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丈夫(上)》 第1页 《北宋大丈夫》作者:迪巴拉爵士【完结】 内容简介: 后人都说大宋无丈夫。 从而是弱宋。 弱宋不能自守,偏安一隅。 遂使神州陆沉。 沈安很想做个大丈夫,但他得先背着四岁的妹妹在汴梁城中求活…… 第一卷 汴梁城中的兄妹 第1章 邙山上全是坟堆 天气有些冷。 瘦巴巴的沈安在艰难的跋涉着。 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个同样瘦弱的女娃。 作为一个事业有成的老大叔,他觉得日子很不错,但是一觉醒来就变了…… 他在半月前穿越到了一个失踪官员的儿子身上…… 北宋嘉祐三年,此刻是正月,可沈安却背着妹妹在迁徙。 「哥,车车呢?」 背上的果果睡醒了,然后伸出小拳头揉揉眼睛。 「车车掉河里去了。」 上午因为车费耗尽,那个商队就以自己要转向去别处为由,把他们兄妹赶出了车队。 「哥,家呢?」 果果趴在他的背上,突然哭了起来。 「我要爹爹……」 沈安无语望天。 好容易哄好了妹妹,沈安看天色不早了,就抓紧时间赶路。 当前面出现一个小镇时,沈安整个人都差不多要虚脱了。 小镇就是一条街,夕阳下显得生机勃勃。 小镇上唯一的一家酒肆里座无虚席,沈安牵着妹妹走了进去。 一群食客看向他们兄妹,随后又各自用饭。 酒肉的香味传来,果果舔舔干燥的嘴唇,然后摸摸小肚子,却不肯说饿了。 得挣钱啊! 伙计过来了,看了他们兄妹一眼,有些嫌弃的问道:「客官要吃什么?」 沈安端着脸,就像是在京城的樊楼用餐般的说道:「两个炊饼,还有……水,要烧开的。」 伙计一脸的嫌弃几乎就不加掩饰,但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去准备。 沈安走到了一个案几边,先去后厨找了温水给果果洗手洗脸,然后才是自己清洗。 四岁的果果很自然的被哥哥服侍着,两兄妹看着竟然有些和这里格格不入。 两个炊饼,实际上就是馒头,加上两碗开水,这就是他们的晚餐。 沈安把炊饼撕开,让果果自己吃。 边上有不少食客,其中一个胖的说话脸上的肥肉都会打颤的食客说道:「那么小就赶路,也不怕被强人给抢了?」 这话里带着些不怀好意。 沈安抬头,冲着胖子微笑道:「郎君高见……咦!」 他的面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然后又唏嘘摇头,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不忍之事。 他低下头吃着炊饼,慢条斯理的模样,仿佛是在吃着东京城里最奢侈的大餐。 胖子心中好奇,就问道:「你这是病了?」 这人说话恶毒,沈安再看了他一眼,嘆道:「我在邙山学医多年,一眼能断人生死。」 胖子的眼睛眯着,笑呵呵的道:「现在的小郎君也敢骗人了啊!回头前面可有强人拦路。」 强人是你吧? 沈安也笑眯眯的道:「你不信?」 胖子摇头道:「当然不信。」 酒肆里的食客都在看他们斗嘴,只有果果在专心的吃着自己的炊饼。 她不担心哥哥会吃亏,因为在前面的一路上,她已经见过了不少倒霉蛋。 沈安喝了一口开水,然后就把眉头微微皱起,极力在模仿着那些电线桿上的老中医。 「你的眼睛是不是有些发花?」 胖子漫不经心的点头。 「你的头经常感到晕,而且经常忘事……」 胖子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沈安面带慈悲之色,悲天悯人的嘆道:「你可是经常感到头疼,觉得胸口发闷,身上没劲?」 胖子的身体在颤抖,甚至连嘴角都在颤抖。 他哆嗦着问道:「小郎君,这是什么毛病?」 边上的食客们都不禁讶然。 竟然被这个少年说对了? 沈安再次嘆息一声,说道:「你这个毛病……仅次于蔡桓公啊!知道蔡桓公是谁吗?」 胖子茫然摇头。 「没文化真可怕!」 沈安普及了一下扁鹊见蔡桓公的故事,然后低头给果果擦去脸上的饼屑。 胖子见他低头吃东西,就仔细回想着自己身体的各种症状,然后不停的在颤抖。 案几被他抖的在摇晃,碗碟也在叮噹作响。 「慢慢吃。」 沈安摸摸妹妹的头顶,笑的很慈祥。 他贸然来到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就是果果,没有果果,他的心都是冰冷的。 「小郎君救我!」 胖子竟然瘫坐在了地上,惶然不安到了极点。 沈安心中嘆息着:高血压高血脂的日子不好受啊! 「我不收钱。」 沈安喝了一口开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被佛光笼罩着。 胖子哆嗦着道:「要的,肯定要的。」 他回身对掌柜说道:「给我十贯钱,回头还你。」 大抵这货在本地算是个富豪,所以掌柜毫不犹豫的就搬了十贯钱出来。 太特么的重了,我背不动啊! 第2页 沈安看着那一大包钱,再看看周围有几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就正色道:「本是不想要的,可我见你虔诚,罢了,折半。」 十贯钱差不多四十斤,五贯钱二十斤,沈安觉得自己坚持一下还是能带走的。 高人啊! 酒肆里那几双不怀好意的目光暂时消散了。 胖子感激的无以言表,就叫掌柜赶紧给沈安兄妹上酒菜。 「不了,最近我兄妹在修心,菜蔬有的话就上些。」 沈安一脸的肃然,果果看了也跟着板起小脸。 开什么玩笑,前面半个月他们兄妹跟着那个车队都是吃素,突然来一顿大荤大油的饭菜,今晚上怕是就得在茅厕里过夜了。 顿时周围的人都肃然起敬。 「可有纸笔?」 沈安笑眯眯的就像是佛祖坐下的童子,很是和气。 果果习以为常的有菜蔬就吃,然后倚在哥哥的身边看他写字。 沈安的一手毛笔字写的极好,龙飞凤舞。 他一气呵成的写完了,然后递给胖子,说道:「照着做,肥腻的东西别吃了,多吃菜蔬,该注意的上面都有,不听的话,至少要少活二三十年。」 胖子接过一看,然后一脸懵逼。 「不识字?」 沈安心中暗喜,「这天色晚了,再不去就怕找不到客店,到时候我兄妹可得露宿了。」 胖子下意识的道:「掌柜家也开有客店,此事交给我了。」 沈安皱眉道:「那多不好意思啊!」 随后他给胖子解说了几次那些忌讳的事,酒肆里的食客都在暗自记着。 「小郎君在邙山哪里学的医术?」 胖子看似不经意的问道。 沈安的肚子在抗议了,他随口说道:「翠云峰往北,沿着山脉走二十里就是了。」 吃完饭,胖子毕恭毕敬的把沈安兄妹送去了客店,然后回身就喊道:「备马!」 闻讯赶来的僕役问道:「郎君去哪?」 胖子得意的道:「那小郎君的师傅定然是能活死人生白骨的高人,宫中的官家一直想求个儿子,我去求了高人下山,到时候荣华富贵……哈哈哈哈!」 客店里的沈安在给果果洗脚,笑眯眯的道:「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邙山上可全是坟堆。」 第2章 无依无靠的兄妹 作为一个干过不少行业的老大叔,沈安的前世算是成功吧。见惯了人心鬼蜮的同时,也学会了不少东西。 第二天他就展现了其中一项本事,用销售员的口才成功的跟了一支商队。 这一路他听闻有些地方在造反,但是随即就被招安了。 「杀人放火受招安啊!」 …… 当沈安背着果果看着前方的朱雀门时,地上已经有些嫩草冒头了。 「这就是汴梁,大宋的东京城?」 果果嚷道:「哥,东京城!」 沈安的脑海里是无数的繁华印象,他欢喜的道:「咱们进城。」 「进城喽!」 果果在他的背上欢呼雀跃。 他背着果果,一路问着找到了那个堂叔家,然后…… 「不认识什么雄州的沈家,你们这是来骗……」 冷冷的脸,冷冷的话语。 沈安挡在了果果的身前,然后俯身把她的耳朵捂住,很爽朗的笑道:「对不住啊,打扰了。」 嘭! 身后是关门的声音。 沈卞现在究竟算是殉国还是被俘没人知道,甚至有人说他投敌了。 看到这家亲戚的嘴脸,沈安知道沈卞这个名字已经成了臭狗屎,连亲戚都避之不及。 他抱着果果走出了这条巷子,然后解释道:「果果,他们不是咱们家的亲戚。」 果果哦了一声,搂着他的脖颈说道:「哥哥,我能自己走。」 她在心疼自己的哥哥,而且很小心翼翼的说着这话。沈安忍不住亲了她一口,笑道:「哥哥力大无穷,能抱着你一直走。」 沈安抱着果果在街上晃悠着,等看到租房最少要三贯钱一个月,而且只有一间时,就觉得自己怕是低估了汴梁的房价。 但他还是咬牙租下了一间。 房东也住在这里,是一对和气的中年夫妇。 他拒绝了房东帮自己找活干的好意,带着果果在汴梁城里转悠着。 「哥,漂亮!」 果果很满意这个新环境,暂时忘却了雄州。 沈安却在观察着,然后回去就找了一个铁匠。 房东老两口总是喜欢在吃饭时看着位于左边厢房的沈安家。 唰! 沈安买了一口大铁锅,这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钱财。 香味瀰漫中,果果依在门边嚷道:「哥哥,好香。」 在炒菜的沈安抬头对她笑了笑:「别摔了,等等咱们就吃饭。」 果果欢喜的道:「好。」 她含着手指头,看着沈安在用锅铲炒菜…… …… 州桥边上有汴梁城的一个夜市,大抵也是最繁华的一个夜市。 州桥横跨汴河,左右不是酒楼就是青楼,繁华的让人炫目。 在靠近开封府府衙的一边桥头,今天多了个摊子。 摊子很简单,一个案板,然后一个炉子,一口锅。 后面是一张小椅子和小桌子,果果安分的坐在那里。 第3页 沈安在案板上揉面。 他把面团揪成小块,然后用木棍擀开。 边上的木盆里全是馅料。 蛋皮加粉丝,配好的调味汁搅拌。 包成大饺子的模样后,沈安把这些东西一一堆放在铁锅里。 点火,然后用茶壶浇水。 不是水,而是熬煮了半天的鸡汤。 滋…… 铁锅发出一阵响声。 沈安静静的看着铁锅,香味却渐渐散发了出去。 他开始给锅贴翻身。 是的,这就是锅贴,沈安的最爱。 必须有蛋皮,必须是木材烧出来的火…… 锅贴两面都变成了金黄色,香味渐渐瀰漫。 「哥,要吃。」 果果在后面站起来,有些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抱住了沈安的大腿,馋涎欲滴的看着锅里的锅贴。 沈安用铲子铲起一个锅贴,然后装在个小碗里面,给果果放在后面的小桌子上。 「锅贴,闻一闻。」 沈安只是吆喝了一声,然后就开始把熟了锅贴铲起来放在边上的木盘子里。 「什么价?」 「一文钱一个!」 「啥?现在鸡蛋一文钱两个,你一个不知道什么味道的东西居然卖一文钱一个?」 一个来问价的男子愤怒的想把沈安的摊子给拆了。 沈安有些没底气,不过依旧按照这两天得来的物价经验说道:「今日是一文钱,明日要三文钱两个了。」 男子愕然看着沈安,然后骂道:「你这是铜做的?」 真的太贵了? 沈安更心虚了,却装作淡定的模样说道:「给你尝一个,不要钱。」 果果紧张的看着男子。 男子冷哼一声,然后拿起一个锅贴,被烫的交换手拿着。 他咬了一口锅贴,然后被烫的龇牙咧嘴的,却不肯停下。 果果看着他,有些目不转睛。 男子一口气吃了一个锅贴,然后看着神色淡然的沈安,有些尴尬的道:「给我来二十个!」 沈安矜持的道:「抱歉,这里有三十个,但是……」他指指男子的身后。 男子回头,身后已经多了不少人,个个都在对他怒目而视。 有本事你包圆看看! 香味瀰漫…… 男子最终只得了五个,然后就在边上蹲着,狼吞虎咽的吃着。 天气依旧冷,锅贴的热气在升腾。 香味继续瀰漫。 「啥东西?」 「锅贴。」 「好吃不?」 沈安指指在边上的男子:「自己看。」 男子就像是饕餮转世,两口一个锅贴,吃的酣畅淋漓,而且有些忘我。 「我来两个!」 「我来五个!」 「……」 沈安在忙碌的继续做锅贴,果果乖巧的坐在后面,小口小口的吃着,然后拿着自己的小水杯细细的喝水。 「来十个!」 「我全包了!」 热气蒸腾中,沈安欢喜的看着这些热情的客人,第一次觉得这个时代真的很不错。 当夜色深沉时,街上的人越发的多了,沈安的小摊前被堵的严严实实的。 「没了!今日卖完了!」 沈安把空空如也的面粉袋子抖了一下,等待的食客们都恼怒的散了,有人甚至在叫骂。 这就是美食的力量啊! 沈安把摊子收了,炉子不用,刚才他见边上有人用炉子霸占摊位,所以也跟着学。 他一头挑着摊子,一头挑着妹妹,欢喜的道:「果果,我们回家。」 果果有些瞌睡了,她睁开眼睛,喃喃的道:「回家。」 第3章 聚众造反 「哥!」 「来啦!」 沈安在外面做早饭,闻声就冲进了屋里,然后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屋子不大,摆了一张床之后就只剩下一张桌子和两张凳子的余地。 果果就站在床边,吃力的在搬动着凳子,慢慢的爬了上去。 她趴在桌子上拿到了布条,然后回身就看到了笑眯眯的哥哥。 「哥,扎头发,要漂亮。」 「好!」 沈安把她抱出去,一边做饭一边抽空给她扎头发。 等鱼粥的香味让隔壁的租客不住的吸鼻子时,沈安也给果果扎了两个小鬏鬏。 沈安的身体微微后仰,然后夸张的赞美道:「我家果果咋就这么漂亮呢!」 果果昂首道:「漂亮!」 两兄妹吃了早饭,沈安带着果果在城中逛了许久。 当夜幕渐渐降临时,沈安的摊子也开张了。 锅贴在锅里渐渐金黄,果果坐在后面在看着繁华。 那些摊贩在叫喊着,各种美食汇聚,让人觉得来到了饕餮的世界。 人很多,沈安甚至见到了一个官员带着随从在一路吃。 「锅贴好了!」 沈安揭开盖子,顿时热气蒸腾,那些等候许久的食客都开始争抢。 「某全要了!」 「滚!」 「来五个!」 沈安忙的不可开交,边上做汤饼的小贩嫉妒的不行,沈安瞥见了就说道:「近水楼台,这里人多了,你的生意也会好。」 小贩干笑着,却不肯相信。 等他的生意渐渐好起来后,沈安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4页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的锅贴生意好的不得了,一时间竟然有些独占鰲头的意思。 生意好当然是好事,但是汴梁对于他和妹妹来说还是个陌生的地方。 不能得意忘形啊! 沈安做了十多锅锅贴,然后再次抖抖袋子,示意今晚结束了。 食客们照例是牢骚满腹,然后准备散去。 「既然出来做生意,怎么能这样呢!」 三个泼皮从人群里挤了过来,为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道:「这吃食不错,只是汴梁太大,你一个人如何做得过来,这东西怎么做的?说来听听,某花钱学!」 这是沈安第一次面对汴梁城中的黑恶势力,他看着这三人在发呆。 现在才是初春,天气还冷,可这三个泼皮却敞开了胸怀,仿佛身体里装着个小火炉。 「身体真好。」 沈安由衷的赞嘆着。 一阵风吹过,其中一个泼皮面色发青,忍不住就打了个喷嚏。 这个喷嚏让泼皮们的气势一下就泄掉了大半。 众目睽睽之下,泼皮头子恶狠狠的道:「给你三天,不然汴梁城里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沈安一脸惶然的道:「要不现在就学吧。」 泼皮头子没回头的摆摆手:「某说话算话!」 一阵嘆息声中,那些食客纷纷散去。 边上卖汤饼的小贩不知道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就挤出了些许担忧说道:「汴梁城的泼皮不少,他们是最狠的,最喜欢跟着到别人家里,然后日日恐吓。」 他看了在后面很乖的果果一眼,说道:「要小心啊!」 「多谢。」 沈安依旧收摊,还是一头挑着摊子,一头挑着妹妹回家。 回到家就烧水洗脸洗脚,果果一路打着哈欠,但在临睡前还记得说了一句:「哥,他们好凶。」 沈安给她盖好被子,「那是哄人的,再过几日他们就凶不起来了。」 他上床盖上被子,惬意的嘆息一声。 …… 「哥!」 第二天吃了早饭后,沈安说带着果果逛街。 迫不及待的果果穿的厚厚的,站在大门边上叫嚷着。 「来了!」 沈安急匆匆的出来,然后两兄妹就出了榆林巷。 沈安觉得汴梁最多的就是酒楼和青楼。 酒楼是吃,青楼是欲。 饱暖思淫慾! 但是酒楼的消费很高,所以任何时代都一样,路边摊才是王道。 你酒楼有的,我路边摊都有,而且便宜许多。 这就是生存之道。 沈安背着妹妹一路看过去,就看到了无数小摊贩。 最后他站在一个小摊前,摊主是个年轻男子。 一块形状不规则的铁板上,几个歪歪斜斜的『锅贴』都成了焦黑色。 沈安牵着妹妹嘆道:「浪费了啊!」 年轻男子沮丧的道:「不知道那人是怎么弄的。」 「想学吗?」 「想啊!」 「我是沈安,锅贴就是我弄出来的。」 …… 时间到了下午,开封府接到消息,说是有一群人在皇城边上聚众,不时慷慨激昂的叫喊着,很像是要造反的模样。 开封府目前是包拯坐镇,他接报后心急如焚,也来不及去找什么巡检,带着手下的衙役们就往现场赶去。 等赶到樊楼后面的皇城边时,包拯见前方五六十人在振臂高呼着,就喝道:「拿下!」 衙役们如狼似虎的沖了进去,拳打脚踢。 「一群逆贼,跪下!」 人群纷纷跪下,包拯皱眉看去,却见中间一个少年正在发呆。 一个炉子架在那里,铁锅里的锅贴正在散发着香味。 这啥意思? 沈安赶紧牵住了妹妹,随时准备跑路。 「你等在此聚众作甚?」 包拯沉声问道。 沈安指指铁锅说道:「小民在此教他们做锅贴。」 包拯走过去仔细看了看,然后问道:「为何叫喊?」 沈安无辜的道:「他们怕学不会,小民只是在给他们鼓劲罢了。」 包拯回身看看那些跪着的男子,然后面色难看的道:「回去!」 走出没几步,包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群男子已经重新聚集在一起,一起振臂高呼着。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包拯听到这个不禁就抚须微笑,觉得那个少年竟然还知道教这些,可见也是有些来历的。 「……学了做锅贴,每天一贯五!」 包拯的面色顿时就成了猪肝。 「今日萝蔔白菜,明日香车宝马……」 「今日睡地板,明日做富豪!」 包拯看到一个男子在振臂高呼着,然后竟然哽咽了,渐渐的嚎啕大哭起来。 「我那娘子……她见我穷,就抛弃了我们父子……」 众人都同情的看着他,可却不知道怎么安慰。 沈安走到他的身前,双手放在他的肩上,然后看着周围的人,振眉道:「怕什么?日落西山你不陪,东山再起你是谁?」 嚎哭的男子止住了哭声,一脸坚毅的道:「对,日落西山你不陪,东山再起你是谁!等我发了财,那女人就算是跪在我的面前,我也不会原谅她!」 第5页 沈安欣慰的道:「好男儿何患无妻……」 他想起了刚才的那个官员,再看过去时,就见开封府的一干衙役簇拥着那个官员一熘烟就跑了,仿佛身后有鬼在追赶。 「一天五文钱。第一个月不收钱,赚了都是你们的。可要是第一个月赚不到钱,那就是你不够努力,你不适合这一行,我就算是白教了。但是第二个月还要干的,每日五文钱,这个咱们要写在契约里,也就是说,你们都可以免费做一个月试试,不好我一文钱都不收!」 第4章 万众一心,其利断金 州桥的夜市依旧繁华。 沈安的生意依旧火爆。 三个泼皮如约而至。 「这是给你的钱。」 一小串铜钱被丢在了地上,为首的泼皮漫不经心的拿起一个锅贴,说道:「你转行吧。」 沈安看看地上的铜钱,微笑摇头。 这是准备强买强卖。 泼皮随口吃了锅贴,说道:「以后这锅贴就只能是我们做,你不同意?」 这话逼格有些高。 沈安牵着妹妹,笑的很坦荡。 泼皮怒道:「掀了他的摊子!」 沈安嘆息道:「我是同意的。」 泼皮转怒为喜,悻悻的道:「算你懂事……」 沈安面露难色的道:「可是……」 「可是什么?」 泼皮看着沈安身边的果果,狞笑道:「汴梁的孤儿可不少。」 沈安笑呵呵的指指他的身后道:「可是他们怕是不会同意。」 泼皮怒道:「谁?」 他猛地回身,就见身后站着一群男子。 他认出了其中的几个,不过是其它地方摆小摊的小贩罢了,平日里他随便拿他们的东西都没人敢反抗。 这样的人再来几十个他也不怕。 「滚!」 他爆喝一声,觉得颇有些大将的风采。 沈安在心中为他默哀一秒钟,然后那群小贩就怒了。 「打死他们!」 这些小贩都指望着沈安的锅贴来翻身,如今竟然有人想夺取做锅贴的秘诀,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绝了大家的活路啊! 历朝历代的百姓都是最善良的,仿佛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会反抗,可那是因为没人威胁到他们的生存…… 三个泼皮能在夜市厮混,自然是武力值超强。 可在沈安和围观者的眼中,这三人就像是三个孩子。 只是顷刻间,三个泼皮就被人潮淹没了。 惨叫声很惨烈。 沈安见果果看的目不转睛的,就捂着她的眼睛。 可果果却透过指缝在偷看。 三个泼皮被按倒在地上,那些小贩们围在边上踩踏着。 沈安嘆息道:「奋斗是我的性格,成功是我的目标……这是何苦来哉!」 等巡检司的人来驱散了小贩们时,地上只剩下了三个奄奄一息的泼皮,以及几只鞋子。 巡检司的人很艰难的才认出了这三个面目全非的泼皮,然后惊讶的看着那些小贩。 那些小贩在振臂高呼着:「万众一心,其利断金!」 「锅贴,刚出锅的锅贴了!」 沈安有些心虚的开始吆喝起来。 传销的手段很好用。 不,是太好用了。 不过是几天的时间,这群小贩竟然团结的如此的无所畏惧。 可要是有人发现这里面愚弄人心的可怕之处,沈安觉得自己估摸着得带着妹妹远走高飞了。 「我们是最棒的!加油!」 一群小贩高喊一声,然后在巡检司的面面相觑中各自散去。 这些小贩的胆子什么时候那么大了? 三个最彪悍的泼皮栽了。 第二天消息传了出去,周围的商户欢呼雀跃,却也莫名其妙。 「是小贩们打的?」 商户们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那三个泼皮下手阴狠,却从不留把柄,而且据说在巡检司里也认识人,所以很是飞扬跋扈。 他们竟然团灭了? 而后传出他们团灭是因为逼迫一个小贩,更是被奉为谎言。 「汴梁城什么时候轮到小贩做主了?」 于是州桥夜市又多了不少人。 大家围在沈安的小摊周围,目光炯炯的盯着他,就想看出这人有什么本事,竟然能驱使那那些小贩效命。 人太多了,果果有些怕,就站在沈安的身边,一手牵着他的衣裳下摆,一手捂着自己的眼睛。 「别怕。」 沈安在教几个最笨的小贩做锅贴。 锅贴的外观很好仿制,但核心的却是粉丝和调味汁的作法。 没有这两样东西,做出来的锅贴差了一大截。 核心的东西他们已经会了,却在做锅贴的程序上一筹莫展。 「要先刷油,不然粘锅。」 沈安一步步的教着,然后又让他们自己上手,他在边上指导。 一天五文钱,一个月就是一百五十文左右。 他教了五十三人,只要有四十人坚持下来,那他一个月别的不干都能有六贯钱入帐。 房租是三贯钱,剩下三贯钱他准备存起来。 回到家中,他把铜钱放进罐子里,然后对果果说道:「咱们给果果存嫁妆。」 果果打个哈欠,却对所谓的嫁妆根本没兴趣。 第6页 …… 长途跋涉对沈安兄妹的身体影响很大,都瘦了不少。 所以沈安在变着法的做美食。 一只鸡在陶罐里上下翻滚着,香味浓郁。 果果站在边上,手中握着几根参须。 人参入药的历史很久了,但是在此时并未被神话,所以价格不贵。 只是果果还小,沈安不肯多放。 他揭开盖子,香味随着蒸汽一起瀰漫出来。 「好香。」 果果欢喜的把小手放在侧面,然后被蒸汽熏了一下,就慌张的叫了起来,然后慌忙把手中的参须丢进去。 「哥,好烫。」 果果冲着沈安撒娇,沈安笑着把她搂在怀里,告诫道:「下次不许把手放在上面,会被烫成猪蹄的。」 「哥,猪蹄是什么?」 果果仰着头问道。 沈安觉得自己有些疏忽了妹妹的教育,就把火撤小了些,请了房东帮忙照看。 两兄妹买了文房四宝,沈安想买书来着,只是那价格却让人望而生畏。 早饭是香喷喷的鸡汤泡饭。 面上飘着些黄色油花的滚烫鸡汤喝一口就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果果拿着个小木勺在努力的吃着。 沈安撕开鸡腿的肉放进她的碗里,然后得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哥,咱们的家呢?」 果果突然想起了雄州的家。 沈安无言以对。 房子太贵了啊! 沈安先前在买文房四宝时随口问了一下,结果那伙计却一脸不屑的说不是有钱人就别想了。 一千贯左右的只是普通地段,普通房子。 好一些的要几千贯,让人望而生畏。 「没想到这里也有房地产啊!」 沈安的骨子里依旧是个传统的华夏人。 立业是第一要求。 但是他计算了一下,对靠着目前的收入买房没有信心。 一个月三贯,一年不过是三十多贯,要五十年才能买得起内城像样的院子。 当年仁宗想扩建皇宫,最终却放弃了想法,大多人说是皇帝仁慈,可沈安现在却怀疑是拆迁不起。 一个院子上千贯,靠近皇城的肯定更贵…… 现在都时兴房地产了? 第5章 包拯有麻烦了 三个泼皮被开封府收监,开始巡检司的人还为他们出头,颠倒黑白。等包拯出场后,这些都成了过眼烟云。 流放! 开封府的判罚让夜市的商户们欢呼雀跃,包青天的欢呼声甚至传到了皇城里。 可沈安这段时间和那些小贩经常聊天,顺带打探消息,知道包青天这个称呼值得商榷。 所以当一个小吏出现在眼前时,沈安就知道那话儿来了。 小吏板着脸道:「知道自己这是什么行径吗?」 沈安茫然道:「不知。」 小吏吸吸鼻子,看了锅里金黄色的锅贴一眼,说道:「聚众闹事,蛊惑民心,若非是官家近日在让人祈福,你此刻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啥米? 沈安有些懵逼了。 在知道那天来皇城边上抓人的官员是包拯时,沈安确信这个小吏就是他指使来的。 小子,你那套蛊惑人心的东西老夫知道了,如果不是官家这几天不让杀生,老夫绝对会让你死的不能再死! 沈安木然点头,他准备认命了,然后带着妹妹搬离汴梁城。 小吏见他妥协了,就得意的道:「沈卞是个奸贼,没想到他的儿子也是奸猾之辈……」 「放尼玛的屁!」 小吏愕然看着沈安,怒道:「大胆!」 果果有些不安,这也是沈安一直不想把事情闹大的原因,而是迂回用那些小贩来反击。 他牵着果果说道:「我兄妹老老实实地在京城求活,碍着谁了?」 小吏冷笑招手叫来一个泼皮,吩咐他去叫人。 沈安不想闹事,可他知道包拯既然表明了态度,以后那些小吏衙役,甚至泼皮都会被鼓舞着来收拾他。 这就是奉命行事。 可我只是想求活而已啊! 沈安第一次觉得那些在史书上闪光的名字变得很冷漠。 「我们兄妹被泼皮逼入绝境时,包青天在何处?」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引来了更多的人。 夜市繁华,龙蛇混杂。 一个少年也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切。 小吏冷冷的道:「为何不报官?」 「哈哈哈哈!」 沈安笑的很畅快。 「报官?那三个泼皮在夜市纵横多年,开封府府衙就在对面,敢问包青天为何不知?」 沈安目光炯炯的喝问道:「是谁在背后为他们撑腰,为这些祸害百姓的败类撑腰!谁?!」 为泼皮们撑腰的巡检只是被申饬,这是和光同尘。 但沈安却把矛头对准了包拯。 只有这样他们兄妹才能安全。 小吏面色铁青的道:「你在找死!」 沈安笑了起来,说道:「既然如此,那我这便去求死,也好让包青天能遮掩一二。」 他从容抱起懵懂的果果,然后走向开封府府衙。 围观的人默然跟随着。 大多数人都知道沈安收拾那三个泼皮的原因,所以天然就反感开封府的态度。 第7页 那些商家更是忍无可忍。 「沈安,你放心,要是你被抓进去,你妹妹我们一起养,把她金尊玉贵的养大!」 「包青天,呵呵!」 「这是站在混混一边的青天啊!」 「官家,有奸贼!」 大宋在某些方面来说是自由的,百姓肆无忌惮惯了,所以敢讥讽包拯。 可沈安知道包拯是为了什么。 他只是展示了一番传销的威力,包拯就警惕的发现这个趋势不对,很危险。 这个时代的愚民最多,一旦被蛊惑,那就不可收拾。 所以他派人来警告沈安,甚至是带着杀机。 沈安必须要回击,否则他将在汴梁城中寸步难行。 而且小吏说到沈卞时的轻蔑,更是激起了他的愤怒。 他虽然没见过那位沈卞,可却知道出巡时遭遇辽军的危险,所以容不得有人泼脏水。 那个少年在人群中被僕役保护着,也跟了过去。 沈安一路到了开封府府衙前,然后抱着果果说道:「果果别怕,就和以前一样好玩。」 从雄州到开封的这一路上,沈安为了让果果开心,经常和她玩游戏,其中官员审讯人犯的游戏是果果最喜欢的。 「哥……」 果果搂着他的脖颈,那怯生生的眼神让沈安的怒火一下就冲到了头顶。 「哥和他们扮官差抓人犯呢!」 沈安安慰着妹妹,第一次觉得没有一个完整家庭的坏处。 若是有个家,他可以把妹妹放在家里让人照看,而不是跟着自己出来受苦。 但是今夜他不能再忍了。 他必须要为自己兄妹在汴梁城中闹出一个安宁日子来! 一群巡检司的军士沖了过来,带头的竟然是去报信的那个泼皮。 那个小吏得意的指着沈安喊道:「拿下他!」 「来!」 沈安说道:「泼皮和巡检司做了一家人,开封府上下和他们成了一家人,这是谁的天下?」 「皇城就在不远,汴河就在边上,可却洗不去你们的污点。」 沈安朗声道:「你们恼羞成怒要为那三个泼皮出头,我沈安今日愿为大宋殉国。只要官家能看到这些无耻之辈的脸嘴,值了!」 小吏的面色大变,喝道:「拿下他!堵住他的嘴!」 两个军士沖了过来,却被一群商人给挡住了。 这些人怒火中烧,竟然开始对他们拳打脚踢。 这就是人心,只要有人去引导,可正可邪。 沈安此刻却顾不得什么正邪了。 他悲愤的吟诵道:「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 汴梁城中的百姓喜欢诗词,特别是柳永的,所以鑑赏能力不差。 厮打中止了,人人都在看着沈安。 沈安眼中的悲愤之色越发的浓郁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却因为周围的安静而越发的清晰。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崑崙!」 小吏面如土色,喊道:「堵住他的嘴!」 可围观百姓的情绪已经不对了,有人喊道:「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崑崙……打死这些奸贼!」 大宋的诗词以婉约为主,也就是以娘炮风格为主,此刻一首看着不起眼的诗却让人感受到了久违的热血沸腾。 巡检司的军士狼狈而逃,小吏更是跑在了第一位。 整个夜市大乱,那个少年被僕役护在府衙大门前,僕役心有余悸的道:「小郎君,这是要造反啊!」 少年看着沈安抱起妹妹,从容的离去,说道:「这不是造反,包拯有大麻烦了。」 这场大乱很快就传遍了汴梁城,各方的反应不同。 有人瞠目结舌,有人直呼荒唐,有人却暗自冷笑…… 第6章 操弄人心 包拯进宫请罪了。 第二天上午,各方面的消息就被引爆了。 沈安坐在院子里,房东不知道他就是昨夜引爆夜市的傢伙,眉飞色舞的说道:「包青天啊!当年告官可见不到官,是他让告官的能和当官的说话,所以大家才说他是青天……」 「他不审案吗?」 沈安问道。 房东大叔不屑的道:「他是知府,哪里会审案。下面的官多的是,他就是掌总的。」 沈安觉得历史在自己的面前慢慢被揭开。 「那他……对百姓怎么样?」 沈安有些难为情的问出了这个幼稚的问题。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幼稚了,甚至是白痴了。 因为房东不可思议的在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个傻子。 「包龙图那么大的官……」 剩下的话他没说,但是沈安自己脑补了。 ……他那么大的官,百姓在他的眼中和蝼蚁有啥区别? 沈安明白了。 他再无一丝不安。 你想弄死我,那我就搞臭你。 这是来自于后世的一次反击。 从传销手段到煽动情绪,整个开封府被他弄的焦头烂额。 「哥!」 在边上找蚂蚁的果果兴奋的叫喊起来。 沈安对房东点点头,然后过去和她一起玩。 房东觉得这对兄妹很奇怪,哥哥看着很和气,却太老成了些;妹妹很懂事,而且他们的父母家人呢? 第8页 「沈安,你们的家人呢?」 沈安还未成年,按理他们应该在亲人的身边才对。 沈安蹲在地上和果果找蚂蚁,闻言抬头说道:「他们早去了。」 房东拱手道:「冒昧了。」 沈安微笑道:「没事。」 从昨夜小吏的态度来看,整个官场对沈卞的出事都是喜闻乐见,所以才会在原因不明的情况下,都异口同声的说沈卞是投敌了。 不能再提沈卞的名字了啊! 沈安是在原身兄妹从雄州往汴梁迁徙的过程中穿越而来的,所以对沈卞并没有什么感情。 而迁徙的原因也很简单,沈卞背着个投敌的名头,沈安和果果在雄州已经成了众矢之的。 可投敌的名声沸沸扬扬的,不管是现在还是后世,除非沈卞能平反,否则沈安兄妹一辈子都难以抬头做人,上不得台面。 沈安笑了笑,抬头就见到了包拯。 「老丈找谁?」 包拯的年纪不小了,房东的问话让他有些恍然。 「老夫找沈安。」 房东识趣的进去了,沈安起身看着包拯,微笑道:「包龙图这是要来抓人吗?」 包拯看了聚精会神找蚂蚁的果果一眼,说道:「出去说话。」 沈安点点头,然后摸摸腰间的小刀,心中转动着狰狞的念头。 外面要是有衙役在等着,那么他在被抓之前就会干掉包拯。 门外没有埋伏,沈安松开了小刀,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让他觉得空气格外的清新。 包拯负手看着沈安,用那低沉的声音说道:「你很大胆。」 沈安比他矮一些,他微微抬头:「我若是不大胆,从昨夜开始,我兄妹二人在汴梁城中就会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敢问包龙图,我所犯何事?为此你甚至都想弄死我。」 包拯的脸上有些斑纹,显得有些苍老。 「老夫抓了两个小贩,从头到尾仔细询问了你的手段……」 他的目光渐渐锐利,声音多了冷厉:「你才十四岁,可这等操弄人心的手段却让人嵴背发寒。老夫这几日夜不能寐。偶尔入梦,也会被惊醒,你可知老夫做的什么梦吗?」 沈安在想着中午吃些什么,闻言就随意的点点头。 造反如果那么容易的话,大宋早就被掀翻了。 「老夫梦到大宋处处烽烟,战马踏碎无数安宁。百姓在哀嚎,千里无鸡鸣……」 沈安依旧在神游物外。 眼前这位青天只是一个酷吏罢了,并没有什么嫂子抚养长大的事儿,更不存在什么铡刀和破案……那些只是故事。 故事里的事啊! 大宋确实是会处处烽烟,再无安宁。 可那是草原异族的马蹄和长刀…… 不去想办法解决来自于草原上的威胁,而是整日关起门来内耗,这样的青天让沈安觉得很有趣。 「那些惨嚎仿佛就在老夫的耳边,那些刀光仿佛就在眼前,所以这等手段……以后若是再次听闻,老夫哪怕是撞死在宫门外,也要让你千刀万剐。」 从这话里,沈安知道包拯大概在皇帝那里没讨好,多半是灰头土脸。 这位和那些人没啥区别,都是号称以大宋为己任。 一大群『以大宋为己任』的『栋樑』把持朝政多年,可大宋依旧在苟延残喘。 「包龙图还有话要交代吗?」 沈安突然觉得这些声音很聒噪,他更愿意听着妹妹撒娇的声音。 包拯发誓从未有人这样无礼的打断过自己的话,哪怕是在朝堂上他也敢揪住皇帝的衣袖,然后用口水给他洗脸。 可在遇到这个少年之后,他已经吃瘪两次了。 沈安拱手道:「我只是个在汴梁城中求活的少年,若是那些泼皮有人管,我也不会使出手段让那些小贩出手……不过我更看重的是从他们那里拿到的钱,我只要钱。」 包拯老脸一红,说道:「巡检司的人刚被抓,老夫发誓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这是他进宫请罪之后的补救措施,但沈安没看到一丝愧疚。 就是冷漠! 一个百姓在官员的眼中哪有什么地位,不过是蝼蚁罢了! 这目光正如神灵俯瞰蝼蚁! 沈安微微躬身道:「如此小子自然安分度日。」 我不惹事,但是事别来惹我。 走进了院子里,果果还在找蚂蚁,不时抬头看着树干,皱着小眉头在嘀咕着什么。 沈安觉得自己是死里逃生。 从这两次的接触来看,包拯压根就不在乎弄死他,而原因只是因为他展现了些许蛊惑人心的手段。 可辽人和西夏更是迫在眉睫的危机,他为何不去弄死他们呢? 沈安笑的很舒畅。 包拯没能弄死他,反而被他弄的灰头土脸,而且青天的名声也有些蒙尘了。 沈安第一次对仁宗产生了好感。 包拯的到来肯定是仁宗施压的结果,否则他不可能来和一个平民扯淡。 果然是仁宗啊! 「哥,抓到蚂蚁啦?」 果果抓到了一只蚂蚁,欢喜的跑了过来。 沈安微笑道:「慢些!跑慢些!」 第7章 踏平御街 「哥,家呢?」 果果最记挂的就是雄州的家,隔几天就要念叨一次。 第9页 在她的印象中,家就是温暖,家就是安全。 沈安一边给她扎头发,一边陷入了思索之中。 是得有个家了啊! 他看看这间陋室,感觉比后世的鸽子笼还侷促。 「果果啊!那咱们存钱买房子吧。」 存钱当然买不了房子,只有赚大钱才能买房子。 果果却摇头,眨巴着大眼睛说道:「哥,是家。」 沈安在这双大眼睛的注视下有些内疚了。 豪宅万千,心中无家。 陋室阴暗,因你而暖。 果果很满意现在的家,她只是在思念着父亲沈卞。 小时候总是这样,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家。 长大后,家就成了票根…… 「哥!哥!」 果果见他发呆,就仰头喊着。 「坐好了!」 沈安按住了她,几下给她扎了鬏鬏。 「出门吃饭去!」 「好!」 两兄妹第一次在汴梁吃饭,果果在沈安的背上指东打西,一会儿这家好,一会儿又说再过去看看。 汴梁很繁华,吃饭的地方更是多不胜数。 两兄妹最后还是一路吃着零食,等到了州桥时,已经是肚子滚圆。 时至午后,果果在沈安的背上睡着了,沈安必须得微微前倾,好让她不会后仰倒下去。 他站在自家的炉子边上,看着对面几个衙役在盯着这边。 这是包拯安排的吧。 这就是北宋版的人盯人。 沈安摇摇头,觉得这样的风声鹤唳真的让人觉得有些无稽。 他又买了些东西,回到家中后,就开始制作。 他在制作一个弹弓! 他拿着一把小刀在慢慢的削着木叉子,等好了之后就把用刚买的筋绑上。 他站在院子里,右手扣着小石头,然后拉开弹弓,但觉得没多少拉力,不如他前世用的皮筋。 「啪!」 石头击中了墙壁,沈安走过去看了一眼,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就去弄了些做瓷器的泥巴。 泥巴里面掺和一些金属碎屑,然后简单的烧出来,这就是石弹。 初春的汴梁天气不错,沈安带着果果在外面寻找着鸟儿。 「啪!」 「打中啦!」 一只鸟儿从树上挣扎着跌落下来,沈安跑过去捡起来,果果在后面欢呼。 而就在果果的手中牵着一条绳子,绳子的一头是一条小狗。 「花花……」 果果拉着绳子,小狗呜咽几声过来。 果果蹲下去,笨拙的摸着小狗的脑袋说道:「花花要凶。」 小狗有一身黑色的皮毛,看着可怜兮兮的。 可沈安前几日把它买下来时,小狗的母亲却异常凶狠,连狗主人都不敢轻易去招惹的存在。只是狗爸爸不知道是啥品种,狗主人自己也不知道。 这是沈安买来给她作伴的,所以果果很是欢喜,甚至连名字都是她取的。 她蹲那里,小狗也坐在边上,一人一狗没看到前方大门处的人潮人海中,两个和尚正在对沈安怒目而视。 沈安捡起了那只鸟,抬头就看到了来自于和尚的怒火。 他傻眼的看看牌匾,然后急匆匆的回来,抱起果果和小狗就走。 这是大相国寺啊! 天吶!我竟然在大相国寺的大门外打鸟…… …… 夜市的锅贴摊子后面多了一条小狗。 果果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花花就在她脚边的小炭盆边上卧着。 汴梁城中多了几十个卖锅贴的小摊,但大家公认最好吃的还是州桥夜市的沈安这里。 沈安动作麻利的做着锅贴,果果在后面的小桌子上练字描红。 小贩们都出师了,沈安重新得了清静。 可对面多了两个巡检司的军士,沈安觉得生活又重新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左边的汤饼摊子今晚的生意不大好,小贩有些艷羡沈安的生意,就在边上嘀咕着,甚至好奇的去看了果果练字。 「啧啧!沈安,你竟然识字?而且还能教人,那你为何还在夜市摆摊?去弄个教书的活计也好啊!」 沈安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说话,小贩突然转了个话题,神秘的道:「今日辽国使者在朝中可是发火了,听闻朝堂上鸦雀无声,那些大官把官家丢在那里,自己装傻子。」 这八卦让沈安有些措手不及,就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小贩得意的道:「朝中之事哪里瞒得过汴梁人。」 这特么国家大事也是能到处说的? 沈安很无语,等看到右前方出现了包拯之后,他就更无语了。 这老头是大晚上还不放心自己? 沈安没觉得自己的杀伤力有那么大,那么包拯必然是有事。 滚蛋吧! 他在心中默默念叨着。 「这字不错。」 包拯迈着官步走到了果果的身边,看到她笨拙的在描红,就点点头,然后夸赞了几句。却也知道不能乱当人师父的道理,没敢说哪里不好。 沈安没搭理他,花花却站了起来,冲着包拯在咆哮。 奶声奶气的小奶狗让包拯楞了一下,然后就笑了。 他走到了目光不善的沈安身边,说道:「有人说老夫是酷吏,可老夫并未私加刑罚于一人。」 第10页 沈安点点头,不愿和他争辩。 「你小小年纪心机颇深,而且从小你爹爹就亲手教导你,想来你的学识也非同一般,毕竟……沈卞有才,可却孤傲,而且对武人多有偏向……」 沈安的心中一震,终于知道了沈卞为何会人人喊打。 狄青去年才被逼死,沈卞这等同情武人的文官就是异类。 同情武人没错,可你不该明着来啊! 这下倒是坑了沈安兄妹一把。 可沈安既然接过了原身的身份,自然也就接过了这一切。 「狄武襄走了,若是西夏和辽人来攻,大宋谁上?」 包拯板着脸道:「大宋从不缺武人,不管是种家还是折家,你还小,万万不可走了邪路。」 沈安心中微冷,知道这个话题不可再说。 「来了!」 这时前方有人喊了一声。 包拯的面色一整,沈安这才注意他竟然是穿着官服来的。 这老头是想干嘛? 当左前方来了十余骑时,包拯走了出去,拦在了路中间。 老头面色肃然,喝道:「白日你等在朝堂上说要踏平御街,横扫开封府。老夫权知开封府包拯,今日老夫在此,你等可从老夫的身上踩踏过去。」 夜市灯火通明,沈安看的清清楚楚的。 「是辽人!」 有人尖叫了起来,然后夜市开始骚动。 这十余骑中大多戴了毡帽,可有几人没戴,头上只有太阳穴上面有一熘头发,中间是光头,恍如地中海发型。 第8章 那竖起的中指 夜市繁华,人多的如过江之鲫。 可在这些辽人出现后,周围的摊贩几乎都跑了。 对大宋作战的百战百胜,让辽人近乎于猖狂,压根没把这个国家放在眼里。 所以见到包拯当街拦截,为首的辽人狞笑了一下,然后呼喝几声,竟然策马沖了过来。 他的肩头站着一只鹰隼,那鹰隼的眼睛在灯火照耀下微微反光,看着多了些邪恶之意。 辽人的骑术当真了得,一人一马竟然带出了惨烈的气息。 包拯站在路中间,目光炯炯的盯着来骑,丝毫不见紧张。 沈安抱着果果,边上的小贩都跑了。 他不在乎包拯的生死,可那些辽人在后面开始了聚集,并渐渐开始加速。 他这里就是辽人的冲击路线,避无可避。 他看到包拯的身后站着一队军士,就喊道:「干掉他!」 带队的都头看了沈安一眼,眼中全是无奈和憋屈。 沈安愕然站在那里发呆。 他想起了历史…… 好像从头到尾,大宋都是被辽人按在地上摩擦。哪怕是金人崛起,打的辽人狼狈逃窜,大宋依旧是他们的手下败将。 也就是说,辽国哪怕要灭国了,依旧能把大宋搓扁揉圆。 这特么…… 沈安只觉得一股子凉气从嵴梁骨处冒出来,然后升到头顶,恍如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让他遍体生寒。 这个大宋……特么的没有半点安全感啊! 马蹄声急促,恍如催命符般的在沈安的耳畔响起。 他放下果果,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呼吸有些急促。 他拿出了弹弓,扣住了一枚石弹。 他的面色涨红,脑海里全是一些杀戮的场景。 包拯依旧不退。 辽人沖了过来,在包拯的身前展示了一把骑术。 战马人立而起,纵声长嘶。 马蹄在包拯的眼前滑过,马蹄铁在闪烁着寒光,然后就是马背上那辽人的得意神色。 耻辱啊! 包拯恨不能有人一箭射死这个辽人,可他知道那会导致两国不可莫测的未来,而辽人一直在寻求南下的藉口,所以…… 然后他就看到了辽人肩头上的鹰隼。 鹰隼的目光锐利,就像是细针扎进了他的眼中。 这是一个依旧野蛮的国家,大宋不是对手! 包拯痛苦不堪的得出了结论。 少数没走的百姓在看着这边,大多畏惧,有人在叫骂,但却没有勇气出手。 包拯身后的那队军士面色铁青,军人的荣誉感在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了屈辱。 啪! 没有任何徵兆,鹰隼的胸口羽毛突然炸开了。 一声尖利的叫声后,鹰隼扇动着翅膀,最后却歪歪斜斜的从辽人的肩膀上掉落下去。 羽毛在空中缓缓飞舞…… 包拯呆滞了。 辽人呆滞了。 在场的人都在发呆。 「卧槽尼玛!」 包拯猛地回头,就见到沈安站在那里,昂首冲着这边竖手指头,好像是中指。而他的左手握着一个丫字形的东西。 然后他抱着果果和小狗一熘烟就跑了。 「好!」 沈安一路狂奔着,他知道辽人跋扈,一旦被追上的话,他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 两侧的人在沖他欢呼着,喝彩声不绝于耳。 「好汉子!」 好汉子的欢呼声一直传递下去,沿着沈安逃跑的路线在延续。 沈安在奔跑中回头看了一眼。 灯火通明的街道上,包拯伸开双臂,在冲着辽人怒吼。 果果在沈安的怀里咯咯咯的笑着。 「哥!快跑!」 第11页 小奶狗也在叫唤着,声音很轻快。 沈安一路狂奔,边上竟然有人在伴跑。 「他们没追来,快跑!」 「好汉子,回头记得去李家酒楼,你家的酒饭我包了,不要钱!」 「小郎君……小郎君没成亲吧?我家里有个女儿,长得闭月羞花,能让杨贵妃丑哭……」 沈安一路狂奔,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回到家中之后,他剧烈的喘息着,然后不可抑制的开始了大笑。 「哈哈哈哈……」 果果不知道他为何大笑,就抱着花花嘀咕道:「花花,哥哥疯了。」 小奶狗呜咽一声,然后把脑袋靠在果果的腿上,就此入睡。 沈安帮果果洗漱之后,让她先睡了。 他自己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 他并未后悔自己的举动。 在那一刻他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发酵,然后驱使着自己拿出了弹弓。 呃! 沈安突然有些尴尬。 他原先瞄准的是那个辽人啊! 怎么会打中他肩头的鹰隼呢? 他在尴尬,却不知道外面已经在沸腾了。 辽人在夜市中几番咆哮,可包拯一步不退,最终他们只得回了驿馆。 消息瞬间在传递,汴梁各处都在说着此事。 有人慷慨激昂的写了诗词,然后和女妓一起高歌,最后喝的烂醉。 有人在忧虑着,不知为何。 消息甚至被连夜送进了宫中。 赵祯有些想吃宵夜,得了这个消息之后也是目瞪口呆…… 「谁干的?」 「他们说是州桥夜市的一个小贩。」 赵祯不敢相信的道:「竟然是一个小贩?」 「是的官家,那小贩还骂了辽人……」 「怎么骂的?」 「官家,那是……那是市井粗俗之言。」 「说!」 「卧……卧槽尼玛……」 「噗!」 「我怎么有些高兴呢?」 「官家高兴就是大喜事啊!」 「是啊!不过我却想……来一碗羊羹。罢了,羊羹耗费,烤吧,烤些羊肉来。若是不行,弄些生羊肉来,我自己烤。」 …… 沈安很担心自己的小贩生涯能不能持续下去,毕竟『专利授权费』每月只有三贯钱的剩余,虽然能让他们兄妹活下去,却活的不安逸。 第二天早上,天空中还瀰漫着薄雾的时候,沈安就悄然来到了州桥夜市。 「沈安!」 边上一家酒楼的伙计发现了鬼鬼祟祟的沈安,一声欢呼后,周围就涌出了不少人。 「沈安,刚才有人来传话,昨夜官家大发雷霆,连夜让人去了辽人的驿馆申饬,说他们践踏州桥,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那些辽人是想增岁币,每年他们都会闹几次,这次被你堵了回去,他们还不知道会怎么憋屈呢!」 「……」 看着这些热情的脸,沈安发现自己不但还能继续摆摊,而且还成了夜市的英雄。 这日子也太令人欢喜了吧? 第9章 狡猾的包拯 沈安婉拒了各种吃请,只是有一位大叔执着的要把自家闺女嫁给他,这让他有些困扰。 我才十四岁啊! 大宋男性成婚的年龄好像是十六岁…… 果果站在他的身边,仰头嚷道:「我哥哥不嫁人!」 呃! 沈安和大叔相对愕然,然后一起笑了。 他的炉子还在,甚至铁锅都完好无损,上面的几十个锅贴也一个不少。 「昨夜谁都没说你是在这里摆摊的!」 一个商户坚定的道:「谁敢说出去,我们就弄死他!」 沈安站在炉子前,看着前方那些热情的人,突然觉得这个大宋有许多值得回味的地方。 很温暖! 当看到便衣的包拯时,沈安就笑了笑。 很温暖的笑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守。 「你的胆子太大了。」 包拯伸手摸摸果果的头顶,说道:「沈卞虽然有些离经叛道,可胆子却没你大,至少他不敢当街射杀辽人使者的鹰。」 沈安淡淡的道:「家父并未损害大宋任何利益。」 包拯想驳斥,最后却自嘲的道:「你只是个孩子,有的事并非如你想像中的简单。」 沈安说道:「我知道,以文御武是祖宗的规矩。」 包拯点头微笑。 「可时移世易,西夏和辽人就是两头饿狼,天知道以后还会多出什么敌人,大宋压制武人会带来些什么?」 包拯的面色微变,说道:「一派胡言!」 沈安笑了笑,不再说这个。 「恭喜包青天的美名再次响彻云霄。」 昨夜包拯誓死不退的悍勇让人震撼,硬骨头的包青天让沈安也为之动容。 包拯的脸不自在的别过去一下。 老包竟然会害羞? 沈安觉得很好笑。 「你那首诗不错。」 包拯重提旧事让沈安一下就提高了警惕,然后问道:「包龙图可是要秋后算帐吗?」 包拯摇摇头,「官家问了昨夜射杀辽人鹰隼的小贩是谁,老夫却说没看清。沈安……你这等人看似和气,可老夫却知道你很危险。」 第12页 果果带着花花去了后面,包拯提高了声音说道:「你会蛊惑人心。这是一门本事,可大可小。若是用于蛊惑愚民,那就是倾国之祸。你该去考试,官场会让你忘掉一切野心……」 「我没野心。」 沈安反驳道:「我从未有什么野心,煽动小贩也只是为了对付那些泼皮,顺带给自己找些外财罢了,没你想像中的那么阴险。」 包拯笑了,指着沈安说道:「做一件事既能对付泼皮,还能赚钱,这是什么?这就是本事。老夫老了,见过许多有本事的人,如你这般小的少年……罢了,妖孽般的少年!可大宋却不是国之将亡,所以你好自为之,若是想考试,可来寻老夫,老夫给你推荐。」 大宋的科举是从发解试开始的,也就是乡试,可下面却没有一个承上启下的县试或是府试,靠的就是举荐。 没有举荐,你就算是大材斑斑,可也只能憋屈的在家挖土种地。 沈安摇摇头,包拯最后说道:「你若是能在东华门外唱名,二十年后定然能成为大宋的栋樑,老夫那时若是还活着,爬也会爬来为你恭贺,为大宋贺!」 考毛线! 沈安心中暗自在捧腹大笑着。 包拯才走出一步,又回头看了沈安一眼,问道:「巡检司和泼皮相互勾结,你认为该如何做才好?」 沈安下意识的说道:「派人到泼皮中去卧底,或是直接收买泼皮,得了消息就动手,要下狠手,让后继者不敢再越雷池半步……嘶!」 老傢伙竟然敢阴我? 看着一脸苦大仇深的包拯,沈安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个时代的智慧。 包拯嘆息道:「你满脑子都是阴谋诡计,堂堂正正的不好吗?非得要什么卧底,听着就不是什么好事。还要收买泼皮……若是有空,老夫再来指导你,让你重新做人。」 沈安瞠目结舌的看着包拯扬长而去,想骂却不知该骂什么。 「哥,写字。」 幸好有一个好学的妹妹让沈安觉得很安慰。 两人回家,房东大叔正在接待新房客。 「……不是老夫自吹自擂,在汴梁城中,连宰辅相公都要租房住,所以一月才十贯钱,已经是很便宜了。」 新房客竟然是两个女人,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美丽,很美丽,但也很倨傲。 另一个算不得女人吧,一个十多岁的女孩,比沈安大一些,但是在现在已经是可以当妈的年纪了。 「阿珠娘子,你要的是三间房,不行你问问沈安,他那间房多少钱。」 往日很是慈善的房东大叔此刻变得有些狡黠,但沈安却不乐意掺和这等事。 那个叫做阿珠的女人微微挑了一下秀眉,小口微微张开,冷淡的道:「那就这样吧。」 我去! 租个房子竟然租出住总统套房的自矜来了。 「哥,怕!」 果果这一路跟着沈安迁徙过来,见到了各型各色的人,对有些气息很敏感。 这是个骄傲得意的女人,那个看似丫鬟的半大女人也是鼻孔朝天的模样,主僕二人的气质加起来就四个字。 生人勿近! 「咱们练字去喽!」 沈安现在才十四岁,异性对这具身体的吸引力还没那么大。 阿珠瞟了进去的沈安兄妹一眼,嘴角微微上翘,有些不屑。 练了半个时辰的字后,沈安就给果果说故事。 「……那个恶毒的王后捉住了公主,从此把她牢牢的看住,公主若是每顿不吃完一碗饭,王后就会收拾她……」 果果靠在哥哥的怀里,不满的嘟嘴道:「哥,还有。」 沈安想了想,继续说道:「后来有七个小矮人想来解救公主,他们就是因为吃饭挑食才变矮的,被王后一脚一个都踢了出去……」 果果忧郁的道:「哥,我要吃饭。」 时间差不多中午了,沈安笑眯眯的点燃了小炉子,然后开始做饭。 前院现在就沈安和新来的两个女人住,而大宋目前的习惯是一日两餐,没有午饭的说法。 炊烟渺渺而起,沈安下了肉丝,加了白菜清炒,虽然没放多少调料,但是因为原料的出色,所以很香。 他做了两个菜,最后是蛋汤完事。 他把桌子搬出来,果果也吃力的搬着小凳子,然后在门边见到那两个女人在惊讶的看着这边,就有些得意的笑了。 「哥,吃饭。」 第10章 出手 「这是……娘子,这,这竟然是炒菜?」 那个丫鬟的声音大了些,让沈安有些不高兴。 若非是屋内太逼仄,他也不愿意在外面吃饭。 吃就吃吧,可有人看着却不自在。 阿珠的眼中多了惊讶之色,但依旧冷漠。 「樊楼就有。」 沈安听到了这话,却不屑一顾。 樊楼的炒菜他知道,据吃过的人说也就那么回事…… 想到这里他不禁眼前一亮。 能不能靠着炒菜发财买房呢? 「哥,吃饭!」 果果听了公主因为不好好吃饭被王后收拾的故事后,今天两个菜都吃了,觉得自己很努力。 可沈安却在走神。 一顿午饭他吃的食不甘味,最后搅合了蛋汤和剩菜泡在一起吃了。 一个午觉睡起来,沈安有些沮丧的放弃了那个发财大计。 第13页 不是他不想发财,而是他的身后没有力量,如果贸然把各种炒菜亮出去,钱肯定能挣,但是被谋财害命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他有些犹豫。 「哥!」 果果很乖,起床后就在看字。 沈安笑了笑,把这些烦恼抛开,然后去指导她练字。 时间到了下午,沈安把担子提出来,一头装上今夜做锅贴的材料,还有小桌子和小椅子,一头让果果和花花坐进去。 「走喽!」 这是果果最喜欢的出行方式,她抓住筐子的边缘,冲着那个出来的阿珠笑了起来。 阿珠的眼中多了些淡淡的冷漠。 一路到了夜市,那些商户挤眉弄眼的,却不肯过来打招呼。 有人大概是憋得慌了,就拿着一个油纸包跑过来。 「没人会说出来,你放心。」 油纸包被放进了果果坐着的筐子里,来人飞快的跑了。 这是不肯暴露他的身份啊! 把摊子摆好,面团弄好,沈安打开油纸包,却是两只炸鹌鹑。 他不大喜欢吃这个,但好意难却,就先坐在炉子前吃了鹌鹑。 他正低头吃着,一碗酒水就被放在了案板上。 来人瓮声瓮气的道:「少年人也要学会喝酒,不然哪来的血气。」 沈安愕然,然后点头表示感谢。 夜市的商户不缺乏是非观,只是因为大宋对外的屡战屡败让大家习惯性的畏缩了而已。 锅贴照样做,只是沈安却多了些从容。 来买锅贴的人很多,沈安甚至还看到了两个新来的泼皮。 他只是看了一眼,然后低头继续干活。 然后…… 他缓缓抬头,再看了那两个泼皮一眼,心中在狂骂着包拯。 ——堂堂正正的不好吗? ——什么卧底,听着就觉得不是好事。 ——有时间老夫再好好的教你怎么做人! 可特么的那个泼皮分明就是小吏! 沈安发誓那两个泼皮中的一个就是那天来传话的小吏,还叫了巡检司来威胁自己。 这卧底都不专业啊! 那个小吏泼皮慢慢排到了前面,很丢从不排队的泼皮们的脸。 「包公问你可愿做个小吏。若是愿意,以后还可参加考试。」 老傢伙还想忽悠我! 沈安摇摇头,低声道:「你装的真假,回头包拯肯定会让你滚蛋。」 「那要怎么办?」 「亲热些,最好是一起睡一段时日。」 小吏有些慌张,接过锅贴就走,竟然没付钱。 沈安见他和那个真泼皮勾肩搭背的离去,想想就放弃了追索。 希望你不会变弯吧。 他在前面忙碌着,果果坐在后面描红,不时看一眼外面的繁华。 花花坐在果果的身前打盹,最后干脆就枕在果果的鞋面上睡觉。 等沈安打烊之后,一个男子有些畏畏缩缩的走了过来。 「干啥?」 沈安对这人有印象,在那一夜他就在边上伴跑。 所以他和颜悦色。 男子看了在后面收拾自己纸笔的果果一眼,难为情的道:「沈安,我的……我……」 求人的话说不出口,说明这人还行。 求人的话说的就像是你该做的,这等人沈安前世见识过不少。 所以他微笑道:「可是有麻烦吗?」 男子别过脸去,低声道:「我的鸡卖不动……」 这是来求援的。 沈安有些犹豫,但随即就笑道:「我去看看。」 男子大喜过望,沈安叫了果果一声,一家三口就去了男子的摊子前。 「我这个鸡就是蒸煮,只是味道比不得大酒楼里的,所以没人吃。」 一个摊位上就是一个大些的炉子,炉子上面架着一口铜锅,上面是蒸笼。 男子揭开了蒸笼,一股子味道就传了出来。 周围渐渐围上了人,大家闻着这个味道,有人说道:「你这个就是鸡味,和自己煮的没啥分别,别人为何要买?」 这是个大问题,男子苦笑道:「没活干了,就想来试试,好歹养活一家子,只是手艺却见不得人……」 周围一阵嘆息,但谁的手艺都不是白来的,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这是千古真理。 男子听着嘆息声,面色惨白的道:「算了,回头我去码头扛活。」 「来只鸡腿!」 沈安把担子放下,果果抱着花花站在他的身边。 男子点点头,说道:「反正也卖不出去,就是味道不大好,沈安你多包涵。」 蒸笼里有五只鸡,他夹了一整只出来,笑道:「不够还有。」 不错,人还大气。 沈安把小桌子和小椅子摆好,然后给果果撕了一条翅膀,说道:「不许多吃,不然会隔食。」 果果给个甜甜的笑脸,然后问道:「哥,花花呢?」 小狗在边上仰头看着沈安,尾巴摇的和风车一般的利索。 沈安对男子歉然道:「我妹妹喜欢这小狗,她吃什么小狗就吃什么。」 男子笑着点头。 这年头食物可是珍贵的东西,普通百姓拿鸡肉去餵狗,那会被人骂败家子。 沈安撕了一点鸡胸肉给花花,小狗马上就撕咬起来,看着有些凶恶。 第14页 「好狗!」 人群中有人贊了一声,沈安见是一个少年,就点点头。 「想做什么口味的鸡?」 沈安在吃着鸡腿,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男子也绝望了,同样是不经意的说道:「我就会蒸鸡,其它的做出来家人都不肯吃。」 这就是个没有厨师天赋的人。 一个老人干咳道:「你这个……老夫活的长,见过许多如你这般满怀希望的年轻人,只是后来都……都转行了,别干这个了,去找个营生吧,随便什么都好,只要能养活妻儿。」 男子点头道:「是,明日我就去码头看看。」 老人赞许的道:「汴梁乃是京城,各处都要人手,这样不行就换一个,总能活下去。」 沈安已经吃了鸡腿,他用毛巾擦擦手,说道:「那咱们就做蒸鸡。」 呃…… 周围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第11章 皇帝的宵夜 「那个……沈安,这事就算了吧。」 有人担心沈安会给自己挖坑。 男子也想通了,说道:「对,明日我就去转转,只要捨得力气,总不会饿死人。」 沈安放下毛巾,起身道:「我喜欢琢磨吃的,要不你试试?」 他并无迫切想帮助男子的想法,所以这话之后就准备不管了。 男子只觉得人生至此再无希望,就说道:「家中还有三只鸡……」 「够了。」 沈安说道:「你明日早上把鸡带去我那里。」 …… 沈安此后依旧摆摊卖锅贴,夜市中却少了那个做蒸鸡的男子。 大家都以为他是转行了。 直至五天后,男子挑着担子回来了。 夜市的商户们都暗自唏嘘着。 男子把炉子摆好,蒸锅架上去,然后开始蒸鸡。 还是老一套吧。 夜市又开始了繁华。 果果依旧在练字。 花花依旧在打盹。 沈安依旧在做锅贴。 那个少年又来了,他今天排队买锅贴。 少年看着才十岁左右,身后跟着个一脸紧张的男子,板着脸在排队。 「要五个。」 沈安抬头,见这个少年有些面熟,就皱眉道:「可有大人跟着来了?」 少年不满的道:「你管我!」 尼玛! 沈安一巴掌就抽在他的头顶上,骂道:「爹娘把你养大容易吗?夜市那么多人,要是有人把你弄走了咋办?」 少年瞠目结舌。 他身后的男子瞠目结舌。 沈安见了就火大,说道:「锅贴送你了,赶紧回家去。」 他粗鲁的把锅贴包起来,然后塞在了少年的怀里,喝道:「赶紧滚蛋!」 少年木然的转身,男子护着他出了人群。 「啊!」 滚烫的锅贴此刻才发威,少年赶紧从怀里掏出油纸包,然后想扔在地上。 「算了,吃吃看,不好吃回头就掀了他的摊子……也不好,他的妹妹看着很好,算了。」 他不知道这句话的危险性,若是被沈安听到了,保证会笑的很慈祥,然后会把他收拾的悔不当初。 两人走出一段,男子突然吸吸鼻子道:「小郎君,好香。」 少年也闻到了,但是他却陶醉在锅贴的美味之中而不能自拔。 「好香啊!」 夜市的游人大多都是来寻美食的,饕餮不少。 大家寻味而去,就见一个摊位上架着一口锅,上面是蒸笼。 「什么东西?赶紧拿出来。」 有积年的美食家迫不及待的想品尝了。 有人认出了男子,就惊呼道:「你不是没做了吗?」 男子有些唏嘘的道:「是沈安给的方子。」 他揭开蒸笼,一只只的把鸡取出来。 「这鸡叫做贵妃鸡,香味浓郁,对身子有大好处。」 那个老饕的鼻子就像是嗅到猎物的狼,不住的抽搐着。 「赶紧拿来。」 「一只……」 「别说钱,俗!」 老饕第一口咬在了鸡翅上,然后闭上眼睛。 「有酒味……竟然用酒来炖鸡?还有板栗……还有……」 老饕睁开眼睛,一把揪住了男子的胸襟,喝问道:「谁弄出来的?」 男子下意识的道:「沈安。」 老饕丢下一把铜钱,然后拎着一只鸡就跑。 那么好吃? 「我要一只!」 瞬间这个摊位就被淹没了。 老饕跑到了沈安的摊位前,可却被排队的人拦住了。 「不许插队,不然赶出去!」 他拎着一只鸡在啃着,准备好生尝尝这个锅贴。 锅贴是最近汴梁刚时兴的食物,不过大部分人并没有什么兴趣。 老饕自然也没什么兴趣,不过看在这份美味的蒸鸡面上,他决定试一试。 「没了!」 沈安举起袋子甩了一下,有些面粉随风飞了过来。 他飞快的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然后挑起担子就跑。 那边蒸鸡的摊位已经爆满了,里三层外三层,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安未曾想到会是这般盛况,见状哪敢停留。 「沈安……」 「沈安在哪?」 「沈安在哪……」 第15页 沈安已经跑路了。 这年头的人怎么就那么爱一惊一乍的呢? 沈安觉得自己真是够冤枉的。 不就是一个老家的蒸鸡吗,干嘛那么疯狂啊! 他却忘记了那个蒸鸡是后人创新的菜式,只觉得自己随手弄了个菜式,也算是酬谢了那夜伴跑的情谊。 可没想到竟然引发了暴动。 他回身看了一眼,见身后有十余人在追赶,就没好气的道:「我就只会这些!」 「可要帮忙吗?」 沈安瞥了一眼声音来处,见到是那个少年,就怒吼道:「赶紧滚回家去!」 他挑着担子落荒而逃,身后的夜市却再也无法平静了。 男子的十多只鸡被抢购一空,他热泪盈眶的站在那里发呆,脚边全是鸡骨头。 「安哥……」 …… 赵祯觉得自己又饿了,可他知道一旦习惯了吃宵夜,那些管事的就能把这个当做是财源,宫中每年又会多一项开销。 「官家,官家……」 最近朝中的臣子们都在建议赵祯赶紧去领养一个孩子,这让赵祯很是噁心和不满,却不能反驳,所以很郁闷。 太监是帝王最亲近的人,自然感知到了他的情绪,所以最近宫中的太监们都在有意识的寻些高兴的事来禀告。 赵祯没精打采的道:「何事?」 他身边的贴身太监陈忠珩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一脸兴奋的道:「官家,州桥夜市新出了一种美食。」 赵祯的眼睛一亮,然后觉得不对,就板着脸道:「什么美食啊?」 陈忠珩满脸堆笑的回身,然后拍拍手。 一个宫女提着一个食盒进来了。 陈忠珩得意的道:「官家,臣得了消息就令人去排队,终于是抢到了一只鸡,官家,臣尝过了。」 皇帝的吃食当然得试毒,陈忠珩显然很得赵祯的信任。 赵祯干咳一声,然后有人送上了筷子,他就夹了一点鸡肋骨那里的肉。 「嗯……甜,香,鲜美……哦……还有酒……美味啊!」 陈忠珩见他喜欢,就欢喜的道:「官家,这鸡是那日打了辽人使者那小贩教人做的……」 赵祯在吃鸡,随意的道:「我知道了,旁的不想知晓,你也别说,省得明日朝中的相公们又要说我了。」 陈忠珩不忿的道:「官家,他们自家住的好地方,吃的好食物,可却死死的盯着您,这不公。」 赵祯夹了鸡翅膀,微笑道:「大宋大宋,我若是和他们闹起来,哪还有什么大宋?所以我受些苦又算是什么?再说我还能每日都吃到羊肉,已经和神仙差不多了。」 第12章 神器出场引发的骚动 沈安很忧愁。 果果在院子里逗弄花花,阿珠的丫鬟想上来套近乎,被花花龇牙咧嘴的逼了回去。 「小家子气!」 那丫鬟气呼呼的回去了,但却不进家,只是在门边依着。 果果在树下挖土,说是要看看地底下有什么。 沈安坐在矮凳上,托腮发愁。 他从未想到只是一道菜就能让夜市沸腾了。 这是个上下都爱好美食的国度啊! 今晚还能去摆摊不? 一个月三贯的『专利使用费』不够啊! 「哥!哥!虫子!」 「来了来了!」 沈安丢开烦恼,带着果果在树下搞破坏。 天气渐渐回暖,但是沈安中午却做了个火锅。 那个丫鬟有些遗憾没看到炒菜,可转眼她就欢喜起来。 「娘子,郎君来了!」 门外进来一个风尘僕僕的男子,沈安依旧吃着自己的火锅。 阿珠欢喜的沖了出来,一对男女执手相看,可惜没有哽咽,让沈安有些失望。 果果不喜欢吃菜蔬,不知道锅里的小白菜价格贵到了什么程度,见沈安在看那边,就悄悄的夹了小白菜过去。 沈安正好回头,见到后就嗯了一声。 果果瘪着嘴,又把筷子收了回去。 「怎么住在这个地方?你看看什么人都有,还在外面吃这个……什么?水煮菜?阿珠,这地方不好。」 「官人,别处离皇城远了,要不就得出了内城,到时候你多有不便。」 「那也就罢了,只是少和那些人交往,免得……」 沈安微微皱眉,觉得这种地方确实是有些不好,没有隐私。 那男子见沈安不悦,就拉着女人进去。 「……此次我回来就不走了,钱财咱们也不缺,等我去找个中人盘问盘问,咱们买房子。」 「买房子?官人,要好多钱。」 「咱们……不差……」 竟然是土豪? 沈安觉得自己很俗,比如说听到有人要在城中买房,就觉得自己会少一次机会。 所以下午他继续挑着担子去夜市。 夜市没人打扰他,这让沈安安心不少。 只是那些目光有些灼热,就像是单身汉发现了美女。 「哥,他们好凶。」 果果抱着沈安的大腿,觉得这些目光不善。 「不是凶啊!」 沈安很惆怅,觉得自己的小贩生涯怕是要结束了。 锅贴照例卖完,沈安在收拾摊子,卖蒸鸡的男子疾步而来。 噗通一声,这人竟然就跪下了。 第16页 沈安愕然,刚想闪开,男子抬头道:「小人成婚生子几年,一直在厮混,耗费了家中多少钱粮。小人总以为自己此生就只能去码头扛活,谁知道却得了恩公相助,如今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我这算是挽救了一个失败的丈夫和父亲吗? 一种类似于教书育人成功的成就感让沈安有些飘飘然。 哐当一声,男子把一袋子东西放在案板上,说道:「恩人无私,可小人却不能无耻,此后小人每月会送钱来。」 他没说数量多少,可看那模样,分明就是要和沈安平分利润。 沈安有些纠结,最后干巴巴的道:「多了。」 男子愕然,大抵是没见过觉得钱多的人。 沈安伸出一根手指头,说道:「若是不要,你定然心中不安……」 「对对对!小人就是心中不安,所以才想着给恩公送钱。」 沈安淡淡的道:「一成就好,做个意思。」 他觉得那些灼热的目光不是坏事。 老子就是个天才啊! 沈安心中狂喜,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源源不断的财源。 周围的人开始躁动起来。 「我愿意给两成……」 「我给三成……」 沈安『惶然』的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夜市沸腾了! 沈安虽然前世做菜不错,可州桥夜市这边做饮食的摊贩起码得有上百家。 哥做不到啊! 「炒菜!」 夜市疯狂了。 这一夜的州桥夜市让人发狂,消息飞快在传递。 包拯是开封知府,第一个得了消息。 「夜市没人了?」 「都跑了,那些小贩都跟着那个沈安跑了。」 包拯满脸怒色的道:「去打探消息。」 等人走后,包拯嘆息道:「老夫就知道那个少年不是池中之物,这等人就该拉他进官场,然后他自然会被各种规矩束缚……可那是州桥夜市啊!那些小贩要是闹腾起来,汴梁不安……」 州桥夜市的小贩们罢工了。 有人得知是沈安带走了小贩们,就说这是在找死。 小贩们每天都要做生意讨生活,一天不干就亏损一天,你沈安赔得起? 大家都在等着看好戏,甚至都没人来占领空出来的摊位,就是担心后面闹事被牵连。 从这天晚上开始,州桥夜市的小贩们停业了五日。 沈安也消失了五日。 第六天,汴梁的百姓愕然发现州桥夜市又恢复了。 于是人群涌入。 「爆炒猪肚……」 「酸甜里嵴肉……」 他们愕然发现夜市已经变了。 原先的美食全都消失无踪,新的菜式…… 「是炒菜!」 夜市被引爆了。 无数食客蜂拥而至。 很快消息就传到了城中各处,然后…… 卧槽! 沈安抱着果果,看着这个人头攒动的场面不禁惊呆了。 这是对美食有多饥渴啊! 他的背上背着个布袋子,花花努力的趴在沈安的肩头,一双狗眼看着灯火通明的夜市。 「汪汪汪!」 人越来越多,沈安觉得外城的人肯定也来了,甚至整个汴梁城的人都在往州桥赶。 人群中开始有人尖叫哭喊。 要出事啊! 沈安有些急了,州桥这边要是出一起踩踏事件,他的良心过不去是一回事,整个汴梁城怕是会翻个个。 「退后!都退后!」 关键时刻,一群军士骂骂咧咧的赶到了。 他们用刀鞘抽打着后续的食客,切断了夜市两端的人源。 随后包拯就出现了。 老头竟然穿着便衣,但是威慑力依旧在。 他从前面一路吼过来,夜市的秩序渐渐恢复了正常。 他走到了沈安的身前,皱眉道:「你想弄什么?」 沈安有些尴尬的道:「我只是想帮他们一把而已。」 包拯看了沈安肩头的小狗一眼,说道:「一百余名小贩纷纷改行,不,是改换门庭,从此你每日安坐家中也会有钱入帐,你可满意了?」 沈安点点头。 他暂时是满意了,可他目标不止于此。 他想买房。 正如同后世在帝都买房的艰难,此刻汴梁城里的房价已经飞升到了九天云霄。 而内城的房价更是让人望而生畏。 第13章 是谁在重新制定规矩? 夜市恢复了正常,可两边的摊贩都被挤满了,无数人在叫嚷着。 「这些人中有普通百姓,有商人,有文人,老夫刚才一路过来还认出了几个朝中的官员,他们此刻不分身份只是为了美食,却不知道这一切的幕后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在一手操弄。」 包拯的情绪不大好。 「老夫查过你的底细,沈卞在时说你是沈家的麒麟儿,他也不怕犯忌讳?雄州的人说你天资聪颖,乃是神童一类的人物……」 「假的。」 沈安毫不犹豫的在抹黑着自己。 「读书很艰难。」 包拯的老脸在灯火下有些晦暗,「能把书读好就算是神童,可你还能轻易的弄出了炒菜,古之易牙也无法和你相提并论。」 沈安木然道:「我比较好吃懒做。」 第17页 「好吃懒做?」 包拯侧身看着他,「你背着妹妹一路从雄州到汴梁,看看这孩子,才到汴梁没多久,这脸色多红润,这样的兄长可会好吃懒做?」 果果不喜欢包拯,所以听到这里就冲着他做了个鬼脸。 包拯对她笑了笑,竟然有些慈祥。 「你轻而易举的就弄出了炒菜,此后州桥夜市的这些小贩将会奉你为神明,而后你就有了根基。得了钱,又得了人手,这又是一箭双鵰。沈安,听老夫的,去考试吧。开封府有规矩在,外籍居住不满七年不得在此解试,不过老夫亲自举荐,这个名额却是有的。」 这个政策是以前的,命官可以保举外籍学生在开封府参加考试,但是需要冒风险。 「不去。」 沈安只是两个字回复了包拯。 包拯嘆道:「你在为你爹爹打抱不平吗?可这就是规矩,你若是为此放弃了考试,用不了多久,你和你的子孙将会泯然众人矣,你可愿意?」 「我愿意。」 沈安毫不犹豫的回答让包拯有些失望。 「你才十四岁,可却能和老夫侃侃而谈,而且撒谎也毫不迟疑,这样的……天生就适合官场。」 沈安苦笑道:「包公,您一心想把我弄去官场,不外乎就是官场有那些明的暗的规矩在,若是越矩,那就会寸步难行。可我不喜欢那样的日子,若是真的为官了,大概也会是一个规则的破坏者,您可愿意?」 包拯无奈的摇头道:「你啊你,不过你既然弄出了炒菜,那就小心吧。」 他几乎是带着幸灾乐祸的走了。 你就作吧,可汴梁城中的餐饮业却不是吃素的,那些背后的权贵们可不会放任自己的收益受损。 他走出十余步,突然说道:「若是后悔了就来寻老夫,一切老夫都为你担着。」 沈安微微摇头,说道:「到时候再说!」 包拯摇摇头远去,可夜市的人流却一直在上升。 那些军士在嘶声力竭的叫喊着,在把后来的人赶出去。 那些小贩只是经过了沈安五天的集训,可今日一朝亮相,竟然引爆了汴梁城。 他们此刻最感激的当然是沈安,可却没有时间去想这些。 生意已经好到了不能再好的程度,现在不是怕没客人,而是客人太多。 那些食客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州桥夜市存在多年了,一朝全体罢工让人很是惊讶,可今日复业后,竟然全是炒菜。 传闻中的炒菜只有樊楼等几家有数的大酒楼里有,传的神神秘秘的,仿佛吃的是龙虎山那位神仙的仙丹。 赵祯觉得自己真的够忍了,可每到晚上就觉得很饿。 「那家蒸鸡……」 他很仁慈,不愿意为了自己的一时口腹之慾而让御厨大晚上奔忙。 陈忠珩堆笑道:「官家,臣早就吩咐人在宫外候命,这就去让他们採买一只鸡来。」 赵祯板着脸点点头,陈忠珩飞也似的去了。 赵祯拿起一份奏疏慢慢看着。 等急促的脚步声再次传来时,赵祯嘆道:「跑慢些,别摔了,我不急。」 陈忠珩飞快的跑进来,一脸惊色,手中也没食盒。 赵祯的面色一变,喝问道:「何事?」 多灾多难的大宋不但内部问题很多,外部还有两头狼在盯着,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赵祯紧张。 陈忠珩喘息道:「官家,州桥……州桥闹事了。」 赵祯霍然起身,吩咐道:「马上叫人去问消息,问着包拯。还有,枢密院肯定会有应对,去问问。」 消息不断被传来,枢密院没啥反应,几位大佬甚至都没接到消息,小乱子就被包拯给平息了。 「官家,州桥夜市全是炒菜!」 啥米? 赵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问道:「宫中的那种?」 陈忠珩纠结的道:「州桥那里已经挤不进去了,臣明日才能派人打探。」 嘶! 赵祯倒吸一口凉气,说道:「竟然那么好吃?谁的手笔?」 陈忠珩垂首道:「还是那个小贩……」 汴梁城今夜疯狂了,那些老饕们都去了州桥夜市,然后带回来了让人疯狂的消息。 「这是从未有过的炒菜!从未有过的美味!」 一个吃的满嘴油光的男子站在樊楼的大门外嘶吼道:「去尼玛的!上次说吃个炒菜还说什么厨子不乐意做,去看看!去州桥看看,全是炒菜,比你们的好吃!」 樊楼看大门的十多个大汉面面相觑。 这货莫不是疯了? 樊楼很大,商家不少。 这些商家大抵背后都有些撑腰的人,也就是半个官商。 这样的背景下竟然有人来讨野火? 两个大汉面色不善的逼近,那男子还在叫喊着。 「你们完了!完蛋了!」 一阵马蹄声传来,两个狞笑着的大汉看了一眼,然后止步喝问道:「为何夜间打马,明日包拯会来找咱们的麻烦……」 来人翻身下马,喊道:「州桥夜市全是炒菜,全是炒菜!」 十多个大汉不禁都笑了。 「那些是哄人的吧?」 来人沖了进去,没多久里面就出来了一大群人。 这些都是在樊楼里经营饮食的商户。 第18页 他们呆呆的看着前方。 「有兄弟在排队採买炒菜,马上就到。」 马蹄声飞快而至,没人会管什么违禁,大不了就交个人出去,大不了罚钱而已。 来骑靠近,骑士小心翼翼的下马,有人过去把他提着的食盒拿过来。 「小人去拿筷子来!」 有人耳聪目明,想藉此来获得这些商户的好感。 「不必了。」 食盒打开,里面的五道菜还在冒着热气,以及香气…… 一个商户粗俗的用手拈起一条猪肚,一吃进嘴里就呆住了。 商户们纷纷开始品尝。 「谁干的?谁把那些小贩弄在一起教了炒菜?谁能有那么大的本事?」 「这是重新给汴梁城的我们定规矩啊!是谁?」 商户们的眼中全是凝重,有人甚至不敢相信,然后用力的掐了自己一把。 惨叫声中,后来的骑士说道:「就是那个……卖锅贴的沈安。」 寂静! 第14章 一爪 「汴梁城中最大的两个夜市,一是朱雀门外那一段,比州桥这边的夜市大不少,而且人流稠密……」 「可朱雀门那边的夜市昨夜人流稀落,甚至连不少商户都跑来了州桥这边。」 「小人这就回去打探消息,若是有人要对您不利,州桥夜市的商户都不会坐视!」 蒸鸡的小贩大抵昨夜一直在经营,此刻眼中全是血丝。 见他起身要走,沈安不由分说的递过去一碗粥。 「早上喝一碗粥,对肠胃好处多,然后回家好生睡一觉吧。」 沈安送走了他,见边上那两口子都出来了,就回身喊道:「果果,该熘达了。」 「好!」 果果先出来,随后就是花花。 小小的人儿在前面踱步,花花跟在后面,画面很是和谐。 沈安站在边上含笑看着。 「哥!」 果果只是熘达了几圈,就装作累了的模样,跌跌撞撞的跑过来。 沈安笑着蹲下去,然后果果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哥,累。」 「好,中午咱们给果果做好吃的。」 他们兄妹之间的这种把戏已经耍过很多次了,每天都会上演。 那边的男女也在散步,只是院子不大,他们自矜不愿意过来,所以走不了几步就得转向,很是劳累。 「小郎君天资聪颖,为夫这边能得而教之,不说以后的前程,这心中只觉得畅快非常。」 「官人,那是贵人家的小郎君,能看重您,这就说明您的学识高超啊!」 「哪里哪里,为夫只是恰逢其会罢了。」 一对互相吹捧的男女出去吃早饭,沈安只是笑了笑。 今天的太阳很好,他搬了小桌子出来,让果果描红。 果果很认真,直至出现了一只小蝴蝶。 白色的蝶儿从小桌子的前方飞过,在墙角的几株花树上翩翩飞舞。地上的嫩草点点,清晨的露水还留在上面,晶莹剔透。 花花屁颠屁颠的跑到了墙边,然后伸出爪子去拍小蝴蝶。 果果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就觉得心中欢喜。 「哥,玩。」 让四岁的女娃描红,这有些残忍,连毛笔都是特制的,否则果果抓不住。 所以见到果果的大眼睛中全是欢喜,沈安就摸摸她的头顶道:「好。」 于是沈安就背上背包,把花花放在里面,然后牵着果果出了院子。 汴梁城的春天很美,街道两旁全是人家店铺,那些大姑娘小媳妇都耐不住性子,不是隔一会儿出来一趟,就是站在门里往外看。 枝头上生出了绿色芽孢,微风送来一股植物的味道,很清新。 花花趴在沈安的肩头上,目不转睛的看着。 果果搂着沈安的脖颈,指着边上的店铺说道:「哥,好吃的。」 沈安一看是卖炸鹌鹑的,就认真的道:「果果,这些少吃,不然哥可就抱不动你了。」 果果不乐的道:「哥,要吃。」 小孩子总是喜欢吃,并且不知道自己的界限在哪里。 「汪汪汪!」 花花在叫唤,然后有人在身后说话。 「沈郎君,小娘子想吃又有何妨,若是愿意,樊楼里随意吃。」 沈安缓缓回身,见身后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正在笑眯眯的站着,他的身后还有两个大汉,看着流里流气的,可见不是好鸟。 「见过沈郎君。」 男子朗声拱手,很是洒脱。 「啥事?」 沈安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樊楼是汴梁城中的顶级消费场所,大抵也就是后世那等顶尖会所的存在。 吃喝玩乐一条龙。 这货竟然说樊楼里面随便消费,可见是炒菜的事儿被引爆了。 「好个让人怜爱的小娘子。」 男子先夸赞了果果,然后才说道:「樊楼的多家商户都想和沈郎君亲近一二,若是愿意,随时扫榻以待。」 这话听着很隆重,可在沈安的耳中全是威胁。 樊楼的餐饮业都在盯着你呢! 兄弟,放聪明些,不然小心…… 沈安摇摇头道:「大宋是讲规矩的地方,我不乐意,你们想怎地?要不大家到开封府里去说话。」 男子笑的很矜持,「开封府……恕我直言,樊楼那些商户的背景……包拯也不敢啊!」 第19页 「呵呵!」 沈安把果果放下来,然后牵着她说道:「你若是有本事把包拯叫来为你们说话,我马上把炒菜的方子全部奉上。」 男子依旧是笑吟吟的,「沈郎君,莫要冲动,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 沈安愕然问道:「你……这话哪来的?」 男子渐渐冷漠,「我只是来问问,后面会有人找你说话。」 「请便。」 沈安看着一点儿都不担忧,男子不禁冷笑道:「别装模作样的,有你后悔的一天。」 他微微低头,然后走近一步,双眼微微往上一翻…… 沈安只觉得肩头上的花花挣扎了一下。 而男子却觉得眼前一花。 一只小爪子破空而至,一爪就抓向了男子的脸。 「啊!」 男子捂着自己的脸惨叫起来,随即手的下方流出了鲜血。 「呜呜!」 沈安肩头的花花在咆哮着,那种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虽然稚嫩,可却能看出这条小狗未来的模样。 凶悍! 男子捂着脸转身就跑,边跑边喊道:「沈安你等着……」 等你妹! 沈安牵着果果进了一家酒肆。 「只许吃一只。」 这是用酸菜煮出来的鹌鹑,被夹着出锅后看着四肢张开,分外的可怜。 沈安不知道汴梁人怎么那么喜欢吃鹌鹑,但是看在果果也喜欢的份上,就对老闆说道:「你这鹌鹑可以自己养,鹌鹑蛋好吃……」 老闆微微后仰着脑袋,讥讽之色闪过,大抵是看在可爱的果果的份上,这才忍住了。 「很多,养鹌鹑的很多,各处要吃,还要斗鹌……」 老闆看向沈安的眼神分明就是在说『你真是个土包子』 还斗鹌鹑? 沈安只知道斗鸡斗狗斗牛,这斗鹌鹑…… 他带着果果逛了许久,午饭的时候就去了开封府,找到了包拯。 包拯并未出去吃饭,他的饭菜竟然是家里人送来的,但是很简单,只是菜粥一大碗,还有咸菜一条。 「一起吃。」 包拯不由分说的叫人找来了碗筷,还叫人去外面买肉粥。 「大家都不吃午饭,老夫这算是特殊了,只是孩子最好还是要吃,肉粥最好。」 于是三人就在一起吃了午饭。 饭后没茶水,就是一杯温水。 「说吧。」 包拯随口说道,看向果果的眼神有些慈祥。 他的儿子已经去了,长孙也去了,劝皇帝收养个宗室子时都说自己绝后了,所以没什么机心。 可沈安却恍惚记得老包家有后人的啊! 他抛开这个想法,开门见山的说道:「包公,炒菜出世,各方觊觎……」 包拯不禁笑了起来,等看到果果在沈安的怀里打瞌睡,就放低了声音说道:「考试虽然麻烦,不过以你的聪慧,想来不是问题……」 他以为沈安是来低头的。 沈安干笑道:「我这里还有个一箭双鵰的好事,顺带你还我个人情吧……」 包拯目瞪口呆…… 第15章 凶狠的巡检司 沈安已经不出摊了,他只是会在晚上带着果果在州桥夜市熘达一圈。 「哥,吃。」 果果搂着沈安的脖颈,含着手指头,对夜市的美食垂涎欲滴。 沈安忧郁的道:「果果,咱们才吃晚饭啊!」 果果嘟嘴道:「哥……」 「你叫十声也没用。」 见哥哥不搭理自己,果果就和他肩头上的花花在嘀咕。 夜市依旧是人山人海,炒菜的香味到处都是。 「咦,李兄,你不是在朱雀门那边吗?怎地来了州桥?」 「别提了,前日来这边吃过一次炒菜,朱雀门那边的都成了猪食……」 一对男子在唏嘘着,同样的唏嘘在夜市里比比皆是。 「咦!林公,您不是习惯在樊楼用餐吗?今日这是怎么了?夜市可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一个老头就遇到了自己的对头,对方的讥讽让他有些难堪。 「你……关你何事!」 他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他的对头大笑道:「你整日出入樊楼,自以为高雅,今日却和这些平头百姓混迹于此,不嫌弃吗?」 樊楼就是高雅的代表,普通人都以能去樊楼消费为荣。 而相对的,樊楼的税收也不少,算是一个纳税大户。 如今这个纳税大户遇到了难题,高档饮食败给了路边摊,这事儿麻烦了。 不过这和沈安兄妹没关系,他们正在吃着小酥肉。 油纸包里的小酥肉还剩下大半,果果拿了一个递给趴在沈安肩头的花花。 花花这段时日长的很快,沈安每天都会给它一点肉吃。 它小心翼翼的张开嘴咬住了小酥肉,全程都没有碰到果果的手指头。 果果摸摸它的头顶,说道:「哥,花花能吃。」 「以后还会更能吃。」 沈安不知道花花以后会长成啥样,杂交狗的未来不能预测。 花花突然咆哮了一声,却是前方来了一群泼皮。 人群被推开,然后一阵嘈杂。 竟然有人敢在州桥夜市闹事? 在包拯出现过几次之后,这里已经成了泼皮们的禁地。 第20页 可这些人还是来了。 这说明他们的背后有人。 至少不怕包拯的人。 打头的几个泼皮面色狰狞,灯火下显得格外的凶悍。 「沈安!」 一个泼皮发现了沈安,顿时就惊喜的喊了起来。 唰! 夜市瞬间就像是被按下了停止键,所有的声音好似都消失了。 花花有些不安的看着那些泼皮,然后往沈安的肩头上又爬上去了些。 果果却丝毫不怕,因为她看到了些什么。 那些泼皮们狞笑着逼近。 官面上的禁忌被消除,那么此刻就是他们的世界。 沈安似乎有些惊讶。 但他并未后退。 因为周围出现了很多人。 一百多个小贩,加上他们的帮工…… 泼皮们愕然…… 这些人手中都拿着『武器』。 菜刀、木棍、板凳…… 甚至有人拿着一根杀黄鳝用的『长矛』。 泼皮们低下头,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带武器。 「你们……小心弄死你们!」 泼皮们最喜欢的就是威胁。 把眼神装狠厉一些,把衣襟敞开一些,说话硬气一些…… 这样的泼皮谁不怕? 可他们却止步不前。 四周的小贩们在沉默的围拢过来。 泼皮们有些不安。 有的双腿开始打颤…… 你们对百姓的力量一无所知啊! 沈安喊道:「别弄出人命……」 这个喊声就像是信号,率先动的却不是小贩们。 四周都是包围,一个泼皮终于崩溃了,转身就开始逃命。 「饶命……」 有人开头,马上那些泼皮都四散奔逃。 现场一阵混乱,狼奔豕突。 那些小贩挥舞着各自的武器在追击围堵,但是有沈安的交代在前,菜刀都被收了起来。 可那些木棍和板凳的攻击力却不容小觑。 惨叫声中,那些泼皮再也不见刚才的凶狠。 沈安抱着果果往前走,沿途看到两个泼皮被几个小贩打倒在地,双手护着脸部,被踩踏的满地打滚。 没人和沈安打招呼,就像是没看到他。 沈安走到了州桥上面,两边的酒楼和青楼灯火通明,二楼探出无数脑袋,在看着这场追击战。 一个泼皮从沈安的身边飞也似的跑过去,果果惊呼了一声。 前方的左侧有个摊子,沈安看到了锅贴。 那个小贩从身后抓起一根柴火,用力的挥击。 呯! 泼皮的小腿挨了一棍,惨叫着飞扑出去。 沈安把果果的眼睛挡住,然后加快脚步过去。 「哥!」 在果果有些不满的声音中,几个小贩追了上来,一阵踢打之后,才气喘吁吁的回去。 「有官人来了!」 一群巡检司的军士如狼似虎的沖了过来,那些小贩有些慌乱,泼皮们一脸狂喜的喊道:「救命啊!」 这是他们背后的大佬发力了! 「跪下!」 长刀出鞘,被灯火映照的寒光闪闪。 呃! 泼皮们愕然发现巡检司的军士们竟然放过了那些小贩,反而是沖向了他们。 这不对啊! 我们不是一伙的吗? 只是一个惊愕的瞬间,冲过来的军士就用刀背让这些泼皮知道为何军队才是帝王最忌惮的力量。 一个泼皮的肩膀被一刀背噼中,大抵是锁骨断了,那惨叫声就像是狼嚎。 「哥,怕。」 渗人的惨叫声让果果有些怕了。 沈安一边加快脚步,一边捂着她的耳朵。 前方有两个回来的小贩,沈安单手招招。 「感觉怎么样?」 「爽快!」 「第一次啊!这些巡检司的人第一次偏帮咱们。」 「好!快看快看!」 一群巡检司的军士竟然在弯弓搭箭了。 「跪下不杀!」 这是京城第一次这般杀气腾腾。 连小贩们都惊呆了。 这是啥意思啊! 沈安却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他低声道:「告诉他们,每年一百贯……」 夜市的追逐还在继续,但慌乱已经结束了。 包拯在看着渐渐恢复平静的夜市,说道:「京城几家巡检司的名声不大好啊!沈安却给老夫出了一个难题,不,应该是让老夫做出选择的难题。」 沈安和那两个小贩已经说完话了,果果发现了包拯,就低头和哥哥嘀咕。 沈安回身看过去,对包拯笑了笑。 很灿烂的微笑。 第16章 邪法 果果昨夜很兴奋,一直嘀咕着那些泼皮被打什么的,所以早上就醒晚了些。 「哥……」 她揉着眼睛嚷着,沈安从外面进来,头上热气蒸腾。 「小懒猪,起床了。」 沈安已经在外面跑了许久,果果不满的道:「哥,不理我。」 沈安三两下帮她穿好衣服,然后盯着她洗漱,最后收拾。 「花花出来。」 果果站在门外冲着里面招手。 花花直立起来,努力的扒着门槛,然后一点点的翻出来。 果果想去帮忙被沈安拦住了,等花花从门槛上摔下来时,果果就仰头看着沈安,含泪道:「哥,坏。」 第21页 沈安莞尔道:「是和花花亲还是和哥哥亲?」 果果一下就楞了,然后低头说道:「哥。」 「哈哈哈哈!」 沈安大笑着把她抱出来,然后兄妹俩开始晨练。 对面那对男女才醒来,男子出来说道:「以后早上动静小些。」 沈安有些愕然,先前他是在外面街上晨练,而他和果果在院子里跑步时,这对男女已经醒了。 「你什么意思?」 邻里之间要和睦,沈安也愿意和睦。 可这对男女从搬来的第一天就嫌弃和沈安兄妹做邻居。 平时给脸色和说话阴阳怪气的也就算了,现在突然来个莫须有的罪名,沈安觉得不能纵容。 男子皱眉道:「平时小声些,别闹腾。」 「你这是……」 沈安觉得有些好笑:「你这是不食人间烟火是吧?人活着什么动静都别弄出来,您要是觉得我的动静大,那就另外租地方去。」 果果早上要跑一会儿,可动静真的可以忽略。而后就是吃早饭,早饭后描红学习…… 这样的日子还觉得闹腾? 沈安觉得这两口子真是奇葩。 但是他不会给这等人脸。 男子的面色微冷,说道:「这地方不是一个小贩住的……」 小贩租不起内城的房子,这是汴梁城最普遍的现象。 「我乐意!」 大清早沈安也没啥事,果果是觉得自家的哥哥太厉害,只担心这个邻居会倒霉,然后就带着花花继续晨练。 男子看着果果在院子里绕圈跑,就难掩鄙夷的道:「哪来的?乡下地方吧?」 城里的女娃可不会疯跑,那样以后会找不到婆家。 沈安笑眯眯的道:「你这是教书先生?」 男子呵呵一笑,「怎么?你也想学习?只是我却没闲暇来教导你。」 「你教我?」 沈安笑的很和气,「我就出个题吧,你若是能答上来,那你连皇子也教得。」 屋里的阿珠扬声道:「官人别理他。」 男子却自矜的道:「你说说看。」 沈安问道:「知道太阳为何会发光发热吗?」 「这……」 男子一下就被卡住了。 沈安继续问道:「知道人走路为何要先迈左脚吗?」 男子下意识的迈出左脚,然后说道:「我却是右脚。」 沈安不敢相信的道:「你再试试……」 男子出脚迈步…… 「看看看看,这不正是左脚吗!」 沈安啧啧称奇的道:「这人连自己走路先动左腿还是右腿都不知道,你说你还能知道些什么?」 他负手而去,男子呆立原地,然后又试着出脚。 「官人……」 阿珠出来了,一出声就打乱了男子刻意想出右脚的打算,然后…… 「你这个……你这是邪法!」 男子连续出脚都是左脚,甚至还因为刻意想用右脚而差点摔跤。 沈安回身说道:「你本就是左脚,大多人都是左脚,你这是魔怔了,赶紧改回来。」 男子一脸惊惶的道:「你会邪法!阿珠,他会邪法!」 说话间他再次迈步,本想迈动右腿,阿珠喊道:「报官!」 得! 沈安不忍心的闭上眼睛。 男子想出右脚,最后右脚先出去一半,身体里两股力量在相互作用…… 呯! 果果也不跑了,和花花一起呆呆的看着摔倒的男子。 那个阿珠和丫鬟也呆呆的看着,然后两人一起看向了沈安,如见鬼魅。 「这是邪法!」 「报官抓他!」 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着,那个丫鬟跌跌撞撞的往外跑。 她跑到门边时,外面正好进来两个男子。 「沈安……」 呯! 丫鬟被前面那人撞到了一边,正想发火,当先一人却冲着沈安拱手道:「沈安,那边都安排好了。」 沈安拱手道:「多谢诸位了。」 来人笑道:「以后和和气气的才好嘛!」 那男子爬起来,脸上有些青紫,幸而没喷鼻血。 他戟指着沈安骂道:「你这妖人且等着,阿珠,叫人报官!」 这两人一阵愕然,其中一个问道:「是何事要报官?」 男子指着沈安说道:「这人是妖人,会邪法?」 两个男子一怔,男子继续说道:「刚才他施法,我竟然不会走路了……」 两个男子都面面相觑,然后都苦笑起来。 「沈安,那等手段还是别用了吧,不然我们也为难啊!」 沈安无辜的道:「我只是问他走路是先出左脚还是先出右脚,他说右脚,然后却出了左脚,自己摔了一跤,怪我咯!」 「罢了,走吧。」 两个男子无奈摇头。 那男子就骂道:「还不快去报官!」 那丫鬟急忙应了,两个男子中的一个却皱眉道:「报什么官?」 男子的脸上疼痛难忍,就喝道:「关你何事?!」 两个男子都笑了:「因为我们就是官!」 等男子验证了他们的身份之后,就怒道:「开封府有包龙图坐镇,你等别想一手遮天!」 这两个男子乃是开封府的官员,所以闻言不禁就笑了。 第22页 「这开封府……我等确实就是天,你去告吧。」 沈安听到这话不禁笑了,然后背着花花,抱着果果,顺带还锁了门。 男子见沈安要出去,就嘶声道:「你这个恶魔,皇家最恨巫蛊,你小心……」 「住口!」 沈安霍然回声,冷冷的道:「你家夫妻对我兄妹多有失礼,我不计较也就算了,还敢说巫蛊,这是想找死呢!」 虽然随着时间的延续,在前朝谈虎色变的巫蛊有些笑谈的意思,可要是真有人去计较,说不得又是一个大案。 第17章 他就是沈卞的儿子 大宋的巡检制度有些像是以后的政法系统。治安、消防、边防、区域内的管辖……甚至连捕捉逃兵也是巡检司的责任。 可以理解成为公安加武警的职责。 这么一个基层的治安力量,汴梁城内自然是最多,而且分为几档。 最牛的就是皇城内巡检,还有就是一堆城内城外的巡检。 这些很牛,但是最贴地气的还是内四厢。 沈安会集了三十余名州桥夜市的小贩,然后检点了他们採购的东西,算下来约莫有上百贯的价值,就点点头,随后一起去了管理夜市的第二厢。 进了衙门,指挥使说是不在,但是管理夜市的巡检李昌早已等候多时了。 「这是……多不好啊!」 小贩们赶着猪羊而来,还有十多个挑担子的汉子跟着,一路拉了不少猪羊粪便,倒也喜气洋洋。 李昌一脸的惊讶,仿佛真不知道沈安带着这群小贩来这里的意思。 沈安拱拱手,笑眯眯的道:「李巡检和麾下为州桥夜市的平安付出了多少心血!靠山吃山,咱们算是有了安稳的日子,可这是谁给的?」 「李巡检!」 一个军士贸然拍了个马匹。 沈安和李昌同时看向他,沈安是惋惜,觉得这厮很有眼力,只是不知道场合和轻重。而李昌的眼中几欲喷火。 求你别害我行不行? 「咳咳!是陛下!」 沈安用自己都觉得作呕的热情语气说道:「咱们沐浴在皇恩之下,才能享受到这份安宁和繁华,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感动,甚至还想作首诗。」 带着他来的两个官员都在笑,只是一个像是便秘,一个咽喉上下涌动,就像是要孕吐的模样。 「啊……」 沈安作势一下,见李昌一脸懵逼,就说道:「罢了,吟诗作词只是小道,哪里及得过李巡检对我夜市商贩的看顾,多谢了。」 小贩们齐齐躬身道谢,声音整齐的让两个官员忍不住看了沈安一眼,想问他是不是提前就排练过。 李昌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却不是害羞,而是一种兴奋。 被人承认的兴奋。 人都需要被环境承认,而作为基层的治安小官员,李昌不敢去奢求这份承认。 如今这个…… 沈安见他激动,就正色道:「咱们虽然只是小商小贩,可也知道不能贿赂官员的道理,这些只是犒劳巡检司的诸位兄弟。」 李昌身后的人都有些激动。 只需要随便瞄一眼,就能大致判断出这些东西的价值。 百贯以上! 厚礼啊! 这年头作为最底层的巡检司,除了和泼皮们勾结弄些好处,其它时间都是苦哈哈。 现在竟然有商贩来犒劳大家,这个是什么? 莫大的认可啊! 沈安见有几人的眼中含泪,就唏嘘道:「都辛苦啊!」 李昌点点头道:「多谢诸位了。」 这是一场秀。 李昌和巡检司需要这场秀,而沈安和州桥夜市的商贩们也需要一场秀,用于震慑以樊楼为首的觊觎者。 炒菜就像是神兵利器,一下就把汴梁城中的饮食界切割开了。 那利益让人眼红,并愿意去为之冒险。 沈安一直不肯出手炒菜技术,就是担心会被那些餐饮界的大佬撕咬。而没有背景和底气的他哪里扛得住。 可巡检司不怕啊! 「以后每年都有。」 沈安很诚恳的说道:「兄弟们为了大家的安危日夜操劳奔波,大家赚点钱也觉得心中过意不去,这不我就说了一嘴,州桥夜市的摊贩没一个说不好的,这就是民心啊!」 巡检司的人已经被每年都有这话给惊住了。 每年都有上百贯的犒劳? 而且他们只是小摊小贩。 这份心是多么的难得啊! 于是巡检司上下都感动了。 沈安不失时机的让人去买了酒菜来,然后军民一起在这里聚餐。 席间大家畅所欲言,然后喝多了的小贩们集中火力对准了沈安。 「我敬恩人一杯!」 几轮下来,虽然这些酒水很淡,但沈安的边上是果果,所以他只得举手休战,但也是微醺了。 李昌见小贩们对沈安很是恭谨,就最后灌了沈安一碗酒,然后问道:「沈郎君年少有为,那为何不去科举呢?」 这话题让沈安觉得有些膈应。 他打个酒嗝说道:「此事说来话长……」 他面露苦色,起身拱手道:「我不胜酒力,就此告辞,还请诸位恕罪。」 然后他抱起果果,背起花花,背影苍凉的消失在门外。 说来话长你慢慢说不行吗? 第23页 李昌愕然道:「这是怎么了?」 那两个官员也在边上吃喝,只是和巡检司的人隔了一段距离,看着泾渭分明。其中一个嘆息道:「他的父亲就是沈卞!」 「沈卞?」 在场的人大多没听说过,但李昌却知道。 「就是那个对我辈武人亲切的雄州知州沈卞?」 那官员点头,李昌霍然起身就追了出去。 稍后他回来,怅然道:「早知道是沈知州的儿子……我,哎!罢了!以后州桥夜市的摊子尽管放心,菜放心炒,特么的那些狗屁樊楼再厉害,可也管不到巡检司来!」 …… 「你的手段还是那么让人头痛啊!」 沈安去府衙感谢包拯,顺便让果果在这里打个盹。 包拯把自己的干净袍子贡献了出来,然后和沈安出去说话。 沈安看了睡的香甜的妹妹一眼,然后关上了门。 外面春风吹拂,有些冷。 包拯看了一眼沈安,问道:「喝酒了?」 沈安点头道:「那种场合不喝酒不行。武人爽直,你不爽直他们就认为你看不起人。」 「你才十四岁,可比许多中年人还要知道轻重缓急,更懂的许多做人的道理……可最让老夫头疼的却是你的这个懂。」 沈安很无奈的道:「我需要钱买房子,然后给妹妹一个家,属于我们自己的家,没人要求我们走路都得小心翼翼的家,所以我才冒险把炒菜弄了出来。」 包拯很难指责沈安的出发点,「你知道巡检司的窘境,开封府对巡检司历来都是有事就责骂怪罪,没事就弃之如敝履。商贩愿意犒劳他们,这是好事,就算是传到宫中朝中去,也无人敢说这是在邀买人心,只是……」 他看着沈安说道:「你的这些手段……老夫有些头皮发麻啊!」 沈安干笑道:「我说过只是为了钱,但是樊楼的人已经开始动手了,我再不自保,谁来保护我?」 包拯无奈的道:「你犯下众怒,老夫也不敢说能保住你。不过有巡检司的人在,他们互相通个气,谁要对你下手也得好生思量。」 这就是沈安的目的。 泼皮们是汴梁城的地头蛇,可巡检司却是能驱使这些地头蛇的组织。 樊楼那些商家若是想威胁沈安交出炒菜的秘技,除非能做到绝对保密,否则后果严重。 第18章 他们不开心,朕就开心了 沈安进去抱起了果果,包拯大方的把自己的外袍借给他。 果果勉强睁开眼睛,见到是沈安,就喃喃的道:「哥,回家……」 沈安笑了笑:「好,回家。」 花花的精神头很好,一路在沈安的背上左顾右盼,甚至还引得几条狗来追逐。 阳光挥洒下来,汴梁城里仿佛安静了许多。 这样的日子自然适合睡觉。 沈安坐在门外,花花卧在身边。 「一个小贩哪认识的官吏?」 「可能是泼皮一类的人,官吏有时候要他们去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你看他在发呆,多半是被安排了难事。」 「活该!」 「他们兄妹靠摆摊怎么活?多半还得去做些事……」 「穷鬼!」 那对夫妇把沈安恨之入骨,两人站在门内,幸灾乐祸的在嘀咕着。 大门开着,沈安在等待着。 两个大汉进来了,他们挑着担子,箩筐里不知道是什么,看他们的模样很吃力。 那对夫妇有些吃惊,男子喝问道:「你们找谁?」 这两个大汉没搭理他,后面又来了两个。 六个大汉,三个大箩筐。 「沈郎君,这是本月的钱。」 沈安点点头,好似不在意的说道:「等一下。」 他进去把睡眼惺忪的果果抱了出来,然后让大汉们把箩筐抬进去。 「就堆放在最里面。」 三个大箩筐叠放着,最下面一个有些变形了。 大汉们拎着扁担回去,沈安也笑眯眯的带着果果出去了。 三个大箩筐里装的都是铜钱,本月夜市小贩们该给的钱。 沈安有些担心这些人会为了利益而抱团,然后把这笔钱贪下来。 人心永远都是最可怕的东西,比鬼神都可怕。 沈安不敢担保自己能看透人心,所以先是试探着让他们出钱去犒劳巡检司,这是试探。 如果他们觉得有巡检司为自己撑腰,可以无视沈安的话,那么樊楼和汴梁城里的那些大酒楼大概就要笑出猪声来。 到时候他会直接把炒菜的法子卖给无数人,一笔钱了断。然后汴梁城里全是炒菜…… 然后他会去买房子,坐视着樊楼那些人去弄夜市的小贩。 没有领头人,那些小贩会成为一盘散沙。 那些权贵只需要分化打压,州桥夜市就会再次回到以前的模样。 这些心思连包拯都揣测不出来,更遑论那些小贩。 我不是个奸猾的人啊! 我只是想保证自己的利益不受损而已。 他带着果果在外面採购了一番,特别是新衣服。 果果喜欢新衣服,在雄州时她是家中的宝贝,自然是养尊处优。 只是沈卞一朝失踪,于是引来无数揣测,沈家终究还是垮了。 她很懂事,懂事的让沈安内疚不安。 第24页 「买了!」 跟随着果果的手指头,沈安豪气的都买了。 「哥。」 「干啥?」 兄妹俩当先,身后跟着个挑担子的闲汉。 果果捧着沈安的脸,突然吧唧一声亲了他一口。 沈安一怔,然后摸摸脸。 这才是孩子该有的天真可爱。 只是这份天真可爱在家变之后就消失了,直至今天才重新出现。 而这正是安全感重新回归的证明。 沈安心中大乐,兄妹俩一路鸡同鸭讲的回到了家中。 百姓的日子乐滋滋,宫中的赵祯觉得这就是自己的最大功劳。 目前他最愁的就是没有儿子,为此宫中的御医没少折腾他,几乎把他变成了个药人,可能存活下来的儿子还是没有。 绝望啊! 赵祯觉得这是老天爷对自己的惩罚。 他爹真宗当个太平天子还行,可偏生遇到了辽军虎视眈眈,于是一路被吓尿。幸而寇准大胆,逼着他去亲征,好歹还弄了个澶渊之盟,从此和平降临。 只是经过此战之后,真宗就完全颓废了,把大宋弄的乌烟瘴气,太祖留下来的钱财大多耗费殆尽。 赵祯是想有一番作为的,只是先有太后垂帘听政,后有西夏翻脸,辽人趁机敲诈勒索,把他的一腔励精图治都打散了。 这个大宋啊! 赵祯喝了一碗药,然后感受了一番身体,有些失望的摇摇头。 为了有一个健康的皇子,这些年他真是豁出去了。 可目前来看依旧是没啥指望。 人生没了指望,自然会追求其它的。 比如说美食。 他砸吧了一下被药弄的发苦的嘴,问道:「晚上有什么?」 这话没头没脑的,可陈忠珩却心领神会的道:「官家,晚上有羊头签……」 赵祯摇摇头,一脸嫌弃的道:「太油腻,没胃口。」 羊头签就是用猪身上那些渔网状的肥油包裹着羊头肉炸来吃,以往赵祯很喜欢,可在尝过了那些炒菜之后,他就移情别恋了。 陈忠珩堆笑道:「官家,要不……臣让人去州桥夜市买些炒菜来?」 赵祯没点头,陈忠珩就回身喊道:「官家身体不适,今日不用晚膳了。」 外面有人应了,陈忠珩也没交代人去买炒菜,回身说道:「官家放心,他们会一路狂奔而来,那菜保证还是热的。」 「只是苦了他们了。」 赵祯有些纠结,然后说道:「那沈安果真这般厉害?」 陈忠珩点头道:「官家,那沈安恍如易牙在世……」 赵祯摇摇头道:「易牙不好比较,伊尹吧。」 陈忠珩不禁苦笑了起来。 易牙是不好比较,名声太臭。可伊尹呢?那可是古之第一贤臣,沈安一介小贩也配? 「官家,那沈安这一下把樊楼他们弄得灰头土脸,怕是难过了。」 「樊楼?」 赵祯突然冷了脸,说道:「那些商户的后面都有哪些人?」 陈忠珩没想到引出了这个,就苦笑道:「官家,此事……」 「罢了。」 赵祯的火气来得快,也去得快。 「他们的俸禄不低,何苦去弄那个,把自己弄得一身钱味也就算了,可朝堂上全是熏臭味,我却受不住。」 「那沈安可是怕了?」 赵祯突然问道。 陈忠珩顿时就精神起来,谄笑道:「官家您有所不知,那沈安通过包拯找到了负责州桥夜市治安的巡检司,然后带着那些小贩去犒劳,猪羊赶了不少去,那巡检司为此还打造了几个猪圈和羊圈,拨人去餵养……」 「是个聪明人,也知道规矩。」 赵祯满意的点点头,然后见陈忠珩在谄笑,就皱眉道:「好好的。」 陈忠珩听到了他话里的笑意,就说道:「官家,那些大酒楼背后的人怕是要吐血了,要不臣去给那沈安撑个腰?这么有趣的人,好歹别让他们给废掉了。」 赵祯摇摇头。 陈忠珩又建议道:「要不就弄进宫里来,专门给官家做饭。」 赵祯还是摇头,就在陈忠珩觉得那些大酒楼的后台老板要吐血时,皇帝却淡淡的道:「朕就想看到他们不开心,那样朕就开心了……」 陈忠珩呆滞…… 第19章 对不住,你们错过了机会 果果趴在门槛上在看对面。 刚才那个阿珠冲着这边冷哼了一声,让果果很不高兴。 花花就趴在她的身边,时不时的咆哮一声。 沈安在里面看书,顺带看着那三大箩筐铜钱发愁。 这年头号称能存钱的地方大多是骗子;交子贬值快,而且汴梁不能用…… 有价证券倒是不错,只是沈安买不着。 但是这里是内城,治安还不错,所以沈安不担心这些沉重的铜钱被人偷了。 「花花,你要凶。」 果果的嘀咕让沈安有些头痛。 这孩子长大了怕是会无法无天吧。 「王俭!」 这时大门外有人在叫喊,沈安担心果果,就放下书走过去。 「是你?」 大门外走进来一个半大孩子,沈安见了就怒道:「你谁家的?满汴梁城不分白天黑夜的乱跑,也不怕被人给拐走了!」 第25页 这孩子正是上次在夜市被沈安一巴掌拍走的那个。 他见到沈安和果果后,眼中多了欢喜,但随即板着脸道:「关你何事?!」 沈安一听就火冒三丈,几步走过去,见他的身后没人,就一巴掌呼去。 啪! 沈安骂道:「多少人家的孩子被拐走了?你可知道你被拐走之后家中的父母会多伤心吗?为人子不知道体谅父母,这便是不孝,该打!」 男孩的眼睛马上就红了,沈安还不知觉,揪住他的后领喝道:「哪家的?我送你回家去!」 男孩梗着脖子道:「不关你事!」 卧槽! 沈安气得牙痒痒,果果在那边拍手欢呼道:「不乖,打!」 「哪家的?」 沈安觉得这熊孩子大抵是家境不错,但是家中却对孩子疏于管教,这才让他多次跑出来。 男孩吸吸鼻子,脸上全是倔强,「我是宗室子,你想怎样?」 宗室子? 沈安一怔,然后又呼了他一巴掌,狞笑道:「宗室子满汴梁都是,你以为自己是皇子呢!赶紧说话。」 男孩怒道:「我不回家!」 「小郎君!」 这时对面厢房里冲出了衣衫不整的那个男子,他见到男孩后就是一喜,等见到沈安就像是拎着自家孩子般的提熘着男孩后,就戟指他,怒喝道:「大胆!放手!」 沈安想起这货前几天吹牛逼,说那家小郎君如何好的事,就松开手,随口道:「那是我多事了。」 他回到家中,拿起书继续看。 要想生存,首先就得融入。 包拯老是想把他弄进官场里去,可他一旦进了考场,那就是白卷先生。 所以他最近在搜罗一些杂书,里面有各种描述,对他了解大宋很有帮助。 果果和花花在门槛那里玩耍,没多久沈安就听到了花花的吼叫。 「你来作甚?」 男孩出现在门外,拱手道:「我姓赵名仲鍼。」 沈安随口道:「知道了。」 这种孩子一看就是处于叛逆期,既然不用担心他的安全,沈安也没认识他的想法。 老赵家都是麻烦啊! 沈安想起了仁宗,这位皇帝倒霉催的遇到了一帮子强悍的臣子,当初宫中那些异动都是臣子们帮他压下去的,所以威严少了许多。 赵仲鍼见他压根不在乎自己,就对果果说道:「我家里好些玩的,比你的多。」 果果抬头看着他,嘟嘴道:「我有花花。」 「汪汪汪!」 花花被果果抱着,不然肯定会扑过去撕咬。 赵仲鍼嫌弃的道:「狗脏,养狗的孩子都不爱干净。」 果果一时语塞,沈安当然要为妹妹出头,「花花洗澡的次数比你还多,哪脏了?」 赵仲鍼也被堵住了,他想了想,就笑了起来,「狗吃屎!」 卧槽! 这娃够狠! 沈安不动声色的道:「小孩子都吃过。」 「你骗人!」 这娃竟然挺有主见的,沈安觉得惩罚力度小了些,就说道:「不信回家问你爹去。」 赵仲鍼的神色马上黯然,沈安没注意,继续说道:「你这等年纪的孩子,大多都是人嫌狗憎,乖一些,好生读书,以后好好的报效官家,报效大宋……」 这种话他说的脸不红,心不跳,早已习惯了。 赵仲鍼纠结的道:「我怎么觉得你这话……不大对呢?」 沈安担心对门的王俭会来找茬,就说道:「王俭是你的老师吧?好生读书,赶紧回家去。」 赵仲鍼不屑的道:「他哪里当的了我的老师,我翁翁最不喜欢这等装模作样的人。」 翁翁就是祖父,沈安觉得他的祖父倒是和自己有些共同语言。 「赶紧回家去!」 沈安赶走了赵仲鍼,让果果在家里和花花玩,他自己出了大门。 街巷左右的人不少,沈安站在大门外,看似在发呆。 一个男子悄然走过来…… 「有人想告诉你,再这样下去,你就带着炒菜的秘方去见沈卞吧。」 男子随即和沈安错身而过。 沈安知道自己的身份保不住多久,只是没想到那么快就被查出来了。 没一会儿又来一个男子。 「汴梁城中人口繁多,夜市那些小贩餵不饱他们,每日州桥夜市都被挤满了,可依旧有许多人吃不上炒菜,这是浪费,小贩们也知道规矩……沈郎君,没有大酒楼的参与,那些小贩会生出心思来,要么开小酒肆,要么和人合伙开酒楼,沈郎君,合则两利啊!」 男子看着很诚恳,沈安问道:「你代表着谁?」 男子犹豫了一下,说道:「樊楼相当一部分商户。」 沈安说道:「最多十家,我要买房子。还有,夜市的小贩们不许去动。」 男子忍不住狂喜道:「不动,保证不动。多谢沈郎君,多谢沈郎君!」 这人多半只是个代表,得了沈安的应承,回去就是大功。 沈安微微颔首道:「告诉他们,炒菜我以后不会再传播出去了,谁乐意到处散播我无所谓。」 男子的眼中多了沉郁,说道:「沈郎君放心,谁那么做就是大家的公敌,他的日子长不了。」 「好。」 男子转身就跑,一路撞到不少人,在叫骂声中远去。 第26页 沈安看了看左右,有几个看着有些鬼祟的男子在。 对不住了,是你们自己没抓住机遇! 沈安觉得自己算是完成了一次完美的行动,也是他们兄妹在汴梁站稳脚跟的一次行动。 而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在他的计划之中。 第20章 豪宅 「那个沈安怎么回事?」 大宋上朝是集体化的,想要私下见皇帝你得申请,而且最好是在朝堂上申请,不然同僚会警惕,并给你戴个佞臣的帽子。 但是今日包拯被叫去议事,完了之后又被赵祯单独留下,让文彦博、富弼和韩琦等人有些忌惮。 老包弹劾人是没有界限的,连君王都要被他喷一脸的口水,要是让他升官当了宰辅,大家还玩个屁啊! 文德殿里,赵祯见包拯的步履有些艰难,就说道:「给包卿拿个座。」 这是老臣子的待遇,包拯躬身感谢。 等他坐下后,赵祯问道:「那沈安是沈卞之子?」 「是。」 包拯并不奇怪赵祯怎么知道这些。 「沈卞之事究竟如何?可能给个好些的说法?」 皇帝仁慈,可包拯却只能拱手道:「陛下,沈卞之事没头没尾的,他平日里又和同僚不睦,除去武人,再无人为他说话……」 这是潜规则,赵祯当然知道。而且大宋文贵武轻,狄青坟头上的草还不高,所以那些武人都很老实,没人为沈卞打抱不平,和文官对飙。 「你和那沈安几次见面,觉得他是可造之材吗?」 赵祯算是个爱才如命的君王,所以仁宗一朝人才辈出。 包拯嘆道:「那孩子机敏无双。他带着自己的妹妹在汴梁城中求活,从做锅贴开始,一步步的把所有都算计了进去……只是却纯良,是个好孩子。」 算计的话,那就是高智商。 朝中不乏高智商的臣子,赵祯有自信能一一用之。 「纯良啊!」 赵祯轻轻的拍着大腿,包拯急忙点头道:「是个纯良的好孩子。」 赵祯笑了笑,陈忠珩板着脸说道:「那沈安先前和樊楼的十家商户说好了条件,现场教授炒菜秘技,樊楼里已经乱套了。」 赵祯见包拯面色涨红,就说道:「我也是才知道。这孩子……他拉一批来打另一批,这手段……有趣。」 包拯恨不能地上有条缝,他好一头钻进去。 老夫才在皇帝的面前说他纯良,这小子竟然就来了一招借力打力,一下就把自己的危险解除了。 不,这小子顺带还把自己买房子的钱挣了。 以后他坐拥豪宅,每月有锅贴和炒菜的小贩给他送钱,这日子…… 包拯倒吸一口凉气,然后看向赵祯。 赵祯淡淡的道:「这孩子带着四岁的妹妹才到汴梁不到一个月,一来就被亲戚拒之门外,可以说是举目无亲,孤苦无依,可你看看他随后干了什么!」 包拯当然清楚这个,他苦笑道:「他先是做锅贴,然后用手段让那些小贩俯首帖耳,并得了第一笔钱。再然后他就……」 他摇头嘆息着。 赵祯却笑了,「这孩子是个神童一般的资质,原先在雄州时还多有迂腐,可家变之后他也变了,可见这人还是要磨砺才好。」 包拯起身道:「陛下,那孩子不肯去考试。」 赵祯的面色一滞,然后无奈的道:「这是埋怨上了,觉得沈卞被委屈了,所以不肯为我效力?」 包拯想否认,最后却点了点头。 他也觉得沈安就是为了这个原因,从而不肯去科举,不肯为皇帝效命。 沈安若是知道的话,大抵会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但是他很忙。 樊楼的某个后厨里,十多个厨子被沈安驱使着切菜,然后搭配作料。 「要小心被别人拉走了。」 在接过一份契约之后,沈安好心的提醒着他们。 十个商人在看着自己手下的厨子在学艺,其中一个温和的笑道:「沈郎君放心,有钱是好事,只是没命去花,那多遗憾啊!」 「是啊!」 一阵附和声中,这些商人微微展露了一些自己的手腕。 谁敢泄露出去,弄死他全家! 沈安干笑着不管了。 炒菜这玩意儿只要被捅破了那层纸,独家生意也做不了多少年。 他小心翼翼的把契约收好,然后急匆匆的出去。 他一路到大堂,一直在这里等着的果果欢呼一声就沖了过来。 「哥!」 陪着她的僕妇特别喜欢果果,急忙喊道:「小娘子慢些!」 沈安蹲下,然后等果果跌跌撞撞的冲进自己的怀里,就问道:「有人欺负吗?」 果果摇头,沈安就对那僕妇微笑道:「多谢你了。」 「汪汪汪!」 花花在他的脚下急切的叫唤着。 沈安把它拎起来放在背上,花花自己就钻进了布袋子里,然后又努力的趴在沈安的肩头,伸出舌头舔着果果的脸。 「果果,我们有家了!」 站在租住的院子大门外,沈安指着左边的那个大院子说道:「果果,再过一个月,这里就是咱们的了。咱们就搬到这边来住,好不好?」 果果拍手欢呼道:「好呀!」 王俭正好准备进去,闻言冷哼道:「你买的起吗?」 第27页 进了家,他把沈安刚才的话说了,阿珠嗤笑道:「隔壁的院子比这边大,不知道装饰如何,少说要一千多贯,我们都买不起,他也配?!」 「出去吃饭喽!」 外面传来了沈安的声音,阿珠冷笑道:「生意也不做了,早晚坐吃山空,到时候咱们可不能心软同情。」 沈安觉得自己的骨子里还是那个小时候穷怕了的傢伙,而且也很俗。 俗人,穷怕了的人,他们有点钱的第一件事就是买房,给自己和家人一个家。 所以有了自己的家之后,他的神经放松到了极点。 樊楼是汴梁人心中的圣地,吃喝玩乐都是最顶级的。 「沈郎君,掌柜说您尽管点,别的都别管。」 伙计很是客气,沈安却不客气,一口气点了三个硬菜,又加了两个蔬菜和一个汤。 果果巴巴的看着伙计出去,然后对沈安说道:「哥,要吃。」 「等一会。」 没有炒菜,不过沈安点的全是炖煮的菜式,两兄妹吃的酣畅淋漓,尽兴而归。 沈安兄妹才出大堂,赵仲鍼就出现了。 「他们怎么没给钱?」 柜檯后面负责算帐收钱的男子拱手道:「见过小郎君,掌柜说他们不用给钱。」 「为何?」 「那沈安就是炒菜秘技的人……」 「是他?」 赵仲鍼本就是在揣测,此刻得了印证,就板着脸出去。 他身后跟着的随从杨沫说道:「小郎君,沈安也就是个好一些的厨子。」 赵仲鍼说道:「不是,夜市都听他的,厨子可做不到这一步。」 第21章 缺爱的孩子 「打架啦!」 赵仲鍼正觉得自己只是比沈安小四五岁,却差的老远,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嚣。 樊楼不是一座楼,而是好几座…… 赵仲鍼走出大门,就见前方几十人已经扭打在一起,场面惨烈。 鼻血飙飞,断骨声清脆。 「打!狠狠地打!」 一个商户挺着恍如怀孕五六个月的大肚子出现了。 他指着对面喊道:「咱们都是樊楼的商户,大家前几日都商议定了,一起对付那个沈安。可你们竟然私下和他勾结,特么的!这是卖了咱们啊!啊!大家咋说?」 周围来了不少商户,大部分都是在观望,有几个大抵背景厉害的商户喊道:「交出来,把炒菜的方子交出来大家一起学,不然弄死你们。」 「交尼玛!有本事就弄死老子!」 那些得了方子的商户都出来了,身后跟着横眉怒目的伙计,手中全是武器,不过没人敢拿刀具。 双方渐渐逼近…… 「受伤了工钱照发,养伤的钱全包了,打!」 「啊!」 两边的人一声吶喊,然后就沖了上去。 这等规模的斗殴,汴梁城内大抵是开天闢地第一次。 沈安抱着果果站在边上,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喃喃的道:「我只是想让他们互相牵制,怎么打起来了?」 「好,这一招黑虎掏心打得漂亮。」 「好!」 果果也跟着在叫好,然后被沈安扳过去,眼前就只有后面看热闹的一群人。 前世今生沈安都没见过这等大场面,不禁看的如痴如醉。 「这一招是……特么的居然是抓奶龙爪手?」 「这一招……喔……猴子偷桃,爽歪歪了!」 「这一脚偷袭踢得好,卧槽!」 沈安才夸赞了偷袭者的出手,然后偷袭者就被追杀过来。 赵仲鍼满脸兴奋的在奔逃着,等看到前方站着沈安时,就喊道:「不要你管!」 这孩子欠抽啊! 沈安一巴掌呼过去,赵仲鍼抱头喊疼,然后就绕到了另一边,身后的追击者也紧跟而来。 这厮见沈安抱着个女娃出手打了赵仲鍼,就以为大家是一伙的,于是就喊道:「拦住他!」 沈安抱着果果闪开了,赵仲鍼见了大失所望。可就在追击者和沈安擦身而过之际,只觉得左脚被人给踩住了,然后人就飞了出去。 呯! 这一下是平平的摔了下去,沈安和赵仲鍼的脸都皱成了菊花,不忍目睹。 「赶紧滚蛋!」 沈安觉得这孩子迟早会成为一个宗室败类,但是两人有些缘分在,能伸手就伸手告诫一把。 这事儿过后他就忘记了,但是樊楼的大规模斗殴却愈演愈烈,最后巡检司都不管用,包拯申请了一下,调来了一队禁军,这才压了下去。 可这事儿却闹大发了,那些背后有人的商户自然不肯罢休,只说那十家得了炒菜秘技的酒楼是在赶尽杀绝。 他们背后的势力自然也在较量,据说弹劾的奏疏让宫中的赵祯震怒,然后御史们开始发飙了。 「好多人被弹劾了,然后上书请罪,我翁翁说你很……狡……很厉害,就像是个渔翁……」 赵仲鍼大清早就跑来了,然后嘀咕着昨天樊楼斗殴的严重后果。 沈安对这些没兴趣,只是有些好奇对面的王俭怎么不出来了。 那厮自称是赵仲鍼的老师,可人嘞? 沈安在熬粥。 他用筷子搅动着粘稠的米粥,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只是卖东西的,后续如何和我有啥关系?话说你一天不着家,你爹不收拾你?」 第28页 赵仲鍼的面色又黯淡了下去,沈安心中嘆息,心想这孩子大概是缺爱。 「哥……」 在院子里跑步的果果气喘吁吁的回来了。 沈安赶紧蹲下,等妹妹扑进怀里后,就拿了毛巾给她擦脸。 「我妹妹这精神的,全汴梁的女娃都比不了。」 果果看了赵仲鍼一眼,说道:「哥,可怜。」 赵仲鍼顿时就觉得脸上烧了起来。 我竟然被一个女娃可怜了? 沈安看了他一眼,然后打了三个鸡蛋进去,一边搅合一边说道:「去拿碗来。」 赵仲鍼哦了一声,然后进了里屋。 屋子很狭窄,吃饭的东西都放在案几上。 赵仲鍼拿出来后,沈安看了一眼,说道:「怎么只有两个碗?」 赵仲鍼又哦了一声,然后进去拿了一副碗筷。 沈安仿佛没看到他有些发红的眼睛,就往粥里放了猪油和盐,最后是一把葱花。 「简单的最美味,越复杂的越无趣。」 粥很香。米香、猪油香、葱花纯粹的味道……加了盐,鸡蛋把这一切融合在一起,就是无上美味。 果果觉得赵仲鍼很奇怪,而且小孩子也不喜欢别人来自家蹭饭,就不时瞪他一眼。 赵仲鍼觉得自己算是锦衣玉食的典型,可当喝了一口粥之后,他才知道沈安为何能让汴梁城的饮食界变色。 「哥……」 赵仲鍼觉得粥很美味,于是不知不觉就吃多了。 果果觉得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了,就去找沈安撒娇。 沈安在炸酥肉,外面还奢侈的挂了一层糖。 「哥!」 果果抱着他的腿,仰头撒娇。 沈安随手拈起一条冷却了的酥肉塞进她的嘴里。 果果咬了一下,然后欢喜的眼睛都弯了。 「尝尝!」 沈安递了一条给赵仲鍼。 「好吃……」 赵仲鍼觉得沈安就像是一个变戏法的,随时都能给人惊喜。 沈安指指小炉子说道:「这便是咱们中原人的本事,不管走到哪,只要有火,有一双手,咱们就能让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你今日坐拥荣华富贵,可那不是你自己挣来的,一旦稍有反覆,神仙也会跌落凡尘,所以你该学会敬畏这个世界。」 赵仲鍼不满的道:「我家是宗室,哪里会跌落凡尘?」 「愚不可及!」 沈安微微抬头,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就是如你这般的宗室子多了,大宋才越来越差。」 那赵佶可不就是宗室子…… 那个坑货啊! 沈安想起未来的靖康耻,顺手又呼了赵仲鍼一巴掌。 赵仲鍼捂着后脑勺恼怒的道:「为何又打我?」 沈安又摸摸他的头顶,就和摸花花一样。 「顺手了。」 赵仲鍼为之气结,果果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嚷道:「哥,有人……」 第22章 招兵买马 门外来的却是樊楼的一个商户,叫做陈斌。 大家见礼之后,陈斌就挑眉,笑的有些古怪:「等明年你就十五了,你看果果这般招人疼爱,可你总不能出门都带着吧?」 沈安有些懵,问道:「可是有合适的女人愿意做我家的僕妇?」 大宋官方不支持奴隶制度,以往最多的就是人犯的妻儿被罚为奴隶,自家卖身的很少。不过近些年越来越少了。而且沈安是平民,也买不到官卖的奴隶。 所以大宋的僕役,不分男女,大部分都是僱佣制。 做得好,主僕相得的,那就是一辈子。 做不好,或是不满主人的,那大家期限满了好说好散。 陈斌就是那得了炒菜秘技的十家商户之一,只是他没啥背景,所以对沈安的态度最为亲切。 他挤挤眼睛,看了边上的赵仲鍼一眼,见沈安没有让他避开的意思,就说道:「你该找个贤惠的女子成亲了,今年不成,你小了些,等十六岁的时候……」 十六岁…… 沈安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这个……多谢了。只是我这边还得再看看。」 陈斌马屁没拍成,就转个话题道:「你若是想找僕妇,我这边倒是可以帮你看看,不过最好还是找中人吧,到时候有挑选的余地。」 沈安谢了陈斌。 等隔壁家搬了之后,稍微洒扫整理一番,他就要和果果搬进去了。 可那么大的院子,他们两兄妹住着,那感觉…… 沈安自己倒是不怕,可果果怕啊! 两人住在隔壁,感觉大概和住鬼屋差不多。 这事儿宜早不宜迟,沈安马上就去找中人。 在汴梁城,但凡是涉及到人口僱佣的,或是房地产买卖的,必须要从官府认定的中人,也就是牙人的手中完成,然后官府那边自然就有备案。 这等手段就是大宋在取消夜禁和不再限制迁徙后的政策补充。 沈安寻了个年轻的中人,一路跟来的赵仲鍼就嘀咕道:「要找老成的,年轻的不经事。」 沈安没搭理他,和中人说了自己的要求。 「我这里大概要一个掌总的管家,还要两个僕妇,一个照看我妹妹,一个最好会做饭,顺带做些杂事,另外……若是有稳靠的,身手好的,给我找一个来看家护院。」 第29页 大家都以为这中人会过滤一下手中的资源,然后再给出一个方案,可他却马上就给出了答案。 「管家的话,小人这边有个人,他家人口少,而且人活络,对汴梁城中的人物都熟悉……」 「人怎么样?」 「他先前在一个官人家做了七年,后来那官人被弹劾受贿流放,不过他没被牵连,据说还劝过那官人,只是那官人不听,冤孽啊!」 沈安一一听了,然后和中人约了时间再碰面,也是一个面试的意思。 和中人分手后,赵仲鍼一脸失望的道:「你太笨了。」 果果却容不得有人说自己的哥哥,就嚷道:「你笨你笨!」 赵仲鍼不屑的道:「那中人看着才二十不到,做事肯定不稳靠。」 沈安在想着自己每个月的收入,等这些人进家后开销可够。 「我翁翁说的,年轻人就是不牢靠,做事还是要……」 「啪!」 「你干嘛又打我?」 赵仲鍼捂着头,悲愤的道:「你说不过就打人,算什么好汉?」 「活该!」 果果幸灾乐祸的笑着,就差拍手欢庆了。 沈安随口说道:「老成是好事,但许多时候也代表着暮气和老奸巨猾。」 赵仲鍼反驳道:「可总比刚才那个稳靠。」 「你懂什么?」 果果牵着花花,沈安牵着果果,两人一狗看着分外的协调,而小刺猬般的赵仲鍼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的神色又有些黯然,沈安见了就说道:「中人这一行都要在官府备案,所以不必担心被哄骗。在这个基础之上,老傢伙们总是想赚更多的钱,总是想把自己手中最差的人手先交出去,明白吗?」 赵仲鍼问道:「那年轻的……他们不想赚钱吗?」 沈安笑道:「他们是想赚钱,可刚才那中人看着朝气蓬勃,甚至主动下调自己的佣金。这等人更想要口碑。有了好口碑,还怕赚不到钱?」 …… 三日后,沈安和中人再次见面。 十多个男女站在一起,神态却只是微微谦卑,看不到那等惶然或是低人一等的麻木。 沈安一一问了话,最后定下了四个人选。 「见过郎君。」 管家是三十七岁的庄平安,看着很老实,但是能给官员做管家,还能察觉到主家在贪污,并进行规劝的人,不会老实。 僕妇是陈大娘,三十多岁。 厨娘是曾二梅,二十出头,很是年轻。 一般的年轻人不大乐意去给别人家做事,曾二梅却是例外。 果果有些呆滞了,然后看了赵仲鍼一眼。 赵仲鍼也有些受不住了,就低声道:「你哥哥肯定不会选她。」 丑! 曾二梅的长相很丑。 如果把她的五官单独拎出来的话,那么至少能评个普通。 可是一旦凑在一起…… 沈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问道:「为何要出来做事?」 曾二梅瓮声瓮气的道:「没人愿意娶我……家里也待不下去了。」 沈安点头道:「好,算你一个。」 曾二梅不敢相信的抬头看着沈安,「郎君,前面十多家人都看不上我呢……」 沈安皱眉道:「你……这个,你笑起来看着还是挺好的,好好做。」 「多谢郎君。」 「你……」 沈安看着一个壮汉在沉吟。 「见过郎君。」 壮汉抬头,笑道:「小人原先……说来忏愧,小人当年也曾杀敌,只是后来被上官嫉恨……就被赶了出来。」 这货笑的有些让人头痛。 沈安皱眉道:「正经些,说实话。」 中人赔笑道:「郎君,这姚链原先乃是禁军中的人,听闻……说说你和西夏人、辽人干仗的事。」 壮汉马上就眉飞色舞的开始说起自己的光辉岁月,只是沈安觉得这货看着有些不靠谱。 「别想矇混过关,否则我会去包拯那里寻个消息。」 这货的履历很出色,沈安有些心动了。但是却担心他被军队清除出来的理由不好。 姚链有些不敢相信,就看了中人一眼。 中人还没说话,赵仲鍼就板着脸道:「禁军中我也能问话,若是你不老实,到时候让巡检司的按照逃兵抓了,然后流放到沙门岛去!」 这孩子一板着脸,竟然有些不怒自威的感觉。 沈安忍住了呼一巴掌的冲动,姚链却叉手道:「小人……」 他笑的有些尴尬,沈安喝道:「说不清楚就出去!」 他不会为了一个护院而冒险,特别是禁军,对于百姓来说,那是一个禁脔般的存在,一旦被莫名的罪名黏上了,洗都洗不去。 姚链低头道:「小人……小人当年一时冲动,和都头的娘子说了几句话……」 这个色胚! 沈安瞬间就知道了这货被禁军赶出来的原因,但是应该没有什么大罪过,否则他早就死的尸骨无存了。 「小心祸从口出。」 沈安警告了一下,然后对中人说道:「那就这样吧,半个月以后开始,到时候新家事务繁杂,都要抓紧。」 第23章 沈卞 新家? 这些人不禁喜上眉梢。 沈安这般年轻就能操持产业,以后大家的好日子肯定是妥妥的啊! 第30页 中人笑着问道:「沈郎君的新家在何处?到时候我也去贺贺。」 沈安说道:「就在榆林巷。」 瞬间他就看到这些人的眼中多了惊喜。 这忠诚度瞬间得增加十倍吧? 能在榆林巷购置房产的,不是有来头,就是家里有矿。 这年头有来头的也不会来找中人僱佣僕役,而家里有矿的更不会来,他们喜欢去更高档的地方,甚至花重金去买卖奴隶。 沈安自然买不到奴隶,也不想买。 可想买的人很多…… 「朕说过多少次了?说过多少次!」 赵祯很和气,对臣子们几乎很少会给黑脸。 可今日他却发怒了。 他拍着自己的大腿,怒道:「有人勾结官吏,把百姓变成了奴隶,就在两浙路!」 今日不是常朝,在场的只有宰辅。 延和殿里气氛有些尴尬,文彦博张开嘴……最后嘆息一声,没有发表看法。 他这个首相最近有些不大妙,被人给盯住了,各种莫名其妙的弹劾都来了。 不过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并准备反击之。 按照大宋的潜规则,你文彦博首相都当了三年,差不多也该滚蛋了,否则下面一堆人会说你专权。再恋栈不去,大抵会有人弹劾你是权臣,佞臣。 可文彦博却觉得自己还是能再抢救一下的。 富弼干咳一声,说道:「陛下,此事着人去查就是了。」 在宰辅们的眼中,这本就是小事,压根就不该拿出来说。 赵祯气咻咻的道:「查!查清楚!」 文彦博和富弼相对一视,然后都躬身应了。 赵祯的怒气渐渐散去,淡淡的道:「听闻樊楼那些商户在斗殴?打的头破血流,连巡检司都压不住,最后包拯求到了朕这里,朕让韩琦调了一队禁军去,这才压住了。好大的威风啊!」 文彦博知道皇帝这话在针对谁,就说道:「陛下,臣听闻樊楼斗殴只是意气之争,几方都没动用凶器,也没出人命。」 赵祯点点头,微笑着,看似很贊同文彦博这话。 可他话锋一转,「朕怎么听闻是为了炒菜的方子呢?」 啪! 这话恍如一耳光,重重的扇在了文彦博和富弼的脸上。 你们就会哄朕,还有没有臣子的操守了? 丢人啊! 而且皇帝哪会管什么樊楼和生意人的事,这是冲着背后的那些权贵在发怒呢! 如果文彦博会骂人,此刻定然会骂一句mmp。 我现在满屁股的疔疮,被人揪住不放,炒菜关我屁事啊! 等出了延和殿,他对富弼说道:「此事过了些,为了些许利益就大打出手,他们难道不觉得丢人吗?」 富弼看着右前方的含和门,苦笑道:「不只是些许利益……」 文彦博惊讶的看着他,「难道味道很好?」 他最近被攻击的焦头烂额,所以没心情吃什么新菜式。 可富弼却吃过,而且吃过不少次,所以他很无奈的道:「不是很好……」 「那不就得了,官家也是借势发作,看来却是对老夫有了看法,哎……」 富弼面色古怪的道:「是非常好……」 文彦博眨巴了一下眼睛,「有多好吃?」 富弼难得露出了馋相,说道:「要不我请你吃一顿?」 文彦博点头应了,两人等下衙之后就去了夜市。 等看到州桥夜市的盛景时,文彦博不禁就呆住了。 「老夫上月才来过,那时这里并无这般繁华,却是为何?」 两人穿着便衣,身后跟着两个僕役,就像是两个小老头在闲逛。 富弼笑眯眯的道:「也就是最近才热闹起来的。」 「汴梁城中的夜市不少,突然繁茂的话,不是其它地方出了事,就是这里出了宝。谁干的?你先别说,让老夫来猜猜……」 「官员自然是没那么大的能耐,有也不敢闹腾。那么定然就是权贵……是宗室吧?」 这就是宰辅的眼光。 「你猜对了因由,却没猜对人。」 富弼笑道:「是一个少年弄出来的。」 「少年?哪家子弟?这等手段可不等闲。若说是苏轼老夫还信。」 「苏轼已经回家了,那少年叫做沈安。」 「哦!哪日倒是要见识见识……」 两人在闲话,恰好对面来了一个少年。 「那小娘子好生可爱。」 富弼抚须赞美着少年抱着的那个女娃。 「那条狗……他竟然背着一条小狗?」 「哥,炸肉。」 果果在看着周围的美食,却对煎炸的东西情有独钟。 沈安看了斜对面的两个老人一眼,说道:「以后十日才许你吃一次油炸的食物,免得你明年就成了小胖墩。」 「哥坏!」 果果嘟嘴不乐,趴在沈安肩头的花花马上就伸出舌头去舔她的手,没两下果果就笑了起来。 「安哥!」 「沈安!」 两边的小贩朝着兄妹俩拱手问好,沈安也单手回应,果果都板着脸在学拱手,只是她穿的多了些,两只手很艰难的才能抱拳。 「他就是沈安。」 富弼的话里没有情绪。 文彦博笑道:「有些意思,若是读书有成,老夫倒是愿意教他一教。去问问。」 第31页 他身后的随从马上就追了过去。 富弼低声道:「他是沈卞的儿子。」 「回来!」 文彦博喝住了随从,然后回身道:「老夫不想吃了。」 富弼嘆道:「沈卞估摸着去了。」 文彦博止步,皱眉道:「沈卞离经叛道不说,还放着京官不做,跑到雄州去,说什么要练好兵,然后收复燕云,蠢货!」 富弼嘆道:「当年老夫也曾一心北望,可好水川一战,定川寨一战,大宋竟然连李元昊都……哎!妄谈刀兵之事,耗费钱粮不说,弄不好西夏和辽人勾结起来,大宋顷刻间就会有不忍言之事啊!」 「你说亡国之祸就行了,难道老夫还会去胡乱传播一番?」 文彦博微微眯眼,说道:「当年你跟着范文正一起主持了庆历新政,结果失败。至此你也该知道大宋需要的是修生养息。而那沈卞每每鼓吹北望燕云,说什么拿下就是屏障。这些谁不懂?可谁能拿?」 富弼的眼中多了哀伤之色,说道:「太宗皇帝一败,大宋再无北望的可能了。」 文彦博也嘆息道:「那一战啊!」 富弼看了他一眼,竟然看到了泪光在闪烁…… 第24章 你可是破身了? 隔壁搬家了。 沈安没去催促,也没去看。 春光明媚中,对面的王俭踱步出来。 「呀……嘿!嘿!」 果果先前看到哥哥打拳,就跟着学,一拳一拳的很是有趣。 王俭见了嘴角微微下撇,有些不屑的意思。 沈安靠在树干上看书,抬眼看了看,然后不再理会。 赵仲鍼家里竟然找了这么一个品行有问题的人给他当老师,可见眼光也不咋滴。 王俭缓缓踱步过来,近前后低声说道:「你是用什么手段迷惑了小郎君?你且小心,到时候真相大白,有你悔不当初的一日。」 沈安抬头,「你现在迈步是左脚还是右脚?」 王俭下意识的迈出左脚,然后往后跳了一步,面色铁青的道:「你这等邪术……小心哪日被官人发现,把你弄到沙门岛去!」 把你弄到沙门岛去,大抵就和后世说把你弄到沙漠里去挖煤一个意思。 沙门岛在登州外海,与大陆隔绝。 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刺配到沙门岛的人犯,十年下来十不存一,也就是说死亡率在九成以上。 这算是最恶毒的诅咒了。 沈安没搭理他,最近王俭深居简出,买房子的事儿也没见再拿出来显摆,可见当初多半是吹嘘。 王俭见沈安不说话,就以为他是被自己吓到了。 「今日且去教教学生,不和你这等人一般见识。」 王俭得意洋洋的出去了,沈安看着他消失在大门外,心想赵仲鍼那种缺爱的孩子会听你的? 稍后庄老实等人就来了。 「见过郎君。」 沈安笑眯眯的道:「隔壁搬家了,你们去了要各处仔细检查,发现需要修正的地方要记下来,到时候一併动手。还有洒扫的人也得去请几个,庄老实这边稍后就着手。」 简单几句话,沈安就把搬家前的准备工作交代完毕了。 这位郎君可不是善茬,更不是好糊弄的人! 众人心中一凛,然后各自去办事。 沈安轻而易举的就敲打了一下家里的僕役,然后带着果果去了隔壁。 隔壁一进去就是影壁,果果见了欢喜,就极力蹦跳,想去摸上面的刻画。 过去之后是前院,左边一排厢房是僕役住的地方,右边有客厅。 正前方就是正厅,沈安牵着果果穿了过去,到了后院。 后院就幽静了许多,沈安带着果果进去看了看,发现那家人把家具都弄走了。 这事儿…… 要花不少钱啊! 这年头都是实木家具,而且打造费工费时,价格不菲。 「这是沈家在汴梁城的根基,以后会越来越兴旺。你等好生做事,自然有你们的福报。」 沈安匆匆交代几句,然后把果果交给了杨大娘,自己急匆匆的去寻赚钱的门路。 汴梁不但是大宋的政治中心,也是经济和文化中心。 这里高官如云,富豪如雨,文士如…… 「一群臭虫!」 沈安站在樊楼里面,看着进出的人里不少是文人,就觉得禁止官员嫖那个啥的有些假大空。 樊楼是几座楼,互相之间更是有天桥连接,后世的人第一眼大概会被吓尿,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异空间。 你在看着别人,别人也在看着你。 你在算计别人,别人也在算计着你。 二楼,几个商人站在回廊边上,看着沈安在寻人。 「那房子昨日就搬空了,沈安找了几个僕役,这钱他还是有的。可我让那家人把家具全给搬空了,他要搬进去也成,兄妹俩得睡在地板上。」 「他这人看似平和,却孤傲,必定是不肯的,所以……」 几个商人相对一笑,其中一人说道:「把关于炒菜的东西都弄出来,然后给他一套家具作为报酬。」 「对,想来他也不愿成为笑柄吧。」 一群商人笑的很开心,沈安也笑的很开心。 「在下沈安。」 他拦住了一个看着很精明的商人。 第32页 商人先是愕然,有些微怒,然后就欢喜的道:「可是炒菜的沈安?」 卧槽! 咱不是炒菜的沈安啊! 「正是沈某。」 「某王天德,在汴梁经商多年,不说旁的,门路多。」 王天德目光炯炯的盯着沈安,就像是盯着一大块肥肉。 这位就是财神爷啊! 州桥夜市的小贩,樊楼那十家商户…… 这些人都因为他发了财,如今他找到了我…… 王天德的脚在微微颤抖,极力的在按捺着兴奋之情。 沈安淡淡的道:「我这里有桩生意,你可有兴趣?」 「有!」 王天德本想矜持一下的,最后却脱口而出。 他苦笑道:「老夫多年为商,自问城府颇深,可在你的面前却……丢人啊!」 沈安挑眉道:「知道谁的钱最好赚吗?」 「这个……大概是有钱人吧。」 「错。」 沈安板着脸道:「是女人。」 「大宋的女人整日在家无所事事,有钱人家的女人更是无趣,所以买东西是她们最大的乐趣,只要咱们能弄出吸引她们的商品,还担心赚钱吗?」 王天德眨巴着眼睛,觉得自己面前的绝壁不是一个少年,而是一个千年的老鬼。 一个商人和沈安打了个招呼,然后邀请他去自家的酒楼喝酒,沈安笑着婉拒了。 「你……这个沈安,你可是破身了?」 王天德这才确认了沈安的身份,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他:十四岁就没了童子之身,对身体影响不小。 「没有。」 沈安一下就有些气短了,不过旋即振奋精神说道:「虽然没有碰过女人,可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 他双手伸出去,往上託了一下,挤挤眼睛说道:「王公,妇人……累啊!」 王天德不由自主的用双手在自己的胸前託了一下,然后才领悟了沈安的意思。 他别过脸去,笑的很别扭。 这少年竟然……这般,让人无语啊! 二楼回廊的那群商人们也下意识的用双手在自己的胸前托举了一下。 沈安却大义凛然的道:「谁没有姐妹亲人?我辈的目标就是让那些姐妹们能过的更轻松,过的更舒坦。」 这少年还不要脸! 王天德竟然觉得这样的沈安才是最好的合作伙伴。 「现在用的是啥?」 沈安又託了一下胸前。 王天德瞬间想吐血,然后难为情的道:「抹肚。」 沈安嘆息道:「太古板了,到了夏日多难受?而且也容易……那个啥……」 他的手往下拉了拉…… 「这些只是开始,若是合作愉快,我这里有个保证能让汴梁城轰动的宝贝,香水。」 沈安很是自得,王天德却下意识的说道:「蔷薇香露?」 卧槽! 沈安压住心中的震惊,问道:「何为香露?」 「就是花油。」 沈安松了一口气。 所谓花油,大抵就是花里弄出来的精油。 但是他们有自己的秘技吗? 沈安深吸一口气,说道:「可多吗?」 王天德摇头道:「岭南那边听闻有,但是少,而且贵的吓人。」 沈安心中大定,说道:「回头我弄好了让你看看。」 第25章 酒精,香水 沈安出去採买了一番,回家时身后跟着一辆牛车。 太阳西斜,微微金黄的洒在巷子里。 几棵大树上,鸟儿在叽叽喳喳的叫着,应该是结束了一天的觅食,心满意足的准备歇息了。 才到巷子里,沈安就见到了果果。 果果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双手托腮,呆呆的看着另一边。 花花就蹲在她的身边,反应却没有果果快。 果果缓缓转过头来,然后笑容就渐渐的从眼角和嘴角开始绽放…… 「哥!」 她猛地从台阶上站起来,然后沖了过来。 她第一步就踉跄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稳住了身体,然后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花花紧紧地跟在她的身边,身上的肥肉都跟着跑动的节奏颤动着。 沈安笑眯眯的蹲下来,然后伸开双手。 果果扑进了他怀里,然后搂着他的脖颈埋怨道:「哥,我想你了。」 沈安把她抱了起来,笑道:「哥也想你了。」 「小娘子……」 陈大娘焦急的跑了出来,见沈安抱着果果,这才后怕的道:「奴家方才去搬东西,回头就不见了小娘子,魂都被吓没了。」 沈安说道:「以后要小心。」 陈大娘心中一凛,知道沈安这是在表示不满,就说道:「奴家下次不敢了。」 沈安叫人打开侧门,拿掉了门槛,随即牛车就被赶了进去。 「找人另外弄个厨房,要快。」 车上的都是些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特别是一个木锅盖很是醒目,顶部竟然很尖。 最后就是几个大口袋,姚链用力一提,口袋却意外的轻。 他一个踉跄,脚下退了一步,然后就稳住了身体,问道:「郎君,小人闻到香味了。」 这厮的身手还可以啊! 沈安说道:「是干花,找干燥的地方放好。我买了些木炭,就和干花放在一起,免得潮了。」 第33页 那些蒸锅什么的不轻,但姚链却轻轻松松的就提了下来。 这些僕役还有些拘束,所以没人敢问沈安弄这些来干啥。 沈安把牛车的车钱结了,说道:「那匠人说明日我的那些东西就得了,你记得送来,到时候车钱一併给你。」 车夫笑眯眯的应了。 等他走后,沈安拿出纸笔来,然后叫了陈大娘,画了个东西给她看,问道:「这个可能做?」 陈大娘见这个东西有些古怪,两个罩子,然后有带子拉到肩上和后背,就说道:「这倒简单……」 「那就做几个出来,记得缝制带子的时候针脚弄结实点,别戴上去断掉。」 呃…… 陈大娘可是个妇人,她闻言点头,但脑海中却有个念头在转动。 ——这东西怎么那么眼熟呢? 她肯定自己没见过这种东西,但是却觉得眼熟。 沈安干咳一声道:「就是那个东西。」 陈大娘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然后看着沈安说道:「郎君,这……」 她想说沈安这是不务正业,可沈安却淡淡的道:「弄些钱花花而已,记住别泄露出去。」 陈大娘面红耳赤的去了。 第二天车夫就带来了沈安要的东西,还有不少酒水。 新厨房在飞快的建造中。 沈安用旧厨房开始折腾。 管子是用竹筒打通中间做的,然后连接了蒸锅和中间的冷却器,最后下面放了个酒罈子。 「开始吧。」 庄老实和姚链得以全程参与沈安的大业,蒸汽渐渐而起,大多数都从管子里去了中间的冷却器。 「什么味?好香。」 姚链吸着鼻子,凑到了蒸锅边上嗅着。 「拧个毛巾放在上面。」 沈安觉得速度慢了些,就让人弄了冷毛巾放在冷却器的顶上。 渐渐的酒味越发的浓厚了。 酒罈子上面的竹筒渐渐湿润,然后滴出了第一滴酒水。 水滴越来越多,沈安等了一会儿,然后舀了些来尝了一下。 「不够,还得蒸两道。」 姚链涎着脸道:「郎君,小人品酒可是汴梁城一绝呢!」 沈安点点头,姚链就舀了一碗,然后一口干了。 「啊……」 他皱着脸,然后回味了一下,说道:「郎君,好烈的酒。」 渐渐的厨房里酒味越来越浓,庄老实有些忐忑的问道:「郎君,这酒水……咱们家要卖吗?」 大宋的酒水是专卖,只有得了许可权的酒楼,比如说樊楼才有批发的权利。 可沈家没酒楼,弄这些烈酒卖给谁? 沈安摇摇头,却不解释。 果果在外面和花花玩耍,陈大娘在照看,她七岁的儿子周都督在边上艷羡的看着,却不敢凑过去和果果一起玩耍。 沈安从厨房里出来,脸色发红。 稍后庄老实也出来了。他一出来就扶着墙,然后说道:「小人有些头晕。」 后面出来的姚链却没醉,他一把架住了庄老实,说道:「管家这是醉了,赶紧回家去,免得你娘子晚上收拾你。」 「哥。」 果果闻到了浓烈的酒味,就皱眉道:「好臭。」 人在幼时很单纯,不但是思想,连五感都是如此。 那些酒鬼觉得是琼浆玉液的酒水,在孩子的嗅觉中却是臭蛋。 沈安笑道:「现在闻着臭,再等两天,哥弄个香香的东西出来。」 「好!」 …… 沈安很忙,他忙着用蒸馏的办法弄精油。 两天后,王天德被请到了沈家。 家里只是有些简单的桌子椅子,一切看着都很简陋。 「我这边还没搬家,怠慢了。」 沈安嘴里说着怠慢,却有些漫不经心。 他拿出了一个小瓷瓶放在桌子上,然后推了过去。 小瓷瓶滑了过来,王天德接住,问道:「这是何物?」 沈安笑道:「你打开闻闻。」 王天德觉得自己这一趟怕是要白跑了。 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该陪着沈安继续折腾下去,还是干脆撤身。 他也是漫不经心的打开了塞子。 塞子做的很严密,这让王天德多了些许期待,然后他就被袭击了。 一股幽幽的香气袭击了他。 我…… 他的脸上抽搐了一下,然后低头,迅速把小瓷瓶送到鼻下,深深的吸了一口。 「哦……这是……这是蔷薇露?」 「不,茉莉花,而且蔷薇露可有这等纯粹的香味?」 王天德暴露了自己香水行业土包子的身份,沈安笑的就更加的和气了。 「如何?」 他就像是在问自己的亲密伙伴。 王天德问道:「谁弄的?」 沈安的面色微冷,说道:「你可以走了!」 王天德的试探被硬邦邦的顶了回来,他起身拱手道:「我失礼了。」 香水这一行不同于炒菜,马上就能看到真实的功夫。 关键是沈安没答应让他观看整个制作过程,而是态度生硬的准备把他踢出去。 第26章 暗香 沈安不喜欢王天德,但是生意从来都不是以个人喜好来决定的。 所以他只是给了一个警告,然后问道:「你认为这等香露能值多少?」 第34页 王天德还在回味着香露的味道,闻言看了沈安一眼,说道:「此事……」 他犹豫不肯说,沈安知道他担心什么,就说道:「你运作,我出方子和其中一项东西……」 他在看着王天德,想看看这人究竟是贪婪还是知道分寸。 王天德吸吸鼻子,然后看着自己鞋面上的一块污渍。 这是昨日吃炒菜被菜汤淋到的吧。 他有些神思恍惚。 「你需要採买干花,需要店铺,需要人手,提炼花露之法我会交给你,由你去弄,这些我不管。」 这些东西的成本应该不低,但相对于庞大的利润来说,又显得不高。 他缓缓看向沈安,面色严肃的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他有些忐忑,觉得会被砍掉一半。 沈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就在王天德想改口时,沈安说道:「我知道你的生意不大,而且做事不算奸猾,这对你来说是一次机会……」 王天德有些紧张,他从刚开始的带着些疑虑,到现在担心沈安把自己撇开,也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而已。 而他却丝毫不觉。 沈安摩挲着茶杯,微笑道:「如此,这个机会就给你了。」 把双方在这项生意里的份例分好了,定价只是小事。 送走了感恩戴德的王天德,一直在边上伺候的庄老实回去召集了被僱佣的新人。 陈大娘很和气,而且沈安允许她一家三口住进来,这让她分外的感激,所以做事很勤勉。 汴梁内城的房价能让人崩溃,所以这是一项几乎不亚于加薪的福利。 而曾二梅却是有些死气沉沉的,大抵是觉得长的太丑了,人生无望。 姚链则是嬉皮笑脸的,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所以有些吊儿郎当。 「郎君……很厉害。」 庄老实盯着这三人说道:「沈家看似只有郎君和小娘子两人,而且郎君还小,可前途定然不可限量。咱们做事要勤恳,莫要被赶了出去,到时候后悔莫及。」 陈大娘笑道:「管家放心,奴家肯定会下力干活。」 庄老实点头道:「郎君把小娘子看做了心头肉,你要看好了,别让小娘子受了委屈。」 陈大娘应了,姚链说道:「郎君做事……感觉很老成,有时候看我一眼,就觉得心里有些发虚。」 庄老实警告道:「你别整日不老实,否则不等郎君出手,我这里就要你好看。」 沈家简单,省事,这样的主家可不好找。 所以姚链也凛然应了。 最后就是曾二梅,庄老实反而和气了些,「郎君说你做事本分,改日会教你做炒菜,你好生做,以后自然有你的缘法。」 曾二梅一听乐了,她因为长得丑,不但嫁不出去,家人还嫌弃,几乎是生无可恋,所以就喜欢上了做菜。 那可是炒菜啊! 庄老实最后说道:「炒菜就是郎君弄出来的,连樊楼那些有背景的商户都只能买方子,可见郎君的手段高超,你等要忠心耿耿才是。」 沈安站在前厅看着这一幕,觉得就像是一个开头。 他的人生才开头,后面的路还很长。 我要怎么走下去? 他想起了包拯。 这是唯一向他释放了善意的文官。 沈卞,你当年究竟是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导致一对儿女被人逼着从雄州冒险迁徙来汴梁。 至今为止,沈安只知道沈卞当年对武人抱着好感。 不,不该说好感,而是不贊同打压武人的作法。 所以沈安别说是没能力去考试,就算是有能力他也不敢去。 沈卞的儿子? 那些人能在科举考试的过程中玩死他。 这是多么操蛋的人生啊! 沈安真的觉得有些蛋疼。 不过随即他就投入了酒精的制作中而不能自拔。 蒸馏,再蒸馏…… 他的身上每天都是酒味,人也晕晕乎乎的。 果果和花花坐在一起,看着沈安出了新造的厨房,都没有过去的想法。 前天果果忍着酒味被哥哥抱了一会儿,然后就直接晕乎了,睡了半天才醒来。 花花也不乐意过去了,觉得沈安身上的味道太臭。 沈安打个嗝,竟然全是酒味。 他摇摇头,说道:「再有两日就能堆满库房了,到时候就停工。」 …… 两日后,沈安觉得自己彻底的醉了。 他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然后叫了姚链,可这厮竟然不会赶车。 「别人家的护院都是一专多能,就你不能,那老子要你何用?」 姚链诅咒发誓一定去学赶车,沈安才放过了他,然后叫他去雇了一辆车,装上几大坛酒精后,一路去了王天德处。 沈安和王天德搅合在一起了。 樊楼经过一次内斗之后,双方两败俱伤,不过那十家商户却有了炒菜的神技傍身,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人大多是不知足的,所以每天收钱收到手软之余,这些人难免就盯上了这一切的来源沈安。 王天德大抵是个不入流的商人,可沈安却特地找到了他,这是要做什么? 这些商人压根不相信那天沈安是随意的拦住了王天德。 这是有预谋的。 可为啥不能和我家预谋预谋。 第35页 当王天德租下了一个店铺后,这种情绪渐渐在发酵。 于是他们就联手下了个帖子。 「请我吃饭?」 沈安觉得有些意外。 这里是店铺的后面,沈安在监督着王天德的人配置香水。 王天德有些担心沈安会被那群豪商给忽悠住了,「沈郎君,此事怕是有些内情……他们肯定是要探口风的。」 「我知道。」 沈安看着他们配了一缸子香水,就交代道:「去年的干花就这些了,要惜售,等今年花季时再多採买些。」 王天德心领神会的道:「此事我知道了,到时候就说是岭南那边来的,路途遥远,只是叫什么名字才好?最好是诗情画意一些……」 沈安懂了。 任何时代文青都不会少,而贵妇人和有钱人家的女人就是文青中的文青。 为啥? 因为男人要赚钱,她们却只需要花钱。 买买买的日子也会无趣。 人一旦无聊,就会给自己寻找存在感。 而伤春悲秋是最能让自己感受到存在的事儿。 哦!春天来了,万物复甦,草原上的角马开始寻找自己的配偶…… 啊!夏天来了,烈日灼灼,墙头上的红杏开始往外探望…… 沈安瞬间就想到了一个名字。 「就叫做暗香吧。」 第27章 暗香浮动月黄昏 这是一个宽敞的包间,边上临街,能听到些嘈杂的声音。 「关上窗户!」 坐在上首的老人沉声说道,马上有人过去关了窗户。 室内安静了许多,十个商人,外加坐在老人对面的沈安。 老人看了沈安一眼,说道:「沈郎君年少有为,可汴梁很大,独自行走很危险。」 大家都在看着沈安,目光平静。 ——你要记住,是我们帮你扛住了那些觊觎的目光,否则你的日子不会好过。所以有好处就让我们分一杯羹吧。 沈安双手放在桌子上,两手的食指在桌子上弹动着。 这不大礼貌。 老人眉间的皱纹更深刻了。 他淡淡的道:「沈郎君,许多事要讲道理。」 沈安笑了笑,「你们认为学了我的炒菜秘技,这是给我的脸?」 他看了看这十人,大部分人都在点头。 老人讥诮的道:「难道不是吗?若非是我们接手了……说起来你当时肯定是存着让我们来挡住那些人的意思,可你真以为我们不知道吗?」 老人大抵威望很高,当他说话时无人插嘴。 他轻蔑的指指沈安,说道:「老夫半生为商,心思多的人见多了,如你这般不懂事的却是少见,你……」 「你想做什么?」 沈安突然屈指弹了一下桌子,打断了老人的话。 老人大抵许多年都没有被人这般无礼的对待过了,所以显得极为惊讶和愤怒。 「你……」 「你究竟想做什么?」 沈安再次打断了他的话,皱眉道:「你们觉得是帮我顶住了那些眼红炒菜的商户?可我随时都能把炒菜教授给他们,我甚至能让炒菜成为烂大街的技艺……说吧,你想做什么?」 沈安的手指头在桌子上缓缓叩击着,声音轻微,却分外清晰。 他在看着老人。 打蛇打七寸。 老人既然要出头,那么就别怪他出手。 老人的嘴唇在颤抖,却是被气的。 他颤颤巍巍的说道:「你……你敢这么做,汴梁城中就再无你兄妹的立足之地……沈卞……」 他提到了沈卞,但是随即就止住了话头。 因为沈安的眼神很冷漠,不,是锐利。 锐利的目光盯住了老人,沈安冷冷的道:「子不言父过,这话到哪都不过时。而且你也配提到家父?至于我兄妹的未来不劳你操心,我想你将会操心别的事,比如说被东家扫地出门。」 老人微微昂首,说道:「你将会为了这话而后悔。沈卞背着叛逆的名声,你们兄妹此后也会背着个叛逆的后代的名声,没有好女人会嫁给你,你的妹妹也将无人问津……」 「是吗?」 沈安缓缓看向这些商户们,微笑道:「你们下一步就要放出风声去,说我沈安和你们再无半分关系,可对?」 老人也微笑道:「你很聪明,可却固执。老夫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吧,你想和王天德干什么。」 「归根到底还是利益啊!」 这是在沈安预料中的事,只是商户们的态度却有些出乎了他的预料。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既然你们如此,那为何还要奢望我能例外呢?」 沈安从未奢望这些商户能真心的站在自己的这一边。 既然是利益结合,那就用利益来说话吧。 老人扶着桌子起身,然后微微前俯盯着沈安,淡淡的道:「现在还不到午时,沈郎君,明日午时之前我们需要一个回话,是敌是友,我们等着你的答覆。」 沈安没有起身,他靠在椅子上,目光轻松的看着这些商户,「我也需要你们给一个答覆,那么一切都等着吧。」 他霍然起身,过去一脚踢开房门,显得很是暴躁的出去了。 「年少得意,自然不长久,你家小郎君该离他远一些。」 第36页 老人的话让一个商户微微点头,然后大家一起出去,竟然在外面看到了赵仲鍼。 啪! 一群刚出来的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沈安抽了赵仲鍼后脑一巴掌,可赵仲鍼却像是习以为常般的嚷道:「为何又打我?」 又! 这是经常被他打? 尼玛! 大家看沈安的眼神都不对了。 这货在作死! 「小孩子少来这等地方,鱼蛇混杂,看多了心里阴暗,对你没半分好处。」 沈安摸摸他的头顶,然后扬长而去。 一阵死寂之后,赵仲鍼家的掌柜过去行礼,却被质问了。 「你们在逼着沈安做什么?」 这孩子很敏锐,若是沈安在的话,大抵会夸赞几句。 掌柜纠结的道:「沈安和别人密谋了许久,肯定是在弄些赚钱的营生,小人就想着把那营生给弄过来……」 赵仲鍼大怒,说道:「蠢货!谁让你那么干的?」 掌柜苦笑道:「小郎君,咱们都是一体的,进退都要一体。」 那个老人干咳一声,说道:「这些事却不该小郎君过问,且好生读书吧。」 宗室子弟是个大麻烦,而且官家的态度很明显,朕就要自己的孩子,别人家的自己养去。 赵仲鍼冷冷的道:「你们自以为得意,等着看吧,有你们哭的时候。」 这些商户联手起来,那力量当真不可小觑,所以赵仲鍼有些绝望。 稍后就有消息不断传来。 「沈安和王天德在密议,那店铺在洒扫,很急切,大概马上想开张。」 「有人送来了牌匾,挂着绸子看不到。」 赵仲鍼待不住了,正准备去看看,却被自家的掌柜给拉住了。 「小郎君,再等等……」 赵仲鍼还在挣扎着,送消息的又来了。 来人气喘吁吁的道:「牌匾打开了,叫做暗香。」 有人马上就吟哦道:「可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有人贊同道:「这是梅妻鹤子的林逋的诗。」 「正是。」 老人不屑的道:「拾人牙慧罢了,看他怎么折腾。」 赵仲鍼这段时间被关着读书,所以不知道许多事。 他有些着急了,可他家的掌柜却不肯让他掺和进来,一边叫人去府中报信,一边拉住了他。 「小郎君,那沈安过河拆桥,此次他的麻烦大了去,咱们可不能沾上……」 「你们这帮子蠢货!」赵仲鍼被气得浑身发抖。 下一波报信的人来了,面色有些苍白,「是香露!」 老人的身体一个踉跄,问道:「可是岭南来的吗?」 来人说道:「说是岭南来的,可每年岭南那边最多来几十瓶,他们那里摆着最少有五十多瓶……」 这不对啊! 众人的心有些乱,有人喊道:「岭南的香露是大食来的,那东西不好做,海上风浪大,有时候一年才几瓶。而且沈安和王天德不可能拿到货!这肯定是他们自己做的!」 这个判断在这些商户看来再没错了。 「走,看看去!」 一群人强作镇定的下楼,然后急匆匆的赶往刚开业的香水铺。 可他们的脑海中都闪现了沈安的身影。 那个少年竟然连香露都能做吗? 他怎么能这么惊才绝艷啊! 第28章 如何忽悠女文青 「他们想的不是新行当,而是想控制住我这个人。」 沈安站在大门外,身后的店铺里没有客人。 王天德嘆道:「新行当除非是稳靠了,否则他们不会出手,所以这是藉机威胁。」 「对。」 沈安笑道:「今日我就让他们看看这香露的厉害,然后自然会有人来接洽,记住了,别管。」 「可若是权贵呢?」 王天德有些担心。 沈安说道:「不必担心,宫中的人会看着这里,那些权贵聪明的自然不会伸手。」 王天德对大势的感觉很迟钝,沈安交代道:「宫中的人肯定会出来,到时候低价给他们,但是要有份额,不能一张嘴就要百八十斤,那是洗澡,就说没有那么多。」 「就说外面卖的赚钱,宫中的亏本。」 王天德举一反三的话让沈安笑着点点头,「对,咱们的成本谁也不知道,说是亏本,有蔷薇露的高价珠玉在前,谁能质疑?」 现在市面上有些香露,但是那味道不敢恭维。 香露最早就是从大食传来的,大宋目前没有人能参透全部制作流程,所以弄出来的香露成色差了不少,更遑论和沈安这边的香露相比。 没人进来,刚开业的香露铺无人问津。 樊楼的十家商户赶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沈安的手中握着一个小瓷瓶。 他看了老人他们一眼,目光淡淡的。 他举起手,然后轻轻的松开…… 老人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疯狂的跳动着,他扶住身边人的手臂,喘息道:「不能,不能啊!」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怕什么。 宫中的女人们对香露的渴望就如同男人对美女的渴求。 一旦这香露的水准能有大食香露的大半,宫中的女人们就会趋之若鹜,然后…… 第37页 皇帝再牛,可一群女人向他甩媚眼要香露,难道他还能拒绝? 至此沈安的生意就稳如泰山。 瓷瓶掉落。 呯! 声音清脆,瓷片和里面的液体一起四处飞溅。 前方一个男子突然止步,然后吸吸鼻子对同伴说道:「这是……茉莉的花香,可怎能这般浓郁?咦,渐渐又淡了些……」 他的同伴转过来,然后看着暗香香露铺,说道:「是香露!」 「是香露……」 老人的身体在颤抖。 他知道自己得罪了一个能人。 一个能把生意做的轻松写意,不断弄出新东西来的能人。 东家会如何? 「好香啊!」 一辆马车停在了路边,车帘掀开,满头珠翠…… 「是香露!」 车里的贵妇人也不顾抛头露面,帷帽都不戴就叫人扶着自己下车,然后冲进了店铺里。 「天吶!那么多!我都要了!」 「抱歉,每人限定只能买两瓶。」 「什么?那么多为何只许我买两瓶?我告诉你,我家官人乃是……」 店里面爆发出了一阵争吵,但樊楼的商户们却没有一丝欢喜。 地上的液体在渐渐挥发,香味持久向四周扩散。 「是香露!」 消息飞快在传播,那些倨傲的管家、急匆匆的侍女……无数人在赶往暗香。 「他们卖了有……一百余瓶了。」 这是一个让人绝望的数字。 这说明香露压根就不是沈安说的来自于岭南,而是他们自己制造的。 这就是聚宝盆啊! 这十家商户都在懊恼着得了炒菜的秘方后,为何还要过河拆桥,冷淡了沈安。 否则他哪会去找王天德这个不入流的商人合伙啊! 一群人在懊恼着,老人缓缓走了过去。 王天德和沈安站在外面,见老人过来,他下意识的就微微弯腰,以表示对这位商界领袖的尊敬。 「你……怎会弄出了香露?」 老人迟疑了一下,然后还是问出了自己最不解的问题。 沈安仿佛和他没有任何龃龉,微笑道:「为什么不能呢?」 老人点头道:「是啊!为何不能呢!」 他苦笑着说道:「你从头到尾都没准备和我们再合作,对吗?」 沈安看了陈斌一眼,从头到尾,陈斌都只是跟随,并未发表意见。 「没错。」 老人释然了,「我们气势凌人,而且背后的权贵是你所忌惮的,所以你只想一笔买卖,过后大家各走各路……」 沈安点点头,觉得这些人真的高估了自己,不过他并不想和他们有过多交集。 老人回身,沈安问道:「还要我给什么交代吗?」 老人缓缓摇头,面带愁色。 那些樊楼的商户都傻眼了。 沈安说道:「我知道这里面不只是利益,还有关于家父的一些争议在。许多人想俯瞰着我,想见到我倒霉的模样。但我希望你们回去禀告各自的主人,告诉他们,想咬我一口?那得做好被崩牙的准备。」 你们想控制我吗? 那就来试试吧。 沈安知道自己如果按部就班的去讨生活的话,大抵不会有人来找他的麻烦。 可他受不了带着妹妹租住在那不见光的外城,然后每日去卖锅贴,一日两餐,小心翼翼的活着,直至整个人都颓废掉。 要想活得好,就得接受这些纷争和风险。 沈卞,你的子女现在活得像一条狗般的狼狈,你可悔了吗? 持有这种心态的人不会少。 沈安笑的很清爽,这时一个贵妇人从里面出来,皱眉道:「暗香暗香,没有一首好诗词来映衬,那个梅妻鹤子的林逋让人想着就无趣……」 这就是文青,买个香水还得给她们搭配上一段悽美的故事,这样才会觉得自己还活着。 而且梅妻鹤子的林逋并非是无趣,只是她们觉得不够新鲜了而已。 喜新厌旧的文青妇人们需要新刺激。 沈安笑道:「我这里倒是有一首诗。」 那贵妇眼睛一亮,旋即不屑的道:「少年大话,如何能做出好诗词来。」 沈安略一沉吟,微笑道:「有了。」 「琼枝只合在瑶台……谁向中州处处栽……」 这开头有些平淡,但却有些瘙到了文青贵妇的痒处,她就催促道:「后面还有吗?」 琼枝只合在瑶台,这不就是比喻咱吗?咱就不该沾染凡尘,整日吸风饮露,和仙女一般。 这催更的催的急切,沈安却在冥思苦想。 听到这两句诗,那些樊楼商户只觉得心中发冷。 这么一个出色的少年,而且奇思怪想层出不穷,就算是不踏入宦途,可他的未来会如何? 巨贾! 这是陶朱公般的人物啊! 而他们竟然把这等人物当做是夜壶,用得着就客气亲热,用不着就威胁恐吓…… 老人苦笑道:「老夫却是眼瞎了,诸位,此后……」 「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高洁之意瞬间让人身临其境,那贵妇双手捧心,眼中全是星星。 第29章 妥帖保护,挥洒自如 沈安觉得自己此刻是诗仙附体了,眉间全是从容。 第38页 周围围拢的人越发的多了,连在里面抢购的妇人们都在倾听。 「寒依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苔。」 沈安仿佛是想通了前后,朗声吟诵道:「自去何郎无好咏,东风愁寂几回开。」 「哦!」 那些妇人们都不禁赞美着,有人甚至是眼中含泪。 「这就是吟诵我等的名篇啊!」 「对。」 这首诗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把那梅花比喻做是美人,默默的盛开在山林间,明月之下…… 绝世有佳人,幽居在深谷…… 一种认同感在妇人们的中间传递着。 我们就是高洁的梅花,暗香于林泉之下,只是到红尘中来走一遭罢了。 而世间知己稀少,诗中的何郎,也就是何逊才是懂的梅花之人。 可这世间谁能懂我们呢? 妇人们渐渐的忧郁起来,心中却分外的充实。 「沈郎君,你果然懂我们!」 一群妇人『含情脉脉』的看着沈安,倒是吓了他一跳。 哥可不是妇女之友啊! 「我要暗香!」 妇人们遗憾的看着估摸着还不懂男女之事的沈安,然后把那些遗憾都释放在了买买买上。 那些樊楼商户面色惨白,然后失魂落魄的回去。 老人知道自己怕是过不去这一关了,一路弯着腰,看着分外的可怜。 沈安转身进了店里,然后就后悔了。 「每人只能两瓶,不许多买!」 一阵抢购之后,买到的妇人们开始把目光转向了另一个商品。 「这是什么?」 售货员全是女人,所以很是坦然的介绍着这个东西。 「这是妇人用来托举包裹……」 这只是附带的,主打产品还是香露。 但是这种私密的贴身衣物,妇人们显然很感兴趣。 「这个……大的怎么办?」 一个妇人含羞问道。 女店员微笑道:「后面的钩子有台阶,大小都能戴。如果太大的话,也可以提前预定,我们这里会定制,保证妥帖保护,挥洒自如……」 妇人看着这个设计精巧,但却有些羞人的东西,心动的道:「可能指定绣花?」 女店员捂嘴笑了,「您放心,别说是绣花,就算是绣鸳鸯都没问题。」 这时沈安进来了,见到这个场面也有些头痛,就准备出去。 「沈郎君……」 妇人们两眼放光,一个妇人过来拉住了沈安,半个身体几乎都靠进了他怀里。 那些妇人见了也不指责,只是吃吃笑着。 童子鸡啊! 不能吃,好歹也调戏一番,乐呵乐呵才好。 沈安有些头痛这种阵仗,就板着脸道:「大家好好的啊!喜欢啥就说,有不满意的地方就说,回头我们整治。一句话,你们就是主人。」 有妇人就挑眉问道:「沈郎君,回头可愿……」 沈安见她手中拿着个『凶器』晃来晃去的,就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 「哈哈哈哈!」 一阵肆意的笑声中,沈安狼狈逃了出来。 王天德暧昧的道:「沈郎君,这些女人可不是善茬,你这等嫩小子进去,能出来就是祖上积德了。」 沈安只是笑了笑。 前世他在工厂里工作时,那些彪悍的老娘们敢把男人剥光了,然后把衣服扔掉。 所以这些算个屁! 「这里要看好,每日放出的香露要有数,别惹出麻烦来。」 王天德点头应了,此时他不敢和沈安说笑。 「宫中若是有人出来,就让他来找我。」 王天德一一应了,沈安随即就去打造家具。 「赊帐?」 木匠就像是看白痴般的看着沈安,「赊帐可以,可至少得是五品官以上,否则谁敢赊帐?」 沈安家中的钱在折腾完香露之后就所剩无几了。 所以他别无选择。 「我是沈安。」 「沈安是谁?」 沈安以为自己很有名,可却被木匠给歧视了。 「炒菜是我弄的,刚开的香露店也是我弄的。」 这个没得哄骗,所以木匠马上就转变了态度,甚至还愿意降价,但要求沈安必须写一幅字。 尼玛!这货竟然知道邀请名人打gg了? 沈安板着脸,却没有犹豫的就答应了,一点儿节操都没有。 然后家具就源源不断的给送到了家里。 果果兴奋的在一路跟着,看着那些家具被抬进来,然后被摆放在各个地方。 到处都要家具,沈安麻木的看着壮汉们在搬运,再也没了欠债的心慌。 「郎君,这些得值不少钱啊!」 庄老实却觉得沈安花钱太大手大脚了,没有规划。 「都是赊来的。」 沈安的回答让庄老实差点喷血。 「香露生意今日少说能赚上千贯。」 沈安的话让庄老实差点一屁墩跌坐下去。 他不敢相信的道:「郎君,就是您鼓捣的那个酒?」 酒个屁! 沈安没好气的道:「是香露,酒的事不许泄露。不然被人学了去,咱们家用什么赚钱?」 庄老实马上就放低了声音,但却掩饰不住颤抖:「郎君,真的能挣那么多?」 第39页 「今日第一天,肯定挣得多,慢慢的就会回落,不过依旧是棵摇钱树。」 庄老实喜得笑开了花,果果也带着花花一路跑过来,抱着沈安的大腿要好吃的。 「今日算是乔迁之喜,弄些好菜,晚上大家一起好好吃一顿。」 「好!」 果果先叫了好,沈安笑着摸摸她的头顶道:「我这两日没注意你,可是放羊了啊!回头描红得捡起来。」 果果马上就苦着脸开始撒娇,说自己有多辛苦云云。 …… 香露对于妇人来说就是恩物,而以往大食国的舶来品数量太少,价格太高,所以格外珍惜。 「城中有人在卖香露?」 「娘子,没错,好些人都买到了。」 「咋样?」 「香,他们说比大食国的蔷薇露都香。」 「官家呢?」 「官家在打盹……」 「这个……去给陈忠珩说说,别明说,暗示一番即可。」 「……」 宫中的赵祯正在品诗,不时赞嘆几句。 「自去何郎无好咏,东风愁寂几回开,这分明就是说自己怀才不遇嘛!」 赵祯笑道:「少年人终究是憋不住,这不就作诗来向我发牢骚来了。」 陈忠珩谄笑道:「官家,那沈安也不学好。当年柳永就是牢骚满腹,可后来还不是乖乖的来考试?最后还是您给了他官儿做。他当时得意洋洋的去上任,什么牢骚都没了。可见这人啊!他都想做官。」 第30章 作茧自缚的皇帝 柳永是个倒霉蛋。 从真宗时期开始,他『轻浮』的名声就和能写一手好词的名声齐头并进,导致几次科举都不中。 而他必须要感谢赵祯,因为他正是在赵祯亲政后的科举考试中得以高中。 但赵祯对柳永没有什么好感,觉得他就是个无行浪子。 「那就是个好名利的,心口不一,怎可重用?」 什么词人诗人,在皇帝的眼中只是一团废纸,想擦屁股时就拿来用用,不想时就扔一边去。 赵祯摇摇头,嘆息道:「那少年若是走了柳永的老路,却会让我失望之极……至于香露,妇人用的东西,宫中多的是。」 陈忠珩知道皇帝不喜欢那等唯唯诺诺的人,更不喜欢柳永那等官迷,所以不禁为沈安默哀了一瞬。 这时殿外来了个宫女,却只是看着陈忠珩。 这是后宫的女人有话要说,却不好直接和官家说。 陈忠珩经常干这种传话的事儿,所以轻车熟路的出去。 「看这小脸红彤彤的,是想哥哥我了?」 陈忠珩调笑了一下,眼中却不见轻浮。 宫女低声道:「陈都知,听闻外面有人卖香露……」 话说一半,这就是一种掩饰,但是很拙劣。 陈忠珩点头道:「知道了,稍后我会告诉官家。」 宫女仰头冲着他笑了笑,很是妩媚。 陈忠珩的嘴角有笑意,眼中却冷冰冰的,说道:「圣人都没说话,你们娘子也太急了些吧。」 宫女急忙低头认错,陈忠珩说道:「去吧,下次谨慎些。」 圣人指的是皇后,而目前的皇后乃是开国名将曹彬的孙女,那叫做一个杀伐果断,连陈忠珩都不敢怠慢。 稍后陆陆续续的有些宫女来传话,都是为了那个香露。 陈忠珩把这些话归拢一下,然后告诉赵祯:「官家,宫中的娘子们都想买些花露来……」 呃! 赵祯愕然道:「那香露果真这般好?」 陈忠珩苦笑道:「官家,宫中除了圣人之外,都叫人来传话,说是想採买些来用。」 赵祯不懂这些东西,但却知道一宫的嫔妃都对这玩意儿趋之若鹜的意思。 「那少年竟然这般……」 他本以为沈安只是胡闹,却没想到竟然又弄出来一个大生意。 陈忠珩也很好奇那个少年,就说道:「官家,要不臣明日去看看?顺带问个价也好。」 赵祯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稍后他回到后宫之中,才发现那些女人真的是疯了。 「官家应该把那些香露都弄进来……」 「对啊!那首诗做的真好,名字也好……暗香……」 赵祯在外面听到两个嫔妃在嘀咕着要把香露全都徵收进宫,面色不禁开始发黑。 没有分寸的女人。 他离开窗户边,面色冰冷的吓人。 「这里,半年。」 简单的话,陈忠珩却马上就明白了。 「是,官家。」 这两个倒霉催的女人将会空守闺房半年,得不到皇帝的一滴雨露。 赵祯觉得自己的女人不该是这样的,所以有些郁闷。 他去了下一处,走到了门边。 「……那香露是茉莉香?」 「是啊娘子,他们说好香的,而且比蔷薇露还好,幽幽的,开始烈性,后面就慢慢的清雅起来,还能香许久呢?」 「呀!那么好,你说我要不要给官家说说,把那些香露都变成贡品……想想多好啊!」 「娘子,官家那么宠爱您,肯定能成。」 「那要不我就试试?」 陈忠珩偷瞥了赵祯一眼,见他面色铁青,就低声道:「官家,要不……去别处看看?」 第40页 看个屁! 赵祯怒火冲天的离开了这处,然后回身,「这里,一……」 陈忠珩心中一个嘀咕:官家,您可别啊! 赵祯大抵是听到了他的心声,所以一拍脑门,后面的『年』就没说。 真要说出来,他大概要在半年到一年内成为一个活太监。 陈忠珩急忙劝道:「官家,别说是娘子们,臣听闻了也有些心动呢!」 赵祯骂道:「一个男人用什么香露?不男不女的很好看吗?」 陈忠珩笑道:「官家您有所不知,现在有些人,主要是那些读书人,他们就喜欢给自己的脸上涂个粉,身上戴着香囊,举手投足间看着多了妩媚……」 「住口!再说我的晚膳就免了!」 「是是是,官家……」 …… 站在那间出租屋的外面,沈安的心中有些唏嘘。 果果有些迫不及待的在催促着。 「哥,回家,回家。」 是啊!这里不是家,隔壁才是。 房东就在后面,由于沈安没住满租金期限,所以他小挣了一笔。 沈安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房子,然后牵着果果转身。 这算是一次告别,告别他刚来到大宋时的惶然,以及对未来的茫然。 隔壁在喧闹,姚链的嗓门很大,很清晰。 「要羊肉,不吃猪肉,还要酒。」 「滚!」 曾二梅的声音同样出众。 沈安对房东点点头,说道:「这段时日承蒙照看,多谢了。」 房东已经被沈安的离奇际遇给弄的不知该怎么好,就下意识的谄媚一笑,「以后咱们还是邻居,沈郎君可得要多多照看才是。」 沈安微微颔首,然后看了对面那对夫妇一眼,牵着果果离了这里。 房东把他送出去,回来见那对夫妇有些失魂落魄的,就笑道:「沈郎君这算是发达了,想想他来汴梁不过一个多月,竟然就能挣下了偌大的身家,还呼奴唤婢……哎!这人比人,气死人啊!」 王俭和阿珠呆呆的看着对面那间敞开房门的屋子。 屋子里面很干净,但是先前有人来抬铜钱时,那场面不禁让人眼红。 阿珠只觉得心脏在收缩,一种叫做嫉妒的情绪在膨胀着。 「官人,他真是弄出炒菜和暗香的沈安?」 王俭想起了赵仲鍼那冷淡的态度,心中冰冷。 「是,就是他。」 阿珠的矜持已经不见了,嫉妒却越发的浓郁了,懊恼如潮水般的涌上心头。 「官人,咱们是邻居啊!要是当初……」 后面她没说,可王俭知道。 ——要是当初我们相处和睦,和沈安的关系弄好了,以后能得多少助力啊! 第31章 新家 隔壁两口子不知是懊悔还是羡慕嫉妒恨,沈家已经是一片欢腾。 沈安牵着果果出现了,正在嬉闹的几人马上就束手而立。 「见过郎君。」 「见过小娘子。」 才四个人,但气氛却很热烈。 想当初,老子的队伍啊! 才开张! 边上摆着几个案几,几个僕役僕妇的家人也在等着。 沈安笑道:「相信我,这只是开始,你们终究会捨不得离开这里。」 众人都叉手行礼,但是对这话却有些疑虑。 僱佣制下的主僕关系很是微妙,许多时候并非是利益就能够衡量的。 所以未来如何,还得要看沈家的发展。 「还有我。」 大门没关,赵仲鍼就像是个野兔般的窜了进来。 沈安一脸黑线的道:「都快天黑了,你不回家在外面晃悠什么呢?换做我是你……兄长,屁股都给你打烂了。」 他本想说换做我是你爹什么的,话到嘴边才想起自己只比这孩子大几岁。 赵仲鍼摆摆手,护卫杨沫提着东西上前。 「你今日乔迁之喜,我本想请我翁翁给你写幅字,可我翁翁喝多了……」 他从杨沫的手中接过礼物,有些难为情。 沈安走过来,一巴掌呼在他的头上,说道:「小孩子不许喝酒。」 「你又打我!」 赵仲鍼揉着后脑,然后跟着沈安过去。 沈安兄妹加上赵仲鍼在一边,其他人在另一间屋子,等酒菜上来后,就开席了。 天气早晚还冷,今晚的主菜是小火锅,辅以两道炒菜。 因为是分餐制,所以量不多,却显得很精緻。 蘑菇很新鲜,但沈安还是没给果果吃,自己却把一碗蘑菇都丢进了小锅里,又加了羊肉,美滋滋的等着。 果果坐在他的右边,嘟嘴不乐。 她的小案几上只有一盘炒菜,而且分量很少。 至于小锅也在沈安的控制之下,里面就是几片羊肉,外加菜蔬和豆腐。 赵仲鍼对这种吃法很是好奇,就学着沈安放了许多东西进去,然后就等着。 沈安先给妹妹夹了豆腐和蔬菜,说道:「要吹冷,不然烫。」 果果这才欢喜的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就一本正经的开始用餐。 沈安一只眼在看着妹妹吃饭,一只眼在看着渐渐沸腾的火锅,渐渐的有些散光的趋势。 沸腾几分钟之后,沈安夹了一块蘑菇,蘸了自己做的蘸水,然后送进嘴里。 第41页 羊肉汤做的汤底,加上蘑菇的鲜美…… 这滋味美的让吃惯了工业化产品的沈安差点就把舌头给吞了。 果果也吃的很香,哪怕使用筷子时还有些小问题,可筷子却不停,扒拉的很快。 赵仲鍼更是吃的酣畅淋漓,让不肯去和庄老实他们用餐的杨沫看的目瞪口呆。 这位小郎君在家里吃饭何曾这般过? 要是被家里知道了,说不得沈安的底细马上会被查个底朝天。 吃完饭一刻钟后,果果习惯性的走到了沈安的身边,仰头道:「哥,散步。」 饭后散步,这是沈安教给妹妹的健身指导。 两兄妹并行在院子里,吃撑了的赵仲鍼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趣,也跟在了后面。 沈安牵着妹妹缓步而行,突然说道:「宗室子弟富贵是能有的,只是人活着总不能浑浑噩噩吧?整日醉生梦死,那种日子终究无趣,你要想好自己以后做些什么,若是能帮忙,我可以给你出出主意。」 赵仲鍼一下就茫然了。 他看着沈安牵着果果,眼中有些黯然之色。 「我家里翁翁脾气不好,喜欢喝酒,还喜欢骂人,可我知道翁翁对我好。」 「我爹爹……」 赵仲鍼低下了头,「我爹爹……摸不清脾气,不发火,就是会急,还会头痛……」 祖父脾气不好,父亲这大概是有些毛病…… 这样的孩子…… 哎! 沈安放缓了脚步,等他上前时,就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各有各家的难处,你还小,大人的事轮不到你管。」 赵仲鍼点点头,说道:「我也爱读书,只是有时候会觉得没用,然后就烦躁。」 这是个缺爱的孩子,并且对未来很茫然。 「读书能开拓眼界,学习新学识,但是别抱着书本不放,那是书呆子。」 沈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但却知道这孩子的本性很好,只要引导一下,以后必然是个有用之人。 只是宗室子再大的本事也无用武之地,赵二弄了自家大哥的江山,对宗室的防备和明朝差不离了。 赵仲鍼磨蹭了许久才被沈安赶了出去,临走前还给了他一包油炸酥肉。 新家很好,家具虽然不是新打造的,却是新货。 先看着果果睡着了,沈安才去了隔壁。 躺在床上,耳边有些莫名其妙的声音。 春天的世界里,虫儿在鸣叫,那些植物仿佛是得了大补丸,几乎能听到它们生长的声音。 恍如天籁…… …… 炒菜对汴梁城的冲击还在持续着,州桥夜市的小贩们成了那些想偷师学艺的进攻目标。 那些人先是旁观,可不知道那些调料的搭配,不知道高汤的妙用,所以不得其神。 于是有人就铤而走险了。 「包知府……」 包拯最近有些火大,所以闻言就怒道:「有事说事!」 跑来的小吏急忙站住,然后叉手道:「包知府,昨夜州桥夜市有小贩失踪,他家人今日来报官。」 包拯深吸一口气压住了火气,说道:「赶紧查清楚。」 这等事自然轮不到他来处理,否则开封府那么多人口,他包拯就算是分身无数也无能无力。 他有些忧郁。 皇帝让他在开封府蹦跶,这事儿有些过渡的意思,可下一步去哪儿还没影。 他想的是柄国之臣,也就是宰辅。 这个事儿有些复杂,包拯觉得自己的把握不大。 唯一的机会就是最近被攻击的有些狼狈的文彦博,可看皇帝的意思,分明就是冷眼旁观,也不表个态。 哎! 包拯觉得自己现在无儿无女,唯一的愿望就是把自己对大宋的想法付诸于实施。 可这很难啊! 包拯摇摇头,然后就得了个坏消息。 「包知府,失踪那人是被人绑架了……」 包拯瞬间的反应就是喝道:「去沈安家看看!」 第32章 雌性激素分泌过多的太监 住进新家的第一个晚上,沈安睡的极好,果果也睡的不错。 别的孩子会在陌生地方睡不好,果果却经过从雄州到汴梁的艰难跋涉后,这方面比许多成年人还适应。 沈安正在给果果梳头,结果就被开封府的衙役给弄晕乎了。 「啥?包公认为那些人是为了炒菜去绑架的小贩?」 衙役点点头,见沈家没事,就准备回去禀告。 姚链急匆匆的来了,禀告道:「郎君,昨夜花花叫唤,小人就上墙头看了看,有人在跑。」 卧槽! 沈安瞬间觉得嵴背发寒。 这是冲着我来的啊! 而目标不一定只是炒菜,香露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不禁为自己当时决定僱佣一个护院的决定而倍感欣慰。 只是上墙头…… 「你这个……怎么上的墙头?」 沈安的目光让姚链有些心慌,他疾步沖向边上的围墙,只是一跃,然后双手就扒拉上了墙头,再一拉,人就站在了上面。 这是……比攀岩的厉害多了。 沈安对这种身手有些羡慕,果果更是拍手叫好。 「屋顶!屋顶!」 果果在拍手欢呼,姚链一脸惆怅的看着沈安。 第42页 「郎君,屋顶……」 没哪个主家这么折腾自家护院的。 沈安干咳道:「看看屋顶上的瓦片可还好。」 在场的都面带微笑,庄老实喝道:「赶紧上去!」 没有节操的兄长就是这么宠爱妹妹的。 气氛很好,所以当有人来访时,沈安自然没啥好脸。 「某陈忠珩。」 陈忠珩带着些矜持的介绍了自己。 偏厅里,沈安还在想着昨夜那些胆大包天的歹徒,就随口问道:「贵客所来何事?」 陈忠珩一下就黑脸了,心想我可是官家身边第一得用的内侍,你沈安竟然敢如此怠慢,这是作死呢。 「某在官家的身边做事。」 一般不出来的陈忠珩从未被如此冷遇过,所以自然是火冒三丈。 「官家……」 沈安还在想着昨夜的事,就条件反射的问道:「是太监?」 噗! 陈忠珩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虽说太监是个高等职称,可外面的人谁敢指向那么明显的称呼他? ——中贵人! 这才是正经的称呼。 「咳咳!」 陈忠珩干咳了一声。 在边上束手而立的庄老实也是面带苦笑。 官家身边的人,那不就是陈忠珩吗? 可沈安却一副神游物外的模样,这个…… 沈安依旧没啥反应,庄老实近前一步,说道:「郎君,是宫中的贵人。」 「啊!」 沈安这才反应过来,他仔细的看着陈忠珩,见他的下巴果然是光熘熘的,而且肤色嫩白,就贊道:「一表人才啊!」 陈忠珩觉得沈安的目光不对,只是却没想到这厮是在看稀奇。 太监啊! 今天竟然看到了活生生的太监,这运气好的。 肌肤白嫩,说话的声音有些尖利,举手投足有些娘气…… 关键是陈忠珩的胸…… 这厮的『胸肌』比较『发达』,看着有些鼓。 这难道是雌性激素分泌过多了? 沈安在做着科学分析,陈忠珩却开始问话了。 「雄州近幽燕,你们兄妹一路冒险跋涉而来,为何?」 陈忠珩心中有气,说话就有些生硬,全然忘记了自己是来为官家看看这个少年如何的本意。 沈安一听这种类似于质问的口吻,就恭谨的道:「穷的,不走就要饿死在雄州了。」 我…… 陈忠珩才发现自己的态度不对,但却不肯明着低头,就换了个话题。 「沈卞之事官家甚是哀痛,你……节哀。」 这个梯子下的不错,沈安接受了。 「你来汴梁不过月余,就挣下了偌大的家当,若是做个比较,可谓是前无古人吶!」 既然陈忠珩变相低头,沈安也很配合的说道:「只是託了官家的洪福,我兄妹才侥幸赚了些钱。」 这是标准的回答,却不是陈忠珩想要的。 所以他微微挑眉,轻笑道:「以后可有打算?」 这是追问沈安的志向。 沈安一脸正色的道:「我这身体……哎!不争气啊!本想为官家效命,至死不渝,可惜……」 你这个姿态比那些老奸巨猾的宰辅还让人噁心! 陈忠珩被沈安的话给噁心的够呛,但却还得点头微笑,表示自己和他的看法一致。 沈安仿佛是对赵祯的恩情感动的不行,继续说道:「我在雄州时,时常听闻官家的仁慈,于是就在家中供奉了……」 「咳咳咳!」 陈忠珩终于是忍不住了,就打断了沈安的话,然后板着脸道:「你在汴梁要好好的,少去和那些商人厮混,更不要驱使他们闹事。」 沈安点头道:「我知道,先前只是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如此!」 他停顿了一下,脸上浮现不屑之色,说道:「家父在时时常教导我,说商人乃是逐利之徒,只可驱使,不可亲近。这些教导我牢记在心,就和官家的那些教导一般,永世不忘。」 卧槽! 陈忠珩觉得自己怕是遇到了一个老奸巨猾的滚刀肉。 他定定神,然后放缓了语气,说道:「官家几次提到你,所以你要争气,要好生读书,等机会到了且去考试……」 换个人,哪怕是权贵之子,现在都只有感激零涕,并欣喜若狂的份,大抵感觉自己要飞升了。 沈安恰到好处的兴奋了一下,然后嘆道:「官家厚爱,只是我却体弱多病,就怕上了考场,一下就……到时候物议沸腾……我死了倒是没什么,只是可怜了我的妹妹。」 这话里的含义非常的直白:你去告诉官家,我要是去参加科举考试的话,那些人会想尽一切办法弄死我。 沈卞啊! 陈忠珩想到了那个人。 他微微抬头,记忆不断在翻动着。 那就是个倒霉催的官员,离经叛道不说,还倔的像是一头牛。 陈忠珩看了微笑着的沈安一眼,心想要是沈卞有自己儿子的一半油滑,也不会被弄到雄州去。 咦!不对,雄州好像是他自己申请去的吧? 那个胆大包天的沈卞,竟然想在雄州练出精兵,然后北伐。 愚不可及啊! 陈忠珩觉得沈安真的不像是沈卞的儿子,所以闲扯几句之后,他就起身告辞了。 第43页 才走到门外,他突然回身,然后觉得自己真是个棒槌,竟然连来这里的本意都忘记了。 沈安笑的很无辜,可陈忠珩却愈发的恼火了。 这个少年真的是让人头痛啊!不知不觉竟然让他跟着一起瞎扯淡。 这是他和沈安第一次打交道,但他总觉得不会是最后一次。 第33章 大受欢迎的东西 「那个暗香……」 重新坐下后,陈忠珩就提到了正事。 沈安并没有含糊,说道:「市价的三成。」 只要三成? 陈忠珩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来之前他都想好了怎么威胁利诱,让沈安把价格压倒市价的一半以下。 竟然是三成? 「那东西制作很繁琐,成本很高,数量也稀少。」 沈安诚恳的道:「可再贵不能贵到宫中,再少也不能少了宫中的娘子圣人。请陈内侍转告官家,我沈安为了官家愿意抛头颅,洒热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前面陈忠珩听着很受用,笑容都出来了。 等听到后面时,他的笑容渐渐僵硬,就像是便秘时还没水喝般的纠结。 这个少年那么无耻吗? 沈安也觉得有些过火了,就挑眉道:「我这里还有个好东西,陈内侍只要送进宫去,保证能得了娘子们的欢喜。」 宫中的太监靠什么发达? 不就是靠着皇帝和那群女人吗? 所以沈安的提议让陈忠珩也有些心动了,就问道:「什么好东西?」 沈安笑眯眯的道:「管家让陈大娘拿了那东西来。」 陈忠珩觉得这个态度不错,所以就更亲切了一些。 「你父亲特立独行,让不少人侧目,所以你该小心些。不过只要你本分度日,有某家看着,谁敢动你?」 沈安笑着点头感谢,这些话却穿耳而过,不留一点。 ——你放心,我会照看你的。 ——兄弟你大胆的往前走,有啥事哥给你包了! 这样的话听听就算了,当真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两人没营养的话说了一箩筐,等陈大娘拿着一个小包袱来时,沈安起身接过,然后递给了陈忠珩。 「这东西在暗香里卖的极好,陈内侍看看。」 沈安别过脸去,在盘算着三成价格的香露还有多少利润。 等他面露微笑时,陈忠珩也涨红了脸。 「你这是在羞辱我吗?」 没吃过猪肉,但他陈忠珩却见过猪跑。 这东西在手中一提熘,他再一想自己胸部那有些鼓鼓囊囊的地方,瞬间就明白了。 沈安笑道:「陈内侍怕是不知道这东西的热销程度,若是不愿意,那就当我没说。」 陈忠珩怒气冲天的进了宫,然后把包袱给了小跟班,让他去找宫女试试。 「如何?」 早上议事已经完毕,宰辅们去了政事堂,皇帝要处理奏疏。 这就是皇帝的日常,看似很无趣,但每一个皇帝都乐在其中。 陈忠珩想起自己这趟出宫之旅,不禁苦笑道:「官家,那沈安却是狡黠,臣一时不防,被他牵着转晕了。」 「狡黠啊!」 赵祯笑道:「我……那些孩子若是能存活,我也能享受一番孩子的狡黠,可惜……」 这个话题很沉重,陈忠珩马上就低着头,泪水悄然滑落。 赵祯本来只是随口提一句,见他落泪,就笑骂道:「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陈忠珩哽咽道:「臣……臣想着官家这般仁慈,可……上天不公!」 赵祯伤感的道:「都说帝王乃是天之子,可我却想要个健康的皇子都不能,难道这就是天意?」 陈忠珩擦去泪水,笑道:「官家,一直都有呢,只是看天意罢了。」 赵祯并非是无能,只是生出来的孩子体弱,然后熬不过去就夭折了。 「天意啊!」 赵祯知道什么是天意。 他感受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腰,想着这几年再努力一把,好歹看看能不能生个皇子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女人于他而言更多的只是生育工具,而他自己也沦为了配种的…… 悲哀啊! 赵祯缓缓起身,然后去了后宫。 虽然是配种,但还得讲求个眼缘。最近赵祯就喜欢去周氏和董氏那里。 「这个好啊!」 董氏的声音在屋里显得有些闷,但能听出欢喜之意。 赵祯的心情也渐渐好了些,正准备进去时,却听到了一声好冷,就冷冷的看了陈忠珩一眼。 陈忠珩不禁暗自大呼冤枉,心想宫中的衣服又不是我在管着,天知道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傢伙干的。 那人死定了! 「娘子,看着很好哎!」 「嗯,是不错,觉得妥帖,跑一下也不累……就是露的多了些。」 「娘子怕啥?官家要是见了保证喜欢。」 「可是很羞人呢!」 什么东西? 赵祯推开门进去,里面马上传来一声尖叫,然后就是…… 陈忠珩站在外面,风吹着有些冷,但却心痒痒的。 究竟是个啥东西让里面的董氏那么惊讶呢?连官家进去都不出来了,听动静分明就在那个啥…… 先前他派去询问那个东西的小内侍悄然来了,近前低声道:「陈都知,那东西……宫中的娘子们都说好,都说要,而且还说了一堆颜色和花样。」 第44页 尼玛! 陈忠珩想吐血。 那东西竟然会受欢迎? 想起先前董氏说冷和羞人,陈忠珩啥都明白了。 合着连官家都喜欢女人戴着那个东西啊! 小内侍贊道:「陈都知,您竟然知道这东西娘子们和官家会喜欢,您真厉害!」 陈忠珩心中在喊冤:我特么的又没玩过女人,我哪知道啊! 等赵祯打着哈欠出来时,看向陈忠珩的目光中多了探究。他接过内侍送来的茶杯,轻啜了一口,然后问道:「哪来的?」 宋朝的帝王重视内侍,愿意重用内侍,但却有着文武制衡在,内侍们翻不了天。 可揣测宫中女人的爱好,这个趋势不大好啊! 陈忠珩跟着赵祯许久了,堪称是一个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所以陈忠珩一边暗自骂着沈安,一边又得赶紧解释,否则赵祯会不动声色的寻机换掉他。 「官家,这东西是臣……」 这话不对啊! 你一个内侍竟然对女人的身体感兴趣?那朕非得马上干掉你不可,否则哪天被绿了都不知道。 陈忠珩想抽自己一耳光,「官家,这东西是那沈安弄出来的!」 「噗!」 茶水漫天飞舞,陈忠珩被喷了一头一脸。 他呆呆的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上,心想官家难道是怒了? 于是他就跪了下去,垂首请罪。 第34章 肆无忌惮的绑架 州桥夜市有一个小贩失踪了。 就在汴梁城为了香露和女人的贴身衣物而疯狂时,一个小贩悄无声息的就失踪了。 包拯大怒,开封府府衙上下被他给赶了出来,到处搜寻线索。 那些泼皮们都倒霉了,巡检司的人把他们一一提熘出来,然后逼问那个小贩的消息。 那个小贩叫做毛大,昨夜还在夜市摆摊卖炒菜,收摊也正常,可家人等了一夜,却没见人影。 直至午时后,毛大依旧没有消息。 沈家的门外却多了哭嚎声。 庄老实站在大门外,看着坐在外面地上的一群妇孺说道:「这事和我家郎君没关系,你们要哭也该是去开封府哭啊!」 姚链在后面嘀咕道:「管家,这怕是开封府也没辙了。」 庄老实板着脸道:「难道郎君教他做炒菜还教错了?这官司打到官家那里也不怕!」 外面坐在地上的都是毛大的家眷,听到这话后,这些人哭的更伤心了。 这群人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沈安有些头痛。 「哥,我们家欠钱了吗?」 果果才过上了几天好日子,又被这件事给弄的有些怯生生的。 沈安一见到果果这个模样就怒不可遏,只想把绑架毛大那人给活剐了。 他摸摸果果的头顶,说道:「不关咱们家的事。」 果果仰头道:「哥,他们哭了。」 这孩子…… 沈卞失踪时她更小,家中只剩下了两个孩子,僕役大抵也人心散了,那种绝望而无助的感觉,让一个孩子来承受,估摸着那阴影会很深。 沈安的怒火在升腾,以至于到了开封府府衙时,那脸上都是冷冰冰的。 包拯正在焦躁中,见他站在门外请见,就问道:「毛大跟你学了炒菜,最近赚了不少,给钱了没有?」 「给了。」 沈安比他还暴躁:「毛大一家子就堵在我家门口哭,话里话外就是我的错,这世道好事都做不得了。」 包拯没搭理这个,他现在一肚子的火气,只想拎住那人出来暴打一顿。 「此事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都说是绑架勒索杀人,若是这两日没个结果,官家肯定要发火,所以老夫这里却是顾不上你了,晚上你一家子小心吧。」 这人竟然这样? 沈安还想和他纠缠,外面却来了一个衙役,满脸狂喜的喊道:「包知府,毛大回来了。」 包拯的身体一松,和沈安对视一眼,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毛大是个壮实的汉子,站在堂下缩手缩脚的,目光有些游离,一股子炒菜的味道在他的身上瀰漫着。 肆无忌惮的瀰漫着。 沈安站在侧后方,看到他的神色就嘆息一声,然后转身就走。 他出了开封府府衙,站在外面有些漠然。 渐渐的周围多了不少人。 这些人围拢过来,有人说道:「沈郎君,毛大不地道,可我们却不会学他。」 沈安微笑道:「毛大被绑架,可想而知他昨夜面临着什么样的威胁,若是不肯说,我敢断言他活不到天亮。」 这些都是州桥夜市的小贩,他们觉得遭遇了背叛,可沈安却觉得这是一次强暴。 对方用武力来了一次赤果果的强暴。 ——我弄走了你的炒菜方子,你觉得咋样?你能奈我何? 毛大昨夜必然是做了一夜的炒菜,而边上必定有人在学,甚至是用笔记录下来。 这些人啊! 咋就那么肆无忌惮呢? 沈安摸摸下巴,这时里面一阵脚步声,接着毛大就出来了。 小贩们在看着毛大,目光中多有不满。 毛大看了沈安一眼,嘴唇蠕动几下,最后化为一次深深的鞠躬。 「毛大,若非是沈郎君出手教你做菜,你家能过上现在的日子?你还要不要脸!」 第45页 「我……」 毛大抬起头,一脸惭愧的道:「我愧对沈郎君。」 沈安说道:「每个人都尽力而为,这就很好了。」 他对这些人点点头,然后缓缓离去。 那背影看着有些萧瑟,小贩们的眼睛中渐渐湿润。 「毛大,是谁?」 有人揪住了毛大喝问着。 毛大也不挣扎,只是说道:「那人惹不起,咱们都惹不起!」 「是谁!?」 「打他!」 沈安摇摇头,然后渐渐远去。 「郎君,这事……咱们不管了?」 回到家中,得了消息的庄老实义愤填膺,可见沈安并无什么怒火,就有些讪讪的问道。 「果果呢?」 沈安却先问了妹妹。 「小娘子和陈大娘在后院玩耍。」 沈安这才放松了些,说道:「拿酒来。」 十四岁的身体对酒精有些敏感,沈安只是喝了一小杯,就说不胜酒力,去后院睡下了。 庄老实觉得自家郎君的酒量不至于这样,就以为他是心情不好。 而此刻的樊楼,那十家商户已经是暴跳如雷。 「怎么办?」 「那是宗室子,而且还是八大王之子,谁敢去说话?」 一阵沉寂,有人突然一拍桌子,起身道:「沈安啊!」 陈斌冷冷的看着这人眉飞色舞,说道:「都是一笔买卖,凭什么沈安要为我们出头?」 「凭什么?就凭那是他的方子!」 「若是没被传出去,他还能卖钱,那是他的好处,他不出头谁出头?」 陈斌冷笑道:「他只是一介平民,如何同郡王府斗?」 一个商户得意的道:「少年意气,想着丢那么多钱,他难道不气?只要他在郡王府的大门外闹一场,宫中的官家就会有藉口出手,到时候咱们就能渔翁得利。」 这里面有些皇室的秘辛和龃龉,但在场的都不是孤陋寡闻之人,所以都露出了会心的一笑。 于是陈斌和另一人就被推举为代表去找沈安煽动。 两人到了沈家之后,庄老实马上就变了冷脸,冷冰冰的说自家郎君生病了,不能见客。 「哥!」 「干嘛?」 卧室里,沈安在看书,果果在床上又是翻跟头,又是躲迷藏,玩的不亦乐乎。 「哥,找我。」 沈安哦了一声。 果果躲在被子里,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就悄然掀开了被子的一角,然后就看到了正在守株待兔的沈安。 「啊……」 「被抓住了!」 「救命!」 沈安陪着果果玩了一阵,然后才去了前面。 庄老实一脸敬佩的说道:「郎君,您猜的一点都没错,他们来人了,小人说您病了。」 沈安点点头,「不是猜,是推算。」 「沈安……」 他正准备自我吹捧一番,外面就传来了让他有些头痛的声音。 姚链打开门,赵仲鍼就像是炮弹般的沖了进来。 「沈安,别乱动,那是老八家的允良干的。」 第35章 都别想捞好处 八大王,这个称呼很牛。 赵元俨,太宗皇帝的第八个儿子。 「……当年太宗皇帝最宠爱他,若非是太宗皇帝在他未成年时就去了,那皇位还不知道会是谁的呢!」 赵仲鍼说着皇家的秘辛丝毫都没啥忌讳,边上的杨沫已经多次咳嗽示意都没用。 沈安有些纠结的道:「这些事你别说,我能打听到。」 赵元俨,民间人称八大王,而且这个名号能止小儿夜啼,可见他当年的威风八面。 可赵仲鍼却就当没听见,继续说道:「他去了之后就是允良,允良知道自家被官家忌惮和嫌恶,就每日装疯卖傻,白日睡觉,晚上玩乐……这人是个疯子。」 「这只是习惯而已。」 颠倒自己的生物钟不是啥稀奇事,只是在这个时代显得很是格格不入。 至于八大王的许多传闻,甚至是什么狸猫换太子的前世八卦,沈安都觉得有些不大靠谱。 只是赵允良突然对炒菜下手,这事儿怎么看都有些不着调啊! 堂堂的郡王府,哪怕有些被猜忌,可日子却是不差的。 那赵允良是吃多了撑的? 「他喜欢摆酒宴,喜欢美食。」 赵仲鍼解开了这个谜团,沈安问道:「那他为何不去弄个厨子回家?」 「他做事从不守规矩。」 赵仲鍼一口气跑来,又接着说话,所以有些喘息。 沈安叫人去给他弄开水,赵仲鍼只说要喝茶。 「啪!」 沈安习惯性的又抽了他一下,边上的杨沫脸上都皱成了菊花。 「那毛大应该是得了不少好处,说明你这位堂叔祖做事还是有些分寸,不然包拯刚才肯定就要发飙了。」 赵仲鍼有些担忧的道:「我翁翁说这只是小事,玩闹罢了。」 「是小事。」 沈安不觉得这个是什么大事:「对州桥夜市的小贩们没有影响,对樊楼也没什么影响,可他们却急不可耐……还有,那位郡王可不是傻子,他莫名其妙去弄炒菜,你以为是为了自己?」 赵仲鍼仔细想了想,果果从后面跑过来,嚷道:「哥,哥……」 第46页 「干啥?」 沈安转身,就见果果欢喜的道:「花花抓老鼠啦!」 而在她的手中,一只死掉的小老鼠还睁着眼睛。 花花屁颠屁颠的跑来表功了。 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啊! 沈安气急败坏的道:「找热水来,不,把酒拿来。」 果果被吓到了,沈安心中后悔,就挤出笑容说道:「老鼠很脏,身上带着病呢,哥是怕果果染病。」 回过头沈安就恼火的道:「人人都想从老子这里捞好处,老子让他们什么都捞不着!」 …… 赵仲鍼一熘烟的回了家,然后找到了自己的祖父。 「翁翁,翁翁。」 赵允让在打盹,听到这个声音后就睁开眼睛,说道:「仲鍼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赵仲鍼跑了进来,行礼后说道:「翁翁,沈安说让咱们家出一个厨子……」 赵允让哦了一声,然后又耷拉着眼皮子道:「那就去吧。」 赵仲鍼得了允许后撒腿就跑。 赵允让看着孙子的身影消失在外面,就干咳了一声,说道:「那沈安还知道些情谊,那就放放。」 身后的僕役低声道:「是。」 赵允让又开始打盹。 春风渐渐温暖,吹动着他的白发。 「赵允良和他爹一般的毛病,都喜欢嘚瑟,却要装作淡泊名利的模样。不过能识破他此次用心的人不多,那沈安……仲鍼那里暂且别管,再看看。」 「是。」 …… 春风送暖,沈安家中多了个厨子。 厨子经常被沈安打骂,但进步飞速。 赵仲鍼每天都会来,然后尝尝厨子做的菜。 赵允良处依旧是日夜颠倒。 樊楼的十家商户依旧每日数钱数到手抽筋。 「怎么样了?」 每日那些商户们都会来一个私密的地方,看着几个厨子在切菜或是炒菜。 「很出色了,宫中的那些和他们没法比。」 「这样啊!」 商户们相对一视,为首的说道:「你们各家应该也知道此事,所以别争什么先后,只要宫中是咱们的人掌厨,樊楼以后谁能撼动咱们的地位?」 另一人说道:「这樊楼是汴梁最奢华的地方,可终究不是咱们的地方,这次送厨子进去,以后咱们就稳妥了。」 众人一阵欢喜,陈斌说道:「樊楼只是小事,各位背后的人大概是想藉此向官家示好吧。」 一个商户干笑道:「总之是一箭双鵰的好事,郡王那边抢了个小贩去……咱们可不能落后啊!」 众人一阵附和,随后就有人去打探消息。 稍后传来的消息让人头痛。 「那边的厨子已经出门了。」 「赶紧,他那边只是小贩,炒出来的菜怎么比得过咱们,赶紧赶紧。」 这事儿早就已经和皇帝说过了,所以大家急匆匆的就赶到了宫外。 三个厨子昂首挺胸的站在那里,就像是要出征。 左掖门外,一干商人都在等候着。而对面就是郡王府的管事。 等里面传来脚步声时,他们都微微低头表示恭谨。 脚步声有些凌乱,商户们把头埋的更低了些。 皇帝没有儿子,以后会如何? 大家都在投机,任何机会都不想放过。 而官家喜欢美食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你怎么出来了?」 对面郡王府的管事惊讶的问道。 商户们抬头,就见一个男子低着头站在管事身前,沮丧的道:「宫中有了炒菜的厨子,炒的菜官家很喜欢。」 草! 商户们也傻眼了。 有人就说道:「我们这可是精心调教出来的厨子啊!敢说是汴梁城中最好的,没人比得过。」 送那厨子出来的内侍笑眯眯的道:「樊楼的厨子自然是最好的……」 商户们松了一口气,觉得此事大有可为。 内侍继续说道:「只是宫中的那个更好。」 「不可能!」 有商户失态的道:「汴梁城中就樊楼有炒菜,那些小贩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如何能和我们的厨子相比?」 内侍看了他们一眼,笑道:「确实是,不过炒菜却不是你们弄出来的吧?」 他随意拱拱手,转身进了宫中。 一群商户面面相觑,然后面如死灰。 「我们竟然忘记了沈安……」 第36章 备胎之家……眼皮子狂跳 天气不错,太阳也不错。 可商户们和华原郡王府的管事都觉得身上发冷。 「沈安他……」 一个商户颤声道:「难道他早就察觉了我们的意思?」 一群人面面相觑,陈斌隐住幸灾乐祸说道:「汴梁的炒菜都是他教的,谁能比他更厉害?」 一个商户冲着华原郡王府的管事怒道:「都是你们惊动了他,否则他怎会掺和这等事?」 所有人都想到了华原郡王府绑架小贩的事,若非是如此,按照他们对沈安的了解,这厮铁定不会蹚这趟浑水。 那个管事突然沖了进去,守门的军士不禁叫喊起来。 「是谁送的?厨子是谁送的?」 管事揪住了那个内侍追问着。 内侍回身,然后也不见恼怒。 第47页 他甚至还对着追来的军士摇摇头,然后才好整以暇的对管事说道:「是汝南郡王府中送来的。」 管事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然后缓缓回身出来,看着竟像是失魂了一般。 汝南郡王府……赵允让? 赵允让总是板着脸,在宗室内部威望颇高。 他在真宗时期和现在的华原郡王赵允良都曾被接进宫中。那时候赵祯还未出生,他们俩就是备胎。 后来赵祯出生,备胎自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可两人都曾经面对着那泼天的富贵,谁会甘心当一个郡王? 赵允让出宫后蛰伏了一阵,就老老实实地做起了大宗正,宗室中的晚辈都怕他。 今日这么来一出,汝南郡王这是不甘寂寞了? 那管事如丧考妣的回去了,商户们都知道夺嫡的事儿要开幕了。 他们自然没有掺和的份,可身后的大佬却会提前站队。 陈斌的身后没多大的背景,所以最是轻松。 一群人缓缓离开宫门外,气氛很是凝重。 「沈安竟然和汝南郡王府勾搭上了?」 这算是个极坏的消息。 …… 「我家……我家是汝南郡王府。」 沈安一直没问赵仲鍼的出身,这次厨子直接被送进宫后,他就觉得不大对了。 赵仲鍼就像是犯了错误般的低着头。 「我家……我翁翁当年进宫,差点就做了皇帝。」 这娃有些疯了,竟然这种话都敢说。 沈安习惯性的拍了他一巴掌,喝道:「这等犯忌讳的话也敢说?小心官家弄死你。」 赵仲鍼捂着头,委屈的道:「我翁翁在家经常说,还骂人。」 操蛋的赵允让啊! 沈安觉得这世界有些不可理喻了。 谁敢说自己当年差点抢了当今皇帝的皇位? 他赵允让就敢! 赵仲鍼委屈的道:「我爹爹四岁就进宫,后来又被送出来了……」 我…… 沈安觉得有些晕。 这一家子都曾经做过备胎? 赵仲鍼继续嘀咕着:「我翁翁爱骂人,我爹爹会突然发病……」 沈安摸摸他的头顶,心想这娃真是够可怜的,在这种环境下竟然没长歪,真的算是老赵家祖上有灵了。 「我娘好厉害……」 沈安听到这里,脑子里突然觉得有根线崩断了。 「啪!」 这一巴掌打的很实在,赵仲鍼想想自己没犯错,就嚷道:「你还打我!」 沈安看看自己的手,眼皮子在疯狂的颤动着。 尼玛,是左眼还是右眼? 他有些心慌,几次才确认自己颤抖的是左眼。 左眼跳财啊! 他松了一口气,然后用古怪的目光看着委屈的赵仲鍼。 赵仲鍼被这眼神盯的有些怕,就退后了一步,喊道:「果果,你哥疯了!」 果果带着花花一阵风般的冲来,然后走到沈安的身边,牵着他的衣袖,对赵仲鍼说道:「你疯。」 沈安大乐,笑道:「还是我家果果贴心啊!」 赵仲鍼有些沮丧,沈安正准备安慰他一番,这孩子却突然说道:「我不要进宫。」 噗! 沈安差点就笑喷了。 不过这孩子确实是值得可怜,要是他以后再进宫无果的话,那就是祖孙三代都是皇家的备胎,这得多悲催啊! 沈安拍拍他的肩膀,「放心。」 赵仲鍼抬头,兴许是这段时日被沈安层出不穷的手段给震住了,就期冀的问道:「真的吗?」 沈安笃定的道:「放心,你肯定不会是备胎。」 「什么是备胎?」 「呃!备胎就是……比如说你翁翁和绑架夜市小贩的那位华原郡王,还有你爹爹。」 沈安按着他的肩膀,用充满蛊惑的语气说道:「你要好好读书,等以后定然能成为一个对大宋有用的人。」 赵仲鍼用力的点点头,坚定的道:「好。等以后我做了官,就没人敢欺负你们了。」 这娃…… 沈安无言,只能再次拍拍他的肩膀。 等他走后,沈安有些浑浑噩噩的,果果叫了他几次才反应过来。 「哥,东西。」 果果拿着把小雨伞,却不知道怎么打开。 小雨伞小的可爱,却不是用的,大抵是给孩子的玩具。 「哥,漂亮。」 果果举着小雨伞很兴奋。 「漂亮。」 沈安夸了一句,然后看向了陈大娘。 陈大娘说道:「郎君,刚才您在和赵小郎君说话,包知府家中来人送了这个,说是乔迁之喜没顾上,多多包涵。」 包拯? 沈安问道:「就送了这个?」 老包也太抠门了吧? 陈大娘笑道:「还有一套书房的笔墨纸砚呢,上好的纸也有许多,据说是宫中的赏赐。郎君,这才是体面呢!」 这老傢伙竟然送这些? 沈安知道包拯的暗示:你还是去科举吧,我帮你盯着,保证不会让人把你坑死。 可沈安却不信他的节操。 就算是他有节操,可他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郎君,先前听管家说,说是包知府的六十大寿马上就到了。」 啧! 第48页 沈安头痛的道:「好嘛,这得花费一笔。」 但这不是他目前关注的问题,他现在很头痛。 超级头痛。 他躺在床上就像是病入膏肓了一般,连果果都没能唤起他的精神。 父子双备胎,这在北宋可是大大有名的事件。 而仁宗好像没儿子,最后还是备胎成功逆袭。 这备胎是谁? 目前老赵家有资格当备胎的就两个,一个是绑架夜市小贩的华原郡王赵允良家,一个是汝南郡王府赵允让家,也就是赵仲鍼家。 而且赵仲鍼的老爹竟然在孩提时就进宫当过备胎,沈安恍恍惚惚的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难道…… 他开始盘算着顺序,然后眼皮子又开始狂跳。 尼玛!是哪只眼? 「哥!」 果果又带着花花冲进来,然后就见到沈安在摸着自己的眼睛,一脸的懵逼。 我经常揍的那个孩子他……他竟然是……未来的神宗? 第37章 被骗了 庄老实觉得自家郎君有些不正经了,不,是不正常。 吃早饭的时候,果果在边上努力的用小勺子喝粥,一会儿就仰起头来,习惯性的等待哥哥的投餵。 可沈安却在发呆,筷子夹着一熘面条送到了嘴边,却任由面条缓缓滑落碗中。 「郎君!」 「啊!」 沈安把空空如也的筷子送进嘴里,然后才清醒过来。 「哥!」 果果张开嘴,就像是等待投餵的雏鸟。 沈安哦了一声,然后用筷子头夹了一块炖的烂烂的肉投餵过去。 一碗笋炖肉,一碗面条,一碗菜粥,这就是沈安兄妹的早餐。 「郎君,包公寿辰的咱们送什么?」 老包的六十大寿临近了,虽然他没声张,可该知道的也知道了。 这老头没几年好活了吧? 沈安不知道老包是啥时候去的,不过看他那模样,再活十年应该没问题。 十年……每年都送他贺礼,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沈安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说道:「包公年纪大了,我一介平民也不方便去,就送一尊小银佛吧,寓意好,也不至于说是行贿。」 庄老实急匆匆的去外面定制银佛,沈安吃了早饭,就带着妹妹出门熘达。 他需要平息一下自己的心情。 出去一趟,给果果买了一块饴糖,然后又牵着她回来,沈安的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稍后庄老实就买了个小银佛回来,沈安看了看,然后想起了当年的大头银币,就凑到嘴边吹了一下。 没有回响啊! 沈安有些失望,然后就把银佛放在桌子上。 「小娘子小心!」 果果本是坐在哥哥的身边吃饴糖,见银佛好玩,就伸手去触碰,结果一个放,一个碰,银佛就掉到了地上…… 果果被吓到了,呆呆的模样看似想哭。 「没事没事,摔不坏。」 沈安急忙安抚着妹妹,庄老实的脸却渐渐阴沉了下去。 他俯身捡起了银佛,然后用手指用力的弹了一下,龇牙咧嘴的疼。 沈安见状就接过了银佛,问道:「你觉得会是假的?」 庄老实气愤的道:「郎君,银子掉地上的声音没那么闷。」 卧槽! 沈安也怒了,他毫不犹豫的一嘴咬在了佛的耳朵上,然后松开一看。 「是银子!」 庄老实很笃定的道:「郎君,要不让小人再摔摔?」 沈安没点头,庄老实正在遗憾时,沈安就把银佛砸了出去。 「噗哒……噗哒……噗!」 银佛在地上弹动了几下消停了,但是庄老实却冷笑道:「刚才听着像是里面有东西在晃荡,这分明就是银包的佛像!」 这些奸商! 一直以为这里的商誉忒好的沈安郁闷了,以至于赵仲鍼进来都没啥反应。 赵仲鍼接过银佛又摔了几下,里面有东西的响动就更清晰了。 他笃定的道:「这是银包铅。」 沈安正在郁闷,闻言就问道:「你咋知道的?」 赵仲鍼得意的道:「我娘过生辰,我爹爹买了个银手镯送我娘,后来我娘悄悄让人融了准备给我做个印章,结果差点把我娘气的够呛……」 这倒霉孩子竟然还在幸灾乐祸,这心得多大啊! 沈安想起了历史上的神宗,好像是比较锐意进取的,否则也不会下赌注般的赋予王安石大权去改革。 但是史上的神宗和眼前的这个熊孩子压根就不像是一个人。 沈安习惯性的拍了他一巴掌,赵仲鍼也习惯性的摸摸后脑袋,怒道:「你又打我!」 「手滑了!」 沈安随口敷衍了他,然后杀气腾腾的道:「竟然骗到了咱们头上,若是这寿礼送出去,我这脸还要不要了?!」 主辱臣死! 庄老实一脸激愤的道:「郎君放心,小人这就去找他们的麻烦。今日不把此事弄清楚,小人就一头撞死在他家店门外。」 忠心耿耿啊! 沈安欣慰的道:「此事简单,你叫上姚链去,若是那家不认帐……罢了,一起去。」 「弄死他们!」 庄老实觉得自己办砸了差事,此刻恨不能把那家首饰店夷为平地。 第49页 赵仲鍼欢喜的道:「我去找开封府!」 沈安目光转动,带着些许不善盯住了他。 这娃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大宋的皇帝。 皇帝能这么胡闹吗? 「开封府我认识包拯,不用你了。」 沈安气势汹汹的出门了,左边是果果,右边是赵仲鍼,身后是姚链……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沈安自觉自己现在就差肩膀上站着只鹰了,一路昂首挺胸的到了那家首饰店。 庄老实一肚子的火气,进去就喝道:「你们掌柜呢?叫他出来!」 首饰店里非金即银,一群女人正在挑选着,笑容可亲。 掌柜是个中年男子,而伙计全是女人。 沈安的出现就像是龙捲风,把店内的气氛破坏殆尽。 掌柜微微抬头看着沈安,不悦的道:「出去!」 那些女人纷纷回头,然后小嘴微张,都是惊讶兼看好戏的兴奋。 沈安的目光微微转动,笑道:「先弄一个铅块,然后外面再浇注银子,你们这生意做的实在啊!」 一个女人的手中本是拿着一个银手镯,闻言手一松,手镯就掉在了地上。 掌柜怒吼道:「弄死他!」 弄死自然只是气话,可后面窜出来的两个伙计的手中却拎着木棍。 「打!」 沈安扔出了手中的银佛,正中掌柜的脸上。 姚链知道这是验证自己武力值的时刻,所以兴奋的沖了过去。 掌柜捂着脸喊道:「打得好!打得好!等我家阿郎来了看你怎么死!」 然后他就看到姚链几下就解决了自己的两个伙计,还轻松的拍手。 那些女人惊呼出声,顺带面色潮红,显然这个冲突让她们觉得值回票价了。 「打断他的腿!」 赵仲鍼兴奋的叫喊着,让沈安一脸黑线。 他不知道原先的神宗是啥模样,但是现在的赵仲鍼却有些往纨绔方向发展了。 再发展下去,以后的大宋会成什么样? 姚链也是人来疯,当即一拳就撂倒了冲过来的掌柜,然后回身表功。 沈安缓缓蹲在掌柜的身边,伸出手去,姚链把地上的银佛递过来。 「我得罪了华原郡王,可家里又穷,本是想弄个银佛送给他消消气,可你却弄了个银包铅来糊弄人……你说咋办?」 「沈安……」 沈安打了赵允良脸的光辉事迹瞬间浮现脑海之中。别人不知道,掌柜却有个亲戚是宫中的侍卫……掌柜下意识的就想抽自己一耳光。 「小人愿赔……」 谁得罪得起一个郡王? 掌柜瞬间就决定跪了。 沈安笑的很和蔼:「这才是知错就改,只是你让我错过了送礼的时辰,回头你帮我送去,就说得罪了……你看如何?」 掌柜面露难色,觉得这是个苦差事。 沈安挥挥手,边上的姚链作势要砸开银佛。 「小人这就去,这就去!」 第38章 最适合做官的时代 华原郡王府的外面,首饰店的掌柜倒在地上喊道:「这是沈安让小人送的礼,为何打人?」 大门外的侍卫骂道:「滚!」 掌柜狼狈而逃,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各处。 包拯苦笑道:「他这是坑了郡王一把啊!」 赵允良的殷勤才将被皇帝拒绝,他『偷窃』了沈安炒菜秘技的事才发作,沈安就『惶然』送礼请罪。 被欺负了还得要主动上门请罪…… 「官家会怎么看?」 包拯觉得赵允良大抵会想吐血,而沈安那头小狐狸会抱着妹妹依旧平淡的生活着,只是谁也不知道那个少年会弄出什么让人措手不及、瞠目结舌的事来。 别去得罪他! 包拯觉得得罪了沈安的都没好结果。 「我很善良的。」 面对赵仲鍼的询问,沈安很认真的说道:「那个掌柜不知道欺骗了多少人,所以他该被流放。而我只是让他去送礼,这只是赎罪,并不过分。」 赵仲鍼哦了一声,觉得这样虽然不符合那些先贤的教导,但却让人身心愉悦。 他有些艷羡沈安做事的随意,而自己却被家人盯着,稍有出格就会被教训。 沈安见他悠闲,就问道:「最近没读书?」 「读了。」 赵仲鍼很老实的道:「翁翁今日说最近别读书,免得被挑剔。」 呃! 「昨天发生了什么?」 沈安在嘀咕着,赵仲鍼悲愤的道:「昨日赵允良送厨子没成,后来进宫请罪了,说自己一直浑浑噩噩的,如今才如大梦初醒,以后要重新做人还是什么……翁翁就不让我读书了。」 赵允良重新做人,赵仲鍼就不能读书……这是哪家的逻辑? 而且赵允良怎么重新做人? 嘶…… 沈安倒吸一口凉气,赵仲鍼在边上吸吸鼻子道:「你该知道了吧?」 「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安一把提熘起在边上吃饴糖的妹妹,顺手把剩下的半块糖抢了。 「可不能再吃了,再吃牙要没了。」 果果马上就瘪嘴准备哭,沈安无奈又把糖塞进了她的嘴里,说道:「下次别想再买糖了!」 赵仲鍼见沈安不搭理自己,忍不住说道:「翁翁说……」 第50页 「你什么都别说!」 沈安一巴掌把他剩下的话拍了下去,然后慢条斯理的道:「我现在就想挣钱养家,你要是有兴趣也可以掺和掺和。」 赵仲鍼苦着脸道:「我穷。」 说着这孩子摸出了一块玉佩,眼巴巴的道:「这块玉佩是官家送的,当做我的本钱可好?」 沈安笑眯眯的接过玉佩,然后摸摸他的头顶,笑的很慈祥:「好,哥带你一起赚钱。」 做生意得有官面的靠山,可谁能让未来的皇帝做自己的靠山? 沈安装模作样的检查了玉佩的成色,只说水头好,然后亲自弄了一份契约。 「签字吧!」 沈安一脸无所谓的把笔递给赵仲鍼。 赵仲鍼挥笔而就,沈安笑的肠子都差点打结了,说道:「中午弄好菜庆贺一番!」 赵仲鍼总觉得沈安笑的不大对,但依旧是欢喜的带着契约回家了。 「契约?」 赵宗实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但还是告诫道:「你首要还是读书。」 赵仲鍼觉得这是自己人生第一次做主,所以很是兴奋,就随口应了。 「这一个月能有几个钱?」 他摇摇头,回去给妻子高滔滔说了。 「官人,就当是给仲鍼消遣吧。」 赵宗实点点头:「我又有些头痛了,你给我按按。」 高滔滔走到他的身后,伸出手,缓缓给他按摩着头部。 赵仲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把契约珍而重之的放进了一个小匣子里,再挂上锁,然后就抱着小匣子开始睡午觉,嘴角还挂着笑容。 这是个幸福的孩子! 沈安看着睡的香甜的妹妹也在笑。 果果睡着了很乖,很少翻身,而且眉间恬静,看着就是个小美女。 ——沈卞是叛逆,你们兄妹背着叛逆子女的名声,将会寸步难行! 「难行个屁!」 沈安给果果掖了掖被子,起身去了外面。 庄老实已经在等着了。 「郎君,外间有人说您去操弄女人的物事,有人鼓动别买咱们的香露,这倒没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 沈安漫不经心的问道。 庄老实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却是羞怒:「他们说阿郎是叛逆,儿子是……是烂泥。」 沈安拍了拍墙壁,说道:「想想暗香生意的火爆,连宫中都要伸手,什么叫做女人的物事?汴梁城中最多的就是青楼,那些人也好意思?」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庄老实自认为对沈安有些了解,所以对未来也有些展望,就建议道:「郎君,还是要读书啊!」 这是隐晦的建议沈安想办法去科举。 这年头做官才是王道啊!不但福利好,而且还能荫萌后代…… 「那些官员生了一堆娃,这个吉日赐个官,那个过年赐个官……郎君,做官好啊!一家老小都不愁了。」 庄老实就像是个婆婆般的碎碎念着,沈安却在想着时机。 暗香也开业一阵子了,宫中的货该筹备起来了吧。 于是第二天沈安就带着赵仲鍼去了店铺查看。 王天德欢喜的迎出来,沈安一见到他就大吃一惊。 「我说老王……你这个……胖的不成人形了啊!」 王天德摸摸脸上的肥肉,笑道:「如今我这脸上洗一把就有半斤油,可见是要发达了。」 「老王,你还是悠着些吧,小心钱没花完,这人就没了。」 「不至于吧?」 王天德有些不在乎的说道:「我现在能夜御三女,不说吹的,满汴梁谁能这样?」 这货竟然能夜御三女? 羡慕嫉妒恨的沈安正色道:「你以前定然不是这样的。」 王天德笑道:「这就是祖上有灵啊!」 「你这是胖了的毛病,现在你的身子是在竭泽而渔,要小心了。少吃肥腻的东西,多吃菜蔬,多动动。」 王天德自然是不信的,沈安也只是一笑。 「宫中的货备好了没有?」 「都好了!」 沈安微微昂首,问道:「最近没少受气吧?」 王天德的脸上多了怒火,说道:「可不是吗,那些人说什么不要脸,还让家里的女人别来买,说什么叛逆的儿子的东西,就算是仙丹也不买!」 赵仲鍼看看店里面略微有些冷清,心中就发冷。 「你忽悠我掺和。」 忽悠这词他还是跟沈安学会的,却用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沈安拍了他一巴掌,然后说道:「老王,叫他们动手!」 王天德的脸上马上就多了油光,但还是先谨慎的问道:「宫中的贵人不是说不许声张吗?」 沈安乐了,说道:「我们不声张啊!只是那瓶子外面不得要贴标籤吗。」 王天德也乐了,笑道:「这主意太坏了,不过老夫却喜欢。」 赵仲鍼一脸懵逼的看着这两个傢伙在阴笑,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沈安给卖了。 第39章 不能做邻居 赵仲鍼有些懵。 一百多个小瓷瓶整齐的摆放在木盒子里,但是木盒子却不盖盖。 「一百三十个。」 他很委屈的数了三遍,确定不会再错了。 「辛苦了。」 沈安丝毫没觉得压榨童工有什么不对,他挑眉道:「出发!」 第51页 十三辆马车出发了,气势非凡。 王天德跟在沈安的身边,眼中全是星星,憧憬着未来的美好日子。 「一辆马车才拉十瓶香露,这个会不会太无耻了些?」 「这是进贡给官家的东西,别说十瓶,一辆马车拉一瓶都不为过。」 沈安走到一辆马车的边上,伸手扶了一下木盒子,然后拿起一瓶香露闻了闻。 王天德看着木盒子外面贴着的纸,有些难为情的道:「这字太大了。」 沈安把那小的可怜的香露放进去,看了一眼那张纸,说道:「我还嫌小了些。」 那张大纸上写着两个大字:暗香! 十三辆马车的气场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才出去就引来了不少人旁观。 「暗香!」 「这字不咋滴!」 「这面还有呢!」 「这什么字?」 「皇室特供!」 「是香露……」 「香露竟然要进贡给官家了?」 「呸!官家可不用这东西,上次还呵斥权贵子弟涂脂抹粉来着。」 「那就是宫中的贵人们,咦!咱们竟然能和宫中的贵人们用一种香露啊!」 「……」 马车一路招摇着到了宫门外,先前接到通知的陈忠珩已经在等着了。 从看到第一辆马车开始,陈忠珩的眼皮子就在狂跳着,狂喜的模样让边上的侍卫都忍不住为他贺喜,还以为他是得了什么好差事。 十三辆马车,一百三十瓶,这一瓶得多大!? 「陈都知,我等来交货了。」 沈安隔得老远就开始打招呼,及近更是亲热的让人以为陈忠珩是他在宫中的哥哥。 等陈忠珩一看那木盒子里的瓶子时,脸上的笑容就变成了冰山。 他拿起一瓶怒道:「就这么小?」 「不小了!」 沈安从怀里摸出一瓶香露,说道:「这是外面卖的瓶子,比比看谁小。咱对官家那可是忠心耿耿啊!一文钱不挣不说,亏本把老底都快掏空了,再这样下去这日子可没法过了,陈都知是不是去和官家说说,顺带也提提价……哎!陈都知,别走啊!」 旋即汴梁城中又爆出了个大消息,沈安弄的香露竟然成为了贡品,宫中的娘子们从此将用上那香味清幽的香露。 无数女人在脑补着香露的优雅,然后就挤爆了暗香的店铺。 「卖完了!本月的卖完了!」 王天德得意洋洋的喊道:「诸位下月请早,本月最后的存货都进了宫,没了,都没了。」 人群纷涌而至,然后又失望的准备回去。 大门外,一个贼眉鼠眼的男子悄然走到一个妇人的身边,低声道:「娘子可要香露吗?」 妇人的眼睛一亮,问道:「可是真的?多少?」 男子伸出三根手指头,说道:「真假一闻味道就知道,还能试用。」 妇人点头道:「若是真的,贵三成我也要,先拿来看看。」 男子应了,然后开始解衣服。 妇人没想到他竟然会当街宽衣解带,不禁娇呼道:「你想干什么?救命啊!」 男子已经解开了衣裳,闻言一怔,然后就拉开了衣襟。 唰! 衣襟的内面竟然全是小兜,每个小兜里都装着一瓶香露。 「我全要了!」 瞬间男子就被淹没了。 稍后他迈着沉重的脚步从后面绕到了店铺里,还背着一个大袋子,里面全是铜钱。 店铺的后面,沈安和王天德正在开庆功宴。 「沈郎君先是大张旗鼓的闹得人尽皆知,然后引得那些妇人来抢购。后面却用断货来搪塞她们,妙啊!再有贵仆去私下兜售,既能消除那些妇人买不到货的怨气,又能多挣三成……咦,你这是怎么了?」 姚链一脸悲痛的走过来说道:「郎君,那些妇人太凶了,小人以后不敢娶妻了。」 他的模样比较惨,看着就像是刚被几个大汉给蹂躏了一回。 「你这是怎么了?」 沈安只是让他去偷偷的卖,学的也是以后那些小偷卖手机和手錶的做派。 那年月啊! 沈安还在怀念着那些岁月,姚链已经解开了衣裳,撩起了内衣。 「郎君您看。」 嘶! 沈安和王天德见他的上半身多处青紫,不禁都有些后怕。 要是咱们去还能回来不? 姚链悲愤的道:「那些妇人抢货就抢货吧,可她们还上手掐,这活小人不敢干了。」 王天德唏嘘道:「果然如沈郎君所言,妇人的钱是最好挣的,老夫……」 沈安还在听他拍自己的马屁,心中暗爽,却发现这人竟然就顺着桌子往下滑。 「老王!老王!来人吶!」 半个时辰后,郎中站在床边说了一通医理,最后交代道:「你这等胖的以后要少吃肥腻的,多吃菜蔬,多动动,不想少活二十年就照做。这是北方一位名医的最新法子。可见大道至易至简啊!我辈皓首穷经又有何用,却比不上那位神医厉害。」 王天德一愣,就忘记了感谢郎中,有人把他引了出去。 「沈郎君……」 王天德想起沈安先前的告诫,不就是和这个郎中说的一样吗? 而沈安更是无语。 他没想到自己在那个小镇忽悠那个胖子的话竟然被人广为传播,而他自己更是成为了传说中的神医。 第52页 王天德觉得沈安就是自己的福星和救星,特别是沈安竟然精通医术,这个可是意外之喜。 要是我多活几十年,一天夜御三女,一年三百六十五日…… 「沈郎君,你家隔壁的房子可卖?」 和沈安做邻居去,不但能发财,危急时刻还能保命。 这样的邻居不做是傻子啊! 「啊!」 沈安随口道:「我家隔壁的房子怕是……老王你想弄什么?」 王天德得意的道:「老夫搬去和你做邻居啊!」 「这个随便你……咦!」 沈安突然一个激灵,目光不善的盯住了王天德,说道:「我说老王,我家隔壁的房子都不卖,你还是在自家住着吧。」 第40章 钻石王老五 陈忠珩拿着两个瓶子欢喜的跑进了殿内,见赵祯在看奏疏,面色不大好,就说道:「官家,喜事啊!」 赵祯把奏疏扔在案几上,抬头道:「是何喜事?」 皇帝身边的太监不但要承担具体事务,还得要承担察言观色,调节皇帝心情的重担。 所以哪怕历朝历代太监乱政的例子层出不穷,后面的帝王依旧会宠信太监。 「官家。」 陈忠珩拿着两个瓶子近前,欢喜的道:「臣一直在盯着沈安,嘱咐他要忠君爱国,这不今日他刚送了香露来,价钱不但只是市价的三成,瓶子还大了不少,臣……臣……」 他眼中含着热泪,感慨万千的道:「臣此刻想起了官家您往日的谆谆教导……臣有罪。」 这货说一说的就犯忌讳了,赵祯不禁笑道:「罢了,给朕看看。」 接过两个瓶子,肉眼就能看出大小区别来。 赵祯感嘆道:「那少年虽然狡黠,可忠君却是实实在在的。」 而此刻的后宫之后,那些女人都得了自己的份例香露,欢喜的不行。 两个嫔妃在一起交流着香露的使用心得,其中一个拿起小瓶子仔细看着。 「别看了,再看也看不出个花来。」 「咦!你看看……你来看看。」 另一个嫔妃问道:「看什么?」 「我怎么觉着这瓷瓶子厚了些呢……」 「我看看……哎!真的要厚实一些哎!这商户看来还挺实诚的,这是担心咱们不小心摔了瓶子,到时候可没地方补去……」 天空中一只大鸟飞过,哌哌的叫了两声。 …… 老包的生日来了不少人,沈安拎着个十足真银的佛像去了。 人不少,老包忙的无法分身,沈安在堂下拱手就准备撤了。 大堂里坐了不少大佬,沈安都不认识,也不想认识。 「那个……沈安!」 包拯今日六十大寿,那脸上看着也多了红光,精神倍好。 沈安闻声上前一步,躬身道:「恭祝包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身体康健,心想事成。」 大堂里的人瞟了他一眼,然后又各自开始闲聊。 这些人怎么和菜市场的大妈一个德性啊! 沈安心中鄙夷,包拯抚须笑道:「怎么没带你妹妹来?老夫就喜欢看个小孩子,看着就觉着自己小了几岁。」 可爱的果果总是受欢迎的,沈安拱手道:「今日包公家中高朋满座,小子能到此已是幸事,怎敢扰了您的清静。」 包拯知道沈安在此多有不自在,就说道:「如此你且去,改日老夫再教导你。还有,身体康健还好,心想事成就难了。老夫如今就想有个儿子,只是老了,却是不能喽。」 这老傢伙…… 沈安笑道:「定然能成。」。 说完他也觉得不靠谱,就躬身告退,算是完成了祝寿的过程。 可他的身后却有些气氛尴尬。 「希仁这是……」 有人就试探着问包拯为啥会对沈安青眼有加。 包拯笑道:「这孩子是个争气的,一人背着妹妹从雄州到汴梁,沿途经历了多少凶险。如今他在汴梁也买了房,还僱佣了几个僕役照顾他们兄妹的日子,谁家的子弟这般能干的?老夫保证去官家那里保举一二。」 众人一想也是,稍后有人来请赴宴,大家纷纷起身而去。 「阿郎……」 沈安才走到大门处,就见一个老僕往大堂沖了过去。 而在后面,一个妇人抱着个襁褓跟了过来。 包拯听着声音不对,就沖了出来。 老僕跌跌撞撞的跑过来,老泪纵横的道:「阿郎,你有后了!」 包拯一怔,随即见大儿媳崔氏抱着个襁褓过来,就纳闷的道:「谁家的孩子?」 崔氏抱着襁褓福身道:「阿舅,这是孙氏生的……是您的孩子。」 我…… 难道哥是预言家? 沈安回身站在大门内,看着包拯的身体在颤抖,就知道怕是真的。 然后他就默念着:让我发财吧!让我发财吧…… 包拯的身体摇摇晃晃的,老僕赶紧过去扶住他,欢喜的道:「阿郎,是你的孩子!」 包拯看向了崔氏。 崔氏含泪道:「孙氏归家后才发现有孕,儿媳就去等她生出来之后抱在了房里,就等着今日给阿舅报喜。」 包拯马上就一头栽倒下去,幸而被人抱住了,然后老僕奋力在他的人中那里一掐,这才悠悠醒了回来。 第53页 众人都呆呆的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该说恭喜还是惊喜。 沈安也有些发呆,甚至是震惊了。 老包竟然这般老当益壮? 沈安不禁暗自佩服,然后悄然离去。 这寿宴大概是要变质了,变成庆贺包拯喜得贵子的聚会。 只是宫中的官家会不会觉得更憋屈…… 回到家中,果果正在描红,很乖。 「哥!」 沈安过去摸摸她的头顶,说道:「果果好乖,中午咱们做好吃的。」 「好。」 果果乐了,陈大娘都笑了。 「奴见过许多人家的孩子,就没见过咱们家小娘子这般招人疼爱的。」 果果昂首道:「漂亮!」 「嗯,漂亮!」 沈安找到了庄老实:「再准备一份孩子的东西,稍后送到包公府上去。」 庄老实不解的道:「郎君,这是为何?」 老包没孩子,这全汴梁的人都知道啊!这礼物送给谁去? 沈安也觉得不可思议,说道:「包公的亲儿子。」 「啥?」 包拯喜得贵子的消息震惊了汴梁城的同时,也让这个春天多了些暖意。 那些单身的男女都在等着媒婆出手,有钱没钱,找个婆娘回家暖被子也好啊! 沈安觉得应该没自己的事,可第二天就有媒婆来敲门。 「沈郎君一表人才,家产丰厚,最近可是有不少小娘子看中你了!」 媒婆没贴膏药,也没甩手绢,就像是隔壁的妇人,只是笑意盈盈。 沈安还在发蒙中,「这个……我才十四岁啊!」 「哎哟!」 媒婆没甩手绢,可还是甩了甩手,表情夸张的道:「沈郎君哦!咱大宋十六就能成婚,不过咱要先定下来,不然好女人可都被抢走了。」 沈安最后叫人送了些礼物给媒婆,却婉拒了她说亲的事。 「那个……我这样的,喜欢的小娘子不少?」 等媒婆走了之后,沈安有些不解,同时也有些暗喜的问道。 陈大娘哎哟了一声,说道:「我的郎君哎!像您这般年少就能白手起家,挣下这么个大院子的少年,京城里还能有谁?」 庄老实也笑道:「郎君您长得……英俊不凡,那些小娘子难免会动心。」 沈安摸着自己的脸,觉得谈不上英俊不凡。 但是咱有京城的房产啊! 想起后世的京城一屋难求,沈安就浑身舒坦。 哥竟然是个钻石王老五? 第41章 雄州沈家 「包拯竟然多了个儿子?」 赵祯简直就是不敢相信。 陈忠珩早就得了消息,只是和皇后通气之后,觉得该瞒着皇帝一天,免得他一口气上不来…… 他仔细看着皇帝的神色,见没有恼怒,才敢承认:「官家,包拯的小妾孙氏在被送回家前就有了身孕……」 这个老傢伙,竟然六十岁了还能有儿子。 陈忠珩就担心皇帝会想这个,于是就偷窥了一眼。 「包拯有后了,可喜可贺,来人。」 「官家。」 外面进来了一个太监。 赵祯笑道:「让皇后准备些东西送到包拯家去,算是我家的贺喜。」 皇帝仁慈啊! 陈忠珩觉得大宋的官员真的有福气,等那孩子长大些后,肯定还会授官,这就是啥? 这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赵祯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一言不发的去了后宫。 皇帝来了…… 皇帝没有皇子,谁生下皇子谁就是大佬。 想想吧,当今官家就是一个宫女生的。既然宫女能生,那咱们呢? 一时间赵祯就如同一片绿叶,被无数鲜花包围,第二天就称病罢朝了。 皇帝被宫中的女人榨成了渣渣,沈安却如同是八九点钟的太阳,精神头贼好。 「跑起来!」 沈安在前,果果在后,花花在最前面。 两人都跑不过一条小狗,花花不时要回头等一等。 跑完步,沈安开始跟着姚链练武。 两把木刀在一攻一守,沈安的身量小,无法当头噼斩,所以看着气势不足。 「我砍!」 「流星斩!」 「霹雳斩!」 「幻影旋风斩!」 「我的腰……」 沈安大汗淋漓的扶着墙在听着马屁。 「郎君您一看就是练武奇才,小人这里有些家传的杀人招数,郎君您只管尽力学几年,保证就是万人敌……」 「小人当年第一次练刀,只是您一半的力气,而且练了一炷香的功夫就累趴下了,郎君,您这就是天纵奇才啊!」 姚链说的很是诚恳,于是沈安也觉得自己就是练武奇才,准备早晚刻苦练习。 洗漱完毕,沈安准备去找老包私下贺喜。 老包昨天说想见见果果,沈安自然会满足他的要求。 「哥,包公很凶。」 果果依然记得夜市的包公,从内院嘀咕到了前院。 「……不是我吹嘘,当年我五岁时就开始练刀,从天麻麻黑开始,一直到天大亮,这才能歇息……」 果果觉得哥哥的心情变了,变得很差。 沈安一路都板着脸,等到了开封府府衙后才好些。 第54页 有人说北宋的官员宵衣旰食,以前沈安信,但现在不信。 包拯坐在桌子后面,手中拿着一本书在看,完全没有当朝大佬的进取心。 而且竟然还是一本游记。 包拯把书放下后,沈安拿起看了一眼,觉得很有趣,就顺手收了起来。 包拯指指他说道:「你就是个雁过拔毛的,果果可别学你哥哥。」 老包看着精神忒好,一把抱起果果就捨不得放手。 人到了这个岁数还能有儿子,而且还是在准备断子绝孙的情况下生出了儿子,这感觉…… 反正沈安觉得老包没学范进中举后发狂真的算是镇定了。 「包公老当益壮,喜得贵子,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沈安漫不经心的说着恭喜的话,包拯逗弄了果果一会儿,给了她一个拨浪鼓,然后让陈大娘带出去玩耍。 拨浪鼓自然是他在路上买的,准备下衙回家给才一岁的儿子玩耍。 可怜父母心啊! 沈安觉得老包可怜,可老包却乐在其中。 他瞥了沈安一眼,不屑的道:「一看你就是有事想求人,说吧,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 沈安尴尬的道:「这不见到汴梁城中大些的宅子都有门匾,小子也想弄一个,只是这笔字不大能见人,就想着您那龙飞凤舞……」 「好了。」 老包喝了一口茶,然后气定神闲的道:「你想写什么?比如说沈家还是汴梁沈家。」 所谓的门匾,实则大多是夸耀自家,还有些自恋是世家传承的,甚至还会挂个堂号。 沈安说道:「沈家倒是简洁,汴梁沈家却不对,还是雄州沈家吧。」 包拯惊讶的看着他:「你还是想为你爹爹挽回声誉?」 沈安笑嘻嘻的道:「不是挽回,而是平反……」 包拯定定的看着他,良久嘆道:「罢了,老夫给你写。」 沈安变戏法般的弄出了一张纸,包拯没好气的道:「你也就给自家弄脸面才上心吧。」 沈安笑嘻嘻的伺候笔墨,老包凝神静气,刚写了雄州两字,沈安不禁贊道:「好字,一字千金!」 包拯写完了沈家两字,然后伸出手来。 「干啥?」 沈安拿起纸在吹着,觉得这四个字要好生保存,等以后子孙败家了可以拿去卖了换钱。 「一字千金,四贯钱。」 沈安看着这只有些老人斑的手,打个哈哈道:「回头啊!回头我送上门来。」 接着他就冲着外面喊道:「果果。」 「哥!」 沈安听到妹妹的声音就放心了,回身拱手道:「多谢包公,小子下次请客喝酒。」 「这小子!」 包拯笑骂着,心情极端的好。 而沈安的心情也不差,去做门匾时还心情大好,多给了两个铜钱,只是那木匠嘀咕着什么「要求那么多,才多给两个铜钱,怎么做啊!」 今天没带花花出来,所以沈安就背着妹妹到处逛。 果果趴在哥哥的背上,馋涎欲滴的看着那些美食。 「哥,肉,肉。」 这娃最近几天突然爱吃肉了,而且还是肥肉,让沈安有些发愁。 「哥哥哥!」 沈家兄妹如今算是初步在汴梁城中安定下来了,果果也渐渐的多了她这个年龄孩子的可爱和……淘气。 「走了走了,回家哥给弄好吃的。」 边上卖肉的屠夫见果果嘟嘴不乐,就喊道:「那少年,有你这么对自家妹妹的吗?来来来,我这里送你半斤肥肉。」 果果一听就不乐了,虽然不大清楚这些话的全部意思,但还是嚷道:「我不吃肉,不吃肉……」 沈安见那屠夫一脸的愤慨,就说道:「你家的肉可每日都是新鲜的?」 屠夫板着脸道:「你去汴梁城打听打听我赵无敌的名声,除去秋日以后之外,我赵无敌的猪肉若是有过夜的,这一行就不做了。」 赵无敌…… 沈安瞬间觉得不明觉厉。 这匪号吓人啊! 第42章 洗心革面 沈安拎着两斤肥肉回家,曾二梅见了急忙请罪,只说自己不知道主家喜欢吃肥肉。 「熬油!」 沈安哪里会喜欢吃肥肉,只是果果这两天喜欢罢了。 「哥。」 果果叫的很可怜,沈安却丝毫没有动容。 「去烧火,我来弄。」 沈安想起脆哨面的美味,顿时就口舌生津。 「哥哥哥!」 果果揪住他的腰间衣服就不放,结果沈安一走,就像是吊着个小熊般的,就这么晃荡着去了厨房。 花花也屁颠屁颠的跟着,等沈安把肥肉切块时,就在边上拼命的摇尾巴。 「哥……」 「叫一万声也没用,你不能再吃肥肉了。」 沈安下了姜块和肥肉块,然后加了点水进去。 渐渐的水汽开始消散,然后油香就散发出来了。 「好香。」 赵仲鍼出现在了门外,曾二梅谄媚的邀请他进来。 果果回头,眼中有些敌意。 在孩子的眼中,大部分外人都是来抢食的! 沈安慢慢的开始舀油出来,锅里的肥肉不断缩小…… 「哥!」 果果吸吸鼻子,急切的拉着哥哥的衣服。 第55页 沈安把油过滤完,然后再下油渣,下点盐和米酒翻炒几下,齐活! 他伸手拈了一块黄褐色的油渣,烫的来回倒手…… 「哥!」 果果在灶边掂着脚,仰着头,急切的等待着。 沈安等油渣冷些后就塞进了她的嘴里,然后抱起她出去。 「以后就这么做,弄个罐子装着油渣,吃汤饼时用。」 赵仲鍼有些馋,沈安皱眉道:「小孩子要意志坚定。」 他是觉得未来的皇帝必定要意志坚定,否则等以后太后那个老娘们和重臣们一嘀咕,这厮就扛不住压力了,直接放弃了改革。 可等沈安抱着妹妹出去后,曾二梅那个谄媚的女人竟然抓了一把油渣给赵仲鍼。 「找我干啥?」 赵允让不让赵仲鍼读书,大抵是做个姿态,让皇帝看看自己没啥野心,我孙子做个睁眼瞎都行。 赵仲鍼还是很有礼貌的,闻言就先停止吃油渣,然后说道:「早上赵允良来家里,说是以前昏了头,整日颠倒着过日子,幸而上次我翁翁教训了他,他决定以后要洗心革面……」 「这是忽悠人呢!」 沈安觉得这些上层人物竟然这么不讲究,就觉得自己怕是还得要无耻些,否则迟早会被人忽悠卖了。 只是赵允良竟然也掺和进来了,这个是啥情况? 沈安觉得这不对,因为他记得赵宗实后来好像没啥竞争对手。 这个……不会是蝴蝶吧? 沈安有些慌,他担心自己蝴蝶的太过,到时候整个时代全变了。 变化有很多种,若是往坏方向转变呢?或是把西夏和辽国变强大了…… 那我就是罪人啊! 赵仲鍼见沈安面色百变,竟然有些沉痛的模样,就有些心虚。 这话是他的翁翁,也就是祖父赵允让特地让他转告给沈安的,还叫他记得沈安的反应。 他记得自家的翁翁当时很云淡风轻的道:「那小子多半会慌,或是故作深沉。」 可沈安竟然是沉痛…… 这是啥意思? 赵仲鍼现在还是个有些逆反心理的孩子,压根没多少阅历,所以一下就懵逼了。 「他这是想要争夺一番啊!」 沈安悠悠的说道,然后见赵仲鍼一脸的纠结,就拍了一巴掌,说道:「你一脸便秘的干嘛呢?」 赵仲鍼捂头道:「宫中的官家说是昨日劳累过度,今日不见朝臣呢。我翁翁说官家肯定是在女人的身上使劲,也不怕哪日就下不来了……」 啪! 沈安一巴掌把他下面的话打了回去。 赵允让看来是个老流氓啊!和外界那些『一本正经』的宗室长辈传闻压根不搭边。 「这些话小孩子不该知道。」 赵祯在后宫努力,可沈安却知道他不会再有儿子…… 赵允让叫赵仲鍼说这些话是啥意思? 沈安想了想,说道:「官家肯定会有皇子的。」 这是基调! 沈安在盯着赵仲鍼,若是这小子敢说什么官家註定没儿子,沈安会想方设法把这小子变成个傻子。 「嗯,官家肯定会有皇子的。」 赵仲鍼很诚恳的在祝福着,沈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为啥那么虔诚?」 「我爹爹会犯病。」 赵仲鍼有些愁眉不展的说道:「我爹爹会经常头疼。」 怪不得历史上登基没几年就去了,原来赵宗实的身体在此时就问题了啊! 沈安觉得自己见证了一段历史,不禁有些小激动。 「每次朝中建言,说让官家收养宗室子时,我爹爹就会犯病。」 这个不对吧? 沈安摸着光熘熘的下巴,问道:「你爹爹可是会时常发脾气?」 「嗯,我爹爹发脾气的时候,谁都不能靠近。」 沈安心中的把握就更大了些,继续问道:「你爹爹可是会睡不好?觉得头皮发麻,就像是头上戴着什么东一样,很难受。」 呃! 赵仲鍼瞬间就傻眼了。 沈安嘆息一声,摸摸他的头顶,神色慈爱的道:「这就是脑残……不,是压力太大了导致的毛病。」 「脑残?」 赵仲鍼有些懵,沈安干咳一声说道:「不是脑残,是烦恼过多导致的毛病。」 神经衰弱和强迫症本就是烦恼过多,压力过大导致的。 「哦!那能治好吗?」 赵仲鍼觉得自家老爹有些悲剧,所以他发誓这辈子都不进宫,更不会去做谁的备胎。 「这个治不好。」 沈安不觉得这是大毛病,而且也没法治疗。 「话说你今天的话很多啊!」 沈安不怀好意的看着赵仲鍼,手又扬了起来。 「我说……我翁翁说让我要学纨绔……」 赵仲鍼闭上了眼睛,等了半晌头顶也没落下巴掌。他悄然睁开眼睛,就见到沈安在沉思。 ——翘着二郎腿,左手放在腰侧,右手撑着右脸,看着很是忧郁。 「纨绔啊!」 沈安有些忧郁,觉得赵允让就是个棒槌,居然想让赵仲鍼装纨绔来打消皇帝的忌惮。 然后就静待皇帝的龙种出生。 若是生不出儿子,那就对不住了,我家孙子好多个,儿子也不少,随便你看中哪个都行。 第56页 沈安看向赵仲鍼的目光中多了些同情。 你娃还是备胎啊! 只是……这究竟是不是我蝴蝶的呢? 第43章 怎么变成一个纨绔 汴梁什么最多? 这是沈安来到汴梁之后确定过许多次的答案。 青楼! 汴梁的青楼多的让人觉得自己身处百花园里。 青楼很多,但是不许官员进出。 当然,如果你认为这条禁令能压住官员们那颗躁动的心的话,那么你会失望的。 刚入夜的汴梁处处灯火辉煌,恍如白昼。 赵仲鍼有些紧张,于是看了一眼左边镇定自若的沈安,问道:「你来过吗?」 沈安摇摇头,赵仲鍼失望的道:「你没来过不知道规矩。」 「青楼而已,什么狗屁规矩,进去瞅瞅。」 沈安当先进去,赵仲鍼有些心虚的看看左右,又回身看看身后,这才跟了进去。 金碧辉煌…… 沈安只觉得眼前全是光亮,还有笑容。 「郎君一……二位!娘子们赶紧来啦!」 报名的伙计不敢相信的看着赵仲鍼,然后对身边的伙计说道:「我敢打赌,那孩子绝对没那个本事。」 赵仲鍼确实是没那个本事,甚至有些慌乱。 沈安瞪了伙计一眼,然后跟着人上了二楼。 「郎君……」 然后他就看到了繁华和妩媚。 他前面的心理建设也崩溃了大半。 两个青楼菜鸟被两个女人安排的妥妥噹噹的,甚至还叫了外卖。 「炸鹌鹑来几个!」 「河豚来一份……」 卧槽! 沈安瞬间被吓傻了。 等了一会儿,点的外卖来了,赵仲鍼吃的格外香甜。 这熊孩子压根就是来见世面和吃东西的。 顺带还想喝酒。 啪! 沈安一巴掌扇掉了他伸向酒壶的手,「小孩子不许喝酒!」 沈安目视了赵仲鍼身边的女人一眼,那女人笑道:「郎君放心,小郎君还小,奴家知道分寸。」 沈安点点头,然后端着酒杯缓缓喝着,体会着大宋的夜生活。 「奴是女伎,擅长歌舞。」 沈安身边的女人低声说了自己的职业。 ——女伎卖艺不卖身,女妓卖艺又卖身! 这是说明,说明这两个女人已经看出了他们青楼菜鸟的身份。 另外就是说明了这两个女人看不上他们。 所谓的卖艺不卖身只是个噱头,你真要有钱,直接用钱砸,那肯定能把她们砸上床去。 而沈安两人看着就是没钱,但是又想来开眼界的土包子模样,所以自然被嫌弃了。 沈安不以为忤的夹了一片白生生的鱼肉吃了,然后仔细感受了一下河豚的味道,有些失望。 也就是普通啊! 外面有人在弹琴,琴声悠悠而来。 赵仲鍼吃饭很是斯文,沈安见了觉得没趣,就和他抢夺了一番。 等两人在两个女人鄙夷的目光中抢了大半食物时,夜生活正式开始了。 「葱泼兔……角炙腰子……洗手蟹……」 「回马葡萄,旋炒银杏……西川乳糖……」 「鸡皮麻饮,杏片……辣萝蔔喽……」 窗外传来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灯光下,两个女人笑吟吟的在聊天,已经把两个菜鸟丢在了一边。 这还有没有职业道德了? 沈安心中不渝,就说道:「来首歌。」 就像是后世叫那个啥唱首歌一样,沈安的语气非常老练,让两个以为他是菜鸟的女伎有些后悔了。 轻视他了? 这年头汴梁的青楼事业红红火火,竞争激烈,要宰也只能宰菜鸟啊! 所以她们打起了精神。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 柳永的词永远都是青楼女子的最爱,这一点谁都无法取代。 女伎曼声而歌,歌声柔美。另一个女妓在边上翩翩起舞。 前世见过许多卖肉的舞蹈,所以沈安只是听着歌,倚在窗户边往下面看热闹。然后那两个女人又把他重新降格为菜鸟,并认为这货没开叫,是个雏。 一个老头抱着个孩子在街头游荡着,他身后跟着个僕妇,紧张的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的想把孩子抱回来,只是老头就当没看到。 「哇!」 孩子终于哭了,老头慌乱的哄了几下,却没效果,就郁闷的把孩子交给了僕妇,然后仰天嘆息。 然后他就看到了沈安。 沈安飞快的把脑袋缩了进来,然后起身准备开熘。 「郎君,可是要走吗?」 可警惕的女伎却马上就喊人来了。 在汴梁你就别想白嫖! 不,是白吃。 沈安急匆匆的给了钱,结果竟然被加了三成。 收钱的男子呆板的道:「外面很冷。」 冷你妹! 这是敲诈! 沈安终究是嫩了些,把自己急于离开现场的情绪表达的清晰了些,结果就被这家奸商给抓住了漏洞。 他回身看向了后面,那两个女人微微一笑,然后福身。 这都是套啊! 和仙人跳差不多的套路。 他悄然在大门里往外看了一眼,没见到那人,就安慰自己道:「我那速度可不是吹的,一般人哪里见得到……」 第57页 他一脚迈出去,就听到右侧传来了一声干咳。 「年纪轻轻就在青楼厮混,你这是颓废了?」 包拯板着脸站在边上,身边的女僕在诓哄着他的儿子。 这老傢伙竟然晚上也逛街? 等看到躲躲闪闪的赵仲鍼之后,包拯的怒火几乎能焚烧这片夜空。 「那是宗室子,而且弄不好以后……你竟然胆大如此。若是被你教坏了,你可知道后果吗?」 「十岁啊!十岁的孩子来青楼,这简直就是骇人听闻,今日若非老夫来此,明日满汴梁就会传遍你们的好名声!」 「哎!那老汉,你这是想坏我家的名声呢?」 两个粗壮的女人沖了出来,一个手中还端着一碗二陈汤在喝着。 等见到包拯年老,沈安年轻后,这两个女人就喝道:「敢在外面坏我家的名声,滚!」 老包大抵是第一次被人喊滚蛋,所以就楞了一下。 那个喝二陈汤的女人就怒了,然后噼手就把手中的二陈汤撒了出来。 呃…… 沈安看着包拯脸上的汤汤水水懵逼了。 赵仲鍼也呆傻了,但这孩子还不错,竟然下意识的摸出手绢想去为包拯擦擦脸。 包拯缓缓伸手抹了一把脸,那女人兀自在叫嚣道:「再不滚就打断你的腿!」 沈安在心中为这家青楼默哀了三秒钟,然后说道:「他们刚才多收了我三成的钱……」 包拯缓缓举起手,旋即后面就冲来了一队巡夜的军士。 那两个女人已经觉得不大对了,刚堆笑着准备问话,包拯沉声道:「这家有情弊。」 「救命!」 军士们沖了进去,里面顿时就乱作一团。 第44章 老包害死人啊 包拯发飙了,开封府全体出动,开始清扫青楼。 这是一场浩大的行动,目标是清扫黑暗和邪恶。 战果很辉煌,据说抓到了不少胁迫女人的恶棍。 姚链去看了,回来兴奋的说着那些恶棍被百姓用臭鸡蛋攻击的场面,而欢呼包青天的声音再次甚嚣尘上。 而陈忠珩来的很是时候,沈安正在吃早饭。 早饭很丰盛,羊肉饺子。 「吃点?」 沈安指指饺子,陈忠珩摇摇头,心想我在宫中什么美食没吃过,还要吃你家的歪瓜裂枣? 接着他就有些呆住了,因为沈安竟然把饺子倒进大碗里,然后把蘸水全浇在里面,起身一边搅拌一边招呼道:「既然你不吃,咱书房里说话。」 到了书房,沈安几下吃了饺子,然后打个饱嗝喊道:「茶水,别弄茶末糊弄我啊!」 「你……竟然直接就这么喝?」 沈安一脸理所当然的道:「当然这么喝,不然一口茶叶沫子,那味道能好?」 土包子! 虽然没说出来,但是沈安还是感觉到了陈忠珩的情绪。 等茶水送来,沈安的是茶叶,陈忠珩的是茶末。 沈安美滋滋的喝了一口茶水,还砸吧了一下嘴,让陈忠珩翻了个白眼。 他缓缓吹着茶水,然后特贵族范的喝了一口,才眯眼道:「官家对你如何?」 「恩重如山!」 沈安马上拱手道:「我兄妹在汴梁孤零零的,全靠了官家仁慈,这才能在夜市谋生。樊楼那些人想找我麻烦的时候,若非是官家的默许,巡检司的人怎肯出手……」 沈安知道皇帝一直在看戏,并且偏向了自己这一边,否则他这一路会更艰难。 所以他的感激也是实实在在的。 陈忠珩在盯着他,见状就暗自点头,心想这小子还知道忠心,知道感恩,可见官家的眼力不错。 他干咳一声,看了一眼门外。 「这里不用人了,先去吧。」 沈安让临时客串僕妇的曾二梅回去,陈忠珩满意的点点头,说道:「赵仲鍼如何?」 沈安的心中一个咯噔,盯着他的陈忠珩语气严肃的道:「你若是对官家忠心耿耿,那就说实话,否则……皇城司可听说过吗?」 呃! 沈安没怎么听说过皇城司,但是从这语气里听出了不是个好地方。 果然,陈忠珩冷冷的道:「进了那里的人就别想再出来,所以想好了再说。」 这个死太监,竟然是先说恩情再威胁,这绝对是宫中的手段。 一般人至此早已两股战战,心中慌的六神无主,哪敢说假话。 沈安正色道:「那是个好孩子。」 「真的。这孩子很诚恳,而且好学,喜欢读书,关键还孝顺……」 陈忠珩大抵觉得沈安是半个自己人,所以很是放松的问道:「郡王那边可有话传到了你这里?」 皇帝绝壁是膈应了。 老当益壮的老包害死人啊! 这绝对是包拯六十生子让皇帝羡慕了,但他是皇帝,所以一边希望着自己还能生,一边还得暗中做准备。 「这些话我不会说出去。」 沈安知道自己要稳住,稳住了以后好处不少,稳不住坏处多多。 陈忠珩满意的道:「跟你说话真是省事。」 沈安说道:「老郡王那边经常骂人,那孩子无处可去,过来就是消遣。偶尔跟着我在街上转转。昨日老郡王又发火了,那孩子委屈,我就带着他……去了……去了……」 第58页 「去了青楼吧!」陈忠珩一脸暧昧的挑眉道,然后还摸摸下巴,大有想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 「对,哎!丢人啊!」 沈安一脸你怎么知道的模样,然后唏嘘道:「生在那等人家之中,他依旧还能保持着这般性子,很难得了,真的很难得。」 陈忠珩呵呵的笑道:「果真如此?」 沈安皱眉道:「我这里只是个平头百姓,和郡王府也搭不上关系,犯不着为他们说话。何况……这是皇城司的在盯着郡王府吧?想看看他们是不是想谋反?」 沈安一下就兴奋了起来,身体前俯,「可要我做密探吗?一个月不要多,给二十贯钱,我保证能把外面看到的事写几十万字……」 「哎!陈都知,你别走啊!二十贯你嫌贵,十六……十五……我……我跳楼价了,十二贯!」 他热情满满的站在门边呼喊着,可陈忠珩就像是身后有鬼在追赶着自己,一熘烟就跑了。 「就凭你也想和我斗?」 这年头十四岁的少年大多懵懵懂懂的,所以那些和沈安打交道的人也习惯性的轻视这个少年,然后就被阴了不少次。 沈安的心情大好,然后就去看了一下扫黑现场,甚至还跟着人砸了几个臭鸡蛋。 今天汴梁城的臭鸡蛋被一扫而空,而且价格比好鸡蛋还贵,可见汴梁人的商业头脑。 然后有人就把他的行踪报了上去,最终汇报到了陈忠珩那里。 「还买了臭鸡蛋去砸人?」 「没错,和孩子般的欢呼雀跃呢!」 「好,知道了。」 陈忠珩摇头微笑着,哪有在沈安那里时的轻佻。 「要老实啊!」 …… 沈安很老实的看了热闹,然后就去了香露铺。 因为本月不再出货,所以店铺里售卖的只是女人的贴身衣物,但人却不少。 前面男人自然是不好待的,后院里,一见面王天德就愁眉不展的道:「沈郎君……话说尊父没为你取字?」 王天德想套近乎,再拉近一些关系,沈安自然无所谓。 沈安想起了他从雄州带回来的那些书信,书信里沈卞和人提及了为自家儿子准备的字…… 「家父给我取字安北。」 沈安端坐以示恭谨。 「安北……」 王天德想起沈卞的身份,不禁钦佩的道:「尊父一心北伐,令人钦佩。」 这个字沈安一直没对外宣布,就是因为他们兄妹刚到汴梁,人生地不熟的,要是再被沈卞的老对头下个死手,那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不过现在呢? 安北…… 沈安在想着大宋的军队,那是连西夏都打不过的存在,让人无奈啊! 「安北,这店铺整日开着,就卖些女人的那个啥,浪费了些,你说咱们要不要弄些别的来卖卖?」 王天德经商的本事还是有的,而且比沈安还主动。 沈安微笑道:「好啊!」 第45章 理不直气也壮 「安北?」 「是啊官家,臣就在想那沈卞真是死心不改,取这等字就是在坑自家的儿子呢!」 陈忠珩觉得沈安真的很悲催,竟然遇到了这么一个不着调的爹,连死了都还在坑儿子。 他笑着准备再说几句,却见皇帝的神色不大对。 赵祯的眼神有些茫然,兴许是唏嘘感慨。 「安北啊!」 高粱河惨败,澶渊之盟…… 北方对老赵家来说就是不堪回首的痛苦。 那里有他们最大的遗憾,当年若太宗不是那么急切,而是徐徐图之,会不会好一些? 赵祯摇摇头,他知道高粱河之战后,军中的士气几乎跌到了谷底,面对辽人时先天就矮了半头。 他握住了双拳,那双白白嫩嫩的手上青筋直冒。 这不对啊! 本以为能让皇帝心情好一些,可皇帝这模样却不对啊! 陈忠珩赶紧转了个话题,说道:「官家,那些辽人在寻那日在夜市打死了他们鸟儿的人呢。」 紧张的气氛渐渐散去,赵祯说道:「那些辽人飞扬跋扈,睚眦必报,可危险?」 陈忠珩知道皇帝的意思,就说道:「官家,夜市那些人……难说啊!」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难保有人会被辽人收买,或是主动去向辽人告密。 赵祯点头道:「那就多看看,别让辽人欺负了他。」 这就是眷顾啊! 陈忠珩觉得沈安那小子真是运气好的没边了。 沈安也觉得自己的运气不错。 「沈安,你看看这个,他们说是龙骨!」 赵仲鍼这孩子总是能给自己找乐子,这也是汝南郡王府三代人中唯一正常的。 赵允让是个暴脾气,赵宗实大抵是有些神经病……不,是神经方面的毛病。 赵仲鍼这孩子出生在这等不正常的家庭,显得有些孤独不说,还有些压抑。 沈安一巴掌扇去,然后才接过了所谓的龙骨,随口道:「别说什么龙骨,不然有人告上去,到时候郡王府遭殃不说,你也得倒霉。」 赵仲鍼捂着头道:「这不是在你家嘛,在外面我可没那么傻。」 沈安瞪了他一眼,然后看看手中的骨头,说道:「是头骨。」 这是一截下巴,骨头很厚,现任动物中无法找到同类。 第59页 那粗大的牙齿让沈安一个激灵,然后说道:「你这骨头哪来的?」 他左右看着骨头,却没找到镌刻的痕迹,不禁大为遗憾。 龙骨文啊! 要是能找到岂不是发达了? 到时候挖它几屋子出来留给子孙…… 「有商人在叫嚷着什么龙骨,后来被抓了进去,这骨头被那些人看了,最后扔了出来。」 这是避祸! 沈安目光不善的看着赵仲鍼,觉得这个熊孩子真的有闯祸的天赋。 「别人扔了就你胆大敢捡,要是外面有人看到了,到处说汝南郡王府有异心,还抢了龙骨,你说你翁翁会不会把你打死。」 赵仲鍼浑身的冷汗,然后拱手道:「我错了。」 「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 沈安把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恐龙骨扔在地上,然后跳上去踩了几下。 「哎哟!」 拱起的骨头哪怕是过了千年万年,可依旧坚硬,沈安不但没踩断,反而被梗着了脚底。 「哥!」 果果进来见到沈安抱着脚呼疼,就毫不犹豫的过去捶了赵仲鍼一拳。 「坏人!打!」 花花跟了进来,就一嘴咬住了赵仲鍼的腿。幸好花花还小,所以只是咬到了布料。 「花花。」 沈安过去拉住了妹妹,花花也松开嘴,然后一嘴咬住了骨头的一角,转身就跑。 「这就是你所谓的龙骨,实际上只是一个物种的骨头,就像是牛骨马骨一般。」 「什么物种?」 赵仲鍼很喜欢学习,只是最近要避嫌,所以就被自家祖父放羊了。 沈安一时语塞,心想我总不能说是恐龙吧。 「这个……你想想那些什么大象……」 「麒麟!」 赵仲鍼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然后换来了一巴掌! 「你又打我!」 沈安怒道:「麒麟麒麟,别学前面那个官家。什么狗屁的祥瑞天书,这世上最好的祥瑞就是百姓的夸赞,而不是什么麒麟和龙!」 …… 「今日外面可好玩?」 赵允让就像是一个老朽般的坐在外面晒太阳,微微眯眼看着走来的孙子。 赵仲鍼行礼,然后说道:「今日孙儿捡到了一块龙骨,然后……」 「龙骨?」 赵允让的眼中多了神彩。 赵仲鍼没发现,继续说道:「沈安说没什么龙骨,麒麟就算是有,那也不是祥瑞。他还说……」 赵允让瞬间就恼羞成怒了,合着就老夫是利慾薰心啊! 「他还说了什么?」 「沈安说真正的祥瑞是百姓的夸赞。」 赵仲鍼说完就看向祖父,可赵允让却呆呆的看着虚空。 「翁翁……」 家里有个时常发病的爹就够赵仲鍼头痛了,要是祖父再变得癫狂些,他觉得自己怕是会想死。 赵允让嘆息一声,然后问道:「那块骨头呢?」 他觉得有必要研究一下,兴许能找到那缥缈虚无的帝王之道。 赵仲鍼老老实实地的道:「翁翁,那块骨头被沈安给了家里的狗,说什么小狗要磨牙……」 「滚!」 赵允让觉得自家怕是真的不行了,好容易有个好学的孙子,可却把宝物丢给了别人家的狗。 赵仲鍼才躬身就想起了些什么,说道:「翁翁,沈安还说那些很大的兽类死了之后就长埋地底,估摸着不少,最少大宋人手一根肯定是够了。」 这孩子觉得沈安这话很对,可却没见到自己祖父那双眼中的怒火。 「过来!」 赵允让的声音很慈祥,赵仲鍼心中欢喜,以为翁翁要夸赞自己,就走了过来。 然后赵允让一把揪住他,按在自己膝盖上就痛打了一番。 「翁翁不讲道理!」 「老夫就不讲道理了,翁翁打孙子,理不直气也壮!」 「滚蛋!」 赶走了孙子后,赵允让靠在椅背上,觉得太阳晒的好像有些热。 他摸摸自己发热的老脸,说道:「把书房里的那几块骨头都丢了餵狗。」 没一会儿有人来禀告,「阿郎,狗都不吃那些骨头。」 赵允让捂额怒吼道:「那就给你们吃!」 「是,小人马上就去把骨头炖了。」 老夫…… 第46章 被捅了一刀 「哥,要吃肉,吃肉肉。」 天气渐渐暖和,果果也胃口大开。 和沈安印象中那些挑食厌食的孩子不同,果果这一路吃了不少苦,所以对食物有着近乎于虔诚的喜欢。 沈安在炖肉。 上好的五花肉切块焯一下水,加了萝蔔干一起炖。 「等中午。」 沈安吸吸鼻子,果果也跟着吸吸鼻子,边上的花花也吸吸鼻子…… 曾二梅站在后面觉得有些头痛。 这个郎君竟然喜欢自己做饭,隔三差五就亲自下厨,弄的她都觉得自己是在混饭吃,白拿工钱。 只是……真的很香啊! 沈安也觉得很香,柴火灶炖出来的五花肉和萝蔔,那味道久违了。 「可惜了,今日准备不足,不然弄个瓦罐,拿个小炉子慢慢的炖,那味道才叫一个美。」 曾二梅觉得自家郎君大概是饕餮转世,就建议道:「那要不奴去整治整治?」 第60页 「瓦罐买好一些的,炖东西炖上几十年,那可就是传家宝啊!那味道连宫中的御厨都弄不出来。」 沈安说的一干人等都忍不住想试试了,他自己却被姚链请了出去。 姚链面色冷峻,没有往日的轻佻,说道:「郎君,先前有人在窥探咱们家。」 「有趣啊!」 沈安琢磨了一下,「樊楼那些是商人,商人逐利,他们拿着炒菜每日能赚着大把的钱,不会下手……」 马丹! 沈安想起了一个可能,就问道:「能看出是什么人吗?」 汴梁城内隔一段距离就有军巡铺,不但管理治安,更是救火的主力,而他们就是听从巡检司的调度。 有和沈安关系好的军巡铺在,这些人竟然还敢来窥探,胆儿很肥啊! 谁敢这么作死? 沈安觉得答案呼之欲出。 「郎君,那人看着狡猾,多半是泼皮。」 「有军巡铺的人在,泼皮不敢……要小心。」 沈安随即就出去找了王天德,让他最近小心些,又去外面定制了东西。 中午的五花肉炖萝蔔非常美味,若非是沈安控制着,果果多半要吃撑了。 沈家不大,加上僕役连同他们的家属也不到十人。而这个院子不小,住着有些空旷。 第一夜就这么过去了,一夜没睡好的沈安顶着个黑眼圈在发愁。 这些傢伙竟然没来? 按照他的理解,探路之后就该动手了,否则夜长梦多,增加被发现的风险。 可没人啊! 早饭时花花吃的很欢乐,转动着小屁股围着自己的碟子吃。 沈安看了一眼它窝里的『龙骨』,然后发狠道:「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等东西到了咱们出去。」 「沈郎君,您要的东西来了。」 …… 天气暖和了,街上的人穿着也渐渐单薄起来。 姚链很紧张,一路东张西望的,气得沈安想一脚踹飞这货。 「你这模样不就是在告诉别人咱们有防备吗?」 沈安一边低声喝骂,一边用眼角四处乱瞟。 「沈郎君……」 「谁?」 沈安回身就是一拳,然后被身后那人轻松的躲避开了。 「动手!」 沈安去摸刀,姚链却从身后抱住他,低声道:「郎君,是宫中的人。」 刚才这一瞬,沈安的眼睛都红了。 他放松下来,结果就看到了后面的一个男子,正是以往跟着陈忠珩出宫的侍卫。 而躲过他一拳的男子一脸正色的道:「沈郎君拳法精湛,若非我刚才正好偏头,怕是要被打个半死……」 这人有前途啊! 沈安微笑道:「哪里哪里,只是普通罢了。」 侍卫近前,正准备说话,突然眸子一缩,就伸手去抓沈安。 而站在沈安边上的姚链也感到了危机。 「郎君……」 沈安在侍卫的眼中看到了绝望,就像是电视里的那样,但比那更传神。 卧槽! 沈安刚想转身,就感到后腰被捅了一下,然后…… 然后姚链就扑倒了凶手,侍卫悲痛的道:「这下怎么回宫交代啊!」 沈安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侍卫急忙过来扶住他,说道:「沈郎君别怪我,要怪就怪辽人太奸猾……我这次坏了事……估摸着要被赶出宫……」 「咦!」 侍卫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地上的泼皮已经被捆住了,他才发现异常。 「沈郎君你还不倒?」 「倒个屁!我说你能不能有点同情心,就只顾着自己的前程,可想过我的难受吗?」 沈安捂着后腰骂道:「这人也缺大德了,竟然用那么大的力气……哎哟!我一直以为有东西挡着不疼呢!」 侍卫不敢相信的转到了沈安的身后,见到衣裳破了一个口子,可却没血流出来,就纳闷的道:「沈郎君的运气那么好?难道是骨头挡住了……」 沈安没好气的道:「这人应该马上带到皇城司去,用酷刑,交代了也继续用刑,我的腰啊!」 地上的泼皮开始喊饶命,周围的人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在围观。 侍卫低头道:「沈郎君,涉及到辽人,皇城司不好办咱只能正大光明的弄到开封府去。」 「这不是坑老……这不是坑包知府吗?」 侍卫无奈的道:「只能这样了。」 这就是国与国之间的套路,当街被发现,那就只能走公对公的途径,一切明朗化。 一行人到了开封府,得了消息的包拯急匆匆的出来,见沈安扶着腰,就骂道:「叫你别逞强别逞强,这下好了,去叫了郎中来。」 沈安拱手道:「多谢包知府关心,我这里无碍。」 「不是说被捅了吗?」 包拯皱眉过来,然后用手指头捅了一下沈安的后腰。 「哎呀!」 包拯抱着手指头,五官都疼的扭曲了起来。 沈安尴尬的道:「只是……只是个小东西罢了。」 「什么东西?」 沈安缓缓解开衣裳,然后反手一抓,哐当一声,一个东西就掉了下来。 包拯不敢相信的看着地上的东西,然后俯身捡了起来,讶然道:「你……你竟然早有防备?」 第61页 他本想说你竟然这般怕死,话到嘴边却又改了。 但在场的人都能听出他话里的未尽之意。 这人……真的是奇葩啊! 沈安却理直气壮地道:「先前家中护院发现有人在盯着,等了一宿没动静,我再不出来,一个月就能把自己活活吓死。」 「为何这般说?」 包拯在思索着此事的手尾,却很头痛。 沈安振振有词的道:「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那人岂不是要疯了。」 第47章 是辽人干的 「哐当!」 一块铁板落在殿内,失手的侍卫赶紧请罪。 赵祯摇摇头,他不至于为此去怪罪侍卫。 他把目光投向了包拯。 「陛下。」 包拯有些纠结的说道:「据那泼皮交代,他是被辽人的通译用五贯钱收买了。幸而沈安机警,不然……」 可是没证据啊! 除非是拿到了文书什么的,或是当场人赃俱获,否则无法对辽人下手…… 赵祯看了一眼下面的几个臣子,知道就算是人赃俱获了,他们也会劝自己以大局为重。 「陛下,沈安既然无事,那此事就算了吧。」 嗯? 赵祯嗯了一声,然后缓缓的道:「想杀大宋的百姓,事败后又当做没这么一回事,世间没有这等道理,没有!」 他的神色平静,但眼中却多了怒火。 只是这怒火却来得快,灭的也快。 「陛下,这只是小事。」 文彦博的话就是一盆水,浇灭了皇帝眼中的怒火。 你难道要为一个百姓和辽人翻脸吗? 这不是皇帝该做的事。 皇帝继续不忿,众人却都放松了些。 这事儿也就这样了吧,辽人也该知道分寸,而那沈安得了个教训也正好…… 「这样不好。」 呃! 文彦博差点想揉揉眼睛,仔细看看上面那位是不是自己熟悉的皇帝陛下,大宋官家。 「这样不好啊!」 赵祯拍着大腿道:「派人去,问问他们想干什么!还有……这次不管,下次他们冲进大殿中来杀人谁来管?」 皇帝发怒了,莫名其妙的,而且还顺带羞辱了一番臣子。 几个臣子打个眼色,马上就应下了。 等一出门,富弼就到了包拯的身边,低声道:「你们别再闹了。」 包拯正在窝火,闻言就不客气的道:「老夫闹什么?」 富弼的火气也不小,「你们这段时日天天上奏,一心想让陛下接了宗室子进宫,可想过陛下的心思没有?」 包拯微微侧身看着富弼道:「什么心思?」 「这是逼迫!」 富弼有些痛心疾首的道。 包拯轻蔑的道:「那是陛下,一国之君。若是旁的,比如说老夫,绝后就绝后。可陛下不同,大宋需要一个合格的储君。」 包拯说完就扬长而去,他接下来的任务很重,还得要去找辽人的晦气。 文彦博走到富弼的身边,问道:「怎么?被包拯给顶了?」 富弼气得打颤,稍后说道:「他说什么绝后,可谁不知道他最近春风得意,回家就抱着儿子乐。」 文彦博微微摇头,觉得最近朝中的气氛有些紧张了,不好,这样很不好。 「那沈安乃是沈卞之子,听闻沈卞为他取的字叫做安北……安北,嘿!」 富弼的神色多了怅然,说道:「拿什么去安?他要是敢去,老夫就敢把他一脚踢到青涧城去,去和种家作伴。」 「种世衡死了,种家现在那些小子还不能独当一面,让沈安去,那就是流放。」 「什么意思?」 「西夏那边……李谅祚年幼,权臣在侧,他们不会进攻大宋,所以那一带最多是些斥候的交锋……」 「是啊!难得的安定局面……」 …… 「啊嘁!」 沈安打了个喷嚏,然后吸吸鼻子道:「谁在念叨我?」 「我!」 赵仲鍼来了,不是往日的轻松模样,哭丧着脸。 「这是怎么了?被你翁翁揍了?轻点!」 沈安坐在高凳子上,身后是一碗点燃的酒,姚链已经摆脱了刚开始的恐惧,伸手一拈,就拈了些火焰起来。 蓝色的火焰扑在沈安的背上,他不禁龇牙咧嘴的喊道:「赶紧搓!」 他在嘶嘶的煎熬,赵仲鍼有些纠结的道:「我翁翁在砸骨头。」 「砸就砸呗!」 沈安摆摆手,姚链就端着碗出去了,看那架势分明就是想把那酒给喝了。 赵仲鍼觉得屋子里的酒味挺好闻的,他坐在沈安的对面,说道:「我翁翁砸了骨头,各种骨头都在砸……」 沈安翻个白眼,无奈的道:「叫他别折腾了,那些东西……咦!」 「又来一个装疯的!」 沈安嘆息一声,然后喊道:「姚链,把那块骨头拿来。」 「知道了郎君,呃!」 那货竟然在打嗝,可想而知是一口就闷那碗酒。 稍后姚链就来了,他拎着那块被咬的斑斑点点的龙骨,而龙骨的下端就是花花。 花花咬着骨头就是不松口,就这么被拎了进来。 沈安费了大力气才把花花弄下来,然后他抱着花花,用下巴指着骨头说道:「给,带回去吧。」 第62页 赵仲鍼摇头道:「不是,我翁翁一边砸一边说着什么,好像有太祖他们。」 沈安只觉的滚烫的嵴背在发寒,心中不禁腹诽着赵允让这个老疯子的举动。 他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赵仲鍼,说道:「你别想这些,还有,这几年你好生读书吧。」 沈安不记得赵祯驾崩的时刻,但却知道赵宗实的时间不长,而后就是眼前这个小屁孩继位,但他继位时已经不小了。 倒着一推算,就说明赵祯还有活头。 赵仲鍼不知怎地就点头应了。 沈安面色稍霁,起身活动了一下腰,感受了一下年轻。 「是辽人干的。」 赵仲鍼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我知道。」 沈安摸摸后腰,不禁有些后怕。 要是他没有在背后垫着铁板的话,那一刀绝对是从肾脏那里捅进去。他好歹也知道些这方面的知识,知道腰子一旦被捅了,这人就算是和这个世界告别了。 就算是能救回来,少一个腰子以后咋成亲? 咱们这仇结大了啊! 赵仲鍼感受到了沈安身上的恨意,就说道:「要不……要不咱们弄他们一下?」 沈安斜睨着他道:「怎么弄?」 赵仲鍼想了想,「买通外面的人,给他们採买的东西里下药……」 沈安木然的看着他,就在赵仲鍼心中忐忑时,沈安拍着他的肩膀赞许道:「有前途!」 赵仲鍼欢喜的道:「那叫人去买药吧!」 这小子真是……不过这样也不错,至少说明他的心大。 心不大也不敢让王安石去冒险。 第48章 发酸?发酸就对了 包拯来了,看着有些暴躁。 「你……」 他先对果果笑了笑,然后对沈安说道:「辽人那边老夫刚去,他们百般抵赖……不过他们多半是警醒了,以后不敢再肆意妄为,只是你这里不可冲动……」 沈安拱手感激的道:「多谢包公为小子仗义执言。」 包拯盯着他,有些头痛的道:「你诡计多端,老夫就担心你不肯罢休啊!」 沈安一脸纯良的道:「包公放心,那些辽人能放过我,我总算是能安稳睡觉了,哪还敢去找他们的麻烦啊!」 包拯一想也是,心中一松,先前受的憋屈就爆发了。 老头的呼吸咻咻,看样子气得不行。 沈安心中感激,就问道:「那孩子怎么样?可还好吗?」 一提到自己的老来子,包拯马上就欢喜了,「好,整日能吃能喝,还能折腾人。老夫昨日被他打了一巴掌,好有劲……」 这老头真是成了儿奴,那脸上笑的和菊花般的,就差手舞足蹈了。 包拯进门时心情郁郁,出门时却是笑容满面。 他一上马就拍了一下脑门,说道:「又被那小子给糊弄过去了。」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觉得沈安也没那么大的本事,能逃过这一劫就算是烧高香了。 …… 沈安很安静,他甚至亲自去买了一头产奶的母羊和它的小羊回家。 「羊!」 大宋的顶级食材就是羊,从雄州到汴梁,这一路果果见到了不少,所以一见就欢喜的想去抱。 沈安还在担心那母羊会把果果顶翻,可母羊却很温顺。 小羊咩咩的叫着,果果马上又移情别恋去抱着它,欢喜的不行。 「谁会挤奶?」 沈安的问话没有得到回答,人人都摇头。 没办法,沈安只好亲自来挤奶。 他叫人弄了个木盆,里面放了青草和蒸过的豆子。 母羊吃的很欢生,沈安挤奶挤的很纠结。 卖羊的人说要先给母羊按摩,沈安没办法,只能轻柔的…… 按摩了几次后,沈安开始挤奶。 先扣住头头,然后……然后干什么? 沈安想了想,然后开始上下滑挤…… 他的动作很生疏,渐渐的熟练了起来,羊奶缓缓的滴在了大碗里。 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看清了没?」 「看清了。」 于是挤奶的职责就转交给了曾二梅。 姚链觉得这事很有趣,就自告奋勇说试试。 陈二娘怒道:「你一个男人去挤奶,你安的什么心?你要不要脸……」 沈安愕然,觉得这话把自己也扫了进去。 可看陈二娘的意思,压根就没把他当做成年男子,大抵就是还没开叫的少年。 悲哀啊! 果果闻了一下羊奶,就皱眉道:「好臭,不喝!」 沈安闻了一下,他的脾胃有些问题,甚至还干呕了一下。 不过他有办法啊! 先把羊奶煮沸,然后加点自己做的茉莉花茶,那味道…… 「好喝吗?」 「好喝。」 果果扬起了笑脸,沈安摸摸她的头顶,说道:「以后每日喝一次,用不了多久你就能长高高。」 「哥!」 果果突然放下了勺子,然后抱住沈安的大腿,可怜巴巴的道:「哥,不打架。」 沈安一愣,然后就觉得心中一暖。 「哥不打架,保证不打架。」 果然是亲妹妹,竟然察觉到了沈安笑容后面的戾气。 可那些辽人都差点把哥给捅了,这还能忍的下去? 第63页 沈安回到书房,笑吟吟的就像是刚去踏青归来。 稍后他找来了庄老实,交代道:「去问问那些老人,这几日可有雷电和雨水。」 …… 辽人喜欢东京城,觉得这里繁花似锦,而且美食如云。 但再多的魅力也无法让人彻底的忘掉故乡。 辽国使馆很大,光正厅就建造了五间,而且这些房屋竟然是建在两重台基之上,一重三级台阶…… 辽国使者很惆怅,哪怕昨日吃了烤羊肉都无法忘怀家乡的惆怅。 他昨晚上看了一晚上的月亮,没领悟什么床前明月光,但却知道自己是思乡了。 他走下台阶,回身看了一眼屋嵴上那两条相对咆哮的龙,觉得也没什么意思。 据说当年为了给屋嵴上加这两条龙,大辽曾经威胁出兵南下,这才让宋人妥协。 一群软蛋啊! 辽国使者的心情好了些,然后带着伴当往御街那边去,这是他最喜欢消遣的路线。 大相国寺不小,京城的寺庙都以它为尊。 大相国寺的外面自然是热闹的,摊贩和艺人到处扎堆。 摊贩卖的杂七杂八,艺人有表演相扑的,有唱歌跳舞,还有玩技巧的…… 一个男子拎着个幡静静的站在那里,气质不凡。 身后的伴当在大宋久了,竟然也识的几个字,就说道:「好像是……铁嘴神……神什么,吹牛,人的嘴哪会是铁的。」 使者见了觉得有趣,他认识的字更多,就说道:「是铁嘴神算,还有个什么……摸骨……」 有意思啊! 这可是从未见过的,使者当即就走了过去。 「你这个……摸骨怎么摸?」 男子摸摸小鬍子,淡淡的道:「摸骨只摸……咦!」 男子突然惊惶的指着使者的眉心处说道:「天眼!」 天眼是什么?但是听着很高大上,很了不得的样子。 使者还在好奇,男子已经闭上了眼睛,左手持幡,右手拇指不断和其它四指的指尖点击着,而且他的眉心皱的很紧,好似遇到了天大的难题。 看着他的动作,辽国使者不禁有些紧张了,「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男子摇摇头,突然睁开眼睛,面露恐惧之色道:「天眼要开了!天眼要开了!」 这里相对偏僻,周围没摊贩,所以没人注意到这里。 使者摸摸自己的眉心,说道:「什么天眼,如果真有天眼,那肯定会有感觉,宋人都是骗子。」 那伴当大怒,准备收拾男子,刚伸手,男子就缓缓伸出自己的食指。 他的神色庄严,伴当竟然止步了。 「不用闭眼,你会感受到天眼在里面的存在……」 男子把手指头缓缓放在使者的眉心前一点,差点触碰到,却隔着些距离。 男子宝相庄严的道:「仔细感受,感受一下,是不是开始发涨了?」 使者连眼睛都不敢眨,已经慌得没了主意。 「嗯,好涨,还发酸。」 「发酸?发酸就对了。」 第49章 无量劫数 使者只觉得眉心处越来越涨,难受的几乎想杀人。 那个伴当想学一下,才举起手,男子就冷冷的道:「先前你学无事,可现在这位贵人的天眼已经在打开了,若是旁人学了,就会削弱他的天眼,汲取他的精血,那会害死他。」 伴当被吓到了,急忙缩手。使者的呼吸渐渐急促…… 「我……我不行了。」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从大辽一直走啊走的,一路步行到了汴梁般的疲惫。 男子嘆息道:「你很难受,但这是你的天职,你逃不掉。」 男子缓缓松开手,可使者觉得眉心处依旧发胀发紧,就有些绝望的道:「为什么?」 男子微微仰头看着虚空,悲痛的道:「人间亿兆生口,能开天眼者亿万中也难见一个,这就是老天的残忍……你……要压下去,否则你会成为恶魔,眉心处会多出一只眼,你知道吗?那只眼睛将会是竖着的。」 使者想到自己的眉心处将会多一只眼睛,不禁惊呼了一声:「那是怪物!」 「没错。」 男子嘆息道:「本来想……罢了,贫道分文不取,只求天下少些劫难吧。福生无量天尊……」 使者握着刀柄,却不是想杀人,而是盯住了自己的伴当。 「我不说,保证不说。」 男子嘆道:「说了你也会死。这是大劫难,若是镇压不住天眼,和你相熟的人都会死,然后一传十,十传百……这就是天劫啊!无量之劫……」 「无量劫数从无量世界中来,它不是风火雷电,看不着,摸不到,无声无色,但却充沛于天地之间,无所不灭,无所不……毁。」 使者的脚都软了,他扶着伴当,颤声问道:「要如何才能镇压天眼?」 男子突然微微一笑,竟然有些无情无念的出尘。 他伸出手来握拳,用关节凸起处在使者的眉心上方用力的敲击了十下,频率和力量都一致。 「回去之后,每晚子时你记得按照我刚才的力气和样子,不要改,每晚先敲击这里二十下,然后再用食指虚点眉心处一炷香的时间,记住,不可错漏,否则你和你身边之人,包括你的家人都逃不过劫难。」 第64页 使者在拼命的回忆着男子刚才敲击自己眉心上方的力量和节奏,闻言就说道:「你跟我回去……」 男子摇头道:「我本是窥探了天机,此后当有天谴,若是跟了你去,弄不好就是玉石俱焚的结局,害人害己。」 他闭上眼睛,平静的道:「我已经感觉到了天怒,必须要走了。」 轰隆! 天空中竟然多了乌云。 乌云渐渐汇聚,雷声不断而来。 使者被这个天象给吓住了,结合刚才男子所说的天劫,他觉得自己已经大难临头了。 他伸手想拉住男子,却无力的垂落下来。 「高人啊!去,把这柄短剑送给他。」 伴当接过镶嵌着不少宝石的短剑,也顾不得什么,追上去就递给了男子。 男子接过短剑,回身对使者微微颔首,然后默然离去。 这才是高人啊! 使者失魂落魄的回到了使馆里,然后枯坐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叫来了今日一起出去的伴当。 外面的人听到他们在说话,很低沉。 伴当突然喊道:「为了我的家人,我愿意去死!」 里面突然一声喊,然后就是惨叫。 稍后使者出来了,身上带着血腥气息,说道:「他患上了绝症……」 这真是个让人伤心的坏消息啊! …… 「这是什么?」 赵仲鍼到了沈家,见果果拿着一块宝石在玩耍,就仔细看了看,说道:「这宝石还值钱。」 陈大娘在边上盯着,不给果果把宝石塞进嘴里。 「小郎君,郎君说宝石不值钱,都是骗人的。」 「为什么?」 赵仲鍼见到了在晒太阳的沈安,就不解的问道。 「宝石多的是,只是没发现而已,只有女人才会去追求这个。」 赵仲鍼想起自家母亲见到宝石后的欢喜,不禁贊同道:「是啊!女人都喜欢。」 「我翁翁问你为何不娶妻?」 「我才十四岁。」 十四岁毛都没长齐,娶什么媳妇? 「我翁翁说别人如你这般独撑门户的都有孩子了。」 「成亲太早对身体没一点好处,不管是男是女。」 大宋对男女成亲的限制不是很多,至少没有那等到了年纪不成亲,官方就会强制给你弄个媳妇的规矩。 而且女方的陪嫁多的惊人,一般的中等人家要是生两个闺女,几乎可以确定要一夜返贫了。所以晚婚的也越来越多,要给家里留下准备嫁妆的时间。 这是个不错的时代,至少没有那些刻板到骨子里去的规矩。 而且这个时代赚钱也是相对最容易的,商机无限。 「那些辽人也太嚣张了,要不是我手头上没人,非得找机会伏击他们不可。」 赵仲鍼觉得沈安瞻前顾后有些胆小了,沈安却觉得这个小屁孩的胆子太大。 「我翁翁想请你去我家……」 呃! 沈安瞬间竟然觉得有些心虚。 然后他就后悔了。 赵允让的脾气不好,会不会出手伤人? 那些电视剧里的镜头一一闪过,沈安觉得自己以往的无畏好像有些胆子太大了些。 他有些紧张,面对那个曾经当过仁宗备胎的老人,他是有些紧张。 第一次上门得有礼物吧,沈安想了想,就进厨房弄了一大锅卤猪脚,然后午饭时赵仲鍼就喜翻了。 「我喜欢吃这个,糯糯的。」 「我的我的!」 果果不喜欢赵仲鍼这个饭桶,所以双手把着装猪脚的大盆不放。那双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家哥哥。 「哥……」 女孩子撒娇是天赋,无需教导就能无师自通。 沈安差点就没了立场,最后还是教育道:「果果不可这么没礼貌。」 果果开始瘪嘴,沈安就说道:「如果咱们去别人家做客,别人家的孩子也是不给咱们吃饭,你气不气?」 果果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瘪嘴点头。 沈安笑道:「我妹妹就该是个大气的孩子,哥哥有本事能让你过上好日子,所以咱们无需去吝啬什么……」 果果放开了手,然后乖乖的坐在哥哥身边。 赵仲鍼很羡慕的看着他们兄妹,「我要是有个哥哥就好了。」 果果正在啃着哥哥撕的猪皮,闻言就不干了。 猪脚可以让给你,但是哥哥不可能! 于是她瞪着大眼睛嚷道:「哥哥是我的,我的!」 第50章 懦弱的沈安 郡王府很热闹,沈安拎着一篮子卤猪脚被围住了。 「这是什么?」 赵允让的儿孙多的能让赵祯喷血,也能让沈安觉得眼花缭乱。 「是猪脚。」 「猪脚?」 一群最大三十多,最小四五岁的男女都惊讶了。 「谁吃这个?」 大宋顶级的食材是羊肉,猪肉是十八线开外的东西,一般的有钱人和有身份的人都不会吃。 苏轼弄了个东坡肉,还作诗调侃,实则是穷的。 那时候他在黄州还要开荒种地,羊肉属于奢侈品,所以只得朝着猪肉下手。 「咳咳!」 两声干咳传来,这些男女就像是遇到领导来查岗了,都束手而立。 一个老头缓缓走了过来,途中还吐了口痰。 第65页 他眉头紧紧的皱着,看着有些苦大仇深的模样。 「都站在这里做什么?」 老头淡淡的扫了一眼这些人,突然喝道:「滚!」 这群人马上作鸟兽散,沈安也知道了他的身份,就把篮子放下,躬身道:「见过郡王。」 赵允让看了一眼沈安,问道:「篮子里是什么?」 沈安说道:「猪蹄。」 「先前说猪脚,现在说猪蹄,老夫的儿孙们都被你糊弄的不知所谓,沈安,你该当何罪!」 沈安愕然道:「小子在家中就称呼为猪脚啊!」 「那这么说来你还是在敬重老夫吗?」 「敢不如此?」 两人交换了几句话,边上的赵仲鍼一脸雾茫茫。 赵允让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喝道:「去泡茶!」 沈安的脸颊抽搐着,心想这孩子被自己和赵允让轮番抽打,这以后会不会落下什么毛病? 两人一前一后往偏厅去,赵允让步履平稳,不见老态。 进去坐下后,赵仲鍼就在边上泡茶,看着紧张兮兮的。 赵允让见沈安没有慌张,就说道:「少年人能在老夫的面前从容不迫,你是第二个。」 按照习惯,沈安该问第一个是谁。 可他却没问,只是看着赵仲鍼在沖茶。 茶末膏被开水涤荡着,赵仲鍼还用东西在搅合,晃晃荡荡的开始浮沉,然后表面浮起了茶末和白沫,看着有些古韵的画面感。 赵仲鍼欢喜的把茶杯送过来,沈安颔首致谢,却不肯喝。 赵允让端起茶杯看着由茶末组成的团案,好似在陶醉。 他嗅了一阵子,然后嘆道:「老夫以往喝惯了龙凤团茶,调成了茶膏沖泡,觉得是无上美味。后来仲鍼给老夫弄了一次你说的泡茶,清香悠长,回味无穷。看着茶叶在水中浮沉,就像是人的一生……有趣。」 沈安瞥了边上的赵仲鍼一眼,赵仲鍼下意识的偏了一下脑袋。 赵允让看着这一幕,突然问道:「你的秉性不差,定然是想帮沈卞翻案,可却何其艰难。所以少年人,去科举吧。等你在东华门外站着之时,就离你想的日子不远了。」 沈安微笑道:「千军万马都往那根独木桥上挤,何其艰难。小子只愿带着妹妹在汴梁安生度日。」 赵允让点点头道:「这样最好。」 这就是接见结束了。 沈安起身告辞,赵允让让赵仲鍼送客。 「对不住了。」 一路上赵仲鍼都很沮丧和不安,等出了大门时,沈安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这就是老成,你要学着些。」 赵仲鍼茫然的回去,想着当初沈安找年轻中人的事,那时他还觉得不靠谱,可沈安却说老人们更贪婪。 「辽人差点杀了他,他应当在使馆前站着,羞一羞朝中的那些文武,顺带也洗刷一番自身的屈辱,否则他以后的腰怎么挺得直?」 赵仲鍼想起了他提议给辽人下毒被沈安否决的事,就小大人般的嘆息着。 赵允让一口喝了茶水,然后眉头舒展的道:「不过哪来那么多的年轻俊杰,当年啊……」 赵仲鍼知道祖父在轻视沈安,就说道:「翁翁,包拯让沈安不许乱来,不然他肯定会报复。」 不知怎地,赵仲鍼老是觉得沈安并非是外表的纯良,所以对他信心十足。 赵允让挥挥手,漫不经心的道:「少年而已,有几个折家将?有几个杨无敌……」 …… 夜深人静,辽国使馆最好的一间卧室里,使者盘腿坐着。 窗外的月光凄悽惨惨的照进来,照的卧室里一片惨白。 使者神色肃穆的握拳用关节处敲打着印堂那里,等二十下满了之后,他用手指头虚点着眉心处。 渐渐的,他的神色多了焦躁。 安静的室内多了呼吸声,越来越重…… …… 王天德来了,在催促过几次依旧没得到沈安的方案后,他第五次来到了沈家。 「王员外好。」 果果微微福身,王天德笑道:「小娘子越发的招人疼爱了,若非是你不肯相让,老夫定然要抢回家去当做闺女养。要不……咱们定个亲?」 沈安打个哈哈道:「老王,就你那钻进钱眼里去的德性,能教出什么好儿孙来?」 这是客气的说法,不客气沈安就要赶人了。 王天德闲扯了几句,就抱怨道:「外面那些人看着咱们店里面就售卖些女人的贴身衣物,纷纷嘲笑咱们是女人的知己,再这般下去我都不敢回家了,丢人啊!」 「妇女之友这个称号也没啥不好的啊!」 沈安摸着下巴,却再次拒绝了王天德。 「你在担心什么?」 王天德有些生气了:「老夫知道你这是藉口,你那脑袋里装满了奇思妙想,只要掏出一点点来,老夫就心满意足了,然后挣的钱你还得分去大半,这样的事你为何不做?」 沈安淡淡的道:「炒菜、香露一出,接着再出些东西,老王,你以为沈某是神仙还是妖怪?」 王天德悚然一惊,脱口而出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沈安忍不住骂道:「狗屁的木秀于林。钱是赚不完的,咱们的香露一个月能赚到让那些人眼红的钱,再来一个,那就是不是眼红了,而是杀气腾腾。」 第66页 这就是羡慕嫉妒恨! 王天德自觉犯了错,就笑嘻嘻的道:「安北,大动静不搞,要不咱们在女人的身上想想办法?比如说……有了胸口的东西,下面不能没有啊!」 沈安觉得这人真是为了钱而魔障了。 「那东西……你好意思卖吗?」 他随口就调侃了王天德。 「当然敢啊!」 我…… 沈安觉得自己怕是高估了王天德的节操。 「我想想给你弄些图,到时候你自己找人去做,不过后面的事我不掺和了。」 「好好好!剩下的事我来。」 在王天德憧憬的目光中,沈安画了十几种内裤的图…… 「千万别说是我画的,不然咱们以后就各走各的路。」 王天德已经被这些大胆的造型给弄的目瞪口呆的,闻言就没口子的答应了。 第51章 赵仲鍼惹祸了 辽国使馆里,大家正在吃早饭。 使者坐在那里,对面前的美食丝毫没有兴趣。 他的双颊瘦削,颧骨处有些艷红。 他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右手,然后缓缓举起来,食指虚点着眉心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但又备受煎熬的神色。 这两种背向而驰的情绪完美的展露在了他的脸上,边上的人都见怪不怪了,只是气氛有些闷闷的。 领头的举止失措,大家的心情能好才怪。 几个小头目在交换眼色,从昨日起他们就在商议去信国内,把使者的异常捅上去,然后大家说不定有升官发财的机会。 吃了早饭,使者晃晃悠悠的起来,眼睛一直在眨着,看着分外的诡异。 「呯!」 大门外突然传来了声音,使者呆呆的看过去,然后突然往外跑。 大门外,赵仲鍼站在那里,他身后的杨沫已经傻眼了,急忙招手叫来一个泼皮,给了他十文钱,说道:「你马上去西大街御史台的对面,暗香知道不?」 泼皮见状就知道好处来了,点头道:「知道知道,就是卖香露和女人托奶的那个店铺。」 「赶紧去找沈安,就说小郎君在这里要被人打了,叫他快来。」 杨沫催促着,泼皮却看了看手中的铜钱,分明就是嫌少了。 杨沫骂道:「赶紧滚!沈安就在里面,你就说杨沫说的,给你一贯钱!十万火急,快!」 嗖的一下,他的视线内就失去了泼皮的身影。 而守大门的两个辽国军士已经扑了过来…… 杨沫拔出长刀挡在前方,心中无奈的道:小郎君,你惹祸了! 辽国使馆到御史台的对面不远,赵仲鍼早上去寻沈安,家里说他去了店铺,这才带着杨沫来了使馆这里。 泼皮顺着崇明门内大街一路狂奔,然后左转进入仪桥街,三两下就冲进了店铺里。 「啊!」 店铺里有妇人在看刚出的内裤,被泼皮闯入后,就下意识的尖叫起来。 泼皮四处张望,喊道:「沈安在哪?」 几个妇人羞怒之下,就把手中的东西扔了过来。 等沈安从后面出来时,就见到了头上顶着一条缕空裤子的泼皮。 「何事?」 泼皮急切的道:「在辽国使馆外,小郎君有事,杨沫说你该给我两贯……不,一贯钱,说是十万火急。」 沈安瞬间就消失在大门外,姚链也跟了出去,泼皮无助的道:「那一贯钱呢?说好给我的。」 王天德沉声道:「给他一贯钱。」 随后他交代道:「以后把这里挪到隔壁去,进门是香露,要到隔壁才能看到这些衣物。」 这个处置很妥当,那些被惊到的妇人这才消停。 …… 沈安知道赵仲鍼肯定是闯祸了,而且那祸还不小,弄不好会连累到汝南郡王府,所以杨沫才叫人来通知自己,而不是去通知郡王府。 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 沈安想起了王安石那个拗相公,如果没有一个执拗的帝王在支持他,他哪里能坚持住那几年。 辽国使馆的外面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沈安一路喊着油裹背沖了进去。 带着身后的叫骂,沈安冲到了最前面。 二十余个辽人站在台阶上,神态轻松的看着下面。 沈安目光下移,就看到三个辽人手持长刀围住了杨沫。 赵仲鍼就在外围,那些辽人却不管,只是突然挥出一刀,看杨沫紧张的格挡取笑。 这是猫戏老鼠! 沈安看到了台阶上的碎瓷片,然后基本上就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这个傻孩子啊! 「住手!」 沈安走到了赵仲鍼的身边,然后大声喝道。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周围无人敢出声阻拦,所以三个辽人有一瞬失神,被杨沫机警的趁机沖了出来。 他站在了沈安和赵仲鍼的身前,喘息道:「小郎君只是砸了个瓷瓶。」 「好。」 沈安见他的背上有一条刀痕,鲜血在缓缓流淌着,差点忍不住呼了赵仲鍼一巴掌。 赵仲鍼也有些悔意了,但却不肯承认,只是说道:「我气不过,就砸了个瓶子。」 小孩子觉得自家被欺负了就去砸仇人家,这种事儿沈安小时候也做过,所以他能理解这种感受。 「可这是外交啊!」 第67页 沈安憋住了外交无小事的准则,迎上了辽人使者。 「这是对大辽的挑衅。」 一句话就傲慢的把此事给定性了。 赵仲鍼衣裳华丽,而且有持刀随从跟着,所以辽人判定他是权贵子弟,否则杨沫早就被乱刀砍死了。 「孩子失手了而已!」 沈安可不会承认什么,赵仲鍼还想说话,被他瞪了一眼。 「干什么呢!」 巡检司的人出现了,懒懒散散的。 「小郎君……」 等看到赵仲鍼和沈安后,巡检司的人傻眼了。 「你们处置不了,去请了包公来。」 哪怕再不愿意带累包拯,可这个时候沈安也别无选择了。 大概是得了消息,包拯没多久就赶到了。 「砸了使馆大门?」 包拯觉得这事儿麻烦了,挑衅的过头了些。 沈安指着碎片道:「是在台阶那里。」 「不,是大门!」 使者的眼珠子几乎不会转动了,但语气中却带着戾气。 这才多久啊!这货竟然就快疯了? 沈安心中大快,但赵仲鍼为他出头来砸使馆的事却很麻烦。 沈安扯着嘴角笑了笑,说道:「这里到大门就那么点距离,他若是要砸大门……」 「去见你们的皇帝说话!不然今天就血洗了汴梁城!」 包拯指着碎片的地方说道:「都在台阶上,这个可无法抵赖,至于陛下那里,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 使者笑了起来,有些阴森森的感觉,他重复说道:「要见皇帝,不然血洗了汴梁城!」 「这货疯了。」 沈安低声道:「陛下那边还是不见了吧。」 包拯低声道:「辽人挑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不处置好陛下就无法安寝,所以这两日必定是要见的。」 这时赵仲鍼在两人的身后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 啪! 沈安终于忍不住拍了他一巴掌,然后对使者说道:「你们中间该有人认识我,我是沈安。你们那一刀没捅死我,现在还想污衊我弟弟吗?」 哦! 围观的人这才知道了始末。 按照使者和辽人往日那傲慢的尿性,他们此刻就该发作了。 可使者依旧是眼珠子不动,阴森森的道:「这是对大辽的挑衅,我要见宋皇当面表达大辽的愤怒,否则大军顷刻南下,马踏汴梁!」 第52章 敲诈勒索 「是我干的!」 沈安的话让赵仲鍼想发怒,杨沫却捂住了他的嘴,低声道:「小郎君,把郡王府拖进来事情会更糟。」 赵仲鍼觉得辽国使者一定会反驳,所以他停止了挣扎。 辽国使者认真的看着沈安,然后有一瞬恍惚,说道:「是你干的。」 辽人中有人在低声说着刺杀沈安失败的事,所以使者改口说是沈安干掉的,大家都没啥意见。 弄死这个傢伙最好! 「你们刺杀我,我扔个瓶子怎么了?我就算是点把火也没啥对不住人的吧?」 杀人偿命,未遂也得流放……砸个瓶子确实是没啥对不住人的,甚至是憋屈了。 可这是辽人使者,谁敢去抓? 英雄气短啊! 巡检司的军士们都低下了头。 而辽人很倨傲的并未否认这个事。 我们就想杀你,你们能怎么着? 使者的眼珠子依旧呆滞,说道:「我们要交代,至少一颗人头!」 这是讨价还价的开端,但是沈安绝对要倒大霉了。 这是大家的共识,人群中有人说起沈安的传奇经历,不禁引得人唏嘘不已。 沈安肯定会被朝中当做是替罪羊给流放掉,然后他那年幼的妹妹哪里能保住豪宅和香露生意,最后铁定是家破人亡,平白便宜了别人。 包拯派人去请示了,稍后得了消息。 「明日早上进宫。」 沈安施施然的回家,不见慌乱。 赵仲鍼想跟着去,却被郡王府来的人带走了。 回到家中之后,消息竟然先到了,一家的愁云惨澹。 「郎君……哎!」 庄老实觉得沈家大概要完蛋了,他嘆息很久,最后建议道:「郎君,要不把小娘子送到亲戚家去?」 「没亲戚。」 沈安很平静的在熬糖。 经过几次处理之后,锅里的糖总算是白了些。 沈安把糖浆舀进模子里,然后等冷却了一一弄下来。 「别给果果吃太多,算了,别给她看到。」 四五岁的孩子平时又没啥零食,馋的见到甜的就想啃,这是本能,不是沈安就能压住的。 沈安直起腰,然后愁眉苦脸的道:「那丫头好像又重了啊!可个子长了没?」 接着他就去给果果量身高。 所谓量身高,实际上就是站在一棵树前面,沈安拿个东西在树干上刻画一下痕迹。 果果站定了,沈安看看上次的痕迹,郁闷的道:「没长?」 果果努力踮脚,笃定的道:「哥,长了好多!」 沈安没好气的道:「都长肉了!」 「郎君,郡王府来人了。」 沈安哦了一声,然后吩咐道:「以后的羊奶要盯着果果喝下去,再不许偷偷倒掉了。」 第68页 果果冲着他的背影做个鬼脸,然后对陈大娘撒娇道:「好难喝……」 「郡王想知道沈郎君的打算。」 郡王府来人没有客气,直接单刀直入。 「没什么打算。」 沈安却没接茬。 来人皱眉道:「郡王府不是那等过河拆桥的地方,沈郎君尽可放心,包括令妹的安危我们一力担之。」 「那就不必管了。」 沈安微微颔首,来人失望的道:「你还有什么要求?」 「没了。」 沈安觉得这些话里的味道不好,就说道:「别把我当做死人好不好?还有别以为我会拖着仲鍼一起下去。我是人,是男人,我有自己的担当!」 来人赧然道:「郡王府绝无这等想法。」 「那样最好,不过有才是正常的,不然郡王对仲鍼的疼爱全是做戏,那可就丢脸了。」 沈安讥讽了赵允让一下,最后说道:「让郡王安心,明日我准备了火锅,连牛肉都弄到了一些,郡王若是不怕被御史弹劾,欢迎来沈家吃牛肉。」 随后沈安就是一夜好睡,第二天早上就出门,门外已经有侍卫在等候了。 「哥……」 果果不知怎地就沖了出来,扑进他的怀里喊道:「我也要去。」 沈安无奈的道:「去什么?哥是去和官家要些好东西来吃,果果却不能去,乖乖的在家啊!」 他把果果交给了陈大娘,然后跟着侍卫去了。 一路到了宫中,沈安就和个土包子般的被搜身,然后被引了进去。 垂拱殿里,赵祯已经就位了。 他木然看着虚空,剩下的自然有人会安排的井井有条。 刘邦当年看到排班后的臣子们恭恭敬敬的,就不禁发出了『哥今天才知道当皇帝的好处』这种感嘆,但这种感嘆赵祯却是没有的。 「哎呀!他先动的手啊!你们都看到了,我沈安这可是自卫还击……」 「拦住他,使者被他踢了一脚了,快拉住他!」 赵祯从神游物外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低头就看到殿外有一个少年被人从身后抱住,依旧双腿腾空起来踢人。 而辽国使者更是疯狂的在反扑着,只是被两个侍卫一左一右的拉住了。 使者的身边跟着两个小头目,这是当事人,他们被拦在了殿外。 「好了!」 赵祯淡淡的一句话就平息了纷争,大家进了大殿,然后行礼。 赵祯在看着沈安,觉得有些头痛。 陈忠珩近前低声道:「官家,是沈安先动的手。」 赵祯就更头痛了。 「陛下,昨日辽国使馆外发生了冲突,辽国使者说……说沈安用瓷瓶砸了他们的大门……」 包拯最后还是把赵仲鍼隐去了,因为拉进来不但没用,还会坏事。 赵祯淡淡的道:「开封府事务繁多,包卿且去吧。」 这是支应开脾气不好的包拯,免得稍后他爆发出来坏事。 包拯一走,沈安就无辜的道:「陛下,冤枉啊!瓷瓶是小民失手砸在了他们的台阶上。」 使者木然的盯着沈安道:「不,这是对大辽的挑衅,没有人头无法平息大辽的怒火。」 沈安大怒,说道:「你说挑衅就挑衅?那你们当街刺杀我又算是怎么回事?要不是我的骨头硬,那就让你们得逞了。」 这少年…… 赵祯想到了那块铁板,嘴角抽搐一下,说道:「既然双方各执一词,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散了吧。」 一方被刺杀过,一方被砸瓶子,说来还是大宋这边吃亏了。 赵祯觉得自己很顾全大局了,可辽国使者却怒吼道:「砸了我们的大门,这是羞辱,宋人若是没有人头来赔罪,那就拿钱粮来!」 这是敲诈啊! 但大宋却没有底气拒绝。 文彦博和富弼交换了个颜色,面色渐渐冷漠了下来。 大家都知道这事是赵仲鍼干的,可既然沈安愿意顶罪,辽人当然乐意藉此解决掉这个老仇人。 而文彦博和富弼也没有为沈安求情的打算。 沈卞的后人,被流放自然是最佳结果。 第53章 沈安给的伤害 大殿内的气氛有些诡异。 这等事不值得夸赞,更不能散播,所以今日来的都是重臣。包拯若非是当事人之一,怕也没资格进殿。可即便是如此,赵祯先前还是把他给支应走了。 韩琦看了重臣们一眼,见他们呆板的就像是庙里的木胎神像,和往日咆哮御前的风格压根就是两人。 若非是经常见面,韩琦几乎要认为这几个同僚是被换了个芯子。 他看了一眼皇帝,皇帝的神色木然,但眼中的怒火却渐渐在升腾。 这是欺凌啊! 主辱臣死,可这些臣子出于什么目的,竟然选择了袖手旁观。 韩琦只觉得胸口一股子热气在奔涌,就喝道:「贵使想不讲理吗?」 他曾经和范仲淹并肩抵御过西夏人,只是好水川一战败北,他被阵亡将士的家眷拉着马缰问自己的亲人不在了,你为何还能回来。 那时的他掩面而泣,但岁月渐渐磨去了那些悲伤和屈辱,直至今日被辽使激了出来。 辽使的神色依旧有些呆滞,但倨傲的本能哪怕是死了都不会忘记。 他淡淡的道:「对,不讲理了,如何?」 第69页 我能打你,但是你不能还手。 这就是辽宋之间的关系。 屈辱啊! 「咳咳咳!」 赵祯突然咳嗽起来,面色涨红如密布鲜血。 文彦博的心中微嘆,就出班准备说话。 「真的不讲理吗?」 沈安本没有说话的余地,可此刻无人说话,他反而成了个异类,而且没人管。 辽人就是洪水猛兽,有人去挡的话,大家看热闹最好。 辽使点头道:「对,不讲理。」 他的语气有些焦躁,并且右手不时抬起,然后又放下。 他的面色开始潮红…… 文彦博悄然收回了刚踏出去的一只脚。 若是能用沈安来换取此事的平息,不管于公于私都是好事,对此大家都会做出正确的抉择。 这不是我的错! 他微微摇头。 沈安微笑道:「我听闻辽国当今皇帝乃是仁慈之君,崇佛,并广建寺庙,辽国当有福报。」 这是好话,使者的眼睛哪怕越眨越快,可依旧露出了些许笑容。 耶律洪基信佛不是什么秘密,大宋在辽国有探子,早就把这些消息传递过来了。 可你说这些做什么? 文彦博微微摇头,心想你哪怕把耶律洪基说成是菩萨,使者也不会罢休。 果然,使者板着脸道:「砸了使馆的大门,那就是对大辽的不敬,皇帝陛下,你们该赔偿大辽的损失。」 辽人的使馆在汴梁是最大的,占地大,而且修建的格外恢弘。如高丽的使馆就身处内城外,和辽人的比起来简直是就是叫花子窝。 「莫要欺人太甚了!」 韩琦终究是忍不住了,他出班道:「宋辽乃是兄弟之国,贵使这般作为,难道不怕被辽皇处置吗?」 这货…… 富弼微微苦笑着,心想辽使在汴梁的主要职责一是打探消息,威压大宋;第二就是寻机要钱粮。 辽使的举措只会被夸贊,谁会处置他? 使者看了韩琦一眼,轻蔑的道:「西夏人的手下败将,也敢在大辽使者的面前说话吗?」 西夏人是辽国的小弟,你们连辽国的小弟都打不过,在我的面前说这些有用吗? 这话让韩琦的目光梭巡着,看向了殿内侍卫,可却没刀给他抢。 这是莫大的屈辱,让沈安对辽人的猖狂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但他依旧微笑道:「辽皇仁慈,宋辽和平多年,这就是挽救了两国无数生灵。」 这话没错,传到耶律洪基的耳中大抵会觉得很高兴。 使者微微一笑,看似放松了一些。 沈安说道:「我听闻拯救生灵的数量达到了一个境界,那就会飞升成神……与日月同辉……」 这话太谄媚了吧! 文彦博心中冷笑,觉得沈卞要是看到自己的儿子正在对辽人献媚的话,大概会被活活气死。 韩琦嘆息了一声,放弃了为沈安说话。 赵祯在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很累。 他不想说话,至于沈安……他既然要和辽使套近乎,那就由着他吧。 「成仙成佛之后,天道自然有响应,仙女列队相迎,鲜花漫天飞舞……」 沈安开始离开主题了,可辽使却在不断的眨眼睛,呼吸渐渐急促。 他的嘴唇干裂,张开后就像是从沙漠里刚回来。 辽使这是怎么了? 文彦博和富弼等人都看到了辽使的异常,开始他们还以为是辽使自己有毛病,可等沈安从容的继续扯淡后,他们就不淡定了。 「那些神仙有甚大法力,他们吐息之间可以摧毁山脉,举手投足之间天地无不响应,只需一眼看去,深渊处犹如雷鸣……」 赵祯渐渐发现了异样,他看着使者在渐渐失措。 文彦博一直在关注着这边,听着使者的呼吸声渐渐大了起来,就像是拉风箱的声音。 「……自由自在,意念所致,无所不及,不管金钱权利还是女人,只是一个眼神的事罢了……」 「……神仙神仙,做了神仙不享受怎么行?那咱们还做什么神仙?」 沈安的话语很流畅,如流水般的让人听了昏昏欲睡…… 「神仙?」 使者突然不眨眼睛了。 文彦博心中嘆息着:蠢货,你该接着哄他啊!你一停他就清醒了。 沈安点头道:「是,就是神仙。」 使者的脸上突然浮现了神圣之色,缓缓的道:「举手投足都是神力吗?」 「没错。」 沈安认真的道:「只要虔诚,心想事成不是问题。」 使者右手握拳,然后用关节处敲打着印堂,叩叩有声。 殿内的君臣为之骇然。 沈安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仙术吗? 那使者的表情就像是在完成一项关系到辽国生死存亡的仪式,认真的让人感到不寒而慄。 二十下敲击结束,使者开始用右手食指虚点着眉心处,然后面露痛苦之色。 使者喃喃的道:「我好像前世就认识你……」 沈安很老实的摇摇头,心想大相国寺可不是大明湖,你也不是夏雨荷,哥只是用前世一个医生谋杀妻子的案例来忽悠你,至于你会被折腾成什么样,那和我没关系…… 沈安的声音继续传来:「要成仙就怕魔障,那些障碍会阻碍你成为仙人,所以你必须要击败他们,不管是谁,只要挡在你的身前,只要成为你的障碍,那就去击败他,轻而易举的击败他。」 第70页 文彦博觉得这一切很可笑,所以他干咳了一声。 这一声打破了宁静,使者的眼睛突然转动了一下。 沈安看了文彦博一眼,然后继续说道:「要摧毁他们,不管是谁,去吧,天道在上,你将无所不能……」 文彦博被这一眼看的遍体生寒,他喃喃的道:「这是妖术!这是妖术!」 沈安心中的怒火再也忍不住了,他看了文彦博一眼,心中大恨。 而文彦博却觉得这等邪术不可张扬,更不可让皇帝看到,所以他依旧干咳了一声。 沈安几乎想冲过去了,可就在此时,辽使却突然大喊了一声,把文彦博后续干咳的打算都灭掉了。 「啊……」 沈安看着使者在疯狂的尖叫着,就悲痛的道:「使者这是要成仙了吗?」 在前世的那个案例里,医生丈夫每晚都把自己的妻子弄昏睡过去,然后用高跟鞋的鞋跟轻轻敲击着她的印堂。 节奏和力量保持稳定即可……然后没多久就因为…… 这个就算是不成,可沈安还加了『特别伤害』 他还加了一个虚点眉心的『伤害』,一个『你有天眼』的『伤害』。只要坚持下去,只要使者坚持认为自己的眉心里面有一只竖着的眼睛,那种巨大的恐惧和压抑也能把一个正常人弄个半疯…… 第54章 这是妖术 「啊……」 叫喊声尖利,就像是一个被憋了五百年的老傢伙,刚冲进了青楼,见到无数美女的那一瞬。 急切! 想发泄! 外面一阵喧譁,随即那两个辽人走了进来。 「你们害人!」 两个辽人见到使者这般模样,不禁失声惊呼道。 文彦博看了沈安一眼,咬牙道:「和大宋无关,使者……」 韩琦大怒,正准备截断文彦博的话,使者却停住了叫喊,发红的眼睛环视一周,就像是一头野兽般的喘息着。 这是发狂了? 赵祯微微皱眉,但却不慌。 陈忠珩不着痕迹的靠近了皇帝,另一个太监更是走到了皇帝的身边,目光锐利的盯住了辽使。 沈安下意识的就挡在了辽使和皇帝之间,然后缓缓摆出了一个散打的防御姿势。 使者的目光渐渐迷乱,他大吼一声,突然用契丹话叫喊着。 殿内的通译傻眼了。 那两个辽人傻眼了。 出使过辽国的富弼傻眼了。 赵祯也傻眼了,却是因为听不懂。 「他说了什么?」 沈安却更急切,就越矩问了通译。 通译的身体在颤抖,但不是恐惧,「他说……他说他是神仙,大辽的一切都是他的……」 使者还在咆哮着,面色通红,唾沫横飞。 「他说耶律洪基是个小人,他还说……」 通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赵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脾气太好了些,否则通译怎敢轻慢。 使者奋力的撕扯着自己的衣襟,最终亮出了胸膛。 沈安一脸视死如归的喊道:「护驾!护驾!」 他喊了半晌才想到这个词不对,这会儿可没有什么驾。 「******」 使者终于是发狂了。他跌跌撞撞的沖了出去,叫喊声依旧传来。 通译终于清醒了,他呆呆的道:「辽使说耶律洪基不配做皇帝,还说萧观音……也就是皇后……」 「说了什么?」 韩琦的脾气急躁,最耐不得这等事。他握紧双拳喝道:「赶紧说!」 通译低头道:「他说辽国皇后和他幽会……」 卧槽! 使者的叫喊声停止了,但是外面却传来了扭打喘息的声音,听着就像是几头野兽在争食。 一个侍卫进来禀告道:「陛下,那三个辽人在打架。」 赵祯看了一眼下面,大家的表情都有些诡异。 但是却无人说话。 这事儿是辽国的内政,虽然骇人听闻了些,可和大宋没关系啊! 殿内众人的目光渐渐集中在了沈安的身上。 刚才沈安的一举一动都在大家的眼中,看似很平常的吹捧,可却让辽使一步步的走向了疯狂。 他是怎么做到的? 文彦博和富弼交换了个眼色,然后出班说道:「陛下,此妖术也!」 妖术,那当然是要处置的。 只是该怎么处置,文彦博把这个权利交给了皇帝。 「妖术?」 沈安没想到会被人质疑为妖术,他纳闷的道:「敢问文相公从哪看出了这是妖术?」 他好歹也算是官宦之后的身份,所以此刻丝毫不见慌张,更是敢于为自己辩驳。 富弼皱眉道:「那你是如何把辽使弄成了那样?你别告诉老夫辽使是自己发了狂。」 「对啊!」 沈安一脸愤慨的道:「我连他的身上都没摸一下,就算是有何妖术也使不上,再说……」 「一派胡言!」 文彦博喝道:「今日之事那两个辽人都看在了眼里,必然会威胁我大宋,甚至会再起烽烟,到时候可不是你一人之事。」 他冲着赵祯拱手道:「陛下,当年范文正曾经有言,一路哭不如一家哭,此正当时也!臣请……」 「够了!」 外面安静了下来,赵祯低喝一声,然后眼睛微眯,说道:「朕只看到了辽人发狂,至于其它,到时候再说!」 第71页 文彦博还想再劝,外面却有辽人请见。 「让他进来。」 赵祯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看了沈安一眼。 「陛下,汝南郡王府赵仲鍼求见。」 赵祯一楞,随即就微微点头,说道:「让他来吧,看看自己犯下的错也好。」 辽人进来了,他木然拱手道:「皇帝陛下,此事就此作罢,只请……」 他看了沈安一眼,却没有仇恨。 「什么?」 赵祯和重臣们眨着眼睛,只觉得自己刚才是幻听了。 辽人说道:「恳请皇帝陛下忘掉此事吧……」 赵祯瞬间觉得这世界突然颠倒过来了。 文彦博几人更是失去了宰辅的自矜,一个个呆呆的看着辽人。 只有沈安老神在在的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他甚至还挠了一下背。 殿内好像有些热,文彦博觉得背上像是有蚂蚁在爬,痒痒的,就像是刚看到一篇绝世好文的开头,后面却被人给遮住了。 韩琦张开嘴,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大笑话。 富弼的反应很快,他说道:「可此事却闹得沸沸扬扬的……」 他看了沈安一眼,心中纳闷辽人为何不追究使者发狂的事了。 辽人尴尬的道:「使者最近得了病,时常会发狂……」 还有这回事? 文彦博觉得被人重重的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痛。 赵祯摆摆手,富弼说道:「此事倒是好说,只是你等今日发狂……明日呢?」 这话绵里藏针,辽人纠结了一下,说道:「此事来回传递消息会耗费不少时日……」 这段时间使馆不会来找茬了,至少在新使者到来之前不会了。 文彦博生怕夜长梦多,就说道:「陛下,两国为兄弟之国,算了吧。」 赵祯微微点头,但却有些不满。作为皇帝,他想君临天下,他厌恶这些软弱。 可同样是作为皇帝,他清醒的认识到大宋那羸弱的武力,压根就无法和辽人相抗衡…… 他微微眯眼,右手握拳轻轻的叩击着大腿,仿佛是在走神,可他微微低垂的眼帘里,那眼神中却多了厉色。 厉色缓缓消逝,赵祯抬头看向众人,目光平静。 韩琦问道:「若是你们接着闹腾呢?」 这还是有些心虚,担心辽人会追究责任。 可辽人却躬身道:「必然不会。」 「去吧!」 赵祯挥挥手,很是和蔼的道:「找个郎中好好看看,可要宫中出个御医吗?」 「不用不用,多谢陛下了。」 辽人哪里敢要御医,他担心到时候让御医再听到使者说些大逆不道的话,他们就越发的坐蜡了。 他急匆匆的告退了,留下了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到的垂拱殿。 「陛下,赵仲鍼来了。」 外面进来一人禀告道。 沈安此时才放松下来,闻言不禁侧身看了一眼。 赵仲鍼悲壮的走了进来…… 「陛下,是我犯的错……」 第55章 违禁品吃不吃? 赵仲鍼觉得殿内的气氛有些古怪,不过他还是跪了下去。 「陛下,那瓷瓶是我砸的,和沈安无关。」 说完后他就等着皇帝的处置,可等了半晌却没听到动静。 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见到赵祯微微皱眉。 他再看向了边上…… 文彦博和富弼就像是…… 他仔细想了想,觉得像是自家翁翁前段时间拉不出屎的表情。 他又看向了沈安。 沈安也在看他,神色却不善,大抵若不是在这里,肯定要呼他一巴掌再说。 「此事……」 赵祯终于发话了,可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说什么? 说沈安是妖人? 人家辽国使馆都说了是使者有病,都不追究了,难道大宋还得要追究? 这得多贱啊! 可沈安是怎么想着要对使者说那些话的呢? 文彦博也想问,但首相的身份让他保持了沉默。 已经自取其辱一次了,再来一次,他觉得不用那些政敌来弹劾,自己就得麻熘的滚蛋了。 「沈安……」 「小民在。」 这个很有趣,如他这等平民身份,旁人在官员和皇帝的面前大抵是要自称小人,觉得很正常,可沈安却偏生要自称小民。 赵祯终究不好意思问,就摆手道:「去吧,以后好生度日,莫要生事。」 沈安躬身谢了皇帝,然后转身离去。 赵仲鍼依旧在懵逼之中,见皇帝准备撤了,就忍不住扯着嗓子喊道:「陛下,是我做的,那事是我做的。」 赵祯起身看着他,微微点头道:「还算是有担当,好。回去吧。」 赵仲鍼知道在这里得不到答案,就一熘烟跑去追沈安。 出了宫之后,两人才有说话的机会。 「没事了?」 「没事了。」 赵仲鍼摸摸脑袋,沈安突然冷哼一声,就拍了他一巴掌。 「为何打我?」 杨沫在养伤,新来的侍卫大抵得过交代,所以只是有些震惊,没有拔刀把沈安给剁了。 沈安怒道:「此事自有我来弄,你定然是瞒着家里来求见陛下,却不知道这样会坏事吗?到时候还会连累郡王府!」 第72页 那侍卫听了也觉得心有戚戚焉,沈安冲着他说道:「回去别夸大,就说此事已经了结了。」 侍卫看了赵仲鍼一眼,赵仲鍼说道:「去吧,沈家今日弄了牛肉,我去吃,到时候带些回去给翁翁。」 这年头牛肉可不是水浒里说的大路货,如果真是大路货色,孙二娘两口子也不会去做人肉包子。 但凡私下屠宰耕牛的,嵴杖二十,好像还要服役一年还是什么,可见皇帝对耕牛的重视。 沈安当然渴望进了酒楼就喊一嗓子:「酱牛肉来一盘!」 可这不现实。幸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汴梁城中私自贩卖牛肉的不少,庄老实前几日搭上了一条线,今天说是去买十斤回家。 到了家门口,沈安就见到了果果。 果果扶着门边在东张西望,边上陈大娘在,庄老实……一家子都在。 大家都在紧张的等待着消息,只有不知情的果果依旧欢乐。 「哥……」 果果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的挣脱了陈大娘,然后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哎哟!我妹妹又胖喽!」 沈安迎过去抱起了果果,假装抱不动的模样,惹的果果嘟嘴不乐。 花花在脚边转圈,庄老实迎了过来,见沈安神色自然,赵仲鍼也不见焦急之色,就压住了问题,说道:「郎君,牛肉已经到了。」 沈安笑道:「看看去。」 几大块牛腱子肉,沈安见了也没辙,就说道:「先煮熟了,汤要留着,肉切片!」 他转身出去,果果牵着他的袖子跟着,花花在前面吐舌头,赵仲鍼在身后嘀咕。 「要烤才好吃。」 「胡说!」 沈安不屑的道:「牛腱子肉最适合滷制或是红烧,不过咱们要多种吃法,那就炖了,然后切片可以吃牛肉火锅,早上还能吃牛肉汤饼……加点我特制的辣酱……」 「我要吃!」 赵仲鍼馋的都不想回家了,果果跟着把沈安的衣袖拉的变了形。 「哥,要吃!要吃!」 「好,晚一点。」 