,荀慕寒,我的三师弟,又是为什么要阻拦我呢?」 「因为仙界关闭了。」 「……什、什么?!」 原来再怎么得道的高人被吓到的时候也会结巴啊。 已经被层出不穷的惊悚话题吓懵圈的包子铺老闆发出了无用的感嘆。 「仙界早已彻底关闭与人间的通道,所以这些年来,天下再无白日飞升的传说。」荀慕寒对于自己抛出的深水炸弹似乎恍然不觉。 「仙界为什么会关闭?」陆涅胸膛剧烈起伏,一瞬间就失去了从容的气度。 「因为人满了。」 「……啊?」 「仙界早就人满为患了,」荀慕寒看陆涅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傻瓜,「远古时代,几乎人人都可以立地成仙,到了上古时代,则变成了经历九死一生方能成仙,到了中古时代,飞升之路关闭,这些师兄你心里难道没有数吗?」 「那你怎么会这么确定仙界已经关闭?」陆涅的口气可以用咬牙切齿来形容了。 「正一教的燃烛道尊告知我的。」 这出乎意料的答案,让陆涅真真正正的愣住了。 「燃烛道尊乃是玉清天玉虚门下的仙人下凡历劫,与我有金兰之义,这等秘事,自然是她告知我的,」荀慕寒的解释也是坦然的很,「所以,师兄,你的道路,从一开始就是死路一条。」 如果我是他,我现在一定很想把这个戳心窝子的师弟活活打死。 看着脸色煞白的陆涅,包子铺老闆实在是感到万分同情。 「我的道路走不通,」陆涅语调放的甚至有些过于缓慢了,像是在克制什么,「那师弟你的呢?自封棺于酆都镇,将自己的肉身活活炼成了一具殭尸,如果说我是走上了死路,那你就是邪道。」 「没错,我不仅是邪道还是魔道,」荀慕寒点点头,「就算我已经以黑无常的职位入了地府神籍也是一样。」 陆涅闻言,脸色又差了几分,他努力了一辈子还未看到出路的目标,他的师弟却早早就踏了过去! 他们这些天之骄子向来看不起地府神职,除了酆都大帝及他麾下的五方鬼帝及十殿阎罗,其余鬼差实力参差不齐,怂一些的连成了气候的鬼王都打不过,哪有挨过天雷后直接名列真仙来的畅快?更何况地府的神职都是一些鬼修,连个肉身都没有,又如何让人甘心? 可如今万人嚮往的飞升都成了一则笑话,遭人嫌弃的地府反而成了一个香饽饽。 「哈哈哈,」陆涅到了此刻突然笑了出来,「师弟,如此神职,你满足吗?」 「当然是,」荀慕寒低声说道,「不满足啊。」 他话音刚落,屋外突然电闪雷鸣,银白色的电流与包裹着屋子的结界相撞,发出了「滋滋」的声响。 第101页 「荀弟不好啦!你们谁要渡天劫!怎么会有水桶那么粗的天雷打下来啊!怎么办!我的天劫还没过呢!我会被噼死的啊!!!!」 一直躲在后院看热闹的饕餮像拎鸡仔一样拎着被制服的「红苕」沖了进来,他惊慌失措的扑向全场最为靠谱的荀弟,却被对方一个眼神拦了下来。 「师兄,你问我阻拦你的原因,」荀慕寒突然嘴角一勾,竟开怀的笑了起来,「这一切当然是为了——成仙啊。」 第十四章 师门 天雷降下来的时候,柳厌离已经和陆判官排排坐听了邢凌珍和吕懋的爱恨情仇小半个时辰了,他俩挨个坐在孟婆躺着的榻上,把这位口不能言脚不能动的「病人」的视野挡了个彻彻底底。 瑶芷和吕懋的对话基本可以概括「世事无常「这四个字,活着的时候为了权势负心薄幸,临死时的痛苦悔恨爆发出来,塑造了如今的吕懋,一个最痴情却又最无情的殭尸,他苦苦寻觅着心中的妻子,如今终于找到,假若没有陆涅的存在,或许这个结局本可以圆满。 在柳厌离看来,她的母亲康阳公主虽然彻底变成了瑶芷仙子,可她对位「母亲」却抱有一种奇怪的感情,既爱重却又疏离,她似乎把她母亲与瑶芷仙子的其他过去分割开来,像是邢凌珍和吕懋的情感纠葛,对她而言,与看戏无异。 陆璋看样子跟柳厌离抱持的态度相差无几,他兴致勃勃的看着瑶芷与吕懋纠缠,还有不忘把矮桌上的香烛盘递给妹妹。 「这是全素斋的招牌菜,卷果味的香烛可是限量的,哥哥我排了好久的队呢。」盘子里的香烛形状做的很有趣,不是传统的圆柱形,反而是一颗颗糖球一样的小丸子。 柳厌离一听,高高兴兴的那起一颗就往嘴里塞,丸子状的香烛从左腮帮子到右腮帮子换个不停。 「你不管管吗?」由于嘴里的香烛,她的发音听起来含糊不清。 「这是邢凌珍和吕懋的事。」陆判官轻松的回答。 陆璋孺慕的是宁肯魂飞魄散也要保住他的瑶芷仙子,就像柳厌离只认为了保住女儿饮下鸠酒的康阳公主。 血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截然不同的两兄妹这时候看起来倒是出奇相似。 难道都是遗传自瑶芷? 对着二人的背影暗自猜测的孟婆摇了摇头,瑶芷是纯粹疯狂偏执的,而陆璋身上则带着蛇类般的阴冷沉郁,阿柳看似与二人丝毫不像,却在某些时刻与陆璋惊人的合拍。 比如现在,陆璋口口声声对她甜言蜜语,却在进门后就对她连一眼都欠奉,阿柳看到自己惊讶归惊讶,如今就坐在榻沿却对躺在榻上的她视若无睹,连半分交谈的意愿都没有。 他们两个不约而同的忽略了已躺在砧板上任人鱼肉的她。 这对同母异父的兄妹,陆璋不像瑶芷,柳厌离更不像瑶芷,可这两人却偏偏相似,总是有几分蹊跷在里面。 孟婆对着柳厌离总是因为愧疚而失去分寸,可她也比谁都明白,柳厌离不需要任何保护,荀慕寒不会伤害她,包子铺的柳掌柜不会伤害她,瑶芷母子不会伤害她,地府的所有人更不会伤害她,只要她在酆都镇,就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的了她。 这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当然不是因为柳小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真正的原因则是柳家——那个被地府选中为牺牲品的柳家,那个被灭族的柳家。