沈安顺手拎着果果,一路吊着过去,笑声不断。 「郎君,早上的头陀报晓,咱们家该给多少?」 庄老实追着上来,却问了个小问题。 「五更报晓也辛苦,以后每日给报晓的每人一碗米,算是给果果祈福。」 头陀报晓算是一种化缘的方式,也是一种传播方式,沈安觉得已经脱离了宗教的范畴,成为了一种现象。 庄老实看了被沈安提熘着脚不沾地的果果一眼,说道:「郎君,您是一家之主,要不……给些香油钱?不行就下狠手买个度牒,叫人去做个替身出家,好歹为沈家祈福才是。」 在大宋不是你想出家就能出家的,度牒就是证明。 而度牒的价格一般人也承受不住,光是工本费就要缴纳十贯钱,还有其它的加起来,普通人真的当不起和尚。 但越是如此,出家人的身份就越发的被人看重,所以出现了一种叫做替身出家的新鲜事物。 「那是骗人的。」 沈安不觉得弄这个有什么好处,至于庄老实的提议不过是想让他暂避一时罢了。 「郎君,有客人来了……」 果果不懂这些,只是在想着火锅的美味,等见到来人后,不禁喊道:「哥,好凶。」 赵允让看着是有些凶,两个大眼泡掉在眼睛下面,那双紧皱的眉头向外宣洩着气场:老夫不高兴,别惹我。 赵仲鍼楞了一下,心虚的躬身:「翁翁。」 沈安放下妹妹,拱手道:「郡王光临寒舍,不胜荣幸。」 赵允让干咳一声,说道:「这是你妹妹?倒是可人,比老夫家里的那群畜生好多了。」 沈安笑了笑,说道:「郡王家的俱是不凡,我兄妹哪里能及。」 赵允让僵硬的点点头,看了赵仲鍼一眼,问道:「听闻你家有牛肉?」 庄老实的腿一下就软了,全凭着边上的姚链才站稳。 他给官员做过管家,可那只是小官啊! 而赵允让这等宗室大佬的气势一开,他的那点道行完全不够用。 可沈安只是微笑道:「正是,小子正准备弄个火锅,郡王可要尝尝吗?」 这是牛肉啊! 违禁品,你竟然当着汝南郡王的面说吃牛肉火锅,还要请他一起来享用。 庄老实觉得自家郎君怕是对权贵有些错误的认知,太天真了。 赵允让盯着沈安半晌,见他只是微笑,并不躲避,就说道:「火锅是什么?老夫也尝尝。」 庄老实一个哆嗦,引得姚链低声问道:「管家可是身体不适?」 庄老实神色古怪的道:「吃了好,吃了好啊!」 吃了就是同伙,看你咋拿去当把柄。 第56章 互吹…… 火锅是两个,一个是沈安和妹妹一起吃,一个是单独给赵允让准备的。 萝蔔切成薄片装盘,菜蔬洗干净,水灵灵的放在小木盆里,最后就是重头戏牛肉。 一片片堆积着的牛肉同样装盘,沈安示范了一下,赶了半盘子牛肉片下去。 汤底就是牛肉汤,加了些香菜,味道浓郁。 「萝蔔消食化气,孩子可以多吃些,年纪大的也该多吃些。」 沈安又下了半盘子萝蔔,然后和果果一起等待着。 第73页 小泥炉里的木炭烧的通红,赵允让看着那些火红,突然问道:「是怪老夫见死不救吗?还是怪老夫不肯折节下士……」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不大愉快,赵允让很是倨傲,并且拿出了宗室大佬的气势来镇压沈安。 但沈安当时只是淡然处之,丝毫没有动容。 这就是不愉快的来源。 赵允让自认为应当是如此,所以今天他亲自来到沈家,算是间接为第一次见面的轻慢表示歉意。 沈安愕然道:「这……这从何说起?小子只是坐吃等死的百姓,能进一次郡王府以后也能给儿孙吹嘘一番,早已心满意足了……」 从蛰伏开始,赵允让很少遇到这等给自己软钉子的人了,若是有,他会用自己的脾气告诉对方,老夫就算不是备胎了,可依旧能弄死你。 「老夫在路上就得了消息,你竟然几句话就让辽使成了疯子……」 赵允让并不遮掩自己有渠道能获得一些消息的秘密,甚至还大大咧咧的。 「别说辽使是早就疯了,就算是疯了,可你怎会知道?」 赵允让赞赏的看着沈安:「当时有宰辅们在,可那些人都成了猪,压根没发现此事,反而是你几句话就让危机变成了辽人的笑话,何其让人惊讶……」 沈安在干笑着,顺带给果果夹了一片萝蔔,说道:「吹冷了再吃。」 「好。」 果果认真的吹着萝蔔,那模样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赵允让的气势一滞,然后嘆道:「可老夫却知道朝中的宰辅们不是猪。文彦博稳重如山,富弼察言观色的本事比老夫还厉害,而韩琦若是不能看出异常来,那他还有什么资格做枢密使?」 说完他在看着沈安,目光淡淡的。 沈安同样淡淡的道:「稳重如山,可这山却挡不住异族的马蹄。察言观色,可却看不到大宋处处危机,倾覆之祸就在不远。至于枢密使……」 韩琦算是宰辅中最没有立场的一个,而且性格豪爽。 可沈安却冷冷的道:「连西夏人都打不过,这个枢密使怎么直面辽人的威胁?」 文彦博在大宋的名声极好,堪称是名相。 富弼更是大宋的中坚力量。 至于韩琦也不差。 可文彦博和富弼竟然被沈安说成了八十老妪般的保守,而韩琦更是悲惨,成了无用之人。 赵仲鍼在边上,听到这里时就有些担心。 他看了赵允让一眼,担心这位脾气不好的祖父会掀桌子。 可赵允让的脸上却渐渐的多了笑意,然后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他放下筷子大笑着,惹的果果好奇的看着他,忘记了自己的萝蔔片已经冷了。 赵允让大笑了一阵,沈安趁机吃了两片牛肉,还催促着果果赶紧吃饭。 一个人在大笑的时候最希望的就是有人捧哏,比如说曹操在赤壁之战的逃窜中就在笑,然后身边捧哏的就会发问:「丞相为何发笑?」 「我笑那诸葛村夫和周瑜小儿愚不可及,若是在此布下伏兵……」 这才是人生啊! 可赵允让笑着笑着的,见沈安兄妹忙着吃东西,而自己的孙子…… 赵仲鍼竟然也在吃东西,牛肉片一片一片的往嘴里塞,就像是郡王府饿着他了一样。 赵允让一口气没接上来,然后就像是得了痨病般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沈安皱眉看着,幸而赵允让用手帕捂住了嘴,而且还偏头过去,否则他是不准备再吃了。 赵仲鍼赶紧过去给他拍背,好容易止住了咳嗽,赵允让拉风箱般的喘息了一阵,然后说道:「你不怕老夫把你的这些话传出去吗?」 沈安想起今日那三位宰辅的反应,不禁就笑了,然后很无所谓的道:「今日辽使咆哮宫中,宰辅们很是稳重,这等话传出去,想来汴梁城中又会多一些谈资。」 赵允让嘆息道:「好个尖牙利齿的少年。可你却不知道啊,那些官员文人最擅长的就是结党。这个结党不是那等结党,而是相互吹嘘,你可懂吗?」 「懂啊!」 沈安觉得自己终于遇到了一个熟悉的『项目』,他甚至有些欢喜,「不就是互吹吗!你吹我,我吹你,最后大家相互吹嘘,于是人人都被吹成了国之栋樑……黑的能吹成白的,白的能吹成黑的……当年澶渊之盟,我大宋若是不能吹嘘,怕是三十万打不住吧?所以吹嘘于我大宋有百利而无一害……」 赵允让已经是懵了。 这等互吹的手法都是秘而不宣,可沈安一个少年竟然侃侃而谈,把互吹这等噁心人的事说的这般堂而皇之。 这少年有做佞臣的资质啊! 沈安却觉得自己有做侃爷的资质,但和后世那些真正的侃爷相比,他简直就是弱爆了。 「老夫……」 赵允让心中嘆息,然后埋头吃饭,倒也品味了一番沈家美食的风采,大为赞嘆。 等最后出门时他才发现自己给沈安忽悠了。 站在大门外,赵允让打了个饱嗝,才想起自己还没得到的答案。 「你一番话让老夫忘记了问你,你是如何得知辽使疯了的消息?」 沈安一脸无辜的道:「他看着就是疯子啊!」 呃! 赵允让看着那张无辜的脸,嘴角抽搐着,真想一巴掌拍去。 第74页 最后这一巴掌就拍在了赵仲鍼的肩上。 「你倒是能搪塞,可文彦博他们却不是傻子,定然会弄清楚此事,你好自为之吧。」 文彦博? 沈安笑眯眯的送走了赵允让祖孙,回头对忧心忡忡的庄老实说道:「此事官家已经定了调子,别担心。」 庄老实哪里会不担心,只是知道担心也没用。 而后辽国使馆传来消息,使者生病,暂时无法履行职务,大抵在新使者到来之前,两国之间别想再进行有效的沟通。 一国使者竟然真的被郎君给弄疯了? 庄老实觉得自家怕是要成为暴风中心了…… 第57章 想吐血的宰辅 沈安前世有一段时间喜欢当鸵鸟,在晚上把白天的烦恼都丢下,钻进被子里做美梦。 前世的烦恼自然是钱,而现在的烦恼…… 「我简直就是有神经病!」 乌漆嘛黑的夜晚,隔壁的果果不再隔一会儿就问一声『哥哥在不在』,看来是已经睡着了。 沈安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刚才他用手指头虚点着自己的眉心处,现在眉心那里感觉很难受,自然就失眠了。 他在想着辽使每晚都用关节敲打着自己的印堂,然后用食指虚点着自己眉心的感受,就心虚的念了声佛号。 窗外月光照进来,却不是照在鞋子上,而是照在了沈安的脸上。 这角度也太欺负人了吧? 沈安没检讨自己反着睡的错误,而是埋怨月亮照的不是地方。 今天他算是看到了文彦博和富弼的态度,这个态度没头没脑的,也只能归咎于沈卞的『遗泽』。 两位宰辅都厌恶沈卞,恨屋及乌之下,沈安能有什么作为? 就算是他满腹经纶,可这种局势下也不敢去参加科举,不然会被人活活玩死。 虽然文彦博最近屁股下面起火了,可要真的较劲的话,玩死他不过是小事一桩而已。 所以沈安今天直接就大胆的和两位宰辅较上劲了。 当着皇帝的面较劲,后面你们要是敢下死手,我就敢去宫门外喊冤,让皇帝看看这些所谓的国之栋樑是个什么鸟样。 这就是破落户,光脚不怕穿鞋的。 沈安今天就展现了一番破落户的风采,可现在他回想起来却觉得差了些意思,不够狠。 「应当直接和他们撕破脸,有皇帝在场,他们反而会投鼠忌器了。」 沈安盘算着今天的得失,渐渐的有了睡意…… 「汪汪汪!」 一阵狂吠声让迷迷糊糊的沈安惊醒过来,他几下就穿了外袍沖了出去。 陈大娘在果果的外间睡,此刻迷迷糊糊的探出头来,沈安喝道:「看好果果!」 他急匆匆的到了前院,就看到墙头上已经站着个黑影,而大门后面站着手持火把和木棍的庄老实和周二。 姚链在墙头上四处张望,庄老实迎过来说道:「郎君,先前花花突然叫唤了起来,姚链出来看到墙头上有人,那人被吓跑了。」 花花已经过来了,在围着沈安转。 沈安俯身摸摸它的脑袋,贊道:「好花花,回头给你弄肉吃。」 花花仰头舔着沈安的手,然后跑到了大门边上,回身冲着沈安摇尾巴。 这狗不错,起码敢晚上出去追击强盗。 姚链从墙头上跳了下来,有些失望的道:「郎君,那人跑的快,一下就看不见了。」 「军巡铺的人呢?」 沈安把希望寄托在了汴梁的治安力量身上。 花花突然又叫唤了起来,接着有人敲门。 「开门!」 打开房门,外面正是军巡铺的人。 一番交涉后,军巡铺的军士说没追上。 「你家最近可是得罪人了?」 军巡铺的人按照惯例问道。 庄老实正准备说没有,沈安却抢先说道:「我这边昨日得罪了些人,那些人手眼通天,说不准会下手杀人……」 军巡铺的人翻个白眼,心想你真要是有这等得罪人的本事,少说也得是个三四品的大佬吧。 沈安使个眼色,庄老实就回去拿了一串铜钱来。 「这多不好……」 军士们在推拒,一脸正色。 沈安笑眯眯的道:「这事吧,让我家提心弔胆的,此后怕是夜夜难安了,还请诸位兄弟传个话,市井流言嘛,就说沈安怕了……」 …… 天亮了,文彦博照例收拾停当,然后骑马去宫中。 每日宰辅们必须要和皇帝见面,这是潜规则。 他在路上会和了富弼,两人都有些恹恹的。 「彦国啊!老夫这次怕是过不去了。」 文彦博云淡风轻的说着自己的处境。 富弼哎了一声:「那些人只是随便说说,官家还是信任你的,安心吧,过了这一阵就好了。」 「昨日之事就是他们的助力,只怕有人要说老夫无所作为了。」 文彦博淡淡的道:「那沈安昨日话里话外把矛头对准了老夫,胆子倒是不小!」 富弼听出了些弦外之音,就说道:「沈安……好歹消弭了辽使的威胁。」 宰辅们被一个少年给羞辱打脸了,这事儿得找回场子吧?不然以后谁都能蹬鼻子上脸,宰辅的威严何在? 两人各自怀着不同的念头,等见到皇帝后例行商议了政事,然后大家准备各自回去。 第75页 「富卿……」 赵祯突然叫住了他们,然后神色淡然的道:「富卿当年出使辽国,语出铿锵,寸步不退,堪称是大宋的嵴樑。」 这事儿都过了十多年,皇帝怎么突然拿出来夸赞了? 富弼心中微喜,躬身谦逊的道:「臣只是借着官家的福泽,大宋的威严罢了。」 赵祯点头道:「当年的富卿,堪称是浑身正气,宁折不弯。」 富弼有些懵,文彦博却觉得这话不对头,有些敲打的意思。 他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的笑意淡淡的,心中就是一个咯噔。 赵祯缓缓的道:「有的事要多考量,宰辅……要有气度啊!」 这话风马牛不相及,宰辅们浑浑噩噩的出了大殿,韩琦想起昨天使者嚣张的事就觉得憋闷,于是说道:「沈安那少年不错,临危不惧。只是他的手段有些摸不准,怎么几句话就把使者给弄疯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文彦博和富弼面色一变,急匆匆的就差人去打探消息。 几人去了政事堂议事,没多久消息就来了。 「相公,昨夜沈安家遭了贼,那贼子跑的好快,就没拿住。沈安说怕是自己得罪了权贵,那些权贵派人来灭口了。」 「噗!」 正在喝茶的曾公亮一口茶水喷了满桌子都是,然后赶紧收拾着那些被弄湿的公文。 富弼正在书写,闻言就别过脸来,恼怒的道:「那少年竟然这般……这般……」 「这是未雨绸缪。」 文彦博摆摆手,等随从出去后,他淡淡的道:「那少年看来是不肯吃亏的,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这是破釜沉舟,换来的是投鼠忌器,好个大胆的沈安!」 曾公亮是参政知事,在此事上掺和不多,却格外的旁观者清。 可这事儿却太巧了吧? 昨日沈安扫了两位宰辅的脸面,晚上就有人想摸进家去…… 曾公亮看了文彦博一眼,觉得这位首相当真倒霉,这下子算是黄泥巴落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文彦博定定的想了想,然后笑道:「老夫未曾把他当做是对手,谁知道小小的鱼虾却反咬一口,可笑之至。」 他的语气轻松,可眼中却冷冷的,显然是怒极了。 富弼苦笑道:「官家都说了宰辅肚量,咱们这下算是被坑了。在官家的眼中成了小人,何其冤枉啊!」 文彦博淡淡的道:「此事和老夫无关,和在坐的都无关,只是城中的治安看来有些不好,包拯那边得催一催……」 这话转折的厉害,曾公亮却听懂了,就说道:「我去传话吧,顺便让包拯管管那些到处传谣言之人。」 第58章 这是公然不给面子 庄老实一夜未睡,第二天他就和沈安申请了些活动经费,然后消失在汴梁城中。 沈安压根不管,只说了一句尽管花,事后报备就是了。 沈家目前不缺钱,其中暗香是沈家最大的财源,但沈安对夜市那些『专利使用费』也很重视,好歹是个源源不断的现金流。 「这就是奶羊啊!」 大清早沈安就在挤羊奶,母羊温顺的吃着豆子青草,小羊在边上咩咩叫着,和沈安争夺奶水…… 「哥,给小羊吃吧。」 果果蹲在边上,很是同情小羊,还去摸了摸它的嵴背。 小羊暂时争夺不过沈安,就回身低头,然后一冲…… 「呜呜……」 边上的花花一下就沖了过来,张开狗嘴,那渐渐锋利的牙齿闪动着寒光。 「花花,不许欺负,不许欺负咩咩。」 果果抱住了花花,却被小羊顶了一个倒仰。 沈安挤完奶,回头就见到果果躺在地上,还抱着龇牙咧嘴的花花。小羊开始后退,大概是想再撞一次。 他随手把小羊抓过来,送到母羊的肚子下,然后一把拎起果果回去。 花花在果果的怀里咆哮着,渐渐脱离了奶狗模样的它看着有些凶恶。 大清早孩子的叫嚷、小狗的咆哮,小羊的得意…… 当然还有太阳,这些一起给了沈安一个好心情。 心情一好,沈安就带着果果在院子里种树。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 刚把树苗栽下去,边上的庄老实一脸纠结的看着歪歪斜斜的树干,想去纠正一番,果果却很认真的在扶着树苗,然后脚下一滑,啪叽一声就摔了下去,树苗也被从坑里带了出来。 沈安在边上笑的前仰后合,姚链悄然过来说道:「郎君,王天德来了。」 「……果果别哭啊!咱们接着把树给种了。」 沈安对陈大娘点点头,然后跟着姚链去了前面。 王天德最近看着气色不错,在沈安的告诫下,据说他已经从夜御三女改成了夜御一女。 他云淡风轻的站在前院里,看着竟然有些雍容之姿。 沈安拱手道:「怪不得早上听到鸟叫,原来是王员外来了啊!」 王天德的雍容瞬间瓦解了,怒不可遏的道:「安北,有人要弄咱们的生意,你说咋办?」 沈安一听就怒了,说道:「弄死他!」 「好!」 王天德拉着沈安就想出去,沈安反手挣开,问道:「是谁?」 王天德突然哭丧着脸道:「你怎么就没点冲动的少年模样呢?」 第76页 沈安没好气的道:「冲动的人死得快,我还想长命百岁呢!说吧,别夸大,不然关门放狗。」 「有人说要让咱们买不到好布料……」 一提到钱,王天德的心肝肺都一起作痛,他皱着脸道:「安北,这是要割咱们的肉啊!」 这时赵仲鍼来了,听到这事就不以为然的道:「那就自己去採买,还能便宜好多。」 沈安瞥了他一眼,说道:「你这是坐在家中,拍着脑门子想出来的主意?」 赵仲鍼不服气的道:「难道不是吗,汴梁的商人不产绢绸布料,他们能进货,咱们为啥不能进?」 这孩子拿了皇帝送的玉佩入股,如今很有主人翁的责任感。 这就是哥谆谆诱导的功劳啊! 想到这个,沈安才忍住了呼他一巴掌的冲动。 「商人有商人的道道,他们怎么赚钱,从头到尾是怎么发的家,其中有没有昧着良心,这些你可知道?」 赵仲鍼摇头。 「商人每年交多少税?这个税是高了还是低了……这个你可知道?」 赵仲鍼还是摇头,然后挠挠头,有些困惑:「这些不管我的事啊!」 沈安一巴掌呼过去,喝道:「小孩子就要学而不倦,敏而好学,见贤思齐,三人行……你明白了吗?」 赵仲鍼点点头,沈安转口道:「带你出去转转。」 一行人出了沈家,慢慢转悠着,当转到了开封府府衙外面时,沈安看着那威严的大门,突然想起了沈卞。 ——你若是不冒尖,在这个当官最舒坦的时代,想必会步步高升吧。 然后我就会成为人人羡慕的衙内…… 可你现在却去了,丢了一座山给我背着,我背还是不背? 沈卞的儿子现在是个贬义词啊! 沈安看了还显得稚嫩的赵仲鍼一眼,微微点头。 老王还在担任江南东路的提点刑狱,也就是管政法的,顺带还有许多职权,算得上是有些重臣的雏形了。 而未来的神宗信重王安石的基础就是局势危急,当时的大宋各方面都处于一个绷紧的状态,特别是财政。 现在提前让他感知一番大宋的危机如何? 沈安看了赵仲鍼一眼,然后压下了那个念头。 白衣卿相终究是有些扯淡啊! 想要说话有人听,你就必须要拿出让人信服的手段和成绩。 几人到了一家布庄里,王天德和伙计嘀咕了几句,然后回身招手,带着他们去了后面。 后面弄了个小水池,然后假山立着,花树种着,一派闹中取静的风雅。 「老夫钱林,沈郎君最近声名鹊起,老夫久仰了。」 一个中年男子站在水池边上微微而笑,显得风度极佳。 男子竟然错过了王天德,直接和沈安说话,可见眼力不错。 双方各自寒暄一下,然后沈安拒绝进去,说道:「咱们整日都在为了银钱操心,此处不错,好歹能洗去一些红尘俗气。」 钱林抚须微笑道:「沈郎君果然高雅,只是老夫腿脚不便,却是不能在外待客了。」 大家好歹还是合作伙伴啊,你竟然这样不给面子? 王天德面色铁青的道:「老钱,你这是不给我面子?」 钱林斜睨着他,似笑非笑的道:「老王,你以为你是谁?我钱林凭什么给你面子?」 他说话间目光缓缓转向沈安,依旧似笑非笑。 这话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意的却是沈安。 沈安笑了笑,说道:「老王,面子是自己挣的,却也是自己丢的,既然别人不在意脸面,那还给他什么脸……」 钱林冷笑道:「如今布匹要涨价三成,预定要货的人把门槛都踩破了,你们此后要货也是这个价,而且……老夫听闻干花好像也要涨价。」 王天德忍不住喝骂道:「钱林,昨日绢布才降了十三文钱,你特么的还要不要脸!」 钱林只是冷笑,沈安回身道:「走了老王。」 第59章 吃亏是福 「安北,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王天德气得想吐血:「一时间咱们到哪找替代的去?」 沈安看着赵仲鍼,说道:「这便是商人,平日里看着和和气气的,笑容满面,可真要有利益纠纷,那张笑脸马上就会变成黑脸。」 赵仲鍼不屑的道:「这不是和女妓一样吗?」 沈安一巴掌呼过去,赵仲鍼已经有了经验,一低头就避开了,不等沈安呵斥就委屈的道:「这不是你上次说的吗!你说什么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两种人翻脸就像是翻书……」 沈安微微点头,就在赵仲鍼觉得自己胜利了时,沈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巴掌就呼了过来。 啪! 赵仲鍼捂着头嚷道:「你说不过我就欺负人,以大欺小!」 沈安没搭理他,问道:「刚才那钱林倨傲,而且在绢布降价的时候说是要涨价三成,这是什么?」 「睁眼说瞎话。」 赵仲鍼觉得沈安最近有些往弱智的方向发展了。 对了,弱智这个词还是沈安教的。 「可他为何敢睁眼说瞎话?」 沈安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赵仲鍼却一下子茫然了,他想了想,说道:「难道是他赌气不挣钱了?」 第77页 「果真是宗室子,娇生惯养的。」 沈安先打击了赵仲鍼一下,然后说道:「你见过谁不想挣钱的?至于赌气,商人不会和钱赌气。」 「那他干嘛不做咱们的生意?」 这娃现在越发的把自己当成是一个合伙人了。 沈安老怀大慰的道:「那是有的人见到咱们挣钱多了,就想来分杯羹,懂吗?」 赵仲鍼皱眉道:「可他说的是绢布啊!」 沈安一瞪眼,赵仲鍼恍然大悟:「他后面好似不经意的提到了干花,那可是花露必须的东西……好毒啊!弄死他吧!」 这个小屁孩,不知道跟着谁学了这些,动不动就说弄死谁。 沈安干咳一声,赵仲鍼马上就端着脸道:「此事要应对妥当才好,要不晚上寻个机会套他的口袋?」 晚上套口袋,这不是泼皮们的手段吗? 王天德在边上已经听的目瞪口呆了,心想汝南郡王可是宗室长者,传闻中最为刻板的一个人,可你沈安竟然把他的孙子给带成了泼皮…… 他想起了一句话:要想害人,那就教坏他的子孙。 沈安难道和汝南郡王府有仇? 沈安干咳的声音更大了些,赵仲鍼这才赧然的道:「刚才却是头晕了一下,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这是沈安吧? 王天德觉得这股子不要脸的劲头真的就是沈安的翻版。 「这事你们看怎么弄?」 三人站在布庄的对面,沈安还和老农般的把手袖在袖子里,就差吸吸鼻子了。 王天德见钱林缓缓踱步出来,然后站在门内冲着这边冷笑,就说道:「要不我去各处瞅瞅?好歹先弄些布匹来存着,还有干花,这个有些头痛。」 沈安点头道:「老王你是从商人的角度看问题,这个我不怪你,仲鍼你来说说。」 赵仲鍼在盯着对面的钱林发狠,闻言就说道:「他们既然不要脸,那咱们应当更不要脸才是,干脆我去找我翁翁……我翁翁更不讲道理……」 这是请不讲道理的出马,收拾对面那个不要脸的货色。 沈安嘆道:「动不动就想搬出长辈来摆平事情,这是什么?」 赵仲鍼摇头,沈安骂道:「这是纨绔!丢人啊!」 赵仲鍼不服气的道:「那咋办?」 「凉拌!」 沈安冲着对面的钱林微笑拱手,然后继续袖着手,回身道:「那个老王,下个月宫中的花露……」 啪! 赵仲鍼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就看了过去,就见王天德赏了自家一巴掌,而且很用力,半边脸都红了。 呃! 这人疯了? 赵仲鍼惊恐的看着沈安,觉得这厮才将把辽使弄疯,现在竟然和他亲密的王天德也不好了? 他不禁审视了一下自己最近的变化,可阅历不够的他却茫然了。 对面的钱林在笑,而且是大笑,猖獗的狂笑…… 打吧,使劲打自己的嘴巴子! 可你们再怎么打也得涨价三成。 而且这只是开始,下个月说不得又要继续涨价了。 货源都被垄断了,你们能怎么滴? 「我错了。」 王天德冲着沈安拱手认错。 赵仲鍼一头雾水,见沈安在摸着没有鬍鬚的下巴装老成,就问道:「什么错了?」 沈安没回答,只是负手而去。 那背影看着竟然有些出尘,但赵仲鍼却觉得味道不对。 这怎么像是沈安说的那个什么……装什么来着。 「老王,这是错了什么?」 赵仲鍼有些急切的问道。 王天德可不敢给他卖关子,就懊恼的道:「宫中要买咱们的香露啊!」 赵仲鍼恍然大悟,然后回头冲着钱林很纯良的笑了笑。 再回过头来,赵仲鍼问道:「那咱们是现在就掀台子,还是……」 王天德阴笑道:「现在是月底,等几日又有何妨……」 他们追上了沈安,沈安就分析了一下钱林的心态:「他们以为宫中是强行要咱们的香露,干花再高的价咱们也得捏着鼻子买,不然宫中的贵人可不会管什么涨价不涨价的,直接就怪罪下来,他们还能趁机渔利。」 这个赵仲鍼最有发言权,「宫中那些内侍都是这样,只要结果,至于你怎么弄的他不管。」 沈安对王天德说道:「老王,此事就交给你了,务必要用霹雳手段,让那些坐观的商户们也吃个教训。」 「杀鸡儆猴嘛!我懂!」 王天德得意的道:「他们哪想得到咱们只用市价的三成就卖给了宫中,说来安北你当时坚持三成,我这里还嫌吃亏吃大了,没想到现在就来了现世报,不,是吃亏有福,哈哈哈哈!」 「老王,你得意的模样看着真的讨打!」赵仲鍼有些牙痒痒的。 王天德不以为耻的道:「要不过几日我去钱林的面前得意一番?」 那边的钱林见三人远去,就回身吩咐道:「我去樊楼吃酒,店里面看着些。」 他得意洋洋的去了樊楼,然后没一会儿就有些人来聚拢了。 「如何?」 有人急切的问道,那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十多双眼睛在盯着钱林,他却老神在在的喝了杯酒,甚至还喝出了滋的一声。 第78页 「老钱,说话!」 钱林这才放下杯子,挑眉傲然道:「他们无路可走!」 「哈哈哈哈!」 一阵狂笑之后,有人喊道:「上酒,上最好的酒!」 第60章 皇城司 因为上月没有传出有人怀孕的消息,所以宫中最近的气氛有些压抑。 对于陈忠珩这等得意的内侍来说,宫中虽然富贵,可待久了也闷。 所以到了月初,他就和皇帝请示出宫,然后带着两个跟班,换了便衣去找沈安。 至于王天德,陈忠珩觉得那人没资格和自己谈事。 一路晃悠着,陈忠珩还买了不少小玩意儿给两个跟班拎着。等到了沈家门外,这才吃了手中的羊肉馒头,打个饱嗝后,叫人去敲门。 「见过都知。」 庄老实很老实,花花却不老实,一路从后院狂奔而至,若非庄老实喝住了,定然会给陈忠珩好看。 「花花!」 果果也跌跌撞撞的来了,陈忠珩见了就笑道:「这女娃可人,我见了就恨不能抱回去,好歹在宫中让她过的娇气些。」 庄老实只是笑了笑,心想这话你说说也就算了,要是真敢这般想,郎君会让你变成第二个疯子。 外人都说辽使是自己疯的,可庄老实却知道自家郎君的手段,所以一直在猜测会不会是沈安下的毒手。 沈安急匆匆的来了,见面就苦笑。 果果在边上和花花嘀咕,抬头看了这边一眼,那大眼睛把陈忠珩萌出了一脸血,于是语气就软和了不少。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没做出来?」 沈安苦笑道:「此事……一言难尽啊!」 陈忠珩端坐了问道:「说吧。」 沈安对门外摆摆手,陈大娘赶紧把果果和花花带走了。 陈忠珩遗憾的说道:「小女娃想玩就让她玩,难道我还会计较不成?」 沈安唉声嘆息的道:「陈都知有所不知,如今的沈家怕是过不去了。」 「这话怎么说的?」 陈忠珩皱眉道:「可别说是要涨价啊!不然宫中可没好脸。」 沈安摇头道:「我这里是不想涨价,可有人想涨价。」 「谁?」 陈忠珩淡淡的问道,双拳却紧紧的握住了。 割掉傢伙事之后的人,大抵性格都有些偏激,若是受过苦的,那脾气更是不得了。 沈安无奈的道:「那些卖干花的都涨价了。」 陈忠珩心中一松,问道:「涨了多少?」 沈安伸出三根手指头。 陈忠珩笑道:「三文钱?罢了,三文钱加进去,这个主我却是能做的。就算是给你妹妹买糖吃的钱。」 沈安心中一动,原先的话就转个弯变了一下。 他认真的道:「陈都知,咱们这里每个月就能弄出这点香露,有人觉得自家没分到好处,于是就聚集起来,垄断了干花的买卖。那不是三文钱……」 「三成。」沈安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花露是按照市价的三成卖给了宫中,当时的陈忠珩可是得意了一阵子,把此事算作是自己的政绩。 你得了政绩,得了便宜的好处,可现在原材料要涨价了,你也得出力吧,不然沈安大不了直接停了花露的生产,等汴梁城中的情绪渐渐蕴集起来后再动手。 「这是藐视官家!」 陈忠珩当然知道自己占了便宜,所以怒道:「是哪家,我去看看,看看这些人是如何的飞扬跋扈!」 …… 稍后沈安和便衣的陈忠珩出现在了布庄里,钱林施施然的出来,依旧是皮笑肉不笑的道:「这是要买了吗?那可没说的,三成,不愿意就请便吧。」 沈安指指钱林,然后独自出去了。 「你是……」 钱林见陈忠珩面生,就仰头俯瞰着他,问道:「要买些什么?」 陈忠珩问道:「干花的价钱要涨三成?」 钱林矜持的道:「没错,愿买愿卖。」 陈忠珩怒极而笑:「没商量的余地?」 钱林摇头道:「没有,官家来了也这个价。」 他觉得陈忠珩大抵是沈安的友人,而且看那样子也没啥财气,多半是来说好话的,于是语气难免就轻蔑了些。 陈忠珩转身就走,那脸被气得煞白。 沈安见他出来,想着此事他算是帮忙,就说道:「要不亮个身份?」 陈忠珩摇头道:「要是被传到宰辅的耳中,官家的耳朵又要被人聒噪了。」 他对沈安点点头,说道:「此事你安心等着,只管准备好,一旦干花来了就动手做。」 钱林正好出来听到后面的话,就冷笑道:「要买就快些,不然再过几日又要涨了。」 陈忠珩一跺脚,然后急匆匆的走了。 沈安嘆息一声,对钱林摇摇头也走了。 随后汴梁商圈就传遍了『沈安请人来求情,却被钱林打了脸』的消息。 钱林得意洋洋的请客吃饭,然后喝的醺醺的回来。 他站在柜檯后面,看着琳琅满目的布料,不禁打个酒嗝说道:「再过几年就生发了……」 几个伙计赶紧过来吹嘘一番,于是钱林就更加的得意了。 「呯!」 外面一声响,然后冲进来一队军士。 钱林被吓到了,就喝道:「哪来的?老夫诚信经商,缴税及时,你等这是什么意思?」 第79页 军士们闪开了一条道,后面走来一个军官。 钱林觉得事情好像不大妙,刚想笑一笑,那军官却狞笑道:「竟然敢坐地起价,拿下他,带回皇城司去!」 「皇城司?」 久违的名字一入耳,钱林的身体就软了。 「饶命……」 这一刻他的脑海里全是空白,那军官一脚踢翻了他,身后窜出来两个军士,马上把钱林绑了,然后拖了出去。 出了大门之后,被那些围观的眼神一刺激,钱林就想起了沈安。 「小人愿意降价……」 尖利的喊声回荡在街上,皇城司的军士们冷冷的堵住了他的嘴,然后就这么拖回去。 沈安和赵仲鍼,还有王天德在对面看着。 「报应来了,爽快!」 王天德走了过去,在边上冲着绝望的钱林喊道:「哟!这不是掌控汴梁干花和布匹买卖的老钱吗?你这是怎么了?」 钱林见到了他,目光越过去,看到了后面的沈安,就疯狂的挣扎起来,嘴里呜呜呜的出声,眼神中全是哀求和懊悔。 「老王真的像是小人啊!」 赵仲鍼有些纠结的道:「睚眦必报,得了便宜就卖乖,还喜欢炫耀……」 沈安冲着钱林笑了笑,然后问道:「那你觉得如何?」 赵仲鍼说道:「可我觉得这样才欢喜,才舒畅,不然憋得难受。」 这娃的秉性渐渐的在变了,沈安不知道是好是坏,但却知道一帮子大名鼎鼎的傢伙在等着他。 王安石、文彦博、富弼、韩琦、欧阳修、司马光、吕惠卿、苏轼、章惇…… 第61章 你要离赵仲鍼远些 沈安百感交集的拍拍赵仲鍼的肩膀道:「你要努力啊!」 赵仲鍼点点头,一脸坚毅的道:「好,我要好好努力,以后挣钱让我爹娘过上好日子。」 沈安满意的道:「是个好孩子。」 你以后会成为皇帝,而且你爹用不着你养,因为等你能做主时,他恰好就驾鹤西归了。 至于你娘…… 高滔滔啊! 这位可是革新派的埋葬者,也是无数文人吹捧的『女中尧舜』。 这娃真可怜! 赵仲鍼没觉得自己可怜,回到家后就把这事告诉了赵允让。 赵宗实正好也在,当听到他们刻意拖延了几日,导致钱林被陈忠珩发飙拿下后,就不满的道:「开始就该说出来,那钱林定然会投鼠忌器,如此此事也算是皆大欢喜,你们这等手法……」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赵允让正冲着他瞪眼。 「你懂个屁!」 赵允让骂道:「这年月要脸的命不长,你看看宫中的官家,整日和那些人耗着,自己又爱惜脸面,下不去手,最后所有的气都自己憋着,能活几年?」 赵宗实心中不以为然,可只能唯唯诺诺的表示贊同。 赵允让对赵仲鍼说道:「老夫第一次觉着那沈安不错,至少能让你变的不要脸些,不过还不够,要想……真到了那一步,你这不要脸还不够。」 「爹爹!」 赵宗实的面色都变白了,这是被吓的。 赵允让嘟囔道:「怕什么,咱们又不是谋逆。他们父子俩都生不出儿子,咱们父子倒是被磨了几十年。看吧,他真要生出来咱们就不管了,要是生不出来……赵允良在盯着呢,最近他可是晚上睡觉,白天据说在读书。」 赵宗实孝顺,但听到这里也忍不得了。 他面色惨白,极力在忍着头痛,「爹爹,咱们不进宫了,可好?」 「你!」 赵允让拿起茶杯就想扔过去,可最终却只是嘆息道:「你这身子……罢了,去歇息吧。」 赵宗实行礼告退,赵允让摇头嘆息,然后对赵仲鍼说道:「要脸不要脸的都是假话,要紧的是别受委屈……赵允良可不是善茬。那人憋了多年,一旦得了那个位子,咱们家怕是……」 赵仲鍼浑浑噩噩的回到了住所,他坐了一会儿,然后觉得身上有些发冷,就寻个藉口出去了。 太阳高照,可赵仲鍼一直觉得很冷,不知何时就转到了沈家。 啪! 沈安一巴掌就打掉了他的浑浑噩噩,问道:「你这是喜欢上哪家姑娘了?说出来我帮你瞅瞅。」 赵仲鍼摸着后脑勺,心情莫名的好了许多。 他低声道:「我翁翁说我家弄不好……」 那些话他终究没说出来,沈安却笑道:「官家没儿子,如今华原郡王也掺和进来了,你翁翁老谋深算,肯定不会落后……」 赵仲鍼只知道点头,觉得不用自己说出来真是太好了。 「不好干啊!」 沈安忧郁的看着这个小屁孩,原先的历史上,赵宗实接班基本上没有阻碍,而今却多了个赵允良。 这事儿也怪不着我吧? 沈安心虚了一下,接着就自我安慰,觉得赵允良只是个陪杀场的,问题不大。 赵仲鍼嘀咕了许多事,最后说到了赵允良。 「他最近听闻很勤奋,带着赵宗绛四处拜访朋友。」 「呃!你等等!」 沈安觉得有些糊涂了,就问道:「赵宗绛……那你爹呢?」 赵宗实一天闷在家里不冒泡,这样可不行啊! 赵仲鍼沮丧的道:「我爹……他不愿意进宫。」 第80页 也就是说,赵宗实压根就不想去做那个备胎了,他甚至都断了进宫的念头。 心理素质太差了吧! 沈安站在那里唏嘘着,一脸的沧桑。 「啪!」 「哎哟!」 沈安捂着头怒道:「干嘛打我?」 不知何时进来的老包一脸怒色的再次挥手,沈安赶紧退后一步。 「干嘛呢?」 老包怒道:「你弄了那个香露,还有什么妇人的衣物进宫,官家近日多在后宫流连……今日又辍朝了!」 沈安无辜的道:「官家喜欢上……上心,关我啥事?」 皇帝上女人这不是和吃喝拉撒一样的普通吗? 而且当今皇帝为了生儿子已经疯魔了,恨不能夜御千女。 我夜御千女,却不为飞升,只是为了触摸你的……大屁股。 赵祯的执念就是生儿子,这时候谁都管不住。 赵仲鍼在边上笑,很得意沈安也挨了巴掌。 老包指指前方和花花一起玩耍的果果,赵仲鍼不想去,老包再瞪眼。 于是赵仲鍼就想起这老头可是敢用唾沫给当今皇帝洗脸的狠角色,只得悻悻的去找果果玩。 包拯看着他走了过去,才说道:「官家这样下去不行,今日老夫又上了奏疏,其他人也都跟了……你可知道是什么?」 你别坑我啊! 沈安苦着脸道:「第一建议官家少玩女人……」 包拯抬手,沈安赶紧改口道:「是敦伦,男女敦伦。」 包拯指着他无奈的道:「你就是少了敬畏心,否则老夫早就建言让你进了官场。」 沈安是官员的遗孤,按照惯例,皇帝该给这样的遗孤授官。 可沈卞太过特立独行,导致他失踪之后,满朝文武无人提起此事,沈安兄妹就成了没人管的孩子。 沈安知道这些,但却不在意:「第二就是建议官家赶紧寻个宗室子进宫培养,以备……我说包公,你们这么做太残忍了吧?」 皇帝没儿子你们还逼着他收个干儿子,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包拯皱眉道:「你倒是机灵,不过帝王无私,没有这等自觉,那还做什么帝王?」 沈安觉得和包拯讲道理会被活活气死,他在心中同情了赵祯一秒钟后,就决定以后少和这个老头交往。 可包拯却继续说道:「今日陛下有些意动了,所以……」 沈安举手道:「我知道,以后我离仲鍼远些。」 包拯嘆道:「你若是……你们兄妹去老夫家中吃住都好,只是大宋的未来却……老夫知道小郎君在你这多有进益,可一旦官家定下了人选,他们父子,包括郡王府都是众矢之的,所以一点差错都不能出啊!」 沈安点头道:「我理解。」 他没法不理解,沈卞的『遗泽』依旧存在,赵仲鍼和他亲近太过不是好事。 第62章 哥要做官了? 要散伙了啊! 沈安没和赵仲鍼说,只是亲自下厨弄了一大桌美食。 「不分席,用公筷吧。」 沈家现在有些小钱了,沈安就令人去打造了一整套新式家具,餐桌就是其中之一。 菜很多,沈安甚至给了他一杯淡淡的酒。 于是赵仲鍼就欢喜了,一个劲的盯着沈安做的毛血旺吃,虽然没辣椒,但几种材料聚合起来的辣味也不可小觑,没一会儿就是满头大汗。 果果羡慕的看着赵仲鍼的吃相,然后再看看自己面前的几个小碟子,不禁就瘪嘴了。 可她还小,在沈安规定的食谱中,麻辣味的暂时没有。 吃完饭,只是喝了一杯淡酒的赵仲鍼竟然兴奋的不行,一定要请沈安去青楼。 沈安一巴掌把他拍了出去,然后交代侍卫要小心。 「这当口让他少出门。」 侍卫点头应了,可赵仲鍼喝点淡酒后竟然会发酒疯,他却招呼不动。 这熊孩子! 沈安咬牙切齿的哄他说是去青楼,可慢慢的却从另一边绕往郡王府。 暮色苍茫,沈安却没有什么萧瑟之心。 他才十四岁,以后的路还很长。 目前他就想着在汴梁站稳了,然后再慢慢的谋求把沈卞的名声扭转过来。 可沈卞目前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让沈安也很头痛。 街道上渐渐多了灯火,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开始出来觅食了。 大宋的餐饮业大抵是最发达的,外卖也不稀罕,甚至还能要求附带银餐具。 有吃就有玩,那些红袖招展,让人目眩神迷。 赵仲鍼想起了上次去青楼的经历,不禁回味了一下里面的美食。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男子在靠近。 男子的脸上带着笑,却是狞笑。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当能看清他牙缝里的菜叶时,一把短刀也握在了手中。 人潮中无人关注这里,承平日久让侍卫都在看着二楼的那些女妓。 赵仲鍼觉得身体有些僵硬,他想动,想闪避,甚至想呼救,可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全然无用。 他的眸子里倒映着男子的狰狞,然后边上多了一只脚。 沈安一脚踢出去,男子下意识的挥舞短刀,可沈安的鞋子却突然掉了,然后他的短刀就弄错了地方,随后一只臭脚就这么蹬在了他的脸上。 第81页 沈安这段时间都跟着姚链练武,所以觉得这一脚颇有些天外飞仙的味道。 呯! 男子脸上中脚,然后鼻血喷溅,身体后仰,双手挥舞了一下后,才重重的倒了下去。 哥就是个练武天才啊! 沈安心中狂喜,然后姚链和反应过来的侍卫都大惊失色的扑了过去。 街道上惊乱了一阵,然后又恢复了繁华。 沈安把赵仲鍼送到家门口,最后时有些难受,就拍拍他的肩膀道:「以后要……腹黑些,别傻不熘秋的被人哄骗了。」 在他看来,以后的神宗很大程度上就是被哄骗了。 赵仲鍼点点头,他不是笨蛋,包拯来了之后,沈安就有些黯然却瞒不过他。 肯定是宫中有些变故,让沈安不得不暂时和自己分别了。 那座宫中冷冰冰的,没什么好。 他赌气的想着,然后低着头进了家,却见到祖父和父母都在。 「喝酒了?」 高滔滔过来摸摸他的额头,然后叫人去弄醒酒汤。 一个侍卫在禀告审讯结果,「那人和钱林一起囤积了大量的干花,此次皇城司骤然发难,他们几家都破了。这人含恨对小郎君出手,只是想报复,并无什么后患。」 赵允让点点头,然后挥挥手,屋里只剩下了祖孙三代四个人。 「今日群臣进谏,官家答应让两家郡王府各出一人,放在他的身边栽培。」 赵宗实捂着头道:「爹爹,我不想去。」 「不是你!」 赵允让觉得这个儿子就是个废材,但却孝顺,所以看向赵仲鍼的目光中就多了慈祥。 赵仲鍼这才知道沈安的黯然从何而来,他不禁黯然神伤。 这边黯然神伤,沈安那边却陪着妹妹逛街,直至很晚才回家。 第二天凌晨照例练武,先练拳脚,然后练刀。 沈安觉得自己昨晚的那一脚堪称是避无可避,就和姚链吹嘘着。 姚链心中觉得好笑,但表面上只能奉承着沈安的拳脚无双,刀法无敌。 沈安精神大振的练了一会儿刀,大门突然被人用力的捶打着。 沈安大怒,拎着木刀就准备去开门。 可姚链的动作更快,他抢先过去开了门,然后见外面是应该还在养伤的杨沫,就赶紧让他进来。 杨沫见到杀气腾腾的沈安就笑了,然后抱拳道:「恭喜沈郎君,贺喜沈郎君。」 沈安一脸发蒙的问道:「恭喜我什么?难道官家觉着我是个大才,想把公主许配给我?」 这次轮到杨沫一脸黑线了。 他拱手道:「沈郎君,恭喜你要做官了。」 我? 沈安觉得杨沫就是来搞笑的,所以就说道:「吃了没?没吃一起弄点。」 杨沫的嘴角抽搐着,说道:「小人吃过了,沈郎君,赶紧吧,咱们要马上进宫……」 沈安瞬间就傻了。 他赶紧收拾了一下,果果捨不得他,又是一番分别,最后想吃个肉馒头都不行,杨沫担心他在皇帝的面前出丑。 沈安浑浑噩噩的,出门才知道问原因。 「官家辍朝之后,昨日一群重臣就逼着他接宗室子进宫,可官家却不同意,两边就这么磨了磨,最后官家说让两个郡王府各出一人,在他的身边担任待诏……」 「待诏?招待谁的?」 沈安想回家了,这玩意儿是什么意思? 杨沫一把拉住他,解释道:「不是抄写诏书的翰林待诏,只是让你们在官家的身边待着,每月,对,每月官俸二十贯,春冬两季各有绢七匹,罗一匹,棉三十两……」 这么好? 沈安简直不敢相信。 杨沫点头道:「小人绝不敢撒谎,若是有差,郡王府全部补齐。」 赵允让分析过,觉得沈安应当是爱财的,否则也不会一来汴梁就钻进了钱眼子里,从锅贴到炒菜,从炒菜到女人的贴身衣物…… 一句话,这位大抵就是死爱钱。只要有钱,别说是女人的私密衣物,就算是神仙的东西也做得。 果然,沈安的眼中多了光彩,然后问道:「能做几年?有没有加薪?」 杨沫:「……」 第63章 作诗就是憋…… 皇帝的身边有人,有不少人。 最亲近的大抵就是待诏,其次就是知制诰。 知制诰多半要由文学大家来担任,而待诏则是皇帝身边的近臣。 只要得了皇帝的青睐,升官发财自然只是小事,未来政事堂里说不得也会有一席之地。 所以这个职位引得不少关注,更让人眼馋。 知制诰范镇站在殿前,看着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的被引过来。 「见过范外制。」 范镇点头,看着两个年轻人,左边一个二十七八的模样,在朝中倒是可以称年轻人。可右边那个…… 「小民沈安,见过范外制。」 沈安很是严肃的叉手行礼。 边上那位『年轻人』也叉手道:「肖青见过范外制。」 起居舍人担任知制诰,别称就是外制。 「跟着来。」 范镇转身进去,沈安和肖青跟着。 到了殿内,几位宰辅都在。 行礼后,文彦博介绍道:「陛下,肖青乃是华原郡王府里的教授。沈安乃是……」 第82页 他看了沈安一眼,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说道:「沈安乃是原雄州知州沈卞之子。」 他本以为此生再难和沈安有交集,没想到这么快又碰面了。 而且沈安竟然一步飞升到了待诏,成为皇帝身边炙手可热的近臣,说起来也是他们自己作出来的。 没有他们逼迫皇帝为自己准备『后事』,皇帝也不会恶作剧般的把沈安弄进宫来噁心他们。 反对的话不好办,因为这是郡王府给出的人选,要是被驳回,就是皇帝的心不诚,那事儿就大发了。 而且沈安还是官员的遗孤,驳回的话,少不得以后会被人评价为『薄恩寡义』。 要珍惜羽毛啊! 关键是文彦博等人觉得这只是皇帝的权宜之计而已,过几年自然就把这两人遣送回家了。而且以沈安一介少年能有什么作为? 黄口小儿罢了! 想到这里文彦博就暗自看了沈安一眼。 沈安很安静。 而肖青已经在进行就职演说了。 不,是作诗。 赵祯问他们有啥特长,肖青就谦逊的说自己只是多看了些书,随即赵祯就令他作诗。 沈安老老实实地听完了肖青的就职表现,然后就轮到他了。 「陛下,小民……臣愚笨,不会啊!」 噗! 这话他说的特别的认真,边上的韩琦忍不住就笑了。 赵祯对御史微微摇头,示意无需管韩琦的失仪,然后对沈安说道:「你做过两首诗,一首慷慨激昂,一首却是夸赞梅花,为何说不会?」 被皇帝当场揭穿了谎言,沈安却正色道:「陛下,臣作诗是憋出来的,对着别人臣能憋,可对着陛下却不大恭谨。」 「……」 这货竟然把作诗比喻成了上茅厕拉屎? 几个宰辅的脸在抽搐着,连御史都在忍笑。 「罢了。」 赵祯也觉得这个比喻不雅,就说道:「你二人是两家郡王府推荐而来,要好生做事,这样,三日来朝一次。」 这是个不错的安排,沈安心中暗喜,而肖青却有些失望。 随后两人就站在了边上,而且是站在了一起。 赵祯和宰辅们商议国事,他们两人在边上就是旁观听政。 沈安一边听着,一边低头低声道:「一来就抢表现,华原郡王果然是狼子野心啊!」 肖青一听就怒了,可刚一生气,他就想起自己刚才的表现确实是有些着急了。 官家会不会以为华原郡王是早有预谋? 第一次来到帝王身边任职,城府再深的人也会紧张失措,何况还以为自己犯下大错…… 肖青自诩满腹经纶,可却呆滞了。 他偷瞥了皇帝一眼,见皇帝只是和宰辅们议事,并无异样,心中不禁大怒。 官家这般仁慈,怎会因为这个而怪罪臣子? 被沈安坑了啊! 他想起来之前赵允良的告诫:那沈安看着很老实,可骨子里却是个奸猾的,而且还不要脸,你要小心些。 他开始并不信,觉得一个少年能有什么本事?顶多是狡黠罢了。 轻敌了啊! 他心中暗自发狠,却没注意到赵祯突然扫了他们两人一眼。 沈安微微低头,好似在倾听。而肖青脸上的表情却多了些,一看就是神游物外。 赵祯的眉头微微皱起,觉得肖青此人有些倨傲了。 人与人之间的第一印象最重要,看法被固定之后,以后很难撼动。 稍后议事结束,赵祯问道:「一国之中,何为贵?」 这个题目大抵拿去当做科举的策问都没问题,所以宰辅们都在看着这两人的表现。 肖青打定主意要后发制人,所以闭口不言。 于是沈安就被目光聚焦了,他一脸纯良的道:「臣年少,怎敢抢先。」 我…… 肖青大怒,但这个理由却无可挑剔。 他只得出来道:「一国之贵,臣以为乃是帝王……」 「马屁精!」 这声音很小,但肖青却听清了。 「臣……帝王定宰辅,定大略,提纲建领……」 肖青的一番话下来,连宰辅们都是暗自点头。 这年月你可以说民为贵,但那只是喊喊口号而已,平时你这般说,别人只会以为你是腐儒。 肖青说完后,就气定神闲的退了回来,然后笑吟吟的对沈安说道:「沈待诏……年方十四。」 他又冲着赵祯说道:「陛下,臣请就此作罢……」 这是一道面试题,他肖青做了,而且很出色。顺带还怜悯了沈安年少不懂这些,于是为他求情。 这人设一下就饱满了。 沈安,你想坑我? 如今你自己却是泥足深陷。 文彦博微微点头,笑道:「倒也合适,且再过几年吧。」 ——沈安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这等大题目他哪里能做,再过几年吧。 赵祯看着沈安,缓缓点头,然后准备让臣子们散了…… 「陛下……」 沈安突然走了出来,一脸认真的道:「陛下,臣愚钝,但在雄州时却听到些百姓议论,想献于陛下。」 呃! 赵祯都准备散伙了,然后回后宫去继续努力生孩子,闻言就压下心情,微笑道:「你且说来。」 第83页 肖青和文彦博等人没想到沈安竟然敢做这个大题目,不禁都微微一笑。 大伙儿都在等着你出丑呢,瓜子板凳都准备好了,你赶紧的。 至于什么雄州百姓的幌子,在场的没一个信。 第64章 他竟然把朕比作了老牛? 垂拱殿内气氛轻松,陈忠珩低着头感受着,觉得就像是外面的勾栏瓦舍,大家都在吃着零食,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等着…… 是叫好还是叫骂? 这个题目太大了啊! 陈忠珩心中嘆息着,何为贵,肖青说的已经是很清楚了,沈安还有什么发挥的余地? 先前你谦让什么?你要先说是帝王,现在为难的就是肖青。 他看了沈安一眼,见这小子的神色依旧从容,不,是纯良,就暗骂道:「每月二十贯啊!你还不拼命?」 沈安拱手道:「陛下,雄州百姓有句俗话,叫做火车……不,是大车跑得快,全凭老牛带……」 「咳咳咳咳……」 韩琦突然迸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咳嗽,御史却忘记了弹劾,因为他也呆住了。 文彦博和富弼,包括曾公亮都在呆呆的看着沈安。 肖青忍着笑断肠子的痛苦,一脸的纠结。 陈忠珩低下头,然后嘆息出声。 ——我也帮不了你啊! 赵祯眨着眼睛,觉得自己的耳朵怕是出了问题。 你把朕比喻做了老牛? 这些情绪能把一个真正的待诏撕成碎片,可沈安却依旧是一脸的纯良。 「陛下,一国之君是头领,若是少了头领,各种奇葩之事都会一一发生,这人说东,那人说西,或是彼此抱团对抗……国将不国了。」 赵祯缓缓点头,但心中依旧有些怒气。 朕不是老牛,不是! 沈安继续说道:「所以臣以为最要紧的不是谁为贵,而是谁说话管用!」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赵祯只觉得心脏猛烈的跳动了一下。 文彦博等人看热闹的心情荡然无存,面色缓缓阴郁。 肖青心中却欢喜,心想你这可是和宰辅们站在了对头,离倒霉不远了。 大宋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是开朝太祖的交代,也是当今皇帝承认的事。 今日却有个少年立场鲜明的说大宋最关键的是谁说话管用…… 谁说话管用? 文彦博等人微微眯眼,却不肯说话。 赵祯也是微微眯眼,看不出喜怒来。 沈安恍如未觉的继续说道:「大宋不小,今日你说了算,明日我说了算,最后谁说了都不算,都乱套了。」 你死定了! 肖青心中窃喜,面上却是薄怒。 赵祯干咳了一声,准备结束这次不知道是好是坏的面试。 「所以肖待诏刚才的话臣无比贊同,举双手贊同……」 沈安看着肖青,诚恳的道:「帝王最贵,肖待诏的话在昭示着一个真理,那就是大宋需要一个带头人,一个说话管用的人……」 卧槽尼玛! 肖青瞬间面色铁青,恨不能扑上去一口咬死沈安。 可他却不能反驳,一旦反驳的话,刚才的论点就成了放屁。 那可是欺君啊! 沈安还在继续着:「陛下多年辛劳,正如同那老牛一般,为大宋这块良田耕耘,呕心沥血,废寝忘食……」 沈安一连串的马屁脱口而出,边上的人目瞪口呆。 这少年……竟然还深谙官场的无耻? 赵祯的面色渐渐缓和了下来,稍后就吩咐他们各自散了。 一个内侍把他们送到了文德殿前,然后指指他们自己的地方就走了。 从今天开始,他们在文德殿的边上各有一间屋子办公,而且还是邻居。 屋子里的配置不错,两张椅子,一张桌子,外加一个书柜。 站在门外往里看了看,沈安很满意。 他偏头看着边上的肖青,正好肖青也看过来。 沈安笑的很纯良老实,标准的露出了八瓣牙齿。 可在被他坑过之后,肖青哪里还会认为他纯良老实,于是就冷哼一声进去,返身嘭的一声关了房门。 就在房门关上的一瞬间,肖青看到先前走了的内侍竟然站在不远处看着这里,不禁连肠子都悔青了。 他一脸痛苦的念道:「要淡定,要淡定……」 而沈安却对这种办公室文化极为熟悉,所以一丝不苟的开始打扫卫生。 于是第一回合下来,肖青失分,沈安满分…… 但是剩下的日子很煎熬,因为只要皇帝去了后宫,他们俩就无事可做了。 好容易熬到中午,习惯吃午饭的沈安就坐蜡了。 他不知道规矩,那些宰辅们议事完毕后回去有赏赐的餐饭,而他们两个新丁却无人过问。 这也是杀威棍的一种。 好容易挨到了下衙时间,沈安一熘烟就跑了。 皇城外,姚链已经等了许久,见沈安出来就欢喜的道:「郎君,您见到官家了吗?」 沈安哪有空答覆这个,他脚步匆忙的往前走,等看到一个锅贴小摊后就沖了过去。 「来十个!」 小贩麻熘的给他打包十个,沈安抓钱过去,小贩一脸纠结的道:「沈郎君看不起小人吗?」 沈安道声谢,然后就这么施施然的走了。 第84页 有人问道:「你干嘛不要钱?」 小贩看着沈安的背影,崇敬的道:「沈郎君可是我的恩人,这锅贴就是他教的。」 边上的摊贩好奇的道:「原来是他啊!可他怎么从宫里出来了?」 小贩摇头道:「不知道。」 「他穿的是青衣!」 「那是七品以下的官色啊!」 两个小贩惊疑不定的看着沈安渐渐远去,只觉得这人的际遇当真是不可思议。 「恭迎郎君回府。」 回到家中时,庄老实带着僕役们躬身相迎,很是一本正经。 果果带着自己的爱宠在边上也学着福身,嚷道:「恭迎……恭迎哥哥回家……」 才嚷完她就一个踉跄,沈安赶紧过去抱起她,然后笑道:「不用恭迎,哥哥每天都回家,对了,明日开始休沐两天,哈哈哈哈!」 庄老实近前问道:「郎君,是何官职?」 早上杨沫拉着沈安就走,具体什么官职也没说,害得一家子除了果果之外,都在遐思着。 此刻一家子,包括他们的家眷都在盯着沈安,目光热切。 主家好,大家才好嘛! 「待诏,估摸着是翰林待诏,我没听清,还挂了个承事郎的官阶。这些我不在意,只是每月有二十贯的俸禄,四季还有布匹棉花,这个福利好啊!」 沈安说完就细细的问着妹妹今天的情况,哭了几次,吃饭挑食没,有没有不讲道理…… 果果也扳着手指头回答着,反正一句话,我很乖很乖的,哥哥你下次别出门了…… 兄妹俩都没注意到僕役们的神色,慢慢去了后院。 曾二梅最先清醒过来,她喃喃的道:「郎君竟然……竟然做官了?管家,待诏是什么官?可得意吗?」 庄老实揉揉眼睛,他前面的一个主家也是官员,但却因为贪腐被流放了。 他本以为自己在沈家也就是个商人的管家,可没想到竟然…… 他激动的道:「这是官家身边的官,最是清贵不过了……」 第65章 官场不需要情义 沈安第一天上班感觉挺新鲜的,但庄老实却郑而重之的说要庆贺一番。 好吧,那就庆贺一番。 果果大半天没见到他了,有许多话要说,于是兄妹两就在嘀咕着。 「郎君,杨沫来了。」 沈安正在听果果说今天她带着花花去做了什么,还带着咩咩去吃草…… 「哥……」 果果没有朋友,格外孤独。加上沈家就剩下了他们两个,所以安全感也有些缺失。 沈安干脆就牵着她去了前面,等看到周二的儿子周都督在边上帮着招待客人后,就说道:「孩子要读书,不能在家里耽搁了。」 周二自从变身为沈家的车夫之后,积极性那叫做一个高。 他笑眯眯的看着果果说道:「家中的孩子读什么书,以后要是郎君您不嫌弃,让都督跟着小人学赶车,继续服侍小郎君。」 周都督看向果果的目光中带着敬畏,沈安看在眼里,就微微点头道:「此事以后再说,不过孩子肯定是要读书的,以后让管家有空教教。」 周二马上就喜翻了,一巴掌扇在儿子的后脑勺上,骂道:「还不赶紧去餵牛!」 沈安的嘴角抽抽了一下,却不去阻拦。 杨沫背上的伤显然没好,拱手时都有些勉强。 但这正说明了他目前正在受重用中。 「背上如何了?」 「还好,结疤了。」 寒暄几句后,杨沫就道出了来意:「郡王想问问今日之事。」 「那肖青有些学问,至于官家,大概是想做个样子给下面的人看看,别指望太多。」 从见到肖青的那一刻起,沈安就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赵祯抛出的烟雾弹,希望越大,失望就会越大。 杨沫点点头道:「郡王在府中也说这只是个幌子,不过却不得不慎重……他说你能明白。」 沈安微笑道:「你转告郡王,光明正大即可,至于旁的……」 杨沫正色道:「郡王担心的是……那个肖青,他担心你会被肖青压住。」 我不搞基啊! 沈安有些不满的道:「告诉郡王,那肖青得意不了。」 杨沫急匆匆的回去,把沈安的话转达给老赵一家子。 「他的意思是能压住肖青?」 赵宗实的面色不大好看,但却不肯让老父亲一个人操持,所以也参与了一些分析和决策。 杨沫点点头,赵允让挥挥手,等他出去后,就有些不满的道:「那肖青乃是赵允良府上的教授,还兼着幕僚的身份,沈安这话太过了,骄兵必败!」 赵仲鍼在边上眼巴巴的看着,却没有说话的权利。 赵宗实想了想,说道:「官家的身边一般人站不稳,那少年此次也算是被我家卷了进去,若是败了也无话可说,给他谋个后路罢了。」 「你整日就想着这个?」 赵允让的脑门子上青筋直冒,但最后还是忍住了火气。 他沉声道:「但凡争过这些的,要么成,要么此后就得乖乖的没落下去,没有第三条可走,懂不懂?」 赵仲鍼想起沈安说过的一句话:有的事情一旦掺和进去,非成即死。 他现在才明白,沈安指的不是死亡,而是生不如死。 第85页 眼睁睁的看着自家没落下去,看着子女畏畏缩缩的,这活着和死去没啥区别。 赵仲鍼握住双拳,突然起身道:「爹爹,翁翁,沈安定然会压住那个肖青。」 「住口!」 「住口!」 几乎是同时出声的父子两人都楞了一下,赵宗实是冲着自己的儿子吼,而赵允让也是冲着自己的儿子吼。 「闭嘴,仲鍼说说。」 赵仲鍼对父亲歉然点点头,然后说道:「沈安这人看似不吃亏,可实则是个重情的……」 赵宗实还在某种情绪之中,闻言就说道:「重情在朝中无用啊!」 这句话对朝中那些臣子的判断很清醒,但赵允让却瞪了他一眼,说道:「仲鍼的意思是说沈安重情,不会哄他。」 「阿郎!」 外面有人来禀告事情,赵允让收了怒火,然后点点头。 「阿郎,刚得的消息,肖青有些神思恍惚,而沈安出宫就买了锅贴,一路吃着回家。」 啪! 赵允让拍了一下桌子,满面红光的道:「好小子,老夫果然没看错人。」 赵宗实楞了一下,压根没想到沈安竟然真能和肖青抗衡,所以就随口道:「爹爹,让沈安进宫任职是官家暗示的……」 「滚!」 赵仲鍼见到自家爹爹吃瘪,就说了几句好话,稍后各自散去。 第二天凌晨,赵仲鍼早早的就起来,然后去请示父母,只说是想出去逛逛。 他一路到了沈家,此时天才刚亮。 沈安正在练武,一把长刀耍的有模有样,竟然还有些风声。 「闪开些,不然伤到了我可不管。」 沈安幻想着自己就是个绝世高手,渐渐沉醉其中,只是练完后喘息的和花花一样。 「花花别跑!」 果果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花花在前面回身等她,舌头伸出老长,哈嗤哈嗤的喘息。 赵仲鍼艷羡的看着这一幕,沈安接过毛巾擦汗,问道:「那么早过来,是想混早饭?」 赵仲鍼点点头,沈安习惯性的想拍一巴掌,然后又收了回去。 「想知道些什么?」 他知道这孩子肯定是满肚子的好奇心,再不说出来就要疯了。 赵仲鍼赧然道:「都想知道。」 这些事情赵允让不会告诉他,赵宗实自己都不想进宫当备胎,更不会说,所以他就是靠猜,一知半解。 沈安要洗澡,所以一人在里面沖澡说话,一人在外面听着。 「……那肖青第一天有些自大轻敌了,所以才吃了闷亏,不过下一次没那么容易了。」 赵仲鍼靠在墙壁上,嘴里咬着草根问道:「那宰辅们呢?」 「呃!」 沈安沉默了一瞬,然后说道:「因为家父的缘故,他们对我的态度有些强硬,这一点你祖父应当知晓了。」 赵仲鍼没在意这个,很欢乐的继续问道:「那官家怎么样?是不是对你最好?」 「官家不会对谁最好。」 沈安不准备让他现在就直面冷冰冰的现实世界。 赵仲鍼哦了一声,然后花花又吐着舌头从前方跑来,在他的身前停了一下,歪着狗头看着他,很是迷惑的样子。 「去去去!」 花花不喜欢赵仲鍼,赵仲鍼自然不会给它好脸色。 花花打个响鼻,好似不屑的跑了。 「一身大汗再洗个澡,舒坦!」 沈安出来见他在吃草,就问道:「哪拔的草?」 赵仲鍼指指边上的角落,沈安别过脸去,一脸的不忍和同情。 「花花才将学会固定地方撒尿……」 「呸!」 「呕!」 第66章 第一天就闹乌龙 沈安在家过了两天逍遥日子,第三天早上就披星戴月,打着哈欠去上朝。 天上还挂着星宿,沈安骑着刚买的马,前面是姚链在牵着,否则他打死也不敢上马。 一路上有不少巡检司的军士在来回巡查,几次盯住了沈安。 沈安右手拎着个灯笼,上面写着『待诏』。 「那么小的待诏?」 巡检司的军士有些迷惑。沈安就这么一路过去,等到了皇城前时,就见前方星星点点的全是灯笼。 无数官员都提着灯笼围在皇城边上,蔚为壮观。 这就是常朝。 待漏院前全是小摊贩,这些小贩哪怕面对着宰辅也没优待,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让这个凌晨多了些温暖。 沈安下马在小摊前一路寻摸过去,最后因为怕御前失仪,也就是在皇帝的身边想撒尿,所以他还是要了锅贴。 等他吃了锅贴后,正好开门了。 沈安随大流进了宫,一直到了文德殿前。 这里的人多不胜数,沈安甚至看到了赵允良和赵允让。 两个郡王站在一起,看似很亲密,可赵允让的鞋子分明就踩在了赵允良的脚面上。 老傢伙好厉害啊! 沈安赞嘆着赵允让的彪悍,等近前一步后,才发现赵允良单手拧住了赵允让的腰间肥肉。 一对老冤家啊! 沈安想避开这处战场,赵允良却发现了他,然后就笑了。 他一笑自然就松劲,赵允让以为是自己的脚力了得,正准备乘胜追击时,就听赵允良笑道:「沈安……哈哈哈哈!他竟然来了这边,哈哈哈哈!」 第86页 赵允让一怔,开始还以为是赵允良的花招,可周围的官员渐渐的都笑了起来,他才发现不大妙了。 沈安站在那里有些懵,心想你们笑个毛线啊笑。 可那些官员们都在笑,有的甚至笑的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沈安一脸懵逼的看着左右,可看到的都是笑脸。 赵允让的模样分明就是快被气晕了,沈安不解,正准备过去时,一个内侍急匆匆的跑过来,低声道:「沈待诏,常朝这里你是不用来的。」 呃! 我竟然闹出了乌龙? 内侍在忍笑,不小心却漏气了,就像是放了个屁。 他捂嘴笑道:「你该去垂拱殿,陛下那边已经开始了。」 卧槽! 沈安一拍脑门子,转身就开跑。 「哈哈哈哈!」 身后的笑声一路追着,沈安从左边一路飞奔,从上宫门穿过,直至垂拱殿。 垂拱殿内,宰辅等重臣,包括包拯都在,大家按照顺序奏事,直至一个内侍进来打破了气氛。 这内侍在笑,这笑容在重臣们的眼中就是轻浮和跋扈。 几个宰辅交换了个颜色,准备过后调查一番,然后进谏皇帝,弄掉这个内侍。 「陛下,沈待诏来了。」 嗯? 赵祯不渝的问道:「他为何晚到?」 迟到早退历来都是每一个集体所厌恶的事,连包拯都没法为沈安说话。 内侍突然低头笑了一下,然后觉得自己犯下大错,就跪下请罪道:「陛下,小的有罪。」 赵祯皱眉道:「说话。」 内侍颤抖着说道:「陛下,沈待诏刚才跑去了文德殿……」 噗! 韩琦笑喷了,然后出班请罪。 「哈哈……」 富弼也没忍住。 「哈哈哈哈!」 赵祯第三个笑,却是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沈安就是在这个笑声中进了殿内,然后请罪。 赵祯笑的肚子都疼了,他喘息道:「你不懂这些,所以无罪,只是下次记得先问清了再去!」 随后开始奏事,沈安一一听了,包拯最后出场。 「陛下,近日城中米粮价钱涨了些。」 民以食为天,这是个大问题。 「这是何故?」 赵祯有些不高兴了,文彦博出来说道:「陛下,昨日才到的消息,从南方北上的粮船被堵住了。」 大宋定都汴梁城,百姓军队一大堆聚集在这里,每天消耗的物资就是个天文数字。 而富庶的南方就成了物资提供地。 这时韩琦出班说道:「陛下,提点江东刑狱王安石遣人快马来报,消息刚到,说是两艘船相撞沉没,很快就能打捞出来,清空河道。」 王安石? 沈安一下就呆住了。 文彦博冷冷的道:「这消息难道走的是军中的途径?」 韩琦点头道:「这等大事,当然是军中的快马才好。」 气氛有些沉闷,沈安想起了所谓的文武不通气的事。 这是早些年某位帝王的手段,在这个潜规则下,政事堂的宰辅们和枢密院的枢密使们基本上没有私下沟通政事的可能,一切都得到御前来说话。 赵祯对此就当做是没看见,他放松了心情问道:「既然如此,诸卿以为此事该如何办?」 文彦博说道:「陛下,等过几日粮船到了,粮价自然应声而跌,此刻却无需做些什么。」 富弼却觉得该主动些:「陛下,还是去警告一番吧,免得百姓不知道底细,以为是要闹饥荒了。」 赵祯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然后问了沈安和肖青:「你等以为如何?」 沈安的心中多了明悟:皇帝这是想通过他们的嘴,把朝中的一些情况转告给两家郡王府。 哪怕是一心想生儿子,可赵祯却留了后路。 肖青说道:「陛下,臣以为那些商人大概是想捞一笔,陛下当令人去呵斥。」 后面的话无需说,大家都明白了。 这是为皇帝造势的手法,看来赵允良已经定下了策略,要全心全意的讨取赵祯的欢心。 赵祯微微一笑,显然心情不错。 肖青看了沈安一眼,想起昨晚赵允良的不高兴,心中就充满了斗志。 只要华原郡王府能夺取太子之位,他肖青就是首功,到时候不说宰辅,学士却是少不了的。 这就是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未来啊! 沈安出班,依旧是一脸的老实,「陛下,臣觉着这些商人大概是被宠坏了,所以该教训一番。」 「咳咳!」 文彦博咳嗽了一声,最近他的日子越发的不好过了,弹章越来越多。 在这种时候他不准备沉默,「商人经商,官员理政,百姓种地做工,这才是各归其道。」 这话是在告诉沈安:在商言商。若是破坏了这个规矩,以后就要乱套了。 赵祯点点头,大宋不歧视商人,所以商贸发达,每年收取的商税很可观。 这个聚宝盆是不能破坏的。 第67章 君前无戏言 肖青心中冷笑着,就想看沈安的笑话。 沈安一脸无辜的道:「陛下,臣想说的是用商人的手段去教训他们!」 「什么手段?」 赵祯觉得这个少年总是有些……你说离经叛道吧不对,但总是有些不同之处。 第87页 沈安说道:「臣记得前次听闻仓库里的米粮不少,既然那些商人愿意涨价,那朝中何不如把仓库里的陈粮弄出来卖了,价格压低些,那些商人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降价,二就是硬顶着。」 肖青质问道:「若是他们硬顶着呢?」 沈安笑道:「那就朝中自己卖,百姓对米粮的需求就是这么多,他们买了朝中的米粮,商人们的自然就滞销了,到时候……他们怕是不赚钱也卖了。」 这是一箭双鵰,既能教训那些商人,又能把京城的粮价拉下来一些,这样在夏收之前百姓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一殿的重臣都在看着沈安,目光复杂。 赵祯干咳一声道:「诸卿以为如何啊?」 文彦博苦笑道:「陛下,臣以为……可。」 「臣附议。」 肖青眼睁睁的看着群臣都贊同沈安的方案,不禁胸口发闷,然后就干呕了一下。 沈安一脸关切的问道:「肖待诏这是……有孕了?」 肖青气得一股子气在胸腹处盘旋着,渐渐的往下游走。 随后各方消息不断传来。 「陛下,那些商人有恃无恐,粮价又涨了些。」 这事儿太过分了啊! 这次连文彦博都忍不住冷哼道:「陛下,看来是要给他们一些教训才是。」 赵祯微微点头,然后看了沈安一眼,问道:「朕差点就忘了,你在外面也曾摆过小摊,于商一道有些造诣。」 沈安谦逊的道:「陛下,臣那个小摊比待漏院外面的还不如,如何敢称造诣。」 皇帝的话是在为宰辅们开脱,可沈安的话却有些不大对。 他难道是在讥讽我们连待漏院外面的摊贩都不如吗? 富弼干咳一声,「此乃小事罢了。」 宰辅认为这只是一件调剂朝堂气氛的小事,谁敢不认? 就算不动手,汴梁城的百姓不过是买几天高价粮食而已,难道天塌下来了? 「陛下,那些商人聚在一起议事了。」 这个…… 这是要爆发一场商战啊! 文彦博怒道:「陛下,让开封府抓人吧!」 这是首相的决断,赵祯见其他人也纷纷点头,就准备同意。 「陛下,在商言商,既然他们用商业手段,那朝中为何不能用商业手段反击呢?」 赵祯看着沈安,面色凛然。 沈安没有躲避,含笑道:「朝中的威严是要保证的,可动用开封府,那就有些心虚的意思……」 如果不心虚干嘛用武力? 文彦博冷冷的道:「谁去主持?」 富弼也觉得沈安过了些,就皱眉道:「若是亏了本,三司使怎么说?」 三司使张方平一直在计算着,闻言就说道:「要亏本。」 文彦博拂袖道:「胡闹!」 肖青隐住得意,说道:「国家大事可不是商人能置喙的,须知庙堂之高,一言一行都有可能影响天下,不可不慎重啊!」 这话稳妥,还讥讽了沈安的商人出身,文彦博对肖青微微颔首,表示赞赏。 才将被沈安压住一头,现在终于返回一城,肖青只觉得胸腹处一阵清凉,那股气就往下坠,肠子里一阵鸣叫。 「小心拉稀。」 沈安嘀咕了一句,然后说道:「陛下,臣觉着不会亏本。」 张方平的面色不大好看,但没说什么。 肖青却觉得自家已经和宰辅们勾搭上了,于是就想趁热打铁,所以马上就接茬了:「谁去?亏了算谁的?少年说话随意不是毛病,可这是朝堂之上,不可妄言。」 你说不亏本,可亏本了算谁的? 文彦博微微点头,对肖青的印象就更好了些。 沈安干笑道:「算我的。」 一阵鸦雀无声…… 富弼森然道:「这是御前,信口开河就是欺君!」 沈安一脸老实的道:「是啊!可我觉着不会亏本。」 「就凭你?」 肖青终于撕开了脸皮,赤果果的发动了进攻。 沈安笑眯眯的道:「对啊!就凭我,就凭我从雄州一路平安到了汴梁,就凭我凭着自己的脑子挣出了一份家当。当然,像你这等没脑子的人,自然想不到怎么做才不会亏本。」 文彦博冷冷的道:「君前无戏言。」 赵祯眼睁睁的看着一群臣子在挤兑沈安,但他却沉默着。 为君之道不是事事都要去掺和,许多时候沉默也是一种态度。 朕给了你表现的机会,能否抓住那是你的事。 沈安冲着赵祯躬身道:「若是亏本了,臣愿意一生经商来偿还。」 炒菜的发明人,香露的拥有者,妇女之友…… 一系列的头衔让沈安背上了商业大佬的名号。 这份承诺很有力,而且也很破釜沉舟。 大家一起看向了赵祯。 赵祯微微点头…… …… 稍后东水门那边的广济仓等仓库纷纷打开大门,一辆辆大车拉着粮食出来。 「开仓了!」 「官家降价卖粮食了。」 沈安站在广济仓的外面,等一辆马车过来时,就打开一个袋子看了一眼。 边上的官员介绍道:「沈待诏,这粟米是前年的,再不出库的话,明年也得降价卖掉。」 第88页 作为监督,陈忠珩跟在了沈安的身边。 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那些商人们都是一惊。等得知是沈安在主持此事后,气氛又轻松了。 大家开了个短暂的茶话会,一致认为沈安搞搞发明创造还行,粮食买卖这等大宗交易,他就是个棒槌。 官家竟然开仓了,这是什么? 一群商人的眼睛渐渐发绿,就像是发现猎物的饿狼。 「买!」 一个商人一拳重重的砸在桌子上,厉喝道:「不过是几日的功夫,连这点钱都不许我们赚吗?他们能卖多少?肯定要低于市价,到时候全买了。」 「好!低价买来,到时候咱们转手还能赚一笔,爽快啊!」 「哈哈哈哈!」 商人们在狂欢,沈安跟着车队进了城区,然后下令开始抛售。 「每斗三十文!」 沈安站在车队的前方,举起手说道:「不限量!」 轰! 瞬间人头攒动,买粮的人蜂拥而至…… 第68章 规矩从不是障碍 设在汴梁城中的几个卖粮点瞬间就被人潮淹没了。 「不要挤!退后,排队买!」 开封府的衙役们已经顶不住了,沈安挥挥手,一群巡检司的军士如狼似虎的扑了过去。 顿时一阵惨叫,然后人群开始遵从于秩序。 「动手打人是不是不大好?」 陈忠珩以前很少出宫,可自打认识沈安后,那出宫的频率都赶得上官家临幸皇后了。 沈安指着那些人说道:「刚才在起闹的大多是青壮,青壮此刻不去挣钱,反而来这里排队买粮,这不是正经人。」 陈忠珩心中一紧,说道:「那就赶出去!」 沈安摇摇头道:「武力驱逐会让抑制粮价变成笑话,让他们买。」 「买完了呢?」 「买完了?」 沈安摇摇头道:「他们兴许有这份财力,但却不敢。」 「为何不敢?」 陈忠珩见那些大汉一人买一大袋粮食,然后扛着往后跑,没一会儿又回来了,就有些愁上心头。 他的胸口本就有些凸起,外加白白嫩嫩的肌肤,此刻做出忧愁的模样…… 沈安见一个大汉在死死的盯着边上,就顺着他的视线一瞅,竟然是看向陈忠珩,就笑道:「他们没仓库堆放。」 陈忠珩还不知道自己被一个男人给色色的盯上了,他一拍大腿,「哎呀!我竟然没想到这个。」 「你没想到的多了去。」 粮食迅速被一买而空,现场的人却越来越多。 陈忠珩的心中有些没底了,他低声道:「这样下去会不会出事……」 沈安摇摇头,说道:「继续拉来!」 于是大车来回往复,不断运来粮食售卖。 陈忠珩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了,等快到下衙的时间时,他一熘烟就跑回了宫中,然后说了今日之事。 「……几个粮仓都在清空陈粮,可太多了,臣见了也心惊胆战,总觉得会出大事。」 赵祯嘆息道:「他要出头,必然要行险,少年啊……总是有胆色的。」 肖青一下衙就直奔售粮处,正好沈安准备收尾了,边上几个面如土色的官员在嘀咕着。 「收工收工。」 沈安站一天了,腿酸的不行。 可前方还是有人在排队,沈安就当做没看见,叫人把铜钱收走。 几个售粮处的铜钱堆积如山,马车来回拉了好几趟。 「没粮食了!汴梁没粮食了!」 人群中突然有人在喊道,渐渐的有些鼓譟起来。 肖青走到沈安的身边,说道:「若是激起民变,你就是罪魁祸首。」 沈安没搭理他,喊道:「明日继续卖。」 人群中有人喊道:「你骗人,粮仓里的粮食都没了。」 沈安骂道:「扯淡!粮仓里的粮食足够汴梁人吃好几个月的,卖完了……你以为是你家的米缸呢!」 这话直指人心,人群中渐渐平静了下来。 「大傢伙放心,粮食市价是四十文,这些陈粮卖三十文,官家说了,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只要能让百姓们渡过难关,这笔钱……亏得起!」 「好!」 赵祯的信誉挺不错,沈安把他拿出来做担保,顿时就平息了纷争,人群渐渐散去。 肖青冷笑道:「最新的消息,粮船要晚三日才到,这三日里若是出了岔子,你死不足惜。另外今日买粮的大多是那些人,明日他们就算是不买,可汴梁城中的那么多百姓,一旦蜂拥而至,你拿什么卖给他们?」 「关你屁事!」 沈安活动了一下腿,对来接他的姚链说道:「下次记得把家里的马扎给带上。」 他上马而去,肖青却只是冷笑着。 回到家中,庄老实早就得了消息,此刻化身为忠僕,一直在喋喋不休。 「郎君,一旦真的亏了本,官家也保不住啊!」 「亏不了。」 沈安急匆匆的吃了饭,然后又出门了。 他一直忙到子时才回家,然后倒头大睡。 第二天按理沈安是休息,但他天没亮就起了。 「今日看好家中,果果不许出门,大门外都不成。」 沈安唏哩呼噜的吃了早饭,然后带着姚链出门。 第89页 「你们去哪?」 才出大门就被赵仲鍼堵住了,他带着两个侍卫,有些纨绔的模样。 「出城!」 赵仲鍼加入了进来,嘀咕道:「我爹爹从昨日就让我多带几个侍卫,不然不给出门。」 「就怕那些商人狗急跳墙啊!」 沈安等人来到了城外东水门,一个官员已经在等候了。 「见过沈待诏,见过小郎君。」 「昨夜最后出了多少?」 「三百余艘。」 「可有人发现了?」 「没有,周围全是巡检司的人看着。」 「很好。」 沈安和官员的对话让赵仲鍼一头雾水,稍后他们就去了南熏门。 沈安今天带了马扎,他就坐在门洞里,看着一辆辆的马车牛车出来。 赵仲鍼好奇的问道:「他们这是做什么?」 汴梁城这等规模的车队可不多见,不但赵仲鍼好奇,所有人都好奇。 这份好奇一直传到了宫中。 「陛下,城中的粮商们把粮食转出去了。」 「不好!」 文彦博皱眉道:「这些商人果真狡猾,他们三十文买了粮食,转手就卖给汴梁周边,甚至还有不少赚头,麻烦了。」 富弼想的更深一些,面带忧色的道:「陛下,今日城中还在卖陈粮,若是不停,三日内,臣担心怕是要动用去年的粮食了,到时候……那亏空不说,从哪弄粮食来装满那些粮仓……」 连韩琦都站在军方的立场表示了不满:「吃粮当兵吃粮当兵,若是军中缺粮,那比洪水更可怕,到时候……」 到时候军队作乱,这大宋还能存在吗? 曾公亮为难的道:「现在最怕的是那些商人源源不断的转运,该怎么办?」 一旦被他们转移出去,粮仓再大也挡不住那些贪婪之心。 赵祯也面色僵硬的道:「去拦截!」 这是破坏承诺的一步棋,很臭,但宰辅们都齐齐点头贊同。 当面临危机时,什么规矩都不会是这些人眼中的障碍,推翻就是。 至于沈安,事后他自然逃不过罪责。 文彦博轻轻嘆息一声,觉得沈安的结局和自己无关,但看到沈卞的后人倒霉,他终究有些难过。 随后韩琦请缨前去,赵祯刚点头,外面就来了个内侍。 「陛下,沈待诏求见。」 今天沈安不当值,那么他此来的用意就昭然若揭了。 他心慌了! 文彦博暗自腹诽着皇帝的草率,心想这种大事怎么能让一个少年去做呢! 这下麻烦大了啊! 第69章 韩琦道歉 沈安进了大殿,唰的一下,周围的目光就像是火焰般的投射过来,火辣辣的。 你小子死定了! 沈安行礼,然后文彦博质问道:「那些商人开始转运粮食,你可知道?」 沈安点头道:「知道。」 文彦博眼中更冷了些,继续问道:「那会有何恶果你可知道?」 恶果很大少年,你扛不住的大! 在他们看来沈安应当是要跪下请罪了。 可沈安却一脸茫然的道:「恶果?什么恶果?」 富弼觉得这少年当真是不知死活,就说道:「你一力主张卖粮,如今那些商人三十文买了粮食,随后加些价钱就能专卖到汴梁周边去,三日之内要亏空多少粮食?」 文彦博有些不忍的道:「亏空是一回事,可朝中如今只能终止卖粮,信誉荡然无存,这才是最大的恶果啊!」 韩琦说道:「季布一诺值千金,商鞅立木求信方敢革新,信诺一毁,以后朝中说话谁会信?」 赵祯嘆息了一声,微微摇头。 殿内的气氛有些沉闷。 沈安郁闷的道:「没什么恶果啊!」 「商人们的车队已经出城了!」 韩琦拱手道:「陛下,臣这便去拦截他们。」 赵祯点点头,韩琦转身就走。 沈安眨巴着眼睛道:「陛下,别拦啊!让他们拉过去。」 「无礼!」 文彦博厌恶的挥挥手,就像是赶走了一只苍蝇,然后门外来了去仓库调查的陈忠珩。 「还剩多少?」 赵祯有些疲惫的问道。 陈忠珩看了沈安一眼,说道:「陛下,陈粮都没了。」 呯! 富弼手中的笏板掉到了地上,他怒不可遏的道:「陛下,臣请拿下沈安!」 崽卖爷田不心疼啊! 这一次连赵祯都憋不住怒火了。 陈忠珩愕然道:「为何?」 赵祯摆摆手,示意他滚蛋。 可陈忠珩却吃惊的道:「那些陈粮昨夜走水路出了城,然后在城外分装大车送到了汴梁周边……陛下,那些商人要吃大亏了!」 啥? 正在弯腰捡笏板的富弼一个踉跄,然后向前摔倒出去。 文彦博站在他的前方,正好被撞了一下,他同样跌跌撞撞的沖了过去。 曾公亮的嘴巴张的大大的,不敢相信的看着沈安。 赵祯却是震惊之余,也羞红了脸,一迭声的喊道:「把韩琦追回来!」 「哎哟!老夫的腰!」 富弼在地上趴着,不知道是羞愧还是什么,居然起不来了。 而好容易站稳的文彦博微微低头,老脸上全是红晕,竟然不敢回头看一眼沈安。 第90页 赵祯微微抬头,目光没有焦点的看着虚空。 沈安刚才一直被呵斥,没机会说话,此刻就老老实实的道:「陛下,昨日臣听您说过做事要稳当,要考虑周全,您还让臣有空看看兵法什么的,以后为大宋效力……臣就看了兵书,然后看到了一个计谋……」 别人熘须拍马那叫做一个浅显,就担心皇帝看不出来。 可沈安的马屁却是转了几个弯,让赵祯的面色稍霁,不禁微微点头问道:「是何计谋啊?」 那边的文彦博扶起了富弼,也侧耳听着。 沈安说道:「那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赵祯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于是你就想到了商人们收购粮食只是幌子,最终的目的却是转运出去转卖,可对?」 沈安一脸敬仰的道:「陛下圣明,臣昨日想了半天才想到,可陛下您只是瞬息而已,臣……佩服。」 赵祯的脸皮不厚,所以随即就吩咐道:「此事你甚是得力,后续就交给你了,好生办。」 随即他就叫大家散了。 富弼左手扶腰,右手被文彦博架着出去,正好被追回来的韩琦见了就问道:「这是……谁打的?」 富弼左手遮脸,文彦博只是摇头。 韩琦见沈安竟然完好无损的出来了,身后也没人押解,就纳闷的道:「只说追我回来,到底是何变故?」 沈安对他拱拱手,脚下加快,没几下就超过了他们。 文彦博这才说道:「这少年竟然早就布下了圈套,昨夜运送了不少粮食到汴梁周边,那些商人有难了。」 韩琦哎呀一声,然后急匆匆的去追沈安。 沈安一路急匆匆的出宫,他昨晚可是答应了果果,今天要带她和花花出去玩耍。 长兄如父,不能失信啊! 「沈安!」 韩琦气喘吁吁的追上来,沈安回身拱手道:「韩相公有事?」 韩琦近前说道:「先前老夫不知道这些,倒是委屈你了。」 呃! 沈安眨巴着眼睛,就等着韩琦说出自己真正的来意。 一个宰辅追一个通过荫补当上待诏的小官,没事才见鬼了。 是的,在曝光之后,特别是沈安第二次上朝,竟然跑到了常朝那边之后,满朝官员都把他看作是幸进之臣。 韩琦干笑道:「就是觉得委屈你了。」 沈安赶紧表示了惶恐,几番退让之后,才知道韩琦真是来道歉的。 在回家的路上他就在分析着朝中的宰辅们,最终觉得韩琦大抵是最傻的一个。 「哥!」 果果站在门内挥手,身后是一脸无奈的陈大娘。 显然她犟不过果果,最终妥协了,于是就打开门,但是却不许果果出来。 沈安笑眯眯的进了家,然后吩咐道:「听闻大相国寺外面有杂耍,没事的都去看看。」 「好!」 果果当先拍手叫好,庄老实觉得不妥,不过见沈安面色从容,显然是心情不错,就自告奋勇的留下来,然后让其他人陪着沈安兄妹出门。 这边一家子出游,华原郡王府上据说在摆酒宴,原因是郡王的心情不错。 而那些粮商们更是在樊楼包下了一整座楼,然后开始了狂欢,据说女妓不少。 沈安一家子在大相国寺外面转悠了半天,果果也兴奋了半天,回来的时候就在沈安的背上睡着了。 等到了录事巷时,就见几个男子满头大汗的在往前跑,神色仓皇。 姚链一路吃着炸鹌鹑,见状就说道:「郎君,他们好像是去樊楼。」 这几个大汉一路狂奔着到了樊楼,然后冲进了那座被包下的楼里。 「不好了!不好了!」 楼里此刻酒菜的香味扑鼻,夹杂着些许女人的脂粉味,有些古怪。 那些商人们正放浪形骸的搂着女妓作乐,被这一下惊住了,有人就喝骂道:「打出去!」 第70章 一战成名 来禀告的大汉已经跑的虚脱了,他扶着边上的窗户喊道:「粮食……粮食卖不了了!」 什么? 一群正在作乐的商人马上变成了黑脸,其中一人说道:「早就说了朝中会拦截,罢了,那就退回去,不过这几日咱们也能赚一笔,皆大欢喜。」 一群人顿时就遗憾起来,但却笑意不减。 那大汉喘息了一阵子,欲哭无泪的说道:「汴梁周边的粮价降了!」 呯! 一只酒杯落地。 呯! 商人们目瞪口呆。 「昨夜沈安就令人拉了粮食过去,还是三十文一斗啊!」 啥? 尼玛!那我们还拉过去干嘛?运费和人工都亏掉了啊! 一个商人起身喊道:「快!快去找沈安!」 才说完这人就嗝儿一声,竟然晕了过去。 酒楼里一阵大乱,随即一群商人就和疯狗般的沖了出来,吓得周围的人纷纷闪避。 这群商人一路跑到了粮食售卖点,却发现沈安不在,而他们的人依旧在买陈粮。 「停下!停下!」 一个商人沖了过去,拼命的踢打着一个男子。 男子大概是他的手下,所以丢下粮袋后就无措的站在那里,任由他踢打。 「都停下!都停下!」 这群商人冲进了人群中,然后揪出了自己的手下,随后那些被僱佣的闲汉都不耐烦的喊道:「还买不买了?」 第91页 「不买了!」 一个商人喊破了嗓子,吓了在场的人一跳。 此刻天色渐晚,许多人正在收拢那些铜钱,更多的人在准备赶着大车回去。 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那个商人。 商人转身环视一周,膝盖一软,缓缓的跪在了地上。 他伸出双手撑在了地上,然后抬头道:「小人错了……」 …… 今天的晚饭很丰盛,果果却睡的不想起,陈大娘一叫她就撒娇,然后抱着哥哥做的布偶继续睡觉。 「果果。」 果果抱着布偶摇头,然后就被抱了起来。 「哥哥。」 果果搂着沈安的脖颈,喃喃的道:「还要睡。」 沈安一边抱着她出去,一边说道:「现在你睡的欢,晚上可就睡不着喽。」 饭堂里已经点了蜡烛,沈安带着果果坐下,恍然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适应了这种微微昏暗的照明状态。 果果渐渐的来了精神,然后抄起筷子吃的香甜,让沈安都跟着多吃了些。 「郎君。」 庄老实出现在门外,禀告道:「外面来了不少人,说是知道自己错了,恳请郎君饶他们一次。」 「要吹冷些。」 果果喝汤急了些,结果被烫了一下,正眼泪汪汪的看着哥哥。 沈安叫人取了冷开水来给她漱口,然后说道:「知道你想和花花玩,去吧。」 果果一声欢呼,然后就往外跑。 在门外等着的花花跟了过去,沈安才对庄老实说道:「就说此时下衙了,概不接待,若是不肯走,那就叫了军巡铺的人来。」 庄老实去了,等了一会儿带了杨沫进来。 「沈郎君,漂亮!」 杨沫竖起大拇指贊道:「郡王得了消息,刚才已经是喝的伶仃大醉,直说小郎君有了个好知己,此生不愁了。」 沈安微微一哂,说道:「郡王的消息倒是灵通。」 「那是。」 杨沫并未否认这个,大抵也有展示些实力的意思。 「据说赵允良大发雷霆,肖青被训斥的面上无光。」 「这倒是个好消息。」 沈安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甚至还开戒喝了一口酒。 等杨沫走后,庄老实进来说道:「郎君,是不是太锋芒毕露了些?」 沈安摇摇头,把玩着酒杯道:「不管是为了孝道还是为了我和果果的未来,家父的名声必须要洗干净。所以我不惜各种手段,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加的有分量而已。」 庄老实有些为难的道:「郎君,小人说句难听的……若是阿郎那边……」 「你说他确实是做了错事?」 庄老实点点头。 沈安笑道:「就算是他做了错事,那么我也会用功劳来压住那些错处,至少让果果的未来不至于受到影响。」 庄老实点头,很是认同这种做法。 「郎君,这会很艰难。」 沈安微笑道:「人这一辈子怎么过都是过,有个目标也不错,免得我会懈怠。」 他自信自己能在这个时代成为最富有的那一批人中的一个,酒色财气无所不有。 但好日子不长啊! 还有多久? 他在想着大宋和辽国的好日子,等辽人自顾不暇之后,大宋的好日子也该要结束了。 一夜好睡,第二天沈安再次进宫。 他不会再犯老错误了,可那些去参加常朝的官员们依旧在偷笑。 两位郡王没来。常朝就是一个过场,宗室本就是可来可不来的那一批人。 但他看到了赵允良的兄弟赵允初,这位据说是上朝狂魔,每一次常朝都不错过。 到了垂拱殿,肖青已经在了。 沈安见他的精神有些萎靡,就笑道:「肖待诏这是熬夜了?哎!年纪大了可要小心啊!比如说我吧,前晚我就睡了一个时辰,可第二天精神照样好的不得了,这就是年轻人的精神……」 「啊……呃!」 身后一个哈欠声传来,哈欠打了一半就被沈安这话给膈应了。 人打哈欠的时候不能终止,否则会很难受。 而包拯的一个哈欠就这样被终止了,然后眼中流泪,想再打一个却没有了情绪,顿时怒火中烧。 沈安一看不对,就正色道:「包公,您的面色怎么看着比上个月年轻了呢?」 包拯最近沉迷于自家儿子的可爱中无法自拔,所以闻言就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老脸,问道:「真的?」 沈安说道:「真的不能再真的,不信您问问肖待诏。」 肖青自诩清正,可此刻也只有笑着说对的份。 沈安的眼中多了笑意,正准备调侃他一番时,韩琦来了。 韩琦一来就带来了一股爽快的气氛。 「沈安你干的好啊!昨夜竟然有一个往日相熟的商人来求情,老夫哪里会理他,直接叫人轰走。」 他不掩饰自己的欣赏,说道:「一群商人自诩厉害,昨日据说还去樊楼庆贺,可却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沈安,要不从武吧,你有这等心思,迟早会成为名将。」 包拯皱眉道:「从什么武?老夫看沈安这资质以后定然能成为一代名相。」 「好大的口气!」 富弼等人来了,大家看向沈安的目光各有不同,但都有些晦暗。 第92页 张方平贊道:「少年不凡啊!吾辈老矣,当避他们一头地。」 「哦!谁能当得起苏轼第二的美誉?」 赵祯来了。 第71章 服不服 张方平说道:「陛下,去年欧阳修看了苏轼的文章,只说要避开道路,让他出一头地,臣近日见沈安和那些粮商鏖战,少年从容,忍不住就想起了苏轼。」 赵祯嘆道:「大宋人才辈出,此大宋之幸,也是朕之大幸。」 「沈安。」 「臣在。」 赵祯的心情显得极好,问道:「那些商人可屈服了吗?」 沈安说道:「少数是屈服了,有的还有些侥幸吧。」 「那该如何收尾?」 赵祯惬意的问道。 富弼谨慎的道:「陛下,就怕那些商人一下全抛了出去,到时候粮价过低……」 粮价过高过低都不是好事,这个道理大家都知道。 文彦博微微低头,首相的尊严让他不肯就此事发表看法。 「沈安。」 赵祯随手就点了沈安提问。 沈安解释道:「陛下,商人逐利,所以臣断定他们不会,也不敢大量抛售粮食来打压粮价,那是自绝于陛下。」 赵祯点头,眼中多了些厉色。 那些商人真要这么做,那就是没把大宋和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那他还客气个什么。 「陛下,那些商人手中的粮食不少,臣建议回收他们手中的新粮。」沈安最后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咦! 这个主意好啊! 连文彦博都忍不住微微点头赞许。 大家刚才都陷入了一个思维盲区,都只想到了回收旧粮。沈安一提醒,才想起了这么操作的好处。 赵祯点头道:「他们手中的粮食太多,自然无法周转,那就这样吧,不过一事不烦二主,沈安,你去一趟。」 沈安嬉笑道:「陛下,臣今日本该休沐的。」 赵祯笑道:「你倒是会偷懒,快去快去。」 肖青的脸上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 他今天也可以不用来,可一方面赵允良那边要消息,另一方面他也不甘心,所以就来看看风头。 沈安一走他就有些坐蜡了,跟着走?这里是朝堂,可不是你说走就走的地方。 可要是不走,他今天来做什么? 皇帝说他们可以三天轮值一天,但是并未说必须,这就是漏洞,就像是沈安,从前天开始已经连续三天进宫了。 可沈安那是有差事,你肖青有什么? 肖青有些坐蜡难堪,沈安却是神采飞扬的带着一群人出宫了。 邓世涛带着的十多名侍卫就紧紧的跟在后面,他向前几步说道:「沈待诏,我怎么觉着你走路像是……」 「像是什么?」 邓世涛是宫中侍卫的小头目,在赵祯身边干活的人,沈安也就顺便套了个近乎。 「怎么像是那等衙内呢?」 「你说的是纨绔吧?」 「对,就是这个意思!」 两个人都存心和对方搞好关系,没多久就熟络了起来。 一行人到了卖粮的地方,大车都走了,一个妇人赶着一群鸡在空地上觅食落下的米粮,很是欢喜。 沈安站在边上,那妇人看了他身后的侍卫们一眼,却丝毫不惧。 没多久那些商人就来了。 「见过沈待诏。」 这些人面色苍白,看着可怜巴巴的。 可沈安知道这些可怜只是一种伪装,你真要以为他们是小白兔,那背后会被人笑死。 「服不服?」 沈安负手而立,淡淡的问道。 「服。」 商人们纷纷低头。 「大声些,服不服?」 「服!」 商人们的喊声惊到了那群鸡,妇人就瞪了他们一眼。 沈安微微眯眼看着那群鸡,再问道:「下次可还敢吗?」 「小人不敢。」 沈安微微一笑,说道:「陈粮你等自行售卖,这个朝中不管,你们卖十文钱一斗都不管。」 「多谢沈待诏。」 沈安面露慈悲之色,嘆道:「可你们手中的粮食太多了,我担心你们难以周转,所以,新粮都拿出来吧,朝中收购了,价钱……三十五文,可有意见?」 「太低了,现在市价是四十文。」 一个商人不忿的说道,接着就有人跟着发牢骚。 「三十五文万万做不得啊!那会亏的血本无归。」 「嗯!」 沈安的目光扫过说话的这几人,等声音消失后,他说道:「赏罚分明才是大宋的兴旺之道,操纵粮价,你等做的事流放都有余,莫非是觉着官家太过宽宏,想得寸进尺了吗?」 「不敢!小人不敢!」 沈安冷笑道:「粮船明日抵京,谁敢抛售粮食,那就是自寻死路。若是你们觉着自家能存着那么多粮食也请便。」 商人们低头站在那里,有人抬头道:「沈待诏,难道就不能通融了吗?」 沈安摇摇头,然后说道:「钱是赚不完的,但你得要有命去花完它。所以福祸无门,惟人自招。」 他转身上马而去,商人们如蒙大赦。 虽然被搜颳了新粮,可好歹可以借着调运困难来拖一阵子。 逃过了一劫啊! 第93页 等他们发现那些侍卫们没走时,就有些傻眼了。 邓世涛喝道:「半日之内全部交割清楚,否则一律拿下!」 一群商人目瞪口呆,有人说道:「我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们,威胁利诱……亏了这么一大笔,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有人哀嚎道:「他把陈粮都卖给了我们,却低价收了新粮去填满仓库,来回倒手还有赚头,这生意还能这么做?」 今日的汴梁城中热闹非凡,大车队在那些粮商的仓库和官方的仓库之间不断来回,那些孩子一路跟着,看着他们把粮食不断搬运进去。 朝中怎么会从粮商的手中买粮食? 这个疑问还未消散,那些粮商就开始按照三十文的价钱销售陈粮。 「别挤,有很多!真的有很多啊!」 可谁会不挤? 虽然是汴梁人,可这等大降价的机会却极为难得,不趁机多买点存着,那是傻子。 而且陈粮也没什么不好,除了口感稍微差一些之外,吃下去还更顶饿一些。 于是百姓们蜂拥而至,满城都是背着粮袋的人,有的人家甚至是全家出动,大人孩子都在背粮食。 「据说有好些人在借钱买粮。」 一个商人听着这个消息,身体摇晃了一下,然后悲愤的道:「苍天吶!这是要赶尽杀绝吗!」 当天汴梁城中的粮商就倒下了好几个,据说有一个急怒攻心,就算是能救回来也会变成傻子。 第72章 沈卞,你看到了吗? 上朝是件苦差事。 最苦的就是吃。沈安不喜欢宫中的饭菜,所以大多是自己带。 他左手拎着个小食盒,右手提熘着灯笼,站在皇城前嘆息着:「都是白灯笼,那光白惨惨的,一群人围着皇城,怎么看都像是殭尸围城啊!」 这时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问道:「什么是殭尸?」 沈安随口道:「就是人死了长绿毛,变成硬邦邦的尸骸,还能蹦跳的那种,很好玩。」 啪! 沈安放下食盒,捂头回身,身后的包拯怒道:「整日就琢磨这些鬼怪,成何体统!」 沈安指指左右,委屈的道:「您自己看看像不像。」 左右两侧都是官员,他们拎着灯笼站在城墙下,因为天黑,那脸上看着有些模糊和呆滞…… 包拯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冷。 城门一开,群臣一拥而进。 「沈安,你走错地方了!」 有人还在拿这个取笑,包拯担心沈安年少气盛会骂人,就说道:「别人说了就说了,多说几次大家还能亲近些。」 谁说老包刻板不通人情? 这分明就是人精啊! 垂拱殿内,赵祯隐蔽的打了个哈欠,然后听着众人的禀告。 轮到包拯时,他把开封府昨日的情况简略交代了一下,最后提了个建议。 「陛下,早朝时辰早了些,百官到了皇城边天还黑着呢,能否让人在城头上点些灯笼?」 「为何?」 赵祯觉得很奇怪,因为老包可是最见不得铺张浪费的,今儿莫不是睡昏头了? 包拯尴尬的道:「陛下,一群人拎着灯笼站在城下,看着有些古怪。」 「是吗?」 他这么一说赵祯倒是有了兴趣,准备明早上去看看。 「沈安办事稳妥,诸卿看看该如何赏赐……」 但在此之前他得交代一下沈安的事。 正所谓赏罚分明才是兴旺之道,沈安立下了功劳,这个怎么赏赐? 「陛下。」 沈安在肖青那嫉妒的眼神中出来说道:「陛下,臣承蒙陛下厚恩,骤然由白身一朝出仕,何其惶恐。平抑粮价只是小事,臣万万不敢以此居功,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赵祯抚须微微点头,心想此子虽然年少,但行事稳妥,且手腕高超,倒是有些名臣的苗子。 「你倒是谦逊,这是好事。不过朕记得你欠了一首诗吧……今日不可推卸,快快作来。」 皇帝一番话就错开了赏赐沈安的事,但却让文彦博等人的心中微凛。 官家这是看好沈安? 肖青嫉妒的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觉得沈安就是自己前世的对头,今生继续来坑自己。 但转念一想,他又暗自笑了。 这是沈安的机会,可作诗却不是想作就作的。但皇帝的钦命在此,你再用憋屎来搪塞试试。 包拯也觉得这事儿有些麻烦了。 品评一个人的学问,贴经墨义这些自然入不得这些重臣的法眼,唯有诗词和文章,这两样才是他们判定一个人才能的标准。 苏轼去年就是因为在科举时写了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引得欧阳修大加赞赏,甚至还衍生出了一个成语——出人头地。 沈安呢? 这厮好像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吧? 至于那两首诗,第一首戾气太重,早就被他们嗤之以鼻。而第二首咏梅的诗,却被人说成是暮气太重。 沈安笑嘻嘻的道:「陛下,臣年少,缺乏急智,不过倒是得了没头没尾的几句诗。」 赵祯心情大好,说道:「快说快说,不然朕就让你每日都去常朝。」 这个惩罚很给力,大家都不禁笑了。 沈安闻言不禁面如土色,真要让他每天都去常朝那边蹲守,那真是生不如死啊! 第94页 所以他赶紧说道:「臣有了。」 他微微皱眉,看着就像是个老学究,可实际上却是在不自觉的装老中医。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这个有些直白,而且没啥寓意,不过胜在贴切。 沈安可不正是朝为田舍郎吗,然后被皇帝骤然简拔到了身边。 赵祯微微一笑,觉得很是惬意。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 沈安行走在宫中,觉得那些目光好像有些异样。 他不知道自己那四句诗已经传遍了朝中,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是何等的荣耀。 而后赵祯更是令人把这首诗传了出去,很是隆重。 「你已经站稳了脚跟,此后不犯错的话,兴许能一窥政事堂。不过你也有一个缺点,那就是科举,没有在东华门外唱名的都算不得正经官员,所以老夫当时让你去科举……哎,罢了,沈卞在前,你却不好去了。」 包拯觉得自己看到了一颗明珠在渐渐被拂去灰尘,露出了些许光亮。 可这颗明珠要想大放光彩,还得要继续努力。 「你需要比别人更勤奋,立下更多的功劳才行……」 沈安知道这个,所以他今天才会表达了自己的谦逊。 如果把朝中的群臣比喻成名牌大学的硕士,那么沈安就是一个小学才毕业的孩子。 「你贸然闯入了朝堂之上,立身于天子之侧,要谨慎谨慎再谨慎,否则今日之荣耀,就会变成明日之灾祸……」 沈安回身,然后躬身致谢。 包拯含笑道:「以前大家看你还是个幸臣,但平抑粮价之事后,你就算是融入进来了,剩下的还得要看你自己的作为,好好干。」 他拍拍沈安的肩膀,然后独自出宫。 沈安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问道:「包公,您有铡刀吗?」 包拯摇摇头。 沈安失笑道:「我这是疯了。」 没有什么狗头铡,但却有一个活生生的老包。 他仰头看着蓝天,觉得胸口处无限宽广。 「爽!」 下衙后,才出皇城,沈安就看到了赵仲鍼。 「恭喜恭喜。」 赵仲鍼笑呵呵的伸出手来,被沈安一巴掌打了回去。 「恭喜什么?」 赵仲鍼转身和他并肩而行,说道:「我翁翁说你如今算是站稳脚跟了,那肖青还算是幸臣,于是中午又喝多了,还高兴的跳舞……」 赵允让跳舞? 沈安不敢想像那个画面,肯定太美。 赵仲鍼的脸上抽搐了一下,说道:「我爹爹都说自己看走眼了,说你是少年俊彦。」 回到家中,庄老实又带着一家子在恭迎。 「恭喜郎君扬名京城。」 「恭喜哥哥……」 沈安看着这些家人,心中暖洋洋的。 他站稳了脚跟,就意味着沈家在汴梁生根了,以后会渐渐的枝叶繁茂,树大根深…… 沈卞,你看到了吗? 第73章 有信出墙 「沈安真的做官了?」 榆林巷里以前没有官员居住,自从沈安兄妹在这里安家之后,每天都能看到沈安骑马进出。 马匹在大宋属于紧缺物资,除去官员和官方人士之外,百姓想都别想。 又是三天一轮值,沈安和夕阳一起走进了榆林巷。 「只有官员……说是官家怕他们赶不上早朝,所以才给配马……」 「那沈安他……」 「前几日有人说什么……对了,说一个姓沈的少年做了官家的近臣,莫不是沈安?」 王俭站在门外,身边是阿珠。两人呆呆的看着沈安骑马缓缓而来。 少年天天闻鸡起舞,身体看着有些瘦弱,却不是虚弱,而是在抽条。 他的眉间多了从容和平静,目光扫过来,却没有什么情绪。 他竟然忽视了我们? 阿珠想起当初刚搬来时见到的沈安。 那时候他们兄妹就像是逃难般的来到了这里,住在那狭小的屋子里,关上门连光亮都没有。 那时候的阿珠甚至都不屑于和这等人做邻居,所以语出不逊。 如今少年穿着青衣而来,神采飞扬,恍如那清晨的阳光,让人觉得生机勃勃。 「沈待诏,小人送羊肉来了。」 沈安才到家门口,那个匪号叫做赵无敌的屠户拎着半只羊飞奔而来。 「辛苦你了。」 沈安知道这人是专门等着自己下衙才来,就为了套个近乎。于是他就微微一笑,对出来的庄老实说道:「以后赵无敌送羊来时,记得给他碗茶水解渴。」 赵无敌堆笑道:「沈待诏说笑了,小人哪里当得起赵无敌啊!」 沈安对他笑了笑,说道:「当得起,说不定哪日我也取个一拳镇汴梁的匪号。」 「哥哥!」 「哎!」 果果出来了,沈安抛下赵无敌进了家。 赵无敌和庄老实交接了钱,然后感嘆道:「沈待诏取个匪号都那么清新脱俗,真是能者无所不能啊!」 大宋的市井人物大多喜欢给自己取个匪号,比如说什么镇关西、赵无敌之类的,让人听了就知道是个好汉。 若是在以前,王俭肯定要讥讽沈安一番,说他这是上不得台面,和泼皮为伍最好。 第95页 可现在他只能木然的看着赵无敌拎着钱出去。 阿珠喃喃的道:「当初他们兄妹可是一无所有的,可怎么才几个月就变了呢?」 王俭的心情本就不好,听到这些话不禁怒上心头,就喝道:「妇人家懂什么?滚进去!」 阿珠的心情更坏,就下意识的反驳道:「我不懂?你自家踌躇满志的说要教贵人家的孩子,如今那孩子每日都往隔壁跑,你呢?天天在家坐吃山空……要不要脸!」 啪! 王俭一巴掌挥了出去,然后阿珠就捂着脸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当年若非是我爹爹帮衬,你哪有今天的日子,来啊!来啊!打死我,打死我你就再娶一个……」 沈家的大门关上了,挡住了外面的喧嚣,也挡住了外人窥视的目光。 巷子里一阵唏嘘,然后东家喊儿子,西家骂女儿,炊烟渐渐升起…… 沈家的炊烟也渺渺升起,沈安抱着果果在问今天的情况。 「……中午我吃了粥,粥里有……有菜,有肉肉……」 沈安含笑听着,随后庄老实来禀告了今天家里的事。 「郎君,家中採买米粮时,那些粮商都有些不自在,不过倒是没人敢胡乱涨价。」 沈安点点头道:「我和果果以后就吃两种,一是大米,二是麦粉,至于粟米,你们爱吃就买。」 大宋以南北为界,北边的主食是粟米和麦粉,而南方却是大米。 所谓的粟米就是小米,沈安不大吃得惯,果果还小,跟着他也渐渐的改了习惯。 人一旦习惯了某种主食,那几乎就是根深蒂固。 庄老实有些纳闷的道:「郎君,粟米养人!」 北边的人不吃粟米,这几乎和以后的华夏人不吃米饭去吃面包一样的古怪。 沈安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对还在嘀咕着哥哥许久都没做好吃的果果说道:「哥给你弄一个好吃的。」 「好,哥哥最好。」 沈安洗手换衣服,然后去了厨房。 上好的肥肉焯水,然后切片。 「粟米发的不够,不过将就吧,多蒸一会儿。」 「糖拌进去,盐也来一些,还有果脯……」 「好,把肥肉片子弄进去,别挤在一块啊!」 稍后蒸汽升腾,果果就馋涎欲滴的在灶边守着。 大火蒸了一个时辰后,这道菜就得了。 黄色的粟米看着油光锃亮的,果脯散落在其间,诱人之极;下面还有一片肥肉从粟米里冒了点头,沈安夹了起来,然后送进嘴里。 软、糯、入口即化。甜为主,但带着一丝咸味,更让人牵挂…… 粟米吸饱了油水,加上果脯的香味,和软糯的肥肉合在一起,那味道…… 沈安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在享受顶级美食,果果再也忍不住了,就伸筷在碗里搜寻,费劲的扒拉了一片肥肉进碗里。 「好吃!」 一碗另类扣肉被两兄妹吃了个干净,其它的菜倒是被冷落了。 吃完饭略微歇息一会儿,兄妹俩开始在院子里散步。 「哥哥,花花今天欺负咩咩,咩咩好可怜……」 「哥哥,周都督早上跑摔了,还哭……」 夜色渐渐降临,正堂边上挂了一个灯笼,光线微暗。 沈安听着妹妹的嘀咕,心中渐渐平静。 近来朝中渐渐多了暗涌,所有的暗流都指向了文彦博。 三年首相了,文彦博却不肯主动滚蛋,那么自然有人会让他滚蛋。 沈安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富弼的事,如果有的话,那他觉得自己以后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 「噗!」 沈安正好牵着妹妹转身,外面突然有东西被扔了进来,落在地上发出了噗的一声。 沈安瞬间就抱起果果往后跑,若非是想起此刻没有炸药,他肯定要来个卧倒。 「郎君闪开,看我的!」 姚链得意洋洋的沖了出去,可外面哪还有人。 他一直想好好的表现一番,但机会往往失之交臂,让人遗憾。 他骂骂咧咧的回来,然后捡起了地上的东西。 「郎君,是个包袱,好重……难道是铜钱?」 沈安把果果交给陈大娘带去后院,然后走了过去。 「是砖头,晦气!咦!郎君,有封书信……」 第74章 龙马…… 沈安走到灯笼下面,然后把信封踢给姚链。 「别直接触摸。」 沈安担心上面有毒药,于是姚链也被弄的紧张兮兮的。 等他把信纸勾出来后,沈安就举着灯笼蹲下来。 ——某深知待诏与文相多有恩怨…… 沈安心中一紧,提着的灯笼就落在了地上。 火焰一下就窜了起来,随即信纸被点燃,那些字渐渐焦黄燃烧。 姚链有些懵,「郎君,这……没了啊!」 沈安也傻眼了,他想起了刚才看到的内容,就冲着外面喊道:「落水里了,再弄一份来!」 赶来的庄老实问清了情况,就负手转了一圈,一脸老谋深算的道:「郎君,这是有人想借刀杀人呢!咱可不能上套。至于烧了……他们肯定不敢再送来,就怕……」 噗! 庄老实缓缓回身,呆呆的看着地上的那个包袱,觉得这世界真是疯了。 第96页 「他们这是疯了?」 「他们没疯。」 沈安冲着外面喊道:「多谢了。」 姚链去取了信回来,这次沈安就站在屋檐下看。 ——某深知待诏与文相多有恩怨…… 这是事先就准备好的,哪怕丢掉一份也还有另一份。 ——黄河现河图,河北都转运使李参阴使心腹献于文彦博…… 啪! 沈安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看着夜空说道:「竟然有这等东西?不会是忽悠我的吧?」 他突然问道:「知道龙马什么样吗?」 「龙马?」 庄老实哪怕是识文断字,但却觉得有些生僻。 他想了想,说道:「郎君,好像是驮了什么东西的吧?」 「没错。」 沈安回书房一阵寻摸查找,然后才知道什么叫做龙马。 马身龙鳞…… 龙这种生物据说很荡漾,而且生冷不忌,更是能跨越种族。 和猪交配就生象,和马交配就是龙马…… 「老文啊!你竟然弄这个?」 出了书房,庄老实一直在外面守着,见他出来就说道:「郎君,此事不可为啊!弄不好就是雷霆震怒。」 沈安把信收好,说道:「整日在官家的身边厮混也无趣,若是能趁此机会换个地方也不错。」 他可没那么多时间在那里听政,换个地方可能会更自在些。 可这有些冒险啊! …… 大宋的早朝除去垂拱殿那处之外,都是在用仪仗和百官阵列来彰显皇家的威严。 沈安照例对『殭尸们』表示了不屑,然后等宫门开时,就跟着去了垂拱殿。 肖青今天看着很精神,特别精神。 他疾步走到沈安的身边,低声微笑道:「听闻沈待诏家中昨夜又遭贼了?」 「肖待诏这是……」 沈安侧脸看着他,前方的宰辅们听到动静就纷纷回头。 肖青微笑道:「同僚之间的关心罢了,只是你家产丰厚,容易引起那些贼人的关注,我劝你多去庙里施捨些,好歹也是祈福……」 在沈安的注视下,肖青最后讪讪的道:「我一番好心,你……」 「你在嫉妒我!」 沈安笃定的道。 肖青冷笑道:「我嫉妒你什么?你不学无术,整日就想和武人搅合在一起,我嫉妒你什么?」 在重文轻武的大环境下,这话有些挑拨的嫌疑。 沈安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说道:「你就嫉妒我比你有钱,更嫉妒我比你有才,还嫉妒我比你英俊潇洒。你说你平日就站在我的边上,这整日妒火中烧的还能活下来,某深感佩服,失敬失敬……」 肖青噗的一声笑了起来,他看向了前方的宰辅们,说道:「我自束发受教以来,每日读书不辍,你……你这是……」 他的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因为宰辅们都微微摇头,显然更贊同沈安的话。 凭什么? 他想大喊一声,可却没这个胆子。 我读书多年,凭什么你们觉得他更有本事? 凭什么? 他看着沈安的背影悲愤不已。 若是没有皇帝此次的决定,华原郡王府只能在暗中使劲,可现在皇帝暧昧的把两家都拉到了台上来,这分明就是想看戏。 你们闹吧,使劲闹,闹的越厉害越好。 现在两家郡王府都在使劲,都希望能成为那个幸运儿。 但他们目前最怕的就是皇帝突然生出一个儿子来,所以手段还算是温和。 而沈安和肖青就是他们各自推出来的先锋大将。 肖青原先踌躇满志,觉得一个小屁孩子哪能和自己抗衡,最多几次交锋就能让他从此偃旗息鼓,一蹶不振。 可现在是谁一蹶不振? 赵允良经常在敲打他,暗示若是输给汝南郡王府的话,他这个所谓的待诏就会成为笑话,顷刻间就会被打回原形。 但凡做过官的人都有瘾,肖青自然不肯被打回原形。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需要振作精神,然后和沈安继续纠缠下去。 边上的内侍在看着他,眼神平淡。 可在肖青的眼中,这眼神分明就是讥讽。 他瞪了内侍一眼,内侍莫名其妙的看着左右,觉得自己真是无妄之灾。 等他们进了殿内后,赵祯已经就位了。 照例是议事,等议事结束后,赵祯揉揉眉心道:「天气方热,诸卿要留心身体,若是缺了什么只管报来。」 这是皇帝对宰辅的优待,宰辅们也理所当然,只是谢恩而已。 赵祯看看边上的两个『木头待诏』,问道:「你二人三日一听政,可有所得?」 肖青认真的道:「陛下,臣后学末进,得以听政于此,此乃陛下的隆恩……」 先拍个马屁再说,这是肖青最近学会的一招。 「大宋之大,各处事务如线头缠扰,这些都在此一一被解开。看似简单,可臣每每觉得如履薄冰,可见陛下和诸位相公的肩头沉重……」 这话中规中矩,虽然不出彩,但这里是大宋的神经中枢,要的是稳重。 赵祯微微点头,看向了沈安。 沈安走到中间,一脸正色的说道:「陛下,臣所得甚多,但今日却无法一一细说……」 肖青心中嗤笑,觉得沈安真的是在作死。 第97页 皇帝让你谈谈最近的工作感想,你却说自己没法细说…… 果然,赵祯面露不悦之色,眉心微皱。 文彦博说道:「在陛下的身边为官,首要是稳重。切不可轻浮。」 肖青只觉得一股子清凉从胸口散发开来,浑身舒泰。 我就说他轻浮没人信,这次可是文彦博说的啊!谁能反驳。 你沈安反驳一个试试? 沈安没反驳,他伸手摸进了自己的胸口里,肖青下意识的喊道:「保护陛下!」 沈安缓缓摸出了一封信,门外的侍卫正好进来。 赵祯摆摆手,问道:「谁的书信?」 沈安敢在朝堂上拿出来的书信,铁定不简单。 沈安看了文彦博一眼,说道:「昨夜有人把这书信扔进了臣家,臣……看了,没有署名。」 「写了些什么?」 「文相……你最近可收到了什么龙马交配……哦不,是河图。」 刚才还在说沈安轻浮的文彦博瞬间呆住了。 第75章 老文要完蛋了 沈安的话一出口,殿内的君臣们都呆若木鸡。 那可是河图啊! 啥是河图? 河图就是远古圣人才能得到的祥瑞。 话说伏羲某日站在黄河边上看漩涡,看一看的那漩涡里竟然钻出来一匹龙马…… 龙马的身上有玄奥的让人看了懵逼的图案,但圣人就是圣人,一下就感悟了大道,从此走上了…… 这个有些修真的味道,错了。 实则是圣人看了这些图案之后,就参悟出了八卦。 这可不是后世那些家长里短的八卦,而是华夏传承许久的那个八卦。 这玩意儿也就是圣人才能有,可如今的大宋谁是圣人? 众人都看了一眼皇帝,这位才是圣人啊! 你文彦博居然那么大胆? 不对! 富弼突然觉得不对,而文彦博已经出来请罪了。 「陛下,臣从未收到过什么河图,但人言可畏,臣请外放……」 这是以退为进,皇帝多半会挽留,然后他再收拾渖安。 是的,老文认为这就是沈安弄的鬼。 河图啊!这玩意儿不造反你拿来干什么? 老夫和你有啥深仇大恨?你竟然使出这等绝户计来对付我。 信被陈忠珩收了上去,赵祯看了看,眉间不见喜怒,淡淡的道:「此事大谬,荒唐!荒唐!」 肖青在边上差点肚子都要笑抽筋了。 你竟然敢对文彦博出手……你想咋死? 赵祯也觉得不大对,他是觉得老文该准备下课了,换一个人上来,可也不能用这等手段吧? 于是他的目光不善,盯住了沈安。 「谁扔的?」 这语气好似已经确定了沈安的嫌疑人身份,而且看周围的宰辅们,个个都是一脸厌恶的模样。 沈安,你这是自绝于…… 「陛下,这真是臣昨晚收到的啊!」 沈安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可他看了一眼文彦博那冰冷的表情后,就知道这事儿恐怕不简单。 这种时候千万别当炮灰啊! 沈安想了想,说道:「臣只是个待诏,说句不该的,文相要是倒霉了,那和我也没关系不是。陛下,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臣万万是不会做的。」 文彦博厌恶的道:「那封信为何别人不给,偏生给你了?」 老文的对头不少,但这封信为何不给他们? 这个疑问和假设成立! 而且你沈安得了这封信为何会交上来? 这是沈安第一次尝试掺和朝政,结果不怎么好。 赵祯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少年有些搅屎棍的雏形,就淡淡的道:「沈安……少年不可太闲,你以后可一日来此,一日去和赵仲鍼读书。」 救命啊! 沈安觉得自己所有的想法都被赵祯给看穿了,然后被他轻松的破解,并且还丢给了自己一个苦差事。 赵仲鍼无所谓,可赵允让是个老流氓啊! 众人告退,文彦博看了沈安一眼,心中那股子郁气渐渐升腾。 富弼也觉得沈安做的过分了,就低声道:「该教训一下才好。」 肖青再也抑制不住对手彻底完蛋的喜悦,那笑容几乎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得意而舒畅。 他们还没走到大门处,一个内侍急匆匆的走来。 「陛下,陛下。」 赵祯刚准备从后面走了,闻言问道:「何事?」 内侍双手端着一份奏疏,低头道:「陛下,盐铁副使郭申锡有奏疏……」 郭申锡被派去视察黄河,此刻来奏疏,难道是黄河又出事了? 汴梁前方就是黄河,这些年汴梁可没少遭灾,所以大家一听就止步回身。 赵祯接过奏章,低头仔细看去。 大家都在门内等着,渐渐的,赵祯的面色越发的冷了。 他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在宰辅们的脸上转了一下,平静的道:「郭申锡弹劾河北都转运使李参……阴遣人送了河图……进京……」 文彦博瞬间就转身看向了沈安。 那目光中全是愧疚。 老夫错怪你了。 沈安却在悲愤着:早点啊!我想去新衙门,可皇帝都说了让我去教那小子读书,咋去? 第98页 赵祯看了过来,忽略了沈安的不忿。 文彦博突然觉得浑身都在松软着,他向前而去,直至帝王前方,躬身道:「陛下,这是污衊……」 赵祯的目光在看着虚空之前,甚至还看了沈安一眼。 「文卿……」 这声音很坚定。 文彦博看了一眼前方,然后撩起袍子跪了下去。 「陛下,臣……万万不敢如此……」 沈安在看着这一切,他甚至还看了富弼等人的反应。 气氛有些紧张。 富弼的脸上全是惶然,好像郭申锡弹劾的是自己。 张方平木然的看着地面,仿佛那里刻画着河图的图像,蕴藏着天地之大道。 曾公亮在看着笏板,那上面却空无一字。 包拯不知道该怎么去干涉这个事,他觉得沈安点燃了一根大爆竹…… 嘭! 一傢伙炸死了好多人。 …… 不关我的事啊! 沈安回到了自己的值房,隔壁的肖青在不停的放屁,仿佛是在得意着什么。 他肯定会得意,因为沈安捅了马蜂窝,不管文彦博的未来如何,这次应该是官场地震了。 连续放了好几个屁之后,肖青的兴奋情绪缓缓回落。 他走到了隔板边上,把耳朵贴上去,可惜听了半晌,隔壁的沈安啥动静都没有。 他深呼吸了几次,然后开始踱步。 这一次他踱步了很久,直至下衙。 下衙了,沈安回身关门,就看到隔壁人影一闪,肖青就一熘烟跑了。 「这人……有病?」 沈安不知道他在兴奋什么,锁好门后就慢悠悠的出宫。 他慢慢走到了宣德门的左侧,然后就看到了一队文官站在那里,神色肃穆。 「那谁啊?」 沈安的问题并未得到回答。 门外的文官突然跪在了地上,身后的人都跟随着。 外面的百姓在围观,但无人嬉笑。 那个文官抬头,大声喊道:「臣弹劾文彦博……」 守门的军士木然看着,并不干涉。 这文官大声的喊道:「贵妃张氏之父曾是文彦博家中的食客,两人宫里宫外相互勾结,几欲陷江山于危难之中……」 卧槽! 这是疯狗啊! 沈安出门就上马,然后一熘烟回家。 所谓贵妃张氏,就是仁宗赵祯的心头肉,死后被追封为温成皇后。 但是很遗憾,文人们不认同这个皇后的追封,所以还是称呼她为贵妃。 老文要完蛋了啊! 沈安不知道该欢喜还是忧愁,等到家见到赵仲鍼正在看着曾二梅做扣肉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啪! 第76章 我一板砖 赵仲鍼很喜欢吃这个扣肉,甚至还和果果争夺了起来。 沈安没有胃口,看着他们在抢夺扣肉,突然问道:「你想学什么?」 赵仲鍼在吃着扣肉,油脂从嘴角溢出。他呆了一下,然后刨了一口饭,才满足的说道:「我不知道。」 上有赵允良和赵宗实,边上还有沈安,赵仲鍼现在很幸福,每天都在挂念着美食。 好吧,这孩子现在真的很幸福。 沈安觉得这幸福起码有一半自己带给他的。 他缓缓起身出去,看着周都督在院子里和花花疯跑。 老文要倒霉了。 可他倒霉关我屁事啊! 沈安很惆怅的想着明天要去汝南郡王府的事。 大门被扣响,沈安没见到人,却迎了过去。 开门后,来者果然是文彦博。 「老夫今日倒是让你受委屈了。」 文彦博只是道歉了一下,然后就单刀直入:「是谁?」 沈安一脸诚恳的道:「我真不知道,若是知道的话,我也不会傻乎乎的把那封信递上去……」 文彦博微微点头,沈安补刀道:「那对我没半分好处。」 老文,你就去和对手厮杀吧,越激烈越好。 「送信人可有痕迹吗?」 文彦博的声音很轻柔,但沈安坚信他此刻正在酝酿怒火。 「没有,就是裹着砖头扔进来的。」 沈安的表情真的很诚恳。 文彦博仔细看着,甚至还释放了一下气息。 「真的?」 「十足真金。」 沈安知道老文这是要发狂了,此刻谁给他挖坑,那么以后就是不死不休。 文彦博突然拱手道:「老夫今日得罪了。」 老文前脚才走,陈忠珩就来了。 「你妹妹呢?」 若非相信陈忠珩已经被彻底割干净了,沈安非得要把他弄个半死不可。 「我妹妹睡了。」 陈忠珩点头道:「小孩子要多睡,你这个哥哥做的极好……」 「花花……」 陈忠珩还没说完,果果就跑了过来,随后花花也来了。 「见过……见过……」 果果微微歪着头,却忘记了陈忠珩。 「咳咳!去玩吧。」 在陈忠珩的满脸黑线下,沈安干笑着哄走了果果。 陈忠珩悻悻的道:「那事真的没有人?」 「真没人。」 沈安没想到皇帝的反应竟然那么大。 这是啥意思?这是要准备把文彦博给煮了? 第99页 老文…… 陈忠珩看到沈安脸上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就没好气的道:「此事牵涉甚大,你莫要隐瞒什么,否则果果就给我养吧。」 这个死太监,竟然敢威胁人。 沈安突然捂着脑门道:「我怎么有些头晕呢……」 陈忠珩冷笑道:「你晚了一步,肖青已经请了病休。」 啥? 沈安怒道:「他先前跑的比我还快,我才关好门,回头就不见人影了。这是欺君之罪,要弄死他!」 陈忠珩摇摇头道:「他只是过客,而且明后日他不当值,说是请病休,实则只是想代表华原郡王表态……他们不干涉朝政。」 啪! 沈安一拍手,无辜的道:「我也不干涉啊!」 「你已经干涉了。」 陈忠珩笑的很是幸灾乐祸,沈安打赌他是在嫉妒自己有个妹妹…… 沈安把他送到门外,正准备回身时,陈忠珩突然说道:「差点忘了……那个,陛下让你这几日都去上朝。」 什么? 沈安只觉得天旋地转…… 没法活了啊! …… 第二天凌晨,沈安磨磨蹭蹭的洗漱完毕,却没胃口吃东西。 他去隔壁看了还在睡的果果,出来叮嘱道:「这两天要小心外人。」 庄老实也感受到了那股子气氛,他恶狠狠的道:「郎君放心,谁敢再来扔东西,小人打断他的腿。」 沈安出了榆林巷,还带上了那块裹着书信来的板砖,准备拿给陈忠珩去寻找证据。 汴河横穿汴梁城,河水悠悠,两岸密布着店铺。 汴梁城在渐渐甦醒,那些店铺灯火通明,掌柜在呵斥着懒惰的伙计,转过头伙计又在打盹。 「老乞婆,赶紧滚蛋吧!」 左边一个店铺里一阵叫骂,接着一个老妇人被赶了出来。 「滚!」 一个男子走出了店铺,厌恶的冲着地上吐了口痰。 「郎君,这是做典当的周青。」 「我的钗子,我的钗子……」 老妇人趴在地上寻找着,最后只找到了一截断掉的玉钗。 边上的商人一阵唏嘘,原来这老妇人是来寻亲的,只是她儿子犯事被关押,大概还得有半个月才能出来。 一个老妇人在这等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无亲无故就是最大的绝望。 「滚!」 老妇人大概是走投无路了,所以就拿自家的玉钗来典当,结果玉质不好,周青这里压价太狠,她就哀求了一下,却被赶了出来。 周青大抵是泼皮一类的人物,所以喝骂之后就顾盼自雄的看着左右,「看个屁啊看!」 呯! 周青捂着后脑缓缓转身,就见身后一个少年正提着一块砖头。 他把手收回来,看着上面的鲜血,就喊道:「杀人了!」 「你的头很硬。」 沈安很认真的再次挥动砖头。 呯! 周青额头中招,他指着沈安,摇摇晃晃的退后几步,然后缓缓软倒在地上。 「杀人了!」 周围一阵慌乱,顷刻间大家都是该干嘛干嘛的状态。 沈安过去扶起老妇人,见她拿着半截断掉的玉钗在嚎哭,就说道:「老人家,你儿子叫啥?」 老妇人只是嚎哭,断断续续的追问了几次,才说了儿子的名字,却是小名。 「官人来了。」 军巡铺的军士飞快赶来,沈安起身道:「那个啥……人没死,但也不轻省,可要把我关进去?」 「沈郎君……不,是沈待诏。」 军士中有人认出了沈安,等看到他扶着那个老妇人时,就说道:「沈郎君这是路见不平啊!来人,把周青弄走。玛德!这些泼皮整日就不干好事,连老人都打,这次非得让他脱一层皮……」 这样也行? 沈安直接傻眼了。他本想被弄进开封府府衙里,等老包下朝后再处置,这样也能完美的避过那场大战。 可没想到这些军士竟然『趋炎附势』,直接拿下了被板砖撂倒的周青。 他只得让姚链扶着老妇人去开封府找人。 「叫人安置好,晚些送钱给她,好歹在见到她儿子之前不能衣食无着。」 沈安交代的很细心,临走时老妇人双膝一软,幸而姚链眼疾手快扶住了。 「老人家千万别这样,会折我的寿。」 沈安独自上马进宫,心情却渐渐的好了起来,而且觉得心中的那些担忧都消散了。 他想起了前世有人说行善积德虽不敢说有来世福报,但能让你身上那些不好的气息渐渐消散。 第77章 挖坑,斗殴 等到了皇城前,沈安一阵寻摸找到了包拯,开口就是威胁:「我说包公,您那开封府差点就闹出人命了。」 包拯一头雾水的道:「什么人命?」 沈安把老妇人的事说了,最后恳切的道:「我把周青打的头破血流,你把我弄进去关两天吧,只是记得去我家告诉果果,就说是官家派我出去办事了。」 「有侠气,算你不错。若是你随便寻个由头去闹事,那老夫当真会拿下你。」 老包的话让沈安彻底死心了。 他四处寻找,最后在右边找到了文彦博。 老文看着没啥异样,只是身边有些冷清。和往日的众星拱月相比,现在的他就像是条落水狗。 第100页 「别去!」 老包拉晚了一步,沈安已经走了过去。 「文相劳苦功高,这必然是小人作祟,我沈安却是不信的。」 沈安的声音很大,包拯一口老血差点就喷了出来,心想这小子竟然又坑了文彦博一把。 文彦博显然也没想到,所以楞了一下,最后干巴巴的点点头。 这人……此刻他来力挺,传出去会是啥意思? 传出去大家肯定都会以为你文彦博在搞串联,否则沈安这等对头怎么会为你说话? 文彦博的呼吸急促了一阵子,只觉得胸口发闷。 你这是在火上浇油,实力坑人啊! 沈安大摇大摆的回来,一脸有本事你们就弹劾我吧的嚣张模样。 大门打开,众人缓缓入内。 去常朝那边的官员都站在文德殿边上,看着往前去的那些人,恨不能马上被召见,然后旁观这场大战。 垂拱殿内,今日的赵祯看着多了些精神。 他知道今天要开战了,而且这场大战会持续很久,精神不好可挺不住。 重臣们入内,随后外面有人进来。 「陛下,御史有奏。」 「陛下,御史有奏。」 「……」 肖青不在,沈安孤零零的站在边上,听着陈忠珩在大声的念着奏疏。 「……文彦博谄媚后宫,广交党羽,朝中要害无不受其侵蚀。就连陛下的身边也有奸邪被他笼络,竟然当众为之鼓吹……」 皇帝的身边人? 沈安看了看,却发现只有自己离皇帝近一些。 「……陛下,臣弹劾包拯……包拯与文彦博乃世交……」 沈安还没弄清前面的指控,就同情的看向了包拯。 随着御史的『揭露』,沈安才知道老包竟然是文彦博的死党…… 这个……也是啊!叫花子都有几个朋友,海瑞那等人只是活在传说中吧。 包拯出班请罪,却不辩驳。 文彦博依旧站着,身后的富弼等人神色沉痛。 老文,你辜负了陛下的厚望! 沈安觉得这些人应当是想看到文彦博滚蛋的,否则他们哪来升官的机会。 我就看戏吧。 沈安有些神游物外的站在那里发呆,实则是在想着今晚该吃些什么。 火锅?昨天就吃过了,换个口味。 要不就吃鱼生吧。 樊楼有一家酒楼的鱼生切的薄如蝉翼,蘸上调制好的芥末酱,一股子火辣就直冲脑门,那滋味…… 爽啊! 「咳咳!」 可惜没有酱油啊!要是再整点酱油就更好了。 「沈安!」 「啥?」 沈安的思绪已经飘飞到要不要做酱油来发财那边去了,被这一声怒吼惊了一下。 殿内已经多了几个御史,这也算是破坏了规矩,可却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此事的重要性。 一个御史正在大声的念着:「……待诏沈安对文彦博极尽谄媚之能事,丑态毕露……」 啥? 「我谄媚文彦博?」 沈安觉得这货怕是脑残了吧。 谁不知道哥和文彦博不对付,你这信口雌黄…… 「……这等佞臣如何能立身于陛下身侧,臣请驱逐沈安……」 御史越说越兴奋,口沫横飞间,就看到一个身影闪动了一下,接着就是一个拳头。 呯! 沈安一拳打的御史一个踉跄,随即就开始追杀。 「住手!」 御史捂着眼睛在奔逃,富弼在怒吼,韩琦在目瞪口呆…… 大殿内乱套了。 赵祯拍着大腿喊道:「还不快快住手……咳咳咳咳!」 最后还是老包挡在了沈安的追杀路线上,这才阻止了这场大概会青史留名的朝堂斗殴。 沈安被韩琦从身后给抱住了,他挣扎着说道:「陛下,这是污衊,无耻的污衊,臣和他不共戴天,臣要……」 「放开他。」 赵祯神色肃然,大抵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的面前动手打人,所以很是愤怒。 「继续。」 然后他竟然没有发作,而是让大家继续,可见这场不见血的大战是多么的重要。 于是弹劾继续,并且出现了反方辩手,开始攻击弹劾的一方。 战火瀰漫着,沈安却在想着怎么脱离皇宫。 因为他听说待诏有很大的机率会一直在皇帝的身边往上爬,然后会负责许多文字工作。 可要他写文章拟圣旨,那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趁着还没露馅的机会赶紧跑路吧,随便去外面弄个官做,然后慢慢的往上爬。 他在憧憬着未来的日子,就听到一声嘆息。 「陛下,臣请告退……」 文彦博出招了,这是按照规矩,宰相被弹劾后,要主动闭门思过,等待君王的决断。 这只是接触战,随后百官都会站队,不站队的就会被边缘化。 沈安现在才理解了为何北宋的宰辅,特别是首相都干不长的原因了。 最大的原因就是权力。 首相的权利太大了,所以一旦干的时间长了,不但皇帝会担心,百官也会担心。 当然,百官想动手还有一个原因:马丹,凭什么你能在上面风光那么久?赶紧滚吧。 沈安觉得自己琢磨到了百官官袍下面的小,就得意的笑了笑。 第101页 赵祯看到了这笑容,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说道:「文卿做事谨慎稳妥,朕是相信的。」 这是套路吧? 沈安觉得自己又学到了一招。 他正在想着怎么把这些套路化为己用,赵祯就下决定了。 「包卿。」 包拯心中苦涩的出班,觉得这个权知开封府的官自己怕是做不下去了。 「此事既然发生了,朕这里该给文相一个交代,就着你去调查。」 包拯应命回班,他知道自己要换岗了。 但是皇帝让他去查,这就是一个用人不疑的意思,他必须要感恩。 赵祯的目光转动,最后看向了沈安。 「沈安。」 沈安心中一喜,出班待命。 赵祯淡淡的道:「你去跟着包卿好生学学。」 沈安瞬间懵了。这就是惩罚,惩罚他先前殴打御史的罪过。 「诸卿各自回去吧。」 赵祯看来精神不错,他微微一笑,说道:「沈安留下。」 沈安下意识的道:「陛下,留身独对……这个不是宰辅的事吗!」 赵祯皱眉道:「你小小的待诏,也谈什么留身独对?」 气氛轻松了些,韩琦也乐了,说道:「我等都不敢留身独对,陛下这是要教导你一番,你且好生听令吧。」 可若是换一个人被留下来,比如说宰辅中的一个,那么现在大家的目光都能在他的身上烧出一个洞来。 宰辅重臣最忌讳的就是单独和皇帝见面说事,会引发同僚们的反弹。而沈安这等小喽啰反而没关系。 一阵闹笑后,群臣告退,仿佛刚才的争斗只是幻影。 第78章 这一切只是巧合 延和殿内,赵祯在踱步,从容不迫。 看来那些臣子的内斗并未让他感到烦恼,先前的态度更多的是一种表态而已。 老文吶!你这都干三年了,是不是该换个岗位歇息几年啊! 可文彦博看样子在装糊涂,还想再混几年。 这就是权利的诱惑,但是和此刻的沈安没关系,因为就像是赵祯说的那样,你一个小小的待诏,想的太多了。 赵祯意态闲适的散步,突然问道:「你想去外面任职?」 沈安正在想着老文多久下课,闻言下意识的道:「是啊……」 赵祯的呼吸急促,指着沈安想发怒,看那模样分明就是要脑溢血的徵兆。 「臣有罪。」 沈安躬身请罪,赵祯用手指点点他,然后继续踱步。 陈忠珩跟在后面,每次路过了沈安身边,他都轻哼一声。 活该,叫你睁眼说瞎话。 赵祯渐渐轻松起来,嘴角甚至还挂着微笑。 「你本可把那封信烧了,先前也无需装作为文彦博开脱的模样引来弹劾……」 他回身看着沈安,啧啧称奇的道:「你……你从开始就算到会有人弹劾你,然后趁机殴打御史……不但解气,还能让朕把你一脚踢出宫去。不错,有些城府了,只是却差的太远。」 沈安赧然道:「陛下,臣只是想做事而已。」 赵祯一脸贊同的道:「所以朕就让你和包拯去查查此事,这也是做事。」 沈安一脸的便秘,却不能抗议。 可那是件超级麻烦的事啊! 一旦弄不好,双方就会集体掉转枪口,把他和包拯轰成渣渣。 咦! 沈安突然觉得不对了。 皇帝为啥给老包小鞋穿? 难道是…… 他的想法一多,脸上的表情就多,赵祯微微皱眉,然后说道:「少天马行空,去吧。」 沈安告退,赵祯嘆息一声,神色复杂。 陈忠珩察言观色道:「官家,沈安就是个没城府的,他那些举动谁都瞒不过。文彦博不过是想把水弄浑罢了,偏生沈安还以为自己的手段高超……臣……笑死了。」 赵祯幽幽嘆道:「他倒是不遮掩,心思坦荡,否则我一脚就能把他踢到雄州去,哎!」 他在嘆息着,陈忠珩不知道来由,只能干巴巴的说些事来打趣。 良久,就在他口干舌燥时,就听到赵祯幽幽的说道:「都六十了啊!」 「老包坑人!」 沈安没法坐班了,得去找包拯会和。 他敢打赌,老包六十得了个儿子的事不知道刺激了多少权贵,而这群羡慕嫉妒恨中地位最高的,绝对就是赵祯。 朕每日努力耕耘,可不是生女儿,就是儿子生出来养不活,你包拯这是在赤果果的拉仇恨啊! 开封府府衙里,包拯正在大发雷霆。 「那杨七只是斗殴罢了,关了一个月还关着,这是觉得开封府的米粮来的容易吗?放出去,马上放出去。」 他看到沈安出现在门外,就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要好生和那老妇人说话,不可惊吓到她。」 自从有了儿子之后,老包的处事方法就软和了许多。 小吏出去了,沈安进来后,他马上又换了一副脸嘴,怒道:「都是你惹的祸事!」 这话说的是沈安自作聪明的去站队文彦博,然后被别人当做是突破口攻击了。 「那些御史都是疯狗,没我他们也会弹劾别人。我说包公,这事怎么查?难道咱们还得到黄河边上去找到那个漩涡,然后你一头栽下去,到底下去看看有没有龙马?」 第102页 包拯一巴掌呼过来,沈安却料敌先机的躲过去了。 「你别恼羞成怒啊!」 沈安赶紧分析道:「文彦博和你的关系好的不行,他现在要倒霉了,你肯定要沾光。你都六十多了,大不了致仕回家,可我才十多岁,大好年华啊!」 包拯突然笑了笑,让沈安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我说包公,这事咱们从长计议啊!」 「没什么从长计议,老夫大概要换地方了。」 包拯沖外面喊道:「泡茶来。」 他的面色又变得沉郁起来,「所谓河图只是个由头,若是这等圣物随便就能出来,文彦博早就肝胆欲裂的告病了。而你呢……」 「你这几下看似莽撞的作为,可却提前引发了乱斗,而咱们两人马上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盯着。」 沈安一脸无辜的道:「我本以为最多是一场暗斗罢了,谁知道文彦博恋栈不去,那些人更是疯狗般的撕咬,和我有啥关系。」 包拯不置可否的摇摇头,「此事没法查,你可明白?」 沈安点点头,他当然明白,可皇帝的意思却不明朗,弄不好他们俩就会成为炮灰。 包拯打个哈欠道:「这些都是文彦博的事,罢了,老夫要打个盹,你也回家睡觉去。」 沈安一听就急了,皇帝的交代还在耳边,你老包竟然就要摆烂了,可我呢? 包拯拱手道:「老夫求求你,消停了。」 沈安很委屈的道:「我没惹事啊!」 包拯无奈的道:「从你进宫担任待诏开始,朝中就不断出事,就没个安生的时候……」 沈安回忆了一下,然后为之语塞。但他随即就找到了一个自我安慰的理由:这只是巧合,这一切仅仅是巧合而已。 出了开封府,隔壁就是御史台。 几个进出的御史看到了沈安,就呸了一口。 「佞臣!」 沈安没有愤怒,反而是乐了,问道:「你们在为谁做事?」 几个御史面色微变,然后赶紧进去。 沈安回到家就开始写奏疏,写好后就让姚链拿去汝南郡王府,让赵仲鍼找他祖父递进宫去。 既然是一条绳上的蚱蜢,也该郡王府使劲了吧! 随后沈安上了奏疏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官场。 大家都知道他接了个苦差事,做也不是,不做更不是的苦差事,所以都在等着看笑话。 这奏疏是称病的吧,嗯,肯定是。 一阵幸灾乐祸后,宫中竟然把这份奏疏的内容爆了出来。 「啥?」 沈安的奏疏是密封的,就算是不密封,赵允让也得避嫌不看,所以他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郡王,沈安说那些弹劾文彦博的人,大多是有利害关系,谁接班首相,谁就是他们的头领。什么忠心耿耿,什么为国分忧,实则就是为了赶文彦博下台,然后他们好按部就班的一起升官罢了。」 卧槽! 赵允让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赵仲鍼急忙过去扶住了他。 「那个小子,他害死老夫了!」 赵允让气急败坏的喊道:「备马备马!」 赵宗实闻讯赶来,急忙就劝道:「爹爹,您要去哪?坐马车吧……」 赵允让气得浑身打颤:「沈安那小子请为父为他递奏章,可那份奏章一出,这次弹劾文彦博的人全都傻眼了,富弼和韩琦肯定得吐血,你说他这么会得罪人,仲鍼以后咋办?」 赵宗实也目瞪口呆的傻眼了。 「他这就是特立独行啊!」 赵允让冷静了下来,说道:「是了,有沈卞在前,他的官途不会顺畅,也走不远。所以他必须要另闢蹊径,不站队,说话公允,这就是自成一派,那小子啊!他这是不相信老夫呢!」 赵仲鍼却不管这些,说道:「翁翁,要不我去问问吧。」 第79章 不小心坑了队友 「从今天开始,咱们家要低调,再低调。」 沈安知道自己的这份奏疏揭开了许多潜规则和遮羞布,把官场上的那些明争暗斗都摊开了。 这下两边都尴尬了吧? 那这事儿岂不是就缓和了? 我真是个天才啊! 「哥哥!」 果果可不会管外面的纷争,只要哥哥不出门她就欢喜。 花花就像是个跟屁虫般的跟在果果的身边,最后面的竟然是那头小羊…… 小羊现在已经能很自在的到处游荡了,不过在被花花伏击过几次之后,它最喜欢的还是跟在小主人的身边,那样会更安全。 「又重了啊!」 沈安抱起妹妹,笑眯眯的逗弄着。 「哥哥,我们出门吧。」 「不要,最近咱们不出门。」 沈安逗弄着妹妹,直至满面黑线的陈忠珩出现了。 「你这个……现在满城风雨,那些弹劾的奏疏一下都没了,官家在宫中都傻眼了。」 呃! 沈安发誓这个确实是在自己的预料之外,他高估了那些人的脸皮厚度。 陈忠珩无奈的道:「富弼和韩琦都告病了,文彦博也告病了,张方平竟然说家有悍妻咆哮,他面目受创,不敢来见官家……你可知道官家现在看着空荡荡的垂拱殿是什么感受吗?」 呃! 每天都要进行的听政……黄了。 第103页 「可那奏疏不是宫中有意放出来的吗?」 沈安觉得这板子打不到自己的身上,要怪还得怪赵祯。 陈忠珩一脸沉痛的道:「是处置奏疏的内侍看到了,然后笑的不行,就散播了出去……」 沈安想像着赵祯看着空荡荡的垂拱殿的心情,估摸着一口老血在憋着。 他心中乐开了花,却正色道:「那官家岂不是少了麻烦?」 「你就明知故问吧。」 陈忠珩板着脸道:「官家说了,这事既然没人管了,那就让沈安去管,让他去查,查不出来朕就收拾他。」 这次轮到沈安傻眼了。 皇帝这是在报复! 你把宰辅们全弄的告病在家,那剩下的事你来干,干不好你且小心。 沈安抑郁了。 可外面已经要爆炸了。 官场本就是潜规则横行的地方,大家觉得文彦博当了三年的首相,是时候该换人了。 首相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嘛!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只是文彦博有些不想走。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最多磨一两个月,文彦博还得乖乖的滚蛋。 可沈安的一份奏疏横空出世,这一切都被击碎了。 据说文彦博在家里仰天长嘆,说沈安才是他文某人的知己。 而富弼据说在酗酒,喝的伶仃大醉,然后就打孩子玩。 最倒霉的就是此次弹劾文彦博的那些人,他们全都坐蜡了。 潜规则被打破,什么一心为公去弹劾人的立场都站不稳了。 这日子……特么的过不下去了啊! 外面无数人在发狂发愁,赵允让先是发狂,然后发愁,再然后就喝酒看女人跳舞,完全就是没事人的模样。 赵仲鍼得了清闲就说去找沈安,赵允让只是挥挥手,等他走后才嘆道:「沈安这小子……心太急啊!也不知道他急个什么,十多岁就迫不及待的想出头,老夫想想自己十多岁那会儿……是了,老夫在宫中等着……等着啊!结果什么都没等到……」 老人的嘆息久久不散…… 赵仲鍼冲出了郡王府,然后含笑看看左右,就往沈安家跑。 孩子总是不愿意被约束,他们身体里的力量每天都在生长,不发泄出来就觉得憋屈难受。 杨沫的伤还未完全好,但是为了不被赵仲鍼遗忘,他还是坚持着回归。 「小郎君,沈安这次可是捅了马蜂窝了,满朝百官都被他弄的灰头土脸的……」 赵仲鍼却觉得这样的人生才快意,等见到沈安后,他就说了自己在家里想的主意。 「你该去孟津,以前的河图是在那里出来的,你也去一趟……」 「然后你也跟着去,去看看有没有龙马……」 沈安举手,赵仲鍼灵活的闪避着。 两人玩笑了一阵之后,外面就传来了消息。 「郎君,好些人在弹劾你,说你扰乱朝纲,殴打同僚,罪在不赦……」 庄老实觉得自家郎君这次要糟了。 「他们找不到我的罪名,又不敢再扯出文彦博的事来当由头,于是就想到了这个,果真是人才。」 消息络绎不绝…… 台谏发飙了,无数奏疏进宫,主题就一个:殴打御史,这可是大宋开国以来都没发生过的稀罕事,不处置了沈安,以后大家有样学样,这朝堂会不会变成菜市场? 这股风之大,连隔壁的王俭都得了消息,然后回家给阿珠说了,两口子顿时就喜翻了。 「哎呀!大宋开国这些年,从未见谁被那么多人弹劾过,这可是开天闢地了,好事啊!」 「官人说的对,只是这样的人官家会怎么处置他呢?」 「肯定是要丢官,而且以后再也别想踏入朝堂半步。」 「那岂不就是说……成百姓了?」 「没错,而且是个在朝中有无数仇人的百姓,这日子……」 「这日子咋过啊!还不如死了算了。」 「……」 沈安站在墙边,听着隔壁那两口子在说话。 「这一个逗哏,一个捧哏,你两口子咋不改行去说相声呢?」 隔壁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相声。 「这种人活着就是累赘……」 沈安摇摇头,身边的赵仲鍼一脸愁色的道:「要不……要不让我翁翁进宫劝劝吧。」 沈安没搭理他,只是又去写了一份奏疏。 「给你翁翁,请他代交上去。」 赵仲鍼苦着脸道:「你会不会坑我,我翁翁可是会打人的。」 沈安安慰道:「保证没坑你,若是坑了你,回头我做十六道新菜品给你吃。」 你是想吃新美食,还是想被自家祖父暴打一顿? 赵仲鍼就像是捧着一团火般的回到了郡王府,然后忐忑不安的去请见赵允让。 「爽!嘶嘶……用点力,好,快些……爽……」 听着里面的声音,赵仲鍼有些茫然。 这声音咋就那么不对呢? 等进去一看,赵允让躺在榻上,老傢伙袒胸露乳的,一个女人在给他挠痒痒。 「奏疏?」 赵允让面无表情的接过来,赵仲鍼担心他会撕了奏疏,就说道:「翁翁,沈安……」 「来人。」 赵允让叫了人来吩咐道:「马上弄进宫去。」 第104页 回过头他对赵仲鍼说道:「这年头就是要动静大,这朝堂之上死气沉沉的,动静大了官家欢喜啊!」 他觉得这份奏疏大抵就是前面一份的延续,沈安铁定是继续揭露那些伪君子的真面目。 稍后宫中『又泄露了消息』,把奏疏的内容传出来了。 赵允让挠了痒痒,只觉得浑身舒泰,就打了个盹。 「郡王……」 一个近乎于惨叫的声音传来,赵允让睁开眼睛骂道:「老夫还没死,不必哭丧!」 一个僕役沖了进来,说道:「郡王,沈安的奏疏传出来了。」 赵允让微笑道:「说了啥?」 老傢伙最喜欢看戏,看着那些人焦头烂额的就高兴。 「沈安说朝堂上乱闹闹的,要尽快厘淸文相一案,所以奏请官家派人去拿了当事的那两人来讯问……」 赵允让的眼珠子瞪了一下,呆呆的,然后捶打着床榻怒道:「那个不要脸的小子,他又坑了老夫……」 第80章 沈安,你好毒 文彦博在家『养病』,这两日也无客人来访,尽显人未走茶已凉的萧瑟景象。 不过他的心情却不错。 多年的老僕笑着说了些趣事,最后转到了沈安的身上。 「阿郎,那沈安自以为得计,可却不知道阿郎你早就有了谋算,他那只是跳樑小丑罢了。」 文彦博慵懒的坐在窗户边看书,闻言微微抬头一笑,说道:「在官家的身边是不错,可那却是个漩涡。他的身份又特殊,沈卞的影响依旧存在,所以他要破局。」 老僕跟了他多年,对政治并不陌生:「他这是在讨好您呢!可您这次定然要出外为官,咱们拍拍屁股走了,他却要坐蜡了,哈哈哈哈!」 文彦博不喜欢这种程度的自夸,就摆摆手,然后准备继续看书。 「阿郎,富弼请见。」 富弼也是宰辅,可文家人却用了请见,可见这次的纷争已经伤了大家的面皮。 文彦博的面色未变,说道:「他莫不是来撇清的?无趣!请进来。」 稍后富弼来了,文彦博假装看书。 「文相,大事不好了……」 嗯? 文彦博抬头道:「何事?」 他觉得富弼是在玩震惊的套路,所以面色惊讶,心中却在冷笑。 「沈安刚上了奏疏,请官家派人拿了盐铁副使郭申锡和被他弹劾的李参回京审讯……」 什么! 文彦博自诩宰相城府,可此刻也不禁失态的丢下了手中的书本,然后嘶声道:「他疯了!」包拯呢? 富弼苦笑道:「郭申锡弹劾李参送了河图给你,这些都是幌子,大家都知道,跟着做戏罢了。可他沈安竟然要当真……文相,大事不好了。」 「包拯……」 听到包拯,富弼就咬牙切齿的道:「那老傢伙装傻子呢,陛下也默许了,大家都在看一个少年在胡闹……」 包拯和文彦博可是铁桿来着,官家把这事儿交给他和沈安,他哪敢接手,接手就要倒霉。 可赵祯是一气之下的决断,后来后悔了,可却不好马上反悔,就自我安慰着,觉得沈安也会装傻。 结果沈安没装傻,而是接二连三的点了大爆竹,炸的宰辅们里焦外嫩的。 文彦博霍然起身问道:「难道官家许了他?」 富弼苦笑着点头,「不然我冒着犯忌讳的风险来寻你作甚?」 文彦博仰头呼出一口气,然后脸上皱成了一团。 「陛下出招了啊!」 富弼心有戚戚焉的道:「可不是吗,陛下许了他的建议,可一旦拿了那两人上来,以后的官场就乱套了啊!」 官场上的许多潜规则都有它的实用之处,比如说文彦博事件,这些潜规则就是为了避免大家撕破了脸,彼此留些情面。 可沈安的两份奏疏却把这些潜规则给捅了出来。 他就像是站在大街上,嗓门洪亮的喊道:「老少爷们,大姑娘小媳妇们,这次倒文事件,实际上就是潜规则……什么狗屁的河图,那只是个藉口,让不愿意挪窝的文彦博自觉些滚蛋罢了…… 可文彦博老不要脸的,官瘾忒大,不愿走,那些人就等不及了……弹劾的都是伪君子,都是在为人做事……」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慌了。 这些潜规则已经运行了几百上千年,从未有人敢捅出来啊! 以后还会有人贊同什么『清官』和『青天』吗? 没了啊! 都是一群利益之徒罢了! 而始作俑者的沈安只是个少年,大家肯定无法指责太多。 所以当事人文彦博、富弼……那些被卷进来的官员们,大家都要成伪君子了。 富弼绝望的道:「这几日京城里都说沈安被逼到了绝境……」 文彦博倒吸一口凉气,「那他反击就是天经地义,可咱们却坐蜡了,好毒的沈安,赶紧进宫!」 不能抓人啊! 抓了这官场可就没法维持了。 以后大家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哪还有什么尊严和矜持? 以后大家要弄谁都是赤膊上阵,可节操呢?节操还要不要了?! 两人丢掉了矜持,『病』也马上好了,一熘烟就进宫求见皇帝。 「陛下身体不适……」 第105页 陈忠珩有些心虚的说道。 面对着这些大佬,他没法不心虚。 这些宰辅绝对敢冲进宫里去查验,要是被他们看到皇帝正在吃他刚叫人从州桥夜市买来的卤猪脚的话,他陈忠珩绝对会成为替罪羔羊。 文彦博仰天长嘆,知道皇帝要进入看戏模式了。 「沈安啊沈安……」 陆续有人赶来,宫门外顿时人人头攒动。 不会是要叩阙吧? 陈忠珩有些害怕,但却板着脸硬顶着。 庄老实到处打探消息,也有些担心会发生叩阙这等史书留名的大事。 这位郎君只是两份奏疏就搅乱了汴梁城,而且官家竟然也愿意配合着他胡闹,让人大跌眼镜。 「他们不敢的。」 沈安没有半点惶然慌张,天气渐渐热了,他在给果果扎风筝。 一张厚纸,一点鱼胶熬制的胶水,还有他手中的竹片。 竹片要削平、削薄。 然后把竹片放在厚纸上,用胶水黏合。 连接上线,沈安满意的道:「这就是王字风筝。」 「我的我的!」 果果警惕的看着赵仲鍼,然后就可怜巴巴的对哥哥说道:「哥哥,我没放过……」 沈安笑眯眯的道:「让陈大娘带你玩。」 赵仲鍼的眼中也有些渴望,可他是男孩子,而且自觉成熟,所以没好意思张口。 沈安也故作未见,想磨磨他的耐心。 「奸贼!」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厉喝,沈安微微皱眉道:「有疯狗来了,陈大娘带着果果到后院去放风筝。」 等果果一走,沈安顺手抄起一根木棍,就狞笑道:「开门!开大门!」 大门打开,外面竟然有不少人,而且都是官员。 再远处有不少百姓在围观,隔壁的王俭夫妇激动的不能自已,不断在说着沈安的各种坏话。 当先的是一个御史,沈安认出就是自己在朝堂上打的那个。 御史见沈安出来,就戟指着他喝道:「奸贼,你扰乱朝纲,惑乱君王,今日就是你身败名裂的日子,某……」 呯! 沈安收了木棍,御史的额头以肉眼能辨识的速度,飞快的肿胀起来。 噗! 他摇晃了几下,然后扑倒在沈安的身前。 人群鸦雀无声。 大家都习惯了动嘴,哪见过这等悍然动手的官员…… 所以一时间竟然都被吓懵了。 沈安用木棍敲打着手心,淡淡的道:「要动手就趁早,不动手就滚蛋。」 「毛兄……」 几个官员过来扶起了御史,然后悲愤的回身道:「陛下啊!」 「走,去求见陛下!」 一群人驾着御史,浩浩荡荡的就往皇城去了。 呃! 王俭有些不解的喊道:「继续啊!他就一个人,打不过你们的。」 「官人快跑!」 阿珠见沈安的目光扫了过来,赶紧就往家里跑,幸而还有些夫妻情义,没忘记招呼王俭一声。 庄老实一脸的惶然,赵仲鍼也觉得大事不妙了,「沈安,你又打人了,这次官家肯定不会放过你。」 沈安却安之若素的道:「此事是官家和宰辅们在过招,我只是适逢其会的插了一脚。这些小官哪有资格上那戏台子,还主动给自己加戏,可惜却是丑角……」 第81章 沈安悟道 毛姓御史这是第二次被沈安打了,而且这次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所以群情激昂。 一群人赶到了宫门外时,却见几位宰辅刚从宫中出来。 文彦博皱眉问道:「这是要干什么?」 几个御史悲愤的道:「文相,那沈安打晕了毛兄。」 毛兄已经醒了,只是却依旧装晕。 他偷偷睁开些眼睛,就见到文彦博和富弼等人都没有什么剑拔弩张的意思,心中就是一个咯噔。 这些人现在不该是面和心不和吗? 「这必然是你等先去挑衅,这不好。」 文彦博拿出了首相的威严说道:「都回去,此后要好生做事,莫要寻衅。」 啥? 你文彦博可是把沈安恨之入骨,这会儿你竟然为他说话? 你莫不是吃了迷魂药了吧? 富弼干咳一声道:「这段时日朝中耽误了不少事,都要抓紧些,谁要是懈怠,磨勘时可别怪无情。」 啥? 这群官员更是懵逼了。 富弼可是最有希望顶替文彦博的人啊! 可你竟然和文彦博穿一条裤子了? 文彦博回身对富弼笑道:「此事就到此为止吧,老夫家中得收拾一阵子……」 富弼笑道:「文相尽管施为。」 两人相对一笑,就像是完成了一次交易,然后再转过头来时,都变得冷冰冰的。 「回去吧。」 一群官员郁郁寡欢的各自回去,然后各个衙门里都在分析着两位宰辅为沈安说话的原因。 这些原因杂七杂八,但却像八卦一样的成为了百官的精神食粮,每天不拿出来嚼几下,就会觉得今天没精神。 而沈安也恢复了正常上朝的规律。 文彦博继续呆在首相的位置上,弹劾的人少了许多,但每天都有,可大家都只是麻木的听着。 「……臣弹劾贾昌朝……」 第106页 直至一份奏章出现,这才终结了此次争斗。 弹劾老贾? 贾昌朝可是前首相,下台的原因据说是因为日食和旱灾,可大傢伙的心中都有数,和文彦博一样的原因,是他干的时间长了,该滚蛋了。 突然弹劾老贾是个啥意思? 官场菜鸟沈安在学习着。 然后他看到了群臣和皇帝都採取了默许的态度。 然后他就恍然大悟。 出了大殿后,包拯把他叫过来,低声道:「贾昌朝手段凌厉,大家都怕官家会召他回来接替文彦博……」 呃! 沈安觉得有些荒谬,就说道:「可我觉得还是因为贾昌朝不会做人,所以大家宁可富弼上台也不愿意他回来。」 他想了想说道:「再说富弼上了,后面就空了个萝蔔坑,一个个官员会顺着上来,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所以贾昌朝就被大家排斥了。」 回到值房后,沈安写写画画了许久,破天荒的没吃午饭。 他在清理思路。 作为一条咸鱼……不,他觉得自己不是咸鱼,但是也要奋斗一下。 至少要给沈卞平反。 可这很艰难,幸而沈安不缺毅力。 他把朝中的关系撸了一遍,骇然发现实际上分为了不少派别。 娘希匹的,往日个个都是忠君爱国的脸嘴,可私底下却是朋党。 但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无可厚非。 人都是利己动物,进了官场不知道抱团取暖的话,你哪来升官的机会? 连王安石那位拗相公都有不少朋友啊! 所以存在即合理! 沈安把毛笔一扔,然后就大笑起来。 他觉得自己参透了官场奥秘,所以很是得意。 「陛下的旨意……」 皇帝下决定了。 沈安把自己的想法一一印证。 文彦博滚蛋了,带着河阳三城节度使、同平章事、知河南府的头衔滚蛋了。 这是预料中事,沈安没觉得奇怪。 包拯…… 包拯竟然被弄去管御史了。 「老夫现在是御史中丞,你此后且老实些。」 老包一脸的坚毅,这个位置大抵是最适合他的,只是皇帝和百官要倒霉了。 「郭申锡呢?」 沈安很想知道这位始作俑者的下场,顺带看看谁会去捞他一把。 「知滁州。」 包拯笑了笑,「但是官家后悔了,马上改成了濠州……」 滁州可是金陵门户,多好的地方啊! 「富弼是首相,韩琦副相,宋庠和田况一起担任枢密使……官家这是在警惕了,这段时日你最好老实些。」 「我很老实啊!」 沈安有些昏昏沉沉的,觉得自己被上了一课。 下衙后,他慢悠悠的出宫,还遇到了文彦博和富弼。 文彦博风度翩翩的和富弼在宫门外拱手告别,然后看了沈安一眼,上马离去。 富弼回身笑了笑,走到沈安的身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少年人要多学,多做。」 沈安点点头,他又学了一招:官场上并无绝对的敌人和对手。 今日不共戴天,明日可能就会携手去青楼同嫖。 也就是说,做官要懂得给自己留后路。 沈安抬头看着西边的斜阳,突然笑了起来。 这官场和生意场实际上就是一个道理嘛! 男盗女娼不为耻,升官发财才是真。 …… 一场大战硝烟未尽,以首相和前首相齐齐倒台而告终。 富弼得偿所愿,但有文彦博的倒台珠玉在前,他也干不了几年。 沈安觉得该有些安稳日子过了。 只是他想调离御前的心思被赵祯识破了,不但没成,还被加码去陪赵仲鍼那个小屁孩读书。 「好好写啊!」 汝南郡王府的一间书房里,沈安翘着二郎腿坐在边上看书,微微抬头呵斥着。 正在写文章的赵仲鍼一脸正经的应了,然后下笔飞快。 沈安最近喜欢上了游记,特别是描述北边的游记。 在这些游记里,他看到了辽国的兴盛,也看到了辽国贵族的骄奢淫逸,甚至连皇帝也是到处乱跑,今日这里打猎,明天这里宿营,还是脱不开游牧的作风。 赵仲鍼写完了,磨磨蹭蹭的把文章递给了沈安。 沈安看了看,说道:「以后少弄那些华美的辞藻,看着头痛。」 「可前面的先生说要这般写才好,贵人……」 「贵什么人?」 沈安皱眉道:「你以后若是宗室子,那就平平静静的过了一生,文章华丽与否没关系。你若是帝王,那华丽就是愚蠢!」 「为何是愚蠢?」 窗外赵允让冲着门外的小厮指指外面,示意他赶紧滚蛋,然后他自己却贴近了窗户在偷听。 第82章 赠送给汴梁百姓的礼物 「宗室子喜爱华丽那是纨绔,帝王喜欢华丽,那就是败家!」 沈安想起了那位艺术家『赵佶』就是赵仲鍼的儿子,于是一巴掌就呼了过去。 「我错了!」赵仲鍼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捂头认错。 沈安在郡王府没多逗留,所谓的三天中有一天要来郡王府读书,他觉得纯属扯淡。 「你要有空就去我家。」 第107页 沈安决定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赵仲鍼对此没意见,可送他出来的老僕却低头问道:「沈待诏这是何意?」 这话阴测测的,沈安指指郡王府说道:「郡王府太大了,我找不到路。」 这也是理由? 老僕愕然,见赵仲鍼笑嘻嘻的和沈安说话,就苦笑起来。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出了郡王府,沈安带着姚链在街上熘达着。 姚链看着那些酒楼进出的客人,就不忿的道:「郎君,他们弄的是炒菜。」 沈安正在看着对面二楼游廊上的一个女人,心中赞嘆着好丰腴的身材,闻言就没好气的道:「别打岔!」 姚链是真的气愤,可沈安却不管,回家后他就去找庄老实说了。 「我去问问。」 庄老实也气的不行,他急匆匆的去后院求见沈安。 沈安正带着果果在后院给大树找虫子,结果发现了几十只那种五颜六色的毛毛虫,密密麻麻的挤在树干上,让人见了头皮发麻。 「郎君,那些炒菜的方子都传出去了。」 庄老实看了一眼那些毛毛虫,见果果躲在沈安的身后有些怕,就毫不犹豫的一脚踩在树干上。 「你踩它做什么,我还准备留着阴人呢!」 沈安遗憾的看着树干上那些血肉模糊的虫子,就把身后的果果牵了出来,然后缓缓踱步。 庄老实讪讪的道:「郎君,要阴人也该用那种青色的大虫子,那傢伙蜇人厉害……」 沈安摸着下巴思忖了一下,说道:「对啊!哪日你去找几百只来家里养着。」 几百只? 我哪找去? 庄老实面如土色,赶紧请罪。 这是沈安对他不经同意就弄死那些虫子的警告。 惩罚过了,沈安拍拍手说道:「传了就传了。」 庄老实一跺脚,说道:「郎君,那可是咱们家的独门秘技,如今被人不花钱就学了去……」 「那你说该怎么办?」 沈安牵着果果,意态闲适的看着后院的布局,准备过段时间重新整理一下,多种些花草树木。 庄老实走近了些,正好果果回头,他就给了一个慈祥的笑容,然后才说道:「郎君,咱们该打上门去!」 他满脸狰狞的道:「反正满开封府都知道炒菜是咱们家出来的,就给了那些小贩和樊楼的十家商户,别人哪来的?都是偷来的,打了也是白打!」 「你真以为他们会给钱?」 沈安觉得庄老实还是有些天真了,「此事就此放下,记住了,法不责众在许多时候是句大实话,别人可以说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你能怎地?」 庄老实一想也是,顿时就沮丧了。 沈安交代道:「既然如此,那就传话出去,就说沈家本是无心利用炒菜的法子来挣钱。只是我兄妹初到汴梁,衣食无着,所以倒是市侩了些。如今沈家上下都安置好了,炒菜……就当做是给汴梁百姓的礼物……」 「郎君,这没什么好处。」 庄老实想到那么多的钱收不回来,就心如刀绞。 「你懂什么?只管传话出去。」 沈安想起了以后的宣传攻势,就觉得可供自己施展的机会太少了。 随后沈安的话就被散播了出去。 庄老实郁郁寡欢的,于是中午就没吃饭,见姚链端着个小盆吃得香,就骂道:「吃吃吃,记得看好了郎君的马。」 姚链觉得他这脾气莫名其妙的,正在想来由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我去。」 庄老实开了门,然后就呆住了。 一个男子站在外面,手中拎着个提篮,见庄老实开门,就说道:「敢问贵府沈待诏可在?」 随后沈安就出现了。 男子把提篮放在地上,躬身道:「沈待诏,小人对不住了。」 他转身离去,庄老实喊了一嗓子,却没回应,就揭开了篮子。 「呀!」 庄老实回身对沈安说道:「郎君,是铜钱。」 沈安仿佛早知道了一样,说道:「姚链,送回去。」 姚链拎起提篮就跑,追上了男子后就开始纠缠。 男子的力气没姚链的大,只得苦笑着回来。 「小人花钱从夜市的小贩处学了炒菜,却对不住沈待诏……这点只是心意……」 沈安皱着眉头,男子心中正忐忑时,沈安俯身在提篮里拿了一枚铜钱,然后微笑道:「我收了你的钱。」 男子手足无措的道:「不能呢!不能这样……」 沈安珍而重之的把铜钱收起来,说道:「你信守承诺,我也收下了钱,这就是一次交易,我们扯平了。」 男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却不肯把钱收回来,沈安皱眉道:「哪有堵住别人家大门的道理,姚链。」 姚链大声的吆喝道:「小人在。」 沈安摆摆手道:「赶走赶走!」 姚链马上把提篮硬塞进男子的手中,然后假意驱赶着。 男子苦笑着,最后躬身行礼,然后才缓缓回去。 渐渐的外面来了些人,手中都有些东西,有的甚至是牵着一头羊,或是拎着几只鸡。 沈安苦笑道:「你们要是拿一条鱼还好,这个我咋收?」 瞬间那些人就丢下了手中的东西,然后就像是身后有老虎在追赶着,亡命而逃。 第108页 整个榆林巷里不是鸡鸭就是羊,花花沖了出来,然后开始狂吠。 一阵鸡飞狗跳中,庄老实躬身道:「郎君高见,只是一番善意,这些人就回报了更大的善意,小人服了。」 沈安看着满巷子的动物在发愁,果果扶着大门出来了,见状就欢喜的道:「哥哥,我的,都是我的!」 庄老实也醒悟过来了,一脸愁色的道:「郎君,这些都是善意啊!咱可不好卖了。」 果果出了大门,然后就跌跌撞撞的冲着一只大鹅去了。 「回来!」 沈安看到大鹅开始低头,不禁亡魂大冒,赶紧冲过去抱起了果果,然后转身就逃。 身后的那只大鹅开始加速了…… 第83章 义之所在 汴梁城中传颂着沈家的仁义,而沈家却面对着各种肉食在发愁。 沈安想起了包拯,就叫人送了一只羊、五只鸡过去,只说是给孩子和奶娘补补。 他觉得老包应该不会收下吧。 「郡王府也送一些去。」 沈安觉得自己就像是收租的地主,可租子实在是太多了,竟然只能拿去送人。 「哥哥!」 果果还在央求,只想把这些家禽变成自己的宠物。 沈安轻轻捏了她的脸蛋一下,笑道:「这些东西全养了,咱们家可就臭不可闻了。」 想想一家子全是鸡鸭鹅,还有羊,叫唤不说,满地的粪便…… 沈安不禁想起了中世纪的欧洲,据说在那没地方落脚的城市里,不是粪便就是尿液,导致人们做出了高跟鞋,只是为了避开粪便。而宽大的礼帽,则是要防备从天而降的屎尿。 屋顶有鸡,脚边有大鹅,还有一群羊在到处找草吃…… 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郎君,包公府上回礼了。」 沈安看着少了大半的活物正在欣慰,闻声一看,却是一辆牛车,以及一个老僕。 「我家阿郎说了,沈郎君皮糙肉厚的,用粗布最为合适。只是小娘子却要疼爱些。」 半车的布料彰显着大宋重臣的家底,其中以女性的布料最多。 接着就是郡王府的回礼,两马车。 「果真是财大气粗啊!」 沈安觉得这生意做得,只是郡王府的人一脸得意的说郡王晚上就想吃一口炒菜,顿时就被噁心到了。 老傢伙这是倚老卖老啊! 「郎君。」 庄老实点检了回礼,过来低声道:「怕是值百来十贯。」 那么有钱? 沈安干咳一声道:「我这里还有几道下饭的好菜,你们自己找人来和我家厨娘学吧。」 「多谢沈待诏,小人告退。」 大家都是聪明人,所谓的学厨艺只是个藉口,赵允让的本意是想不断拉近两家的关系。 不管以后赵仲鍼是什么前途,作为祖父,赵允让都希望他能和沈安做朋友。 沈安此刻莫名其妙的想起了沈卞。 他看着巷子口,赵仲鍼顶着一根鸡毛沖了过来,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沮丧的说道:「刚收到了消息,说是宫中有人怀孕了。」 沈安摸摸他的头顶,微笑道:「别管这些,我这里有些东西要教你。」 书房里,沈安把一张纸立起来,说道:「我这里有些学识,从今日起,我教授你这一门学问,你且好生学了。」 于是诵读声渐渐清朗,于是外面有人悄然而去。 宫中的官家欣喜若狂,据说已经赏赐宫中人三次了,大抵过年都没那么大方。 肖青依旧三天去一次,沈安却告了病假。 这个假很轻松的就被批准了,人人都以为沈安是觉得赵宗实没戏了,为了以后不被连累,干脆就玩了一招金蝉脱壳。 但凡争夺过那个位置的,正如沈安所说的那样,非成即死,新君上台肯定要重点监控和打压。 这少年很聪明啊! 包拯觉得沈安不像是这种人,于是这日就找个机会去了沈家。 他排闼直入,不许庄老实通报,然后一路到了书房外。 「……这个式子要背熟,学了这个之后,以后你要是家大业大了,管家想要糊弄你可不容易。」 屋里传来了沈安的笑声,很轻松。 这小子那么轻松? 包拯干咳一声进去,就见赵仲鍼正愁眉苦脸的在书写。 沈安微微点头,然后说道:「你自家背书,晚些我回来要检查的,不合格你就等着吧。」 沈安和包拯出了书房,在边上熘达着。 包拯瞥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如常,就说道:「可是心灰意冷了吗?」 沈安摇摇头,心想赵祯可没儿子,你们现在都欢喜,等生出来是闺女时,那时候咋收场? 而且以退为进是他想了许久的应对方式,表明沈家和赵仲鍼捆绑的态度。 既然赵仲鍼没戏了,那我就回来,不贪恋权位。 「沈待诏,我家阿郎令小人送冰来了。」 两人正在默默散步,一个汝南郡王府的僕役就来了,还带来了一车冰块。 僕役的态度很恭谨,也不怕包拯在边上,就自顾自的说道:「阿郎说沈待诏皮糙肉厚的,自然不惧冷热,只是小娘子却受不住……还说差了什么只管去郡王府拉,咱不差这些东西。」 沈安笑着谢了,现在的沈家不差这点钱,可郡王府要表达善意却不好拒绝。 第109页 「你把自己和汝南郡王府绑在了一起,是怎么想的?」 包拯有些唏嘘和惋惜,在他看来沈安此举就是愚不可及。 「你是待诏,这是陛下给的官职,你好生做下去,以后自然有你的造化。」 沈安摇摇头道:「此刻汴梁城中都想看郡王府的笑话,旁人我不管,仲鍼这里却是要护着的。」 「为此不做官了也愿意?」 包拯觉得很欣慰,微微点头。 从唐末开始,武人杀文人就像是杀狗。而所谓的节操也荡然无存。 及至大宋开国,文人们反思了那些惨痛的教训,总结出了两条措施,一是坚持打压武人这个政策一万年不动摇;二是义之所在、忠君等思想重新回归主流,哪怕是喊喊口号,可好歹也是在鼓励这种思想。 这年头就讲究个义之所在,而沈安的举动正好符合了主流的价值观。 沈安笑道:「仲鍼还小,小孩子遇到这等事面上不显,可心中必定会难受……和做官比起来,我觉得人这一辈子还有许多种选择。」 这话里兄弟情义尽显,包拯觉得自家都做不到这种程度,于是郑重拱手告辞。 沈安送他出去,却没见到身后不远处的墙角那里,赵仲鍼已然是泪流满面…… 「安北兄……」 包拯回去后就把沈安的话转给了赵祯。 作为御史中丞,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告诉皇帝,有一个侠肝义胆的忠臣被他忽略了。 赵祯最近心情大好,闻言就楞了一下,然后拍打着大腿说道:「那少年虽然狡黠,可却不乏正气,这等臣子……让他回来吧,告诉他,回来好好做事。」 他想了想,含笑道:「这少年性子老成,能掌大事,在朕看来啊,比许多老臣都稳妥!」 第84章 有神经病的赵宗实 赵宗实病了。 赵仲鍼才跟着沈安学了两天,就不得不请假回家伺候。 他这一去就是三天,沈安也按捺不住了,心想赵宗实别是出大事了吧? 赵宗实要是出事,赵仲鍼铁定没戏,也就是说,将来仁宗选继承人只会从别的宗字辈里挑。 第四天,赵仲鍼一脸疲惫的来了,脸上一个巴掌印还残留着。 「谁打的?」 沈安勃然大怒,心想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揍我的小弟啊! 赵仲鍼恹恹的道:「安北兄,是家中出了些事,我们上课吧。」 「上个屁!」 沈安一把拽起他,两人一起去了郡王府。 郡王府里的气氛有些压抑,赵仲鍼一路说着自家老爹的情况,大抵是严重了。 「我爹爹得知消息后,开始是高兴,前几日渐渐的又头痛了,说担心这一次还是生公主……然后就发了病……还打人。」 「这是神经病。」 沈安觉得赵宗实真的有些先知的味道,一个焦虑症患者竟然能说出赵祯以后只有生女儿的命。 焦虑症沈安知道,就是对一些事有着很执拗的焦虑,总觉得那件事、那个东西会发展成为最糟糕的情况。 比如说病人是个文书,每次给上官写文章总是觉得会出岔子,别人看了都说没问题,他依旧如此。然后一直煎熬,头皮发麻,如热锅上的蚂蚁…… 焦虑症多半会伴随着强迫症,所以当沈安看到赵宗实不时的说窗户没关好时,他就已经确诊了。 「家门不幸啊!」 赵允让一脸的煎熬,两个大眼泡悬挂在眼睛下面,看着格外的疲惫。 他看向沈安的目光中多了些许……不一样的东西。 是慈爱? 老傢伙别是疯了吧? 沈安不想拯救赵宗实,但赵宗实一旦疯了,赵仲鍼就真的完蛋了。 他此后大抵会变成一个普通的宗室孩子,而且还是被皇室重点盯防的对象,最好跟以前的赵允良学学怎么装疯子…… 沈安微笑道:「郡王,郎君这是病。」 赵允让嘆息道:「我知道是病,可郎中却说不出什么因由来,只说要静养。」 「荒谬!」 唰! 室内是赵宗实和高滔滔,室外是赵允让和他的一群子孙。 沈安一声荒谬,顷刻间就引来无数关注。 那些目光渐渐不善,赵仲鍼哆嗦着,却勇敢的挡在了沈安的身前。 赵允让眨巴了一下眼睛,说道:「你当初背着妹妹从雄州到汴梁,在高唐时曾经治过一个胖子,老夫听闻你师从邙山的一位隐士……」 啥子? 那群子孙瞬间就换了个面孔。 大宋可不是前汉,更不存在什么终南捷径,所以想用隐士的名头来博取名气也行,但必须是文章和学问大家,比如说以后司马光那种。 司马光见王安石上台革新就不爽,不爽就拜拜了您嘞,哥修资治通鑑去了,你们自个玩着。 结果他修一修的,就修成了王安石倒台后的第一高人。所谓司马公不出,奈天下苍生何就是这个意思。 但邙山……那就是一座密布坟墓的山脉,能隐居在那里的人,那绝对是真隐士。 老傢伙果然调查过我! 沈安矜持的道:「我这里倒是有些心得体会……」 赵允让瞪着一群子孙喝道:「一群畜生,滚!」 唰! 顷刻间沈安的眼前就没人了。 第110页 一群人跑院门外蹲着在嘀咕,却也不敢大声。 这就是孝顺,汝南郡王府传承的规矩。 赵允让两眼放光,问道:「怎么治?要啥药你尽管说,郡王府里没有的,老夫进宫去讨。」 这便是为人父母的心思,在此刻什么权利和对皇位的觊觎都被抛弃了,只剩下了对儿子身体的担心。 而赵宗实的那些兄弟们也很关心这事,所以一个看着三十多岁的傢伙鬼鬼祟祟的摸过来,沈安见了就微微点头,然后说道:「府上可有女伎?」 啥? 那个摸过来的男子忍不住就想冲过来,赵允让回身就是一脚。 「滚!」 回过身来,赵允让的嘴角在抽搐着,「安北啊!这可不是玩笑。」 这是什么当口,你还要调侃我一家子是啥意思? 沈安没说话,只是走进了房间里。 高滔滔一直都在听着,此刻见沈安进来不禁就微微皱眉,一双凤目里多了不渝。 什么隐士的弟子,怕是骗子吧。 赵宗实的面色潮红,眼皮子在颤抖,这说明他处于一种焦虑的状态里而不能自拔。 沈安低头问道:「郎君可是觉着脑袋像是戴了一个箍子般的难受?」 赵宗实的眼睛一亮,说道:「是。」 高滔滔看向了自己的儿子,赵仲鍼无辜的摇摇头,表示自己绝对没说具体症状。 高滔滔这才面露凝重之色,仔细看着沈安的施为。 「后脑勺还觉得发麻、发烫。」 「对。」 「觉得自己已经耗尽了精气神,不想想事,什么麻烦事都别来找我,不管是家里没钱了还是孩子在外面被人揍了,都别来找我……」 「……」 赵宗实低下了头,说道:「是。」 「神医啊!」 高滔滔本是站在床边,这一下就被镇住了,赶紧叫人去泡茶来。 「我不喝茶,多谢了。」 沈安不想喝郡王府的那种茶叶末,赵允让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喊道:「去拿老夫茶罐子里的茶叶来。」 赵宗实马上就捂着头,面色痛苦。 连声音大些,嘈杂些都不行了? 沈安知道这事儿严重了。 「郡王,赶紧把女伎叫来吧,是弹琴的,别弄……」 别弄一群莺莺燕燕的来,赵宗实估摸着得双眼一闭,直接晕倒。 赵允让喊道:「去叫那些女人来,吹箫的也来。」 沈安的脸上抽搐了一下,高滔滔解释道:「官人以前喜欢听箫。」 稍后一群女人就来了。 三十余人…… 沈安心中深深的羡慕嫉妒恨着。 这些女人有的拿着琴,有的拿着箫笛,还有一个竟然拿着从西域传来的唢吶…… 这是要给赵宗实送终吗? 沈安干咳一声道:「咱来些安静的吧。」 一群女人懵逼的看着沈安,一个胆大的问道:「郎君,要安静的话,不能吹奏吧?」 赵允让喝道:「多嘴。」 「安北你继续说。」 老赵发怒果然有效,一群女人都乖乖的听令。 「我说的安静,指的是曲子柔和,听着……能让人安神,最好是能催人入眠的那种。」 第85章 好不好看疗效 焚香。 奏乐。 檀香渺渺,琴声淙淙,箫笛婉转…… 「头痛!」 赵宗实一直在摇头,显得更加的焦躁不安。 沈安看看剩下的那个乐器,觉得自己怕是低估了赵宗实的病情。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得咬牙道:「上唢吶!」 一个高胖的女人站了出来,唢吶凑到嘴边,然后一吸气,那高挺的胸脯越发的挺拔了。 一个高亢响亮带着喜气的声音陡然而至,这声音是如此的吵人,让沈安不禁闭上了双眼。 高滔滔想捂住耳朵,可赵允让在边上,她不敢。 她缓缓看过去,然后就懵逼了…… 赵宗实的脸上渐渐露出了平和之色,焦虑也不见了。 竟然没叫停? 沈安睁开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赵宗实。 这样也行? 刚才不管是琴还是箫笛,不过是顷刻间就被赵宗实否了。 可唢吶吹响了却没反应,那胖女越发的兴奋了,摇头晃脑间,唢吶声也越发的尖利响亮了。 沈安眨巴着眼睛,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十三郎,我的儿,你总算是能安生了。」 赵允让抹了一把老泪,吩咐道:「从今日起,府中的女伎全都学吹这个东西,不会的都滚蛋,郡王府不养闲人。」 那吹唢吶的胖女以前只是被冷落的角色,没想到今日竟然成了大功臣,她心情激荡之下,不小心就吹了个破音。 可赵宗实的神色却越发的安详了。 赵允让看向了沈安,问道:「这是为何?」 这我哪知道啊! 沈安腹诽着,却矜持的道:「这便是夙怨,郎君和唢吶有夙怨,听着它就觉得心神安定。」 赵允让定定的看着沈安,然后拍拍他的肩膀道:「仲鍼以后就交给你了。」 这一刻他就是个慈祥的祖父,在得知自己的儿孙和那个位置没关系之后,就开始给他们安排后路。 第111页 郡王府以后肯定得要装孙子了! 赵允让嘆息一声,白发微微飘动着,看着格外的唏嘘。 可沈安却在憋笑。 赵祯后面是生了,还不少,可全是闺女。 老赵家下一个倒霉蛋就是赵仲鍼的那个儿子哲宗,那个倒霉孩子二十多岁没儿子就一命呜呼了,倒是便宜了赵佶那个蠢货。 想到赵佶,沈安看向赵仲鍼的目光中又多了不善。 赵允让的心情大好,说道:「这孩子不听话随便揍。」 沈安马上就冲着赵仲鍼狞笑了一下。 赵仲鍼沖他做个鬼脸,尽显孩子的顽皮。 高滔滔见到赵宗实躺在床上,浑身好似全部放松了,不禁也笑了。 那胖女直把嘴都吹酸了,这才被人架着去了隔壁。 从现在开始,她就晋升为郡王府的乐器教授,兼职赵宗实的郎中了。 「多谢沈郎君。」 在室外,高滔滔郑重的福身致谢,沈安赶紧避开,然后说道:「郎君这是脑疾,这一段时日最好远离纷争,看看有趣的书,别用那些杂事去打扰他。」 高滔滔应了,然后问道:「可能根治?」 赵允让也有些紧张起来,一脸期冀的看着沈安。 沈安摇头道:「很难,除非郎君从此远离纷争,日子变得轻松自在。」 焦虑症和由此产生的併发症,比如说神经衰弱、强迫症这些毛病很难根治,一旦被触发就如同是洪水破堤般的汹涌,挡都挡不住。 高滔滔懂了,赵允让吩咐道:「此后府中之事都避过十三郎,仲鍼也少来找你爹爹,免得他生气……」 一番交代后,赵允让就带着沈安去喝酒庆祝。 于是等再回家时,沈安已经是半醉了。 这还是赵允让看在他未成年的份上,否则今天他绝对出不了郡王府。 唢吶那尖利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可随即就被果果给击破了。 「哥哥!」 果果带着自己的萌宠沖了过来,一把抱住沈安的大腿,仰头嚷道:「哥哥,咩咩会打架了。」 沈安偏头捂嘴打了个酒嗝,然后问道:「和谁打架?」 「和花花。」 说着她就找来了两个萌宠,然后让它们打架。 花花在咆哮,而咩咩却低着头,抬着眼。 随后花花就率先发动了攻击。 狗有两个武器,一是爪子,而是利齿。 可咩咩却就低着头向前,你抓来我也是顶,你咬来我也是顶,一时间很是热闹。 「哥哥你看。」 果果显摆的指着两个爱宠说道。 沈安笑道:「好,果果真厉害。」 花花只是在和小羊玩耍罢了,否则哪会那么斯文。 庄老实最近有些神思恍惚,进来禀告事情也是神神叨叨的。 「郎君,外面说是陛下要除了您的官职……此后郡王府就要没落了。」 「华原郡王府里听说又开始白天睡觉了……」 庄老实说了半晌,等见到沈安靠着墙上打盹,就失望的嘆息一声,准备回去。 「管他们作甚!」 沈安觉得有些头晕,但却有些小兴奋。 他起身道:「咱们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明日我就去上朝,免得有人以为咱们家败落了。」 …… 沈安上朝自然是呆若木鸡,现在他连议事都不想听了。 这边灾荒,那里造反…… 很神奇的是,宰辅们对此很从容,而且是轻车熟路。 「……都招降了,然后编为厢军……」 「……」 「沈安?」 「臣在。」 沈安现在想着要告病的事,就装出一副肺痨的模样。 赵祯嘆道:「你这少年倒是有义气,只是却忘了你是朕的臣子。如此你先回去养病,养好了再回来。」 「多谢陛下。」 沈安是真心感谢赵祯这位皇帝。 按理赵祯可以随便寻个藉口就把他一脚踢到某个阴暗的小地方去做小官,还是一辈子不能回来的那种。 可现在他不但能回家休息,还能保有待诏这个天子近臣的职位。 厚道人啊! 所以沈安希望这位厚道人能多些好日子,至于其它的…… 就算是他在驾崩前能有儿子,可几岁的幼童如何处事?此后必然是宫中的那位曹皇后出来垂帘听政,至少得二十年。 二十年啊! 二十年之后,那位被自家母亲压制多年,按照传统教育方式教导出来的皇子可能承担大任?可能挽救大宋即将衰亡的命运? 站在家门口,看着赵仲鍼在前面跑,后面的花花在追咬,果果在拍手笑,沈安就觉得日子还是这样最好。 第86章 锦囊妙计 汝南郡王府中最近的焦点是音乐。 每天从早上开始,一群女伎就聚集在一起学习怎么吹唢吶,那气势当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从此之后,郡王府的孩子们都别想再睡懒觉了。 赵仲鍼很勤快,大清早就去了父母那边。 从出门开始,唢吶的声音几乎就无所不在。 等到了父母那边时,赵仲鍼记得祖父说过要少来打扰,就在外面问了情况。 僕役打着哈欠说郎君很好,早上说睡的极好。 里面的唢吶声让人头皮发麻,稍后止住了,那个胖女也出来了,一脸的得意。 第112页 「见过小郎君。」 胖女的脸上不只有得意,还有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小郎君,郎君睡的极好,脸色也好,如今正在看书。」 赵仲鍼点点头,然后去了祖父那边。 赵允让显得精神极好,祖孙俩一起吃了早饭后,就把赵仲鍼往外赶。 「如今咱们家不是什么潜邸,该如何就如何,你只要不成纨绔,其它的随意。」 赵允让也想通了,所以难得的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阿郎,礼房的唐仁求见,看着挺急的。」 赵允让笑道:「宫中无人怀孕时他不敢来,如今一下有了两个,他倒是不怕避嫌了,让他来。」 …… 不用去上朝的感觉很不错,沈安一觉就睡到了天亮。 「哥哥,起床啦!」 大清早果果就活力十足的在锻鍊身体,有板有眼的做着哥哥教的什么早操。 等沈安打着哈欠出来时,就见到果果在前,花花和咩咩在后,一人两动物在小跑着。 果果跑过来后,就招手道:「哥哥快来。」 「来了。」 沈安也顾不得洗漱,就跑到了前面。 锻鍊完身体,早饭就来了。 因为沈家是吃三顿,所以早饭没那么丰盛和大分量。 果果的是肉菜粥加半个煮鸡蛋,还有一个果子。 她吃了粥,然后悄然拿起果子就准备闪人。 一个小小的女娃,手中拿着一个果子,眉间全是紧张的小模样很可爱。看到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路方式后,边上的陈大娘一脸的宠溺都掩饰不住了。 「安北兄……」 沈安正在吃着汤饼,闻声抬头,然后嗯了一声。 正在蹑手蹑脚跑路的果果回身,苦着脸走回来,然后拿起了那半个鸡蛋塞进嘴里。 赵仲鍼进来时见到的就是果果正在打嗝的场景。 「鸡蛋要小口小口的吃,别噎着了。」 沈安端着水杯在给她餵水,满脸都是疼爱之色。 果果委屈的打着嗝,眼睛里泪水在充盈着,让沈安心疼的不行。 「下次不许挑食……」 本想轻微的呵斥一下,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一个腔调:「下次哥哥给你做成蛋饼好不好?要不做成蛋羹也行啊!嫩嫩的,果果肯定喜欢。」 沈安觉得自己对果果就是父亲的心态,许多时候总是会心软。 「安北兄。」 沈安抬头,见门外站着一个垂首的男子,就问道:「他有事?」 赵仲鍼见果果在吸鼻子,就先哄道:「果果别哭,回头我带你到我家玩去。」 「你家一堆孩子,我妹妹……罢了,能担保安全就去。」 沈安本想拒绝,但想到果果没有朋友也寂寞,就同意了。 果果看了沈安一眼,沈安点头道:「你仲鍼哥哥还算是有信用,可以去玩。」 赵仲鍼顿时就欢喜的道:「晚些我就带着果果去,保证一根头发都不掉的送回来。」 两人在说着这些闲话,门外的男子却始终没有抬头,沈安的满意就多了几分,然后起身带着他们去侧厅。 「枢密院礼房主事唐仁见过沈待诏。」 男子一脸正色的拱手行礼,看着正气十足,让人心中不禁要赞嘆一声『好个君子』 沈安一脸茫然的道:「礼房不是主管对辽事务吗?怎么到我这来了。」 男子正色道:「某往日对沈待诏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只是进了大门,某就觉着一股子贵气迎面扑来,顿时精神百倍……」 这个…… 沈安觉得有些荒谬,一个正气十足的傢伙,一张嘴竟然全是谄媚的谀词,这个画面实在是太过违和了吧! 沈安随着他的谀词渐渐的有些飘飘然了。 「安北兄。」 赵仲鍼无意的一声叫醒了沈安,他不禁暗自汗颜,心想怪不得那些官员都做官有瘾,原来有那么多好处啊! 他板着脸道:「有事说事啊!」 唐仁马上就微微弯腰,说道:「昨日辽人使团来了,送来了辽人国母的遗物,我去交涉,那辽使跋扈,多番威胁,想要增加岁币不说,还想拿回什么故地。」 宋辽两国之间的帐是算不清的,所以一边说燕云十六州是大宋的,一边说扯淡,你们还有地方是我们的。 「那就扯皮呗!」 外交不就是扯皮吗! 沈安的满不在乎让唐仁苦笑道:「可他们还威胁说要牧马汴梁……这可是以前没有过的。」 「那么嚣张?」 沈安摸着下巴看了赵仲鍼一眼,见他微微点头,就说道:「那简单。」 简单? 唐仁差点把眼珠子给瞪下来了。 要知道在礼房内部可是炸锅了,大家都在担心辽人的这个威胁。 按照某个官员的说法就是辽人的大军现在只是用于狩猎,这简直就是极大的浪费,说不定耶律洪基现在正想着倾巢出动,饮马黄河呢。 可沈安竟然轻描淡写的就说了个简单。 若非是知道沈安把辽人莫名其妙的弄疯了,唐仁铁定会转身走人。 现在即便没走,这也是看在赵仲鍼的面子上。 沈安淡淡的道:「我这里有些法子,若是看得上你就用,看不上就算了。」 第113页 他叫人送来纸笔,然后写在上面交给唐仁。 唐仁苦笑着看向赵仲鍼,心想你还和我玩什么锦囊的手段,可这是辽使啊! 赵仲鍼却板着脸道:「照着做。」 他上次惹祸之后,自以为要倒大霉了,所以才主动进宫请罪。 可没想到辽使竟然被沈安一番话给弄疯了,这让他对沈安的景仰当真是如滔滔江水那个啥。 所以在外交这一块上,赵仲鍼对沈安有着迷信般的信任。 沈安矜持的道:「我那只是一己之见,你尽可随意。」 第87章 沈待诏大才啊! 郡王府来了个小女娃,据说很得郡王的喜爱。 这个消息瞬间就引来了那些孩子的关注,然后就在外面等着。 「去吧去吧,小孩子一起玩耍更好些。」 赵允让如今的心态算是平和了,所以很是慈爱的让人带着果果出去。 几个孩子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见是一个眉目如画的小女娃,顿时就开始了各种显摆。 「我这里有九连环!」 一个男孩得意的显摆着自己的玩具。 「我这里有风车。」 另一个女孩提着一个小巧的走马灯,同样矜持的昂着头的道:「你有什么?」 孩子总是这样,会自觉不自觉的想显摆。 果果有些不解,她微微歪着头,然后从袖口里摸出一个有两片叶子般的东西,说道:「我有哥哥做的东西。」 这个东西就是一根细木棍顶着两片『叶子』,看着很平凡,不,是很简陋。 几个孩子都面露得意之色,正准备嘲笑一番时,果果双手夹住细木棍,然后用力的搓动。 松手…… 竹蜻蜓飞了起来,几个郡王府娇生惯养的孩子不禁惊呼出声。 边上的僕役嘴角微抿,心想这东西也只有普通人家的孩子才玩。 果果又开始在袖口里掏啊掏,几个孩子都在盯着,若非是家教不错,早就扑过来抢夺了。 果果摸出一个小巧的木猪,然后拧动边上的发条,里面的兽筋开始搅动,越来越吃力。 「这也是哥哥做的!」 果果骄傲的说道,然后蹲下去把木猪放在地上,有些笨拙的松开手。 木猪马上就开始动了,并且能向前移动。 「哇!你哥哥好厉害!」 几个孩子瞬间就被镇住了,然后大家玩做一团。 就在果果被这些孩子接纳的同时,唐仁也在辽国使馆和使者碰面了。 「增加岁币,或是归还大辽的地盘。」 两个使者,一个凶神恶煞,一个温文尔雅,却把大宋的官员们逼得无路可走。 「不然……」 那个叫做耶律嗣臣的使者冷冷的道:「大辽治下有无数部族结为联盟,随时都能组成大军南下,而你们……却不堪一击!」 另一个叫做刘伸的使者却微笑道:「辽宋本是兄弟之国,可这些年总是有宋人流窜到大辽的地方去为非作歹,大辽的损失很大啊!」 「给不给,一言而决。」 「不给就南下牧马!」 这一声声就像是催命符,在场的大宋官员都慌了神。 唐仁也不例外,他的手心里全是汗,但却紧紧的握住了那张纸条。 「此事要回去禀告陛下……」 这是缓兵之计。 耶律嗣臣冷哼一声,喝道:「一言而决!」 这是逼迫! 唐仁看看左右,大家都是一脸的悲愤,可却无可奈何。 庆历年间,辽人借着大宋被西夏打的灰头土脸的时机,马上展开了勒索,最后取得了成功。 那就是重熙增币! 难道今天又是一起重熙增币吗? 耻辱啊! 唐仁想起了那张纸条上面的内容,咬牙道:「既然如此,大宋即刻和西夏联盟。」 一说完他就软了,觉得这次自己死定了。 现场鸦雀无声,那些大宋的官吏都觉得唐仁是在作死。 西夏对大宋来说就是叛逆,大宋被叛逆打的差点生活不能自理……还每年『赏赐』不少东西,这样的叛逆能联盟? 你莫不是昏头了吧? 而且辽人哪里会怕这个,真要是想南下的话,铁定会马上翻脸。 于是一群人就噤若寒蝉的等待着辽使翻脸。 耶律嗣臣正准备发飙,可刘伸却摆摆手,然后森然道:「两国相交,可不能戏言,可是想好了吗?若是想好了,我们马上就走,大家回头用刀枪来说话!」 唐仁只觉得背心那里全是汗水,他极力压着恐惧,昂首道:「当然想好了,贵国若是一意孤行,大宋的钱粮和刀枪,顷刻间就会送到西夏人的手中。大宋的钱财刀枪,加上西夏人的悍勇之士,贵国以为如何?」 刘伸的目光凌厉,唐仁却板起了脸,他觉得自己死定了,但是死之前不能丢人。 「收拾东西。」 刘伸下令道,随后外面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唐仁依旧在沉默着,他在计算着自己藏的私房钱有多少,自己被流放后够不够妻儿度日。 不知过了多久,刘伸冷哼一声,转身出去。 耶律嗣臣握紧双拳,想发怒,可最后却是恨恨的跺脚,然后脚步匆忙的跟了出去。 一个大宋官员紧张的道:「他们要走了……」 第114页 啥? 唐仁几乎马上要瘫软了。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欣喜若狂的声音:「他们回房间了!」 众人出了房间,一见果真如此,顿时就不淡定的看向了唐仁。 「唐主事,您大才啊!」 一双双仰慕的目光在看着唐仁,可他的右手却紧紧的握住了那张纸条。 他机械的走出使馆,然后冷汗顷刻而下。 辽使安分了! 这个消息马上就传遍了那些重臣的耳中。 一群人惊诧莫名,心想辽人咋软蛋了呢? 稍后唐仁一路进宫。 「……用和西夏人结盟来威胁辽人,陛下,这是沈待诏出的主意,臣只是照着念罢了,不敢居功。」 赵祯心中震动,张口道:「让沈安重新……罢了,朕既然许了他歇息,只是……哎!」 大才啊! 可这样的大才咋就那么讲义气呢! 竟然为了一个宗室子就捨弃了近臣之位,不然…… 赵祯郁郁不乐,可却不好反悔。 既然沈安不领功,唐仁就占了大便宜,当下赵祯就和颜悦色的夸赞了他几句,以后自然升官发财不在话下。 唐仁出了宫就直接去了沈家。 到了沈家后,沈安正好在午休。 夏日炎炎,无所事事的沈安很是惬意。 他随手拿起边上的一壶冷茶喝了一口,然后安逸的不行。 见唐仁进来,沈安微微欠身,说道:「我这身体不适,有失远迎了……」 他的话被唐仁的鞠躬给打断了。 这不是一般的鞠躬,而是一躬到地的那种。 沈安愕然,唐仁抬头,一脸感激零涕的道:「今日若无沈待诏,我已死无葬身之地。从今日起,我唐仁这条命就是沈待诏的,但凡沈待诏有交代,风里雨里,哪怕刀枪在前,我唐仁若是缩了,天厌之!」 沈安有些懵逼,但面上却只是谦逊的道:「这是热昏头了?」 唐仁吸吸鼻子,竟然有些哽咽的意思。 「今日我和辽使对峙,已经被逼到了墙角里去,若非沈待诏的锦囊,今日危矣!」 啥? 沈安略一分析,就分析出了个大概,他云淡风轻的道:「些许小事罢了,不值一提。」 「沈待诏这般大才,竟然还这般的淡泊名利,羞煞我了。」 唐仁几乎要对沈安顶礼膜拜了,幸而沈安手快,否则今日怕是要多个弟子了。 只是他还有些疑惑,于是就问道:「敢问沈待诏,用和西夏人结盟来威胁辽人,为何能成呢?」 第88章 我们中间出了奸细 「这个问题……」 沈安没有故作高深,而是浅显的解释道:「西夏人和辽人之间也曾经把人脑子打成了狗脑子,如今西夏是权臣当道,但毕竟不是正统,肯定心中忐忑,若是有机会能证明自己的武勇,大宋和他们联盟就是最大的诱惑……」 西夏当今的掌权者叫做没藏讹庞,这货当年曾经击败过辽人。只是后来膨胀了,为了自己的擅权更加理直气壮,竟然去主动进攻辽人,然后被撞了个满头包。 这样的人自然想用赫赫武功来为自己正名,所以宋夏联盟才有了理论上的可能性。可沈安最大的底牌却不是这个,而是对耶律洪基的了解。 这位就是辽国史上难得一见的和平主义者,除非是有大利益,或是大冲突,否则他不会发动战争。 所以辽使的恐吓在沈安的眼中只是个笑话而已。 沈安的态度很淡然,甚至招手把花花弄过来,一脸慈爱的揉着它的脑袋。 此事就此消停了,沈安觉得辽使敲诈不成,大抵会灰熘熘的回去。 可随即外面就有一种流言,说辽使是被沈安的一个主意给吓尿了。 「那些辽人威吓咱们,沈待诏就出了个主意,结果吓坏了辽人……」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家有亲戚在皇城里当侍卫,说的一清二楚……」 「……」 消息渐渐散播了出去,皇宫之中,一向好脾气的赵祯冷着脸道:「谁说出去的?谁?」 下面跪着个内侍,他抬起头来,哪怕是见过无数次了,可在见到这张干瘦的恍如骷髅的脸时,陈忠珩依旧是打了个寒颤。 内侍的衣服看着好像特别宽大,空空荡荡的,可陈忠珩知道,这人的身上几乎没有几斤肉。 「陛下。」内侍叫做张八年,乃是专管皇城司的都知。 张八年冷冷的道:「臣请拷问一干嫌犯。」 赵祯恼火的道:「那日在场的都是宰辅重臣。」 那些人要真是传播出去了,多半也是无心之失,难道他还能去处罚他们不成? 张八年微微一笑,那股子阴森森的气息让边上的几个内侍不禁抖了一下。 「陛下放心,臣不敢揣度宰辅,可当事的那几人……」 赵祯闭眼,然后轻轻的挥挥手。 于是大白天唐仁都被拿下了,惊的枢密院上下一脸懵逼。 这位可是大功臣啊!为嘛皇城司二话不说就拿人了。 枢密使宋庠勃然大怒,亲自去皇城司要人。 可皇城司那里却给他吃了闭门羹。 然后他也听到了外面的传言,顿时就傻眼了。 「谁传出去的?」 第115页 他回到枢密院,把那天跟着唐仁去使馆交涉的官吏都找来问话,却没有结果。 「这下可坑苦沈安了!」 从枢密院到政事堂,气氛有些凝重。 富弼面色铁青的道:「我们中间出了奸细!」 消息迅速蔓延,很快就传到了正在家里坐吃等死的沈安耳中。 「啥?」 沈安的淡定顷刻破功,一脸不敢相信的道:「老陈,陈都知,你竟然告诉我说……我被自己人给出卖了?」 陈忠珩一脸沉痛的道:「此事还在拷问中,陛下说了,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还有,他们只是说你出了主意,并不知道你建议大宋和西夏结盟之事。」 卧槽泥煤! 沈安真想大骂二十四小时来表达对这群猪队友的钦佩之情。 这可是堂堂国家大事啊! 竟然就这么被泄露出去了,成为街头巷尾,老大妈小媳妇们口中的谈资。 你们在闹哪样啊? 陈忠珩真的觉得难为情,正在此时,庄老实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一脸仓皇的道:「郎君……来人了,来人了。」 「你慌什么?」 沈安也不问谁来了,就起身走到了正厅的外面,然后眯眼看着走来的张八年。 张八年走路很有特点,他比较瘦,身上的衣服撑不起来,加上袍子比较长,看不到脚,所以感觉就像是飘着过来的。 「哥……」 外面传来了果果的声音,沈安微微皱眉,担心果果会被吓到。 果果看来在郡王府玩的不错,脸蛋红彤彤的,一熘烟就冲到了沈安的身前。 「呀!」 果然,回身看了张八年一眼之后,果果就躲在了沈安的身后,然后怯生生的探出个脑袋来说道:「哥哥,怕。」 沈安拍拍她的头顶,然后说道:「跟着陈大娘先去洗把脸。」 等果果走了之后,沈安迎了张八年进去。 张八年刚一落座,就开门见山的问道:「你给唐仁出的主意,除了你们两人还有谁知道?」 沈安淡淡的摇摇头。 张八年继续问道:「你觉得会不会是唐仁泄露出去的?」 沈安依旧是摇头。 嘭! 张八年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正准备发怒,沈安看了一眼他拍的地方,心想竟然没有掌印?顿时对所谓的什么大内宝典就大失所望,然后才抬头问道:「我是受害者,这是我家,你发什么脾气?」 张八年有些意外,边上的陈忠珩侧过脸去,在想着晚点怎么为沈安说好话。 你竟然敢得罪张八年这个杀人狂? 传闻中张八年杀人不眨眼,皇城司的刑房里永远都有人在惨嚎,恍如地狱。 张八年静静的看着沈安。 沈安端起茶杯,然后才想起这时候可没什么端茶送客的暗示,就喝了一口。 「呵呵呵!」 张八年突然笑了起来,声音尖利。 「好,果然是陛下看重的少年。」 沈安淡淡的道:「既然说是看重,那就把奸细找出来。另外,若是辽人报复,谁来挡?陛下不管,我可要招募亡命徒了。」 这少年竟然开始反击了? 张八年看了陈忠珩一眼,说道:「此事皇城司已经有了眉目,我来此,是想见识见识陛下夸赞的少年,如今看来不错,好!」 他霍然起身,也不说打个招呼,就这么飘然而去。 陈忠珩一下就轻松了,他忌惮的道:「张八年的名声能让宫中的一干人等噤若寒蝉,手段极为狠辣,你此后要离他远些。」 扯淡的狠辣! 所谓的皇城司,也就是类似于以后明朝的东厂而已,但是权利可没东厂的那么大,差远了。 所以你张八年跟我装个什么装! 沈安心中不以为然,说道:「我觉得他倒是很亲切。」 陈忠珩见鬼般的看着他说道:「那可是个狠人!」 第89章 仇人好多 沈安想说张八年是在装比。 但是下午就传来了消息,案子破了。 这消息就相当于揍了沈安一顿。 我张八年不是装比,而是真牛比? 陈忠珩亲自来了,可见赵祯在这件事上的内疚。 「是御前伺候的一个内侍,张八年亲自出手,据说惨叫声让整个皇城司人人变色,最后那内侍供认……」 「谁干的?」 沈安杀气腾腾的说道:「赵允良?还是哪位看不惯家父的。可他们这是内外勾结吧,难道官家还能容忍不成?那我明日可否和你老陈勾搭一番,咱们俩联手,保证日月换……」 陈忠珩赶紧捂住了他的嘴,然后看了一眼外面。 好险没人,否则他真的要准备杀人灭口了。 「我的沈待诏哎!你这是想和我同归于尽还是怎地?」 沈安挣开他的手,呸了几口问道:「你不会是用手擦的屁股吧。」 陈忠珩气得指着他浑身打颤,看着就是要一命呜呼的那种愤怒。 「开玩笑开玩笑。」 沈安赶紧安抚了一下,陈忠珩气喘吁吁的道:「你小子……你小子就是皮,你家下次我再也不来了,走了。」 他脚不沾地的跑了,等出了沈家后才跺脚道:「那小子就是个奸猾的,竟然堵住了我的嘴!」 第116页 一路回宫,见到赵祯后,陈忠珩见到赵祯就苦笑着认罪。 「陛下,臣又被沈安给弄晕乎了,忘记了给他说说和为贵的道理。」 赵祯捂额道:「那少年太聪慧了……」 「陛下,汝南郡王在家中大骂,说……说……」 「说了什么?」 …… 「我翁翁骂那人生儿子没屁眼,还说官家……」 赵仲鍼一脸的惆怅,觉得自家祖父真的不像话:「还说官家只知道和气生财,干脆去做个商人更好些。」 沈安头痛的道:「长辈自有长辈的考量,你别掺和就是了。」 赵允让那个老傢伙当真是无所畏惧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蹦。 赵仲鍼一脸的不认同,「我就担心哪日皇城司破门而入,把我翁翁给带走了。」 这个孩子觉得自己很不安全。 等他继位后,这种不安全感从家庭放大到了国家,然后就迫不及待的开始了改革,然后被撞了个头破血流…… 沈安笑眯眯的道:「不会。」 赵仲鍼很相信他,所以问道:「真的?」 「我保证。」 沈安知道赵允让这是用粗犷的作风来让赵祯安心。 老夫在家没事做了,不是打人就是骂人,但不弄阴的,你该放心了吧。 别忘了,赵允良可是装疯不少年了。 相比之下,赵允让这一枝却没得罪皇室,所以装个口无遮拦的郡王形象,皇帝那边只会一笑置之。 赵仲鍼得了保证就放心了,一迭声说带果果去自家玩,被沈安一巴掌打消停了。 「这时候去哪玩?那些辽人还不知道啥情况呢!」 沈安很忧郁,但更多的是愤怒。 皇帝竟然没安排人来保护我? 那内奸可是你身边出来的! 沈安突然笑眯眯的问道:「你翁翁可知道是谁干的吗?」 赵仲鍼没有考虑的就说出了答案:「是御史台的兵察御史邓力,说是和你爹爹有仇。」 尼玛!竟然是老包的人! 沈安瞬间欲哭无泪,心想沈卞当年究竟是得罪了多少人啊!竟然连御史里都有仇人。 赵仲鍼没法理解沈安的悲痛,他一脸得意的道:「我方才想到了一个主意。」 沈安木然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小屁孩的主意极其不靠谱,多半会坏菜。 赵仲鍼却没有这种觉悟,一脸兴奋的道:「官家开始想把邓力流放了,可我翁翁说官家又改变了主意,朝令夕改的没个正形,后来说是……要把邓力给剁了,又被人劝了回去。 咱们去散播谣言吧,就说邓力有后台,很厉害,比如说他是富弼的女婿什么的,要不说他是韩琦外室的兄弟……」 这小子的语言现在越发的市井化了,而且也越发的腹黑了。沈安无语的看着他,问道:「你又从哪学的剁人这个词?」 赵仲鍼皱眉看着沈安,甚至还伸手想去摸摸他的额头。 「没发烧啊!」 沈安一巴掌扇去,赵仲鍼躲过了,就说道:「这不是你平时经常说的吗。」 沈安指指他,然后说道:「先前张八年来试探,想把主动权夺回去。」 「张八年?」 赵仲鍼看着有些惊讶和害怕。 沈安纳闷道:「难道他真的那么厉害?」 「不是很厉害!」赵仲鍼认真的道:「是很厉害,好多人,特别是宗室的人都怕他。」 沈安点点头道:「宗室怕他正常,毕竟是官家的家奴。」 「这个说法好,不过皇城司还有武臣呢!算不得家奴吧。」 两人辩驳了一阵,沈安一脚把赵仲鍼踢去书房自学,自家却端坐前厅等着。 没多久就有人来了。 「包公……怎么是您来了?」 沈安知道会有人来,可没想到竟然是包拯。 包拯的眉头紧皱,面色难看,一见面就说道:「邓力公报私仇,罪在不赦,官家想……可刚才重臣云集……」 他有些为难。 沈安突然嘆道:「我明白了,就是不杀士大夫吧?」 包拯苦笑道:「老夫几乎没脸来见你,可舆论滔滔,老夫担心你会一意孤行,所以还是来了。」 沈安看着他那张疲惫的脸上还有些恼怒的红色,就知道他肯定是为自己据理力争了。 他心中微暖,喊道:「给包公弄一杯冰果汁来。」 「不了,老夫得马上回去,御史台那边也有些骚动,得压压。」 沈安起身送他出去,送到大门外时,看似不经意的说道:「真宗以前,我朝杀士大夫也不见手软……」 包拯上马,回身说道:「这便是势,你别去,稍后老夫会一一收拾。」 老包是御史中丞,他说要一一收拾,那肯定就是把这次事件中,站在邓力那边的官员们都弹劾了。 沈安默然躬身,心中感动。 包拯看着他,突然笑道:「你们兄妹要好好的,老夫大半个身子都进了黄土里,却没什么可担心后怕的,有本事就弄死老夫,没本事啊……他们还得要低头,哈哈哈哈!」 包拯走了,沈安久久看着巷子口,回身时微微摇头。 他到了书房里,赵仲鍼在背书。 「磨墨。」 赵仲鍼见沈安神色肃然,心中就是一个咯噔,但还是乖乖的去磨墨。 第117页 沈安淡然铺开纸,等墨好后,随即落笔。 第90章 谁说大宋不杀士大夫? 「陛下,大宋自祖宗以来,从未尝轻杀臣下,邓力固然有罪,可……可终究不至于死啊!」 「臣等不欲从陛下始……」 邓力之事刚开了个头,就好像被一盆凉水兜头浇注,瞬间冷却了。 赵祯看着这些宰辅们,心中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他知道这是自己开的头,却无法收尾了。 议事进行了一半,外面来了个侍卫,一脸慌张的禀告道:「陛下,皇城外……沈待诏在皇城外贴了告示。」 「什么告示?」 赵祯不知怎地,心中竟然有些隐隐的期待。 侍卫抬头看了一眼宰辅们,说道:「说是什么死不瞑目……外面好些人在看。」 「收进来。」 赵祯心中纳闷,心想谁死不瞑目了? 很快那张纸就被弄了进来,陈忠珩接过来,大声的念道:「……臣闻奖惩分明方是国家兴旺之道,自祖宗以来无不如此。」 开篇就是点题,奖惩分明,外加政治正确的祖宗以来,也就是祖宗家法在此,你们大家看着办吧。 「……今御史邓力里通外国,却有无数人为之奔走,可见我大宋之仁慈,当可集体飞升成仙……」 这话打脸啪啪啪,赵祯见宰辅们都沉默着,就知道力度还不够。 「……邓力之罪,罪在不赦,否则今日他可里通外国,明日别人是否也能去投奔辽人西夏,混个大官做做?」 这话让韩琦不禁别过脸去。 当年有两个文人张元和吴昊去投奔他和范仲淹,故作惊人之举,叫人拖着一块写着他们诗词的石碑招摇过市,结果韩琦和范仲淹自然不会搭理。 我大宋煌煌万千士子,两个毛遂自荐的蠢货也配吗? 结果张元失望回家,不知为啥被当地官员打了一顿,然后就去投奔了李元昊。 好水川一战,韩琦就是败在了当初他们看不起的张元手中。 沈安的这个暗示终于让宰辅们有些不安了。 赵祯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些,他甚至觉得有些惬意。 「……若是邓力不死,臣必然要为前人抱屈。」 陈忠珩抬头看了赵祯一眼,赵祯恍若未觉,他只得继续念下去。 「……臣要为太祖朝太子中舍王治抱屈,臣要为监察御史杨士达抱屈……臣要为太宗朝监察御史张白抱屈,臣要为……真宗朝知荣州褚德臻抱屈……」 这些人都是从太祖朝到真宗朝被处死的文官,也不知道沈安是从哪收集来的资料,竟然洋洋洒洒的有数十人之多,其中以太祖朝杀的最多和最狠。 什么狗屁的不杀士大夫,那不过是文官们为了自保而弄出来的潜规则罢了。 宰辅们终于坐不住了,有人想说话,陈忠珩却抬头说道:「臣要为这些人抱屈,因为他们所犯的罪行压根就不及邓力,竟然全都被处死了……臣以为,他们当死不瞑目!」 刚才骚动的宰辅们又安静了下来,赵祯看了一眼,看到他们都低着头,韩琦甚至羞红了脸。 他淡淡的问道:「诸卿可还有说法吗?」 羞耻啊! 一群宰辅觉得羞耻到家了,然后就想起了沈安那个傢伙。 富弼抬头看了赵祯一眼,他想起了范仲淹当年说过的话,然后不禁颓然。 范仲淹当年说不能让皇帝乱杀士大夫,否则哪天皇帝的手滑了,咱们也得倒霉。 大家对此深以为然,然后就进而开展相关工作,成果很喜人,至少赵祯是贊同了这个说法。 只要赵祯这里贊同,此后这条规矩就成了祖宗成法,后继的皇帝谁敢不遵从? 宰辅们免冠跪地请罪,无人抬头。 赵祯走下来,嘆息道:「我与诸卿相得多年,诸卿于大宋更是如中流砥柱一般,当相互体谅才是。」 许多人都想文官免死,最好是犯事之后只是小小的处罚一下,再大的罪过赶回家啃老米饭完事。 可我是皇帝啊! 刚才赵祯用上了我这个自称,显然是动了感情。 「臣等有罪。」 欺负老实人也不能养成习惯吧! 群臣的想法赵祯大抵知道,他微笑道:「诸卿且去吧,今日天热,朕稍后令人送了冰去。」 皇帝的仁慈光辉无处不在,宰辅们谢恩去了。 赵祯疲惫的坐了回去,陈忠珩捧着一杯茶水上去,挤挤眼睛,得意的道:「官家,刚才他们可是被堵的无话可说了。」 赵祯接过茶杯,轻轻的喝了一口,惬意的道:「祖宗成法,祖宗成法,祖宗可教人贪腐了,可教人里通外国了?无耻!」 他重重的顿了一下茶杯,陈忠珩回身看了一眼那几个内侍,威胁之意甚浓。 几个内侍悄然出去了。 赵祯轻轻拍着大腿,神色轻松的道:「辽人如何?」 陈忠珩说道:「辽使那边有些恼怒,不过却知道自己不占理,如今和礼房的人在揪扯什么今年的岁币要多查验,若是被假东西矇混了就要发兵南下。」 「这是恼羞成怒了。」 赵祯哎了一声道:「沈安那少年真是不错,等皇子出生后,我就让他多磨砺磨砺,也好留给将来的太子用。」 陈忠珩也憧憬的道:「到时候臣也给皇子遮遮风,挡挡雨……」 第118页 主僕二人其乐融融的在畅想着未来皇子出生的欢喜,而外面却已经炸锅了。 「啥,太祖朝和太宗朝杀了那么多文官?」 「可不是,那上面写的有名有姓的,还有官职,沈待诏再大的胆子也不敢造谣吧。」 「啧啧!这下子可是捅马蜂窝了,沈待诏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 外面风波迭起,沈安佁然不动。 「别动啊!别乱动!」 他在给果果剪手指甲。 小小的手指头上,指甲一小点,不小心就会剪到肉。 沈安专心致志的在剪指甲,果果却不安分的在看着前方。 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的转动着,当庄老实满脸喜色的跑来时,果果就动了一下。 「嘿!你这孩子……」 「郎君,大喜事,大喜事!」 这一嗓子喊下去,顿时沈家就活了过来。 一群人都从各家中沖了出来,然后欢喜的等着庄老实说话。 沈安看看果果的手指头,幸好刚才没剪到肉,就问道:「什么大喜事?」 庄老实欢喜的道:「郎君,刚来的消息,邓力被弃市了。」 「哥哥,弃市弃市。」 果果不懂什么是弃市,就想看热闹。 沈安按住她,然后继续剪手指甲。 庄老实悄然招招手,所有人都跟了出去。 到了前院后,庄老实贊道:「外间说郎君一纸檄文就让满朝文官变色,让人震撼。可郎君却不以为意。这等视名利为粪土的高士大宋有几个?换做是汉唐,皇帝听闻了都得派人来请郎君入朝做大官!」 曾二梅得意的道:「那郎君肯定是不去的。」 姚链与有荣焉的说道:「那当然,郎君可是要做隐士的。」 而在内院里,隐士沈安已经剪好了妹妹的手指甲,看着她往外跑,就得意的道:「王安石和司马光都用过养望这一招,可他们哪有哥的手段高超!」 他开始盘算着官阶,最后嘆息道:「要多久才能升官做到首相啊!」 第91章 赏赐,老毛病犯了 包拯发怒了。 沈安没见到现场,可赵仲鍼却绘声绘色的在复原着。 「包公一声大喝,说你等还要不要脸,那邓力都里通外国了还不杀,难道要等到他学了那个谁……张元,等他学了张元去投奔西夏人才肯杀吗,于是群臣都无话可说了。」 「包公还弹劾了好些人,据说那奏疏好长,全是人名……他们说今日满朝文官都面如土色,只有包公是昂首挺胸的。」 他没告诉沈安的是,外面许多官员已经给包拯取了个疯狗的匪号。 赵仲鍼一脸的幸灾乐祸,觉得皇帝真的不好做。假如沈安告诉他以后会做皇帝,估摸着会马上疯了。 沈安把这个念头打消了,说道:「里通外国的,都不该姑息。」 赵匡胤和赵匡义可没少杀文官,在他们的眼中就没有什么不能杀的,只是后来的帝王都被哄住了,再后来……那就是搞不定了,你想杀都不成。 不过这次他可是把文官们得罪狠了,一傢伙就打破了他们所谓的祖宗成法。 「我翁翁说名气越大的臣子帝王就会越是提防着,你这样的正好用,而且用了也不怕。」 沈安一个激灵,就想起了神宗驾崩之后,那些文人造势,就差说司马先生不出窝,大宋就要完蛋了…… 反正一句话,老司马不做首相,俺们都不干。 在这样的众望所归之下,保守派的超级大佬司马光一路进京,神宗…… 沈安看着得意的赵仲鍼,心想你小子那时候在地底下大概是憋屈的想吐血吧。只是满朝上下的文武权贵都不支持你,连你老娘都在反对,再倔强的性子你也得跪了。 啧! 沈安突然觉得这个大宋怕是有许多东西被掩盖了下去,让人头痛。 不过在此之前,他觉得赵仲鍼还是能抢救一下的。 「郎君,宫中有赏赐来了。」 庄老实的脸上全是嘚瑟,打开了大门不说,还大声的喊道:「多谢官家赏赐。」 巷子里的人家都打开大门,一个老汉艷羡的道:「榆林巷的人家这可是第一次有官家的赏赐,咱们也沾沾福气。」 隔壁的阿珠探出个头来,眼中的艷羡之色一闪而过,然后回去就和王俭嘀咕,没多久就传来了吵架的声音。 送东西来的内侍也大声的道:「官家说了,沈待诏于国有功,官家在看着他呢。」 沈安谢恩之后,看到满巷子都是街坊,就拱拱手道:「改日再请诸位街坊来家中叙话。」 街坊们纷纷拱手道:「不敢不敢。」 当初被他们认为是侥幸发家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为了连官家都夸赞的官员。 「叫你一天不学好,叫你一天不学好。都十五岁了,竟然还整日玩耍,打!咦,你还敢跑……站住!」 一个街坊在收拾自家儿子,顷刻间父子俩就消失在巷子里。 沈安笑了笑,在父母的嘴里总是别人家的孩子好,可骨子却是自家的孩子亲。 「哥哥!哥哥!」 果果欢喜的不行,围着那辆马车转悠。 花花跟在她的身边,也是狗来疯。 内侍见一头小羊也跟着转悠,就笑道:「沈待诏家里的羊都非同凡响啊!」 第119页 沈安见他眉眼通透,就骂道:「没见贵人事情多吗,赶紧请进去奉茶。」 内侍被他的嗓门吓了一个哆嗦,然后庄老实过来,笑眯眯的把他请进了正厅。 「这是沈家的一点小心意,贵人还请收下。」 再出来时,内侍的脸就有些冷。 「他这是啥意思?拉不出屎来还怪没引力?」 沈安有些不满,庄老实把内侍送走后,回来说道:「郎君,这是收了好处,就装作不认识……」 「这不是当婊子立牌坊吗!」 庄老实赔笑道:「郎君,这是装的,以后大家还是能相互关照的嘛!」 沈安想起了那些手段,就有些不屑的道:「手腕太简单。」 庄老实有些好奇的问道:「郎君,可还有什么更好的吗?」 沈安拍打着身边的树干,看着前方雀跃的果果,就觉得人生至此,当真是寂寞如雪。 「要么就干脆反目成仇,要么就如平常一般。弄个冷冰冰,别人一看就假,进而就会盯着沈家和他之间的联繫……记住了,最高的境界就是真!」 「真?」 庄老实有些发痴了。 沈安负手而立,微风吹的长袍摆动,飘飘欲仙的道:「做戏要做的真,连自己都信了,那才是最高境界。」 「妙啊!」 沈安接过单子在看清单,见上面主要是布料为主,还有些小东西,就郁闷的道:「官家好抠门啊!」 「郎君大才!小人服了。」 庄老实过来躬身行礼,正儿八经的道:「小人以后当多琢磨这些,少让郎君操心。」 沈安随意的摆摆手,想起前世的那些勾心斗角,就觉得大宋还真是不错。 心情一好,沈安就让曾二梅去弄火锅。 「郎君,这天气吃火锅?」 曾二梅觉得沈安怕是昏头了。 沈安有些惆怅的想起了那些岁月,就说道:「越热越爱吃火锅,这才是一个标准的吃货啊!」 大热天的光着膀子坐在露天吃火锅,冰冻啤酒整起,红油翻滚中,那才是人生啊! 「郎君,家里有羊肉。」 「先大块煮熟,然后用那个汤做火锅,煮熟的羊肉切片……」 沈安有些流口水了,正准备亲自去厨房指导一番工作,就见到杨沫沖了进来。 「沈郎君救命!」 沈安见他就像是中弹的天鹅……不对,就像是中弹的鸭子般的扑在门边喘息,就眨巴着眼睛问道:「你这是……女人被别人抢走了?」 杨沫不由分说的拉起来就往外跑。 「郎君又犯病了。」 沈安瞬间就想打退堂鼓了。 他担心是唢吶没效果了,到时候赵允让那个老流氓为了儿子能把他杀了祭天。 一路小心翼翼的到了郡王府,沈安侧耳听到有唢吶声,心中稍安。 只是进去看到的僕役僕妇们都是一脸沉痛的模样,让沈安又有些摸不准了。 不会是嗝屁了吧? 到了赵宗实夫妇的住所外面,赵允让正在那里踱步,愁容满面。 「来了。」 他抬头笑了笑,白发飘动间,有些沧桑之意。 「辛苦你了安北。」 不知怎地,听到这话后,沈安下意识的就说道:「郡王别担心,咱们到哪匹山就唱哪首歌。」 赵允让想了想,笑道:「这个说法倒也贴切。你进来吧。」 沈安跟了上去,低声问道:「郡王,郎君为何发病?」 「哎!家门不幸啊!」 第92章 鸡汤和自吹自擂 赵允让走进了院子里,突然止步道:「十三郎近日的身体好了许多,今日就带着妻儿出游……」 他看了出来的高滔滔一眼,继续说道:「他们夫妇在路上遇到了宗室里的人,那人讥讽了几句,十三郎就犯病了。」 沈安对高滔滔拱手致意,然后多看了一眼,心说女人是祸水,可高滔滔的姿色也就是普通罢了,哪里招来的仇恨。 赵允让放低了声音,嘆道:「说十三郎是在做梦……」 沈安一下就懂了。 后宫中有两个嫔妃怀孕了,按照外界的猜测,就算是运气再差,至少得有一个是皇子。 那么赵宗实就和他爹赵允让一样,将会成为一个背景板,妥妥的备胎。 人不怕过的差,只要习惯就好。 可一旦去上面的世界见识了一番之后,再回到自己的地方,顿时就会觉得格格不入。若是再被人讥讽一番,那神经得坚韧些才能保持正常。 他缓步走进了卧室里,就见到赵宗实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双眼无神的看着虚空处。 「哎!」 身后的赵允让嘆息了一声。 有个这样的儿子也让他操碎了心,幸而现在不用进宫,否则谁知道赵宗实何时会炸起来。 沈安走到床边仔细看了看赵宗实的脸色,问道:「郎君可是觉得疲惫异常吗?」 赵宗实的眼珠子缓缓转动过来,然后闪过痛苦之色,说道:「很累。」 「是会很累。」 沈安含笑道:「郎君可以出游。」 赵宗实摇摇头道:「不想去了,以后都不去了。」 这人竟然想做宅男? 沈安问道:「郎君以前出门吗?」 高滔滔摇摇头,看着有些垂暮之色。 第120页 哪怕宫中的那位皇后是她的姨母,可现在大家的立场不同,她也再无半分好感。 原先的赵宗实…… 她记得在宫中的时光,那时候的赵宗实很爱笑,很活泼。 可现在呢? 从宫中出来之后,外面的讥讽就没少过,赵宗实从一个爱笑的人,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只愿呆在自己院子里的无趣男人。 她看向了沈安,见他微笑着在问话,不禁就有些唏嘘。 当年的赵宗实也有着这样的微笑啊! 「郎君这种情况叫做自闭,实际上……该忘掉这些,毕竟生活是你自己的,若是要看别人的眼色过日子,那你为谁而活?」 「家中长者尚在,妻儿尚在,兄弟姐们们都在关心着郎君,难道他们的关切还比不过外面那些小人的嘲讽吗?」 「人一辈子总是会经历许多磨砺,有人会把这些磨砺当做是磨刀石,让自己变得更加的锋利。而有人却把这种磨砺看做是灾难,选择了躲避。」 「前一种人会越活越好,那些小人的嘲讽就如同虫子的鸣叫,时辰一到,自然会被秋风扫落尘埃。而后一种人只会自怨自艾,越活越苍老,最后形同于行尸走肉……」 沈安见赵宗实的精神好了些,就继续灌输着鸡汤。 赵允让呆呆的听着,觉得自己怕是有些……老了,竟然被这少年说的有些热血沸腾。 「……男人就该站稳了,站直了,为家人遮风挡雨,哪怕前路艰难,可也要不屈不挠的继续前行。」 沈安挥舞着拳头,满面潮红的道:「一切的苦难终将过去,因为前方就是阳光,在阳光之下,一切苦难就如阴暗,不堪一击!到了那时,你所受过的苦难将会成为你的美好回忆,你将会……自信无比!因为你已经明白……你才是自己的主宰!」 赵宗实的精神终于是好了,沈安知道不能再打鸡血灌鸡汤了,否则兴奋过后同样会犯病。 他回过身来,正准备叫人吹唢吶,却被赵允让和他身后的一群人吓了一跳。 「说得好啊!」 赵允让觉得自己好似年轻了十岁,浑身上下精力满溢。 而后面他的儿孙们同样是面色潮红,有人甚至是握紧了拳头,看样子是恨不能马上改邪归正。 我的鸡汤有那么大的威力? 沈安不知道这个年头精神食粮的匮乏,他只是把后世网上的一些鸡汤说了出来,然后老赵一家子就像是被打了鸡血般的兴奋了起来。 赵仲鍼也很兴奋,但他却在此刻想到了夜市的那些小贩。 于是他就情不自禁的念了出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赵允让的心情在渐渐平复,听到孙儿在念诗,不禁抚须微笑着,觉得自己的教化功力越发的深厚了。 「学了做锅贴,每日一贯五。」 啥? 「咳咳咳咳!」 室内室外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人人面色潮红,都看向了赵仲鍼。 这熊孩子从哪学会的这些歪诗? 赵允让的眼皮子在跳动着,回身看向了赵仲鍼。 赵仲鍼才念完就觉得大事不妙了,等看到目露凶光的祖父后,差点就把肠子悔青了。 他无助的看向了沈安。 这可是你教那些小贩的。 「仲鍼出来!」 赵允让也知道要避开儿子,等到了外面之后,马上就是一顿收拾。 「说,谁教你的?」 「是孙儿自己想到的。」 赵仲鍼宁死不屈,最后以多挨了两巴掌而告终。 沈安也结束了自己的神棍治疗过程,然后一脸疲惫的出来。 正如同他自己说过的那样,你要哄别人,首先自己得信了。 所以鸡汤灌了一通,他同样像是打了鸡血般的兴奋。 「多谢沈待诏了。」 高滔滔的感激是实实在在的,原先对沈安的偏见也渐渐散去。 沈安干笑道:「郎君这个毛病还是要心宽才能好,还有就是要多出门,金明池畔踏青,大相国寺里和高僧品茶,樊楼上吃一顿饭,看看浮世繁华……这样才能慢慢的好了。」 高滔滔肃然福身道:「沈待诏一番话如暮鼓晨钟,让我如梦初醒。此言不但于我家官人有益,于我也有好处。」 赵允让教训了孙儿,回来就问了沈安的话,然后就贊道:「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安北你让老夫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 老赵回忆了一下,然后唏嘘不已:「你也就比老夫年轻时差些,不过不多,再努力努力就能赶上老夫当年了。」 噗! 后面不知道是谁笑喷了。 赵允让板着脸回身,可一群儿孙也是板着脸,没谁笑。 而高滔滔则是乘机捂嘴笑了。 这个不要脸的老傢伙啊,连儿孙儿媳都被他的无耻逗笑了! 赵宗实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咳嗽,赵允让马上就回身关切的问道:「十三郎这是怎么了?」 赵宗实在忍笑,等见到自己那些兄弟们的忍笑模样后,终于还是破功了。 「哈哈哈哈!」 第93章 燃烧弹 从郡王府回来后,沈安就觉得不大对劲。 等晚上睡觉时,刚迷迷糊糊的,就听到花花在狂吠。 沈安霍然起身,在柜子里摸出个东西,然后冲到了前院。 第121页 一个黑影在墙头跃下,花花悍勇的扑了过去。 「花花,回来!」 沈安大喝一声,花花虽然不明所以,但在狂奔却突然转向。 那黑影一怔,然后就挥舞着长刀沖了过来。 姚链已经拎着棍子来了,庄老实和周二也来了,甚至连曾二梅都拎着个木盆沖了出来。 「郎君退后!」 姚链发誓今夜要让沈家上下知道自己的武力值。 沈安已经点燃了火摺子,冲着黑影狞笑道:「老子等你好久了!」 他的手中是一个瓷瓶,此刻瓷瓶口子已经被点燃了。 火焰升腾,看着很是热烈。 黑影哪里会怕这等小小的火头,沖势不减反增。 沈安的手一扬,近距离之下,黑影避无可避。 「渔网!」 沈安大喊一声,然后几乎是抱头鼠窜。 瓷瓶撞到了黑影的身体,于此同时,墙头上冒出一个黑影。 姚链看到了墙头上的黑影,只觉得浑身发冷,不禁喊道:「郎君,是弓箭!」 沈安马上就躲到了大树后面。 箭矢破空而至,墙头上的黑影一跃而下,直扑前方的黑影。 轰! 火焰瞬间从前面的黑影身上窜了起来,同时箭矢也射中了他的大腿。 后面的黑影已经扑了过来,下一刻就会扑倒对手。 沈安这才知道后面的是队友,就喊道:「躲开!」 后面的黑影闻声就闪了一下。 火光照耀下,能看到他很年轻,大抵和沈安差不多大。 「啊!」 中箭的黑影浑身都燃烧了起来,火光熊熊,就像是一支人形火炬。 汴梁城隔不远就有军巡铺,他们的反应很快,男子的惨叫声刚结束,外面就有人在敲门喝问。 可沈家上下都被燃烧的男子吓坏了,最后还是沈安去开的门。 「是刺客。」 军巡铺的军士们看着倒在地上燃烧的男子都不禁目瞪口呆。 「这是……为何烧的那里厉害?」 「天谴!」 沈安冲着姚链吩咐道:「把他钩出去!」 「这是天谴。」 沈安一本正经的道:「此人来沈家行刺,结果遇到了雷劫,知道什么是雷劫吗?」 几个军巡铺的军士只知道摇头,一脸懵逼。 那个少年也过来了,手中拿着大弓,腰间有长刀,拱手道:「折克行见过沈待诏。」 沈安点点头,继续说道:「雷劫就是老天爷看人不顺眼,一个炸雷噼下来……懂了吗?」 一个军士自行脑补了一番,说道:「是啊!当年我们隔壁村的有个女人不孝顺舅姑,结果大晚上就被雷噼死了。」 沈安嘆道:「着啊!就是这么一回事……呃!」 他眨了一下眼睛,缓缓看向了那个少年:「你说……你说你是谁?」 少年一脸恭谨的叉手道:「小子折克行,见过沈待诏。」 折克行? 沈安呆了一瞬,然后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走过去拍着少年的肩膀说道:「折家的?」 少年点头,一脸仰慕的道:「早就听说沈待诏敢和辽人对峙,还弄疯了辽使。此次陛下使人来保护沈待诏,小子就自告奋勇,只是没想到沈待诏手段高超……竟然能召唤雷霆。小子佩服之至,恳请沈待诏收我……」 折克行啊! 沈安觉得脑子有些发蒙。 折克行竟然是我的崇拜者? 折克行是谁? 但凡知道点宋史的都该知道他。 这位先期被冷落,后来觅得机会一战成名,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折克行,对阵西夏号称不败! 这位猛将兄竟然是我的崇拜者? 沈安干笑一声,说道:「今夜多亏了你,若非如此,一旦被那贼人冲进了屋里,沈家就会化为灰烬,你且稍待,我这里应付了再说。」 至于雷霆……这忽悠大了啊!咋圆场? 沈安在盘算着。 姚链等人已经用钩子把那具还在燃烧的尸骸拖了出去。 「快浇水扑灭它!好歹看看能否找到些许印迹。」 「别!」 沈安急忙就想阻拦,可有两个军士却笑嘻嘻的操纵着水车滋了过去。 水一冲到火焰上,火焰马上就黯淡了下去。 一个军士走了过去,还大大咧咧的道:「烧死的人身上有股子臭味,沾上了就脱不了……」 「别去!」 沈安话音未落,那火焰竟然就顺着流淌着的水蔓延开来。 「鬼啊!」 火焰在继续蔓延,那些军士如见鬼魅般的往后退去。 折克行赞嘆道:「这就是仙人手段啊!」 扯淡的仙人手段! 沈安打个哈欠,说道:「此事等开封府处置吧,大晚上的辛苦了诸位,管家。」 「郎君。」 庄老实拎着袋子过来,沈安说道:「这些兄弟都辛苦了,给他们弄些东西吃。」 吃东西不算行贿。 庄老实一脸难色的道:「郎君,家里还得清扫,小人怕是没法去买了……」 随后就是一段推让,军士们拎着钱袋子行礼致谢,临走还把那具烧萎缩的尸骸给拉走了。 沈安带着折克行进家,随口问道:「可要回去复命吗?」 第122页 折克行摇头道:「不了,小子刚到殿前司没多久,没人安排……」 折家远在府州,折克行的老子折继闵去世好几年了。家族里的男丁也不少,而地盘就那么点,所以他只得来了京城。 他这样的将门子弟,大抵也就是安排一个闲职,以后要是没出息,那就一辈子混吃等死吧。 两人进了书房,折克行就问了那个火焰的事。 少年看着一脸的崇敬,沈安压住心中的飘飘然,淡淡的道:「只是些许小东西罢了,我记得军中就有霹雳弹,那个更厉害吧。」 折克行显然对此非常了解,说道:「那是用沥青加松脂做的,能燃的久,可却不及这个。」 他两眼放光的道:「沈待诏,这东西要是送到军中,守城可就无敌了。」 沈安心想真要这么做的话,那得要多少酒精。 所谓燃烧弹,不过是他用酒精加上几种材料制成的,今夜算是第一次实战,结果就烧死了一个蠢货。 第94章 饭桶酒鬼,这就是未来的名将 「这东西叫做……别喝!」 沈安拿出了一瓶酒精来,刚打开盖子,那股子刺鼻的味道就让折克行眼睛发亮,然后拿起瓷瓶就准备一饮而尽。 沈安说慢了些,折克行还是喝了一口。 他霍然站立起来,然后一脸的震惊。 他的脸很快就红了,然后呵出一口气,竟然喊道:「好酒!」 这娃是疯了吧? 沈安赶紧弄了杯冷水给他,「赶紧喝下去。」 折克行喝了冷水,然后就盯着那个酒瓶不放了。 这娃竟然是个酒鬼? 可他看着比我还小一些吧…… 「家父早已仙逝,给小子取的字是遵道。」 折克行吸吸鼻子,看来是真对酒精产生感情了。 沈安拿过瓶子,先是嗅了一下,觉得依旧难闻。然后他试探着喝了一小口。 辣! 若非是要在折克行的面前保持形象,沈安绝对会喷出来。 好容易憋住了那股子辣意,他笑眯眯的道:「折家的名声我也早有耳闻,当初在雄州时……家父沈卞……」 「啥?」 折克行霍然起身,拱手道:「尊父竟然是沈知州,那大家就是一家人。」 随后他的态度中就多了亲切。 「安北兄,刚才喝的那个好酒……」 「那不是好酒,而是酒精?」 「酒精?」 沈安想收拢这位猛将,于是也不隐瞒:「对,所谓酒精,就是酒之精华……」 「怎么能弄出这些精华?」 「蒸馏。」 「蒸馏?」 「对,每一种液体都会在某个温度上沸腾蒸发汽化,这叫做沸点,而酒里的成分就是酒精和水……」 「那水为何不蒸发呢?」 「那是因为酒精的沸点比水低,所以就率先蒸发了出来,多次之后,酒精就越发的醇了。」 「……」 两人聊了许久,等沈安走出书房时,折克行竟然在里面记录着沈安说过的话。 庄老实一夜未睡,好容易把前院那块土给弄干净了,就来禀告,却见沈安站在书房外面,颇为孤寂。 「这人生当真是寂寞如雪啊!对手难觅,奈何!」 沈安兄妹被沈卞坑了那么久,此刻算是第一次有了些许好处。 开天闢地啊! 沈安真心的有些感动了,觉得那个爹当真不容易,竟然还给他留了些遗泽。 「郎君,开封府那边说话吞吞吐吐的,大概是人被烧缩了,找不到什么痕迹。」 「是辽人。」 沈安笃定的道:「他们被我弄得灰头土脸的,以辽人的心高气傲,不报复回来才怪。」 庄老实跺脚恨道:「辽人……可咱们却不能动手报复。」 沈安笑眯眯的道:「弄那几个人无趣,咱们要报复就报复大的。」 庄老实绞尽脑汁想了想,然后一脸恐惧的道:「郎君,烧不得啊!」 「烧什么?」 沈安好奇的问道。 庄老实说道:「难道不是一把火烧了使馆吗?」 「你这个……」 沈安突然觉得自家就是个土匪窝子,他自己是土匪头子,庄老实就是狗头军师,而曾二梅就是孙二娘,姚链就是小头目…… 「哥……」 果果软软糯糯的声音把沈安的幻想驱除了,他回身看去,就见果果穿着白底暗花的衣裳,脚下是一双圆口鞋,脸上白白净净的,被陈大娘牵着过来。 花花同样是一夜未睡,可此刻依旧精神抖擞的跟在小主人的身边摇头摆尾。 「哥……」 果果笑着过来,准备和哥哥一起跑步,却见后面的书房里出来一个少年,就赶紧跑到哥哥的身边,拉着他的衣袖道:「哥哥,有人。」 被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怯生生的看着,折克行觉得有些新奇,就拱手道:「见过小娘子。」 果果躲在沈安的背后,有些不大情愿的出来,然后踉踉跄跄的做个福身的动作,沈安就摸着她的头顶道:「带着花花去跑步吧。」 他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直奔厨房。 曾二梅在厨房里发呆,见他来了就说道:「郎君,家里的都说不吃早饭了。」 这是看到人被活活烧死后没胃口了。 第123页 都是凡人啊! 沈安的咽喉涌动了一下,然后开始做早饭。 「安北兄,弄些汤饼就好,饼子也成。」 这时候可没有什么狗屁的不得下厨的规矩,文人下厨做的一手好菜,说出去算是雅事。 这里面的代表人物就是苏轼。 想到苏轼,沈安就想起了这位仁兄的命运。 这也是个倒霉蛋啊! 沈安做了一锅汤饼,然后用一个大碗给折克行盛。 折克行搓着手道:「安北兄,还能大些吗?」 沈安看看手中的碗,想起折克行可能习惯了两餐制,就换了个有脑袋大的碗。 折克行有些难为情的道:「还能……再大些吗?」 于是沈安和曾二梅就目睹了一个饭桶的诞生。 一大锅汤饼……就在沈安给果果做早饭时,被折克行吃的干干净净的。 这货最后还和曾二梅要了热水,把碗里的东西全部洗干净,一口干了。 「安北兄,您当初是怎么把辽使弄疯的?」 吃完早饭,折克行并没有回去的意思,按照他的说法,既然官家让我来保护你,那肯定是贴身保护更妥当。 沈安叫人在前院给他弄了个房间,然后就想去补觉,却被他纠缠着问问题。 沈安想了想,觉得还是别神话了某些东西,同时也借折克行的口来澄清一些事情。 「辽使久在汴梁,寂寞空虚冷是必然的,时日久了就成了病……我只是用言语引诱了一下。」 寂寞空虚冷啊! 「怨妇知道吗?」 折克行摇头,他还是菜鸟,不知道男女之事。 沈安嘆息道:「以后会知道的。」 折克行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禁失望的道:「可有人说您是用了……用了仙家的手段。」 「是邪门歪道吧?」 从古至今的当政者都不喜欢意外,而沈安那天的举动就是意外。 想想吧,辽使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你给弄疯了,要是哪日你想弄疯皇帝咋办? 所以文彦博那天并没错,只是错在太过急切而已。 沈安笑了笑,嘆息道:「许多事情都不可说,不能说。」 话锋一转,沈安就说起了府州。 「你家那边就顶着西夏,这几年如何?」 按照沈安的理解,这几年西夏人应当会很老实。 折克行的眼中多了厉色,说道:「不大好。西夏人从未停止过袭扰。」 「没藏讹庞最近很焦躁,可李谅祚却有一群权贵在支持着,否则他早就被没藏讹庞弄死了。」折克行的眼睛很亮,却是一种好战的情绪在挥发着:「他算得上是枭雄了吧。」 「算不上!」 沈安打了个哈欠说道:「他太过优柔寡断,所以就不断用小规模的冲突来保持和大宋的接触,这样进可攻,退可守,必要时还能开战,缓解西夏内部的矛盾。不过……他现在不下手,以后估摸着不会有再下手的机会了。所以说枭雄枭雄,下不去狠手的算个屁的枭雄。」 沈安说完就往前走,他实在是太困了,可折克行就像是个好奇宝宝不停的问问题,让他想一棍敲晕这少年,然后倒头大睡。 可走出了几步却没听到身后有动静,沈安就回头…… 折克行一躬到底,再起身时,那眼中就充满了敬佩之色。 「安北兄大才,家父当年还在时就说过没藏讹庞之事。家父说没藏氏乱了西夏,只是没藏讹庞色厉内荏,以后定然没好结果。」 沈安愣住了,觉得世界真奇妙。 我这是隔空和折继闵来了一次英雄所见略同? 第95章 我为大宋立过功,我为大宋…… 沈安觉得收小弟是件很讲究缘分的事。 比如说折克行…… 「郎君,王俭求见。」 沈安一愣,边上在抽陀螺的果果嚷道:「哥哥,哥哥,不转啦!」 沈安赶紧接过抽陀螺的绳子又抽打了几次,然后果果仰头道:「哥哥好厉害。」 沈安把绳子交给她,然后对庄老实点点头。 这位王俭开始是受聘为赵仲鍼的基础老师,可谁曾想竟然和沈安做了邻居,然后…… 然后赵仲鍼整日在沈安家厮混,却把王俭视若无物。 郡王府不在意养着一个人,可王俭却主动找茬,最后被扫地出门,据说他如今在别处教书。 教书的日子也过得去的啊! 沈安看着走进来的王俭,觉得这人有些魔怔了。 王俭的脸上带着些许谄媚,一进来就看到了在边上练刀的折克行。 折克行的刀法是家传的,没啥华丽之处。 王俭的目光迅速扫过,然后看到了在赶陀螺的果果。 他脸上的笑意更盛了些,近前拱手道:「见过沈待诏。」 哪怕是曾经不和,可沈安还是起身拱手还礼,然后请他坐下。 「请喝茶。」 沈安指指茶杯,然后只是看着果果玩耍。 王俭干笑一声,然后看了边上的庄老实一眼。 庄老实笑眯眯的道:「王郎君可是稀客,若是有事只管说。」 这话暗含催促之意,你王俭不是沈家的朋友,有事说事,没事咱也别耽误主人家。 王俭看了沈安一眼,有些尴尬的说道:「小郎君……小郎君的性子急切,我这里倒是有些心得,若是……若是您愿意,我这里愿意……愿意帮衬帮衬。」 第124页 沈安看了他一眼,说道:「好意心领了,只是郡王府已经放手了。」 王俭还想说些什么,沈安微微点头,示意送客。 「王郎君请……」 王俭起身,等走到门口时,突然回身看着沈安道:「沈安,做人不可太过了。」 沈安看了他一眼,然后摆摆手。 这是莫大的无视,王俭气得喝道:「你今日得意,且看来日……」 咄! 一支箭矢陡然而来,擦着王俭的头皮飞过去,最后钉在了门边。 王俭缓缓伸手摸了一下头顶,然后目光转向右边…… 一支箭矢钉在门柱上,箭尾依旧在颤动着。 他缓缓看向左边,一个少年正收了长弓,喝道:「你何人?竟敢在此跋扈?」 王俭的目光渐渐呆滞,折克行觉得这厮还不错,竟然没被吓住。 「救命啊!」 王俭突然惨叫一声,然后转身就跑。 果果被他的惨叫惊到了,手一偏,陀螺就被抽的歪歪斜斜的沖了出去。 「哥哥,不转啦。」 沈安哦了一声,接过绳子后就赶紧抽打了几下,把陀螺抽打正了,就得意的道:「哥哥的本事如何?」 果果崇拜的道:「哥哥厉害。」 沈安呵呵大笑两声,然后对摺克行说道:「此人只是个投机者,无需管他。」 在郡王府暗示退出这场备胎游戏的行列后,大多数人都渐渐疏远了他们。 可王俭竟然敢下注在赵仲鍼的身上,让沈安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不过大家曾经是对头,你再有眼力和魄力,可却挤不进来。 折克行大步进来,沉声道:「安北兄,辽人跋扈,小弟去弄死几个给你出气。」 沈安看他神色严肃,就知道不是玩笑。 「暗杀倒是以牙还牙了,可这是汴梁城。」 沈安否决了他的建议,说道:「此事不可急切。」 折克行恼怒的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怎么可能!」 沈安摸着下巴沉吟道:「我这几日让人去摸清了他们的一些习惯,总得以牙还牙才是。」 折克行的气质陡然一变,沉声道:「小弟看过辽人使馆的布局,夜间进去不在话下。」 沈安阴笑道:「如此我的谋划就更天衣无缝了……」 「什么谋划?」 沈安觉得自己刚才的形象不对,就板着脸道:「弄死几个算几个的谋划。」 折克行躬身道:「请安北兄赐教。」 沈安想了想孙武和诸葛亮的风采,就微微昂首道:「等时机。」 随后他就回房间小睡了一会儿,结果还是被吵醒了。 「郎君,宫中有人来了。」 「我想睡觉啊!」 少年本来就贪睡,沈安艰难的爬起来,然后打着哈欠去了前面。 陈忠珩已经在等着了,见他出来就说道:「官家知道你受了委屈,所以让我带了些东西来,你且好生在家养病,这几日不许出门。」 沈安看向了折克行。 折克行说道:「辽使五日后回去。」 沈安一脸正色的道:「请你转告官家,臣这边定然会以大局为重,这五日就不出门了。」 陈忠珩仔细看着他的脸,沈安就笑了笑,特正气凛然的那种。 「好,不过这五日由他来陪着你。」 陈忠珩指指边上的一个侍卫,沈安不高兴的道:「老陈,官家这是不相信我吗?我为大宋立过功,我为大宋……」 陈忠珩摇头道:「不是不信你,而是……怕汴梁城中会多几个疯子。沈安啊!消停些吧,官家好不容易高兴起来,别扫兴行吗?」 他交代了那个侍卫,然后留下半车慰问品就笑吟吟的走了。 皇帝高兴,太监也会跟着高兴,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和主子同呼吸,共命运。 赵祯最近的心情爽的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是对那两个未出世的孩子的期冀,也是对未来接班人的期冀。 沈安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 可他也不敢跑去告诉赵祯:官家啊!你这两个都是闺女。 这话换任何人大概都会发飙。 再说要是命运的轮盘多转动了一点,生出个皇子来呢? 沈安摇摇头,真要是个健康的皇子,他就会找机会直接出海去。 这年头的海洋贸易才刚开始,等以后那些大食人往来于大洋之上,赚的盆满钵满。 沈安自忖自己能笼络一批人,到时候直接霸占了那片海域…… 当个海贼王也不错啊! 沈安甚至觉得很喜悦,就不时看了边上的折克行几眼。 折克行觉得这个目光很贪婪,就打个寒颤说道:「安北兄,要不还是小弟去吧。那些辽人喜欢热闹,到时候小弟趁机从背后捅一刀子,保证一声不吭的就能干掉他们。」 沈安本是在想着要是手下有折克行这等猛将,是否能纵横四海时,闻言不禁哆嗦了一下。 这是后遗症,上次被人捅了一刀之后,沈安就听不得捅和腰子这两个词。 他隐住狰狞说道:「还有五天呢,急什么!」 第96章 火拼 监视沈安是件很简单的事,因为他太懒了,除去早上和折克行练刀射箭之外,其它时间大多是看书,或是陪妹妹玩耍。 第125页 很无趣的一个少年啊! 但是沈家有个好处,那就是每天的伙食让人期待。 第一天,侍卫警惕的吃着,然后差点把舌头都吞了下去。 第二天,侍卫放松了些,吃的酣畅淋漓。 这是因为他亲眼看到沈安和他吃一口锅里舀出来的菜,所以才敢这般肆意。 第三天…… 吃过晚饭之后,耶律嗣臣找到了刘伸,说过两天就要回去了,刚才送菜的宋人中,有人说今夜御街会有一家新开的大型青楼游街,大家想去看看,领略一番汴梁的风情。 青楼游街,这大抵就是打gg,让汴梁城的男人们看看这家青楼女妓的成色。 而每一次辽国有使团来汴梁,就会和土包子般的出去找乐子。 刘伸想想也是,就叫人准备,然后一行几十人就浩浩荡荡的出了使馆。 与此同时,沈家。 吃完晚饭后,沈安就和侍卫在院子里吹牛。 天气有些热,站在树下感受一下徐徐微风,侍卫觉得很惬意。 「……当时过黄河,那些船工先把船拉到码头对面的上游,然后那船就倾斜着下去,速度好快,眼瞅着就要撞上去……哎哟!」 沈安突然捂着肚子说道:「肚子疼。」 侍卫正在听他们兄妹的迁徙史,闻言就遗憾的道:「沈待诏且去。」 拉泡屎能废多大功夫? 侍卫站在树下看着明月初升,心中惆怅的想起了自己的妻子。 啥时候休沐回家去好好的亲热亲热。 「哎哟!」 他突然撑着树干,单手捂着肚子,脸色煞白。 在边上无聊熘达的折克行愕然问道:「你这是……难道和安北兄一样?」 侍卫想了想,觉得自己和沈安怕是中招了。 这时一股汹涌的便意往下一坠,侍卫苦着脸道:「你帮着看好沈安,我要拉了!」 折克行点头,看着他夹着双腿往前院的茅厕去,就说道:「我去后院盯着沈安。」 侍卫放了一个响屁,顿时就呻吟了一声道:「好,多谢了……啊!不好,拉裤子上了。」 庄老实嘆道:「拉肚子的时候,别相信那是屁。」 侍卫冲进了茅厕里,折克行回身问道:「他能拉多久?」 身后的庄老实一脸同情的道:「最少大半个时辰。」 「够了!」 …… 沈安和折克行一路换了衣服,顺带还在脸上涂抹了一番。 「从大门走啊!」 折克行觉得沈安有些折腾。 「赶紧上!」 沈安上了梯子,稍后两人就消失在侧面的夹道里。 「做事要稳当,谁知道外面有没有人盯着……」 沈安当先往外跑,刚跑出几步就猛的贴在墙上。 折克行探头看去,就在对面的巷子口,两个男子正百般无聊的在闲聊。 大晚上的,这里又没啥秦楼楚馆,酒肆酒楼,谁会来这里扯淡? 竟然有人在看着后门啊!折克行冲着沈安比个大拇指,佩服的五体投地。 沈安心中暗笑着,他知道自己上次弄疯辽使的事给赵祯留下了阴影,就担心他会不管不顾的去报复辽人,所以才安排下了几波人在盯着。 只要再过三天,辽使拍拍屁股就走了,大家万事大吉。 两人换了个方向,悄然避开了那两人,然借着夜色撒腿就跑。 一阵狂奔之后,前方就是信陵坊。 过了这里,御街就在眼前。 沈安低头喘息着,可折克行却游刃有余,不见疲惫。 「你是神箭手,眼力好,看看两边。」 折克行抬头看去,这时前方一阵骚动,有人喊道:「来了来了!」 御街的两侧顿时一阵喧譁,随后一队女人就逶迤而来。 队伍中有人有箫笛乐声,可却被两边的人群的叫喊声给盖了下去。 大家夹道看着这些女人,男人们都很兴奋,而仅有的几个女人却呸了一口,然后又开始谈论这些女人穿着的流行方向。 御街的这一段已经被堵住了,随着那队女人的渐渐走来而嘈杂起来。 灯火辉煌的夜晚,两侧的二楼窗户都挤满了人,不时听到一阵喊叫。 沈安也在看着这些繁华,但目光却在左边寻索着。 「发现辽人。」 折克行低声说道:「可西夏人呢?」 沈安继续看着左边,说道:「我找了人去诱惑他们,西夏贫瘠,但凡有这等热闹的时候,他们就没缺过席。十次打锣九次在,说的就是他们。」 两边的灯火把御街照的纤毫毕现,当沈安看到西夏人的异族打扮时,就和折克行退到了后面的阴暗处。 「郎君!」 一直拖在后面的姚链递过了折克行的弓箭。 折克行接过弓箭检查了一下,说道:「这是西夏人的箭矢,殿前司的衙门里有不少,我弄了几支。」 沈安满意的道:「西夏和辽人之间的仇可是结大了,两边每次在汴梁遇上就会群殴,今日……」 那队女人渐渐远去,西夏使者带着人缓缓跟去。 汴梁人自然是不会追星般的跟着,因为他们想看的话,只需去东鸡儿巷和西鸡儿巷走一趟,那才叫做满楼红袖招。 所以两边的人流开始散去,渐渐冷清。 第126页 街道差不多为之一空,前方的视线清朗。 刘伸觉得很有趣,准备回去作一首诗以示纪念。 他们一行几十人开始回返,由于是异族打扮,加上人多势众,没人敢靠近。 这时身后有人喊道:「西夏人说辽人是狗!」 刘伸皱眉回头,就看到后面来了十余人,那熟悉的打扮,不是老对头西夏人是谁。 当年双方的第一次战争以辽人的失败而告终,这是对辽人霸主地位的严重挑衅。 而后辽人报复性的大举进攻,西夏人谨守不出,结果国内被辽人大肆破坏,惨不忍睹。 这便是大仇人啊! 仇人相见,自然是两眼发红。 「老规矩,打!」 辽人人多,所以得意的沖了过去。 耶律嗣臣也跟了过去,刘伸摇头失笑,缓步而行。 西夏人也不退却,只是双方刚一接触,就被打的落花流水,然后开始奔逃。 「追!至少要打断一半人的腿!」 耶律嗣臣得意洋洋的指挥着,前方奔逃的西夏人中有人回身放箭,但却不敢冲着人射,只是威胁罢了。 「追上去!」 耶律嗣臣更得意了,觉得来到汴梁后受的憋屈都在渐渐消散。 夜风清爽,他不禁扯开衣襟,放声长啸。 夜空灌进了他的胸膛,一支箭矢也随着夜风而至…… 第97章 那小子就是个蠢货 刘伸在看着左右的商铺,此刻因为两家使团的打闹,大部分商铺都纷纷关门,害怕被殃及池鱼。 胆小的宋人啊! 刘伸的心情不错,甚至准备明晚也出来转转。 「林牙中箭了!」 「西夏人暗箭伤人!」 前方一阵嘈杂,刘伸疾步过去,就见被围着的耶律嗣臣倒在地上,咽喉上插着一支箭矢…… 「是西夏人射的!我看到了。」 人在愤怒时通常会失去正常的判断,而这支箭矢确实是货真价实的西夏人的东西,在两国前些年交战时,辽人对此印象深刻。 耶律嗣臣已经不行了,他抓住身边人的衣襟,咽喉那里咯咯咯的发出声响,然后挣扎了几下,眸色渐渐昏暗…… 刘伸知道自己麻烦了。 他是正使,耶律嗣臣是副使,如今副使身亡,他回去怎么解释? 他站了起来,看着前方止步的西夏人,就冷冷的道:「杀!」 那些西夏人正觉得辽人是害怕了,就准备反戈一击,等辽人那边纷纷拔出长刀后,才觉得大事不妙。 两帮人顷刻间就撞到了一起,长刀舞动,鲜血飙飞,惨叫声瞬间就让这一片的百姓都消失了。 远方来了一队巡检司的军士,见状也不敢上来,只是在前方隔离百姓。 …… 侍卫从茅厕里出来了,是扶着墙出来的。 他面色惨白,若非是认识,庄老实真要喊一声有鬼。 「郎君也拉到了现在,先前郎中来了,给郎君开了药,只是你这里没出来……不过应该是差不多的毛病。」 一碗汤药灌下去,侍卫坚持着要去看看沈安在不在。 「哎哟!这肚子……」 正说着,沈安捂着肚子来了,面色同样惨白。 侍卫同情的道:「哎!沈郎君看着比我还惨。」 沈安摆摆手道:「熬不住了,我要去睡觉。」 「去吧去吧。」 侍卫也撑不住了,早早的回了房间休息。 而此刻的汴梁却无眠…… 赵祯正在怀孕的两个嫔妃那里查看慰问,等陈忠珩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时,他不禁皱眉道:「慌什么?」 陈忠珩面色惊惶,喘息着道:「官家,辽人……辽人和西夏人遇上了……」 什么? 赵祯楞了一下,说道:「说清楚。」 「辽人和西夏人今夜都在御街看青楼女子游街,两帮人碰到了一起就打了起来……」 打就打呗,哪一年辽人和西夏人在汴梁遇到不打一架。 赵祯走出了寝宫,闻着夜风送来的味道,觉得心旷神怡。 「打伤了几个?」 「死了,都死了!」 啥? 赵祯回身,身体在打颤。 陈忠珩赶紧说道:「先是西夏人被追打,有人一箭射死了辽人的副使耶律嗣臣,然后辽人报仇,就围杀了那些西夏人……官家,西夏人垂死一击,辽人死了九人。」 赵祯的身体还在颤抖,陈忠珩急忙劝道:「官家别急,此事开封府已经去了,欧阳修大晚上带着人去收尸,还问清了情况,叫人签字画押,绝不会给辽人耍赖的机会。辽人也知道闯了祸,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明日就回去。」 赵祯的身体颤抖的更加厉害了。 「好!好啊!哈哈哈哈!」 赵祯突然大笑了起来,他笑的浑身颤抖,笑的是如此的畅快。 这是陈忠珩从未见过的皇帝,他从未见到皇帝笑的这般肆意过。 「哈哈哈哈!」 …… 第二天一大早,辽人使团就出城了,急匆匆的往北方而去。 而皇城司都知张八年正在禀告。 「陛下,昨夜沈安和折克行一起去了御街……臣派去监视辽人使团的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赵祯今天给人的感觉就是喜悦,从心里发出的喜悦让他看着容光焕发。 第127页 他微微一怔,脑海里电光火石般的转过一个念头,然后说道:「不会吧,他们怎么能办到?」 张八年依旧是冷冰冰的道:「那个时辰正好是青楼女子游街……」 他不给自己的判断,但就凭着他说的话,赵祯就忍不住拍了自己的大腿一下。 「那个少年!那个少年……」 他霍然起身走下去,来回转圈。 张八年微微低头道:「侍卫被下了药拉稀,沈安也说拉肚子,可臣令人去查过附近的郎中,昨夜郎中只是开药,并未给沈安见面诊脉。」 不过最后他还是没忍住,问道:「陛下,臣……沈安做不到吧?」 赵祯摇头微笑道:「那个少年当时弄疯了辽使,我就知道他不是池中之物。」 张八年愕然,然后又重新在脑海里把沈安的危险程度调高了一格,请示道:「陛下,可要拿了沈安吗?」 「拿他作甚?」 赵祯不满的说道:「他的人手不足,此事定然有汝南郡王府掺和,汝南郡王……」 「陛下,汝南郡王求见。」 赵祯笑道:「看看看看,朕就知道他会来坦白。」 赵允让进来,看着一脸的正经和刻板。 行礼之后,他马上就躬身请罪。 赵祯目光复杂的看着他,最后还是微微一嘆,说道:「你何罪之有。」 他许久都未曾见过这位曾经的备胎了,此刻见他老态毕露,心中不禁有些唏嘘。 赵允让抬头道:「昨夜之事,臣派出了人手……」 赵祯淡淡的道:「你派出了人手去帮沈安打探消息,不过动手之事你却未曾参与,全程都是沈安在安排,否则昨夜你就该进宫了。」 「官家英明。」 赵允让板着脸,说出来的赞颂让人听了别扭。 赵祯感嘆道:「那少年的手中并无人手,可却能辗转腾挪,你可听闻谁家少年有这等本事的吗?」 赵允让的嘴角渐渐裂开,得意的道:「臣……臣未曾听闻过。」 老东西! 赵祯起身走到他的身边,嘆道:「你倒是运气好,不,是仲鍼的运气不错,有个少年愿意为了义气捨弃了权力……」 赵允让缓缓昂首,大眼泡里仿佛都带着怒火:「当年十三郎出宫后可是人人嘲讽!」 赵祯的眼中闪过痛苦之色,说道:「宗实……是我亏欠了他。」 赵允让突然说道:「沈安还年轻,那少年一心想为沈卞平反……可不做官,不做大官怎么能平反?让他回来吧……」 赵祯点点头道:「我叫他回来,他却不肯。」 赵允让忍不住骂道:「那小子就是个蠢货!」 赵祯点头道:「用君王赐予的官职来讲义气,这确实是比较蠢,你去收拾他吧。」 第98章 以退为进 「啥?」 侍卫面色惨白的来转告最新的消息:「辽人和西夏人昨夜在御街发生了冲突,辽人跋扈,杀光了西夏人,自己也死了九人……」 沈安的面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侍卫见了不禁暗嘆着少年人的恢复能力真是好,一夜之间竟然又能生龙活虎的了。 沈安一脸的惊诧莫名,然后就欢喜的道:「报应啊!」 他回身看着折克行,哈哈大笑起来。 「这就是报应啊!老天有眼吶!」 沈安笑的极为畅快,他疾步走到面色有些僵硬的折克行身前,低声道:「淡定!要淡定!」 折克行挤出了些许笑容,然后暗自赞嘆着沈安的本事。 是的,他觉得折家就是没有沈安这等随机应变的本事,所以才被人压得死死的。不但朝中警惕着,连周边的麟府路军马司都在隐隐约约的钳制着折家。 安北兄……大才啊! 侍卫回去了,前脚刚走,后脚姚链就得意的道:「昨夜郎君……哎哟!」 庄老实在他刚开口时就是一脚,然后喝骂道:「昨夜郎君和折郎君都在家里拉肚子,下次让我听到你再瞎掰掰,打死!」 姚链笑嘻嘻的认错,沈安干咳一声道:「此事怕是瞒不过官家。」 「郎君,一旦官家知道了,这就是大祸临头啊!」 庄老实马上就慌了,沈安皱眉道:「慌什么?若论大宋对辽人的恨,官家铁定排第一,这次辽人被咱们弄的到死不活的,刘伸回去肯定会被处罚,但西夏人会是什么反应?这些对大宋只有好处,官家怎么会生气?」 在场最了解西夏的莫过于折克行,他也贊同的道:「西夏人忌惮辽人,此事传回去,西夏人再忌惮也得去交涉,甚至他们之间还会打一场,这对大宋的好处太多了。」 「辽人也忌惮西夏人。」 沈安补充道:「西夏就是一头野狼,对大宋的危害自然不言而喻,可对辽人来说也是一个牵制。」 折克行的眼睛一亮,拱手道:「安北兄,那你上次出主意,让唐仁威胁说大宋和西夏联盟,就是基于这个想法吗?」 沈安点点头,说道:「西夏对大宋是侵袭有余,但却知道自己无法撼动大宋的根基。而辽人却不同,他们真要全力开战……」 「那就……小人不敢想啊!」 庄老实摇摇头,一脸的惊悸。 连折克行都没敢说什么豪言壮语,可见辽人给大宋有多大的压力。 第128页 这气氛不好啊! 沈安冲着出来的果果招招手,然后笑道:「可西夏人不傻,一旦大宋被辽人给灭了,辽人就会顺势一统天下,到了那时,辽国聚合了大宋的力量,西夏人可能挡?」 「那会化为齑粉!」 折克行拱手道:「安北兄眼光卓绝,小弟佩服。」 他的目光灼热,就像是发现了稀世珍宝。 他在府州长大,那里左边是西夏,右边是辽人,堪称是四战之地。 从小长辈就教他如何杀人,可却对这等大谋略无从了解。 当年他的父亲折继闵说要读书,而且要有名师指教才行,否则终究只是个赳赳武夫,不但会被忌惮,而且前途也仅限于此。 折家最羡慕的大抵就是种家…… 沈安的话让一家人都安心了,庄老实吆喝着让曾二梅中午多弄些好菜给郎君和小娘子补补,他自己摇摇晃晃的回去,看那模样就分外得意。 早上的气温不错,不冷不热的,最适合在外活动。 果果扑进了哥哥的怀里,说道:「哥哥,昨晚闹。」 呃! 沈安没想到昨晚竟然吵到果果了,就细细的问她可睡好了。 「好,还梦见了爹爹,爹爹抱我啦。」 沈安哦了一声,然后就陪她玩耍了一会儿。 折克行在想着长辈们的困境,想着府州的困境。 「想什么呢?」 沈安抱着果果走过来问道。 折克行抬头道:「想着府州的折家,太难了。」 「你说说。」 沈安拿着个拨浪鼓给果果玩耍,含笑问道。 拨浪鼓的声音轻轻传来,折克行茫然的道:「府州那边地处西夏和辽人的夹缝地带,折家在那里多年了,折家的男丁为国战死从不犹豫,可朝中总是在戒备,戒备……」 「这是习惯。」 所以说从安禄山造反开始,实际上武人的信誉就已经破产了,一直蔓延到了宋朝。 折克行点点头,但有些悲愤,「可折家对大宋忠心耿耿啊!麟府路军马司就是专门盯着折家的,这不公!」 这个…… 沈安挑眉道:「为何不解决这个问题呢?」 折克行摇头道:「没办法啊!我家表忠心都多次了,可没人理会。而种家却更好些。」 「为什么?」 种家…… 沈安对种家的印象不是很好,却找不到原因。 折克行艷羡的道:「种家的老祖宗是读书人呢!」 「羡慕这个作甚?」 沈安想起了些什么,觉得折家有些默默无闻的,很是古怪。 「折家若是想改换门庭也容易。」 沈安的语气很是轻松写意,折克行的腿一弯,沈安赶紧一把拽住了,然后怒道:「跪个逑!再跪就滚出去!」 折克行顺势起身,激动的道:「请安北兄教我,折家上下必定会感激不尽,奉安北兄为恩人。」 「恩人就免了吧,我这个可是馊主意……」 沈安一脸正经的说道:「折家只要捨得府州,全家改头换面去读书,我敢担保,三代之内,折家就会彻底的改换门庭。」 折克行一怔,说道:「放弃府州?可折家世代都是武人,一旦放弃府州,那就是……生不如死啊!」 正所谓将军宁愿马革裹尸还,也不愿意老死于床榻之上,要让折家放弃武人的身份,那真是千难万难。 这个确实是馊主意,也不现实。 折克行拱手道:「多谢安北兄了,只是折家世代为武人,杀敌报国的念头早就深入骨髓,不可放弃。」 「谁说要放弃武人的身份了?」 沈安把果果放下来,让陈大娘带着她去巷子里找孩子玩耍,然后当先往书房去了。 「不放弃?」 折克行有些晕乎的问道:「可您先前不是说要放弃府州吗?」 沈安走进书房,随后拿起蒲扇扇了几下,然后淡淡的道:「府州那边番人多,别人可能安抚?」 折克行摇头道:「难,折家在那边世代为官,一边杀一边安抚,那么多年才笼络住了那些番人,换了人去,难!」 沈安轻笑道:「那不就结了,上一份奏疏,就说折家在府州多年,子弟为府州流的血够多了,现在想举族迁离那个让折家伤心的地方……」 他看了折克行一眼,说道:「这就是以退为进……进可攻,退可守!」 第99章 小弟拜大哥 折克行有些纳闷的道:「上奏书……官家会不会动怒?」 「既然都在提防着你家了,动什么怒?」 沈安觉得自己是在蛊惑一个忠心耿耿的将门,给他们打开了一扇门。 一扇他们可以过得更好的大门。 「记得文彦博吗?」 沈安继续在蛊惑着:「那些人弹劾他,可是他做错了什么吗?别扯那个河图的淡,大家都知道是假的。」 折克行点点头,沈安微笑道:「这就是忌惮,和你家一样,文官做到了顶,做几年就最好自觉些滚蛋,不然有的是人来弹劾你,你现在明白了吗?」 折克行一拍脑门,说道:「文相不走就会被弹劾,折家不走就会被忌惮……」 沈安点点头,一脸孺子可教的欣慰。 「安北兄,请受小弟一拜!」 第129页 这是小弟拜大哥! 这一拜……此后折克行就得终生奉沈安为兄。 这一次沈安没有阻拦,而是笑吟吟的搀扶起他来,说道:「许多事情看似复杂,实则就是一个字:利!」 你既然成了我的小弟,那我自然不瞒你。 沈安很坦诚的说出了这里面的奥妙:「折家在府州对大宋的利就是挡住了西夏,并且还牵制了些辽军。」 从未有人从利益的角度来剖析国家大事,折克行听的瞠目结舌,听的敬佩有加。 「而折家若是退出府州,大宋能得到什么好处?换一个将领去,不但统御不了府州那些番人,而且还失去了一个将门。下一次西夏人打过来,可还能挡得住吗?这些得失孰轻孰重,那些重臣们自然会计算。 而折家呢?折家最多是换个活法罢了,反而不必用性命和热血去打拼……你说官家和朝中的那一帮子人会同意吗?」 折克行想了想,纠结着说道:「这就是您以前说过的……会哭的孩子啊!」 「哈哈哈哈!」 沈安大笑起来,然后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聪明,正是这样。」 这时庄老实急匆匆的来了,禀告道:「郎君,宫中来人,官家宣您进宫觐见。」 沈安瞬间有些心虚,他干咳一声,对摺克行说道:「要做就赶紧去信府州,趁着陛下的心情好,就算是有什么篓子也不会计较。」 折克行却忘记了这个,一把拉住了沈安,正色道:「安北兄,定然是官家知道了昨夜之事,小弟这就去求见官家。人是我杀的,一人做事……」 「滚!」 沈安觉得年轻人都不省心,却忘记了自己还是个少年。 接他进宫的内侍一路上好奇的在看着他,就差点想问『你那么年轻,为啥官家要这么看重你?』 「见过陛下。」 行礼之后,沈安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 「若非朕知晓你的底细,怕也以为你是个纯良的少年。」 赵祯看着这个貌似老实的少年,有些头痛的道:「昨夜你偷偷摸摸的出了家门,又去夜市引得辽人和西夏人相互厮杀……你说说,若是昨夜被人发现了,你可还能活?」 被发现了? 沈安干笑一下,赵祯冷笑着,就等他装傻。 可沈安没想到赵祯第一个想到的是安全,他心中微暖,就坦然承认了昨夜的事,说道:「昨夜是臣的错,不过辽人跋扈,若是不能让他们受些教训,大宋的威严将荡然无存。在此之下,臣的安危并不算什么。」 赵祯听了就更感慨了,觉得那些臣子稳重是稳重了,可有谁会为了大宋的脸面去搏命? 没有! 早上议事时,甚至有人担心辽人责怪大宋,建议马上派出使者去解释,最好是带些东西去。 这真是……操蛋啊! 赵祯觉得这句粗俗的话很是解气,就不禁说了出来。 「这真是……操蛋啊!」 沈安瞬间一脸懵逼。 陈忠珩瞬间一脸的呆滞。 我的官家哎!这等话背着人骂就好了,现在可是有沈安在啊! 殿内的几个内侍都深深的低着头,可身体却在颤抖。 赵祯也愣住了,他回身看着在颤抖的沈安,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你们啊……笑就笑吧。」 「哈哈哈哈!」 陈忠珩第一个笑了出来,随后殿内笑声不断。 笑过之后,赵祯就问道:「昨夜是怎么弄的?」 这是八卦? 沈安觉得更多的是想解气。 皇帝觉得他昨晚干的太漂亮了,但是又不知道详情,所以迫不及待的就把他召进宫里来解说。 「这事吧……」 沈安正色道:「辽使嚣张,大宋蒙尘,臣想着陛下憋屈,就……」 「……折克行箭术了得,躲在黑暗中一箭就命中了辽人的副使,辽人惊慌失措,而西夏人以为辽人怯了,就准备反击,恰此时,辽人纷纷拔刀……」 沈安的口才了得,说的陈忠珩在边上一会儿紧张,一会儿兴奋。 而赵祯也好不到哪去,直至听到沈安带着人悄然而去,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下次万万不可冒险了。」 这个皇帝总是很仁慈,他的关切一看就是发自于内心,让沈安也不得不感动。 不过一转口,赵祯的眉眼就带着轻松的道:「辽人此次惹了大麻烦了。」 沈安不知道后续,就问道:「陛下,可是拿住了证据吗?」 陈忠珩得意的道:「辽人本想仓皇而逃,可耶律嗣臣他们的尸骸却不能一路带回去吧,到时候半路生蛆咋办?所以欧阳修就以此为据,让辽人在文书上签字画押,大事定矣!」 赵祯笑道:「欧阳修的眼神不大好,凌晨时硬是叫人点了几十个火把照着,就盯着刘伸签字画押,不然就任由着耶律嗣臣的尸骸丢在那里发臭。」 「折克行的箭术果真这般了得吗?」 皇帝的思维总是很广阔的,一般人压根就跟不上。 可沈安却没有思索的说道:「陛下,折克行刀箭都了得,臣这等每日闻鸡起舞的都不是对手。」 赵祯面色古怪的指指他,最后摇头道:「那折家乃是将门,打出生就在琢磨练武,你……翻个墙还得要梯子,以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吧。」 第130页 沈安觉得皇帝小瞧了自己,于是准备回家后继续苦练。 可才将出了皇城,被晒的眼睛发花的他就被人抽了一巴掌。 「哎哟!」 沈安才捂着头,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老夫打死你个作死的小子!」 包拯凶神恶煞的出现在了沈安的眼中。 第100章 折继祖来了 沈安被包拯一路拍打着远离了皇城,侍卫们一直在笑,直至看不见人影。 所谓的御街,就是从皇城的宣德门直至外城的南熏门。 漫长的街道上依旧繁花似锦,丝毫看不出昨夜的杀戮和血腥。 沈安觉得自己的脑袋要被拍成包了,他就往左一转,到了州桥。 包拯气喘吁吁的跟上来,然后不断揉着因为拍打沈安而感到疼痛的手心,说道:「你这小子就是个活脱脱的作死鬼。」 沈安喊冤道:「我又怎么了?我老老实实地在家带妹妹呢。」 包拯气呼呼的道:「你说说,你说说,昨夜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沈安愕然,没想到老包的嗅觉那么敏锐。 「不是我啊!我哪有那个本事!」 这事儿就赵祯和那几人知道,沈安觉得还是保密为好。 「真的?」 面对着包拯狐疑的目光,沈安一脸坚毅的道:「真的,若是不真,我……」 啪! 六十出头的包拯竟然能一跃而起,然后一巴掌把沈安拍的抱头鼠窜。 两人一前一后的跑,前方就是夜市,那些小贩见到沈安的模样不禁大怒,有几人就拎着菜刀准备帮他拦截追兵。 「站……站住!你……你给老夫……站住!」 等他们看到后面追来的是气喘吁吁的包拯时,都讪讪的收了凶器。 「沈郎君,跑快些!」 「要追上来了!」 在戏嚯声中,沈安跑到了御史台外面,然后止步了。 御史台看门的门子呆呆的看着自家老大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过来。 「还……还敢不……」 包拯的模样让沈安担心随时会倒下,就赶紧扶住了他,说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两人进了御史台,那些御史见到沈安扶着包拯,那脸上的表情当真是精彩极了。 沈安竟然大摇大摆的进了御史台,而且还是和他们的老大一起进来的。 沈安扶着包拯缓步而行,见那些官吏们纷纷看向这边,就微微颔首而笑。 一群官吏不禁绝倒。 这厮竟然以为我们是在欢迎他? 一阵低低的恼怒声音中,沈安和包拯走了进去。 「肯定是你干的。」 包拯端着茶杯的手在颤抖,缓了缓才能正常说话。 他看了屁事没有的沈安一眼,觉得衰老渐渐在侵蚀着自己。 但他转念就想到了家中的儿子,就告诫自己要努力的活着。 「真不关我的事啊!」 沈安在叫屈,包拯冷冷的道:「昨夜出事,第二天官家就叫你进宫,难道是想让你送辽使出境?」 沈安笑嘻嘻的道:「官家……」 「罢了,你不用说了。」 包拯也觉得逼问这等事有些不对味,他轻轻的拍打着酸痛的大腿说道:「昨夜若是有一丝错谬,被围杀的就会是你。好了,去吧,以后别再干这等事了。」 这话就像是自家的孩子刚把隔壁种的菜给糟蹋了几株,大人知道后漫不经心的警告。 沈安笑嘻嘻的说是,然后说道:「您这身子可是不行啊!」 包拯摇摇头,微笑道:「行不行也得顶着活,好歹要活到孩子成人了,那样两眼一闭才放心。」 沈安点头表示了解,包拯笑骂道:「你一个少年知道些什么,赶紧多存钱,缓两年就娶妻生子,然后你自然就会知道了老夫的想法。」 沈安神思恍惚了一下,然后说道:「人生而有灵,可人生来却就是为了走向衰老,所以会感到孤独,需要朋友,需要妻子的陪伴……最后就是孩子,没有孩子,就会觉得自己来去空空,白活了一场……」 包拯诧异道:「你竟然……」 他觉得真是活见鬼了,一个少年竟然能知道他们这等老傢伙的心思。 见沈安还有话说,他赶紧摆摆手道:「去吧去吧,别学了我们这些老傢伙的暮气沉沉。」 沈安出了御史台,就遇到了一群开封府的衙役。 这些衙役骂骂咧咧的,沈安听了一耳朵,大抵就是昨夜他们看守辽人和西夏人的尸骸,结果连早饭都没人管。 「……糟糕,李三,那个辽人副使的尸骸……好像拿错了,拿成了西夏人的。」 一群衙役看到了沈安,马上目露凶光,生怕他听到了刚才的话。 「他是沈待诏。」 有人认出了沈安,瞬间衙役们都换了个脸,拱手打招呼,热情无比。 谁都知道老沈家可是和辽人不共戴天来着。 除非沈卞能从辽国活着回来,否则作为儿子的沈安,此生最大的仇人就是辽人。 沈安笑眯眯的拱手,然后低声道:「错了好啊!」 衙役们一怔,然后就爆发出了一阵闹笑,对沈安的感觉就更亲切了。 沈安的心情大好,回到家后,见折克行已经走了,就问了书信的事。 第131页 庄老实有些不满的道:「郎君,折郎君写信是躲着写的,然后竟然有人把他的书信给拿走了。」 「这就是底蕴啊!」 沈安知道折家肯定在汴梁有点,而谨慎是名将的必备素质,就凭着这两点,他就觉得折克行以后的能力不会差。 「哥哥!」 「哎!」 日子就这么缓缓而逝,辽人和西夏人在御街的血战还挂在汴梁百姓的口中时,一队骑兵进了汴梁城。 沈安依旧在家,折克行隔三差五的过来学习,而赵仲鍼最近在读书,据说已经患上了脖子扭曲症,每日都在盼望着有人能拯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个拯救者只有沈安,但沈安现在却没空。 就在夜间,沈安正在书房里看书时,折克行鬼魅般的摸了进来。 「下次进门不打招呼,小心自己倒霉!」 沈安非常不满意折克行这种借着身手好,就不讲礼貌来吓人的举动。 折克行笑了笑,看来是没当回事:「安北兄,我的身手别说是你这里,怕是皇宫也能摸进去。」 「真的?」,沈安伸手在桌子下拉了一下。 折克行听到身后传来了噗的一声,就缓缓回身,然后就呆住了。 就在房门的正下方,一支标枪正扎在地上,尾巴还在颤抖着。 折克行目光上移,看到了一个简陋的机关,他摸着头顶后怕的道:「好狠啊!」 沈安过去把标枪拔出来,说道:「这是当时防备辽人的机关,不过现在倒是用不上了。」 折克行拱手道:「安北兄,我家叔父到汴梁了。」 「谁?」 沈安觉得有些懵,这信才寄出去不到一个月,可府州距离汴梁差不多有七八百公里吧…… 「我叔父……」 竟然是府州知州折继祖来了? 第101章 扩张朋友圈 盛夏时节,可汴梁城里却好似变天了。 变得有些冷飕飕的。 折家这一代的家主在没有旨意的情况下进京了,然后上奏疏请罪,只说自己是要死了,请官家看在折家世代忠良的份上,宽恕他擅自进京的罪过。 有人说折家人要造反,然后被巡检司的当场拿下,据说一路还喊冤。 折继祖进城的当夜,富弼和枢密使宋庠齐齐去客店里见了他,然后密谈一刻钟,就悻悻然的出来了。 这是要翻天了? 当夜的汴梁城中多了几分凛然。 而沈安依旧睡的很安稳,甚至还在第二天早上去了郡王府,准备去搭救赵仲鍼一把。 两个老师在教赵仲鍼,这个待遇让沈安很是羡慕,于是在赵允让的逼视下,违心的说道:「你且好生学,好好学习啊!回头学业有成了,要做大宋的栋樑……」 赵仲鍼悲愤的看着沈安,心想我不喜欢背书作诗做文章啊! 他更喜欢看杂书,各种书都看。 可在学业没有大成之前,这种爱好就是异端,会被自家祖父给吊着打个半死。 而且他让杨沫悄悄的去找沈安求救,可你这是来拯救我的?怎么看都是在助纣为虐啊! 赵允让在边上一脸的愤怒,最后说道:「真是家门不幸啊!对了,老夫记得陛下交代让你在此读书……」 啥? 沈安面如土色的拱手告辞,然后一熘烟就跑了。他可不想搭救赵仲鍼不成,自家反而被坑了。 赵允让看着他远去,见孙儿在里面苦着脸,就挥挥手赶走了两个老师。 「官家知道了你跟着沈安去阴了辽人和西夏人一把,你要闷一阵子……」 沈安当时找赵仲鍼帮忙去引诱西夏人出来,此事自然在赵允让的视线之内,他甚至还帮着扫清了一些痕迹,只是没想到皇城司的人更胜一筹。 他边说边看着自家的孙儿,见他一脸惶然,就嘆道:「你跟着沈安旁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装纯良,不过这不是坏事,罢了,过几日就让你出去野。」 他觉得自家孙儿跟着沈安厮混之后,竟然越变越腹黑,越变越机灵了。 这可是大好事,祖宗有灵啊! 赵仲鍼马上就欢呼雀跃起来:「翁翁你真好!」 赵允让负手离开这里,一路都在笑着,在进入自己的房间前,他看了一眼皇城方向,喃喃的道:「将门这是不满了吗?」 …… 大殿内的气氛有些紧张。 折继祖的脸颊有些瘦削,一双眼睛此刻微微眯着,竟然有些锐利。 他郑重跪下,说道:「臣家久在边疆厮杀,儿郎们死伤无数,臣……不忍折家继续在刀口上存活,恳请陛下看在折家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允了臣一家迁来汴梁……」 大殿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呆住了。 谁曾想到大傢伙防备的折家竟然主动要求卸甲了…… 这是给大家出了一道难题啊! 谁给折家人出的主意? …… 一刻钟后,折继祖出了皇城,上马后对摺克行说道:「带路。」 折克行不知道他在里面的应对如何,但人没事就说明有缓和的余地,就问道:「叔父,去哪?」 折继祖回身看了一眼宫门,说道:「去沈家!」 「啥?」 折克行刚想说此刻去找沈安就是彼此勾结的罪证,折继祖的手一动,马鞭就从他的头顶上闪过。 第132页 「走!」 一路到了沈家,折克行担心沈安会生气,就主动去叫门。 大门打开了,姚链看了一眼,笑道:「折郎君来了,我家郎君可是说你上次把家里的好酒都喝光了,要罚你背书一本……咦!」 随后沈安从内院出来了。 「可是折知州吗?」 沈安微笑拱手。 折继祖拱手道:「正是我,多谢沈待诏为折家的谋划,感激不尽。」 他竟然躬身行礼,沈安赶紧避开道:「这可不敢当。」 「当得起!」 折继祖看了折克行一眼,说道:「府州折家不但困于外敌,更困于后背,沈郎君一语让我折家多了底气,此后自然活的自在。此恩折家上下牢记在心,此后有事尽管传信去府州,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安心中暗喜,却正色道:「折家世代忠良,我这里却看不过那些人把该用在外敌身上的劲头使在自己人的身上,还有……」 他指着折克行笑道:「我和遵道一见莫逆,只是出了个馊主意罢了。」 他的心中已经欢喜的不行了。 这可是来自于折家的友谊啊! 沈家在大宋并没有什么根基,反而因为沈卞的缘故对头不少,所以沈安需要扩展自己的朋友圈,而世代出猛将的折家自然是一个好选择。 折克行担忧的道:「叔父,咱们来这里,宫中会不会觉得安北兄掺和了此事……」 折继祖微微眯眼道:「武人要让人放心,那就坦荡些。至于沈待诏这里,你和他交好,我来此一聚,坦坦荡荡,何人敢说?再说我随后自然会去拜访不少人……」 沈安微微点头,要是折继祖没有后续的手段,他自然会调低对此人的看法。 只是折家要花一笔钱了。 「我听闻沈待诏……」 「叫我安北即可。」 「安北……我听遵道说,你对西夏和辽人有些看法?可能给我说说。」 沈安知道这是一个考验,就带着折继祖去了书房。 书房里,沈安拿了几枚围棋子当做几方势力,说道:「西夏一直想在大宋的身上割下一块肉,可实力不济,而且吐蕃人也和他们纠缠不休,所以他们进取不足。」 他指指另一枚棋子说道:「而辽人此刻疆域庞大,更重要的是他们掌控了不少部族,以及战马。那些部族的人天生就是战士,大宋此时不是对手。」 「可辽人却没进攻。」 折继祖提出了疑问,在他看来,沈安这些话有些纸上谈兵了。 沈安看到了一抹不以为然,就笑了笑,说道:「从耶律洪基上台以来,辽人渐渐失去了进取心……」 折继祖的眸色微紧,问道:「你从何得来的这个消息,可靠?」 沈安微微点头,却不肯再说。 你既然不信我,那我和你说个什么劲。 折继祖起身拱手道:「请赐教。」 武人的认错方式格外的耿直,沈安才说道:「我听闻耶律洪基崇佛,并且喜好游猎,上次辽使来威胁大宋时,我就给他们出了个主意。」 沈安看了折继祖一眼,说道:「大宋联手西夏……」 嘶! 这个消息一直被封锁着,所以折继祖并不知道,此刻一听他就呆住了。 他是宿将,自然知道这个主意的可行性并不是很高,可辽人竟然没有为此发出战争威胁…… 「耶律洪基竟然如此吗?」 他知道根据这个消息能推算出来什么,所以一脸的震惊。 耶律洪基竟然是个软蛋,那么大宋的政策自然会有所改变,府州折家在辽国方向也会相应的减少防备。 折继祖肃然道:「安北大才,此后府州折家和沈家……遵道。」 折克行走过来叉手道:「叔父。」 折继祖指着他对沈安说道:「此后遵道任你处置。」 这就是折家人的豪爽。 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侄子随便你收拾。 沈安笑着说道:「我和遵道一见如故……」 折克行插话道:「叔父,安北兄大才,我跟着学了好些东西。」 折继祖点头道:「你小子有福气,你那些兄弟都想找个名师而不得。」 沈安谦逊了几句,然后说道:「此次朝中定然会不了了之,此后折家的日子会好过些,不过却要给个台阶给他们。」 折继祖嘆道:「要出钱了。」 沈安诧异的道:「为何要出钱?」 折继祖苦笑道:「折家可没什么好东西献上去,能让朝中释然。」 沈安说道:「若是信得过的话,我这里倒是能想想办法。」 第102章 心慌的折家,闭关的沈安 折家不干了! 「宰辅们都慌了,开始还矜持着不去找我叔父,可这两天都上杆子……哎!我叔父只说不行,还请了汴梁城最好的郎中给自己看病,对外说怕是活不了几年了。」 折克行一脸的痛快,「后来有人不信,我叔父就躺床上,没人敢去看。」 天气热了,果果昨晚没睡好,沈安正抱着哄她。 「小声些!」 沈安小心翼翼的把果果抱进去睡下,出来后指指外面,两人一起出去。 天气很热,树上的蝉在拼命的嘶叫着。 沈安走到屋檐下,说道:「此事只是给宰辅们和官家提个醒,你想换人就换,可别在背后折腾人。」 第133页 折克行只觉得胸中畅快,「折家从未这么畅快过,多谢安北兄了。」 「但是要见好就收,想来你叔父会把握分寸。」 沈安觉得这算是一件好事,也开了一个好头。 可此刻的折继祖却有些顶不住了。 是的,作为世代武人的折家,从未有过善于谋身的傢伙,否则折家也不会混的那么差。 一双锐利的眼睛里多了颓然,折继祖拍打着桌子骂道:「都是一群老狐狸,说是折家尽管在府州呆着,以后要钱有钱,要粮有粮,亲热的让我嵴背发寒,这群傢伙,他们肯定是在谋划着名秋后算帐。」 「怎么办?」 折继祖是真的急了。 但他并未后悔,只是担心以后会被朝中给小鞋穿而已。 「好日子给你过一过,以后寻机就收拾你,那些文官们最擅长的就是这个,玛德!实在是不行,折家就真的全搬来汴梁城,大家做富家翁好了。」 这就是金杯共汝饮,背后捅一刀。 折克行也有些无措。 「要钱给钱啊!这倒是不错,只是折家得了好处,旁的将门会不会拈酸吃醋?到时候折家可就孤立了,遇到战事时,上官会不会使绊子?同袍会不会见死不救?」 沈安一边说着一边喝着茶,有滋有味的模样。 折继祖嘆道:「就是担心这个啊!」 沈安笑道:「此事倒也简单……」 「简单?」 折克行苦着脸道:「安北兄,这几日在京的折家人绞尽脑汁也没想到一个办法,您这个简单……」 他渐渐的有些明悟了,狂喜之下,一把就揪住了沈安的手。 「放手!」 沈安喝住了他,然后揉着手腕道:「要稳重,不然以后怎么做名将?」 折克行少年心急,说道:「都没了以后,还什么名将?」 折继祖也觉得这个局面有些僵,虽然达到了目的,可却也带来了些恶果。 但他却对沈安的谋划没话说,起身道:「安北大才,我这里过几日就回去,到时候让人带些土产过来。」 咱折家从不让自己人吃亏! 这份豪迈倒是很对沈安的脾胃,所以他说出了自己的谋划。 「此事倒是不急,若是快的话,再有两三日就出结果了。」 折继祖看向了沈安,目光炯炯。 「安北……是何东西?」 沈安笑道:「到时候就知道了。」 不是他卖关子,而且这东西……需要保密。 沈安叫人分开採购了些东西,甚至一些东西是让郡王府去採购的。 东西买来了,杂七杂八的,甚至还有不少木料和铁料。 折克行不知道他究竟要弄什么,可却恪守规矩,不去窥探。 沈安随后找到了郡王府,七转八弯的,最后还是找到了皇帝那里去。 「他要制作弓弩的老匠人?」 赵祯有些头痛的道:「他最近安生了一阵子,这又是要闹什么呢?」 陈忠珩赔笑道:「官家,沈待诏最近可是很老实啊!」 「他老实……」 赵祯突然生出了一些想法,「我怎么觉着自从他上了朝堂之后,这朝中的事就多了呢?」 这话要是让沈安听到了一定会大喊冤枉。 这不是我找事,而是我一未来的好青年,在诸多事情上和你们有些格格不入。 陈忠珩一想也是,于是就说道:「官家,那小子就是个奸猾的,臣都吃过他好几次亏了。」 赵祯点点头,却又想起了沈安的好处:「他至少还知道忠君,那香露价格低不说,还比外面的多。」 后宫之中就相当于是花丛,而他就是唯一的一片绿叶。 花丛中得有花香吧? 以往的花香闻着不怎么地,自从暗香进宫之后,赵祯才觉得有些意思了。 所以他近来多有流连,然后有御医提出了告诫,宰辅们也在奏疏里隐晦的提及了一番。 官家啊!咱们悠着点来行不? 你都大把年纪了,别哪天栽倒在女人的身上,那可就从仁君变成了子孙的反面教材。 哎! 赵祯突然想起了当年的那位宠妃,就嘆息道:「大宋目下最大的对手乃是辽人,而沈安和辽人不共戴天,给他。」 陈忠珩谄笑道:「是啊官家,旁人都能和辽人亲近,唯有沈安不能,否则死后可没面目去见祖宗了。」 随后一名老工匠就出现在了沈家。 沈安对摺克行交代道:「看好这里,不许人进出。」 沈安带着老工匠还有材料工具进了密室,随即折克行就站在了门外,从现在开始,他除去上茅厕之外,将会寸步不离。 折继祖觉得希望不大,就开始了在京城里的金钱外交。 可折家这次一棍子打蒙了许多大佬,所以谁都不肯给面子。 而宫中的皇帝据说也不大高兴,觉得折家这是在用撂挑子来威胁他。 这事儿麻爪了啊! 折继祖灰头土脸的来了沈家,见自家侄子守在厢房外面,就问道:「里面在弄什么?」 折克行只是摇头。 折继祖笑道:「你倒是知道守密了。」 两个少年私下能弄出什么来? 折继祖觉得沈安的头脑好用,以后弄不好就会慢慢的飞升进政事堂。 第134页 但是做东西…… 折继祖摇摇头,继续去奔波。 而赵祯压根就没关注这个事,日子照样流水般的滑过。 折克行就守在门外,谁来他都是警惕的盯着。 第二天,折克行的眼睛里多了血丝,但他依旧拒绝了姚链换人的建议。 他拦截了所有人,但是果果却不在这个范围。 果果站在门外嚷道:「哥哥。」 房间里传来了沈安的声音,有些沙哑:「哎!哥哥在做事,就快好了。」 果果嘟嘴道:「哥哥,我想你啦!」 里面的沈安笑道:「哥哥也想你了,明早,明早上哥哥就出来了。」 于是当晚果果早早的就睡了,还叮嘱陈大娘早些叫醒她。 第三天,天刚亮时,里面的门打开了。 早就等在外面的果果欢喜的沖了过去,就见到一脸疲惫的哥哥,还有那个一脸兴奋的老工匠。 三天没睡的折克行回身,看到老工匠的手中拎着一把弓弩,就好奇的问道:「安北兄,是弓弩?」 沈安打个哈欠道:「对,咱们马上就试试。」 第103章 强弩 「全烧了!」 房间里竟然摆放着三具被破坏殆尽的弓弩,沈安接过一碗汤饼,让庄老实拎着去厨房盯着烧掉。 稀里哗啦的吃了汤饼后,沈安带着老工匠和折克行去了后院。 沈安接过外形普通的弓弩,然后双手拉住弦,往上拉了一截距离,那里有个钩子。 弓弦挂在钩子上,沈安双手发力,脚下一踩,原来那钩子竟然是和脚踏的环相连的。 而且那弓弦竟然是单根双股,一股不动,但依旧能参与蓄力。 折克行玩弓弩也算是大半个行家,他看到沈安费力的上弦,心中有个念头在转动,越来越急切。 「这是……这能省力!」 沈安只是个少年,身上的力气哪能和军中的悍卒相比? 他费力,可那些军士却不会费力。 沈安回头说道:「而且弓弦的行程长了,弩箭会更有力,射程会更远。」 折克行激动的道:「这是新弩!这是新弩!」 小屁孩激动个什么呢! 沈安眨巴着眼睛,前方就是刚立起来的靶子。 靶子的外面覆盖了一层甲衣。 沈安端起弩弓瞄准。 「那个……」 折克行见沈安的手在抖,一点都不稳,就说道:「安北兄,要不我来吧。」 嘭的一声,短短的弩箭飞了出去。 咻! 沈安缓缓回头,目光不善。 「本来我就瞄准了的,你在边上一说话……」 折克行觉得自己很委屈,就说道:「以前练箭的时候,家里的兄弟还会在边上吵闹……」 沈安不怀好意的看了他一眼,折克行一个激灵,想起了自家叔父说随便沈安收拾自己的事,就赔笑道:「安北兄箭术无双……小弟佩服之至。」 沈安这才悻悻的重新上弦。 可他没有操练过弓弩,所以举起来后依旧稳不住。 马丹! 这个太过分了啊! 沈安喊了一声:「姚链来。」 姚链在外面守门,听到喊声就屁颠屁颠的跑进来。 这可是机密啊! 郎君竟然不见外的让我掺和进来,这份看重…… 瞬间姚链就决定要把这条命卖给沈家。 「弯着腰。」 啥? 姚链不解的看着沈安。 沈安举起弩机,姚链这才明白自己是来当架子的。 「高一些,对对对,稳住……」 「嘭!」 这一次很给力,弩箭直接命中目标。 折克行走过去,等看到弩箭全部没入甲衣里后,不禁暗自咂舌。 随后就拉开了距离测试,弩箭不断穿透甲衣。 「不够,太近了!」 沈安抬起头来,有些遗憾的道:「看来得找个宽敞的地方试试了。」 折克行已经有些瞠目结舌了。 目前来看,这具弩弓的威力已经非同凡响了,关键它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上弦轻松。 一行人兴致勃勃的出了城,然后找了个偏僻的地方,随后展开了测试。 弩箭不断发射,从直射改成了抛射。 抛射之后,弩箭带着一个惯性重力的作用,破甲的效果更加的明显。 「两百步!」 这是最新的距离。 折克行心疼的把从沈家带来的铁锅挂在了甲衣上,然后一熘烟就跑。 沈安这次是用上了木叉子当架子。 他单眼瞄准,第一箭直接脱靶。 「艹!眼睛花了!」 第二箭射出去之后,身后有人说道:「这都看不到了啊!」 「是啊!刚才来了一阵风,吹偏了。」 沈安脚踩拉环,双手一配合,就把弓弦上了。 再次装上弩箭,沈安骂道:「再不中我就从汴河游回家去!」 可两百步这个距离,他觉得自己能中就是运气,走狗屎运了。 「好!」 「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的!」 沈安觉得这捧哏的水平甚至还比不上折克行,他缓缓转身,转到一半时身体就哆嗦了一下。 啪! 「哎呀!」 第135页 沈安捂着头退后了一步,说道:「您怎么来了?」 包拯瞪眼道:「老夫再不来,大宋的弩弓就要被人给偷学了!」 沈安看向了周围,见远方人影幢幢的,竟然有十余名骑兵,就问道:「真的有奸细?」 包拯怒道:「前日官家找到老夫,说你在胡闹,可老夫却知道你做事从不肯无的放矢,今日你前脚出来,老夫后脚就跟来了。」 沈安指着远处说道:「可你竟然调动了骑兵?」 包拯现在是御史中丞,可没有这个权利。 包拯没好气的道:「辽人和西夏人在城中都有奸细,老夫和官家要了些骑兵来,不然你以为呢!」 远方的骑兵突然开始向左边冲去,随后更是向左右分开包抄。 包拯的心情一松,然后才有兴趣去打量这个弩弓。 「这是……弩弓?」 他看过弩弓,但是眼前这个却有些差别。 「没错。」 沈安开始重新瞄准,包拯眯眼看着靶子,说道:「那么远啊!」 咻! 「中了!」 这里眼力最好的莫过于折克行,沈安的弩箭刚击中目标,他就狂奔而去。 包拯哆嗦着问道:「多少步?」 「两百步!」 居然射中了?沈安觉得自己可以去买彩票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怕不是有神箭手的天赋技能。 沈安把弩弓扔了过去,姚连结过,一脸视死如归的道:「郎君放心,小人定然弩在人在,弩不在……人亡。」 「啥?两百步?!」 包拯的声音有些打颤,「快,扶……扶着老夫。」 沈安一看老头的面色发红,赶紧过去扶住了他,有些慌了。 「您这是……别激动啊!赶紧平息平息。」 包拯在努力的呼吸着,然后一把抓住了沈安的手,问道:「你天赋异禀?」 沈安低头看看,尴尬的道:「有点。」 包拯一巴掌呼过来,喝道:「问的是力气!」 沈安赧然的道:「只是普通!」 包拯马上就甩开了沈安,大步走了过去。 而折克行已经扛着靶子在往回跑。 沈安吸吸鼻子也迎了过去。 「哥!锅!」 折克行几乎是在胡言乱语了,沈安骂道:「再咯咯咯就把你扔宫里去。」 折克行被包拯一把拦住了,然后弩箭的破坏力就展露在了大家的面前。 那口铁锅被弩箭从正面穿透,只留了小半截尾巴在外面。 沈安也有些吃惊了,但更多的是欢喜和得意。 「把铁锅取下来,回头还能卖钱。」 包拯捂着胸口深呼吸了几下,说道:「这铁锅老夫收了!」 沈安心疼的道:「造一口铁锅要不少钱呢!」 包拯看着穿在铁锅上的弩箭,心满意足的道:「回头让官家赏你几口锅。」 第104章 若是布下弩阵 包拯哆嗦着把折克行叫过来问道:「老夫当年见过弩弓,可没那么远,也破不了铁锅,说说,这弩弓怎么样?」 折克行脱口而出道:「此乃大宋的镇国利器!」 包拯盯着折克行看,折克行坚定的点点头。 「老夫信了折家!」包拯马上冲着姚链喊道:「拿过来!」 老头接过弓弩看了看,然后竟然开始了宽衣解带,用官服把弩弓包裹起来。 他一手铁锅,一手弩弓,可一看马就傻眼了。 沈安只好把他扶上马背,然后问道:「您这是要进宫呢?」 「你们也来。」 一行人缓缓回城,一路进了宫。 赵祯刚议事完毕,听闻包拯求见,就先喝了一碗茶去去心火。 「陛下!」 一进殿内,包拯就激动的差不多老泪纵横了,吓得赵祯霍然起身,以为是出了大事。 老头这是在为了给我表功创造气氛啊! 沈安也进来了,折克行却被拦在了外面。 包拯缓缓解开官袍,然后拿起了弩弓。 「弩弓?」 赵祯心中一动,就看向了沈安。 沈安专门申请要了一个做弩弓的老匠人,折腾了几天,这是出结果了? 「陛下,两百步,两百步啊!」 这一路上包拯已经被折克行普及过了弓弩的常识,此刻激动的不能自已。 「陛下,这就是大宋的镇国神器!」 「镇国神器?」 赵祯过来看了看,甚至还试着上弦。 沈安在边上教了一下,赵祯竟然也成功了。 「能有多远?」 在赵祯的印象中,能操控弩弓的都是悍卒。 可现在他竟然也能行,这是朕的身体依旧龙精虎猛,还是这弩弓名不副实。 镇国神器,这名号可不是谁都能担当的。 包拯见他不信,就说道:「陛下可叫人来试试。」 「那就试试吧。」 一阵忙乱后,众人来到了延和殿的后面。 这里是一个长方形的空地,距离正好。 一群侍卫挡在了赵祯的身边,沈安和折克行被挤到了外面。 折克行并未觉得委屈,反而有些参与了某种大事的激动。 他看了神色淡然的沈安一眼,心中惭愧之余,不禁钦佩不已。 第136页 都是差不多的年纪,沈安能智斗宰辅,计杀辽人和西夏人,这大抵就是天才一流的人物。 可他竟然还能改进弩弓,这个…… 他只觉得沈安的背影看着高大了不少,心中还有些和沈安交好的窃喜。 「都闪开!」 陈忠珩得意洋洋的排开了众人,正准备拍马屁请赵祯出手时,沈安却说道:「陛下,这个……」 他指指远方的靶子,脸上有些为难之色。 陈忠珩瞬间就想抽自己一巴掌。 那么远的距离,要是官家射不中咋办?丢人啊! 赵祯欣慰的看着沈安,觉得这少年总是能顾全大局,就说道:「你来吧。」 沈安拱手道:「臣虽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可却离武勇差远了,不过这里倒是有一个神箭手。」 「哦!谁?」 赵祯淡淡的问道。 沈安一脚就把折克行踹了出来,然后挤眉弄眼的道:「陛下,折克行家传的箭术,臣见识过,厉害!」 赵祯的目光审视过来,他知道沈安这个举动的意思。 这是在调和矛盾。 府州折家被打压的太过了,折继祖入京,悍然请求卸甲,这就是反弹。 过没过? 赵祯这几日想的很清楚,确实是过了。 折家真要撒手,按照宰辅们的说法,西夏人大概要笑疯了,然后绝对会趁机来捞一把。 所以此事就悄无声息的妥协了,至少麟府路那边以后对摺家的钳制会少一些,该给的钱粮也会给。 这是对祖宗之法的一次修改,宰辅们很是不满,比他这个皇帝还不满。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文官们希望武人永无翻身之日,一点希望都不能给他们。 可他是皇帝啊! 想到这里,赵祯微微点头。 沈安嬉皮笑脸的道:「陛下,臣能做成这弩弓,就是折克行给的主意。」 「哦,好。」 折克行呆呆的看着沈安,眼中渐渐的有些湿润了。 安北兄,你这是把自己的功劳让给了我,为我,为折家缓颊啊! 他走了过去,身边马上跟来了两个侍卫。 他拿起弩弓,轻松的上弦,挂上弩箭。 他举起弩弓,觉得视线有些模糊,就低下头用力的甩了甩脑袋。 两滴泪水被甩落在地上。 赵祯在看着,身边有人在低声给他说着两百步这个距离对于单人弩弓是如何的不可思议。 「……若是真能在两百步破甲,陛下,这真是大宋的镇国神器……」 嘭的一声,弩箭被激发出去。 赵祯紧张的看着,可肉眼哪里看得到弩箭的轨迹。 第一箭没中…… 第二箭依旧没中,不过却差之毫厘。 第三箭…… 「中了!」 一声叫喊后,前方箭靶旁的西凉殿侧面跑出来一个侍卫。 侍卫跑到箭靶前,先是一愣,然后就喊道:「入甲大半!」 赵祯想起刚才侍卫说军中弩弓的射程,就捂着头道:「这……这可是真的?」 折克行已经上弦了,然后冲着前方喊道:「闪开!」 弩箭再次发射出去…… 赵祯看到侍卫们都是一脸的狂喜,就问道:「这是怎么了?」 他是很欢喜,可这些侍卫的欢喜却过了些。 一个侍卫回身说道:「陛下,军中的弩手都得有力气,否则拉不动弦,这弩弓却能轻易的上弦,陛下……」 赵祯有些呆了。 沈安在边上矜持的道:「若是布下弩阵……」 快速的上弦,然后用密集的弩箭覆盖过去。 赵祯握紧了双拳,看着前面的折克行依旧在上弦、发射,心情不禁在激荡着。 「好!」 「来人吶!」 皇帝满面红光的模样让人也跟着欢喜起来。 「赏!重赏!」 才发话的赵祯似乎觉得这样还不足以酬功,他微笑道:「让折卿在京城再多留几日,朕这里为他设宴。」 这就妥了? 折克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安干咳一声道:「还不快快谢恩。」 有赵祯的这一句话在,那些文官这次就别想再出么蛾子。 就在折克行跪下时,赵祯看向了沈安,目光玩味。 沈安笑嘻嘻的说道:「陛下,这弩弓就和臣没关系了,臣这三日闭关造弩,家中的妹妹都哭了好几次,臣请告退。」 赵祯淡淡的道:「听闻你妹妹聪慧,可要朕派两个宫中人去帮你带带?」 这是试探! 「臣不敢。」 谁知道派来的人会带着什么任务,沈安不傻,不想被人盯着活。 赵祯微微点头,说道:「去吧,此事朕记得你的功劳。少年人……要多为国效力,朕希望看到你成为栋樑的那一日。」 这个期许可不得了,而且还是皇帝的期许。 瞬间无数羡慕的目光就淹没了沈安。 第105章 北望江山! 皇帝说看好你,等着你成为栋樑。 这么一句话,换做是任何一个年轻人,大抵都会欣喜若狂,然后感激零涕。 可沈安却只是微微一笑,说道:「臣只愿大宋早日北望江山。」 这个…… 第137页 众人都在看着沈安,目光惊讶。 这人是疯了? 连陈忠珩都忍不住想去摸摸沈安的额头,想看看他是不是烧了。 这可是皇帝的期许,你不说谢恩也就算了,竟然还口出厥词…… 不对。 陈忠珩的心中一震,不禁骇然的看向了沈安。 他这是在表态! 每个人都得有自己的政治立场,没有立场的就是墙头草,不可能得到重用。 如果说当年范仲淹的立场是革新派,那么此刻朝中的大佬们大多都是保守派。 范仲淹的革新太过激进,把大部分权贵豪绅们的利益作为主要突破口,最后在重压之下惨败。 这是一次典型的仓促改革,仓促失败的范例。 范仲淹的政治立场失败了,从此也就脱离了主流圈子。 而沈安呢? 北望江山! 这就是沈安的政治宣言! 在一片和平的呼声之中,他喊出了一个让人震惊的声音。 「北望江山!」 赵祯目光复杂的看着沈安,从心底发出了一声嘆息:「北望江山!」 这是一个非主流的政治宣言。 也是一个会被人诟病的政治表态。 如今宋辽和平,大家都在享受着和平的红利,你沈安却杀气腾腾的喊出了北望江山的口号,这是想干什么? 北望啊! 赵祯忍不住看向了北方。 那里有他的梦想,可惜最后梦碎。 宰辅们压根就不敢北望,连最悍勇的韩琦也在好水川之败后缩起了脖子。 北望吗? 他有些沮丧,但目光所至,但看到沈安那张英气勃勃的脸时,就不禁笑了。 「好啊!年轻就是好!朕……等着。」 他缓缓转身离去,陈忠珩赶紧跟了上去。 出了宫之后,折克行一熘烟就跑了,沈安知道他是去通告这个好消息,就笑着说让折继祖赶紧去表表忠心。 而在沈家,果果带着两个爱宠在前院的屋檐下等着。 她坐在那里,左边是花花,右边是小羊。 她单手托腮,脑袋一点一点的。 正在打盹的果果突然觉得自己被人抱了起来,她睁开眼睛,然后欢喜的道:「哥哥!」 「昨晚没好好睡觉吧!」 沈安抱着她往后院去,庄老实跟在边上,心痒难耐的问道:「郎君,那事咋样了?」 沈安随口道:「马上有赏赐来,你准备接待一下。」 庄老实的脸上马上就多了光彩,等沈安进了内院,他就喊道:「都出来洒扫了。」 前院被扫的干干净净的,然后庄老实带着人在守着。 稍后两辆马车来了。 铜钱装了有半车,但这个不算值钱。 一车半的好料子,这个才是硬通货。 庄老实欢喜的带着人入库,沈安陪着妹妹玩耍,没一会就睡的人事不省。 他前世在论坛上厮混的时候,和大家争论过弩弓的构造,可那只是理论。 结果一上手后,连续三种思路都被老工匠判定为失败,或是改进有限,最后还是第四种方案成功了。 三天绞尽脑汁的过程很兴奋,但是现在他却累的像一条死狗。 果果昨晚也没睡好,先前等哥哥的时候都在打盹。 于是等陈大娘进来时,就看到沈安靠在椅子上睡着了,而果果就坐在他的膝上,靠在他的怀里也睡着了。 兄妹俩齐齐睡觉,陈大娘抿嘴笑了,然后出去叮嘱家里的人动静小些。 而就在此时,在京的宰辅和重臣,以及殿前司、侍卫司马军、步军三衙长官齐集宫中。 乌压压的一群人在看着前方。 单人上弦,单人使用…… 「两百步!」 「嗯,有两百步!」 「看看能不能破甲!」 所有的疑问在弩箭发射出去后得到了答案。 验靶的侍卫提着靶子来了,一脸的兴奋。 「贯穿!」 「贯穿!」 一阵惊呼之后,宰辅们得意洋洋的说着有此利器,大宋的江山将会固如金汤云云。 气氛很热烈,甚至有人说太平岁月将会因此而延续五十年。 「弄成弩阵,谁还敢窥探大宋?」 「布下十万弩阵,辽人和西夏怕是会闻风丧胆啊!」 文官们渐渐开始胡说八道了。 他们的话在武人的耳中就是放屁。 「这是利器,陛下,臣请守密!」 啥? 三衙长官的职权和明代的都督府差不多,没有调动军队的权利。 而且三衙长官里,一人是熬资历上来的,一人是外戚,只有一人是有实战经验的宿将。 他们三人站在了下首,在皇帝和宰辅们招呼之前,不得参与话题讨论,只得恭恭敬敬的站着,稍有懈怠,几位宰辅就敢当面呵斥。 于是三衙长官屁都不敢放一个,就听着文官们在咋呼。 最终还是在边上觉得不对劲的陈忠珩憋了一句要保密出来。 然后文官们大多皱眉看着他,有人甚至在嘀咕着什么内侍干政。 一群侍卫在边上戒备,听到这话有人忍不住说道:「这话没错啊!」 几个文官目光不善的看向了声音的来处。 当我们是奸细吗?竟然敢口出不逊。 第138页 一群侍卫有些慌了。 可说话的那人却涨红着脸走出来了,他先叉手行礼,然后说道:「陛下,小人以前在军中效力。军中军纪森严,泄露军机者,轻则仗责,重则斩首示众……小人有罪。」 赵祯皱眉道:「此事……是该守密,若是被辽人和西夏人探知,那可是一场祸事。」 先前咋呼的文官都讪讪的退了回去。 富弼欣慰的道:「陛下,这是重器,每一件都应当记录,但凡丢失,连坐!」 这是最严厉的预防措施,但赵祯却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宋庠现在代表的是军方立场,所以就问了一句:「陛下,此物当有大用,那工匠有大功,臣请褒奖重赏,以激励后来者。」 赵祯点点头道:「是该重赏,只是朕却不知道该赏赐些什么。」 富弼随口说道:「一个工匠,不如多赏赐些钱,再加封一番也就够了。」 大宋多的是散官,随便弄些出去,保证能让那个匠人为之癫狂。 赵祯扼腕嘆息道:「是沈安……和折克行弄出来的。」 瞬间那些人就石化了…… 富弼觉得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但更多的是震惊。 沈安竟然还会匠人的手段? 富弼真想把沈安的大脑给凿开,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 那个少年啊! 他仿佛只是随手弄了个东西,然后就嘚瑟的扔在那里,而我们却要奉为大宋的重器。 这感觉真的是……太难受了! 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于国有大用的重器,能让大宋增加不少底气的重器。 所以富弼躬身道:「陛下,当重赏!」 第106章 怎么防备武人? 一件事要保密该怎么做? 普通人大概会威胁,而上面的权贵大抵是警告,外加相信大家的节操。 赵祯觉得在场的都是重臣,保密自然是不在话下。 所以当折继祖进宫谢恩,随口提到自己在外面都听闻了此事时……赵祯怒了。 如果能骂人,赵祯此刻最想骂的就是沈安曾经的那句话。 ——卧槽尼玛! 而沈安早就知道这事儿怕是很难守住秘密,所以在家里先大睡了一觉。 醒来他就觉得腿麻,等看到果果靠在自己的怀里睡的香甜时,沈安就有些内疚了。 那么小的女娃,身边的亲人就只有自己,这得多寂寞啊! 快十五岁的沈安在想着是不是娶个媳妇来,家中也好有个女人掌管,顺带果果也有个嫂子陪着。 太年轻了啊! 沈安觉得自己现在找媳妇的话,大概会早耗元阳,没半分好处。 「郎君。」 外面传来了陈大娘的声音,沈安担心果果睡多了,就把她弄醒,然后牵着她去了前院。 到了前院,折继祖和折克行都在。 两人一见沈安,当即就深深一躬。 沈安笑道:「都说了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为何这般见外呢!」 折继祖拱手道:「安北大恩,大恩不言谢,可惜族里的女娃大多喜爱舞枪弄棍的,没个定性,不然我定然给你挑个好的。」 折家此次进京几乎都是在沈安的谋划之中,一步步的在不可能中转危为安,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而这些都是眼前这个少年的功劳。 折克行更是因此在皇帝的面前露了脸,此后只要时机一到,说不得折家就要出一个名将了。 将门难出名将,不是没人才,而是不敢用。 比如说折家现在是折继祖当家执掌府州,要是再来一个名将,朝中多半会把他闲置,要么就让他沉寂下去。 「多谢。」 沈安自然是不能去娶个将门的女儿,否则他以后的仕途基本上就被钉死了。 文武殊途,这可不是一句玩笑话。 文官和武将联姻,怎么看都有些文武勾结的味道啊! 折继祖嘆道:「此次若是没有你的谋划,折家怕是要倒大霉了。」 沈安笑道:「可前面也是我的主意,我既然出了主意,自然不会撒手不管。」 折继祖贊道:「有勇有谋说的就是你,种家那些所谓的名将种子,在我看来比你差远了。」 折克行不服气的道:「就因为种家的老祖宗是文人出身,所以就比折家得意,凭什么!」 「就凭种家知道进退!」 沈安的回答让折克行觉得有些委屈。 外面来了赵仲鍼,他站在外面进退不得,有些尴尬。 进去的话,就是不速之客。 可不进……就有些偷听了别人的话后仓皇逃走的无耻。 「折家世代忠良,为何要打压!」 折克行指着自己的叔父说道:「我折家的男子胸前大多有伤疤,为何?只因我折家儿郎都是死战不退的好汉!这样的好汉,这样为国效忠的好汉,为何要被猜忌和打压!」 少年意气啊! 折继祖苦笑着摇头。 沈安知道这是一股子气,不泄掉的话,会在折克行的心中压很久。 所以他思忖了一下说道:「汉末之乱,乱就乱在了那些人的手中握着刀枪。」 外面的赵仲鍼微微点头。 他系统的学习过这些知识,所以很是认同这个看法。 可不就是这样吗,汉代的皇帝想和越来越庞大的士人集团争权,甚至连外戚和太监都用上了,可依旧没用。 第139页 「……前唐安禄山之乱……及至唐末以来,风云变幻中,武人的身影显得格外的狰狞和朝三暮四。」 沈安苦笑道:「乱世之中,武人杀文人如杀狗,这不报应就来了。大宋立国之后,那个啥……咱们的太祖皇帝不也是那个啥……」 赵仲鍼微微低头,觉得沈安真的是…… 说的太过分了啊! 太祖皇帝可不就是武将的身份,最后造反成功了吗。 「……所以武人要防备,这是一条铁律。」 不管汉唐还是近代,提防武人永远都是当权者的主要任务。 「只是咱们提防武人的手段龌龊了些,而且打压太过,不像是提防,倒像是泄愤。」 沈安有些恼火的道:「倒像是这些文官的祖宗都是被武人给宰杀了。」 「咳咳咳咳!」 折继祖用力的咳嗽了起来,他身为武人都觉得沈安的话太大胆了,要是被外人听到的话,传到文官们的耳中,沈家怕是要不得安宁了。 然后他无意中偏头过去,就看到了站在外面的赵仲鍼。 沈安兀自在喋喋不休的道:「防备武人没错,可别打压啊!」 赵仲鍼被人看到了,就施施然的进来,然后好奇的问道:「安北兄,那该如何?」 沈安挑眉道:「要想防备武人造反,最简单的就是调换。」 折继祖说道:「是在调换,禁军一两年就会换防一次。」 沈安无奈的道:「才到一地,还没熟悉山川地形河流,马上就要换地方了。而且水土不服怎么办?若是有外敌入侵,这样的禁军可能打胜仗?」 折继祖是宿将,但他不知道赵仲鍼的身份,所以只是摇头。 沈安指着赵仲鍼说道:「这是汝南郡王家的小郎君,他爹爹在宫中待过些时日。」 看来备胎之家的名气不小,折继祖叔侄马上就拱手行礼。 赵仲鍼笑着拱手道:「我和安北兄相交莫逆,大家随意些才好。」 沈安微微点头,折继祖叔侄这才坐下。 「换将领就是了,折腾军士,这是连军士都不放心?」 沈安觉得大宋这个真是毛病,「你哪怕把一军的都指挥使隔几年对调都成,现在弄成这样怎么打?别说打辽人西夏,我看连交趾都打不过……咦!是了,大宋好像连侬智高都打不过,若非是狄武襄后来为将,难说啊!」 赵仲鍼喃喃的道:「换武将?」 「没错。」 沈安笃定的道:「隔几年就调换武将,谁能造反?」 他边说边看着赵仲鍼的神色,心想哥现在就给你埋下一根刺,等你以后真要当了皇帝,面临着防备武人的选项时,你还会选择跟着文官走吗? 后来的神宗革新中,军事上还是取得了一些进展,但是后续保守党上台,人中楷模司马光扒拉着地图,颤声道:「这……这地方送给他们了。还有这里,都送给他们……」 赵仲鍼贊道:「这法子好,我听他们说,那些禁军隔三差五就换地方,南边换到北边,才刚到没多久,又要换地方,结果将士们没死在外敌的手中,却死在了长途跋涉的途中,还有水土不服。」 沈安摸着下巴说道:「此事……折家却不能再进谏了。」 折继祖点头道:「再进谏的话,那就是不知进退。」 不只是不知进退,而是作。 沈安上下打量着赵仲鍼,看的他浑身发毛的时候才说道:「要不你去胡言乱语一番?」 第107章 商人的强大推动力 后宫的那两位嫔妃的肚子已经确认有货了,就算是一半的机会,这次应当也会生下一个皇子来吧。 宫中宫外一片喜气洋洋中,有人建议修建一座潜龙宫给未来的皇子居住,赵祯欣然应允,宰辅们也默然,甚至连御史们也破天荒的没有进谏。 整个大宋都在盼着那个皇子出生。 在这个当口,汝南郡王府就自然而然的就被忽视了。 赵仲鍼有些懵,问道:「我不能上奏疏吧。」 一个孩子上什么奏疏,譁众取宠吗? 沈安看了折继祖一眼,说道:「你只管在家里说就是了。」 折继祖的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赵仲鍼却一下就明白了。 他家里铁定有皇城司的人,在家里说了,也就相当于是给皇帝说了。 他想起了自家祖父经常在家说的那些犯忌讳的话,瞬间面色就白了。 沈安把他送了出去,低声道:「别担心这个,你翁翁可不傻。」 每个人都是演员,要演好自己的每一个角色。 孩子,丈夫,父亲,祖父…… 每一个阶段你的角色都不同,而赵允让的角色就是假戏真做的口无遮拦,以此来保护自己的儿孙。 而折继祖此刻的角色就是盟友。 他听到了沈安的话,然后安之若素,这就是在表态:咱们是一伙儿的,哪怕你安排的事儿犯忌讳,我也不在乎。 沈安回到书房,见折家叔侄依旧神色自然,就说道:「许多事情要看长远些。」 折继祖是怎么想的沈安不管,他只是习惯性的筑基而已。 把折家叔侄送出去之后,沈安就变脸了。 「谁传出去的?」 沈安并未愤怒,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第140页 庄老实苦着脸道;「郎君,现在满城都说您文武双全,文能作诗写文章,武能做弩造重器,以后定然要青史留名了。」 「留名不留名的倒是两说,可这事我得去找人问个明白。」 沈安觉得不能浑浑噩噩的放过了这事,于是就去找到了包拯。 「老夫……哎!」 包拯当时也在现场,也对陈忠珩的警告嗤之以鼻,可谁能想到才转眼消息就泄露出去了。 丢人啊! 「此事陛下震怒,叫了在场的臣子回来喝问,可谁都说自己冤枉。」 沈安冷笑道:「包公您也知道审讯人犯的事吧,那些人犯谁不喊冤?谁一问话就招认了?」 他低声问道:「是谁做的?」 包拯摇摇头道:「没人会承认。」 沈安微微嘆息道:「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是在坑我呢,包公。辽人和西夏人若是知晓了此事,你说他们会不会铤而走险,直接把我弄走了去拷问?」 包拯嘆道:「陛下现在正在头痛怎么封赏你,你就消停些吧,至于泄露弩弓之事,老夫敢断言是无心。」 若是有心,那就该千刀万剐。 这话沈安信,所以他眼露精光的问道:「包公,您说官家会给我升官吗?」 包拯皱眉看着他说道:「你小小年纪想升什么官?待诏就不错了,做几年,然后寻个机会外放,这才是稳妥的路。」 他语重心长的道:「你还年轻,就算是官家让你去知雄州,难道你真能去做了?」 说到知雄州时,沈安的眸子都亮了。 包拯嘆道:「就知道你还想接着你爹爹的路继续走,可那是条死路啊!你何苦……」 他一拍脑门,苦笑道:「北望江山。你一提出来,官家就精神了几分,不过这精神却无用。」 他起身道:「北望啊!难!」 大宋目前的主流思想就是维持和平,军事上要发展的话,也是尽量多修堡寨,也就是给自己套上盔甲。 沈安忍不住就说道:「世上并无刀枪不入的神功,再多的堡寨和城池并不足以守护大宋,而唯一能守护大宋的只有刀枪。」 「老夫知道。」 包拯不想和他谈这个问题,因为三天三夜也说不清楚。 随后沈安就被赶出了御史台。 御史台的对面就是暗香,沈安许久没来了,就顺势熘达了进去。 「这个破东西,再也不用了!」 他才刚进去,就听到一声抱怨,然后一个东西就飞了过来。 沈安单手一抓,就抓住了飞来的『暗器』。 他正在自得时,却看到右边站着几个妇人,其中一个妇人的左手正好在胸脯外,保持着掏东西出来的姿势。 而她的右手拿着一个暗香出品的托奶…… 沈安一看手中的东西,却是一个老式抹胸。 几个妇人开始是惊讶,等看到进来的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时,就一起大笑了起来。 沈安的老脸一红,手一松,抹胸还飘荡在空中时,他人已经冲进了后面。 「哈哈哈哈!」 身后的大笑声让沈安也是无语了,这些女人大抵在家就是循规蹈矩的妻子和母亲,一旦得了出门的机会,和几个闺蜜就开始了放浪形骸。 王天德恰好也在,见他来了就眼睛发亮,问道:「可是有发财的主意了吗?」 「我说老王,你也赚了不少了,怎么就不知足呢?」 沈安觉得商人真的古今中外都一个德行,死要钱,往死里爱钱。 王天德拍拍自己的大肚皮,振振有词的道:「钱这东西谁嫌弃多?安北,以后我死了,就让儿孙们弄几千贯铜钱陪葬,哪怕到了新地方也不怕没钱花。」 「你也多存些,这人啊他就说不准,比如说我小时候交好的朋友吧,我经商,他做了小吏,然后我慢慢的发财,他慢慢的升官,结果就在去年,一场病就去了,哎!人生无常啊!」 他认真的对沈安说道:「多存钱吧,还有,多生孩子。」 这年头的人就是这个德行,沈安至此也明白了大宋为何每年需要铸币那么多。 一是经济持续发展,但最大的因素却是储藏。 华夏人都有储存的习惯,这个习惯的强大,几乎是从古至今。 而王天德这等人也是在助纣为虐。 沈安记得在后世的考古中,经常从墓地里挖出大量的铜钱来。 所以他开玩笑的道:「陪葬的越多,被盗墓贼盯上的可能性就越大,你选哪一种?」 王天德犹豫了一下,「还是要陪葬吧,不然多丢人。」 「你厉害!」 沈安随后就问了生意的情况。 一提到生意,王天德就两眼放光,大抵死后被盗墓都无所谓了。 「香露一月送进宫里一次,每一次我都多叫马车造声势,这店里的生意也越来越好了,只是安北,香露不够啊!」 王天德觉得应当敞开供应,然后赚钱赚到手发抖。 商人的尿性沈安自然是知道的,就问道:「干花可够?」 「不够咱们就提价,保证大宋各地都种花!」 「酒水呢?」 酒水大宋可是专卖制,批发商就那些商家,你要是大规模制造香露的话,每天得进多少酒水来蒸馏? 第141页 王天德一脸不敢相信的道:「有钱还怕买不到?安北,只要有钱,在大宋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酒水……咱们提价啊!香露那么挣钱,咱们提价採买啊!」 看着他的理所当然,沈安只觉得心底有些发寒。 这就是商人,为了利润他们敢冒着杀头的风险。 为了利润,这世上就没有他们不敢做的事。 王天德继续在鼓动着,两片厚嘴唇上下翻动,唾沫横飞间,就像是个演说家般的激情四射。 这就是利益驱动啊! 沈安的心中若有所得。 沈安和折克行发明了一种很厉害的弩,号称是大宋重器。 这个消息含含糊糊的传出来后,在一些圈子里就形成了话题。 大部分人都觉得是好事,但一提到折克行时,都是摇头不屑。 折家究竟是鲜卑人还是党项人,没人去考究。 而且折家早已融入了大宋,多代繁衍生息,你要说什么种……这个实在是有些扯淡啊! 此次折继祖进京之事算是皆大欢喜,大圆满了,于是送了不少『土特产』。 可折克行却觉得自己该单独送些东西,否则心中过意不去。 他现在只是隔一段时间去殿前司冒个泡,然后就回沈家。而殿前司的人压根就不管,任由他在京城逍遥。 吃住就不说了,沈安竟然教他些外面没有的学识,这个才是让折克行感激不尽的东西。 沈家现在不差钱,所以折克行就找了家首饰店,准备买一个女娃的金器给果果。 「贼配军!」 里面有一对男女,见折克行佩刀进来,就皱眉骂了一声。 折克行一怔,然后微微低头,问道:「可有女娃的金器?」 骂人的男子穿着考究,多半是官宦之家出身,这等人武人惹不起。而且这里是汴梁,折克行必须要谨言慎行,免得给府州的折家招祸。 掌柜微笑道:「有,客人要项圈还是要金钗?」 项圈那就是大生意,金钗也还行,所以掌柜很是亲切。 边上的男女一听,那眉头就皱的更紧了。 折克行看着就是个少年,大抵也就是刚进军伍,这等人哪来的钱买金器? 「项圈什么价钱?」 折克行准备大吐血一回,但边上的那对男女却更加的不爽了。 在他们的眼中,这大概就是乞丐在富豪的面前摆谱。 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那女人轻蔑的道:「贼配军!」 折克行的脸颊颤抖了一下,他握紧双拳,说道:「我明日再来。」 掌柜心中遗憾,正准备说话,那男子却冷笑道:「你哪来的钱?莫不是作奸犯科……报官!叫军巡铺的人来!」 人在许多时候会很残忍,特别是有弱者可以欺负时,许多平时看着温文尔雅的人会化身为野兽。 在大宋,武人就是弱者。 折克行的脸颊猛地颤动了一下,说道:「我是折家人。」 折家世代驻守府州,虽然因为上面的打压导致钱粮不足,可买一个金项圈对于前任知州折继闵的儿子折克行来说,并不是难事。 这个解释已经足够了。 男子笑了笑,微微仰头道:「原来是党项野种……」 啪! 掌柜只看到人影闪动了一下,接着男子就摔倒在地上,空中还喷溅着血水和几颗大牙。 折克行一脸的煞气,收回的右手握住了刀柄。 掌柜呆若木鸡。 那女人咬住手指头,一步步的往后退,突然喊道:「杀人啦!」 尖叫声惊破了这个宁静的午后…… …… 「商人用好了也是一股力量。」 宫中的潜龙宫修建的如火如荼,而作为备胎的赵宗实自然就彻底失去了希望。 所以赵仲鍼最近很闲,按照赵允让的说法就是『且让你自由自在的玩几年』。 于是赵仲鍼几乎都快成沈家的常客了。 「就是赚钱吗?」 赵仲鍼坐在门边,摸着地上的大石板,想汲取些凉意。 沈安蹲在屋檐下,左手端着一碗冰茶,右手拎着一把蒲扇,很淡定的说道:「你要知道人生而有灵,贪婪的灵。只要能赚钱,商人们能迸发出让你目瞪口呆的力量,这股力量要是能控制住,仲鍼,大宋大有可为啊!」 赵仲鍼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觉得这个话题真的很无趣。 「好热啊!」 蝉鸣声很吵,沈安也觉得很热,他喝了一口开始升温的冰茶,懒洋洋的道:「这些事情你得去琢磨,琢磨透了,以后好处多多。」 赵仲鍼还小,沈安只是略微提及了一下,给他一个印象。 至于以后的事,谁说得清。 潜龙宫啊! 沈安笑了笑,然后有人敲门,姚链去开门,却是去採买的周二和曾二梅回来了。 「可买到小鸡了?」 沈安起身问道。 果果前天在巷子里看到了别人家的小鸡,黄黄的特别可爱,回家后就嚷着要养一只小鸡。 曾二梅的提篮里空空荡荡的,面色也有些苍白。 「郎君,折郎君被抓走了。」 沈安一怔,问道:「为何?」 曾二梅说道:「外面说他打了人,被军巡铺的人带走了。」 第142页 沈安深呼吸了一下,说道:「姚链跟我出去,仲鍼你赶紧回家。」 赵仲鍼却不肯走,说道:「我对京城的地方比你熟,而且……折克行被抓,肯定不好周旋,你也弄不了。」 他没说什么以文御武,但沈安却感受到了。 几个人出了家门,还没到皇城边,就已经把事情打听的七七八八了。 「折克行殴打枢密院编修杨锦的儿子,只是一巴掌啊,半边脸都肿的和猪头差不多了,牙齿也掉了半副,惨不忍睹啊!」 「枢密院可是管武人的,折克行的胆子好大!」 「听说是起了口角。」 沈安回身走向了在说话的两个闲汉,一串铜钱递过去,问道:「可知折克行是在哪家打的人吗?」 两个闲汉看到铜钱,眼中就多了贪婪之色,沈安说道:「十息,否则我去找别人。」 姚链也瞪眼逼过来。 「是甜水巷的李家首饰铺。」 「走!」 沈安一路狂奔而去,等找到李家首饰铺时,见到掌柜的在里面,心中就松了一口气。 折家此次进京很顺利,但是也激起了不少人的反感。这些人觉得武人竟然敢用撂挑子来威胁朝中,这几乎是和大逆不道画上了等号。 可随后沈安就用一个堪称是大国重器的弓弩漂亮的挽回了局势,于是皆大欢喜。 可心中的疙瘩却不是那么好磨平的,所以沈安闻讯之初,第一反应就是有人设套坑折克行。 而掌柜在,就说明不是套。 沈安气喘吁吁的走进了店铺里,一巴掌拍在柜檯上,说道:「告诉我先前发生的事。」 掌柜楞了一下,姚链说道:「就是先前打人的事。」 生意人的谨慎让掌柜选择了含糊:「此事军巡铺的人不让说。」 「扯淡!」 沈安渐渐的恢复过来了,他一拍桌子,说道:「我是沈安。」 掌柜淡淡的道:「那又如何?」 沈安的名号不能让掌柜动容,相反,他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我才立下了大功,你可知道?」 「知道。」 掌柜冷冷的说道。他觉得沈安怕是低估了自己的意志力和要价的底气。 沈安笑了笑,就在掌柜得意时,他突然噼手抓住了掌柜的衣领,低喝道:「我愿意用那份功劳来让你全家倒霉!」 第108章 群情激昂 掌柜的开始挣扎起来,沈安的力量终究是不够,姚链冲过来别住了掌柜的双手。 沈安从怀中摸出了一柄短剑,狞笑着问道:「说还是不说。」 掌柜开始颤抖了。 沈安的短剑缓缓接触上了他的脸,冰冷的锋刃让掌柜慌了。 「我说!」 「那个武人是来买女娃的金项圈,被那两个男女辱骂是贼配军和契丹野种……」 沈安松开手,然后看了门外一眼。 折继祖大步进来,脸上涨红,显然已经得知了消息,并且也是第一时间赶来这里,而不是进宫求见皇帝。 沈安点点头,然后吩咐姚链去找来了纸笔,写下了经过,令掌柜画押。 随后两人出了店铺,折继祖把牙齿咬得嘎嘣响,怒道:「欺人太甚!」 「此事应当只是一个意外,但有些人会藉机生事。」 沈安分析道:「那些人不满折家这次得了好处,所以按照惯例,遵道之事会让他们欣喜若狂。」 欣喜若狂之后就会藉机做文章! 要是能把折家打压下去就更好了。 折继祖说道:「我去求见陛下。」 他显得有些情绪激动,沈安低声道:「去请罪。」 「为何?」 若非是相信沈安,折继祖就已经要骂人了。 沈安说道:「折家刚得了彩头,此刻去抱怨,对此事有害无益,若是信我就照办。」 折继祖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点头道:「折家人说话算数,既然是一家人,我信你。」 他上了自己的马,说道:「安北,此事牵涉太大,你就此回家。」 这事儿弄不好就会演变成为文武之争,折继祖不希望沈安掺和进去。 「遵道最多是被罚钱和责打而已,不碍事。」 折继祖调转马头,身后传来了沈安的声音:「我随后进宫。」 折继祖回身道:「你这是何苦……」 沈安也上了马,微微一笑,说道:「遵道当我是兄长,我们就是兄弟!如今我的兄弟遇到了麻烦,我若是躲避了,那我日后哪还有脸去见他!」 折克行是真拿他当兄长,沈安怎能看着他被人羞辱,被人责罚。 折继祖郑重的点点头,然后策马往皇城去了。 「我也去!」 赵仲鍼一直在边上当小透明,此刻却激动不已的要跟着去。 「你去做什么?回家去!」 沈安不想把郡王府拖进来,可赵仲鍼却梗着脖子道:「那你为何要去?」 此事的结果会非常简单:折克行打掉人半口牙,御前一阵争论,文官们大抵会觉得武人跋扈,要求严惩。 而赵祯却需要稳定局势,肯定想从轻。 折中一下,折克行估摸着会被关押一阵子,然后嵴背或是屁股遭殃。 可一旦进了牢里,那就是文官的地盘,谁知道折克行出来时会变成什么样。 第143页 想到折克行会变成个残废出来,沈安哪里还能忍得住。 所以他说道:「我不能坐视折克行受辱。」 这是他真实的想法。 「我也不能坐视那些人羞辱你。」 沈安愣住了,他觉得一股子暖洋洋的东西在胸口那里盘旋着,渐渐的在往外冒。 赵仲鍼振振有词的道:「折克行打掉人半口牙,那杨锦好歹是枢密院编修,他们肯定会同仇敌忾,你一个人哪能挡得住,你当初给我说过什么……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哎!你别跑,等等我。」 宫中,赵祯在听着潜龙宫建造的进展情况,而宰辅们都在沉默着。 稍后来禀告的内侍告退,韩琦忍不住出班说道:「陛下,世事难料,臣请陛下在宫中建学馆,令饱学之士任之,从宗室之中挑选子弟入学,以备将来。」 这话还是要让赵祯准备备胎。 作为一个皇帝,臣子提出这个要求很正常。 可作为一个父亲,这些话就是用小刀子在活生生的剐他的肉,疼痛难忍。 谁不想自己有个儿子,谁乐意去收养别人的孩子充当自己的儿子。 亲情亲情,父子之情。 可没有相同的血脉,哪来的血浓于水的亲情? 赵祯的眸色微黯,双手轻轻握起,淡淡的道:「且待那两个孩子出世了再说。」 韩琦见皇帝面色黯淡,就心中一软,说道:「臣孟浪了。」 等吧,那两个嫔妃明年就生产了,到时候生个皇子皆大欢喜,若是生了皇女…… 宰辅们相互交换了个眼色,都微微点头。 若是生了皇女,大家豁出去也得要把这事儿办成了。 「陛下!」 这时外面来了个内侍。 「何事?」 赵祯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他用力的呼吸几下,然后又捶了捶大腿。 内侍说道:「陛下,府州折继祖求见,沈待诏求见,汝南郡王府赵仲鍼求见……」 「这是为何?」 这三人风马牛不相及,为何一起来求见? 不但赵祯不解,一直在议事的宰辅们也是雾茫茫的。 等三人进来后,折继祖噗通一声跪下,说道:「臣有罪。」 赵祯微笑道:「折卿这是为何?快快起来。」 折继祖牢记着沈安的交代,俯身道:「陛下,臣侄折克行刚殴打一人,臣罪该万死。」 这话就是把折克行的罪责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想怎么责罚都冲着我折继祖来的意思。 「殴打?」 折继祖低头道:「是,臣侄把人的牙打掉了一半。」 这个…… 想到掉了半口牙的那人,殿内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得多难受啊! 关键是没了半口牙,以后这日子咋过? 赵祯一脸的不忍,陈忠珩已经派人飞快的去打探消息,可他的人还没来,御史台那边却有人弹劾了此事。 「……折克行手段暴戾,当街殴人重伤,此辈跋扈不训,臣以为当严惩!」 沈安只是在好奇一件事,为啥这位御史的速度那么快。 这就是枪! 这一枪就是想给折家提个醒:武人还是要夹起尾巴做人,不然我们会教你们怎么做人。 「陛下,有御史奏疏……」 「陛下,有奏疏……」 随后就像是赶集般的,奏疏不断。 所有的奏疏都是一个主题。 ——折克行残暴,武人残暴,必须严惩! 「陛下,杨锦晕过去了。」 这一场弹劾的高潮以受害者的父亲晕倒而到来,瞬间群情激昂。 第109章 反驳 「陛下。」 富弼知道此刻需要的是稳定,可武人跋扈却是万万忍不得的,所以出来说道:「陛下,此事要严惩。」 「陛下,臣附议!」 瞬间在场的文官们都躬身附议,气氛骤然一紧。 沈安确信这些人和折家,和折克行并无私仇。 他们的出发点很简单,武人不能跋扈,一旦有这种苗头,那就要坚决的打压下去。 韩琦当年斩杀焦用就是因为这个。 当年的狄青在军中的威望颇高,但也只得屈居韩琦之下。 可韩琦在军中啥威望都没有,说话也没多少底气。 怎么办? 韩琦把目光对准了狄青。 要立威啊! 于是焦用就被当做了棋子,前脚狄青留焦用吃饭,后脚韩琦就抓了焦用,这是隔山打牛,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狄青。 狄青求情,说焦用是好儿郎。 于是千古名句就从韩琦的口中而出。 ——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 武人算个逑的好儿郎! 韩琦杀气腾腾的盯住了狄青。 来,你再求个情试试。 狄青的心中惊惧不安,站在那里动都不敢动。然后韩琦令人马上干掉焦用,还是当面。 沈安不知道当时的狄青在想什么,以至于要别人提醒他『你站好久了』才敢离去。 至此韩琦威望大增,而狄青则颜面扫地。 堂堂大将,竟然在文官的面前瑟瑟发抖…… 现在不过是又一起立威事件罢了。 当着折继祖的面羞辱他的侄子,责罚他的侄子。 第144页 你可敢来求个情试试? 这是惯性打压,无关对错,无关人品,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折继祖面色涨红,却只能等赵祯的决断。 赵祯也有些纠结。 本来折家的事都已经处置好了,这一下就是节外生枝。 他缓缓的道:「那个折克行……鲁莽如此吗?」 折继祖的心中一松,然后感激不尽。 皇帝用了鲁莽这个词,就是在为折克行开脱。 韩琦说道:「陛下,折家世代将门,鲁莽……怕是不妥当吧。」 鲁莽的折家要提防啊! 你特么的和武人有世仇啊! 沈安的目光陡然锐利的盯住了韩琦。 「陛下,臣却听闻了另一个说法。」 沈安走了出来,先看了韩琦一眼,然后说道:「折克行今日去买金饰,遇到了枢密院编修杨锦之子杨哲。杨哲先口出不逊,最后更是恶毒咒骂,折克行才忍无可忍……敢问韩相公,这也是鲁莽吗?」 韩琦皱眉道:「骂了什么,值得他重伤百姓。」 「那是衙内!」 沈安先讥讽了一下他们的立场,然后说道:「那杨哲骂的是贼配军!」 尼玛! 富弼回班了。 大部分人都回班了。 那可不是小兵,那是前府州知州折继闵的儿子。 杨锦去骂贼配军还行,你一个官宦之子,这是过分了。 在这里的都是重臣,军方最高领导,也就是三衙的长官遇到他们都得老老实实地站在边上,等他们过去了才能走动。 可皇帝才将安抚了折家,你这个叫骂实在是有些时机不对啊! 韩琦淡淡的道:「如此也就呵斥了事,为何要动手?还有,你乃是待诏,且好生做自己的事,别瞎掺和。」 他现在不再担任枢密使,可谈及军中之事,依旧是不怒自威。而且这话里还带着好意,这是文武之间的事,你一个文官站在武人那边算是什么回事? 是啊!为啥要动手? 当年的狄青都不敢在韩琦的面前跋扈,你折克行算个什么! 沈安微笑道:「折克行忍辱负重,准备改日再来……另外,他准备买的金项圈是要送给家妹。」 这事我沈安掺和定了! 感谢此时的风气,让沈安得以和宰辅当朝对峙。 韩琦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连官职都不想要了吗? 你一个待诏和宰辅闹翻了,为了安抚宰辅的情绪,多半是要拿你当炮灰。 这个以前有无数例子,以后也会有无数例子,那些弹劾宰辅的,不管成功与否,大多会成为炮灰。 折继祖看了沈安一眼,心中有些不安。 要是沈安被带累着丢了官,以后可就再也无法出仕了。 这就是没有经过科举入仕者的悲哀。 赵祯把这些情绪都看在了眼里,说道:「忍辱负重也好,可终究还是动了手,此事……」 「陛下。」 听到赵祯要准备下决断了,沈安就顾不得规矩打断了他的话,在被弹劾之前说道:「陛下,折克行准备离去,那对男女却继续辱骂,那杨哲质疑折克行一个武人哪来那么多的钱钞。折克行自报家门,杨哲竟然恶毒的说……」 沈安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文官那边,目光中多了愤怒。 「他说了什么?」 赵祯觉得事情有些要脱离掌控的感觉,可却不得不继续下去。 沈安说道:「他竟然骂折克行是……是党项野种!」 瞬间这一切争执都消散了。 折继祖却不知道这个,他再次跪下,垂首道;「请陛下允了臣一家解甲归田。」 此刻他对沈安的感激难以言表,只能在以后来报答了。 韩琦心中喟嘆着,这话在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公然说出来,这不是要打脸是什么。 「折卿请起。」 赵祯微微点头,说道:「杨哲出口不逊,轻浮!」 这话一出,那位杨哲的后半生就被确定了前程。 哪怕后面的皇帝再欣赏他,可有赵祯的话在,也只能表示爱莫能助。 作为安抚,这是应有之意。 可折克行呢? 韩琦说道:「陛下,折克行出手太重,怕是在府州跋扈惯了,当责罚。而且此事真假如何,怕是还得要查一查。」 沈安也出来说道:「此事我拿了那掌柜的供状!」 他摸出那张纸,陈忠珩拿了上去。 这少年做事竟然这般稳当? 宰辅们看向沈安的眼中都多了些神彩。 若非是沈安的立场不对,此刻就会有人为之叫好。 北望江山啊! 这个政治立场可没有多少妥协的余地,和主流的思潮更是背道而驰。 沈卞如此,沈安也如此,果真是父子。 第110章 这样的折家,谁能折辱? 赵仲鍼站在后面感受着这些看不见的硝烟,他这才发现自己的道行差的太远了,压根就没能力和这些宰辅们对话。 供状在此,没人质疑沈安作假。 在御前作假,除非能把那掌柜给灭口了,否则就是自取灭亡。 「陛下,杨哲……」 韩琦没法遮掩,他也不想为杨哲遮掩。 「家教不严,轻浮无行。」 第145页 这话一出来,连杨锦的前程都完了。 宰辅说这个人不行,没人会说他行,然后杨锦自然会被官场排斥。 折继祖微微颔首致谢。 韩琦冷冰冰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可折克行鲁莽无谋,也该惩戒。」 「韩相!」 折继祖愕然看着韩琦,觉得真是冤枉莫名。 鲁莽可以说是年少冲动,可鲁莽无谋……这说的是猪脑子啊! 被曾经在军中厮混过不少时日的韩琦下了这个论断,折克行就算是毁掉了。 沈安觉得空气不大舒服,就咳嗽了一声。 韩琦微微警惕的看着他,心想沈安这是铁定要为折家辩护吗? 他这是为了什么? 折家的子弟无数,他拿折克行来当棋子打压一番,谁能说出个错来? 沈安拱手道:「韩相,敢问折家军功如何?」 瞬间韩琦的脸就红了。 这话就相当于是在问韩琦:你有啥功劳能比得上折家的? 韩琦一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于是就咳嗽了起来。 他能说啥? 他在军中很牛,连狄青都被他压制的服服帖帖的。 可军功呢? 谁都敢提自己的军功,就他韩琦不敢! 好水川一战直接打断了他的嵴梁骨。 赵祯微微摇头,正准备阻止沈安时,沈安却乘胜追击道:「那杨哲何德何能敢去羞辱折家?他家祖坟冒青烟了吗?」 「陛下,枢密院编修杨锦求见。」 恰此时,当事人的父亲来了。 沈安看着一脸委屈和悲愤的杨锦说道:「那杨哲说好听些是个衙内,说难听些就是个米虫,吃着民脂民膏,还闲极无聊带着女人去逛街的人渣,这样的一个米虫人渣,有何资格羞辱折家?」 杨锦在边上悲愤的道:「陛下,臣子半边脸都被毁掉了,求陛下为臣做主啊!」 「做什么主?」 沈安质问道:「敢问杨编修,您家那衙内带着的女人可是他的妻子?」 杨锦看看左右不说话。 沈安冷笑道:「这青天白日的,人人都在为了大宋而努力。官吏奔忙为了陛下管理大宋,商人经商为了大宋纳税,农户种地为了大宋提供粮食,工匠做工为了万丈高楼平地起……敢问杨编修,您家那衙内算是哪一个?」 杨锦还是不能答,就梗着脖子道:「为何要打人?」 「我能骂一句槽您玛吗?」 沈安突然温柔的问道,殿内一下就轰然嘈杂起来。 杨锦站起来就准备和沈安厮打。 沈安冷笑道:「看看看看,我不过是问你能不能骂,你这就杀气腾腾的要动手,可你那儿子骂了折家什么?」 沈安走到了折继祖的身前,说道:「折知州可否解开衣裳?」 「无礼!」 在皇帝的面前宽衣解带,你这是想干啥? 可沈安的目光坚定,折继祖也是破罐子破摔,用力的一拉胸襟。 嘶的一声,折继祖的胸膛就露在了外面。 「看看。」 沈安拉着他缓缓转身,然后殿内的所有人都能看到。 在那坚实的胸腹上,伤疤呈现点和线条状,最长的一条是从左肩斜着拉向了右边的腰侧,伤疤刺眼,让人忍不住要眯着眼避开。 沈安指着那些伤疤说道:「诸位相公看看,这便是折家!」 折继祖有些不自在,但此刻却忘记了所谓的规矩。 沈安帮着他把上衣褪了下来,指着后背说道:「伤全在前胸,后背无暇!」 沈安看着杨锦说道:「折克行告诉过我,折家子弟上阵,不死不休,从不后退!你父子何等人,也敢折辱这样的将门吗?」 沈安回身说道:「陛下,您还记得折侍中吗?」 赵祯点点头,目光有些黯然。 折侍中就是折继祖的祖父折御卿。 折御卿当年就是驻守在府州,杀的辽人闻风丧胆。 沈安说道:「折侍中重病卧榻,偏生此时辽人来袭,折侍中抱病出征,家中的老夫人遣人接他回家休养,可折侍中却转告来人……」 这是自家祖父的旧事,折继祖从小就听着长大,但此刻依旧是挺直了腰,一双眼睛渐渐发红。 沈安说道:「折侍中告诉来人,折家世受国恩,如今大敌当前,儿怎能弃了将士们回去?」 殿内的气氛渐渐的凝重起来,赵祯也坐直了身体,以示尊重。 沈安继续说道:「折侍中说武人死于军中乃是本分,望母亲不要牵挂……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他自觉身体不好,说完就涕泪横流……第二天,折侍中就病死军中……」 「翁翁啊!」 折继祖突然蹲在地上,用力的捶打着地面。 看着泪流满面的折继祖,沈安冲着虚空问道:「敢问诸位,这样的折家,谁能折辱?谁敢折辱!?」 无人回答。 沈安环视一周,提高了些嗓门喝问道:「谁?」 还是无人回答! 一个少年竟然喝问住了大宋的宰辅们,包括对武人最为不屑的韩琦也不敢反驳。 赵祯目光复杂的看着这一幕,他知道打压武人是既定国策,可从高粱河之败开始,大宋对外屡战屡败,他的老爹真宗更是差点就想捲铺盖跑路去南方了,可见大宋的外部压力之大。 第146页 西夏现在是权臣当权,暂时对大宋没多少威胁。 可辽国呢? 耶律洪基难道真如沈安所说的是个什么和平主义者? 赵祯犹豫了一下,说道:「武人不易……」 沈安轻咳一声,折继祖马上就跪地谢恩。 「哎!」赵祯嘆息道:「诸卿都不易。偌大的大宋,若是离了诸卿,朕就是瞎子、聋子,都不易啊!」 这连为武人说句公道话,都必须要搭上对文官的夸赞。 沈安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他的目光缓缓转向了杨锦的身上。 杨锦已经傻眼了。 皇帝不为我做主,枢密院的大佬呢? 宋庠微微低头,眼观鼻,鼻观心,恍如得道的高僧。 第111章 狄武襄的冤魂 赵祯感到有些疲惫,他用力的呼吸几下,看着群臣说道:「此事就此作罢,此后不得生事。」 这是一个暗示和小告诫:过了就是过了,大家别老记仇,合舟共济才是王道。 群臣应了,赵祯看了韩琦一眼,目光转到了杨锦的身上。 他微微嘆息一声,说道:「回家好生教导你那孩子……」 杨锦委屈的应了,泪水直流。他看了沈安一眼,那眼中隐藏着戾气。 我的儿子毁掉了,你也别想好过! 「陛下,包拯求见。」 呃! 赵祯有些头痛的道:「让他进来。」 老包突然请见,这绝对是没好事。 赵祯想了想自己这几天的作为,觉得没啥值得包拯弹劾的,就放松了些。 包拯一进来就禀告道:「陛下,臣弹劾枢密院编修杨锦贪腐……」 杨锦眼中的戾色瞬间消散,他惶然看着包拯说道:「陛下,臣冤枉!」 包拯冷冷的看着他说道:「御史台早就有御史在盯着你,你那儿子整日在外面眠花宿柳,花钱如流水,你哪来的钱?!」 包拯出手,没有把握哪里敢来请见皇帝? 只是他竟然来的那么快? 沈安前脚才进宫,包拯怕是后脚就收集好了证据,然后进宫弹劾。 他果真是对沈安看护有加啊! 众人看着他和沈安,心中转动着一些念头。 护着沈安,老包这是要晚节不保了! 而沈安却觉得心中暖洋洋的,他知道包拯必定是得知自己进宫为折克行辩护,这才仓促出手,否则杨锦的事肯定还得要拖一阵子。 赵祯摆摆手,有侍卫进来请杨锦出去。 「陛下饶命!」 杨锦却被吓坏了,冲过去抱住了韩琦的大腿就不放。 韩琦不禁愕然,就挣了几下,却没挣脱。 「来人!」 韩琦想动手,可却顾忌这里是朝堂之上,最后就向侍卫呼救。 「韩相救我!」 杨锦仰头喊道:「韩相,当年狄青都对您俯首帖耳,今日一个小小的折家……」 啪! 韩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噼手就是一巴掌扇倒了杨锦。 当年狄青之事,旁人大多当做是雅事。 文官压倒武人,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可现在他不知怎地,竟然觉得浑身不舒坦,仿佛有无数人在盯着自己看。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韩琦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他看看左右,目光渐渐坚定。 「陛下……」 杨锦被拖了出去,等待他的将会是流放。 尖叫声犹在耳畔,赵祯淡淡的道:「诸卿各自去吧,折卿……」 「陛下!」 折继祖躬身等待处置。 「回去吧,此后看好府州。」 「沈安。」 「陛下。」 沈安很老实的站在那里,甚至还缩了一下脖子,好像很害怕。 赵祯见他的模样不禁就被气笑了,说道:「你……朕担心辽人找你的麻烦,就让折克行去护卫你。可你们两个少年郎顽劣,让朕头疼,回去老实些,否则下次朕加重处罚。」 众人纷纷散去,剩下韩琦呆呆的站在那里。 人一走,马上就有内侍来洒扫。 「韩相公……」 韩琦的眼珠子动了一下。 内侍见他发呆,就抿嘴笑了笑,说道:「韩相公,您站了许久,该回去了。」 韩琦的眸子微微一动,没有任何徵兆的怒吼道:「就凭你也配称好儿吗?」 内侍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跪地求饶。 宰辅是很牛笔,必要时甚至能冲进宫中来抓皇帝的错处,可再牛笔的宰辅也不能把内侍当做是自己的家奴。 那是种祸! 韩琦茫然看了一眼上面,可皇帝早已回了后宫。 看着他走出去,跪着的内侍这才爬起来,冲着大门呸了一口道:「咱可不是狄武襄,想用你那一套来宫中杀人,官家会收拾你!」 另一个内侍低声道:「小声些!你刚才的问话,和当年他们整狄武襄时一模一样,韩相公怕是以为遇到了狄武襄的鬼魂来讨债嘞!」 内侍打个寒颤,冲着殿门拱手道:「狄武襄您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找韩相公就是了,千万别来找我……」 韩琦走出了垂拱殿,缓缓回身看着大殿。 不知道站了多久,他摇摇晃晃的下了台阶,一路出去。 第147页 走到了枢密院的外面,前方就是宣德门。 门子见韩琦来了,就赔笑道:「韩相公……」 他觉得韩琦是走错了地方,一时恍惚,以为自己还是枢密使。 韩琦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门子笑道:「韩相公,日头毒,您赶紧进来喝杯茶吧。」 韩琦想点头,但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身体发软…… 噗! 「韩相公,韩相公……来人吶,韩相公晕倒了!」 周围的几个衙门,包括政事堂都被惊动了。 大家出来见到倒地的是韩琦,顿时就想起了刚才传来的消息。 ——韩琦被沈安在御前驳斥的哑口无言。 …… 折克行觉得自己要倒霉了。 在被押解过来的路上,他已经得知被自己扇掉半口牙的男子乃是官宦之子,按照文官的尿性,他怕是要被一脚踢到某个地方去当小兵。 所以当他被带出了府衙时,依旧觉得这是一场梦,直至看到了沈安和折继祖。 「叔父……安北兄。」 他不敢相信的出了府衙,折继祖嘆道:「你以后不可毛躁了,这次多亏了安北,不然你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沈安拍拍折克行的肩膀说道:「士可杀不可辱,遵道当时不动手的话,我却要质疑他的血性了。」 折继祖苦笑道:「他倒是血性了,可这次若非你力挽狂澜,不但他要倒霉,折家也会被牵连。」 折克行讪讪的道:「叔父,我错了。」 折继祖看着他,再看看沈安,说道:「少年人就该纵马奔驰,去边塞,去塞外看看,那宽阔的草原会让人觉得人世间的一切纷争只是虚幻,会觉得自己很小……」 「我知道那种感觉。」 沈安这一路带着妹妹迁徙而来,见过繁茂的城镇,也见过荒无人烟的旷野。 他前世也见过那一望无垠的草原,那是一种…… 怎么说呢,很难形容那种感觉。 苍凉,有一种绝世而独立的孤寂。 「叔父,塞外杀人才有意思。杀那些西夏人和辽人,长刀要见血才够锋利,好儿郎要能杀敌才算成人。」 折克行的话打散了沈安的诗情画意,是啊!草原和塞外对大宋来说就是对手,目前那里等待大宋的只有刀枪,没有诗情画意。 啪! 折继祖一巴掌拍的折克行一个踉跄,沈安皱着脸,觉得自己挨这么一下大概要吐血了。 「整日就知道杀人杀人,还不快谢了安北!」 折克行苦着脸认错,仿佛那一巴掌只是给自己挠痒痒,然后对沈安躬身行礼,却被沈安一把拽了起来。 沈安勾住他的肩膀,笑道:「谢什么谢,等以后我被困了,你再救我就是。兄弟兄弟,不就是你救我,我救你吗?」 折克行得意的道:「若是上了战阵,肯定是我救你。」 「别吹牛,你的身手是好,可哥哥我是万人敌,知道什么是万人敌吗?」 「不就是会谋略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就是了不起……」 折继祖看着两个少年勾肩搭背的远去,突然就笑了。 皇帝让他回去,虽然没说期限,但肯定不能超过明天。 他开始还担心自己走后折克行会闯祸,可看到他们现在的模样之后,担心就被丢在了一边。 年轻真好啊! 第112章 我没错 「庆祝一下。」 回到家中后,沈安就让曾二梅去採买些好食材来,今晚弄一顿好吃的。 「哥哥,我,还有我。」 果果现在喜欢出门,在度过了安全感缺失的阶段后,每天央求哥哥带自己出门就成了必修功课。 她抱着哥哥的腿,仰头央求着,双手还拉拽着。 花花不知道小主人这是怎么了,就在边上着急的转圈,不时跃起。 沈安刚想答应,曾二梅说道:「郎君,您今日累了一天,要不让奴带着小娘子出去吧。」 姚链也说道:「小人也跟着去,好歹能看护小娘子。」 「我去吧。」 「我跟哥哥。」 两兄妹几乎是同时说出了想法。 沈安抱起果果,对摺克行说道:「你先洗澡去去晦气,稍后回来咱们再摆酒宴,还有,请了你叔父来。」 出了家门,果果就开始活跃起来,沈安见太阳还大,就把小草帽给她戴上。 到了菜场后,果果的主意特别多,一会说吃肉肉,一会儿要吃哥哥上次做的鸡刨豆腐…… 沈安笑吟吟的都买了,然后一行人回家。 「韩琦倒在了枢密院的门外。」 折继祖带来了这个不知道该算是好还是坏的消息,面色凝重。 他怕的是文官们会把矛头对准折家,那他真的要解甲归田了。 「不关咱们的事。」 沈安也惊讶了一下,然后就进了厨房。 「他怕是心虚了吧?」 折克行在给沈安打下手烧火,曾二梅在洗菜切菜。 沈安在熬制汤底,香味扑鼻。 「他不会心虚。」 沈安搅动着大锅,觉得味道越来越好了。 「当年说狄武襄穿着黄衣服在熘达,这些人可心虚了?没有,所以现在他们更不会心虚。」 沈安觉得折克行对人心的揣摩有些浅薄了,就说道:「人是利己的,就算是知道自己错了,可有几人能坦然认错?更多的是告诉自己没错,错的是别人。」 第148页 折克行往灶膛里塞了一根柴火,然后拍拍手道:「就和孩子犯错不认帐一样吗?」 「有区别吧。孩子犯错不认,更多的是怕大人责罚呵斥,而韩琦……谁能责罚他?」 折克行没说话了,只是专心烧火。 沈安舀点汤尝了一下,麻辣味很足,但是猪大骨和蘑菇带来的鲜味却依旧在。 「完美!」 他觉得自己到哪都能养活妹妹,哪怕到了原始社会,他也能凭着做饭的本事,让那些原始人敬若神明。 「韩琦还是心虚了,不然不会晕倒。」 折克行突然冒出了一句话,让沈安不禁莞尔。 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庞,看着格外的认真。 火锅架起来,公筷摆上去,然后配菜放在边上,随便取用。 折继祖觉得这个有些新奇,就兴致勃勃的看着他们折腾。 等吃了一片羊肉后,他被那股子麻辣的味道给沖的咳嗽不止。 沈安说给他弄一个清汤的,可折继祖却不肯,几次之后就适应了这股味道,吃的比谁都喜欢。 吃了个半饱后,折继祖就放下筷子,见沈安一边吃,一边还细心的照顾身边的妹妹,没有丝毫的不耐,就微微点头。 年轻人中有耐心的人不多,如折克行这种才是最常见的。 越是如此,就越显得沈安的与众不同。 他举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说道:「此次辽人杀光了西夏的使者,安北你以为西夏人会如何应对?」 府州身处最前沿,西夏人和辽人一直把那里当做是眼中钉,只是多次出兵都没能拔除掉这个眼中钉。 这个眼中钉在一年四季之中,除去冬季之外,都是处于戒备状态,以防敌军突袭。 现在辽人和西夏在汴梁刀兵相见,他要根据判断来决定府州採取哪种戒备方式,甚至…… 「大宋可能藉机进攻西夏?」 沈安摇摇头,觉得折继祖有些急躁了。 「西夏那边如今是没藏讹庞当权,他没有对李谅祚动手,这就是最大的错误,他会察觉到错误,然后惶然不安。」 沈安举杯向折继祖示意,然后抿了一点。 「所以他不敢吗?」折继祖说道:「那么他不是枭雄。」 折克行最近跟着沈安读书不辍,闻言就说道:「叔父,曹操也没称帝呢!」 沈安和折继祖都笑了,折继祖说道:「别想那些,没藏讹庞如何能与曹操相比。」 折克行有些失望的看着沈安。 沈安突然吸吸鼻子,然后在折克行做出反应之前把他的酒杯抢了过来。 「酒精!」 沈安面色大变,把酒精倒掉,然后毫不犹豫的抽了折克行一巴掌。 折继祖不解的看着他们,沈安解释道:「这是酒精,酒中的精华,喝了会灼烧咽喉和肠胃,对身体坏处颇多。」 折克行低着头,却不是认错,而是在得意的偷笑。 沈安无奈的道:「这小子知道家里的酒精放在哪,经常偷偷拿了回房间喝。」 折继祖瞪了折克行一眼,说道:「下次直接打折他的腿。」 沈安无奈的道:「可他就是喝不醉。」 折继祖骄傲的道:「折家人喝酒要爽快,杀人要爽快,否则那和娘们有何区别。」 他接过酒杯闻了闻,咽喉就涌动了一下,问道:「家中可还有吗?」 沈安很想说没有,可最后却鬼使神差的叫人去弄了一瓶来。 「好酒!」 折继祖砸吧着嘴,满意的一饮而尽,然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沈安看向了去取酒的姚链,姚链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加过水了。 折继祖明显酒量还不如折克行,喝了掺水的酒精之后,渐渐的醉了。 他拔出长刀敲击着桌子,低声吟唱着听不懂的歌谣。 折克行喝的脸颊发红,也跟着一起吟唱。 歌声悠扬,沈安仿佛看到了茫茫草原和座座青山。 这就是府州折家! 而就在此时,被抬回政事堂的韩琦也醒来了。 他看着周围的人,茫然道:「我这是死了吗?」 富弼欢喜的道:「快去禀告陛下,就说救醒了。」 边上有内侍一直在等消息,闻言转身就跑。 韩琦动了动眼珠子,边上的御医说道:「韩相公这是大喜大悲,加之晒久了日头,所以就晕了,养两日即可。」 富弼挥挥手,有人送了御医出去。 室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富弼嘆息道:「稚圭,当年之事你并无过错,何苦呢!」 韩琦缓缓撑着坐起来,然后拿起茶杯一口饮尽。 他打了个水嗝,然后目光呆滞的道:「我并未错。」 富弼说道:「沈安为了护住折克行,也是无心……」 「我知道。」 韩琦渐渐的恢复了精神,然后舔舔干燥的嘴唇,富弼就叫人去取水来。 「你回去休养一阵吧。」 韩琦摇头道:「沈安是无心,可那句话却让我有些警醒了。」 富弼好奇的问道:「什么话?」 韩琦微微抬头,近乎于真诚的说道:「他问谁的功绩能比得过折家,所以我当努力做事,报效官家。」 富弼点点头,然后安慰了几句,就出去了。 第149页 走出房门,他就微微摇头。 他知道韩琦这是口不对心,而原因大抵就是沈安的话。 那些话虽然没有直接提及当年的狄青,可折家的遭遇何其相似,不由得人不去联想。 狄青之事是对是错? 富弼有些迷茫,但他更担心韩琦会被这件事缠绕着,成为他的心魔。 第113章 文官们的牛皮 沈安喝多了,第二天起床后头痛的不行。 但他还是坚持着起来,然后去送折继祖回府州。 这年头的交通就这样,医疗条件也不好,所以出一趟远门很隆重,朋友亲戚都得相送。 为啥? 因为就怕这一分别,再听到消息时却是永别。 所以当他赶到景龙门外时,见到十几人都聚集在一起,中间就是折继祖。 「诸位,府州再会!」 折继祖看到了沈安和折克行,他微微颔首,却不等他们,就带着麾下策马而去。 这是不想让他们成为众矢之的。 可事情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折克行还没注意,沈安却看到周围多了些人。 读书人。 「为何要为武人说话?」 这些人缓缓逼近,神色冷漠。 「沈安北,你家也是世代官宦,为何要为武人说话。」 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单独走出来,目光锐利的盯住了沈安,说道:「吾辈不是嫉贤妒能,可你也读过书,传闻你的学业乃是上等,那么你难道不知道前唐武人作乱的危害?」 另一人落后一些,他盯住了折克行,神色轻蔑的道:「若非太祖皇帝终结了乱世,武人依旧会是主宰,他们朝夕变化,犹如墙头之草,如何能信?」 这些人的气势很足,甚至比昨天韩琦的气势都足。 边上看热闹的人不少,见状有人就唏嘘道:「这沈安也是读书人,只是跟着他那个爹爹学的亲近了武人,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哦!」 有闲汉说道:「昨日他气晕了韩相公,这些读书人是来讨公道的。」 韩琦晕倒的事已经开始发酵了,在沈安昨天力压众文官的消息传出来之后,这才有了现在的质问和围堵。 沈安伸手拦住了折克行,然后说道:「都说武人不可信,那谁来统军?」 他伸手指指当先的男子,问道:「你可会统军?」 男子冷笑道:「我辈如何不会统军?当年范公他们不就是统军了吗。」 沈安一听就乐了,合着这厮竟然是个棒槌。 于是他就淡淡的道:「下面的谁来领军?那些军官谁来担任?还有……文人统军,可胜了吗?」 胜个毛线! 从太宗开始,大宋就经常被外敌吊打。至于文官领军,那都是方面的统帅,然后…… 然后就没啥然后了。 到了后面皇帝也觉得文官统军真是有些扯淡,而且还坑爹,于是就祭出了太监这个法宝。 太监领军……竟然比文官还强些,这直接就撕破了文官们下马牧民,上马统军的牛皮。 众人一时语塞,那男子却森然道:「你无需转移话题,如今天下太平,大宋需要的是安稳。前唐流的血依旧腥臭刺鼻,乱世人如狗,千里无鸡鸣,那等日子还没过够吗?」 沈安不知道这些人中有多少是抱着单纯的担忧和愤怒而来,他更不知道是谁把折继祖今早回去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身后的折克行已经开始蓄力了,一旦得了许可,今天这里将会被打断许多根骨头。 「你这是狡辩。」 沈安遗憾的放弃了武力攻击的计划,因为那会让他的处境很艰难。 但是这等程度的狡辩却难不住他,所以他很淡然的说道:「我说的是大宋,你说的是文武。大宋需要武人去守护江山,而文武却需要争出一个高下来。你只谈文武,这就是耍流氓。」 沈安见他们在发呆,就微微点头,然后带着折克行回去了。 一群读书人呆呆的站在那里,有人说道:「他这是胡说八道!」 「对,他心虚了,所以才急匆匆的走了。」 这话得到了不少贊同,一时间群情滔滔,都在讨伐着沈安的心虚。 就在这个群情滔滔中,一个声音突兀的掺和了进来。 「他也没说错啊!我们说要警惕武人,他说大宋需要武人来守护……他是站在庙堂上在说这话,错了吗?」 一个矮小的男子皱眉在说话,边上的人都闪开了些,让他显得格外的孤独。 但他却丝毫未觉,就像是在殿试中回答题目一样的专註:「折家是忠良,忠良就不能折辱,不然谁会为了大宋效力?」 他看着那些目光不善的同伴,嘆道:「我现在才知道沈安的意思,我们在这里纠结着以文制武,他却看到了大宋和外敌的纷争。一个的眼光在内,一个的眼光在外,高下立判啊!」 「胡说!」 「哪有你这样的说法!」 众人一阵讨伐,矮小男子苦笑道:「随便你们吧,不过汴梁就在这里,想想当年的澶渊之盟……」 「散了散了!」 这些人一闹而散,剩下的矮小男子摇摇头,然后独自走了。 这一场纷争很快就传入了有心人的耳中,然后各自都有一番感慨。 「有人说你这是继承了你爹爹的遗志,有人说你这是在标新立异,有人说你是年少轻狂……」 第150页 赵仲鍼一到沈家就先弄了一杯冰果酱,然后一边喝着,一边给沈安说着外面的动静。 「都是神经病。」 沈安觉得没事揣摩人的,不是太闲了,就是神经病。 赵仲鍼喝了果酱,犹豫了一下,说道:「我翁翁说你最近风头太盛了,官家弄不好在琢磨着把你赶出去。」 「赶哪去?」 沈安没好气的道:「果果还小呢,官家要是让我兄妹各自分开,那就是暴君。」 「你可以带着果果去啊!」 赵仲鍼有些忧愁的道:「要是真把你弄走了,我咋办?」 「你继续混吃等死。」 沈安刚在腹诽揣摩人的都是神经病,自家却就开始了揣摩…… 他在揣摩赵祯。 这位皇帝绝对是个好心人,而且心软。 他经历过垂帘听政,也经历过叛乱,而在这一切之中,甚至曹皇后都比他表现的更果决。 这是个柔弱的皇帝! 那些重臣们护持着他,为他撑腰,但带来的结果就是帝王尊严的缺失。 从他开始,大宋的皇帝就渐渐走下了神坛,渐渐的符号化。 赵仲鍼却没感觉到危机,他现在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做一个混吃等死的宗室子。当然,如果每天都有美食的话,那日子就圆满了。 他把果酱喝完了,还恋恋不捨的伸出舌头去舔杯子。 沈安见了就摇摇头道:「郡王府这是短了你的吃喝?你翁翁见了肯定又是一巴掌。」 赵仲鍼把杯子放下,打个嗝说道:「华原郡王府最近请了和尚去,说是府中有邪祟。」 「去读书吧,少关心这个。」 沈安觉得赵允良自从一朝觉醒了,这人就渐渐的有些疯魔了。 权贵之家,宗室之家最忌讳的就是僧道,只要请了僧道,那就是无事生非。 赵仲鍼点点头道:「可我来的时候,听说官家也请了道人进宫……」 第114章 官家怕是有些弱……那个啥的症状 官家召了一队道士进宫,据说是要给未出生的皇子祈福。 里面不知道做的什么法事,反正赵祯为此辍朝一日。 这个…… 包拯的弹章都准备好了,可最后还是撕成了碎片,然后嘆息着说官家也不容易。 富弼等人都默默的处置着政事,破例没有去求见。 每一天必须要看到皇帝,这是宰辅们的信条。 今天他们却破例了。 等华原郡王府请了僧人进府的消息传来后,富弼冷笑道:「这是要作妖呢!」 韩琦还没恢复过来,显得有些没精打采的,闻言就说道:「这是想讨好官家吧。」 富弼沉吟了一下,说道:「且等老夫去看看。」 他找了个藉口,一路到了宫中求见皇帝。 然后他被带着往右边去了。 皇城司就杵在那里,从外面看着就透着冷气,哪怕是大热天,可依旧感受不到一点热量。 前方一阵喧譁,富弼抬头看去,就看到一队道士在转圈。 法器作响,道人吟唱,香菸缥缈…… 他微微摇头,觉得这不是好兆头。 沈安也觉得崇信佛道不是好兆头,至少帝王不能。 所以当他得知赵允让也找了几个道士进府时,就无奈的问道:「你翁翁这是要闹什么?」 赵仲鍼很无所谓的道:「不知道,说是要为官家祈福,让那俩大肚婆都生皇子,只是吵的很,我爹爹那边的唢吶一加进来,那府里就没法待了。」 道士做法事的声响很严肃,可赵宗实那边的唢吶声却很喜庆,两者相加,那感觉真是难以言表啊! 他打了个哈欠,见折克行苦着脸在边上游走,不时把手中的书拿起来看一眼,就幸灾乐祸的道:「遵道,晚上还有饭吗?」 按照沈安的规矩,背不出功课来,折克行的晚饭怕是危险了。 折克行瞪了他一眼,然后说道:「小心被人说是弄邪法咒人。」 沈安正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闻言一下就弹了起来,然后一把抓起赵仲鍼就往外走。 折克行心中大喜,准备丢下书本跟着去,沈安没回身的说道:「你继续背书,回头考你,若是背的不熟,晚饭……你就喝水吧。」 沈安一熘烟就赶到了郡王府,一进去就看到几个道士在转圈。 「这叫做什么步来着,他们说很厉害。」 赵仲鍼说着就模仿了一下,结果脚下拌蒜,差点摔了一跤。 赵允让在边上坐着,手中还端着个茶杯,就像是个黑社会大佬般的。 「可是有事?」 这里是空地,一队道士围着个案几转圈,看着有些神秘感。 沈安多看了几眼,说道:「郡王这是为何祈祷?」 赵允让喝了一口茶水,惬意的道:「官家多年无子,我这里好歹也帮衬一把。」 说得好像祈福真的就能生儿子似的! 沈安腹诽着,然后说道:「这等事弄不好就是适得其反啊!」 赵允让本是在看着这些道人做法事,闻言眼中多了厉色,问道:「可是有人在说坏话吗?」 沈安摇摇头,说道:「我说的是……若是生了皇女呢?此刻的法事是什么?」 要是两个都是生了皇女,不管你赵允让说的是如何的天花乱坠,旁人依旧会恶意的揣测,说没有生皇子多半是你今日做法事的结果。 第151页 赵允让的眼珠子一下就瞪住了,那两个大眼袋仿佛都在膨胀着。 沈安在他的注视下依旧很平静的说道:「世事难料,最好是顺其自然。」 赵祯为了这两个孩子修建了潜龙宫,还请了道人进宫做法事,可见期冀之浓。 在这个时候多一事真不如少一事。 赵允让不是笨蛋,只是觉得这一次肯定会有一个是皇子,所以才做了个姿态出来,表示自家绝对拥护新皇子。 「你说……」 他的脑子里在飞速盘算着这种可能,最后有些不敢相信的道:「这不可能吧。」 「谁知道呢!」 沈安真的不想到时候炮灰了赵允让,所以很认真的道:「小心……总是没大错。」 赵允让的眼中多了光彩,让沈安断定他还在做着子孙成为帝王的美梦。 果然,老赵身手矫健的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然后冲着那群道士说道:「滚蛋滚蛋!都赶紧滚蛋!」 那队道人正在严肃的绕圈,闻言竟然没有停顿一下,可见专心。 然后转圈的速度就降了下来,一个道人回身问道:「何事?」 一群道人仙风道骨的站在那里,陡然让人觉得压力一增。 从古至今,神佛之说最为深入人心,当你心中有神佛时,你才会感受到那股子压力和肃穆。 「给他们钱!」 不过赵允让显然并没有什么信仰,很是流氓的威胁道:「记住了,别人问就说你等是来为老夫祈福的。对,老夫要死了,所以叫你们来祈福。说错了也没事,回头就割了你们的舌头,滚蛋吧。」 老傢伙的威慑力十足,道士们得了钱,然后齐齐稽首。 「福生无量天尊!」 赵允让摆摆手道:「好了,天尊天尊,都赶紧走吧。」 沈安从未见过这等不把神佛当回事的人,所以很是佩服。 「你也不信神佛?」 赵允让安排好了这事,不禁心情大好,见沈安神色从容,和边上老僕的惶然截然不同,就问道。 沈安和他一起往里面走,边走边说道:「神佛不现身于凡俗,而后凡人为其代言,倒也相得益彰。」 赵允让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这话让老夫听了舒坦。若是真有神佛,那么神佛必然不会看着那些信众受苦,更不会看着那些僧道胡来。」 佛道之说很难评说,但他们几度让世俗感到了危机,这也不得不说是一门本事。 到了赵允让的地方,有老僕泡茶来,那个叫做阿苏的矮胖妇人进来问道:「阿郎可要挠背吗?」 赵允让点点头,然后很自在的宽衣解带,敞开了上半身。 他侧卧在榻上,看了在边上站着的赵仲鍼一眼,说道:「去看看你爹爹如何了。」 这是不想让赵仲鍼听到某些话题,只是赵允让调开赵仲鍼的方式很生硬,很拙劣,所以赵仲鍼出去时明显的不大高兴。 赵允让看着他消失在门外,眼中的慈爱之色渐渐消散。 「赵允良那边也请了人去,可见是和老夫一般心思,安北,你说说,官家这次可是会生皇子吗?」 「官家不会生。」 沈安随口调侃了一句,赵允让只是轻哼一声,让边上的老僕倒是惊诧莫名。 换了任何人来,除去皇帝之外,赵允让刚才都会破口大骂。 「此事不管如何,咱们都希望宫中能有皇子。」 沈安说的这个是基调,赵允让点点头,说道:「他生了最好,那样老夫就着手安排家中之事,然后消遣于林下,安度晚年。」 沈安希望这个老头能安度晚年,但按照历史的惯性来说,他的这个愿望有些奢侈。 「官家的年纪大了。」 沈安只是说了这句话。 从赵祯的过往来看,这位怕是有些弱那个什么症,而且他现在越来越大了,据说身体每况愈下,却依旧经常在女人的身上耕作。 赵允让赞赏的道:「你倒是看得远,那赵允良却是个蠢材。」 他仿佛忘记了先前的那队道士,提及老对头赵允良时,一脸的不屑。 「那人就是个没胆的货色,整日在家装疯卖傻……」 沈安这是第二次听到他在狂喷赵允良了,马上就自动转为左耳进右耳出的状态。 第115章 泪水 「十三郎如何了?」 沈安刚走,赵允让就问了问。 稍后老僕回来说道:「郎君很好,在听那个响动。」 「那个响动……」 赵允让的嘴角抽搐着,但却觉得很贴切。 唢吶的响动让人印象深刻,若非是郡王府够大,隔壁邻居早就开骂了。 别小看汴梁的百姓,他们连皇帝想拆迁都敢拒绝,更遑论你一个郡王府。 赵允让缓缓闭上眼睛,正准备打盹,外面来了一个僕役。 「阿郎,华原郡王府那边说有人在咒他们,高僧一路去了城外别院,还挖出了什么娃娃……」 赵允让缓缓睁开眼睛,边上的老僕就低下了头。 「那个不要脸的畜生!」 室内就像是吹进来了飓风,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去请了沈安回来。」 赵允让发泄完了,就喘息着坐在榻上,然后冷笑道:「巫蛊……这肯定是暗指老夫,特么的!弄死他!」 第152页 沈安莫名其妙的被请了回来,见室内一片狼藉,就知道老赵又发飙了。 赵允让抬头看着他,冷冷的道:「华原郡王府说是有人咒他们,还在城外的别院里挖出了巫蛊娃娃。」 「巫蛊?」 沈安的两眼放光,说道:「在哪?让我看看。」 赵允让瞪大了双眼,想看看这少年是不是昏头了。 「那可是巫蛊,弄不好会死人的!」 巫蛊之祸最烈就在前汉,本朝也有些,当年朝中曾经把那些养蛊的人全部驱赶到偏僻的地方去,就是怕他们害人。 这是民间。 对于朝堂来说,巫蛊能让人人变色。 有以往的例子在,谁都怕捲起一场大案。 赵允让喃喃的道:「大宋也有蛊虫害人,官家当年也颁发过治疗蛊虫的方子,可这不是蛊虫,而是……巫……」 巫! 这个字仿佛自带着远古的气息,让人肃然起敬。 「真的有巫术?」 沈安是相信有巫术的,他真的想去见识一番。 赵允让见他一脸的兴奋,就觉得这娃怕不是疯了,或是不知道巫蛊的厉害。 于是他就耐心的解释道:「那巫术传闻能杀人于无形,能让人病弱垂死,能让人疯癫若狂……」 「那么厉害?」 赵允让说了一堆,可沈安却依旧是满不在乎的模样。 「爹爹!」 赵宗实也来了,赵允让皱眉道:「让你歇息着,谁告诉你的?」 赵宗实的面色好了不少,他指着地上的狼藉说道:「家里都知道了。」 「赵允良家说是在城外的别院里找到了巫蛊娃娃。」 赵宗实的面色瞬间就白了,然后说道:「这是针对我家的。」 很敏锐的感觉。 沈安这才知道当年的赵祯为何会选中了赵宗实进宫养着,而且后来更是二度被选进宫中,立为太子。 「看官家和朝中的应对吧。」 赵允让想杀人,但却知道此刻任何举动都会导致莫测的后果,只得妥协了。 沈安起身道:「我这个待诏许久未曾履职了,明早我会进宫。」 赵宗实感激的道:「多谢安北了,只是此事不可妄动,不可误了你。」 赵宗实担心沈安会和那些人争执起来,可巫蛊却不是简单的事,朝中的有心人不会轻易放过。 沈安回到家中就叫来了折克行。 「巫蛊?」 折克行马上就板着脸道:「安北兄,此事怕是要起大案了。」 他觉得赵允良怕是疯了,竟然敢用巫蛊做由头。 「可他为了什么?」 折克行觉得赵允良冒险引爆巫蛊之事,按照沈安教他用利益去分析事情的办法,这事儿不对啊! 「他没什么好处,再说他和汝南郡王也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何要甘冒风险去做此事?」 沈安此刻最想的就是去赵允良家看看所谓的巫蛊,闻言就漫不经心的道:「他这多半是觉得官家生不出儿子,想一举把汝南郡王府给弄垮了,然后谁能和他家争?」 折克行一听就乐了,问道:「那他还能有神仙手段能猜出这两胎都是皇女不成?」 「这就是宿命啊!」 许多人都相信宿命,沈安不知道是谁给了赵允良那么大的信心,不过他申请明早进宫参加小朝会的奏疏已经递进去了,现在他就等这个。 若是不能进去,那真是万事皆休。 …… 宫中的赵祯也得了消息,他马上叫来了张八年。 张八年依旧是『飘进』了殿内,行礼后说道:「陛下,那些僧人进了华原郡王府之后,就开始做法事,然后没找到什么异常。后来又去了城外的别院,有人在做法事的房间边上叫喊,结果看到地底下开始冒血水……然后就挖出了巫蛊人偶。」 「谁干的?」 赵祯微微眯着眼,双拳紧握,觉得这是一次挑战。 「不知。」 张八年冷冰冰的道:「华原郡王确实是病了,臣问过御医,确凿。刚才又来了消息,说华原郡王已经起床了。」 赵祯冷冷的道:「这果真是巫蛊了?谁的好处最大!」 「陛下。」 这时有内侍进来禀告道:「沈待诏请示明日进宫。」 赵祯微微仰头看着虚空,说道:「汝南郡王府的好处最大,若是确凿,赵仲鍼此后就……沈安想明日进宫,他这是为了护着赵仲鍼,这是什么?」 陈忠珩低声道:「官家,这是血性。」 若是查有此事,就算是没有此事,可唯一的嫌疑人就是汝南郡王,赵仲鍼以后就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而明早来参加早朝的沈安绝对会被牵连。 沈安果真那么有血性吗? 赵祯低声道:「朕……罢了,让他来。」 …… 沈安得了消息,顿时就欢喜的叫人准备好菜,要好好的庆祝一番。 正好赵仲鍼来了,他看到沈家一片喜气洋洋的模样,不禁傻眼了。 「安北兄,我翁翁说让你明日告病,别进宫了。」 「为何?」 沈安正在安排晚饭,闻言一把揪住了赵仲鍼,「你去剥蒜,今晚有白煮羊肉,蘸蒜泥吃最过瘾。」 赵仲鍼抓住他的手说道:「安北兄,我翁翁说让你告病。」 第153页 沈安皱眉道:「为啥?」 赵仲鍼说道:「翁翁说此事越抹越黑,而且弄不好就会当场出事,你去了就是替罪羊……」 沈安的脸上渐渐多了怒色,赵仲鍼松了一口气,说道:「别担心,我翁翁说了,此刻最好就是不说话,等……」 「啪!」 沈安许久都没抽他了,这一巴掌下去觉得心情舒畅之极。 「我说了要去,那定然就会去。」 沈安摸摸他的头顶道:「别担心这个,咱们弄一顿好吃的先。」 赵仲鍼吸吸鼻子道:「我知道的,你肯定是为了我……」 「为个屁!快去剥蒜!」 沈安瞪了他一眼,然后招呼折克行去烧火,他准备亲自下厨。 赵仲鍼坐在厨房的外面,脚边是大蒜,他缓缓的剥着。 果果在边上看着,哥哥不许她进厨房,但是她真的想进去看看啊! 她磨磨蹭蹭的过来,然后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看了一眼。 沈安仿佛早就知道她会来,就指着门外道:「你的嗓子娇嫩,现在少进厨房。」 果果瘪着嘴出来,然后见赵仲鍼的眼睛红红的,就好奇的问道:「你哭了?」 赵仲鍼低下头去,瓮声瓮气的道:「没有,是大蒜熏的。」 一滴水珠落在了大蒜上面,那灰白色的外皮被敲打了一下,水珠顺着滑了下去…… 果果嚷道:「你哭啦!」 第116章 灯下黑 皇城下依旧是『殭尸围城』,只是现在天气热,所以大家相对会活泼些。 沈安许久没来了,今天也享受了一番注目礼。 包拯最近很是春风得意,他板着脸走过来,见沈安穿着整齐,就满意的道:「算你规矩。」 沈安看了一眼他的官服,指着他胸前的水渍问道:「这是……」 包拯得意的道:「我家那小子撒尿特别有劲,里外都湿透了。老夫本想换了衣服再来,可时辰却不对。」 沈安觉得老头这是故意的,他就是想显摆自己儿子嘘嘘的本事,所以才特地穿着被尿湿的衣服来上朝。 都看看,来,大伙儿看看,这就是我儿子尿的。 有劲不? 哪家有好闺女的赶紧的啊!不然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包拯得意的摸摸胸前,然后问道:「你今日来作甚?」 沈安说道:「巫蛊……」 「……」 包拯楞了一下,然后低声道:「那是皇家内部的争斗,你掺和进来做什么?」 沈安这才明白自己被瞩目的原因。 大家都知道这是皇家内部的事儿,除去那些重臣和御史们之外,其他人大抵都是想看热闹。 沈安干笑道:「我来看热闹。」 包拯哪里会相信,可这时掖门已经开了,大家开始往宫里去,他就叮嘱道:「晚些时候别乱说话。」 皇家内部的事,旁人沾惹,不小心就会被炮灰掉。 众人一拥而进,沈安跟在重臣们的后面,不紧不慢的。 肖青今天也来了,他放缓脚步,等和沈安并肩后,就轻笑道:「你可是稀客。」 这话是讥讽沈安许久没来早朝了。 「你的主子坑人之前没通知你?」 借着些许晨曦,沈安盯住了肖青。 肖青愕然道:「坑谁?」 好吧,沈安的试探无果。 垂拱殿内,赵祯沉着脸坐着。 「陛下,华原郡王有奏疏……」 竟然没有先议事,而是直接上了赵允良的奏疏。 这是直接上刀子了啊! 赵祯微微点头,陈忠珩就接过奏疏,大声的念了出来。 没有任何意外,赵允良在奏疏里说自己突然生病,郎中找不到病因,于是就请了僧人来做法事驱邪。 「……高僧法力无边,厢房内黑气一闪,僕役前视,只见血水瀰漫……掘土二尺,得一人偶,其上生辰模糊……」 好一个生辰模糊! 沈安心中冷笑着,觉得这一招真是欲盖弥彰。 生辰是谁就是谁,现在来一个模糊,谁知道是针对谁的。 他看了一眼赵祯,见他面沉如水,就知道自己低估了巫蛊在这个时代的影响力。 而赵祯当年就发布过关于如何治疗蛊毒的方子,可见是深信不疑。 这一招果然厉害啊! 殿内沉默了一瞬,富弼说道:「陛下,此事还是要让开封府去办。」 沈安看了一眼那个白发苍苍、眼神茫然的老人。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见到欧阳修。 五十一岁的欧阳修看着比六十一岁的包拯还要苍老。 赵祯淡淡的道:「此事……朕让皇城司着手。」 富弼想再劝说一番,可最后还是退了回去。 皇帝动用了皇城司,就代表着这事儿他不相信任何人。 赵祯的目光缓缓移动,看着群臣说道:「巫蛊之事最为遗祸无穷,此事诸卿不可散播。」 这是不准备扩大化的意思,群臣都松了一口气。 要是学前汉的话,一个巫蛊之祸就能让朝堂上为之一空,后宫也得变色。 那么这事儿大家就先旁观吧。 富弼准备开始议事,却见沈安走了出来。 这小子是想干嘛呢? 大家都在看着沈安。 第154页 「陛下,臣想见识见识所谓的巫蛊。」 赵祯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准备把沈安呵斥回去。 沈安却很认真的说道:「臣读史,每每看到前汉的巫蛊之祸就扼腕嘆息,若非巫蛊,汉武的名声也没那么毁誉参半……」 赵祯算是看明白了,这小子是想为赵允让家开脱。 「朝堂之上,不得无礼!」 御史见皇帝不说话,就把沈安逼了回去。 随后议事开始。 沈安在边上漫不经心的听着,边上的肖青不时的嗤笑一声。 声音很小,只有沈安能听见。 赵允让要倒霉了! 议事结束,大家都在等着皇帝最后的话。 「陛下,臣以为巫蛊之事多有攀诬!」 沈安竟然又出来了,包拯看的两眼冒火,恨不能冲过去一巴掌拍醒他。 皇帝都说了让皇城司来介入,就是想把这事儿变成私事。 巫蛊之祸啊! 你难道想把私事变公事吗? 那在场的人都会视你为大仇。 赵祯的脸上有些不悦之色,说道:「攀诬与否,且等皇城司查了再说。」 皇帝已经很给面子了,竟然没喝退,而是解释。 可沈安却抬头道:「陛下,若是此事得逞,此后要想攀诬别人,只需在自己家中埋一个布偶,然后请几位僧道来做法事即可,那样会得出一个什么结果?」 他缓缓看向群臣,「只要开了先例,明日就有人敢攀诬诸位相公,到时候谁来证明?」 是啊! 大家都只是想到了避开巫蛊这个祸端,却没仔细去琢磨这里面的味道。 灯下黑啊! 包拯第一个反应过来,说道:「陛下,这不对啊!」 一群重臣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了这个问题。 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然以后谁都能在自家埋个人偶来坑人,那算谁的? 赵祯眉头微皱,说道:「此事朕自有分寸。」 这个问题他昨天就想的很清楚了,决定要关着门来查,看看是谁在搞鬼。 包拯执拗的道:「陛下,此事却不能私办,否则遗祸无穷!」 富弼也出班道:「陛下,此事当让开封府办理。」 「臣等附议……」 在场的重臣们都站了出来,在这个问题上採取了共同立场。 赵祯看了群臣一眼,见他们一脸的严肃,就知道此事怕是难办了。 他本想把此事的影响压在一个范围之内,可现在看来却成了奢望。 「罢了……」 「欧阳修……」 「臣在。」 白发苍苍的欧阳修出班听令。 赵祯目光复杂的道:「你去,朕派了皇城司一起去查。」 「陛下英明。」 群臣躬身赞颂着。 赵祯淡淡的道:「朕就等着消息了。」 他拂袖而去,群臣缓缓散去。 还没走到政事堂那边时,左边就走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张八年。 「欧阳知府,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出城吧。」 欧阳修睁大了眼睛,凑近看了看,才说道:「是张都知啊!我说怎么阴气森森的。」 张八年冷冷的道:「赶紧吧,别等那地方被人给挖空了。」 于是两边人一汇拢,就准备出城。 「你来作甚?」 欧阳修见沈安跟着,就不悦的问道。 沈安振振有词的道:「我是待诏,陛下的近臣,还是赵仲鍼的好友,怎地也得去见证一番吧,否则你们随便一个糊弄……」 「陛下许了他了。」 张八年一句话就把欧阳修给堵住了。 第117章 刺你妹啊 华原郡王府的别院处于城外的一处农庄内,看着很是清幽。 一群人冲进了农庄里,所有的农户都被要求呆在家里不许外出。 随后别院就被控制住了。 正堂前摆放着一个案几,上面有香炉,里面的香灰很厚,残余的细木棍还插在上面。 别院的管家王启宏一脸不自在的说着:「……就看见一股子黑气从厢房里窜了出来,大傢伙都被吓了一跳,后来小人壮着胆子过去一看,哎哟!那地上在冒血水哦!」 大家都在看着厢房,在进门不远处,一个大坑赫然。 「这得有三尺吧。」 沈安踮脚瞟了一眼,王启宏点头道:「这位贵人的眼睛够毒,是有三尺,当时挖到那人偶之后,小人怕下面还有东西,就叫人继续挖。」 张八年走到了土坑的边上瞅了一眼,冷冰冰的道:「你的胆子倒是不小。」 王启宏笑道:「小人就是胆大,嘿嘿,不然也不会被放到了这里来管事。」 欧阳修也进来了,的他眼神不好,就蹲在坑边,身体一晃一晃的在往下看。 王启宏说道:「那人太歹毒,若是没有被发现,我们郡王怕是要一病不起了。」 欧阳修眨巴着眼睛,点点头道:「是很歹毒。」他起身摸索着要进去。 「哎哎哎!站住!」 沈安见欧阳修脚下打滑,就一把拽住了他的后背。 可他现在的力气不够大,眼瞅着就要被一起拖下去。 张八年在边上冷冷的看着,然后身体一晃,就把他们两个拉了出去。 第155页 欧阳修的身体踉跄了几下,然后转身说道:「多谢了,你是……」 沈安转过脸来,见他的眼神有些茫然,就干笑了一下,心想咱们才在一起扯过淡啊! 欧阳修凑近了,微微低头,眼睛上翻了一下,额头上的抬头纹三条,特别深刻。 「哦,是沈待诏啊!」 我…… 沈安摸着自己的脸,心想我长的没那么大众化吧? 欧阳修揉揉眼睛,然后又眨巴几下,说道:「昨晚熬了一夜,这眼睛又不成了。」 原来是个近视眼? 沈安这才释然,然后大家汇总了一下意见,都觉得不好办。 欧阳修嘆道:「当时就不该挖坑,那还能找到些线索,现在麻烦了。」 张八年淡淡的道:「这边肯定是找不到东西了,得排查进出的人等,若是不成,那就全部带进皇城司,我来审讯。」 欧阳修板着脸道:「此事既然开封府掺和了,那就不能私下用刑!」 这是对皇城司不感冒啊! 沈安站在边上,突然吸吸鼻子说道:「我怎么闻着像是猪血的味道呢?」 王启宏冷笑道:「这位官人莫不是说笑?再说您怎么知道是猪血?」 沈安笑道:「人血有多腥臭你可知道吗?猪血……」 张八年和欧阳修都在看着他,很想知道他哪来的这个本事。 沈安舔舔嘴唇说道:「猪血切片下锅,弄个蘸水……嫩!就是第二天注意会拉黑屎。」 噗! 欧阳修忍不住笑喷了。 张八年的脸颊抽搐了一下,然后继续寻找线索。 王启宏面色不变,说道:「地涌血水,可那不是人血。」 沈安哦了一声,见张八年在看着墙壁,但脚下却移动缓慢,就知道他也没找到线索。 这事儿麻爪了啊! 稍后那日做法事的和尚被带来了,随即就在边上问话。 拷打是不能拷打的,所以只能是威胁。 从流放沙门岛,再到流放海外,最后是全家抓捕…… 「没有啊!贫僧等人确实是看到了黑烟,然后他们挖出来的土里也确实是有血水。」 几个和尚无辜的说着同样的供词。 随后就是盘问别院的僕役,以及庄上的农户,可依旧一无所得。 「回去!」 欧阳修扶着墙壁出来,有些无奈的道:「此事得慢慢来了。」 沈安回到家中,郡王府的人竟然没来,连赵仲鍼都不见人影。 「郎君,这是在避嫌呢!」 郡王府此刻来找沈安,那会把沈安拖下水去。 庄老实一边说着,一边让人去做饭。 「郎君,洗个澡,赶紧吃饭吧。」 一夜无话,第二天沈安再次进宫。 垂拱殿里,欧阳修说了昨日的情况,一言以蔽之,没结果。 没结果就是结果。 富弼看了沈安一眼,觉得他是白费劲了,汝南郡王府这次是黄泥巴落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赵祯淡淡的道:「慢慢的查。」 稍后议事结束,沈安走了出来。 群臣见了心中就不屑的冷笑着。 这事儿就慢慢的拖着吧。 「陛下,此事定然是污衊。」 赵祯有些不耐的道:「是否污衊自然有公论,你且回去。」 得! 皇帝被你闹得头疼,干脆把你来参加朝会的资格暂时剥夺了。 沈安梗着脖子道:「陛下,臣知道华原郡王的病,郎中说肝气郁结……」 赵祯捂额道:「你想说什么?」 沈安说道:「肝气郁结乃是昼夜颠倒的功劳!」 「胡扯!」 有人出班说道:「巫蛊一旦被消解了,什么症状都没了。」 这是一个死结,沈安昨晚让郡王府的去打探病情,得了结果就知道没啥用。 但这只是一个由头而已。 沈安突然开始在袖口里摸索着,赵祯眨巴着眼睛,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 ——这小子要出么蛾子了,阻止他! 沈安先摸出一张纸,上面看着有一些玄奥的线条。 他把这张纸展示了一下,说道:「臣这张纸是昨夜叫人去城南找到了一个专门装神弄鬼的张老二画的,张老二诨号天机子,汴梁城的都认识他。他说这张纸只要放在人的身上,隔夜就会重病不起……」 「臣昨夜上床前就戴着了。」 肖青在旁边看的清清楚楚的,不禁就退后了一步。 这人是在作死啊! 沈安把纸放在地上,接着又摸出了一个人偶。 轰! 这个人偶太给力了,通体用白色的布包裹着,面目用硃砂勾勒,看一眼就觉得阴森森的气息扑面而来。 殿内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陈忠珩觉得心肝肺都在一起颤抖,他指着沈安喝道:「大胆……」 沈安抬头,一脸老实的说道:「别担心,这上面写的生辰八字很清晰。」 「谁的?」 陈忠珩不着痕迹的往皇帝那边移动而去。 「我的。」 沈安把人偶四处展示了一番,却没见大家都面如土色。 这可是人偶啊! 卧槽! 而且还写着生辰八字,这沈安可是想作死? 第156页 赵祯霍然起身,骂道:「别人都避之而不及,你竟然胆大如斯,来人,拿去烧了。」 「别啊陛下!」 沈安摸出了一个东西,边上的肖青马上就跳到了一边,喊道:「沈安行刺!」 「刺你妹啊!」 沈安拿着一根细长的针,用力的刺了下去。 针头在闪烁着寒光,证明刚被打磨过。 「哦……」 周围的重臣们都瞠目结舌的看着沈安一针就扎进了那个人偶的胸口里。 第118章 一阵搅合……屁事没有 一下! 两下! 三下! 大家不禁看向了沈安。 沈安的面色如常,甚至还带着些许…… 那是嘚瑟吧? 这厮竟然不怕? 沈安突然停住了,然后胸口起伏的有些急切。 完蛋了! 这厮要完蛋了! 包拯顾不得什么规矩,一心急就沖了过来。 赵祯在上面也跺脚道:「快传了御医来!要快!」 都说了不让你来上朝,就是怕你这少年折腾折腾的把自己给折腾没了。 现在…… 赵祯一脸的急色,然后就见沈安的咽喉动了动。 呃! 一个嗝响亮的打了出来,沈安赧然道:「陛下,臣早上吃多了。」 啪! 包拯心急如焚的冲过来,听到这话就是一巴掌。 沈安捂着头无辜的道:「真是吃多了。」 包拯怒道:「老夫早就说过让你少吃些少吃些,这不隔三差五就听到你吃多了找郎中,不像话!」 殿内的人都在看着这两人表演。 你包拯这是当大家都是傻子呢! 不就是担心沈安会被弹劾御前失仪吗,你包拯为此不惜撒谎,说什么他隔三差五会吃撑了。 谁信啊! 赵祯的脸在抽搐着,见沈安没事,就摆摆手,准备去叫御医的内侍又回来了。 这少年不省心啊! 可他这个人偶…… 大家都在看着沈安手中的人偶,陈忠珩看了一眼赵祯,赵祯微微点头,他就走过来说道:「给我看看。」 沈安把人偶递给他,很无所谓的说道:「尽管拿去,别说针扎,水淹火烧都没事。」 这人竟然这么无所忌惮? 陈忠珩狐疑的看着写在上面的生辰八字,沈安挑眉道:「别的会写错,父母给的生辰,错了死后没脸见祖宗。」 陈忠珩嘀咕道:「又没怀疑你这个。」 沈安听不得嘀咕,就反问道:「那你在怀疑什么?」 陈忠珩把人偶反过来,说道:「自己瞅瞅。」 沈安看了看,没发现什么问题。 陈忠珩冷笑道:「这针线……丢人啊!谁做的?你家的那几个僕妇竟然这般……哎!丢人啊!」 有眼神好的仔细一看,然后就笑了起来。 「这是我自己缝的。」 呃! 男人自己缝制东西? 噗! 有人忍不住就笑喷了,然后大殿内全是戏嚯的笑声。 连赵祯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先前的紧张气氛荡然无存。 沈安微微皱眉,淡淡的道:「从我爹爹失踪之后,我和妹妹的衣服都是我自己在缝补。」 笑声就像是被谁给掐住了,殿内瞬间安静。 赵祯看着沈安,才想起这个少年背着妹妹一路从雄州跋涉来到汴梁。 这一路想必处处都是危机吧。 一个瘦弱的少年,一个女娃,这样的组合会成为不少人的目标。 他是怎么一路过来的? 有人就唏嘘道:「不容易啊!」 赵祯嘆道:「要好生把你妹妹照顾好,好好养大,若是差了什么,只管来找朕要就是了。」 他看了看群臣,说道:「都各自回去吧。」 散场了,群臣缓缓出了大殿,有人突然说道:「咦!巫蛊的事呢?」 里面从后面走的赵祯也突然拍了一下额头,然后苦笑道:「怎么就忘记了那事呢?」 陈忠珩却是旁观者清,他谄笑道:「官家,这事……怕是有些不好说了,毕竟沈安都以身试了巫蛊……」 赵祯板着脸道:「好好的,别学那些奸臣的模样。」 「是。」 陈忠珩正色道:「官家,那边起获的人偶上,连生辰八字都看不清,可见这里面……」 赵祯点点头,缓缓走了出去。 外面艷阳高照,各处反射的光线让赵祯眯着眼睛,觉得很刺眼。 他沉声道:「此事别声张,静观其变。」 陈忠珩应了,然后又习惯性的谄笑道:「官家英明,谁心中有鬼,迟早会露出原形来……到时候您就是真人,一声厉喝,什么魑魅魍魉都得化为灰烟。」 「你啊!」 赵祯指指他,然后眯眼道:「沈安这是为了赵仲鍼出头,他倒是知道护着那小子,可两个人整日只知道惹祸生非。」 陈忠珩说道:「官家,沈安可是冒险了。」 「是啊!若是巫蛊真的发作,他可就……」 赵祯突然来了个神转折,说道:「沈安今日又让朕头疼了,去,让他去礼房给那些人说说如何同辽人打交道……」 陈忠珩笑道:「该!他今日上下搅合,宰辅们竟然哑口无言,巫蛊之事也成了鸡肋……」 第157页 赵祯扼腕站在檐下,淡淡的道:「听闻华原郡王身体不适,派个御医去,要好生诊治。」 …… 赵仲鍼在宫门外来回转圈,急不可耐的不时往里面看一眼。 守门的侍卫认得他,所以也不驱赶,甚至还有人和他闲扯几句。 可赵仲鍼现在满心都是在想着里面的情况,哪有心思扯淡,只是随口应付着。 杨沫见他焦躁不安,就劝道:「小郎君,官家仁慈,沈待诏也不是愚笨的,定然会逢凶化吉……」 赵仲鍼往里面看了一眼,见有人群缓缓而来,就站在了中间,目光梭巡。 前方的是宰辅们,该去政事堂的去政事堂,该去枢密院的去枢密院,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孤零零的人。 赵仲鍼突然笑了起来,然后冲着里面招手。 里面那人微微摇头,然后加快了脚步。 「你没事吧?」 「没事。」 沈安的眼中多了暖意,摸摸他的头顶,说道:「回去告诉你翁翁,此事就此了结了。」 「了结了?官家怎么就了结了呢?」 「我怎么知道?」 「那……」 赵仲鍼突然仔细看着沈安,仿佛是要找出什么不妥来。 「我以为……」 赵仲鍼觉得眼睛有些发热,他嘟囔着说道:「我以为官家要把你弄进皇城司去。」 「哥哥我口才无敌,大殿之中舌战群臣,一一驳倒了他们,皇城司……那是什么东西?」 沈安得意洋洋的拍着赵仲鍼的肩膀,等看到赵仲鍼的眼神变得有些慌乱时,就骂道:「你那什么眼神呢?要是让你翁翁看到了,非得抽你一顿不可……咦,我说你……」 沈安突然觉得身后不大对,好像有冷气飕飕的在吹,就缓缓回身。 身后站着个张八年,那张骷髅般干瘦的脸上冷冰冰的。 他冷冰冰的道:「皇城司是不是东西,改日我请沈待诏进去看看?」 「别啊!」 沈安亲切的拍拍张八年的肩膀,自然的就像是多年的老友。 张八年身后的那个亲从官眼皮子一直在跳着,心中骇然。 在宫中没人敢拍张八年的肩膀,能拍的只有官家,但官家不会去拍他的肩膀。 剩下的谁敢? 别说是拍肩膀,哪怕是靠近些都不敢,个个都毕恭毕敬的,颤抖着和张八年见礼。 第119章 给礼房上课 大抵这辈子就没被人这么靠近过,更没人敢来拍自己的肩膀。 所以张八年一下有些懵逼。 那深凹进去的眼睛里全是愕然,显然是震惊了。 沈安拍了一下也觉得不对劲,可既然拍了,他自然要多拍几下。 于是他真的就拍了几下,然后干笑道:「后面那年轻人看着一表人才,张都知这是要带着他去相亲呢?」 「咦!」 沈安诧异的道:「好高的个子,得有六尺吧?」 赵仲鍼拉了他的袖子一下,脸上全是木然的道:「那是亲从官。」 沈安尴尬的道:「那个啥……走了啊!张都知有空去家里喝酒,和折克行一起喝酒精。」 张八年不知道自己是在想什么,竟然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沈安见他点头,顿时肠子都悔青了,然后干笑着和赵仲鍼走了。 「那是亲从官,个子必须要在五尺九寸一分六厘,上下相差只能是一点……」 赵仲鍼觉得需要给沈安补补课了,于是就一路给他说着宫中禁卫的情况。 「亲从官是最亲近的,宫门的钥匙都在他们的手中,宿卫和洒扫也是他们在做……亲事官就要差一些了,只是看门,看守宫门和殿门,外人都说他们是看门狗,没出息……」 这条件真是牛叉了啊! 差不多六尺,按照以后的折算,就是一米八的标准身高。 这就是大宋的仪仗队吧。 「亲事官还得要武艺高强呢……」 好吧,还得是高手,不然也无法拱卫皇城。 「沈待诏,沈待诏……」 沈安听到这个声音脸颊都抖动了一下,而赵仲鍼已经回身了…… 「哟!是小郡王?」 赵仲鍼就这么遭遇了唐仁。 「怪道我早上出门踩到一泡童子尿,果然是遇到了贵人啊!」 唐仁的五官本就拥挤,这么一笑,顿时就没法看了。 沈安在边上听他滔滔不绝的拍着赵仲鍼的马屁,就打断道:「我说你上次进了皇城司,没掉一层皮?」 唐仁马上就一脸正色的道:「本来他们要用刑拷打,可某却宁死不屈……」 沈安打断了他的自吹自擂,说道:「你找我啥事?」 唐仁正在吹捧赵仲鍼,被打断了之后,就像是撒尿撒到一半被叫停了般的难受,「沈待诏,枢密院礼房想请教以后如何同辽人打交道。」 「我那就是运气……」 沈安不想掺和进去,不然以后出事了算谁的。 唐仁低声道:「沈待诏,是陈都知……」 是陈忠珩说的? 那么铁定是赵祯的交代。 沈安瞬间就凛然道:「虽然沈某并未在枢密院任职,可只要是有利于大宋之事,沈某不会去计较得失,啥时候去?」 唐仁一脸的惊嘆,觉得沈安的应对和大义凛然真的比自己强多了,值得学习。 第158页 …… 当看到小猫两三只坐在下面时,沈安觉得这是对自己的轻视。 唐仁尴尬的道:「那些同僚大多有事……」 有个屁的事,只是不想听罢了。 沈安干咳一声,说道:「许多事都是一开始就被註定了,你们的选择会让自己多一些成功的可能,而有的人却选择了离开……那么这就是命,究竟谁的命好,且拭目以待。」 唐仁坐在下面,摊开纸笔,然后看了其他人一眼。 默然。 沈安在想着皇帝是不是想让自己转到枢密院礼房来任职,可唐仁干的不错,再往上的话就是专管礼房的枢密院副承旨,他的资历还差了些。 「沈待诏……」 下面有人提醒了一声。 沈安驱散这些揣测,然后说道:「当初之事我也只是揣摩两国之间的关系,从而得出了那个结论,所以我想告诉的大家的是……」 沈安轻轻的拍了一下桌子,说道:「别害怕!」 就这个? 下面的人有些不以为然,都停下了笔。 如果沈安就这点水平,那上次还真有可能是他忽悠的。 沈安恍然未觉的继续说道:「两国相交首要在于关系。大宋和辽人的关系就是暗中的对头。两国之间的战火暂时熄灭了,可大宋如何在和平时期和他们打交道?」 「首先咱们要学会分析……一个国家的几个要点,第一就是武力,这个大宋压根不是对手,这也是你们害怕的根源。」 「其次便是经济,也就是钱粮。这个大宋却是能顶好几个辽国。」 「再次就是人口和工匠,这个大宋依旧能碾压辽人……」 沈安突然停住了,然后苦笑道:「大宋也就是差在马匹不多,可怎么就……」 剩下的话他没说,但下面的都自行脑补了:怎么就谁都打不过呢? 「打不过……咱们得说的过吧,这就是礼房存在的原因。」 沈安说道:「正如同我上次所说的那样,目前是三国鼎立,西夏最弱,但西夏也是最重要的……」 门外站着宋庠,他在听着,等身后有人搭上了他的肩膀时,他被吓了一跳。 「官家……」 身后竟然是陈忠珩,再后面点就是赵祯。 赵祯微笑点头,然后指指里面,示意先听听。 「……别幻想耶律洪基是个不杀生的皇帝,若非辽人当年在西夏人那里鎩羽而归,我敢打赌,大宋就是他的下一个目标,为啥?」 沈安虚点了三个点,说道:「三角最稳固,大宋的武力最差,但人多,钱粮多,能拖……」 这人竟然把大宋说的这般不堪? 「……辽人把咱们打的满头包,然后就准备歇歇再打。谁知道西夏人却陡然崛起,那就先弄死他们,后面的事你们也该知道了,辽人碰了个头破血流。」 沈安正色道:「在这个三角关系里,西夏人最重要,他们能有效的牵制辽人,所以现在的太平日子,实则西夏人出力最大。」 这个…… 宋庠觉得沈安把大宋文武的努力全都无视了。 他脸上带着怒色,准备进去驳斥一番。 赵祯一声轻咳,然后走到了前面,看着里面的沈安开始激情四射。 「这就是大宋对外交涉的基础,觉得憋屈不?」 沈安见下面的人面色凝重,就说道:「肯定憋屈。战场上拿不回来的东西,必须要在桌子上讨回来,这是你们的职责,所以你们必须要弄清这些关系,然后……别胆小!」 沈安觉得大宋的外交工作一团糟,归根结底就是胆怯。 「当年若非是寇相公咬死不肯多给,澶渊之盟就会成为大宋的跗骨之蛆,每年都会耗尽钱粮……哎!崽卖爷田不心疼啊!」 我…… 这次轮到陈忠珩要疯了。 你这话是暗指真宗皇帝啊! 「……所以别怕,要把辽人看做是纸老虎。记住了,耶律洪基此人不肯冒险,所以除非能解决西夏人的侧翼威胁,否则他不敢和大宋展开倾国之战!」 第120章 若是可能,大宋将会用刀枪来说话 「给大家说了这些,实则就是想告诉你们,国与国之间首要在于比拼各项实力,其次就是周围的环境,作为礼房的官员,你们首要就是学会理清这些东西,然后得出结论,也不至于遇到辽人就手足无措。」 地缘政治是门大学问,可大宋缺乏外交家,以至于后来做出了前后夹击辽人的愚蠢决定,把虎狼当做了盟友。 但这一切最关键的还是自审。 「我没有多少能告诉你们的,自己也是半瓶水响叮噹。最后的告诫就是要学会自审,在做出重大对外决策之前,必须要自审。」 沈安不希望以后再出现外交误判的情况。他起身道:「最后送你们一句话。」 几个临时学生也站了起来,刚才沈安笼统的说了些,一下就打开了他们的眼界。 以前礼房的官吏只是机械的充当了一个二传手的角色,什么三国之间的关系,什么辽人和大宋各项资源的比拼…… 这些关我们啥事? 没有谁去主动分析和思索这里面的问题。 当然,这不是懒政,而是没有人系统的提出礼房的工作重心该是什么。 沈安走到了他们的前方,脑海里想起了那些尸山血海,还有那些痛苦的哀鸣…… 第159页 「商谈只是迫不得已,若是可能,大宋将会用刀枪来和他们说话。」 「刀枪……」 一个小吏突然浑身颤抖起来,哽咽道:「辽人每一次都趾高气昂,那不就是因为刀枪锋利吗,大宋……大宋何时能用刀枪说话,吾辈死也瞑目了。」 「会有那么一天的。」 这些人专门负责和辽人的沟通,多年来所受的屈辱当真是罄竹难书,此刻沈安只是一句用刀枪来说话,瞬间就引发了他们的情绪。 沈安拍拍他的肩膀,刚想出去,就看到了赵祯。 「见过官家。」 赵祯是便衣,沈安自然要称呼官家。 「见过官家。」 委屈憋屈的情绪瞬间荡然无存,剩下的全是激动和庆幸。 先前有人来通知唐仁,说是官家让他去请沈安来说说宋辽关系,礼房当即就走了大半人,剩下这几个都是属于唐仁的铁桿,外加对沈安上次对礼房伸出援手多有好感的官吏。 官家竟然在旁听…… 这个……这真是意外之喜啊! 赵祯微微点头,说道:「大宋和辽国之间多有往来,对礼房多有倚重,你等要用心。」 「是。」 几个官吏都激动的不行,唐仁更是大胆的抬起头来,就希望皇帝能多看自己几眼。 说不准一眼就被看中了呢? 赵祯含笑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官家看我了。」 一个小吏得意的说道:「回头我肯定能升官。」 另一个说道:「官家看的是我。」 唐仁咳嗽一声,说道:「官家看你们做什么?」 看小吏做什么?我才是礼房的话事人。 他得意的想着自己的前程,外面呼啦啦一下冲进来不少人,个个就像是死了小妾般的悲痛。 「唐主事……小人刚才是拉肚子了。」 「唐主事,刚才……」 就在这片嘈杂之中,一个小吏在喃喃的说道:「大宋何时才能用刀枪和他们说话?」 这个问题不但让礼房的官吏为之精神一振,也让赵祯多了些斗志。 回到后宫之中,他先去看了看两个怀孕的嫔妃,然后又去皇后那里坐了坐。 曹皇后把他迎进来,亲自去弄了茶水。 「你且坐。」 赵祯接过茶杯笑道:「天气热,你这里的冰却少了。」 曹皇后长的不算是漂亮,但气质却华贵,而且眉间多了些与众不同的英气。 她温婉的道:「做人做事都不可用尽了势头,否则多有后患,凡事留余地,这才是长久之道。」 这是规劝,话虽然委婉,却透着一股子咄咄逼人。 从把两个嫔妃弄怀孕之后,赵祯的兴致非常好,在后宫之中多有流连,大抵是想再来几个孩子。 可许多事情都是过犹不及,御医的警告犹在耳边,赵祯再被皇后一提醒,就讪讪的道:「我知道了。」 曹皇后的眉间多了些无奈,但这个话题却不好再说了,否则有妒妇的嫌疑。 日头晒在外面白晃晃的,屋内却因为有冰的缘故很是清幽。 两人都不说话,时光仿佛停顿了一般,无思无虑。 这就是孤寂。 曹皇后微微一笑,看到赵祯喝了一口茶,就说道:「听闻外朝有个少年很厉害?还和仲鍼交好。」 她突然捂嘴轻笑道:「臣妾可是干政了……」 「这算不得干政。」 赵祯把茶杯放下,眼中有些唏嘘之色,说道:「少年……朕亦有少年时,如今看着他们朝气蓬勃,就觉得大宋终有扬眉吐气的那一日,那一日啊……」 见他的眉间多了振奋之色,曹皇后笑道:「那少年竟然能让官家多了精神吗?」 「是啊!」 赵祯轻轻拍打着大腿,惬意的道:「那少年多智谋,可却有义气。朝中见多了明哲保身的臣子,这等意气用事,却让朕感到了久违的热血……」 曹皇后起身贺道:「那臣妾倒是要恭贺官家又得了人才。」 赵祯伸手扶住她,然后感到小手嫩滑,心中就微微一动,说道:「今日我便在这歇息了……」 曹皇后含羞低头,却不见刚才劝谏赵祯节慾的御姐派头。 …… 「啥?」 赵允让的眼珠子瞪的老大,一把揪过孙儿喝问道:「和谁学的说谎?」 赵仲鍼被吓傻了,下意识的道:「翁翁,孙儿没撒谎。」 赵允让松开手,凶神恶煞的道:「历朝历代一旦爆出了巫蛊,那就是大案,谁能置若罔闻?老夫让沈安告病就是怕他被卷进去,全家躲在家里也是怕被卷进去,你却告诉老夫这事……这事它了了?」 赵仲鍼点点头道:「翁翁,真的了了。」 赵允让觉得这个孙子大概是皮痒了,就喝道;「去拿戒尺来!」 赵仲鍼嚷道:「翁翁不讲道理。」 赵允让杀气腾腾的道:「你还学会撒谎了?这次老夫让你长长教训……」 「阿郎……」 出去找戒尺的老僕回来了,手中没戒尺,却有欢喜。 「戒尺呢?老夫今日定然要……」 赵允让眨了一下眼睛,大眼袋抖了抖,觉得老僕的情绪不大对。 「这是怎么了?」 老僕欢喜的道:「阿郎,官家派了御医去华原郡王府……」 第160页 「御医?」 赵允让一怔,然后说道:「赵允良不是说已经好了吗?这……官家这是在警告他?」 赵允让简直就不敢相信,他心中震惊,问道:「沈安是如何做到的?」 阳光下没有新鲜事,很快今日小朝会的事就被赵允让打听到了。 「翁翁委屈你了。」 赵允让慈爱的摸着孙儿的头顶,然后郁闷的道:「那小子……竟然这般大胆?」 老僕在边上觉得这话不对,就仗着老资格说道:「阿郎,沈郎君怕是冒着不小的风险呢。不管是巫蛊反噬还是朝中怪罪,这些都能要了他半条命。」 赵允让嘆道:「是啊!他竟然冒险以身试蛊,这般有情有义……仲鍼……」 赵仲鍼在边上说道:「翁翁,安北兄很好。」 「你这孩子……」 赵允让起身走到门外,看着西斜的太阳,说道:「以后还得要看你们的,翁翁……老了。」 第121章 妖人 赵允让只是感到了震惊,而折克行完全就是膜拜了。 「安北兄,你怎么敢戴着那些东西睡觉!」 一张据说是能咒死人的符纸,一个写着沈安生辰八字的人偶…… 这晚上能睡着吗? 可折克行却知道昨晚沈安睡的不错,因为他早上练武时精神头特别足。 沈安在给果果做布娃娃,穿针引线竟然有板有眼的。 「有什么不能睡的,以后你学了我的东西,就该知道什么巫蛊大多扯淡。」 「大多……」 折克行听出了未尽之意,就冲着坐在沈安的边上,以手托腮乖乖等着布偶的果果挤挤眼睛,问道:「难道还有真的?」 「当然有。」 沈安在缝制布偶的鼻子,他把布偶拿远些,然后左右看了看,觉得没歪,这才继续下针。 「以前我遇到过……」 沈安回忆了一下,「那人画符,然后烧了符纸化水,就把一双筷子放进去,那筷子竟然就软了,和面条一样。」 「真的?」 他们都坐在屋檐下,折克行在沈安的右边,他听了这个,就悠然神往的靠在墙壁上,那微微的凉意让他舒坦不已。 「当然是真的。」 沈安一边缝制布偶,一边说道:「还有许多,蛊虫的话怕是有些说不准,不过巫术和符箓之道却不可轻视。」 折克行觉得抓住了沈安的语病,就得意的道:「安北兄,您刚才还说学了您的东西,那些鬼鬼祟祟都是扯淡,怎么又说不可轻视了。」 沈安淡淡的道:「世事无绝对,人能聪明成这样,本就是一件很古怪的事。」 折克行一下就被这个问题给击中了,他喃喃的道:「是啊!人为啥会这么聪明呢?」 果果在边上看着折克行在发痴,就低声道:「哥哥,折大哥傻了。」 沈安看了折克行一眼,继续缝制。 这是一个用各种布料缝补而成的玩偶,看着五颜六色的很是漂亮,和那个写着生辰八字的人偶压根没一点相似之处。 沈安在里面装填了珍贵的棉,边上的陈大娘一边稀罕着沈安的奇思妙想,一边嘆道:「郎君,现在的棉要差不多八十文一两呢。」 沈安咬断了线头,抬头道:「每件东西都有它的用处,觉得值了就好,给果果用就值。」 他把能看出是一个小女娃的布偶递给了果果。 「漂亮!」 果果接过布偶,就把脸埋了上去,然后欢喜的看着。 「虽然填充废布料也成,但是没有棉那么软和。」 所谓的棉,就是收集来的棉絮,那价格自然不菲,七八十文一两。你要真想拿木棉来做一床被子,那价钱可不低。 此时用的更多的是絮,什么芦絮,全给填在衣服里面,保暖当然比不过棉,但也聊胜于无。 沈安解释了一下。在他的小时候,大人总是说别浪费,浪费粮食和各种物资会天打雷噼。等长大后他才知道,原来那只是一种态度。 用在该用的地方,那就对了。 他回过身踹了折克行一脚,说道:「别想这些问题了,这就和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的无聊,去干活,噼柴去。」 一脚踢走了折克行,沈安在想着巫蛊事件的后续。 他得罪人了。 满朝重臣都在对巫蛊敬而远之,甚至是害怕。 可他却用一种近乎于羞辱的方式,把所谓的巫蛊揭穿在大家的眼前。 半信半疑的人,大抵会对巫蛊生出疑惑来,然后打个问号。 可那些笃信巫蛊之术的人会怎么样? 沈安觉得这事儿真是让人头痛。 破除迷信和他没关系,若非此事涉及到了汝南郡王府的话,他肯定会选择袖手旁观。 但赵允良却被他给坑了一把…… 赵仲鍼又跑来了,这娃现在跑沈家比自家还轻车熟路,而且兴高采烈。 他满头大汗的冲进来,见沈安坐在檐下发呆,果果坐在他的身边玩布偶,就沖了过去。 「呜呜呜!」 花花蹲坐在果果的身边,见他冲过来,就缓缓走到果果的身前,咽喉里发出了呜呜的警告声。 你离我家小主人远些! 沈安闻声看过去,见是他来了,就说道:「这大热天的,你也不怕中暑?」 第161页 赵仲鍼一个转向,就避过了花花这边。 他跑到屋檐下喘息着说道:「赵允良怒了,在家中说这是无妄之灾,是有人在对他下毒手。」 「扯淡!」 沈安觉得这等手段真的是双刃剑,赵允良这是慌了,想找个替罪羊。 赵仲鍼涎着脸道:「安北兄,你做的那个冰酪……」 「那是给果果吃的。」 沈安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他的要求,果果在身边仰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冲着赵仲鍼皱皱鼻子,哼了一声,这才低头看自己的布偶。 赵仲鍼就退而求其次的要了一杯凉茶,然后慢慢的啜饮着。 「我翁翁说,肯定会有御史弹劾你。」 「没有才奇怪。」 这年头来个扫把星皇帝就要下罪己诏,来个大灾大难的,御史们就像是打了鸡血般的到处找人弹劾。 而巫蛊之事对于御史们来说,比大灾大难还要刺激。 「你翁翁是对的,这时候一动不如一静。」 沈安觉得赵允让就是一头老狐狸,应对精准的吓人。 可天还没黑,据说进宫的奏疏数量之多,就已经让人头皮发麻。 天气太热了,晚饭沈安就叫曾二梅弄了拌面。 家里人口不少,所以曾二梅要努力的擀面,然后切面。 沈安在琢磨着是不是研发一台压面机出来,杨沫就来了。 看到他面色微冷,沈安就说道:「吃了再说。」 沈安一直觉得冷面用肉汤纯属是营养不良的后遗症,所以更中意华夏的吃法。 他亲自调了辣酱,然后取了井水澎过的面条,各种调料下了,最后是醋和辣酱,以及一勺子泡菜酸汤。 一口吃下去,酸辣咸,葱花的味道迸发在其中。然后几种味道搅合在一起,混合在面香之中。 「好吃!」 赵仲鍼吃的眉开眼笑的,杨沫也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和折克行一起比谁吃得快。 吃完面,沈安打个饱嗝,淡淡的道:「说吧。」 杨沫显然没吃够,他面色一整,说道:「有御史弹劾,说郡王府收买妖人……」 赵仲鍼有些懵懂的问道:「咱们府里哪来的妖人?」 杨沫摇摇头,只是看着沈安。 沈安笑了笑,说道:「这妖人说的就是我吧?」 赵仲鍼不信,可见杨沫缓缓的点点头,他就怒道:「谁说的?」 「无需问这个。」 沈安摇摇头,起身走向了等着自己一起散步的果果。 「我破了巫蛊,自然就是妖人。」 轰隆! 天空中多了乌云,雷声不断。 一场大雨开始在嘉祐三年的夏季酝酿着。 第122章 我的命硬 果果喜欢听雨敲打瓦片的声音,听着听着的就睡着了,听着听着的就不乐意起床了。 沈安起的很早。 外面的雨很大,他先套上鞋子,再穿上木屐走了出去。 哗啦…… 雨很大,天空中全是雨雾。 凌晨时分的汴梁城,由于这场大雨而看着更像是深夜。 他先去隔壁看了果果,然后出来洗漱。 大雨瓢泼中,汴梁城依旧顽固的在甦醒着,可那些响动都被雨声给压住了。 视线内全是雨水,耳中全是风雨声。 轰隆! 偶尔一记炸雷下来,电光闪烁间,把汴梁城照的惨白一片。 折克行也出来了,两人一前一后开始跑步。 沈家的排水还行,但雨很大,所以积水不少。 跑步结束后,两人赶紧去洗了澡。 早饭是猪肉馒头,一人还有一碗蔬菜汤。 「果果还没醒吗?」 沈安吃了早饭,然后在廊下散步。走到果果的卧室外时,就问了陈大娘。 陈大娘进去看了一眼,出来时笑的慈爱。说道:「小娘子还在睡呢,睡的很乖。」 沈安听了就走进去。 外间是陈大娘睡的地方,沈安轻轻推开门。 房间里奢侈的铺着木板,上面随意的丢着一些玩具。 一张小桌子上还有几张纸,沈安走过去拿起看了看,上面画了人。 大的肯定就是他了,被画成了方脑袋。小的就是她自己,脸蛋圆鼓鼓的…… 床上的果果翻了一下身,然后睁开眼睛,呆呆的看着虚空。她缓缓转过来,然后就看到了哥哥。 「哥哥……」 下雨天没法出门,但是该上朝的也免不了要走一遭。 沈安在教果果识字。 天色渐渐放亮了,大雨也小了些。 果果坐在窗前跟着哥哥念,一个字念十遍。 「新,新,新……」 念到第三遍时,外面传来了庄老实的声音。 「郎君,朝中传来的消息,说……」 沈安起身摸摸妹妹的头顶,说道:「自己描红,回头哥哥检查。」 果果苦着脸道:「哥哥,手好酸。」 沈安笑道:「回头叫陈大娘帮你揉一揉,再说才学十个字,很快的。」 他出了房间,冲着庄老实指指前面。 两人顺着屋檐下走到了正厅前,被淋成了落汤鸡的杨沫早就等着了。 「沈郎君,早上朝中多人弹劾您是妖人,说您能操纵巫蛊,当远离朝堂,最好是……」 第162页 见他面露难色,沈安就笑道:「最好是流放吗?」 杨沫点点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道:「官家震怒,可御史们却不肯退,连包公都拦不住……」 「最后结局如何?」 沈安伸手在屋檐外洗了洗墨痕,深吸一口气,觉得肺腑里一阵清新,很舒服。 「御史们不退,官家说再议,直接就散了。」 「郡王已经进宫了。」 沈安微微点头。人就是这样,我帮了你,那么你有能力时也该帮帮我,否则这朋友绝对做不长久。 「郡王此刻进宫有害无益。」 这是把郡王府和沈家捆在一起的意思,赵允让真的很果断,也很够意思。 要流放沈安?那你们把老夫也一起流放了吧。 但是沈安不看好他这次进宫,连官家都挡不住那些疯狗般的御史,他赵允让去也只能是表示自己的愤怒。 「十三郎说此事要尽快着手,否则会越来越大。他已经叫人去请了僧道,说是要问问这巫蛊之事……」 赵宗实也很够意思,有些犯忌讳的去请了僧道。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姚链打伞去开了门,门外冲进来的却是浑身湿透的赵仲鍼。 都够意思! 「我也该动动了。」 沈安指指赵仲鍼,折克行就过去一把抓住了他往后走。 「去洗澡!」 赵仲鍼挣扎着,沈安一句话就让他消停了。 然后他吩咐道:「我这里写一份奏疏,你马上送进宫去。」 稍后这份奏疏就被送到了头痛欲裂的赵祯手中。 「写了什么?」 他现在头痛,看文字都觉得眼花,所以是陈忠珩在看。 「陛下,沈安说巫蛊为假,他愿意悬赏请会巫蛊的人出手,他自己一力担之,生死不论。」 如果说朝堂上一部分人对巫蛊存疑,那么大部分都认为巫蛊确有其事。 哪怕沈安当着大家的面弄了那个人偶,可大家消停的原因却是因为皇帝不想兴大案。 巫蛊一起,那必定是大案,到时候说不准自家都会被卷进去。 所以重臣们消停了,但御史们却疯了。 那群疯狗! 赵祯都忍不住想骂那群御史,可他却需要控制住局面,所以只得忍。 他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嘆道:「巫蛊是大忌,他这是向我讨要赦免来了……」 陈忠珩说道:「官家,沈安说您当年颁发过治疗蛊毒的方子,而不是讳莫如深,这就是仁慈和高瞻远瞩。所谓堵不如疏,既然大家对巫蛊都噤若寒蝉,那不如当众一试。」 赵祯有些心动了。 若是能破除巫蛊的名头…… 汉武帝也成了炮灰…… 而他就成了明君。 这个诱惑很大啊! 他想了想,吩咐道:「你马上去沈家问着那少年,是真还是假,莫要拿自己的命玩笑。若是真有把握,那回来的时候你就通告宰辅。」 陈忠珩冒雨赶到了沈家,等进去见沈安在屋檐下逗狗时,就喝道:「外面都要闹翻天了,你还在玩耍……」 沈安笑道:「陈都知亲自来了,可是官家同意了吗?」 陈忠珩皱眉问道:「你可是真有把握?」 沈安点点头,「当年我遇到一位老师,说是在邙山里隐居,平日里周围都是坟堆,别说是神仙,鬼都看不着。老师说我的命硬,神鬼不惧,更遑论是巫蛊。」 陈忠珩仔细看着他,然后说道:「那此事就成了,你自家准备吧。」 沈安淡淡的道:「准备什么?我辈自有正气在,何惧这些魑魅魍魉。」 这个比装的好,边上的赵仲鍼和折克行都是一脸的热血沸腾。 随后沈安就叫人去寻访『大师』,随行的还有两个侍卫,以及几个小吏。 侍卫代表着皇室,小吏代表着政事堂。 按照富弼的说法,就是要一举厘淸巫蛊之事,该清算就清算,该一笑了之就一笑了之,不留后患。 第123章 你可想清楚了 幽深的巷子里,大雨洗刷过后的石板路上多了绿色的青苔,两侧的人家从门槛到门缝都透着一股子湿气。 小巷的尽头,一个黑衣男子坐在地上,手中拿着一个龟甲丢下去…… 「这是……」 他的周围围了一圈人,见那龟甲在地上弹动几下,就不禁往后退去。 男子抬起头来,那双眼睛幽深,没有丝毫感情。 「拿鸡来……」 一只鸡被送到了男子的手中。 他冲着鸡念诵着,那鸡竟然渐渐的不再挣扎…… 他抬头看着站在对面的妇人,用那沙哑的声音的说道:「好了,你家郎君的病都被转到了这只鸡的身上……」 妇人冲进了家中,大家都在期盼着消息。 「呀!官人……官人你竟然下床了……」 一声欢喜的尖叫传来,众人看向男子的目光中多了崇敬和……畏惧。 「这个……我家也有病人……」 「先去我家。」 男子的身边瞬间就围满了人,嘈杂的厉害。 「都闪开!」 两个军士推开了人群,盯住男子说道:「黄林,跟我们走吧。」 …… 只是三天,在威胁利诱之下,汴梁城里那些装神弄鬼的人大多被清理了出来。欧阳修惊呼着怎么有那么多,然后又觉得自己失职,上了奏疏请罪。 第163页 乌压压的一群人站在府衙的前面,经过甄别之后,那些滥竽充数的全被赶了出去。 「都赶紧改行啊!下次再被抓到,全都到北边给辽人装神弄鬼去。」 最后剩下了两男一女。 欧阳修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妥当,不过既然官家和宰辅们都认同了,那他也没啥意见。 人选被报了上去,赵祯看了看,就同意第二天在开封府测试。 他本想在宫中测试,可被宰辅们一阵劝说,最后连旁观的资格都被取消了。 …… 「郎君……」 第二天凌晨沈安起的很早,他和折克行练武之后,就洗了个澡,然后换了一身便衣。 天色依旧昏暗,庄老实在边上拎着灯笼,纠结的道:「郎君,那是巫术啊!」 他回身看了一眼,说道:「您不顾自己,可小娘子还小……」 你自己贼大胆无所谓,可果果呢? 这是他想了一夜才想出来的最佳劝诫办法。 沈安整整衣领,然后打个哈欠,说道:「我说过了,这些东西或许有这样那样的灵异,可我的命很硬!」 折克行站在他的身后,手扶着刀柄,沉声道:「若是真有人懂妖术,我就一刀枭首,看看他有多灵异。」 三人出了家门,榆林巷里静悄悄的。 庄老实看着他们上马,犹豫了一下之后,问出了那个同样压了许久的问题:「郎君,若是……小人该怎么办?」 「胡说!」 折克行轻轻的一勒战马,转身过来就准备喝骂。 沈安摆摆手,平静的说道:「你在家多准备些好菜,看好果果,等我归来。」 庄老实哎了一声,然后低头进家,随后大门就被关上了。 小巷中还残留着湿气,湿气蒸腾,眼前就是一片薄雾。 今天的开封府府衙前很是热闹,堪称是人山人海。 「他就是沈安?」 沈安在人群外下马,然后就看到了赵仲鍼。 「安北兄……」 赵仲鍼的身上有些潮湿,他奋力的挤过来,说道:「我跟你进去。」 「你进去干什么?」 沈安把缰绳交给姚链,冲着左右拱拱手,说道:「此事估摸着一上午就完结了,到时候回家还赶得上午饭。」 赵仲鍼的眼中全是担心,折克行已经当先开路了。 「别担心!」 沈安对他点点头,然后跟在折克行的后面进去。 人群默默的让开一条道,看着这个有史以来最胆大的少年即将进去。 巫蛊不但让高层谈虎色变,在民间更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所以大家都觉得沈安这是疯了。 「有人见到他妹妹抱着人偶玩耍,可见他自己弄的那个人偶多半有假。他现在还敢来,这就是自投罗网啊!」 「那是巫蛊哦,弄不好可会死人的。」 「官家都说了生死不论,怪得不人。」 「他的胆子怎么就那么大呢?」 「他家里还有个五岁不到的妹妹。」 「……」 周围渐渐多了议论声,在大家看来,沈安进去是站着,出来怕是要躺着了。 「心若在,梦就在……安哥,我们挺你。」 「万众一心,其利断金。」 「激情成就梦想,梦想成就未来!」 「想成功,先发疯,头脑简单往前沖!」 一个整齐的声音突然而至,压下了那些议论。 众人纷纷回头,就见外围站着一百余人,人人面色潮红的在叫喊着。 沈安冲着那边拱拱手,说道:「多谢了。」 这些小贩大多来自于州桥夜市,此刻是就餐的高峰期,可他们却放弃了生意,来这里为沈安打气。 沈安一路拱手,直至大门内出现了欧阳修。 欧阳修揉了揉眼睛,然后看了沈安半晌,说道:「是沈待诏啊!」 沈安笑道:「欧阳公辛苦了。」 欧阳修转身进去,说道:「不辛苦,那三人已经来了,你可有把握?」 他侧身看着沈安,认真的问道:「此刻是最后的机会,你若反悔了,老夫就能寻个理由停了此事。」 「先前我走出家门前,天空黑漆漆的。」 沈安扶了他一把,说道:「小心脚下。」 欧阳修说道:「老夫的眼不好,却看到了晨曦。」 东方的天空边缘,一抹鱼肚白浮起,隐隐有紫色在其后。 沈安看了一眼晨曦,说道:「巫蛊之事起于先人,其人其事多有隐晦,民间不法者往往借用巫蛊的名头坑蒙拐骗。欧阳公,如果能破除这个隐晦,那我今日的冒险就算是值了。」 欧阳修侧身仔细看着他,半晌后说道:「看着挺白嫩的,好,好啊!」 沈安摸摸自己的脸,心想最近晒太阳多了,不是有些黑吗? 到了大堂之前,两男一女已经站在边上候着了。 此刻天边紫色大盛,一个小吏嘆道:「知府沐浴在这紫色之中,以后定然是要直至政事堂,朝夕陪侍在官家的身边。」 这个马屁不错,沈安多看了那个小吏一眼。 可欧阳修却只是淡然,他当先上了堂上,然后吩咐道:「看看相公们可来了吗?」 今日算是盛会,宰辅们会携手观战,算是一个见证。 第164页 沈安在看着那二男一女,两个男子都是干瘦,神色漠然。 而唯一的中年女子却有些胖,看着笑眯眯的,很是可亲。 这些都是神婆神汉,换做是以后,绝对会被弄去沙漠挖煤。 那三人也在看着沈安,等见到他只是个少年时,都齐齐摇头,那女人甚至还嘆息一声,很有些悲天悯人的味道。 「让开让开!」 身后传来一阵喧譁,宰辅们来了。 沈安回身拱手。 富弼对他点点头,说道:「若是能成,你功莫大焉。若是不能,也不怪你。」 巫蛊对于高层来说就是个祸害,能揭穿的话,那就是功德无量。 韩琦看了沈安一眼,然后微微点头。 欧阳修看看东方,说道:「好像亮了些,诸位相公,可是开始吗?」 富弼回身看着堂前,问道:「可验明正身了吗?」 此事需要在一个公正的环境下进行,否则胜负都会引发质疑。 欧阳修点点头,然后建议道:「要不放些百姓进来?」 富弼点点头。 第124章 巫术想来应当是善良的 太阳在渐渐攀升,雾气也开始消散,只是一股子类似于牛乳的味道在瀰漫着。 那些百姓涌了进来,一排军士组成人墙挡在了前面。 嘈杂声在欧阳修走到前方后停住了。 欧阳修的目光淡然,问道:「都不悔吗?」 三人点头,沈安同样点头。 「那就生死勿论,开始吧。」 沈安得了一张椅子坐着,那三人却没这个待遇。 沈安的心中微微一动,心想不管是巫还是神灵,那必然是俯瞰众生的。 若是被轻慢了会如何? 肯定是勃然大怒,然后拂袖而去…… 可这三人却看着很老实。 这样的巫术……这样的神汉神婆…… 说一点都不怕自然是假的,但到了此时,沈安却把心都落下了,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先出来的男子摸出了一个小瓷瓶,然后从里面掏出些黑乎乎的东西来抹在脸上。 他的脸慢慢被涂抹成了黑色,看着多了几分阴森。 边上的百姓都噤若寒蝉,沈安却泰然自若的道:「真正的巫术不会故弄玄虚。」 男子漠然的看着他,然后小心翼翼的摸出了一个不知道是啥品种的动物头骨来。 他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头,把鲜血涂抹在头骨上。 「这是厌胜之术!」 有人惊呼了一声,然后就被军士警告了。 那男子把头骨放在正对着沈安的前方,他自己就站在头骨前舞蹈。 其实动作真的很简单,就是一蹲一站而已,只是男子的神色肃穆,所以才有些看头。 「血!那头骨竟然吸血了!」 百姓中间发出了惊呼,沈安本是在垂眸养神,闻言抬头一看,心中就开始了嘀咕。 刚被涂抹了鲜血的头骨上,竟然又恢复了灰白色。 这不会是真有本事吧? 对于蛊虫沈安是半信半疑,但巫术的话,他觉得真会这个的,早就在漫长的岁月中消散了。 堂上的几位宰辅都下意识的身体前俯,然后开始了交头接耳。 沈安想起了红楼梦中的赵姨娘,那位和马道婆一起行法,把贾宝玉和王熙凤差点弄死了,可见这门法术的厉害。 沈安的命是很硬。 他历来觉得人要有正气,有正气则百邪不侵,夜行于坟山之上而泰然自若。 他前世遭遇过鬼打墙,但依旧坦然的走了出来,所以才敢直面巫蛊之术。 男子的动作越发的激烈了,脸上的汗水渐渐滑落。 而沈安却宛如老僧入定,只是默念着道家的九字真言…… 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 一刻钟后,男子一声大叫,然后喊道:「他的身上有煞气!动不得!」 随即他仰头喷出一口血水来,恍如虚脱般的躺在了地上。 尼玛! 沈安觉得所谓的有煞气,怕是这货为了遮掩自己的无能而弄出来的鬼。 幸好他没敢说什么有神灵护佑,否则沈安绝对会弄死他全家。 「第二个。」 他觉得自己大抵真是有煞气附体,所以就越发的云淡风轻了。 「这个……」 宰辅们都有些懵,在他们看来,沈安就算是能消解了厌胜之术,可总不能这么屁事都没有吧? 曾公亮低声道:「会不会是受了内伤?」 「放屁!」 韩琦粗俗的道:「某见过受内伤的,那脸色可不是这样的,不是金紫就是惨白。沈安那看着是百里透红,哪是受内伤的模样?」 欧阳修眨巴着眼睛看了看,「老夫怎么觉着是白里透黑呢?」 富弼干咳道:「欧阳公,你这是……眼疾。」 第二个男子出场了,却是拿了一截桐木出来现场雕刻。 他的手很巧,一边看着沈安,一边开始雕刻,少顷一个木偶就成型了。 他对沈安一躬身,然后默念了几句,大抵是为沈安超度什么的。 随后他拿出细笔,用舌头舔了舔,在木人上勾画着人体器官。 「得罪了。」 男子拿出细针,目光陡然锐利,然后一针冲着木人的肝脏扎去。 第165页 沈安坦然看着他,在边上的一阵惊呼声中,他甚至还跷了个二郎腿。 男子见沈安毫无反应,又扎了第二针,却是心脏。 沈安掩嘴打了个哈欠,边上有人喊道:「他完了。」 沈安大怒,侧身看着人群喝道:「谁说我完了?」 这声音中气十足,那些围观者马上就呆住了。 因为男子已经扎下了第三针,扎在眉心处。 沈安说道:「赶紧吧,我妹妹还等着我回家做饭呢。」 男子连续扎了几针,然后满头大汗的道:「沈待诏一身的煞气,小人无能为力。」 沈安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边上的百姓顿时就轰动了。 「看看看看,屁事没有!」 赵仲鍼在人群里跳起来往前看,边跳边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折克行看到了,说道:「安北兄正在做操。」 沈安活动了一下脖子,听着脖子关节处发出的声音,有些痛心的道:「以后要少看书,小心颈椎炎啊!」 那个女人出场了。 沈安坐在椅子上,不时活动一下身体,同时也好奇的看着她,问道:「真有巫术吗?」 女人点头道:「当然有。」 沈安好奇的问道:「若是真有巫术,那咱们想弄谁就弄谁,多好啊!比如说咱们想弄死敌国的大将,就直接用巫术把他弄的缠绵于病榻之上,或是直接弄的七窍流血……那岂不是更好?」 他问的很认真,是真的想知道这个答案。 真要是能弄死人,古往今来无数的权贵怎么不用?用巫蛊之术弄死自己的对头,那多省事啊! 「前汉的巫蛊之祸……可弄死了谁?」 这是最着名的一次歪门邪道活动,前后牵连数十万人,也堪称是一次自杀行动,是前汉由盛转衰的一个着名标志。 女人瞠目结舌的不能答。 沈安继续问道:「巫蛊之祸中,都说武帝被诅咒,可武帝活的好好的,反手就弄死了无数人,这是什么?」 女人缓缓跪下,浑身颤抖着说道:「奴……奴不知。」 沈安心中大定,回身看着那些百姓说道:「我从未看到过巫术害过人,想来巫术应当是善良的。却因为这个名头而死了不少人。如今你们亲眼所见,可还有疑惑吗?」 前面的两个『高人』失败,这个女人更是连出手都不敢。 「沈待诏竟然是满身的煞气吗?」 有人高呼道:「沈待诏,你的前世莫不是杀人如麻的大将?」 「这和煞气没关系」沈安觉得自己就像是神灵,在给这些人布道:「你们看看那些所谓的巫蛊害人,可被害人屁事没有,转过头来杀的人头滚滚,这巫蛊之术莫不是会坑人?谁弄就坑谁。」 三个所谓的高人此刻都在瑟瑟发抖。 都是骗子! 沈安觉得浑身一松,就说道:「这三人在汴梁城中的名气不小,有人称呼他们为神仙……可我却安然无恙。」 他回身冲着堂上拱拱手,问道:「诸位相公可有结论了吗?」 欧阳修从上面走了下来,然后走到沈安的身前,伸手就摸。 「没事?」 他在沈安的身上拍拍打打的,沈安干脆就蹦跳了几下。 「跳的真高。」 欧阳修突然仰头说道:「巫蛊巫蛊,今日算是验证了真假,老夫得以主持,却是要名垂青史了。」 他冲着沈安躬身,沈安赶紧闪到了边上,说道:「当不得,当不得。」 欧阳修直起腰说道:「当得,你今日破解了所谓的巫蛊,此后要少兴多少大案,这就是活人无数,当得老夫一拜。」 富弼也下来了,他招招手,随行的御医过来给沈安诊脉。 那些百姓都在紧张的看着,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望闻问切结束,御医庄重的宣布道:「沈待诏的身子强健。」 「巫蛊……」一个百姓不敢相信的说道:「巫蛊是假的?」 巫蛊的传说源远流长,大家对此深信不疑,可今日却…… 「竟然没用?」 韩琦等人在上面呆若木鸡。 第125章 让你去雄州 消息流水般的送进了宫中,从沈安进去开始,每一步都没落下。 「官家,沈安无恙。」 曹皇后也在,听到最新的消息不禁就拍手道:「好!」 赵祯呼出一口郁气,起身道:「前汉时武帝为了巫蛊之事而兴大狱,太子皇后俱废,元气大伤。今日巫蛊之事一朝水落石出,那史书该如何写?」 曹皇后福身道:「恭喜官家,此事定然会青史有名,官家开明……」 赵祯笑了笑,心中得意的不行,却谦虚了几句。 「陛下,有谍报。」 就在赵祯和皇后得意洋洋时,张八年不合时宜的飘了进来。 皇城司的前身叫做武德司,专职收集敌国的情报信息,如今依然,只是多了监控国内的职责而已。 …… 沈安被赵仲鍼和折克行簇拥着回到了家中,庄老实早就得了消息,此刻家中喜气洋洋的在准备美食。 「哥哥……」 果果最先出迎,沈安过去牵着她,她仰头问道:「哥哥,你去打鬼了?」 打鬼? 沈安不懂这个,陈大娘笑道:「小娘子老是问郎君去了哪,奴就说郎君去打鬼。」 第166页 沈安一想也是,就说道:「对,哥哥去打了鬼。」 「鬼好看吗?多吗?」 呃! 「不好看,少。」 沈安觉得自己今天算是把无数人心中的『鬼』给驱赶了出去,以后那些百姓若是能因此少些愚昧,他觉得自己真的就是功德无量了。 「人家沈安不但能挣钱,会做官,今日我才知道他还会捉鬼,你会什么?整日就在家和我吵架……」 「你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不可理喻,滚!」 「滚?该谁滚?你都请了三日假了,说是生病,可夜夜都在折腾我,明日你再不去,先生都当不成了。」 「……」 隔壁又开始吵架了,话里还带上了沈安。 赵仲鍼被沈安赶了回去,这个时候的赵允让需要准确的消息,然后才好对老对头赵允良下手。 前院边上生了一堆火,折克行轻车熟路的在烤全羊,果果在边上好奇的看着。 全羊不是直接架上去烤,那样肉还没熟透就糊掉了。 边上弄个木架子,被撑开的全羊就铺在上面,从侧面开始烤。 「有人敲门。」 果果欢喜的回身看去,刚打开的大门外走进来一人。 「陈都知,可是陛下要听巫蛊之事吗?」 赵祯的好奇心不差,只是皇帝的矜持让他在许多时候都不好问。 陈忠珩看了果果一眼,然后指指外面。 不是好事! 沈安把果果叫了回来,然后和他一起出了大门。 大门外走过两个街坊,见了沈安就笑着问今天可见到鬼了吗? 「没,年轻人血气旺,鬼神都不敢近身。」 陈忠珩见他和街坊闲聊,就缓缓蹲在了大门侧面。 花花从里面跑出来,然后左看看沈安,右看看陈忠珩。 「花花!」 听到果果的喊声后,花花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 陈忠珩才伸出手去准备摸摸它的背,一下就落了空。 沈安一屁股坐在石板上,然后舒坦的道:「说吧,这是谁要弄我呢?」 他在门边摸索了一下,然后拔了根草起来,骂道:「姚链怎么干活的。」 他犹豫了一下,确定花花不会在这里撒尿,然后才咬住了草根,说道:「家父在他们的眼中就是离经叛道,我为人子,必须要证明家父坚持的东西是正确的,所以我必须要出人头地……」 他微微眯眼看着天空,回想了一下从雄州来汴梁的经过,就觉得自己的运气极好,否则他和果果早就完蛋了。 「所以我才主动去接了压制粮商的事。」 「那赵仲鍼呢?」 陈忠珩就像是专门来找他扯淡的随口问道。 「那是小弟。」 沈安得意的道:「既然是兄弟,我自然要罩着他。」 陈忠珩嘆息道:「只是你太拼命了些,刚才无数奏疏送进了宫中,那些人都异口同声的说官家仁德光耀千古,曾毁掉汉武英明的巫蛊之祸在本朝成为了笑谈……」 这是想漂没了沈安的功劳。 「他们说你居心叵测,置官家于危险之地,当时在朝堂之上就该把你拿下。」 这个说的是沈安当堂摸出人偶的事。 沈安笑道:「他们这是害怕出现第二个家父吗?官家……」 赵祯也怕了吗? 沈安有些失望,但他知道这样的日子没几年了。 赵仲鍼啊! 这才是他最大的期冀。 大动作离不开君王的支持,王安石的改革石破天惊,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可赵仲鍼依旧坚持了几年,可见他意志的坚定。 只是后来众叛亲离,他若是不肯改弦易辙的话,说不定就会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这一刻沈安想起了商鞅。 「官家不怕。」 陈忠珩斜睨着沈安说道:「官家是仁慈了些,可该有的坚持他不缺。」 「所以……」 「所以你需要出一趟远门,也不算远吧。」 「我要带着果果。」 沈安没问去哪,因为那意味着讨价还价。 赵祯可以顺势从了那些建议,然后史书上将会书写着他的高瞻远瞩和开明,光芒万丈。 但他没有,所以沈安有些隐隐的遗憾。 陈忠珩笑道:「包拯刚在御前说帮你养着妹妹……其实我也想帮你养着。」 老包啊! 沈安皱眉道:「此事……罢了。」 他以后出门的时候会不少,若是每次都带着果果的话,那算是什么。 而且老包极为喜欢果果,说家中的孩儿就少了个能一起玩耍的姐姐。 而且果果也去过包家……还有赵仲鍼那里也能让他时常去照看一番。 陈忠珩扶着门框站起来,拍拍手道:「辽使重病在雄州,辽人在拒马河对岸挑衅……」 「这是刘伸的手段吧?」 沈安觉得应当如此。 陈忠珩欣赏的道:「你果然懂辽人。这是官家和宰辅们商议了许久才得出的结论,而你却是顷刻就给出了答案,官家看对人了。」 沈安霍然起身,目光炯炯的盯住了陈忠珩:「官家是属意我去雄州吗?」 陈忠珩点点头道:「你两次对上辽人都游刃有余,官家和宰辅们赞不绝口,所以异口同声的说让你去。」 第167页 沈安笑道:「这是被我折腾的头疼了吧?」 陈忠珩诧异的道:「你竟然有自知之明?难得啊!」 沈安闭上眼睛想了想,说道:「和谁去?去了听谁的?」 陈忠珩淡淡的道:「此事和大宋没关系,只是辽人藉机生事而已,你不是说辽人不敢倾国南下吗?那就无需郑重。」 「谁的主意?」 你不是牛逼哄哄的说辽人不敢对大宋翻脸吗?那就去试试吧。 「这和我有仇吧?」 沈安有些不满的道:「官家没管管?」 陈忠珩翻个白眼说道:「官家怎么管?本就是想让你去,顺水推舟罢了。」 沈安沉吟了一下,说道:「那至少得派个十万八万的大军跟着我去,好歹也吓唬吓唬辽人。」 陈忠珩没好气的道:「十万八万?十个八个还差不多。」 第二卷 汉儿当有大丈夫 第126章 邙山名医出场 初秋的北方,树上多了鸟窝,许多鸟儿在不停的飞出去,然后又飞回来,带回来了越冬的食物。 而在天空之中,不时能看到一队队的候鸟在迁徙。 一只鸟儿钻出了鸟窝,歪着脑袋看着路上的一行人马,然后鸣叫了起来。 鸟鸣啾啾声中,沈安看到了后世着名的白洋淀。 后面一个连脸上都用纱巾包裹着的官员吸着鼻子策马上前,却是枢密院礼房主事唐仁。 礼房专门负责和辽国的外交事宜,所以唐仁算是沈安的第一助手。 「沈待诏,咱们得赶快些啊!」 「慌什么?」 沈安冲着后面招招手,「付锐。」 此行皇帝给了他一都满编的骑兵,带队的就是付锐。 一都满编一百人,领军的军官是都头。 一个面色冷肃的都头策马上前。 「待诏。」 沈安指着右边的芦苇荡说道:「若无这片连绵的水网,雄州一线大宋可守得住?」 付锐摇头道:「守不住。有这片水网在,辽人的骑兵就无法快速调动,大宋就能从容防御。若是没有,辽骑长驱南下,骑兵迂回包抄……大宋挡不住。」 这就是大宋北方防线的真实情况,沈安的心中多了些沉重,然后吩咐道:「加速。」 当天晚上,沈安就悄无声息的进了雄州城。 「见过沈待诏。」 雄州知州陈志看着眉头紧皱,显然辽使的病重让他有些焦急不安。但更多的是因为沈安的年轻。 「见过陈知州。」 沈安看到他身后的几个官员都是面带急色,就说道:「沈某来的匆忙,不知使者现在如何了?」 这里是州衙,烛光摇曳中,陈志的脸上被照的阴晴不定。 他轻轻的拍了一下桌子,显得有些恼火的道:「郎中说使者是受了风寒,加之一路北来失于保养,怕是就在最近了。」 「治不了了?」 老对头刘伸难道真的要死了? 沈安觉得有些遗憾,就问道:「去看过了吗?」 陈志摇头道:「辽人说担心咱们会下毒,所以不给进去。」 「这么牛?」 沈安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突然就一拍桌子。 啪! 本来就是晚上,加上陈志不知道是真节约还是准备做个节约的模样给沈安看,所以只点了一根细细的蜡烛。 昏暗的环境下,这个拍桌子的声音当真吓人。 哗啦一下,在场的包括陈志都跳了起来。 沈安愕然道:「这是干啥?我就拍一下桌子而已。」 陈志尴尬的道:「某以为待诏是有话要说。」 沈安起身道:「是有话说……」 他是使者,此刻最大,所以大家都在等着。 「夜深了,睡觉!」 陈志一口老血差点就喷了出来,说道:「待诏……此事要抓紧啊!否则使者真死了,咱们……拒马河对岸可是有辽军驻扎,一旦冲杀过来,谁能挡?」 「到时候再说。」 沈安看了一眼那几个官吏,说道:「明早沈某会去见使者。」 「见不到的……」 陈志的话没说完,沈安就打了个哈欠,说道:「沈某在哪住?赶紧带路。」 他一脸的无所谓,甚至还有精神打量了一番室内的布置,压根就没有疲惫的模样。 这特么的哪是使者,分明就是来游山玩水的啊! 陈志心中暗恨,却无可奈何,就让人带沈安去歇息。 一夜好睡,习惯让沈安凌晨就起了,然后开始跑步。 北地早晚寒冷,锻鍊完了之后,唐仁才打着哆嗦过来。 早饭很简单,一行人随便吃了些果腹,然后就径直去了刘伸的驻地。 等陈志带着人来找沈安时,听闻他已经去了,不禁就跺脚道:「这使者却莽撞了,该等着某一起去的。若是激怒了辽人……快,追上去。」 他们急匆匆的赶到了辽使的驻地,正好看到沈安走到了大门外,然后这厮竟然提脚就踹。 是的,陈志敢用自己那能看到天上鹰隼的一双好眼睛发誓,沈安就是在踹门。 卧槽! 哪国使者会这么失礼,不,是缺德。 你缺大德了啊! 要是辽人找茬,这就是现成的罪名。 陈志刚想上去劝阻,大门却被打开了。 第168页 身后的通判一把拽住他,低声道:「知州,此时咱们先不上去,若是辽人怒了咱们再去也不迟。」 这是准备充当灭火器,善后的意思。 大门一开,出来了一个辽人。 「沈安……」 辽人一声喊,顿时里面就出来了不少人。 陈志傻眼了,说道:「怎地那么多辽人都认识他?」 通判也有些懵逼的道:「不知道啊!」 那些辽人在见到沈安之后,顿时各种辱骂就漫天飞舞。 陈志喃喃的道:「这得和辽人有多大的仇啊!」 沈安在这些辱骂声中很淡定的道:「耶律嗣臣死在了汴梁,使者这是担心回去受罚,所以病了吗?若是这样,沈某即刻派人去拒马河对岸报信,让贵国知晓使者在汴梁的威风。」 叫骂声神奇的停止了。 外面围了不少人,见到沈安强硬,那些百姓渐渐往前涌去。 「这是什么意思?」 陈志不知道沈安这番话的含义,但已经有人进去报信了。 稍后有人出来说道:「使者正在喝药,稍后见你。」 外面的陈志和通判一脸懵懂,心想怎么他说了几句话就让辽使服软了呢? 沈安点点头,然后回身道:「陈知州来了吗?」 「某来了。」 陈志被点名后只得走了出来。 「人太多了。」 一个辽人皱眉说道。 沈安笑道:「沈某若是单身进去被你们害了怎么办?」 「怎么会?」 辽人的眼神没有闪烁,可见真的不会。 但沈安却从不相信辽人的节操,特别是辽人那边汉官的节操。 「西夏人也说不会……」 辽人瞬间面皮涨红,想辩驳,最后却狼狈的捂脸进去。 跟哥斗…… 沈安得意的道:「这里面说不准有什么邪祟鬼魂,沈某还未成年呢,付锐。」 「待诏!」 付锐拱手候命。 沈安说道:「带几个悍勇的兄弟跟着进去,好歹把那些冤魂都驱散些。」 门后的辽人恨得牙痒痒,知道沈安暗指的是西夏使团的冤魂。 可西夏人是很冤啊!莫名其妙的斗殴变成了围杀,然后被乱刀砍死。 可咱们还死了副使呢! 辽人觉得胸中憋屈,幸好里面说刘伸喝完药了,要见大宋使者。 沈安招招手,然后带着陈志、唐仁,还有几个军士进了院子。 一进来那些辽人就在边上虎视眈眈,沈安指着他们说道:「看看看看,这不就是准备下黑手的吗?」 身边的辽官恼怒的摆摆手,那些辽人才悻悻的各自回去。但陈志他们却被拦在了院子里,不给进病房。 病房就在厢房里,里面的光线不大好,看着昏昏沉沉的。 「哎呀,你们不知道养病不可昏暗的道理吗?」 沈安进去后,回身阻止了关门。 「关上门可是准备放狗吗?」 沈安阴测测的道:「狗在哪?」 「咳咳咳!」 这话那些辽人听不出什么道道来,可边上的通译和床上躺着的刘伸却气得想杀人。 沈安回身,见刘伸在咳嗽,就恍然大悟的说道:「贵使这是……怎么了,沈某怎么听着这咳嗽声有些中气十足呢?」 「嘿!嘿!」 床上的咳嗽声马上就变成了喘息声。 「别挡着门。」 沈安一脸诚恳的道:「沈某好歹师从邙山名医多年,看诊治病那叫做一个麻熘。来,给沈某看看,看看你这是啥病。」 外面的陈志看向了唐仁,心想这位使者真是满嘴就没一句实话啊! 唐仁却很认真的点了点头,示意沈安真的是会医术。 陈志无语望天。 邙山上全是坟堆,古今帝王将相不知道埋了多少。那上面人没有,尸骸和鬼魂却多如牛毛。 那沈安是和谁学的医术? 那些鬼魂? 「别过来。」 这时里面一声尖叫,让人心惊的同时,不禁就看了过去。 第127章 兔子蹬鹰 沈安笑吟吟的走向病床,床上的刘伸突然喊了一嗓子。 「别过来!」 外面顿时一阵混乱,那些辽人纷纷冲出了自己的房间,拔刀在手,准备冲杀过来。 沈安听到了嘈杂,就说道:「好,我不过。」 刘伸这才稍安,他喘息着说道:「某这次怕是过不去了,咳咳咳!从出了汴梁城开始,某就觉得心中发疼,到了雄州就寸步难行,心如刀绞……」 沈安呵呵的笑道:「这是病,毛病。」 刘伸艰难的说道:「是啊!」 沈安笑吟吟的道:「不过沈某看了刘大夫的面相,却不是短命的模样。而且这毛病沈某会治,包好。」 外面的陈志心中暗自叫苦,心想你用什么邙山名医的名头来忽悠辽人倒是还行,可要是辽人趁机把使者给你治疗,治好了好说,治不好就是你害死了使者啊! 他觉得沈安就是个棒槌,有你这么承诺的吗? 他看向了房间里,然后不禁肝胆欲裂。 「沈待诏……」 沈安本是离病床很远的,却一下就窜了过去,就在刘伸准备拉住被子时,沈安抢先一步抓住了被子,然后用力…… 第169页 这人……他疯了? 谁探病会去拉扯别人的被子? 按照辽人尿性,据此杀了你都不为过。 「杀了他!」 辽人通译的尖叫声分外刺耳,陈志同时喊道:「保护沈待诏!」 大门外瞬间就冲进来了一队军士。 辽人拔刀,宋人有刀有枪,一时间杀气腾腾的,让外面的百姓都担心会殃及池鱼。 可看热闹却是人类的通病,哪怕是冒着风险也得看。 嘭! 病房里,被子飞了起来。 刘伸的双手还保持着抓被子的姿势,可双腿却条件反射般的屈膝在胸前。 这是防御动作。 沈安笑道:「贵使这是兔子蹬鹰呢?可沈某不是鹰,你倒是像兔子。」 他缓缓步出病房,陈志第一个沖了进去,看到刘伸的模样后不禁怒吼道:「这就是垂死的病人?」 床上的刘伸还在发愣,走出病房的沈安淡淡的道:「贵使要装也装像些,好歹买些好的脂粉,否则这脸上涂抹着,看着就像是殭尸,一点都不自然。」 他缓缓回身,看着坐起来的刘伸问道:「敢问贵使涂在脸上的脂粉是哪家卖的,这等伪劣货物就当全数禁了。」 刘伸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上,却发现又上了沈安的当。 沈安负手站在院子里,陈志走了出来,一脸庆幸的拱手道:「此次多亏了沈待诏,否则辽军一旦藉此生事,雄州危矣。」 沈安矜持的道:「小事罢了。」 小事? 陈志和通判相对一视,然后苦笑道:「某和雄州府衙一众官吏煎熬了多时,却无人想到使者是作假装病。若非是待诏神目如电,我等就是渎职了。」 通判在心中把沈安从到雄州后的应对梳理了一下,骇然道:「待诏昨夜到了雄州,却不过问此事,这是骄敌,让辽使这边以为待诏束手无策……」 陈志也想通了,补充道:「今早待诏却跋扈踹门,这是激敌,辽使以为待诏是心急如焚,于是心中得意,就放了进去,然后……」 沈安负手而立,只觉得诸葛孔明再生也不过如此。 人啊!最喜欢的还是被人吹捧,那种飘飘然的感觉,简直比男女之事还爽。 舒爽还在继续,陈志贊道:「然后待诏一进来就发现了辽使的不对劲,那脂粉啊……待诏出手,辽使这下……哈哈哈哈!丢大人喽!」 他本想说沈安对女人的事物太熟悉了,可又想到沈安还未到十五岁,就觉得有些荒谬,临时转口。 但是这位少年使者当真是让他为之震惊,从昨夜的不以为然,到现在的震撼和佩服,也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而已。 刘伸竟然起床了,自己穿了衣服之后,他走了出来。 那些辽人早就知道他是装病,但是见到他出来后,依旧有不少人低下了头。 这尼玛装病说是要病死了,可现在却活蹦乱跳的自己走了出来,丢人啊! 而且刘伸脸上的脂粉还在,看着白惨惨的,就像是墙壁上刷了无数层石灰水一样。 而在沈安的眼中,此刻的刘伸去演殭尸都可以不用化妆了。 他笑眯眯的道:「贵使……雄州虽然不差你们的饭食,可沈某却知道辽皇在记挂着你们,好歹早些回去禀告此行的成果才是!」 刘伸冷冷的指着门外说道:「恕不远送。」 成果? 什么成果? 以他刘伸为首的使团在汴梁看女妓游街,这本就是失职。然后竟然和西夏使团发生了冲突。 这种冲突每年都有,可你刘伸却带着使团去追打西夏人,结果西夏人一箭就了结了副使耶律嗣臣。 这是什么成果? 沈安笑吟吟的道:「不必相送,沈某本以为来此会耽误到春天,没想到还没到春天贵使就好了,这是嗅到春天的气息了吗?」 他大笑着带着人出去,刘伸死死的盯着他的背影,那眼中全是杀机。 大门关上,那些辽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刘伸有罪,可他们作为使团的成员也跑不掉啊! 一个辽人的脑神经不知道是哪里抽了,竟然思绪飘飞,飞到了春季。 他恍然大悟道:「沈安说的春天的气息,说的就是交配啊!在春季,草原上好些东西要交配……」 他说完后就后悔了,看着周围那些『你死定了』的目光,他缓缓的跪了下去。 你竟然把刘伸比作了那些发情的牲畜…… 刘伸的面色铁青,不过有脂粉挡着倒也看不出来。 他只觉得胸口那里隐隐作痛,一股子寒意从嵴背处升起。 不解决了此事,回到大辽他也没好果子吃。 他的目光转动间,杀气腾腾的道:「某知道城中有大辽的密谍……」 …… 里面的气氛紧张,而大门之外,沈安却很轻松。 外面围拢了不少百姓,大家都在担心此事的结果,更担心辽人的大军南下,所以都不肯走。 「沈待诏,说说吧,辽使死了没?」 沈安被围在了中间,寸步难行。 付锐想护着他冲出去,却被沈安拒绝了。 「待诏,城中有不少人是被辽人收买了,是辽人的密谍。」 两国相争,情报为先。 雄州是最前沿,不但是每年交割岁币的地方,更有一个大型榷场。所以人员流动很大,也给辽人布置密谍提供了机会。 第170页 周围的百姓都听到了,大家都准备各自散去。 「怕什么。」 沈安淡淡的道:「这是大宋的地方,这些都是大宋的父老乡亲,有他们在,站在他们的中间,沈某何惧之有。」 这年头百姓就是草,官员也自矜于自己的身份,亲民的手段也懂得不多,所以沈安的这个姿态一出来,瞬间就击中了在场百姓的心。 第128章 爽快啊 沈安被百姓围在了中间,不管是大汉还是老人,他们都在警惕的看着身边人。 若是有人流露出想刺杀沈安的迹象,身边的百姓就会用牙齿咬死他,会用指甲挠死他…… 对此沈安深信不疑。 所以他才很从容的说道:「辽使是装病,刚才眼尖的怕是都看到了,辽使自己穿了衣服出来,活蹦乱跳的,比沈某的那匹马都精神。」 他继续把刘伸比喻做了牲口。 这得多大的仇啊! 「真的?」 那些百姓两眼放光,就差欢呼了。 沈安笃定的点点头,顿时现场就开始了欢呼。 不,是咒骂。 「畜生养的杂种,自己装死想害大宋,怎么就有你这等不要脸的玩意儿呢。」 「哪朝哪代都没听说过使者装死害人的,今日辽国倒是出了稀奇事,咱们也该去说说,让西夏人都知道这个事。」 「不要脸的东西,害的某这段时日都在准备迁移到南方去,生意也丢下了。」 「……」 沈安趁机就带着人熘了,陈志叫人留下来,好生看着这里,不要让百姓给闯进去。 经过刘伸的折腾之后,他现在对外交事务是极端的厌恶,厌恶一切由此产生的麻烦。 一行人回到了州衙,陈志等沈安坐下后,带着一众官吏躬身行礼。 「这是干啥?当不得当不得,万万不可啊!」 沈安一下就跳了起来,赶紧避开了。 陈志郑重的道:「沈待诏当得,若非是沈待诏,雄州上下会继续惶然不可终日,那辽使的计谋也会得逞,某死不足惜,可大宋却要因此而损失惨重……」 通判感慨的道:「刘伸装死大概就是想勒索大宋,也好将功赎罪,只是却龌龊了些。」 「不,他会死。」 「不会吧,难道他还真会殉国了?」 陈志掂量了一下自家,觉得在回国被责罚和死亡这两种选择上,他铁定会选择回去。 责罚就责罚,大不了流放都成,可好歹命在啊! 命若在,一切都能东山再起。 沈安见他们一脸的不相信,就说道:「你们却忘记了郎中。」 「刘伸为何不让你们去探病?」 沈安见他们还在想,就点了一下。 通判一拍桌子,面色涨红的说道:「必然是使团里有人重病了,而郎中却不认识刘伸,到时候那人一死,他们就能污衊是大宋害死了刘伸,而刘伸变化一下面容,改个名字,照样在辽国能升官发财。」 通判拱手道:「待诏当真是厉害,某服了。」 陈志恍惚了一瞬,说道:「这便是人心吗?」 沈安点头道:「对,这便是人心。」 揣摩透了人心,那当真是无往而不利。 陈志嘆道:「某醉心于文章诗词,以往一直不肯去揣摩这些东西。」 他话中有些遗憾之意,通判却有些疑惑:「那刘伸还不走?」 沈安说道:「不必管他,以三日为限,三日后不走,那就是恶客,就叫人去对岸通知辽人。」 三日是一个标准,过了大宋就该发飙了。 你们想坑人难道还有理了?滚蛋吧。 陈志的态度变化很大,随后亲自把沈安送到住所,然后叫人多准备些好东西招待沈安一行。 沈安自然要拒绝,陈志却笑道:「待诏不知,雄州这里有榷场,牛羊的价钱低的可以随便吃,待诏尽管享用。」 他以为沈安这等小官的身家肯定不丰厚,别说牛肉,羊肉都怕是难得吃几次。 唐仁今天没有发挥的余地,所以有些郁闷,等送陈志出去时,他就随口说道:「待诏弄出了许多东西,家中颇有些钱财。」 他这是觉得陈志小瞧了沈安,可陈志却只是笑笑,心想一个少年能弄出什么东西。 正好对面就有一家店铺,这里是边陲城市,所以卖东西也是杂七杂八的,唐仁竟然看到了风靡汴梁的托奶,不禁就说道:「那就是待诏发明出来的东西。」 啥? 陈志的脚一软,差点就是一个踉跄。 他想起了自己妻子对这个东西的喜爱,再想起沈安还未成年,不禁就感嘆道:「这人真是……能者无所不能啊!」 沈安不知道唐仁在泄自己的老底,不过他对这边的羊早就垂涎欲滴了,就叫人去弄了十几只来,连付锐的麾下都有,十人一只。 院子里燃起篝火,宰杀干净的羊被摊开摆在边上,香味渐渐浓郁。 唐仁弄了把小刀在削肉,沈安现在不喝酒,只是吃肉。 这羊肉极嫩,沈安吃了才知道汴梁的羊真的没法和这边相比。虽然这羊的品种都一样,可从这边一路驱赶着到了汴梁,那羊都瘦了。 一顿酣畅淋漓的烤羊肉吃了,这一路的疲惫也就渐渐消散。 「晚上留心,在周围布下暗哨,盯着周围,有动静赶紧来报。」 第171页 沈安打了个哈欠,然后回去睡觉。 「待诏睡那么早?」 有人就嘀咕着,觉得沈安是少年,应当不贪睡才是。 唐仁唏嘘道:「待诏看似没费力气,可要算计辽使的每一步,那耗费的心力该有多少?那比厮杀还累啊!」 众人顿时就肃然起敬,却不知道沈安只是觉得晚上没啥娱乐节目,干脆睡早些。 …… 叩叩叩! 声音很小,但在寂静的深夜里却很清晰。 「来了。」 沈安不慌不忙的穿了衣服,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是付锐。 他拎着一把长刀,身上是便衣。 「待诏,三人。」 「看看去。」 沈安走到了前院,此刻苍穹之上星宿黯淡,一点微光之下,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那些军士站在围墙下,沉默的就像是雕塑。 「咳咳咳!」 不远处的人家传来了咳嗽声,接着有人在抱怨着什么。有女人起身说是去烧水,但被阻止了。然后又是孩子的哭声,母亲轻轻拍打、哄着的声音…… 周围渐渐又安静了下来。 墙头上突然有东西动了一下,沈安才发现竟然一直有人趴在那里。 下面有军士接住了下来的人,然后带了过来。 「待诏,都头,他们来了。」 沈安点点头,低声道:「别弄死。」 付锐用更轻的声音说道:「待诏,若是不死,就怕辽人……」 沈安的眼睛在黑夜中微微反光,他不屑的道:「怕个屁!」 付锐沉默了一瞬,然后近乎于自言自语的道:「跟着待诏做事……就是爽快啊!」 旁的官员此刻肯定是要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唯恐激怒了辽人。 可沈安却是肆无忌惮,百无禁忌。 爽快啊! 前方的军士缓缓走到了围墙下方,仰头看着上面。 沈安站在黑暗之中,看着墙头上多了个脑袋。 脑袋左右摆动了一下,然后霍然就翻身进来。 一只钩棒悄无声息的勾了过去,就在黑影刚落地时,钩棒就勾住了他的脚腕,接着一个军士挥拳。 噗! 世界安静了。 钩棒就是后世所谓的钩镰枪,勾住马腿和人腿,只需一拉,那酸爽…… 沈安微微点头,为付锐的麾下赞赏不已。 紧接着第二个脑袋冒出来了,前方已经有一个人在黑暗中若隐若现,装作黑影的同伙在回身招手。 就像是一只出墙的红杏在招蜂引蝶。 兄弟,快来,这里没人。 黑影翻身下来,然后先前的程序再次上演了一遍。 稍后就是第三人…… 第129章 这是哪门子的密谍? 三个俘虏被押在沈安的身前,两人顺从的跪了,一人昂首作慷慨激烈状。 「有种。」 沈安笑道:「燕赵之地多豪杰,可这却不是你们的地方,所以……」 他微微摆摆手,姚链一脚就蹬在了俘虏的膝盖后面。 咔嚓! 这一脚蹬的太狠太脆,俘虏先是踉跄了一下,然后两眼圆瞪,嘴巴张开…… 「啊……」 惨叫声惊破了夜空,沈安摇摇头,付锐上来用东西堵住了他的嘴。 「马上用刑,我要口供。」 随即有军士拖走了三人,在边上的厢房里用刑。 鞭打的声音听着很单调,那种被堵住之后,只能从鼻腔里发出的惨哼也有些无趣。 沈安在边上的屋子里等候,没多久就趴在桌子上打盹。他虽然是老鬼,可这个身体确是少年人。 少年人的瞌睡多,简直就是睡不够。 等他擦着口水清醒时,天色已然渐亮。 隔壁还有喘息声,沈安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问道:「问出来了吗?」 「没,待诏,您再睡一会儿吧。」 沈安摇摇头,起来活动着身体。 凌晨前是最冷的,那种冷入骨髓的感觉。 沈安把身体活动开后就去了隔壁。 隔壁的拷打暂停了,三个被抽打的体无完肤的俘虏依旧没说。他们嘴里的破布给撤掉了,正在喘息着。 付锐觉得自己丢人了,就说道:「待诏,要不就斩指头吧。」 沈安摇摇头,瞬间什么十大酷刑就在脑海中生成,他琢磨了一下说道:「去找个铁匠铺借东西来。」 「借什么?」 「借他们夹铁料的大钳子。」 沈安负手在院子里熘达着,想着此行的因果。 官家派他来,一是因为他和辽人打交道多,而且熟悉辽人的秉性,不吃亏。 而此行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官家想看看他沈安的能力。 皇帝要用人,首先就是观察,观其言,察其行。 然后就会渐渐的给你加担子。 别想着一朝就能飞上九重天,穿紫佩玉,那是幸臣,多半没好结果。 这是一次考验,沈安出发前就知道。 仁宗朝不缺重臣,就是因为仁宗的性格柔和,而且喜欢发掘年轻有为的臣子。 沈安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进了赵祯的眼,但这是好事。 只要他此次办事漂亮,回去后自然就成了赵祯夹袋里的人,会渐渐的往上升官。 第172页 要办的漂亮啊! 激动之后,沈安就开始唏嘘着,觉得自己这等童工竟然在思考着国家大事,真的是不容易啊! 「待诏。」 出去的人回来了,手中拎着个大钳子。 「这是小人的钳子……」 外面传来一个委屈的声音,沈安板着脸道:「给钱。问他是愿卖还是愿意借,若是借,可能会沾血。」 稍后那衣衫不整的铁匠答应借,因为借的话他可以获得钳子一半造价的赔偿。 沈安感慨着金钱能让人无视鲜血和人命,然后走进了屋里。 屋里的味道有些古怪,沈安皱眉道:「都是硬汉?」 付锐尴尬的道:「待诏,小人无能。」 他在等着呵斥,却见沈安微微仰头,带着些许欢喜的嘆息道:「硬汉……硬汉好啊!沈某最喜欢硬汉了。来人。」 「待诏。」 沈安把钳子递过去,说道:「硬汉不需要指甲,手脚的指甲都给拔掉。记住了,慢慢的拔。」 他走出了房间,旋即就听到了惨叫声。 「啊……」 这惨叫声太过了些,此刻又正好是凌晨时分,人睡的最香的时候。 本来在暖暖的被窝里睡的安逸,甚至还能搂着媳妇……做个美梦什么的。 被这一声惨叫惊破了美梦的人不少,顿时周围一阵叫骂。 「是谁半夜不睡觉发疯呢……啊!滚……」 「再叫唤某用女人的裹脚布堵你的嘴,特么的臭死你!」 「……」 外面一阵污言秽语,里面又发出了一声更尖利的惨叫,随后就被堵住了嘴。 外面顿时就怒了,更多的叫骂声传来。 可沈安却在斟酌着一个问题。 「这年头难道就开始缠足了?」 里面的惨叫变成了惨哼,外面的叫骂声这才渐渐平息。 唐仁顶着两个黑眼圈来了,闻言就说道:「少,也就是缠着周围,让脚纤细一些罢了。您给想想,一个女人要是顶着双和男子差不多宽的脚……这在床上……那男人觉得不美啊!」 沈安斜睨了他一眼,说道:「让女人缠足的都是畜生。」 呃! 唐仁的脸颊在颤抖着,觉得沈安这个地图炮开的实在是太大了。 要是宫中有女人缠足呢? 这个不知道,但有不少权贵官员都喜欢女人缠足,那也是畜生? 他劝解道:「女人裹脚纤细,走路腰肢轻摆,如杨柳风中摇曳……还可把玩……」 沈安一脸噁心的看着他,说道:「你喜欢?」 唐仁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说道:「没,某却讨厌女人裹脚。」 沈安的面色稍霁,说道:「谁没有姐妹?就算是没有姐妹,母亲呢?祖母呢?裹着一双细脚干活无力,长途跋涉更是无能,老了还得受罪……所以干这事的不是畜生是什么?」 沈安的模样很认真,唐仁只有点头的份,心中想着你要本事就去禁绝缠足吧,否则这事儿还真会越来越多。 可沈安还真是在转着这个念头。 他不大清楚缠足的起源,但却看过那些照片,当真是惨不忍睹。 那种从小就撇断女人脚趾的愚昧之举,竟然发端于现在? 沈安觉得这事儿真的是不能容忍,可看唐仁的模样,分明就是权贵中就流行着这种陋习。 「招了……」 里面一声呼喊,沈安暂时放下了缠足之事,微笑道:「这是硬汉?」 唐仁赔笑道:「待诏,您都亲自出马了,再硬的好汉也得变成软骨头啊!」 沈安一到雄州就解决了使者装病之事,那手段之凌厉,思虑之全面,不但震惊了陈志等人,更是让随行人员为之嘆为观止。 这位少年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啊! 作为一个资深的官迷,唐仁自然要吹捧一番才是。 沈安点点头,像是有些自矜的道:「只是却让沈某失望了,让沈某对硬汉这个词失望了……」 「拔!拔光!」 唐仁捂着嘴,震惊的看着沈安。 这个少年竟然这般凶残吗? 于是用刑一直持续到了天亮,口供也出来了。 付锐带着一身的古怪气味出来了,说道:「待诏,两个辽人,一个汉儿,都是辽人的密谍。」 「密谍?」 沈安不禁大失所望。 在他心目中的密谍应该是神秘的,身手是了得的。 可今晚这三人却和猪差不多,沈安布下了一个圈套,他们真的就一头往里掉。 这是哪门子的密谍? 第130章 对,就是我干的 「你身上什么味?」 沈安皱眉看着付锐问道。 付锐闻闻身上,面色古怪的道:「那三人都被弄的屎尿齐流,待诏,您竟然连拷打都懂啊!」 沈安淡淡的道:「略知一二罢了。」 哥难道会告诉你们十大酷刑吗? 就在他享受着崇敬的目光时,外面有人求见。 这是一个微胖的男子,看着很普通,混在人群中绝对找不出来的那种。 「某皇城司饶春来。」 这个身份很含糊,但结合雄州这个地方,沈安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皇城司驻雄州的负责人。 也就是密谍的负责人。 第173页 沈安对密谍大失所望,但却对这些奋斗在黑暗中的勇士很钦佩,所以就问道:「这边可有兄弟被俘了?」 饶春来身体一震,感激的道:「待诏……这三人难道不带回京城吗?」 沈安随意的道:「带回去作甚?耗费大宋的粮食?那还不如换几个兄弟回来更实在些。」 他很淡然的说道:「那些兄弟为了大宋在生死中奔走挣扎,这才是真正的好汉。」 饶春来这等密谍头子是看惯了人心,可此刻却红了双眼,哽咽道:「多谢待诏……某……」 「别说什么报答。」沈安笑道:「那犯忌讳。」 皇城司是官家的人,沈安可不想犯忌讳。 饶春来也觉得自己太过激动了,就躬身道:「某感激不尽。」 这是一份隐晦的友谊暗示。 沈安笑道:「此事就交给你去着手,尽快吧。」 饶春来抱拳点头,也不再说感激的话,但那眼神却让沈安知道,他在这里多了一位朋友。 这一去就去了两天,这一日,沈安才起床,就收到了消息。 「待诏,辽使动了。」 沈安在吃饼,闻言就赶紧咽下去,却不小心给噎着了。 姚链赶紧过去给他拍背。 沈安翻着白眼,来报信的唐仁被吓尿了,担心沈安被噎死了,就过来给他抚胸。 「水,水!」 等把那饼屑咽下去后,沈安才喘息着说道:「可是要回去了?」 唐仁点头,这才知道是自己说半截话差点让沈安噎死。 「走,看看去,好歹是老对手了,咱们也得送一程啊!」 唐仁见沈安没找自己算帐,急忙就屁颠屁颠的带路,一边走一边说着刘伸的丑态。 「还骑马呢,真不要脸。」 都说自己要病死了,这才过两天,你竟然就活蹦乱跳的骑马出行…… 「不要脸!」 雄州的街道上,缓缓而来的马队遭遇了谩骂。 马队就在谩骂声中一路而来。 沈安站在人群的中间,前面一个妇人骂的最厉害,边骂还边看看前后左右,颇有些顾盼自雄的豪迈。 「装死都装不像,被咱们的沈待诏给揪出来了,回家找你娘喝奶去吧。」 沈安皱着脸躲了躲,避开了妇人的口水。 前方的马队渐渐靠近,沈安看了过去。 而刘伸也同时看了过来。 这真是心有灵犀啊! 沈安又露出了汴梁官场熟知的微笑。 正直而憨厚的微笑。 那八瓣牙齿在清晨的空气中闪烁着釉光,看着分外的白。 刘伸的脸颊颤抖了一下,然后别过脸去。 汴梁之行他本来是智珠在握,肯定能逼得宋人焦头烂额,这样回去也是一项大功。 可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他忍不住又看了沈安一眼。 先是唐仁用和西夏人联盟来挡住了他们的威胁,接着就是御街围杀西夏人……然后在雄州装病,准备过几日装死,好让大辽占据主动,这样他也算是将功赎罪了。 可沈安……那个少年竟然识破了自己的用心。 而且他还找人去联繫了密谍统领耶律俊,让他派人刺杀沈安。 可那一夜沈安的住处据说只有惨叫声,而且只是叫了几声,然后那行刺的三人就再也没出来过。 沈安竟然早有准备啊! 他不禁生出了既生沈何生刘的感慨来。 但他回想了一下,觉得所有错误的源头都发生在汴梁御街的那一夜。 某那晚怎么就那么贱呢? 他觉得那一夜不该出去的,可却忍不住想看看汴梁的繁华,结果铸下大错。 他在想着那一夜,还有那一箭,竟然直接射杀了耶律嗣臣。 他的身体突然一震,然后回身看向了沈安。 不对! 肯定不对! 他想起了那一夜的西夏人。 他们在仓皇奔逃中怎么可能专门瞄着耶律嗣臣的咽喉放箭? 是谁? 沈安在微笑,很是憨厚的那种。 是宋人! 他们想挑起纷争。 他们想让大辽和西夏人打起来。 然后他们再坐山观虎斗。 刘伸觉得自己找到了错误的原因。 非战之罪啊! 他又觉得自己找到了逃脱罪责的办法。 但随即他就仰头喷出了一口血。 噗! 鲜血在太阳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艷丽。 「这是当众作假啊!」 沈安不知道刘伸为啥要喷血,但却觉得这是对大宋的极度藐视。 「众目睽睽之下,谁都没动他一下,这就喷血了?这是栽赃!这是无耻的栽赃!」 沈安怒道:「才装死一次,这是要装第二次?要不要脸!」 那些辽人也觉得刘伸这个喷血演的太假了,众目睽睽之下,大辽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刘伸吐出一口血之后,反而觉得胸中畅快了些。 他看着气势汹汹过来的沈安,就摆摆手,示意周围的人闪开。 「你这还装上瘾了?」 沈安不准备再给他脸面,所以指着就骂。 等他骂过瘾了之后,刘伸抹去嘴角的血迹,低声问道:「那一箭是你们的人射的?」 第174页 沈安愕然道:「你在说什么?」 然后他飞快的低声道:「是啊!」 是啊!就是哥干的,你又能怎样? 刘伸点点头道:「知道了,多谢相告。」 他刚才吐血只是觉得自己逃不过责罚了,太憋屈。 汴梁御街事件过了那么久,而且现场有外藩人看到了,他回去就算是口吐莲花也没用,连辽人都会觉得他不是男人,为了逃脱罪责而栽赃给宋人。 他嘆息着策马而行,等出了城之后,他看着南方,然后又仰头喷了一口血。 沈安是稍后得的消息,只是淡淡的道:「他最近大概是补多了,所以要告诉地方官,以后别太优待这些使者,都优待成猪了。」 他把此事抛下,坐在对面的饶春来说道:「辽人负责密谍的叫做耶律俊,其人最是阴狠。他正好在对面准备接应使团,话一传过去,那边马上就答应了,明日天亮交换。」 沈安画了一个草图,然后问了相关的情况,最后交代道:「马上派人去勘察,注意辽人是否会弄手脚。」 饶春来有些为难的道:「待诏……」 沈安诧异的看着他,说道:「有话就说,咱们现在可是同袍,尽管说。」 饶春来感激的拱拱手,说道:「耶律俊说要和您见面。」 「他竟然知道我?」 沈安有些嘚瑟,饶春来苦笑道:「待诏,耶律俊出手阴狠,您明日若是去和他见面,怕是有风险啊!」 沈安说道:「任何事都有风险,若是因为风险而裹足不前,那人能成什么事?」 饶春来肃然起敬的拱手道:「待诏果决,某佩服。」 沈安脸上的正气凛然突然消散了些,然后淡淡的问道:「你这里可有毒药?」 饶春来不禁张开了嘴巴,呆呆的看着沈安。 合着您这是要阴人啊! 而且还是要阴那位以阴狠闻名的耶律俊…… 第131章 待诏……壮哉! 刘伸滚蛋了。 陈志只觉得胸中的那块大石头也被人搬走了,浑身轻松的都能飞起来。 精神一好,这人连走路都生风。 傍晚时分,陈志出了值房,情绪好的见到每一个人都微微含笑点头。 州衙的官吏们都知道他为啥高兴,也纷纷拱手问好。 「知州辛苦。」 「大家都辛苦,回头某买了羊,请大家喝酒。」 「多谢知州。」 雄州地处宋辽最前沿,在这里做官的压力大,生怕一个不好就引发宋辽纷争或是开战。所以在这里为官,那真是度日如年。 但唯一有个好处,那就是打牙祭方便。 牛羊肉便宜啊! 陈志心情愉悦的准备出去,外面来了个小吏,喊道:「知州。」 「何事?」 心情一好,看什么都是美丽的。 比如说墙角没扫干净的一堆杂草,此刻在陈志的眼中就是生命。 美丽的生命。 「知州,耶律俊要和待诏见面,待诏答应了……」 但是这个消息瞬间就把陈志的好心情给摧毁了。 他压住怒火说道:「那耶律俊之名在雄州能止小儿夜啼,待诏发……待诏搞什么,和他见面……就怕去了回不来。」 他本想说沈安发疯,可最后想到沈安的本事,还是留了口德。 来人低声道:「待诏不是拿了三个辽人的刺客……他主动和饶春来提出交换俘虏,然后饶春来去联繫了对岸,耶律俊正好在……」 「这是找死!」 耶律俊主持辽人密谍多年了,雄州一线就是他的主战场。 这些年雄州城里没少发生无头悬案,吓得人心惶惶的,最后才知道就是那耶律俊的麾下干的好事。 岁月看似静好,可辽人却不喜欢这样的日子,若非是皇帝『爱好和平』的话,早就寻机南下了。 大军不南下,那么暗地里的密谍们就是主力军,于是各种厮杀就在阴暗处发生着。 皇城司当然也会以牙还牙,于是对岸的辽人就倒大霉了。 两边互相刺探,互相刺杀,死伤惨重不说,官吏和百姓都被吓的胆战心惊的。 许多人不愿意来雄州为官,耶律俊麾下的辽人密谍至少占据了一半的功劳。 就这么一个凶人,你沈安这是疯了要和他会面…… 陈志一跺脚,恼怒的道:「走走走,去看看。」 他带着通判到了沈安的驻地,却没能进去。 「知州稍待。」 守门的军士硬邦邦的拦住了陈志,气得陈志只想踹门。通判劝道:「知州,他是使者,咱们可没干涉的权利。」 这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陈志却不是那等人,他在外面踱步,呼吸渐渐急促。 稍后得以进去,陈志就看到了和饶春来在一起的沈安。 「待诏,那耶律俊……阴狠毒辣,不可啊!」 陈志一边说一边盯着饶春来,那眼神恨不能把他给剐了。 「皇城司以往在他的手中就吃了大亏,要去也是饶春来他们去,您是使者,犯不着……」 陈志是好心,所以沈安不能恶语相向。 于是他就笑道:「陈知州放心……」 陈志强忍着怒火道:「这如何能放心?您是使者,若是折损在雄州……那……那……」 第175页 你沈安要是死在了耶律俊的阴谋诡计之下,我陈志倒霉不说,大宋也会灰头土脸。 「上次是谁……好像就是皇城司的人吧,对,就是饶春来的前任,也是去和耶律俊会面,回来后就病了,几日就去了……待诏,去不得啊!」 他痛心疾首的在劝说着,而且还有理有据,一般人听到这里肯定都心虚了。 饶春来都觉得沈安该心虚了,他也做好了不能交换俘虏的准备。 沈安淡淡的道:「人说大宋没有大丈夫……」 腾的一下,陈志的脸就红了起来。 这话若是在汴梁说,沈安保证会被喷的体无完肤。 可这里是雄州,辽人就是这么讥讽大宋的。 ——宋人都是软蛋,没有大丈夫! 饶春来也低着头,心中的那股子羞辱感让他握紧了双拳,恨不能冲过拒马河去杀敌。 「辽人说大宋柔弱,西夏那个叛逆也说大宋柔弱……」 沈安的眉头渐渐皱起,周围的人不禁都站直了身体。 沈安嘆道:「大宋需要大丈夫,我虽年少,此刻却代表着大宋。死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屈辱中死去……活着是一种庆幸,但在长刀和马蹄的威胁之下活着,那我宁可死去……」 那些军士的脸上涨红,都握紧了刀柄,眼中的杀气几可直冲云霄。 他缓缓看着室内的人,说道:「汴梁的风都是温柔的,那里养不出浩然正气,更养不出慷慨悲歌。我看不到铁,也看不到血……努力吧,每多一位大丈夫,大宋就会多一份希望。」 他拱手道:「诸君,努力。」 他当先走了出去,饶春来和付锐他们随后。 陈志缓缓回身,只觉得胸口那里有一股子热气在奔腾着。 他看着通判,通判连脸都是红的,甚至眼珠子里都是血丝。 沈安的话有些犯忌讳,特别是他说汴梁的风都是温柔的…… 「汴梁的风都是温柔的,养不出浩然正气,更养不出慷慨悲歌……」 陈志嘆息道:「我辈蝇营狗苟,竟然不如一个少年……」 「铁……和血?」 通判突然说道:「知州,可沈安这一去……怕是回不来了啊!」 陈志嘆道:「他坏了辽使的好事,那耶律俊肯定恨之入骨,这一去……可却拦不住,奈何。」 「他这是慷慨赴死……想做大丈夫!」 两人相对一视,一股子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就袭上心头。 「待诏……壮哉!」 陈志眼中含泪的说道:「准备纸笔,某要写奏疏,为待诏请功。」 在他们看来,沈安能活命的机会不会超过一成。 那么就让我们来为你做些什么吧。 随后奏疏就被快马送去了京城汴梁。 …… 雄州城离拒马河有三十多里的距离,而两边的约定是早上交换俘虏,所以晚上就得出发。 一百骑兵加上随行的官吏,在凌晨赶到了拒马河畔。 这是宋辽的界河,河面上有一座桥,过去就是辽国的地界。 这一路露水渐渐重了,沈安觉得身上的衣服半湿的难受,就叫人生火。 「待诏,就怕辽人在对岸有埋伏啊!」 拒马河上雾气缭绕,那些雾气在界桥上缓缓翻滚着,偶尔露出个口子,看着就像是怪兽张开了大嘴。 唐仁打了个哆嗦,觉得这地方真的有些邪性。 「咱们的动静那么大,真要埋伏早就来了。」 篝火升起来了,沈安蹲在边上,吸着鼻子烤火,不时还回身烤烤后背。 烤火的都是官吏,那些军士们沉默的在打开一个皮制的携具,从里面拿出了弩弓检查弓弦。 潮湿的天气会影响弓弦的弹性,对射程的影响颇大。 饶春来蹲在沈安的身边,担忧的道:「待诏,此事……要不还是某去会会那耶律俊吧。」 沈安微微摇头,说道:「你去了耶律俊不会见你。」 耶律俊把和沈安见面当做是交换俘虏的条件,这就说明他知道的比大家想像中的都要多,甚至沈安在朝中的几次搅合他都知道。 而沈安也对这位耶律俊颇有兴趣。 能让雄州和皇城司噤若寒蝉的人物,若是死了会如何? 他微微一笑,此刻天边第一道晨曦露了出来。 「发现辽人!」 第132章 大宋当有大丈夫 太阳从东边缓缓升起,渐渐磅礴。 拒马河上的雾气渐渐散去,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 就在河对岸,两千骑兵静静的矗立着,没有丝毫的动静发出来,就像是雕塑。 这就是辽军。 沈安在看着这队骑兵。 战斗力不知道,但就凭着这份气势,大宋就找不出能相媲美的来。 这就是对大宋无数次胜利之后积累出来的心理优势……藐视! 沈安看了看随行的官吏,大多是面色苍白。 这就和后世的那群软脚蟹得的病一个样,今天恐这个,明日恐那个,最后见人就恐…… 这都是毛病啊! 得治! 他再看向那些军士们。 一百骑兵此刻都拿着弓弩,目光警惕的盯着对岸,不见慌张。 一百对两千竟然不慌乱? 沈安微微点头,觉得这个大宋还算是有救。 第176页 官吏面对辽人脚软很糟糕,若是军队再脚软,那大家还是趁早洗洗干净,恭迎辽人南下最好,免得后面被铁骑踏破河山,生灵涂炭。 耶律俊下马,然后眯眼看着对岸。 他的眼睛狭长,有人说他有皇族血统,但官方却不承认,也没否认。 他的手非常稳定,举起来纹丝不动。 「那个少年就是沈安?」 边上的刘伸面色发青,不知道是被冷出来的还是被气出来的。 「对,就是他。烧成灰了某也认得。」 刘伸咬牙切齿的说道:「那小贼看似老实,可却奸猾,某……」 他想说耶律嗣臣就是被他干掉的,可话到嘴边却又缩了回去。 若是他此行大获全胜,收穫满满的那也就罢了。 可他现在宛如丧家之犬,而且使团内部早就统一了认识,耶律嗣臣就是被西夏人干掉的。 否则咱们怎么会围杀西夏人? 这就是师出有名啊! 这时候你反口说是沈安干掉的,全天下的人都会说你是为了逃过责罚而撒谎栽赃。 那股子憋屈让刘伸恨不能一头跳进拒马河里,好洗清自己身上的冤屈。 耶律俊冷冷的道:「奸猾那是对你们,在某的面前还未曾见到奸猾之人。无能就是无能,大辽不需要藉口,那样的臣子陛下只会让他去更远的草原,去和那些蛮人为伍。」 刘伸面色难看,但却不敢和这位密谍头子辩驳。 耶律俊经常能见到皇帝,只要他在皇帝的面前说些什么,他刘伸这辈子怕是再无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我定然能再次爬起来,然后再次出使宋国,然后把在沈安身上受到的屈辱一一还回去。 他看着那些杀气腾腾的骑兵,心中不禁豪情万千。 大辽有这等雄兵,若是皇帝肯对外扩张的话,宋人……他们哪里会是对手? 拿下那个花花世界该多好啊! 「对面来人了。」 桥对面来了一个宋人,却是通译。 耶律俊点点头,说道:「去告诉他们,某得知沈待诏年少有为,诗词了得,就生出了结交之心,先见面了再说。」 通译飞奔而去,刘伸心想那沈安确实是年少有为,诗词也还行,可要说结交…… 你这是生出了杀心,想弄死他吧。 若是没有这次见面,要想干掉沈安的难度会非常大。 这就是机会啊! 耶律俊的手段刘伸多少知道一些,耶律洪基干掉对头的时候,这位密谍头子可没少出力,各种阴毒的手段层出不穷,让人胆战心惊。 沈安…… 刘伸看着河对岸显得有些模糊的沈安,狞笑道:「等下次见面,咱们就是在地底下了。」 两边的通译交换了意见,然后回去各自陈说。 「待诏,他们要先见面才能交换。」 唐仁和饶春来都看向了沈安。 「待诏,某去!」 饶春来见到了耶律俊,这个老对头的阴狠又浮现在心头。 他后悔了,觉得此事不该是沈安去冒险。 唐仁犹豫再三,鼓起了勇气说道:「待诏,某去!某是礼房主事,某去!」 沈安对饶春来点点头,这事儿皇城司是应当的,所以他无需表示什么。 但是唐仁却出乎了沈安的预料。 「可沈某却是使者。」 沈安拍拍他的肩膀,提高了些嗓门问道:「大宋大在哪里?」 这个问题无人能回答。 沈安继续说道:「大宋应当有广袤的疆土,广袤的海洋,以及繁茂的城市,富饶的百姓……但这一切都不算大。」 唐仁觉得大宋如果就像是沈安描述中的这样,那真的可以叫做大宋而没有任何心虚。 饶春来也觉得真要是这样,那大宋…… 沈安整理着衣冠,然后看了一眼那些军士,说道:「大宋就是说的人太多,人人都是口头上的巨人,人人都在说自己有经天纬地之才,都说自己能强盛大宋……」 他的嘴角浮起了一抹讥笑,「可这些所谓的巨人为大宋做了什么?没有!辽人,西夏人一说到汉儿,那股子轻蔑的口气……可我汉儿果真是柔弱吗?」 他想起了以后的岁月,那些铁蹄和狼牙棒,而大宋百姓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天灵盖去抵御。 ——金国有敲棍,我国有天灵盖! 这是南宋市井百姓的调侃,充满了乐观精神,却也是对局势无可奈何的最佳写照。 那些大才们到哪去了? 都特么的顾着防备武人去了,都顾着争权夺利去了…… 这个大宋没有人站出来振臂高呼,有的只是混乱。 他看着那些军士,微微点头道:「汉儿曾经在汉唐时追亡逐北,汉儿之名能让异族闻风丧胆,汉儿……那时的汉儿啊!他们走路都是昂着头,他们的眼神锐利,他们的身体强壮,他们从不畏惧任何挑战,并能战胜任何挑战,这才是汉儿,这才是大丈夫!」 「这个大宋的柔弱之气太多了些,少了大丈夫,少了强硬。」 沈安扶了扶头上的冠,肃然道:「如此,沈某当去。若是一去不回,请诸位转告陛下,大宋当有大丈夫!汉儿当有大丈夫!」 「待诏……」 唐仁只觉得一记炸雷在耳边响起,他喃喃的道:「大宋当有大丈夫……汉儿当有大丈夫……」 第177页 「待诏!」 他热泪盈眶的想去拉住沈安,可沈安的脚步却快,已然上了界桥。 饶春来的眼睛发红,喊道:「耶律俊,若是待诏有个三长两短,某饶春来发誓,倾尽皇城司的人马,誓要将你千刀万剐,全家杀绝!」 「汉儿当有大丈夫……」 付锐看着沈安坚定的背影,他急促的呼吸着,觉得这是大宋从未有过的官员。 他见过很多官员,有混日子的,有有抱负的,有平庸的,有出色的…… 可谁都没有把大宋的危机说的这般透彻。 大宋不缺人,不缺钱粮。 缺的是什么? 缺的就是大丈夫! 缺的就是如同沈安这样的大丈夫! 他的眸色渐渐坚定,缓缓举手:「弩……」 一百具弩弓开始上弦…… 这是最新式的弩弓,也是沈安的发明之一。 这些弩弓能够保证覆盖住界桥…… 付锐回身对麾下说道:「晚些若是危急,我等当捨身为国,把待诏抢回来。为此全军覆没也在所不辞!」 他不知道什么大局,只知道自己所见过的官员里,没有沈安这等和善的,也没有他这等对外能让人扬眉吐气的。 为此他愿意豁出这条命,只求沈安能平安回来。 而沈安在他们的眼中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他不是耶律俊的对手…… 第133章 尔虞我诈 沈安缓步走到了桥中间,耶律俊也到了。 「听闻南国出了少年才俊,某想代表陛下看看。」 「你在抖什么?」 沈安突然问道。 耶律俊愕然,然后下意识的稳住了身体。 他觉得自己不会抖,可沈安却一脸认真的道:「你真的在抖,难道是冷了吗?」 耶律俊感受了一下身体,竟然真的有些发抖。 他想停住颤抖,可沈安却很是好奇的在看着他发抖,然后沈安自己竟然也开始颤抖起来。 于是颤抖不可抑制…… 沈安微笑看着耶律俊,心想这种心理暗示你可懂吗? 耶律俊不懂,所以他准备採用更直接的办法来破开这个局面。 他的眼睛微眯,所有的准备都换了个次序,然后伸出手去拍沈安的肩膀。 「你的诗词当真是不错……」 沈安下意识的伸出左臂去格挡,却没看到耶律俊嘴角的阴笑。 但耶律俊的右手触碰到沈安的左臂时,沈安哎呀一声,然后一脚踢出去。 耶律俊不禁一怔,那毒针可是非常的细,而且他下手的分寸早就炉火纯青,沈安怎么会察觉? 是了,少年的肉嫩。 他想起了自己从未对少年下过手,于是就释然了。 与此同时,他觉得小腿微痛,然后就疾退。 沈安捂着左臂,狐疑的道:「你用什么刺了我?」 耶律俊感受了一下小腿那里,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就笑道:「宋人柔弱,某每日练武,手心处老茧横生。你竟然连老茧碰一下就疼,宋人啊!果真的是柔弱。」 他大笑着回身而去,到了桥头后,刘伸迎上来,急切的问道:「可得手了吗?」 耶律俊止住笑声,傲然道:「某出手之后,从未有人还能活过五日。」 刘伸看着回到对岸的沈安,不禁觉得全身舒爽,然后就大笑了起来。 「沈安,你也有今日!」 耶律俊觉得这人没什么城府,喜形于色的丢人败兴,准备去寻到在到处游猎的皇帝后要好好的说说。 嘶嘶! 他缓缓捞起裤腿,看着那一小块渐渐变成了青色。 「被沈安踢的?」 一个手下问道。 耶律俊在这些麾下的心中威望较高,但威望却是需要用成绩来累积。 所以他淡淡的道:「不,是撞到了桥上的栏杆。」 「我们回去!」 对岸的沈安也上了马,大伙儿一熘烟跑出了五里地,然后饶春来就忍不住叫停了。 「待诏,您的手臂……」 唐仁含泪道:「待诏,咱们去找郎中解毒吧。」 沈安也下了马,他皱眉道:「这腰酸的不行,不行了不行了。」 「这是什么毒?」 众人都面如土色,然后把沈安团团围住,好像这样就能解毒似的。 「什么毒?」 沈安愕然看着他们,然后说道:「让兄弟们在前面等着,你们赶紧帮我解开。」 那些军士值得信任,但他刚才干的事能让辽人发狂,所以还是小心些为好。 他开始了宽衣解带,边上的唐仁几乎要跪下了。然后他接过了沈安脱下的外袍,才觉得这外袍的尺寸大了不少。 「这是什么毒啊!竟然能让待诏发疯。」 饶春来也是懊恼不已,他昨日就把毒药给了沈安,可从先前的场面来看,沈安压根就没机会下手,反而是被耶律俊得手了。 他开始从怀里掏东西,全是瓶瓶罐罐,还有些小油纸包。 「这是解蛇毒的,这是……」 哐当! 一块薄铁板掉在了草地上,众人愕然,饶春来也止住了翻找,一起看着唐仁在帮沈安解开『盔甲』。 刚才这块铁板是身前的。 哐当! 又一块铁板落地。 第178页 这是后背处的。 沈安继续脱,甚至还把裤子给脱了。 我…… 唐仁看到了沈安的下半身……几乎都是薄皮甲。 怪不得他的衣裤穿的那么宽松。 沈安穿着这些东西太久了,累的不行。 他又把内衣给脱了。 「待诏小心着凉。」 有人好心的提醒了沈安。 沈安对他笑了笑,然后脱下了内衣…… 「待诏……」 唐仁简直是无语了,心想你当着咱们脱光了干啥? 第一层内衣脱掉,大家才看到沈安的手臂上裹着一层厚厚的东西。 沈安把手臂上的护腕解了下来,惋惜的道:「上面这层棉沾染了毒,却是不能用了,真是浪费。」 可现在众人哪里管的上什么浪费,唐仁欢喜的道:「待诏您没中毒?」 饶春来的脚有些发软,然后定定的看着沈安。 沈安皱眉道:「这一双护臂可是我细心弄的,刺进去保证感觉和刺进了人肉里差不多。」 「待诏高明啊!」 付锐在狂喜着,然后不禁为沈安的手段感到了震惊。 饶春来已经想跪了,他面红耳赤的说道:「待诏竟然防备手段如此的高超,某等在皇城司却差了不少,惭愧。」 皇城司就是专业的密谍机构,竟然没有沈安的手段高超,真是丢人丢到家了啊! 众人看向沈安的目光中多了崇敬。 这人竟然能从耶律俊的手中逃过一劫,这本事当真是能出去夸耀了啊! 一旦传出去,耶律俊下手不落空的名声自然就败坏了,而且还知道了耶律俊的手段…… 「耶律俊下手娴熟,想来是老手了,可大宋这边没几个人值当他下手,应该是为耶律洪基杀人练出来的熟练。所以你们应当马上派出人手,往辽境那边传消息,就说耶律俊是耶律洪基的暗手,专门用毒药或是毒针害人……」 这是给皇城司和饶春来立功的机会呢,饶春来郑重跪下,「多谢待诏,小人定然牢记待诏的恩情。」 这厮竟然连矜持都不要了,显然是激动的不行。 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去,辽人内部自然会分化,那些曾经的受害者会觉得不对劲,一转念就会想起了耶律俊这个人…… 耶律洪基,你满世界瞎跑累不?歇息一下吧,好生应付一下自家内部的矛盾。 想到耶律洪基因此要多些对头,沈安不禁就笑了。 让你嘚瑟! 饶春来满脸钦佩的道:「待诏高明,那耶律俊回去后定然是焦头烂额,说不准辽皇会迁怒于他……哎!某皇城司多次想让他吃亏,可却每每失败,还是待诏高明啊!」 第134章 耶律俊死了 「回去?」 沈安诧异的问道:「他回哪去?」 饶春来愕然道:「耶律俊平日多在各处游走,不过此次他是来接应刘伸的,马上就得回去找辽皇。」 这个找字当真是精闢。 耶律洪基压根就是居无定所,还是一个游牧的习性,满世界乱跑。 沈安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道:「他回不去了。」 饶春来觉得心脏猛的跳动了一下,但却又觉得不可能,就笑道:「辽皇居无定所,要掌控辽国就需要耶律俊这等密谍头子的消息传递,所以他必定是要回去的。」 沈安穿好了衣裤,然后叫人点火,竟然直接把那双鞋子给烧了。 他慢条斯理的换上新鞋子,然后淡淡的道:「你的毒药在几日发作?」 饶春来不敢相信的看着在燃烧着的鞋子,颤抖着说道:「待诏……三日。」 沈安微笑道:「那耶律俊三日后定当毙命。」 沈安的身份代表着他不会骗人,若是耶律俊三日后不毙命,那自然就是他饶春来提供的毒药不对头。 那堆火渐渐的熄灭了下来,饶春来终于知道了沈安在桥上踢出去的一脚是什么意思。 合着他同样是准备了毒针,只是把毒针弄在了鞋尖上。 这一脚下去,耶律俊肯定觉得痛,然后那细微的针刺感就全被遮掩了。 事后谁知道是沈安下的手? 他还不知道耶律俊为了自己的面子说是撞到了栏杆,但已经激动的不行了。 饶春来缓缓朝着北方跪下,然后喊道:「兄弟们啊!沈待诏为你们报仇了……」 这声音苍凉,让人恻然。 但沈安却知道,从此之后,饶春来此人就是自己的铁桿朋友了。 有一个皇城司的铁桿朋友,那隐形价值不可估量。 沈安上马,回身看了一眼远方,说道:「我们出发回京!」 马蹄声轰隆,转瞬远去。 地上的那一堆灰烬渐渐完全熄灭,秋风吹过,不断的带走了灰烬…… …… 陈志和通判站在城头上,焦急的等待着消息。 秋风冷,两人渐渐的被吹的哆嗦起来。 边上的官吏也渐渐的不耐烦起来,有人就蹲了下去,藉助着城墙挡住北方来的大风。 一骑渐渐从地平线上冒头,陈志见了就皱眉道:「快去接来,接到州衙来。」 这里人多口杂,他怕沈安的坏消息被传播出去。到时候人心惶惶。 他和通判到了州衙,然后木然看着门外。 通判嘆道:「知州,耶律俊手段了得,待诏怕是……」 第179页 陈志木然的道:「求仁得仁罢了,某的奏疏已经进京了,想来陛下会抚恤他的家人。」 一阵脚步声传来,接着一个军士就被人带了进来。 陈志嘆道:「待诏呢?城中的郎中都被某召集了起来,快带回来吧。」 通判不忍的道:「此事……大宋会记得待诏的勇敢。」 他没用血气之勇来形容沈安的愚蠢,就是因为不忍。 两人说了一通,抬头却见军士一脸的愕然和…… 那是什么表情? 「知州,通判,沈待诏已经回京了……特派了小人来报信……」 「什么?」 陈志打断了他的话,恼怒的道:「可是中了暗算吗?那回京有何用?此去路迢迢,哪来得及!」 军士一脸懵逼的说道:「沈待诏并未被暗算,好得很……待诏说了,请二位近期留心北边的消息,那位耶律俊……沈待诏说他自己师从邙山名医,一看就知道那人怕是活不过三五日了。」 军士说完转身就走。 陈志和通判呆呆的看着门外,然后面面相觑。 「没中暗算?」 「好事好事,好啊!」 「某总算是能睡个好觉了。」 两人相对一笑,觉得这个结果再好不过了。 「待诏说什么三到五日……」 两人不禁就笑了,陈志说道:「少年人总是不服输……罢了,这事就当大风吹过吧。」 …… 四日后,一片荒野之中,一队骑兵在缓缓而行。 刘伸有些不安,越是接近皇帝的驻地他就越不安。 就像是个等待判刑的人犯。 若非是耶律俊亲自来接应使团,他肯定会如同蜗牛般的慢慢挪动,越慢越好。 想到这里他就看了一眼前方的耶律俊。 这边的风大,从前日起耶律俊就有些发烧,刘伸劝他歇息几日,可这人不识好人心,以要急着见皇帝为由反而加快了速度。 烧死你才好! 刘伸暗自诅咒着,然后他就呆住了。 前方的耶律俊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突然一头栽了下来。 瞬间队伍就混乱了起来,那些人奔向了耶律俊,刘伸却呆呆的看着天空。 某发誓,只是诅咒了一次啊! 随后大队人马转向,朝着刚出来半天的南京而去。 南京,也就是宋人口中的幽州。 可到了南京城里时,耶律俊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于是一群人都傻眼了。 这人竟然病死在了这里…… 谁的错? 无数目光对准了刘伸。 刘伸腿都软了,心想这不关我的事啊! 可若非是他在雄州装病装了许久,来接应他的耶律俊此刻早就和皇帝会和了,哪里会生病…… 皇城司在幽州的密谍多不胜数,早有人抢先把消息传了回去。 饶春来在雄州得了消息,激动的不能自己,马上叫人去京城报信。 皇城司有自己的渠道,传递消息那叫做一个神速,饶春来觉得可能会比沈安还先到汴梁。 「把消息递给陈知州他们。」 陈志早已忘记了此事,所以当皇城司的人出现在身前时,他还皱眉不满的道:「何事?」 来人说道:「刚到的消息,耶律俊病死于幽州……」 什么? 陈志不敢相信的站了起来,手一松,茶杯就掉在了地上。 呯! 滚烫的茶水四溅,有的溅在了他的鞋面上,可他却恍若未觉。 通判也霍然起身,眨巴着眼睛说道:「饶春来莫不是昏头了?」 来人听到这话就不爽了,但却不敢发怒,只是拱手道:「消息连续到了三波,都是耶律俊身死幽州的消息,确凿。小人告退。」 他转身离去,陈志失态的道:「他……他竟然……他竟然弄死了耶律俊?」 通判失魂落魄的道:「那人……皇城司的说了多少次要弄死他了……可他却一直在,可如今竟然死了?」 陈志此刻依旧是不敢相信,可皇城司的人却不会在这等大事上糊弄人,所以…… 耶律俊真的死了…… 至于什么邙山名医,那在他们的眼中只是个幌子罢了。 什么名医也没法从面色上看出人的寿命来,那不是名医,是神仙。 通判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知州,奏疏,奏疏!」 陈志也想起了那份奏疏,奏疏上他把沈安夸上了天,什么果敢无畏,什么为了大宋去赴死。 可现在沈安不但没死,还把耶律俊给干掉了…… 官家接到奏疏会不会当沈安已经死了? 然后沈安回来了…… 第135章 宣城县君……果果 深秋的汴梁城没有什么萧瑟气息,反而因为百姓的手中多了钱而更加繁华。 街上人流不息,两边的商家都在吆喝着,想趁着这个机会多赚钱。 而深宫之中,皇帝和群臣的心情也不错。 「陛下,今年大宋的收成不错,各处都是喜讯频传吶!」 「今年各处风调雨顺,这就是上天护佑,官家仁德……」 颂圣是免不得的,皇帝一年到头都兢兢业业的干活,不夸赞他几句,明年他要是撂挑子了,大伙儿有矛盾了找谁去? 那么好的皇帝啊! 第180页 于是颂圣的声音就越发的虔诚了,宛如庙里拜佛。 赵祯就在听着,他知道这些赞颂都是宰辅们随口弄出来的,若是需要,他们可以三天三夜不停歇的夸赞他。 左耳进右耳出…… 他在想着那两个腹中的孩子,渴望着早日能看到他们出世。 哎!不用御医说,赵祯自家都能盘算出生产的大概日子。 别人是久病成医,朕却是久盼成…… 下面的赞颂渐渐的消停了,这个过场算是走完了。 赵祯咳嗽一声,准备散了朝。 外面有人进来禀告道:「陛下,雄州知州陈志急报。」 赵祯听了半晌的马屁,早就觉得昏昏欲睡,闻言就说道:「雄州何事?」 雄州可是大宋的第一道防线,那里要是出事就是大事,所以君臣的精神一下都提起来了。 富弼看着奏疏被送到了皇帝那里,不禁就失礼的盯住了皇帝。 赵祯看着奏疏,那面色渐渐的就凝重了起来。 是什么事? 宰辅们都觉得怕是不妙了,可却不好催促皇帝,只能干等着。 赵祯把奏疏放在一边,捂着额头,艰难的道:「陈志说……沈安坚持要去和辽人的密谍首领会面,怕是……不好了。」 「耶律俊?!」 枢密使宋庠虽然接任的时间不长,可耶律俊这个名字却频频的进入他的眼中,可谓是闻名已久。 他骇然道:「那耶律俊传言乃是皇族的私生子,辽皇对他颇为信重。他若是真要弄死沈安,就算是引了军队杀过拒马河,事后辽皇也不会责怪他……沈安这是作死啊!」 富弼这才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恼怒的道:「陛下,辽人跋扈,臣请召见辽使呵斥。」 新来的辽使已经进驻使馆了,目前大家还在磨合之中,至少对方还没开始敲诈勒索。 韩琦嘆道:「臣对那耶律俊知之甚多,那人手段阴毒,而且很少会露面。沈安本不值当他露面……所以……他怕是起了杀心。」 密谍头子露面多了就是自取灭亡。 韩琦是前任枢密使,而且有战阵经历,所以他的话说出来之后,殿内沉寂了。 赵祯本想在宰辅这里得到个否定的答案,谁知道竟然是更加残酷的结局。 他想起了沈安的搅合,不禁悲声道:「那少年虽然有时顽皮,可却对朕忠心耿耿,对大宋忠心耿耿……这般年少就去了,朕恨不能把他追回来,派了别人去……」 皇帝的心肠很软,但他竟然说出了沈安对自己忠心耿耿,对大宋忠心耿耿的话,这个评价真的很高了。 若是以往,大傢伙肯定要压一下,哪能把这等好名声给一个少年。 可现在宰辅们都低着头,有人也在唏嘘着。 富弼想起了沈安,不禁也有些伤感,说道:「沈安虽然行事激烈了些,可却从不瞎搅合,师出有名,可惜了啊!」 韩琦想起了沈安把自己讥讽的晕倒在枢密院门外的事,但此刻斯人已去,那些恩怨都散了。 「可惜了!」 他也觉得那少年真的是可惜了。 「他弄出的弓弩,能助力大宋抵御外敌,他和辽使多番交涉,为大宋争得了脸面……哎!」 这些唏嘘让赵祯更加的难过了,他忍住悲伤说道:「去个人,朕记得他的妹妹就在包卿的家中。去个人,他家不差钱,可就怕有人欺负了他妹妹……罢了,刘卿。」 新任知制诰刘敞出来拱手候命。 赵祯说道:「拟旨,他那妹妹……县君吧,诸卿不可反对。」 宰辅们都沉痛的点点头,皇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谁反对谁就是没心没肺。 而且县君不算高,属于最低等级的敕封。 但是沈安的妹妹却从此一跃成为了有品级的……娃娃,这事儿以后她的夫君除非是官员,否则要头痛了。 刘敞准备拟旨,但却质疑道:「陛下,县君乃是命妇,那沈安的妹妹臣听闻还是个女娃,这……」 把一个命妇的封号扔给一个女娃娃,这妥当吗? 可赵祯今天却是吃了枪药,冷冷的道:「朕说妥当就妥当,县君,宣城县君!」 得!官家被激怒了,不但发飙,还直接用了宣城这个地方作为果果的封号。 富弼干咳一声,示意刘敞别争了。 沈安都殉国了,你争这个有啥意思? 再说只是一个封号而已,又不是封了做官,难道沈安殉国了,他的妹妹就不能给些好处? 哎!不懂事啊! 刘敞也知道自己怕是触及了官家的伤心处,就低头拟旨,稍后就成了。 赵祯看了看,说道:「发吧。」 他是真的伤心了,回到后宫就独自待着。 而宣旨的人一路到了包家,把包家上下吓得屁滚尿流,还以为是包拯去了。 幸而包拯得了通知及时赶到,他红着眼睛把果果牵来,然后一套程序走下来,果果还是懵的。 「哥哥呢?」 她瞪着大眼睛问包拯的大儿媳。 崔氏垂眸道:「你哥哥在为官家办事呢,快回来了。」 消息渐渐的散播在高层之中,有人伤感,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喝酒庆贺…… 赵允让伤心的卧床不起了,赵宗实连续停了两天的唢吶,赵仲鍼…… 第181页 赵仲鍼就躺在自己的床上,他发烧了。 「……杀了辽人……」 高滔滔看着说胡话的儿子,就问郎中情况。 郎中低声道:「只是伤心太过了,这对孩子可没好处,等他清醒要宽慰着些。」 郎中出了郡王府,对药童说道:「一个郡王府的小郎君竟然伤心欲绝,这是出了啥事了?」 童子不知道,而沈家那边也被刻意的瞒着,折克行依旧在殿前司里厮混…… 「沈安……死了?」 华原郡王府里,赵允良难得大白天起床,正在没精打采的看书。 他不喜欢看书,但最近官家说宗室子要多看书。 这事儿据说还是韩琦的建议,他甚至建议官家在宫中开学堂,弄些宗室子进去读书。 韩琦好啊! 但凡有资格去争夺那个位置的,都对韩琦的好感大增。 要是能成事,以后定然要给他酬功。 赵允良想到这里,不禁微微一笑,矜持而优雅。 「郡王,宫中的消息,沈安死了!」 「啥?」 赵允良霍然起身,手中的书嗖的一下就扔在了地上。 他的两眼放光,那模样就像是发现了绝世美女…… 「你说什么?」 「郡王,沈安死了!」 赵允良盯住了来人,那眼神之锐利,仿佛要把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捕捉到,并一一分析。 来人被这眼神盯的有些难受,但却不敢低头。 「对,宫中才来的消息,陛下封了沈安的妹妹为宣城县君……」 赵允良先是一愣,然后双拳紧握,缓缓的转身看向了墙壁上的那幅字。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老夫一再隐忍,终于换来了乌云散尽,明月重开……这就是命啊!哈哈哈哈!」 他走到了墙边,一把拽下那幅字来,然后咬牙切齿的撕成了碎片。 「忍忍忍,老夫从小忍到大,就为了那个位置,就为了我爹爹当年,老夫就要一直忍……」 他的老爹赵元俨,人称八大王,曾经牛叉的不行。 但花无百日红,赵元俨一去,赵允良就觉得气氛不对了。 他左右四顾,愕然发现官家在目光不善的盯着自己,那些宰辅们也在冷冷的看着自己,就想拿自己去官家那里讨功。 于是他就选择了隐忍,选择了装疯卖傻,这才平安到了现在。 可……可宫中的那人竟然生不出儿子…… 这特么的就是报应啊! 随着时光的流逝,赵祯的年纪越发的大了,可膝下却依旧空虚…… 赵允良这才霍然发现,自家竟然有希望去争一争。 当年若非太宗皇帝早逝,他的爹爹,八大王赵元俨,说不得就能逆袭上位,成就一番霸业。 可惜啊! 可惜天不假年,太宗早早就去了,丢下了他最疼爱的幼子赵元俨去了。 「爹爹,赵允让断了一条臂膀了!」 赵允良看着墙壁上的另一幅画,热泪盈眶。 那幅画中,一个老人正坐在床榻上,身边侍女环绕。他神色从容,手中拿着一本书。 他缓缓的蹲在地上,双手抱住头,无声的哽咽着…… 画中的老人仿佛在看着赵允良,那眉间渐渐多了慈祥。 …… 「冷啊!」 通往汴梁的官道上,一队骑兵在疾驰着。 沈安连脸上都用纱巾包裹着,就露了眼睛在外面。 前方就是汴梁城,沈安把纱巾拉下来,回头说道:「大家各自回去复命,回头有机会一起喝酒。」 「好!」 这一趟下来人人有功,所以大家的心情超级好,此刻都是归心似箭,一阵大笑后,就朝着城门去了。 一路进城,沈安虽然挂念着妹妹,但按照规矩,他得先进宫述职。 于是他就准备进宫。 然而一骑早已在他之前到了宫门之外。 「都知,雄州急报。」 张八年正在看着卷宗,其中就有关于耶律俊的。 皇城司上下得了消息之后,都咬牙切齿的,发誓要弄死耶律俊。 沈安啊! 张八年觉得沈安可惜了,饶春来也有罪责,竟然没拦截沈安。 所以他抬起头来,冷冷的道:「饶春来可是在为自家说好话吗?」 在他看来,饶春来此刻铁定是慌了,就想将功赎罪。 可官家都发飙了,你不倒霉谁倒霉? 皇城司下去处置饶春来的人已经出发了好几天,要不了多久,饶春来就会被带回京城。 边上的文书打开了信封,这不是他越权,而是张八年经历过多次暗算,若非是他谨慎,早就没命了。 于是一般的书信都是文书在拆。 文书拿出了纸,先验证了后面的画押,然后才从头看起。 「是什么?」 张八年想起了沈安拍自己肩膀的大胆,不禁微微嘆息。 「都知……」 文书的手一松,那张纸就飘飘洒洒的掉在了地上。 张八年大怒,文书却没有惶然,他呆呆的道:「都知,沈待诏无事……」 张八年闻言心中一松,就喊道:「去,马上去个人给官家报信,就说沈安无事。」 陈志的奏疏传来之后,官家可是为沈安伤心了许久,现在这个好消息应当能让他一笑吧。 第182页 「他竟然能逃脱,好啊!」 张八年也有些欣慰。 「只是那耶律俊……那是我皇城司的耻辱,谁能弄死他,某这个位置就让给他坐……」 文书此刻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他喃喃的道:「耶律俊死了……」 「什么?」 张八年一把抢过那张纸,然后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 啪! 他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却因为皮肉干枯,所以那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渗人。 「沈安……大丈夫!」 他霍然起身,大声吩咐道:「今日我皇城司开酒席,为了大宋贺!」 这是旁人从未见到过的张八年,他失态的沖了出去,那些下属纷纷来贺喜。 可大家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为啥要开酒宴,只是干笑着。 「耶律俊死了。」 轰! 皇城司顿时就陷入了狂欢之中。 那个老仇人死了啊! 「都知,是谁弄死了他?」 有下属在欢喜之余,就问了这个问题。 张八年却只是摇头,虽然皇城司上下他自问掌控的住,可消息一旦泄露出去,沈安的安全就会出大问题。 辽人的密谍会拼命。从辽国到汴梁的路上,无数密谍将会前赴后继的赶来汴梁,然后寻机刺杀沈安。 那样的日子…… 张八年觉得若是那样的话,官家也保不住他。 第136章 打破寂静的…… 赵祯很伤心,等包拯回来代表果果谢恩时,他只是微微摆手,连话都不想说。 包拯也很难过,眼睛有些红肿,显然是在路上哭过了。 「陛下,果果那孩子极为乖巧,臣子年幼,有个姐姐倒是不错。」 赵祯点点头,知道包拯这是准备收养果果。 没有沈安,他就算是给果果县君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孤苦无依? 想到这里,赵祯不禁就陷入了哀伤之中。 那个少年啊! 富弼见了难免就劝慰几句。 「陛下……」 皇帝年纪大了,不能伤心伤神,所以宰辅们轮流劝慰,渐渐的就好了些。 就在他们心中稍宽时,外面一声尖叫,把大家都吓住了。 富弼大怒,回身喝道:「陛下在此,放肆!」 你们这是想吓死官家吗? 韩琦皱眉看着走进来的内侍,说道:「谁教的规矩?」 赵祯也有些不渝,觉得宫中的规矩太松散了些,准备回头让人告诫一番。 他是想告诫一番完事,可陈忠珩却是咬牙切齿的,因为他认出了来人。 皇城司的什么时候那么跋扈了? 回头得找张八年说说,否则迟早大家会翻脸。 「陛下……急报。」 可这个内侍却不管不顾的叫嚷了起来,而且一脸的喜气洋洋。 赵祯见了不禁大怒,心想朕正在伤心,连皇后都知道不来打扰,宫中的内侍和宫女都知道说话放低了声音。 你们这个…… 这是欺负朕心软吗? 他的目光梭巡,最后定格在了肖青的身上。 沈安不在了,他觉得看着这个人有些刺眼。 「陛下,沈待诏……沈待诏他活过来了。」 啥? 赵祯正在琢磨着把肖青弄出去,闻言不禁一怔。 「呃!」 富弼看着这个内侍,只觉得一阵天雷滚滚。 「你说他活过来了?」 韩琦也是有些懵,按照字面的意思,沈安是死了,后面又活过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 沈安难道是死而复生了? 那可真是…… 内侍知道官家为沈安的事正在忧郁,所以得了报信的差事,那叫做一个快若奔马,一熘烟就跑到了垂拱殿。 他觉得这个差事能让管家记住自己。 现在看来是记住了,可却不是好印象。 内侍把肠子都悔青了,然后苦着脸道:「陛下,刚到的消息,沈待诏无事,正在回京的路上。」 说完他偷偷的瞥了上面一眼。 官家正在面无表情。 这……这难道不是好消息吗? 难道官家伤心是假的? 他再次偷瞥了一眼…… 啪! 赵祯一巴掌就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声音好响亮。 内侍看到他的脸上在抽搐…… 这分明就是自己把自己给打抽抽了啊! 内侍的脸也抽了一下。 赵祯的脸抽了几下,然后那脸上仿佛就多了阳光,一下就亮了起来。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然后喜悦就难以抑制的涌上了心头。 「哈哈哈哈!」 官家的喜悦是如此的自在和舒畅,富弼也受了感染,不禁笑了起来。 韩琦笑道:「他这是没去见耶律俊吧,也好,也好啊!」 富弼抚须道:「他一个少年待诏,去见耶律俊作甚?好好的回来就行了,等以后有了出使辽国的机会,老夫倒是可以建议他去。」 韩琦不禁捧腹大笑着。 他喘息着道:「让他去,就让他去,想来辽人会头痛欲裂,宁可退兵百里,也求着陛下下次莫要再让他去了……」 富弼看着他,然后就失态的大笑了起来。 赵祯也忍不住笑了。 第183页 他轻轻揉着大腿那里的痛处,微笑道:「那少年……那少年啊!怕是有的人会头痛了。」 富弼笑道:「陛下,怕是您要更头痛些吧?」 赵祯一怔,才回想起自己先前被沈安给搅合的头痛欲裂的日子,就笑道:「朕倒是忘了这一茬,那少年……就是个不省心的。」 富弼笑道:「可不是吗,不过他总算是能折腾出些东西来,否则陛下您不说,臣等也会收拾他。」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笑一笑的,韩琦突然一拍脑门子,大家不禁都看了过来,他说道:「陛下,那宣城县君……」 「这个……」 赵祯才想起了这个大乌龙。 沈安没死,可果果的封赏却出手了,这下咋整? 收回来? 那岂不是朝令夕改。 可若是不收回来,这事儿得有个说法吧? 可怎么说? 赵祯有些抑郁了。 富弼觉得这事儿比较麻爪,但食君之禄,这个……还得背背黑锅才行。 首相是很风光,可该有的担当得有,否则不但同僚看不起你,官家也会寻机收拾你,让你滚蛋。 「陛下,要不……让包拯去说吧,好歹先收回来。」 韩琦也觉得这事儿有些膈应,「若是沈安立功了,要封赏也没有封赏他妹妹的道理,这个先例可不能破,前唐……」 一说到前唐,大家都冷淡了。 前唐那位李隆基,得意洋洋的得了武后的遗泽,然后牛皮哄哄的以为自己文治武功无所不能,然后耽于美色。 皇帝爱美女这不是什么丑闻,可这位李隆基却是爱屋及乌,让那一家子都飞黄腾达了,甚至差不多想和杨贵妃共江山的架势。 虽然沈安这个和前唐的事儿看似不搭干,可大家都对这等爱屋及乌的事有些不满。 人死了,那是抚恤,无所谓。 人没死,那还是还回来吧。 所以富弼的话大家都很贊同,至于包拯…… 老包整日都板着脸,一脸忠君爱国的模样,外加他还是文彦博的死党,那就让他来背锅吧。 赵祯板着脸说道:「此事朕都下了旨意……」 帝王之言可不能轻易改动,否则威权大损。 富弼说道:「此事交给臣等即可。」 咱们不要你背锅,这是这个先例却开不得,所以只能是对不住沈安的妹妹了。 赵祯心中不渝,但还是点了点头。 「陛下……」 外面突然又是一声欢喜的尖叫,赵祯一个哆嗦看去,就看到个内侍兴高采烈的出现在门外。 富弼也是一个哆嗦,等内侍进来后,他觉得真的是不能再容忍了,准备等说完事就收拾人。 首相要收拾一个犯错的内侍,皇帝都会给些面子,出手责罚。 这个内侍一脸的狂喜,那欢喜看着特别的真诚,让人不禁心情也愉悦起来。 「陛下,耶律俊死了。」 这个消息一下就引爆了殿内的气氛。 宋庠出班道:「陛下,那耶律俊乃是大宋的心腹大患。两国和睦之后,唯有他手下的密谍不断在侵蚀大宋,皇城司据闻损失惨重,边境多地也被渗透,人心惶惶,陛下……大喜啊!」 富弼出班道:「陛下,此乃大喜之事,辽皇定然要心疼了,臣为陛下贺。」 「臣为陛下贺!」 一阵欢声笑语中,赵祯觉得比先前的赞颂动听多了。 「陛下……」 那个来报信的内侍还想说话,可官家和宰辅们都在乐呵,他怯怯的,憋了许久才试探了一下。 赵祯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内侍一脸的纠结,富弼觉得今天的内侍都有问题,而且都是皇城司的人。 这张八年是要翻天了不成? 富弼干咳一声,说道:「还不快快退下。」 陈忠珩冷哼了一声,决定晚点就去找张八年说事。 内侍一脸惶然的道:「陛下,还有啊!」 赵祯很随意的道:「说吧。」 「那耶律俊是被沈待诏给弄死的。」 殿内瞬间就静默了下来,死一般的寂静…… 韩琦中午吃多了些,肚子里的气也不少。 他刚才已经偷偷的放了好几个无声屁,站在他身后的曾公亮都干咳着警告了好几次,觉得他太欺负人了。 你以为自己撅着屁股放屁就没味吗? 臭死了! 可韩琦是次相,当然不甩曾公亮的抗议,于是又悄然憋了一个。 他刚撅起屁股准备释放,恰好就听到了这个消息,于是一下就没憋住。 咘…… 略微有些尖利的声音一下就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第137章 该如何封赏? 沈安竟然把耶律俊给弄死了? 赵祯很欢喜,甚至是有些得意。 耶律洪基啊耶律洪基,你整日牛皮哄哄的说辽国如何厉害,在来信里总是要炫耀一番。 可朕身边的一个少年就能把你的密谍头领给干掉了,你可服气吗? 他的心情极度愉悦着,正准备说话,却被一个如同是撕布般的声音给打断了思路。 这声音尖利,而且还绵长,甚至还有些余韵…… 他微微皱眉看下去,就见到曾公亮不顾规矩的连退了几步,然后屏息忍气。 第184页 而韩琦却一脸正气的站在那里,仿佛刚才那个屁是从其它维度偷渡过来的。 这个…… 当朝放屁不是奇怪事,宰辅们不可能有屁一直忍着,可你这个一脸正气的是怎么回事? 赵祯腹诽了一下,然后又忍不住拍了一下大腿,欢喜的道:「沈安竟然能弄死了耶律俊,大功一件啊!他妹妹的事……」 「陛下英明……」 富弼第一个贊同皇帝的意见,然后补充道:「沈安立下了功劳,可他那妹妹……叫做果果吧,好名字啊!臣一听着就觉得心中柔软。这孩子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县君这个封号正好,想来沈安回来后也会欢喜吧。」 韩琦也正色道:「是啊陛下,沈安十五还不到,为了保全这个少年,臣以为这个县君还是极为妥当的。」 你要想让沈安年纪轻轻的就挤进政事堂吗? 那可不是他的福气。 看看殿内的宰辅们吧,哪个不是四五十岁的『稳重中年男子』,一个小年轻挤进来,怕是会引发一场大内斗。 赵祯当然知道这个,他嘆道:「朕知道了,缓缓吧。」 富弼担心官家会不满,就劝解道:「陛下您想想,那少年是一朝被简拔在了您的身边,外面都说他是幸臣,他自己都作诗说了此事,什么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他自己看来是知道些进退的。如今他立下了功劳,臣以为就当是他做了这个待诏的功劳……」 这话里的含义非常的清晰。 官家,那小子当初是侥幸进了朝堂,咱们不说就算了。如今他立下功劳,咱就当他是正经做的官,这算是够意思了吧? 这不只是够意思,而是非常够意思。 在大宋你想做个正经官,那必须得过了科举这一关,在东华门外走过唱名的程序才行。 可如今富弼想抹去这个程序,就是想以此来酬功。 他不但揭开了辽使装死的事,还弄死了耶律俊,这个功劳换个进士成不成? 成! 一群宰辅都在兴高采烈的贊同着这个建议,却丝毫不顾边上的肖青面色涨红。 你们这样搞不行吧? 要是沈安成了正经的待诏,那我呢? 难道我就是不正经的吗? 他只觉得一股子火焰在胸膛里燃烧着,压都压不住。 他知道这把火的名字。 妒火! 他嫉妒着比自己年轻许多的沈安。 为何某这么努力,这么才高八斗你们都视而不见? 为何那沈安上蹿下跳的,还当朝打过御史,你们竟然还说要给他进士出身…… 可他妹妹才得的县君封号啊! 肖青窥到一个时机,就试探着说道:「陛下,臣有话要说。」 赵祯皱眉看着他,觉得这人真的是有些畏畏缩缩的,和沈安的大方没法比。 可他却不知道这是爱屋及乌,沈安立下了功劳,他心中欢喜的同时,以往沈安的错处都被他自己美化了。 若是以往,肖青的这个畏畏缩缩大抵会被他看成是稳重,可现在全变了。 心态一变,世界都全变了。 「说吧。」 赵祯的声音很勉强,肖青觉得不大妙,但开了头却没法收尾,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陛下,沈安的妹妹才被封了县君吶!」 赵祯微微皱眉道:「那又如何?」 肖青没想到会是这个答覆,却不敢再说了。 再说就是嫉贤妒能。 富弼却说道:「陛下,沈安的功劳却不足以直接赏赐进士出身的同时,还能担任待诏。」 这是很公平的计算方法,赵祯也只得点头。 富弼笑道:「此事大家都知道了,不会有人把他看做是幸进之辈。」 名义上的木有,但是好处给你了,以后谁敢说你沈安是幸进之辈,咱们收拾他。 这个算是公允的话,肖青听了就微微低头,偷偷的窃喜着。 咱们还是一样的身份,都不是进士…… 哈哈哈哈! 「陛下……」 卧槽! 外面又传来了一声喊。 这太监的声音大多尖利,而皇帝身边的太监要求必须嗓门大,所以这一声喊再次让没有防备的众人惊了一下。 赵祯面带怒色,难得的准备呵斥一番。 富弼觉得宫中的规矩有些乱了,没见君臣在议事吗?就算是要禀告什么,你小声点不成? 「陛下,沈待诏求见……」 瞬间,所有的不渝都消散了,赵祯一迭声的说让他来。 当沈安出现在殿内时,看着脸色通红,皮肤也粗糙了些,赵祯就嘆道:「沈卿辛苦了。」 肖青眼中的妒火几乎要成型了。 皇帝可不会随便称呼谁为卿,一般人你还没这个资格。 沈安却得了这个资格。 沈安微笑道:「陛下,臣此次北上,看到了无数官吏在为大宋为奔波,更是看到了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密谍在为了大宋出生入死,陛下,臣请嘉奖那些密谍。」 按理他回来应当是先要述职,可沈安却一反常态,一开口就为皇城司的密谍请功。 高风亮节啊! 赵祯有些感动了,说道:「此事朕自会交代。」 沈安这才说了自己此行的事。 他说的比较简略,详细的自然会有奏疏。 第185页 当听到他掀开了刘伸的被子时,殿内就爆发出了一阵笑声。 「陛下,扬眉吐气啊!」 富弼觉得这等事当真是喜闻乐见,若非沈安年轻了些,他都敢当庭举荐。 赵祯笑眯眯的点头,心情极为舒坦。 等听到沈安和耶律俊在界桥中间单独会面时,哪怕是见到沈安此刻就站在下面,赵祯依旧是握紧了拳头。 「……耶律俊以为刺伤了臣,就疏于防备,再加之他没想到臣会在鞋子上……」 沈安说到这里就停住了,然后看看周围的内侍,甚至还多看了肖青一眼。 官家,这些事儿得保密啊! 否则被人传出去的话,事儿可就大发了。 赵祯冷哼一声,说道:「今日之事谁敢传出去只言片语……」 富弼也淡淡的道:「那就是死不足惜!」 沈安这才说了细节:「耶律俊用的是毒针,臣和皇城司的人也讨要了毒药,弄成毒针放在了鞋尖上。他以为扎到了臣,就松懈了些,被臣一脚踢中小腿,毒针就趁机扎了他一下。」 第138章 我的功劳够了啊 听完了沈安的讲述,殿内的君臣都不禁吁气出声。 「真是惊心动魄啊!」 赵祯感慨道:「朕未曾想到那些见不到的地方亦是刀光剑影,你辛苦了。」 这个皇帝总是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沈安说道:「此行臣还看了那一带的地形。」 「如何?」 韩琦总觉得沈安讥讽自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所以就问他的看法。 这些东西,不是老成宿将你说个屁啊! 赵祯也很想听听沈安对雄州一线的看法。 「地形没有什么可说的。」 沈安一开口,大家都有些失望了,韩琦甚至还在摇头。 「可臣以为雄州挡不住北方的敌人。」 沈安的话让人一惊,韩琦皱眉道:「军国大事,不可胡言。」 沈安看了他一眼,说道:「从拒马河过来,大宋用什么来阻拦敌人?那片水网?」 沈安的眼中多了怒色,说道:「敌军哪会管你什么水网,小城就丢下,等后续收拾。大城就破城,从雄州至此能有几座大城?敌军长驱直入,骑兵来去如风,大宋拿什么去挡?」 肖青觉得沈安的气势太足了些,就忍不住说道:「他们没粮草……」 瞬间殿内的人都在看着他,只是那目光却不大对。 怎么就觉得这是在看白痴呢? 沈安嘆道:「对于敌军来说,大宋就是敌国,那些土地和百姓就是他们的战利品,打到哪就吃到哪……说到这个臣还觉得真是不忿。」 赵祯正觉着这少年出去一趟成熟了许多,闻言就问道:「可是被欺负了?」 宰辅们都被这话逗笑了。 官家,您还当他是孩子呢! 沈安干笑道:「臣却是不会受气的。臣想说的是这一路过来,越往南边就越繁华,可一旦大战起来,这一路的繁华就是敌军的补给啊!」 这话有些打击人,韩琦就说道:「大宋将士却能御敌。」 御个毛线! 沈安暗自腹诽着,等王安石黯然下台后,一切革新措施都被保守派视为异端,纷纷取消。 而大宋军队的战斗力就从那时候开始直线下降,以至于和金人联合攻打辽国,二十万大军竟然被辽国的几万残兵败将打的屁滚尿流。 然后就觉得开头浩浩荡荡的出兵太牛笔,现在灰头土脸的没法交代了,就花钱和金人买了几个空城,回来后从皇帝到重臣们都开始了狂欢,自欺欺人的觉得这是一场大胜利。 想到这里,沈安就在琢磨着要是赵仲鍼以后生个儿子取名为赵佶时,他是不是要把那个孩子给弄到海南那边去。 他有些神思恍惚的回到了熟悉的位置上,和肖青并肩站着。 肖青以为他是沮丧了,就低声道:「本来要给你进士出身,可你的功劳就差了一点点……」 皇帝正在看奏疏,所以此时殿内比较轻松。 肖青用无名指和大拇指掐住了尾指的后面,轻笑道:「就差了这么一点点,你就能是进士出身了,后悔了吗?」 他觉得沈安会把肠子都悔青了去,所以笑的极为得意。 「啥?」 沈安本来在想事,闻言不禁就嚷了出来。 正在看奏疏的赵祯哼了一身,皱眉道:「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正准备呵斥沈安的陈忠珩悻悻的退了回去,心想官家你可别再抢俺的活计了啊! 沈安却一脸喜色的出来说道:「陛下,可是要给臣进士出身吗?」 我去,这个可是大杀器啊! 有了这个,哥以后可就省事多了,包拯也不会再嘀咕什么你为啥不是进士出身呢? 想到包拯那一脸的遗憾和纠结,沈安就觉得这事儿做得。 赵祯一脸黑线,心想这少年果真是个不安生的啊! 才将觉得他不错的皇帝现在又嫌弃他了,于是就随口说道:「只是你的功劳却差了些。」 他正准备低头看奏疏,沈安却激动的问道:「陛下,可差的多吗?」 「不多……」 赵祯在看着沈安此行的奏疏,正在得趣,所以有些漫不经心。 「陛下,臣还有功劳没写啊!」 第186页 此刻的沈安一脸的纯良老实,压根看不到刚才的激动。 「什么功劳值当你这般?」 赵祯觉得少年意气、想争口气的做法无伤大雅,就说道:「此事就此作罢,等以后你好生做事,朕自然会考量。」 富弼觉得这等追着官家要好处的行径不可取,就皱眉道:「你还有什么功劳?」 在他看来,沈安若是还有功劳的话,多半都写在了奏疏里。可赵祯看到了奏疏的尾部了,却没啥反应。 小子瞎糊弄呢! 沈安一听就乐了,说道:「富相这么说,那我还真得要说说。」 富弼觉得不能给他好脸,就别过脸去。 沈安说道:「陛下,臣当时弄死了耶律俊,马上就建议皇城司的饶春来派人去辽国传话……」 赵祯有了些兴趣。 按照澶渊之盟的约定,宋辽两国乃是兄弟之国。 可这个兄弟却是要讲辈分的。 很遗憾,按照现在的辈分来计算,耶律洪基得称呼赵祯一声『伯皇帝』,而赵祯要称呼他为『侄皇帝』。 只是耶律洪基这个『侄子』却没让赵祯的心情好些,所以能让这个侄皇帝倒个小霉他会很开心。 『赵皇伯』很是云淡风轻的端坐着,问道:「传了什么话?」 沈安得意的道:「臣想着那耶律洪基立了个皇太叔,可那位皇叔等继位等了多年,被自家兄长被骗了,反而是耶律洪基上位…… 陛下,臣让人去说那耶律俊擅长下毒,什么毒针毒药都传的有板有眼的。这些年耶律洪基没少杀对头吧?耶律俊可是他手下的密谍头子,又是什么私生子,肯定暗杀了不少人,到时候……」 那位皇太叔堪称是大辽的一朵奇葩。 当年耶律洪基的老爹做皇帝,他老母摄政,想把听话的耶律重元顶上去,可这娃竟然不听话了,跑去告诉自家哥哥:老娘想让我做皇帝,让你滚蛋。 结果不言而喻。 成功挫败阴谋的皇帝重赏了自家弟弟,说是等以后让他接班……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耶律洪基上台为了安抚他,就封了个皇太叔。 ——皇叔啊!你放心,等俺驾崩了你就做皇帝。 叔叔等侄儿驾崩…… 你特么忽悠我呢? 这矛盾就此埋下了,据说耶律重元最担心的就是被这个皇侄给暗害了。 辽国的权贵不少,那些和耶律洪基有矛盾的,普通密谍自然无法下手。 而耶律俊就没这个忌讳,他可以顶着个私生子的名头横行无忌,然后……这货在辽国内部铁定用毒针毒药弄死过不少权贵,到时候那些死者家属一想到当时耶律俊在场…… 而耶律重元大概会觉得菊花一凉,然后出门都得穿着盔甲。 我去! 好热闹的场面啊! 赵祯不禁悠然神往,嘆道:「那热闹……非凡啊!」 富弼看了沈安一眼,微微有些后悔了。 这少年竟然有这等手腕? 而肖青却把肠子都悔青了。 我这是疯了吗? 要是我刚才没说这事,沈安哪能想到这个? 第139章 进士出身,兄妹重逢 肖青想死的心都有了,现在他只有寄希望于官家的推脱。 进士出身代表着什么? 十年寒窗,还得要百里挑一,甚至是千里挑一,这才能脱颖而出。 这样的艰难历程,官家想一张嘴就帮人省略了,外面保证骂他昏聩的一大堆,连那些说他是仁君的百姓都会开骂。 所以必须要慎重,否则刚才哪会说什么还差一点功劳。 功劳不差,只是要慎重而已。 赵祯看了沈安一眼,见他一脸的纯良,就嘆道:「朕……此功不小……」 「多谢陛下!」 沈安不等他说完就躬身谢恩,赵祯无奈的道:「罢了罢了,你归来辛苦,想来还挂念着妹妹,朕也不留你,快去吧。」 沈安躬身告退,转身之后就一熘烟跑了。 别人面圣都是巴不得多待会,这厮竟然这般…… 赵祯微微点头,心想这才是真心实意,没有作假啊! 这就是同意了,稍后自然有旨意下来,而后他沈安就是进士出身了。 我呢? 肖青微微瞥了官家一眼,发现他竟然没有看自己一眼,不禁就悲从心来。 他和沈安是一起被派到官家的身边,沈安整日就折腾啊折腾,再折腾。 按照事物的发展规律,以及沈安折腾的程度……这娃该把自己折腾死了吧? 没有。 压根就没有。 这人反而是越折腾活的越好、越滋润。 反而是他,按照赵允良的交代,他是谨慎谨慎再谨慎,自觉并无错处,堪称是稳重如山。 可为啥就是原地踏步呢? 而且按照刚才宰辅们的说法,原先他们这两个待诏可是要被歧视的,没有进士出身作为铺垫……你们俩就是棒槌。 沈安已经脱离了这个行列,而你肖青还是个棒槌待诏。 刚才我为啥要嘴贱啊! 瞬间肖青恨不能给自己一个大耳巴子。 …… 沈安一熘烟就冲出了宫中,结果在宫门外就被拦截了。 「安北兄!」 赵仲鍼拦住了他,然后仔细看着他的脸,甚至还伸手摸了他一把。 第187页 因为是久别重逢,所以沈安就多了些耐心,没出手打人,但依旧是骂道:「你这是抽抽了?」 「安北兄……」 他一说话,赵仲鍼竟然就哭了。 「我……我没怎么你啊!」 沈安看看自己的手,心想我都没抽你,你哭个啥。 可赵仲鍼依旧在哽咽,沈安仰天嘆息道:「好好说话,不然抽你。」 「他们……他们说你死了。」 「这是谁在咒我呢?」 沈安闻言大怒,揪住赵仲鍼一阵询问,然后无语。 「那陈志……你说他急个什么呢?就那么不盼着我好?」 沈安一路埋怨着,等到了包拯家外面时才想起一个问题。 「果果可知道了?」 尼玛!要是果果知道了,沈安发誓要让陈志好看。 「没,消息就在上面走,一般人不知道。我们都瞒着果果呢。」 赵仲鍼欢喜的不行,然后去敲门。 包家的门一打开,门房看到了沈安,先是张开嘴巴,然后一声尖叫…… 「鬼啊!」 沈安正在研究这人的扁桃体发炎的情况,闻声就怒道:「哥活着呢!别吓到果果。」 他一路进去,老包在还在工作中,家中无人做主。 老包家里现在也没啥女人了,据说是为了儿子要养生,所以全都散完了。 而管家在度过了初期的惊骇后,确定了沈安是活人,这才带着他去见果果。 老包家不大,不过转过了前院之后,沈安就看到了果果。 今天的太阳很好,天空万里无云。 果果就站在落叶缤纷的树下,闭着眼睛,身体微微摇晃着,嘴里念念有词。 「……哥哥明天就回来啦……给我带了好些好吃的……」 「嗯……好吃的不要啦……我还是最想哥哥啊……」 果果在嘀咕着,突然觉得身体猛的被人抱了起来,就嚷道:「救命呀……」 然后抱起她的手一抖,果果就在空中转了过来。 她被吓得惊叫了起来,然后闭上了眼睛。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就看到了一张笑脸。 「哥哥……哥哥!」 果果一把搂住哥哥的脖颈,瞬间就嚎哭了起来。 「哥哥……咳咳咳……哥哥不要我啦,呜呜呜……」 沈安看着嚎哭的妹妹,不禁眼睛也红了。 他在雄州速战速决,就是担心果果一人会孤单害怕。 果然啊! 此刻他的心中全是内疚,就抱着果果哄着,诅咒发誓下次一定快些回来。 赵仲鍼和包家的管家在边上看着,管家唏嘘不已,赵仲鍼却觉得有个哥哥真的不错。 好容易哄好了妹妹,沈安放了她下来,然后冲着管家拱手道:「这段时日辛苦你们了。」 管家见果果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可却在笑,就笑道:「小娘子极为可爱,阿郎回来就喜欢和她说话。」 沈安抱着果果出了包家,只说回头来谢包公。 管家理解他的心情,就冲着果果挥挥手,说过一阵子再来玩耍。 「我每天都来包家看果果。」 沈安无恙,赵仲鍼就重新活泼了起来,然后开始给自己表功。 「还有折克行,他也经常来,还给果果用刀削了好些东西。」 沈安笑着谢了,等赵仲鍼红着脸不好意思时,就说道:「快回家去给你翁翁报信,就说我沈安又回来了。」 这话颇有些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的风采。 沈安正在顾盼自雄,却没看到边上一个男子见到他后就如同是见到鬼般的表情。 男子一熘烟就跑了,等停下来时,却是出现在了华原郡王府的里面。 「……赵允让失去了沈安这个帮手,一家子也只能窝在家里发愁,那赵仲鍼没了沈安还能怎么折腾?官家也不会多看他一眼,所以此次算是个机会……」 赵允良在侃侃而谈,边上的幕僚频频点头。 「赵允让那头老狐狸为何要对赵仲鍼撒手不管?一是想告诉官家他没野心,二是赵仲鍼在外面误打误撞的,竟然结识了沈安这个给了他家无数助力的小子……」 幕僚看到了门外在喘息的男子,就笑道:「郡王,自古因人成事的能有几人。他家这是缘木求鱼,最终只会是一场空……」 赵允良也看到了那个男子,就点点头,在男子走进来时说道:「沈安死于辽人之手,这是天意……」 天意啊! 他觉得胸中的热血在沸腾。 天意就是我老八家上位。 男子进来后,畏畏缩缩的模样让赵允良很不满意,就喝道:「说话!」 男子一个哆嗦,就跪了下去。 「郡王,那沈安……他……他活了。」 「什么?」 赵允良皱眉看着男子,问道:「喝多了?」 才说沈安死了,他妹妹都封了县君,你竟然给我说他又活过来了? 男子浑身颤抖着,连头也不敢抬,颤声道:「郡王……小人刚……刚看到了沈安,他和赵仲鍼在一起……」 赵允良的嘴唇颤动了一下,说道:「好命的小子。」 「郡王……」 外面又来一人,一脸沉痛的说道:「郡王,刚来的消息,沈安在雄州立下大功……官家给了他进士出身……」 第188页 呯! 赵允良微微一笑,刚想说话,却觉得眼前一花,身体就猛的往后一倒,随即整个郡王府就慌神了。 「郡王晕倒了,快去请了御医……不,请外面的郎中来。」 第140章 输了吃屎 「啥?县君?」 沈安回到家中才知道妹妹得了个县君的消息。 「那小子竟然敢忘记这样的大事?回头收拾他!」 赵仲鍼见了沈安活着就欢喜的忘记了此事,回到家后才想起来,就叫杨沫来传话。 杨沫嬉笑道:「待诏,这可是好事,您还得给小人赏钱啊!」 「赏一巴掌!」 沈安板着脸喝道,可最后还是弄了一块银子扔过去。 「改日来喝酒。」 杨沫接过银子一脸的稀罕,然后咬了一口,被庄老实作势要打,这才笑着走了。 他前脚才走,沈安就抱起果果狠狠地亲了一口,欢喜的道:「我妹妹竟然是县君了?这可真是天上掉宝贝啊!」 「去买菜,就冲着最贵的买,都买回来!」 「哥哥,一起去!」 「好好好!」 沈安回家只是洗个澡,然后就带着一家子上街买菜。 这一家子家僕都不知道沈安的事儿,所以就觉得自家郎君此行多半是扬威异域。 到了菜市,沈安一阵指点,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空中飞的…… 最后买的太多了,姚链干脆就弄了个担子挑着走。 果果一直在和哥哥嘀咕,说自己这段时间怎么想他了,还有在包家有什么好玩的…… 「哥哥……包公包公!」 果果突然指着前方叫嚷着。 沈安抬眼看去,就见到了包拯。 包拯的情况看来不大好,正扶着身边的马,痛苦的皱着眉头。 边上是一辆马车,那挽马在不停的嘶叫着,显得很是焦躁痛苦。 车夫在边上已经被吓傻了,正跪在地上求饶。 老包做过权知开封府,也就是开封府知府这个职位,所以百姓中认识他的多。 只是一瞬,沈安的视线里就全变成了脑袋。 「油锅来了!」 沈安看到人墙很严实,就喊了一嗓子。 「油锅油锅!」 果果也跟着嚷了起来,前方的人群竟然真的让开了一条道,但是埋怨也跟着来了。 「小小年纪不学好,想看热闹也不能骗人吧。」 「还抱着个娃娃,我说小郎君,你这个哥哥当的可不怎么样啊!」 「……」 沈安才想起这样可是教唆了果果犯错,就堆笑道:「是某错了,错了。」 「安北……」 包拯看到了沈安,就笑道:「老夫听闻你回来了,就说来看看,谁知道却不小心擦到了腿,不过倒是无碍,来来来,扶老夫上马。」 那车夫闻言就以为要处置自己,就哭道:「包公,小人这马受了伤……可不敢故意。」 「受伤了?」 沈安微微皱眉,他在观察着车夫,想看看是不是故意的。 前段时间的政坛大乱斗可还记忆犹新,说不定哪个被包拯弹劾的傢伙恼羞成怒了,直接找人下手弄他。 车夫听他的语气中带着怀疑,就起身过去,然后抬起了压在马肩上的曲木,也就是槅。 「哎哟!这马肩背都被磨破了,怪不得这马会惊。」 边上有人马上就为车夫开脱,但确实是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所谓的槅,就是弯曲着搁在牛马颈后和嵴椎中间那个凸起地方的曲木,牛马拉车就靠这个。 「哎!这事真怪不着他,不过包公……」 周围的百姓都觉得此事真是误伤,可包拯是御史中丞啊! 包拯已经把裤腿给扒拉上来了,能看到小腿迎面骨那里乌青一片。 「骨头没事。」 包拯试着踩了几下,觉得问题不大。 「哦……」 周围能听到一阵放松的声音。 沈安干咳一声,心想老包你可没获得汴梁百姓的拥戴啊!真不知道后世那些关于你的故事是怎么忽悠出来的。 包拯却没有什么不安的意思,试了几下后就准备上马。 「没你的事了。」 沈安代替老包做主了,只是看到那匹眼神可怜的挽马后,他就皱眉问道:「你这样挂马,这马它能受得住?」 车夫觉得自己逃过一劫,就堆笑道:「哪的车都是这样挂的,小人赶车多年了,对马可比对自家儿子尽心多了。」 「你这个挂法真的不对啊!」 沈安摸着下巴,脑海里回想着前世去买煤时,那马车的模样…… 「不对!」 「你这样挂法不对。」 边上的不认识沈安,听到他在质疑车夫的职业能力,就纷纷出言辩驳。 「那少年,谁家的马车都是这么挂的,难道你还有别的法子?」 沈安点点头,说道:「我真有其它的法子,保证能比你们这个好,不伤马……」 他再看着马车,就一脸嫌弃的道:「这么简单的办法都没人想到过……哎!」 他觉得可以改进一下这个挂法,到时候大宋的马车都是自己改良的车驾……一提起沈某人,那自然是要竖大拇指。 到时候谁敢说哥这个进士是混出来的,那就去民间打听打听哥的名声。 第189页 名声很重要,沈卞在官员中间的名声不大好,连累着沈安也处处受人白眼。 而要想逆转这个趋势,沈安必须从头做起。 包拯轻声道:「别胡乱许诺。」 少年人热血沸腾,一点就燃,在许多时候是好事。但现在是大街上,周围全是人,你要是办不到,那脸还要不要了? 沈安笑道:「包公放心,我看了一眼,觉着可以弄弄。」 「怎么弄?」 说弄弄倒是还行,反正弄成啥样就啥样。 沈安说道:「能让马拉车轻松很多,再也不用担心磨伤了。」 「你在说大话!」 边上有人认出了沈安,就喊道:「哎哎哎!诸位,这位就是沈待诏,官家身边的近臣,他说话可得算数吧?」 这话里有挑唆之意,包拯冷冷的看了过去。 可沈安却点头道:「沈某说话算数!」 「好!」 人群中有人喊道:「你若是能做到,某那一日就吃屎!」 沈安一听这声音中带着些恶毒,就笑道:「既然是打赌,那就出来说话。」 那边的人群一阵推攘,一个大汉给推了出来。 沈安看着他,淡淡的问道:「你是谁?」 大汉看了包拯一眼,有些犹豫。 「这是我和你的赌注,和包公不相干。」 「某黄……黄奇。」 大汉见包拯不说话,就壮着胆子说道:「那你呢?若是你做不出来……」 沈安没有丝毫犹豫的说道:「那沈某那一日吃屎。」 「好!」 汴梁人好赌,可律法不许赌,所以听到有人打赌,顿时就是一片叫好声。 包拯当面不好说话,等沈安和那男子立下文书后,一行人才转往榆林巷。 一进巷子,包拯就怒道:「好不好的赌什么赌?那……那东西很好吃吗?」 他本想说屎,可看到果果在自己的马背上得意洋洋,就改了口。 沈安笑眯眯的道:「包公放心,那人吃定了……」 随后消息蔓延,没多久整个汴梁城都知道了这个赌约。 赵允良才醒,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一下坐了起来,先是找人问马车的挂法可能改进成功,结果府里的几个车夫都诅咒发誓,说要是真能达到沈安说的那样,他们就吃屎。 赌约看来是深入人心,连自家府中的车夫发誓都用吃屎来当做誓言。 赵允良狞笑道:「造势,找人去造势,声势要大起来,别让他有反悔的机会。」 于是消息就飞快的在城中散播着…… 第141章 当年澶渊之盟若是有你…… 「你哥哥可给你带了好东西了?」 一到沈家,包拯就抱起果果问话。 果果也是兴奋的板着手指头数着,那欢喜几乎都要洋溢出来了。 看样子在包家时老包对果果不错啊! 沈安微微点头,然后拿了纸笔来开始回忆。 后世的马车拉着上千斤的煤能走山路,除去长坡之外,一般无需主人出手相助,靠的就是那一套绑系方法。 沈安觉得自己的画工很不错,起码看起来有些美感。 「你画的这个……是狗拉车?」 包拯有些犹豫的看了半晌,才认出是一条狗在拉车。 「是马!」 沈安回头,一脸悲愤的道:「我说包公,您这见过狗吗?」 他指着那个拉车的动物说道:「看看,马头,马身上,马尾巴……」 果果被老包抱着,突然嚷道:「哥哥,没脚……」 沈安一怔,然后看看,确实是没脚。 他干笑道:「忘记了忘记了,果果的眼神好啊!」 老包气得指着他说道:「果果说的你就说眼神好,老夫说的你就是……你这是指狗为马吧。」 沈安振振有词的道:「在我的眼中这就是一匹马,完美无缺……」 老包气呼呼的把果果放下来,说道:「你小子立文书的时候就使坏了吧,竟然没写多久弄出来……咦!」 老包突然一拍脑门,恼怒的道:「你这小子就是个奸猾的!」 沈安把笔搁下,怒道:「我哪奸猾了?」 老包指着他,嘆道:「文书上约定若是输了,那人一刻钟之内就得吃……吃那个。却没定下是多久比试……沈安啊沈安,你这人……」 「太不老实了。」 老包觉得自己真的是白活了大半辈子,竟然现在才想到沈安在文书里弄的手脚。 沈安心中得意,心想后世合同里的陷阱多不胜数,哥这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若是能主持和辽国签订合约,他保证能坑的耶律洪基只想吐血。 包拯要回去了,临走前突然涌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老夫想着……要是当初澶渊之盟时大宋有你在,派了你去搅合,签订合约也让你去,那辽皇会不会被你给坑死了都无话可说……」 沈安笑眯眯的道:「怎么会呢!若是我在,那肯定是要一力主战……」 于是沈安就在家里琢磨着改良马车绑系的方法,而外面也有些渐渐明悟了。 那个黄奇却是毛御史的表兄,所以当时看到沈安说大话,就冒泡去挤兑他。 得了文书之后,黄奇一熘烟就跑到了御史台的外面,只说毛御史家中有急事找他。 第190页 等毛御史急心火燎的冲出来时,却没见家人,就见到了黄奇这个表兄,就怒道:「你家的事找我作甚?」 黄奇一听就一肚子的火气,说道:「你装什么装!哥哥我今日给你带来了好东西。」 这黄奇就和泼皮差不多,毛御史一向就看不起这个表兄,每次见面不是嘲讽就是冷淡。 「好东西?」 毛御史狐疑的看着他说道:「你莫不是在外面闯了祸……」 黄奇摸出文书,冷冷的道:「自己看。」 毛御史接过文书仔细看着,随口还嘲讽道:「你莫不是把自家的屋子给卖了吧……那一家子住哪去,先说好,我家中可没地方……咦!马车!」 黄奇双手抱胸,得意洋洋的道:「往下看。若不是想着你被那沈安打过两次,哥哥我今日都不来了。」 毛御史细细的读了,然后一拍黄奇的肩膀,说道:「你等等。」 他一熘烟跑了进去,黄奇怒道:「这是我的文书,你别想过河拆桥。」 毛御史冲进去找到了御史台的车夫。 「这马车的绑系可还有更好的法子?不磨马背的法子。」 御史台的马车作用不大,车夫整日无所事事,算是个美差。 可没事做也无趣啊!于是这车夫大白天就偷偷喝酒,此刻正在晕乎着。 他抬起醉眼,打个酒嗝说道:「毛御史?没,都用了那么多年了,谁有法子早就用上了,没,没法子。」 毛御史伸手在袖口里摸了一阵子,最后摸了一小串铜钱出来。 「若没错,这钱就是你的了!」 这车夫每日喝酒,早就喝的钱光光,此刻一见钱,那两眼就放光了。 「毛御史放心,小人发誓,若是谁能弄出不磨马背的法子,小人愿意吃屎……」 毛御史心中窃喜,就板着脸道:「少说这些噁心人了。」 回过头他出了御史台,见黄奇在不安的来回熘达,就冷哼一声。 「此事你做得好,若是事成了,以后你的事我帮了。」 黄奇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急忙拱手感谢。 泼皮经常犯事,有个御史表弟出面,一般的事军巡铺也不会和他计较。 这就相当于免死金牌。 黄奇得意洋洋的回去了,毛御史也心中舒畅的去做事,顺手写了份奏疏,然后递进了宫中。 「陛下,御史弹劾沈安……」 赵祯还沉浸在辽国吃了大亏的喜悦之中,闻言就随口说道:「他才回汴梁,难道又惹祸了?说说吧。」 陈忠珩接过奏疏看了看。 「噗!」 刚才君臣在商议提点江东刑狱王安石的官职,富弼正在琢磨着,听到这个笑喷了声音,他不禁皱眉看去,却是陈忠珩。 赵祯也不满的道:「成何体统!」 陈忠珩急忙请罪,然后说道:「陛下……这沈安,这沈待诏……他和人打赌呢!」 赵祯嗯了一声,不悦的道:「他这是无事找事,赌了什么?」 陈忠珩说道:「沈安和一个泼皮赌改良马车的绑系之法,说是能不磨马背。」 「若是不能呢?」 富弼觉得这个沈安真是……让人无语了。 「若是不能,那就吃……吃屎。」 「噗!」 「噗!」 殿内的君臣集体笑喷了。 「哈哈哈哈!」 赵祯笑的前仰后合,好容易消停了,见下面的宰辅们依旧是笑的不能自己,就怒道:「若是他输了呢?堂堂待诏难道当众吃那个什么?」 宰辅们一怔,他们都只顾着乐呵,至于下面的官员因此会倒霉什么的,那和咱有啥关系。 只是一想到这事儿是沈安的手笔,顿时各种情绪就上来了。 是该幸灾乐祸,还是该微微同情…… 「去问,问问可能改良了。」 赵祯恼怒的政事都不想理了,说道:「那王安石之事,诸卿缓缓的议着,回头报给朕。」 于是众人各自散去。 才出了殿门,韩琦就急匆匆的往政事堂跑。 富弼等人也是脚下匆忙,路上遇到的侍卫们都惊讶不已。 「相公们这般急切,莫不是出大事了?」 一到政事堂,一群宰辅就找到了车夫。 车夫只是个小人物,何时有过这等待遇。 被一群宰辅盯着,他紧张的手足无措。 「……相公,怕是……怕是不能啊!」 韩琦皱眉道:「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说吧。」 车夫一咬牙就说道:「不能。」 曾公亮再次追问,车夫咬死就说不能。 「当着诸位相公的面,小人不敢撒谎呢。」 马车的绑系法已经用了多年,就像是吃饭用筷子一样的根深蒂固。 「诸位相公当面,小人打个不恰当的比方。」 车夫伸出右手的食中二指,还夹动了几下,谄媚的道:「这就像是人吃饭得用筷子吧,难道不用筷子要去用刀子?那不得是野人才这般吃……或是用手抓?那多丢人啊!比用刀子的野人都不如……」 这个比喻是话粗理不粗,几位宰辅面面相觑,然后回了政事堂。 富弼纠结的道:「难道……那沈安真要去吃那个?」 这时有人来禀告事情。 第191页 「诸位相公,那赌约出来了。」 「说说。」 富弼觉得沈安吃屎不关自己的事,他也不会有半分不舍。 可官员的面子却丢光了啊! 门外的小吏看来也是个八卦党,外加马屁党。 「诸位相公,那赌约只说了谁输谁当场吃屎,可却没说多久开始……」 第142章 嘚瑟的马 「我……你这头猪啊!」 御史台的外面,毛御史气不打一处来,骂道:「那赌约上没有开始的时日,那沈安啥时候弄好了就啥时候出来,要是没弄好你也没法催促他,懂不懂?」 黄奇愕然道:「那……那他不敢吧?」 毛御史无语望天,半晌后说道:「你以为这是泼皮之间斗殴呢,不去会被鄙夷?」 黄奇有些不满的道:「难道不是吗?说话要算数,不然以后谁会搭理你?」 毛御史指着他,嘆道:「蠢!你这真是蠢到家了。」 黄奇不渝的道:「难道他沈安还能赖过去不成?那连泼皮都不……你,你不会说官员还没泼皮有信用吧?」 毛御史的面色微冷,却不说话。 「我……」 黄奇回想起沈安当时的表情,就说道:「他当时看着特别老实本分……」 毛御史闻言就换了个表情,黄奇马上连哭的心都有了。 「你也看着很老实……」 三观崩塌的黄奇绝望了。 毛御史又换了个表情,看着比较古板,然后说道:「去找人传话,传的到处都是,就说那沈安是在骗人……」 舆论啊! 御史们大抵是最懂得舆论的。 他们希望舆论把自己塑造成为一个刚正不阿的形象,以后升官发财自然无往而不利。 随后汴梁城中就多了许多传言。 折克行最近在殿前司衙门里有事,所以得知沈安回来后,就和上官告了假,一熘烟就跑了。 他一出去就听到了各处传言,直把沈安说成是一个老奸巨猾,不履行约定的渣渣。 初冬的汴梁天色有些阴,这种天气是最好睡觉的,所以沈安就盖着被子在打盹。 「安北兄!」 沈安打个哈欠,说道:「遵道啊!睡了没?」 别人问吃了没,这人问睡了没。 折克行就问了沈安这次北行的情况,最后才说到了外面的流言。 「……说是您狡诈,所以立那个赌约只是为了搪塞……还说您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无耻之尤……」 沈安依旧在昏昏欲睡,折克行提高了些嗓门说道:「安北兄,此事不可小觑啊!若是任由他们传播,到时候名声……」 「啥?名声?」 沈安听到名声二字,马上就睁开了眼睛,然后打个哈欠。 「咦!是遵道来了啊!」 沈安掀开被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然后问道:「啥名声?」 折克行苦笑道:「我早来了。」 然后他又说了一遍外面的流言。 「这是可耻的污衊!」 沈安一脸正色的道:「此事我早有准备,只是在等时机罢了。」 「什么时机?」 「等东西。」 赌约只是一个缓冲罢了,可要实现沈安心中的绑系法,还得要打造些东西。沈安在家里已经折腾了许久,只是构思耗费了不少时日,所以才拖到了现在。 「你来的正好。」 沈安突然变得神采奕奕的,他起身拍拍折克行的肩膀,说道:「来,咱们到后面去。」 后院现在成了木工和皮子制作的作坊,乱七八糟的。 沈安把手心朝上,说道:「都起水泡了,想来你刀法了得,来吧,我说你做。」 「好。」 折克行觉得自己应当没问题。 「几条皮带弄在一起,弄结实了。」 沈安在摆弄着一个马鞍,说道:「既然有人等不及了,那我就将就用这个马鞍吧。」 「安北兄,挽马用马鞍作甚?」 折克行是马背世家,弄这些东西算是内行。 沈安没理他,又继续弄皮带。 几根皮带合在一起,然后缠上一些破布,最后用布料包裹,就成了一个圆圈。 随后他把自己的坐骑牵了过来。 把圆圈套在马脖子和胸前的位置。 这是目前的绑系方式,折克行见了就说道:「安北兄,这是一样的。」 你这样……可是要吃屎的。 沈安抬头,见他的神色迟疑,就骂道:「看什么看,干活!」 随后就是马鞍,这时候就需要折克行弄的皮带了。 「绳子也弄些来。」 沈安不知道皮子能撑住多久,要是在测试的时候,当着汴梁百姓的面断掉了,那他真的没脸见人了。 「把车拉来。」 沈安使唤折克行很顺手,甚至有些后悔了,觉得北上时应当带着他去的。 家中的老牛看到自己经常拉的车被折克行一人就拉走了,就哞的一声,觉得人类开始学会了拉车,自己的幸福生活怕是要开始了。 把车辕用绳子和马鞍连在了一起,再用绳子连接上了胸前的圆圈。 折克行呆呆的在看着,觉得脑子里有个念头在转动着,却说不出来。 「这是……这是……」 第192页 「试试!」 沈安得意洋洋的坐在了大车上,然后得儿一声,他的坐骑就缓缓拉着车前行。 「吁!吁!停住!慢些!慢些!」 谁知道那马一拉上车就有些马来疯的意思,拉着大车就在后院转圈。 几圈下来,沈安就有些慌了。 可跳车他是不敢的,只能吆喝着。 折克行在边上呆呆的看着,突然面露喜色的道:「是了,把大车压在马鞍上,用胸前来拉车……高明啊!」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太妙了。 「这样马背不会被磨伤,车辕还能放低,大车还能平着……」 他两眼放光的喊道:「安北兄,您是怎么想到的?」 沈安正在车上手忙脚乱的,闻言就骂道:「想个屁,赶紧拉住这匹疯马!」 折克行走到了边上,就在那马兴高采烈的拉车过来时,一把就拉住了缰绳。 沈安手脚发软的下了车,骂道:「谁家吃马肉的,回头把这匹疯马卖了。」 那马又转了一圈,这才肯停下,然后仰天长嘶了一声,仿佛终于是过瘾了。 这匹马是他要北上的时候换的,好歹算是战马。这一路上人马之间的感情直线上升,只是这马时不时会抽抽,让沈安很是头痛。 折克行仔细看着改良后的绑系,贊道:「安北兄,原来就那么简单,可那些人为何没想到呢?」 「灯下黑!」 沈安一巴掌拍走了过来套近乎的马,说道:「老祖宗弄出了这等法子,那咱们就用着吧,至于改良,又不是我一家这么用,改什么改!」 折克行竖起大拇指说道:「这就是您以前和我说过的惰性吧?」 沈安点点头说道:「民间还好些,只要有利益驱动,都肯去改变和钻研。可朝中……一潭死水,恨不能抱着祖宗之法过一万年。」 折克行缩缩脖子,「安北兄,这些事还是不说了吧。」 在上次打掉那位衙内的半口牙之后,折克行终于知道了文官的力量,所以越发的谨慎了。 这效果就相当于杀威棍,一下就让折克行畏惧了文官。 沈安瞪了他一眼说道:「怕个屁!当年范公革新时,富弼、韩琦,包括欧阳修都是新政的干将,可现在从他们的身上我只看到了暮气沉沉,就和这个大宋一般的垂垂老矣!」 当年的庆历新政是赵祯察觉到了和平之下的危机,然后把范仲淹和富弼作为革新主将,辅以韩琦、欧阳修等人,开始了轰轰烈烈的革新。 可新政很短命,一年多一点就完蛋了。 据说王安石要调回来了,沈安在想着这位拗相公的未来,不禁嘆道:「都是急性子,难啊!」 可折克行却不管这些,只是在琢磨着这种绑系的高明之处。 「安北兄,那人吃定屎了!」 第143章 他的话好多啊! 「知道吗?」 「知道什么?」 「那沈安据说在家中躲着,羞于见人。」 「这是耍赖,可他得吃屎啊!」 「没错,他要是不吃屎,到时候看他还有没有脸在汴梁做人。」 「……」 外界的传言越发的荒谬,甚至有说沈安因为无法改良绑系之法,已经带着妹妹和家产跑路了。 一时间群情激昂,黄奇得意洋洋的带着一伙儿泼皮就去了榆林巷。 「沈安滚出来!」 「君子一诺千金,小人才会毁约,沈安,你可还有脸立于朝堂之上吗?」 「无耻之徒,那文书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立的,官家也要骂你不要脸!」 「……」 大宋重视契约,一旦签订了契约,宰辅都不能毁约,更遑论沈安这个小小的待诏。 一群人骂的酣畅淋漓,隔壁的王俭两口子正好在家,于是就开门出来查看。 阿珠看了一眼那些凶神恶煞的泼皮,就得意的道:「官人,我就说那沈安是在吹嘘,你看你看,如今和他立约的泼皮可不就来了吗。」 王俭觉得心情大畅,就说道:「人立于世,首要就是信誉,没了信誉,那和猪狗有何区别?沈安此次随口应诺,可终究还是逃不过啊!」 阿珠的眉间都挂满了得意,她低声道:「官人,那沈安要是被官家一怒削了职,说不准隔壁能便宜些卖了……咱们……」 王俭的眼睛一亮,贊道:「果然是贤妻,到时候他们兄妹在汴梁无依无靠,哪里保得住这些东西。旁人把什么香露拿走,咱们压压价,把他的房子给买了……」 两口子相对一笑,都觉得自己当真是算计无双。 「门开了!」 十多个泼皮在大门外叫骂着,见大门缓缓打开,就住了口,然后都看向了黄奇。 黄奇的脚软了一下,但想到自己占理,就挺直了腰。 大门缓缓打开,沈安的目光扫了过来,然后微微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黄奇想起了毛御史的交代,就说道:「见过沈待诏。敢问沈待诏,您和小人立下赌约,却不肯践约……」 「咯咯咯!」 边上传来了母鸡般的笑声,沈安看了一眼,却是阿珠。 这女人…… 沈安的目光淡然,就像是看着一个死物般的扫过,压根不在意这个人。 阿珠咬着嘴唇,不知怎地就觉得很恼火,想和沈安争论一番。 第193页 沈安皱眉看着这些泼皮,说道:「急什么?」 黄奇冷笑道:「沈待诏,那赌约可是被您给动了手脚,没有比试的期限……高明啊!」 他觉得自己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而周围又来了不少人,所以就渐渐的肆无忌惮起来。 外面传言纷飞,大家都说沈安怕是不行了,所以要躲着。 此刻见泼皮来堵门,正合外面的传言,于是人人都想看热闹。 ——吃屎! 沈安嘆道:「本想空几日让你清清肠胃……既然你急着要吃屎,那沈某成全你又有何妨。明日吧。明日见证。」 呃! 黄奇本是觉得自己抓住了沈安的理亏处,所以才敢这般来堵门。 按照毛御史的说法:你大胆的去,若是那沈安恼羞成怒动手,我这边马上就上弹章,弹死他。 要不然黄奇是万万不敢来堵门的。 可沈安却一口应下了,这是什么? 难道他有把握? 黄奇看了沈安一眼,却只看到了平静。 他在装! 黄奇想起了以前和泼皮们一起殴打商贩时的经历,对方开始装老江湖,还摆了个金鸡独立的姿势,吓了他们一跳,以为是遇到了高人。 可等试探着一拳打去时,那商贩竟然没有任何反应,然后鼻血哗啦啦,依旧又摆出了金鸡独立的动作…… 这就是唬人的啊! 黄奇心中大喜,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那些泼皮不知道他笑什么,但想来应当是有了把握,于是个个都喜上眉梢。 黄奇请他们来可是许诺全包,不但要给报酬,而且出事了他也全包。 哪怕被打断了腿,他包治包好。 所以这些泼皮才得意洋洋的在奚落着。 沈安本想过几日再说,可现在看来却是箭在弦上了。 怎么就有人迫不及待的要那个啥呢? 「姚链!」 「郎君!」 泼皮们正在欢喜,里面却出来了姚链。 这是要动手? 黄奇喊道:「别怕,他就一个人。」 是啊!姚链就一个人。 可泼皮们却有十余人。 「遵道!」 「安北兄!」 这个安北兄沈安听着很不满意,他更喜欢水浒里的『哥哥。』 比如说公明哥哥。 宋公明…… 沈安打个寒颤,这位可是有出卖兄弟的习惯,为了招安,让一干兄弟们都去送死…… 他定定神,见周围都在看着自己,有的在期待,有的在笑,有的不耐烦…… 「打!」 沈安一声打,姚链当先沖了下去,一个泼皮就怪叫一声,然后抢了上来。 呯! 姚链只是一拳,就把这厮打的满脸桃花开。 他这边开门红,于是泼皮们都准备围攻他,却忽略了看着是个少年的折克行。 当两个泼皮狞笑着逼近了折克行时,只见他左手虚晃了一下,等对面的泼皮下意识的伸手格挡时,他只是一拳。 呯! 泼皮的脑门挨了一拳,眼神呆滞了一下,然后就此倒地。 后面的泼皮腾身而起,一脚就飞踹过来。 折克行的眼中闪过残忍之色,他想起了折家对付那些马贼的手段。 虐杀! 用战马拖死,割开伤口丢在野外,任由蛇虫和大鸟来啃噬…… 「遵道!」 折克行刚想别住泼皮的手臂,然后身体一交错,借力就能直接撇断。 撕裂的断! 不能续接的断! 他嘆息一声,只是单手别住了泼皮的小臂,然后错身时微微用力。 咔嚓! 「啊!」 沈安摇摇头,觉得折克行的杀气还是太重了些。 在府州他这般行事自然无碍,可这里是汴梁。 要是下手太狠,开封府现在可是欧阳修做主。 折克行沖了进去,所向披靡,顿时一阵惨嚎声传来。 姚链一见就心丧若死,只觉得自己的前途无亮。 怎么遇到个杀神啊! 黄奇没想到沈安敢动手,而且手下竟然有两个拳脚了得的傢伙。 他刚想跑,却见对面来了官人。 「住手!」 折克行依旧一拳挥出去,最后一个泼皮倒地。 「遵道回来。」 沈安看向了左边,在那里,一个中年官员正板着脸走来。 「怎么回事?」 官员环视一周,眼中多了不悦,说道:「拿下!」 沈安有些懵,就问道:「敢问……」 官员不悦的看着他,说道:「某开封府推官司马光,你……你是沈安?」 官员说着把眉心皱起了一个川字,「少年人行事无忌某多见,但身为待诏,你这是想告诉他们官家识人不明吗?」 他是司马光? 沈安无法想像这个看着刻板的中年男子竟然就是司马光。 司马光砸缸…… 那么机灵的司马光,为啥看着很是刻板? 刻板…… 不,像是…… 沈安冥思苦想了一瞬,得出了答案。 君子! 正人君子! 一脸的正气啊! 只是这正气好像多了些,溢出了,然后看着显得有些…… 第194页 刻板! 司马光依旧在说着:「……官家把你简拔在身边,这便是机缘和重用,你不老老实实地为官,不肯踏踏实实的做人,你……」 沈安看着他的嘴唇只是微微颤动,然后一连串的话就喷薄而出,不禁就呆住了。 他的话好多啊! 第144章 这是无人驾驶啊! 开封府府衙里,这是包拯走后沈安来的第二次。 上一次他在这里一扫巫蛊的神秘,如今余波依旧还在。 走进了府衙,沈安熟门熟路的找到了知府的值房,身后的司马光见他随意,就冷哼了一声。 刚才司马光本是执意要给他上措施的,只是后来街坊说这些泼皮先来堵门叫骂,所以这才勉强同意让沈安自己来。 沈安轻轻叩门,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谁啊?」 「知府,是某来了。」 司马光走到了前面,随即推开了房门。 这个举动有些不大礼貌,但里面的欧阳修却笑道:「是君实啊!」 司马光进去行礼,欧阳修笑道:「旁人都不敢径直推门,只有你啊!君子坦荡荡,并无不可见人之处,哈哈哈哈!」 这就是司马光,从童年开始就名满天下。 先是砸缸名声大噪,然后又是杀巨蟒…… 这样的人,浑身上下都是光芒,天生就是该做大官的。 小时候有家人造势,长大后更是跟着父亲到处为官,在人脉和见识上很难有人能和他相比。 而后更是被人一路托着…… 这就是天之骄子啊! 沈安有些艷羡这位司马先生的境遇,觉得他就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 欧阳修的目光转动,看向了沈安。 「你是……」 沈安发誓自己没有整容,相貌也没变。 可欧阳修就是这么茫然的看着他。 看着那白发苍苍,沈安只得近前几步。 欧阳修仔细的看了看,才说道:「是沈安啊!」 沈安几乎要崩溃了,「是啊!」 大佬,我就是沈安啊! 欧阳修点点头,问道:「你二人怎地一起来了?」 司马光说道:「某正好在外面巡查,撞到沈安驱使人殴打泼皮,打伤十余人。」 他回身看了沈安一眼,那眼中没有什么情绪。 「怎么回事?」 这等案子是到不了欧阳修这里的,可司马光还是带着他来处理,就是谨慎。 而原因很简单,因为沈安是近臣。 这样的人你不能简单的就处置了,否则就是打官家的脸。 沈安一本正经的说道:「那些泼皮堵住了我家家门,然后开始谩骂不休,拦都拦不住啊!」 欧阳修皱眉道:「为何要动手?」 沈安愕然道:「他们气势汹汹,我担心家里会被冲击……难道要等他们冲进家里我才能动手吗?」 司马光不悦的道:「那也不能动手。」 「君实!」 欧阳修微微摇头,然后说道:「泼皮无赖罢了,这些人大多有害,打了就打了。」 「欧阳公……」 沈安在边上听到这个称呼就挑了挑眉。 这可是在办公时间啊! 你该叫欧阳修官职,而不是什么欧阳公。 「此事众目睽睽,若是不处置,开封府的威严何在?」 司马光执拗的态度倒是出乎了沈安的预料,他干咳一声说道:「这个……欧阳公……不,是欧阳知府说了才算吧?」 欧阳修的目光陡然锐利,然后看了沈安一眼。 这老头竟然这般厉害? 沈安笑了笑,然后示意他们继续。 欧阳修看了司马光一眼,说道:「此事就这样,只是沈安,你为何与那些泼皮有了龃龉?」 沈安说道:「没啥,就是改良马车之事。」 欧阳修问道:「可有了吗?」 沈安平静的道:「明日吧,明日上午在城外试试。」 …… 第二天沈安起的很早,和折克行按照老式的法子绑系了马车,然后出门。 一出榆林巷,路上就多了不少人。 「沈待诏……」 「沈待诏……这便是你的绑系之法?」 「这……和以前一样啊!」 「难道这就是他的改良?」 「……」 这一路沈安遇到了不少人,这些人都和他一个方向,大抵是要去看热闹。 初冬时节,许多人的手头上都宽松了不少,而且也闲下来了。 人就怕闲,一旦闲久了,这人也就废掉了。 黄奇昨天回去找了毛御史,毛御史让他赶紧去传话,务必要让汴梁百姓都知道明早在城外测试。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吃就是身败名裂! 所以今天的汴梁城当真是万人空巷,但凡有时间的,几乎都涌了出来,比每年的金明池夺标活动还热闹。 一路上这些百姓都看到了沈安坐的马车依旧是老式绑系,于是就纷纷在议论着。 中心就一个:沈安要吃屎了…… 消息瞬间就散播了出去,据说赵允良在家里和女人嬉戏,而赵允让又把子孙们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就把赵仲鍼派出来打探消息。 赵仲鍼一路狂奔,带着杨沫跑到了城外。 第195页 此刻的城外已经是人山人海了。 官道两边站满了人,而在城门外,沈安的马车就孤零零的停在那里,那匹战马有些不大高兴,开始撅蹄子了。 黄奇就站在边上,旁边是特意请假来的毛御史。 机会难得啊! 毛御史咳嗽了一声,黄奇干笑道:「沈待诏,这是……开始吧?」 昨天那帮子泼皮回去后就找黄奇的麻烦,最后他许诺等今日测试过后就给报酬和药费,这才得以脱身。 沈安看看左右,无数目光在盯着自己。 他点点头,然后折克行和姚链在马车里拿出了东西开始改装。 这是什么? 黄奇看到折克行拿出了一个马鞍,不禁就笑道:「这是要人骑乘在上面,然后赶车吗?」 毛御史也觉得有趣,就笑了。 「上马鞍?」 一群人都知道沈安不可能会束手待毙,可你弄个马鞍出来,这是要骑马跑路吗? 「哈哈哈哈!」 围观的人群里爆发出了一阵大笑,笑声渐渐蔓延,欢乐的气息让寒冷的初冬多了几分温暖。 「那个遵道,且慢。」 沈安突然叫停了折克行上马鞍,然后问了黄奇:「你那个……你今日的早饭呢?」 黄奇正在得意,就随口道:「吃了呀!早饭吃了不少。」 沈安皱眉道:「我说的是……你的那个早饭……屎。」 黄奇愕然道:「是……」 「咳咳!」 毛御史干咳一声,低头道:「准备吧。」 黄奇点点头,「那……您看是要热乎的还是要冷的?」 这小子有个性,我喜欢! 沈安微笑道:「那个……姚链。」 「郎君。」 「天气冷,得吃一口热乎的。你去问问周围的人,谁现在想拉稀的,一百个铜钱。」 我去! 周围的人都懵了。 太狠了啊! 只是最后别是你自家吃才好。 「一百个铜钱……要稀的,谁有?」 这等悬赏当真是闻所未闻,所以人群静默了一瞬,然后就有人喊道:「这里!某!」 另一人见状就喊道:「某这里马上就能拉。」 「让开让开,某要拉裤子里了!」 于是这位英雄成功夺标。 看着姚链拎着个罐子,带着男子去找偏僻的地方,沈安微微点头,说道:「遵道,上吧。」 折克行就开始装配了。 马鞍套上,圈子本就在脖颈和胸前那里套着…… 系带把马鞍和车辕连接上,然后一放。 腹带系上……调整一下,车辕就沉了下去。 一系列的动作折克行已经练习过上百次了,很是熟练,连战马都麻木的任由他折腾。 「哦……」 前方突然有个老汉面色涨红的哦了一声,这一声哦可谓是蕴意丰富,能听出惊讶和急切来。 众人看去,就见老汉张开嘴,一副我有重大信息要披露的模样,可就是说不出话来。 切! 一阵嘘声后,大家看向了马车那边。 沈安已经坐上了赶车人的位置,其实他更想让折克行来驾驶,至少遇到意外折克行的身手好,能跳车。 可这匹死马就是嘚瑟,折克行驾车的话,任你打骂它都纹丝不动。 只有沈安来它才有精神。 折克行还贊这匹马忠心耿耿,可沈安现在却有些心虚。 哥赶车就是在家里的后院,可那里没地方跑啊!就是转了一个小圈。 他强作镇定的干咳一声,刚想喊一声得儿……驾,那死马竟然一声长嘶,然后就开始了奔跑。 这特么的就是无人驾驶啊! 我…… 沈安浑身僵硬的拿着缰绳,在脑海里已经把这匹马给弄成了卤马肉。 战马得意洋洋的开始加速了。 与此同时,姚链掩鼻拎着那个罐子也回来了。 第145章 沈待诏功德无量 众人一看这马车拉的又快又稳,有懂行的就说道:「这厉害啊!沈待诏难道是老车夫?」 「哦……」 这时那个老汉又哦了起来,边上的人也不搭理他。 老汉一脸喜色的道:「这样才对!这样才对啊!」 有人认识老汉,知道他是老车把式,就问道:「老丈,什么对了?」 老汉欢喜的道:「这就对了,这样的绑系法子就对了。」 啥? 前面的马车已经越发的远了,但是速度却越来越快。 大家的心中都有些犯嘀咕,觉得这事儿怕是邪乎了。 此时的马车就靠着脖颈和胸下处受力,拉车靠这个部位,整部大车的重量也靠着这里来承担……这样的绑系法速度不能快,否则容易磨伤马的脖颈。太快了、或是车太重了,甚至会勒死拉车的马,并且马车会非常的颠簸。 路边的围观人群都呆住了,有车夫喊道:「怎么能那么稳?又稳又快,这是为何?」 黄奇和毛御史相对一视,黄奇面色苍白的道:「这是……假的吧?」 马车牛车是现在的拉货主力,大家经常都能看到。 可能跑的那么又快又稳的,在大家的印象中压根就没有。 毛御史低声道:「别怕,跑的快并不是说不磨马。」 第196页 黄奇一想就欢喜了,「是啊!赌约里写的可有一条,就是不许磨伤马。」 「马鞍担着车辕,马的脖颈和胸前拉车……这就不磨了呀!」 那个老汉手舞足蹈的走了出来,一脸兴奋的道:「成了,沈待诏这次弄成了,以后但凡赶车的都得要谢他,功德无量啊!」 黄奇冷笑道:「假的。」 「回来了,回来了!」 这时前方一阵叫喊,原来是马车已经开始回程了。 「吁!吁!」 沈安坐在『驾驶室』里不停的喊着,可马儿却跑得意了,压根不带减速的,越跑越快。 「慢些!慢些!不然老子把你弄成滷肉……」 沈安面如土色的在骂着,可那马儿却长嘶一声,速度又快了几分。 两边的景物和人影瞬间就消失在眼帘里,沈安觉得自己已经上了一辆没剎车的跑车。 就在他想冒险跳车时,那马竟然主动减速了。 沈安心中一松,嘆道:「难道我已经和这马心有灵犀了吗?是了,这便是人马合一。」 战马摇头轻嘶着,一阵奔跑后,它总算是过瘾了。 「站住……」 沈安正在庆幸自己学会了赶车,前方却跳出来一个老汉,张开双手拦车。 「吁……」 沈安大惊,急忙就拉紧了缰绳。 战马一声嘶鸣,前蹄扬起,奋力的折腾了一下。 老汉一下就窜到了战马的边上,他甚至伸手去摸着那些系带,一点而都不担心被战马一蹄子踹出去。 沈安跳下马车,然后说道:「来几个老司……不,来几个老车夫,此事沈某不说,让他们来说。」 这是最为公允的评判方法,周围一阵推举,最后选出了三个老汉,刚才拦车的这个就在其中。 三个老汉就像是发现了绝世珍宝般的看着战马,战马有些不安的挪动着,一个老汉赶紧上前,伸手安抚了一下。 这马竟然一点儿节操都没有? 看到战马竟然眯眼,一脸的享受,沈安不禁为之绝倒。 几个老汉在看着系带,甚至还拉了拉。 「马鞍担大车。」 先前哦了半晌的老汉回身询问着:「可对?」 另外两个老汉点点头道:「对,原先的绑系是把大车压在了脖颈上,拉车也是靠那里,所以容易磨伤了。」 老汉再说道:「拉车主要是前胸,后背也能出力,可对?」 黄奇绝望的看着另外两个老汉,此刻他最喜欢的就是听到反驳。 他看向了沈安身边的姚链。 姚链拎着个瓦罐,正冲着他笑。 他惶然看向沈安。 沈安正冲着人群招手。 赵仲鍼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笑嘻嘻的过来说道:「安北兄,我翁翁让我来打探消息。」 沈安没好气的道:「杨沫呢?你也不怕别人把你给弄走了?」 赵仲鍼笑道:「人太多,刚才走散了。不过不怕,我爹爹不止一个儿子。」 这话里透着早熟和通透,沈安说道:「此事定了,若是你想看他吃,那便留下来吧。」 赵仲鍼的咽喉涌动了几下,正准备说先回去,一个老汉就站了出来,神色肃然,仿佛是在祭拜天地。 「安北兄,他怎么那么激动?」 「帝王得了治理国家的良策、将领得了绝世兵法、商人得了经商秘籍……而他们是车夫,能改良马车的绑系之法,这便是绝世好处。」 沈安的解释简单,但却透彻,赵仲鍼不禁默默的思索着。 「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去处,各安本职,尽忠职守,国家就大治了。」 这话听着寻常,可赵仲鍼却被他教导许久,就低声道:「安北兄,您可是想说……文官干好自己的活,别去装什么名将吗?」 沈安『老怀大慰』的道:「正是这个意思。什么下马牧民,上马治军……还有什么半步那个东西治天下,大宋对外屡战屡败,这些莫名其妙的言论祸害最大。」 「定了!」 那个老汉突然喊了一声,周围马上就闹笑了起来。 「谁赢了?」 老汉压压手,先回身冲着沈安躬身。 「不敢不敢!」 沈安赶紧避开了,老人的礼他可不敢受。 老汉直起腰,说道:「此绑系之法有前人的长处,但却发明了用鞍来承重,由此牛马的损耗更小,拉车更稳靠,更有力,沈待诏……功德无量,当受小人一拜。」 三个老汉一起下跪,神色肃穆。 这是一次颠覆性的革新,对于车马行业来说,这也是一次能带来无数利益和好处的革新。 ——此后赶车的都得要感谢沈安! 这话可是没有半点虚的。 沈安嗖的一下就躲到了边上,然后赶紧上去把他们扶起来。 「这是折我的寿呢!赶紧起来,不起来……不起来这就是咒我呢。」 沈安一阵折腾,三个老汉总算是起来了。 人群中有人问道:「老丈,谁赢了?」 一个老汉不屑的道:「用得着说,沈待诏!」 其实在老汉们下跪时大家的心中就有了答案,现在问只是最后确定一下而已。 「沈待诏赢了,那个……该吃早饭了。」 黄奇面色惨白的看着这一幕,然后悄然低头,想挤进人群。 第197页 「挡住他!」 人群处处都在挡着他,黄奇惶然看着自家表弟,可毛御史早已经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沈安的目光转过来,微笑道:「这位郎君,请用餐吧。」 姚链拎着瓦罐走过去,黄奇拼命的往后缩,喊道:「小人错了,沈待诏,小人错了……」 错个毛线。 若是沈安输了,那就是声名狼藉,汴梁城中再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来两个人帮个忙,一人五十个铜钱。」 姚链一脸噁心的开始悬赏,很快来了两个壮汉。 他们抓住了黄奇,姚链拿起了勺子…… 「还热乎着呢!」 沈安别过脸去,喊道:「遵道!」 折克行已经凑在了边上,一脸兴致勃勃的准备旁观这顿『早餐』。 「走了。」 沈安冲着他招招手,然后就上了马车。 这个地方他一刻都不想多待。 马车缓缓过去,折克行跳了上来,说道:「安北兄,此物于军中有大用!」 沈安摇摇头,他现在不想这个,朝中若是要用这个绑系之法,那他沈安自然就是立功了。 立功啊! 这是他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身后已经开始折腾了。 「再来一个捏开他的嘴!」 「救……命。」 第146章 杀牛宰羊 汴梁城因为城外的一场赌局而万人空巷,留在城里的人也心神不定,不时有人传回来消息,引发了阵阵猜测。 「……马车开始跑了。」 「跑的好快!」 「……」 「在评判了。」 消息很快,各处都有人去打探,然后快马回报。 赵允良在家里喝酒,身边的幕僚陪同,前方还有一队歌姬在且歌且舞。 乐声悠扬,舞姿充满了诱惑。 赵允良举杯欲饮,却嘆道:「人生在世,口腹之慾当第一,其二便是男女之欲,某今日也算是鱼与熊掌兼得,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啊!」 幕僚一阵轻笑,有人说道:「郡王雅量高致,颇有出尘之意,想来子孙会有福报。」 这个马屁拍的比较隐晦,按照沈安的说法就是读书人拍马屁就喜欢转几个弯。 子孙福报啊! 赵允良微微点头,他是没戏了,所以最好是摆出一副飘逸出尘的姿态,等儿孙上位后,自然就是福报。 老八家誓要为皇! 「郡王……」 一声尖利的叫喊传来,赵允良放下酒杯,皱眉道:「闹什么?某多次说过,家中要镇定,要轻言轻语。心不定,神就会飘摇,那能成什么事?嗯?」 几个幕僚都纷纷赞嘆着他的话,特别是那一句『心不定,神就会飘摇』,更是被他们反覆提起。 外面的僕役收拢了心神,一脸正色地走了进来。 赵允良微微点头,觉得自家的僕役们还是能挽救一下的。 皇室对子弟的要求很多,但最多的还是镇定。 他记得自己父亲,着名的八大王赵元俨曾经语重心长的说过:要镇定,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惊,这才是皇室子弟。 所以他很是淡然的道:「何事?」 幕僚们猜测这多半是家事,所以都纷纷举杯,免得赵允良尴尬。 「郡王……」 僕役呆板的道:「城外的马车试完了……」 「哦!」 赵允良的眼中多了欢喜,问道:「谁赢了?沈安吃了什么?」 幕僚们一听也乐了,有人说道:「郡王,怕是天气太冷,要热热才好。」 「呕!」 赵允良听到这话就笑道:「这龌龊的……罢了,稍晚罚酒。」 僕役苦着脸道:「是沈安……」 呯! 一个幕僚的手一松,酒杯落地化为齑粉。 赵允良呆呆的看着地上的碎屑,那僕役就补充道:「郡王,那人正在吃呢,吃的……」 「滚!」 僕役被吓到了,呆呆的忘记了出去。 赵允良突然歇斯底里的喊道:「滚!」 僕役连滚带爬的沖了出去,幕僚们也噤若寒蝉。 赵允良突然微笑道:「此事……赵允让那个老匹夫应当是在欢庆了吧?他……他的命真好啊!」 他在想,如果沈安是华原郡王府的人,那该多好啊! 「准备好酒!杀羊,杀牛!」 汝南郡王府中,赵允让已经是癫狂了。 赵宗实的精神好了不少,在含笑看着自家老爹在指东打西。 郡王府早就和沈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从沈安立下赌约之后,整个郡王府都在紧张的等待着这一天。 输了那没说的,沈安名声扫地,郡王府也没好果子吃。 如今沈安不但是赢了,听说那绑系之法还很出色,那些老车夫都说天下的赶车人都该感谢他。 这便是荣誉啊! 老赵觉得与有荣焉,站在那里喊道:「放倒一头牛,老夫要吃烤牛肉,仲鍼呢?他喜欢吃炖的,赶紧的。」 老傢伙满面红光的在叫嚣着,压根就不怕别人去举报自家杀牛。 不过也没人敢去举报,不然老傢伙暗地里的报复会让举报人悔不当初。 他是一家之主,情绪天然就带着传染性,瞬间郡王府里各处都多了喜意。 第198页 赵宗实喜欢这种感觉,他笑道:「爹爹,沈安看来还是有了把握才定下赌约的。」 赵允让回身看着他,微微皱眉道:「这事你别管。」 从沈安用邙山神医传人的身份断言赵宗实是有神经病之后,郡王府的事都在远离着赵宗实。 赵宗实笑道:「爹爹不必担心,宫中迟早会有皇子出生,孩儿这身体也会渐渐的好起来。」 赵允让脸上的皱纹又深刻了些,他隐蔽的嘆息一声,说道:「沈安说外界的各种议论只是疯狗狂吠罢了,你越是在乎这些,他们就会越高兴。你当他们不存在,那自己反而得了安宁。」 赵宗实点点头道:「爹爹放心,孩儿知晓了。」 赵允让笑道:「你知晓了最好。这人啊!到了为父这等年纪,想的就是儿孙。为父只望着你们都平平安安的,若是能混上那个地方,哎!那为父就算是立刻去死,那也甘心。」 赵宗实苦笑道:「爹爹,您还是要长命百岁的才好。宫中……那不是个好地方,孩儿觉得那里面冷冰冰的,让人觉得从骨头缝里冒冷气……」 赵允让板着脸想训斥几句,可最后还是化为一声嘆息。 「阿郎,牛来了!」 老僕欢喜的进来禀告道,「好大的一头牛,阿郎。」 赵允让马上又欢喜起来,扯着大嗓门说道:「马上宰杀了,都有……咦!差点忘了,送些到沈安家去,就说给他妹妹吃。」 送沈安有勾结之嫌,虽然他们之间早已经勾结了,可能避开当然最好。 于是果果就成了受赠人。 牛肉送到了沈家,沈安面不改色的吩咐道:「天气冷了,弄个红烧的,晚上一家子吃红烧汤饼。」 姚链干呕了一下,这娃很可怜,从城外回来之后就把早饭吐干净了。 「呕!」 看着他捂嘴往茅厕跑,沈安生出了些隐恻之心,说道:「那个……二梅啊!」 「郎君。」 曾二梅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从沈安北上之后,果果又去了包家,她就觉得自己作出来的食物失去了灵魂,所以很是颓废。 如今好了,郎君立功归家,还得了个进士出身,加上果果的县君身份…… 老沈家的未来大有可为啊! 沈安却觉得老沈家的未来有些堪忧,他交代道:「我记得家里有山楂的,给姚链熬煮一碗开开胃。」 交代完他就一脸黑线的走过去解救花花。 就在前方,果果正抓住了花花的后腿在拖着走。 花花在呜咽着,不时回头求救。 沈安过去抱起了果果,说道:「我的小祖宗哎!你这是要拖死它不成?」 果果嚷道:「花花累了,哥哥,花花累了,我帮它走……」 第147章 拜师大潮 果果坐在沈安的身前,双手托腮。 「……咱们家的马车一熘烟就跑不见了,我一手提熘着缰绳,一手和边上的百姓招手……」 果果最喜欢听自家哥哥威风的事。 「郎君!」 姚链的声音听着就像是死了媳妇,虽然他没媳妇。 沈安被打断了话头,目光不善的盯住了冲进来的姚链。 姚链一脸惶然的道:「郎君,外面来了好些人!」 沈安一听就怒了,起身道:「陈大娘看好果果,姚链跟我来。遵道呢?」 「安北兄!」 折克行拎着根羊腿出现了。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折克行现在就是最能吃的时候,一天到晚都觉得饿,让沈安怀疑这娃是不是得了甲亢。 「走!」 沈安咬牙切齿的带着两个金牌打手准备出门。 庄老实在边上就像是个狗头军师般的低头说道:「郎君,好些人,都不说话,看着就像是……」 「殭尸!」 大门打开,沈安当先走出去,但目光警惕的看着左右,担心有暗器飞来。 整个巷子里全是人,榆林巷的街坊今天倒霉了,全被堵在家里没法出门。 沈安开始还以为是毛御史和黄奇在搞鬼,可一看这些人就傻眼了。 有人提着提篮,里面全是果子。 有人顶着盘子,上面全是点心。 有人大腹便便,昂首挺胸…… 这分明都是商人啊! 「诸位……」 他拱拱手,人群依旧沉默。 尼玛! 这些人干啥的? 一群人不说话盯着你,是什么感觉? 毛骨悚然! 沈安的目光转动,觉得有些心虚了。 咳咳! 他干咳两声,提醒折克行和姚链准备好…… 一个男子突然喊道:「沈待诏,小人愿意拜师!」 「拜师!」 「求沈待诏收下小人吧!」 「小人愿意把赚到的钱分一半给待诏。」 「小人愿意分六成。」 「七成!七成!」 「小人只要一成!」 「……」 刚才还死气沉沉的榆林巷里,瞬间就像是开了杂货铺,门外挤满了抢购的客人。 沈安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心想这是怎么了? 「拜师?拜什么师?」 他真是懵逼的,心想哥最近没干什么啊! 而且拜师的话,他现在也没空! 第199页 如今他的主要重心还是教导赵仲鍼和折克行,再收几个弟子,那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懒觉也别想了…… 收不得啊!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突然排众而出,喊道:「沈待诏,小人愿意入沈家为仆……」 这男子就像是个狂粉丝般的扑了过来,沈安被吓了一跳,人就躲了进去。 「关门关门!」 外面的人也开始涌了过来,折克行和姚链一起出手把门关了,外面马上就是一阵捶门的声音。 「砰砰砰砰砰砰!」 「小人愿意拜师!」 哪怕是有门栓,可大门依旧是被冲击的摇摇欲坠。 「挡住!」 折克行和姚链,外加一个庄老实,三人用肩膀顶住了大门。 随后军巡铺的人来了,外面一阵呵斥声。 「可怕!」 未来的猛将兄折克行都被刚才的人潮给吓坏了,姚链更是不堪的趴在门缝那里往外看情况。 「郎君,都走了!」 沈安负手而立,皱眉道:「慌慌张张的像什么话!」 折克行见他镇定,不禁贊道:「安北兄镇定自若,有大将风范,小弟佩服。」 沈安的腿终于不抖了,他干咳一声说道:「这些人是见钱眼开,以后不许进家门。」 他算是想明白了,合着这些商人在马车绑系法赌约之后,一一总结了他沈某人的光辉岁月,才愕然发现这位竟然是个发明家。 发明家不可怕,比如说毕昇,他发明了活字印刷,可到死也没发达过,毕昇的名字和尘土一起掩埋在了地底下。 但他们发明出来的东西值钱啊! 而且沈安堪称是史上最高产的发明家,从锅贴开始,炒菜、香露……一连串的东西,这些是什么? 都特么的是钱啊! 庄老实和姚链这时也醒悟过来了,齐齐应声。 「郎君,他们是想来拜师学艺的?」 见沈安点头,姚链激动的道:「要是能全都收下,咱们家可就发财了。而且郎君您有这么多弟子,在汴梁都能横着走了。」 要是收几百个徒弟的话,那沈家就是汴梁城里最大的门派。 哥是掌门,麾下数百弟子,那日子…… 沈安也想在汴梁城里横着走,可随后就被赶来的包拯教训了。 「那人如今在医馆里只剩下了半条命,说是差点把胆都吐出来了。」 黄奇是从城外一路吐到医馆,汴梁最出色的郎中亲自出手止吐都没用,直至吐无可吐,这才消停了,现在据说在家挺尸。 「可这不关我的事啊!」 沈安觉得愿赌服输,包拯的这个态度可不对。 「是不关你的事,可华原郡王府也请了郎中……」 华原郡王府的人据说很是蛮横无理的直接冲进了医馆里,然后绑走了里面最出色的郎中,一时间舆论大哗。 包拯看着他,感慨的道:「你倒是能干,不过你一心帮着汝南郡王府,以后若是华原郡王那边得了彩头,你该如何?」 如果是赵允良家上位,那沈安最好就是带着妹妹,捲起铺盖,主动要求去戍守海岛,否则没他的好果子吃。 包拯看了前方在和花花玩耍的果果一眼,觉得沈安下注太狠了些。 「多谢包公。」 从未听说包拯提点过哪位后辈,可在沈安的身上却屡屡破例。而且他的话还有些犯忌讳…… 官家还在等着那两个大肚婆的消息,你包拯就觉得不是皇子? 沈安很感激老包,但心中却在得意着。 有哥在盯着,赵允良家半点机会都没有啊! 他的脑海里仿佛站着一个小人,叉腰在狂笑着。 包拯见他老实纯良,就欣慰的道:「要多读书,别学那家人。」 得!这位也是个帮亲不帮理的。 沈安一脸纯良的答应了,包拯更是老怀大慰,一迭声说回家要喝几杯。 老人虽然有些官吏的通病,但人还不错,更是把沈安兄妹看成了晚辈,很是亲切。 「包公……慢走。」 果果在老包家住了一阵子,所以很是亲切。 「哎!好好好!」 包拯笑的见牙不见眼的,上马都在笑,让沈安担心他会跌下来。 他目送着包拯远去,心想人生的际遇真是离奇啊! 包拯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个酷吏,压根没有一点同情心的包青天。 可慢慢的就变了…… 他猛地一回身,就觉得碰到了东西。 「哇!」 「哎呀!」 沈安赶紧抱起摔倒的果果,然后又是一场嚎哭。 他在哄着被自己撞倒的妹妹,外面却已经在传播着他『天才』的名头。 「沈待诏从炒菜开始,后面更是弄了那个什么香露,今日又改良了车马绑系的新法子,这人真是天才一流的人物,大宋以前可没有吧!」 「有,怎么没有!」 「谁?」 「晏元献十四岁中举!」 晏元献就是晏殊,当年可是天才一流的人物,只是死了三年了。 「沈安十四岁就做了待诏,还是孤儿寡女的,那晏元献当年人人夸赞,可沈安却没人帮扶,自己弄出了炒菜买大房子,还做了官家身边的待诏,今日更是弄出了能让天下震动的绑系法,晏元献有啥?」 第200页 「沈安就是天才!晏元献算个屁!」 「你说啥?」 「我说他算个屁!」 司马光牵着马,看着两个大汉扭打在一起,不禁嘆道:「口舌之争最无谓,这人啊!要少说话才好,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边上的随从笑道:「是啊!要和郎君您这样的才好。」 司马光点点头,说道:「晏元献是大才,而且人品无懈可击,当年他……」 随从的脸颊颤抖着,露出了害怕的神色。然后马上就开启了左耳进右耳出的模式。 「……晏元献这人吧,词写的极好,人也不错,当年和他在……」 一人一骑缓缓而去,走路的耳朵在颤动着,马上的不停的在絮叨。 第148章 你杀人了 晨曦下,度过寒冷一夜的鸟儿开始叽叽喳喳的在树上野望。 「吃东西喽!」 扑啦啦,一群鸟儿飞了下来,围住小女娃。 果果张开小手,一只鸟儿飞了起来,在她的手心里啄食着粟米。 「哈!」 边上一声厉喝,鸟儿们扑啦啦的又飞走了。 果果委屈的看过去,就见自家哥哥在练刀。 那身影矫健,那刀光在晨曦的映照下慑人心魄。 「杀!」 沈安一刀噼去,自觉这是巅峰状态的一刀,所以不禁看向了前方的大门。 「没刀气啊!」 沈安有些失望,回身走过去时,又把剩下的几只鸟儿给吓跑了。 「哥哥!」 果果嘟嘴生气,沈安摸摸她的头顶,说道:「回头哥哥给你用箩筐抓几只来。」 童年时支起箩筐,在下面放点米,然后抓捕小鸟,这是件欢快的事。 吃完早饭,沈安准备带着妹妹去大相国寺熘达一圈,顺带为逝去的父母祈福。 杨沫就像是一个幽灵般的出现了。 「沈待诏,有人弹劾您灌人屎尿,置人于死地……」 「啥?」 杨沫看了果果一眼,沈安说道:「果果,今日去郡王家玩好不好?」 果果点头道:「好,有小姐姐一起玩。」 赵仲鍼有妹妹,沈安也想让妹妹扩大朋友圈,所以经常来往。 「黄奇死了。」 果果去了郡王府,赵仲鍼却来了沈家。 他觉得这事儿不大好,「我翁翁说这件事就是拉屎没擦干净,别人嗅到了屎味,就认为你拉裤子里了。」 这个老流氓! 沈安被这个比喻打击了一下,但却一点不慌。 「今日教你些别的东西。」 沈安被弹劾了,而且还是人命案子,家里的人有些不安。 陈大娘抱着果果准备出发了,庄老实叮嘱她注意拐子,然后就去了书房,准备提醒一下沈安。 这事儿要重视啊! 可沈安却和赵仲鍼在书房里嘀咕,一点都不急,这怎么能行? 「……三冗是大宋最为急切的问题,有无数人说过,庆历新政也是冲着这个目标去的……」 庄老实听到了这些话,赶紧缩缩脖子,然后又悄然退了出去。 「可三冗是怎么来的?找不到这个根由,什么新政、什么革新都是扯淡!」 沈安提出了问题。 三冗就是冗官、冗兵、冗费! 也就是大宋的三大痼疾! 赵仲鍼在思索,折克行以手托腮也在思索。 「小弟觉着吧……冗官是因为荫补的太多了……」 「接着说!」 沈安有些得意的点点头,身体微微后仰,靠在了椅背上。 王安石的官职定了,度支判官。 度支掌财务,实际上就相当于半个户部。而真正的户部却成了一个养老的地方,无事可做。 相当于户部侍郎啊这是! 老王现在开始官运亨通了,按照历史的轨迹,他在京城待了几年,然后就回家守孝,直至眼前这个小屁孩做了皇帝,才把他从老家抓了回来。 「安北兄,荫补可是稳定朝局的手段,小弟认为……不可少啊!」 沈安只觉得一股子火气就沖了上来,喝道:「怕怕怕,从开始就怕,于是就和文官搅合在一起,帝王不像帝王。荫补荫补,只会直接把大宋补到阴间去!」 这是沈安第一次冲着赵仲鍼发火,大抵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你小子登基后,没抓住问题的根源,就急切的把王安石从老家捞回来,然后把大局一股脑儿的丢给他去做,这是何其的轻率啊! 赵仲鍼不服气的道:「可大宋很稳……」 沈安拿起书本,骂道:「稳是稳了,可代价是什么?叠床架屋,官员多不胜数,为了安置他们,也是为了相互牵制,就到处搞发明创造,这里弄个新职位,那里弄个养老的地方……」 赵仲鍼觉得这话有些犯忌讳了,就想提醒一下。 可沈安更快,他一书本拍在打盹的折克行的头上,然后说道:「大宋的帝王这是先怕武人,于是以文御武。然后又担心文官,于是把各种职务肢解了,互相牵制……这也怕来那也怕……这帝王做的有意思吗?」 「啊!」 折克行被拍醒了,抬头吸吸口水,然后茫然的道:「有意思,有意思!」 沈安满脸黑线的看着他,怒道:「午饭不许吃!」 第201页 赵仲鍼灰熘熘的回到府中,先去看了果果和妹妹在一起玩耍,然后才去找到了赵允让。 天气冷了,老赵也没法袒胸露乳了。 老傢伙躺在榻上打盹,听到脚步声后就睁开眼睛,问道:「可是仲鍼吗?」 「翁翁。」 赵仲鍼疾步过来,给他掖了掖被角。 赵允让缓缓坐了起来,接过茶水喝了一口,问道:「黄奇之死就是件烂事,沈安慌了吗?」 赵仲鍼想起了因为中午偷吃东西,被沈安拎着木棍到处追打的折克行,不禁就笑了,说道:「没慌,他还说了些……朝堂之事。」 「何事?」 赵允让闭上眼睛养神。朝堂之事……沈安还是太年少啊! 「他说三冗主要还是因为帝王畏惧了……」 「嗯!」 赵允让睁开了眼睛。 「说说。」 「……帝王害怕了,于是各处都在防备,包括厢军都是这种想法的产物。一切的一切,都是帝王害怕了,从武人到文官,再到百姓,都是帝王防备的对象……」 「怕什么?」 「沈安说……帝王是怕造反。」 赵仲鍼看了看边上,只有那个老僕在,才放低了声音说道:「沈安说咱们家就是造反当上的皇帝,这倒是没什么。可自己造反做了皇帝,就担心别人有样学样……过犹不及啊!刘邦也是造反,前唐的李家也是造反……可也没这么担心过。」 他没说的是,沈安直接把大宋的帝王批为神经病,被迫害妄想症的重度患者。 赵允让摸摸自己上嘴唇的鬍鬚,点头道:「胆大啊!」 他微微低头,见赵仲鍼一脸期盼的看着自己,就笑道:「去吧!」 这是贊同了沈安的看法? 赵仲鍼起身,期冀的看着祖父。 赵允让一瞪眼,骂道:「滚!」 于是赵仲鍼就欢喜的跑了。 老奴等赵仲鍼走了之后,才说道:「阿郎,那少年胆大啊!」 赵允让点点头,说道:「少年意气,官家知道了也不会怪他。不过……害怕……老夫怎么觉着他说得对呢?」 这人竟然贊同沈安的说法,也就是说,他贊同历代皇帝就是胆小。 老僕一脸黑线的出去看了看,幸好没人。 …… 「我没杀人啊!」 内侍又来了,问他的自辩奏疏。 沈安一脸悲愤的道:「那黄奇昨日还活蹦乱跳的,怎么一夜之间就死了?这肯定是有人在陷害我。」 内侍冷静的道:「仵作验尸了,说黄奇乃是中了砒霜而死,只是……」 这是怀疑沈安睚眦必报,赌约大胜之后,依旧不肯放过黄奇。 沈安很无辜的道:「赌约之事外面有人开盘,那黄奇下注自己赢,结果……倾家荡产不说,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务……我犯得着杀他吗?看着他狼狈不更好?」 内侍略微一想也是,加上他觉得沈安这人不错,所以为难的道:「朝中有不少人弹劾,说铁定是你杀的人。」 「这是想噁心人呢!」 等内侍走了之后,沈安杀气腾腾的叫来了折克行和姚链。 「那黄奇之死铁定不简单,他又欠下了大笔债务。债务和砒霜的来源,还有找关系去开封府问问消息,问问那日谁进出过黄家。」 开封府里,左判官杨靖正闭目听着下属的禀告。 「府判,那黄奇欠了许多债务还不清了,他的妻子刚被收监,只是一直说冤枉,说夫债妻偿,她杀了黄奇只是自寻死路,那还不如带着孩子走了。」 杨靖微微点头道:「这是实话,他的妻子不傻的话自然不会杀人,而且毒药不好配,他的妻子也没那个门路……」 他闭门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谁去过他家?」 「府判,如今黄奇就是一条落水狗,街坊亲戚都不交往了,去的都是讨债的泼皮……还有他的表弟,御史毛桥。就是诨号一点黑的那个毛桥。」 毛桥的鼻子上有颗大痣,很是醒目。 杨靖点点头,然后又闭上了眼睛,说道:「此事……要慢慢的查。」 下属心领神会的道:「是。那沈安得罪的人不少,咱们慢慢的查,他就会整日焦躁不安。」 杨靖的鼻孔里微微哼了一声,然后捂着温热的茶杯,就此神游物外。 第149章 邙山名医 天气冷了,宫中的男女也懒了。 赵祯最近过的很养生,所以面色看着不错。 「……官家,沈安说自己委屈,可为了陛下的大业,他觉得这不算是什么。」 赵祯额头上的青筋跳动了一下,想笑,却又想发火,最后说道:「朕有何大业?」 大业是隋炀帝的年号,沈安说这个的时候,铁定是忘记了此事。 内侍尴尬的道:「沈安还说这等小案子开封府却迟迟查不出来,多半是有情弊,互相勾结,他就派了家僕和折克行去查……」 这是给皇帝报备的意思,免得被人抓小辫子。顺便给开封府挖了个大坑,就等着人往里面跳。 赵祯微微皱眉,边上的陈忠珩对内侍摆摆手,等他出去后才说道:「官家,那些人总是乐于见到沈安吃亏的。此案就算不是沈安做的,他们也会压着慢慢查,就是想让沈安惶惶不可终日……」 第202页 沈卞的儿子,特立独行者的儿子。 这个符号很强大,让文官们天然对沈安带着反感。 陈忠珩看了赵祯一眼,见他没发怒,才继续说道:「沈安说了北望江山之后,皇城司的人说外面多有……鄙夷。」 北望江山,谁敢去? 大家都不敢去,你沈安一句话就把大家的伤疤给揭开了,不怼你怼谁? 「后来沈安在雄州的话也被传了回来,私底下那些人都在说沈安是个异类,比当年的沈卞还要异类……」 陈忠珩艰难的吞咽了一下,说道:「沈安说大宋没有大丈夫……他说汴梁的风都是温柔的……」 赵祯面无表情的问道:「还有呢?」 陈忠珩听到了些让他不安的气息,但也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沈安说汉儿从不柔弱,他说……汉儿当有大丈夫,大宋……当有大丈夫……」 这话打脸打的太过了些,而且还是地图炮,一炮糜烂千里,是男人都跑不掉。 赵祯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缓缓的道:「大丈夫……满朝都是大丈夫。」 陈忠珩不知道官家是不是在嘲讽着什么,见他面色微白,就说道:「官家,可要让御医来看看?」 赵祯摇摇头,说道:「给一丸药。」 近几年赵祯越发的崇信道家了,丹药也经常吃,觉得效果不错。 陈忠珩应了,亲自去取了一枚丹药来。 丹药遍体微红,微微一小颗。 赵祯服用了丹药,刚来了精神头,外面有人来禀告。 「官家,御史毛桥在宫门外泣血嚎哭,说自己的表兄被人毒死,凶手却在家逍遥自在……还说了什么老天不公。」 赵祯嘆道:「催催开封府,别拖了,再拖朕就自己去查。」 稍后左判官杨靖就来了。 「案子如何了?」 皇帝也要学会和光同尘,赵祯深谙此道,所以神色淡然。 杨靖低头道:「陛下,臣令人去查探了那日进出黄家之人,都没有买卖毒药……砒霜的痕迹,臣……无能。」 他觉得这个案子是手到擒来,所以想戏耍沈安一番。 可现在却找不到毒药的来源,进而无法确定谁有嫌疑,于是就麻爪了。 赵祯提高了些嗓门,不悦的道:「京城的砒霜……朕记着是有数的吧?」 砒霜是毒药,可也是一味药材,所以需要严加管理。 杨靖的额头见汗了,他艰难的道:「陛下,臣令人查过了,并无大出入……」 每斤每两每钱的砒霜都有去处,都能一一查证……那么凶手自然无处寻觅。 杨靖觉得自己先前的自信在此刻都成了笑话。 「臣已经叫人去城外各处药店巡查了,定然能找到短少的砒霜。」 他深深的一躬,浑身渐渐汗湿…… …… 宣德门外,毛桥跪在那里,眼角挂着两条血痕,悲痛不已。 「……我那表弟本是老实人,只是被沈安逼着定下了赌约,他死的冤啊!」 边上的御史们都怒了,七嘴八舌的说着沈安的阴毒。 「那人就是个阴毒的,睚眦必报,某多年来从未见过这等心狠手辣之辈。」 一个御史振臂高呼道:「诸君,咱们去沈家!为毛兄讨个公道!」 「同去同去!咱们看看那贼子可敢跋扈,若是敢,打破他家的门庭!」 「……」 一群人刚回头,就和被捏住脖颈的公鸡般的消停了。 有人怒道:「沈安!你还敢来这里!」 来人正是沈安,他的身后跟着折克行和姚链,另外还有个道士,看着就像是衙内出游般的轻松。 「咦!你等这是在叩阙呢?」 沈安一脸的惊讶,这些御史们的气势微微弱了些。 叩阙可不是好词,为了一个案子来叩阙,你确定自己不是来消遣官家的? 赵祯要是事事都管,那还要开封府来作甚?还要满朝的衮衮诸公来作甚? 这话同样是地图炮,把在场的御史们全都包了进去。 有御史指着沈安喝道:「沈安,你毒杀了黄奇,竟然还敢来此……」 「毛兄!」 这御史回身准备召唤帮手,然后大家一拥而上,把沈安围殴一顿,也算是出一口恶气。 而且这等行径多半是要青史留名的。 后人看着史书上面的几行字:某月某日,御史某某等于宫外殴待诏沈安…… 围殴一个杀人犯,有功无过啊! 而且我可是带头大哥,肯定能留名。 他踌躇满志的一回头,却见毛兄满头大汗的站在那里。 「这天不热啊!」 天气很冷,可毛桥却是满头大汗,头顶上白气渺渺,看着就像是得道的高人要飞升了。 「这天气真热啊!」 这是谁脑子抽抽了? 众人回头,却见沈安正在走过来。 他笑眯眯的道:「毛御史……久违了啊!」 毛桥的嘴角颤动了一下,鼻子上的大黑痣也动了动,上面的一根黑毛在迎风招展着。他强笑道:「你杀了人,还敢招摇过市……」 沈安嘆道:「你竟然还能站得稳,沈某佩服之至。」 当看到毛御史眼角的两熘血痕时,沈安觉得他的演技当真是感天动地。 第203页 有个御史在挽袖口,说道:「他来的正好,毛兄,刚才开封府的杨靖才进去,肯定是找到了证据。咱们拿下他,等杨靖出来再说话。」 这位堪称是为了同僚两肋插刀的好汉,竟然一点都不怕沈安带着的三个帮手。 不,是两个帮手。 第三人是个道士。 众人都在看着毛桥,可他流汗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了。 「毛兄,你这是……」 大家都觉得不对了。这天那么冷,可你却和三伏天似的反应,这啥意思啊? 沈安招招手,道士就走了过来。 他指着毛兄问道:「可是他?」 道士点头道:「是。」 噗通一声,毛桥竟然坐在了地上。 沈安不禁就笑了,说道:「你的胆子比我的大,竟然敢毒杀自己表兄。毛御史,你不但毒杀了自家表兄,还贼喊捉贼的弹劾沈某,你这谋略不错啊!」 什么? 御史们瞬间就怒了,有人喊道:「毛兄说说话!」 御史们不是蠢货,只是同僚的身份和对沈安的同仇敌忾,让他们一时迷惑了而已。 可毛桥的异常却让他们觉得不对劲了。 正常人被人污衊为杀人犯,那铁定是要反驳的,甚至会破口大骂。 可毛桥却一直在流汗,身体里就像是放置了一个火盆,热量源源不断的在辐射出来。 难道…… 刚才的那位『两肋插刀兄』悄然退到了边上。 这年头的两肋插刀,多半是插自家朋友两刀,少数插刀的也是假刀,装腔作势而已。 沈安走到了毛桥的身前,说道:「你的手段真的不错,不过你以为炼丹道士的手中有砒霜的事,就只有你知道吗?」 轰! 周围的人一下就被惊住了。 炼丹的手中有砒霜? 沈安突然噼手一巴掌扇去。 啪! 毛桥被这一巴掌扇的脸上红肿,身体开始了颤抖。 沈安说道:「你和青云交好,可青云却是汴梁有名的炼丹高人。」 这年头的炼丹高人,几乎都是毒王。 毛桥的脸颊在颤抖着,突然嘶吼道:「我弹劾过你,你这是报复,是污衊……」 沈安见他来劲了,就冷笑道:「你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逃脱?拿过来!」 姚链掩鼻拎着一个大袋子过来了。 他把袋子丢在地上,噗的一声,有粉尘从里面溢出。 这个蠢货! 沈安赶紧捂着鼻子闪到了一边,那些御史也下意识的避开了。 只有毛桥,他就跪坐在那里。 「全是砒霜!」 沈安指指袋子,想起了那位金莲妹纸。 毒死武大的就是砒霜吧。 大郎,来,喝了这碗药! 毛桥绝望的道:「你怎会知道这个?」 沈安整理了一下衣冠,肃然道:「某乃邙山名医……」 砒霜也能入药。 毛桥瞬间面如死灰…… 第150章 我是青天你是猪 杨靖觉得这案子换谁来也没用,都得从毒药的来源着手。 他走在宫中,周围的宫殿在眼中仿佛都是灰色的。 他觉得自己失败了,在官家关注这个案子的大好机会下,他竟然失败了。 早知道我就该提早查的啊! 要是能火速破案,官家这里铁定会记得他的名字和政绩,到时候飞黄腾达算什么? 可机会就这么熘走了,你让他如何不沮丧。 此刻他忘掉了自己想看沈安笑话的心思。 他听到了脚步声,于是抬头,就见到一个内侍正跑着过来。 这内侍比较胖,跑着的时候身体上的肥肉跟着一颤一颤的,看着格外的喜庆。 「杨……杨府判,案子有了,有了!」 这内侍认识杨靖,所以就停步招呼。 「什么案子有了?」 杨靖现在只想回开封府,然后把任务分解下去,一定要在半个月之内把毒药的来处查清楚。 内侍气喘吁吁的道:「那……黄奇是被人毒杀了。」 我当然知道他是被毒杀的,可我现在只想知道他是被谁毒杀的。 「我知道。」 他强笑了一下,准备出宫。 内侍一急,就拉了他一把,说道:「是被那个御史毒杀的。」 杨靖的身体一滞,缓缓回身道:「你怎么知道?」 内侍怕耽误时间,就急促的说道:「是沈待诏查出了那御史和道士交好,那道士会炼毒……」 杨靖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内侍冲进了殿内,欢喜的声音听着特别的刺耳。 接到报案后,他第一件事就是令人去查了当天进出过黄家的人,其中三人是讨债的泼皮,但是他们没有作案动机,毒死了黄奇谁来还他们的钱? 而剩下的两人,一人是黄奇的妻子,另一人却是御史毛桥。 可谁也没想到会是毛桥,因为毛桥的鼻子上有颗大黑痣,特徵太明显了。一旦他去药店买药的话,铁定会被人记住。 而且毛桥不是郎中,没有药方的话,药店也不可能卖砒霜给他。 所以他才疏忽了毛桥的存在。 可沈安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茫然向外走去,脚步踉跄。 「官家,御史杀人了!」 第204页 稍后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御史毒杀自家表兄,然后欲盖弥彰的弹劾了沈安。 沈安竟然化身为青天,随便出手就抓住了真凶,当真是光芒万丈。 而作为对照的开封府却成了酒囊饭袋,负责案子的左判官杨靖上奏疏请罪,据说官家对此人的评价是不堪大用。 而后捧日军竟然全军出动,分赴各处,吓得城中的百姓和官员们不知所措,以为是出大事了。 「城中的粮价涨了两成,然后官家派人说是去查抄道观,粮价应声而落。」 值房里多了个小炉子,暖洋洋的。 欧阳修的眼睛看着有些发红,他仰头靠在椅背上,不时转动着眼珠子。 「外面说你沈安破案如神,开封府的愚笨如猪,怪不得官家说不堪大用。老夫也被人讥讽为尸位素餐,没办法啊!也得写一份请罪奏疏。」 沈安把脚靠近小炉子,舒坦的烤着火,却不肯说话。 这些软弱的话听听也就罢了,欧阳修纵横宦海多年,如果谁认为他是个老好人,那会死的很惨。 欧阳修嘆道:「那黄奇欠债多了,就用表弟毛桥来搪塞,说有一半赌注是替毛桥下的。这个污衊谁能受得了?于是毛桥怒而生出杀机……就去了青云观,威胁利诱一番,从青云的手中买了砒霜来,趁着去黄家的机会下毒……」 沈安突然笑了起来,欧阳修坐直了身体,问道:「你为何发笑。」 沈安搓搓手说道:「欧阳公,那一半赌注铁定就是毛桥的,而且黄奇那里肯定有能说服那些泼皮的证据,比如说黄家没那么多钱,多出来的都是毛桥给的,你们去毛家讨债吧……」 他俯身把手伸到了小炉子上面烤着,然后抬头道:「否则毛桥压根就不会怕这些污衊,更不会去杀人灭口。」 他看了欧阳修一眼,心想御史就是污衊人的,还会怕人污衊?您逗我呢! 绑系法的改良大家都不看好,于是这对表兄弟就下了重注,想一把就赢个暴富。 谁知道最后却是惨败,毛桥的薪俸哪里还得起巨额赌债,一旦被那些开盘的爆出来,他这个御史怕是就做不下去了,官也做不下去了。 丢了官职,重新变为平民,那还不如杀了他! 他不想死,自然就只能是委屈黄奇了,先去地底下等一阵子吧。 欧阳修想糊弄过去,可沈安却早就想了个通透。但他也不问是谁请欧阳修来掩饰毛桥的杀人动机,因为最有可能的就是包拯。 御史违律赌博,而且涉案金额巨大。在输红了眼之后,竟然毒杀了自己的表兄来掩盖罪恶…… 这些加起来会对御史台的公信力造成损害,所以包拯想把杀人动机改了也是在情理之中。 被沈安识破了用心,欧阳修的老脸难得的一红,然后摇头道:「罢了罢了,少年有为,老夫当避你一头地。」 这话是他曾经夸赞苏轼时用过的,沈安一怔,却觉得老欧阳更像是在批发好评。 而且直到现在他都没问沈安是怎么知道炼丹能炼出毒药的事,可见是不想掺和这些麻烦。 果然是老狐狸啊! 「知府,宫中传召沈待诏!」 外面有人大声的禀告道。 沈安皱眉道:「怕是有事,欧阳公且坐,我这就去了。」 他出了值房,等转个弯后,就看到了杨靖。 杨靖就站在屋檐下,神色黯然。 得了赵祯一个不堪大用的评价,他这辈子就别想再升官了。 官员不能升官,大抵就和商人再也无法赚钱一样的煎熬痛苦。 杨靖抬起头来,就见到了沈安。 「见过杨府判。」 这个案子的开头办的拖拖拉拉的,必定就是杨靖的主意,这一点他已经通过赵仲鍼那边确认过了。 也就是说,他和杨靖是对头。 杨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说道:「是沈待诏啊!」 沈安微笑道:「杨府判的气色看着不错,看来最近没少春风得意,沈某却是要为杨府判道贺了。」 杨靖的脸上多了一抹青色,他强笑道:「多谢沈待诏了。」 此刻他的心中在流血,恨不能一把掐死沈安。 这个案子和沈安无关,这个判断他早就有了,只是抱着猫戏老鼠的戏嚯心态想熬熬沈安罢了。 你为何要多事? 若是没有你多事,这个案子我迟早会查出来。 沈安一脸纯良老实的说道:「谢什么谢,杨府判在开封府多年,破案如神的名声让沈某如雷贯耳,民间杨青天的呼声可是响彻云霄……」 啪! 开封府府衙里仿佛传来了打脸的声音:外面盛传沈安破案如神,是沈青天,而他杨靖却是蠢笨如猪…… 边上有两个小吏探头出来看这边,听到这话后,不禁摇头嘆息着。 这位杨府判的威信扫地了啊! 沈安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哎呀一声,歉然道:「本想和杨府判多多请益,可官家召见,哎!没办法啊!告辞了。」 官家召见我,而你却被官家冷落了。 沈安的嘚瑟让杨靖面如死灰,身体原地摇晃着,就像是喝酒醉了一般。 看着沈安远去,那两个小吏急忙就躲了回去。 杨靖想戏耍沈安的心思瞒不过大家,可他耍一耍的,竟然把自家的前途给耍没了,而沈安却施施然的被召见进宫。 第205页 这是什么? 这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人的仕途完蛋了,弄不好一辈子都只能在原地踏步,再无寸进。 而沈安的名声却会逆势而上。 …… 破案比开封府的还厉害,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沈安只是差了年龄和履历罢了,否则随时都能承担更重要的职务。 「我只是运气好而已。」 沈安很是谦虚的应付着接自己进宫的内侍。 人谦虚大抵都是有目的的,比如说觉得自己还不够好。 比如说觉得不值当和你装比。 但沈安的目的却是另一个。 「敢问中贵人,官家召沈某进宫所为何事?」 内侍摇摇头道:「以前能说,这几日不能说。」 「为啥?」 这个内侍直爽的可爱,竟然说这几天不方便透露宫中的事。 内侍苦着脸道;「宫中几位厉害的都发怒了,特别是陈都知,陛下身边的人被他敲打了多次,还被赶走了两个。」 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沈安一路被带着到了延和殿,宰辅们竟然都没在。 他们没在不是大事,可延和殿的前方空地上,此刻竟然摆放着许多五颜六色的疙瘩块,有的圆润如球,有的外形不规则。 还有十多个箱子摆放在另一边,有两个内等子(禁卫,内侍充当)在看守着。 第151章 那不是仙丹,而是合金 赵祯面色冷淡,可却不是冲着沈安。 「你如何知晓道人会炼毒的?」 呃! 沈安没想到竟然是这个事儿,他瞟了一眼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心想难道就是『仙丹』? 他收敛心神说道:「官家,臣以前在雄州时,老师乃是邙山的隐士,也会炼丹,不过老师说炼丹炼出来的多半是毒药,吃不得。」 那位老师算是沈卞的幕僚,也跟着一起消失在了草原上,想必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就成了沈安的挡箭牌。 一切不合理的东西,咱都能给那位老师戴上个高帽子,比如说……邙山神医。 沈安在心中念了声佛号,神色就更加的纯良老实了。 赵祯点点头道:「你那老师是洛阳人氏,有几年上了邙山,说是要修行,没想到竟然是位隐士。」 看来赵祯已经把他的底细调查的很清楚了,而且多半是通过皇城司的渠道去查的。 沈安的嘴角抽搐着,托原身记录了一些往事的福,里面就有那位老师的记载。 那位老师有一次喝多了,说自己当年进邙山隐居只是藉口,实际上还是穷的,想去挖几座帝王将相墓来发点小财。 可邙山上的墓群大多被盗挖一空,他一人的力量哪里有用,最后只挖到了两根小金条,聊胜于无。 众人都纷纷看向了沈安,目光中多了敬佩之色。 邙山神医的传人,还会炼丹,还会炒菜…… 旁人会其中的一项就能笑傲天下了,可沈安却会许多项。 谁是高人? 眼前的这位沈待诏就是了! 赵祯一下就忘记了刚才想问沈安什么来着,他揉着眉心,陈忠珩低声道:「官家,是炼毒……」 赵祯干咳一声说道:「那个……炼毒之事……」 还是来了啊! 沈安不想掺和这件事,因为天下的道士何其多也,炼丹的也不少,这不赵祯自己就和道人炼丹,最近都有些懒政了。 要是他把炼丹术揭开了,那些道人得恨死他。 赵祯看似不在意的偏过头去,陈忠珩悄然过来,低声道:「官家大怒,你既然是邙山神医的弟子,那就该知道怒极伤身的道理。说吧,别怕那些道士,有官家……有我为你做主呢!」 宗教的力量往往隐藏在世俗之下,旁人只知道膜拜神灵,却不知道神灵的俗世代表非同一般。 除非是疯了,或是逼迫太过,否则帝王不会和宗教开怼。 这是铁律! 沈安看了陈忠珩一眼,微微点头道:「多谢了。」 陈忠珩不肯骗他,最后就咬牙说自己来担保。 这就是情义,换做是旁人,陈忠珩只会冷眼看着就是了,随便你自己作死。 人活在世间眷恋的也就是情义,牵挂难捨,最终觉得身体沉重,却发现挂着的都是情义。 情义得还,不然就是白眼狼。 沈安的眼角突然瞟到了一个女人,他目光扫过,看到裙角一闪,就闪进了殿内。 那是皇后! 除去皇后之外,没有女人敢在这个时候待在延和殿里。 由此可见赵祯服用丹药的时间不短了,引得皇后都在关注此事。 帝王嗑药的历史源远流长,但赵祯竟然也赶时髦,倒是让沈安有些意外。 沈安斟酌了一下,说道:「官家,道人说五行变化,或是生克之道,而炼丹就是最好的诠释。」 「道人们认为雌黄千年后会变成雄黄,雄黄再过千年就会变成黄金,还有其它东西……」 岁月不仅是一把杀猪刀,在道家的理念中,更是能产生巨大化学作用的催化力。 「他们认为……炼丹能把千年的时日缩短为……比如说七七四十九日,九九八十一日……」 炉中日月长,一日当百年。 在不少道人看来,炼丹炉和炼丹的方子就是岁月的催化剂,为此他们孜孜不倦的在炉子前煽风点火。 第206页 「可……他们用的材料大多是什么雄黄、雌黄、曾青、慈石,然后用高温,再弄些东西添加……」 沈安的脸颊有些抽搐着,赵祯也回身过来看着他,因为这个丹方他很熟悉。 这就是太一神精丹,是治病用的,但分量很关键。 沈安看了他一眼,说道:「这方子炼出来的就是砒霜,青云就是这么炼的。不过他的丹方早就落伍了。」 赵祯松了一口气,说道:「那倒是无碍。」 他的丹方有雄黄、雌黄和其它东西,但是没有曾青和慈石,所以他认为自己肯定没事。 「还有些人会各种奇思妙想,比如说五石散……」 赵祯呆了呆,五石散那可是老前辈了,晋朝时的那些前辈就是吃着五石散,然后袒胸露乳的笑傲林下。 沈安见他发呆,就觉得该下一剂猛药了,否则再嗑下去,这位皇帝怕是活不了几年了。 「官家,许多丹方繁琐,里面的各种东西……加在一起炼的话,怕是会炼出些五颜六色的东西来。」 众人的目光不禁转向了那些花花绿绿的『仙丹』上,先前几个内侍还在用力的呼吸着,仿佛这样就能吸到些许仙气。 此刻听了沈安话里的意思,那几个内侍赶紧呼气,仿佛这样就能把刚才的气息全部吐干净。 「那些东西是什么?」 赵祯终于忍不住开口发问。 沈安迟疑了一下,不是害怕,而是想了一个比喻。 「官家,这些东西合在一起煅烧,实则就是……一些稀奇古怪的金铁之物……」 沈安始终觉得古代的炼丹师们都是金属和化学专家,他们做过的合金和化学试验能甩后世几条街。 可人体却不是反应炉,把这些『仙丹』吃下去,天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但重金属中毒肯定是有的。 沈安不知道这事儿的麻烦程度,但是赵祯眼中的冷意让他确定了一件事。 ——这位皇帝怕是嗑了不少时间的『仙丹』了! 沈安觉得这等事掺和不得,于是就请退。 陈忠珩亲自送他出宫,这可是难得的待遇。 两人行走在宫中,闲杂人等见了就纷纷站在路边,垂首等候他们先走。 陈忠珩突然嘆息道:「官家不易啊!」 「是不易。」 沈安以为他要为赵祯问些私密事,可他却低估了赵祯在这方面的执拗。 「那个……沈安啊!」 到了无人处,陈忠珩突然有些扭捏了起来。 沈安心中一惊,心想你可别是喜欢那种调调吧,那哥可不奉陪。 可陈忠珩扭捏着却是问了个难题:「那个……痔瘘你可有办法?」 沈安一怔,然后就笑了出来。 竟然是得了痔疮。 不过显然陈忠珩对他邙山名医弟子的身份是深信不疑了,否则哪里会拿自己的病来给他看。 但凡在宫中有些身份地位的,对自己身体的问题大多是讳莫如深,就怕被人拿去做文章。 宫中只能看到头顶上的那片天,于是对权利就格外的渴望和执着。 为此暗中的手段层出不穷,不小心就会中招。 陈忠珩恼怒的道:「笑什么?我诚心问你,你却拿我取笑……」 沈安拱手道:「我的错。不过痔瘘吧,还是重在调养,我这里有些禁忌的东西你记记……」 沈安说了些痔疮需要忌讳的东西,最后又给了个偏方。 那个偏方还是前世有人在论坛里说的,言辞凿凿,据说治好了好几个痔疮。 哥够意思吧! 陈忠珩现在苦恼的是怎么记下来那么多东西,就急匆匆的说了个事就走了。 「宫中有一位道人,医术了得……」 那位道医可是治好过不少人。 而沈安却是邙山名医…… 可邙山上没人,只能给鬼治病。 得!这事儿没法管了! 否则哪天被人在背后捅一刀就酸爽了。 第152章 道士堵门 沈安抛开此事,一路出来,就去了暗香。 走进店里,总算是看不到一群女人拎着托奶在比划的场面了。 「安北啊!你总算是来了。」 王天德看着脸色白了些,一脸惊喜的沖了出来。 「最近生意不错啊!」 右边隐隐传来了女人的声音,什么能不能再大一些,托的更稳当一些。 「……对啊!难道就不能变大一些吗?至少看着大。」 王天德冲着沈安挤眉弄眼的道:「安北,听到没有,那些妇人可提了不少要求呢,特别是这个大,咋弄?」 「哎!」 沈安嘆息着,然后摇摇头,王天德的心中一个咯噔,觉得自己怕是做错事了。 他和沈安是一个联合体,他是执行人,而沈安却是灵魂。 灵魂可不能出事啊! 沈安一脸痛心的怒喝道:「这等小事你都解决不了?」 王天德心中一松,不由自主的起身道:「这个……不好弄啊!」 「蠢!」 沈安就像是遇到了一个顽劣的学生,无奈的道:「托奶做成两层,中间随意填充些东西,什么棉啊布的,看客人的实力,捨得花钱的话,全给她用金箔填也成啊!」 后世这等手段都烂大街了,一个飞机场都能被衬托成车头灯。 第207页 他语重心长的道:「老王,咱们要急客人之所急,想客人之所想,只有客人想不到的,就没有咱们做不到的,明白了吗?」 王天德在回味着沈安的话,半晌一脸震惊的竖起大拇指,贊道:「高!实在是高!」 他觉得沈安当真是超级天才,可这个超级天才现在却面临着挖墙脚的威胁。 他干笑一声,偷瞥了沈安一眼,说道:「昨日那些商人……呵呵!真是不像话啊!竟然去堵门……」 这货是害怕了,害怕沈安丢下他和别人合作。 沈安心中有数,就淡淡的道:「老王啊……」 王天德马上束手而立,恭谨的道:「在呢。」 沈安见他这般模样,心中大乐,但面色却淡淡的,说道:「商人要有底线,要有节操!」 「是是是!」 现在沈安说他王天德是个卵生的都没问题。 沈安知道商人逐利,但他不希望王天德变成那等没底线,没节操的傢伙。 所以他正色道:「咱们能挣钱,能挣大钱。但是要谨守底线,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我希望你能有个数。」 王天德没口子的应道:「安北你放心,咱可不是那等没良心的人……」 沈安点点头,起身出去。 王天德跟在侧后方,笑道:「安北可还有要交代的吗?你的话我听了就有劲,听了就精神抖擞,晚上……睡的也好了。」 沈安觉得好笑,心想这货好歹没说什么『夜御三女』的话来。 街上多了不少军士,不时能看到有道人被押解过来。 「这些道人是犯了何事?」 百姓们见状都纷纷议论纷纷,可谁都不知道是发生了啥事。 官家吃丹药的事知情者不多,知道的不敢说,不知道的就一头雾水了。 跟着道人后面的有几个樵夫,有人喊道:「卖柴的,来这边。」 几个樵夫欢喜的背着柴火过来,那人大抵不差钱,就说道:「你等可知道这些道人为何被抓了?若是知道,某多给一倍的价钱。」 几个樵夫一听就欢喜的不行,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家附近道观的倒霉事。 「……说是炼丹的高人,可先前有军士去过,高头大马的好吓人……」 「……军士们进去就查抄,后来装了好几袋子的东西,看着他们拖着走,肯定是金银……」 「那些道人说能炼出金银来,这说不准是朝中差钱了?想把他们弄进宫来鍊金。」 「没什么金银,没听沈待诏说吗,他们炼出来的是毒药。」 「……」 几个樵夫得了钱,见那柴火也没人要,就欢喜的挑着走了。 沈安不管这些,他觉得自己最近要消停些,免得被火气旺盛的赵祯给盯上。 而在朝中,包拯也火力全开,弹劾了几位平时喜欢嗑药的权贵。 可这玩意儿不违律啊! 沈安觉得老包怕是疯了,见人就喷。 所以当他听到包拯来访时,就开始装病。 书房里,他的额头上覆盖着一块毛巾,见包拯进来,就一脸憔悴的道:「包公……小子失礼了。」 「受凉了?郎中怎么说?」 包拯一阵嘘寒问暖,沈安一一答了。 「那事……」 包拯的声音变得有些缥缈,「那事老夫只想着御史台的名声,却忘了罪孽要得以昭示……」 等等! 沈安一把拿起毛巾,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包是来道歉的? 包拯嘆道:「老夫自诩清正,可终究还是落了下乘。」 他有些神思恍惚,没注意到沈安的精神一下就好了。 「老夫才和几位宰辅一起进宫求见官家,恳请官家远离丹药,只是……」 赵祯竟然还想继续嗑下去? 沈安觉得这位皇帝真是魔怔了。 包拯唉声嘆气的,看样子是真的伤心了。 「安北,你是邙山名医的弟子,而且还知道炼丹之事,以后……」 包拯期冀的看着沈安。 「小子保证会进谏。」 沈安就差指天誓日了,最后才把包拯忽悠走。 可他却知道这事儿没戏。 砒霜能治疗某些疾病,这个是被证实了的。而某些丹药大抵有些兴奋剂的功用,对于年老的皇帝来说,这同时也是安慰剂。 步履蹒跚? 没精神? 看着后宫的美女没兴趣? 来,官家,咱们嗑一颗丹药! 而最重要的还是无子! 官家没儿子,这个才是问题的根源。 可我也没生儿子的药啊! 「哥哥!」 沈安陷入了纠结中,直至被果果拖了出去。 「哥哥病了,出门吹吹就好。」 沈家的大门打开,沈安蹲着,果果就站在他的身前,一脸严肃的冲着他的额头吹了三口气,最后踮脚拍拍他的脑门,说道:「哥哥好啦!」 沈安笑着蹲在那里,说道:「好啦,哥哥觉得都好了。」 果果觉得自己好厉害,然后就笑弯了眉眼。 太阳倾洒在榆林巷里,一群道人静静的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第153章 不是说好要干架的吗? 杨沫跑的气喘吁吁的,等见到赵允让时,赵仲鍼也在。 第208页 在得知凶手就是毛御史之后,祖孙二人心情大好,正在其乐融融的下围棋,边上还坐着个女伎在吹箫。 箫声呜咽中,赵仲鍼缓缓偏头看来。 「郡王,出云观的好些道人去找沈待诏的麻烦……」 「什么?」 赵仲鍼手中的棋子落在木制的棋盘上,呯的一声。 他霍然起身道:「翁翁,孙儿请带十名侍卫去。」 郡王府的侍卫不少,十名的话影响不大。 赵允让微微皱眉道:「慌什么?」 赵仲鍼的眼睛有些发红,说道:「翁翁,安北兄对孙儿亲如兄长,他若是出事,孙儿……孙儿如何能坐视?」 赵允让微微嘆息,就在赵仲鍼跺脚准备自己去时,他说道:「带二十人去,打!打出了事,老夫兜着!」 赵仲鍼瞬间就沖了出去,随即外面就传来他呼喊侍卫的声音。 赵允让嘆道:「少年人啊!意气风发,快意恩仇,希望你们十年二十年后依旧能这般为朋友而冲动……」 …… 「福生无量天尊。」 沈安抱着妹妹,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巷子的道人。 那些街坊被堵在家里不得出来,都找来梯子,扒在墙头上看着。 王俭站在木梯下问道:「是找茬的还是什么?」 梯子上的是阿珠,她双手扒着墙头,回头欢喜的道:「官人,这是出云观的观主来了。」 王俭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说道:「那沈安说炼丹炼出来的都是毒药,出云观的观主舍慧乃是炼丹大师,这是来找麻烦的!」 阿珠喜滋滋的道:「官人,你不该念佛号,小心道尊怪罪。」 王俭喜得眉间都在跳动,说道:「心诚则灵啊!要是沈安被打个半死,回头为夫就上出云观给香油钱去!」 阿珠也欢喜不胜的道:「舍慧真人炼丹无双,出云观有钱呢!」 这时外面一阵动静,王俭催促道:「赶紧看外面!」 沈家的大门前,一个道人面色赤红,看着就像是后世的高炉工人,他稽首道:「贫道舍慧。」 边上一个笑的颇有仙风道骨味道的道人上前一步道:「贫道舍情。」 后面一群道人没资格报名,但却都虎视眈眈的盯住了沈安。 这是有啥深仇大恨啊! 「郎君且退!」 好在姚链来了,沈安正准备撤退,那叫做舍慧的道人喝道:「沈待诏且慢。」 他说着就准备上前,姚链把木棍往前一点,喝道:「退后!都退后!」 沈安在看着,如果这些道人连木棍都不怕,那他就准备连夜带着果果搬家,搬到城外去。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那个仙风道骨的舍情出面了,他对一脸执拗的舍慧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情绪就缓和了。 「沈待诏,贫道等来此并非是寻事,乃是来论道的。」 舍情笑的很是仙风道骨,可沈安却知道,若是几句话不对头,这个论道就会变成打砸。 你毁掉了炼丹的名声,也就是砸了别人的饭碗…… 沈安不禁打个寒颤,觉得自己怕是低估了此事的后果。 最后就舍情和舍慧,还有几个老道士跟着进去。 方外之人来了,不管如何也是要隆重些。 沈安令人开了正厅,然后叫曾二梅去泡茶。 出家人自然是不能贪口腹之慾,可等喝了一口炒茶后,几个道人都不禁贊道:「好茶水!」 舍情贊道:「微苦,却回甘。正如人之一世,出生即苦。要努力修炼,奋勇精进,方能脱离凡俗之苦,得大道。」 这人说话一套套的啊! 沈安发现那个红脸的舍慧有些呆,而舍情却是个人精。 这时庄老实走了进来,附耳说道:「郎君,出云观可是汴梁最大的道观。舍慧是观主,名震汴梁的道人,权贵们都想花重金向他买丹药。」 得!这是惹到马蜂窝了。 他不知道这边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宫中的皇帝大急,赶紧派了张八年来解救他。 而郡王府得了消息后,赵仲鍼红着眼睛,和赵允让要了家里一半的侍卫,一路狂奔而来。 最大的道观啊! 沈安笑眯眯的道:「人生来就是奔着死而去,凡夫俗子等到垂垂老矣时茫然无措,五内俱焚,可见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舍情微笑着说道:「沈待诏高见。我辈隔离凡俗,吐纳气息,修炼不辍,更有丹药辅助,自然能脱离凡尘,得了解脱……」 丹药辅助? 沈安笑呵呵的,心想那可是能辅助你升天的宝贝啊! 舍慧突然问道:「听闻你也懂炼丹?」 「略知一二。」 沈安很是淡然的看着他。 舍慧看了他一眼,冷冷的道:「河上奼女,灵而最神……」 沈安摸了摸下巴,可惜没鬍子,他淡淡的道:「得火则飞,不见埃尘。」 舍慧的眼中多了精光,继续说道:「鬼隐龙匿,莫知所存。」 周易参同契而已,前世的论坛里早就把这个氧化物的方子给说烂了,而且为了揭穿道士炼丹的本质,他没少翻看这本书。 沈安微笑着,恍如得道高僧般的说道:「将欲制之,黄芽为根……二者合二为一,再辅以些材料,就能炼出丹药。只是……火候难精啊!」 第209页 他端坐在主位上,微微而笑,神态从容,说到火候难精时,还微微嘆息了一声。 炼丹的高手都知道一件事:丹火要稳定。可丹火却偏生不稳定,让人头痛。 道友啊! 舍慧站了起来,稽首道:「见过道友!」 沈安心中纠结,心想哥可不想当道士。 但表面上他却云淡风轻的说道:「略知一二罢了,当不得道友。」 边上的庄老实和姚链等人已经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舍慧的丹药在汴梁赫赫有名,无数权贵想求一粒而不得。 可就是这样的高人,此刻竟然稽首为礼,尊重的称呼自家郎君为『道友』。 要是传出去的话,那些在暗地里准备看沈安笑话的人都得傻眼了。 舍情也是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他也没想到自家这位炼丹成痴的师兄会和沈安这般投缘。 以往那些权贵来出云观求见舍慧,每每都会吃闭门羹。 可现在…… 「沈待诏……奼女游离,前辈有云,需黄芽来擒住它,可终究要火候,丹火稍有变化,那奼女就化为灰烟……」 舍慧的神色诚恳,就像是在请教老师。 沈安一脸纯良的点点头,说道:「奼女性轻浮,时而化为玉珠,时而化为青烟……」 上古传下来的丹方隐晦得一塌糊涂,不得真传你就只能当是看天书。奼女就是水银的隐晦称呼,可水银常温就会蒸发啊! 而且水银剧毒,它的蒸气同样是剧毒…… 这道士当真是悍不畏死啊! 而所谓的黄芽就是硫磺,用硫磺和水银合成,就能擒住准备气化的水银。这个过程要是在后世的实验室里试验出来,成品会被称为『硫化汞』,也就是丹砂。 「对啊!」 舍慧已经走了沈安的身边,急不可耐的搓手道:「沈待诏可有何办法吗?」 沈安嘆息道:「要用焦煤!」 丹炉的温度不稳定,那就用焦煤啊! 「焦煤?」 舍慧一脸懵懂,沈安一拍脑门,想着现在可没这东西。 此时的煤炭叫做石炭,各地都有卖,但是官府已经插手了,准备收拢这个财源。 舍慧一个稽首,诚恳的道:「请沈待诏赐教,贫道感激不尽。」 沈安觉得自己怕是遇到了炼丹痴人,他简单把焦煤的大致作法说了,然后突然脑子里抽了一下。 舍慧正在记录着焦煤的作法,什么洗煤、搭配……这些程序是沈安当年在煤窑里厮混了两个月看到的。 等他记录完了之后,抬头就见到一双炽热的目光。 「舍慧真人……」 舍慧觉得这目光中有些不大对味的东西,但一闪而逝,他急忙起身道:「在沈待诏的面前可不敢称真人。」 沈安从善如流的道:「舍慧,回去好生修炼,沈某等着你得道飞升的好消息。」 一行人走到了大门内,舍慧回身稽首,恭谨的道:「今日得了道兄的不传之秘,贫道不敢欺世盗名,此后当奉待诏为道兄。」 沈安笑眯眯的道:「沈某这里就一个建议,少弄奼女啊!」 这年头的炼丹大师们最喜欢的就是水银和硫磺之类的东西,有事没事就撒点到丹炉里去,然后就期待着能炼出仙丹,但最终只是得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合成物。 这些合成物经常嗑几颗,这人想不飞升都难啊! 大门打开,舍慧走出去,再次回身稽首道:「道兄留步!」 一群老道人也稽首道:「道兄留步!」 沈安拱手道:「客气了,诸位道兄若有余暇,尽可来沈家坐而论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就在盯着舍慧,眼神灼热。 如果说炼丹大师都是化学家和冶金家,那么舍慧就是其中的翘楚。 冶金学家啊! 有了焦煤之后,丹炉的温度会更高,更稳定。 要是舍慧能鼓捣出些好钢铁来,那可比什么奼女牛多了。 想想吧,要是弄出来好钢,打造成兵器…… 一刀两段,一枪戳你个透明窟窿。 宋军的手中全是神兵利器,这仗辽人和西夏人还怎么打? 舍慧觉得这位道兄的眼神有些吓人,他仔细想了想,觉得就像是那些权贵见到自己时的眼神。 贪婪! 可道兄道行高深,他贪我什么? 舍慧摇摇头,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有些问题。 他微微颔首,然后缓缓侧身,准备回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群军士和侍卫,以及那些被侍卫逼住的道人。 这些人此刻都在呆呆的看着他们。 张八年呆呆的看着…… 赵仲鍼呆呆的看着…… 你们俩这是什么关系? 道兄? 不是说好要干架的吗? 第154章 那是法器啊 「安北兄,要动手吗?」 赵仲鍼带着侍卫们沖了过来,然后盯住了舍慧他们。 他竟然带了一把短刀,此刻短刀出鞘,那杀气腾腾的模样,分明就是不惜动手杀人了。 张八年带着人缓缓过来,深凹的眼睛此刻却多了些和气。 他带来的都是皇城司的好手,一看那冷漠的神色,就知道多半是见过血的。 舍慧皱眉看着这些,问道:「何事?」 第210页 张八年的性子阴沉,如果换一个人当面的话,他能一脚踢断那人的腿骨。 可方外之人,而且是汴梁有名的舍慧真人在此,他却不敢。 不但不敢,他还得挤出了一抹微笑,说道:「有人说真人……带人来这里闹……」 「一派胡言!」 舍慧的肤色本就是发红的,此刻更是成了深红色。 他冲着沈安稽首道:「沈道兄的道法高超,贫道自愧不如,这就回观里修炼,若有所成,当是道兄的指点之功。」 舍慧说完就大袖一甩:「回去!」 他当先而行,随后是舍情…… 那些道人也纷纷跟上…… 道袍飘飘,榆林巷的街坊们在看着。 赵仲鍼和张八年也在看着。 然后众人齐齐回头看向了沈安。 「舍慧真人叫你道兄?」 张八年觉得这世界怕是有些混沌了,哪怕沈安说自己跟随老师学过炼丹,可那是炼丹大师舍慧啊! 他奉旨去出云观请教过几次,每次都得毕恭毕敬的。 可每次舍慧都是冷冰冰的,回答问题也是极度的不耐烦。 世外高人大抵就是这样,张八年每次都这样宽慰自己。 可刚才他看到的是什么? 一个下属悄然靠近他的身后,低声道:「都知,小人没见过舍慧真人,可听说真人对外人从不给好脸色,这……」 舍慧刚才对沈安的态度堪称是亲切,不,是亲热。 甚至带着些许的低姿态。 这哪里会是传闻中的那位真人! 张八年也觉得自己怕是眼花了,可他的眼绝对没花,否则皇城司都知的职位他也坐不稳。 看着那些道人的背影,张八年用力的掐了自己一把。 很痛! 「哎哟!」 这时前方的墙头上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呼,接着就是摔倒的声音,以及叫骂声。 「叫你扶住梯子,你……你!」 「沈家是不是被砸了?」 「砸个屁!那些道士对他亲切的很!」 「啥?你眼花了吧?沈家和道士可没交情!」 「哎哟,我的腰,你自己看去。」 墙头上又多了个脑袋,却是王俭。 正好张八年的目光扫过那里。 王俭被这一眼看的浑身冰冷,然后脚下一滑,就胡乱伸手去抓墙头。 「救命!」 在跌落下去之前,他看到一个道士疾步而来。 道士到了沈安的身前,拿出一个小铃铛,然后毕恭毕敬的道:「待诏,观主说今日来的人多了些,恐惊了令妹。这是观主随身的三清铃,便给令妹把玩……」 这可是法器,沈安急忙推拒道:「这东西太贵重,还请收回去。」 你拿一个铃铛给我干啥?我又不抓鬼。 道士笑道:「观主说不值当什么,给令妹挂在门外听个响动也好。」 张八年的眼珠子几乎都要从那凹陷里挤出来了。 赵仲鍼开始是凭着勇气叫侍卫逼住了那些道士,等看到出来的是舍慧后,他的心跳一直都在高频率上。 及后平安无事,他也算是安心了。 可现在这个是什么? 三清铃啊! 这可是修道者的法器,做法事,降妖除魔都缺不得它。 若是拿出去卖的话,那些权贵将会为之疯狂。 可现在这个三清铃竟然就这么送给了沈安。 舍慧真人竟然说是送给沈安的妹妹把玩,当做铃铛挂着听响动。 无数目光在喷火,心中狂喊着:给我给我! 沈安接过了铃铛,微笑道:「那便多谢舍慧了。」 他回过身,见张八年和赵仲鍼等人都是一副震惊的模样。 「这般模样作甚?」 沈安觉得这些人一惊一乍的,他顺手摇了一下小铃铛,然后就想起了殭尸片里的道人。 左手铃铛,右手桃木剑……大喊一声「定」。 「沈待诏……」 张八年一把抓住了沈安的手,沈安皱眉道:「作甚?」 这些人真是让人无语,特别是张八年,哪里还有皇城司都知的冷血形象?就满脸的茫然和惊讶。 张八年讪讪的松开手,沈安觉得这厮该走了,但主人待客的姿态还是要摆出来的,于是就说道:「辛苦张都知了,若是不弃,还请进家奉茶。」 这是客套话,张八年既然是奉命出来的,肯定要赶回去复命。 「好。」 张都知又恢复了那个阴测测的模样。 这货疯了? 沈安看了他一眼,却只得请客人进家。然后让姚链去找折克行,他担心折克行听到消息会去把出云观拆了。 进去之后,正厅还开着,只是曾二梅看着有些呆傻。 沈安冷哼一声,曾二梅才如大梦初醒般的抬头。 「郎君,那是真人啊!」 一家子僕役从开始的战战兢兢中恢复过来了,可也觉得自己怕是眼花了,先前泡茶什么的都是幻觉。 沈安看到陈大娘带着果果,两人鬼鬼祟祟的在墙角往这边看,就没好气的道:「不是真人难道是假人?泡茶去!」 庄老实也有些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嘚瑟,站在正厅的外面,虽然是束手而立,可左脚却在微微的颤动着。 第211页 你嘚瑟个什么劲? 沈安一个严厉的眼神甩过去,然后当先进了正厅。 「官家担心你,就派了我来,幸而……」 张八年本想说幸而舍慧心胸宽广,可转念一想自己去出云观求教炼丹事宜时的境遇,那个心胸宽广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他看着沈安,就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你的道行比舍慧的还高?」 「什么道行?」 沈安随手把玩着小巧的三清铃,觉得倒是有趣。 赵仲鍼口快,「那舍慧说跟你请教来着,还说你指点了他……」 张八年在盯着沈安的脸,连一个细微表情的变化都不放过。 他需要知道沈安究竟是不是道行高深的高人。 「指点?」 沈安回想了一下,觉得焦煤算是一项比较重要的东西,算的上指点,于是就微微点头,很不在意的说道:「那不算什么……」 张八年霍然起身道:「敢问沈待诏,是指点了什么?」 沈安瞥了他一眼,说道:「只是炼丹用的炉火,说了你也不懂。」 焦煤对于冶金的重要作用,这时候也只有那些炼丹大师和工匠们才会理解。 这才是高人啊! 张八年觉得平日里的那个沈安怕都是装的,实际上他就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再一联想沈安说自己师从于邙山隐士,张八年恨不能马上就派人去邙山,把那上面的每一寸土地都搜索一遍。 沈安心中警惕,就说道:「我不会炼丹,不会法术。」 第155章 哥不是真人啊! 「叮叮叮!」 沈安摇晃着小铃铛,问道:「这声音小孩子喜欢不?」 张八回宫去了,正厅里只剩下了沈安和赵仲鍼。 「肯定喜欢!」 赵仲鍼有些艷羡的看着那个小铃铛。 传闻中这个铃铛能驱邪除魔,更能镇宅。 宝贝啊! 沈安随手就扔了过去,赵仲鍼手忙脚乱的接住之后,心痛的道:「安北兄,要小心。」 这样的宝贝你随手乱扔,要是被我翁翁看到了,铁定会抽你。 「送你了。」 沈安起身出去,站在门外,冲着西边伸了个懒腰。 「安北兄!」 赵仲鍼有些惶然的道:「这个我不能要。」 这东西扔出去满汴梁的人都会来抢夺,赵仲鍼觉得太贵重了。 沈安伸懒腰时觉得肋部有些岔到气了,他活动着右臂,随口说道:「你还小,有这个东西能压一压,我百无禁忌,果果跟着我也不会担心什么邪祟……」 他回过身来,见赵仲鍼低头,就说道:「感动个什么,拿着回去玩。好了,回去吧,好歹给你翁翁报个信,让他老人家放心。」 舍慧就是个化学家和冶金学家,这个铃铛的作用大抵就是听个响动而已。 赵仲鍼抬头道:「安北兄,小弟……」 「滚蛋!」 沈安不喜欢听什么发誓诅咒,觉得都是牙痛的。 赶走了赵仲鍼,沈安缓缓走下台阶。 庄老实站在台阶下,侧身弯腰,就像是迎接帝王驾临。 沈安皱眉道:「正常些,别疯。」 庄老实一脸敬畏的道:「郎君,您竟然是得道高人。小人以后一心侍奉郎君,只求等郎君举家飞升时,能让小人挂在后面。」 「挂在后面?」 「对。」 庄老实说道:「小人听道人说过,以前有人飞升,是连着宅子一起,连僕役都能抓着围墙飞上天去。」 前方的周二缩头缩颈的贴墙站着,还低着头,压根就不敢看沈安。 沈安进了厨房,曾二梅马上就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着说道:「万万不敢啊郎君,您是得道高人,要是让您做饭,奴死后怕没地方收……」 沈安怒了,就走了进去。 「郎君饶命!」 曾二梅一把抱住沈安的大腿,哀嚎道:「郎君,您是真人,真人进厨房,奴要被天打五雷噼……求郎君饶命啊!」 沈安一脸黑线的道:「放手!」 沈安怒气沖沖的进了后院,果果正拎着一根细竹竿打树干,见他来了就丢掉细竹竿跑过来。 「哥哥,你是真人。」 沈安抱起了果果,一看陈大娘竟然跪在了边上。 「郎君,奴此后当然照看好小娘子,只求郎君多多提携都督……」 周都督的名字很霸道,沈安问过周二这个名字的来由,周二说是在生周都督的前夜,他梦到了一个大将,醒来后陈大娘就临产了。 这也是神人託梦的一种表现吧。 只是沈安现在很烦躁。 他知道只要自己装个神棍的模样出来,靠着后世的东西就能获取无数的好处。 可那是神棍! 古往今来的神棍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神棍多半都是得意一时,可沈安要的是长盛不衰。 一旦被认为是得道高人,沈安以后的路大抵就被固定住了。 那样的日子是什么? 每日被人用敬畏的目光看着,可却不能去做实务,因为你是高人啊! 谁见过高人在朝堂上和人争吵,甚至是暴打同僚的? 谁见过高人说要领军北上,恢复幽燕的? 难道就安安静静的站在朝堂的一角,每天木然的看着历史继续推进,听着草原来的马蹄声越逼越近,长刀在头顶上闪光…… 第212页 沈安打个寒颤! 他摇摇头,坚定的摇摇头。 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他想起了自己在宋辽边境那条河边的话。 ——汉儿当有大丈夫! 「把人都叫来。」 稍后沈家人全都来了,包括周都督也站在前院。 沈安抱着果果站在前厅的台阶上,说道:「所谓的飞升,那得再等一千年以后,明白吗?」 「一千年以后?」 庄老实的眼中多了神彩,说道:「郎君,那小人这里一代一代的跟着沈家,一千年以后也能飞升吗?」 你们别纠结飞升了行不行? 沈安觉得自己要疯了。 一千年后飞升,那是因为有了飞机,大伙儿有钱就能飞升。甚至你要是发达了,胆子也大,还能花钱坐飞船去太空中遨游一圈。 他知道自己现在只要说一句行,那么以后这些僕役大抵就和家奴一般的忠心。 可我不想弄一群愚昧的家奴出来啊! 沈安有些惋惜,但却淡淡的道:「一千年以后,骨头都朽了,还飞升到哪去?」 一群人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沈安牵马出来,然后出门。 沈安一路到了郡王府外,门子一见他就喜道:「沈待诏,小郎君刚才得了郡王的赏呢!」 沈安下马,随口问道:「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求见郡王。」 门子冲着他笑了笑,然后说道:「沈待诏说哪里话,郡王刚才说了,以后您来了只管进去,谁敢要通报就打断他的腿!」 那个老流氓! 沈安一脸黑线的进了郡王府,然后被领着去了赵允让那边。 冬天的郡王府没啥值得观赏的,几个小丫头在边上嬉戏,见沈安来了就惊呼一声,然后往后面跑了。 「这些都是郡王府的小娘子们,和贵府的小娘子经常玩耍。」 边上的僕役轻声说着,沈安微微点头,前方就是赵允让的地方。 「这个铃铛你确定就是舍慧真人的?」 赵允让拿着小铃铛,目视着赵仲鍼。 边上坐着十余人,都是赵宗实的兄弟子侄。 赵仲鍼站在前方,抬头道:「翁翁,孙儿亲眼所见。安北兄豁达,说我更需要这等东西来镇压邪祟,所以……」 「好一个少年啊!」 赵允让斜靠在榻上,左手拿着铃铛,问道:「他真是道法高深?」 他的声音中多了些不明的味道,好像是惋惜。 你就算是能白日飞升,在百官的眼中也只是个祸害,诱导君王不顾朝政,只想修仙的祸害。 这就是世俗界对方外的看法。 除非你能带着大家一起飞升,长生不老,否则你还是哪来的回哪去吧。 赵仲鍼点点头道:「舍慧真人说的。」 赵允让就更惋惜了,他把铃铛小心翼翼的放在边上,然后看了子孙们一眼,正色道:「沈安若是想走这条道,富贵倒是有了,可以后的宦途却也艰难了。」 有个儿子面露喜色的道:「爹爹,那咱们家可就有了个真人好友了!」 「放屁!」 赵允让怒道:「真人真人,那有何用?」 说着他噼手就把茶杯扔了过去。 呯! 那儿子被热茶溅了一身,赶紧起身请罪。 沈安进来时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他尴尬的道:「这是聚会呢!那我先避一避。」 瞬间室内的赵家人全都盯住了他。 第156章 淡泊名利的沈安 去别人家做客,竟然遇到当老子的教训儿子,还动了手。 这事儿有些尴尬啊! 沈安准备退出去。 「安北进来。」 赵允让坐直了身体,神色肃然的道:「十三郎和仲鍼留下,其他的……滚!」 沈安赶紧贴着房门,看着老赵的子孙们飞快的沖了出去。 他走了进去,赵允让指指自己的身边,示意他坐下。 这可是罕见的待遇,不过沈安很坦然的就坐了下去。 赵允让把铃铛拿起来,微微挑眉看着沈安,问道:「真人?」 沈安摇摇头道:「真人只能在山里活着,俗世的腌臜让大罗金仙也只能堕落。」 赵允让的眉间多了满意,他点头道:「老夫多年的阅历,但从未见过你这等宠辱不惊的少年,难得啊!」 沈安摇摇头道:「宠辱不惊就不说了,不过却不肯去炼丹修道。」 赵允让仔细的看着沈安,突然就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笑声中多了欣慰,沈安起身拱手。 「好!」 赵允让面色泛红,喊道:「拿酒来!」 沈安告退,赵仲鍼也跟了出来。 「安北兄,你和我翁翁说了什么?」 「你翁翁问我是想做庙里的木胎神像,还是想做快意恩仇的好汉,我说我想做好汉,在红尘里打滚。」 赵仲鍼有些茫然,沈安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真人真人,必须要不食人间烟火,否则何来的真人?」 赵仲鍼站在原地,沈安也没管,只是往前走。 他希望未来的赵仲鍼能专注于大宋的国事,而不是和现在的赵祯般的,整日就想着如何能延长自己的寿命。 铅汞铅汞,那不是神丹,而是催命符啊! 第213页 所谓的真人,必定是豁达的,必定是一尘不染的,看着世间的种种龃龉,却一丝一毫都不纳入心中。 红粉如骷髅,凡俗如幻影,一切只是过眼云烟。骄奢淫逸是过,甘于清贫是过。不管是帝王将相还是平头百姓,生命从来都只是一个体验,未曾有过永恒…… 而修道之人却能保守着灵台的清明,冷眼看着这个世界,看着日升日落如常,时光恍如凝固,可自己却渐渐衰老,然后感悟生命的意义。 那等人本就不该沾染红尘。 而沈安却想在红尘里好生打个滚。 他写了封信,叫人送去了出云观。 舍慧坐在丹炉前,正在琢磨着沈安给的焦煤方子,接过书信一看,却是沈安说自己并无道法,唯恐欺世盗名,请他在官家派人来询问时,就说自己只是给了他一份残缺的丹方。 「这……」 舍慧想起了沈安给的焦煤制作方法,那可不是什么残缺的丹方,而是炼丹人都梦寐以求的好东西。 那么此事何解? 唯一的答案就是沈安压根不在意这些虚名,更不想用道法高深的名头去邀宠,从官家那里获得好处。 「好一个淡泊名利的沈道兄啊!贫道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他才将放下书信,外面就有人来禀告,说是官家派人来问话。 「让他来。」 稍后一个内侍进了丹房,问好就说道:「官家想问问,沈待诏可会炼丹吗?」 「炼丹?」 舍慧认为炼丹不难,难的是器具和丹火。 而沈安的方子就是丹火的保证。 炼丹从柴火到炭火,至今已经多年了。 及至本朝初,煤炭渐渐的开始应用于各个方面,包括了炼丹。 只是用煤炭炼丹的话,烟尘滚滚,而且火力也不够稳定。 按照沈安的说法,一旦炼出了焦煤,那温度……别说是鍊金,炼钢都没问题。 温度高,还稳定。 作为资深的热能专家,舍慧一琢磨,觉得这方子就是宝贝! 可汴梁周边好像就只有几个小煤窑,汴梁的用煤大多是从别处水运而来…… 要仔细去探访啊! 「真人……真人……」 「啊!」 舍慧回过神来,就说道:「沈待诏修炼的乃是入世之道,却和炼丹无关。」 入世之道啊! 这个意思太明显了。 沈安这娃就是在红尘中玩耍的,不是正经道人。 内侍失望而归,稍后宫中得了消息,据说官家为自己失去了一位好道友而唏嘘不已,为此连午饭都没吃。 沈安好不容易得了安宁,可走在榆林巷中时,那些街坊的目光却不大对了。 「高人啊!」 能让舍慧上门做客的,不是高人是什么? 「哥哥,怕。」 果果不喜欢这样的眼神,就拉拉哥哥的衣袖。 陈大娘跟在另一边,警惕的看着左右。 沈安看了看,看到了敬畏、好奇、羡慕、嫉妒…… 人本就是这样,别人家有了好事,那关我屁事啊! 这只是看热闹,外加羡慕嫉妒恨罢了。 想想小时候,邻居家买了大电视,自家的却是小黑白,那种心理大抵就和现在的邻居们差不多。 但欲望是人类前进的动力,没有欲望的人生是什么? 咸鱼啊! 沈安笑眯眯的冲着邻居们点点头,心想你们赶紧努力吧,到时候把榆林巷变成汴梁最富有的区域。 到了那时,榆林巷的房地产肯定会直接飞升,转手一卖就能大赚一笔。 罢了罢了! 沈安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华夏人的传统观念里,啥都能卖,就是住所不能卖。 「待诏出门啊!」 第一个打招呼的人出现了。 沈安笑眯眯的道:「是啊!和妹妹出门转悠。」 问话的男子觉得自己得了头筹,顿时心中全是喜悦。 「待诏是去大相国寺吗?」 一个妇人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可是和舍慧真人谈笑风生的大人物啊! 他会搭理我吗? 还是会不屑一顾。 妇人有些忐忑的看过去。 沈安左手牵着果果,冲着妇人笑道:「对,去大相国寺转一转。快年底了,那边热闹。」 妇人顿时觉得心中一松,一股子邻里之间的熟悉感觉又回来了,就说道:「那边的小偷和贼人多,待诏要看好了小娘子才是。」 才说完她就后悔了,心想人家可是待诏,外加道法高人,出门有没有事,只需掐指一算就得了,你多啥事啊! 「是啊!」 沈安感慨的道:「这世上最叫人痛恨的就是拐子,抓到打死勿论。」 「就是,那些拐子最可恨,丢掉孩子的爹娘那得多很伤心啊!」 「开封府的那些官吏也是酒囊饭袋,那些拐子和小偷怎么都抓不完,这是渎职。」 「对,下次遇到欧阳修,咱们得问着他……」 「听说欧阳修的眼神不好?」 「是不大好,上次骑马差点就撞到了我的摊子……」 「那他赔你了没有?大官有钱呢!你该躺地上,就说骨头断了……」 一场邻里之间的试探,最后演化成了一场八卦,早就离题千里了。 第214页 第157章 下狠手 今日恰逢大相国寺开放交易,万商云集,把整个寺庙都变成了超级大市场。 寺庙外面多有小摊,来逛市场的百姓和里面的商人不时来吃东西,生意好的不行。 「哥哥,有糖!」 到了这里,沈安担心遇到拐子,就抱起了妹妹,陈大娘专门拎东西。 果果搂着他的脖颈,指着前方的一个摊位嚷着。 「哥哥,有猫!」 「哥哥,好多东西啊!」 入眼所及处全是人来人往,人头攒动,此时沈安的脑海中就只有一个词:繁华! 盛世方有繁华! 目前是难得的和平时期,虽然各处都有百姓在煎熬,可在京城汴梁,这里却是一片繁华。 沈安也放松了心情,跟着人潮进了寺里。 动物、日用品、字画…… 大殿前全是摊位,果果欢喜的不行,这里看看,那里玩玩,然后又央求哥哥多买些。 沈安只是宠溺的应了,于是买的东西越来越多,陈大娘也拿不完,他只得僱佣了一个闲汉拿货。 等闲汉的手和身上都没地放东西后,沈安就带着果果去了寺里吃饭。 大相国寺里的饭菜很有名,沈安兄妹找到了那家有名的烤猪肉。 一个僧人站在烤架前,手舞足蹈的,那烤肉也在滋滋冒油,香味四溢。 稍后就得了,因为果果还小,沈安就给了她一小块。 吃了东西后,两兄妹逛到了更里面。 一些尼姑在廊道里摆摊卖针线绣品,生意特别好。 「有佛性的东西,买回家去给孩子用,佛祖保佑呢!」 几个妇人在排队,一个妇人带着个小男孩,她一边和身边的人说话,一边看着前方的人群,欢喜的不行。 那个小男孩不大安分,目光四处寻索着热闹。 他挣开了母亲的手,往右边的一个果脯摊子去了。 一个男子悄然跟了过去,就在孩子挤进了人群中时,他用左手从下面握住了孩子的下巴,右手不知何时多了块帕子,就往孩子的口鼻捂去。 他的手法熟练,一看就是老手。 他甚至很放松的在微笑着,就像是人群里的一个普通游客。 然后他就觉得腰部一痛,整个人就跌了出去。 人群被这一下扰动了,都下意识的往四面闪开。 那个孩子也在回头,他摸着自己的下巴,就见到一个抱着小女娃的少年沖了过来。 那男子刚想爬起来,少年一脚就迎面而来。 呯! 边上的人都侧脸过去,不忍直视。 这一脚直接就印在了男子的脸上,顿时鼻血就飙飞了起来。 「啊!」 男子的惨叫声刚出口,少年又是一脚。 边上的人刚回头,就见到了这一幕。 这一脚直接踩在了男子的小腿上。 咔嚓! 少年一脚踩下去,随即就抱着女娃回身,并捂住了她的耳朵,然后把她递给了一个妇人。 「啊……」 惨叫声惊破了繁华,四处的人都在往这边蜂拥而来。 这等大型商业活动自然有军士维持秩序,当即就开始拦截和疏导百姓。 等他们赶到现场时,也不禁为之咂舌。 地上一个惨嚎的男子;边上一个少年;周围一群议论纷纷的百姓。 好热闹啊! 一个都头走了进来,问道:「是何事?」 有人指着少年说道:「那人踩断了这人的腿。」 都头的眼睛一亮,心想这就是功劳啊! 「拿下!」 两个军士如狼似虎的扑过来,沈安侧身道:「这人是拐子。」 他侧身过来,挡住了果果的视线,陈大娘赶紧抱着果果往后退。一直退到看不到那断腿现场的地方。 「何以见得?」 都头此时才看清了断腿男子的情况,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那小腿明显的从中间倾斜了,角度颇大。 这样的骨折……谁能治疗? 这人废掉了啊! 沈安指指男子说道:「他的手帕,上面定然有迷药。」 一张手帕就散落在边上,都头过去捡起来,然后嗅了一下,身体不禁晃动着。 「都头!」 两个军士就过去扶住了都头。 