地府的仙人们提起柳厌离总是喜欢亲昵的称呼为「我们小柳」,而实际上,她是他们挑选出来的赎罪对象,是他们所有人的债主。 可是哪怕事后花了大力气去弥补,当初的罪孽就能一笔勾销吗? 或许柳厌离已经猜出了她在当年的灭族里扮演了何种不光彩的角色,才有了如今的冷漠相待。 孟婆恍惚的想着,直到陆璋将果盘放回矮桌发出的敲击声才将她的思绪拉回几分。 瑶芷似乎也被这一声惊醒了,她有些惊慌的扭头看了看儿子,看到对方酷似生父的面容后又颓然的捂住了脸。 「时间快要到了吗……我终于……还是走到了这步啊!」她发出了近乎啜泣的声音,放开手时脸上却丝毫没有泪痕。 她顿了顿,抬步走向自打吕懋出现就一直被她忽视的女儿。 「离儿,你一定很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此刻的瑶芷像康阳又不是康阳,她固执的挺直着腰板,却比任何一刻更加脆弱,「柳府为什么会灭亡?真的是因为陆涅那点上不了台面的野心?不!有一个更可怕更庞大的存在盯上了柳家,才让这个延续万年的名门望族彻底毁灭,那个存在名为——酆都大帝。」 柳厌离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柳家再怎么历史长久,再怎么兴盛繁茂,对于酆都大帝这位站在地府顶端的大人物来说,就像是一粒路边的尘埃,别说起兴碾死了,就连看都不一定能看到。 瑶芷显然也对此心知肚明。 「本来一个小小的柳家怎么能入的了那位大人物的法眼?偏偏柳家能够延续万年的强盛气运牵扯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人,那个人便是我的三师弟。」 「三师弟是个不世出的天才,他自知天界关闭之后飞升无望,便远赴鬼城酆都,将自己活活钉死在酆都阴气汇聚之地,以九九八十一根长钉封棺入葬,身体和神魂分开修炼,为了确保修炼顺利,他以鬼修的身份投靠了地府,成了酆都大帝的得力干将。而柳家的老祖宗娶了他的亲妹妹,虽然三师弟从未去管过,却抵不住气运联繫,这也是柳氏一个普通的家族能够昌盛绵延的真正原因。」 第102页 柳厌离的心咯噔了一下。 「可是就算肉身修成了旱魃,神魂修炼到了半步真仙,二者合一确实能媲美真仙,我那师弟却不满足于此,他想要更进一步,」即使所言过于惊世骇俗,却没有人打断瑶芷的叙述,「更进一步便要渡天劫,妖魔的天劫与修仙的天劫不同,妖魔不需要飞升仙界,只是天道向来对魑魅魍魉之类格外严苛,一个早已成了大气候的旱魃想要渡劫,无异于痴人说梦。」 「我说过了,我师弟是个不世出的天才,于是他想出了一个疯狂至极的办法,并且得到了酆都大帝的支持,」瑶芷脸上的笑容在此情此景之下透出了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天道再怎么刚正不阿、威力无穷,也不是一个拥有完整意识的生命,祂只会去做正确的事,所谓天劫的炼体问心本质上就是去恶存善,可师弟已经从仙人道堕落到了妖魔道,本身就是恶果,面对天劫自然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决定偷梁换柱。」 「让与自己纠缠极深的人充当恶果瞒天过海,分摊降临于自身的天劫之力,好让他有足够的力量截取那一线生机!」 「师弟找上我的时候,我已油尽灯枯,可还是一口答应了他的提议,唯一的要求就是我要拉着陆涅给我垫背,他爽快的答应了。如今想来,打一开始师弟的目标就是师兄,毕竟论起实力来说,他更加合适。」 「我们师兄弟三人自小一起长大修炼,因果纠缠极深,天道看人只会追寻因果线,只要刻意加深,视三人为一体也不是什么难事。唯一遗憾的是,当时我与师兄之间的恶因恶果不足以达成师弟的目的,我又油尽灯枯,正巧我们那位大师兄机智狡诈,竟想出了斩化身之法了断因果,便将计就计,想出了宿世纠缠的法子。然而没想到我的转世拥有了前世的记忆,拥有了新生后心生叛逆,故意与陆涅配合,互相错过,蹉跎了不少时间。」 「阳奉阴违的结果就是惹得师弟出手封住了我的记忆,于是便有了邢凌珍与吕懋的纠缠。我想师弟一开始只是想修正一下计划,却没想到我俩竟然重演了前世,甚至手段比修士时期更加肆无忌惮。当我成为鬼王邢凌珍后,仇恨重新占据了我的心灵,对他来说是个大惊喜吧?简直就是毕其功于一役,要是我是那个幕后黑手,简直就要笑出声来,哈哈!」瑶芷这么说着,竟然真的轻笑了几声,「直到瑶芷彻底甦醒前,我还以为邢凌珍真的是我的第一次转世。」 「恶果足够了,可我们与他之间的联繫却略显单薄,三师弟势必也要加入我们之间的纠缠,然而修炼到他那个地步的鬼修可不能随意转世,想要容纳他过于强大的神魂,契合的血脉是必须的,但是他的本族早在上古就断绝了子嗣,最终靠气运顺藤摸瓜找到了一直平安发展的柳家。」 柳厌离下意识的咬紧了下唇瓣。 「为了能与天庭抗衡,让地府多出一位大罗金仙级的人物,酆都大帝可谓是下了大力气,他直接插手了六道轮回,安排好了每一个人的角色和命运,当时柳府里不知混进了多少鬼差,他们隐藏在幕后推动着剧情走向,如日中天的柳家很快就衰败了下来,而当时它们在柳府的领头人便是正躺在你身后的转轮王的爱徒——孟婆!」 被叫破的孟婆不禁浑身一僵。 「我知道,孟老大是西席孟先生,原本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女官,家破那日,是她端着御赐的鸠酒进了娘亲的院子。」柳厌离小声说道,语气意外的平静,「我也知道,是表哥毒杀了哥哥,而哥哥是故意被杀的,昨日便是恶因,今日便是恶果。」 「你竟然都知道……」瑶芷意味深长的看向这个似乎从未了解过的女儿。 「我并不知道哥哥想要藉此飞升的事,只是这些都并不重要。」柳厌离摇了摇头,还想说些什么,肩膀被人一拍,正是陆璋皱着眉对她缓缓摇头。 