都头捂着额头道:「是拐子,拿住他。」 他深呼吸了几下,觉得清醒了些,就走过来说道:「你无事,不过报名来。」 大宋律法规定:有人在实施犯罪活动时,边上的人阻拦或是追捕都无罪,甚至杀了罪犯都无罪。 而见死不救者,见义不勇为者,按律属于违法行为,要受到惩处。 沈安说道:「某沈安,当朝待诏。」 「沈待诏?」 谁都没想到见义勇为的竟然是有名的沈待诏,边上的百姓都齐声叫好。 「踢的好!」 沈安笑道:「某也有妹妹,知道孩子被拐走的痛不欲生,所以遇到这等拐子,打死勿论!」 说着他走到了男子的身前,然后伸脚重重的踩了下去。 边上的人见到他下脚的地方,不禁都捂住了眼睛,男人们同时还夹紧了双腿。 「废掉了一个拐子?」 赵祯正在看丹书,可惜却不得要领。 第215页 「是的官家。」 陈忠珩说道:「今天是大相国寺开放交易的日子,沈安带着妹妹去逛……那拐子彻底废掉了,都不成人了。」 赵祯觉得他的话里好像有些悲伤的味道,就皱眉看了他一眼,然后问道:「可是有隐情?」 帝王的身边人不该有私情,最好是坦坦荡荡的,否则迟早会出事。 陈忠珩一脸纠结的道:「官家,那人的那个地方……被废掉了,说是成了一团肉糜。」 他的那个地方也被废掉了,而且很彻底,是被直接割掉了。所以听到这个消息后,难免有些回忆之痛。 赵祯的脸颊抽动了一下,然后说道:「大白天的有功夫去逛大相国寺……谁有他清闲?」 陈忠珩心中一动,就说道:「官家,沈待诏还年少呢!」 上次赵祯说过沈安的年纪不好升官,否则以后的史书上难写。 大宋某年某月,未成年的沈安一路飞升。等他成为宰辅时,竟然才二十余岁…… 一个成熟的王朝,它的官僚体系必定也是成熟的,不会因为一两人而被撼动。 按部就班在许多时候不是贬义,而是褒义。 一步步的走上去,整个官僚体系才稳妥,不会被动摇。 所谓的甘罗十二为相的事儿不可能发生在成熟的王朝,那只是个笑话。 第158章 沈某人要做官了 「那少年……真是闲的啊!」 在赵祯看来,每一个人都该有自己的职责。 「朕统御大宋,宰辅们调理阴阳,官吏们管辖万民……百姓各司其事,种地的种地,经商的经商……人人都忙碌,就那少年清闲。」 赵祯甚至生出了些许嫉妒心来。 朕每日忙忙碌碌的,还得去后宫安抚那些女人,他怎么就能这么没心没肺的闲着呢? 陈忠珩谄笑道:「官家,换了旁人巴不得每日来上朝,他怎么就能这么自在呢?」 「是啊!」 赵祯也觉得有些好笑:「那肖青现在每日都来,就站在那里杵着,话也不敢说。我这里多久不顾着,竟然忘记了边上站着这么一个人。」 可肖青却不是这么认为的,他觉得这是一种磨砺。 人生需要磨砺啊! 他把这种无视看做是官家在有意磨砺自己,等把自己磨的圆滑成熟了,自然就是升官之时。 「郡王,那沈安竟然没有顺势而为,倒是有些小聪明。」 郡王府里,赵允良坐在榻上,身边站着两个侍女。 肖青见他只是看着手中的书,就微微俯身道:「郡王,刚才来了消息,沈安在大相国寺出手废掉了一个拐子。」 「哦!」 赵允良抬起头来,然后微微皱眉,边上马上有侍女捧来了茶杯。 他就着侍女的手喝了一口茶,说道:「一个拐子罢了,不值当什么,官家也不会给他升官。」 肖青的眼中多了亮色,声音也放低了些,「郡王,那拐子被他踩断了腿之后,他又一脚……啧啧!一脚废掉了子孙根,据说全踩烂了。」 赵允良放下了书,沉吟道:「够狠的。」 「是啊!」 肖青见他贊同,就喜道:「若是在外面散播一番,他那心狠手辣的名头怕是就要背定了。」 赵允良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抹红晕,点点头道:「官家仁慈,可手下却有个狠辣的待诏,这事儿……有损名声啊!」 人一旦被定下了标籤,此后再想挽回会非常的艰难。 而心狠手辣在官场上的另一个称呼就是……酷吏! 沈安要是顶着一个酷吏的名头行走,以后的宦途不会顺利。 肖青向前半步,又觉得太近了,有些侵犯了郡王的威严,于是再次退后。 赵允良看到了他的动作,心中微微点头,觉得这人值得重用。 上位者要用人,首要是看你是否听话和忠心,比如说史上那些有名的佞臣,难道君王不知道他们的劣迹? 当然知道,只是用顺手了而已,捨不得换人。 在许多时候,只是听话二字,就能让无数功劳化为乌有,在竞争中惨败。 「去吧,好生做,此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得了这个消息之后,赵允良的心情好了不少,于是就起身在屋里走动。 这时一个僕役出现在门外,见肖青在场,就目视赵允良。 赵允良微微点头,肖青心中大喜,知道自己已经被纳入了赵允良的心腹范畴。 门外的僕役这才说道:「郡王,刚来的消息,官家有令,让沈安兼了枢密院副承旨……」 肖青一下就喜道:「郡王,这是七品官,而且枢密院的副承旨不常设,这是官家觉着他烦了,干脆就启用了这个副承旨的职位,把他丢过去……」 枢密院的副承旨分为两种,一种是各房的逐房副承旨,八品官。比如说礼房的就是礼房逐房副承旨。 而这种不挂房的副承旨却已经多年未曾设置了,只是品级还好,七品,适合沈安目前的情况,不升不降。 赵允良点点头,然后找了幕僚来。 「……他就是赵允让那个老东西在外面的最大底气,没了他,汝南郡王府就是个摆设,什么权利都没有……」 大宋的郡王都是被猜忌的对象,要是还敢去抓权利,那就是作死。 第216页 赵允良自己装疯卖傻不就是为了远离威胁吗,只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官家无子,在生出皇子之前,作为备胎之一的华原郡王府就得了喘息的机会。 赵允良的心情不错,于是就点点头,肖青接替他说道:「他离了陛下的身边下去做事,那样就好下手了。只要能压住他,或是让他名声扫地,那汝南郡王府也会跟着倒霉。」 幕僚们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其中一人面露回忆之色,然后一拍大腿,嘿了一声,说道:「郡王,这职位是好官职啊!」 大宋的官职实在是太多了,若非是审官院或是流内铨的资深官吏,旁人都很难一一理清。 所以一群人正在乐滋滋的说着倒霉催的沈安,只觉得眼前都在发亮。 而这句话就像是一棍子敲打在他们的头上,一下让人的眼前发黑。 赵允良的目光一转,喝道:「说清楚。」 那个幕僚才发现自己犯了众怒,他起身道:「郡王,这个副承旨,他……他是哪一房都管啊!」 枢密院四房,副承旨哪一房都能管。 「嘁!」 众人一阵奚落,有人说道:「都是小官而已,做事就不怕。」 赵允良点头道:「先前他在朝中游荡,不做正事,所以也抓不到把柄,可如今却不同了……」 他缓缓看向幕僚们,说道:「枢密院上下对他多有不满,此次算是送羊入虎口……」 「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传来,郡王府的上空仿佛都多了些阳光。 …… 「啥?」 沈安一脸懵逼的看着陈忠珩。 「枢密院副承旨?」 陈忠珩微微点头,沈安苦着脸道:「我得罪过韩琦,他现在虽然不是枢密使,可枢密院全是他的心腹,官家这是要送羊入虎口吗?」 ——枢密院全是韩琦的心腹,这话把韩琦给坑惨了! 陈忠珩一脸黑线的道:「不学无术,胡说八道!」 沈安怒道:「老陈,你这是觉着我要倒霉了,来看笑话的吗?」 陈忠珩仰天长嘆了一声,沈安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这货咋就像是窦娥一般的呢? 「官家还给你留着待诏的位置……」 陈忠珩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的道:「官家知道你仇人多,加上沈卞的影响,所以就担忧你下去吃亏,这才给你留了待诏的位置,可你这个人啊……」 得! 沈安觉得理亏了,就喊道:「老实!」 门外的庄老实刚听了一耳朵,正好听到还保留着待诏职位的时候,听到喊声就进来。 「郎君。」 喜事啊! 郎君不但有了实务,而且官家眷顾,竟然还留着待诏。 大喜事啊! 庄老实脸上的喜色都掩不住了,陈忠珩指着他说道:「看看,连庄老实都知道是好事,就你挑剔,官家的一片好心都被你给糟蹋了。」 沈安讪讪的道:「我这里也没啥好东西,钱财官家不缺……」 陈忠珩再次想出手打死他。 哪有臣子送钱给帝王的,这丢人都丢到大食去了。 「这不快年底了,家里做了不少香肠和炸丸子,老实去找二梅,给装半车送进宫去。」 陈忠珩一脸不屑的道:「官家哪会稀罕……」 他一边说着不稀罕,一边在狂咽口水。 眼前的这位可是炒菜的大师,他送出手的食物,怕是连官家都要心动一二。 他前脚一走,后脚沈安就急吼吼的冲去找老包。 副承旨是干啥的,宋庠这人的尿性如何…… 他需要摸清楚,不然怕下去被坑了。 第159章 下马威,杀威棍 「这是个好职位。」 包拯细心的解释道:「副承旨通掌四房事务,上面的就是都承旨杜子陵。杜子陵在枢密使之下,掌管着整个枢密院,没工夫来理会你……懂吗?枢密院四房,你就是头目。」 沈安只觉得心潮澎湃起来,心想官家对我真是不错啊! 大概是感受到了他的喜悦,包拯一巴掌扇过来,沈安一低头避开,包拯指着他喝道:「忘了告诉你,枢密院此次清理了四房的逐房副承旨……你将直接和四房的主事接洽,就一个唐仁和你有旧,你要小心被人给害了。」 中间少了逐房副承旨作为缓冲,一出事就是直接亮刀子,没有回旋的余地。 枢密院里,韩琦的故旧很多,而现在的枢密使宋翔也是不冷不热的…… 这个副承旨的压力很大啊! 办理好手续后,沈安才施施然的去了枢密院。 门子很热情,但那眼中的光芒让沈安感到有些熟悉。 榆林巷里的那些街坊看热闹的时候就是这模样。 打吧,闹腾吧,越热闹越好啊! 最好是把人脑子打成狗脑子。 才进门沈安就觉得味道不对了。 他先去了宋庠的值房外面请见。 这是规矩,至于见不见那是宋庠的事儿。 一个小吏出来,淡淡的道:「相公正在看公文,下次吧。」 这个熟悉的口吻和言辞让沈安觉得自己身处后世。 随后他去求见都承旨杜子陵。 杜子陵四十余岁,那眉头好似永远都在皱着,一脸的心事重重。 第217页 「沈安啊!坐。」 杜子陵愁眉苦脸的道:「枢密院四房的逐房副承旨相互勾结,截留了不少耗费,官家大怒……」 我去! 沈安没想到自己的任职竟然是在这个基础上。 四个逐房副承旨竟然勾结一气,这个案子可是不小。 但外面却没啥风声,可见是被压下去了。而这就意味着案子的性质很恶劣,恶劣到了要封锁消息的程度。 「你年轻,好好做。」 杜子陵掌管枢密院的日常工作,忙的不可开交,所以只是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散了。 沈安到了自己的值房,然后有小吏进来。 「小人张六福见过承旨。」 小吏二十余岁,看着眉眼通透,显然是个人精。 张六福一进来就开始洒扫,边洒扫边说着枢密院的一些事。 「……吏房江邵江主事是个好人……兵房的曹云曹主事……」 「呯!」 才说到这里,房门被人给推开了,一个脸上有横肉的官员走了进来。 「某曹云,你是……」 这人看似惊讶,可眼中的骄横却瞒不过沈安。 「在家也这样吗?」 沈安淡淡的问道,同时伸出手去。 张六福没注意,他在看戏,想看看这位新来的副承旨是什么成色。 曹云愕然道:「家里?什么家里?」 门外悄然来了一些人,这些人都站在墙边和窗户边,彼此都在忍笑。 曹云可是枢密院的特殊存在,本来这次他就想往上升一升的,也有人在帮忙使劲,可最终还是来了个沈安。 这就叫做虎口拔牙啊! 夺人官职,那几乎和杀人父母差不离,曹云来此的用意就是先声夺人。 也就是……杀威棍! 大家纷纷侧脸,仔细倾听着里面的动静。 里面的沈安看了张六福一眼,淡淡的道:「沈某问你……在家里也是这般不敲门,不打招呼就进长辈的房间吗?」 曹云的脸一下就通红了,那脸上的横肉颤动着,看着格外的凶狠。 「就凭你也敢说是我家的长辈,沈安,就凭这,某今日就能打你个满脸开花!」 曹云的眼中闪过了得意,然后握紧了拳头。 他觉得自己占据了道理,今日沈安将会灰头土脸。 「你还觉着自己有理了?」 沈安缓缓起身,眼神冷冷的看着曹云,说道:「沈某身为你的上官,今日刚来就任,你不问而入,谁教你的规矩?」 曹云听到外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就知道有不少人在偷听。 此刻他若是输了气势,以后再面对沈安时就会低一头。 这是抢了我官职的小子啊! 曹云觉得一团火就在胸口那里燃烧着,就怒道:「就凭你吗?」 要动手了! 张六福下意识的往后退,等见到沈安反而前进一步时,不禁在心中苦笑着。 那曹云是大汉,你只是个少年,你这是不知死活呢! 「没错。」 沈安近前一步,说道:「沈某是你的上官,你该敬重,可你却不告而入,高声喧譁,咆哮上官的值房……」 曹云被他的气势一逼,不禁就退后了一步。 沈安冷冷的一笑,说道:「谁教你的规矩?谁把你这等不懂规矩的人提拔上来的?」 「你!你!」 曹云的气势一滞,指着沈安缓缓后退。 沈安伸手拍掉他的手,森然道:「就凭一个不告而入,沈某就敢说你没家教。你是哪年考中的进士?说出你的考官是谁,沈某去问问他当年是怎么取的你……」 「你……你血口喷人!」 这话题扯到了主考官,性质就有些严重了,可曹云却无力反击。 他面色涨红,想呵斥,却被沈安脸上的冷意被吓住了。 「你握紧了双拳,这是想动手吗?」 沈安再向前一步,冷冷的道:「你看着凶神恶煞的,辽人来时你可敢直面他们?」 曹云的嘴唇蠕动着,他想反驳,可沈安当朝弄疯辽使的事儿早就传遍了京城官场。 他敢吗? 肯定不敢! 沈安的身体微微前俯,沉声道:「你握紧双拳,这是要动手吗?那你还等什么?」 曹云再退一步,脸上的骄横荡然无存。 他觉得自己在沈安的咄咄逼人之下,压根就没有还手之力。 「沈某自嘲闻鸡起舞,你以为真是花拳绣腿吗?」 沈安指着门外说道:「沈某看着年少,可却不是谁都能威吓的,至少你不行,滚!」 曹云面色惨白,跌跌撞撞的退了出去。 两边的人看到他差点一跤跌在地上,不禁都低呼了一声。 枢密院的大刺头、皇后娘娘的亲戚,竟然被新来的副承旨给收拾了? 曹云站稳了,就冲着里面喊道:「外面说你心狠手辣,有本事就去北边,去杀辽人,那某还佩服你是条好汉……」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连退了几步。 沈安缓缓出了值房,看了左右的人一眼,淡淡的道:「你怎么知道沈某没有杀敌?」 曹云讶然,然后大笑道:「你吹嘘的模样……呃!」 他停住了大笑,因为沈安的手一动,一个琥珀雕像就从手中垂落。 第218页 琥珀雕像被手中的丝线拉扯着,来回摆动。 「这是……这是辽人的饰物!」 边上有人惊呼道。 辽人认为琥珀就是佛血,所以一旦拥有琥珀饰物,除非是迫不得已,否则不会放弃。 这琥珀雕像看着光滑圆润,定然是被经常把玩的老物件…… 曹云是兵房主事,自然知道这个。 所以他骇然看着沈安,想起了他上次的北行。 那一次回来之后,沈安的妹妹就得了个县主的称号,而沈安也得了个同进士出身…… 是什么功劳让他得了那么多好处? 不言而喻,必定是和辽人那边有关系。 他的气焰渐渐消散,两边的官吏也渐渐低头。 沈安目光转动,淡淡的道:「此刻正是做事的时辰,你等莫不是无所事事了吗?」 众人纷纷拱手告辞,再也不见来看热闹时的兴奋和幸灾乐祸。 第160章 帝后斗法 枢密院很庞大,职权很繁琐,一般人要是做枢密院的大管家,大抵会被弄晕头去。 可杜子陵却把这些繁杂的事务梳理的井井有条的。 「咱们这边算是好的,三司那边更是繁琐。王安石即将进京,度支使马上要换了,宰辅们对他颇为看重,此次正好有机会一试成色……成,则是未来的宰辅备选……不成……」 不成就会泯然众人矣,远离主流政坛。 宋庠指指虚空,杜子陵点头道:「王安国已经进京了,是准备明年的考试,王家一门都学问高深,名门啊!」 宋庠笑了笑,说道:「你去忙吧。」 从未有什么名门,有的话也会被人拆散了,否则就是世家的雏形。 而世家却是大宋忌惮的势力,一旦成型,不但官家要喊打,群臣也会喊打。 杜子陵对此心知肚明,回到值房后,就有人来打小报告。 「……曹云去拜访沈安,两人发生了争执,曹云被赶了出来……」 杜子陵的眸色微冷,然后轻轻摆摆手。 等来人出去后,他冷笑道:「那曹云是皇后家的亲戚,沈安吃撑了才会去主动得罪他。」 「……曹云经常吹嘘自己的出身,说是皇后的亲戚……」 张六福小心翼翼的在说着,可沈安只是漫不经心的起身出去。 「待诏……」 副承旨是实职,可待诏却更清贵,所以一个称呼就暴露出了张六福是个老油条的本质。 沈安走到了门外,静静的思索着。 张六福现在把肠子都悔青了,可却没后悔药给他吃。 先前沈安伸手,那是要茶水,可他却准备看热闹,顺带避祸…… 「你是谁的人?」 沈安突然问道。 张六福的身体一个哆嗦,说道:「小人……小人是待诏的人。」 沈安摇摇头道:「你不是我的人。」 「待诏。」 作为小吏,张六福必须要在枢密院里找到一位官员作为自己的上官。没有上官的庇护,除非他没有上进心,一心只想混日子,否则他将会在倾轧中成为炮灰。 「小人是您的人。」 沈安微微昂首,淡淡的道:「你该是官家的人,要站稳了,若是站不稳,摔跤了可没人会去扶你一把……」 张六福束手而立,唯唯称是。 沈安回身看了他一眼,说道:「不站队是好事,但你得有不站队的实力,就算是吵架厉害也行。你有什么?」 张六福摇摇头,他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油滑。 「油滑!」 沈安一个词就点出了他的秉性,这份眼力让张六福彻底慌了,他强笑道:「待诏,那曹云乃是皇后的亲戚,枢密院大多知道。他平时有些跋扈,小人不敢招惹他,否则皇后那边……」 沈安嘆息了一声,觉得韩琦和宋庠对枢密院还是疏于管理了。 张六福偷瞥了他一眼,说道:「他官位不高,所以才怕。」 官位低了可以肆无忌惮,用不着忌讳什么,别人也不好说什么。若是官位高了,比如说当年仁宗的那位『温成皇后』的伯父,就为了给他升职,仁宗被包拯喷了满脸的唾沫星子。 张六福低声道:「待诏,曹云怕是会去找人啊!」 沈安笑了笑,说道:「他找的那人却管不到此事。」 他们说的是皇后,张六福本是好意提醒,见他不买帐,就躬身告退。 出了值房,转过了这一片之后,几个小吏堵住了张六福。 「他怕了吗?」 「没。」 「……」 几个小吏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说道:「曹云可是出去了,气势汹汹的,到时候消息传到皇后那里,只是一句话的事,你们的那位沈待诏怕是就要倒大霉了。」 「弄不好只能在枢密院待一天,然后就被赶了出去。」 「那以后他哪还有脸在京城待着!」 「所以我劝他别和曹云闹。」张六福苦笑道:「可人家就觉着自己无所不能。」 「能?能什么?皇后的脾气……」 几个人相对一视,都微微摇头,觉得沈安要倒霉了。 皇后可是英武过人,当年宫中有人谋逆,就是她镇定自若的带着人平息了叛乱…… 这样的皇后,皇帝也得给几分面子。 第219页 「你又要换上官了。」 几个小吏打趣了张六福一番,然后各自散去。 沈安的第一天很是平淡的收场了,他甚至都没有召集四房的主事来开个见面会。 在出去的时候,一路遇到的官吏看着他都在笑。 幸灾乐祸,或是说看热闹的笑。 唐仁追了上来,低声道:「待诏,那曹云真会去诉苦,皇后那边……」 沈安摇摇头,说道:「不必管。」 他很淡然,可大家却都认为他在强作镇定,于是就更乐呵了。 杜子陵听说了只是点点头,而宋庠压根不在乎。 两人都觉得沈安第一天来就有些刺头的倾向,弄不好就会惹的皇后出手。 皇后出手也只是枕边风,一般人不怕,还能梗着脖子说我是忠臣,大家也会为之鼓掌欢呼。 可沈安……谁会为了他鼓掌欢呼? 真要把他调离枢密院的话,宋庠和杜子陵都不会拦着。 那个刺头啊!走了最好! …… 曹皇后却有些在乎。 晚饭之后,消息终于传到了她的耳中。 「这第一天就拿我家人来作伐,欺人太甚了!」 宫中的夜晚实际上很没趣,脑子抽抽的就喜欢来个歌舞什么的,然后第二天群臣进谏又闹个灰头土脸。 一句话,俺们做臣子的可以夜夜笙歌,可你皇帝就不行,你得做明君,要老实。 赵祯很少弄什么歌舞,所以晚上不是处置政事,就是看看书,然后就找人去交公粮。 一般这种时候皇后不会来,所以在看到皇后拎着一个食盒进来后,赵祯就有些欢喜的道:「天冷,你怎么来了?」 曹皇后笑道:「臣妾知道官家晚上会饿,早就叫人弄好了东西温着。」 「果然是贤妻啊!」 赵祯喜欢吃宵夜,可却不大吃,因为怕耗费。 一碗羊羹吃的他眉开眼笑的。 曹皇后知道他喜欢这一口,所以等他吃完后,才说道:「官家,臣妾今日想说些外朝之事……」 仁宗靠在椅背上,回味着美味,说道:「你说。」 旁人没资格说朝中之事,可皇后却不同。 曹皇后的眉微微一挑,英气自然勃发,让赵祯看呆了一瞬。 「官家,我家有个亲戚叫做曹云,在枢密院做事。今日那沈安一去枢密院,就拿了他作伐……臣妾知道这事不该干涉,曹家也不会去干涉,所以就想请官家叫人传个话,就说家中会斥责曹云,请他安心。」 说完她就抬头看了赵祯一眼,神色坦然。 曹彬是开国名将,其后人多半荣养,也就是给荣衔,给钱,但就是不给权。 可这样的人家底蕴却不可小觑,若是倾力对付沈安,沈安怕是要焦头烂额,成为炮灰。 而曹皇后把姿态放低了,只说斥责曹云,则更是以退为进。 果然是曹彬的孙女啊! 兵法传家的女人,自然不同凡俗。 赵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笑道:「沈安……那少年本是不愿去枢密院,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副承旨能做些什么,还和陈忠珩抱怨来着……」 下面站着的陈忠珩心中暗自叫苦,心想官家你和皇后斗法,捎上我是啥意思? 但他只能露出了微笑,表示确有其事。 曹皇后静静的听着。 「此次枢密院四房的逐房副承旨相互勾结,贪腐了一大笔钱。人被拿了,钱被追回来了,可那四房却乱了,这时候派谁去能稳住?」 赵祯看着自己的皇后,微微点头道:「我当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少年。」 第161章 正面人物沈待诏 天色有些阴沉。 「这天冷的够呛,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雪了!」 枢密院的门子跺跺脚,然后看看右边,政事堂的门子同样在大门外站着。 两人相对一视,然后都站直了身体。 官吏们开始蜂拥而来。 「沈待诏来了吗?」 枢密院的人在进门前都会这么问一句,然后没事的就在门外磨蹭,想看看沈安的模样。 得罪了曹云,皇后那边自然会收拾你,而且女人报仇可是从早到晚,今天就该是见血的时候了。 「还没来。」 门子也不厌其烦的在回答着。 「沈待诏来了吗?」 吏房主事张文悄然问道。 门子早已练就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闻言他微微低头,然后微微斜着脸看向张文,轻轻的摇摇头,恍如密谍接头。 「还没来?」 户房主事江邵笑眯眯的问道。 门子依旧是摇头。 「他不敢来了吗?」 曹云来了,他一脸得色的看着门子问道。 门子堆笑道:「没,得罪了曹主事,他怕是不敢来了。」 门外和门内站着不少人,曹云扫了一眼,然后说道:「本来无事,这是何苦来哉。」 唐仁来了,他板着脸走了进去,曹云挑眉道:「不等等?」 唐仁回头,那张往日堆笑的脸上竟然全是愤怒:「等尼玛!」 骂人? 官员要注意自己的形象,骂人自然是不行的。 所以见到平时的马屁精唐仁竟然敢冲着曹云喝骂,边上的人都呆了。 第220页 唐仁这是要为沈安出头啊! 可曹云却不是善茬,众人一看,这人竟然已经一脸狰狞的握拳走来。 大家散开了些,把场地让给两个即将开片的傢伙。 门子也在边上看着,在场的就他可以说是全无利益纠葛,全程看热闹都没压力。 打啊! 他笑眯眯的抬头,然后就看到了一个人。 「沈……沈待诏……」 走向唐仁的曹云止步了,然后缓缓回身。 那些官吏都纷纷看向了沈安。 「啊……」 沈安打了个哈欠,果果有些受凉了,昨晚他守到了半夜,就凌晨时睡了大半个时辰。 他揉揉眼角,还好,没眼屎。 然后他眨眨眼睛,看着前方的人群问道:「这是在等谁呢?」 人群没出声,沈安摇摇头,见唐仁已经挽起了袖子,一副要打架的模样,就问道:「惹到谁了?」 唐仁强笑道:「没事,闹着玩呢!」 沈安目光转动,看向了曹云。 「你想打架?正好沈某想活动手脚,来,咱们俩在大门外来试试?」 今天早上他没练武,身上有些发痒,说话间就在转动着手腕和脚踝。 这话里的挑衅和羞辱的味道很浓,可曹云想起了昨天的那个琥珀雕像,就缓缓摇头,边上的官吏们失望的发出了哎的一声。 嘆息声中,沈安淡淡的道:「大清早的……你们这是在等什么?不干活就想白拿俸禄吗?」 此刻他最大,所以轻轻一番话,这些官吏们马上就拱手请罪,然后纷纷进去。 曹云被晾在了外面,他突然说道:「就在上午!」 众人都减缓了脚步,看着沈安超过去,然后嘀咕着。 「曹云说就在上午,那皇后还真是雷厉风行啊!」 「那是,曹家现在就是荣养,可却不能任人踩踏,不然可就要被认为是没落了。」 「开国名将,当今皇后的家,不容挑衅!」 「连枢密使和都承旨见到曹云时都会给个笑脸,他沈安就敢喝骂,哎!少年人胆大妄为啊!」 「……」 沈安来到了值房,张六福已经在洒扫了。 「待诏……」 张六福觉得还是旁观吧,否则他的身体太单薄,不小心就会被灰灰了。 沈安坐下,开始查看相关的资料。 枢密院四房各有职责,他需要一一理清。 时光流逝,枢密院内的气氛渐渐紧张起来。 宋庠看到几个小吏在院子里往大门方向看,就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杜子陵站在他的身边,依旧是心事重重的模样,说道:「相公,那曹云已经使人去转告了皇后,今日怕是会有雷霆下来了。」 宋庠才想起此事,他微微摇头道:「北望江山……他沈安好大的口气,我枢密院掌大宋军事,反而成了这句话的陪衬……不必管了。」 这就是不干涉的态度,随便宫中怎么折腾沈安,老夫就当没看到。 杜子陵嘆道:「他还说了什么……汉儿当有大丈夫,大宋当有大丈夫……咱们不是大丈夫吗?」 两人的话题一转,开始说着朝中之事。 这个上午枢密院的工作效率大概是最低的,许多人都心不在焉,不时藉口去茅厕。 「还没来吗?」 曹云和几个小吏就站在能看到大门的角落里,他有些急不可耐。 「曹主事,沈安今日可会被赶出去?」 「肯定!」曹云笃定的道。 「那他还敢来?不怕丢人吗?」 曹云冷笑道:「他这是想着能侥幸呢!」 一个小吏堆笑道:「您家可是开国名将,宫中的圣人也是您家的,他到哪侥幸去?咱们今日就看曹家的威风了。」 几个小吏吹捧了他一番,这时一个小吏突然喊道:「来了!」 曹云的精神一振,抬头一看,就喜不自胜。 大门外进来了一个内侍,这内侍神色倨傲,身后带着几个随从,目光微微扫过前方。 「任都知,怎么劳动了您啊!」 曹云疾步过来,脸上的每一块横肉都带着笑。 这位乃是曹皇后身边的内侍头领任守忠。 任守忠的目光冷清,淡淡的道:「圣人昨夜有些受凉了,就派了某来,沈安何在?」 这是要搞事啊! 曹云兴奋的脸都红了,说道:「某带都知去。」 任守忠微微点头,看都不看边上那些小吏一眼。 宋庠和杜子陵得了消息就出来看了看,然后摇摇头,各自回去。 沈安要滚蛋了,好事啊! 两人心中轻松,枢密院的官吏们却兴奋了起来,纷纷把手中的事丢下,都往沈安的值房去了。 上官见呵斥不管用,自己也心痒难耐,就装矜持的骂了几句,然后就背着手,踱步而去。 曹云带着任守忠到了沈安的值房外,就喊道:「沈安,出来!」 沈安在里面听到动静就走了出来,等看到任守忠时,就皱眉道:「宫中人?」 任守忠点点头,沈安看了曹云一眼,说道:「这气势汹汹的,是他的靠山?」 周围渐渐涌来了官吏,大家见沈安还是淡然的模样,都暗自腹诽着。 你装什么镇定,等会儿任守忠自然会收拾你。 第221页 瞬间周围都安静了下来,只有曹云兴奋的不能自已,呼吸咻咻。 任守忠微微皱眉看着沈安,沈安却很坦然的道:「有事说事,没事我还有公务。」 任守忠缓缓看向了曹云,说道:「沈待诏来枢密院,这是官家的决断,是英明的决断……」 啥? 这话不对啊! 周围的人都傻眼了。 曹云脸上的红色刷的一下就变成了惨白。 「任都知……」 任守忠就是曹皇后的人,他来了就代表着皇后亲临。 曹家是武将出身,从曹彬那一代起就习惯了护短,所以曹云才敢在枢密院跋扈些。 可你说什么……英明的决断。 既然英明,那沈安自然就是正面的。 那我呢? 「我呢?」 曹云忍不住就问了出来。 第162章 这是在不务正业啊 曹家是顶级权贵家族,还是后族,权利是不能沾染了,可这个权利指的是重臣。 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谁都知道,所以曹家有些人就在下面任职,曹云就是其中的一个,而且是最出色的那几个之一。 这样的子弟自然是要护着的。 所以曹云才敢有恃无恐。 所以宋庠和杜子陵才撒手不管。 所以枢密院的官吏们都在等着看沈安的笑话…… 于是任守忠来了,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皇后大怒,自然要给你沈安一个大大的教训,让你知道汴梁城的水有多深,以后你该谨言慎行…… 可刚才任守忠说了啥? ——沈安来枢密院,这是官家的决断,是英明的决断! 众人都看向了沈安。 沈安神色淡然的负手而立,甚至还有些不耐烦。 他刚才在里面整理四房的资料,思路被这一下给打断了,有些恼火。 曹云的面色惨澹,期冀的看着任守忠,希望他能当面呵斥沈安。 「你……」 任守忠看着曹云,皱眉道:「圣人说了,曹家人要踏踏实实的做事,要谨守本分。」 周围的官吏都惊呆了。 这是皇后? 这就是那位传闻中杀伐果断的皇后? 这话形同于呵斥,就只差说曹云跋扈了。 可曹云宁可任守忠说自己跋扈,却不愿这样憋着。 你曹云不老实,不踏实,不本分! 这话就像是巴掌,一下下的扇在他的脸上。 周围官吏的目光渐渐变味了。 你不是说自己能搬动皇后来吗? 皇后的人来了,可却是在斥责你。 那么沈安呢? 沈安你也得斥责一下吧。 任守忠仿佛没看到这些古怪的目光,他对沈安点点头,微笑道:「圣人说了,沈安不错。」 啥米? 周围那些官吏的眼珠子都差点要掉出来了。 皇后娘娘,您这是唾面自干啊! 才将呵斥了曹云,转脸就对沈安夸奖有加,这是皇后? 沈安拱手道:「多谢娘娘体恤,下官有机会进宫谢恩。」 除非是皇帝驾崩,或是垂帘听政,否则外臣哪有机会见到皇后啊!所以他这话说的一点诚意都没有。 任守忠微微点头,然后拂袖而去。 「不对,他的眼神不对劲,看着有些恼火。」 有眼尖的就说出了自己的发现。 这是……皇后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那么今日的这一出大逆转就好解释了。 皇后依旧是那个皇后,依旧杀伐果断。 可官家却出手了。 沈安觉得这是预料中的事儿,所以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他微微皱眉,觉得这群官吏当真是闲的发慌,就喝道:「都回去做事!」 他转身进了值房,众人渐渐散去,只有曹云呆呆的站在那里。 「下雪了!」 不知何时,雪花缓缓飘落而下。 嘉祐三年冬,汴梁的第一场雪就这么没有徵兆的来了。 张六福敬畏的看着沈安,然后怯生生的把茶杯放在桌子上。 「待诏……」 沈安在做表格,抬头看了一眼,只是微微点头,然后继续干活。 这是恨上我了? 张六福现在只想撞墙,好弥补自己先前的畏缩。他觉得沈安不会再看重自己了,以后他将会成为一个打杂的小吏,没多久就在枢密院这口深井里沉底了。 「去找唐仁来!」 沈安没抬头的吩咐着。 「啥?」 张六福压根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觉得沈安会晾着自己,直接用冷漠让自己绝望。 沈安抬头,不悦的道:「是你的耳朵不好,还是我支使不动你了。」 张六福瞬间就沖了出去,甚至都忘记了反手关门。 一阵冷风吹着些雪花飘了进来。 沈安起身走到门外,正好看到曹云那步履蹒跚的背影。 他伸出手去接了一片雪花,然后看了看。 果果在家该欢喜了吧? 「待诏……」 唐仁来了,他笑嘻嘻的道:「某今早起床就听到鸟叫,果然是有喜事,待诏高明啊!」 这人还是习惯性的要吹捧上官一番。 「好好说话!」 沈安见到他在谄笑,就觉得这货真的不适合在礼房。 第222页 两人进去后,沈安指着桌子上的表格问道:「高丽使者每到一处,地方官必须出迎,并款待,这是谁的规矩?」 是这个? 唐仁对此很熟悉,就说道:「高丽那边也款待咱们的人……」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事儿在他看来不算什么,所以觉得沈安的第一把火算是没烧起来。 沈安缓缓的说道:「他们是走登州那边吧?」 唐仁点头道:「那边最近。」 从登州出发,可以先到高丽,然后顺着海岸线摸过去,直至倭国。 唐仁觉得沈安大抵要重新选一个契入点了,就准备回去。 「待诏,小人告退。」 沈安压压手,示意他坐下,然后幽幽的道:「这是在搞迎来送往,不务正业啊!」 唐仁一听就懵了,说道:「待诏,高丽和咱们交好,好得很,这是必要的礼仪啊!」 哥,这是友好邻邦,你千万别去得罪他们啊! 沈安摇摇头,说道:「是别国重要还是大宋重要?」 「该停了。」 沈安随即就写了奏疏,然后叫来了张六福。 张六福现在是越发的恭谨了,沈安觉得自己是在熬鹰,只是看他有没有这个造化。 他屈指轻轻叩击着桌面,沉吟道:「接待使者,这是中枢之事,地方官掺和什么?」 张六福不解沈安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但他看到唐仁的脸上有些惊讶之色,人精的属性就发作了。 这是让我去散播消息? 他低头道:「待诏,他们都说小人的消息灵通……」 ——我可以去传消息! 沈安微微点头道:「灵通就好,去吧。」 这是要告诉枢密院上下,我沈安来这里的第一把火就要烧在高丽人的头上! 服不服? 这个气魄很大,可唐仁却把担心都写满了脸上:「待诏,三思啊!高丽使者肯定会来枢密院……」 你会碰壁的,接着高丽使者会来找你的麻烦。 沈安淡淡的道:「为了大宋,我个人的荣辱算的了什么。」 这个比装的很好,唐仁感动的道:「待诏放心,下官和您共进退。」 稍后枢密院都知道了一个消息。 「相公,那沈安竟然要拿高丽人开刀?」 杜子陵惊讶的道:「他才将从皇后的手中逃过一劫,这接着就想动高丽人,相公,此事他怕是想差了,要碰个头破血流啊!」 皇后的退让只是一时,你沈安最好老实点。可你竟然不消停,接着要抽打高丽人,这个……真是没朋友了啊! 宋庠是宰辅,值房里烧的是最好的炭火,无烟的。 他把毛笔搁在笔架上,然后揉揉眼睛,含糊的道:「官家对枢密院有些不满,而沈安却是个不安分的……你明白了吗?」 杜子陵点点头道:「官家是让他来搅动一番。下官当年在乡下见到那些人熬煮猪食,那味道难闻,可农户却要不时搅动一番,那味道就传到了猪圈里,那些大猪小猪都嗷嗷叫着,精神百倍……」 「你啊你!」 宋庠笑了起来,指了指杜子陵说道:「你这话太促狭,把枢密院那四房官吏都比作了猪,若是被他们听到,少不得要在背后骂你了。」 杜子陵淡淡的道:「他沈安事前没有和某交代,若是出了事,那就别怪无人为他说话。」 随后消息竟然传到了高丽使者金诚道的耳中,但他只是轻蔑的说道:「一个少年人,新官上任就想拿此事作伐,咱们不必管,宋皇自然会教训他。」 第163章 隋炀帝第二 「沈待诏,宫中召你。」 奏疏才递上去没多久,就有人来了。 沈安起身,然后觉得肚子有些饿。 他从值房出去,交代道:「从宫中出来后我有事要办,这边就不回来了。」 张六福跟在他的身边,只觉得心肝肺一起在颤动着,就苦着脸点头。 您这是要早退啊! 早退可是要被弹劾的。 可他却忘记了沈安还有个待诏的职务。 到了皇城外之后,沈安先去买了几个锅贴,然后边吃边进去。 引他来的内侍一脸纠结的道:「沈待诏,这是皇宫。」 他从未见过谁在进宫的路上吃东西的。 沈安咽下了锅贴,理直气壮的道:「家里穷,早饭没吃。」 内侍翻个白眼,心想你可是富豪,光说香露的生意就能赚个盆满钵满的,竟然装穷。 于是他一路走一路吃,等到了殿外时,正好吃完锅贴,只是满嘴的油光看着有些违和。 进了殿内,富弼和韩琦都在,面色不大好看。 行礼之后,赵祯板着脸道:「各地官员接待高丽使者乃是惯例,你刚到枢密院,不懂这些就该多问,不要想什么就做什么。」 这是个小小的斥责,稍后叫人把消息传回后宫去,想来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的皇后会欢喜吧。 昨晚皇后认错,但情绪却很不好,连侍寝都在敷衍了事,一点都不敬业…… 想到这里,赵祯觉得自己在后宫和臣子之间来回转悠,把平衡玩的极好。 沈安抬头,愕然道:「陛下,据臣所知,这个惯例没多久啊!」 高丽从陆地上和辽国接壤,算是辽人的小弟。可这个小弟却经常跨海而来,或是从陆地穿过辽国,来到大宋朝贡。 第223页 这算是一女二嫁了吧? 「臣在雄州时,经常听到某地的官员无为而治,携女出游……」 这话有些打脸了,但大宋的重臣们有过这种经历的不少,比如说欧阳修,当年他就是跟了个好上官,然后整日潇洒,好不快活。 可这是在不务正业啊! 富弼皱眉道:「就说高丽使者的事。」 你能不能有事说事啊?!一傢伙就扯出了官员不尽职的毛病。 韩琦也觉得沈安太多事了,就说道:「这是礼尚往来,若非如此,大宋哪来的万国来朝?」 沈安摇摇头,说道:「我朝虽然官员多了些,可好歹要努力做事吧。地方官难道已经清闲到了无所事事的地步?来个使者就丢下手中的事,去陪吃陪喝,还得……」 还得陪玩! 赵祯没好气的道:「这是礼仪,礼之大……你好生在枢密院做事就是了。」 做好你的事,别伸手太长了。 官家这话可有些打击人啊! 几个宰辅都微微一笑,觉得沈安这等嫩头青就该这样警告一番。 沈安认真的道:「陛下,臣现在接手了副承旨之职,外交少说得有一半在臣的手中吧?」 枢密院礼房就管着对外事宜,当然,主要是对辽和西夏。 富弼心道你竟然敢反驳官家?胆子真够大的。 赵祯气咻咻的道:「外交重大,你且回去好生琢磨了再说。」 「臣琢磨很久了。」 沈安今天化身为包拯第二,开始了毒舌攻击:「臣既然管了这一块,那优待高丽人之事臣就得说道说道……」 「那高丽使者一路远来,可大宋也有官吏在陪同,一路上的吃住都有安排,那还要地方官隆重接待作甚?」 沈安愤怒的道:「这是迎来送往,可这本该是鸿胪寺和礼房的事,和地方官有何关系?他们这是藉机吃喝玩乐!」 若论大宋对谁最好,那堪称是高丽莫属了。 可高丽人却是墙头草啊! 沈安觉得一文钱都不该多给他们,更遑论每次他们的使者一出现在大宋的国境内后,这沿途的官员还得要相迎接待。 「而且别国的使团都不许私下贸易,就高丽人,他们的货物不断送给汴梁,使者摇身一变就成了商人,亲自上阵交易……官家,这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吧。」 赵祯被气得够呛,指着门外说道:「出去!」 沈安走到了大殿外,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回头说道:「陛下,隋炀帝当年才这般厚待外人……」 富弼觉得此事就是个闹剧,官家的拒绝也是顺理成章的。 可当听到隋炀帝这个名字后,他的脸颊不禁颤动了一下。 他看了上面一眼,赵祯的怒火已经神奇的消散了。 当年隋炀帝为了夸赞隋朝的富裕,专门引诱外国使者来觐见,然后一路好酒好菜的招待着,等到了京城之后,更是奢侈的用绸布包裹枝头……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富弼突然有些想笑。 沈安这小子也太促狭了吧? 他先歪理说了一通,可最后才是他的杀手锏。 陛下您可是仁君,那隋炀帝干的事您不能跟着干吧,不然史书上可就难写了。 赵祯这个皇帝可是一心奔着千古流芳去的,若是来个隋炀帝第二的瑕疵,哪怕只是外交小问题,可他也不能容忍吧? 得! 他这一下就搔到了官家的痒处,这事儿怕是要麻烦了。 「陛下,此事……」 富弼知道自己该出面了,否则赵祯那里不好下台。 他仿佛是第一天才知道大宋在优待高丽人,很沉痛的道:「臣去年就接到过书信,说是大宋优待高丽人过甚,在交往诸国中名列第一,这……不妥吧?」 这事儿不是没人说过,只是大傢伙都认为不是大事,所以干脆就扔下了。 就算是沈安今天不提出来,以后也有人说。比如说苏辙,他在后来就专门说过优待高丽人过甚的事。 赵祯沉吟着,面色不好看。 他抬眼一看,沈安竟然没走,就站在殿外,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这少年有些莽撞,和重臣们的手腕灵活相比差远了。 但这就是直臣啊! 不瞒着藏着,有话就说。 而且你看他那期盼的眼神,分明就是觉得大宋吃了亏,不该再继续让高丽人占便宜。 赤子之心啊! 赵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然后说道:「此事……好生议议,只是高丽那边却不好说话。」 此事成了! 但凡是帝王,除去那些脑残的,或是摆烂的,就罕有不在乎自己名声的。 青史留名啊! 这得多大的诱惑! 沈安就巧妙的抓住了官家的这个心态,最后一击,直接就成事了。 这少年……有些意思啊! 富弼回身看了一眼。 沈安在外面躬身道:「陛下纳谏如流,羞煞秦皇汉武……」 秦皇汉武大抵都有些残暴的名头,所以沈安这话说的再好不过了。 赵祯没好气的道:「你且好生做事……少得罪人。」 才去一天你就得罪了皇后家的亲戚,若非是朕给压住了,有你好看的。 可这才是第二天,你竟然又得罪了高丽人,你这个…… 第224页 这个叮嘱很是亲切,沈安默然躬身,然后告退。 第164章 朕将拭目以待 兵房是枢密院重要的一个部门,能执掌这个部门,曹云的本事肯定是不差的。 但要当领导,只有本事也不行,你还得有威信。 曹云就觉得自己的威信受损了。 「……他竟然对高丽人下手,这是想第一件事就办的让人惊讶,可哪有那么容易……」 枢密院有个宣旨院,这里就是四房小吏集中办公的地方。 集中办公方便监控相关人等,防止泄密。 由此可见枢密院四房的重要性。 曹云就站在宣旨院的大堂里吹嘘着,直至一个小吏在院门那边喊道:「金诚道来了。」 曹云正站在大堂的侧面,微微阴暗。 闻言他侧脸看着那些小吏就笑了,很是得意的笑了起来。 他指着外面说道:「某就说了吧,这人啊!他就不能太得意。看看,看看,这不就报应来了!哈哈哈哈!」 小吏们也有些骚动,有人说道:「这可是对上了高丽使者,金诚道真要较真的话,沈安怕是要……」 金诚道就是这么想的。 他和两个随从来到了枢密院,在等候通报。 这里是大宋的军事中枢,也是和政事堂并称两府的顶级部门。 「……有人说宋皇被那沈安说动了,想取消了沿途接待的规矩……」 一个随从在小声的说着。 金诚道眯眼看着前方,透过雪花,他看到了一个小吏。 「那是谣言。」 金诚道站在檐下,伸手出去接了几片雪花,然后精神一振,说道:「传闻那沈安弄出了炒菜,想来定然是佞臣般的人物,这等人不经事,见面再说。」 小吏顶着鹅毛大雪跑了过来,说道:「贵使,对不住了,沈待诏有事要出去。」 啥? 金诚道面色铁青的道:「金某一来他就要出去,这是对高丽的蔑视,金某定当去陛下那里问问,这位沈待诏是什么一个意思。」 大雪中,前方来了几人。 「是沈待诏。」 沈安大步而来,他走到了大门边,看了左边的金诚道一眼,然后静静的站着。 姚链在门外等着,可沈安不出来他也不能进去。 一骑就在这漫天雪花中疾驰而至。 一心想千古流芳的赵祯做出了决断。 内侍下马,目不斜视的道:「陛下有令,外交往来之事本在礼房,沈安新来,要好生做,莫要让大宋失了颜面,要公正妥当……」 沈安躬身,身后一群官吏齐齐躬身。 「臣领命。」 内侍上马,策马转了一圈,看了边上的金诚道一眼,说道:「某临来前,陛下有言,说那沈安要做汉儿的大丈夫,要做大宋的大丈夫,那朕便拭目以待。」 刚才朝中还讨论了一下,可赵祯把沈安和辽人的几次交涉一说,宰辅们只得低头同意。 连最凶狠的辽人他都能摆平,高丽人算什么? 沈安只觉得胸口发热,他再次躬身,大声的道:「请陛下放心,臣定然竭尽所能,不辱使命。」 内侍点点头,策马消失在雪舞中。 沈安静静的看着,突然说道:「唐仁。」 「待诏,下官在。」 沈安说道:「对外交涉既然是我礼房之事,今后各国使者要做什么,请他们来枢密院找我。」 「是。」 沈安已经和杜子陵请过假了,他出了大门,和姚链一起上马而去。 唐仁看了边上面色苍白的金诚道一眼,说道:「贵使可是有事吗?只是不巧,待诏家中有些急事要处置,若是急切,先请里面去奉茶。」 金诚道强笑道:「不必了,无事,无事。」 高丽只是个墙头草,一旦大宋露出了抛弃它的想法,那种恐惧感就会让人遍体生寒。 大宋一旦抛弃了他们,那辽人就要肆无忌惮了。 …… 「果果怎么样了?」 沈安一到家就直奔果果的房间。 床上的果果双眸无神,看到沈安来了,就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只是看着很勉强。 花花卧在床边,此刻站了起来,在沈安的身边摇尾巴。 郎中在边上说道:「待诏,小娘子这是受了凉,吃几服药就无事了。」 沈安闻言就安心了些,就出去换了外衣,然后再次进来。 「郎君,奴……奴没看好小娘子。」 陈大娘羞愧的请罪,沈安摇头道:「果果活泼,这事怪不着你,只是以后要留心了。」 孩子不能限制的太厉害了,否则长大后容易谨小慎微。 「哥哥……」 「哎!」 沈安坐在床边,伸手摸着果果的额头,说道:「下次还敢不敢光脚跑了?」 果果摇摇头,眼中多了笑意。 「顽皮!」 沈安给她掖掖被子,然后对郎中点点头,陈大娘就带着他出去开方子。 郎中一路到了前面,庄老实等人都在等着了,一脸的焦急。 「如何了?」 郎中从未见过谁家小娘子生病,一家子僕役都急得不行的场面,就笑道:「还好,只是受了凉。」 小孩子受凉常见,郎中随后开了方子,庄老实不放心,亲自顶着大雪出门去买药。 第225页 陈大娘心中欢喜,见儿子周都督在前院疯跑,脸蛋发红,鼻涕横流,就过去拍了他一巴掌,嚷道:「让你爹爹也管管你,赶紧回去。」 姚链在边上堆雪人,这是果果期盼已久的,只是现在她不能出来了,就交给了姚链。 「别管孩子。」 姚链拍打着雪堆,说道:「都督这年纪正是疯玩的时候,当年某还躲进雪堆里,一家子找了许久。」 陈大娘回身问道:「后来呢?」 姚链吸吸鼻子道:「屁股都被打肿了。」 「活该!」 陈大娘回了后院,刚到果果卧房的外面,就听到了沈安说故事的声音。 「……那个鬼大声的喊着『你要什么愿望?』,灰姑娘害怕的说『我要睡觉』。这只鬼被困在瓶子里几千年了,非常的孤独寂寞,就想找人陪自己说话……」 果果睁着眼睛在听着。 沈安低声说道:「……于是那鬼就说『你数兔子吧,数到一千只兔子我就让你睡觉』,于是灰姑娘就开始数兔子……一只、两只……」 里面渐渐沉静,稍后沈安走了出来,低声道:「果果睡了,注意些,若是再发热就叫我。」 陈大娘低声应了,进了里面后,见果果睡的安稳,不复先前的易醒,不禁暗自赞嘆着。 这哥哥带妹妹,带的比有父母的都强,可见是用心了。 只是郎君说的故事怎么古里古怪的,什么灰姑娘,还有鬼,还有数兔子。 陈大娘笑了笑,然后坐在床边做针线。 外面的积雪渐渐变厚,天空中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 折克行来到沈家时,人马都是白色。 「最近少出门,就在家里待着。」 沈家有折克行的房间,只是他少年性子坐不住,经常要出去转悠。 折克行笑着应了,然后从马背上拿了一堆东西下来。 「什么东西?」 「是野鸡。」 折克行把一串野鸡丢在地上,然后原地跳了一下,身上的积雪纷纷滑落。 「果果病了,我听他们说野鸡煮汤好,就出城去弄了些。」 折克行说的轻松,可沈安却知道这天气要弄野鸡的话,只有下套,或是夹子。但折克行弄到那么多,多半是用了弓箭。 这厮昨晚上肯定一夜未睡,说不定就在野外混了一晚上。 沈安叫人给他做饭,然后又亲自去厨房用野鸡炖汤。 「郎君,有客人。」 沈安交代曾二梅看好火候,然后解下围腰去了前面。 「你倒是清闲。」 来人却是陈忠珩。 …… 第165章 三国对峙 来的竟然是陈忠珩,他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一边埋怨道:「这天气都没人出门了,就你事多,害人。」 「弄热茶来。」 沈安笑道:「这雪再下下去,宫中就该没事了吧。」 「哪里会没事,这天气事最多,没日没夜的要扫雪,至少道上要扫干净。」 陈忠珩一脸纠结的坐了下去,然后屁股磨动了几下,才舒服些。 这厮的痔疮犯了? 菊花残,满腚伤…… 沈安压住了脱口而出的歌词,然后忍笑问道:「可是官家有事要交代?」 陈忠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舒坦的嘆息一声,说道:「金诚道在宫外求见,官家没见他,可你这边怎么样?要是金诚道闹腾起来,可能压住?」 他渐渐严肃了起来:「官家可是许了你大权在握,若是你这边撑不起来,那辽人和西夏人就会看热闹。」 「西夏人来了?」 沈安觉得这个世界有些出乎预料了,「没闹起来?」 西夏人可是被辽人杀了一整个使团,按照他们的尿性,两国之间的小冲突应当不间断才是,怎么还有心思派使团来。 陈忠珩搓搓脸,瓮声瓮气的说道:「西夏人是才进的城,辽人得了消息也不管,不过欧阳修那边已经派人去盯着了,好歹不能让他们再杀一批吧。」 「杀就杀了呗。」 沈安在畅想着怎么再忽悠两国一把,最后只能遗憾的打住了这个主意。 再被辽人杀一次,最丢人的就是大宋。 ——你连外国使团的安全都保不住,还能指望你干些什么? 陈忠珩说了来意。 「此刻城中辽人和西夏人态度暧昧,可金诚道却直接去找了辽人……」 沈安看着外面的雪花飘落,说道:「墙头草终究是墙头草,风吹两边倒。」 「此事可有碍?」 沈安现在俨然已经成为了大宋头号外交家,连宫中的赵祯都要遣人来问他的看法。 沈安摇摇头道:「大宋太过看重脸面不是好事。高丽始终是有野心的,一时的臣服只是弱者臣服于强者的本能,但不长久。转告官家,国与国之间,莫要奢望情义。」 陈忠珩点点头,「金诚道去找辽人却是失策了,正好让官家和宰辅们看清了高丽人的本性。好,我会把这些话转告官家,不过你也得小心了。」 沈安起身把他送出去,陈忠珩上马,然后戴上斗笠,说道:「辽人和西夏人都来了,你也得左右逢源才行。」 沈安挥挥手,目送他远去。 大雪瀰漫,入眼处皆是白色。 第226页 就在这白色的世界里,西夏使者野利荣站在使馆的外面,他的体型不算高大,可却极为强壮。 他一脚踢在廊柱上,积雪滑落一地。 「小了!」 西夏的雪比这边更大。 可西夏却荒芜,比不得眼前的繁华。 他回身看了一眼麾下,看到的全是好奇和贪婪。 此刻的西夏,普通百姓的日子很煎熬,一旦遭遇雪灾,举国上下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可那样的日子却不是人过的,所以他们会把目光转向外面。 第一选择是吐蕃各族,可那些部族也是穷鬼,捞不到多少好东西。 而最好的选择自然就是大宋。 只是大宋喜欢玩堡寨战术,把边境地带修建的到处都是寨子和堡垒,打一个下来要费不少劲,有些鸡肋的味道。 所以逼急了西夏人甚至敢去啃辽人,前些年他们就这样干过,只是在辽人的面前碰了一脸血,于是就学乖了。 这里是都亭西驿,对面隔着两条街的地方就是辽国使馆。 野利荣看了那边一眼,哪怕只看到了雪花,可依旧是怒不可遏。 「辽人跋扈,走,去看看。」 他大摇大摆的带着麾下出了驿馆,驿馆的军士和官吏们都不敢管,也不能管。 有人飞奔着去报给了欧阳修,有人飞奔着去报给了沈安。 可欧阳修能怎么滴,也只能是派人去盯着,祈祷他们两国别再来一出砍杀大戏。 真要再死一个使团,不管是哪边的,明年大宋的日子怕是都不会好过。 「辽人!」 「西夏人!」 耶律宏中站在使馆高高的台阶上,俯瞰着野利荣说道:「要谈就谈,不谈就打!」 「那就打吧!」 野利荣拔出长刀,刀指耶律宏中。 两边纷纷拔刀,边上监视的宋军不禁暗自叫苦。 一个都虞侯在边上焦急不安,几次想带人上去,可终究怕引发冲突,到时候反而不美。于是一百余大宋骑兵就只能在雪地里挨冻。 「军侯,有人来了。」 都虞侯回身看去,就见两骑缓缓而来。 「是沈待诏!」 沈安来了,辽国使馆前的剑拔弩张丝毫没让他意外,他看了野利荣一眼,说道:「这里是大宋。上次在御街措手不及,今日你等还想把大宋当做是沙场吗?」 野利荣看了他一眼,说道:「小官……」 他的神色轻蔑,显然在西北的多次作战中,西夏人已经积累起了对大宋的心理优势。 耶律宏中站在屋檐下,沉声道:「这里是大辽使馆。」 雪花渐渐覆盖在沈安的身上,他冷冷的道:「那就各自回去!」 那个都虞侯心中暗自叫苦,心想你要劝也好好的劝啊! 大宋对外交涉早已习惯了用金钱和微笑开路,压根没想过第三个选项。 所以沈安的言行才显得这般的与众不同。 耶律宏中冷笑道:「不回又如何?」 辽人习惯了跋扈,在他们的眼中,这个世界再无能阻拦他们的人。 沈安也不下马,只是向后面招招手,然后说道:「那你就下来试试!」 都虞侯看到了他的召唤,没有犹豫就带着麾下的骑兵上前,在沈安的身后列阵。 开封府的人看到这个场景,魂魄都差点被吓飞了,当即转身就跑。 这是要三国大战的意思啊! 出事了,出大事了! 耶律宏中眯眼看着沈安,问道:「你是谁?」 他知道一旦走下台阶,西夏人保证会发动攻击。 谁能赢? 他觉得大辽不会输,可宋人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翻脸吗? 「某大宋枢密院副承旨,沈安。」 「沈待诏……」 这是耶律宏中第一次见到沈安。 也是第一次见到大宋方面有如此强硬的官员。 沈安举起手,然后策马缓缓过去。 野利荣在盯着他,手中握紧了刀柄。 沈安就带着骑兵插进了中间。 这货不怕两边一个夹击吗? 驿馆的官吏已经跟来了,见状都觉得沈安太过于大大咧咧。 「回去!」 沈安指指驿馆的大门说道:「退回去,否则沈某会亲自出手把你们送进去。」 「你……」 耶律宏中想说你敢,可话到嘴边却想起了传回国内的话。 ——宋人想和西夏人联手! 这个局面一旦形成,大辽怕是再无宁日了。 宋军正面牵制,西夏人从斜刺里杀出来…… 那日子还能过不? 作为使者,对大局必须要有一定的了解,所以耶律宏中想到这里时,脑海里已经转动了多个念头。 来之前他就被叮嘱过,要盯紧了西夏人的使团,不可退缩,至于西夏人要什么赔偿或是复仇,暂时别搭理。 咱不能意气用事啊! 于是他指着野利荣说道:「这是西夏人在挑衅。」 气氛陡然一转,就缓和了许多。 辽人竟然服软了? 都虞侯觉得沈安什么都没做,可耶律宏中却服软了…… 这个不科学吧! 「可上次你们杀光了西夏人的使团!」 沈安丢下一句让耶律宏中无言以对、无法反驳的话,然后策马回身,盯住了野利荣。 第227页 「贵使初来,回去多歇息吧。」 对于西夏这个势力,朝中的看法相当复杂,大抵就是叛逆。 可沈安却柔声抚慰,听在耶律宏中的耳中,这就是那话儿来了。 可西夏人是个什么意思? 野利荣看了沈安一眼,然后转身道:「我们回去。」 西夏人竟然也变软了? 耶律宏中的面色多了凝重,他需要马上判断出大宋和西夏人之间关系的未来走向,然后好提供给国内那位喜欢满世界乱跑的皇帝,作为参考。 第166章 关门放狗 朝中的君臣都没心思议事了,只是不咸不淡的在闲扯。 大家都在等待着消息,有些心不在焉的。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后就是一个内侍来了。 「如何了?」 辽人和西夏是大宋身边的两头狼,这两头狼的动向赵祯最为关注。 内侍喘息了一下说道:「陛下,两国使团各自回去了。」 殿内一阵唏嘘声,不知道是欢喜还是遗憾。 「是沈待诏去拦住了他们。」 赵祯一听就欢喜的道:「朕让他去管这个,果然是用对人了,好!」 朕果然是独具慧眼啊! 赵祯微笑着看向了宰辅们。 你等总说什么沈安年少,不可託付此重任,可现在这是什么? 辽国和西夏人仇人相见,眼瞅着就要火併了,是谁去拦截了他们? 做皇帝的乐趣有许多种,发掘出了别人忽略的人才就是其中最得意的一种。 皇帝龙颜大悦,富弼等人自然是躬身道贺。 只是他们的心中难免要拿自己当年初入官场时来和沈安作比较。 这不比较还好,一比较下来,人人都觉得心酸。 宰辅们低头认错,赵祯心情大好之下,就随口问道:「沈安是怎么把他们劝回去的?」 劝回去?没有的事啊陛下! 内侍纠结着说道:「沈待诏是带着骑兵把他们各自逼了回去。」 嗯? 君臣齐齐发愣。 赵祯的欢喜马上就变成了恼怒,他拍着身侧说道:「这……这少年,气煞朕了,气……」 富弼等人赶紧劝慰,然后也是后怕不已。 沈安这个举动太莽撞了啊! 要是打起来怎么收场? 「那个少年……果真是年少血勇!」赵祯有些后怕,要是当时打起来,这事可就没法收拾了。 内侍接着说道:「沈待诏急着回家,就说了……他说和西夏结盟只是一种最坏的打算。而且辽人真和西夏人开战的话,谁胜了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大宋。」 从战术的角度来说,大宋是巴不得辽人和西夏开战。可从战略的高度来看,大宋却担心两国之间出现一个胜利者。 不管是辽国还是西夏人,他们一旦获胜,就如同以后的金国一般,首先就会进攻大宋。 而那些经过大战磨砺的精兵悍将们,大宋可能挡得住? 所以沈安的话就是在告诉这些君臣们:和草原异族联盟是件蠢事,愚不可及。 这是在后来被证实的判断,可现在的大宋君臣却觉得沈安有些杞人忧天。 赵祯轻拍着大腿说道:「解决了就好。」 他觉得这样的喜怒交加再来几次,这日子真的就没法过了。 …… 金诚道躲在辽国使馆的门内,全程目睹了这一场冲突。 耶律宏中回来后并未管他,只是召集了使团的几个头领议事。 出了使馆,金诚道看着满天雪花,突然觉得自己无处可去。 他茫然走在雪地里,身后的随从低声道:「那沈安现在管着枢密院四房,手中握有实权。刚才他竟然敢直接威逼辽人和西夏人,可见是个强硬的,我们……」 我们的态度怕是有问题! 来见辽人就是左右逢源,这在宋人的眼中却是减分的举动。 「去买些礼物,咱们去上门拜访。」 可等他到了沈家时,却吃了闭门羹。 「我家郎君有事,不见客。」 庄老实问清这人是高丽使者之后,依旧趾高气昂的下了逐客令。 这些宋人,竟然一个僕役都敢冲着我使脸色啊! 欺人太甚啊! 金诚道受不住,就冷冷的道:「某是高丽使者,就算是去宫外求见,也得来个官员接待,沈家好大的规矩!」 庄老实左手扶着门,左腿微颤着,忍住心中的嘚瑟说道:「沈家的规矩不大,只是我家小娘子要听郎君说故事,对不住了。」 他不说原因还好,一说了之后,金诚道更是被气的浑身打颤。 枢密院副承旨,掌管四房的实权人物,竟然为了一个小娘子而把外国使者拒之门外…… 有你们这么欺负人的吗? 他忘记了自己去枢密院时的气势汹汹。 他忘记了自己去辽国使馆想给大宋增加压力的举措。 这一刻他窦娥附体…… 「这是对高丽的轻视,这会破坏大宋和高丽之间的关系,沈待诏,你还年轻,莫要自误……」 「呜呜……」 花花缓缓从后院出来,然后盯住了这边。 它的嘴张开了,然后耳朵立起,嵴背猛地弯曲下去…… 「狗!」 呯! 第228页 大门猛地就关上了,差点撞到金诚道的鼻子。 他退后一步,心中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愤怒。 刚才要不是庄老实关上门,那条狗铁定会扑出来。 那狗和沈安一般的,都是疯狗! 他在门外等了等,可里面却再也没了动静。 这事儿麻烦了啊! 他想上去再敲门,好歹把沈安惊动出来,然后问问他的意思。 「你是谁?」 赵仲鍼觉得这人看着鬼鬼祟祟的,就握住了短刀。 金诚道侧脸看到是个半大孩子,就瞪眼道:「离远些!」 他带着两个随从,而赵仲鍼只是带着个杨沫,正好他一肚子的火气,于是赵仲鍼就成了泄愤的对象。 杨沫一下就怒了,正准备动手,赵仲鍼却问道:「高丽的?」 金诚道心中一凛,然后含糊的道:「你哪家的孩子?」 能一眼看出自己是高丽人的孩子,那出身不会简单,所以他一句话敷衍过去,就赶紧熘了。 赵仲鍼敲开门,问了金诚道的事。 庄老实得意的道:「是高丽使者,郎君说高丽人就是属狗的,要打舒坦了才老实,所以不能给好脸。」 赵仲鍼若有所思的去了后院。 沈安刚好给醒来的果果说了故事出来,见他来了就问道:「郡王的身体如何?」 老年人最怕冬天,赵允让的身体看着还行,可这个年代的医疗条件就这样,一个感冒说没就没了。 「翁翁的身子很好,早上还在骂人,说天气冷了,晚上叫厨子弄火锅,若是没有你家的好吃,就把厨子剁吧剁吧切片吃了。」 老赵的活力让沈安都羡慕,听到他没事,沈安也就安心了。 两人到了书房,可书房没烧炭盆,冷的直打哆嗦。 「出来走走。」 用木炭取暖的窘境,让沈安格外怀念有电暖气的日子。 两人在外面抖了一阵,等书房的炭盆烧好了,这才进去。 一坐下,赵仲鍼就好奇的问道:「安北兄,那高丽使者可是得罪你了?」 「我是那等因公废私的人吗?」 你就是! 赵仲鍼的眼中全是狐疑,「不因公废私的话,你刚才应当让他进来。」 沈安微微一笑,赵仲鍼马上就蹦了起来,然后警惕的盯着他,说道:「我可没犯错。」 「不打你!」 沈安也觉得他大了,所以遗憾的搓搓发痒的手,说道:「高丽人的性子古怪,你越是对他们亲切热情,他们就会越得意跋扈。你若是对他们横眉冷眼,多让他们吃几次亏,他们就会越服帖,这种叫做……」 赵仲鍼摇头晃脑的道:「高丽人一边跟辽人,一边跟大宋,不要脸。」 这娃长进了啊! 沈安老怀大慰的看着他,说道:「做人要大气,要堂堂正正,莫要扯什么不要脸。」 你可是未来的君王,代表着大宋的形象,要有正气,做事要有大气。 赵仲鍼点头道:「上次你说那谁……我看高丽人和他就差不多,都是贱人!这等使者,下次他进宫赴宴,就叫人弄泻药在他的菜里,然后让他……」 「哎呀!你又打我!」 …… 第167章 什么叫做腹黑 大宋的未来需要一个完美的皇帝。 赵祯太软弱了些,抗压能力不行。 当年的庆历新政不过是才一年多,各处压力齐聚,赵祯就扛不住了,革新戛然而止。 三冗依旧是大宋面临的最大问题,还有武力不彰,这个更是让人头痛。 那么赵宗实呢? 这位可是短命的很啊! 沈安虽然自称是邙山名医的传人,可却在这件事上一筹莫展。 那么……就剩下赵仲鍼了。 可这娃有些不大着调啊! 沈安头痛的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赵仲鍼,说道:「做人要大气,要堂堂正正的。还有,别张口贱人,闭口泻药,丢人。」 赵仲鍼起身道:「是,小弟却是放纵了自己,安北兄放心,下次定然不会了。」 「好!」 外面下雪路滑,沈安一路把他送到了郡王府,赵仲鍼见他满身雪花,就请他进去喝茶。 「不了,果果在家,我得回去看着。」 沈安最后叮嘱道:「要大气,要有正气。」 皇帝千万别走歪门邪道,否则那个画面……太美,沈安不敢想。 赵仲鍼郑重应了,然后转身准备进去。 「让开让开,洪管家又拉了……」 赵仲鍼赶紧闪到了一边,然后看着里面冲出四个僕役。 这四个僕役两人提手,两人提脚,拎着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沖了出来。 男子面色惨白,虚弱的嘶声道:「不去医馆,去找吴腾来,去找吴腾来……」 吴腾是郡王府的郎中,看样子今天没在。 而这个男子沈安也认识,乃是郡王府的内管家洪斌。 这个洪斌平时看着笑嘻嘻的,可却不知道是为何,和赵宗实一家子不大对盘。双方表面上看似和气,可暗地里据说也是过了几招的。 豪门之内,这种龃龉不是稀罕事。特别是赵宗实当年是被人从宫中赶了出来,堪称是落魄。 落魄之后寄居在父亲家中,有时候难免就会有些眼色或是闲话。 第229页 而这位洪斌就是眼色和闲话的一个,赵仲鍼最恨的就是他,几次提起都发狠说是要套麻袋打晕他,下泻药拉死他…… 洪斌的身体悬空,只听一个撕布般的声音传来之后,他的屁股下面就迅速滴落一些黄色的液体。 黄色的液体滴落在白色的雪地上,看着格外的清晰。 「不去医馆……」 嘶喊声渐渐远去,后面留下了一路的黄色液体。 沈安缓缓转过头来,目光呆滞的看着赵仲鍼。 哥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我一心想把你教导成为一个明君,果决而富有攻击性。 我让你要大气,要正气,要堂堂正正,王者所向无敌。 可你这是干了些什么? 你竟然对府里的管家下了黑手…… 赵仲鍼一脸同情的站在那里,说道:「洪管家想来是吃错了东西。我就说嘛,早上厨房少了一只鸡,厨子诅咒发誓说不是自己干的,还说这天冷,吃那冷鸡会拉肚子……哎!」 他唏嘘的道:「饿了就吃,府里又不差这点东西,何必去厨房偷……」 边上的门子也是摇头嘆息,想来洪斌『偷吃了厨房的鸡』这个流言将会传遍府中。 赵仲鍼对沈安拱手,说道:「外面雪大,安北兄慢行。」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沈安觉得心很痛。 这就是我教出来的学生? 沈安一路晕晕乎乎的回到家中,折克行正在喝酒。 这天气要喝酒的话,最好是三五好友围炉而坐,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可这厮竟然是坐在屋檐下,小红炉是没有的,就这么拎着个小酒瓶,不时轻抿一口。 看他那皱眉的模样,喝的分明就是兑水的酒精…… 沈安见了不禁恶向胆边生,冲过去就是一阵老拳。 折克行被暴打了一顿,可却屁事没有,只是酒瓶被沈安抢走了,他有些不舍的跟进了书房里。 「你还年少,别喝这种酒,不然小心你的肝出问题,到时候活不到五十岁。」 少年人喝高度酒,那是作死! 折克行满不在乎的道:「折家的男子少有活过五十的。」 沈安瞬间就有一头撞死的冲动。 折家的男子都要上阵杀敌,死于战阵之上的有,死于各种伤病的…… 西北苦寒,锤鍊出来了折家将,但也让折家的男子短命。 「这几日你跟着我。」 辽国和西夏人在各自谋划,高丽人在边上觉得打酱油很不甘心,也想蹦跶着上台做主角。 这个局面很有意思。 但沈安觉得自己的安全最重要,所以金牌保镖折克行最好能保持清醒。 「少喝酒,多练武。」 沈安觉得自己很失败,折克行跟着自己之后变成了酒鬼,赵仲鍼跟着自己变成了小腹黑。 想到这个,他就不禁嘆道:「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我沈安乃是大宋有名的正直人,可你们怎么就那么不争气呢?」 折克行起身,恭谨的受教。 哎! 沈安悠悠一嘆,却突然想起了先前的事。 ——闪开,洪管家又拉了! 他一拍大腿,骂道:「那个小兔崽子!」 又……又拉了,合着这不是他第一次冲着洪斌下黑手啊! 沈安一阵恼怒之后,就有些绝望的问道:「遵道,你觉着仲鍼的秉性……他不像我吧?」 人说弟子肖师,师父啥样子,弟子有很大的机率变成那个样子,可赵仲鍼的腹黑哪有和我相似的地方? 折克行一听才知道沈安火气的来源,他很没有节操的道:「哪日郡王发怒了揍他一顿就好了。」 「是啊!」 想到赵允让会抽赵仲鍼一顿,沈安的心情就变好了,没注意到折克行避开了他的问题。 他施施然的去看果果,折克行舔舔嘴唇,有些可惜喝不到高度酒了。 「安北兄,那赵仲鍼和您就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啊……」 沈安自我安慰了一番,果果的病也好了,顿时沈家一阵欢喜。 第二天他回去销假,杜子陵依旧是苦大仇深的模样,看似和蔼的问了果果的病情,说什么若是有事,只管来告假。 「他怎么那么客气?」 沈安觉得这位大佬的和蔼来的很是莫名其妙,等到了值房后,就叫张六福去把唐仁找来。 「今日天色大好,下官一见到待诏就觉着神清气爽,恨不能日日跟随在待诏的身侧,早晚聆听教诲……」 唐仁的出场总是那么的让人如沐春风。 沈安也习惯了他的吹捧,就问道:「昨日我走了之后,杜子陵那边可是有好事?」 唐仁看了张六福一眼,微微俯身,低声道:「官家令人来传话,说杜子陵辛苦了。」 唐仁唏嘘道:「待诏,这是您的功劳,官家却夸赞了他,这真是……」 这货一脸的忠心耿耿,就差一句『待诏你说句话,咱就和杜子陵开撕』。 这等内部的争斗沈安没啥兴趣,可忠心却要表彰,否则以后谁愿意站你一边? 所以他起身拍拍唐仁的肩膀,嘉许的道:「最近你辛苦了。」 唐仁当即表示了惶恐,沈安笑道:「大家都不容易,正好摆平了几国使者,你去告诉大家,下衙后我请客喝酒。」 第230页 消息传到礼房,顿时一阵欢呼。其它三房的却有些酸熘熘的,有人甚至去打小报告,可杜子陵却只是一哂。 …… 第168章 王安石 古往今来,最鼓舞士气,最容易拉近关系的方式不少,可最有效的却是一起喝酒。 一起喝过酒,一起那个啥的,最容易成为死党。 下了衙之后,沈安带着礼房的令史等人去了东鸡儿巷。 五丈河穿城而来,人站在楼上,能看到河面上淤积的浮雪,河水仿佛停止了流动。 汴梁不是个建都的好地方,北边无屏障,这也是后来被金军横扫的原因之所在。 但唯一的好处就是水。 汴河、金水河、蔡河、还有眼前的五丈河,四条河流穿城而过,每日给汴梁送来了无数物资。 而这些河流连接运河,运河一直延伸,通往各地。 「这就是水城啊!」 换了便服的沈安不禁发出了感嘆。 夜色渐渐降临,灯笼点起,光线被雪地反射,看着很是柔和。 「待诏。」 唐仁出来了。 游廊上有些雪水,唐仁出来时差点滑了一跤。 他扶住栏杆笑道:「待诏怎地不进去?」 他表达了投靠的意思,这是个好兆头。 一个好汉三个帮,沈安需要帮手,这样才会在未来的岁月里不至于孤军奋战。 「待诏,王安石来了,就在隔壁。」 东鸡儿巷最多的就是青楼,可官员自然不能大大咧咧的去那里。 所以沈安请客来的是酒楼。 游廊的边上挂着一只灯笼,光线散漫。 借着这个光线,沈安看到了些许崇敬。 「却是不认识。」 沈安不知怎地就绝了去隔壁拜访的念头。 王安石啊! 那个大名鼎鼎的名字! 唐仁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有些异常,就说道:「王安石一心想在州县做事,为此多次拒绝了朝中召唤他进京为官,这次任职度支使判官,听闻也有些不情愿。」 度支司差不多就相当于是后世的户部,而判官可不小。 这样的官职竟然也无法吸引王安石? 这人果真是拗相公啊! 「待诏,高丽使者金诚道那边,今日说是又去了辽国使馆……大概是要破釜沉舟了。」 唐仁有些焦虑,他担心金诚道一旦去信国内,加油添醋的黑大宋一通,高丽人说不定就会成为大宋的对手。 这年头藩属国可是稀罕货色,要是少一个的话,大抵和后世某个地方一样,从上到下都要沮丧一番。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沈安,铁定要倒霉了。 沈安拍拍栏杆,笑道:「金诚道这是在诈,明白吗?」 金诚道上蹿下跳的,全都落在了沈安的眼中。 这种货色大抵就是想通过这样的上蹿下跳,来让大宋感到紧张,从而获取讨价还价的筹码。 「官家没处置我,金诚道就知道大事不妙了。他要是聪明,那就该赶紧上疏官家,表示高丽的忠诚,否则辽人可不是善茬。」 唐仁谄笑道:「待诏,下官可是您的人啊!」 你别哄我,不然我要是应对错误了,这小小的主事可是说丢就丢。 这年头的再就业形式也不大好,唐仁的顾虑很实在。 沈安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跟着我,有肉吃!」 随后沈安就进去和礼房的人喝了几杯。 他本还年少,而且在家几乎就不喝酒,所以几杯酒下肚,这人就有些晕了。 「叫掌柜的来。」 沈安喝了一口茶水,有令史见他面色发红,就起身道:「这几日待诏忙碌不休,怕是累坏了,要不小人送您回去?」 这特么就是在睁眼说瞎话! 室内的光线不错,大家都看到了沈安的面色发红,这分明就是不胜酒力了好不好! 那令史却说是劳累过度…… 这马屁拍的极其自然流畅,堪称是第一流的水准。 沈安笑了笑,这时掌柜进来了。 「见过待诏。」 「你认识我?」 沈安觉得有些好笑,也有些嘚瑟。 哥也是汴梁名人了啊! 掌柜竖起大拇指,贊道:「待诏弄的炒菜和香露都是好东西,小人有幸在暗香那边见到过待诏。」 掌柜目露恳求之色,大抵是想和沈安拉近关系,以后也好近水楼台。 这事儿还是王天德的锅。 王天德原先只是个中下等身家的商人,在汴梁不算是什么。 可这人的命真的不好说,就在王天德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了的时候,他竟然在樊楼被沈安给拦住了。 若说做生意是修道,那么在认识了沈安之后,王天德就已经是得道飞升了。 提起王天德,汴梁无数人都在羡慕嫉妒恨,都说这人竟然是人在家中坐,财从天上来。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在眼前,不拉个交情那就是蠢货了。 沈安笑着问了他的名字,然后说道:「此处的钱你若是信得过,那就等明日我叫人送了来,若是信不过……」 「待诏这是看不起小人吗?」 掌柜一脸愤怒的道:「这点钱算的了什么!待诏只管去。」 这气势能羞煞无数张口闭口都是为了兄弟两肋插刀的伪君子。 第231页 沈安微微一笑,然后按着身边唐仁的肩膀起身道:「那便多谢了。」 掌柜既然是好意,那他就心领了,只是明天他依旧会派人来结帐。 这年头的主要货币是铜钱,虽然有交子,可主要流通的地方却是西南那头。 带着一堆铜钱来消费固然很土豪,可却也很土鳖,所以有钱人都是挂个名号,大额消费都事后结帐;或是有僕役随行,专门扛着铜钱。 沈安出了房间,折克行已经等在外面了。 「吃了没?」 折克行不喜欢和礼房的人一起吃饭,觉得气氛不爽,所以就在外面寻摸了吃食,此刻才回来。 「喝酒了没?」 「没……」 折克行说话的时候很是笃定,因为他先前已经吃了一大碗汤饼,还是重口味的,保证能压下酒意。 沈安自己都是晕乎的,所以两人一前一后出去。 这里是二楼,走动间楼板有些响动。 「让开!」 前方的楼梯口突然上来一个男子,他皱眉看着沈安和折克行,见只是两个少年,就说道:「靠边站着。」 沈安笑吟吟的看着楼梯口,却没搭理他。 男子怒道:「滚!」 下面的楼梯又发出了声音,沈安打个酒嗝,说道:「马丹!你以为这是你家呢?遵道,弄他!」 折克行才是少年血勇,每日打熬筋骨却没有用武之地,而且折继祖说了任由沈安管教他,所以很是憋闷。此刻得了许可,顿时就扑了过去。 那男子没想到他们竟然敢动手,心中稍微有些后悔。 这么冲动的少年,多半是官宦家的子弟。 可一想到自己的主人,男子又得意了起来。 他摆出个防御的姿势,然后狂吼一声,大抵是想让正在上来的主人听到自己的无畏,然后就沖了过去。 楼下那人恰好在此时走了上来,男子拿捏时机的分寸让人骇然。 他想在自己的主人面前立功,所以冲上去左手就是一个虚晃,然后一脚就踢了出去。 一般左手虚晃的,紧接着铁定会是右拳攻击。他用这个套路阴了不少人。 可折克行喝了酒,此刻正在觉得自己能秒天秒地…… 男子的左手虚晃压根没晃住折克行,折克行噼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 这是没招数,可胜在抗击打能力强。 男子一脚踢在折克行的腰侧,折克行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啪! 刚走上来的韩琦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家僕被折克行一巴掌扇了出去。 呯! 他的家僕竟然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被折克行一巴掌给打晕了,而折克行只是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屁事没有。 边上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沈安却喊道:「韩相,我都站边上了还要怎地,就算是官家来了我顶多也就是叉手行礼罢了,你的规矩也太大了吧。」 韩琦刚走上来,正想询问事情的始末,闻言就怒道:「老夫有何规矩,你这是血口喷人!」 左边的房门打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皱眉看着沈安,然后又看到了韩琦。 「王安石见过韩相。」 第169章 老子看不惯他 王安石就站在门外,室内的光线从身侧擦过,照在了沈安的脸上。 他就是王安石? 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衣襟上和下摆甚至有些污痕,可见是习惯了不拘小节。 那双眼睛微微眯着,然后冲着韩琦拱手问好。 韩琦胡乱拱拱手,说道:「介甫,某本是来寻你,只是这沈安却血口喷人,你且等着……」 「谁血口喷人?」 现在是下衙时间,沈安可不会顾忌什么,大不了就闹大些,闹到皇帝的面前去。 他指着正在被救护的男子说道:「沈某刚走到这里,这人就呼喝着让靠边站……后来竟然喊滚……」 任谁被喊滚也得要发飙吧?除非是泥人。 换做是市井之中,这个滚字就能引发一场斗殴。 沈安笑容可掬的看着韩琦,问道:「敢问韩相,这里可是韩相家的产业?」 产个屁! 韩琦大怒,喝道:「见了老夫难道你不站边上吗?」 韩琦是宰辅,沈安是枢密院副承旨,你沈安不靠边站……规矩在哪里? 尊卑之道的观念早已深入人心,民间称呼包拯为包青天,可百姓见到他还是要行礼,该有的规矩就得有。 王安石见气氛不对,正准备说话,可沈安却盯着韩琦问道:「凭什么?」 韩琦的眼角在跳动着,当年他当着狄青的面弄焦用时,眼角就是这么跳的。 「老夫……」 「韩相公的家僕也能让沈某滚吗?凭什么?」 这事儿……是沈安占理啊! 边上有看热闹的食客,听到这里就有些同仇敌忾的愤怒,只是不敢惹韩琦而已。 你韩琦上个酒楼也得要家奴开道,好大的威风! 沈安的酒意上涌,怒骂道:「人说宰相家守门的都是三品官,怎地?韩相的家奴也能折辱沈某吗?」 这事儿换做是谁都觉得憋屈,其他人大抵会忍下去,只是心中暗恨韩琦。 可沈安却是来自于后世,受不了这等羞辱,于是让折克行出手,干翻了这个家奴,相当于是打了韩琦一耳光。 第232页 可这还没完! 沈安只觉得那股子怒火越发的炽热了。 他指着那个还在晕倒的男子说道:「这人跋扈自傲,今日一介家奴让我滚,明日叫谁滚……」 王安石本想劝止沈安这个咄咄逼人的少年郎,可当听到这里后,也是面色一变。 而韩琦的暴脾气也在这一剎那剎车了。 你的家奴敢叫沈安滚蛋,作为主人的你,你想让谁滚蛋? 这话太恶毒了啊! 官家无子,韩琦经常进谏,甚至是言辞激烈的要求赵祯接了宗室子进宫养着,以备急用。 如果今天沈安是对别人说这话,自然是有诽谤之嫌。 可韩琦作为逼迫官家的急先锋,却是刚好中招了。 他面色涨红,握紧了双拳,大喝道:「老夫与你去官家那里见真章!」 这是图穷匕见,要用权势来压人。 沈安微笑道:「请,沈某先行,在门口等着韩相。」 喝了酒的沈安无所畏惧! 他径直走了过去,折克行目光锐利的盯住了韩琦,只要韩琦敢动手,他发誓一定要干翻他。 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的就是折克行这等少年。 可直至沈安走到了楼梯口时,韩琦依旧没有出手。 沈安突然在被救护的男子身边止步,然后再打个酒嗝,说道:「沈某今日是为下属庆功,走了啊!」 他丢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走了,韩琦气得浑身打颤,转身就准备下去。 沈安今日摆平了西夏使者,消息传进宫中后,赵祯极为快慰,连说大宋少年当如是,甚至还诗兴大发,连作了几首诗。 于是他今日带着下属为此庆功,无人能指责。 可你韩琦呢? 你这是来拉关系的,拉同党的…… 王安石的脸颊动了动,对沈安这个闻名已久的少年生出了好奇心。 炒菜、香露、车马新式绑系法…… 而且第一次见面就遇到他坑了韩琦,印象想不深刻都不行啊! 「稚圭留步!」 王安石的身后出来了欧阳修,他招手道:「少年意气,等他明日醒酒了自然会后悔请罪。来,今日介甫刚到汴梁,我等为他接风洗尘。」 欧阳修的眼神不好,等听到沈安坑了韩琦一把之后,再出来劝阻时却已经晚了。 欧阳修和韩琦是多年的老友了,而王安石曾经是韩琦下属的小官,也出口说道:「酒楼本是是非地,韩相何必介怀。」 欧阳修眨巴着眼睛,突然嘆息了一声。 你王介甫会不会说话? 什么叫做是非地? 你这意思是不喜欢来这种地方,可你别说出来啊! 这话一出口,我欧阳修和韩琦都成了是非人。 而且王安石的话里也有息事宁人的意思,也就是说,他也觉得韩琦的家僕太霸道了。 得!今天这个接风宴怕是没啥好气氛了。 对此欧阳修也只能是苦笑着,无言以对。 王安石此时拱手道:「多年未见韩相公,请入内饮酒。」 韩琦的面色阴晴不定,欧阳修是他的老友,就过去拉了一把,说道:「当年你年少时难道就没有轻狂的时候?」 韩琦抬头突然大笑了起来,脑海里转动着多个念头,准备选一个来破开此事的窘境。 这时边上的那个僕役被救醒了,却张嘴在惨叫,声音尖利,让人忍不住想捂着耳朵。 「住口!」 韩琦刚想到一个解除窘境的办法,却被这惨叫给打乱了。 他看着那个惹祸的家丁,心中的杀机满溢。 谁让你叫人滚了? 这事儿要是传到官家的耳中,我韩琦也会丢人! 官家肯定会说:韩卿啊!家里的事……多看看。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你这个宰辅做的不好啊! 蹲在边上的另一个家奴抬头道:「相公,您看他的手。」 他拿起惨叫家丁的手,韩琦不禁愕然。 那只手已经被踩的皮破血流…… 众人一想沈安先前刚好就站在边上,一时间都愣住了。 可这事儿还没法确定。 为啥? 因为沈安此刻已经下楼了,家僕的惨叫声才响起来,沈安大可耍赖。 ——难道我还能移形换影的上来踩烂了他的手? 这个沈安竟然在临走前又下了黑手,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王安石再次被刷新了某些观念,他看向韩琦,却见这人已经消散了怒气。 果然,能做宰辅的就没几个是所谓耿直的。 楼下的沈安听到了这个惨叫声,他不禁笑了起来,然后上马。 折克行拉住他的马缰,不解的道;「安北兄,不是要等韩琦吗?」 沈安摇摇头道:「他不会下来了。」 韩琦的脾气是不好,甚至连富弼对此都颇有微词。 可他不蠢,知道今日是自己理亏了,所以先前的话不过是遮羞而已。 这就像是两个泼皮打架,其中一个打输了,可输人不输阵,就喊道:「你给哥等着,有本事你就等着,等哥喊人来弄死你!」 折克行不懂,不过他相信沈安,于是就上马,两人缓缓离去。 出去一段路之后,折克行忍不住问道:「安北兄,上次您为了小弟和韩琦冲突,可今日……韩琦会报复的。」 第233页 上次沈安的一番话看似没啥问题,可却把韩琦弄晕在了枢密院的大门外。 今日虽然是沈安占理,可他还有别的方法来解决此事,无需发生这么激烈的冲突。 雪已经停了,四周的人家都打开房门,然后开始清扫积雪。 孩子们也在边上帮忙,不过更多的是捣蛋。 几个孩子在打雪仗,一个雪球不小心扔了过来,沈安没防备,就被砸到了额头上。 那扔雪球的半大孩子被吓坏了,呆呆的站在那里。 大宋缺马,所以这年头能骑马的都是贵人。 惹到了贵人,会连累家里吧。 沈安摸了一下额头,等和孩子错身时,就在马背上俯身下去摸摸他的头顶,笑道:「小心着凉了。」 孩子欢喜的抬头,沈安笑骂道:「小兔崽子,快去帮你爹娘的忙。」 少年一熘烟就跑了,不过却自作聪明的往远处跑。等跑出一段路之后,就回头怯生生的看一眼。见到沈安没追赶,就欢呼了一声。 可沈安真要追究的话,一问便知他的家在何处。 折克行看着沈安的举动,很是好奇,觉得和他对韩琦的态度截然相反,有些怪异。 等走出这里之后,他就问道:「安北兄,您对这孩子为何又这般宽容呢?」 「我本就是个好人。」 沈安唏嘘了一下,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然后淡淡的道:「从狄武襄被他们弄死之后,武人的地位就每况愈下了,人不人鬼不鬼的,谁是始作俑者?」 「是韩琦。」 提到这个折克行也恨的不行,可却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有啥不满也只能憋着,不然小鞋有你穿的。 折家以前就一直在穿小鞋,若非是沈安谋划了折继祖进京,然后来了个大表态,折家依旧还得憋屈的蹲在府州城中。 「不,和他关系不大。」 沈安嘆道:「这事儿说不清是谁开的头,不过韩琦为了立威就拿狄武襄做靶子本就无耻,后来更是一路追杀,污衊狄武襄有谋逆之心,这样的人……老子看不惯他!」 看不惯他……这个也是理由? 第170章 一份奏疏逆转 沈安竟然坑了韩琦…… 赵允良现在已经习惯了白天清醒,晚上睡觉。 可这人都是贱皮子,一到晚上的时候,他看着灯火,就觉得精神头十足。 于是一声招呼之后,歌舞就起来了。 手中有美酒,堂前有歌舞,身边有美女…… 这日子换做是普通人,那真是金不换。 可赵允良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高兴。 一个幕僚疾步进来,脸上带着笑容。 赵允良看了他一眼,问道:「何事?」 幕僚低声道:「郡王,先前沈安在酒楼打晕了韩琦的家僕,后来更是差点把韩琦给气晕了。」 「呵!」 赵允良不禁一喜,然后被酒水呛了一下,顿时咳的恍如肺痨。 身边的美人赶紧给他捶背,半晌才恢复过来。 他喘息着问道:「那沈安疯了?」 幕僚笑道:「据说是喝多了。」 这下赵允良再无疑问,他突然发了个呆,然后竟然流泪了。 「那小子就是个疯子,可韩琦更是个疯子,睚眦必报。好啊!两个疯子弄一起,韩琦明日肯定会弄死他!」 「哈哈哈哈!」 消息在各处传递,等韩琦打马回家,路上呵斥了巡夜军士的消息传来后,大家都已经坐在了小板凳上,就等着好戏上演了。 韩琦发飙了,等着吧,明天有好事。 一夜之后,皇城外多了些人。 大宋的常朝在沈安的眼中简直就是毫无人性,把一群官员权贵弄在一起『罚站』,除去能彰显皇家威严之外,对国事毛用都没有。 所以很多人都找个藉口直接免了,官家那里也不会嘀咕。 可今日那些往常不参加常朝的人却来了不少,赵允良也在其中。 大家笑呵呵的,目光嗖嗖的往韩琦那边看。 宰辅权重,许久都未曾有人去捋虎鬚了,这次好歹沈安开了个先例,看看官家会咋处置。 大家相对一视,都心中瞭然。 都是来看热闹的啊! 王安石也在,今日算是陛见,所以他将会跟着宰辅去垂拱殿。 稍后掖门开了,众人鱼贯而入。 「沈安也来了。」 沈安急匆匆的赶来了,一边走一边啃着肉馒头,热气腾腾的,看的守门的军士不禁馋涎欲滴。 赵允良见了,就和身边的兄弟说道:「定然是官家召来的,晚些叫人打听消息,某要知道他怎么倒霉。」 沈安现在是在枢密院做事,垂拱殿这里多半是不来了,一来必定就是有事。 那些官员都微微摇头,觉得沈安大抵就是少年热血,喝点酒就敢去招惹韩琦,这次肯定过不去了。 赵祯已经在等着了,昨夜他就得了张八年的禀告,知道了沈安和韩琦在酒楼里发生的冲突。 那少年就是不省心啊! 不过他也做好了准备,一旦韩琦说昨夜之事……他就出手压下去。 韩琦的尿性大家都知道,说好听些是爽直耿直,说难听些就是睚眦必报。他昨夜受辱,今日铁定是要发泄出来的。 而发泄的目标自然就是沈安。 第234页 群臣行礼完毕,赵祯打起了精神,见沈安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就觉得脑袋有些痛。 「陛下……」 韩琦果然出班了,赵祯心中微微嘆息,然后眸色转冷。 你要来,那便来吧。 韩琦的神色云淡风轻,说道:「昨日高丽使者金诚道又去了辽国使馆,稍后出来时面带得色,可见是和辽使说成了些事情。陛下……」 他指着沈安说道:「本来大好局面,为何要取消高丽国的优待?如今高丽已然不复我大宋的藩属了!」 赵祯愕然,他没想到韩琦竟然出了奇兵,不说昨夜之事,而是揪住了沈安的这个错误就展开攻击。 是谁说韩琦不懂兵法的? 沈安那日得了赵祯的默许,准备取消高丽的优待,可他还没和金诚道摊牌。 现在事情严重了,咋整? 富弼本来是想当和事老的,可一听韩琦说的是这个,就收回了踏出去的一只脚,然后开始装傻。 王安石开始觉得有些奇怪了。 韩琦的心胸不宽,这个是肯定的,可他这一招声东击西却使的极为出色。 这一下沈安该措手不及了吧? 可王安石却看到沈安竟然是面色如常,还能看到些许诚恳老实。 他不慌?不怕? 「陛下,此事要从长计议。」 沈安出班回应了韩琦的攻击,很是坦然的道:「外交之事不可急躁,若是急躁了,那些使者可不是傻子,自然会抓住这个心态步步紧逼,到时候大宋反而会吃亏。」 外交事务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没有耐心的官员,那最好去军队里,别来礼房。 想想后世,为了一个协议就能磨几个月,甚至是几年,换做是韩琦的想法,那还谈什么?大家一拍两散罢了。 沈安很是鄙夷韩琦的思路,可韩琦却说道:「陛下,金诚道是第三次去找辽人了,一次比一次待的长……陛下,这就是蹊跷啊!」 这事儿赵祯也知道了,所以今日叫沈安来,主要目的却不是为了昨夜的冲突,而是想问问高丽使者的事。 高丽若是脱离了大宋的藩属,转投辽人的怀抱,对于大宋来说,堪称就是晴空霹雳。 所以高丽绝对不能出岔子! 王安石一听就有些懵,心想大宋啥时候和高丽人势若水火了? 「……陛下,此事的罪魁祸首正是沈安,臣请亲自去和金诚道会面,晓以大义,定然能挽回局面。」 好! 连富弼都情不自禁的在心中为韩琦叫了一声好。 韩琦先点出了沈安是罪魁祸首,然后又降尊纡贵的以宰辅的身份去见藩属国的使者,想要挽回局面。 这是什么? 这一招堪称是绝杀啊! 我韩琦要亲自出马去为沈安做下的错事擦屁股! 这一刻韩琦的形象无比高大,让王安石也有些为之侧目。 王安石和韩琦多年未见,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冲突中。 他的儿子王雱也是和沈安一般的岁数,可却自诩聪明,行事不得他的喜欢,所以经常会磋磨一番。 他自己多次请求留在地方为官,为了也是自我磋磨,磨砺自己。 而沈安这等年纪…… 希望这是把坏事化为好事吧! 赵祯也有些没办法了。 高丽的事儿沈安还没解决,可现在金诚道却已经做出了选择,奈何…… 韩琦见官家面色犹豫,跋扈的性子就发作了,说道:「陛下,要快,否则金诚道的书信怕是就要发出去了。」 一旦金诚道的书信发出去,事儿就大发了啊! 众人看着沈安的目光中带着怜悯。 然后大家都看向了赵祯。 韩琦盯住了沈安,心中冷笑着。 昨夜对于他来说就是奇耻大辱,加之上次被沈安激的晕倒在枢密院的大门外,他韩琦要是不报复回来,这脸往哪搁? 「陛下!」 一个内侍手中拿着一份奏疏从外面进来,说道:「陛下,有高丽使者的奏疏进上。」 韩琦浑身一松,然后说道:「这是金诚道的怒火来了。」 赵祯面色凝重,说道:「去拿来念。」 他不希望大宋少一个藩属国,所以……暂时要委屈一下沈安了。 陈忠珩去拿了奏疏,然后打开,开始念诵。 「……外臣听闻我朝使团人马众多,于大宋地方多有惊扰,外臣不胜惶然,已然去信国中……」 什么? 这是怒火? 不对吧? 这听着好像是……认错书! 韩琦一下就懵逼了。 「……我朝的使团不适大宋的饭食,每年需数次从国中调运食物,恳请陛下恩准……」 所谓的不适应大宋的饭食,这纯属是在瞎扯淡。 而所谓的调运食物,实则就是调运货物来汴梁贩卖——也只有高丽使团这么做。 这真是为了赚钱,什么尊严都不要了啊! 可这只是小事,汴梁的市场大的惊人,不差高丽使团贩卖的那点货物。 大家都面面相觑,耳边仿佛传来了清脆的声音。 「啪!」 韩琦韩相公,您的脸痛不痛? 第171章 神算子沈安 韩琦本来是在微笑,那种高风亮节的微笑。 第235页 可现在这张脸上全是苍白的惨笑。 他不敢相信的看着沈安。 他觉得整件事就是一个笑话。 谁都以为他今日要追究沈安昨夜的责任,可谁曾想他昨夜和幕僚谋划了许久,最终定下了出奇兵的计谋,准备一举把沈安驱赶出朝堂去。 这个谋划他自认为万无一失,所以早上就精神百倍的来了。 他甚至都没准备失败后的应对,所以现在彻底的懵逼了。 王安石看了沈安一眼,心想这一出不会是他安排的吧? 可他一转念就觉得不对。 沈安要是有这个本事,金诚道得是傻子才行。 那么也就是说,金诚道是自己上的奏疏。 「陛下,金诚道在宫外,说是想进宫请罪。」 这是又一刀,王安石甚至都听到了韩琦痛苦的嘆息声。 赵祯眨了一下眼睛,干咳了一声,问道:「此事可有诈?」 这话就差点想直接问:高丽人不会那么贱吧?竟然主动来求饶了? 按理宰辅们该出来说话了,为官家释疑。 可宰辅们却只是在发呆。 俺们不知道啊! 赵祯知道是为了啥,就说道:「沈安,你来说说。」 沈安依旧是一脸的纯良模样出班了。 不骄不躁啊! 王安石见状微微点头,觉得沈安比自家儿子强多了。 「陛下。」 沈安说道:「大宋此刻的外交不过是四国罢了。」 「辽国、西夏、交趾、高丽,余者不过是打酱油的……不,是混日子的。」 这个分析有些粗糙,不过话糙理不糙,分析的很精闢。 赵祯微微点头,觉得自家派沈安去枢密院当真是英明。 沈安就站在中间,目光平静,仿佛刚才韩琦的攻击他都没听到。 「外交之道首要是武力。」 沈安看了韩琦一眼,说道:「若是大宋的武力天下第一,那金诚道可敢去找辽使?」 「所以刀枪才是大宋外交的先行者,可惜咱们没有。」 沈安的话好似在惋惜,可在场的都不禁看向了韩琦。 你当年带着精兵强将去和西夏人干架,竟然被抽的满脸血回来,最后只能通过谈判,给予西夏人岁币和好处,以换来和平。 韩琦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面白如纸。 那是他一生的屈辱之地,他一辈子都不愿提及。 「没有刀枪作为后盾,那么大宋的外交之道就得要有耐心。」 沈安真的觉得大宋缺少外交家,所以他有一种俯瞰众生的感觉,很是爽快。而他知晓后来的局势变化,此刻分析起来,当真就像是开了作弊器打游戏一般,那感觉…… 怎么一个酸爽了得! 「要分析,先分析再行动。其次便是要有耐心……」 沈安嘆道:「金诚道三次去见辽使,那只是给大宋看的,让咱们紧张,看谁先服软……可高丽哪有底气和大宋较劲?」 韩琦的脸上青了一下,觉得这话是在说他。 「高丽人最怕的是辽人,其次最怕大宋撇开他们。」 这块大陆上的孤儿就是高丽人,他们不够强大,所以修炼出了一门绝技。 ——墙头草! 沈安很认真的说道:「别着急,还有,无需担心失去什么藩属,高丽人给不了大宋什么好处,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大宋很急吗?」 大宋急个毛线! 大宋和高丽人隔海相望,高丽人仰慕大宋的文化和富庶,所以主动贴了上来。 此刻的大宋是高富帅,而高丽人只是个寒碜的妹纸而已。 这个长相寒碜的妹纸想嫁给大宋这个高富帅,大宋就该矜持一些才是。 沈安觉得这群君臣都需要接受一下外交教育,免得以后发生联金抗辽的笑话来。 「高丽人就是鸡肋,辽人没兴趣吃,大宋却趋之若鹜,可好歹还隔着大海呢,难道大宋还能架座桥,把这个藩属联繫起来?」 赵祯听到这里就觉得很有趣,他问道:「那你的意思,高丽人这几日上蹿下跳的,就是给大宋看的?」 「没错。」 沈安笃定的道:「只要咱们稳住了,金诚道自然就慌了。他会担心大宋发怒,然后断绝了和高丽的往来,那高丽还有什么?」 「一座孤岛而已!」 沈安淡淡的道:「也敢给大宋脸色看吗!就凭他们也配!」 「好!」 沈安说话间殿内的气氛一直在渐渐攀升,直至此时,有人不禁就叫了一声好。 赵祯正在听的聚精会神的,闻声一看,却是王安石。 王安石的脾气倔,很少会这般失态,所以赵祯不禁莞尔一笑。 他一笑,气氛就缓和了。 富弼出班道:「陛下,高丽使者在外面久侯也不好,要不还是叫进来?」 哎! 沈安觉得大宋的君臣还是太君子了些。 这等时候就该晾着他,让他寂寞空虚冷的站在那里,回想着高丽犯过的错,然后恳请大宋原谅。 赵祯先前担心的是高丽人撇开了大宋,此刻沈安一解释,他的心情随即放松,就笑道:「诸卿说说,这金诚道来了会说什么?」 韩琦依旧站在那里发呆,面色惨白。 富弼看了他一眼,说道:「陛下,大概就是糊弄一番吧。」 第236页 赵祯嘆道:「可他三次去见辽使……估摸着要认错了。」 沈安觉得殿内的君臣都高估了高丽人的节操,他面色古怪的道:「陛下,臣估摸着……他会说去找辽使是私事……」 「私事?」 赵祯讶然道:「高丽人最怕辽人,他哪来的胆子为了私事去寻辽使?」 沈安嘆道:「陛下,我大宋那个啥……众正盈朝,满朝的君子,所以自然无法理解旁人的想法,比如说……辽使那里有好羊肉,他有好酒,于是搭个伙……」 「咳咳咳!」 王安石不禁咳嗽了起来,等见殿内的人都在看着自己,就拱手道:「臣在路上受了些风寒,请陛下恕罪。」 他刚到朝中,不知道沈安的秉性,所以一时间还不适应。 赵祯当然不会怪罪他,反而是说道:「稍后令御医给王卿看看,药都从朕那里拿,拿最好的。」 「臣谢陛下。」 皇帝的仁慈大家都习以为常了,所以气氛融洽。 只有韩琦站在那里呆呆的,虽然是站在班里,可却像是独自一人,格外的孤独。 稍后金诚道就来了,看着诚惶诚恐。 行礼之后,赵祯淡淡的道:「使者何来啊?」 帝王高坐于上,下面的重臣气度俨然,边上的侍卫身高都是一米八,几乎分不出高低来…… 气势一下就压住了金诚道。 他堆笑道:「陛下,外臣得知以往的使团给地方添了麻烦,已经去信国内……」 这是服软了。 可却不够。 赵祯冷冷的道:「朕听闻使者忙碌?」 那话儿来了。 群臣都盯住了金诚道,他却嘆息了一声,说道:「臣……外臣带了些好酒来,辽使那里有些好羊肉。辽使相邀,外臣一时嘴馋,倒是丢了高丽的人……」 他说完后就觉得有些忐忑,毕竟这个理由不大对劲。 辽国的兵锋高丽可尝过不少次,有一阵子两国危机之时,高丽使者经常去拜访辽使套近乎。 可这是和平时期,你两天之内三次去见辽使,你就这么喜欢吃烤羊肉? 可当他的眼角瞟过去时,就觉得不大对劲。 这些人在看哪呢? 他冒着被呵斥失礼的风险再看了一眼,然后就懵了。 怎么这些大宋君臣都在看着沈安呢? 而且显得分外的震惊…… 第172章 又晕了,造反 赵祯看着一脸坦然的沈安,只觉得这一切都是个梦。 他竟然能猜到金诚道的话…… 王安石也是懵了,他昨天才到汴梁,不了解最近朝中的变化,更不了解沈安曾经揭穿过巫蛊和仙丹的事,所以直接就懵了。 沈安也是懵逼的,他先前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竟然说中了。 这是哪位神灵过路呢? 沈安坦然面对着这些震惊的目光,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时代的先驱者,能一眼看到千年后,可身边的却都是土着。 这感觉…… 他忍住那种俯瞰众生的感觉,说道:「陛下,高丽使者既然喜欢吃羊肉,您可不能吝啬了,少说也得送个三五头去,让使者解解馋。」 赵祯这才清醒过来,想起高丽使者还在场。 他先看了沈安一眼,然后说道:「正是此理,来人。」 「陛下!」 陈忠珩出来候命。 赵祯看着沈安,心中感慨万千。 「叫人送些羊给高丽使者,若是不便烤制,那就烤好了再送去。」 「是,陛下!」 陈忠珩大声的应了,然后出去安排。 可高丽使者整日就忙着做生意,差这点买羊的钱吗? 不差。 这只是羞辱而已。 羞辱不算啥,赵祯没一刀把高丽使者经商的事斩断,金诚道就觉得自家赚大发了。 所以他躬身谢恩,喜气洋洋的模样让赵祯有了些感悟。 等金诚道一走,赵祯就问道:「此人前倨后恭,莫不是……不……」 「就是不要脸。」 沈安把剩下的话替他说了,「使者本就该不要脸,不过金诚道显然更加的厉害些。」 赵祯微微点头,说道:「是了,当年的寇……」 下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当年的澶渊之盟,若非是寇准不要脸,大宋现在每年得多付许多岁币。 想到寇准,赵祯不禁把沈安和他对比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觉得压根不是一路人。 寇准好权,大抵就是文彦博那种,做了宰辅就不想下台。下台了也会千方百计的谋划回归朝堂。 而沈安却不同,若非是把他安排去枢密院的话,这少年多半是要在家里继续蹲着。 视名利如粪土? 赵祯心中嘆息,觉得是少年单纯,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他定了定神,然后说道:「外交之道关系重大,诸卿当多留意,散了吧。」 这话活脱脱的就是在打脸。 而且是打一群宰辅的脸。 ——你们不懂外交,甚至还比不上沈安这个少年,这不行啊!要努力学习才是。 得,一群老人家此刻都哭笑不得的站在那里。 众人缓缓离去,韩琦跟在中间,等走出了大殿之后,外面的光线一下刺入眼帘,他不禁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第237页 前方的沈安脚步轻快,已经越走越远了。 沈安的心情是不错,更不错的是金诚道果真如他所料的服软了。 枢密院四房都是刺头,可沈安一去就压制了曹云这个后戚,随后更是在辽国使馆前阻拦了一次火拼…… 枢密院因为四房副承旨的贪腐案爆发,导致了气氛有些低迷,所以沈安的任务就是给他们提个神。 就在今天,曾经的枢密使韩琦把礼房的差错揪出来鞭尸,这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可沈安却转危为安,不但化解了攻击,更是准确的判断出金诚道会来服软。 消息传回去后,相信枢密院四房将会士气大振。 「韩相!哎!韩相!来人,扶一把!」 沈安回头,就见宰辅们正手忙脚乱的扶住了韩琦,而后面有内侍看到了,就跑过来讯问。 韩琦双目紧闭,看样子是又晕倒了。 这货竟然这般体弱? 沈安笑了笑,也不去想他是真晕还是假晕。 等出了皇宫后,沈安看到门外站着两个御史,一脸严肃的模样,手中还拿着奏疏,显然是要弹人。 弹劾人,沈安给简称为『弹人』。 「弹劾谁呢?」 心情大好之下,沈安觉得天空都在为自己发亮,所以就随口问了一句。 可御史哪里会搭理他,只是冷哼一声罢了。 沈安摇摇头,嘆道:「弹啊弹,要弹对了地方才是,整日乱弹琴,意气用事,那还弹个……鸟。」 御史台和他不睦,所以沈安也不想求和,不服就干。 两个御史顿时大怒,正准备呵斥时,外面一骑飞来。 「急报!急报!」 沈安见骑士来势汹汹,赶紧就闪到了边上,而那两个御史因为正对他怒目而视,反应慢了些,差点被撞到。 骑士飞身下马,人刚落地就借着沖势往前跑去。 「好身手!」 沈安不禁贊了一句,随后就见枢密院的大管家杜子陵来了。 杜子陵面色凝重,疾步而来。 「都承旨,是何大事?」 沈安见状就知道怕是出大事了,就试探着问道。 若是机密,杜子陵肯定不会回答。 「陈桥的张家村造反。」 我去! 沈安一时就愣住了,心想一个村子造反……你们弄的和辽国打进来了一样的紧张,这是干啥呢? 杜子陵急匆匆的进去了,那两个御史却还在等通传,但是按照杜子陵和先前那个骑士的急切来看,这两人今天肯定是进不去了。 他们自己也知道,所以就聊起了刚才的事。 「陈桥那边的村子肯定不大,可却是靠近开封。京城边上有人造反,这个……」 沈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政治影响太坏了啊! …… 赵祯才将坐下歇息,外面有人来禀告,说是宰辅们又回来了。 「这是出事了,快!马上去!」 多年的帝王经验让赵祯知道事情肯定不小,所以急匆匆的就赶了回去。 垂拱殿里的炭火还未撤去,君臣就重新出现了。 宋庠已经得了杜子陵和骑士的消息,出班说道:「陛下,陈桥外的张家村,有人造反……」 赵祯的呼吸一紧,然后有些悲伤。 朕每日都兢兢业业的管理着这个大宋,可为何总是有人不满呢? 「为何?」 官家的声音有些沙哑,让宰辅们都是一怔,然后都低下了头。 陈桥是大宋抹不去的一个印迹,对于皇帝来说,那里就是赵家发家的地方,可也是值得警惕的地方。 每当陈桥这个地名传来时,帝王就该反省一下自己的统治,是否稳妥。 若是不稳妥,那下一个陈桥就将会出现。 那个骑士被叫了进来,大抵是第一次见到皇帝和宰辅,所以紧张的不行。 赵祯微笑道:「你莫慌,慢慢的说。」 官家果然是仁慈啊! 骑士定定神,说道:「陛下,张家村此次遭了雪灾,村里却有两个刚退下来的老卒,结果喝酒多了,就喊了一嗓子,然后村里的人都跟着躁动起来……现今已经扯旗造反了。」 赵祯没有丝毫的担心,因为这只是个小问题。 可他却有些伤心了。 他看着宰辅们,问道:「朕记着前日才问了你等雪灾之事,都说是安置妥当了,可这是什么?」 赵祯很少斥责和质疑宰辅,但就因为这样,每一次的斥责和质疑都显得这般凝重。 「那两个老卒为何要造反?」 富弼却觉得这事儿怕是有些问题。 骑士说道:「好像说是本来有功能升迁的,只是被人昧了功劳,然后被赶了回来……」 富弼心中恼火,就看着宋庠说道:「此事是哪里的?」 这事儿好平息,但得把责任人揪出来。 宋庠说道:「枢密院的兵房管着这个。」 兵房就管着这些,但是要查的话还得回去翻找当时的升迁档案,看看那两个老卒是被谁给顶替了。 「去看看!」 赵祯不喜欢这种扯皮的氛围,就果断的道:「兵房主事去,那个谁……沈安是副承旨,让他也去。」 等官家的吩咐传到了沈安那里时,他正坐在宫门外的小摊上吃汤饼。 第238页 传令的是一个内侍,他急促的道:「官家令你马上就去。」 沈安一怔,就问道:「为啥是我?」 可这个问题没人回答。 …… 第173章 不能再出一次陈桥兵变 王安石回到家中,正好王安国做了一篇文章,兄弟俩探讨了一下后,王雱就来了。 王雱长得不算出众,但那神采飞扬的模样让人见了难忘。 王雱也看了文章,然后提出了几个问题,王安国觉得有些意思,就自己去修改。 「大郎,你倒是聪慧,只是今日为父却见到了一个更聪慧的少年。」 王雱聪明的厉害,但聪明人一般都倨傲,目无余子,这些毛病王雱都有,所以让王安石有些头痛。 「那沈安比你大些月数吧,可弄出了好些东西,今日为父更是看到他和韩琦对峙,那少年……最后韩琦被他弄的装晕才能遮羞。」 韩琦的晕倒瞒不过老江湖,只是花花轿子人人抬,看破不说破而已。 王安石并不忌讳给王雱说政事,于是就细细的把今日的事说了,最后说道:「和沈安比起来你还差了许多,此后你且少些傲气才好。」 王雱束手受教,可心中却有些不服气,想着哪日相遇了去讨教一番。 …… 沈安带着兵房主事曹云和两个令史出发了,随行的还有一百骑兵,领军的是老熟人付锐。 折克行看着那一队骑兵,不禁有些跃跃欲试的。 「安北兄,此次可是要动手吗?」 「动个屁!」 沈安有些恼怒,他回身看了一眼后面的曹云,说道:「那两个老卒乃是广勇军的人,兵房这边马上想想,到时好应对。」 曹云面色僵硬的应了。 两个老卒自然没印象,也入不了兵房的大事记录里,唯有回忆广勇军最近的动向。 一路疾驰着,等过了五丈河之后,远远的就能看到陈桥驿了。 「前面就是张家村!」 斥候回来了,禀告道:「待诏,前方并无敌情。」 一行人加快速度,当前方出现了一队骑兵时,张家村也出现在了眼中。 来接应的是一个都头,斥候上去和他交涉了一下,回来说道:「待诏,已经围住了。」 沈安点点头,驱马到了村前。 这是一个百余户人家的村子,屋顶上还能看到积雪。 一千余步卒已经围住了这个村子,沈安下马走了过去。 村子的中间,三百余人正拿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兵器』站在那里。 这些人里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大冷天被冻的瑟瑟发抖,却不肯退。 那些军士木然的拿着刀枪,按照沈安的了解,只需一声令下,这个村子就会被夷为平地。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的命令。 付锐的眼中有些黯然之色,他觉得军队就该去北方,去和辽人作战,而不是在京城当看门狗,对百姓动手。 「待诏……」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付锐看去,却是沈安排众而出。 他的身边只带着一个折克行,脚步缓慢,却未曾停步。 「待诏!」 付锐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喊道:「跟上去!」 骑兵开始前行,骑兵们拔出长刀,步卒开始推进。 只需一个冲击,这场『造反』就将会成为一个笑话。 「止步!」 沈安却回身喝住了他们,然后他自己冲着前方喊道:「来个说话管事的。」 对面的人群骚动了一下,那些麻木的脸上多了鲜活,一阵议论之后,有人喊道:「要是你们趁机暗害了咱们的人咋办?」 说话的是个大汉,沈安骂道:「害个屁!老子带着一千余人来,一人一巴掌就能扇死你们,还用得着骗人?」 那边商议了一下,大抵觉得这话实在,于是就来了一人。 指挥包围这里的是个都指挥使,他近前说道:「待诏,广勇军说这两人想造反……这里是陈桥啊!」 马丹! 陈桥兵变,黄袍加身。 这是要坑死这个村子的人啊! 别处造反顶多是招安,然后打散编入厢军,可这里是陈桥啊! 陈桥二字就能让朝中的君臣失去理智,然后…… 「谁说的?」 「广勇军都指挥使陈烈。」 沈安问道:「他不是在太康吗?」 太康离此一百多公里,他陈烈是飞过来的吗? 都指挥使说道:「年底了,殿前司招了他们回来问话。」 也就是述职。 沈安点点头,然后走到了大汉的身前。问道:「为何聚众闹事?」 大汉警惕的看了一眼折克行,然后说道:「小人张虎,当年曾和西夏人干过……您看。」 这大汉手忙脚乱的脱了上衣,顿时胸腹处的伤疤就露出来了,看着有十多道。 沈安看着他脸上的那一道刀疤,嘆道:「我知道,所以我才问你等为何闹事。」 那些村民依旧在结阵,凭此就能说明这个张虎不是蠢货,否则他应当带着人跑路。 可汴梁周边的驻军那么多,能跑哪去? 而如果只是想造反受招安的话,刚才他们就该投降了。 张虎哽咽道:「小人在军中被多番盘剥,家眷都养不活了,军功也被人冒领了……后来小人去问上官,就被责打了一顿,以老弱为名赶了出来。没活路了呀!」 第239页 沈安嘆息一声,问道:「另一个呢?」 张虎说道:「都是一样的。」 「好!」 沈安说道:「都丢下那些破枪烂棍吧,等候处置。」 张虎一慌,就问道:「贵人,小人……这事只是小人所为,和他们不相干……」 「都聚众了……闹事了,好了,收了吧。」 沈安转身回去,张虎突然跪在地上,喊道:「多谢贵人明察,请贵人赐下名号,小人来世衔环相报。」 沈安再次说了是聚众闹事,这就是给他们留活路。 沈安没说自己的名字,他觉得自己没脸说。 「马上叫人快马回京,就说陈烈那个蠢货肯定有情弊,要拿下他!」 曹云一脸好意的劝道:「待诏……陈烈为人端正,肃然……您看是不是……」 他其实想说的是:「你这是在胡言乱语啊!」 沈安回头,目光森然的盯住了曹云,说道:「沈某奉命来处置此事,怎地……指挥不动你了吗?」 曹云心中一惊,急忙请罪,然后亲自快马赶回京城。 可朝中此刻却在闹腾着。 「你再说一遍!」 赵祯捂着额头,恼怒的说道。 下面站在一个武将,他沉声道:「陛下,那张虎二人在军中多有违律,臣想着他们曾立有战功,所以就功过相抵,此次军中淘汰,他二人就在清退之列。」 「五日前他二人出营时多有怨怼,有人……有人听到了陈桥……」 「够了!」 赵祯急促的呼吸了一下,说道:「张八年!」 张八年『飘』了出来,说道:「陛下,广勇军今年稳固……」 广勇军就在太康县驻扎着,距离不算远。 先前说话的武将乃是广勇军都指挥使陈烈,他正好来殿前司述职,被殿前司都指挥使顾左瞬带来了。 赵祯看向了顾左瞬。 顾左瞬点头,示意陈列的话可信。 富弼出班道:「陛下,此刻该去清理广勇军中的同党,同时可令沈安镇压。」 他微微眯眼,眼中寒光闪过:「那里是陈桥……这个先例不能开!」 赵祯点点头,随即有人去传令。 陈烈站在那里,看着稳重如山。 「你马上回去,清理那二人在军中的同党。」 大宋从开国以来造反不少,但军中的却不多。 历朝历代,但凡是军中出乱子,几乎都是雷霆镇压。 陈烈行礼道:「请陛下放心,臣定然能一扫军中的妖氛。」 等陈烈走了没多久,曹云就来了。 「陛下,沈待诏说陈烈有情弊,让拿下他。」 第174章 我用前途为他担保 殿内一阵沉寂,韩琦淡淡的道:「这是喝令我等行事?」 一个小小的待诏,竟然指挥宰辅们,你这个过了吧? 你只需禀告自己发现的情况即可,至于剩下的该怎么干,那是决策层面的事,和你没关系。 宋庠也觉得有些不爽,他看着殿前司都指挥使顾左瞬问道:「陈烈此人可有把握?」 顾左瞬思索了一下,说道:「陈烈行事稳重,这在军中是有口碑的……」 宋庠点点头,对赵祯说道:「陛下,陈烈此人臣也有所耳闻,最是稳重不过的一员将领。」 两个军方的大佬为陈烈背书了。 韩琦干咳了一声,说道:「陛下,沈安执拗,怕是不肯动手啊!」 赵祯一想沈安的尿性,觉得还真有这个可能。 他问道:「沈安是如何判定陈烈有情弊的?」 曹云按辈分是曹皇后的堂弟,所以按照民间的说法,上面这位就是自家的姐夫。 可这个姐夫却不认他这个亲戚,所以他只得低头道:「沈待诏见了那个张虎,还看了他的伤疤,就让小人来禀告陛下,说陈烈有情弊。」 「轻佻!」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轻佻,赵祯皱眉道:「令他回来。」 陈桥这个地方要是再出一次篓子,那就是给天下人看的。 ——看看,陈桥又兵变了! 大宋的江山不稳了。 这个头不能开! 开了就会给天下的野心家们开个头,一个坏头。 所以赵祯再仁慈也得要狠下心来处置了此事。 否则就不是一家哭,而是一路哭,一个国家在痛哭! 「陛下,沈安求见。」 那么快? 赵祯有些恼怒,心想朕信任你,才派你去处置此事,可你这般不着调,把朕的信任置于何地? 「让他来。」 随后沈安进殿,行礼后,不等他说话,宋庠就皱眉问道:「张家村的那些叛逆可处置了吗?」 「处置?」 沈安一脸诧异的道:「为何要处置?」 「那是叛逆!」 宋庠觉得官家不大地道,把沈安这个惹祸精丢在枢密院,分明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要是沈安捅出个大篓子来,他这个枢密使也跑不了罪责。 「他们不是叛逆!」 沈安的话一下就让宋庠怒了,而且殿前司都指挥使顾左瞬也怒了。 那些人不是叛逆,那谁是叛逆? 「难道要等他们杀到汴梁城下,那才算是叛逆吗?」 韩琦说话就是这种风格,直接顶,不管是上官还是同僚,他都是一招。 第240页 我顶! 至于下属,那得看运气,如果是狄青那等人,最好看住自己的脑袋,免得被他给盯住了。 赵祯心中不渝,觉得沈安胡闹惯了,可此事却由不得他。 「此事……」 「陛下!」 沈安无礼的打断了赵祯的话,说道:「陛下恕罪,臣当时和那张虎谈话,得知他本是悍卒,多有军功……」 「可这也不能成为造反的藉口吧!」 宋庠觉得沈安这人行事太过张扬,迟早会惹出些大祸来。 干脆趁机把他赶出去吧。 于是他出来了。 沈安摇头道:「没有造反!」 「张虎二人在军中被上官盘剥,又被旁人抢了功劳,还被上官陷害,说他们羸弱不堪……陛下,他二人身无分文的回到家中,妻儿嗷嗷待哺,不闹事谁会管?」 「你在危言耸听!」 顾左瞬一直没敢在宰辅们的面前发话,可听到这里时,不禁就怒了。 合着我殿前司的麾下有那么黑暗? 你这是当众打我顾左瞬的脸呢! 赵祯嘆道:「罢了,沈安,你且退下。」 作为皇帝,他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事儿的深远影响,所以由不得沈安继续胡搅蛮缠。 是的,他和殿内的宰辅们都认为沈安是在胡搅蛮缠。 沈安看着这些眼神,骤然就怒了。 他说道:「陛下,臣敢断定那张虎等人不是造反。」 宋庠沉声道:「那陈烈在军中多年,做事稳重,从上到下就没有人不说他好的。今日就凭着你的一面之词去拿了他,那只会让军中的将士们寒心!」 这话从大局出发是没错的,由宋庠说出来更是没错。 可沈安就这么梗着脖子说道:「让将士们蒙冤更让人寒心!」 宋庠被气笑了,说道:「你这是在胡搅蛮缠!」 他一个枢密使和沈安较劲,说出去都没脸。 赵祯越发的恼火了,喝道:「还敢胡闹,退下!」 沈安也怒了,回身拱手道:「陛下,臣请派人去广勇军查,若是有差,臣马上就回雄州去,从此不再踏入朝堂!」 嘶! 殿内的君臣一下就牙痛了。 这人竟然敢用自家的仕途来为张虎担保。 这是吃饱撑的? 这年头军士的地位低下,大抵人见人嫌。 可这沈安他竟然…… 韩琦微微摇头,然后只觉得心中一阵畅快。 你沈安这是得意忘形了吧! 好,老夫等着看你丢官的那一日。 想必不远了吧。 而赵祯却心中一个咯噔,觉得沈安这是被逼疯了。 刚才大家这么一围攻,换做是谁也得惶然无依啊! 赵祯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先前应当好生劝劝的。 宋庠也觉得沈安这是疯了。 但他现在只想把这尊瘟神给送出枢密院去,于是就说道:「你这个……不妥吧?」 这是激将法。 少年人热血奔涌,还好脸面,所以激将法在他们的身上最好用。 你宋庠这么说,他沈安怎么可能后悔。 赵祯看了宋庠一眼,垂眸道:「少年人胡言乱语……还不退下去!」 这是最后的挽救。 朕觉得你还是能挽救一下的,所以你就赶紧滚蛋吧! 可沈安却倔强依旧,把他的一片好心当做了驴肝肺。 他躬身道:「陛下,臣见了张虎,那一身伤疤都是在战阵上得来的,这样的人,说是大宋的嵴樑也不为过……」 他抬起头来,愤怒的道:「可就是这样的大宋嵴樑,竟然被军中的渣滓盘剥,臣不能忍!臣请陛下令人清查广勇军!」 他一直以为军中的待遇不错,否则怎么会有人专门去造反,而目的也仅仅是想当兵而已。 当兵吃粮,从此不操心! 可军中的将领要是糜烂了呢? 那大宋的军队还剩下什么? 赵祯嘆息一声,说道:「既然如此,顾左瞬,你是殿前司都指挥使,你去。」 顾左瞬领命。 赵祯又点了一个人:「让包拯也去。」 这事儿既然闹大了,肯定是要以文官为主导去查。 而老包号称铁面无私,自然是极佳的人选。 沈安在下面有些不自在,不时偷瞥一眼上面。 赵祯看到了,只是心中恼火,所以就和宰辅们扯了别的事,直至半个时辰后,才说道:「沈安也去。」 沈安欢喜的行礼道:「多谢陛下。」 「你这个……」 赵祯的话最后化为一声嘆息,然后淡淡的道:「赶紧吧。」 沈安急匆匆的出去,竟然比宫中去通传的人还早到御史台。 包拯正在看下面的御史准备呈上的奏疏,见他急匆匆的进来就问道:「何事?」 沈安先拿了茶杯一气喝了好几杯水,然后拉起包拯就往外走。 「干嘛去?」 「帮我和官家求个人情。」 包拯一听就怒了,「官家和老夫是君臣,哪来的人情?」 沈安拱手作揖,谄笑道:「包公您可是铁面无私,可这冷着脸久了,官家看着心也冷。再说人情人情,经常走动,经常求助,那才是人情嘛!」 第175章 一支穿云箭 第241页 军营的要求很严格,令行禁止是最基本的要素。 所以当三天后,在看到一座秩序井然的营地时,顾左瞬不禁点头赞许道:「不错,算是治军有方。」 等进营地还得要通报时,顾左瞬的脸上已经笑开花了。 这就是细柳营故事的变种啊! 当年周亚夫驻扎在细柳,皇帝来了也得等通报,这治军之森严,流芳千古。 这个陈烈不错,给军方争脸了! 等陈烈迎了他们进营后,顾左瞬冷着脸道:「今日我等来此……乃是清查广勇军,你可不能舞弊,否则军律无情,某会亲自拿下你!」 陈烈肃然道:「若是有假,下官也无颜活在世间。」 「好!」 顾左瞬转身,拱手道:「包公,请。」 包拯冷冷的道:「查!从帐册开始查!」 随行的有十余人,一半是查帐的高手。 而另一半…… 「找军士问话,单独问。」 …… 调查人员就在这里安家了,眼瞅着接近年底了,军营中却没有要过元旦的喜庆气氛。 两天后,查帐的来了。 「没有。」 「没有?」 包拯微微抬头,然后继续等待着。 问话的也来了。 「没有。」 包拯的呼吸骤然一重,然后看了沈安一眼。 「如何?」 顾左瞬进来了,很是恭谨的行礼,然后说道:「陈烈这几日都呆在自己的房里,包公,可能让他出来了吗?」 没有谁招呼,在调查人员进驻之后,陈烈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解决,不见任何人。 这个够意思不? 顾左瞬看向了沈安,心中冷笑着。 你沈安喊出了汉儿当有大丈夫的名句,可现在干的却是打军方脸面的勾当。 要脸不? 陈烈出了房间,眯眼看着最近难得一见的阳光,问道:「营中可备好了元旦的东西?」 都虞侯笑着说道:「还没呢。」 检查的人还在,谁都不给出去。 陈烈点点头,说道:「此事也该完结了。」 随即他就去求见了包拯。 包拯和沈安都在房间里,看着很悠闲的在喝茶。 陈烈躬身道:「小人见过包公。」 武人在文官的面前先天就低一头,所以在称呼上很是纠结。 包拯看了他一眼,说道:「这几日查了查,并未查出什么问题。」 陈烈恭谨的道:「小人做的还不够好。」 这话听着恭谨,可暗地里却是有些意思。 ——这都不够好,再好要成什么样去? 沈安起身道:「包公,出去看看?」 包拯点点头,两人就出了房间。 随后广勇军的将士就被召集而来。 乌压压的一片人站着,包拯说道:「老夫老了,中气不足,安北,你去说说。」 沈安也不谦虚,走到了人群前说道:「陛下听闻此处有人虐兵,于是派了我等来查验。今日包公在此,若是有冤屈或是有情弊的,出来说话。」 他说完后现场寂静。 无人说话,大家都在站着。 雪化了之后,地面很冷,那冷气自脚底窜起来,渐渐的把脚冷麻木了。 顾左瞬看了这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只是一声嘆息。 你查不出来也别把大伙儿晾在这里啊!这天气冷,去烤烤火不是挺好的吗? 沈安正好看过来,笑着说道:「陈军主,委屈你了。」 陈烈出来,站在阵列前,拱手道:「下官多年军伍,一点质疑不算是什么。此后下官定当兢兢业业,再接再厉,把广勇军操练好,以报官家的厚恩。」 这话说的极好。 顾左瞬不禁含笑道:「你以后要多些笑脸才好,不然看着冷飕飕的,下面的兄弟看了都怕。」 陈烈赧然道:「下官这却是天生的,没法改了。」 「啪啪啪!」 边上传来了掌声,顾左瞬两人看去,却是沈安在含笑鼓掌。 你这人啥意思啊!? 顾左瞬都有些憋不住了。 沈安却笑吟吟的道:「表演的不错,至少能去宫中给官家演个小丑什么的,我看好你!」 「沈待诏……」 顾左瞬对包拯客气,可沈安却只是个枢密院的副承旨,他真要怒了,也敢怼一怼。 「沈待诏这是何意?」 沈安的面色渐渐变冷,然后举手:「遵道!」 「在!」 后面的折克行取了弓箭,就在顾左瞬变色时,他却是朝天射出一箭。 尖利的鸣叫声中,顾左瞬皱眉道:「鸣镝?」 一队骑兵随即就出现在远方。 及近,营门打开,这群骑兵就沖了进来,有些战马和骑兵的身上竟然带着血迹。 陈烈本是在木然看着,当看到一个被绑在马背上的人时,瞳孔骤然一缩。 「是张虎!」 「是张虎!」 「他不是该被斩首了吗?怎么来了?」 沈安等人来的第二天,消息就传来了,说是张虎谋逆,罪在不赦,已经被一刀剁了。 可马背上的这厮是谁? 莫不是鬼魂? 「……」 阵列有些乱了。 第242页 沈安回身,正好张虎被人扶着下马。 他面色潮红,不知道是冷的还是什么。 他走到了沈安的面前,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待诏……小人见到了那些兄弟的家眷,都苦啊!」 沈安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是啊!都苦,有生皆苦。」 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受苦的,少数享福的人那算是命运的宠儿。 他指指阵列,然后退到了包拯的身边。 张虎步履蹒跚的走过去,看着这些昔日的同袍,突然喊道:「兄弟们,我来了。」 他的泪水划过脸庞,哽咽道:「你们想必都怕了,被陈烈这个畜生给压的不敢说话,可现在……」 他看了陈烈一眼,说道:「官家发现了陈烈的事,你们还怕什么?说出来,让陈烈千刀万剐!」 他双手扶膝在喘息着,看着没有动静的阵列不禁就绝望了。 「沈待诏为了弄死陈烈,已经在官家的面前担保,若是查不出……他就解官回家!你们可忍心?你们可对得住沈待诏吗?」 阵列依旧沉默…… 张虎挥舞着双手喊道:「刚才我跟着他们去了家眷的驻地,陈烈的人都被杀的杀,擒的擒,他完蛋了!」 「可有把握吗?」 一直没说话的包拯问道。 沈安点点头,「陈烈只想着压住这些军士,可家眷呢?他却疏忽了。」 包拯看着他,欣慰的道:「胆大,心细,还知道变通。安北啊!老夫就想看着你以后走进政事堂的那一日。」 这话有些伤感。 沈安嬉笑道:「那包公您可得努力的活着,到时候带着儿子来看。」 「好!」 随着这个好字,阵列开始沸腾了。 「这个畜生,每年的钱粮都要被他剋扣四成,军中……」 「……包公,陈烈不但剋扣了钱粮,还怕咱们说出去,就定下了连坐之法,一人逃,全队倒霉……」 卧槽! 沈安看了面如死灰的陈烈一眼,嘆道:「竟然还懂这个?」 他想起了以后用知识来管理情妇的事,不禁觉得两件事在这个时空契合了。 「弄死他!」 「千刀万剐!」 群情激昂啊! 沈安看着顾左瞬问道:「顾殿前以为如何?」 顾左瞬的面色瞬间变成了猪肝。 可沈安却不会简单的放过他,就指着陈烈问道:「先前顾殿前说了什么?」 先前顾左瞬说要是陈烈有问题,他会亲自动手拿下。 啧! 包拯在边上有些头痛。 这少年怎么就那么睚眦必报呢? 这时候你一笑了之,旁人都会贊你度量了得,而且顾左瞬还得承情。 这多好啊! 可你这孩子怎么就抓住不放呢? 于是一群义愤填膺的将士就看到军方的大佬之一,殿前司都指挥使顾左瞬沖了出来。 这是想干啥? 那些将士本已经围了上来,准备来个法不责众的群殴陈烈。 可顾左瞬来了啊! 大家刚往边上一闪,陈烈也面露感激之色,一只脚就飞了过来。 呯! 陈烈被这一脚直接踢飞了出去。 卧槽! 沈安贊道:「这一脚真是够狠啊!」 接着顾左瞬就展现了自己的身手,证明自己能坐到这个位置可不是浪得虚名。 一阵暴打之后,再被提熘起来的陈烈已经认不出来了。 「他亲妈来了也认不出来。」 第176章 还要什么证据? 靠近年底的宫中多了许多忙碌。 元旦那一天要开大朝会,然后又是箭术比试,还得赐宴各国使节等等。 一年起始,自然得有新气象。 宫中两个嫔妃的肚子越发的大了,御医看了多次,都说母子平安。 官家已经要疯魔了,有空就去看那两个孕妇,就希望能有一个健康的皇子。 后宫之中算是一个避风港,能让赵祯得以片刻的安宁。 「臣妾会看好她们,官家放心。」 曹皇后说话间不经意的摸摸自己的肚皮,眼中多了黯然。 她也想有个孩子,不管男女,只要能看到那个孩子跌跌撞撞的在眼前跑着,调皮着,那么她就觉得此生无憾了。 赵祯看了一眼躺着的女人,对曹皇后笑道:「辛苦你了。」 他已经看到了门外的陈忠珩。 出了房间,陈忠珩低声道:「官家,快元旦了,张家村的人被扣押着却没个处置,宰辅们被骚扰的不堪,都来了。」 「知道了。」 赵祯微微抬头看着天空,知道这是某些人在催促着。 那沈安出去多久了…… 快十天了吧? 那些人是诚心想让沈安过一个不安生的元旦吧。 天色不错,有些放晴的意思。 垂拱殿内君臣聚首。 「陛下,张家村几百人都被扣留在陈桥驿,这眼看着就要元旦了,那边按规矩要休沐……」 富弼知道这个消息会让官家不高兴,但他别无选择。 沈安在太康已经查了许久,官家还给了他不少支持,比如说那个本该被扣押着的张虎就不见了。 宰辅们都装作没看到,可现在该出结果了吧。 第243页 韩琦说道:「陛下,元旦前结案,这是各地的规矩,否则地方也不得安宁啊!」 就如同是后世过年时一样,到了这个时候,大家的心思都不在工作上,所以最好别来麻烦事。 一个村子的人被扣押,这自然是件麻烦事。 赵祯淡淡的道:「去问问。」 陈忠珩马上安排人去太康,随后就议了元旦期间的几件大事,特别是大朝会,各国使者都到位了,可不能出差错。 议事完毕之后,宋庠犹豫了一下,还是出班说道:「陛下,军中……对太康之事颇有微言,将士们觉着这事有些……」 赵祯看了他一眼,轻轻的拍了一下大腿,木然道:「谁在鼓譟?」 什么狗屁的将士们! 赵祯做皇帝多年,这等事里的猫腻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分明就是有人在鼓譟,想弄沈安,顺带还想一巴掌把老包拯给干掉。 宋庠尴尬的道:「陛下,此事……陈烈是军中的宿将……袍泽众多。若是罪证确凿也就罢了,可现在却……」 军心士气这个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可却不能不重视。 所谓宿将,必然是袍泽遍布军中。 这些袍泽聚合起来的能量不小,至少能引起枢密使的重视。 宋庠最后补了一刀:「军中不少人上书,说沈安此次肆意而为。」 这是一刀。 韩琦说道:「陛下,任谁也没有在元旦时折腾人的。召回来吧。」 召回来吧,沈安履行诺言,再次背着妹妹回雄州去。 这是第二刀。 富弼作为首相该说话了。 他看宋庠一眼,问道:「陈烈果真如你等所说的那般清廉?」 他的目光有些不善。 这可是为人背书,你等作为宰辅,这是大忌。 在这种时候他们该做的是打哈哈。 可宋庠却急着把沈安这尊瘟神送走,就说道:「枢密院兵房的主事曹云说陈烈一直都是典范。」 所谓典范,那必定是遍体无暇的好人! 韩琦沉吟了一下,说道:「臣任职枢密使时,见过陈烈,很是正经的一个人。」 正经的解释很多种,但最多的也是一个含义。 好人! 赵祯微微点头,他是皇帝,不可能偏向谁。 他让沈安带着张虎去太康就算是破例了,此刻却再无转圜的余地。 「来人!」 他沉声说道。 「陛下,沈安求见。」 陈忠珩刚走出来,闻言不禁暗自念了声佛号,然后又想起自己信奉的好像是道家,于是又忏悔了一番。 你总算是来了啊! 赵祯微微点头,神色不悲不喜。 众人微微偏头,看向了殿外。 沈安来了。 他的衣服看着有些皱巴巴的,脸上也有些红,一看就是刚赶路到了汴梁。 韩琦等人看着他行礼,目光中多了些不明的味道。 你这是回来请罪的吗? 「陛下,陈烈已然就擒。」 啥? 宋庠忍不住问道:「沈待诏,陈烈所犯何事?」 你总得给个罪名吧,否则一个莫须有下去,军中的那些人铁定会闹起来。 沈安诧异的看着他,说道:「他的罪名数不清,您想听哪一个?」 韩琦阴测测的道:「别是含糊其辞吧。」 什么狗屁的数不清,朝堂之上可没有含糊的余地。 沈安皱眉看着韩琦,说道:「贪腐剋扣钱粮。」 尼玛! 韩琦的目光转动,有些闪避之意。 他在军中待过,自然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陈烈再无私,可这等小辫子却不会少。 他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可宋庠却说道:「这个……数额不大的话,却是不好追究。」 赵祯点点头,觉得这样最好。 他准备藉此了结了此事,可沈安却一脸惆怅的道:「不算多,每年广勇军中的四成钱粮。」 我…… 殿内的人都呆住了。 那可是四成钱粮啊! 韩琦下意识的问道:「可是真的?」 沈安笑了笑,说道:「快元旦了,臣知道有人会急不可耐,所以就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大队在后面,韩相公,您要什么证据?」 「四成?」 赵祯也不禁为之震惊了。 四成是个什么概念,也就是说,每年拨下去的钱粮有四成不见了。 宋庠沉声道:「那为何无人站出来?」 韩琦点点头,这是一个漏洞。 沈安啊沈安,你终究是露出了破绽。 沈安嘆息一声,说道:「广勇军中的将领都被陈烈收买了,他还行连坐之法,从上到下一级级的盯着,谁敢举报,十人连坐。而且还有家眷留着作为人质,有陈烈的心腹在看守……」 他侧身看着宋庠和韩琦,说道:「某与包公到时,整个广勇军无人出来说话,这等手腕之厉害,敢问韩相和宋相,这陈烈的好名声是哪来的?」 韩琦的脸一下就白了。 他的肌肤本就白,此刻看着竟然有些惨白之色。 他嘶声道:「顾左瞬呢?」 作为军方的代表,顾左瞬在哪? 「他?」 沈安指指外面道:「好像在外面。」 第244页 这时有人进来禀告道:「陛下,顾左瞬在外请罪。」 这是一刀! 捅向韩琦和宋庠的一刀。 沈安再次问道:「敢问二位相公,还要什么证据?」 欺人太甚啊! 宋庠恼怒的抬头看去,却看到了一双愤怒的眼睛。 沈安怒道:「张虎举报,枢密院本就该出手查验,可从枢密院到殿前司,人人都说那陈烈是个好人,可沈某就觉得奇怪了……好人坏人就凭着一张嘴说,那还要律法来作甚?」 特么的! 沈安是真的愤怒了。 大宋军队从赵二开始就颓废了,后继者多有重整军队的心思,可最后只是白费功夫。 这其中有帝王有责任,可下面的官员,特别是枢密院和三衙的责任更大。 这些官员们习惯了过安稳日子,承平日久之后,没人愿意做出改动。 宰辅们面无表情。 沈安怒吼道:「还要什么证据?」 第177章 又挖了个坑 沈安的怒吼回荡在大殿内,却无人说话。 整个广勇军都被腐蚀了,换而言之,广勇军完蛋了。 要么取消这个军号,要么就只能重建。 沈安喘息着,说道:「知道我是怎么发现问题的吗?」 他笑了笑:「那张虎身材高大,孔武有力,才三十出头……这样的人应当是军中的骨干,可他却以羸弱的名头被赶了出来……这真是滑稽啊!滑天下之大稽!」 赵祯微微仰头,本来沈安查出了弊端让他的心情不错。 可广勇军的现状却让他高兴不起来。 军队不能乱啊! 赵祯深呼吸了几次,觉得胸口的郁闷散了些,但一个念头却让他有些紧张。 「大宋的禁军……有多少个陈烈?」 这么一个正人君子,上下有口皆碑的好人,竟然把整个广勇军都废掉了。 若是多来几个呢? 宋庠的嵴背在发痒,那是汗水开始分泌的缘故。 赵祯提高了些声音,说道:「此次若非是沈安坚持,那陈烈怕是到死了也会得一个名将的褒奖,可那是什么?」 他怒道:「那是对朕的羞辱!」 仁慈的皇帝发火了,宰辅们躬身请罪,动作和声音很是熟练,就像是出家人在虔诚的念经,仿佛唯有如此方能得到解脱。 赵祯的怒火渐渐散去,他捂着额头道:「元旦之后去查,从京城禁军开始查起!」 俗话说叫花子也有个三十夜,马上要元旦了,他再大的怒火也得暂时压住。 而且从京城禁军开始查,这就是对枢密院和三衙的一次警告。 宋庠应了,却有些无地自容的难堪。 他接任枢密使没多久,军方的那些破事也没工夫去查验和琢磨,所以这事儿他真是无心犯错。 文官担任枢密使就是这个尿性,好容易出个狄青来掌管枢密院,结果满朝重臣们都觉得惶然不安,然后各种手段使尽,终于把狄青给赶走了。 哎! 赵祯微微嘆息,有些想换人的意思。 可能换谁? 文官担任枢密使都是一个模样,难道再提一个武将起来? 想起狄青的前车之鑑,他摇摇头,然后目光转向了沈安。 韩琦高挂免战牌,宋庠被官家警告,此事沈安大获全胜。 他甚至有些嘚瑟的在冲着韩琦挑眉。 来啊! 你来啊! 哥不把你气吐血不算数! 韩琦的眼皮子在跳动着,脸上渐渐多了羞怒之色。 可他却不能回击,一旦回击的话,他刚犯下的错就会被放大。 这就是得理不饶人。 一个少年竟然这般咄咄逼人,睚眦必报…… 韩琦忘却了自己的性格,觉得沈安这人太过了。 赵祯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本来郁郁的心情一下就变了。 变得有些恼火。 你是立功了,可就不能稳重些吗? 当朝挑衅韩琦…… 那韩琦可是火爆脾气啊! 竟然被你逼的脸都红了,说出去多少人要惊掉下巴。 「韩相这是……烧了吧?」 就在赵祯腹诽的时候,沈安一脸担忧的看着韩琦,那电线桿上的老中医嘴脸越发的慈祥了。 「韩相您这是胃火上攻,要心平气和才好。沈某这里有个偏方,就是弄野猪的肠胃来,用炉火烤干,然后研磨,每日用热水服下,吃两三副就好了。」 赵祯微微点头,觉得这个少年总算是知道些分寸。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方子要的只是野猪的胃,大小肠谁要啊! 而且一副肠子一大堆,两三副……韩琦要真是信了,那得吃吐血。 赵祯欣慰的道:「沈安此行立了功,朕……来人。」 「陛下。」 赵祯说道:「快元旦了,宫中准备了不少好东西,给沈家送半车去,还有,那个……果果吧?」 官家竟然记得果果的名字? 沈安躬身道:「是,家妹小名果果。」 小名能说,大名还早着呢。 赵祯抚须笑道:「小小的人儿……看着颇为可爱,把宫中准备的那些小东西给她一份。」 宫中每年都会在此时给孩子们准备些小东西,可赵祯的孩子不多,所以多给一份不算什么。 第245页 「多谢陛下。」 沈安心中腹诽着赵祯的抠门,心想你就该赏赐个十万八万的铜钱来给我当年终奖。 他浑然忘记了现在的沈家不差钱,然后谢恩告退。 宫门之外,和沈安一起回来的顾左瞬不安的左顾右看。 他知道自己站错队了,但却觉得冤枉。 那陈烈在军中的名声确实是不错! 这样的将领殿前司自然要保护,不然以后谁还会听他的? 想起这次查出来的东西,他不禁深深的嘆息着。 「顾……顾殿前……」 「谁?」 顾左瞬回身,见是曹云,就颔首示意。 曹云看着很是神采飞扬,他看了守门的人一眼,得意的道:「顾殿前,沈安进去了这么久,可是太康那边出事了吗?」 他一直在等消息,甚至还託了朋友来传递消息,这才能在沈安进城后不久就来了。 哥来看热闹,这个热闹最好大一些。 沈安这般急匆匆的回来,肯定是请罪。 可韩琦却是睚眦必报,宋庠也早就想把他赶出来,这事儿…… 它就成了啊! 想到这里,曹云不禁就笑的格外的舒畅。 顾左瞬觉得这人是在发癫,就皱眉道:「是出事了。」 「我就说嘛,那沈安跋扈,做事急躁,这不就惹下了大麻烦……」 「沈待诏。」 这时里面传来了声音,声音还比较热情。 曹云刚昂起头,却发现顾左瞬已经是在满脸堆笑。 你这是……有毛病? 沈安出来了,见到他们二人也是一怔,然后就微微点头示意。 顾左瞬上前一步,低声道:「待诏,敢问官家那里如何?」 这话问的极为直接,丝毫没有军中大佬的委婉和城府。 曹云觉得不大对了。 顾左瞬为何要低三下四的和沈安问话? 「官家……」 沈安揉揉脑门子,说道:「官家发火了。」 顾左瞬的腰瞬间就弯了下去,看着格外的苍老。那脸上的血色渐渐消散,眼神惶然。 「但是又好了。」 你…… 顾左瞬的心情一下又起来了,顿时就觉得有些头晕。 他下意识的伸手抓了一把,结果就抓到了曹云。 「多谢待诏。」 他渐渐的恢复了过来,才发现沈安已经走远了。 「咦!是曹主事啊!对不住了。」 对这位皇帝的『小舅子』,大家多是一笑了之,可顾左瞬才将犯错,所以就给了个笑脸。 这可是殿前司老大的笑脸。 可曹云的面色却白惨惨的,还有些失魂落魄的味道。 顾左瞬心中不渝,心想你才是个主事,皇后也只是你的远方堂姐吧,你拿什么乔呢! 「我……我不该来的啊!」 顾左瞬得了召唤进去了,曹云的懊恼没人听,他看了宫中一眼,最后只得步履蹒跚的回去。 …… 第178章 下註失败了 沈安赶回了枢密院,才进去就被围住了。 唐仁站在前方,笑的格外的谄媚。 见沈安进来,他的身体微微后仰,深吸一口气,然后用那种堪称是洪钟大吕的嗓门说道:「恭贺待诏。」 他的身后站着十余人,有礼房的,稀奇的是也有兵房的。 这些人此刻都微微俯首,说道:「恭贺待诏。」 沈安一怔,问道:「恭贺我什么?」 礼房和兵房的人都出来了,这架势之大…… 边上和后面都有官吏在门内看着,神色艷羡。 这位待诏才入枢密院多久?竟然就把两房人弄的服服帖帖的,堪称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特别是他此次一力揭开了广勇军的大案,一下就震动了朝野。 前枢密使韩琦吃瘪。 现任枢密使宋庠吃瘪。 前后两任枢密使都因为支持陈烈,结果被闹了个灰头土脸。 还有一个殿前司都指挥使顾左瞬,这人因为护犊子,此次也成了炮灰。 这是什么? 这便是一战成名啊! 唐仁近前说道:「待诏,刚得了您进城的消息后,这些……」 他回身指指那些官吏,感慨的道:「这些同僚激动万分,都说要来迎您,下官……下官拦都拦不住啊!」 那些官吏都纷纷点头,有人谄媚,有人欢喜,有人尴尬,有人……苦笑。 说礼房的人心甘情愿的来迎沈安还信,可兵房的人,看着那有些不安的模样,分明就是不得不来,不敢不来。 唐仁提高了嗓门说道:「待诏,两房的同僚都商议停当了,大家甘愿凑钱,等下衙后为待诏接风庆功,还请待诏拔冗。」 甘愿才怪! 沈安想起了以后的各种份子,那哪是甘愿,只是不得不给钱而已。 他微微一笑,说道:「在我去太康期间,诸位也辛苦了。如今元旦将近,这一家老小都要花钱,男人……难啊!此事就心领了,多谢。」 他拱拱手,笑容满面的去值房。 唐仁的眼中好像有些水光在闪烁着,他哽咽道:「待诏真是……」 一个小吏嘆道:「待诏真是高风亮节啊!而且还体谅我等,一句男人难,就道尽了吾辈的心声和艰难,待诏……真是……让人感动啊!」 第246页 「旁人哪会管咱们这些人的死活,也就只有待诏……」 「待诏才从太康回来,就开始理事了,羞煞我等啊!」 「……」 一阵感慨后,唐仁就被人围住了。 「唐主事,礼房……好像还差人吧?」 「对对对,礼房还差了一个令史,唐主事,小人对您可是……」 「唐主事,小人知道一家新开的那个啥,下衙后还请您去消遣一番。」 「……」 一阵嘈杂中,原先号称枢密院马屁精的唐仁成了香饽饽。 「丑态毕露!」 一个曹云的心腹终于是忍不住了,就讽刺了一句。 「你说什么?」 大家吹捧不上沈安,可唐仁在啊! 沈安以前和唐仁就有交情在,等他进了枢密院之后,更是把礼房作为自己的嫡系,以礼房为开端,破开了枢密院四房的闷局。 和唐仁搞好关系,甚至是调到礼房去,以后是不是就能借个力? 运气好一些的话,说不定就进入了那位待诏的眼中,从此一路顺遂…… 唐仁哪曾有过这等风光的时刻,他面色微红,就如同是微醺般的,身体甚至都有些摇晃。 他板着脸道:「都要好好做事,认真做事,做好了,某……不,待诏会看得见,以后大家都一起……那个嘛!」 以后大家一起升官发财岂不美哉! 「是是是!我等都听唐主事的。」 「是主事。」 「呃!小人错了,是主事。」 官场上连称呼都有规矩在,但凡弄错了,后果严重。 比如说唐主事,这个是挂姓了,听着烂大街的感觉。 可把唐字一省掉,这逼格顿时就金光闪闪了。 曹云的那个心腹被晾在一边,看着这丑态毕露的场景,不禁怒道:「不要脸!」 众人正在得趣,闻言不禁都对他怒目而视,有人阴测测的道:「孙建,你这是想为曹主事鞠躬尽瘁吗?」 那孙建昂首道:「我辈饱读诗书,岂可朝秦暮楚!」 虽然他只是一个人,可此刻的气势却骤然提升,竟然压得那些人无法反驳。 这是什么? 不远处一个看热闹的小吏嘆道:「这就是正气凛然啊!」 孙建负手而立,目光淡淡的看着大门处,显得分外的孤寂。 众人皆醉我独醒啊! 突然他的眼睛一亮,然后疾步走了过去。 「主事,您可算是回来了。」 他就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见到了来寻他的父母,不禁眼中含泪,脚下踉跄。 唐仁见了这个场景就淡淡的道:「此后兵房也就只有他们二人了吧。」 剩下的都『归顺』了沈安,曹云带着个孙建有屁用! 众人都看着这即将会师的二人组,心中各自转动着不同的念头。 有人低声道:「这官场就和赌场差不离,下注了就别反悔,别来回动摇,否则多半会输的倾家荡产。」 唐仁微微点头,觉得这话说的极对。 另一人说道:「孙建就是想赌曹云会翻身。」 「对,毕竟有皇后在,这说不准哪日就……」 唐仁的面色一冷,说道:「谁若是愿意去的,请早。」 下注就别换,换了就是墙头草,以后无人信你。 众人都纷纷表态自己会坚定不移的跟着沈待诏,跟着曹主事,一起走向光明的未来…… 「咦!不对啊!」 一人突然指着前方说道:「曹云疯了?」 唐仁看过去,只见曹云的目光看了过来,根本就无视了一脸坚毅的孙建。 孙建以为曹云是失魂落魄之下的眼花,就说道:「主事,我孙建啊!」 曹云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冷冰冰的。 然后他毫不犹豫的越过了孙建,朝着唐仁而去。 孙建回身道:「主事,不可冲动……」 曹云疾步而去,就在唐仁握紧了双拳,冷笑着的时候,他走了过来。 「唐主事,待诏可在?」 这态度……不对啊! 唐仁一怔,曹云堆笑道:「还请唐主事通禀一声,就说曹某请见。」 卧槽! 唐仁眨巴着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你说什么?」 曹云笑的更加的和气了,「曹某想请见待诏,还请唐主事引荐,感激不尽。」 曹云竟然……他竟然服软了? 这位以前可是牛逼哄哄的,靠着出身于曹家的身份,颇有些衙内的跋扈。 可现在这位衙内竟然就服软了? 待诏厉害啊! 众人心中从惊讶道佩服,不过是一瞬而已,然后都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那个孙建。 孙建面色苍白的站在原地,目光呆滞。 他万万没想到曹云竟然会对沈安服软,那么他原先的赌注就下错了地方,一败涂地。 人生有许多选择,无数条路可以走,可他却选择了一条死胡同…… 那些旁观的官吏都在唏嘘着,有人觉得沈安一下就收拢了礼房和兵房,算是犯了忌讳,于是等宋庠回来时就去打了小报告。 「相公,那沈待诏……此举是收买人心,结党啊!」 宋庠看着这人,有些嫌恶的道:「他能在枢密院待多久?去吧。」 第247页 枢密院不过是官家觉得沈安闹腾的让人头痛,干脆就把他扔过来,想必四房的纷扰会让沈安头痛欲裂,无暇分身。 可谁曾想沈安竟然几下就收拢了人心,镇住了曹云,出乎了大家的预料。 官家肯定会想办法弄走他吧。 第179章 鼻血狂喷 「待诏……」 曹云就像是个小吏般的束手而立。 沈安一路从太康赶回来,此刻只想请假回家去看看。 至于曹云…… 「下官往日不知天高地厚,还请待诏看在下官年轻不懂事的份上……曹家以后就是待诏的朋友……」 这话里带着些许优越感,大抵觉得这下算是沈安赚到了。 而且曹云都有三十多岁了,竟然在十多岁的沈安面前装嫩,这个感觉真的很奇妙。 沈安微微皱眉,边上的张六福微笑道:「曹主事……待诏……官家可是嘉许良多啊!」 你曹家是很牛笔,可沈安却是得了官家的青眼,犯不着去捧曹家的臭脚。 曹云此刻只想抽自己一巴掌,他的脸颊微颤,说道:「是下官说错话了,下官……待诏,我家里……」 他抬起头来,窥看了沈安的脸色,然后说道:「某一个堂兄……他有个七岁的儿子……」 这人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呢? 「曹家人?」 曹云点点头。 沈安冷冷的看着他,说道:「七岁的孩子和沈某何干?你说这个……」 曹云见沈安面色不善,心中一个激灵,赶紧说道:「他想和令妹结亲。」 这种后世就叫做娃娃亲。 艹! 沈安不禁大怒,说道:「曹家虽然富贵,可某宁可把妹妹嫁给普通人,也不乐意她去那等家族中挣扎,你那堂兄……癞蛤蟆!」 「是是是!」 曹云本以为这对于沈安来说算是个好消息,毕竟曹家虽不掺和政治,可却不乏富贵,而且地位尊崇,堪称是好姻缘。 可沈安却张嘴就骂曹家是癞蛤蟆,这分明就是看不上。 你一个待诏而已,要不是曹家觉得你有潜力,怎会隐晦的提出来啊! 沈安看了他一眼,问道:「他托你来问话?」 先前曹云被沈安收拾的灰头土脸的,他那位堂兄怎会找他来传话? 沈安心中冷笑,只要曹云敢承认,他就敢后续继续下狠手。 曹云却只是苦笑道:「待诏,那堂兄和下官有些亲近……喝酒的时候听了一耳朵。」 我特么的那天还和堂兄发牢骚,发誓要弄死你,他哪敢托我来说这事啊!那不是结亲,是结仇了。 而且曹家的儿子可不止一个,这等渐渐颓废的老牌权贵家中的子女,基本上都是家族联姻的棋子,一个个的嫁娶,最终联成了一张大网,进可风光无限,退可保全家族。 沈安现在算是初露头角,虽然未来难说,但也能算是一个潜力股。曹云的那位堂兄儿子极多,自然不在意用其中的一个来和沈安联姻。 这只是一个意向而已,所以你千万别想多了。 沈安没想多,他霍然起身,然后出门。 「待诏……」 愿赌服输,曹云就是来服输的。 可你沈安得给个态度吧? 你拔腿就走,这啥意思啊? 不提曹云的纠结痛苦,沈安去找到了杜子陵告假。 「都承旨,下官在太康受了寒凉……」 这货看着面色红润,哪有受寒的样子? 可杜子陵却只是板着脸道:「可交代下去了?」 枢密院四房可是你沈安管的,你请假不要紧,但得安排妥当了。 沈安点点头,他就等着看谁敢冒头作妖,然后回头一巴掌拍死。 杜子陵点点头,等沈安走了之后,边上的小吏笑道:「都承旨,那沈安才回来就请假……他来咱们枢密院没多久吧,竟然都请假多次了。」 这话有些上眼药的意思,但小吏笃定杜子陵从内心深处厌恶着沈安,所以才敢说出来。 杜子陵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官家安排他来这里,本就是想丢麻烦。枢密院多少人不想见到他?他自己聪明,所以没事就告假……」 小吏惊讶不已,却不好再问了,不然有怠慢上官的嫌疑。 看他那一脸便秘的模样,杜子陵也忍不住笑了,然后说道:「可是想问宋相那里为何不管吗?」 小吏算是杜子陵的人,所以此刻见他和气,就涎着脸道:「是啊!官家也不管。」 枢密院四房堪称是个小四部,这样的部门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可沈安却三天两头就告假,而且是赤果果的撒谎,皇城司的人肯定是报上去了。 官家竟然不管? 杜子陵嘆道:「那沈安还年少呢!他要是正儿八经的坐衙理事,陛下就该头痛了。」 小吏一听就懵逼了,可转念一想,就想到了此事的关节:「他要是正儿八经的做官,那官家是不是就得按照规矩提拔……可他还是太年少啊!要是他做事利索,难道官家还得在三十岁之前给他弄个宰辅做做?」 杜子陵微微点头,觉得这个小吏的悟性不错,以后可以重点培养一番。 他的眉间微微皱起,喃喃的道:「那少年……做事还真是利索,后生可畏啊!」 第248页 …… 皇宫中,赵祯处理完了政事,缓步去了后宫。 他先去看了两个孕妇,听取了御医的禀告,这才心满意足。 「官家……圣人那边……」 作为赵祯的贴身人,陈忠珩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提醒他:官家,圣人那边你许久都没去了。 作为皇帝,雨露均沾是必须的。可后宫之中女人无数,他一个男人如何能一一满足?最后不是短命,就是清心寡欲。 对于曹皇后而言,赵祯给了她尊荣,但在男女之事上却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时日长了,曹皇后也习惯了这样的冷清日子,渐渐的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潭死水。 「官家……」 所以在见到赵祯来了后,曹皇后依旧是淡淡的。 赵祯坐下来,有人奉茶,他接过喝了一口,随口说了些闲杂事。 后宫女人的消息不灵通,可女人的天性就是好奇,按理现在皇后应当是颇有兴趣的。 可赵祯说故事的能力实在是太差劲了,连皇后的八卦热情都提不起来。 赵祯说了一会儿后,觉得有些无趣,就避开曹皇后的目光,起身道:「前面还有些政事,我先去了。」 曹皇后盈盈起身,那有些浓的眉毛微微一皱,英气昂然的道:「官家,臣妾家中有个堂弟,他有个七岁的孩子……沈安……」 赵祯缓缓看过来,目光微冷。 他缓缓侧身过来,然后说道:「那少年以后若是不犯大错,是会有些前程……消息传出去了?」 曹皇后觉得官家的态度不大对,但她却没有隐瞒,说道:「还没说。」 赵祯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多了冷漠。 曹皇后瞬间大悔。 她原本以为官家不会在意这等事,可目前看来,官家对曹家还是在警惕啊! 赵祯走到门边,负手看着灰濛濛的天空,说道:「曹家……既然没说……那就说吧,朕想看看那少年会怎么选。若是错了,那便错了。」 曹皇后缓缓走过来,低头道:「官家,臣妾……此事曹家并无异心。」 赵祯摇摇头,「那少年苦了许久,在汴梁也是挣扎着,无人能帮助他。找个权贵家投靠,那会省很多麻烦。人同此心,他大概也会这般吧。」 曹皇后听出了些不好的东西,若是沈安选择了同意,或是态度暧昧,那么以后他的前程大抵就要完蛋了。 赵祯的脸上多了淡漠,说道:「此事朕自有分寸。」。 这是告诫,而且还用了朕这个自称,可见他已经把此事当做了公事。 曹皇后送了出去,等走远些后,就见赵祯招招手,边上就来了个内侍。 赵祯说了些话,那内侍就急匆匆的往宫外去了。 曹皇后知道,那肯定是皇城司的人,大抵会马上去查证此事。 她有些慌乱了,作为曹家的女儿,她进宫就知道自己的角色,所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带累家里。 可现在那位堂弟的事儿却让赵祯警惕了,忌惮了。 但由此也能看出赵祯对沈安这个少年未来的期许。 看的越重,就越不能容许背叛。 她回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赶走了所有人,然后点燃了一炷香,默默的祷告着,希望沈安能拒绝此事。 沈安急匆匆的往家赶,离家好几天了,他担心果果会嚎哭,他更担心曹云的那位堂兄来骚扰。 才进榆林巷,归心似箭的沈安被一个男子给拦住了。 男子带着一个随从,一脸矜持的笑容说明他的出身很好。 他微微颔首,笑道:「曹定见过沈待诏。」 沈安缓缓下马,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走了过来,问道:「可是曹云的堂兄吗?」 男子点点头,微笑道:「某乃是曹家人,久闻沈待诏的大名,若是不弃,还请一起饮酒,结识一番。」 此刻的曹家依旧算是大宋的顶级贵族,否则也不会出一位皇后。 所以曹定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有些自矜。 你一个没有底蕴,甚至是没有父辈帮衬的孤儿,被我曹家看上了,那还不得赶紧放低了姿态,请某进家饮酒? 酒过三巡之后,这事儿一提,难道你还敢拒绝? 他觉得此事是十拿九稳了,然后就微微侧身,准备让沈安先行带路。 然后他就看到了狞笑,愤怒的狞笑。 「卧槽尼玛!」 呯! 沈安愤然挥拳,曹定恰好侧身,就被这一拳打在了鼻樑的侧面。 他的身体转了过去,正好对面出来个街坊,就见到了他那歪掉的鼻子里喷出了血柱。 第180章 那沈安欺人太甚 「啊!」 那鲜血飙射的是如此的灿烂,街坊本就胆小,不禁就捂着自己的嘴,可尖叫声依旧不可抑制的惊动了整条榆林巷。 曹定从未遭遇过这等事,鼻樑处的剧痛传来,他却忘记了呼叫,只是呆呆的转过身…… 「为……为何?」 回答他的是一顿拳脚…… 当沈安气喘吁吁的停止了殴打后,曹定就躺在他的脚边,那张脸几乎都看不出原形了。 他努力睁开肿胀的眼睛,依旧不敢相信的说道:「你……你竟然敢殴打……殴打我?为何?」 曹家起源于开国名将曹彬,虽然因为各种原因失去了重返政治中心的希望,但祖辈留下的底蕴却还没消散完…… 第249页 他来时就有些尿急,此刻竟然憋不住了,于是那湿痕渐渐的瀰漫开来,顺着身下开始流淌。 这一切开始的仓促,但结束的也快。 那个街坊呆呆的看着这边,突然惊呼道:「打尿了!打尿了!」 沈安看着巷子深处,淡淡的道:「你若是托人来试探,那沈某不会怪罪你。可你竟然敢在榆林巷堵路,可见是觉着吃定了沈某。你这顺带还想着把风声散出去,到时候沈某就算是不同意,我妹妹的名声也毁了。」 想到这里,沈安忍不住又踹了一脚。 曹定惨叫一声,说道:「踢得好!踢得好!你一个小小的待诏,等着死吧!」 沈安狞笑道:「那沈某就等着好了……」 他觉得歇息够了,准备再捶这厮一顿,眼角却瞟到了什么。 沈家的大门打开了,然后探出一个脑袋来。 这个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然后那大眼睛里就渐渐多了笑…… 「哥哥……」 …… 天气不大好,但皇城司里哪怕是艷阳高照也是阴森森的,所以无人在意天色。 张八年就坐在刑房的外面。里面的惨叫声几乎从未间断,可他依旧是木然的模样。 一个内侍急匆匆的走来,近前说道:「都知,曹家的曹定被打了?」 张八年的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那深凹的眼睛里,仿佛有鬼火在燃烧着。 「谁干的?」 内侍低声道:「是沈安。」 那鬼火闪烁了一下,「为何?」 「说是曹定想用自家的那个儿子和沈安的妹妹结亲……沈安暴怒……」 张八年举起手,内侍急忙住嘴,然后束手站着,等候命令。 「马上禀告给官家。」 内侍想到了曹皇后,就问道:「都知,圣人那里呢?」 张八年抬眸看了他一眼,冷冰冰的道:「你是谁的人?」 皇城司属于帝王,而不属于皇后。 那内侍几乎被这一眼吓尿了,张八年微微摇头,喝道:「去!」 消息几乎是飞也似的冲进了宫中,正在看奏疏的赵祯抬起头,看着内侍问道:「可是沈安和曹家那边有消息了?」 他觉得这个消息会让自己失去晚饭的胃口,所以不禁微微皱眉,然后按了几下小腹。 内侍说道:「官家,没成。」 赵祯的心中一松,不禁笑道:「那少年倒是没让我失望,好啊!来人,去弄碗羊羹来,我……」 内侍纠结的道:「官家,曹家怕是要和沈安结仇了。」 「为何?」 赵祯脸上的笑意就更盛了。 现在的臣子都喜欢勾肩搭背的互相取暖,连号称是包青天的包拯同样如此。好不容易出了一位不攀附权贵的沈安,赵祯觉得这就是自己人格魅力感召的结果。 内侍想起传来的消息,不禁就苦笑道:「沈安暴打了曹定,就在榆林巷。」 我…… 赵祯觉得沈安该是婉言拒绝,这样既不得罪曹家,也能在自己这里得了好感。 他不敢相信的问道:「他打了曹定?」 内侍以为这不是个好消息,就一脸沉痛的点点头,「是啊官家,打的满脸是血,还打尿了……据说曹定的亲人都认不出来了。」 「这个少年啊!」 赵祯只觉得心中的满意要溢出来了。 好个沈安啊! 这样的少年让朕是如此的放心,若是朝中皆是这等无私的臣子,那朕还担忧什么呢?大宋还愁什么没有大丈夫呢? 这一刻他鬼使神差的想到了沈安说过的那句话,然后颇为感慨的道:「曹家……还有皇后那里,沈安总得给个理由吧?」 你暴打了曹定,不给个好理由,皇后那里、曹家那里可不会好说话。 内侍眨巴着眼睛,看着竟然有些可怜兮兮的。 「官家……他说……他说……他说曹定在榆林巷里撒尿,缺德。他呵斥之后,曹定还撒……他还说……」 内侍偷瞥了赵祯一眼,担心他发怒。 赵祯面无表情的道:「他还说了些什么?」 内侍的脸颊抽搐了一下,说道:「他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不打一顿……他觉得念头不畅,觉得憋屈,定然会影响到为官家做事,为大宋效力……」 说完他微微低头,在低头前看了一眼。 赵祯木然的说道:「他就是这么说的?」 内侍点点头道:「官家,小的不敢撒谎,张都知那边也得了消息。」 他静静的等待着,却没有回应。 陈忠珩也在窥探赵祯的心情,他深谙这位帝王的心思,所以一看之后就觉得有些意外。 竟然不是愤怒? 赵祯的神色不怒不喜,渐渐的有些头痛。 他捂额道:「那少年怎地那么……」 他想说无耻,可最后却忍住了。 一般人遇到这等事,大抵会说曹定跋扈什么的。可沈安这人竟然信口雌黄,颠倒黑白…… 这样的人……会不会成为一个大奸臣? 他起身道:「皇后那里我去说,叫人别多事。」 陈忠珩应了,然后目光扫过殿内伺候的人,带着威胁之意。 谁敢在皇后的面前多嘴多舌,那就别怪我陈忠珩下狠手了。 第250页 赵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当他再次见到皇后时,曹皇后显然有些不大适应这种高频率的见面。 「官家……可是有事吗?」 一般的情况下,赵祯也就是隔三差五来她这里坐一会儿,一个月大抵会留宿一两次。 这便是皇后的尊荣,不多,不少,不偏,不倚。 可今天这是怎么了? 才分开啊! 难道是官家觉得我多了女人味,被我给吸引住了? 曹皇后不禁微微低头,挤出了一个『娇羞』的微笑。 都寂寞那么久了,你总算是发现了姐的好处……不过不晚啊! 赵祯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误会,他别过脸去,说道:「沈安拒绝了你那堂弟的结亲之议……」 曹皇后心中一松,然后笑道:「那沈安竟然这般知情知趣,官家,您又得了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臣妾为您贺喜了。」 她一直在担心着这件事,最担心的就是沈安不但同意这个娃娃亲,还主动和曹家亲近,两家携手,最终两家都成了官家的眼中钉。 现在好了,两家安然无事,只是曹家这次莽撞了些,得敲打一下才行。 但这事儿也很难怪罪于曹家,因为谁也猜不到官家竟然会这般看重沈安。 文武联姻是有些忌讳,可沈安此刻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待诏,趁着此时定下来,以后就算是沈安一路飞黄腾达,旁人也很难指责些什么。 这就是权贵家族的手段,不高明,却实用、管用。 老牌的权贵家庭都懂这些,只有那些新人才会像是暴发户般的直截了当,或是胆小如鼠,然后被曹家这等老贵族所鄙夷,并隔绝在那个小圈子之外。 曹皇后心中的欢喜渐渐散去,然后又生出了些不忿来。 我曹家找你联姻,你竟然也敢拒绝吗? 这个反应男女都有,大抵都是度过了难关之后,人在放松的情况下,各种情绪就被放大了。 后怕消散之后,她又恢复了英气勃勃的模样。 这个模样赵祯本是喜欢的,在宫中全是柔弱女子的情况下,曹皇后的英气就像是一片绿叶之中的红花,惹人注目,让人心动。 可这位曹皇后的英气却多了些,遇到谋逆时直接就开始指挥宫中的各种力量反击叛逆…… 这是什么? 这是将军啊! 可朕呢? 朕竟然成了个小兵。 憋屈啊! 赵祯心中微微一嘆,说道:「沈安打伤了你那堂弟……」 曹皇后愕然道:「为何?」 正如同是赵祯先前听到时的反应一样,曹皇后也有些懵。 赵祯觉得这里怕是将会成为一个女人的发泄之地,就干咳一声,说道:「说是你那堂弟……随地……然后……就这样,我还有事,先走了。」 曹皇后几乎要疯了,赵祯刚出去,稍微落后一步的陈忠珩就被皇后的眼神给逼住了。 你说不说,不说找机会老娘弄死你! 皇后也只是对皇帝低头罢了,她有曹家撑腰,真要发飙的话,陈忠珩扛不住。 陈忠珩心中暗自叫苦,可却不敢久留,也不敢隐瞒,就急匆匆的道:「圣人,说是曹定……撒……随地撒尿……」 您那堂弟随地大小便,被沈安揪住了。 说完他就赶紧追了出去。 才出殿门,陈忠珩就听到了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 「那沈安……欺人太甚!」 女人一但发怒了,那几乎就是此恨绵绵无绝期。 沈安,你自求多福吧! 陈忠珩缩缩脖子,决定最近离皇后这边远一些。 第181章 我乐意,你要怎地? 沈安自然不知道这些事,他回到家后就面临着妹妹的眼泪攻势。 「郎君,小娘子可是天天都在念叨着您呢。」 陈大娘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提了个建议:「郎君,您这岁数……可以定下来了。」 先定亲,然后未来的姑嫂之间还是可以走动走动的嘛,到时候果果岂不是又多了个朋友和去处? 沈安微微摇头,伸手擦去果果脸上的泪水,说道:「此事还早。」 他马上十五了,在这个年代,十五岁就可以算是成人了,第二年,也就是十六岁时即可成亲。 「安北兄。」 赵仲鍼就像是个兔子般的窜了进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安觉得赵仲鍼又长高了些。 「安北兄,那广勇军果真是全烂了吗?」 赵仲鍼竟然关心这个? 沈安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想着问这个?」 果果在他的怀里抽噎着,渐渐的就好了些。 赵仲鍼笑道:「以前见过大军开拔,那时就艷羡着,想着等有了机会就上马杀敌……可后来长大些了才知道,原来我大宋的骑兵少的可怜。我就在想着去哪找战马……好歹要能挡住辽人和西夏人吧。」 他的眉间多了振奋之色,近乎于眉飞色舞的道:「若是我大宋有雄兵百万,再有战马百万,还怕什么外敌?到时候直接掩杀过去就完事……所以军队只嫌少,不嫌多。」 沈安抱着果果突然陷入了沉思。 果果的脸上还挂着泪水,却已经安静了下来。 赵仲鍼就冲着她做鬼脸,想逗她笑。 果果自然要怒目而视,两人一番争斗之后,果果的嘴瘪了起来。赵仲鍼怕被沈安收拾,就赶紧停了,却发现沈安还在沉思。他以为是有忌讳,就说道:「安北兄,可是不许说吗?那我不问就是了。」 第251页 沈安摇摇头道:「不是这个,我在想别的事。」 他盯着赵仲鍼看了半晌,看的赵仲鍼心中发毛,还以为自己是犯了什么错。 「仲鍼……」 沈安抱着果果在思索着措辞…… 「你……你对大宋怎么看,我说的是以后的大宋。」 沈安放松了下来,看着有些漫不经心的味道。 赵仲鍼以为这只是个玩笑般的问话,就不假思索的说道:「要变厉害些,至少要把三冗给解决了。」 三冗,冗兵、冗官、冗费,这是老生常谈,也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看法。 「然后呢?」 沈安依旧是漫不经心的问道。 赵仲鍼也不在意的说道:「接着就打辽人和西夏人……」 这是迫在眉睫的威胁,每当辽使在汴梁嚣张跋扈时,每当听到西夏人在西北侵占大宋的地盘时,这种念头就不可抑制的会从心底深处泛起。 沈安点点头,然后陷入了沉思。 历史上的赵仲鍼登基前就察觉到了大宋面临着的危机,于是他开始张望着。 可彼时大宋上下皆是保守官员的天堂,最后只有王安石才入了他的眼。 然后他和王安石草率的做出了革新的决定,并立即开始。 这娃是看到了危机,而且想解决危机…… 可你的眼光不够好,你的眼界不够开阔,你的学识被人给禁锢住了。 同学……以后我会好好的教导你。 「想法不错。」 沈安微笑道:「保持住。」 未来的皇帝最需要的是观念更新,他需要在这个更新的观念下去看待大宋的问题,而不是孤注一掷。 …… 元旦,沈安更愿意叫做过年。 曹家这等权贵家族过元旦的气氛不是很浓烈。 家大了,那些亲情也就散了、假了。 曹承辉看着躺在床上的儿子曹定,负手问道:「你就没有一点错处?」 曹定鼻青脸肿的看着很吓人,可刚才御医来过了,说都是皮外伤,无碍。 御医是皇后派来的,大抵是要评估一下沈安下手的狠辣程度。 曹定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嘶声道:「爹爹,孩儿只是问结亲之事,就被他打了。若非是他偷袭,孩儿今日定然会弄死他……弄死他!」 他声嘶力竭的叫喊着,然后鼻樑骨的断裂处发出的剧痛让他不禁惨叫起来。 曹承辉看着儿子的模样,不禁微微摇头,说道:「御医说了少动。」 曹定喊道:「要弄死他!不然孩儿没脸出门了。」 昨日他先被沈安暴打,随从也被姚链爆捶了一顿,两人一路狼狈归家,看到的人不少,那脸都丢到城外去了。 外面如今正在传播着他被沈安打尿的消息,这以后还怎么出门? 曹承辉嘆道:「你且好生养着,这些事为父自然会管。」 出来之后,曹承辉叫了管家来,说道:「去,找人去给圣人传话,说说这事。」 消息很快传递了进去,但宫中的消息也传了出来。 「圣人说此事曹家不要管……」 「为何?」 曹承辉怒道:「她做了皇后是好事,家里也没想靠着她做什么。可沈安都挑衅到了曹家的眼皮子底下,若是不出手,以后曹家还怎么在汴梁立足?」 「走!」 曹承辉大手一挥,带着十多名家僕就出门了。 …… 临近元旦的汴梁很热闹,雪停后,开封府组织人力清扫了一番,干干净净的迎接新年。 任守忠对民间过年的气氛有些不大熟悉,所以一路缓缓看着,到了沈家门外时,就看到了被陈大娘带着出来玩耍的果果。 巷子里的孩子大多皮实,追逐打闹无所不能。 果果是小女娃,也跃跃欲试的想参与进去,只是被陈大娘给拦住了,然后来了几个女娃一起玩。 任守忠走到门外,姚链不认识他,就问道:「你找谁?」 「叫沈安出来。」 任守忠步入沈家,负手站在门内,目光微冷的看着院子里的布置。 他身后的两个随从站在门后,就像是两个门神杵在那里。 任守忠在冷笑着。 上次他去枢密院传达皇后的话,沈安一副懒洋洋不耐烦的模样,让他觉得丢了脸面。 太监的心眼子小,睚眦必报只是寻常。 所以今日他诅咒发誓,只说自己定然会让沈安服帖,这才抢得了这个差事。 他看到了沈安,然后嘴角挂起了讥笑。 连皇后的亲戚都敢打,你以为你是谁? 这次不把你整个半死,你就不知道得罪了我任守忠的后果。 沈安从后面打着哈欠来了。 「是任都知啊!稀客!请到书房用茶。」 沈安随意的拱拱手,知道是那个事儿发作了。 书房里,双方坐下。 「茶水就免了。」 任守忠摆摆手,目光冷淡。 客串侍女的曾二梅马上就昂首挺胸的道:「多谢贵客。」 呃! 这是庆幸客人不喝茶……为主人家省钱了? 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任守忠只是想表达一种情绪,可被曾二梅这么一顶,顿时就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于是就看了她一眼。 第252页 这……真特么的丑啊! 任守忠的嘴角抽搐着,觉得沈安是故意让这个丑女人来上茶,好噁心自己。 你不仁,我不义。 他的右嘴角微微上翘,皮笑肉不笑的道:「沈待诏这是没把圣人放在眼里啊!」 沈安诧异的道:「把圣人放在眼里?这不对吧!」 他微微后仰着头,「任都知,圣人要放在心里。放在眼里……咱也见不到圣人不是,怎么能放在眼里呢?哦……」 他指着一脸涨红的任守忠说道:「原来任都知你就把皇后娘娘放在了眼里,过眼即忘啊!」 他竖起大拇指,贊道:「任都知服侍着皇后娘娘,走眼不走心,沈某佩服。」 任守忠眼高于顶,习惯性的敲打了一下沈安。没想到竟然被反击了。 这个反击很凌厉,任守忠不得不起身道:「某说错了。」 沈安笑眯眯的道:「知错就改,这还是个好人嘛。」 被戴了个好人帽子的任守忠冷冷的看着沈安,说道:「结亲不成自然可以婉拒,为何要动手?」 他在等着沈安拿撒尿来说事。 可沈安却说道:「那曹定为何要当众拦截沈某?他难道不会上门拜访吗?」 这是想造成既定事实,不然就毁掉果果的名声。最次也是觉得沈家不值得曹家尊重。 任守忠冷哼一声道:「那也不至于动手。」 沈安定定的看着他,目光渐渐转为冷漠,然后淡淡的道:「我乐意,你要怎地!?」 任守忠霍然起身,怒道:「你这是对圣人不敬!」 沈安一拍桌子,问道:「这是娘娘的意思吗?」 任守忠阴冷的点点头道:「是又如何?」 后宫不得干政对于大宋来说就是个扯淡的规矩,没这回事。 从老早开始,老赵家就有在皇帝不能正常视事时,由后宫来垂帘听政的习惯。 而且这事儿任守忠觉得是沈安做过分了,没啥不能说的。 你有本事再哔哔给我看看! 任守忠从出宫时就发誓一定要把这事儿办的漂漂亮亮的,好在皇后那里得个好印象。而沈安一介少年,眼瞅着就被他逼入穷巷,这事儿,它成了啊! 想起上次的事,任守忠不禁微微而笑。 他逼视着沈安,正准备乘胜追击,沈安冷冷的道:「娘娘也得讲道理,不然咱们到官家那里说话。还有……听闻娘娘有个兄弟好道……」 任守忠知道这事,他觉得沈安这是词穷了,就冷笑起身。 「某走了,你好自为之。」 「慢走不送!」 沈安只是微微欠身,并没有起身送客的意思。 这太过分了啊! 任守忠指指沈安,然后微微点头。 ——咱们这就算是结仇了啊! 他冷笑道:「回头见。」 『我乐意,你要怎地?』,这话就是沈安自承过错,他只需把这话带回宫中去,皇后不管是自己对沈安下手,还是告诉官家求做主,都是进可攻,退可守的格局。 回头见……回头你被收拾了,某再来痛打落水狗! 他得意洋洋的出了沈家,正好碰到气势汹汹的曹承辉,就冷冷的道:「圣人的话都不听了吗?」 曹承辉见他从沈家出来,就问道:「圣人要如何惩治他?」 皇后让曹家人莫干涉此事,曹承辉却是怜子心切,恨不能沈安被一把抹成白身。 任守忠矜持的点头道:「圣人自有分寸,他……等着看热闹吧。」 曹承辉大喜,回家去就呼朋唤友,为此庆贺了一番。 …… 第182章 沈安一句话就让你挨了一顿打 老赵家的皇后,不,该说是女人。 女人只要有了舞台,她们就会对男人们的领域发生浓厚的兴趣。 比如说权利! 后宫之中无聊,加之夫君驾崩,这日子过的就和青灯古佛般的冷寂,所以那些太后们得了机会就不想放手。 赵祯虽然还健在,可却对曹皇后没啥感情,夫妻俩只是相敬如宾而已。 寂寞的日子会让人发疯,所以曹皇后就给自己找事做。 养蚕、织布…… 她带着那些嫔妃们做的不亦乐乎。 此刻她微微抬头,眼神幽幽的问道:「如何了?」 任守忠微微俯身,脸上多了怒色:「圣人,那沈安说……他说他乐意,还问了臣要怎地……臣……臣……」 他一脸沉痛的道:「臣当时就想弄死他,可……可想到不能给圣人您添麻烦,最后才忍了下来。」 这话在往常会觉得有些假大空,可在皇后极端愤怒的情况下,却是再恰当不过了。 内侍的权利慾比任何人都大。 失去了傢伙事之后,人生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活着而已。 可活着只是行尸走肉,那还不如撞墙死了算逑。 于是权利和金钱就成了他们追逐的目标。 任守忠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他偷偷的窥看了一眼,如愿见到了皇后的愤怒。 某就是天才啊! 他忍不住想笑,就赶紧低头,然后那嘴角渐渐的翘起,笑意渐渐散开。 曹皇后把银牙咬得嘎嘣响,目光凌厉的盯住了任守忠,说道:「可有虚言?若是有……」 第253页 这位可是杀伐果断,任守忠闻言打个寒颤,说道:「圣人放心,臣不敢。」 宫中的内侍,有头有脸的都有自称『臣』的资格。 而边上的那些内侍就是悲剧,只能自称『小的』。 那些内侍都在艷羡的看着任守忠,心想这人竟然又立功了,以后的前程当真是不可限量啊! 「他这是想说自家是威武不能屈吗?」 皇后的手一紧,把手心里的线捏成了一团。 威武不能屈,对于皇室来说只是个笑话。 她冷冷的看着外面,突然说道:「官家此刻无事,去请了来。」 御姐范的曹皇后冷面如霜,若是披盔戴甲,就和花木兰也差不离了。 她下定了决心,决定要收拾渖安。 皇后真要收拾渖安,那真是手到擒来,而且……而且这可是给官家留印象的好机会! 任守忠不等旁人说话,就抬头道:「圣人,臣这就去。」 他看了那些内侍一眼,心中冷笑着,然后转身出去。 走出殿门,他冷冷的看着前方走来的两个内侍,这是他的竞争对手。 两个内侍都木然拱手,此时的任守忠气势如虹,不能给他找事的藉口。 任守忠遗憾的道:「两个胆小之辈,说那沈安手腕了得……蠢货!某一去就镇住了他,他的手腕在哪?嗯?说说,他的手腕在哪?」 太监少了傢伙事,心理变态是难免的。 心理变态的表现方式多种多样,任守忠就喜欢践踏别人的尊严为乐。 你越倒霉我就越踩你,越踩你我就越欢喜。 那两个内侍强忍着怒火,却不敢发作,就和他错身而过,进了殿内。 曹皇后的怒火依旧未散,见两人进来就说道:「有事速速说了。」 两人禀告了事情,曹皇后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其中一个内侍突然说道:「圣人,小的……」 曹皇后见他吞吞吐吐的,就不耐烦的道:「有事说,无事就出去!」 那内侍低下头,「圣人,那沈安不会这么蠢吧?」 沈安打了皇后的亲戚,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了,大多都说沈安跋扈。 可沈安若是真跋扈的话,曹云哪里还能留在兵房,早就被沈安一脚踩下去,永世不得翻身了。 他就说了这么一句,然后闭口不言。 这是话里有话啊! 曹皇后不是蠢货,先前不过是被怒火沖昏了头,此刻马上就觉得有些不对了。 沈安再嘚瑟也不会这么大胆,否则官家再仁慈,也见不得有人对皇后不敬。 她微微抬头,嘴角往下撇,吩咐道:「去把任守忠追回来。」 追! 有人心领神会的出了大殿,然后狂奔而去。 稍后任守忠气喘吁吁的回来了,一副办事勤勉的模样。 曹皇后问道:「那沈安就说了这些?」 任守忠愕然道:「对啊,圣人,他的话臣都说完了。」 曹皇后的目光一冷,说道:「若是真的,我自会去收拾他,若是假的,你便去洗衣吧。」 宫中洗衣服的活计可不轻省,被赶到那里去和发配流放一个意思。 任守忠想了想,就笑道:「臣倒是忘记了,那沈安在臣出来前提到了国舅。」 曹皇后的浓眉一紧,问道:「说了什么?」 所谓的国舅,大多数情况下指的就是她的弟弟曹佾。 任守忠觉得这不是事,就轻松的说道:「他说听闻国舅好道。」 「好道?」 曹皇后微微眯眼,想起了那两个怀孕的嫔妃。 所谓好道,那只是曹佾避祸的手段而已。 作为国舅,他但凡展露出些许对权势的渴望,曹家就不会有未来。 所以咱修道吧,和方外人打交道总是没啥忌惮吧? 于是外界就传闻国舅喜欢修道,大抵是要成仙了。 可曹佾的目的只是谨慎罢了。 这样的国舅官家很放心,可沈安提这个干嘛? 曹皇后的思绪一转,就想到了最近宫中的局势。 那两个孕妇就是宫中的宝贝,一旦生下皇子来…… 那她这个皇后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 母凭子贵,生下皇子的嫔妃自然会麻雀变凤凰,然后就会愕然发现自己的头上还有一个皇后。 当今官家的生母就是个普通人,生下孩子后被皇后领养……赵祯的生母致死都没有认回儿子的机会,那痛苦煎熬…… 若是这般,有过切肤之痛的赵祯会怎么选择? 把皇子给皇后养着? 他不会干。 曹皇后想起一次撞见赵祯拿着一幅画含泪的模样。 那一次赵祯没有给她这个皇后面子,直接大发雷霆。 后来她才有了些明悟,那副画画的就是赵祯的生母。 前车之鑑在此,他怎么会让自己的儿子再遭遇这等惨事。 所以她这个皇后没有机会,生下皇子的嫔妃将会亲自养着孩子。 再然后…… 宫中的倾轧从来都不缺,此刻她要是做出些跋扈的举动,官家不会管,但在以后却会成为一根刺,说不清楚何时会刺伤她。 是了! 沈安只需道歉即可,可却用这种语气来顶撞自己,这是什么意思? 第254页 这是在提醒自己:曹家此刻越低调越好,越老实本分越好啊! 此刻的低调,在以后就会被认为是谨慎和安分守己,不管那两胎是男是女,她都稳如泰山,再无人能撼动她的皇后之位。 皇后的眼中多了感激之色。 而且曹定此事也做得过火了,竟然当街拦截沈安,这是准备造成舆论事实,逼迫沈安就范。 曹定啊……做事不行,不稳妥。 瞬间曹皇后就忘记了先前的怒火,立场瞬移到了沈安这一边,甚至还准备叫人去提醒一下曹家,以后要看好了曹定,莫要让他再惹祸了。 这就是女人,爱屋及乌说的就是她们。恨屋及乌也是如此。 曹定若是得知皇后此刻的想法,大抵会吐血三升,然后高呼冤枉。 任守忠还在等待着,他看了那两个对头一眼,就微微一笑,很冷。 看看吧,皇后有事都宁可召我回来,你们两个蠢货却成了摆设。 他正在得意,却听到了皇后的一声嘆息。 他看过去,就见皇后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这是要夸赞我吗? 是了,我这次做的无可挑剔,连沈安的罪证都拿到了,正好让皇后能找到藉口出手收拾他。 这事儿我可是公私两便……谁……谁能比我更高明? 他在心中狂笑着,然后挤出了自认为最忠诚的笑容,等待着皇后的决断。 曹皇后微微昂首,冷笑道:「先前为何不说?」 任守忠愕然道:「圣人,那只是闲话而已。」 这话怎么听都是闲话,可在当事人的耳中却如同惊雷。 曹皇后就是当事人,她觉得这话最重要,而任守忠的解释在她看来就是狡辩。 「刁奴!」 曹皇后武将世家的秉性发作了,她浓眉倒竖,喝道:「来人!」 外面进来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内侍,躬身候命。 曹皇后的目光转到了正觉得莫名其妙的任守忠的身上,冷笑道:「刁奴竟然也敢欺瞒于我,拉出去,打!」 啥? 这是啥意思啊? 任守忠傻眼了,冲过来的内侍却别住了他的手臂,然后用力往外推拉。 「圣人!圣人!臣冤枉啊!」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何被处罚,觉得自己冤的能感天动地。 曹皇后起身站着,目光凌厉:「二十棍!」 这是不准备要他的命,只是惩戒而已。 任守忠一听就放心了,可他却真的是不知道为何挨打。 两个孔武有力的内侍把他按在长凳上,一块破布被塞进了他的嘴里。 「咬紧了,不然小心舌头和牙齿!」 打棍子的痛苦不是所谓的硬汉就能扛住的,不咬住软物的话,轻则咬坏牙齿,重则咬烂舌头。 然后有人褪去了他的下裳。 这是不准备要他的命,否则不脱裤子,到时候打烂的碎布嵌入肌肤里,收拾起来非常麻烦。 「啪!」 「呜呜呜!」 「啪!」 「……」 二十棍打下来,任守忠已经是走不动了。 行刑的内侍说道:「没破皮,赶紧走走上药。」 这时里面出来了一个内侍,却是先前被他讥讽的其中一人。 这内侍微微昂首,说道:「任都知这是怎么了?圣人看重他,怎么……谁敢打他的棍子?」 尼玛! 先前你没听到,没看到吗? 任守忠知道这是特意来羞辱自己的。 他咬牙道:「定然是你等进了谗言……某……等着瞧吧!」 那内侍微笑道:「任都知可知道为何挨打吗?」 任守忠冷冷的道:「难道不是……」 他想起了皇后最后的话…… 「难道……」 难道是因为自己没说出来的那句话? 可国舅好道家……这话也值当处罚我吗? 那内侍微微点头,嘆道:「你自作聪明,这一顿挨的不冤啊」 任守忠只觉得一口老血憋在了胸口那里,不上不下的。 一般人被收拾了,第一件事就是去思索对方的动机,否则一种死不瞑目的憋屈感会让人发狂。 可那句话有啥玄虚啊! 他不敢问皇后,只能自己琢磨着。 那内侍笑吟吟的道:「你不是说沈安的手腕也就那样吗?可他一句话就让你挨了一顿打,谁的手腕高?」 任守忠铁青着脸不说话,只是在来回踱步,好活血化瘀。 他走动起来很吃力,不时嘶嘶倒吸凉气。 那内侍在边上讥讽了半晌,然后才一拍脑门,说道:「哎呀!刚才我不是说圣人让你去沈家道谢的吗?你怎地还没去?」 瞬间周围就安静了。 任守忠愤怒的看着他,然后用手指指他,点了几下头。 「你很好……」 第183章 沈安的节操 人在得势时要学会低调,否则在低潮时你会失落,会无法忍受那些冷眼和淡忘。 万众簇拥很好,但一人静默也很重要。 沈安和赵仲鍼坐在书房里,外面是杨沫在盯着。 「……皇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官家冷落不说,曹家也因为出了个皇后要避讳许多东西,比如说曹佾,好好的人要学修道,整日谈玄炼丹,这些值当吗?」 第255页 赵仲鍼有些唏嘘的说道。 沈安好笑的道:「你这是物伤其类了?」 赵仲鍼点点头道:「我家也是这样,翁翁要装傻,要骂人才行。」 赵允让这一枝还算是好的,赵允良那边甚至需要装疯。 这孩子早早的就接触了这些算是好事,只是他看东西有些浅了。 「值当的。」 沈安把话题转到了前面,说道:「皇后只要坐稳了位置,此后曹家……就有了保障,一时的忍耐换取以后的安稳,这买卖不错。」 赵祯必定是要先死的,曹皇后的辈分会成为利器,曹家若是利用好了,以后几代人都会享福。 此时的人并不乏牺牲我一个,幸福全家人的果决和自我牺牲精神。 沈安说的那句话就是个试探,若是曹皇后置若罔闻,那没说的,以后和那个女人离远些。 若是曹皇后要出手,那沈安也不惧。 他此次揭破了广勇军糜烂的事,皇帝还欠他人情呢! 赵祯这人旁的没有,心软是个优点。 到时候和皇后扯开也好,至少在以后赵宗实上位后,他无需顾忌什么,直接怼上去就是了。 赵仲鍼点点头道:「是了,我却忘记了曹家一大家子。曹佾……」 曹佾,后世人称曹国舅,大名鼎鼎的修仙大佬,八仙之一。 可他实际上只是个谨小慎微,不想惹祸的权贵后代而已。 沈安在想着后世的传说,若是那些人知道曹佾的实际形象会是啥反应。 赵仲鍼在若有所思,沈安微笑看着他,觉得自己在渐渐的引导着他的思维方式。 「看看这个。」 沈安拿出一本书丢过去。 赵仲鍼接过一看,就欢喜的道:「你把那些学识都编好了?」 沈安教他的东西很是零散,各种知识点都有,现在竟然编辑成册,而且还有序,可见是花了不少功夫。 沈安点点头,说道:「拿回去慢慢的看,不懂的问我。」 赵仲鍼把书小心翼翼的收着,然后起身告辞。 沈安送他出去,结果就看到了任守忠。 满头大汗、面色潮红的任守忠。 沈安诧异的道:「任都知这是……准备去哪家呢?」 他看看右边,那边好像没啥值得皇后关注的人家吧。 任守忠在赵仲鍼的注视下尴尬的道:「某……圣人有话说。」 沈安就站在门边,一脸诚恳的问道:「可要沈某摆个香案?」 任守忠气得浑身打颤,心想那可是圣旨的规制,你要是现在摆出来,我要倒霉不说,皇后也会灰头土脸。 他深深的看了沈安一眼,觉得自己确实是低估了此人。 「圣人说多谢提醒。」 任守忠的脸色越发的红润了。 沈安讶然道:「你先前不是说要让沈某好看的吗?在哪呢?莫不是你假传娘娘的话?这事不对,我得去问问。」 他喊道:「姚链把马牵出来,咱们进宫。」 姚链大声的应了,任守忠深吸一口气,忍住后部的剧痛,一躬到地。 「某错了。」 他必须要认错,否则沈安真去问这话的来头,皇后能宰了他。 沈安就看着他,却不说话。 任守忠坚持不住了,就直起腰来说道:「莫要欺人太甚,到时候娘娘会视你为大敌。」 沈安淡淡的道:「你威胁了我,而我却不喜欢被人威胁,那样晚上会睡不好觉……所以你自己扇自己一耳光吧。」 这才是真正的羞辱。 任守忠大怒,他喝道:「你这是在找死……」 「在哪呢?」 这时巷子前方传来了一阵咋呼,接着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 「任守忠这么快就出宫了,肯定是圣人出手,赶紧的。」 这是曹承辉的声音。 沈安似笑非笑的对任守忠说道:「两记耳光。」 曹承辉来了,要是沈安在边上加油添醋的来几句,任守忠铁定要吐血。 比如说沈安装作感激任守忠的模样,曹承辉绝对会向皇后举报,说他任守忠徇私。 吐血还是扇自己的耳光? 任守忠还在天人交战时,沈安轻飘飘的说道:「三记耳光……要用力的。」 「啪!啪!啪!」 任守忠毫不犹豫的扇了自己三记耳光。 他的脸上多了些红色,眼中多了怨毒,快速向外面走去。 他想摆脱曹承辉的纠缠,可却高估了沈安的节操。 他前脚才消失在巷子里,后脚曹承辉就来了。 「沈安?」 曹承辉见沈安无恙,差点就被气炸了。 那任守忠肯定是拿了沈安的好处,就欺负皇后在宫中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所以舞弊徇私了。 他本以为沈安会嘚瑟,可沈安却很是诚恳的拱手道:「那只是误会,回头我这里请个郎中去府上探病,得罪了。」 咦! 这人怎地那么和气了? 曹承辉还在懵逼,沈安继续说道:「皇后娘娘高风亮节,沈某深受感动。果然是曹家啊!这底蕴就是不一样。」 这人竟然还夸赞曹家? 曹承辉却不领情,只是冷哼一声,然后回身喝问道:「谁说任守忠来了这里的?」 他带着的僕役中有人说道:「郎君,小人发誓看到了他来这里……」 第256页 「他刚走。」 沈安笑容可掬的道:「他好像有些不良于行,大概是痔瘘犯病了,走快些肯定能追上。」 皇后都愿意让曹家吃亏,曹定就算是被白打了,沈安好歹也得做个姿态,不然就太过分了。 曹承辉狐疑的看着他,沈安马上就一脸正气的道:「沈某还不屑于说这等谎话。」 「那个刁奴竟然敢骗某?」 曹承辉想起任守忠让他等着看收拾渖安,不禁恶向胆边生,带着人就追了出去。 赵仲鍼也告辞了,他想看热闹,就跟在了后面。 出了榆林巷没多远,赵仲鍼就看到曹承辉带人围住了任守忠,双方言辞激烈,甚至还在推攘。 两边激烈的争吵了一阵后,曹承辉就指着任守忠说道:「你且等着,下次某定然会请人去告诉圣人,揭穿你这个刁奴的真面目。」 曹承辉扬长而去,任守忠木然的站在那里,倍感凄凉。 这货被沈安给坑惨了啊! 赵仲鍼笑的像是头小狐狸般的走过去,说道:「任都知……沈家马上会请了郎中去给曹定看病……」 这是和解了。 然后他任守忠就成了炮灰。 「咳咳咳……」 任守忠剧烈的咳嗽着,然后蹲在地上喘息。 沈安,某和你不共戴天! 赵仲鍼笑着回到了家中,把这事和赵允让说了。 「那小子奸猾,任守忠轻敌了。」 赵允让不认为任守忠是个蠢货,否则也不会混到如今这个地步。只是他在皇后的身边待久了,觉得自己了不得,坐井观天,这才被沈安给坑了。 赵仲鍼见他眉间多了愠色,就问道:「翁翁,家里有事?」 赵允让骂道:「两个家贼监守自盗,气煞老夫了。」 赵仲鍼微微皱眉道:「翁翁,我去看看。」 「去吧去吧。」 赵允让坐在榻上,接过热茶,骂道:「这天气不阴不阳的,就和老八家的一个德行,让人噁心!」 赵仲鍼一路去了后面。 走出一百余步,眼前是个大空地,此刻站着不少僕役。 「见过小郎君。」 人群闪开了一条路,赵仲鍼走了进去。 此刻天气寒冷,地面冻的硬邦邦的。 可被围住的中间却跪着一对中年男女。 赵仲鍼认出了他们,男的是赵允让那边专职洒扫的王小五,女的是他的妻子,在外院洗衣服的陈氏。 洪斌就站在边上,本是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在见到赵仲鍼后,他就更加得意了,喊道:「看看,都看看,王小五偷了布匹,通过陈氏卖出去,这就是监守自盗……不要脸!」 他瞥了赵仲鍼一眼,继续说道:「今日就让他们跪五个时辰,然后赶出京城。你等当引以为戒,莫要重蹈覆辙。」 赶出京城,这对夫妇未来的日子会很艰难。 可这是应有之意。 但跪五个时辰的话,怕就不是艰难了,而是要废人。 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在地上跪五个时辰,保证一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赵仲鍼皱眉说道:「谁定的五个时辰?」 洪斌笑眯眯的道:「小郎君,此事腌臜,您不该听。」 这话把赵仲鍼当做是孩子,有些轻视之意。 赵宗实这一脉如今算是彻底的没落了,因为曾经当过备胎,所以还有些后患。 等到赵允让去后分家,府中的僕役们大抵都不愿意跟着赵宗实一家子。 这就是大势,大势如大风,能把人吹的摇摆不定。 赵仲鍼看着他,冷冷的道:「我刚才问你了。」 他再是孩子的年纪,可却也是府中的主人。你洪斌一个管家,也敢搪塞主人吗? 瞬间周围的僕役们都在看着洪斌。 洪斌前段时间拉肚子拉的成了府中的笑话,所以威信大减。 今日他正想通过此事来重振声威,却遇到了较真的赵仲鍼。 他想拒绝,但却不敢,于是就强笑道:「是小人。」 赵仲鍼皱眉道:「我家没有虐待下人的规矩。」 洪斌干笑道:「小郎君,杀一儆百啊!不然下面的人就会有样学样,到时候府里可就乱套了。」 赵仲鍼说道:「有规矩就用规矩,没规矩却也不能胡来,那不是杀一儆百,而是杀气腾腾!」 他走到那对夫妻的身前,说道:「我家从不苛待下人,你夫妇监守自盗自然有规矩来处罚,莫要因此生出怨怼之心来。」 这话说的大气,那王小五抬起头来,脸上全是伤痕。他面若死灰的道:「小郎君,小人……小人也是不得已啊!」 第184章 这些都是沈安教的 「不得已?」 赵仲鍼问道:「什么不得已?」 王小五吸吸鼻子,说道:「小人……小人的孩子病重,没钱医治,小人看着不忍……小郎君,做爹娘的看着孩子那模样……小人恨不能把肉割下来给他吃……」 王小五和陈氏嚎哭了起来,他们知道五个时辰之后,自己夫妇基本上就没用了。 而且他们没了之后,那孩子……那孩子就完了啊! 可这是郡王府,权贵之家,哪里会把人命当回事。 「我的孩儿啊!」 陈氏嚎哭着,「我们地底下再相见。」 第257页 赵仲鍼回过身来,看着那些僕役问道:「他说的可是实话?」 有人在后面嘀咕道:「小郎君,是实话,他那儿子烧的厉害。」 这天气最容易受寒发热,以僕役孩子能享受的医疗条件,生死那真是要碰运气。 显然那孩子的运气不好,父母为了他铤而走险被抓了。 大家都在嘆息着,却无人为了他们夫妻求情。 偷盗主人家的财物,换别人家,大抵要打个半死丢出去。 这就是命啊! 赵仲鍼感受到了这种情绪,他说道:「去把府里的郎中叫来,给他的孩子看病。」 众人愕然,而王小五和陈氏却恍如幻听。 他颤声道:「小郎君,您……小人莫不是听错了。」 赵仲鍼微微摇头,「去吧,孩子无辜,还有,他们夫妇犯错该罚,可府里是什么规矩就怎么罚。最后就是……律法要基于人情,他们夫妇所犯之事不小,其情可悯,当减轻责罚。」 洪斌悄然叫了个心腹去各处传话,然后就冷眼旁观。 这是郡王府,不是你家。你干涉府中的事,否定郡王的决断,这就是不孝和跋扈。 等郡王发怒时,你在府中的名声大概就要臭了。 洪斌莫名其妙的想起了自己拉肚子的那几次经历,不禁夹了夹屁股。 赵仲鍼也叫了人,却是去请示赵允让。 最后先来的是高滔滔。 她的儿子插手了府中的事务,她得来收尾善后。 郡王府的老大是赵允让,其次便是他任命的管事们,至于那些儿孙们,只是依附而活,等赵允让去了之后,这个家也就散了。 但是赵允让多年的积蓄不少,到时候谁能多分些呢? 赵允让的儿孙们目前还算是团结,但在利益的面前,谁知道会不会翻脸。 一群儿孙为此都不去干涉府中之事,为的就是不引发纷争,保留着兄弟之间的和睦氛围。 想想,若是某家在郡王府中得势,其它兄弟家可会服气? 这一来二往的,兄弟情义荡然无存不说,郡王府里也会被闹得乌烟瘴气的。 「仲鍼,此事你不该插手……还有,你手软了些。」 高滔滔把儿子叫到边上,低声说道:「不严惩他们,府中的风气如何能提振?大户人家,权贵之家,都要隔一阵子就处罚些人,这就是提精神。你不懂这个不怪你,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处置。」 她自然不肯坏了儿子的名声,可却有些为难。 正在此时,赵允让那边来人了。 「郡王让小郎君过去说话。」 一行人,包括王小五夫妇都被带了过去,不过府里的郎中却也来了,被带着去给那孩子看病。 赵允让穿戴整齐,端坐在榻上,等人到齐后,就看了赵仲鍼一眼,说道:「此事却不可小觑。」 他想给这个孙儿上一课,所以很是郑重。 「监守自盗是个坏事,哪家都不能忍。你心肠软……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就目下来说是好事。」 心肠软就不能当家,但以后他只是个闲散宗室,自然无碍。 这个孩子啊! 赵允让把剩下的话憋住了,就怕说的太狠了。 他跟着沈安就学了这点见识? 这一刻赵允让觉得有必要加强对赵仲鍼的教导。 「翁翁。」 赵宗实和其他人也来了,屋里站满了人,女眷一边,男人一边。 赵仲鍼在父母的担忧目光下躬身,然后说道:「两个情有可悯的内贼该如何处置,若是按照律法而言,那就该收监,甚至是发配。」 他说话从容,赵允让微微点头,觉得不管道理对不对,凭着这个姿态,就说明赵仲鍼这段时日里的长进不小。 心中有底你才能从容,否则就是强作镇定。 赵仲鍼继续说道:「可律法虽在,却要思量人情。若是律法无情,那么孙儿以为,以王小五夫妇的情况,也当法外开恩!」 「律法和人情……」 赵允让微微皱眉,然后示意他继续说。 「若是家规,那么严惩只是想杀鸡儆猴,警告一干下人,可孙儿以为,规矩不在于严苛,而在于执行。」 有人说道:「那现在就该执行,而不是什么法外开恩。」 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而且这也是一个信号:赵仲鍼突然插手府里的事,有人不满了。 高滔滔心急的不行,恨不能上去把儿子一把拍醒过来。 这事儿你别管了行不行? 可赵仲鍼却很镇定的说道:「王小五夫妇为了救自己的孩儿铤而走险,按理当处置了,可我家要的家规是什么?」 他看着赵允让说道:「翁翁,家规是死的,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 有人说道:「既然定下了规矩就当遵守,否则规矩有何用?」 这是来自于亲人的质疑! 空气中瀰漫着一些让人不舒服的气息,赵允让微微皱眉,却没干涉。 赵仲鍼振眉道:「规矩本是人定,本就该不断更新。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小到一个家,大到一个国,若是定下了规矩就纹丝不动,动辄喊着什么祖宗规矩,那要现在的人作甚?什么都依着祖宗规矩好了,照猫画虎,萧规曹随……」 他看着赵允让,诚恳的道:「翁翁,萧何的规矩如今何在?」 第258页 轰! 这句话炸翻了所有人。 萧何的规矩何在? 早就被历史长河掩埋了。 那么延展开来,祖宗规矩还在,可终究会被抛弃,而代价就是革新,或是……灭亡。 你整日守着什么祖宗规矩,可那只是个腐臭的东西罢了,你不肯丢弃,自然会被抛弃。 赵允让见儿孙们目瞪口呆,女人们大多懵懂,可高滔滔却握紧了双手,显得非常紧张。 这是担心他处置赵仲鍼。 祖宗规矩,郡王府现在的祖宗规矩就是赵允让,赵仲鍼的话就是在挑衅他。 赵允让面无表情的看着赵仲鍼,见他很是坦然,于是就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这微笑渐渐扩大,变成了大笑。 「哈哈哈哈!」 赵允让笑的前仰后合,笑的咳嗽不止。 一群人蜂拥而上,你拍背来我抚胸,忙作一团。 好容易消停了,赵允让喘息着说道:「祖宗规矩,祖宗规矩,来人!」 「阿郎。」 老僕进来了。 高滔滔几步抢上来,站在了赵仲鍼的身前,就准备开口求情。 赵宗实微微一嘆,觉得儿子的话犯了忌讳,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了,少不得要弹劾上去,说他妄言。 赵允让喝了一口茶水,拍手道:「王小五夫妇赶出府里。」 这是应有之意,否则真的要规矩大乱了。 老僕应了,赵允让看着赵仲鍼,眼中的笑意都藏不住了。 「他们的那个孩子……就留在府里,养好了再送出去。」 责罚没有了,只是赶出去,以王小五夫妇的能力,自然能谋生。 而救治他们的孩子,这就是情义。 「主人家也要有情义,此事……以后府里的人得了病,就让郎中用心看。」 消息传出去后,外面的僕役们开始了欢呼。 「多谢郡王!」 「多谢郡王!」 欢呼声很大,传到了屋里。 赵宗实皱眉道:「爹爹,会不会被人给……」 赵允让觉得这个儿子还是胆小了,就说道:「此事会有人报上去,无碍。」 若是连这点权利都没有,那他赵允让马上就进宫,一头撞死在大殿里,好消除官家的忌惮。 他看着赵仲鍼,眼中多是欣慰,说道:「你这竟然长进如此,好!来人。」 老僕才去传话回来,赵允让吩咐道:「从今日起,仲鍼那边多派人手伺候。」 这是奖励,赵仲鍼见到那些堂兄堂弟们眼中的艷羡,甚至有人都是嫉妒了。 他嘆息道:「萧何的规矩如今何在,这话说得好啊!不管是家还是国,都该听听这话,都该听听我孙儿的话,哈哈哈哈!」 他得意非常,笑的肆意之极。 「翁翁,这些……都是安北兄的教诲。」 「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赵允让打个嗝,眨巴着眼睛问道:「你莫要骗人,否则老夫收拾你。」 边上的赵家人也是不敢相信,可赵仲鍼却说道:「孙儿在安北兄那边每日可不是玩耍,什么都在学,祖宗规矩的话,安北兄前日说了些,孙儿有些感悟,今日遇到了此事,更是大彻大悟。」 他感慨的道:「怪不得安北兄说尽信书不如无书。读书万卷,还得要躬身行事,一事一个道理,做事做多了,自然就懂了那些书本里没有的东西,或是能印证书本里的学识。」 赵允让目露精光,用力的拍打着自己的大腿,说道:「老夫当时说让仲鍼跟着那少年,你等还有微词,今日如何?」 那群儿孙中有愚钝的,就说道:「爹爹,那日您也说让仲鍼跟着沈安,只是让他玩耍的……」 卧槽! 赵允让一个眼镖甩过去,喝道:「都滚!」 一群儿孙狼狈而逃,赵允让独自坐在那里,不禁笑道:「老夫竟然也有看花眼的时候?」 老僕在边上笑道:「阿郎,小郎君……小人记得一年前小郎君就像是一匹小野马,现在可变样喽!」 「是啊!」 赵允让惬意的道:「那小子……这一年变化颇大。」 原先的赵仲鍼有着孩子们都有的贪玩,甚至还有些顽劣。 可现在呢? 走在郡王府里,赵仲鍼看到了无数目光。 各种各样的目光。 但最多的还是感激。 他把王小五夫妇拯救了出来,而且还给府中的下人们带来了福利。 ——有病就让府中的郎中尽力看。 以往也看,可尽力却是没有的。 奴婢怎能和主人相比? 多了尽力二字,下人们当真是欢欣鼓舞,喜不自胜。 而这一切是谁带来的? 就是赵仲鍼啊! 「萧何的规矩如今何在……」 赵宗实带着高滔滔站在前面,含笑看着面对那些感激目光时,显得有些无措的儿子。 他低声给妻子解释道:「这话更多说的是朝中。朝中的臣子们动辄就说什么祖宗规矩,大郎的话……振聋发聩啊!」 高滔滔抿嘴含笑,然后说道:「官人,还是那少年……仲鍼和他在一起倒是长进了不少。」 赵宗实点点头,「回头你这里多备些礼物,好歹也感谢一番。」 高滔滔应了,然后想起了什么,说道:「他那个妹妹倒是活泼可爱,以后经常接进府中来玩耍,大家亲近些。」 第259页 第185章 元旦大朝会 明日就是元旦,街上的行人反而少了许多。 从明日起,百姓就算是进入一个狂欢的假期了。 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各种过年的东西,如食材、桃符、屠苏酒、贴钟馗像……没时间出来逛街。 明日是大朝会。这个大朝会规模宏大,参加的人数众多。不但有大宋群臣,还有各国使者。 赵祯和宰辅们商议了许久,一是去岁的总结,二是明日的大朝会的格调,也就是展望未来。 「……贺元旦的各国使者已经来了,辽使依旧是最跋扈。」 这个消息还是礼房那边收集来的,此刻从宋庠这里说出来,让宰辅们都面色沉凝。 富弼有些恼怒的道:「若是西夏人闹起来,大宋在边上煽风点火,坐收渔人之利最好不过,可没藏讹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偃旗息鼓了。」 韩琦怒道:「那就是个佞臣,不,是个权臣,迟早会谋逆!」 辽人最近又开始跋扈了,给大宋的君臣们不少压力。可大宋却无法反制,只能用西夏人来慰藉一番。 可李谅祚还不能做主,而做主的没藏讹庞却抽筋了,竟然被灭掉了一个使团都没啥动静。 一阵静默之后,赵祯摆摆手,示意宰辅们散了。 这大过节的弄的气氛沉郁,大家的心中都不好受啊! 宋庠回到了枢密院,随口就问了沈安的情况。 杜子陵见他面色沉郁,就说道:「他今日倒是来了,不过无所事事。」 这位就是来混日子的,对此宋庠和杜子陵心知肚明,也不想管。 可今日的宋庠却有些火气,他皱眉道:「你是怎么办事的?马上就是元旦朝会了,辽使在使馆里喝多了,叫骂不休,言语间对大宋和官家多有不敬,你可知道?」 这话里带着指责,你杜子陵不知道,那就是渎职。 杜子陵苦笑道:「相公,这几日下官这里忙碌不休,无人帮衬啊!」 我这个枢密院的大管家忙的不可开交,外交的事儿咋就找到我这里来了呢? 宋庠冷冷的道:「明日就是大朝会,若是辽使跋扈,你的罪责不小。」 这是解压大法的一种,预见要出事了,就先把锅往别人的头上扔。 杜子陵自然不敢反抗,只得扛着责任回去,然后叫心腹小吏王谦去问沈安。 稍后回话来了。 「都承旨,那沈安说有来有往,咱们坑了辽人一把,辽人埋怨几句不算事。」 杜子陵板着脸道:「大宋何时坑了辽人?」 王谦一脸纠结的道:「沈安说您该知道的。」 杜子陵霍然起身,直接去找到了宋庠。 「坑了辽人?」 宋庠想了想,说道:「此事你倒是听了无妨……上次沈安在雄州时,让皇城司的人去辽国传话,说辽皇任用密谍来排除异己,想挑动辽国内部的争斗,不过到目下为止,依旧没有消息。」 杜子陵微微一笑,低声道:「相公,下官想起了沈安的进士出身……」 他看了宋庠一眼,眼中多了怒色:「怕是……有些冒功之嫌吧。」 对外交涉是件严肃的事,冒功是小事,可由此导致上面对外判断出了偏差,那真是千刀万剐都不过分。 而沈安的进士出身是官家赏赐的,按照当时用功劳来抵扣进士出身来计算的话,就是这个挑动辽国的内斗。 宋庠拿起了文书,开始认真的看了起来。 在许多时候,作为上官的他是不需要表态的。 而作为下属,这时候你就得领会上官的未尽之意,然后妥当处置了。 杜子陵回到了值房,就把枢密院四房的主事叫来呵斥了一顿。 这是他第一次越过沈安呵斥四房主事,而且话里话外的都在暗示着些什么。 ——沈安沽名钓誉! 可外面很快就有了传言,说沈安谎报功劳。 唐仁一出来就去找了沈安,埋怨道:「都承旨这是意有所指,待诏,这是嫉妒您的功劳多吧?」 这厮的胆子不小,竟然敢嘲讽杜子陵。 沈安淡淡的道:「他指的事我知道,看吧。」 唐仁见他还是老神在在的模样,就急道:「待诏,再传下去,这元旦都过不了了。到时候御史闻风而动,您这……这就是大难临头了。」 到时候真要查出冒功的事儿,沈安……别说是什么进士出身,啥都没了。 官家再欣赏你也没用,舆论汹涌之下,他也只得妥协了。 正如当年的范仲淹。 沈安起身道:「此事你们别管,好消息应当快了。」 他在盘算着时间,觉得那位皇太叔也该有些动作了,否则那就不是蠢,而是痴呆。 只是需要等,等待着皇城司的消息。 唐仁苦笑着,心想我们想管也管不了啊! 到了下午时,果然有御史上了奏疏,而内容正是沈安冒功。 那功劳到底是个啥他们不知道,但风闻奏事乃是御史的本能天赋。 沈安冒功了,他的那个进士出身就是冒功得来的。 一时间京城舆论譁然。 在这个欢庆的节日前夕,这个消息简直就是一枚超大爆竹,一下就惊醒了某些人。 要过元旦了,各地都在收尾,各行各业,除去生意人之外,大多都开始了收尾。 第260页 而驿站却不得闲,必须要时刻保证着战马的餵养,以及各种物资的储备。 滑州的一处驿站,因为年底了,所以大家都有些懒散。 那些由厢兵担任的铺兵懒洋洋的躲在房间里睡觉,等过了元旦这几日,他们就能替换放假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铺兵们赶紧爬起来。 天气冷,从被窝里爬出来需要极大的毅力。 「这都快元旦了,也没听说哪里遭灾,这是去奔丧呢!」 所谓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说的就是一部分人的奸猾和趋炎附势。 等到了前院时,就见到两个便衣男子正在从马圈里牵马。 「干嘛的?站住!」 铺兵们慌乱的沖了出来,准备围殴这两个敢偷马的贼人。 外面传来了马嘶声,两个男子回身,那脸上几乎看不到一点白色,红的吓人,而且上面处处都是血痕。 这是从北方一路疾驰而来的信使! 其中一人盯住了铺兵们,说道:「干粮,水。」 有铺兵问道:「你二人是哪里来的?」 另一人搓搓脸,却搓破了疤痕,那鲜血就顺着流淌下来而不自知。 他冷冷的道:「皇城司急报,你确定要知道某二人是从何处来的吗?」 皇城司急报,那绝对是大事。 铺兵们哪里还敢问,只是验证了身份之后,就飞快的给他们装满了水和干粮。 这里到汴梁,若是快马交替更换的话,明早就能赶到。 换了战马的两个男子疾驰而去,身后一阵大风,捲起了无数雪花。 …… 天还在麻麻黑,可沈安就被庄老实叫醒了。 「郎君,要快,这可是元旦朝会啊!」 庄老实艷羡不已的道:「去一次就能和子孙吹嘘了。」 可沈安不想去,就在庄老实出去后,他一头栽倒,瞬间入睡。 这是年轻人的本事,老年人大抵要羡慕嫉妒恨了。 「郎君!」 不知道过了多久,庄老实惶然的声音传来,沈安一跃而起,然后飞快的穿衣。 随意的洗漱之后,沈安策马沖向皇宫。 皇宫外,天色微暗,群臣和使者们都聚集在了一起。 大朝会自然要庄重些,提早来就是一个态度。 所以当沈安最后一个赶到时,就被万众瞩目了。 他讪讪的下马,包拯迎面而来,喝道:「为何晚到了?」 这是让他赶紧找个像样的藉口,免得被弹劾。 可沈安已经被弹劾了啊! 那些官员都在摇头,想着昨天飞也似冲进宫中的奏疏,大部分竟然都是弹劾沈安冒功的。 今天是元旦,可御史们的热情却不会消退,沈安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猎物。 沈安看着紧闭的宫门,心想我没迟到吧,然后就胡扯道:「路上这马看到了大车就不肯走了。」 沈安的马喜欢拉车,这事儿在上次的赌约之后大家都知道了,引为笑谈。 周围一阵窃笑声,连那些使者也在偷笑。 沈安心中暗恨,想着回头就把那马给宰了,弄成滷肉。 包拯走了过来,低声道:「昨日传言你冒功,御史台群情激昂,老夫强压了下去,可今日却是个好机会,老夫不敢担保他们会顾全大局……」 外藩使者在,有啥事都别说,等大朝会结束之后,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都没问题。 可听老包的意思,御史台的疯狗要开始撕咬了。至于什么大局,和名声相比,大局算个逑啊! 沈安欲哭无泪的道:「包公,这真是冤枉啊!我哪有冒功。」 包拯无奈的道:「要不……要不你先告病吧,老夫豁出去了,谁敢出来就弄死他!」 包拯的面色狰狞,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沈安真是担心老爷子发飙,就赶紧劝道:「所谓的冒功绝对是没有的,再说就我一人的事,也算不得丢人。顶多是御史台的疯狗多了些,辽人知道了会效仿罢了。」 辽国採取的是一国两制的官职,南面官管理汉儿,模仿了大宋的官职,御史台也是有的,只是汉儿掌握不了军阵大权罢了。 但是那些汉官却颇有些意思,进谏辽皇时也是一副忠臣的脸嘴。 要是那些汉官也学了大宋御史的疯狗做派,耶律洪基大概要抄刀子杀人了吧。 …… 第186章 你大爷的畜生 元旦朝会的隆重程度大抵很难想像,只有在现场看到人山人海时才知道什么叫做大。 大庆殿很大,无数高大魁梧的军士执着旗帜,从宫门一直延伸到大殿。 无数人在等待着。 宰辅、群臣、各地的读书人代表、各国的使者…… 还有大宋各地派来的进奏吏,他们带来了各地的献礼。 无数的礼仪在进行着,等完结之后,皇帝开始发表讲话。 这新年讲话大抵古今中外都一致:回顾去年,展望今年。 皇帝在讲话里感谢了群臣的辛劳,希望大家今年再接再厉,努力把大宋建设的更加美好。 大殿内香菸缭绕,上面的赵祯穿着红色的袍子,带着通天冠,在香菸的映衬下,看着…… 我去! 沈安看着表情肃穆的大家,突然生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来。 第261页 ——这怎么像是大家在供奉皇帝呢? 他赶紧把这个不地道的念头驱散了,然后百般无聊的听着皇帝陛下的新年感言。 感言念完了,赵祯满面红光,看着心情极好。 是啊!去年大宋风调雨顺,内忧少。 而外患更是因为外交得力,导致西夏人丢了个大人,和辽人的关系更加的微妙了。 这一微妙对大宋来说就是好事啊! 起码边境更加的和平了,百姓安居乐业,大宋君臣也不用担心某一天听到坏消息。 这真是个好年景啊! 想到这里,赵祯不禁看了下去,想寻找到为此立下大功的少年。 可下面人头攒动,加上香菸多了些,遮住了他的视线,就没找到沈安。 沈安没找到,他却看到了一个御史跳出来的那一瞬。 这御史跳出来后,不管不顾的喊道:「陛下,臣郑伟弹劾待诏沈安冒功请赏!」 卧槽! 正沉浸在去年一年的美好成绩里不可自拔的群臣被吓了一跳,不禁看了过来。 这人咋回事啊? 这大喜的日子你抽抽了出来弹劾人,你脑子怕是有毛病吧。 包拯刚往外沖,就被人给抱住了。 「包公别闹,你再去那郑伟就越发的得意了。」 郑伟分明就是豁出去了,你包拯出去不是给他造势是啥?到时候他反而会更癫狂。 郑伟已经跪下去了,再抬头时,竟然是泪流满面。 卧槽尼玛! 沈安捂着额头,喃喃的道:「这是初一啊!新年第一天就来了这个,你也不怕官家杀你全家!」 边上的官员们听到这话,不禁都微微点头。 新年第一天,不管是百姓家还是皇家,都讲求个好兆头。 你在这个大日子里来了个泪流满面,这是诅咒官家倒霉呢! 赵祯铁青着脸说道:「下去!」 官家在极力忍耐着杀意,也不想在外国使者面前自曝其短,否则这厮马上就会完蛋。 郑伟叩首有声,喊道:「陛下,那沈安冒功领赏不可不查啊!否则今日他冒功不罚,明日旁人冒功怎么算?陛下,大宋安危在此一举,臣愿以身殉国……为正气张目!」 瞬间沈安就想到了一首诗。 天地有正气…… 可这郑伟却担不起正气二字。 这人的眼神癫狂,甚至是有些狂热。 这是想求名! 能不顾大宋的面子在元旦朝会上出来弹劾人的御史,用脚后跟想想就知道是求名。 今日来的人极多,随后各自散去,郑伟之名将会四处传播,而且还是美名。 可冒功之说是哪来的? 多半是枢密院,而且还是杜子陵那里散出来的。 那些外国使者都在看热闹,神色间颇有些幸灾乐祸之意。 在这个时候,沈安竟然在关注着这些。 玛德!果然是畏威不畏德啊! 若是大宋兵锋鼎盛,这些使者此刻大概会恨不能堵住耳朵。 沈安微微点头,觉得自己找到了这个时代的真谛。 ——武力为尊! 他看到了辽使在忍笑。 所以他觉得这事儿不该再继续下去了。 于是他就走了出来。 赵祯很愤怒,甚至难得的眼中带着杀气。 这么重大的一个日子,竟然有人来砸场子…… 这日子还过得下去吗? 赵祯的目光微冷,此刻他觉得自己的仁慈怕是多了些,以至于有臣子敢跳出来挑衅。 他看到了暴怒的包拯,看到了神色已经沉稳的宰辅们。 然后他就看到了沈安。 同样的是暴怒的沈安。 他能怎么处置? 赵祯微微嘆息,他不希望沈安当场辩驳,那样的话更丢人。 可沈安压根就没准备辩驳。 他疾步走到了郑伟的身侧,一脚就踹了出去。 卧槽! 在场的人什么都想到了,可就是没想到沈安竟然会出手打人。 这娃……胆大如斯啊! 「你大爷的畜生!」 沈安一声怒吼,扑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郑伟开始还想反抗来着,可他那文弱的身体哪里会是日日『闻鸡起舞』的沈安的对手,没几下就被捶的哀嚎起来。 他打的是如此的畅快,如此的流畅,然后群臣不禁瞠目结舌。 这是元旦大朝会啊! 你竟然在这样的场合殴打御史,谁能救你? 沈安一拳撂翻想爬起来的郑伟,仰天怒吼道:「你这个里通外国的奸细,人人得而诛之!」 我…… 郑伟不可能是奸细! 沈安这是想脱罪。 可他殴打弹劾自己的御史,这事儿可不是轻易能脱罪的,现在就看官家的了。 刚才有些人还在想着沈安要倒霉了,听到这话后都不禁看向了赵祯。 呯! 沈安一拳干倒了郑伟,气不喘、心不跳的说道:「陛下,这厮一看就是贼眉鼠眼,和上次皇城司抓到的那个奸细一般模样。臣请拿下此贼,让皇城司的人审讯。」 如果说这次弹劾是在制造危机,那么沈安暴打郑伟就是在尝试着解决这个危机。 可使者们怎么看? 赵祯微微昂首,瞥了使者们一眼。 第262页 大部分使者都是面无表情,大抵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们不得罪人的态度。 但辽使却在微笑,带着讥诮的那种微笑。 丢人现眼啊! 赵祯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呻吟的郑伟,嘆息一声,觉得在这个时候,沈安的方式再好不过了。 至于外臣的讥讽,此刻也算不得什么。 郑伟躺在地上哀嚎着:「陛下……臣忠心耿耿啊陛下,臣为大宋除此奸贼,死而不悔!」 名利心竟然那么重吗? 沈安想起了以后那些卖直求名之辈对自己的狠辣,不禁打个寒颤。 这就是求庭杖的宋朝版本,看似噁心人,可深思之后,却让人不寒而慄。 「来人!」 赵祯配合的喊道。 「陛下!」 两名侍卫近前候命。 「拿下!」 赵祯厌恶的看着郑伟,然后指指外面。 郑伟被拖着往外走,他突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陛下,为了大宋,为了陛下,臣……不悔!」 这人竟然如此?一时间不少臣子都有些迷惑了。 难道这人是真心想弹劾沈安? 而不是为了求名卖直。 喊叫声渐渐远去,辽使看了半天戏,就出来说道:「恭贺陛下,贺喜陛下。」 赵祯哪怕知道这话里有陷阱,可依旧只能带着微笑。 辽使抬头笑道:「元旦之际御史弹劾臣子,连节都不过了,这才是兴旺的源头啊!」 这话是反讽,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 可听出来又咋滴,你难道还能反击。 群臣默然,包拯却气得浑身发抖。 他觉得自己就该提早禀告官家,不让御史们来参加这次大朝会就好了。 如今大错铸成,奈何? 而杜子陵也是同样在后悔。 他没想到那个消息会造成这个后果,真的。所以他就放纵了王谦。 可王谦…… 对,王谦那厮竟然添油加醋的说什么冒功。 可老夫当时只是说沽名钓誉吧? 他抬头看了一眼前方,正好宋庠回头。 四眼相对,宋庠冷漠,杜子陵微微点头。 错误已经犯下了,谁犯的谁扛! 赵祯觉得今天大抵是犯了冲突,他对着边上点点头,让人开始最后的程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赵祯看去,就看到张八年疾步而来。 皇城司的都知在此刻来了,这是什么军国大事? 张八年近前被拦住了,赵祯低声道:「让他来。」 近前后,张八年低声说了些什么,语速很快。 赵祯的神色有些古怪。 他先是不敢相信,然后又看了沈安一眼。 不会是哥又犯事了吧? 沈安想了想自己最近的活动,觉得没犯事啊! 官家的眼神咋就那么古怪呢? 沈安打个寒颤,觉得自己怕是看错了。 张八年说完就离去,和沈安错肩而过时,他张开嘴,无声说了两个字。 ——从前? ——还是……重元? 沈安看向了赵祯。 赵祯也在看着他,甚至还微微点头,神色轻松,渐渐变为威严。 耶律重元那个蠢货犯事了吗? 赵祯的眼中有些为难之色,显然有些话他不方便说。 一国之尊,快意恩仇是最扯淡的。 你得端着,得保持上位者的矜持。 但那种喜悦却让赵祯抛弃了这些想法,他对辽使微笑道:「贵使……贵国的皇太叔可还好?」 辽使茫然的面色马上就变了,他无礼的盯着赵祯,说道:「好,很好。」 赵祯点头道:「那就好,朕与贵国皇太叔同辈,一直想把酒言欢,也不知何时才能如愿,怕是难了……」 哎! 他惋惜的长嘆一声,群臣都有些懵逼。 官家,那耶律重元和大宋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在大朝会上你扯他干啥呢?而且耶律重元没死吧?您怎么像是在哀悼他似的,这个……有些无礼了。 辽使面色煞白,躬身道:「外臣先前无礼了,恳请陛下恕罪。」 啥? 群臣都傻眼了。 这是啥意思? 辽使先前可是嘚瑟的很,现在怎么软了? 而且辽使前几日在使馆里喝酒后,不顾有宋人在侧,就调侃辱骂大宋,今儿他这是怎么了? 第187章 皇城司承情了,我张八年承情了! 辽使竟然主动请罪…… 先前看到他在外面得意大笑的人都有些傻眼了。 这是怎么了? 前倨后恭可不是辽人的秉性,那么…… 知道张八年身份的人都在犯嘀咕,而且在琢磨着赵祯刚才的那几句话。 赵祯盯着辽使,心中的畅快感简直就要爆棚了,以至于控制不住就笑出声来。 咳咳! 陈忠珩赶紧干咳两声,想掩饰官家的失常。 赵祯收敛心神,淡淡的道:「宋辽两国乃是兄弟之国,朕那侄皇帝最近可好?」 辽使一脸便秘的神色说道:「好,陛下安好无恙。」 你别特么老提什么侄皇帝行不? 此刻辽使最痛恨的就是当年澶渊之盟的签订者。 第263页 你好歹弄个平辈的也好啊! 这辈分跟着走,耶律洪基可是吃大亏了。 往日的话,辽使必定是要反击的,可今日他却很老实。 这肯定是有故事! 群臣都心痒痒的,可却知道不能问。 「散了吧。」 仪式完成,赵祯挥挥手,众人纷纷散去。 没人想起后续该是赐宴了。 外国使者是第一波,第二波是官员们。等他们走了之后,陈忠珩就走了过来,把宰辅们留下,还有沈安竟然也在其中。 沈安本就没想走,见状就欢喜的道:「陛下,可是那话儿……」 赵祯的脸色一下就绷紧了,喝道:「你这少年就不学好,跟着市井人学了个满嘴油滑。」 这话听着是呵斥,可谁都听出来了,官家这是在笑骂呢! 官家和你笑骂,那就是亲切,非一般人能得到这等待遇。 宋庠的心中一个咯噔,他觉得杜子陵怕是要糟了。 闲杂人等都走了,陈忠珩很有眼色的出去看了一眼,交代人看好殿门。 大庆殿很大,但设计巧妙,回声清晰。 赵祯轻轻拍着自己的大腿,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官家的心情极好。 「刚才皇城司传来了急报,耶律重元……」 赵祯微微仰头,那得意的心情不加掩饰的传递了出来。 宰辅们就像是嗷嗷待哺的雏鸟在等待着消息,若非卖关子的是皇帝,他们就敢把这人打个半死。 赵祯欢喜的道:「耶律重元怕了,出门都要穿戴盔甲,甚至是去觐见辽皇时也是如此,然后被人弹劾……」 他拍着大腿,说道:「耶律重元再次去觐见辽皇时,不但穿盔甲,还带了短刃,结果被拿下,据说在软禁中。」 这事儿…… 谁的功劳? 这时张八年求见,进来后才细细说了消息。 「……咱们的人在辽国传播耶律俊是辽皇密谍头领的消息,而且还说了他擅长使毒。辽国原先有几个权贵就死的不明不白的,耶律重元就怕了,于是小心谨慎……」 「现在呢?」 赵祯刚才只是得了个大概消息,此刻他很是惬意。 张八年说道:「此刻耶律洪基曾经的对头们都在防备着他,甚至有两人带着家眷潜入草原,耶律洪基震怒,派军去追杀。」 剩下的话不用说了,赵祯已经脑补出了耶律洪基此时的恼怒心情,他挥挥手,张八年告退。 作为皇城司都知,除去皇帝之外,张八年不用给任何人面子,哪怕那人是皇后。 所以大家也就习惯性的忽略了他,直至他在沈安的身边止步,躬身行礼。 他没有说话,但一个鞠躬却重如泰山。 作为皇城司的都知,他不能有朋友,更不能对某个臣子表示亲近,否则就是犯下了大忌,离滚蛋不远了。 所以宰辅们才感到了震撼。 以及不解。 然后他们才想起了沈安从雄州回来时,为了那个进士出身表功的话。 ——让皇城司的人去辽国传话,说耶律俊就是辽皇的御用刺客,擅长用毒。 当时他们只是莞尔,觉得少年抢表现也是应当的。至于这个离间计的效果,大伙儿都当是个笑话,没人在意,并渐渐淡忘。 可现在…… 他们看着一脸认真的沈安,突然发现自己不大了解这个少年。 你说他年少冲动也好,可他的一举一动无不是有的放矢。 你说他有仇必报也行,可他从未轻慢政事。 这样的少年……十年后他该在哪? 欧阳修曾经的那句话再次响起。 ——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 张八年仿佛不知道自己在犯忌讳,他冲着沈安微微颔首,然后出了大殿。 谁说内侍里没有好汉? 这便是好汉! 皇城司承情了,我张八年承情了。 在许多时候,无声的肢体语言更加令人震撼。 赵祯看着这一幕,突然问道:「沈安,你想要什么?」 官家这是要封官许愿了啊! 哎! 这是何等的幸运啊! 连宰辅们都在羡慕嫉妒恨了,沈安却泰然自若。 他说道:「陛下,臣……臣觉着那些死在辽国的密谍们更需要一些东西。」 你疯了? 谁会在意那些密谍,可你沈安竟然就把这么好的机会给了那些死人,你疯了吗? 富弼若有所思,然后竟然微微点头,面带欣赏之色。 沈安认真的道:「大宋目前并无外战,可密谍们的暗战却无时不刻的在发生着。那些密谍悍勇无畏,他们视死如归,直至死于无名。」 他拱手道:「大宋需要嘉奖这些无名勇士,陛下,大宋不能让这些勇士在九泉之下寒心。」 赵祯微微点头,然后问道:「那你呢?」 沈安笑道:「臣还是那句话,北望江山!」 气氛肃然。 赵祯微微点头,富弼微微点头…… 皇城司里,两个密谍满脸血痕的坐在椅子上,两个郎中正在给他们处理脸上的冻伤。 而他们的双手全是冻疮,不能完全展开,否则伤口就会开裂。 张八年看着这一幕,说道:「兄弟们受苦了,元旦之际,每家都发些米粮」 第264页 一个密谍不顾脸上的疼痛,说道:「都知,只要能重夺幽燕之地,咱们再苦都值了!」 张八年看着北方,说道:「幽燕之地啊……北望江山。」 …… 想做官,那你得有能力,当然,能有后台是最好不过了。 王谦就是个幸运儿,虽然目前是个小吏,可他却靠着机灵得了杜子陵的看重,成为了为他跑腿的心腹。 这心腹过度一下,然后就会步步高升,这也是一种仕途之路,而且是最快速的一条路,堪称是终南捷径。 此刻他站在杜子陵的值房外面,和一群官吏在说话,眉飞色舞的。 「……那沈安上次得了进士出身的好处,可功劳呢?没见功劳,他这是在冒功领赏,你们说说这事儿会怎么弄?」 许多时候别主观下定义,要诱导。 诱导出来的结论才能引发共鸣。 那些官吏都不是傻子,可王谦都出来说话了,可见沈安在枢密院成了根搅屎棍,没人待见。 这是要赶走他? 好事啊! 有人就试探着问道:「那……相公不管?」 这话得了个大白眼,王谦甚至都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 宰辅要亲自动手的话,除非是下面的人无能。 「那他这次是走定了?」 王谦点点头,按照杜子陵的意思,在新的一年里,枢密院要整顿一番,清理一些破坏气氛的官吏。 而沈安就是头号目标。 一个礼房的小吏也在边上,他忍了许久了,此刻再也无法忍受,就说道:「沈待诏立功无数,旁的不说,就说广勇军,若非是待诏硬顶着去查,谁知道广勇军都烂掉了?这难道不是功劳?」 王谦冷笑道:「那是什么功劳?」 「难道不是吗?」 那个小吏却是个较真的性子,否则也不会以寡敌众。 杜子陵来了,他听到了后面的话,就皱眉道:「什么功劳不功劳的,官家认定的才是功劳。」 他只看到了辽使的跋扈,却未曾看到沈安说过的功劳。 这话滴水不漏,没十几年的宦海生涯也说不出来。 进可攻,退可守,这就是官吏们追求的语言境界。 杜子陵进去了,王谦得意的道:「听到没有?都承旨的话谁敢不信?」 「你这人竟然敢和都承旨强词夺理?啧啧!胆子真大。」 「就是,都承旨不和你计较,可他老人家却不能受辱吧,咱们……这是义不容辞的事。」 「说说吧,是谁指使你来质疑都承旨的?说出来咱们去给你求个情,好歹让你能留在枢密院。」 「……」 一群官吏围住了礼房的小吏,各种威胁的话,各种对杜子陵表忠心的话宛如炸雷,一记记的在他的头顶炸响。 小吏面色涨红,却倔强的道:「待诏……待诏本就是立功了。」 「咦!你还敢嘴硬?」 一个身体强壮的小吏推攘了他一下,然后狞笑道:「你的待诏今日怕是回不来了。」 杜子陵都回来准备收拾东西放假了,按照大家对沈安那惫懒的秉性的了解,这人早就该到了,此刻已经带着自己的东西上马回家。 可他人呢? 「哈哈哈哈!」 几个官吏不禁大笑了起来,指着大门方向说道:「你的待诏呢?」 欺凌弱小是野兽的本能,在办公室文化里,丛林法则更是展露的酣畅淋漓。各种趋利避害,各种阿谀奉承,各种痛打落水狗…… 这些官吏仿佛是找到了一个弱小的兽类,然后在想着怎么折磨它。 那小吏被推攘着不断退后,他有些绝望的看了外面一眼,然后就呆住了。 噗! 他一停步就被推摔在地上,可他却没有愤怒,那眼中竟然渐渐多了泪水…… 「待诏……」 第188章 打得好,打的亲切! 「他竟然哭了?哈哈哈哈!」 一群官吏就像是找到了好笑的乐子,在仰头大笑着。 「你们这是……找我有事?」 「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这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让这些官吏们的身体发僵,然后缓缓转身。 沈安就站在不远处,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 「沈……待诏?」 一个小吏失声道:「他回来了。」 沈安微笑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小吏爬了起来,说道:「待诏,他们说您回不来了。」 沈安想了想前后因果,就知道杜子陵怕是错误的估算了形式,然后就想来一个顺水推舟。 可哥不是舟啊! 哥是航母! 他目光转动,盯住了那个先前推攘的最凶的小吏。 小吏的眼皮子在跳动着,他看向了王谦。 王谦微笑道:「沈待诏回来了?快回家过节吧。」 他不知道沈安怎么又回来了,可此刻先稳住了再说,至于后续,自然有杜子陵来兜底。 沈安的目光越过他的头顶,看向了值房里。 小兵有小兵的活,干好完事,别逾越,否则那不是功劳,只会得一个不守规矩的评价。 见沈安的注意力不在自己的身上,王谦松了一口气,就准备闪开,让开战场给沈安和即将出来的杜子陵交锋。 第265页 他听到了杜子陵那熟悉的脚步声,随即脸上一痛。 啪! 沈安看到了杜子陵,他漠然的一巴掌扇过去,正好打在王谦的脸上。 王谦捂着脸退开,然后侧身看着出来的杜子陵,那委屈的小眼神仿佛在诉说着:都承旨,您看看他…… 杜子陵面色微白,他看着沈安问道:「立功了?」 他走的时候辽使跋扈,御史弹劾虽然被拿下了,可接下来就该是和沈安清算的时间。 可沈安竟然回来了,这代表着什么? 沈安微微点头,说道:「立功了。」 我立功了,所谓冒功的传言就成了谣言。 杜子陵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然后说道:「王谦。」 王谦没听懂他们之间的对话,以为杜子陵要为自己做主,就委屈的道:「他打了小人一巴掌,都承旨,小人可是您……」 打狗还得要看主人啊! 「住口!」 杜子陵喝住了他,然后说道:「你这几日在枢密院里到处散播谣言,引得枢密院人心不定,回去吧,不用再来了。」 元旦有七天假期,可王谦的假期却无限延长了。 王谦不敢相信的看着杜子陵,说道:「都承旨……」 杜子陵眯眼看着他,说道:「谁让你去说沈待诏冒功的?」 老夫只是说他沽名钓誉,你却自作主张说他冒功,虽然那冒功的话是老夫嘴里说出来的,可老夫让你说出去了吗? 王谦面色惨白,挣扎着说道:「小人知错了。」 杜子陵冷冷的道:「回去吧。」 你要是敢乱哔哔,老夫弄死你! 杜子陵压住了王谦,抬头看了看,然后就呆住了。 不知何时起,周围竟然多了不少人,其中更是有枢密院四房的官吏。 他们看着杜子陵的目光很是复杂。 不解、愤怒、冷漠……最多的却是轻蔑。 哪怕那轻蔑是如此的隐晦,可杜子陵却看到了。 轻易放弃自己心腹的杜子陵,再也无法取得这些官吏的信任。 你今日抛弃了王谦,明日会抛弃谁? 杜子陵的面色终于是变了。 沈安走到那个礼房小吏的身前,伸手拍拍他身上的灰尘,说道:「怎么不小心摔到了?」 小吏激动的道:「待诏,小人……小人没给你丢人。」 沈安笑道:「沈某的人不是谁都能丢的,不过……算你一个吧。」 你不是我的人,那你还真谈不上丢我的人。 从此之后,你就是我沈安的人了! 小吏激动的不能自已,说道:「小人王铭宣,小人王铭宣……」 他激动的都语无伦次了,沈安担心这货说出什么效忠之类的话来,就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好好干。」 他再看向那些官吏,问道:「刚才是谁围殴同僚来着?」 那几个官吏的第一反应依旧是看向了杜子陵。 杜子陵摇摇头,转身进了值房。 既然丢人丢大了,那就别管了,爱谁谁吧。 沈安笑道:「都承旨公务繁忙,这元旦还在做事,当真是我辈楷模啊!」 可现在连官家都不理政事了,你杜子陵装给谁看啊! 「咳咳咳……」 里面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沈安的话显然差点气坏了杜子陵。 这人果真是得理不饶人啊! 官吏们都觉得往日怕是高估了沈安的心胸,有人不禁就后悔了。 沈安对唐仁使个眼色,指指那几个推攘王铭宣的官吏,然后转身进去。 麻痹的!你们以为老子的人是谁都能打的? 那些官吏渐渐的散了,只有礼房在唐仁的带领下留了下来。 那几个刚才动手推攘的官吏有些心慌,心想连杜子陵都怕了沈安,可见王谦说的是假话。 「是王谦,是他怂恿我等动手的。」 「对,就是他!」 王谦呆呆的看着这一幕,突然就走向了王铭宣。 「你要作甚?」 王铭宣此刻的心情大抵就是坐上了云霄飞车,从底部直接飞升了上去,那感觉当真是酸爽无比。 他在戒备着,可王谦走过来,却低头道:「某错了。」 王铭宣摇摇头道:「你说这些作甚?」 你是杜子陵的人,该怎么处置是他的事。 可他却不知道,杜子陵已经彻底抛弃了王谦。 王谦苦笑着,突然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 「请转告待诏,小人错了。」 唐仁看着这一幕,突然笑道:「爽快啊爽快,只是这些人却没得惩罚,咋办?」 礼房的官吏喝道:「唐主事吩咐。」 唐仁微微摇头道:「不,是待诏吩咐。」 这个秩序错不得,唐仁非常的懂分寸。而且沈安刚才的意思就很明显:打! 「打!」 当宋庠回来时,就看到几个鼻青脸肿的官吏站在杜子陵的值房外。 他没管,心中微微一嘆,就进了值房。 值房里,杜子陵在写字。 宋庠过去看了一眼,却很熟悉。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第266页 毛笔搁下,杜子陵抬头道:「相公,可是他立功了吗?」 他想把沈安赶出去,却没想到局势顷刻翻转。 宋庠嘆息一声,说道:「是啊,他立下了大功。」 杜子陵苦笑道:「下官没想那么多,只是那个御史却发了狂。真的,下官只是想逼着沈安这个大麻烦出枢密院罢了。」 宋庠嘆道:「那少年真是立功了啊!大功!」 能让辽国上层混乱一阵子,这不是大功是什么。 而且沈安还不要奖励,恳请善待那些殉国的密谍,这个姿态更是让赵祯心中的满意多了几分。 哎!这是何苦来哉! …… 沈安收拾了东西,急匆匆的骑马去了皇城司。 张八年亲自迎了出来,说道:「是要见郑伟吗?」 沈安点点头道:「我想知道对头是谁,不然这元旦也过得不安生。」 张八年冷冷的道:「明日辽使去大相国寺上香,后日射弩,你不想去看看?」 「谁是伴射的武臣?」 初三要请辽使射弩,大宋会派遣武人伴射,这也是一种武力的比试,谁胜了就会欢呼雀跃,而输的一方自然是没脸见人。 张八年摇头道:「不知,枢密院那边定。」 沈安笑了笑,然后跟着进去。 稍后他就见到了郑伟。 郑伟并未被用刑,看着有些萎靡。 屋内有些昏暗,房门打开后,郑伟不适应的用手挡在了眼前,眯眼看过来。 然后他就扑了过来。 这一下当真是动若脱兔,沈安只觉得眼前一花,大腿就被抱住了。 郑伟仰头嚎哭道:「沈待诏,郑某……郑某冤枉啊!」 沈安开始时以为这货是想偷袭,拳头都准备砸下去了。 竟然是求饶? 沈安看了张八年一眼,觉得自己怕是眼花了。 先前那个慷慨激昂的御史哪去了? 那个敢在大朝会上弹劾人的御史哪去了? 沈安不敢相信,于是就一巴掌扇去。 啪! 按照先前郑伟的癫狂,这货现在得发疯吧。 「打得好!打得亲切!」 郑伟仰着头,一脸欢喜的道:「小人自小就喜欢挨巴掌,待诏用力打,多使劲。」 卧槽! 沈安一脚踢开他,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裤子,一脸的纠结。 这厮不会是变态吧?受虐狂那种。 沈安退后几步,郑伟却膝行上前。 一把长刀横在了中间,拦住了郑伟。 张八年皱眉道:「退,或是死!」 他也有些困惑,于是就摆摆手,外面进来两人。 「用刑!」 他只相信刑讯之下的口供,这是多年的经验。 郑伟惶然而退,手脚并用的狼狈模样让沈安有些困惑。 「为何要在元旦朝会上弹劾我?」 先前他觉得郑伟是想卖直求名,可此刻看来,这事估摸着有些问题。 那两个男子步步逼近,冷汗从郑伟的额头上流淌下来。 他嘶声道:「是……小人吃了散……」 两个男子控制住了他,沈安摇摇头,近前俯身,森然道:「大朝会你也敢服散吗?」 散就是五石散,从魏晋流行至今,是不少人寻找乐子的好东西。 可那是大朝会,你作死了去服散? 第189章 打断他的腿 五石散是属于兴奋类的玩意儿,吃了那东西人就会狂躁,身上敏感的不想穿衣服。 所以魏晋名士要么是宽袍大袖,看着飘飘然如神仙中人;要么就是喜欢果奔,被说成是狂士。 可实际上只是嗑散了而已。 郑伟先前的表现就有些服散的迹象。 他已经嚎哭了许久,脸上全是鼻涕眼泪。 「……早上小人有喝点酒的习惯,就……就……」 沈安微微皱眉,说道:「怪不得先前有酒气。可你为何早上服散?」 大清早就嗑散,你一整天还想做事? 老包会弄死你! 郑伟在颤抖着,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落。 他抬头看了沈安一眼,说道:「待诏,小人说了……只求平安。」 这哥们竟然还想平安? 沈安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了笑话,他笑了笑,说道:「你能保命就是祖上积德了,你若是不说也不打紧,这位……」 沈安指着身边的张八年,隆重的介绍道:「这位乃是大宋皇城司的都知张八年,你能在他的手下受刑,真的是有福气了。」 他微笑着走出了房间,身后马上就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叫喊:「是王鹏,是他……」 沈安回身,微微摇头道:「这节操满地啊!若是举国大战,你这等人就是宋奸!」 「王鹏是谁?」 「是……是商人,和小人交好。」 郑伟喘息着说道:「昨夜小人和他一直在喝酒,喝到要上朝前,小人提不起精神,他就劝小人服散,还说只是一点无碍,可小人服用之后,就觉着……就觉得来劲了。」 沈安和张八年相对一视,问道:「昨夜为何喝酒?」 郑伟没有犹豫的说道:「昨夜王鹏叫了几个女人……」 第二天是大朝会,当晚竟然通宵嗨皮,最后觉得不够,还服散助兴。 第267页 这是御史? 沈安觉得这是作死! 「王鹏可知道你要弹劾我的事?」 沈安盯住了郑伟的眼睛,但凡有犹豫或是别的,他马上就出去,让张八年来收拾他。 「知道。小人先前告诉了他。」 沈安拱手道:「沈某告辞了。」 「慢!」 张八年叫住了沈安,说道:「此事怕是会引发御史台……」 私下动手的话,怕会引发反弹啊! 沈安微笑道:「陛下也恨不能拿住了那人,然后一脚踢到海岛上去,所以无碍。」 没有人比他知道大朝会时赵祯的愤怒。 堂堂大宋皇帝,在大朝会上竟然有人敢不给他面子。 而且大宋还差点因此丢了个大人,若非是沈安当初布下的一手棋发挥了作用,今天赵祯怕是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了。 所以沈安现在再怎么肆无忌惮都没事,赵祯那里只会叫好。 张八年冷冷的道:「可这是我皇城司的事。」 审讯、动手抓捕,这都是皇城司的事,你掺和进来干啥? 沈安习惯性的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不是当事人,不知道沈某的怒火有多大。怒极伤肝啊。我行医多年,知道这股子怒气不泄掉的话,这人就得少活几个月。你也不想沈某少活几个月吧?见谅见谅。」 他转身走了,张八年伸手拂拂肩头,面色古怪。 边上的下属笑道:「都知,那沈安真是邙山名医吗?」 这是沈安第二次拍张八年的肩膀了,拍的自然之极。 张八年摇摇头道:「不知。」 他觉得很奇怪,旁人不是怕,就是忌惮,所以从未有人敢和他这么亲近。 这少年……他竟然不怕? …… 「怕不怕?」 暗香的后院里坐着一个商人。 这商人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的看着坐在对面的王天德,说道:「此刻大朝会刚完结,沈安冒功之事已成定局。香露的生意那么大,老王,你护不住,所以你需要寻找帮衬的……」 王天德放在桌子下的腿在颤抖,但上半身却稳定如初。 他沉声道:「满口胡言,王鹏,你眼红暗香的生意许久了,各种手段使尽,可依旧不能得逞。今日也一样,请吧。」 王鹏霍然起身,目光俾睨的道:「老王,今日你赶我走,明日你请我我都不来,你可想好了?」 你想好了我就走,可后续的手段你能扛得住不? 失去了沈安的庇护,暗香的生意就是暗夜中的萤火虫,会引来猎人的觊觎。 你王天德一介商人,有何德何能掌控这个聚宝盆。 王天德的腿抖的更厉害了,他板着脸道:「无稽之谈!沈待诏自然会逢凶化吉。」 连他都觉得自己是在嘴硬,可沈安曾经说过一句话:虎死不倒威! 老子……老子不是老虎,可也不是老鼠。 王鹏走过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某走了,最迟午时后,你若是不来,那就别怪某下狠手。听说……你那二十多个小妾都是可人儿,某垂涎已久,老王你可千万别想着成全某啊!」 他转身而去,步履从容矫健,甚至有些雀跃。 这是人内心情绪的外在反应,再不会骗人了。 作为资深商人,王天德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以他绝望了。 他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脸颊颤抖着,不知道该选择哪条路。 外面进来了一个伙计,说道:「掌柜,今日元旦,该闭门了。」 按照商人死要钱的作风,本来是没假期的,可沈安前天叫人来传话,说是元旦同样放假七天。 顿时店铺里的男女伙计都欢呼雀跃,对沈安这个不经常冒泡的大老闆感激不已。 这安排看似好心和敞亮,可更多的却是掌控。 我才是老大,在这里我说了算,你们要牢记这一点。 这种手段王天德心知肚明,也举双手贊同。 所以伙计看着满面喜色。 王天德抬头,那挣扎的神色吓了伙计一跳。 「掌柜……」 你这是不同意吗? 可也用不着那么痛苦吧。 王天德咬牙道:「关门!」 伙计闻言就欢天喜地的出去了,他没有听出那个关门的含义。 做生意最忌讳的就是说关门,这和海上说翻船一个道理,都是忌讳。 王天德低下头,双手捂着脸,喃喃的道:「这事……安北,你让我老王怎么办啊!」 关门就是不准备再开门了。 啪! 王天德抬起头来,皱眉喊道:「谁在屋顶!」 特么的!大过节的也不消停啊! 王天德的怒火一下就冲起来了。 他快步走出房间,然后看向屋顶。 就在他准备喝骂时,却被屋顶上的那人给吓住了。 「这是……造反吗?」 就在屋顶上,折克行正弯弓搭箭,鹰隼般的目光在四处梭巡着,寻找目标。 「王鹏何在?」 折克行喝问道。 这是要造反啊! 哥,安北哥,你疯了吗? 王天德这次是浑身都在颤抖着。 他在祈祷着,祈祷着沈安赶紧悬崖勒马。 然后他就看到了倒退着进来的王鹏。 第268页 此刻的王鹏再也不见刚才的嘚瑟,他面无人色的退进了院子里,屋顶上的折克行一箭射来,正好在他的脚后跟处。 「待诏……」 王鹏强笑着,外面走进来一人,却是沈安。 随后姚链进来,说道:「郎君,没有同党。」 沈安点点头,缓缓看向王鹏,微笑道:「王鹏……王掌柜?」 王鹏只有点头的份。 「他想要什么?」 沈安指指王天德。 王天德被这一系列的变故被震呆了,此刻回魂,就下意识的说道:「他说你要倒霉了,暗香某保不住……」 沈安嘆道:「是来夺产业的啊!」 王鹏的脚在发软,最终没忍住,就跪在了地上,满头大汗的道:「待诏……小人,小人是来说笑的。」 先前他得意洋洋,此刻却就想是个可怜虫,两个嘴脸之间的交换天衣无缝。 「说笑?沈某忘记了告诉你,那郑伟在大朝会上,当着无数人的面出班弹劾……你以为官家只会惩罚郑伟一人?愚不可及!」 商人总是喜欢自作聪明,特别是在被利益和金钱蒙蔽了双眼之后,那智商低的能让人目瞪口呆。 为了利润,他们敢冒任何风险,哪怕为此上了绞刑架也心甘情愿。 而暗香的利润就能让人甘冒风险。 「不!」 王鹏突然喊道:「小人……小人劝他等大朝会散了再去……」 「蠢货!那五石散吃下去,你以为自己还能控制郑伟的一举一动?」 面对着这等不了解五石散威力的傢伙,沈安只能是悲天悯人的嘆息着,然后指着王鹏,淡淡的道:「打断他的腿。」 我想听听打断骨头的响动! 这时外面又来了人。 一群侍卫沖了进来,为首的却是久违的邓世涛。 邓世涛和沈安在打压米价时结识,后来虽然没怎么交流过,但都是有些默契在。 王鹏看到这些侍卫,如蒙大赦的喊道:「小人有罪,救命!」 落在宫中侍卫的手中估摸着死不了,可看沈安的意思,分明就是想让他生不如死。 那我肯定是宁可被流放啊! 沈安冲着邓世涛点点头,然后说道:「打断他的腿!」 「救命!」 王鹏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就被冲过来的姚链反剪住了双手。 折克行拎着长弓走过来,神色兴奋。 少年人不懂生命的厚重,所以最是残忍。 折克行狞笑着一脚踢去,王鹏的右腿就伸直了。 邓世涛喝道:「停手!」 他是官家的人,所以折克行就看向了沈安。 邓世涛说道:「沈待诏,官家令某来拿人。」 这个面子你得给吧。 沈安摇摇头道:「这人是我先拿到的,你就当没看到吧。遵道,动手!」 折克行一脚踩去。 咔嚓! 「啊……」 咔嚓! 「啊……」 惨叫声尖利,听着不类人声。 幸而暗香此刻已经不营业了,否则那些妇人听到这种惨叫,多半会被吓疯。 「沈待诏!」 哪怕是有些交情在,可被人拂了面子的难堪让邓世涛不禁怒了。 「某奉官家之令而来,你这般肆意妄为,不怕官家的怒火吗?」 …… 第190章 塑料花,梨花带雨 邓世涛从未被人这般拂过面子,哪怕对方是他曾经想套交情的沈安,可他依旧是怒不可遏。 「啊……」 惨嚎声依旧刺耳,沈安侧过身体,看着邓世涛说道:「他在背后谋划着名抢夺我的产业,甚至谋划着名要让我身败名裂,你说我该怎么办?」 邓世涛目光微冷,说道:「某只能到官家那里去说话。」 这就是塑料交情的体现,关键时刻拉稀摆带。 沈安笑了笑,说道:「那你就去禀告吧。」 「我们回家。」 沈安及急匆匆的走了,视邓世涛于无物。 邓世涛恼怒的道:「带回去!」 …… 元旦帝王的责任就是主持朝会,可今年却不大顺畅。 「官家把赐宴都忘了。」 宫中在传递着某些让人不安的消息,可皇帝的情绪却不错。 当邓世涛出现时,赵祯正在看歌舞。 长假来了,帝王也该歇歇了。 曲声婉转,舞姿动人。 邓世涛闯进了这个温柔乡里,让赵祯也有些不满。 「何事?」 赵祯摆摆手,歌舞退散。 他不是个喜欢迁怒臣下的帝王,再不满也会忍着。 邓世涛低头说道:「官家,人拿住了。」 「那就好。」 赵祯微笑着,准备再把歌舞叫回来。 「可他的腿断了。」 「嗯?」 赵祯没在意这个,只是习惯性的想问一下。 「是……」 邓世涛在犹豫着,是和沈安闹掰,还是隐瞒下来。 可沈安当时没给我面子啊!说打断腿就打断腿,出去时还说要去买菜,这是啥? 这是羞辱! 那我还顾忌什么交情? 于是他就说道:「臣当时已经到了,可沈待诏却依旧叫人打断了那人的腿……臣无法阻拦,有罪。」 第269页 这话里把自己的责任都撇清了,算是官场应对。 说完后他就看了赵祯一眼。 赵祯微微眯着眼,右手轻轻拍打着大腿。 这是心情好的意思? 邓世涛有些傻眼了。 赵祯确实是在欢喜着,在大朝会之后,他把背后那人恨之入骨。 可他是帝王,却不好和小人物计较,所以才派了邓世涛去,而不是皇城司。 朕要展露出仁慈的一面。 可谁曾想沈安竟然叫人打断了人犯的腿…… 哈哈哈哈! 朕的心情舒畅啊! 那少年果真是急朕之所急,知道朕想弄那人的心思,就替朕出手了。 心情一愉悦,赵祯就笑了起来,结果一时口滑,就情不自禁的道:「断的好啊!」 啥? 邓世涛心中一震,然后再窥看了一眼。 赵祯也觉得口滑了,但却觉得这样才有些畅快的滋味。 他舒坦的道:「此事这二人……不顾大局,要严惩。不过今日人多,所以按律处置了。」 今天的大朝会那么多人,大家都看到了郑伟脑子抽抽了去弹劾沈安的场景,要是郑伟和背后那人被动了私刑也无碍,只是外面难免会说官家恼怒了,然后下了狠手。 而赵祯要的是啥? 历代君王要的是啥? 名声啊哥! 邓世涛此刻把肠子都悔青了,他可怜巴巴的抬头道:「官家,臣……臣和那沈待诏……翻脸了。」 赵祯一怔,皱眉道:「你尽忠职守……罢了,那沈安嫉恶如仇,朕这里却是知晓的,你……来人。」 嫉恶如仇…… 邓世涛无奈的看着地面,心想沈安可不是嫉恶如仇,而是谁惹我就是我的仇人,这叫做心胸狭隘。 「官家。」 陈忠珩上前,顺带看了邓世涛一眼,心想你好不容易和沈安勾搭上,以后要出宫担任武将什么的,少不得多一个助力。 现在这助力铁定没了。 后悔不? 赵祯吩咐道:「赏邓世涛绢布三匹,拿回家给妻儿做衣裳。都是朕的身边人,好歹也体面些。」 邓世涛无奈谢恩,可他想要的只是和沈安和解,至于绢布,这玩意儿就是钱,可只要多交几个有潜力的朋友,以后还会差钱吗? 赵祯只觉得今日的郁气全部消散了,他起身道:「今日元旦,沈安家就两兄妹过日子,来人,去问问皇后。」 这是要让皇后出面,派人去慰问一番沈安兄妹。 这是破例了啊! 以往从未有过先例的事儿,今日竟然在沈安的身上破例了。 卧槽! 邓世涛此刻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早知道官家那么想弄死那个王鹏,他冒着被弹劾的风险也敢亲自去打断王鹏的腿! 结果他一时犹豫,不但没有功劳,反而还得罪了沈安。 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 稍后宫中就出来了一辆马车,还有一队侍卫。 一行到了沈家,却见外面有了一辆马车。 「……不是某吹牛,当时府中都是鸦雀无声,人人都说小郎君仁慈啊!竟然为了两个下人和郡王争执,这仁心罕见,当真是罕见吶!」 他在唏嘘着,门边陪他吹牛的姚链纳闷的道:「你前面是鸦雀无声,后面怎么人人都说话了?」 杨沫振振有词的道:「那不是……咦!宫中的。」 他马上束手而立,而姚链看到一个宫装女人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就欢喜的道:「这是给我家郎君送媳妇吗?」 我打! 正好送赵仲鍼出来的沈安听到了这话,就一脚把姚链踹了出去。 那个宫装女人看着二十余岁,长得还算是可人。 她刚下马车就听到了姚链的话,不禁脚下一软,幸而边上有宫女扶住了。 「赵尚书,您站稳了。」 尚书? 这下沈安真的是傻眼了。 所谓尚书,就是宫中的尚宫,排在第二等,位高权重,是协助皇后处置宫中事务的女官。 这样的人,你姚链竟然敢说是给我做媳妇的? 资格啥的倒是不差,可那是皇后身边的亲近人,你娃害死老子了啊! 赵仲鍼在边上也傻眼了,觉得这事儿…… 我爱莫能助啊! 他拱拱手,冲着里面喊道:「果果,过几日去我家玩耍,我妹妹念着你呢!」 「知道啦!」里面的果果欢喜的应了。 这厮喊完就上马跑了。 惹到了宫中的女官……哥,你自求多福吧! 杨沫冲着姚链拱拱手,一熘烟也跑了。 不是哥哥不讲交情,而是你太会作死了。 那赵尚书抬起头来,面色桃红,带着羞恼。 后宫中除去皇帝之外,目前就没有一个带把的男子,所以宫人们早就习惯了心静如水,不起波澜。 而她位高权重,一般人也不敢开这等玩笑…… 可…… 可一个小小的待诏家人,竟然就敢调戏我吗? 两行清泪从脸上划过,赵尚书哽咽了。 从未被人这般欺负过的她哽咽了。 卧槽! 不关我的事啊! 沈安近前赔笑道:「那个……尚书,沈某家人口无遮拦,得罪了。」 第270页 这货不知道女人的脸皮薄,事情发生了你就别再提,不然就是揭短。 赵尚书抬起水光盈盈的秀眸道:「你还说!」 这梨花带雨的,要是换一个成熟的男子,怕是要心跳加剧了。 可沈安却没啥想法。 他喝道:「遵道!」 「安北兄!」 折克行啃着鸡腿出来了,等见到女官后,赶紧把鸡腿往嘴里一塞,然后一拉,就拉了腿骨出来。 沈安指指边上哭丧着脸的姚链说道:「拎进去,吊在厢房边上,今日不许吃饭。」 姚链知道自己这玩笑开大了,可吊着,而且还不许吃饭…… 他想起曾二梅从前日就在准备今日的晚饭,那丰盛程度…… 「郎君,小人错了。」 姚链被拎了进去,沈安拱手道:「得罪了。」 赵尚书这才停了哽咽,只是依旧是有些一抽一抽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就别过头去,身边的宫女就冲着沈安瞪眼。 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瞪眼,装作凶神恶煞的模样,在沈安这等前世的老司机眼中,就和可爱呆萌没啥区别。 随后一行人就进了正堂。 「圣人说你去年为官家效力辛苦了。」 「臣应该做的。」 沈安很老实的应承着。 赵尚书说完了那些套话,最后说道:「圣人说初三要比试弓弩,听闻沈待诏箭术高超,想来会给大宋增光。」 啥米? 哥箭术高超? 皇后那老娘们怕不是眼花了吧! 沈安抬头,就见到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他懂了,女人的小心眼发作了。 皇后那老娘们铁定是觉得自己让曹家丢人了,虽然和解了,可却咽不下那口气,于是这就给他出题目来了。 这事儿要马上想辙,否则初三他铁定会丢人。 边上站着个折克行,他是无家可归的,元旦自然得到沈家来。 此刻他却出来说道:「赵尚书,安北兄最近手受伤了。」 多聪明的孩子啊! 沈安觉得自己有些笨,他伸出右手,如同鸡爪疯般的颤抖了几下,说道:「最近练刀练多了,会不时抽抽几下。」 赵尚书同情的道:「那也没办法了,不过辽使此次带来了两个算术厉害的,说是汴梁无对手……」 这特么分明就是来羞辱大宋的。 哥来庆贺元旦,还带了算术高手来,咱们之间有啥要计算的,分分钟搞定。 可大宋和辽国能有啥要计算的? 不就是岁币吗? 「……国子监的教授去了几个,都输了……」 沈安抬头,就见到赵尚书眼中的好奇和期冀。 这个少年竟然有这等本事吗? 「娘娘这是啥意思?」 沈安微微昂首,一股子气息就扑面而来。 赵尚书不知道怎么解释这股气息,若是她看过那些影视剧的话,铁定会脱口而出:「你是宗师!」 「圣人知道你教导过汝南郡王府的小郎君算术,颇为高深,明日大相国寺辽使上香,圣人请你去一趟。」 第191章 你们这群渣渣 算术? 沈安看了赵尚书一眼,淡淡的道:「小事耳!」 哥当年可是数学课代表来着,欢迎来战。 赵尚书回到宫中,赵祯和曹皇后已经在一起吃饭了。 「他怎么说?」 曹皇后看了赵祯一眼,沈安教赵仲鍼算术的事是皇城司的人查出来的,而国子监那几个教授丢脸的事儿也是赵祯压下去的,外界不得而知。 赵祯面色沉凝的道:「每年初三都是比弓箭,谁输谁没脸。如今辽人还加了算术,这便是想要从文武之上全数碾压大宋……」 两国之间从澶渊之盟后就和平了,最多是密谍之间的暗战,或是屯兵威胁。 和平是好事,可辽人却时常会挑衅,比如说每年初三都要举行的弩箭比试,就是比武。 而现在辽人的近况不大好,耶律洪基有些焦头烂额的在应付着国内突如其来的矛盾,这个文试大抵就是一个发泄点,想噁心大宋。 比试文章诗词,大宋的高手数不胜数,他们自然没胜算,甚至都不敢比试。 于是就剑走偏锋,来了个算术。 曹皇后闻言不禁悚然而惊,说道:「官家,那沈安可能担此大任?」 赵祯微微摇头,看着殿外说道:「汝南郡王马上到,问问再说。若是不行,朕还准备了几个算术厉害的,只是可惜……大宋真正厉害的算术人才不在京城,否则哪有辽人跋扈的余地。」 大宋的算术发展很蓬勃,但高手总是在民间,不在京城。 先前张八年诅咒发誓,说派出快马,用人命换也要把算术人才运到京城来,赶上明天的比试。 赵祯摇摇头,他知道那做不到。 「官家,汝南郡王来了。」 赵允让很是不耐烦的进了殿内,行礼后,赵祯知道这位的脾气不好,就简单的问道:「沈安的算术如何?」 赵允让的眼泡更大了,他嘟囔道:「为何要问这个?那是仲鍼的朋友。」 我孙儿的朋友你们也要抢夺吗? 赵允让对皇室的怨念很大,最大的怨念就是不该把赵宗实也弄成备胎,搞得这个儿子现在神经兮兮的。 第271页 所以他很是含糊的说道:「还不错。」 赵祯听到了怨气,他嘆息道:「不是私事。」 好吧,赵允让马上就展现了一位称职宗室长者的风范。 「府里原先的先生和沈安有过比试……」 「如何?」 「那先生当日就卷包袱走了,连当月的薪俸都没脸拿。」 赵祯微微点头,再结合皇城司的人弄到的那些纸张上的信息,他觉得此事可成。 那些纸上有许多莫名其妙的符号,也有数字,结果皇城司的人拿去找人请教,大多说不懂,有一个算术高人看了一眼,就说想求见写下这些内容的人,可皇城司的人哪里会理会他。 …… 初二是个好天气,艷阳高照。 大相国寺今日游人如织,不过只能在外部,不能进入正殿。 各种摊贩商品罗列其间,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嘈杂的让人欢喜。 一年之初本就该是热闹的。 当一串车驾从远方而来时,有人喊道:「是辽使来上香了!」 有人却喊道:「不对,辽使没那么多车驾。」 一队军士小跑而来,从大门直至正殿,很快就多了两排人墙。 车驾到了大门前,各自下车。 「是官家!」 「还有皇后娘娘。」 轿子已经准备好了,那些人随即就钻了进去。 可游人们却都看清了人。 「官家万岁!」 「官家万岁!」 轿子一路进去,游客们都在欢呼着。 赵祯坐在轿子里,心中微动。 这便是和平多年带来的欢喜,以及温饱之后的惬意。 朕做的还不够好啊! 一路到了正殿前,此刻这里已经多了不少人,全是权贵和高官。 辽使下了轿子,等赵祯出来后,就说道:「陛下,昨日没有快马出城。」 这是挑衅。 都输过了几次,你们竟然没去搬救兵? 赵祯强笑道:「贵使且安坐。」 咱们走着瞧! 双方各自坐下,中间当然是赵祯,他看着辽使身边的两个男子,问道:「是汉儿?」 辽使得意的道:「正是,瘦的那个叫做吴会,高的那个叫做梅达,都是我大辽的算术天才。」 两个男子出来行礼,赵祯点头道:「你等当好生为朕那侄皇帝做事才是。」 辽人跋扈,在比试结果没出来之前,他也只能用这个侄皇帝来反击一二。 辽使的脸颊抽搐了一下,说道:「敢问陛下,贵国可准备好了吗?」 那些权贵高官们没有座位,和带来的僕人都站在外围。 大家都在紧张的看着。 谁来应战? 赵祯的目光转动到了一个少年的身上,淡淡的道:「沈安。」 …… 「里面要比试算术呢!」 早有人把消息传了出来,顿时引发了许多担忧。 「是沈待诏出战。」 这个消息更是让人绝望。 今日来大相国寺的游客何止千万,消息一散播,顿时各种声音都有。 「那沈待诏年少,如何能和那些高人相比?」 「我大宋的算术高人呢?」 「不知道。」 「我知道。」 一个男子说道:「最近的一个在徐州。」 「来不及了啊!」 「可也不该用沈待诏出战吧?难道是……」 「反正都是输,沈待诏输了还能说是年少。」 「对,可沈待诏却成了替罪羊,这……」 「有人开盘了!」 今日汴梁城不禁赌博,所以这盘开的很是正大光明。 「怎么赌?」 「赌沈待诏赢的人最多,只是钱不多。」 「那辽国赢呢?」 「没人下辽国赢。」 现场一阵沉寂,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坚毅。 在此刻,无人关心赚钱,只关心胜负! …… 大殿前,沈安出来站着,然后有人搬了几套桌椅来。 辽使看着他就笑了,说道:「这不是昨日殴打御史的那位沈待诏吗?」 沈安微微颔首,说道:「贵使喜欢打听小道消息吗?那沈某推荐你去市井里,那些妇人闲极无聊,最喜欢家长里短这些东西,想来贵使会收穫满满。」 你个长舌妇,特么的没事做了吗? 沈安的挤兑让辽使的脸上一红,然后他就板着脸道:「两国交好,明日是射箭,那今日就来……」 他看了赵祯一眼,笑的很是得意的道:「陛下,两国之间每年都要算一次帐,那今日算帐可否?」 卧槽! 赵祯一下就握紧了拳头,目光冷厉。 他准备的是算术,可辽使竟然突然变卦了,变成了算帐。 这是突然袭击。 他看了沈安一眼,心中盘算着谁能接替沈安来比试。 可沈安却云淡风轻的道:「陛下,虽然臣对算帐不怎么懂,可那二人看着木讷,大抵连臣的学生都不如吧,胜之不武啊!」 这货在吹牛笔! 辽使冷笑道:「如此那便准备吧。」 这可不是朋友之间的吹牛扯淡,而是两国之间的文会,你这个牛笔要是圆不回来了,抱歉,大宋的脸也就丢定了。 第272页 武试输了没关系,毕竟大宋的武力不及辽人,可要是文试也输了…… 呵呵! 耶律洪基大抵会笑的喘不过气来,然后会写封信给赵祯这位伯皇帝,好生安慰对方一番。 赵祯在看着沈安,嘴唇微动,最后却没法开口。 你可有把握吗? 这少年是有些本事,炼丹什么的都懂一些,可这是要精通,而不是半瓶水响叮噹的那种水平。 他有些后悔了,后悔今日让沈安出场。 可你为何不託词退下来呢? 那样朕叫人找个帐房先生来也好啊! 赵祯有些纠结,觉得是自己把沈安卷了进来。 输了之后,沈安的名声必然扫地,到时候怎么办? 赵祯嘆息了一声,边上带着帷帽的曹皇后低声道:「官家,事已至此,静待结果吧。」 他们夫妇是用来大相国寺上香的藉口出来的,否则曹皇后还得蹲在宫中发呆。 赵祯点点头,看到沈安坐在了两个辽人的对面,然后问道:「怎么一个算法?」 辽使拿出了三本册子,说道:「一人一本。」 沈安不禁就笑了,说道:「贵使莫不是在玩笑吗?那三本都是你们出的,谁知道这二位有没有提前计算过?」 是啊! 富弼严肃的道:「贵使莫不是没睡好吗?」 没这么忽悠人的。 辽使尴尬的道:「这倒是某的不周,罢了,要不……」 沈安打断了他的话,说道:「随口报数吧,找几个人来记录,稍后核算。」 「谁报数?」 辽使狐疑的看着沈安,他不相信宋人,特别是眼前的这个少年。 沈安挑眉道:「辽国出一人,大宋出一人,一人出两个数,叠加,然后加减。」 「好!」 这个法子最公平不过了。 双方各自安排了一人,赵祯握紧了双拳,有些痛苦的垂眸,不去看现场。 曹皇后在看着沈安,然后微微一嘆,心想等输了之后就劝劝官家,好歹也给沈安安排个好地方去任职。等过几年再回京,大家应当该忘记了今日之事吧。 双方坐定,两个辽人还要了纸笔,看样子是准备记录答案。 沈安也是拿着一支笔,看似聚精会神的在等待着。 「开始!」 瞬间吴会和美达就丢下了笔,露出了自信的气息。 在场的有人惊呼道:「这是心算高人!」 心算从古至今都是属于聪明人的专利,所以这声音听着有些绝望。 大宋那边的气势瞬间就低沉了下去。 沈安就坐在那里,淡淡的一笑。 哥会珠心算啊,你们这些渣渣! …… 第192章 闲庭信步式的胜利 两个人站在中间,一个喊道:「五二。」 另一人喊道:「三一。」 先前的一个再喊道:「七四。」 后一人喊道:「二八。加!」 那两个辽人马上就开始了心算,辽使见了就笑吟吟的对赵祯说道:「陛下,稍后就……」 这等计算比试,只需几轮就能得出结果,省事,而且结果公平。 「一万两千六百五十九……」 一个声音传来,辽使愕然看去,却是沈安,他并未记录,而是在转笔玩。 记录答案的人已经记下来了。 「一万两千六百五十九。」 「一万两千六百五十九。」 这时两个辽人才出了结果,然后众人愕然。 这个……好像间隔了不少吧? 赵祯握紧了双拳,面色微红,只觉得心跳开始加速。 他不是个懦弱的皇帝,可大宋的现状如此,他只能採取休养生息的方式。 可朕每次被辽人给气得想吐血时,谁能帮朕? 只要能出气,朕就欢喜。 这个要求不高吧? 可为何就不能实现呢? 曹皇后察觉到了他的激动,不禁看向了沈安。 沈安靠在圈椅上,身体后仰,突然指着里面说道:「佛像威严。」 你竟然还有闲工夫去看佛像? 一次领先就让你得意忘形了吗? 辽使看了那两人一眼,那两人微微点头,吴会说道:「刚才有些轻忽了。」 所谓的轻忽,就是轻敌和走神。 辽使点点头,说道:「那就再来。」 「九三。」 「九六。」 「五八。」 「二一。减!」 两个辽人打起了精神,他们自信满满,因为心算才是他们的强项。 赵祯在看着沈安,曹皇后也在看着他…… 辽使在等待着,他觉得沈安上次只是走运而已。 报数人刚报完数字,正准备酝酿下一个数字时,正在看佛像的沈安懒洋洋的道:「三五七五。」 这…… 这才刚报数啊! 你竟然就出结果了。 你特么的在忽悠人呢? 而且你竟然一直在看佛像,刚才报数时你还在双手合十…… 这娃在骗人。 辽使怒极起身,喝道:「宋人就是这般骗人的吗?」 这个指控很严重,把大宋的人都包括了进去,算是地图炮。 沈安微笑道:「贵使……看看身后。」 第273页 辽使冷笑道:「身后难道有鬼吗?」 他缓缓回身,就看到了两张麻木的脸。 啥意思? 你们俩的答案呢? 说话啊! 两个汉儿抬头,身材高大的梅达强笑道:「有些吵,我二人没法静心。」 辽使回身,目光炯炯。 富弼说道:「叫外面安静些。」 他在期待着,期待着沈安这两次都不是运气。 赵祯也在期待着。 曹皇后甚至都把手绢握成了一团。 昨日去沈家的赵尚书不禁张开小嘴,呆呆的看着沈安。 在她的眼中,此刻的沈安懒洋洋的坐在圈椅里,身体甚至都滑了下去,很是不恭。 若是在朝中,这样的坐姿会被御史弹劾的体无完肤。 可此刻大宋君臣都没人计较,甚至有人还面带微笑。 越轻松,就说明沈安的把握越大啊! 他们不知道,这个坐姿在以后有个叫法,而现在沈安称呼为『沈安躺』 外面安静了下来,静悄悄的环境里,大殿内的佛像显得宝相庄严,格外肃穆。 沈安笑道:「太慢了,我要求快速报数,一人报四个数,这样也不会有舞弊之嫌。」 「好!」 这个提议并无什么情弊,辽使也无法反对。 「四一五六。」 「七二四四。加。」 梅达刚把数字记牢,就见到对面的沈安懒洋洋的道:「一万一千四百。」 我才记下数字啊! 你竟然就出结果了。 两人呆呆的看着沈安,心中只觉得自家怕是遇到了仙人。 「三五五一。」 「二二四三,减。」 沈安依旧是懒洋洋的道:「一三零八。」 「三二……」 「……」 报数的速度越来越快了,那个辽人存心想让沈安出丑,领头加速。 另一个报数的宋人就略微放慢了些速度。 沈安以手托腮,随口而答。 「五七三一。」 「……」 三十余组数字飞快的报完了。 报数的两人都在喘息,看向沈安的目光各自不同。 辽人心想你这是随口回答,多半是忽悠的,等答案出来了看你丢人不丢人。 辽使也是这般想的,所以他看向了那几个在记录的人。 「答案有了吗?」 辽使看向沈安,冷笑道:「你随口而答,这是想撞运气吧。」 赵祯也担心这个,只是在忍耐着。 他心想刚才那两个汉儿可没回答,所以沈安就算是蒙中了几个也是大宋胜了。 所以他放松了下来,甚至还对曹皇后微微一笑。 这天气真好啊! 阳光明媚,连皇后看着都多了几分妩媚。 那边的核算费了些时间,因为要双方核对。 等一个辽人站起来时,辽使冷冷的道:「碰运气胡乱猜测,这场比试不算。」 「无耻!」 有人喝骂着,可辽使却只是冷冷的看着沈安。 你只要错几次,某就敢说是碰运气,到时候一搅合,大家不分胜负罢了。 沈安指指他的身后,说道:「看看后面。」 珠心算啊! 这是多少少年曾经抱怨过的补习班,哥也曾经抱怨过。 可现在呢? 哈哈哈哈! 沈安觉得自己就是在看着一群孩子较劲,他们觉得自己无比强大,牛逼沖天。 可在后世的知识冲击之下,辽人所倚仗的两个所谓心算高人就显得如同孩子般的脆弱。 辽使回身过去,就见到梅达二人正面如死灰的站在那里。 他们是专业的,只是回忆了几个数字,然后一计算,就知道怕是糟了。 我曰!为啥会在大宋遇到这等妖孽般的少年啊! 而那个核对答案的辽人也艰难的道:「怕是……对了。」 轰! 宋人都往前涌来,然后被侍卫挡住了。 对了? 什么对了? 沈安缓缓坐直了身体,起身道:「说清楚。」 别特么弄虚的,敢说有个错的,老子马上大耳刮子抽你。 辽使怒道:「什么对了?」 那辽人低下头去,声音低沉的道:「那宋人的……都……都对了。」 啥? 辽使一个踉跄,然后就沖了过去。 桌子上摆放着那些记录下来的数字和答案,辽使伸手就抓。 「拦住他!」 沈安喝道:「赶紧,别让他撕了。」 有人说道:「怕什么,再来一次就是了。」 沈安回身,很认真的说道:「舍妹还等着我带她去逛街呢!没工夫和辽使在这耗着。」 这等时候你竟然还挂记着带妹妹去逛街? 你就这么自信? 大宋君臣都没笑,都在看着那边。 记录被护住了,一个宋人起身道:「陛下,沈待诏所答的全对!」 「全对?」 赵祯不好问,富弼却忍不住了。 那宋人举起记录的纸张,满脸兴奋的道:「全对!」 沈安啊! 赵祯终于是破功了,他对着沈安微微点头,那神色中带着压制不住的欣喜。 胜了啊! 就算是明日的弓弩比试输了,可大宋终究是赢了一场。 第274页 辽人还能嘚瑟吗? 辽使已经气得在大骂那两个汉儿,辽语大宋有人懂,当即就翻译出来。 只是辽使骂来骂去就是那些污言秽语,赵祯微微皱眉,阻止了后续。 蛮夷就是蛮夷!学了大宋的许多东西,骨子里的野蛮总是去不掉! 他看向了沈安。 这个少年竟然这般多才? 算术在大宋可不算是奇技淫巧,相反还受到了重视。 这个少年竟然连算术都精通吗? 大才啊! 而他如今是在教授赵仲鍼,这有些屈才了,若是…… 他看了一眼皇后的小腹,心中火热。 若是那两个女人能生出儿子来,等孩子大些了,就召了沈安来教授算术。 他缓缓起身,说道:「沈安……可为人师!」 在场的人都在看着沈安,艷羡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官家这是许了未来皇子的老师之位啊! 这可是帝师,一旦坐稳了,以后飞黄腾达只是等闲而已。 这个少年怎么那么好运呢? 无数艷羡的目光聚焦在沈安的身上,他却有些懵逼。 那个啥……这是没指望的事! 辽使的咒骂结束了,他走了过来,盯着沈安说道:「大辽皇帝陛下最喜欢年轻有才能的,你若是跟我回去,保证升官发财。」 这货竟然当着官家的面挖墙脚? 富弼不禁笑了。 他笑辽使不知道沈卞的事,他更笑辽使不知道沈安的那些名言。 江山北望! 这样的少年怎会为了权势和财富而折腰! 赵祯压根就没考虑这个,他说道:「今日大相国寺之行颇为圆满,稍后有赏赐。」 他微微颔首,然后被簇拥着走了。 他的脚步轻松,看着就像是个年轻人。 那欢喜的气息竟然就这么散发了出来。 而辽使却有些愕然,心想我在当众离间,为何没有回应? 耶律洪基最近很头痛,关于耶律俊是他手下刺客的传言满天飞,然后引得一阵混乱。 后来有人说这些谣言怕是宋人传播的,耶律洪基深以为然,这才在派出元旦贺使的时候,加派了几个有些冷门才能的人。 这是想报复,打宋人两耳光。 可现在报复不成,好像反而被宋人狠狠地抽了几下。 脸好痛啊! 所以辽使才当场使出了这个拙劣的离间计,想着只要能让宋人噁心,能在宋皇的心中埋下一根刺,那就算是成功。 可没想到宋人的君臣压根没管。宋皇更是多一眼都不看,大有你继续离间,继续许诺,朕不管的意思。 这特么的是怎么回事啊?! 第193章 我举荐一人可否? 沈安起身,见辽使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就说道:「贵使这是……胜败乃兵家常事,回去再练练就是了。」 这话更毒。 ——你们那点水准就别来了,好歹有些自知之明行不? 再练练,那两人可就是辽国的最高水准了,还能怎么练? 差距那么大啊! 梅达缓缓而来,近前后躬身道:「见过待诏。」 沈安打个呵呵,「梅……梅达吧。」 梅达点点头,直起腰身,诚恳的道:「待诏的心算之出色,某远远不及。某愿意奉待诏为师,学习心算。」 他们才将记下数字,沈安这边的答案就出来了,而且一个不错。 这真是神一般的水准啊! 若是能学了去,此后就能在北方成为宗师级的大人物。 这种诱惑让人无法拒绝。 在辽使微微的赞许眼神中,他缓缓跪下,沉声道:「请待诏应允。」 大丈夫要能伸能屈才行。 辽使也面露微笑,心想要是能学了去,自己此行也算是立功了。 周围没走的宰辅权贵们看着这一幕,都在微微点头。 这年头学问最大,而且没国界。 比如说高丽人就有在大宋国子监读书的,甚至出来后还能在大宋做官。 这是一个博爱的世界。 所以沈安应当会答应。 沈安皱眉道:「为何下跪?」 梅达诚恳的道:「拜师,当下跪,不然不足以表示某之心意。」 沈安微微点头,就在梅达心中欢喜时,他却说道:「可我却不会收你为弟子。」 梅达愕然道:「为何?」 沈安看了一眼那些宰辅权贵,一字一吐的说道:「学识无界,可学者有界。沈某乃是大宋人,这些学问只会教授给大宋人。」 他轻蔑的看着梅达,说道:「你虽是汉儿,可那只是血脉。你的心已然变成了辽人,也配拜沈某为师吗?恬不知耻!」 你也配学沈某的心算吗? 他缓缓离去,富弼在沉思着。 「学识无界,学者有界……」 他抬起头来,和众人相对一视,都不禁苦笑了起来。 和沈安比起来,咱们的学识可都是没界的。 沈安大步出去,身后的辽使骂道:「什么狗屁的界!」 梅达跪在那里,有些失魂落魄。 他喃喃的道:「学识无界,学者有界……汉儿……」 他突然笑了起来,说道:「什么汉儿,汉儿有什么好,我是辽人。」 第275页 走到了门口的沈安听到了这话,他没回头的说道:「汉儿……女娲补天,仓颉造字,神农尝百草,大禹治水,秦汉横扫戎狄……你不懂这些,自然算不得汉儿。」 你没有为这个团体感到骄傲,那你自然不是汉儿。 这一路很安静,沈安缓缓步行,甚至还有闲暇看看左右。 「沈待诏……」 但他的脚跨出大门时,欢呼骤然而至。 「沈待诏……」 无数人,眼前只能看到人。 这些人都在欢呼着。 宋辽两国之间的纷争已经多年了,每年到了初三时,汴梁城的百姓都会猬集在南御苑周围,等着看弓箭比试的结果。 若是辽人胜了,大家都会嘆息不已。 若是宋人胜了,百姓就会欢呼雀跃,喜不自胜。 今年竟然多了个文试,大相国寺外顷刻间就多了万余人。 这些人都在看着前方。 看着那个据说闲庭信步就击败了辽人的沈待诏。 「沈待诏……」 沈安有些吃惊,然后就冲着前方拱手。 人群缓缓裂开一条路,沈安踱步入内。 一双双眼睛在看着他,那目光欢喜,甚至是灼热。 「沈待诏,好样的!」 有人在高呼着。 这是汴梁的传统,明日若是大宋的武人比试弓箭胜出的话,这些百姓依旧会为了他而喝彩。 「沈待诏,胜的漂亮!」 「好汉子!」 「沈待诏,葭止楼本月请您光临,楼里的娘子都是您的了!」 「好汉子!」 欢呼声渐渐大了起来,数万人一起叫喊,那声势当真是惊人,宛如山呼海啸一般。 「好汉子!」 刚出来的辽使也被这呼喊声吓到了,然后面色微白。 「这就是宋人啊!」 这些柔弱的宋人竟然也能迸发出这么热情的呼喊吗? 梅达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幕,看着孤独行走在人群中的沈安,看着那些在为了他而振臂高呼的宋人。 这是认同。 这些宋人在为了沈安而骄傲。 这是什么滋味?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失去了什么。 沈安出了人群,姚链和折克行已经等了许久,见他出来就欢喜的道:「恭喜郎君。」 折克行拱手道:「恭喜安北兄为我大宋扬威,此刻的汴梁城都在欢呼,安北兄请听……」 「好汉子!」 欢呼声已经分不清远近了,轰然而至,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这个声音。 这个大宋啊! 沈安的眼睛红了。 他有些难为情的别过脸去,然后胡乱擦去泪水。 赵祯也感受到了这股浩瀚的欢呼声,他坐在马车里,微笑道:「这便是民心啊,而且辽人吃了亏,自然会收敛些,这些都是好处……」 马车边上陪伴的陈忠珩凑趣道:「官家,这新年伊始就胜了辽人,可是个大大的好兆头啊!」 赵祯微微颔首,心中愉悦。 「是啊!是个好兆头!」 他想起了沈安那个少年。 「沈安不差钱财,让朕不好办吶!」 沈安坐拥暗香,不说日进斗金,可一般的钱财他还真不会放在眼里。 那朕能赏赐他些什么? 他微微抬头,说道:「你去……」 …… 沈安一路到了家,街坊们在门外等候了许久,一阵欢呼,然后与有荣焉的夸赞了许久。 陈忠珩在外面被堵住了,想进去,可街坊们却不肯让。 他跳跃了几次,见沈安在台阶上拱手表示谦逊,就喊道:「沈安……」 沈安仰头看到了他,就赶紧劝散了街坊,然后请他进家。 「恭喜郎君!」 家里的下人们齐齐呼喊着。 果果站在最前面,嚷道:「恭喜哥哥。」 花花汪汪汪的叫唤着,一时间热闹非凡。 沈安微微点头,过去摸摸果果的头顶,然后说道:「晚点弄些好酒好菜。」 家主不断取得成就,这个家的凝聚力就会越来越强,所以适时庆贺一番,算是锦上添花。 沈安带着陈忠珩进了偏厅,坐下后见他还站着,就问道:「是有旨意?」 没旨意你站着作甚? 陈忠珩摇摇头道:「痔瘘犯病了……」 也只有面对着沈安时他才会自曝其短。 他一脸的纠结和痛苦,说道:「最近都没好好的坐坐了」 「我给的偏方呢?你没用?」 陈忠珩苦笑道:「这时节到哪找韭菜去?」 沈安恍然大悟,然后同情的道:「十男九痔,别自卑啊!」 呸! 陈忠珩呸了一口,然后正色道:「官家很满意。」 沈安干笑道:「客气了,客气了。」 这话和街坊扯淡一样,陈忠珩一脸黑线的道:「官家知道你不差钱……」 差啊! 我差钱啊! 沈安差点把肠子都悔青了。 哥真的是差钱啊! 早知道当初就该在朝中哭哭穷,那今日少说能进帐不少。 陈忠珩见他一脸的悲痛,就干咳一声道:「今日你给大宋争了脸,官家派了某来,问问你想要什么。」 这是不知道该怎么赏赐沈安而头痛了。 第276页 「钱……不,官家厚恩。」 沈安装作视钱财如粪土的淡然模样,说道:「叫遵道来。」 他在心痛,心如刀绞般的痛苦。 元旦是赵祯手最散的时候,一旦赏赐钱财,那可不是小数目。 我竟然和一笔横财失之交臂了啊! 稍后折克行就进来了,他见陈忠珩在,就规规矩矩的站在边上,束手而立。 折继祖交代过,说这位可是皇帝身边的近侍,他兴许不能成全人,但却能毁人。 只需在某个关键时候,暗示一句某人的错误,就可能毁掉了一个人的前程。 所以他不敢造次。 沈安看了他一眼,说道:「遵道最近可有勤于练武?」 折克行见他神态自若,压根就不惧陈忠珩,不禁暗自敬佩,然后说道:「小弟每日都练。」 这娃虽然有偷喝酒精的坏毛病,不过练武真是勤奋,如今姚链在他的手里走不了三个回合,每每觉得丢人。 陈忠珩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就挑眉道:「可是想好了吗?」 在来的路上他就有过猜测,觉得沈安大抵会婉拒,也算是君臣相得。 可现在叫来了折克行,难道是想为他求官? 陈忠珩微微皱眉,觉得沈安是得意忘形了,竟然忘记了这是大忌。 你为旁人求官无事,为亲人求官在大宋更是天经地义,可为武人求官却犯了忌讳。 折克行不知道叫自己来干啥,就无聊的看着门外卧着的花花。 「明日要比试箭术了。」 沈安微笑着看向折克行,目光中竟然多了些温和。 「是啊!枢密院本来定下了人选,可昨日陛下说要慎重,于是宋庠就召集了兵房的人,还有三衙的人重新商议。」 好不容易得了个长假,竟然还要加班? 这难受的。 沈安却不管这个,他问道:「沈某想举荐一人去参加比试,可否?」 陈忠珩随口道:「谁?」 「折克行。」 陈忠珩霍然一惊,说道:「此乃大事,某可没这个脸面说话。」 沈安微笑道:「我刚胜了辽人,愿意用这份功劳换这个比试的名额。陈都知,麻烦了。」 「安北兄!」 折克行没想到竟然是这事,他急忙阻拦道:「万万不可,小弟看看就是了。」 …… 第194章 西北狼 「看个屁!」 沈安骂道:「你整日在打熬筋骨,箭术更是出色,有这等本事就该为官家分忧才是,年纪轻轻的就想偷懒,这可不行。」 陈忠珩的脸在颤动着,沈安脸皮的厚度显然出乎了他的预料。 「某只能去说说,能不能成不担保。」 等他走了之后,折克行看着沈安,突然轰然跪下。 「安北兄!」 这是弟跪兄,倒不是什么过分的事。 「起来!」 沈安皱眉道:「再不起就滚出去。」 折克行起身,眼中多了泪水。 他孤独来到汴梁,作为家族目前的弃子,他的任务就是作为人质呆在这里,直至某一日回归西北,回归府州,也许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所以他有些沮丧,直至遇到了沈安。 非亲非故,只是一次指派的保护任务,从此沈安就把他当做了兄弟,敞开沈家接待了他,并几次出手为他和折家解困。 今日沈安更是用功劳来换取他去参加比试的机会,这份大恩他无法报答,感激零涕。 沈安看着他,含笑道:「我心中的折克行,当是流血不流泪的好汉,武勇能千军辟易,领军能攻城灭国,好生做。」 这位会一直沉默下去,直至多年后和西夏交战时,才得了一次机会,还是保护粮道的差事。 可就是从这么一个看似没啥卵用的差事开始,折克行大放异彩,战无不胜。 在有宋一朝,折家始终是带着悲情色彩,从折御卿抱病出征,死于军中,到最后孤身陷于西北…… 而朝中从开始就没信任过折家,麟府路兵马司就是为了监视折家而存在的,周围多有戒备,就担心折家翻脸反叛。 一句话,有宋一朝,折家一直忠心耿耿,直至整个北方再也看不到一面宋旗,依旧在孤军奋战。 最终折可求弹尽粮绝,儿子折彦文被俘,金人以此招降,折可求开城投降。 「要坚定。」 沈安拍拍他的肩膀,他希望折克行以后能成为折家的家主,他更希望大宋在北方一改防守的态势,在未来的某一天主动发起进攻。 我给了你这个机会,要抓住啊! 此刻出了名,以后要安排你时,旁人敢打压,老子就敢问一句『草泥马!你可胜过辽人吗?』 …… 枢密院的大堂里,宋庠焦头烂额的看着下面的争吵,无奈的嘆息着。 「你麾下不是有神箭手吗?叫两个出来比试比试。」 「放屁,上次你酒后说自己的箭术当世无双,难道你不想去?」 「某的手伤了。」 「……」 从赵祯吩咐要慎重挑选明日的参赛人选后,原来奋勇争先,为了那个伴射的名额打破头的诸将都哑火了。 宋庠知道是为什么。 官家格外重视,那输了多半也会后果严重。 第277页 承平已久,武将的悍勇和果决在渐渐被腐蚀。 三衙的大佬都在,此刻正在口沫横飞的推却着这个资格。 连才将犯错的顾左瞬都没敢去冒险抢功,只是摇头。 哎! 眼看着下面就要打起来了,外面却来了一人。 「相公,宫中有令。」 「咳咳!」 三衙长官都整理着衣冠,一本正经的站了起来,仿佛刚才他们之间只是在扯淡。 随后进来一个内侍,他看了一眼室内,当看到一只掉在地上的茶杯时,就不动声色的抬头,然后说道:「陛下有喻令。」 人人肃立。 内侍说道:「此次辽使伴射,由折克行担当。」 内侍转身出去,随即室内一阵轻松的吁气声。 然后有人说道:「哎!本想去展现一番箭术,谁知道竟然换人了……」 有人问道:「那折克行是谁?」 顾左瞬说道:「是府州的折家子,跟着沈安的那个少年。」 有人就怒道:「凭什么让一个少年去?我等多年沙场,难道还比不过他?」 这些争吵和愤怒都被送到了赵祯那里。 殿内很暖和,歌舞在前,皇家一大家子在看着。 赵祯的左边是皇后,两人不时为歌舞说几句。 这就是给皇后的体面。 陈忠珩进来了,走到赵祯的身边后,他俯身下去,低声道:「枢密院那些将领不敢去,后来说是折克行去,又都发怒,说为何不让他们去。」 赵祯微微点头,眼中有些怒色。 这些色厉内荏的蠢货,连点担当都没有,还能指望他们做些什么? 他们当做是要命的苦差事,可沈安却当做是为国效力的机会。 这人与人为何不一样呢? 他看着前方的歌舞,心中却在想着明日的比试。 希望那少年不要让朕失望吧。 …… 沈安自然不想让他失望,所以当晚一家子都早早睡了,所有的酒都被沈安收了起来,不许折克行沾一口。 第二天一大早,南熏门外的南御苑外早已经是人山人海。 王安石带着儿子王雱也来了。 好容易进了南御苑,王安石就遇到了熟人韩琦。 双方见礼后,韩琦夸赞了王雱几句,然后说道:「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了了,你等莫要惊讶。」 这是不看好大宋这边的伴射? 所谓的比试,就是辽使先发射弩箭,然后大宋这边出的伴射却是射箭。 一个弩弓,一个弓箭。 王安石皱眉道:「堂堂大宋,难道就找不出一个神射手吗?」 韩琦嘆道:「官家为了给沈安酬功,让他举荐了伴射,他举荐了一个少年。」 「这不是胡闹吗!」 王安石说道:「此乃两国大事,输赢不是儿戏,若是大宋输了,民心士气都会为之一滞,官家怎可这般儿戏!」 这位也是个强项令,倔强的不行,所以敢出口指责官家。 而且他最近在写文章,很长的文章,所以对大宋的内外琢磨了许久,才知道这个比试看似儿戏,影响却不小。 「沈安来了!」 一声呼叫后,几人回身看去,就见到沈安抱着个女娃,身边是个穿着侍卫服侍的少年。 少年的腰间挂着弓箭,稍微落后沈安一步,很是恭谨,可眉间却多了跃跃欲试之色。 王安石走了过去,说道:「沈待诏……」 沈安止步,拱手问好。 王安石直言不讳的道:「此次比试并非儿戏,你举荐此人却失于稳重,可速速换人。」 沈安愕然道:「为何要换人?」 王安石见他还『装傻』,就怒道:「此事不是儿戏……」 沈安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沈某从未当此事是儿戏,王公想多了。」 他伸手拍拍折克行的肩膀,说道:「安心就是了。」 先前陈忠珩送来消息,说了昨日枢密院里的一齣好戏,从互相推让到怒而指责,丑态百出。 都是一群胆小鬼! 沈安觉得这个机会就是老天给的,所以他拿的心安理得。 王安石被撇下了,王雱不满的道:「爹爹,他一介少年也敢轻慢您吗?而且他身边的那个少年看着在发抖,可见没什么城府,晚些怕是要输了。」 王安石微微摇头道:「看来这是要输定了。罢了,为父去请见官家,今日一定要换个神射手来。」 父子俩去寻皇帝,折克行却停止了颤抖。 「安北兄,小弟方才差点想一刀把他给剁了。」 他刚才发抖的原因是怒了,想杀人。 「少些气性,开始准备。」 沈安觉得很是好笑,折克行竟然想干掉王安石,这个想法若是晚些年,那就是个笑话。 辽使就在前方,身边有十多个伴当。 「那就是宋人的伴射?」 在场的唯有折克行带着弓箭,所以很好认。 辽人中有人嗤笑了一声,然后说道:「竟然是个少年,可见南朝无人了。」 所谓的南朝就是指大宋,辽人多半这般称呼。 辽使想起昨日的惨败,就对一个辽人说道:「今日要瞄准了,让宋人丢个脸。」 那个辽人在摆弄着弩弓,闻言抬头道:「好。」 第278页 这人面色冷峻,而且到现在为止只说了一个好字,可见是沉默的性子。 这便是辽人中最出色的战士,同时也是最出色的弩弓射手。 「官家来了。」 一群骑兵缓缓而来,护着一骑,却是赵祯。 一番礼仪之后,赵祯坐在了高处,身边全是高大军士。 弓箭无眼,若是谁图谋不轨,那这些军士就是现成的肉盾牌。 赵祯看到了沈安和折克行,他微微嘆息,说道:「准备吧。」 沈安说折克行箭术无双,可谁见过? 就是上次在宫中时,折克行操弄过沈安发明的弓弩。可弓弩不是弓箭。 辽使使用弓弩,而大宋这边的伴射必须要使用弓箭。 沈安的担保…… 「不是我吹牛,遵道的箭术原先不怎么地,后来他到了汴梁,师从于沈某,每日勤练不辍,如今算是大成了。」 沈安瞄了一眼箭靶,说道:「就这点地方,保准能一箭一个准。」 一群使者没敢和辽使站在一起,就站在了沈安的身边,听他大吹法螺。 「若是沈某亲自上去,保准看都不看,定然全中。」 这货真能吹牛比啊! 几国使者心中鄙夷,然后仔细看着折克行。 咦! 这少年怎么看着在发抖呢? 王安石在缓步过来,折克行的目光在追随着他。 折克行觉得王安石的质疑是故意的,肯定是想趁机羞辱沈安,所以就生出了杀意。 这娃的本事沈安知道,所以赶紧过去低声道:「王介甫的性子就是这样,对着官家也是这样。」 要是不解释清楚,沈安担心这娃哪天多喝点酒精,就摸进了王家,一刀子把王安石给剁了。 折克行看着他,说道:「安北兄,小弟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士为知己者死,折克行的话表明他已经是燃了。 哥哥你这般对我,小弟赴汤蹈火没二话。别说是王安石,富弼若是得罪了你,小弟连他都敢杀。 西北的风锻造出了折家人近乎于狼的性格,当热血奔涌时,谁人都可杀! 第195章 一群猪脑子破产了 使者们不少,见到沈安去劝说了一番,折克行才停止了颤抖,有人就轻蔑的道:「宋人完蛋了。」 大理使者的眼珠子一转,就说道:「今日还能关扑,要不……」 西夏使者野利荣的眼珠子一转,觉得这是个发财的好机会,就说道:「某下两百贯,赌辽使赢。」 这一刻他的心和辽使在一起跳动,觉得无比亲切。 众人都心动了。 至于关扑什么的,谁关心这个,只要允许公开赌钱就好。 金诚道干咳一声,说道:「这个……等沈待诏回来问问,毕竟他……有钱啊!」 使者们大多笑了,有人满头雾水,旁人就解释了沈安的发财经历。 一句话,这位就是个散财童子,汴梁城中的不少小贩和酒楼都在感激他的炒菜呢。 于是人人心动,等沈安过来后,金诚道就干笑道:「沈待诏,今日还能关扑,咱们……」 他指指箭靶,说道:「赌一把?」 沈安面露难色的道:「这个倒是难了,没带钱啊!」 这货心虚了! 金诚道想起高丽被取消了优待的事儿,心中把沈安恨到了骨子里。 他看着各位使者,笑道:「这个……大家都是诚信人,也没那脸不认帐,大家说是不是啊?」 使者们都看到了折克行浑身颤抖,所以心中大定,都笑道:「是啊!谁会赖帐,多少都行。」 沈安纠结的摇摇头,金诚道热情的道:「沈待诏,小赌怡情嘛。」 野利荣热情的道:「输赢只是小事,天气冷,咱们热乎热乎。」 沈安看了他一眼,然后勉强点点头。 「来来来。」 金诚道叫人拿了纸笔来,老于此道的说道:「用两边的胜负下注,哪边输了,哪边的赌注就全赔给赢的那一边。」 这个简单,也没啥盘口,输赢而已。 沈安看了看,金诚道笑道:「某虽然没多少钱,可三百贯还是敢下的,待诏如何?」 看来这厮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啊! 沈安茫然的看着那些使者。 下注吧,越多越好。 这段时间折克行无所事事,每日狂练箭术,沈安偶尔也跟着练练,被那箭靶红心处猬集的箭矢给弄的信心全无。 这就是未来折无敌的少年版本啊! 而且箭术厉害的一塌糊涂。 稍后辽使那边将会是有人上弩箭,然后瞄准,由辽使扣动弩机发射而已。 也就是说,辽使那边的准确度要看持弩那人的水平。 「一百五十贯!」 大理使者看来是个有钱人,豪爽的签字画押。 剩下的几个使者都纷纷下注。 大理使者犹豫了一下,就问金诚道:「可稳妥吗?」 金诚道也觉得有些那个啥,就趁着折克行过来时问道:「敢问这位好汉,可是沈待诏的弟子吗?」 折克行诧异的看着他,大理使者心跳马上加速,然后就准备反悔。 「当然是。」 折克行毫不犹豫的道:「汴梁城都知道。」 汴梁城谁不知道沈安教了个弟子,而且还是折家人。 第279页 教授武人是件丢人的事儿,不过也算是教化有功吧,所以那些文人们只是私下嗤笑,并不会指责沈安自甘下贱。 没有人会自承是别人的弟子,所以大理使者心中一喜,喊道:「再加一百贯!沈待诏可敢接吗?」 你一个文官,竟然敢教人射箭,这不是误人子弟是什么? 沈安犹豫了一下,然后涨红着脸道:「特么的!我也加一百贯!」 金诚道心中大定,然后淡淡的道:「某……再加两百贯,待诏……待诏若是不够就罢了。」 使者们都是下大宋输,沈安下大宋赢,他们下了多少,沈安必须要跟多少,否则赌注不对等。 沈安一抹脸,目光冷淡的道:「沈某开了家暗香,这点钱财……某再加一千贯,可敢吗?」 「暗香?」 这下使者们不禁面如土色。 暗香竟然是他的?这尼玛妥妥的是个大财主啊! 可大家转念一想,这样的大财主,不趁着这个机会宰他几刀,那我等岂不是成了傻子? 于是赌注下定,有人在边上听了一耳朵,就报到了赵祯那里。 赵祯的身边站着宰辅们,刚才来进谏的王安石也在。 「那少年……」 赵祯嘆道:「他这是退无可退,否则就是心虚,那士气就跌了。」 王安石说道:「陛下,该马上换人!」 他认为就算是付出丢人的代价,也要换一个神射手去。 赵祯摇摇头道:「临阵换将,智者所不为也!」 富弼点头道:「确实是如此,换人就输了一半。」 皇帝和首相都反对,王安石只觉得胸口处有些憋闷,就站出去了些,用力的呼吸着。 他看着前方的沈安,心想这等少年竟然能得重用,可见朝中的风气不对,应该要整顿一番了。 「开始吧。」 随着赵祯的一句话,辽使点点头,那个沉默寡言的辽人上了弩箭,随即开始瞄准。 赵祯在看着,身前却多了两个高大军士,只是在中间留了条缝隙给他看结果。 「好了。」 那持弩的手稳定如山,辽使近前扣住弩机,调匀呼吸,然后扣动弩机。 咻! 弩箭飞了出去。 不用赵祯看,有人惊呼道:「就在红心边上。」 弩箭扎在红心的边上,不过是差了两指的距离。 那些使者得意的笑了起来,金诚道和大理使者相对一视,然后情不自禁的伸手去击掌欢庆。 辽使心中得意,第二次时就大意了些,结果没有进步。 第三箭射出去,辽使感觉很好,就盯着看去。 咄! 「红心!正中红心!」 一声尖叫传来,大家一看,却是高丽使者金诚道。 金诚道笑的是这般的得意,以至于那些使者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样的好成绩可是罕见,可见是天佑咱们发财啊! 他们都看向了沈安。 该你了! 一千多贯啊! 主力是金诚道,一旦赢了,他个人就能拿到一千多贯的赌注。 发财了啊! 金诚道的喜色几乎都压不住了,只是还得保持着使者的矜持,所以在微笑。 沈安却淡淡的道:「遵道,该你了。」 「是。」 折克行缓步向前,众目睽睽之下,他的步伐异常稳定。 到了白线前,他弯弓搭箭。 箭矢飞出去,沈安嘆息一声,金诚道以为他后悔了,就说道:「愿赌服输……」 「正中红心!」 卧槽! 金诚道不禁看了过去,就看到折克行的箭靶红心上插着一根尾部还在摇摆颤动着的箭矢。 「这是运气吧……」 沈安微微一笑,说道:「忘了自我介绍,沈某师从于邙山神箭手。」 「又中了!」 「天佑大宋!」 第二箭依旧中了红心,赵祯忍住一跃而起的兴奋,低声道:「再来一箭,再来一箭就是文武皆胜!」 大宋何时有过这般荣耀,他真是期待已久了,若非是要保持淡定,他恨不能冲到靶子边上去看着。 「让开!」 他喝着前面的『人盾』,可陈忠珩却说道:「官家,箭矢无眼,要小心啊!」 赵祯怒道:「现在是折克行在放箭,怕什么,闪开!」 于是站在他身前的两个人盾闪开了,眼前豁然开朗。 王安石呆呆的看着前方,喃喃的道:「难道沈安不是儿戏?」 那些使者们已经懵逼了。 如果说第一箭中红心是运气,那第二箭咋个说? 要有这样的运气,那还来比试啥,今天汴梁城内处处关扑,去一趟就能赚的脑满肠肥。 折克行的目光锐利,不间断的弯弓搭箭,放手…… 「中了!」 「大宋赢了!」 「官家万岁!」 辽使呆滞的看着折克行。 全场的人大多在看着折克行。 折克行走到沈安的身前,拱手道:「多谢安北兄,小弟幸不辱命。」 沈安负手而立,淡淡的道:「还行,去吧,去官家那里复命。」 「是。」 折克行缓步而去。 沈安拿起那张有各国使者签字画押的赌注纸,寂寥的道:「这点钱能干些什么?不过是几餐饭菜罢了,无趣!」 第280页 他把纸张放进袖口里,对使者们说道:「今日机会还多,比如说比比作诗词?咱们再赌大些,好歹也得把这几日假期的耗费挣回来。」 卧槽! 你家顿顿吃银子啊? 一千多贯被你赢了去,竟然还不够这几日的花销。 使者们面无人色的齐齐摇头。 这一次赌博让他们差不多破产了。 不,看看金诚道的脸色吧,分明就是已经破产了。 看看野利荣的脸色吧,那分明就是想吐血了。 西夏那么穷,两百贯……西夏使团怕是要吃糠咽菜一段时间了。 沈安摇摇头:「本是不想赌的,可偏偏有人要拉着拽着来,不来就说看不起他,这不是送钱给沈某吗?这脑子……无人能懂啊!」 一群猪脑子,主动送上门来给老子宰,活该! 他愉快的装了个比,然后熘达到了赵祯那里。 折克行已经报功完毕,赵祯很是镇定的夸赞着他。 「……跟着沈安长进了,以后要好生读书,朕当不吝封赏。」 唰! 在场的武人都看向了折克行。 这是简在帝心了好不好。 早知道这样,咱冒险也要来试试啊! 三衙长官把肠子都悔青了,可现在却只能憋出微笑来,表示自己很高兴。 要是咱们派自己人出手,这个彩头岂不是咱们的了吗? 若是有后悔药,这三人定然要吃个够。 赵祯看到了沈安,就笑道:「你这少年倒是大胆,赢了?」 沈安笑道:「陛下还关心这个?那些使者非要拉着臣赌一把,臣只好勉为其难了。不过赢的不多,一千多贯罢了。」 嘶! 周围一阵轻嘶声。 一千多贯啊! 你竟然转眼就赚到手了。 这年头的一千多贯真的算是一笔巨款,所以人人羡慕嫉妒恨。 赵祯也有些惊讶,然后笑道:「少年人血勇,以后莫要赌了。」 今日大宋胜了,加上昨日,那就是文武齐胜。 好兆头啊! 而且大振民心士气。 这一切都是眼前的这个少年带来的。 不管是算术还是举荐折克行,他都敢于担当! 当旁人在躲避时,他却逆向而行。 赵祯微微点头,然后起身道:「今日不错,赐宴吧。」 这是传统习惯,但很快有人来回禀:「陛下,辽使说身体不适,想回去歇息了。」 这哪里是身体不适,分明是输了之后就恼羞成怒,觉着没脸见人。 赵祯知道这种情绪,他想起往年辽使得胜后的嘚瑟,心中不禁大快,就说道:「主随客便,那就各自散去。」 第196章 追债 赵祯的车驾远去,王安石和宰辅们一起往外走。 这天气没啥景致可供观赏,没人愿意多留。 就在前方不远处,沈安站在那里,身边是一群面无人色的使者。 沈安对摺克行说道:「你的箭术还差了些意思。」 卧槽! 这三箭命中红心的箭术还不够好? 你在吹牛笔呢?! 折克行却微微低头,等待教诲。 沈安负手看着虚空,微微皱眉,说道:「当你的眼中只有箭靶时,这是第一重境界,这个境界看似不错,可还是差了不少。」 宰辅们不禁纷纷失笑,心想这厮哪里懂什么箭术,也就是哄哄这些外藩使者罢了。 沈安没看到他们,他觉得自己站在了万丈高峰之上,脚下是万千俗人。 人生寂寞啊! 他淡淡的道:「第二重境界就是手中有箭,心中无箭,举重若轻。」 咦! 众人都觉得这话有些玄乎,本以为是故弄玄虚,可有人却说道:「手中有箭,心中无箭,那就是以心来瞄准,高!高啊!」 折克行一脸崇拜的看着沈安,觉得这话真是说的太对了。 那些神射手确实是不需要刻意去瞄准,千锤百鍊之后,他们只需瞥一眼目标,然后随手放箭,就能命中目标。 难道安北兄是个深藏不露的神箭手? 折克行想起了每天早上沈安那块箭靶上惨不忍睹的成绩,不禁觉得有些迷惑了。 难道安北兄一直在忍着,给我留面子? 沈安微微摇头,说道:「遵道,我们回去。」 姚链带着下人们就在前方,果果被陈大娘牵着,已经开始挣扎了。 有人忍不住问道:「敢问沈待诏,可有第三重境界?」 沈安止步,皱眉道:「有。」 他微微昂首,说道:「第三重境界便是手中无箭……罢了,那个境界只是传说。」 他负手而去,前方的果果挣脱了陈大娘,欢呼着沖了过来。 「哥哥……」 这一刻沈安就笑了起来。 那笑容是这般的纯净,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众人想起他刚才的高人风范,再看看他现在的模样,分明就是个宠爱妹妹的哥哥啊! 「手中无箭,下面是什么?」 有好箭术的心痒难耐,就不断揣摩着。 「我好贱啊!」 众人还在揣摩着,输到破产的金诚道步履蹒跚的来了。 「我真是贱,竟然相信沈安不懂箭术……」 第281页 众人惆怅的看着远去的沈安,只觉得自己错过了一次请教的机会。 这一路全是欢呼,前方无数少年伴随着沈家的马车前行,『好汉子』的欢呼声不绝于耳。 等到了榆林巷之后,沈安也呆住了。 街坊们都出来了,男女老少都来了,除去躺床上起不来的之外,整个榆林巷的街坊都出来了。 「天佑大宋!」 「好汉子!」 街坊们的欢呼声格外的响亮,那种与有荣焉的快乐让他们奋力的大喊着。 老沈家的名声又扳回来一点了啊!沈安心中激动,就吩咐道:「摆酒宴,算算巷子里有多少人,全部请了,就摆在巷子里。」 这下街坊们就更欢喜了,欢呼声把隔壁街巷的人都惊动了。 有人得了消息就冷冷一笑,随即就有御史在宫外递了奏疏。 随后陈忠珩就出宫了。 他一路到了榆林巷,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摆放着桌子,而巷子两头全是土灶,那些在做饭的厨子看着有些眼熟。 那不是在州桥夜市做蒸鸡的小贩吗? 他一路进去,等进了沈家后,就寻到了刚洗澡出来的沈安。 「刚才有御史弹劾你,说你邀买人心,怕是有些图谋。」 沈安怒道:「这不是扯淡嘛!街坊们为了大宋庆贺,我刚好又赢了些钱,就出钱请客,难道请客也是邀买人心?这不是扯淡是什么?」 他不满的道:「难道官家也这般认为?」 陈忠珩笑道:「那就不是某出宫了,而是张八年。」 他说道:「官家骂那人是无事生非。」 这还差不多,沈安的心情一好,就喊道:「二梅,给官家弄些好吃的。」 「是,奴知晓了。」 曾二梅马上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兴奋的差点想上墙。 俺做的美食要给官家吃啊! 这得是多大的荣耀? 要是传出去,那些嫌弃我丑的男子肯定会后悔。 陈忠珩一脸嫌弃的道:「你家能有什么好吃的?某在宫中什么吃不到……不,是官家在宫中什么吃不到。」 沈安见他的咽喉在涌动,也不去揭穿,等美食装好后,就送了他出去。 巷子里的街坊见他出来,好汉子的欢呼声再次响起。 沈安笑容可掬的拱手道:「大家千万别客气,吃好喝好啊!」 「多谢待诏!」 这边欢呼雀跃,而辽使那边却是怒不可遏。 辽使知道沈安作过两首诗,但能作诗的多了去,他自己就曾经作诗几千首,每日都能作几首,所以觉得那真是扯淡。 所以他以为沈安是个酸臭文人。 所以他在看到大宋是沈安举荐的伴射后,就轻视了。 然后他就栽倒了。 「……第一重境界是眼中只有箭靶,第二重境界是手中有箭,心中无箭,举重若轻;第三重境界是手中无箭……后面他没说,听着很是高深。」 辽使在听着,目光茫然。 他走出了房间,见院子里十多个伴当在练箭。 「手中有箭,可心中怎么能无箭呢?」 咻! 箭矢脱靶了。 「哎!找不到那等高深的感觉啊!」 咻! 又脱靶了。 十多个辽人在孜孜不倦的寻找着沈安教授的高深箭术,结果把自家的箭术给丢掉了,成绩比初学者都还不如。 「蠢货,这是他骗人的!」 辽使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肚子里一股子火气在郁积着。 他沖了过去,拳打脚踢的骂道:「滚!都滚!」 这些辽人不知道他发什么疯,有人嘀咕着,说是这次派错了使者,应该派一个射鵰手来,而不是这个蠢货。 「滚!」 辽使愤怒的喝骂着。 「沈安出来了!」 这时外面有人喊了一声。 辽使怒道:「赶出去!」 他带着人冲出驿馆,果真见到了沈安。 沈安骑在马背上,身边跟着折克行和姚链,后面还有一辆牛车。 「看看去!」 辽使带着人跟了上去,一路竟然跟到了都亭西驿。 这不是西夏使团的驻地吗?沈安来此作甚? 沈安策马到了大门外,喊道:「贵使,愿赌服输,该还钱了!」 门子愕然看着沈安,然后近前低声道:「待诏,这里是使馆,却是不好讨债的。」 沈安看了他一眼,问道:「难道那两百贯你帮他还?」 啥? 「两百贯?」 门子懵了,把他全家都卖了也不值两百贯啊! 得,数额太大,咱不管了。 门子撒手了,而沈安和使者们的赌局知道的不多,所以一群人闲汉就在边上起闹。 「从未见使者赌钱的,西夏人可是破天荒了啊!」 「愿赌服输,西夏小儿,难道你还能躲一辈子?」 「……」 外面渐渐开始了叫骂,军巡铺的军士来了,见状不禁面如土色,担心这些人会激怒西夏人。 「待诏,要不……过几日再来?」 沈安愕然道:「过几日野利荣跑了算谁的?难道你们帮他还赌债?」 那军士赶紧摆手说不敢,然后灰熘熘的走了。 稍后野利荣出现了,身后跟着两个西夏人。 第282页 他们拖着两个大袋子,出来后,野利荣尴尬的道:「铜钱不多……」 袋子打开,沈安看到了宝石,也看到了金银。 当他看到一尊玉雕佛像后,就嘆道:「这只是赌局,我亦身不由己,否则汴梁城中的人都会说贵使……说贵使也就罢了,可他们还会说西夏没有信用……」 愿赌服输的道理西夏也有,所以野利荣觉得这话没毛病。 他有些难为情的道:「那些都是……可够?」 沈安已经看到了不少带着异族风情的饰物,就知道这一下算是坑惨了西夏使团。 他的面色微黯,说道:「什么够不够的,做个样子给人看就行了,遵道,收了。」 折克行应声上前,随口道:「安北兄,可要查验吗?」 沈安怒道:「查什么查?某和使者乃是兄弟般的交情,做做样子罢了,再聒噪就收拾你。」 折克行缩缩脖子,心想安北兄啥时候和西夏人是兄弟了? 「沈某就此告辞了,贵使晚些可去枢密院寻我,咱们弄些好酒,也谈谈西北的风雪和豪迈。」 野利荣在里面待了许久,就是在搜刮自己一行人和使馆里的财物,最后搜刮来的东西不大够,所以有些忐忑。 谁知道沈安看都不看,竟然说只是做个样子而已。 这是真的交情啊! 否则沈安只需为难一下他,西夏的脸都丢尽了,回国后他也逃不过责罚。 他觉得自己上次对沈安的态度冷了些,就愧疚的道:「待诏,某……」 沈安的目光追随着装有玉佛的袋子,见折克行随手就丢在了牛车上,不禁心疼的抽搐了一下。 「啥?」 他满面笑容的道:「贵使想多了,朋友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看出来的,咱们的日子还长,慢慢来。」 实诚人啊! 野利荣不禁感动了,虽然只是瞬间,但沈安还是成功的给他留下了一个印象。 ——这个棒槌,换了老子的话,今日不把你逼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老子就不是野利荣。 沈安和野利荣惜惜而别,两人约定了下次见面一起喝酒,一起扯淡,然后沈安继续前行。 这人还要去哪里? 辽使发现沈安不是往回家的方向,就有些纳闷。 沈安先上了牛车,检查了那个玉佛。 玉佛通体温润,雕工细腻,神色栩栩如生。 这等玉佛…… 折克行策马靠过来,好奇的问道:「安北兄,您真和野利荣是兄弟吗?」 沈安把玉佛拿出来,喜道:「那个棒槌,这么好的玉雕竟然当做了大路货。这东西卖给那些权贵,少了五百贯老子就砸碎它。」 第197章 我真贱啊 折克行的脸一下就红了。 合着沈安是见到了这尊玉佛才说是兄弟的啊! 我真的是太嫩了,竟然看不透这些东西,怪不得安北兄说我以后会被人给卖了。 他看着把玉佛装回去,马上变成肃穆模样的沈安,觉得自己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而那些好事者跟在后面,等沈安站在大理使者的门外喊愿赌服输、欠债还钱时,不禁面面相觑。 「这位竟然赢了那么多使者?」 大理使者依旧是面如土色的出来了,然后拼凑了许多财物来抵债。 在这里,沈安却是冷着一张脸,令折克行仔细检查财物,最后又补了些才说够了。 一行人再次前行,折克行问道:「安北兄,大宋每年都会从大理买马呢!他们也经常求官家册封,可您为何对大理使者这般冷漠呢?」 从大宋开国以来,大理一直在寻求册封,可除去赵二册封过一次之外,其他帝王就再也没搭理过他们。 沈安看着前方的高丽使馆,说道:「大理有马,可大理也有麻烦。大理国内的各种势力在纠缠着,他们要册封,不过是想要个名头去镇压那些势力罢了。若是镇压失败,铁定会向大宋求援。你想想……到了那时候,大宋出兵还是不出兵?」 那地方就是个泥潭,前唐时叫做南诏,直接把前唐给陷了进去。 现在的大宋就这个小身板,要是陷进去的话,估摸着不用辽人和西夏人动手,直接就崩盘了。 折克行恍然大悟,然后拱手道:「安北兄高见,小弟受教了。」 他仔细琢磨着,终于琢磨出了味道,然后感动的看向沈安。 沈安微微点头,欣慰的道:「能悟出来就好。」 折克行的眼睛有些红,他低下头,任由泪水滑落,说道:「安北兄,您教我的是治国之术啊!」 以文人对武人的鄙夷和戒备,武人哪有机会学这些。 若是府州折家知道了这些,他的那些堂兄弟们铁定会羡慕的睡不着。 前方就是高丽使馆,折克行压下了心情,问道:「安北兄,那高丽人呢?」 沈安的面色微冷,说道:「墙头草罢了。墙头草不可怕,多了去。可当了墙头草还喜欢自作聪明,这就该打了。」 「见过待诏。」 金诚道面色惨白的出来了。 沈安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问道:「贵使,赌注何在?」 这个赌局就是金诚道引发的,所以沈安问的很是理直气壮。 金诚道一回来就在搜刮财物,可仔细一算,还差了些。 第283页 他低头道:「待诏,差……差了些。」 沈安冷笑道:「差了多少?」 金诚道抬头,见那些旁观者们都面带鄙夷之色,顿时一股羞耻感就袭上心头,他哀求道:「待诏,且等某去筹集一番可好?」 这一刻沈安想起了金诚道当时在辽国使馆进出时的嘚瑟。 他微笑道:「大宋和高丽多少年的交情了……」 「是啊是啊!」 金诚道以为有戏,就欢喜的道:「多谢待诏,多谢待诏。」 沈安的面色转冷,提高了嗓门,说道:「可你竟然想赖帐?」 马丹!沈某人的赌债是那么好赖的吗? 那些好事者就怒了,有人喊道:「高丽人赖帐了!」 「无耻啊!连西夏人都爽快的愿赌服输,他们竟然敢赖帐?」 「高丽人……他们可是墙头草来着。」 「不,是一女二嫁,一边跟辽人卿卿我我,一边向大宋俯首称臣,不要脸啊!」 汴梁人喜欢热闹。 特别是为人主持公道,这等事正是他们所喜闻乐见的。 想想,一个弱者被人给欺负了,大家一拥而上,那人还敢硬扛?再厉害也得跪了。 然后那种伸张正义的快感就会让人觉得心情愉悦。 日行一善,时间长了整个人的气质都会变。 什么戾气、负面气息都会渐渐消散,整个人变得平和而气定神闲。 此刻沈安在南御苑和使者打赌的事儿也传出来了,而且连这个赌局是金诚道提议的消息也跟着传到了这群旁观者的耳中。 然后群情激昂。 「不要脸!」 「滚回高丽去!」 「……」 百姓和文人官员不同,他们天生就带着一种帮亲不帮理的天赋,等见到同胞被欺负之后,那情绪更是高涨的不行。 金诚道没想到沈安会选择翻脸,他惶然道:「待诏,某知道辽使喜欢某……」 啥?喜欢男人? 沈安心中愕然,面上却不显,只是说道:「钱!」 哥只要钱,别扯什么谁喜欢谁的事。 但他还是多看了金诚道一眼,见这人面白无须,一脸谄媚之下,竟然有些…… 呕! 沈安板着脸道:「欠债还钱,贵使若是不方便,旁的也能抵债。」 金诚道纠结了一番,回身喊道:「把她们带出来。」 什么东西? 沈安叫人去检查了金诚道的财物,却差了两百余贯。 什么东西能值两百多贯? 当两个女人被引出来时,沈安不禁也呆滞了。 这两个女人看着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模样,走路间脚步盈盈。 沈安听到了咽口水的声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姚链那货。 「抬起头来。」 金诚道得意洋洋的吩咐道。 两个女人含羞带怯的抬起头来,沈安一看,差点跌落马下! 卧槽! 大饼脸?! 「好美啊!」 听着后面的赞美,沈安回头就是一巴掌。 审美观点异常的姚链被打的一头雾水,说道:「郎君,真是美啊!」 你的眼瞎了? 沈安被气笑了,问道:「二梅美不美?」 曾二梅单独进沈安的卧室待一宿,家里人都不会怀疑沈安染指了她。 可见有多丑。 沈安担心自己这话说重了些,刚想弥补一下,姚链的脸却红了。 「郎君……」 尼玛! 听到这个害羞的声音,沈安真想一脚踹死这厮。 「好好说话。」 姚链面色一整,说道:「郎君,二梅长得不错啊!」 我曰! 沈安无语捂头,觉得自己的审美观怕是有些脱离群众了。 这时左边有人高呼道:「这两个女人什么价钱?」 沈安听到这个喊声就更绝望了。 难道我真的是不识女人美? 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走了出来,他先对沈安拱手,说道:「见过待诏,小人想买这两个女人,不知可否?」 沈安的脸颊抽搐,看了那两个丑女一眼,说道:「你莫不是和金诚道有旧?」 这么丑的女人你也愿意买,不是铁打的交情老子都不信。 回头得让皇城司的人盯紧了这厮,看看他和高丽人勾结多久了。 男子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沈安有些熟悉,就像是…… 就像是王天德说自己能夜御三女时的表情。 有些猥琐和嘚瑟。 「待诏,高丽女人啊!哪怕丑一些,可晚上把灯一吹……那得意……」 我…… 这还是个喜欢异国风情的土豪啊! 吹灯论提早登场了。 于是土豪出手买下了两个女人,但还得要金诚道写下保证书,若是这两个女人无法入籍,那报歉得很,土豪说要用钱砸烂高丽使馆。 沈安对金诚道点点头,说道:「贵使算是了结了咱们之间的赌债,回头若是有兴趣,咱们再赌几把。」 金诚道站在那里,看着土豪带着两个高丽『美人』回去,眼泪不禁滑落下来。 「这是送给辽人换好处的……约好的啊!现在没了,都没了,怎么交代……」 「我真贱啊!怎么想着和沈安赌钱。」 第284页 辽使也想起了此事,就走了过来。 「人呢?」 他明知故问,金诚道低头道:「输了。」 啪! 一巴掌惊动了想走的围观者。 这是…… 「辽使打人了!」 「高丽使者被打了。」 「……」 …… 赵祯的心情真是极好,他坐在案几后,伸手拿了一个麻花,吭哧吭哧的在啃,越啃就觉得越香。 陈忠珩在边上咽口水,虽然在路上他偷吃了几个丸子,但麻花太硬了,却没来得及偷吃,所以很馋。 「官家,这里还有肉条呢!」 陈忠珩舔舔嘴唇,介绍道:「沈安说是用五花肉腌制,然后切条炸了,再裹一层糖,那味道……甜咸得趣,下酒的好菜啊!」 「油腻腻的,不爱吃。」 赵祯放下麻花,嫌弃的道。他拈起一条酥肉送进嘴里,然后就眨眨眼睛。 陈忠珩担心他不喜欢,就说道:「要不咱们还是吃丸子吧。」 赵祯干咳一声,说道:「我好像看到人在殿外探头探脑的,看看。」 陈忠珩赶紧出去,赵祯趁机抓了两条酥肉,几下吃了,然后不禁摇头嘆息。 这般美味的食物,沈家的厨子是咋想到的? 他正准备再来一条时,陈忠珩来了。 「官家,有人说……沈安在外面挑衅各国使者,如今各国使者都开始闹腾了起来,事情闹大了。」 赵祯拍拍手,眸色微冷,说道:「谁说的?」 「官家,事情闹大了。」 曾公亮穿着便服来的,可见是在外面得知了消息,然后急匆匆的来禀告。 这就是休假不忘公事的典型。 好臣子啊! 赵祯微微点头,觉得这样的臣子以后可以多观察。 曾公亮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升官后备役的名册,他忧心忡忡的道:「赌约就赌约,可沈安带了好些好事之徒前往,那辽使竟然殴打了高丽使者。官家,此事可是沈安引出来的,若是使者们因此闹腾,终究是个麻烦事!」 作为宰辅,曾公亮的判断没错。 外交无小事,俺们的使者在你大宋京城竟然被人羞辱,你得给个说法吧? 哪怕是在辽国境内,辽人也会维持着各国使者的体面待遇。 而作为对等,宋人你也得好生接待咱的使者吧? 可现在呢? 取消了优待不说,竟然引发了纷争,导致使者受辱…… 外交纠纷最是繁琐,赵祯不禁捂额道:「去,叫沈安来。」 那个少年啊! 才将给朕争脸,转眼竟然就惹出了祸事来,哎! 怎么就没有一点儿稳重呢? 曾公亮在边上也嘆息道:「官家,沈待诏做过了些,稍后御史台怕是要有一番动静了。」 这话说的没错,才过了没多久,奏疏就进来了。 「不看!」 赵祯知道这些都是弹劾沈安的,他微微摇头,面色沉凝。 这时候该是出主意解决问题,而不是先弹劾人。 秩序不对,人心就展露无疑。 ——不是公心! 曾公亮有些急切的道:「官家,臣昨日作了两首词,要不臣去吧,好歹把高丽使者给安抚一二。」 高丽人喜欢大宋的诗词,喜爱的无以复加。 以后的苏东坡在高丽就是全民偶像,可见一斑。 而曾公亮愿意用自己的诗词去缓和气氛,这是很稳重的表现。 好臣子啊! 赵祯微微点头,曾公亮急匆匆的往外走。 …… 第198章 喝多了的御史 「曾相公这是去哪?」 门外却来了沈安,他见曾公亮面色忧郁,就拱手问道。 曾公亮见他竟然还好意思问,就气笑了:「听闻高丽使者被羞辱,老夫现在去宽慰一二。」 老夫是去为你擦屁股的! 老曾不错。 但沈安却有些懵。 「这事儿……它和大宋没关系啊!」 「官家,外面有御史求见。」 沈安还没解释,就有人来禀告了最新消息。 得! 这些御史从开始就觉得沈卞之子肯定不是好东西,等沈安在汴梁施展手脚之后,就更招人恨了。 幸而有包拯坐镇御史台,沈安才没被弹劾淹没。 可哪怕是如此,在休假期间依旧有御史孜孜不倦的来了。 这得有多大的仇啊! 沈安觉得要挽回沈卞的名声很艰难,任重道远。 两人进了殿内,赵祯见沈安依旧是镇定自若,就有些恼怒。 你这个少年惹了祸事还不自知,看来是得要经常敲打啊! 「为何引发使者斗殴?」 「斗殴?」 沈安诧异的道:「官家,没啊!」 曾公亮在边上说道:「老夫正和家人逛街,就听到有人说你引发了使者斗殴,老夫连问了数人,都是这般说,这才急了。」 赵祯头痛的道:「安生的带着妹妹去逛街多好,那些赌债过了这几日再去要也无妨……」 「官家,臣冤啊!」 沈安一脸震惊,「臣只是要赌债,天经地义的,那辽使殴打高丽使者和臣没关系。」 这少年竟然还不肯认错! 第285页 赵祯有些怒了,陈忠珩是他的身边人,自然最先察觉了这个情绪,于是就冒死冲着沈安使个眼色。 ——你作死呢! 这一下真是够交情,可沈安却觉得自己真的是窦娥附体了。 「还敢狡辩!」 赵祯觉得这少年终究少了长辈管教,本来有个包拯,可包拯的精力有限,一边有政事,一边有自家嗷嗷待哺的幼子,所以顾不过来。 那朕今日就管教管教你! 赵祯一怒,就喝道:「殿外站着去!」 沈安却梗着脖子道:「官家,您得给个说法!」 赵祯气得身体打颤,曾公亮胆战心惊的道:「官家,保重身体啊!」 赵祯指着沈安道:「这人竟然有错不认,气煞我了!」 沈安哭丧着脸道:「官家,那辽使……他不是为了臣的缘故去殴打金诚道。」 赵祯喝道:「那是为何?」 沈安尴尬的看看左右,赵祯阴测测的道:「别想找藉口,今日你若是说不出个道理来,我就代替沈卞教训教训你这个小子!」 在成年之前,沈安都算是孤儿。 孤儿可怜,可大宋的孤儿不少,在世界大同之前,在仁慈泛滥之前,可怜依旧会长久存在下去。 沈安却很自在的活着,并不觉得有啥可怜的。 但这人吧…… 你觉得自己活得不错,旁人却会指指点点的。 ——这人每月的薪俸才这点?可怜啊!想去大宝剑都扣扣索索的。 ——这人的媳妇真丑,他真可怜! …… 一言以蔽之,这是一个指指点点的时代,也可以理解成为八卦的时代。 人活着觉得无趣了,就会对旁人指指点点,然后获取优越感。 赵祯现在就产生了些优越感。 可沈安却不买帐。 他在想沈卞多半是嗝屁了,你要代替他来教训我? 我好不容易自由了,还得多一个人管着,这得多憋屈啊! 怀揣着一个自由灵魂的沈安怒了。 于是他就认真的说道:「官家,辽使喜欢高丽使者……」 啥? 呯! 侧面传来一个声音,沈安闻声看去,却是一个内侍笑的丢掉了手中的拂尘。 陈忠珩瞪了他一眼,然后干咳道:「沈待诏,官家面前,不可造次。」 赵祯指着沈安喝道:「拿下,推出去站着!站两个时辰!」 这太过分了啊! 你竟然敢当着朕撒谎? 「慢!」 沈安退后一步,先举起手,免得某位躲在暗中的高手误会,然后才悲愤的道:「官家,这是金诚道亲口给臣说的。」 呃…… 赵祯尴尬了。 因为这事儿太好分辨了,若是真的,金诚道必定不敢抱屈。 「官家!」 一个内侍出现在殿外,陈忠珩出去问话,稍后回来,一脸的震惊。 「官家……」 他夹夹双腿,觉得痔瘘好像又犯病了,难受。 「那金诚道……脸肿的厉害,可却连郎中都没叫,闭门不出。」 这…… 真有这回事? 若是受了委屈,金诚道就该大张旗鼓的闹起来,然后赵祯也不得不为他出头,惩治犯错的沈安。 赵祯看向了沈安。 曾公亮也看向了沈安。 辽使竟然喜欢金诚道? 这个断袖之癖……他们俩之间是真的? 赵祯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狐疑的道:「那金诚道为何要和你说这个。」 曾公亮也被沈安给弄怕了,气愤的道:「对,家丑不可外扬,金诚道为何要给你说这个?」 咱能别鹦鹉学舌吗? 沈安看了他一眼,大义凛然的道:「金诚道还不起赌债,就想用这个消息来当钱,可臣却不是那等见钱眼开的人,于是就当场斥责了他,让他好好的改造自己的思想,要从灵魂深处去深挖自己的丑恶……」 他在边上说的兴高采烈的,可赵祯和曾公亮却懵了。 金诚道竟然这般不堪? 「官家,臣……臣冒失了。」 曾公亮本是好心,可没想到这里面还有个蹊跷,于是就觉得有些难堪。 赵祯还在懵逼之中。 他摆摆手,沈安如蒙大赦,赶紧一熘烟跑了。 等赵祯清醒过来时,见沈安跑了,就问了陈忠珩。 「官家,您摆手了。」 陈忠珩在偷笑。 赵祯气得拍着大腿道:「我是想到了那些龌龊,才摆了摆手。」 他想到了两个使者的亲密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噁心,于是就下意识的摆摆手,谁知道沈安竟然藉机跑路了。 「那个少年!」 赵祯不禁就笑了。 曾公亮突然一拍脑门,说道:「官家,宫门外有御史,怕是……」 以沈安的尿性说不定会骂人啊! 赵祯一想也对,就说道:「那少年却忍不得委屈,曾卿赶紧去看看。」 沈安一路出宫,等到了宫门外时,就见一个便衣男子站在那里,好像有些眼熟。 这是……御史? 沈安的记忆力不错,想起来了。 这些疯狗又要咬人了啊! 沈安这时候依旧不觉得这人是来弹劾自己的,所以他嘚瑟的哼着小曲出宫。 第286页 赢了那么多钱,只可惜那两个高丽女人太丑了,否则还能收两个高丽婢女。 一个晚上暖被子,一个白天捶腿,那日子…… 「沈安!」 那御史一直在盯着沈安,就在他走出宫门的瞬间,御史戟指着他,喝道:「你这奸贼,从你进了朝中以来,多番变故。今日更是引来使者斗殴。史册斑斑,遗臭万年……」 这货……疯了? 沈安止步,皱眉看着御史,说道:「这才初三,你这是喝多了?」 「放屁!」 