「不重要?好一个不重要!我那个师弟啊,教坏了我的儿子,没想到也教坏了我的女儿,」瑶芷的情绪竟逐渐平缓起来,平缓的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压抑,「也许在你们看来,生生世世陷入泥潭之中的我可笑至极,你们尊我为母,助我成事,却并不理解我的选择,不过就像你们所说的那样,这并不重要。」 「种恶因、得恶果,今日便是我得偿所愿之日!三师弟将会引动天雷,谋取那一线成仙机缘!无论成功与否,就让这段宿世纠缠随着我烟消云散吧!」 像是为了应证她的话,银白色的电光携带着可怕的天威从九重天直噼而下,穿过了酆都镇的层层伪装,噼开了十八层地狱的阻隔,直指这座奈何桥旁的孤殿。 可怖的威能随着粗壮的电柱轰击在转轮殿上,整个宫殿都在攻击下不断颤抖。 虚弱不堪的孟婆听到一声嘆息,原本苦苦抵抗着天雷冲击的屋顶骤然消失,崩腾化龙的雷电以摧枯拉朽之势沖了进来! 「小妹!小心!」陆璋一把将柳厌离摁进怀里,一翻身就抱着妹妹翻到了床的另一侧,只见整张床榻上泛起了一层璀璨的光膜,生生把肆虐的天雷隔绝在外,孟婆猛的明白了陆涅为什么要把她软禁在这张床榻上,他早就知道师父会撤掉转轮殿的防御,却不会让她死在雷劫中,她才是他的免死金牌! 吕懋惊慌的抬头看向屋顶,下意识的想要拉住瑶芷,却被对方一把甩开。 第103页 「师尊啊师尊!你看到了吗!」瑶芷哈哈笑着直面天雷,双臂张开却泪流满面,「我们这一门,有人为了情爱癫狂偏执,有人为了仙途心狠手辣,慾壑难填!慾壑难填啊!」 吕懋从后面紧紧的抱住了疯癫的瑶芷,试图用自己的背部护住她,瑶芷没再推开他,而是反身回抱。 「你是他爱情的残留执念,」她伸手抚摸着吕懋英俊却惨白的脸颊喃喃自语,「真好,他身上竟然真的有爱我的部分,如果早知道就好了,如果早早遇到你就好了……」 说完,她将臻首埋在了对方的胸膛,二人一同被银蓝色的电龙吞没。 第十五章天劫 陆涅看着这个拎着他化身从后院蹿出的男人,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自打在吕懋那一世栽了个大跟头,他就一直遥遥关注着化身的一举一动。他这个化身颇有些小聪明,伪装成柳府千金的贴身丫鬟,正好那丫鬟当年的好姐妹转世成了一个男子,还在酆都镇善鬼手下做工,面对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化身果断施法模糊了对方对自己的感情,将姐妹之情扭转成了不清不楚的爱恋,顺利的嫁了过去,拥有了一块差强人意的挡箭牌。 可如今一看这哪里是好姐妹!明明是那只恨不得吞吃天地的饕餮! 饕餮会迷恋他的化身? 呵呵,迷恋鸡腿还有点可能。 叱咤风云无数年的陆涅陆祖宗觉得,自己大概是被人耍了。 「师弟,好谋划,」他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只怕我见到陆璋,也在你的计划之中?」 「父子相见,岂不乐哉?」荀慕寒欣然回答。 这就是拐着弯承认了! 陆涅手中捏着的热茶猛的泼向对方,与此同时,荀慕寒身前的茶水也化为水蛇直冲而上,与泼出的茶水互相配合,支取面门。 「哼!」 被针对的荀慕寒尚未动,倒是旁观的包子铺掌柜冷哼一声,就让脱杯而出的茶水按原迹落回了杯子里,一滴未洒,半滴未漏。 「陆长老、荀掌柜,」他狠狠地撮了撮牙花子,「二位高人有何恩怨,小老儿管不着也不想管,只是你们既然选择了小店,就要遵守小店的规矩。」 「小老儿身为善鬼,镇压一方,自落户酆都以来,无人能在这里动手!若是不怕违背天道,大可试试!」 话音未落,一道天雷直噼而下,包子铺的结界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包子铺老闆这句话说得端是气势非凡,然而并没有用。 除了饕餮瞥了他一眼外,师兄弟二人仍在对峙,完全把他当空气。 被忽视的包子铺老闆见势不好,沿着墙角试图偷偷熘走,饕餮把半死不活的「红苕」往师兄弟二人那里一扔,气急败坏的一把将老闆贯到了地上。 「发什么呆!外面的天雷要突破防御了!快收缩结界,咱俩硬扛一击冲出去!」 这边无辜路人二人组打算逃出生天,这边作死组也不甘落后。 「师弟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陆涅站了起来,盯着荀慕寒,像是第一天才看清这个师弟,「惹得老闆不快是我等的不是,只是师弟既然将我当做了渡劫的踏板,我又怎么能让他失望呢?」 「天雷会优先惩戒化身,然后才会顺着因果去寻师兄,」荀慕寒顺势也站了起来,与陆涅对视,「若是师兄扛了过去,斩断恶果,就能超脱世俗、长视久生。」 「你我之间,到底谁能藉此青云直上,不如就各凭本事吧。 …… 「总算结束了。」 天雷肆虐后的废墟中,一只手从砸落的房梁缝隙中伸出,将碍事的木板石块挨个推走,露出了下面被淡金色光圈保护的床榻。 将压在光膜上的樑柱一脚踹开,陆涅顾不上手上还沾满焦灰,将被封了行动的孟婆包在锦被里打成一个卷,滚到了最里侧,自己霸占了空位,肆意的伸了个懒腰。 「你为什么会同意执行荀掌柜的计划呢?」柳厌离抱膝缩在床榻的一角,看着天雷烧灼的一片焦黑的宫殿,幽幽的问道。 「我啊,从生下来就是一个没有肉体的鬼胎,跟着荀师叔长大,」此刻的陆判官哪里还有平时的潇洒风姿,懒洋洋的靠在床榻的扶手之上,眼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荀师叔是个有着奇怪准则的人,从一开始就把他和娘亲的约定明明白白的告诉了我,也不管那时候我到底能不能听懂。」 