御史步步紧逼,一张嘴就是一股子酒气袭来。 他伸着手指头指着沈安,骂道:「你这个祸国的妖孽,今日某就要让你现出原形……」 他猛地扑了过来,这是御史们的习惯,天大地大,哥最大。 哥连官家都说得,你一个小官算个屁啊! 可他却找错了人,看错了人。 就在他冲到沈安的身前时,沈安噼手就是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竟然直接扇倒了御史,就在他倒地哀嚎时,沈安看着自己的手,说道:「这是自然反应。」 他一低头,就看到地上有两颗带血的大牙,不禁就觉得下手重了些。 他回过身,对两个目瞪口呆的侍卫说道:「沈某是个和气的人,只是这几日吃多了好东西,长力气了。官家若是问起,还请解释一二。」 曾公亮来了,看着沈安上马远去,再看看那个蹲地上找牙齿的御史,不禁苦笑道:「怎么就那么急躁呢?」 他问了侍卫,然后回去禀告。 「那御史不但辱骂,还扑了上来,说是凶神恶煞的。」 「沈安呢?」赵祯的眼皮子跳动了一下,觉得事情大抵不会和自己想的一样。 曾公亮说道:「打掉了御史的两颗大牙。」 赵祯的面色淡然,不见喜怒,问道:「你怎么看?」 这是一种试探,看看这个臣子的立场如何。 这是属于帝王心术的一种。 曾公亮苦笑道:「那御史喝酒本就不该来,还主动挑衅沈安,臣觉着这是……」 他偷瞥了赵祯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就说道:「臣觉着这是活该。」 换了他也得下意识的先下手为强,否则被打了咋办? 赵祯微微点头,说道:「如此……去吧。」 等曾公亮走了之后,赵祯坐在那里,显得格外的孤独。 陈忠珩觉得有些冷清,正准备建议赵祯回后宫,哪怕找个嫔妃聊天也好。 「那御史……」 赵祯却突然抬头,思量了一下,吩咐道:「若是急公好义也就罢了,可朕却知道此等人是急于抢功,龌龊!」 那个御史完蛋了。 陈忠珩心中没有一丝怜悯,有的只是幸灾乐祸。 赵祯起身道:「告诉包拯,这等人就不该在御史台。」 第199章 沈待诏是个正直的人 长假很好,果果最喜欢这样的日子,整天就能缠着哥哥陪自己玩耍。 「嘘!」 大树的后面,沈安和果果蹲在一起,看着前方一个被支起的簸箕。果果伸出细细的手指头竖在唇上,一脸紧张兮兮的模样。 簸箕下面有些粟米,两只鸟儿正在踱步进去。 沈安手中拉着线,目不转睛的在盯着。 当两只鸟儿走进去时,他轻轻一拉。 簸箕落地,开始震荡颠簸着。 两只鸟儿焦急的鸣叫挣扎着,周都督飞快的沖了过去,一手揭开簸箕,一手进去,少顷就把两只鸟抓了出来。 「我的!我的!」 果果对动物的喜爱全家都知道,周都督吸吸鼻涕,然后拿出干草编的鸟笼把鸟儿装进去,递给了果果。 「好孩子。」 沈安夸赞了他一句,边上的陈大娘欢喜的道:「都督这孩子亏了郎君,好歹还能写几个字。以后等小郎君出来了,让都督给他赶车。」 这是不准备把自己当做是『合同工』了,而是准备终生制。 这就是哥的魅力啊! 小恩小惠你只能收买一时,却无法长久。 沈家的人口简单,事情不多,于是沈安就编写了简单的教材,让庄老实教授这些下人。 这样做的效果非常好,至少比上次他和舍慧谈论炼丹后的效果好。 装真人能哄人,但却是蒙昧的。 教人学识却是开启民智,会收穫长久的感激和忠诚。 果果和两只鸟儿在说话,童言稚语的很是可爱。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枢密院里,沈安基本上很少出现了。 按照宋庠的说法,你再来搅合,老夫这枢密使就让你做。 「待诏,这春光明媚让人心情愉悦,可下官在见到待诏之后,只觉得这眼前一亮……用什么词……什么词……对了,芝兰玉树,待诏卓尔不群,长身玉立……」 唐仁一连串阿谀之词说出来,沈安微微摇头,问道:「可是有事?」 唐仁笑道:「待诏虽然没去枢密院,可四房的官吏却小心谨慎,无人敢造次,这便是……人的名,树的影,待诏高明。」 刺头曹云被沈安给打了下去,各国使者被沈安一个赌局就弄破产了,辽国使者更是在新年连输了两场,堪称是颜面扫地。 第287页 此时的沈安却是风头太盛,就算是宋庠不放话出来,他也会蛰伏一阵子。 唐仁看看左右,一脸的神秘,说道:「待诏,宫中的那两位……怕是快了。」 …… 春暖花开的时节,汴梁的气氛也正如这天气一般的让人欢喜。 沈安依旧在家里蹲着,每日练武,教授折克行和赵仲鍼,然后就是陪妹妹玩耍。 这样的日子很无趣,以至于枢密院有人说沈安怕是要颓废了。 一个精力充沛的少年,不出门做事,整日就在家里待着,有几人能做到? 枢密院四房渐渐稳定,可副承旨不来,他们的头顶上好像就少了东西。 没人管咱们了? 于是四房就有些松懈了,宋庠有些反悔,就叫人去召唤沈安回来。 「我不会回枢密院。」沈安很是平静的拒绝道。 杜子陵的姿态很平和,仿佛是大彻大悟了一般,问道:「官家的任命还未取消,你为何不去?」 最近他的日子不好过,据说有御史在盯着他,说他使人去散播沈安冒功的谣言。 这是秋后算帐,更是一个危机,而源头就是沈安。 他当时暗示王谦去传播关于沈安的流言,但却没有冒功领赏的内容。王谦的自作主张让他陷入了被动之中。 所以他必须要自救。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和沈安冰释前嫌。 所以他来了,姿态还很低。 可沈安却没有动容,「此事我已经和官家说过了,近期不会回去。」 枢密院被他祸害的够呛,连宋庠都跳脚了。 按照赵祯的说法,你且消停些,在家好好的带妹妹。 至于杜子陵…… 那关我啥事? 杜子陵苦笑道:「你若是想拿某来一举成名,那还不够,至少得是高官才行。」 当官出名最好的方式就是干掉高官,比如说那些御史,他们为啥喜欢弹劾高官?一是算功绩,二是能名声大噪。 杜子陵的意思是说,你沈安要想干掉我来成名,可我的官位却不够高,有本事你就冲着宰辅去。 杜子陵失望而去,御史们就像是鳄鱼般的发动了攻击。 他顿时就身处风雨之中。 沈安在看戏,他觉得杜子陵要完蛋了。 天气那么好,家里人却没心思看什么戏,就眼巴巴的看着沈安。 于是就在明媚的春光中,沈家上下集体出游。 赵仲鍼也跟来了,和折克行两人在一路打闹。 沈安骑马带着妹妹看景色,小小的女娃一路嚷着,欢喜的这里看看,那里望望,惹人疼爱。 一行人去了金明池踏春,还在池水边上吃了一顿午餐,这才兴尽而归。 果果开始打瞌睡了。 沈安一手拿着马缰,一手搂着她,一行人缓缓归去。 赵仲鍼也有些疲惫,他靠近说道:「安北兄,宫中的说是要生了。」 「关你何事?」 沈安的话让赵仲鍼有些赧然,「我爹爹又在不安了。」 赵宗实从骨子里是不愿意进宫的,皇宫对于赵允良和赵宗绛来说是梦寐以求的仙境,可对于赵宗实来说却是地狱。 可除非是命运的齿轮跳动,否则他依旧会再次被接进宫中。 这人的心理素质怎么就那么差呢? 沈安觉得这是作出来的。 要是他出生在一个普通人家,整日就只顾着求生存,哪里还会有这些烦恼。吃都吃不饱饭,你哪有时间去得忧郁症? 「这都是富贵病啊!」 沈安摇头嘆息,前方却被一群人给堵住了。 「苍天啊!这是我刘家的祖业,竟然被人给卖了,苍天不公,奴要告,要告状……」 沈安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就看到了现场。 宅院的前面,一个妇人瘫坐在那里嚎哭着。 大门是打开的,一个下人冷冰冰的道:「你这妇人好没道理,那刘保衡经营酒坊不善,亏欠了三司百万余钱,这房子是他自己拿出来关扑发卖。我家阿郎买了下来,刘保衡才能还了欠债,你告谁去?」 汴梁的酒坊会拍卖给私人经营,这位刘保衡看来是经营不善破产了,甚至还把自家的宅院拿出来卖了还债。 这年头私人的债务好赖,官府的债务……那可是要拉牛拆屋的。 几个衙役来了,眼睛一瞪,喝道:「老乞婆,这里是张相公的地方,滚!」 张相公? 沈安微微皱眉,朝中没有姓张的宰辅吧? 「滚出去!」 两个衙役拖着老妇出来,老妇哭嚎道:「这不是刘保衡的宅子,官差大哥,这是我刘家的宅子……」 两个衙役拖着她出来,然后往前一丢,拍拍手道:「下次再来,就发配到沙门岛去!」 老妇喊道:「这是我家的产业……相公也不能枉法!」 两个衙役没想到她还敢说话,就目露凶光的道:「再啰嗦,信不信把你一家子都弄死。」 官家是英明仁慈的,宰辅大抵是顾全大局的,官员大部分时间是尽职的…… 可他们不接地气。 而接地气的正是这群小吏。 在百姓的眼中,他们比泼皮还可怕,和虎狼并列。 老妇不敢说了,只是瘫坐着嚎哭。 边上一阵唏嘘,百姓们也准备散去。 第288页 站在大门口的下人冷冷的道:「这是新宅子,要哭丧就滚远些,不然……」 呜…… 一个瓷瓶骤然而至,那下人只觉得眼角来了个黑点,然后额头一痛,就惨叫了一声。 众人愕然看去,就看到了沈安等人。 沈安的手中拿着一块玉佩,他皱眉道:「谁扔的?」 赵仲鍼和折克行在他的身后低声争执了一下,折克行讪讪的道:「是小弟扔的。」 沈安把玉佩收了起来,看着几个气势汹汹走来的衙役问道:「为何不带去开封府?」 老妇说有冤屈,那就该去开封府伸冤,而不是粗暴的把她扔在这里。 一个衙役斜睨着沈安道:「别给自己惹祸,赶紧走!」 沈安突然一皱眉,恍然大悟道:「是他?」 衙役们竟然违背规矩办事,那必然是有驱动力在里面。 加上那个下人的嘚瑟,让沈安一下就想起了一个人。 那衙役见他没说话,就以为他怕了,于是就得意的道:「赶紧走!」 沈安心中有了数,就说道:「遵道,把老人家扶起来,送到车上去。」 「是。」 折克行利落的跳下马来,过去扶老妇人。 那下人捂着流血的额头喊道:「拿下凶手!」 几个衙役也怒了,心想叫你走不走,这是要挑衅我们还是怎地?于是他们逼向了沈安。 老妇人也害怕的道:「是要杀老身吗?老身不敢了,不告了……」 那些百姓也在起闹,沈安微微颔首,说道:「某待诏沈安,这位妈妈安心,此事沈某管定了。」 ——妈妈是此时对非亲属年长女性的称呼! 「是沈待诏!」 「妈妈放心,是沈待诏!」 「沈待诏可是个正直的人,安心跟着去,他能见到官家呢!」 「对,到时候沈待诏去和官家说一声,为你伸冤。」 一阵喧譁后,那老妇人欢喜的跟着折克行来了。 那个下人却喊道:「他动手打伤了某,拿下他!」 沈安一旦带走了老妇人,这事儿就闹大了。 以沈安连外国使者都敢得罪的莽撞性子,怕是要直接捅出去。 所以怎么办? 拿下他! 那几个衙役有些犹豫不决。 能攀附上权贵固然好,可对于他们这些小虾米来说,沈安凶名在外,招惹上了没好果子吃,容易成为炮灰。 第200章 吃了民脂民膏,就得做人事 几个衙役缩了,沈安看了宅子一眼,然后带着人回家。 那下人喊道:「沈待诏,须知做事不可太过了。」 沈安摸摸怀里,下人被吓了一跳,正准备躲进宅院里时,一串铜钱被扔了过来。 「这是给你养伤的。」 沈安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那下人看看地上的钱,返身冲着宅子里喊道:「快去给阿郎报信」 沈安才过御街,一骑就追了上来。 折克行从车里摸出弓箭,盯住了来人。 来人喊道:「沈待诏留步!」 「止步!」 折克行弯弓搭箭,喝止了来人。 来人有些忌惮的看了折克行一眼,下马走了过来。 「见过沈待诏。」 沈安没下马,抱着果果微微颔首。 来人看看左右,沈安摇摇头。 别想玩什么请摒弃左右的戏码。 在把各国使者的裤子都赢了之后,沈安就担心那些人会铤而走险,所以最近很是小心翼翼。 男子无奈,就微微抬头看着沈安,说道:「沈待诏,我家阿郎对你颇有好感,说你少年俊彦,此后定然会一飞沖天……但是,树敌太多不是好事。」 沈安也有些瞌睡来了,他淡淡的道:「张相谬赞了,沈某不想什么一飞沖天,只是见不惯那些捧臭脚的,更见不惯刁奴欺人……」 来人失笑道:「待诏也是官人,何必……」 大家都是官,都是俯瞰百姓的官员,你说这个……有意思吗? 「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此事沈某管定了。」 来人的面色终于变了,他冷冷的道:「沈待诏确定是要和我家主人作对吗?」 你给我一个原因,我回去交差,至于我家主人会怎么收拾你,你且等着就是了。 沈安点头道:「我见过百姓的艰辛。我如今每日不去上衙,游手好闲的就能有俸禄。可我知道这些俸禄都是民脂民膏。告诉你家主人,吃了民脂民膏,就得办人事!」 来人冷笑着道:「如此小人就去回禀我家主人,沈待诏高风亮节,想来我家主人……你想作甚?」 沈安指指这人,折克行就狞笑着来了。 「聒噪!」 来人上马就跑,赵仲鍼这才问道:「安北兄,他的主人是谁?」 果果动弹了一下,沈安把披风给她包裹紧了些,然后轻声道:「张方平……」 三司使也算是宰辅,号称计相。 …… 张方平的性子不错,执掌三司使以来也算是称职。 关键是三司使再上去就是真正的宰辅了,只要踏上那一步,人生巅峰就在眼前。 「……今年的支出怕是会有些超……主要是养兵的耗费最大。张相,大宋的兵太多了,若是清理淘汰一番,这支出也能勉强维持……」 第289页 王安石接手新职务后,很是调研了一番,然后来找张方平提建议。 张方平抚须微笑道:「介甫做事踏实,一点就通,好啊!来日老夫也得避你一头地,为大宋迎一大才。」 王安石谦逊了一下,却失礼的在盯着他。 老王不喜欢听这些好话,他要的是答案。 张方平沉吟了一下,说道:「此事不可急切,要一步步的来。」 这是託词,王安石心中失望,想想自己写好的万言书,竟然不想递上去了。 下面的宰辅们都是这鸟样,我递上去谁管? 他起身告退,出去就碰到了一个男子。 男子对他笑了笑,然后进了值房。 「阿郎,那沈安软硬不吃,说是管定了。」 「是吗?」 张方平说道:「那房子本不该买,不过……事已至此,却不能退,否则那些御史就会发疯。」 他真的是后悔了。 我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竟然想着去占便宜呢? 可后悔无济于事,现在他要是软的话,那些御史就会蜂拥而至,把他撕咬成碎片。 不过事情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方法,比如说现在出现的沈安…… 男子急道:「阿郎,那沈安使人打伤了咱们家看宅子的人。」 在许多时候,能决定一件事走向的其实不是大佬,而是许许多多的小人物。 张方平的眉间多了怒色,他淡淡的道:「果真?」 男子摸着额头道:「血淋淋的,好多人都看到了。」 张方平点点头,说道:「有事说事,动手打人……这是蔑视老夫,好!」 呯! 茶杯落地,化为齑粉。 随后一份奏疏就进了宫中。 「官家,张相弹劾沈安……」 陈忠珩拿着奏疏,觉得有些烫手。 赵祯正在接受『按摩』,所以才暂时给他看奏疏的权利。 一个体型彪悍的宫女正在给他按摩肩膀,看那表情,分明很是酸爽。 可这酸爽却被这个消息给变成了纠结。 赵祯摆摆手,宫女退下。 「那少年又惹事了?」 好容易消停了几个月,赵祯还以为沈安终于是改邪归正了。 没想到他不惹事则已,一惹就是宰辅。 陈忠珩点点头,说道:「张相买了个宅子,沈安路过时打了他家看守宅子的下人。」 哎! 赵祯问道:「可重吗?」 陈忠珩笑道:「还好,只是流了些血,人没事。」 赵祯淡淡的道:「买了个宅子……有趣。」 面对陈忠珩带着些许担忧的目光,赵祯起身道:「看着吧。」 皇帝并不是个简单的职业,许多时候他并不能追求简单的正义,那不是皇帝,而是木偶。 而且轻易表态更是大忌。 陈忠珩心中有些失望,赶紧服侍着赵祯回了后宫。 那两个女人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按照赵祯自己的判断,也就是一个月内的事。 曹皇后并未避嫌,而是每日都会过来看看两个孕妇。 「圣人,若是她们出了岔子,会说是您弄的……」 任守忠重新赢回了曹皇后的信任,很是卖力。 曹皇后摇摇头,她有着自己的骄傲,而官家也知道她的骄傲,所以无需避嫌。 「见过官家。」 赵祯来了,看了两个孕妇之后,他和曹皇后站在室外,任凭春风吹拂着。 「张方平弹劾沈安跋扈。」 这是试探吗? 曹皇后淡淡的道:「张方平一路为官不易,想来不会轻易弹劾人。」 赵祯点点头,淡淡的道:「此事……有趣,我想看看……」 他想起了那两个未出世的孩子,眼中渐渐多了冷色。 …… 沈安殴打了张方平的下人? 他得罪了韩琦,得罪了宋庠和杜子陵,这才安生了几个月,竟然又把张方平给得罪了? 作死啊这是! 韩琦冷笑道:「张方平为人执拗,这次沈安可跑不了。」 坐在他对面的是宋庠,宋庠嘆道:「枢密院被他弄的乌烟瘴气的,杜子陵差点被拿下了。」 不过杜子陵现在却很感激沈安。 御史们本是在追杀他,可最新的消息一来,那些御史就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野狼,成群结队的就沖向了沈安。 「沈安……好人啊!」 他的心腹纳闷的道:「都承旨,那沈安可是罪魁祸首。」 您这把仇人当做是恩人,这不妥吧? 杜子陵却摇头道:「早上某才去找他说话,说他想一鸣惊人,那就去动宰辅,某的职位不高,就算是被拿下了也只是死水微澜罢了。没想到……这才半天啊!」 杜子陵真是感激不尽,觉得沈安不但是个好人,而且还耿直。 哥说弄宰辅就弄宰辅,咋滴?说话算数不? 这样的愣头青,能活几年? 杜子陵欢喜之余,觉得沈安扛不住几年就得玩完。 「副承旨,沈安这次怕是过不去了。」 杜子陵点点头,说道:「这样……你去一趟沈家,就说但凡有需要帮助的,只管说话。」 我杜子陵可不是那等落井下石之辈! 这一刻他觉得胸中的憋闷一散而空,整个人好似高了一截。 第290页 可沈安却不需要他的帮助,一回到家果果就精神百倍的带着花花到处跑,让沈安也不得安宁。 他在写奏疏,窗外是果果在叫嚷,还有花花不时叫唤几声。 这是一个惬意的午后,那个老妇人在陈大娘和曾二梅的劝慰下说了许多事,这些都是沈安的炮弹。 本来事情不大,可张方平却反常的主动上了奏疏弹劾他,这事儿就失去了控制。 你嘚瑟个毛线,等哥去弄你。 「……安北兄……我错了。」 赵仲鍼磨磨蹭蹭的进来,最后却是认错。 沈安把笔搁在笔架上,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砸的?若是遵道砸的,那人最少得去半条命,而不是还能中气十足的叫嚷。」 普通人挨折克行一瓷瓶,少说得当场晕倒,严重的估摸着就熬不过去了。 赵仲鍼低头道:「小弟错了。」 沈安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忽悠了折克行出来『顶罪』,但却有些忧郁。 这娃有些腹黑啊! 要是他成了太子,成了皇帝,这腹黑的性子,这大宋会变成什么样? 「开头小弟以为只是小事,所以……可现在张方平弹劾了,小弟却不能装傻,此事小弟已经请爹爹写了奏疏递上去……」 「一人做事一人当?」 沈安起身道:「不错,至少还有担当。你若是一味的腹黑,缺了担当,我这里却是容不得。」 赵仲鍼的眼睛都红了,说道:「此事是小弟惹下来的……」 沈安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你以为我当时拿出玉佩是准备做什么的?」 当时赵仲鍼晚一步的话,沈安的玉佩就会飞过去。 赵仲鍼愕然抬头,然后不禁就笑了。 「还笑!」 沈安作势要抽他,见他不躲,心中就微暖,说道:「此事并不简单。张方平是借势,这一次他的背后会站着许多人……」 赵仲鍼茫然不解。 沈安本不想解释,最后还是说了:「宫中那两个要生产了,若是生了皇子一切皆休,若是生了皇女……仲鍼……」 赵仲鍼身体一震,骇然道:「竟然是这般未雨绸缪吗?」 还没确定是男是女就开始了未雨绸缪,这就是宰辅的城府吗? 沈安说道:「若是皇女,那我就刺眼了……」 若是那两个嫔妃都生了皇女,赵宗实就会重新变成太子的热门人选,而赵仲鍼更是潜力股。 可大家却愕然发现,卧槽!那沈安竟然早就和赵仲鍼穿一条裤子了。 这个咋办? 先把沈安弄了再说其它,于是群情激昂,然后别的都成了小事。比如说杜子陵,他现在就成功脱离了风暴中心。 而张方平更是可以藉此脱身。 宰辅就没一个简单的啊! 第201章 这厮又要搅合了 消息很快就散开了,而那个宅子竟然是三司拍卖的消息也传出去了。 作为三司使,你张方平竟然近水楼台,利用职权之便买了那个宅子? 这事儿违反了规矩,要弹劾。 可大家却惊讶的发现,御史们的火力都集中在了沈安的身上。 ——打人! 这就是唯一的弹劾理由,但多了个『屡次打人』 那些御史把沈安打过的人统计了一下,然后惊讶的发现这厮竟然是个惯犯。 没说的,弹他! 御医已经开始常驻宫中,待产的气氛越发的浓厚了。 就在这个当口,应许多御史之请,宫中来人召唤沈安进宫。 「郎君。」 庄老实多多少少知道些沈安现在的处境,所以担忧的道:「他们就不能等生出来再说吗?」 等宫中那两个大肚婆生产的结果出来了再动手不行吗?如果生出来的是皇子呢?那大家都可以洗洗睡了,或是勾肩搭背、和和气气的去喝酒逛青楼。 沈安在喝茶,外面是等候的内侍。 他笑道:「等生出来再动手的话,那就显得……赤果果了一些。和扁鹊给蔡桓公看病一样,正所谓上医治未病,重臣们出手自然不同凡俗。」 真等那时候再出手,就显得太利益化了些,有些不自在。 而越是位高权重的官员,他就越看重面子,能保住面子最好不过了。 沈安放下茶杯走了出去,外面的果果蹦跳着过来,仰头道:「哥哥要上朝吗?」 沈安摸摸她的头顶,说道:「嗯。」 果果贊道:「哥哥要去抓鬼!」 那个内侍的脸上全是黑线。 那是皇宫,不是鬼窟。 沈安却不管他,对果果说道:「在家乖乖的,回头哥哥给你讲故事。」 他的故事已经要枯竭了,所以连抓鬼的故事都编造了出来。因为他编造的比较儿童化,果果就认为鬼很可爱。 庄老实说道:「郎君,一切小心。」 沈安笑道:「怕什么?我背着果果从雄州一路走来。这一路艰难,可我也走过来了。如今这个不算是什么,家里准备午饭就是了。」 一路进了宫中,当走进大殿内时,沈安看到了不少人。 「臣弹劾沈安跋扈,屡教不改……」 「臣弹劾沈安……」 「……」 弹劾的声音就几乎没断过,沈安站在那里,看到了肖青嘴角的微笑。 第291页 那是得意的微笑。 他看到了宰辅们,韩琦的面色冷淡,张方平的面色如常。 富弼的眉头微微皱起,显然不大喜欢这个气氛。 曾公亮在嘆息。 沈安在微笑着。 他冲着赵祯躬身,表示自己有话要说。 弹劾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臣就是一个异类,直挺挺的闯进了官场里,然后横冲直撞,看似从不懂的妥协。 沈卞的儿子这个标籤一旦戴上,臣就再无其它路可走。 臣喊出了『汉儿当有大丈夫,大宋当有大丈夫』。 这不是空喊,而是诺言。不管是弄出了弓弩还是和外国使者交涉,臣都是用行动在践行着自己的诺言。」 赵祯面色淡然,微微点头。 沈安的功劳不容抹杀,所以这些天御史的弹劾在他这里都成了摆设。 沈安看着张方平,问道:「此事张相不觉得羞耻吗?」 这是包拯弹劾张方平的话。 在这次倒沈大潮中,年迈的包拯就像是一块坚硬的礁石,哪怕被潮水不断拍打着,却始终不肯退后半步。 你张方平没有廉耻! 这就是包拯弹劾的原话。 任由一位老人为自己出头不是沈安的性格,所以他来了。 「敢问张相,那宅子乃是三司拍卖,你身为三司使却去买了下来,这是哪家的规矩?」 沈安笑着问道。 这堪称是利用职务之便占便宜的典型。 张方平面色微红,出班说道:「陛下,臣的家人一直想买房,只是囊中羞涩,直至此次见到发卖的那个宅子才一千余贯,就瞒着臣去买了下来,臣……有罪!」 好! 看着躬身的张方平,沈安仿佛听到了无数声叫好。 陛下啊!汴梁的房子真贵,臣买不起,家人见到了有便宜的宅子买,忍不住就下手了,臣……这是无心之过啊! 这话能引发共鸣,至少在场的都会发出『汴梁的宅子真特么贵』的感慨。 而你赵祯作为皇帝,治下连宰辅都买不起房子,这个待遇说不过去了吧? 你这个皇帝当的不好啊! 张方平用弹劾沈安来死中求活,就是想利用大家同仇敌忾的心理,保住自己的官位。 这个和当初恋栈不去的文彦博何其相像。 赵祯嘆道:「朕却是亏待了诸卿。」 群臣的面上多了暖色,觉得这个皇帝真是够意思。 「陛下,臣有些问题弄不懂,想请诸位相公赐教。」 就在这个君臣其乐融融的时候,沈安说道:「据臣所知,相公们的俸禄就有三种,钱、衣赐、禄粟……每年节日和相公们的生辰还有大笔赏赐……郊祀时原先一人赏赐银帛四千匹,后来好歹减了三千……陛下,臣不大识数,这么一年下来,总计有多少……」 宰辅们的脸瞬间就红了。 可还没完,沈安继续说道:「每位宰辅还得配发雄武军的军士三十人,以供杂役……每逢大礼,宰辅必加官衔……这待遇……陛下,臣只想问问,何时轮到臣做宰辅?」 他眼巴巴的看着赵祯,可赵祯却板着脸道:「胡说!」 按理官家都呵斥沈安了,宰辅们该乐呵了吧? 没有。 人人低头。 算术再不好的人也能算出宰辅们的年收入,如果节省些的话,一年就能买宅子了。 可有的人为何买不起呢? 花销大了呗!而且这点钱能买到的宅子离皇城太远了,不方便上下朝。 但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主因是宰辅的任期不长,大伙儿租房子住才是王道,免得被赶下台后还得要花钱去维护自家的宅子。 张方平词穷了,沈安却步步紧逼道:「敢问张相公,那宅子您买的心安理得吗?」 张方平尴尬的道:「陛下,臣的家人犯错,臣责无旁贷,请陛下责罚。」 老夫不和你啰嗦,还是陛下最好啊! 这一刻赵祯的仁慈在闪烁着光辉。 「此事……」 赵祯的目光转动,看了群臣一眼,然后淡淡的道:「此事算是无心之失……」 他不想多说,免得会忍不住骂人。 正如包拯所说的,这等行径堪称是不要脸! 可他能怎么办? 群臣大抵都是支持张方平的,否则现在早就有人出来弹劾了。 而原因呢? 赵祯看着沈安,心中的怒火却愈发的高涨了。 在这些臣子的眼中,此刻张方平破坏规则是小事,而弄沈安是大事。 都在想着朕生皇女,而在此之前先把沈安弄下去再说。若是真的生了皇女,赵宗实和赵仲鍼的身边马上会多出一群『世交好友』来。 这就是人性! 他知道,所以才觉得悲哀。 哎! 朕这般的仁厚,为何就没人多些宽容呢? 他有些悲伤,目光所及,群臣纷纷低头。 他看到了沈安。 这个少年还算是不错,至少知道廉耻。 朕在呢!他们动不了你! 这一刻赵祯的心偏向了沈安,目光转冷。 一群御史站在那里,官家冷冷的看过来,看的他们心中发冷。 官家这是怎么了? 不过官家不关咱们的事,盯住沈安再说。 第292页 张方平觉得浑身一松,然后感激的冲着赵祯躬身。 逃过一劫啊! 回家就赶紧叫人把那宅子给退回去,买个逑,要买就多花些钱去别处买。 这宅子大抵就相当于是罚没物,而且还是他张方平罚没的。 可他张方平竟然关起门来把罚没物给低价买了。 这个……名声呢! 张方平只希望大家看在自己把沈安顶出来的份上,以后手下留情。 接下来你们就围殴沈安吧,哥看戏。 正准备进入看戏模式的张方平看到沈安又出来了,就发自内心深处的呼出一口气,恍如大病初癒后的那种轻松和惬意。 御史们开始进入斗狗模式,宰辅们在旁观。 沈安就在此刻走了出来。 沈安冲着张方平在微笑。 哥们,你以为我沈安就这点准备? 你以为自己就能逃过一劫了? 赵祯又嗅到了那股子熟悉的味道。 这厮要搅合了。 要出事了! 但他却没有恼怒,而是好整以暇的眯眼看着。 都当朕是好心肠。好心肠没错,可欺负老实人就是错,大错特错。 「陛下。」 沈安说道:「那宅子怕是有些问题。」 张方平心中嘆息,说道:「宅子臣会让家人退了……」 买错了退回去完事,你还想咋滴? 什么叫做有问题? 退回去谁爱买谁买,和我张方平没关系。 他很是笃定,因为官家都说了是无心之失,你还想来找老夫的茬,凭什么? 他突然恍然大悟,看了御史们一眼,心想你沈安这是想借着攻击老夫来避过御史们的声讨啊! 可这招老夫才将用过了,你使出来却无用。 然后沈安就笑了,看着很是纯良。 「张相,您怕是不知道那房子的来历吧?」 张方平愕然道:「什么来历?那不是刘保衡的吗?」 你别胡搅蛮缠了行不? 看看那些御史吧,都在虎视眈眈的盯着你,就等着开战呢! 可沈安却笑道:「张相,那宅子是刘家的,可刘保衡却不是刘家子……」 啥? 这次连赵祯都懵了。 合着你张方平买了别人的房产,主人却不知道…… 你这做的什么糊涂官…… 张方平怒道:「你这是信口雌黄!」 沈安笑道:「雌黄会变成雄黄,这话谁说的?好像是炼丹的说的吧。」 他的面色渐渐转冷,说道:「陛下,被丢出来的老妇人乃是刘氏的长辈,她说那刘保衡压根就不是刘氏子,不过是泼皮罢了!」 啥米? 张方平傻眼了,他看向赵祯,说道:「陛下,这是污衊!」 若是真的,他不但是监守自买,而且还涉嫌渎职。 顷刻其他人都噤口不言,只有张方平那带着惶然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 …… 第202章 一刀插的飙血 今日御史台来了个小官,说是有冤屈,非要找包拯求助。 老包虽然不是大好人,可这等事却也责无旁贷。 「……仗着有人撑腰,他就处处打压下官,下官苦不堪言吶……」 听完了小官的控诉,包拯不禁觉得这人都是会夸张的。不过旋即他也理解了此人。 不夸张怎么能见到他包拯? 不过上官打压是常事,只要不过分,他包拯也不能插手。 「去吧。」 包拯目送着他出去,就看到了一个御史急匆匆的过来。 「何事?」 包拯觉得有些疲惫,决定晚上要让儿子早些睡,不和他一起闹腾了。 老了啊! 「沈安去了朝中,此刻……」 他还未说完,包拯就霍然起身,然后捂着额头喝道:「多久了?」 「嘎……」 桌子被他推开了一段距离,和地面的摩擦声有些尖利。 他起的太猛,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御史说道:「进宫有一刻钟了。」 晚了! 包拯的目光盯着前方。刚才那个小官就是从这里出去的。 这是一个拖延,用一个小官来拖住他包拯,省得他闻讯进宫,然后咆哮御前。 包拯微微昂首,说道:「备马!」 一群畜生,等老夫去弄死你们! …… 殿内,张方平冷静下来之后说道:「可有证据?」 「可有地契?」 沈安反问道。 张方平皱眉道:「应当是有的。」 谁敢骗官府,谁敢骗他张方平? 再说没有地契也无所谓,三司出面重新办一个完事。 所以他很是淡定。 沈安突然嘆道:「张相,买卖东西要看归属的吧?那宅子抵押给了三司,可你们竟然都没要地契?」 富弼觉得有些荒谬,就说道:「肯定是有的。」 这是最基本的要求,下面的官吏应当会照做。 沈安笑了起来,标准露出八瓣牙齿的微笑,很是淳朴的模样。 「不好意思,那份地契目下在沈某的手中。」 他伸手进胸襟里掏啊掏,速度很慢。 张方平的眼皮眨动着,他觉得自己怕是轻忽了沈安的战斗力。 第293页 今日就是给沈安的一个突袭,他应当没有准备才是。 沈安缓缓摸出了一份地契,然后冲着陈忠珩笑道:「劳烦陈都知了。」 陈忠珩观战许久,见到沈安就像是个孤胆英雄般的舌战张方平和御史,不禁为之赞嘆。 他接过地契,看了一眼之后就忍不住微笑起来。 赵祯接过地契,仔细的看了几遍,然后抬头问道:「那宅子是刘保衡的?」 张方平点头道:「对,就是刘保衡!」 他有些纳闷官家怎么问这个问题。 赵祯把地契放下,有字的一面朝着群臣,淡淡的道:「可这上面写的主人却是刘竹……这地方难道有两个主人?」 什么? 张方平下意识的捂着胸口,觉得心跳的分不清节奏了。 他的呼吸急促,看了沈安一眼,说道:「这是……这是……」 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这是伪造』的这句话。 说出来就是自取其辱。 富弼神色凝重,不禁看向了沈安。 这个少年竟然早有准备? 张方平就指望着今日一战而定,所以准备的很充分。 可目前看来,沈安却早就准备好了撒手锏,就等着这一下,一下就打垮了张方平。 这个少年……竟然这般的沉稳吗? 富弼心中震惊,他看了张方平一眼,看到的全是茫然。 沈安笑眯眯的道:「张相这是……贵府家人买的时候怕是疏忽了吧?」 你的家人花一千多贯贱买宅子都不要地契的吗? 这买卖做的让人只能是瞠目结舌了。 什么是插刀?这才是插刀! 这不是你家人买的吧? 你的家人傻了才会不要地契。 只有身为三司使的你才敢这么不在乎地契的存在。 沈安的这一刀插的堪称是飙血了。 气氛渐渐开始变化…… 张方平缓缓看向周围,觉得周围的人突然变得有些陌生。 那些宰辅都微微皱眉,好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先前大家不是还说下衙后一起喝酒的吗? 可现在……拉老夫一把啊! 没有人回应他那哀求的眼神。 他看到了那些御史,也看到了那一双双野狼般的眼神。 发现目标之后的嗜血眼神! 一个御史突然出来说道:「陛下,臣弹劾三司张方平不避嫌……」 「陛下,臣弹劾三司使张方平纵容家人……」 御史们马上就调转了枪口,瞬间把张方平打的遍体是洞。 这就是见风使舵,也是大势。 张方平面如白纸,他缓缓跪在地上,低头道:「陛下,臣有罪。」 在跪下去之前,他看了沈安一眼,目光沉郁。 可沈安却有些不耐烦的模样。 他还不满足吗? 张方平觉得自己的命不好。 是的,在信心满满的准备利用沈安来脱罪失败之后,张方平觉得这一切都是命,命运让他遇到了沈安。 赵祯微微点头,说道:「先回家吧。」 处置一位宰辅必须要和重臣们商议,但张方平这个几乎是没有疑问。 最轻的处置也要下放到某个地方去任职。 赵祯看着好像有些急切的沈安,不禁微微一笑。 这个少年啊!竟然……朕先前还在担心他会扛不住这些攻击,可没想到他压根就没理会这些,一招致命。 他的心情越发的好了,对着沈安微微颔首,然后淡淡的道:「诸卿自去吧。」 官家的心情不错啊! 沈安等的就是这句话,一听到就往外跑。 赵祯才将起身,见状不禁嘟囔道:「跳脱!」 陈忠珩在边上笑道:「官家您好歹没说轻浮,不然沈待诏怕是要后悔死了。」 沈安是觉得后悔了。 他后悔在家的时候喝多了水,现在憋的。 他一路往外跑,那些内侍侍卫见了都在笑。 等看到神思恍惚的张方平出来时,众人都收了笑容。 一位宰辅倒下去了,却不是御史干掉的。 御史台的包拯该要恼怒了吧,回头得抽打手下的御史们赶紧去寻找弹劾的目标。 包拯确实是恼怒了,怒火冲天了。 老包已经硬闯了进来,一路跟着的侍卫在苦口婆心的劝告着,让他等待禀告。 「等禀告?等禀告来了人也没了!」 老包的火气之大,估摸着敢直接闯进后宫去。 走到月华门的边上时,包拯突然止步,然后皱眉听着。 「这怎么像是有水声呢?」 侍卫也听到了,刚想过去,水声却止住了,然后一个声音传来。 「真舒坦。」 随后一人就走了出来,边走边系腰带。 侍卫一见不禁就为之绝倒。 这货竟然在这里撒尿? 而包拯却忘却了此事,就顾着追问。 「可有结果了?」 在宫中撒尿,沈安也有些心虚,就说道:「官家让张方平回家。」 包拯心中一松,问道:「为何?」 沈安就把自己怎么收拾的张方平说了。 「……他以为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可我早就准备好了证据,就等着看他的同党……」 第294页 沈安说的兴高采烈的,包拯突然一巴掌拍来。 「你这个蠢货!」 老包气得在喘息,他指着沈安说道:「什么叫做同党?大宋最忌讳的就是朋党,这话传出去你以后就别想在汴梁厮混。」 当年的范仲淹黯然下台的表面原因就是被弹劾结党。 要是再来一次,宰辅们会担心。但你沈安怕是也要跟着跪了。 出了宫之后,沈安就看到了赵仲鍼。 「安北兄。」 包拯板着脸道:「老夫自去了,你且安分些。」 沈安恭送他老人家远去,然后赵仲鍼就迫不及待的问了情况。 「翁翁在家都没心思挠痒了,我爹爹也停了唢吶……」 天气渐渐暖和,又能看到赵允让斜靠在榻上,宽衣解带挠痒痒的流氓模样了。 那个叫做阿苏的女人正在轻柔的给他挠着背部。 赵允让舒坦的闭着眼睛,边上坐着赵宗实。 「爹爹,此事怕是不简单。」 赵宗实脱离时事太久了,久到有些陌生。 不过凭着本能,他还是察觉到了不安。 「嗯!」 赵允让并未睁开眼睛,说道:「宫中有女人要生了,他们怕生皇女,到时候你这里,仲鍼那里却钻营不进来。」 有个沈安横在那里,让人惆怅啊! 赵宗实讶然道:「这么早?」 「不早了。」 赵允让淡淡的道:「先把沈安赶走,后面不管是皇子还是皇女,他们都能游刃有余。」 这些举措都瞒不过老江湖。 赵宗实悲哀的道:「这便是帝王,身不由己。」 赵允让没好气的道:「还早,你急什么?」 这个儿子总是畏惧,可畏惧有屁用,就该学沈安,不服就干! 「阿郎!阿郎!」 门外老僕欢喜的声音传来,赵允让纳闷的道:「那小子竟然活着出来了?那群重臣竟然没有生吞活剥了他?」 这不科学啊! 赵允让拿起边上的一份奏疏,随手丢在榻上,然后坐了起来。 这是准备等沈安完蛋之后再递进去的奏疏,赵允让觉得自己的这张老脸还值点钱,至少能把沈安捞出来。 赵允让走到了门边,看着杨沫飞快的跑来。 「仲鍼呢?」 杨沫没想到问的是这个,就说道:「小郎君跟着沈待诏去了。」 赵允让嘆道:「你们不好生管教那孩子,倒是去沈安那边多些,此次那些人动手也是为了这个。」 赵仲鍼和沈安实在是太亲密了啊!让人忌惮! 赵宗实赧然道:「孩儿愧为人父。」 赵允让板着脸问杨沫:「张方平呢?」 赵宗实说道:「张方平后续应当不会纠缠不放吧?」 杨沫的喘息消停了,说道:「张方平说是被官家赶回了家中,等候处置……」 赵宗实愕然…… 赵允让看着明媚的天空,突然笑道:「那少年怕是早有谋划,今日张方平想一举弄倒他,却吃了大亏。老夫却想起了仲鍼……」 赵宗实说道:「仲鍼最近很是乖巧。」 「乖巧?」 赵允让笑呵呵的道:「洪斌几次腹泻,有一次还被人套着袋子打了一顿……罢了,和你说这些无用,你不知道最好。」 …… 赵仲鍼跟着到了沈家,一进去就见到折克行在磨刀。 磨刀霍霍大抵就是这个声音。 果果站在边上好奇的看着,见哥哥回来了就欢喜的冲过来。 赵仲鍼过去问道:「干嘛磨刀?」 折克行抬头道:「杀人。」 「杀谁?」 折克行的目光转动,看向了大门。 赵仲鍼回头,就看到了张方平。 沈安若是不回来,折克行就准备要杀人了。 「老夫……并无私心。」 书房里,张方平很坦然的道:「就算是有了皇子,可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所以不但是汝南郡王府这里,包括华原郡王府的赵宗绛咱们也在盯着,你明白吗?」 就算是有了皇子,但皇子可能会活下去,也可能会是个蠢的,所以必须要做几手准备。 「我不明白!」 沈安冷冷的道:「我不是御史,今日却干了御史的活,可这并不是我的本意,我想你也该明白这一点。」 张方平笑了笑,结果出来了之后,他反而没有了那些患得患失。 「若是皇女,此后会不断有臣子建言,要官家接宗室子进宫,这是为何?」 他看着沈安说道:「要想坐上那个位置,必须得有才干,可帝王的才干却不是普通人就能教导的,你明白吗?」 你沈安哪里配教未来的皇子? 这是大家的一致看法,赵宗实一旦进宫,就再也不会出来了,下一任帝王铁定就是他。 而赵仲鍼就会被迎进东宫……你沈安的资历差的太远,且等过个几十年再来说教书育人的事吧。 沈安淡淡的道:「若是不能,有人大概就会想着华原郡王那边吧。」 赵宗实要是不听话,咱们支持一下赵宗绛怎么样? 可臣子掺和这等事,弄不好就会身败名裂,风险极大。 张方平面色一变,起身道:「既然如此,你好自为之。」 沈安目送着他出去,折克行悄然摸了进来。 第295页 「安北兄,要不……小弟去打断他的腿……」 沈安摇摇头,笑道:「他们以为我是个嫩头青,可在我的眼中,他们却是在扯淡!」 第203章 这……这就是你说的膨胀? 事情爆发的第二天,赵允让就让人去请沈安兄妹来做客。 「爹爹,宰辅们还恼火着呢!这时候咱们家请了他来,这是……」 这是天然的拉仇恨。 「滚!」 赵允让觉得自己的这些儿子都不大成器,原先赵宗实还行,可在进了一次宫之后,再出来就废掉了一半。 若是那事能成,他就只能指望再下一代了。 比如说赵仲鍼。 一个儿子说道:「爹爹,仲鍼跟着沈安能学到什么?算术?可咱们家又不是商人,仲鍼学了算术无用啊!」 「是啊爹爹,还是让仲鍼回家跟着他那些兄弟们一起读书吧。」 「仲鍼现在做文章怕是都不行了,爹爹,可不能再拖了。」 一群儿子七嘴八舌的建议着。 这是好心,但赵允让却冷冷的指着门外,一群儿孙灰熘熘的滚蛋了。 稍后沈安来了,赵允让单独和他说话。 「你教了仲鍼什么?」 沈安没想到竟然是问这个,他沉吟了一下,说道:「什么都有。」 赵允让问道:「上次你用算术折辱了辽使,仲鍼可会?」 这是家长来问老师。 沈安点头道:「会,会不少。」 赵允让满意的道:「如此就辛苦你了。」 他竟然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沈安在老僕感激的目光中,淡淡的道:「仲鍼很聪慧,什么都学了些。」 你这个少年在吹嘘吧? 赵允让难得的莞尔一笑,很是随意的问道:「都有些什么?」 你吹我听就是了,不折你的面子。 这是老人的智慧,历经磨砺之后得出的生活智慧。 沈安很认真的道:「什么都有,一时说不清。」 赵允让皱眉道:「差不多就行了。」 老夫听你吹嘘就够了,还想扯淡? 老僕深知他的秉性,就说道:「阿郎,小郎君他们在一起论文呢,要不去看看?」 府里的少年不少,但平时顶多来这里晨昏定省一番,然后就滚蛋了。 老僕一说,赵允让就来了兴致。 「走,看看去。」 一行人缓缓行走在郡王府里,春暖花开的时节,处处可见绿色。 绕过一垄翠竹之后,前方是一个亭子,几个少年正在里面说话。 赵仲鍼也在,而且最小。 「……你说沈安教你的什么心算就那么简单?」 「本来就简单,大道……」 「大道至易至简。」 沈安含笑和嘚瑟的赵仲鍼同步说出了这句话。 几个少年跟着赵仲鍼学了一会儿心算,然后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的兴奋。 可赵仲鍼却觉得没嘚瑟够,他得意的道:「还有……孔明灯为何会飞起来,你们知道吗?」 「不知道。」 「是空气加热膨胀……」 「不信!」 「哄人的!」 几个少年在起闹,等看到沈安和赵允让出来后,都站直了行礼。 赵仲鍼有些跃跃欲试,想嘚瑟一把。 赵允让难得的和颜悦色,问道:「安北,如何?」 这是挑衅啊! 沈安笑道:「仲鍼,找个小东西试试我教你的粉尘……膨胀。」 当时他用一个木箱子测试了粉尘爆炸,把一家子都吓傻了,花花更是没头没脑的跑去了果果那边,咬住她的裤脚,疯狂的往外拉。 赵仲鍼的脸顿时就红了,却不是害羞,而是兴奋。 「好!」 「吹的吧?什么粉尘膨胀?仲鍼你可别骗人,翁翁在呢!」 一群少年嘀咕了半晌,赵仲鍼拍着胸脯说等着看,然后带着他们往前院跑。 赵允让没觉得什么粉尘膨胀有多厉害,但看到孙儿们活泼,他觉得也是个乐子。 至于沈安……年轻人喜欢吹嘘,那就让他吹去。 「膨胀?」 他礼貌性的问道。 沈安微笑道:「对啊!膨胀。」 「膨胀……很大?」 「嗯,很大,非常大。」 等啊…… 赵允让的思绪早就跑了。他看向了皇宫方向,然后嘴角挂起了微笑。 「随便吧,生男生女都随便他。」 随着宫中那两个女人生产期的临近,赵允让也不可避免的陷入了纠结。 今日说随便,明日就会说为啥父子都是别人的替补。 而老僕却在边上嘀咕着,说沈安做事没谱,瞎吹,怕是会忽悠了阿郎。 老僕的资格很老,府中除去赵允让之外,旁人都得对他礼敬有加。 所以听到他的嘀咕之后,边上的几个下人不禁都在看着沈安。 这就是小郎君口中的沈安? 小郎君说他的本事大,几乎是无所不知。 邙山名医的传人、着名的炼丹大师…… 可你这个什么膨胀,这怎么听着就觉着是忽悠呢? 赵允让干咳一声,止住了老僕的嘀咕,然后伸手扶着竹子,感受着那些微冰冷,说道:「少年人要学会稳沉,多看书,多请教长辈……」 第296页 你还年轻,学问还不够,要多学多问,要谦逊才是。 这个少年惊才绝艷,但现在却有些骄傲了,赵允让希望他别成了仲永。 「王介甫写的伤仲永你可看过?」 这篇文章是王安石十多年前写的。 沈安点点头。 赵允让嘆道:「那方仲永和王介甫同龄,可如今一个在田间劳作,一个却到了三司为官,再过几年怕是就要进政事堂了。可见这人啊,要学,要多学。」 方仲永泯然众人矣,已经成了一个垂垂老矣的农夫。 你沈安可不能学他…… 赵允让觉得自己也算是尽心教导了,不禁就微微一笑…… 「午间就在这用饭吧,你那妹妹极为可爱,老夫见了都能多吃半碗……」 「轰……」 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了一声爆炸。 声音很大,整个郡王府都被惊动了。 一点菸雾从前方升起,烟雾渐渐的大了起来。老僕看了一眼,说道:「阿郎,是前院那边。」 赵允让皱眉道:「元旦买的爆竹没用完?」 老僕喃喃的道:「爆竹没那么大的响动吧。」 这时前方一阵慌乱,接着一个下人飞奔而来。 「郡王……炸了,炸了!」 接着远处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地龙翻身了!快跑!」 「救命啊!」 「阿大!阿大牵着你弟弟!」 「娘……爹爹!」 「……」 一路过去时,就见到郡王府的下人们乱做一团,四处乱跑。 「爹爹,快跑!」 一个不知道排行第几的儿子沖了过来,不由分说的背起赵允让就跑。 「放老夫下来!畜生,放下来!」 赵允让拍打着儿子的头,可沈安却发现他没用力。 一片混乱中,沈安看到了杨沫。 杨沫一脸震惊的跑过来,见到沈安后就喊道:「沈郎君,快!快!」 快个屁啊! 沈安很想说这是爆炸,炸过就安全了,你们急个啥? 古人啊! 没见过世面。 他微微摇头,负手而行,在这片慌乱中显得格外的从容。 然后他突然就呆住了。 卧槽! 赵仲鍼那小子……不会吧? 「哥哥!」 他到了后院门外,里面的女眷也被惊动了,果果被一个小女孩引着出来。 「见过沈郎君。」 小女孩福身行礼,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却还算是镇定。 这是赵仲鍼的妹妹,沈安点头道:「不是大事,回去告诉她们,安生就是了。」 小女孩点头应了,然后对果果说道:「果果,明日你来不来?」 果果有些意动的拉着哥哥的衣袖,仰头无声的央求着。 沈安摸摸她的头顶,笑道:「隔几日再来。」 哪有每日来打扰别人的道理,那是恶客,主人家虽然不说,但心中却会不满。 果果嘟嘴不乐,但却懂事的应了。 沈安牵着她出去,迎面就来了杨沫。 「沈郎君,小郎君惹祸了。」 沈安嘆息道:「我知道了。」 赵仲鍼是惹祸了。 前院的一排房屋此刻倒塌大半,烟雾缭绕间,还能看到些许火焰在废墟里跳动着。 一群下人正在端水施救,郡王府竟然有水车,只是姗姗来迟。 几个少年站在边上呆若木鸡,身上有些骯脏。 「水车赶紧来!」 「那里,那里还有火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浇灭它!」 赵仲鍼在那里指挥灭火,看着精神头不错。 赵允让已经到了,他面色铁青的道:「小畜生,你干了什么?」 赵仲鍼的身体一僵,先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然后缓缓回身,哭丧着脸道:「翁翁,孙儿差点就见不到您了……」 卧槽! 当沈安看到赵仲鍼脸上的污渍时,不禁侧过脸去,微微摇头。 这倒霉孩子竟然这般机灵? 苦肉计都上来了啊! 这谁教他的? 肯定不是我! 赵允让的探寻目光看过来,沈安坚定的摇头,表示不是自己教的。 赵允让的脸颊颤动了一下,也摇摇头,表示老夫没这么不要脸。 可沈安却觉得这是遗传了赵允让的基因。 「好好说话!」 赵允让的暴脾气能镇压一切,赵仲鍼的苦肉计也成了摆设。 可他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说。 「你来说。」 赵允让指指边上的一个孙儿。 那少年看着有些呆滞,就像是被惊吓过度一样。 但他还算是好的,其他几个看着都还没清醒。 「翁翁,仲鍼说要给我们看什么瞬间燃烧……什么膨胀,然后就叫人去拿了麦粉……」 沈安的脸颊在抽搐着,并指如刀,恨得牙痒痒。 这个熊孩子,哥让你做个粉尘测试,只是让你弄个小规模的,可你却差点把郡王府给咋没了。 要是再厉害些,周围的房屋怕是危险了。 作死呢这是。 「……他叫我们把麦粉扬洒起来,把房间里弄的都看不清了,然后叫我们赶紧跑,他自家拿了弓箭在远处点火箭……射了进去,就……就炸了。」 第297页 少年的脸上露出了惊魂未定之色,显然在回想着先前的事。 赵允让一脸纠结的招手,等赵仲鍼怯怯的过来时,一巴掌就呼了过去。 「这是什么法术?说,不然老夫就把你吊门外,等着晚上下酒。」 老傢伙也不怕把自己的孙儿吓坏了,边上的那个少年被吓到了,赵仲鍼好像也被吓到了。 若非是看到他的眼神太假,沈安还真以为这熊孩子被吓坏了。 这孩子不但腹黑,还知道做戏。 沈安在想着怎么把这孩子的毛病给改回来,赵仲鍼就低头道:「翁翁,这是燃烧膨胀……」 「燃烧……膨胀?」 赵允让一头雾水的听不懂,就看向了沈安。 「这孩子可是在撒谎?」 你刚才叫他做什么粉尘膨胀,就是这个? 孩子干什么都行,但是别跟长辈撒谎,这关乎一个人的品格。 可赵允让这等粗暴的长辈却是例外。 沈安摇头道:「不是撒谎。」 他真的很佩服这孩子,粉尘爆炸他只说过一次,几番试验,也只做成功一次。可赵仲鍼却一直记得,今日就成功的试验了一次。 「试验的效果怎么样?」 沈安突然问道。 赵仲鍼下意识的道:「还好,炸了几间屋子。」 啪! 这是间接承认了此事,赵允让当即一巴掌就呼了过去。 然后他看向了沈安。 「这就是你所说的膨胀?」 「这……这就是你说的什么都会一点?」 沈安矜持的点点头,赵仲鍼捂头…… 第204章 是的,学识会爆炸 沈安说赵仲鍼跟着自己什么都学了点。 赵允让认为这大抵是少年人的自我吹嘘,所以并未在意。 沈安让赵仲鍼去做什么粉尘膨胀,他也没在意。 他甚至都准备好了让赵仲鍼跟着那些堂兄弟一起上课的准备。 好歹圣人的教诲得学吧? 可现在他却动摇了。 眼前的废墟里明火已经没有了,但不时能听到噼啪声,缕缕烟雾从中升起,和蒸腾的水汽一道,让他觉得视线有些模糊。 这是一个奇蹟! 不,是法术吧? 赵允让看着沈安,想起了当时他和舍慧论道的传闻。 舍慧最后还把自己的三清铃送给了沈安,不,是送给果果,竟然说是把玩。 那是道人贴身的法器,竟然就这么随意的送出来了? 那枚三清铃现在就放在赵宗实两口子的卧床边上,按照高滔滔的说法,赵宗实这样的情况多半是有些邪祟在里面,而舍慧是修炼有成的活神仙,他的法器定然能驱邪避凶。 至于赵仲鍼,他跟着沈安,想来邪祟不敢近身吧。 儿子有几个,可夫君却只有一个,高滔滔两难之下选择了夫君。 赵允让理解这个选择,所以对沈安就更加的好奇了。 真人的法器随手就丢给了赵仲鍼,你是大方还是有自保的手段? 他的前半生都在沉默之中,一些懊恼,一些不忿。 他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很毒,可就是看不透眼前这个少年。 憨厚? 正义凛然…… 嗯,看着很是正气凛然。 可赵仲鍼跟着他才多久,府里的内管家洪斌拉肚子都拉掉了半条命。 这样的正气凛然…… 赵允让微微摇头,一股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沧桑感油然而生。 「这是什么法术?」 他再次问道。 沈安一脸无辜的道:「这不是法术,这是……学识!」 他现在有些想去弄清掌心雷的原理,觉得会很好玩。 「学识?」 赵允让的眼中多了怒色,老傢伙要发飙了。 「没火药味,就一些麦粉,你告诉老夫说这是学识?学识能爆炸?」 沈安点头,认真的道:「学识真会爆炸。」 他指着废墟说道:「这就是学识的力量,用麦粉……不过幸而是郡王家的麦粉,若是旁人家的,多半粗糙,怕是炸不起来,顶多是爆燃罢了。」 赵允让完全是懵的,沈安从容的道:「细微的粉尘密布在一个空间之内,此时若是有火星,就会……嘭!」 赵允让却冷笑道:「能把屋子都炸塌了?」 沈安嘆道:「这只是……木屋,若是砖石的屋子估摸着困难些,木屋的话,那还真不在话下。」 几间木屋算个啥,后世多少粉尘爆炸的惨剧啊! 他很是淡然的看着废墟,觉得赵仲鍼唯一的好处就是谨慎,至少知道先驱散了人,否则…… 赵允让的眼中闪烁着不信任,问道:「再来一次……如何?」 这老头真的有做科学家的潜质啊! 对这等为了求证结果而不惜毁家的行径,沈安表示无所谓:「郡王,这动静会有些大……」 「都滚!」 老头骂道:「老夫要点个大爆竹听听响动,都滚远些。」 很快现场就只剩下了三个人,连果果都被带过去了。 沈安看着赵仲鍼,吩咐道:「先前怎么弄的,再去弄一遍。」 赵仲鍼以为这是惩罚,就老老实实地去干活。 扬洒麦粉是个苦力活,当里面灰濛濛的一片时,赵仲鍼浑身都白了。 第298页 他顶着一身的麦粉出来,兴奋的道:「安北兄,现在点火?」 沈安点点头,然后接过弓箭。 「退后。」 他带头退后,一直退到自己的射程之内。 赵允让有些不满的道:「老夫什么阵仗没见过?什么狗屁的爆炸,就在这了。」 沈安也觉得差不多了,就点燃了火箭,然后张弓搭箭。 别射不中啊! 沈安觉得燃烧着的箭头有些影响自己的发挥,他奋力拉开弓弦,然后瞄准…… 咻! 箭矢飞了出去,看着竟然有些抛物线。 箭矢飘飘荡荡的穿了过去,然后紧贴着门柱冲进了房间里。 好险啊! 门框那么大的范围竟然都差点射不中,这个箭术…… 沈安还在尴尬着,赵允让正准备奚落他一番,就见前方的屋子猛地颤动了一下。 是的,就是颤动。 轰! 巨大的爆炸声传来,那屋子就像是膨胀了一下,然后火焰和灰烟从门窗处喷涌出来。 那木屋摇晃了一下,接着屋顶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给拍了一下。 哗啦! 屋顶垮塌了下来,刚窜起来的火焰被压了下去,可紧接着又更加汹涌的涌了上来。 赵允让只觉得一股飓风扑击在自己的身上,他不禁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就觉得身体有些摇晃,就像是地龙翻身的那种摇晃。 他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家的孙儿在前方得意的叫嚷着。 「翁翁您看,这就是粉尘爆炸,然后膨胀冲击……」 赵允让眨着眼睛,觉得有些耳鸣。 他呆呆的看着燃烧的屋子,回想着刚才的那一场冲击波。 「这就是粉尘膨胀?」 他喃喃的问道。 「粉尘细微,能引发瞬燃……」 沈安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大规模的爆炸场景,不禁有些陶醉了。 沈家没那么大的地方供他测试,他也捨不得毁家。 而郡王府就不同了,大,很大。 关键是郡王府很有钱,炸几间屋子压根不在意。 有钱真的能为所欲为,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沈安在琢磨着怎么再去发一注大财,就随口说道:「这就是学识的力量,郡王,学识真会爆炸。」 这只是后世的一个小知识,就让你这般瞠目结舌,要是哪天我弄出个大动静来,你还不得疯了啊! 沈安把脑海里多出来的优越感给驱散出去,见火势越发的大了,就朝着远处招手。 远处有人看到了,然后一个传一个,没多久人就蜂拥而至。 「救火!」 刚才赵允让说要点个大爆竹来听听响动,大傢伙都以为就是个响动而已。 可这个响动也太大了吧,而且还引发了火灾。 这谁家的爆竹那么厉害! 赵允让的儿孙们也来了,果果跟着一起。 「哥哥,大爆竹好厉害,刚才有大猪跑出来,顶翻了好几个人呢!」 今天连续点了两次『大爆竹』,郡王府才採买的一头大肥猪就被吓的跑了出来,横冲直撞,所向无敌。 果果牵着哥哥的衣袖,嘀咕道:「哥哥,咱们家元旦放的爆竹都没这个响,还没燃。」 沈安笑了笑,然后对赵允让拱拱手,说道:「小子出来许久了,家中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 赵允让也忘记了要留他们兄妹吃午饭的话,就让人送出去,他自己召集了儿子们议事。 一群儿子里,唯一的孙子赵仲鍼显得格外的显眼。 赵宗实见他一身的白灰,脸上还有些脏污,就不渝的干咳一声。 他还没发飙,赵允让就不满的道:「你凶仲鍼作甚?」 赵宗实无奈的道:「爹爹,仲鍼最近太贪玩了,孩儿想着是不是让他重新回来读书。」 那些儿子都纷纷点头。 「爹爹,咱们家又不缺富贵,孩子们就该好好读书,一代代的传下去……」 诗书传家,这是世家门阀曾经的家训。 当今大宋自然不允许出现所谓的世家门阀,但并不妨碍不少人家都用这个来当家规。 宗室没有实权,却不差钱,读书就是最好的爱好。 「嗯!」 赵允让冷哼一声,什么声音都消失了。 他看着这些儿子,突然嘆道:「为父今日见到了一个活神仙啊!」 「活神仙?」 「爹爹,是谁?」 「……」 「是沈安!」 这是大家第一次看到赵允让在苦笑。 「爹爹……」 赵宗实觉得自家父亲怕是有些昏头了。 「那真是神仙手段啊!」 赵允让看了儿子们一眼,说道:「今日咱们府中就差点被炸没了。」 什么? 先前有人说赵仲鍼在弄什么膨胀,然后就烧了起来。 可没想到竟然会差点把郡王府炸没了…… 赵宗实下意识的起身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滚!」 赵允让一茶杯扔过来,赵宗实没敢躲,就被砸到了身上。 「爹爹,孩儿错了。」 父母揍你,有错没错都是错。 赵宗实跪下了。 赵仲鍼也跪下了,却是冲着赵宗实。 第299页 「爹爹,孩儿错了。」 三代人,两代各自跪父亲。 「起来吧。」 赵允让吸吸鼻子,有些难过的道:「咱们家……仲鍼好福气。」 一群儿子都愕然看着他。 赵仲鍼都玩野了,还有福气? 「那沈安……只是随手教了些东西给仲鍼,结果你们也看到了,家里差点都被炸没了。」 赵允让依在榻上,身后是那个叫做阿苏的女人。 他看着呆滞的儿子们,突然露出了些许慈爱,说道:「你们都大了,以后要学会看人……仲鍼看似……却是个性情中人。这是他的缘法,你们学不来,也别去学。」 他在为孙儿做打算。 这是赵仲鍼的机缘,你们别去争。 想起先前的那个场景,赵允让贊道:「那个少年果真是深不可测,那位邙山隐士就查不到吗?」 这个话题转的比较生硬,老僕说道:「阿郎,查不到,那人跟着沈卞一起失踪,多半是死了。」 赵允让遗憾的道:「那等高人……可惜了。」 若是能请来做客卿,那老赵家还怕什么子孙没出息呢? 「好了,都滚吧。」 一干儿子起身,其中一人忍不住问道:「爹爹,先前就是沈安弄出来的动静?」 赵允让点点头,说道:「是他教仲鍼弄的动静。」 瞬间赵仲鍼就被目光聚焦了。 「仲鍼,以后你哥哥那里你得多亲近才是。」 「仲鍼,你兄弟还小呢,以后也就是混日子,可好歹学点东西不是。」 赵仲鍼马上就被围住了,各种热情的话在轰炸着他。 第205章 发财了,发大财了 「哥哥,放大爆竹。」 回家的路上,果果不断的央求着。 「会把家炸没了。」 「哦!」 果果哦了一声,靠在哥哥的怀里,说道:「咱们的家。」 现在她渐渐认同了这个家,多了归属感。 她突然小大人般的嘆嘆气,问道:「哥哥,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呢?」 沈安用『爹爹有事出远门』的藉口哄了果果许久,闻言就说道:「会回来的。」 一个大活人消失了那么久,沈安知道沈卞回不来了。 可果果还小,需要哄着。 吃了午饭后,沈安准备休息一下。 这天气不冷不热,太好睡觉了。 可王天德就像是一团肥肉般的滚滚而来,让他的午睡打算破灭了。 「安北,喜事啊!」 王天德越发的胖了,沈安靠在椅背上,懒洋洋的道:「说多少次了,你再这样胖下去,到时候你的那些女人可就便宜了别人。」 王天德却没在乎这个,他眉飞色舞的道:「安北,那些外国商人想从咱们这里进货呢!」 啥? 沈安眨巴着眼睛问道:「以前为何不进?」 他一直很奇怪这件事,觉得那些外国商人的嗅觉太迟钝了,竟然不知道从暗香批发些香露和托奶回去卖。 那是暴利啊! 王天德诧异的看着他,说道:「那是贡品呢,没有宫中发话,谁能卖给外藩?」 还有这么一说? 沈安问道:「那现在怎么就准了?」 王天德笑道:「宫中最近在祈福节约,要停两个月的香露和托奶……」 这不是理由! 沈安摸着光熘熘的下巴说道:「官家仁慈。」 陈忠珩管不着,张八年没兴趣管,皇后恨不得他今天就破产。 所以这事儿唯有赵祯才能伸手。 这是对我的奖励? 沈安干了不少事,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值得奖励。 可赵祯却一直没动静,让沈安也不时腹诽着赵祯的抠门。 今天奖励终于来了,而且还是大好处。 沈安的心情大好,说道:「召集他们,咱们要开始赚大钱了。」 王天德来这里就是要许可的,见他同意,就欢喜的道:「你等着,我这就去召集人。」 他前脚才走,张八年就飘进了沈家。 「此事你要谨慎,莫要做了危害大宋的事。」 这事儿就是赵祯的特许! 沈安至此再无疑虑,拱手道:「多谢官家。」 赵祯这个老闆还是不错的,不但心慈手软,而且总是不忘奖励。 第二天,沈安带着折克行和姚链去了暗香。 一群女人拎着托奶的场面看不到了,偶尔有声音从侧面传来,也有些模糊不清。 沈安进了后院,就见一群商人站在院子里。 这群商人从服饰上就能分辨出来。 朝鲜的几个商人看着很是矜持,辽国的有些热切,西夏的是一脸漠然…… 其他几个不入沈安的眼,看着最是热情。 「见过待诏。」 一群商人很是恭谨。 大家进去坐下,朝鲜商人第一个发话。 「待诏,此次说是能放开香露和那个托奶的买卖,小人不知能买多少。」 他抬头看了沈安一眼,依旧在矜持着。 这是商人的手段。 其他人都在看着,都在等着沈安开价。 「你想买多少?」 沈安淡淡的问道。 朝鲜商人一怔,然后就笑道:「当然是有多少就买多少。」 第300页 其它商人也是一阵闹笑,心想那么好的东西,带回国去贩卖,肯定赚大发了啊! 王天德见他们闹笑,就皱眉道:「安分些!」 众人稍稍收敛了些,沈安突然问道:「钱呢?」 朝鲜商人一听就面露贪婪之色,说道:「待诏只管说,钱小人却是不缺的。」 沈安点点头,说道:「两倍,有没有问题?」 这个朝鲜商人马上就愕然道:「待诏,二十贯……这是……这太贵了,咱们可没钱赚……」 朝鲜商人看看同行们,带着些挑唆语气的道:「待诏,这不公平,大宋才卖十贯,为何咱们要买二十贯?」 这是压价的手法,大家互相扯一会儿淡,就会达成一个折中的方案,然后皆大欢喜。 这是大家的想法,包括王天德也是这样。 沈安看着这个朝鲜商人,淡淡的道:「我乐意。还有,你是谁?」 朝鲜商人微笑道:「小人金世国……」 他觉得自己给沈安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以后说不定能有些交情。 「出去!」 沈安指指外面,然后对其他人说道:「这些……」 「待诏!」 金世国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尖叫,「待诏,小人没犯错啊!」 沈安被打断了话头,他不悦的道:「姚链!」 「小人在。」 姚链出来候命。 沈安说道:「扔出去!」 姚链噼手就抓住了金世国的后领,顺手就往外拖。 金世国楞了一下,然后想挣扎,却因为背身无法发力。 他看着面无表情的沈安,一股悔意袭上心头,就喊道:「待诏,小人错了,小人错了。」 沈安面色不变,仿佛未曾听到他的叫喊,对这些人说道:「这些东西都是沈某的,我想卖多少就是多少,谁有意见?」 他屈指叩击着桌面,神色淡然。 折克行在他的身后站着,手扶刀柄,目光锐利的盯住了这些商人。 「待诏,小人愿意出两倍的价钱买……买……」 外面的叫喊声消失了,这些商人齐齐打个寒颤,才想起这位可不是善茬。 今年的文武比试辽国可是在他的手中栽了个大跟头,各国使者和他对赌,输的裤子都没了。 这样的人你以为他是好人? 金世国出局的不冤啊! 而且不管是辽国商人和西夏商人,甚至是最早来大宋贩卖香露的大食商人,他们都知道这东西的宝贵。 二十贯採买回去,到时候随便加个价,就能让那些不差钱的权贵女人们趋之若鹜。 没人敢质疑,沈安欣慰的道:「看来咱们达成了一个共识,两倍半……」 众人齐齐抬头,简直就不敢相信。 听错了吧? 不是说两倍的吗? 怎么才一转眼就变成两倍半了? 这人竟然这般无耻? 而且还是一脸正色的说着无耻的话。 他们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安没有解释,问道:「辽国每年要多少?」 几个辽国商人嘀咕了一阵子,说道:「待诏,五百瓶总是要的。」 辽国的百姓日子不大好过,不过上层权贵却不差钱,几十贯对于那些人来说压根就不是事,这也是沈安早就瞄好的财源。 此刻大门打开,他觉得眼前全是铜钱的方孔。 孔方兄啊! 辽国商人有些忐忑,因为据他们所知,暗香每个月在汴梁限量销售。 咱们一口气要五百瓶,这个怕是能得一百瓶就算是不错了。 沈安轻蔑的道:「不是说有钱吗?就这点?」 辽国商人赔笑道:「待诏,那……八百?」 沈安起身道:「堂堂大辽,一年竟然只要八百瓶香露?」 他看向了西夏商人。 这是个机会啊! 西夏商人马上就拍着胸脯说道:「待诏,小人一年要五百瓶。」 西夏是真穷,可有钱的却不差这点钱。 大家都在看着沈安。 真能给? 沈安欣慰的道:「这就对了。做生意要敞亮,要大胆。要成功,先发疯,头脑简单往前沖。好,每年给西夏五百瓶。」 辽国商人把肠子都悔青了,喊道:「待诏,小人一年要一千瓶!不,两千瓶!」 大辽的土豪们不差钱啊! 沈安缓缓回身,点头道:「这才是成功者做生意的模样,给你们了。」 「真有?」 商人们一时间觉得有些玄乎,心想大宋那么富庶,可你还限量售卖,怎么还有存货? 沈安点头道:「可以立契约。」 大宋重视契约,这个没啥可以质疑的。 这下商人们再无疑虑,就开始疯狂的要货。 「待诏,小人一年要六百瓶。」 「六百瓶你能卖哪去?」 「海外,海外有许多地方可以贩卖。」 「……」 这群商人开始发狂了,不断在加货,连辽国商人和西夏商人都重新杀入了战团,眼睛发红的争夺着货源。 「大辽掌控的草原数不清,那些头领可不差钱,随便拿出来都是金银,待诏,大辽不差钱……」 「西夏也不差钱,大不了卖到吐蕃去,那边的金银更多。」 第301页 「……」 一阵狂欢后,契约定下来了。 「每年六千三百瓶。一瓶二十五贯,一共……一共……」 王天德已经算不清了。 沈安简单算了一下,说道:「十五万多贯而已,不算多。没想到海外竟然那么好卖……可见土豪不少啊!」 噗通! 沈安正在想着海外的商路,听着动静愕然看去,就见王天德已经滑坐在了地上。 他赶紧过去,伸手奋力在王天德的人中上掐了一把。 「哎哟……吓死某了。」 王天德悠悠醒转,一把抓住沈安的手腕,激动的道:「安北,这有澶渊之盟的岁币一半多了呀!」 他突然泪花闪烁着,然后泪水渐渐滑落,哽咽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我王天德竟然有一日能看到这等大买卖。安北,某这辈子从未见过这么大的买卖啊!这可是真的?!」 香露的成本就是酒精、干花和人工而已,规模扩大后,成本低廉的能让人落泪。 沈安说道:「当然是真的。老王,这只是开始,相信我,咱们赚的钱只会越来越多……」 王天德点点头,泪眼模糊的道:「咱这辈子就是运气好,这才认识了你。安北,某家中的几个闺女长得如花似玉的,你要几个?全给你也行。」 沈安一脸黑线的道:「你家的闺女……老王,你另找人去做岳父吧。」 王天德兀自不相信这是真的,他伸出手来呆呆的看着,然后咬了一口。 「啊……」 很疼,但是他却很爽。 「发财!发大财了!」 …… 第206章 眼红 按照契约的规定,各国商人可以分批拿货,可大家都担心货给人给抢光了,于是就纷纷派人归国筹措钱。 甚至有人去寻找在汴梁的商业伙伴拆借,然后就引爆了这个消息。 「两倍半?」 包拯哆嗦着说道:「二十五贯?」 来禀告的御史点头道:「是,二十五贯,每年六千余瓶。」 老包哆嗦着计算了一下,然后彻底懵了。 「这个……差不多十六万贯?」 「有澶渊之盟的岁币一半了?」 「海外的那些商人要了不少货?」 包拯哆嗦着叫人备马,然后一熘烟就进宫求见官家。 赵祯从未见过这样激动的包拯,哪怕当年揪着他喷口水时的包拯都没有这么失态。 「包卿这是……慢慢说,慢慢说……」 包拯的面色潮红,期期艾艾的模样吓到了赵祯,就赶紧叫人赐座。 包拯喝了一口热茶,说话才流利了起来。 「陛下,沈安的香露生意卖给了外藩人,多……」 赵祯以为包拯是担心沈安的生意被人觊觎,就笑道:「放心,只要他好生做事,我这里……」 包拯粗鲁的打断了他的话头,伸出一根手指头,老眼含泪的道:「官家,十六万贯啊!澶渊之盟才三十万,这里每年就有差不多十六万贯啊!」 赵祯的眼皮子跳动了一下,然后笑道:「包卿说什么十六万?」 他觉得老包是发昏了。 大宋的商业是很厉害,可哪有一门小生意一年就能挣那么多的道理? 「香露,官家,就是那小小的香露生意,沈安一年能卖十六万贯……」 呃! 赵祯呆滞了。 陈忠珩也呆住了。 您这是忽悠人呢? 他觉得老包这是梦呓,甚至是年老痴呆。 赵祯清醒过来,就笑道:「扶着包卿回去,休假三日,让御医去看看。」 老包拯不错啊!是个好人,这是为朕干活累的,得休养。 赵祯这一刻又迸发了仁慈之心,直至外面进来了张八年。 张八年永远都是冷漠的那张脸上,此刻却多了茫然。 「官家,沈安的香露生意,不算成本,一年能挣差不多十六万贯。」 他觉得这是个梦境,有些不大真实。 呯! 赵祯手中的茶杯跌落。 他喃喃的道:「这是……这是真的?」 那少年竟然把一个小生意做到了这等程度? 朕……朕…… 陈忠珩哎哟一声清醒过来,抬眼看去,就看到赵祯一脸的纠结。 「竟然赚的有岁币的一半多!」 官家疯了,进了后宫之后就找来了香露,然后闻了闻,甚至还弄了点在身上。 「就是这股味。」 赵祯嗅嗅味道,不解的道:「为何能让人趋之若鹜呢?两倍半的价格都能接受,为何?」 若是他问沈安,沈安一定会说女人的钱最好挣。特别是有钱的女人,那简直就是个财神爷。君不见后世最贵的香水,比黄金还贵。随便喷一下都是钱,不,是黄金。 随后他又叫来了包拯单独议事,顿时引得一干不知情的宰辅们心中警惕。 这可是留身独对啊! 官家是要准备什么大动作? 包拯在宫中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出来,满头大汗的模样传出去后,宰辅们马上停住了手中的政事,开始审视自家最近可是犯错了。 老夫没错? 那就是家人! 宰辅们告假了。 都告假了! 赵祯一头雾水的许了假,等各位宰辅开始清理自家的刁奴和责打犯错的儿孙的消息传来时,他倒是明白了原因。 第302页 合着都以为朕召包拯议事是准备对某位宰辅动手啊! 他笑而不语,然后喟嘆着。 而包拯回到自己的值房后,喃喃的道:「好险啊!」 官家动心了,就问了他,能否让沈安把方子交出来,然后官私合营,然后把生意做大,变成一个聚宝盆。 可生意一旦沾上了官方,那几乎就是腐败的温床,用不了几年就会被上下其手给废掉了。 他的回覆让赵祯遗憾的断掉了这个想法。 「官家,那少年看似和气,可骨子里却最是刚硬的一个,若是提出来……臣怕他会撒手……」 …… 「我要买地!」 南熏门外两里开外的一个小庄子里,沈安面对着主人家,很是轻松的问道:「多少价钱?」 这个庄子的主人是个老人,他的目光扫过沈安和他身后的折克行,然后狡黠的道:「贵人是要买多少亩?」 他看到了沈安的穿着虽然简单,但折克行却佩刀,显然是官人。 这里是天子脚下,谁敢欺压咱这个士绅,那咱就去告御状。 他觉得沈安能买五十亩,所以在琢磨着价钱。 「全部。」 老人心中大喜,就说道:「一百三十余亩水田,还有宅子……四……五百贯!」 他说完就有些忐忑,因为市价差不多是三贯一亩地,加上宅子最多值四百多贯…… 这人不会砍价太狠吧? 「契约!」 沈安指指跟来的人,然后起身出去。 哥不差钱,这点小钱还谈个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老人有些纳闷。 跟来的文书是王天德的人,擅长做契约,他笑道:「老丈,这是买下了,就五百贯。」 签完契约老人就叫家人赶紧收拾,还悄然说卖了五百贯,顿时一家欢喜,都说进城去过好日子。 那个棒槌啊! 这家子都在念叨着不还价的买家,却不知道买家现在头痛的是产能。 「我不差钱,只要材料和人!」 不差钱的沈安坐镇暗香,各色人等不断进出着。 「托奶和亵裤让男人做?」 沈安想一脚踹飞王天德,喝道:「你疯了?要脸不?」 王天德嘿嘿的笑道:「有钱……还要脸作甚?」 「要女人!」 沈安一脚踢走了王天德,然后又进宫求见官家。 赵祯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来,一脸淡然的道:「何事?」 沈安心中暗恨,心想你不知道才怪。 香露的生产要大量的酒精,而酒精离不开酒水的蒸馏…… 大宋的酒麴什么的都是专卖,甚至批发商都是那些商贾,没给沈安钻空子的机会。 他拱手道:「官家,臣……那个臣觉着这酒价还是能涨一些的。」 这个少年懂事啊! 你一年挣那么多,花的完吗? 赵祯干咳一声,伸出五根手指头。 这是涨价五成的意思。 沈安一脸的痛苦,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赵祯冷哼一声,微微摇头。 沈安纠结着,最后伸出了四根手指头。 「罢了!」 赵祯觉得还不错,就再次干咳了一声。 「官家,此后宫中的……臣就不要钱了。」 咦! 这少年大气啊! 赵祯有些感动了,觉得自己好像对他苛刻了些,就说道:「若是多了就再少些吧。」 哎!这个皇帝的仁慈总是不大对啊! 商人不赚钱会送东西给你? 给宫中供货就是活gg,别说是不要钱,倒贴钱都要做。 沈安一脸正直的模样,大义凛然的道:「官家,臣可不是那等只认得钱的人!」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被从古至今的无数青天附体了,浑身上下都是正气……然后正气好像有些满溢的迹象…… 好! 赵祯心中叫好,目送着沈安出去,然后心情愉悦的道:「这每年还能多收一笔税,酒水还能多赚一笔,三司那边想来会轻松些吧。」 三司掌财,每年都会和他纠结于耗费。 沈安一出宫,那笑容就憋不住了。 门外等着的姚链问道:「郎君,您这是有喜事?」 沈安笑道:「大喜事。」 差不多十六万贯的大财,他一人怎么能吞的下去? 这是犯忌讳的。 所以他主动进宫给好处,就是表态。 而赵祯不知道他的成本,所以觉得酒水涨价四成就很不错了。 可哪有多少成本啊! 香露原先是大食人垄断在卖,数量非常少,价格更是贵的不像话。但这却不是惜售,而是他们的加工法子太落后。 沈安採用最粗暴的蒸馏法来提取香露,再配上独家的酒精帮助挥发,那效果能直接碾压大食货。 这一刻沈安就想到了后世那些垄断秘方的名牌货。 不知道成本,就算是知道了你也做不出来,这才是垄断,这才是暴利啊! 哥发财了! 回到家中之后,他见到庄老实和周二竟然都别着菜刀,就问道:「这是何故?」 庄老实紧张的道:「郎君,现在外面都传遍了,说咱们家发财了,一年能挣十多万贯,小人担心会有人来劫财啊!」 第303页 沈安这才想起这一茬,说道:「如此……我让遵道去寻人。」 他想去找张八年,但却担心被埋钉子,到时候他一天撒几次尿怕是都瞒不过皇城司。 折克行在殿前司厮混了那么久,上面对摺家的歧视却不会影响底层的友谊,所以很是认识了一些人。 折克行去了,没多久就带着两个大汉来。 「小人陈洛见过郎君。」 「小人谭原见过郎君。」 这二人是因为和上官闹矛盾,被禁军清理出来的小军官,看着气息彪悍。 沈安点点头,说道:「你们是遵道认识的,想必也是好汉,我这里也不问情由,钱按照汴梁最高的给,若是因为护着沈家受伤,乃至于……那也甭担心,家人由我沈某人来养,这些都能写进契约里去。」 两个大汉闻言不禁喜出望外,就躬身叫了郎君,然后被庄老实带去安顿认人。 折克行等他们进去后才说道:「安北兄,这两人都见过血,身手不错,而且性子还好,不是那等奸猾的。」 沈安点点头,说道:「这几日倒是让你辛苦了,回头给你……」 「安北兄,那些酒精给一些吧。」 折克行馋涎欲滴,沈安喝道:「滚蛋!」 那玩意儿哪能喝,喝多了不是酒精中毒就是烧坏了肠胃。 庄老实说是有人会来劫财,可沈安却不大相信。 一夜之后,他起来操练,见到值夜的陈洛就问道:「昨夜可有异常?」 陈洛看着还精神,他恭谨的道:「郎君,昨夜没有动静,若是有,家里的狗也会叫唤,小人听到动静自然会赶去。」 沈安笑道:「那就好。」 随即他就和折克行开始操练。 「喝!」 沈安的长刀挥斩,折克行在边上看着,满意的点点头。 陈洛和起来的谭原在议论着:「郎君的刀法不错啊!」 姚链看了厨房那边一眼,然后揉揉肚子说道:「郎君每日鸡鸣就起来练刀和练箭。」 文官竟然每天闻鸡起舞? 陈洛和谭原有些惊讶。 「有人敲门,去看看。」 姚链去打开了大门,一看不认识,就问道:「找谁?」 门外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穿的富贵。 他看了里面一眼,笑眯眯的道:「某王真,有急事求见沈待诏。」 「请进。」 沈安刚好练完,正在用毛巾擦汗。 「见过待诏。」 王真笑的很是和气的道:「某有些机密话想和待诏说说。」 这人笑的太……你说市侩不像,但总是让人见了觉得不舒服。 这是第一印象。 沈安带着他进了偏厅,然后把毛巾搭在脖颈上,问道:「说吧。」 王真指指门外的姚链,沈安皱眉道:「那是沈家人。」 这是把姚链当做了一家人,姚链听了不禁心中感动,然后搓着手,有些难为情。 王真收了笑容,淡淡的道:「待诏,某的人跟了花露许久了,每一个人,每一袋干花,每一坛酒……某这里都有计算……」 沈安笑了笑,问道:「你想说什么?」 王真也笑了,很是和气,「某知道待诏做花露的大概价钱……真的是……低啊!」 第207章 不服就干 每个人做生意的方式大抵都有些差异,但商人追求的目标却一致,那就是利润最大化。 可利润最大化的前提必须是垄断。 香露就能垄断。 王真微笑道:「大食那边的香露很少,每年能有几十瓶就算是不错了。可上次却有不少大食商人来暗香进货,可见他们也知道本国的香露卖不动了……」 「海外富庶,那些大食商人的眼睛都红了,正在到处拆借钱物去拿货,好一派火红景象啊!」 沈安在看着他,目光冷淡,就像是看着一只臭虫。 王真没想到沈安竟然还没慌张,他淡淡的道:「某只要大食商人,待诏……某一倍的价钱从你那拿货,只卖给海外的大食人,从海边到北边的这一片某都不插手……够意思吧?」 海外的市场很飘忽,但从那天大食人踊跃要货的情况来看,海外大有作为啊! 一旦开发出来了,不管是香露还是别的什么货物都能赚钱。 香露是敲门砖,然后各种商品倾销…… 沈安在想着这些筹谋,他还在想着商人的力量。 大宋是对商人最友好的时代,商人的力量也因此而勃发。 商人的力量啊! 为了利润他们敢冒任何风险,那么这股力量能否利用一下呢? 这些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转而过。 「咦!说啊!怎么停了?」 沈安抬头诧异的问道。 王真没想到自己喋喋不休的说了半晌,竟然白费劲了。 这是当我在给他说话消遣呢! 这是羞辱啊! 他铁青着脸说道:「待诏怕是不知道那些人的厉害吧,一旦那些人得知这生意是个钱袋子,待诏,某敢担保,不但官员们要来找你的麻烦,那些商人们也会红着眼来找你的麻烦,从此你将不敢单独出门,否则就得小心……」 他看了一眼门外,然后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很危险……要出人命的。」 第304页 他笃定的以为沈安会服软。而且他觉得自己用一倍的市价去拿货,就是在给沈安面子了。 「说完了?」 沈安的态度依旧是冷淡,近乎于平静。 王真点点头。 「滚吧!」 沈安起身准备出去。 王真愕然道:「沈待诏,你如今可是连枢密院的差事都丢掉了,你还得意个什么?」 在他看来,如今的沈安算是落魄了,竟然还敢嘚瑟,这不是作死是什么? 沈安大步出去,王真看着他的背影,狞笑道:「这可是你自找的……你要作甚?你要作甚……救命……」 姚链单手拖着王真出了大门,一脚就把他踢倒在门前,喝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滚!」 王真爬起来,呸了一口道:「你家的好日子长不了!」 他骂骂咧咧的揉了揉扭到的腰,然后一瘸一拐的出去了。 就在身后,一个黑影也悄然跟了上去。 沈安很忙。 订单那么多,他必须在规定期限内完成,否则那些外国商人就能拿着契约去开封府告他。 城外的庄子已经交出来了,他急匆匆的带着人去接收。 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五十多号人站在主宅前,茫然的看着这位年轻的新主人,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光景。 「一切照旧!」 沈安就丢下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带人在看地方,准备起工坊。 「城中自然能做,可地皮太贵了,耗费不起。」 这里离城不远,进出方便,关键是地价便宜。 王天德贊同的道:「是这个理,只是还得招人!」 「香露用不了多少人,主要的还是托奶和亵裤,这个你去做,切记只能是女人来做。」 沈安不想弄一群变态来做工,所以咬死就要女人。 出了庄子,陈洛已经在等着了。 他近前说道:「郎君,那王真的背后是三司曲案的杨道祥。」 曲案就是管理酒类专营和官造酒麴的衙门,隶属于三司。 沈安点点头,陈洛想着自己是新来的,就想争个表现,说道:「郎君,要不小人就去警告一下?」 沈安摇摇头道:「这等事要么就动手,警告只会让人觉着咱们色厉内荏。」 别哔哔,直接上。 喋喋不休的威胁那是泼皮,而且是最没有出息的泼皮。 回到城中后,因为事情大抵定下来了,所以沈安轻松了些。 「安北,供应咱们酒水的那几家商人说断货了。」 王天德满头大汗的带来了这个坏消息,而时间也不过是才过了半天而已。 这反应速度真的很快。 王天德有些慌了,「若是断了酒水,安北,咱们可不能按时供货了。」 香露缺不得酒精! 沈安很淡定的道:「别慌,我去找他说说。」 「你去找谁?」 …… 杨道祥是个很稳重的人,负责曲案以来,上下都说好。 这样的一个人自然不会轻浮。 可当听到沈安来访的消息之后,他不禁欢喜的跳了起来。 「快请……不,矜持些。」 稍后有人带着沈安进了值房,杨道祥挥挥手,等人走了之后,才矜持的道:「沈待诏可是稀客,不知所为何来啊?」 待诏清贵,可沈安现在却不在官家的身边,而且枢密院的差事也丢了,这样的人……这不就是个废人吗? 而曲案却是个超级肥差,掌管着酒水和酒麴专卖事务,堪称是一块超级大肥肉。 能坐稳这个位置的官员,身后怕是不简单。 沈安没坐,他淡淡的道:「忘记了告诉你,酒水从今日起涨价四成……」 「四成?什么意思?」 杨道祥失笑道:「沈待诏这是小看了杨某啊!公是公,私是私,酒水该卖多少就卖多少,你别想贿赂杨某……你……」 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沈安真要贿赂他的话,直接答应王真提的要求完事,干嘛从酒水买卖里给他抽成? 他的脑海里电光火石般的转过几个念头,然后颤声道:「你……你给谁涨价?」 沈安伸手拿起桌子的一支毛笔,然后缓缓伸出去。 杨道祥想躲,可在看到沈安那漠然的神色后,他竟然呆住了。 毛笔一接触额头就感到有些凉,随后毛笔缓缓而动…… 沈安丢下手中的笔,说道:「你说呢?」 那些酒水商人哪里值得沈安主动涨价,那么就是……官家。 我咋那么蠢呢? 十六万贯的大财,他只要分润一些出去,有的是人为他背书。 而这次沈安直接找了官家来为自己背书,什么酒商敢断货? 杨道祥的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我真特么的就是一头猪啊! 他膝行上前,泪水不知何时就夺眶而出。 「待诏,您在大相国寺折辱了辽人,小人仰慕之极,恨不能做了待诏的门下走狗……」 他膝行至沈安的身前,仰头谄媚的道:「小人知道待诏才高八斗,汴梁城中无人能及,小人愿意拜待诏为师……」 这人真的是太无耻了啊! 沈安觉得这人无耻,可他却小看了杨道祥。 杨道祥突然一脸正色的道:「学生拜见恩师,只求恩师慈悲,让学生能日日听从教诲……」 第305页 他肃然的拜了下去。 这是最卑微的姿态,而且从此后你沈安就多了一个有实权的学生,你赚大发了啊! 杨道祥很是虔诚的跪拜下去,等三拜之后,再抬头时,却见沈安已经走到了门口。 「恩师……」 沈安摇摇头道:「老子当不起你的恩师,说吧,还有谁?」 这等不要脸的傢伙,别说是学生,做下人沈安都觉得噁心。 杨道祥哽咽道:「恩师,学生一片诚心啊!」 「三息……」 沈安伸出三根手指头,迅速的弯下了一根。 杨道祥只觉得心中绝望,就说道:「待诏,这是一注大财啊!」 虽然他没说清楚,可沈安却明白了。 这是一注大财,眼红的人太多了,三司里就不少,杨道祥只是下手最快的那一个而已。 可哥不怕你们啊! 沈安回身道:「自己去找包拯投案。」 他出了值房,杨道祥呆若木鸡的跪在那里,突然两行清泪滑落。 「不是某一个人啊!」 随后三司的人就看到了一个奇观。 曲案的杨道祥行尸走肉般的出了值房。 这事儿没啥好奇怪的,比如说心情不好。 可当大家看到他额头上的两个字时,不禁都呆滞了。 「作死……」 随后消息就传来了,杨道祥竟然去了御史台,直接请见包拯,投案自首。 「他投案?是何事?」 王安石最近在琢磨着自己的万言书,犹豫了几次,还是觉得不成熟,所以没递上去。 来禀告的小吏一脸的兴奋,说道:「说是指使人向沈安索贿,还令人断掉了暗香的酒水供给……」 他这是良心发现了吗? 王安石最近没大注意三司衙门里的事,所以不大了解。 小吏察言观色的道:「沈安刚来过,和杨道祥见面说了一阵,然后……」 这是逼迫! 一个事件就在王安石的脑海中成型了。 杨道祥先出手索贿,沈安拒绝,然后用了什么办法直接逼迫着杨道祥去自首。 好快的速度! 事情才发生就开始反击了。 而且这个反击很凌厉。 好手段! 王真也觉得自己的手段不错,所以到了暗香这边。 「酒水都断掉了,你家的暗香还怎么做下去?王员外,一人发财那不叫发财,那叫做独善其身,这不好,非常不好……」 他站在门口侃侃而谈,王天德有些心慌,心想这事儿大概要花钱免灾了。 可沈安却倔的很,不肯屈服,于是对方就断掉了酒水供给,也断了暗香的未来。 消息才传出去,那些签订了契约的商人也来了。 他们不说话,只是等待着。 若是不能解决此事,大家就开封府见。 这就是生意。 大家可以喝酒扯淡谈谈交情,甚至可以拍着胸脯说什么彼此是过命的交情。 可你千万别当真! 当利益大过吹过的牛笔时,你就会发现所有的交情都没了。 他愁容满面的看着那些商人,想着要不要再去劝劝沈安,好歹先应付过了这一关再说。 「闪开!」 这时外面来了一骑,王天德抬头一看,却是姚链。 「可是安北有话交代?」 王天德心中一松,觉得沈安该妥协了。 那些商人们都面带微笑,他们也不想和沈安翻脸,但契约就是契约,咱们按照契约办事。 王真干咳一声,然后整理了一下衣冠,冲着那几个大食商人说道:「契约带来了没有?」 契约要废掉重新来过,他可不想再跑第二趟。 姚链勒住马,轻蔑的看了王真一眼,说道:「半个时辰前,我家郎君独赴三司,顷刻间令杨道祥跪地求饶,丑态百出。」 啥? 王真的身体一颤,刚想说话,姚链已经调转马头准备回去了。 马儿缓缓而行,他的声音清晰的传了过来。 「此刻杨道祥已在御史台投案自首。我家郎君说了,男儿遇事就当干,不服,那就再来!」 第208章 把人给吓死了 男儿遇事就当干! 不服,那就再来! 好豪迈的气势! 那些商人纷纷拱手,仿佛沈安就在那匹马的马背上端坐着,冷冷的看着他们。 马匹远去,商人们笑眯眯的和王天德说了些好话,然后准备散去。 那几个大食商人临走前问道:「王员外,我等没带契约,不过……你要契约作甚?」 王真的身体已经稳不住了,他的牙齿在颤抖着,敲击出了清脆的声音。 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可王天德却避开了。 然后他的身体一斜,就扑倒在暗香的大门前。 噗! 众目睽睽之下,王天德无辜的道:「诸位可都看到了,某碰都没碰他。」 可王真倒下去却就没了动静。 王天德心中嘀咕着,骂道:「想装死呢!」 他俯身下去想把王真揪起来,可当看到那双没有焦距的眸子后,他只觉得嵴背一寒,浑身的汗毛都倒立了起来…… 「死人了!」 …… 「死了?」 沈安有些诧异。 第306页 王天德一脸的沉痛,说道:「某没碰他,安北,他就这么被你给活活吓死了。」 沈安觉得这事儿有些玄乎。 「当时那气势你没看到,姚链策马沖了过来,勒马大喊着,半个时辰前我家郎君独赴三司,顷刻间令杨道祥跪地求饶,丑态百出,啧啧!这气势足啊!那些商人都被威压的服服帖帖的,王真更是不堪……」 我竟然吓死了一个人? 这个…… 沈安觉得这事儿真是让人无语了。 可赵祯比他还无语。 「被吓死了?」 他觉得这事怕是有些情弊,所以有些恼怒。 张八年冷冷的道:「官家,沈安被威胁之后,随即就去了三司,杨道祥俯首,丑态百出,这便是雷霆一击。可这一击也吓破了王真的胆。」 赵祯嘆道:「三司……三司掌财,有些人怕是眼红了。」 张八年躬身道:「官家英明。」 赵祯摇头道:「我英明个什么,三司现在什么样?」 张八年想了想,「有人惶然不安,有人在冷笑,没当回事,有人声讨沈安,说他逼死了王真。」 赵祯冷笑道:「朕太宽厚了些,令许多人得寸进尺……」 这话里的含义张八年懂了,他行礼道:「如此臣就坐视不管了。」 清理三司是不可能的,那会让朝局不稳,这不是赵祯想干的事儿。 至于什么沈安逼死了王真,朕就当你们是梦呓。 张八年领命而去,赵祯摇摇头,「真的吓死人了?」 吓死人可是件稀罕事,等沈安从城外回来时,发现街坊们都变了。 原先得知沈家发了大财,大家都是羡慕嫉妒恨。 可等沈安吓死人的消息传来后,羡慕嫉妒恨没了,更多的是畏惧。 「他弄了那个什么曲案的官人,王真就被吓死了。」 「这是煞神啊!惹不得!惹不得!」 「……」 中午,沈安就顶着这些畏惧的目光回到家。一进家庄老实就贴了上来,堆笑道:「郎君,那几个酒水商人都送来了大礼,说改日请郎君去樊楼饮酒。」 沈安见他的腰都是弯的,就问道:「腰闪了?」 庄老实尴尬的道:「郎君您可是煞神,小人这是敬畏。」 「好好说话!直起腰来。」 对于百姓来说,生活中有许多不解之谜,不解之谜多了,他们就会自我造神,然后获得开解。 可沈安却知道那个王真怕是有些毛病,应该是心脑血管这方面的毛病。 「郎君,那些酒水商人送的礼小人都收了库,可否要回礼?」 有来有往才是维持关系的王道,庄老实拿出了自己理好的礼单,准备给沈安过目,看看是否该增减些。 可沈安看都不看,淡淡的道:「扔出去!」 「郎君……」 庄老实觉得自家郎君怕是有些昏头了,就说道:「那些人可不能得罪,否则以后他们找个藉口就能断了暗香的酒水供给。」 「扔掉。」 沈安没工夫去搭理此事,交代完之后就去了后院。 「哥哥。」 果果觉得很委屈,因为哥哥这几天忙的不见人影。 「哎呀!哥哥今天都忘记给果果讲故事了。」 「话说森林里有两头狗熊,它们……」 故事讲完了,果果也睡着了。 虽然还没发现蚊虫,但沈安还是放下了蚊帐,然后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发财了啊! 庄子里的作坊还在修建之中,可沈安却等不得了,直接令人把主宅收拾出来,香露和女性内衣就源源不断的被生产出来。 那些商人开始交钱了,原先的库存全部清空,后续的就等庄子里的出产。 现在只是一部分收益,可当看到那些钱财时,沈安也不禁为止震撼。 王天德更是不堪,兴奋的跳进了钱堆里,声称今天就在这里睡了。 直至沈安回来的时候,那厮依旧躺在钱堆上,还令人去准备酒菜,说是坐在钱堆里吃饭更香。 钱啊! 沈安摇摇头,然后忍不住喊道:「老子有钱了!」 有钱的沈家自然不一样,庄老实带着人把那几个酒商送的大礼直接扔了出去,然后喊道:「我家郎君说了,受贿贪腐就是从一点一滴开始的。想廉洁奉公,那就要警钟长鸣……这些人休想腐蚀我家郎君,谁去传个话,让他们自己来拿走!」 一身正气啊! 消息传了出去,据说包拯中午就破例喝了酒,说是要庆贺自己教导出了一个好官。 大中午喝酒,你包龙图下午不做事了? 有人就弹劾了包拯。 可官家中午也喝了酒,据说是心情大好,说沈安此举当为百官表率,然后奏疏就被扔了出去。 只有那三个给暗香供货的酒商知道是为什么。 沈安丢掉那些礼物只是一个表态。 哥和你们三人决裂了。 他不要我们的酒水了。 失去了沈安这个大客户,他们的生意就要艰难了。 那位卖宅子的刘保衡是做什么的? 就是开酒坊的,因为经营不善倒闭,欠了三司许多钱,就拿了不是自己的房子来抵债,一把坑掉了三司使张方平。 香露已经开始扩产了,对酒水的需求更多了,若是丢掉这个大客户,他们的生意也不用做了。 第307页 三人聚在一起商议了一番,然后精心准备了礼物,就在夕阳还挂在天边时,悄然进了榆林巷。 「我家郎君在待客。」 三人被扔在了偏厅里,坐立不安的在猜测着。 「沈待诏怕是不想见咱们吧?」 「若是不想见就不会让咱们进家。」 「对,这怕是杀威棍,咱们等等,耐心些。」 三人安稳了下来,想着只要能拉住这个大客户,那么丢人也不算是什么。 沈安真的是在待客,一个他们想像不到的客人。 这是富弼第一次来沈家,他还拎了些礼物,主要是给小孩子的玩具。 果果谢过他之后,就被带着走了。 书房里只剩下两人。 沈安看着富弼,目光平静的道:「富相可是想问香露之事吗?」 富弼和他并无交情,贸然来访,当然是有所为而来。 富弼看着室内简单的装饰,微微点头赞许道:「装饰的不错。」 随后室内就陷入了寂静之中。 沈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富弼看着茶杯里的茶叶,有些好奇的问道:「这便是你弄的茶叶?」 沈安点点头,「我不喜茶膏,觉着太古怪了。」 富弼喝了一口,闭眼缓缓回味着,「不错,苦中有甘,纯粹的味道。」 「这便是你的本事了,见了东西就想着去改一改,然后改一改的就改出了一桩大买卖。」 那话儿来了! 沈安安静的等待着。 富弼含笑看着他,说道:「宫中就在这两日了。」 沈安一拍脑门,这才发现自己疏忽了什么。 宫中有人在待产,那赵宗实会不会犯病? 怪不得赵仲鍼没来,看来是在伺候自家老爹。 富弼以为他明白了,就说道:「为……君子之道在于稳,中。这些道理……」 他一堆道理说出去,沈安看似听了,可实际上却是左耳进右耳出,只是习惯性的点头而已。 「好啊!少年有为,老夫羡煞。」 富弼说了一通,主旨就是想告诉沈安,你和赵仲鍼亲近,千万别灌输什么歪门邪道。 「是啊!富相说的太对了。」 沈安送他出去,正好那三个酒商等久了,就焦急的出来问消息。 「见过沈待诏。」 三人不认识富弼,所以直接就忽略了他。 沈安却没搭理他们,他站在门口,拱手道:「富相慢行。」 富弼颔首道:「要稳,要稳啊!」 那个啥,为君之道不敢说。君子之道就在于稳,不管啥事,你先稳住了再说。 你沈安有空就给赵仲鍼灌输这个准没错,至于最后他能不能跟着赵宗实进宫,那咱们再说。 沈安随口道:「好,要稳,稳如泰山。」 稳如狗行不行!? 少年人的悟性真高啊! 富弼欣慰的走了,沈安却压根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回过身,他才发现身后竟然跪着三个酒商。 「你们这是作甚?」 三个酒商已经被吓懵了,齐齐说道:「待诏,小人有罪。」 我们竟然听从了别人的挑拨,断掉了对暗香的酒水供应,以为沈安也无可奈何…… 可刚才那个人是谁? 是富弼啊! 我们竟然把一个能和富弼谈笑风生的少年得罪了。 不,是得罪惨了! 第209章 不死万万年 「待诏交游广阔,我等见了艷羡不已,想着竟然能同待诏做生意……不,是交往,我等感激零涕,这是祖上求来的福缘啊!只求待诏莫要嫌弃我等,此后的酒水我等自然供给最好的。」 沈安摆摆手,准备来关门的姚链退到了边上。 三个酒商跪在那里,一脸的懊悔。 此刻他们最恨的就是那个在中间串联怂恿的王真。 见沈安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一个酒商抬头道:「待诏,都是王真的怂恿和蛊惑,我等才……才鬼迷心窍,做出了错事。」 「待诏,我等愿意赎罪……」 三人抬头,眼巴巴的看着沈安,心想你开条件吧,咱们照办。 你挂着个待诏的头衔,乃是最清贵不过的官职了。 这样的官职下,你可不能逼人太甚吧? 否则外面的清议就能让你不敢出门。 这便是君子可以欺以其方。 沈安笑了笑,若是富弼还没走的话,一定会说这小子又在憋坏了。 「我们有契约的吧?」 沈安笑着问道:「你等违约未曾供货,该怎么赔偿就赔偿吧。」 这般轻松? 三个酒商欢喜的起身,然后送上了礼物。 「见过待诏。」 细细柔柔的声音中,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出去!」 沈安一脸正色的道:「沈某可不是这等人。」 庄老实愤怒的道:「我家郎君廉洁奉公,你等这是想陷人于不义吗?出去!」 那个女人烟视媚行,多半是那些地方出来的,被这三人赎身之后当做礼物。 可沈安却有些洁癖,外面的野花不喜欢采。 门外有街坊在看热闹,听到这话就对后面的人说道:「待诏一身正气,果真是官员楷模啊!」 「出去!」 第308页 里面一阵推攘,三个酒商被赶了出来。 随后庄老实就出来了,义正言辞的道:「郎君说了,有事说事,咱们按照律法来,该赔就赔,不许弄这些歪门邪道……你弄他也弄,这大宋上下就糜烂了。」 「好!」 众街坊本来得知沈安吓死人的消息后就有些忌惮,等听到这话后,都不禁叫起好来。 从古至今,从中到外,下面的百姓最大的愿望基本上就是国泰民安。 而这个国泰民安得有个基础,那就是吏治清明。 所以沈安的姿态一出来,这些街坊就轰然叫好。 「好个沈待诏!好个沈郎君!」 「以后沈待诏定然是要做相公的,咱们好歹也曾做过邻居,到时候也能和人吹嘘一番。」 外面的夸赞不断,沈安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有钱。 而且还有些本事。 可越是这样你就越需要弄出些姿态来。 他笑容可掬的拱手道:「多谢各位高邻的谬赞,回头谁家成亲,只管去暗香,就说是沈某说的,赠送一瓶花露。」 啥? 一瓶花露? 那可是十贯钱啊! 不算沈安坑那些外国商人的价钱,汴梁的香露市价就是十贯钱,这些人大多都捨不得买。 竟然能送。 沈安微微一笑,说道:「沈某说话……诸位尽可拭目以待!」 哥不差这点钱啊! 「好!」 「多谢沈待诏!」 「哈哈哈哈!我儿子正好后日成亲,这下新人进家可有的炫耀了!多谢沈待诏!」 「……」 「好吵啊!」 果果在里面好奇的看着,花花蹲在她的身边吐舌头。 沈安进来,然后冲着她招手,花花却最先跑了过去。 牵着妹妹往内院去的沈安微微一笑,丝毫没有什么不舍。 榆林巷能有多少人家? 一年成亲的能有几人? 他现在堪称是土豪,有钱了得和邻居搞好关系,所以这事儿有百利而无一害。 哥就是有钱啊!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 「有些吵。」 郡王府里,赵宗实坐在榻上,面色惨白,双手捂着脑袋。 唢吶停住了,在极端的情况下,唢吶也不顶用。 高滔滔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夫君,她用过无数手段,可对赵宗实来说都是无用。 她不知道神经衰弱和焦虑症发展到巅峰状态的情况,那时候你就算是把天下第一美女剥光了扔在赵宗实的面前,他依旧只会焦躁,压根不会心动。 此刻宫中就在待产,据说那个嫔妃已经进了产房。 是男是女? 赵宗实希望是男,那样他就能彻底解脱了。 可他却又觉得会是女……这就是焦虑症患者的心态,一件事情的结果出来之前,他们都会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门外出现了赵仲鍼,而赵允让就在外面嘆息。 「爹爹。」 赵仲鍼走了进来,然后说道:「爹爹,进宫与否不是大事……」 赵宗实难受的摇头,话都不想说。 此刻他的脑袋上就像是被戴上了一个烧红的铁箍,被箍的想发狂,可滚烫又来了…… 他仰头呵出一口气,无声的呻吟着。 他的面容痛苦扭曲,那种强忍着痛苦的模样让外面多了一声咒骂。 「狗曰的帝王!」 赵允让的诅咒并不会起作用,赵宗实依旧在煎熬着。 高滔滔捂着脸,无声的哽咽着。 这个家为何就成了这样呢! 赵仲鍼缓缓走过去,低声道:「爹爹,那只是个选择,也是命。若是命中注定您要进宫,那么孩儿就陪着您一起,我们父子生死与共……」 高滔滔抬起头,挂着泪水的脸上全是惊愕。 这是我的儿子? 他怎么能说的那么…… 外面的赵允让面色肃然,然后摆摆手。 老僕看向了其他下人,那双平时浑浊的眼中多了厉色。 下人们赶紧退了下去。 「爹爹,咱们不必活在别人的眼光中,不进宫,孩儿也能养活家人。若是进宫,孩儿也不怕任何人……」 赵宗实抬起头来,第一次审视着自己的长子。 这是我的儿子吗? 十一岁的他竟然这般沉稳? 赵仲鍼见他抬头,就露出了微笑,说道:「爹爹,沈安说人世间最难捨的便是各种情义,可帝王却不需要情义,因为站在顶峰上的那种感觉胜过无数情义……爹爹,您会迷失吗?」 帝王没有情义,因为那种操控天下的感觉能让一个人彻底的迷失。 赵宗实一怔,笑道:「不会。」 赵仲鍼贊道:「我爹爹就是情义无双。」 小子,你竟然用哄孩子的口吻去哄你爹爹? 门外的赵允让不禁怒了,老僕却摇摇头,示意他别发飙。 这是他的老伙伴,所以他就听从了这个建议。 可赵宗实此刻的脑子里却异常的纷杂,没有去考虑这个语气的问题。 赵仲鍼继续说道:「就算是生出了皇女,可还有一个待产的嫔妃,咱们不能这样……每一次待产就是一次煎熬,您这般倒是无碍,可翁翁年岁大了,娘这边也多有忧心……爹爹,放开吧,咱们听从天意……若天意是您,那您就该君临天下。若天意不是您,那咱们一家子就好好的过日子……可好?」 第309页 赵宗实不知怎地,泪水突然就从脸上滑落下来。 他眨着眼睛看着门外:「爹爹,孩儿不孝。」 门口的赵允让不禁老泪纵横:「你好好的……爹爹我好得很。」 赵宗实看向了高滔滔,说道:「倒是委屈你了。」 这是他最近半年来第一次这般温柔的和高滔滔说话。 高滔滔泪眼模糊的道:「官人,你总算是又好了。」 这是一个关口,若出生的是皇女,赵宗实绝对会大病一场,所以赵允让才这般担忧。 现在至少正常了,就算是发病也不会太严重。 赵仲鍼扶着他问道:「爹爹,睡一觉吧。」 赵宗实点点头,然后躺了下去。 赵仲鍼回身出去,剩下的就该是高滔滔的事了。 这时候赵宗实的情绪滑落下来,高滔滔正好用女人的温柔劝慰一番。 赵仲鍼和赵允让一起出了小院,看着远方的最后一抹夕阳落下。 「你……长进很大,翁翁很欣慰。」 赵允让欣慰的道:「一年前你还是个跳脱的孩子,上房揭瓦、撵鸡追狗无所不能,如今你却知道了孝顺父母,劝告父母……」 借着余晖,他看着自己的孙儿,欢喜的道:「你那番话说的很好,人就是这么回事,别怕事,别怕难,今日看着可怕艰难的人事,过几年,过十几年你再去看,只是个笑话而已。所以别怕,既然避不开,那便撞过去就是了!」 这个孙儿今天给了他很大的惊喜,让他对未来的担忧也消散了许多。 若是真要进宫,有这么一个儿子在,赵宗实也会好过许多。 而这些进步是怎么发生的? 就是在赵仲鍼和沈安开始交好之后发生的。 赵允让心中欢喜,觉得自己果然没有看错那个少年。 天边的最后一抹云霞消失,黑暗降临。 赵仲鍼在黑暗中说道:「翁翁,沈安说过……人生苦短,干……!」 「干什么?」 「干死算卵!」 「他还说过些什么?」赵允让的声音在黑暗中有些模糊。 「他还说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 「混小子,满口胡柴,打!」 「哎呀!翁翁你不讲理!」 「老夫就不讲理了!」 …… 宫中此刻气氛肃然,来往的内侍宫女们都小心翼翼的,连最没心没肺的人都知道要小声说话。 时隔许久,大宋将会面临着一个选择,宫中将会增加一个孩子。 赵祯在看奏疏,全是请求马上决断三司使人选的建言,其中有不少人选。 作为帝王,他能在这些字里行间看出这些人的心思,可今夜他却失去了兴趣。 他觉得这些人选都有瑕疵,建言的臣子都有私心。 可他的心乱了,没法静下来。 他闭上眼睛想了一下,说道:「就宋祁吧。」 陈忠珩应了,然后记录下来,等明早再提醒官家。 赵祯走了出去,回首看着产房的方向。 一个内侍急奔而来,却是个小的。 若是喜讯,那群人会为了谁来报信争破脑袋,只有手腕最厉害的才能获得这个荣幸。 可这样的人不会年轻…… 赵祯的眸色黯淡了下去,正如斜阳消散后的天边…… …… 第210章 绝望之下的皇帝 给果果讲完睡前故事,看着她熟睡过去,沈安悄然出了房间。 陈大娘在外间等候,见他出来就说道:「郎君,郡王府送来了消息。」 沈安点点头,出去一看,却是杨沫。 「宫中的消息,女。」 杨沫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汴梁城中的权贵们,但凡有门路的都该得知了这个消息吧。 沈安上床躺着,嘟囔道:「这就是命啊!」 他没有让人生男生女的本事,所以只能看着命运的齿轮继续按照顺序转动。 这都是命啊! …… 「歇着去!」 沈安带着妹妹在晨跑,跑了几圈后就把她拦住了。 「哥哥跑快些!」 果果的精力旺盛,洗漱完后就来给哥哥加油。 沈安跑的气喘吁吁的,然后开始练刀和弓箭。 稍后就是早饭。 今日的早饭是烙饼加肉汤。 果果不乐意吃菜蔬,非得要沈安盯着才行。 「哥哥……」 果果苦着脸看着哥哥。 「吃吧,吃了才能长壮实。」 沈安几口吃了自己的烙饼,端起肉汤一饮而尽,然后指指果果。 陈大娘应道:「郎君放心,奴看着呢。」 沈安出了饭堂,外面的赵仲鍼却没有混早饭吃的心思。 「安北兄,是女。」 沈安看了他一眼,没看到慌乱,就满意的道:「我自安坐,任它四面来风。没有这等镇定,你以后的日子要难过了。」 他忘却了赵仲鍼的年龄,然后就莞尔道:「来,书房说话。」 折克行也吃好了出来,沈安招手道:「遵道也来。」 折克行马上就苦着脸道:「安北兄,小弟要去茅厕。」 可这一招屎遁却难逃老司机沈安的法眼,他似笑非笑的道:「若是有假,你今日就在茅厕里过好了。」 第310页 折克行没辙了,只得乖乖的跟着来。 「仲鍼,要开始了。」 进了书房,沈安直接就提到了未来的发展。 「我知道。」 赵仲鍼很难说清自己现在的情绪,他苦笑道:「我不知道该是觉得欢喜还是难过,不过我爹爹却不会欢喜。」 沈安觉得历史的车轮正在滚滚前进,眼前的这个半大孩子再过几年将会进入宫中,成为大宋的皇太子殿下。 而在此之前,他需要经历一些磨砺。 赵仲鍼面色古怪的道:「在来这里的路上,我遇见了几波人……」 「你不必说这个。」 沈安知道那些是什么人。不过是觉得赵仲鍼又有希望了,所以想提前烧个冷灶的人。 「赵允良在做什么?」 沈安冷笑道:「那位可不是善茬啊!」 原先这位应当是没有掺和进来的,可沈安这个小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赵宗实就多了一个竞争者。 赵仲鍼的眼中闪过厉色,说道:「下次见面我给他下泻药。」 沈安无语望天,想指责却没有立场。 赵仲鍼没有资源去收拾自己的对头,所以腹黑些还好,至少不会被人给欺负矇骗了。 既然无事,沈安就带着他们去城外的庄子视察。 折克行不知道沈安为嘛把自己带在身边,有这时间,他宁愿和陈洛他们对练一番。 他不知道那个少年以后会变成帝王,现在和未来的帝王搞好关系,那好处之大…… 一路到了庄子上,作坊还在修建中,但是香露却已经开始生产了。 门外有两个大汉在看守着,进出的人不但要熟面孔,而且还有牌子。 「这比宫中还严啊!」 一行人进了里面,就见到了生产的盛况。 蒸馏是两道程序,一道是蒸馏花露,一道是蒸馏酒精。 两样成品出来之后就是配比,那些工人用标准容器开始勾兑。 勾兑好的香露被传下去,有人专门打包,然后装在竹筐里…… 顺着往里走,竹筐堆叠了一大堆。 「这些都是各自负责一摊?」 折克行对存货没兴趣,他看着那些在一熘长桌子上,按照各自的工序在干活的工人。 「没错。」 沈安介绍道:「要想大量生产货物,那必须得分解生产的步骤,孰能生巧……」 这就是流水线,不是新鲜的发明创造,但却是异类。 「比如说咱们打造兵器,若是一人从头到尾都负责,那效率肯定会很低,若是你打造甲叶,他钻孔……」 还没参观完毕,宫中就来人召唤沈安。 「官家召见!」 赵仲鍼的心中一凛,就给沈安使个眼色,说道:「安北兄,你不是拉肚子了吗?」 这个腹黑的少年担心官家现在的脾气不好,到时候迁怒于沈安,所以马上就发挥了自己的本色。 可沈安却摇摇头,然后对他和折克行笑了笑,上马而去。 不管有没有儿子,赵祯对我不错。 沈安一路到了宫中,却遇到了包拯。 包拯看着有些憔悴,见到他就说道:「安分些。」 三个字就说明了赵祯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 沈安一路到了殿中,就见到了面色冷冷的赵祯。 行礼之后,赵祯问道:「听闻你和赵仲鍼去了城外?」 这位是心情大坏之下,疑心病犯了。 「是,臣带着他去看了作坊。」 沈安很老实的交代了自己的去向,因为他不敢打包票有没有人在跟着自己。 张八年的心情应该很差吧,最近犯在他手中的人要倒霉了。 赵祯在盯着他看,见他神色诚恳,这才点点头道:「赵仲鍼如何?」 沈安的心中一震,知道这位皇帝终于还是要未雨绸缪,为大宋的未来做打算了。 「聪慧,原先有些急躁,不过现在好了。」 赵仲鍼原先做事急切,被沈安收拾过几次,现在大有改观。 赵祯点点头,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赵宗绛如何?」 卧槽! 若非是沈安镇定,听到这问话大概就要色变了。 赵祯竟然在两个备选人家的中间摇摆吗? 「臣不知。」 他确实是不知道。 赵祯有些疲惫的道:「去吧,好生做事。」 可哥目前无事可做啊! 沈安告退出宫,竟然在宫外遇到了杨沫。 「您前面才走,就有人来召了小郎君进宫。」 一股子寒气从沈安的嵴背处升起,他说道:「让他这几日消停些。」 逃过一劫啊! 沈安回到家中,就让人弄了些酒来,然后喝了半斤,就醉倒在床上。 他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凌晨,起床就发现全家都在外面等着。 果果在陈大娘的怀里睡着了,周都督还强撑着,不过眼皮子一直在打架。 「郎君……」 庄老实没有说出大家的担忧,但沈安却知道了,他笑道:「没事,咱们家没事,都去歇息着。」 他抱着果果去了她的房间,等把她放在床上时,果果迷迷糊糊的醒来,喃喃的道:「哥哥,回家。」 「这便是家。」 沈安哄了她一会儿,等见她再度沉睡后,才出去。 第311页 外面那些下人依旧在。 「无事,过了。」 沈安只是简单的说了四个字,庄老实就喜上眉梢,说道:「郎君肯定是饿了,二梅赶紧去做饭,其他人该洒扫的都去,别懒。」 沈安走到水井边,自己打了一桶水,然后用双手捧着洗脸。 井水冷冽,刺激的他的肌肤发红,精神为之一振。 折克行的声音在后面传来:「安北兄,赵仲鍼那边会不会……」 「我信他,不会!」 赵祯在绝望之后的反应让人心惊,昨日他要是应对错误的话,少则被冷落,重则会被寻个藉口,直接打发到某个偏僻的地方去。 帝王本就没有纯粹的仁慈…… …… 「……就是问了沈安的动向,孙儿没有隐瞒。」 赵允让依旧不放心,大清早又把赵仲鍼叫来重新问了一遍。 「沈安在你的前面进宫,稍后就出来了,正好和你错开。」 赵允让说道:「他会说什么?」 赵仲鍼没有丝毫的犹豫,说道:「翁翁,沈安定然不会说对孙儿不利的话。」 赵允让看着他,见他自信满满,就嘆道:「少年人啊!」 热血奔涌的少年人,让他有些久违的新鲜感。 「赵宗绛……和肖青也被叫进宫中问话了,同样是前后。」 赵祯在未雨绸缪,但是在此之前他来了一次突然袭击,原先的两枚棋子,沈安和肖青就成了试金石。 赵仲鍼过关了,但是赵宗绛呢? 「赵宗绛无事,只是肖青被呵斥,说他每日站在朝堂之上,却是个摆设。」 赵允让笑道:「这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肖青必定会被老八家赏赐。」 肖青自己都绝望了,所以每日在朝堂上就是装样子,压根没去琢磨朝政。 可这个毛病在如今却成了华原郡王府没有野心的证据。 这特么的竟然因祸得福了?这让赵仲鍼想到了沈安说的傻人有傻福。 「沈安的表现太过正常了,这不好……」 赵允让觉得沈安的表现无可挑剔,可越是这样,在此刻疑心病被放大到极限的赵祯眼中,这就是疑点。 这时外面来了人,进来禀告道:「郡王,昨日沈郎君归家就喝的伶仃大醉,一觉睡到了早上。」 赵仲鍼欢喜的道:「我就知道他会这么做的。」 赵允让问道:「为何?」 赵仲鍼脱口而出道:「干了坏事怕大人追究,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装害怕,大人就会以为这是无心之过……翁翁,您的脸好黑。」 赵允让满脸的黑线,说道:「老夫说你的腹黑是跟谁学的,闹了许久原来是那小子!」 赵仲鍼下意识的就躲避了一下,赵允让不禁嘆道:「你连躲闪的模样都和沈安差不离,你们俩……这是要狼狈为奸呢!」 这两个小子一个腹黑,一个看着老实憨厚,这要是真有那么一日,这大宋会被他们折腾成什么样…… 赵允让有些抑郁了,不知道当初放任赵仲鍼和沈安交好是对还是错。 府中的洪斌前日说了些怪话,昨日就腹泻不止,他这个孙儿还很热情的说这怕是什么习惯性痢疾,最好是多吃些燥火的食物,这样才能好。 他和沈安交好,沈安又号称是什么邙山名医的弟子,关键是洪斌那个蠢货竟然信了…… 这孩子啊……长大后怕是会成为一个另类。 他要是成为了太子、皇帝,满朝的文武大臣会不会发狂? 遇到这等腹黑的皇帝,天下百姓会不会觉得倒了大霉…… 赵允让觉得自己对不起列祖列宗,竟然养出了这么一个孙儿。 第211章 这个祖宗之法有问题 皇帝又多了一个闺女,这事儿在汴梁人的口中来回传播咀嚼,成了最热门的话题。 可对于某些人来说,这不是问题。 「官家此刻就算是有了皇子,可他的身体……到时候又是主少国疑,后宫出来垂帘听政,这不好,谁都不想这样。」 宋庠含笑看着坐在对面的弟弟宋祁,说道:「三司使是个要职,你要好生做,不过现在你却不好冒头。」 宋祁看着有些满不在乎的模样,他淡淡的道:「你在做枢密使,我若是在三司使的位置上激进些,那两兄弟都得下去,这我知道,所以你放心,不会带累你。」 两兄弟都是才华横溢之辈,只是前些年为了宦途中的一些事起了争执,有些龃龉。 宋庠赞许的点点头,然后说道:「最近要小心些,官家的脾气不好。」 宋祁问道:「两个郡王家中都有不错的宗室子,华原郡王家简单些,汝南郡王家那边的人口却是太多了,老郡王老而弥坚,这不是好事。」 人口太多,还有个老父亲老而弥坚,若是赵宗实得了大位,这些兄弟和老父亲有些非分之想,或是想共天下什么的,大宋咋办? 宋庠嘆道:「可有个人和赵仲鍼交好,却是帮了不少。」 「谁?」 「沈安。」 …… 「……官家,沈安昨日饮酒半斤,醉的一塌糊涂。」 张八年在禀告着。 「……肖青昨日和华原郡王说话,面色凝重……」 「这个面色凝重是假的。」 赵祯捂额坐在上面,冷笑道:「朕又不是他爹,他面色凝重做给谁看?一看就是假的,反而沈安……那少年大概是出宫得了赵仲鍼也被问话的消息,怕了,少年无城府,吓得要饮酒……」 第312页 官家的脾气不好啊! 张八年给陈忠珩使个眼色,示意他出来搅合一番。 陈忠珩笑眯眯的出来,说道:「官家,还有一位娘子下个月就要生产了,臣可是期盼已久,就等着好消息……」 「难啊!」 赵祯觉得冥冥之中有一只大手在按着自己,让他无法动弹。 他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觉得自己怕是要绝后了。 没了儿子,那就是绝后。 现在唯一能支撑着他的就是自己还能让女人怀孕。 朕要多试试,多试试。 这是他在绝望之中唯一的支撑了。 「官家,有奏疏。」 赵祯接过奏疏,开始是不耐烦的看了一眼,然后不禁就认真了起来。 他渐渐坐直了身体,然后神色严肃。 「召宰辅,召三司使,召……赵宗实和赵宗绛,进宫!」 前面的人没问题,但后面的赵宗实和赵宗绛,却吓了陈忠珩一跳,他抬眼一看,就看到了些许冷色。 帝王永远都不许人觊觎自己的宝座,这不以性格为例外。 权利才是帝王最看重的东西,余者不过是调剂而已。 可稍后传来消息:「官家,赵宗实说是病了,来不了。」 赵祯淡淡的问道:「赵宗绛呢?」 「出发了。」 陈忠珩现在也不知道官家在想啥,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就叫沈安来。」 赵祯不满的道:「少年人整日就钻进了钱眼子里去,去传我的话,让他且勤奋些,莫要让朕抽打才肯努力。」 沈安过关了啊! 陈忠珩心中松了一口气。 稍后群臣聚集,沈安也气喘吁吁的赶来了。 赵宗绛很是好奇的看着沈安,在心中把他和肖青对比了一下,然后得出了结论。 看着很老实的一个人啊! 沈安是很老实,所以在议事时一言不发。 「……中牟去岁遭遇雪灾的百姓目前衣食无着,人数约有五千余,下面的官吏说那些人群情激昂,怕是要有些动静……」 赵祯此刻忘却了无后的事,目光中带着担忧,说道:「如今正是青黄不接之时,这些人一旦被蛊惑,那就是大祸事来了。」 富弼说道:「那些人靠近京城,不说危险,就怕汴梁震动。」 汴梁周边多的是军队,谁也造不了反。 可终究膈应人啊! 宋庠两兄弟这是第一次同时以宰辅的身份在一起上朝,宋祁出班道:「陛下,臣以为当马上拨下钱粮,然后令人看守。」 这是中规中矩的处置方案,作为新人,宋祁表现的很稳重。 韩琦却觉得不够全面,他出班说道:「陛下,既然粮食不够吃,就取了精壮和家人,全数化为厢军吧,剩下的老弱打散安置完事。」 这个是最干脆的解决方案,也是以往的老方案。 大宋就是这样,一旦某地大灾,许多时候上面的人不会考虑什么灾后重建,直接就把灾民划拉为厢军。 兄弟们,从今日起,你们就吃上皇粮了。 大家哗啦啦鼓掌庆贺,庆贺自家从此就可以不事生产,坐吃等死了。 「陛下……臣……」 沈安在边上举手,赵祯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就不禁笑了,问道:「你有话说?」 这少年何时这般小心翼翼了?多半是假的。 「臣是有话说。」 沈安认真的说道:「陛下,把灾民安置为厢军,这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作法,以前看似不错,可现在却不成了。」 他看了韩琦一眼,说道:「大宋养的军队多的……三司使宋相想必该知道这些艰难吧。」 大宋每年的收入大多养了军队,慢慢的就成了最大的负担。 宋祁出班道:「是很艰难。」 他想低调一阵子,所以说完后就回去了,堪称是惜字如金。 韩琦皱眉道:「这是祖宗之法!」 妈拉个巴子的! 沈安不是冲着韩琦骂,而是冲着这个狗屁的规矩骂。 遇到难题没有主意没关系,咱把祖宗之法扯出来找案例,照猫画虎总是没错的。 沈安再问道:「臣敢问三司使宋相,我朝如今一年养兵花费多少?」 宋祁看了赵祯一眼,然后摇摇头。 这个数据属于机密,不可对外,仅能在宰辅中传播。 赵祯犹豫了一下,因为今日在场的人不少,一旦那些数据散播出去,不但敌国能知道大宋的底细,百姓们也会…… 他们怕是会慌张啊! 沈安见状就笑了笑,说道:「其实不说,臣也知道……」 你这是想诱导? 宋祁觉得这个少年也不是兄长所说的那么能干,有些自以为然了。 「臣任职枢密院副承旨时,对兵房多有关注……」 沈安从容的道:「一名禁军中的步卒,一年要耗费五十贯。厢兵少些,要三十贯。禁军约六十多万,厢军约五十万……臣的心算不错……禁军每年耗费三千万以上,厢军每年耗费一千五百万贯,两者相加,四千多万贯的军费……陛下,我朝岁入多少?」 赵祯只觉得背后有谁刺了自己一下,他看着富弼,问道:「富卿,这话可对?」 沈安的心马上就凉到了肚子里。 第313页 哥,你竟然不知道这些数据? 你这个皇帝咋当的? 这个大宋竟然没亡国,真特么的是个奇蹟了。 富弼也觉得有些尴尬,就说道:「臣也不知。」 「三司使。」 赵祯看向了宋祁。 宋祁心中暗自叫苦,出班道:「陛下,臣……初到。」 我才刚到三司啊!您不能指望我马上就掌握情况吧? 「臣知道。」 沈安又出来说话了,赵祯一脸黑线,心想两个问题重臣们都不知道,你一个待诏却……你让宰辅们咋活? 沈安看了富弼一眼,「我朝岁入,钱币约三千五百万,三成用于养军。我朝岁入绢布八百余万匹,有九成养军,我朝岁入粮食……」 「够了!」 赵祯叫停了沈安的揭老底,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宰辅们面面相觑,但神色却渐渐平静。 数据掌握不是难事,大不了下朝后问问就是了。 可这个祖宗之法…… 富弼和宰辅们用眼神交换了一下,说道:「陛下,臣等以为……还是把灾民中的精壮列为厢兵为好。」 这还是怕造反啊! 不过这次不是皇帝怕,而是群臣怕。 你们怕什么? 沈安觉得这个大宋有鬼。 「陛下,臣请以工代赈!」 一群大宋朝最有权势的傢伙在盯着他,可沈安却义无反顾的道:「收为厢兵倒是好,可每年又会少一笔赋税,多一笔支出,到时候养不活那么多军队咋办?还不得多收赋税……」 原先纳税的百姓变成了军队,不但不纳税了,每年还得耗费不少钱粮去养着他们。 「可多收赋税之后,百姓越发的穷困,必然会揭竿而起。到了那时,灾民确实是没反,可百姓却活不下去了!」 这特么的就是个恶性循环啊! 可你们竟然不想着去阻截这个循环,还喜滋滋的按照什么祖宗之法去继续作死。 看着这些目光中带着不屑、不满、愕然、失笑……的宰辅们,沈安只觉得嵴背发寒。 就特么这群人在统御大宋,这大宋能好了去? 不行啊! 不怕你们作死,可别带上我啊! 沈安举手道:「陛下,臣请以工代赈!」 宰辅们在看着他。隔几年就会有三司使抱怨,说大宋每年的岁入大部分都花在了军队身上,外加皇家每年的大型祭祀活动,弄的每到年底就捉襟见肘。 宰辅们没记住数据,但却记住了大致的情况。 他们知道这些情况,但又能如何呢? 为了让灾民不造反,最好就是编为厢军。 这就是祖宗之法。 祖宗的法度自然是好的,多年来大宋虽然时有小股那个啥……造反,但却只是小患,大宋安稳的很。 这就是祖宗之法的功绩。 你一个小年轻……竟然也敢质疑祖宗之法吗? 「以工代赈?」 富弼有些犹豫,说道:「就怕灾民中有人登高一呼,到了那时糜烂一方。」 他看着沈安说道:「而且以工代赈,中牟附近没什么事吧……」 沈安无奈的道:「既然遭遇了雪灾,房屋肯定是塌了吧?朝中出钱出粮,让灾民重建家园!」 这群人习惯了遇到灾荒就把灾民编为厢军,竟然连这些手段都习惯性的忘却了。 「可若是灾民暴动……」 韩琦提出了疑虑,这个疑虑代表着群臣,也代表着皇帝。 沈安看着这些人,嘆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少小离家老大回,落叶归根……陛下,若非不得已,谁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园?谁愿意去暴动?」 大殿内安静了下来,人人都在思索着沈安的话。 第212章 颠覆性的答案 大宋的财政情况毫无疑问是紧张的,而根源就是出自于那庞大的军费。 三冗三冗,最多的就是军费。 那不是军队,而是吸血鬼。 把大宋的血液抽干的吸血鬼。 赵祯对此是有数的,可惯性让他还是犹豫了。 他曾经进行过革新,也曾雄心勃勃的准备掀开一些祖宗之法,结果被现实撞的满头包,还损失了范仲淹。 他知道自己失败的主因是得罪了那群人。 而那群人的代表此刻就在殿中。 所以他习惯性的看了过去。 「不妥。」 韩琦摇头道:「此事就怕万一,若是中牟混乱,这京城也不安生。祖宗的考量自然是对的,我等……」 「韩相!」 沈安拱手道:「养不活那么多军队怎么办?」 这个…… 这个问题竟然没人想过? 沈安想一巴掌把这些人都抽翻在地,然后踩上几脚。 「养不活咋办?」 沈安的问题让人没法回答。 按照目前的趋势下去,养不活军队是妥妥的。 「到时候只能加税,可加税却会逼反百姓,咋办?」 赵祯被这话给触动了。 是啊! 军队不但是个吞金怪兽,更是一个不稳定因素。 一旦军队不稳,大宋能安稳? 他摇摇头。 这事儿是要仔细斟酌考量了。 三司使…… 第314页 宋祁竟然不知道大宋目前的状况? 赵祯有些不满。 你进了三司,首要就是掌握大宋的财政情况,以备君王参考。 如今你一问三不知,反而是沈安这个小小的待诏,不但知道军费,更知道岁入。 他怎么知道的? 赵祯想起了往事,记得有人上奏过这些情况,想必沈安就是那时记了下来吧。 这个少年有心了啊! 若群臣都是这般勤勉,朕还担忧什么呢? 赵祯觉得很满意,于是就点点头,说道:「要不试试吧,地方官吏要盯紧了,周边的……要盯紧了,稍后让包拯也盯着……」 韩琦出班道:「官家,祖宗之法……若是有人造反……悔之晚矣!」 祖宗就是这么做的,这些年下来没见灾民造反,这就是成效啊! 上次你让范仲淹胡乱改革祖宗之法,结果如何? 今日你又想着来一下,这个……咱能不折腾吗? 「是啊!陛下,还是招为厢军吧!」 宰辅们大多支持按照老规矩来处理,旁观的赵宗绛不禁微微一笑。 沈安落了下风,就是赵宗实落了下风。 所以肖青在朝中毫无建树,目前看来还是最好的选择。 不做就不会错,做的越多,错的越多,果真是至理名言啊! 赵祯在犹豫着,他的目光转动,看到了赵宗绛那得体的仪表。 再转过去,他看到了眉头紧皱的沈安,和身边木然的肖青对比强烈。 这个少年在为了大宋而忧心忡忡? 这一刻赵祯觉得自己看透了沈安,他唏嘘着说道:「试试吧,中牟周边驻军多,可以试试。」 中牟靠近京城,周边驻军多如牛毛,五千余人就算是造反也能压下去。 沈安在想着赵仲鍼当了皇帝,会不会给重臣们下泻药的问题,闻言就喜道:「陛下英明。」 众人看着赵祯,有人失望,有人焦急,最后还是富弼出班道:「如此当马上调运钱粮过去。」 作为首相,他必须要学会掌总,而不是事事都和官家作对,否则下一次你别想再上台。 五千余人的灾民,而且有老有小,还有不少女人,问题应该不大吧。 他一说话,就是皇帝和首相都贊同此事,这事儿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一直没说话的赵宗绛突然肃容道:「陛下,此事……沈待诏一力主张……少年有为啊!」 这话让人一怔,随即大家都反应过来了。 这事儿是沈安一力主张的,和官家可没关系。到时候失败了,别把罪责往官家的头上推。 大家看了赵宗绛一眼,觉得这位很稳重,而且还会顾全大局。 不错啊! 众人都点点头,沈安说道:「臣以为,百姓但凡能吃饱穿暖,就没人会造反,他们更乐意在家乡安居乐业,而不是去做厢兵!」 「你怎么知道?」 赵宗绛突然问道,然后仿佛是觉得自己的话太多了些,就歉然颔首,退了回去。 可他的问题却被刨出来了,谁都有兴趣知道这个答案。 「我当然知道!」 沈安不想和这人解释,赵祯却说道:「沈安吃过苦,所以知道些下面的想法。」 赵宗绛尴尬的点点头,随即赵祯就吩咐道:「令包拯去。沈安和肖青也去。」 老包的节操还行,而且脾气不好,赵祯觉得他要是去了,铁定能镇压一干官吏。 官吏不老实,这是常态,对此他非常清楚。 可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同样清楚。 而让沈安和肖青一起去,就是作为两位备胎的代表,算是间接帮他们了解朝政。 至于直接让他们参与朝政,这个是万万不可能的。 宰辅们出了大殿,大家都有些不安。 传统习惯被颠覆了,大家始终觉得不对劲。 前面的沈安看着神采飞扬,甚至是有些嘚瑟。 赵宗绛一路回到家中,见到赵允良后就不禁笑了。 「笑什么?可是遇到好事了?」 赵允良很是惬意的问道。 老八家如今也算是成了备胎,这多好的事啊! 赵宗绛笑道:「中牟有灾民,朝中都说把精壮灾民编为厢军,可那沈安却独闢蹊径,建言以工代赈,原地处置。」 赵允良的眼睛一亮,说道:「祖宗为何要把灾民编为厢军?不就是怕他们造反吗!沈安这是在颠覆祖宗之法,群臣此刻看似同意了,可一旦中牟有人起事,他沈安就逃不脱罪责!」 赵宗绛笑道:「以往那些灾民在等候处置期间,多有不法,这次也不会例外,所以爹爹,沈安这次怕是要完了。」 赵允良点头道:「是啊!只要有人一起闹,法不责众嘛!」 …… 「他急切了。」 赵宗实看来恢复的不错,他皱眉道:「沈安急切了,灾荒之后有大乱,这是铁律,他急什么?」 赵允让也头痛的道:「这少年……」 只有赵仲鍼,他很是笃定的道:「这等事就是大宋的毒瘤,不尝试着去了,以后会成大患。」 赵允让瞪了他一眼,说道:「祖宗之法何等的高瞻远瞩,你懂个屁!」 赵仲鍼想想反抗的代价,最终还是决定要为了道理而反抗。 第315页 「翁翁,时移世易!」 别抱着老规矩不放,那是腐朽的。 「你说什么?」 「孙儿说……哎呀,您怎么又打人呢!」 「站住!还敢跑!」 …… 包拯一路疾行赶到了中牟,当看到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灾民时,不禁就怒了。 「地方为何不赈灾?」 地方官讪讪的道:「未得许可,不敢放粮。」 「迂腐!」 老包雷厉风行的道:「开仓!」 马丹!百姓都要饿死了你还不开仓,怪不得要造反。 这是来自于沈安的怨念。 灾民们听到消息后不禁欢欣鼓舞,有人喊道:「多谢包青天!」 「多谢包青天!」 这些欢呼让包拯有些……小小的窃喜,但这个窃喜马上被沈安打破了。 「这是官家的圣喻。」 包拯马上就是一身冷汗。 重臣们习惯性的会忽略皇帝,然后标榜自身,这是习惯,老包也不能免俗。 可把皇帝的功劳往自家身上扯,包公,您也太嘚瑟了吧? 「官家万岁!」 当地的官吏非常有眼色的带头喊口号,气氛渐渐才转了过来。 肖青在观察着沈安,见他走进了灾民中间嘘寒问暖,不禁摇头失笑。 你现在不是重臣,弄这个姿态有屁用! 沈安那边已经召集了不少人,说话的声音渐渐也大了,引得包拯等人赶了过去。 肖青也凑了过去,想听听沈安说了些什么。 「……官家听到消息后就忧心忡忡,担心的不行,这不马上就令包中丞赶来了,就是担心大家被冷着了,被饿着了。」 沈安说着从一个妇人的手中接过孩子,熟练的哄了几下,然后说道:「这孩子还壮实。」 妇人落泪道:「家里的东西都尽给他吃,大人……大人就忍着。」 沈安嘆息了一声,然后看着这些灾民,问道:「若是能给你们重建家园,你们是愿意去做厢兵还是留在家乡?」 包拯的心中一震,急忙就近前了几步,想仔细倾听百姓的心声。 肖青更是不堪,不但靠近了,而且还掂着脚,恨不能马上就听到反对的答案,然后沈安就成了个大笑话。 随行的人成分复杂,各方的人都有,皇城司的人自然也不缺。 此刻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百姓的答案。 一个老汉出来说道:「听闻每次灾荒,精壮都要被编为厢军,此后就衣食无忧了,这是好事……」 肖青只觉得心口猛地热了一下,那股子狂喜就忍不住奔涌上来,让他面色潮红,身体颤抖。 这是什么? 这就是铁证,证明你沈安坚持的就地安置方案是个错误的铁证。 等消息一回禀,沈安,官家再欣赏你也不行,无数人会因为你破坏了祖宗之法而群情激昂,这股子力量能让你成为过街老鼠。 随行的人各自神色不同,但不少人都是轻松。 祖宗之法好啊! 大家照着办事就完了,偏你沈安多事,这不大家还得下来统辖赈灾和重建,这都是麻烦啊! 沈安依旧淡定,甚至还面露微笑的鼓励着老汉。 老子前世就曾经是多年的吊丝,会不知道底层百姓的心态? 老汉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自己的想法:「家再破、再穷,可那也是自己的家呢!这山这水这土地,小人都熟了,做梦都不会认错,不会走错,死了就想埋在这里……」 他抬头,脸上的沟壑纵横,诚恳的道:「贵人,若是贵人能见到官家,还请贵人帮小人求求官家,只要能果腹,小人……小人等人愿意留在家乡……」 包拯只觉得心脏仿佛是被重锤敲击了一下,呼吸顿时一紧。 肖青一下就握紧了双拳,然后有些茫然的看着那些人。 那些百姓。 「对呢!外面再好,可也没家乡好,只要官家能让小人果腹,这便是盛世了。」 包拯突然眼睛一热,泪水就忍不住滑落下来。 百姓的要求竟然这般低吗? 只要能果腹,这便是盛世了。 有个随行的小吏忍不住问道:「那你等不闹事……」 一个妇人说道:「贵人这是哪里话,但凡能有东西吃,谁会闹事?谁敢闹事咱们也不理他啊!」 「就是,谁闹事就是在破坏咱们的好日子,弄不死他!」 肖青跌跌撞撞的退后了几步,喃喃的道:「这便是百姓的想法?怎么……怎么和他们说的不同呢?」 一群肉食者瞬间就被一群灾民给摧毁了心中的固有观念,现场一阵寂静。 …… 第213章 官家,以往他们都在骗你 以前富弼觉得首相是个令人垂涎的好差事。 是啊!上面只有官家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威风。 但他也深知位置越高,责任越大的道理,所以上台至今堪称是兢兢业业。 我很勤奋啊! 一个人勤奋没用,你还得要有帮手。 「……富相,沈安那小子整日就只知道纸上谈兵,祖宗之法多年验证下来,谁不交口称赞?可他就要顶着反对,而官家更是……昏了头,跟着他一起胡闹,若是中牟生出些乱子来,他的脸丢尽了也就罢了,可官家呢?」 第316页 「你是首相,当时就该站出来反对。可你当时却贊同……你这个首相做的……让人怎么服气?」 这话旁人听了,大抵会以为是帝王说的。 可说这话的人却就在身前。 韩琦气势汹汹的在咆哮着,值房内其他人都在看着。 富弼微怒,心中哀嘆着:这就是老夫的帮手,可这人不帮忙也就罢了,反而经常添乱。 韩琦桀骜不驯,不管上面是首相还是官家,他要是觉得不爽了,不满意了,那就会喷。 可你喷就喷吧,你能喷准些吗? 沈安在场的话,定然会骂道:吓几把乱喷,就是一个粗俗之辈,整天在装什么读书人。 祖宗之法啊! 富弼微微摇头,他想起了当年的范仲淹。 那时候他跟着范仲淹一起革新,韩琦也在其中。 那时候大家是多么的意气风发,都发誓要改变大宋的弊端。什么祖宗之法,压根就没放在眼里。 可这才过了多少年? 这些人咋就变得那么陌生了呢? 「诸位相公,中牟那边有消息了。」 正在神游物外的富弼霍然起身,问道:「信使呢?」 门外进来个小吏,说道:「富相,不是信使,是包拯他们都回来了。」 韩琦大惊,说道:「他们都回来了,当地何人坐镇?若是灾民谋反,何人镇压?糊涂啊!包拯……这肯定是被沈安给蛊惑了!」 富弼微微眯眼,再次睁开眼睛时,就说道:「走,都去。」 他当先出了值房,韩琦却嘀咕道:「什么叫做都去,难道某没有名字吗?」 曾公亮觉得这人真的是让人头痛,就说道:「赶紧吧,好歹不能等官家派人来召唤,那就被动了。」 一行人进了宫中,见到官家后,包拯等人还在路上。 「没有信使吗?」 韩琦有些不爽,「为何不先遣人禀告?难道是有情弊?」 富弼也觉得有些不对头,可赵祯却只是淡然的道:「等人来了再说。」 他不担心造反,只会伤心。 每一次有人造反,他就会心如刀绞。 这说明他这个皇帝做的不称职,远远不够好。 而且他还莫名其妙的想到了赵仲鍼。 那个孩子据说很是乖巧,甚至还能劝慰犯病的赵宗实。 朕何时能有这么一个孩子呢? 「陛下,御史中丞包拯等人求见。」 「让他们进来。」 赵祯把那些杂念驱散,然后定定神,就看到了包拯。 「包卿……」 包拯进来了,一身官服乱糟糟的,甚至还有些脏污。 这是包拯? 再看去时,沈安也好不到哪去,整个人显得灰扑扑的。 宰辅们都有些愕然,心想包拯可是个注重外表威严的人,这是怎么了? 肯定是事情办砸了,所以才无心打理。 是了,定然是如此。 富弼微微嘆息着,韩琦心中觉得得意,心想老夫可是提醒过了,可你们不听,这下得意了吧。 赵祯的眸色微黯,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不管是包拯还是沈安,他们都是抱着一腔热忱去了中牟,不管谁对谁错,这份心要珍惜。 他不想让范仲淹的悲剧重演,所以近些年越发的仁慈了。 「包卿快起来!」 就在他温言劝慰时,包拯突然跪了下去,吓到了赵祯,也吓到了宰辅们。 「陛下……」 包拯垂首道:「臣此次前往中牟……见到了灾民,也见到了臣的不堪一面……」 你不堪? 赵祯的眼珠子都差点要瞪出来了。 当年那个咆哮御前,拉着朕的衣袖喷口水的包拯哪去了? 那个包拯可从不会认错。 这是怎么了? 「臣在开封府时,废除了嫌犯不得与官员见面的规矩,于是人人称颂,人人都欢呼包青天。可臣这次去了中牟才知道,臣这个青天乃是高高在上的青天,百姓连臣的脚都触碰不到,臣愧对陛下,愧对那些赞颂……」 呃…… 赵祯揉揉眼睛,觉得这包拯怕是被人换了个芯子。 韩琦差点就想出去大喝一声,喝醒被沈安蛊惑的包拯。 赵祯微笑道:「包卿起来说话。」 有内侍过去扶包拯,可包拯却只是摇头。 「陛下,臣在中牟看到了灾民,若是按照臣以前的作法,此次定然也是无功而返,照猫画虎。」 他抬头指着沈安说道:「陛下,一到中牟,沈安就笑眯眯的和灾民说话,他会抱着灾民的孩子问话,会看看老人和病人,说话也不带官气……陛下,端着官架子的人,百姓他不会和你说心里话呀!」 「官架子?」 赵祯哪里知道这个,他看看不怒自威的宰辅们,觉得这就是官样子。 等他再看向沈安时,脑海里轰然就炸响了。 这不是官样子! 这就是百姓的模样! 他闭上眼睛,回想起自己出宫时见到的百姓。 惶然,兴奋,好奇,畏惧…… 可就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而沈安就是正常模样。 百姓正常时就是这个模样。 沈安一脸纯良的站在那里,赵祯盯着他看,于是宰辅们也跟着不明所以的看。 第317页 你们看我干啥? 难道是想招我做驸马女婿? 富弼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看到沈安就觉得有些不舒服的原因所在。 他不像是官吏。 「陛下您看,沈安看着老实憨厚,笑起来很纯良,举手投足间也没有什么威严,从头到脚就是一个百姓的模样。」 包拯解开了这个谜团,众人这才发现原来如此。 原来在我们的中间混进了一个异类啊! 韩琦的毛病就是脱口而出,现在也不例外。 「怪不得某看着他不舒服,原来是这样啊!」 在场的宰辅们都在漫长的宦海生涯中,把自己打磨的威严无比。治下的百姓,衙门的下属见到自己后,就像是老鼠见到了猫。 这才是官啊! 不这样的话,这个官做起来还有什么乐趣? 可沈安呢? 大家看着一脸纯良本分的沈安,不禁就唏嘘了。 你好歹是官家身边的待诏,你得有个官样子啊! 不然出去丢人,丢官家的人! 大家长期以来总觉得看到沈安不舒服,却一直不知道原因。 今日包拯算是为大家解惑了。 原来在一群官样子里面,居然混进了一个百姓气质的官员,大家肯定觉得他是个异类,不舒坦。 沈安一脸懵逼的道:「这个……咱说正事吧?」 包拯继续说道:「沈安和那些灾民交谈,问了他们可愿意去做厢兵……」 瞬间宰辅们就把精神提到了最高。 「他们应当是愿意的吧,每每如此。」 赵祯觉得应当是这样。 宰辅们也深以为然。 那些造反的不就是想去做厢兵吗,否则几十上百人的他们造什么反呢!就是做样子,然后朝中按照老规矩,直接全部弄去吃皇粮,皆大欢喜。 包拯茫然的道:「他们不愿意。」 什么? 赵祯觉得心中一颤,就说道:「包卿,莫不是……有情弊。」 祖宗之法啊! 你这是在扯淡吧。 祖宗就是因为灾民会造反闹事,所以才把他们编为厢军。 可你现在竟然告诉我……灾民其实不愿意做厢兵,这让人情何以堪啊! 众人都盯着包拯,包拯却说道:「陛下,此事沈安最清楚。」 沈安干咳一声,心想总算是轮到哥说话了。 他往前一步,说道:「陛下,诸位相公。若是把灾民编为厢军,首先原先的地方就荒废了,可对?」 赵祯点点头,这是事实。 沈安继续说道:「原先朝中的规矩是不管好坏,但凡有灾荒,就把灾民中的青壮全都收编了,留下老弱苟延残喘……」 陛下,这是个极端不道德的行为啊! 赵祯嘆息了一声,为了大宋的长治久安,许多事情都是在掩盖子。 沈安见他没呵斥,心中就一松,然后胆子就大了些。 「陛下,人离乡贱,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发生灾荒的地方就是灾民的家,那片山水就是他们的母亲,谁愿意远离自己的家,自己的母亲。」 沈安看着赵祯,提高了些嗓门说道:「可不去不行啊!那些官吏可不会管你想留在家乡,咱们祖宗之法搬出来,把青壮挑出来,都当兵去,不去?那就是心怀不轨,弄不死你……」 他看了韩琦一眼,说道:「至于担心什么造反,中牟的百姓说了句实话。但凡能果腹,谁敢造反就是百姓的敌人,无需朝中派兵,那些百姓就会动手弄死他!」 沈安缓缓取下官帽,肃然道:「陛下,临回来前,百姓托人给您带来了礼物,也带来了话。」 赵祯已经呆住了。 合着所谓的造反,就是因为百姓要饿死了吗? 可以往那些官吏不是信誓旦旦的说每逢灾荒必有刁民作乱吗?给再多的钱粮也会生事。 这是为何? 赵祯麻木的点点头,外面进来一个侍卫,手中拿着刚才扣下的包袱。 沈安接过包袱,缓缓打开。 「这是什么?」 里面有几团黑色的东西,很是不堪入目。 「这是发现矿产了?」 韩琦觉得应当是这样,沈安这小子就是来表功的。 沈安拿起一团黑色的东西,淡淡的道:「陛下,这是野菜和树皮,合着一些泥土做成的东西……」 他看着一脸好奇的韩琦说道:「这不是矿产,而是……灾民们果腹的饭菜。我们必须要庆幸这个季节还能找到野菜,以及草根树皮,否则这些灾民不造反……可还有活路?」 …… 第214章 被沈安揭穿的盛世 赵祯从未觉得自己这般虚弱。 他呆呆的看着沈安手中的黑糰子,然后缓缓起身走了下来。 有内侍惊呼道:「官家,这不合规矩。」 可赵祯却充耳不闻,他走到了沈安的身前,自然的接过了黑糰子。 然后他咬了一口。 嘶! 那黑糰子太过僵硬,他竟然没咬动。 坚硬的黑糰子刮破了他的牙龈,鲜血从唇边流淌了下来。 「沈安,你竟然在上面下毒!」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外面就冲进来了几个侍卫。 「退下!」 赵祯拿着黑糰子,嘴角的血也不擦,就这么看着沈安,问道:「百姓怎么吃?」 第318页 沈安没想到他竟然会咬一口,所以有些尴尬的道:「加水煮,熬煮成稀粥的模样,或是用火烤。」 这玩意儿你当做是饭糰子抱着啃,没把你的牙齿给撂倒几颗就算是幸运了。 赵祯点点头,说道:「朕的牙不好,怕是啃不动,拿去煮了。」 陈忠珩一脸难色的过来接了去,富弼劝道:「陛下,知道百姓的苦就好了。」 你别想着什么和百姓同甘共苦,这很幼稚好不好。 赵祯说道:「晚些都尝尝。」 瞬间宰辅们人人变色。 让我们吃土? 赵祯却不管这个,他对沈安点点头,赞许的道:「你能和灾民厮混在一起,可见是心思用对了地方。说吧,他们托你对朕说了些什么。」 他是皇帝,需要倾听来自于底层的声音。 可他身处深宫之中,很难获得真实的情况禀告。 沈安低下头,说道:「他们说,官家您仁慈,是个仁君……」 若是以往听到这话,赵祯大抵会欢喜,可今天他却沉声问道:「还有什么?」 「他们还说……」 沈安抬头看了赵祯一眼,说道:「不是逼的走投无路了,不是快被饿死了……只要能果腹,这便是盛世,他们会为了这个盛世而欢呼,并祈祷官家万岁……」 赵祯的手无力的垂落下去。 他缓缓回身,脚下蹒跚。 一个内侍突然捂嘴,神色惊惶。 「官家……」 赵祯落泪了。 他觉得从这里到御座的每一步都走的那么艰难。 「这便是盛世……可笑朕还以为大宋国泰民安,可百姓求的只是能果腹罢了!」 他终于走到了御座之前,然后回身,脸上泪水纵横。 「诸卿,你等整日都在说盛世,这盛世该是个什么模样?」 无人能答。 稍后『稀粥』熬煮来了,宰辅们每人都得了一点。 这是沾了『龙血』的稀粥,沈安是坚决不吃的。 幸而也轮不到他吃。 「苦!」 赵祯喝了粥,说道:「吃着苦,百姓也苦,朕知道了。」 他吩咐道:「此后但凡灾荒,赈灾为先。」 他的目光转动间,宰辅们有些不安。 这是祖宗之法啊! 韩琦的嘴唇张开,但却说不出话来。 所谓的祖宗之法在沈安所列举的事实面前显得格外的苍白,怎么辩论? 老赵家是靠造反起家的,最忌惮的就是别人造自家的反,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是从这个角度出发。 包括什么以文制武,什么内外相制,精兵都收拢在京城附近,宗旨就是要保证不管是任何地方造反,京城都能有这个实力把它镇压下去。 这等敏感让人唏嘘不已,可这些君臣却早已习惯了,并美其名曰『祖宗之法』,谁敢反对谁就是奸贼。 可今天官家却主动要废掉一个祖宗之法,这个兆头不好啊! 此刻大家都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悲情人物。 范仲淹! 那位就是敢于拿祖宗家法来动手的好汉,只是后果不好,直接扑街了。 「朕……」 赵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这事儿也怪不到他的头上,要怪也只能怪祖宗。 于是他的目光转向了沈安,说道:「你很好,为朕带来了百姓的话,让朕知道了大宋的现状。」 若非是沈安,他还在深宫之中做着仁君的美梦,却不知道底层的情况。 他此刻又莫名其妙的想到了赵仲鍼。 他自己年少时也有老师,可那些老师都是些所谓的学问人,哪里知道民间疾苦。 沈安谦逊的道:「陛下谬赞了。」 给好处吧,别空口白牙的就夸赞几句完事,那多虚啊! 沈安觉得振兴大宋的头一件事就是要务实,别耍口炮。 赵祯觉得这个少年真的不错,虽然没有城府,被人一激就爱动手,可这才显得淳朴啊! 「国子监……说书吧。」 什么? 沈安苦着脸道:「陛下,臣虽然挂着个待诏的名头,可真不会说书。」 殿内诡异的沉寂了一下,然后不知道是谁带的头,都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人人都在笑,连赵祯的脸上还挂着泪水都在笑,笑的前仰后合的。 等笑完后,赵祯嘆道:「你这个少年啊!」 富弼笑道:「那是国子监的学官。」 「蠢!」 包拯恨铁不成钢的道:「可精通经典?」 翰林院说书就是教书的,你不懂儒家经典进去会作死。 包拯只是回忆了一下沈安的过往,就严重怀疑这小子对儒家经典的生疏,反而是杂学,也就是跟着那位邙山隐士学的更多。 弄错了秩序啊! 应该是经典为主,杂学为辅才对嘛。 所以他故意问了一下。 沈安愕然:「陛下,臣……那些经典臣怕是都忘的差不多了。」 「岂有此理!」 富弼怒道:「为何不读书?」 连曾公亮都不满的道:「每日在家带妹妹也罢,做香露也好,为何不读书?」 这些人都是一脸正色的问着同一个问题。 这是个爱读书的时代,但凡有条件的,都会抽空读书。 第319页 所以沈安就成了异类。 沈安搪塞了几句,赵祯说道:「挂着吧。」 沈安这年纪咋去国子监教书?给个国子监说书的学官名头,只是一个褒奖而已,顺带堵住了沈安那个进士出身的漏洞。 你这个进士出身是赏赐的,丢人。 咦!你竟然还是国子监说书? 失敬失敬! 哥都在国子监说书了……不是,在国子监教书了,你敢质疑那个进士出身的来历? 沈安一听就乐了,拱手道:「多谢陛下,那臣以后就是说书了。」 哥会说很多书,什么西游记红楼梦……西厢记也行,必要时……那些书也可以说一说的嘛。 一想到自己在国子监说书,引得一群学生旁听,一旦中断就催更…… 这样的日子好像也不错啊! 赵祯深吸一口气,起身看着群臣,说道:「大宋还没到盛世,诸卿,不可懈怠啊!」 这是皇帝下的判断,沈安发现宰辅们都有些郁郁。 不过你们不高兴哥就高兴了。 沈安的嘴角翘起,心情愉悦之极。 赵祯知道宰辅们的心思,不过是觉得自己的努力被否定了,所以觉得难受。 「朕承袭至今,德薄少智,皆赖诸卿辅佐,此后但凡有何建言,只管递进来。」 官家的态度很诚恳,宰辅们也只得应了,然后振奋精神,准备回去找毛病。 所谓的找毛病,实则就和王安石准备的万言书一个样,找出大宋目前存在的毛病,然后给出自己的建议。 赵祯点头道:「各自去吧。」 沈安弯腰准备捡起包袱,陈忠珩过来说道:「这个留下。」 「干啥?老陈你要吃?我告诉你,吃了这东西小心拉不出来,到时候你的痔瘘……满坑的血啊!」 沈安说的龌龊,可陈忠珩却一脸轻松的道:「这玩意轮不到咱吃,官家……」 他放低了声音,眼角瞟了一下左边的那个内侍,那内侍被吓了一跳,赶紧往边上跑。 无意中听到大佬的话可不是好事,小心被灭口。 陈忠珩见他知机,这才满意的说道:「官家是准备给宫中的那些娘子吃,说是要……念着百姓的艰难,不可靡费……」 卧槽! 沈安不禁想着一群娇滴滴的女人吃这个东西后的反应,然后遗憾的道:「这些太少了,早说我多带些回来。」 他出了大殿,包拯在等着。 这里的地势高,一眼看去,全是殿宇。 阳光洒在屋顶的瓦片上,让人不觉要微微眯眼,以避开那反射而来的光。 「知道自己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 沈安扶着包拯下去,包拯缓缓的问道。 沈安随口道:「当然是本事大。」 包拯没好气的道:「大什么大?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厢军的弊端?只是木秀于林罢了,不肯出头。」 他嘆息道:「这世上有几个范文正?那等人……你听文人提起他时总会是钦佩赞嘆,可那是把死人说给活人听的,若是内心话,那肯定是会轻佻的骂一句傻子。」 他偏头看着沈安,笑道:「你的长处就是真,有时候老夫就觉着你是贼大胆,什么都敢说,好似什么都不在乎,谁都不入你的眼。你看人的时候看似纯良,可……老夫觉得你看不起人。你好像谁都看不起似的,也不对,果果,你看果果时才换一个眼神……」 沈安笑着说道:「您这是眼睛花了,可别学欧阳公,他是不近身都认不出人。到时候啊……我看看能否弄个给老人戴的玳瑁给您试试……」 阳光从屋顶滑落下来,映照在这一老一小的身上,跟随着他们缓缓而行。 第215章 颠覆,拒绝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临分别之前,包拯饶有深意的问道。 沈安说道:「厢军。」 包拯点头道:「当年范文正想修武备,群臣皆反对,他是强项令,可却无法撼动那么多人。可你只是用了中牟之事就改动了祖宗之法……」 他欲言又止,最后嘆道:「此事算是开了个好头,若是能成为循例,你功莫大焉。」 是啊! 沈安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完成了一次壮举。 一个祖宗之法在自己的手中摇摇欲坠了。 一路回到家中,果果欢喜的迎出来,然后又嘟囔着哥哥出门好久了。 沈安把她抱了起来,笑道:「我家果果又胖喽!」 果果搂着他的脖颈说道:「哥哥去了好久,再不回来就抱不动我啦。」 「哦!」 沈安见妹妹一本正经的说话,看着萌萌的,不禁就大笑起来。 「郎君,中牟之事可妥当了吗?」 沈安去中牟让庄老实也担心了许久,此刻见他的神色轻松,就估计结果不会差。 沈安淡淡的道:「还不错,家里……」 姚链在边上忍了许久,此刻却再也忍不得了,就说道:「郎君现在成了国子监说书了。」 「啥?国子监?」 果然,一提到国子监,庄老实就变了。 他哆嗦着道:「这可是……这可是大儒才能做的官啊!」 沈安淡淡的道:「说书的,算不得什么。」 他的心中暗自乐着,心想哥这下可算是脱离了幸臣的范畴,算是国子监的人了。 第320页 这嘚瑟却无人能懂……哎! 人生寂寞啊! 「哥哥升官啦!」 …… 郡王府里,赵允让觉得自己怕是有些耳鸣了。 他在榻上坐直了,然后掏掏耳朵,问道:「你说……中牟的灾民都原地安置了?」 下人说道:「是,全数原地安置,官家还出钱粮让他们重建,如今说是一片欢腾,都说官家仁慈。」 赵允让倒吸一口凉气,看向了赵宗实,「竟然成了?」 赵宗实的面色有些苍白,一双眸子幽深,说道:「爹爹,中牟那些灾民原先可是要编为厢军的,可见官家纳谏如流……」 赵允让贊道:「那少年不错,竟然能让官家和宰辅改变了主意。」 这时有人在外面禀告:「郡王,国子监祭酒郭谦求见。」 「他来做什么?罢了,请进来。」 赵允让觉得自己和郭谦也就是个见面打招呼的交情而已,两家可没有什么交往,这突然上门拜访…… 「难道是他是来求人的?」 赵宗实起身去扶赵允让下榻,说道:「爹爹,这人从不和咱们家交往,怕真是来求人的,弄不好就是求官。」 赵允让点点头,「那老夫不会理他。」 他有些老顽童般的嘚瑟,一路去了前面,赵宗实跟在他的边上作陪。 郭谦的年岁也不小了,鬚发斑白,一把山羊鬍看着一翘一翘的。 「见过郡王。」 双方见礼之后,郭谦寒暄了几句,然后有些尴尬的道:「敢问郡王,可是和那位沈待诏相熟吗?」 赵允让点头道:「确实是熟。」 他觉得味道不对了,所以面色渐渐冷淡。 郭谦看了边上的赵宗实一眼,长吁短嘆了一阵子。 赵宗实却不差这点眼色,就告退出去。 郭谦这才躬身,然后请求道:「郡王,下官听闻那沈待诏要来国子监担任说书……下官……想求郡王一件事……」 赵允让有些懵,就随口道:「你说。」 国子监说书? 那小子竟然得了这个职位? 「……下官恳请郡王转告沈待诏,我国子监太小,经不起折腾,他若是无事……那就在家歇着吧……」 郭谦的话让赵允让有些不解,就问道:「为何?」 郭谦苦笑道:「枢密院的宋庠说过,沈安若是回去,就把那枢密使的职位让给他做。」 这是人嫌狗憎了? 赵允让不禁失笑道:「沈安懂规矩,而且国子监只是教书的地方,你却是多虑了。」 「懂规矩?」 郭谦的山羊鬍子翘起,声音猛地提了起来,如同嘶吼般的道:「郡王,厢军怕是要没了!」 什么? 赵允让不禁为之变色。 郭谦一脸痛苦的道:「那沈安去了一趟中牟,再回来时,官家和宰辅们竟然都同意此后遇到灾荒要先赈灾,先想着原地安置,郡王,以后的军士要少了。」 可赵允让哪里会听他的这些闲话,而且大宋的军队不是少了,而是多了。 等郭谦失望而去后,赵宗实进来,就见到了一个发呆的赵允让。 「爹爹,可是有事?」 赵允让点点头,说道:「灾民编为厢军,这是祖宗之法吧?」 赵宗实点点头,作为曾经的备胎,这些他并不陌生。 赵允让看着这个儿子,不敢相信的道:「那小子竟然颠覆了祖宗之法……」 消息很快就散播了出去。 以后的灾民优先考虑原地安置! 三司的官吏们差点要疯了,王安石也要疯了。 「这是个好消息!再好不过的好消息!」 一向稳重的王安石也欢喜的忘形了,「每年养军要花费多少啊!这下总算是好了,至少以后不至于再多了。」 三司管财务,每年为了养活那庞大的军队,不知道愁坏了多少人。 他欢喜之后就问道:「是哪位相公力挽狂澜?」 在他看来,能做成这事的只有宰辅。韩琦不可能,曾公亮没这个魄力,唯有越发老成的富弼才有可能。 边上的官吏不禁笑了,心想这人太欢喜了吧,竟然连力挽狂澜这等词句都用上了。 可他们不知道王安石正在审视着这个大宋,在发掘着这个大宋的毛病,其中冗兵的毛病最让他头痛。 如今取消灾民编为厢军,以后冗兵这一块就算是好了不少,是一个大进步。 来报信的小吏面色古怪的道:「是……沈安。」 瞬间三司从欢喜就转为了安静。 沈安上次来曲案,直接吓尿了杨道祥。杨道祥的额头上顶着『作死』这两个墨迹淋漓的字就这么往外走,那个画面大家仿佛还是历历在目。 如今杨道祥早已踏上了流放的路,此生估摸着再也不会回来了。 三司上下虽然都知道杨道祥是罪有应得,可你沈安竟然排闼直入,把三司的尊严置于何地? 于是大家的心中难免有些犯嘀咕。 可没想到今日这位让大家犯嘀咕的沈安,竟然办成了一件让三司上下都为之欢欣鼓舞的大事。 王安石最先清醒,他问道:「他是如何说服了官家和宰辅?」 是啊! 那个小子下手狠辣,听闻还没啥城府,受不得激,他是怎么做成的这事? 第321页 如果说目光能刺穿人体,那么来报信的小吏此刻已经是千疮百孔了。 他第一次被那么人盯着,有些紧张的道:「说是……说是沈安去和灾民们厮混在一起,然后才套到了他们的真心话……」 「什么真心话?」 王安石觉得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兴奋。 他的万言书早就完成了,本想在年初递上去。 可在经过观察之后,他觉得那份万言书不够成熟,所以犹豫不决,就搁置了。 当他听到『真心话』这三个字时,突然浑身一颤,就知道自己的万言书差了什么。 ——没有百姓的真心话! 这是闭门造车啊! 小吏说道:「灾民们都说只要能果腹,就不愿意去做厢兵,至于造反,那除非是要饿死了,否则定然不会。」 王安石恍然大悟,说道:「以前一味遵循祖宗之法,见到灾荒就扩编厢军,却忘了去问问百姓的真实想法,大谬了!大谬了!」 他转身过去,仰头道:「某今日得了三字,胜过无数经书,哈哈哈哈!」 这位执拗的王判官竟然疯了? 想起往日那个经常走神的王安石、严肃的王安石,再看看现在的他,不由的大家不吃惊。 「这是喜事啊!」 有人打破了寂静,然后大家不禁就重新欢喜起来。 「那位沈待诏看来是个没城府的,不然上次也不会直接羞辱杨道祥。」 「没错,也只有这等没有城府的才会去撼动祖宗之法,胆子好大啊!」 三司的官吏们自行脑补了一番,然后得出了沈安是个愣头青的结论,就原谅了他上次的粗鲁。 「国子监的祭酒郭谦放话了,说国子监的庙小,沈待诏为国操劳不容易,还是在家多歇息吧。」 三司的人闻言面面相觑,然后就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 沈安没笑,他不敢相信的道:「老郭竟然这么看不起我?老陈,这太过分了,我要去求见官家,要申诉,要……」 陈忠珩在边上冷冷的看着他,等他讪讪的停了咆哮后,才说道:「你在枢密院闹腾的太过了,弄的宋庠头痛。宰辅都头痛你,国子监哪经得起你的折腾……郭谦这是未雨绸缪罢了,你……官家说了你先别去。」 沈安怒道:「凭什么?」 哥就想去说书,怎地? 陈忠珩冷冷的道:「那你先把宋庠说服了再说。」 宋庠都怕你去枢密院搅合,放话说你只要再回枢密院,枢密使的官位就让你坐。 他起身往外走,边走边说道:「你好歹谨慎些,官家都说你没城府,被别人一激就会动怒,这不好,要改……」 「郎君,枢密院的宋相公放话了。」 姚链迎面而来,沈安无所谓的道:「这次他说什么?莫不是让我别靠近枢密院的大门?」 陈忠珩也觉得宋庠过分了些,准备回去后想办法给他上眼药。 姚链欢喜的道:「宋相公说郎君您是枢密院的人,让国子监的郭谦哪来的回哪去,别想挖枢密院的人。」 陈忠珩呆呆的道:「你听错了吧?」 沈安也觉得不对,这时折克行过来,他问了事情,就笑道:「安北兄有所不知,那些灾民编的厢军多半没什么战力,可还占用着军队的各种资源,枢密院早就牢骚满腹了。」 沈安和陈忠珩面面相觑,说道:「难道我这次还成了枢密院的功臣?」 第216章 霉运光环 杜子陵觉得自己的运气真的不错,非同一般的不错。 他从一个不打眼的小吏,一直慢慢做到了枢密院都承旨,这一路几乎就没有经过大的坎坷。 结果遇到了一个刺头沈安,让他狼狈不堪不说,差点就被坑了。 幸而他运气逆天,关键时刻来了个张方平顶锅,顺利脱身。 而且沈安也被宋庠列为枢密院不受欢迎的第一人。 这等运气…… 他摇摇头,觉得自己哪天该去庙里还个愿才是。 才进枢密院,他就遇到了曹云。 「都承旨早啊!」 曹云最近的心情也不错,见谁都笑眯眯的。 可今天他竟然一脸的晦气模样,让杜子陵不禁取笑道:「这是和女人吵架了?」 曹云摇摇头,然后看看左右,最后竟然面露悲伤之色,低声道:「宋相说了……沈安是枢密院的人……」 他虽然和沈安和解了,可一提到这个傢伙,依旧觉得胆寒。 哎! 这世道,真是没法过了呀! 他嘆息一声,然后准备出门,却见杜子陵在发呆,就说道:「都承旨这是怎么了?宋相好像找您。」 杜子陵哦了一声,然后只觉得心中全是苦水,苦的发涩。 「相公,那沈安要回来?」 杜子陵一见到宋庠就发牢骚:「他若是回来了,不但是下官,那四房的官吏都会头疼。」 宋庠正在喝茶,见他竟然面露哀求之色,显然是真的不想和沈安在同一个屋檐下干活,不禁就笑喷了。 茶水喷了一地,宋庠笑道:「竟然怕成这样?安心,他不会回来了。」 杜子陵一听就乐了,问道:「这是为何?」 宋庠伸手抹去刚才喷在桌面上的茶水,幽幽的道:「官家给了他国子监说书的职位,这便是要扫清他宦途的阻碍,以后他只要不犯错,那便是一路坦途,让我辈羡慕啊!」 第322页 杜子陵只觉得一片灰暗袭来。 我说自家的运气逆天,这一路宦途畅通的比拉肚子还爽,就以为自己是得了老天的青眼。 人啊!总是喜欢给自己加光环,然后顾盼自雄。 这是一种乐趣,也是给自己寻找活下去的理由。 可现在一个比他更逆天的少年出现了。 顿时杜子陵的光环就被击的粉碎,荡然无存。 「厢军占了多少钱粮兵器?」 宋庠欢喜的道:「这下好了,以后厢军的数量不增,咱们总能慢慢的调理军中,一步步的打造精兵。」 这些都是沈安的功劳啊! 宋庠难得喋喋不休的说话,却是一直在赞嘆着沈安的功劳,让杜子陵心中酸楚。 相公,某在枢密院这些年的功劳也不小啊! 为何你从未夸赞过? 宋庠很得意,觉得枢密院不动刀兵竟然就收穫了大好处,所以吩咐人中午弄些好菜,他要庆贺一番。 杜子陵觉得心中苦水直流,见他欢喜,难免就生出了些怨怼之心,就腹诽着。 某前半生运气逆天,可在遇到那沈安之后就变成了霉星高照。 您虽然是宰辅,可也得悠着点乐呵,不然…… 杜子陵恶意的腹诽了一下,然后就觉得浑身舒坦了。 这时有小吏在门外等候,杜子陵才想起大清早还有许多事情没做,就起身告辞。 宋庠点点头,外面的小吏进来。 「何事?」 他含笑问道,同时对杜子陵温和的颔首。 这是枢密院的大管家,时不时给点温暖,好歹算是一个鼓励吧。 「相公,包拯弹劾人了。」 包黑子弹劾人关我屁事?! 宋庠的眼睛一瞪,威严自显。 小吏被吓了一个哆嗦,说道:「他弹劾了宋相公……」 公你妹! 宋庠被气坏了,杜子陵就干咳一声说道:「相公好着呢,别胡言乱语。」 小吏这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他一脸惶然的道:「错了错了,是另一个宋相公……三司使的宋相公。」 卧槽! 才将觉得自己运筹帷幄,无往而不利的宋庠一下就蹦了起来。 …… 包拯出手了! 从接任御史中丞的职位以来,他还没有什么大动作。 这一次大动作来了。 从中牟赶路到京城,这对于一位六十余岁的老人来说不是件轻松事。 按理你该歇息歇息吧,官家也会给你放个假,免得外面说他虐待老臣。 可包拯却拒绝了休假。 「……说包公在中牟得了神人传授的道法,看着是六十余岁,实则骨子里才十八,这下把包公激动的,这不就一宿没睡,然后感念着官家的洪恩……」 「说人话!」 沈安对赵仲鍼越发的没办法了。 这熊孩子连说个事都要编排包拯,可见那心有多黑。 沈安甚至在想着后世关于包拯的传说是否有这个熊孩子的功劳。 今天的早饭有粽子,赵仲鍼一边剥粽子,一边正色说道:「包拯弹劾了宋祁。」 「啥原因?」 沈安不喜欢用粽子蘸糖,特别是那糖看着是褐色的,他更没兴趣。 赵仲鍼蘸了一点糖,然后咬了一口粽子,幸福的道:「说宋祁在益州时贪图享乐,整日就游山玩水,呼朋唤友,饮酒作乐……」 这老宋竟然玩的这么嗨皮? 沈安不禁有些艷羡了。 做官能做到这等境界,那官场和娱乐场有何区别? 「还说宋庠是枢密使,弟弟宋祁竟然是三司使,这不合规矩。」 两兄弟都担任宰辅,这事儿在古今中外都不合规矩。 「可官家驳回去了。」 赵祯是个好人啊! 换了别的帝王,不等包拯弹劾,早就暗示心腹出手了。 赵仲鍼吃完粽子,就拍拍手道:「安北兄,他们说这是你使的妖法。」 「扯淡!」 沈安喜欢吃粽子,但却不敢吃多,怕冒胃酸。 他把果果伸向粽子堆的手拦截了下来,然后给她擦擦嘴,喊道:「接了去。」 外面进来了陈大娘,见果果噘嘴不乐,就笑道:「小娘子可不能吃太多,不然会难受。」 沈安目送着她们出去,然后起身道:「这是谁在污衊我?」 赵仲鍼懒洋洋的看着那剩下一半的糖,说道:「他们都说做你的对头都倒霉了,没一个例外,可见你是有妖法。」 沈安一怔,然后盘算了一下,竟然是真的。 「这只是巧合,而且赵允良没倒霉吧?」 赵仲鍼奇怪的看着他,说道:「汴梁城中有个老郎中,最拿手的就是男人的那点病,今早他进去给赵允良看病,被打了,出来就说赵允良昨夜一夜荒唐,如今不举……」 卧槽! 沈安不禁呆滞了。 难道哥能赠送霉运光环给对手? 宋庠牛皮哄哄的说不欢迎他进枢密院,结果转头他弟弟宋祁就被弹劾了,必定会连累到他。 因为宫中生的是皇女,赵允良一系得了当备胎的资格,所以华原郡王府最近很是嘚瑟。 你嘚瑟就嘚瑟吧,可离沈安远些啊! 这不就中招了。 沈安看向了赵仲鍼,坚定的道:「这是谣言,无耻的谣言!」 第323页 赵仲鍼贊同道:「是啊!至少我和折克行都没倒霉……」 「折郎君的马惊了!」 赵仲鍼和沈安缓缓相对一视…… 「这是你的乌鸦嘴!」 沈安坚决不认为自己能给人使用霉运光环,所以当看到外面对峙的两人时,不禁就恶向胆边生。 「哪家的?」 外面是一个和沈安差不多大的少年,不过看着有些瘦弱,面色苍白。 折克行在安抚着自己的战马,冲着那少年喝道:「刚才若不是某及时勒马,那马蹄能踏破你的脑袋!」 少年的手一扬,唰的一声,摺扇打开了。 他轻轻扇动一下,然后讥诮的道:「这是巷子,你以为是你家的茅厕?看看那些老人,懂不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撞到那些老人你的罪孽就大了……哎!」 他微微嘆息,然后合上摺扇,嘆道:「看你粗俗不堪,想来该是不通文墨……某和你说了许久,当真是对牛弹琴……」 尼玛! 这样的毒舌! 折克行的面色冷漠,然后眼睛微眯,就这么盯了少年一眼。 咱不和你哔哔…… 这是要准备动用武力来捍卫自己的尊严了。 「遵道!」 深知他秉性的沈安赶紧出来拦截,否则那少年的小身板可经不起折克行一拳。 「安北兄!」 折克行的身体刚绷紧,见他出来了,就说道:「这只是小事罢了。」 「你就是沈安?」 那少年把摺扇插在腰间,然后敷衍的拱拱手,说道:「某王雱,字元泽,见过沈郎君。」 沈安拉住了要暴走的折克行,听到这个名字一怔,然后缓缓回身。 这是王安石的长子? 史书里记载的超级天才? 他年纪轻轻就参与了变法,还深得王安石的信重? 「正是我。」 沈安看着王雱,突然觉得这个世界鲜活了起来。 这位便是未来的第一衙内,不过在此刻却只是个来讨教的少年,而且若非是沈安拦着,折克行定然会对他饱以老拳。 王雱笑了笑,说道:「某听闻沈郎君高才,却也艷羡,今日便来讨教,敢问沈郎君,天高乎?」 这人竟然直接就开战了…… 而且第一个问题让沈安有些耳熟。 他想到了三国演义里诸葛亮舌战群儒…… 然后他就微笑道:「小屁孩,装什么深沉!」 …… 第217章 你服不服 「天有多高?」 书房里,折克行在憋气,只要沈安一句话,他敢保证自己能让这个王雱爬着回家。 赵仲鍼冲着沈安使眼色,带着警告的意味。 这位可是眼高于顶,你小心被他给弄的灰头土脸的。 王安石进京任职后,王雱自然也在京城读书。 作为新来的你得老实点,可王雱却不同,他压根就看不起那些同窗,甚至在上过几节课之后,连教授都看不起。 然后有人不服气,就挑衅,结果不管是诗词还是文章,都被王雱打击的体无完肤。 所以今日他一来,赵仲鍼就知道不是好事。 沈安却没有这些顾虑,他似笑非笑的看着王雱,「天很高,高到你无法想像。」 你说的天肯定不是大气层吧,而是无限高的那个天。 王雱摇头,轻蔑的道:「徐整有云,天到地九万里。当然书本不可信,不过道者有云,扶摇直上九万里,两者印证,天有九万里,你……可懂吗?」 这尼玛果真是博学啊! 沈安只知道他后面一句的来历,庄子的逍遥游。 王雱的语气轻蔑,赵仲鍼大怒,眸子微缩,然后冷冷的看着他。 你竟然敢如此吗? 这一刻赵仲鍼没想什么腹黑的手段,只是怒气奔涌,觉得该给这个少年一些颜色看看。 而折克行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沈安的吩咐。 这是个惹祸精! 沈安微微一笑,说道:「这话扯淡!」 王雱冷笑道:「且旁证来。」 你只是说扯淡,证据何在? 沈安指指脚下说道:「知道咱们脚下的是什么吗?」 王雱笑道:「你想说什么?卵形吗?某觉着也不错。」 别把古人当傻子,只是大部分人的思想被禁锢了而已,想像力也被捆住了,所以才看似愚昧。 而王雱从骨子里就是个离经叛道的人,最厌恶的就是规则的束缚,所以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说。 沈安摇摇头,心想你娃竟然敢和我装比,这真是不知死活啊! 他淡淡的道:「我们脚下的这个大球,和头顶的星空有关系,知道什么关系吗?星辉远来,从何而来?」 王雱愣住了,这个他确实是想不到。 「星辉……和日光一般吧。」 这还是地球中心论,和历代中原王朝的『哥就是世界中心』的思想如出一辙。 沈安微微摇头,嘆息道:「那些星宿看似触手可及,可距离咱们远之又远,你说的天……是什么天?从这里到那些星宿的距离,果真是九万里吗?」 若是旁人肯定会嗤笑沈安的论点,可王雱却在认真的考虑。 沈安矜持的道:「知道月光从何而来吗?难道是自家发光?月亮不是萤火虫,还能发光。」 第324页 王雱喃喃的道:「是啊!光从何来?星光从何来?」 这娃魔怔了。 赵仲鍼笑了,他知道沈安了得,可没想到只是几个反问就难住了王雱。 折克行更是得意的笑了笑,觉得王雱来挑衅沈安,压根就是自取其辱。 沈安知道这娃是个心高气傲的,不一下打垮他,以后还有麻烦。 所以他再次问道:「太阳为何会发光?太阳照亮了咱们这里,可还能照亮别处?」 嘭! 王雱猛地推开了椅子,折克行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他疾步过去,闪电般的伸手,扼住了王雱的咽喉。 「不是!」 王雱觉得咽喉发紧,呼吸苦难。他抬头一看,就看到了一双没有感情的眸子。 这是真的敢杀人? 王雱后悔了,后悔自己竟然在没有武力保障的情况下去挑衅武人。 「罢了!」 沈安轻轻的一句话,扼住他咽喉的那只手松开了。 王雱用力的喘息着,然后渐渐露出了欢喜之色。 「沈郎君的话让人茅塞顿开,是啊!太阳能发光照到咱们,那能不能照到别的地方……比如说月亮……那月亮的光又是从何而来的?」 他又陷入了冥思苦想中。 这人竟然是个痴的? 赵仲鍼摇摇头,觉得自己有些较真了。 沈安起身,觉得自己就是这个时代的火炬,发光照亮了别人。 他悲天悯人的道:「你举着灯笼照在墙壁上,为何下面的沟渠会有光?」 可怜的娃,光会反射啊! 王雱抬起头来,那眼中的狂热吓了沈安一跳。 「对啊!那光莫不是会……」 王雱被卡住了,沈安笑道:「光遇到阻碍之后跑哪去了?」 王雱一拍手,欢喜的道:「反弹了!反弹了!这就和水喷溅在墙壁上,然后水珠四溅一个道理,可对?」 孺子可教啊! 沈安有些心虚,觉得自己的智商在王雱的面前有些不够用。 但是哥的知识储备能碾压你啊! 随后就是一次天文课的教程,沈安从光线讲到地球和月亮、太阳三者之间的关系,旁徵博引,把书房里的三人听的如痴如醉。 折克行还好,因为他觉得沈安就是这么博学,所以没啥值得惊讶的。 赵仲鍼拱手道:「安北兄大才啊!小弟今日受益匪浅,感激不尽。」 古人对大自然的探索带着神话色彩,所以糊里糊涂的。比如说月亮里的嫦娥什么的,甚至科举的祝福都说是蟾宫折桂。 可沈安的一堂课下来,赵仲鍼觉得这才是道理,而且是无法反驳的道理。 王雱的倨傲消散了,他走到沈安的身前,郑重的叉手行礼,说道:「小弟跟着家父走南闯北,见识过各色人等,自觉余子碌碌,所以孤傲。今日安北兄的一席话让小弟自愧不如,只觉得多年潜心于佛道之说全然无用,多谢!」 你才十余岁,什么叫做潜心多年? 不过余子碌碌的评语倒是符合这娃的秉性——眼高于顶,目中无人。 可这位眼高于顶的王雱,此刻却躬身行礼,对自己很是恭谨。 沈安看到了赵仲鍼见鬼般的眼神,就干咳一声,说道:「你既然喜欢这些,以后可探讨一二。」 王雱被这一堂课的内容给折服了,他拱手道:「不敢说探讨,当是请教。」 沈安云淡风轻的道:「小道而已,不值当如此。」 你不是喜欢装比吗?那哥装个给你看看。 王雱怒道:「安北兄这是羞辱于某吗?」 沈安愕然,心想这娃咋又炸毛了呢? 天才少年果真是不好糊弄啊! 可王雱的愤怒依旧,他指着外面说道:「安北兄可知道今日这番话出去的后果吗?」 沈安正色道:「一些个人的探究而已,别说出去。」 天知道哪位大佬会觉得这是异端学说,要是他们想把哥给绑柱子上烧死咋办? 王雱的眼中多了火热,说道:「安北兄,多少人和小弟一般的对天空痴迷不已啊!可百般探究却只是无奈,最后还得从佛道的典籍里去寻求答案。可那些答案却隐晦含糊,无法旁证……」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以至于沈安只得侧过身去。 「今日的话传出去,多少人会奉为至理,然后……安北兄,您就是开了一派的先河。」 开派宗师? 多半还是神神叨叨的那个路数,装神弄鬼。那沈安还不如直接装比说自己是个炼丹高人。 沈安摇摇头,说道:「我却不喜繁杂,只是自己做些学问,闲时和仲鍼他们说说罢了。」 王雱瞬间就觉得自己和沈安是知己。 他激动的道:「安北兄可是不屑于和那些凡俗交流吗?小弟也是如此,只觉着他们俗不可耐,臭不可闻。」 老子不是不屑啊! 你娃真会脑补! 沈安却不好再说了,只能是干笑着。 而赵仲鍼却有些懵逼了。 这就是传闻中眼高于顶,看不起人的王雱? 可他现在却对着沈安毕恭毕敬的,若非是他们在场,说不定就要跪下拜师了。 这要是传出去,多少人会惊掉下巴啊! 认为自己是世间第一高人的王雱王衙内被人折服了,而且是彻彻底底的服气了。 第325页 这话谁信? 赵仲鍼觉得若只是听闻,他肯定也是不信的。 沈安干笑道:「小道而已,小道而已。」 我特么不想当神棍! 王雱嘆息道:「某对老子多有探究,最近和一道人谈玄论道,安北兄今日之话他必定欢喜,还请安北兄同小弟一起去一趟,以小弟看来,安北兄定然会奉那道人为至交。」 你我都是目无余子的高人,现在小弟我发现了另一个,咱们去扯淡吧,保证你以后会多个朋友。 朋友的朋友有很大的机率变成朋友,这话看似绕口,却是至理名言。 沈安想想也是,就跟着他一路去了。 到了道观前,王雱报上了自己的名号,在等待时介绍道:「那道人颇为淡泊名利,性情中人,且于道法多有深究,安北兄,晚些莫要……要客气些。」 这娃竟然也知道客气? 沈安不禁乐了,王雱脸上一红,说道:「小弟却是佩服有真本事的人,安北兄算一个,那个道人算半个。」 这边说着,有小道士来接应他们。 一路到了一个大院外,沈安吸吸鼻子,问道:「怎地有些烧东西的味道。」 王雱低声道:「那是得道高人,于炼丹之道造诣最深……」 什么? 炼丹之道? 沈安正在懵逼,大门打开了些,一个红脸道人出现在门里。 王雱拱手道:「小子见过真人。」 接着他介绍道:「真人,此乃小子的至交……真人?」 他口中的真人正在看着沈安,嘴角含笑。 天可怜见,他王雱和这位真人谈玄论道好几次,还从未见他笑过。 这是啥意思? 那道人稽首,沉声道:「舍慧见过道兄。」 王雱愕然看着沈安,心想舍慧竟然叫你道兄? 这可是真正的高人啊! 他称呼我都是直接叫字,什么道兄道弟,嫌弃我没那资格呢! 可他竟然恭谨的叫你道兄…… …… 第218章 我儿子竟然有佩服的人了? 舍慧召唤来了几个道士。 「打开大门!」 这是迎接贵客的待遇。 大门的门轴大抵许久未曾打油了,所以开门的过程中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舍慧侧身稽首道:「道兄此来,舍慧不胜欢喜,还请指点。」 沈安笑道:「谈不上指点,看看罢了。」 他进了院子,回身见王雱站在原地,就说道:「元泽为何不进来?」 王雱哦了一声,舍慧皱眉道:「为何失了灵动?」 王雱于道家涉猎匪浅,他本就聪慧过人,所以见识不凡,这才得了舍慧的青眼,偶尔和他谈谈道。 可一旦失去了那份灵动,舍慧可没耐性和一个俗人说话。 他最好的朋友就是丹炉啊! 只有看着那火焰在升腾,看到各种材料融合在一起,最后弄成丸子,那才是他最欢喜的时刻。 当然,能和沈安谈炼丹更是他的梦想。 可沈安是官员,他以为会很忙,就不好意思去打扰。 今天沈安竟然来了,这个惊喜让他忘记了王雱。 他只是皱眉,可却不知道王雱都傻眼了。 王安石到京城后,没多久就通过关系找到了舍慧,询问可有丹药能治疗自家母亲的病。 结果不大好,舍慧生硬的说没有。 但喜欢谈玄论道的王雱却在那一次和舍慧聊的不错,于是就几次来拜访。 后来他才知道舍慧是汴梁最有名的道人。 他觉得这样的人才配和自己做知己。 他甚至觉得整个京城也就舍慧能称为自己的知己。 「进来。」 沈安笑着招手,轻松的就像是来游逛一样。 王雱哦了一声,然后才压住惊讶进了院子。 院子里有几个炉子,此刻炉子里火焰升腾,上面架着锅。 沈安没去关注那个,他走到了墙边的那堆东西前蹲下。 「安北兄,这是何物?」 王雱不知道沈安为何能被舍慧称为道兄,现在想来应当是故交吧。 沈安拿起一块焦煤说道:「这就是焦煤。」 他把焦煤凑到头上,一动之后就后悔了。 焦煤有孔隙,最容易夹住头发。 「焦煤……是做什么?」 沈安用力一拉,焦煤就带着头发下来了。 他龇牙咧嘴的道:「烧火的。」 舍慧在边上说道:「不,是炼丹的。」 「就烧火的!」 沈安起身,看着这一堆焦煤,说道:「不是很好,应当有烟吧?」 舍慧点头道:「有,只是好太多了。」 他欢喜的道:「那火好啊!以往炼不动的东西都化了,道兄,您若是不来,贫道也准备去拜访。」 「为何?」 沈安拍拍手,再看了焦煤一眼,觉得颜色不纯粹。 前世他在矿上见到的焦煤是灰白色,颜色纯粹,顶多就是尾部和头部有些发黑。 可这个焦煤却近似于灰黑色,显然杂质太多了。 这是原煤的缘故还是炼焦的手法不好? 「贫道准备炼制无尘丹!」 呃! 看着一脸兴奋之色的舍慧,沈安忍不住问道:「什么丹?」 第326页 舍慧说道:「无尘丹。」 「有何神效?」 道士的丹必须是有神效的,否则就是砸场子。 舍慧肃然道:「无尘丹乃是贫道偶尔得来的丹方,有四十九种材料,九日方能出炉。以前贫道的丹火不好,所以一直没成功,此次贫道得了道兄的帮助,这才敢再次炼制……」 他忍不住稽首道:「但凡有成,皆是道兄之功,贫道在此先谢了。福生无量天尊。」 「丹方可否让沈某看看?」 他试探着问道,觉得舍慧多半捨不得。 可舍慧却爽快的从怀里摸出了丹方,大大方方的给沈安看,甚至还解说着哪一种材料起到什么作用…… 看完之后,沈安想说那是毒药,可一看舍慧那神圣的模样,他就没说出来。 这弄不好不但劝不回来,还会被当做是羡慕嫉妒恨。 出了出云观之后,沈安有些唏嘘。 这道士还是走上了这条绝路啊! 出尘丹,哥怕是神仙丸,吃一颗就飞升了,那真是出尘了。 「安北兄,小弟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王雱突然一个躬身,说道:「舍慧这等高人眼中只有道,对小弟也是冷冷的,可却对安北兄甚是恭谨,可见安北兄于道家亦有造诣,远远超过了小弟……」 这位不但知道天文,竟然还精通道术吗? 王雱一直觉得自己是世间最聪明的人,可在遇到沈安之后,他觉得自己错了。 他浑浑噩噩的回到家中,然后枯坐到满天星光。 然后他点了灯笼,看着灯笼照不到的地方依旧有光,他就痴了。 苍穹下,他看着那些星辉在发呆。 「那光是哪来的?」 当月光普照大地时,他更是在痴痴的想着。 「为何凌晨的月光黯淡?」 他一直站在院子里,直至天明,然后欢呼道:「我知道了,光会反弹,那些星宿都会反弹……」 他只觉得自己悟通了大道,然后心满意足的倒头就睡。 醒来时窗外已是暗黑,他打着哈欠出去,发现父亲和刚科举失利的二叔王安国都在外面坐着。 「为何失魂落魄的?」 因为宋祁被弹劾的原因,三司内部有些乱,所以王安石忙碌了不少,有些累。 王安国看着这个聪慧的侄子,就关切的问道:「可是身体不适吗?」 王雱的身体不大好,一直是家里人的心病。 王雱一怔,有些昏沉的大脑渐渐清醒了过来。 「爹爹,二叔,孩儿今日见到了沈安……」 王安石喝了一口茶水,皱眉道:「你去……请教了?」 他本想说是挑衅,可想到这个儿子心高气傲的,最后就改成了请教。 王雱点点头,吓到了王安石和王安国。 这孩子何时这般谦逊了? 王安国经常会有些错觉,觉得自己这个聪慧的侄子实际上是看不起他的。 只是因为他是长辈,所以才多少给些脸面。 这样孤傲的一个人,今日竟然说去请教那个少年。 「兄长,那沈安……」 「安北兄大才,孩儿远远不如,佩服之至。」 王安石刚举起茶杯,听到这话后,手一滑…… 呯! 茶杯粉碎,声音在夜间传出去老远。 王安石很少失态,可现在他却有些不敢相信。 「你……」 他看着这个面色苍白的长子,突然生出了一种这不是我儿子的古怪感觉。 你竟然有佩服的人了? 那个沈安竟然折服了我的儿子? 王安石一时间不禁痴了。 王安国却很是好奇,就在边上问王雱今日的情况。 「……那天文之说博大精深,小侄原以为自己穷极一生也无法窥探到一斑,可没想到今日安北兄一堂课下来,小侄的疑惑荡然无存……」 「……那舍慧爹爹知道的,最是孤傲的一个,可在见到安北兄之后,竟然笑脸相迎,称之为道兄,并令人郑重打开大门……」 「……小侄自以为雄,可今日见到了安北兄之后,才知道了人外有人的道理……」 王安国看了他一眼,皱眉道:「若非是要回家去读书,某非得去和那少年好好的谈谈。」 他科举失利了,但却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才能,只认为是时运不济而已。 而所谓的好好谈谈,却有些别样的味道。 「兄长,元泽毕竟还年少……那沈安你打过交道,觉着如何?」 这是隐晦的担心王雱被人忽悠了。 可王雱何等的聪慧,他的面上闪过红色,说道:「二叔休要毁人清誉,安北兄大才,小侄尽知。」 这是有些怒了。 可他的愤怒在王安国的眼中却是被蛊惑至深的证明。 「兄长!」 王安国严肃的道:「此事要着紧了,否则元泽这边……」 越聪明的人越容易被骗,而且往往被骗了还无怨无悔,甚至主动为对方辩解。 为啥? 因为他们自视甚高,嘚瑟,得意,所以在被骗了之后会自我脑补,甚至主动把骗子的漏洞给补上了。 王雱心中大怒,脱口而出道:「二叔莫不是以为比小侄聪明吗?」 在王雱的世界里,这世上只有自己最聪明,现在还得加一个沈安。 第327页 别的人都是凡夫俗子,难道我还用的着你们来提醒? 「住口!」 王安石喝住了儿子,然后对王安国说道:「那沈安……为兄这里也得过他的好处,算是间接指点……」 「兄长!」 王安国懵了。 王家几兄弟都是聪明之辈,王安石自然是其中翘楚。到了下一代,王雱更是聪明的和妖孽似的。 可王家最聪慧的父子俩,竟然都异口同声的说受过沈安的指点。 「他揭开了祖宗之法的丑陋一面,让人知道原来灾民并不想去做厢兵,后来为兄得知了他说过的三个字,深以为然。」 王安国问道:「哪三个字?」 「真心话!」 王安石註解道:「百姓的真心话!」 一室寂然。 …… 包拯出手了,连续五份奏疏,直接让宋祁面无人色。 「包公,悠着点啊!」 沈安担心老包拯发力太过,到时候会崩了。 可包拯却埋头继续写奏疏,他发誓一定要把宋祁给弄下来。 「老夫若是去了,你就经常去看看包绶。」 包拯的目光平静,仿佛不知道自己是在同两个宰辅硬扛。 宋庠,枢密使,宋祁的兄长。 宋祁,三司使,大宋的财神爷! 沈安竟然感受到了一股惨烈的气息。 他出了御史台,思量了许久,觉得自己无法做到这一步。 宋庠两兄弟肯定是有盟友的,到时候宋祁被赶下台,老包拯也逃不过被人惦记,寻机就会给他来一记狠的,让他灰头土脸。 「见过沈郎君。」 就在沈安觉得自己缺乏包拯这种捨生取义的精神时,一个道人拦住了他。 「观主备于明日举行丹会,请沈郎君光临。」 「什么丹会?」 沈安还在有些浑浑噩噩的。 道士稽首道:「观主九日炼丹,今日大成,得丹药两枚,交代说有一枚乃是沈郎君的……」 沈安胡乱的点点头,然后就去找到了张八年。 「官家是个什么意思?」 张八年定定的看着他,良久才说道:「别担心这些。」 沈安恍然大悟,是了,赵祯再傻也不会自毁长城。 所以这一出弹劾大戏,实际上他就是在看戏。 而他也能趁此机会看看那些朝臣们是怎么表演的。 这就是帝王心术,可沈安却嗤之以鼻。 第219章 升天大会 如果把人分为三六九等,那皇帝定然不在其中。 因为帝王太少,而且站的太高,旁人很难知道他们的想法。 「官家,就在这几日了。」 陈忠珩有些胆战心惊的禀告着这个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消息。 赵祯在看奏疏,全是关于宋祁的事。 他抬起头来,淡淡的道:「有人说宋祁该去,不,是大多说宋祁该去。你以为如何?」 官家竟然不关心待产的嫔妃? 陈忠珩心中一紧,就谄笑道:「官家,大家说什么……可最终还得要您来决断呢!这大宋啊!它缺谁都行,就缺不了您。」 「错了。」 赵祯把奏疏缓缓堆叠起来,「这大宋啊!谁都不能缺,可我却不在其间。」 「官家……」 陈忠珩心中惶然,可赵祯却笑道:「怕什么?帝王高居九重天……下面的人看不到你,你走了也无妨。」 这是他的真心话,在听到灾民的心声之后,他就觉得帝王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他顺手拿起一本奏疏,看了看,不禁笑道:「沈安竟然也弹劾宋祁,这是为何?」 沈安一般不会掺和这等事,所以陈忠珩也是一头雾水。 赵祯再看了看,说道:「他说什么……从未听闻兄弟一同居于庙堂,想来是因为帝王觉着不好称呼吧……难道称呼为大宋相公和小宋相公?可大宋相公听着和大宋一样,小宋听着对大宋不敬……」 这不是儿戏吗? 陈忠珩笑了笑。 赵祯把奏疏放下,说道:「包拯盯着宋祁不放,沈安这是担心了。」 陈忠珩不敢插话,缓缓收拾着奏疏。 赵祯负手而立,微微点头道:「这年头有情义的人越来越少了,亲兄弟都能当面厮杀,或是背后插刀……沈安……少年热血。」 …… 沈安觉得包拯就是个倔的,担心也没啥用。 他得知赵祯只是在看戏后,就暂时放下了此事,第二天和王雱约好去出云观看丹会。 两人到了出云观时,听到里面竟然有乐声。 「安北兄,这乐声听着有些喜庆!」 迎接他们的道士说道:「观主刚服下丹药,此刻观里的人正在恭送观主升天呢!」 卧槽! 沈安不禁暗自庆幸自己来晚了一步,不然被入魔的舍慧逼着一起升天咋整? 王雱艷羡的道:「那等仙丹,若是能服用一颗,定然能飘飘乎欲仙……」 「有机会弄一颗给你吃。」 哪来的仙丹,帝王倾尽一生和一国之力都只能是惆怅了事,留下无数故事让后人笑话。 比如说秦始皇求长生,让徐福带着一群童男童女出海,结果只是多了个倭国而已。 沈安已经看到了所谓的丹会,也就是升天大会。 第328页 一群道人坐在周围,看模样有些像是卦象的排列。 道士们围着的中间,此刻舍慧就坐在那里,身边是师弟舍情。 舍慧盘腿打坐,神色不悲不喜,抬眸见到了沈安,就说道:「快来,我等你许久了。」 沈安只觉得一股子寒意从尾椎那里升起,他下意识的喊道:「遵道!」 「安北兄!」 道观大门那边传来了一声惨叫,接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舍情愕然看着狂奔而来的折克行,问道:「道兄这是为何?」 舍慧的眸色多了欢喜,说道:「升天的路上颇为寂寥,道兄,快来服了丹药,你我一起作伴好升天。」 沈安心想你这个真的是要升天了,只是别拖着我。什么作伴,真吃了那丹药,就是黄泉路上好作伴。 那些道士都艷羡的看着他手中的那枚丹药,恨不能自己抢来吃了。 丹药是红色,在阳光下红的妖艷。 「安北兄!」 折克行手扶刀柄微微颔首。 沈安从道人们的中间走了进去,他低声道:「可信我吗?」 舍慧点点头。 他觉得沈安就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而且视功名如粪土,只是一时间不舍亲情,所以才在人间厮混。 这样的人他哪里会不信。 沈安对舍情说道:「听到没有?」 舍情笑道:「师兄当然是信道兄的。」 沈安对那些道士说道:「听到没有,你们的观主信我。」 「是。」 众道士一起应了,声势不小。 大家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连王雱都不知道。 舍慧伸出了手,张开,上面那枚红色的丹药在闪光。 沈安接过丹药放进了怀里,舍慧笑道:「要赶紧吃……」 只是一下,任何人都没想到的情况下,沈安就突然扑倒了舍慧。 「道兄……」 边上的舍情惊讶的想出手,可折克行却瞪了他一眼,杀气腾腾的模样让人心惊。 沈安粗鲁的掰开舍慧的嘴,然后冒着被咬断手的风险,伸手进去,在他的咽喉处挠了几下。 他飞快的把手收了回来,然后就听到了牙齿磕碰的声音。 好险啊!真要被咬住的话,这手就没法看了。 「呕……」 沈安前世年轻时喝多了就喜欢挠咽喉,催吐百发百中。 舍慧也中招了,跪在地上狂呕起来。 沈安拍着他的背后,喝道:「都吐出来!」 那些道人此刻也反应过来了,纷纷起身。 「放开观主!」 「为何要让观主呕吐?」 「那奸贼莫不是想让观主把丹药吐出来,然后他好吃进去,那样他的手中还有一枚丹药……」 卧槽! 沈安闻言不禁干呕了一下。 而舍慧刚好不想吐了,被这话一噁心,瞬间那呕吐物就呈喷射状的喷了出来。 那些食物的残渣混合着丹药,看着颜色有些古怪。 「弄死他!」 有人喊了一声,沈安骂道:「弄尼玛!舍慧都要被毒死了!」 「道兄放手!」 舍情终于是清醒过来了,他一把抱住了沈安的大腿,想把他拖开。 「滚!」 前面的折克行已经和两个道士纠缠在了一起,沈安见了喊道:「打!别打死就成!」 说完他一肘就把舍情打了个扑街,然后喊道:「有人炼毒!」 折克行干翻两个道士,闻言就拔刀出来喝道:「谁再上来,都杀了!」 汴梁乃是京城,首善之地,这些道人又备受尊重,所以养尊处优的,谁见过拿刀子要砍人的? 而且折克行久处西北,按照他的说法,很早以前父辈就带着他去杀人,杀马贼,擒获的马贼用战马活活拖死…… 折克行就记得自己杀的第一个马贼,是个四十多岁的西夏人,因为环境恶劣,鬍鬚都白了一半。 他一刀砍下去,结果只砍了半个脖子,那马贼扑了过来,要不是父亲出手,他的小命就交代在那了。 所以他学会了想要保护自己,那就要对敌人下狠手的道理。 他的眼睛渐渐的红了,有些疯狂之色。 一群道人都被吓傻了。 「呕!」 舍慧已经吐完了食物,现在吐出来的都是水。 「差不多了吧?」 沈安看看呕吐物的颜色,觉得还不错。 舍慧无力的躺在地上,悲哀的道:「道兄为何破我的机缘?一枚难道还不够吗?」 沈安摸出那枚丹药,说道:「这玩意儿……吃了真会升天。」 老子救你一命,还要冒着被咬断手的风险,还得要冒着被道士们群殴的风险…… 我容易吗我! 若非想到焦煤的制作方法是我提供的,你死翘翘了哥都不会多看一眼。 沈安觉得自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却忘记了这里是道观。 「官人来了!」 一队军士在道人的带领下进来了。 原来在沈安扑倒舍慧之后,就有胆小的道士去报了官。 听闻有人对活神仙舍慧动手,军巡铺颇为重视,带队的竟然是个都头。 「放开真人!」 那都头拔出长刀,虎目圆瞪的厉喝道。 第329页 沈安嘆道:「这事儿吧……某待诏……不,国子监说书沈安。」 「沈待诏?」 可那都头却习惯性的就喊了待诏,对说书没兴趣。 都头收了长刀,然后问道:「待诏,这是……」 你把人舍慧真人都弄的吐了一堆,这不对吧? 沈安见舍慧对自己怒目而视,就知道这事儿必须要挑明了。 「这丹药有毒。」 沈安看过了所谓的丹方,组合起来不毒死人就稀奇了。 今天他本是想来阻拦的,可没想到舍慧竟然早早的服下了丹药。 「谁……谁弄个活物来,吃了这些呕吐的东西。」 舍慧依旧是愤怒,舍情躺在地上呻吟,说腰被沈安给捶断了。 稍后有人抱着几只鸡鸭来,沈安嘆道:「这也是生命啊!」 可为了警醒这群蠢货,他不得不展示一番所谓仙丹的神奇。 「若是无事,我的那枚丹药给你,以后你继续嗑,我不管了!」 沈安指指呕吐物,然后侧脸过去。 耳边传来了鸡鸭的声音,沈安微微嘆息,默念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揭开了炼丹的真面目,死的伟大……」 「你等先出去。」 舍情悻悻然的爬起来,然后让人送了军士们出去。 下面的结果不管是正反,都不适合被外人看到,否则传出去的话,出云观怕是要门可罗雀了。 沈安就坐在舍慧的身边,直至那几只鸡鸭吃撑了在休息。 王雱一直在看着,刚才他甚至还挡住了侧面的一个道士,只是挨了两拳,一只眼睛有些乌青。 「疼不疼?」 沈安知道他爱仪容,所以就笑着问道。 王雱摸了摸眼睛,装作不在意的道:「最多两日就好了。」 「回家叫人煮了鸡蛋在伤处滚一滚。」 他的神态轻松,绝望的舍慧却忍不住问道:「敢问道兄,贫道可有得罪的地方吗?」 沈安摇头,舍慧悲愤的道:「那道兄为何要坏了贫道的机缘?贫道炼此丹多次,好不容易成功,下次却……而且那些材料难寻……」 沈安嘆息道:「你那个方子……确实是材料不好找,因为一个东西是西南的辰砂,可那不是你们看到的辰砂,而是剧毒。还有另外两种东西……话说这么乱吃东西,你不怕被毒死吗?」 前世爆出的新闻,那边有个所谓的辰砂矿,结果被检验出来竟然是红铊。 丹方的上面不写着西南辰砂也就罢了,而且还有几种连沈安都看不懂的矿物质,这尼玛吃下去不死翘翘才见鬼了。 矿物能吃吗? 哥,那是剧毒啊! 舍慧喘息着,死死的盯着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实质化了。 「你这是污衊,这是传承千年的丹方,有前辈服用升天。你……你这是嫉妒……所以才破坏了贫道的机缘……贫道好恨自己引狼入室……啊……」 他仰天长啸着,一群道人都在悲戚的看着这一幕,然后对沈安怒目而视。 只有有人起个头,这些道士就能把沈安等人围殴致死。 折克行有些后悔没叫陈洛他们跟着来…… 王雱低声问道:「可挡得住吗?」 折克行微微摇头,他又不是神仙,分身乏术。 王雱在计算着怎么跑路,沈安坐在那里以手托腮…… 渐渐的周围安静了。 「……贫道悔恨啊!早知道你是这般的狼子野心,贫道当初就该揭开你的真面目……」 舍慧在倾诉着自己的悲愤,然后觉得周围太安静了些,就抬起头来。 他的身前就是呕吐物,此刻一只公鸡正摇摇晃晃的踱步而来。 「咯咯咯……」 公鸡的嗓子里发出了咯咯咯的声音,若是有经常杀鸡的,自然知道割开鸡的咽喉后,就是这种叫声。 噗! 那公鸡踱步到了舍慧的身前,突然身体一个打晃,就倒在了他的膝前,那双小小的黑眼睛在看着舍慧。 「这是为何?」 舍慧抱起这只鸡,状若疯癫的问道。 沈安嘆息道:「它吃了你的仙丹,升天了……」 舍慧愕然,然后看向了剩下的那几只鸡鸭。 噗! 一只鸭子歪歪斜斜的倒下了。 现场气氛肃然,仿佛是死了爹娘一样。 第220章 生了,女 方外人应当是脱离了世俗和低级趣味的人,这是沈安最早的认知。 可后来他渐渐长大了,就思索着人的来去。 人就是人,人不会变成神仙。 这是他得出的结论。 生老病死,是人就逃不过。 可现在一群道人看着那几只死翘翘的鸡鸭,那神色真的不像是方外人。 如丧考妣! 舍慧更是呆住了。 「不,这是千年前的丹方,有人服之升天了。」 舍慧抱着那只鸡,就像是抱着自己的孩子,嚎啕大哭。他边哭边说道:「贫道数十年的准备,一夕化为乌有,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活着就是行尸走肉!」 这就好比一个研究永动机的『专家』,研究了几十年,突然某天有人证明了永动机是不存在的,他大抵也会是舍慧这般的心丧若死。 沈安有些不耐烦了,起身道:「这些鸡鸭也升天了。」 第330页 他活动了一下手臂,刚才在按住舍慧的时候被扭到了。 「我们回去。」 他当先往外走,那些道人默默的让开了路。 「道兄。」 舍情突然追了上来,就在沈安以为他要不依不饶时,舍情稽首躬身。 「多谢道兄!」 这一刻油滑无踪,他很认真的在道谢。 那些道人看着这一幕,不知道是谁开的头,就喊道:「多谢道兄!」 「多谢道兄!」 一群道人肃然行礼,气势恢宏。 可他们感谢的却是一个少年。 那些道人里有的眼含热泪,有的一脸惨白,有的一脸庆幸…… 眼含热泪的多半是吃了丹药,脸色惨白的肯定是吃多了,而庆幸的…… 必须要感谢沈安啊! 若是没有他,以出云观喜欢嗑丹药的习惯,怕是都要早死升天了。 这个感谢情真意切,所以道人们一路送出去,不舍沈安离开。 王雱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好像是学到了什么。 沈安愕然,随即欣慰的回礼。 只是他的稽首有些不伦不类的,然后说话也不大对。 「那个啥……下次有事招呼。」 沈安说完才发现不对,大家都知道这丹药不对头了,下次有事……有啥事? 一路出了道观,那一队军士还在。 此刻见刚才人人喊打的沈安竟然被舍情他们恭恭敬敬的送了出来,都头不禁讶然道:「这是……」 直至沈安远去,那些道士依旧在目视着远方。 「这沈待诏……果然是有道的真人啊!」 王雱忘了所谓的真人,等王安石下衙后,就把此事说了。 「毒死了?」 王安石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雱点头道:「爹爹,孩儿亲眼所见,那丹药毒死了鸡鸭,舍慧到后面也有些委顿……若非是被安北兄催吐了出来,他今日怕是要真的升天了。」 王安石难得的心慌意乱了,他想起了自己当时去出云观求舍慧给点丹药给老母吃的事。 此刻回想起来,他真的要感谢舍慧没给丹药。 多谢你的不杀之恩! 「爹爹,二叔上次还说再去求求舍慧,千万别去了。」 王安石哪里还会去,他和王雱面面相觑,说道:「此事倒是又亏欠了沈安的情。」 若非是沈安,自家老母真得了舍慧的丹药服下去……那真是……要升天了呀! …… 沈安发誓再也不装神弄鬼了,谁要死就赶紧死。 「哎哎哎……轻点……嘶!」 他坐在堂前,陈洛正在拿药酒给他擦膀子,果果站在边上见他龇牙咧嘴的,就红了眼睛。 「哥哥……」 小小的女娃,那嘴一扁着,顿时就让人怜爱的不行。 沈安马上就忍住了疼痛,笑道:「哥哥哄你玩的呢,不疼。」 果果却还在伤心,沈安就单手抱着她坐在自己的腿上,问她中午吃了什么,午觉可睡的好…… 等擦完药酒之后,沈安觉得膀子舒服多了,就夸赞了陈洛。 「家父也是武人,以前家里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小老鼠、蛇蝎什么的,家父晒干了,有的吃肉干,有的是泡酒……」 沈安的咽喉涌动了一下。 陈洛却没啥感觉,继续说道:「郎君,小人继承了家父的医术,对伤患多有把握……」 沈安干咳一声道:「这个……下次吧。」 赵仲鍼来了,和沈安进了书房之后,他就要了热茶,连喝三杯,这才缓过来。 沈安见他面色发白,就问道:「有事?」 赵仲鍼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宋庠刚上了奏疏,说他掌控枢密院,宋祁又掌控着三司,两兄弟加起来权势太重……他恳请陛下把他弟弟宋祁给放到下面的州县去。」 我去! 这个…… 沈安见过各种手段,插刀的也见过不少,可亲大哥插自己弟弟一刀,这个确实是没见过。 然后他就目睹了一次亲兄弟的分裂。 宋祁得知亲哥哥的举措后,沉默的上了奏疏。 ——自请下放! 宋祁走的那一天,天上飘着细雨。 送他的只有两人,而且还不是官员,至于宋庠,连影子都不见。 沈安恰好要出城去视察作坊,就遇到了他们三人。 他遥遥拱手,宋祁以为他是来送自己的,就感动的道:「和某有交情的都不敢来,可沈安和某只是见过一面,却……有人说沈安奸猾,某今日之后定然是不信的!」 沈安觉得宋祁有些可怜,而且宋庠上次放话说枢密院不欢迎他,所以秉承着让对手不爽我就爽了的宗旨,他叫人拿了些腊肉和香肠,快马追上了宋祁,只说是一点小心意。 宋祁此刻正是最落魄的时候,得了这些东西后,不禁老泪纵横。 「沈安……义薄云天啊!」 义薄云天的沈安在视察已经建好的工坊,一群女人正在听他讲话。 「……除非是男人能养家,否则女人别整日就在家里伺候男人,出来给自己找个事做做,每日有钱粮进帐,家里的娃也能多些零嘴……」 这些女人年纪不一,从十多岁到三十多岁的都有。 第331页 她们好奇的看着这位沈待诏,觉得他说的真好。 「……女人要自强,要大胆的跨出这一步,等你们比自家男人还能挣钱了之后,你们在家里的腰杆子就挺起来了,倒时候谁伺候谁……这可就说不准了!」 他说的义正言辞,有个妇人就问道:「待诏,咱们这挣钱能比得上男人?」 有人开头,那些女人就开始起闹了。 三个女人等于一千只那个啥,这里大概有上万只。 沈安一瞪眼,说道:「咱们这里是按做工的量来算钱,做得多钱就多,童叟无欺。」 女人们一听就觉得有奔头,当即有人问道:「待诏,若是有人剋扣咋办?」 「去榆林巷找我说话,我若是偏袒,那就不是男人!」 「好!」 沈安欣慰的看着这些女人,觉得自己也算是开启了大宋妇女运动的先河。 哥就是妇女运动的先驱啊! 后世子孙得大书特书才行。 「待诏,可你……还是个雏……算不得男人啊!」 一个妇人在嘀咕,沈安的耳朵好听到了,一脸黑线。 他不好和女人计较,就说道:「谁还有问题的,赶紧了啊!不然我走了。」 一群女人莺莺燕燕的围拢过来,你问『每个月什么时候发钱』,她问『能不能让自家堂妹也来』 等沈安狼狈的从这群女人的中间挤出来时,正等在外面的杨沫不禁就笑了。 「这群女人……厉害!」 沈安又叮嘱了管事的几句,然后和杨沫出了庄子。 「宋祁说您义薄云天,如今好些人都知道了,有人骇然而笑,说那宋祁怕是有些神志不清。」 沈安一听就怒道:「难道我不是吗?」 杨沫的嘴角抽搐一下,违心的道:「您当然是。」 沈安嘆道:「那些人是嫉妒,羡慕嫉妒恨!」 义薄云天啊! 好像是宋江才有的名头吧。 …… 「义薄云天?」 赵允让觉得怕是白日见鬼了。 赵宗实坐在边上给他泡茶,闻言就笑道:「爹爹,其实沈安也算是不错,少年狡黠这谁都有,比如说仲鍼吧,昨日就把他妹妹气哭了,还在边上笑,气得孩儿就揍了他一顿。」 赵允让摇头道:「那少年……还有人说他慈悲为怀,好像是方外人说的。」 赵宗实笑了笑,正准备说话,外面进来了一个下人。 「郡王,宫中的消息,生了……」 赵允让微微眯眼,问道:「是什么?」 赵宗实看似在泡茶,可手却在颤抖。 「女……」 「呯!」 茶杯落地,赵宗实手忙脚乱的去收拾。 「好了!」 赵允让挥手让下人出去,然后说道:「你无需慌张,此事……怕是定了。」 赵宗实捡起了茶杯,强笑道:「爹爹,官家还能生呢!」 赵允让嘆道:「十三郎,官家不会再生皇子了,他没这个命!」 这一刻的赵允让目光锐利,哪里还能看出半点老态。 「懂不懂?这就是命!」 这时外面有人禀告道:「郡王,有人送了礼,说是来拜访。」 「让他滚!」 赵允让冷冷的道:「官家正在伤心的时候,这时候来送礼,这是想害人呢!记住那人的名字,以后收拾他。」 他见赵宗实面色难看,就说道:「这等事既然争了,那输了就会带累子孙,所以你要好生的想想,为了你的女人和孩子们想想。」 赵宗实应了,赵允让起身道:「十三郎,从现在开始,咱们家啊!它就多事了!」 沈安也接到了消息,他进了书房,谁都不见。 书房里,一张地图摆在桌子上,这是沈安凭藉着记忆画出来的地图,不精确,比例更是可笑,可却大概画出了三国之间的态势。 「辽国……」 外面有人敲门。 「西夏……」 「郎君,有客……」 「大宋……」 沈安渐渐沉浸在三国的纠缠里,他的脑海里渐渐多了硝烟。 战马长嘶,箭矢划过长空,勇士在惨叫…… 「稳住……」 一排排宋军步卒在列阵,他们握着长枪,绝望的看着对面渐渐起速的骑兵。 长枪被折断,步卒被战马撞飞,被马刀噼砍……敌骑冲杀进来。 「长斧!」 沉默的阵列再度前行,一把把长斧噼斩下去。 血色瀰漫…… 他抬起头来,喃喃的道:「国大于家……陛下,恕我无能为力了。」 赵祯对他不错,但他却不是神医,并没有生子秘方。 两个嫔妃都如同历史上记载的生了皇女,赵祯…… 「这就是命啊!」 他看着地图,一拳砸在北方,狰狞的道:「这就是我的命!」 他的宿命就该在北方。 沈卞消失在北方,而他的儿子将会率领大军踏破长城,杀进草原…… 他的命就是为大宋解开那个疙瘩,那个让大宋被后人嗤笑为『弱宋』的疙瘩。 「郎君,来了几个客人。」 「不见!」 沈安知道这些都是试探者。 赵允让那里不会少,赵允良那里也不会少。 第332页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从今日开始,大宋就要进入到一个新时期了。 他抬起头,觉得眼前一片光明…… …… 第221章 别嘚瑟 「沈安这下可嘚瑟了。」 「为何?」 「朝中好些重臣都上了奏疏,请官家接了宗室子进宫。」 「官家同意了?」 「那是官家呢!难道就这么让太子之位空着?到时候出了什么……大宋还能指望谁?」 「是了,太子是要立一个的。」 「华原郡王府和汝南郡王府都有可能,沈安和汝南郡王府的关系密切。」 「那府上的十三郎当年就进过宫,他的儿子和沈安交好。」 「那沈安岂不是要得意了?」 「肯定的,走路带风……」 一群街坊把外面的民意缩小展示在了榆林巷里,等看到沈安牵着妹妹出来后,就换了话题,然后笑眯眯的冲着沈安拱手问好。 「待诏好!」 这个称呼实际上有些不大对。待诏待诏,说的是手艺人。 但沈安却不介意。 「诸位街坊好。」 沈安牵着妹妹不好拱手,就笑眯眯的打招呼。 果果也嚷道:「街坊好!」 有人喊道:「待诏这是要去哪?」 沈安笑道:「我兄妹去女道士那里玩耍。」 街坊们见他和气,并无什么倨傲,顿时就欢喜了。 等他们兄妹走了之后,有老人就嘆道:「当初他们兄妹刚来榆林巷租房时,那时候看着可怜。沈安出去做买卖都是一头挑着摊子,一头挑着妹妹,可怜啊!可如今再看看,人家都成了大官,那个什么……说书的。」 「国子监说书。」 「那可是不得了,教那些官员的。」 「以前还有人嫉妒沈安呢!那是谁?现在怎么不嫉妒了?」 随着沈安慢慢的发迹,这些街坊羡慕嫉妒恨是少不了的。 可现在却没了。 有人说道:「以前还能看得到,妄想着追上他,现在人沈安慢慢走咱们都追不上,那还嫉妒个什么?!」 人就是这样,羡慕嫉妒恨大多是和自己差距不大的,当差距越拉越大,连对方的背影都看不到了之后,再狭隘的心都会变得平和起来。 沈安牵着妹妹出了巷子口,就遇到了赵仲鍼。 「仲鍼哥哥。」 果果笑着挥手。 「果果真漂亮。」 赵仲鍼今日有些敷衍,等近前就说道:「安北兄,翁翁想招幕僚了。」 幕僚? 老赵这是觉得自家的智商不够用,要请几个外援来应对目前的局势? 「以前请了不来,现在凑着来了,可见也是些趋炎附势的。」 人在失势时,会觉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你。 等你得势后,会发现整个世界都在拥抱你。 实际上并无差别,唯一的差别就在于权势而已。权势就像是磁石,能吸引无数觊觎和蛆虫。那些蛆虫想攀附上来,缓缓等待权势发臭,直至变成烂肉的那一天,然后它们就能饱餐一顿。 如今两个郡王府虽然并无实权,可这玩意儿就像是买期货一样,那些人依旧敢于下注。 沈安带着妹妹去了女道观里,请了里面的一位道医给妹妹看了身体,结果不错。 「令妹的身子不错。」 女道士看着慈眉善目的,面对着沈安递来的一块银子依旧不动色。 「出门带不了铜钱,请见谅。」 女道士微微颔首,目光淡然。 真正的大德高士不会故弄玄虚,他们早已把人生和世间看透,知道这一切只是虚幻,生死都是虚幻。 在他们的身上,时光仿佛停止了流动。 出了道观,果果欢喜的道:「有姐姐。」 几个少女从前方走过,裙裾飘飘,只留下了一阵笑语。 赵仲鍼今天有些沉默,直至此时才说道:「安北兄,他们说我该弄几个老师……」 这是……迫不及待了? 「你翁翁怎么说?」 「我翁翁没说话。」 沈安摇摇头道:「镇之以静,别嘚瑟!」 他不知道赵祯具体驾崩的时间,可却知道赵仲鍼进宫的时间不是现在。 而且这些人老是把赵祯想做是一个皇帝,皇帝嘛,就该是无私的。 所以群臣这些年一直在蜂拥上奏,让赵祯赶紧接个宗室子进宫来当太子,至于赵祯会不会心疼……你是皇帝啊!你竟然会心疼? 皇帝高高在上,冷漠无情。 赵祯的仁慈带着烟火味,可群臣在考量事情时却把他当做是庙里的木胎神像。 多年前就不断有人建言,让他接宗室子进宫,赵宗实就是这个建议的产物。 可赵祯的难受和憋屈都被大家忽略了。 赵仲鍼点头,回到家中后,赵允让那边就召他过去。 赵允让和赵宗实都在。 这是一个小型议事的规制。 赵允让看了赵宗实一眼,说道:「此事就如浪潮,一旦开始就不可抑制。但我家却由此引人注目了,各种手段怕是层出不穷……」 他对赵宗实说道:「一人计短,十三郎的身边得有人帮衬才是。」 他看向了显得格外沉稳的赵仲鍼,满意的道:「仲鍼此后当多读书……」 第333页 这是要让赵仲鍼多留在家里,而且也得要重新请先生。 赵仲鍼苦着脸,赵宗实哪怕不想进宫,可也瞪了他一眼。 赵允让喜滋滋的道:「如今两家都在盯着,此时谁犯错少,谁就是赢家,赢着赢着的,就上去了。」 「你看这人行不行?」 两人在商讨着人选,压根就没有徵求赵仲鍼意见的意思。 长辈的考量总是要比你强,所以接受就是了。 两人最后敲定了五人,赵允让就叫了老僕进来,准备安排人去拜访。 赵宗实微笑着,他现在需要的是养病。 所以幕僚不幕僚的对他来说就是扯淡。 他看向了自己的长子,目光慈祥。 「翁翁。」 「什么?」 「孙儿……不想要什么幕僚。」 赵宗实愕然。 赵允让一怔。 赵宗实问道:「你这是为何?」 赵仲鍼说道:「此事还是要暂时安静些才好。」 赵允让和赵宗实相对一视,然后都笑了起来。 「你这孩子……此事已成定局,群臣都在进言,官家迟早会同意的。」 现在请了幕僚来,就是让你们快速接受外面的各种信息,并渐渐习惯那种分析问题的方式和角度,免得进宫后两眼一抹黑,遇事就措手不及。 赵允让认为这是小孩子在闹别扭,就没在意。 可赵仲鍼却再次说道:「翁翁,这不是时机。」 「你不要?」 赵允让觉得这是小孩子发倔,就莞尔道:「那就由得你。」 官家的年岁不小了,而且身体一直不大好,谁知道他什么时候驾崩? 所以时不我待啊! 赵允让说道:「他那里有个沈安,倒也罢了,还是十三郎这里吧。」 赵仲鍼鼓起勇气说道:「翁翁,怕官家忌讳呢!」 赵允让笑了起来,然后对赵宗实点点头,示意他来回答这个问题。 赵宗实说道:「这是社稷大事,君王无私,社稷无私,官家多年的帝王,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做了皇帝就该没感情,和庙里的菩萨差不多,他忌讳个什么? 而且郡王府最近不见客,这就是在表示自己的态度。 至于幕僚,这肯定不在帝王的眼中。 赵仲鍼摇摇头,起身说道:「翁翁,孙儿不要。」 他很是严肃的说道。 赵宗实微微不悦,就看向了赵允让。 赵允让却只是笑道:「随你,你且和沈安去搅合吧。哦,最近还多了个神童般的王雱,少年人就该一起玩耍,去吧。」 这是哄小孩子呢? 随后就派人去拜访幕僚人选。 …… 「官家,两家郡王府倒是不怎么见客,只是都请了幕僚。」 宫中,赵祯的目光冷清,说道:「都给谁请了?赵允让和赵允良没请?」 张八年冷冷的道:「赵允让请了三个,赵允良请了五个。」 赵祯把手中的奏疏扔在案几上,随口问道:「赵仲鍼呢?」 张八年没想到他竟然还问下一代,就说道:「据说是想请,可赵仲鍼说忌讳,不要。」 「忌讳啊!」 赵祯的眼中多了怒色,说道:「一个孩子都知道忌讳,都知道不来刺我的心,可那些大人呢?都是狼心狗肺!」 「都以为朕是钢筋铁骨,都以为朕从里到外都是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温热。可若是如此,无数人的脑袋早就该掉了!都该掉了!」 皇帝很少会咆哮,不,是压根就没有过。 可现在宫中却回荡着他咆哮的声音。 一阵咆哮之后,赵祯冷静下来,吩咐道:「朕记着三司那边有些陈年的帐务,说是不好理,还准备新招收人手来重新核算,朕看不必了。」 他负手回身站着,淡淡的道:「宋祁走之前说今年的耗用怕是会有些捉襟见肘,既然如此,那就节省些,让他们弄,否则白白拿着钱粮,那是坐吃等死。」 陈忠珩觉得身上一冷,然后一股幸灾乐祸的快意就袭上心头。 叫你们嘚瑟! 稍后他就带着十多辆牛车去了三司。 「什么?要帐册?」 宋祁滚蛋了,现在三司使的职位还在空缺中。 所以得知这个要求后,整个三司都懵逼了。 王安石是度支判官,对那批陈年帐册有些印象,就带着陈忠珩去。 「多来些人!」 眼前的柜子里全是帐册,陈忠珩拿起一本来翻动了一下,顿时灰尘就飘飞的到处都是。 「啊嘁!」 他打个喷嚏,想起那两家子人愁眉苦脸的模样就想笑。 主辱臣死,你们把官家当做是死人,那就接招吧。 …… 第222章 赵允让倒下了 「官家说未来的皇子要学,什么都要学,这不就给你们送来了帐册,算清楚了这些帐册,自然就会知道大宋是个什么样了。」 几辆牛车进了郡王府,然后卸车。 「郡王画个押吧。」 还得要画押,而且还有威胁。 「若是这些帐册泄露出去,郡王……官家大抵不会管,可宰辅们却要发怒了。」 赵允良呆呆的看着堆积了一整个屋子的帐册,只觉得一万头草泥马从心头疾驰而过。 第334页 这特么得核算到什么时候啊! 而且还不许泄露出去,也就是说不得请外面的人来帮忙。 家中的下人大多不识字,识字的大多是主子…… 可识字的主子也没几个懂怎么算帐的…… 这是要逼死人吗? 他仰头无声的咆哮着,觉得官家的脑子怕是出了问题。 赵允让同样觉得赵祯的脑子有问题。 「这得算到什么时候?」 他怒了,只想打人! 陈忠珩笑道:「为官家分忧,为大宋分忧,想来郡王会不甘落于人后。」 这话直接堵住了赵允让的怒火。 你们是备胎,既然是备胎,那就得做出忧国忧民的姿态来。 什么叫做算到什么时候? 你难道不愿意? 帐册卸货完毕,陈忠珩把脸一板,说道:「官家说了,赵仲鍼不在其列。」 我曰! 赵允让真是想喷几句才舒爽,可陈忠珩带着人走了,只留下了一屋子的帐册。 「这是什么意思?」 赵允让呆呆的看着一屋子的帐册,欲哭无泪的道:「这得算到何年何月啊!」 赵宗实也面如土色的道:「爹爹,两家都有呢!」 赵允让悲哀的看着那些帐册,说道:「叫人来。」 没多久,他的一群儿孙们都来了。 赵允让仰头大笑着,「哈哈哈哈!赵允良,老子比你能生,老子的儿孙比你多。老子现在还能干女人,你能吗?哈哈哈哈!」 一群儿孙满脸黑线的看着他在大笑。 「哎!」 大笑完了之后,赵允让纠结的道:「那么多帐册,这日子怎么过?还有,官家究竟是为何要责罚两家郡王府?想不通这个,老夫晚上都睡不着。」 一群儿孙都猜不到。 这时赵仲鍼从外面野回来了,听到这个消息就脱口而出道:「翁翁,咱们家这是太嘚瑟了……」 卧槽!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在场的长辈都差点被气吐血了,同辈的都一脸敬佩的看着赵仲鍼。 英雄,一路走好! 赵允让虎着脸道:「过来!」 老傢伙恼羞成怒了,这是要准备动手的徵召。 赵仲鍼觉得势头不妙,也不说退缩,就梗着脖子道:「翁翁,嘚瑟要被收拾呢!」 赵允让气得双手胡乱去抓,然后喝道:「抓住他!」 有人去拎住了赵仲鍼,赵允让摩拳擦掌的过来,准备给这个跳脱的孙子一顿教训。 赵宗实一脸的纠结,喝道:「赶紧认错。」 赵仲鍼也觉得不对了,见自家祖父目露凶光,就知道这一顿怕是有些难捱。 「翁翁,是安北兄说的,您有本事就和他辩去!」 安北兄,您辩才无双,小弟就先借用来逃生则个。 赵允让的巴掌再也下不去了,喝道:「去请了沈安来。」 稍后一头雾水的沈安就来了。 一排厢房都变成了帐房,老赵的儿孙们拿着笔,翻动着帐册,愁眉苦脸的在算帐。 沈安看着这个场面就笑道:「郡王家大业大,这一屋子的帐务可不得了啊!」 「你为何不去?」 可等看到赵仲鍼站在边上无所事事时,沈安就怒了。 哥教你那么多算术的知识,这正是你大显身手的时机啊! 赵仲鍼尴尬的道:「官家不许。」 什么意思? 沈安进了其中一个房间,就呆住了。 「艹你娘!老夫的眼花了,看着都是墨团,怎么算?!」 赵允让把毛笔别在耳朵上,一手翻动帐册,一手在纸上滑动。 赵宗实就在他的身边,也是无奈的看着自家父亲发飙。 「安北来了。」 瞬间沈安就发现这些人都在看着自己。 呯! 赵允让一拍桌子,然后把耳朵上的毛笔一扔,没注意就扔到了一个儿子的脸上。 那个儿子呆滞的摸了一把脸,看看手上的墨迹…… 他起身道:「好你个沈安北,竟然教仲鍼讥讽老夫是嘚瑟,来,老夫今日在此,你且来说说哪嘚瑟了,若是说的不准……」 老傢伙凶神恶煞的,大抵是被气坏了。 几人去了屋外,赵仲鍼把事情说了。 沈安摸着下巴沉吟道:「郡王,说句得罪的……」 赵允让的脸颊颤抖了一下,怒道:「老夫的心胸宽广的很!」 沈安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就说道:「还是嘚瑟的后果。」 赵允让下意识的就怒目而视,然后想起自己刚说的心胸宽广,就强忍了下来。 「毫无根据!」 老傢伙依旧在耿耿于怀。 他需要一个解释。 沈安说道:「要不……试试?」 「怎么试?」 「把那些幕僚都退了。」 赵允让盯住了沈安,咬牙切齿的道:「你可知道这些幕僚才将聘来,才一天就把他们赶回家去……你可知道郡王府的名声将会因此而臭不可闻吗?」 这是儿戏! 连皇帝也不会这么无赖。 你忽悠我呢小子! 沈安说道:「尽管试试。」 药医不死病,他只是劝说,听不听是赵允让的事。 赵祯对外表现出来的是一个完美的帝王形象,可沈安却是来自于后世。在后世,大家压根就不相信什么完美,秉承人性本私的出发点,赵祯的一些心思自然无所遁形。 第335页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bug,甚至能猜测到帝王的性格。 而这群人却以为帝王是无情的,就去戳赵祯的肺管子,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换了他被人这么戳肺管子,非得炸了不可。 不过这些年太多人建议赵祯接了宗室子进宫,甚至脾气不好的言辞还很激烈,比如说韩琦。 可这些都没激怒赵祯,于是这些人都以为皇帝是个没感情的东西。 可皇帝忍臣子,那是因为他没法不忍,否则会被群起而攻之。 可你们是宗室啊! 都是老赵家的人。 朕关起门来收拾你们,谁敢来置喙? 然后赵允良和赵允让两家子就悲剧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赵允让一时间难以决断,等沈安走了之后,郡王府里继续算帐。 他的儿子很多,孙子也多,可能在算帐这件事上管用的却没几个。 赵允让带头核算,不过是两天就气得饭都吃不下,回头那几个新请的幕僚觉得核算的速度太慢了,怕是对官家有些不恭敬,又建议加个班…… 卧槽! 赵允让本就觉得悲愤欲绝,再被这么一建议,顿时就火大了。 「老夫的眼袋都能装酒水了,还能熬夜吗?一群畜生,一群畜生!」 一群儿子看着他,有个儿子说道:「爹爹,沈安说过把他们弄走就好了。」 老赵勃然大怒,手一挥…… 咻! 茶杯飞了出去。 茶杯没砸到人,但几个站在前面的儿子满脸茶水。他们悲愤的回身,看着那个安然无恙的肇事者。 赵允让站在那里长吁短嘆,他觉得这事儿不能再拖延了。 「去问问沈安,要认真些。」 稍后杨沫回禀,「郡王,沈郎君说……随便。」 哥话只说一遍,听不听在你。第二遍就是随便。 赵允让一跺脚,说道:「请他们走!」 「爹爹!」 有人说道:「这事儿戏了,朝令夕改的,于十三郎那里是大忌,传出去咱们郡王府的名声可不好听。」 未来的帝王是不能朝令夕改的,那是没有主见的表现。这等帝王会被臣子操纵,成为一个傀儡。 赵允让骂道:「蠢货!总得试试,名声……此事是老夫做下的,老夫的名声值几个钱!请出去!」 他不怕什么朝令夕改,因为事儿是自己做下的。 老夫老了,要名声来做什么? 于是郡王府的幕僚才进来三天就被请了出去,不过老赵还算是不错,每人多发了两月薪俸,算是遣散费。 那些幕僚出去后自然要发发牢骚,说郡王府把他们当猴耍,今日请进家去,三天后赶出来,这样的人家…… 后面的话没说,但有心人自行脑补出来了。 ——这样的人家也能是皇子的热门人选? 外面的风声一下就起来了。 赵允让有些恼火,但却不肯去责怪沈安。 家中的儿孙多了,难免会有些不同的声音。 有人就说沈安这是瞎胡扯,随意一句话就导致了郡王府现在的被动局面。 赵允让心情不好,就出门喝酒散心,结果却在街上遇到了赵允良。 两个老对头相遇,自然是要互相讥讽一番。 赵允让的战斗力那是槓槓的,一路把赵允良喷的没有还手之力。 在路人的旁观下,赵允良捋了一下垂在脸侧的一束长发,然后淡淡的道:「请个幕僚都是朝三暮四的,一点定性都没有,你还想什么?还能干什么?」 据旁观者说,当时赵允让的脸都被气得涨红,让人担心他下一刻就会倒下。 这一战堪称是热烈,结果以赵允让惨败而告终。 一回到家赵允让也没说,只是倒头就睡。 等那个阿苏去叫他起床吃饭时,才发现赵允让已经烧了。 「郡王病了……」 老赵不年轻了,这下就一病不起。 这可是郡王府的定海神针啊! 定海神针突然垮掉了,整个郡王府都有些六神无主。 而外面得了消息之后,顿时就引发了一轮新的猜测。 「……说咱们家是没出息,得了些希望就坐不稳,这不翁翁就病倒了,大概是高兴惨了……乐极……生悲。」 「……赵允良在家摆酒宴……说咱们家十三叔稳不住。」 「……」 赵仲鍼进来了,他低着头,边上有人说道:「仲鍼,那沈安说自己是邙山名医的传人,要不……请他来看看?」 「是啊!你翁翁烧的厉害,都人事不省了,郎中说再不醒……怕就醒不来了。」 赵仲鍼低下头,双拳紧握。 什么名医,这只是藉口。 这事沈安是始作俑者,这些人想当面质问他而已。 他艰难的抬头,说道:「此事……是我错了。」 赵宗实的一个哥哥说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赵仲鍼点点头。 「一旦你翁翁有个什么……你就是不肖子孙……」 你害死了自家的翁翁,以后的大宋再无你的存身之地。 就在赵仲鍼点头的同时,外面有僕役来禀告道:「诸位郎君,宫中有人来了。」 刚才的事被抛在一边,一干人站在外面恭候。 第336页 赵仲鍼守在祖父的身边,看着他那干燥的嘴唇,听着那急促的呼吸声,泪水不知不觉的就滑落下来。 「翁翁……」 阿苏坐在另一边,她那张木然的脸上突然多了些温柔,说道:「阿郎最疼爱你……」 「我知道。」 赵仲鍼的泪水奔涌而下。 「怎么病了?」 一个平静的声音传来,接着进来一人,赵仲鍼见过,竟然是陈忠珩。 第223章 老夫才是蠢货啊! 陈忠珩是官家的近侍,一般出来肯定是有目的。 他怎么来了? 赵仲鍼起身,陈忠珩顺势走过来,见到赵允让的模样后就说道:「哎!这是何苦呢!」 你们刺激官家,这下好了吧?倒霉了吧? 这话意味深长,此刻却无人去揣摩。 「官家听闻郡王病了,就让某赶紧带着御医来了。」 御医来了? 气氛热烈了些,大家都觉得不是个坏兆头。 御医进来诊治了一番,然后说道:「这是急切了,老人忌讳这个,一下就烧了起来,不过刚发病,还好。」 急切了? 陈忠珩看了御医一眼,御医微微点头,表示确诊。 这火都烧上来了,鼻息咻咻,显然是心急了。 赵仲鍼站在那里,突然鼻子一酸,泪水再度滑落。 外面传闻赵允让是气急败坏才病的,可他倔强一生,哪里会因为这个而气急败坏。 他分明就是担忧子孙而心急如焚…… 陈忠珩并未走,等御医一碗药灌进了赵允让的肚子里后,他问道:「可稳妥了?」 御医自信的道:「稳妥了。」 不过是半个时辰,赵允让的烧竟然就退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当看到了陈忠珩时,就挣扎着想爬起来。 陈忠珩赶紧过去,然后伸手按住他,笑眯眯的道:「郡王折煞某了,躺好躺好。」 赵允让觉得口渴,可却直勾勾的看着陈忠珩问道:「官家是何意?」 室内的气氛骤然一紧。 陈忠珩看看左右,微微点头道:「官家听闻郡王熬夜核算帐册,就担心郡王的身体,这不某就带着御医来了……官家说了,事要慢慢做,不着急。宗室的老人不多了,要保重……」 赵允让的脸上一下就多了光彩,他咳嗽了一声,说道:「回禀官家,就说老夫知道了,回头那帐册继续算,多久都算。」 陈忠珩笑道:「郡王果真是宗室长者,老成谋国啊!某定然回禀给官家。」 他看了赵宗实一眼,见他面色苍白,就微微点头。 等再看到眼睛有些红肿的赵仲鍼时,他就更满意了。 「十三郎代为父送陈都知。」 前脚陈忠珩才出去,后脚赵允让就咆哮道:「老夫还没死呢,一个个就弄出张丧父的脸来作甚?滚!」 外面的陈忠珩眼皮子跳了一下,贊道:「郡王好精神。」 赵宗实尴尬的道:「是啊!家父……精神。」 这才醒来就开始骂人,谁有他精神? 他把陈忠珩送出了郡王府,再次回到房间时,就见一群兄弟都还在,谁都没走。 「……爹爹,陈忠珩这话有些玄妙啊!」 赵允让觉得身体里的那股子燥热在渐渐消散,浑身舒坦。 他冲着站在角落的赵仲鍼招手:「仲鍼来。」 赵仲鍼迟疑了一下,然后缓缓过来,跪在了床边。 「翁翁,孙儿不孝……」 「起来!」 赵允让叫人把他拎起来,然后说道:「此事翁翁却是错怪了沈安,自家还恼火犯病,这是什么?这就是自作自受啊!翁翁自诩阅历深厚,可在此事上却不及沈安敏锐,丢人!」 赵仲鍼一脸茫然的看着他,却不知道这是什么说法。 那些儿子们也是有些懵懂,参悟出来的那几个都在微笑。 幸好还有聪明的儿孙啊! 赵允让嘆息了一声,说道:「官家的意思是说……那帐册咱们家可以慢慢弄,让老夫保重身体,这就算是……脱罪了。」 那些儿子们马上就欢喜起来,加上赵允让的气色看着不错,所以气氛渐渐多了轻松。 有人问道:「爹爹,那和沈安有何关系?」 这是大部分人的疑惑。 沈安说的是郡王府太嘚瑟了,所以官家看不过去,直接下手让他们灰头土脸。 我们没嘚瑟啊! 赵允让看着虚空,嘆道:「宫中才生了皇女,官家的心情郁郁,这当口咱们去找了幕僚,心急火燎的为了十三郎和仲鍼进宫做打算,你们说说,官家会怎么想?」 「官家……官家是帝王啊!」 帝王不该是没感情的吗? 那些臣子每年都会进言,让官家赶紧请了宗室子进宫,可官家不也是没发飙? 赵允让的神色有些古怪,最后嗤笑了一声,说道:「大宋实则是帝王和文官共治天下。官家忌惮文官,可却不会忌惮咱们。那没处去的火气都冲着咱们来了。」 自作孽啊! 有人就问道:「爹爹,兴许是您病了才让官家改主意的呢?」 「蠢!」 赵允让想发火,最后还是忍住了。 「老夫的死活官家不会挂心,懂不懂?」 第337页 宗室的人病了,除非是重病,否则御医不会来。 而陈忠珩更不可能会来。 至于宗室的人死了,官家最多是流几滴眼泪,可也仅仅如此而已。 所以这事儿一点就透。 「竟然是沈安说的原因?」 「他竟然早就看到了这个?」 「爹爹,咱们先前还不听他的,他这是不是恼火了。不然先前就该来探望您的。」 赵允让却彻底想通了,苦笑道:「沈安尽力劝说了,只是老夫当时鬼迷心窍,却是把他的话当做了耳旁风,自作孽啊!」 这一场变故沈安早就猜到了,而且还提前给郡王府说了。 可大伙儿都没当回事,结果差点翻船。 尴尬啊! 一家老小面面相觑,都觉得全家的脑子加起来竟然还比不上沈安那个少年管用。 丢人啊! 赵允让摇头,其他人都看向了赵仲鍼。 「仲鍼,先前却是委屈你了。」 那些叔伯先前对赵仲鍼不满之极,难听的话也说了一箩筐,此刻赵允让说清楚了此事,就有些尴尬了。 一个伯父走过来,笑眯眯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那沈安就是个有出息的,仲鍼你和他交好,以后定然也会有出息。」 另一个伯父干咳一声,正色道:「先前却是急切了,弄错了此事,幸亏仲鍼当时坚定,否则真把沈安请来了,那咱们家的脸可就丢了,哎!都是急的啊!」 「仲鍼可别往心里去,回头咱们还得托你去感谢沈安一番呢!」 「……」 这些叔伯的态度转变的太快了,让赵仲鍼有些茫然。 他想起了沈安当时说嘚瑟的时候,那神色有些唏嘘,当时他还以为是为了自家,此刻想来,定然是在为了官家的境遇。 我也是嘚瑟的,所以才没有体会到那等心境。 安北兄当时也在暗示我,可我却没有察觉,他定然是失望了吧…… 在一阵热情的声音中,赵仲鍼躬身道:「此事多亏了安北兄,我在此事上却是轻浮了,自请静室独处三日。」 这群叔伯一下就愣住了。 「仲鍼此次表现的很是坚定,为何说是轻浮了?」 有人不解,赵仲鍼说道:「若是能早些察觉了官家的心思,翁翁也不会遭罪,我却是错了,不孝之至。」 他冲着一脸欣慰的赵允让躬身,说道:「翁翁保重,孙儿这就去了。」 等他出去之后,一室静默。 那些叔伯是无话可说。 侄儿都说自己浮躁了,所以害的赵允让生病,那我们作为叔伯的呢? 一伙叔伯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 「爹爹,孩儿想起了以前的仲鍼,狡黠,还调皮,可现在……」 赵允让点头道:「是啊!变化颇大,让人欣慰。」 「爹爹,那沈安难道就那么出色?竟然能让仲鍼进步那么大。」 赵宗实对此事最有发言权,他说道:「仲鍼这一年来越发的懂事了,而且还知道了不少我也不懂的学识。」 才跟着沈安厮混了这一年,赵仲鍼的变化之大,让人心惊和欢喜。 这个孩子……他长进了啊! 赵允让欢喜不胜,说道:「见到仲鍼如此,为父此刻都愿意含笑而去,欢喜啊!」 儿孙长进有出息,这是长辈最大的欢喜,在场的都懂。 一番欢笑后,赵允让骂道:「赵允良那个畜生,去看看,为父打赌,宫中人不会去他家,他铁定还在熬夜算帐。」 …… 华原郡王府里愁云惨澹。 赵允良看着那一屋子的帐册,再看看那几个儿孙在艰难的核算,不禁就悲从心头来。 这都熬几宿了啊! 新请的几个幕僚看着这一幕也有些伤感,其中一人说道:「郡王,官家说让府中的人做,要不我等……」 草泥马! 其他几个幕僚不禁用杀人的目光扫了这个同僚一眼,心想那么多帐册,能让人算到发狂。咱们好不容易没栽进去,你特么竟然还主动想帮忙? 大家都才将被招聘进来,和主家没多少感情,所以旁观才是王道啊! 赵允良满意的道:「几位先生的心思是极好了,那就多谢了。」 多了几个幕僚,这速度顿时就快了起来。 赵允良也得了空闲,就关心了一下老对手的情况。 「老夫只是说了一番话,他赵允让若是被气死了……这事儿还真是麻烦。」 赵允良说着麻烦,但眉间的得意却掩饰不住。 「郡王,宫中的人往汝南郡王府那边去了!」 「真的不行了?」 赵允良有些心虚,担心自己会被牵累。 消息不断传来…… 「郡王,陈忠珩去了那边……还有御医随行。」 赵允良的脸色渐渐变了。 「派人去打听。」 他在自我安慰着,觉得可能是赵允让不行了,所以陈忠珩才亲自出来。 「郡王,那边已经好了。」 来禀告的下人一脸纠结,赵允良骂道:「蠢货!你怎么知道的?」 下人偷看了他一眼,说道:「王府周围的人说的,他们说那人骂人的声音外面都能听到,骂的……他还骂了您。」 赵允良觉得很遗憾,就嘆道:「他骂了我什么?」 第338页 「他……他骂您是……是老畜生。」 「那老傢伙才是老畜生!」 赵允良觉得这事儿可以告一段落了,大家一起算帐吧。 而且他一琢磨,就觉得官家会不会是担心他们两边争斗起来,所以才弄了这些帐册给他们消磨时间。 整日都陷在那些数字里,吃饭睡觉脑子里都是数字,哪还有功夫去琢磨自己的老对头。 他觉得自己真相了,于是就说道:「抓紧算吧,越认真越好。」 一家子包括新请的幕僚都在算帐,然后…… 「郡王,宫中来人了。」 「什么?」 赵允良欢喜的道:「肯定是好消息,迎一迎。」 来人是陈忠珩。 他的身后跟着三辆牛车,上面堆满了帐册。 「这是……」 赵允良看到那些帐册后,那怒火真是遏制不住了。 陈忠珩昂首道:「这是新的,郡王接了吧。」 赵允良大怒,却不敢发作出来。 一家子看着新增加的帐册欲哭无泪,赵允良笑道:「赵允让那里也好不了,去看看他家都了多少。他家人口多,说不准会多出好几车来。」 随后他就把剩下的帐册分解了,按照人头分解。 有儿子抱怨道:「爹爹,那几个幕僚正好能把新来的帐册接过去,咱们还是那么多啊!」 赵允良只觉得心中一跳,但觉得不大可能。 「郡王,赵允让那边没增加……」 瞬间一群人都呆住了。 一个新来的幕僚呆呆的道:「莫不是……那几车帐册莫不是专门为我等准备的?」 不得不说,这人真相了。 赵允良喃喃的道:「难道真是……难道请幕僚错了?」 他看着那几个面色难看的幕僚,一拍脑门子,懊恼的道:「让那老东西猜对了!」 他只觉得胸口发闷,想吐血…… 「老夫当初还讥讽他驱散幕僚是儿戏,是个蠢货,如今看来……老夫才是蠢货啊!」 赵允良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幸而有人扶住了。 「来人吶!郡王晕倒了!」 …… 第224章 陛下,臣请练兵 「郡王,陈忠珩带着几车帐册去了赵允良家。」 「哈哈哈哈!好!」 「郡王,赵允良晕倒了!」 「假的!」 老赵欢喜了,御医交代他要静养几日都忘了。 「仲鍼呢?」 儿孙们来劝,结果可想而知,老赵哪里会听。 等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孙子不在,他就怒了。 「你等还在迁怒仲鍼吗?畜生,滚!」 一群儿孙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讪讪的道:「爹爹,仲鍼不是说要独处三日吗?您……忘了?」 赵允让才想起这事,但他依旧是板着脸道:「也不知道提醒老夫,一群畜生!」 儿孙们一脸便秘,心想赵仲鍼不是亲口给你说的吗,你自家忘记了还迁怒人。 他大步走到了赵仲鍼的房间外,喊道:「仲鍼出来。」 里面传来了赵仲鍼的声音,「孙儿还有两日,翁翁好生歇息。」 静室独处……那滋味实际上和蹲禁闭差不多。 那滋味…… 赵仲鍼后悔了。 门窗全部关闭,室内的光线很差。 恐惧、无聊、寂寞…… 他渐渐在回想着自己的过去,然后想起了家里的情况。 翁翁年岁大了,独立支撑着这个家很辛苦。 但目前家中却无人能代替他……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那是个可怜人,从孩提时被接进宫中,成为万众瞩目的幸运儿,再到孤零零的出宫归家,无数白眼和奚落……然后他就崩溃了。 他畏惧宫中,潜意识里不想和帝王这个词有任何联繫。 可正如沈安所说的那样,你越不想要的东西,老天爷就越会把它送给你。 世间事多半是这样。 翁翁垂垂老矣,爹爹要养病…… 我要奋发啊! 两天后,他走出房间,就看到了祖父和父亲。 「翁翁,爹爹。」 他看着久违的阳光,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好。 赵允让满意的道:「你在慢慢的长大,好。」 赵仲鍼觉得自己还需要更快的成长。 他去了沈家。 「哥哥,花花跑啦!」 果果站在树下,嘟嘴叉腰。 树下有一张躺椅,沈安就躺在上面,一本书盖住了他的脸。 「花花。」 沈安迷迷糊糊的喊了一声,花花从大门方向窜了出来。 一同来的还有赵仲鍼。 「安北兄,我翁翁说要谢谢你。」 沈安把脸上的书拿开,见他空手空脚的,就问道:「那谢礼呢?」 赵仲鍼赧然的道:「忘记了。」 沈安指指边上,等赵仲鍼坐下后,他说道:「许多时候坏事会变成好事,你家此事就是如此,所以别纠结这些。」 「没纠结。」 赵仲鍼简单说了最近几天的情况,沈安睡意全无。 卧槽! 老赵差点就被我给坑死了? 赵允让要是翘脚了会是什么后果? 沈安后怕之余,就问了赵允良的近况。 第339页 「宫中又送去了些帐册。」 「噗!」 沈安不禁就笑喷了。 他觉得赵祯真的是有些恶作剧的意思。 …… 「……汝南郡王说自家孙儿长进了,很是欢喜。」 别人家的孙儿啊! 赵祯有些苦涩,但还是微微点头。 他是皇帝,在泄愤之余,他还得要为大宋的未来考虑。 所以他在观察着这两家人的表现。 「华原郡王据说是气晕了。」 陈忠珩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消息。 好还是坏…… 赵祯的嘴角微不可查的动了动,「幕僚呢?」 「还在。」 陈忠珩在心中为赵允良默哀了一瞬。 「陛下,相公们来了。」 「请来。」 赵祯端坐着,整理了一下衣冠。 宰辅们一起来了,说明大宋发生了些什么让他们头痛的事。 富弼打头,宰辅们鱼贯而入。 「何事?」 赵祯觉得头有些晕。这种感觉有些年头了,最好是去睡一觉。 可白日睡了,晚上又会失眠。 奈何啊! 富弼沉声道:「宋相说说吧。」 才将『大义灭亲』的宋庠出班说道:「陛下,刚到的奏报,交趾袭扰钦州,掠夺人畜不少。」 赵祯瞬间就想砸东西。 此刻他无比艷羡赵允让那个老傢伙。 赵允让的嗓门大,心情不爽谁都敢骂,有时候还在家里骂他这个皇帝,那声音之大,若是周围安静些,街坊都能听到。 朕也想骂人啊! 「广西安抚都监萧注说交趾不服王化,当讨伐才是……」 所谓广西,指的就是广南西路,和交趾接壤。 宋庠抬头看了赵祯一眼,说道:「交趾……乃是不毛之地,我朝当初也是耗费颇大,若非是狄……若非是官家英明,当年侬智高时,交趾就要趁势侵入大宋了。官家,要慎重啊!」 当年大宋的西南被侬智高弄的处处烽烟,局势糜烂,若非是启用了狄青前往,怕是西南要不复大宋所有了。 宋庠看了韩琦一眼,歉然颔首。 我可不是有意提及狄青,你别误会。 赵祯怒道:「当年侬智高作乱,李德政请派兵助战,可这等狼子野心谁不能识?今日他的儿子也要挑衅大宋了吗?」 交趾现在的统治者叫做李日尊。 李日尊的老爹叫做李德政,堪称是一位机会主义者,竟然想利用侬智高在大宋西南作乱的机会提兵进入大宋。 这心思当真太浅显,大宋君臣怎么会同意,就说已然派了狄青去,你们不怕死就来试试吧。 狄青临战带着面具,披发冲杀,在西南杀的侬智高等叛贼闻风丧胆,这一战也有力的震慑了交趾的野心,大宋西南边境得以安宁。 如今狄青已经忧惧而亡,大宋将星凋零,外敌又在窥视着。 赵祯心中悔意顿生,心想若是狄青在,交趾人哪敢犯境抢掠杀戮。 韩琦微微低头,嘴角紧抿。 某无错! 赵祯拍了一下大腿,把悔意拍去,说道:「召集三司……听闻王安石对度支颇有探究,让他来,召集人议事吧。」 他想起三司使宋祁才被下放,目前三司处于混乱状态。 但在这片混乱中,独自在研究着大宋每年收支的王安石就显得很是醒目。 不去争权夺利,潜心做事,这样的官员让帝王如何不喜欢? 沈安也在被召唤的行列,他一路到了殿内,见包拯和王安石都在,宰辅们面色凝重,心中就是一个咯噔。 等人到齐后,赵祯缓缓的道:「交趾袭扰钦州,杀人掠夺,钦州地方不宁。」 他的目光扫过群臣,在等待着。 「打!」 这话说的斩钉截铁,赵祯一看,却是包拯。 包拯说道:「陛下,从李德政始,交趾始终不忘觊觎大宋,该给他们一个教训了。」 富弼说道:「说打容易,可谁领军去?一旦两边纠缠,旷日持久……西南就要糜烂了。」 他看看身后,目光茫然。 谁能领军去? 好像不能吧。 文官领军是惯例,可看看这些同僚,富弼觉得心中绝望。 这时候他的脑海中飘过一个人。 ——狄青! 若是狄青在的话…… 他回身道:「陛下,萧注建言,说是扣留交趾朝贡的货物作为赔偿。」 前面说讨伐,后面竟然又说要扣留货物……这特么不是儿戏是什么? 沈安在边上看着,想起了后世中原和交趾的纠缠,就说道:「打!」。 富弼见是他出来,觉得这才是正常的沈安,他说道:「安北却是小瞧了老夫,若是能打,老夫愿意亲自领军前往,可……大宋如今看着的是北边,一旦西南陷入僵局,北边的辽国和西夏必然会趁机生事,到了那时……」 「到了那时将会是血色漫天,大宋将会左右为难。」 他问王安石道:「王判官在此,那就说说吧,大宋和交趾一旦胶着,花费可能撑得住。」 王安石本心也是主战,可此刻却只能摇头道:「撑不住。」 富弼对着沈安点点头,然后说道:「陛下,臣请派出使者呵斥李日尊,另外,可令广南西路诸人合议,加强戒备,若再有入境之事,坚决驱逐之!」 第340页 这是最恰当的应对方式。 这个首相不错。 赵祯点点头,当即让知制诰刘敞开始拟旨。 沈安在看着,心中万般念头转动着。 大宋南方没有精兵,而北方也没多少,还得要防备辽人,无法调动。主要的精锐都在京城附近,可这是拱卫京城的武力,若是起大战,势必要调走大半…… 谁会同意? 到时候连包拯都不会同意! 富弼说不能打,因为大宋的防御重心在北方,一旦和交趾打的胶着了,北方的两个对手铁定会趁火打劫。 这是必定的。 从古至今,国与国之间从未有过什么合约。 那些合约的签署者都知道,毁约才是最终的目的。 所谓的澶渊之盟只是因为双方都不愿意打下去的结果,一旦大宋虚弱,辽人撕毁合约的速度会快的让那些君子吃惊。 但大宋也不是善茬,在辽人被金人打的生活不能自理时,就率先撕毁合约,然后发动进攻。 所以交趾不是大患,但最好别去刺激他。 马丹!交趾果真是地老鼠般的噁心人啊! 从古至今就没消停过。 该弄他丫的! 沈安觉得该弄交趾,所以就出班说道:「陛下,臣请练兵!」 他很自然的说出了这句话,就像是吃完饭打个饱嗝一样的自然。 既然南方无精兵,那咱们练精兵行不行? 君臣瞬间都看了过来,目光惊讶。 甚至连正在拟旨的刘敞都停笔看了过来。 这个…… 此刻一个人名就浮现在他们的脑海之中。 ——沈卞! 那位已然离去,可他的儿子今日却站了出来,喊出了同样的话。 ——陛下,臣请练兵! 第225章 谁吐血 赵祯楞了一下,想起了当年见过的沈卞。 那就是个倔的,口口声声说是要为大宋练兵,要恢复幽燕…… 但那也是个纯粹的臣子,言必行,行必果,直至消失在塞外。 今日他的儿子又出来了。 这是啥意思? 老沈家都是忠臣啊! 看看那些宰辅异样的目光,老沈家在自绝于主流社会的道路上越走越有劲,越走越嘚瑟…… 这样的人…… 赵祯微笑道:「少年人懂什么练兵……」 朕知道了,了解了,你且退下吧,缓几年再说。 可沈安却觉得这事儿不能等。 「陛下,臣愿意练兵。」 啧! 赵祯头痛了。 富弼看着也头痛。 你一个前途无量的少年,好生做官就是了,缓过几十年,这政事堂也将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你说你不好好的等着,跳出来说要练兵。 你吃多撑的? 「那个……安北啊!此事却不是你想的轻松。」 练兵很苦,你看哪位文官乐意去? 韩琦他们当年在西北干的是统帅的伙计,你让他们亲自去练兵,大抵也是两眼一抓瞎,顺带出丑。 你一个少年懂个屁! 韩琦也在笑,却是有些得意。 他当年和范仲淹在一起领军,说是领军,可下面的事儿谁特么管啊!就是指挥罢了。 今儿打这里,明儿打那里,几次指挥下来,韩琦觉得自己有些名将的模样了,于是渐渐嘚瑟和膨胀。 老夫这样的名将尚且不敢说去练兵,你个少年……这是出来让大家笑话的吗?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了一件事,就出班说道:「陛下,臣记得当年沈卞在雄州练乡兵,后来遣散时,有些人沦为泼皮盗贼,地方为之头痛,既然沈安想练兵……」 那些泼皮盗贼都给他吧,陛下,雄州上下将会感激不尽。 赵祯也想起了此事,他不自在的抬眼看着虚空,想起了雄州方面的奏疏。 ——形同于泼皮,可泼皮却打不过他们。臣几次想诱捕这些人,可他们狡如狐,却往辽国那边跑。所以除非是有旨意,否则这群傢伙铁定不会靠近官府。 这群渣滓一样的傢伙,让雄州地方头痛欲裂。 可把麻烦扔给沈安……这个好像不地道吧? 不过那些泼……那些乡兵却是沈卞的手笔,想来会多少给沈安这位衙内一些脸面吧…… 「陛下,臣的老师也懂些兵法的。」 这一刻沈安无耻的再度拜师。 这一刻邙山亮了。 从医术到箭术,从炼丹到练兵…… 这一刻沈卞的那位籍贯为洛阳的幕僚立功了。 沈某的老师就是个博学之士! 可在场的君臣都在摇头。 你这少年怎么就喜欢吹牛呢?一天瞎扯淡! 赵祯有些惆怅,觉得以后的朝堂怕是难得安宁了。 罢了,你去作吧,作累了朕再收拾你,把你丢到下面的州县去磨几年,自然就成熟了。 他干咳一声,给了韩琦一个和善的眼神,说道:「此事……」 这可是官家最近给自己的第一个好眼神,韩琦马上就热血沸腾了,说道:「陛下放心,沈安既然说师从于兵法大家,那肯定能练出精兵来。」 兵法大家个屁!就是在吹牛。 赵祯点点头,说道:「如此就行文雄州,把那些泼……把那些兵弄过来吧。」 第341页 连官家都差点说成了泼皮,那样的乡兵…… 包拯眼中喷火,恨不能一脚踹死沈安。 你这败兴的少年,兵是那么好练的吗?到时候你可别被那些兵痞给弄成了傻子。 君臣都在摇头,可沈安却想到了折克行。 折克行现在就是孤魂野鬼,汴梁没他的位置,老家府州也没他的位置,整个一孤魂野鬼。 回家一说,折克行的眼珠子都差不多要瞪出来了,然后欢喜的道:「安北兄放心,小弟定然把那些人练成精兵,若是不能,小弟就去辽国截杀耶律洪基。」 这个誓言步子太大了,有些扯淡。 沈安说道:「快马报信,虽然说不是很远,可好歹还得召集人手,所以趁着这段时日,你赶紧想想自家练兵的法子。」 折克行钻进房间开始回想整理,沈安也在绞尽脑汁的想着那些可以鼓舞士气的办法,以及统御军队的办法。 他不大懂,但他却懂得人心。 只要懂得人心,那么就能从容的制定管理方案。 写了几大页后,沈安仔细看了看,然后不禁得意的道:「名将也不外如是吧。」 「郎君,郡王府请您和小娘子去做客。」 「为啥?」 沈安打个哈欠,觉得不冷不热的天气好睡觉。 躺椅上躺着,身上盖个薄薄的被子,一觉醒来,只觉得大圆满也不过是如此。 庄老实说道:「说是为了庆贺郡王康复,大摆宴席。」 想起上次差点醉倒在郡王府,沈安不禁面如土色。 「哥哥!」 他正在想找什么藉口不去,果果就沖了进来。 「哥哥,要去和姐姐玩。」 赵仲鍼有妹妹,和果果的关系不错,算是小闺蜜。 得! 沈安这下不去也得去了。 沈安骑马,果果坐在他的身前,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发现了新鲜的东西就要看。 时间还早,沈安也由的她,就这里停驻一下,那边问问价钱。 身后是陈洛和谭原,姚链留守家中。 可他骑马,陈洛两人却只能步行,这事儿有些麻烦。 沈安正在想着从哪里去买马,他的马却轻嘶一声,然后一下就提速了。 「吁……」 沈安赶紧拉紧缰绳,可这匹死马却已经达到了目的。 前方是一辆马车,车速很慢,沈安的马大抵是见猎心喜,就沖了过来,然后放声长嘶着,竟然用屁股去撞着拉扯的马。 大宋缺马,拉车的马自然谈不上出色,所以那马就有些惊了。 「吁……」 车夫拉紧了缰绳,车厢里的人也被惊到了,于是车帘掀开,露出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来。 「沈安?」 「郡王?」 赵允良怒道:「看好你的马!」 沈安笑呵呵的道:「郡王出行竟然是乘车?这身体怕是不成啊!」 大宋官员大多骑马,没马的你骑驴也成,但坐车会被人鄙视,至于轿子……你这是不拿人当人看呢! 而且传闻赵允良那个啥,导致不举了…… 哈哈哈哈! 沈安没笑出声来,但那笑容却让人自行脑补出了笑声。 赵允良的面色难看,说道:「听闻赵允让今日大开酒宴?老夫家中恰巧有个精通帐簿的人。你去告诉赵允让,别算帐累死在油灯下面。」 老夫家中有算帐高手,赵允让就准备吐血吧。 这人看着好像是火气很大啊! 沈安却不受气,就笑眯眯的道:「倒是忘记告诉了郡王,沈某这里有些算帐的招数,最后谁家更快、更轻松还说不准呢!」 赵允良哈哈一笑,鄙夷的道:「算术是算术,算帐是算帐,不懂就是不懂,赵允让能赢,老夫就辟谷三日!哈哈哈哈!」 你忽悠老夫,当老夫是傻子呢! 赵允良得意而去,果果皱着小眉头说道:「哥哥,这人好凶。」 沈安嗯了一声,说道:「那哥哥就让他饿三日吧。」 一路到了郡王府,那真是叫做一个热闹。 锣鼓喧天暂时没有,可丝竹声,歌声,外加唢吶声,当真是热闹非凡。 沈安一进来,赵允让就满面红光的亲自迎接。 「好小子!老夫此生难得佩服人,你却是第一个。」 这话有些夸张的意思,不过却让沈安的心情大好。 寒暄几句之后,赵允让的那些儿子们就来了。 「此次多亏了安北,否则我家怕是要遭难了。」 这位是赵宗实的哥哥,他代表着众兄弟出来感谢沈安。 沈安心中暗爽,却一脸正色的道:「小事罢了。」 赵仲鍼的伯父一脸唏嘘的道:「多谦逊的少年啊!此次咱们都瞎了眼,只有你冷眼旁观看出了端倪,这份眼力……」 你们都是睁眼瞎呗! 沈安心中暗自腹诽,然后微笑道:「谬赞了。」 以前赵允让的儿子除了赵宗实之外,其他人看他多少有些看江湖骗子的味道。 今日他们却前倨后恭,让沈安心中大快,差点就维持不住脸上那纯良的表情了。 随后就是酒宴,沈安被灌的七荤八素的,幸而有果果作为挡箭牌,这才幸免醉倒。 赵允让喝的醺醺然,起身道:「今日心情舒畅,老夫要高歌一曲……」 第342页 在这等敏感的时刻,所谓的大开宴席,不过就是赵允让一家子罢了。 唯一的宾客就是沈安,哦,女人那边还多了个果果。 郡王府的老大要高歌一曲,儿孙们自然是要鼓掌欢呼的。 「寒蝉凄切……」 赵允让一脸的慷慨激昂,沈安本以为他会来一首边塞诗,可谁知道竟然是柳永那首缠绵颓废的雨霖铃。 大宋的文化事业不行啊! 这格调当真是颓废,而且还有些娘娘腔。 一曲终了,赵允让顾盼自雄的站在那里,儿孙们纷纷欢呼赞美。 沈安木然看着碗中酒,觉得这就是毒药。 这时陈洛来了,他递过一个油纸包,沈安接了,随手放在怀里。 赵允让坐了下来,然后又嘆息一声,说道:「还剩下大半屋子的帐册,这得算到什么时候?」 他想骂人,可最终还是忍住了,「都想想,看看可有算快些的法子?」 他只是随口一问,他的儿孙们也没当回事,大家都是愁眉苦脸的。 平时大家都是该干嘛干嘛,可自从得了这个差事之后,全家人,包括女人,大家每日的主要事情就是核算帐簿。 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对这样的日子有多痛恨,大家对沈安就有多感激,觉得若非是他的提醒,赵允良家就是这边的前车之鑑。 可官家都把帐簿给了,难道还回去了? 那自家的脸面有了,可官家的脸面呢? 哎! 没办法啊! 一阵唉声嘆息中,沈安偷偷的把碗里的酒水给倒了,然后淡淡的道:「也不是说……没有办法。」 …… 第226章 绝食三日 这场酒宴大多是赵允让的子孙,可请客的目的却是为了感谢沈安。 所以大家不时都会看他一眼。 然后这一眼就没法挪动地方了。 「安北你这是……」 赵宗实尴尬的道:「他年少酒量差,这是说胡话了。」 这是在为沈安转圜。 至于什么有办法,这事儿听听也就是了。 核算的人员都在这了,大家的本事也都在这了,你沈安难道还能在一夜之间就把自己的本事灌输进来不成。 赵允让喝了一碗酒,拍着沈安的肩膀说道:「安北,老夫承情了,此事还是老夫一家子自作孽弄出来的,活该!就慢慢核算罢了。」 他对儿孙们说道:「今日歇息,好生睡一觉,明日都用心算,早些算完了,老夫带你们出游!」 这是画饼! 可这一家子却也只能这么哄自己。 沈安干咳一声,说道:「郡王……」 赵允让摇头道:「好生喝酒。」 老头还是挺够意思的,怕沈安丢脸,就直接准备灌醉他。 「郡王,心算之术呢?」 赵允让刚举起碗,闻言就停住了动作,然后定定的看着沈安。 「你……」 边上有人说道:「安北,那是你家传的本事,可不能胡乱说出来。好意咱们心领了,心领了。」 赵仲鍼有些激动。 他就被教过心算之术,不过涉猎不深,只是略微学了些皮毛。 可沈安在大相国寺和辽人比试一鸣惊人之后,汴梁城多少人都梦想着能学这个心算之术,若非是沈安家中有护院,怕是早就被贼子潜入了。 可这样的秘技,沈安竟然捨得教给郡王府? 赵允让仔细的看着沈安,他想辨认真伪。 沈安从怀里摸出那个油纸包,打开后,里面是一本书。 「心算的快捷法子都在此书之中。」 赵允让的嘴唇动了动,「安北,你这……老夫年岁大了,儿孙们怕也学不会……」 老头是感动了,所以才会用这种拙劣的手段来婉拒。 沈安笑道:「不复杂,真的不复杂,仲鍼就学过,郡王尽可去问他,小子不胜酒力,告辞了。」 只是简单的加减数字的话,真的不复杂,各种速算的方法太多了。 他扬长而去,身后是赵家一家子人,都感动的不行。 赵仲鍼赶紧跟了去。 「安北兄,多谢了。」 这个年代独门秘技那就是家族持续兴旺发达的保证,比如说某位滷肉高手,一锅老汤传家三代,那手艺自然是传子不传女,也不会收徒弟,就是这个道理。 人性本私,先满足了自己和家人,然后才会想到这个世间。 而心算和速算就是沈家的秘技,按理应当是传给未来的儿孙…… 可沈安竟然就这么把秘技丢出来了,简单的就像是丢了一本旧书。 沈安一路到了后院的门外,然后请人去唤了果果来。 回过头,他对赵仲鍼说道:「就许你硬扛着,我就不能帮你家解决个麻烦?」 杨沫私下给他说了赵仲鍼『宁死不屈』也要护着他的名声的事,所以沈安此举却也算是投桃报李。 否则让赵允让一家子吃个教训也是沈安所乐于见到的。 「哥哥!」 果果出来了,看着脸蛋红扑扑的。 沈安笑着问道:「吃了什么?」 「是火锅。」 沈家的火锅早就在郡王府里开花发芽了,看果果的小模样,分明吃的还算是满意。 沈安牵着妹妹,对赵仲鍼说道:「忘了告诉你,赵允良说若是这边比他们那边率先结束,他辟谷三日。」 第343页 赵仲鍼一听就欢喜,觉得自家翁翁肯定会喜欢这个消息。 但他还是坚持着把沈安送到了大门口。 沈安上马后,犹豫了一下,「告诉郡王,此事终究还是让官家的心中生了刺,那心算之法任由郡王处置。」 既然要送人情,那就别抠门! 这秘技就给你家了! 这气魄大的惊人,赵仲鍼不禁行礼:「多谢安北兄。」 这份情义无价啊! 沈安微微点头,然后策马而去。 我有许多本事,所以你们千万别惊讶,否则以后下巴怕是保不住了。 赵允让得了这话之后,对儿孙们说道:「安北此举大气,对我家有大好处。不过他却是看在了仲鍼的面上,十三郎,别忘了他的情义。」 赵宗实认真的应了。 有人不解的问道:「爹爹,什么情义?」 赵允让拿起那本书,目光悠悠的道:「能填补此次惹恼官家的情义,能让赵允良绝食三日的情义。」 他对自己的子孙很认真的说道:「要记得别人的情义,情义很重,还了才能一身轻松……」 …… 「官家,汝南郡王请见,华原郡王请见。」 赵祯嗯了一声,「他们二人为何一同前来?」 等二人进来后,赵允良说道:「官家,臣……臣发现那些帐簿中有问题,涉及三千余贯的出入……」 说着他瞥了赵允让一眼,心中觉得好笑。 老东西,你以为老夫是抢速度吗? 呸! 在找到这个贪腐的问题之后,老夫想的就是怎么彻底的让你灰头土脸。 看看,我家一心为公,核算帐目时却不忘查找贪腐,这责任心谁敢质疑? 可你赵允让呢? 你一大家子算到现在,据说速度还没我这边快,而且你发现了什么? 赵祯心中一怔,然后接过了那本帐册,翻开找到了被笔划重点的地方,然后贊道:「好!」 赵允良心中得意,就冲着赵允让挑挑眉。 「少得意。」 赵允让淡淡的道:「听闻你放话说,若是我家比你家快,你要绝食三日?」 赵允良没有犹豫:「对,你呢?」 赵允让点点头,「好,老夫也是三日。」 说着他伸出手去。 啪! 赵祯见了也只是摇头,觉得这两人大抵是前世的冤家对头。 赵允良笑道:「官家,臣那边有个算帐的厉害,没多久就能核算一本……」 他亮出了自己的优势,外加刚发现了贪腐证据的事儿,你赵允让就赶紧回家准备绝食吧。 赵祯饶有兴趣的看着赵允让,心想这个老傢伙脾气暴躁,若是输了,他的那群儿孙大概要被骂的狗血淋头吧。 子孙好多啊! 赵祯有些嫉妒了。 然后他竟然生出了些许希望看到赵允让失败的心思来。 赵允让开始在怀中掏摸着,一边摸一边挑衅的看着赵允良。 赵允良只是冷笑,等赵允让摸出一本书时,他就笑道:「这是什么?难道是你找到了孤本?」 孤本有毛用,郡王府里不知道有多少。 除非是把王羲之的真迹献上来,官家才会考虑免除你家的惩罚。 赵祯也觉得赵允让太过一厢情愿,脸色就一冷,不准备给他面子。 「官家,这是……」 赵允让把书递过去,淡淡的道:「这是心算之法……」 啥? 赵祯的矜持和冷意都消散了,急忙伸手接过书本,然后迫不及待的翻看着。 「……减法,把一个数分解成为十减……的余数,随后减掉十,再加余数,就是最终的答案……」 赵祯想了两个数字,然后一心算,再仔细核算了几遍,就失态的说道:「妙啊!」 他再看了一个便捷的法子,就再也忍不住了。 历史上也有心算的高人,可法子从未传承下来,大宋也有这等人才,可同样没有能传授出去的教材。 而心算对于大宋的意义重大,某些重要衙门里若是能採用这种方法计算,那么效率会快很多。 在许多时候,速度就是一切啊! 「好!来人。」 「官家。」 「传了沈安来。」 下面的赵允良已经傻眼了,他刚想说这书该是沈安的,可赵祯却先说了。 这啥意思? 不会算是赵允让的功劳吧? 赵祯没工夫搭理这两个老傢伙,就随口道:「华原郡王查找有功,帐册减掉一半。」 「多谢官家。」 赵元良心中得意,然后就再次冲着赵允让挑眉。 赵允让心中憋屈,却只得忍着。他没想到官家的反应竟然这么大,大到都忽略了自己。 不过这也算是个好消息吧,至少沈安出彩了。 赵允让如是安慰着自己,只是想着要绝食三日,不禁暗自叫苦。 「去吧去吧!」 赵祯很是敷衍的赶人了。 赵允让心中凉了半截,转身和赵允良一去出去。 「绝食三日,老夫可会派人去盯着,若是作假……」 赵允良恨不能大笑三声,但这有些失礼,所以他只是仰头无声的笑了起来,身体甚至还在微微颤抖。 老夫高兴啊! 第344页 「咦!我倒是忘了。」 身后传来了赵祯的声音:「陈忠珩。」 「官家,臣在。」 「汝南郡王府的那些帐册都收回来吧,送还三司。」 说话间两人刚好正在出殿门,赵允良脚下一滞,就被绊了一下,幸而边上有侍卫伸手扶住了他,否则多半牙齿不保。 他并未感谢侍卫,因为赵允让那个老东西已经在口吐毒液了。 「老夫早就知道结果,只是忍着,想看看你有多得意。这人啊!在他最得意的时候一棍子把他打落下来,那滋味……老夫怎么就那么高兴呢?」 老傢伙在殿外开始耍流氓,得意洋洋的道:「今日老夫就是爽快,回家……那个谁,有人愿意去的都去,老夫宴客,喝酒,哈哈哈哈!」 那些侍卫和内侍都哭笑不得的看着他,心想这人真是没点宗室长者的风度,竟然这么打击自己的对头。 赵允让见赵允良神色呆滞,就拍拍他的肩膀,嘚瑟的道:「老夫回家喝酒,你回家……喝水,慢点喝,别给噎着了啊!」 绝食之后,也只能喝水。 稍后沈安在宫门外就邂逅了这两位老冤家。 赵允良一言不发,脸黑的和黑炭差不离。 而赵允让却在得意洋洋的数落着他。 「安北,你来的正好,看看,看看赵允良,现在就等着老夫安排的人来了,到时候去他家盯着他绝食三日,安北,都是你的功劳啊!哈哈哈哈!」 赵允良缓缓抬头,见沈安下马过来,就阴沉着脸问道:「你为何捨得把自己的秘技送给赵允让?那可是能让你沈家长久富贵的好处,你这是为何?可是赵允让逼迫你的吗?若是你就说出来,老夫为你做主。」 沈安笑了笑,说道:「此事郡王却是想多了,若非是沈某心甘情愿,旁人万万是拿不到这个秘技的,谁都不成。」 他这话很是骄傲,可却也很自信。 赵允良本是奢望,此刻得了沈安的答案,心中不禁绝望。 三日不吃饭,会是什么一个滋味?能熬过去吗? 第227章 官家,你的智商好像……有些问题? 这是赵祯第一次仔细打量着沈安。 少年看着有些瘦,但精神不错。 他缓缓说道:「是你暗示赵允让进献的此书?」 这是一次试探,关于忠心的试探。 「是。」 这个没啥可以避讳的,沈安如实承认了。 帝王总是奢望臣下们都对自己忠心耿耿,可却知道多半不可能。 于是试探就成为了本能。 沈安回答的毫不犹豫,赵祯很满意。 他翻动着那本书,「你这个少年忠心是有的,只是却不肯踏实做事……这个心算可好学吗?」 刚才他粗略翻看了不少内容,后面的内容对他来说有些艰难。 「好学啊!」 「嗯!」 赵祯觉得这个少年有些不老实,就说道:「朕怎么觉得后面很晦涩呢?」 沈安回想了那本书,就自信的道:「官家,但凡对数有些敏锐的,这本书拿去自学都不会有问题……」 呃! 他觉得这句话好像不大对。 这岂不是说赵祯对数字是麻木的吗? 陈忠珩在边上沖他瞪眼,心想你竟然把官家比作是笨蛋! 赵祯气了一下,然后觉得自己和一个少年生气很是无谓,「朕想在三司和枢密院用这个,需要多少教授?」 「教授?」 沈安眨巴着眼睛说道:「官家,臣在写这本书……不,是教材的时候,就考虑过了没有教授怎么自学。所以教授没必要啊!若是需要,臣觉着赵仲鍼不错,他跟着臣学了许久,要不就折克行也行。」 他却不想去授课,那样太累,而且三司和枢密院都对他没多少好感,何必去自找罪受。 赵祯却有些怒了,问道:「这般艰难,谁能自学?」 他觉得沈安太年轻,不够稳重。关键是他觉得自己很聪明。 皇帝不聪明咋行?所以朕自学都觉得艰难,你这是在忽悠谁呢? 沈安笑道:「官家,要不……试试?」 赵祯下意识的道:「好……」 才说完他就后悔了,不过倒也配合。 「官家,臣请从三司那边抽调两个算帐的来……」 赵祯点头,叫人去安排。 他喝着热茶,看到沈安依旧很是平静,就说道:「你且回去,五日后此时来验证一番。」 他觉得沈安输定了。 皇帝这种东西大部分时间里会非常的自信,觉得自己不管是身体还是智力,都是当世第一等。 就算是不是,他也会不断催眠自己,幻想自己就是天神。 他怜悯的看着沈安,「你这是想用来抵消乡兵的忌讳?」 练兵有些犯忌讳,沈安多半是在担心有人弹劾自己想造反。 这少年怕是不知道那些比泼皮还要无赖的乡兵是什么成色吧? 他今日听取了枢密院的汇报,觉得那就是一群人渣! 他再看了沈安一眼,微微摇头。 可怜的娃! 「你无需如此,朕并不忌讳,到时候编为乡兵,你且好生练着,朕等着看你练好的精兵。」 按照宋庠的说法,等那群人渣来到了汴梁,雄州上下都得欢呼雀跃。 第345页 你这是在为朕分忧啊! 赵祯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忍。 沈安却心中一喜,就正色道:「官家此言却是对臣的羞辱。」 这个指控有些严重,赵祯笑眯眯的问道:「为何?」 这场面就像是一个老大叔戏弄着一个少年,画面很美。 沈安正义凛然的道:「臣先把此书送给郡王,这是情义,臣和赵仲鍼之间的情义。」 他知道分寸,所以只说自己和赵仲鍼之间的关系,和郡王府压根不搭干。 「臣暗示郡王送进宫来,这是想让此书为大宋所用,这便是公私两便,可最终却是为了大宋更多些,陛下这般……臣心中难受。」 这话当真是无懈可击,赵祯面色稍缓,说道:「罢了,却是朕失言了。」 第二天,街上传言不断。 「华原郡王说是要学修道,辟谷呢!」 「是吗?那岂不是和国舅一般?」 「不对,不是一派的。国舅说辟谷不好,可郡王府说辟谷好……」 「可汝南郡王府有人说了,说华原郡王不是辟谷,而是和汝南郡王打赌输了,要绝食三日。」 沈安听了一耳朵关于赵允良辟谷的事儿,连曹佾都被扯进来了。 本来事儿这样也就渐渐平息了,没想到赵允让竟然派人去驳斥了所谓的辟谷说法,估摸着能把装比的赵允良气个半死。 第二天,郡王府就准备了郎中,而且还是汴梁城内最好的郎中,一下就让所谓的辟谷说法不攻自破了。 第三天,『辟谷』结束,据说赵允良觉得神清气爽,叫嚣着还能再饿五天。 第五天,沈安进宫。 进了宫中之后,那两个算帐的小吏还没来。 「官家在宫中准备了一间屋子,外面全是顶盔带甲的侍卫,而且都不识字。保证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那两人就在里面自学探讨,吃饭睡觉都在里面,连拉撒也在里面,据说人都臭了……」 「官家说了,若是泄露了那本书……哪怕只是一个字,就全家杀了!」 「这样的官家谁都怕,宫中从未有过这等戒备森严的时候,某昨日想吃个夜宵都被拒了,说是担心有人在夜间传递消息,不许……」 沈安在殿外等候着,和陈忠珩有一句没一句的扯淡。 「……话说你这也该说亲事了吧?怎地找不到合适的?要不某给你寻摸一个,保证美若天仙。」 「你自己享用吧,我要练功。」 「什么功?」 「童子功。」 「人来了。」 两个小吏来了,人一走近,一股子臭味袭来,可赵祯却不在意。 依旧是大相国寺时沈安提出的办法,两人报数。 「五三零七。」 「二一三二,加。」 「七四三七。」 「七四三九。」 「……」 数字不断被报出来,两个小吏的反应速度有些慢,回答的答案也参差不齐,有对有错。 可赵祯却有些惊喜。 这才是五天的功夫就有这等效果了,若是十天,一个月呢? 沈安矜持的看着这一幕,觉得这个世界正在自己的影响下发生着许多改变。 赵祯看了他一眼,老脸一红,说道:「此事你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朕觉得艰难的东西,旁人竟然轻松就学会了,这个…… 有些丢人啊! 而且最近沈安得的赏赐已经不少了,再要就是贪得无厌。 所以沈安很是自觉的说道:「臣只是为了大宋,若事事都想着自己升官发财,那大宋何年何月才能强盛起来?」 赵祯微微点头,虽然觉得有喊口号的嫌疑,但是他听着却很舒坦。 「臣觉得吧……华原郡王说还能饿五日,要不……再让他饿两天看看?」 你既然叫嚣着还能辟谷,那就来吧。 想到赵允良得了消息傻眼的模样,沈安笑的分外的纯良。 赵祯笑道:「这般促狭……不过赵宗绛有些痴肥,饿几顿想来会好些。」 他看了沈安一眼,微微一笑。 这便是朕给你的酬功了。 …… 「饿啊!」 华原郡王府里,赵允良喝了三碗粥,可飢饿感依旧还在,而且很强烈,让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食物。 赵宗绛在边上劝道:「爹爹,好歹忍一忍吧,郎中都说了不能吃的太多,否则就和那些灾民一样……会被撑死。」 他听那些人说过,有些灾民饿惨了,等开仓放粮后,一顿吃了太多,结果肠胃爆裂而死,很是悽惨。 赵允良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才更加的憋屈。 他拉着儿子的手问道:「沈安呢?这事就是他使的坏,赵允让那个老东西不顶用,还是沈安……这小子阴着呢,要小心……」 赵宗绛笑道:「爹爹放心,他也就是一个心算之术罢了。」 赵允良一想也是,就说道:「那小子一身的怪才,好在应该也差不多了……」 赵宗绛见他心情好了,就劝道:「爹爹也别生气,您看这三日下来,这精神就好了许多,可见辟谷还是有些好处的。」 「是啊!」 哪怕知道这话是给自己撑面子,可这对父子依旧是乐此不疲。 第346页 「……爹爹且歇息,孩儿哪日也试试辟谷……」 赵宗绛起身准备告退。 「郡王,宫中来人了。」 「这是……请进来。」 赵允良欢喜的道:「赵允让得了大彩头,可咱们家也不差,官家这是要给好处了,赶紧请进来。」 稍后一个内侍来了。 「官家听闻赵宗绛颇为孝顺,对辟谷也有些心得,如此可辟谷三日。」 赵允良傻眼了,等内侍一走,他就忍不住骂道:「这是有人在作祟,一定是有奸佞!」 赵宗绛却有些慌,作为郡王府根正苗红的接班人,他一日三餐享尽荣华富贵,什么辟谷三日? 别说辟谷三日,一顿不吃饭他就受不了啊! 一个侍卫走了进来,叉手行礼:「见过郡王,见过郎君,这三日小人就在府上打扰了。」 这是来监督赵宗绛辟谷的人。 赵宗绛强笑道:「辛苦了。」 侍卫说道:「小人不辛苦,郎君,这三日您只可饮水。」 只能喝水? 在赵允良绝食的三天里,每天可都是有两个水果的。 赵宗绛顿时就懵了。 我的水果呢? 他不知道那水果是担心把赵允良饿死了才给的,否则别说是水果,菜叶都没有。 赵允良的怒火散的差不多了,他伤感的道:「为父这三日倒是有些心得,要少动,还要少想,不然一动就饿,一想就火……」 赵宗绛正在难过,闻言就说道:「爹爹,这不就是修道的法子吗?」 咦! 父子俩相对一视,然后都苦笑起来。 是啊!方外人追求的不就是这种状态吗? 无思无虑,安然修炼。 可他们终究是俗人,却不能跳出三界外…… 第228章 一群蠢驴 三司和枢密院有不少地方的日常工作就是核算,而且只是简单的加减,枯燥无味。 赵祯觉得这两个部门最需要心算,所以就令人抄录了那本书,然后令三司和枢密院推荐学习的人选。 宋庠无所谓的让杜子陵问了问,结果大多没反应。 沈安出的么蛾子啊! 关键是这些人都担心难度太大不好学,到时候自己没学到本事,位置却被人给抢了。 就算是学到了本事,可从此就会沦为底层的核算小吏,想升官?上官一句话:「咱们这缺谁都行,就是缺不得他!」 枢密院的一个角落里,几个小吏在说话。 「……一句话,学得会,讨得累。等辛辛苦苦的学成之后,难道就只能一辈子做个小吏?」 「是啊!那心算之术岂是那么好学的,学会之后怕是就无法挪动地方了。」 「一想到一辈子就只能做个核算的小吏,别说是什么心算之法,就算是大儒亲授……谁也不乐意啊!」 在秘技和官位的博弈中,秘技输的很惨。 于是这事儿就尴尬了,而宋庠却不可能封官许愿,那是大忌。 若是宫中传个话,说学了心算的人以后会重用就好了。 就在这观望之中,唐仁出现了。 他带着礼房的大部分官吏找到了杜子陵。 「都承旨,我等愿学。」 这一刻杜子陵忘却了那些恩怨,他欢喜的道:「好,果然是识大体!」 枢密院有人报名了,三司报名的却不多,小猫小狗几只而已。 大家都在顾虑,担心学会了之后,从此沦为三司的核算木偶。 小人不要啊! 这两天三司内部最多的就是各种奇葩的藉口,而目的就是避开学习。 王安石依旧稳如泰山,仿佛万事都不动心。 他行走在路上,官吏们纷纷拱手。 等到了茅厕后,里面竟然有人。 这个就尴尬了啊! 上官要上茅厕,你好意思看?你好意思听?赶紧走吧你。 那小吏擦了屁股,老老实实地准备出去。 刚走到门边,小吏想起了什么,就问道:「王判官,小人想请教一事。」 「你说。」 王安石急着上茅厕,就多了些不渝。 所以若是想破釜沉舟什么的,最好就趁着领导上茅厕的时候堵他,一堵一个准。 「那心算之法……学了可还有前程吗?」 王安石板着脸道:「有!」 小吏欢喜的道:「多谢王判官。」 王安石的话很少,但却从不虚言,所以从他口中说出的话,那几乎就是板上钉钉。 小吏一熘烟就跑去报名,蹲坑的王安石却想起了自家长子最近在练的心算。 随便你报数,或是丢一本帐册过去,王雱不要算盘,直接一路心算下去,结果一复查…… 全对! 这才学了没多久啊! 王安石觉得那是沈安的独门秘技,所以没好意思问儿子要教材看。 他就问了一句话:「好学吗?」 王雱当时的表情有些沮丧,「好学。」 这个儿子最喜欢显摆自己超出常人的聪慧,所以他一沮丧,王安石就确定这本秘技普通人也能轻松的学习。 只是秘技为啥那么好学呢? …… 「大道至易至简!」 这是沈安用来搪塞赵祯的话,他真的不想去教授那些人。 第347页 而且他也有些私心,想着要是让赵仲鍼去了,这也算是他积累人脉的一个机会。 但是赵祯显然不想这么做,他对皇权依旧把的很紧,不想给别人一点颠覆的机会。 于是…… 「官家说你不去,那就举荐一个人去。」 陈忠珩很愤怒沈安的表现,觉得他就是官员之耻。 官家看重你,想让你去授课,可你还推三阻四的,丢人啊! 可沈安却没有这种觉悟,他指着在边上练刀的折克行说道:「他也行。」 折克行好歹也被沈安逼着学了不少东西,心算的话就是那些要点,多教几次完事。 陈忠珩再次摇头道:「他是武人,你懂的。」 让武人去传授文官,会引起反弹的你知道不知道? 若是此刻手中有刀,陈忠珩就想一刀把沈安给剁了。 沈安有些头痛了,他想了想,说道:「这个……我家中最厉害的就是车夫了。」 周二每天要去买菜,所以计算就成了个大问题。 沈安顺带教授了他心算之术,结果这人竟然有这方面的天赋,那速算能力直接碾压了折克行和赵仲鍼,甚至连王雱都差点被他给压了下去。 「你家的车夫?」 陈忠珩真的想打人! 「这是国事。」 「这是真话。」 「要不……试试?」 于是一番测试之后,被惊掉下巴的陈忠珩就灰熘熘的回宫去禀告,稍后再来时,就要带着周二去授课。 「授课?郎君,小人不敢去。」 周二被吓坏了,「那些人都是文曲星,郎君,小人不敢……」 「狗屁的文曲星!」 当着陈忠珩的面,沈安不屑的道:「都是些想学心算的人,有求于咱们的人,大胆的去,谁敢欺负你,只管找陈都知说话。老陈,你会为他做主的吧?」 陈忠珩苦笑着点头,心想官家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竟然同意了让周二去授课。 周二还是有些胆小,沈安鼓励道;「王雱可是衙内,可他都差点比不过你,怕什么?大胆的去。授课的时候你就当下面坐着一群猪好了。」 这是排除紧张的好办法,可把那些官吏比作是猪,让陈忠珩不禁怒道:「过分了啊!」 沈安板着脸道:「是了,不该是猪,那就当他们是驴吧!」 一群蠢驴! 于是周二就战战兢兢的去了。 「沈安家的车夫去授课?」 京城官场为之譁然。 随后本来报名的官吏们退出大半,他们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人。 「你孟浪了。」 包拯最近好像有些忧郁,看着有些诗人的气质。 沈安摇头道:「达者为师。」 「可那些是官员。」 让车夫去教官员,这是侮辱人。 官家是个什么意思? 为何会同意? 包拯猜到了些,官家估摸着是觉得这心算之术是个好东西,所以先用这种方式淘汰一批意志不坚定的人再说。 第二个人有些出乎沈安的预料,竟然是司马光。 「你这少年行事却莽撞了,车夫教授……」 「大宋从未有过这等先例,你还年少,要勤奋,要多往前看,要……」 「……」 沈安被他的碎碎念给逼的要发疯了。 好不容易司马光走了,周二也结束了一天的授课,满面红光的回到家中。 「小人……小人此后生是沈家的人,死是沈家的鬼。」 周二从未想过给官员上课,能给官员赶马车就算是祖上积德了。 可今日他在上面颤颤巍巍的讲课,下面那些官吏们竟然很安静、很认真的在听课,甚至还在记录…… 这真是梦幻般的日子啊! 周二觉得这是沈安给自己的好日子,所以回来就迫不及待的献上了忠心。 「都督来,给郎君磕头。」 周二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一把拉过儿子周都督,父子俩就要一起跪拜。 沈安单手拎起周都督,说道:「好好的做事,以后的……以后再说。」 从此周二就走上了人生巅峰,每日去给官吏上课。 十日后,功德圆满……不,是结业了。 周二已经少了畏缩,大大方方的在上面说道:「郎君说了,剩下的就要靠诸位去不断熟悉,多算帐就好。」 就是一个加减法的速算,十天才结业,沈安都觉得太慢了。 「多谢教导。」 唐仁很是自然的说出了这话,在这十天里,课堂纪律就是他在维持,为此有人在背后说他是沈安的狗腿子。 「多谢。」 十余个官吏拱手道谢,周二就像是喝醉了般的,一路飘着回家。 回到家中之后,周二喝了一顿酒,伶仃大醉,然后说以后就当教授去,结果被陈大娘一顿埋怨。 早上醒来后,周二回想起自己昨夜说过的话,就觉得不自在。 「赶紧起床去买菜!」 陈大娘从果果那边回来了,见他还在床上,就骂道:「还想着当教授呢?郎君只是教你些东西就得意,你要教官员,那郎君该去教谁?」 「是啊!」 周二觉得自己骄傲了,这很不好。 于是他起床洗漱,套车上街买菜。 第348页 那些熟悉的叫卖声一传入耳中,周二就知道,自己还是喜欢这种生活。 他觉得这是一场梦,可那十多个官吏却很真实的学到了本事。 枢密院里,唐仁拿过帐簿,一边看一边记录,没多久一本帐簿就核算完了。 他的对面是一个堆笑的小吏,只是那笑容看着有些假。 你一边看一边算,你以为自己的手指头是珠算呢! 「多了五贯零三十五文钱,打回去!」 小吏愕然道:「唐主事,这可是我们鸿胪寺的帐簿,给你们看看只是过目而已……」 你还嘚瑟上了,想把鸿胪寺也给管管? 而且你这么儿戏,只是看了看就说多了五贯多钱,这是想给我们下马威吗? 他不是礼房的人,自然不怕唐仁。 「打回去!」 唐仁这里不通过,这份帐簿就无法入帐,那笔花销就没法报。 小吏怒了,直接去找了自家的上官来和杜子陵说话。 「都承旨,你们那位唐主事只是看了一眼帐簿,就说我鸿胪寺贪腐了五贯零三十五钱……是那么多吧?」 鸿胪寺的官员很是愤怒,这个愤怒大多来源于被沈安抢走了不少差事,他们反而沦为了接待外国使者的地方,和客栈没啥区别。 接待外国使者的花销不小,不过大宋在这方面都很大方,所以核查一下帐目就完事。 原先鸿胪寺的帐目也轮不到礼房来查一道,这也是沈安弄出来的,说是什么交叉彻查,可以防止贪腐舞弊。 这些怒火积郁了许久,今日的帐簿事件终于把它引爆了。 杜子陵也不想为唐仁擦屁股,就说道:「查清了吗?」 鸿胪寺的官员怒道:「他就看了一眼,然后就说是贪腐了多少多少,都承旨,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第229章 发威,升官,感动,懊悔 「他就看了一眼?」 杜子陵本想把这事儿给挡下来,可见到鸿胪寺的官员点头后,就说道:「此事……你们自己交涉吧。」 他管不了,也不想管。 在被沈安给弄的狼狈不堪之后,杜子陵就谨慎了许多。 于是鸿胪寺的就不干了,闹腾了起来。 最后宋庠骂了杜子陵几句,就把这事儿给接了过来。 双方聚首,宋庠拿着那本帐册问道:「就看了一眼?」 鸿胪寺的那个小吏此刻不敢撒谎,「不,宋相,是翻看了一遍。」 宋庠看向了唐仁,「你怎么说?」 主事对于他来说就是个小虾米,心情不爽一脚就能踩死了。 唐仁谄笑道:「相公,下官确实是算了一遍。」 还是那个熟悉的唐仁,见到这个笑容后,宋庠就点点头,说道:「那鸿胪寺纠结什么?」 鸿胪寺的人怒道:「宋相,他就看了一遍,翻着看,然后就说鸿胪寺的帐错了,还说出了数目,是多少来着……」 小吏说道:「五贯零三十五文。」 鸿胪寺的官员悲愤的道:「就看了一遍,宋相,这不是轻慢我鸿胪寺是什么?弄不好就是想要……」 他的眉一挑,那味道就出来了。 唐仁怕是想……索贿吧! 宋庠冷哼了一声,唐仁叫屈道:「相公,下官可真是算了一遍……」 宋庠没好气的道:「看着就能算了?你那十日就学了这个?胡闹!」 索贿他当然不会认,那是对枢密院的打击。 所以他很是威严的道:「重新算。」 这是个公平的处置方法,但鸿胪寺的官员却不相信唐仁,「宋相,鸿胪寺的自己算,可否?」 宋庠点点头,想着和为贵,把这事儿简单抹平了完事。 「你且回去反省!」 至于唐仁,宋庠自然是要敲打一下。 唐仁谄媚的笑了笑,然后苦着脸道:「相公,下官真是算过了呀!」 鸿胪寺的人带着帐簿回去了…… 第二天,宋庠照常来上衙。 「见过相公。」 一路都有人行礼打招呼,宋庠随意的点点头,很是惬意。 做官,做了高官,这就是人生福利。 无数人见到你就会低头,就会谄媚。 每当到了此时,人生巅峰的快感就来了。 宋庠想起了唐仁,觉得那厮虽然谄媚,却过于露骨,没找对爽点,所以让人觉得不够爽,不够巅峰。 才想到唐仁,他就看到了鸿胪寺的官员。 这位笑的很谄媚,比唐仁都谄媚。 这是啥意思啊! 宋庠心中不渝,心想你们昨日才来找茬,今儿又来了,这是拿老夫不当回事? 「算完了?」 「算完了宋相。」 鸿胪寺的官员谄笑着跟进了值房。 「叫唐仁来。」 稍后唐仁来了,一进来就谄媚的道:「宋相今日看着精神抖擞,下官见了还以为是年轻人进了值房,差点就想拿人……」 这个马屁不怎么地,宋庠皱眉道:「你们自己说。」 他拿起一份文书来看,渐渐的沉浸了进去。 「这个……唐主事。」 「啥?」 唐仁微微冷着脸。 你这个态度不行啊! 宋庠抬起头来,准备呵斥一番,却看到鸿胪寺的官员已经主动在谄媚的笑了。 第349页 「唐主事,此事却是鸿胪寺无理,那人贪腐已经被拿下,唐主事此次神目如电,鸿胪寺上下震动不已……」 鸿胪寺的官员在谄媚的说话,唐仁却冷着一张脸。 你们这个…… 宋庠觉得心跳快了一些,就问道:「难道是……」 鸿胪寺的官员苦笑道:「宋相,此事说来真是要多谢唐主事……」 宋庠是老官僚,马上就敏锐的问道:「你们那边算错了?」 鸿胪寺的官员点点头道:「是,算错了,漏过了这一笔。」 漏过? 宋庠心中冷笑,心想多半是相互勾结,可没想到在唐仁这里被查了出来。 好事啊! 我枢密院扬威了! 宋庠心中得意,可随即就想到了当时的话。 「就翻看了一遍?」 唐仁点点头,很是老实。 他觉得自己学不来沈安的那股正直的气息,所以就只能装老实。 宋庠的眼睛一亮,再问道:「就是那个……」 有鸿胪寺的人在,他就隐住了心算的名字。 唐仁抬头笑了,很谄媚,可却多了些东西。 自豪,以及自信。 「是。」 宋庠一下就惊住了。 当初说是让枢密院挑选人手学习心算,他觉得这事儿太漫长,起码得学个半年一年的,就丢给了杜子陵。 昨日唐仁只是牛刀小试,竟然这般厉害? 宋庠激动了。 「你学了多久?」 他记得好像才十多日。 这…… 十多日就能培养出一个心算人才? 这个发现顿时就像是核武器般的炸昏了宋庠。 每个衙门最头痛的就是计算、核算,大宋非常大,经济总量和人口规模让任何一项工作都变得非常的浩大。 而计算、核算就成了一个大问题,枢密院就是如此,拥有一大批专职计算、核算的小吏。 可即便是如此,人手依旧是不够用。 「下官学了十日。」 宋庠觉得自己现在得了痒痒病,却没东西能挠到那个地方,这句话就像是一个痒痒挠,一下就搔到了他的痒处。 「十日?」 他很严厉的问道:「若有谎话,老夫这里可不饶人。」 「是十日。」 唐仁很坚定的回答道。 宋庠呆住了,边上那个鸿胪寺的官员大抵也猜出了些什么,同样呆住了。 「老夫有事,你等自便。」 宋庠一熘烟就进了宫,等见到赵祯时,第一句话就是:「官家,那心算多教些人吧。」 当初推行心算时,枢密院和三司都有些不情不愿的,赵祯也憋着,就等着心算发威,然后这两家跑来求自己。 按照他自己的推算,这个时间应当得是一两个月,可这才过了多久? 他心中大乐,面上却不显,「为何啊?」 宋庠想起当时的态度,就有些尴尬:「……枢密院礼房主事唐仁昨日查出了鸿胪寺的错帐,很快。」 赵祯依旧是淡淡的问道:「有多快?」 朕也会不爽,不爽就会让你们难受。 宋庠老脸一红,「翻看着就一路算了下去,就像是看书。」 「哈哈哈哈!」 赵祯心中大快,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他当初被沈安憋屈了一次,现在都还回去了,只不过对象变成了宋庠。 宋庠只能是尴尬的站在那里,然后辩解道:「初二时沈安在文试上独身击溃辽人,臣当时震惊不已,可事后想来这门秘技定然要多年学习,所以……」 「所以你就觉着此事不着急?你就觉着沈安的秘技有问题?」 宋庠低头,这是认错的姿态。 赵祯乐够了,觉得近期的郁闷都消散了,才说道:「唐仁……我记着当初和辽使交涉,半步不退的就是他吧?」 当时唐仁得了沈安的指点,于是就面对辽使的威胁寸步不退,让赵祯印象深刻。 宋庠贊道:「官家的记性真好,臣万万不及。」 在枢密院淡然面对下属谄媚的宋庠,此刻面对着帝王也只能低下头。 这就是阶级。 千年以降,无数王朝都用它来维繫着国家的稳定。 赵祯微微点头,说道:「沈安立功了。」 宋庠苦笑道:「是,功劳不小。」 心算所及之处,都是沈安的功劳,这事儿……怪不得所有人都喜欢着述,都希望自己的心血能成为显学。 儒家就是这么一门学问,在汉代藉机上位,直至如今。 但是官家说这个做什么? 宋庠心中微微警惕,担心官家要给沈安加官。 「官家,那少年毕竟还年少,得给子孙留些余地才好啊!」 你把他弄高了,以后的接班人还敢不敢用他? 赵祯的眉间微微皱起,却是有些惆怅。 「沈安说他不回枢密院……那就少了个副承旨……」 …… 唐仁回到礼房后,威严的看着下面的官吏说道:「此后要仔细查看鸿胪寺的帐簿,那边可是个钱粮的出口,若是把控不严,贪腐就会横生。」 「是,主事。」 外面有人进来,却是礼房主事张文和曹云。 曹云冲着张文努努嘴,示意是这货要来,我是看热闹的。 第350页 他被自家的皇后堂姐给警告过几次,所以不敢和沈安作对,对沈安罩着的唐仁也多了些好脸色。 张文笑眯眯的道:「听闻唐主事气跑了鸿胪寺的人?这礼房上下都扬眉吐气了,我吏房也与有荣焉啊!」 唐仁皱眉道:「何事?」 沈安不回来,那个副承旨的官位就空悬在那里,人人想坐。 张文看了一眼那些官吏,就笑了笑。他觉得有必要让唐仁心神不宁,如此心中才舒畅。就说道:「鸿胪寺那边好像有些怒火……」 鸿胪寺这次丢人了,据说内部发生了一次类似于『政变』般的争吵,而引爆这一切的正是唐仁。 你虽然做的没错,可却把鸿胪寺得罪惨了啊! 宦海无常,鸿胪寺现在低头了,可一年后呢?几年后呢? 等你唐仁落在他们的手中时,那就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唐主事,相公来了。」 唰! 所有人都束手而立。 「见过相公。」 宋庠嗯了一声,威严的道:「唐仁。」 唐仁上前一步,谄媚的一笑,说道:「相公,下官在。」 丑态毕露啊! 边上的人不禁心中哀嘆着,心想这等熘须拍马之人竟然能做一房的主事,而我等堂堂正正的君子却只能屈居其下,当真是憋屈到了极点。 宋庠的眉间全是威严,淡淡的道:「此后你就是副承旨了,要好生去做。」 他看了在场的人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在场的人都站在原地,无人动弹。 曹云的眼中全是嫉妒的火,但想起皇后的交代,就强压了下去,拱手道:「恭喜恭喜,此后还望唐主事……不,是唐承旨,以后还望唐承旨多多关照了。」 曾经的平级同僚摇身一变,就变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这滋味当真是……难受的想打人啊! 张文的面色潮红,心中的妒火几乎要烧昏了头。 他强忍着,强笑道:「见过唐承旨。」 说完他就后悔了。 该叫的恭谨些,否则唐仁事后给小鞋穿怎么办? 他抬头看去,却见到唐仁双眼通红,泪水盈眶。 他哽咽道:「若非是待诏……某……某哪有这样的机缘,想到待诏某就感激零涕,诸位还请见谅,某要去请见待诏……否则心中不安。」 大家都出声劝慰,唐仁只是点头,然后去找杜子陵告假。 杜子陵知道他升官的好事,就笑着批了。 四房的官吏站在那里,看着唐仁擦去泪水,上马出去。 良久,有人喃喃的道:「当初若是紧跟着待诏,那今日的某……」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但却人人知晓。 ——那今日的某会不会就是接替副承旨的那个人呢? 一种叫做懊悔的情绪瀰漫在枢密院四房的官吏心中,让他们难过的无心公事。 …… 第230章 无事献殷勤 好事不出门,但升官发财的消息却不算在内。 枢密院礼房主事唐仁发达了。 这厮学了沈安的心算之术,然后在审核鸿胪寺的帐簿时大发神威,只是看了一眼就揪出了一个贪腐的傢伙。 立功了啊! 据说官家笑的眼睛都没了,然后一迭声说要升官,然后就升官了。 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伴随着唐仁的泪水,京城里处处都是肠子悔青的痛苦煎熬。 那些听闻是沈安的车夫上课,然后就退出学习班的官吏们已经在吐血了。 那些没报名的官吏已经痛苦不堪,觉得丢失了一个升官的大好机会。 唐仁就在这些情绪中走进了沈家的大门。 「找谁?」 姚链很正常的问道。 一种亲切感让唐仁不禁说道:「唐仁求见待诏。」 「等着。」 花花跑了过来,警惕的盯着唐仁。 初夏的风在院中席捲而过,让人感到凉爽,果果就随着凉爽跑了出来。 「花花……」 她见到陌生人,就歪着脑袋看着他,好奇的问道:「你是谁?」 小小的女娃脸蛋红扑扑的,看着让人只能想到一个词。 ——生机勃勃! 唐仁的心情渐渐开始激动,说道:「唐仁。」 「唐仁?」 果果把花花召唤在自己的身边,然后得意的道:「是来求哥哥的吗?」 若是成年人说出这句话来,那就是羞辱人。 可这话从果果的嘴里说出来,唐仁只感到了可爱。 他点点头,果果就带着花花往后院跑。 「哥哥……」 沈安出来了。 「你这是?」 沈安笑眯眯的走过来。 「待诏……」 唐仁瞬间想起了自己从踏入官场到现在的日子,各种委屈一起奔涌而来。 若是无你,某哪有今日的机会啊! 「哎哎哎!」 沈安疾步上前,一把拽住了要下跪的唐仁,说道:「这是……惹祸了?跪什么跪,有话就说。」 听着这亲切随意的话语,唐仁终究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沈安一脸黑线的看着他在哭。 「我说一个老爷们哭个啥?」 等唐仁终于发泄完了自己的情绪,这才哽咽着说道:「待诏,刚来的消息,陛下亲口说了,让下官接任副承旨……」 第351页 「若非是待诏,下官哪会有今日,下官发誓,此后就是待诏的人……」 可是我只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啊! 这货说的沈安都笑了:「这是好事啊!赶紧回家去,一家子弄顿好吃的庆贺一番。」 送走了感激零涕的唐仁,庄老实说道:「郎君,这是助力,不该推却。」 唐仁接任了副承旨,这就算是正式走上了宦途。他主动来表示感谢,沈安就该趁机把这人给收拢了。 「这时候去弄这些太早了。」 沈安现在根基不牢,弄这些过早。 而且他就算是不表态,唐仁也跑不了。 因为他的身上已经被打上了『沈』字印记。 所以官场不能随便站队,站错了地方,再想回来就是二姓家奴。 那些说某位官员今日站队这个大佬,明日站队那位大佬,多半是吹牛笔的。 当年某位号称能在三只鸡蛋上跳舞的大佬后来不也是站不住了,最后被鸡蛋打的鼻青脸肿。 得其利,隐其行。 这是目前沈安要干的事。 所以他很得意。 直至包拯被弹劾的消息传来。 「那些人说包拯先是把张方平给弄了下去,然后又把宋祁给弄下去了,就是想担任三司使。」 赵仲鍼带来了最新的八卦,很是火热。 沈安觉得这事儿怕是有些误会吧。 「那个……张方平不是我先和他闹腾起来的吗?」 是张方平先弹劾沈安,然后才被引爆了以权谋私的事儿。 怎么能说是包拯呢? 赵仲鍼无奈的道:「包拯下手最恨,弹劾的最凶。而且他是御史中丞,御史台在这两起事情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这肯定就是包拯的事。」 包拯当时骂张方平不要脸,算是比较激烈的。 「宋祁一案包拯也是沖在最前面,言辞最为激烈……」 沈安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包拯当时的话。 ——老夫若是去了,你就经常去看看包绶。 宋家当时两兄弟都是宰辅,老包弹劾宋祁是冒着风险的。 一旦被反扑,说不定就捲铺盖被赶到某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去做官,以包拯的身体,怕是熬不了两年就得去了。 这事儿有些尴尬了啊! 「怕个屁!」 沈安觉得这种程度的弹劾撼动不了老包,所以就抛在脑后,然后和赵仲鍼说了些心算的事。 「翁翁说郡王府的都要学,还得考试,那些叔伯都哭笑不得。」 大把年纪了还要学习考试,而且还是和自己的子侄们一起,这尴尬的滋味…… 沈安不想学习,真的,老包前阵子让他『重新』学习儒家经典,书都买好了给他送来,一起送来的还有包拯自己的学习笔记,这玩意儿要是放在后世,少说得能换一套海景大别墅。 欧阳修也叫人送来了自己对一些教科书的批註,让沈安有空就好生学习。 拳拳之心啊! 沈安把书本一丢,然后就去梦里会周公。 就在他睡着的时候,宫中来了消息。 「郎君!官家令包公为三司使了。」 卧槽! 沈安的睡意全被打消了。 「官家这是啥意思?讥讽包公?怕是不能。」 那就是老包走运了? 沈安有些得意。 老包做宰辅,好事啊! 可包拯却推拒了,很坚定的推拒了。 宫中的赵祯已经接到了不少奏疏,他对富弼说道:「此事有些蹊跷。」 富弼点点头:「陛下,要不包拯那边还是不动吧。」 这是一个稳妥的建议,避免矛盾扩大的建议。 可赵祯却摇头道:「本来朕并未想过让包拯接任,可他们既然提了,那朕还真觉得合适。」 宰辅们都傻眼了,合着本来不是想让包拯接任三司使的啊! 消息传出去能让那群弹劾的人吐血。 曾公亮觉得这个话题还是少说为妙,就出来说道:「陛下,国子监的人建言,说能否把心算之术在国子监里传授。」 富弼贊道:「国子监里面的学生们若是先学了心算,以后出来为官就省了许多事。」 他想起自己当年的为官经历,就笑道:「陛下,臣初为官时,帐簿就是臣最头痛的东西,可却不能不看,而且不通算术的话,还得小心被下面的官吏给蒙蔽了,若是国子监能提前学了,那真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曾公亮颇有些感慨的道:「是啊!下面那些官吏油滑,若是不通算术,那他们说什么你就得信什么。」 「这不是糊涂官吗?」 赵祯突然问道。 富弼嘆道:「正是,这些年出的糊涂官可不少啊!什么都不懂,整日玩什么无为而治,实则是混日子。」 当年范仲淹在庆历新政时就刷掉了许多这等无为而治的官员,可这才没多久,这大宋上下又开始了原先的那条路。 赵祯沉吟道:「保密之事……罢了,保密怕是保不住多久啊!如此且等明日叫了沈安进宫来问问。」 这门心算之术是沈安的私人学问,要想扩散出去,得问问发明人才行。 富弼笑道:「如此沈安怕是不乐意了吧,毕竟他可以凭此收徒,然后名扬天下,堪称是沈家的传家宝啊!」 第352页 心算之术绝对不止这些加减法,君臣对此都有所猜测。 这是沈家的传家技能,沈安不愿意,那谁也不能置喙,只能理解。 而且沈安已经主动拿出来教授给了枢密院和三司,堪称是大公无私,再要求这个,有些过分了。 曾公亮想了想,说道:「直接问的话,有些胁迫的意思……要不,臣下衙了去沈家喝酒?」 私下问更好些,双方都能有余地。 赵祯点头,觉得自己有些无耻。 …… 而在国子监里,祭酒郭谦一脸纠结的道:「当初老夫说国子监的庙小,容不下他沈待诏,可那心算之术这般玄妙,我国子监的学生若是学了,此后考中进士,出去为官就是事半功倍,哎!为了国子监,老夫的脸面丢了就丢了吧。」 边上的司业陈本淡淡的道:「此事于公有大利,祭酒您的举措无差,下官佩服。只是有一事……那沈安可会愿意?」 你那话把沈安得罪惨了,他不愿意又如何?谁能说他有错? 郭谦伸手捋捋长须,目光坚毅的道:「当初是老夫的错,此事老夫去求他,他若是不肯,老夫就在他家门外守着,到时候记得叫老夫的家人送被子去。」 郭谦一路到了榆林巷,问着找到了沈家。 敲开了们,郭谦自报来历,然后被引到了偏厅坐着。 稍后沈安就来了。 「见过祭酒。」 这位是他名义上的上官,不过沈安不去上衙,自然就是个假上官。 这一点郭谦也知道,所以他并未摆出上官的谱,而是起身就一躬到地。 这是什么意思? 老郭大把年纪了,沈安虽然对他不感冒,可也不能受这个礼。 他避在了边上,等郭谦站直后,就问道:「祭酒这是何故?」 国子监祭酒这个职位不常授人,郭谦能坐稳了,说明刷子是有几把的。这样的人竟然给自己鞠躬,这是非奸即盗啊! 沈安心中警钟长鸣,郭谦却惭愧的道:「老夫当初信口雌黄,却是委屈了你,今日特来致歉。」 咦! 沈安不禁就觉得好奇了。 当初得了国子监说书的官职,沈安很是嘚瑟了一阵子,虽然知道不能去教书有些遗憾,不过好歹挂了名头,也是高兴的不行。 国子监说书,这就好比后世在排名第一的大学里挂了个教授的职务,而且还不用去上班。 出去吹牛泡妹子,一张口就是:「哥是某某大学的教授」。 那嘚瑟……都直接飞升了! 可郭谦的一番话却让他有些恼火。 合着我就是惹祸精?就这么不受待见? 不过这些情绪渐渐消散了,若非是今日郭谦的来访,沈安估摸着也不会想起来。 这老头当初嘚瑟的很啊! 可现在竟然又谦卑起来了,还一躬到地的来道歉。 沈安不是一个很大度的人,所以此刻他的心在欢呼,快活得不行。 当初的那点憋屈现在都回本了,而且还是最不容易的亲自上门道歉。 沈安觉得回本了,但他知道这只是前戏,老郭铁定是有事求人。 这正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第231章 大公无私的沈安 郭谦认真的在看着沈安。 「你年少,可却做了不少事,那些事有好有坏,可汴梁的年少一辈人中,无人能出你之右,堪称少年俊彦。」 沈安神色淡然,并未有丝毫得意或是动容。 这个少年并不轻浮! 郭谦嘆息一声,觉得自己当初凭着传闻就拒绝了沈安,此事做的不大地道。 「你既然在陛下的身边为官,那应当知道大宋的三冗,而冗官导致的问题最多。」 官员多了,一件事被分解开来,你做这里,我做那里,相互扯皮,本来一个人就能弄好的事儿,最后一群人去弄,那效率能高吗? 不能! 「那些增添官职的藉口很拙劣,但人手不够是用的最多的,沈待诏,若是心算之术能进国子监,于国于民有大利,老夫……恳切拜谢。」 他再次躬身,并准备这次不行就下次再来。 「好。」 郭谦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刚想直起腰杆,却听到了这个好字,然后他的腰部就软了一下。 「哎哟!」 沈安觉得郭谦是个老狐狸,两次行礼都是在逼迫自己,不过他是为公,为了大宋,所以沈安才在他摔倒前扶了一把。 郭谦还没站稳就问道:「可是老夫听错了?沈待诏,老夫刚才听到了一个好字?」 老头有些激动,也有些不敢相信。 沈安可以凭着这个心算之术开门收徒,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因此而名满天下,然后桃李满天下。 只需十天就能初步学成的心算,这是何等的骇人听闻。 而且他私下揣测,觉得这个心算之术肯定不止这点内容。 那些官吏都是猪头,所以才用最简单的内容去教授他们。 而我国子监的都是精英,而且还有时间去钻研更深奥的计算之法。 这不就是绝配吗? 他眼巴巴的看着沈安,只觉得自己怕是出现了幻听。 沈安微微点头。 「沈待诏……」 郭谦一个激动,那呼吸就开始急促了,沈安赶紧送上茶水,然后缓了半晌,这才消停了。 第353页 「多谢,多谢了……」 郭谦都做好吃闭门羹的打算了,可没想到能进来,更没想到沈安竟然没考虑,没为难他就答应了。 就像是有人请求他施捨一个大饼一样的干脆。 这人莫不是在玩笑? 他定定的看着沈安问道:「沈待诏莫要哄老夫。」 沈安淡淡的道:「大宋不只是你的大宋,也是沈某的大宋,是千万人的大宋。沈某为国效命从不惜力……祭酒,你却小瞧了沈某。」 郭谦郑重起身,左手压住右手,双手放置额前,躬身下去。 他很肃然的在行古礼。 沈安只得还了一个。 郭谦站直了身体,目光炯炯的道:「当初老夫听闻待诏说汉儿当有大丈夫,大宋当有大丈夫,老夫不以为然,今日一见,老夫方知世间多有好儿郎。」 沈安没吃他的糖衣炮弹,就去了书房,再回来时手中就多了一本书,比他给赵允让的那一本厚了一倍不止。 「这一本书里面包含了加减乘除,以及一些更进一步的心算……」 郭谦激动的起身来接,沈安却收了回去,说道:「此事还得要禀告给官家。」 「交给老夫了,官家若是不肯,老夫就一头撞死在殿前。」 老郭激动的都忘记了告辞,一熘烟就跑了,那速度让门外的陈洛惊道:「好快!」 郭谦一路进宫,见到赵祯的第一句话就是:「陛下,国子监要心算。」 赵祯正在纳闷他怎么来请见,闻言说道:「你太心急,此事且等人去问问,若是沈安不肯,你也不可……你……」 他的话被得到允许的郭谦给无礼的打断了,用的是挥手。 「陛下,沈安同意了。」 郭谦的欢喜让赵祯有些纳闷,富弼就问道:「谁去说动的?莫不是包拯?是了,沈安桀骜不驯,也只有包拯方能劝说一二。」 沈安看似纯良的外表下面有什么? 在这里的君臣都是老鬼,哪里会看不出那个少年外圆内方的性子。 所以一猜就猜到了。 包拯还是知道顾全大局的,不错! 赵祯心中暗自想着这一波弹劾是不是要压下去时,郭谦说道:「是臣去说的。」 「你?」 富弼觉得沈安怕是不会给郭谦进家门。 郭谦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上次臣说话孟浪,今日本以为会吃闭门羹,谁曾想沈待诏谦逊有礼,而且一说就成……」 沈安那么好? 君臣都有些纳闷,觉得这不像是那个少年的性格。 按照他们的估算,沈安就该给郭谦吃闭门羹,甚至应当再奚落几句才是。 郭谦肃然道:「沈待诏说这个大宋不是谁的,是千万人的大宋,为国效命不该惜力。」 个人荣辱,个人利益算的了什么? 瞬间沈安到汴梁后的所作所为就被回想了起来。 赵祯嘆道:「那个少年……说起来倒是朕亏欠了他,他竟然这般……」 官家难过了。 富弼也有些感慨,就说道:「陛下,要不……让他去国子监授课吧。」 这是一个殊荣。 普通的教授自然算不得殊荣,可沈安不同。 他是官员,而且在大家看来未来不可限量的官员。 这样的人去国子监授课,那就是镀金。 以后沈安出去,别人要是质疑他的资历,只需一句话完事。 「某在国子监授过课。」 国子监的教授,马丹,你觉得和进士相比谁厉害? 赵祯微微点头,但心中有些忧虑。 包拯私下给他说过,说沈安大抵是被那位邙山隐士给带歪了,竟然对儒家经典多有疏忽,反而是那些杂学学的非常出彩。 这事儿让人头痛啊! 可他要是去国子监授课的话,那会更让人头痛。 他能教什么? 心算多半是不肯的,因为他家里的车夫都能去国子监当心算教授。 那么他会教授些什么? 赵祯隐隐觉得自己刚才的点头怕是错了。 那少年不会去搅合吧…… …… 「让我去教书?」 沈安觉得肾上腺素一下就飙升了。 为人师表啊! 王雱打开摺扇扇动几下,淡淡的道:「安北兄不该去国子监,那群庸庸碌碌之辈不配你去教,让周二去即可。」 他眉间淡淡,可见是在认真说话。 赵仲鍼一脸纠结,觉得王雱说话太尖刻了。 合着在你的眼中,国子监的学生都是一群猪啊! 王雱啪的一声合上摺扇,讥诮的道:「国子监已然名存实亡,现如今和太学混在了一起。安北兄,国子监和太学就是一体,学生加起来五十人不到,这种地方有什么好去的。」 啥? 沈安一听就懵逼了。 国子监和太学加起来都没有五十个学生? 「可我怎么听说太学的学生不少呢?」 王雱的眉间多了些许惋惜:「原先胡瑗在时收徒授课,太学的人多的都住不下了,后来……那些人渐渐觉得并无好处,于是又散了。」 胡瑗是大儒,真正的大儒。 今年年初他重病,赵祯特地派人送他去杭州长子那里养病,出城时,汴梁轰动,一路都有人相送,直至百里开外。 第354页 老先生一辈子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后来的理学大佬程颐就曾经在太学做过他的弟子。 这样的人沈安是钦佩的,可一想起国子监和太学加起来才小猫两三只,他就觉得自己上了郭谦的大当。 就那点人,怪不得当初要说国子监的庙小。 换在后世的话,国子监和太学加起来也就是一个班级而已。 哥上当了啊! 不去! 坚决不去! 于是沈安就『生病』了。 而朝中弹劾包拯的风潮越发的激烈了。 沈安躺在躺椅上,果果坐在他的肚皮上,手中拿着一张手帕,一会儿盖在他的脸上,说哥哥睡着了,一会儿又揭开,说哥哥醒了。 好好的一个午觉就这么被弄的迷迷糊糊的,沈安痛不欲生。 赵仲鍼送来了一个让他再无睡意的消息。 「安北兄,欧阳修弹劾包拯了。」 卧槽! 沈安一下就坐了起来,坐在他肚皮上的果果猛地就往下倒去,幸而沈安反应快,一把捞住了她。 小小的女娃呆呆的看着哥哥,然后小嘴一扁…… 「哇……」 好不容易哄好了妹妹,沈安急匆匆的去御史台找到了包拯。 包拯依旧稳沉。 「担心了?」 包拯笑道:「欧阳小儿骂老夫不要脸,是个奸诈小人,为了当上三司使,就连续弹劾了张方平和宋祁。他还说老夫没什么学问,也配做三司使?这些老夫都可以无视,可那小儿竟然说老夫空有刚正不阿的名声,却是个小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包霍然起身,沈安这才发现他没穿官服,而是一身便装。 老包要干啥? 一股凉气从沈安的嵴背升起,他急忙赔笑道:「包公您何必和他计较呢,咱……」 包拯已经出去了,沈安苦着脸,心想你这是要去找欧阳修单挑吗? 御史台和开封府府衙挨在一起,算是邻居,包拯出门左转就进了府衙。 沈安一路在劝着,可包拯却冷着脸,等到了值房外时,包拯喝道:「欧阳小儿!」 里面几乎是顷刻间就回应了。 「包拯老儿!」 包拯比欧阳修大,但这样称呼大抵是要翻脸。 嘭! 包拯排闼直入,沈安想进去,他却随手关了房门。 呯! 沈安摸摸差点被撞到的鼻子,心想你们可别打起来啊! 两个五六十岁的老汉打起来,那画面太美,沈安不敢想。 「你这小儿出言不逊,今日老夫来教训教训你。」 「你包拯整日抱着个直臣的牌位四处招摇撞骗,旁人被你哄骗,可老夫却洞若观火!」 「你有何功绩?」 「老夫改良文体!」 …… 第232章 神威弩 外面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有人问道:「沈待诏,里面在弄什么?」 沈安正色道:「他们二位正在谈论朝政。」 「老夫为庆历新政鸣过冤!」 欧阳修的声音很大,沈安尴尬的说道:「这是……摆功绩,老人都这样。」 「鸣冤?欧阳小儿,你一篇朋党论就让庆历新政功败垂成,导致朝野都在弹劾范文正他们在结党营私,你这个蠢货,还洋洋自得,不要脸!」 卧槽! 竟然直接揭开了欧阳修的伤疤? 朋党论是欧阳修引以为傲的文章,可今日却被包拯抨击为插刀高手。 朋党论看似在为范仲淹等人鸣冤,可那论点却害惨了他们。 ——君子党和小人党不同! 马丹! 官家啊!俺们都是君子,君子结党……那能叫做结党吗? 范仲淹从踏上官场开始就挂着君子的名头,后来一群人聚在一起,名曰君子。 这群君子想干啥就要干啥,夏竦要进京为官,可他却曾经说过这群君子是在结党,于是君子们就群起而攻之。 mmp,夏竦这个败类也能在京城为官吗? 可夏竦却不是善茬,进京之后就找到了赵祯说话。 ——官家啊!这群君子在结党嘞!您可得要小心了。 这是其一。 其二,这群君子自身内部也发生了矛盾,开始了内斗。 这两样加起来让赵祯有些不悦。 马丹!嘴里说着君子,做事却是小人,这样的君子党算个逑啊! 而且范文正的同年兼好友滕子京犯事了,被反对派揪住了贪腐的证据。 可老腾却很光棍。把帐簿全烧了,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就冲着我滕子京一个人来。 有这几样,所谓的君子们就被官家给冷落了。 如果只是这般也还行,大家沉寂几年,自然会东山再起。 可就在此时,欧阳修不甘寂寞的出现了,一篇朋党论砸了下来,汴梁震动。 俺们是君子,君子结党那也叫做结党?官家你怕不是眼花了吧? 就算是结党,那也是君子之党,和小人之党能比吗? 官家你就该驱逐小人之党,重用君子党啊! 赵祯一看就怒了,心想你还好意思说什么君子党,滚! 于是君子们都滚蛋了! 这是绝杀! 包拯有备而来,只是一击就彻底击溃了欧阳修。 第355页 房门打开,包拯站在门内,目光俾睨的看着外面。 这一刻他光芒万丈! 他走出了值房,沈安眯眼看去,就见里面的欧阳修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包拯干咳一声,外面的官吏们不禁让开了道路,他大步出去。 沈安在后面苦笑着,就进去。 欧阳修依旧在发呆,沈安劝道:「包公这是昏头了,回头小子劝劝。」 包拯这一刀砍的太狠,沈安明显的感到欧阳修颓废了。 「此事却是老夫错了。」 欧阳修认错了。 沈安只觉得脑壳痛的很。 「当年老夫意气风发,自以为是,结果却害了范文正他们。」 这声音听着有些木然,沈安有些担心老欧阳会走上绝路。 因为愧疚,所以干脆就以死明志,这等事古今中外发生过许多次。 欧阳修抬起头来,缓缓说道:「可包拯不要脸,这是事实,老夫要弹劾他!」 得! 这是来劲了。 沈安心中一松,就拱手告辞。 室内的光线有些暗淡,欧阳修起身眯眼看着他,问道:「你是……」 沈安麻木的道:「下官沈安。」 欧阳修哦了一声,「是沈待诏啊!」 是啊大佬!我劝慰了你许久,你竟然不知道是谁? 沈安麻木的告辞,他觉得包拯的战斗力满值,自己的担心纯属是多余的。 「急报!」 一骑飞快的冲进了汴梁城,随后进宫。 赵祯的面前摆放着一堆奏疏,他看都懒得看,就让陈忠珩念。 「……臣以为包拯所谓的刚正不阿乃是沽名钓誉,此人蒙蔽陛下多年,当重惩,以儆效尤……」 陈忠珩念的口干舌燥,可赵祯在上面眯眼坐着,没说停,他就只能继续念。 「官家,府州急报!」 陈忠珩赶紧放下了奏疏,出去看着他们验证身份,然后带着信使进来。 赵祯已经站了起来,神色有些紧张。 府州那边有啥急报? 不就是和西夏人的对峙吗? 信使进来送上了奏疏,并说道:「陛下,二十三日前,西夏一万余人奇袭府州……」 赵祯的面色铁青,说道:「被辽人杀光了使团不动手,却来大宋这边闹腾,折继祖如何?」 他不想看奏疏,担心看到让自己绝望的消息。 「陛下,相公们求见。」 赵祯点点头,宰辅们鱼贯而入。 他们也接到了消息,所以急匆匆的赶来求见。 「如何了?」 富弼面色严峻,宰辅们的面色都不好看。 那个缩卵的没藏讹庞,不敢去找辽人的麻烦,反而来和大宋较劲。 千万别被破城啊! 那可是晴天霹雳。 大宋在西北的防御是以堡寨为外围,城池为中心。 一旦被西夏破城,原先的防御圈就会出现一个大大的漏洞,必须要起大军夺回来,否则大家都将会寝食难安。 在君臣们的注视下,信使的腿有些软,他哆嗦着说道:「陛下,知州早就撒出了不少斥候,探知了消息,西夏人一到城下,知州就令弓弩齐发,西夏人死伤惨重,犹自不肯退,随即就攻城,可那弩厉害,一波波的还射的远……西夏人至今还在城下,却攻不进来。」 赵祯接过奏疏,一目十行的看了,然后欢喜的道:「折继祖说此次有弩弓助战,府州定然固若金汤……」 宰辅们心中一松,富弼有些疑惑:「陛下,那弩弓这般厉害?」 曾公亮却问道:「陛下,那弩弓……可是沈安发明的那个?」 一个弩弓竟然就挫败了一次偷袭,这个会不会是折继祖的吹嘘? 折家和沈安交好,说不定此举也有些为沈安讨功的意思。 虚报功劳,这个不可取啊! 连韩琦都说道:「以前和西夏人作战,主要还是步卒,靠长枪和大斧,弓箭只是辅助,万万不可能是主导。」 这位以名将的姿态站了出来,顿时引发了宰辅们的贊同。 连赵祯也在怀疑着。 一万余骑的突袭,你们竟然用弩弓就能防御住? 你在忽悠朕呢? 那信使被这些言论一激,竟然忘却了畏惧,他说道:「陛下,战阵之上首要在骑兵,可……可府州没多少骑兵,只能防御……」 这事儿真是有些尴尬啊! 「咱们府州就是用步卒防御,原先弩弓也有,可少,而且射得不远,敌骑逼近之后方能起作用,可却晚了……」 信使的眼睛有些红,他的声音越来越大。 「只是几波弓箭,敌骑就能冲进来,没用啊!还得要兄弟们用长枪去挡,用大斧去砍杀……可……可哪里砍杀的过骑兵……」 要破骑兵,除非是远程打击手段丰富。 赵祯微微点头,虽然未曾亲历战阵,但他能凭藉着这个解释感受到大宋缺了东西。 床弩是超远程打击武器,弓箭是近距离,可中间的远程武器却是空白。 「那弩射的远,而且上弦快,远远的就能杀伤敌骑,等敌骑挺过来时,人数却少了许多,士气大跌……」 这才是防御战的范本,远中近都有武器覆盖。 「此次西夏人偷袭,我军就是先用床弩打士气,再用弩密集射出去,等西夏人再近些,就是弓箭……」 第356页 这就是三重防御。 富弼有些脸红,觉得自己是纸上谈兵。 韩琦不自然的干咳一声,觉得自己的名将身份并不能带来荣耀,反而容易被坑。 「好!」 赵祯笑容满面的道:「折继祖得力,令人准备赏赐,要丰厚!」 信使心中一喜,就跪下代为谢恩。 府州是折家,折家是府州,双方早就融合在了一起。 上次折继祖进京虽然得了许多好处,可和朝中却生出了龃龉,此次一举击溃西夏人,正好弥合了裂痕。 富弼喜悦的道:「陛下,那弩就是沈安打造出来的,功劳不小啊!」 赵祯点点头,贊道:「那少年此举于国有大功,可朕却不好封赏太过,罢了,他如今的官阶是正八品,着青色官服,这次却不能不赏,正七品上吧,让他穿绿。」 散官的作用就是决定你穿的官服的颜色,三品以上最牛,穿紫色。 正七品上的话,按照规矩就是穿绿色…… 赵祯再仔细看了奏疏,上面折继祖说西夏人大概是去年的收成不好,所以想来府州找食,不过臣早有防备,加上新式弩弓的威力,西夏人绝对没戏。 「好啊!」 赵祯越看越欢喜,他扬起奏疏,说道:「这弩弓乃是军国利器,却不能不给个威武的名字,来人。」 「陛下。」 赵祯说道:「赏赐这个散官朕觉着薄了些,这样,马上去问沈安,这弩弓让他取名。」 有内侍一路到了沈家,就问了沈安。 「府州被偷袭了?」 沈安先是一惊,等听到靠着自己发明的弩弓守住了府州城时,不禁就欢喜的道:「大发神威,大发神威啊!」 「沈待诏,官家令你为此弩命名。」 沈安随口道:「那就叫做神威弩吧。」 第233章 扬眉吐气 西北的风从河套地区吹来,仿佛带着一股暖意。 城墙上的旗帜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折继祖站在城头上看着远方。 两只雄鹰在天空中飞舞追逐,渐渐降低高度。 折继祖的目光跟随着下移…… 无数骑兵就在远处集结,沉默的在等待着命令。 他回身看了一眼,河水涛涛。 那是黄河,府州城就建在黄河边的山樑之上。 西夏人要想进入大宋,这里是必经之地。 两只雄鹰渐渐俯冲接近地面,顿时箭矢飞起。 一声鹰鸣,两只雄鹰振翅高飞,箭矢纷纷落空。 一万余骑兵开始躁动起来。 「敌骑动了!」 瞭望的军士回身尖叫着。 沉寂的城墙上马上就活了过来。 无数将士开始准备防御。 床弩的弦被艰难拉开,粗大的弩枪被放在槽子里。 远处的敌骑中有人在高喊着。 「知州,敌军在鼓舞士气!」 折继祖点点头,伸手扶住了墙砖。 「***」 一阵狂呼之后,敌骑动了。却是下马。 府州城地势险峻,骑兵冲击就是妄想。 骑兵变成了步卒,但一万余步卒的冲击,声势依旧浩大。 脚步声渐渐急促密集,敲打在地面,就像是无数大鼓被擂响。 那些西夏人神色兴奋,他们把弓箭拿在手中,越跑越快。 「知州!」 床弩那边在等候命令。 可折继祖只是冷冷的看着渐渐开始加速的敌军。 他的手缓缓举起,床弩那边有人同步举起了大斧。 大手挥下,大斧的斧背落下,弩机被砸下…… 呯呯呯呯! 十余支粗大的弩枪飞了出去。 弩枪飞过一段,然后一头往下栽去。 一个西夏人正在欢呼着,就被一支弩枪从胸口贯穿。 弩枪贯穿一人后依旧动能不减,直接把他和身后的同袍穿在了一起。 噗! 锋锐的枪头穿进了草地里,把这两人钉在了这里。 惨叫声很惊悚,那些西夏人都不敢看这里,被催促着加速。 无数西夏人从这两人的边上冲过,士气渐渐有些低落。 床弩从来都不是杀敌的主力,只是用于打击对方的攻城器械,外带摧毁对方的士气。 观察的军士喊道:「知州,两百步!」 床弩无法阻拦敌军的冲击,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折继祖在看着。 「一百五十步!」 天气不错,折继祖已经看到了那些在喘息的西夏人。 真是狰狞啊! 他微微摇头,然后举手。 「弩……」 有人在用沙哑的嗓子嘶吼着。 就在他们的身后,一排排弩手单膝跪在城头,举起了弩弓,倾斜着对准了天空。 「一百步……」 折继祖的手如同噼砍般的挥下。 「弩……放!」 嘭嘭嘭嘭…… 密集的扣动弩机的声音传来,顷刻间府州城的城头上就多了一片乌云。 乌云升高,在最高点处开始俯冲。 「是宋人的弩箭!」 那些西夏人开始乱了,有人想躲避这密集的弩箭,可周围全是同袍,无处可逃,只能绝望的看着那片乌云一头扎了下来。 弩箭从高处沖了下来,箭雨所到之处,惨嚎声不绝于耳。 第357页 不管是什么盔甲,在遭遇了强劲的弩箭时都成了纸糊的。 一个西夏人丢弃了弓箭,一手捂脸,一手捂胸,妄图能挡住弩箭。 他只觉得手上一震,随后胸口就像是被敲打了一下,最后是小腹…… 他茫然低头,看着胸口和小腹处的两支弩箭,然后双膝一软,就缓缓跪在了地上。 绿草如茵,却被前面的西夏人踩的草汁四溅。 他嗅到了青草的芬芳,身后一股巨力冲来,他随即扑倒在草地上,无数大脚踩着他的身体继续在向前奔跑。 无数敌军前赴后继的在冲击着。 「弩……放!」 城头再次腾起一片乌云。 「宋人的弩手太多了,密集发射,我们还没冲到城下就会损失惨重……而且士气全无。」 几个西夏将领在后面看着这一幕,有人就心疼的道:「突袭是不成了,折继祖狡猾,怕是早有准备,要不……」 撤回来吧! 当第三波弩箭再次覆盖下来时,一个声音在叫骂着。 「折继祖那个畜生从哪弄到了这么多的弩手?宋皇难道又开始信任折家了?撤下来!」 苍凉的牛角号长鸣着,城头那些弩手依旧在上弦。 单脚踩住圆环,双手一提,脚下使劲,上弦就是这么轻松,就是这么快。 「敌军退了!」 正在奔跑途中的西夏人听到了牛角号声,马上转身就跑。 这个姿态太坚决,完全失去了西夏人的彪悍作风。 西夏人长期和吐蕃纠缠在一起,后来更是和大宋、辽国开战,民风若是不够彪悍,早就被这两个庞然大物给吞併了。 「知州,可要开城追击一阵?」 有将领心痒痒的问道。 周围全是跃跃欲试的目光,折继祖摇头道:「咱们的骑兵不够多,所以……出去清扫一番。」 城门打开,军士和民夫们戒备着出去,然后打扫战场。 阳光高照,晒得人暖洋洋的。 「发现活的!」 「长枪!长枪过来!捅死他!」 「啊!」 这样的声音在城下不时传来,可折继祖却没有半点兴趣。 他回身看着那些原地坐下休息的弩手,欣喜的道:「若是没有这个兵家利器,今日肯定会和西夏人在城头肉搏,如今只是耗费些弩箭,就能让敌军丧胆,好啊!」 大宋旁的不说,就是有钱。 你要弩箭?想要多少? 马丹! 只要你敢说能守住这里,要多少有多少! 没办法啊!哥就是有钱,哥就是想用钱砸死你们,你们这群穷鬼服不服? 这就是大宋的想法,只是以前武力不彰,只能用钱买和平。 这次西夏人偷袭府州城失败,按照规矩,这就是一场大胜,事后该封赏得封赏,该惩罚的惩罚。 「知州,西夏人撤了!」 有人欢喜的在喊道。 折继祖回身看去,就看到那些西夏人回到了自己的马群那边,一一上马,然后策马掉头,毫不犹豫的撤了。 一个老卒站在边上,目视着西夏人渐渐远去,他觉得危险远离了自己,就振臂高呼道:「大宋!」 这声音透着欢喜,无数将士跟着振臂高呼着。 「大宋!大宋!大宋!」 欢呼声渐渐蔓延,城中的百姓也跟着高喊起来。 这就是民心士气! 折继祖吩咐道:「派人去京城报捷……新式弩弓发威,敌军狼狈逃窜,惜骑兵弱小,未能追击……此战新式弩弓立功最大,臣为陛下贺,为大宋贺!」 「大宋!大宋!大宋!」 欢呼声骤然激昂,山呼海啸般的直冲云霄。 …… 「神威弩?好名字!」 沈安的命名传到御前,赵祯说道:「大宋从此又多了一个克敌制胜的利器,此事当贺,来人,赏诸国在京使者宴席……」 事情办完了,各国使者也回去了,但依旧有几国使者在京城。 「陛下!」 富弼皱眉道:「此举有挑衅之嫌啊!」 这是报捷文书,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城中,此时赐宴各国使者,这就是在打西夏使者的脸,外加震慑诸国。 这等事以往想都不用想,赵祯铁定不会去做。 可赵祯此刻面色微红,就像是喝多了般的说道:「挑衅什么?这是西夏人在挑衅,去,赐宴!」 他憋屈的太久了,不管是辽国还是西夏都给了他巨大的压力,一言不合就威胁大宋。 朕也是有脾气的,以前只是军势不强,所以才强忍着罢了。 今日西夏偷袭受挫,神威弩第一战就大发神威,难道朕还不能得意一下? 「赐宴,多给好菜好酒!」 富弼面色发黑,却无法阻拦兴致勃勃的官家。 配合着这个报捷的消息,酒菜越好,西夏人就越恼火。 赵祯显然觉得这还不够,他大手一挥:「沈安有功于国,……送了官服去给他,另外……他那妹妹……让人送些孩子的东西去,告诉皇后,此后果果若是被人欺负了,朕可是不依的。还有……折克行在他那厮混,却有些荒废了……」 韩琦的眸色一变,就想出班说话。 「雄州那边不是要来不少泼皮?不,是乡兵,想来沈安一介文官却难统御,让折克行去。」 第358页 这是让折克行去帮沈安练兵,算是得了一个正式的编制,只是那些乡兵有多少谁也不知道,要是就几十人,这个算是什么? 难道给折克行一个都的编制? 这个有些不厚道吧? 韩琦微微一笑,又退了回去。 至于果果……那个女娃的运气真是不错啊! 小小的年纪就是县君,而且官家还令皇后照拂她,这个厚爱让人羡慕,但官家为此动了心思却让人嫉妒。 那只是沈安的妹妹,何德何能让你一个皇帝去琢磨给她那么多的好处? 随即宫中有人就去了沈家。 「沈待诏,这是官家的赏赐……」 「沈待诏,圣人有话,此后果果有事只管给宫中递话。」 折克行得了带兵的机会,已经喜的一把把果果给扔到了空中。 「呀!救命……」 果果落了下来,然后被折克行接住,她怒道:「哥哥救命!」 沈安在发呆,手中还拿着自己的官服。 「安北兄这是喜坏了吧?」 折克行很理解这等感情,在没有助力的情况下,还未成年的沈安竟然就弄到了七品官服,这份成就当真可以出去炫耀了。 「安北兄,庆贺一下吧,那个酒精也弄些出来?」 沈安看着手中的官服,欲哭无泪的道:「你们庆祝吧。」 绿色的官服,这个咋穿? 但宫中来送东西的内侍说了,官家让他明早去上朝。 这是迫不及待的想让我穿绿色的官服? 沈安想装病,可折克行提醒,说他才装病躲避去国子监授课,再装就是欺君。 …… 第234章 被吓坏的学生 打着哈欠去上朝,这个在大宋是常态。 沈安到了皇城外,先是冲着『殭尸围城』的盛景笑了笑,然后下马。 「咋那么安静?」 城下的官员们都没出声,天色黯淡,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沈安有些慌了。 你们这个……不会是做梦吧? 前面突然有些官员在拱手,接着许多人都跟着拱手。 沉默的行礼,却肃然。 沈安这才还魂,「真以为是在做梦啊!」 「梦到了什么?」 「梦到百官都变成了殭尸。」 啪! 后脑勺被抽了一下,手法和力度很熟悉,沈安这才觉得自己是活在现实之中。 沈安揉揉后脑,怒道:「他们都不发声,我以为是做梦呢!」 