柳厌离点头,荀慕寒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人,他会明明白白告诉你他的打算,偏偏他的提议往往都卡着你的七寸,让你无法拒绝。 明明是阴谋,却更趋向于阳谋。 「虽说并没有与母亲真正面对面交流相处过,可我毕竟在她肚子里陪伴了她一百年,对于她的性格总算是有些了解,一百年的思念与怨恨已经让她将偏执刻到了骨子里,就算陆涅在她眼前灰飞烟灭,也无法得到拯救。」 陆璋又给自己调整了一个更舒服一些的姿势。 「对于娘亲来说,这是她最好的归宿,在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大概是年岁大了就会麻木,所以我竟一点都不伤心。」 「我目睹过无数次她的死亡,记录了她无数个转世的命运,也许,她如今真真正正的离我而去了,我反而没有真实感吧。」他喃喃低语,似乎内心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轻松。 第104页 柳厌离默然。 对于自己的母亲康阳公主变成瑶芷仙子复活,到现在被天雷噼的魂飞魄散,老实说,她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真实感。 太过离奇,反而失去了质疑和参与的力气。 默默的从床榻上爬下来,柳厌离拍了拍了身上的白裙,尽力抚平身上的褶皱。 「你要去哪里?雷劫还没有完全结束,去镇子里还很危险。」 「我总要去看看。」她低声说。 「阿离,」陆璋喊她,「我虽然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可是有一件事我还是要告诉你实话,师叔已经堕落妖魔道,哪里还能给柳氏提供兴盛的气运?柳家的衰败是命中注定的事。他转世为柳非宓,不仅硬生生让柳家多繁盛了十几年,还避免了全家抄斩背负骂名的结局,本来你会所嫁非人,最后受尽折磨……」 「我知道,」柳厌离头也不回的打断他,脚下的步子一刻未停,「哥哥一直都很保护我,这点我比谁都清楚。」 所以我总要去看看才安心。 目送名义上的妹妹消失在视线,陆璋有些泄气的嘆了口气,他盯着包裹着孟婆的被子卷看了半晌,最终还是把她从里面扒拉了出来。 果不其然,被子里露出了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三下五除二的解除了对方的禁锢,他笑着拍了拍孟婆俏丽的脸蛋。 「所谓做戏做全套,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大人有大谅,就别去转轮王大人面前告我状了。」 孟婆打量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陆判官,他就像是被卸下了什么千斤重担,整个人迸发出一股子从未有过的轻松活力,眼角眉梢却无法掩饰的透出了几分悲凉。 「师父都知道你的计划?」她轻声问道。 「知道,他是少数几个知情人之一,毕竟我们的计划牵扯到你,总要先打招呼。」陆涅点了点头,「你也别怪他,毕竟是那位扛把子亲自下的命令,他为人属下,总是有些无可奈何。」 饶是有了这些宽慰,孟婆的脸色也没有丝毫好转,陆璋看到她这个样子,心绪颇为复杂。 修炼到他们这个境界,大都是心志坚定之辈,持定了信念之后,动摇的机率微乎其微,在常人看来说是心如铁石也不为过。然而孟婆并不是这样,她是被转轮王点化成仙,并没有经历过时间的洗礼和修炼途中的磨难,导致了她心境严重跟不上修为,动摇、犹豫和后悔都是家常便饭。 以现在为例,陆璋可以平静的对待母亲魂飞魄散的结局,而仅仅是转轮王不得已的隐瞒就足以让孟婆心绪起伏,这一点上她甚至比不上刚刚离去的柳厌离。 正因为心性软弱,才会因为与柳厌离朝夕相对,就被对柳家的愧疚淹没,偏偏她当初执行的比任何人都要彻底无情,现在才动摇的格外激烈。 在陆璋的认知里,要么不后悔,要么不去做,做了再后悔,不过是半吊子的难看行径罢了。 嘆了口气,陆璋将手抚上了孟婆颤抖的眼睑。 所以他才永远不会爱上她。 第十六章 蝉不知雪(大结局) 柳厌离走出酆都镇中央大宅的时候,整个镇子都染上了雷电肆虐过的痕迹,或深或浅的焦痕让一切看起来破败不堪,显得仍整洁干净的中央大宅与周围格格不入。 无数惊惶不安的目光透过门窗缝隙打在了她身上,天雷的目标虽然不是他们,可也威力无穷,这些被殃及的池鱼怕是受到莫大的惊吓。 大概酆都镇的镇民们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会保持这个状态了吧?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跌跌撞撞的顺着焦痕摸索前进,黑色的灰烬在空中漂浮,让白袍的下摆逐渐染上了混沌的色彩。 饕餮随意的坐在一根已经焦了半截的房樑上,右脚踏住另一根稍低的木樑,右脚踩地,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他的右边卧着喘着粗气的包子铺老闆,此刻的老闆已不复往日的红光满面,胸膛激烈的起伏着,褶子密布的脸看上去至少老了十岁,而他右边则躺着昏迷的萧玦,脸色惨白到透明,不用靠近就能感觉到他生机极度微弱,似乎下一秒就会彻底捨弃这副脆弱的驱壳,成为黄泉路的钉子户。 柳厌离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光景。 三人坐卧在一片废墟中,鑑于整条街都被天雷付之一炬,实在是分不清这堆遗留的残骸到底属于包子铺还是棺材铺,好在这条街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空屋子不少却除了这两家店外再没有第三户人家。 