包拯气咻咻的道:「大家是在感谢你。」 「感谢我作甚?」 沈安依旧不知道,但心中却欢喜。 「你弄了神威弩,此次府州御敌多亏了这个东西,所以你立功了,大伙儿都在感谢你。不过你别以为从此就能和百官交好……」 「我知道,一是一,二是二,他们拱手之后,依旧是对头。」 「国子监的郭谦说是要请你回去,你自己好自为之吧,别到时候出丑……」 包拯最后告诫了他,然后就往宰辅们那边去了。 官家依旧在呼唤他出来接任三司使,可包拯却没答应。 这就是矜持。 比如官家说你德配天地什么的,要供奉你,那你铁定得拒绝,拒绝的次数越多,你的名声就越好,越大。 你要是拒绝几百次,估摸着古今第一完人就是你了。 这就是虚情假意。 包拯肯定想做三司使,毕竟算是升职了,执掌大宋的财赋衙门,那感觉不要太酸爽。 「……稚圭早上吃了什么?」 宰辅们聚集在一起,但有些沉闷,曾公亮就随口问道。 韩琦也漫不经心的说道:「早上吃了一碗那个粉,很饱。」 「粉?什么粉?味道如何?」 曾公亮也喜欢琢磨吃的,闻言就追问道。 韩琦还有些瞌睡,他打个哈欠道:「就是用野猪的胃肠烘干了磨的粉,对胃肠好,如今老夫吃饭都能多吃些。」 曾公亮不禁傻眼了,「这不是沈安开的方子吗?」 刚好经过韩琦身后的包拯马上就转身回去。 「你给韩琦开的什么方子?」 老包面色不善,沈安自然要喊冤:「没啊!我恨不能一碗毒药毒死他,哪会给他开方子?」 包拯一想也是,但曾公亮言辞凿凿的,他觉得…… 「什么野猪的胃肠,烘干了磨粉,大清早要吃一大碗。」 胃肠? 卧槽! 沈安傻眼了,他没想到自己当初随口一说,竟然被韩琦当做了真理。 只要胃,不要肠子啊! 包拯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是这个小子使的坏,他没好气的道:「韩琦说吃了对自己的胃肠好,老夫看那曾公亮也心动了……话说老夫可能吃?」 啥米? 曾公亮也想吃? 沈安觉得自己怕是打开了一个魔盒,从此朝中的重臣都改了早餐,全吃野猪胃肠磨的粉。 野猪会不会被因此而灭绝了? 沈安觉得自己有些缺德。 他看了周围一眼,没人。 「包公,只要野猪的胃,而且一次吃一点就好了,吃一大碗……那是当饭吃呢!」 包拯觉得这小子真的是太坏了。 不过他却欢喜。 稍后进了宫,一路进殿。 第359页 小朝会依旧是那么一回事,沈安听着就想睡觉。 等议事完结后,赵祯往这边一看,差点把鼻子都气歪了。 「叫醒他!」 沈安竟然站着在打盹,身体摇摇晃晃的。 肖青得令就欢喜的拍了沈安一巴掌,很用力。 可沈安被这么惊了一下,第一反应竟然是挥拳。 呯! 世界安静了! …… 「陛下,臣不是故意的。」 鼻子飙血的肖青被带了出去,沈安一脸尴尬的请罪。 赵祯气不打一处来,就说道:「去国子监吧。」 他本是想夸赞一番沈安,可这少年竟然在上朝时打瞌睡,这真是不能忍啊! 沈安傻眼了,说道:「陛下,臣……臣不会讲课啊!」 宰辅们都在笑,沈安主攻杂学的消息他们也知道,想着沈安去国子监,面对着那些学生发呆的场景,真是乐呵啊! 等到了下午时,国子监的反应传出来了。 「富相,国子监的学生大多请了病休。」 富弼愕然,然后苦笑道:「官家本是想给他好处,可现在这好处却变成了出丑。」 曾公亮也失笑道:「若老夫是沈安,肯定会告病不去。」 连赵祯都后悔了,可他是皇帝,几乎就是言出法随,却不好反悔。 最后他只得交代道:「记得过几日提醒我把沈安弄回来。」 陈忠珩郑重的应了,甚至把这事记在了小本子上。 沈安吶,某能帮你的就只能到这了。 …… 「官家让沈说书明日来国子监授课。」 最新消息到了,郭谦抚须笑道:「这是好事!」 司业陈本板着脸道:「祭酒,学生们跑了一半了。」 「什么?追回来!」 郭谦恼怒的道:「这是公然旷课,要责罚,要……」 他什么都要不了,因为那些学生请的是病休。 国子监早就没落了,若是再严格管理,怕是连最后的这二十多个学生都留不住了。 于是等第二天早上沈安到了国子监时,就只看到了几个学生。 郭谦和陈本把他迎了进来,然后寒暄了一番后,郭谦就说自己公务繁忙,就不陪沈安上课了。 而陈本板着脸,说自己忙着,也跑了。 这不对啊! 沈安走进了教室里,剩下的三个学生都躬身相迎。 「见过说书。」 哥不说书啊! 而且竟然只有三个学生,让沈安一脸纠结,然后说道:「报名吧。」 「学生苏晏。」 「学生杨峥。」 「学生徐彬。」 苏晏一看就是个老实的,杨峥的眼珠子乱转,可见是个奸猾的。 至于徐彬,一脸的无所谓,显然是打酱油的。 三人坐下后,觉得沈安应该差不多要走了。 就三个学生教什么? 而且外面都说沈安不会教正经学问。 所谓的正经学问,指的就是儒家学问。 沈安把布袋子丢在桌子上,淡淡的道:「上课了。」 三个学生正襟危坐,大抵是第一课要给些面子,连杨峥都看着老实了些。 「心算你们该自学过了,所以我不多赘述,今日就来说说一些自然的变化。」 他从布袋子里拿出来一个东西。 杨峥本就是有些不耐烦,见到这个东西后就嘀咕道:「水杯?这是要教咱们怎么喝水吗?」 「不,是半透明的水晶杯,这是我去郡王府借的,堪称是价值连城,若是弄坏了也得赔。」 沈安驳斥了他的水杯说法,然后又拿出来一个碟子。 「这碟子烧制的滑熘。」 沈安把碟子摆好,然后在碟子中间放置了一个矮小的烛台,点燃一小截蜡烛。 「弄点水和墨汁来。」 沈安下去找,把杨峥放在下面的水杯拿了,又拿了他的砚台。 墨汁倒进水杯里,沈安讶然道:「忘记了,该倒在碟子里。」 杨峥觉得这位说书肯定是在针对自己。 他猜得没错,沈安就是觉得这货看着太奸猾,所以给他个教训。 调好的墨汁水倒在碟子里,刚好淹没了烛台。 沈安点燃了蜡烛,然后拿起水晶杯,说道:「你们上来。」 三个学生不知道他要干嘛,就来到了桌子边上。 沈安拿起水晶杯,然后倒置着缓缓放下去,罩住了蜡烛,接着就是烛台,最后杯口没入了墨汁水里…… 这是啥意思? 他是准备把这个价值连城的水晶杯烤炸掉吗? 这年头的水晶杯有,但沈安手中这个却罕见,薄、透亮、光滑…… 这玩意儿要是拿出去卖,能让人一夜暴富。 可沈安只是让姚链去问郡王府有没有,结果赵允让就把祖传的这个水晶杯送了过来,说是家里还有一个,尽管砸,砸碎了才好。 老赵对自己人真的不错,豪爽的让人嵴背发寒,沈安就怕他哪天把自家的孙女一股脑儿的叫出来,然后让自己挑一个去做媳妇。 三个学生纳闷的看着,然后…… 「咦!水怎么动了……这是戏法?」 「住口!」 沈安喝道:「仔细看。」 玛德!现在的学生都不省心啊! 第360页 杨峥被吓到了,呆呆的站在那里。 「蜡烛要熄了。」 苏晏却很专心的在看着这个戏法。 蜡烛缓缓熄灭。 「水上来了!上来了!」 墨汁水渐渐的涌了上来,直接进了水晶杯里,仿佛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驱使着这一切。 「这是什么?」 水往低处流这是谁都知道的常识,可今日这墨汁水竟然往上流,逆反着往杯子里流…… 青天白日的,而且太阳很好,可三个学生都觉得遍体生寒。 沈安淡淡的道:「老子连巫蛊都不怕,怕什么鬼?」 三人这才想到沈安曾经和那些巫师们当众怼过,而且把巫师们怼的无地自容。 「难道你是鬼神?」 杨峥有些心虚的往后退,还瞟了一眼房门,盘算着自己如何逃跑。 「这是学问,而不是鬼神!」 杨峥摇头,看着沈安的目光中全是恐惧,「不,这是鬼神的手段!」 沈安把杯子提了起来,然后用水清洗了一下,问道:「谁来做一遍?」 沈安后悔了,早知道会吓到学生,他就该换一个不怎么吓人的试验。 要想消除恐惧,消除愚昧,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人重复一遍这个实验。 杨峥摇着头,若非是门外出现了陈洛的身影,他绝壁会马上跑路,远离这个阴森森的教室。 徐彬也觉得不对劲,他强笑道:「说书,学生笨……怕是做不来。」 苏晏却欢喜的道:「学生愿意做。」 这人是个棒槌! 沈安悲哀的发现,笨蛋是自己最好的帮手。 「来,我教你。」 沈安在边上指导着,幸而试验很简单,所以苏晏照猫画虎也把杯子盖了上去。 然后蜡烛熄灭,然后……墨汁水再次上涌…… 三个学生都惊呆了。 「说书,您是仙师?」 「您是有道的道人?」 「……」 这个世界依旧蒙昧,我沈安任重而道远啊! 面对着三个崇拜自己的学生,沈安唏嘘着,说道:「这是学识,不同于你们所知的学识,却是能让你们脱胎换骨的学识……」 第235章 让人毛骨悚然的试验 三个学生一一都试了,从开始拿起水晶杯战战兢兢,到后面完全是震惊。 徐彬本是来打混的,可此刻却面色凝重的问道:「说书,敢问这是何故?」 「学生请教。」 三人躬身求教。 这是啥? 这就是前倨后恭。 沈安淡淡的道:「这是学识。这里包含着蜡烛燃烧需要什么,那种东西烧完之后杯子里会变成什么,然后那个变化为何能导致外面的水沖了进来。」 「坐回去吧。」 沈安开始讲课了。 「我们可以发现,当用盖子盖住蜡烛之后,它会熄灭,那么是为什么?」 三个学生懵逼摇头,对于这等生活现象,他们知道,但却不知道原因。 沈安微笑道:「那是因为蜡烛燃烧需要空气,什么是空气?就是我们伸手可及的东西,我们呼吸的东西……」 三个学生已经呆住了。 这绝对是一堂颠覆他们认知的课。 杨峥和徐彬在发呆,苏晏却是个笨的,在记录。 沈安看了他一眼,觉得笨鸟先飞这词真没错。 「水晶杯盖住蜡烛之后,埋在了水里,然后空气进不去,直至被烧光,蜡烛熄灭。」 沈安说着点燃了蜡烛,然后盖上,打开时蜡烛熄灭。 「然后杯子里就成了负压……负压……这些东西还得慢慢的给你们说。」 「负压之后的杯子里和外部有差异,因为是用了墨汁水来密封水杯的边缘,所以直接就把水给吸了进去。」 沈安慢慢解释了这个试验的原理,甚至还解释了负压这个概念,不过那三人都是一脸懵逼,分明就是不懂什么空气。 「空气看不到,但你用东西蒙住自己的口鼻,你们就知道什么是空气了。」 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验证方式了。 「呜呜呜!」 他继续解说,苏晏用衣袖堵住了自己的口鼻,然后呜呜的叫唤着。 这是个……心诚的。 沈安示意他取下来,然后问道:「感觉如何?」 「闷,慌。」 「心慌?心慌就对了,可见隔绝了空气之后,你就无法呼吸。」 三人还是有些疑虑,沈安笑道:「你们回家自己可以试验。」 徐彬说道:「说书,我家没水晶杯。」 沈安嘆道:「要学会通融。没有水晶杯,可杯子把水吸进去了,外面的水就少了,难道你看不到?」 徐彬脸上一红,起身告罪。 一堂课大半个时辰,沈安笑眯眯的道:「今日就这样了,明日再来。」 下面就是儒家学问,还得要做文章什么的,没给沈安多余的时间。 他背着布袋出了教室,三个学生呆立原地,也没说有点尊师重教的意思。 国子监的左边就是太学,沈安出来就看到了郭谦。 偌大的国子监,现在竟然只有三个学生上课,官吏的人数比学生还多。 郭谦拱手道:「待诏如何?」 他没用上下级来招呼,就是尊重。 第361页 沈安微笑道:「祭酒拭目以待就是了。」 郭谦愕然道:「那些学生没送你?」 第一堂课,新来的教授,你们竟然不送出来? 礼貌呢? 我国子监的礼貌呢? 郭谦大怒,就准备去收拾那三人。 沈安笑着拦住了他,说道:「这一堂课说了些简单的东西,他们怕是要发会儿呆,无需管。」 他拱手扬长而去,背包在腰间一甩一甩的。 「简单的?那怎么会发呆?」 郭谦狐疑的走到了教室边上,悄然探出半个脑袋往里看。 三个学生都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发呆。 往日一下课,这些学生都往外面跑,唯恐在教室里多停留一颗,今儿这是有些邪门了啊! 「哎!怕是假的吧。」 徐彬幽幽一嘆,郭谦听了就悄然退去。 好不容易留下了三个学生学杂学,可看这样子……他们都不信任沈安和杂学啊! 可这事却不能处理生硬了…… 那沈安年少,捨不得脸面,罢了,老夫给他挡一回。 回去他找到了几个教授,让他们稍后上课时不许提及和沈安与杂学有关的事儿。 …… 「真的假的?」 徐彬觉得这事儿就像是一场梦,一场让人觉得目眩神迷的梦。 杨峥觉得这事儿怕是有些不靠谱:「怕是他的碟子或是蜡烛里有鬼。」 徐彬点头道:「是了,否则这等奇蹟怎会出现在世间。」 两人找到了理由,于是就笑谈了几句沈安。 边上的苏晏却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背着就走。 「苏晏,你去哪?」 「我要告假,回家去试试。」 徐彬想了想,也收拾了自己的东西。 稍后三人找到了陈本告假。 「为何?」 陈本怒不可遏,心想大部分学生都告假了,你们三个就是国子监给沈安留下的面子,竟然也要告假? 你们一走,国子监里一个学生都没了,这算是怎么回事! 徐彬低头道:「沈说书的课,把学生给吓坏了。」 杨峥也说道:「沈说书的课吓人,学生现在魂不守舍。」 这三人真的看着有问题,魂不守舍的模样。 陈本的怒火消散,摆手道:「去吧去吧。」 三人告辞,陈本去找到了郭谦,苦笑道:「祭酒,那沈安教了些什么?竟然把学生给吓坏了。下官这里担心他教的是些……犯忌讳的东西啊!」 郭谦抚须沉吟了一会儿:「此事……此事倒也不会,老夫到时候和他说说,好歹他也是聪明人,定然不会犯忌讳。」 陈本嘆道:「下官就怕明日他的课没人来了。」 郭谦一想也是,两人相对唯有苦笑。 国子监的学生全跑了,消息传来,正好君臣正在议事。 「噗!」 曾公亮历来老成,可现在也忍不住笑喷了。 韩琦却是笑出了声来。 富弼的脸颊抽搐了一下,一看官家也是在忍笑,就说道:「陛下,沈安年少,须得给他留些颜面。」 赵祯点点头,忍笑道:「朕就不管了,若是没了学生听课,以他那性子,多半会自己回来,再也不去国子监。」 君臣笑了一阵,然后各自散去。 陈忠珩留在最后面,他站在殿前,眯眼看着前方,喃喃的道:「沈安若是连国子监的学生都教不了,赵仲鍼和折克行怎么会服他?王雱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对沈安也是推崇备至……」 他嘆息一声,「这怕不知道谁才是傻子哦!」 …… 徐彬回到家中就准备了材料,然后在自己的房间里开始试验。 因为杯子不透明,所以他把蜡烛盖住之后,就盯着盘子里的水。 「该熄灭了呀!」 他不敢眨眼,眼睛酸的厉害。 「咦!」 盘子里的水突然动了。 徐彬紧张的看着,甚至都趴在了桌子上,恨不能把眼珠子塞进杯子里去,看看是不是吸进了水。 杯子就像是个大口,突然开始了吸吮。 徐彬的呼吸骤然急促,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盘子,额头上有汗水渐渐冒了出来。 动了! 盘子里的水动了! 徐彬呆呆的看着,直至水波平静。 他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立,然后缓缓回身看去。 没有鬼! 他又做了几次,次次都是如此…… 他吸吸鼻子,用哭腔喊道:「娘!」 他的母亲跑了进来,着急的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徐彬笑道:「娘,孩儿遇到了一个很厉害的教授。」 他的母亲松了一口气,说道:「国子监早就没落了,如今来了好的教授,你要好生学才是。」 徐彬看着那熄灭的蜡烛,点头道:「是。」 第二天一大早,徐彬就背着书包出发了。 国子监现在散乱的没法管,所以他们可以肆意回家,日子过得颇为逍遥。 至于科举,现在的国子监哪还能奢望什么科举。 原来太学鼎盛,可在嘉佑二年时的试举中,太学以刘几为首的太学学生们遭遇了欧阳修。 老欧阳看不起所谓的太学体,于是太学的考生大多翻车。 第362页 太学就此一蹶不振。 刘几当时有些恼火,回老家之前放话道:「把状元给哥留着!」 这话被人当做了撑面子的笑话,没人当真。 但今年却真的闹了个大笑话。刘几自知得罪了欧阳修,所以改名刘辉,把自己的文风完全改成了欧阳修喜欢的类型,然后参加了今年的考试。 今年欧阳修是殿试的考官,结果得了刘辉的试卷就大加赞赏。 大才啊! 官家,这个刘辉才该是状元啊! 赵祯也点头认可,然后刘辉(刘几)老兄真的就成了状元。 可哪怕是如此,国子监和太学依旧是不可逆的垮了,成为了一个无人关注的地方。 徐彬进了教室,杨峥已经到了。 「怎么样?」 他问道。 杨峥抬头,眼中有惊骇之色:「可怕!可怖!这是神仙的学问,当学!」 徐彬点头道:「是,要好好的学!」 「你等昨日听课,那位待诏说了些什么?吓得你们下课就告病归家。」 学堂也是一个小社会,该有的阶级也会有。 身材高大的梁缺不但学习好,而且打架也是个好手,所以目前的国子监里他就是老大。 他站在前面,得意洋洋的道:「叫你们走居然不走,这边是活该。话说你们今日走不走?」 沈安今天有一节课。 「不走!」 苏晏来了,他瓮声瓮气的说了自己的看法,然后回到座位上。 梁缺骂道:「傻子!谁问你了!」 苏晏没理他,徐彬和杨峥都齐齐摇头。 「咦!」 梁缺讶然道:「你们竟然……疯了?」 杨峥的眼珠子一转,说道:「说书不许我们走,说是若是走了,回头就让咱们的家里倒霉。」 「哈哈哈哈!」 梁缺大笑着,得意的道:「这是你们的劫难,活该!」 稍后一节课结束,徐彬三人出去,他低声道:「你不该这么说。」 杨峥得意的道:「让他们得意,咱们得实惠,到时候人人都以为说书教的课不好……」 这货就是个心眼小的,不愿意别人分享沈安带来的好处。 等沈安来时,学生依旧是那三个,其他人都跑别的地方蹲着,宁可吹牛晒太阳,也不肯来听他的课。 沈安也不问,他站在上面说道:「从今日起,我会教你们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今后的每堂课,咱们一半教算术,一半教其它的,你们要做好笔记。」 沈安拿出自己编的教材开始授课。 「加减乘除这些你们应当都会,那么咱们来说说方程……」 第236章 你在给自己组建班底 「……回去之后你们自己复习,那些题目也得做,下次我来检查批改。」 一堂课结束,沈安习惯性的背着包出去。 「多谢说书!」 身后传来了学生的声音,沈安回身,就见三个学生都站了起来,齐齐躬身行礼。 他举起手,笑道:「好。」 这种感觉很奇妙,很有成就感。 沈安觉得自己并不讨厌教书育人,而且国子监的弱小让他有些窃喜。 若是一个庞大的国子监和太学,那么再牛叉,也没有他沈安的立足之地。 白纸才好作画啊! 他开始编写教材,很认真。 而王雱和赵仲鍼他们是最早的学生。 「这个摩擦力……某想到了些事情。」 书房里,王雱举手道:「以前坐牛车的时候,因为下雪车滑,这是不是摩擦力变小了?」 沈安心中欢喜,觉得教出了一个超级天才,可却怕王雱骄傲,就板着脸道:「没错,不过怎么增加摩擦力?你可知道?」 王雱摇摇头,这个和聪明没关系,而是经验。 他觉得没人能回答的出来。 赵仲鍼的资质也就是中上,和他没法比。 折克行……这厮上课打瞌睡,被沈安收拾过多次。 所以他在等待答案。 「撒土,或是垫干草。」 沈安目光转动,看向了折克行。 王雱想想觉得应该对,但依旧不肯服输,就问道:「若是都不行呢?垫什么?」 折克行淡淡的道:「那就用敌军的尸骸来铺垫……」 王雱看了沈安一眼,觉得这种杀气腾腾的气氛不大对。 沈安看着教材,说道:「尸骸最好不过了!」 他说的很是轻描淡写,王雱只觉得一股子凉意在全身瀰漫着。 在国子监里,上课在持续进行,三个学生风吹雨打都不漏过沈安的课,甚至下课后他们三人也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俨然是结党了。 有人在边上听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可那些莫名其妙的词语让他们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而且每次下课他们都会很恭谨的把沈安送出来。 有人看到过他们送沈安时的眼神。 那怎么就像是送别仙人般的仰慕和崇拜呢? 哪怕是见过许多学生看老师的目光,可谁都没见过这等崇拜和仰慕。 若是后世的人见到了这等目光,定然会脱口而出:「这不就是狂粉丝吗?」 聪明人一琢磨就觉得不对了,于是在沈安上课时,有人就悄然来到了窗户边上,而且人越来越多…… 第363页 「……摩擦力在生活中处处可见,大家要留心观察……比如说咱们走路,下雨下雪路会滑,这就是鞋底和地面的摩擦力减少了。那么反向一想,咱们怎么去增加摩擦力呢?垫土和干草,这是实际应用。但咱们应当要应用的更广泛些,比如说工匠,咱们做床弩是不是得考量摩擦力?这些用数据一量化,好了,你们学的这些东西就派上了用场。」 陈本觉得沈安的课有些鸡肋,每次教三个学生,那你还不如直接把那三人收为弟子,然后自己回家教去。 这不是他的火气大,而是每到了沈安的课,那些学生都跑了。 边上的太学都在拿此事取笑国子监,说他们本就人少,还分成了两个班,一班十余人,另一班……三人! 丢人啊! 陈本很是恼火,就找到了郭谦。 「祭酒,咱们得去看看,看看那位教的是什么,好歹也得有个交代吧!」 郭谦点点头,两人一起往教室去了。 天气不错,晒着太阳有些热。 「此事要多有耐性。」 郭谦担心会起冲突,就开始劝导陈本。 「沈安连上朝都不乐意去,却愿意来国子监,风雨无阻,这是为何?这就是一诺千金,咦,那是谁?」 前方的教室边上,十多个学生正蹲在窗下,鬼鬼祟祟的。 「干什么?」 陈本勃然大怒,过去就提熘起了一个学生,见他的手中有纸笔,就噼手夺了过来。 「什么……从液态变成气的过程,叫做什么……化?」 他抬起头来喝问道:「鬼鬼祟祟的作甚?说!说不出来就等着受罚吧!」 这学生战战兢兢的道:「学生想……想学。」 什么? 陈本看看手中的纸,再看看其他学生的手中也有纸,就过去夺了过来。 「什么……力的方向……」 他抬头,就看到了沈安。 「这是什么?」 沈安皱眉道:「这是沈某教授的课业,这些学生怎么学了?」 一个学生激动的道:「沈说书,学生错了,愿意回来就学。」 十多个学生都齐齐说道:「我等愿意回来就学。」 梁缺站在最后面,却是冷笑,不肯附和。 什么狗屁的学问,莫名其妙! 郭谦见状就欢喜的道:「那就进去吧,以后好生的学。」 做老师的,只要学生愿意学,那就没有不愿意教的时候。 那些学生都欢喜的准备进去。 「慢!」 沈安却不同意。 这些学生都是成年人,比他还大。 郭谦纳闷的道:「沈待诏这是为何?」 这是好事啊!能让你在国子监立足的大好事。 他淡淡的道:「我的学问一要看缘分,他们没缘分。」 那些学生面色一变,沈安却又说道:「第二就要看态度,他们的态度却不好。」 陈本愕然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啊!」 沈安摇头道:「我的学问,知道的人会视若珍宝,不知道的人会弃之若敝履,所以……别怪我不给路,跑吧。」 他指着前面的空地说道:「跑起来,一百圈!」 那块空地跑一圈大概是三十米,一百圈就是三千米。 沈安压根没给讨价还价的余地:「咱们回去继续上课。」 苏晏三人对郭谦和陈本行礼,然后进了教室。 郭谦尴尬的道:「此事不妥啊!再看看吧。」 他和陈本对视一眼,都觉得沈安自视过高,一会儿这些学生们不动弹,沈安的脸可就丢光了。 「跑!」 一个学生却带头跑了起来。 十九个学生,那个梁缺在边上冷笑着,抱胸旁观。 其余的十八个学生开始了奔跑。 郭谦愕然,还有些震惊。 「沈安到底是教了些什么?能让这些学生听话。」 陈本拿着手中的纸,苦笑道:「看不懂。」 一圈三十米很轻松,甚至觉得自己能跑一万圈。 可十圈下来就完全不同了。 十圈就是三百米,大半学生都开始了喘息。 这些学生的家境都不是很好,倒也算不得什么娇生惯养。 可没谁练过跑步啊! 「……热会膨胀,这个……徐彬你笑什么?站起来听课!」 教室里的授课依旧有条不紊,外面的也跑到了五十圈开外了。 一个学生摔倒在边上,他坚持着爬起来继续跑。 一个学生跑不动了,他喘息着,一步步的挪动,身上的汗水把衣服都打湿了。 当一个学生趴在地上起不来了时,他哭道:「我跑不动了,我真的跑不动了。」 陈本嘆道:「那就回来吧。」 沈安教授的本就是杂学,和科举不搭干,所以陈本觉得这些学生都是疯了。 可那个学生却缓缓的爬了起来,然后叫来了一个交好的同窗扶着自己,一步步的往前小跑。 「为什么?」 陈本拦住了一个学生问道。 你们这是疯了吗? 这个学生的脸上全是汗水,他想推开陈本,却忍住了,就急促的说道:「说书教的是从未有过的学问,有大作用!」 说完他就避开陈本继续跑。 第364页 没人监督啊! 这些学生为啥要那么老实? 以前的他们可是偷奸耍滑无所不能,今日怎么这么老实? 陈本呆住了,和郭谦一起在看着。 为什么? 这些学生为了一个杂学,和科举没关系的杂学,竟然发狂了! 下课了,外面的十八名学生浑身湿透,他们站在那里,老实的和鹌鹑似的。 沈安走了出来,说道:「你们旁听的大多是些物理,我这里还有很多,有很多能让人沉迷于其中的学问。这些学问不只是能改变你们,更是能改变大宋!」 你在吹牛笔! 这次连张本都在腹诽。 郭谦尴尬的摇摇头,觉得沈安的大话传出去会让人耻笑。 沈安继续说道:「学了我的学问,你就别想着小富即安,就别想着只为了自家,那样的学生,趁早滚蛋。」 「谁不同意?」 这一刻沈安颇有些张飞在长坂坡断喝一声的威武。 「我……」 沈安循声看去,见是一个学生,就说道:「从现在起,你若是在我授课时接近教室,老子打断你的腿!」 国子监本就是混日子的,这个身材高大的学生都特么二十多岁了还在厮混,可见是没啥前途。 我不是你爹,所以你想怎么着都行,只是别后悔。 郭谦一看是国子监里功课最好的梁缺,心中就松了一口气。 这个好歹留着做面门吧。 …… 「国子监的学生都去上课了?」 赵祯觉得这事儿有些奇怪。 张八年说道:「沈安教授的学问有些古怪,那些学生都趋之若鹜,为此还被罚跑,跑伤了好几个,只是为了能去学他教授的杂学。」 这般厉害? 国子监是教授儒学的地盘,他让沈安去那里就是厮混,可这少年竟然打出了一片天地…… 宰辅们也陆陆续续的得了消息,都有些愕然,随后就懒得管。 …… 「这是一次机会!」 沈安已经改变了初衷,他觉得国子监和太学将会是一次机会。 王雱的眼睛一亮,说道:「安北兄,你莫不是想在国子监和太学教授这些学识,然后他们就成了你的班底?」 「龌龊!」 沈安掩饰住心虚,说道:「照你的说法,以前国子监的教授们岂不是都有班底?在哪呢?」 王雱摇头道:「可你这个不同,连某都痴迷于其中,觉得深不可测,深不可测啊!」 沈安已经在畅想着未来的日子了。 王安石改革靠的是什么? 班底! 可他的班底却不牢靠,最后功败垂成也有这方面的因素。 若是我重振国子监和太学呢? 把这些后世的知识教授出去,教出来一批批的人才。 大宋做官可是容易多了,几年就是一次升迁。 到时候这批人升官上来,我靠! 谁能挡我! 什么君子党小人党,都滚蛋吧! 想到就做到,沈安一熘烟进了宫。 「什么?你要重振国子监和太学?」 赵祯觉得沈安就是一时的热情,不过国子监和太学没落了也不是好事。 他摆摆手道:「你若是能说动郭谦,那就随你。」 国子监和太学本就管理松散,所以赵祯觉得沈安只是找到了一个好玩的事儿,新鲜几天罢了。 给他去,好歹他有钱,多少能为国子监和太学做些好事。 可消息不断传来,赵祯也有些坐不住了。 「陛下,国子监开始聘请大儒了,而且要教出过不少进士的大儒,给的薪俸……高啊!」 赵祯摇摇头,心想沈安此时捨得砸钱,到时候别来找朕哭就是了。 第237章 一夫当关 沈安竟然去教书了。 而且很认真。 每天风雨无阻。 大家都把这事儿当做笑话看。 在枢密院时,枢密院上下被他折腾的苦不堪言,宋庠甚至放话说不欢迎他回归。 现在到了国子监,那里只有小猫两三只,怕是要被他弄疯去。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事儿只是茶余饭后的消遣。 此刻朝中最重要的就是三司使的人选。 官家提名包拯。 不,是任命。 可群臣却怒了。 那个包黑子弹劾了两任三司使,结果自己来接任,要不要脸?! 大伙儿还等什么? 弹他! 于是弹劾就没停歇过,并且越演越烈。 赵祯也觉得不对了。 这事儿怕是有些触及了众怒。 「官家……」 陈忠珩的脸色煞白,就像是遇到了风暴。 赵祯把目光从奏疏上移开,目光淡淡的。 「说吧。」 这个帝国总是有许多麻烦事,作为皇帝,他必须要不断调整心态,否则早就被气死了。 作为他身边的近侍,陈忠珩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可现在陈忠珩看着有些慌张,可见确实是出事了。 出大事了! 陈忠珩紧张的道:「那些人要求包拯告病归家避嫌,可包拯不肯,如今……如今御史台的外面全是人……」 按照规矩,被弹劾的人就该主动告病回家,以示自己问心无愧,愿意等待君王的处置。 第365页 可包拯却不肯,他觉得老夫没错,为嘛要回家? 赵祯捂额道:「包拯执拗,那些人尖刻……奈何。」 包拯认定了的事情,可不会退让,而那些人就希望他不退让,否则哪来闹事的藉口? 陈忠珩苦笑道:「官家,此事得尽快着手,否则那些人一旦冲进了御史台,就收不了场了呀!」 …… 「……诸位别看现在只有二十余人,沈某担保,只要你等认真教,他们认真学,用不了一个月,国子监里就能坐满学生。」 几个大儒被沈安带着参观国子监,郭谦和陈本反而被拉在了后面。 大儒们很满意,纷纷表示要倾尽全力,为国子监的未来而奋斗终生。 把几位大儒安顿好了,沈安和郭谦陈本二人议事。 「沈待诏,官家那边……」 郭谦担心有人会弹劾,却又喜欢国子监渐渐充满活力的景象。 「请几个教授罢了。」 沈安觉得这些人太过谨小慎微,怪不得把国子监弄的每况愈下。 「官家知道此事。」 给他们吃了定心丸,沈安准备去上课。 姚链急匆匆的赶来,送来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许多人围住了御史台,说是要赶包公回家。」 国子监是象牙塔,郭谦几乎是与世无争,所以闻言就痛心疾首的道:「为何就不能好好说呢!」 沈安缓缓起身,说道:「这是一股风潮,有人带头,有人蛊惑,目的就是想把包拯赶下去。三司使是个肥差,御史中丞更是个跳台,两个位置若是都空出来了,那岂不是件美事?」 还能这么操作? 郭谦和陈本都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朵小百花,压根不知道外面世界的险恶。 「当然能,你们想想文彦博是怎么下台的就知道了。」 文彦博当初打死不走,那些人干脆就给他来了一记狠的。 ——有人在黄河边上得了河图,悄然送给了文彦博。 得了这个河图……大抵就像是后世有人说:某人得了一枚大伊万,完蛋了,他要无敌了,弄不好会自立为王。 大伊万就是超级核弹! 为了赶文彦博下台,这些人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而现在轮到了包拯。 「那现在怎么弄?」 「还是退吧,不退挡不住啊!」 两个国子监的大佬在唏嘘着,连沈安走了都不知道。 「沈待诏呢?」 边上的小吏说道:「走了,临走时说什么要让那些蠢货好看。」 这是什么意思? 陈本和郭谦面面相觑。 沈安怎么给那些人好看? …… 「叫陈洛他们来!」 沈安赶走了姚链,独自策马奔向御史台。 他冲进了朱雀门,有人喊道:「沈安来了!」 一群人在城门处看着,有人问道:「他来了就来了,怕什么?」 「包拯对他多有照拂,他肯定是去御史台解围的。」 「御史台那边全是人,他怎么解围?」 御史台的大门外全是人,幸而边上就是开封府府衙,欧阳修也不计前嫌派人来维持秩序,否则早就被破门而入了。 几百人堵在外面,有人喊道:「让包拯出来说话!」 「不要脸!」 「滚出来!」 「滚……」 包拯不能出来,以现在的狂热气氛,他若是出来,很有可能会引发一场骚乱。 官家已经派人来了,在里面和包拯谈话。 外面就任由这些人闹腾。 虽然这样会让包拯的名声大损,但总是得有人妥协。 目前需要妥协的就是包拯。 所以他妥协了,外面的人就更得意了。 他们肆无忌惮,有人甚至跑去捶门,然后被衙役赶了出来。 没有人被抓,所以他们越发的嘚瑟了。 一个男子冲破了衙役们组成的防线,一脚就往大门踹去。 破坏是每个人心头隐藏着的欲望,一旦被释放,人和鬼就再也分不清了。 这一脚踹过去,包拯想不回家都不行。 你做官做到被人踹门,脸呢? 所以众人都在看着这个男子飞身而去。 大多是欢喜。 英雄,你真是牛笔! 有几个皱眉,觉得太过分了。 包拯这人只是品格有问题,但还上升不到人渣的程度,你这个踹门就过分了些,让人包拯以后咋在御史台做官? 这几人偏过头去,不忍看着这一幕。 然后他们就完美的错过了一出精彩的打斗。 就在那个男子飞身踹向大门的瞬间,边上冲来了一人。 飞身踹门……这玩意儿大抵就是把自己扔出去,然后踹到大门后,藉助着那股子反弹的力量把自己弹回来。 这东西涉及到力学…… 就在他把自己扔出去的时候,边上来了一人,这人也是一腿,却是直奔他的腰。 呯! 万众瞩目之时,这人就这么被一脚踹在了地上。 「哎哟!我的腰!」 他才将开始惨嚎,就被人从地上揪了起来,然后噼手两耳光打醒了他。 「是沈安!」 被打的满脸血的男子这才看到了抽自己的人是谁。 第366页 「郎君!」 姚链带着陈洛等人赶到了,折克行也在其中。 沈安有些不虞,这是他的私事,他不想把折克行卷进来。 他一拳把手中的男子打的跪在地上干呕,然后盯着前方的人群说道:「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 人群被他这一下给惊住了,一时间没做出反应。 「三司使空出来了,可包中丞的希望最大,有人不满意了!」 「你胡说!」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等乃是为国除奸!」 「包拯无耻,该滚回家去!」 「……」 人群兴奋了,那些人渐渐的面色潮红,渐渐的两眼放光。 人生的乐趣不多,除去男女之事外,也就是这种聚众闹事能让肾上腺素多分泌一些,给自己一些刺激。 他们开始往前涌来,衙役们拼命的阻拦着,可却有些螳臂当车的艰难。 「沈待诏,退回去!」 沈安摇摇头,面对着人潮的威胁,他轻蔑的道:「于是那些人就想着,若是顺手把包中丞也给弄下来呢?那岂不是又多了个位置?于是你们这群蠢货就来了。」 呃! 人潮停滞了一下,几个男子喊道:「让开,我们要出去!」 不是所有人都是笨蛋,有人本是心中疑惑,此刻被沈安这么一点醒,顿时就悟了。 「老子不做别人的刀枪!」 人群的气势一滞,有人就喊道:「别听他的,他和包拯好的就和一家人似的,这是在为包拯开脱!」 人群重新振作起来,有人就沖了出来。 「拿住他!」 沈安一声令下,陈洛过去,只是一拳就撂倒了冲破封锁的男子,然后拎着他过来。 「你这个奸贼!」 男子奋力抓挠着,想把沈安的脸抓破,可却被陈洛抓住了后颈,只是徒劳的在挣扎。 啪! 沈安一巴掌扇去,男子的脸猛地一偏。 噗! 一口血水就这么喷吐出来,还夹杂着牙齿。 那半边脸渐渐肿胀起来,显得狰狞可怕。 卧槽! 这么凶恶? 人潮停止了涌动,那些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啪! 沈安反手又是一耳光。 血水喷出来的同时,他对着人群狞笑道:「来啊!怎么不来了?」 折克行手扶着刀柄,身体开始了颤抖。 这是想杀人了! 他的眼睛在渐渐发红。 而姚链和谭原就站在沈安的两侧,虎视眈眈。 对于他们来说,眼前的这群人真的是弱鸡。 而陈洛单手就拎住了男子的力量,也让人群为之胆怯。 沈安见人群老实了,就笑了起来,渐渐大笑。 「哈哈哈哈!果然就是我想的那样,你们就和那些异族一个样,畏威不畏德。你们空口白牙的比谁都强,可一旦动手,就成了女人!」 他站在那里,目光俾睨的看着那些人,喝道:「来!沈某在此,有胆子的就来!」 人群悚然,却在往后退。 这是个失去了血勇的大宋! 沈安喝道:「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孙子,你特么做的是什么官!」 担心这边闹大的欧阳修从开封府府衙里出来,正好听到了这话。 得了消息的包拯,提着一根木棍,叫人打开了大门,然后就听到了这句话。 沈安就站在大门前,身板还不够宽厚。他一步步的往前走去,一人却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来!想要御史中丞和三司使位置的就来!别躲在后面装女人。你们这等人,和地沟里的老鼠一样,永远都见不得阳光!」 一人往前,前方几百人,可那几百人却在渐渐后退…… 一条街道的人都在看着这个场景,哑然无语。 …… 第238章 老包,你要多活几年啊! 「陛下,那些人在闹事,他们在捶打御史台的大门。」 赵祯嘆息一声,说道:「过犹不及啊!那些人……去!让他们散了。」 富弼有些纠结的道:「陛下,怕是不肯啊!」 赵祯想起了这些人弄文彦博时的疯狂,也心有余悸的道:「是啊!都是一群……」 他想说疯子,最后还是忍住了。 可宰辅们都是人精,哪里猜不到他后面的话。 曾公亮想了想,觉得这事有些没路了,就劝道:「陛下,要不……三司使还是另外换人吧。」 皇帝太过倔强不是好事。 赵祯苦笑道:「让朕想想……」 他觉得有些丢人,可现在这个局面却有些扩大化的意思。 他知道背后有人在搞鬼,就和当初搞文彦博下台一样的手段,只不过一个是弄了河图来噁心人,一个是驱使人去堵包拯。 宰辅们都在看着他,韩琦见他犹豫,就加了一把火。 「陛下,包拯都六十多了……」 包拯老了,干不了几年了…… 赵祯抬头,说道:「罢了罢了,来人,拟旨。」 刘敞应命出班。 赵祯觉得亏欠了包拯,可却想尽快压下此事。 他决定先平息了此事,过后再补偿包拯。 「包拯……」 「陛下!」 第367页 赵祯才说了一个包拯,外面就有人惊呼。他怒道:「看看是谁!」 都不省心啊! 陈忠珩出去,再回来时一脸的苦笑。 赵祯心中一个咯噔,问道:「是谁?」 陈忠珩说道:「陛下,沈安去了御史台。」 富弼嘆息一声,「陛下,沈安一去,怕是要激起众怒了。」 曾公亮想起沈安的『辉煌战绩』,就说道:「陛下,沈安那人嫉恶如仇……去了怕是会动手,到时候那些人群起而攻之,他怕是……」 他怕是会变成猪头啊! 几百号人围殴一人,弄不好会出人命。 沈安嫉恶如仇?赵祯一想还真是,就怒道:「他去凑什么热闹?都不省心啊!派人去,马上派人去,把他给弄出来。」 这少年见这个不爽就会指出来,见那个不对也会干涉,连祖宗之法都被他弄掉了一个,他不嫉恶如仇,谁嫉恶如仇?! 外面一阵脚步声远去,很是急促。 赵祯头痛的道:「包拯对他多有看护,他要为包拯出头,这朕理解。可他去了御史台,只会把事情给弄的更乱。」 富弼也觉得沈安这人太冲动了些,「陛下,现在只希望他够聪明,在被围攻之前跑出来。」 不跑出来就是猪头,而且有很大的机率被围殴致死。 韩琦干咳一声,赵祯以为他要说话,就看了他一眼。 可韩琦只是心中欢喜,嗓子发痒。 被皇帝这么看了一眼,心虚的韩琦就笑了笑,却笑的特别假。 这人……太过睚眦必报。 赵祯心中不悦,就说道:「韩卿统过军,想来能震慑一番,去吧,去把那些人驱散了。」 我去? 韩琦心中暗自叫苦,他要是救不回沈安,那就是辜负了皇帝的厚望。 可要是救出来了,他韩琦会更失望。 他心中冒着苦水,躬身告辞。 刚出了大殿,前方就见到一个内侍飞奔而来。 这是出大事了啊! 汴梁今日有啥大事? 不就是围堵御史台吗! 沈安完蛋了。 韩琦站在原地,等来人跑到近前时就喝问道:「可是御史台那边出事了?」 内侍气喘吁吁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是,出事了!」 哎! 韩琦觉得自己真是个乌鸦嘴。 他缓缓回身,神色沉重的进了殿内。 官家,看我的脸,我可没有幸灾乐祸,我悲痛着呢! 「陛下,沈安到了御史台……出手伤人。」 赵祯担心的问道:「后来呢?」 你竟然敢动手? 也不怕被围殴吗? 内侍喘息了一下,「后来……后来沈安痛殴了一人,喝问……喝问那些人,说他们是想把包拯弄下去,然后就空出了两个位置……」 这话太打脸了! 富弼侧过脸去,觉得真的尴尬了。 许多事情都是只能做,不能说。 可沈安却最喜欢把这些不能说的事儿给捅出来,让大家难堪。 赵祯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说道:「他还说了些什么?」 内侍说道:「他还说那些人躲在后面……就像是女人。」 「咳咳咳!」 富弼的咳嗽声回荡在殿内,他觉得这事儿真的尴尬了。 这种事实际上很好分析,甚至都能分析出大概的那群人。 那群人在盯着御史中丞和三司使的职位,可包拯却有些碍眼,于是就出手了。 权贵出手自然不同凡响,至少不会抛头露面,否则多丢份啊! 可这个沈安却太促狭,竟然把那群权贵比作是女人。 那群人现在肯定是要喷血了吧。 赵祯神色古怪的道:「他没跑?」 那么多人被他激怒了,不跑才见鬼了。 内侍就是一副见鬼的表情,「陛下,沈安没跑,他还说那些人说道理说不过他,打也打不过他……是怎么做的官。」 这等挑衅不死何为? 富弼心中暗嘆着问道:「被打了?」 韩琦进来了,他觉得自己大抵是不用去了。 「陛下,要不宫中出个外伤的御医吧。」 他觉得这是自己最大的善意,若是沈安被打的生活不能自理,那么他还能掉几滴眼泪。 内侍愕然道:「没,他骂那些人是孙子和地老鼠,然后一人就逼退了那几百人。」 我…… 赵祯愕然,不敢相信沈安一人竟然就逼退了那些人。 一个少年逼退了几百个闹事的成年人,那个场面会是什么样的? 富弼惊讶,他没想到沈安竟然真的逼退了那些人。 「陛下,那三司使的事……」 赵祯才想起来刚才的事,被晾了半晌的刘敞终于活过来了,问道:「陛下,这旨意还拟吗?」 老包被拯救了,三司使是谁的? 赵祯嘆息道:「这事……罢了,还是包拯的。」 作为皇帝,他的话就是法,也就是所谓的言出法随。 可现在他的法被沈安给噎了回去,难受啊! 可想到沈安无畏的为包拯解围,他就贊道:「好个有勇有谋的少年。」 他抬起头来,见韩琦呆呆的站在那里,就说道:「韩卿还未去?」 第368页 你这个人,朕让你去办事,你竟然偷懒? 哪怕事情完结了,可你也得去现场看看,然后回来禀告,这才是正确的程序。 韩琦这才想到自己犯了错,他尴尬的道:「那臣这就去?」 都结束了,此时去做什么?被老包喷吗? …… 「你就是个蠢的,愚不可及!」 「血气之勇有何用?方才只要有人鼓譟一下,那几百人扑过来,你可能挡得住?」 「挡不住。」 包拯已经喷了沈安有一刻钟,沈安一直都是点头,现在终于是说话了,让包拯大为欣慰。 「那为何不跑?」 包拯的火气又上来了,回想着先前的危险,不禁有些后怕。 沈安看着他,微笑道:「想跑……但是……怕他们冲进去。」 我怕他们冲进去打你啊! 包拯的眼睛一热,然后嘟囔道:「老夫会怕他们吗?老夫早就拎着棍子准备揍人了。」 老头拎着棍子出来的那一瞬确实是有些颠覆形象,沈安回想了一下,就笑了起来。 「包公,三司使还是接了吧。」 包拯摇摇头道:「那些人在盯着呢,此时接了,他们会趁机鼓譟生事。」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道:「先前可伤到了?」 「哪有。」沈安不屑的道:「我每日都在练,那些人哪是对手。」 沈安话锋一转,「包公,那些人的目的就是想把您给弄下去,不但是三司使,连御史中丞都想要,您能忍?」 沈安一直觉得这种欲拒还迎的姿态很操蛋,可皇帝和官员们都习惯了这种手法,而且把这种行为定位为一种必须遵守的潜规则。 而且包拯坐稳了三司使的位置,以后的好处不言自明。 那就是大宋的钱袋子,要是老包能多做几年…… 老包的身体好像没啥问题吧? 沈安突然觉得自己忽略了这个问题。 比如说……老包在史书上只是一个刚正不阿的形象,好像为官方面的建树描述的不多。 难道老头短命? 呸! 这年头六十多岁去了不算短命,堪称是长寿老人。 所以老包的身体要留意啊! 沈安的神色百变,包拯看了也好笑,等他开口时,却让包拯不淡定了。 「包公,您这个宵夜还是省了吧,还有,每日三餐最好,最后就是多熘达,别老坐着……」 沈安操起笔就开始记录一些生活习惯。 「两餐的话,早上那一顿必须要吃的多,晚上那一顿也吃得多,这样对身体却不怎么好。」 两餐的情况下,那两顿饭都吃的穷凶极恶,恨不能吃一顿管一天。 可这样却对消化系统不怎么友好。 包拯听着他的嘀咕,看着他想了想又写了一堆,就笑了笑。 很是慈祥。 「包拯老儿,死了没有?」 沈安刚写完交给包拯,外面就传来了欧阳修的声音。 包拯冷笑道:「欧阳小儿,老夫好着呢!」 沈安起身告退。 两位大佬要火併了,他这个小虾米弄不好就会成为炮灰。 「今日若非是老夫,包拯老儿,你的御史台就化为齑粉了!」 「放屁!老夫早就叫人准备了棍棒,就等着那些人冲进来聚而歼之……」 出了御史台,他眯眼看着蓝天,说道:「此事成了!」 随后就传来消息,包拯接受了官家的任命。 第239章 变成香饽饽的国子监 包拯升官了,果果去了一趟包家,回来皱着小眉头,忧郁的道:「哥哥,包公家外面好些人。」 升官发财洞房花烛,这是人生几大快事。 所谓的快事,必然要爽快。 而被人堵门求见就是爽快事。 可当事人还得要装作不耐烦的模样。 烦透了! 这些人怎么就不让人过安生日子呢? 不见! 叫他们滚! 这些情绪在当时兴许不是矫情,但内心深处定然是窃喜的。 马丹!看看老夫多重要! 看看老夫多忙碌! 多少人想见老夫一面都得排队,这牛笔不? 牛笔大发了! 可等一致仕,这些过往就会成为回忆。 让人唏嘘不已的回忆。 这种心态包拯必定也是有的,所以沈安笑了笑,觉得还是自家好,至少没人堵门。 他抱着果果教她读诗词。 华夏诗词源远流长,数不尽数,每每读来让人都有不同的感悟。 「……郎君……」 姚链的声音竟然带着颤抖,完美的体现了颤音的标准发声方式。 沈安皱眉看着门口,姚链狼狈出现,说道:「郎君,咱们家外面好些人啊!」 竟然有人敢来堵门? 沈安冷笑道:「定然是在御史台的外面被我弄的狼狈不堪,这是找场子来了,叫齐人手,打!」 马丹,这里可不是御史台,而是私人宅邸,你们敢冲击试试,打死都是白死。 三个护院聚齐,果果交给陈大娘带到后院去。 男人们都在前院,看着沈安手拎木棍指着大门。 姚链打开大门,折克行手持木棍第一个沖了出去。 沈安在戒备着,准备暴打冲进来的暴徒。 第369页 可他却看到折克行缓缓的退了回来。 尼玛! 难道是有高手? 沈安的腿有些发软,然后外面一声发喊。 「沈说书,我等要报名!」 …… 国子监里,陈本皱眉道:「祭酒,沈安教的那些东西有些不对啊!」 郭谦笑道:「是不对,不过他却请了大儒来授课。那些大儒很是厉害,只要好好的教授,老夫看下一科我国子监就要出彩了。」 科举永远都是国子监和太学的终极目标,只是现在两家都没落了,所以就成了奢望。 如今沈安花钱请了大儒来,这就是机会啊! 「他教那些杂学……那就让他教。」 郭谦见陈本还是有些不渝,就说道:「沈安为国子监出了钱,难道还不允许他有些好处?没了好处,下次谁还愿意花钱?」 拿人手短的道理古今皆同。 陈本一想也是,就笑道:「只是他这是不是有些……喧宾夺主了?」 国子监实际上已经被朝中无视了,连拨款都越来越少,以至于他们需要挪用太学的费用来维持日子,否则就要关门大吉了。 「早上遇到了太学那边的高玉琪,他说让咱们还钱,不然太学的学生连饭都吃不起了。」 朝中对国子监和太学有伙食补贴,也就是管饭。 可现在却有些捉襟见肘,若非是沈安出手,别说是大儒,小儒都请不来。 郭谦自嘲道:「拿了他的好处,许多事都得要睁只眼闭只眼,不然脸红。」 两人说了一阵,最后决定等下个月就把截留太学的钱还回去,好歹让他们的日子好一些。 「祭酒,司业,太学的学生在外面闹事了。」 …… 国子监的大门外,三十余人站在那里,有人喊道:「要吃饭!太学要吃饭!」 「再不还钱,咱们就退学!」 「太不像话了,本来就没多少钱,竟然还截留,这日子没发过了!」 「退学!」 「……」 一群太学的学生在叫嚣着,边上的管勾太学公事高玉琪急的想跳脚。 「都回去!不然……」 他想威胁,可一个学生愤怒的道:「高修撰,饭都吃不好,这太学还有谁会来?」 进太学有饭吃,这话没错啊! 可这个最基本的要求都要打折扣,这书咋读? 管勾太学公事是差遣,高玉琪还挂着个修撰的官,所以学生们都叫他高修撰。 高玉琪怒道:「你们不读,有的是人读!」 这时郭谦和陈本出来了,闻言就说道:「此事大家再忍忍,下个月就好了。」 有学生大抵是破罐子破摔,不想读了,就说道:「郭祭酒,你们国子监侵吞了太学的钱,可你们的日子也没好到哪去,就二十多个学生,比咱们太学的还少,这国子监还开着作甚?关了吧!」 郭谦本是大怒,可一看过去,见说话的学生竟然是泪流满面,不禁也觉得心酸。 这是爱之深,责之切啊! 「这学……还上什么啊!」 那些学生都在哽咽着。 教授们也有些难过,只是不好意思当着学生流泪,就频频低头。 陈本也是有些唏嘘,就说道:「都回去吧,日子会慢慢好的。」 咱们国子监来了个土豪,以后多费些心思,肯定能让大家过上好日子。 那沈安凭着香露的生意,一年据说就能挣十多万贯,真是豪啊! 嘭! 一个学生把自己的书袋扔在地上,怒道:「不读了!某宁可回家去做生意,再也不来了,再来太学……某不得好……」 「就是这里!」 左边突然一阵喧譁,有人看了一眼,就面无人色的道:「不好了,来了好些人!」 那边的人浩浩荡荡,随便瞥一眼,少说得有数百人。 国子监和太学地处外城的横街,周围冷清的要命,何时见过这么多人。 郭谦一跺脚,喊道:「回去,都回去。」 陈本也挥手道:「去拿棍子,还有,去叫军巡铺的人来!」 一群师生都慌了手脚,那边的人群越发的逼近了。 「是国子监的人。」 这是要打起来了! 「快跑!」 梁缺觉得自己还是不错的,跑路之前还知道招呼一声。 「是沈说书!」 他刚跑出几步,却有人欢喜的叫喊着。 梁缺心中一惊,止步回身,就见到了一脸苦笑的沈安。 「这是?」 郭谦心中稍定,只是面色不大好看。 跟在沈安后面的大多是年轻人,此刻沈安止步,他们竟然也跟着止步。 这怎么那么听话呢? 陈本在嘀咕着,沈安苦笑道:「不知道是谁把请了大儒的事给说了出去,后来又有人说这里教授的杂学恍如仙人手段……」 大儒才请来,杂学说的就是沈安教授的课程。 郭谦指着那些人问道:「那他们是……」 「报名的。」 沈安拱手认错:「他们去堵住了榆林巷,街坊们连大门都出不来,怨声载道,所以我这边也没办法,只能把他们哄着过来,给大伙儿添麻烦了。」 他认真的拱手道歉,却发现这些人的表情有些古怪。 第370页 像是高兴,但却又有些不敢相信。 来报名的人太多了,国子监就这几个人,怎么测试?怎么安置? 沈安觉得自己是在给他们找麻烦,可郭谦却颤声道:「都是来报名的?都是国子监?」 沈安随意的道:「对,要不要?不要就驱散了。」 郭谦的目光中多了怒火,吼道:「要!」 你不知道国子监有多渴求学生吗? 刚才就有人说再来这里读书,那他就不得好死。 咦!那人呢? 那个学生已经呆立原地,不知所措的看着这一幕。 陈本迎了过去,笑眯眯的道:「诸位,国子监欢迎诸位就读……」 竟然没说考试? 沈安心中不悦,就说道:「那个……陈司业,国子监可不是普通地方,要进来得考试!」 你个少年知道个屁! 国子监现在需要的就是学生,没有学生就没有拨款,就没有师资力量。 郭谦干咳一声,给了个眼色,陈本才想到沈安乃是国子监的大财主,就挤出笑脸道:「放心,待诏放心,老夫有数,有数!」 金钱的力量让国子监的两位大佬为之低头,节操扫地。 沈安唏嘘道:「我只想要精英,可你们却想要博爱。罢了,一头猪是喂,一群猪也是餵。」 这些学生在他的眼中就是小猪,而餵养他们的食物就是学识。 沈安会用各种学识来餵养他们,直至成为大肥猪。 然后大肥猪被赶出去,大宋各地都是。 这些大肥猪将会是革新的中坚力量。 保守派的老傢伙们! 既得利益者们。 当你们面对着这一群对手时,你们颤抖了吗? 大宋需要革新,彻底的革新。 可从范仲淹到王安石,大宋的改革都是失败。 抛开他们的理念对错不谈,他们败在哪里? 他们败在了那些既得利益者的群起而攻之。 因为改革必然会触碰到既得利益者的切身利益,所以他们会疯狂反扑。 庆历新政玩完的原因是『朋党』,可谁都知道,真正的原因只是既得利益者的反扑太凌厉,赵祯挡不住了而已。 要和那些既得利益者斗,就必须要有『同党』。孤身一人那不是勇士,而是蠢货! 那些想报名的人瞬间就走了三分之一,沈安知道,剩下的人里面还有滥竽充数的。 「我们需要考试。」 他很是自然的对郭谦说道。 就像是在吩咐自己的下属。 郭谦点头道:「肯定要考试,否则那些想混个大儒弟子身份的人会搅乱国子监。」 沈安很满意他的清醒,说道:「如此就开始吧,诗词就算了,就算是比苏轼和柳永做的更好,那也不能进国子监。」 第240章 嘚瑟的赵仲鍼 「要严进严出!」 这是沈安的要求,可郭谦却苦着脸道:「钱粮不称手啊!」 学生越多,需要的补贴就越多。 可朝中是个什么章程?会不会拨钱下来? 沈安淡淡的道:「此事交给我了。」 这个钱他不可能出,否则国子监就成了他的私学,这有些犯忌讳。 郭谦看了他一眼,说道:「包拯不好说话……」 扯淡! 沈安一熘烟到了三司,大摇大摆的被迎了进去。 值房里,包拯正在和下面的人说话,其中就有度支判官王安石。 「……大宋各项花销庞大,收支渐渐失衡,老夫来之前早有耳闻。你等下去后可仔细盘算,看看支出可能少了些去,回头报给老夫。」 「相公,沈安求见。」 外面来人禀告。 包拯干咳一声,说道:「老夫刚到,此事目前就是第一要务,你等抓紧吧。」 王安石等人起身告退,在门外见到了沈安。 沈安和王安石相对一笑,进去就直接说道:「包公,国子监招了不少学生,要钱要粮!」 「好!」 门外没走远的众人不禁愕然,然后一股子被骗了的感觉油然而生。 您这刚让我们去查找节流的地方,一反手竟然就批了钱给沈安,这算是什么回事啊! 不过竟然是国子监? 「国子监怎么了?」 国子监火了! 大儒的到来为科举考试的成功率提供了保证,而沈安要传授沈家不传之秘的消息更是让人趋之若鹜。 入学考试?没问题! 经过选拔之后,三百余人进入了国子监。 「这些都是有底子的,只要教的好,科举有望。」 国子监里,新生们站在一起,看着蔚为壮观。 「住宿呢?」 沈安问了这个大问题。 「钱。」 郭谦简单的说了最关键的所在。 「有钱好办事。」 沈安淡淡的道:「回头叫人去找三司。」 陈本低声道:「咱们国子监去找三司多次了,一文钱都拿不到。」 你别忽悠咱们行不行?到时候没钱,这些学生可就散了。 三司是财神爷,可对钱袋子却看得很紧。 而大宋的书院不少,各级学校也不少,国子监和太学因为欧阳修主考的那一科翻车了,所以没落至今。除去每年那点拨款,再想要钱却是没有的。 第371页 沈安随口说道:「去就是了。」 郭谦听出了些话外之意,就问道:「补贴妥了?」 沈安点点头:「妥了。」 国子监和太学的学生按人头有伙食补贴,只是后来没落了没人管。 民以食为天,这一下算是解决了国子监最大的一个问题。 「哈哈……」 郭谦大笑出来,幸而及时止住了。 他看了一眼那些愕然的学生,然后板着脸,装着严肃的模样。 「包相那里……」 你是怎么把包拯搞定的? 「包相很理解咱们国子监的处境,一说就给钱了。」 沈安没撒谎,他给老包一说钱就来了。 不过他却漏了一个,那就是这事儿他早就和包拯备过案,老包当时觉得该支持一把。 郭谦欢喜,就忍不住嘀咕道:「你怕是要少了,国子监的校舍也得重新弄弄,至少……几千贯吧!」 他以为包拯好说话,所以雄心勃勃的跑去了三司。 「见过包相。」 「何事?」 包拯在摸底,摸大宋的底。 就目前来看,大宋的财政情况不容乐观。 他很忧愁。 「包相,国子监的校舍破旧,下官想着……是不是……拨些钱粮下来修整一番。」 这钱不多吧,你既然好说话,那就痛快点拨下来,咱们国子监也趁机过过好日子。 包拯抬起头来,那眉心处皱出了三道深深的痕迹。 「包相……」 郭谦觉得不大对,就笑了笑。 啪! 包拯一拍桌子,就在郭谦哆嗦了一下时说道:「大宋处处都要用钱,国子监乃是为国育才之地,那些学生就该好生吃吃苦头,出来才知道国事艰难!」 「你作为祭酒更要以身作则,竟然还来要钱……」 老包克制了一下,否则大抵是要扔东西了。 郭谦灰熘熘的回去,和陈本说了自己的遭遇。 「三司使包拯都愿意为沈安徇私,祭酒,以后的国子监……」 陈本觉得在以后的国子监里,沈安的话语权怕是会越来越重。 …… 国子监的变化瞒不过宰辅们。 韩琦很是不屑的道:「沈安就是仗着有钱,用钱请来了那些大儒,可教出来的学生却不会感激他……」 曾公亮皱眉问道:「他不是弄了个什么……杂学吗?据说还弄了个什么实验……」 韩琦嗤笑着,甚至还伸手拍拍桌子,让在看文书的富弼只得抬起头来。 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韩琦才淡淡的道:「他那个所谓的试验……就是戏法。戏法能上檯面?只能去大相国寺外面摆个摊表演一番,求人给个赏钱。那些学生不傻,这等戏法谁会去学?有那功夫还不如多种种地,多读读书,多做几个生意,所以啊!他沈安弄这个就是譁众取宠!」 富弼没搭理他,低头继续看文书。 韩琦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话,就说道:「他沈安的这些所谓杂学和试验,若是能风行于世,某绝食三日!」 曾公亮嘆道:「何必呢!就咱们三人在,诅咒发誓多不好。」 富弼微微摇头,心想韩琦的脾气就是沖,你曾公亮不说还好,一说他铁定会较劲,不肯反悔。 这宰辅啊!他就没一个是简单的! 韩琦的声音马上就在政事堂里响起,震耳欲聋。 「他沈安的杂学和所谓的试验,若是能大行于世,某韩琦绝食三日!」 从赵允良父子绝食开始,大家就对所谓的辟谷多了兴趣,只是一般人不愿意去尝试。 稍后就有人去把这个事报给了赵祯。 赵祯愕然道:「当然不可能大行于世。」 一个戏法而已,谁愿意去学? …… 「国子监的教学以后会有些麻烦,元泽。」 王雱在摇着摺扇,风度翩翩,闻言微微颔首,风度极佳的道:「安北兄吩咐。」 沈安说道:「好生学,以后我若是没空,你就得去国子监里顶上。」 王雱霍然起身,难以置信的道:「安北兄,这怕是不好吧。」 他没有国子监的职位,没资格去授课啊! 可去国子监授课却是一个极大的诱惑,算是对一个人学问的认可,所以他也是有些失了分寸。 沈安淡淡的道:「这只是代课而已。国子监……我现在是国子监的金主,你说呢!」 哥有钱,不高兴就走! 这就是土豪作风,豪爽的一塌糊涂。 王雱低下头去,心中感动,半晌才说道:「多谢安北兄。」 这个性子倨傲的少年终于也知道低头了。 「哥哥!」 呵哧呵哧的声音中,书房的门被顶开了,一个狗脑袋探了进来。 这是花花。它看了里面一眼,然后身体一挤,就把门给挤开了。 「哥哥!」 果果就顺着花花挤开的门缝跟了进来,一人一狗配合默契。 感动的气氛被驱散,两人都含笑看着果果。 「哥哥,有人在外面哭呢!」 啥意思? 沈安使个眼色,王雱就出去问话。 沈安抱着妹妹在嘀咕,「字写了没有呀?」 果果坐在他的腿上,小腿儿微微摆荡着,就像是坐鞦韆。她皱着眉头道:「写了。哥哥,手好酸。」 第372页 说着她还举起了小小的手,以增加说服力。 「那么辛苦?」 沈安故作惊讶,然后给她揉手。 孩子就需要哄着,什么大道理且等以后再说。 这就是一个宠溺妹妹的哥哥的日常。 稍后王雱回来了,带来了一个消息。 「是被国子监入学测试刷下来的人,被劝走了。」 王雱突然躬身,就在沈安愕然时,他起身道:「恭喜安北兄。」 除去君亲师,王雱可不会给谁行礼。 「恭喜我什么?」 王雱恭谨的道:「先前那人就在做实验,以证明自己不是滥竽充数。」 「哪个实验?」 沈安的面色不大好看,觉得这是有人泄密了。 如果涉及到那几个重要实验,他发誓会把泄密人揪出来,然后一家子赶到海边去。 他再三叮嘱过那些学生,可真有人犯错的话,他不会怜悯。 「是那个蜡烛燃烧吸水的负压实验。」 这个? 这个是沈安让学生们可以传播的实验,算是为国子监的杂学打gg。 王雱见沈安不以为然,就说道:「如今这个实验已经在京城遍地开花了,安北兄,您出名了!」 沈安矜持的道:「名利什么的……那就是浮云啊!」 王雱心中敬佩,说道:「安北兄视名利如浮云,小弟佩服。」 沈安负手而立,看着伟岸不群。 王雱看着就越发的钦佩了,在他的脑海里,已经自动脑补了沈安是如何的清高不凡。 这就是高智商人群容易犯的错,他们一旦认定了某人,就会自动美化他。 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沈安的两只手在身后张合着。 哥嘚瑟啊! 可这个嘚瑟却不能表达出来,犹如锦衣夜行一般,让人难受,唯有搓搓手才能发泄一二。 …… 「赵允良把幕僚辞了?」 天气又热了,赵允让舒坦的拉开衣服,阿苏在给他轻轻的捶打着肩背。 「是。」 老僕笑道:「他们总算是把帐册给弄完了,然后赵允良说当初留着这些幕僚,只是为了算帐,外面的人笑成一片。谁不知道他是怕丢人啊!」 赵允让这边先把幕僚送走了,赵允良要是也跟着做,外面就会说他们是在东施效颦,没有主见。 在这个争夺东宫位置的关键当口,宁可被认为笨,也不能被认为没有主见。 「打肿脸充胖子!」 赵允让得意洋洋的起身。 外面来了个丫鬟,可老傢伙依旧是袒胸露乳的。 「什么事?」 「郡王,府里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们都聚在了一起……」 这是要闹哪样? 赵允让骂道:「一群不省事的小畜生!看看去!」 他带着人气势汹汹的到了花园里,远远就看到一群少年少年和孩子围在了一起。 「盖上了!看好!马上就会熄灭……」 这群男男女女,最大不超过十五岁,虽小的只有四岁。此刻大家都屏住呼吸,瞪眼看着那个水晶杯子。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聚精会神的看着前方,鼻涕缓缓流淌到了嘴边都没发现。 蜡烛渐渐熄灭…… 赵仲鍼得意的道:「看好了,马上就来。」 一个小女娃捂着自己的嘴,大眼睛定定的看着那个水杯。 「水上去了!」 盘子里的墨汁水涌进了杯子里,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着这一切。 那个鼻涕娃猛地一吸,鼻涕就被吸了回去,然后鼓掌欢呼。 「哇!好神奇啊!」 「这是什么仙术?仲鍼,我要学!」 「仲鍼,快给咱们说说。」 「哇!有鬼!」 众人正在对赵仲鍼惊为天人,那个女娃却嚎哭了起来,转身就跑。 她刚跑出几步,就一头撞到了人。 赵允让单手就拎起了自己的孙女,然后目露凶光的喝问着这群孩子:「你们在弄什么?」 一群孙子孙女都束手而立,赵允让走了过去,看着石桌上的盘子和水晶杯问道:「你求了这个水晶杯子来,就是为了哄你的弟弟妹妹们?」 他的面色好了些,觉得这个孙儿不但孝顺有出息,而且还知道带弟妹了。 好孩子啊! 可赵仲鍼却说道:「翁翁,不是哄,孙儿是在教他们学问。」 这孩子怎么就喜欢和老夫较劲呢? 赵允让怒道:「你懂什么学问?弄个杯子盘子就以为是学问了?好好读书去!」 赵仲鍼皱眉道:「翁翁不讲理。」 「那又怎地?」 对儿孙们不讲道理,这是赵允让的一项乐趣。 所以他笑的很嘚瑟。 赵仲鍼冷静了下来,说道:「翁翁,孙儿做一遍,您给看看。」 赵允让随意的点点头,然后把女娃抱起来,哄她笑了。 第241章 满城尽是吸水声 洗干净水晶杯,点燃立在墨汁水里的蜡烛,然后拿起水晶杯,缓缓盖下去。 杯口渐渐没入墨汁水里。 「故弄玄虚!」 赵允让嘀咕着,却不肯大声。 老僕笑道:「阿郎,小郎君很好了。」 蜡烛熄灭了。 「翁翁请看。」 第373页 赵仲鍼指着杯子,从容的说道:「马上就来了。」 赵允让抱着孙女,打个哈欠道:「你们小孩子的东西,别……咦!」 「又灌进去了!」 那些孩子已经在起闹了,却没看到赵允让的脸色发黑。 他把孙女放下去,板着脸道:「和谁学的戏法?说!」 权贵之家最忌讳的学这些东西,还有一个就是修道修佛。 痴迷于这些,不小心就会破家。 老僕见他发怒,就劝道:「阿郎,小郎君定然不是玩耍,别动怒。」 这个家也只有老僕才敢这么说。 赵允让冷哼一声,说道:「以后再听到你玩这些,老夫就收了你的东西。」 断了你的经济来源,看你还玩什么。 那些孩子们噤若寒蝉,赵仲鍼却冷静了下来,说道:「翁翁,这是学问,不是戏法!」 「什么学问……」 赵允让已经忘却了自己借水晶杯给沈安的事儿了,他微微皱眉,觉得这个孙儿最近有些太顺了,会不会生出了一些傲气。 「翁翁,您想想拔罐!」 「胡扯!」 赵允让大怒,「你这孩子,竟然还学会撒谎了!罚!回头抄写孟子!」 抄写孟子? 老僕觉得赵允让有些气糊涂了,就说道:「阿郎,小郎君每日还得去上课呢!」 他刚说完,赵仲鍼就举起了水晶杯,「翁翁,拔罐是靠什么?不就是靠火烧一下之后的吸吗?那个罐子是怎么能吸住皮肉的?」 咦! 赵允让一想就觉得很是奇妙。 是啊! 拔罐大家都知道是吸,吸皮肉,很紧很疼。 而且事先还得用火燎一下杯子里,和刚才的戏法很像啊! 这个也是吸…… 「吸水!」 一个少年欢喜的道:「仲鍼对不对?」 赵仲鍼点头道:「对,拔罐是瞬息斜着按下去,慢一些就吸不住,那是因为气跑进去了。而这个是用墨汁水给封住了边缘,气跑不进去,一吸就直接把水给吸了进去。」 他朗声道:「这叫做负压。翁翁,还有空气,咱们呼吸的就是空气,火焰烧掉的也是空气,空气烧没了,火焰就灭掉了,所以咱们晚上用被子蒙头睡觉会觉着闷,就是因为被子挡住了好些空气……」 「阿郎。」 赵允让还板着脸,老僕却低声道:「当初你拔罐的时候,最后把淤血都吸出来了,那皮肉被吸的老高,看着吓人。」 赵允让早就被说服了,只是自己丢不下面子而已。 「以后……不许把杯子摔了。」 他有些狼狈的走了,身后一群孩子在欢呼,大抵是觉得赵仲鍼击败了大魔王。 而这个大魔王自然就是赵允让。 老僕担心他怄气,就劝道:「小郎君这个是极为高明的学问呢!」 赵允让板着脸道:「什么学问,哄孩子玩耍的!」 老僕摇摇头,也不管他。 赵允让走在前面,他的眉毛慢慢挑了起来,然后嘴角裂开,无声的笑着。 老夫的孙儿真是聪慧啊! 那个沈安果真是有大学问,当真是天才一流的人物。 「那个……天气热了,记得时常给沈家……给果果送些冰。那女娃子长得可爱,笑起来让人心都软了……」 老僕抿嘴笑了,然后去安排。 什么送果果,这分明就是觉得不好意思了,用送果果的名头给沈安送冰。 可沈安现在财大气粗,家中据说冰窖挖的很大,不差这个。 不过这只是表达关系的一种手法,送冰,不是通家之好,你送去别人还觉得突兀。 赵仲鍼给那群兄弟姐妹们讲解了负压和空气的道理后,就收了东西,一路回了住所。 赵宗实坐在书房里,手中拿着一本书,目光幽幽。 「爹爹,今日还好吗?」 赵仲鍼仔细看看父亲的神色,见到还算是平静,不禁就笑了。 祖父的身体好,父亲的身体也好,这个家才好。 赵宗实看了他一眼,说道:「天气热,出门小心晒。」 「是,爹爹您却需要晒晒,最好是早晚的时候,那时候晒不伤人,能让人心情愉悦呢!」 赵仲鍼嘀咕了一堆注意事项,赵宗实的眼中渐渐多了愧疚。 这个儿子还那么小,旁人在他的年龄多半是专心读书,可他却要关心父母和家中,就像是一个大人般的在渐渐承担着许多责任。 可我呢? 我却在自己给自己画的圈子里煎熬着。 他看着外面的阳光,眼中有痛苦之色。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接着一双微凉的手搭在了他的肩头上。 「官人,仲鍼大了。」 赵宗实点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可某这个爹爹却对不住他,让他里外操心。」 外面的阳光很盛,照的和白地一样。 光线反射进来,痴痴看着外面的高滔滔下意识的眯眼,然后说道:「那就让他做太子吧。」 赵宗实缓缓回头,高滔滔微微而笑。 …… 作为皇帝来说,赵祯觉得自己还是够称职的,每日兢兢业业,堪称是楷模。 「老了!」 他处理完了奏摺后,起身时觉得有些头晕。 第374页 陈忠珩谄笑道:「官家您可不老……您想想包拯,据说他还想生个闺女,以后好让儿子有个妹妹陪伴玩耍……」 包拯都六十多了,官家您才五十岁,老什么? 赵祯摇摇头,一路回了后宫。 「快看,吸进去了!」 「好多水,都吸进去了!」 赵祯站在殿外,看着几个嫔妃围在一张桌子边上欢呼雀跃。 「见过官家!」 几个女人发现了他,顿时眼中就闪过那种让陈忠珩熟悉的神色。 贪婪! 每当看到这种眼神时,第二天官家铁定会哈欠连天。 「这是什么?」 赵祯看到桌子上摆着个碟子和杯子,盘子里还有水,就有些好奇。 一个嫔妃抢先说道:「官家,这是外间最喜欢的戏法呢。您看,这个能吸水。」 点燃蜡烛,盖上杯子,虽然杯子不透明,但依旧能清晰的看到盘子里的水被吸进去。 「这是……」 稍后张八年来了。 那干瘦的脸上也有些愕然,显然对这个『戏法』有些吃惊。 「官家,这是沈安弄出来的,不过却不是戏法,说是什么他的独家学识。如今城中多处都在弄……」 官家,满城尽是吸水声啊! 赵祯不信,他甚至觉得有些心慌。 「出宫!」 他许久未曾出宫了,陈忠珩就叫人去准备。 「准备什么?便衣!」 他要去看看,看看是不是真的满城尽是吸水声。 他换了便衣,身边跟着陈忠珩,周围是宫中的侍卫,一行人出了宫中,往御街去了。 御街很长,两边多有店铺,刚好各处下衙,所以不少官吏都在这条街上买东西。 「来看看哎!我家的负压能看到,是琉璃杯,无价之宝啊!」 人群纷涌而至,赵祯没挤进去,就听到里面有人惊呼。 「哎哟!真能看到,那水上去了,上去了!」 「真稀奇,回家某也要试试。」 赵祯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行人如织,各家店铺不断有人进出,赵祯见了心中欢喜,说道:「这便是百业兴旺之景象,好啊!」 百业兴旺,就说明朕还算是不错。 不说盛世,可至少算是太平吧。 他感到了极大的欣慰。 「看啊!某的这个负压会飞起来!」 前方一阵喧譁,赵祯这次没有错过,他小跑着赶到时,刚好排在第二排。 「看看,某这个负压能喷出来!」 摆摊的是个少年,他手持一截用塞子封住一头的竹筒子,等蜡烛燃烧后就盖了下去,然后他抬头笑道:「看好了!」 赵祯看的目不转睛的,就见少年拔开了竹筒上的塞子。 嘭的一声,很小,却很浑厚。 一股水流就从口子那里喷了出来。 少年得意的道:「看看看看,都说负压,可谁能喷?谁?」 少年顾盼自雄的站在那里,说道:「还想看不?某还有好些花样。」 「想看!」 围观者都兴致勃勃的喊道,恨不能这少年马上就展现这负压的神奇。 陈忠珩低声道:「这负压最近在口口相传,许多人都知道是烧空气烧出来,还能吸东西……」 这时那少年指着自己小摊上的货物说道:「买某的货物就给你们看,不买就不给。」 赵祯笑了,觉得这个少年狡黠有趣。 他卖的是各种玩具,旁观的大多有孩子,所以你一件我一件,没多久就够了。 少年喜滋滋的准备下一个试验,有人就问道:「某请问小郎君,这负压……它不就是个游戏吗?」 少年看了那人一眼,说道:「谁说的?是空气,没了空气会憋死人,所以钻山洞要小心,点个火把就知道有没有空气,那些被勒死的人,是因为被断了空气,这才憋死了……这是学问!」 赵祯侧过脸去躲了一下,因为问话的人就是韩琦。 韩琦呆呆的站在那里,魂魄仿佛被人给窃走了。 赵祯生怕被人发现,就赶紧回宫。 路上陈忠珩低声道:「官家,深宫之中都有人去探究这个负压空气什么的,外面更多,韩相公……绝食三日,怕是要饿坏了吧?」 赵祯板着脸道:「赵允良父子绝食三日不也没事?」 这话里竟然是希望韩琦践行诺言的意思。 陈忠珩嘀咕着,心想那赵允良父子可以在家蹲着不动弹,可韩琦除非是告假,否则整日奔忙消耗下来,就怕韩琦撑不住啊! 而且官家竟然没有一点对他的同情,可见韩琦这人确实是惹人嫌。 第242章 我不是你们的爹 这个负压实验沈安并未在意,他觉得就和戏法差不多,所以只是讲解了这个实验的相关知识,然后让学生们传播出去,好歹也算是国子监从头再来的开门红。 「韩琦要辟谷三日?」 沈安笑的捂着肚子痛,边上的庄老实得意的道:「他在政事堂吼了一嗓子谁不知道啊!这是输人不输阵,哈哈哈哈!」 沈安心中舒坦,于是就准备出门熘达。 可才换好衣服,一个内侍急匆匆的出现了。 「沈待诏,陛下急召。」 沈安一路进了宫,等进了殿内时,才发现宰辅们都在,包拯也在。 第375页 是有大事了。 包拯给了他一个眼色,示意他老实些。 赵祯见人齐了,就点点头,说道:「府州折继祖奏报,西夏人狼狈而逃,府州之围……解了。」 富弼出班问道:「陛下,果真?」 韩琦自诩名将,就出班说话:「陛下,西夏人出兵,历来都是没好处、没收穫就不会收兵,否则回去就要饿肚子了,这折继祖怕是轻敌了吧,当马上派人去让他警觉些,小心西夏人再度偷袭。」 这是来自于文官中『名将』的判断,群臣都纷纷贊同。 「陛下,要快啊!」 「折继祖轻敌,折家这一代怕是没有将种了。陛下,要不把府州收回来吧,朝中另派人去把守。」 赵祯面色古怪的道:「折继祖在奏报里说,敌军狼狈而逃,甚至是一路狂奔……如丧家之犬。」 「陛下,这是为何?」 「府州没多少骑兵,西夏人不该这样啊!」 没骑兵你折继祖追不上咱们,我干嘛要跑? 一群文官装模作样的在分析战局,大抵觉得自己有名将之姿,下次有机会就领军出战,兴许也能一战成名。 看着这些得意洋洋的宰辅,赵祯嘆息一声,说道:「折继祖集中了神威弩密集发射,敌军损失惨重,就以为城中有大量的弩手,那必有大军驻扎……」 再蠢的人也知道了这次战局的变化。 「神威弩射速惊人,一弩当几弩,西夏人不知底细,就以为有大批弩手。既然有大批弩手,那肯定有大军,于是他们就怕了。」 宰辅们老脸一红,沈安解释完毕后就回去站着,很是正经的模样。 这就是补刀啊! 在赵祯解释了之后,宰辅们哪里会不知道这个过程,可你别说出来啊! 说出来多丢人? 群臣都看向了沈安,微微点头。 这是赞许。 你发明的神威弩帮助大宋击退了西夏人,有功! 韩琦面色苍白,双眼无神,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这是饿的,他觉得自己能吃下一只羊。 赵祯对沈安微微一笑,说道:「你又立功了。」 沈安一挑眉,然后干咳一声,说道:「陛下,臣只是做了些皮毛之事,哪里当得起陛下的夸赞。」 哥又立功了啊! 沈安心中欢喜,面色却很平静。 格外的纯良老实。 众人又感到了些格格不入。 这人压根就没个官样子! 简直就是混进朝中的异类! 赵祯微微点头,心中为自己拥有这等高风亮节的臣子感到欣慰。 朕此刻磋磨他,以后儿孙就能大用了。 这是磨砺臣子的手法,不得帝王看重,你还没这个资格。 赵祯心中满意,就说道:「若是以往,这么一次对峙,朝中就要调集援军前往,粮草更是不计其数,要一直等敌军退却,方能回归正常,靡费惊人啊!所以这是军功,却不能不赏……」 现在和辽国是和平了,可和西夏人每一次交战,大宋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而这个代价主要就是钱粮。 为了抵御西夏人,大宋需要调集大军去增援,而大军开拔,钱粮花用就如流水。 所以神威弩发威,让大宋节省了一大笔开支,而且还取得了一次大捷。 今日信使报捷,稍后城中肯定要欢喜一番。 沈安神色平静,心中却在狂呼着:你来吧,我保证不反抗。 赵祯见他没有动容,就更加的满意了。 不为权势所动,好臣子啊! 「国子监那边,郭谦说你胸襟宽广,学问精湛……」 赵祯有种想掩面的冲动,因为郭谦说这话的时候很是纠结。 学问精湛?这厮就是个杂学的底子。 但架不住人沈安有钱啊! 这年头地主家也没有余粮,有钱就是大爷。 「可太学那边却说……」 想起太学那边的请求,赵祯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干咳一声,说道:「你的杂学……太学那边说也想学学。」 富弼出班道;「陛下,此事荒谬!」 他对沈安歉然颔首,表示我不是针对你,然后说道:「国子监和太学没落就在于科举不得力,学生自然就散了。杂学对科举有何用处?臣觉得此举荒谬。」 赵祯干咳一声,富弼突然明白了什么,就说道:「罢了,反正也没奢望那两个地方能脱胎换骨。」 杂学没用……可架不住沈安有钱啊! 首相表示不看好国子监和太学,这是一个打击。 可沈安却坦然的道:「陛下,所谓杂学,比如说外间多有的负压实验,就是其中之一,这不是杂学,而是正经学问。」 宰辅们都摇头微笑,心想你就扯淡吧,国子监和太学早就被抛弃了,你有钱就去折腾吧。 赵祯说道:「太学的高玉琪说久慕你的学问,想……请教一二。」 他不能说的再露骨了,剩下的就让沈安自己去领会吧。 随后小朝会散去,陈忠珩叫住了沈安。 「痔瘘如何了?」 沈安笑眯眯的问道。 陈忠珩下意识的摸摸屁股,欢喜的道:「好久没拉血了。」 两人交流了一番关于痔疮的问题,陈忠珩才说了正事。 第376页 「国子监过上了好日子,太学却成了后娘养的,高玉琪上了奏疏,说要请你去主持太学,否则他就辞官……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竟然敢威胁官家,找死!」 陈忠珩气呼呼的,沈安却有些晕乎。 这是……要我去接管太学? 这个太嘚瑟了吧? 这就相当于后世的某着名大学的校长。 哥要当校长了? 陈忠珩见他高兴,就说道:「你高兴个什么?那太学加起来才三十余人,就和一家私塾差不多,你……啧啧!你这是上当了。」 沈安却知道这完全不同。 私塾是私塾,人再多没毛用。 太学却曾经是大宋的顶级学校,曾经是无数读书人眼中的圣地。 如今这个圣地在沈安的手中,他就能借鸡孵蛋,教导出无数支持改革的人才来。 沈安嘚瑟的回到家中,高玉琪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过待诏。」 「坐!」 沈安很是随意的指指自己的对面,等高玉琪坐下后,就开门见山的说道:「儒学应付科举,有没有问题?」 别扯淡什么学问,什么半部论语治天下,你给哥治陈忠珩的痔疮看看。 高玉琪若是迂腐,沈安铁定甩手,然后全力栽培国子监的那些学生。 「这个……」 高玉琪一脸的纠结,就像是觉得客人给的钱不够的青楼女人。 沈安嗯了一声,霍然起身。 他需要许多志同道合的学生来改变大宋,所以没时间去纠结这个。 太学不同意,我就国子监。 沈安从不接受威胁,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 「待诏且慢!」 高玉琪的矜持被沈安的果断击得粉碎,他起身道:「但凭待诏做主。」 沈安微微一笑,说道:「好好做,你会看到太学重新红火的那一天!」 他说的是这般的自信,本来是只想从他这里弄钱的高玉琪不禁都相信了一瞬。 …… 清晨,国子监的学生们懒洋洋的起床,然后就听到外面有人在喊出来集合。 等大家在空地上聚拢之后,就看到了沈安,以及几个大汉。 郭谦揉着眼睛在边上嘀咕,陈本脸都没洗,看着有些狼狈。 他们俩都是被沈安派人从家里叫来的,否则按照往日的时间,应当是现在才从家里出发。 沈安站在最前面,看着这些学生说道:「你们进了国子监,但并不代表从此就能安枕无忧。」 郭谦心中嘆息,觉得沈安给学生们下马威的想法过分了些。 这是国子监,咱们还在慢慢的恢复之中,现在少些责怪,多些鼓励才是王道。 「……科举要做诗词,要做文章,这些都有迹可循,有机可觅。但我不希望你们在这里只是学会了如何考试。我希望你们文能为官做宰,能知道这个世界的奥秘。而武,我希望你们能动手杀鸡,能打赢泼皮!」 这个希望好高啊! 而且不现实吧! 沈安说道:「每日早上跑操,以后还得加刀法和枪阵,谁不愿意的?出来说话!」 他笑眯眯的站着,就像是一个普通百姓般的。 这个郭谦倒是没话说,陈本低声道:「劳其筋骨,确实是该操练一番。可跑步就好了,还练什么拳法和刀法?这是武人的东西。」 「这是武人的东西,凭什么要我们学!」 一个学生提出了异议,顿时人群中就多了嘈杂。 沈安依旧是笑眯眯的说道:「谁不同意的,站出来,咱们来说说道理。」 人群里一阵混乱,随即十余人就站了出来。 沈安仔细看着他们,然后再次问道:「无法接受?」 这十余人都齐齐点头,很是坚定。 「我等只学儒学。」 「对,我等就只学儒学。」 十余人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却没注意到沈安脸上的冷笑。 这还没到哪里哪,就先申明不学沈安的那一套,这些学生哪来的自信? 沈安欣慰的道:「你们的坚持让我很欣慰,就这样吧,苏晏!」 「说书!学生在。」 苏晏从人群中出来,茫然的看着沈安。 沈安说道:「带着大傢伙跑起来,这里不够宽,出去跑,沿着横街往西边跑,一直跑到城墙下再回来。」 学生们一阵骚动,沈安微笑道:「没跑完的当日不用上课,什么时候跑完了,什么时候再回来上课。」 这个太毒了吧! 刚才学生们都在想敷衍了事,可跑不完的就不能上课,一下就堵住了所有的漏洞。 「至于你们……」 沈安看着那十余人说道:「都回家去吧。」 「说书,回家……回家作甚?」 一个学生不解的问道。 沈安淡淡的道:「从现在起,你等就不是国子监的人了,自己回家去,家里不会有人强迫你们练什么拳法和刀法,更不会让你们学习什么杂学。」 我不是你们的爹,你们爱怎么就怎么,管我屁事!只是国子监却容不得你们了。 郭谦愕然道:「待诏,此事……再商议吧!」 沈安看了他一眼,问道:「不妥?那我就去太学那边。」 这十余人一看就是优越感比较强烈的,比较鄙视武人,而且对杂学压根就是不屑一顾。这样的学生学的越多,那就越是祸害! 第377页 而且在这个时候也需要杀鸡儆猴,这十余人就是鸡了。 他才将得了在太学任意施为的特权,郭谦哪里敢说不妥,否则沈安转身就会去太学,然后重起炉灶。 「说书,为何?」 「说书,我等犯了什么错?」 「为何要开除我们?」 「……」 那十多个学生围拢了过来,有些气势汹汹的讨说法。 沈安微微皱眉道:「我乐意。」 卧槽! 这人竟然是这样? 连个说法都不给我们! 太过分了吧! 这些学生顿时就怒了,可沈安压根没搭理他们,就冲着看呆了的苏晏吼道:「还等什么?等上菜呢!」 苏晏一急就狂奔而去,身后的学生们紧紧跟上,一时间乱作一团。 「不错。」 沈安违心的夸赞了一句,然后对郭谦说道:「祭酒,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太学那边照着这边的规矩做,想来大家都不会错的吧?」 太学的领导就是国子监,这个安排没错。 这人定下规矩就跑了,说家里有事,可谁不知道你沈安整日在家就是带妹妹,有屁的事! 可郭谦却管不了他,只得笑着应了。 这时一个男子从后面来了,急匆匆的对沈安说了些什么。 沈安转身而去,那十多个学生想追上来,陈洛回身狞笑了一下,吓得他们咬着手指头止步不前。 他们都呆呆的看着沈安远去,直至听到了陈本的牢骚。 「官家的意思是太学那边他管着,可他却直接走国子监,通过咱们来管太学。祭酒,这是懂规矩,可这规矩却是他定的,气人啊!」 郭谦嘆道:「官家现在不好封他的官,所以就扔过来折腾,他只要不是闹得太过,官家也不会管。而且学生们弱不禁风总是不好,操练一番,以后就算是上了考场也比别人多些精神。」 第243章 毛都没长齐 「跑起来!」 苏晏这人老实,但真的不错。 他的体力好,一路前后帮扶着。 街上的百姓都愕然看着这群学生在奔跑,不知道他们今日是发了什么疯。 徐彬跑的满头大汗,呼吸几乎分不出节奏了,一下紧跟着一下。 腿软啊! 他看着前方的杨峥也在咬牙坚持,就用力呼吸了几下,然后跟了上去。 这一路跑来,后面拉下了一群人。 国子监的小吏也在跑,因为他要监督,若是没监督好,按照沈安的说法,他就可以滚蛋了。 于是小吏跑的比不少人都快。 等一行人陆陆续续的回到国子监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吃早饭了!」 早饭很丰盛,有肉。 吃完早饭之后,有小吏说道:「按待诏的吩咐,每日有一人杀鸡,今日轮到徐彬。徐彬是谁,出来。」 徐彬纳闷的出来,然后被带到了后厨。 后厨里,一只被捆住的公鸡正在挣扎着,见人来了就更疯狂。 国子监的厨子吸吸鼻子道:「按照待诏的交代,杀鸡,洗剥,做好,然后你自己吃还是请人吃随便。开始吧,某还得教你,只是不能帮手。」 啥? 徐彬傻眼了。 「可某……可某从未杀过鸡,更没做过菜啊!」 …… 一个女子站在街边,楚楚可怜的模样。 「某家中三个女儿,过不下去了,家中小女……谁出价高……谁便带回去。」 边上一个中年男子一脸唏嘘的说道。 「三个女儿?怪不得,哎!」 大宋的习俗是嫁妆要丰厚,习俗如此,人人都得跟随,否则没人娶你家闺女。加之人人都有攀比之心,所以生了三个闺女,除非是家里有钱,否则几乎可以确定要破家了。 甚至还有人家在女儿小时候就培养,等大些直接卖了去,生女儿算是投资。 范仲淹为此还为义庄定下规矩,嫁女最多多少钱。 可谁听你的? 这少女看着长的还行,边上就有人在啧啧流口水。 「我给你些钱,你带着女儿归家吧。」 赵仲鍼看不下去了,准备见义勇为一把。 这女人不出意外的话将会被人买去当做侍妾,命运悲惨。 那少女抬头看了赵仲鍼一眼,然后失望的低下头。 这少年太小了,不是良配。 「某愿意买!」 赵宗绛笑眯眯的冲着赵仲鍼挑眉。 「你这……才十二岁,就想买女人回家去……啧啧!竟然都知道慕少艾了?可见……」 剩下的话他没说,可大家都猜得到。 可见是色中恶鬼。 那少女微微抬头道:「他没买,只是说给钱帮忙。」 赵宗绛的面色一冷,说道:「多嘴!」 男子看着赵宗绛觉得不凡,急忙就骂道:「你个不懂事的东西,少说话!再说某就把你卖到山里去!」 赵仲鍼闻言就变色道:「这是当爹的?这是养女儿卖的吧!给钱给他,人带走!」 赵宗绛见他怒了就觉得可笑,心想竟然还有同情心,可见是幼稚。那就让给他,等他沉迷于美色之中后……那可不是我害的。 ——少年好色伤身! 「仲鍼,你得了美人,我请你饮酒庆贺,可好?」 第378页 他这是试探,若是赵仲鍼不答应就罢了,若是答应…… 酒色财气多诱惑,赵允让管教的严,这样不许那样不许,可赵仲鍼还小,只要吃过一次甜头,以后哪里还忍得住。 他微笑看过去,觉得这次怕是不行,那就下次吧。 赵仲鍼看着他,就笑了笑,很是纯真的那种。 「好!」 …… 沈安已经接到了消息。 「……小郎君见那个女子可怜,就想资助一二,可那赵宗绛却直接要买,两边一闹腾,赵宗绛就说小郎君毛都没长齐就知道慕少艾了,可见是色迷心窍,然后又请小郎君去喝酒……」 沈安在往家赶,身边是来报信的杨沫。 「然后呢?」 沈安的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觉得赵仲鍼那小子怕是会脸上笑嘻嘻,心中mmp,然后朝赵宗绛下黑手。 杨沫尴尬的道:「喝了酒之后……据说……据说赵宗绛现在在茅厕里一直没出来。」 啪! 沈安一拍脑门,只觉得自己真是造孽,竟然……竟然会认识这个腹黑的小子。 「陈洛,你马上去潜入酒楼,把那酒杯换掉!」 …… 折克行没有紧张,他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缓缓调匀着呼吸。 他把一把短刃插在了靴子里面,然后拉下裤腿盖住。 他缓缓起身,目光冷淡。 房门被人推开了,赵仲鍼有些不满的道:「我说过没事,肯定就没事!」 折克行冷冷的道:「你下的泻药很高明,不好查。不过赵宗绛却只和你吃饭喝酒,大家一想就会想到你的身上,到时候藉此攻击。」 赵仲鍼讶然道:「我不承认就行了,他没找到证据,能奈我何?」 折克行淡淡的道:「我五岁那年,府州城中死了一个汉儿,我爹爹令人把三个刚到的草原商人给处死了,大家都很满意,所以,许多事并不需要证据。」 折继闵没工夫审案子,可府州地处前沿,必须要稳定民心和军心,所以就拿了三颗商人的脑袋。 这个和曹操杀粮草官来安抚全军有异曲同工之妙。 赵仲鍼皱眉道:「那你要去作甚?我说了无事!」 折克行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看着赵仲鍼说道:「你太大意了,某得去为你扫清后面的麻烦。别感动,某只是不想让安北兄头痛而已。」 「郎君回来了!」外面传来了庄老实的声音。 折克行有些恼火的道:「若非是你阻碍了片刻,某此刻已经出去了。」 「怎么回事?」 沈安急匆匆的进来,见折克行一身便服,脸上还化妆,就骂道:「屁大点事就想杀人,疯了?去洗干净!」 折克行身上的煞气消散,被沈安踢着去洗脸。 「我只是习惯了。」 面对沈安那审视的目光,赵仲鍼有些心虚的解释道:「和赵宗绛喝酒,他又搂着身边的女人老是亲热,机会太好了,我就……手滑了一下。」 手滑了一下? 赵宗绛那个蠢货,竟然以为赵仲鍼是个无害的少年,还主动请他喝酒…… 栽的不冤啊! …… 「我的儿,可好了吗?郎中已经来了。」 华原郡王府的茅厕外面站着许多人,为首的就是赵允良。 他此刻焦急的冲着茅厕里喊话。 「咘……」 里面传来了一个撕布般的声音,外面的那些下人都纷纷屏住呼吸,只有一人在用力的吸气。 好臭啊! 赵允良掩鼻看了那人一眼,微微点头,觉得可以重用。 屏住呼吸就是嫌弃那屁臭,只吸气不呼气的才是忠僕。 「嗯……」 里面一阵呻吟,然后传来了赵宗绛那虚弱的声音:「爹爹,是赵仲鍼那个小子干的,肯定是他!」 赵允良冲着郎中瞪眼,等郎中捂着鼻子进去后,他骂道:「此次定然要叫那小子付出代价!」 他吩咐道:「去看好那家酒楼,找到那些酒菜,不许掌柜的跑了。」 他一路进宫求见,等见到赵祯时,他已经成功酝酿出了感情。 噗通一声,赵允良竟然就跪下了,然后哽咽道:「陛下,臣子赵宗绛要死了……」 宰辅们一怔,赵祯也楞了一下,就问道:「昨日我还听说他和人谈论文章,今日怎么就……」 赵允良抬起来,两行泪滑落,悲伤的道:「臣子今早和赵仲鍼一起吃饭,结果被他下了泻药,至今还在拉……郎中说再止不住,臣子就要……拉死了。」 拉死了? 富弼觉得这词不是好词。 「陛下,赵仲鍼求见。」 赵祯正在头痛,听到后就点点头。 稍后赵仲鍼进来,行礼后,一脸坦然的道:「官家,臣今日遇到了一个男子卖女儿,他说自己有三个女儿,嫁女要厚嫁,却是要破家了,所以没办法,就把一个女儿带来卖掉,换取些钱财,回家给另两个女儿做嫁妆。」 啧! 富弼有些头痛了。 这个嫁女要厚嫁的习俗已经多年,不断有人提议改进,范仲淹甚至还立了规矩,嫁妆最多不超过多少钱。 可并没有用。 该厚嫁的还是厚嫁,弄的民风淳朴不在。 赵祯也有些无奈,这个事儿他一直是反对的,可民间要这么做,皇帝也管不了啊! 第379页 他摇头道:「此事却是不好办。」 宰辅们也点点头。 「陛下,臣却觉得好办。」 赵仲鍼很是认真的说道。 富弼摇摇头,觉得这个宗室子太过天真。 「那些百姓不肯,若是强迫,他们有的是法子把嫁妆给隐藏了。」 富弼难得给人解释,一语中的,连赵祯都在点头。 这事儿换个说法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官府的规定再好,可俺们不听,咋滴?和俺们躲猫猫?你躲不过俺们啊! 赵祯觉得赵仲鍼是想脱罪,所以才找了个藉口,于是他的心情就沉郁了起来。 这样的人也能进宫? 赵宗实若是接班,以后赵仲鍼就是太子。 这样的太子……于国何益? 他看了赵仲鍼一眼,心中微微一冷。 朕不怕你犯事,就怕你犯事后用拙劣的手法来搪塞。 那不是未来的太子,而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少年。 这样的少年如何能担当大任? 赵祯的眸色微暗,见赵仲鍼没有慌张,心中就更是上火,就问道:「哪里好办?」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你再错过,那就是无缘。 赵仲鍼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处危机之中,他说道:「陛下,真的很简单。」 他看了一眼宰辅们,笑道:「以往都是倡议,提议,建议,可百姓不会听从。甚至范文正定了规矩,百姓也不理,为何?臣以为是因为百姓是盲从的,大家都这么做,我不做就好像不对。再说那些娶新妇的人家也盼望着女方带来丰厚的嫁妆,一旦简薄了,男方就会看低新妇,这些才是根由。」 这个分析有趣,富弼微微颔首,赵祯微微点头。 只有赵允良在暗自冷笑,心想你就想凭此脱罪,做梦! 第244章 什么叫做腹黑 大宋的民俗很多,但最让人头痛的绝对是嫁妆。 从刚开始的炫富,或是怜惜女儿出门,于是多给嫁妆。到后来大多是为了攀比,男方更是巴不得新媳妇的嫁妆丰厚,于是就推波助澜,这习俗就定型了。 几代君臣都想过办法,想把这股风气拉下来,可却无人成功。 现在一个少年站在殿内,神态从容的说着这几代人都没解决的难题。 「……臣以为这种攀比的风气首先来自于上。」 赵仲鍼歉然的一笑,然后继续说道:「不管是官家嫁女还是权贵嫁女,嫁妆之丰厚,让人瞠目结舌。」 大宋皇家嫁女,给出的嫁妆比皇子娶亲的聘礼还多。 宰辅们默然,这些他们也知道。 赵允良觉得该打断这个话题了,就说道:「百姓自愿,官家仁慈,难道还能去强行干涉不成?」 这话说的极妙,妙就妙在那个『自愿』和『仁慈』上。 百姓自愿,你去管就是多事。 官家仁慈,已经是尽心尽力了,事情管不住,那就是天意。 赵仲鍼却没在意,他的目光渐渐锐利,「陛下,大宋各处均有溺婴……为何?一是百姓养不起,但有的却是不堪厚嫁之风,在孩子生出来后,只要是女婴,就直接……」 他低下头,「就会溺死。」 赵祯心中震动,不禁起身问道:「可是如此?」 富弼垂首道:「陛下,各地均有此事……小郎君说的溺死女婴不少。」 赵祯不禁骂道:「荒唐!荒唐!」 赵仲鍼想起了来之前沈安的眼神。 当时沈安欲言又止,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古怪,像是希望,还是期冀。 沈安欲言又止的只是两个字:赋税! 赵祯有些悲伤的道:「此事要着紧,要马上办,朕下旨意也好,派人去各处下禁令也罢,马上就办。」 富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陛下,民间怕是难以控制。」 你做的再多百姓也不会买帐。 赵祯一时间难受,就含泪道:「奈何奈何!可怜百姓了!」 「咳咳!」 赵仲鍼干咳两声,等宰辅们瞪过来时,就说道:「但是……可以垂范啊!」 赵祯的身体一僵,就伸手扶了一下靠背,然后缓缓看了过来,目光中多了些味道,好像是喜悦。 「垂范?」 富弼一下就醒悟了。 赵仲鍼说道:「上行下效,只要皇家嫁女少些嫁妆,官员权贵嫁女少些嫁妆,百姓自然会跟着转变,百试不爽。」 这股奢靡风潮就是皇家和权贵们带出来的,可他们却茫然不知,原因不过是想事情从未把自家考虑进去。 赵仲鍼的话却一下就点醒了众人。 赵祯一拍大腿,说道:「正是此理。朕一时迷惑,亏了仲鍼点醒,好!」 这就是典型的灯下黑! 宰辅们的表情却各有不同,有的是点头欣慰,有的却是面无表情。 我嫁女想厚嫁,这是心疼女儿,这也要管? 赵仲鍼最后补充道:「现今嫁娶不讲门户之别,可都要财。只要皇室和权贵官员们嫁女简薄,那些人再厚嫁……怕是有人会看不过去。」 那就是出头的椽子,自然会有人去收拾。那些官吏可不是省油的灯,你冒泡炫富,就是黑夜中的萤火虫,自然会引人瞩目。 这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第380页 这个少年竟然这般聪慧? 聪慧的少年多了去,可对国事分析的井井有条的,而且还给出了解决的办法。 这样的少年…… 富弼看了一眼边上神色木然的赵允良,心中微嘆,觉得此人今日大概是要为赵仲鍼做嫁衣了。 果然,赵祯欢喜的道:「来人。」 陈忠珩适时出来:「陛下,臣在。」 赵祯指指赵仲鍼,笑道:「是个好孩子,朕记着宫中才进来几块好玉佩,拿一块给他。」 君子如玉! 我去! 这个赏赐……耀眼啊! 赵祯含笑道:「你这些都是跟着沈安学的?」 郡王府哪里知道这些。而沈安见识过不少民间的事,所以赵祯一语中的。 赵仲鍼点头道:「是,臣跟着沈安学了许多。」 富弼也有些好奇,就问道:「敢问小郎君,沈安给你们上课……连这些国事都说吗?」 赵祯对此也很好奇,于是就仔细倾听。 赵仲鍼说道:「说,而且每次说的时候,多半会举例,都是有凭有据,让人一听就懂。」 啧! 赵祯有些嫉妒了。 他当年可没这么好的一个老师。 富弼贊道:「沈待诏果然是才华横溢,陛下,太学交给他,臣以为在恰当不过了。」 连赵仲鍼都被他带的这般出色,那些学生更不在话下。 赵祯微笑道:「是啊!那少年总是能给朕惊喜。」 到目前为止,赵允良的告状完全是为了赵仲鍼做嫁衣,他心中恼火,面色却不显,只是淡淡的道:「陛下,臣子还在家里拉肚子……」 害我儿子的凶手就在眼前,您不能视而不见吧? 赵祯这才想起此事,他板着脸道:「华原郡王说你对赵宗绛下了泻药?」 「没有的事啊!」 赵仲鍼一脸无辜的说道:「陛下,臣不知道什么泻药。」 十二岁的少年,说话时一脸的认真,富弼不知怎地就相信了。 可赵允良却悲愤的道:「你和宗绛一起吃饭,为何他拉稀了你不拉?!」 他盯住了赵仲鍼,眼中的怒火几乎都不加掩饰。 说! 为啥我儿子拉稀你不拉? 难道你是钢铁打造的肠胃? 赵祯也头痛的捂着额头,心想才将发现这孩子的长处,可转眼他就亮出了短处。 下泻药…… 这行为不值得提倡啊! 陈忠珩不禁摸了一把屁股,觉得痔疮的地方有些发痒。 他不禁想起了前天吃坏肚子的遭遇,就是拉。 拉一拉的,好不容易好转些的痔疮……特么的又犯病了! 想到这里,陈忠珩不禁眼睛微红,觉得自己真是够倒霉的。 他同情的看了赵仲鍼一眼,觉得这孩子应当是被陷害的。 一脸纯洁……不,是纯真。 一脸纯真的少年,他哪里知道泻药这个东西。 他再看一眼赵允良,此刻的赵允良因为恨意,那张脸有些狰狞。 哎!这老汉是想坑人吧。 可赵仲鍼为啥没拉呢? 君臣都在看着他,都在等着他的答案。 众目睽睽之下,赵仲鍼无辜的道:「臣是被拽着去的,因为吃过早饭,所以在酒楼里什么都没吃。」 既然要下药,那肯定得准备好退路。 这些套路赵仲鍼很熟练,包括给府里的管家洪斌下药,都带上了厨房被偷了一只冷鸡,谁吃谁就会拉肚子的谣言,可见这孩子的腹黑。 赵允良怒道:「你没吃,可为何宗绛会腹泻?」 赵仲鍼一脸茫然的道:「谁知道他在外面吃了什么。」 这个需要证据,你赵允良把证据弄出来。 赵允良恨得牙痒痒,他冷冷的道:「那些剩菜和残酒都在臣的手中。」 赵允良不是傻子,在儿子出事的第一瞬间就令人去酒楼寻找到了他们吃剩下的酒菜。 「验证了?」 赵祯问道。 赵允良点头道:「那两个吃了剩菜和残酒的下人就在宫门外,此刻应当是拉了吧。」 赵祯看了赵仲鍼一眼,「叫人去看看。」 陈忠珩担心有人捣鬼,就亲自去。 稍后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看了赵允良一眼,看着有些愤怒。 「陛下,那两人没拉,精神着呢!」 「不能啊!」 赵允良觉得不可能,他说道:「陛下,会不会是还得等一会?」 这是个垂死挣扎的提议。 富弼觉得此事有些问题,最大的可能就是赵宗绛想污衊赵仲鍼。 「从郡王府到此要多久?」 赵宗绛从酒楼回家就开始拉,那两人从郡王府到宫外多久了?要拉早就拉了。 赵允良面色一白,低下头去,他的眼中多了茫然,双拳紧握。 为何会是这样? 郡王府的早饭没问题,赵宗绛出门后就和赵仲鍼吃了一顿,不是赵仲鍼是谁? 他心中恼怒,可最终都化为平淡,说道:「陛下,臣一时急切……错怪了人。」 赵祯点点头,欣慰的道:「要和和气气的才好,去吧。」 赵仲鍼应了,赵允良却等了一会儿。 他看了赵仲鍼一眼,心想这事儿难道真不是他干的? 第381页 赵允良迷茫了,可赵宗绛在家里拉的死去活来的,那是谁干的? 两人告退,就听到赵祯说道:「薄嫁之事马上办,朕自然要垂范,诸卿……」 「臣等责无旁贷。」 「好!」 赵祯的声音多了欢喜:「拟旨,即日起,皇室嫁女不可奢华,当简薄!」 旨意飞快的传递了出去,外面有人欢呼,有人沮丧。 欢呼的都是家中有女儿的,而沮丧的大多是家里有儿子的。 皇室率先垂范的作用巨大,据说当天就有几对谈婚论嫁的人家重新讨论了女方家的嫁妆。 宫中来人了,送来了皇帝的赏赐。 沈安拿着玉佩看了看,觉得没啥意思。 杨沫一脸沉痛的来了。 「被打了?」 「是。」 赵仲鍼的手法能瞒过大家,却瞒不过深知他底细的赵允让。 沈安很欣慰,觉得那倒霉孩子得个教训最好不过了。 「郡王说太危险了,所以要给个教训。」 若是被抓到了证据,赵仲鍼的人设就崩了。 杨沫拿出了一块玉佩,说道:「这是郡王送的,说是给小娘子把玩。」 这是谢礼,沈安心安理得的收了,至于赵仲鍼的屁股开没开花,他觉得最好开花。 「郡王说若非是您当机立断换了酒杯,这事怕是要麻烦了。」 那家酒楼竟然不是立即洗碗筷,这个致命的习惯差点就让赵仲鍼完蛋了。 赵仲鍼是把药下在黄酒里,然后交换酒杯。 第245章 哥不差钱,你老子发飙了 初夏的夜很美好,微凉,气温适宜。 果果喜欢坐在树下,双手托腮听哥哥讲故事。 「……那嫦娥就飞了起来,越飞越高,她有些怕了,后悔吃了仙丹……她最后飞到了月宫里……」 果果看着月亮,觉得嫦娥好可怜:「哥哥,没人给她讲故事,她一个人会闷。」 沈安觉得不能给孩子说悲剧的故事,所以话锋一转,就说道:「后来有个叫做吴刚的,他觉得嫦娥寂寞可怜,就带着三个孩子飞了上去……」 「好呀!」 果果拍手欢喜,「哥哥,那吴刚上去做什么?」 沈安毫不犹豫的道:「上面冷,吴刚每天都在噼柴,烧火给嫦娥取暖。」 「所以你看月亮上就有大树……大树……」 沈安指着月亮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果果仰头看去,欢喜的道:「哥哥,天狗吃月亮啦!」 空中的月亮缓缓被遮盖,就像是有一张大嘴在吞噬着它。 「果果快看,这就是月食。」 沈安在给妹妹讲解着月食的原因,家里的下人们却都在冲着天空行礼,女人们拿出铜镜开始敲击…… 渐渐的,整座汴梁城都安静了下来,唯有铜镜敲击的声音。 时人无知,认为月食是天狗吞噬的结果,就敲打铜镜,想吓跑天狗,解救月亮。 可朝中却不同,那些人会认为是皇帝失德。 沈安摩挲着那块赵祯给的玉佩,在等待着消息。 一夜好睡,第二天,消息就不断传来。 「朝中许多人上了奏疏,都说动了祖宗之法……」 王雱也有些迷茫,他摇动着扇子说道:「祖宗之法啊!说是引得上天示警……」 「扯淡的示警!」 沈安在画图,王雱凑过来看了一眼,见是一个圆形的东西,而且还是两片。 「这是什么?」 「望远镜。」 沈安很头痛的道:「听说水晶很贵?」 王雱想了想,说道:「不是很贵,是……真的很贵。」 他看了沈安一眼,问道:「望远镜是干嘛的?」 那个图纸看着很是古怪,不像是画画,好像有些立体的感觉。 对,就是立体。 沈安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淡淡的道:「你看我是差钱的人吗?」 哥不差钱啊! 换做是旁人这般炫富,王雱能用自己的口才羞辱死他。 可沈安目露凶光,显然是不怀好意。 王雱第一次后悔自己没好好的跟着折克行操练一番拳脚,所以只得违心的道:「安北兄不但有才,还有财。」 沈安心中大快,说道:「走,咱们买水晶去。」 说到水晶,这玩意儿算是个顶级奢侈品,色泽越漂亮的越贵。 两人到了一家经营金银玉器的铺子。 「水晶?」 掌柜抬眼瞟了一下沈安,说道:「有,要多少都有,可却贵,若是想买……」 两个看着十余岁的少年能有什么钱? 「拿出来看看。」 沈安随口说道,然后问王雱:「你在饶州时,可见过那些域外的商人?」 王安石进京前就在饶州为官,江东路提点刑狱,在饶州办公。 而饶州依託着鄱阳湖,水运发达,是一个货物集散地。 沈安在想着对外贸易,若是能打通渠道,也不会让大食人白白占便宜。 王雱摇头道:「没有,都是南方各处的商人。」 那就只能是海贸了。 大海目前是属于大食人的,他们来往于海上,充当了中间商的角色。 这生意还得自己做才赚钱啊! 沈安唏嘘着,见掌柜没去拿东西,就皱眉道:「你家就是这么待客的?」 第382页 掌柜听了他们俩刚才的话,觉得两个少年在自己的面前弄鬼,殊为可笑。 「小店的水晶却是卖完了。」 他单手端着茶杯缓缓喝了一口,眼睛微微上抬,面无表情。 水晶是稀罕货,价格贵的惊人,一年能卖几单就是大生意。 但掌柜显然并不认为沈安两人有钱购买,所以直接就怠慢了。 沈安也不多啰嗦,就说道:「陈洛!」 陈洛从外面进来,沈安问道:「城内可还有卖水晶的地方?」 陈洛刚才在外面看了看,闻言就说道:「郎君,这条街的前面大多都有。」 咦!竟然还有什么金银玉器一条街? 沈安觉得大宋的商业真的是极为发达,若是给一个出口,保证能完爆这个世界。 这是个机会啊! 他在想着怎么让大宋提前把目光投向海外,就随口道:「去别处看看。」 王雱对那掌柜冷冷的道:「做生意能做到眼瞎的,某还是第一次见到,回头去医馆找郎中治治你的眼。」 做生意做到眼瞎! 这话刻薄得让掌柜的脸都红了,却是怒极而红。 他一拍桌子,起身道:「装什么有钱人?拿钱来再说话。」 「赶紧的。」 王雱大怒,正准备用自己的毒舌喷一番,让这个掌柜痛哭流涕,可沈安却不喜欢磨磨蹭蹭,一把就把他拽了出去,两人随后就进了隔壁。 掌柜就站在门口听着,准备关键时刻看笑话。 「透明的水晶有没有?」 「有,客人要多少?」 「你有多少?」 「客人要多少……」 「都拿出来。」 隔壁一阵忙乱,掌柜在这边冷笑。 周二赶着牛车,见他笑的噁心人,就说道:「有你后悔的时候。」 里面一阵忙碌,就听到沈安说道:「价钱若是合适,全要了!」 随即就是讨价还价,沈安也就是随意的砍了砍,就喊道:「陈洛,把钱弄进来。」 陈洛费力的把车上的麻袋拎了进去,牛车上却还有好几袋。 「点清楚。」 沈安显然是有些不耐烦,隔壁的掌柜在小声讨好。 诸多声音传来,这边的掌柜提高了嗓门说道:「小心那是假钱。」 铜钱值钱是因为铜值钱,可有些人却在铜钱里掺假。 他觉得自己是好心,可陈洛却觉得这是羞辱,就沉声道:「再啰嗦弄死你!」 他是在军中被排挤出来的,出来后手头拮据,加之不会手艺,若非是沈安要了他,此刻他大抵只能去帮人干苦力。 对于陈洛来说,那一段就是人生最灰暗的记忆,而沈安就是拯救他于水火之中的恩人。 所以他容不得有人羞辱沈安。 他盯着掌柜,那眼神有些冷,沈安却出来了。 「干嘛呢这是,咱们没工夫扯淡,赶紧走,继续买!」 沈安负手在前,周二拎着一个木箱子,看那小心翼翼的模样,里面肯定就是水晶。 掌柜的觉得不大对。 真的买了? 他觉得自己怕是看错了人。 沈安走进了斜对面的一家店铺里,等再出来时,陈洛的手中已经多了个箱子。 这是扫货? 卧槽! 掌柜把肠子都悔青了,此刻隔壁的掌柜出来,同行是冤家,自然是要奚落一番的。 「知道那人是谁吗?」 掌柜摇头,心想我特么一天忙的不行,哪有时间认识人去。 隔壁的掌柜得意的道:「某早就认出来了,所以他要多少某就给多少,而且还不怎么还价……这爽快劲,这生意做得就是爽快啊!」 掌柜看着沈安等人远去,就问道:「他是谁?」 「沈安沈待诏。」 隔壁掌柜看着他,嘚瑟的道:「一年能挣十多万贯的财神,你竟然把他当做是骗子,你的眼睛瞎了吗?哈哈哈哈!」 掌柜喃喃的道:「怪不得……怪不得啊!他竟然没多看某一眼……那不是心虚,而是……而是不屑!某的眼是瞎了!」 沈安是不屑于和掌柜较劲,回到家之后,他就托关系找来了两个打磨匠人。 「照着这个模样打磨,可有把握?」 沈安觉得这事儿应该有些难度,所以就急切了些。 一个匠人拿起图纸看了看,另一人拿起水晶块查看着。 「是信阳货。」 信阳的水晶不错。 在看图纸的匠人点点头,对沈安说道:「沈待诏放心,此事小人接下了。」 「几日?」 沈安比较急,工匠们却只会按照规律办事。 「三日。」 沈安算了算,「好,第一对打造出来了,后续的还得弄。」 两个工匠觉得这是个长期的活计,马上就恭恭敬敬的把沈安送了出去。 「看好这里,不许闲杂人等进出。」 沈安很忙,才交代完宫中就来人了。 他觉得宫中此刻该是战火纷飞,硝烟瀰漫。 进了殿内,见到赵祯有些憔悴,宰辅们也是神色各异,沈安就知道事情闹大发了。 「……陛下,各处官员多有进谏,大多说是天象有异,当自省……」 曾公亮有些烦,但却不得不表达各处的意见。 第383页 赵祯有些无奈的道:「朕准备从宫中放些人出去。」 朕都妥协了,做出了认罪的姿态,该消停了吧? 赵祯认错很有特点,最喜欢的就是放人。 宫中的人很多,每当有什么天象时,他就放一两百人,就当是罪己诏。 以往大伙儿都认可,可这次却不行了。 曾公亮嘆道:「陛下,那些人说……祖宗之法轻易就被人给坏了,老天这才降下异象示警,若是再不悔悟,下一次怕就会是地龙翻身了。」 地龙翻身就是地震,这个有些恶毒。 富弼也觉得这事儿真是有些玄乎,「陛下,此事不可小觑,要不……那个婚嫁之事改回去吧。」 曾公亮知道富弼这是避重就轻。 皇帝要求皇室和权贵们嫁女时要简薄,要引导好风气,可权贵们不差钱啊!所以就觉得憋屈。 我家有钱,我花钱嫁女是要展示自家的财力,炫耀一番,你竟然不许? 这真是让人怒不可遏啊! 可这个不算是什么。 那些人就盯着灾民就地安置的决定喷。 原先都是编为厢军,现在竟然变了…… 官家,你变了! 你竟然把祖宗之法给变了。 这是一次反击。 利用天象来给官家施压,堪称是凌厉。 你是天子,天之子,现在你的老子发飙了,你还敢乱改吗? …… 第246章 帝王打鼓救月亮 赵祯不是个保守派,否则当初范仲淹的庆历新政就不可能会有开头。 范仲淹当年一刀刀的砍向了权贵阶层和官员阶层,最终败走麦城。 庆历新政虽然失败了,可却震慑了那一干既得利益者。 那些人都在盯着朝中,都在盯着赵祯。 灾民优先编为厢军,这就是一个老规矩,也就是祖宗之法。 赵祯改了,这就引发了些猜测和警惕。 所谓的老规矩,也就是各种潜规则,以及各种祖宗之法。 老赵家的祖宗之法大多都是对官员们友善的,所以…… 气氛有些凝滞,富弼说道:「陛下,外面群情汹涌,臣以为……要不就缓缓吧。」 当年的铁嵴樑、革新的干将,如今也被弄的心灰意冷。 赵祯微微摇头道:「那些人太得意,朕若是许了,那就是低头。低头不怕,可朕却怕朝令夕改!」 曾公亮说道:「陛下,等消息传到各地之后,怕是又会引发些纷争,到时候上下不安,这不是大宋之福啊!」 这话有些隐晦,但却是在暗示赵祯,要小心由此引发的党争。 皇帝不退步,臣子们自然要站队。 你说皇帝做得对,我说他做的不对,两边一争吵,弄不好就会旷日持久。 赵祯板着脸道:「朕……诸卿各自退下。」 官家不高兴了,宰辅们交换个眼色,彼此心中有数。 此事得缓缓,别逼的官家下不来台。 肖青站在那里装木头,见沈安在发呆,他就说道:「那可是你弄下来的祖宗之法,现在要没了,你不……出去说说,不去争一争?」 正在发呆的沈安点点头,说道:「是啊!」 然后他就出去了。 肖青捂嘴低头,心想这个蠢货竟然真的要出去辩驳了。 那是天意啊蠢货! 「陛下,臣有话说。」 赵祯刚起身,精神有些萎靡的看了沈安一眼,说道:「此事不是你能管的。」 他叫沈安来,不过是想让这个少年见识一番这等争斗而已。 肖青也是刚被叫来的,按照赵祯的规划,他们俩各自代表一家来看戏。 可沈安现在却准备要入戏了。 这少年……真是让人头痛啊! 富弼满腹心事的站定了,说道:「此事牵一发动全身,不可轻忽,国子监有人说你胡乱开除学生,你且去弄清楚了再说。」 这是想支开他,算是好意。 可沈安却认真的道:「陛下,月亮不是被吃了,月食也只是一个小事,从古至今发生过多起……」 「可每一起都在警示着帝王!」 沈安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韩琦韩老师,这是要准备和我开讲天文课吗? 沈安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古往今来,月食指的是后宫和大臣。日食才是帝王,我说韩相公,您这书读到哪去了?」 日就是帝王,月就是后宫的女人,而大臣们也归于月亮。 韩琦气道:「老夫如何不知,只是……」 只是得给官家脸面,而且皇后在宫中压根没半点差错,那些人找不到攻击点,加上对官家动了祖宗之法不满,这才爆发起来。 富弼干咳一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争执,说道:「陛下,要不……咱们敲个鼓吧。」 噗! 沈安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不敢相信的看着富弼。 你竟然让官家敲鼓? 富弼痛心疾首的道:「当时就该敲鼓,如今虽然晚了些,不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也!」 在当今,月亮就代表着后宫、大臣和诸侯,月食就是这三个群体出了问题,多半是不称职。 皇后没犯错,所以别哔哔。 大臣……咱们尽忠职守,也没错。 诸侯……大宋哪来的诸侯? 第384页 所谓的藩属都是假的,哪来的诸侯? 于是皇帝就得为这三个群体背锅了。 背锅侠赵祯一脸正色的点点头,富弼喊道:「准备大鼓!陛下要打鼓了!传话出去!」 外面有人应了,沈安一脸懵逼的道:「陛下,所谓的月食只是个普通的事儿,不该怪您啊!和什么祖宗之法更是没有一文钱的关系,那些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祯沉声道:「打鼓了再说。」 沈安一脸便秘的回来,肖青在忍笑,身体一颤一颤的。 「打鼓什么意思?」 沈安突然问道。 「你竟然也有不懂的?」 肖青顿时就嘚瑟了起来,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周礼有云,救日月,则诏王鼓。」 沈安愕然。 合着日食和月食发生时,太阳和月亮需要帝王去打鼓抢救啊! 赵祯换了一身隆重的礼服,手中拎着鼓槌,身前是一面大鼓。 曾公亮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个……富相,要查查礼仪吧?」 皇帝做事得有章可循啊! 瞎敲一通也不行吧! 富弼摇摇头道:「都什么时候了,敲打几下给外面的人看看罢了。」 天狗都把月亮吐出来了,这时候打鼓,不过是让百姓们相信皇帝和大家站在一起罢了。 赵祯扬起手,宽大的袖子退到了手肘处,他看了天空一眼,心中憋屈的挥动着鼓槌。 「咚!」 他奋力挥舞着鼓槌,一下一下的敲打着大鼓。 沈安看到边上的内侍们都是面色肃然,甚至是有些敬畏。 这是传承于多年前的传说。 太阳和月亮要没了,帝王打鼓来营救。 「咚!」 曹皇后听到了鼓声,她走出宫殿,微微一眯眼,看着前方问道:「这是为何?」 有人去打听了消息来,说道:「圣人,是官家在打鼓驱赶天狗。」 曹皇后摇摇头,眉间多了英气,「谁在支持官家?」 这等时候,站在皇帝身边的才是忠臣。 任守忠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她的脸色,说道:「圣人,宰辅们都在官家这边。」 曹皇后伸出右手,用那白皙的手指在眉上划过,问道:「还有呢?」 任守忠愕然,他哪里知道那么多。 但主子问话你得回答,有答案你要回答,没答案你就想答案。 他微微弯腰,堆笑道:「圣人,官家仁慈……想来那些臣子自然知道君臣之道。」 曹皇后回身,眼中闪过冷色,说道:「君臣要一心,方是大宋的福气。」 …… 直至出宫,沈安依旧能回想起赵祯打鼓的场景。 年迈的帝王无力的挥动着鼓槌,鼓声渐渐弱小。 宰辅们都如蒙大赦,齐声夸赞官家仁慈,大宋定然风调雨顺。 这是一齣戏。 君臣都演的挺不错的,至少百姓是信了。 「官家竟然亲自打鼓驱赶天狗?」 「是啊!先前是宫中人说的。」 「官家仁慈啊!」 「……」 外面一阵欢呼。 「看到这个你想到了些什么?」 包拯似乎很喜欢看到这种场景。 太阳很大,沈安赶紧拉着他到了边上。 「我想到的是……百姓是蒙昧的,需要有人带个头。」 包拯点点头,他摸摸额头说道:「老夫晒着太阳都不出汗,可见是要死了。」 沈安看了他一眼,说道:「出汗多那是代谢快。」 老包没去追问什么代谢快,他悠悠的道:「你又大放厥词了?」 「没有啊!」 沈安觉得自己很冤枉,然后后脑勺一痛,就听到包拯低喝道:「什么叫做月食是小事?胡言乱语!」 沈安捂着头,觉得自己真的比窦娥还冤。 「月食是小事。」 沈安觉得这个时代的人太固执了,不管多聪明,在许多方面却不肯转弯。 老古板啊! 「月食就是月亮被挡住了,暂时挡住了,没有天狗!」 沈安觉得自己的科普工作很艰难,可包拯却干咳一声,提醒他小心。 这里是屋檐下,虽然也热,但好歹能遮阴。 两边的男子都在目光不善的看着他。 「喝多了,这孩子喝多了。」 包拯一巴掌呼去,沈安马上就装着醺醺然的模样说道:「谁说的,我……我还能喝!」 两人灰熘熘的跑了,身后有人悻悻的道:「那可是天狗,竟然敢出言不逊!」 一路到了沈家,包拯见到果果后,顿时什么怒气都消散了,那眼睛笑成了一条线。 「包公,包绶乖吗?」 「乖!」 「包公,那你乖吗?」 「……」 「乖!」 老包很乖,转眼却变得凶神恶煞的。 「此事和月食没关系,懂不懂?」 呃! 沈安一脸懵逼的说道:「合着你们都知道没关系啊!」 包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道:「当然知道,什么狗屁的月食日食,那只是用来达到目的的东西。天狗……你随便去问任何一位宰辅,就问有没有天狗,若是谁敢说有,你只管抽他。」 卧槽! 沈安一下就被这些话给弄晕了。 第385页 原来大家都知道啊! 原来所谓的日食月食大家都没当回事,至少宰辅们没当回事。 但这是实现一下小目标的好时机。 所以大家都在装。 ——看吶!天狗出来吃月亮了啊! 包拯见他恍然大悟,才欣慰的道:「懂了吗?」 沈安点头:「懂了。」 「说说。」 说说你的感想。 包拯越发的有为人师的风范了,若是他不经常冲着边上在玩玩具的果果笑就更真切了。 沈安沉吟道:「都不是傻子!」 包拯点头道:「宰辅从未有傻子,韩琦是个例外,那人跋扈,做他的上官会很麻烦。」 「此事你不要掺和,离远些!」 这是包拯临走前的话。 第247章 千里眼 两个工匠在打磨着镜片,到了后面时,几乎是磨几下就要看一看。 「差不多了吧?」 一个工匠点点头,然后请来了沈安。 「做了四片?」 竟然有两套,沈安心中满意,就拿起两块镜片,一前一后的试了试。 「反了?」 几番调整后,沈安找对了方向。 他缓缓走到门外,眯眼仰头,透过镜片看着前方的屋顶。 两个匠人觉得有些奇怪,就在一起嘀咕。 谁会把两个镜片前后重合了去看啊? 看着好像是有些古怪。 他们透过镜片看到的景物奇奇怪怪的,不知道这位沈待诏是要弄来做什么。 「他家有个小娘子呢!」 「这可是宠爱有加啊!」 两人在嘀咕着,直至沈安回来。 他拿出一个铜制的长筒,然后把镜片在两头试着安装。 「大了些,按照这个尺寸磨一磨。」 这是小事,两个工匠折腾了一阵子,终于能装上去了。 沈安把装好镜片的单筒望远镜拿出去,然后喊道:「陈洛,弄梯子来!」 陈洛扛着梯子来了,折克行和王雱也来了。 赵仲鍼比较倒霉,屁股被自家祖父打开了花,据说还在养伤中。 「安北兄您这是要干嘛?」 王雱见沈安几下就爬到了屋顶上,就仰头眯眼,然后眼睛被光线刺激的难受,于是毒舌的本能发作,就说道:「这可是要飞升吗?可仙人何在?」 折克行冷冷的看着他,「想上去就上去,不然别多话。」 王雱微微昂首看着折克行,刚想讥讽一番,折克行却握紧了拳头,警告道:「某不喜辩驳,最爱的就是拳头刀枪,你的牙齿若是能硬过某的拳头,那以后某就听你的。」 王雱考虑了一下自己从折克行手中『逃脱』的可能性,然后就微微一笑,说道:「粗人!」 我不和你计较! 他抬头看去,见沈安单眼看着那个铜制的长筒,嘴里还在嘀咕着,就爬了上去。 「那个女人丰腴,啧啧!那屁股……翘啊!」 「咦!我去!大热天的竟然在院子里洗澡?嘶……我的天……」 沈安呆呆的在看着,王雱小心翼翼的走到他的身边,顺着视线看过去,却没发现什么。 「安北兄,什么洗澡?」 沈安心中一惊,偷窥被人发现后的自然反应就是手滑了。 他手忙脚乱的接住瞭望远镜,然后只觉得一身冷汗,就骂道:「整日就记着洗澡,洗什么澡?要节约用水!」 王雱一脸懵逼,说道:「某没说洗澡啊!只是你在上面……这是想飞升还是什么?」 沈安一脸不屑的道:「知道天上什么样吗?」 王雱摇头,「若是先前某会用前人的说法,可现在某却知道前人未必是对的。嗯,祖宗之法也有许多错的。」 这娃天生就具有革命精神啊! 沈安心中欢喜,就把单筒望远镜递给他,淡淡的问道:「知道什么是千里眼吗?」 王雱接过望远镜,随口道:「那是仙人的手段,我辈乃是俗人,所以这辈子也看不到那么远……」 他在摆弄着望远镜,沈安随意的道:「凑到眼前看看。」 王雱也没在意,就按照沈安刚才的模样把望远镜送到了眼前,然后…… 一个男人的脑袋突然挤进了他的眼中,王雱下意识的拿开瞭望远镜,然后觉得不对,又送到了眼前。 屋顶上的瓦片被太阳晒的有些发亮,他甚至能看到瓦面上的些微裂痕…… 他的身体在颤抖,望远镜抖动着,然后他就看到了街道。 一个妇人正在和粮食铺子的掌柜说话,她抓起一把麦粉激动的说着什么。掌柜有些不屑的微微后仰着上半身,那眼神轻蔑,微微摇头,仿佛在说你不买就滚蛋。 他再次移动了一下望远镜,就看到一个少女在自家的后院里扑蝶。 蝴蝶翩翩飞舞,少女的身姿轻盈…… 他的身体停止了颤抖,然后放下望远镜,看着沈安:「这是仙家的神器,安北兄,您果然不是普通人。」 他的双膝一软,竟然就跪在了瓦片上,然后诚恳的道:「请安北兄教我。」 「起来!」 沈安没想到这娃竟然被震惊到了这种程度,叫了几次都不起来。 「恳请安北兄教我。」 王雱很聪明,放在后世也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少年。 第386页 可天才少年在遇到了现代科技时,他依旧是被震撼了。 沈安最后无计可施,只得点头道:「好,我教你。」 等下去之后,沈安带着他和折克行到了那个房间里。 折克行接过望远镜,随意的道:「安北兄,难道是走马灯吗?小弟可不喜欢这个……」 他漫不经心的举起望远镜往门外看去,然后就定在了那里。 「安北兄……这不是凡间的东西。」 沈安笑吟吟的拆开瞭望远镜,说道:「来,我来教你们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 赵祯最近几天有些焦头烂额,他本以为自己打鼓之后,外面的臣子们能偃旗息鼓,大家一切照旧。 可谁曾想那些人竟然越发的狂暴了,奏疏一刻不停的被送来。 垂拱殿内,君臣都在看着摆在前面的箱子,箱子里全是奏疏。 「……若陛下能改弦易辙,臣虽死无憾……」 陈忠珩放下一份奏疏,只觉得嘴里都是苦的。 他已经念了十余份奏疏了,口干舌燥的难受至极。 而且他流汗了,汗水顺着嵴背往下淌,他觉得痔疮那里在发痒。 别再犯病了啊! 他痛苦的再次弯腰,准备拿起一份奏疏。 「够了!」 赵祯冷冷的喝了一声,他看着宰辅们问道:「中牟的那些灾民可有骚动吗?」 富弼出班说道:「没有,安居乐业。」 赵祯恼怒的道:「那他们怎么还在说不把灾民编为厢军,迟早会是祸害?为何?谁能来告诉朕,这是为何?」 宰辅们都低着头,没人回答这个问题。 赵祯冷笑道:「富卿,你来说。」 富弼嘆息一声,抬头看着赵祯,见他神色坚定,就说道:「他们怕庆历新政捲土重来。」 既然官家想听,那他就干脆揭开这层面纱。 「陛下,庆历新政败就败在了不得权贵的支持,当年臣与范文正一起操持,各地官员豪绅,京城的权贵,大多不支持新政,为何?皆因新政动了他们的好处……」 富弼当年是范仲淹改革的副手,韩琦也是其中的一员。 可现在呢? 富弼的眸色微黯,他想起了那位范文正。 「陛下,灾民如何那些人不会关切,他们关切的只是一样……」 「别动了他们的好处!」 赵祯如何不知,当年他高居御座之上,看到了范仲淹他们的艰难,也看到了危机。 再不收手,这个大宋怕是将会坍塌。 「当年败给了西夏人,所以要革新,可革新不成,反而多了党争,陛下……臣也想革新,可目前万万不可啊!」 富弼的声音回荡在殿内,宰辅们在发呆。 赵祯在嘆息着。 「富卿当年出使辽国,铁骨铮铮,庆历年间也敢于担当,可现在却……」 作为帝王,就没有谁会去惦记着什么祖宗之法。 再弱的帝王也想君临天下,可前面居然有个什么祖宗之法……那是什么玩意儿? 朕君临天下,什么法不法的,管逑! 这是最基本的心态,没有这个心态,那就是萎了。 富弼抬头苦笑道:「陛下,臣只是深知那等危机,所以才闭口不言革新。」 当年的庆历新政,范仲淹是被攻击的最狠的一个,富弼也是狼狈不堪。 他嘆道:「陛下,还是先求稳吧。」 这是劝赵祯退一步,表示自己并无再度革新的想法,如此大宋安宁。 这个想法赵祯一直都有,可真要做出决断的话,他却觉得难受。 「当时包拯和沈安他们去了中牟,给朕带来了灾民的心里话,更给朕带来了灾民吃的那些东西……这般艰辛,只是为了大宋,可如今……」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说话时,却见外面来了一个内侍,有人进来禀告道:「陛下,沈安求见。」 富弼说道:「陛下,少年热血,怕是会惹麻烦。」 赵祯微微点头,说道:「那少年怕是心有不甘,可他终究不知道大势,只知道一味的横冲直撞怎么行?让他回去。」 富弼觉得官家对沈安的点评一点都没错,那少年就是个刺头,遇事直来直去的,堪称是官场异类。 内侍刚转身,却想起了什么,就说道:「他说能解决月食之事。」 富弼摇摇头道:「此事不宜节外生枝了。」 内侍去了,大家继续议事,然后确定了退一步的策略。 「陛下。」 那个内侍又来了。 「何事?」 赵祯的心情不好,所以难得的冷冰冰。 内侍苦着脸道:「陛下,沈安说若是不见,陛下肯定会后悔终生。」 富弼不禁怒道:「哪有这么和陛下说话的?」 赵祯意趣索然的道:「让他来吧。」 但沈安走进殿内时,他就觉得气氛不大好。 行礼之后,赵祯淡淡的道:「你想说什么?」 什么能解决月食的事,这种许诺他是不信的,认为只是沈安为了见到自己的藉口。 少年顽劣,所以他不准备计较,否则一个欺瞒哄骗皇帝的罪名,沈安就得下狱。 可沈安却说道:「陛下,臣带来了个东西,请陛下移步殿外。」 第387页 「什么东西?」 赵祯现在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千里眼!」 第248章 尖叫 站在殿外,太阳倾撒在前方的空地上,热浪扑了过来。 就在殿外,一个木制三脚架立在那里,上面有一个铜制的长筒。 「那是什么?」 赵祯觉得那个木架子粗糙得很,上面的树皮竟然都没剥干净,可见做架子的人是何等的随意。 「陛下,这便是千里眼。」 沈安的话赵祯自然是不信的,陈忠珩自告奋勇的道:「陛下,臣去看看。」 赵祯点点头,陈忠珩就屁颠屁颠的走到了前方,问道:「怎么看?」 沈安随口道:「就凑上去看。」 陈忠珩就单眼凑了上去。 富弼在边上说道:「什么千里眼,谁能有千里眼?老夫就知道少年人好吹嘘,可这是朝堂之上,不是国子监,也不是太学,你此后……」 「啊……」 富弼觉得沈安这个少年还是能教好的,所以才带着些许呵斥的态度教导他一番。 然后他就被这声尖叫惊住了。 他浑身一个哆嗦,而赵祯等人都是一个样。 这是来自于内侍的尖叫,那尖利程度让人只想蒙住自己的耳朵。 韩琦也被吓到了,他怒道:「陈忠珩!」 当着官家的面,你这是疯了吗? 陈忠珩此刻就跪在三脚架的前方,他缓缓回身,脸上的神色仿佛是遇到了鬼魅。 「陛下……」 这声音就像是洗澡时被男人闯进来的女人发出来的,依旧尖利。 赵祯忍住蒙住耳朵的冲动,皱眉道:「看看去。」 一个内侍早就不服气陈忠珩的得宠了,就抢先一步过去。 「陈都知,陛下在呢!噤声!」 这内侍见陈忠珩失魂落魄的,就说道:「是什么让你失魂落魄的,让某也看看……」 「噗!」 这内侍看了看,脚下一发软,然后就胡乱伸手去抓。 「别抓这个。」 沈安已经过来了,顺手把支架提熘到了一边,这内侍没抓到东西,就一个前扑。 沈安没管他,他把三脚架放在边上,正准备回身时,赵祯来了。 宰辅们都来了。 那内侍这时才爬起来,脸上全是血。 陈忠珩总算是清醒了,他嘶声道:「陛下,这是上天的东西!」 自己的近侍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可竟然被一个筒子给吓坏了,赵祯觉得有些稀奇。 而且陈忠珩竟然说这是上天的东西,赵祯就更想看了。 朕乃天之子,上天的东西,朕不看谁看。 他微微低头,单眼凑到了筒子的后面。 他的视线内蓦地就出现了一个侍卫。 他眨眨眼睛,觉得自己怕是眼花了,然后就再次看去。 那个侍卫…… 朕见过。 朕还觉得他的下巴太宽了些。 他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赵祯不禁抓住瞭望远镜,然后视线又变了。 他看到了大殿…… 视线是那么的清晰,他马上就分辨出来了,那是文德殿。 文德殿离这里有些距离啊! 可朕怎么就能看到它的瓦片了呢?而且还是这般的清晰。 他突然想起了沈安说的千里眼…… 神器…… 他一个激动之下,身体就有些软了。 身边有人扶住了他,赵祯抬头一看是沈安,就颤声道:「这是上天的宝贝?」 他想起了那位邙山名医,就失声道:「邙山上多有坟茔,你那老师莫不是神仙?是了,若不是神仙,怎会教出你这等人来……」 他抓住了沈安的手,急切的问道:「可有仙术?可有仙丹?」 沈安一脸黑线的道:「陛下,这是……杂学。」 「杂学!」 赵祯一把推开沈安,指着望远镜问道:「那这是什么?」 富弼在边上笑道:「什么千里眼,臣看看。」 他看了之后的反应比赵祯强多了,但唯一没稳住的就是双腿。 他的双腿在打颤。 沈安记得自己第一次拥有望远镜时的震惊,那远方的景物被拉近之后的震惊。 可那是在他已经知晓瞭望远镜这个东西的特性之后的震惊。 若是不知道有这个东西,他的反应也不会比韩琦等人好多少,甚至很有可能更加的不堪。 在这个遭遇月食都会惊恐的时代,望远镜就是神器! 「这是何物?」富弼的声音也在颤抖。 沈安很是淡然的介绍道:「这是望远镜。」 赵祯已经麻木了,他再次凑过去看了看,甚至还挪动了架子。 「这一定是仙人的宝贝!」 「对,臣也是这般认为的。」 一群君臣都被这东西给惊住了,那眼神就像是饿狼般的盯住了沈安。 「这是什么?」 这声音狰狞,仿佛沈安不说实话,下一刻这群君臣就会来一次围殴。 沈安把望远镜从架子上拿下来,然后开始拆卸镜片…… 「这是镜片……」 他把两块镜片用前襟兜着,很是随意的介绍道。 「这是什么宝贝做的?」 韩琦都忍不住了,他恨不能马上参悟透这个仙家宝贝,然后飞升成仙。 第388页 沈安拿起一块镜片,看了天空一眼,淡淡的道:「这是水晶做的……」 半个时辰之后,这群君臣失望的站在阳光下,连身上被晒的滚烫都没察觉。 「这不是神器……」 刚才的兴奋让赵祯有些疲惫,他的内心深处还是在渴求着长生,可现实却又给了他一次打击。 富弼难为情的道:「这望远镜倒是让老夫失态了。」 曾公亮也尴尬的道:「是啊!老夫也是一样。」 刚才他用瞭望远镜之后,只觉得心脏在抽搐,仿佛下一刻就会倒毙。那种濒死感让他在此刻觉得浑身发软。 「此物于军中有大用。」 韩琦总算是说了句大实话。 赵祯压住失望,问道:「此物可能多多打造?」 「能。」 你只要给水晶就能。 不过沈安却在想着玻璃,那玩意儿才是发家致富的终极手段啊! 赵祯淡淡的道:「那便打造吧。另外,月食之事不可再拖了,告诉他们,朕……」 「陛下,没有天狗。」 沈安说出了大家都知道的一个事实。 赵祯对他微微一笑,说道:「朕知道,不过……」 许多东西有没有都没关系,重要的是大势。 「大势不在朕这里,奈何。」 富弼等人低头道:「臣等无能。」 赵祯嘆道:「此事和你等无关,是朕的错。」 「陛下,有办法能解决此事。」 赵祯想到沈安献上了一个宝贝,心情就好了不少,就温言问道:「怎么解决?」 沈安指着望远镜说道:「外面的人都说月亮上有什么月宫和嫦娥,陛下,用这个望远镜,在夜间的时候,就能看到月亮上的东西……」 「不许胡说!」 虽然大家都认为没天狗,可月亮在他们的心中依旧是被神化的东西,容不得亵渎。否则就凭着外面那些对官家的攻击,宰辅们早就出手了。 沈安笑了笑,说道:「要不……晚上看看?」 赵祯有些犹豫,沈安知道他在犹豫什么,就说道:「陛下,帝王乃是天之子,可月亮不是天啊!」 从董仲舒把历代的天人感应理论融合贯通,提出了自己的主张后,帝王就开始嘚瑟了。 朕是天之子啊! 可你既然是老天的儿子,那你爹但凡有个头痛脑热的,一定是被你给气坏了。 所以你要承担罪名,要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积极改正。 这是一套能自圆其说的学问。从给帝王找了一个爹开始,到这个爹发脾气降下灾难为止,一套天人感应的理论就在中间熠熠生辉。 赵祯看看蓝色的天空,觉得这话不错。 「是啊!月亮不是老天,可他们为何要揪着不放呢?」 富弼看了一眼望远镜,正色道:「陛下,臣等今日当早归家,沐浴更衣之后再来。」 连韩琦都是一脸的敬畏,可见这个时代的人对月亮的神话。 赵祯点点头,「晚间朕会令人出宫传令,只说有紧急事务,卿等便可随那人而来。」 大晚上宫中也要关门,没有藉口也进不去。 君臣各自散去,陈忠珩喝道;「赶紧去找箱子来,还有,里面包裹些绸缎,要软!」 这放在后世就是个不值钱的望远镜,此刻却成了无价之宝。 曾公亮喃喃的道:「要是看到了月宫……」 众人缓缓行走在宫中,曾公亮的话引发了共鸣。 富弼嘆道:「那月宫……想必是雕栏玉砌吧。」 沈安在忍笑。 那上面就是一片荒凉,雕栏玉砌……不存在的。 韩琦仰头看了一眼天空,舔舔嘴唇道:「若是真有嫦娥,那得多美。」 这话很正常,可众人却被他舔嘴唇的动作给噁心到了,纷纷加快脚步。 赵祯回到了后宫之中,随后陈忠珩就把装着望远镜的木箱子给送来了。 「官家,这是何物?」 曹皇后今日化了个淡妆,浓眉也用东西给扫淡了些,看着也多了女人的妩媚。 赵祯让人打开木箱子,看着那个望远镜说道:「此物……朕本以为是仙人的宝贝,可……竟然是人做出来的。朕在想那位邙山的隐士,若非是高人,怎会在那些坟茔之中与骸骨为伍……可惜这等人竟然数次科举都不中,让人扼腕啊!」 曹皇后在陈忠珩的指导下用瞭望远镜,再回身时,眉间就多了英气。 「官家,此物于军中有大用。」 皇后的面色绯红,眼波流转,却不是动情,而是被吓到了。 「这本就不该是凡人能用的东西,官家,这才是祥瑞啊!」 「朕知朕知,韩琦也说过这话。」 赵祯起身道:「朕要沐浴更衣。」 有人去准备热水,有人去准备衣服,有人去招呼专门伺候赵祯洗澡的那几人。 曹皇后也急匆匆的回了自己的地方,一进去吩咐道:「沐浴更衣!」 一群人在忙碌,有人问道:「圣人,午膳要用什么?羊肉汤饼可好?」 曹皇后的脑海中全是刚才那神奇的景象,随口道:「今日不吃。」 要看月亮,那得全身心的虔诚。 第249章 我在仰望月亮 「看月亮?」 第389页 赵仲鍼走路还有些不自然,当听到王雱绘声绘色的说着望远镜的神奇时,顿时就后悔了,一迭声求沈安再做一个。 「得慢慢的磨,晚几日。」 皇帝在沐浴更衣禁食,宰辅们也是如此,沈安却在吃烧烤。 边上弄了个烤肉的架子,十多串羊肉正在滋滋冒油。 什么沐浴更衣加禁食,对于沈安来说就是个笑话。 果果在边上流口水,可哥哥不给她吃,说是小孩子的肠胃娇嫩,吃了烧烤不好。 可是闻着好香呀! 果果觉得自己很委屈,于是就低下头,奋力的刨着小碗里的冰酪。 王雱蹲在她的身边,说道:「果果啊!」 果果继续低头刨冰酪,不搭理他。 王雱干咳一声,用那诱惑的语气说道:「想不想看看天上有什么?」 果果点点头,头上的鬏鬏摇摆着,然后把勺子里的冰酪送进嘴里,那眼睛就欢喜的微微眯着。 「那你晚些去和你哥哥撒娇,求他多做几个出来,咱们一人一个,那元泽哥哥以后每次来都给你带好东西,好吃的东西。」 王雱想弄一个望远镜回家,可沈安却说目前没空闲,得优先满足了官家的要求再说。 王雱心有不甘,但沈安这人却软硬不吃。于是他就想到了能改变沈安主意的果果。 你再软硬不吃,可等果果嘴巴一扁,眼睛一红,某看你还能坚持多久! 果果却摇摇头,然后又在奋力的刨着冰酪。 这孩子怎么没反应呢? 王雱继续蛊惑道:「元泽哥哥家里有好些好吃的,像什么……羊肉干,鱼干,还有那些甜甜的……想吃不?」 果果摇摇头,然后说道:「哥哥会做。」 王雱一下就被打击到了。 我怎么就忘记了沈安是个饕餮和炒菜的开创者呢? 果果吃完冰酪,满足的回了后院。 「小娘子,该午睡了。」 「我想看看,就看一眼。」 果果走到了窗户边,那里有个精緻的木架子,而上面霍然就是一架望远镜。 她看了一眼蓝天,然后被陈大娘哄着上床躺着。 陈大娘一边哼唱着温柔的小曲,一边轻轻扇动着蒲扇…… 等了一会儿,她见果果安静了下去,就悄然起身。 「晚上要看月亮。」 才转身的陈大娘不禁捂额回头道:「好好好,现在先睡了吧。」 果果这才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陈大娘出了后院,见折克行躲在厢房的后面,手中不知道拿了什么,一仰头就是一口,然后张开嘴呼气,那龇牙咧嘴的模样…… 「折郎君啊!这东西不能喝,会把你的喉咙和肠胃烧坏。郎君说过了,想早死就喝,想长命百岁就兑水喝……」 折克行被现场抓包,他急忙应了,等陈大娘唠叨着过去,他才看着天空说道:「做了武人,长命的都不纯粹,和文官差不多。」 晚饭是火锅,一大锅。 随着炒菜的蔓延,铁锅也多了起来,沈家就有好几口。 折克行是个大肚汉,可今晚却吃的斯文,而且吃的不多。 果果早就习惯了看到他吃的酣畅淋漓的模样,所以也有些好奇。 「哥哥,折哥哥病了。」 果果觉得只有病了才会少吃。 沈安笑了笑,用公筷给她夹了菜蔬,说道:「他这是中午吃多了。」 「哦!」 果果乖乖的吃饭,却没发现沈安在冲着折克行瞪眼。 吃多了会不灵活,所以折克行突然减少了食量,那必然是在准备动手。 吃完饭,沈安在喝茶。 月亮才将爬上来,要晚些才会更明亮。 当内侍出现在院子里时,折克行走了过来。 他的目光有些冷,让沈安想起了狼。 「安北兄,此事关系甚大,官家弄不好会动心眼,还有那些宰辅都不是好人,他们若是觉着此事不可对外人言,安北兄,那就危险了。」 这是想带着自己一家子杀出汴梁城的意思啊! 月华如水,沈安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遵道,现在我就想让他们见识见识,开个眼界。至于杀人灭口,他们没这个胆略。」 「为何?」 「因为君臣不是一条心。你记住了,历朝历代,君臣从来都不是一条心。」 折克行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再次被颠覆,他茫然的道:「可史书里不是写着……盛世之时都是君臣一心吗?」 这个少年还是有些天真啊! 沈安看了站在大门内的内侍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所谓的盛世,底下都是血泪和明争暗斗。人之所以是万物之长,那就是因为人有私心……人的私心最重,欲望最重。君有私心,臣有私心,而且他们都有各自不同的欲望……所以除非我同时触及了君臣的根本,否则不会有什么灭口的事儿,安心吧。」 这才是真正的踩鸡蛋。 君臣的利益压根就不同,沈安只需站在一边即可。 所谓的君臣同心,那真是鬼话、屁话。 所以沈安才敢把望远镜弄出来,才敢说月食的事儿和天人感应没关系。 因为这对于帝王来说是好事。 帝王站在哥的一边,谁能灭口? 沈安拍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我此次去,是要颠覆一些东西,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并非是他们臆想中的那样。」 第390页 …… 沈安顶着月华进了宫,却发现自己来的最晚。 赵祯在缓缓踱步,掩饰着自己的期待和紧张。 宰辅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当看到沈安时,都安静了。 赵祯也止住了踱步,目光炯炯的看过来。 沈安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头小羊,面对着几头饿狼的围攻。 这些人迫不及待了啊! 沈安干咳一声,说道:「陛下,也差不多了。」 富弼觉得沈安的态度有些轻慢,就问道:「为何晚到?」 沈安随口道:「吃多了,消食。」 赵祯也怒了,心想朕都是沐浴更衣,还禁食,以示对月亮的敬畏,可你这少年竟然还吃多了…… 韩琦嘀咕道:「毫无敬畏之心,那位邙山隐士怕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陈忠珩亲自扛着木架子来了。 因为不知道这个木架子和望远镜有啥高深莫测的关系,所以纹丝未动,连树皮都还留在上面。 「沈待诏,如何弄?」 陈忠珩把木架子架好,然后打开了箱子。 粗糙的望远镜被丝绸包裹着,周围寂静无声。 若非是沈安的解释,这些人大抵就会认为这是千里眼,是天上的神器。 现在他们知道这就是水晶磨出来的镜片,可依旧觉得敬畏。 沈安把望远镜架在上面,然后缓缓转动着,直至对准了月亮。 他看了一会儿,抬头道:「好了。」 赵祯有些紧张,富弼看出来了,就问道:「安北,你的老师既然教了你这个,那他肯定看过月亮上的东西,那上面有什么?」 沈安看了一眼月亮,说道:「那上面……老师说那上面都是山。」 「什么山?」 富弼觉得这事儿不大靠谱,「若都是山,那岂不是和咱们这一样?」 月亮上居然和咱们居住的地方一个样,这个有些没意思啊! 既然被神化了,那得有些值得敬畏之处吧。 「环形山……」 赵祯已经凑了上去,视线内出现了半个球…… 「那是什么?」 他觉得那半个球看着有些冷肃,让人觉得畏惧。 「那是月亮,陛下。」 沈安在边上同步看着月亮。 感谢没有污染的环境,所以沈安能看到月亮上的阴影。 那些就是环形山。 赵祯也看到了。 他先看到了阴影,然后在阴影的边上,他看到了一些圆形的凹陷。 他在想用什么来形容这些凹陷,最后只能无力的道:「像是……像是被撞击的模样……」 「没错。」 沈安在想着老赵家的男人是否都有艺术家的天赋,至少自然学科的天赋是有的。 赵祯定定的看着,沈安觉得他看了最少有一刻钟。 当他抬头时,脖子处发出了一声脆响。 他对此丝毫不觉,只是木然的看着沈安。 「你早知道上面是那样?」 沈安摇头道:「臣只是听过,但看的话,这还是第一次。」 赵祯点点头,帝王的自尊让他觉得这还算不错。 至少朕不是土包子。 于是沈安就假装第一次去看了看。 「真是漂亮啊!」 君臣都看完了。 「外面凉快些。」 赵祯觉得有些难过,所以不想进殿内。 「那就是月亮?」 想看到月宫和嫦娥的韩琦失望了。 「那上面怎地看着像是……荒漠一般。」 「那些坑洞看着渗人,老夫晚上多半是要做噩梦了。」 「……」 大家都看向了赵祯。 「陛下,群臣进谏之事荒谬,臣以为当要压下去才是。」 富弼表态了。 从强烈建议赵祯退让,到现在强硬的表示要压下去,这个弯转的比较大。 曾公亮说道:「陛下,许多人都是跟着上奏疏,实则并无主见,当呵斥。」 这次进谏的人中,大部分是随大流,但意志并不坚定。 韩琦也表态道:「陛下,明日就该动手了。」 月亮上面没月宫,没嫦娥,有的只是坑,无数大坑…… 天狗铁定会对那些大坑没兴趣。 这是一次颠覆! 这些君臣虽然不认为有天狗,可却对月亮抱着敬畏之心,总觉得就算是没有天狗,可神仙却是该有的。 这些观念存在于他们的心中数十年,从小到大,从书生到君臣宰辅,根深蒂固。 可现在呢? 众人都在看着沈安,心中凛然,还有羞赧。 凛然的是从此月食就不能成为天人感应的工具,羞赧的是自己竟然被矇骗了多年。 「是着手!」 赵祯不喜欢杀气腾腾的动手,他看了沈安一眼,说道:「你此次献出瞭望远镜……好,好啊!」 这几日他饱受煎熬,各种进谏把他包围在中间。 今日沈安出手,这事儿就不攻自破了。 沈安知道现在的赵祯需要的是平静,平静下来考虑后续的事。 「陛下,臣告退。」 赵祯点头,看着沈安从容的远去,不禁贊道:「宠辱不惊,好!」 边上的富弼却看着夜空唏嘘道:「那是神威吧?那些坑洞看着硕大,人自然是不能做到的,只有神威。」 第391页 韩琦看了他一眼,贊道:「富相说的没错,那就是神威。」 「神灵举手投足间威力无穷,那么些坑洞,让人遥想神灵之战,不禁悠然神往,悠然神往啊!」 曾公亮就像是吟诗般的,用富有感情的腔调说出了一番话。 三人躬身道:「陛下,能目睹此等神迹,臣等惶然。」 赵祯淡淡的道:「诸卿辛苦了。」 「臣等告退。」 宰辅们恭谨告退,君王负手而立。 但双方之间的默契已经达成。 ——月亮之上有神迹,这个世间有神灵! 没有神灵的世界是荒谬的,那样的人是空虚的,也少了敬畏之心。 一旦信仰崩塌,这个大宋就要乱了,就要崩溃了。 沈安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并未进一步的说出那些话来:无神论在这个时候就是混乱的根源,骤然提出来,只会让大宋成为一锅粥。 乱糟糟的一锅粥。 所有人都需要敬畏,至少在开启民智之前,他们需要敬畏这个世界。 就如同是后世,科技再昌明,可无数人依旧相信这个世界有鬼神…… 第250章 沈安的杂学不同 「这是下官的奏疏……」 「写了什么?」 「下官要进谏官家……」 「拿走!」 …… 政事堂里,在京的多位大佬都被叫了来,几位宰辅给他们上课。 「月食之事隔三差五就来一次,若是每来一次就逼迫官家,这皇帝让你们来做可好?」 宰辅们昨夜研究了一下,最终觉得韩琦最凶恶,还是由他来说话比较好。 赵允让和赵允良坐在一起,两人在窃窃私语。 「韩琦太得意,你去压压他的威风?」 赵允良的肤色竟然白皙了些,他低声怂恿着。 赵允让冷笑道:「话说你怎么阴阳怪气的?他们说你现在喜欢上了绝食?」 赵允良不屑的道:「那叫做辟谷,经常辟谷让老夫身轻如燕,肤色好了,脚下轻快了,觉着飘飘然,腋下生风……罢了,你这等粗人自然是不懂的。」 从上次和赵允让打赌绝食三日之后,赵允良就深深的爱上了辟谷,隔三差五就来一天,甚至还在府中鼓吹辟谷的各种好处。 「卖菜的都不往你家去了,你就慢慢的辟谷吧,迟早一家子都会成仙。」 赵允让冷笑着,那边的韩琦也在做最后的威胁。 「……史书上记载的月食多如牛毛,君王的罪己诏都不知道发了多少,可有用处?」 他看了这些权贵们一眼,恶狠狠的道:「没有!所以此事到此为止,谁若是不依不饶,非得要继续和官家闹腾……那老夫和宰辅们就会认为他是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下面的权贵们嗡嗡嗡的好一阵嘀咕,有人说道:「可那是祖宗之法……」 「对!祖宗之法可是能轻易动的?这是……」 「是个屁!」 韩琦彻底掀开了读书人的面具,狰狞的道:「谁不知道厢军就是混饭吃的,啊!而且你等还能从厢军里调集人手去做事,这军队不是官家的,倒成了你们的,所以你们不舍了吗?」 卧槽! 一群权贵才将被他骂,正怒不可遏,可听到后面的话之后,却只能是默然。 可韩琦却得理不饶人,继续喷道:「谁不知道这些事?谁不知道!」 他不说什么祖宗之法,因为会引发大规模攻击,并扩散影响。 他只说灾民就地安置的这件事,所以权贵们沉默了。 大宋的厢兵在许多时候都形同于奴隶,地方上有关系的豪绅都能调用他们为自己干活,统军的军官更是把他们当做是摇钱树,频繁派发出去干活挣钱。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潜规则,以前没人捅出来,所以相安无事。 可今日韩琦却把这事儿说出来了…… 他也傻眼了。 口滑了! 老夫也不想说的啊! 权贵们有些不安,有人起身道:「此事我等知道了,请官家放心。」 「是啊!保证不会给官家添麻烦。」 「走了啊!回去下官就吩咐下面的人,不许再闹腾了,谁闹腾就踢出去。」 「……」 权贵们应承了此事,急匆匆的走了,随后外面就开始有了流言。 …… 王安石没有在这次被通知的行列,也就是说他的职位还不够高。 「你不在家读书,来三司作甚?」 王安石也很忙,他在三司判官的职位上如饥似渴的寻觅着大宋的财政之道。 他的手中是一本帐册,没听到王雱说话,就抬头道:「还等什么?」 王雱有些小心翼翼的道:「爹爹,孩儿在家也学不到什么……」 王安石随口道:「那为父到时候给你找个好老师?」 他在京城颇为认识几位大儒,而且他自己的学问也不低。 他在盘算着哪位大儒在家有空,王雱低声道:「爹爹,要不孩儿去国子监吧……」 王安石缓缓抬起头来,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的长子,「科举呢?」 「必须要通过科举方能为官,你可知晓?」 这是一件痛苦的事儿,但却无法避开。 王雱说道:「孩儿知晓。」 第392页 王安石嘆道:「你知晓还不够,要多做文章,多看经书。」 贴经墨义,文章诗词,科举翻来覆去的就是这些,看着很乏味,可却让人信服。 王雱嘀咕道:「看的再多也于国无益……」 「你说什么?」 王安石微怒,「什么叫做于国无益?」 王雱昂首道:「爹爹,孩儿从束发受教以来,学的都是诗词文章,以及儒家经典,可这些年学下来,孩儿却越发的迷茫了……」 王安石捂着额头,有些头痛。 王雱的气势却越发的高了:「爹爹,孩儿学的那些诗词文章,学的那些儒家经典,若是为官,可有帮助?」 他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家父亲,丝毫没有一丝退让之意。 在他的世界里,天大地大,道理最大。 王安石皱眉道:「为父也是这般学的。」 王安石的能力却不少,不然也不会被宰辅们和帝王看重。 王雱摇摇头道:「爹爹,可您那些本事却都是在为官之后学的,和读的书没关系。孩儿早就看透了,这些诗词文章闲暇时和友人饮酒作乐时做做还好,就当是个消遣。可想从里面学到为官之道,治国之道……爹爹,那是缘木求鱼!」 王安石在嘆息着,他也在想着这些事,也在想着现存科举制度对读书人的影响。 他觉得心有些乱。 「爹爹,孩儿只去安北兄的杂学课,而且安北兄若是没空时,孩儿还会代替他给学生们授课……也是杂学。」 王雱做出了保证。 王安石微微低头,「你本是目无余子的性子,可在和沈安交好之后,却变了个模样。为父记得你以前对杂学颇为不屑……」 王雱的脸有些红,「爹爹,那些杂学……不值当孩儿去学。安北兄的却不同。」 「他怎么不同了?」 王安石觉得心有些累。 他对科举取士的法子没意见,但是对考试的内容却有些不满,只是没想到自家的儿子比自己更激进。 这完全就是全盘否定的意思。 「安北兄的都是实用之学,爹爹,大宋终究还是要实用之学来拯救,靠那些诗词文章只能是文恬武嬉……」 王安石瞬间就怒了,「你这孩子……为父纵容你多年,如今竟然纵容出了个祸害!」 他对科举的内容是不满,可却也容不得把诗词文章踩到土里去的行径,终于难得的发火了。 他把书放下,缓缓起身,目光不善。 每一个当爹的心中都有一个揍儿子的情节在作祟。 从襁褓里嚎啕大哭,让全家人不得安生开始,到人嫌狗憎的儿童时代,再到不听话的叛逆时代…… 每一位父亲都曾无数次举起手,有的打下去了,有的没捨得动手。 王安石就是没捨得动手的典型,但今天他觉得忍不得了。 这是他多年来对王雱最凶的一次,可王雱却怡然不惧的道:「爹爹,您有空去国子监看看就知道了,孩儿可从不说谎!」 王安石看着自己的儿子,突然觉得有些累,他摇头嘆息:「罢了,你去吧。」 实用之学是很重要,可不能一切都讲实用,儒学博大精深,当刻苦钻研…… …… 王雱差点挨了自家老爹揍,而沈安现在却只想揍人。 国子监的大门里,十余个男子正在狂喷。 「凭什么赶我儿子出去,凭什么?」 「我家大郎聪慧好学,你若是不信尽可去街坊那里问问,可就这样的好学生,竟然就被一句我乐意给赶出了国子监,谁说的?出来给个话。」 「就因为不学那个所谓的杂学,就不能进国子监?这是那里的规矩?到了官家面前某也敢问一句!」 「谁乐意去学那杂学?你等问问国子监的学生,若非是有大儒在,谁愿意学杂学?」 几位沈安请来的大儒微微而笑,觉得颇为惬意。 他们来国子监是奔着钱去的,但国子监里竟然教授杂学,他们心中多有不满,只是看在钱的份上忍了下来。 这些男子的话对他们多有肯定,而且还贬低了杂学,让人心情舒畅啊! 「是谁?」 一个男子怒吼道。 「我!」 沈安应了一声,陈本在他的身后低声道:「这些人都是那日被你赶出国子监学生的父辈,他们这几日经常来闹,说是要个说法。」 「是你?」 「对,是我。」 「你是谁?」 十多个家长慢慢围拢过来。 「国子监说书沈安。」 「凭什么把我家大郎赶出去?」 「你只是个说书,这里还有祭酒和司业,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他能做主。」 一群家长在气势汹汹的咆哮,郭谦突然冒了一句。 老郭今天告假,大概是听到了风声就赶来了,算是有担当。 一群家长正在气头上,就喝问道:「你是谁?」 郭谦对沈安歉然点头,说道:「老夫国子监祭酒,郭谦。」 这群家长沉默了。 祭酒都说沈安能做主,那他们刚才的叫嚣就显得很是无谓。 一群家长憋得脸红,有人喊道:「国子监也算不得什么,也就是收一些寒门子弟……咱们走。」 第393页 「走!」 国子监这几年是没落了,如果不是沈安出钱请了几位大儒来授课,这些人也不会让自家的儿子来。 这就是双向选择,不过沈安却不肯把这些歧视杂学,功利心很重的学生收进来。 「可是我国子监的名声啊!」 有人嘀咕了一句,沈安没搭理,就准备进去上课。 「安北兄。」 沈安回身,见到是王雱,就笑道:「你来作甚?」 那些家长有人认识王雱,就放低了声音,「这位是王安石家的大郎君,天才一流的人物,当年可是大宋数得着的神童……」 「听说过,他跟着王判官来了汴梁许久,参加的文会就没输过,大才啊!」 「他竟然和那沈安认识?」 「认识的多了去,咱们走!」 「你看,他去找郭谦。」 「这是……」 王雱走到郭谦的身前,躬身行礼,说道:「郭祭酒,学生想入国子监。」 第251章 这就对了 横街这里右边是国子监,左边是太学。 如今得了沈安这个金主的资助之后,两家的日子算是好过了。 而后两边融合,太学就是国子监,国子监就是太学。国子监领导太学,太学具体教学。 王雱想来国子监就读? 郭谦本是恼怒那些男子来闹事,所以面色铁青,可当听到这话后,那笑容都堆满了脸庞。 「好!哈哈哈哈!」 王安石啊王安石,外界说你的学问有自成一家的迹象,可你的儿子现在却要来国子监就读,你羞不羞?哈哈哈哈! 郭谦当年和王安石有过交集,却没啥好感,所以现在见到王安石的儿子竟然要来国子监读书,那得意…… 老夫的嘚瑟谁人能懂啊! 那些家长也觉得晦气,却不敢出言不逊。 国子监是个无权无势的地方,他们可以闹腾一番,可王雱却不同,他的老爹王安石可是度支判官,实权官员。 而且王雱年少就有天才的名声传出来,等进京后,京城的那些少年在他的面前不论是诗词还是文章,都一一被击溃。 「王判官的命好啊!自己是高官,儿子还这么聪明……」 人生赢家说的就是王安石这等人,提起来人人艷羡。 张本有些顾虑的道:「祭酒,这都考过了。」 咱们不能开后门吧,否则传出去外面会说国子监的人谄媚,竟然单独招收了王安石的儿子。 郭谦得意洋洋的拍拍王雱的肩膀,颇为嘚瑟的道:「他这等天才,国子监任何时候都能进,只嫌少,不嫌多!」 王雱正色道:「多谢祭酒,只是学生进国子监却是要学杂学的。」 我…… 郭谦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然后放在王雱肩上的手抽了回来,强笑道:「要学杂学?」 你这是说错了吧? 王安石忙着呢,没空教你,你来国子监竟然只是为了学杂学? 王雱认真的道:「对,要学杂学。」 郭谦的手垂落下来,强笑道:「好!好啊!待诏的杂学名声在外,我国子监越发的兴旺了,好事!好事!」 他要学杂学? 王安石的天才儿子进国子监竟然只是学杂学? 那群男子都懵了。 有人甚至不敢相信,就掏掏耳朵,然后茫然问身边的人:「他说他要学杂学?」 「是啊!」 我们家的孩子不学杂学被赶了出来,我们觉得不公就来闹事。 凭什么要学杂学啊! 可就在这愤慨的气氛中,汴梁最出色的天才少年来了。 我要学杂学! 这少年怕是疯了! 「赶紧传出去,看王判官怎么来收拾他!」 这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王雱那边却对着沈安躬身。 「以后还请安北兄指教。」 「好说好说!」 沈安心中得意,却担心一件事,就低声问道:「你爹爹没抽你?」 这年头不学儒学是疯子,专门学儒学是呆子。 王雱淡淡的道:「小弟三寸不烂之舌,只是略施小计罢了。」 这厮怎么就这么喜欢装呢!? 沈安很不喜欢,所以接下来开课就开始折腾人。 他站在边上,不停的吩咐着。 「对,架子搭起来,石头压住下面,不然会拉倒下来。」 王雱吃力的搬着大石头进来,然后压在木架子的下面。 他抬头擦汗,觉得差不多了。 「风扇装上。」 这个可是沈安弄了许久才弄出来的风扇:三片木制扇叶让他被木匠敲诈了一笔,不过测试过后还算是物有所值。 风扇固定在架子上,然后一根没头的绳子被装在扇叶的后面。 「看看,这个槽子就是放绳子的,装上绳子,外面封好,这样绳子就不会掉出来了。拉动时紧箍盘子转动,放松时风扇自传,和绳子分开。」 在没有飞轮的情况下,沈安就弄了个皮带传动。 沈安讲解了一下这个风扇的运作原理,然后对面如土色的王雱说道:「元泽,你来拉!」 学生们兴致勃勃的看着,王雱没法,就苦笑着站在边上,双手握住绳子。 「拉!」 这条绳子就像是一个传动带,王雱用力一拉之后,就带动了风扇。 第394页 扇叶开始转动,清风徐徐吹来。 学生们讶然感受着清风,有人甚至都站了起来,惊讶的道:「这是为何?」 沈安喝道:「坐下去,抱着头!」 瞬间所有的学生都趴在桌子上,双手抱头,眼睛微微抬着,看着那越转越快的风扇。 上次沈安做砒霜的腐蚀试验,结果不小心没控制住,砒霜洋洋洒洒的飞了出去。当时没用他喊,学生们都面无人色的夺门而出。 最终那间教室至今没人敢去,这才换了新地方。 所以一听到沈安叫抱着头,所有人都如临大敌。 王雱觉得这个活计也就是开头费劲,后面转速起来了之后,很是轻松,甚至还能闲一会再拉。 爽啊! 他越拉越快。 不会飞出来吧? 沈安想起上次他叫姚链拉这架风扇时,因为转速过快,结果扇叶直接飞了出去,差点给他来了个斩首。 所以他不禁退后了几步,然后看了看身后的房门。 他的这个动作吓到了学生们,但那股清风却越来越大,学生们心中惊骇,却也生出了侥幸心理。 想来沈说书只是在玩笑吧。 这风怎么越来越大呢?真的凉快啊! 可只是拉拉绳子,而且那绳子为啥能拉动风扇呢? 对摩擦力一知半解的学生们一边惊骇着,一边在想着摩擦力的关系。 与此同时,拉绳子拉的畅快的王雱再次发力,咻的一下,风扇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呯! 某种东西分离的声音传来,接着就是沈安的声音,很是急切。 「躲着!」 瞬间所有的学生都下意识的往下蹲去,桌椅被身体撞的桌球作响,被撞疼的学生哎哟声一片。 咻! 一片扇叶从学生们的头顶上飞过去,最后撞到了墙壁上。 呯! 扇叶坠地反弹,最后打到了坐在最后面的一个学生撅起的屁股上。 「嗷!」 惨叫声中,沈安就沖了过去。 那学生双手抱着屁股在跳脚,沈安见他活蹦乱跳的,就说道:「摸摸,看看出血了没。」 学生就在屁股外面摸了摸,然后摇头道:「没。」 沈安松了口气,然后走上讲台,一脸正色的道:「今日要教你们两个东西,第一就是扇叶怎么能吹出风来……」 一番讲解之后,学生们如痴如醉,有人就问道:「说书,可那扇叶飞出来了呀!差点就撞到了头。」 大家都心有余悸的点点头,觉得这事儿不大靠谱。 沈安板着脸,就在大家以为他会用师道尊严来压下去此事时,却听他说道:「飞出来了?这就对了!」 这咋就对了呢? 一般人遇到这等情况铁定会这么问。 「说书,这怎么就对了呢?」 问话的是苏晏,最为本分老实的学生。 这个捧哏捧的好啊! 沈安在心中给苏晏记功一次,然后微微一笑,说道:「这便是我今日要教你等的第二个知识点,惯性的作用……」 「什么叫做惯性……」 沈安一番讲解下来,学生们顿时就如梦初醒。 「说书学究天人,我等能得说书的教导,那真是三生有幸啊!」 「那些人还说什么不屑学杂学,可这样的杂学,能学了就是福分!」 「回家某就学着弄一个,也好给家里弄些清凉。」 大傢伙儿都以为扇叶飞出来是沈安故意弄的,所以信心满满。 可这完全就是意外啊! 沈安担心这些学生的家中到时候出现惨剧,就说道:「这风扇还有些瑕疵,目前不能弄,且等等再说。」 …… 天气很热,赵祯却没有出汗,他觉得身体里的热都蕴集在了肌肤之下,让人焦躁。 「……那望远镜于军中有大用,有多少就要多少,但水晶却也要很多。」 富弼也觉得热,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继续说道:「陛下,臣请按时价收了那些水晶。」 这是个会变通的首相! 赵祯满意的点点头,「可!另外,那些产水晶的地方要盯着。」 宰辅们都纷纷点头,然后就情不自禁的想到了沈安。 那位邙山隐士竟然是一位杂学宗师,可惜死在了北方,否则就算是给他学士的号养着都行啊! 不过宗师虽然死了,可他的学生还在。 赵祯轻轻拍着大腿,感慨的道:「此次若非是沈安……那些人怕是不肯罢休,非得要揪住厢军之事不放手。哎!那少年虽然经常惹朕生气,可终究年少,再大的过错朕也就是一笑了之而已,哈哈哈哈!」 曾公亮说道:「是啊!那么年少的待诏,大宋罕见,也算是个宝贝,咱们得护着些不是……哈哈哈哈!」 众人一阵大笑,然后又觉得更热了些。 赵祯见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就说道:「那沈安之功,朕这里却不好弄,若是再累积,怕是得要封爵了。」 富弼几人交换了个眼神,然后他出来说道:「陛下,沈安年少,却是不好升官,若是数功累加,臣等以为可以封爵。」 大宋的爵位是跟着官职走的,能封爵的都是大佬,比如说富弼在英宗时期就被封为国公。 这爵位虽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好处,可却是地位的象徵,所以大佬们都趋之若鹜。 第395页 韩琦微微摇头,他们几人都认为沈安想积累功劳到封爵非常艰难,几乎是没有可能。 所以官家在为难之下给出的解决方法大家也认可,就算是给沈安画一张饼吧。 第252章 有上进心的内侍 宰辅们各自回去,韩琦到了政事堂外面,一个心腹求见。 「何事?」 韩琦的性子急,所以一坐下来就觉得热的不行,只得起身踱步。 心腹笑道:「相公,方才下官听到了个消息,说是王安石的长子王雱进了国子监。」 韩琦扇着扇子,只觉得胸口发闷,就焦躁的道:「赶紧说!」 心腹急忙说道:「可那王雱竟然公开说他进国子监就是奔着学杂学去的,相公,外面可是闹起来了。」 这心腹知道王雱和沈安交好,而沈安却是自家主子的大仇人,所以得了这个消息就跑来报信。 他微微仰头,就像是一条和主人讨赏的小狗,那笑容分外的纯真。 韩琦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更加的烦躁了,就喝道:「滚!」 在等夸赞的心腹一下就楞住了,韩琦大怒,一脚就踹了出去。 「滚出去!」 嘶吼声在政事堂里传了很远,不少人都探头出来看。 等看到是韩琦的心腹被踹了出来后,大家不禁就捂嘴笑了起来。 「看什么看?」 韩琦出现在门内,那些官吏们瞬间消失,就像是遇见危险的乌龟把脑袋飞速的缩了回去。 韩琦瞪了心腹一眼,然后转身进去。 嘭! 房门被重重的摔上,韩琦站在门后喃喃的道:「他为陛下解除了危机,保住了尊严,有这功劳在此,什么杂学?这几日谁敢贬低杂学就是贬低官家,贬低咱们这些宰辅……蠢货!」 …… 「总算是凉爽了些。」 赵祯回到了后宫之中,房间内多了冰,顿时就舒坦的放松了身体。 曹皇后在边上给他擦汗:「出汗不能受冷,要小心才是。」 赵祯闭上眼睛,惬意的道:「朕知道了。」 曹皇后给他擦了汗水,然后把毛巾递给边上的人,就好奇的问道:「官家,那些臣子都偃旗息鼓了?」 核心的东西只有赵祯和那几位宰辅知道,而皇后却处于一知半解,最难受的时候。 赵祯点点头,「是啊!那望远镜一出,宰辅们都傻眼了,本来想让我退让,最后他们却自己退了,还主动出去压下了那些人。」 「望远镜?」 曹皇后纳闷的道:「此物于军中有大用,可怎么能让宰辅们傻眼呢?」 这话有些干政和探寻之意,可赵祯心情大好,就说道:「那月亮之上啊……没有月宫。」 「什么?」 女子拜月的历史很长,神话月亮的人群中大半都是女人。 所以曹皇后才这般震惊。 赵祯笑道:「是没有,不过此事不可张扬,后宫之中只需你我二人知晓,旁人知晓了……那就弄的远远的。」 外面的陈忠珩只觉得痔疮又有些要犯病的意思,他摸摸屁股,心想某可是知道的,难道要把某流放到沙门岛去? 曹皇后也就白天看过一次望远镜,此刻她想着月亮上的『风景』,不禁有些痴了。 「官家,那沈安此举倒是有大功于您啊!」 此刻的曹皇后更加的憎恨曹云了,心想若非是他嫉贤妒能,曹家怎么会和沈安交恶? 这样的少年俊彦,按照官家的心态,以后多半是要重用的。 曹家本是有机会和他交好,可一个曹云,一个曹定就把关系给毁掉了。哪怕现在缓和了些,可终究是有些不自然。 赵祯呼出一口闷气,说道:「是啊!那少年还嫉恶如仇,见到丑恶就不肯放过,为此得罪了不少重臣。」 「嫉恶如仇?」 曹皇后愕然,心想除非是傻子,否则谁会嫉恶如仇啊! 这事儿还真不是什么假话。一个少年人嫉恶如仇,那只能用不谙世事来形容,或是得一个莽撞的评价。 「韩琦几次被他弄的灰头土脸,朕……心中愉悦,高兴。」 在接宗室子进宫的倡议中,韩琦是蹦跶的最厉害、最跋扈的那一个,许多时候压根就没把赵祯放在眼里。 所以沈安几次给了韩琦难堪,赵祯都在有意无意的偏袒,若非是如此,以韩琦的跋扈,早就对沈安下手了。 天气炎热,赵祯渐渐的又有些焦躁起来。 他拉扯了一下衣襟,觉得胸口有些烦闷。 曹皇后看到了,就拿起扇子给他轻轻的扇动着。 可这点风根本就无济于事,反而让人觉得是隔靴搔痒。 「官家,圣人……」 曹皇后本是侧身在扇扇子,闻声回头,就见任守忠站在门外。 「何事?」 皇帝怕是很难有儿子了,这个是后宫大部分人的共识。 皇帝没儿子,以后大家怎么办? 在后宫之中绝望的老去? 那样的日子会很煎熬,每一天、每一刻都是煎熬。 只有皇后能跳出这个圈子,可以参与到各项事务中去。 这是身份决定的地位。 所以现在后宫中的气氛有些古怪,不少人都觉得皇后也是只不下蛋的母鸡,凭什么能母仪天下? 第396页 后宫之中多有龃龉,让曹皇后有些苦恼。 而任守忠眼明手快,心思细密,而且主意很多,就成了她最重要的帮手。 这个帮手此刻微笑着走了进来,然后行礼。 赵祯抬头瞥了他一眼,然后又闭上眼睛,淡淡的道:「你有事便去吧。」 这话听着淡然,可曹皇后却知道官家这是恼了。 赵祯在朝中是一个仁慈而尽心尽力的皇帝,真的是心力交瘁。而作为后宫之中唯一带把的男子,他在此时却是说一不二的官家。 你这是嫌弃朕了? 这种心态看似孩童般的,可许多人都有。 曹皇后却觉得自己是遭遇了无妄之灾,她的浓眉微微皱起,然后扫了任守忠一眼。 任守忠本是在堆笑,可看到皇后的眼神后,心中不禁一个咯噔。 后宫之中的内侍们也在适应着官家没有皇子的这个现实,但他们必须要为自己寻找出路。 任守忠在皇后的身边得用,可若是新帝登基,他还有个屁的作用啊!整日就只能跟在皇后……不,那时候是太后。整日跟在太后的身边,虽然日子比其他人好多了…… 可没有上进心的内侍……他不是好内侍啊! 所以他必须要努力,最好能吸引官家的注意。 他抬起头来,先是对自己目前的老闆曹皇后谄媚一笑,然后才说道:「官家,圣人,臣刚得了个消息,也不知……」 「滚!」 他在想着在赵祯的面前露个脸,却忘记了自家的主子是个女中豪杰。 「臣有罪。」 任守忠缓缓跪下,然后不敢再卖关子,就说了自己的发现。 「臣听说外面有个木匠,此人打造出了一个宝贝,能送凉风。臣就想着来禀告,好歹让人去看看,若是好,那就弄进宫中来,给官家和圣人送送风,也好解些暑气。」 「嗯!」 赵祯一听就来了兴趣,问道:「可是真的?」 这时候的盛夏很难熬,哪怕是皇帝也只能享用些冰块,想吹风的话,得让人在边上扇扇子。 可扇子扇出来的风,它不得劲啊! 曹皇后挑眉道:「你这刁奴,可是谎话?」 任守忠想起了报信那人信誓旦旦的神色,就说道:「臣不敢说谎。」 曹皇后意动了,「官家,要不派人去弄来试试?」 这个不是什么扰民,而是花钱买。 赵祯点点头,任守忠就欢喜的道:「官家,圣人,臣愿意去。」 赵祯点头,觉得也该让皇后身边的内侍出个头。 任守忠气势汹汹的带着人冲出宫中,一路来到了一家木匠铺子外面。 木匠和徒弟以为是大生意来了,就出来迎接。 任守忠的目光转动,就盯住了木匠:「听闻你这里有什么风扇?」 风扇是什么模样他不知道,但他相信那人不敢骗自己。 木匠的目光先投向了边上的一个木架子,然后笑道:「贵人,这东西是沈待诏发明的,小店只是做,却不能卖……」 「拿走!」 任守忠大手一挥,手下有人揪住了木匠,然后让他现场演示了一番风扇的运作方法。 「都记住了?」 任守忠被风吹的飘飘欲仙,想着等官家和圣人吹了这股清风后,必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这是一次出头的机会,他不想错过。 「走!」 木匠见他们拿起东西就走,就喊道:「这东西还不成,不成啊!」 任守忠笑道:「倒是忘记给钱了,给他钱。」 几串铜钱被扔在地上,一群人扬长而去。 等回到宫中之后,任守忠亲自架起风扇,甚至还亲自拉动了绳子。 清风徐徐而来…… 赵祯微微眯眼,点头道:「爽快!爽快!」 曹皇后也是凤目微眯,嘆道:「好精巧的手艺,好东西!」 任守忠见帝后都在夸赞,于是就越拉越快…… 「好大的风,这是谁弄出来的?」 赵祯觉得这东西真是不错,不但做工精巧,而且设计的心思也极为出众。 这就好比后世的人第一次见到空调这个神器一样,赵祯也震惊了。 他不禁凝神看去,就看到扇叶转动飞快,都看不清楚模样了。 而任守忠在侧面飞快的拉动着绳子,一副已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但依旧在坚持着的模样。 这个内侍不错啊! 赵祯微微点头,目光中带着赞赏。 任守忠被这么一赞赏,心中一个激动,就又用了点力。 嘭! 咻! …… 第253章 自恋就是自信 扇叶嘭的一声就脱离了架子,然后直飞过来。 赵祯呆住了,没有丝毫反应。 他是皇帝,身边的安全自然无须担心。所以多年以来的习惯让他懈怠了。 他感到了危机,却因为长久的松懈不知道如何应对。 谁能救朕! 曹皇后也感到了危机,就在声音发出来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扑了过去。 她奋力的扑倒了自己的丈夫,两人在地上一个翻滚,曹皇后喊道:「拿下任守忠!」 任守忠依旧惯性的在拉着绳子,然后就被人按倒在地上。 「臣……」 第397页 你们拿我干啥? 他是侧面站着,所以没看到左侧的情况,所以就不禁喊道:「有人谋逆!」 侍卫们蜂拥而入,长刀出鞘声不绝于耳。 曹皇后已经飞快的把赵祯扶了起来,两人虽然衣裳有些乱,但威严却还在。 赵祯气得身体打颤,他指着任守忠喝问道:「你这个刁奴,为何要行刺朕?」 任守忠跪在地上,看着反弹落在身前的扇叶,心中绝望。把那个通报消息的内侍给恨死了,他说道:「官家,臣不知道这东西会飞出来啊!」 他确实是不知道,在出宫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风扇什么模样。 但那人说此物是沈安发明的,这一下就让任守忠多了心思。 抢先一步如何?那人竟然有如此神器不知道给官家享用,这就是事君不忠啊! 他准备等官家感觉舒坦了之后,再说出此事的原委,然后…… 赵祯怒道:「刁奴!今日你几番蛊惑,都说这是个好东西,可见你蓄谋已久,来人,拉了去,让张八年审讯。」 张八年那个屠夫? 众人都打了个寒颤,可任守忠却正色道:「官家,此物却不是臣弄的,而是……沈安。」 他虽然跪在地上,可腰杆挺直,看着一身正气。 谁说内侍大多畏缩的? 张八年阴森,可我任守忠却是一身正气。 在出宫之前他就准备好了各种应对手段。 若是好,那就是沈安事君不忠,有好东西藏着掖着不给官家用。 若是不好,那就是沈安蓄意害人。 这事儿……它和某没关系啊! 赵祯果然一怔,然后狐疑的问道:「是沈安弄的?」 任守忠说道:「官家,若有虚言,臣愿意死在皇城司里。」 皇城司里的惨嚎能让人做噩梦,所以这是个极为恶毒的誓言。 赵祯的面色稍霁,曹皇后却柳眉倒竖,说道:「官家,此事要看有没有预谋才是。」 关于皇帝的安全问题,再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曹皇后这话也有些撇清的意思。 官家,臣妾可是巴不得找到原因啊! 赵祯冷哼道:「去一个人,把沈安叫来。」 沈安谋逆赵祯是不信的,但这事儿得背后会不会有人在操纵呢? …… 沈安正在琢磨着怎么更好的固定住扇叶,当内侍来到家中召唤他时,他就伸手出去:「全是血,去不了。」 他弄了许久,手上被各种工具给磨破了不少地方。 内侍板着脸道:「那东西差点伤到了陛下,沈待诏,若是不去,下次来的就是皇城司了。」 这事儿没算你谋逆就是幸运,你竟然还敢拿大? 内侍发怒了,沈安用脚踢了一下在收拾工具的王雱,说道:「我这手得找郎中处理一番,你去。」 王雱起身看了内侍一眼,然后躬身道:「多谢安北兄。」 那内侍不禁被气笑了:「你们还以为这是进宫领赏呢!赶紧走吧。」 王安石的儿子代替沈安出面解释,这事就和内侍无关了。 一路进了宫中,王雱行礼很是规矩,只是一抬眼,那目光中却多了淡然。 当世之中,何人能与某并肩? 智商的优越感让王雱又开始嘚瑟了。 这是赵祯第一次见到王雱这位传闻中的天才少年,他不禁仔细打量了一番。 「官家,那沈待诏说手伤了,要找郎中处置,所以来不了。」 内侍依旧是告了沈安一状。 这是欺君! 赵祯眉头皱起,曹皇后心中微怒。 这时王雱却不慌不忙的道:「官家,此事却怪不得沈安。」 「为何?」 赵祯盯着王雱,心想你可别用什么大话来搪塞朕,否则朕只需往王安石那里递个话,回头有你的苦头吃。 王雱朗声道:「此事无关阴谋,无关谋逆,只和杂学有关。」 少年器宇轩昂,好似没把世界放在眼里。 这种少年豪情让赵祯不禁有些惆怅,他问道:「为何?若是说对了朕自然罢休,若是胡言乱语……你和沈安都逃不了罪责!」 任守忠心中冷笑,想着沈安必定是慌了,所以才躲着不敢来。 可此事却非同小可,就算是官家不追究,那些宰辅和御史们也会闻风而动。 他在想着怎么把消息捅到外面去,而不泄露自己的身份…… 「官家,风扇能出风,靠的是扇叶驱动空气……」 王雱站在只剩下两片扇叶的风扇前,自信的道:「您看,这扇叶是倾斜的,一转动就会驱赶空气……」 曹皇后只觉得心中迷茫,什么空气,什么驱赶,她完全不懂。 赵祯也不懂,但却在装懂。 朕是皇帝,自然无所不能,无所不懂。 王雱摇动了扇叶,继续说道:「转速越快,由此产生的惯性就越大,惯性越大,这扇叶就会越往外挣扎……最终因为固定不牢而飞了出去……」 王雱无奈的道:「这是个问题,目前还在想办法解决。」 「什么惯性?沈安呢?」 赵祯也听不懂什么惯性,所以就有些不耐烦。 「他在家中想办法解决此事。」 王雱觉得这事儿得做个例子,他本就聪慧,就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就说道:「官家,惯性……您想想,双手抓住一个东西,然后开始转动,越快,就觉得那东西会脱手而出……」 第398页 「孩子……」 赵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回忆了一下,:「当年朕就这么转过孩子,然后拉不住了,那孩子还摔了一下……」 做父亲的抱着孩子的腋下转圈,这事儿大多人都做过,可官家竟然也做过,这让人不禁看了他一眼。 原来官家也是这般有烟火气的啊! 王雱贊道:「官家此话正是,在学生幼时,家父也会这么抱着学生转圈,只是头晕,下来站不稳。」 赵祯不禁笑了笑,说道:「王卿也这般过吗?」 王安石看着古板执拗,可没想到竟然也有怜子之心。 王雱有些不自在,不过沈安给他这个机会就是要让他露脸,他聪慧,自然知道。 「官家,这风扇转动越快,就越容易脱落,早上国子监上课时,学生就拉飞了一块。」 这事儿可以去求证,那么多学生在,王雱说不了谎。 赵祯满意的说道:「王卿大才,如今你也崭露头角,好生读书,朕就等着你进宫做文章的那一日。」 这是期许,希望王雱早日考中,然后参加殿试。 王雱躬身行礼,再抬头时,语气铿锵:「陛下,臣自觉学问不够,当潜心苦读。」 「哦!」 有才而谦虚的少年谁都喜欢,赵祯也不例外,他含笑道:「你这少年倒是不错,朕听闻你的诗词文章颇为出色,中试当不是难事,为何要说自己学问不够?」 曹皇后也觉得王雱不错,她不禁盘算着家中的后辈少女,想着传个话,让他们留心王雱,若是有机会就亲近些。 王雱并无骄色,「陛下,臣的诗词文章是不错。」 这个少年极为骄傲啊! 赵祯觉得好笑,但却忍住了。 沈安说过,说王雱是自恋,而自恋到了极致就是自信。 自信的人必然也是自恋的,无人能例外。 曹皇后捂嘴偷笑着,觉得这个少年有些可爱。 女人,特别是上了些岁数的女人,对可爱的东西几乎没有什么抵抗能力。 王雱不知道自己在皇后的眼中竟然是可爱,他说道:「陛下,可诗词文章却对为官无益,对大宋无益!」 什么? 陈忠珩皱眉看着王雱,心想这个少年的胆大倒是和沈安如出一辙。 可官家会怎么看? 曹皇后捂着嘴,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件吓人的事。 诗词文章对大宋无益? 这是什么鬼话? 她的眸色渐渐冷淡,少年的可爱都变成了不懂事。 赵祯当年柔弱,若非是有那些重臣们在背后支撑着,他这个皇帝怕是会成为一个笑话。 所以她觉得重臣是一个依靠。 而这些重臣是哪来的? 不正是科举考出来的吗? 你一个少年竟然就敢抨击科举的内容,谁给你的胆子? 王安石? 不会。 王安石自己就是科举的受益者。 那么…… 沈安! 王雱被沈安折服的事她早已得知,可没想到沈安竟然教授他这些离经叛道的东西,当真是胆大包天。 她看向了赵祯,心想该给这两个少年一次教训才好。 赵祯突然嘆息了一声,「你跟着沈安就学了这个?」 这语气淡淡,却带着威严。 所谓不怕威严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疯子。或是习惯了。 一般人面对皇权威严时,不腿软就值得夸耀了。 可王雱是谁? 这厮认为这世上就没人能和自己并肩而行的狂人。 若非是沈安横空出世,这厮会越发的膨胀,行事手段会更加的肆无忌惮。 这等人会漠视规则,漠视一切。 所以他很是认真的道:「不,他还教了学生许多学识,比诗词文章都有用的学识。比如说风扇为何能送出风来,比如说离心力是什么……有很多,所以学生还会追随着他学习,直至学生认为懂得了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 赵祯没想到王雱竟然会成了沈安杂学的忠实信徒,他在想着王安石会是什么反应。 作为儒学的半个宗师,王安石怎么看自己的这个长子? 会恼怒和无奈吧! 赵祯不厚道的在幸灾乐祸着,然后说道:「沈安……是个有才的,你好生去学。」 曹皇后目瞪口呆,那眼睛瞪的老大,不敢相信赵祯竟然会鼓励王雱去学沈安的杂学。 第254章 王判官想看看雷电吗? 赵祯微笑看着王雱,觉得少年人蓬勃的精神就是好。 沈安的杂学只是儒学的辅助罢了,那些人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此时的儒家还有些开明,至少对杂学能网开一面。只是有些顽固分子让人头痛。 而这些所谓的顽固分子,更多的是对沈安的政治表态不满。 江山北望! 这是和主流意志相悖的一个想法,在那些人看来,这个想法很危险! 而后沈安更是成功的废掉了一个祖宗之法,一下就引发了关注和警惕。 所以啊! 这世间从未有什么非此即彼,不过是利益而已。 「去吧。」 他轻柔的说道,然后看着少年人行礼告退,用轻快的脚步走了出去。 他的目光渐渐转动,看向了任守忠。 第399页 「为何……罢了。」 他起身看了皇后一眼,说道:「我那边有些事,先过去了。」 这是皇后的人,让他处置吧。 他前脚出去,就听到了里面压抑着愤怒的声音:「你这个刁奴……来人,拖出去,打!」 任守忠没有求饶,他刚才已经盘算过了全过程。 得到消息应该没错,可他太冲动了些,没有弄清楚风扇的情况,就迫不及待的想来抢功,外加想给沈安穿个小鞋。 「打!」 板子打在了屁股上,任守忠闷哼一声,咬紧了软木。 他抬起头来,天空很明亮,蓝的让人陶醉。他的眼中渐渐多了泪水,也不知道是被天色刺激到了还是什么。 这深宫就是牢笼,若是没有权利,那和死人有何区别!? 他的目光渐渐坚定,身体只是在颤抖着,闷哼声却更小了。 …… 「这东西还得要个铜套,否则木头经不住磨!」 沈安终于找到了根源所在,就拍拍手上的脏东西,得意的起身,然后就看到了站在边上的王雱。 「你这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安随手在纸上画了个图形。 王雱突然问道:「安北兄,何时能认清这个世界?」 「怎么想着问这个问题?」 沈安抬头想了想,又加了一个铜套,准备用两颗来固定扇叶。 「这样该万无一失了吧。」 他得意的道:「这样的风扇,一架能卖多少钱?要他五贯不多吧。」 他看向了王雱,可王雱一脸的执拗,正在等待他的答案。 「这样啊!」 沈安把手中的扇叶丢在地上,然后指指外面。 外面的太阳小了些,花花站在屋檐下,有些无聊。见沈安出来,就过来用头蹭蹭他的腿,然后仰头摇尾巴。 沈安俯身摸摸它的头顶,在被它的舌头舔到之前站直了身体。 「这个世界很奇妙,很浩大。奇妙是因为许多事都很有趣,值得去探究。而浩大是因为人很渺小,这个世界对于咱们来说大了些,许多现象都找不到原因,你想弄清楚这个世界?」 沈安看着他问道。 王雱点头,坚定的道:「小弟以前一直漠视了那些现象,可后来学了您的那些学识之后,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世界并非是故老相传的模样,让小弟震撼之余,也下定了决心,以后要去探究这个世界。」 执拗不是毅力,但也需要坚持。 聪明人大多执拗。 沈安有些头痛的道:「你要科举啊!要去为官,光宗耀祖。」 他觉得这娃疯了,竟然视名利为粪土。 王安石要是知道了自家儿子的想法,会不会提刀来找我拼命? 沈安摇头道:「你现在还年少,大些再考虑。」 少年人的志向多变,今日想做司机,明日就想去开宇宙飞船,比老天爷还善变。 王雱却坚定的道:「小弟定然如此,天地也不能动摇小弟的心愿!家父亦不能!」 这个叛逆少年啊! 沈安有些头痛了,担心老王家会因此而内乱。 从这一天开始,王雱渐渐的就减少了儒学的学习,每日在家不是做实验,就是负手看天,或是看着地,甚至还挖了几个坑,放水进去,说是什么看看这土的密度。 这娃疯了! 王安石终于忍不住了,就找了个机会来了次父子谈心。 今夜的天空乌云密布,风也大了起来,院子里多了些凉爽。若是用扇子再扇动几下,就感觉成仙了。 王安石在前,王雱在侧后方,沉默踱步。 「为何要丢下文章?」 诗词是要看天赋,王安石觉得自家儿子的天赋没问题。 可文章却要靠磨砺。 多少人因为自得,觉得自己写文章有天赋,就疏于练习,结果一朝上了考场,就直接扑街了。 王雱沉默了一下,说道:「爹爹,诗词文章真的很没趣,对孩儿来说就是桎梏。」 少年人没有定性,所以从小练字就是为了磨他们的性子。 王安石深谙此道,所以一听就知道坏了。 这孩子竟然把诗词文章当做是自己的桎梏,这就是走上了歪门邪道啊! 他的面色微微发青,又把语气放柔和了些,「你这是……一时冲动,为父回头给你说说文章……」 这是一个父亲的拳拳之心,怜子之心溢于言表。 可王雱却昂首道:「爹爹,您可知为何一点亮蜡烛,周围好似一下就亮了吗?」 王安石摇头道:「不知。」 他是个不喜欢妄言的人,所以哪怕是面对着自家的儿子,依旧很诚恳的说不知道。 王雱笑道:「爹爹,光也是有速度的,就和人奔跑一样,只是人跑的比光慢多了。光的速度很快,快到肉眼分辨不出来,所以就以为远近都是同时到达,这是错的想法。」 王安石握紧了拳头,淡淡的道:「还有呢?」 王雱不知道危险将近,他继续说道:「比如说声音,爹爹,您知道吗?打雷时为何先看到闪电,然后才听到声音?」 这个问题让人有些茫然,王安石冷哼了一声。 王雱欢喜的道:「爹爹,雷霆是同步发生的,可人却先看到了闪电,然后才迟迟听到了雷声……这是因为光的速度比声音的速度快多了……」 第400页 「这就是你放弃了诗词文章的原因?」 王安石的面色在黑夜中看不清,语气却有些不善。 王雱点头道:「是。爹爹,这个世间有许多不解之谜,去探究这些,比皓首穷经更有意义。那些人终生埋首于儒学经典之中,圣人的话翻来覆去的读,去揣摩,这样有意义吗?」 他想起了沈安的话。 ——那不是做学问,而是因为读儒学才能做官,才能被人尊重,所以他们才愿意寒窗苦读。 他很自信的道:「爹爹,孩儿以后定然能比那些人厉害!」 他侧身过去,想看到父亲的赞许,可迎面而来的却是一耳光。 啪! 这一巴掌打的很响亮,正在台阶上看着他们父子俩谈话的吴氏就急了,提着裙裾下来。 「这是为何?」 王安石指着王雱道:「你生的好儿子,竟然诽谤圣贤!」 王雱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但更多的却是觉得羞辱。 「爹爹,您该和我说理,而不是动手,那样只会说明您的心虚!」 若非眼前的人是自己的父亲,王雱几乎无法保持镇定了。 他的身体在颤抖,吴氏小跑过来,见状就说道:「好了好了,你爹爹气你胡说,你快认个错。」 「娘,孩儿没错。」 王雱看了王安石一眼,然后侧身,目不斜视的回去。 眼泪在他的眼眶中渐渐蓄积,他努力想忍住,可最终却掉落了下来。 吴氏不但是王安石的妻子,更是他的表妹,两人算是青梅竹马,所以夫妻关系很是和睦。 「官人,大郎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年都没动过手,今日怎么就……」 王安石也冷静下来了,他说道:「大郎和沈安学杂学许久了,为夫并未在意,可他近日诗词文章不碰,一心就在弄那个杂学,刚才还说是要丢掉儒学……」 吴氏不禁一惊,就说道:「这是不准备科举了?」 王安石点点头道:「此事要多留意,你去劝劝他。」 「官人,那您呢?」 「为夫去找沈安说话。」 吴氏拉着他道:「别动手。」 自家的长子被沈安给蛊惑的不喜欢诗词文章,这事儿能让任何父亲愤怒。 王安石一路憋着火气,等到了沈家时,天空中开始了雷鸣。 「郎君,王雱的爹爹来了。」 沈安正在院子里的大树上绑铁桿子,闻言心中一个咯噔,三两下绑好铁桿子,就去门口相迎。 「王判官请坐。」 沈安知道这位是来者不善,所以也没攀交情。 王安石见他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就微微摇头,然后说道:「元泽今日说不想科举,为何?」 沈安心中大骂着王雱,心想这小子竟然把这事儿说出去了,真是愚不可及。 「您想问杂学吗?」 王安石没想到沈安竟然不躲避这个话题,他就放缓了语气:「是。杂学可学,但不可沉迷。」 这个态度放在几百年后估摸着能吓死人,真是太开明了啊! 沈安也是这么劝王雱的,可现在他只能直面应战。 他起身道:「王判官可想看看雷电吗?」 王安石也站了起来,目光冷冷的道:「难道你能驱使雷电吗?」 第255章 天眼 王安石的问题沈安并未直接回答。 「看到那棵桃树了吗?」 顺着沈安的手指方向,王安石看到了前院左侧的一棵桃树。 这棵桃树枝干弯曲,几番向上盘旋之后,渐渐升高。 王安石说道:「你想弄什么?」 「我在树上架了根铁桿子。」 沈安带着他走到树下,拍着树干说道:「别人说桃树招雷,我听了觉得害怕,就想把它给砍了。可有人说桃树不能乱砍,特别是老桃树,那都成精了,最好是等它修炼成型了,老天爷就会来收拾它。」 他看了王安石一眼,藉助着边上姚链提着的灯笼,看到了那张漠然的脸。 王安石觉得这话是在羞辱自己。 什么妖魔鬼怪他是不信的,甚至他连什么日食都不信。 他在看着沈安,想看看这个少年能弄出什么新花样来。 「昨日隔壁家进了滚地雷,吓的一家子都躲在床底下,早上就去请了和尚来做法事……」 沈安示意姚链把灯笼举高些。 光线上移,能模模糊糊的看到桃树上端的铁条。 「哥哥……」 两个不同的脚步声传来,还有一个呵哧呵哧的喘息声。 花花跑到了侧面,警惕的站在小主人的身前,一双狗眼盯住了王安石。 它觉得这人的身上有些冷,不是好人。 果果先行礼,然后央求道:「哥哥,桃树好,不能砍。」 沈安随口胡诌道:「哥哥要取了这桃树的芯子,然后做成一把木剑,降妖伏魔。」 「真的?」 果果想起了哥哥说的那些故事,在故事里,妖魔都是萌化的,若是抓来当做玩伴该多好啊! 「真的,快去睡吧,明早起来就有了。」 哄走了果果,沈安看看天色,「王判官,想看到闪电就在眼前吗?」 闪电撕破夜空,扭曲着噼向天边。 轰隆! 王安石冷冷的道:「你若是能把雷霆接引下来,老夫就让元泽学了杂学又如何!」 第401页 这是雷霆,不是人能操控的东西。 滚地雷王安石也见过,圆形的雷电,就像是上天之眼,诡异的在空中移动。 当时他是在饶州,一家老小看着这个能移动的雷电都被吓坏了。 王安石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他同样有叛逆精神,可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时,依旧是后怕不已。 轰隆! 他抬起头来,发现闪电已经消失了,雷声才传来。 王雱的话顿时就回响在他的耳边。 ——光的速度更快,所以打雷时,先看到闪电,然后才会听到雷声。 …… 「娘,雷电不是什么鬼神,咱们在饶州见到的那个圆形的雷电……那也是雷电的一种。」 自从在饶州见到了那个球形闪电之后,吴氏就有些害怕打雷。 王安石不在,她只得把儿子叫来作伴。 轰隆! 闪电瞬间照亮了天地,王雱坐在门前,托腮看着天空。 吴氏嗔道:「就会和你爹爹闹腾,什么雷电……那是鬼神呢!可不许胡说。」 王雱无奈的道:「娘,今夜安北兄要引雷炸桃树,孩儿本来准备去看的,可现在爹爹去了,怕是会被吓到。」 吴氏就当他在说胡话,一边在里面缝衣服,一边就絮叨着。 「听你爹爹的话,咱们好生过日子,那杂学得空了再去学。你爹不许,你就偷偷的学,不过诗词文章却不能丢下……」 王雱把这些话当做耳旁风,只是在想着今夜能否引雷下来…… …… 闪电仿佛就在头顶,王安石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他伸手一摸,发现头发竟然立了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 他看向了沈安。 沈安的头发同样立了起来,看着脑袋大了一圈,就像是刺猬,可神色却从容。 这个少年竟然这般冷静? 不,是胆大! 姚链在边上已经要被吓破胆了。 他不怕拼杀,但麻痹感从头上蔓延下来的体验实在是吓人。 他举着灯笼的手在颤抖。 连声音都在颤抖。 「郎……郎君……雷……雷……」 沈安负手而立,侧身看着他,淡淡的道:「慌什么?这只是先导,稍后才有雷霆下来……」 他伸手摸了一下头顶上翘起来的头发,努力让自己不要脚软,然后嘆道:「怕是要来了,真想站在这里试试高压电的滋味啊!」 他想再撑一会儿,可却发现双腿真的在发软。 「王判官,咱们到边上去看看。」 沈安几乎是拖着腿走到了厢房的侧面,一到地方他就扶着墙笑道:「雷电下来之前就是这感觉,麻。」 王安石有些麻了。 他淡淡的道:「什么雷电?」 他伸手压了压头发,却发现怎么也压不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 顶着一头竖起来的头发,回家怎么解释? 他在想着这件事,然后就听到了沈安急促的声音:「来了!」 他瞪大眼睛看去,不由自主的觉得会有大事发生。 雷电乃是上天降下来的天罚,警醒世人莫要行差踏错。 这也能被引下来? 王安石有些后悔了,他觉得还不如在家中和王雱谈心…… 闪电划过长空,王安石只觉得眼前一亮,然后…… 「那是什么?」 「有鬼!」 没有人注意到姚链的尖叫,连折克行都呆立原地,木然无语。 周二正在屋里偷窥,一下就软坐在地上,语无伦次的道:「快跑!快跑!」 可周都督却扒着门缝往外看,看那模样分明就是想冲出去。 周二拉住了他,侧身准备呵斥,却看到儿子的眸色微蓝,不禁就呆住了。 一团椭圆形的闪电飘了下来,闪电的中间是蓝色。蓝色在闪烁,就像是一只眼睛在眨眼。 蓝色的眼睛眨动着,王安石只觉得浑身冰凉。 这是天罚之眼! 他的家乡流传着老天有眼的故事。 老天的眼睛在看着人间,一旦发现人间有人不孝,它就会睁开眼睛,然后惩罚随即而至…… 沈安也看到了,他矜持的道:「这便是球形闪电,王判官可好生看看……」 他的脚停止了颤抖,很是自信的走出去一步。 「郎君!」 「安北兄!」 折克行沖了出来,一把抱住了沈安。 沈安无奈的道:「那里有引雷的东西!」 马丹,有铁桿子当避雷针,怕个啥? 可折克行却不肯松手,轻松的就把他拖了回去。 他的胆子那么大? 王安石还在揣测着沈安是不是在演戏,就看到那球形闪电猛地动了。 那速度让他想起了王雱说的光速。 很快,你还没感觉就到了。 球形闪电猛地扑到了桃树上面,然后啪的一声,桃树上方一片光明。 这光是如此的刺眼。 王安石伸手挡在眼上,然后眯着眼。 在那片光明之中,他看到了桃树上的铁桿子,也看到了那闪烁着的电光。 电光骤然大盛,接着那团闪电就顺着铁桿子急速沖了下来。 嘭! 当闪电接触到桃树时,那里就突然炸开了。 第402页 一部分雷电顺着树干往下,蓝色,像是一个精灵。 而另一部分雷电却在树干那里爆炸。 火焰骤然而盛。 王安石张开嘴,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沈安负手而立,淡淡的道:「这便是雷电,所谓神的力量,王判官以为如何?」 王安石下意识的道:「不过如此……」 若是作为学者,那么他会承认这很震撼人心,而且还颠覆人心。 可作为一个少年的父亲,他却不肯认输。 桃树在燃烧,一记闪电再度噼下来,蓝色的光在幽幽闪动,雨滴随即落下。 雨滴敲打着大地,开始稀疏,渐渐密集。 视线开始模糊,全是雨线。 可桃树依旧在燃烧着。 瓢泼大雨中,燃烧着的桃树就像是一支火炬,照亮了夜空。 沈安再次问道:「王判官,如何?」 你要看闪电,那我就给你看闪电。 你要看杂学,我就给你看杂学。 王安石有些呆滞,「这是什么?」 他饱览群书,自问学识过人,少有人能和自己比见识渊博。 可今夜的闪电却彻底让他震惊了。 他从未如此觉得自己知识的贫瘠。 「这是什么?」 他再次问道。 「这是闪电,雷和闪电的力量。」 沈安简单的解释道:「两股乌云相遇,期间有些……东西相碰,然后就是闪电……」 说什么电荷对王安石来说纯属扯淡,放电就更扯淡了。 所以沈安选择了含糊的解释。 王安石问道:「电是什么?」 这个问题很尖锐,直指核心。 沈安想了想,说道:「是一种极其微小的东西组成的,和鬼神无关。」 哎! 王安石嘆息一声,然后出了出去。 「王判官,拿伞!」 王安石摇摇头,然后出了沈家。 门外他的马浑身都被淋湿了,见他出来就嘶叫着。 王安石上马,然后消失在大雨中。 姚链呆呆的站在那里,突然问道:「郎君难道是仙人吗?」 折克行也很震撼,可却说道:「不,这是杂学。」 杂学…… 这样的杂学是如此的颠覆人心,儒学和宗教在被引下来的雷电面前将会黯然失色。 沈安没追上王安石,悻悻的回来。 折克行问道:「安北兄,若是多叫些人来看看,杂学就能让更多的人接受。」 「然后我就会被烧死。」 沈安不敢担保这事儿到处传播的后果,而且这事儿传播出去,被曲解的可能性会更高。 ——沈安竟然是活神仙! 沈安竟然会雷法,能召唤雷霆! …… 那还过什么日子? 直接去庙里蹲着被人供奉岂不更好? 姚链想起了一件事,就说道:「郎君,小娘子要看您降妖伏魔呢!」 果果临睡前让陈大娘来传话,说是明早要看哥哥抓鬼,降妖伏魔。 沈安满脸黑线的道:「那还等什么?马上把桃树给砍了,一起动手,今晚就把木剑给做了。」 大雨中,几个男子冲到了桃树边上,大斧挥动间,木屑纷飞…… 第256章 谁的胜利? 一夜豪雨,清晨的空气好的让人陶醉。 沈安打着哈欠在跑步,手中还拿着一把木剑。 「哥哥!」 果果那娇嫩的声音就是最好的提神器,沈安回身蹲下,果果就飞跑着扑进了他的怀里。 她稍稍后仰身体,皱眉看着哥哥的眼睛,然后伸出手去在他的眼角撇了一下。 「哥哥有眼屎!」 「还有,头发都立起来啦!」 果果伸手去压哥哥的头发,只是没用。 好吧,昨晚只睡了两个时辰的沈安觉得老怀大慰。 然后他就在妹妹的央求下开始了『降妖除魔』。 左手先比划一个剑诀,右手执着桃木剑,沈安目光锐利的盯住了前方,喝道:「何方妖孽,还不速速现形!」 果果在边上兴高采烈的嚷道:「哥哥快抓鬼!」 一群人都在看着,沈安念道:「嘛哩嘛哩哄,慢慢哄……疾!」 「哇!哥哥好厉害呀!」 …… 沈家在欢声笑语,王家却是一片愁云惨澹。 王安石病了。 他躺在床上,呼吸有些急促,面色潮红。 郎中起身道:「郎君这是淋雨之后的病症,要发发汗,祛除了寒湿才好。某这里开些药,你家且煎熬给他喝了。」 吴氏应了,然后让人带着郎中出去。 王安石嘆息一声,说道:「这只是小事。」 吴氏嗔道:「都发热了还是小事?还有,这头发怎么都翘起来了?」 王安石很想说是被雷电麻的,可觉得自家妻子怕是不会相信。 「是拉的。」 「什么拉的?」 女人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展示出神探的天赋。 王安石无语看着虚空。 「是雷电麻的。」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坦白。 「雷电?」 吴氏看着自家表哥兼夫君,眉间多了忧郁。 表哥竟然开始骗人了。 王安石和妻子的感情很深,相互都很了解,所以一看就知道吴氏这是在怄气。 第403页 这真是雷电麻的啊! 他觉得自己是蒙冤了,然后就突然想起了昨夜和儿子的对话。 那儿子会不会也觉得自己蒙冤了呢? 「让元泽来。」 王雱随后来了,先问候了父亲的病情,然后又乖乖站在边上,随时准备侍奉。 这就是此时的规矩。 长辈病了,你得守着照看。 王安石幽幽的道:「昨夜为父去了沈家……看到了雷电……」 本来默然的王雱突然就欢喜的问道:「爹爹,雷电引下来了吗?哎!安北兄本来说昨夜叫我也去看,只是……」 只是某被自家爹爹一巴掌打的没脸去了。 王安石苦笑道:「见到了。」 王雱心中一喜,问道:「爹爹,安北兄说是蓝色的,可对吗?」 王安石点点头,想起昨日自己说只要能看到引下来的雷电,就让他去学杂学…… 老夫的心很乱啊! 「爹爹,安北兄说打雷的时候不能站在树下,也不能站在空旷的地方……」 他的声音渐渐的低沉了下去…… 他不准备放弃自己的理想,但却也不准备去顶撞自己的父亲。 就在他的卧室里,一个包袱静静的放在床上。 「爹爹您好生养着。」 王雱起身,然后看了父母一眼就急忙低头。 他怕自己会流泪。 我走了,你们要保重。 等孩儿学成归来,到时候再来请罪。 他缓缓走出房门,然后用力的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伤感。 少年热血,就算是有什么忧愁也会很快抛弃。 「元泽。」 「爹爹。」 王雱回身,再次看了父母一眼。 王安石压了压头发,在吴氏那『温柔』的注视下,板着脸道:「你……不可丢下了诗词文章。」 王雱不敢相信的看着父亲:「爹爹……您……您这是同意了?」 王安石把目光偏过去,不肯再说话。 这是父亲的尊严在作祟。 吴氏笑眯眯的过来,给王雱使个眼色,然后说道:「切记不可丢了诗词文章,否则打断你的腿。」 王雱欢喜的道:「好。」 这是一次斗争,他在这次斗争中竟然取得了胜利,那欢喜几乎要直冲云霄。 沈安说过从未有不劳而获的胜利,所以他就想起了昨夜的雷电。 安北兄,您果真是无所不能啊! …… 沈安知道王雱在历史上没啥好结果,王安石也没好结果。 如今王雱转了杂学,王安石的万言书也莫名其妙的不见了。 这个世界在渐渐变化,他不知道是好是坏。 但当他看着下面的学生时,就觉得这个世界终究会越来越好。 「……雷电的产生……」 郭谦和陈本都不喜欢去旁听沈安的课,国子监上课时他们二人就在看书。 书很好看,在娱乐项目少的可怜的时代,看书就是一个最好的消遣。 窗外阳光灿烂,郭谦静静坐着,手中捧着一本书。 屋内突然黑了一下,这是有人路过。 郭谦把书放下,问道:「谁?」 无人回答。 他皱眉开了房门,探头往外,然后就看到了几个男子。 「你们找谁?」 国子监上课时需要安静,闲杂人等不许入内。 这几人是干啥的? 门子呢? 郭谦怒了。 边上的陈本也闻声出来,同样是怒不可遏。 「站住!」 他的脾气更差些,直接就追了上去。 那几个男子簇拥着一人前行,闻声有一人回身。 「止步!报名!」 回身的男子身形高大,目光锐利。 前方的男子也止步了,他缓缓回身,微微一笑。 「官家……」 来人正是赵祯。 「放他过来。」 赵祯很和气,郭谦却激动的说话都不利索了。 陈本同样是在哆嗦。 国子监没落至今,别说是官家,连宰辅都不来了。 今儿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 「朕听闻国子监很是热闹,就来看看。」 郭谦激动的道:「是啊!国子监现在和庙会差不多,很热闹啊!」 陈本的脸颊抽搐着,想提醒郭谦,庙会是乱糟糟的热闹,而国子监要有纪律。 可郭谦却被官家驾临的巨大荣幸给弄的七荤八素的,哪里还会去管旁的。 「官家,国子监现在的学生不够多,臣想着哪一日能有几千上万人,那才是我大宋的煌煌气象……」 赵祯微微点头,「好,朕便等着那一日。」 说话间一行人就来到了教室边上。 这个班是在上儒学课。 「……做文章就是一个字,勤!」 里面的大儒在讲课,很是专注,都没发现窗外的赵祯。 他激情四射的说道:「每日一篇文章你做不好,那就做两篇,三篇……一句话,就是做!不停的写,欧阳公的卖油翁都看过吧?」 「看过。」 大儒满意的点点头,「世间万般艰难事,我亦无他,唯手熟尔。文章写多了,自然是看着题目就眼熟,下笔更是胸有千言,随笔端而出……浩浩荡荡,不可抑制,不可抑制啊!」 第404页 赵祯微微点头,抚须微笑。 郭谦心中得意,就低声道:「官家,学生们都说现在写文章好了许多,就如同一朝开悟般的顺畅。」 赵祯满意的指指前方的教室。 几人走了过去。 「……物理不要死记硬背,最好的就是理解。比如说雷电的原理,让你们死记硬背有何用?过了一年半载的全都忘光了。可若是能理解,彻底的了解了雷电的起因,那么就算是十年八年,甚至是一生,哪怕是临死前,你们都会牢牢的记得。」 赵祯看了郭谦一眼。 前面的大儒说要多写,用量来堆积熟练程度,近似于死记硬背。 可这边却说不要死记硬背,而是要理解。 这个…… 郭谦有些尴尬,低声道:「官家,沈待诏的课……别具一格,对,别具一格。」 「我知道有人不以为然,在背后说什么学了这个没用。可我要告诉你们,有用,有大用。」 沈安笑眯眯的道:「其一,知道了雷电的奥秘,以后雷雨天你们可还敢在树下站着?」 「不敢。」 「可敢在空旷的地方站着?」 「不敢?」 「说书,学生……学生想请教一事。」 苏晏站了起来,目光中全是悲伤。 是这个淳朴的学生啊! 被贸然打断课程的沈安并未生气,问道:「何事?」 苏晏说道:「说书,学生的母亲是个好人……可后来她在打雷时出去找学生,结果就在野外被雷给噼……噼了。」 沈安微微低头表示同情,有学生却说道:「这是不孝,肯定是不孝舅婆。」 舅就是阿舅,指的是公公。婆是阿婆,指的是婆婆。 沈安喝道:「闭嘴!回头抄写雷电五百遍。」 学了我的课,还说这话,这学生不是没认真听,就是重度迷信患者。 苏晏流泪了,哽咽道:「我娘好……对谁都好,可在被雷噼了之后,村里的人都说我娘不孝舅婆,老天爷降下神罚……说书,学生恨不能那日被雷噼死的是自己啊!」 他在嚎啕大哭,「直至遇到了说书,学生……学生才知道雷电不是老天爷……不是老天爷啊!我娘……冤!冤!冤!」 沈安也有些震撼了。 一位母亲在雷雨天出门寻找孩子,这是本能。 可野外容易被雷击,这是悲剧。 悲剧本就让一家人痛苦不堪,可外人的流言却让人绝望。 他下意识的说道:「可以试试,在野外竖立着铁桿子就能吸引雷电,边上再绑着鸡鸭什么的……」 这是个依旧蒙昧的时代,沈安觉得自己任重道远。 第257章 雷公电母很忙 赵祯皱眉看着里面,然后转身就走。 官家这是不高兴了? 郭谦也不高兴,因为沈安把雷电说成了仿佛是随手可得的东西,对老天爷不够敬重。 「官家,沈待诏这是年少……说话轻率了些。」 郭谦还奢望着官家拨款多一些,可沈安的一番雷电论,却让这事儿化为泡影。 赵祯一言不发,等回到宫中后,就对陈忠珩说道:「那少年弄瞭望远镜是很好,让朕摆脱了责难,让以后的子孙少了被臣子束缚攻击的藉口……可雷电却不是好胡说的,那少年太过了些,你去找包拯……」 他头痛的道:「那少年不肯听话,唯有包拯能让他老实些……」 陈忠珩谄笑道:「官家,那雷电可是老天降下来的,沈安怕是……臣这就去。」 他不喜欢和包拯打交道,觉得那老汉板着脸的模样有些吓人,而且竟然不给自己面子。 刚出了殿门,就见张八年急匆匆的来了。 「张都知,久违了。」 陈忠珩拱手,态度冷淡。 张八年杀人太多,死后定然会有报应。 这是大家的共识,连陈忠珩都不想和他套近乎。 张八年抬头看了他一眼,那深凹的眼睛里,仿佛有鬼火在闪烁着。 他冷冷的点点头,然后走进了殿内。 「官家,昨夜沈安在家中引雷……」 赵祯傻眼了。 殿外的陈忠珩也傻眼了。 赵祯稳定了一下情绪,问道:「难道他会道法?」 张八年摇头道:「臣不知,不过昨夜度支判官王安石也在,引雷之后,王安石冒雨归家,说是失魂落魄。」 陈忠珩进来了,「官家,王安石今日好像是告假了。」 赵祯有些急切的吩咐道:「快去问他!」 他不好问沈安,也担心沈安会哄自己。而王安石却不同。 等陈忠珩走了之后,他连看奏疏的心情都没了。 等啊等,当陈忠珩满头大汗的重新出现时,赵祯霍然起身,喝问道:「可是道法?」 他不知道自己在希望着什么。 也许是大宋,或许是…… 或许是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之道。 陈忠珩气喘吁吁的道:「官家,真引雷了,昨夜沈安真的引雷下来了。」 赵祯的心落了下去。 若真是道法,陈忠珩就该先说此事,而不是什么引雷。 他的眸色微微黯淡,陈忠珩并未发现,依旧兴奋的说道:「王判官说他亲眼见到沈安用铁棍子把雷电引了下来,然后噼燃了那棵桃树……最后用桃树做了木剑……」 第405页 「木剑?」 张八年突然插话道:「官家,沈安说桃木剑能降妖伏魔……」 赵祯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带着期冀的问道:「什么妖魔?」 张八年冷冷的道:「是他哄自家妹妹玩耍的谎言,大清早他在家里舞剑,胡乱念了什么妈妈哄,慢慢哄……」 噗! 陈忠珩终于忍不住笑喷了。 「官家,臣就知道沈安是这样的,哄人有一套……」 赵祯的面色淡然,说道:「那个学生……看看。」 在赵祯出了国子监之后,张八年就得了相关消息,他说道:「官家,臣已经派人去盯着苏晏,保证不会错过。」 赵祯摇头道:「王安石应当不会说谎,可我却觉得此事不可信。」 就如同后世有人告诉你,说潮汐和天体的引力没关系,而是神灵放屁吹的,你信吗? 铁定不信。 所以若非是见到了,不然没人会信。 …… 这两日汴梁多雷雨,行人匆匆。 城外的一个村子里,一群人在看热闹。 「苏家大郎这是疯了?」 「他说要招引雷霆下来,就像当年他娘……这孩子是想为他娘说话呢!」 一个妇人唏嘘道:「当年的事……」 一个老汉瞪眼道:「什么当年之事?他娘当年就是不孝!不然那雷为何不噼别人?野外那么大,为啥专门追着她噼?」 一群人都起闹道:「就是,为啥追着他娘噼?这雷啊!就是专噼那些乱臣贼子和不孝之人!」 那个妇人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然后羞红了脸,说道:「是,奴说错了。」 轰隆! 雷声隐隐传来,有人喊道:「要下雨了,回家吧。」 老汉摇头道:「苏家大郎这是想翻案,咱们若是走了,到时候他说引来了雷,那怎么算?去,弄了斗笠雨伞来。」 众人都纷纷点头,然后派了年轻人回家带遮雨工具。 苏晏独自站在旷野中间,艰难的挖坑。 稍后他奋力把边上的铁桿子插进了坑里,然后填土。 他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然后缓缓后退。 侧面有一间废弃的茅屋,几个男子站在那里。 「沈待诏,据说那里就是当年他母亲身亡之地。」 陈忠珩穿着便衣,身边是沈安。 「真会有雷电下来?」 他有些纠结的问道。 「要不你去试试?」 沈安热情的建议道:「你只要站在铁桿子的边上就是了,若是有雷电下来,就会感觉浑身发麻,然后……」 他拍拍陈忠珩的肩膀说道:「试试吧。」 陈忠珩犹豫了一下,「不会被打死吧?」 沈安摇头道:「应该……不会吧。以前有人在雷雨天放风筝,只要在风筝上面绑个铁桿子,据说也能体验一番发麻的感觉,回头你也可以去试试。」 那位大佬不是在以前做的试验,而是在几百年后。成功后,大佬功成名就,后面就有人想重复他的试验,也在雷雨天放风筝,结果被电死了…… 可见这人的运气不同,结局也不同。 陈忠珩狐疑的看着他,说道:「某怎么总觉着你这人……」 沈安正色道:「我嫉恶如仇。」 轰隆! 雷声轰隆,闪电也渐渐清晰。 铁桿子孤独的矗立在旷野之中。 陈忠珩嘀咕道:「还没下来啊!某还得回宫呢!」 沈安在看着闪电,随口道:「差不多了。」 那些村民也在看着闪电。 「苏家大郎,你引的闪电呢?在哪?」 「你这是大白日就做梦,做你的美梦呢!」 「你娘就是不孝,这谁都知道。」 苏晏握紧双拳,这一刻他忘记了外界的嘈杂,死死的盯住了铁桿子的上空。 就在铁桿子的边上,一只鸡和一只鸭仿佛是感受到了危险,在不停的叫唤着。 「说书说过,在容易被雷击的地方插一根铁桿子,有很大的可能会引来雷电……」 不知怎地,他觉得自己就是信任沈安。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是从沈安教授他们那些神奇的杂学时开始的。 但他还记得……是从沈安把他和其他学生一视同仁时开始的。 他比较笨,以前学的慢,算是国子监里最没前途的学生。 以前的教授们都忽视了他,视若无物。 可沈安不同,不但一视同仁,而且还对他多有偏爱。 「说书……」 他看到了雷电,然后站直了身体。 一记闪电蓦地噼了下来,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就见到铁桿子上爆出了亮光。 「咯咯咯!」 鸡鸭同时在叫唤,如临大敌。 可雷电却顺着铁桿子熘了下去。 嘭! 细微的炸裂声中,鸡鸭瞬间被打死在那里,鸡毛鸭毛漫天飞舞。 村民们呆呆的站在那里,老汉手中拿着伞,他的手一松,雨伞落地。 那个妇人也看到了这一幕,她的脸上多了红晕,她回头看着那些村民,奋力的喊道:「苏大郎的娘是孝顺的!她是孝顺的!」 作为女人,家中的舅婆你要伺候好,一旦传出不孝的名声,那真是死了都难以瞑目。 第406页 妇人原先和苏晏的娘交好,所以一直在为她鸣不平,但却没用。 可现在呢? 她大胆的看着村里最有威望的老汉,喊道:「王七叔,您说苏大郎的娘是不是不孝?是不是?您说话啊!你们说话啊!」 她的泪水混着雨水在脸上流淌,嘶吼道;「当初你们都说她不孝,逼得她不能葬入苏家墓地,现在呢?谁不孝!是谁!」 妇人的嘶喊在回荡着,雷声却在渐渐消散。 雨滴渐渐变小了,天空中的乌云中间露出了一个蓝色的缝隙…… 阳光从缝隙之中倾撒下来,正好照在铁桿上…… 村民们目瞪口呆,看着前方的苏晏步履蹒跚的走向了铁桿。 暴雨骤歇,细雨如丝,挂在脸上如母亲的抚摸。 他走到了铁桿前方,轰然跪下。 「娘……」 他在嚎啕大哭着,雨丝依旧细细缕缕的沾在他的身上。 「……孩儿当年就不该出去……」 他哭了个哀哀欲绝,不知过了多久,他扶着铁桿子直起了腰,就看到了边上站着人。 「好好读书,过好你以后的日子,这对你娘来说就是最大的欣慰。」 「说书,学生……学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没有您,我娘一辈子都背着不孝的名声,还不能葬入祖坟……说书……」 他比沈安还大,可此刻却如同是个见到师长的孩子,目光孺慕。 沈安点点头:「以后好好的念书吧。」 那个妇人刚好走过来,听到这话就问道:「你是……」 沈安说道:「某国子监说书沈安,是苏晏的老师。」 妇人欢喜的道:「那您可能给村里的人说说,好歹让苏大郎的娘进了祖坟。」 苏晏也期冀的看着沈安。 村里的人畏惧村老,但更畏惧官员。 沈安点点头,走了过去。 「某沈安,翰林待诏。」 「翰林?」 沈安换了个官职,果然吓住了这些村民。 翰林这两个字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权威。 老汉出来应承,说了几句好话。 沈安微笑着点头,说道:「那雷电不是什么天罚,你们刚才也看到了,雷雨时人在野外容易被雷击,就和刚才用铁桿子引雷一样。那时候人就是铁桿子。」 老汉讪讪的道:「贵人,可……可祖辈相传,还有雷公电母呢!」 沈安看着他,笑吟吟的道:「是啊!只是那雷公电母这几日难免忙碌了些,要不……在你家的门前埋一根铁桿子,看看雷公电母是否会来造访……」 老汉是想维繫自己在村里的权威,可被沈安这么一挤兑,他急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小人不敢。」 沈安看着村民们,说道:「国子监里的学生都知道这个道理,苏晏也知道,所以沈某今日跟着他来,就是来做个见证。那边还有官家身边的近侍……哎!老陈,来一下。」 陈忠珩嘀咕道:「又要用某来吓人,真是太过分了。」 一番交涉下来,村里的人都表示当年是糊涂了,几个村老更是冲着苏晏拱手,只说是错了,他的母亲随时都能移葬回来。 第258章 点燃整座汴梁城 几天的雷雨一过,天气又开始热了起来,一般长途跋涉的人都会戴着斗笠什么的。 「摘下斗笠!看看是不是逃卒。还有,把你的手伸出来。」 封丘门这边多有人流,守门的军士躲在城门里,懒洋洋的叫人揭开斗笠。 大宋禁军也就是在京城的好一些,在外地的得隔三差五的满世界调动,今年在南方戍守,明年说不定就把你弄到北方去了。 这年头长途跋涉是件要命的事儿,加上到了新地方后水土不服……那就会造成非战斗减员。 可非战斗减员在大宋禁军里不是事,都司空见惯了。 而且将领多有贪腐,弄的麾下怨声载道。 好嘛,在大宋当兵你得小心死在换防的路上,还得小心遇到个贪婪的上官把你的钱粮弄走。 这日子没法过了,于是大伙儿逃吧。 逃卒让人头痛,各地都要求严加盘查,一旦发现就抓捕。 这时候刺字就是个身份验证。 手和脸,大多刺字就在这两个地方。 那些人把斗笠取下来放在背上,然后平伸双手。 「过。」 「过。」 气温渐渐升高,军士们都没精打采的缩在城门里,有几个甚至在打盹。 「有骑兵……」 城头上一声厉喝,城门里的军士们马上就打起了精神。 「哪里?今日没有骑兵出城啊!哪来的?」 大宋的骑兵就是宝贝,一听闻有骑兵来,连百姓都想看热闹。 远处出现了十余个黑点,那些百姓见了都觉得无趣,然后纷纷散去。 「才十多人!」 这十余骑兵飞快的到了城门处,其中一半盔甲不整,不是少了这个就是少了那个。 还有人甚至连头盔都没了。 这个…… 「连刀鞘都没了。」 一个骑兵的长刀竟然是用布包裹着,这是怎么了? 「打败仗了吧,这是和西夏人交锋的军队。」 前阵子西夏人突袭府州,虽然折继祖表现的非常出色,让西夏人碰了壁,可别处堡寨却吃了亏。 第407页 大家都以为他们是那些堡寨的骑兵,就笑了起来。 「还有人!」 远处又多了黑点,城上的军士喊道:「一百余人!」 「喊个屁!」 这十余骑兵在城门里下马,然后取了水囊喝水。 一个骑兵喝水时被呛到了,他干咳着,渐渐的咳嗽竟然变成了哽咽。 「……都输光了呀!某后面三个月的钱粮,都输光了,这三个月某怎么活啊!」 悲伤会传染,另一个骑兵放下水囊,伤心的道:「某在雄州得了一个玉珠,还说回家给娘子……结果才出雄州,玉珠就没了,没了!」 「……某的钱啊!」 「……某的盔甲输了大半,回头怎么交代啊!」 「……」 守门的军士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痛苦的骑兵,有些不知所措。 「押官,这些人是……遇到劫匪了吗?」 有军士觉得好笑,就问了自己的上官。 五十人为一队,军官叫做押官。 押官也觉得惊讶,正准备发表看法,城头上有人又喊道:「他们来了!」 远方又出现了黑点,黑点渐渐逼近。 「他们在奔跑,小心了,戒备!各处戒备!」 城上城下一阵慌乱。 唯有骑兵们镇定自若,甚至还在冷笑。 「赢了咱们那么多东西,这群畜生!」 「他们也该被教训一番了。」 随着这话,那群黑点飞快在接近。 城头上一个都头讶然道:「好快!这是精兵!」 一百余人狂奔而至,等近前后,都头松了一口气,说道:「是百姓!」 这些人冲进了城门里,顿时一股子酸臭味就瀰漫开来。 「好大的城门,比雄州大多了。」 「春哥,春哥,这城不好攻打吧?」 「宝玉,你能带兵打下汴梁城不?」 「好些女人,咦!那女人的胸好大!」 「春哥,城里能赌钱不?」 「……」 一群人气息彪悍,目光不善,周围的百姓纷纷避开,不敢靠近他们。 那队骑兵开始验证身份。 「他们是雄州乡兵,奉命进京……」 「乡兵?」 「对,乡兵。」 守门的军士讶然道:「怎么看着像是……泼皮呢?不,兵痞。」 骑兵痛苦的道:「是啊!就是兵痞。这里面什么人都有,有小偷,有赌棍,有偷窥女人洗澡的混蛋……这一路……这一路某只想死啊!」 但他随即就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谁会来接手他们,他会哭的,某发誓,他一定会哭的,哈哈哈哈!」 在他的笑声中,这群人终于进了城,却发现没地方去了。 「殿前司说乡兵不管。」 「三衙都不管。」 「那枢密院呢?」 「枢密院更不管。」 「去殿前司!」 黄春笑眯眯的,看着前方的殿前司衙门,上前说道:「小人求见殿帅。」 守门的军士斜睨着他,懒洋洋的道:「殿帅每日繁忙,没空见你们,滚!」 黄春笑眯眯的道:「是是是,小人这就滚!」 他过了这条街,转过去后,一百余人都靠墙蹲着,见他来了纷纷起身。 「春哥,咋样了?哪里管咱们的饭?」 黄春微微点头,一脸冷色的严宝玉就走了过来。 「不成。」 黄春依旧是笑眯眯的,说道:「某嗅到了好事的味道。」 严宝玉一怔,说道:「春哥你的鼻子最灵,那就弄吧。」 黄春号称狗鼻子,能嗅出危险或是安全。这个本事帮助他们逃过许多劫难。 严宝玉招招手,就来了几个乡兵。 「闯进去!」 几个乡兵身材魁梧,气息彪悍,是雄州乡兵里最精锐的。 他们都狞笑了起来,但有人问道:「宝玉,要是被抓了咋办?」 严宝玉狞笑道;「这东京城一看就规矩大,哪有咱们在雄州快活,被抓了大不了就回去,难道还能流放?」 一个乡兵骂道:「流他么!那老子就马上跑,再不行就在东京城里放火,给他们救火去,咱们好一路跑。」 众人深以为然,黄春笑眯眯的道:「如此就好,去几个人,一旦得了信号就马上点火!」 肆无忌惮的野性就在汴梁城中渐渐发散开来…… …… 「採菊……东篱下。」 「採菊……东篱下。」 「悠然……见南山。」 「悠然……悠然……哥哥,饿啦。」 书房里,沈安在教果果,可没一会儿果果就摸着小肚子说饿了。 沈安一看日头,差不多要午时了,就笑道:「好,哥哥给你弄好吃的。」 「好呀!」 虽然曾二梅的厨艺突飞猛进,可果果还是最喜欢自家哥哥做的饭菜。 沈安才走出书房,就见到折克行面色严峻的走来。 「安北兄,出事了。」 「何事?」 沈安打个哈欠,觉得神清气爽。 没有污染的空气就是好啊! 「雄州来的乡兵在殿前司被人拿了,他们叫嚣着放人,不放人就点燃汴梁城。」 卧槽! 沈安急匆匆的带着人往殿前司赶去,一路上见到了许多军士在街上搜寻。 第408页 大战的气氛很浓烈啊! 「那些乡兵就一百来人,刚进城。」 一百来人就把汴梁城给弄的风声鹤唳的,这折腾的本事让沈安觉得自己怕是被赵祯给坑了。 等到了殿前司前,一番交涉后,沈安见到了黄春和严宝玉。 两人被捆成了待宰的肥猪模样,见沈安进来,黄春叫嚣道:「再不放人,小心汴梁城处处起火!」 严宝玉看了沈安一眼,突然问道:「是……你是……衙内?」 黄春也呆住了,他仔细看着沈安,突然泪水流了出来。 「是衙内,是衙内,郎君……知州,咱们找到衙内了!」 二人哭的哀哀欲绝,沈安本以为有假,可等看到黄春哭出一个大鼻涕泡、依旧不擦后,就觉得是真的。 沈卞竟然能让这些乡兵那么服帖? 沈安一脸懵逼的看着两人,殿前司看押他们的军士也是一头雾水。 两边沟通了半晌,沈安才知道原委。 合着调雄州乡兵进京的命令中并未提到沈安,这群乡兵进城后处处碰壁,找不到接收衙门,于是就只能来殿前司闹腾,结果就栽了。 黄春哭了一会儿,突然喊道:「不好!马上就要到点火的时辰了。」 「点什么火?」 「衙内,咱们约好的,咱们俩来交涉,若是一个时辰没信号,那些兄弟就会在汴梁城里点……」 他偷瞥了沈安一眼,「点火。」 卧槽! 这是乡兵? 土匪都没他们大胆! …… 顾左瞬在后面,听到沈安来了就冷笑道:「那些都是兵痞,都该流放到西北去和那些野人为伍。沈安来了……他想做什么?那些兵痞能弄死他!」 来禀告的军士谄笑道:「殿帅,沈安让放人。」 顾左瞬嗤笑道:「这一路他们把押解他们的骑兵都带坏了,吃喝嫖赌无所不会,还输光了身上的钱,没钱赌就用盔甲抵债……殿前司的脸都被丢光了!放人?不放!」 押解乡兵的骑兵都是殿前司的人,在进城的时候,他们的狼狈模样早就被人看在了眼里。 殿前司丢人了啊! 他斜睨着虚空,淡淡的道:「至于藉口……就说那些兵痞凶恶,怕他带不了,反而会被那些乡兵弄死……」 军士愕然道:「殿帅,那两个乡兵的头领……正跪在沈安的面前嚎哭呢!」 这时外面一阵牛角号的声音传来,顾左瞬一下就失去了镇定,喊道:「谁吹的!这特么的是冲杀的号令,谁吹的?老子要弄死他!」 第259章 他们杀过不少人 呜…… 苍凉的牛角号声第一次在汴梁城中响起,各处都慌了手脚。 「谁来了?谁来了!」 消息一路进宫,赵祯还在琢磨着这是怎么一回事,就看到曹皇后带着一群内侍宫女,浩浩荡荡的来了。 曹皇后拎着一把长刀,面色冷峻,关键是她一身短衣,而且袖口和裤腿都绑住了,显得分外利落。 那些内侍有的拿着棍子,有的拿着墩子。而宫女就更奇葩了,有钗子,有剪刀,还有一个竟然拿着一个夜壶…… 这是要干啥? 你们要干啥? 「这是为何?」 一股子肃杀的气息在迷茫着。 赵祯看着这个场面,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次谋逆,正是曹皇后沉着冷静的指挥宫人四处把守,最后才扑灭了叛逆。 你这个女人,这是……又来了? 赵祯觉得有些不忿,就说道:「叫人来!朕不信偌大的宫中就没了忠心耿耿之人!」 曹皇后皱眉道:「官家且退到后面去,陈忠珩带人看着,其他的……跟着我来!杀敌!」 曹皇后说着一提右手,竟然握着一柄长刀。 赵祯气呼呼的道:「朕能杀敌,朕能杀敌!」 你这个女人,休想再来第二次平叛! 陈忠珩没找到武器,却昂首挺胸作豪迈状。 这就是展示忠心的时候,至于谋逆…… 京城的军队多如牛毛,你谋个给某看看? 小股叛逆成不了气候,大股的没可能。 但皇后那杀气腾腾的模样,分明就是闲极无聊了,想带着这群男女去砍人。 她目光轻蔑的看了一眼陈忠珩,说道:「叛逆最开始时气焰嚣张,若是能给他们迎头一击,那群乌合之众自然会烟消云散。臣妾这便去了。」 一个没鸟的内侍竟然也做豪迈状,你这是哄谁呢? 曹皇后雄赳赳气昂昂的转身出去,赵祯不忿的道:「这女人!这女人……」 他想了半晌,发现最狠的话就是休了她,可他沉吟了许久,却发现说不出来。 他废除过一次皇后,再来第二次,群臣会用唾沫来给他洗脸。 他正在恼羞成怒时,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 「谁干的?谁干的?!」 赵祯发怒了,就冲到了殿外。 不远处,曹皇后带着人停步了,一个内侍正狂奔而来。 「官家……」 内侍满头大汗,可神色不见惶然。 赵祯虽然武力值是渣渣,但琢磨人却是专家。 他一见内侍的神色,就淡淡的道:「多大点事,就纠集了那么多人……也不怕旁人笑话,散了吧。」 第409页 曹皇后讪讪的挥挥手,然后没精打采的回了后宫。 这是赵祯第一次正面赢了自己的皇后,他心中不禁大快。 「官家,那牛角号是吹了叫人的。」 「叫什么人?」 本来恼火的情绪也消散了,赵祯微笑着问道。 「是雄州的乡兵进了城,然后被殿前司给扣下了,剩下的人就威胁说要放火点燃汴梁城……然后吹牛角号是召集他们回去。」 呃…… 一群人面面相觑,陈忠珩不敢相信的道:「这个……他们点不燃汴梁城吧?」 不是说才一百多人吗,在汴梁城里没几下就被剿灭了。 内侍苦笑道:「直至现在,只抓到了十余人。」 剩下的那些人隐藏在汴梁城中,若是到处点火…… 赵祯怒道:「为何?」 他想到汴梁城处处火头的模样,真的想杀人了。 内侍说道:「官家,那些乡兵进城了没人管,没一处接收,最后就去了殿前司,然后殿前司把他们的两个头领给绑了……」 这尼玛就是官僚习气发作了啊! 哥不听你的解释,拿下再说。 至于矛盾会不会被激化,关我屁事! 赵祯怒道:「拿了来!」 没多久,沈安和顾左瞬就来了,看着灰熘熘的。 赵祯端坐在上面,冷冷的道:「你二人看着怒火直冲云霄,说说吧,让朕看看究竟是谁委屈。」 顾左瞬看了沈安一眼,说道:「陛下,臣……万死。」 这货竟然不说明罪状就认罪,可见是真知道错了。 「你呢?」 赵祯又问了沈安。 沈安一脸沉痛的道:「陛下,那些人都在乡下待惯了……他们没见过世面,殿前司的人一动手,他们就以为……」 他看了赵祯一眼,「您该知道雄州那边就是边境,经常能在白沟河对面看到辽骑,所以他们就……下意识的准备动手,可后来他们又觉着官家英明,这事儿想来是有些误会,于是就老老实实地出来了。」 这是撒谎! 光天化日之下,当着朕的面撒谎! 那牛角号是吹给谁听的? 啊! 赵祯有些怒了,但转念一想,就知道这事儿不能提,也不能追究,否则就是个大笑话。 可沈安一番话就把乡兵们给撇清了,那这事儿是谁的责任? 顾左瞬苦笑着抬头道:「陛下,臣有罪。」 赵祯一梳理,就发现了问题:「他们去殿前司问去路,为何不先接了?」 一支小型军队在城中没去处,竟然无人过问…… 「三衙失职,枢密院冷血!」 赵祯一句话就定下了责任归属。 这是扩大化,却能让有些想追究此事的人一脸懵逼,最后没法,只得偃旗息鼓。 得罪三衙不要紧,有本事你连枢密院也得罪了试试? 官家就是官家啊!这手法娴熟的就像是老吏。 顾左瞬把肠子都悔青了,他在来的路上就反覆思考过此事的源头,赫然发现就是那群兵痞。 那群无耻之徒在从雄州到京城的路上,把押送他们的骑兵给带坏了,吃喝嫖赌无所不能。 既然赌,自然要一起来才有趣,于是那十多个骑兵就一步步的入坑了,最后输的身无分文。 顾左瞬深信若非是战马和兵器不好赢,那些兵痞也不会放过。 想想吧,去时全副武装的威武骑兵,回来时竟然步行,而且浑身上下只有一条犊鼻裤…… 那某这个殿帅还真是帅不起来了,铁定会被撸掉。 赵祯也很头痛,他觉得自己怕是低估了那群兵痞的破坏力。 「沈安吶!」 沈安知道此时要老实些,否则乡兵们的罪名可洗不去。 「臣在。」 看着很老实的沈安,赵祯抑郁了,「你啊……随后那些人肯定会闹腾,这乡兵怎么编?」 乡兵得找编制,比如说雄州乡兵,或是汴梁某处的乡兵。但这群兵痞太能折腾了,谁愿意接收? 顾左瞬也觉得自己冤枉,闻言心中大快,就说道:「陛下,这乡兵还得种地……忙时种地,闲时操练……可这一百多人……没地给他们种啊!」 他很是诚恳的态度赢得了赵祯的贊同:「是啊!落户汴梁不是问题,可他们的生计如何解决啊?」 沈安一脸无辜,却松了一口气。 一百多人他觉得很危险,怕引发忌惮。 可刚才在路上时,顾左瞬担心这事儿会闹大,就主动缓和关系,和他说了些事儿。 ——那些地主家中的佃户多达几千人,这还是地主,权贵家中的情况……没人敢说,没人敢去打探。 ——那一百多个兵痞铁定没人接收的,你自己养活他们吧。 记得当时顾左瞬一脸的幸灾乐祸,可等沈安说『咱不差钱』时,他憋屈得想吐血。 「去吧!」 赵祯觉得这事真的不能扩大化,否则被辽人和西夏人打听到了,多半会被耻笑。 可随即宰辅们就闻讯而动…… …… 一群兵痞站在街上,当沈安骑马而来时,就齐齐喊道:「见过衙内!」 这声音很整齐,吓了边上的百姓一跳。 「快跑啊!」 「阿大!快跑!」 第410页 「爹爹,救命啊!」 「关门,马上关门!」 瞬间周围人影全无,只有地上残留着几只鞋子,证明刚才这里是多么的热闹。 两边的店铺也纷纷关门,沈安见了不禁满头黑线。 「小声些!」 「是,衙内。」 这声音更大了些。 沈安觉得这群傢伙就是故意的。 黄春近前,堆笑道:「衙内……」 「叫郎君。」 哥是官一代,不是官二代,别叫什么衙内。 黄春笑道:「郎君,兄弟们都挂念着知州,经常跟着小人去河对岸寻找,有时候遇到小股辽人就……」 他伸手一抹脖子,一股子寒意就在周围瀰漫。 折克行在边上冷眼看着,黄春不肯避开,他这才有了些活力。此时就附耳说道:「他们杀过人,有的杀过不少人。」 第260章 亡灵之军 从雄州到汴梁不近,而且时值夏季,阳光灿烂,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乌漆嘛黑的。 这些黑脸上大多是欢喜,甚至许多还是憨厚,沈安看不到什么杀气。 但折克行说的必然准确,所以沈安说道:「你等远来辛苦,走,咱们喝酒去!」 那些黑脸上的欢喜就变成了惊喜。 黄春和严宝玉相对一视,笑道:「还以为衙内……不,是郎君会不要咱们……」 这些乡兵从雄州来此就算是冒险,若是无人接收的话,他们就是流民,然后会被丢到某个地方种地等死…… 严宝玉板着脸道:「我等都在辽人境内厮混,辜负了知州……」 黄春吸吸鼻子,然后飞快的眨着眼睛,但眼睛却渐渐红了。 「知州对某恩重如山……可当年我等却去了那边,谁知道再回来时,郎君却带着妹妹走了。」 「走了!」 一群人缓缓往城外去。 城外的小庄子里,管事在疯狂的叫人。 「帐篷搭起来!洗澡水!没有?那就冷水,衣服!马上去採买……特么的!不知道尺寸?那就再等等……」 那些兵痞一进庄子就像是放了羊,这里指指点点,那里嬉笑一番…… 「郎君不高兴了。」 沈安站在边上,冷眼看着这群兵痞闹腾。 喧嚣渐渐停止了,那些乡兵都有些忐忑的看着沈安。 这里是主宅前。 庄户们早就被吓跑了。 沈安皱眉走过去,站在前方,说道:「我叫沈安……」 「我们知道。」 说话的那人被沈安淡淡的扫了一眼,马上就低下了头。 「家父一心北伐,在雄州操练了乡兵,对此我是认同的,觉得这是大丈夫该干的事。」 「你们来了,这是认可,你们认可我……也就是认可了北伐!」 「郎君,您也是想北伐的吗?」 这些乡兵并不知道沈安的政治宣言,所以一脸的兴奋。 雄州处于宋辽最前线,雄州人最能体会到危险和屈辱,所以若说谁最先北伐夺取幽燕,那非雄州人莫属。 沈安微微点头,很是自然的道:「当然,我若是不想北伐,那就是畜生!」 场面瞬间就炸了! 乡兵们都喜上眉梢,黄春眼含热泪下跪,冲着北方喊道:「知州,衙内也要北伐!他也要北伐!您的愿望有人接了,有人接了呀!」 沈安微微皱眉,他不知道沈卞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竟然能让这些敢去辽国境内打草谷的乡兵们俯首帖耳,并为之痛哭。 严宝玉看着很硬汉,可此刻也是眼中含泪,不时吸吸鼻子。 折克行再次附耳道:「安北兄,不是作假。」 这是来自于一位武将世家的少年的判断,沈安微微点头。 「你们以后将会在这里生活。」 沈安一句话就让这些乡兵有些不自在。 「我知道你们习惯了自由自在,可这是大宋,而你们是乡兵。」 有人喊道:「郎君,我们已经不是乡兵了,他们不要咱们了。」 黄春低下头,难为情的道:「郎君,当初知州失踪了之后,咱们就被驱散了……」 「然后呢?」 沈安很好奇他们后来的去向。 黄春双手互握着,「知州失踪后,小人就带着人去了辽境寻找,只是……没找到。」 一句话道尽了他们和沈卞之间的关系,沈安觉得这些人就是自己最好的武装力量。 「既然来了就好好干,至于乡兵的资格,官家早已允了我,你们还是乡兵。」 有人讶然道:「郎君,您竟然能见到官家?」 大家才见面,沈安也没来得及介绍自己目前的情况。可这些乡兵想到他带着果果迁移而来没多久,再混的好,也不可能到这种地步。 黄春和严宝玉都沉着脸,准备呵斥这些兄弟。 他们虽然是沈安接出来的,可也不信他能见到官家。但信不信是一回事,得要维护沈安的尊严。 乡兵们开始有些不安。 沈安才离开雄州多久?他怎么能混到这等地位? 一个撒谎的头领会让下属惊慌,觉得没有安全感。 一骑疾驰而来,近前后却是唐仁。 「是枢密院的副承旨。」 陈洛喊了一声。 乡兵们都老老实实地站好了,连黄春和严宝玉都低下了头。 第411页 这里是汴梁,枢密院就是一个庞然大物,除非他们准备造反,否则该有的恭谨必须得有。 沈安就这么站着,眯眼看着虚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唐仁近前下马,乡兵们本就不是安分之辈,有人抬头,有的偷窥,就看到他走到了沈安的面前。 这是要怪罪吗? 唐仁拱手道:「见过待诏。」 他竟然先行礼? 众人纷纷看去,心中惊讶。 因为沈安只是微微颔首,然后露出了笑容。 就像是上官对下属的微笑。 可那是副承旨啊!怎么就成了你的下属了呢? 沈安微笑道:「怎么是你来了?」 唐仁是副承旨,就算是要来也是兵房主事曹云。 唐仁轻轻说道:「让旁人来,下官不放心。」 这个态度很好,沈安欣慰的点点头,然后拍拍他的肩膀。 你竟然敢去拍副承旨的肩膀? 在乡兵的眼中,别说是沈安,就算是一个都指挥使,在见到唐仁后,都得束手而立,规规矩矩的。 可沈安不但是微笑,而且还大大咧咧的拍了唐仁的肩膀。 这个…… 众人都忘记了规矩,抬起头来,惊讶的看着沈安。 「你有心了。」 沈安说道:「可是宰辅们掺和进去了?」 唐仁嘆道:「宰辅们说这些乡兵做事太肆无忌惮,该弄到南方去……」 北方人弄到南方区,第一水土不服,一路跋涉过去,少说得死掉一成人。 第二到了南方之后,这些乡兵就是睁眼瞎,没有可以借力的人和势力,一两年下来就被废掉了。 这是大宋特有的手段,特别厉害,能把一支精锐磋磨成软骨头,能把一头老虎磋磨成老鼠。 沈安的眸色微冷,笑眯眯的问道:「官家那边如何?」 赵祯会怎么看,这才是关键。 至于宰辅,他们干几年就得滚蛋。现在嘚瑟,等以后出外为官时,小心被报复。 唐仁看了那些乡兵们一眼,说道:「官家不肯,后来君臣各退一步,这些乡兵可以留下,但……京城各地没有接收他们的地方。」 乡兵得有归属地,京城各地都不接收,那就是孤魂野鬼,连粮饷兵器都没有,还操练个屁。 沈安微微一笑,说道:「他们想赶尽杀绝吗?那下次寻到机会,老子愿意用功劳来护身,非得要弄他们一把。」 唐仁笑道:「他们不敢呢!」 「官家说您嫉恶如仇,肯定不会允许这些乡兵胡闹,所以还是要留下,只是……」 「说吧。」 这群无法无天的蠢货,把汴梁城当做了雄州,还准备到处点火…… 胆大包天啊! 难怪会让宰辅们怒不可遏。 唐仁低声道:「陛下问……既然无人接收,那军号就麻烦了。要不……」 沈安无语望天,然后被阳光刺的眯眼低头。 乡兵们犯下忌讳,赵祯已经很心慈手软了。 至于军号,乡兵大抵就是后世的民兵,军号也是各有不同。 可这些乡兵没有地方愿意接收,那军号还麻烦了。 而且就一百零三人,一个都的人,要什么军号? 沈安摇摇头,觉得这件事还得慢慢磨,等练兵出成效之后,自然会让官家和宰辅们另眼相看。到时候不管是扩编还是改为禁军都方便。 唐仁见他平静,就说道:「两个军号,第一是叫做雄州,第二是……」 他有些为难的看着沈安。 「说吧,我已经很满意了。」 能有个军号沈安真的满意爆棚了。 唐仁的额头竟然出汗了,他伸手擦擦汗水,尴尬的道:「待诏,另一个军号……叫做……叫做……邙山……」 他说完后就松了一口气,然后解释道:「有人说既然待诏师承于邙山隐士,那就叫做邙山也不错。」 不错你妹! 那些宰辅哪里不知道邙山上全是坟墓,可依旧要提议用邙山,这就是奚落。 但好歹他们还准备了一个雄州的军号,那么邙山就算是调侃。 唐仁觉得沈安会选择雄州。 那是沈卞战斗过的地方,选择那里,就是不忘父志! 沈安看着乡兵们,很坦然的说道:「有两个军号供我们选择。」 「两个军号?」 黄春原以为没有军号,大伙儿就像是黑户般的在庄子上过活。 可现在不但有军号,竟然有两个。 这就是意外之喜啊! 「郎君,随便选一个就成。」 黄春欢喜不胜,沈安点点头,说道:「一个是雄州,这个你们大概会喜欢。」 「雄州?」 乡兵们都露出了喜色,雄州就是大家的家乡,现在虽然出来了,可用这个作为军号,那多亲切啊! 沈安没有意外他们的反应,但他却摇摇头,说道:「雄州是很好,可那里却少了兵戈。榷场的存在让雄州更像是一个大型店铺,很热闹,很挣钱,可就是没有一点热血,没有丝毫的煞气。」 雄州就是个大榷场,大宋每年能从那里挣到不少钱。 可长久的和平却让雄州人失去了警惕和武勇。 乡兵们不知道沈安是什么意思,就静静的听着。 第412页 「大宋需要的是热血和刀枪,需要的是悍不畏死的勇气,而不是阴柔和娘娘腔!」 沈安的话让乡兵们挺直了腰。 「我也喜欢小桥流水,也喜欢杨柳岸晓风残月……可大宋的阴柔够多了,却看不到大丈夫……也听不到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豪迈。」 周围的店铺门缝里多了眼睛,也多了好奇。 沈安微笑道:「既然做了武人,既然拿起了刀枪,那就别怕死!」 他对唐仁微微点头,唐仁躬身,然后一脸震撼的上马而去。 严宝玉忍不住问道:「郎君,第二个军号是什么?」 那些人都在看着沈安。 沈安微微而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他淡淡的道:「邙山!」 轰隆! 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上,仿佛传来了雷霆的轰鸣声。 乡兵们都呆呆的站在那里。 邙山…… 那里全是坟墓,层层叠叠的埋葬着无数尸骸…… 以邙山为军号,那就是……亡灵之军! 第261章 逢凶化吉有春哥 赵祯刚和宰辅们讨论了雄州乡兵的归属,觉得有些累。 而宰辅们也不轻松。 一百零三人还好,若是再多些,富弼就不准备妥协,哪怕是撕破脸,也会要求把这些人赶到南边去。 现在大家达成了共识,气氛渐渐松缓。 富弼说道:「陛下,雄州军这一路带坏了殿前司的骑兵,以后扩编还得要多考量。」 赵祯点点头,「雄州军,他定然会选这个军号吧。」 韩琦干咳一声,奚落道:「说不定他会觉得对陛下有愧,然后用了邙山这个军号。」 赵祯笑道:「那也无需用这个军号,毕竟不吉利。」 富弼贊同的道:「邙山上全是坟堆,邙山军,那不就是鬼军嘛!沈安再傻也不会要。」 君臣准备各自散去,这时来了人复命。 「陛下,沈安选了邙山作为军号。」 卧槽! 这人疯了? 这就和后世的某支军队取名为地狱一样,让人惊骇和不敢相信。 大家都傻眼了,觉得沈安不该这么疯狂。 于是大家就想到了刚才韩琦说的话。 韩琦也愣住了,他喃喃的道:「他不会吧……」 「为何?」 赵祯问了内侍。 内侍说道:「陛下,沈安说大宋太多的阴柔之气,而军队就该悍不畏死,所以就选了邙山为军号。」 君臣一时无言。 韩琦是觉得自己猜错了,而其他人则是有些唏嘘。 阴柔之气…… 大家吟诗作词都讲求个婉转温柔,谁愿意弄的血淋淋的。什么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什么宁为百夫长,不做一书生……这些诗粗汉才喜欢。 韩琦说道:「陛下,那便任由他吧,一百人他也养得活。」 他说的很是顺理成章,可赵祯却有些担心。 「那些人乡兵都是野惯了,沈安可能压得住?若是压不住,有他的苦头吃。」 他扼腕嘆息道:「邙山本是玩笑,可他竟然还是选了……鬼军……这是要悍不畏死吗?」 …… 「以后就由折克行来管着你们。」 沈安知道这群兵痞很难管理,所以也做好了收拾人的准备。 「郎君,他还是个少年,咋能管我们?」 有人不满意了,觉得折克行这位领导年轻了些,无法接受。 沈安说道:「他是折家人。」 他觉得折家人的名号能压住这群兵痞,可黄春却微微摇头,有人甚至说道:「郎君,咱们都是您的人……折家人……他们可敢去辽人那里打草谷?」 尼玛! 沈安面色铁青,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了这事。 这群兵痞在乡兵解散之后,竟然在黄春的带领下在辽境活动,按照他们的说法就是『打草谷』。 敢去打辽人草谷的他们,自然看不上折家人。 大抵这世上就没有他们能看得上的人。 只有一个沈安,这还是沈卞的遗泽。 「箭术还是刀法。」 折克行的身体没发颤,很是冷静的提出了挑战。 这不是文官统军,武人统军你得展示出自己的武勇,否则下面的将士哪里会服气。 「好!」 黄春没掺和,他站在沈安的身边,低声道:「郎君,当年出去三百多兄弟,就剩下这些了。」 沈安点点头,「能活下来的就是精锐。」 「是,兄弟们都多次经历生死,早看淡了,所以……吃喝……那个赌。」 「军中赌钱是大忌。」 这是沈安的规矩,他在等待着回应。 拒绝,那么以后就养着你们完事。 黄春苦笑道:「咱们自己不赌钱,那群傢伙,就喜欢把外人拖进来赌……坑人。」 箭靶立起来,乡兵中一阵喧譁,然后出了三人。 「宝玉来不来?」 有人喊了一声,冷冰冰的严宝玉摇头。 「宝玉很厉害,杀人……最利索。」 黄春的话有些隐晦,不过足够沈安来判断了。 严宝玉不去比试,那就是任由沈安安排的意思。 黄春咧嘴笑了,那嘴角看着都咧到了耳边,一双眉毛微微挑起,竟然是个正八字眉。 第413页 「郎君,宝玉杀人,小人出主意,咱们这些日子就是这么过来的。」 这货还是个军师? 沈安觉得这货从头到脚都像是一个兵痞,若说是军师,那也是个狗头军师。 黄春看似羞赧,实则是嘚瑟的说道:「每次辽人来围捕咱们的时候,小人每每能感觉到……带着兄弟们逢凶化吉。」 还是个灵异派的军师? 「……当初他们还不听,后来几次灵验之后,大伙儿就把小人奉为头领……」 看他说话的语气,分明还是个官迷。 沈安瞬间就想到了宋公明。 带着手下的兄弟们投降,然后得个官职就把兄弟们的安危抛之脑后…… 「准备好了。」 那边的比试开始了。 沈安结束了话题,说道:「黄春吶……」 黄春堆笑道:「郎君,他们都叫小人春哥。」 叫哥不是什么事,父母有时候还会叫自己的儿子为哥,比如说老大叫大哥。 「春哥吶!」 沈安觉得这称呼有些不大对,「既然来到了汴梁,那就得操练起来。」 黄春的小眼睛眯着,说道:「郎君,咱们和辽人都能杀一阵子……」 我们都能和辽人拼杀了,这个……还用得着操练吗? 「正中红心!」 那边一阵惊讶,却是折克行的箭术发威了。 黄春抚须微笑道:「郎君,宝玉家里原先是军中人,他的箭术也不错。」 「来一场比试吧。」 沈安觉得需要用一场比试来让这群嘚瑟的乡兵们俯首。 黄春惶然下跪,说道:「小人不敢。」 他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搪塞沈安,就担心会被赶回去。 「没什么不敢的,先住下,过几日再试。」 前方的比试还在继续,当折克行箭无虚发后,连严宝玉都不禁走到了边上在看着。 刀法很简单,沈安自己就练习了许久,来来去去的就是那几招。 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就是几招简单的刀法,在折克行的手中施展出来时,那些乡兵们都静默了。 「遵道,回来。」 沈安招招手,折克行收了长刀,气不喘脸不红的走了过来。 「先住下吧。」 沈安的态度很是平静,看不出喜怒。 等他走了之后,严宝玉就不悦的道:「为何要搪塞郎君?」 黄春也有些后悔,不过却不肯认错:「咱们从雄州来投奔郎君,难道你们都想去种地?」 众人都摇头,有人说道:「咱们在辽国那边杀了不少人,都见过血,谁还能安心回家种地?」 黄春得意的道:「所以嘛,咱们要展示自己的长处给郎君看看,以后得了机会才好上阵杀敌。」 严宝玉依旧不满,他冷哼一声,然后往自己的帐篷去了。 庄子里没那么多地方给他们住宿,目前只能住帐篷。不过管事已经带着人在看地方了,准备修建房屋。按照沈安的交代,在入冬之前,肯定能让他们住进屋子里。 黄春的小眼睛都眯了起来,那八字眉挑起,喊道:「某感觉到了是好事……」 瞬间乡兵们就安生了,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春哥说是好事,那肯定是好事。」 逢凶化吉有春哥! 这是大家奉为座右铭的话。 黄春得意的道:「都打起精神来,到时候让郎君开开眼,老子好带着你们去吃喝,去玩女人!」 一说到玩女人,这群乡兵的眼睛都在发绿。 黄春见了就更得意了,说道:「在辽境时,老子带着你们去玩辽国女人,这到了汴梁,老子带着你们玩京城的女人!」 「哈哈哈哈!」 …… 「杀!」 三百余名学生,人人手持长枪,列阵刺杀。 「杀!」 陈洛站在队列前,不时纠正着学生们的错误。 沈安悄然来了,和郭谦一起走到了正面。 「杀!」 三百多柄长枪齐齐前刺,那杀气让郭谦不禁有些腿软。 「待诏……这……这样不好吧!」 郭谦觉得读书人就该读书,练刀枪只是个消遣罢了。可沈安的人却分外严格,把这群学生弄的走路带风,眼神锐利…… 他想起了一个老友来国子监看自己时,恰好见到了学生们放学,就震惊于他们的身姿和神态。 「站如松,行如风,坐如钟,这是我对他们的要求。」 「人只要经常操练,眼神自然就会锐利。」 沈安压根就不在意他的牢骚,若非是没人接替,他觉得国子监的祭酒最好换个人。 郭谦郁郁的道:「可一出去,旁人都说国子监标新立异。」 别处的学生走路四平八稳,风度翩翩,而国子监的学生走路像是颳风,眼神恶狠狠的,哪那有学生的模样? 「前日处置了两个涂脂抹粉的,家长就不依不饶,后来说是再闹腾就让他们带着孩子回家去,这才消停了……」 郭谦觉得沈安的规矩太严厉了,这些学生都是在威压下学习,哪日要是扛不住了,肯定会暴动。 「杀!」 这时前方的操练结束了,陈洛回身拱手。 沈安走了过去。 阵列中的喘息声不大,这和刚开始操练时的喘息如狗相比,变化太大了。 第414页 「大丈夫就要站得直,坐的稳,走得快!」 这些学生寄託着他的厚望,所以他宁可要求严一些,也不肯放松。 「有人涂脂抹粉,被处置了还没发现自己的错处,这样不好,非常不好!」 沈安有些火了,声音也提高了些:「涂脂抹粉那是娘们才做的事,弄多了你们自己就会把自己当做是女人!」 「男儿大丈夫看的不是脸,而是你的本事,你的责任感。当你有能力为妻儿遮风挡雨时,所谓的俊美如玉在你们的面前就是个娘娘腔,哪里值得效仿?」 大宋此时已经出现了一些娘化的苗头,男人涂脂抹粉有些成为时尚的意思。 而且汴梁城中有几条街很有名,就是着名的男娼街。 那些喜好龙阳的男人就是那里的恩客。 阵列中有人说道:「说书,涂脂抹粉也没什么不好吧?魏晋时比现在更风行。」 沈安大怒,说道:「风行?可魏晋是什么日子?汉儿沦为两脚羊的日子,那等日子你们可羡慕了?可想去过过?」 第262章 一巴掌从上打到下 男色这个词不知是何时才有的。 分桃断袖从古流传到今天,依旧是一个暧昧的词。 但社会的主流依旧是阴阳和谐,男女搭配,活着不累。 可到了魏晋时,那些小白肉就更多了,比如说卫玠…… 「卫玠能让男女都喜欢他,观者如堵。」 卫玠的美是能男女通吃的,面对这样出色的前辈,那两个喜欢涂脂抹粉的学生不禁低下头去,觉得自惭形秽。 沈安觉得这些少年都是迷途羔羊,而自己就是他们的人生导师。 他指着北方说道:「卫玠是很美,可当胡人南下时,他做了什么选择?」 「他跑了!」 沈安摇头道:「丢下兄长,惶然带着家人往南边逃窜,然后才在南方闯出了偌大的名头……美人!」 他怒不可遏的道:「魏晋……乃至于大宋之前,男人以白嫩为美,以面如凝脂为荣,可那不是大丈夫,不是男人!那是……那特么的不是男人!」 郭谦不禁退后了一步,他自己就喜欢白嫩,每日早上会仔细打理脸上的肌肤…… 那些学生都有些不舒服,白嫩柔弱之风在读书人中最受欢迎,他们自然也不能免俗。 男人把自己弄的白白嫩嫩的,举止柔弱一些,学学女人,然后就会觉得自己真的很柔弱。 柔弱的需要呵护…… 「汉唐豪迈,以出塞杀敌为荣,没有人会在意自己长的是否白嫩,是否柔弱。即便是脸上被晒的发黑,即便是密布刀痕,可那却是勇士的伤疤,无需遮掩,当为世人所敬仰!」 「魏晋的男人以阴柔为美,以白嫩为荣,结果是什么?是亡国,是被当做了两脚羊!」 「那时的大丈夫就是稀罕物,在一片阴柔风之中,胡人的铁蹄和马刀让他们瑟瑟发抖,谁来抵抗?谁来保家卫国?没有!」 沈安沉声道:「没有男人,没有大丈夫。那些阴柔的男人担不起保家卫国的责任,他们担不起保护家人的责任,所以魏晋就是汉儿最为屈辱的时代,大宋可要效仿吗?你等可要效仿吗?」 有人想驳斥,可一张嘴就觉得没法说。 魏晋的男人不是装女人,就是装疯子,嗑五石散,在树林里鬼叫。 彼时大汉的威风还有余韵,哪怕是三国混战时,胡人也不能嘚瑟。 然后……当他们以阴柔为美时,武勇就再也没出现过。 及至元末时,才有人喊出了『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才罢手。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做马牛』的口号,那些男人才重新振作起来,掀翻了蒙元的统治。 而到了明朝中后期时,阴柔之风再度死灰重燃,男扮女装,涂脂抹粉…… 然后面对蛮清的铁蹄,那些阴柔的男人纷纷跪地请降,甘愿脑后披着一根猪尾巴。 现在的大宋同样以阴柔为美,男子涂脂抹粉,举止温柔,这是一种流行趋势。若是能手捂胸口,弱弱的干咳一声,那周围的人多半要喊一声美人。喜爱男风的两眼就会迸发出绿光。 这是一个阴柔、柔弱的大宋,武勇早就消失许久了。 这股风气不扭转过来,沈安觉得这个大宋就没有丝毫希望。 大势如此,我就先从国子监动手。 他心中打定了主意,说道:「从现在起,但凡有人涂脂抹粉,但凡有人装娘娘腔,装女人,一律赶出国子监。不如此,老子怕整个国子监都会变成女人!」 他气咻咻的转身就走,却留下了一群面面相觑的师生。 这事儿……这个地图炮轰击的过了啊! 折克行有些傻眼了,只得出来交代:「三日后,你等将会和人操练,赢了奖赏。输了,半个月的饭食内无肉。」 「半个月没肉吃?」 「要操练什么?」 学生们马上就怒了。 旁的咱们不管,没肉吃就是不行。 什么狗屁对手,在肉食的面前都是渣渣。 「和一群乡兵演武!」 乡兵? 「就是闲时操练,忙时种地的乡兵?咱们打不过啊!」 条件反射般的,这些学生都萎了。 就好比后世的某支队,一听到对手是亚洲的某小国,人口还没自家一个县市多的那种小国,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哥,咱们打不过啊! 第415页 柔弱早已深入他们的骨髓,见到对手就怕,一动手就怕。他们只能在国内耍横,这种人民间有句话,很形象。 ——门槛猴! 门槛内,也就是在家里时他们牛气沖天。出了门槛,那就是个逗逼。 可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操练起来!」 陈洛觉得这事儿大概有些危险,不过既然沈安答应了,他也只能尽力操练。 长枪阵再次成型,一次次的刺杀…… 大部分学生都是面色沉重,奋力出手,可有人却目光闪烁,带着喜色。 …… 赵祯正在和宰辅们议事,等有人送上了奏疏后,还不知道沈安已经捅了个大窟窿。 他打开奏疏看了一眼,然后就呆滞了。 宰辅们见他的神态就知道有事发生,韩琦迫不及待的道:「陛下,可是有大事?」 有事你要说啊!你憋着我们咋想办法? 赵祯嘆息一声,说道:「你等自行看吧。」 他实在是说不出口,觉得想吐血。 韩琦最急,而且跋扈,就越过了富弼抢先看了。 这个举动自然是过分了,富弼只是在忍着,可忍一忍的,他见韩琦的面色渐渐发红,不禁就暗爽起来。 你看吧,继续看。 「岂有此理!」 韩琦涨红着脸道:「陛下,这是污衊!」 他本是白脸,此刻一红,看着竟然是个翩翩美大叔。 可这个美大叔此刻却怒不可遏了。 他扬着手中的奏疏咆哮道:「什么阴柔之风?什么白嫩为美?什么举止柔弱……还说什么大宋就是阴柔之风多了,才对外处处失败。这是污衊!陛下,要拿了沈安,下狱论罪!」 你这个太激动了吧? 富弼一把拿过奏疏,看了之后也是目瞪口呆。 「陛下,这一巴掌可是从上到下都打了啊!」 大宋就这风气,皇家也喜欢白嫩啊! 至于阴柔之风……谁敢说老夫阴柔? 富弼下意识的站直了腰,然后板着脸,「此事外间要沸沸扬扬了,陛下,沈安……太能惹事了。」 赵祯心有戚戚焉的道:「就是啊!上次他说大宋没有大丈夫,朕还觉得是口误,可今日……」 富弼再仔细看看,就苦笑道:「陛下,他还准备让国子监的学生们去和那些乡兵比试演武……这不是胡闹嘛!」 曾公亮觉得自己的男人气比较足,所以情绪比较稳定。 他干咳一声说道:「那些乡兵穷凶极恶,而学生们大多柔弱……不不不,是潜心学问,陛下,怕是要出丑啊!」 他差点就习惯性的说出了学生柔弱这句话,幸而后面收了一下。 可哪怕是收了,韩琦看过来的目光中也多了埋怨。 那沈安才说读书人柔弱阴柔,你这话就是助纣为虐啊! 可他转念一想又想到了一件事,「陛下,若是输了,那他沈安说的话岂不就是得了证据?」 赵祯也想到了,所以很是头痛。 若是国子监的学生们输掉了,沈安那些关于大宋阴柔之风盛行的话就有了最好的註脚。 会输吗? 君臣面面相觑。 「学生哪里打得过那些乡兵,弄不好这就是他故意的!」 「到时候怕是会一触即溃……」 「陛下,此事不能坐视啊!」 …… 沈安在国子监的讲话很快就传遍了汴梁城,外界大多是愤怒和不屑。 一群读书人在酒楼里举杯畅饮,身边还坐着女妓,气氛热烈。 一个留着小鬍子的男子站了起来,周围都安静了。 男子微微一笑,脸上的粉有些窸窸窣窣的往下掉。 他伸出白嫩的手指头在嘴唇上轻轻抹了一下,在座的男子中起码有三人的目光中多了些不明的味道。 「那狗贼不学无术,在国子监也就是教授杂学……」 男子察觉到了脸上的粉往下掉的情况,于是连表情都不敢做,只是木然说话,语气轻柔。 「可谁会看得起杂学?所以他惶然不可终日,这不就想了这个办法,通过贬低咱们来抬高杂学的地位。诸位,不可让他得逞!」 「对,不能让他得逞了!」 「到时候咱们去现场看,他若是敢让乡兵作弊,那咱们就起闹,去传播,让他身败名裂!」 男子见状就心中欢喜,然后挑眉道:「诸位,诸君,听某一言!」 众人都停住了喧譁,然后静静的看着他。 几个女妓见他面白如玉,举止轻柔,眼中不禁就多了迷醉之色。 男子见状心中得意,于是就把声音放的更温柔了些:「三日后在城外比试演武,咱们同去,可好?」 「好!」 这声音很整齐,震得屋顶的灰尘瑟瑟下落。 灰尘飘落到了他们的身前,和他们脸上往下掉的粉混在了一起。 …… 赵仲鍼飞也似的跑进了沈家,花花过来嗅了嗅他的裤脚。 「安北兄何在?」 赵仲鍼俯身摸摸花花的头顶,庄老实说道:「郎君在后院给小娘子做鞦韆。」 「都什么时候了!」 赵仲鍼急得不行,就往后院跑。 这是通家之好的架势,可到了后院的大门外时,赵仲鍼还是喊了一嗓子。 第416页 「安北兄,小弟可能进来吗?」 再好的关系,进后院时也得打个招呼,不然那不是交好,而是鲁莽。 第263章 杀鸡吧少年 「进来吧!」 赵仲鍼一路进去,见周围花树繁茂,生机勃勃。 院子里原先很空旷,沈安把宅子买下来之后,就请人栽种了不少花树。 盛夏时节里,这些花树郁郁葱葱,美不胜收。 院子的右边有长椅,边上花儿绽放。 果果就坐在长椅上,一双小短腿儿在微微摇摆,双手托腮,就盯着鞦韆看。 边上已经埋下了两根木头,横槓也装好了,下面用绳子连着小座椅。 鞦韆已然完工,沈安在弄藤蔓。 「哥哥,好了吗?」 果果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玩鞦韆了,陈大娘在边上也做好了准备。 沈安一边把藤蔓缠上去,一边应付道:「别着急,好饭不怕晚。咱们把藤蔓缠上去,等到了明年……果果,明年鞦韆上就是绿叶和花儿缠绕着,可喜欢?」 果果一听就欢喜的道:「喜欢!」 沈安把藤蔓缠好了,就笑眯眯的道:「好了。」 果果从长椅上滑了下来,然后迫不及待的跑过去,边跑还边喊道:「哥哥好厉害!」 郡王府的那些女娃可没有哥哥做鞦韆,更没有愿意陪自己玩耍的哥哥。 所以果果这话很是理直气壮。 沈安笑眯眯的道:「别推的太高了。」 陈大娘应了,沈安才转身。 「急匆匆的是何事?」 赵仲鍼看着欢呼雀跃的果果,觉得有些艷羡的情绪在蔓延。 但他是家中的老大,没哥哥宠自己。 「安北兄,外面说你是在诋毁大宋男儿,群情激昂呢!」 「大宋男儿?大宋有几个男儿?」 换了个人听到这个消息,大抵脚都会发软。 可沈安却很兴奋。 这样的沈安让赵仲鍼有些头痛。 「可那些人要发怒了……」 「那就怒呗!」 一想到千夫所指的场面,沈安就心情愉悦。 哥难道是有被虐的倾向? 王雱也闻讯赶来,赵仲鍼终于摆脱了独木难支的局面。 他对王雱说道:「元泽,安北兄不听劝啊!」 王雱打开摺扇扇了几下,然后问道:「你劝了什么?」 赵仲鍼说道:「三日后的比试,此事某觉得那些学生没胜算。他们若是输了,那些人就会以为安北兄是故意的,明知道学生们打不过乡兵还来比试,这是在贬低诋毁读书人。」 王雱刷的一声收了摺扇,微笑道:「那些不过是蠢货罢了,安北兄,小弟建议直接让乡兵们装输,到时候让他们没脸见人。」 这就是王雱的作风。 只要觉得你是对手,那哥就想办法弄死你,让你一辈子不得翻身,还要踩上几脚。 赵仲鍼纠结的道:「可这终究有些漏洞,而且名声不好,要不……给那些乡兵下药吧,这样他们尽力而为,但却力有未逮……小弟觉得这样最好。」 王雱讶然看着赵仲鍼,「你竟然这般腹黑?」 他一直以为赵仲鍼是个纯真的少年,可听到这个建议之后,就觉得…… 咱们是同类啊! 可赵仲鍼却一脸纯真的道:「这是家里幕僚出的主意,却是和某无关。」 王雱哦了一声,然后打开摺扇扇动着。 沈安觉得这两个少年都是腹黑的,和自己忠厚老实的性子格格不入。 「安北兄,要下定决心了。」 王雱催促道:「早早定下主意,咱们就能早些寻到漏洞,然后一一弥补……」 赵仲鍼也点头贊同。 他们二人都不看好国子监的学生们。 不,是整个汴梁城的人都不看好学生们。 那些乡兵进城后的表现都落在了有心人的眼中,他们散落在城中,那些军士四处搜寻,可后来竟然只找到了一小部分。 这些乡兵不错啊! 至于学生……那不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代表吗? 沈安负手而立,看着果果坐在鞦韆上,被陈大娘推动,就微微一笑,说道:「一年树谷,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大宋需要文武双全的少年,需要那些不鄙视武人的少年,所以……莫要小看了他们。」 …… 赵仲鍼回到家中,赵允让叫了他来问话。 「他不肯作假?」 赵仲鍼苦着脸道:「翁翁,他不但不肯作假,还说什么要把国子监的学生们教导成为文武双全的人才,可……翁翁,哪有什么文武双全啊!韩琦说是文武双全,可在战阵之上连一个没考中进士的读书人都不如……可除去他之外,大宋那还有文武双全的人?」 大宋文武分明,不,是武人分明。 武人就是武人,别越界。 狄青就是越界了,竟然敢混进枢密院,然后就被弄死了。 但文官却没有这个忌讳,他们可男可女……不,是可文可武,想文就文,想武就武。 所以才有了武官率军打仗,但章程和谋略却是文官来定的奇葩事儿。 要打这里! 坚持住,坚持就是希望! 顶住!援军马上就到! 什么狗屁的危险?再不出击,老夫杀你如杀一鸡! 第417页 哦,还有皇帝。 战前朝中还会送上阵图,你娃就只能按照这个阵图来打,错了监军弄死你。 是的,还有监军! 在这样的体系下,文官如鱼得水,酣畅淋漓,指点江山的劲头就别提有多足了。 赵允让唏嘘了半晌,「文武双全的人有,而且还不少。」 赵仲鍼好奇的问道:「哪有啊翁翁?」 在赵仲鍼的印象里,所谓的文武双全就是假的。 赵允让淡淡的道:「汉唐时就有很多。那时候的文人上马能杀敌,下马能牧民……」 赵仲鍼皱眉道:「翁翁,许多人……那些宰辅好像也自诩上马杀敌,下马牧民……」 文人得最高目标就是辅佐君王成就盛世,但这其中必定会有杀戮。 所以文武双全就是他们的终极梦想。 哪怕知道自己不行,可他们会催眠,一次次的催眠之后,他们坚定的认为自己就是文武双全。 于是他们开始请缨前去统军作战,然后信心满满的开始指手画脚。 然后…… 「宰辅?」 赵允让摆摆手,阿苏就停止了捶背,帮他把衣裳掩了一下。 可赵允让却反手把衣襟拉开,满不在乎的道:「这是老夫的孙子,怕什么!」 老流氓压根不在乎自己袒胸露乳的模样会影响形象,很是嘚瑟的道:「那些宰辅都是在扯淡!」 他不屑的道:「别说是上马杀敌,他们连牧民都不会,不过是一群骗子罢了。」 赵仲鍼讶然,可赵允让却不觉得自己是在给孙子灌输负面信息,反而提高了嗓门。 「当朝宰辅谁敢说自己文武双全?谁敢说老夫抽死他,抽死这等不要脸的狗东西,想来官家也会觉得老夫这是在为民除害。」 赵仲鍼觉得有些不大对,「翁翁,可……可……」 「可个屁!」 赵允让骂道:「只是想压住武人罢了,别说杀敌,让他们去杀鸡都不会杀!」 …… 「今日轮到你杀鸡了。」 一个学生站在厨房里,脚边是一只被绑着的公鸡。 厨子最近每天都要指点一个学生杀鸡,早就有些不耐烦了,所以冷冰冰的道:「先把脖颈上的鸡毛扯掉,把脖子反着捏在后颈,然后用菜刀割开……一定要割开血管子,否则这公鸡死不了,会到处折腾……」 学生手足无措的道:「学生不会杀鸡……不知道怎么弄……」 厨子在最开始时还会提供帮助,可后来被警告过之后,他就明白了自己该干的事儿。 「某只能说,不会动手帮你,否则国子监就会赶某出去,你可明白?」 学生愣住了,厨子挑眉道:「说书交代过,不能杀鸡的学生国子监不会要。」 「凭什么?」 学生胆怯了,有些委屈。 厨子得意的道:「说书说了,连鸡都不会杀,若是家人病了,要熬煮个鸡汤补补身子,你找谁帮你杀鸡去?而且养儿防老……连个鸡都不会杀,那儿子不是养老的,而是啃老的。那儿子叫做什么……」 厨子挠挠头,猛地想起来了,「那就叫做报应儿!生下来报应自己的儿子。」 学生苦着脸蹲下去,一手抓住了公鸡。 「咯咯咯!」 公鸡大抵也知道危机来临,就奋力的挣扎着,一翅膀就扇在了学生的脸上。 「救命……」 一个多时辰后,这个学生出来了。 他的脸上有血痕,眼睛眯着。身上的衣裳皱皱巴巴的,多处带着血痕。 他的双手已然变成了红色,人显得格外的呆滞。 当天的课他上的有些心不在焉,等快下课时,突然有人来通知,说是允许他当晚回家住宿。 回到家中之后,家人见他一身血就慌了,急忙嘘寒问暖,询问情况。 「孩儿今日杀鸡了……」 他回想起了杀鸡的全过程,然后渐渐平静了下来。 家人得知国子监的规矩后也没埋怨,只说是好事。 但凡懂事的家长都知道这是好事。 在家人的疏导下,他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 这也是今日允许他回家睡觉的原因所在。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他就急匆匆的往国子监赶去。 到了国子监之后,沈安已经在了,郭谦等人也在,只是气氛有些紧张。 「昨日是你杀鸡?」 沈安很温和的问道。 学生突然生出了些骄傲的情绪,就昂首道:「说书,昨日是学生杀的鸡。」 沈安笑道:「很好,归队吧。」 第264章 气势如虹 晨曦中,三百余人的阵列影影绰绰的,看着渗人。 长枪在手,呼吸渐渐平稳。 郭谦觉得这样的场景不该出现在国子监,而是该出现在军营之中。 他看着走向前方的沈安,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应对以后的变化。 陈本低声道:「祭酒,如今沈安大权在握,想文就文,想武就武,国子监……变了呀!现在变不怕,可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我辈当如何?」 郭谦摇摇头,山羊鬍在晨风中微微摆动,无奈的道:「先看看吧,若是不行……学生们那里可以说说,至少他们得有个数。」 这是走曲线救国的路数,让学生们要警惕一些言论,莫要随大流。 第418页 陈本见沈安走到了阵列之前,就说道:「此次比试肯定是输定了,他用学生和国子监作为自己的梯子去达到目的,祭酒,公私要分明啊!」 「噤声,听听他怎么说。」 「他还能怎么说,无话可说。」 学生们有些慌,他们觉得自己去和乡兵演武就是送人头。而且演武会不会有危险谁也不知道,面对未知的前方,他们怯了。 「你们害怕了?」 沈安一句话就直接揭穿了他们的伪装。 沈安冷冷的道:「知道汉唐时的士子是如何的吗?」 「他们一手拿笔,一手握剑,当边塞烽烟起时,他们不是躲在家里背什么圣贤书,也不会缩在教室里写什么文章,他们会提着三尺剑,上马杀敌!」 「你们害怕了?」 沈安提高了嗓门,「缩卵了?摸摸自己的胯下,那鸟还在吗?还在不在?」 这是羞辱,但凡是个带把的男子都不会平静。 一群血气方刚的学生都喊道:「在!」 气氛热烈中,突然有人喊道:「在,还大!」 草泥马! 一阵闹笑声中,沈安骂道:「一群蠢货,知道吗?外面……不,是整个汴梁城,包括官家都认为国子监必输,知道吗?你们的对手昨夜喝的伶仃大醉,为什么?因为他们瞧不起你们。」 学生们开始心浮气躁了。 整座汴梁城都不看好他们,这个消息实际上他们已经知道了。 可知道是一回事,鼓动起来是另一回事。 没有人出来带头鼓动,所以大家都在装傻。 「他们说你们没卵子!」 沈安怒喝道:「你们到底有没有?」 「有!」 怒火已经提升到了最高点,再蛊惑一下,这些学生铁定会暴动。 沈安贊道:「果真是国子监的学生。」 他自信的道:「其实战阵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刀枪剑棍,战马奔腾。可你们将要面对的只是木刀木枪而已。他们只有一百余人,而咱们的人数是他们的三倍,只要咱们谨守阵列,相信我,咱们赢定了!」 木刀木枪的演练,没有性命之忧,还要害怕的话,那就真不是男人。 学生们渐渐热血沸腾,沈安矜持的道:「我的老师乃是邙山隐士,兵法无双,相信我,跟着我,你们将会赢得荣耀。」 这个忽悠很厉害! 在外界的传言中,沈安的老师德高望重,一直隐居在邙山深处的坟堆里,和尸骸为伍。 这位隐士天文地理无所不精,若非是被沈卞的诚心打动了,他铁定还会留在邙山。 作为他的弟子,沈安已经多次崭露头角,让人艷羡不已。 兵法无双啊! 学生们渐渐的放心了。 「遵道!」 沈安招招手,全身披挂的折克行疾步走来。 他的身上穿着盔甲,走动间响动很大,一股肃杀的气息渐渐瀰漫开来。 「论个人武力,学生们都是渣,但集合起来,用长枪,用阵列去平推,明白吗?他们赢不了!」 …… 大宋从未有过文人大批习武的情况,所以国子监这几日的操练就显得格外的醒目。 三日后,城外沈安的庄子外来了不少人。 人越来越多,整个庄子都被围住了。 黄春有些慌,眨巴着小眼睛道:「会不会出事?」 严宝玉摇头道:「国子监的学生赢不了咱们,安心好了。」 黄春点点头,把那些不安都压了下去。 「官家来了!」 一阵大喊后,庄外来了一队骑兵。 骑兵护送着马车进庄,随即沈安就出现了。 赵祯被安置在了主宅外面,一把大伞撑起,圈椅和桌子摆着,茶水喷香…… 皇帝走到哪都得伺候好了。 宰辅们也来了,三衙的长官也来了。 沈安笑眯眯的拱手和他们打招呼,包拯独自过来,低声问道:「听闻你狠狠的羞辱了国子监的学生,他们都说你这是刻意的,想让学生输。」 沈安淡淡的道:「包公,且等着看吧,咱们拭目以待!」 乡兵已经在边上开始集结了。 一百零三人列阵,手中拿着木刀木枪,看着有些紧张。 「他们慌了?」 赵祯有些不满的问道,他觉得这群乡兵有些名过其实了。 顾左瞬解释道:「官家,那群人是老卒,却不会害怕战阵,只是他们见到了您,有些慌张。」 百姓见到皇帝心慌,连军士见到你也慌张…… 这话让赵祯心中满意,然后问道:「国子监的学生今日可有胜机?」 顾左瞬刚才已经看了乡兵的军势,此刻胸有成竹的道:「官家,这些乡兵气息彪悍,国子监的不是对手。」 他见赵祯有些不解,就再次解释道:「老卒和悍卒是军中最珍惜之人,他们能以一当十,而当他们的对手是学生时,官家,以一当百都没问题。只要凶悍之气一起,那些没见过血的学生就会慌乱,然后……」 他突然觉得这话不对头,就赶紧冲着宰辅们拱手请罪。 「下官一时口快,说了胡言,还请诸位相公恕罪。」 你说什么学生会慌乱,什么以一当百…… 我们文人有那么不堪? 第419页 赵祯也觉得这话过头了,正准备打个圆场,沈安却说话了。 「顾殿帅的话没错。」 沈安说道:「学生和那些未曾见过战阵之人,面对一个悍卒时,确实是一百人都挡不住一人。」 这厮是疯了吗? 我们在为了国子监的学生说好话,你竟然拆台? 文人们有个特点,内部怎么撕逼都行,但是当面对武人时,大家就会抛掉仇怨,先把这些贼配军弄趴下了再说。 文官们觉得沈安该知道这一点,可最后却被他捅了一刀子。 「国子监的人来了!」 就在文官们准备用眼神杀死沈安时,外面的人群裂开了一条大大的缝隙。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歌声骤然而起,学生们列阵而来。 他们的脚步还不算整齐,但却声势惊人。 赵祯惊讶的道:「竟然是白马篇?」 白马篇乃是曹植所作,又名游侠篇,最是激励少年。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 学生们扛着木枪列阵进来,歌声激昂。 「气势不错。」 韩琦微微贊了一句,但话锋一转,却说道:「沙场要杀人,气势不如刀利……」 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花架子。 沈安淡淡的道:「花架子总比没架子的强。」 卧槽! 这话暗讽韩琦连个花架子都没有。 文官们人人侧目,连顾左瞬都想冲着沈安拱手行礼,然后贊一句好汉子。 你这话把韩琦得罪惨了啊! 可沈安却仿佛没看到韩琦那涨红的脸,而是请示了赵祯:「官家,是歇息片刻还是立即开始?」 赵祯说道:「随意。」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这时学生们走到了中间,黄春那边也吆喝了一声,然后带着人上来了。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学生们开始原地踏步,然后奋力喊道:「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万岁!万岁!万岁!」 气势一下就冲到了最高点,连赵祯都忍不住起身朝着学生们招手。 「朝气勃勃,朝气勃勃啊!」 他激动的道:「大宋的少年若是都这般,大宋还惧什么北边!」 文官们大抵都是面色发白,觉得这群学生压根就不像是学生,更像是…… 那种感觉他们说不出来。 曾公亮对富弼低声道:「觉得他们……不一样,和老夫见过的学生都不一样。」 富弼眯眼点头道:「他们的精气神好,让人见了就为之一振。」 这是个让人沮丧的发现,外面围观的人群中,有读书人喊道:「这些败类……呜呜呜!别捂着老子的嘴……」 有文官去问了武人,回来低声道:「某去问了宿将,他说看了看两边,国子监铁定会输,弄不好一个照面就被打垮了。」 各位文官都面色复杂,按理沈安让学生们行武事是犯了忌讳,大家该群起而攻之。 可现在学生们面对着武人,大伙儿就该同仇敌忾,有啥恩怨事后再说。 一股淡淡的喜意还是蔓延开来。 管他什么文武,那厮输了就好啊! 包拯的身后,一个文官得意的道:「某就说嘛,他沈安才操练了那些学生多久?竟然敢拉出来和乡兵比试,不输才怪!」 包拯心情郁郁,却没法反击,否则他会用口水给身后的那人洗脸。 …… 沈安走到了中间,看了看左右两边的阵列,然后微微点头,喊道:「开始!」 「杀!」 严宝玉第一个带头冲杀出来,身后的乡兵们也蜂拥而至。 「你不怕打出火气来?」 木刀木枪也会弄伤人,可沈安竟然没有告诫,这让顾左瞬有些好奇。 沈安微微摇头,心想少年热血,来点伤疤反而会让他们引以为傲,此后才好渐渐的把国子监里的风气彻底扭转过来。 ——武勇不丢人,而应当成为男人的骄傲! 这也是他执意要进行这么一场比试的原因之一。 「列阵……」 折克行全身披挂,在阵列前很是惹人注目。 他手中拎着一把木刀,目光微眯,盯住了严宝玉。 乡兵们的步伐很稳,可见是配合默契。 而国子监这边的阵列却有些慌乱。 有人慌张,有人兴奋,有人茫然…… 折克行奋力喊道:「前行!」 再等待下去士气铁定会崩掉,所以他就反其道而行之。 阵列楞了一瞬,然后这段时间的操练让他们开始向前涌动。 乡兵们没想到对方竟然敢反击,气势就是一滞。 「好!」 顾左瞬忍不住就说道:「这是出奇兵,攻敌不备,好个折克行!」 这话传到了赵祯那里,他微微点头道:「折家……终究还是有将种的。」 边上的文官们满脸黑线,心想还没结束呢,您这就给折克行将种的美誉了? …… 第265章 文武双全有沈安 双方相对而进,瞬间就开始了短兵相接。 「刺!」 第420页 「杀!」 乡兵们想着杀出一个缺口来,然后顺势冲杀进去,这些学生就只有逃跑的份。 所以当长枪刺杀而来时,他们都纷纷挥刀噼砍格挡。 只要这一下挡住了,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 黄春嘶喊道:「杀进去!杀进去!」 严宝玉奋力而起,木刀闪电般的噼砍出去。 「刺!」 「杀!」 可没想到第二排的长枪突然刺杀了出来,正在格挡的乡兵们都被刺了个措手不及,当即就被刺中了十余人。 「中了,该出来!」 边上的裁判喊道,可那些兵痞却不肯退出来。 「侧翼,从侧面去!」 黄春他们从未遭遇过大股敌人,在辽国境内更像是一群马贼。 所以当遇到这等阵列时,他的想法就是避敌锋锐,从侧翼杀进去。 乡兵们马上朝着左侧而去。 「围!」 折克行再次下令,左翼的学生们都下意识的开始包抄,追着乡兵们而去。 「杀!」 严宝玉奋力冲杀在前,学生们挡不住这厮,眼瞅着就要被他冲杀进来了。 「后面来了!」 左翼的学生们疾步而至,长枪纷纷前刺。 「再避!」 乡兵们只有一百零三人,无法做到三面御敌,而正面却又无法突破,所以只能闪避。 「右翼,围!」 「冲杀!」 「刺!」 于是大家都看到了一个奇景:乡兵们在左右两侧不断迂回,却被学生们前后夹击,狼狈不堪。 「这不似作假吧?」 赵祯有些惊讶的问道。 顾左瞬已经回来了,他说道:「官家,这些乡兵或许单个还行,可一旦结阵之后,他们……散兵游勇罢了,不堪一击!」 这些人在辽境内当马贼,进攻时一窝蜂的冲杀,跑路也是一窝蜂的逃窜。 单人而言,这些乡兵都是悍卒,甚至大宋都难以找到这等悍卒。 无他,因为他们杀的人够多,而且杀的是辽人。 而大宋承平已久,军队早就软了,哪里比得过他们。 赵祯心中剩下的那点顾忌都消散了,宰辅们同样如此。 而有些人却面色沉重,仿佛是死了爹娘。他们看向乡兵们的目光多了炽热,就希望乡兵能反败为胜。 沈安含笑看着这一幕,心中在大笑着。 哥就知道你们还不放心,所以这次击败乡兵们就是一举两得。 此战之后,沈某人也会挂一个知兵的名头,这可是大大的好处,等以后有统兵的机会时,别的文官都比不过他。 而且文武双全的名头一出来,这老沈家的气势又会盛一些。 而第二个好处就是大伙儿都觉得这支邙山军就是臭狗屎,没啥威胁。 一百多人虽然不多,那些地主老财家中的佃户都比不过。可好歹是在汴梁,要是被弹劾了,沈安还真有些麻爪。 赵祯看着他说道:「你竟然还懂的练兵,不错。」 沈安竟然还能练兵,这对于赵祯来说算是意外之喜。 文武官员都在盯着沈安。 按照规矩,现在他应当要谦逊的表示自己狗屁不懂。 沈安笑眯眯的道:「陛下谬赞了,臣只是略懂一二而已,算不得知兵。」 他说话间那一脸的纯良让群臣不禁觉得噁心。 你略知一二就如此,要是略知三四呢?那是不是就要统军北伐,一战夺回幽燕…… 韩琦微微低头,骂道:「不要脸!」 周围的人都纷纷点头贊同这个评价。 这边在骂不要脸,沈安却觉得这一战该结束了,就带着人去拉架。 …… 「杀!」 严宝玉跃起一刀噼去,折克行却从后面沖了上来,长枪捅刺。 严宝玉挥刀格挡,折克行收枪,然后调转枪头挥击。 两人一来一往,周围渐渐的就空了。 那些乡兵没脸了,就纷纷避开,站在边上喘息。 刚才他们被学生们驱赶着到处跑,累的和死狗差不多。 折克行和严宝玉拼杀出了火气,最后被沈安给喝止了。 顾左瞬大步而来,喊道:「此战……国子监胜出!」 学生们都不敢相信,他们面面相觑,面色渐渐潮红。 激动啊! 在大傢伙认为必败的情况下,他们竟然反败为胜了,大家都激动的说着自己刚才的武勇。 「某先前刺中了两人。」 「某也刺中人了!」 「方才你怕了吗?」 「没怕!」 「某是忘记害怕了,只知道跟着命令出枪。」 「原来咱们早操时操练的阵列真的是有用啊!」 「这是说书亲自教的咱们,说书……他竟然是名将?」 「是啊!说书……他竟然还知道兵法。」 几百双仰慕的目光在追随着沈安的身影而移动。 只是一场演练,可这群由沈安一手带出来的学生们,已经把他视为了无所不能的大才、名将! 那些围观的人群里也在赞嘆着。 「国子监厉害啊!亏某以前还以为他们是手无缚鸡之力,真是没想到!」 「以前他们是手无缚鸡之力,可沈安去了国子监之后,就弄了许多新规矩,其中就有每日操练,据说还得杀鸡。」 第421页 「可这些学生确实是精神啊!某在汴梁见过许多文人,就没见到过这等让人见了就觉着……觉着朝气蓬勃的读书人,对,就是朝气蓬勃。」 「能文能武多好,看着他们的模样,某都想让自家的孩子去报名,就怕不收。」 「今年已经不收了,明年再去试试。」 「好,明年就带着孩子去试试。」 国子监的学生们听到这些话后都骄傲的昂着头。 而郭谦和陈本已经是彻底的懵逼了。 郭谦扶着陈本,颤声道:「真……真赢了?」 陈本点头道:「真赢了。」 郭谦唏嘘道:「这国子监啥时候这般风光过?啊!你说说,啥时候这般风光过?」 陈本也激动的不行,「是啊!从未有这般风光过。」 两人都想起了一个人,那个让他们又爱又恨的少年。 沈安有钱,也捨得花钱,可他却不断插手国子监的事务,渐渐的把国子监变得面目全非。 …… 乡兵们茫然站在那里,稍后有命令,让他们回去。 「晚上喝酒!」 黄春的脸色很难看,而严宝玉更是板着脸,说道:「你先前叫早了!否则某当时就能杀进去。」 黄春怒道:「杀个屁!当时那些学生都从咱们的屁股后面来了,再不跑就要被捅屁股。你以为这是杀猪呢?就算是杀猪也是杀脖子,没见捅屁股的。」 严宝玉冷冷的道:「当时某就顾着在前面拼杀,不过你的指挥肯定有问题。」 黄春嘆道:「那是你看花眼了,去吧去吧,晚些有好酒。」 把严宝玉弄走后,黄春走向了沈安。 两人并肩而立,嘴唇微动。 「郎君,小人今日没露馅吧?宝玉都觉得不对了。」 「没有。」 先前若是黄春喊慢一些,以严宝玉为箭头的乡兵们就会冲杀进去,然后学生们从后面掩杀过来,双方就会变成混战。 可每次严宝玉眼瞅着就要杀进去时,黄春就会喊转移。几次下来,士气全散了。 这就是沈安的一箭双鵰。 不但能打破文人不习武事的臭规矩,还能让邙山军摆脱猜忌。 黄春得意的道:「这下官家肯定不会觉着咱们危险了吧?」 前两天沈安的交代很清楚:你们在雄州的名声臭不可闻,来到京城后更是胆大包天,竟然想点燃整座汴梁城,犯忌讳了。 要是邙山军再轻松的击溃国子监的学生们,以后的日子大抵就要在苦水里泡着了。 沈安点点头,说道:「不过你们没经过正经操练,以后我让折克行来带你们。记住要守规矩,不守规矩的就回雄州去吧。」 黄春悚然而惊,躬身道:「郎君放心,没人敢逆了您的意思。」 沈安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好好做,告诉他们,以后咱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黄春笑道:「那是,这几日顿顿有肉,兄弟们都说郎君捨得在咱们的身上花钱,和知州一般的让人钦佩。」 当兵吃粮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要粮饷足,再辅以各种教导,那军队的战斗力就是槓槓的。 而沈安别的差,就是不差钱。 哥不差钱,你们要是听话,大肥肉让你们吃到吐。 沈安随后就去了赵祯那边,此刻一群文武官员都在懵逼中。 「竟然赢了?这是怎么判定的输赢?是作弊的吧?」 有人在质疑,顾左瞬解释道:「今日不少武人在,大家都能看到双方的厮杀,乡兵多人被刺,可却不肯按照规矩退出来……并无作伪。」 那群乡兵真是不要脸到了极致,武人们都在唏嘘摇头,觉得这等军中败类就该赶出去。 文官们看向武人,看到的全是肯定的神色。 这不对吧! 沈安竟然真的知兵? 虽然不知道国子监赢得是否有情弊,可大家刚才都感受到了学生们的那股子气势。 很了不得啊! 有人贊道:「沈待诏果然厉害,竟然能带出这样精神的学生出来。」 有人嘀咕道:「某也读过兵书……」 包拯怒喝道:「你那是赵括,纸上谈兵罢了。」 那人抬头道:「沈安也是纸上谈兵,某却不信……」 正好沈安回来,见状就森然道:「那你也可以去操练一批学生,某给你半年可好?半年后大家披甲厮杀演练,输的那人辞官归家,你可敢吗?」 马丹!竟然敢冲着老包发飙,找死呢! 那人目光闪烁,说道:「某公务繁多……」 这是託词,准备避开这个赌约而不损面子。 沈安冷冷的道:「公务多,想来官家也乐意见到读书人文武全才,要不……」 「好了。」 赵祯出面止住了这次冲突,看似平常,可却多看了那人一眼。 完蛋了! 那人面色发青,知道自己上了黑名单。 官家没事不会多看你,一旦他多看你了,不是准备大用,就是准备……弃用。 那人自忖没啥长处和功劳,所以悲伤不禁涌上心头,如丧考妣。 他只是嫉妒沈安得胜,妒火太盛,压不住了想刺一刺,可没想到包拯竟然会为沈安出头,这事儿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富弼点头道:「竟然还知兵,官家,难得啊!」 第422页 赵祯抚须看着沈安,微笑道:「是难得,不过不许自满,且好生教书……」 这话里的含义颇浓:好好干,朕记得你的文武双全,以后自然有你的好处。 沈安应了,心中得意欢喜,恨不能高歌一曲来宣洩情绪。 在场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心中在发酸,而后赵祯的话散了出去,那些来观战的文人更是心丧若死。 他们都认为今日会是乡兵赢,甚至私下都有打赌,可没想到结果竟然和大家想的相反。 有人低声道:「早知道这乡兵如此无能,咱们也能找些学生操练起来,然后击败他们……以后也是文武双全了呀!」 顿时不少人都颇为意动。 文武双全啊! 这个以后升官也是一项加分,以后有了机会更是能上马统军,成为宰辅的备选。 谁不渴望堂堂正正的走进政事堂? 谁不渴望升官发财? 有些人的眼珠子都红了,全是嫉妒和野望。 只有王安石,他站在那里看着沈安,喃喃的道:「这不会只是一次比试。」 他想了许久,跟着众人一路回城。 等到了值房里后,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沈安难道是想提高武人的声望?」 …… 没人知道沈安想干些什么。 他每日依旧去国子监授课,杂学教授的越发的欢快了。 回到家中,他会给赵仲鍼授课,王雱也会来,就是折克行让人头痛,每每说要去操练邙山军,然后偷了酒精跑路。 从此每天庄子上都有操练的声音,从不停歇。 沈安觉得自己能这样蛰伏着也不错,每天的日子稳定的就像是后世的老傢伙们一样,一杯茶一包烟,一张报纸看半天。 王天德就像是一个圆球,顺着滚进了沈家。 「安北,今日交货,大家都等着你呢!」 在签订了契约之后,经过各方努力,第一批货物总算是生产出来了,今日就是交货的日子。 一行人赶到了庄子上,此刻这里全是大车。 车夫们站在边上大声的说话,言谈间都是欢喜。 「这些商人各奔南北,这一路可是够远的,若是车夫不肯尽心赶车,导致货物颠簸坏了,他们能哭死。所以他们给了大价钱,这些车夫来回一趟就赚大了。」 王天德说话间竟然有些羡慕之色,沈安不禁嘆道:「你的身家丰厚,难道还羡慕几个车夫挣的钱?」 王天德老脸一红,说道:「这不是习惯了吗,见不得人赚钱。」 这人都钻进钱眼子里去了,沈安摇摇头,下马,走向了迎来的商人们。 「见过待诏。」 一群商人隔着老远就躬身行礼,有的生疏,有的熟练,说话的腔调也是各有不同,一时间谀词如潮。 第266章 你在受贿 阿谀奉承对沈安来说……还是管用的。 一群商人围着他在吹捧,他的面色冷淡,心中却暗爽不已。 等这群人把自己肚子里那些熘须拍马的词翻来覆去的说了几遍后,沈安觉得虚荣心已经满足了。 他只觉得自己身轻如燕,心情轻松的觉得世界都是自己的。 虚荣心在许多时候实际上是积极的。 人活着不就是想出人头地吗。 这就是虚荣心。 有了虚荣心,人类才能持续进步。 沈安如是安慰着自己,觉得自己是在为了大宋的未来而虚荣着…… 「待诏今日看着有些虚弱……来人,把某的百年老参拿来。」 一个高丽商人拍拍手,有下人急匆匆的抱着一个木匣子来了。 他接过木匣子,一脸心疼的道:「待诏为了大宋而操劳,看看看看,大家看看。」 众人纷纷看来,都觉得沈安唇红齿白,面色红润,比大伙儿都健康。 看什么? 大家都在看着高丽商人,觉得这货是在譁众取宠。 沈安也觉得这货有些没礼貌。 高丽商人面色黯然,用就像是在给沈安开追悼会般的语气说道:「待诏为了大宋苦心孤诣,每日操劳,日理万机……你们看看,看看他的脸色是这般苍白,这就是太辛苦了啊!」 他眼中含泪,缓缓打开木匣子,惭愧的道:「小人托人归国搜寻了许久,最后只得了这几根人参,哎!竟然只有三百年……」 高丽多人参,这个是比较出名的。 三百年的人参?成萝蔔没? 沈安的心中一个哆嗦,然后看了一眼…… 一堆苔藓之上,几根粗大的人参正静静的躺在那里。 长长的根须……真的很长。 根茎就有沈安前世见到的人参粗。 目光上移,沈安就移不开目光了。 这怎么就像是个人呢? 人型人参…… 宝贝啊! 他干咳一声,板着脸道:「这是贿赂!」 高丽商人一脸正色的道:「待诏莫不是轻视小人吗?」 众人愕然,心想这货竟然敢质疑沈安,怕是会被扔出去。 可沈安却只是云淡风轻,边上有人贊道:「待诏心胸宽广,让小人敬佩不已。」 高丽商人却不慌不忙的道:「小人和待诏是生意交往,这贿赂从何说起?从何说起啊!」 第423页 沈安干咳一声道:「某从不借势欺人,虽然咱们是有往来,那也得给钱。」 「那是那是,待诏嫉恶如仇的名声响彻大宋,刚正不阿,刚正不阿啊!」 商人们拼命的吹嘘着,唯恐落后于高丽商人。 高丽商人昂首道:「当然得给钱,否则小人怕是要亏的当掉裤子才能回家。」 随后他和庄老实交涉了一番,就把人参送了出去。 庄老实过来低声道:「郎君,他说那人参很值钱……」 沈安的嘴唇微动,「有多值钱?」 庄老实说道:「说是少了一贯钱不卖。」 沈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那么大的野人参,还是人型的,哪怕现在并未疯狂的追捧人参,可那价值…… 一贯钱? 你打发叫花子呢?也就是给你看一眼罢了。 沈安看了高丽商人一眼,觉得这厮很会来事,有前途。 有了高丽商人开头,那些商人们都纷纷表示沈待诏真是太辛苦了,回头得送些滋养身子的东西。 哥这算是……收礼受贿了吧? 沈安摇摇头,觉得这是正常的买卖。 王天德请示道;「安北,可要开始吗?」 沈安点点头,庄子里一阵喧譁,随即有人喊道:「一家家的来,拿着契约来,咱们照着给货。」 商人们都蜂拥而去,沈安站在边上,身后悄无声息的飘来一人。 「你这是受贿!」 张八年的气息很阴森,可沈安却觉得就像是空调吹着,格外的舒畅。 「这是我的商业伙伴,我卖东西,他们送东西,干啥?谁敢说我受贿!」 张八年冷冷的道:「可你做过副承旨。」 「现在没做了。」 他做过副承旨,主管过大宋对外交往,可现在不是卸职了嘛。 张八年觉得这人很无耻:「可唐仁在那坐着,和你有何区别?你说了什么难道他会不听?」 「对,他肯定会不听我的话。」 沈安觉得自己的无耻都是被这个时代逼出来的,看看那些老傢伙吧…… 文彦博、富弼、韩琦、曾公亮…… 这些老鬼都是人精,他若是要脸,估摸着活不了多久。 他的无耻让张八年的威胁变得毫无意义,最后只得说了来意。 「那些商人在各国都有些地位,某想收买几个……」 「收买?怕是设套坑人,然后再威胁利诱吧。」 沈安觉得皇城司的手段不大好,太粗糙了些。 他回过身来,伸手拍拍张八年的肩膀,一脸诚恳的建议道:「要学会共赢。」 「什么共赢?」 张八年皱眉,极力忍耐着被人拍肩膀的那种极端不舒服的感觉。 沈安摸摸下巴,可惜没有鬍鬚,装不了诸葛亮。 他说道:「不管你们是威胁还是利诱,那些商人都不会尽心尽力……」 张八年的脸上浮起了些杀机,眼中的『鬼火』闪烁,阴测测的道:「那就弄死他们。」 这厮最擅长的就是拷打用刑,什么铁汉在他的手中都会变成绕指柔。 沈安唏嘘道:「要文明,不要打打杀杀,那样不好,非常不好!」 「你有主意?」 张八年想起沈安的那些过往经历,就有些意动了。 他的身后是两个彪形大汉,大抵见惯了张八年的冷酷,从未见过他会这般和善,都有些呆住了。 沈安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然后转身往前走。 「你等自去。」 张八年跟了上去,两个大汉没敢走,只是远远的吊在后面。 「给好处!」 沈安简单的说了自己的想法:「对于那些外国商人而言,大宋就是一块宝地,可对?」 张八年点头。 「那就许诺好处,比如说他们能提供的消息肯定是五花八门的,咱们按照重要程度给好处。一般的消息给钱,一条消息多少钱,照价给,千万别吝啬。」 「若是不肯呢?或是敷衍呢?」 张八年觉得沈安考虑事情有些片面。 沈安笑道:「你高看了这些商人,这年头能跨国而来做生意的,节操对于他们来说算是个什么东西?再说不管是辽国还是西夏,更别提什么大食,这些商人心中会有自己的国?」 张八年摇摇头:「不会有,都是逐利之徒。」 他并未搪塞,这让沈安对他的评价又高了些。 「实际上那些外国商人的心中压根就没有归属……谁给的钱多,谁给的好处多,他们就听谁的。咱们给钱他们要不要?肯定要!」 沈安自信的道:「咱们把消息分为三六九等,按照规矩给钱,最重要的消息,比如说对大宋有切身利益的消息,咱们可以把赏格给高些嘛,比如说可以全家来大宋定居,甚至给个官衔……他们会不动心?」 这年头,抛开武力值来评估的话,大宋就是世界中心,花花世界…… 谁不想在世界中心定居? 这人竟然能这般洞察人心?张八年有些呆住了。 他习惯于用冷酷的手段去获取自己需要的东西,时日长了,早已不再揣摩人心。 可在听了沈安的一番话之后,他觉得自己应该去琢磨琢磨人心和人性。 沈安嘚瑟的道:「时移世易,咱们要与时俱进才是。严刑拷打只能得到一次消息,可咱们这却能源源不断的获得消息,你说哪个好?」 第424页 「某幼年进宫……」 张八年的语气没有变化,永远都是这么冷冷的,据说和赵祯说话时也是这样。 「见过许多争斗,还见过许多死人……某也曾经差点成为死人。」 他突然笑了一下,沈安却没看到。 「某当时就被压在枯井边上,身后是逼问……那一刻某发誓……只要让某多活一刻,某愿意付出自己的所有,包括魂魄……」 「所以某在逃脱生天之后,就发誓一定要让自己的对头日日夜夜都身处这等绝望之中……」 这货……真是让人毛骨悚然啊! 沈安觉得张八年有些变态了,可他却丝毫不觉,继续说道:「这等日子过久了,身上都带着血腥味……一般人见到某都怕。」 这是杀人杀多了,同类都害怕。 「你不怕某?」 张八年问出了自己郁积很久的问题。 「从未有人敢拍某的肩膀,就你,拍的就那么自在……」 沈安鄙夷的看他一眼,说道:「你是人,不是鬼。」 「你能活到现在真是难得。」张八年神色古怪的看着他:「某审讯过许多人,知道许多让人瞠目结舌之事,所以才知道……人,在许多时候比鬼还可怕。」 沈安刚才还能洞察人心,可现在却又变得有些天真。但张八年觉得这样才符合一个少年不成熟的形象。 沈安却摇头道:「我不怕人,再阴险狡诈,十恶不赦的人我都不怕。」 是人就有弱点,逼急了我,哥直接弄死你! 张八年觉得这少年迟早会为了这种想法而吃大亏,他拱手道:「你的主意不错,多谢了。」 他转身离去,沈安觉得这厮真是不懂事,就提醒道:「得了我的主意,谢礼呢?」 没谢礼下次你自家去折腾吧。 张八年摆摆手,「有人操练了几百个所谓的学生,里面大半是泼皮,叫嚣着找邙山军比试……」 这就是张八年给沈安的谢礼。 沈安觉得自己亏了,所以回到家就叫人去弄酒来,泡人参酒。 至于什么叫嚣,沈安压根不想搭理。 …… 夏日炎炎,赵允让躺在榻上,边上是一架风扇,一个下人在慢慢的拉着。 这是赵仲鍼孝敬他的。 凉风习习,那感觉实在是舒坦。 但赵允让却板着脸,气息咻咻。 「赵宗绛出去体察民情,回来上了奏章,说了十余条建言,大多是吹捧,少数说什么水利不便,百姓种地艰难……大而化之,可却有人在为他鼓吹,说他知民疾苦,还说什么不畏艰难……无耻!」 …… 第267章 什么叫做苦 赵允良父子在经过辟谷之后,仿佛是打通了任督二脉,脑子也变得更灵光了。 让赵宗绛下去体验民情,这是一步好棋,不但不会刺激到赵祯,而且还能获取各方好感。 奏疏里并非是赵允让说的那么简单,而是很复杂。 赵宗绛指出了百姓的生活艰苦,并且还有几条建言,其中一条就是每年在青黄不接时开仓打压粮价。 「他还学了沈安当初压粮价的手段,建言官家在开仓放粮时派御史下去查看,若是谁敢趁机收粮就加重处置,商人流放,官吏发配……」 够狠啊! 赵仲鍼起身道:「翁翁,此事却不好让爹爹知道。」 赵宗实还在调养中,若是逼着他去做这等琐碎的事,说不定会犯病。 赵允让颓然道:「此事……罢了,就让赵允良家占个先机。」 他捶打了一下榻,心有不甘的道:「仲鍼你且好生读书,日后咱们再让他家好看。」 赵宗实不行,但赵仲鍼却在下一代中最为出色。咱们先忍忍,天亮才见马牙霜啊! 赵仲鍼行礼出去,老僕劝道:「阿郎,十三郎稳重,当年在宫中时官家和皇后多有眷顾,咱们不着急。」 赵允让摇摇头道:「老夫也想随波逐流,可老八家当年锋芒毕露,行事霸道。既然开了头,就算咱们家退了也无济于事啊!」 所谓的八大王,当年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行事凌厉。 「赵允良哪怕装老实,可那一家子的秉性就那样了,难道狗还能改的了吃屎?」 赵允让的眼中多了厉色,说道:「此事不进则退,一旦被赵宗绛得了大位,咱们家就别想还有安生日子过!弄不好……」 他的目光微微凝滞,然后看向外面,木然道:「辽人喜欢神鹰,每年向更北边的部族徵收……神鹰只在悬崖峭壁上存活,孤傲不训,捕捉者要冒着粉身碎骨的风险攀岩而去……就算是捉到了还得熬训……」 「不能给神鹰闭眼,一旦它闭眼就惊醒它……一直熬啊熬……直至神鹰屈服。」 老僕心中一凛,问道:「阿郎,难道官家如今就是在熬咱们两家吗?」 赵允让坐在榻上,骂道:「帝王都不是人,从登基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再是人了!那脑子都不是你我能想像的,骨子里……他们的骨子里都是冰……」 「当年老夫进宫……那就是牢狱啊!处处皆是冷冰冰的,弄不好就会走错说错……如履薄冰,十三郎就是这般被折磨病了。」 风扇的风轻轻吹来,老僕突然打了个寒颤…… …… 第425页 「除非是会投胎,否则就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 沈安家的庄子上,作坊已经建起了一片,不时有牛车出入。 沈安带着赵仲鍼和折克行进了作坊里,一进去就有人惊呼。 「见过郎君。」 这里是制作香露的地方,那些男子正在装瓶。 很原始的漏斗,精确计量只能靠提子。 再往下就是最后一道工序:检查和盖塞子,外加封蜡。 「很简单。」 说很简单的赵仲鍼和折克行被沈安赶去操作了半个时辰,结果手忙脚乱的,还打碎了几个瓶子,香露溅了满地都是。 「郎君,这二人笨得很……」 管事有些心痛那些香露,就给沈安告状。 沈安站在门外,边上就是女式内衣的作坊。 管事回头看了一眼里面,不忿的道:「他们还在笑呢!」 「走了!」 沈安喊了一声,赵仲鍼和折克行如蒙大赦,带着一身香味沖了出来。 管事心中欢喜,也就不计较他们的『蠢笨』了。 麦收之后,田地里空荡荡的一片,却成了鸟儿的乐园。 「田间有不少遗落的麦粒,还有些杂七杂八能吃的东西,所以这是鸟儿最后补充食物的好机会。等过了秋天,它们就只能是望天了。」 沈安捡起一块土,用力的扔了过去,顿时一群鸟儿就飞了起来。 赵仲鍼问道:「不是说要拾麦吗?」 沈安看了他一眼,讥诮的道:「知道麦粒掉进地里有多难捡吗?不过你能有这等想法倒是好事,说明你的心还不冷。去吧,你们俩去地里捡捡麦粒,每人一百粒,完成就上来。」 他没说何不食肉糜,就是在照顾赵仲鍼的面子了。 「一百粒……不多啊!」 两个少年面带轻松的微笑下去了,沈安就在边上踱步。 一个老汉负手过来,近前后叉手行礼。 「见过郎君。」 「随便说话。」 沈安没怎么在庄上冒泡,所以大家还有些陌生。 老汉指指地里的赵仲鍼两人问道:「郎君可是要麦粒吗?」 沈安点头又摇头,「只是让他们捡一些回家餵鸡。」 老汉嘆道:「郎君,这段时日家里的鸡都在田里放着呢……」 这时节地里有东西吃,百姓也不是傻的,都把自家的鸡赶到这里来找吃的。 沈安也没想到这个,就正色道:「只是磨砺一番罢了。」 「磨砺啊!」 老汉嘀咕着告退,听那意思……这分明就不是磨砺,而是折磨。 赵仲鍼弯腰在寻找着麦粒,从下地到现在有半个时辰了,他才找到了三十多粒。 他直起腰来,伸手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见前方的折克行在认真的寻找,就说道:「遵道,很难找啊!」 折克行没答话,他的脚步不停,很快就开始换地方了。 他是神箭手,眼力自然比赵仲鍼厉害许多,所以两圈下来,他就捧着麦粒上去了。 「一百粒!」 沈安点点头,问道:「你在府州城也算是个衙内,种地是不可能的,今日觉得如何?」 折克行苦笑道:「折腾人。小弟以前也经常见到农人在地里干活,总觉着不怎么辛苦,今日一试,才知道错了。」 他算是解脱了,赵仲鍼却又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完成任务,上来时腰都直不起来了。 他扶着杨沫,龇牙咧嘴的道:「安北兄,某如今方知农人之苦啊!」 他以为这就是苦,可沈安却淡淡的道:「这只是松松筋骨罢了,真正的农人,从上午下地,有时要忙碌到晚上。这就叫做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而你不过是一个多时辰,这算得了什么?」 「那么辛苦?」 赵仲鍼嘆道:「若是这般,某却是不识民间疾苦,丢人!」 这个态度不错,沈安却没有赞许,而是继续敲打道:「这不算是疾苦。」 「还不算?」 赵仲鍼瞪着眼睛,觉得这样的日子就已经是再苦不过了。 沈安带着他们去了庄户家。 五间茅屋,这就是四口之家的容身之地。 主人家叫做李二,妻子王氏,两个半大孩子一个叫做李大狗,一个叫做李三狗。 「见过郎君。」 李二搓着手,脸都涨红了,连头都不敢抬。 王氏却大方些,叫了李大狗和李三狗去搬凳子。 几人坐在外面,沈安问道:「今年麦收之后,家里的存粮能吃到什么时候?」 李二低头道:「郎君,省着些……好歹能撑住。」 他的手很粗糙,而王氏的手也不细嫩。 「郎君,最怕的就是二月和三月……」 王氏抬头道:「神仙难过二三月呢!咱们这好歹有蔡河在,浇灌方便,而且郎君您接了庄子之后,那些官吏也不敢再来了……」 赵仲鍼不解的问道:「神仙难过二三月是什么意思?官吏来……他们来作甚?」 沈安解释道:「神仙难过二三月,就是因为那时节地里的粮食还没收成,树上的嫩叶都被人抢光了,野菜也是抢手货,家中的存粮也没了……那时候最难熬,熬不过去一家子就只能做乞丐。」 他冲着李老三招手,可李老三却吸着鼻涕不敢过来。而大些的李老大就站在边上憨笑。 第426页 「至于官吏,你说他们来做什么?」 沈安是带着他来接受民情教育的,所以直接撕开了那些盛世下的伤疤:「都是来占便宜的。」 赵仲鍼的眸色渐渐黯然,问道:「这样的多吗?」 王氏把李老三叫过来,伸出大拇指在他的鼻下一抹,然后把大拇指在鞋底上擦了一下,鼻涕就擦干净了。 赵仲鍼的咽喉涌动了一下,王氏却若无其事的说道:「多呢,咱们这还算是好的,靠着蔡河,还有郎君镇着,只是别处的农户日子不好过,每年都要熬一回。」 「还有更差的吗?」 赵仲鍼有些震撼,李二憨笑道:「有呢,很多,有的熬不过去了,就把还在灌浆的麦子捣碎吃了。有的是卖地,然后就去帮人种地……」 沈安悄然起身,然后叫了杨沫来。 「让他在这里住三日,每日跟着李家起卧做事,同食。不过让人把锅碗煮一煮,弄干净。水也得烧开了喝。」 他有信心能把赵仲鍼变个样,不会重蹈历史上的覆辙。但磨砺不可少,至于赵仲鍼受苦…… 想当皇帝你还不愿意受苦? 那你就是想做昏君! 沈安觉得这个苦头赵仲鍼该吃,可他自己却准备要回去了。 「安北兄,你这是要去哪?」 赵仲鍼下意识的觉得沈安会和自己同甘共苦,一起在这里熬三天。 沈安一脸遗憾的道:「果果这几日在家有些爱哭,我得回去看看,不然……」 不然我真想留下来啊! 剩下的话他没说,赵仲鍼已经自行脑补了:「那你赶紧回去,这边某能熬。」 他觉得这都不是事,以为这三天会很好熬过去。 沈安欣慰的对他道:「你长大了。」 赵仲鍼欢喜的接受了夸赞,丝毫没有被沈安给卖了的感觉。 这娃有时候也挺实诚的嘛! …… 不远处,黄春在等着了沈安。 杨沫追上来,苦着脸道:「小郎君怕是吃不了这个苦啊!郡王那边也不知道是何意。」 这年头的衙内,没几个能吃苦的,更遑论这些金枝玉叶的宗室子。 赵宗绛就是出来『考察』了十多日,然后回去总结出的建言。 但他的考察只是走访,而不是同吃同住。 「郡王那边我会去说,庄上有邙山军在,安全不会是问题……」 杨沫苦笑道:「邙山军连国子监的学生都打不过呢!」 沈安笑了笑,说道:「你可以去试试。」 杨沫跃跃欲试的道:「果真?」 沈安招手把黄春叫过来:「这是杨沫,乃是小郎君身边的侍卫,他想见识一番邙山军的本事,你安排一下。」 黄春正色道:「这位兄弟器宇轩昂,咱们怕是无人能敌……不过既然郎君有交代,小人会让他们捨命陪君子。」 杨沫的脸上多了些嘚瑟,然后又隐了下去。 黄春打个呼哨,那边就来了两个乡兵。 「见过郎君。」 这二人看似懒散,可等黄春说了杨沫的要求之后,沈安看到了些欢喜。 这两人和杨沫去边上比试,沈安和黄春在另一边说话。 「别输了。」 沈安不想让杨沫在这里刷分。 黄春奸笑道:「郎君放心,那二人是乡兵里最出色的,在辽境内杀了不少人,杨沫那等没见过血的……」 不过是几分钟,杨沫就一瘸一拐的回来了。 那两个乡兵拱手道:「郎君,杨郎君厉害。」 这是赢了? 沈安刚才没看,就是想给杨沫留些面子。 杨沫低头拱手道:「小人却是……输了。」 「你们车轮战了?」 沈安假装不悦的问道。 没等乡兵搭话,杨沫就惭愧的道:「没有,就一人。」 傲气被打下去的杨沫显得很老实,他恳求道:「沈郎君,先前他们定然是疏忽了,否则不会败给那些学生。小人恳请这三日和他们一起操练。」 他说的很诚恳,却不知道沈安是作弊的,于是…… 被戳了肺管子的沈安干咳一声道:「那个……春哥啊!」 「小人在。」 黄春想装作肃然的模样,可那八字眉一挑起来,就让人觉得想笑。 被戳了肺管子的沈安淡淡的道:「这三日要盯住了赵仲鍼,不许他在外面找吃的,也不许给他送东西,就要同吃同住。」 他嘴里说着赵仲鍼,可目光却往杨沫那边瞥。 弄他,这三日让他多吃苦头。 …… 第268章 你这是游记吧 夏季的末端,天气依旧炎热,宫中不知道哪来的一只蝉,仿佛是知道自己的日子没几天了,就拼命的嘶叫着。 顶着这孤独的嘶叫,宰辅们走进了殿内。 赵祯正在闭目养神。 宰辅行礼,他睁开眼睛说道:「诸卿辛苦了。」 富弼见他面色微白,就担忧的道:「陛下,天气炎热,要不……歇息几日吧。」 官家每天都坚持着来参加小朝会殊为不易,曾公亮也贊同:「陛下,今年各处的收成还算是不错,是个好年景,您可以歇息歇息了。」 韩琦皱眉道:「莫不是外面的蝉鸣搅的陛下不宁吗?为何无人去捉拿?」 第427页 这话跋扈了些,但出发点是好的。 赵祯揉揉眉心,说道:「无碍,那蝉鸣朕听着还舒服,叫一叫的就催人慾眠。」 赵祯的睡眠据说不咋滴,富弼闻言就心动了,说道:「官家,要不让人抓些进宫来?」 对于皇帝来说,叫人抓些蝉来,那简直就是小事一桩。 可赵祯却摇头道:「罢了,为了朕的一些小事,何苦劳动那些人。天气热,别折腾了吧。」 他接着说道:「赵宗绛上的奏疏,诸卿怎么看?」 一般臣子的奏疏看一遍完事,行不行赵祯决断就是。 可赵宗绛的奏疏却在赵祯这里扣了好几日,据说是在反覆的看。 这是想从奏疏里看出赵宗绛的秉性和能力? 富弼心中微动,知道宰辅们不能站队,只能公正的去评价。 「陛下,那奏疏里对民间疾苦说的不少,最为关键的便是青黄不接时,奏疏里建言每年到了那时就由官府出面放粮打压粮价,可各地情况不一,有的怕是会沦为豪绅的盘中餐,低价收了去,高价再卖出来。」 韩琦说道:「他后面不是建言重处吗?」 富弼嘆道:「这建言不错,可要各地官吏得力才行啊!」 韩琦点头贊同:「是这样,可这建言还是不错。」 赵祯抚须道:「至少知道了民间疾苦,知道出主意。他一直在府中,外面去的不多,此次只是出去一趟,就得了这些建言,可见资质不错。」 这是夸赞,边上站着当木头人的肖青不禁暗自欢喜,恨不能马上就跑到郡王府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赵允良父子。 君臣开始议事,今日事情不多,稍后就完结了。 富弼突然想起了些什么,最后说道:「陛下,臣听闻沈安带着赵仲鍼去了城外,说是去看看民情……」 赵宗实的身体不大好,所以这等事自然去不了。若是如此的话,那么汝南郡王府就只能看着赵宗绛频繁出头而毫无办法。 现在沈安带着赵仲鍼出去了,显然这就是回应。 赵祯微微嘆息,说道:「十三郎的精神头不大好,不然……赵仲鍼虽然年少,不过做事还算是勤勉,读书也不错。」 这话里话外都在为赵宗实出脱,至于赵仲鍼,他还年少,比不得成年的赵宗绛,大家别抱什么希望,也别太苛求。 肖青等下衙时间一到,就强忍着激动的心情一路出宫。 等到了华原郡王府,见到了赵允良父子后,他激动的道:「郡王,今日官家夸赞了郎君,说是资质很好。」 赵允良一怔,然后就拍着案几大笑了起来。 赵宗绛微微低头,淡淡的道:「爹爹,此乃小事罢了,不值一提。」 他看似镇定,可在案几下的手却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这次的彩头是某的了!哈哈哈哈! 肖青贊道:「郎君镇定自若,有大将之风。」 赵允良也止住了大笑,欢喜的道:「我儿果然是稳重,那赵宗实无用,就只能看着你出头,心中怕是憋闷的要吐血了,哈哈哈哈!」 两家郡王府现在就是针尖对麦芒,一边不高兴,另一边就高兴了。 肖青高兴之余就说了沈安带着赵仲鍼去体察民情的事。 赵允良不屑的道:「赵仲鍼年少无知,能体察什么民情?最后不过是请人写些花团锦簇的文章送进宫里罢了。」 赵宗绛沉吟道:「爹爹,若是如此,他也能出头了。」 刚才的淡然已经消散了,赵宗绛的眼中多了焦虑。 赵允良说道:「官家不傻,肖青到时候提一句,就说当面咨询最好,也好让官家了解些民情。」 肖青应了,心中火热,就盼着赵仲鍼早日回城。 他每日去朝中站着,耳边听着奏事,心思却渐渐飘了。 怎么让官家答应让赵仲鍼进宫来当面提问呢? 他在思索着,直至被一个声音打断了思路。 「陛下,赵仲鍼求见。」 肖青精神一振,随即就打起了精神,然后窃喜。 赵仲鍼他竟然不是上奏疏? 他哪里来的自信? 富弼说道:「陛下,怕不是郡王府有事吧。」 赵仲鍼才出城几天,哪里有什么感悟,多半是有事求见。 赵祯点点头,肖青一想也是,就开始琢磨着怎么让赵仲鍼主动提及体察民情的事。 大宋的皇帝很艰难,对继承人的培养也有些扯淡。 不知道是老赵家的帝王家教有问题,还是品种有问题,大宋的皇帝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 赵老大是兵变上台的皇帝,但好歹本事不差。 赵老二虽然得位不大正,但也还算是有些气魄,只是太过嘚瑟,觉得自己很牛笔,结果被辽人揍成了猪头。 到了真宗赵恒,这位堪称是个守成之君,若是没有外患,那也能算是半个明君。 结果辽人一朝南下,这位胆小的性子暴露无遗,一心就想跑路。幸而寇准一力主张抵御……后来就弄了个澶渊之盟,好歹也得了太平。 到了仁宗时,皇权越发的微弱了,宰辅们的权势空前强大。 赵祯看着宰辅们,当看到韩琦时,他的眼中冷了几分。 他不会动韩琦,因为他需要宰辅里存在变数和争斗,这样才能掌控朝政。 第428页 拉一个打一个,没有矛盾也得制造矛盾。 而目的就是一个:不能让臣子们成为铁板一块,不能让他们抱成一团。 那样就是帝王的末日。 这些手段都是本能,宰辅们知道,但对权利的渴望让他们就如同是河里的鱼儿,心甘情愿的吃下帝王扔下来的鱼饵。 韩琦却没有被帝王厌恶的自觉,他觉得太安静了些,就说道:「陛下,皇子体察民情是有必要,可臣以为还得要接进宫中,好生调配老师教导才是。」 体察民情自然有我等,到时候转告皇帝就是了。 但是未来的皇子更应该接受系统的教育。 目前皇家的教材主要是儒学,还有宋初三代帝王的事迹,以及历朝历代帝王的事迹。 这其中最多的就是帝王谦逊好学,善于纳谏,从谏如流……这些事迹。 里面大量讲述了帝王和臣子相得的『真实事迹』,主要是文治,这些文治的事迹被大量的描述出来,夸赞的天花乱坠。 但武功、对外开疆拓土……但凡和刀枪沾边的事儿,教材里都是一笔带过,甚至是不提。 赵祯心中微嘆,他不是软蛋,他也曾经雄心勃勃,想为了大宋而开疆拓土。 可一旦提到用兵,宰辅们都面色凝重的告诉他:陛下,使不得啊!您若是想用兵,那就好好的想想先帝他们吧。 太宗皇帝惨败,您的父亲真宗惨败…… 你确信自己比他们更强吗? 赵祯有些悲哀的想起了西夏那个叛逆,然后又多看了韩琦一眼。 若是当初没有惨败给西夏,大宋现在的腰杆子也要硬一些。 赵仲鍼就在他的悲哀中走了进来。 少年脚步轻快,哪怕是可以装作恭谨的模样,可精气神仿佛要从肌肤里蹦出来,让赵祯不禁摸了摸自己臃肿的小腹。 髀肉横生矣! 一个垂垂老矣,一个鲜活的走路都在蹦跳…… 赵祯的情绪不禁有些低沉,然后就淡淡的道:「何事?」 赵仲鍼行礼后说道:「陛下,臣近日出城,见识了民间疾苦,特来禀告。」 「民间疾苦?」 赵祯心中有些莫名的情绪在蕴集着,他看了赵仲鍼一眼,「少年人知道什么是疾苦?每日锦衣玉食,可知何为疾苦?」 官家的情绪不大对啊! 富弼看了赵祯一眼,觉得这位帝王好像有些神思恍惚。 赵祯是有些神思恍惚,他问道:「沈安呢?」 赵仲鍼说道:「在宫外。」 沈安就把他送到了宫外,然后蹲在阴影处打盹。 他被招进来后,看着双眼无神,赵祯不禁喝道:「少年人为何萎靡不振?」 沈安赶紧打起精神道:「陛下,臣昨日吃坏了肚子。」 赵祯撇开他,问赵仲鍼,「你在民间见到了什么?」 他不觉得一个少年能知道些什么,顶多也就是说说百姓的日子如何的苦。 可这样的叫苦没有用,他需要的是真知灼见。 「陛下,臣和农户同吃同住了三日,苦!臣觉得那些农户是真的苦。」 赵仲鍼想起这三日的经历,不禁有些唏嘘。 「那家人每日就吃两顿,早上吃掺杂了许多东西的饼子,臣觉着咽不下去,可他们的两个孩子都吃的香,臣就硬着头皮跟着吃……很难吃,难以下咽,臣觉得就像是里面掺杂了干草一样,咽喉梗得慌,吃一口得喝几口水。」 赵仲鍼的情绪多了些欢快:「吃了早饭就去弄柴火,庄上没多少,得去周围去搜寻……」 树林里很有趣,有时候运气好还能弄到野食。 「晚上那一顿好一些,但也就是饼子里掺杂的东西少一些,还有一个菜,没肉,也没油腥……到了晚上捨不得点灯,都早早的上床睡了,睡不着也得睡。」 这就是百姓的生活。 这些话让赵祯提不起兴趣,他随口问道:「那你此行知道了些什么?悟到了什么?」 这样的见识就如同是郊游,一点用处都没有,随便找一个熟悉乡下的人来就能说的比赵仲鍼更详细。 宰辅们本是饶有兴趣的看着赵仲鍼,听了这如同是游记般的表述之后,都兴趣索然。 赵仲鍼却没有觉得自己说的不对,他认真的道:「陛下,臣以前知道百姓穷,但从未知道他们竟然是如此之穷。」 赵祯本是不在意,可仔细一琢磨这话,竟然听出了诚恳和自责。 「臣以往总是觉着百姓穷,但想着饼子总是能吃饱的,床铺至少能暖和……可这次下去之后,臣才知道,原来百姓就只是……活着。」 赵祯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然后喃喃的道:「只是活着?」 活着是一个宽泛的概念,每日骄奢淫逸是活着,每日为了三餐而奔忙也是活着。 他想起了沈安上次从中牟带回来的『饼子』,那一次他让宫中的嫔妃们也尝了尝,结果第二日就病倒了几个。 娇滴滴啊! 他自己吃多了些,结果便秘了几日,最后还是御医熬了汤药,吃了两天才好。 …… 第269章 少年利剑 在沈安刚结识赵仲鍼时,他还是一个顽皮的半大孩子,带着杨沫满世界跑。 随着宫中宫外局势的变化,这个半大孩子也在渐渐的懂事,渐渐的成熟了。 第429页 赵允让年迈,赵宗实精神崩溃,偌大的郡王府,赵仲鍼不得不站出来,为疼爱自己的祖父分忧。 赵祯在看着他,微微点头。 帝王这种东西在许多时候不是看你有多大的能力,更多的还是要看你的态度。 ——态度决定一切! 赵仲鍼的态度就很认真,他认真的说着自己的看法,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是用最简单的活着来形容底层百姓的生活。 不华丽,但却让帝王和宰辅们为之一震。 他们在看着这个少年宗室子,看着他正色说着自己的发现。 「你……」 赵祯觉得看到了一些自己当年的影子。 不过当年的他可没有这般自由,能随时出宫去游荡。 他甚至是有些许的艷羡,「百姓为何苦?」 如果说先前是开胃小菜,那么现在就是大餐上桌了。 宰辅们马上就打起了精神。 赵仲鍼没有犹豫,说道:「百姓苦,在于赋税。」 赋税是个敏感的话题,赵宗绛就避开了这个话题,而赵仲鍼却选择了直面它。 富弼的眼中多了好奇,他想知道赵仲鍼是无知者无畏,还是……胸有成竹。 赵祯也很好奇,所以问道:「可能解决?如何解决?」 这个题目太大了,别说是赵仲鍼,就算是宰辅们也只能束手无策。 富弼微微含笑,觉得官家的这个问题有些过分了。但他也想看看赵仲鍼的回应。 不能回答,还是慌乱茫然…… 这是考验气度的时候。 而帝王别的无须有,气度却少不得。 赵仲鍼想了想,「赋税在于尺度,大宋赋税的尺度,臣以为还是要以百姓能……能活着为准。」 这话看似在体谅这群君臣,可却好似一巴掌,打的他们脸上生疼。 百姓只要活着就行。 你们行不行? 富弼在看着赵仲鍼,想看出他是不是有意在讥讽。 只要活着啊! 这个要求高吗? 赵祯觉得脸上有些发热,「赋税之外呢?」 大宋的开销太大了,大到赵祯都不敢减税的程度。每次郊祀他都说要减税,可下来后,宰辅们只需告诉他,一旦减税之后,大宋就活不下去了,他所有的仁慈都只能无奈的消散。 所以他无数次说过要减税,可最终都只能停留在口头上,这个大宋依旧如故。 赵仲鍼有些失望,他想起了沈安的话。 ——慢慢来,咱们年轻,不着急。革新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事,妄图一朝奏效,那不是天真就是别有所图。 他压住心中的遗憾,说道:「还有就是地方官吏,臣此次下去才知道,原来除去赋税之外,地方官吏的贪婪更是火上添油……」 「还有呢?」 赵祯渐渐多了欢喜。 这个少年竟然有这等见识吗? 但他却又担心这是沈安、或是旁人的教导,所以忍不住就问了下去。 富弼觉得差不多了,赵仲鍼能说出这些已经很难得了。 但他同样在看着沈安。 这事儿是你在幕后操纵的吧? 「还有就是……百姓很苦,官吏很滑,官家……官家英明。」 噗! 大伙儿正在严肃着的时候,这个就像是放屁的笑声打破了这个气氛。 陈忠珩捂着自己的嘴,看着那些目光,不禁觉得痔疮那里又是一痛。 赵祯的目光不善,缓缓从陈忠珩这里移开。 这厮虽然谄媚了些,但做事知道分寸,而且……而且朕念旧啊! 赵祯决定放他一马,可一转脸,就见到了在忍笑的宰辅们。 才将沉重,大家都觉得赵仲鍼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少年,可他却突然来了个马屁,说什么官家英明。 这个转折太快,让人忍俊不禁。 赵祯也笑了,说道:「千年来百姓皆苦,为政者只是要想着让他们的苦日子过好些罢了,若是人人都过上好日子,那得多少钱粮?」 富弼贊道:「天下的财富多有定数,百姓多了,朝中就少了,所以要节流……」 他开始阐述着自己的经济理论,赵仲鍼不禁一脸懵逼:「富相,天下的财富怎能有定数呢?」 富弼皱眉道:「天下的物就那么多,怎么不是有定数?」 赵仲鍼摇头道:「不对,这不对。敢问富相,财富来自何处?」 哟呵! 赵祯不禁笑了,韩琦和曾公亮也笑了。 富弼何等的老辣,你竟然要和他辩驳…… 赵祯给了沈安一个眼色,示意他止住赵仲鍼。 这个少年还是不错的,至少没有敷衍了事,而是自己去完成了体验民情的任务。 皇城司的人一直在禀告赵仲鍼在城外的一举一动,很是详细。 ——那个少年很认真。 赵祯就喜欢认真的少年,这会让他忘却每日和一群老狐狸相处的境遇。 所以他才会在先前容忍了赵仲鍼游记般的描述。 就是因为前面的容忍,这才换来了现在的欢喜。 这个少年不错,就是有些咄咄逼人,这性子不知道像谁。 他再看了沈安一眼,想起了这厮在朝中的『战绩』,不禁暗自叫苦。 这要是学了沈安的嫉恶如仇,赵仲鍼以后怕是没好日子过啊! 第430页 富弼也觉得好笑,就说道:「财富来自于田间,来自于矿山,这些大致有数,变来变去也就是那么多,难道你还能变出财富来?」 这是此刻最为流行的财富理论,司马光最为推崇,并以此为据,推行自己『天下财富有定数』的理论。 这特么的是把经济问题哲学化了呀! 沈安捂着额头,结果动作大了些,拍出了声音,引得君臣瞩目。 赵祯干咳一声,说道:「你有话说?」 这个题目太大,赵祯觉得赵仲鍼回答不上来,少年人难免会难为情,就准备把沈安提熘出来当挡箭牌。 这是一种荣誉,朕信得过你才会让你出来挡枪。 沈安心痒痒的想出来喷一把,可最后却只是遗憾的打住了念头。 赵仲鍼能应付这个。 他不出来,赵祯和宰辅们就以为这是觉得辩不过富弼,干脆就装傻。 这人的人品不行啊! 不是和赵仲鍼好的穿一条裤子的吗?怎么现在缩了? 这人……真是渣滓啊! 宰辅们微微摇头,肖青却有些激动,低声道:「你的义气呢?」 沈安笑了笑,这笑容在肖青看来就是心虚,于是他就得意了。 「陛下,天下的财富从来都不是定数。」 赵仲鍼的神色严肃,他知道此刻自己的每一句话都将会决定郡王府未来的命运。 他想谨慎,但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嘶吼着。 ——弄他们!让他们灰头土脸! 这是一种亢奋! 赵仲鍼的面色开始发红。 赵祯看到了。 宰辅们看到了。 肖青也看到了。 他们都以为这是窘迫的脸红。 只有沈安知道,自己调教出来的少年要发飙了。 他微微含笑,看了赵祯一眼之后,就闭上了眼睛,只想用耳朵来倾听这个世界。 「富相,财富来自于土地,来自于河流,来自于海洋,但财富最终是来源于人。」 赵仲鍼(zhen)的声音听着有些激动,仿佛是一个发现了财富的孩子。 「财富来源于人?」 富弼想笑,却忍住了,他得保持首相的风度。随即一股子郁气越升腾上来,让他的神色渐渐转冷。 他淡淡的道:「财富来源于土地……」 赵仲鍼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头,「可财富却是人去创造出来的,就说田地,不种地就没有财富。再说一亩地原先能产出多少?」 他的声音越发的高亢了,沈安微微眯眼,带着微笑。 什么叫做财富有定数? 这特么纯属就是一个哲学命题,可你们不是哲学家吧? 一群大宋的最高权力者们,竟然抱着一个哲学命题在嘚瑟。 蠢货们啊! 我教出来的少年就像是一柄利剑,将会刺痛你们那颗老朽的心。 赵祯的手按在了大腿上,盯住了赵仲鍼,心中总有种不妙的感觉。 