「你来啦,」饕餮扫了她一眼,有气无力的招了招手,「老闆为了防止天雷的余波伤及无辜已经精疲力尽了,旁边这个倒霉的小子被陆涅附体,挨了天雷还能留口气,也是命大。」 「我暂时吊住了他这条小命,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送回正一教。」话虽这么说,可他脸上也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荀慕寒呢?」柳厌离打量着四周,却怎么也没找到熟悉的身影。 「噗嗤,」饕餮竟然笑了出来,「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你喊老荀的名字。」 「荀慕寒呢?」她又重复了一遍。 「不知道,」还是那幅吊儿郎当的样子,他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天,又双手比划了一个爆炸的样子,「我可没有胆子去近看他和他那个好师兄谁胜谁负,反正成功了就在天上,失败了就灰飞烟灭。」 第105页 柳厌离脸色沉郁。 「不要露出这副可怕的样子,无论哪一个结果,对于老荀来说,都是求仁得仁。」 「成仙……就那么有吸引力吗?」 「求仙问道,求仙在前,问道在后,」饕餮收起了笑容,第一次摆出了正经的姿态,「成仙本身并不诱人,以老荀的实力,平常仙人又能耐他何?真正让天下英才前赴后继、如痴如醉的与其说是成仙,不如说是问道。想要深入感悟大道,体会那至高无上的喜悦,成仙只不过是一张入场的请束。」 「你虽已入仙籍,也算长视久生、逍遥自在,却并非真正的仙人,」他低声说道,「不断向上是世间苍生的本能,正是源于这种本能,阿烛放弃大罗金仙之身重入轮回,老荀谋划万年只争一朝。世人安于现状,是因为困于井底,你无从理解老荀,是因为你无从前进。可能便会滋生不甘,不甘便会滋生欲望,欲望便会滋生野心。」 「求仙问道,对于有些人而言皆是虚妄,对有些人而言,放手一搏便唾手可及。」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他缓缓闭上眼睛,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无论是看不到前路的你,还是畏惧于天劫的我,对于荀慕寒,甚至是他那位压上一切的赌徒师兄来说,都是蝉不知雪坚,如此罢了!」 蝉生于夏,死于秋,又如何知晓冰雪的坚硬与冰冷? 只能作为鬼差生活在地府的她大概永远也无法真正理解荀慕寒,就像当初天真不知世事的郡主也无从真正理解哥哥。 可她又为什么要彻底理解荀慕寒?为什么要彻底理解哥哥? 她只要把握住最重要的一点就可以了。 「你也不用担心,老荀那傢伙是酆都大帝的人,就算成了仙,也是归于他老人家麾下,只要他成功了,就肯定会回来的。」饕餮想到荀慕寒对柳厌离的重视,勉为其难的安慰了这么一句。 谁知后者听到这句,竟转身就走。 「关于这一点,我从来不担心。」 「喂!你去哪!」 想像中的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没有出现,不太会跟女鬼打交道的饕餮有些懵。 「去为酆都镇重建事业添砖加瓦!」柳厌离头也不回的回答。 她不用去就山,因为山会来就她。 打定主意的柳小姐挽起袖子加入了热火朝天的酆都镇重建大队,一重建就重建了五年。 在这五年里,由于陆判官的正式回归,她又当回了勾魂的老本行,送走了告老还乡的镇守大人,迎来了对着昏迷不醒的萧玦愁眉苦脸,却在知道邢凌珍彻底伏诛后喜大普奔的正一教道士小分队,领头的年轻道长自称是燃烛道尊的儿子,带来了正一教老祖宗仙逝的消息,把一直躺在床上装死的包子铺老闆吓得直接坐了起来。 在后台一直等待出场机会的谢必安抓紧机会安慰宝贝徒弟,由于天上一天,地下一年的坑爹时差,天庭的工作效率一直臭名昭着,曾经有过他们为了一件仙子与凡人相恋的事情激辩七七四十九天,等得出了结果,凡人早就老死了,当事的仙子一气之下炒了天帝鱿鱼,投奔了转轮王,天天守着奈何桥等待与恋人重聚,这就是第一位孟婆。 按照天庭的老规矩,封了仙界还有人飞升这么大的事,光惊讶他们就要反应一天,等惊讶过后的通报又要一天,天帝召回仙人准备讨论要一天,至于他们要讨论到什么时候才出结果,那才是真的没有了准,好在柳厌离早就死透了,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荀慕寒渡劫成功,谢必安憋在嗓子眼里没敢说。 「所以说,当年柳府的事,师父你和师叔也是知情者?」 柳厌离一句话把原本上蹿下跳抢戏份的谢必安吓得躲到了范无救的身后。 知道吗?当然知道!柳厌离八辈祖宗的鬼魂都是他们经手的,这种事谁能瞒得过负责勾魂的黑白无常? 难得有空闲的时候,柳厌离也会想,当年灭族之恨到底该怪谁? 怪孟老大?即使知道没有她的告密说不定也会有旁人,可这与她亲自动手毕竟不同,柳厌离一直记得她端着鸠酒的身影,可要说真的恨之入骨,却又差了点意思。 怪荀慕寒?这件事上他确实算的上幕后黑手,可也只不过是将恰好的人摆在了恰好的地方,既没有唆使表哥丧心病狂的图谋皇位,也没有暗示母亲对自己的侄子怦然心动,更何况柳家是靠他留下的后手方才正名,说起来,真正造成悲剧的直接原因还是表哥与母亲自己,偏偏这二人都已魂飞魄散,爱恨情仇泯然于尘土。 不,她冷静的想到,这只不过是成全她自私自利的爱情的藉口罢了。 她爱着荀慕寒,隐忍的爱在表面的冰层下奔涌,让她的灵魂在沖刷中不断颤抖,即使这种爱更近乎于恨。 她恨着荀慕寒,恨他当初为何不像普通的兄妹那样跟她相处,以至于将她引诱到了地狱的边缘,就算家破人亡也无法回头。 如果她真的心如止水,此刻应该心甘情愿的被地藏菩萨渡化解脱了吧?而不是像如今这样,执着的等待一个结果。 无论荀慕寒是生是死,无论结果是好是坏,她总会等到的。 「为了预防那个挨千刀的真的把自己玩死了,我还是从现在就开始物色第二春的对象吧,其实还是要找辛巳这种居家型的比较好?」 第106页 一直为大姐头当牛做马,一天之内来往黄泉路与鬼判殿几十趟的辛巳猛的打了个冷颤,悲嘆着看了看自己快要跑断的小细腿,认命的继续抱着书简狂奔。 大笔一挥结束了今日的文书工作,柳厌离双手扶腰,颤颤悠悠的从四方椅上站了起来,缓缓的伸了个懒腰,坐在如此之硬的破椅子上连续工作了三天三夜,浑身僵硬酸痛,就算是鬼也受不了啊。 好不容易扶着墙一步一颤的挪到了单身宿舍,她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进了门。 「崔府君那个死老头,」一边艰难的迈过门槛,柳厌离一边碎碎念,「我都升官了还不能换个大点的房间,说什么单身狗就不要占用公共资源,我看他就是……」 后面半句话,被柳无常永久的吞进了肚子里,再也没有了说出来的机会。 一名男子正站在她的闺房里。 更正, 一名衣衫不整的男子正站在她的闺房里。 男子衣衫半褪,露出了一小片白皙的胸膛,他披着一件玄色的外袍,没有系上束腰,松垮的垂落到了小臂,似乎是在认真的整理里衣,身旁的木桌上放着一顶与外袍同色的高帽子,帽子上绣的「正在捉你」四个大字龙飞凤舞。 这套衣服原本应该安安静静的躺在柳某人的衣柜里,原主人据说是那位「失踪了一千年多一点点」的小师弟。 柳厌离一把捂住自己的鼻子,脸色通红,要知道这种眼睛福利在她过了总角之龄后就可遇不可求了。 男子穿好了外袍,一边繫着束腰,一边转过身来,双手熟练的在腰间打了个漂亮的结。 「这里本来是我当初住的地方,」男子走进她,脸上有些微笑意,「没想到崔府君让你搬了进来。」 「荀……」 柳厌离睁大杏眼,张口欲言,却被一根修长的食指竖着抵住了唇瓣。 男子维持着右手的动作,弯腰凑近她,却在双唇几乎相贴时撤掉了间隔的手指。 「婚约一事我已经听师父讲明了,不知师姐何时迎我过门,我们也好一起申请一个更大的屋子?」 番外 如果能预知未来的话,荀慕寒大概拼了命也要把躺在身边吐泡泡的妹妹掐死以绝后患。可惜,指望一个眼睛还挣不太开的小婴儿拥有如此深远的眼光显然是不现实的,事实是排行第七的他和排行第八的妹妹挤在娘亲身边嚎的一个赛一个,而四哥领着啃着手指的老五和流鼻涕的老六在一旁热情围观,彼时他们的亲爹在正在屋外与袭击村子的妖兽浴血奋战。 嗯?你问老大、老二和老三在哪里? 这个问题的答案比较复杂,概括来说就是在妖兽甲、妖兽乙和妖兽丙的肚子里。 荀小七降生的年代被后世成为上古时期,套句之后老道士忽悠小徒弟的话来形容就是「混沌初开,阴阳未明,三千界交错,人魔妖仙混居「。 在那个年头,妖兽跑到村子里吞个个把人就跟吃饭喝水一样自然普遍,面对穷凶极恶的妖兽们,战斗力怎么加也只有五的村民就算装备了迫击炮也于事无补,为了种族不被灭绝,一群自称「修士」,追求得道飞升的深井冰就这么应运而生了。 上古时期是修真的黄金年代,数不胜数的修真门派林立,稀奇古怪的功法、丹药和法器层出不穷,以至于后世里硕果仅存的几个门派遥想当年的时候,无不捶胸顿足、悲痛欲绝,悲痛完了还得守着残缺的功法继续闭门造车。 修真门派多就意味着要招收的弟子也多,贴几张告示就敢坐等徒弟上门的只有「跺跺脚,修真界抖三抖」的名门大派,默默无闻的小流派和散修更适合地毯式搜索。 荀慕寒的师父就是小流派和散修中的一员。 据说师尊大人当年趁夜摸进村子,挨家挨户趴在窗户上偷窥,轮到老荀家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睁着一双黑熘熘的大眼睛的荀小七,感受了一把抽中头奖的春暖花开。 说来也奇怪,老荀家代代都是老实巴交的普通村民,偏偏这一代出了一个资质超凡的荀小七,还有一个天生阴阳眼的荀八妹,可八妹经脉闭塞到了让人绝望的地步,就是死后转鬼仙也比光通经脉就能耗干阳寿要好。幸好爹娘给八姑娘的人生规划是嫁给隔壁的柳家哥哥,跟长生问道半点关系也搭不上,所以最后跟在师尊屁股后面跟全家人挥泪告别的仅有一个荀小七。 师尊有三个徒弟,荀慕寒排行最末,上面的师兄师姐与他年龄差距颇大,具体可以概括为——当他还是小萝蔔头的时候,这两人刚刚情窦初开,等他长成了花季少年,这两人已经勾搭成奸好多年。 日子就在跟着师父东奔西走,在师兄师姐的眉目传情时当最闪亮的障碍物中度过,他人对荀慕寒的称呼也从荀小子变成了荀道友。如果不出意外,他的人生会严格按照修炼—飞升的道路前进。 有人说连意外都没有人生哪里是完整的人生,可遭遇了意外的人生已经被撞的七扭八歪,偏离预定的道路十万八千里。 荀慕寒遭遇的意外改变了他们整个师门的命运。 师尊实在算得上是天纵奇才,以一穷二白的散修之身,硬是凭藉着上好的资质和努力修到了半步成仙的境界。 然后,他死在了最后的这半步上。 即使在魂飞魄散的关头还在担心弟子的师尊只怕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死亡会把在旁目睹全过程的三个徒弟的人生搅得面目全非。 第107页 师尊的死就像是一座终于被敲响的警钟,让沉浸在按部就班的幻梦里的荀慕寒猛然惊醒,照如今的状态,就算他再努力修炼,最后也只会步师父的后尘。 失魂落魄的他与同样深受打击的师兄师姐不告而别,封存了一切仙人妙法,融入了凡人之中,浑浑噩噩的行走于人世之间。 长生不老,逆天而行,天雷加身,身死道消。 前路只能如此戛然而止吗? 