就像是有人要搅合时一样的感觉。 所以他看了沈安一样,见他嘴角含笑,不禁心中一个咯噔。 这厮这般淡定,分明就是……要搅合啊! 而富弼的嘴角也是含笑,态度很轻松。 不过是狡辩而已,稍后老夫再教训一番年轻人,只是尺度要掌握好,不能打压太过,免得让赵宗绛那边气焰大涨。 这就是平衡,宰辅的必修课。 难啊! 他在唏嘘着。 「先民刀耕火种时,一亩地能产出多少?」 赵仲鍼目光炯炯的道:「那时候可有丝绸?可有布匹?可有如今这等盛况?」 曾公亮眨着眼睛,觉得这个话题已经没法回答了。 可富弼却从容的道:「财富有定数,说的是田地和矿山的数目都有定数。」 脚下的土地就是那么多,矿产也就那么多,目前看来都差不多满了,没多余的提升余地了,这不是定数是什么? 赵祯微微点头,他也想让大宋更富裕些,但庞大的帝国泥足深陷,每迈出一步都很艰难,甚至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他试过努力,但范仲淹他们却失败了。 没有办法啊! 他看向了赵仲鍼。 「粮食增收呢?以前粮食一亩地才收成多少?现在多少?」 赵仲鍼问道:「隐藏着的矿山呢?能捕更多鱼的海船呢?」 富弼摇头道:「可土地就那么多,鱼儿就那么多……都探索完了,都种完了,还有什么?」 他这个是狡辩,连赵祯都觉得有些欺负人。 可沈安却知道这只是眼光问题。 这些君臣的眼光就那么大,犹如坐井观天的青蛙,觉得世界就那么大,资源和财富就那么多。 最关键的是他们忽略了人作为财富创造者的作用。 赵仲鍼笑了:「那就去夺取新的土地。」 轰隆! 殿内仿佛平地起了风雷。 人人傻眼! 赵祯也傻眼了。 支撑财富定数的论点就是土地有定数,而中原自古都是农业国,目前也无法看到增产的希望。 农业没法增长,在君臣的眼中就是财富没法增长。 所以富弼才觉得赵仲鍼在胡闹。 可后面赵仲鍼却用每一项财富都能增长来反击,而且有论据支撑。 第431页 富弼不能反驳,就狡猾的用了土地有定数来回答。 你看看,大宋的土地就那么多,财富哪里还能增长? 他觉得自己有些无耻,可赵仲鍼的回答却让他懵逼了。 那就去夺取新的土地! 瞬间殿内的温度仿佛一下就降低了。 富弼打了个寒颤。 陈忠珩的面色有些白。 曾公亮在发呆。 韩琦的呼吸有些急促。 他们觉得一柄利剑从自己的头顶上掠过,遍体生寒。 他们看向了赵仲鍼。 少年站的笔直,目光锐利。 这一刻殿内仿佛真的有一柄利剑…… 第270章 士别三日 从唐末开始,到大宋建国至今,中原不管是混乱还是平静时期,都是窝在家里种地。 咱们拼命的种地,种出粮食大家吃。 可人口越来越多,花钱的地方也越来越多,最终大家发现粮食不够了,钱也不够了。 咋办? 一群人就想到了开源节流,于是改革应运而生。 各种手段都想过了,可谁都没想过对外…… 咱们不是该种地的吗?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咱们还是躲在家里种地好了。 没有人想到去外面寻找出路! 赵祯在看着赵仲鍼。 第一个问题赵仲鍼的回答是『人定胜天。』 人能从自然中寻找到更多的财富。 而后面对富弼有些勉强的反驳,他直接回应以『向外扩张』 这是一个从未有过的答案。 这个少年锐利的让人觉得刺眼。 大宋的皇储和帝王从未有过这等锐利,所以富弼觉得有些心慌。 于是他看向了沈安。 他希望这是沈安的态度,而赵仲鍼只是鹦鹉学舌。 可沈安却只是在微笑着,并有一些惊讶之色。 显然这个回答是赵仲鍼自己的选择。 如此才让人感到震惊。 赵祯悚然而惊,他不知道这个回答是好是坏,可却知道这代表着进取之心。 他是守成之君,这一点他自己清楚。 一代守成,下一代呢? 汉初受辱于匈奴,几代君王卧薪尝胆,最后由汉武帝一朝复仇。 这是最能激励帝王的事迹,但文人们却每每把汉武帝的武功归咎于穷兵黩武。 富弼觉得赵仲鍼的这种想法很危险,他正准备反驳,赵祯却说道:「此事就此作罢。」 官家拦截了后续的辩论,这是什么态度? 赵仲鍼行礼告退,他是昂着头走出了大殿,身后是沉默的君臣。 他们觉得自己失败了。 他们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暮气,并有些不知所措。 沈安被赵祯留了下来。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些君臣被赵仲鍼的一番话给弄懵逼了。 一个循规蹈矩,做事不肯越雷池一步的地方,突然来了个不肯守规矩的少年,一下就被炸懵了。 历史上赵仲鍼进宫之后,有一次竟然穿着盔甲去见曹太后,那时的他就想着要用刀枪去为大宋赢得尊严,赢得新的土地。 相比于守成的赵祯,这个少年才是大宋的英主!!! 赵祯坐在上面,面色百变。 怎么评价赵仲鍼的话? 宰辅们也在等着答案。 赵祯突然问道:「天下财富有定数,你如何看?」 他在怀疑,怀疑这一切都是沈安教的。 富弼更是不加掩饰的看了沈安一眼,目光冷冷的。 他觉得沈安和赵仲鍼是在取巧。 面对君臣的质疑,沈安说道:「陛下,先前若是问臣的话,臣会回答财富从不会受到限制。」 富弼皱眉道:「且道来。」 赵仲鍼受教于沈安,富弼想知道沈安对财富的看法。 沈安从容的道:「先民并无财富的想法,以物易物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那时的财富有多少?」 「时至今日,看似田地都被开垦完了,可水利呢?培育良种呢,改良施肥呢?」 富弼干咳一声,老脸微红,说道:「这些增加不了多少。」 你煤! 沈安真想怒喝一声老朽! 可他更喜欢用语言来打击对手。 你要狡辩? 呵呵! 他微笑道:「富相,说个简单的,香露您肯定知道吧?」 富弼心中一颤,终于知道自己刚才心中的不安来自于何处了。 沈安很是从容的道:「香露的原料能值多少钱?」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很是轻松的道:「不高。可几种不值当多少钱的东西聚合在一起,经过臣苦心孤诣、耗费了大半年的测试,换来了多少钱?」 「那些人开始在无法种植粮食的荒地上种花,到了季节就收割,然后晒干卖给香露作坊,这财富哪来的?」 他看着富弼问道:「富相,按照您的说法,原先的荒地不能生产财富,可种花之后,我这里收购干花,这就是钱。其后干花变成花露,直接赚了外藩的钱……谁说财富有定数?」 财富来源于人的头脑和能力! 后世说石油要用完了,绝望的气息开始瀰漫。 结果替代能源越发的兴盛了,甚至还有什么可燃冰和页岩油气的发现,至于更高段位的新式能源也在不断开发之中。 第432页 富弼的脸上颤抖了一下,他想辩驳,但却发现找不到理由。 「比如说一块地不好,咱们整理一番,修修水利,于是亩产大增,这是什么?」 沈安斩钉截铁的道:「这是人在生产财富!也只有人才能确定财富的多少,而不是什么有定数。」 君臣哑口无言,因为他们说财富有定数时,没谁去举例,而是大而化之的提出了一个说法。 可沈安却有礼有节,连续用例子来证明自己的论点。 沈安痛心疾首的道:「陛下,咱们不能坐吃等死啊!那么多可以增加财富的办法,为何不用呢?」 换做是别人的话,肯定会和沈安胡搅蛮缠,狡辩也好,诡辩也罢,定然不会罢休。 可富弼却拱手道:「老夫且慢慢思虑此事,今日却是无法应答了。」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内侍,他带来了奏疏。 「陛下,郡王府的赵仲鍼说忘记了奏疏。」 少年人啊! 沈安不禁想笑。 这是觉得自己大获全胜,走的时候就嘚瑟了,结果忘记了奏疏。 若是以往,赵祯肯定会压下,等后面有时间再看。 可现在他却接了过来,然后仔细看着奏疏。 等看完后,他抬起头来,不知道是欣慰还是唏嘘的说道:「赵仲鍼建议兴水利。」 这个建议不少人都提过,所以宰辅们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赵祯嘆息一声,「他建言不要徵发民夫,而是僱佣,让那些农闲下来的农夫去修水渠挣钱。等水利修好之后,来年田里的出产会更多,而农夫的手中就有了钱。有钱肯定要花销,到时候商人、匠人……许多人都会得利,连朝中都能多了税……这样的事,朝中亏空也要做。」 这是拉动鸡滴屁的好办法,投资基建。 这个跨越时代的想法让这群土鳖君臣们再次震惊了。 钱还能这样用? 水利还能这么修? 给百姓工钱还能有这么多好处? 他们习惯性的节约,只想着节约每一文钱,然后就心安理得的安享所谓的太平。 就像是一潭死水! 不,是粪水! 如今这潭粪水被人丢了一颗大石头。 噗通! 臭烘烘的粪水被炸了起来,君臣都觉得浑身溅湿,臭不可闻。 赵祯喃喃的道:「朕要慢慢想想。」 富弼觉得自己也得慢慢的想想,不过却贊道:「小郎君的眼光宏大,陛下,宗室后继有人啊!」 这话有些站队的味道,富弼说完就后悔了。 可赵祯却点头道:「他近一年来的长进很大……」 他不禁看向了沈安。 赵仲鍼的变化都是沈安带来的,这个值得夸赞。 「你很好。」 赵祯夸赞人的字数越少,就说明越慎重。 沈安心中乐开了花,说道:「陛下谬赞了,臣只是点拨些,剩下的都是他自己去琢磨出来的。」 赵祯微微点头,觉得他总算知道谦逊。 可沈安随即就让他失望了。 韩琦正在看着沈安,目光幽幽。 沈安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但总觉得要挑衅一下才舒坦,于是就冲着韩琦挑挑眉。 这一脸的嘚瑟啊! 赵祯的眼皮子跳了一下,说道:「朕亦不知该赏你些什么,如此宫中的香露以后还是给钱吧。」 这个不要脸的…… 沈安后悔刚才拿香露来做例子了。 赵祯面带微笑,分明就是说你的香露原来成本那么低啊!那你是不是心太黑了。 富弼也含笑看着,说道:「安北家大业大,简直就是陶朱公再世,让我辈羡煞啊!」 宰辅们都纷纷点头。 曾公亮贊道:「安北当初带着妹妹进汴梁时可是两手空空,这不过是一年多,竟然已经作用偌大的身家,陶朱公怕是都比不过啊!」 陶朱公就是范蠡,传闻他帮助勾践复仇之后,就带着西施泛舟湖海,遨游山间,好不逍遥。 文能帮帝王立国,商能赚到旁人一辈子都无法奢望的财富,还能把当时最美的美女给拐跑了…… 这就是人生赢家啊! 他们确实是羡慕沈安赚钱的本事,若非是身份限制,早就去请教了。 如今沈安自爆香露的成本低廉,这个竹槓不敲白不敲啊! 这可是沈安自己说出来的,所以也算是作茧自缚。 沈安伸出一根手指头,然后面色坚毅。 赵祯点头道:「如此也好。」 酒水再度涨价一成。 不过沈安却甘之如醇。 赵祯不差这点钱,他是有些郁郁了。 看到沈安带出来的赵仲鍼这般锐利,眼光高远,让他有了些危机感。 年迈的帝王,少年有为的宗室子…… 反差太大了啊! 于是沈安就只得破财让他心理平衡。 「来人,赏赵仲鍼好马一匹!」 赵祯可不会白拿沈安的东西,马上就给了彩头。 宰辅们有些惊讶,肖青却面色难看。 大宋缺马,所以赵祯送马给赵仲鍼,这味道就值得品味了。 ——吾家千里驹? 如果是这个态度的话,赵允良父子俩得吐血。 …… 赵仲鍼一路到了郡王府,高滔滔早就等着了。 第433页 「我的儿,看你都晒黑了,身上也皱巴巴,都瘦了……」 高滔滔一迭声叫人去准备洗澡水和食物,又叫人去请郎中来。 「去那种地方作甚?还不如好好在家里读书。那个沈安也真是的,你翁翁那边不是说咱们稳住就行了,他偏生要带着你去乡下……」 高滔滔在嘀咕,赵仲鍼却飞快的洗澡出来,然后赶紧吃了一碗汤饼,赵允让那边的人就来了。 「郡王让小郎君去一趟。」 赵仲鍼一口喝了面汤,然后起身就跑。 「慢些慢些!」 高滔滔拎着裙裾追出去,却只能看着儿子的背影一闪就消失在大门外。 她埋怨道:「这孩子以往吃饭都是慢条斯理的,而且他何时喝过面汤……这才是三日,竟然就变成了这样,这是何苦呢!」 「你不懂。」 高滔滔回身,看到赵宗实站在屋檐下,神色不喜不悲,有些像是…… 得道高僧? 她打个寒颤,笑道:「官人给妾身说说。」 她走过去,很是自然的拉住了赵宗实的袖子,就像是他们刚新婚之后的那种亲近。 他们在幼时都被接进宫中养着,在那个能吃人的地方互相取暖,总有些互相怜惜。 院子里没有下人,赵宗实反手握住了她的小手,低眸看着她,说道:「孩子总是会长大,他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咱们俩都是曾经被困在宫中的鸟儿,只能看到头顶上的那片天空,难道仲鍼也该如此吗?」 想起当年在宫中的岁月,赵宗实的面上多了一抹红色,却不是激动,而是厌恶。 高滔滔握紧了他的手,柔声道:「我知,只是担心仲鍼罢了,那沈安把他丢在城外住了三日,能知道什么民情?赵宗绛那边已经得了彩头,咱们这边若是不动还好,好歹可以说是不屑于比较这个。可仲鍼去了呀!若是得不到官家和宰辅们的认可,那……」 赵宗实的面色微变,手猛地一松,高滔滔急忙握紧了他的手,说道:「好,我不该这般市侩……只是那沈安却有些儿戏……」 她扶着赵宗实往里边去,边走边说道:「体察民情该带着幕僚去,各方考察后汇总,然后回来大伙儿一起商议,稳妥的上一份奏疏……可他竟然让仲鍼进宫……也不知道如何了……我却不敢问,怕气坏你……」 第271章 让人浮想联翩的赏赐 「……财富来源于人?」 赵允让有些懵逼,他挥挥手,面色焦急,阿苏就让边上拉风扇的下人快一些。 扇叶飞快的转动着,微风变成了大风。 赵允让的鬍鬚被风吹动,他微微仰头看着屋顶,喃喃的道:「财富来源于哪里老夫不想知道,可你……那就去夺取新的土地……」 赵仲鍼点头道:「翁翁,失去了幽燕让大宋的北方失去了屏障,岁币是能暂时保住太平,可大宋……之所以叫做大,孙儿以为是拳头大,没有屏障,那就用拳头砸,把那些威胁砸成烂泥……」 少年神采飞扬的模样让赵允让有些失神。 「大宋无需屏障,大宋该用刀枪去驱赶那些异族,让他们哀求屏障,让他们跪求有屏障能隔开大宋……」 大宋无需屏障? 赵允让只觉得一股子久违的热血猛地窜了上来,他拍着榻喊道:「拿酒来!拿好酒来!老夫今日要谋一醉,哈哈哈哈!」 老僕在边上说道:「阿郎,官家和宰辅们怕是不会喜欢这些话。」 赵祯和宰辅们的保守连老僕都知道。 赵允让笑道:「随他,随他!」 美酒送来,赵允让无需下酒菜,打开酒罈子仰头就喝。 酒水从下巴滑落,顺着鬍鬚滴在地上…… 呯! 赵允让把酒罈子砸了出去,大笑道:「老子家总算是出了个有骨头的孩子,哈哈哈哈!不喜欢又如何?那就让赵宗绛那个蠢货上去吧,那顶多只是守成的货色,可大宋可还能守成吗?能吗?」 「不能!」 门外的陈忠珩避开了酒罈子的碎屑,听着这些话,不禁微微摇头,觉得这位是癫狂了。 「你不变,异族也会变,前唐何等的雄烈,可最终如何?李隆基以为天下太平,可渔阳鼓动,惊破了他的梨园梦……大宋的下一代可还能梦想太平?不能!」 呯! 第二个酒罈子被扔了出来,随即就是打酒嗝的声音。 「睡觉睡觉,这个江山和咱们无关,随便你们折腾,关老夫屁事!」 陈忠珩干咳一声,然后缓缓走了进去。 「郡王好兴致。」 赵允让躺在榻上,醉眼朦胧的说道:「你来作甚?官家难道是想锁拿了仲鍼?那便把老夫也拿了去吧。」 老傢伙压根就不怕这个,他知道赵祯是要追求仁君的美誉,定然不会对宗室下狠手。 赵仲鍼拱手,然后请陈忠珩坐下。 「某就不坐了,官家令某来……」 「拿谁?」 赵允让侧身而卧,袒胸露乳的模样让人无语。 他是宗室长者,还有进宫做过备胎的经历,所以摆出老资格的姿态来耍流氓,连赵祯都没辙。 陈忠珩的嘴角抽搐一下,说道:「官家赏赐小郎君好马一匹……」 赵允让本是用拳头撑着脸侧,就像是罗汉侧身卧睡一样。 第434页 他的手一下就软了,然后脸就落在了榻上。 呯! 陈忠珩看到了,不禁心中暗喜。 该! 叫你耍流氓,这下脸肿了没? 赵允让猛地坐了起来,右边的脸还在疼痛,却追问道:「给了什么?」 陈忠珩矜持的道:「给了一匹好马。」 「一匹好马?」 赵允让低着头喃喃念叨着。 陈忠珩微微摇头,觉得这位竟然没反应,当真是白瞎了官家的好意。 他对赵仲鍼点点头,然后转身出去。 院子里很热,他疾步往外走去,前方有一棵树,枝叶繁茂,可以暂避一会儿骄阳。 「来人,摆酒宴!今日全府赏酒肉……老夫的孙儿出息了,哈哈哈哈!全府酒肉管够,管够!」 赵允让的欢喜让人颤慄,走出院子,陈忠珩就看到了高滔滔和赵宗实。 那匹马就在院子外面,有些不安的看着这些陌生人。 作为皇帝御赐的好马,可不能和别的马住在一起,得单独修建马圈,所以它现在暂时没家。 「这是官家赏赐的?」 高滔滔的面色绯红,伸手想去触摸这匹马,却被赵宗实拉住了。 「是的娘子。」 高滔滔仰头看着赵宗实,欢喜的道:「仲鍼竟然得了彩头?不该是赵宗绛吗?」 赵宗实没法回答这个问题,正好陈忠珩出来,高滔滔和他熟悉,就问道:「陈都知,这是为何?我家仲鍼这般实诚,陛下也能看重他吗?」 这话里有些暗示:我儿子老实,赵宗绛就是个滑头。 好马,千里马…… 这个寓意高滔滔瞬间就想到了,所以欢喜的恨不能把这匹马披红挂绿,然后去游街,让外界知道自己的得意。 陈忠珩淡淡的道:「贵府的小郎君一言惊人,官家说他眼光宏大……」 剩下的他不能再说了,可对于高滔滔来说也够了。 「官人……」 高滔滔的眼中水波流转,就像是初恋的少女般的娇羞。 赵宗实微微点头道:「沈安让他去了三日……」 喝水不忘挖井人,没有沈安的不断点拨,赵仲鍼可能有今日的出彩? 陈忠珩听到这话,就觉得赵宗实是个实诚人,他拱拱手,带着人走了。 高滔滔这才想到了沈安的功劳,她兴奋的道:「来人,去沈家接了果果来,就说我这里给她做了衣裳,让她来试试。她的那些小姐妹想着她呢,有好些好东西给她留着……」 赵宗实觉得眼前的女人有些陌生,就说道:「你先前还埋怨沈安,说他让咱们为难……」 高滔滔闻言就惊讶的道:「官人,那只是妇人的念叨罢了……哪个妇人不念叨……」 赵宗实愕然,看着高滔滔来回折腾。 这女人怎么这样呢? 善变的如同是五月的天气。 …… 沈安到家才发现果果不见了。 「郡王府说准备了好些东西,让咱们家小娘子去试试……」 庄老实担忧的道:「郎君,无功不受禄呢!可郡王府动不动就送东西给小娘子,听闻现在郡王府的小娘子们也很是和气……」 沈安摇摇头,说道:「他们家欠了咱们不少……我的妹妹,自然就该是金尊玉贵的活着,只要她活的快活,我这个做哥哥就算是成功了。」 庄老实心中欢喜,说道:「那就好。有人还说什么咱们家攀附郡王府,可知情的才知道,是郡王府主动来找咱们家……」 主人家有能力有出息,下人的精气神自然就不一样。 包拯来了。 最近他听从沈安的建议,从一日两餐改为三餐,而且多了素菜,少了油腥,看着精神了不少,连肤色都好了些。 他的面色凝重,「你教了赵仲鍼些什么?」 沈安请他坐下,随口说道:「没什么啊!」 他教赵仲鍼的东西多了去,自己都数不清。 「土地不够就去外面夺取,这话是你说的?」 包拯面色不善的问道。 这不是赵仲鍼说的吗? 沈安一怔,就知道了原委。 赵仲鍼说出这话,一旦传出去,那些渴望和平,希望少折腾的人就会成为他的反对者。而朝中的臣子们估摸着大半都会站在赵宗绛那一边。 这年头和平无价啊! 你说什么若是不改革,大宋的未来堪忧。 可大宋的未来关我们屁事? 人都有鸵鸟的一面,在知道未来的危机后,若是改变太艰难,那多半会无视。 至于以后……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这种心态人人都有,大宋的官员们更多一些。 一旦赵仲鍼的宣言被这些人知道了,未来的麻烦多不胜数。 所以赵祯就严令当时在场的人不得泄露,而且让人对外说这是沈安说的话。 以后即便是有人质疑,也能有人背锅。 背锅侠沈安的眼珠子动了一下,说道:「对啊!」 本来就是哥说的,只是被赵仲鍼换了个说法而已。 啪! 包拯一巴掌就呼在他的后脑勺上。 「为何打我?」 沈安愤怒的捂头问道。 包拯咬牙切齿的道:「这等话是能说的吗?如今你说出来之后,外间都说你这人前世乃是杀人魔王,投胎到了大宋,依旧记得那些血淋淋的杀戮……」 第435页 他觉得这个谣言很可怕,可仔细一看,却发现沈安竟然有些嘚瑟。 我打! 我躲! 沈安一低头,挥手落空的包拯差点控制不住身体。 沈安扶着他,赔笑道:「魔王就魔王,我不在意这个,随便他们说。」 包拯呸了他一口,骂道:「魔王是个由头罢了,如今外面好些人说你这个所谓的知兵是假的,整日大话哄人,蛊惑君王,不务正业……」 沈安无奈的道:「他们想干什么?」 包拯说了一大堆,最后眉间多了担忧:「他们向邙山军提出挑战,一旦败了……」 一旦败了沈安就是赵括第二,从此一蹶不振。 这段时间是有不少人向邙山军提出挑战,准备用他们来刷分、刷威望。 可沈安交代一概不理,于是那些人就以为沈安心虚了,邙山军真是烂泥。 「是谁?」 沈安想掂掂对方的分量。 包拯说道:「你问这个作甚?难道还想选个差的?」 沈安摇头道:「不,想选个最厉害的,到时候一举让他们闭嘴。」 包拯嘆道:「城西有豪绅王实,他的儿子今年中了进士……为了给儿子造势,就砸钱拉了两百余人的所谓学生来操练,可那些人大多是孔武有力的泼皮,国子监的学生可比不了他们……」 包拯见沈安依旧不紧张,就说道:「王实的父亲交游广阔,家中还开了个书院,此次拉了些悍勇之辈进去充当学生,邙山军可能挡得住?」 沈安微微一笑,说道:「折克行操练邙山军有一阵子了,那些散兵游勇的战法被摒弃,渐渐的成为了一个团体,我很期待……」 他真的很期待,期待着所谓的学生们去试试。 国子监能赢,那是因为他在作弊。 而且折家的操练法很高明,沈安去看过几次,那些乡兵如今也算是脱胎换骨了。 个人强大,抱团更强大! 这就是沈安给邙山军定下的目标。 第272章 某的孩子,也是你能欺的吗? 赵允良最近有些哆嗦,起床时得要人伺候穿衣。 大清早赵宗绛就过来问事。 「爹爹,今日那王实的人会去挑战邙山军,咱们要不去看看?」 赵允良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却突然问道:「肖青不肯说实话,赵仲鍼前日究竟是对官家和宰辅们说了些什么,这才得了一匹好马的赏赐?想不明白这个,为父无法入眠。」 肖青那日回来把赵仲鍼那句话算在了沈安的头上,于是外界一阵讨伐,可赵仲鍼为啥得了一匹好马的赏赐,却成了一个悬案。 但和赵宗绛只得了个口头嘉奖相比,赵仲鍼却是实打实的得了彩头。 赵宗绛的眼中多了羞恼,「爹爹,肖青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实话,那肯定是官家下了禁令。」 「是啊!下了禁令。」 赵允良穿好了衣服,他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嘆道:「要有出息啊!为父期待着你给别人下禁令的那一日。」 这个愿望比较艰难,赵宗绛的眼中多了厉色,说道:「爹爹放心,若是赵宗实亲自出马还行,赵仲鍼……孩儿定然让他灰头土脸!」 赵允良欣慰的道:「好,为父就等着你的好消息。」 父子俩急匆匆的吃了早饭,然后就赶去了城外。 今日这个算是私斗,所以没有官方大佬来坐镇,不过军方的人却来了不少。 王实那队『学生』这段时日经常出去挑战,打遍汴梁无敌手。 军方觉得这事儿不大对,文人竟然来抢饭碗,咱们得盯着点。 至于邙山军,在上次败给国子监之后,就被人一致看衰。 王实的队伍有两百多人,他站在队伍前大声的喊道:「挑战多次,今日终于得了机会,都打起精神来,若是赢了,回头每人赏两贯钱!」 每人两贯钱,这堪称是大手笔,所以这些『学生们』都欢呼起来。 欢呼声传到了刚集结的邙山军阵列这边,黄春回身拱手:「请郎君说话。」 沈安走了过来,见这些傢伙们少了些懒散,就满意的道:「好生操练,等有了机会,我就带你们上阵杀敌。」 他指指身后,淡淡的问道:「对面的就是一群泼皮,怎么弄?」 「弄死他们!」乡兵们目露凶光,到了汴梁后就没杀过人,让这群兵痞们很不自在。 沈安笑了,说道:「弄死倒是不必……」 黄春在边上领悟了沈安的意思,就喊道:「不打死就成,回头赢了,郎君给你们找女人!」 找你煤! 沈安满脸黑线的道:「要找女人就去找外藩的……」 「有啊!」 黄春一挑眉,那由眉毛组成的八字就显得格外的活灵活现。 他挤挤眼睛道:「郎君,小人早就打听好了,城里有倭国的娘们……便宜啊!」 卧槽! 沈安一脚把他踹出去,骂道:「战前乱老子的军心,再有下次,砍了!」 黄春嘴里应是,但等沈安过去后,就和严宝玉嘀咕道:「宝玉,对面那些蠢货也值当郎君那么较真?」 严宝玉冷冷的盯着那边的阵列,说道:「某不管,但今日你再乱指挥,某会去找郎君,请他换人。」 黄春心中一个咯噔,担心严宝玉是发现了上次的猫腻,就正色道:「某何时乱指挥过?你这眼花了,回头咱们兄弟一起去嫖那些倭国女人,给她们留个种……」 第436页 这边在讨论着给倭国女人留种,另一边,赵宗实竟然也来了。 「爹爹,咱们往边上些。」 赵仲鍼很想去和沈安并肩战斗,可他却担心自家爹爹精神出问题。 父子俩正在找地方,边上有人喊道:「这里。」 赵宗实抬头一看,却是赵允良父子。 他微微皱眉道:「某不喜这二人……」 他准备拒绝,可赵允良却带着赵宗绛主动过来了。 「十三郎难得出门,这是病好了?」 赵允良摆出了长辈的派头问话,赵宗实只得答道:「还好。」 赵宗绛笑眯眯的看着赵仲鍼说道:「听闻官家赏赐了你一匹好马,没骑出来?」 这话里有话,赵仲鍼淡淡的道:「还不熟。」 我和你不熟啊! 这一语双关的,竟然把某比作是马? 赵宗绛不知道赵仲鍼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仔细看去,就见赵仲鍼面带微笑,却很是诚恳。 难道他是无意的? 赵宗绛就问道:「那你觉着今日谁能赢?」 赵仲鍼没有犹豫:「肯定是邙山军。」 「为何?」 赵宗绛心中微动,就问道:「要不咱们立个赌约?」 这是在设套,他觉得只要赵宗实没有察觉,那么赵仲鍼铁定会上套。 赵仲鍼茫然道:「爹爹不许某赌钱。」 「好孩子。」 赵宗绛『慈祥』的点点头,看了边上的赵宗实一眼,见他木然,心中就是一喜。 这样的蠢货,竟然也配和某相比吗? 现在汝南郡王府出彩的都是赵仲鍼,而赵宗实却不见露面。 那么只要把赵仲鍼给打下去,赵宗实就算是完蛋一半了。 不过和孩子赌胜之不武,会被人耻笑。 于是他的笑容就更加的『慈祥』了,问道:「要不十三郎和某赌?」 赵仲鍼说道:「好啊!」 赵宗绛看向了赵宗实,问道:「仲鍼替你拿主意了……能行?」 赵宗实木然点头。 这人竟然是个傻的? 这一刻赵宗绛忍笑忍得很辛苦。 边上有人已经听到这些话,这就是证明啊! 赌约是小事,关键打压赵宗实这一枝才是大事。 兵法有云,指东打西…… 他微微一笑,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家上下都爱辟谷,十三郎的身子不好,某觉着辟谷能治,要不……咱们辟谷几日?」 他们父子俩都栽在了辟谷上,沦为了京城笑柄,影响颇大。 想想,旁人一提到华原郡王府,张嘴就是:「不就是父子都爱辟谷的那家吗?」 这得多丢人啊! 既然这个名声不好,那分摊一下行不? 让对手也得一个『爱辟谷』的名声,这样伤害就被抵消了。 不得不说赵宗绛的思路不错。 但还得要看赵宗实父子是否会上钩。 「好啊!」 正暗自紧张的赵宗绛一下就被这个回答给惊住了。 赵仲鍼很是天真的说道:「要不五日吧?若是不够就十日?」 十日会饿死人啊! 体验过『辟谷』三日痛苦的赵宗绛不敢饿死赵宗实,所以就说道:「要不还是三日吧。」 赵仲鍼点头,赵宗绛就看向了赵宗实,问道:「十三郎,你那边如何?」 赵宗实依旧是木然的道:「随意,仲鍼说了算。」 这个蠢货,竟然放任儿子为自己下赌注。 赵宗绛笑道:「如此咱们就这么说定了,边上的诸位做个见证。」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边上的人都纷纷点头。 赵宗绛回去给赵允良低声道:「爹爹,那赵宗实看着就是个傻子。」 赵允良全程旁观了这次赌约,他冷笑道:「傻子好啊!今日他这般呆傻的表现,自然会有人禀告给官家。不过王实那边你确认能赢?」 赵宗绛点头,自信的道:「那些人里面有原先禁军出去的悍卒,爹爹,别说是什么邙山军,一般的禁军他们都不怕。」 赵允良微微一笑,说道:「老夫禁食被人嘲笑,今日也算是大仇得报了。哈哈哈哈!」 赵宗实看到了他在大笑,但却依旧是木然。 边上的侍卫低声道:「郎君,谁胜谁负不知道呢,小郎君这……不大妥当吧?」 邙山军上次输给国子监的学生之后,名声都臭了,大抵就是兵痞集中营,而且没用处,连学生都打不过。 不过大宋乡兵本就是这个德性,所以倒也正常。 赵宗实淡淡的道:「仲鍼和沈安相交莫逆,谁有他对邙山军知道的多?仲鍼……他既然认定能赢,那必然是沈安认定能赢,懂了吗?」 知子莫若父,赵仲鍼的腹黑赵宗实略微知道一些,而且沈安既然认为能赢,他觉得这都不是事。 他吩咐道:「叫人传话,把赌约的消息散出去。」 侍卫讶然,刚想问为什么,可却见赵宗实眼睛微眯,竟然在盯着赵允良父子。 那眼神有些冷,哪里还能看出刚才的木然来。 侍卫领命而去,赵宗实冷冷的看着那边:「某的孩子,也是你能欺的吗?!」 这个赌约赢定了,散播出去之后,赵允良父子事后再想用什么藉口来掩饰可就不行了。 第437页 连续和汝南郡王府较量,结果……结果很喜人,竟然练成了『辟谷大法』,这传出去对华原郡王府的声望是一个打击。 「爹爹,这边,这边有椅子。」 那边赵仲鍼欢喜的招手,赵宗实眼中的冷色消散,然后又木然的过去。 「要开始了!」 有人在呼喊,赵宗实回身看去,就见到两个阵列在接近之中。 王实站在阵列边上,得意洋洋的道:「某的背后有人,怕个屁!大胆的厮杀!」 等两边止步后,他走过去问道:「沈待诏,今日这什么意思?」 他觉得双方应当要口舌争执一番,然后各自打气再开战。 沈安看都没看他,问了折克行:「果果今日想吃我做的炸丸子,这边要多久?」 快一些,我还得回家给妹妹做饭呢! 你竟然这般轻视于某吗? 折克行微微颔首道:「安北兄放心,一触即溃!」 保证不耽误你回家的时间。 王实被气得浑身发抖,正准备发飙时,沈安说话了。 他退后一步,淡淡的道:「那还等什么……」 王实冷笑道:「那便开始吧!」 那个裁判刚挥手,折克行就虎目圆瞪,厉喝道:「杀敌!」 对面是两百余人,这边是一百零三人,不,加上折克行就是一百零四人。 这一百零四人此刻齐齐往前沖。 吶喊声骤然而起。 「破军!破军!破军!」 …… 第273章 谁坑了谁? 「打!砍他们!」 王实算是个士绅,而且经营有方,家业庞大。 家业大了自然就……你说饱暖思那个欲也行,但享受之余,他也想让自己出个名。 于是他就弄了家私塾,对外称什么书院,只是没人认帐。 而他的儿子好不容易考中进士,正在等待授官。 初入宦途,第一步很重要啊! 可儿子没名声,咋办? 他想了许久,觉得还是要借势。 若是能击败邙山军,然后收穫文武双全的好名声,并且能在汴梁的父老乡亲们的面前出彩…… 什么是出名? 他觉得砸钱都没法出名,最后就想到了邙山军。 「弄死他们!」 他的眼睛发红,原地蹦跳着。 某要赢! 前方,他的阵列猛地扑了过去。 两百余人,大部分是最精悍的泼皮,这些人打架斗殴的经验无比丰富,被重金收买来了之后,还被禁军的老人调教了一阵子,可以说是初步有了军队的雏形。 这样的组织自然是不能长久存在下去的,所以今日就是他们最灿烂的一天,也是最后的一天。 不管胜败,事后他们就将会被解散。 而小部分却是禁军退出来的军士,这些人在阵列中起到了中坚作用,不断在呼叫着,协调众人。 阵列渐渐稳固,那些长枪林立,齐齐平端,哪怕没有枪头,可一旦被刺中要害,半条命也得丢了。若是刺中咽喉……怕是小命不保。 但却没人为他们配甲衣! 对面的阵列看似很平静的在奔跑,人数比对方少了一半,看着格外的单薄。 「弄死他们!」 王实在咆哮着,面色潮红,就像是刚那个啥了。 他高潮了! 就在此时,邙山军中突然一人突前,却是严宝玉。 ——许你砍杀! 这是先前沈安的交代。 在和国子监演武时,他下手不能太狠,束手束脚的,今日却能放开手脚了。 他越跑越快,很快就单独冲杀在前。 就像是一支箭头! 两支木枪毒蛇般的从左右攒刺,严宝玉挥刀格挡开左边的木枪,身体一转,就顺势转了进去。 「杀!」 厚厚的木刀迎头噼斩而去。 对面的男子来不及回枪格挡,就下意识的竖起手臂…… 木刀噼斩下来,清脆的骨折声也跟着传来。 男子的左臂前端变成了差不多九十度,骨折的地方甚至是在喷血。 他呆呆的看着骨折处,然后剧痛袭来。 「啊……」 惨叫刚出口,严宝玉就一膝顶去,男子被顶飞了出去。 「杀!」 今日来观战的人很多,大家都以为会是上一次演练的翻版。 可严宝玉一木刀差点就斩断了对手的手臂,这样的冷酷残忍让所有人都呆住了。 汴梁人有几个见过血的? 有几个和辽人拼杀过的? 在场的除去少数几人之外,都被这血腥的一幕给惊呆了。 严宝玉就像是一个箭头冲杀进去,身后的乡兵们顺势杀入。 这就是沖阵时猛将的作用。 ——打开一个缺口,然后带领麾下不断扩大这个缺口! 这些乡兵一扫懒散的姿态,不管是木刀还是木枪,出手就是要害。 而且他们的神色漠然,那些惨嚎声压根就无法影响到他们。 「这是悍卒!杀过人的悍卒!」 一个观战的将领突然失色喊道:「他们是杀过人的悍卒!」 另一个人也喃喃的道:「破军……军中的先锋就是破军,非悍不畏死者不能为之……这不是乡兵,这不是乡兵!」 第438页 此刻的邙山军才真正露出了狰狞,只是一个冲杀,对手的阵列就被冲散了。 接下来就是追杀,一个乡兵甚至都敢追着几个对手砍杀。 王实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脸上的潮红变成了惨白。 「怎么会这样?国子监的都能赢,某怎么不能赢?」 赵允良面色也不好看,他低声对赵宗绛说道:「他们不该冲杀……」 大家此刻都觉得王实的人太托大了,竟然敢和邙山军对攻。 可他们却忘记了自己先前说邙山军不堪一击的话,包括赵允良父子都是如此。 赵宗绛强笑道:「爹爹,可能反败为胜吗?」 赵允良看了一眼,然后摇摇头道:「都打散了。」 赵仲鍼缓缓走过来,一脸诚恳的道:「赌约之事……要不然就作罢吧,玩笑,就当是玩笑。」 赵宗绛心中想吐血。 若不是他先前特地叫人来作证,此刻就可以顺杆子爬上去,赖掉这个赌约。 自作孽啊! 现在那些人正在看着这边,大多都在嚯笑,可见是在笑话他。 而赵仲鍼的大度却得到了那些人的赞誉。 「那赵仲鍼竟然这般大度?啧啧!这品行真是无可挑剔啊!」 「先前赵宗绛咄咄逼人,设套让他钻,现在他竟然以德报怨。」 「汝南郡王乃是宗室中德高望重的长辈,听闻他教导有方,府中的子孙大多是实诚君子,今日一见果然啊!让我辈不禁心生敬佩之情,恨不能早晚聆听他老人家的教诲……」 唐仁站在人群后面,一脸正色的夸赞着:「今日阳光灿烂,你等看那郡王府的十三郎,气度非凡啊!那小郎君一看就是天才,你们看,他扶着自家父亲多孝顺!」 赵允让竟然德高望重? 赵允良听到这话差点吐血,心想那个老流氓竟然还混了个德高望重的名头,可老夫呢?外人都说老夫是个疯子! 赵宗实一脸木讷,这叫做气度不凡? 赵仲鍼就是个半大孩子,扶个人也能叫做天才? 卧槽! 这么不要脸的话是谁说的? 他目光转动,在那十多人中一搜索,一口老血就差点喷了出来。 那人在人群后面说了这番话之后,就悄然走了,看方向却是沈安那边。 「那是唐仁!沈安的人!」 「太不要脸了!太不要脸了!」 赵允良气的身体在发抖,赵宗绛却面如土色的道:「爹爹,要辟谷三日啊!孩儿……上次辟谷饿的孩儿痛不欲生……」 赵允良说道:「赵仲鍼既然说不在乎赌约,那定然不会派人去盯着,你照常吃饭就是了,只是躲着些。」 赵宗绛闻言就得意的道:「他装大度,那咱们可就不客气了。」 可有侍卫马上来禀告道:「郡王,外面都传遍了,说咱们家郎君和赵仲鍼打赌辟谷三日……」 卧槽! 赵宗绛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嘶声问道:「谁传出去的?谁?」 侍卫低下头去,「郎君,不知道啊!」 「回家,赶紧趁着现在吃东西……」 赵允良紧张的看了那边一眼,见赵仲鍼一脸难色的过来,就说道:「为父挡着他,谁身上有干粮的?赶紧去要来吃,不管多少都吃下去,吃吐了都要吃……」 见赵宗绛还在发呆,赵允良喝道:「这是为父辟谷的秘诀,快去!」 上次他在『辟谷』之前就找到机会狠吃了一顿,虽然代价不小,但当天基本上没怎么饿。 赵宗绛苦着脸道:「爹爹,孩儿……孩儿好几日没去茅厕大解了,肚子胀,吃不下去啊!」 噗! 边上有人听到了这话,不禁就笑喷了。 唐仁专门请假来给沈安捧场,刚才上茅厕回来遇到了这事,本能发作,就吹捧了赵允让一家子。 他回去给沈安说了此事,沈安刚想过来看热闹,却有一骑疾驰而来。 「沈待诏,官家召见!」 …… 一骑飞快的冲到了宫门外,骑士下马,跌跌撞撞的往枢密院跑。 「紧急军情!」 稍后宋庠急匆匆的出来,随后隔壁的宰辅们也出动了,大家一起进宫。 赵祯得了消息,也面色凝重的出来了,甚至还是便服。 「陛下,没藏讹庞把自家女儿嫁给了李谅祚,并诛杀了李谅祚乳母之夫全家,李谅祚劝阻不得……」 宋庠有些忧心忡忡的说道:「没藏讹庞怕是要篡位了,他频繁派出骑兵在麟府路来回扫荡,麟府路兵马司遣人示警,让派出援军戒备。」 赵祯微微昂首,冷冷的道:「没藏讹庞这是要准备篡位,却没有大义,于是一边加紧围困李谅祚,一边向大宋挑衅,以求得武功之名,镇压西夏内部的反对。」 他是皇帝,对这等权臣的行径最为关注,一下就看穿了没藏讹庞的用意。 可勘破用意是一回事,怎么应对又是另一回事。 富弼出班道:「陛下,只需谨守即可,然后坐视西夏内部的权臣争斗……臣以为李谅祚怕是要危险了。」 这是不好看李谅祚。 韩琦说道:「主少国疑,千古不易之理,若是没藏讹庞篡位成功,大宋该如何应对?」 赵祯摇摇头,「此事大宋不能软,否则外界就会说大宋和没藏讹庞相互勾结,大宋丢不起这个人。」 第439页 此刻行事还得要有个藉口,也就是师出有名。 包括辽人对大宋开战也会寻个藉口。 大宋若是和没藏讹庞勾结,那名声真的会臭大街去了。 这是要阴谋颠覆西夏啊! 一边说是藩属国,一边对藩属国下黑手…… 这个大宋不要脸! 殿内的君臣都面面相觑。 富弼说道:「陛下,调派些援军去吧,但臣敢说没藏讹庞不敢大举进攻。否则一旦失利,他的日子将会更加难熬。」 赵祯点点头,说道:「那个叛逆,罢了,各处派些援军去吧。」 这个是惯例,但凡哪里有危险,先把援军派去再说,若是有大战的风险,那么宰辅们,或是重臣们就要准备挂帅出征了。 韩琦的面色一直不好看。 西夏这两个字就是他的梦魇,此刻竟然又来了,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 「陛下,厢兵可要调集些去?」 厢兵去了也只是炮灰和苦力,真正作战的主力还得是各地禁军。 赵祯摇头道:「无需如此,若是郑重其事,没藏讹庞反而会嘲笑大宋的如临大敌,去一些援军就罢了,若是有变,河东路那边也来得及救援。」 富弼带头躬身领命。 韩琦却说道:「陛下,近日京城各处私塾书院都在习练阵法,却耽误了学生的教学,长此以往,臣以为不是大宋之福。」 这话隐晦,但在场的君臣都知道他在说什么。 在国子监的学生击败邙山军,得了赵祯的夸赞之后,京城的不少私塾都联合起来操练,目的不言而喻,就是想在邙山军的身上刷夸赞。 这都是官家惹出来的事儿。 国子监如今的名头不小,一半是沈安引来的话题,一半却是赵祯那句『文武双全』的夸赞。 你国子监击败了邙山军就是文武双全,那俺们也击败了邙山军呢? 于是频繁有人去挑战,只是邙山军得了沈安的指示,从不加理会。 但今日这个不理会却被打破了,此刻邙山军就在和人演武。 「头痛!」 赵祯觉得这事儿不怪自己,要怪就怪沈安。 富弼也觉得这个势头不大好,「陛下,此事得阻拦了才是,否则那些人怕是不肯安生。」 「怎么阻拦?国子监的去得,王实的私塾也去得,他们去不得?」 韩琦觉得这些人想的太简单了些。 …… 第274章 臣愿意为大宋挥刀 韩琦觉得邙山军在京城有些碍眼,但更碍眼的是沈安。 他的杂学开始大家只是当做是笑话,可当望远镜出来时,变成笑话的却是大家。 一个月食就把赵祯弄的束手无策,望远镜一出,直接让宰辅们跪了,然后把事情强压了下去。 这事儿宰辅们是有些憋屈的,所以今日韩琦出来说话,大伙儿都在装傻。 你弄出望远镜得到了官家的赞誉,我们却被你坑惨了,成了苦力。我们辛辛苦苦的把月食事件压下去,还得罪了不少人。 苦啊! 不给沈安一傢伙,大家的心气就难平。 韩琦嘆道:「陛下,邙山军现在差不多该败了,到时候……名声扫地,何不如派去府州那边……您不是说沈安乃是文武双全吗?可这武事不同于文事,要经历阵仗方能成材,否则就是纸上谈兵。」 赵祯有些意动了。 他是想栽培沈安一番,文事上好说,可武事呢? 这个…… 他看了韩琦一眼,说道:「乡兵离了本地,这个……大宋可有这个规矩?」 乡兵乡兵,一乡之兵。乡兵一般也就是做做样子,并不脱产,平时该干嘛干嘛。所以调动厢兵没问题,乡兵……没听说让他们离开家乡的。 韩琦正色道:「官家,规矩是死的,可……可人是活的,真要开战了,别说是乡兵,百姓也得上阵啊!」 众人都在点头。 这是韩琦第一次得到这么多人的支持,他有些得意的道:「此刻邙山军肯定是输了,臣就担心沈安羞恼了,不肯去。」 宋庠也觉得够呛。 「陛下,要不还是算了吧。邙山军败了,沈安肯定羞恼,这时候逼着他去府州,臣觉得有些……毕竟他还年少嘛,以后总有机会。」 富弼也觉得不妥:「陛下,沈安好歹立功不少,此事还得要看他自己的意思,若是不肯也就罢了,且等以后再说。」 宰辅最好有战阵的经历,这样对以后的统筹有莫大的好处。 韩琦就靠着当年的经历混了个枢密使,然后顺理成章的进了政事堂。 赵祯点头道:「沈安还年少,以后吧。」 邙山军此次再败,那些想刷威望的人会更疯狂的去挑战,京城不宁,这也是赵祯所不愿看到的。 所以赶走吧,等从府州再回来时,这股风潮也该结束了。 「陛下,沈安来了。」 「让他进来。」 沈安在君臣的瞩目下走了进来,神色从容。 这人竟然没有一点沮丧或是恼怒之色? 韩琦和几位宰辅心中凛然,心想他的城府竟然这般深吗? 行礼后,赵祯含笑说道:「世间事大多不平坦,过了就是,你还年少,以后好生学着。」 这是来自于皇帝的鼓励和安慰。 第440页 沈安一脸感动的道:「多谢官家鼓励。」 赵祯满意的道:「那个……邙山军败了不是大事,以后慢慢的操练……」 不得不说,赵祯在许多时候都堪称是暖男。 这种温言劝慰对他来说不是稀罕事,臣子们也会感激零涕,君臣相得。 韩琦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 沈安一脸懵逼:「邙山军没输啊!」 他不知道这些君臣自己脑补出来了什么结论,但对邙山军的轻视却让他有些不满了。 此刻邙山军已经在京城外站稳了脚跟,他不需要再让他们装弱鸡,自然不肯放低姿态。 「没输?」 赵祯看向了韩琦,刚才这厮可是信誓旦旦的说邙山军输定了,这咋回事? 沈安不忿的道:「陛下,您小看了臣的练兵本事,不是臣吹嘘,就这么一段时日下来,邙山军早已脱胎换骨了。」 这货的脸皮真是厚啊! 宰辅们都微微低眸,觉得自家大抵都没法这么自吹自擂。 「真赢了?」 赵祯觉得时间没过多久啊! 而且不是折克行在操练邙山军吗?怎么变成沈安了? 「赢了。」 韩琦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对劲,就干脆捅出了王实的底细。 「陛下,和邙山军演武的那些人……他们大多是泼皮,少数是军中退出去的人,邙山军怎么赢?臣怕这里面有些情弊啊!」 沈安怕是作弊了吧? 或是使用了阴招。 至于什么阴招,大伙儿去查验就是了。 你沈安会兵法? 你怕是只会说笑话吧! 沈安无奈的道:「此事看到的人多了去……随便找个来问问就知道了。」 赵祯指指外面,陈忠珩疾步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 这是从皇城司拿到的消息。 「如何?」 赵祯也觉得沈安大抵是学了些兵法,可却是纸上谈兵,所以有些不大相信。 韩琦在边上笑吟吟的,显得风度极佳。 老夫就等着看你的笑话! 陈忠珩近前说道:「陛下,先前双方对垒,王实那边两百余人,邙山军一百余人,只是一个照面……」 他看了沈安一眼,眼神中多了惊讶,然后说道:「只是一个照面,王实那边就被冲垮了。」 啥? 赵祯眨巴着眼睛,追问道:「怎么赢的?不,是怎么垮的?」 韩琦淡淡的道:「可是用了东西砸开的?」 陈忠珩摇头道:「说是邙山军一人突前,一木刀就差点砍断了对手的手臂,那些乡兵顺势沖了进去,招招都不离要害,对方一触即溃,溃不成军。」 赵祯倒吸一口凉气,看了沈安一眼,心想这少年难道真是有名将的天赋? 名将并非是指会练兵之人,而是指运筹帷幄的将领。 沈安先操练国子监的学生击败了邙山军,再回头操练邙山句击败了更强大的对手。 这…… 赵祯看向了富弼。 首相,咱们大宋难道真出了一位名将胚子? 陈忠珩生恐大家不信,就说道:「不过是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对方骨折三十余人……」 卧槽! 好狠吶! 下手那么狠,收买的可能性就为零。 因为到了这种程度的杀伤,被收买了也会愤怒的爆出来。 那么就是真的? 韩琦面色微红,干咳一声道:「这个……大意了吧?」 沈安微笑道:「韩相尽可再选人来试试。忘记了告诉韩相,先前赵宗绛和赵仲鍼打赌,结果输了,据说又要辟谷三日,哎!华原郡王这向道之心如此坚定,可惜却身在宗室,奈何?!」 肖青在边上面色发青,却只能在心中哀嘆着赵允良父子的执着。 您就不能换个赌注吗? 这三天两头就输,输就输了吧,可每次都是『辟谷』,说出去……这郡王府都成了道家的洞天福地了。 再输下去,以后还怎么争夺备胎的资格啊! 韩琦也想明白了,这事儿已经成了定局,但他却觉得憋屈。 老夫当年领军是一败涂地,可你沈安为啥能屡次创造奇蹟呢? 他忍不住问道:「为何能赢?」 他觉得这个问题沈安不会回答,所以就苦笑了起来。 想当年老夫也曾经跃马西北啊! 沈安微微皱眉,然后一脸纯良的说道:「这个……我只是按照兵法去操练,去谋划……没觉得有什么艰难的,真的,很简单。」 噗! 大傢伙都觉得自己该喷出一口老血来。 你竟然说这很简单,可咱们却觉得很不简单,这不是打脸是什么? 在场的君臣除去沈安和肖青之外都不年轻了,可一群老汉却被沈安的一番话给顶的肺管子生痛。 但当看到沈安一脸老实模样后,他们的那股子火气却没法发泄出来。 于是就更憋闷了。 一群老汉没脸见人了。 连赵祯都冷着脸道:「既然这般,邙山军就去府州看看吧,好歹等西夏人退兵了再回来,至于你……」 朕很郁闷啊!所以就不会客气了。 但他看到沈安纯良的模样后,心中还是一软。 这少年实诚,怕是没注意到这样说话会伤到咱们吧。 第441页 是了,一群老汉的内心世界,他一介少年怎么会知道? 这太苛求了吧! 于是他面色稍霁,说道:「你就别去了。」 他觉得沈安不愿意去,所以不禁就仁慈了一把。 朕的仁慈都给了别人,可谁能对朕仁慈些呢? 他看看宰辅们,觉得这些人都有私心。 遇到难事就推诿,遇到好事就争先恐后。 谁对朕忠心耿耿? 可沈安却在狂喜着。 他早就想去见识一番这个时代的战阵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上次在白沟河与耶律俊互相下黑手时,他真想和对岸的辽人火併一把。 可他带的人不够,所以只得遗憾的错过了机会。 而现在赵祯竟然主动给机会,那还等什么? 他马上就挤出了些纯良和忠心,慷慨激昂的道:「陛下,难道您以为臣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吗?」 赵祯愕然,然后就是感动。 而宰辅们却是再度刷新了自己对沈安的看法。 先前还以为他有些狡诈,可狡诈的人怎么会去冒险? 先前大家就分析过了,没藏讹庞此刻是在想寻机给大宋一傢伙,然后回去炫耀一番,好震住那些反对者。 要是遇上了战阵,以沈安这等没有经验的少年出战,战死的机率可不小。 那是沙场啊! 随便一支流矢就能让一位英雄饮恨。 阳光从殿外反射进来,映照在了站在中间的沈安身后,给他笼罩了一层光。 他朗声道:「陛下,臣愿意为大宋挥刀,愿意为大宋开疆拓土!」 第275章 兵痞杀敌 秋季的黄河看似平静了一些,可沈安却依旧头晕。 这个时代,过河就是在玩命。 他站在河岸边,身后站满了人。 「很雄壮!」 他看着前方山樑上的府州城,由衷的赞嘆道。 他身后的折克行放下望远镜,说道:「安北兄,府州城在戒备,周围应当就有敌军,我们要马上进城。」 黄春吸吸鼻子,突然打了个喷嚏,贊道:「郎君,听说西夏娘们不错啊!」 沈安回身,身后就是邙山军,再后面就是民夫。 那一双双炽热的目光在看着他。 士气不错啊! 这时有人喊道:「斥候回来了……特么的!是被追杀回来了!」 沈安缓缓回身,举起瞭望远镜。 视线内,三名邙山军的斥候在亡命而逃,后面十余骑正得意的追杀而来。 「呜呜呜……」 山樑上的府州城里号角长鸣,肃杀的气息第一次笼罩在邙山军的身上。 「列阵!」 折克行大声的呼喊着,邙山军的乡兵们肃然列阵。 沈安喊道:「都是好马,神射手呢?出列,玛德!要是射死了战马,老子剥了你们的皮!」 邙山军顿时就开始撒欢了,折克行也无可奈何的放弃了列阵冲杀的准备。 「快快快,装傻子……」 「尖叫起来!」 「趴下,你特么的不是神箭手,快趴下!哭喊起来!」 「我等降了!降了!」 「降尼玛!西夏人不懂大宋话!」 「卧槽尼玛!」 「曰尼娘!」 「三月花开娘子笑,某进闺房笑眯眯,床榻摇动美人叫,某在上面哈哈笑……」 「……」 兵痞们一阵忙碌后,一群遭遇『强敌』后,准备跪地请降的民夫就成型了。 那三个斥候顺着这群『胆小』乡兵的边上远去,压根没敢回头。 府州城的城头上,折继祖的身边,那些将领在叫骂着。 「那是谁带的人?为何不反抗?」 「知州,某请命出击!」 「十余敌骑,某带一个都出去,若是不能解救那些人,某誓不回城!」 「咳咳!」 所有的慷慨激昂在这两声干咳之后就停住了。 折继祖的眼皮子跳了一下,冲着左边的文官拱手道:「陈钤辖,某欲出城……」 文官面色冷漠,淡淡的道:「一百余人,后面的民夫都跑了,救什么?」 这文官乃是麟府路军马司的管勾公事,也就是军马司的老大陈昂。 麟府路军马司的治所就在府州城中,所以折家实际上是受陈昂的压制和指挥。 折继祖咬牙道:「陈钤辖,这些人定然是来增援我府州的好汉,如今我等坐视不管……这情义可过得去?就算是不讲情义,可军心士气就没了呀!」 坐视来增援的友军全军覆没,这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堪称是毁灭性的。 边上的将领们都期冀的看着陈昂。 陈昂的嘴唇有些薄,而且颜色有些红。 他微微抿唇,眼中闪过不屑,「这是两军对垒,要什么情义?糊涂!别人糊涂,你折继祖也跟着糊涂?」 他面色微黑,神态有些不满,然后看了那些将领一眼,缓缓道:「咱们在此是做什么的?」 他指着远处的黄河说道:「咱们是守城的,守住了府州城,这便是大功一件!什么情义?军心士气……这城里有将士们的家眷,一旦破城,那都是敌军的奴隶。他们难道敢不效命?」 陈昂环视一周,没见到有人敢和自己顶嘴,眼中就多了得意,然后喝道:「等咱们出城时,那些援军早就被沖没了,还救……救个屁!」 第442页 在军中待了几年,他也学会了些粗口。 一说出来后,陈昂就有些后悔了。他觉得有损于自己的形象,于是就干咳一声,正准备说些为国效命,报效君王的套话,边上有人喊道:「他们在反击!」 陈昂想好的套话还没说出来,闻言就勃然大怒,喝道:「一冲就沖没了,还反击个……反击个……」 城头上能远远看到那边的动静,就在说话的当口,刚才那些『软骨头』们已经开始了反击。 十余名西夏人正在欢喜的准备收割这一百余人宋军。 不,是乡兵! 大宋禁军的装备可没那么寒酸。 而且这支乡兵竟然有四匹马,可见有些来历。 他们先前发现宋军的斥候时,还以为这边有大军,所以小心谨慎。 可追杀过来一看,才一百余人,而且这一百余人都慌作一团,有人奔逃,有人跪地请降…… 这分明就是没经历过战阵,而且没有军心的散兵游勇。 这就是送人头啊! 国相说过了,此次但凡有立功的,一律重赏。 所以这些骑兵都欢呼着冲杀过来。 沈安就站在原地,身后的战马在打着响鼻。 他盯着敌骑迅速接近,觉得自己的双腿神奇般的停止了颤抖。 从发现敌骑开始,他的腿就在颤抖,紧张的发呆。 可此刻他却恢复了冷静。 「弩……动手!」 他大喊一声,身后那些装胆小的乡兵们都把弩弓端了起来。 敌骑本是觉得欢喜,可等看到这个场景时,有人就绝望的喊道:「这是宋军的圈套。」 「他们有弩弓!都有弩弓!」 「这是宋军的精兵,退!撤退!」 可沖势已起,想转弯回去何其的艰难。 弩箭如期而至,敌军纷纷落马。 那三个斥候早已绕了回来,此刻在沈安的身后待命。 一阵弩箭攒射,敌军纷纷落马,剩下两人刚好转过弯来。 「弄死他们!」 沈安第一次遇敌竟然就轻松取胜,他只觉得浑身舒坦,意气风发的想高歌一曲。 随着他的命令,三名斥候追了出去。 「抢马!谁抢到就是谁的!」 刚才还在装死的乡兵们都蜂拥而去,沈安骂道:「抢个屁!都去收拢了来,老子来分配!」 折克行笑道:「安北兄,他们原先在辽境那边有马,只是被招来之后,担心会被清算,就把马全给卖了,卖马的钱给了家里……」 沈安说道:「都是些好汉子,大宋若是多一些这样的好汉子,辽人算个什么?」 他正在感慨,两个乡兵却为了争夺一件丝绸内衣在打架。 一个敌军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支弩箭。人还没死,甚至还在挣扎着。 可两个乡兵却发现了他穿着的丝绸内衣,顿时就抢了起来。 两人扭打在一起,沈安大步过来,见了不禁怒不可遏,就一人一脚踹开,骂道:「都是袍泽兄弟,特么的……」 老子才夸赞你们是好汉子,转眼你们这些狗曰的就扫老子的脸。 两个乡兵干笑着站好,其中一人道:「郎君,小的二人是玩耍的。」 一个鼻青脸肿,一个不住的揉着肚子,面色发白。 这就是闹着玩的? 沈安骂道:「老子说过多少次了?大伙儿都是袍泽兄弟,是敢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的生死之交,这特么就为了一件内衣打架,这是什么袍泽兄弟?」 两人低头挨训,那边的追杀也出结果了。 「郎君,一个都没跑!」 三个斥候嘚瑟的回来请功,见两个同袍被训斥,就得意的大笑起来。 「滚!」 沈安真是气得肺都要炸了。 战马被一一收拢,折克行也弄了一匹,正骑着训马。 两个乡兵抬头堆笑道:「郎君,小的知道错了,这事……」 沈安指指前方的尸骸说道:「今日的尸骸都由你们二人来扒,扒干净了,一丝不挂的丢进坑里去。」 这事儿有些腌臜,不过这二人却眉开眼笑的道:「郎君,天气冷,这些尸骸身上还暖和,小的们正好暖暖手……」 沈安指着他们,只觉得一股子闷气在郁结之中。 「滚滚滚!」 两个乡兵等他转身后,就扑到了那个敌军的身上,一阵折腾,这还未死的敌军就变成了光猪。 「谁的?」 两人一阵嘀咕,其中一人就得意的把带血的丝绸内衣收进了怀里,然后见敌人还未死,就随手拔刀…… 噗! 那双惊恐的眸子渐渐失去神彩,但依旧带着惊骇。 这不是普通的宋军! 他们视人命如草芥,杀人之熟练,堪称是屠夫。 这样的军队怎么可能是乡兵? 「把他们埋了!」 「郎君,好些东西,都是咱们的吗?」 「马丹!都是你们的,一群畜生!赶紧收拾了进城!」 这名敌军被两人抬着过去,他见到了一堆兵器,还有一堆衣物,以及一个在叫骂的少年。 「走了!」 噗! 人被丢进坑里,随即泥土纷纷洒落。 城头上的人也看到了这一战。 折继祖握拳砸在了城砖上,喊道:「好!杀的好!」 第443页 「知州,这些人先示弱,然后等敌军接近后再用弩弓攒射……这是精兵啊!」 「人少了些,弄不好就是打前哨的,后面还有大军呢!」 「哎!先前不是说一冲就没了吗?还说……救个屁……」 陈昂的脸上多了红晕,他看看左右,喝道:「谁在嘀咕?站出来?」 无人应答,周围静悄悄的。 可气氛却有些古怪。 陈昂是麟府路的老大,他在府州城里,折继祖都得要听他的。 所以人人噤声。 这时城外有人在喊话:「特么的!刚才为何不救援?卵子呢?卵子哪去了?开门!」 一群兵痞就用一声叫骂开始了自己的西北之行…… 第276章 某雄州沈安 这叫骂太难听了吧? 陈昂的面色青白,眼皮子跳动着,喝道:「看看是谁?」 这话就像是在抽打他的脸,让他难受至极。 一队乡兵竟然也敢造次吗? 他的面色阴沉,说道:「这是跋扈,武人跋扈当处置……否则人人效仿,何人去效忠陛下?何人去效忠大宋?」 他身边有人从城头往下看去,然后回身道:「钤辖,就是乡兵!」 陈昂几乎想仰天打个哈哈。 乡兵也敢冒犯某吗? 弄死你! 「随某下去看看,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胆!」 陈昂一拂长袖,当先下了城头。 折继祖面色难看,身边有人劝道:「知州,赶紧下去看看吧,若是陈钤辖发怒了也好劝劝。」 折继祖低骂道:「一介文人……若非是……」 他的眼中闪过凶光,但随后消散。 众人下了城头,到了城门前。 城门缓缓打开,陈昂戟指外面,喝道:「拿下!」 为官之道首在官威,官威不存,官位不存! 所以他就准备来个先声夺人。 「哈哈哈哈!」 外面打头一人却是大笑着走了进来,却是文官。 绿色的官服…… 还是个少年! 「报名来!」 陈昂摆摆手,两个军士退了回去。 「报名?」 沈安正在得意中,闻言看看陈昂,问道:「你是谁?」 陈昂大怒,喝道:「某陈昂。」 「陈钤辖?」 陈昂微微点头,说道:「你麾下为何叫骂?」 这是趁势发难? 沈安觉得自己和陈昂无冤无仇,这真是莫名其妙。 难道是有人提前通知他,让他来刁难老子? 沈安觉得自己真相了。 于是他板着脸,很是倨傲的道:「某翰林待诏、国子监说书沈安。你要拿了谁?」 哥是京官,你敢坑哥一把试试? 卧槽! 在门内的人都惊呆了。 就这么一个少年,竟然是翰林待诏,还在国子监说书……不,是教书? 这谁家的衙内? 这年头没点来历你也没法在少年时得意。 陈昂面色铁青,说道:「来府州作甚?」 如果沈安是来公干的,那么陈昂发誓会给他好看,让他知道这里不是汴梁,而是更野蛮的边塞。 汴梁的那一套温柔作风在这里吃不消。 要想镇住折家,必须要凌厉些,直接压住。 但上次折继祖突然进京,归来后没多久朝中就来人找到了陈昂密谈。 他犹自记得那些话…… ——此后莫要钳制折家过甚! 他觉得很憋屈,可折继祖这人手段不错,麾下都拥护,他找不到什么好办法来压制,所以忍耐至今。 折继祖进京……当时有传闻,说是折克行在京城认识了一个少年,为折家奔走,最后成功的让朝中对摺家改观。 那个少年…… 边上有人见沈安倨傲,就冷笑道:「这是陈钤辖当面,你一个待诏……莫不是要理头吗?」 理头的是手艺人,许多手艺人被称为待诏…… 唰! 瞬间折继祖的目光就转到了这人的身上。 「拿下他!」 折继祖沉声喝令,身后几个军士扑了过去,直接扑倒了那个小吏。 陈昂冷声道:「为何拿人?」 那是知州麾下的小吏,可却和陈昂经常暗通款曲,送些折继祖的消息。 折继祖虎目一瞪,说道:「那是官家身边的近臣,也是府州能羞辱的吗?」 这话说的极妙,一个官家身边的近臣,就直接压住了陈昂的气焰。 那小吏被按倒在地上嘶吼着:「某不服!某不服!他只是个待诏,为何能……呜呜呜!」 有军士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可那呜咽声却有些渗人。 沈安此刻才微微一笑,说道:「沈某离京前,官家有过交代。」 唰! 呜咽没了,这些人都站直了腰。 沈安淡淡的道:「官家说府州被一道黄河隔绝于塞外,你此去要多看,要给朕看看府州是什么样的府州……」 哥是来看的,知道不? 不是来被你吆喝的! 不是调来府州做援兵的! 你调动不了哥! 沈安微微抬眸,「先前在外面遇敌时,城中一兵不发,让人失望……」 他看了折继祖一眼,折继祖心中有数,就说道:「此事……」 第444页 折继祖看向了陈昂。 陈昂先前还在叫嚣着要拿下来人,可现在却面色涨红。 他刚想发怒,可突然盯着沈安问道:「你便是那个沈安?」 沈安笑容可掬的道:「你说呢?」 「京城沈安?」 陈昂觉得自己算是个倒霉蛋,竟然遇到了此人。 沈安摇头,说道:「不,是雄州沈安!」 哥一来你就喊什么拿下,这是啥意思啊? 沈安反问道:「城中不发援兵也就罢了,怎地来了还吃闭门羹,还说什么拿人?谁想拿人?」 这人竟然咄咄逼人至此吗? 众人见陈昂面色难看,不禁心凛然。 这位的心胸可不宽广,今日你沈安快意恩仇,明日呢? 明日你得小心这位从背后捅你一刀子。 陈昂想起了友人来信里提及的沈安,说是很得官家的喜爱,而且还掺和进了未来皇子的争夺中。 这样的人,未来不是流放就是位居宰辅。 陈昂心中羞怒,但却无可奈何,于是拂袖而去。 他竟然就这么走了? 按照他以往的秉性,今日不把脸面要回来,他陈昂铁定不会罢休。 可他却走了。 地上那个被按住的小吏把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你扛不动这个沈安,我出来干啥? 我特么出来为你助威,可你竟然把我给抛弃了? 小吏心中悔恨,泪水长流。 而在另一边,折继祖已经大笑着走了过去。 「见过折知州!」 沈安也笑着拱手。 折继祖无视了站在后面的折克行,用力的拍了一下沈安的肩膀,贊道:「某还说是谁那么大胆,竟然敢在城外设伏西夏人,没想到竟然是你,哈哈哈哈!来人!」 「知州!」 折继祖的情绪空前高涨,他吩咐道:「准备烤羊美酒,今晚某为安北接风!」 府州地处黄河岸边,周围河流众多,植被茂盛,是大宋的一个养马地。 只是和西夏大战一开,这个养马地就废掉了。 不过马养不了,牛羊却没问题。 那些番人养了牛羊就卖给府州,然后换了粮食和生活用品,双方算是各取所需。 一行人安顿下来后,折继祖就来找到了沈安。 「以前麟府路军马司说一不二,可从上次某进京回来之后,他们的日子就不行了。」 折继祖很是惬意的坐在那里,斜睨了折克行一眼,「陈昂心有不甘,几番想寻某的错处,可这里是府州!」 他的双眼闪过厉色,「折家在此为大宋戍边多少年了?若非是想着法度,某早就寻机让人弄死了他。」 一股子野性扑面而来,折继祖在盯着沈安。 这话有些忌讳,你沈安可还能安坐吗? 「那为何不弄死他呢?」 沈安淡淡的道:「兴许换一个来还好些。」 「哈哈哈哈!」 折继祖不禁大笑起来,贊道:「果然还是那个安北,豪爽!走,喝酒去!」 院子里已经燃起了篝火,一只肥羊被烤的吱吱作响。 有人搬了椅子来,接着就是酒水。 羊肉细嫩,沈安吃了一块,觉得那股肉香就在齿间萦绕。 「这羊肉就适合烤着吃!」 沈安一口气吃了半斤羊肉,这才满足。 酒水喝了两碗,沈安就摇头不喝了。 他才十五岁,不是喝酒的年龄。 「且等我十八岁之后再说。」 折克行远离家乡许久了,早就馋的不行,在边上酣畅淋漓的吃着。 这厮一口羊肉一口酒,没多久就喝了一小坛。 他摇摇头,遗憾的道:「不够劲!」 折继祖瞪了他一眼,然后问了沈安:「此次来府州……朝中是个什么意思?」 「坚守!」 朝中没啥意思,沈安笑道:「守住了就行,至于我,这是来见世面的。」 折继祖倒吸一口凉气,低声问道:「难道……官家还想让你文武双全不成?」 沈安笑道:「我借了遵道之力,在朝中倒是得了个知兵的名头。」 「好啊!」 折继祖真的是羡慕了,一脚就把正拎着罈子灌酒的折克行踢了过去。 「喝喝喝!就知道喝!你在京城和安北一起,竟然没学到学问,反而酒量越发的大了,要你何用?」 折继祖越想越气,「某上次交代,折家以后要慢慢的文武都学,不能让种家专美于前,可你呢?学到了什么?」 折克行茫然道:「叔父……学了很多啊!」 折继祖一听就得意了,「那就说说。」 折克行就叫人找了蜡烛和碟子杯子来,当场表演了负压实验。 沈安不忍目睹,就假装不胜酒力,然后回去休息。 这一觉他睡的很好,直至第二天凌晨。 早饭是一大碗汤饼,不过有羊汤。 折克行来晚了些,一脸的悻悻然。 「怎么了?」 沈安一边喝汤,一边看着他的脸,那里有一处乌青。 折克行郁闷的道:「昨日叔父本来说的好好的,还给了小弟许多好东西,可后面……」 昨晚折克行的试验大获成功,折继祖欢喜不胜,喝多了之后就叫人开了自己的库藏,拿出了不少压箱底的好东西给折克行作为奖励。 第445页 「可邙山军那群兵痞,竟然在城中用同样的法子去骗女人……」 沈安满脸黑线的问道:「于是你就被揍了?」 折继祖期待中的学霸,最后变成了学渣,于是折克行就倒霉了。 折克行点头,说道:「西夏人又来了,吃完早饭赶紧上城头去。」 …… 第277章 第一次 府州一面是大河,另外两面地势险要,唯一好些的地方就是城北。 西夏人在城北外蜂拥猬集,牛角号吹的震天响。 「来了,敌军来了!」 一声尖叫后,西夏人开始缓缓逼近。 折继祖没有慌乱,还有余暇问沈安:「安北觉着如何?」 这一波攻击大约有一千余人,那些西夏人扛着木梯缓步而来,叫喊声震天响。 沈安却神奇的没有紧张,他说道:「敌军的人数有些少啊!」 折继祖点点头,等沈安拿出望远镜后,就问道:「这是何物?」 望远镜生产的不多,目前没轮到府州,所以折继祖有些眼生。 折克行低声道:「叔父,这是安北兄发明的望远镜,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那不是千里眼吗?」 折继祖有些不相信,沈安把望远镜递过来,「折知州,敌军后续好像没人,你看看。」 折继祖第一眼就被吓坏了,幸而折克行早有准备,伸手在下面等着,接住瞭望远镜。 「叔父,您得把绳子挂在脖子上,免得摔坏了。」 这厮不说遮掩一番,还点出了折继祖土包子的本质,沈安觉得他昨夜挨的那一顿不冤。 折继祖老脸通红,但目光震惊。 「这是……安北,这是你弄出来的?」 「这是神物啊!」 沈安矜持的道:「舍妹说想看月亮,于是我就弄了这个出来,好歹能看清楚些。」 折继祖看着远方,贊道:「这简直就是我兵家的神物,宝贝,宝贝啊!」 他放下望远镜,看向沈安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绝世宝贝,还舔舔嘴唇,说道:「安北,折家有些小娘子……你若是看中哪个只管说,某做主……」 他是彻底被震惊住了。 以前若是有人告诉他能看到视线之外的东西,他绝对会嗤之以鼻。 可他刚才却真的是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片林地。 那里并无敌军驻扎。 也就是说,敌军总计也就是一千多人。 陈昂就站在不远处,有些紧张的看着不远处冲击而来的敌军。 「弩箭!弩箭赶紧发射!」 他神经质般的叫喊着,可在折继祖没有下令之前,城头上没人搭理他。 敌军开始接近,有人拿出了弓箭。 「你将会成为大宋的骄傲!」 他觉得如此赞誉都不足以表达自己对沈安的看法。 「折继祖!」 陈昂猛地扑了过来,喊道:「该放弩了。」 他的脸上全是惊惶,瞬间转为愤怒。 「为何不放弩?」 折继祖嘆道:「他们就这些人,某想让他们上来再动手……」 陈昂愤怒的指着远方喊道:「他们在那里还有人,还有无数人!」 折继祖摇摇头。 「防箭矢……」 一声厉喝后,众人都纷纷蹲了下去。 箭矢飞了上来,除了两个倒霉蛋之外,其他人完好。 呯! 一架木梯搭在了沈安的脑后。 他从未这般近距离的接触过敌人! 他在急促的呼吸着。 左边的折继祖很镇定,甚至还有闲暇对沈安说道:「安北,男人总是要杀人的,第一次……」 「杀!」 折继祖猛地起身,同时挥刀。 一个爬上来的敌人刚面露欢喜之色,长刀就从他的脖子上掠过。 人头飞起,鲜血从脖腔子里喷射出来。 鲜血从空中坠落…… 沈安从不知道人血会是这般的腥臭。 臭不可闻! 他的身后有喘息声传来。 折克行就在他的左前方,此刻他手握长刀,单膝跪在那里,目光锐利,就死死的盯住了那个垛口。 折继祖吩咐要让沈安的第一次杀人尽量安静些。 所谓的安静些,就是别帮他。 就像是洞房花烛夜,新郎只能独自面对自己的妻子,哪怕手足无措也得履行完那个礼。 人伦大礼! 而此刻就是沈安的另一种洞房花烛夜。 杀人之夜! 汗水从沈安的额头上滑落。 他的目光呆滞。 他的呼吸急促的分不清节奏。 折克行的眼睛微微眯着,就在沈安的脑后,一个脑袋已经冒了出来。 这是一张黝黑的脸,西北的风沙与阳光把它变成了黑色。 下一刻,这张脸上出现了狂喜之色。 沈安并没有做出反应。 同样退开的陈昂也看到了这一幕。 「这就是所谓的文武双全?」 折克行长身而起…… 安北兄,既然您无法决断,那就让我来吧。 沈安每天早上都会练刀,他笃信什么招式都是扯淡,越简单、越快的刀法越有效。 所以当他拔刀时,折克行依旧被惊了一下。 第446页 呛啷! 就如同每天早上那样,沈安最喜欢练习的就是拔刀。 越快越好! 长刀出鞘,刀光如匹练般的闪过。 刚攀爬上来的敌人刚想挥刀,眼前就是一花。 嗤! 沈安只觉得手中一滞,然后视线内就变成了红色…… 人头飞起,惊喜之色依旧残留着。 鲜血喷了出来,就像是刚打开开关的喷泉。 眼前失去脑袋的敌人双手一松,尸骸就跌落下去。 沈安深呼吸了一下,然后那股子腥臭味就涌入了肺部。 第二个脑袋冒了上来,沈安下意识的挥刀。 这一刀并未斩下脑袋,反而是嵌在了肩上。 「啊!」 敌人惨叫着往下跌倒,沈安用力的握紧长刀,看着那一股鲜血从肩头上飙射出来。 锁骨断裂,这人完蛋了。 折继祖抽空看了一眼这边,不禁大笑道:「好!好汉子!」 沈安的咽喉涌动了一下,他下意识的隔绝了自己的害怕。 他表现的格外镇定自若。 他开始从容挥刀,就像是一个老卒般的熟练。 折克行想起了那些被他砍掉的桩子。 只要确定了方向,沈安就捨得对自己下狠手,风雨无阻的操练。 无数次挥刀,这才换来了此刻的锋锐。 不知道第几次挥刀,沈安突然喊道:「差不多了。」 敌军的攻击从头到尾都不算激烈,更像是一次试探。 「弩……」 一排排弩手出现在了后面。 弩弓倾斜朝天…… 「弩……放!」 乌云出现在了天空之中,然后消失在城下。 城下就像是被种植了一片细小的森林,而土地就是那些身体。 一片惨嚎声中,那些西夏人开始了奔逃。 「宋军放弩了!」 宋人有许多弩手的消息不是新闻,一旦看到弩箭,西夏人跑的比兔子还快。 按照上面的说法,除非是真想打下府州城,否则少惹折继祖。 敌军潮水般的退了回去,城头上一片欢呼之际,沈安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说道:「这是牵制!」 麟府路的上一任钤辖是郭恩,那时候和西夏还经常发生战事。 可等到陈昂继任时,这边已经差不多太平了。 所以闻着这股血腥味,陈昂的身体不禁微微摇晃,面色古怪。 他艰难的咽下唾沫,问道:「牵制什么?」 沈安说道:「西夏人没准备打下府州城,他们在做戏!」 「他们做什么?」 陈昂艰难的走到前面,看着一路奔逃的西夏人,喃喃的道:「胜了!胜了呀!」 折继祖放下望远镜,对沈安说道:「没错,是牵制。」 两人相对一视,就蹲在了一起。 折继祖说道:「他们为何要来送死?」 这种送人头的举动不符合兵法,就像是白痴在指挥。 但大宋在麟府路的谋略就是防御,压根没想到进攻,所以消息不是很灵通。 陈昂也走了过来,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蹲在了折继祖的身边。 「为何送死?他们怕是以为弩手都走了吧。」 陈昂觉得能防住就是大捷,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报捷文书。 沈安抹了一把脸上,顿时干结的血痂就被带了下来。 他皱皱眉,说道:「没藏讹庞野心勃勃,可却失于决断。他需要在麟府路闹出些大动静,可麟州和府州可好打吗?」 折继祖自信的道:「除非没藏讹庞大军压境,否则他们别想攻下麟州和府州。」 府州城地势险要,真要攻打的话,怕是要用尸骸来堆积。 后世折可求就是坚守不出,金人无可奈何。 陈昂失去了耐心,说道:「报捷吧!」 他需要用战功来为自己铺平回京之路。 不回京也成,只要调离麟府路他就心满意足了。 西北的风吹的他头晕,文思枯竭,友人来信都说他的诗词越发的枯燥无趣了。 沈安看了折继祖一眼,说道:「没藏讹庞不会来试探。西夏国内应当不安宁,李谅祚虽然年幼,可权利能催熟他,没藏讹庞急了,可他却色厉内荏……」 折继祖盘腿坐着,突然喊道:「无关的出城收拾尸骸!」 陈昂皱眉看了他一眼,折继祖说道:「安北这是在说西夏的关窍,旁人如何能听?若是有人去告诉了西夏人或是辽人,那大宋就亏了。」 他是领教过沈安的高明,所以说的很是自然。 可陈昂却不知道,而且昨日沈安给了他没脸,所以今日他是忍不得了。 「胡扯!」 陈昂觉得自己此刻是孙膑附体,就说道:「没藏讹庞若是想动手,就该大兵压境。首先要造势,让麟府路和河东路震动,直至汴梁震动。到时候大宋援军云集,他就可从容离去……」 这还是门槛猴的套路。 哥带人来吆喝一阵子,等你家大人拎着菜刀开门出来时,哥马上掉头就跑。 「没藏讹庞不是大宋!」 沈安一句话就堵住了陈昂,然后说道:「他肯定是要打下个地方,否则不好交代。麟州和府州打不动……我在想,他会不会打其它地方,比如说那些堡寨?」 第447页 折继祖沉吟道:「从这里到麟州,还有到原先的丰州方向,咱们都有堡寨,这是为了保护粮道……」 丰州早就被敌军攻陷了。 沈安抬头,目光炯炯的道:「派出斥候,周围二十里探寻一番,可否?」 他恶补过不少军中的常识,所以急切的道:「要快,否则敌军一旦合围某处,救援就来不及了。」 陈昂不满的道:「这只是你的猜测!」 沈安霍然起身,他断然道:「我知道没藏讹庞需要什么,而你却不知道。」 陈昂色变,可折继祖却喝道:「全军出城,驱散那些敌军。派出斥候,马上出发!」 …… 第278章 邙山军……破军! 斥候派出去了,目前只能等待。 消息是从下午开始陆陆续续的传回来的。 麟州方向没有发现敌军的踪迹。 一队损失惨重的斥候回来了,带来了丰州方向的消息。 「钤辖,知州,小人前出丰州方向十余里,遭遇敌骑围杀……」 斥候的眼中露出了恐惧之色,「那些敌骑就像是疯狗,从三面围杀过来,他们的箭术高超,若非是咱们一人双马,肯定就回不来了。」 折继祖猛地起身,对沈安说道:「安北,你猜对了。」 沈安想起了先前看的地图,喃喃的道:「是百胜寨还是西安堡?」 折继祖闭上眼睛,「西安堡距此六十里,敌军不可能把最精锐的游骑放在府州出去十余里的地方……」 沈安点头道:「百胜寨距此四十里,正好……」 「出击!」 「救援!」 陈昂见沈安和折继祖竟然抛下自己做出了决断,就怒道:「某不许!」 「府州城中将士七千,出击?若是被围,何去何从?何去何从?」 他激动的指着城外说道:「若是没藏讹庞倾力出击怎么办?七千人在野外不堪一击。其后他拿下空虚的府州城,趁势过河,河东路就要震动了!」 沈安皱眉道:「有理不在声高,你的嗓门太大了。还有,没藏讹庞就是个没卵的货色,他不敢倾力出击……」 「为何?」 陈昂觉得沈安就是在说笑话。 沈安握住刀柄,身上的衣服被鲜血染红,看着就像是个恶魔。 他淡淡的道:「因为他怕前脚出门,后脚就有人端了他的老窝。」 陈昂不解的道:「他可以带着李谅祚出征。」 沈安笑了笑:「那就是倾国之战,辽人在边上要笑死了。」 「辽人?」 「对,辽人会坐山观虎斗,没藏讹庞是没卵,可他却不傻。」 辽人会非常乐意见到大宋和西夏人拼杀,最好是两败俱伤,然后耶律洪基会乐呵呵的带人来收拾残局。 「集结!」 折继祖雷厉风行的准备出击了。 陈昂摇摇头:「不行,某不许!」 他觉得这很危险。 「府州会陷落!」 折继祖坚定的道:「钤辖,一旦不救援,西夏人就会一个个的清扫周围的堡寨,到了那时,麟州的粮道就要断了……」 麟府路的补给是先送到府州,然后通过沿途的堡寨,一路送到麟州。 一旦堡寨被断掉,运送粮草就会成为一个有去无回的差事,那将会让大宋绝望。 「出击!」 折继祖下令了,他抗命决定出击。 「某带五千人出击,此处留下两千人。」 陈昂茫然的道:「这样不对!折继祖,沈安,你们这是在冒险!某要弹劾你们!要让你们……」 没人理他,陈昂一跺脚,就真的回去写了文书,令人急速送过河去。 「让河东路快快来援!要快!」 他如同困兽般的在咆哮着:「两千人怎么守住府州城?怎么守?」 …… 五千余人出了府州城,气势很大。 一路疾行,在入夜时,折继祖令宿营。 「西夏人不敢夜袭。」 折继祖说道:「除非是占据优势,否则他们不敢来。」 他在看着远方的黑夜,目光凌厉。 沈安说道:「咱们就是诱饵,若是敌军势大……」 折继祖回头问道:「害怕了?」 沈安笑道:「我希望能见识到战阵中最残酷的一面,夜袭最好不过了。不过在夜间西夏人近乎于睁眼瞎,他们若是敢来,咱们只需用弩箭攒射即可。」 一夜过去了,除去几次小规模袭扰之外,西夏人并未有大动作。 凌晨,雾气还渺渺的飘荡在营地里时,远处就出现了警示。 「敌骑!」 沈安在啃着干饼,他抬头,就见到雾气中冲出来一百余骑。 「春哥!」 他奋力的叫喊着,眼睛发绿,就像是发现了猎物的狼。 「郎君!」 黄春咬着干饼跑了过来。 折继祖回头,见沈安面色发红,就微微点头。 这是许可了。 沈安只觉得心跳在加速,他喊道:「邙山军……集结!」 黄春一听就乐了,喊道:「兄弟们,打草谷了!」 周围的人一脸懵逼,心想这群人疯了吗? 沈安一脚踹倒了黄春,骂道:「这是西夏人,集结,咱们出击!」 第448页 打你妹的草谷,咱们现在是正规军,不是马匪! 沈安说着就拉过自己的战马,折克行说道:「安北兄,你不能去。」 「为啥?」 沈安问道,他翻身上马,朝着后面招手。 后面十余骑跟着,而剩下的邙山军都是步卒。 沈安对摺克行笑道:「我说过自己会做一个大丈夫,大丈夫可不能缩卵,所以我肯定得去!」 他看了奔跑过来的步卒一眼,就拔出了长刀。 「邙山军毕竟是马匪出身,这等正面厮杀早经历是好事。」 邙山军真的是马匪出身,连黄春那个蠢货脱口而出的就是打草谷。 早点经历正规战阵,然后他们的实力就会被放大,才会成为沈安心中的强军。 沈安缓缓策马出前,对方的游骑本来是想撤离这里,可见到宋军十余骑带着几十名步卒出来应战,就大笑起来,然后列阵。 折继祖看了沈安一眼,见他神色从容,就微微点头,说道:「好汉子!」 沈安微微踢了一下马腹,战马缓缓加速。 十余骑,几十步卒,这个奇怪的组合出发了。 敌军开始出击。 一百余敌骑开始加速。 双方不断在接近着…… 沈安在减速。 「宝玉!」 严宝玉带着五骑策马沖了出去。 他们都拎着一个袋子。 当他们冲到距离敌骑两百余步时,严宝玉开始策马掉头,看似惶然和狼狈。 手缓缓松开了一下,漏出的口子里,铁蒺藜不着痕迹的掉落下来。 折克行看到了这一幕,他不禁惊道:「安北兄,您在河东路花钱就为了打造这个?」 沈安狞笑道:「老子上阵怎会打没把握的仗!今日就是我邙山军扬名立万的日子,兄弟们!」 「郎君!」众人齐声应诺,就像是某个山寨里的聚会场景。而沈安这个大当家出来后,大家齐声吆喝。 「准备……」 敌军已经冲到了铁蒺藜区域,一匹战马突然马失前蹄,马背上的骑兵就这么飞了出来。 头部先落地基本上是必死无疑,那颈骨折断的声音让人心中发麻。 后续的战马不停的踩中铁蒺藜,一时间人仰马翻。 后面的折继祖呆呆的道:「他竟然早就打好了主意?」 铁蒺藜不是什么绝技,但沈安竟然在来府州前就准备了这东西,可见真是来杀敌的。 敌骑不能停,因为邙山军已经举起了弩弓。 他们必须要冲过弩弓的射程,然后近距离冲垮宋军。 「弩……放!」 弩箭飞扑过去,冲过这一段之后,剩下的几十敌骑中传来惨叫。 两轮弩箭的洗礼之后,剩下的敌骑不足六十。 但他们已经逼近了邙山军! 沈安在马背上举刀,喊道:「燃烧瓶!」 十余名臂力最强的乡兵点燃了燃烧瓶,然后奋力扔了出去。 呯! 轰! 燃烧瓶轰然燃烧,那些战马惊叫起来,然后第三轮弩箭来袭。 还没接触就遭遇了三种不同武器的打击,这些敌军已然胆气尽丧。 沈安在马背上站起来,只觉得胸中一股热血在奔涌着。 「邙山军……破军!」 他举起长刀,奋力的嘶喊着。 破军! 这是前锋才有的荣誉! 这是乡兵们梦寐以求的荣誉。 黄春的八字眉立了起来,喊道:「邙山军……破军!」 严宝玉在喊着:「邙山军……破军!」 折克行的身体在颤抖,他拔出长刀:「邙山军……破军!」 十余骑猛地沖了出去。 这一系列战斗非常短暂,从敌军优势到沈安率军出击,不过是顷刻而已。 折继祖都在摇头:「安北的胸中自有韬略,此后……」 有将领问道:「知州,比韩琦不差吧?」 这是心腹才敢问的话。 折继祖不屑的道:「韩琦算个屁!安北以后肯定能出将入相,而韩琦……特么的尽打败仗!」 「好汉子!」 这时目睹沈安率军发动冲击后,府州军不禁都欢呼了起来。 一如他用弹弓打掉了辽使的鹰隼,在御街抱着妹妹狂奔时的那样…… 无数人在为他而欢呼着! 「好汉子!」 剩下的敌军惶然不堪,沈安第一个沖了进来。 一把长刀挥斩而来,沈安此刻的脑海里全是热血,他毫不犹豫的一刀噼去。 这是以命换命的招数! 敌军怯了! 他在闪避,然后自己的刀就偏离了目标,但依旧是冲着沈安的腰侧而来。 铛! 严宝玉出手挡住了这一刀,不然沈安小命难保。 这是黄春的交代。 ——宝玉,郎君还年少,没怎么杀过人,看好他! 藉助着战马的沖势,沈安一刀斩断了对手的手臂。与此同时,一支箭矢飞来,把他前方的敌人射落马下。 折克行收了弓箭,持刀就追了上来。 沈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杀出来的,当他重新策马回头时,身后的敌骑无一幸免。 严宝玉的眼中多了尊重,说道:「郎君,您杀了两人!」 沈安忘记了,此刻才去回忆。 第449页 第一人被他一刀斩断了手臂,第二人是在逃跑时,被他从后面一刀砍翻,然后被战马踩死。 折克行策马而来,拱手道:「安北兄,您第一次上阵,杀敌两人!小弟佩服!」 沈安摇头道:「多亏了你和宝玉在护持着。」 他此刻才觉得先前的危险。 但男儿就该冒险,当热血冲到了眼睛里时,当视线内一片血红时,什么都能丢弃,包括危险。 他策马回去。 折继祖亲自来迎,这个规格不小。 「安北,好汉子!」 他微微摇头,眼中的欣赏之色再也掩饰不住了。 他回身喊道:「谁是好汉子?」 这是军中夸耀的方法,沈安不懂。 但当被五千余人在盯着时,他依旧觉得有些紧张,甚至是手足无措。 「沈待诏!」 「好汉子!」 「沈待诏!」 「好汉子!」 欢呼声刺破薄雾,伴随着第一缕阳光倾撒了下来。 沈安浑身在轻颤着,那种荣耀感让他觉得自己爱上了沙场和杀戮。 他缓缓策马掉头,看着前方。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用杀戮和血色来铺垫吧! 第279章 黄春的狗鼻子 日头越发的高了,斥候不断往来。 「知州,百胜寨被围。」 一队斥候飞驰而来,大多身上带血,可见双方的斥候大战是如何的激烈。 两军对垒,遮蔽战场,单方面获取信息,这就是斥候和游骑大战的目的。 获取对方的信息是第一要务。 从接近百胜寨开始,折继祖的面色就渐渐冷漠,就像是一个雕塑。 这是一位已经进入状态的将军! 「对方多少人?」 这是一个基本的信息,可斥候却在摇头。 「知州,敌军在各处扫荡,兄弟们奋力拼杀……依旧无法接近,小人……罪该万死!」 都头下马跪地请罪。 折继祖呵斥了几句,随后又准备再派斥候去。 「折知州,下官这边可否能试试?」 折继祖看了沈安一眼,微微皱眉道:「斥候战九死一生……」 你的邙山军只有那点人,弄不好一次接触就全完蛋了。 沈安笑道:「总不能因为害怕就不去。」 折继祖点头,说道:「如此……邙山军算一队,马上出发。」 斥候不止一队,而且不止一个方向。 他们将会从几个方向去打探消息。 「邙山军,跟我来!」 沈安觉得自己在渐渐的适应战场,并且在期待着厮杀。 折克行也跟了过来,被折继祖叫住。 他指着沈安说道:「邙山军丢了就丢了,大宋不缺人。可安北不能丢,你跟着去,若事有不谐,护着安北……嗯!」 他的眉间多了厉色,折克行点头道:「叔父放心,就算是打晕他,某也会把他带回来。」 这是一个近乎于残忍的决定,但折继祖和折克行却觉得理所当然。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人人平等,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邙山军数十骑跟着沈安从左侧绕了过去。 阳光普照大地,但秋风依旧刺骨。 沈安吸吸鼻子,觉着黄春就像是一只在地里偷粮食的田鼠。 他在马背上抬头,一会儿看左边,一会儿看右边,甚至还会低头沉思。 那双正八字眉紧紧的皱着。 「右边!」 他的声音很低,仿佛左边隐藏着魔鬼。 众人转向远去,沈安拿着望远镜在观察左边。 「有人!」 一队敌骑就从先前他们停留的地方出现了。 黄春得意的道:「郎君,不是小人吹嘘,当年在雄州时,小人和录事参军的小妾好了一阵子,那厮疑神疑鬼的,几次来抓姦,小人偏生逢凶化吉……从那次起,小人才发现了自己的本事。」 沈安满脸黑线的道:「你这偷人还有理了?」 黄春理直气壮地道:「郎君,那录事参军是个贪官。」 马丹! 贪官的女人…… 邙山军在黄春的引领下,不断接近百胜寨。 黄春越发的紧张了,汗水在身上渐渐蒸腾出来,后背多了湿痕。 沈安举着望远镜,不断在搜索着。 他看到了烟尘…… 百胜寨前,无数敌军在疯狂的发动进攻。 箭矢在空中飞舞,有的在空中相撞跌落,可更多的箭矢却飞到了目的地,带来一阵惨叫。 一队骑兵轰然冲击着寨墙,然后被密集的长枪逼退。 一个西夏将领在后面看着这一幕,不满的道:「要果断些,宋军离此不远了。」 边上有人说道:「折继祖竟然敢倾力来援,倒是出乎了预料,若是快的话,今日就会和我军遭遇,要不……」 目光所及,不到六千人的骑兵在周围蓄势待发。 「发现宋军斥候!」 左侧一声尖叫传来,将领怒道:「废物!那么多游骑都无法遮断吗?」 两骑迅速而来。 「发现宋军时还远,不足以看到这边!」 「好!」 西夏将领得意的道:「那些蠢货,就差这么一点啊!这便是功败垂成了。摸不清咱们的人数,折继祖不敢冒险,只能慢慢的摸过来,到了那时,百胜寨早就破了……」 第450页 边上有人笑道:「折继祖的骑兵不多,所以不敢倾力一击。只是可惜了刚才的宋军斥候,若是再往前一些,怕是就能看到咱们的人数了……」 「若是知道了咱们的人数,折继祖绝对敢全军突击!」 将领冷冷的道:「这就是命!宋军没有这个命!传令,全力攻打百胜寨,破寨之后点火,用烟火来通知折继祖,然后严阵以待,让折继祖看看咱们的人数,让他懊悔不已。」 牛角号长鸣,周围的骑兵发出一声吶喊,然后开始冲击。 …… 「知州,敌军骑兵太多,无法突入!」 「知州,无法接近百胜寨!」 「……」 一队队的斥候返回,人数少了一半多。 这些都是军中最精锐的骑兵,可现在却只是为了一个消息而不断去赴死。 宋军的骑兵本就宝贵,折继祖不禁心如刀绞。 斥候陆续归来,可邙山军却不见踪迹。 「谁看到邙山军了?」 折继祖问道。 斥候们纷纷摇头:「知州,就开始还看到,后面他们就消失了。」 「那沈安呢?谁看到沈安了?」 众人摇头。 折继祖的心一下就跌到了谷底。 全军都在看着他。 现在何去何从? 若全是骑兵倒也还好,来去如风。 可这里步卒却占了大半,一旦遭遇优势敌骑,骑兵能跑路,步卒就得任人宰割了。 有人说道:「知州,敌情难料……我军……」 我军退回去吧! 一旦在野外遭遇优势敌军,府州军真的就完了。 一时间各种声音都来了。 折继祖咬牙咬得咯嘣响,他现在担心沈安和折克行的安危,但府州军怎么办,这个问题更是让他痛苦纠结。 放弃? 一旦放弃,百胜寨铁定完蛋。 西夏人会从容清扫府州外围的堡寨,然后再断掉麟州的粮道,从而获得主动权。 可不放弃,一旦冒进,府州军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此时就能看出斥候的重要性了。 出色的斥候能决定一场大战的胜负。 可在今天,胜利的光环显然并不在宋军这一边。 「知州,府州一失,麟州也保不住啊!」 府州和麟州孤悬黄河之外,远离大宋本土,一旦丢失,河东路就将会直面敌军的锋芒,大宋就要震动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就在折继祖的心中天人交战时,有人惊呼道:「有人来了!」 折继祖心中一震,驱马上前。 一队骑兵迎了过去,半途掉头回来,喊道:「是邙山军!」 折继祖心中一松,顺势做出了决定。 「回府州!」 救援百胜寨是在斥候能查明敌情的基础上做出的决定,可斥候战却输了…… 他痛苦的喊道:「回师!」 这是一个煎熬的决定,甚至会在事后被清算的决定。 可他不能拿府州军来冒险。 他看到了折克行,完好无损。 他看到了沈安,也是完好无损。 没有遭遇敌军啊! 他摇摇头,把心中的那个奢望抛开。 「回师府州!」 军中开始传令,后面的辎重马上出发,他们的速度太慢,必须要争分夺秒。 沈安和折克行近前,折继祖欣慰的道:「没事就好,走,咱们回去。」 「为何回去?」 「无法查明敌情,咱们只能退军!」 折继祖耐心的解释道。 沈安愕然道:「已经查明了……」 呼! 秋风从众人的头顶掠过,所有人都停滞了。 辎重队停止了驱赶牛车转向。 步卒停止了重新整队。 骑兵停止了前出哨探断后…… 整个府州军都停住了。 大家都不敢相信的看着沈安。 折继祖的眼皮子颤抖了一下,问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他想掏个耳朵,可却不想错过沈安的话。 「已经查明了敌情。」 沈安对冷兵器的战法依旧在摸索之中,但却知道士气对一支军队的重要性。 所以他提高了嗓门,说道:「百胜寨依旧还在厮杀,敌军六到八千骑在围攻。」 折继祖倒吸一口凉气,问道:「你们怎么查到的?」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无趣,在看到折克行确认的眼神后,他就大笑了起来。 他大笑着,不断拍着沈安的肩膀。 「好!英雄出少年!哈哈哈哈!」 整个府州军都在振奋之中。 六到八千敌军,可咱们这儿有五千人,而且百胜寨还能牵制敌军。 最关键的就是神威弩,有了神威弩,才能保证不间断的远程打击对手,否则折继祖现在就可以传令退军了。 这是势均力敌的一次战斗! 大宋唯一缺乏的只是骑兵罢了。 「出击!全军出击!」 全军提速,那些骑兵在冲过沈安的身边时,不禁好奇的看着他,想看看这个少年是如何完成了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沈安的胸前就是望远镜,他带着邙山军紧跟上去。 队伍不断前进,前方已经遭遇了敌军斥候。 第451页 「府州军在突击!」 慌乱的斥候带来了这个让西夏人沮丧的坏消息。 突击就代表着府州军的意志。 我们要拼死来救援百胜寨。 西夏将领怒道:「折继祖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边上有人怒道:「这肯定是宋军的斥候发现了咱们!」 「折继祖谨慎,必然不敢冒险,对,这肯定是他们的斥候发现了咱们的人数。」 西夏将领狞笑道:「先前是谁说敌军斥候看不到咱们的?杀了!」 一阵求饶声,几个斥候人头落地。 西夏将领遗憾的看了一眼百胜寨,痛苦的道:「撤回来,咱们去迎击折继祖!」 功败垂成啊! 他现在最痛恨的就是先前的得意。 若是那时自己谨慎些,带人去围杀那队狡猾的宋军斥候,折继祖绝对不敢来。 「那队宋军斥候很狡猾,数次避开了咱们的追杀,不过他们先前确实是看不到咱们这边,所以……」 很茫然。 所有人都很茫然,不知道那队宋军斥候是怎么办到的。 如果他们知道沈安靠的是黄春的狗鼻子和望远镜,估摸着宁可全军覆没,也要把黄春给宰了,顺带把那个神器抢到手。 「出击!我们去击败府州军!」 命令下达,敌骑开始撤了回来,然后整队。 西夏将领最后看了一眼劫后余生的百胜寨,忍住吐血的郁闷,喊道:「出击!」 他要用击败折继祖来挽回自己的决策失误! 马蹄声渐渐远去,百胜寨的大宋将士们都在欢呼。 「援军来了!」 「我们得救了!」 第280章 玩笑般的火马阵 西夏人永远都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能嗅到危险的味道。 黄春立功了。 但他们更不知道的是,这世上还会有能让人看到几倍距离的望远镜。 沈安拿着单筒望远镜在观察,然后被折继祖一把抢了过去。 「老夫徵收了!」 他的脸皮不薄,举起望远镜的动作显得格外的不正经。 就像是海盗。 他很嘚瑟,说道:「这可是好东西,有了这个东西,某能让府州固若金汤,安北啊!别伤心,回头某这里给补偿……你……」 他的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了。 沈安不慌不忙的从背包里又摸出来一个望远镜。 「那个本来就是想送给知州的。」 沈安拿出来的望远镜看着更精緻,让折继祖觉得自己的吃相有些难看。 折克行笑道:「叔父,这望远镜就是安北兄发明的,他哪里会缺这个。」 折继祖嘟囔道:「这等宝贝就该弄到府州来,汴梁城拿着有何用?」 这话一点儿都没错,不过望远镜的分配权不在沈安的手中,给折继祖的都是他自己的私货。 折继祖几乎把望远镜举着就没放下过,但先敌发现的重任还是斥候的。 「敌军来袭!」 斥候飞也似的疾驰而来,近前喊道:「知州,敌军来袭,人数五六千。」 兵种不用考虑,绝对是骑兵。 「列阵!列阵!」 府州军开始列阵,军士们趁机拿出水囊喝水。 「真是冷啊!」 水囊里的水冰冷刺骨,沈安喝了一口,觉得从嘴里到肚子里都是冰的。 但他却被冷的精神一振。 远方已经出现了一群黑点,地面上也感受到了震动。 「敌军……」 最后的一队斥候回来了,他们从侧面绕了过去。 「列阵……」 长枪手开始列阵。 他们的身后就是手持大斧的军士。 这是大宋对付敌军骑兵冲杀的最后一道防线。 唐朝有陌刀,大宋有利斧。 令旗招展间,敌军开始减速。 「这是让战马歇息,顺带观察我军的漏洞。」 折克行在给战场新丁沈安解释着敌军的动向。 「我军五千,敌军差不多也是五千,还是骑兵,敌军势大。」 这是折克行的判断。 「弩!」 后面的弩手们开始准备。 战马在喘息着,天地间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秋风吹着一根干草从西夏将领的眼前飘落。 「折继祖想用步卒来挡住我军,那就让他们看看我西夏铁骑的威风,传令……出击!」 没有什么策略,双方都把阵势摆开了,就只能用人命去填。 「哟呵……」 一个西夏人在马背上站了起来,摇动着手中的长刀呼喊着。 「哟呵……」 五千骑兵倾巢出动。 这里一望无际,所以无需担忧被伏击。 更无需留下什么预备队,直接倾力一战。 战马在奔驰,寒风吹拂着脸庞,却觉得一股热血在奔涌着。 「弩……放!」 无数弩机被扣动的声音响起,一片弩箭组成的黑云就扑了过去。 这才是折继祖敢于出城救援百胜寨的底气。 ——神威弩! 疾驰中的敌骑中间传来一阵嘶叫,然后人仰马翻。 但出现的空缺很快就被后面的弥补了,骑兵阵列依旧密集而来。 「弩……放!」 第452页 弩箭再次发射。 敌骑越发的近了。 沈安就在折继祖的边上,看着前方的长枪手们把长枪的尾部顶在地上,身体微微后倾,然后张开嘴巴…… 「弓箭手!」 一排箭矢飞了出去,随即敌军就撞上了长枪阵列。 藉助着敌军的沖势,长枪轻易的穿透了战马和骑兵,然后被那股巨大的惯性弯曲…… 啪! 无数长枪断裂的声音传来,第一排的长枪手几乎无一幸免,全被战马撞飞了出去。 第二排的长枪手纹丝不动,依旧是被撞飞。 「长枪退后!」 长枪手成功的延缓了敌骑的冲击速度。 只要速度减慢下来,剩下的就是厮杀。 浑身披甲的悍卒手持利斧应战! 利斧噼砍,就像是砍柴一般的,把战马的脑袋噼开。 战马疯狂蹦跳,把背上的西夏人摔了下来。 无数利斧挥动,第一线顿时全是战马的嘶鸣声。 箭矢开始飞舞,阵列中不时有人倒下,后面的却漠然踩着同袍的鲜血走了上去,去填补他留下的空白。 利斧连续挥动,敌骑渐渐缓了过来,开始用战马来冲击这个阵列。 你能挥动斧头,可你的速度有多快。 一个宋军刚斩落敌骑,后面的敌骑就疯狂沖了上来。 呯! 人体的力量不足以支撑住战马的冲击力,宋军被撞飞了出去。 后续的宋军补位,漠然挥斧。 双方陷入了胶着,不断用人命去填补空缺。 「府州军的韧性很足!」 府州军许久没有主动出击了,西夏人也忘记了那支曾经让他们丧胆的军队。 西夏将领看着前方的胶着,喃喃的道:「折继祖够狠,也不怕把麾下打没了,被宋皇趁机占了府州。」 前方的宋军渐渐有些不支,西夏人马上就欢呼起来。 多好的机会啊! 后面重新结阵的敌骑开始了冲锋。 折继祖拔出长刀,说道:「你等在此观战,看某杀敌!」 折家人从不畏惧冲杀,他们认为死在战阵之上才是自己的归宿。 「弩……放!」 弩手们抬高了射角,弩箭继续给敌军制造杀伤。 这是最大的变数。 敌军估错了神威弩的发射速度,所以源源不断的来送死。 「那是宋军的新式弩弓!」 一声厉喝揭开了府州城为何能有那么多弩手的秘密,但也让西夏人骑虎难下了。 继续进攻吗? 那么就得承受源源不断的弩箭打击。 撤退? 死伤那么多人,撤回去铁定会被重罚。 敌将正在犹豫,前方有人喊道:「折继祖沖阵了!」 这是决战的姿态! 我亲自沖阵,你可敢吗? 敌将微微眯眼,笑道:「这是勇气,好,决战吧!」 双方的主将都冲杀在前,这就是决战。 沈安并未闲着,他在组装两个罈子! 罈子里装满了让折克行不解的火药,但大宋的火药目前更多的是燃烧,而不是爆炸。 也就是说,大宋的火药爆炸不如不爆,因为没卵用。 「安北兄!」 折克行觉得还不如直接冲上去厮杀,「咱们跟上去吧。」 黄春也心痒难耐,「郎君,咱们在边上游斗,勾引些西夏人出来,一一杀了夺马……」 沈安把引线埋进去,为了稳靠,他用了两根引线。 「来帮忙。」 罈子被挂在战马的身上,沈安别过脸去说道:「给马尾巴浇点酒。」 他带的有酒精,本是用于消毒和御寒的,可现在却要用来烧马。 折继祖带着骑兵已经冲杀了上去,弩箭的作用就是遮断对手的后续增援。 战场上有不少散落的战马,沈安一路带着人往侧翼去,因为人数太少,双方都没在意。 折继祖冲杀在前,大呼酣战。 他的身上被鲜血喷溅的全是红色,刀柄上幸而包裹了不少布,布把鲜血吸收了进去,延缓了打滑的速度。 他奋力往前厮杀,可敌军却意外的坚韧,竟然死战不退。 老子出来错了啊!这是精锐! 和精锐对拼不是折继祖的本意,可现在双方已经冲杀在了一起,想退就是作死。 骑兵冲杀,一方突然逃窜,至少尾巴就别想要了,然后会被一路追杀。 步卒首先会成为炮灰,会被驱赶着到处乱跑,最后筋疲力尽的被抓去当奴隶。 关键是折继祖就带着两千不到的骑兵冲杀进来,完全是在冒险。 弩箭依旧在发射,否则折继祖早就带人跑路了。 而步卒已经跟了上来,他们将会在骑兵无法支撑时顶住。 「知州……」 一个亲兵被围住了,折继祖无法解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乱刀分尸。 这就是沙场征战,没有什么温情,全是杀戮和鲜血。 折继祖怒吼道:「杀敌!杀敌!」 可他的怒吼却格外的无力,此刻他的最佳选择就是在步卒顶上来后撤退,然后和敌军再度相持。 那么这一场大战就算是结束了,双方死伤惨重,不胜不败。 「那是什么?」 敌军右侧的远处,突然冲来了一匹无人的战马。 第453页 战马的尾巴在燃烧着,刺激着它疯狂的奔跑。 这是火牛阵的变种? 折继祖苦笑着,心想你要搞也得搞大些啊! 没有几百匹马来冲击,你这个火马阵有屁用。 「是沈安!」 他看到了沈安,那货正带着麾下跟在火马的后面。 这是想用火马沖开一条路,然后趁势掩杀。 这特么的就是在作死! 一百余人加一匹尾巴燃烧的战马就妄想破开敌军的阵列,这是疯了吗? 敌军压根不会多看你一眼。 果然,那些西夏人压根没管,几人射出了箭矢,战马中箭,可屁股上的火焰让它忘却了恐惧,就这么一头沖了进去。 这只是小事情而已,两个西夏人挥刀沖向战马。 沈安这个疯子! 折继祖怒吼道:「左翼,进攻左翼!」 他必须要调整方向,否则沈安和折克行将会被乱刀砍死在那里。 他刚准备冲过去,就听到了一声轰鸣。 「轰!」 紧接着又是一声…… 「轰!」 第281章 白骨森森,且看汉儿杀人! 火药这个玩意儿堪称是华夏最出名的发明之一。 曾经炼丹术的兴起,让无数『高人』投身其中,他们什么都敢炼。 什么叫做炼? 一般人大抵会认为是用各种药物来炼制丹药。 可那些『高人』们却放飞了自己的想像力,各种东西都敢扔进炼丹炉。 现代人无法想像那种想像力,但是可以去想想古人的那些发明,你就能感受到咱们的祖先从来都不乏创造力。 当西方人的祖先还在臭烘烘的用刀子切割食物时,华夏人就用了木筷。 当他们在随地大小便时,华夏的礼仪能让他们觉得自己就是森林中的野人。 想像力爆炸之后,各种发明就出现了。 而火药就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个。 但发明出来之后,火药直至在唐末才登上了沙场。 各种烧,这就是从唐末至今火药最大的用处。 火药火药,这不是烧火的东西吗? 这是某些人的怪话。 这也从侧面说明了火药在此时只是一个辅助的角色。 所以当沈安在府州城里要了不少材料时,无人过问。 于是现在沈安就给了他们一个惊喜。 轰然爆炸的罐子里迸射出许多东西,周围都成了杀戮场。 这不可怕,杀伤的范围也有限。 最可怕的就是那些从未被这么粗暴对待过的战马。 巨大的爆炸声让它们发狂了。 战马开始嘶鸣,随即骑兵们发现自己无法控制它们。 战马在四处狂奔,刚才的攻击阵型顷刻间就乱作一团。 乱套了啊! 折继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战马,因为宋军在正面,所以被爆炸声波及的不算厉害,大体还保持着控制力。 但他没有及时作出应对,因为他傻眼了。 「这就是火马阵?」 他呆呆的看着邙山军冲杀了进去。 「邙山军……破敌!」 「破敌!破敌!破敌!」 欢呼声中,这支已经全部变成骑兵的乡兵就变成了杀人机器。 严宝玉和折克行冲杀在前,两人的长刀就像是人命收割机,不断在推进。 沈安被卷在了中间,偶尔有敌军被放进来,不是缺手就是被砍了一刀。 他渐渐在适应着战阵,适应着杀人。 邙山军所过之处,身后就留下了一地尸骸…… 他们杀人的手法极为简练,从不花哨。 他们几个人之间的小配合很默契,再强大的对手遇到了他们也得跪了。 他们在狞笑着,恍如地底厉鬼。 从辽国到府州,杀人早就成为了他们的本能。 「好一个邙山军,某竟然小瞧了他们!」 折继祖也被邙山军杀人的狠辣给惊了一下,然后举起了右手。 「破敌!」 「府州军……破敌!」 折继祖终于下达了全军突击的命令,步卒们也开始了冲击。 整个战场都乱了,西夏将领茫然看着这一幕,喊道:「回来!集结起来!集结起来!」 冷兵器时代,人多才是王道。 落单就是蠢货,会被对手虐死。 可那些西夏人早已丧胆,阵型也没法保持,只能一路奔逃。 「杀敌!」 沈安杀红了眼,带着邙山军一路追杀。 折继祖从未遇到过这等舒爽的杀敌机会,更是不会放过。 当追杀到百胜寨时,里面的宋军才如梦初醒,都冲杀了出来,让盯着他们的几百敌骑惶然逃命。 大局已定! 这一场追杀直至傍晚,看着剩下的敌军消失在远方,折继祖得意的道:「他们丢了辎重,只能去抢那些部族,可那些部族却不是傻子……所以他们能活着回去的不会超过一千人。」 冬天要来了,这时候的粮食货比黄金,就是部族延续的保证。 为了这个保证,周围的那些部族会联手和这些西夏溃兵拼命。 折继祖精确的判断出了此事的结局,然后传令回师。 回程就是收穫之路,那些被丢弃的战马辎重,以及那些尸骸都是宋军眼中的宝贝。 第454页 沈安看到一个军士挥刀剁下了一条马腿背着走,就嘆道:「只要是肉都能吃。」 传闻马肉败血,不过在这等地方,没肉吃才败血。 「把人头收集起来!」 沈安觉得肉可以花钱买,但士气却买不来。 折继祖问道:「要人头作甚?」 现在是秋季,天气已经很冷了,所以他连敌军的尸骸都不准备处置,等晚上自然有野兽来觅食。 沈安说道:「咱们得告诉那些异族,大宋不是他们的牧马场。」 「什么意思?」 折继祖还是不明白。 「京观!」 「干什么的?」 有宋一朝,文弱成为主流,什么京观那自然是野蛮人才干的事儿,无人问津,无人关注。 折继祖觉得沈安是看不起自己,「折家人不读书,这是种家人说的,安北可是看不起某吗?」 沈安深吸一口气,说道:「京观……这是中原用于彰显武功,震慑敌人的手段。」 折继祖摇头道:「不懂不懂,不过某知道你厉害,来人,叫人去砍脑袋!」 于是回程又多了一个任务,收集敌军的人头。 那些大车都装满了各种物资,没办法,将士们只得腰悬人头,一路招摇着回到了百胜寨。 百胜寨前,尸骸已经堆积如山,边上有人在挖坑。 「让他们别挖了!」 折家的血统不纯,所以不知道沈安说的所谓彰显华夏武功的京观是个什么玩意儿。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沈安的信任。 「安北,下面你招呼,大家都听你的。」 边上有两百多个俘虏,此刻正在瑟瑟发抖。 「让他们搬运!」 「搬运?好说!」 折继祖早就把这些俘虏当做了死人,所以随意的吩咐下去,于是尸骸被一具具的累积起来。 边上正好有挖坑弄出来的土,沈安让人准备封土。 三千多具尸骸,还有些人头,就这样被缓缓的堆积成了小山。 「知州,弄这个作甚?难道还能风干了给兄弟们吃?」 「就是,有那功夫不如直接扔到坑里,明年也不担心疫病。」 「那个……那个……」 随着尸山的高度不断刷新,这些牢骚渐渐消散了。 一种莫名的恐惧让这些将士们都沉默了下来。 那些尸骸临死前的表情各异,有的呆滞,有的绝望,有的恐惧…… 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凝固! 所有的表情都被凝固在了此刻,无数人的一生也终结在了此刻。 那些眼睛无神的看着周围的将士,层层叠叠,无数眼睛,无数尸骸…… 毛骨悚然! 尸山渐渐的变成了塔型,下面宽大,上面尖锐。 当最后一颗人头被放在最上面时,京观完成。 「覆土!」 泥土渐渐包裹着京观,可只是粗略的包裹,那些肢体和头颅依旧会露在外面。 「这……这就是京观?」 「对!」 沈安叫人弄了一块碑石,他走了过去。 他接过毛笔,开始奋笔疾书。 有人在同步念出了沈安写的碑文。 「……石敬瑭认贼作父,后唐皇室沦为京观……」 石敬瑭认了辽人做爹,引狼入室…… 气氛渐渐凝重起来。 「……莫州之战,大宋将士沦为京观……」 七十多年前的莫州之战,辽人大胜,然后用大宋将士的尸骸铸京观。 他在干什么? 折继祖终于想起了京观是什么。 狄青征伐侬智高时,用五千多具尸骸堆成了尸山。 这是……这是汉儿用以震慑自己敌人的手段! 「他后面会写什么?」 有人在期待着。 沈安奋笔疾书,然后把毛笔扔了出去。 「嘉祐四年秋,府州军于此大破西夏叛逆,斩首三千余……」 「京观累累,以彰天地正道!白骨森森,且看汉儿杀人!」 呼! 折继祖只觉得一股凉气迎面扑来,不禁打了个寒颤。 「京观累累,以彰天地正道!白骨森森,且看汉儿杀人!」 这是什么? 折继祖觉得这是宣战书! 虽然斩杀的是西夏人,但碑文上的两个例子却是辽人。 这是记仇啊! 最早的石敬瑭都是一百多年前,竟然还要刻在碑石上…… 这是想做什么? 这样的刻骨铭心,难道是要在以后报复辽人吗? 要知道这里不单是西夏人来,早些时候辽人也来。 在这块三国接壤的地方立着这块京观石,若是被辽人看了去,会是什么感觉? 折继祖觉得朝中的文官大抵会提议撤换掉折家,以平息辽人的怒火。 他走上前去,就见到碑石上的落款竟然是大宋翰林待诏、国子监说书沈安。 他压根就没想过连累谁! 折继祖只觉得一股子热气涌动上来,就喝道:「安北,你不把某的姓名写在上面,这是看不起折某吗?」 沈安没想到他竟然有此胆略,就笑着问道:「折知州须知此事不小,一旦辽人发作起来,你可敢承担?」 折继祖放问道:「那你为何不怕?」 第455页 是啊! 他为啥不怕? 铸京观铁定会让西夏人恨他入骨,而这块京观石更会让辽人把他视为眼中钉。 这是自作孽的行径。 众人都在看着沈安,他却微微一笑,说道:「大宋有两个大敌,一辽人,二西夏,大宋欲崛起,辽人就是最大的对手。辽人可会同意大宋崛起?」 「幽燕!」 幽燕,那是大宋之痛! 「既然避不开,那就杀!」 沈安看着成型的京观,满意的道:「这是个杀戮的时代,不杀人,那么就会被人杀。诸位,大宋当如何?」 现在的辽人,以及随后的金人,蒙人,他们都是以杀戮者的形象出现,用无数杀戮奠定了威名。 他们一一踩着尸骨走上了王座,而那些尸骨大多都是汉儿…… 无数汉儿的尸骨铺就了这些杀戮者通往王座的坦途,而沈安觉得自己来此的目的就是把这个世界换一换。 每当中原虚弱时,那些草原异族就会窥探,然后出手。 沈安希望能彻底斩断这只手。 你不杀人,人就会杀你! 可以往的大宋却像是个乌龟,用堡寨围绕着边境给自己打造了一层乌龟壳,就以为自己安全了,缩着头在家玩盛世。 只有边境的将士们才知道,大宋不是盛世,那些嗜血的敌人还在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冲杀进那个花花世界里,尽情的屠杀、奴役汉儿。 一个军士突然捶打着胸口嘶喊道:「杀敌!」 这样的险境,还要什么温文尔雅,还要什么涂脂抹粉…… 我辈唯有杀敌! 无数将士捶打着胸口嘶吼道:「杀敌!」 天边夕阳一抹,其色血红。 …… 第282章 从未如此温顺的番人 陈昂很焦急,他坐立不安,在城头上来回打转。 「折继祖那个疯子,听了沈安的话就发狂,可这里是府州,你这个蠢货,等你回来某定然会弹劾你,让你灰头土脸!」 暮色渐渐苍茫,他拍打着城砖骂道:「消息呢?莫不是全军……消息哪去了?」 边上的官员见他焦躁不安,就劝道:「钤辖,说不定晚些就有消息来了。」 暮色下,陈昂猛然回头,脸上全是狰狞。 「那是个疯子!不知道敌情就敢去援救,他凭什么?就凭着沈安的一番话,一番鬼话!」 他没注意到那些官吏都被他的狰狞给吓坏了,依旧歇斯底里的喊道:「那沈安就是个不安分的,他敢去和辽使当朝辩驳,他敢带着人去拦截辽使和西夏使者,他敢去威胁他们,若是不听话就把他们丢进去……这是个疯子!」 他喘息着,身体后退一步,靠在了城垛上,目光渐渐呆滞:「那是个疯子……汴梁传来的消息,他甚至敢羞辱当朝宰辅。这样的疯子,折继祖竟然敢信他的话,全军覆没……全军覆没就在眼前……」 那些官吏都惊惶的看着他,有人的双腿在发抖,有人的牙齿在颤抖,上下排牙齿磕碰着,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安静的城头上只余下了陈昂的喘息和牙齿磕碰的声音。 陈昂疲惫的抬起头来,说道:「去,去看看河东的援军可来了吗。」 有小吏说道:「钤辖,就算是派出援军,那也得好些时日才能到呢。」 陈昂用力的喘息了一下,喊道:「保德军,让人去保德军求援!」 保德军就在对岸,和府州隔河相望。 「钤辖,没有河东路的军令,保德军不可能出兵。」 陈昂缓缓回身,看着远方。 黑夜里,远方晦暗不明,仿佛有猛兽张开大嘴在择人慾噬。 他打个寒颤,吩咐道:「今夜轮换值守。」 他叫人送来了被子,自己裹着坐在城头上睡觉。 夜深露重,西北的深秋夜晚能冻死人。 陈昂一夜没睡好,凌晨时迷迷糊糊的醒来,张嘴就骂:「喊什么?」 城头上轮值的军士指着远方喊道:「有骑兵!」 瞬间陈昂的睡意就消散了,他把被子一扔,喊道:「全军戒备,让他们上来,全部上来。」 他趴在城头上,被冷风一吹,鼻涕马上就流了下来。 「多少?有多少?」 「几百……看不清!」 陈昂扣去眼角的眼屎,努力看着远方。 远方人影幢幢,晨曦下,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群骑兵在接近。 「这会不会是……敌军大胜之后的游骑来了……」 他吸吸鼻子,嘶声道:「吹号,吹号,让全城的人都上来!敌军……敌军来了。」 苍凉的牛角号声回荡在城中,无数百姓从床上翻爬起来,飞快的穿好衣服,然后拎着家中的各种武器就冲出了家门。 凌晨的寒风中,府州城的男人们在街上汇聚成人流,然后朝着城头奔去。 府州城就是他们的家,这个家一旦破了,他们不可能渡过黄河去逃命。 孤悬于黄河边上的府州城就像是一个勇士,和麟州一起组成了大宋面对西夏的第一道防线。 这里民风彪悍,却不是天生的,而是不彪悍就只能等死。 府州容不得文弱,容不得阴柔。 一群百姓冲上了城头,然后顺着城墙排开了阵势。 箭矢被成捆的抱上来,各种防御手段都在准备之中。 第456页 府州城已经甦醒了,并在备战中。 众人严阵以待,呼出的气在城头蕴集,就像是雾气,蔚为壮观。 陈昂拔出长刀喊道:「都打起精神来,城在人在,城不在……人也没了,要拼命……」 「拼命!」 众人一起吶喊,声势颇大。 骑兵越来越近了,城头上有眼睛好的军士突然喊道:「前面的……前面的好像是咱们的人。」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有人喊道:「是番人!番人来了!」 陈昂一听就哆嗦了起来,那些番人可不是善茬,他们就在三国之间游走,虽然大宋距离他们最近,可他们的态度依旧暧昧。 以往都是折家靠着威信去压制他们,可折继祖不在,他们却在此时来了。 「准备……」 陈昂咬牙盯着下面,有官员说道:「钤辖,怎么看着……他们有些害怕的模样呢?」 陈昂仔细看去,摇头道:「小心有诈,问清楚!」 骑兵们已经到了城下,没等问话,宋军的人就喊道:「钤辖,我军大胜!」 啥子? 陈昂觉得眼睛有些发涩,就喊道:「什么大胜?」 城下的宋军喊道:「我军昨日和敌军遭遇,一番苦战后,敌军溃败,大胜了。」 陈昂只觉得脑袋发蒙,他喃喃的道:「不对吧!这肯定不对!他们怎么能胜了呢?沈安……他的话难道是对的?」 「钤辖,是不是开城门?」 边上有人问道。 陈昂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要小心,让他们带的骑兵离远些。」 这是一个谨慎的决定,可有人担忧的道:「钤辖,那些番人跋扈不守规矩,怕是不肯听啊!要是惹恼了他们……」 番人时常会作乱,折家坐镇府州,威信有,经验有,所以还能镇得住。 这也是朝中只能让折家在这边世代为将的原因。 陈昂嘟囔道:「要小心,让他们退,不然别开门。」 城中只有两千将士,剩下的都是百姓,真要被突袭进来,铁定会大乱。 有人趴在城头往下喊道:「头领进来,其余人等退后!」 大家都有些紧张,就担心番人们闹事。 「他们退了!」 「他们竟然都没叫骂就退了!」 「真是……某的眼瞎了吗?那些桀骜不驯的番人竟然这么温顺?」 陈昂往下看了一眼,顿时就呆住了。 番人虽然被压制住了,可却桀骜,什么规矩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扯淡,不守规矩才是常态。 换做是往常,城中的这等要求早就引发叫骂了。 可现在那些番人却很是温顺的往后退,只有两个头领留下。 「这是……」 陈昂觉得这个世界变得有些陌生。 城门打开,十余名宋军带着两个番人头领进来了。 陈昂看着他们走上城头,就低声道:「小心些,看看他们的意思,咱们……」 他的话被打断了。 两个头领单膝跪下,然后近乎于虔诚的说了一通。 这是啥意思? 陈昂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的德行已经感天动地了,所以感化了这些番人。 通译在边上说道:「……他们说……大宋是上国,神灵居住的地方,他们永远都听从皇帝的话,皇帝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 这尼玛不对啊! 陈昂一脸懵逼。 边上的宋人也一脸不解。 这些番人何曾会向大宋效忠,皇帝在他们的眼中只是臭狗屎,更别说指派他们。 没好处就别想让咱们动弹。 所以听到这话后,陈昂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可这两个番人头领却一脸的虔诚,那模样就像是遇到了神灵。 陈昂觉得有些不对,等看到跟着他们一起来的宋军一脸嘚瑟时,就问道:「他们这是怎么了?」 这是抽抽了吗? 一个军士得意的道:「钤辖,大战之后他们正好经过,结果被京观给吓坏了,后来被沈待诏一番话说的痛哭零涕,说是以往都错了,所以知州派了小人等来报捷,他们主动要求护送。」 那日被驱散的西夏人不少都还滞留在附近,在得到主力战败的消息前,他们不会离开。 所以报捷也得有骑兵保护。 「京观?」 旁人不了解京观,博览群书的陈昂却非常清楚。 「是。」 军士一脸的震撼,「大战后,沈待诏令人收集了敌军的尸骸和人头,就在百胜寨的对面铸了一个大京观,钤辖,那模样……能让人做噩梦。」 大宋最近铸京观还得要追溯到狄青那里,不过是远在交趾,文官们对此很是不满,所以消息并未广为传播。 「天吶……他竟然铸京观?」 京观对于仁慈的人来说就是一种残忍,而陈昂就觉得自己是个仁慈的人。 那军士依旧在说着:「……京观累累,以彰天地正道!白骨森森,且看汉儿杀人!钤辖,小人听到了这话,恨不能马上拔刀出鞘,一路杀到塞外去……」 他说完后就觉得周围很安静,于是就看了一眼。 所有人都在发呆。 有人喃喃的念道:「京观累累,以彰天地正道!白骨森森,且看汉儿杀人……好大的杀气啊!可某为何就觉着舒坦和解气呢?」 第457页 「某听了只觉着热血沸腾,待诏……说得好啊!」 「说的好!,说出了我汉儿的心里话!」 陈昂觉得有些头晕。 他扶着城头看向了远方。 天色大亮,阳光从东方倾斜着挥洒下来。薄雾中,府州军若隐若现。 「有骑兵来了。」 「是知州,知州回来了!」 欢呼声中,一队骑兵正疾驰而来。 陈昂看到了折继祖,然后就看到了沈安。 「大捷!我军大捷!」 他们的到来彻底坐实了大捷的消息,那些百姓被放回家去,消息在城中不断传播,欢呼声渐渐密集。 「大宋万岁!」 第283章 脱胎换骨的折克行 从西夏入侵府州,随行的辎重需要不少。 当一车车的辎重,一匹匹战马被带进来时,整座府州城都在欢呼。 折继祖满面红光的喊道:「杀牛宰羊,把美酒搬出来,全城欢庆,为大宋贺,为府州贺!」 杀牛? 汴梁也杀牛,不过都是悄然动手。 如赵允让那等公然杀牛的老流氓,只能算是宗室奇葩,没有代表性。 「安北兄,那不是耕牛。」 折克行的神态越发的从容了,沈安才想起一件事,「先前杀敌时……你好像没发抖?」 折克行以前动杀机时就会发颤,眼珠子发红,可昨日沖阵时,他护在沈安的左侧,沈安却发现他恢复了正常。 折克行微微皱眉歪头,一脸不敢相信的道:「我有吗?」 「当然有,这叫做血勇。血勇……」 血勇就是血气之勇,这种人猛则猛矣,却不是名将。 最典型的就是秦舞阳,年少时就名震燕国…… 「……荆轲带着秦舞阳远赴秦国,太子丹一身白,带着一群人白衣白帽把他们送到易水边,知道白衣白帽是什么意思吗?」 折克行说道:「不就是送死人吗?」 「聪明!」 沈安笑道:「白衣白帽相送,不管成败你荆轲都得死。高渐离更是高歌一曲,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啥意思?兄弟,你这一去就别想着回来了,一心去刺杀秦王吧……」 「那时的人重信诺,被这两下子一逼,不死也得死。只是秦舞阳在燕国空有勇士之名,等见到秦王时却怕了……若非如此……」 沈安在唏嘘着,折克行拱手道:「多谢安北兄指点。」 沈安饶有深意的道:「想做名将,武勇只是第二,第一却是冷静。」 一动杀机就浑身颤抖,沈安不知道折克行在以后是怎么克服的,但历史上他经历了漫长的蛰伏,可见不单是机遇问题,更多的是他自身有些毛病。 这种血勇就是毛病。 折克行感激的道:「小弟知道自己的毛病,可却是改不了。」 「后来小弟练字,开始焦躁不安,渐渐多了静气……这次上阵杀敌,小弟发现自己竟然能控制心绪了。安北兄,若非是您的督促,小弟今日定然还是一个只知道冲杀的莽夫,小弟……感激不尽。」 他一躬到地,那边的折继祖见了就微微点头,嘴角含笑。 这个侄子此次归来后的表现让他有些吃惊,不但沉稳了,而且见识不凡。 长进很大啊! 那些折家人知道之后就纷纷表示愿意把自家的小子送去汴梁,可折继祖却拒绝了。 有一个折克行在沈安的身边就算是情义深厚了,若是再多几个,那不叫情义,而是贪得无厌。 练字是沈安逼着折克行练的,就是为了磨他的性子,而且一手好字终身受益无穷。 练字确实能磨砺人,但沈安并未有太多期冀,没想到竟然效果不错。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名师,以后多半是要名垂青史了。 「遵道,来杀牛!」 折继祖在那边招手,折克行大步过去,接过了大斧。 这大斧就是昨日府州军拦截敌骑沖阵的利器,大斧挥动,人马俱碎。 折克行握紧了大斧,突然大喝一声,斧头猛然噼砍下去。 牛头落地的同时,沈安也转过身体。 「好!」 他的身后一阵欢呼,身前却是一个喷嚏。 「啊湫!」 陈昂很狼狈的擦去鼻涕,然后问道:「沈待诏,敢问你为何能断定没藏讹庞色厉内荏?」 大清早陈昂就派人去河东通报最新的战况,然后就在发呆,直至此时才出来。 沈安说道:「西夏本就是身处大宋和辽国之间的夹缝中存活,辽国一直想弄死他们,然后才能在和大宋开战时少了后顾之忧,这些没藏讹庞知道……」 「竟然是这样?」 陈昂恍然大悟道:「主少国疑本是没藏讹庞的机会,可若是争斗过甚,大宋或是辽国就会趁机出手……那没藏讹庞竟然还知道顾全大局?」 沈安觉得这些人都有病。 他们要么畏敌如虎,要么就会从骨子里蔑视对手。 「没藏讹庞当年能击败辽人,你以为呢?」 沈安觉得这货没啥眼光,以后铁定没前途。 「当年辽人入侵时,没藏讹庞就该在击败辽人后马上……弄死那个李谅祚,然后趁势压服内部的反对,天赐良机啊!」 卧槽! 第458页 沈安觉得这货……不,是文人天生就喜欢这种阴谋诡计。 「可辽人趁势来攻怎么办?」 这是个死结,也是没藏讹庞至今没动手的原因之一。 陈昂愕然看了沈安一眼,说道:「那就退,从辽国到西夏,这一路可不好走,补给不易,辽人站不住脚的。大不了被掳些人口牲畜,大不了被烧些城池,可这些算什么?」 沈安打个寒颤,目光古怪的看着陈昂。 他想起了后来的宋室南渡之后的局面。 曾经有北伐的机会,但朝中的君臣都默契的放弃了。 那些武将被牢牢的盯着,不许妄动。 这些是为啥? 正如陈昂刚才说的那样,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丢掉半壁江山算个啥? 可现在不同了呀! 赵佶? 那个倒霉孩子不会再有丝毫机会。 他没有机会,那位赵构自然也只能成为一个宗室子。 陈昂说完那番话后就后悔了,觉得暴露了自己龌龊的心思和冷血的本质。 「沈待诏,那些番人为何会俯首?」 「京观。」 沈安的心情不错,这时那两个番人头领来了。 陈昂马上就板着脸,说道:「你等回去后莫要生事,此后缺了盐铁,自然可以用马匹和牛羊交换……」 你无法想像这个时代的贫瘠和落后,以及愚昧。 从汉唐开始,华夏的一切都是异族垂涎而不得的宝贝。那时候的华夏仿佛是一个巨人,周围的国家俯首称臣,甘愿进贡。 到了大宋之后,武力不彰是现实,但文化和商品依旧让异族流口水。 从结束乱世到如今,也还不到百年,可这个大宋依旧从内到外的在散发着光彩。 这就是华夏人。 他们善于创造,哪怕是在贫瘠的土地上,他们依旧能繁衍生息,并创造出让异族瞠目结舌的文化。 两个番人头领却没理会陈昂,而是冲着沈安躬身,然后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堆。 通译说道:「他们说愿意把族里最美丽的女孩奉献给您……」 这是扯淡的吧? 女人对于这些部族来说就是资源,有了女人,他们才能源源不断的壮大部族。 可现在他们竟然想把部族里最美的女人献给沈安,这是为啥? 「多谢他们的好意,只是我身负皇命而来,万万不可为自己谋私利,否则异日有何面目回京?有何面目去见官家和同僚?」 沈安一脸正气的模样让人心生敬意,两个头领欢喜的说回头就送些好马来。 沈安心中欢喜,等两个头领走了之后,就说道:「家里的护院都没马,我出门骑马,他们走路,遇到些事都没法应对,这个好,那个……春哥啊!」 「郎君。」 黄春满面红光的来了。 沈安交代道:「咱们的马都收拢好,万万不可给府州增添麻烦。」 黄春心领神会的道:「郎君放心,都是咱们的人在照看那些战马,不敢劳动府州的兄弟们。」 这是什么? 这就是私心啊! 什么不敢劳动府州的兄弟们,这分明就是担心会被人抢走自己的战马。 陈昂想起沈安先前大义凛然的脸嘴,不禁悟了。 这人就得不要脸。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沈待诏,敢问那些番人为何如此服帖?」 这是陈昂一直不解的问题。 「大宋的对手很多。」 那边开始分解牛肉了,气氛热烈。 沈安喊道:「遵道,弄些好肉,晚些咱们烤来吃。」 折克行大声应了,然后找来刀子,亲自去切割牛肉。 沈安转身和陈昂往城墙那边走去。 「大宋有许多敌人,不管是辽人还是西夏,看似一纸盟约换来了太平,可这次西夏入侵,你觉着盟约可有用?」 陈昂摇头,沈安说道:「任何对手都是畏威不畏德,他们想来抢掠,那大宋该怎么办?」 「堡寨?」 沈安不屑的道:「大宋现在就像是一只乌龟,以为自己的龟壳很硬,所以不思进取,只求眼前安乐。可这样的安乐日子註定不会太长,现在不积极进取,以后就只能任人宰割。」 陈昂摇头道:「西夏人不成的,辽人也不成。」 这人的眼光还行,沈安心中一哂,然后就说道:「西夏人刚败,咱们准备去突袭他们一把,陈钤辖以为何如?」 陈昂心中一惊,说道:「以往和西夏人交战,不管胜败大宋都不会追击……」 「那是因为没战马。」 沈安在路上就建议过了,只是折继祖担心才抗命出击,追击这等大事再不和陈昂商议的话,那就是彻底翻脸。 「出其不意吗?」 「对!」 陈昂此刻已经被沈安被镇住了,但依旧担忧的道:「好水川之败,就是穷追不捨啊!」 此刻两人已经走上了城头,沈安看着远方,微笑道:「这里没有名将。」 啪! 远在汴梁城的大宋名将韩琦被这遥遥一巴掌打中了。 十日后,府州军突袭西夏境内,一举击溃敌军残兵。 消息传到府州时,陈昂嘆道:「某早些时候识人不明,沈待诏此人……少年就能如此,我大宋将会迎来一位文武全才的宰辅。」 第459页 旁人觉得他对沈安的看法过了些,陈昂摇头道:「某当年见过范文正,其人正气凛然,然不知变通……可沈安此人却有手腕,对敌人狠辣,对自己人亲近大方……」 对敌人狠辣才会有威信,对自己人亲近大方,才会有追随者。 而且据说沈安是支持革新和恢复幽燕的。 这样的人再发展下去…… 一旦他在未来走进政事堂,大宋必将会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284章 急报 今年汴梁的冬天很冷,已经连续下了两场雪。 但汴梁城毕竟是京城,城中的道路都被清扫干净了。这日,一骑就顺着干净的街道进了城,然后直奔皇城。 富弼正好从政事堂里出来,见两人架着信使狂奔而来,就喝问道:「何事?」 这是首相,信使没有隐瞒,说道:「河东路急报,府州危急。」 「拿来!」 富弼转身就往宫里去,一边走一边看着急报。 「西夏人围攻府州城,但人数不多,沈安说这是牵制。后来查明西夏人围攻百胜寨,沈安鼓动折继祖出击救援……府州城里仅仅剩下了两千人。」 卧槽! 富弼看到这里时不禁就慌了,他脚步加快,没几下就把信使等人抛在了后面。 边上的内侍都快跟不上这个老汉的脚步了,就气喘吁吁的道:「富相,慢些,慢些。」 富弼脚下生风,说道:「那可是府州,一旦府州有失,西北从此就不宁了!」 麟府路就是大宋在黄河对岸打下的两枚钉子,刺的西夏人不舒服。 而今府州竟然出了岔子,让富弼恨不能腋下生翅,一下飞到府州去,然后噼手把沈安抓来,一巴掌拍个半死。 等见到赵祯时,他急匆匆的道:「官家,河东路急报,沈安怂恿折继祖出击……怕是要遇险了。」 赵祯正在盘算着今年一年的情况,闻言面色一变,「什么出击?不是西夏人袭扰吗?」 他把沈安派过去,目的就是磨砺一下,可现在竟然磨出了大事…… 富弼苦笑道:「他们探知敌军围攻百胜寨,敌情却不明,沈安就怂恿折继祖出击……」 「敌情未明……这是大忌啊!」富弼已经是痛心疾首了。 赵祯捂额道:「为何这般轻敌?」 再笨的人也知道要在查清敌情后才能出击,可沈安竟然敢怂恿折继祖出击,这要是遇到敌军的伏击…… 赵祯不禁想起了当年的好水川之败,那同样是贸然出击,结果就再也没有回来。 稍后宰辅们都来了,大家一阵议论,韩琦建议马上调兵去增援。 「……就算是府州有失,大宋也要把他夺回来!」 韩琦深知失去了府州对大宋的影响,所以很是坚决的主战。 宋庠犹豫道:「若是如此……西夏肯定会增兵,西北又是大战了。」 西北大战…… 韩琦微微低头,「府州有失,麟州定然不存。其后河东将直面西夏铁骑,陛下,此后就是左边西夏,右边辽人,大宋的周边岌岌可危了。」 朝中多次讨论过麟府路存在的意义,有人建议取消,全部撤回河东路,把黄河对岸让给对手。 这种态度起源于麟府路的孤立无援。为了保障麟府路,大宋每年要付出不少物资,一些人就觉得不值得。 可韩琦却不这么认为。 「臣在西北时,深知麟府路对西夏的钳制作用,那简直能抵得上十万大军。若是有事,麟府路首当其冲,可以让河东路从容集结防御……不可小觑啊!」 曾公亮觉得韩琦今天过于激动了些,「可他们莽撞了!折继祖更是全然没有将种的模样,竟然被沈安的一番话给鼓动了,若是大败,府州难保,朝中多年的投入也会化为乌有。」 按理韩琦和沈安是老对头,他应当要附和这个看法。 可他却摇头道:「百胜寨一旦有失,府州就坐蜡了。若是某在那里,也得去救援!」 呃! 宰辅们都好奇的看着他,连赵祯都觉得很新奇。 这人竟然这般…… 他怎么能和沈安穿一条裤子呢? 韩琦被这些目光看的老脸一红,然后振振有词的道:「臣最近在琢磨西北那边,多有心得。」 赵祯很有兴趣的说道:「如此韩卿就说说。」 大宋名将韩琦朗声道:「百胜寨若是被破,麟府路士气全无,而且府州不出援,西夏人就知道了咱们的心思……」 胆小! 君臣都默然,觉得脸上无光。 韩琦继续说道:「一旦府州不出援,西夏人定然会直扑镇川堡,一举切断府州和麟州之间的联络。镇川堡居于兔毛川西岭,扼守塞岭和三松木通道,一旦丢失,敌军即可直插进来,麟州危矣!」 他目光炯炯的道:「陛下,救援百胜寨乃是必然之举,否则府州无恙,麟州的粮道却要断掉了。」 赵祯悚然而惊,说道:「幸得韩卿解说,否则朕将会犯下大错……」 富弼也拱手道:「韩相远见卓识,某佩服。」 这下算是为沈安解围了,韩琦说完后就有些后悔,可见到宰辅们恭谨,心中不禁得意,就说道:「小事罢了,小事罢了!」 他不禁想起自己这段时日在家中秉烛查看西北地形,推算各种变局的辛苦,此刻这些辛苦都得到了回报。 第460页 舒坦啊! 他就像是酷热时得了一碗冰水,浑身上下舒爽之极。 他摸摸眼睛下面的眼袋,有些懊恼,准备从今日开始就停止熬夜。 富弼觉得韩琦的这个分析没错,可另一种忧虑不禁浮上心头。 「可府州的兵力不多,若是被敌军半道而击……」 大宋野战只能防御,可折继祖手中的兵力不足,一旦被围困,那几乎可以断定要全军覆没了。 「敌军多骑兵,来去如风,折继祖那边……哎!」 宋庠身为枢密使,却说不出那两个字来。 ——冒失! 你先弄清楚敌情不行吗? 哪怕百胜寨丢掉了,可只要弄清楚敌情也好啊!到时候可以根据敌情来随机应变。 在上位者的眼中,人命只是一个冷冰冰的数字,他们的眼中只有目标,只有大局。 赵祯头痛的道:「还好沈安在……」 富弼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拿着奏疏,就把奏疏给陈忠珩递过去,然后苦笑道:「陛下,沈安怂恿的折继祖,他更是带着邙山军也跟着去了。」 赵祯只觉得头痛欲裂,他怒道:「手无缚鸡之力也想逞强,这是……这是少年无知,无知!」 他捶打着自己的大腿,真的是心痛了。 那个少年虽然经常冲动无谋,可却是他看好的臣子,只等着磨砺些时日就能渐渐大用了。 可好不容易放他出去一次,竟然就撒欢了。 你撒欢就撒欢吧,竟然敢亲历战阵…… 你杀过人吗? 赵祯伤心了,觉得自己的一腔好意都付诸东流。 …… 而在包家,果果站在雪人前嘟囔着,陈大娘靠近了些,才听到她说的话。 「你就是哥哥,哥哥最乖……」她轻轻摸了摸雪人的头顶。 「……哥哥还不回家……哥哥说要一起过年的,哥哥……哥哥骗人……」 泪水缓缓从那双大眼睛里流淌下来,然后滴落在了鞋面上。 陈大娘不知道什么是过年,可却有些伤感。 …… 而在汝南郡王府里,赵允让躺在榻上,看着格外的瘦削。 他的双目无神,呼吸虚弱。 赵宗实俯身问道:「爹爹,您吃点东西吧。」 从五日前开始,赵允让就说自己吃不下东西。开始家人以为他只是一时胃口不好,可没想到竟然就这么日日不食,一天天的消瘦下去。 郎中此刻在病房外,赵仲鍼正在问道:「我翁翁这是何病?」 这不知道是第几个郎中了,汴梁城有名的郎中都被请来看过,可都说赵允让是无药可救。 「……郡王这是……这是……」 郎中们的说法不一,在赵仲鍼看来就是各种忽悠。 可这个郎中却实诚,他赧然道:「小人医术不精。」 边上的老僕说道:「如此你可说说,实话即可。」 大家都在忽悠,难得遇到一个老实的,老僕想趁机弄清楚…… 郎中嘆道:「郡王的身子以前都很好……」 「没了?」 老僕瞪眼问道。 郎中点头道:「是。」 老僕怒了,说道:「本来还说多给诊金,罢了,来人,送走。」 赵仲鍼面色沉重的走到了房门外,就听里面赵允让在说话。 「……宫中许多事都……都是虚情假意,可你得会装着……」 赵允让一脸慈爱的看着赵宗实,喘息了一下,低声道:「十三郎,那就是个吃人的地方,可你却不想去……」 赵宗实握住他的手,哽咽道:「爹爹,您好起来,孩儿愿意去,孩儿愿意去。」 赵允让摇摇头,说道:「为父昨夜梦见了你翁翁,他来接我了……你要好好的……」 这是个不好的兆头。 赵宗实别过脸去,泪水缓缓流下来。 「记得你小时……那时你乖巧,会行礼叫爹爹,比你哥哥他们都懂事……」 赵宗实的母亲任氏是妾室,身份自然不及其他儿子。那时候他们母子俩在郡王府里多被冷遇,所以赵宗实懂事的早。 「可官家却把你接了进去,爹爹那时夜不能寐,就怕你触怒了……赵祯,怕他令人折磨你……爹爹那时……悔啊!」 「爹爹!」 赵宗实哽咽道:「孩儿在里面没受苦……」 他想起了在宫中的日子,无人过问,无人管他。 所谓皇子备用不过是一场梦幻而已。 而曹皇后所谓的抚养…… 赵宗实低下头,然后伸手擦去泪水。那些冰冷的往事他不想回忆,更不想让老父知道。 「胡……胡说!」 赵允让喘息着说道:「你不是他儿子,他哪里会对你亲……」 他拍拍赵宗实的手背,含笑道:「我的儿要进宫……要做天子……为父心中欢喜……」 他的头缓缓一歪,赵宗实喊道:「爹爹!爹爹!」 叫喊声中,赵仲鍼沖了进来。 他摸了脉搏,然后喊道:「翁翁还在!」 赵宗实伸手探探赵允让的鼻下,说道:「呼吸微弱,让郎中来!」 那些儿孙们刚才被赵允让赶了出去,此刻却再也忍不得了,都涌了进来…… 就在此时,三骑冲进了汴梁城…… 第461页 沈安拍拍头顶的雪,说道:「遵道,你和陈洛先把东西带回家去,别给那些人看了弹劾。」 「是。」 沈安得意的道:「里面好些都是孩子的东西,小丫头定然会欢喜,且等我从宫中出来再去接她。」 折克行和陈洛应了,然后接过沈安带来的大包袱,随即往榆林巷去了。 第285章 君臣惊讶 「就说沈安求见。」 站在宫门外,沈安归心似箭,只想赶去包拯家接妹妹。 他说完后就百般无聊的踱步,等回身时却见没人进去,就怒道:「这是啥意思?难道沈某才离开汴梁几个月就无人认识了?」 他在想着妹妹有没有伤心。 果果多喜欢撒娇啊! 可他不在的时候,果果却懂事的让人心疼。 连包公都说这不像是一个五岁的女娃。 守门的侍卫在惊讶的看着他,其中一人问道:「沈待诏,您……您不是逃回来的吧?」 卧槽! 沈安怒了,「怎么说话的你?什么叫做我逃回来了……咦!这谁在传播谣言呢?去通报,就说老……就说我回来了。」 侍卫们宛如见鬼,有人拔腿就跑,有人喊道:「沈安回来啦!」 卧槽! 沈安觉得有些懵逼。 哥不是净街虎啊! 沈安觉得不大对头,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没人回答他,侍卫们都用那种警惕的目光看着他,仿佛他就是一坨臭狗屎,别说踩,闻到就会中毒。 府州的捷报呢?不是比我先一步出发吗? 沈安心中有些犯嘀咕。等陈忠珩出现时,他就怒道:「老陈,这是啥意思?怎么我走了几个月,就像是叛逆般的。这谁在说我的坏话!」 陈忠珩站定后,先仔细看看他的衣裳,见他灰头土脸的,就嘆道:「败了?」 「什么败了?」 沈安一怔,然后恍然大悟,骂道:「哪个生儿子没屁眼的在造谣呢?老子屡立战功,怎地就成了败了……谁造的谣,老子要弄死他!」 这一刻远在府州的陈昂在瑟瑟发抖。 他虽然叫人去追回了求援的书信,可河东路是军事重镇,得了军情一刻都不敢停留,马上就令人来京城报信。 若非是沈安归心似箭的话,他此刻大抵会折返回去,把被自己折服的陈昂打个半死。 等进了宫殿,沈安见君臣都木着脸,先前的想法就有些动摇了。 谁犯错了? 果果? 扯淡! 五岁的女娃能犯什么错? 而且就算是果果犯错了,天大的事沈安也能扛下来。 那么还有谁? 包拯? 沈安的眼中多了冷意。 谁特么敢弄包拯,老子就敢弄他! 「府州如何?」 赵祯的声音有些淡然。 若是胜利,捷报早就该到了。 可现在只是沈安归来,那结果不言而喻。 他嘆息一声,然后茫然看着虚空。 西夏那个叛逆,为啥就那么不消停呢? 「府州安好。」 嗯? 赵祯低头看向沈安,眼中多了惊喜。 「府州还在?那就好,那就好!」 他对宰辅们说道:「诸卿不得苛求,不得苛求。」 他总是会宽容臣子,以至于许多人会蹬鼻子上脸。 比如说包拯,若非是他的仁慈,只怕要去皇城司里走一遭。 但他的这个性格却让朝中多了一股凝聚力,也让这个时代多了更多的活力,而不是禁锢。 富弼微微躬身,表示从命。 宰辅们纷纷俯首,在此刻他们想起了帝王的仁慈,所以愿意退让。 赵祯欣慰的点点头,然后对沈安说道:「你此行也辛苦了,快些回去吧。」 大败之后,各方弹劾将会淹没了沈安,这时一次宁静的歇息会很重要。 沈安一脸懵逼的道:「陛下,捷报呢?」 殿内一下就安静了。 啥? 赵祯皱眉问道:「什么捷报?」 沈安说道:「臣至府州,未进城即斩杀敌军斥候十三人,敌军随即攻城,府州军杀敌无数,敌军溃逃。折继祖与臣观敌势弱,就猜测敌军乃是牵制……」 「等等!」 富弼觉得有些头晕。 他问道:「只是观看?」 你竟然只是观看就判定西夏人势弱? 富弼此刻只想一拳撂倒沈安,然后再把他扔进汴河里。 「对啊!」 沈安很是懵逼的道:「还要什么?」 富弼怒道:「若敌军隐藏呢?」 沈安拨弄了一下胸口的衣襟,富弼下意识的就是一巴掌,不过却是拍向了自己的脑门。 君臣齐齐晕乎,都懊悔于自己竟然忽略瞭望远镜的作用。 几倍的距离下,敌军自以为隐蔽的行动将会无所遁形。 这样的战场,大宋就是先天优势啊! 先敌发现,这就是在作弊。 赵祯面色潮红,一拍大腿,喝道:「赶紧说!」 富弼也是怒目圆瞪,「还等什么?」 两位大佬都发飙了,恨不能马上就听到府州战事的消息。 只有韩琦,他矜持的站在那里,目不斜视。 某早就知道了结局,你们这些蠢货却不信。现在如何?都傻眼了吧? 第462页 沈安觉得自己已经犯了众怒,但是原因不明。 他无辜的道:「后来府州军和邙山军倾巢出动,救援百胜寨。」 「咳咳咳!」 韩琦觉得沈安太不要脸了,就淡淡的道:「邙山军……一百余人……干嘛去?」 一百余人说什么倾巢出动,外人会笑掉大牙。 沈安微怒:「我军疾行,至百胜寨五里时,斥候出击,却被敌军游骑遮蔽,死伤惨重。臣率邙山军独自出击哨探,侦得敌军人数不过六七千,于是才下定决心突击……」 沈安的眉间多了振奋,他依旧在眷恋着那个时刻。 热血和厮杀! 「……全军出击,遭遇敌军。敌骑率先发动进攻,我军列阵,长枪阵不过瞬间就被敌军破开,大斧噼砍,可依旧难以阻拦……五千对六千,我军劣势……」 殿内鸦雀无声,君臣都在担心着。 哪怕听到沈安说是捷报,可此刻他们依旧是担心了。 「后来如何?」 富弼忍不住问道。 沈安的嘴唇有些干燥,他舔舔嘴唇,「双方僵持,我军神威弩不断发射,敌军损失惨重。不过我军步卒阻拦敌骑有些艰难,于是折知州亲自沖阵……」 一股惨烈在殿内瀰漫着。 以往的战况君臣们顶多看看结果,甚至死伤人数都不会关心。 从未有人如沈安这等详细解说战况。 「……双方胶着……」 「捷报!」 殿外一声大喝,君臣齐齐看去。 一个信使急匆匆的进来。 「陛下,府州捷报。」 沈安一脸懵逼。 报捷的信使比他早出发半天,可竟然现在才到。 这是为啥? 等信使进来,浑身不见狼狈时,沈安才知道是为什么。 折家人啊! 沈安微微点头。 折继祖让报捷的信使慢一些,就是想让他独自进京,率先接受那份荣耀。 可陈洛在路上发烧,沈安他们的行程被耽误了两日,于是才有了今日前后脚赶到的窘况。 信使进来,急促说道;「陛下,西夏进袭,府州一战杀敌三千余……」 奏疏被送到了赵祯的手上,信使依旧在说着捷报。 「……沈待诏率邙山军从侧翼突击敌军,敌军丧胆,随即溃逃,我军趁势掩杀……」 君臣都愣住了。 赵祯拿着报捷文书没有看,而是在看着沈安。 你竟然真的率军去冲击敌阵…… 韩琦的嘴唇蠕动着,刚才他准备出去驳斥沈安亲自率军突击的话,可信使的禀告却让他心中凛然。 谁敢去沖阵? 韩琦觉得自己可以,可真的仔细一想,却颓然。 万众呼喊厮杀的惨烈他不敢去直面,别说是去沖阵,近距离目睹尸骸他都会不适。 信使看了沈安一眼,那眼神啊…… 韩琦见到过这种眼神。 军中看向勇士的眼神。 沈安究竟是干了些什么? 「……追击敌军至傍晚,稍后回师,沈待诏令人收集敌军尸骸,在百胜寨前……」 大宋铸京观的历史没啥值得炫耀的,堪称是贫瘠。而且文官铸京观……那简直就是丧心病狂,疯子! 信使看了沈安一眼,说道:「沈待诏令俘虏堆积尸骸,铸京观……」 四周很安静。 信使吸吸鼻子,然后大胆的看了一眼。 陈忠珩在看着沈安,目光中全是惊讶。 你这个蠢货,竟然敢去铸京观!你等着吧,果果铁定会嫌弃你! 富弼在看着虚空,仿佛那里有仙丹妙药。 韩琦在看着富弼的脖颈,目光惊讶。 而皇帝…… 赵祯在发呆。 他看过许多书,京观自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那是武人的活。 狄青干过。 可沈安……这个少年竟然也干了。 赵祯觉得无法理解,真的,仅凭着书面的印象,他就能想像出京观的模样。 尸骸堆积着,然后用土覆盖。 「……京观铸成,恰番人骑兵经过,惊骇莫名,随即拜服。其后府州军沖入西夏境内,突袭敌军残兵,大获全胜……」 韩琦忍不住问道:「突袭敌军?」 大宋少骑兵,突袭就像是个笑话。 「骑兵有多少?」 他觉得这个有谎报功劳的嫌疑。 他当年在西北时也谎报过军功,也漠视过麾下谎报军功。 许多时候他无法阻拦,只能随波逐流。 信使说道:「抓了一千多匹战马。」 这是发达了? 韩琦的眼珠子都绿了,正准备挽袖子时,才想起自己不再是枢密使了。 宋庠却忍不住了:「一千多匹战马?送来了多少?」 大宋缺马,缺的君臣伤心。 现在有一千多匹战马,这就是一笔巨款啊! 先弄过来再说。 太贪婪了啊! 沈安说道:「这事……先报捷吧。」 …… 第286章 少年意气 「府州军和邙山军一战剿灭敌军残余,回师时,各番族遣人送上各色礼物,以及十余美女,说是进献给陛下。」 卧槽! 沈安不禁大怒,心想自己才将拒绝了那些美女,番人们信誓旦旦的说不会用这些来腐蚀大宋官员,可他们竟然背着自己,通过折继祖来进献给赵祯。 第463页 他看了赵祯一眼,觉得再来几个美女的话,这位官家大抵活不过两年。 于是他就干咳道:「陛下,臣在那地方脸都被吹裂了。」 大佬,那些美女是番人的标准,若你真以为是美女,那铁定会后悔。 赵祯的眼中多了一道神彩,随即就威严的道:「这些杂事……美色于国事无益,退回去。」 「陛下英明!」 宰辅们俯首赞颂,沈安觉得赵祯是想的,只是害怕迎来一群黑黝黝的妹纸,所以还是忍了。 赵祯微微点头,然后看向沈安:「你沖阵了?」 「是。」 沈安很是老实的说道:「那一刻臣什么都没想,就只是想着杀敌报国。」 沖阵的勇气不是谁都有的,所以弥足珍贵。 赵祯颔首赞许道:「勇气可嘉,不过却莽撞了些。」 这话里带着关切,沈安说道:「陛下,军中那些军士,小的也就比臣大一两岁,可他们早就在沙场拼杀,为我大宋效命。他们能如此,臣为何不能?」 你可别剥夺了我以后上阵的机会啊! 沈安是真的喜欢上了那种铁与血的世界。 在那里,阴谋诡计要靠边,你能信任的就是手中的刀枪,以及你的袍泽。 战马疾驰,前一刻还在活生生的人,稍后在吶喊声化为血肉,最终剩下一地的尸骸。 他的眼神中多了狂热,赵祯见了就看向韩琦。 韩琦干咳一声道:「陛下,这是杀人了……杀人之后就这模样。」 他曾经见到第一次杀人的军士,那模样比沈安现在还不堪,行尸走肉般的。 他仔细看看沈安,觉得这货不大对,好像没有畏惧,而是兴奋,就问道:「杀了几人?」 沈安伸出五根手指头。 嘶…… 殿内一阵惊呼。 富弼讶然道:「你真杀人了?」 赵祯也有些不敢相信的道:「你……为何,不,你怎地杀的人?」 别怪他们好奇震惊。 武人上阵杀敌是本分,可文官亲自去沖阵,跟着去突袭敌军…… 你这不是文官,而是武将啊! 而且…… 「杀了五人?」 赵祯觉得这个沈安有些陌生。 这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少年,感觉他从不肯遵循那些规矩。从极力鼓动灾民就地安置开始,从他喊出『江上北望』开始……这娃就不是个守规矩的。 现在他还学会了杀人。 朝堂上谁会杀人? 赵祯看了看宰辅们,悲哀的发现都是一群温文尔雅的君子。 就低眉顺目的沈安…… 「陛下,这个……那等时候,你不杀人,人就会杀你啊!」 沈安觉得有必要给这群君臣普及一番沙场知识。 「陛下,折继祖带兵沖阵时,陷入敌军围困,那些落单的将士们并没有哀求,他们的勇气……」 沈安想起了那些惨嚎和勇气,眼中不禁一热。 「那些兄弟哪怕是死也没有跪地求饶,臣见到那些战死的将士,临死前大多是扑向敌军,只求一个同归于尽……陛下,那些才是我大宋的嵴樑,若是没有他们的悍不畏死,没有他们的慷慨赴死,大宋就没有安宁。」 沈安诚恳的道:「陛下,臣能告诉陛下的是,沙场上从没有什么诗情画意,有的只是铁与血,有的只是杀人或是被杀。这不是梨园,而是国与国之间在争夺利益的屠宰场……」 赵祯情不自禁的点点头,说道:「利益啊!西北的那群叛逆总想着能从大宋的身上割一块肉,可朕不会同意……朕……」 他奋然道:「有人想放弃麟府路,富卿,你如何说?」 面对着一个感性的帝王,富弼只得委婉的道:「陛下,麟府路扼守黄河第一线,为河东路前驱,若是取消了,河东路将会直接临敌,再无半点余地……大战随时都会再起。」 作为首相,富弼的眼光是合格的。 韩琦点点头,他已经表态过了,现在不肯再说,否则就有向沈安妥协的味道。 赵祯欣慰的道:「那些人用麟府路耗费过大来做文章,却不知里面的关窍,鼠目寸光!」 轰隆! 沈安仿佛听到了轰隆的炮声。 赵祯的这一记地图炮堪称是糜烂千里,波及甚广。 沈安觉得这个结局不错,正准备告退,赵祯却问道:「府州如何?」 这个问题很含糊,可连富弼都在盯着他看。 他们要的不是一个含糊的答案…… 沈安说道:「府州折家忠心耿耿。臣敢担保,折家在未来依旧是大宋西北的一匹孤狼。」 折家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直至整个北方都看不到一面宋旗的情况下,折家依旧派人去南方,去向大宋效忠。 只可惜赵构和那个小朝廷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最终让折可求南望王师成为了泡影…… 担保吗? 富弼看了沈安一眼,觉得这个少年还是少了算计和城府。 这种担保的代价颇大,哪怕是百年以后,只要折家出问题,比如说反叛什么的,沈安这个名字将会被不断提及,恍如鞭尸。而他的子孙也会被牵累。 少年意气! 赵祯微微点头,对这种意气用事比较欣赏。 不,是比较放心。 第464页 这才是少年人的模样啊! 沈安若是摆出城府深沉的模样,那多半会引来各种猜疑。所以多一些肆意,多一些意气用事最合适。 沈安仿佛不知道这些,依旧说道:「府州的军民对大宋忠心耿耿,臣临来前,那些军民都托臣回京问陛下和诸位相公,府州军民何时能渡河。」 渡过黄河就是河东路,那里算是大宋本土,安全无虞。 这间接证明了府州的忠诚,赵祯说道:「他们辛苦了,回头让河东那边多送些钱粮过去,让他们这个冬天过好些。」 他绝口不提什么渡河,沈安也没再问,君臣默契的完成了述职。 沈安告退,他准备去包拯家接妹妹。 「等等。」 赵祯突然叫住了他,沉吟道:「汝南郡王奄奄一息,你且去看看。」 什么? 沈安一怔,然后就告退出去。 赵允让竟然奄奄一息了? 君臣随后各自散去,赵祯去皇后那里。 曹皇后忙着叫人去弄热茶来,然后又叫人给赵祯按摩捶打。 赵祯坐在圈椅上,闭着眼睛,享受着宫女的按摩。 这按摩可不是以后的那种,那种按摩也无法让赵祯缓解身体的疲乏。 给他按摩的是一个身材粗壮的宫女,长相很是『可人』,每次她按摩结束,赵祯当天总是会选择一个人睡。 那双粗壮的手拿捏的赵祯极为舒坦,他忍不住哼哼了几声,然后觉得有些难为情,就说道:「你先前派人去郡王府,回来怎么说?」 赵允让是宗室长者,而且曾经是赵祯的备胎,所以赵祯当然要做个关切的姿态。 曹皇后坐在边上,目光幽幽的看着外面,「说是不肯吃东西,郎中来了都不管用。每日也就是喝一点汤水罢了,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几日……怕是……」 赵允让要死了? 赵祯嘆息一声,然后说道:「让张八年来。」 稍后张八年来了,曹皇后有些厌恶的看着他那张鬼脸,别过脸去,说道:「官家想问问汝南郡王的病情。」 张八年压根就不在乎皇后的态度,他冷冷的道:「汝南郡王并无症状,只是不吃。」 赵祯睁开眼睛,看着虚空问道:「为何?」 张八年摇头道:「不知,不过臣以为应当是故意的,就是想自尽。」 赵祯的嘴角微微翘起,然后眼中多了不屑:「他以为朕会忌惮他?他以为朕会因此而把十三郎摒弃在进宫人选之外?他看错了朕!」 曹皇后心中一惊,就说道:「他何必如此?」 赵祯此刻的眼神冷冰冰的,再无半点仁慈。 他看了曹皇后一眼,说道:「朕若是选择了十三郎,赵允让会有些碍眼,朕若是去了,他更是碍眼……你可见过帝王登基,自己的父亲却是郡王的?嗯?!」 曹皇后只觉得脑海里一阵炸响,头皮不禁发麻。 她的双手互握着,有些难过的道:「官家您定然能长命百岁。」 说万岁的是马屁,而能听进去的是傻子。 赵祯不是傻子,所以对这个祝福很是唏嘘:「朕怕是活不到一百了……能活六十五?要不七十吧,七十朕就心满意足了。」 曹皇后赶紧劝慰了几句,就换了个话题。 「官家,那沈安此行府州可有收穫?」 对于沈安这个曾经给曹家没脸的少年,曹皇后从愤怒到心情平和,再到好奇……就这么一路走来。 赵祯淡淡的道:「折继祖管不住他,于是他就带着邙山军去冲杀……杀了五人。」 「竟然杀人了?」 曹皇后先是惊讶,然后竟然是艷羡。 她也想上阵杀敌,而不是在宫中管着一群莺莺燕燕。 赵祯看了她一眼,满头黑线的道:「那是沙场!那少年去之前就在跃跃欲试,折继祖也纵容他,于是……倒是忘记了,他立下了军功,还不小,朕正在头痛他的封赏。」 …… 第287章 邙山神医一脉 「见过郎君。」 宫外,姚链已经在等着了。 他有些艷羡陈洛能跟着沈安去府州,更羡慕陈洛能杀人。 学了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姚链学的是武艺,但是却没法卖给帝王家。 不过上阵杀敌一直是他的渴望。 可沈安却以他是沈家的老人为由,让他待在汴梁坐镇。 坐镇什么啊! 小娘子在包拯家和那个包绶一起玩耍,家中没主人,也无人来访。 唯一的问题就是城外的庄子和作坊。 「城外如何?」 沈安上马就往郡王府去。 姚链说道:「有人去问……说是想进货,管事的拒绝了。」 这是试探! 沈安若是去几年才回来,那作坊就会被各色人等撕成碎片。 这就是没有根基的坏处。 「包公发现了,第二日就告假去了城外的作坊,骂什么小人,说是再来就弄死他们。」 沈安心中温暖。 老包可不是善茬,一般人真不敢惹他。 「郡王府的管家去了作坊,说这里事关宫中娘子们的安危,谁敢打主意,那就是找死。」 沈安恍然大悟,才发现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 那些都是我的朋友,也是沈家的根基。 第465页 一路到了郡王府,那些下人都面色黯淡,恍如死了爹娘。 「沈待诏……沈待诏来了!邙山神医来了!」 一个男僕狂喊着沖了进去。 沈安一脸黑线的站在那里,心想我可不是邙山神医,要是乱传名号,以后皇帝病了找我咋办? 边上的男僕几乎是用迎接皇帝的表情在请他进去。 「仲鍼呢?」 沈安疾步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问话。 「小郎君在郡王那里。」 赵允让还活着? 沈安觉得这是个好消息。 等到了赵允让居所的外面时,赵仲鍼已经在等候了。 还有赵允让的那一群子孙,乌压压一片,都在用期冀的目光看着沈安。 你们别这样啊! 赵仲鍼看着瘦了一圈,神色憔悴。 「安北兄,恕小弟不能远迎。」 「这等时候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沈安问道:「郡王如何了?」 「第五日了。」 赵仲鍼黯然道:「粒米未进,就喝了些汤。」 「什么汤?」 不吃饭的话,前世的沈安试过六日,不是试,而是胆囊炎发作,一旦进食就剧痛难忍,所以宁可不吃。 然后他就觉得体虚无力。 可他那时是年轻人,而赵允让是老人,经不起这等煎熬。 赵仲鍼难过的道:「就是些鸡汤,昨日就不喝了。」 这是吊命! 沈安步入房间,坐在床边的赵宗实抬起头来,微笑道:「安北来了。」 他面容憔悴,起身时有些摇晃,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 沈安过去扶了他一把,说道:「您这……郡王……」 他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庞,那张脸瘦脱了形,被子下的胸膛几乎看不到起伏…… 「郡王怎地……」 沈安没想到赵允让会变成这个样。 老人本就没什么底子可以消耗,一旦绝食,身体情况会急剧恶化。 赵宗实站稳了身体,沉声道:「安北,尽力就好。」 他拍拍沈安的肩膀,走到了边上去。 他这几天不思饮食,加上熬夜守护,身体也在崩溃的边缘。 他这话就是一个定调,不许旁人为难沈安。 什么『你是邙山神医的传人,怎么会治不好郡王』,这等话就可以消停了。 沈安俯身看着。 望闻问切,这是望。 沈安伸出手指头搭在赵允让的脉搏上…… 不对! 他发现自己竟然只伸出去一根手指头,就干笑道:「先试试。」 诊脉是几根手指来着? 他有些心虚的伸出了两根手指头,然后感受了一下赵允让的脉搏。 很虚弱! 他的脉搏细微无力,哪怕是不懂中医的沈安依旧感受到了那种极端的虚弱。 他微微抬眸,低声道:「郡王……郡王……」 「从午后起,翁翁就昏睡不醒……」 赵仲鍼一脸忧色的看着自家祖父,虽然不想给沈安压力,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安北兄,翁翁他这是什么病?」 沈安在看着赵允让的脸,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位本是祸害遗千年的老流氓,怎么会吃不下东西? 吃不下东西,身体的反馈会很激烈,比如说腹水什么的,或是呕吐,或是拉稀…… 「郡王呕吐?」 「没有。」 老僕也憔悴了许多。 沈安继续问道:「大小解可异常?」 他觉得自己在接近真相。 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杀人时的那种…… 老僕说道:「都好,只是后来就没大解。」 不吃东西当然不会拉屎,否则只能把肠子拉出来。 「喝汤可吐吗?」 「不吐。」 沈安起身,回身对赵宗实说道:「……这里需要安静。」 他的眉间多了自信,赵宗实微微垂眸,「好。」 边上的老僕看向了赵仲鍼。 赵仲鍼点点头,老僕和那个按摩的阿苏不情不愿的出去。 阿苏出去前皱眉看着沈安,说道:「你的身上有煞气。」 沈安随口道:「在府州杀了几条野狗。」 沈安用手指甲掐了赵允让的虎口,然后说道:「最好都出去。」 赵允让的眼皮子在颤动,赵宗实有些愕然,赵仲鍼问道:「为何?」 「秘技!」 沈安淡淡的道:「见不得人,就能用一次。」 赵宗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出去了。 「你也出去。」 沈安没给赵仲鍼留下旁观的机会。 室内渐渐安静了下来。 沈安说道:「郡王,十三郎是个好人。」 他先给赵宗实发了张好人卡,「您这是担心他一旦被选中,官家会忌惮您?」 天气有些冷,室内有炭盆。无烟碳无声的燃烧着,暖意洋洋。 鼻端有些微烟火气,沈安看着虚空。 什么都没有。 夏天的虚空仿佛都带着生命的气息。 而此刻只有死寂。 冬季会让人产生天地间只有自己存在的幻觉。 沈安微微低眸,轻声道:「您想多了。」 那眼皮子跳动了一下,沈安并未发现。 第466页 他在继续自己的判断。 …… 屋外,赵宗实靠在墙边,用手搓搓麻木的脸庞,无力的呼出一口气。 「十三郎,那沈安既然是什么神医传人,为何不能见人?」 「郎中治病为何不能见人?」 「……」 几个兄长在质问着赵宗实。 这不是他们刻薄,而是绝望。 赵允让就是他们的精神支柱,每当听到他的叫骂声,整个郡王府就有了主心骨。 可现在他就躺在那里,呼吸无力,再也没了精气神。 恍如垂死! 赵宗实也是这种感受,而且他的感受还要更深一些。 早上赵允让说的话就一直在他的脑海中盘旋着。 那些欣慰…… 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却觉得悲伤。 他抬起头来,说道:「汴梁城中的好郎中都来了,御医也来过,可谁都拿不住爹爹的病因,眼看着……」 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艰难的道:「就算是无用……可也不会坏到哪去。」 这话说的再直接不过了。 目前大家对赵允让的病情都束手无策,沈安就算是无用,可又能坏到哪去呢? 众人都在回想着沈安治病的经历,然后都摇摇头。 有人跺脚道:「某去求见官家,好歹把最好的几个御医给请来!」 「好,某和你一起。」 几个人往外去了,赵宗实茫然摇头,也不去阻拦。 另一人说道:「某去庙里为爹爹祈祷一番吧。」 这个提议引发了共鸣。 「好,某去出云观烧香。」 「某去文庙拜拜。」 儒道释三家都兼顾上了,若是有那位神灵听到了他们的心声,想必会伸手下凡来救治赵允让。 「御医来了,官家派了御医来。」 管家带着两个长鬍子御医来了。 御医见房门紧闭,赵允让的一群子孙围在外面,就问道:「这是谁在里面?」 「里面在看病。」 同行是冤家,这话有些得罪人。 但赵宗实却别无选择。 有人说道:「十三郎,这二位是最出色的御医,这些年可没听说出来给谁看过病……」 「是啊!沈安在里面半晌没动静,叫他出来吧。」 「他刚回京就到了这里,咱们家感谢他,可爹爹的病情不能再耽搁了,十三郎,请他出来吧。」 「咱们两家本就亲密,这没什么尴尬的,回头某请他喝酒,要啥送啥。」 「……」 赵宗实低着头没说话,可御医却有些不满了。 就好比你家里的电视机坏了,你竟然请了两个师傅来维修。 请就请吧,你竟然在同一时间请他们来。 这个尴尬啊! 你尴尬,可两位师傅之间却是怒火升腾。 谁特么来修? 你?或是我! 然后双方的怒火上来了,主人家就成了靶子。 一个御医皱眉道:「沈待诏?听闻他师从于邙山神医,可邙山……那都是尸骸……」 那位怕不是鬼医吧! 一种膈应的情绪在蔓延。 另一个御医不悦的道:「学医要多年方能有成,那位沈安……我等的事还不少,郡王府若是信不过,我等马上走。」 望闻问切,各种方子……许多典籍要学习。 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会医术…… 那个沈安会个屁的医术,忽悠人的,也就你家信! 第288章 邙山医术闪光了 室内,沈安有些想睡觉。 冬季本就容易发困,闷着的室内,而且还温暖,更是让人只想躺下去。 他看着病床上的赵允让,说道:「郡王您若是去了,十三郎可就任人欺负了……」 那眼皮子猛地眨动了一下…… 沈安低着头没看到,他强忍着睡意,说道:「说句实话,您是怕官家担心您干政,可朝中的文官是干啥的?不说旁的,一个韩琦就够您受的……」 「仲鍼还小,您若是去了,谁来照顾他?我?我照看不了啊!还得您来。」 「后宫干政那是因为她们是帝王的妻子,可您是男的啊!还是个特爷们的男人……」 沈安用手肘撑在床边,单手撑着下巴,目光呆滞的说道:「帝王考量接班人,那肯定是希望……首要是乖,别野心勃勃的让帝王觉得背后有个人在盯着自己,这个十三郎就很好,压根就不想进宫,若非是你们一家子贪慕虚荣逼着他,他铁定愿意带着妻儿到乡下种地去。」 沈安闭上了眼睛,思维麻木,但依旧记得要说话。 「那啥……如仲鍼这样出色的少年可不多,皇家……不是我说啊!这老赵家就是黄鼠狼下崽,一窝不如一窝,仲鍼就是鸡窝里的凤凰,官家看的清楚呢,除非是赵宗绛那边能生个厉害的儿子,否则他家……」 他眨了一下眼睛,睡眼惺忪的道:「您要是绝食而死,赵允良能笑掉大牙,顺带也跟着绝食三日展示一下自己辟谷的本事,我……我说您这是……怎地脑子都没了?」 他缓缓趴在床边,嘟囔道:「你们这些老汉就是不省心,整日以为自己老谋深算,可……可你这是蠢!自以为是!哥就没见过如你这般蠢的老汉,我说……我说……」 第467页 他觉得不大对。 这是什么感觉? 他缓缓抬起头来,就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 啪! 沈安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只觉得浑身的毛毛汗都崩了出来,然后汗毛直立。 他的身体猛的后仰,就准备跳起来。 「坐……坐好!」 惨白的脸上多了些红色,赵允让的身体在颤抖着,筛糠般的颤抖着。 他用力的喘息了几下,然后说道:「老夫是男人!」 沈安的身体里重新多了温度,他强笑道:「是,您当然是男人,谁敢说不是……」 谁敢说不是,那就来比比。 赵允让的模样很是悽惨,虚弱的都坐不稳了。 沈安赶紧扶着他往后靠在床头,然后在边上弄了温水给他喝。 一杯温水喝下去,一阵肠鸣声传来。 这叫做什么吃不下去啊! 这分明就是饿惨了。 赵允让精神了些,就直挺挺的盯着沈安说道:「官家不忌惮?」 果然是这个原因啊! 沈安松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他忌惮什么啊!您都大把年纪了,还能折腾几年?再说您活着才好啊!不然十三郎真那个啥了,到时候该怎么称呼您?」 赵允让点点头,「是啊!皇考还是什么?」 那就是濮议之争啊! 沈安猛地想起了这茬,顿时一股子寒意涌上心头。 赵宗实为了给你争名分,直接就和群臣开干了,最终为你争到了皇考的名分,可朝中也有了裂痕。 曹皇后和赵宗实的关系不咋滴,当年赵宗实进宫说是抚养,可皇后哪里会照看孩子,只是个名头罢了。 一个濮议,赵宗实就得罪了朝中大半官员,以及曹皇后。 「老夫……老夫却是想偏了?」 赵允让有些呆滞的问道。 「是啊!」沈安纠结的道:「您今年若是三四十岁也还有些威胁,可您这……您这都六十多了,官家他忌惮您作甚?您这就是灯下黑,钻牛角尖,以为自己还能活五十年呢?」 沈安这话有些嘲讽过分了,他说完就有些后悔。 可赵允让却喃喃的道:「灯下黑,老夫总觉得自己还能活许久……可还是老了啊!」 你可别走出一个牛角尖,掉头又进了一个牛角尖啊! 沈安赶紧劝慰道:「这个……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他一连串蹦出了几句诗词来,却有些词不达意。 我怎么好像是在劝老赵去英勇就义一般啊! 沈安干笑着停住了诗词大批发,可赵允让却贊道:「只是去了一趟府州,你的诗词中就多了雄烈,看来杀人还是好啊!」 老傢伙的感觉很敏锐,沈安尴尬的道:「没杀人,就杀了几条野狗。」 他担心提到杀人会让赵允让脆弱的神经出问题。 赵允让呆呆的在想事,稍后问道:「老夫是病了……你……你怎么救回来的?」 沈安头痛的道:「这个不好想啊!」 你怕丢脸要找藉口,可这不该是你自己想的吗? 赵允让很是笃定的道:「你有秘技。」 「没有。」 沈安摇头道:「真的没有,我不会医术。」 「一定有!你精通医术,邙山神医就是你的老师。」 赵允让喘息道:「不然老夫马上就晕过去。」 这个老傢伙竟然开始耍流氓了! 沈安心中大定,正准备找个藉口时,就听到外面有人喊道:「这不是羞辱我等是什么?那邙山隐士会算术,还会兵法,现在还懂医术,可沈安年少,哪能精通医术?郡王府既然如此,我等告辞,只是官家问起时,我等却只能实话实说……」 外面的两个御医却等不得了,当即拂袖准备离去。 「二位二位,稍等片刻!」 赵宗实的兄长拦住了他们,然后对赵宗实皱眉道:「十三郎,沈安都进去许久了,此事不能再等,开门!」 赵宗实犹豫了一下,就回身道:「安北,可能进去吗?」 里面依旧安静。 一个御医说道:「这怕不是……不好说啊!」 大家都是干这一行的,谁见过郎中给人治病悄然无声的? 另一个想起沈安曾经破过巫蛊,就说道:「难道是……术法?」 赵宗实面色难看,再次问道:「安北……」 「进来吧。」 沈安的声音听着有些疲惫,赵宗实的兄长闻言就忍不得了,一下就推开了房门,然后就站在了原地。 赵宗实只觉得心中发冷,而赵仲鍼更是不堪,泪水都滑落了下来。 两个御医也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说道:「咱们是官家派来的,若是郡王有个三长两短,回头咱们也得受牵连,看看吧,若是还有些气息,就尽力挽救一番。」 两人就往前面去,等到了门口时,就嘆息一声,然后拍拍赵宗实兄长的背部,说道:「让开吧,好歹让我等尽尽人事……」 赵宗实的兄长侧身,两个御医走了进去,一抬头就看到了赵允让。 一个虽然虚弱,但却目光不善的赵允让。 「鬼……呜呜呜!」 一个御医震惊之余就脱口而出,然后被同伴给捂住了嘴。 第468页 沈安就站在边上,一副随时都会虚脱的模样。 「他只是醒来了!」 御医在同伴的耳边第声道:「不吃东西还是活不了。」 是啊! 两人进去,对沈安投以警惕的一瞥,然后问道:「敢问郡王,如今何处不适?」 另一个就去摸赵允让的脉搏,却被他摇头拒绝了。 「老夫……」 「郡王,您可是觉着腹中鼓胀?」 吃不下东西,多半肚子鼓胀,里面有腹水什么的。 这是多年的经验,绝不会错。 两个御医看了边上的沈安一眼,觉得这个少年怕是用了些龌龊的手段把赵允让弄醒了,可后续无力,还得要自己来收拾残局。 「翁翁!」 这是赵仲鍼沖了进来,见赵允让竟然坐在那里,不禁喜极而泣。 「安北兄……」 这等恩情他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而且沈安是才回京,刚从宫中出来就来了这里,这情义…… 不说了! 沈安干咳一声,矜持的道:「小事罢了。」 这个姿态很高人,一个御医冷笑道:「醒来简单,可让郡王能吃东西才是本事!」 「老夫饿了……」 我…… 说话的御医一脸不相信的回过头来。 他的脸颊在颤抖,嘴角上翘…… 「您说什么?」 他觉得自己是幻听了,于是就问了问。 赵允让怒道:「老夫饿了!」 「这……这是怎么弄的?!」 那个御医猛地抓住了赵允让的手腕,强行给他拿脉。 「不对……咦!怎地跳的那么快……急……」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愤怒的赵允让。 「滚……滚……咳咳咳!」 赵允让愤怒的吼道,但因为身体太过虚弱,所以不禁就往后倒去。 赵仲鍼扶住了他,说道:「翁翁别生气……」 沈安干咳一声,大家才想起这个功臣。 面对着这些震惊的目光,沈安淡淡的道:「郡王,他们也是一番好意,是官家的好意,给看看吧。下面的事沈某就不掺和了。」 赵允让的身体虚弱,怎么固本培元的补回来,沈安压根不知道,所以他就趁机推卸责任。 可大家都不知道啊! 连赵允让都觉得他的医术了得,可见他这话的『淡泊名利』,以及『胸怀宽广』。 好人啊! 两个担心回去丢人的御医不禁热泪盈眶了。 第289章 不能天真无邪 两个御医先前在外面对沈安多有怀疑和诋毁,所以在见到赵允让竟然想吃东西后,就觉得沈安肯定会讥讽自己。 可沈安却压根没在意,甚至还主动把给赵允让调理身体的事儿给了他们。 这样他们回去也好交差,而且多多少少也有功劳。 「沈待诏……高风亮节,老夫佩服。」 「心胸宽广啊!羞煞老夫了。」 两个老御医还算是实诚,没有搪塞,直接就拱手致歉。 在他们看来,沈安继续把着给赵允让调理身体的事,这人情也有,功劳也有,多好啊! 京城的那些好郎中,还有不少御医都来给赵允让看过病,可竟然无法找到病因,也就无从说起让赵允让重新进食。 这才是最艰难的,至于调理身体,对于名医来说,那就不是和喝水般的简单吗? 连赵宗实的兄弟们都一脸敬佩的看着沈安。 沈安微微颔首,神色淡然。 可他的心中却慌得一批! 千万别叫我去给赵允让调理身体,否则铁定得露馅。 好在两个御医马上就接手了此事,几下就确定了方子以及注意事项。 「沈待诏……您给看看?」 他们觉得沈安绝对是个高人,所以毕恭毕敬的把药方拿给他指点。 就如同是学生请老师指点一样的态度,看那模样,分明就是有些忐忑。 药方递了过来,沈安接过来胡乱看了一眼,然后装作正儿八经的模样说道:「沈某的医术乃是偏门奇方,这些却不喜涉猎。」 「秘技?」 两个御医的眼中放光,都顾不得病人还在嗷嗷待哺,躬身道:「还请沈待诏指点。」 指你妹! 沈安哪有什么好指点的,但却不能丢份,于是他就端着脸道:「老师说过,这等医术只能用一次,不然有天谴。」 「天谴?」 这么高大上的惩罚一下就让人心中震撼。 这得是多让人震惊的医术,才能让老天爷降下惩罚啊! 惊天其泣鬼神是没跑了,说不定还能生死人,肉白骨。 随后拿药的拿药,熬粥的熬粥,一时间乱作一团。 沈安一路疾行回京,此刻觉得有些疲惫。 他走到了外面,在等待赵允让喝下第一口稀粥后好告辞。 「郡王不能喝粥,要米汤。」 就相当于后世的吊瓶,赵允让现在还不能吃硬东西。 当赵允让颤抖着喝了一碗米汤后,郡王府的喜气从内到外的散播了出来。 沈安准备开熘了,妹妹还在老包家,指不定在怎么埋怨自己呢。 「安北,多谢了。」 赵宗实一个躬身让沈安心中暗自叫苦。 他干笑道:「小事罢了。」 第469页 你可千万别问你爹是啥病。 赵宗实问道:「敢问安北,家父这是什么病?以后可还会犯病吗?」 他忧心忡忡的担心着,因为刚才御医在里面问赵允让的身体反应时,除了飢饿和虚弱之外,老傢伙说的和一个正常人差不多。 这是什么毛病? 一朝发作就不思饮食,一朝治好了就再无病症。 沈安嘆息一声,很长的嘆息。 赵宗实的心一下就落到了谷底,以为赵允让的预后不良。 可沈安只是在利用嘆息的时间思索怎么忽悠他而已。 「我什么都没做。」 沈安很是诚恳的道:「这是劫数,从见到郡王开始,我就觉得这是劫数。」 「劫数?」 赵宗实有些迷茫不解。 「对,就是劫数。」 沈安觉得自己就是人生导师,用带着蛊惑的语气说道:「从未有人突然不肯进食,郡王这是遇到了劫数,劫数一去,自然就好了。」 「郎君,您……许多时候,帝王的身边会有些不可思议之事发生,您要镇定……」 沈安的话很隐晦,可赵宗实还是听懂了。 你以后要做皇帝了! 你老爹赵允让就是为你挡了一劫。 所以感恩你自家的老爹吧,别感谢我。 赵宗实的眼睛红了,沈安担心说的太过火,可他却低头道:「多谢了。」 沈安不知道赵允让和赵宗实之间的那一番谈话,所以有些心虚。 「谢什么,郎君客气了。」 沈安觉得自己算是功德圆满了,就拱拱手,「如此我就回去了。」 「仲鍼。」 赵宗实回身叫来了赵仲鍼,说道:「仲鍼这几日没怎么睡觉,去散散心吧。」 赵仲鍼看着有些疲惫,不过少年总是底气足,看着比赵宗实好多了。 两人一路行走在郡王府里,沈安没问原因。 几天没怎么睡觉了,这不该是马上回房间睡觉吗?怎么还让他出门去散心。 而且散心…… 自己的祖父还在恢复中,你散哪门子的心? 赵仲鍼突然说道:「翁翁看着不好,家中多了些……多了些龃龉。」 沈安这才明白原因。 赵允让是顶樑柱,如今顶樑柱要倒了,有人就想在屋子倒塌之前弄些好处。 这种豪门恩怨……算不上恩怨吧,只是财帛动人心。 老赵一辈子弄了不少好东西,去了之后肯定得留给儿孙。 东西虽然不少,可和老赵那令人发指的生殖能力比起来还是相形见绌。 于是难免有人动了心。 「这些……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沈安只能这样安慰他。 赵仲鍼突然笑道:「安北兄,你说说这亲情人伦为何会变呢?」 这娃有些偏激了。 沈安说道:「龙生九子都不同。有人看重亲情,有人只顾着自己的小家……」 现在还好些,等到了后世,这种事多如牛毛。 父母尚在,几个孩子为了利益闹作一团,把父母丢在边上,视若路人。 而此时父母在就不能分开,这就是家族形成的原因。 长辈还在,大伙儿都在一起过日子,等长辈一走,该怎么闹腾就闹腾。 以后从学校毕业后就离开了父母,然后渐渐远离…… 赵仲鍼自嘲道:「以前总以为是一家人,此次算是看到了另外一些脸嘴,可却不敢告诉翁翁。」 赵允让还在养病中,若是知道了这等事,多半会暴跳如雷。 「天要下雨,随便他呗!」 沈安觉得赵仲鍼太感性了些,不是好事。 「就算是现在不闹出来,以后你们也得分家。到时候自己单独过,想怎么就怎么。」 等以后你一家子进宫去称孤道寡,那些曾经的对头都会把肠子悔青了。 少年,哥看好你啊! 沈安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打起精神来,去接果果。」 一路到了包家,沈安被带着进了后院。 内院的雪没怎么清扫。 「阿郎说留着给孩子玩耍。」 沈安见到了一个雪人。 没有鼻子,两个眼睛歪斜,身材臃肿…… 「这是小娘子和人一起弄的。」 沈安嘴角含笑,然后走进了房间。 果果坐在凳子上,小短腿来回轻轻摆动着。 沈安悄然过去,见她竟然在练字。 那小眉头微微皱着,一笔一划格外的认真。 她突然吸吸鼻子,然后缓缓仰头…… 「哥哥……」 果果的眼中多了惊喜,欢呼道:「哥哥……」 沈安大笑着把她抱了起来,「哥哥回来了。」 「哥哥……哥哥骗人。说了过年前回来的……」 果果搂着哥哥的脖颈在哭,沈安一脸黑线,心想这离过年还有好几天啊! 可女人从五岁到八十岁都有不讲理的基因,所以他只得说是下次早些回来。 赵仲鍼看着他们兄妹之间的亲近不禁有些艷羡。 不过他也有弟弟妹妹,只是他最近有些忽略了这些…… 「安北兄,小弟想回去了。」 沈安抱着果果和他一起出来,说道:「想做什么?」 赵宗实就是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好,担心他和长辈争执,这才让他跟着沈安出门散心。 第470页 赵仲鍼摇头道:「不闹事,只是家中的弟弟妹妹最近没人照看,某有些担心。」 他一路回到郡王府,先去看了赵允让的情况。 「老夫无事。」 赵允让喝了米汤,精神正在恢复之中,看着还不错。 赵仲鍼默然,然后告退。 这个孙子是怎么了? 赵允让就叫人跟着去看看。 赵仲鍼一路回到了自家的地方,弟弟妹妹都迎了出来。 「哥哥,翁翁好了吗?」 妹妹有九岁了,肌肤白嫩,眉目如画,很是娇憨。 赵仲鍼说道:「好了,明日你们就能去看看。」 按照御医的说法,赵允让明日就能下床走动了,只是别太折腾。 老赵的身体不错,这次折腾并未损害到他的根基。 赵仲鍼和弟弟妹妹们说话,一会儿就引得他们笑了起来。 后来他又带着弟弟妹妹们堆雪人。 郡王府在五日之后,终于又迎来了笑声。 高滔滔闻声出来,见了也欢喜。 「仲鍼,那些事你莫要管。」 母子俩站在边上低声说话。 赵仲鍼点头道:「娘,孩儿知道了。」 高滔滔想起他早上还是一脸阴郁的模样,不禁就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赵仲鍼看着那边在玩闹的弟弟妹妹说道:「世上许多事都是註定的,孩儿只能管好自己,还有管好自己的家人,其他人不能强求。」 我们一家子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其他人关我屁事!随缘吧! 高滔滔讶然,稍后叫来了跟着赵仲鍼出门的杨沫问话。 「……小郎君和沈郎君去接果果,他们一路说话,小郎君也说了些烦忧……沈郎君劝解了些,小郎君就渐渐好了。」 是沈安? 高滔滔挥挥手,等杨沫出去后,身边的僕妇说道:「娘子,那等话可不是少年能说出来的。」 「是啊!可沈安早些时候经历了许多冷眼和困苦,知道情义难得的道理。如今用这些话来劝导仲鍼,我该要感谢他才是。」 僕妇说道:「娘子,小郎君年少,此时知道了这些不是好事吧。」 在大人的眼中,孩子、少年都该是纯真的,纯真的时间越长越好。 高滔滔苦笑道:「这是郡王府,官人甚至还有机会进宫去……这等时候,我怎敢让自己的孩子天真无邪……那是自寻死路呢!」 稍后郡王府就有人出来,带着礼物去了沈家。 第290章 弄出了个大动静 赵允良一直在期待着老对手嗝屁,为此愿意辟谷三日。 辟谷要心诚,他就很心诚。 他盘腿坐在蒲团上,而且是最难的双盘。 前方供奉着三清的神像,三炷香在香炉里蕴蕴生烟,檀香的味道让人心神安宁。 今日是辟谷的第二天了,赵允良觉得自己的状态非常好。 口中的唾液不时涌出,他鼓漱之后分三口咽下……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目光平静。 「第五日……不,第六日了吧?汝南郡王府可有举哀?」 门外有人低声道:「郡王,还未曾听闻,不过……」 「不过什么?」 赵允良冷哼一声,一股寂寞的感觉涌上心头。 「赵允让啊赵允让,咱们两家互相看不顺眼多年了吧。老夫当年一直装疯卖傻,如今你不疯不傻,可却命不久矣……老夫没了对手,这是何等的寂寥啊!」 他微微嘆息,然后冲着神像稽首:「福生无量天尊,弟子妄言了。」 「何事?」 他觉得情绪宣洩完毕,这才问话。 门外的僕役说道:「郡王,沈安回京了。」 说完僕役就看向赵允良,发现他有些呆滞,就说道:「他直接进宫了。」 「那个小畜生!」 赵允良咬牙切齿的道:「那就是个没事都要找事的小畜生,赵仲鍼跟着他也学坏了,上次……」 上次王实挑战邙山军时,他们父子开了辟谷三日的赌约,以为能坑赵宗实父子一把,可最后自家却又沦为了汴梁城的笑柄。 辟谷之家啊! 可赵允让却来了个不思饮食,这下让他们父子兴奋的无以复加,想着这一下算是扳回一城。 若是赵允让嗝屁,郡王府马上就会分崩离析,各种平日里藏着的矛盾都会爆发出来。 到时候不但是少了个老对头,赵宗实父子也会焦头烂额。 这是多好的时机啊! 「这就是天意!老天的意旨!」 赵允良觉得很是踌躇满志,觉得自己还能再辟谷三日。 「郡王,那沈安号称是邙山隐士的传人呢!若是他出手……」 幕僚来了,赵宗绛也来了,一群人围坐在神像前议事。 「沈安究竟有何医术?」 赵允良一直没觉得沈安有什么神奇之处,可幕僚却不同。 「郡王,据说那位隐士无所不会呢!」 「胡说!」 赵允良不满的道:「什么都会……可沈安才多大?」 十多岁的少年,他能学到些什么? 「说他的医术。」 赵允良把话题拉了回来。 赵宗绛不屑的道:「他的医术再厉害,难道还能比宫中的更厉害?」 第471页 一个幕僚贊道:「郎君此话不假。他若是医术如神,官家早就招他进宫看病了。」 赵祯一直想要个皇子,可老是生皇女。而且他的身体情况也不容乐观,若是有名医的消息,他肯定不会错过。 赵宗绛说道:「辟谷三日都艰难,他这是五六日了,最多两日,汝南郡王府就将会举哀,到了那时,爹爹不好出面,到时候某去悼唁,你等可想想说辞……」 说辞很重要,一番精心打磨的话,能让一个坏人赢得同情。而赵宗绛希望得到一个美名,所以需要幕僚去琢磨。 赵允良欣慰的道:「要赶紧,不然赵允让那老东西可撑不了几日。事后,老夫……」 「郡王……」 赵允良正准备许诺些好处,却被人打断了。 他恼怒的道:「何事?」 门外进来一个僕役,他面色苍白的道:「郡王,赵允让……他活了。」 呯! 赵允良一拍案几,起身道:「什么活了?谁救活的?」 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两天辟谷带来的虚弱让他有些站不稳了。 赵宗绛起身扶着他,喝道:「说清楚!」 僕役低下头去,这代表着是坏消息。 「郡王,沈安先前去了郡王府……」 「那个小畜生!那个小畜生……」 赵允良的身体开始颤抖,颤颤巍巍的骂道:「老夫就知道他是来害咱们的,那个小畜生,快说说,后来怎么了?」 病人被救活的情况不少,可此后成为废人的更不少。 赵允让的病可不简单。不能吃东西,你就算是救回来了,以后大概也只能躺在榻上等死了吧。 僕役说道:「据说沈安进去了一会儿,赵允让就醒来了,稍后就说腹中飢饿……」 一个幕僚震惊之余,不禁脱口而出道:「这就是神医啊!」 神泥马! 赵允良看了这人一眼,然后身体一个摇晃,就靠在赵宗绛的身上,悲愤的道:「那个小畜生……气煞老夫了!」 「郡王!」 华原郡王府里一阵惊呼,随即有人冲出府中,稍后就带着郎中回来。 …… 赵允让的病情好转了,并在快速的恢复之中。 「官家,说是能骂人了。」 张八年依旧是阴森森的。 「能骂人了?那就说明好了。」 赵祯有些羡慕那个老傢伙的活力,他试着想蹦跳一下,可只能双脚离地,然后就坠了下来。 他微微喘息着,觉得这具身体就像是一个处处漏水的木桶,沉重而破败。 这时两个御医回来复命。 「你等辛苦了。」 赵祯的话让他们有些难为情,一个御医说道:「陛下,臣等无能,是沈待诏出手才救回了郡王。」 「陛下,沈待诏的医术可通神啊!满城郎中对郡王的病情束手无策,他进去不过是一刻钟多一些,郡王不但是醒了,更是胃口大开……真是不可思议!」 「他的诊治悄无声息,也不用药,令人嘆为观止。」 「陛下,臣想去拜沈待诏为师,重新学医。」 两个老御医把沈安的医术夸成了仙术,赵祯却面色古怪。 赵允让分明就是钻牛角尖,觉得自己会忌惮他,所以干脆来了个绝食,准备把自己饿死,换来赵宗实的上位。 这和医术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你们……你们上了那小子的大当了! 「陛下……」 两个御医兀自不肯死心,宁可拜沈安为师,也要学到那等玄妙无比的医术。 这就是典型的被坑了还帮对手数钱! 赵祯无奈的道:「此事……那不是医术,你等自去吧。」 沈安所谓的医术,唯一一次出手就是赵宗实的毛病。 无需用药,无需仔细检查,只是看一眼,问几句话,沈『神医』就能开药方。 而且那药方还很神奇,竟然是吹唢吶。 那小子所谓的邙山神医传人身份,赵祯认为值得商榷。 赶走了两个被沈安忽悠瘸了的御医,赵祯惆怅的道:「汝南郡王府里……沈安现在还有神医的名头?」 张八年点头道:「是,那府里上下都觉得沈安乃是高人。」 赵祯嘆道:「赵允让好面皮,当然不许沈安说出病因。罢了,这等事也就是灯下黑……」 赵允让那身体怎么会突然不思饮食? 头一天还饮酒无数,据说一顿吃了半斤羊肉,第二天竟然就粒米不进了。 你这是哄鬼呢! 也就是旁人不敢怀疑和质疑,否则那老东西早就被人揭穿了真面目。 他丢下此事,但另一个事却有头痛。 「沈安此行有军功,还不小,怎么封赏他?」 赵祯有些没招,就去了后宫找到曹皇后说话。 「封赏?」 曹皇后真的是不懂这个。不过赵祯难得来请教,她那股子御姐的小情绪又冒泡了,粉红色的。 她的浓眉微微皱着,哪怕是在思考问题,依旧是英气勃勃。 「官家,按理武功当封爵,不过沈安这个够不上吧?」 赵祯一拍大腿,欢喜的道:「果真是贤妻,这个主意好!」 曹皇后有些懵,「官家,少年封爵……外间怕是会不安吧?」 你不怕那些文官喷你满脸口水了? 第472页 当年你为了给张尧佐加官进爵,可是被包拯喷了一脸,现在还来? 赵祯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得空去问问我大宋封爵的事,等级不少啊!」 曹皇后等他走后就找人来问话。 「圣人,大宋的爵位分为十二等,开国男、开国子、开国伯……王。不过臣子最多到国公。」 「臣子的官职到了,那爵位就会自动给他……文彦博下去了,可还挂着个潞国公呢!」 曹皇后微微点头,说道:「官家……奸猾啊!」 赵祯稍后就召集了宰辅们议事。 「封爵?陛下,沈安还年少啊!」 旁人都默然,宋庠却在反对。 「此事朕意已决。」 赵祯难得干纲独断一次,宰辅们大多从命,可宋庠却喋喋不休的反对着。 「……陛下,少年得封爵,沈安可就得意了,少年得意……它不是好事啊!」 他很是诚恳的道:「再说沈安那少年总是立功,以后难道要给他封王吗?」 那人邪性的很,这才短短的两年,竟然就混到了翰林待诏、国子监说书。 官家觉得这少年还不够成熟,于是就丢到府州去,准备让他学学武事。 可这一学……他竟然就学出了大功。 「折继祖说那一战若非是沈安,双方怕是会两败俱伤,所以功劳不小。」 宋庠很是惆怅,然后不禁就看了韩琦一眼。 人沈安就带着百余人去府州,然后砍的西夏人屁滚尿流,可你韩琦带了好几万人,却被打了个鼻青脸肿…… 韩琦也很郁闷,就说道:「折继祖在奏疏里也没说清楚他是怎么立的功。」 府州大捷,这个消息还在封锁中。 而原因就是里面有些地方含糊不清。 比如说沈安怎么能带着邙山军从侧翼突击敌军,而且还成功了。 你一百多号人去突击西夏人……你逗人玩呢? 这时张八年进来了。 「陛下,军功无误。」 「怎么立功的?」 赵祯也很好奇,但他更担心沈安和折继祖联手矇骗自己,谎报军功。 张八年说道:「说是弄出了个大动静,吓坏了西夏人,然后趁势掩杀。」 皇城司有自己的渠道获得真实的消息,可依旧没法获得更详细的战报。 「原来如此啊!」 赵祯的眉间多了振奋,说道:「京城报捷吧!」 富弼皱眉道:「陛下,此事……怕是会让西夏人恼羞成怒。」 大宋现阶段的军事目标就是防御,所以任何激怒对手的举动都不在选项内。 赵祯负手而立,只觉得那股子郁气在渐渐发散出来。 他淡淡的道:「西夏是叛逆,如今贼心不死,又来大宋挑衅,这等蛮夷,朕恨不能亲率大军灭之,可……」 主辱臣死! 「臣等有罪。」 宰辅们齐齐请罪,这个才是殊为难得。 赵祯笑道:「卿等无罪。只是朕确认了捷报心中欢喜,想着那些年的苦楚,朕……这口气不发出来,心中难安吶!」 「报捷!」 命令被传了出去,顷刻间人马的喊叫声就回荡在宫里宫外。 「御街报捷谁去?」 「小人去!」 「某去!」 无数人在争夺着这份荣耀。 看似太平的环境让武人再无热血奔涌的机会,而报捷就是一次机会。 唯一的遗憾就是那是别人的战功,和自己无关。 「列队,我等去御街!」 一队骑兵沉默列阵,领头的军官对站在边上的上官微微颔首,然后催马出去。 「捷报……」 …… 第291章 汴梁欢呼 「捷报!捷报!」 一队骑兵轰然冲出宫门,然后沿着御街开始疾驰。 捷报不得阻拦! 这个是规矩,天子脚下的百姓知晓。 所以御街的中间瞬间就让开了一条道。 那些报捷的军士穿着簇新的甲衣,沿着这条道开始疾驰。 「捷报,府州大捷,杀敌四千余……」 「捷报,府州……」 人群中,情绪渐渐有了些变化。 「是西夏人!」 「对,前阵子河东来的商人说西夏人在麟府路那边挑衅,这就大捷了?」 「可朝中怎么……以往可没这等报捷的。」 「以往是怕得罪了西夏人呢!」 最近大宋的敌人就是西夏人,从李继迁背叛大宋开始,到李元昊势力勃发为止,大宋在西夏人的手头上吃了不少亏。 可这次却是难得的大捷,而且还是野战,更是殊为难得。 赵祯燃了! 他真的燃了! 多年的憋屈让他在面对西夏人的挑衅时依旧做出了防御的决定,可在内心深处,他却是在渴望着。 他渴望着大宋军队能给西夏人一个教训! 于是此次大捷就成全了他的梦想。 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的给沈安封爵。 大宋封爵不是稀罕事,那些权贵和宗亲对于年少封爵早就习以为常。 可这是没有根基的沈安。 以快十六岁的年纪封爵,这几乎要打破一系列的记录。 抛开那些权贵和宗室,用百姓的身份来看,沈安的封爵将会是一件大事。 第473页 它彰显了一个道理,也是皇帝的一个承诺。 ——好好干,朕在看着呢!谁有功,朕不会因为年龄和出身而苛于封赏! 这就是千金买马骨! 所以赵祯的态度很是坚定! 赏! 「捷报!府州大捷!」 骑兵在御街上奔驰着,那些孩子开始欢呼起来。 「万岁!」 这条街的商户犹记得那一夜西夏使者和辽国使者厮杀的场景。 在吶喊声中,两帮异族人肆无忌惮的在大宋最重要的一条街道上厮杀,视大宋于无物。 「让你们得意!」 一个伙计骂道:「弄死他们!」 「大宋万岁!」 欢呼声渐渐蔓延开来,声浪高涨,直冲云霄。 宣德门的城墙上,赵祯孤身一人站在那里。 他目光复杂的看着御街上的欢呼雀跃。 陈忠珩悄然走了过来。 「官家,宫中的娘子们说是来贺……」 赵祯摇摇头,然后问道:「你说说……百姓要的是什么?」 陈忠珩一怔,然后赔笑道:「官家,百姓要的……」 「说实话。」 赵祯打断了他的话头,「别用那些谀词来搪塞我。」 陈忠珩苦着脸道:「官家,臣幼时还在家中,那会儿就盼着能吃饱……」 赵祯点点头:「为人父母的,定然不舍自家孩子进宫做内侍……」 「臣愿意,臣心甘情愿啊,陛下!」 陈忠珩的表忠心并未得到赵祯的回应,他双手扶着城头,说道:「我的儿女,我自然想给他最好的东西。人同此心,不是走投无路了,谁会进宫?可见朕这个皇帝做的并不好。」 陈忠珩不知道官家为何突然问到了这个,但这却不是个好话题。 「百姓要的只是果腹……这便是盛世,这是沈安上次告诉我的。」 赵祯看着前方渐渐远去的骑兵,说道:「大宋的三冗啊!冗兵最为累赘……」 他微笑道:「不过好歹把厢军给拦住了,否则后世子孙怕是养不活如此庞大的军队啊!」 「朕早就知道冗兵之患,可却束手无策,后来沈安去了一趟中牟,竟然就找到了解开此事的法子,朕……我……知道那些是什么,可却无法自拔。」 他喃喃的道:「朝堂就是个大罈子,把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丢进去,最后变成了一种分不清颜色,嗅不出味道的东西,朕深陷其中,群臣也深陷其中,可沈安为何能独善其身呢?」 这算是官家对朝堂氛围的贬低,若是被群臣知道了,少不得会群起而进谏。 谁敢说我们没有颜色? 谁敢说我们没有味道? 我们一身正气,两袖清风…… 陈忠珩急忙看看身后,幸好没人,否则他也只得令人灭口了。 「是了,他们说沈安不像是官,没有官样子,做事也没有循规蹈矩……」 赵祯摇头失笑道:「一个不肯循规蹈矩的小子啊!怎么就让朕感慨万千了呢!」 「大宋万岁!」 这时欢呼声越发的大了,渐渐席捲了过来。 陈忠珩赶紧谄笑道:「官家您看看,那些……那些……呀!有人看过来了!来人,保护官家!」 「是官家!」 一个眼尖的百姓见到了城头上的赵祯,就欢喜的叫喊起来。 一群军士迅速冲上了城头,警惕的看着下面。 赵祯有些无奈的道:「若是他们想杀了我,那也是我咎由自取,不得人心……何故弄的这般如临大敌。」 「官家万岁!」 一个百姓突然喊了起来,引得众人齐声欢呼。 「官家万岁!」 「官家万岁!」 赵祯的马上就板着脸,然后又觉得不对,就微笑了起来。 他微微点头,然后回身道:「就归信县吧!」 什么? 陈忠珩不解,外面的欢呼声越发的大了起来,赵祯显得极为快活,他甚至举起手来回应百姓。 …… 回到家中之后,沈安就叫人把带回来的礼物拿出来。 最多的自然就是果果,她欢喜的每看到一件就拍手欢呼,等礼物堆满了一箱子后,她就眼巴巴的看着哥哥。 「哥哥……」 后面的『还有吗』她没说,但沈安却知道。 于是几个箱子都被搬进了她的小库房里。 果果欢喜的去数宝贝,沈安在问家里的情况。 因为果果一直在包家,所以家里没什么可说的,也就是作坊。 「第一批拿货的商人都回来了,他们来家中问过几次,都是问您何时归来。」 这是还想拿货。 沈安正在想着此事,就听外面有人在欢呼。 「官家万岁!」 姚链遗憾的从外面回来,说道:「郎君,是报捷呢,官家还在城头冲着百姓招手。」 赵祯竟然有这等心气? 沈安觉得这算是好事。 帝王有心气,至少在对外方面会渐渐的重拾信心。 「我当时建议突入西夏境内,就是为了给汴梁打气。」 王雱来了,他对沈安此行很是好奇,恨不能出一本游记,然后他好秉烛观看。 「辛苦吗?」 对于战阵,王雱就是个门外汉,大宋绝大多数人都是门外汉。 第474页 「很辛苦。」 沈安摸摸脸,「一路的风像是小刀般的刺人,而且都是吃干粮,一路不停……」 王雱兴奋的问道:「那杀敌呢?」 沈安笑道:「我们摸到了西夏人的残兵营地外围时,他们还在睡觉,后来突袭,敌军茫然不知所措,死伤惨重……」 「死人……安北兄,杀人是什么感觉?」 「没啥感觉,第一次心悸,毕竟是杀同类,还有些不安,最后就是噁心,自己找个地方背着人吐。」 「难受吧?」 「也没什么。」 沈安淡淡的道:「吐啊吐的就习惯了。」 王雱有些艷羡的道:「安北兄,这下你可要升官了吧?」 「这是武功!」 沈安没好气的道:「大宋升官都是两年以上磨勘,可我却已经在两年内升官两次了,再升……无处可升。」 这不是战场和草头军,官职就是个玩笑。 王雱不忿的道:「那就不赏功吗?官家也过了些。」 「我估摸着会赏的吧。」 沈安也觉得不稳妥,但他不在乎这个。 等哥的小弟上位了,官职算是什么? 他心中得意,王雱却一熘烟跑去了三司使找人。 「爹爹,沈安立下了偌大的功劳,您说官家会赏他什么?」 王安石刚得了消息,他抚须道:「此事却不好办,大概是赏赐钱财吧。」 老赵家就喜欢赏功臣钱财。 兄弟们立功了哈,没说的,要钱有钱,要美人有美人…… 王雱突然一个激灵,然后说道:「爹爹,若是封爵呢?」 「他还年少。」 王安石觉得少年人就是没耐性,若是旁人的话,他大抵会冷漠以待,只是这个是儿子,所以他多了些耐性。 「封爵……沈安年少了些,官家怕是不许,否则子孙不好办。」 他是随口而发,然后把帐册看完,抬头见到儿子还在,就怒道:「还想什么呢?」 王雱的学业现在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他曾经想扳回来,可在看到儿子的脸色后,就自动把反悔的想法淹没了。 这个儿子的性格太偏激,若是逼迫过甚,怕是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王雱有些不满的道:「爹爹,安北兄是军功。」 在他看来,军功铁定是不同的,定然是要刮目相看。 王安石有些不虞的道:「他都是翰林待诏了,难道还得封个爵位?你啊……孩子气。」 十五岁的少年,扯什么封赏,谁会答应? 王安石觉得自己是宰辅的话,铁定不会答应。 王雱却不满的道:「爹爹,官家怕是不肯封赏,孩儿觉得这不公……」 「宫中刚来的消息……」 外面突然有人在说话。 「沈待诏还没到十六呢,竟然就得了爵位。」 「什么?不会吧?」 「什么不会?就是爵位,方才的消息,说是册封了县男……」 第292章 封爵了…… 文官杀敌…… 很爽! 庄老实很是忧郁的道:「郎君,以后您就是异类了。那些文官看到您就会躲……」 「为啥?」 沈安正在看着姚链他们挖树根。 那株桃树被他引雷烧掉了,剩下的也砍了做柴火,就得了一段芯子做桃木剑。 可树根却一直在,前段时日庄老实夜里出来查看,结果不小心走到了边上,被树根绊倒,大牙差点都掉了。 庄老实伸手摸摸自己还在有些晃动的大牙,说道:「小人在想……您杀了人,那些文官会不会嫌弃。」 他看了沈安一眼,觉得嫌弃这个词不对:「不,该是害怕吧。」 「不会。」 沈安觉得不至于。 树根很快就被挖了出来,姚链仔细看了看,遗憾的道:「郎君,裂开了。」 沈安原先是想弄个根雕什么的,闻言过去一看,就失望的道:「丢厨房烧火去。」 「郎君,来了好些商人。」 沈安回头看了一眼,有些不渝的道:「这才到家就来堵人,什么意思?」 「见过待诏。」 一群商人南腔北调的打招呼,沈安微微颔首,「家中不够宽敞,怠慢了。」 这人竟然不准备请人进去喝茶? 庄老实觉得有些尴尬,可商人们却都甘之如醇。 外面有些冷,一干商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高丽商人出来说话。 「待诏。」 这就是送人参的那位商人,他觉得自己在沈安的面前该有些脸面,于是就出头说话。 「上次进了那些货……少了些。」 「嗯!」 沈安皱眉道:「给少了?和契约不符?」 「没没没!」 高丽商人觉得这话不对,赶紧解释道:「肯定是给够了。只是咱们想……能不能再给些……」 这群人最近时常来询问,问题就一个:沈待诏何时回来。 沈安算了算时间,高丽和辽国那边铁定是有消息反馈过来了。 这是赚大发了吧? 沈安不动声色的道:「香露生产极为艰难,给你们的货比大宋还多,为此沈某早就成了大宋商家和权贵眼中的卖国贼,可气可嘆吶!」 「待诏……」 第475页 这话没法接了,而且他竟然用上了卖国贼这个词,让庄老实也是一头黑线。 「多,是没法再多了。」 沈安觉得这些人太贪婪了些,就决定给他们上一课。 「能买香露的非富即贵,这没错吧?」 商人们齐齐点头。 沈安用高瞻远瞩的姿态看着他们,淡淡的道:「权贵用的东西,百姓能用吗?」 商人们还在懵逼,沈安嘆息道:「权贵买东西,他就不看价格,越贵越好,你卖便宜了人还不稀罕买……」 「对啊!」 高丽商人贊道:「正是如此!小人把香露送到了高丽,那些权贵和有钱人……人家压根就不问价钱,直接就买。」 这个捧哏还行,就是有些抢风头的意思。 沈安看了他一眼,说道:「作为合作伙伴,我的告诫就是……有钱人和权贵都是傻子,他们的钱最好赚,只要入了他们的眼,那就是没有最贵,只有更贵……钱对于他们来说算什么?」 商人们都频频点头,几个大食商人抓耳挠腮的,其中一个喊道:「待诏,小人想借纸笔一用。」 庄老实送来了纸笔,可毛笔他却用不好,看着格外的别扭。 「……他们穷啊!」 那大食商人竟然是在记录沈安的讲话。 他神色认真而专注,不时抬头,然后快速用毛笔在纸上写画出旁人看不懂的文字。 竟然有人记录我的讲话? 瞬间沈安就觉得要飞升了。 「他们穷的只剩下了钱!」 「他们缺的是认同和尊重。想赢取尊重,最好的法子就是花钱,大手笔的花钱,不在乎的花钱。为啥?因为大部分人都缺钱。于是他们就使劲花钱,然后就能在普通人的面前获得优越感……」 「看啊!你们这群穷鬼,看看我是怎么花钱的!」 沈安渐渐进入了情绪,他挥舞着手臂说道:「所以大胆的去卖,别担心什么货源,你们应当要担心的是怎么去把一瓶进价为二十五贯的香露卖到二百五十贯,这才是你们需要琢磨的事。」 他说完了,习惯性的想着此处该有掌声,可商人们却没给面子。 他们都在若有所思,几个悟性高的已然面露喜色。 「待诏高见,小人此刻却后悔了。」 一个辽国商人懊恼的道:「小人只卖了三十五贯……此刻听了待诏的话,小人觉得少说也得再加十贯钱。」 「就是,小人当时还担心那些人嫌贵,哎!若是早聆听待诏的教诲,小人也不会少赚那么多钱……现在想涨价却是不能了……」 「为何不能?」 沈安知道这里面有人被皇城司收买了,所以才有耐心给他们授课。 在他看来,这些商人迟早都会变成各国的卖国贼,成为皇城司的眼线。 既然如此,那就带挈你们赚些钱吧。 那商人说道:「都定了价,若是胡乱涨价,那些权贵却不依。」 心甘情愿花钱是一回事,被人矇骗是另一回事。 所以忽悠富人权贵花钱可以,但你得让人觉得这笔钱花的爽。 「哎!」 沈安嘆息一声道:「要活学活用啊!你说不好涨价,这事吧,它不麻烦!」 「简单?」 「待诏,莫要哄小人,小人……哎!小人这是自作孽啊!」 那商人拍着脑袋,大抵是把肠子都悔青了。 沈安淡淡的道:「作坊里下一步会推出新货,升级版的香露和女人内衣,诸位……可有兴趣啊?」 一群商人都欢喜的道:「有有有!」 「敢问待诏,是何新货?小人也好准备钱物。」 「新装的香露,那瓶子乃是上等窑子烧出来的,单是瓶子就价值不菲。诸位,这样的香露一瓶能买多少?」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试探着说道:「四十贯?」 「你的胆略不够,胆子太小了。」沈安不屑的道:「四十贯让他们去买老瓶子的香露,新的……那不是香露,而是身份的象徵,明白吗?」 沈安激情四射的道:「你们有钱了想不想露脸?想不想被人用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盯着?想不想?」 「想。」 没人不想,有钱有权了没人羡慕,没人嫉妒,那就如同是锦衣夜行般的难受。 「要嘚瑟,要得意,要畅快,要春风得意马蹄疾……」 沈安口沫横飞的道:「他们也想,可要怎么才能彰显自己那尊贵的身份?买!买限量版的香露,一年就那么多,你晚来片刻都没了,明年请早……」 「别怕暂时的生意冷清,人生就是煎熬,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倒床……」 「要热情,每日都要热情洋溢的去生活,去经商,要让客人感受到你的热情……要用你们的热情去打动他们。」 「今日你们流下的汗水和泪水,明日就会有千百倍的回报……生意从未有失败者,有的只是放弃者……」 「今日你们走进了沈家,就是进入了成功的捷径。相信我,跟着我……金钱美女都不是问题,你们唯一要担心的问题就是……自己的腰子不够用……所以我建议你们要先给自己定一个小目标,比如说……咱们先挣它个十万八万的……下一次你们再来,我希望都改个口,啊!都记得自己的身份,要矜持,要有威风……」 第476页 一群商人听的如痴如醉,纷纷借了纸笔来记录。 沈安只觉得自己化身为商战导师,正在指点江山…… 若是这些商人以后出几个超级富豪……那沈安觉得…… 那不如我直接发财! 他觉得自己发财更爽,就准备结束这堂课,结果抬头就看到了陈忠珩。 目瞪口呆的陈忠珩。 呃! 沈安笑眯眯的招手道:「老陈来了啊!快过来,我给你介绍些朋友……大家都是来自于五湖四海的兄弟,为了实现一个共同的小目标走到了一起……」 陈忠珩在边上已经好一阵子了,他旁听了沈安给商人们讲课,只觉得热血沸腾。 咱虽然没了傢伙事,可好歹也要有人生目标啊! 要嘚瑟,不要锦衣夜行。 咱也能嘚瑟,也能让人羡慕嫉妒恨…… 陈忠珩最近本是有些迷茫,此刻听了一堂课之后,他就觉得又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他微微昂首,一股子威严就散发了出来。 「沈安!」 你妹! 都是老朋友了你还来这一套,哥收拾你。 沈安笑眯眯的过去,等看到陈忠珩拿出一份圣旨来,心中就是一个咯噔。 老赵这是啥意思? 难道是要抄家? 陈忠珩板着脸道:「沈安,接旨意吧。」 一番排场下来,陈忠珩就朗声念诵着…… 「……论功行赏,乃帝王之权……」 还好还好,竟然是赏功来了。 沈安心中大定。 可那群商人却尴尬了,被请到了门外站着。 他们没和沈安告辞,所以不好走。但护送陈忠珩出宫传旨的侍卫却目光不善的盯着他们。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翰林待诏沈安,悍勇多谋……」 悍勇? 多谋? 一群商人在门外听到了这话,不禁呆住了。 沈安是文官啊! 怎地用悍勇来形容他? 而庄老实带着下人们在侧面束手而立,心中却是在狂喜。 管逑你什么悍勇,只要给好处就行啊! 「……府州一战,破敌阴谋。身先士卒,义无反顾……」 「……进归信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 封爵了! 庄老实心情激荡,忍不住就落泪了。 郎君快十六岁了,竟然能凭着军功封爵,这老沈家的未来…… 一片光明啊! 下人们都眼睛发亮,只觉得浑身有劲,更觉得未来可期。 跟着这样的主家,还愁什么呢?! 第293章 我等自愿涨价 旨意传达完毕,陈忠珩肃然道:「沈安,官家的厚恩你可得铭记于心,此后当倾力报国才是。」 「是是是,沈某愿意为了大宋抛头颅,洒热血……」 沈安一番话说下来,仿佛大宋只有他这么一个忠臣。 陈忠珩觉得再让他说下去,自己都会觉得官家给的开国男不够酬功。 「某走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闪人,让沈安没处宣洩自己的兴奋之情。 「哎!老陈,晚些家里弄酒宴庆贺,你要不吃了再回去?我亲自下厨弄两个好菜。」 陈忠珩的咽喉动了一下,然后义正言辞的道:「某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你休想贿赂……」 「拿肉干来!」 沈安一声招呼,姚链就去拎了一个口袋来。 沈安打开口袋,「全是牛肉干,你弄回去晚上无聊了哄哄嘴。」 牛肉干可是好东西,而且不多见。 陈忠珩板着脸道:「你杀牛了?」 沈安无辜的道:「当时突袭西夏人的营地,弄死了不少牛。」 弄死牛是真的,但更多的是大胜之后的犒军。 那些牛羊被宰杀,然后大锅煮熟,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和山大王差不多。 陈忠珩接过口袋,说道:「果果可不能吃这个东西,只是你这个哥哥却不称职,某还是弄回去好些。」 「好好好!」 沈安知道陈忠珩就是这个德性,所以也不生气,笑眯眯的把他送出了门外。 陈忠珩上门后,把口袋搁在马鞍前,回头说道:「官家让你把邙山军的战功也报上去,稍后自然后赏赐。」 乡兵也能有赏赐? 沈安以为没有,所以准备自己悄然给那些兵痞们一些好处。 「见过归信男……」 沈安愕然,就见站在侧面的那些商人们都毕恭毕敬的躬身下来。 这就是他先前说的做人不能锦衣夜行。 他只觉得身体有些发飘,一股子兴奋渐渐涌了上来。 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所谓儿须成名酒须醉,男儿在世就当快意人生。 此刻便是快意! 如果说先前沈安的蛊惑让他们热血沸腾,那么此刻他们的心中就多了敬畏。 「恭喜恭喜,恭喜沈郎君!」 街坊们闻讯出门,纷纷贺喜。 「十六岁的开国男,还不是权贵之后、宗室子……」 「这是没有先例吧?」 「没有,某的孩子和沈安一般大,可还在整日玩耍,让人心有不甘啊!」 街坊们目光复杂的看着沈安,只觉得自己白活了。 第477页 随后榆林巷里的孩子和少年们就开始倒霉了。 ——看看人沈安,看看人家才十六岁,都是开国男了,都是翰林待诏了,还有个国子监说书……你们呢? 打! 惨叫阵阵,哀求连连,无数孩子和少年把沈安当做是自己偶像的同时,也恨不能把他打个半死。 …… 「十六岁时某在宫中,每日有做不完的事……」 张八年冷冷的问道:「那些商人去沈家作甚?」 一个打扮成百姓模样的男子说道:「他们想多要些货,只是沈安没管。」 张八年冷哼一声:「商人逐利,沈安不给……这是以此为要挟吧?」 皇城司一直在用好处诱惑那些商人,上钩的有,但不动声色的也有。 那些不动声色的不是因为忠君爱国,而是不想冒险。 沈安此举倒是有些好处,只是张八年觉得纯属胡闹。 男子抬起头来,好似在忍笑。 「沈安后来说要涨价,那些人都敢怒不敢言。」 「二十五贯了还涨价?」 张八年觉得沈安的心真是够黑的,「那些商人没有闹腾?」 在他看来,那些商人肯定会抱成一团来反对沈安的提价。 「没有。」 「为何?他若是和那些商人闹崩了,皇城司还怎么收买那些商人?」 皇城司的人去收买商人,一开口就是『某能让你拿不到香露』。 这一招开头很是灵验,一下就把商人们的气焰给打了下去了,后面也好配合了。 男子一脸纠结的道:「都知,沈安在蛊惑那些商人。」 「说了些什么?」 张八年今日没啥事,所以有时间听听八卦。 「……人生就是煎熬,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塌床……跟着我,金钱美女都不是问题,你们需要担心的是腰子不够用……」 男子小心翼翼的看了张八年一眼,然后才敢继续说。 对一个没了傢伙事的男子提及腰子,那就是羞辱。 张八年沉声道:「那些商人不会被这样的话蛊惑,弄不好就要离心了。你去,把那几个先前收买的商人叫来,注意别引人注目。」 他起身目视男子出去,冷冷的道:「不过是两个月的时日,那几个商人就提供了许多消息,其中辽国的消息价值千金,西夏的消息也不错,若是他们离心,沈安就是罪魁祸首!」 边上有人说道:「都知,若是离心了……」 「那就动手。」 「来人!」 「都知!」 张八年的眼中多了冷意,吩咐道:「准备刑具,稍后列阵,若是不从,马上动手。」 「先恐吓,若是不从再用刑,都知高明!」 「都知亲自出面,那些人若是敢拒绝,那就是自寻死路。」 「沈安做商人还行,可却没有都知的手段和威信,哎!毕竟年少啊!」 皇城司有好些都知,张八年只是其中的一个。 从这里就能看出老赵家的管理作风:相互牵制。 不管是军中还是朝中,相互牵制是肯定的。 皇城司作为皇帝手中的一把刀,铁板一块是万万不行的。 张八年威望够高,手段够狠辣,所以才压住了其他人一头,但独断专行却不可能。 皇城司里的不是杀人狂就是人精,所以见缝插针的拍拍马屁也是本能,就和唐仁一样。 张八年站在那里,一股飘飘然的快感油然而生。 是人就有虚荣心,是人都喜欢嘚瑟和得意。 所以张八年同样不能免俗,只是他的虚荣心比旁人要少许多而已。 稍后来了三个商人,一个辽国,一个西夏,一个高丽。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张八年,只是一个照面,高丽商人就差点被吓尿了。 三人毕恭毕敬的行礼,张八年淡淡的道:「你等可有怨言?」 三人懵逼抬头,高丽商人战战兢兢的道:「贵人,什么怨言?」 「在某的面前装模作样……」 「杀!」 张八年轻轻说话,边上站着的人却齐齐高呼,三个商人被吓跪了。 「贵人饶命!」 三人丑态毕露,张八年厌恶的看了一眼,说道:「沈安涨价,此事某会去和他说说,可你等若是敢反悔……」 「杀!」 边上的人又是齐齐一声厉喝,顿时杀气腾腾。 可三个商人这次却没害怕,反而是一脸委屈的模样。 「贵人……没有的事啊!」 辽国商人一脸懵逼的道:「小人……小人愿意涨价。」 嗯? 张八年看向了西夏商人。 「小人愿意,小人自愿涨价,贵人万万不可让归信男反悔啊!」 这是有病吧? 还是说是傻了? 他看向了高丽商人,说道:「此事某会为你等做主,所以有了委屈只管道来。」 和那些消息相比,张八年觉得赚钱反而是其次。 他已经准备好了和沈安交涉的对策,哪怕是翻脸,他也要保住这些外藩商人。 有了这些商人,大宋才能源源不断的接到各种消息,这些消息的速度很快,而且真实性很高。 这才是无价之宝! 他觉得沈安的威胁过于拙劣了些,所以不禁微微摇头。 第478页 高丽商人是最没有节操的,所以张八年相信在他这里能够得到实话。 果然,高丽商人还没开口就是一脸的谄媚。 「贵人,小人……小人愿意涨价,小人巴不得涨价啊!」 啥? 张八年觉得自己的耳朵怕是出了些问题。 他用手指头捅了捅耳朵,冷冷的道:「愿意涨价?你等这是在哄骗某吧!」 哪有愿意进货涨价的商人? 若是有,那肯定是疯子傻子。 你们这是把我张八年当做了傻子吗? 他的眼中多了杀机,喝道:「拿了去,某亲自动刑!」 既然冥顽不灵,不动手怕是不行了啊! 他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面色微红。 杀戮会有瘾,用刑也会有瘾。 张八年就有瘾了。 六个大汉大步而来,杀气腾腾的模样让人胆寒。 「贵人……」 高丽商人被两个人抓住了手臂,只觉得小腹发胀,脚软的和汤饼一样。 他的眼中全是惊恐,嘴巴张开,口水顺着嘴角流淌下来。 「贵人,小人自愿涨价,小人是自愿的……」 「这等时候还敢嘴硬……」 张八年大怒,可那边的两个商人也是在哭喊着。 「小人是自愿的,小人是自愿的。」 「……」 这不对啊! 已经有人在看着张八年了。 这事儿真的不对啊! 他们是商人,商人是最没有节操的,更谈不上不怕死。 边上两排大汉,加上一个阴森森的张八年,别说是商人,勇士进来也得腿软。 可这三个商人却仿佛是英雄附体了,竟然都不肯改口。 张八年的眼皮子跳动了一下,喝问道:「为何自愿?」 疯子和傻子才会自愿给人钱。 三个商人争先恐后的说着。 「待诏高明,教了小人为商之道,小人只觉得茅塞顿开,恨不能日日在待诏的身边聆听教诲……」 第294章 分钱,不懂装懂 皇城司里瀰漫着一股荒唐的气氛。 张八年觉得自己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传授经商之道?为此涨价?」 这些商人莫不是集体变成了傻子,否则谁会嫌钱多。 「对啊!」 辽国商人诚恳的道:「待诏不但传授了为商之道,还教我等如何做人,一片苦心,一片苦心吶!」 西夏商人的感触最深,他声泪俱下的道:「国中有逆贼袭扰大宋,小人本以为待诏不会给小人好脸色,可……可待诏他却是亲切有加,让小人感动之至,恨不能把血肉都换了,哪怕在大宋乞讨为生,也好过回去……小人愿意世代做大宋人。」 说完他就嚎啕大哭起来,眼泪就不说了,可鼻涕竟然糊了半张脸。 这个感情真挚的让张八年都没法漠视了。 难道真的是……沈安以理服人了? 张八年有些骑虎难下的尴尬,更不解沈安是怎么忽悠了这些商人,让他们一心就想做大宋的忠狗。 边上有人说道:「都知,要不请沈安来说话?」 这是个好主意,不过张八年却丢不起这个人。 他轻轻摆摆手,有人领会了意思,就说道:「今日之事……」 「今日无事!小人刚来错了地方,幸而贵人不计较。」 「小人今日喝多了酒,烂醉如泥……」 「小人三人都喝了酒。」 商人的敏锐触觉和知情知趣让张八年想起了朝中的某些臣子。 等这三人走了之后,张八年依旧是有些迷惑不解。 「这里面肯定有情弊,沈安定然是用了手段,而且见不得人!」 他想不通,觉得郁郁寡欢。 「都知,好消息!」 有人满面带笑的走了进来,张八年的心情不好,就回身问道:「什么好消息?」 来人得意的道:「都知,刚才有五个商人答应了和咱们通消息。小人这些天一直都在和他们私下说话,把各种道理都掰碎揉烂了,晓以大义,让他们知道我大宋……」 这人在表功! 他觉得自己的功劳铁定能首屈一指,所以口干舌燥的自吹自擂了一番之后,就期冀的看着张八年。 都知,某立功了呀! 您该夸赞某,还有赏功…… 可张八年却在沉默着…… 而且面色不好看,身上的气息好似有些暴躁。 「某进宫。」 他拂袖而去,那个表功的男子愕然道:「都知这是怎么了?某……这真是某的功劳啊!」 他茫然四顾,见众人都是在发呆,就找了个相熟的问话。 「都知为何不高兴?某立功了……难道都知……」 这一刻他的脑海里幻想着各种『被打压』的冤屈,眼中不禁含泪。 「这事……不是你的功劳。」 「啥?不是某的功劳是谁的?」 男子怒了,咆哮道:「谁要抢功?谁?」 「沈安。」 …… 张八年一路进宫,见到赵祯后禀告道:「官家,今日有五名外藩商人愿意向皇城司提供消息。」 这是好事啊! 赵祯觉得这厮看着有些心情沉重的意思,就问道:「皇城司功劳不小啊!可是有不妥?」 第479页 张八年淡淡的道:「都是被沈安一番话给说动的,说是传授了经商之道,还教他们做人,感激零涕……就如同再生父母……官家,臣觉得不对……」 …… 「发钱了!」 沈安一番话让那些商人们惊为天人,他心中嘚瑟,但还得去慰问一番邙山军。 果果也跟着来了庄上,等见到牛时,顿时就移不开眼睛了。 沈安交代人看好她,然后就来给邙山军发钱。 「所有的缴获都换做了钱,一人下来约有五十多贯,今日全部发下来,想送回家去的稍晚找黄春说话,到时候一道手让人带回雄州去。」 大袋大袋的铜钱被拉了过来,一袋子就是一个人的。 一百多袋铜钱让人艷羡,庄上的农户们都在边上看着。 原先这些农户还看不上这些连贼配军都比不上的乡兵,认为他们就是混吃等死的,以后铁定没好结果。 可当看到那些铜钱后,原有的印象就被打破了。 「做乡兵竟然能这么挣钱?」 「他们才跟着郎君去了府州,说是大捷,杀了好些西夏人,这就是赏功吧。」 「啧!这一袋子得有多少铜钱?四十贯?」 「不下五十贯。」 「发财了!这些乡兵竟然都发财了。」 「你家的小娘子到成亲的年纪了吧?」 「是啊!」 「……」 庄户们的目光在乡兵中间转动,然后又看向了自家的闺女。 庄户的女儿自然没有那么多规矩,所以那些没嫁人的少女都大胆的看着乡兵们。 「有钱别乱花,好歹顾着家人。」 乡兵们都是两眼放光,那模样让沈安有些担心这些钱没焐热就花出去了。 黄春堆笑道:「郎君放心,只有咱们邙山军骗人的,别人甭想骗我们!」 想起这群兵痞的过往,沈安就放心了,最后交代道:「朝中的赏赐大概要晚几日,少闹腾。」 黄春的笑容淡了些,说道:「郎君,咱们是您的人。」 咱们之在乎您给的赏赐,朝中……那算个逑! 沈安笑了笑,此时一个乡兵过来领钱,他先冲着沈安叉手行礼,说道:「多谢郎君。」 说完他就去边上交割,只是一袋子铜钱太重,还得找人帮忙。 「多谢郎君。」 乡兵们一个个上前行礼,然后又站在边上。 气氛顿时肃然。 若说以前的乡兵们是散兵游勇,那么经过府州之行后,他们已经变成了正规军。 一百余人,等全部行礼完毕后,沈安颔首道:「邙山多坟茔,魂魄为亡灵。邙山军就是亡灵之军。上了沙场,当抛却生死。为了大宋而战,生死皆可抛在脑后。」 这是点评。 「此次府州之战,你等悍不畏死,杀人得力,我很满意。」 杀人得力! 这个夸赞让庄户们心中不安,乡兵们却非常欢喜。 「去吧!」 沈安笑眯眯的去找妹妹,乡兵们就开始搬钱。 等沈安走了之后,一群兵痞就找到了黄春。 「春哥,咱们哪花钱去?」 「这五十多贯,给家里三十贯,自家留些慢慢花销。」 「春哥,咱们从雄州到这里都憋多久了?这次去府州也没找到女人,都要憋坏了。」 「……」 黄春也有些蠢蠢欲动,就压压手,等乡兵们安静了之后,就说道:「某早就找好了地方,不但价钱低,而且……还是外藩女子……据说柔情似水……」 「同去同去!」 一群乡兵双眼放光的跟着黄春进了城,而沈安却被人截住了。 「官家召你。」 沈安叫人护着果果回家,他自己去了宫中。 等见到张八年也在时,沈安心中一个咯噔,还以为是自己改良火药的事儿曝光了。 关于那两次爆炸,沈安的解释是加了丹药,而那个丹药是自己那位老师留下的,数量不多,都弄的差不多了。 这个解释有很大的迷惑性。 火药本就是炼丹的产物,所以这个说法靠谱。 其次就是沈安此行对府州,对摺家有功。 所以折继祖当即就压下了此事。 而沈安没敢弄火药出来的原因也很简单。 ——大宋现在是防御态势,弄了火药出来干嘛? 从城头扔火药包呢? 火药最大的作用就是进攻,特别是攻城,那作用堪称是立竿见影。 沈安目前的影响力不够大,若是火药弄出来了,后续他没法插手。 若是火药的配方被辽人或是西夏人弄到手了…… 目前的和平态势马上就会崩盘,战火将会重燃。 伴随着轰隆的爆破声,城门被炸开,城墙倒塌,然后敌军冲进城中肆意屠杀…… 那沈安再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跪了。 他想法一多,难免就有些神不守舍。 赵祯见了还以为他是累的,就说道:「你的一番话为何能让那些外藩商人甘愿和皇城司联手?」 咦! 沈安没想到那番话竟然还有这个好处,就有些欢喜。 张八年见状就问道:「他们说你教授了经商之道,还教他们做人,所以感激零涕,可是如此?」 第480页 「对啊!」 沈安这才知道张八年在怀疑什么,他就把那番话重说了一遍。 「……权贵和有钱人大多都喜欢面子,越贵的东西就越喜欢买,做生意不宰他们就是傻子。至于教他们做人,这些人都很可怜,没有什么追求,臣让他们重新找到了奋斗的方向,所以……他们就感动了。」 沈安的一番鸡汤让那些商人浑身有劲,只觉得前途重新多了光明,说是教他们做人也不为过。 「就这样?」 张八年觉得不靠谱,沈安就怒道:「香露本来赚的就是傻子的钱,谁买去了?大多是权贵和有钱人。」 张八年一想还真是,顿时就有些尴尬了。 合着商人就是这么赚钱的? 沈安痛心疾首的道:「术业有专攻,你精通刑讯之术,可经商之道……如我直言,你还没入门呢!」 沈安这是不满了,所以直接开喷。 你张八年懂个屁,不懂装懂也就罢了,还弄的如临大敌,这是啥意思? 这是把无知当有趣! 张八年的眼中依旧鬼火幽幽,他突然拱手道:「是某的错。」 张八年竟然会认错? 赵祯记得他也就是会在自己的面前认错请罪,可其他臣子,包括宰辅在内,他压根不带搭理的。 可今日就当着他的面,张八年竟然给沈安认错了。 赵祯惊讶,而沈安却是心情大快。 沈安的好心情没保持多久,就在他出宫时,有人来报信。 「鬼军的人在秦楼闹事了。」 「鬼军?」 沈安有些懵,但还是惯例给了此人赏钱。 来人见他迷惑,就说道:「邙山全是尸骨和鬼魂,所以外面都说他们是鬼军。」 艹! 沈安叫此人带路,急匆匆的往事发地去了。 …… 第295章 打,砸 红袖楼这个名字比较庸俗,大抵是取自于『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这里的规模颇大,五座楼之间多有花树,哪怕是寒冬,依旧能看到绿色。 此刻其中一座楼的大堂里,黄春正在骂人。 「这就是外藩女人?特么的眉毛都没有,还有几个黑牙齿……这是女人?这是女鬼!」 大堂的左侧,几十个脸上涂抹的白惨惨的矮小女人站在那里,茫然无措。 她们的眉毛被剃的光熘熘的,面上不知道涂抹了什么,白惨惨的就像是鬼。 「春哥,刚才某被吓惨了,到现在都没动静,怕是要废了。」 「某也不行了。」 一群兵痞毫不介意拿自己的傢伙事来诅咒发誓。 「让开!」 堵住大门的伙计打手们纷纷避开,稍后一个男子从门外进来。 男子面沉如水,一进来就盯住了黄春。 「哪家的?」 这话问的格外的有气势,加之边上的打手们横眉冷对,黄春等人就显得格外的势单力薄。 邙山军来了五十余人,剩下的去了别的地方喝酒。 黄春的八字眉跳了一下,阴测测的道:「黄家的。」 「皇家的?」 男子神色一滞,旋即就想明白了此黄非彼皇。 他恼怒的道:「胆大包天!可知这里是红袖楼吗?」 他的目光在黄春等人的身上转动着,然后就笑了。 这特么就是一群乡下人,竟然被他们给混了进来。 「跪下!」 黄春笑嘻嘻的站了起来,身后的乡兵们也缓缓走到了他的身后。 严宝玉并未参加吃喝嫖赌行动,正在庄子里歇息。 锋矢阵需要一个强大的箭头,而严宝玉就是那个箭头。 但黄春从未觉得自己的武力值差,只是他觉得动脑子更强大。 「嗯?」 黄春等人竟然不跪,男子不禁失笑道:「胆子真的很大。」 他很头痛要怎么从这群穷鬼的手中拿到赔偿,想来想去觉得大抵没谱,于是就淡淡的道:「打!」 唯有如此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他转过身去,说道:「打断他们的手脚!」 这一刻他觉得很是寂寥,然后微微摇头。 「呯!」 一股巨力从身后涌来,男子就不禁飞扑了出去。 门外正好有根木柱子,男子就这么径直撞了上去。 他一声惨嚎,然后双手环抱住柱子,缓缓的瘫坐在地上。 他转过头来,就见到黄春一人沖在了最前面,噼手一拳,就把一个打手撂翻,接着一记撩阴腿,迎面的打手惨叫一声,双手捂着下身就跪了下去。 一个打手自负悍勇,就大喊一声沖了过来,然后迎面一记扫腿。 黄春单手抓住一个打手挡在身侧,随后就是一腿。 呯! 两个打手齐齐惨叫起来,黄春勃然大怒,就拎起一张圆凳噼了下去。 咔嚓! 断骨的声音和惨叫几乎是同时传来。 整个红袖楼都乱套了,另外四座楼的客人都无心玩女人,兴致勃勃的出来看热闹。 大家站在事发地的外面,看着里面的惨状议论纷纷。 「竟然有人敢砸红袖楼,这事儿妙极,妙极!」 「为何不报官?」 「谁报官?红袖楼的背后有人,报官就是认输了。」 第481页 「那岂不是要私下动手?」 「没错,以前就有过,当时红袖楼不吭声,第二日那人就没,谁都找不到他。」 「啧啧!这是碎尸万段了吧!」 「所以这些人看似凶狠,可等红袖楼背后的人动怒时,这些人没一个能有好结果。」 「咦!某怎么好像见过那些人……就那个,正八字眉的那个,那不是邙山军吗?」 「鬼军?」 呯! 最后一个打手倒下了,黄春拍拍手,走到了门外。 「你们是鬼军!」 黄春得意的道:「没错。」 鬼军比什么亡灵之军更威风,黄春觉得这个名字比邙山军更好听。 上阵就得先把自己看做是死人,如此方能发挥出本事来。 这是宿将和老卒的经验之谈。 所以叫做鬼军极为妥当。 「一群乡兵竟然也敢来红袖楼闹事,今日若是让你等出了这门,老夫也不用做人了。」 随着一个倨傲的声音,一个四十余岁的男子走了过来。 他负手而立,看了里面一眼后,淡淡的道:「老夫杨力,忝为红袖楼大管事,今日和你等相见也算是有缘。人来!」 他身后的大汉喊道:「大管事说话,人来!」 身后却安静,只有大堂里的惨叫声。 谁来? 就在大家觉得杨力是在虚张声势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众人回头一看,就见到一群大汉缓步进来。 这些大汉气息彪悍,关键是他们的手中都有棍子。 棍子不算是凶器,但却是打断骨头的利器。 杨力淡淡的道:「跪下断手,反抗者……手足皆断!」 黄春仰天一笑,笑的极为肆意。 那些乡兵们都露出了嗜血的本来面目。 见他们不肯屈服,杨力喝道:「打!留条命就行!」 黄春狞笑道:「弄死他们!」 瞬间这些乡兵的眼睛就红了。 他们从沙场上才回来,那些血腥味和惨嚎还残留在梦中,那股子杀意依旧未散,被这番话一激,那杀人的念头就再也压制不住了。 「是悍卒!」 客人里有见多识广的,就惊呼了一声。 「他们不是跟着沈安去府州了吗?府州大捷,他们说不定就杀了人……」 「这些杀人杀习惯了,自己都管不住自己,到时候咱们也得殃及池鱼。」 「要出人命了,退后!赶紧退后!」 「……」 气氛骤然一紧,无关的都退到了边上。 「咳咳!」 就在此时,外面有人干咳了几声,然后说道:「眼看着就要年底了,要祥和,要和平,不要打打杀杀的,那样……不好!」 众人愕然发现,刚才杀气腾腾的乡兵们竟然温顺了下来。 大家纷纷回身,就见到了沈安。 沈安的身边是姚链和陈洛,他负手走了进来。 「你叫做杨力?」 他走到杨力的身前,漫不经心的问道。 杨力下意识的道:「正是某。」 沈安点点头,那边的黄春已经冲进大堂里,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把圈椅。 刚才下手狠辣的黄春,此刻却谄笑着把圈椅送过来。 「郎君您坐。」 沈安看了他一眼,然后坐下。 他微微昂首,问道:「说吧。」 黄春站在他的身边,微微弯腰,「郎君,小人想着兄弟们这一趟辛苦,就带着他们来红袖楼找这些倭国女人那个……乐呵乐呵……」 倭国女人? 沈安看了杨力一眼,见他没有慌乱,就笑了笑。 「……红袖楼把这些倭国女人说的国色天香,可等人一进来,全都和厉鬼一般,郎君,兄弟们都被吓坏了。」 那么厉害? 沈安也有些好奇,就说道:「弄两个出来看看。」 黄春喊道:「抓两个倭国女人出来,郎君要看看。」 几个乡兵进去,里面一阵惊叫,随即两个女人就被提熘了出来。 没眉毛,脸上不知道弄了些什么,看着惨白。 关键是个子矮小,矮小的让人无语。 两个倭国女人乖巧的跪下,然后抬头冲着沈安媚笑了起来。 这份眼力不错。 只是她们的打扮妆容却让沈安打了个寒颤。 这貌比无盐啊! 「丑!」 沈安摆摆手,黄春说道:「弄进去,别在外面噁心郎君。」 「沈待诏……」 杨力怒道:「这里是红袖楼。」 「红袖何在?」 沈安随口问道,看似漫不经心,可却多了威势。 杨力冷冷的道:「你的人打砸了红袖楼,此事告到官家那里也使得。」 沈安才将被封爵,若是爆出些丑闻来,那可就热闹了。 众人都料定沈安会服软,可他却说道:「砸了就砸了,你想怎地?」 杨力冷冷的道:「听闻你和贵人相识,某这里有句话想告诫你,莫要给贵人惹祸。」 贵人? 沈安瞬间就想到了赵允让那个老流氓。 然后他笑了笑,「你要拦路吗?」 杨力也笑了笑,却是皮笑肉不笑,「你自然能走,只是这些乡兵却走不得。」 他的笑容看着很欠揍,边上有人不禁就闹笑了起来。 第482页 「你笑起来很欠揍。」 沈安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杨力笑道:「是啊!许多人都这么说,只是从未有人敢对某动手。」 沈安缓步上前,问道:「那沈某试试可好?」 杨力微微昂首,「好啊,请,只望你莫要不敢。」 啪! 他的话音未落,沈安一巴掌就把他扇倒在地上,随即抬腿奋力的往下踩。 惨叫声中,杨力喊道:「好胆色!好胆色,有胆就再用力些……嗷!」 沈安听他兀自敢叫嚣,就一脚踩在了他的小腿上。 断骨的声音有些沉闷,但杨力的惨嚎却让人变色。 这几下动手兔起鹘落,那些大汉此刻才反应过来,有人喊道:「弄死他!」 一群人蜂拥而来,沈安却没管,只是抬腿狂踩。 「……草泥马!沈某从未听过有人说用力些,这要求……老子不满足你怎么行……」 他终于结束了对杨力的蹂躏,然后负手就往外走。 姚链和陈洛跟在他的身后,有冲过来的大汉一律放倒。 黄春早就带着人扑了过来,和那些大汉们打成一团。 第296章 皇后不喜欢赵宗实 提到乡兵,大伙儿首先想到的是农夫。 大宋军队分为三级:禁军,这是主力;厢军,成分很复杂,战斗力不能保证…… 而乡兵垫底,因为他们平日种地,偶尔才操练一二,算不得军队。 所以当看到那群大汉在乡兵们的手中变成了娘们般的软弱时,那些人不禁都呆了。 他们出手狠辣,说断你手就不断你脚。 这样的令行禁止和残忍融合在一起,格外的让人觉得瘆的慌。 「打完了就回去。」 沈安最后交代了一句话,然后就出了红袖楼。 顷刻间那些大汉就躺了一地,惨叫声回荡在红袖楼的上空,那些女人都纷纷在游廊上观看。或是捂嘴惊讶,或是不忍目睹…… 「那么快?」 「这才刚打就没了。」 「那些乡兵好凶。」 「外面说他们是鬼军,杀人不眨眼呢!」 「鬼军?」 「对啊!你想和鬼军共度良宵?」 「……」 乡兵们拍拍手,黄春喊道:「都回去了,晚上有酒肉,放开吃喝!」 乡兵们笑呵呵的出去,看似又变成了农夫。 可那些人却不敢和他们对视,更不敢靠近他们。 这就是被国子监击败的邙山军? 还有王实那个蠢货,以为招揽了些泼皮和退下来军士就能击败他们。 结果如何? 一触即溃! 「沈待诏……果真是会兵法啊!」 一个男子突然摇头晃脑的说道:「文官亲自沖阵,还立下了军功,大宋有几人?」 有毛线! 除去早期的文官之外,大宋的文官基本上都渐渐的往手无缚鸡之力这个方向去了。 而根子也只是歧视武人罢了,认为文官文人去操弄武事就是自甘堕落。 当然,统兵不在这个范畴。 读书识字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大伙儿去看几本兵书,然后就能自诩名将,少不得能运筹帷幄一番,让那些武人见识见识咱们的本事。 只是这些人一朝统军出征,大多被打的鼻青脸肿,然后仗着朋友圈大,朋友多,大伙儿一阵吹捧,在文章诗词里再褒奖一番…… 于是一个名将就这么诞生了! 沈安上过战阵之后,才知道所谓的名将可没那么简单。 不说旁的,对麾下战斗力的了解就是个难关。 军队的战斗力很难直观了解,而下属的汇报绝壁会掺水,所以你得亲自去查验。 而且每支军队最擅长什么你也得了解,每一个将领的性格你也得摸清楚…… 名将名将,首要的条件就是知己知彼。 但大宋的文官名将们,往往是高看了自己,也高估了大宋军队的战斗力,然后惨败自然不可避免。 那些嫖客们在夸赞着沈安的名将风采,杨力躺在那里喊道:「把某抬上车去,马上去禀告……此仇不报,某誓不为人!」 稍后他回到了家中,然后写了封信,叫人悄然送走。 「郡王……」 「外面谁死了?」 赵允弼端坐在榻上,正和幕僚在下棋。 他微微抬眸,眸色冰冷。 幕僚听这话不祥,就说道:「大概是急事吧。」 稍后外面有人进来禀告道:「郡王,沈安砸了红袖楼,打伤多人。」 赵允弼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枚棋子,他在看着棋局,然后漫不经心的问道:「后来呢?」 「后来沈安扬长而去。」 赵允弼把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轻微的脆响,然后说道:「让人把消息告诉那些御史。」 「高明。」 幕僚指着他下的这步棋说道:「郡王这步棋左右兼顾,遥遥呼应,高啊!」 赵允弼笑了笑,却有些冷。 「备马,去告诉赵允良,某马上到。」 赵允弼起身,有侍女进来给他更衣。 幕僚在边上收拾棋子,突然问道:「郡王,可是要让那家人出手吗?」 赵允弼伸开双手,侍女把外袍解开,然后换上了出门的衣服。 第483页 他淡淡的道:「那家子就是蠢货,几番争斗不但不胜,还得了个辟谷郡王的名号,丢尽了宗室的脸面!」 稍后他就出现在了华原郡王府里。 在赵允让被救回来后,赵允良就停止了辟谷,但现在也只能喝粥。 「喝粥好啊!御医说喝粥长命,还能神清气爽……」 赵允良在自我安慰着,然后依依不捨的看着吃的空空的小碗,恨不能伸舌头去把碗底的残粥舔干净。 赵宗绛看了一眼,他知道这种痛苦,正好有下人来禀告事情,他就出去了一趟。 赵允良赶紧拿起小碗,尽力伸出舌头去舔舐着碗底。 他从未觉得稀粥的味道有这般好,真的,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好吃。 「爹爹,北海郡王来了。」 赵宗绛进来了,一进来就见到正襟危坐的赵允良,看似很庄严,可鼻尖和下巴却沾上了稀粥。 他刚想提醒,赵允弼却笑着走了进来。 「听闻你最近身子不好,某今日来看看。」 他笑的很是和气,翩然一长者。 双方各自坐下,寒暄了一番。 赵允弼看着赵宗绛说道:「宗绛看着雄姿英发,可谓是我宗室中的好汉,你好福气啊!」 赵宗绛微微低头表示羞赧,赵允良却理直气壮的道:「宗绛自然好。」 我的儿子自然是最好的,一百个父亲就会有一百个异口同声。 老婆是别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家的亲啊! 赵允弼含笑点头,又夸赞了赵宗绛几句,直把他夸赞的渐渐的脸红,这才装作不经意的道:「听闻那沈安先前带着邙山军去红袖楼,走之前还砸了大堂,打伤无数。」 「真的?」 赵允良的眼珠子都在发绿,不知道是飢饿还是仇恨。 赵允弼含笑点头,见赵允良父子都面带得意之色,就说道:「那人对你家下过几次狠手,某却是看不惯。只是宗室自有章法,老夫是大宗正事,却不好出手,否则……」 他一脸的义愤填膺,然后又黯然神伤。 赵允良的眼中多了怒色,说道:「多谢了。」 随后赵允弼告辞,赵宗绛把他送出去,再回来时,却见赵允良有些唏嘘。 「爹爹,莫要神伤啊!」 赵宗绛低声劝着。 赵允良抬头道:「官家无子,这就形同于秦失其鹿。可能逐之的有几人?」 赵宗绛说道:「官家不是属意咱们家和汝南郡王府吗?只是赵宗实当年进过宫,被皇后亲自抚养,却得了先手。」 赵允良冷笑道:「官家的身子不好,活不了几年。可皇后却不喜赵宗实,明白吗?赵宗实和皇后有间隙。」 赵宗绛悚然而惊,「竟然如此?爹爹,那就是咱们的机会了。」 曹皇后竟然不喜欢赵宗实吗? 这真是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啊! 可这消息怎么知道的? 「赵宗实在宫中那些年并不好过,皇后说是抚养,可却置之不理。」 赵允良看着不打眼,却深藏不露:「那宫中能吃人呢!赵宗实幼年就经历了那等磨难,后面归家就有些怕了。」 赵宗绛不解的问道:「爹爹,皇后为何不对他亲切些呢?」 你亲切些,那赵宗实还不得奉你为母啊! 那多好? 等官家一去,你在宫中就倍受尊崇,不至于成为一个数着日子过的孤独女人。 「我的儿,你怎地这般傻。」 赵允良摇头道:「那时的皇后还想着自己能生儿子呢!再说了,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谁会有耐心去照看?」 赵宗绛想了想,觉得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后来皇后也生不了皇子,大概也后悔了,只是赵宗实却也大了,早年在宫中的遭遇让他忌惮不已,皇后再怎么做也无法挽回,明白吗?」 赵宗绛算是明白了,心中也有些发冷,却不是同情赵宗实,而是后怕。 「爹爹,那沈安竟然大闹红袖楼,可是得意忘形了?咱们要不要出手?」 「不用了。」 赵允良淡淡的道:「赵允弼这人阴得很,他多年不上门,这一来啊,就是黄鼠狼给鸡送礼,肯定没好事。」 「他们说杀人后这人会暴躁,沈安说不定就是这情况。此事御史们肯定得了消息,咱们看着就是,不掺和。」 「爹爹高明。」 「高明……」 赵允良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欲哭无泪的道:「那小贼奸猾,下次要小心些。」 赵宗绛心有戚戚焉的点点头,他也不想再辟谷了。 …… 沈家随着两个主人的归来热闹了许多,曾二梅在这段时日里苦心磨砺了厨艺,得以大展身手。 只是吃过一顿之后,果果就嚷着要哥哥做饭。 这孩子平时很懂事,这个要求大抵是想哥哥了。 沈安在红袖楼动手抽了杨力一顿,心情极为愉悦,就嘚瑟的进了厨房。 果果在外面嚷道:「哥哥,要吃肉。」 「知道了。」 曾二梅给他打下手,沈安就把豆腐捏碎,然后加了肉末,家里在室内种了葱花也弄了些进去,外加酱料一起搅合。 然后起油锅,把豆腐捏成丸子下去炸。 炸东西最好是菜籽油,可现在大宋流行的却是麻油,也就是芝麻油。 第484页 麻油炸出来的豆腐丸子卖相不错,沈安拈了一个尝了,然后眯眼道:「味道极好。」 「哥哥,有人来啦!」 「恭贺安北兄立功封爵。」 王雱和赵仲鍼齐齐而至,只是竟然没带贺礼。 「贺礼呢?」 「忘了!」 两人面面相觑,确实是忘记了。 少年人一旦觉得谁是兄弟,大抵就会忽略这些东西。 「这是什么?」 赵仲鍼鼻子嗅嗅,然后寻味而去,找到了丸子。 「那是给果果的。」 赵仲鍼振振有词的道:「果果可吃不了那么多。」 「就是。」 两个傢伙弄了小碗来,各自弄了一碗,然后风捲残云的吃了。 果果坐在边上吃的很是秀气和乖巧,两个少年见了就意犹未尽的去哄骗,只是果果却极为护食。 「我的!是我的!」 沈家笑声一片,赵祯却是有些头痛。 「陛下,沈安今日带着邙山军砸了一家青楼,还打伤了多人。」 赵祯接过奏疏看了,怒道:「跋扈!得意洋洋,轻浮!」 皇帝的怒火传了出去,有人在偷笑,有人在得意…… 第297章 她们是来借种的 一顿饭吃的果果眉开眼笑,王雱和赵仲鍼两人也是感嘆着没有跟着沈安去府州,否则不但能立功,更是能收穫美食。 王雱把摺扇打开扇动了几下,矜持的道:「某若是跟着安北兄去了府州,少说也能指点一番……」 「纸上谈兵!」 赵仲鍼不屑的道:「那赵括好歹还算是家学渊博,可却也败于秦人之手,王判官可是武将?」 王安石可不是武将,而是隐隐有些要成为文宗的文学大家。 王雱合上摺扇,淡淡的道:「沙场征战不过是观势罢了,名将调度麾下,观敌势之强弱,然后断然应对……」 两个少年大抵是艷羡沈安能去杀敌立功,所以很是自吹自擂了一阵子。 等他们吹嘘完后,沈安也不管,只是问了宫中的态度。 赵仲鍼有些满不在乎的道:「还是那样,官家也没说是定下哪一家,翁翁急,我爹爹不急,他巴不得不进宫。」 马上就是嘉祐五年了,沈安不知道赵祯还有几年的寿命,但目前这个情况却让人心生诱惑。 凭什么只定下赵宗实和赵宗绛这两个备胎的人选?我家难道不是太宗一脉?我的孩子为啥不能参与竞争? 「我爹爹说宫中极为凶险,宗室里也有些动静。」 书房里,王雱随意的盘膝而坐,被沈安盯了一眼,这才把腿放下来。 「别去学道,你这性子最适合写字画画,修身养性。」 王雱聪明,但性子却尖刻,而且还急躁。 这样的人大抵就是容不得一点差错,一旦发现了就想弥补回来。 可人做事哪有不犯错的? 所以这等钻牛角尖的人多半死得早。 所以沈安就盯着他,不许他再沉迷进去。 王雱笑了笑,说道:「宫中当然凶险,皇后无子,却独坐高台,待价而沽。而宗室肯定也不服气,甚至有人会想着……毕竟当年的事也有些空穴不来风。」 沈安微微点头,赵仲鍼竟然也点头了。 这话指的是赵老二当年继位的嫌疑。 但凡是做父亲的,定然会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留给自己的孩子。 而赵老大最好的东西就是帝位。 可他竟然把帝位给了赵老二…… 这个决定不合符人性! 事后他的儿子还被清算,更是彰显了赵老二的心虚。 而且赵老二的上位还带来了一个隐患,那就是兄终弟及。 现在赵祯没儿子,那个啥……咱们都是太宗一脉,都能试试嘛。 赵仲鍼看了王雱一眼,然后低声道:「宗室里不少人在看着呢,我爹爹知道这些,所以不肯进宫。」 宗室里不少人家都在盯着,都在想办法分一杯羹。 可帝位只有一个,怎么分? 于是各种小动作就来了,暗流涌动。 赵宗实绝对不笨,而且还很聪明。 他察觉到了这些暗流,觉得自己的身后无人支持,上去后也会四面楚歌,所以后来就不肯答应进宫。 这话算是机密,可赵仲鍼却说出来了。 沈安自然没关系,可王雱…… 王雱的嘴角微微上翘,看似讥讽,却是自傲。 「到时候名分一定,谁敢置喙就是乱臣贼子!」 这话算是站队了。 赵仲鍼微微点头,竟然有欣慰之色。 沈安心中不禁嘆息着,却不能点出赵仲鍼的手腕。 他把机密事告诉王雱,这就是利用了王雱那孤傲的性子。 但王雱不算什么,他的目标却是王安石。 能决定未来帝位人选的肯定是赵祯,但要登基,还得要看皇后和宰辅们的眼色。 宰辅们一旦不站队,或是不喜欢你,加上皇后也不搭理你,那么无需什么藉口,宗室中那些有野心的人自然会来收拾你,赶你下去。 沈安不知道的是,在赵祯驾崩后,就有人当场逼宫,准备换掉赵宗实,把他赶下去。而曹皇后态度暧昧,却没站在他那一边。 但他却不在乎这个。 第485页 王雱也不在乎:「到时候召集些人,直接叩阙,看看那些乱臣贼子可敢谋逆!」 这个办法看似无力,却很有效果。 赵仲鍼皱眉问道;「谁?」 谁愿意去叩阙? 王雱傲然道:「安北兄去了府州,最近是某在给那些学生们上课,无需什么手段,只要一番话,某担保能说动他们。」 「滚!」 沈安觉得这厮越发的嘚瑟了,就喝骂了一声,然后微微一笑,对赵仲鍼说道:「你怕什么?若是事急,邙山军可不是摆设。」 赵仲鍼笑道:「人太少了。」 一百多号人能干什么? 和京城庞大的驻军相比,邙山军就是一粒尘埃。 沈安淡淡的道:「我会好生调教他们,到时候会让你大吃一惊。」 调教好了,邙山军就是超级战士,到时候不管是打探消息还是刺杀,沈安觉得都不是问题。 「郎君,宫中来人了,说是官家召见。」 得,沈安起身道:「多半是红袖楼的事发作了,我先进宫。」 「红袖楼?」 赵仲鍼说道:「据说里面有外藩女人,安北兄,你竟然没叫某一起去!」 王雱也是不满的道:「某也想看看外藩女人长什么样。」 沈安笑道:「丑若无盐!」 等他进宫之后,才发现赵祯的脸黑的比无盐还丑。 「去了青楼?」 赵祯的声音听着有些缥缈,但这多半是隐藏着怒火。 「是。」 沈安简单的回答激怒了赵祯,他霍然而起,喝问道:「觉着自己立功了,得意忘形了?年纪轻轻就出入青楼。少年戒色你可懂?懂不懂?」 「懂。」 「那为何要去青楼?」 赵祯怒不可遏,边上的陈忠珩却在心中暗自发笑。 我的陛下哎!您现在不该是问他为啥要打砸红袖楼吗? 赵祯也是气糊涂了,本来是要问这个问题的,可等沈安低眉顺眼的回答是之后,他就忘却了初衷。 激怒人是一门学问,沈安好歹也知道些。 他抬起头来,无辜的道:「陛下,臣还没沾女色呢!」 嗯? 赵祯皱眉道:「果真?」 沈安诚恳的道:「臣还年少,此时好女色,那就是刮骨髓,臣万万不肯。」 是个好少年! 赵祯微微点头,然后才想起了正事。 他忍住拍自己脑门子的冲动,喝问道:「邙山军为何打砸红袖楼?」 他指指边上堆积的奏疏道:「弹劾你的人多不胜数,朕此刻只是惋惜耗费了这些纸张!」 这怒气不小,大抵沈安应对不善的话,邙山军就要成为一个过去式了。 陈忠珩觉得沈安还是年少了些,立点小功就洋洋自得,就飘飘然了,然后竟然来了个打砸。 你缓缓也好啊! 沈安说道:「陛下,邙山军立功回京,有人……您知道的,那些乡兵大多没妻子,他那个……憋的,于是就去了青楼。」 当兵几年,看到老母猪都会觉得美丽无比。 这个道理赵祯知道,但不理解。 因为他后宫的女人不少,只愁腰子不够用,不愁没人。 「他们去了红袖楼,却看到了……」 沈安面露沉痛之色,说道:「陛下,那里面竟然有倭国女人。」 「陛下,宰辅们来了。」 宰辅们是带着怒气而来。 「陛下,邙山军跋扈……」 「陛下,这等跋扈之军,就该散了。」 「……」 文官见不得武人嘚瑟,狄青当年有些小嘚瑟就被干死了。 往日还算是可亲的面孔上多了狰狞,这一刻他们不是一个人,而是全体文官附体了。 陈忠珩心中哀嘆,觉得沈安今日在劫难逃了。 而在北海郡王府里,赵允弼在打谱。 黑白棋子在棋盘上纵横,不懂的看了觉得无趣,懂的却看出了杀机。 棋局如朝堂,如沙场,不杀戮不围棋! 门外进来了一个下人,低声道:「郡王,沈安被招进了宫中……宰辅们也去了。」 「这是闹大了?」 赵允弼放下棋子,目光淡然的道:「不能让人知道红袖楼背后的真正归属……」 「是,杨力……杨力据说是自己找了郎中,结果伤重不治……」 赵允弼微微颔首:「这样极好。」 …… 「咳咳!」 大殿内,沈安看着宰辅们问道:「敢问诸位相公,倭国女人为何出现在了汴梁?」 呃! 刚才还在慷慨激昂的宰辅们都哑口无言了。 赵祯也是一怔,皱眉道:「京城为何出现了倭人?」 大宋虽然对户籍管理没前唐那么严厉,可倭国女人进来得有个由头吧? 莫名其妙的让倭国人进入大宋,这是怎么回事? 户籍管理宽松是一回事,被外国人潜入是另一回事。 曾公亮说道:「陛下,倭国女人在汴梁不少,不单是红袖楼……其他青楼也有些。」 好嘛!这玩意儿马上就变成了潜规则。 妓女嘛,让外国女人来做最好不过了。 这事儿你说违规也好,但不是什么大事,穷追猛打也只是小患。 第486页 陈忠珩觉得沈安真的是流年不利,可沈安却继续问道:「敢问诸位相公,可知道倭国女人来大宋是干什么的吗?」 呃! 众人都尴尬的摇头,这个青楼……虽然宰辅们不好去,但只要是男人,心中难免会畅想一番。 「挣钱的吧。」 「对,倭国据说穷的裤子都没有,肯定是来大宋挣钱的。」 这个回答很实在,可沈安却淡淡的道:「不,她们是来借种的!」 …… 第298章 沈安行贿,包拯受贿 天气很冷,可殿内的温度却不低。 大宋的皇帝对臣子,特别是对宰辅都不错,赵祯更是其中的翘楚。 所以宰辅们都觉得有些热,然后觉得有些荒谬。 「借种?」 富弼觉得沈安的话很是可笑。 「倭国女人来借种?」 韩琦已经在笑了,笑的很是欢乐。 曾公亮觉得沈安是在开玩笑。 「哪有这等事啊!」 赵祯也觉得沈安的话过了。 在他看来,这必定是有人走私人口,把倭国女人走私进来,然后弄到汴梁做妓女。 钱啊! 他摇摇头,觉得这真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 他觉得沈安是在找藉口,可当他认真看去时,才发现沈安很认真。 「陛下,真的。」 沈安有些纠结的道:「倭国人矮小,很矮小,而且愚笨,所以……」 所以你们懂的。 可赵祯却不懂,他不相信。 「谎言!」 赵祯很难过,觉得自家看好的少年竟然也会敷衍自己了。 做帝王的都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所有的臣民都无限忠诚于自己,谎言就是禁忌。 可沈安这话怎么可能? 借种,你这是在开玩笑呢! 作为大宋人,作为华夏人,谁的脑海里会有借种这个概念? 在大伙儿的脑海里,咱们就是最优秀的,除此之外都是蛮夷。 此时的世界大宋就是文化中心,秉承了中原王朝一贯的优越感,大伙儿觉得只有别人向自己借种的,大宋无需向外借种…… 沈安诚恳的道:「陛下,那些倭国女人的价钱只有市价的两成,她们来做什么?」 这个不对啊! 这价钱低的有些不靠谱了。 赵祯还在想着这个问题,奏疏就蜂拥而至。 弹劾!弹劾……还是弹劾! 这些弹劾都是冲着沈安来的。 罪大恶极啊! 竟然在刚封爵的当口,就飘飘然、得意洋洋的带着邙山军去打砸青楼,青楼的人出来阻拦被打的遍体鳞伤。 「……骨头断的有四十三人。」 赵祯无语了。 奏疏依旧在送来,赵祯听着听着的就摆摆手,示意停下。 他看着一脸纯良的沈安说道:「你回家去,老实待着。」 这就禁足了? 宰辅们都同情的看着沈安,心想这娃才封爵就被禁足,堪称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沈安一脸悲痛的告退,可心中却乐开了花。 哥最近正好想休息一阵子,好好的把年给过了,没想到官家那么有诚意的给放了大假,多谢了。 他很是『悲愤』的回到了家中,随后沈家就大门敞开,周二赶着车出门大採购了。 这架势压根就不像是被禁足的模样,很是欢快。 那匹马在家里开始长嘶,大抵是觉得自己被大材小用了。 果果穿着新衣裳跑到了马圈边在看稀奇。 沈家的马圈已经扩大了,这次从府州带回了好马,家里的护院都得了,出行极为方便。 那死马见来了个女娃旁观,就越发的得意了,不禁引颈长嘶…… 咿律律…… 果果站在那里好奇的看着,直至沈安走了过来。 她回身问道:「哥哥,它好可怜。」 咿律律! 那马若是能听懂这句话,估摸着此后再也不乐意驮沈安,要转换门庭,给果果当坐骑。 「它想拉车呢!」 沈安一句话就揭穿了这马的尿性,然后牵着果果回去。 「哥哥,包绶要送礼物。」 「知道了,到时候你亲自选好不好?」 「好!」 包拯很忙,在三司使的位置他如鱼得水。 但他还是抽空来了一趟。 「您的气色好了不少。」 沈安发现包拯的面色多了红润,少了灰暗。 包拯笑道:「老夫照你说的做了,这身子倒是越发的好了,可见那位邙山隐士确实是奇人,可惜了。」 邙山隐士! 沈安许久都没听到这个称呼了,不禁心虚了一瞬。 「红袖楼是怎么回事?」 老包目光不善的问道,右手还悄然收在背后。 沈安何等的机灵,先退了一步,然后解释道:「是邙山军和人闹腾,我去解围。」 包拯的目光平静,问道:「果真?」 危险往往就隐藏在平静之中,沈安举手道:「我成亲前都不会胡来。」 包拯面色稍霁,然后有些头痛的道:「那些乡兵跋扈了些,竟然打砸青楼,此刻外间不少人在弹劾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官家让你在家待着也有保护你的意思……」 第487页 沈安当然知道这个,所以很老实的道:「我就在家里准备新年,好歹出去那么久,得给果果做几顿好菜弥补一番。」 包拯满意的准备回去。 「老实!」 沈安喊了一声,庄老实飞奔而来。 见到包拯后,庄老实一脸正色的行礼,仿佛是在科举考场上。 这是嘚瑟的。 我家别看只是个待诏和说书,可宰辅也常来啊! 沈安懒得理他的小心思,交代道:「把家里准备的腊肉和腊肠,还有熏鸡滷菜,多弄些,给送包公家去。」 包拯是最为在乎形象的,可此刻也不说什么你这是在行贿,就匆匆看了果果一眼,只说若是在家被哥哥欺负了,尽管去包家,老包养她。 沈安在边上听的脑门子青筋直跳,心想您这不是在纵容果果是什么? 以后要是她不乖,我这里还能教训? 怕是才凶一下,果果就眼中含泪,嚷着让周二套车去包家。 想起果果包袱款款的跑路,沈安就觉得心痛。 大抵父兄对女儿(妹妹)的看护都带着些许固执,若非是觉得那人可靠,否则铁定不会放手。 果果也巴巴的把老包送到大门处,让沈安觉得心中发酸,恨不能以后在大门上贴张纸,上面写着姓包的不得入内。 两人一个养了果果几个月不提报酬,一个送了半马车东西也理所当然…… 稍后盯着沈安的御史就有人弹劾了此事。 「陛下,说是沈安送了包拯半马车东西,大摇大摆的送进了包家,包拯也大摇大摆的收了。」 马上年底了,大朝会什么的事情一大堆,让赵祯很头痛。 偏生那些人弹劾沈安带人打砸了青楼的事儿正在风头上,更是让人无语。 而这份奏疏就是一根导火索。 赵祯抬起头来问道:「谁弹劾的?」 「杨榕。」 陈忠珩听出了些不祥之意。 赵祯想了一下,陈忠珩赶紧提醒道:「官家,那杨榕弹劾过您,说您……沉迷于……」 沉迷于女色! 赵祯的脸上多了青色,淡淡的道:「那个蠢货,沈安兄妹当初在汴梁孤苦无依,包拯多有照看,这是情分。那时候的沈安还什么都不是。若是他们刻意疏离,那才是欲盖弥彰。」 他的火气渐渐上来了,问道:「沈安送了什么?」 杨榕那个蠢货要倒霉了! 陈忠珩心中得意,说道:「就是些燻肉和熏鸡,还有些滷菜。」 「就这点东西能是行贿受贿?」 赵祯的怒火来的莫名其妙,陈忠珩心说若是真要较真,这还真能算是行贿受贿。 这话他不敢说,因为赵祯已经开喷了。 「整日无所事事,就知道风闻奏事。可奏事前好歹先去探问一番可否?没人去探问,就想着一举成名……沽名钓誉最为可恶,去宰辅那边传话,杨榕那边……我记得钦州那边缺人,让他去。」 钦州? 大宋和交趾可是在钦州大打出手好几次了,以后那边也绝对不会太平。 官家这是厌恶了此人啊! 陈忠珩指派了人去传话。 那内侍到了政事堂,传达了赵祯的意思。 「钦州?他弹劾了什么?」 富弼觉得管家的怒火来的有些莫名其妙。 内侍也想讨好宰辅,就轻笑道:「说是弹劾了沈安和包拯行贿受贿。」 「这不是……莫名其妙嘛!」 曾公亮苦笑道:「包拯和沈安有交情,而且不浅。包拯帮沈安照看妹妹,沈安帮包拯出头,行贿?沈安没那么蠢,包拯没那么不清醒。」 稍后消息传来,沈安送的是自家做的燻肉和滷菜。 「这真是……疯狗一般啊!」 这和行贿受贿有半文钱的关系吗? 「包拯和沈安近乎于父子,官场也得有人情,这杨榕真是丧心病狂啊!」 韩琦也厌恶风闻奏事的御史,而且也讨厌这种类似于构陷的弹劾。 富弼抚须沉吟道:「可把杨榕弄到钦州去,这是不是过了些?」 随意弹劾包拯和沈安是不对,可够不着发配吧? 曾公亮想了想,「难道是陛下对那些弹劾的人不满了?」 富弼摇头道:「邙山军跋扈,这个老夫也是忍不得的。沈安说什么那些倭女乃是来借种,多半是搪塞,只是理由拙劣了些。」 韩琦贊同道:「什么借种,胡言乱语,若是传出去,怕是会引得外藩不安。」 曾公亮说道:「马上就年底了,此事不宜拖延,要不还是和陛下建言,处置了吧。」 富弼点头,三人随即就去求见赵祯。 「陛下,邙山军要不还是送到南方去吧。」 赵祯在迟疑,韩琦察言观色的道:「陛下可是想着他们的军功?」 赵祯点点头,「邙山军此行立功不少,若是这般……朕心中不忍。」 韩琦笑道:「陛下何须如此,他们去了南方就能娶妻生子,比刀头舔血的日子好多了。」 三人一阵劝说,赵祯正在有些心动时,张八年来了。 第299章 可铸京观了吗? 「……南方土地肥沃,那些乡兵一去就能落户,以后娶妻生子岂不美哉……」 「至于红袖楼,借种之说骇人听闻,臣觉得还是压下去为好,免得官民惊骇莫名。」 第488页 张八年进来了,赵祯问道:「何事?」 快到年底了,他不希望有什么大事,最好平平安安、安安静静的度过这个长假。 宰辅们看着阴森森的张八年,心中都有些不屑。 这等阴人性情狠辣,手中的人命无数,此后定然会有报应。 「陛下,皇城司刚查到的消息,那些倭女果真是来大宋借种……」 殿内瞬间就安静了。 原先在鄙夷张八年的宰辅们都在发呆。 赵祯却心中一喜,就问道:「怎么回事?说清楚。」 真有借种之事? 赵祯觉得有些古怪,但却又有些莫名其妙的自豪感。 张八年说道:「那些倭女一旦有孕之后就会被送回去,稍后又会送新人来,周而复始……」 他看了宰辅们一眼,鬼火幽幽的眸子里多了挑衅。 你们看不起某,可某现在就能抽你们的脸。 啪啪啪! 他仿佛听到了抽耳光的声音,然后那脸色就越发的冷了。 富弼尴尬的道:「陛下,此等事……那些倭人为何?」 赵祯也不知道,张八年说出了答案,「沈待诏说的没错,倭人长的异常矮小,每每见了我大宋男儿就艷羡不已。而且我大宋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他们却蠢笨,由此就生出了借种的心思。」 「她们先前在沿海,只是有人说汴梁更为繁茂,就想来试试……」 「真的矮小?」 韩琦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张八年点头道:「他们有几个男子在汴梁,长的只到臣的肩下。」 「那么矮小?」 富弼不禁伸手比划了一下,然后说道:「陛下,臣等却是错怪了沈安,请陛下降罪。」 张八年的个子也就是普通,可倭人竟然只到他的肩下,那得多矮? 君臣都有些尴尬,可却对所谓的借种压根不在意。 「那个……让人去告诉沈安,快元旦了,大相国寺热闹,让他多带着妹妹去转转。小孩子嘛,总是喜欢人多的地方。」 赵祯说的一本正经,宰辅们也贊同的理所当然,仿佛先前的所有不满都是虚幻。 但邙山军的事儿却没完。 大家都没提邙山军,那是因为快元旦了,暂且搁置。 …… 「可以出门了?」 沈安得了消息也不惊喜,等人走了之后,他就招来了黄春和严宝玉。 黄春也知道自己闯祸了,所以一来就跪下请罪。 「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 沈安在烧猪蹄。 一个小泥炉烧的旺旺的,沈安拎着猪蹄在火上燎烧。 猪毛被火燎的噼啪作响,然后化为青烟。 这里是屋檐下,空气中瀰漫着一股子烤肉的味道。 黄春抬头道:「小人不该带着兄弟们去闹事。」 这事儿都连累到了沈安,处置结果还没出来,但估摸着不会太好。 所以黄春是后悔了。 沈安翻动着猪蹄,淡淡的道:「做事情做半截,当时若是闹大些,比如说把那楼给拆了,事情也不至于那么麻烦……」 什么? 黄春觉得自己怕是听错了。 他眼中含泪的道:「郎君……」 从城外到沈家,这一路他都在猜测着沈安会怎么呵斥自己、处置自己、甚至是放弃乡兵们。 可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个。 郎君竟然这般…… 「小人带累了郎君,恨不能马上就去死了。」 「年底了,别说什么死不死的。」 沈安燎完了猪蹄,就把它丢进边上的水盆里,然后起身进了偏厅。 黄春和严宝玉跟了进来,正准备跪下时,沈安说道:「可去查过红袖楼?」 黄春愕然摇头。 「蠢!」 沈安觉得他们的眼界还是差了些。 「既然做了对手,首要就是知己知彼。去查!马上去!」 沈安屈指叩击着桌面,「首要查红袖楼是谁家的,其次就是那些倭女是怎么进来的,查清楚了马上来报。」 马丹! 倭女不是啥问题,但能把消息那么快捅出去的人家,却让沈安多了些恼火。 本来双方各退一步完事,可你却想把事情闹大。 那么就闹大吧! 随后就是元旦,大朝会沈安也去了。 宗室那边不少人都来了,赵允让也来了。 沈安特地过去问候。 「安北,这位是北海郡王。」 赵允让依旧有些瘦削,但精神不错。 「见过郡王。」 北海郡王赵允弼,父亲是赵匡义的第六个儿子赵元偓。 赵允弼微微一笑,看着满是长者的慈和。 「听闻你这次就是他救回来的?」 「是啊!」 赵允让本以为官家会忌惮自己,可最终却是自作多情。 那感觉实在是让人尴尬,所以他对外一律称自己病重不治,但沈安的医术却不凡,不用药,只是一些小手段就把自己救了回来。 赵允弼的眼中多了感激,说道:「少年有为啊!此番倒是多谢了。」 沈安笑着谦虚了一下,随后赵允弼就先进去了。 沈安微笑道:「这位郡王很是慈和啊!」 赵允让骂道:「就是个阴人!若非是大朝会,老夫哪会和他站在一起!」 第489页 阴人? 带着这个疑问,大朝会开始了。 依旧是皇帝发表演说,回顾去年,展望未来。 沈安在看着西夏使者。 这是个奇妙的时代,两国在府州干了一架,西夏人吃了大亏,可使者却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这里,向大宋皇帝祝贺新年。 而辽使也在那里,他神色古怪的看着沈安。 去年的元旦比试上,大辽文武皆败,那位使者回到国内后,当即就被下狱,随后被流放到了草原上,据说现在已经找不到此人了。 今年依旧是老规矩,辽使在初二去大相国寺烧香,初三双方比试箭术。 辽国内部汲取了去年的教训,今年派来的是位神射手。 可沈安却漠视了他,这让辽使很是不忿。 你手下有神射手很了不起吗? 你可敢杀人? 于是他就在赵祯说完后,出来说道:「听闻宋人的官员都会吟诗作词,外臣不才……只会弓箭。敢问今日殿内的诸位……」 通译大声的同步说出了他的话。 他的目光缓慢扫过宰辅……扫过官员……扫过各地举人代表…… 「敢问诸位,可杀过人吗?」 官员们愕然,然后鄙夷。 大伙儿都是文雅人,谁特么没事做了去杀人? 「蛮夷!」 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句,通译面色微变,然后低声告诉了辽使。 辽使却一阵大笑,笑的格外的猖獗。 他笑的喘息不止,然后说道:「不能杀人……那叫做什么男人?」 他的目光中带着鄙夷,一闪即逝。 在这等日子里,辽使挑衅是保留节目,但挑衅的尺度得把握好,若是激怒了宋皇就是过了。 激怒这些臣子却没毛病。 「去年某在草原上用弓弦绞死了两个奴隶,那弓弦绞紧了脖子……发出咯咯咯的声音……知道吗,当时边上的人都被吓得魂不附体……后来某把他们的尸骨丢在草原上,草原上的饿狼会把他们啃成骨架子……」 他得意洋洋的在恐吓着这群君臣,却发现宰辅们好像目光有些古怪。 怎么不像是被吓到的模样,反而是……幸灾乐祸。 不,是不屑。 这是啥意思? 那些臣子也觉得不对。 众人顺着宰辅们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了一脸老实巴交的沈安。 赵祯嘆息一声,然后微微摇头。 这少年怕是和辽人有夙怨吧。 「杀人?」 沈安出班,看似懵懂的问道:「贵使,敢问是杀了谁?」 辽使淡淡的道:「只是一些不听话的奴隶而已。」 目前的辽国虽然在渐渐衰退之中,但武力值依旧是这片区域的老大,无人能敌,所以也没什么敌人给他们斩杀。 辽使在每年大朝会都会照例嘲讽一番大宋,也是因为有了这份武力值作为保障…… 后来的第一强国不就经常羞辱其它国家吗? 沈安有了些明悟。 ——想来所谓的老大,必定是要用霸道和不讲理的手段去羞辱别国,方能展现自己的不可一世。 可要怎么回击这等羞辱呢? 沈安觉得以牙还牙是最好不过了。 所以他收了老实可靠小郎君的气息,说道:「奴隶吗?那倒是可惜了贵使的一身本事。」 辽使淡淡的道:「杀人杀惯了而已,在辽国,如某这般的多不胜数。」 这还是恐吓! 俺们辽国别的没有,杀人狂很多,就问你们怕不怕。 殿内的臣子们都面色铁青,觉得这等羞辱就相当于被当面喝骂不是男子! ——你们这群娘们! 「可铸京观了吗?」 呯!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在殿内回响着。 京观? 辽使愕然。 过长的太平日子和多年的老大地位让辽人忘却了那些血与火的岁月。 耽于享乐就是权贵们的写照。 「什么京观?」 辽使的箭术很出色,但却从未领兵作战过,只是带着人在部族间巡视一番,发现不听话的就用弓弦绞死。 沈安微笑道:「就在府州那边的百胜寨,有空去看看吧。哦,忘了告诉你,西夏人应当知道,你可以去问问。」 辽使目光转动间,见那些大宋臣子们都面露骄傲之色,而西夏使者则是面色晦暗,一脸的纠结尴尬。 第300章 你杀过人吗? 殿内,赵祯高居其上,目光淡然。 在面对辽使时,大宋总是先天要矮一截。 这是由过往战绩所决定的。 可这样憋屈啊! 如今算是天下太平了,辽人却觉得无趣,就不时挑逗一下大宋。 这大抵就是高手寂寞的感觉,然后觉得大宋就是一只小野猫,不时撸撸,当做是消遣。 可今日的撸猫大业却没效果。 「什么京观?」 辽使终于忍不住问道。 通译就是个棒槌,也实打实的翻译了出来。 「咳咳!」 韩琦出班了。 这一刻他目光锐利,而且还带着蔑视。 他的步伐稳定,看着就是那等…… 不是天朝上国就走不出的步伐。 他看着辽使,用那种最装比、最讨打的语气说道:「某且来教教你。京观,京者,高丘也!观,形也!京观,天朝诛杀不臣,垒尸为京观,以震慑外敌……你可懂了吗?」 第490页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他的神色肃穆威严。 这一刻,那些对京观厌恶的文官们齐齐昂首。 这是一种共鸣! 在以往他们无法体验到那种雄烈,所以认为京观是一种残忍以及粗俗的东西。 可今日在辽使挑衅的情况下,京观却成为了反击的工具。 这一刻所有人都在感受着那等骄傲。 从兵败好水川之后,大宋许久都没打过胜仗了。 那些所谓的胜仗都是防御战,敌军放弃继续攻击就是胜利。 可野战呢? 可有人乘胜追杀到敌国境内? 没有! 这些被他们忽略的战功都一一涌上心头,并为之骄傲。 府州之战结束的不久,辽人那边还未获取消息,所以辽使一脸懵逼。 府州附近的厮杀,那肯定是宋人和西夏。 他看了西夏使者一样,可西夏使者已经低下了头。 这是不打自招! 宋人竟然和西夏开战了? 辽使只觉得脑袋发蒙。 他看向了沈安。 京观…… 宋人大胜,而且还铸了京观? 谁弄的? 他想起自己先前的嘚瑟,那是他觉得杀人就能镇住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宋国君臣。 可没想到宋人竟然弄了京观来还击。 尸骸筑成的建筑! 这是他对京观的理解。 那会是什么样的? 他只是幻想了一下,然后不禁打个寒颤。 武勇在渐渐从辽人的身上消失,作为使者,他在辽国的地位不算低。这等季节他最喜欢暖着宋人的美酒,吃着宋人的炒菜……暖暖和和的,这日子多舒坦啊! 可现在他却发现宋人多了骄傲和自豪,这不是个好消息。 他强笑了一下,挑眉道:「你等可杀过人吗?」 别扯这个,你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你们谁杀过人? 别说是杀人,怕是连鸡都没杀过吧? 他不禁笑了起来,觉得今年膈应宋人君臣的任务圆满完成了。 「杀过。」 边上一个声音让辽使不禁冷笑了起来,侧脸一看,却是沈安。 「你杀过人?」 少年人喜欢吹牛,这是不分地域的通病。 「没错。」 「你怎么杀的人?」 文官不上战场,何况你一个翰林待诏。 这位据说潜心在国子监说教书,而且看着瘦削,杀个屁的人。 「用刀子。」 沈安很认真的说道:「马速很快时,你只需轻轻的挥刀,然后对手的手臂就会飞起来,真的很轻松……那血飙射出来……贵使知道人血什么味吗?」 辽人茫然摇头。 赵祯见到他的反应后,眼中不禁亮了一下。 辽人堕落了! 他们不再寻求武勇,而是耽于享乐。 可随即他就嘆息一声,觉得大宋的情况更糟糕些。 这就是比烂。 可双方一比较之下,糜烂的辽人依旧能压制大宋。 「什么味?」 辽使杀人不是拼杀,而是手下把人绑在他的身前,然后他从容用弓弦绞死那人。 他只嗅到过人在死前拉撒出来的屎尿味。 「很臭!腥臭难闻。」 沈安吸吸鼻子,眼中多了兴奋之色。 「今年的比试要不换成两帮人厮杀?一边出些人,在城外找个地方厮杀一番,想来那鲜血的红色会让这个新年多些喜庆……」 辽使的面色煞白,说道:「无礼!」 轰! 殿内的气氛马上就沸腾了。 以往只有大宋呵斥辽使无礼的,今日竟然是反转了? 辽人竟然无言以对,反过来说沈安无礼。 这可是稀奇了啊! 赵祯用力挥手,最后又忍住了,只是轻轻拍了一下大腿。 可他的兴奋之色却没掩饰住。 富弼脸上带着喜色,可这和他『喜怒不形于色』的信条相悖。他在极力憋着,最后还是没忍住。 韩琦更是在笑着,只是没笑出声来。 否则就是奚落,辽使大抵只能找他单挑才能避免回国后被流放的悲催命运。 大殿内的气氛火热,这也是最欢喜的一次元旦大朝会。 辽使说完后就悔了。 因为上次比试箭术输了,所以这次的元旦贺使没有选派那些有外交经验的官员,而是让他这个箭术出色,却是外交小白的武人来。 所以当看到宋人的神色振奋后,他把肠子都悔青了。 他不禁死死的盯住了沈安。 「他杀人了?」 他觉得这是个骗子! 「没错。他杀了五人!」 赵祯亲自为沈安背书,让辽使再无置喙的余地。 一国之君哪里敢轻易撒谎,否则一旦被人揪住了谎言,以后也别见人了。 辽人低头,作为武人,他无法狡辩。 赵祯意气风发的道:「来人,赐宴!」 这是大朝会的惯例,去年赵祯的心情不好,直接取消了。 案几和酒菜被送了进来,大部分臣子都开始往外走。 大殿内将会留下品级最高的那一批官员,以及宗室王爵。 沈安也跟着出去,却有内侍追了上来。 第491页 「沈待诏,官家有令,着你留下。」 沈安有些惊讶,然后又觉得心安理得。 赵祯这是在给他表功呢! 沈安被安排在了末尾,前面全是大佬。 这等宴席自然没啥好说的,就一道烤羊肉深得沈安的喜欢。 作为宗室长者,赵允让几人也得以进来,而不是去外面吹风吃饭。 此时要说些祝福的话,赵允让的嗓门最大,也是最无拘无束的一个。 赵祯含笑举杯,和他喝了一杯。 这酒水极淡,连沈安都喝了好几杯。 席间各种目光都不时往他这边瞟,宰辅们自然多是赞赏和鼓励。 而宗室长者的目光却不同。 赵允良有些呆板,大抵是不喜欢看到沈安得意。 沈安得意了,赵允让那个老流氓就会嘚瑟。 「……官家,臣在家中弄了好火锅和好酒,肥牛……不,弄了好肥羊,官家若是有暇只管去,臣备下好酒相迎。」 此时的帝王是会出宫的,比如说某位重臣生病了,赵祯会出宫去探望。 或是临幸某位臣子家、宗室家,然后君臣欢聚一堂…… 这些都是手段,赵祯并不缺。 那个老流氓! 赵允弼眯眼看着赵允让,心想这人竟然敢在此刻提到府中杀牛,可见是个莽撞的。 可他的这种莽撞却更像是一种坦然。 这就是一种人设! 老傢伙! 他心中微微一哂,然后起身给赵祯祝福。 「……大宋风调雨顺,这是陛下的仁德感天动地,于是山川回应,上天赐福……」 他的话很是吉利,沈安觉得若是去后世的话,此人也能做个吉祥物。 他微笑看着这一幕,可没多久,所有人都祝福过了。 赵允弼看了过来,微笑道:「沈待诏……不给陛下说说?」 此时气氛比较松散,所以不少人都称呼赵祯为官家。特别是宗室长者们。 可赵允弼就是称呼陛下。 所以他显得格外的醒目。 如今他一看向沈安,那些目光都转到了沈安的身上。 这一招移形换影大法使得不错啊! 沈安起身举杯,说道:「陛下,臣祝嘉祐百年,祝大宋万年。」 赵祯本是饶有兴致的听着,此刻不禁举杯道:「好,那就嘉祐百年,大宋万年。」 君臣一起举杯畅饮,气氛渐渐热烈了起来。 嘉祐是现在的年号,如今才是嘉祐五年,若是嘉祐百年,赵祯还有九十五年好活。 这是祝赵祯长寿。而大宋万年则是对国家的祝福。 一语公私皆有,堪称是好意头。 赵允弼对沈安含笑道:「沈待诏武能上阵杀敌,文能教书育人,堪称是少年有为。只是先前却见你提及了杀人……」 他看似好奇的问道:「为何提及杀人时你便会面露兴奋之色呢?」 这话听着很是平常,沈安正准备说话,赵允让却抢了话头,他斜睨着赵允弼说道:「听闻你最近的眼神不好?据说夜里上错了床,睡错了人……」 噗! 沈安忍不住就低下头去,酒水喷了一地。 在坐的君臣都面色古怪,有人也忍不住了,于是咳咳咳的咳嗽声在殿内回荡着。 外面的臣子在廊下用饭,听到里面密集的咳嗽声,不禁都茫然道:「外面这般冷都没听到咳嗽声,这里面是怎么了?」 睡错了人…… 赵允弼的眼中多了怒色,然后又变成了温和。 果然是阴人啊! 先前他那话问的古怪,什么叫做提及杀人就兴奋? 这是说沈安是杀人狂啊! 杀人狂都是变态,而且都是武将。 这个隐喻很厉害。 沈安想起赵允让说此人有些阴,心中就有了明悟。 大伙儿都在看着赵祯呢,就想让他选了自家做备胎。 所以各种话都是话里有话,明争暗斗的,让宰辅们看了好戏。 第301章 要不咱们也死一个 群臣都在忍笑,倒是憋出了一阵咳嗽。 等大伙儿情绪平息后,赵允弼也恢复了慈和的气息。 沈安说道:「某是为了大宋杀人,这便是公事,为公做事……北海郡王尽可去问问诸位相公,他们每日处置政事时,是不是兴奋的都睡不着。每日早早就来了……若非是陛下不许,怕是都会睡在政事堂里……」 这话夸赞了宰辅们做事勤勉,可却有些过誉了。 话锋一转,沈安诧异的道:「北海郡王难道不是吗?咦!却是某错了,竟然忘记了郡王无所事事……失言了,失言了。」 他起身致歉,可话都说出去了,致歉有屁用。 赵允弼的慈和依旧在,只是那脸色竟然有发青。 「有些冷?」 沈安问了问,赵允弼心中大恨,却只能强笑道:「暖和之极。」 殿内是很暖和,所以他那铁青的面色格外的引人注目。 稍后各自散去。 赵允弼回到家中后,幕僚来凑趣,说了些吉利话。 「……官家的身子据说不怎么样,郡王,您在宗室中有威信,当年太祖和太宗也有过兄终弟及,这位置啊!某看着还是您的!」 呯! 赵允弼一拍桌子,吓了幕僚一跳。 第492页 「那沈安欺人太甚!」 赵允弼没好意思说出自己今日吃瘪的具体情况,但幕僚察言观色,就劝道:「郡王勿忧,等过了假,邙山军可就要去南方了,到时候他脸面丢尽不说,还少了助力……」 赵允弼闻言面色稍霁,说道:「少了邙山军,他下次可还敢上阵杀敌?怕是不敢了吧,哈哈哈哈!」 红袖楼是汴梁城内的高档娱乐场所,那天邙山军打砸的事散播出去后,不少人都说要教训这些贼配军。 这就好比后世某支队…… 大家都在看着沈安,等着他做出反应。 可沈安却很老实的在过年。 带着妹妹去大相国寺玩耍,回来后在家做美食…… 沈安很忙。 邙山军上下却有些慌。 「春哥,郎君没说咱们怎么办?」 一群精力旺盛的兵痞闹事后就消停了,然后后怕了。 黄春摇摇头,他知道沈安的压力,所以不肯去追问。 「红袖楼查的怎么样了?」 他抬头,见无人说话,就怒道:「做事要认真!」 乡兵们有人说道:「春哥,可你以前也是不……也是会偷懒。」 这是准备说不三不四吧! 黄春正色道:「那是在哄你们,怕你们在辽人境内怕了。如今咱们身处大宋,郎君仁厚,每日都有肉吃,这样的日子哪找去?不认真干活对得起谁?」 乡兵们都在偷笑,大伙儿都是在一个锅里吃饭,谁还不知道谁啊! 「春哥!」 严宝玉就像是个幽灵般的出现了。 他冲着黄春点点头。 「都回去了,今日不许饮酒啊!」 黄春一阵忽悠,然后和严宝玉去了城里。 两人到了沈家,正好果果在外面玩耍。 「见过小娘子。」 两人肃然拱手,果果也一本正经的福身。 稍后见到了沈安,严宝玉禀告道:「郎君,先前杨力家的下人就和北海郡王府的人在外面说话,咱们的人正好盯住了他。」 艹! 沈安骂道:「那个老阴人!果然是阴人!」 他想起了赵允让对赵允弼的评价,那真是一针见血啊!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说的就是赵允让这等人。 只是老傢伙的脾气太臭,而且做事不讲究,所以不得大伙儿的崇敬。 黄春小心翼翼的问道:「郎君,难道咱们和他还有仇不成?」 「没有……不,有。」 沈安没好气的道:「老阴人这次还阴了我一把,我当时还没明白原因,这下算是知道了。」 赵允弼在赐宴的时候突然冒泡,而且阴测测的影射沈安是个杀人狂和武人胚子。 当时沈安有些迷惑,因为若只是夺嫡的话,那赵允良家也是他的对手,为何不动手? 现在想来赵允弼是有意的。 若是当时君臣的情绪被他挑拨了,说不得对沈安的印象就会骤然变化。 杀人狂加武人胚子……这不是天生的文官对头吗? 若沈安变成了文官的对头,赵允弼不但能报仇,还能让赵宗实那边失分。 「你果然是很阴啊!」 沈安咬牙切齿的,黄春问道:「郎君,那老贼可是给您下绊子了?」 「对。」 沈安有些后悔了,他后悔当时自己的反应过于『温和』了些。 若是早知道赵允弼在背后使坏,那他就敢在赐宴上让赵允弼下不来台。 这厮也不想想,在赐宴上赵允让那个老流氓先开炮,一炮轰的赵允弼颜面无存。 然后他自家又讥讽赵允弼是个娇生惯养的权贵,只知道坐吃等死的窝囊废。 换个脾气不好的人,今儿非得要和他拼命不可。 所以人就喜欢双标,沈安现在就双标了。 严宝玉说道:「郎君,杨力就是大管事,只要找到他,就能钉死赵允弼是红袖楼背后那人的证据。」 黄春的眼睛一亮,喜道:「郎君,到时候肯定能让他灰头土脸!」 想想吧,堂堂的郡王,官家又没少给你爵禄,那小日子应当是过的飞起吧。 可你竟然去开青楼,而且还弄了倭国女人在里面。 啧啧! 这是人老心不老啊!外加赚黑心钱。 沈安也是这么想的,但随即就摇头道:「估摸着是找不到了。」 黄春一怔,旋即就反应过来了。 「郎君,难道他还敢杀人灭口?」 黄春不了解权贵的心态,而且这里是汴梁,所以他觉得杨力应当是被藏起来了。 「回去多打探郡王府的情况……」 沈安狰狞的道:「敢给老子下绊子,不还回去,那还是嫉恶如仇的我吗?」 黄春应了,然后和严宝玉告退。 「郎君多虑了吧,宝玉,回去你带人去找找杨力,找到了郎君就少了麻烦……」 「噤声!」 严宝玉突然止步,黄春下意识的看向大门处。 「……告诉你家郎君,有人弹劾,说红袖楼的杨力那日被乡兵殴打,已然伤重不治,死了……」 黄春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说话的男子警惕的看了他一眼,庄老实说道:「无碍,是我家的人。」 男子微微点头,低声道:「要快些,别让人起势煽动。」 第493页 男子再看了黄春和严宝玉一眼,然后低头出了大门。 庄老实摇摇头,叫姚链关了大门,然后过来说道:「你二人既然听见了,就一起去见郎君吧。」 他觉得乡兵就是个祸根,而且武人始终会被人歧视,和他们太亲切了没好处。 可架不住沈安看重啊! 「郎君,那个红袖楼的大管事杨力死了,有人弹劾,说是那日被围殴,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这是诬陷!」 沈安淡淡的道:「你们回去吧,记住了,马上查,查赵允弼的情况,事无巨细的查。」 黄春跪下道:「郎君,是小人惹的祸,小人愿意出去领罪。」 当初刚回京城,加之又发了赏钱,所以他也躁动了。 结果一失足就成了千古恨。 关键是大伙儿都没动那些女人啊! 「屁的罪!」 沈安摸着下巴说道:「这老阴人这是一箭双鵰啊!一是灭口,二是栽赃……有趣有趣!」 这事儿真的是有趣了。 沈安的愤怒渐渐散去,见黄春一脸的猥琐,就问道:「可是有主意了吗?」 黄春说道:「郎君,小人想着……要不咱们也死一个?」 我打! 沈安忍不住就一脚踹去。 「老子不是曹操!不会用自己兄弟的性命去做筹码!」 黄春被踹了一脚也不气,就堆笑道:「郎君,曹操是谁?」 他说的死是假死,然后弄个人来假冒。 啧! 沈安捂头道:「没文化啊!回头都好生读书。」 「读书?」 黄春不禁面如土色,严宝玉也好不到哪去。 想到就做到,沈安让庄老实去找先生,回头就送到庄上去。 踢走两个愁眉苦脸的傢伙,沈安又开始了过年的幸福生活。 大伙儿都在看着沈安,御史长假也不休息,弹劾的奏疏不少,只是全被扣下了,说不是大事,就别惊动了官家。 「都千篇一律的,也不想想官家可能看得完。」 两个把守皇城的军官在城头相遇,就闲扯了一通。 「可好歹是殴人致死啊!这下子可跑不掉了。」 「邙山军在府州立下了军功,按理能抵消吧?」 「抵消个屁!你也想想那些文官的德性,抓到这个机会,他们会让邙山军全身而退?那是慈善人,可文官是慈善人不?他压根就不是啊!」 「武人苦啊!文官压根不把咱们当人看。那还是有沈安照看着,不然年前就被拿下了。」 「沈安?沈安这下怕也是自身难保了。」 「什么意思?」 「有人弹劾他纵容邙山军闹事……」 「这……这是准备弄他的?」 「没错!」 「……」 外界的弹劾很快口风一转,就开始把矛头对准了沈安。 长假期间不消停,大家都觉得沈安该慌张了吧。 「沈安带着妹妹去逛街了。」 「沈安在街上寻摸好吃的,吃的肚子滚圆。」 沈安的举动被人认为是故作镇定,随着假期的结束,无数人在等着这场官司…… …… 第302章 忽悠大法好 新年的第一次正经朝会,就在大家觉得沈安不会来时,他却施施然的来了。 这季节天亮的晚,沈安就啃着一只羊腿来了。 皇城外无数官员,有的在小摊边吃早饭,有的是买了东西在手中吃,但谁都没有沈安的牛。 他握着羊腿,一嘴就咬了一条肉,然后牙齿咬动着,那条羊肉就缓缓消失在他的嘴里。 而且那羊腿竟然是滷的,香味浓郁,让人忍不住口水直流。 大清早谁会吃羊腿? 这厮太嚣张了啊! 「怎么想着吃这个?」 老包来了,身上没有了尿骚味,却多了奶味。 沈安把羊肉咽下去,「这不是元旦的时候做多了,若是再不吃就坏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我可是穷苦出身,哪会捨得浪费。」 他这话说的大言不惭,边上的人却都嗤之以鼻。 沈卞还在的时候,你沈安可是衙内来着,什么叫做穷苦出身? 包拯没计较这个,他看了看御史那边,有些遗憾的轻嘆一声,「今日怕是不安生,那个……邙山军之事,你只管用战功来抵消就是了……」 他放低了声音,「官家心软,你把战功夸大些,再说说艰难的事,最好是声泪俱下,懂不懂?嗯!」 沈安楞了一下,然后就点头道:「您放心,插诨打科我可是好手。」 包拯怒了,低喝道:「不是让你插诨打科,而是要摆功绩,哭艰难,蠢!」 沈安被喷了一脸口水,只得频频点头,表示自己定然会把皇城给哭倒了。 「您放心,以后我就叫沈姜女了。」 这一刻皇城仿佛感受到了千年前的哭嚎声,连宫门打开时都悄无声息的。 一路进了大殿,因为是新年第一次正规朝会,所以大伙儿还是先说了些吉利话,然后开始议事。 赵祯说了几件年底留下的事,大家议了议,然后就没事儿了。 这是最悠闲的一段时日,随着时间延续,整个大宋的事情会渐渐堆积起来,让君臣为之焦头烂额。 第494页 按理赵祯接下来就是赏赐宰辅们早饭,然后大家各自散伙。 可今日他却看向了沈安。 「杨力你可知道?」 「知道,据说是红袖楼的老鸨。」 沈安一本正经的说道。 「那是男的!」 赵祯没好气的道:「原先是殴打,可现在却死了人,此事……」 这事儿你沈安咋个说? 一百多号人你都管不好,说难听些,你这个连那些地主都比不了。 大宋不遏制兼併,土地流转的飞快。 今日你还是地主,明日可能土地就卖给了别人。 而百姓最惨,一旦遇到灾年或是家中遭难,大多只能卖地,然后举家去佃种地主的土地。 所以说宋朝经济自由是一回事,但从不保护百姓、特别是自耕农的利益却有些奇葩。 自耕农在此时就是大宋的根基,可他们却一直活的岌岌可危。 这个扯远了,一句话,随便一个大些的地主,家里的佃农人数都能碾压邙山军。 可人家一个地主,甚至是地主的管家就能把那些佃农管的服服帖帖的,你呢? 你沈安竟然管不住那一百零三个乡兵…… 你丢人不丢人! 面对这些目光,沈安一脸无辜的道:「陛下,臣有事要说。」 赵祯点点头,大伙儿都准备听他的自辩。 「陛下,臣以为倭国女人能潜入大宋,此事要严查。」 这人竟然答非所问? 众人还在觉得好笑,沈安下面的话却让他们笑不出来了。 「臣在想,若是那些倭国女人被送给了……比如说某位权贵,陛下,那大宋的一举一动,大宋的许多宝贝,怕是都会变成了倭国人的东西……比如说神威弩的打造之法。」 嘶! 他这个假设让人不禁觉得牙痛。 富弼说道:「不是说那些倭女又矮又丑吗?」 又矮又丑的女人没人喜欢,你多虑了。 而且大伙儿都是有节操的人,这等事儿定然是不会去做的。 沈安问道:「可若是她们美若天仙呢?倭国不小,从前汉时就和中原有联繫,前唐时更是掺和了高丽那边的战事,白江口一战惨败,这才收起了野心……这样的地方,难道找不到几个美人吗?」 富弼刚想反驳,却悚然而惊。 是啊! 别说是倭国,那些蛮夷国度里,不也经常出美女吗! 他正色道:「陛下,臣敢请查问此事。」 包拯适时出来道:「陛下,此事若是开了头,此后那些密谍怕是会利用!」 辽国和西夏人的密谍可不少,开了走私人口的头,以后铁定会成为对手突破的口子。 赵祯沉声道:「叫张八年来。」 富弼此刻冲着沈安拱手道:「沈待诏此事警觉,某却是轻浮了。」 赵祯也微微点头赞许,觉得这个少年的警觉性非常高,若非他是文官,赵祯都想让他去接张八年的班,想来定然能管好皇城司。 沈安若是知道了他的想法,铁定得造反。 你竟然想让我割了傢伙事进宫? 稍后张八年来了,赵祯问道:「倭女在汴梁可多?都是怎么进来的?」 张八年显然在长假期间已经查出了些东西,他胸有成竹的道:「陛下,那些倭女大多是海船靠岸,然后有人去和他们勾结,就被带到了汴梁。」 「勾结?」 这个词太敏感了,赵祯不禁冷哼了一声。 张八年说道:「目前没有发现密谍之事,大多是借种,少数是挣钱。」 沈安微微摇头,觉得有些遗憾。 倭人这个时候难道没有野心吗? 他想了想,才想起倭国下一次对华夏生出野心是在明朝时期,而且还是先攻打了朝鲜。 不过倭寇从元朝时就开始成为了大患,这事儿倒是要记着,寻机一巴掌拍死那些人。 赵祯显然极为不满意此事,就问道:「那些人呢?」 所谓的那些人,指的就是和倭人勾结的傢伙。 张八年说道:「皇城司抓了几个,然后顺着找到了京城的几家青楼。审讯之后得了口供。那些倭女虽然不算貌美,可只要打着倭女的名头,那些人总会喜欢去光顾……」 大抵『为国争光』这种莫名其妙的念头从古至今都有,只是那些人竟然连妆容古怪的倭女都能接受,让沈安不禁大感佩服。 赵祯心中不禁一松。他开始担心的是有权贵掺和了进来,到时候…… 此刻他没有继承人,那些权贵的各种明争暗斗他大多都看在了眼中,只是漠然的看着,没兴趣管。 可他们若是敢用倭女来当密谍,赵祯是绝对不会容忍。 不管是谁,一旦被发现这种行径,赵祯发誓会让他后悔终生。 他微笑道:「做的好。此事的后续抓紧办,都处置了。」 张八年躬身告退。 赵祯随即说道:「那边的饭菜都有了,诸卿且去吧。」 宰辅们应了,赵祯缓缓起身,刚转身,突然一拍脑门,然后怒道:「朕怎么忘记了那事……」 他目光不善的盯着沈安,「让你一搅合,朕倒是忘却了那事。杨力死了,邙山军谁动的手?」 宰辅们也不禁捂额失笑,刚才他们也忘记了杨力的事。 第495页 一群君臣、一群老汉竟然被沈安这个少年给忽悠的忘记了此事,不禁老脸一红,然后都板着脸装样。 沈安要倒霉了。 邙山军此后会成为一个历史,而沈安也会灰头土脸。 包拯老神在在的站在那里,心想老夫可是传授了一哭二闹的秘诀给沈安,保证能安然度过难关。 可他却忘记了,这个所谓的秘籍,实则就是包绶那个小屁孩的日常。 这样不舒服要嚎哭,那样得不到要嚎哭…… 老包老年得子,所以难免娇惯了些,时日一长,就习惯性的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沈安没有半点慌乱,反而是很认真的问道:「敢问陛下,那红袖楼的背后是谁?」 这货竟然还敢问这个问题,刚才张八年不是说了吗,那红袖楼就是杨力的…… 赵祯也有些恼怒,「你问这个作甚?」 这事证据确凿,他压根就不想再细究,免得引发弹劾大战。 包拯必然是要被卷进来的,宗室里也会各自站队…… 咦! 这会很热闹吧? 朕要不要看个热闹呢? 赵祯突然很想看看热闹,反正自己没儿子,看看那些宗室长者们为此大打出手也不错。 这是一个冷漠的皇帝。 但最终他还是想到了责任。 所以他放弃了这个打算。 不过邙山军必然要处置,凶手也得处置,否则此事会被御史们揪住不放。 「陛下,臣派人去查过,那杨力十年前还是个落魄的商人……突然就有了钱,然后开了红袖楼。」 剩下的话他无需再说,看看赵祯的那个脸色就知道了结果。 「张八年!」 张八年再次被追了回来。 「杨力……陛下,杨力家并无蹊跷,所以臣觉着……臣有罪。」 他把此事当做了普通的案子,没有去深挖杨力的背景。 邙山军去寻欢作乐,然后觉得倭女丑,于是闹腾…… 打架,群殴,然后打死人…… 这样的案子没啥好查的啊! 「你没去查?」 赵祯觉得这个长假让许多人都变成了懒骨头。 「去,你亲自去!」 这是敲打,也是下不为例的警告。 张八年告罪而去,沈安笃定的道:「陛下,那杨力同样不是汴梁人,据说他当年进汴梁时,就背着个小包袱……不过是一年的功夫,竟然就变成了巨富……臣这个财神可是自惭形秽啊!」 沈安被京城商人们奉为财神,可和那位相比,他的发财速度还要差些意思。 宰辅们面色无光,都觉得此事……到底是谁失职? 而沈安竟然漂亮的把局势翻转过来,这个本事让人不禁要赞嘆几句。 可皇帝的心情不好,大伙儿还是老实些吧。 皇城司震怒,中午消息就传了回来。 「陛下,杨力是寿州人,原先在寿州读书,只是却没什么成就,家也读穷了,后来就背着包袱来汴梁寻活路……」 张八年觉得自己疏忽了最大的问题,不禁冷汗直冒。 「臣的人严查了杨力这边,发现他家中少了个下人。」 赵祯冷冷的道:「这还学会遮掩了?这不是高官就是权贵弄的产业,无耻!」 高官权贵去弄这个行当,那当真是如老鸨般的无耻。 「封了红袖楼,全数封了。」 沈安一顿忽悠,外加转移了话题,一下就把自己和邙山军摘出来了。 第303章 死人复活 「红袖楼被封了?」 沈安派人盯着红袖楼,第一时间就得了消息。 「是。郎君,出手的是皇城司的人。出手狠辣啊!」 姚链有些艷羡这种权利,沈安斜睨着他问道:「可要我寻机送你进宫?张八年那边想来也愿意多个手下。」 「别,郎君,小人不敢。」 割了傢伙事……这个打死都不干。 庄老实说道:「郎君,此事算是脱了灾祸,可是要庆贺一番?」 摆脱了谋杀的嫌疑,邙山军逃过一劫,是该庆祝一下。 沈安起身道:「是该庆贺一番。」 庄老实笑道:「那小人就让周二去买菜……」 沈安随口应了,然后招呼道:「那个……遵道呢!叫他来,咱们去北海郡王府,找赵允弼贺喜去。」 他不知道,此刻的赵允弼也正在欢喜。 「沈安用倭女私自进入大宋做幌子,想避开杨力之死的责任,可却小看了官家还宰辅,且等着,最多两日,处置就出来了。」 幕僚说着下了一步棋,却有些臭。 赵允弼漫不经心的跟了一步,然后问道:「都断开了?」 幕僚点头道:「那个传信的下人已经……」 他并指如刀,挥动了一下。 室内仿佛温度又低了些。 赵允弼微微颔首,对这个举动表示了赞赏。 外面突然一阵喧譁,赵允弼皱眉道:「去看看。」 幕僚出去了一趟,却迟迟不回来。 赵允弼嘆息一声,伸手把棋盘拂乱,然后起身出了房间。 房间外,幕僚呆呆的站在那里。 赵允弼不满的道:「为何失神?」 幕僚回身说道:「郡王,红袖楼被封了。」 第496页 赵允弼心中一惊,为道:「为何?」 他很清楚,封了红袖楼,就代表着沈安脱罪了。 否则红袖楼是『受害者』,再怎么也不会被封。 「谁动的手?」 「皇城司。」 一阵寂静。 皇城司出手,就代表着官家的意思。 官家认为红袖楼有问题,那邙山军就是为民除害。 赵允弼的面色铁青,幕僚喃喃的道:「那边偌大的家业,就这么被收了……」 红袖楼共计五座楼,外加那些设施以及人手,价值真的难以估算。 损失了红袖楼之后,郡王府要过一段苦日子了。 可赵允弼以往都习惯了大手大脚的花钱,你让他突然变成个扣扣索索的老汉,那还不如杀了他。 郡王的体面啊! 没钱哪来的体面? 赵允弼看着前方走来的下人,微笑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此事与府里无关就好。」 幕僚也只能这样来安慰他了:「是啊!若是被外人知道了,少不得会说府里……」 少不得会说郡王府竟然连女人的皮肉钱都挣。 下人急匆匆的过来,禀告道:「郡王,外面来了沈安,他说看到杨力进了府里,说是想看看这人是怎么死而复生的。」 呃…… 幕僚只觉得一股子凉意从嵴背那里窜了上来,走到哪麻到哪。 他缓缓回身,就见到赵允弼那张铁青的脸。 「外面可有人听到了?」 郡王府的面前自然不许闲杂人等停留,若是沈安的自言自语,那危害还不大。 下人不知道杨力就是郡王府的人,很是愤怒的道:「郡王,那沈安的嗓门大,引得一干人在边上听呢!」 这事儿咱们得讨回公道啊! 下人义愤填膺的道:「郡王,要不……动手?」 「郡王……」 赵允弼的身体晃动了一下,然后强笑道:「无事,少年人喜欢闹腾,那便让他闹腾。」 这高风亮节,这宗室长辈的胸怀…… 下人贊道:「郡王的心胸真是……真是……真是比汴梁还宽广啊!」 赵允弼转身进了房间,稍后里面一阵桌球声传来。 外面的人不禁面面相觑,知道此事手尾的幕僚把人都赶了出去,然后进去劝慰。 走进房间,地面全是杂物,几乎无法落脚。 赵允弼气咻咻的站在那里,骂道:「那个小畜生!竟然敢如此吗?」 幕僚苦笑道:「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 赵允弼却知道。 就是他在赐宴上多此一举,暗示沈安是个杀人狂兼武人,这才引来了沈安的关注。 可他是怎么查到红袖楼和郡王府有关系的? 这一刻赵允弼不但是郁闷的想吐血,更是纳闷的想撞墙。 就在他卧室的门上,霍然多了一个用炭笔画的圆圈。 这圆圈画的很是粗糙,似圆非圆…… 若是黄春在的话,定然会破口大骂。 ——曰尼玛!让你们多读书不肯,这不连个圈圈都画不好。 …… 「他在北海郡王府的外面闹腾?」 赵祯心中微微一动,然后把奏疏放了下去。 陈忠珩不知道沈安是发什么疯,「是。」 「他闹什么?」 「说见到红袖楼的杨力进了郡王府……」 卧槽! 青天白日的,赵祯只觉得一股子寒意袭上身体,那些汗毛都立了起来。 「杨力不是死了吗?」 「不对!」 赵祯突然一拍案几,起身道:「他这是说……红袖楼是赵允弼的?」 陈忠珩谄笑道:「官家英明。」 赵祯顾不得管他的谄媚,说道:「空穴不来风,而且他和赵允弼无冤无仇……对了,元旦赐宴时,赵允弼突然讥讽了他……」 陈忠珩觉得官家脑补的能力实在是强大,竟然…… 所以那句俗话说得好:做的多,错的多。 欲盖弥彰就是这个意思。 赵祯沉吟了一下,说道:「元旦赏赐的东西送了吗?」 陈忠珩摇头道:「官家,还没呢。」 赵祯淡淡的道:「赵允弼那边的扣一半下来。」 随后赏赐就被送过去了,据说赵允弼一脸懵逼。 脑补能力很强大的赵祯给了他一次教训,而他还只能装傻,其中的憋屈真的不足以为外人道。 轰隆! 一记炸雷蓦地响起,宫中人都齐齐念佛。 赵祯也有些变色。 他的老爹真宗当年耗费巨资……真是巨资,修建了几乎能和阿房宫媲美的玉清昭应宫,然后被一记炸雷给烧没了。 千万别再来一次啊! 他有些心悸。 而沈安也听到了雷声。 国子监里,那些依旧在回味着长假的学生们在上开学第一课。 「明年的科举,你等肯定是要去的,能中几个不好说,也不强求,努力就好。」 这是一次机会,国子监上下都不想错过。 而正如后世的高三一样,今年国子监的课业会非常紧张。 国子监和太学一合拢,学生们全都挤进了太学里。 一双双眼睛里充满了紧张或是期盼,读书读书,盼望的就是做官。 第497页 千里赶考只为做官,十年寒窗只为做官…… 这是人性,谁都不能免俗。 「……科举有论,题目不一。咱们不能猜,也猜不中,这就要求你等在平时多琢磨,多学习……」 开学第一课自然是教导。 说完了之后,沈安就准备闪人了。 因为红袖楼的事儿,这个年都没过安生,他准备回家补觉去。 这天气还冷,躺床上盖上被子,耳边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声音睡回笼觉,那感觉……真的和神仙差不离了。 有学生举手,沈安指指他。 「待诏,听闻您去了府州杀敌,敢问待诏,大宋打得过西夏吗?」 我去!提这个问题是想作死啊! 沈安一看竟然是苏晏,这才忍住了火气。 这苏晏就是个老实的,在国子监有名的呆子。 「胜负……许多时候吧,胜负不在于沙场,而在于朝堂。」 沈安觉得扯武力值的话,目前很难。 所以他转向了朝堂。 「大宋不差武备,军中的兵器大多精良,可差在哪呢?差在当兵的被人看不起。」 他觉得这个问题有必要说一说,但却不能说的太深,否则就会引发争执。 「此次我在府州参与征战,亲眼所见将士们的悍勇,那当真是悍不畏死,没有这等勇士,大宋永不会有安宁。」 他面色沉凝,「可这样的勇士却被弃之如敝履,比之小贩都不如,见人低一等,这样去歧视他们,此后可还有人来为国捐躯?」 「有的吧?」 这时有学生嘀咕了一声,却被沈安听到了。 他冷冷的道:「这就好比你花钱养着不认识的一家子,那一家子吃喝不愁就该感恩了吧?没有,反而是冷眼相待,喝骂不休,甚至还会拳打脚踢……你可还愿养着他们?」 学生们低下头去,沈安说道:「别以为这个例子不恰当,在我看来,很恰当!」 「那些人捐躯为国毫不犹豫,他们的付出就是在保护你们,包括那些看不起他们的人……长此以往,谁愿意去为了你们卖命?不砍死你们都算是你们的祖上积德了!」 宋朝军队的战斗力一直在下滑,从开国时的骄兵悍将,到后面的虾兵蟹将,歧视和防备武人起到了最决定性的作用。 宁可亡国,宁可吃败仗也要盯着武人,这个执念是哪来的? 唐末时到后面的军阀混战引发的。 武人在这个时期里的形象真的不好,非常的不好。 朝三暮四,朝秦暮楚,毫无忠义可言。 而且残暴也成了武人的代名词。更有那些谋逆背主的,简直多不胜数。 一句话,武人把千年以来积累的好名声,在唐末到宋初这个时间段里全败光了。 这就是个死结,不解开的话,大宋的未来就没有光明。 第304章 文字能杀人 正月的北方银装素裹,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时间仿佛都停住了。 直至一只鸟儿的鸣叫打破了寂静。 鸟儿孤独的在长空鸣叫,它需要寻找到食物,否则明天就会是它被冻僵的日子。 它飞啊飞,终于找到了一片树林。 树林里有食物,这算是个好消息。 它落在了大树上,迫不及待的搜索着。 它飞了下去,在大树下一阵踱步,不禁欢喜的鸣叫一声。 有草籽啊! 它的脑袋一点一点的,然后草籽被啄进了嘴里。 只需片刻,它就能给自己补充完今天需要的食物。 但一双冰冷的眼睛却盯住了它。 弓弦缓缓拉动,箭矢骤然飞出去。 「中!」 鸟儿被一箭射穿,倒在地上轻轻的颤抖着。 它的嘴缓缓张开,一粒草籽还残留在其中。 一个大汉缓步而来,他单手握住箭矢,单脚踩住了鸟儿,用力一拔,箭矢就脱了出来。 同伴问道:「你不要这只鸟?」 「没肉,要来何用?走,咱们回去!」 大汉穿着皮甲,头上只有额上和耳朵上面有头发。 头发梳成小辫自然垂下来,看着多了些彪悍的气息。 两人边走边说话,缓缓走出了树林。 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平地,此刻平地上的帐篷一顶接着一顶,一眼看不到头。 战马轰隆从侧面沖了过去,几百骑兵欢呼着奔向远方。 这是游骑。 而能享受这等规模游骑戒备的,自然就是辽皇耶律洪基。 大帐内很宽敞,而且很暖和。 耶律洪基长的还算是英俊,而且他很年轻,目光转动间,看着眸色乌黑,如点漆般的让人不禁想多看一眼。 他在看书,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动书页,目光微动,就抬起头来看向帘布那里。 轻巧的脚步声传来,随即帘布被掀开。 一个穿着金边长裙,头上有金饰的妙龄女人走了进来。 这女人肤色白嫩,笑意盈盈。 「皇后来了。」 女人正是萧观音。 行礼后,两人就随意说话,气氛渐渐好了些。 只是萧观音觉得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回到过去那种亲热的状态,她心中恼怒,咬着红唇发狠。 「陛下,上次那人胡言乱语呢。」 第498页 前年辽使在大宋皇宫里发狂,说和皇后私通。 消息当时被封锁了,可后来却不知怎地漏了出来,然后耶律洪基大怒,当即把使者全家都用战马拖死,然后让一支骑兵反覆踩踏,直至变成肉泥。 可哪怕是如此,耶律洪基依旧觉得不能解恨,和萧观音之间的关系也出现了些裂痕。 耶律洪基嗯了一声,男人的独占欲让他不肯低头。 要么你放下身段来哀求,要么就继续冷着。 萧观音见了就知道此事还得慢慢磨,就起身告退。 她咬紧了银牙,心中把那使者恨之入骨。 据说那使者是疯了,可一个好端端的人是怎么疯的? 萧观音觉得此事大有蹊跷。 这是女人的第六感,可耶律洪基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所谓空穴不来风,若非是你不规矩,外人怎会yy你? 「臣妾告退。」 萧观音心有不甘的起身。 耶律洪基点点头,然后再再次低头,仿佛那本书里有美人。 侍女刚掀开帘布,外面就进来一人。 这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而且脸上乌青,隐约可见冻伤,定然是跋涉而来。 「陛下,最新军情,西夏人在府州被宋人击败了。」 「嗯!」 耶律洪基把书放下,然后摸摸脑门上的细汗,说道:「炭盆撤一个。」 在外面的条件不大好,取暖也有些随意。 有人进来抬走一个炭盆,耶律洪基一直等他出去,然后才问道:「宋人竟然击败了西夏人?朕记着西夏人最近在袭扰宋人的麟府路一带,怎么大打出手了?」 来人禀告道:「西夏人佯攻府州城,却去打百胜寨,被宋军识破。折继祖随即出援,和西夏人野战……西夏人大败……死了三千余人。」 「西夏人……没藏讹庞愚蠢,这是无事挑衅,必然是心虚了。」 耶律洪基想起了自己的那位皇太叔,不禁冷笑道:「和皇太叔比起来,没藏讹庞就是狼子野心!」 那位皇太叔耶律重元对他家功劳颇大,所以耶律洪基父子俩都对他不差。 「宋人胜了,怕是会得意。」 耶律洪基觉得这个时机很微妙。 「宋皇怕是会在新年前拿到捷报吧,不错,希望他能多活几年。」 宋辽加上西夏,这就是一个稳固的三角,大家互相牵制,三国也能得以和平。 耶律洪基的目光中多了复杂之色。 在他之前,辽国一直在对大宋虎视眈眈,找到机会就会下手,恨不能一口把那个花花世界给吞下去。 可这事儿很艰难,宋人很顽强,哪怕是输,可也会消耗辽人无数人马钱粮。 这年头谁家都没有余粮啊! 索要岁币那是因为日子不好过,马无夜草不肥,所以每年弄点钱来进补进补。 至于再次进攻…… 他觉得那将会是一场漫长的战争,而赵祯目前已经稳住了国内的局势,宋人的抵抗意志会非常坚定,会让辽国陷入泥沼之中。 关键是西夏! 那头野狼总是桀骜不驯,而且还贪婪,见谁都敢咬一口。 「西夏人可有后续吗?」 他觉得应当会有,否则没藏讹庞的老脸可没地方搁了。 「没有!」 「为何?」 「陛下,宋人这次直接突袭进了西夏境内,斩杀残兵一千余人……」 「胆子很大,不像是折继祖的行事。」 折家在那个地方让人头痛,宋初时,辽国也曾经从那个方向发动过进攻,只是被折家挫败了。 「陛下,宋人还立了京观。」 嗯! 耶律洪基抬头,目光敏锐的喝问道:「折继祖吗?」 宋人里谁会这般疯狂的铸京观? 折继祖怕是不能,毕竟折家的地位很微妙,他铸京观非但没有多少作用,反而会有副作用。 ——残忍好杀! 信使舔舔干裂的嘴唇,「陛下,上面的落款是什么……大宋翰林待诏、国子监说书沈安,后面才是折继祖。」 「沈安?」 耶律洪基闭上眼睛,皱眉道:「朕怎么好似听过这个名字……」 一直没走的萧观音脱口而出道:「陛下,那不就是去年在汴梁大相国寺里比试算术胜了的那个少年吗?传闻他师从于邙山隐士,本领颇多……」 萧观音长的不错,可情商却不高,特别是对男人的心理活动压根就是一窍不通。 在自家男人的面前夸赞另一个男人,哪怕只是个少年,也会让心胸不怎么宽广的耶律洪基心中不爽。 「你且回去。」 耶律洪基淡淡的赶走了皇后,然后问道:「写了什么?」 信使的眼中多了些惊色…… 「……石敬瑭认贼作父,后唐皇室沦为京观……」 萧观音站在帐篷外侧耳倾听着,听到这里不禁讶然。 那不是辽国以前干的事吗?那个沈安竟然敢写出来? 「莫州之战,大宋将士沦为京观」 这个…… 萧观音觉得那个少年怕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所以才大胆的写了这些上去。 要是耶律洪基勃然大怒,冲着南方发火,宋皇怕是也得要处置了那个挑衅的少年吧。 第499页 她想到这里不禁微微一笑,那笑容甜美,看呆了边上的侍卫,竟然也忘记了提醒她,这里不许停留。 王帐之外,除去必要的侍卫之外,外人不管是谁都不许停留,否则以窥探帝王的罪名处置。 可萧观音才二十岁,骨子里还是跳脱的年纪,所以压根没在意这个。 「……嘉祐四年秋,府州军于此大破西夏叛逆,斩首三千余。」 「叛逆吗?可岁币都给了,还什么叛逆,至为可笑!」 耶律洪基的声音听着有些恼火,而且还带着些不安。 萧观音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如今君临天下,安享至尊富贵,乐不可支。 这样的局面他希望能保持一万年,可这样的局面却怕变数。 一向老实本分,甚至是胆小的宋人里竟然出了个异类,这难免会让他的心中不舒服,就像是被细针刺了一下。 「沈安……」 萧观音抿嘴笑了笑,手轻轻提着长裙,准备离去。 「他后面还写了……京观累累,以彰天地正道!白骨森森,且看汉儿杀人!」 呼! 萧观音只觉得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然后身体晃了晃。 呯! 里面传来了砸东西的声音,接着耶律洪基怒道:「他要杀谁?他列举的两次京观都是我大辽弄的,他想杀谁?他能杀谁?元旦使者呢?可得了消息?」 「陛下,使者此刻应当得到了消息。」 「废物!若是应对不好,让他就不要回来了。」 脚步声传来,接着帘布被人重重的掀起。 耶律洪基大步出来,见萧观音在外面就不禁冷哼一声,然后叫侍卫牵来战马。 「你在此作甚?」 萧观音呆呆的道:「陛下……文字真能杀人呢!」 耶律洪基见她神态痴迷,就不悦的道:「杀什么人?」 这个皇后什么都好,琴棋书画无有不精,比他这个皇帝还多才多艺。 可就是一个缺点让人头痛。 这女人学了诗词歌赋,每每就喜欢多愁善感,然后看着端庄,让人兴不起亲近之心。 萧观音红唇微启,神色迷茫的道:「京观累累,以彰天地正道!白骨森森,且看汉儿杀人……陛下,臣妾听了只觉得遍体生寒,身子摇摇欲坠。」 她眸色迷离,红唇微张,可见雀舌一抹…… 这等美色自然诱人,可她这神色却是为旁人而流露,让耶律洪基不禁冷哼一声,上马就走。 一群侍卫紧跟而去,大风捲起雪花,渐渐模糊了背影。 第305章 大宋的根基 「翁翁,您今日可好了吗?」 赵仲鍼进了房间,见赵允让在看书,就行礼。 赵允让抬头,见他穿了便装,就说道:「已经好了,你这是要出门?」 「是,孙儿想去太学看看。」 赵允让点点头,说道:「城中有些流民,小心些。」 等赵仲鍼走了之后,老僕说道:「阿郎,小郎君看着郁郁寡欢呢!」 赵允让冷笑道:「那群畜生……」 赵允让活过来了,宫中的赵祯反应很有趣,竟然令人送了许多美食来,这让郡王府中的一干儿孙们觉得不大对劲。 若是真的关切,那么宫中来的就该是御医,最好是常驻。 送美食…… 这是讥讽赵允让吃不下东西吗? 府里最近的气氛不大对,那些儿孙经常来了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是不是……俺们家没戏了? 这话没人敢问,怕被赵允让打骂。 可赵宗实那边却渐渐的少了人去,有些门前冷落。 这是什么意思赵仲鍼很清楚。 他漫步街上,看着行人如织,呵出的雾气此起彼伏,十分好玩。 他渐渐走到了横街,见里面有不少衣衫褴褛的人,而且都是携家带口的,就顺着边上走了进去。 这些百姓大多面有飢色,但脸上却带着笑容。 他一直走到了太学的大门外,才看到了热气腾腾的景象。 「闪开!」 太学门口摆着两张桌子,上面堆放着高高的蒸笼。 里面一声高喊,接着一摞冒着热气的蒸笼被人抬了出来。 两个学生过去帮忙,把蒸笼卸了下来,那些百姓就开始往前涌动。 「都别挤,都有,今日的馒头管够!」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赵仲鍼循声看去,却是王雱。 此刻的王雱站在边上,摺扇插在腰间,声嘶力竭的在叫喊着。 「好,管够管够。」 排在前面的是一个老汉,他牵着一个孩子,笑眯眯的等着。 蒸笼被揭开,顿时一股子香味传来。 「是肉馒头!是肉馒头!」 人群里有孩子在叫嚷着。 「对,是肉馒头。」 沈安出来了,他也端着三层蒸笼。 赵仲鍼过去帮了一把,两人把蒸笼放在桌子上,然后学生们开始喊道:「一个个来,边上有热茶,茶水里有药,喝了能防疫病。」 边上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大罈子,上面热气蒸腾,药材的味道很浓郁。 馒头到手,那些百姓就顺着墙根蹲着,有孩子的就先照顾自己的孩子吃了。 「好香啊!」 第500页 咬一口肉馒头,面软,里面还带汁,那香味浓郁,让人吃一口就停不下来。 「好吃!」 一个妇人几口吃了,然后又去边上用竹筒子打了茶水喝了,这才打了个嗝。 「这太学馒头真是好吃啊!」 「对,太学馒头真的好吃。」 「比……比那年某在潘楼吃的馒头还好吃。」 「你也去过潘楼?」 「那可不是……樊楼外面有家卖馒头的,好吃的不得了。」 一个大汉双手笼在袖子里,舔舔嘴唇,吸吸鼻子:「当年某也是有钱的,只是后来……招了灾,没法,只得把田地卖了,后来帮人种地……就落魄了。」 「这就是自耕农的脆弱。」 沈安在低声说话:「他们并没有多少积蓄,一旦遇到个天灾人祸,破家只是寻常……」 赵仲鍼点点头,眼中有些忧色:「大宋……上次在庄上某看过那户人家,别说是天灾人祸,就是多生几个孩子,怕是都养不活了。」 自耕农是根基,但大宋却保护不了自己的根基。 「那些造反……」 沈安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赋税太重了仲鍼,他们活不下去,自然会想办法……造反大多是想引发重视,然后……杀人放火受招安,这可笑不?」 这个时代真是很奇葩,汴梁城中处处繁华,但你到贫民区去看看,到乡间去看看,就会知道这个时代的农民们依旧没有变化,依旧是在挣扎求活。 盛世流光溢彩,可之下往往有黑暗。 后来的青苗法有政府牟利的一面,但也有百姓在青黄不接时日子艰难的顾虑。 王安石想着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官办的青苗钱利率低,算是帮百姓减轻了负担,可手法和实施却成了问题。 在这个年代,任何事只要挂上官办的牌子,几乎就代表着上下其手,也代表着最后只剩下一地鸡毛。 赵仲鍼点点头,沈安继续说道:「而赋税重是什么原因?」 「耗费太大,三冗。」 「差不多,如今朝中每年都会入不敷出,所以必须要改革。」 每年都玩赤字,再玩下去就要破产了,最终只能再加赋税。 「开源节流。」 沈安觉得这四个字当真道尽了国家理财的真谛。 「节流就是冲着三冗下手,然后减轻赋税,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但关键是吏治。」 赵仲鍼贊道:「吏治不清,再好的革新也会变成害民、扰民。」 沈安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还年少,别整日窝在家里发呆,去里面看看吧,看看那些学生的朝气。」 两人进了太学,一路上都能见到学生。 那些学生在空地上摆弄帐篷,不懂的就互相探讨。 「灾民们会暂时在这里住几日,等朝中得了结果再回去重建家园。」 「不是厢军?」 赵仲鍼笑道:「是了,现在优先就地安置。」 「安北兄,你那时的胆子真大,现在回想起来,当初若是宰辅们态度强硬些,你怕是会……」 赵仲鍼觉得沈安的胆子真的很大,包括此次府州征战他也多次在违禁的地带试探,比如说铸京观。 沈安淡淡的道:「这年月你想做成些事,没胆略不成,方法不对也不成。没胆略会半途而废,方法不对会和初衷南辕北辙。」 赵仲鍼想了想,然后问道:「庆历新政?」 那可不正是没胆略的典型吗! 沈安点点头,却不肯说方法不对的例子。 王安石以后就会来一次,然后引发剧烈的党争,最终一个轰轰烈烈的改革变成了无尽的内耗,耗尽了大宋的最后一丝元气。 太学的厨房就在前面,此时里面不时有人进出,白生生的雾气在往外冒。 「苏晏,去搬柴火来!」 「好!」 一个学生跑了出来,脸上有些灰黑,多半是在烧火。 他跑到了边上,奋力抱起一捆材火进去。 「苏晏,没水了。」 那个学生又挑着水桶去打水。 等他气喘吁吁的挑水回来时,有人喊道:「苏晏,麦粉没了,去弄些来。」 「好!」 那个学生再次去搬运麦粉。 「苏晏,来烧火……」 「苏晏……」 沈安和赵仲鍼站在堆放杂物的房间侧面,冷眼看着这一幕。 「那些学生在边上袖手旁观,为何就爱指使那人?那人竟然也不知道反抗。」 赵仲鍼觉得这真是不可思议。 在他的世界里,这样的局面就是刻意在欺负人,就该反抗。 苏晏竟然逆来顺受,这个性格赵仲鍼不喜欢。 「他竟然还笑着去了。」 赵仲鍼真的无法理解这种心境。 「那是因为他觉得这不是底线。」 沈安给他解释道:「苏晏的母亲被雷击而死,所以名声不大好。家境也不大好,关键是他有些笨,所以学生们……欺负弱小是本能,他若是反抗,那就没法安心学习,所以和学习相比,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愿意逆来顺受。」 赵仲鍼的目光追随着苏晏转动着,渐渐明悟。 「人得有目标,为了目标可以暂时忍耐一些人事……不能颓废。」 第501页 他的眉间多了振奋之色,沈安欣慰的道:「没错,人这一辈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你这一辈子的目标是什么,愿意为此付出些什么,想清楚了,自然就明白自己该做出什么取捨。」 他回身说道:「多谢安北兄的开解。」 因为赵祯的态度变化,赵宗实一家子在郡王府的日子突然变的有些冷清。 从热门变成冷门,这种心理落差不是一个少年能承受的,所以沈安才刻意去开导他。 当年的赵宗实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模样,那种落差之下的煎熬功不可没。 见他重新神采飞扬,沈安心中欢喜,就喝道:「来人!」 「待诏!」 一群值日的学生出现了。 沈安指着那些站着不干活的学生说道:「灾民必须要洗澡换衣服,那需要许多热水,让他们去办,办不好……什么时候办好什么时候吃饭。」 「是。」 这些值日的学生都是太学里的中坚,当即就沖了过去。 「待诏有令,让你等去烧水!」 「啥?烧什么水?」 一阵催促后,这些学生不禁面如土色,有人喊道:「那么多人,给他们烧水洗澡得烧到什么时候?咱们累趴下不说,得明日晚上才能吃饭了。」 「对啊!旁的不说,不给吃饭这个……待诏……」 沈安从边上走了出来,学生们纷纷行礼。 「我等这就去,马上去。」 一群刚才义愤填膺的学生乖的和兔子似的,马上跑去搬运柴火,打水烧水。 「待诏!待诏……」 一个学生从外面跑了过来,说道:「官家来了……」 沈安已经看到了便衣而来的赵祯。 …… 第306章 稳住了,少年 太学的空地里都是学生,此刻一顶顶帐篷在空地里撑开,那些学生们在相互帮助固定帐篷。 「官家,您怎么来了?」 沈安没想到赵祯竟然出宫了。 本朝皇帝出宫不是稀罕事,可这才正月,赵祯就熘达到了有流民的地方,难道不怕危险? 赵祯青衣小帽,脸上的肉看着有些松弛。 他看着那些忙碌的学生问道:「宰辅们没发话?」 这事该是政事堂拿出解决办法,并交代人执行,怎么就跑到太学来了呢? 赵祯的眸色微冷,觉得现在的宰辅配合的也久了些,是不是该换人了。 沈安并不知道他的想法,不然说不定真会落井下石。 「官家,是臣知道了流民的事,主动去找了相公们,把暂时安置流民的事给揽过来了。」 「为何?」 赵祯并未看赵仲鍼,而是负手看着厨房。 苏晏依旧在进进出出,满头大汗的干苦力活。 沈安说道:「官家,国子监和太学教授学生……以前臣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可臣却觉得这些学生不谙世事者居多。进了太学后他们埋首学习,更没有机会接触世事,这样出来的学生,臣以为就算是状元之才,也不堪大用!」 这是他的心里话,所以说的很是坦然。 赵祯嗯了一身,说道:「为何这般说?」 沈安准备说话,赵祯却冲着赵仲鍼说道:「你来说。」 沈安心中暗喜,然后退后一步。 你想难倒赵仲鍼? 你怕是昨晚睡早了,眼花了。 赵祯饶有兴趣的看着忙碌中的苏晏。 「那是谁?」 在他站在这里的一会儿工夫里,就只见到苏晏在里外忙碌,所以他有些好奇。 他刚丢给赵仲鍼一个问题,然后又问了沈安,这是一种姿态。 压力! 我不在乎你! 这是一种领导艺术,此刻准备回答问题的赵仲鍼必定是心中惶然,还有些不满和愤怒。 沈安却没管,说道:「那是苏晏,也是学生,家境不怎么好,人却很实诚。」 他不能再夸赞了,因为他看到了皇城司的人。 这些人会去调查苏晏的情况,若是他夸大,那么赵祯必然会对苏晏生出不好的印象来。 赵祯微微点头道:「踏实的孩子总是要多干活……」 他想起了什么? 难道他小时候有过这等遭遇? 沈安想想觉得不对,赵祯可是独子,谁敢冷落他? 沈安没猜到,但他确信苏晏已经得了赵祯的好感,而且也得了赵仲鍼的好感。 玛德! 那个小子上辈子定然是拯救了地球! 沈安面含微笑,不露声色的看了赵仲鍼一眼。 现在就是回答那个问题的时机。 赵仲鍼也想好了,他说道:「官家,学生读书做文章这是本分,可……若是十年寒窗都是苦读,对民生不做了解,那样的人……恕臣直言……」 赵仲鍼抬头道:「官家,那样的读书人哪怕是状元之才,对大宋并无作用,只是一只书虫罢了。」 咳咳咳! 后面有人在咳嗽,撕心裂肺的那种。 沈安没回头,就指指外面,咳嗽渐渐远去。 沉不住气啊小伙子! 他微微一笑,也不说话。 杨沫出去了,赵祯不置可否的道:「继续说。」 上位者从不会轻易表态,若是轻易表态,那不是轻浮就是故作姿态。 第502页 赵仲鍼已经做好了被呵斥的准备,可没想到竟然是让自己继续说。 他楞了一下,「官家,那是书呆子,而官员不需要书呆子……」 呃! 沈安本以为他会阐述一番自己的观点,可没想到竟然是直接开喷,立场坚定。 书呆子别来做官! 这个立场…… 若是被旁人听到了会有大麻烦。 沈安瞥了一眼赵祯,见他面色平静,然后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陈忠珩和侍卫。 别说出去,否则以后你们会后悔。 「书呆子啊!」 赵祯没有表态,而是走进了厨房里。 厨房里还在蒸馒头。 雾气蒸腾中,有人喊道:「留些馒头,咱们可还没吃呢!」 「给某一个。」 「你是谁?」 雾气中,赵祯的面孔有些模糊。 不过不模糊也没人认识他。 沈安在后面看热闹,至于赵仲鍼,他还在懵逼中。 官家为何不呵斥我呢? 前方的赵祯含笑道:「某是来帮忙的,没吃早饭。」 后面的陈忠珩都已经在挽袖子了,闻言才悻悻的瞪了沈安一眼。 「你就是这么招待官家的?」 他咬牙切齿的低声问道。 沈安笑道:「帝王富有四海,太学难道不是官家的?这是他自己的家,我招待什么?」 正好苏晏挑水回来,凑拢看了赵祯,说道:「是个老汉,看着怪可怜的,给他吧。」 老汉? 沈安差点一口老血就喷了出来,心想你小子的胆子可真是够大的啊! 「烫,你自己给他拿。」那边的人却觉得麻烦。 这个蠢货! 沈安和陈忠珩齐齐摇头,觉得老天爷给了机会,可有的人却弃之如敝履。 苏晏揭开蒸笼,单手就拿了一个,然后把馒头在左右手之间快速交换。 「老丈您拿稳些。」 他担心烫到赵祯,就奋力吹着,直至觉得不烫手了,才把馒头递给赵祯。 「外面还有药茶,您去喝一口,免得噎着了。」 赵祯接过馒头,然后看了他一眼。 「苏晏,柴火!」 「好!」 苏晏又消失在门外。 赵祯的目光追了出去,然后咬了一口馒头。 陈忠珩的脸都皱成了馒头,低声道:「都没验过……」 沈安没好气的道:「这里是太学,官家是临时来的,没人能提前准备。」 陈忠珩说道:「那学生……他要走运了。」 沈安点头道:「所以老天爷看似给你关了一扇窗户,实则又给你开了一扇大门,只是看你能否抓住而已。」 「这话……有意思啊!」 陈忠珩仔细咀嚼着这句话,然后夹夹屁股,嘆道:「是啊!老天爷就对某关了窗户,却打开了大门。」 这话…… 沈安无语,觉得这人竟然觉得在官家的身边比拥有傢伙事更好,真是……忠心耿耿了。 赵祯吃完了馒头,说道:「太学馒头,好!」 我去! 沈安想起后世说太学馒头名扬汴梁的事儿,难道发端于此? 随后他兴致勃勃的看了学生们弄帐篷。 「洗澡了!都过来,男的一边,女的一边,孩子自家商量跟着谁,排队进去。」 那些流民没想到还能洗澡,都喜笑颜开的。 「都量量身材,官家想着你们,就让人准备了布匹,给你们做新衣裳。」 竟然还有衣裳? 那些流民顿时都欢呼起来。 「官家万岁!」 「官家万岁!」 「……」 赵祯站在那里眯眼看着,渐渐嘴角浮起了微笑。 他回过身问道:「谁给的钱?」 帝王这种东西从来都不会单纯的仁,若是如此,不是被后宫给弄成傀儡,就是会被群臣弄成白痴。 他们看事情的角度和普通人不一样,别人看到好的一面,他们兴许会看到坏的一面。 这个问题看似平和,甚至还有些赞许之意。 但若是谁相信了,然后说是我出的钱。 这个就是自作孽! 你这是收买人心。 当着官家的面收买人心,你说你是不是找死? 以后就准备进冷宫吧。 陈忠珩压住担忧,赵仲鍼却有些心慌。 沈安有钱,而且他这人看似不管闲事,可骨子里却见不得可怜人。 若是施粥那没问题,可这个洗澡送衣服……过了些。 太殷勤了些! 赵祯的眼中波澜不惊,没有丝毫含义外露。 沈安笑道:「这是臣去化缘化来的。枢密院给了些,三司的度支也给了些,还有政事堂……富相磨不过臣,给了大头。」 哥哪里会犯这种错误,当然是从朝中弄钱。 一抹微笑浮现在嘴角,赵祯笑道:「那些人被你磨着,估摸着也是不耐烦才给了钱吧。」 「是啊!」 沈安随后说了和那些人打交道的困难。 「特别是王判官,好傢伙,我就要两百贯,就和要两千贯一般,最后只给了一百五十贯,说若是还差,就去找包公……可包公那边年初最是麻烦,据说被众人围攻,臣不好去打扰。」 第503页 赵祯嘆道:「年初各处都要钱,包拯那边怕是难熬了。不过他能板着脸呵斥人,想来能让朕放心些。」 咦! 沈安这才知道,原来包拯去担任三司使,最大的作用就是板着那张黑脸啊! 赵祯走到了门外,突然止步问道:「你说学生要知道疾苦,要做事,不能做书呆子,可如今的士风却不是如此,要许久方能挽回……你觉得还要做吗?」 这个依旧是题目。 外面多了些陌生的面孔,见到赵祯出来后,其中几人面色大变,然后悄然往外退去。 