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在某个热闹的小镇,当他被伪装成早点摊子老闆娘的燃烛道人硬往肚子里塞进了一屉蒸包的时候,伙计打扮的饕餮笑得露出了一口过于尖利的大白牙。 然而,这一次的邂逅却给他带来了更加让人绝望的消息。 「仙界的资源绝对不够如今这群蝗虫一样的修士分,就算天劫的难度逐日提高,依然拦不住这些飞升的修士,」燃烛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天帝已经下令封锁仙界,只怕不日就会变成现实。」 荀慕寒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茫然无措,如果他们所谋求的成仙只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那修士们的前仆后继岂不是只是个大笑话? 哦,这个大笑话还给天帝造成了人员爆满的麻烦,也不算一事无成。 凡人庸庸碌碌,修士也庸庸碌碌,区别在于,前者起码真的有个盼头。 「荀弟,」燃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仙界从来不是唯一的出路,你还有更加明智的选择。」 假如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师门关系,年纪尚轻的荀慕寒无比愿意让瑶芷和燃烛身份互换,在他心里,比起只知道谈情说爱的二师姐,燃烛道人虽然某些时候难免有点暴力倾向,却更符合心目中对于「姐姐」这一角色的设定。 他敬重与他一起长大的师姐,却对她沉迷于虚无缥缈的情爱嗤之以鼻,特别是后者痴迷的对象还是那位心思深沉的大师兄。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了五年后,那一年,他在一座边陲小镇邂逅了一位姑娘——一位让他一见钟情的姑娘。 这是蜜糖般的无边地狱的开始。 女孩拥有着一双天生的阴阳眼,饱受恶鬼纠缠却修为全无,与他相遇的时候正被一只厉鬼追的上蹿下跳,披头散发的样子可谓是形象全无,可偏偏在他眼里却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吸引力。 他清楚地记得不小心碰到她时全身涌出的悸动,记得她喊累的样子,被恶鬼吓到的样子,死皮赖脸讨好他的样子,甚至是她隐藏在一切之下,与自己相同的迷恋,似乎两情相悦只在一息之间。 荀慕寒清楚地知道只要他前进一步,他就能得偿所愿,可偏偏他不能。 那时候的他与日后离经叛道的魔头不可同日而语,于是他轻轻扶住姑娘的双肩,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对她说:「八妹都长成大姑娘了,还记得七哥吗?」 举行了斩尘缘仪式的亲人竟然以陌生人的身份相遇了,几乎可以称之为奇蹟,荀慕寒却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莫大恶意。 多年的亲人重聚在修真界虽然算是奇闻,倒也不是没有前例,甚至还闹出过两派长辈大力撮合的小辈竟然是血亲的闹剧,可荀慕寒从未想过如此荒诞离奇的事情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斩断了的尘缘重新续上,却成为了孽缘。 她惊诧的看向他,杏眼圆睁,脸上瞬间血色尽消,低着头沉默了半晌,却漫长的像是之前十七年的总和,最终撑起了一个苍白的笑容。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七哥呢……妹妹真的好高兴。」 十年的光阴足以让记忆中荒凉的小村落摇身一变成为人声鼎沸的小镇,也足以让记忆中啃手指的小娃娃长成一名妙龄少女,站在家门口,他却丝毫都没有踏入的意思,因为记忆中的一切,早已面目全非。 「八姐姐回来了!我就去通知柳家哥哥!」 路过的小童一声欢呼,窜进了隔壁的院子,不多时,一名少年便被他拉了过来,满眼的高兴在看到他后变成了狐疑。 「七哥还会来看我吗?」 八妹没有理会身后的喧闹,认真的问他,见他欣然颔首便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为了这个两人心知肚明的谎言。 他们不会再见面,他们不能再见面。 与八妹的相逢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荀慕寒最终下定决心,为了一个在他人眼里未免丧心病狂的计划破釜沉舟。 踏上酆都土地的那一刻,他知道,从今日起,他将万劫不复。 在酆都大帝的眼皮底下明目张胆的搞小动作简直就是自寻死路。为了掩人耳目,他买下了城西的一间空屋,并在其下挖出了一间简陋的墓室,墓穴修成的那日,把自己活活钉死在了棺木之中。 鬼城酆都的阴气源源不断的涌进死不瞑目的尸骸之中,仅仅数月,生前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修士就化为了嗜血的妖魔再次甦醒。 地府终于被惊动了,刚刚尸变的荀慕寒被从身体中硬扯了出来,着黑衣高帽的冷面男子正站在棺材旁冷眼相对。 这便是他与黑无常范无救的初次相遇,自此,城西空屋下的殭尸仍在混混沌沌的修炼,而地府里的黑无常多了个来历不明的「徒弟」。 看上去一切都很顺利,可惜世事往往不会一帆风顺,不把人绊个大跟头的就不是老天爷。 第108页 他确实凭藉此达到了按部就班修炼可能永远也达不到的高度,然而旱魃想要渡过天劫,比平凡修士难的何止千倍万倍,可一名小小的黑无常又如何比得上真的罗天上仙? 费尽心机甚至不惜放弃生生世世的福泽沦为世人不齿的邪魔,最后的结局难道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事情的转机来的很快,快的就像是命中注定。 当荀慕寒在湖底密室见到那名垂垂老矣的妇人时,很难相信她就是当初那个活泼开朗的二师姐,彼时的她油尽灯枯却用尽全力守护着肚子中的孩子——是的,一个刚刚成型的孩子,由于母体没有余力给他孕育肉身,只有一抹脆弱的灵识证明着这个生命的存在。 能够亲手把所爱的女人折磨到这种地步,大师兄的果决远在他之上。 失去灵根的肉身早已死去,只是强韧的神魂支撑着这副躯壳,做出了一副生机尚存的假象,清贵的仙子沦为了不死不活的怪物,在怨念的侵蚀下逐渐扭曲偏执,偏偏为了保护肚子里的鬼胎苦苦支撑,方才没有彻底变成毫无神智的怨念怪物。 奄奄一息的瑶芷在看到他时,灵魂像回光返照般爆发出了耀眼的活力,几乎是电光石火间,面对着爱憎恨缠身的女魔,荀慕寒福至心灵的想到了那个深藏在心底的计划,而他坚信,此刻的二师姐瑶芷必定会不惜一切助他成事。 恰到好处的时间、恰到好处的地点、恰到好处的对象,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完美的就像上天亲手将这个机会捧着送到了他的面前。 荀慕寒抓住了这个机会,他将一举成功。 之后的一切也顺利的不可思议,便宜侄子陆璋是个听话的帮手,而瑶芷转世的那些试图摆脱宿命的小动作对荀慕寒而言也仅仅是无伤大雅的小游戏。很快,计划就进行到了关键点,酆都大帝亲自出手测算,找到了註定覆灭的柳家,这是他残存于世的唯一亲族,也是八妹的后裔。 在柳家的长子柳非宓因为意外夭折后,他轻而易举的接手了这个束发之年的肉身,出乎意料的是,这具夺来的身体与他自身灵魂的契合度高得超乎预计,仅次于他真正的肉身,几乎没花多少功夫,他就完美的取代了身体原本的主人。 融合成功的那一夜,他久违的尝到了做梦的滋味。 梦里,年幼而惹人怜爱的妹妹一屁股坐在老家木屋后面的草垛上,自顾自的哭个不停,发现了他的到来,小泪包抹了抹眼泪,站起来就成为了秀丽的少女,少女对着他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声音却苍老嘶哑: 「你终于回来看我了,七哥。」 荀慕寒望着少女逐渐淡去的身形,心底隐隐泛过一丝后悔,可惜他已做了太久的妖魔,久到连人性也早已变得残破不堪。 酆都大帝选择柳家自然不是无的放矢,除了血脉要求外,柳氏一族缠绕数代的业力註定要在这代清算,是他们浑水摸鱼的绝好机会。柳家会在他们的推波助澜下彻底覆灭,从此他这世间再无血脉亲人。 抬手覆上胸口,表面温热鲜活,内里冷硬死寂。 那时候,他以为,这便是最后的惩罚。 柳非宓有一个异母妹妹,与被父亲顺口胡诌一个名讳的他不同,妹妹的名字甚至引起了父母之间对于命名权的一场明争暗斗。 柳厌离,这个名字跟柳非宓简直是五十步笑百步。 这点小腹诽在见到那个被丫鬟和奶娘层层围住的活泼少女后尽数烟消云散。 刚达豆蔻的少女已有了日后的明丽,他甚至能闭着眼描绘出她及笄后的样子,这是被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明明是在明亮的绣楼中,他却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当初的破败村落,与漫长的修行生涯相比,幼年的时光只不过是沧海一粟,在他的刻意遗忘之下早已蒙上了一层看不清晰的白雾。 又一次,他心底隐约泛起一丝后悔,却又很快抛之脑后,因为此刻光是克制住浑身肌肉的抖动就用尽了全力。 曾经体会过的悸动再次瀰漫了全身,无比的怜爱在心头耀武扬威,而引起这一切的源头,却偏偏与他血脉相连。 他不由自主的想起在梦中哭泣的八妹,对于那句「终于回来看我」的深层含义恍然大悟,他确确实实在此时此刻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与心爱的妹妹再次重逢。 妹妹还是那个妹妹,哥哥却已经截然不同。 身为正统修士的荀慕寒有多么不想亵渎她,堕入魔道的荀慕寒就有多么想玷污她。 少女欢呼一声扑到兄长怀中,荀慕寒微笑着接住她,目光像舌头一般舔舐着妹妹白瓷般的肌肤,从稚嫩的脸颊到纤细的脖颈,他听到了阴暗之花在心底盛开的声音。 让一名不知世事的少女从单纯的兄妹情发展为对他神魂颠倒,荀慕寒足足用了四年,看似无心却饱含指引的举止,若即若离的态度,看起来发乎情止于礼,暗藏其中的暧昧足以让人沉醉。 看着得知他的死讯后便像抽了灵魂般空洞浑噩的妹妹,重新变回灵体的他本该对于她的眼泪感到心痛,可心中却被满足感充斥的没有半分余地,最终他凑近妹妹,像无数次臆想中的那样轻轻舔舐,他眯了眯眼,唇边泛起了一丝笑容。 一口吞下邵雨琪魂魄的饕餮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带来了正一教的最新消息,柳府的事情果然惊动了他那高居地仙之位的师兄,他几乎可以想像对方听到消息时严肃皱眉的样子。拥有了邵雨琪记忆的饕餮哄骗师兄的身外化身简直手到擒来,区区一个没有本尊记忆的化身又如何跟万年老妖斗? 第109页 看着谢必安使出吃奶得劲把柳厌离从中央大宅门口的石狮子上往下薅,荀慕寒转身回到了久未踏足的空屋,被硃砂长钉钉住的棺材仍呆在阴冷的底下墓室之中,从今日起,他将灵肉合一,作为旱魃重生。 那一日,荀记棺材铺正式开业。 三百年后,穿着白袍的女孩小心翼翼的踏入这里,就像是误入蛛网中的飞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