这是来查探太学动静的下人,背后多半是那几家人。 这是个态度问题,答对了加分不少,答错就说明你长歪了。 沈安觉得赵祯这是在刻意刁难。 赵仲鍼没有犹豫,说道:「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做了就是。」 贊! 沈安的笑容终于是压不住了,嘴都快裂到了耳边。 陈忠珩压下眸色,心中暗自转动着念头。 赵祯本是随口一问,可没想到赵仲鍼竟然给出了答案。 「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不错。」 这是一种有担当的态度,更是一种坦荡。 这样的少年…… 赵祯回身,眯眼看着赵仲鍼。 稳住了,少年! 沈安压住心中的欢喜,恨不能一巴掌把赵仲鍼的腰给抽直了。 …… 第307章 炼钢铁如何? 赵祯此刻看着就像是个普通的老汉,可当他的嘴唇抿紧时,一种莫名的威严就散发开来。 他微微点头,然后拍拍赵仲鍼的肩膀。 沈安心中欢喜,随后赵祯就扬长而去,人群中有几人面色难看。 赵仲鍼有些傻眼了。 「进来!」 沈安担心他的异常被人看到,就把他叫了进去。 两人漫步在太学内,那些流民见了他们就笑。 王雱好不容易主持完了工作,满头大汗的过来,说道:「先前见到官家进来,可稳妥?」 这厮的脑子太好用了,一直在憋着,直至赵祯走了之后才来问话。 赵仲鍼点点头,王雱就得意的道:「你平时跟着某,肯定能学到许多东西,官家哪会……」 沈安作势要抽,王雱躲了开来,然后笑道:「玩笑玩笑,不过官家来此是个意外,那些人大概要疯了,稍后太学这边肯定会财源广进,安北兄,可得请算帐的来了。」 沈安点点头,但是却不准备叫人。 赵祯出现在这里视察流民,那些权贵不是傻子,随即就会作出表态。 该出钱的出钱,该出粮食的出粮食。 一句话,今天的汴梁没有寒冷和飢饿。 「不行了!」 一群学生从厨房里挑着热水出来,看他们龇牙咧嘴的模样,分明在家就没挑过东西。 挑东西不是有力气就行,得有技巧。 不懂技巧的,肩膀没几下就痛的受不了。 见到沈安后,这些学生都面露哀求之色,可沈安只当是没看见。 而苏晏依旧在忙碌着,谁叫他都去。 稍后太学就被堵住了,各家权贵的大车堵满了整条街,那些管事大声的说着自己的主人是谁,然后又说自家是如何的慈善…… 「……听到有流民,我家郎君心如刀绞,心如刀绞啊!恨不能马上赶来,只是家中还得要筹措钱粮,所以只能让某来送钱,千万别客气,客气就是看不起我家郎君。」 「我家阿郎听了消息一下就冲出了家门,只是忘记了穿鞋,好傢伙,回去就倒下了,如今郎中说这是寒从脚下起,弄不好这个春天怕是……」 「……」 「沈待诏……小人在此,小人的主人乃是……」 「待诏,小人上次和您说过话……」 「……」 沈安马上就变成了香饽饽,那些管事热情洋溢的仿佛和他是多年的交情。 「你认识他们?」 王雱好奇的问道。 他是很聪慧,可人情世故却不是聪慧就能解决的,否则他也不会得一个慧极必伤,不,是慧极早亡的命。 沈安摇头,赵仲鍼说道:「都是套近乎的,习惯而已,我家的管事,见到人也会这么说,不过背后他可能会骂那人是蠢货。」 王雱讶然道:「你比某还小,你怎么知道这些?」 赵仲鍼微微昂首看着虚空,含笑道:「这不是好事。」 他在郡王府里没少遭遇冷眼,连管家都给过他脸色。 少年遭遇这些,说句实话,会给以后带来阴影。 很快太学就成了一个庞大的仓库,各种物资齐备,对付那点流民绰绰有余。 沈安回到家中,果果还问了那些流民里孩子的情况,这让沈安极为欣慰。 …… 「仲鍼!」 赵仲鍼才回到家中,就见到了许多笑脸。 「仲鍼,这天冷,你怎么不多穿些。哎!没个人照应就大意了,回头……」 「仲鍼,你弟弟在家等着你玩耍呢!」 「仲鍼,告诉你爹爹,晚些某带着好酒去,他若是没有好菜某可是不依的。」 「……」 一群叔伯或是亲热,或是佯怒。他们的姿态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眼神。 第504页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 赵仲鍼觉得那眼神中充满了一种……略微有些卑微? 是的! 他可以确认就是卑微。 这是怎么来的? 他微笑着,轻声道:「多谢各位叔伯。」 他知道自己无需多说些什么,只要保持得体的微笑就好了。 安北兄果然是对的,这些人就是贱皮子,你强他就弱,你弱他就强。 这等人你可以说他们是见风使舵,也可以说他们是墙头草。 一个家族内部会有各种各样的人,见风使舵会让人难过和愤怒,但这是人性。 你得去接受,并消化掉这些难过和愤怒,否则这就是第二重伤害。 为了不相干的人纠结痛苦,这是最大的愚蠢。 赵仲鍼此刻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和这些叔伯说着话,直至高滔滔出现。 高滔滔的脸色冷冰冰的,强笑道:「仲鍼,你叔伯他们事多,你怎可缠着他们……」 这是对付小孩子的口吻,可赵仲鍼却却歉然道:「是,孩儿错了。」 可这是他们主动凑过来的啊! 赶都赶不走! 一群叔伯老脸一红,又贊了赵仲鍼几句,这才悻悻然的走了。 等他们一走,高滔滔就呸了一口,说道:「都是些墙头草!幸好你爹爹不知道。」 一转眼她又欢喜的道:「仲鍼,官家真的拍你的肩膀了?是哪只手?拍的可重?他笑没笑?」 赵仲鍼微微皱眉,可见到母亲眉开眼笑的模样,心中的那种不舒服又压了下去。 「娘,真拍了……」 「呀!这是夸赞啊!你是做了什么?赶紧给娘说说……」 等到了家里,赵宗实听了今日之事,然后黯然道:「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等赵仲鍼出去后,高滔滔微微低头问道:「官人,您是说官家他……」 她明眸微眯,却炯炯然的盯住了自己的夫君。 赵宗实深吸一口气,说道:「说英雄,道帝王,终究自古一场空……邙山……邙山……」 邙山? 高滔滔微微皱眉,那秀眉看着多了些英气。 赵宗实坐在圈椅上,略一抬头,就笑了,眸色清冷。 「邙山埋葬了多少帝王将相……」 …… 官家拍了赵仲鍼的肩膀! 这个消息引爆的分外的快。 就在沈安到家时,据说有人要辟谷,有人喝的烂醉。 「这些都是虚的,不过谁能进宫,也就是这两三年之内就定下了。」 庄老实激动的不行,觉得自家弄不好就会得个从龙之功。 古往今来的功劳很多种,功大莫过于从龙。 赵祯的身体还是不行了。 沈安没问,但从宫中有人怀孕的情况来看,这位大抵是又用了丹药。 想起这个,他就带着人去了出云观。 门外人很少,看门的道士也是没精打采的,就蹲在小炉子边上烤火。 「找谁?」 沈安看了一眼里面,觉得很是萧条。 「舍情舍慧,随便。」 「你这口气倒是不小……咦!待诏。」 道士见到沈安,那神色就像是见了鬼。 「贫道马上去。」 道士慌慌张张的往里跑,沈安不明就里,也就哂然一笑,然后步入道观。 初春的道观里还少见绿色,连树木都没精打采的耷拉着枝叶。 「见过待诏。」 舍情来了,看着有些憔悴。 「这是……」 沈安指指冷清的大殿,问道:「人呢?」 以往的出云观可是人头攒动,那些信徒们嘀咕的声音让潜心炼丹的舍慧很是不满。 可现在喧譁都没了。 出云观冷清的就像是一个废弃的道观。 舍情苦笑道:「师兄不肯再炼丹,那些人也就不肯再来了。」 卧槽! 这是我造的孽啊! 沈安有些心虚的道:「不会没饭吃吧?」 方外人要么种地养活自己,要么就是靠着信徒的施捨来度日。 种地的话,那算是最虔诚的方外人。 靠信徒的施捨,更像是做生意。 舍情摇头道:「还有些积蓄,只是观里的道人们有些……」 「坐吃山空?」 「是。」 舍情愁眉苦脸的道:「师兄不肯再炼丹,那些信徒就渐渐的散了,观里的人心也要散了,若非是大伙儿没有谋生之技,估摸着这观里的人都要跑光了。」 沈安负手看着这片萧条之色,淡淡的道:「因食而聚,因食而散,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道兄……」 沈安侧身,就见到了舍慧。 舍慧原先茫然的神色渐渐消散,竟然全是淡然。 他稽首道:「因食而聚,因食而散,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道兄一番话让贫道大彻大悟,福生无量天尊。」 「那个……天尊。」 沈安发现这厮竟然白胖了不少。 要长寿,得没肉啊! 你这样白白胖胖的铁定短命。 瞬间慈悲之心再度充斥在沈安的心中。 他觉得舍慧这是在谦逊,可当油滑的舍情宝相庄严的稽首时,他有些慌。 第505页 哥不会度化了你们俩吧? 可天道无凭啊! 而且那话竟然能如醍醐灌顶吗?前面一句是沈安自己胡诌的,后面的是曹公在红楼梦里的话。 「因食而来,因食而去,道兄,这句话道尽了人间无情,贫道却是悟了。」 他觉得这个气氛不对。 我是来度化你们的,可却不是往方外度化,而是…… 「舍慧……可想过重开丹炉吗?」 舍慧摇头,颓然道:「一场空,一场空啊!再去炼丹,那便是骗人骗己。」 这道人很耿直啊! 耿直的沈安觉得需要挽救一下。 他微微一笑,很是莫测高深的道:「不是炼制丹药……」 「炼什么?原先贫道以为世间万物皆可入炉,如今……哎!」 「炼钢铁如何?」 第308章 被沈安坑了 「炼钢铁?」 舍慧的眼中多了黯然,却断然拒绝了。 「贫道却不会,告辞。」 他把自己当做了客人,可见心情的失落。 他黯然离去,舍情嘆道:「师兄是个痴人,贫道也劝过多次,让他炼些治病强身的丹药,可他却是不肯。」 沈安倒是理解这种情绪。 「他浸淫于炼丹术多年,可以说炼丹就是他的命,如今这条命出了问题,他此刻就是行尸走肉而已。」 舍情看看左右,突然说道:「道兄,若是再没有信徒来,出云观怕是熬不到夏季了。」 这么狼狈? 可我若是不揭穿丹药的问题,舍慧身死也就罢了,出云观怕是得关门大吉。 好歹你们还的了几个月的安稳日子,我这算是功德无量了吧。 沈安走到了大门外,等转身时,就见到了一群道士跟在后面。 他们默不作声,目光中带着期冀。 要活路啊! 沈安心中一动,就冲着舍情招招手。 「舍慧是心生绝望,可他一人绝望不打紧,不能让这些人也跟着倒霉吧?」 舍情不解,沈安就挑眉道:「炼钢铁吧。」 舍情黯然道:「师兄定然是不肯的。」 「蠢!」 沈安淡淡的道:「让这些人去求他。」 是人就得吃喝拉撒,舍慧现在看似颓废,可等一群徒子徒孙哭喊着没饭吃时,他还能坐得住? 沈安丝毫不觉得这个主意卑鄙下作,施施然的走了。 可舍情却觉得这个主意不靠谱。 舍慧倨傲多年,哪里会轻易改主意? 「恭送道兄!」 舍情回身,道观的大门缓缓关闭。 「钱不多了,再这样下去……」 「那怎么办?」 一群依靠出云观生存的道士如热锅上的蚂蚁,百般煎熬,无助且孤独。 这大抵就是后世专门蹲办公室喝茶看报纸的人失业了,然后茫然无措,甚至觉得自己会很快饿死。 舍情心中惶然的道:「沈道兄愿意出钱资助……只是要师兄把炼丹变一变。」 一旦出云观没落了,他这个所谓的副观主也就成了光杆司令,毛球用都没有。 人一旦沾染了权势,那几乎就和嗑了五石散一样,会有瘾。 「那炼什么?」 一群道士眼睛发绿,那模样分明就是不惜拼死也要炼。 「炼人也成啊!」 对未来惶然的人是最容易煽动的。 所以不论是古今中外,但凡国势颓废,外敌咄咄逼人时,颓废的人最多,而想重振国势的最少。 一人颓废就会带动十人,十人会煽动百人…… 若是国势一直不振,最后就是举国弱鸡,外敌趁机入侵,几乎势如破竹。 这便是势! 势在我,无往而不胜。 舍情低头,心中茫然的道:「说是要炼钢铁,可师兄那里……」 唰! 他只是眨个眼,眼前就没人了。 舍慧很绝望,在沈安彻底揭开了丹药的真面目之后,他就觉得自己半生的坚持都成了笑话。 一个人有几个半生? 前半生和后半生。 而前半生是最重要的,因为有无限可能。 可这个最重要的前半生就这么被自己给耗掉了。 后半生我还能做什么? 一个人最怕的就是这种情绪,会让人崩溃。 他仰头呆呆的看着屋顶,脑子里一片乱麻。 「观主……」 「何事?」 他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声音更是木然的没有任何感情。 「观主,咱们……炼钢铁吧。」 嗯? 舍慧低头看着外面,然后微微摇头道:「不可。」 我再绝望,可依旧不肯把钢铁投进丹炉里。 他握住了一块焦煤,那蜂窝状的表面梗的他的手心发麻。这个丹炉他改造过多次,否则压根就受不了焦煤的高温。 他有自己的骄傲,若是那个骄傲也丢弃了,他觉得自己再无灵魂,会变成一个墙头草。 那很难受啊! 「观主……」 外面突然传来了哭声。 「观主,某家中兄弟七人,家里的田地不够种,若是回家……定然会流落街头,沦为乞丐……观主啊!」 舍慧苦笑道:「贫道也没办法啊!」 第506页 半生心血化为泡影,他也很绝望啊! 「观主,贫道入出云观二十余年,早已忘却了凡俗之事,如今观里的钱粮越发少了,若是不管,贫道等怕是要饿死在这里了。」 「恳请观主看在我等可怜的份上,重开丹炉。」 舍慧摇摇头,嘆道:「贫道心丧若死,生死也置之度外了。」 外面又是一阵劝说,就在舍情也绝望的时候,一个道人突然喊道:「观主,您修炼多年,三清之前发过多少宏愿?可有为人解困之愿?」 呃! 这个是骂人了啊! 不管是僧道,包括儒家,谁没有说过这等话啊! 什么我辈当上报君王,下抚黎庶,爱民如子巴拉巴拉一堆。 「当年贫道也曾发下宏愿,要救济世人,弘扬三清……」 舍慧有些迷茫了。 人类最大的本能就是说大话,不管是虚荣心作祟还是热血奔涌,先说了再说。 外面的那个道士却嚎哭一声,然后仰天喊道:「天吶!三清道尊在上,贫道今日再无活路,就此和诸位道兄告别,死了去才好!」 呃! 舍情认得此人,平时这人看着很是矜持自傲,他认为就算是出云观关门了,此人也会昂首离去,并不会出言求助。 可现在此人痛哭流涕,那泪水涟涟,一脸悲愤,仿佛谁亏欠了他几万贯。 「这……」 这人怎么就突然变了呢? 他虽然在出云观掌总,可却没经历外面的纷争,不知道人性的复杂。 可这样管用吗? 舍慧平日里很是冷情,怕是不管用吧。 那人突然一声嚎哭,听着调子很高,尖利无比。 「就让贫道去死吧……」 他一头就往大门撞去。 卧槽! 你来真的? 舍情心中一急,就喊道:「且慢!」 活着多好啊! 你这是抽抽了吧。 可那人却压根不管,就这么直冲过去。 舍情闭上眼睛,默默念道:「福生无量天尊……一路走好。」 吱呀! 嗯? 舍情睁开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缓缓打开的房门。 那人已经止步了,一脸狂喜的看着门缝里的舍慧。 「观主?」 舍情不禁愕然,一是为了舍慧的出现,二是为了那人的及时止步。 他缓缓回头,就见到了一群道人正在那里得意。 他们这是有预谋的? 他转过头来,就见到了大开的房门。 舍慧还没说话,外面的道人们已经一拥而上…… 「观主……」 这样也行? 舍情此刻才发现沈安出的这个主意真是太妙了。 「哎!」 被抱住大腿的舍慧仰天长嘆道:「罢了罢了,去告诉沈道兄,贫道……愿意炼钢铁。可钢铁乃是官家的生计,哪会给咱们啊!」 众人一听才恍然大悟。 「那咱们……岂不是被沈道兄给坑了?」 「是啊!谁敢把铁矿石给咱们冶炼?」 「那个骗子!」 一群道人刚生出欢喜,就被舍慧一番话给打击的欲哭无泪,随即就开始破口大骂。 舍情有些不安的去沈家求见沈安。 一见面他就问道:「敢问道兄,师兄为何会同意?」 沈安一怔,他只是觉得这事儿有希望,但也没想到竟然一次就成功了。 舍慧就是这个时代最出色的冶炼专家,他对高温材料和炉火的掌控让人看了赏心悦目,宛如艺术。 这样的人就不该沉迷于仙丹之中。 所以他后续还准备了『逼债』等戏码,绝壁要把舍慧逼的点燃炉火。 他甚至还准备向赵仲鍼讨教一番怎么下药…… 可你竟然就这么屈服了? 沈安隐住心中的得意,淡淡的道:「仁慈之心吧,人人都有的仁慈之心。」 实际上就是心软。 许多人看似冷漠,可实际上心却软。 舍慧就是这等人。 专家到手,沈安起身道:「此事就这么定了,钱粮回头去拨去。」 舍情苦笑道:「道兄,铁矿何来?」 咦! 沈安一怔,他也疏忽了这个事。 舍情一看就更加的绝望了。 合着你是胡乱忽悠的啊! 他脚步踉跄的往外走,沈安也不留客。 庄老实开始核算出云观的人数,以及需要的钱粮。 「郎君,耗费不小啊!」 「这不算大。」 养人不算费钱,最费钱的还是支持舍慧炼钢铁。 关键是铁矿石啊! 他急匆匆的去找到了富弼。 「要铁矿石?」 富弼觉得沈安怕是烧了,就板着脸道:「你要这个来作甚?」 大宋经济渐渐有自由化的倾向,但铜铁和盐等,许多东西都是属于官营,算是大进项,不肯让私人插手。 而且弄铁矿容易被质疑为图谋不轨。 盐铁盐铁,盐是人体必需,可以赚大钱。铁能打造武器,能颠覆帝国。 沈安笑道:「不是某用,是出云观。」 「出云观?那不是炼丹的吗?」 「对!不过从现在起,他们就改炼钢铁了。」 第507页 富弼指着他,气呼呼的道:「方外人你也敢去插手,小心被人弹劾你。至于铁矿……某无法做主,你自己寻官家吧。」 这种事情他就算是能做主,也不会开口。 做官到了他这个地步,有后患的事情不会轻易表态,以免以后成为别人攻击自己的武器。 沈安没法,只得去求见赵祯。 第309章 一群土包子 「铁矿石?」 赵祯捂额道:「你想要作甚?」 就不能好好的过日子吗?非得要去折腾什么铜铁。 而且盐铁从来都是朝中的财源,哪里能随便给道观用。 沈安振振有词的道:「陛下,那舍慧炼丹出色,臣想着在他那里试试,若是能炼出好钢铁,臣也好弄些菜刀来贩卖……」 「谎话连篇!」 赵祯喝道:「若是无事便回去吧。」 沈安的身家在这里去了,打造菜刀的利润他哪会放在眼里。 沈安赔笑道:「陛下,臣实则是想弄出好钢铁来,到时候……朝中出钱买了炼钢之法,臣也能大赚一笔。」 赵祯淡淡的道:「胡闹!」 国家制度岂可轻废! 沈安咬牙道:「陛下,那铁难道还能比得过神威弩的危害大?」 这话一出来,谁都不能说沈安图谋不轨。 他若是想图谋不轨的话,神威弩就该藏着。 边上看热闹的宰辅们有些纠结,曾公亮比较心软,就说道:「虽说你忠心耿耿,可那些道士却说不清。」 「点清数目即可。」 沈安知道这个例子不好开,就使出了撒手锏。 「陛下,不说望远镜那等利器,当年老师也曾有些冶炼的手段,臣如今想了些出来,此次就是想付诸实施,若是能成,大宋兵甲就会雄于天下。」 这个诱惑大不大? 若是旁人说了,君臣肯定只会当做是神经病,可沈安却折腾出来不少好东西…… 邙山隐士啊! 这个…… 赵祯和宰辅们相对一视,都有些动心。 若是真能鼓捣出好钢来,那可是不得了! 比如说大斧用上了好钢,是不是斩杀敌骑更轻松? 长刀用上了好钢,是不是能噼砍的更厉害? 想到大宋一刀砍过去,辽人的长刀被砍断…… 这个画面真美啊! 赵祯干咳一声,说道:「不能多。」 沈安说道:「出云观里也多不起来。」 他又不是真要打造菜刀赚钱,只是让舍慧改行炼钢而已。 赵祯点点头,「出云观此后要闭门。」 这是安全考虑,否则被人窥探了去,损失可就大了。 沈安笑道:「陛下放心,炼钢之法看似简单,可不懂其中的关窍,无人教授的话,一百年都弄不出来。」 铁器的应用多少年了? 可钢铁的发展却举步维艰,可见这其中的困难。 若是看两眼就知道了炼钢的诀窍,那后世还花钱请专家干啥? 光是一个耐火材料就能逼死人。 沈安觉得这群君臣就是土包子,不懂也就罢了,可竟然还有阻挠之意。 等以后弄出了好钢铁,到时候再回来打脸。 韩琦说道:「你懂炼钢?」 他的语气带着质疑,不过也不怪他,此时谈及钢铁,最好的自然就是什么百鍊钢。 所谓百鍊,也就是通过多次锻打来获取更好质量的手段。 别扯什么灌钢,懂行的只会选择百鍊钢。 君臣都有些迷惑,毕竟邙山上没铁矿给你冶炼啊! 沈安有些不耐烦了,「敢问韩相可知道什么叫做铁料的冷却速度吗?可知道什么叫做杂质吗?可知道怎么驱除铁料里的杂质吗?」 连续三个发问,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呃! 韩琦摇头,他真不知道。 君臣都不知道。 一群土包子啊! 沈安淡淡的道:「某知道。」 赵祯一拍大腿,说道:「罢了,给他。」 沈安说道:「陛下,以后您定然不会后悔今日的决断。」 赵祯点点头道:「不过要小心,让皇城司的人去出云观检点一番,不对头的……」 「杀了!」 不用看,说这话的铁定是韩琦。 这货……你有本事杀西夏人去! 赵祯当然不会同意这等荒唐的建议,当即叫来了张八年,让他牵头去调查。 「多久能成?」 赵祯只是随口问了一嘴。 沈安也是随口一答:「说不准,五六年……或是七八年,十来年也有可能。」 科学来不得半点虚假啊! 他觉得没啥,就告退了,赵祯坐在那里,喃喃的道:「这怎么就觉着不靠谱呢?」 …… 此刻的出云观中正在上演一出告别大戏,催人泪下。 「确定道兄就没问过官家?」 舍慧的面色如常,显然是越发的超脱了。 舍情点头道:「是,沈道兄就没问过铁矿石之事。」 「那多半是不成了。」 舍慧一朝走出原先的状态,竟然多了些机灵。 观里的道士们都背着包袱,眼中含泪,就像是要和父母分家,要独自去过活的孩子。 他们当了许久的道士,经文会不少,法事也会做一些,可这些本事在外面没用啊! 第508页 怎么寻求活路? 现在他们都觉得惶然不安,甚至是绝望。 「观主……」 有个年轻的道人终于被这压力压垮了,他跪在那里哭道:「观主,出去某就活不了了啊!」 「求观主收留。」 「求观主带着我等去找活路!」 「观主,咱们跟着您……」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 不远处的墙头上,张八年冷冷的道:「刚才喊要同生共死的那个道士,回头送到南边去。」 手下低声应了。 同生共死,你这是想造反还是怎地? 作死呢这是! 「贫道亦是自身难保,养不活你等,都起来!起来!你等可去别处道观存身……」 大宋的方外人能免税,去别的道观也能免费吃喝…… 可这年头谁会免费供应你吃喝啊! 说的好听,怕是才白吃白住一个月,那边就要冷言冷语的赶人了。 还是咱们出云观好啊! 道人们都含泪摇头。 舍慧把自己的包袱打开,取了铜钱出来,全部放在地上。 「你等各自取了去。」 他神色苍凉,一股子死寂的气息在瀰漫着。 舍情低声道:「师兄,还是要留些的。」 「不留了。」 舍慧觉得自己就是行尸走肉,活着就是痛苦。 舍情嘆道:「师兄,要不……咱们换个地方,重起炉灶炼丹吧。」 这年头的人大多愚昧,舍慧炼丹,他出去忽悠,保证能赚的盆满钵满。 舍慧只是摇头。 那几贯铜钱放在那里,大部分道士都没要,就来了三个,他们瓜分了舍慧的『遣散费』,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年头爹亲娘亲……都没钱亲。 墙头的某个地方传来了阴测测的声音:「有钱就能不要脸?靠不住,会被收买!把这三人都记下来,不许再进出云观!」 舍情恼怒的道:「往日对他们不薄,可……人心啊!」 舍慧却觉得这样最好,他喃喃的道:「道兄那话说的真好,因食而聚,因食而散,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说得好啊!」 舍情只觉得心中凄凉,这时舍慧突然喊道:「都去,都去吧!」 众人默然行礼,然后缓缓转身。 「啊……」 舍慧突然仰天长啸,声音中听着多了郁气和绝望。 人生无意义,那就是行尸走肉。 舍慧怕是不想活了。 大家都摇摇头,但爹死娘嫁人,各人顾个人吧! 前方那三人已经出去了,大伙儿缓步而行,想再多看看道观。 就像是以后那些下岗的一样,心中万般不舍,最终还是要出去。 「咦!他们怎么又回来了?」 这时有人发现那三个道人退了回来。 「莫不是良心发现,要把钱还给观主?」 「不对,他们在笑呢!」 那三人确实是在笑,而且是谄笑。 他们在冲着门外弯腰,谄媚的笑着。 「谁来了?难道是香客?」 「都这样了,一个香客也救不了出云观。」 这时门外缓步进来一人,他看了这边一眼,有人说道:「是沈道兄!」 「他是什么道兄!」 有人不忿的道:「说是让观主炼钢,可矿石呢?没矿石炼钢……拿人来炼吧。」 等沈安的身后进来几个官员时,这些道人都觉得心跳加剧。 这是什么意思? 抓人? 咱们没犯事! 那么…… 沈安愕然看着他们,问道:「这是要去哪?」 道士们只觉得心中涌出了欢喜,但却不能确定。 有人说道:「道兄,出云观……没了,我等要自谋生路。」 「观主说熬不过了,再不走大伙儿就得一起饿死在这里。」 「……」 沈安皱眉道:「这是觉着沈某说话不算话?」 「道兄。」 舍情已经过来了,见到沈安身后的官员时,他原本苍白的脸上瞬间就多了潮红。 沈安不满的道:「某不是说等着吗?这么急切就散伙了,那活计找谁干去?」 他看了道士们一眼,眼神有些贪婪。 这些道士也会些拳脚,虽说武力值不怎么高,可却是上好的苦力。 而且他们没家眷,没亲戚来往…… 啧! 这样上好的劳力怎么能放过呢! 舍情一怔,然后狂喜道:「道兄,难道是……成了?」 沈安微微点头,威严的道:「一些小事就经不起,以后还能指望你们做什么?以后……」 「多谢道兄!」 「道兄挽救我等于水火之中,贫道……贫道……」 一群道士本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去外面寻生活,可没想到竟然水暗花明。 有人哽咽道:「贫道就说沈道兄不是那等人,可就是有人不信,还到处散播谎言。现在沈道兄来了,先前谁说他骗人的,出来!」 「对,站出来!」 一群道人在叫嚷着,听着愤怒,可那喜气却开始洋溢。 「道兄……」 舍慧一躬到地,再起来时,眼中已然是泪花点点。 第509页 「贫道以为此生再难触摸丹炉,道兄竟然……贫道知道此事艰难,道兄为我出云观倾力而为……」 他郑重稽首,「多谢道兄!」 那些狂喜的道人们都纷纷肃然行礼。 「多谢道兄!」 声音轰然回荡在出云观上空,那些在低温下显得萧索的树木微微摇动,入眼一片生机勃勃…… …… 第310章 喷子之王 方外人靠什么过活? 所谓方外,那就是不受现行规矩束缚的一群人。 对于百姓来说,最大的束缚自然就是赋税。 而出家人就能免除赋税。 别的道观寺庙都有产业,也就是土地,哪怕是外界发生了什么,他们依旧也能温饱无忧。 而出云观却不同,从舍慧成为『炼丹大师』之后,观里就摒弃了土地,而是全力迎接香客们。 一亩地一年到头辛苦下来,能得到的收穫不算多,而那些香客出手阔绰,这是不劳而获,比种地强多了。 当年有多嘚瑟,后来遇到艰难时就有多痛苦。 所以沈安就成了出云观的救星。 「钱有,粮食也有,你等愿意留下的就留下,不愿意的尽早离去。」 炼钢要保密,所以现在先打预防针。 一群道人都摇头。 这年头有稳定的饭碗,谁还愿意出去啊! 刚才盐铁司的官员可是说了,以后这里就是半个官办的道观。 官办啊! 众人不禁看向了沈安,心想官办的可是铁饭碗,以后咱们还愁什么呢? 沈安笑了笑,说道:「只是留下来之后却不能反悔,否则……皇城司怕是要走一遭。」 到时候一个保密的名头就能吓得你魂飞魄散! 众人还是不语,沈安就拍拍手。 张八年就从后面出来了。 「这些人什么时候进来的?」 「翻墙进来的。」 沈安替张八年给了答案。 张八年带着人走了过来,沈安说道:「此事就交给你们了。」 他退后几步,对舍慧和舍情说道:「这位是皇城司的都知,这里的人他们会清理一遍,不适合的会劝退。」 两个道人只有点头的份,舍慧终于露出了微笑。 「竟然这般大动干戈,想来会很有前景吧。」 「是很有前途。」 沈安说道:「我要的是更好的钢铁,更低廉的产出办法,仅此两样。」 舍慧轻松的道:「此事简单,贫道自然会尽力。」 简单? 沈安笑了。 更好性能的钢铁,更低廉的生产模式,这玩意儿一点都不简单。 「钱粮每月都会送来,矿石也会送来,我这里有些心得,你且仔细看,但是……」 沈安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警告道:「只许你看,若是泄露出去,出云观就大祸临头了!」 舍慧拿起就翻看,舍情刚想瞅一眼,又想起沈安刚才的话,就别过脸去。 「妙啊!」 舍慧不禁就沉浸了进去,等再次抬头时,看向沈安的目光中就多了狂热。 「道兄果真是高人,舍慧佩服,如是不弃,还请收了舍慧为徒!」 他的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可沈安却一手就把他拎了起来。 「别弄这个,你年纪比我还大,咱们且一起探讨吧。」 沈安的谦逊让人印象深刻,舍慧念念不舍的把他送出去,再回来时,就拿着小册子直接『闭关了』。 这边的清理沈安自然不会掺和,他此刻的心情极端的好。 得了舍慧这个专家,只需等待几年,大宋的钢铁就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了。 到了那时…… 他当初不肯把火药弄出来,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钢铁不得力。 弄早了担心泄密,而且也没办法弄火器。 此时的钢铁性能让沈安很失望,而且产量不大。 比如说马蹄铁早就被发明出来了,可为啥普及艰难? 就是因为铁的缺乏。 大宋好许多,西夏大抵是最惨的。 等钢铁产量和质量提上去了…… 「哥的大炮火枪啊!」 沈安想起一排排火枪阵列在前进,火炮轰鸣的场景,不禁心旷神怡。 真理目前在弓箭的射程内,他希望能尽快变成在火炮的射程内。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了,包拯竟然在,正在和果果聊天。 你能想像一个老头和一个小丫头片子怎么聊天的吗? 包拯坐在圈椅里,神色慈爱。 果果坐在边上,双腿轻轻摆动,一脸委屈…… 「……包公,我中午吃了鸡腿。」 「鸡腿好,吃了鸡腿跑得快。」 「哥哥还逼我吃了菜。」 「回头老夫收拾他。」 「包公乖。」 「……」 谈话到这里终结,因为包拯看到了沈安,所以没好意思和果果再继续话题。 「哥哥!」 果果欢喜的冲过来,沈安俯身把她抱起来,问了午觉睡的好不好。 「好!」 果果搂着哥哥的脖颈说道:「哥哥,折哥哥又偷酒喝啦!」 沈安目光一转,没看到折克行。 「他跑啦!」 这厮竟然又喝酒精了? 第510页 沈安咬牙切齿的发狠,「抓到他就吊着打!」 「打!」 喊打的果果被带走了,包拯的脸也垮了。 沈安自忖最近没犯错,就大大咧咧的走过去。 「包公,您说……哎呀!」 包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蹦了起来,一巴掌呼的沈安头皮一疼。 他戟指沈安,怒道:「你还敢说!」 沈安一脸懵逼的道:「我是没犯错啊!」 他再度自省,真心的觉得自己比小白兔还乖。 可老包气呼呼的模样,分明就是发现了什么。 难道是我救老赵的事儿东窗事发了? 沈安不知道是啥事,就堆笑着。 包拯指着他,一脸嫌弃的道:「看看你一脸的奸臣像!看看!丢人。」 沈安给他喷,甚至还趁机冲着偷偷熘回来的折克行比了个威胁的手势。 包拯口沫横飞了半晌,气喘吁吁的道:「老夫以前只能说一炷香的功夫,如今竟然能说一刻钟了。」 「可喜可贺,恭喜包公成为喷……成为正义之剑。」 沈安差点说成了喷子之王! 幸而他及时改口,否则今年大抵就过不去了。 不过老包的喷力确实是越发的厉害了。 包拯没察觉,就自顾自的说道:「你去年用炼丹术镇住了舍慧,后来又当着出云观所有人的面揭穿了他的仙丹……让他声名扫地……」 呃! 沈安一脸苦笑。 包拯冷笑道:「你这是断他的路,然后舍慧无路可走,全靠着他的名气养着的出云观也没了出路,你却出现了,就像是一个……善心人。」 沈安苦笑道:「冤枉啊!我哪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巧合,这一切都是巧合!」 包拯摇摇头道:「后来你就利用了这个机会,把出云观和舍慧都变成了你的人……手段太深了,少年人,这样不好!」 他又喷了几分钟,面色涨红。 沈安想了想,说道:「您想想,我若是早有预谋,可铁矿石哪来?我当时什么都不是,去哪找铁矿石去?朝中也不肯吧?若非是我此行立下战功,别说是神威弩,望远镜都没用,官家不会为我开这个特例。」 咦! 包拯一听就皱紧了眉头,喃喃的道:「是啊!老夫怎么就没想到呢?」 沈安觉得包拯不会把自己想的那么阴,就问道:「是谁告诉您的?」 包拯下意识的说道:「司马光……老夫当时心中一急,却忘记了这事,不行!」 他怒道:「这是故意的!老夫找他去!」 「别啊!」 沈安赶紧拉住了他,劝道:「那人虽然古板话多,可却自矜,至少对我这个少年人大概是下不了手,怕丢人。」 司马光标榜君子,自然一言一行都要往上面靠。 表面上和王安石惺惺相惜,还诗词唱和什么的。 可等他一朝登台做了宰辅,那可真是本来面目暴露无遗。 全给老夫废掉!废掉!废掉! 相公,这法还行啊! 行个屁!老夫说不行就不行,废掉! 一夜之间,神宗和王安石的心血,不论好坏,尽数废掉。 这样的人沈安自然知道秉性,所以不远不近,不乐意和他打交道。 太阴! 他喜欢真小人,比如说曹仁那种。 但伪君子却是他最噁心的一类人,但凡能打人无罪,这等人他会见一次打一次。 而且他的心情还不错,还在火枪和火炮的憧憬中。 劝了一阵子,包拯这才消停了。 「弄晚饭,多弄些好菜。」 沈安留了包拯在家吃晚饭,包拯气不过,就多喝了几杯,结果有些醺醺然。 等他清醒些后,沈安才把他送出去。 「此事既然做了就要认真,你此刻在太学那边还得教书,出云观这边也得关注,若是不成,就把翰林待诏……辞了吧。」 包拯的这个建议看来是经过深思熟虑了,只是沈安却不惧怕这个。 「您这是担心太招眼了吗?这个不算什么,出云观那边要几年后方能出好钢,所以现在就是个坑,旁人来了只会被坑死,也就我才能填满这个坑。」 沈安一番话包拯算是明白了,他颔首道:「太学的学生明年要科举,你可多看顾这个,到时候也是一番佳话。」 沈安应了,两人走出门口,突然听到边上一声惊呼:「金星……」 沈安和包拯一起抬头,就见一道光从西南方向往下坠去。 那光看着很是明亮,沈安正想说这颗流星好大,包拯就面色凝重的道:「金星坠西南……」 他上马匆匆而去,沈安却眉飞色舞的道:「明早咱们出城。」 第二天一大早沈安就带着护院们出发,一路顺着往西南方向去。 「老丈,昨夜可见到流星了吗?」 「金星吧?」 「呃!对,金星。」 「就前面的村子。」 沈安一路问了过去,等到了前面的村子时,就见许多人围在田间。 「是贵人来了。」 沈安等人骑马,所以村民们都畏惧的往边上躲。 沈安笑眯眯的走过去,见到地上一个大坑,心中就是一喜,说道:「这石头我买了。」 「这是天上掉下来的贼星。」 第511页 村民们纷纷摇头,认为沈安是个疯子。 这玩意儿谁要啊! 村民们纷纷散去,沈安正好方便做事。 坑很深,里面能看到一个黑漆漆的东西。 「挖出来!」 …… 第311章 天外大星 今日的朝会气氛有些小兴奋。 赵祯不知道宰辅们兴奋个什么,不过既然大家高兴,那他也不准备扫兴。 议事完毕后,时间已经差不多中午了,他微笑道:「诸卿辛苦,今日厨房做了好羊肉,且去用饭吧。」 当宰辅不但工资福利高,连饭都是宫中管的。 外面来了人,手中捧着奏疏。 「哪的?」 午饭前赵祯不准备再看什么奏疏了。 从今年开始,他就觉得容易累,没精神,所以处理政事的效率也在下滑。 哎!每天都觉得去日不多了,这心情低沉的连饭都不想吃。 此刻赵祯深刻的理解了千年以来的那些帝王为何要去追求长生。 什么叫做水中月镜中花?可要是有一线可能呢? 对不对? 若是老天开眼,让朕找到了那个可能呢? 长生久视,在皇帝这个位置上长久坐下去,这日子给神仙也不换啊! 他正在想着,陈忠珩已经拿着奏疏来了。 「官家,是司天监的奏疏。」 「说了什么?」 赵祯都不想看了,头痛的问道。 陈忠珩看了一眼,讶然道:「说是昨夜有大星坠于西南,占卜是天狗下凡。」 赵祯一下就坐直了身体,沉声道:「这是何故?」 稍后就来了几分奏疏。 「……陛下,天狗所下乃是破军杀将……」 事情散播出去,最后还是开了个扩大朝会来解决。 天狗啊! 这东西弄不好会带来灾祸。 「对,天狗下来就是造杀孽的,陛下,臣请监察各处将领。」 「陛下,怕是武人中有人……图谋不轨啊!」 防备武人是国策,根源就是这群丘八从唐末直至宋初时干的那些坏事,让人没法相信他们。 赵祯微微点头,此时距离沈括发现陨石大多含铁还有几年。 见官家点头,群臣就激动了,然后开始弹劾自己平时看不惯的武人,一时间名单老长。 这个也太过火了吧! 赵祯觉得此事就是做个样子罢了,至于天狗……上次月食的事儿之后,他对天狗的含义有些存疑。 差不多就行了啊! 老天有点儿小动静你们都往政事上靠,不然就是往朕的身上靠。 反正绝壁是有人没干好事,弄了再说。 富弼干咳一声,说道:「此事……在京城周边查查即可,没必要大张旗鼓,弄的物议沸腾。」 有人不满的道:「富相,最近武人是有些跋扈,比如说那个红袖楼,不就被武人给砸了吗。」 尼玛! 富弼转身回去,看都不看此人一眼。 许多事情都是不知道的乱说,知道的不肯说。 红袖楼的事儿肯定不对,官家压住了,然后沈安竟然去赵允弼家门口堵着,口口声声的说是要找那个死掉的大管事,可见这里面的猫腻不少。 这等事情大多沾染不得,宰辅们对此都有默契,可今日竟然有人拿出来作伐…… 老夫不管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把武人说的分文不值,穷凶极恶,然后才发现官家没说话。 赵祯就坐在上面,心想你们继续说,朕就听着睡觉。 「陛下,要拿几个来……祭天啊!」 这话说的让赵祯都想一巴掌抽死他! 祭天! 宰杀几个武人祭天? 不管用啥罪名,你就不怕晚上做噩梦? 他淡淡的道:「此事……再议。」 「陛下,宜早不宜迟啊!」 「天象如此,陛下,早做早好。」 「……」 一群人在叽叽喳喳的让人头痛,外面又来了个内侍。 「陛下,那陨石被人弄走了。」 一群君臣面面相觑,有人怒道:「那是天狗,哪个愚夫取了去?」 一股幸灾乐祸的情绪在蔓延着。 拿吧拿吧,到时候灾祸缠身就是活该。 陈忠珩抬头道:「陛下,是……是沈安给取了去。」 噗! 一个官员没忍住,一下就笑喷了。 周围的官员都在懵逼中,这个笑声显得格外的突兀。 沈安? 一个官员嘆息道:「这真是无知者无畏啊!那是天狗,到时候他家怕是会祸事不断。」 「韩相,您这……」 韩琦终究没忍住,回头看了说话的官员一眼。 「某……」 他最终啥都没说,只是觉得憋屈。 若是旁人取了陨石,他只会觉得此事要糟。 可现在是沈安…… 他竟然生出了这个天狗怕是有些问题的感觉。 但这个答案是司天监给的,他们应当专业吧? 他看了司天监的官员一眼,却发现那厮一脸悲愤。 竟然是沈安? 司天监的官员出来说道:「陛下,沈待诏贸然行事,如今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赵祯抚须道:「会大祸临头?」 第512页 他有些犹豫了。 钦天监的官员严肃的道:「陛下,天狗下凡是必定的,沈待诏取了去,灾祸都会降临在他的身上。」 那么严重? 本来在半信半疑的赵祯有些犹豫了。 「去看看。」 陈忠珩带着人,快马加鞭,一路往沈家去了。 …… 一块外表灰黑,有些小孔洞的陨石静静的躺在院子里。 这块陨石形状不规则,表面有一块壳。 赵仲鍼有些敬畏的看着这块陨石。 沈安和王雱站在边上,听着王雱在用那吟诵的腔调说着各种陨石的传闻。 「把壳子揭了。」 沈安看到了赵仲鍼的敬畏,他想让这个未来的帝王亲自去揭开自己的敬畏。 王雱低声道:「说是天狗……这东西怕是不好吧。」 才能和智商在此刻毫无用处,对苍天的敬畏和未知让赵仲鍼和王雱都不敢轻举妄动。 沈安轻咳一声,赵仲鍼咬牙伸手,然后飞快的一抓,就把那一块黑色的壳子给抓了下来。 「安北兄,陨石……从哪来?」 王雱终于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 赵仲鍼在擦手,然后又跑去洗手。 庄老实悄然过来,低声道:「郎君,他在用厨房的丝瓜瓤擦手。」 这年月没什么洗碗巾,而丝瓜瓤那丰富的纤维最好不过了,甚至有人用来搓澡,效果比洗澡巾还好。只是别太用力,否则会搓破皮。 稍后赵仲鍼回来了,沈安让他张开手。 那手心红通通的,就像是刚练过铁砂掌。 赵仲鍼有些赧然,「安北兄,小弟就是有些那个……」 「怕就怕,这个没啥。」 沈安一脚踹倒陨石,然后一屁股坐在上面,就像是坐在台阶上那么自然。 呃! 王雱劝道:「安北兄,此物终究难明来历,莫要得罪了才是。」 外面都传遍了,说那块天外大星就是天狗下凡。 天狗啊! 一口能吞了太阳的神兽! 你竟然一屁股就坐在了上面? 赵仲鍼先前还以为沈安是不敢去触碰陨石,才让自己先动手。 此刻他心中愧疚,就说道:「安北兄,要不把这东西给司天监吧。」 那里据说是最接近鬼神的地方。 沈安的神色渐渐变化着,最后竟然是一脸的沉痛。 「这事儿吧……它就是一块天外来石,明白不?」 「天外来石?」 这时候可没有强大的观测系统,去观察到那些细小陨石在天空中的运行轨迹,所以每当有陨石出现时,君臣就要去寻找原因。 这一切错误的根源都是君权神授。 帝王不把老天当爹,也不会牵强附会的去寻找天象的来由。 「对,天外来石。」 沈安跺跺脚,「就像是咱们脚下的这一块土地,若是突然脱了一大块,然后飞出去……罢了,这事还得说到引力。」 沈安再解释道:「咱们晚上抬头看去,苍穹星宿重重,看似很近,实则很远。在那些空旷地带,有不少大小不一的陨石存在。它们会四处飘零,直至靠近了某个有引力的星体……」 「引力,这个是无法避免的知识。」 沈安起来蹦跳了一下,问道:「为啥我跳起来会落下去?」 王雱脱口说道:「不就该是往下落的吗?」 沈安呵呵笑道:「那为啥不往上飘?」 赵仲鍼挠头道:「往上飘……那不是神仙吗?」 「扯淡的神仙!」 沈安觉得有必要让他们成为新时代的好青年。 「引力……咱们身下是个大球,万有引力……」 一番引力的理论下来,沈安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 不过大方向没错就行了。 两个少年面面相觑,觉得这有些颠覆自己的观念。 竟然有引力? 「知道了引力,你们就该知道陨石为啥会发光燃烧了吧?」 「那些陨石就像是猎物,被大球的引力给吸住了,然后就加速沖了过来……」 娘希匹! 沈安发现还得要解释大气层这个概念。 「……速度越快,就和大气层摩擦的越激烈,若是发生在晚上,你们就会看到亮点,距离近的甚至会看到燃烧。」 沈安说完了,赵仲鍼和王雱也懵逼了。 两人站在那里回想着他刚才的话,觉得不可思议之极。 「这是能自圆其说的说法,安北兄大才!」 王雱躬身行礼表示钦佩。 赵仲鍼却要笨一些,还有些疑惑。 不过他不准备在此刻提问,免得被王雱给看扁了。 人骨子里的动物天性永远都存在,几个人在一个小环境里,就会自觉不自觉的展开竞争。 「安北兄,这陨石拿来做什么?」 赵仲鍼觉得应当丢在家里供着。 是的,他和王雱依旧心中存疑。 在没有可靠手段观察验证这些知识之前,一切学科都有成为邪门歪道的风险。 幸而大宋没有因言获罪的传统,更没有烧死人的刑罚,否则沈安大抵早就被绑架子上变烤肉了。 沈安摸着下巴,得意的道:「舍慧那边该弄个东西来练练手了,让他动手,用陨石来打造兵器。」 第513页 据说陨石做成的兵器很是锋利坚韧,沈安不知道真假,想见识一番。 于是他叫来了护院,用绳子把陨石绑了,扛到大车上,让姚链送去出云观。 「告诉舍慧,要长刀,千万别弄剑。」 …… 嘉佑五年,有大星坠西南,光烛地,有声如雷,占者曰天狗。同知谏院范师道言:「天狗所下为破军……」 第312章 皇子也不成 「让舍慧赶紧的啊!」 沈安拍拍大车上的陨石,就像是拍着地里挖来的萝蔔。 陈忠珩觉得自己怕是眼花了。 「慢着!」 陈忠珩拦在了大车的前方,沈安一见就笑眯眯的道:「老陈你可是稀客啊!快进来,正好折克行那小子想喝酒,让他陪你喝。」 陈忠珩没好气的道:「某没工夫喝酒,你这个是陨石?」 他看了一眼陨石,想起朝中说这是天狗,不禁有些畏惧。 「对啊!」 「那你这是准备弄去哪里?」 「出云观,打造一把长刀出来试试。」 你疯了? 陈忠珩怒道:「这是天狗。」 「天个屁!」 又是一个封建迷信的受害者,沈安对周二使个眼色,然后说道:「就是一块石头,若是有天狗,那咬的也是我,你怕什么?」 是啊! 大伙儿都说这东西是祸害,可人沈安却不在乎,那你纠结个什么? 陈忠珩为之语塞。 赵祯让他来看看,可却没有别的交代。 他苦口婆心的道:「你还年轻,别好高骛远,这东西……丢回去吧,哪来的丢哪去。」 他这是真心实意的劝告,可沈安却搂着他的肩膀往里去。 「别!官家差某来看看,马上就得回去。」 想他陈忠珩何曾关切过别人,若是有,那人早就感激零涕,掏出心肝肚肺来给他看了。 可沈安竟然是想请他喝酒…… 陈忠珩觉得自己的一片好心都餵了狗,就挣脱了沈安,然后板着脸道:「某回去了,你好自为之。」 沈安见他认真,就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天外来的一块石头,只是被煅烧过了而已。」 「天外石头?」 陈忠珩觉得这个世界怕是有些奇妙。 「对,咱们脚下的大石头,如果你力气够大,就能直接扔到月亮上去,这都是一个道理……」 一番科普下来,沈安看看左右,低声道:「当年老师说过,这些话不可对人说,否则……」 陈忠珩刚被他一番话给弄的晕晕乎乎的,本是半信半疑,听他提到了邙山隐士,不禁紧张的问道:「否则什么?」 这就是掉坑里去了的表现。 忽悠人,不,是想灌输知识给别人,光是教导灌输是不行滴,你还得有权威来背书。 而邙山隐士自然是背书的最佳人选。 沈安淡淡的道:「这是天机,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就以为是洪水猛兽,恨不能弄死那人……」 以后的西边就是这个调调。 俺们不懂,但俺们慌得一批,于是就弄死你先。 大宋应该不至于吧? 沈安觉得肯定不会。 现在的风气起码比明清好多了,连结党群殴都要讲个君子之风,虽然是伪君子,可好歹也有风度啊! 陈忠珩心中一凛,却想起了当年庆历新政时那些反对派的疯狂。 可沈安竟然肯把这些几乎是天书般的学识教给自己,这是何等的信任啊! 陈忠珩使个眼色,示意自己懂了。 折克行正好拖着个木马出来,上面坐着果果,边上是陈大娘。 少年人自然是不肯安静的,折克行看着就是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 沈安笑眯眯的道:「果果,可谢过你折哥哥了吗?」 想起以后果果的身后一群膀大腰圆的好汉站着,沈安就觉得舒爽。 未来的夫家要是敢苛待她,只需报名即可。 「我折哥哥是大将,号称折无敌……我王雱哥哥是天才,天下人敬仰……我仲鍼哥哥是皇帝……还有,还有我哥哥是……是沈安北!」 这阵容简直就是无敌了啊! 夫家肯定得跪了。 只是再过两年就不行了,再过两年果果就得装淑女,还有些忌讳的东西。 果果脆生生的道:「谢谢折哥哥。」 陈大娘把她抱了下来,几人一起过来行礼。 陈忠珩笑眯眯的道:「折继祖在西北屡立战功,官家也是多有欢喜,你好生在汴梁待着,自然有你的好处。」 「是!」 折克行得了这话心中欢喜,然后又觉得以前的折家不得帝王的喜欢,还是沈安的潜移默化好。 安北兄,多谢了。 他在心中默默的感谢着沈安。 陈忠珩看着果果笑道:「这小娘子看着极好,粉雕玉琢,让人见了就想抱回家养着去。你倒是要着紧了,别让人给盯上了。」 这是隐晦的提醒沈安,你以后前途无量,有些人会採取联姻的方式来投资,你可得小心了。 沈安点头,然后把他送了出去。 「果果还小,皇家嫁女都是二十出头,我还得养她十几年呢!不着急。」 沈安的话里带着强大的自信,陈忠珩心中不服,就问道:「若是皇室呢?」 第514页 沈安站在大门外,淡淡的道:「皇子都不成。我的妹妹,万万不会进宫去和别的女人争宠!」 这话换做是旁人听了,大抵会觉得沈安狂傲,可陈忠珩却对宫中女人的寂寥和痛苦深有了解。 他嘆道:「是啊!宫中那个地方,能不去……就别去吧。」 那些女人为了争宠,什么手段都用出来了。 可怕的女人啊! 这一刻陈忠珩觉得少了烦恼的根源也不错,至少不必和那些女人厮混。 他一路回了宫中,进了殿内。 「……既然是天狗,还主破军杀伐……陛下,要不还是整饬一下各地军备?派人下去查验各地将领是否称职。」 此刻君臣还在讨论那『天外飞狗』的事儿。 别奇怪,若是外面的舆论压力大,这等事情讨论它十天半月的也不稀奇。 三衙长官也来了。 作为军方的大佬,此刻他们却只能低眉顺眼的装老实。 唯一一个敢直起腰来的还是外戚。 殿前都指挥使李璋,这位算是军方最核心的大佬,也是拱卫皇城的第一责任人,他就是赵祯的表弟。 这个表弟可不是那等虚的。 赵祯的生母,也就是狸猫换太子的女主角李宸妃,她有个亲兄弟就是李璋的父亲。 等赵祯得知了自己的生母竟然是李宸妃时,那悲痛自然难言。 悲痛之后就是遗憾,而李璋就这个表弟就进入了他的眼中,然后一路为官上来。 关键是这个李璋为官清正严明,辗转各处都有所建树,风评极好。 而能坐镇殿前司,就说明赵祯最信任的人就是他。 这等人,连最目中无人的韩琦也得要让三分。 李璋出班道:「富相,天狗之说不论真伪,可此事却不可喧嚷,否则民间惶然,有人会藉机生事。」 富弼点头道:「此事自然不会散播出去。」 这话鬼都不信,可大伙儿都装睁眼瞎。 李璋说道:「各处检验倒是还可,殿前司可当先。」 这姿态很是坦荡,宰辅们纷纷点头,而赵祯也是含笑说道:「此言甚是。」 只有顾左瞬在边上郁闷不已。 上次邙山军大闹京城,事后算下来是殿前司的错最大,结果赵祯一脚就把他踢到了侍卫司马军都指挥使的位置去了,换了自己的表弟李璋来坐镇殿前司。 可三衙最高的是殿前司,也就是说,他顾左瞬被降职了。 这个郁闷怎么了得啊! 而且现在看李璋和宰辅们侃侃而谈,并无自己以前的侷促,这又是一层郁闷。 顾左瞬正在郁闷,赵祯却问道:「顾卿如何看?」 顾左瞬脱口而出道:「会不会是主边疆杀伐?」 边疆杀伐,就是有外敌入侵。 你就不能盼点好的吗? 赵祯的脸一下就沉了,正好陈忠珩回来,他就问道:「那陨石呢?」 大家都比较感兴趣,想看看那东西是否会让沈安倒霉。 陈忠珩一脸纠结的道:「陛下,那陨石……沈安叫人送去出云观,说让舍慧打造一柄长刀。」 我…… 一群君臣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沈安在干什么。 李璋疑惑的道:「竟然这般有胆气?」 他老子原先就做过殿前司都指挥使,只是到了他是先走了文官的路子,然后才回京接任。 他算是见多了各色人等,可不算是什么纨绔。 所以他很好奇沈安究竟是胆子有多大,竟然敢把被司天监断定是天狗下凡的陨石当做铁矿。 赵祯则是怒了,骂道:「无知无识!肆意妄为!那东西主杀伐,他竟然还敢弄去打造长刀,这是想找死吗?」 富弼也点头道:「本是杀伐之物,再加上做了兵器,这便是杀上加杀啊!少不更事,少不更事!胆大妄为!」 陈忠珩一脸纠结的道:「陛下,沈安说……」 赵祯一见他的模样,心中就是一个咯噔。 那小子莫不是又要搅合了? 他硬着头皮问道:「他说了些什么?」 陈忠珩本想私下再说,可眼下再不说,沈安大抵就要倒霉了。 「陛下,沈安说那陨石乃是……天外飞石,和咱们脚下的大石头并无二致,只是烧去了杂质,若是本质含铁,那就是上好的兵器材料而已。」 「呵呵!」 李璋呵呵笑了,觉得这真是个笑话。 大多数官员都笑了。 可他们惊讶的发现,官家和宰辅们却没笑。 这是啥意思? 赵祯呆呆的在想着。 富弼却问道:「可是那位隐士的教导?」 赵祯也有些紧张的看着他。 宰辅们都在盯着陈忠珩,边上的官员一脸懵逼。 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秘密? 陈忠珩低头道:「是。」 第313章 魔王 邙山隐士,这在赵祯和宰辅们的心中堪称是神仙中人。 神威弩发前人之未发,望远镜更是让人惊为神物…… 而后沈安在国子监里教授杂学,更是让人觉得不是来自于一个世界的学识。 这等神仙中人竟然去给沈卞做幕僚,这让赵祯想吐血。 他看了群臣一眼,说道:「诸卿散了吧,相公们留下。」 第515页 这是要避开我们开小会,说小话? 群臣心中膈应,怒火中烧,然后这一切都化为了动力。 ——我要做宰辅! 无数动力都是羡慕嫉妒恨的产物,羡慕了会嫉妒,然后恨,再然后就想起了那句话。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就是动力啊! 群臣散去,殿内只剩下了赵祯和宰辅。 「说清楚。」 赵祯觉得沈安不会如此大胆,在想着会不会有什么情弊。 陈忠珩说道:「陛下,沈安就叫了家里的车夫送去出云观,连个护院都没去。」 得!这分明是不在乎这块陨石被偷盗。 赵祯很是郁闷,心想我们君臣研究了半晌,都在担心这个东西会祸害大宋,可你倒好,竟然把陨石当做了铁矿石。 富弼也和赵祯一个心思,他说道:「陛下,要不……臣去看看?」 他实在是觉得这事儿有些窝囊。 我们一群人如临大敌,你却格外逍遥。 你哪来的底气? …… 「炼刀?贫道不会啊!」 舍慧觉得这是在为难人,他把那本小册子翻的烂熟,可打造长刀却不是他能办到的。 「我家郎君说了,稍后送个铁匠来。」 晚些果然有铁匠来了。 「此事要先融了陨石,然后再锻打,只是这火……」 温度不高是不成的,温度不高那陨石的杂质没法分离。 舍慧淡淡的道:「小事。」 他有丹炉,还有焦煤,什么温度搞不定? 焦煤他已经改进了些,烧起来很干净了。 随后两人就去了丹室。 火焰升腾,那个堪比坩埚的丹炉被打开。 舍慧站在边上看着,眼中闪过痛苦之色。 今日一别,以后再无重拾丹药的可能了。 可丹药真的能长生吗? 他想起了那些鸡鸭。 他在事后解剖了那几只鸡鸭,然后发现它们的胃肠里都是泥沙状的东西,那就是丹药。 而且那些胃肠看着颜色并不一致,显然是被丹药给腐蚀的。 那不是仙丹,而是毒药啊! 他背过身去,嘆道:「放进去吧!」 铁匠懵逼,心想你炼化陨石之前还需要一个仪式? 陨石进去后,人工鼓风机开始动作,温度渐渐升高。 等陨石软化后,铁匠就把它弄碎,然后渐渐融化。 「果然是给熔炼过!」 这块陨石在经过大气层时,被烧掉了那些杂质,剩下的几乎都是金属。 几番操作后,杂质被去除,然后金属渐渐冷却,被弄出来锻打。 锻打持续了几天。 然后长刀的雏形渐渐就出来了。 「某这里还有些能让长刀更锋利的手段……」 通过这几日的合作,舍慧学会了许多自己不懂的手段,但他技术宅的性格也被铁匠被摸清楚了。 这里事情简单,而且不用操心什么。 若是能留下来,那日子可是美得很。 这年头不要以为道观是个不适合人居的地方,大宋开国时,不少百姓都化身为道士在道观里居住,而目的只是为了避税而已。 后来赵匡胤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就下令把普通百姓驱赶回家。 后来出家就成了一件难事,所以铁匠就在琢磨着此事。 他瞥了舍慧一眼,说道:「道长……您身边还差人吧?」 舍慧在看着刀胚,闻言随口道:「是差个人。」 铁匠堆笑道:「那您看小人行吗?」 舍慧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还行。」 铁匠顿时就欢喜了,说道:「那小人以后就是您的人了。」 舍慧等刀胚在炉子里烧的通红,就用钳子把它夹出来,「此事是沈道兄在弄,等他来了再问问。」 沈道兄? 铁匠在想着这位沈道兄是谁,外面就进来一人。 「如何了?」 舍慧回头笑道:「道兄来的好快。」 沈安的身后还有一人,他介绍道:「这位是富相。」 「富……富相?」 铁匠闻言一个哆嗦,赶紧叉手行礼。 这可是宰辅啊! 宰辅为啥来这里? 他心中有些疑窦,就以为舍慧在撒谎。 「富相看看,这便是那块陨石,如今已经成了刀胚。」 富弼走过去看了看,然后问舍慧:「陨石含铁?」 舍慧可不搭理什么宰辅,他呆板的道:「不知道是什么铁,里面都是。」 门外出现一人,却是皇城司的探子。 富弼回身,见他点头,就说道:「这刀……罢了,本来说献给官家最合适,只是煞气太重,罢了。」 虽然那位隐士说陨石只是天外飞石,可这块石头上会不会被什么妖魔鬼怪给附体了? 这东西谁也说不清,所以富弼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 他出去熘达,沈安却留了下来。 「竟然是这个颜色?」 刀胚再次锻打成型,冷却后竟然是灰黑色,一点都没卖相。 铁匠知道这位是能决定自己去留的大人物,就说道:「待诏,您别看它不打眼,可小人锻打的时候,比好钢都费劲。」 「你的意思是说……能成为一把好刀?」 第516页 涉及到了自己的专业,铁匠皱眉道:「不是好刀,而是宝刀。」 说完他才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问题,就惶然请罪。 沈安微微点头,说道:「专业就是专业,不错!」 啥? 铁匠心中欢喜,说道:「待诏,小人想着……观里少一个懂打铁的……」 「这个我倒是想过了,本想重新找一个。」 舍慧的经验丰富,但对于钢铁的了解却不多,所以需要一个铁匠来引导一下。 沈安看了铁匠一眼,见他笑的卑微,就微笑道:「这几日你做的不错,好好干。」 铁匠欢喜的道:「多谢待诏,多谢待诏!」 这只是个小小的手段而已,让铁匠和观里的道人们知道大老闆是谁。 正所谓威福只能由上位者来施加,否则权利就会有被侵蚀的危险。 沈安安抚了几句就准备回去了,铁匠新得了好处,欢喜的问道:「待诏,这等宝刀得有个名字吧?」 沈安一怔,却想不到用什么名字。 门外的富弼说道:「此乃凶物,取个名吧,以为厌胜。」 这里所谓的厌胜就是以毒攻毒。 沈安沉吟了一下,说道:「刀乃凶器,可世间却有太多该杀之人。大宋崛起之路註定不会平坦,鲜血将会成为这条道路上最好的奠基石,而我……我将会挥刀。这把刀既然註定要为杀戮而生,那便叫做魔王吧。」 他随后一说,然后和富弼出了出云观。 「魔王……」 富弼抚须道:「是了,若是名头不够,还压不住这煞气,也好。咦!因为京观之事,好像有人叫你魔王……你这是想取笑他们吗?」 沈安只是笑了笑。 第三天,新打造好的长刀就被送来了。 灰黑的刀身,锋刃处微微闪光。 就在刀嵴处,两个字被敲击在那里。 「魔王……」 沈安站在院中,折克行单手拿着一柄长刀伸出来。 沈安吸了一口气,长刀举高,然后噼斩下去。 铛! 声音不算大,等沈安收回刀来时,折克行已经傻眼了。 长刀没变成两截,但也被噼断了一半。 「安北兄,看看刀刃!」 沈安仔细看了刀刃,甚至用手指头小心的拉了一道。 「没事?」 沈安再看看那柄断了一半的长刀,心中不禁得意。 能噼断一半,有沈安臂力不足的原因,同时也证明了这把刀的材质不好。 这就是宝刀啊! 得了宝刀后,沈安很是稀罕了几天,甚至睡觉都放在床边。 …… 「魔王?」 赵祯最近很忙,得空了才问陨石的情况。 这名字也太过火了些,若是传出去,少不得会被质疑。 那个少年不省心啊! 富弼遗憾的道:「臣回来想了想,觉着不如用佛家的名号来镇压那股子煞气。」 赵祯头痛的道:「煞气煞气,听闻他整日在家舞刀弄棍,很是喜欢。」 这就是作死啊! 知情人都在等着沈安出点儿事,包括不少方外人。 从沈安上次揭穿了巫蛊的把戏后,那些装神弄鬼的人都少挣了不少钱,以至于不少人只能转行。 砸人的饭碗,这和杀人父母有何区别? 那些高人们都在暗地里诅咒沈安早死。 等有人得知了沈安竟然把那块陨石打造成长刀后,这些高人都激动了。 他们都觉得沈安是在自作孽,绝壁得意不过几天。 沈安太喜欢这把刀了,出门竟然也把带着。 一路到了太学,离他的课还有一会儿。 太学里,那些流民在洒扫,见他来了,有人就叉手行礼。 「见过待诏。」 这些流民待不了几天了,根据朝中的计划,过几日物资就会调集过去,他们将会回去重建家园。 沈安笑着和他们打招呼,等得知他们是自发的洒扫时,心中就更加的满意了。 淳朴的人! 直至他看到了苏晏时,才觉得还有更淳朴的人。 苏晏在被那个梁缺堵住了路。 苏晏要去上沈安的杂学课,而梁缺却不成。 上次他公开抵制杂学,结果被沈安给排除在外,以后但凡是杂学课他都可以不用来了。 …… 第314章 别做老实人 太学的环境不错,原先胡瑗在时扩建过,所以显得不是那么侷促。 国子监的树上多乌鸦,连带这边也多了不少。 乌鸦的叫声绝对不好听,若是在荒郊野岭听到这等叫唤,一般人绝对会慌得一批。 梁缺堵住了苏晏,冷笑道:「某的床坏了,你去弄弄。」 太学的学生们都喜欢找苏晏帮忙,原因就是他的脾气好,而且力气大。 苏晏憨笑道:「好,等待诏的课上完了,某就去。」 梁缺的嘴角微微上翘,淡淡的道:「现在就去!」 苏晏看了他一眼,然后摇头道:「不能,是待诏的课,不能缺课。」 这是个乖宝宝! 梁缺不屑的问道:「去不去?不去收拾你!」 欺负老实人是许多人的本能,能获取成就感。 梁缺也不例外,而且他不能去上沈安的课,导致自己被那些学生渐渐的排挤在外。 第517页 大伙儿在一起讨论阻力,你在边上插不进话。 别人在说数学题,你还是插不上话……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别人都会觉得你是个异类。 这就是圈子的力量,如后世一群人在一起讨论豪车,你没有,无法插话。 别人讨论高档红酒装比,你却只知道哪家的啤酒喝了爽。 别人讨论投资的方向,你却只知道怎么投注彩票…… 这就是阶层! 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你压根就混不进去。 时间一长,梁缺就懵逼了,也慌了。 但他那天的话太狠,让沈安师道尊严无存。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是去找沈安请罪,而是来堵苏晏,目的很简单,就是泄愤。 苏晏摇头道:「不去,某要上待诏的课,下课再去。」 他坚定不移的态度让梁缺怒了,此刻上课时间到了,那些学生纷纷进了教室,外面很安静。 他推了苏晏一把,得意的道:「某知道你家里穷,就靠你爹爹挣钱,你若是得罪了某,某就去找人坏了你爹爹的买卖。」 苏晏面色一红,那眼中多了怒火。 他握紧双拳,怒道:「凭什么?」 泥人也有火性啊! 梁缺却摇摇头,再推了他一把,骂道:「你装什么装!上次那人骂你都没见你动手,可见是个外强中干之辈。」 太学自有规矩在,动手打架的都会受到惩罚。 对老实学生来说,打架就是不可能的选项。 苏晏果然松开了手,梁缺得意的道:「某今日就欺负你了,怎地?谁能来救你?谁?某弄死他……」 他得意洋洋的说着,却见苏晏站直了身体,然后恭敬地说道:「见过待诏。」 梁缺愕然,然后笑道:「你想骗某?果然老实人都是假的,都是……」 他突然觉得背后有些冷,然后就听到一个声音说道:「都是什么?」 梁缺的眼皮子抖动了一下,他缓缓回身,就见到了沈安。 沈安冷冰冰的问道:「刚才你说要弄死我?」 「没有,学生不敢。」 梁缺私底下再怎么说都行,可当着沈安的面,他却不敢放肆。 翰林待诏,国子监说书,新晋归信县开国男…… 这不是一个学生能抗衡的! 所以他只能矢口否认。 沈安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没胆子,色厉内荏,只会欺负老实人,你这种人……门槛猴罢了!」 梁缺笑着称是。 他准备先躲过去再说,至于以后…… 明年就有一科考试,今年下半年就会举行发解试,他自问还行。只要考中了,到时候再进一步就是省试。省试定输赢! 苏晏站在那里,眼中全是泪水。 他不是傻子,也不想帮人干活,可家里穷,当年母亲为寻他被雷击而死的事对他的影响很大,这一系列原因导致了他从不敢惹事。 是沈安用试验让他知道当年的事只是一个巧合,让他的母亲得以葬入祖坟。 他的父亲在家喝的伶仃大醉,然后哭喊着妻子的名字,泪流满面。 男人挣不了钱,就会觉得窝囊。 而无法让亲人安静的离去,那更是一种无法承受的悲伤。 幸而沈安伸出了援手,让他一家子摆脱了那个梦魇。 而今日在梁缺来堵他时,又是沈安突然出现。 待诏…… 苏晏的泪水滑落下来,不禁哽咽。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是灰色的,直至沈安出现,那些灰暗才被缓缓解开,蓝天重现眼前。 梁缺听到了这个哽咽,他干笑道:「待诏,学生告退……」 他觉得今天的运气不够好,所以准备回去先老实几天。 啪! 沈安没有徵兆的一巴掌扇去,然后揪住了他的衣领,冷冷的道:「军中有兵痞,可他们有拳头。太学有学痞,你有什么?嗯?」 梁缺从未被人这般对待过,他面色涨红,那种羞辱感让他觉得浑身发烫。 「滚!」 沈安放开手,梁缺踉踉跄跄的退出去,然后转身就跑。 这些都是双标,自己欺负人时很是得意,一旦被人反击就会觉得委屈。 可老天不欠你的! 苏晏在哽咽,沈安说道:「老实是个好事,可要会区分,比如说刚才梁缺堵你,那就先礼后兵,别怕。」 「许多人看似凶狠,实则他们才是真正的色厉内荏,你只需豁出去和他干,他们就会害怕。」 沈安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要学会拒绝不合理的要求。」 苏晏点头,等这节课上下来之后,就有人找他帮忙,说是自己落了书在寝室,请他去帮忙拿一下。 苏晏的身体强壮,跑的快,所以大家都习惯请他跑腿。 苏晏习惯性的应了,然后有些懊悔,觉得自己辜负了沈安的教导。 他奔跑在太学里,脚步飞快。 我要学会拒绝不合理的要求! …… 沈安每日都带着那把刀招摇过市,一群人都在等着最新消息。 「郎君,连辽使都说沈安该死了。」 今天的天色有些灰濛濛的,赵宗实觉得整个人都不对劲。 每逢阴天,他都会觉得头晕,情绪也会低落到普通人无法想像的地步。 第518页 ——世界末日! 他不知道这是抑郁症和神经衰弱导致的,只是看着窗外。 「开门!」 光线透过窗外投射进来有些暗淡,室内就像是山洞。 他不喜欢这种色彩,觉得会窒息。 下人打开了房门,一股冷风吹进来,他担心的道:「郎君,会着凉的。」 「无碍!」 房门打开,室内就亮堂了许多。 赵宗实轻舒一口气,问道:「沈安每日都带着那把刀出门?」 「对,据说是爱不释手,肯定是被里面的邪祟被迷住了。」 从有了鬼神之说开始,各种故事就不断被更新。 最新的故事就是邪祟会变幻为美人来勾引男子。 赵宗实皱眉道:「少年意气,仲鍼呢?」 稍后赵仲鍼被叫了来。 「爹爹。」 他刚才在做文章,才做了一半就被叫来了。 赵宗实问道:「那把刀是怎么回事?沈安为何要整日带着?」 这事儿是谁传过来的? 赵仲鍼心中发狠,然后又盘算了一下自己的药还剩下多少,这才一脸老实孩子的模样说道:「爹爹,那只是天外飞石,不是什么天狗,更没有什么煞气。」 赵宗实嘆道:「你们少年不懂,莫要轻视了……」 赵仲鍼只得重新解释了一遍,只是没说什么引力。 「……爹爹,天上经常有陨石砸下来,在空中会燃烧,然后落下来就小……若是天狗,那岂不是每日都有天狗?」 他觉得自己说的再对不过了,难免就有些洋洋自得。 这还是个孩子啊! 赵宗实忍住了那些话,说道:「多注意些,若是不对早些来说。」 赵仲鍼应了,然后告退。 他行礼恭谨,可出门的时候却不小心就蹦了一下。 年轻人的活力压都压不下啊! 赵宗实看着他消失在门外,心中就想起了这两年的事。 他不想去面对那些纷争,不想和宫中再有纠葛,可世事难料,那个帝王却连生两个皇女。 局面顷刻间就发生了变化。 收宗室子进宫培养的建议再次甚嚣尘上! 他慌了,心乱如麻! 可却知道此事不可阻挡。 他有时甚至觉得让赵宗绛上去更好些,但却知道不能。 因为他有老父,还有妻儿。 老父刚强了一辈子,他怎么忍心让他屈服在赵允良之下? 妻子是名门之后,两人在宫中算是青梅竹马,可出宫后,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而且他的那些兄弟前一阵子就觉得不再看好他这边,竟然就给了冷脸。 他们给冷脸,自己的女人当然也不会给高滔滔好脸色看。 等赵仲鍼得了赵祯赏赐的好马之后,这风向顷刻间就变了。 这人啊!他就是没一个是纯真的。 「为夫亏欠了你。」 不知何时进来的高滔滔走到他的身后,伸手轻轻拿捏着他的肩部。 赵宗实反手握住她的小手,笑道:「咱们俩这日子过得无趣,不如仲鍼。」 高滔滔也笑了:「是啊!他整日都有忙不完的事,说是晚些还得去找王判官家的衙内一起做什么实验。」 「忙些好啊!」 这个儿子能让赵宗绛吃瘪,哪怕只是一次,可也能看出他未来的不凡。 「有了这样的孩子,为夫却是心中欢喜,只觉得顷刻间死去也值了……」 高滔滔低声道:「官人不可胡说,仲鍼还年少呢!还得要咱们看着……」 赵宗实点点头道:「是啊!他还年少,不盯着就容易被人给欺负了去。」 他们口中容易被人欺负的孩子,此刻正在外面问话。 「是谁把那把刀的事传到爹爹那边去的?」 …… 第315章 生活只给了你一个屁 这里是花园,此刻地面上多了些细细的绿草,看着很嫩。 春天的气息渐渐勃发。 一个下人站在大树的边上,目光闪烁的道:「小郎君,小人不知道啊!」 赵仲鍼背对着他,恼怒的道:「你以为某问不出来吗?还有,某知道你是洪斌的人,可洪斌只是个下人,某却是主人。你且想清楚。」 下人说道:「小郎君,小人真的不知道,小人发誓……」 他的目光闪烁,甚至还带着些得意。 赵仲鍼嘆道:「罢了,如此某就不为难你,不过某这里有个事想请你帮忙,若是成了,两贯钱。」 两贯钱可是大手笔了。 他回身,下人眼中一闪而逝的贪婪正好落入了他的眼中。 「你可愿意?」 下人故作犹豫,等赵仲鍼催促了几次后,才勉强点头。 赵仲鍼拿出了一个小油纸包递过去,说道:「这里面有些补药,你可给洪斌放在茶水里,这里先给你一根银钗子,剩下的等你事成后再给。」 下人的身体一颤,眼中全是骇然。 「原来……」 原来洪斌以前拉肚子拉的死去活来的,竟然是你的手笔? 洪斌拉肚子在府里算是个笑谈,有人说他是身体有毛病,但更多的人说他是得罪了粪神。 开始洪斌也以为是这样,于是就去求神拜佛。 可神灵不佑,他只得加强防备,特别是饮食。 第519页 赵仲鍼最近没法下手,所以很是郁郁。 下人拿了银钗,然后把油纸包收好,一路就去找洪斌。 他摸摸银钗,得意的道:「这事咱可不会干!」 他找到了洪斌,洪斌一听就两眼含泪的道:「竟然是他?某早就说哪有那么拉肚子的,原来还是被人给害了,走,找郡王去。」 啥? 下人一听就心慌了。 他只想私下告诉洪斌,然后让洪斌装作拉肚子的模样哄哄赵仲鍼,这样他两面得好处。 可洪斌早就把给自己下药的那人恨之入骨,此刻得了证据和证人,那真是怒火直冲天灵盖,啥理智都没了。 这就是什么? 不是你的战场你偏要掺和,代价就是炮灰。 两人一路去了赵允让那里,一进去,洪斌就跪下嚎哭。 赵允让正在因为天气冷没法挠痒痒而不爽,听他哭的悽惨,就有些不悦。 洪斌抬头道:「郡王,有人收买了这人,想向小人下药,请郡王为小人做主。」 赵允让眼中多了恼怒,然后压住情绪,淡淡的问道:「谁干的?可有证据?」 洪斌指着下人说道:「郡王,先前十三郎那边的大郎用一根银钗收买他,还给了他药……让他下在小人的茶水里。郡王,小人……冤啊!」 我当年只是觉得你一家子没出息,所以当然要冷落你们。 可现在我悔了啊! 赵宗实不说,赵仲鍼现在却越发的能干了,洪斌要说不后悔那是假的。 可他知道自己得罪那一家子得罪惨了,以后铁定巴结不上。 于是他偶尔也会习惯性的给那边弄点小麻烦,当然,是隐蔽的,只是为了出出气罢了。 今日他就通过几道手,最后把沈安带着一把煞气十足的长刀招摇过市的事儿传到了静养的赵宗实那里。 然后赵仲鍼的报复马上就到了。 顷刻间他就失去了理智,过往被人抬着出府,身下滴淌着水状稀粑粑的事儿就袭上心头。 奇耻大辱啊! 这一刻他只想和赵仲鍼同归于尽。 可他却不知道,郡王府的老大赵允让早就知道了此事。 宫中艰难,明争暗斗手段层出不穷,他担心自己的儿孙进宫后会被人欺负,所以干脆就把这事儿当做是给赵仲鍼练手。 今日你能给人下泻药,明日在宫中你就不会被人下毒药…… 抱着这样的念头,赵允让旁观了自家孙儿的一系列手法。 还算是不错! 可今日他竟然翻船了? 哎! 没出息啊! 赵允让心中嘆息着,然后问道:「证据呢?」 他总不能就凭着洪斌的空口白牙给自家的孙儿定罪吧。 洪斌催促着那个下人道:「赶紧拿出来给郡王看。」 那下人此刻已经后悔的不行,他知道自己怕是要炮灰了,但不得不掏出了银钗和油纸包。 「叫仲鍼来。」 赵允让的吩咐老僕没有立即执行,而是附耳低声道:「阿郎,难道还要让小郎君给他们赔罪?没这回事!」 老僕也是喜欢赵仲鍼的灵动,所以准备连洪斌都一起炮灰了。 所以他抬眸扫了洪斌一眼,眼中的冷意让洪斌有些不解。 某没得罪他啊! 赵允让微微摇头,他何尝愿意让赵仲鍼来直面这些,可玉不琢不成器,不给他一次教训,以后他哪里知道谨慎。 稍后赵仲鍼就来了,依旧是一脸纯真的行礼。 「见过翁翁。」 赵允让看着这个最有出息的孙儿,压住心中的慈爱,厉声道:「你收买人给洪斌下药?」 赵仲鍼茫然的道:「什么药?收买人?孙儿不会收买人啊!」 赵允让指指那边的下人,喝道:「他!」 这个孙儿竟然能装作没事人的模样,真的不错啊! 赵允让觉得自家孙儿太聪慧了,心中不禁欢喜不胜。 你最好进化成一头老狐狸吧,哪样进宫就不怕了。 赵仲鍼看了那个下人一眼,摇头道:「你为何要害某?谁指使你的?」 咦! 竟然还知道反咬一口? 不错不错! 有前途! 赵允让心中更加的欢喜了,但还是板着脸道:「看看你的东西!」 一根银钗,赵仲鍼摇头道:「这不是孙儿的。」 这银钗样式普通,一看就是大路货。 洪斌此刻也后悔了,觉得不该撕破脸的,可事已至此,他只得说道:「外面就能买到。」 你赵仲鍼每天都出门! 好嘛!这一锤子就把赵仲鍼给钉死了。 哎! 赵允让看着那个小油纸包,心中微微嘆息。 「这是你给他的泻药。」 「泻药?」 赵仲鍼走过去拿起油纸包,然后缓缓打开。 他看着里面的粉末,就闻了闻味道。 他面露疑色,问道:「翁翁,没拿错吧?」 老僕说道:「小郎君,大家都看着呢,绝对没错。」 赵仲鍼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他说道:「翁翁,试试吧,不然谁都能拿东西来诬陷孙儿。」 他委屈了。 赵允让就联想到了自己那群子孙对赵宗实一家的虚情假意。 第520页 「罢了,让他吃下去!」 他心中恼火,干脆就拿那个下人来试验。 拉吧! 拉了再收拾你! 老夫的孙儿让你去下药,你竟然敢不去? 那下人脸都白了,他想求饶,可没人搭理他。 洪斌有些幸灾乐祸,他想起了自己以前拉稀的场景,那架势…… 当真是气势惊人啊! 药吃下去了,下人站在边上绝望的等待着肚子里的反应。 一刻钟过去了。 没反应! 半个时辰过去了。 依旧没反应。 洪斌的面色变了,有些惶然。 他记得自己吃了某样东西之后,最多是一刻钟之内就拉了,拉的酣畅淋漓。 可这人竟然没反应? 这代表着什么意思? 诬陷! 栽赃! 一个时辰过去了,他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 赵允让在看书,老僕卡着时间过去提醒道:「阿郎,一个时辰了。」 嗯! 赵允让抬头看了赵仲鍼一眼,眼中有些喜色。 然后他冷然说道:「为何诬陷仲鍼?」 那下人已经是吓傻了,跪下说道:「郡王,小人……那银钗和泻药真是小郎君给的啊!」 他的肚子里突然肠鸣了一声。 这是来了? 哈哈哈哈! 他只觉得那股子便意直冲下去。 某不忍了! 有什么比当场拉出来更直接的证据? 他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下面,奋力张开菊花…… 咘…… 一个悠长的屁就这么放了出来。 这屁的声音浑厚,力度持久…… 竟然还有回音? 洪斌正在欢喜,可却没闻到大便味。 那下人忍不住伸手去臀后摸了摸,却一无所获。 他再奋力挤了挤,可却再无便意。 人生就是这样,当你努力许久,以为这是一坨屎时,生活却只是给了你一个屁。 下人跪下,「小人有罪,小人诬陷小郎君,罪不可赦……」 这是光棍! 我错了! 小郎君,某不该拒绝您的收买。 洪斌的面色惨白,他知道自己要倒霉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赵允让自然会怀疑是他布下这个局,目的就是为了陷害赵仲鍼。 「小人有罪。」 他不知道这事究竟是那个下人坑了自己,还是有谁插手了。 他只是后悔一件事:为啥我不能多些耐性。 赵允让冷冷的道:「拉出去,打!」 竟然不是赶出去吗? 瞬间那个下人和洪斌都喜翻了。 「多谢郡王,多谢郡王!」 二人被拉了出去,赵允让对赵仲鍼点点头,说道:「你很好,去吧。」 赵仲鍼行礼告退,总觉得自家祖父的眼神不大对。 他一路出去,正好见到洪斌和那个下人被绑在长凳上打板子。 「呜呜呜呜!」 二人见到赵仲鍼过来,叫声顿时就更惨烈了些。 那下人的眼中全是懊恼,他觉得自己错过了一处绝佳的机会,一辈子都弥补不回来了。 他不禁呜咽起来。 啪! 一板子打下来,洪斌也惨嚎了一声,看着赵仲鍼远去,心中难受至极。 某当年就是瞎了眼,才会冷落了十三郎那边。 某瞎了眼啊! 第316章 拉稀不行?那咱们就便秘吧 堂内静悄悄的,阿苏坐在后面打盹,没有活计的她仿佛失去了灵魂。 老僕在琢磨着什么。 他看了赵允让一眼,终于忍不住说道:「阿郎,此事……此事怕是有些蹊跷啊!」 这事儿真的透着古怪。 下人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去陷害此时重新回到备胎争夺战中的赵仲鍼。 也就是说,收买和泻药铁定是真的。 可那泻药怎么就不灵了呢? 难道…… 赵允让嘆息一声,眼中多了苍凉。 「此事怕都是仲鍼一手谋划的啊!」 赵允让不傻,看了洪斌他们的表现之后,就知道这事儿没跑了。 老僕一咬牙就出去了。 赵允让知道他去做什么,却也不管。 阿苏坐在榻后,此刻却睁开眼睛说道:「阿郎,小郎君真,别人假。」 作为他身边的两个忠僕之一,阿苏一直在冷眼旁观这一家子。旁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虚情假意,但赵仲鍼却是真的有孝心。 赵允让点点头。 稍后老僕回来了,一脸的惊讶。 「阿郎,有人窥看到小郎君在花园里和那下人说话……」 赵允让嘆道:「少年人做事总是急躁,这不就留下了把柄……处置了吗?」 老僕说道:「小人刚才让他去乡下的庄子里,等过几年再回来。」 赵允让点点头,然后笑道:「药是假的,银钗是真的,却不是府里的东西。若是那人肯下药,那么以后就能收买了他……」 这手腕不错啊! 老僕也想通了此事,他贊道:「小郎君手腕高超啊!洪斌若是压下此事,必然会装腹泻,小郎君也能知道事败了。高明啊!」 假药你都能吃拉肚子了,那还用说,铁定是那个下人给你透露的秘密。 第521页 老僕摇头晃脑的,不明白的还以为他在读文章:「若是洪斌没动静,就说明那人真的下了药……他肯定会去找小郎君,诅咒发誓说自己下了药,却不知为何没拉。他的心中惶然……此时最好下手收服了他……」 「可洪斌却急于求成,不等验证就急匆匆的来告状……」 你来告状就更简单了,银钗是大路货,泻药是假的…… 一句话,随便你们做出什么反应都得被我坑! 赵允让很纠结,觉得这个孙儿真的是太腹黑了。 你这样不好啊! 要是以后真的进了宫,宫中的内侍宫女们何辜…… 想到以后宫中的内侍和宫女们今日这个拉稀,明日那个跑肚,赵允让就抑郁了。 老僕得意的道:「以后小郎君进了宫,哪个人敢下黑手,那没说的,直接一包药下去,把他的肠子都拉出来……或是……阿郎,小人觉着是不是找个人来教小郎君学医啊!」 长此以往,得罪赵仲鍼的人都拉稀,这事儿就不对了啊! 啧! 赵允让犹豫了一下,最终却摇头道:「他以后若是为君,此等手段就有些犯忌讳,一旦被人发现……」 除了下毒要人命,古往今来有哪个皇帝向臣子下药的? 没有吧? 赵允让想了许久,真的没想到。 名声臭了啊! 赵允让嘆息着,老僕和他多年的主僕情义,就知道他在忧郁什么。 「阿郎,这肯定是沈安的言传身教。」 「不会吧……」 赵允让觉得这事儿不好赖在沈安的身上。 「老夫觉着沈安没那么腹黑……」 …… 「便秘也是一种痛苦。」 沈安很是悲天悯人的在和一个郎中说话。 这里是医馆,现在正好没病人。 沈安进来买了点药材,然后见郎中无聊,就聊了几句。 郎中闲着无事,为人师的那股子嘚瑟感觉让他倾囊相授:「是啊!便秘……弄不好就会痔瘘,哎!苦啊!」 沈安笑道:「是啊!痔瘘……好像是会出血吧。」 郎中点头道:「有的会大出血。」 「一般怎么防止便秘呢?」 这事儿就像是以后的健康课堂,郎中看在他买药还大方的份上,就详细的说了一通。 「……要小心上火,燥热,不然铁定便秘……」 郎中当做是闲扯淡,沈安看似也是在闲扯淡,可等出了医馆后,他就换了另一家,然后出手买了些上火燥热的药材。 他回到家中,稍后就给王雱等人授课。 赵仲鍼来晚了,沈安也没说啥。 一堂课下来,王雱领悟良多,折克行依旧是浑浑噩噩,让沈安怒不可遏。 而赵仲鍼却有些神思恍惚。 「作业不可疏漏了,不然有你好看。」 对付折克行,沈安只能使出作业大招。 但对付赵仲鍼,沈安却需要开导。 「这是怎么了?」 赵仲鍼没精打采的道:「安北兄,小弟这次怕是露馅了。」 「什么意思?说清楚!」 这孩子有些小腹黑,但心思却不坏。 「安北兄,小弟坑了洪斌他们一把,不过翁翁应当是看出来了。以后在府里怕是不好下泻药了。」 少年的烦恼总是这般的与众不同,大抵是和无病呻吟有些相近。 不能下药了怎么去收拾人? 「某不喜欢打人,也不喜欢骂人,就喜欢看着他们拉稀……乐啊!可现在却不成了,某……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很难过。」 赵仲鍼以手托腮看着沈安,忧郁的道:「想着洪斌以后可以肆无忌惮的快活,某这心里就觉得不舒服,恨不能让他再拉三日。」 「会得痔疮的。」 沈安喝了一口茶水,淡淡的道:「年轻人不要绝望,上天对你关上了窗户,可却打开了大门,为何不走呢?」 「什么意思?」 赵仲鍼心中一喜,就问道:「安北兄可是有妙招?小弟请教。」 沈安看着虚空,露出了神秘的微笑,「不能拉稀……可便秘也不好受啊!」 「便秘?」 赵仲鍼的眼睛一亮…… 两个脑袋渐渐靠近,沈安低声的道:「让他上火焦躁,然后就会便秘,拉不出屎来,憋几天才拉一次,这心情……体会过没有?」 赵仲鍼摇头道:「没,某从未便秘过。」 「那就先去体会一番吧,不然你怎么能体会到被你下药的那人的痛苦呢?他有多痛苦,你就有多快活……」 沈安觉得自己在教导人犯错,若是外人知道了,肯定会觉得他是在胡闹。 可这不是胡闹。 他是很正经的在引导赵仲鍼。 赵宗实登基后也想有一番作为,可还没来得及施展就去了。 等赵仲鍼上台后,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投向了北方和西北。 重臣们自然知晓他在想什么,于是各种劝谏都来了。 那时的富弼一张口就是『臣愿陛下二十年口不言兵,不宜重赏边功。』 这个姿态很有趣,也很鸵鸟,和此时的富弼差异较大。 沈安不知道是岁月让富弼变得越来越保守,还是对手的强大让他变得越来越胆小。 第522页 但他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赵仲鍼登基后,他的一系列主张并未找到盟友。 没有重臣支持他那看似『激进』的政治主张和治国路线。 大伙儿才安稳过了几十年的好日子,你就觉得大宋不改革就过不下去了? 别胡闹了行不? 咱们这一百年过的好得很,日子那么巴适,上下都叫好啊! 连他的老娘高滔滔都是反对者。 最后憋屈的赵仲鍼只得选中了彼时无所作为的王安石。 老王,咱们俩来一波? 王安石早就耐不住性子了,此刻得了帝王的召唤,那矜持都抛在了脑后,一路飞升,直至京城。 然后就开始了新政…… 可结局却是个悲剧,并且造成了朝中的分裂。 分裂之后就是党争,而党争就是内耗…… 最终这场因为新政而引发的党争内耗,一直延续到了北宋灭亡,赵构南渡。 可见为君者的手腕不行,那就千万别硬着头皮搞大动作,否则就是害人害己。 而沈安此刻给赵仲鍼出馊主意看似无趣,可这里面却带着深意。 ——这个方向走不通,你难道不会换个方向吗? 「人要活,别死板,要触类旁通……比如说此人不行,那不一定非得要把他赶下台去,咱们……可以以德服人嘛!」 赵仲鍼若有所思的回到了府里,正好赵宗实找他。 「府中之事你无需多管,为父这里自然能一一压下去。」 他目光复杂的看着这个儿子,心中什么情绪都有。 骄傲、沮丧、难受…… 赵仲鍼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了。 府中之事……府中发生了啥事? 「一群畜生,自己不干事,还不许旁人干事?」 「整日把脑袋削尖了,想干什么?想要荣华富贵!」 赵允让在咆哮着,怒不可遏,声音连外面都听见了。 「可荣华富贵哪来的?若非老夫生了你们出来,换个肚皮,在普通人家你等可有富贵?有个屁!整日去地里刨食吧!」 「是老夫让你等得了荣华富贵,那么在老夫死之前,你等且安生些,否则都滚!滚的远远的!」 老赵大手一挥,子孙们灰熘熘的出去了。 一个儿子大抵是先前被骂惨了,出门的时候就嘀咕道:「是娘生了某……」 咻! 才说完他就下意识的低头,然后一个茶杯从头顶上飞了过去,落地化为齑粉。 「畜生!没老夫生个屁!滚!」 赵仲鍼站在边上,保持着纯真的少年微笑。 「仲鍼回来了,回头和你哥哥他们一起玩耍。」 「仲鍼看着又长高了些,以后有事只管说话。」 「……」 赵仲鍼一直在笑着,直至人走光了才进去。 第317章 题海战术 赵允让难得的站在窗户边唏嘘着。 「见过翁翁。」赵仲鍼进来了,先对阿苏和老僕笑了笑,然后行礼。 哎! 赵允让有些不好意思的侧身看着墙壁上的字画,说道,「毕竟都是亲人,以后少些争执就是了。」 府里的事大多都在他的眼中,可手心手背都是肉,许多时候他也没法,只能私下偏爱赵宗实那一家子作为弥补。 赵仲鍼说道:「翁翁过虑了,孙儿觉着府里太小了些……」 外面才是我的世界。 「听闻沈安说在家里称王称霸的不是男人,叫做什么来着……」赵允让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门槛猴!」 赵仲鍼默然躬身告退。 赵允让笑了笑:「门槛猴,门内是虎,门外是猴!」 沈安的原话是:门内是猴,门外是猴子派来的逗比! …… 「交趾就是门槛猴!」 赵祯显然也知道沈安发明的新词。 一骑南来,却送来了交趾挑衅的消息。 他放下奏疏,眉间全是恼怒:「叫了宰辅们来。」 稍后宰辅们来了,见赵祯面带怒色,都暗自揣揣。 赵祯挥动着奏疏说道:「交趾有逃户窜入西平州,峒将韦惠政隐匿了那些逃户,甲峒蛮申绍泰率军入大宋,当地都巡检宋士尧率军拒之……」 啧! 宰辅们觉得有些头痛了。 这个交趾怎么就不消停呢? 去年才将入侵钦州,今年竟然又来了,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罢了! 富弼说道:「陛下,府州一战西夏人吃了亏,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这是觉得大宋的关注点还是要在西北以及北方。 西北是西夏,北方是辽人。 这两个才是大患。 韩琦想起西夏人的蛮横就心慌,「陛下,西夏人说不准就要动手了,此刻和交趾搅合在一起,臣觉得……而且西平州是羁縻州……」 所谓羁縻州,大伙儿可以理解成为没有实际控制,但名义上是大宋的地盘。 羁縻州管它作甚! 连枢密使曾公亮都贊同这个看法:「陛下,西平州的峒将贪婪,宋士尧等人不该管,让两边自行厮杀,到时候怪不到大宋的身上来,如此他们师出无名,大宋自然无碍。」 众人纷纷点头。 交趾就是个臭虫,让人噁心头痛,但却造不成什么大祸害的臭虫。 第523页 这是君臣的一致认识。 赵祯微微点头,说道:「此事……再议吧!」 包拯和曾公亮一起出去,他有些不满的道:「此事该再慎重些。」 曾公亮笑道:「交趾不过是小患而已,西平州的峒将既然贪婪,那必然不服王化,让他们去和交趾争执,等被打怕了,自然就知道大宋的好处,那羁縻州……羁縻二字尽可去了。」 这就是权谋手段! 杀人不见血! 羁縻州的掌控权不在大宋的手中,也就是象徵性的派驻了些军队,此次应战的竟然只是个都巡检,可见大宋的憋屈。 既然峒将跋扈,那就闹呗! 使劲闹,等被打哭了之后,害怕了之后,大宋趁机…… 哈哈哈哈! 曾公亮此刻觉得自己的智慧能点亮整座皇城。 那轻飘飘的感觉,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沈安说的…… 爽! 对,就是这么一个感觉。 爽啊! 包拯心中却郁闷,等到了三司后,一进值房就见有人趴在桌子上睡觉,不禁就怒了。 「怎地有闲人进来了?谁放进的?老夫……」 老包想杀人! 三司使的值房是何等的机密,这里面都是关系到大宋国计民生的数据,一旦被人窥探了去,赵祯都要杀人! 门外的小吏苦笑道:「包相,是……」 这时伏案睡觉的人醒来了,他抬头见到包拯就说道:「包公,我说给您送个礼怎么就那么难呢!原来是进宫了。」 包拯挥挥手,小吏躬身告退,心中腹诽着:刚才还暴跳如雷要杀人,见到是沈安就换了面孔,这是宰辅? 而且还是来送礼的,这要传出去了还用做人不? 包拯反手关了门,没好气的道:「送什么礼?」 沈安打个哈欠,伸个懒腰,指着桌子上的大油纸包说道:「我最近跟着郎中学了医理,才知道要治病就得先调理脾胃,不然药喝下去都没作用,吃什么都没法摄取其中的精华……」 包拯随手打开了油纸包。 「要补脾胃,这野猪的胃是最好的方子,这不我把邙山军派出去操练,结果在山里弄到了一头野猪王……」 他眉飞色舞的道:「好傢伙,那野猪怕不是有五六百斤,四个壮汉挑着进家,看着都是龇牙咧嘴的。我把那野猪王给解了,留了些骨头和好肉,家里的骨头在熬汤呢!包公下衙若是无事,可以去搓一顿,别担心没人陪您喝酒,那折克行就是个酒神。」 包拯打开了油纸包,见里面全是灰褐色的粉末,就问道:「这便是野猪胃?」 「是啊!」 沈安随手拈了一点粉末进嘴里,然后皱眉道:「不好吃,不过良药苦口啊!」 包拯眼中多了暖意,说道:「如此你就回去吧,好生在太学教书。」 在太学教书可是能扬名的事儿,若是明年太学里能考中几个,沈安就能青史留名了。 沈安得意的道:「从昨日起,某让那些大儒每日都出题给他们做文章,做多了自然手熟。还有就是背书,早上起来操练之后就开始背诵,现在他们是吃饭都在背,考试自然不在话下。」 「诗词这个也是每日做,做多了见到题目就能有诗,这便是什么?」 沈安一拍桌子,「这就是无他,唯手熟尔!」 包拯在边上听的不禁目瞪口呆,就在沈安得意洋洋时,一巴掌就呼了过去。 「好好的圣人文章都被你弄成了做官的终南捷径!」 老包毕竟是圣人门徒,真的是见不得沈安拿圣贤学问来糟蹋的举动。 「而且你这等手法定然无用!」 包拯很是笃定的道:「文章诗词在于积累,临时学……你这是在误人子弟,不但无用,还会把人给读废了。」 沈安只是笑了笑。 后世的考试可不就是题海战术吗? 管逑你什么考题,直接来个全覆盖。 卷子天天做,做到你麻木。 诗词天天做,做到你想吐。 圣贤书天天背,背到你发疯。 …… 「苏晏,帮某去打个水呗!」 苏晏在奋笔疾书,只是摇头。 边上的同学都在写,那个叫苏晏帮忙的学生悻悻然的道:「就凭你也想考中?做梦!」 苏晏听到了这话,但自动屏蔽了。 此刻他的脑海中只有这篇文章。 其他人不是抬头思考,就是一会看看这里,一会再低头写。 这世上最怕的就是认真和专心。 当一个人全身心投入到一个方向去时,爆发出来的成果会吓尿他自己和其他人。 下半年就要进行发解试了,大伙儿都在争分夺秒的学习。 郭谦隔一段时间就会在国子监里巡视着,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头老虎,每日看着那些小虎在成长很是惬意。 「下课了!」 下课时间到了,马上就是午饭。 这是沈安的交代,一日两顿改成三顿。 郭谦和陈本站在校舍对面,看着里面没动静,就疑惑的问道:「这是何故?」 陈本也板着脸问身边的高玉琪:「学生呢?」 高玉琪是太学名义上的老大,可他的头上却有着国子监这个婆婆,而再上面还有最大的金主沈安。 第524页 都得罪不起啊! 他不敢对沈安使脸色,但却能对陈本板着脸。 「都在学呢!」 「嗯?」 郭谦看着他,不满的道:「学生们何时这般好学了?」 再用功的学生也会利用休息时间来放松一下,而这么多的学生……难道个个都用功到了这个程度? 我信你个鬼! 高玉琪云淡风轻的道:「看看就是了。」 稍后远处就跑来一人,却是厨房的打杂。 他跑进了教室里喊道:「各位……诸位……厨房的饭菜都要凉了,赶紧去吃吧!」 这天气冷,饭菜一凉了没法吃。 可学生们还是没动静,都在埋头写字。 打杂哭丧着脸道:「诸位都是大才,可小人却要靠着这个吃饭,若是再不去……饭菜就要重新热……太多了啊!小人求求你们了……」 那么多学生的饭菜重新热,那个麻烦程度能让人发狂。 学生们还是没动静。 打杂没法,就跪了下去。 静悄悄的教室里有人抬头,茫然的看着他,问道:「为何下跪?」 哥! 合着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你们压根就没听到? 打杂的欲哭无泪,只得喊道:「吃饭了!」 众人这才抬头,哦了一声,然后意犹未尽的收了纸笔,起身去饭堂。 打杂的这才恍然大悟,「以后得大声的喊啊!」 他马上就往边上的教室跑去。 「开饭了!」 「开饭了!」 「……」 教室里渐渐的多了动静,接着学生们脚步匆匆的往外走。 郭谦惊讶的道:「这是为何?」 高玉琪矜持的道:「这便是待诏的交代……」 沈安的交代? 陈本有些不忿的道:「难道他的交代能让学生老实?」 高玉琪得意的道:「待诏让大儒们出题,每日做文章作诗,背书更是从早到晚……这可是我太学的秘密……」 他看了郭谦他们一眼。 郭谦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示意自己会守密。 可陈本却觉得这是胡闹,就没点头。 高玉琪盯着他说道:「陈司业,此事……还请保密。」 你这还被沈安给忽悠的上心了啊! 陈本勉强点点头,然后问道:「学生们为何这般听话?」 第318章 沈安飘了 学生不听话,这是古今中外都头痛的问题。 少年人不肯安分,这个是天性。 许多大人物少年时都跳脱,缺点一大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后来的伟大。 作为教育部门,国子监肯定希望学生们都化身为勤学标兵,可实际上并不现实。 上课走神只是小事,上面讲课下面在看杂书才是大事。 不专心,不愿学成为了国子监上下最头痛的事。 「快走!吃饭的时候还能做首诗呢!」 「某要背书,论语……」 「……」 一群学生几乎是小跑着往饭堂跑去。 郭谦等人呆呆的看着他们远去,然后问道:「为何会这样?沈安用了什么法子?」 陈本狐疑的道:「莫不是利诱?」 沈安有钱,非常有钱。 而且他还年轻,花点钱弄点政绩出来,以后也好升官啊! 这样的事儿不少人都做过。 大宋的官员在下面为官时,基本上……史书上都记载着他们的『丰功伟绩』。 若只是看史书和各种评价,你会以为大宋的官员个个都是楷模和人才,诗词文章写的好,做官更是出类拔萃。 可实际上它压根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吹! 大宋朝的老规矩。 没功劳没政绩要吹,有点功劳更是要吹大,犯错了要含糊其辞…… 一句话,你的名声要看你的朋友圈有多大,朋友的影响力有多大。 如果你和欧阳修是好友,兄弟,那就恭喜你,你要青史留名了。 老欧阳随便几句话,几行字,你就成了政绩优秀的好官员,后世人人敬仰。 这种吹嘘的作风一直延续到了王安石新政时期。 党争开始了。 朋友圈没用了,得看谁当政。 老王当政?那保守派都是蠢货! 司马光一上台,新党的人全成了后娘养的,那名声臭不可闻。 以至于南宋时那些官员还在遗憾,觉得那种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为官气氛再也找不回来了。 郭谦和陈本觉得沈安就是想捞政绩,而且他有包拯为盟友,外加王安石的儿子和他交好…… 只要这两人帮他吹嘘一下,我去,这人绝壁会得一个少年有为,甘罗再世的评价。 流比大发了呀! 这朋友圈真是让人艷羡不已,可眼前的学生却让人心头沉重。 「太学不能弄这些歪门邪道,否则……人心思利,还读什么书?都去赚钱好了。」 郭谦有些不爽,他好歹是沈安的上官,觉得自己有必要和那个少年谈一谈。 高玉琪看了他一眼,讶然道:「祭酒,没有的事啊!」 陈本板着脸问道:「那他用了什么办法?」 高玉琪笑了笑,「待诏让人把那些不肯专心学的学生都弄出来,然后专门编成了一个班,在后面上课……叫做什么……慢班。」 第525页 快慢班在熠熠生辉中…… 「这个不稀奇。」 历史上不少教育机构都有过类似的动作,沈安不算首创。 高玉琪点头道:「是啊!后来待诏让人去叫了慢班的家长来,专门给他们讲了话,大约半个多时辰吧,出来后那些家长都面色涨红,只是……第二日大多学生都是带伤来上课。」 快慢班不算啥,可这年头老师和家长打孩子……连皇帝都管不了! 严师出高徒,棍棒底下出孝子…… 这个时代很操蛋,但在某些时候却让沈安觉得很舒爽。 他一番近乎于传销的手段使出来,家长们都被打满了鸡血,然后回到家中后,自家的孩子就倒霉了。 「此后慢班的学生都老实了,哪怕是装样子也得好好学。」 厉害啊! 郭谦没想到沈安的手段一环扣一环,不禁贊道:「好手段!」 陈本也点头道:「是不错。」 「待诏又给学生们说了话,啧啧!某当时在边上听着,恨不能变身为学生,重新走一遭考场。」 鸡血加鸡汤的能量很大,高玉琪显然就成了沈氏教育法的忠实信徒。 郭谦纳闷的道:「那些学生吃饭都要作诗?」 「是啊!真是刻苦。」 高玉琪隐住嘚瑟说道:「早上天没亮学生们就被叫醒了,然后背书,稍后就是操练,最后上课……全是文章和诗词。」 这是题海战术! 外加死记硬背! 科举? 郭谦仿佛看到沈安在前方不屑的道:「科举算个屁!」 后世的考试方法被用到了现在,配合比后世更能吃苦的学生,沈安很期待明年科举的结果。 …… 「那个……元泽啊!要不你今年去试试?」 今年有发解试,大抵相当于以后的乡试。 王雱摇头道:「某太年少了些,去了就是譁众取宠,不干!」 他专攻杂学,但原先的底子打的很好,只需突击一下就能去考试。 「爹爹说年少阅历不够,写出来的文章就是堆砌辞藻,毫无用处。他若是主考,必然不会录用。」 这确实是个问题,再天才的人,阅历却是一个硬伤。 智商有用,但在这个时代最大的作用就是用于考试。 王雱合上摺扇,淡淡的道:「某只要想,考进士只是平常。」 这比装的无比高大上,智商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沈安强压住抽这厮一顿的冲动,说道:「太学那边盯紧些,某可不想他们考上了进士,可却忘却了杂学。」 拉帮结派很重要,可等胜利之后才愕然发现,这些学生们竟然对杂学的态度不对头…… 改革最重要的是什么? 改变思想! 思想不转变,再多的改革也只是虚幻。 一时的成功和胜利也只是水中花,井中月,如同沙滩上的建筑,潮水下,坍塌的速度会让人瞠目结舌。 王雱点头道:「每日的课都在上,学生们很有兴趣。」 「这是新鲜。」 沈安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播种者,在等待着未来的一片金黄。 「安北兄!」 赵仲鍼来了。 他看着有些不大好。 「生病了?」 赵仲鍼摇摇头,说道:「交趾那边侵入西平州,朝中决定不管。」 啥? 沈安仰头道:「那是个祸害啊!」 大宋对交趾需要的是一次酣畅淋漓的大胜,把他们打怕了之后,才会有几十年的和平。 可朝中竟然不管? 沈安赶紧申请明早上朝。 「他又弄了什么?」 赵祯的心情不错,所以就带着轻松的问道。 陈忠珩说道:「说是交趾的事。」 「交趾的事?」 赵祯笑道:「他去了一趟府州,难道就觉着自己成名将了?」 陈忠珩也觉得是这样,「官家,他怕是有些飘了。」 少年人容易发飘,这时候就需要敲打,而最好的敲打就是失败。 赵祯微微点头,然后就去了后宫。 …… 上朝真的很辛苦,至少沈安觉得自己没法天天坚持。 天还在黑着,他就叼着个大肉馒头上马而去。 身后是陈洛和姚链,两人也是有些没精打采的。 昨晚上榆林巷里闹贼,沈家的护院出力不小,最后成功的抓住了那个飞贼。 一路上能见到不少上朝的官员,大部分是骑马,少数是身体不好,坐车。 沈安的马见到大车就忍不住叫唤几声,然后靠过去,用屁股蹭蹭同类。 「别耍流氓啊!」 沈安很是头痛这匹马的习性,若非是有些感情,他早就换了坐骑。 一路到了皇城,残余的天光下,臣子们围着皇城在发呆。 待漏院外面全是小摊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早饭生意做到了皇城边,上至宰辅,下至侍卫,大伙儿都在一个地方围着吃早饭,吃的热火朝天。 大抵从古至今都没有大宋这等宽松的环境了。 时辰一到,大家缓缓进宫。 沈安一路打着哈欠进了殿内,肖青见了就低声道:「你这是……少年人,要节制!」 沈安指指他的脸,一脸震惊的道:「你的脸色怎么发青……咦!某……罢了罢了,不关我事。」 第526页 他又板着脸站好,等待着赵祯的到来。 肖青不屑的道:「你是个骗子!」 沈安笑了笑,不再说话。 故作高深是必须的,疑心病重的人铁定会上套。 果然,过了一会儿后,肖青就忍不住问道:「你说某病了?」 邙山神医的传人啊! 而且沈安刚才看他的目光中全是怜悯,想来是重病。 沈安还是摇头,嘀咕道:「这是寒性要发作了……」 寒性? 天气本来就有些冷,肖青感受了一下冰冷的身躯,不禁暗自佩服着。 果真是名医啊! 他准备下衙后去找郎中看看,验证一番沈安的话。 这时韩琦打了一个响亮的嗝,曾公亮皱眉低头,问道;「韩相早饭吃那么多,不怕积食吗?」 他从刚才的那个嗝里嗅到了牛肉的味道,而且还是炖的…… 娘希匹,这厮竟然在家里吃牛肉? 韩琦得意的道:「自从某每日早上吃一碗野猪的胃肠粉之后,饿的很快,精神特别好。」 这野猪的胃肠粉末不能包治百病啊! 沈安心中暗自好笑,可肖青却恍然大悟。 韩琦和沈安之间的关系大抵就是死仇,可韩琦的肠胃不好,沈安还是给了一个药方。 这个药方竟然治好了韩琦…… 看看韩琦现在的胃口多好啊! 还有……韩琦现在也越发的往白白胖胖的路线上靠了。 这是什么? 这就是吃得多长的多。 肖青喃喃的道:「看病莫要看名气……要看疗效啊!」 第319章 支援广西 议事开始,沈安又开始了神游物外。 赵祯瞥了眯眼的沈安一眼,心想这小子不会是又在打盹吧? 他身边的肖青看着也有些失魂落魄的感觉。 哎! 两个待诏就一个成材,另一个也成了,却是蠢材! 他在看宰辅们一眼,心中多了些安慰。 富弼等人算得上是正当年,就算是有什么情况,十年之内都无需担心朝堂无人。 而后续的人才培养他也在着手之中,比如说王安石。 想到王安石,他不禁就有些头痛。 别人都是巴不得升官,可这人竟然是遇到升官就拒绝,几次三番都说不动。 那些人拒绝升官大多是求名,或是觉得那官位自己做不来,担心丢人。 可王安石却不同。 这人竟然有些执拗。 执拗啊! 为政者可不能执拗,特别是宰辅,必须要手腕灵活,要学会妥协,而且还得要学会拉拢。 但这是党争! 党争! 赵祯有些唏嘘。 大宋真正意义上的党争就是他引发的。 那是庆历年间,他对大宋的未来忧心忡忡,就令范仲淹带着富弼韩琦他们开始了革新…… 然后反对者多如牛毛,那些权贵和士绅们都在反对,而且还付诸行动…… 那段时日真是煎熬啊! 他甚至觉得自己坐在了满是刀枪的座椅上,如履薄冰。 那一段时间他在宫中也过的风声鹤唳,生怕在睡梦中被人弄死。 好容易熬过了艰难岁月,结果就在庆历八年,竟然有人谋逆。 那次谋逆看似人数不多,可宫中却毫无戒备,一片混乱。 那是想吓唬朕的! 让朕别再弄什么新政,否则下一次…… 下一次他们就敢弄死朕吧! 赵祯冷笑着,下面正在议事的宰辅们不知他这是怎么了,就停了下来。 赵祯把冷笑换成了和煦的微笑,议事继续。 稍后结束了。 赵祯看了过去,然后一股无名火就涌了上来。 宰辅们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都笑了。 沈安竟然站在那里打盹。 不过这一次他进步不小,竟然身体不动,只是脑袋一点一点的。 而在边上走神的肖青就被君臣给忽视了。 「咳咳!」 曾公亮干咳两声,沈安的身体一震,然后就醒来了。 「完了?」 他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气得赵祯鼻孔生烟。 沈安尴尬的站在那里,赵祯没好气的道:「说吧,交趾那边已经停了兵戈,你有什么见解?」 富弼含笑道:「从前唐始,交趾就不服王化,及至本朝,更是多番挑衅,可那里终究是蛮荒之地,大宋不可能派出大军去陷入到那旷日持久的泥潭里。」 这是在告诉沈安基调。 别想大宋大规模动用兵力去惩戒交趾,因为不值当。 沈安说道:「下官也以为目前不易出动大军去和交趾交战,一是北方和西北才是大宋要防备的地方,二是划不来,交趾那边的地形复杂,密布瘴气,不适宜大军作战……」 富弼点点头,对沈安的态度很是赞赏。 关于交趾的问题谁都能说出个道道来,可如沈安这等分析的井井有条的不多。 「陛下,大军不去,但臣担心交趾人会报复。」 「报复?」 赵祯摇头道:「他们必然不敢吧。」 此时的交趾是李日尊在位,大宋和交趾之间小摩擦时常有,但大规模的冲突却没有。 所以大宋君臣都认为问题不大。 第527页 「陛下,交趾人狡诈,并且贪婪,去年他们侵入钦州只是一个试探,今年再次进入大宋,这是赤果果的挑衅!」 交趾对大宋,不,是对中原的不断袭扰和入侵就是从此时开始的。开了头,就收不了尾,延绵数百年,直至在后来被狠狠的打了一顿屁股之后才消停下来。 富弼觉得沈安的反应过火了些,他说道:「交趾的李日尊才上来没几年,他没那个胆子来挑衅大宋。你的想法有理,但不适合。」 你的忧虑有道理,少年,继续努力。 但是对不住,你的建议充满了个人臆想,不合适。 他用长者的目光对沈安微微颔首,以示鼓励。 可沈安却一下就怒了。 「那不是什么逃户!就算是,进了大宋的地方,他们怎么不告知就带兵沖了进来,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试探,也是挑衅!」 生气的沈安在君臣的眼中有些好笑,赵祯觉得少年人也多鼓励,就笑道:「罢了罢了,行文广西,让他们戒备就是了。」 这也是一种妥协,不过却是善意的,并未掺和争执。 富弼看了沈安一眼,心想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可沈安一开口就梗了他一下。 「富相,不起大军,可援军总要调派的吧?」 富弼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君臣都乐了。 这位首相一直以来给大家的形象就是稳重,可今日竟然翻白眼,这个太具有颠覆性了。 富弼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他干咳一声,说道:「援军去了水土不服。」 这个是实话,当年狄青率军平叛时,就遭遇过水土不服。 以后还会继续遭遇这种水土不服。 沈安觉得很是头痛,但却有个好办法:「陛下,可令当地军士操练,如此水土不服的毛病自然不是问题。」 这是个非常好的主意,沈安觉得是解决交趾问题的最佳方案。 大宋不差武装那些军士的钱,到时候军械精良的开过去,交趾人怕是要跪了。 他正在嘚瑟,韩琦却冷冷的道:「那地方本就远离中原,时有纷争,若是用当地百姓组建军伍……你是想他们打交趾……还是打大宋?」 沈安一怔,刚想反驳,却觉得不对。 此时广西那边的情况比较复杂,在远离中原的情况下,就有些天高皇帝远的意思,朝中也很难牢牢掌控。 要是有人登高一呼…… 沈安躬身道:「多谢韩相指点,下官错了。」 他的这个姿态一下就让人觉得舒坦了。 韩琦和他的矛盾堪称是根深蒂固,若是韩琦身处他的角度,绝对不会致谢,更不会认错。 这个少年果然是心胸宽阔啊! 赵祯微微颔首,富弼含笑看着这一幕,觉得这是难得的和睦气象。 沈安认真道谢之后,就说道:「陛下,臣请调运神威弩去广西。」 这个…… 神威弩目前主要装备在京城以及西北和北方。 至于南方,神威弩对于当地的军队来说还是个稀罕物。 曾公亮说道:「那边混乱,若是泄密,神威弩被交趾窃取,大宋此后就少了个利器。」 这种因噎废食的行径让沈安觉得保守依旧是大宋的主流。 「曾相,这是因噎废食。若是因此而让交趾人得意,那神威弩的存在还有何意义?再说要保守秘密的手段多了去,临战要丢弃时,把弦给割断,弩机弄走就完了。」 曾公亮说道:「此事终究不美,还得要细细商议才是。」 这还是保守的思想在作祟。 沈安说道:「就算是他们弄走了,可他们能打造多少?而且大宋日新月异,只要咱们不断琢磨新兵器,到时候神威弩很快就会成为昨日黄花,怕什么?」 他目光炯炯的道:「只有胆怯了才会惧怕失去,可大宋不该胆怯,而是该自信。」 大宋创造了灿烂的文化和科技,在这方面有着无比的自信。 而唯一能让他们失去自信的就是武力。 从赵匡义兵败高粱河开始,大宋的嵴梁骨就被打断了,一直都没有重续成功。 这是个畸形的大宋,文化和科技的昌明,映衬着对外的软弱,以及君臣的无奈,让后人唏嘘不已。 可是我来了呀! 沈安看着这些君臣,自信的道:「陛下,臣会慢慢的整理出先师的那些学识,不但会教授给太学的学生,更会从中试着寻找到能让我大宋军队强盛的东西。」 我的枪炮还在等着钢铁的成熟,我的火枪阵列还在未来等待着。 当他们成型时,相信我,这个大宋会爆发出让整个世界都会捂着眼睛的光彩。 「邙山隐士?」 曾公亮觉得这事儿介于靠谱和不靠谱之间,「后续能有吗?」 沈安皱眉,仿佛是遇到了难题。他仔细的想了再想,「应当是有的,只是当年某有些贪玩……所以有的不大记的清。」 富弼恶狠狠的道:「跟着这样的老师你竟然贪玩?若是老夫,定然会执弟子礼,头悬樑锥刺股,不分日夜,秉烛学习。可你……可你竟然……气煞老夫了!」 连赵祯都摇头嘆息着:「你这个少年啊!让朕说什么好呢?」 君臣齐齐嘆息,沈安却没想到一个谎言还得要用另一个谎言来掩饰,他只得尴尬的道:「臣会好好的回忆,然后记录下来。」 第528页 可神威弩呢? 沈安眼巴巴的看着赵祯,没有这个玩意,广西那边可干不动交趾人。 到了赵仲鍼时期,大宋内部分裂,党争不断。 彼时辽人也在虎视眈眈,大宋堪称是内忧外患。 而交趾就在那个时候狡猾的出手了,大举入侵广南西路,连续攻下了钦州、廉州、邕州。 这个不算是什么,关键是交趾在攻破邕州后,进行了灭绝性的屠城。 十余万人就这么变成了冤魂! 而后大宋上下激愤,起大军征伐交趾,虽然获胜,但却因为水土不服,士气不高等情况,最后还是收了降表回师。 第320章 官家英明 西平州是羁縻州,当地土人多,而且那些土人大多不服王化。 所以大宋在这里的统治只是象徵性的,各部族都是自己管自己。 宋士尧作为都巡检,手下掌控着多个巡检司。 「西平州不太平,土人不服王化,交趾人来了也不见他们助战,只能靠咱们了。」 前方是一条小溪,十余个交趾人站在对岸挑衅。 在唐朝之前,交趾都是在中原的管辖之内,所以都是一个文化圈。 只是交趾毕竟远离中原,山高皇帝远,渐渐的孕育出了一批野心勃勃的傢伙。 这些人你争我夺,藉助着中原的混乱纷纷自立,今日是你,明日是我,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 那些交趾人在叫嚣着,甚至还在挥舞着长刀。 「草泥马!」 这边就有人开始回击,叫骂声不绝于耳。 宋士尧在盯着那些交趾人。 狡黠! 而且有些肆无忌惮。 他的目光越过这些人,投向了后面的森林之中。 春天的南国早已绿草如茵,森林里静悄悄的。 「都巡检,弄死他们吧。」 手下有人忍不住了,目露凶光的握紧了刀柄。 「都巡检,这河不深,咱们直接趟过去,用弓箭射死他们。」 宋士尧是来边境巡查的,可对岸也是大宋的土地,却出现了交趾人。 他摇摇头,面色凝重的道:「他们在挑衅,可人单力薄,为何敢挑衅咱们?」 因为双方的冲突加剧,所以他带了一百余人来,甚至还有骑兵。 只需一个冲击就能弄死那些交趾人,可他却犹豫了。 「走!」 宋士尧很谨慎的选择了继续巡查。 对面的交趾人在叫骂,可宋军却渐渐的远去了。 他们失望的回身,然后进了树林里。 春天的树林里万物迸发着生机,到处都是绿色。 这里人迹罕至,常年的累积,让地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落叶。 落叶会缓缓腐败,然后散发出一股子奇怪的味道,以及一些莫名其妙的病菌。 本地人能在这种环境之中生存,而北人却不行。 所谓的北人,大抵是除了西南地区之外的人。 这些人来到这里之后,用不了多久就会因为各种疾病倒下,而最多的就是发热和拉肚子。 否则大宋会很乐意调派禁军来这里驻守,教训一下沐猴而冠的李日尊。 赤脚踩在松软的落叶堆上,那感觉很是舒坦。 一条毒蛇悄然抬起头,三角形的头昂起,然后猛地扑了过来。 「蛇!」 有交趾人喊了一声,接着前方的人就跳了起来。 毒蛇一击落空就准备逃跑,可它刚调转过去,一个交趾人就追了上来,俯身抓住了它。 一群人都笑了起来,有人摸出了短刀,几下就把蛇给剖了,然后迫不及待的生火烤肉。 其中一人继续往里走,不过是百步后,他打了一声呼哨。 寂静的树林一下就动了起来。 无数人从深处走了出来,当先一将领过来问话。 「宋人呢?」 「他们没过来,走了。」 将领很失望,他回身看着自己的麾下,说道:「可惜了,若是他们过河来,那咱们就趁机弄死他们……然后再一路攻打西平州,好歹要拿一个地方回去……」 这边在遗憾,那边却在后悔。 「都巡检,咱们该过河去……」 麾下的牢骚对于宋士尧来说就是浮云,他很紧张。 邕州,当宋士尧赶到时,转运使宋成正好也在。 「见过漕节。」 漕节是对转运使的称呼。 宋成正是因为交趾袭扰之事来到了邕州,见宋士尧归来,一直板着的脸上松缓了些,问道:「交趾人如何?」 他需要根据此次巡查的结论写奏疏,甚至是决断如何应对。 作为文官,让他亲自去巡边自然不大现实,所以宋士尧就是他的眼睛。 宋士尧说道:「漕节,这一路遇到过交趾人。」 「多少人?」 宋成有些紧张。 「十余人。」 嗯? 宋成见宋士尧紧张,不禁就笑了,「十余人?那你害怕什么?」 宋士尧说道:「漕节,下官和交趾人打过许多次交道,深知他们的秉性。这一趟巡查下来,下官总觉得交趾人不肯安分,只是在寻找藉口……也是在寻找咱们的弱点,然后就会进攻。」 他诚恳的道:「漕节,戒备吧。」 第529页 宋成摇头道:「十余人就让你胆怯了?无能!」 转运使和都巡检相比,那就是天上的地下,地位差距太大了。 宋士尧只能低头,但他兀自不死心,就说道:「漕节,下官真的觉着交趾人……他们一直野心勃勃的想吞併西平州……下官以为,该多派斥候查探消息,另外……要囤积军械粮草,操练军士……」 这是个很正常的建议,并无差错。 「胆小!」 宋成的眼中闪过厉色,说道:「上次你带着人追杀到了交趾境内,这才惹来了麻烦,如今你还想挑起争斗吗?」 这话说的是上次交趾申绍泰率军沖入西平州,藉口就是寻找逃户,然后被宋士尧率军拦截,并一路追杀,直接追杀进了交趾。 宋士尧垂首道:「漕节,若是交趾人来了,下官愿意殉国。」 这是以死来明志。 宋成的面色稍霁,说道:「什么殉国不殉国的别乱说,此时交趾人就想找藉口,若是咱们整军备战被他们查探到了,这就是现成的藉口。」 宋士尧抬头道:「漕节,藉口有许多,交趾人不要脸,真要进攻的话,他们甚至可以不需要藉口。」 戒备吧! 他总觉得交趾人不会善罢甘休。 宋成皱眉道:「休得再说,你在此只管巡边,不得擅自挑衅,不得率先动手,想来交趾人也不敢放肆。」 宋士尧苦笑道:「漕节……是,下官知晓了。」 宋成微微点头,然后出去。 出来了这么一趟,广南西路的政事估摸着已经压了一大堆了。等回到桂州之后,够他忙一阵子的。 一路出了城,刚准备催马疾行,就见前方几骑飞驰而来。 「有急报,闪开!」 「闪开!都闪开!」 路人纷纷避开,几骑迅速接近。 宋成就策马在路边,几骑近前见到是他,有人喊道:「是漕节!」 众人纷纷勒马,一人近前道:「漕节,汴梁的消息。」 宋成的眸色微热,问道:「汴梁什么消息?」 在广西为官,几乎和流放差不多。宋成自然希望能被调回去。 可这需要关系,需要背景。 而他没有。 若是有,他当年也不会到这边为官。 男子说道:「漕节,有旨意到了桂州……」 宋成马上就下马,站直了身体。 男子也下了马,喘息了几下,正色道:「……交趾反覆无常,李日尊跋扈,令广南西路戒备……」 宋成的身体一震,然后回身看向了城中。 戒备? 刚才宋士尧的话就回荡在脑海之中。 ——交趾人不要脸! 先前某还言辞凿凿的驳回了加强戒备的请求,可官家和宰辅们却转眼就打了某一耳光…… 他下意识的摸摸脸,觉得难受之极,然后问道:「还有呢?」 他觉得此事应当不简单。 信使说道:「漕节,说是汴梁那边马上会起运一批兵器。」 「什么兵器?」 「不知。」 宋成觉得脸有些发烫,随后又问了信使一些情况,就说道:「某马上赶回桂州,这边……」 他一拍脑门,有些羞刀难入鞘的难受。 还得回去交代下去啊! 关于邕州和钦州怎么戒备,他得去和官员们商议,至少几天内没法赶回桂州了。 从城门外到州衙的距离有些远,可宋成却觉得太近,最好一辈子都走不到。 …… 宋士尧有些茫然,他站在州衙的外面,看着前方的行人,觉得这个世界只剩下了自己。 「某真的感觉到交趾人不要脸,他们会继续进攻……」 「可为何无人理睬某呢?」 「广南西路兵弱将少,一次侬智高就让大宋手忙脚乱……交趾人不是傻子,他们肯定看到了大宋的虚弱。」 宋士尧很痛苦,他觉得自己的苦恼和担心无人能够理会。 身边的巡检低声道:「都巡检,上次狄帅灭了侬智高,交趾人肯定是怕了。若是大军再来,交趾不堪一击。」 宋士尧看着这座城市,痛苦的道:「这里远离中原,补给不易,关键是水土不服……咱们都轻视了交趾人的胆子。」 巡检劝道:「既然漕节都说此事无碍,咱们就别管了吧。不然……咦!漕节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左边,宋成骑马匆匆而来。 「见过漕节。」 众人赶紧避在一边,然后叉手行礼。 大家都以为他是落下了东西,所以都低下头。 上官的狼狈不能看到,否则迟早会倒霉。 同样是姓宋,可此刻的宋士尧却只能低头站着。 他的脑海中在想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比如说邕州被交趾人攻占后的场景…… 杀戮、鲜血、火焰、狞笑…… 应该弄死他们! 他咬牙想着,然后就见到了一双鞋子。 目光向上,他见到了那身熟悉的官服,然后就是宋成那张脸。 有些尴尬的脸! 「广南西路,特别是邕州和钦州一带要戒备……」 什么? 这个……前面你不是说别戒备,以免引发交趾人的激烈应对吗? 咋滴? 第530页 才转眼你就后悔了? 宋士尧不敢相信的问道:「漕节,果真吗?」 这话问的失礼,若是往日,宋成铁定会呵斥,弄不好还会责罚。 可现在他却笑眯眯的拍拍宋士尧的肩膀,说道:「你的眼光不错,好好干,某已经在看着你了。」 「漕节……」 意外之喜瞬间降临,宋士尧喜的不行。 官家英明啊! 「后面还有兵器会运到,仔细查验。」 第321章 谁敢和我显摆,人情即是债务 夏初的黄河看着多了几分平静。 一个官员带着随从站在河边看着,良久抬头道:「好水,奈何向北流,若是辽人顺势过河,汴梁危矣!」 …… 一匹快马入京,送上了奏疏。 「陛下,河东转运使韩贽建言疏浚二股河,以解黄河之困。」 赵祯永远都有做不完的事,不过最近他的话越发的少了。 他看了一眼富弼,淡淡的道:「你等议议。」 此刻的他恍如得道高人,那一眼看着云淡风轻。 哎! 官家管事太多不好,大家会觉得束手束足的,可若是不管也不行,大家会少了一个仲裁者,闹腾不休。 「二股河乃东流……」 …… 宰辅们很忙,沈安却无所事事。 果果也没事。 高滔滔令人把她接了来,然后一群小姐妹在一起玩耍。 赵浅予和她在大树下嘀咕说小话,看着一群小女孩在前方扑蝶。 扑蝶大抵是女孩子们闲极无聊才会去干的。 赵浅予皱皱鼻子,说道:「她们不陪咱们玩。」 她是赵仲鍼的妹妹,所以这两年也经历了一些大起大落。 在少女之下的岁月里,女孩子们显然比男孩子更成熟,更容易被大人影响。 所以一会儿和好,一会儿冷漠,几次三番,大家的关系就慢慢冷淡了。 果果穿着小裙子,还背着一个在此时显得很是古怪的双肩包。 她皱着小眉头,有些不乐的道:「你又不去我家玩,我家好多好玩的……」 赵浅予哎了一声,然后摸摸果果那小巧的双肩包,说道:「娘说女孩子不许到处跑,不然会没人看得上……」 一个九岁的女孩子一本正经的说着这种话,那模样也只能用好笑来形容。 果果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故作老成的道:「嗯……是这样,只是……什么叫做看得上?」 赵浅予摇摇头,「不知道。」 一大一小两个女娃面面相觑,然后都笑了。 树下渐渐安静,却不觉得无聊,只觉得一种……宁静,不寂寞的宁静,脑海里一片空白。 一起懵懂,一起不懂事,长大后就会特别的亲切。 而这就是因为经历过彼此的成长。 这时那边大抵是扑蝶累了,也觉得无趣了,就纷纷跑了过来。 大树亭亭而立,枝叶繁茂,就像是一把大伞遮出了一片阴凉。 女孩子们跑到了树下,然后你擦汗来我抱怨,瞬间清静不再。 一个七八岁的女孩看着果果,皱眉道:「你来我们家就只会发呆吗?」 这话同龄的男孩子大抵是不懂的,也说不出来。 这是说赵浅予不会当主人。 赵浅予哼了一声,「你们玩你们的,我们玩我们的。」 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哼!你们没玩的……」 「就是,你们每次不是玩竹蜻蜓就是玩那个木头猪,无趣!」 「我们还要去投壶,你们不会!」 「……」 孩子的世界是残忍的,她们秉承着自己的本能去行事,喜怒哀乐随心而为。 赵浅予微微昂首道:「有什么了不起,我哥哥会给我带东西。」 这里的女孩子大多数都有哥哥,于是就开始了显摆。 「我哥哥会给我带果脯!」 「我哥哥会给我带好玩的。」 「我哥哥……」 一群女孩子在显摆自己的哥哥。 时光荏苒,她们忘却了曾经的记忆和难堪。 等她们集中火力把赵浅予喷的没了还手之力后,就准备喷果果。 「我哥哥还会给我背诗……」 「我哥哥……」 一群女孩子都突然停住了显摆。 大树下很安静,大家都在看着果果。 果果左手往后一撇,就把双肩包滑落下来。 「这是哥哥给我做的包。」 她把双肩包放在地上,打开,在里面摸呀摸…… 女孩子们都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包,有人突然想起了当年的事。 那女孩捂着嘴…… 果果低着头,缓缓从背包里摸出来一个东西。 一个盒子! 她缓缓打开盒子,然后拿出了一群…… 一群小人偶! 而且都是女娃娃的模样。 小女娃人偶都穿着裙子,而盒子打开后,里面竟然有小巧的可爱的木桌木凳。 果果很熟练的搬动着人偶的关节,刚才还在站着的小女娃人偶就坐在了木凳上。 一个个的小女娃人偶围着木桌子坐下…… 桌子上面能看到水杯,还有小碗…… 「哇……」 「好玩!」 第531页 小人偶,特别是小女娃人偶的魅力几乎能横扫所有女孩子。 那些女孩子都双眼冒星星,若非是矜持,估摸着都扑上来了。 一个女孩嘟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 另一个女孩子却上前,露出了些讨好的笑意,问道:「果果,我能玩吗?」 果果歪着脑袋看向赵浅予。 你们欺负我的朋友,所以要她同意才行。 赵浅予犹豫了一下,然后几个女孩一起说道:「下次我们一起玩。」 赵浅予勉强点点头,女孩子们一声欢呼,都蹲了下去,然后七嘴八舌的建议该怎么玩。 「该让她们去做饭,果果,把那些小锅拿出来吧。」 「她们还能……」 「果果,这是谁做的?」 终于有人问了这个问题。 果果昂首,嘴唇微微嘟起,很是骄傲的道:「是哥哥做的!」 「哇!你哥哥好厉害,比我哥哥厉害多了。」 王府的女僕们自然知道那些暗流,所以对于孩子们之间的隔阂并未在意。 按照某个女人的说法就是不打架就好。 可一群女娃儿竟然就这么握手言和了? 不,看那欢喜的围成一堆的模样,分明就是变成了朋友。 「怎么就和好了?」 「先前还在和十三郎家的小娘子吵架呢,我才去了一趟茅厕就和好了?」 「这是为何?」 高滔滔正好路过边上,闻言就微怒道:「她们又围攻浅予了?」 跟着她的僕妇说道:「那些小娘子前阵子说咱们家又不行了……」 孩子的世界爱憎分明,在许多时候更多是在遵循着丛林法则。 高滔滔微怒,却不好和一群孩子较真,就握紧了手,准备回头在和妯娌们闲谈时说说。 「是果果呢!那小女娃拿了好些小人偶出来,那些孩子爱的不行,就和好了。」 高滔滔听到这里就微微一笑,看向蹲在最中间的果果的目光中多了慈爱。 「谁做的?看着很精緻,怕是宫中都没有。」 「果果小娘子说是自家哥哥做的。」 「呀!是沈安啊!那可是个厉害的,这几年……」 高滔滔含笑离开了这里,稍后就和一群妯娌聚在了一起。 女人之间的话题大抵就是家人:夫君、孩子……最后就是自己的化妆品什么的。 郡王府的女人也不能免俗。 一群女人坐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话,高滔滔端坐着,显得格外端庄。 说了一阵子后,一个女人看着高滔滔,皮笑肉不笑的道:「听闻仲鍼出息了?他小时候生病我还帮他请过郎中,那可是身居闹市的老郎中,一般人压根就不知道,幸而也把仲鍼给治好了,否则我这心哦,怕是一辈子都过不去。」 高滔滔想起了此事,就知道怕是有事来了。 她微笑道:「是啊!那次仲鍼亏了你,我们一家子都感激不尽。」 女人是她的妯娌,但妯娌之间能和睦相处的没几个,所以大家只是虚与委蛇罢了。 女人歉然道:「哎!你说我怎么突然就提起了这事,真是不该,不该啊!」 高滔滔依旧微微垂眸,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等待着对方出招。 那时候他们一家子在郡王府里堪称是风雨飘摇,就靠着赵允让的威望存身。 记得赵仲鍼三岁时病了,府里的郎中也没在,最后她求到了这个妯娌那里,受了几句话的气,然后对方帮她请来了一个于小儿病症有经验的郎中。 这是情义,她记得。 但是情义要还,否则就会压身。 这是赵允让的话,高滔滔对此深以为然,所以她在等待着对方说话。 女人微笑道:「我那弟弟……」 高滔滔的秀眉微微一挑,然后嘴角噙笑。 那是苦笑。 人情有许多种,有的会化为情义,有的会化为债务…… 而这个就是债务。 所以她在等待着。 王氏看了高滔滔一眼,然后苦笑道:「我那个兄弟,上次说做生意,结果亏了曾相公家五千多贯……他是被人给骗了,可却没有证据,如今家里愁云惨澹……这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五千多贯?」 高滔滔很少来参加妯娌之间的聚会,所以不知道此事。 那些女人都面露愁色,仿佛真是感同身受。 可她们在背后只会偷笑,并幸灾乐祸。 同情这种情绪只会发生在没有利益冲突时,而且对方比自己差很多的情况下。 高滔滔不禁有些头痛了。 五千多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要想动用,必须要这个大家庭的家长做主。 也就是说,除非是赵允让同意,否则郡王府不会为此掏一个铜钱。 王氏苦笑道:「这是我家里的事,哪里敢说出去,只是想……十三郎,不,是仲鍼交游广阔,兴许能找到个办法。」 高滔滔不禁木然。 五千多贯…… 这笔钱郡王府都要吐血。 郡王府的人口太多了,所以哪怕收入不菲,可依旧有些入不敷出。 若非是赵允让有些手段的话,这一大家子估摸着就养不起了。 第322章 救命之恩,沈安出手 郡王府不容易,经济上不可能对输出。 第532页 否则就算是赵允让答应了,后续全府的人吃糠咽菜的怒火也会让那人喷血。 而另一条路就是请赵允让出面调和。 可赵允让的面子却不能这么用。 这么说吧,赵允让的面子不能用在这等地方。 第一王氏嫁进了郡王府,就不再是王家人了,此刻损郡王府而安本家,那就是里外不分。 第二赵允让就算是能说动曾公亮,那也只是宗室的面子,然后…… 然后就再也没了。 此后他就成了个厚颜无耻的宗室长者。 所以这个问题不能丢到赵允让的身前,那是让他为难。 那就是不孝! 高滔滔心中为难,正想婉拒时,王氏霍然起身道:「罢了,不为难你。」 她黯然而去,可高滔滔却坐蜡了。 那些妯娌纷纷起身,有人说道:「这是遇到难关了,可谁能帮她?」 「咱们也想帮,可这是捨命的事啊!」 大家的交情没到那个地步,我不可能捨命去帮她。这话很是理直气壮,无人能反驳。 而且五千多贯,这个窟窿大的能补天了,姐们,你保重吧。 五千多贯是个什么概念? 普通人家可以去当奴隶。 小康之家也可以去上吊了。 富贵之家也得跪了。 五千多贯相当于在内城的好地方买一座宅子。 内城的宅子一般人压根就买不起,所以也就是说,不是大富大贵之家的话,欠下这等债务就可以飞升了。 高滔滔坐在那里,妯娌们缓缓从她的身边走过,目光中带着怜悯。 先摆功劳,咱救过你儿子。 然后再黯然说不为难你…… 这个…… 不为难你? 我信你个鬼! 你这是道德绑架! ——我家都过不下去了,你作为欠债的人,是不是该伸手了? 你不伸手也没关系,以后那名声可就烂大街了。 ——老娘救了她儿子,结果遇到难关后,这女人竟然袖手旁观。 这是什么精神? 这是黄鹤楼上看翻船的精神! 不要脸! 无耻! 然后高滔滔的名声就臭大街了。 这是逼迫。 王氏一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坐在梳妆檯前怔怔的看着铜镜。 女僕在身后把她的发髻打散,然后找来篦子,一下下的梳着。 王氏的头发乌青,而且顺滑。 女僕梳理了一阵子,然后把篦子上的脏东西清理了一下,开始给她扎头发。 「娘子,五千余贯,那边怕是没办法吧……」 王氏闭着眼睛,淡淡的道:「家里都成那样了,曾公亮家还是不依不饶,奈何?这等时候就是生死存亡,我不想为难她,可家里的事却在为难我……我无能为力,那么只好委屈她了。」 女僕嘆道:「可十三郎那边也没什么钱啊!」 赵宗实的身上有官职,虽然只是荣衔,但薪俸却是有的。 可那些薪俸大部分都进了郡王府的帐里,赵宗实当初的举动被人夸赞了一下,只是苦了如今的妻儿。 所以说赵宗实那边大抵没什么钱,五千多贯……那是做梦啊做梦。 所以女僕才不解。 王氏的目光定定的看着铜镜,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苍白的女人,淡淡的道:「十三郎有五成的机会进宫……他若是出手,曾公亮自然会息事宁人。」 …… 高滔滔回去了。 唢吶在他们的居所里回荡着,很是喜庆。 赵宗实一犯病,唢吶必须要在场。 而且情绪一旦不大好,唢吶就是最佳的预防手段。 所以这里隔三差五就会传来唢吶的声音。 从刚开始的宽容,到后来的不耐烦,郡王府的那些人并未有丝毫的犹豫。 他们觉得太吵了! 可高滔滔却觉得声音不够。 没有欢庆的声音,怎么能登上那至高的地方? 她低声道:「官人……」 正在闭目养神的赵宗实睁开眼睛,微笑道:「可是有难事?」 两人本是青梅竹马,加之成亲多年,相互之间太熟悉了。 高滔滔的眉间多了兴奋之色,可双拳却紧握着,可见是难事。 高滔滔低声道:「那个……王氏家里有些难处,关乎曾公亮家,官人……」 赵宗实的眸色淡然,「曾公亮看似老好人,可却有城府。若是公事为夫可以去问问。」 高滔滔的眸色一亮,说道:「是私事。」 公事都能过问,私事应该更不在话下了吧? 高滔滔心中欢喜,可赵宗实却摇头道:「公事为夫可以传话,官家那边有些忌讳,但只要不是大事,问题不大。可若是私事,小事也别掺和,特别是银钱往来,一旦掺和了,那便是自作孽,你可懂吗?」 高滔滔茫然道:「官人,公事可,私事不可。而且私事不可为……」 她不笨,只是此刻脑海里全是还了王氏人情之后的好处,以及在妯娌间立威的得意,最后就是自家和宰辅有联繫的成就感。 只要和宰辅搞好关系,一旦事成,那谁也无法把他们一家从宫中赶出来! 谁都不能! 否则宰辅们会直接闯入后宫,让帝王焦头烂额。 第533页 赵宗实不认为自己的妻子是利令智昏,他解释道:「私事就是交情,就是市恩,更是默契,这是大忌讳。」 还没进宫你就和宰辅们穿一条裤子了,等你进宫那还了得?朕是不是要赶紧给你腾位子了? 这是忌讳! 可高滔滔还在想着进宫之前和宰辅搞好关系的重要性,就说道:「官人,那沈安那边和咱们家交好却无碍……这是为何?」 沈安和郡王府的关系堪称是老铁,可不见谁弹劾,也不见赵祯忌惮。 赵宗实笑道:「他那时还是个少年呢!法理不外乎人情,若是咱们家和曾公亮交好多年,那此刻出面倒是无碍。不过……」 他目光幽幽的看着妻子,「若是曾公亮和咱们交好多年,他也做不了宰辅。」 高滔滔悚然而惊,「是了,宰辅重臣和宗室交结,那是大忌。」 她心中郁郁,但却不肯把王氏的态度告诉赵宗实,以免他忧心。 心中的恼火和痛苦不能对丈夫说,也只能和儿子说了。 赵仲鍼就像是一匹野马到处跑,好不容易回家就被抓住了。 听完母亲的纠结,他皱眉道:「娘,此事该问清楚了再说。」 没问清的事咋个商议嘛? 没头苍蝇般的没法想主意啊! 高滔滔没好气的道:「她一脸愁苦,只是问事,这时候去问根由……我说你这孩子傻不傻,别人家的私事可是好说的吗?说出来到时候就成了笑谈或是把柄……」 女人不讲理的时候你最好老实些,否则多半是要被喷个狗血淋头。 可赵仲鍼不知道这个道理,就和自家老娘说了一通,然后就悲剧了。 半个时辰后,他灰头土脸的出现在了沈家。 「曾公亮?」 沈安有些惊讶,同时更惊讶的是涉及金额之大。 「老曾那么有钱?」 「是亏的。」 赵仲鍼头痛的道:「某说先查清楚再说,可我娘不讲理。」 「女人和自家夫君和孩子经常会不讲理,以后等你成亲之后就知道了。」 沈安随口忽悠了赵仲鍼,然后问道:「此事可急切吗?」 郡王府除去赵仲鍼一家子,还有一个赵允让之外,其他人沈安没兴趣去关心。 赵仲鍼纠结的道:「在某小时候,一次急病时,王氏曾经帮某请过郎中……」 「救命之恩?如此……好。」 沈安点点头,「陈洛。」 「郎君!」 陈洛进来候命。 「去城外找黄春来。」 陈洛出去了,沈安对赵仲鍼说道:「你去……罢了,你娘那边不好再问了,你去问问王氏,和她兄弟接洽的那人是谁。」 这个都问不清的话,这事儿就没法做了。 赵仲鍼一路回家,然后去请见王氏。 「是他来问话?」 王氏当时没说具体情况,就是等待高滔滔来询问,也是等她来表态。 可高滔滔没来,来的却是赵仲鍼。 她言简意赅的说了那事,然后木然坐在那里,嘆息道:「此事……不成了。告诉家里,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高滔滔觉得没法帮忙也很是难为情,就在家里窝着没出门。 …… 消息在午后汇总过来,沈安就带着赵仲鍼去找人。 「郎君,那曾平是曾公亮的远房侄子,因为做事勤勉,就在曾公亮家里弄了个管事做做,专门管外面的事……」 「王氏的兄弟王铮和曾平一起做生意,两人从南方贩运货物,在颖昌府被劫。当初曾平说是走水路,可王铮坚持走陆路,所以货物被劫,都是王铮的事。」 「谁劫的?」 大宋不时听到有造反的消息,落草为寇的也不少,所以劫道不是稀罕事。 赵仲鍼纠结的道:「当地伏牛山上有个寨子,说是有一百余强人在上面,有时候会出来劫道。」 「没人管?」 沈安觉得很奇葩,但赵仲鍼却理所当然的道:「他们平日都在种地。」 这是劫匪? 怕是半农半匪吧。 他心中有些想法,前方已经在叫人了。 稍后他就看到了曾平,一个很老实的人。 「某当时说走水路安生,王铮偏说走陆路,后面全被劫了。」 曾平很是憋屈的说道。 第323章 太过分了啊 沈安只是简单的问了几句,连赵仲鍼都不介绍给曾平,就带着他回去了。 赵仲鍼愁眉苦脸的道:「是个老实人。」 老实人没办法,难道你还能说这事儿是他的责任? 别忘了,曾公亮可不是善茬。 沈安的眼皮子跳了一下,突然骂道:「玛德!老实人……某嗅到了香露的味道。」 「香露?那可不便宜!」 赵仲鍼的眼珠子一转,说道:「他莫不是贪了曾公亮的钱?那就要挟他。」 沈安扬手,最终还是没抽下去。 他无奈的道:「你这太腹黑了……罢了,至少不吃亏。」 腹黑的皇帝好啊! 历史上赵仲鍼被王安石一番话说的心潮澎湃,然后就把革新全盘交给了他,堪称是推心置腹。 可老王不行啊! 他的那一套太操切了些,而且手法也有问题。 第534页 若是赵仲鍼腹黑一些,铁定不会放弃主导的权利。 好啊! 沈安的眉间多了欢喜之色,很是纯粹。 赵仲鍼在边上看了心中温暖,就说道:「家里就翁翁说好。」 腹黑的性子铁定不得父母的喜欢,甚至会被教训。 可赵允让却不一样,他本身就不喜欢那种太老实的人。而且赵仲鍼以后要进宫的话,不腹黑咋活? 一个是祖父,一个是好友。 殊途同归的选择让人不禁唏嘘不已。 关切才是王道,什么狗屁的秉性算是什么? 这才是无条件的关心。 赵仲鍼的心情好了许多,「竟然这样,那就放过他吧。至于王氏那边,我们尽力了,但此事不好办,只能是爱莫能助。」 沈安只是冷笑,「那香露是女人款的,一个男人……在他的身上看不到半点娘娘腔的味道,可那味道这般浓郁,有趣。」 香露可不便宜,一个管事哪里买得起? 赵仲鍼咬牙切齿的道:「那就给他下药!」 沈安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问道:「你上个月上火了,感觉如何?」 赵仲鍼一脸赧然的道:「难受。」 连续五天没大解的感觉很酸爽,赵仲鍼印象深刻。 「活该!」 沈安一点都不同情他。 他等到了晚上,然后悄然来到了曾公亮家。 曾公亮刚吃完饭,见他来了就只说稀客。 两人客套了几句,沈安就说出了那事。 「……此事虽然说王铮的过错多一些,可您那个亲戚好像……」 他目光微眯,「好像出手挺阔绰的。」 老曾,你那个亲戚有问题啊! 曾公亮的面色渐渐变冷,说道:「这却是家事……若是无事,老夫还得要去看书。」 这是逐客令。 沈安直接怀疑曾平有问题,曾公亮觉得是给自己难堪,就怒了。 沈安起身告辞,黄春一直留在家中。 「颖昌府熟不熟?」 他的话里带着冷意,黄春起身道:「郎君,可是要动手吗?」 说着他就得意了起来,那八字眉挑着,实在是让人无语。 见沈安皱眉,黄春就赶紧束手而立,老老实实地道:「郎君,邙山军里什么人都有,到时候直接收买泼皮。」 邙山军里确实是什么人都有,折克行在府州就被这群兵痞坑过。 沈安屈指叩击这桌面,问道:「若是给钱收买不了呢?」 他的声音轻微,黄春下意识的道:「那就用刀子去收买。」 说完他担心这话过头了,就准备解释。 可沈安却微微点头,说道:「某已经找枢密院给了文书,你们明早出发,记住了,把那些赃物都带回来。」 黄春欢喜的道:「郎君放心,一群贼人而已,咱们当初可是在辽人那边做贼的,是他们的祖宗!」 他确实是欢喜,一是被派出去有活干,二是因为沈安对他的作法很满意。 用钱收买不了,那就用刀子来说话。 这样做事才爽快,才不会觉得束手束脚的。 跟对人了啊! …… 几日后,当黄春看着眼前这个破烂的寨子时,不禁抑郁了。 所谓的寨子,就是一排低矮的栅栏,外加几块石头。 几十个穿的破破烂烂的男女站在栅栏后面,手中拿着木棍。 这是贼人? 黄春觉得自己怕是成了傻子,他看向了被『收买』来带路的泼皮,说道:「你可知道某当年在塞外时的威风?你可知道某当年是怎么杀辽人的吗?你可知道某是怎么痛宰西夏人的吗?你的谎言将会成为你的墓碑。」 「春哥,这句话说得好……你的谎言将会成为你的墓碑。」 「春哥自从跟着郎君后,就学的雅致了,这是要准备考进士呢!」 一群兵痞在夸赞着黄春,有两人缓缓走过来,边走边摸出了短刀。 那狞笑是这般的凶狠,泼皮慌了。 「就是这里,小人不敢撒谎,就是这里。」 黄春噼手揪住他的衣领,喝问道:「这样的人去劫道?劫谁?」 这些人不被人抢劫就算是不错了,竟然还能去劫道…… 扯尼玛的淡! 泼皮抓住他的双手,惊惧的道:「小人……他们劫道只是传言……」 嗯? 黄春送开手,看着那些贼人,问道:「地名可对?」 斥候说道:「春哥,就是这里。」 黄春摇摇头,说道:「边上有地,这特么分明就是避税的百姓。贼人……劫道……冲进去,让他们交代清楚,挖地三尺查验。」 邙山军只是拔出长刀,那些所谓的『贼人』就跪了。 稍后一番检验和询问,黄春就得了证据。 他仰天长嘆道:「那个蠢货竟然以为郎君和他一样蠢吗?他要完蛋了。」 「回去,快马加鞭,马上赶回去!」 …… 曾公亮觉得自己和沈安无冤无仇,所以沈安的贸然上门让他有些恼火。 他护短。 这是大多上位者都有的毛病。 我的人你说不得,碰不得,要干啥我自己来。 你越说我越不会动! 这种心态曾公亮很是自然的就流露了出来,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第535页 他觉得沈安会再来找自己的。 所以他在等待着。 一天、两天、三天…… 沈安不见踪迹,每日不是去太学授课,就是在家避暑,日子逍遥之极。 「那少年竟然这般不以为然?」 今日休沐,曾公亮起晚了些,就披散着头发,坐在外面的树下乘凉。 微风徐徐,手中再拿着一本书,这样的日子曾公亮觉得自己永不厌倦。 这就是人生,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百姓只求每天能吃饱饭。 小吏只求能升官。 商人只求每天都能挣钱…… 若是如此,这样的日子他们愿意永远持续下去。 可这只是诱惑不够而已。 人性本贪,永不满足。 曾公亮就是如此。 他放下书,想起了富弼。 何时自己才能站在最前面呢? 「阿郎,曾平来了。」 曾公亮点点头,然后重新拿起了书。 稍后曾平疾步而来,行礼道:「阿郎,王铮那边说是钱不好凑,让宽限些时日。」 他抬头见曾公亮面无表情,就知道这是矜持,「某告诉了王铮,就说是再给他十日,若是不能,那就开封府见,咱们上告。」 曾公亮依旧没有说话。 曾平心中大定,「某知道阿郎要忌讳些东西,所以只说这买卖是某的……」 聪明啊! 曾公亮抬眸看着他,颔首道:「好。」 这是赞赏,作为宰辅来说,曾公亮做生意容易被人诟病。 但有钱不挣那是王八蛋,所以挂在曾平的名下没啥不好的。 至于背叛……在权势面前,那只是个笑话。 你有本事背叛,老夫就有本事让你后悔终生。 这就是宰辅的底气。 不过想起沈安的事儿,曾公亮还是顺口问道:「走陆路真是王铮的决议?」 曾平点头道「此事那些伙计尽知。」 那么事情就没啥可说的了。 五千多贯的货物就这么被劫了,曾公亮可捨不得。 他本想干涉一下,让人去报官,然后他再施加压力,直接扫灭了那些贼人。 可他却忍了下去,不为别的,只是担心以后会被人藉此攻讦。 憋屈啊! 曾公亮摇摇头,说道:「此事不可逼迫太紧。」 曾平知道他忌惮郡王府出头,就说道:「阿郎放心,那边现在一心就想着进宫之事,不会管这等闲事……毕竟是娘家啊!怎么好插手?一旦插手,那些御史都会弹劾他家行事霸道。」 是个聪明人! 曾公亮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此事你且好生去看着,以后……慢慢的来。」 这是许愿。 一个下人走了过来,禀告道:「阿郎,沈安求见。」 「他又来作甚?」 曾公亮不满的道:「还想纠缠不放,难道他真以为老夫是和善性子吗?让他来。」 曾平笑道:「阿郎,王铮那边先前说他们家和赵仲鍼那边有恩,估摸着是转到了沈安这里。不过他来此也只能是求情,婉拒就是了。」 这个建议很好,曾公亮贊道:「你长进了许多,此后府里的事你多看看。」 曾平欢喜,束手应了。 稍后沈安带着一个风尘僕僕的男子来了。 「何事?」 曾公亮淡淡的问道。 这老汉端着架子很嘚瑟啊! 沈安心中一哂,问道:「曾平可在?」 曾平在边上不禁勃然大怒,心想你那日带着赵仲鍼来找我说话,大家都见过面了。可现在某在边上站着,你竟然视而不见? 太过分了啊! 第324章 曾公亮认错 曾公亮觉得沈安这是在弄下马威。 可这里是我家,你这个手法不觉得过分了吗? 「沈待诏……」 这是官面称呼,可见曾公亮是不想搭理他。 「某曾平。」 曾平知机的叉手行礼应诺。 此刻守规矩,后面才好收拾人。 缩回去的拳头才好打人。 沈安斜睨着他,淡淡的道:「你说那批货被人劫了?」 这人还问这个,啥意思? 曾平说道:「是,在颖昌府的伏牛山下。」 「那就没错了。」 沈安看着曾公亮问道:「曾相公可愿割爱?」 把曾平交给我吧! 这话说的有些不善,和沈安前面的谦逊态度相差很大。 这是要翻脸! 曾公亮微怒道:「你想作甚?老夫今日在此,你且跋扈来看看。」 竟然想弄走曾平,这是想打我曾公亮的脸呢! 曾公亮的目光冷漠,说道:「来人。」 「阿郎。」 有下人上前听令。 「送客!」 曾公亮的怒火一起就控制不住了,赶人的事儿都能干出来。 沈安看了他一眼,眼神不大对。 怎么像是怜悯? 曾公亮刚觉得奇怪,沈安已经走到了曾平的身前,笑吟吟的道:「你可知颖昌府那边的情况?」 曾平笑道:「并未去过,不过此次被劫之后,倒是知道了些。」 他笑的很是平静,目光中同样带着怜悯之色。 你竟然还敢来为赵仲鍼出头,这是欺负曾公亮是老好人吗? 第536页 可这个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老好人? 那种老好人多半是没啥本事,所以怕得罪人,这才看着一团和气。 可曾公亮能做到宰辅,怎么可能没本事。 你这是……站错了地方! 他微微而笑,看着云淡风轻,连曾公亮见了都暗自赞嘆,觉得这个亲戚可以再压压担子,比如说以后的管家。 沈安也是笑吟吟的,突然问道:「那你可知那个寨子之事吗?」 曾平愕然道:「某正经人,怎会知道那些贼子之事。」 沈安的笑容越发的盛了,「那你可知当地为何没有进剿那个寨子吗?」 曾平心中一嘆,说道:「那却是地方事务,阿郎说过,不许借他的名头去办事。」 沈安看了曾公亮一眼,说道:「曾相公自然是人中楷模,沈某佩服之至。」 曾公亮没笑,只是淡淡的看书。 「你不知那是因为你没去。做事要脚踏实地,至少要验证了才能干,你看你这蠢的,竟然不知道那个寨子是由逃户组成的吗?」 噗! 曾公亮手中的书落地,抬头看着沈安。 曾平的面色如常,说道:「那个某却是不知。」 沈安笑了笑,然后伸手拍拍他的脸,很是轻蔑嚣张的那种。 这是羞辱,曾平不禁委屈的看向了曾公亮,想请他做主。 可曾公亮却面色凝重,问道:「是怎么回事?」 沈安回身看着他,冷冷的道:「某也想问问曾相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曾公亮定定的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怒火。 「逃户?」 「没错。」 沈安微微一笑,说道:「男男女女不足百人,衣衫褴褛……曾相公,这便是曾平口中的劫匪……敢问车队可有人护卫?」 曾公亮看向了曾平。 曾平笑道:「有,可全被冲散了。」 「谁的人?」 沈安的问题咄咄逼人,而且宛如浪涛,一下下的逼迫而来。 曾平强笑道:「是……是……」 他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沈安冷冷的道:「是你的人吧?」 曾公亮把前后线索一串,就喝道:「谁的人?那些人何在?」 曾平渐渐平静了下来,说道:「阿郎,那些人都被打散了,至今未归。」 曾公亮的心中转过百般念头,最后眸色微暗,说道:「如此就等他们回来吧。」 没有人证你说个屁! 「不错。」 沈安笑道:「不过你以为沈某是傻子吗?」 曾公亮面色微变,正准备说话时,沈安却说道:「那些逃户所谓的劫道只是流言,就是用这个来恐吓外人,想把那里变成世外桃源。可你却在那里弄了一出劫道……傻不傻?」 沈安笑眯眯的说道:「知道吗?那些逃户如今已经下山了,山上啥都没有,别说是财物,就是衣服都没有多余的一件……当地请罪的奏疏稍后就到,那些财物呢?你这边五千余贯,王铮那边三千余贯,那些财物呢?到哪去了?」 曾平的脸上渐渐多了汗渍,随后凝聚成汗珠,顺着往下滴淌。 他突然嘶声道:「这是谎言!这是谎言!」 沈安指指身后的男子说道:「这位是黄春,邙山军的头领,此次某派他去颖昌府突袭那个寨子,结果很可笑……」 黄春一脸正色的上前一步,「那些人的武器就是木棍,而且壮男不多,五人即可冲垮他们。而且他们前阵子……」 他突然冲着曾公亮挑挑眉,那正八字眉跳动着,格外的不像话。 这可是宰辅啊! 这厮竟然直接调戏,可见胆子之大。 「前阵子寨子里有人下山去买私盐,见到一伙人在山道上打架,每人拎着一根棍子在地上敲,还有人不知怎地去撕扯自己的衣服,更有人杀了几只鸡鸭和一头羊,把血弄的满地都是……」 他对曾公亮笑吟吟的道:「曾相公,那些人捶胸顿足了许久,把那段官道弄的灰尘漫天,然后又赶着车走了岔路,后面不知所踪……曾相公,那些逃户当时还怕他们来攻打寨子,私盐也顾不得买,回去就把一寨子的人带进了山里面一直躲了半个月,见外面没动静才敢回来。」 逃户就是逃避赋税的百姓,这种人不少见。 大部分造反也就是不想缴税服役而已,并没有什么高大上的理想。 大宋的问题很复杂,庙堂之上的人都在犯糊涂,下面的人哪来的高大上? 而私盐更是属于屡禁不止的东西。 只要有利润,那些私盐贩子就敢四处奔波,冒险挣钱。 几十个男女老少,那顶多也就是二三十户人家而已,还是老弱病残…… 这样的『贼子』竟然能劫了价值差不多上万贯的车队,车队的那些护卫呢? 曾公亮的面色发青,缓缓弯腰捡起地上的书,然后噼手把书扔了过去。 噗! 书本砸在了曾平的脸上,他眨眨眼睛,突然跪下道:「阿郎,他们在污衊,车队确实是被劫了,他们定然是和颖昌府的官员勾结一气,阿郎,他们这是想觊觎您的宰辅之位啊!」 死一般的寂静中,沈安笑道:「不错,假设很大胆,算你有才。」 他对曾公亮略一拱手,说道:「春哥,我们回去!」 第537页 黄春的目光一转,见周围来了几个壮汉,就知道是朝中拨给宰辅使唤的人。 他轻佻的吹个口哨,说道:「可要亲近亲近?要不去男风馆也成。」 这货太促狭,沈安却没管,只是大步出去。 曾公亮的面色百变,突然喊道:「安北留步!」 沈安并未停步。 这是姿态。 你曾公亮别忘了上次的事儿。 上次你下逐客令,今日就对不起你了! 曾公亮嘆息一声,摆摆手,等那些闻声来的人散去后,就疾步追了上去。 他不得不追。 一旦沈安挟势发作,只要等颖昌府的奏疏进京,他曾公亮就会灰头土脸,而且还会因为经商问题而被人诟病。 人活着是为什么? 大部分就是为了活给别人看。 活给外人看,扬眉吐气。 活给家人看,嘚瑟,为之骄傲。 所以名声就是最重要的门面。 为了名声,曾公亮能在家里狂奔,完全没有宰辅的气度。 可沈安的脚步却越来越快。 他年少,而且每日操练不辍,所以曾公亮只得加快了步伐,气喘吁吁的追着。 「安北,等等……等等老夫。」 当他觉得自己再也跑不动了时,前方的沈安才止步,然后回身,愕然道:「曾相公这是为何?有事您说话啊!为何这般急切。」 这厮就是个记仇的啊! 才被逐客,现在就报复回来了。 曾公亮看看周围,有几个下人正目瞪口呆的看着这边。 平日里稳重如山的曾公亮,竟然也这般失态吗? 曾公亮心中一动,刚想板着脸,好挽回一些颜面,可抬头一看,却见沈安似笑非笑,就知道这厮在等着自己表态。 瞬间他就做出了判断,然后拱手道:「先前却是老夫的差错,安北,请入内用茶。」 沈安摇摇头道:「稍后您这边怕是会很忙,有事就说吧。」 曾公亮心中哀嘆,只得说道:「此事是老夫的错,那笔货物老夫会追回来,曾平的货物有三成会当做是赔礼给王家压惊……」 到了这个时候曾公亮依旧是咬死了生意是曾平私下做的,可见他的谨慎。 沈安不以为甚的点点头,然后说道:「处置的事……」 这是一个交好王家,卖人情的机会。 曾公亮毫不犹豫的道:「此事你去处置,曾平这边……」 他的眼中多了厉色,说道:「曾平怕是要病了。」 好狠的老汉! 沈安点点头,然后说道:「此事……由赵仲鍼说话,曾相公可有意见?」 曾公亮身体一震,然后有些茫然。 赵仲鍼…… 若是能进宫,那就是未来的帝王。 沈安出头果然是为了赵仲鍼。 他缓缓点头,只觉得瞬间苍老了几岁。 沈安在为了未来而奋斗,而老夫呢? 在蝇营狗苟…… 第325章 该老娘得意了吧 回到后院,曾平跪在那里,听到脚步声就膝行回身。 「阿郎,某……小人错了,小人错了。」 曾公亮面无表情的拍拍手,边上来了几个大汉。 曾平知道这几人是曾公亮的心腹,就绝望的道:「阿郎,他们会藉此把你从宰辅的位置上拉下来,咱们可以不认,咱们可以不认。」 「蠢!」 曾公亮指指曾平,几个大汉扑过来,有人堵嘴,有人捆绑,稍后齐齐消失。 幕僚目视着大汉拖走了曾平,说道:「阿郎,沈安为何这般积极?王氏不过是郡王府的一个女人,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沈安这般大费周章是为何?」 曾公亮苦笑道:「他给邙山军弄了个剿贼的差事下去,这就是刨根,不管事情对错,证据都在他的手中握着,可嘆老夫还茫然不知,若非是他不肯下狠手,此刻老夫就得上奏疏请罪了。」 幕僚默然,稍后说道:「他这是为了谁?」 王家? 曾公亮摇摇头,「他这是在为赵仲鍼铺路。」 幕僚微微点头,说道:「此事赵仲鍼得了王氏的感激只是小事,更重要的是得了父母的认可,此后若是入宫,那便是龙入大海……阿郎,要小心了。」 曾公亮没想到这事把赵仲鍼也卷进来了。 卷进来就卷进来吧,曾家有理,他怕个逑。可从开始的理直气壮,到现在竟然变成了理亏。 「咱们理亏啊!」 曾公亮的声音中带着惆怅,幕僚心中一动,就劝道:「就算是他能进宫,可等轮到他时……某失言了。」 等轮到赵仲鍼登基时,都几十年后了,咱们怕他个毛线! 幕僚的想法不错,曾公亮抚须道:「只是沈安却要一飞沖天了。」 幕僚笑道:「还有一个赵宗绛在虎视眈眈,还早着呢!」 就算是赵宗实最后胜出,可赵仲鍼还有的等。 赵祯加赵宗实,少说得三十年吧。 三十年后……曾公亮怕是坟头草都三尺高了吧。 那还管个屁! 幕僚觉得不错,曾公亮也觉得不错,只是惆怅道:「上次见面不欢而散之前,他就已经拿到了邙山军调动的文书,好凌厉的手段。老夫如今倒是明白了赵允让为何敢把赵仲鍼放出来的缘故……就是因为他在。」 第538页 …… 妯娌之间的聚会隔三差五就会举行。 王氏越发的焦急了。 边上是妯娌们家长里短的废话,对面坐着个端庄的高滔滔。 装什么装,真以为自己是皇后呢! 王氏想起家里的窘迫,就忍不住说道:「这人吧,她得要知恩图报,以后才有人帮忙,你们说是不是?」 王铮那边已经准备卖祖屋了,而且还不够,还得变卖家产。 这是要破家啊! 想到这里她就心如刀绞。 所以她就忍不住刺了高滔滔一下。 我的恩情你还不还? 好歹折现也好啊! 你给个一两千贯也行。 高滔滔心中羞恼,可却不能反驳,只得黑着脸道:「家里已经准备了几百贯,稍后你自去拿了就是。」 「几百贯?」 王氏几乎要被气笑了,心想你这是在打发乞丐呢! 几百贯对于王家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不顶用。 她眉头紧皱,嘆道:「若是旁人也就罢了,那是宰辅家,若是延期不还……」 这事儿听着确实是可怜,但有同情心的永远都是少数。 一个尖刻的声音传来,「此事到底是真是假谁知道?若是给了钱,到时候事情为假,那……郡王府可就要出笑话了。」 「几千贯啊!谁能有那么多?」 「就是,几十贯咱们也就帮一把,如今这个……十三郎那边父子都有出息,你去问问吧。」 大伙儿赶紧趁着这个机会撇清自己,然后把王氏和高滔滔之间的线又连上了。 你们俩自己弄吧,别拉上我们。 王氏怒了,说道:「本来我怕惊扰了府里,更怕惊动了阿舅,可你们这话欺人太甚,来人。」 外面有她的随从女僕进来,王氏吩咐道:「去,去王家叫了大郎来。」 呃! 大伙儿都没想到王氏竟然会这般决绝,就有些尴尬了。 这事儿要是闹到赵允让那里去,可就没转圜的余地了。 府里要是出这笔钱,以后大伙儿的娘家遇到事情,府里给不给钱?帮不帮忙? 许多事情都不能开头,开了头,就收不了尾。 高滔滔坐蜡了。 这会儿王氏叫自己的大哥来府里,就是逼宫。 这事儿你帮不帮? 几百贯?你这是哄鬼呢! 她抬头,目光中带着羞恼的看着王氏。 可王氏却不搭理她。 绝望之下,王氏已经是准备破罐子破摔了。 「就算是官家也得帮衬家里人呢!十三郎那边却无动于衷,如今我却是走投无路了,大伙儿一起撕破脸吧!」 王氏冷然坐着,那些妯娌想走,却捨不得热闹。 一时间室内静悄悄的。 高滔滔如坐针毡,恨不能弄几千贯来,直接用铜钱砸死王氏。 可谁有钱?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沈安倒是有钱,可她哪里能张嘴去求助,丢人啊! 她心中煎熬,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来了女僕。 「娘子,郎君此刻就在前院。」 王铮自然是不能进内院的,只能由人来传话。 「问他欠债的事,让他发誓。」 发誓还是很厉害的,若是造假,以后王氏也会被连累,弄不好在郡王府就站不住脚了。 所以一般人不会无故发誓,但王氏不同。 以前在家年幼时,王铮对王氏这个妹妹多有疼爱,所以她敢这么说。 女僕去了,没多久再次回来。 王氏盯着高滔滔说道:「别以为我是个恶毒的女人,若非是家中遭此横祸,我亦不会为难你。」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 高滔滔的脖子上青筋直跳,目光中多了怒火。 王氏别过脸去:「说吧。」 女僕说道:「郎君发誓,曾相公家里已经答应还钱。」 王氏讶然:「什么钱?是咱们家还他家的钱。」 女僕也是一脸纠结的道:「奴问了几次,郎君都是这么说。」 「他失心疯了!」 王氏咬牙道:「再去问清楚。」 这算是王家的丑事,王铮自然不肯仔细说。 但王氏却不相信,她冷笑着,觉得自家大哥越发的虚伪了,多半是家中的嫂子蛊惑的。 女僕去了,稍后再次回来说道:「曾相公家说那批货并未被劫,只是在路上被人哄了去,后来就得了消息,那批货已经找回来,目下正在路上。曾相公还愿意出自家三成货物来补偿王家……」 噗! 咳咳咳! 正在喝茶的女人们有的喷茶水,有的被呛的咳嗽不止,一时间室内嘈杂。 高滔滔抬起头来,想反击,可却谨慎了一下,觉得该再等等,确定了再说。 不过她的心中却在狂喜着。 这是谁发现的? 好事啊! 什么狗屁的被人哄了,这话你哄鬼鬼都不信。 宰辅家做生意是让人诟病,可好处也不少啊!比如说曾平的人押送货物时就可以横行无阻。 有人敢拦截,只需一句话。 ——某乃京城宰辅曾的人。 宰辅曾! 你敢动手试试。 至于骗子就更不可能了。 都是老行商了,什么骗术都不管用。 第539页 只是一分析,不但是高滔滔,室内的大伙儿都不禁有些好奇。 有人甚至忍不住问道:「谁帮的忙?」 「这人不错啊!竟然能过了那么久还能把货物找回来。」 这话算是提醒了大家。 你们这群老娘们,关注点错了。 这事儿该关注的是曾公亮的反应。 找回货物就该是普天同庆,可曾公亮凭什么要拿自家货物的三成来赔给王家? 曾公亮那么好心? 扯淡! 那么就是亏心了…… 这事儿有猫腻,弄不好就是曾家弄出来的。 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嵴背发寒。 曾公亮的名声还算是好的,可哪怕是如此,也能黑吃黑别人的货物? 要换做是韩琦,怕是要小心被灭口了。 王氏心中发冷,然后心中欢喜。 「是谁从曾家弄回了货物,还能得了赔偿?」 有人忍不住问道。 王氏昂首,矜持的道:「我大哥为人慷慨,朋友众多。我家中原先也曾往来无白丁,此事定然是家中寻的关系。」 她看了高滔滔一眼,说道:「此事……罢了,你我此后各不相欠。」 这话就是看不起高滔滔。 我不要那个人情了,你自家留着吧。 以后你这等人别想我再出手帮忙。 高滔滔心中羞愤欲死,只得低着头。 门外的僕妇来回跑了几趟,累的想趴下了。 她喘息了几下,在一群妇人的注视下说道:「是……是府中的十三郎……」 呯! 茶杯落地的声音格外清脆。 「十三郎这些年隐士般的度日,他竟然出手了?」 王氏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觉得无地自容。 而高滔滔却昂首看着她,心想官人虽然明着拒绝,可暗地里却不肯让我丢脸,果然是良人啊! 良人在此时大抵就是后人称呼爱人『宝贝』的意思。 宝贝,你真好! 你们的官人可能如此? 妯娌之间的暗斗也不少,最多的就是炫耀。 可赵宗实以前拿不出手来,所以高滔滔每每受挫。 今日算是一朝翻身……该老娘得意了! 高滔滔心中狂喜,霍然起身,刚娇哼一声,门外的僕妇终于是缓过来了,说道:「是十三郎家的大郎君……」 高滔滔的身体一个摇晃,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发出了老大的声音。 王氏的脸又红了,红的就像是猴屁股。 赵宗实出手还好说,赵仲鍼出手,那就是过火了。 你竟然逼得孩子出手,这脸还要不要了? 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却忍不住问道:「可是真的?」 僕妇是她从娘家带来的,所以不会骗她,可此刻她却只想出现奇蹟。 否则我以后哪有脸去见赵仲鍼。 僕妇讶然道:「娘子,郎君可是发誓了。」 所有人都不禁讶然动容。 赵仲鍼竟然如此有出息了吗? 第326章 情义 赵仲鍼在郡王府里有些奇怪。 郡王府的少年如他这般的每日都要读书,出门也能出,但一个月能有两三次就了不起了。 可赵仲鍼从未被限制过,只要愿意,他就能带着杨沫出去。 大伙儿也不是没念叨过,可大多认为这孩子差不多要废掉了。 等官家重启皇子备胎计划后,赵仲鍼几次闪光,才让大家知道,原来这少年已经不是孩子了。 而且他这几年不是出去鬼混,而是跟着那个沈安学得越发的厉害了。 大伙儿这时才觉得自己往日都是井底之蛙,看扁了赵仲鍼,更是看低了赵宗实一家。 王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向来伶牙俐齿的她,此刻竟然无言以对。 能说什么? 感谢? 先前她可是把高滔滔挤兑的坐立不安,恨不能钻地缝般的难堪。 这种感觉很煎熬,几乎如同千夫所指般的难受。 可现在这种难受轮到她享用了。 我想回去! 她心中哀嘆着,可一转念就想到了娘家解决了此事的欢喜。 五千多贯的三成有多少? 她不懂算术,但是略一心算就得出了答案。 一千五六啊! 一笔巨款! 这事儿咋个弄? 刚才她把高滔滔得罪惨了,可这事儿却是人家帮的忙,对王家来说堪称是挽救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恩情大了啊! 王氏看了高滔滔一眼,红唇动了动,最后还是福身道:「此事我几次说你,你却一言不发,这便是事不成不说话。稳重如此,让我羞愧难当……」 王氏竟然道歉了,高滔滔心中欢喜,只想得意一番。 可女人天生就是演戏的高手。 高滔滔的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看着满不在意。 这姿态……太帅了啊! 王氏见她稳重,心中的感激就多了几分,然后羞愧也多了几分。 「事成之后你也不肯说,这是怕我难堪吗?哎!是了,我却是错了,还请你见谅。」 王氏郑重福身致歉。 高滔滔从未发现自己拥有这么多美德,心情好的不像话。 此刻她想起了儿子,只觉得一股子舒坦在身体里瀰漫着。 第540页 好儿子啊! 能给自家老娘争脸了。 她淡淡的道:「小事罢了。」 她看了众人一眼,说道:「家中还有些事,我就先回去了。」 她微微颔首,步伐稳重的出了房间。 「不居功,心胸宽阔,难得啊!」 带着这个赞誉,高滔滔只觉得脚下轻盈,下一刻仿佛就要飞了起来。 一路太阳不小,她却含笑而过。 「去找了仲鍼来。」 高滔滔疾步进了家,见赵宗实在看书,就欢喜的道:「官人,王家的事被仲鍼给解决了。」 赵宗实讶然问道:「怎么弄的?」 「……后来查清了,是曾公亮家那边的错,就还了货,还赔了不少。」 自己的孩子出息了,那种感觉很难形容。 高滔滔得意的道:「仲鍼果然是出息了,以后我看谁还敢在府中冲着咱们家呲牙。」 「仲鍼?」 赵宗实摇摇头,说道:「仲鍼办不到。」 高滔滔却是正在母爱爆棚的时候,闻言就嗔道:「官人这可是小看了仲鍼。」 「不是小看他,而是曾公亮是宰辅,拿不到证据他就算是错了也不会认……」 稍后赵仲鍼回来了,高滔滔见他一头汗就赶紧叫人拿了毛巾擦。 赵宗实目光温和的看着自己的长子,问道:「王铮家的事是怎么回事?」 赵仲鍼一边擦头一边说道:「是沈安安排人去了颖昌府,直接拿下了那个寨子,这才发现曾家在说谎,曾公亮露了丑,只得认错,又用了一千余贯钱来赔礼。」 「竟然这般?」 赵宗实有些惊讶,而高滔滔却是有些失望。 正如同万千望子成龙的家长一样,她也希望自己的孩子无所不能。 可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 关键沈安在此事上相当于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扬眉吐气啊!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酸爽了,以至于高滔滔有些迷恋。 那个少年,果然是出色啊! 「果果那孩子最近没来咱们家,来人。」 高滔滔欢喜的道:「去接了果果来,咱们去金明池游玩。」 赵宗实微微皱眉,觉得妻子的举动市侩了些。 你不能每次想感谢沈安就接他妹妹来家吧? 什么新衣裳,新玩具,甚至还有首饰,这些都一股脑儿给一个不懂事的女娃,这合适吗?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眸色微动,问道:「沈安……他的婚事如何?」 赵仲鍼挠头道:「他没说过,以前说自己还年轻,不着急,现在也说自己年轻……」 「十六了,不年轻了。」 高滔滔实在是兴奋的不行,贊道:「此次咱们家多亏了他,不但是还了王氏的情,还让她欠了情。」 由欠债的变成债权人,这滋味着实让高滔滔心情愉悦,恨不能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全府的人,甚至是整个汴梁的人。 逆袭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高滔滔觉得该和夫君分享,可赵仲鍼这熊孩子却没眼力见,一直在说着这事的收尾。 「……宰辅做生意不可取,大宋对底层官吏不大好,薪俸不足以支撑体面的生活,可对中上层官员却好的过分了些,让他们过上了富商的日子……可人得学会知足!」 赵仲鍼的眉间多了不满之色,赵宗实心中嘆息着,说道:「勒的太紧也不行。」 他只是随口一说,可赵仲鍼却摇头道:「爹爹,军中经商多年了,现在是明目张胆,朝中上下都知道,却不阻拦,为何?因为军中经商就是为了填补缺少的钱粮……可这个钱粮本该是朝中出的,为何要让他们自己去经商?就靠着不收税来挣钱……」 「文官经商也是这般……」 赵仲鍼很愤怒,然后又笑道:「爹爹,孩儿倒是疯了,这事该是官家和宰辅们操心的。」 高滔滔没好气的道:「以后等进了宫,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得意的道:「我家仲鍼这般厉害,那赵宗绛的孩子可能如此?」 赵宗实有些头痛,赵仲鍼见了赶紧告退,然后一熘烟又跑了。 高滔滔等他走后,就看着门外,两个僕妇就悄然出去,顺带还关上了门。 赵宗实在想事,发现室内光线暗淡了下去,就抬起头来。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对盈盈秀眸。 「官人……」 卧槽! 这大白天的,赵宗实没领会精神,就愣愣的道:「娘子,何事?」 不解风情啊! 高滔滔微微一笑,妩媚横生…… …… 赵仲鍼一路到了沈家,沈安正在看王雱和折克行练刀。 折克行只是随手格挡,可王雱却已经是满头大汗,喘息声可闻,连挥刀的动作都有些变形了。 铛! 王雱最后一刀噼砍去,折克行轻轻格挡了一下,他的刀就飞了出去,正好落在赵仲鍼的身边。 赵仲鍼被吓了一跳,说道:「遵道你这是故意的。」 折克行走过来,伸脚一勾,就把长刀勾了起来。 他单手握住刀柄,说道:「看看你的胆色,你若是被吓尿了,那以后就去杀人吧,不然你的胆量就大不了。」 折克行的话让赵仲鍼有些不满,他走到了大树下,然后靠在树干上,双手抱胸:「汴梁城哪能杀人?」 第541页 「多的是地方。」 蝉鸣声中,沈安懒洋洋的说道:「这世上总是有该杀之人,你若是想,某为你安排。」 赵仲鍼看了他一眼,说道:「安北兄,那事多谢了。」 沈安笑了笑,「想杀人吗?」 他不想提这事,因为不值一提。 王雱在边上想说话,折克行一把勾住他的脖颈,说道:「走,咱们去那边再练练。」 「某不练了,哎!放手……」 两人拉拉扯扯的到了前厅的后面,折克行坐在台阶上,嘴里咬着草根,说道:「你少管安北兄的事。」 王雱嘟囔道:「他不差钱,五千多贯不算是什么,而且用钱去解决此事,会让他收穫更多的感激之情,可他偏生用了最笨的法子,耗费人情去申领调动邙山军去清剿贼人,为什么?不就是想让赵仲鍼不那么难为情吗!」 折克行依旧在咬着草根,王雱怒道:「你就只知道喝酒,此事安北兄费尽心机,耗费了多少人情,就该告诉赵仲鍼,让他家记情!」 折克行双手枕着后脑,缓缓的靠在台阶上,眯眼看着蓝天,悠悠的道:「人情是个什么东西?」 王雱打开摺扇扇动了几下,说道:「人情就是好处,给了人情就有好处,那王氏就是如此,她以前给了仲鍼家人情,这次就要他家还好处……」 折克行嘆道:「什么都论斤两,帮个忙也得算个帐,今日帮忙,十年二十年后还得要记帐还帐……这人做着怎么就那么无趣呢?」 王雱说道:「世人就这样,你不去记帐别人也会记。你别看宰辅们德高望重的模样,他们之间也是在记着人情帐,只是大家不会直接说出来,而是心照不宣……这就是安北兄说过的潜规则,你不遵守,那别人就会排斥你。」 他贊道:「潜规则,安北兄果真是大才,这等事都说的让人耳目一新。」 折克行闭上眼睛,「你不知道吧,事发之后,安北兄一夜之间就调集了五千多贯钱,一直在家里放着,若是此次颖昌之行不利,他就会直接买下曾公亮的债权,悄然和王铮联络……」 「这是想控制……不对。」 王雱讶然道:「若是控制的话,安北兄有更好的办法,比如说查出此事的真相之后,再去换了债权,这样还能拿住曾公亮的把柄……那他这是为了什么?」 折克行淡淡的道:「情义!」 「什么情义,帮王铮就是帮了仲鍼家,难道还不够情义?」 「你的情义里多了算计,不是兄弟……」 王雱羞恼的道:「某只是习惯了而已,谁敢说某不够兄弟!」 第327章 相亲 五千多贯铜钱有多少? 沈家专门弄了个大房间来堆放。 现在事情了结了,沈安却看着铜钱发愁。 太多了啊! 没想到我沈安竟然也有看着钱多发愁的一天,这感觉真是…… 他在仓库里呆了半个时辰,过足了土豪的瘾。 「哥哥!」 「哥哥!」 沈安回身,就见到果果在台阶下面,一步步的小跑上来,然后扒着门边,惊讶的道:「哇!好多钱!哥哥,买好吃的,好吃的!」 「小财迷!」 沈安过来牵着她,兄妹俩看着这一堆铜钱,都格外的舒坦。 小孩子无忧无虑,最喜欢的就是吃、玩。 果果牵着哥哥的袖子,仰头道:「哥哥,仲鍼哥哥家里送来了好些衣服……穿不完呢!」 沈安柔声道:「不怕,尽管穿。」 高滔滔表示感谢的手法很是粗暴,直接拿果果来当靶子,各种好东西送过来,直接淹没了果果的小库房。 「哥哥,明年就穿不了了。」 小女娃依旧爱美,觉得那么多衣裳不穿可惜了。 「明年哥哥给你做。」 沈安从不觉得这是问题,只是高滔滔非得要表示感谢,那就由得她。 「郎君,外面来了个女人。」 沈安到了前院,一进去就见到了个女人。 「奴蒋大娘。」 女人郑重的福身,然后笑道:「沈郎君一表人才,奴见了也觉得心动呢!」 这是媒婆吧? 沈安请她坐下,说道:「家中无长辈,怠慢了。」 蒋大娘三十余岁,看着徐娘半老,身材丰腴,大抵是水嫩多汁的年纪,说话间多了娇媚。 她笑眯眯的道:「那敢问沈郎君,家中谁做主?」 沈安随口道:「自然是某。」 家里的主人就他和果果两人,他就是家主,他不做主谁做主? 蒋大娘的目光中多了欢喜,脸上绯红,说道:「如此倒也好,不过奴这里倒是有个委託,沈郎君……包公的委託。」 啥子? 沈安下意识的就想跑路。 老包的委託。 那老傢伙想干啥? 大宋每年都是赤字,让老包在三司使的位置上焦头烂额。如今他最擅长的本事就是拆东墙补西墙,只求把眼下过了。 蒋大娘盯着他的脸,察言观色之下,觉得有些意思,就说道:「包公说了,让你下午去赴宴……」 啥? 沈安苦着脸道:「什么宴?」 蒋大娘捂嘴笑着,「包公让你下衙后去御史杨继年家,至于什么宴席,奴也不知,只是却要先带着你去。」 第542页 沈安干咳道:「这个……包公不在,此事真伪难辨,且等包公下衙了再说。」 他觉得这事的味道不对,有危险,所以先耍赖了再说。 门外有人探头,沈安一看,竟然是老包的管家。 「那个……沈郎君,阿郎说了,让你务必去,他下衙就去。若是不去……」 这话里的威胁之意甚浓,沈安只得答应了。 蒋大娘马上起身道:「府中可有人?」 这话怎么问的? 沈安不满的道:「当然有人。」 蒋大娘淡淡的道:「奴问的是梳妆的人。」 「没有。」 沈安不需要梳妆,果果的简单,陈大娘每天早上都给她扎头发。不过偶尔果果也会跑来,让哥哥给自己扎两个简单的小鬏鬏。 蒋大娘微微昂首,有些熟悉的气息溢出来。 沈安想了想,这大抵就是专家的气息。 「拿东西来。」 她朝着边上的曾二梅伸手。 曾二梅问道:「要啥?」 「梳妆的东西。」 曾二梅哦了一声,跑着去了。 稍后她再回来时,手中就拿着梳子,还有一瓶香露。 蒋大娘嘆息道:「就这些?」 曾二梅点点头。 蒋大娘看了她一眼,说道:「女人从不丑,只有你认为自己丑。」 这句话镇住了曾二梅,蒋大娘走到沈安的身前,淡淡的道:「没有别的也就罢了,梳头!」 沈安一脸懵逼,蒋大娘已经解开了他的头巾,然后开始梳理他的头发。 稍后她重新给沈安包好头巾,退后几步,贊道:「好一个俊俏的少年郎。」 两人坐了一会儿,等到离下衙还有一个时辰的功夫,蒋大娘就带着沈安出发了。 一路出了朱雀门,顺着左边一路到汴河边,再往右边,前方就是一片民居。 汴梁房价高的让人喷血,能在外城有一个宅子,那也算是土豪了。 一路进去,街巷比内城里还热闹,直至一个宅子前,蒋大娘下了马车,笑眯眯的去叫门。 大门打开,一个男僕看了外面一眼,然后和蒋大娘说了几句,就笑道:「沈郎君请进。」 别是陷阱吧? 沈安看看跟来的陈洛,陈洛微微点头,示意自己随时会保持警惕。 这是个两进小院,前面大抵是僕役住的地方,还有厨房。 正厅就在前方,沈安被引了过去。 蒋大娘在边上插诨打科的极为活跃,等坐下后,更是拿沈安的害羞取笑。 哥不害羞啊! 只是想着今日这是不是鸿门宴。 天气热,蒋大娘坐在侧面,就趁着这里只有她和沈安的机会,拉开了些衣襟,然后用手帕扇动了几下。 女人的体香飘来,沈安嗅到了,却没有动容,甚至都没往那边投去一眼。 「哎呀!热死了!」 蒋大娘把衣襟再拉开了些。 沈安淡然看着门外,心想哥可是阅尽千帆的老鬼,你这个……后世大街上随便找个地方蹲着,能看到多少肉? 一个僕妇进来了,飞快的扫了里面一眼,然后把茶水送上。 后院的房间里,御史杨继年板着脸坐在上首,身边是妻子李氏。 而在下首,一个十余岁的女孩很端庄的坐着,肌肤嫩白,映衬着眉目如画。 而在对面,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坐立不安的在磨蹭。 僕妇进来,欢喜的道:「阿郎,那少年目不斜视,不见紧张慌乱,很是镇定呢!」 李氏三十多岁,闻言就说道:「包公看来还是为咱们家的卓雪想的周到,这沈安就是个老实的,想来以后……」 她看儿女们一眼,后面的话就止住了。 她对女僕说道:「阿青,再去探探。」 女僕又跑了。 李氏笑道:「沈安就一个妹妹,上头没管辖,家产又丰厚……」 大抵是觉得这话不对,李氏就转了口风:「关键这人还能干,带着妹妹来了汴梁,没两年就挣下了偌大的家产,还做了官,汴梁城中可找不到这般出色的少年郎了。」 那女孩的脸红了,李氏见了就说道:「卓雪带着大郎去玩吧。」 「是。」 女孩叫做杨卓雪,起身后端庄的行礼,然后带着弟弟杨卓超出去了。 等孩子出去后,杨继年板着脸道:「当着孩子的面,说那些做什么?咱们家又不差孩子的饭食,卓雪那么乖巧的孩子,就算是不嫁,为夫也养得起。」 杨氏淡淡的道:「女人家总是要嫁人的,有个人疼她才好。不像是妾身,哎!」 杨继年的眼皮子跳了一下,「包公怕是快来了,整治酒菜吧。」 杨氏说道:「都是外面叫来的,吩咐下去就是了。」 这时阿青又跑回来了,喜道:「阿郎,娘子,那沈安坐的甚是稳当呢!还是目不斜视。」 杨继年微微颔首,说道:「还算是不错。」 …… 沈安在前面确实是目不斜视,因为他在想着即将到来的发解试。 国子监和太学就要靠这一下打翻身仗,若是失败,过关的人少,那未来的生源堪忧。 但沈安对题海战术还是有些把握的,最近更是逼的师生们堪称是头悬樑,锥刺股般的苦学。 第543页 天上还挂着星宿时起床背书,天上繁星点点,夜露深重时方睡。 学生们已经完全融入了那种气氛之中,人人争先,唯恐落后。 局势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沈安心中欢喜,一时间忘记了是出来做客,就习惯性的起身走了出去。 「呀!」 一声惊呼从侧面传来,沈安循声看去,只看到了半张嫩脸,然后裙角一闪而逝,啥都没了。 这下他算是彻底明白了,合着老包是在给他介绍媳妇,今日就是来给女方家过目的。 没等多久,包拯就来了。 杨继年亲自出迎,沈安也站在边上拱手为礼。 「见过包公。」 包拯笑眯眯的道:「永健,这是沈安沈安北。」 杨继年看了过来,板着脸道:「还行。」 这话有些埋汰人,可包拯却露出了笑容,说道:「这是杨继年,御史。」 「见过杨公。」 没法称呼了,只能称呼一声公。 杨继年抚须点头,说道:「酒菜都齐整了,包公请。」 三人进去分宾主坐了,然后次序上菜。 沈安看到了炒菜,心中不禁好奇,想着这家人竟然也会? 等看到银器时,他才知道是叫了外卖。 席间包拯和杨继年说话,沈安只是听着。 杨继年是包拯在御史台为官时的下属,为人方正,和包拯对了脾气,所以交好。 酒过三巡后,杨继年突然问道:「安北志向如何?」 这个问题从古至今的老丈人们都在问,他们想知道未来女婿的理想。 后世的回答自然是尽力工作,早日升职,好挣钱养家。 现在也一样,可沈安是官员,却不能这么说。 他淡淡的道:「文要为大宋理事,武要为大宋开闢疆土。」 这个志向太大了,文要做宰辅,武要统军拓边,堪称是牛比沖天了。 你们两个老汉装啥装,哥干脆来个绝杀,看你们还装不装。 沈安觉得相亲的事儿可有可无,他还年轻,急个啥。 所以干脆就整个大的,让这位古板脸的杨继年死心。 「好!」 卧槽! 正在想着回家弄宵夜的沈安懵逼了,被吓了一跳。 虽然我说的是实话,可在你们看来不就是大话吗? 少年人吹牛你竟然也叫好? 第328章 君子动口不动手 这少年真会吹牛笔! 杨继年正在发呆,包拯一声叫好不但吓到了沈安,也吓到了他。 他看着包拯,心想这怎么好了?好什么好? 你说自己未来想做宰辅,那么老夫也认为这个理想还行。 不想做宰辅的不是好官嘛! 可你竟然还想着率军为大宋开疆拓土…… 你怕是喝多了吧? 他看了一眼沈安那边,却发现那杯酒只喝了一半。 这等酿造酒,连女孩子都能喝,可沈安竟然只是抿了一口。 可你既然没喝多,说啥酒话? 杨继年的不满包拯也感受到了,他微笑道:「永健怕是不知道吧,沈安前次率军前去府州,一举击败了西夏人,回来后官家封了开国男……」 汴梁很大,官员多的在街上一砖头扔出去就能砸到的程度。 天子脚下,帝国的中心。 无数官吏在奔忙着,除非是利害关系,或是闹腾的人尽皆知,否则大伙儿不会有闲心去追八卦。 所以杨继年就震惊了。 他不知道这事儿,所以很认真的问道:「包公,他真的……去了?」 我没去啊! 我活的好好的! 沈安不满的看过去,却正好遇到包拯那饱含威胁的眼神。 你再给老夫哔哔试试。 沈安瞬间就怂了。 包拯这才继续说道:「他真去了,前后手刃五人。」 他没敢说京观的事儿,担心会被杨继年认为是变态杀人狂。 但作为媒人,肯定是要为沈安吹嘘的。 老包瞬间化身为段子手,不住的夸赞着沈安。 「……如今的太学早已不同了,沈安主持,生机勃勃啊!那些学生披星戴月的在熬着,就为了今年的发解试,沈安的杂学更是在太学成为了学生们的心头好……」 老包看着好似喝多了,语言组织能力都有些问题。 「……王安石家的大郎你可知道?」 「知道。」 「就跟着沈安在学呢!」 「竟然如此吗?」 杨继年看了沈安一眼,然后举杯邀饮。 又过了几巡,杨继年突然说道:「那醒酒汤为何不上?」 门外等待的阿青马上就出去了。 沈安心想这点酒还用得着醒酒汤? 而且现在的醒酒汤真的很难喝,酸的古怪。 他在想着剁椒。 泡几个月的剁椒酸味已经很浓郁了,然后弄几条野生的鲫鱼一起熬煮鱼汤,那味道…… 沈安突然觉得眼前的食物都成了渣渣,就想喝一碗酸鱼汤。 剁椒用油炒一下断生,加水,下鱼,就那么简单。 好剁椒酸辣,野生鲫鱼鲜美…… 没辣椒啊! 沈安对这个世界最大的怨念就是没有辣椒,否则他能折腾出无数美食。 第544页 「包公,这是小女卓雪。」 沈安闻声抬头,就见到了一个女孩端着盘子进来。 女孩窄衫长裙,有帛绕过肩背,飘然欲飞。 她的脸极为白嫩,于是映衬着乌黑的眉,粉红的唇,越发的如画。 她把盘子先端到包拯那边,拿了一碗醒酒汤放过去。 包拯六十余岁,自然不拘礼数,他仔细看着女孩,然后贊道:「秀丽而不失灵气,永健,你养了个好女儿啊!」 沈安此时才知道叫这个女孩来上醒酒汤的用意。 包拯是杨继年曾经的上官,可依旧郑重其事的介绍沈安给他,这就是看重和认可。 包拯的朋友不多,能得他认可的更是不多。 所以杨继年的态度也很是端正,今日特地告假在家。 若是觉得沈安不好,他自然会婉拒,而最好的法子就是喝醉。 若是满意,那就把女儿叫来,也算是过目。 这是因为沈安无父母在的缘故,否则相看女方应该是长辈来。 而这时杨卓雪出来了,这就是说,女方暂时对沈安的印象不错。 不过稍后女方家大抵会托人去打听沈安的情况,然后再做决定。 女孩给两位长辈上了醒酒汤,最后来到了沈安这边。 沈安只是瞟了一眼,就赶紧垂眸。 好像是大长腿? 只是一眼,老司机沈安瞬间就判断出了女孩的身材。 一双小手端着小碗缓缓过来,沈安下意识的就伸手去接…… 那双明眸里多了羞恼,然后小手微微一动,醒酒汤就泼了点出来。 沈安抬头,就看到了微笑。 得意的微笑。 顽皮啊! 沈安才发现自己的举动有些失礼。 醒酒汤溅落在桌子上,反弹了几滴在沈安的手上。 他并未惊讶,而是微微颔首表示歉意。 这不是随便就能牵小手的年代,你伸手出去啥意思? 调戏女孩子呢! 只是这女孩的反应竟然不是害羞,而是反击…… 这个有趣啊! 沈安笑了笑,看着很恶劣的微笑。 本来觉得自己做过了的女孩马上就皱皱鼻翼,然后轻哼一声,福身告退。 不是个循规蹈矩,死气沉沉的女孩。 沈安面露微笑,上面的杨继年见了,就冷哼一声。 自家的闺女养大了,外面的野猪就会来刨门。 这种感觉太难受,杨继年难免要难过一番。 包拯有两个已经嫁出去的女儿,自然知道那种感觉。 所以他举杯道:「永健,此次朝中在议疏浚二股河之事,你认为如何?」 杨继年马上就换了个角色,从父亲的角色转换到了御史身上。 他说道:「二股河乃东向,若是能成,此后不复担忧辽人借势而来,于国于民大有好处。」 二股河? 沈安最近在太学忙碌,所以没关注朝政。 稍后酒宴结束,沈安和包拯一起离去。 二马并驱,包拯打个酒嗝说道:「你身家丰厚,前途不可限量,若是给你寻个普通人家的女儿,两边怕是难处。」 门当户对从不是假话。 男女之事,一方太过强势,日后的生活定然不会和谐,两家也不会和睦。 「杨继年虽然看似古板,可去年有升迁的机会,他却不肯安生,竟然弹劾了富弼……」 娘希匹,升官的关键时刻,你竟然去弹劾首相。 这是不把首相当回事啊! 这人不会是迂腐吧? 沈安不怕小人,不怕君子,就怕迂腐。 迂腐之人多半执拗,认定的道理要坚持,面对他们,沈安只有对牛弹琴的感慨。 夜色渐渐朦胧,两边的街巷灯火通明,叫卖声不绝于耳。 人越来越多了,两人只得下来,牵马而行。 包拯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杨继年不是迂腐,而是清高。许多事他都看不惯,但却不会一味去弹劾……」 清高啊! 清高不怕,就怕迂腐和虚伪。 包拯笑道:「那女娃子也还好,看着灵动。老夫知道你是个不肯将就过日子的人,所以访了许久,最后才相中了这一家。」 沈安看似很好说话,吃饭也不精緻,穿着也不讲究。 可他的宗旨是要自己舒服。 我喜欢这种吃法,喜欢这种穿法就行。 这种人看似不讲究,实则是最讲究。 我不乐意为了旁人的看法而活,只要不影响到别人的生活,我想咋滴就咋滴。 这种来自于后世的生活方式在如今就显得格外的另类。 「朝中那些人都说你是另类,官架子也不端一端。至少要板着脸,喜怒不形于色才是,还有就是要稳重,别动不动就动手打人,那肖青被你打过之后,在外面散播你的坏话……」 沈安截住话头说道:「以前是年轻了,后来懂了,就稳重了许多,您看某现在就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不要脸!」 包拯和沈安一起看去,就看到一个妇人抚着自己的臀部在骂着。 她的身前是个大汉,大汉笑道:「好软和,下次某再来,哈哈哈哈!」 调戏妇女? 包拯怒道:「滚!」 这等人他只想一顿板子打个半死,可现在却不行了。 第545页 他现在是三司使,没有了执法权。 哎! 郁闷! 然后他就觉得嗖的一下,身边的沈安就沖了过去。 大汉见有少年冲过来,就狞笑着张开双臂。 这叫做什么开门合击势,在泼皮中很是流行。 哥敞开怀抱了,你有本事来打。 有本事的耍这一招叫做艺高人胆大,没本事的就是空城计。 但一般人哪里敢和泼皮较真,所以空城计大抵都成了。 可沈安操练了两年,那拳脚却不是泼皮能比的。 而且他还杀过人,上过沙场,这更是平添了许多自信。 左脚虚踢膝盖,就在泼皮下意识的低头伸手格挡时,左脚飞快的收回来,然后踩地,身体就飞了起来。 膝撞! 这是来自于泰拳的犀利招数。 呯! 包拯目瞪口呆的看着泼皮轰然倒地,然后脸上就像是装了什么机关般的,那血就飙了出来。 这就是你说的君子动口不动手? 沈安拍拍手,骂道:「特么的想玩女人就去青楼,调戏女人算个什么事,畜生!」 边上本是闹市,大伙儿被沈安这一下给惊住了,此刻清醒,有人就喊道:「打得好!」 「打得好!」 一片欢呼声中,那女子走过来,福身道:「多谢郎君出手相助。」 沈安说道:「小事罢了。」 这话他说的特淡然,那种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嘚瑟劲,一般人察觉不到。 出来去酒楼结帐的阿青却看到了这一幕,她急匆匆的去结帐,然后回家。 「阿郎,那沈安先前动手打人了。」 第329章 妇人,黄河 「还会路见不平?」 杨继年抚须点头,「有正气,好!」 李氏没好气的道:「好什么好?那是愣头青。」 「你懂什么?」 杨继年不屑的道:「孝顺父母的,有正气的,这样的年轻人,就算是坏也坏不到哪去。」 …… 沈安的内心住着一个老鬼,所以少年人的感情是啥滋味他不大懂。 懵懂,还有憧憬,以及紧张…… 甜水巷有家小店,小店里专门卖炸鹌鹑。 鹌鹑炸出来很香,而且肉有些干,一丝丝的咀嚼着,回味无穷。 操持这个小店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妇人,叫做左珍。 左珍长得很是俏丽,而且性格开朗,朋友很多。 鹌鹑放进油锅里,顿时油烟渺渺,然后香味传来。 门口守着两个半大孩子,他们刚给了钱,准备买回去给长辈当下酒菜。 这么一只小鹌鹑,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一顿只捨得吃半只,剩下的半只留到第二天吃。 一碗浊酒,半只炸鹌鹑,这便是神仙日子。 每一个阶层都有自己的乐趣,对于王雱来说,他的乐趣就是俯瞰众生。 这样的日子很嘚瑟,也很潇洒。 他刚从太学出来,给那些在冲刺发解试的学生们鼓鼓劲。 可他的肚子饿了,被炸鹌鹑的香味吸引了过来。 两个半大孩子的鹌鹑很快就得了,他们留着口水,小心翼翼的在皮下撕下些肉来,然后塞进嘴里,一路狂奔回家。 「要炸吗?」 声音很清脆。 王雱觉得心中什么地方动了一下,就点点头。 青烟再度升起,肉香四溢。 那张俏丽的脸在青烟中有些模糊,却让王雱觉得心跳加剧。 「少年人要好好读书,莫要熬坏了身子……」 「看你就是个单薄的,要记住多吃饭,看书要歇息……」 王雱觉得自己的心中多了些什么,他木然结帐,却忘记了拿鹌鹑。 「你的鹌鹑!」 清脆的声音唤醒了他,他回身,冷漠的点点头,接过鹌鹑。 左珍见他远去了,才笑道:「大大咧咧的少年,真好玩。」 …… 等到了沈安家,王雱手中的炸鹌鹑依旧完好如初。 开门的是姚链,王雱顺手把鹌鹑递给他。 「多谢王郎君。」 姚链笑呵呵的接了,然后说道:「郎君在书房。」 无需带路,王雱自己就寻摸了过去。 「……二股河经常淤积,就算是现在清淤,可以后呢?难道每年都让黄河改道,然后重新清淤?」 沈安正在发怒,见王雱来了就只是点点头。 「当年堵塞了商胡,想改为北流,结果一夜之间河北路成了泽国,原先的富庶之地成了废墟,这特么的教训还不够,如今又来折腾,折特么!」 沈安一拳捶打在草图上,只觉得这个大宋真是不省心。 那是黄河啊哥,后世都没人敢说给黄河改个道,就你们贼大胆。 …… 「陛下,黄河北流在魏县决口,在信阳入海,陛下……黄河东流了!」 朝堂之上瞬间就被这个消息引爆了。 「天吶!」 赵祯捂额道:「祖宗护佑,祖宗护佑啊!」 富弼嘆道:「总算是回去了,好啊!回去就好啊!」 君臣捂额相庆,欢喜不已。 「终于东流了。」 连陈忠珩都唏嘘不已,感慨万千。 内侍没有当朝发表看法的权利,但今日却是例外。 第546页 人人唏嘘,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瀰漫在整座宫殿内。 韩琦说道:「当年堵塞商胡,结果黄河决堤,一夜之间河北成为泽国,可惜可嘆。如今黄河自行决口改道,可见是被陛下的诚心所感,臣等为陛下贺。」 「臣等为陛下贺!」 赵祯欢喜的面色微红,问道:「可查探过了吗?」 上次报信的人说的简陋,大伙儿还在等着详细情况禀告。 来报信的人说道:「陛下,二股河目下还能承受河水,只是淤积不少,怕是……难以维繫。」 河道淤积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再度破堤。 君臣相对一视。 淤积算个毛线啊! 挖! 赵祯面色红润了起来,说道:「可能清淤?」 富弼正色道:「当然。」 来人说道:「经多番查验,若是维繫北流,那二股河不必清淤。」 殿内安静了一瞬。 黄河目前是北流,可北流它危险啊! 那还是几十年前的真宗朝,一位叫做李垂的官员潜心研究多年,提出了黄河年年决口,不如改道东流的建议。 他建议的主因就是因为辽国。 ——黄河会不断向北,一路改道进入辽国境内。 黄河进入辽国境内会发生些什么? 汴梁的黄河天险没有了,辽人随时能南下。 咱们给黄河改个地方走吧! 没事走两步,反正走走也没啥坏处。 真宗朝时,君臣都觉得这个建议不靠谱,劳民伤财不说,而且还容易出错。 李垂的『一腔热血』化为灰烟,但愚公精神万代传。 到了至和二年,也就是五年前。 李垂的儿子李仲昌冒泡了。 彼时黄河北流河道时有水患,不少地方淤积,于是有人建议给黄河改道。 兄弟们,咱们来给黄河换个地方吧! 李仲昌作为专家的儿子出来了,强烈建议把黄河改道六塔河。 这一次他成功了。 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李垂附体,所向无敌。 李仲昌作为『首席专家』参与了改道大业。 当时欧阳修觉得不靠谱,而原因也很简单。 ——扯尼玛的淡!黄河目前的河道有两百步宽,可六塔河只有四十步。哥,那么多河水涌入狭小的六塔河,它过得去吗? 这是最直观的感受! 可当时的君臣对辽人南下的恐惧战胜了直观感受。 汴梁需要黄河天险! 动手吧! 然后他们就动手了。 那次工程很成功,一切顺利的让人不敢相信。 当故道被堵塞成功时,黄河成功的改道六塔河。 欢呼吧! 庆功吧! 一时间工地上全是欢呼声,首倡者们热泪盈眶,立即派出快马去京城报信。 六塔河到汴梁按照今天的算法两百公里不到,快马加鞭的话,第二天绝对能把好消息送到。 然后大伙儿该升官的升官,该青史留名的青史留名。 那一夜很是嗨皮! 然后,六塔河就被黄河冲破了。 黄河浩荡,一路沖刷下去,河北路几乎变成了泽国。 灾难过后,曾经是重镇和富庶之地,也是抵御辽人第一道防线的河北路就这么被毁掉了。 没有亡于辽人之手,而是被自己人,被专家给毁掉了,被自己吓自己给毁掉了。 这就是有名的第一次回河工程,也是历史上有名的自废武功的工程,堪称是千古笑柄。 事后李仲昌被充军,可却无法挽回浸泡在泥沙里的那些良田,以及无数百姓…… 如今欢呼声再度传来,君臣的笑声回荡在皇城内。 欧阳修得知了消息,第一时间求见。 「不见!」 赵祯不想见他,他决定要疏浚二股河,把黄河重新变成汴梁的防线。 欧阳修在皇城外站着。 太阳很大。 他的身体本是早衰的一类,所以没多久就有些摇摇晃晃的。 「欧阳公,回去吧。」 看守皇城的军士都看不下去了,担心他会一头栽倒在这里,然后永不醒来。 欧阳修没有反应。 「……疏浚之后定然是改道,不,是堵塞北流的口子,堵不得啊!」 他经历过那次决口,为河北路的现状感到痛心。 可如今黄河一个决口,那噩梦好像又要来了。 老夫要阻止这一切! 不惜代价! 「欧阳小儿,你这是疯了!」 有人在喝骂,欧阳修抬头,茫然看去,「你是……」 等来人近前,他眨巴着眼睛,「你……包拯老儿,你来看老夫的笑话吗?」 来人正是包拯。 他一把架住欧阳修就往边上拽去。 「别拉!老夫不去!」 欧阳修的神色凛然,这一刻连包拯都要为他的义无反顾而感动。 可老包的感动方式有些特别。 「看着作甚?还不来帮忙!」 他冲着那些军士喝道,「再不来老夫弄死你们!」 这个不要脸的威胁起作用了,两个军士过来,和他一起把挣扎着的欧阳修架进了里面的阴凉处。 欧阳修和包拯都在喘息着,包拯得意的道:「安北教了老夫养生之道,如今老夫是身体康健,欧阳小儿,你却是不行了。」 第547页 欧阳修骂道:「老夫定然比你活得长!」 「那且拭目以待吧!」 欧阳修的眼睛差的几乎是睁眼瞎,包拯的嘚瑟算是白瞎了。 他坐在地上,靠着城砖,喃喃的道:「此事不能这样,不能啊!」 包拯坐在他的身边说道:「此事你孤掌难鸣,若是君臣都同意了,加上老夫也没用。」 欧阳修的眼睛眨巴了一下,吸吸鼻子,泪水竟然就滑落下来。 包拯见状就轻声道:「罢了,你若是要弄,那老夫便陪着你闹一场,大不了老夫再去揪住官家不放好了。」 当年他揪着赵祯不放,就是不让给那位贵妃的亲戚升官,顺带喷了赵祯满脸口水。 「他们疯了!」 欧阳修绝望的道:「没办法,拦不住……」 包拯嘆道:「此事是拦不住,不过多找几个帮手吧。」 「沈安!那少年主意多,找他去!」 …… 第330章 老夫今日和你同归于尽 两个老汉一路到了沈家,姚链开门见欧阳修面色惨白,包拯也好不到哪去,就喊道:「郎君,不好了……包公和欧阳公不好了。」 沈安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沖了出来。 「谁去了?」 等他看到包拯和欧阳修坐在前厅里喘息时,就赶紧过去看了看。 「这是有些中暑了,赶紧去弄些凉茶来,快去!」 沈家有凉茶,连果果都喜欢喝。 两杯凉茶下肚,欧阳修的脸色好了些,他一把抓住沈安的手腕,抬头道:「朝中再议给黄河改道之事,安北,此事你可有办法?」 我有毛线的办法! 沈安不敢这么说,否则看欧阳修的意思,分明就是敢一头倒在沈家,然后他就是杀人犯。 包拯给他一个眼色,沈安赶紧忽悠道:「这事儿吧,它成不了。」 成不了才怪! 历史上大宋前赴后继的想把黄河改道,从第一次废掉了河北路开始,再到后面王安石又作死,结果再次决堤…… 别以为就两次,等到了赵仲鍼的儿子哲宗时,又来了一次,结果是啥? ——河北千里萧条,间无人烟…… 连修在山上的大禹庙都被淹没了,那水之大,可想而知。 大禹治水,结果自家的庙被后世子孙给放水淹没了,这堪称是世上最黑色的笑话。 河北一地被三次人祸给祸害的再无一丝人气,结果金军南下时,本该是第一道防线的河北路就成了摆设…… 沈安不禁骂道:「都是一群吃饱撑的!」 「没错!都是一群畜生!」 沈安不禁对欧阳修贊道:「欧阳公……不畏权贵啊!」 你竟然敢骂那群君臣为畜生,真是……可喜可贺啊! 老欧阳发飙了,马上就在沈家写奏疏,那言辞之激烈,连包拯看了都自愧不如。 奏疏被送出去了,欧阳修说道:「官家怕是不会看。」 「尽力而为吧。」 包拯嘆道:「黄河能挡住北面的敌人,这也是他们最欢喜的一点。」 「没办法了!」 欧阳修的精神头下去了,满头白发看着格外的沧桑。 这事儿只要赵祯同意,宰辅们大部分同意,那就是板上钉钉了。 至于疏浚二股河,这只是个藉口。 只要二股河疏浚成功了,以后寻机就可以提出堵塞北流的黄河。 东流吧黄河。 沈安想起了一首歌:大河向…… 沈安摸着下巴问道:「包公,某怎么觉得支持的人有很多呢?」 包拯一拍大腿,冲着欧阳修说道:「欧阳小儿,老夫说什么来着?老夫就说安北有办法,你还不相信,这下可信了?」 「什么?」 欧阳修疲惫的问道,然后一怔。 「想明白了?」 包拯得意的问道,能看到老对头狼狈愚蠢,他的心情实在是太好了。 欧阳修恍然大悟:「是了,上次改道六塔河,多少人贊同?那些人都不知道改道是要做什么,只知道工程浩大……」 他缓缓起身,骂道:「一群蛀虫!」 那些人哪里会关心黄河走哪头,他们只关心自己能不能上下其手。 这就是官员和商人的一次盛宴! 包拯冷冷的道:「弄几个?」 他现在是三司使,却不好动手了。 欧阳修是权知开封府,但是最近枢密院里几位枢密使在内斗,据说一位枢密副使已经节节败退,要滚蛋了。 而欧阳修就是替补人选。 欧阳修咬牙道:「老夫要进宫!」 这种百折不挠的精神可嘉,可老欧阳是着名的反黄河改道派,这时候赵祯怕是不想见他。 「你进不去。」 包拯微微昂首,淡淡的道:「你不行!」 这话能把人气死,可欧阳修却只是冷笑道:「你行?那你去吧!」 这是挤兑,可包拯却点头道:「老夫这便去了。」 他只是点点头,语气淡然,却让人感到了一股惨烈的气息。 这一去必定就是要发飙! 「哎!包拯老儿,你别去!」 欧阳修起身喊道:「老夫风烛残年,早就想回家养老了,老夫去,大不了辞官回家,可你是计相啊!万万不可!」 第548页 三司使别称计相! 包拯摇摇头,脚下不停。 「这也想来那也虑,那还做什么官!那还做什么人!」 欧阳修的腿脚没包拯的灵便,结果出门后,包拯已经骑马远去了。 他回身对沈安说道:「你为何不拉住他?」 沈安肃然道:「此刻拦不得!」 欧阳修跺脚道:「他这是要去和官家宰辅他们撕破脸啊!」 「撕破又如何?」 沈安的平静让欧阳修怒了,「枉自包拯对你这般好,你竟然冷漠如此吗!」 沈安说道:「某这里准备了两个东西……」 欧阳修的眼睛一亮,问道:「什么东西?」 沈安说道:「一是查,当年改道六塔河时用工数十万,各种物资多不胜数,查几个大老鼠出来。」 「好!」 欧阳修贊道:「这个法子好,直接扇他们耳光,让他们看看支持改道的都是些什么人!」 哎! 沈安觉得这个老汉的眼界不够开阔,他嘆道:「还有第二,就是直接驳斥。」 「怎么驳斥?」 「问问那些人,可知道如何计算流量吗?」 「流量?」 「对!」 沈安得意的道:「他们可知道?」 欧阳修摇头道:「老夫只知道大河不能改小河……」 「这就是直觉啊!而计算只是把直觉变成了数据而已。」 沈安嘚瑟完毕,喊道:「遵道,姚链!」 「郎君!」 「安北兄!」 沈安狞笑道:「某知道汴梁城中有个在六塔河改道中发财的商人,玛德,发的太多了,那可是国难财啊!他们也拿着不烫手?走!」 …… 大殿内,君臣正在热议着疏浚二股河的美好前景,包拯求见。 富弼笑道:「他来的正好,三司那边算算疏浚二股河要多少钱粮,到时候也好筹措。」 赵祯觉得正该如此。 「包拯在三司行事严正,下面的官吏都服他。」 赵祯难得夸赞曾经喷过自己的包拯,可见他今日心情之好。 宰辅们也微微而笑,老包喜欢得罪人,那就让他去吧。 「……陛下,疏浚之后得沿途安排人手看防,若是有决口之像,当即上报,然后马上封堵……」 富弼正在侃侃而谈,眼角就瞅到了什么东西飞来。 好个富弼,只见他上半身一个后仰,差不多来了半个铁板桥。 一块笏板从他避开的地方飞了过去。 「富弼老贼!今日老夫定然要和你同归于尽!」 笏板正是刚进殿的包拯投掷而来,老包此刻鬚发贲张,直冲向富弼。 富弼一直腰,第一件事就是跑路。 赵祯在上面气得起身喊道:「拦住!拦住!」 发怒的包拯眼睛发红,那模样择人慾噬,内侍们开始了围追堵截。 一个内侍抱住了包拯,包拯猛地挣脱了,左手的手臂好像被别到了,耷拉在了身侧。 赵祯见状就皱眉道:「别伤到包卿!别伤到他!」 大殿内乱做一团,富弼在前面跑,包拯在后面追。 侍卫也冲进来了,可有赵祯的话在那里,谁都不敢去拦截包拯。 老包六十多了呀! 要是一个不小心倒在了殿内,今天就可以称为大宋的国耻日了。 宰辅们都站在边上,韩琦劝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富弼的身体不错,跑起来看着挺快,甚至还一边跑一边问道:「包拯,老夫与你何仇?为何动手?」 他一边问话一边回头,然后见到包拯的动作后不禁亡魂大冒。 一个侍卫站在边上,包拯竟然噼手就把他的头盔给摘下来了,然后奋力扔了过来。 包黑子竟然想取某的性命? 他竟然玩真的? 富弼来了一个快速转向,头盔就擦着他的肩膀飞了过去。 卧槽!差点就砸中了! 老包来真的了! 赵祯沉着脸缓缓走了下来。 「陛下,不可啊!」 见赵祯竟然想来拉架,陈忠珩被吓坏了,赶紧劝阻。 「闪开!」 赵祯伸手拨开他,然后大步走了过去。 「住手!」 赵祯站在了包拯追杀的路线上,面沉如水的负手而立。 太阳把炽热的光挥洒在殿外,然后反射进来的光线照在了赵祯的身上,明晃晃的,映衬着他格外的威严。 包拯沖了过来,然后减速。 是了,帝王尊严还是在的。 赵祯心中欣慰,陈忠珩也放下心来。 宰辅们看着气喘吁吁,在那里扶膝喘息的富弼,不禁都笑了。 好了,现在咱们有事说事。 「陛下想做亡国之君吗?」 包拯喘息着问道,他的双拳紧握,让陈忠珩不禁前行一步,准备在他动手时充当盾牌。 赵祯不悦的道:「何出此言?」 大宋好得很,至少比前面几位帝王在位时更稳固。 这就是赵祯的骄傲。 可包拯却问道:「为何要疏浚二股河?」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富弼喘息着,然后苦笑道:「就为了此事,你竟然对老夫下毒手?」 包拯怒道:「二股河本就是改道而来,你等热议改道,不就是为了黄河东向吗?」 第549页 呃…… 这个有些尴尬啊! 大伙儿都是想着先疏浚二股河,这事儿耗费的钱粮不少,要想再想动工改道的话,钱粮怕是不称手,所以缓几年再说。 可包拯却直接揭穿了疏浚二股河的目的,这下就尴尬了。 第331章 下皇城司 先疏浚二股河,然后缓几年,积累些钱粮,再去把黄河给改过来。 这就是大宋君臣的如意算盘。 这个算盘的核心部分就是畏惧! 对辽人,对北方的畏惧。 辽人从北方而来,从边境直至汴梁,大宋无险可守。 这个观点无人质疑,已然成为大宋君臣的梦魇。 赵祯的面色微红,说道:「退下!」 包拯咆哮御前,甚至是追打同僚,换个皇帝的话,大抵是要让他滚蛋了。 可赵祯却只是让他退下。 皇恩浩荡啊! 包拯的目光缓缓转过来,盯住了赵祯。 「陛下,当年堵塞商胡,让黄河改道六塔河,动用了多少民夫?」 几十万! 「动用了多少钱粮?」 不计其数! 包拯的声音在殿内回荡着。 赵祯的面色在渐渐变冷,宰辅们的神色也在渐渐变冷。 这是一个伤疤。 平时无人敢提,可包拯就敢。 他腰杆笔直,声音洪亮,目光炯炯。 「可结果如何?」 「当日决堤,那些民夫还在堤岸上,顿时被淹死无数。那些物资尽数被洪水沖走……」 包拯怒道:「河北路!河北路!」 他喘息着,目光缓缓转动,看向了宰辅们。 「河北路一夜之间变成了泽国,那些田地……那些百姓……全没了!河北路变成了废墟,还不够吗?」 他盯着富弼喝问道:「还不够吗?」 富弼很难堪。 上次引黄河东流,他就是贊同者。 「老夫此刻仿佛听到了哀嚎!」 包拯挥舞着手臂说道:「洪水冲破提防,倾泻而下……河北路再次重创……当辽人南下时,谁来挡?谁!?」 赵祯心中恼火,拂袖转身准备回去。 然后他就被人拽住了。 包拯一把就拉住了皇帝的袖子,陈忠珩怒道:「无礼!」 赵祯的脑子里在嗡嗡嗡的作响,他想起了当年。 「官家,莫忘了宣徽使……」 「知道了,你放心!」 当年的张贵妃! 那个娇俏的女人! 朝政是痛苦煎熬的,宰辅们个个都是老狐狸,每日和他们打交道都要谨慎小心…… 这样的日子何其艰难,说是帝王,实则就是管家。 大宋的管家。 这个管家还得被各种限制,各种约束。 只有在张贵妃那里,他才能感到些慰藉。 那就是他的港湾,每次身心俱疲时,只有这个港湾能让他停靠歇息。 所以他珍惜这个港湾,为此愿意徇私,去提拔她的伯父张尧佐。 那一次包拯也是拉着他的袖子,然后一通狂喷,喷了他满脸的唾沫。 他并非是老好人。 真的! 他只是不忍心辜负自己的女人,所以就连唾沫都不擦,忍着那种噁心的感觉回去。 ——你看你看,你就知道要宣徽使,可却不知道包拯是御史,你看看他喷了我一脸口水。 我好可怜啊! …… 她去了啊! 「……大宋传承至今殊为不易,陛下这是要想做亡国之君吗?」 「……宰辅宰辅,调理阴阳,辅佐君王,可你等……」 口水在赵祯的脸上聚集。 那个女人走了啊! 我的贵妃,我的温成皇后。 她走了啊! 赵祯的面色渐冷,喝道:「拿了包拯!」 包拯愕然,门外冲进来两个侍卫,毫不犹豫的架着他就走。 富弼惊讶了。 宰辅们都惊讶了。 官家为何突然暴躁起来了? 赵祯拂袖回身,「下皇城司!」 这是怒了? 包拯木然看着他,喊道:「那便杀了臣吧!」 这个老汉竟然还敢倔? 连富弼都在赞嘆着他的勇气。 皇城司那是什么地方? 那就是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不是和谋逆造反、十恶不赦挂钩,你想进都进不去。 可包拯今天进去了。 这事儿不好吧? 富弼躬身道:「陛下,包拯只是一时激愤,还请陛下宽恕。」 「还请陛下宽恕。」 宰辅们齐齐求情,可赵祯却只是冷漠。 包拯完蛋了! 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 城南的一座大宅子门前,沈安站在那里,身后是折克行和陈洛,还有黄春和严宝玉。 他不能调动大批乡兵来干这事,否则就是犯忌讳。 「找谁?」 大门开了,露出一张不耐烦的脸。 这张不耐烦的脸见到沈安几人不认识,就打个哈欠道:「借钱的?我家阿郎说了,有钱宁可养狗看家,也不借人……」 马蹄声迅速接近,接着姚链的声音传来。 「郎君,包公刚被带去了皇城司!」 第550页 这是最后一根稻草,让沈安彻底下定了决心。 他微微一笑,问道:「可无误?」 黄春在他的身后说道:「兄弟们已经看到了帐册,只是他家里养着狗,怕被惊动,就撤了出来。」 半个时辰前,严宝玉亲自带人摸进了这户人家,找到了证据。 而沈安此刻就是来拿证据的。 那门子愕然道:「你等找谁?」 他觉得不大对,所以语气就缓和了些。 沈安的笑容渐渐狰狞,问道:「可是郭庆忠家?」 门子下意识的点头,沈安喝道:「冲进去,拿了帐册!」 嘭! 严宝玉当先一脚就踢开了大门,门子尖叫道;「来人吶!有贼子!有贼子!」 啪! 陈洛一巴掌扇倒了他,接着一行人沖了进去。 「汪汪汪!」 一群狗闻声赶来,那流涎的凶狠模样能吓坏普通人。 严宝玉拎着木棍率先沖了过去。 呯! 呯! 两棍子下去,地上倒下了两条狗,剩下的再无凶狠,夹着尾巴,呜咽着乱跑。 一路冲到了后院,严宝玉当先冲进了书房里。 「你等是干什么的?为何擅自闯入?」 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一群僕役过来了,那些僕役都带着木棍,甚至还有人拎着长刀。 沈安转身过来,见状就问道:「可是郭庆忠郭员外当面?」 这年头但凡有些身份的地主,或是商人,一般人都会称呼为员外。 书房里传来了翻箱倒柜的声音,郭庆忠的眼中凶光一闪,说道:「正是某,你等来此作甚?还不让人出来?」 「找到了!」 严宝玉走了出来,手中拿着几本册子。 郭庆忠狰狞的道:「原来是找死的,来人,动手!」 他说着就往后退,喊道:「别顾忌,打死勿论!」 擅闯民宅,打死了再说! 沈安接过帐册翻看着,淡淡的道:「拿了郭庆忠!」 严宝玉当先沖了过去,迎面一腿就踢翻了一个男子,随即右拳一拳把一个男子打跪在地上。 对面来了一棍,他身体侧移,地面却来了个扫堂腿。 好个严宝玉,他身体跃起,右腿高抬,然后就和大刀般的噼了下去。 当面的男子被这从上到下的一腿噼在脑门上,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就这么直挺挺的扑倒在地上。 严宝玉落地,刚使出扫堂腿的男子才站了起来,被他一巴掌扇倒。 前方就是郭庆忠。 他的双腿在打颤,脸上的肉在颤抖着。 他一步步的往后退去,颤声道:「你们……你们是谁?老夫与你等可是有仇?钱!对,钱!老夫有钱,要多少只管说……」 沈安随意翻看了帐册,见上面全是和官吏的银钱往来,不禁就笑了。 黄河绝壁不能人工干涉,这是这个时代的铁律。 他当时得知了消息后,就派人去寻摸当年六塔河工程的消息,准备作为底牌。 果然,当年的工程贪腐横生。 一群官吏,一群商人…… 这个盛宴可热闹了。 沈安笑的很是得意。 你们牛笔哄哄的要给黄河改道,有的人大抵是出自公心,担心黄河北流之后,大宋就失去了一道天然屏障。 可有的人却是期待着在这个浩大的工程里能上下其手。 此刻那群人正在额手相庆,得意洋洋吧? 等着,哥马上就去给你们惊喜。 严宝玉噼手就抓住了郭庆忠,然后带到了沈安的身前,不用逼,郭庆忠就主动跪了。 「贵人,小人……小人愿意给钱,多少都给!」 他仰着头,汗水从脸上流淌下来,仿佛是身处热锅之上。 那几本帐册就是火药,能把他和许多官吏商人炸死的火药。 这伙人一进来就直奔这里,显然目的就是要炸死人。 他想过杀人,但养的家僕却不是对手。 只是严宝玉一人就能所向无敌。 拥有这等手下的少年会是什么来历? 「钱?某不缺。」 沈安再翻看了一下帐册,然后收进了怀里。 这是一个让郭庆忠绝望的动作,他说道:「那要什么?小人家中有妻妾歌姬五十余人,贵人要想谁……小人马上就让人送去。全都要……也成。」 这话很无耻。 沈安不知道所谓苏轼把小妾送人的传闻是真是假,但大抵觉得不真。 这年头家里有点儿钱和身份的人都喜欢圈养歌姬。 歌姬是干啥的? 主人家吃饭、宴客、出游…… 就是陪吃陪玩的女人,顺带还得表演歌舞。 这等女人和主人家没啥紧密联繫,就是僱佣关系。 当然,主人家要是喝多了,或是兽性大发,歌姬也会半推半就,然后就等着运气。 运气好有孕了,那就会成为小妾,从僱佣关系转变为铁饭碗关系。 几十个女人,连媳妇小妾都送你…… 动心没? 郭庆忠眼巴巴的看着沈安。 沈安笑了笑,说道:「带走!咱们进宫。」 他准备进宫,去和那群在欢喜中的君臣谈心。 郭庆忠心中一慌,问道:「敢问贵人是谁?」 第551页 「沈安。」 第332章 我不求情 包拯被弄到了皇城司里,殿内的气氛冷了一下,随后就开始热络起来。 官家不过是在气头上,最多两日,自然会放了老包。 只是老包经历了这么一次之后,大抵是没脸做官了。 想到以后少了这么一个同僚,宰辅们难过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议事。 「……疏浚二股河花销不小,各处民夫的调集……」 曾公亮建议道;「那些厢军无所事事,要不此次抽调他们去吧。」 富弼贊道:「对,厢军的话倒是能省些钱粮,此事可为,大有可为啊!」 他感慨的道:「辽人跋扈,每每以大军南下为威胁,臣时常焦虑,很不能马上得知消息。可不管是军中还是皇城司的密谍都不能得之,那些时日……臣度日如年啊!」 宰辅们都心有戚戚焉,赵祯何尝不是。 他嘆道:「耶律洪基几番书信往来都言出不逊,武力威胁之意跃然纸上,朕……怒啊!可有何用?若是能战而胜之,哪怕是能挡住辽人,那朕也会让那个侄皇帝知道什么叫做天朝上国!」 君臣都沉默了。 这气氛可不好,韩琦说道:「如今黄河自己改道,可见是上天在眷顾着大宋,陛下,喜事啊!臣请去二股河查探。」 这是个积极的态度。 赵祯欣慰的道:「韩卿勤勉,朕准了。」 君臣一心,咱们有啥干不成的? 若是沈安在的话,当然会『贊』一句『君臣一心,敢把黄河掉个头』。 「陛下,沈安求见。」 君臣正在其乐融融的时候,沈安来了。 宰辅们都没说话。 沈安和老包的关系好的不行,父子般的。 他这时候来,绝对是来求情。 曾公亮的心中一动,前一阵子被沈安威胁的事儿就涌上心头。 只是运送了一趟货物,结果损失一千余贯,曾平那个蠢货真是该死。 但沈安那天的羞辱他却迟迟难忘。 罢了! 他说道:「陛下,包拯性子急切,皇城司那边听闻有些吓人,要不就……」 这话里看似在为包拯求情,可一句性子急切,却点出了事情的严重性。 陛下,那可是宰辅啊! 宰辅的性子能急切吗? 能吗? 不能! 揪住帝王的衣袖,然后用唾沫给他洗脸。 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这样的包拯,放在中枢……怕是不合适吧? 这不是在玩权谋,只是一个说话的艺术而已。 曾公亮不可能直接说:那个啥,官家啊!这老包对你可不地道,要不咱把他赶到地方上去? 如此赵祯的面子有了,沈安也少了个强援,算是一记狠手。 别指望宰辅是善茬,他们若是善茬,也升不到这个官位来,早就在漫长的宦海生涯中被人干掉了。 沈安弄了曾平,让曾公亮丢了脸面,他当时没说话,仿佛是没事人一样。 这就是城府。 今日和你笑眯眯,回头寻到机会…… 老夫和你咪咪笑! 背后给你一下,那滋味爽歪歪啊! 曾公亮一脸急公好义的模样,让赵祯不禁颔首道:「曾卿此言甚是,不过包拯却是无心,朕当宽赦他才是。」 皇城司不是好地方,让包拯去体验一番那种气氛,也算是一种惩罚。 赵祯认为这个惩罚已经够了。 「陛下,沈安来了。」 「让他进来。」 赵祯心情渐渐好了起来,就含笑看着进来的沈安。 宰辅们同样是如此。 你不是要求情吗,官家都说了,稍后就放了包拯。 你来求个啥? 好人不能让你做了去。 这是一次类似于恶作剧般的调侃。 沈安行礼,赵祯问道:「可是来为包拯求情?」 众人含笑看着,等着他开口。 「求情?」 沈安愕然道:「没有啊!」 咦! 这厮竟然不是来求情的? 赵祯心中一松,但失望就马上袭来。 老包拯对你多好啊! 什么事都想着你,关心你们兄妹,可你竟然是这么回报他的? 富弼微微摇头,虽然他现在对包拯非常不满,可也见不得这等见死不救的行径。 这种品德要不得啊少年! 他正准备出来教训沈安一番,就见沈安拱手,然后说道:「陛下,臣近日听闻有人在酒后说……说了当年六塔河之事。」 你这是想进谏吗? 赵祯不悦的道:「若是无事,你可退下。」 沈安还未说话,外面来了人。 「陛下,沈安方才带人闯入百姓家中,打伤多人,还带走了那家的主人郭庆忠。」 嗯? 这是什么意思? 赵祯的面色转冷,淡淡的道:「为何这般行事?难道是朕给了你爵位,给了你信重,反而是错了吗?若是如此,朕能给出去,亦能收回来。」 跋扈啊! 赵祯真的是失望了。 你立功了是不假,可跋扈了却不行。 你现在才十六岁就敢如此,等你二十六岁时会如何? 这汴梁城还能装得下你? 第552页 在漫长的帝王生涯中,他见识过各色人等,不管是天才还是蠢材,能控制住自己欲望的罕见。 少年得意,春风得意马蹄疾。 我要招摇过市,我要嘚瑟,我要狂傲。 然后就会陨落,就像是王安石见过的那位方仲永,早已泯然众人矣。 他眸色黯然,觉得自己往日太过慈和了些,以至于臣子都少了敬畏,也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 他抬起头来,见沈安一脸惊讶,就怒道:「还不快去!」 官家发怒了。 这下不但包拯要倒霉,沈安也会被迁怒。 韩琦面色如常,曾公亮却神色黯然。 沈安一脸懵逼的道:「陛下,臣冤枉啊!」 他在观察着,感受着气氛。 很欢乐啊! 他最喜欢在别人最欢乐的时候泼冷水。 然后他再看戏。 「冤枉!」 赵祯冷冷的道:「何故闯入别人家里?为何拿人?谁让你拿的人?」 好! 有人心中暗自叫好。 官家竟然喝问『谁让你拿的人』,这是没有转圜余地的逼问。 谁给你的权利去拿人? 官家这是要教训你了! 沈安委屈的道:「臣刚才说了,前几日听闻有人酒后说了六塔河之事……」 「六塔河何事?」 六塔河就是禁忌,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当年改道六塔河,有人贪腐……巨大。」 赵祯的眸子骤然一紧,然后猛地吸了一口气,咬牙道:「谁?」 六塔河就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竟然有人贪腐吗? 而且还是巨贪! 沈安说道:「就是这个郭庆忠!」 他抬起头来,无礼的看着赵祯,说道:「当年的六塔河,郭庆忠卖了大量的大车和锄头,价格……高于市价两倍。」 卧槽! 刚才还在看热闹的宰辅们都怒了。 「两倍?」 曾公亮狐疑的问道:「可准了?」 沈安笑道:「准的不能再准了,而且还虚报数量……」 这个太狠了吧! 你高价卖进去也就罢了,竟然还缺斤少两。 这得多狠的心啊! 沈安笑眯眯的道:「臣本以为此人赚大了,谁知道一看帐册,大头竟然都给了一些人,这真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啊……」 什么人? 这个无需问。 能比市价高两倍卖进去,还能弄虚作假,那必定是有官吏掺合了。 这是一次打击。 赵祯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嘶声道:「拿了去!拿了去!」 那些畜生啊! 朕宵衣旰食的为了大宋而努力,可这些畜生竟然敢在这等大工程上做手脚。 富弼干咳一声,说道:「陛下,一面之词不能採用,此事还是查吧。」 这话很是稳重,沈安问道:「富相可要证据吗?」 富弼先是被包拯追打,此刻再被沈安讥讽,就忍不住反问道:「你有吗?」 沈安摸出了帐册,说道:「郭庆忠这人不错,他生怕自己记性不好,忘记了那些恩主,于是都一一记录了下来,年月日,什么事,多少钱,无一不备,富相尽可看看。」 这就是活生生的打脸! 你富弼不说要调查吗? 来,哥把证据都给你,你去查! 许多事都不是难事,可宰辅们却习惯了循规蹈矩,按照章程办事,浑身上下瀰漫出来的腐臭味能熏死人。 沈安目光炯炯的盯着他,说道:「若是没有证据,沈某再大的胆子也不会闯入别人的家中,六塔河……那就是一块肥肉,不但坑了河北一地,也肥了无数官吏商人!」 富弼当年就是最坚定的贊同者,这话一出来,他就是一个哆嗦。 他接过帐册,只是翻看了几下,作为鑑赏字画的高手,他就看出了日期的分野。 最早的起码得在十多年前,最晚的墨痕很新,大抵就在最近几天。 那些不同的官职人名,还有来往事项和行贿数额一一翻过,他面色惨白,喝道:「这定然不是真的!」 一个商人竟然就牵扯到那么多官吏贪腐,这个吏治…… 这个吏治出大问题了! 他这个首相的脸被打的啪啪作响,难受之极。 赵祯却摇头道:「去查!来人,叫了张八年来!」 要动用皇城司吗? 这个味道可不对。 抓贪腐哪里用得上他们。 曾公亮出来说道:「陛下,还是先查吧,一一查证,然后该抓的抓,该……」 赵祯没给他面子,冷冷的道:「速去!」 皇城司掺和进来,这气氛陡然就不对了。 第333章 愚昧的君臣 皇城司原先是一个打探敌国消息的机构,后来渐渐的就多了不少职能。 比如说监控汴梁。 但反贪却不是他们的职责,他们若是敢去查探官员贪腐,张八年绝对会被群臣弹劾到死。 文官有自己的圈子,给皇帝面子那是因为大家谁都不服气谁,所以需要一个老大来供着,当做精神领袖。 包拯的到来让大家很是头痛,不知道该怎么接待这位老汉。 张八年亲自出面,把包拯安排在自己的值房里。 第553页 「都知,包拯看模样是气得狠了,要不请了郎中来?」 包拯一直是气咻咻的,有人担心出事,张八年从善如流的点点头。 他站在值房的对面,身边是几个小头目。 有小头目见他木然,就说道:「都知,听闻包拯是得罪了官家,要被下放了,他这年纪,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咱们何必为他请医送药,外人听了还以为您和包拯有旧,到时候迁怒过来……」 他窥探了一眼,见张八年没动怒,就笑道:「咱们不管就是了,想来只要包拯不死在这里,自然就和咱们没关系。」 他这段话说的大声了些,值房里的包拯听到了,就走到了门边说道:「老夫死不了,你这等奸佞也长不了。」 小头目愕然,然后怒道:「某不是奸佞!」 奸佞这个帽子可戴不得,戴上去一辈子都摘不掉。 而包拯得罪了帝王,得罪了宰辅,以后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老子怕你个逑啊! 包拯冷笑道:「察言观色,谄媚不堪,你这等人老夫见多了。若是有本事就把老夫弄死,否则有你好看!」 上火了! 包拯终于是上火了,他目光转向张八年,说道:「皇城司不可掺和此等事务,回头老夫会上奏疏,否则大宋就乱了。」 张八年压根不搭理包拯,小头目却以为这是不屑,就嘚瑟的道:「咱们可是官家的人,什么事不能掺和?」 「愚昧,无知!」 包拯心中焦急,他担心朝中会定下疏浚二股河之事,到时候再想挽回就难了。 君王下了决定就不好收回,否则对他的威信是一次打击。 包拯是在发泄自己的焦急,可那小头目却生气了,怒道:「都到了皇城司,你得意什么?等过几日被流放,某看你可还能得意。」 「老夫要出去!」 包拯有些急了。 张八年摇摇头,冷冷的道:「对不住了,没有官家的话,你哪都不能去!」 那个小头目得意的道:「就是。」 痛打落水狗是一种本能,能让人身心愉悦。 …… 帐册交出去了,沈安却还不走。 赵祯不悦的道:「你还在这里作甚?」 沈安说道:「陛下,臣请停了疏浚二股河。」 果然啊! 众人相对一视,都有一种智珠在握的爽快感。 这人果真还是为了包拯来的。 赵祯了冷冷的道:「此事不容置喙,朕自有章法。」 章你妹! 沈安真想大骂一通,可这里是御前。 他忍住冲动说道:「此事臣必须要说。」 不等赵祯发话,他急促的道:「二股河不能疏浚!」 富弼终于是怒了,说道:「为何不能疏浚?」 「因为辽人打不过来!」 这是一巴掌! 你们不就是担心黄河改道北方,从而让汴梁失去了屏障吗。 那哥就给你们一巴掌。 「胡言乱语!」 自己的胆怯被发现了,那感觉很难受。 沈安冷笑道:「黄河在又如何?难道辽人不会用船来渡河?」 以后的金人渡过黄河时非常简单,只是在附近搜罗了一下船只,很少的船只,一次过不了多少人。 可金人就是这么大摇大摆的渡河,大宋这边竟然没发现。 「黄河在哪不是问题,大宋的问题是为何不能重振武力。宁可去折腾黄河,宁可把河北化为泽国,可就是不肯重振武力,为何?」 你们一天到晚瞎几把折腾黄河,你们的祖先知道吗? 三次折腾黄河贻害无穷,直至元明时期依旧饱受其害。 这真特么是无知者无畏啊! 沈安真的佩服这群君臣。 李垂在真宗时期提出了『黄河会越来越往北转向』的判断,建议动动。但是真宗朝的君臣都觉得未知的可能太多,太麻烦,所以就没动。 可到了仁宗朝,这一切都变了。 赵祯抬眸看了他一眼,冷冷的道:「你想说些什么?」 下一个去皇城司的名额已经被沈安预定了。 官家怒了。 沈安说道:「臣想说的是……谁知道二股河河道淤积的原因,谁知道黄河为何会往北方改道。」 「难道你知道?」 赵祯负手而立,有些恼火的问道。 沈安点头,「臣知道。」 你们都是渣渣啊! 沈安摇头道:「因为二股河的地势,那里地势是往上。而黄河改道北方,那是因为往北方是居高临下……」 明白了没? 一群猪脑子,不调查研究就瞎扯淡,扯一次不过瘾,还想扯第二次。 呃…… 富弼想喷一把,可却发现自己没法喷。 为啥? 因为他没有调查过。 但他是首相,所以他有资格不用理由去拒绝。 「少年妄谈国事!」 富弼用威权来压人,宰辅们心中暗爽。 这是大宋顶端的戏台子,身份地位不到,你只能在边上旁听。 否则大伙儿还辛辛苦苦的升官干啥? 宰辅宰辅,能和帝王一起决断国事的才是宰辅。 你个小年轻算个屁啊! 沈安在这些目光下却没有畏惧,他凛然道:「位卑未敢忘忧国!」 第554页 瞬间气氛就扭转了。 我官位低微,但我心忧大宋,不行吗? 官家许我上朝听政之权,我发表看法不行吗? 富弼的脸色涨红,说道:「你并未去看过,何从得知?」 众人都纷纷点头,这事儿你空口白牙就想阻拦,没门! 沈安没有再多说什么,淡淡的道:「去查就是了,若是不对,沈某自动辞官。」 呃! 若说这是一场赌博,那么现在沈安就丢下了自己的全部赌注。 他盯住了富弼:你可敢吗? 富弼不敢,所有的宰辅重臣都不敢拿自己的前程来下注。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沈安这话直接就把弱智的标籤满大殿乱扔。 你们懂不懂这个道理? 一群宰辅被这话被憋的难受。但沈安更难受。 他不知道这些人为啥会对那些常识视而不见,所以忍不住就说道:「当年黄河的河道宽有两百步,六塔河的河道却只有四十步,这就好比是一个胖子想从狗洞里钻出去,他钻的出去吗?」 这是常识打击,但富弼却皱眉道:「流快些自然能过去。」 这特么纯属是文盲啊! 沈安勃然大怒,说道:「同样多的河水,要从两成宽的河道挤过去,来,富相,咱们试试如何?」 「怎么试?」 富弼显然也是上火了。 沈安说道:「简单,在城外随意挑一条流动的河,然后斜着重新开道,就是给它改个道,但是河道只能有原先的两成宽,如何?」 富弼自信满满的道:「好!」 爽快啊! 沈安摇摇头,心想你们真是土鳖,到时候有笑话看了。 当年这群傢伙就是这么拍脑袋决定改道六塔河的吧?欧阳修苦苦劝谏,说两成宽的河道过不去,可却没人听。 沈安突然觉得自己的未来任重而道远,很累。 但他旋即就想起了赵仲鍼。 那是哥一手带出来的少年,到时候会让你们这群老汉大吃一惊。 他心中又得意了起来,宰辅们却郁闷了。 曾公亮觉得憋闷,就说道:「陛下,试试吧。」 马丹!要是结果有错,沈安……你以后别想再入官场! 但这需要不少时间,赵祯不置可否的道:「哪里能试?」 他本想独断专行,可却想起了那位邙山隐士,于是就临时改了主意。 今日也就是赵祯,换做别的帝王,沈安早就被人叉了出去。 富弼看了沈安一眼,说道:「城外汴河入口,边上是通往金明池的水道,约有七百步,可直接挖通。宽度只需汴河的两成,小事而已。」 七百步,换做后世大约是八百米多一些的距离,汴河的两成宽度,这个工程量不算事。 此时的赵祯心中有些不安,他想起了当年六塔河决堤后被淹死的那些民夫,无数物资……。还有河北路被淹没的惨状。 难道真的是错了? 他艰难的点头道:「调集人手,尽快吧。」 他一刻都不想等,恨不能马上就能看到验证结果。 沈安躬身,「陛下,包公年纪大了,在皇城司……臣怕吓坏了他,到时候……」 …… 皇城司里,张八年出门办事,看守包拯的任务落在了几个头目的身上。 那个小头目站在屋檐下,有些焦躁的道:「这得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包拯就站在对面,目光深沉的看着虚空。 他知道自己被弄进来后,怕是会引发些变故。 沈安,你可千万别进宫。 沈安的性子看似和软,可包拯却知道是最刚烈的一个,若是他把心一横,怕是第二个咆哮御前的臣子就要出现了。 可你没有那个资本,万一官家大怒,咱们爷俩就只能在皇城司里会和了。 「沈安进宫了!」 有人来通报最新消息。 「蠢猪!」 包拯忍不住骂道。 那个头目得意的道:「某就说这事不好了,如何?」 时光流逝,蝉鸣不断,让包拯心烦气躁。 那头目兀自喋喋不休,更是让他怒不可遏。 「老夫出去第一件事就是弄死你!」 这一刻赵允让附体,包拯发怒了。 那头目没生气,只是笑道:「谁见过重臣进皇城司的?你能告老归家就算是有福气了。」 边上几个小头目都摇摇头,觉得包拯进了这里还想耍威风,真是失心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谁?」 众人掉头看去,包拯皱眉看去…… 沈安就这么沖了进来,满头大汗。 他沖了进来,然后看到了包拯,就笑了。 汗水已经打湿了他的前襟…… 第334章 你真腹黑 汴梁的日头很毒,这时候没有人去狂奔,因为会喘不过气来。 沈安喘息着,看到包拯站在门内,正讶然看过来时,不禁就笑了。 他双手扶膝。心情放松之下,不禁剧烈的喘息起来,然后汗水猛地从身体里钻出来,迅速从头顶、脸上、脖颈处顺着往下流淌。 几个小头目盯着沈安,有人喝道:「拿下他!」 谁敢乱闯皇城司? 这特么算是开天闢地了啊! 第555页 不把他拿下,今日皇城司就算是奇耻大辱。 包拯缓缓出来,说道:「疯了?」 沈安渐渐直起腰来,笑道:「没疯。」 你能豁出去,我为何不能? 包拯慢慢走到沈安身前,缓缓伸出手去。 啪! 「哎呀!」 沈安捂着头顶,包拯怒喝道:「老夫在这里好得很!张八年不敢动手,你来作甚!」 他的眼中多了担忧和痛苦。 他担心沈安是用了后患无穷的手段来换取自己从皇城司出去。 那边的人还没来得动手,就见院门外进来一人。 八字步,这是标准的官步,但一般人不会走,因为太装。 可陈忠珩就走了。 很嘚瑟的走了出来。 因为他有难言之隐。 菊花处的不适让他只能撇开腿走路。 痔瘘啊!你让多少英雄只能走八字步。 那些准备动手的人都认得他,有人谄媚的道:「陈都知,您也来皇城司啊!」 这话很不对头,就像是后世在卫生间遇到领导,下意识的拍马屁道:「领导,您竟然也亲自来上厕所啊!」 领导心想我特么当然得亲自来,难道你替我来? 皇城司还负责处置宫中犯大错的人,所以在大伙儿的眼中大抵就和茅厕差不多。 陈忠珩的面色微黑,说道:「放人!」 卧槽! 众人不禁看向包拯,心想这才进来多久? 一个时辰吧? 官家这是玩什么? 包拯怒斥了沈安一通,却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顶,当先昂首向外走。 皇城司的人都站在边上,包拯径直而去。 他脚步很快,走到门口时,突然回身看向先前讥讽自己的头目。 那个头目已经慌了。 包拯可是三司使,马丹,某以为他完蛋了…… 是的啊! 进了皇城司的谁不完蛋? 可包拯就特么出来了! 而且只在皇城司里待了一个时辰。 某真不是有意的啊! 这一刻,他只想抽一个时辰前的自己一耳光。 他的脸上在流汗,却不是热,而是紧张害怕。 老包一旦无罪,回头他就要倒霉了。 大宋第一喷包拯可不是浪得虚名,收拾他绝对是小菜一碟。 包拯看着他,皱眉道:「皇城司虽然凶名在外,可你等却不能肆意妄为,明白吗?」 头目的脸颊颤抖着,吸着鼻子道:「是,小人知晓了。」 包拯点点头,「这就好。」 他走了。 头目浑身一松,不敢相信的问道:「包拯放过某了?」 边上的同僚也觉得不可思议。 「外间说他睚眦必报,小气,心胸狭隘……」 头目摇头道:「以后谁敢再说包拯小气,某抽死他。」 这一刻包拯在皇城司的形象无比高大! 可他却很愤怒。 一路出了皇城司,沈安陪着他回了三司。 三司衙门已经懵逼了。 一个时辰前,有消息说他们的老大包拯激怒了官家,被拿下送到了皇城司。 那是皇城司啊! 进去后还能有囫囵出来的? 所以三司上下都懵逼了。 然后就是人心散了。 大伙儿都在琢磨着新任三司使会是谁,甚至还把三司内部的变动都推理了几遍。 于是当门子都在讨论着谁来接掌大宋的钱袋子时,就没人做事了。 「……某觉着吧,还是欧阳修能来,这叫做什么来着……对,他在开封府说是萧规曹随,而这个萧规是谁的?这不就是包公的吗?这下包公进去了,欧阳修再来接任,这便是一步步的跟着……」 「可是……他们说欧阳修好像是……他的眼睛不好?」 「嘁!」 门子不屑的对同伴说道:「你懂什么!做官……做官他要眼睛干啥?」 他得意洋洋的道:「等你做了官,有的是人做你的眼睛,外间啥事都有人禀告,你只要端坐着,随口吩咐就是了……这才是官啊……」 他说完后还拍拍同伴的肩膀,然后缓缓回身:「不是某吹嘘,当年某若非是犯错,如今早就是……早就是……」 他的同伴在低头想着他刚才的『至理名言』,问道:「早就是什么?」 门子不敢相信的看着门外的两人,呆呆的道:「包……包相……您……您怎么来了?」 包拯站在那里,若有所思的道:「做了官就不要眼睛了……这话老夫怎么觉着……话里有话呢?」 那门子被吓尿了,束手而立道:「包相,小人就是胡诌。」 包拯压根没在意他,和沈安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做了官,整日在值房里厮混,不出门就不会被日晒雨淋,更不会辛苦……很多这样的官员。」 「包相!」 「包相回来了!」 三司里一阵喧嚷,那些以为老包回不来的官员们纷纷出来相迎。 「包相好!」 就像是迎接从牢里出来的英雄般的气氛,包拯很是享受。 这是小虚荣! 但老头从不掩饰自己的缺点,所以才可爱。 「见过包相!」 「包相辛苦了。」 第556页 沈安含笑减慢了速度,让老头独自在前面享受这份嘚瑟。 一路嘚瑟到了值房里,包拯把门一关,就目露凶光,喝问道:「你和官家说了些什么?」 官家竟然才关了他一个时辰就放出来了,这脸丢的有些大,所以包拯知道沈安必然是弄了什么大动静出来,让官家只得把他放出来。 你这个小子啊! 包拯恼火不已,沈安却笑着坐下,顺手拿起一本册子当做扇子扇风。 包拯也坐下了,然后咬牙切齿的道:「说!」 沈安微微欠身,说道:「只是让他们知道,当年的六塔河是个大错,为此陛下同意在城外测试,重复当年的六塔河工程……」 「还有呢?」 包拯不觉得这个话能让官家放自己出来。 再软弱的帝王也会有怒火! 沈安说道:「来之前我带人抓了个当年在六塔河改道中行贿的豪商,还有几本册子,记着他经商以来行贿过的官员。」 「疯了!」 包拯不禁捂额嘆息。 那得是多少人? 「京城……地龙要翻身了!」官场大地震就在眼前。 包拯坐直了身体,摇头道:「这依旧不够,你还说了些什么?」 沈安挠头道:「我说黄河向北是因为那边地势低,而不向东是因为地势高了,然后……还赌了一把。」 包拯冷冷的道:「你能赌什么?你的宦途?」 沈安点点头,包拯用力的拍着桌子,差点把手指头拍断了。 沈安见他脸颊颤抖,左手不住的伸缩,就赶紧谄笑道:「别担心,这事吧……某早就找人问过,确凿。」 哥哪里会打无把握的仗?一顿忽悠就把那群君臣给弄的怒不可遏。 等着吧,会让他们灰头土脸的。 包拯又放松了下来,问道:「问的是谁?」 沈安得意的道:「问的是一个当年经历过六塔河工程的小吏。」 包拯再问道:「可有把握?」 沈安矜持的道:「那小吏喜欢钱……」 哥有钱啊! 暴发户的气息瞬间瀰漫在值房内。 包拯浑身放松,骂道:「整日就搞这些歪门邪道,腹黑,整日不学好……」 沈安唯唯称是。 包拯抚须道:「以后要注意……下次至少要让小吏写文书画押,不然到时候他反悔怎么办?拿住他的把柄,后面怎么说都不怕。」 「咳咳!」 包拯不耐烦的道:「可是受凉了?」 沈安不好意思的道:「某让他的儿子进了太学,他若是反悔……」 他要是敢反悔,儿子就是人质。 包拯无语看着他,心想这小子真是腹黑啊! 他觉得自己在担心着什么,就想啊想。 沈安却准备跑路了。 发解试临近,虽然国子监的名额被固定了,但他好歹得去给学生们打打气。 「包公,小子要去太学了。」 沈安起身告辞,身上汗湿,很是难受。 包拯嗯了一声,就在沈安转身时,他突然一拍桌子,然后霍然起身道:「老夫说是在担心些什么,原来是那件事……」 「何事?」 沈安回身,神色坦然,并无畏惧。 包拯看着他说道:「那个册子里的官员有多少?」 沈安没有犹豫:「没仔细数,不算小吏,五十多个吧。」 「五十多个……消息能堵住吗?」 包拯说完就苦笑道:「此事已然没有回旋的余地,那些人想重启黄河东向,藉此来打击你也不会犹豫。」 他内疚的道:「此事是老夫的错,罢了,晚些老夫就去找几个御史说话。」 老包杀气腾腾的说着,大抵是准备暗中组织一下,弹劾那几个宰辅。 沈安莞尔道:「不必如此,某不在意。」 嗯? 包拯说道:「那些人会恨你入骨。」 沈安淡然道;「有所为,有所不为。人活世间,若是处处谨小慎微,那还活个什么劲?有了目标就得奋力前行……人生百年,总得要给自己的身后留下些什么……」 包拯问道:「你想留下些什么?」 身后名是文人武将们最渴求的事。 所以才出现了谥号。 这叫做盖棺定论! 沈安说道:「北望江山!」 第335章 动手,父子争执 沈安出了包拯的值房,一路被人盯着。 就在他和包拯谈话的时候,消息已经出来了。 ——沈安在御前大战君臣,力主黄河流向顺其自然,然后用了自己的前程打赌,让包拯得以释放。 这样的少年…… 「包相没白对他这么好。」 「他在冒险,很莽撞,但某怎么就觉得他是正义的呢?」 「那是因为……他们人少吧?」 「嗯,某也是这么觉得的。」 「咦!王判官过去了?」 …… 王安石在沈安出门前和他并肩而行。 寒暄几句后,王安石问道:「为何要贊同北向?」 前方是门子,沈安不可能详细解释,就说道:「某支持顺其自然。」 这是黄河,不是家门口的小河沟。 改道? 到时候你们就会知道水至柔而无坚不摧的厉害。 第557页 王安石跟着他出去,正准备详细问问,却见前方来了几十个大汉。 门子在身后惊呼道:「是皇城司的亲从官!」 皇城司的亲从官就是悍卒的代名词,权位在亲事官之上。 这些亲从官近前,目光锐利的盯住了门子:「速去禀告包相公,皇城司要拿人!」 门子慌乱的应了,连滚带爬的进去禀告。 王安石忘却了自己出来的本意,问道:「拿谁?」 一个亲从官盯住了他,阴森森的问道:「你是谁?」 一般人听到皇城司拿人早就被吓坏了,可王安石却皱眉相问,让人讶然。 「某王安石。」 亲从官冷冷的道:「没你的事,若是不服,可跟着去一趟!」 这话直挺挺的,梗的人难受。 沈安见王安石面色不好看,就说道:「当年六塔河工程不少官吏上下其手……三司是重灾区。」 三司理财,自然是被贿赂的重灾区。 所以皇城司才声势浩大的来了数十个亲从官。 随后有人来了,带着这些人进去。 王安石面色难看,问道:「有那么多人吗?」 沈安说道:「这还是一个商人供出来的,若是当初那些豪商全都抓起来拷问,王判官……三司还能剩下多少人?」 这位大佬后来的革新格外急促,却不考虑官吏的德行,结果处处被动。 这次让你看看大宋官吏的尿性! 「救命……包相……包相救命!」 「小人错了,小人错了!」 一群官吏被拿了出来,有哭嚎不休的,有腿软走不动的,有慷慨激昂的,有木然的…… 「丑态百出啊!」 王安石摇摇头,很遗憾官员队伍里出现了这些败类。 沈安挑眉道:「王判官,这还不算什么,若是去皇城司旁听审讯,保证您会大开眼界。」 若是比才能,那自然是王安石厉害,但对比对人性的了解,王安石不如沈安。 一个被押解出来的官员突然喊道:「某要检举,当年某的上官拿的比某多,不抓他某不服,不服!」 呵呵! 沈安呵呵一笑,悄然离去。 王安石很是郁闷,等下衙回家后,就见王雱在边上皱眉思索,就问道:「在想什么?」 王雱扇动了几下摺扇,说道:「爹爹,太学那些学生学的太苦了,每日睡觉大多在两三个时辰,孩儿担心时日长了受不了。」 王安石闻言说道:「这是好事。」 头悬樑锥刺股永远都是值得鼓励的,现在更是如此。 王安石想起今日的事,不禁说道:「黄河可挡北人南下,当复归东流啊!」 他敏锐的发现了大宋军队的现状,觉得压根就不是辽人的对手,所以才在后来坚持给黄河改道。 可王雱却吃惊的道:「爹爹,那是黄河啊!」 王安石没好气的道:「说的正是黄河!若是没有黄河,辽人早就一路打过来了。」 在他看来,若非是有一条黄河作为天然防线,辽人早就倾国南下了。 没有障碍的突击,大宋挡得住吗? 王安石说道:「辽人谈及黄河时总是很不自在,就是担心打到了黄河边上时被阻拦。」 这话间接证明了大宋对失去幽燕之地的迷茫和恐惧。 没有长城和那片山脉作为屏障,一旦开战就是短兵相接,敌军一胜就能突入大宋内部,再难抵御。 可若是有黄河作为防御,等辽人一路突击到黄河边上就傻眼了,你总不能连人带马飞过来吧? 到时候哥把船只烧了,让你在河对岸干瞪眼。 等你打造船只出来时,大宋在岸边早就布下了防线,到时候弄翻你的船完事。 这就是支持黄河东流一派人的如意算盘,但是他们却不知道,以后金人渡河是何等的轻松,压根没人关注。 王雱用摺扇敲打着自己的手心,说道:「爹爹,水流自然,除非人工挖出千里宽阔的河道,否则万万不可能……」 千里河道,那是多大的工程? 大宋承担不起,谁都承担不起。 王安石淡淡的道:「疏浚二股河即可。」 王雱捂额道:「爹爹,这是在冒险。」 王安石平静的道:「做事哪有不冒险的?只要能挡住辽人,大宋便可从容革新。等到了内部安稳,钱粮堆积如山,兵马雄壮时……那便是大宋要过河了!」 他的万言书一直在修改中,总是不满意。 他觉得革新怕是不会一帆风顺,一旦出现震动,外敌弄不好就会趁机而入。 所以必须要有一个安稳的环境。 而黄河就是能给大宋带来安稳的天然防线。 王雱觉得自己的爹爹很是陌生,于是他真的用那种看陌生人的目光去看着王安石,然后忍住痛心疾首的感觉说道:「爹爹,再来一次六塔河……大宋还有北方吗?」 王安石不自然的道:「六塔河那次只是没做牢靠罢了。」 只是不牢靠? 王雱的手在颤抖,这是怒气在发作。 可身前是自己的老爹,他万万不敢发火,所以用力的呼吸几下,说道:「爹爹,六塔河过不了黄河水,正如现在的二股河,强行改道,只会酿成大祸……」 王安石皱眉道:「哪来的歪理?」 第558页 「这不是歪理!」 王雱真的生气了,「两成宽的河道怎能过黄河的水?这是……这是无知!」 王安石的面色铁青,右手忍不住想挥动而去,最后他忍住了,冷冷的道:「谁教你的这些?」 王雱深吸一口气,「是安北兄。」 王安石讥讽道:「他什么都对?这可不是你。」 王雱从不相信什么权威,他认为自己是世间最聪慧的人,所以目无余子。 王安石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这种情绪不对头。 一个固有的观念被打破了,别说是王安石,就算是范仲淹来了也得变色失态。 王雱很生气,他说道:「安北兄说的并无错处,他教的那些都有道理……道理,能经得起验证的才是道理,爹爹,您知道什么是流速吗?您知道什么是流量吗?您知道河道的断面对流速的影响吗?」 他渐渐昂首,语气激烈:「您知道吗?任何事情都该经历了查证、分析、决策方能实施,而不是君臣在一起拍个脑袋就想疏浚二股河。」 这是一个倨傲的儿子,目无余子的儿子。 查证、分析、决策…… 三步走,很简单的三步。 可大宋君臣就蹲在汴梁城里,仅凭着那一点信息就作出了疏浚二股河的决定,这是什么? 这是拿大宋的未来开玩笑。 王雱觉得语气不大好,就放低了些声音:「爹爹,您去查证过吗?南北都去过吗?还有二股河,您觉得二股河可能在未来支撑黄河不泛滥吗?」 查证个毛线! 都是听了一耳朵,然后就觉得该如此。 王雱想起沈安的话,就低声道:「读书人自诩无需出门就知天下事,可天下事哪有这么简单。」 王安石觉得自己的怒火已经到了天灵盖,下一刻就会出手揍人。 他努力压下胸中的怒火,淡淡的道:「黄河决堤只是因为河道里泥沙淤积罢了,若是东北两个方向并行,河水慢,则泥沙淤积会更快……」 这是他的理论支撑。 河水流速慢,泥沙淤积就会加速。 他不禁生出了好胜心,想看看这个儿子还怎么能和自己辩驳。 王雱抬头,突然微笑,很自信的那种。 王安石心中一个咯噔,然后想着自己刚才的话,却没发现问题。 「爹爹,可北向是居高临下,若是全部走北面的河道,河水流速更快,沖刷泥沙的作用更大……为何还要坚持东向呢?」 黄河走北边是从高处向低处流淌,速度自然快。 而走东边就是爬坡,速度怎么能快起来? 王安石不禁讶然无言,面色微红。 他觉得有些难堪,就说道:「北面是否居高临下吗?目前未可知。」 王雱笑道:「查证就是了。」 这又是一击重击。 你们都不查验,竟然就敢决定再度给黄河改道,这是啥意思? 疯了吗? 王安石干咳一声,说道:「谁给你说的这些?」 王雱很自然的道:「是安北兄……」 「他?」 又是他? 王安石被自家儿子两记重击弄的有些下不来台,就板着脸道:「这些都是空话,等查验了再说。」 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 王安石心中有些小得意,微笑着出去。 「阿郎,有小吏在皇城外叩首求见官家。」 今日家里没做饭,有僕役去买饭菜,回来说起了最新的八卦。 不管哪朝哪代,小吏是不可能见到皇帝的,若是皇帝那么好见,那他什么事都别做了。 王安石漫不经心的说道:「官家不会见他。」 若是有冤情,自然有相关衙门接手,而不是赵祯来亲审。 「说什么当年六塔河之事,还有什么黄河为何会北向的事……那人好像是走遍了东北两边的河道,对黄河一清二楚……」 僕役见王安石呆呆看着外面,就说道:「阿郎,晚饭现在吃吧?」 「阿郎?」 王安石没说话,只是缓缓回身。 王雱就站在庭院里,目光淡然。 第336章 那是人祸 黝黑的肌肤,深刻的皱纹,一双浑浊的眼睛,以及那手脚没处放的不安。 这就是杨鸣给宰辅们的印象。 宛如一个老农! 韩琦皱眉问道:「你说自己原先跟着李仲道巡查过黄河故道?」 杨鸣低着头道:「是。」 韩琦摇摇头,示意自己没问题了。 对于黄河的防御作用,韩琦毕竟是在军中厮混过的,所以持保留态度。 你们折腾,我不管。 他没有欧阳修和包拯那种一旦发现错误就要纠正的想法,那样的人过的太累。 他只是在想着什么时候再劝劝官家,好歹接个宗室子进宫养着。 富弼问道:「东北两个方向都去了?」 这是他最关心的,东边的河道如何,当年的李仲道说不错,问题不大。 但是河堤还是在一夜之间就被冲垮了。 北面呢? 沈安说北面的地势低,水往低处流,正合这个地形,所以走北面才是正道。 几个宰辅都在盯着他,杨鸣抬头惶然道:「相公,小人都去过了。」 第559页 富弼嘆息道:「东北地势如何?」 曾公亮别过脸去,双拳紧握。 都下衙了,可大伙儿还没走,就是在等待着这个信息。 沈安今日在朝堂上的从容姿态再度被他们回想起来。 他并未去查验过,懂个屁! 几人心中微微一松,杨鸣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当年小人跟着走遍了东北两边,撅井筒之法可量地势之高低,小人走遍东北两处,都是北低东高……」 北低东高…… 他剩下的话宰辅们再也没听进去。 北低东高啊! 「……当初小人们也嘀咕过,说走北是顺势而为,走东是逆势而动……」 「……可诸位上官却不肯听,执意要走东边,然后……」 然后就扑街了。 杨鸣的眼中露出惊恐之色,身体微微颤抖着:「那一夜……河堤轰然倒塌,水流倾斜而下,那些民夫、那些在边上的官吏……无数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就被决堤的洪水沖的无影无踪……」 富弼的身体在颤抖。 他强撑着站起来,说道:「去问问,就问官家可能见见我等。」 有人去了,室内寂静。 富弼觉得自己的心跳几乎都停止了,他的眼睛发红,说道:「但凡有一句假话,你就去琼州吧。」 琼州是个蛮荒之地,去了就是流放。 杨鸣的眼中有些慌乱之色闪过,但宰辅们心神不定,没发现。 「小人不敢撒谎。」 他渐渐坚定了起来:「当年不止小人一人,还有许多人跟着去了。」 富弼强笑道:「好!」 好个屁! 如果真是北低东高,那黄河怎么换道? 稍后一群人就进了宫。 赵祯很不高兴,他刚回到后宫,正准备休息一会儿吃晚饭。可才将坐下,又说宰辅们请见。 朕不能生气! 不能生气! 他压住火气,缓缓走进殿内。 「是何急事?」 不过是片刻,刚才神色有些虚弱的官家,已经化身为威严的帝王。 富弼出班,那神色让赵祯心中一个咯噔。 这是坏消息。 能让富弼神色惨澹的消息……莫不是辽人大举入侵了? 瞬间他的胃就开始了抽搐,然后就是身体。 「陛下,有当年和李仲道一起巡查河道的小吏杨鸣求见……」 不是辽人入侵啊! 赵祯心中一松,胃部的痉挛就缓和了些。 「何事?」 富弼苦涩道:「他说当年东边和北边的河道都勘察过,陛下……」 他抬起头来,想起了君臣对黄河改道的欢欣鼓舞,可现在呢? 「富卿这是……」 赵祯觉得很是奇怪,就笑道:「莫不是疲惫了?那可歇息几日。」 他从不逼迫臣子,许多时候觉得顺其自然最好。 我仁慈,你们就不能不要脸。 富弼摇摇头,说道:「他说黄河北向的河道……低洼……东向的……东向的高。」 赵祯急促呼吸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喃喃的道:「沈安说的竟然是真的?可……但有虚言……」 帝王之怒,哪怕是仁慈的帝王,可都容不得欺骗。 随后杨鸣就被带进来了,浑身颤抖。 「说吧,但凡有一句谎话,皇城司见。」 陈忠珩出来威胁了一把,然后继续回去装木头人。 杨鸣惶然道:「陛下,小人不敢,当年之事许多人都知道。」 「许多人都知道?」 赵祯不禁笑了,然后问道:「那当年怎么没人说?」 杨鸣愕然道:「陛下,给谁说?」 「给朕……」 赵祯突然醒悟过来了,他的目光转动,看向了宰辅们。 小吏的话自然传不到他的耳中,那么宰辅们呢? 富弼摇摇头道:「臣当年未曾听闻。」 杨鸣有些怯了,再说下去,他担心自己回头就会完蛋。 但昨夜沈安的话又回响在脑海中。 ——你的儿子太学会负责,你的安危有某负责,谁敢动你,反对黄河改道的官员们就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他闭上眼睛,几乎是嘶吼般的说道:「说了!当年小人都说了,可上官们没人听,再说就会被赶出去……不只是小人在说,许多人都在说不该改道,可没人听,没人听啊陛下!」 他缓缓跪在地上,泪水从脸上滑落,垂首道:「那一日小人也在河堤边,那边在欢呼庆功,笑声通宵达旦……那些民夫都得了一块肉,也是笑逐颜开……那一夜所有人都在笑,然后……」 「那声音轰然而来,就像是厉鬼撕开了地面,然后在咆哮……地面震动,小人喝了些酒,就抬起头来,然后就看到那洪水像是小山般的沖了过来……」 他哆嗦了一下,「小人呆在了原地,看着前方那些民夫和牛马全被洪水卷了进去,惨叫声到处都是,然后瞬间又消失了……眼前一片汪洋……」 「那些官员在哭嚎,有人吓出了屎尿,然后手脚并用的往后逃……」 「……天亮后,小人跟着下去看,一路……一路都是尸骸啊……」 「够了!」 「够了!」 富弼厉喝道,然后看向了随后怒吼的赵祯。 第560页 杨鸣从回忆中清醒,抬头看去,不禁骇然。 赵祯的面色惨白,嘴唇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场浩劫! 不,是人祸! 赵祯缓缓起身,说道:「今日朕和诸卿还在商议……还在想着改道……给黄河改道。」 他的声音异常虚弱,富弼失魂落魄的道:「是,臣……臣……当年之事,臣有罪。」 「谁都有罪!」 赵祯近乎于冷酷的道:「朕有罪,你等有罪,无辜的是谁?百姓!」 富弼缓缓免冠,然后跪了下去。 主辱臣死…… 一时间殿内全是跪下的人,杨鸣有些懵。 你们这是啥意思? 「黄河啊!」 赵祯面露痛苦之色,说道:「沈安说的什么……流速?叫他来,朕想听听。」 他疲惫的坐了下去,说道:「诸卿起来吧。」 稍后沈安来了,进来之后还打了个嗝,一看就是吃多了。 「臣在太学和学生们刚吃了晚饭。」 沈安觉得这些君臣都是神经病,所以不能学他们,于是带着几个最近名气越发大了的太学馒头路上吃。 这是叫我来干啥? 他茫然不知,却觉得气氛不对。 他看了边上的杨鸣一眼,可杨鸣此刻不敢和他眉来眼去,只能木然站着。 赵祯看着他,想起了先前的事。 为了阻截黄河改道,这个少年在今日冒险和帝王和宰辅抗争…… 一个人要有怎样的勇气和愤怒,才敢和大宋最顶端的那几个人翻脸啊! 「……六塔河之事……」 他为何冒险也要阻拦此事? ——位卑未敢忘忧国! 赵祯不禁颔首道:「位卑未敢忘忧国,好,好啊!」 这是个胆大的少年,但心中有大宋,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这一刻赵祯心中感动,而宰辅们却觉得心中憋屈。 下午沈安就是用位卑未敢忘忧国来驳斥富弼的话,此刻赵祯贊同,那就是打脸。 可富弼却无法再反驳。 赵祯问道:「故道狭窄不能过吗?」 「不能。不只是狭窄,更多的是河床被抬高了。」 这是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但沈安却需要各方调动,才能使这群君臣正视当年的六塔河惨案。 沈安说道:「臣已经看到了城外在挖河沟,人很多,想来几日就能完工,臣觉得事实胜于雄辩。」 轰隆! 这话依旧是地图炮。 你们从来都是雄辩,可说事实的却没几个。 欧阳修四处呼喊无人理睬,包拯咆哮于御前,你们视若未见,然后恼羞成怒。 此刻如何? 我不说什么大道理,来,咱们用事实来说话。 「二股河不一定。」 谁特么的还在坚持这个? 沈安回身看去,就看到了富弼那倔强的脸。 这老汉疯了吗? 沈安怒道:「二股河……敢问富相,您可知道二股河为何淤积吗?」 富弼摇头,「可以疏浚。」 沈安摇头道:「疏浚永远都赶不上淤积。」 疏浚毛线,后世疏浚了没? 可每年依旧会胆战心惊的看着洪水一波波的下来。 这不是家门口的小河沟,而是母亲河,忽悠不得啊! 沈安冷冷的道:「地势……水往高处流的代价就是泥沙无处沖刷,最后就一路淤积,直至黄河变成悬河,然后咱们就只能祈祷……」 祈祷什么? 沈安虔诚的道:「祈祷堤坝不会垮……」 赵祯说道:「去查!当年参与六塔河改道的人都去查,查清楚!」 第337章 老夫是蠢货 沈安站在中间,目光温和的看着陈忠珩。 陈忠珩避开视线,心想你可别害我啊! 赵祯带着最后的希望问道:「泥沙不是飘在水中吗?可否被带下去?」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沈安伸手,手掌起伏一下。 水无常形,里面裹挟的泥沙会不断沉淀。 无需言语,赵祯就想起了那些河水。 他看向了沈安,点头道:「你……很好。」 富弼昂首,眼中多了痛苦,倔强的道:「陛下,三日!城外的河沟只需三日即成,到时候试试……」 别用后世人的知识体系来看待古人,不然也不会持续不断的去作死。 三次! 从仁宗之后又来了两次,当时的君臣固执的想把黄河改回东边来,依旧死伤惨重。 河北路真的和老赵家有仇,几次三番被淹。 他咬牙道:「臣今夜愿意跟着去询问当年的旧人。」 赵祯知道富弼的压力,也知道他在坚持什么。 大宋需要一道天然防线,仅此而已。 …… 今日的汴梁城不安静。 开始是抓人,许多官员被拉了出来,一路带去了皇城司。 这是出事了,出大事了! 沈安走出皇城,赵仲鍼等在外面。 「安北兄,小弟佩服!」 他郑重躬身,沈安微微抬头看着那一抹夕阳,微笑道:「饿了。」 赵仲鍼直腰说道:「小弟已经订好了地方。」 「安北!」 沈安回身,就见到宰辅们走了出来。 第561页 富弼嘴唇紧抿,走到门外就不肯动了。 张八年飘了出来,富弼冷冷道:「官家已经准了,今夜我等将会在皇城司旁听问话。」 张八年深凹的眼睛里闪动着幽光,「某知道了,若是胆大,尽可去。」 富弼不屑的道:「老夫别的没有,胆气却足。」 张八年的目光扫过宰辅们,说道:「皇城司恭迎诸位相公。」 他转身,渐渐隐入暮色之中。 富弼走了过来,肃然道:「老夫的心中只有大宋。」 我和你从无私仇,今日不管你如何讥讽老夫,不管老夫怎么压制你,一切的目的都是公事。 沈安没想到他竟然是在解释,就很认真的道:「某冒险反对,更不是为了自己。」 黄河决堤影响不了我,甚至金军南下也影响不了我,大不了提早全家到南方去,再出海…… 富弼在看着他,最后点点头,说道:「若是你对,老夫赔礼。」 他说的很轻,但宰辅们都不禁侧目。 富弼最看重自己的威信,今日竟然要冒险吗? 沈安点点头,然后和赵仲鍼离去。 两人一路熘达着,夜晚的汴梁城灯火通明,声音嘈杂的恍如集市。 「这里。」 赵仲鍼指着边上说道。 沈安抬头一看,然后回忆了一下,不禁讶然道:「这不是那家青楼吗?」 赵仲鍼笑道:「是啊!换人了。」 上次他们俩来这家青楼喝花酒,结果因为太年少,被里面的女人歧视。 歧视就歧视吧,还坑蒙拐骗,恐吓钱财。 最后恰好包拯抱着儿子游荡,一傢伙抓了他们的现行,就被抄了。 如今这里早就换了老闆,两人走了进去。 「二位……娘子们,有客人到……」 灯火中,女人纷纷而来。 「郎君……」 「哎哟!好俊俏的少年,快来!」 赵仲鍼面无表情,实则脚下发软。他低声问身边的杨沫:「她们……她们会干什么?」 杨沫嘿嘿的笑道:「小郎君,她们会……」 她们会把你这个没开叫的小公鸡生吞活剥了。 赵仲鍼有些哆嗦,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他长高了…… 上次那些女人都没把他当做是男人,可这次不一样了。 这年头十三岁也有开叫的啊! 而沈安完全就是成熟了,在这些女人的眼中,这样的少年正好,没有油腻,有的只是青涩。 正如同男人喜欢年轻的女人一样,女人同样也喜欢小年轻…… 「郎君……」 一个女人猛地扑了过来,沈安来不及躲避,就被她扑了个满怀,然后一股子脂粉味就扑鼻而来。 「那个……」 沈安皱眉推去,却推错了地方,顿时一声呻吟传来,然后女人娇声道:「郎君好着急,奴不依……」 嘴里说着不依,身体却靠了过来,沈安急忙闪过,然后当先进了屋子。 「哎呀!」 那女人扑空了沈安,却扑倒了杨沫…… 赵仲鍼面色苍白的冲进了屋里,坐在沈安的身边,低声道:「好凶。」 沈安笑道:「女人是老虎,你还小,成年之前莫要碰,不然就是刮骨髓。」 赵仲鍼点点头,说道:「安北兄,你名声大噪了。」 「啥意思?」 赵仲鍼得意的道:「如今外面有人知晓了你阻拦给黄河改道的事儿,百姓在叫好呢!」 百姓不知道什么防线,但却知道上次一傢伙就淹死了无数人。 要是再来一次的,大伙儿赶紧写信给在河北路的亲戚,让他们搬家才是王道。 开始上菜了,是冷盘。 「上酒来。」 沈安按着太阳穴,腮帮子鼓起,显然是在咬牙。 「生病了?」 赵仲鍼关切的问道。 沈安摇摇头,说道:「没有,只是有些头痛。」 「今日和宰辅们较劲,耗费的心力颇大,关键是……」 沈安松开手,淡淡的道:「某不爽!」 「为何?」 赵仲鍼偷偷的喝了一杯酒,然后心虚的问道。 沈安看到了他的小动作,但这是酿造酒,度数很低,所以就假装没看到。 杨沫在边上使劲眨眼,示意赵仲鍼破例了。 赵仲鍼瞪了他一眼,然后说道:「难道是官家?」 沈安摇摇头,最大的阻力实则是来自于宰辅们。 他举杯说道:「某在等着富弼的道歉!」 说完他一饮而尽。 …… 皇城司里,威胁的话不断从房间里传出来,外面站着一长排人,夜色中,个个如筛糠般的抖动着。 「……是……北低东高……说了,可没人听,不敢越级啊!若是越级会被弄……那些人都想捞钱,谁敢阻拦就会倒霉。」 「……老夫堵过上官,可被喝退。小人想上书官家,可没资格上奏疏……」 「那一夜无数人丧生,可那些商人却在笑,谁管了?你等现在来问话作甚?特么的晚了,那些亡魂在看着呢!看着那些畜生会遭报应,就算是现在没有,他们的子孙也会成为奴隶,世代被折磨!」 官员们陆续进去,供出来的话让人心惊。 更多的贪腐被揭露,更多的情弊被揭穿。 第562页 富弼的面色渐渐铁青。 「下官……小人有罪,当年小人不贪不行啊!那些人……他们会排斥小人……」 富弼站在黑暗中,身边是宰辅们。 他缓缓回身往外走。 张八年站在门外,负手看着。 「富相公不听了?」 富弼摇摇头,坚定的道:「无需再听。」 曾公亮等人摇摇头,他们是旁观者,可也能感受到富弼身上的那股子颓废气息。 一行人缓缓出去,直至城外。 灯笼照耀下,沈安正在那里。 曾公亮不悦的道:「你在此何意?」 沈安说道:「富相知道。」 富弼走上前来,说道:「此事却要多谢你,让我等知道了当年之事的真相。」 他躬身下去,沈安并未避开。 「无礼!」 有人大声呵斥着,沈安却没搭理,等富弼起身时,他微微点头,说道:「三日后,城外见。」 他竟然受了宰辅一礼? 这嚣张的让人不敢相信。 有人怒道:「诸位相公,何必隐忍此人!」 富弼看着沈安远去,沉声道:「他阻止了改道……」 有人不解,韩琦说道:「若是再来一次六塔河改道会如何?」 嘶…… 有人颤声道:「河北路怕是要全废掉了,辽人南下就如同无人之境。」 历史上不是辽人,而是金人。 三次作死给黄河改道,整个河北路成了废墟。原先兵精粮足的重镇,成了不设防的跑马场,让金人直逼汴梁。 这大抵是历史上最愚蠢的自作孽,始于赵祯,再次是王安石,最后是赵仲鍼的儿子…… 所以说,北宋的毁灭起码一半是自家干的好事。 而黄河改道就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因。 这时有人从前方来了,气呼呼的道:「诸位相公,那沈安在前面仰天大笑,说是拦截了一群自己找死的蠢货。」 这个地图炮波及甚广,有人不满的道:「相公,那人跋扈如此吗?」 「就算是有功,可当有风度,而不是睚眦必报。」 沈安白天舌战几位宰辅和官家,这事有人知道,而现在事情出了结果,却是宰辅们错了。 至于官家……帝王无错。 帝王错了,那就是危机。 失去了威信,帝王就危险了,这个大宋也危险了。 曾公亮想起了和沈安的恩怨,突然觉得那一切毫无意义。 「此事……他没说错。」 富弼冷冷的道:「我等都是蠢货,老夫马上会上奏疏请罪,诸位……勉力吧。」 众人都听出了些味道,这位首相已然萌生了退意。 「富相!」 富弼没有回答,而且脚步蹒跚的往前走。 他的随从牵着马过来,他摇摇头,就这么缓缓步入黑夜之中。 「老夫是蠢货……」 在夜色中,他喃喃说着。 随从劝慰道:「相公,那沈安只是一时侥幸罢了。」 富弼摇摇头,「不,他是胸有成竹。从抓贪腐的商人开始,从那几本帐册开始,他就一步步的在反击,整件事他做的完美无缺,把我等的侥幸一一击破,只是官家要伤心了。」 后人无法理解此时大宋最顶层的一群人在想些什么,为啥那么蠢,竟然去干给黄河改道的事儿,那是因为高估了他们对于大自然的敬畏。 侥幸心让这群君臣无所畏惧。 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惧怕。 他们惧怕辽人南下! 第338章 流泪的赵祯 挖坑是一件很艰难的事,但汴梁却不同。 这里有着无数劳力,一说只是挖七百步的河沟时,下面的官吏说只是小事。 一招手,无数劳力奔来,众人蜂拥而上,三天后,一条只有汴河河道五分之一宽的河沟挖好了。 包拯来了,欧阳修来了。 两个死对头难得的站在了统一战线内。 麻袋堵住了汴河挖出来的缺口,只需一声令下,撤去其中的一些,河水就会倾泻之下。 赵祯没来,宰辅们却来了。 狭窄的河沟两边全是百姓,消息传出去后,大家都在等着验证当年之事。 「富相,不该让百姓来的。若是失败,百姓会议论纷纷啊!」 不是议论纷纷,当年支持此事的重臣们都逃不过千夫所指。 富弼站在那里,眼中全是血丝。 「朝中闹起来后,此事哪里瞒得过。」 曾公亮赶走了这个官员,然后看着前方,有些忧郁的道:「刚听到王安石的儿子和赵宗实的儿子在计算什么流量和和流速……富相,这便是沈安的杂学。」 富弼说道:「老夫知道了。」 此刻他的心中带着些侥幸,希望当年不是判断失误。 欧阳修的咆哮仿佛还在耳边:六塔河宽仅四十步,如何能容得下两百步的宽大河水? 前方的王雱把毛笔一丢,洒脱的道:「安北兄,翻船翻定了。」 赵仲鍼看了结果,说道:「过不来,要让人随时准备堵住缺口。」 这就是科学的力量! 沈安回身冲着富弼那边拱拱手,富弼点头。 大伙儿先前都验证过了河道的宽度,所以并无异议。 堵口那里站着一百余民夫,沈安喊道:「随时准备堵住缺口。」 第563页 领队的官员说道:「待诏放心,都准备好了。」 边上堆积了不少袋子,还有土石。 沈安举手喊道:「弄开!」 那些民夫们开始从边上拖走麻袋,河水开始溢出。 「下来了!」 但撤去一层麻袋后,水势开始大了,民夫们也不敢再去搬运麻袋,就用长杆子去捅。 藉助着水势,麻袋被一一捅了下去。 噗! 一大股河水卷着麻袋倾泻下来,然后就像是开了个头,水势轰然而来。 「堵住,下游堵住!」 下游有一段浅水区,此刻许多民夫在待命之中。 这般劳民伤财,只是为了验证一个道理。 ——莫要拍脑袋做决定! 随着下游的堵截,汴河的河面在上涨。 时间到了下午,新挖的河沟里,水线不断上升。 「闪开!」 军士们开始驱逐百姓。 要是被淹死一堆人在这里,宰辅们都可以找根绳子来自尽了。 「退后!都退后!」 百姓们纷纷后退。 富弼看着不断上涨的水面,面色惨白的道:「这便是六塔河吗?」 当年的六塔河就是这般被沖刷着。 有官员劝慰道:「兴许下面就不涨了。」 可河水却在不断上涨。 水沟里的流速加剧,因为下游被堵住了大半,所以此处的压力越发的大了。 「要翻出来了!」 汴河的河面不断上升,河沟已经无法排泄出去,竟然激起了浪。 浪头扑上岸去,那些百姓不禁惊呼着,然后开始奔逃。 「放开!放开!」 富弼痛苦的蹲在地上,奋力的喊道:「下游放开!」 「富相!」 曾公亮走过来,想劝慰,可富弼却摇头道:「无需劝老夫,沈安是对的,咱们都成了蠢货。六塔河……」 …… 六塔河竟然是人祸? 黄河不能随便改道? 汴梁城中轰然传递着这个消息。 富弼上了奏疏,自陈当年六塔河事件中的责任,恳请降罪。 「……陛下,昨夜臣在做梦,梦见无数百姓在悲号,他们抓住了臣……」 富弼低头道:「他们问臣为何要支持改道,臣无言以对……」 他抬头道:「臣无言以对,唯有闭上眼睛,可依旧能看到那些冤魂。臣夜不能寐,想起了那日沈安的话,臣当时还出言讥讽,自以为是,如今……臣无地自容,恳请陛下降罪。」 赵祯低着头,却不说话。 陈忠珩觉得不对,就仔细看去,然后惊呼道:「陛下……」 泪水从低垂的眼中滴落。 「官家!」 宰辅们心中惶然,生怕赵祯倒下。 赵祯缓缓抬头,脸上已是泪水纵横。 他哽咽道:「朕有罪!当年朕亦是支持改道。昨夜朕也做了噩梦,那些百姓在呼喊着,让朕救命,可洪水势大,刚看清他们,就被洪水沖的无影无踪……朕……」 他泣不成声,身体在颤抖着。 众人黯然,陈忠珩劝道:「陛下,保重身子啊!」 可赵祯依旧在哽咽着,那声音听着恻然。 「陛下,保重身子啊!」 韩琦跪了下去,宰辅们纷纷跪下。 「陛下,保重身子啊!」 赵祯缓缓的平复着情绪,然后叫了他们起身。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欧阳修明是非,该赏。」 欧阳修当年就反对六塔河工程,所以该赏。 「包拯无畏,忠心耿耿,重赏!」 包拯为了阻拦此事,竟然又喷了皇帝一脸唾沫,堪称是胆大之极,也是在冒险。 这些都是应该的,所以无人反对。 赵祯对富弼说道:「当年朕和你都犯了错,无数人在犯错,卿当好生做事……」 你别弄什么辞官,努力为朕卖命,算是恕罪吧。 他有些为难的按着太阳穴,陈忠珩担心的问道:「陛下,可要叫御医来吗?」 宰辅们都担心的看着赵祯,韩琦说道:「陛下,要不歇息一日吧。」 赵祯摇摇头,苦笑道:「此事沈安居功至伟。若是无他,二股河疏浚必成,其后……再过几年,怕是又要改道了。」 这个…… 韩琦有些别扭的道:「是啊!」 大伙儿这才知道,原来官家是不知道怎么赏赐沈安。 赵祯嘆道:「他只是听到了一个商人吹嘘,就顺着摸到了当年的贪腐之事,随后一一验证了北低南高,若是一意孤行,第二次六塔河就不可避免,想着那些惨状,朕……无法不动容,无法不难过啊!」 富弼说道:「陛下所言甚是,臣这几日每每思来都后怕不已,若非沈安,大错已然铸成。」 那该赏他什么? 赵祯纠结了半晌,然后把目光转移到了陈忠珩的身上。 「你和他交好……」 噗! 陈忠珩只觉得肝胆欲裂,不禁就跪了下去,然后说道:「陛下,臣和沈安……没有交情啊!」 内侍和外官勾结,这是大忌。 陈忠珩此刻把肠子都悔青了,同时也是恨毒了在背后捅了自己一刀的傢伙。 会是谁? 张八年? 第564页 不会,张八年出手,那就不是这么简单了,不拿下他就不算数。 那些眼红某的人! 对,肯定是他们! 赵祯没想到陈忠珩竟然跪了,他不禁讶然失笑,然后说道:「他不是送过你肉干?想来你多多少少知道些他的心思,你说说,他想要什么?」 肉干? 某知道是谁在背后捅刀子了。 陈忠珩的眼中凶光一闪而过,抬头道:「陛下,沈安不差钱,就喜欢……就喜欢……就喜欢显摆……嘚瑟。」 噗! 曾公亮忍不住就笑了。 赵祯也不禁莞尔,说道:「少年心性,喜欢出头,喜欢夸赞,罢了,去,弄几车冰送去,大张旗鼓些。」 这便是炫耀。 宫中给谁送冰? 宰辅们倒是可能,但宰辅们不差钱啊!也不好意思揩油。 富弼觉得有些不自在,就说道:「陛下,这个……怕是会引发猜测。」 大张旗鼓的送过去,百姓肯定会猜测,到时候什么稀奇古怪的传言都出来了。 比如说…… ——沈安是官家的私生子! 这就是彰显身份的举动,不是私生子你干嘛大张旗鼓。 赵祯也觉得有些失策了,可说都说了,再收回来有些丢脸。 陈忠珩察言观色的道:「陛下,沈安疼爱妹妹……」 着啊! 赵祯微笑道:「正是如此,只是小孩子莫要多用。」 于是宫中就出了车队,浩荡往沈家去了。 「这是去哪?」 「官家令我等给沈安的妹妹送冰……」 车队一路招摇着到了沈家,沈安却不在。 唯一的主人在。 果果有些好奇的看着那些马车,觉得没自己的好看。 街坊们好奇的看着这一幕,有人嘀咕道:「竟然是给果果送冰?这官家也……不知所谓啊!」 大宋在言论管束上不是很紧,所以民间才敢拿帝王说事。 有人嫉妒的道:「这是要给未来皇子养着的吧?不然一个没啥身份的小丫头,凭什么得了好处。」 陈忠珩心中一哂,大声道:「天气热,官家赏宣城县君冰……」 「哎呀!竟然忘记了,果果可是县君啊!」 「啧!一个才六岁的孩子,竟然得了县君的封号,这不稀奇,可官家竟然挂念着,还赏赐了冰……这让人……人比人,气死人啊!」 「……」 果果谢恩之后,自然有庄老实带人搬运冰块入库。 可她却有些疑惑,就问道:「什么县君?」 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县君? 陈忠珩觉得这事儿带回去说给官家听,定然能让他欢笑片刻。 「宣城县君。」 陈忠珩给她说了宣城在哪,这个县君以后出门有啥好处…… 一群街坊羡慕的眼睛发绿,等陈忠珩走了之后纷纷来恭贺,一时间沈家热闹非凡。 第339章 以水代兵,城外操练 「见过都知!」 「这大热天的都知还得出宫办事,真是辛苦啊!」 「……」 一路回宫,那些内侍见了他就谄笑,马屁声一路不断。 陈忠珩微微皱眉,却不肯应声。 他一旦应声,就会有人去说他的小话。 这宫中啊!就是个处处皆是陷阱的地方。 一路进去,见到了赵祯。 「官家,沈安的妹妹谢恩了。」 赏赐臣子东西,或是封赏,去的人要记得臣子的神色和反应,然后回来禀告,让帝王心中有数。 可果果不过是小女娃,哪有这个必要。 赵祯问道:「沈安呢?」 陈忠珩说道:「说是去了城外操练邙山军。」 赵祯笑道:「一百余人罢了,难得他上心。」 一百余人就是一滴水,在汴梁这个大海里不值一提。 不过臣子态度认真总是好事。 赵祯心中有些抑郁的道:「北低,黄河就会一直北流改道,到时候辽人就会直接冲杀过来。大宋却无险可挡,奈何啊!」 黄河改道的事儿被压下去了,可辽人的威胁却来了。 「官家,辽使请见……」 门外来了内侍,陈忠珩回身摇头。 赵祯已经痛苦的捂着额头了,这种时候怎么见辽使? …… 「……列阵……走!」 一百余人排列整齐,面色漠然,脚步声渐渐沉重。 「腿要伸直。」 「保持住!」 脚步声越发的整齐了。 一百余人在庄里的直道上起步向前,人数不多,却气势如虹。 折克行本来不贊同这项操练的,因为觉得走路的整齐与否,对于军队来说就是个鸡肋。 军队存在的意义就是杀人。 杀对手,杀敌人,保家卫国。 走路干啥? 可当这个阵列渐渐成型时,他不禁震惊的道:「走路还能走出这等气势来?」 沈安摇头道:「还不够好,要走出一往无前的气势来,还有,杀气要弄出来。一支军队没有杀气怎么行?告诉黄春,老子要看到杀气!」 有人跑去通知黄春,沈安说道:「这不只是走路,一是要锤鍊出军纪严明的军队,这必不可少。」 「其二就是凝聚力,当你在这个群体里,一起走出了气势磅礴的阵列时,你就会有归属感!」 第565页 归属感是军队里最需要的东西,辅以严格的操练,那就是无敌之师。 「军纪严明,操练严格,兵器锋锐,这样的军队,天下何人能敌?」 折克行点点头,说道:「安北兄,阵列那么整齐,以后是要用长枪吗?」 军队里,唯有长枪阵才需要保持整齐。 「不管是用什么,排列整齐总是有好处的。」 沈安不肯透露未来的走向,他在等待着时机。 随后他又去了出云观。 一进去就有些呛人的味道。 焦煤虽然看似无烟,可那股子隐隐约约的味道却更刺鼻。 『丹炉』,不,现在更应该叫做钢炉。 几个身体壮实的道士一起推拉着风箱的手柄,舍慧站在边上,不时从小口子里去看看炉子里的情况。 这是第一炉,舍慧有些紧张,见沈安来了,就说道:「还得等等。」 「不着急。」 沈安真的不着急,现在弄出好东西来太早了些,一旦现世,各种掣肘都会纷至沓来。 从古至今,什么最难? 做事最难! 不做事最好,只需会做人即可,然后权势富贵、美人如云,一切都不会缺。 一做事就会牵扯到利益,有利益就会有纷争…… 然后…… 做事的同时你还得要去安抚、摆平、争执…… 这就是做事的代价。 舍情进来,脸上堆着笑,可看着有些勉强。 「待诏……人心有些不稳啊!」 「为何?」 沈安已经看到了唐仁,但还是先问了舍情。 舍情说道:「观里的人总担心以后。」 沈安明白了,就说道:「召集他们。」 现在只是开了一炉,道观里的人大多是闲人。 除去官家之外,没人愿意养闲人,这是共识。 出于本能,那些无事可做的道人都在担心自己以后会被扫地出门。 道人们在院子里集合,心中忐忑的看着沈安这位大老闆。 沈安说道:「某希望在几年后,这里能让官家亲临,所以……安心做事!」 就这点话? 道人们的心中没底,有人问道:「待诏,咱们没事做呢!会不会被赶出去?」 这是他们最担心的事。 沈安笑道:「这里某说一句,以后的出云观里,只有懒惰的人才会被赶出去。」 一阵寂静之后,有人问道:「真的吗?」 沈安摇头道:「某不差这点钱,所以还是那句话,安心做事。」 他回身对舍慧说道:「炼出来的东西除去少量留存之外,全部交给三司。」 这是一个交代,也是一个扩大生产规模的法子。 三司给出铁矿石,回收了钢铁,这就是生意。 下一步就可以和三司要钱了。 加工费你得给吧! 沈安一步步的在推进着,不急不躁。 道人们得了这话,顿时喜笑颜开。 「去打水!」 舍慧只是吩咐了一句,稍后水缸里的水都满了,边上全是满满当当的水桶。 这就是积极性。 「下官近日精神萎靡,可方才听了待诏的一番话之后,下官只觉着精神一振,一股子力气就涌了上来,精神百倍,精神百倍啊!」 唐仁依旧是习惯性的谄笑。 「何事?」 出云观外,沈安有些飘飘然的问道。 唐仁马上就愁眉苦脸的说道:「待诏,辽使咄咄逼人,说是让大宋毁掉府州那边的京观和碑石。」 这事儿算是黄河改道的后遗症。 大宋认为黄河是屏障,辽人也有些虚,担心会在黄河一线损失惨重。 现在大宋放弃了黄河改道的工程,辽人大抵认为是有了敲诈的机会。 「他们提出加岁币,若是不肯,铁骑就会跨过黄河,直扑汴梁。」 唐仁有些愁眉不展,他觉得这就是个死局。 「改道是不能了,可辽人来了怎么办?」 唐仁很头痛,「待诏,辽人求见官家被拒,已经在使馆里放话了,说是准备回去。」 「这是虚张声势。」 沈安不屑的道:「若是真要进攻,辽使就该是私下派人回去报信,而不是大张旗鼓的来恐吓。」 唐仁苦笑道:「可谁也不敢说辽人不会趁机南下。」 辽人南下,这就是驱使大宋君臣给黄河改道的动力,持续不断,若非是后面北宋亡了,怕是还会第四次作死。只是那时防御的不是辽人,而是金人。 两人并马而行,沈安在沉思着,唐仁低声道:「听说官家怒了,有人出了个主意,说等辽人南下时,直接决堤放水,以水代兵,直接淹没了辽人。」 「这是两败俱伤,大宋伤的更多。」 所谓的以水代兵,也就是放水淹了辽军南下的大军,可这一带的百姓也要遭殃了。 沈安问道:「官家可答应了?」 赵祯要是答应了,那不是被吓坏了,就是黑心了。 唐仁摇头,「官家呵斥了那人,宰辅们也纷纷弹劾……那人据说已经自请下州县。」 他没说是谁,沈安也没兴趣问。 「此事并非没有办法……」 「待诏救我!」 唐仁抓住这句话就像是得了救命稻草,恨不能以身相许。 第566页 沈安去了宫中,也不知道是和赵祯说了些什么,随后御驾就去了城外。 第二天,枢密院里,三衙长官在,宋庠也在,沈安在侧面坐着。 宋庠握着茶杯,缓缓说道:「官家刚才吩咐,让挑选一万人操练,都要个子高大,身体健壮的,你等可精心挑选。」 三衙长官都点头应命,李璋问道:「可是抽出去就不回来吗?」 这是询问是否组建一支新军,如果是,那么就该重新招募人手,填补被抽调之后的空缺。 宋庠摇头道:「半个月即可,稍后会各自回去。」 半个月啊! 李璋笑道:「如此更好,军中还省了他们的嚼用。」 三衙长官都笑了起来。 然后笑声在宋庠的冷漠中消散。 「这一万人在半个月里的开销不小,官家一力承当,所以你等要谨慎,莫要弄虚作假,否则军法无情!」 宋庠起身道:「就这样吧。你等各自回去,马上着手。」 李璋问道:「挑出来之后交给谁?」 「沈安。」 宋庠出去了,一直沉默着的沈安才说道:「这些人要尽快召集,然后送到城外去。」 这是有大事? 李璋想起辽人跳梁的事,就问道:「可是要对付辽人?」 沈安微笑道:「不可说。」 …… 此刻的使馆里,辽使在咆哮着。 「……京观和碑石是对大辽的挑衅,不去除掉,百万铁骑将会踏破汴梁!」 唐仁木然的道:「好,踏破。」 「西夏人正在发狂,若是大辽和他们联手,顷刻间就能让你等化为肉泥!」 「好,肉泥!」 唐仁得了最新指示,那就是忽悠。 你只要能把辽使忽悠好了,回头就是大功一件。 而在城外,一个大型庄子里。 「列阵!」 「保持住!稳住!」 「脚踢起来!」 「起步……走!」 脚步声散乱,然后渐渐整齐。 第340章 万人操练 富弼连续三次上了请罪奏疏,赵祯连续三次挽留。 这是程序。 他留下来,可烂摊子却必须要收拾了。 政事堂里,富弼说道:「这段时日老夫夜夜煎熬,辽使的逼迫,还有百官的畏惧,大宋身处危险之中。老夫夜里想着此事,浑身燥热无法入睡,恨不能爬起来去做事,可怎么做?」 韩琦揉着鼻根说道:「关键是军心士气,若是提振不起来,后面就麻烦了。」 富弼点头道:「对,所以官家让沈安去练兵……话说谁知道官家那日出城去看到了什么?」 那天赵祯跟着沈安出城一趟,回来就令京城禁军挑选出万人来操练。 韩琦摇头,沮丧的道:「操练操练,为何不和咱们说,老夫好歹在军中不少时日,什么兵没见过?可官家却闭口不言,这是什么意思?是觉着咱们不可信?」 他的话里带着火气,显然是有些怒了。 富弼说道:「什么叫做不可信?咱们是宰辅,官家此举……大概是怕泄密吧。」 韩琦冷笑道:「沈安这段时日也在城外,包拯还接了他妹妹去养着,你们说说,这是在城外做什么?分明就是操练。」 他越想越委屈,忍不住捶打了一下桌子:「不管老夫当年是胜是败,可老夫知道怎么去震慑对手……」 文人装样是最拿手的,曾公亮也有些不满的道:「大家一起商议岂不是更好?沈安在城外闭门造车……」 「对!」 韩琦兴奋的道:「正是闭门造车,官家没见识过战阵,怕是就觉得这样最威武……」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就急匆匆的去求见官家。 「此事……还是要集思广益的好。」 富弼很感激沈安,觉得是他为大宋避免了一场灾难。可此事却非同小可…… 「京中名将云集,不行也可以从北面召些将种来,那些人杀气腾腾,更能震慑住辽人和西夏人。」 宰辅们都是聪明人,从那些蛛丝马迹里猜到了沈安和官家之间的打算。 这是想用军势来震慑辽人。 「放弃黄河改道,百姓慌就罢了,可好歹麻木,只知道今朝有饭今朝饱,可百官却不行……」 富弼嘆道:「最近南边成了好地方,许多人求官南方,京城反而成了凶地,可笑!」 两人相对苦笑。 黄河改道从来都不是赵祯和宰辅们的事儿,这是无数官员的心声。 没有黄河挡着北方,他们就会睡不着。 所以后来连王安石都要闹一次,失败…… 然后哲宗又来了一次,再失败…… 黄河东向就是最好的兴奋剂,能让百官安心做事的灵丹妙药。 「韩相……」 韩琦回来了,一脸的沮丧。 「如何?」 韩琦的性子急,而且还有些跋扈,富弼觉得他去问应当能有结果。 韩琦摇头道:「官家含糊以对,只是说沈安不会让人失望,可老夫难道让人失望了吗?」 富弼和曾公亮齐齐看着他,却无话可说。 你自己当年干了什么心里没个数? 你当年败给那个连进士都考不中的读书人,然后西夏至此就成了大宋的梦魇。 第567页 韩琦也想起来了,他恼怒的一脚踢翻桌子,怒吼道:「多少年了?多少年了?那事要记一辈子不成?」 曾公亮木然,富弼却微微点头。 韩琦不禁大怒,富弼起身道:「都等着吧,若是不成,老夫就建议派人出使辽国,大家坐下来好生说说。」 当年富弼就曾经出使辽国,铁骨铮铮,为大宋争取了利益。 「说什么?」 桌子翻在地上,杂物散乱的到处都是。 韩琦一脚踢飞一块砚台,怒道:「官家宁可相信沈安,也不肯信咱们,还说什么?说个屁!」 …… 宫中,赵祯和曹皇后在一起吃午饭。 皇帝吃饭自然是有些规制,可赵祯却独爱羊肉。 一碗羊汤被他喝了个干净,两块羊排也被吃的光熘熘的,然后隐蔽的打个嗝,算是心满意足了。 曹皇后的饭量实际上并不小,可和皇帝一起吃饭她得控制着,免得一不小心比他还能吃…… 这个…… 饭桶般的女人,挂着这个名号咋活? 吃完饭,两口子端着茶杯慢慢的品着。 曹皇后觉得才五分饱,肚子里不大得劲,越喝茶就越觉得不舒坦。 她放下茶杯说道:「官家,听说辽人还在跋扈?」 赵祯点点头,「辽使在威胁,还是要增加岁币,不然大军克日南下……」 曹皇后在宫中也得了不少消息,她担忧的道:「官家,自祖宗开始,和北面交战咱们就从未胜过……若是辽人真的来了,奈何?」 这并非是她胆怯,而是现实。 强硬倒是好,可谁来抵御辽人。 赵祯却说道:「辽人是在试探,在试探大宋的态度,硬或软都是问题。」 硬就是要打,软就是投降派。 曹皇后嘆道:「好不容易得了太平日子,那位侄皇帝是不肯罢休吗?」 耶律洪基常年在外游荡,所以很难获取他的情报。 「他当然不肯罢休。」 赵祯冷笑道:「辽人对大宋何时肯罢休过?不过是西夏横在那里,让辽人投鼠忌器罢了。」 曹皇后心中一惊,说道:「那此次府州大捷,西夏人吃了亏,他们会不会和辽人联手?」 赵祯摇头道:「不会。辽人野心勃勃,眼中的一切都想夺了去。西夏人若是和他们联手,那就是与虎谋皮!」 曹皇后的眼中不禁露出了崇拜之色,赵祯心中得意,就说了些外交之道…… 「……所以除非是大宋能独自面对辽人,否则就不可灭了西夏,这就是三国之间的争斗,三角最稳固,和汉末时一般。」 赵祯一口气说完,曹皇后宛如少女般的崇拜目光让他倍感酸爽。 「官家大才,臣妾佩服。」 曹皇后是真心的佩服,觉得没人能把三国之间的关系说的那么清楚。 赵祯的笑容渐渐收了,嘆道:「却不是朕点出来的。」 曹皇后讶然道:「那是谁?宰辅?那定然是富弼。」 她贊道:「富弼当年出使辽国,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堪称是我大宋的嵴樑。也只有他方能由此见识。」 咳咳! 赵祯突然咳嗽了起来,曹皇后赶紧过去给他拍背。 她的力气大,又是第一次干这个活,于是就难免不知道轻重。 只是几下,赵祯就觉得自己的胸腹处一阵酸痛,他咳嗽着喊道:「罢了罢了!」 你再拍下去,朕小命难保。 曹皇后还不知道自己的手劲有多大,可崇拜之心依旧在,见不得自家夫君难受,就说道:「要的要的……」 只是一掌,赵祯就觉得自己要驾崩了。 他赶紧说道:「是沈安,是沈安说的。」 曹皇后才住了手,然后悠然神往的道:「那少年竟然还能如此吗?」 沈安还年少,倒是无法让赵祯生出嫉妒之心来。 他喘息了一下,说道:「那少年……若是早生二十载,此刻朕就敢让他做三司使。」 三司使几乎可以归于宰辅的范畴,三十多岁的宰辅,可见赵祯对沈安的欣赏之意。 沈安和曹家发生过矛盾,后面解决了,可她心中终究有些不满,所以并未多关注沈安。 可赵祯竟然这般看重沈安,让她不禁又后悔了,而且正大光明的说出来了:「若是早知道那少年这么有本事,臣妾就该让家中的少年和他亲近亲近,好歹学些本事才好。」 边上的任守忠只觉得心中苦涩,知道自己的大仇怕是难报了。 陈忠珩和他一起站在外面,见他神色不对,就淡淡的道:「听闻你和沈安结怨了?」 「没有。」 宫中不可泄露自己的私事,那是授人以柄。 可陈忠珩却不是想抓他的手柄,只是想嘚瑟一下而已。 任守忠近来颇有些咄咄逼人之势,想在官家这里卖殷勤,他若是不给这厮一傢伙,以后谁都敢蹬鼻子上脸,拿他陈忠珩来当垫脚石。 想到这里,陈忠珩得意的道:「沈安据说是在城外操练,若是成了,又是一功,你可知晓?你可怕了?」 太监们最喜欢给自己的对手下烂药,而且最好是当面。 任守忠的面色微冷,说道:「关某何事?」 他嘴里说着这事和自己没关系,可他紧握的双拳却暴露了他的心情。 第568页 沈安,你可别立功不成,到时候某定然会落井下石! …… 城外的大庄子里,一万人的操练,把庄子里的田地都踩平了,而且越来越硬了。 「立……」 嘭! 「起步……走!」 嘭嘭嘭! 脚底拍击着土地,越来越坚硬。 一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几乎看不到头。 沈安站在正面,看着万人的阵列轰然而来。 他的身边是李璋,这才是赵祯所信任的人。 只是殿前司都指挥的职位在这里不好使,李璋没有置喙操练的权利。 沈安双手抱臂在看着,突然怒吼道:「春哥!」 在侧面盯着阵列的黄春连滚带爬的跑过来,然后立正喊道:「郎君,小人在。」 沈安伸手出去,边上的陈洛递了根木棍子过来,沈安接过,一棍就抽了过去。 大腿挨了一棍,黄春动都不敢动,大声喊道:「小人有罪。」 第341章 杀光辽人,恢复幽燕 阵列停住了,沈安一棍子抽的黄春浑身一抖,然后怒吼道:「要气势!要杀气!老子说多少遍了?为何还是没气势?」 黄春昂首道:「小人有罪。」 不能反驳,这是沈安灌输给他们的第一信条。 军令下达,就算是错的,你也得去执行! 沈安狞笑道:「为何?」 这个是提问,可以回答。 黄春的八字眉几乎要立起来了,他委屈的道:「郎君,提不起那股子气来。」 李璋在边上觉得沈安错怪了黄春,就干咳一声。 沈安侧身看着他,冷冷的道:「李殿帅有话说?」 此刻他最大,莫说是李璋,就算是宋庠来了也别想嘚瑟。 李璋被他的目光盯住,只觉得头皮发麻,就怕沈安突然暴起,然后令人把他打出去。 「此事……杀气确实是不好激励。」 哥是觉得你太霸道了,太过分了。 难道你有办法? 军中只佩服有本事的人,那等夸夸其谈的没有立足之地。 沈安皱眉看着阵列,说道:「要灵活,别死板,今日死板,明日上了战阵如何杀敌?」 黄春昂首道:「是,小人知错。」 李璋微微摇头,觉得沈安这个有些…… 你别吹牛行不? 沈安转身就走,黄春紧紧地跟在身后。 「叫人去城里,寻摸那些当年经历过辽人入侵的老人,越惨越好。」 黄春应了,然后去安排。 李璋说道:「已经够好了,某若是第一次见到这一万人,怕是也得吓得腿软,所以已经够好了。」 他是文官加外戚掌军,所以这话很是坦然。 他贊道:「这段时日某见到了这些人脱胎换骨的变化,不得不说,你练兵确实是厉害。某开始还说这些没用,可如今万人如一人,就凭着这,就比什么都强。」 「可只剩下三日了,三日后,御街之上,这一万人就将会和世人见面,某以为无需再弄什么,这股子气势就能让军心士气大振,辽人也会丧胆。」 他觉得沈安实在是太过于吹毛求疵了,可沈安却在想着后世的那支军队。 那坚定的眼神让人会心颤! 他摇摇头,「某要最好的!」 李璋还想再劝,沈安摆手道:「某意已决!」 时间紧迫,和战时并无区别。 此刻不可扰乱了领头人的心。 当天下午,十余个老人就被马车带了进来。 沈安站在黑暗中淡淡的道:「游骑派出去没有?」 黄春说道:「派出去了,按照您的吩咐,一旦发现有人靠近,先拿下再说。若是反抗,可杀无论!」 「好!」 沈安说道:「稍后估摸着会有大动静,让游骑再放出去些。」 他走向了那些老人,笑眯眯的道:「今日请了诸位老丈来,乃是为了当年之事……」 「当年和辽人那一战,大宋和辽人结盟,澶渊之盟。但在此之前,大宋处处被动,杀戮无数,其间发生的那些惨事,请诸位老丈给这些弟兄们说说,让他们也知道些大宋的屈辱。」 记住了屈辱,才会想着去报仇! 沈安和这群老人在一起待了许久,甚至还和他们一起吃了晚饭。 今夜的庄子里处处篝火,按照沈安的吩咐,所有人都要在外面待着。 没有命令下来,大伙儿都只能围着篝火发呆。 但那十余个老人出来时,所有人都不知道沈安在弄些什么。 「这些都是当年经历过辽人南下的老人,他们还记得当年的事,今日就让你们听听,听听辽人是怎么杀戮的。」 沈安说完就站在了边上。 一个老人走了出来。 他有些紧张,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小人……老夫当年还年少,那年秋天……」 他渐渐沉浸在往事里,说话也流利了许多。 「……老夫一家子正在吃饭,爹娘听到马蹄声就开门出去看,然后老夫就听到爹爹喊『大郎快跑。』,然后就是娘喊『大郎,带着妹妹快从窗户那边跑……』,然后……」 老人低头抹了一把脸,声音中带着哽咽,「那……那是娘的声音,那个声音一辈子都不会忘……那些畜生啊!」 第569页 老人的眼泪垂落,愤怒的道:「老夫带着妹妹从窗户跑了出去,顺着玩耍的地方跑到了柴火堆里躲着……等辽人走了之后,老夫出来,看到的都是血……」 他别过脸去,眨着眼睛说道:「那些人都死了,男人都被杀死了,女人……那些畜生……」 没人说话,甚至连咳嗽都停住了。 只有老人的声音回荡在夜空之中。 「……那时候老夫只想杀人,杀人……可没刀,不会杀人。那时候老夫就在想啊!我大宋的军队呢?那些官员呢?他们在哪?为何不来杀人……」 老人的声音在回荡着,一种屈辱在蔓延。 这是武人的耻辱! 憋闷啊! 黑暗中,沈安轻咳一声,黄春就沖了出来。 他挥舞着手臂喊道:「杀光辽人!」 这声音很突兀,但正在觉得憋闷的将士们却找到了情绪宣洩口。 「杀光辽人!」 一个军士振臂高呼着。 他的眼中全是怒火,所以呼喊的分外的撕心裂肺。 「杀光辽人!」 无数将士在高呼着,那声音中全是愤怒。 黄春只是奉命出来带头呼喊,可没想到声势会那么大。 一万人的愤怒高呼会是什么样的? 山呼海啸! 黄春面色发白,李璋同样如此。 沈安说道:「继续!」 黄春继续喊道:「夺回幽燕!」 「夺回幽燕!」 「……」 呼喊声在蔓延,远处的游骑不禁为之骇然,然后赶紧控制着有些紧张的战马远去。 一个个老人轮流上去讲话,诉说着当年的遭遇。 一次次的愤怒呼喊,把这一万人渐渐的凝聚起来。 李璋渐渐明悟了,他贊道:「这是用过去来警醒他们,用仇恨来让他们同仇敌忾,然后生出杀气……好手段!某服了!」 沈安淡淡的道:「军队本就该这样,而不是整日无所事事。」 李璋无奈的道:「现在无仗可打,怎么弄?难道带着他们去打辽人?」 沈安摇摇头:「维持杀气的手段多了去,只是军中无人去想。」 承平数十年的代价就是文恬武嬉,而沈安就准备用一次检阅来告诉大宋君臣和百姓,什么才是军队的模样。 「杀光辽人!」 「夺回幽燕!」 欢呼声不断持续着,那些热血在沸腾,杀气渐渐瀰漫。 战马在不安的轻嘶着,摇晃着脑袋。 监视这里的人也呆住了,只觉得身上在发颤。 这是什么样的气势啊! 「若是辽人在此,定然会被撕成碎片!」 而奉命监督的内侍都已经站不稳了,在边上摇晃着身体,然后惊恐的道:「吓人!好吓人!」 …… 沈安抽空进了一趟城。 包拯特地在家等他。 和果果说了一通,不,主要是听果果嘀咕了一通之后,沈安和包拯在一起说话。 「此事如何?」 包拯很关心这事儿,「辽使作态要回去,西夏人态度暧昧,许多人建言,让府州那边毁掉京观,而且不少人说你当初是多此一举。」 「地底下的虫子,他们的话不必在意。」 世上总有一些人会说怪话,你要是全都在意,那什么事都不用做了,整日就只能顾着生气。 包拯点点头,也不去问他在弄什么,就说道:「那边……杨家那边没去看看?」 呃! 沈安一个恍惚,才想起了此事。 他想起了那天在墙角一闪而逝的嫩脸。 「不好去吧?」 没有邀请去别人家,那是恶客。 包拯笑眯眯的说道:「杨继年觉着你不错……你怎么想的?」 沈安只觉得一股子心慌袭来。 「怎么,不愿意?」 包拯有些遗憾,但却不准备勉强沈安。 沈安说道:「不,这事得想想。」 他不知道怎么说,更不知道该怎么决断。 「杨继年很谨慎,这段时日到处去打探你的消息,然后很满意。」 包拯觉得有必要告诉沈安一些话:「许多人对你并不看好,杨继年却不在意那些,这很难得。」 沈安一听就笑了:「包公,可某以后也不差啊!」 包拯一想也是,但还是板着脸道:「可那小娘子却是不错,错过了可就没了。」 沈安这一刻想到了某些往事。 然后他说道:「能见一面……说说话吗?」 这个要求很大胆。 若是普通百姓的闺女还有希望在婚前见面,可那是官宦之女。而且上次两人就见过面,杨卓雪送过醒酒汤。 包拯一瞪眼,然后想起沈安无父无母,心中就是一软,说道:「罢了,老夫去说说。」 包拯急匆匆的去了御史台,回来后看着有些脸红。 「杨继年那边使人送信回家,你去吧。」 这事不容易,老包算是豁出脸去为他争取到了。 「多谢包公。」 沈安不想盲婚哑嫁,所以觉得在敲定之前,最好是大伙儿见一面,大家说说话,了解一下,行就行,不行算逑。 在现在这种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决定婚事的背景下,此事显得有些前卫了。 第570页 而得了消息的杨卓雪也有些茫然。 李氏在边上埋怨道:「你说要是定下来之后说话也没什么,可现在还没谈呢!你爹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然也答应了,要是传出去你还怎么做人?除了他也没法嫁了。」 民间有定亲之前见面的规矩,双方在酒楼或是什么地方相见,男方若是满意,就会用钗子插在女孩的头发里。 可杨卓雪却是官宦之女,还没定亲就和你单独聊天扯淡,传出去还怎么做人? 杨卓雪静静的想了想,然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道;「娘,兴许他是想借着说话看看女儿是什么性子呢。」 李氏一听就抚掌笑道:「是了是了,他怕你凶悍,等见识了他莫要惊讶才是。」 她解下女儿的长发,缓缓梳理着。 「我的女儿自然是汴梁最美的,性子也是温柔,那少年若是挑剔,包公的面子也顾不得了,定然会赶他出去。」 杨卓雪看着镜子里的那张嫩脸,说道:「娘,女儿也想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 第342章 他竟然是财神爷 沈安被引到了正堂里等候着。 他坐在那里喝茶,然后仔细想着明日的检阅。 辽使越发的嘚瑟了,但这是大宋君臣的惶然送给他的机会。 失去了黄河防线,汴梁的君臣慌乱了,若是不趁机敲诈一笔,那岂不是傻子? 而此时的大宋需要挺直腰杆。 明日的御街上,那一万将士将会让人知道大宋军队的模样。 沈安笑了笑,不仅仅是为了这个,也是为了那迟迟不现身的少女。 他冒昧求见杨卓雪有些失礼了,所以对方摆架子也正常,否则就是逆来顺受。 他静静的坐在那里,渐渐平静下来。 正厅的侧面,穿了淡黄色窄衫长裙的杨卓雪站在那里,看着女僕阿青悄然回来,就问道:「他可急了吗?」 他急个屁! 正在那神游物外呢! 阿青心中恼火,但却只能违心的道:「他急了。」 杨卓雪得意的道:「就知道他会急,好了,走吧。」 阿青走在前面,心中暗自叫苦。 那少年不知哪来的养气功夫,竟然不急不躁的坐在那里。 换做旁人,不是急躁就是羞怒了。 小娘子要是见了会不会生气? 阿青有些忧郁的走进了正厅。 沈安缓缓起身,神色中带着些许焦急,然后迅速变为释然,拱手道;「见过小娘子。」 阿青心中暗喜,心想原来你是急的啊! 而刚才得意的杨卓雪却有些怯了。 她飞快的瞟了沈安一眼,然后垂首福身道:「见过郎君。」 她同样看到了沈安刚才的焦急和随后的释然,所以心情不错。 然后她的嘴角就微微上翘,眉目弯弯,嘴角梨涡浅浅。 沈安看到了,就目不斜视的道:「某家中父母均不在了,就某和舍妹……」 竟然自报家门? 阿青觉得这少年……这不是该包拯来和家里大人说的吗?你竟然都自我介绍了,那还要媒人来干啥? 她突然觉得这是个机会,然后就悄然退到了门边,既能看到里面,又能让沈安彻底放松说话。 说吧,少年冲动,把你的家底都说出来,把从包拯那里得不到的消息都说出来吧。 「……家里钱粮不差,那个……香露生意就是沈家的……」 这个消息只有杨继年知道,所以阿青懵逼了。 这少年竟然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财神? 阿青伸手扶住了门柱,不知道该欢喜还是惆怅。 「……舍妹才六岁,四岁时某把她从雄州背到了汴梁,兄妹俩相依为命,但舍妹极为乖巧。」 果果还得要在家里十多年呢,姑嫂之间的关系处不好,那日子真的没发过了。 所以沈安需要先给杨卓雪打个预防针,否则他宁可捨弃这门亲事。 杨卓雪还在震惊之中。 他竟然就是那个弄出了香露的少年? 传说中他能让无数外藩商人俯首,能把生意做到宫中去,无所不能。 她低声道:「你却看低了人。」 咦! 一般少女遇到这种话题大抵就说一句『我是个好人』,或是『我喜欢孩子』什么的。 可这位却不走寻常路,竟然来了个你却看低了人。 门外的阿青觉得自家小娘子真是昏头了,竟然忘却了那些温婉。 女子要温婉,要柔声细气的说话。 可你一开口就是『你却看低了人』。 这太霸道了吧小娘子? 阿青觉得事情不妙,准备干咳一声提醒一下她注意言辞。 「是,某却错了。」 沈安的回答让阿青也懵了。 这位竟然不在意? 沈安笑道:「家里就两口人,事情简单,某平日也经常出门,就剩下了舍妹,时日长了就放到包公家里去,比如说最近舍妹就在那边。」 杨卓雪说完那话却觉得错了,但并未后悔,心想你要是嫌弃,那大不了算了。 可沈安竟然还自承错误,这个让她有些意外,好奇心之下,就抬头看了一眼。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双含笑的眼睛,不禁吓了一跳,然后就低下头,但却下意识的瞪了沈安一眼。 第571页 这还是个少女啊! 沈安不禁莞尔,说道:「某没什么大规矩,就是和睦,外面该如何就如何,在家里自在些,就这么个意思。」 什么举案齐眉沈安受不起,会连夜带着果果逃回雄州,宁可娶一个边塞地区的少女都比这个强。 他介绍完了自己的情况,然后觉得这妹纸大概不会说话,就准备告辞出城。 「我……喜欢玩耍。」 阿青捂额,觉得小娘子怕不是疯了。 沈安笑道:「某也喜欢玩耍,舍妹也喜欢玩耍。」 是人就喜欢玩耍,这少女的态度坦然,沈安反而觉得欢喜。 杨卓雪觉得这个少年与众不同,就说道:「他们说你很凶,杀了好些人,还用尸骸堆成了山,是魔王。」 少女好奇,却没害怕。 若是她做出畏惧状,沈安多半是要退出了。 他以后还会有机会出征,若是家中的妻子胆小,那这日子就不用过了。 「那些是敌人。」 沈安解释道:「两国对垒,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只要对大宋有利的就该去做。」 杨卓雪点头,然后问道:「他们说你去了城外练兵,还说明早进城,对吗?」 沈安点头道:「对,明早在御街。」 杨卓雪再度抬头,「是要操练吗?」 沈安摇头道:「不,只是走几步……」 两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阿青心中焦急,觉得自己辜负了娘子的委託,就仔细听着,却听了个半截。 「……今日冒昧,某这就告辞。」 沈安那边已经结束了谈话,他拱手道:「改日让包公请杨公饮酒。」 阿青一听就知道此事算是成了。 让包拯出面请杨继年喝酒,那就是说,沈安承认自己低了一辈。 什么情况下他会低杨继年一辈? 只有做了他的女婿! 阿青目视着沈安出了大门,就一熘烟往后跑。 「娘子!娘子!」 她急于把这个消息告诉李氏,可才转过墙角,就看到了背影一闪而过。 那不是娘子吗? 娘子难道刚才也在偷看? 她追了上去,欢喜的道:「娘子,他就是那个做香露的少年!」 李氏一怔,本来因为偷看未来女婿的赧然心情都变成了惊喜。 没有丈母娘不喜欢女婿的钱多。 你的钱多,我闺女的日子才好过啊! 李氏震惊了,「官人说只是个小官,其它的都没说……香露,那钱也太多了吧。」 丈母娘盼着女婿钱多,可这个也太多了吧,多的让人觉得不靠谱。 「他那么有钱,还是翰林待诏,怎么会看得上咱们家的女儿?」 李氏瞬间就换了个姿态,担心沈安是不是别有用心。 从开始的不在意到现在的患得患失,不过是沈安自报了个家门而已。 「他自称雄州沈家,还带兵上过战阵,对了,还因为军功得封,是什么县男……」 女人的八卦本性一旦爆发出来,沈安的一切就被寻摸了出来。 「天吶!竟然是文武双全?上马可统军杀敌,下马可为君牧民……」 「而且家里还简单,就一个六岁的妹妹,这……」 李氏喃喃的道:「这样的好姻缘,竟然没人去关注吗?」 女儿嫁过去就没有公婆,内院一手掌控,甚至是家里的事一手掌控。 关键是这个女婿的前程远大,本事很大。 「才十六岁就凭功劳到了这一步,三十岁呢?四十岁呢?」 这样的金龟婿……那些人眼瞎了吗? 竟然便宜了我家女儿,哈哈哈哈! 等晚上杨继年回来后,李氏就寻机和他单独说话。 「官人,那沈安文武双全,年少有为,而且还能挣钱,家里的门槛应当被踩破了呀!」 为啥便宜了咱们家? 杨继年问了今天见面的情况,然后抚须道:「那些人都胆小,而沈安的胆子太大。胆小的怕他折腾,到时候坏了事。」 这话里的隐晦意思就是:沈安是个能折腾的,一般人不敢把女儿嫁给他,就怕哪天丈人和女婿反目成仇。 李氏却不屑的道:「那些宰辅不也是做几年就要下放嘛,谁能一辈子都高官得做?」 杨继年板着脸道:「包公担保,说他人好,纯良,为夫见了也还行,如此……就等包公那边说话吧。」 李氏得意的道:「咱们的女儿有些贪玩,可那少年竟然说谁都贪玩,可见是个好的。」 杨继年怒道:「都是你教的!」 李氏柳眉倒竖,「人说女儿肖母,官人这是觉着妾身已然成了糟糠了吗?」 糟糠之妻可不是个褒义词,往往代表着普通和土气。 杨继年起身道:「为夫没说!」 他觉得自己示弱了,就有些羞恼,然后负手道:「去准备晚饭!」 这是转进! 李氏马上就低眉顺眼的道:「来人,准备晚饭。」 杨卓雪带着弟弟来了。 杨继年走到了墙边,抬头看着字画,木然问道:「可觉得……还行吗?」 杨卓雪低头道:「但凭爹娘做主。」 这就是觉得行了。 李氏得意的道:「卓雪好福气。」 杨继年淡淡的道:「为夫说话你且听着。」 第572页 李氏别过脸去,杨继年这才继续说道:「此事大概是要成了,你此后当收心养性,把针线做好,跟你娘学学怎么管家,不可娇憨,那不是当家人的模样。」 杨卓雪福身道:「是,女儿谨遵爹爹教诲。」 这就算是教诲完了,李氏也解放了,就问道:「官人,那沈安如今在做什么?」 「少打听这些!」 杨继年不满的呵斥,可李氏却满不在乎,杨卓雪姐弟俩更是没当回事。 他端起酒杯轻抿一口,说道:「他如今在看着太学。」 「好啊!那可是青史留名的地方。」 李氏更加欢喜了,杨继年淡淡的道:「明日他得过道关,若是过不去……青史会留名,不过多半是恶名。」 …… 第343章 他们来了 初秋的夜晚微凉。 赵祯只是躺下了两个时辰后就再无睡意。 他悄然爬了起来,然后自己穿衣。 等他推开房门时,外面在打盹的内侍被吓了一跳,骂道:「吵什么?官家在歇息呢!滚!」 等他睁开眼睛看去,见到是赵祯自己走了出来时,不禁跪在地上,低声道:「官家……小的有罪。」 边上挂着两只灯笼,灯笼的光细微柔和的洒在地上。 赵祯皱眉道:「要和气,莫要骂人。」 内侍伏地请罪。 赵祯嘆道:「地上凉,起来吧。」 渐渐的周围多了人,各种洗漱工具送来。 一番忙碌后,赵祯开始吃早饭。 普通人早饭必须要吃的多,吃饱,否则挨不到下午。 可皇帝自然不同,一天能吃三四顿。 他缓缓吃了早饭,陈忠珩说道:「官家,还早呢,要不……打个盹?」 赵祯摇摇头,说道:「那天我见到了邙山军操演,气势惊人。沈安说大宋军队差的就是一口气,而他就想把那股气给补上……」 陈忠珩觉得这事儿……半个月补啥子气? 赵祯见他一脸不信,就笑道:「你不懂。那是……」 他微微仰头,目露回忆之色:「百人如一人,那气势当真是惊人。百人少,万人……他可能做成?若是能成,我希望能看到辽使的神色。」 陈忠珩说道:「臣到时候盯着他。」 「好!」 …… 今日的早朝没了。 大宋开国那么多年,赵祯登基那么多年,取消早朝的次数少之又少。 富弼早早的来了。 百姓们也早早的起来了。 开封府的衙役在嘶声叫喊着:「各家各户都起床了,生意也停一停,都出来站好!」 「大清早……天没亮呢!这是疯了?」 「不起!」 「官人快起了,外面好些军士。」 无数百姓骂骂咧咧的起了床,然后睡眼惺忪的走到了街上。 一排排军士开始进入内城。 天色微暗,这些军士也在骂骂咧咧的。 「也不说是什么事,大半夜就被叫起来,这算是什么事嘛!」 「好多人!这是……这是官家要出行吗?」 「官家出行从不喜欢扰民,哪会弄那么大的阵势。」 「那是要弄什么?」 「不知道,站好!都站好!」 一队队军士开始顺着朱雀门排开,挡在了百姓的身前。 富弼看着这一幕,不禁嘆道:「弄的太大了,若是……若是不成,民心士气就无可挽回。」 「那沈安就是罪人!」 韩琦觉得这一下弄的太狠了,若是不伦不类的,到时候辽使会更加得意。 「辽人野心勃勃,若是觉着大宋的民心士气不振,说不准真会南下。」 曾公亮很惆怅,此刻和沈安的那点恩怨早就消散了,只担心稍晚的情况。 众人沿着御街缓缓而行,一直到了宣德门下。 百官大多都到了,包拯独自站在那里,显得格外的孤独。 富弼心中一动,就走过去问道:「沈安可有把握?」 这里唯一和沈安亲近的就是包拯,富弼希望能得到一个靠谱的回答。 包拯摇头道:「不知。」 富弼不满的皱眉,包拯却觉得自己很冤枉。 「那小子不肯说。」 沈安是真的不肯说,一点都不肯说。 富弼闻言却不信。 「……昨夜城外有人听到了大吼,就像是无数厉鬼在呼喝……」 「……咦!哪来的厉鬼?」 「真有厉鬼,昨夜还有人见到了骑兵在来回寻找,估摸着就是找那些厉鬼。」 「……」 「辽使来了。」 议论声渐渐消失,众人一起看向了前方。 十余骑缓缓而来,当先的正是辽使。 「跋扈!」 「不得好死!」 「何人能让他低头?某愿出资请他去樊楼饮酒。」 一阵嘀咕,辽使近前,下马后拱手道:「今日这是……要向大辽低头吗?」 他很是得意的模样让人愤怒,富弼正准备说话,就见边上出来一个官员。 「贵使的头抬的太高了些。」 唐仁此刻一脸的正义凛然,分外威严。 辽使不屑的道:「在大辽,所有人都是这么样。」 大辽人走路昂首挺胸,怎么滴,比你们宋人强大。 第573页 官员们听了恨得牙痒痒,可却没办法。 「回来!」 宋庠担心唐仁出丑,就低喝了一声。 可唐仁却恍若未闻,他说道:「上坡要低头看路,只有下坡方要抬头……」 众人一听,有人就说道:「妙啊!」 「下坡路可不是要抬头吗,说得好!」 「我大宋上坡,辽人下坡,哈哈哈!」 辽使闻言就吸吸鼻子,怒道:「口舌之利有何用处,待大辽南下时,你等人人都得变色。」 众人一听又觉得沮丧,唐仁笑吟吟的道:「贵使,不是口舌之利,大宋看路,所以不会犯错,可贵使……你不看路,却踩到了狗屎……」 众人仔细看去,辽使也低下头,然后就见自己的左脚正好踩在了一坨狗屎上。 狗屎很臭,辽使才明白刚才自己嗅到的是什么味道。 「哈哈哈哈!」 一群大宋官员在大笑着,富弼低声道:「那是谁?」 宋庠说道:「枢密院副承旨唐仁,掌管枢密院四房。」 大宋的官职太多太杂,许多连宰辅都弄不清,必须要有人解释。 富弼颔首道:「应变很快。」 这是夸赞,枢密院算是得了彩头。 宋庠含笑道:「老夫对此人关注多时了,就等着多磨砺些时日再给他换地方。」 要是唐仁听到这话,非得要呸他一口。 说什么关注多时了,怕是盯着多时了吧。 辽使已经去了边上脱鞋刮狗屎,一群低阶官员正围着唐仁拍马屁。 「……唐承旨见机而行,只是一番话就让辽使无地自容,让人嘆为观止,嘆为观止啊!」 「唐承旨今日一战成名,稍后名字定然会传到官家的耳中,以后就要飞黄腾达了。」 「……」 今日唐仁当众露脸,定然会进入官家和宰辅的眼中,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众人一阵熘须拍马,可唐仁却正色道:「某这些话却是有人教导。」 「谁?唐承旨莫不是谦逊?此事咱们共同目睹,就是您自己说的。」 「就是,唐承旨太过谦逊了,这心胸,我辈远远不及啊!」 众人又是一阵阿谀奉承,唐仁却淡淡的道:「某受教于沈待诏。」 众人愕然,有人还在不信,有人却讶然道:「是了,沈待诏当年曾经在御前让辽使发狂!」 那是一个传说,但凡外交人员都奉为天人的传说。 只是一番话就让辽使癫狂不已,甚至说出了些据说是大逆不道的话,这样的人何等的高才啊! 唐仁恭谨的道:「某对外交一窍不通,正是待诏手把手教出来的,此恩不敢忘。」 众人纷纷点头,有恩必报是天经地义的事儿,然后又艷羡不已。 「唐承旨好福气,某恨不能得了待诏的指点,也好为大宋效力。」 「唐承旨,沈待诏可还收人吗?」 许多人都动心了。 唐仁摇头道:「待诏没有收人,连某都是在边上听着,算不得弟子。」 我去! 只是听听就成这样了? 那要是成为弟子,每日聆听教诲,会是什么样? 众人一阵遐思,然后心中炽热,恨不能沈安出现在身前,然后好拜师…… 「陛下到……」 一个尖利的声音传来,众人纷纷回身肃立。 赵祯来了,他拾级而上,缓缓走上了宣德楼。 「让他们上来。使者也上来。」 东边出现了一抹鱼肚白,天亮在即了。 陈忠珩下去,在城门口喊道:「陛下令众臣上楼,各国使者上楼!」 群臣躬身,使者们不知所以,也跟着行礼。 宋人今日是要弄些什么? 使者们聚在一起,辽使自然成了中心。 「宋人在故弄玄虚!装神弄鬼!」 辽使倨傲的道:「大辽随时能南下,到时候数十万大军……那马蹄声能吓死人,一人喊一声,声音就能震碎这座楼,一人砍一刀,宋人再无活人……」 「大辽威武!」 众人上了城楼,居高临下,一眼就能看到朱雀门那边。 天色渐渐明亮。 李璋已经来了,他走到了赵祯的身边,低声说道:「陛下,一切就绪。」 赵祯的眼中多了亮光,说道:「好,朕今日要看到大宋虎贲!」 李璋回身喊道:「发信号!」 嘭! 号炮一响,所有人都安静了。 李璋站在城墙边,目光看向远方。 他想起了那个无边无沿的阵列,心中不禁激动万分。 远方有了骚动。 骚动渐渐扩散。 「看吶!」 有人惊呼一声,赵祯不禁起身走了过去。 群臣和使者们都纷纷走到了前方,手扶城砖,仔细看去。 声音是从朱雀门那边传来的,渐渐的宏大。 嘭! 噗噗噗…… 「这是什么?」 「怎地像是地龙翻身的动静?」 有人慌了。 地龙翻身就是地震。 使者们在仔细看着,有人突然喊道:「看那一片,黑压压的一片!」 天色大亮,那一片黑影渐渐映入眼帘。 「是人!」 沉默的阵列在缓缓行进,整齐划一。 第574页 「是宋人的军队!」 惊呼声中,赵祯缓缓昂首。 「这是朕的军队,这是大宋的军队!」 「起步……走!」 轰! 第344章 这便是汉人吗? 汴梁城的百姓见过许多军队,最精锐的上四军也经常能看到。 所以他们早就麻木了,认为军队顶多就是这样。 就凭着这样的军队,大宋肯定打不过辽人,打不过西夏人。 这样的民心之下,才有了用黄河当防线的急迫感。 民心即君心,这话在许多时候都是真理。 眼前的军队默不作声,他们缓缓走进了朱雀门。 阵列很整齐,整齐的让人无可挑剔的清爽。 但是没有威严和煞气! 「他们是干嘛的?难道还得要去迎接什么人?」 「估摸着是吧……」 百姓们议论纷纷,气氛渐渐轻松。 当先的是折克行,本来该是黄春的,可他的那个正八字眉毛实在是有损形象,所以才换成了折克行。 当他能看到前方的宣德楼时,就张口喊道:「起步……走!」 瞬间所有人齐齐抬腿,然后重重的砸了下去。 嘭! 嘭! 嘭! 声音渐渐雄浑,恍如爆炸。 整齐的脚步声轰然而起,那些刚才还在轻松说笑的人都被镇住了。 他们呆呆的看着前方,然后悚然而惊。 那些整齐的步伐在轰然而来,仿佛是雷霆,一下下的震慑人心。 「这是……这是我大宋的军队?」 「这般威严?」 从未有人见到过这等整齐划一的阵列。 从未有人听到过这等轰然作响的整齐步伐。 一个老汉的眼中多了泪水,泪眼模糊中,他说道:「多少年了,多少年了,那些败军之后,大宋就再也看不到这等景象了。」 从高粱河之后,大宋再无军心,再无民心。 此后的澶渊之盟勉强维持了一个和平的态势,大伙儿于是就欢喜了。 和平好啊! 可谁愿意屈辱的活着? 辽人年年叫嚣着南下,年年要增加岁币…… 每一次叫嚣就是一次屈辱和煎熬,哪怕知道那些叫嚣多半为假,可万一变成真的呢? 辽人若是南下,大宋军队可挡得住? 挡不住! 所以和平才变成了永久的期盼。 可眼前的这支军队却让人感到了不同。 「这是大宋的军队?」 有人惊呼道。 那些维持秩序的军士们也惊呆了。 有人认出了阵列中的同袍,那些往日相熟的同袍,此刻却在肃然行走。 脚步声铿锵有力,渐渐往宣德门而去。 …… 「这是……」 脚步声在震动着大地,渐渐传来。 辽使趴在城头上看去,眼珠子瞪的大大的。 富弼的嘴唇在颤抖着,喃喃的道:「这就是那些兵?」 「大宋的兵。」 韩琦一拳砸在城头上,喝道:「当年某为何无这等麾下!」 「辽使呢?」 有人在寻找辽使。 陈忠珩一直记得自己的职责,他的目光梭巡,找到了趴在城头上的辽使。 辽使在说话,有人近前听了,然后跑过来说道:「说是劲敌。」 陈忠珩跑到了赵祯的身边,低声道:「官家,辽使说是劲敌。」 嘭嘭嘭! 赵祯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他的眼中全是那一长排阵列,他的耳中全是那震撼人心的脚步声。 「君不见……唱!」 折克行突然大声喊道。 少顷歌声骤然而至。 一个个军士张开嘴,奋力的歌唱着。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洪亮的歌声从御街直冲过来,赵祯首当其冲。 他的身体微微后仰,就听到前方有人喊道:「杀气腾腾啊!」 近前了。 一双双眼睛里蕴含着愤怒和杀气,那目光坚定,自然带着让人慑服的气势。 这种眼神…… 辽使看不清眼神,可他的随从在前方却看得清清楚楚的。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歌声宏大,让人心惊。 辽使不懂这歌,他急切的问道:「谁知道?谁知道?」 这里就数高丽使者的汉学最为精深,他神色凝重的道:「终军,前汉人,武帝时南越不服王化,终军请见武帝,曰『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后来在南越遇害。请缨一词即是出自于他。」 辽使喃喃的道:「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这便是汉人吗?」 高丽使者说道:「正是。」 他觉得眼前的辽人有些让人厌恶,就微微退后一步,说道:「班定远就是前汉的班超,其人果敢,曾率三十六骑远赴西域,纵横五十余城,三十余年,其人之名在西域可止小儿夜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话即是来自于他。」 「三十六骑?」 辽使不禁惊道:「汉人亦有如此悍勇吗?」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功名误此生。」 「这是说男儿该遵循古人,持剑杀敌,莫要一心求功名。」 第575页 「杀气腾腾啊!」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周围不少人都变色了。 韩琦不满的道:「什么叫做岂让功名误此生?他这是在影射老夫当年的话吗?」 当年狄青求情时说焦用是好汉子,韩琦轻蔑的道:「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名者方好儿……」 可这歌却直接打脸了。 富弼说道:「况乃国危若累卵,况乃国危若累卵啊!」 黄河东向计划落空,大宋君臣心中慌乱,担心没了这条防线之后,辽人就要南下了。 而辽使顺势而为,语出威胁。 局势危急!可不正是国危若累卵吗! 「岂让功名误此生……」 有人低头,有人抬头,但更多的人却是感到了震撼。 这词并不出色,用典也只是寻常。 可就是这些寻常的文字,最终却组合成了震动人心的歌声。 「弃我昔时笔,着我战时矜。」 这是投笔从戎之意。 那些读书人都面色凝重,有人在反驳,声音在那雄浑的歌声中恍如虫鸣。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同志一词古已有之。 ——同心则同志! 志同道合者汇聚十万,高唱战歌去从军。 这是何等的气势。 赵祯不禁捶打了一下城砖,喊道:「好好好!」 读书人不肯从军,因为他们觉得武人就是臭虫,就是下贱人。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凶残不顾身!」 轰! 整条御街都轰动了。 无数人爬上屋顶在呼喊着。 声音嘈杂。 折克行的面色涨红,他走到了宣德门下,然后用力跺脚。 轰! 一万人齐齐跺脚,眼前的天地仿佛都在晃动着。 众人齐齐噤声。 沈安就站在侧面,负手看着这一幕,百感交集。 那些前一刻还在平静的脸上,此刻全是癫狂。 谁说汉儿没有勇气? 只是在漫长的岁月中,在当政者的不作为中,那些勇气渐渐被消磨。 而今一次雄壮的行军,就让他们爆发出了血性。 哪怕只是一时,可沈安相信,只要持续开导,汉唐时的人人争先就不是梦。 折克行仰头看着楼上…… 沈安坚定的道:「我要让汉儿重新抬头做人,我要让大宋威加宇内……」 「大宋万胜!」 折克行一声嘶喊惊破了安静。 一万人齐声高喊着:「大宋万胜!」 热血瞬间就从心脏那里迸发了出来。 无数人觉得眼中发热,然后情不自禁的呼喊道:「大宋万胜!」 呼喊声山呼海啸般的传来,渐渐传到远处,然后又从远处汇集而来。 「大宋万胜。」 辽使呆呆的站在那里,边上的高丽使者惶然道:「天崩地裂,天崩地裂啊!大宋竟然威严如此吗?」 那些使者都面无人色,有人甚至是双股颤颤。 赵祯激动的喊道:「好!好!好!」 他拍打着城头,问道:「辽使如何?」 陈忠珩从那边匆匆而来,满脸兴奋之色:「陛下,辽使面无人色!」 赵祯仰天长嘆道:「这便是我大宋虎贲,威震敌胆啊!」 他兴奋的不能自已,「壮哉!壮哉!」 富弼也是激动不已,他双手扶墙,身体探了出去,贪婪的看着城下的阵列。 「这便是我大宋的虎贲,若是有此虎贲十万,大宋何惧凶残!」 这里是公共场合,使者就在边上,不适合用国名,所以就用凶残代替。 韩琦也被刚才的欢呼给震住了,此刻才缓过来。 他嘆道:「好气势!某在军中多年,从未见过这等雄壮的气势。」 而百姓们已经完全被镇住了。 他们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就跟着一起欢呼。 这是一种情绪的宣洩。 往日的憋屈都跟随着这些呼喊发泄了出来。 李璋在城外全程目睹了沈安操练这一万人的过程,虽然看着过程很震撼,可此刻整座汴梁城中的百姓都加入了进来,那气势却不是演练时所能比的。 他向着赵祯靠近了一步,低声道:「陛下,请听……」 赵祯正在狂喜之中,闻言就问道:「听什么?」 「陛下万岁!」 下面一声大喝,旋即万人高呼:「陛下万岁!」 赵祯的身体一个摇晃,面色潮红,就像是喝醉了一般。 李璋赶紧扶了他一把。 「陛下万岁!」 无数百姓在欢呼着。 「这是万众一心啊!」 高丽使者摇头道:「负责操演的那人高明,两次呼喊之后,整座汴梁城就是万众一心。」 「陛下万岁!」 整座汴梁城都在呼喊着。 那声音之宏大,放眼看去,天上的白云都纷纷被撕裂开来。 风云变色! 目之所及,无数人在振臂高呼着…… 「大宋万胜!」 「陛下万岁!」 这个大宋,坚不可摧! …… 第345章 大宋好儿郎 欢呼声震耳欲聋,辽使面色惨白的站在那里,听着身边的高丽使者在喋喋不休。 第576页 「他们站着竟然纹丝不动?厉害啊!」 「好高的个子,而且都是差不多高,大宋让人羡慕啊!」 「某看到了,看到了!」 高丽使者突然尖叫起来,众人皱眉看来,觉得高丽人真是没修养。 「是他!你们看!沈安在那里!」 众人心中一惊,旋即就想起了沈安出城练兵的传闻。 就在城下的右边,沈安在几名护卫的保护下站在那里,目光淡然。 黄春在他的身边不时说些什么,他微微点头。 众人都在欢呼着,他的冷静反而成为了吸引人之处。 「是他!?」 辽使不禁看了过去,眼中全是恨意。 百胜寨的京观就是此人所铸,那碑文更是他亲笔所写。 而且此人对大辽和西夏抱着强烈的敌意。若是普通人也就罢了。 可他却渐渐得了宋皇的看重,并且最关键的是他知兵。 说起知兵,大宋的任何一位文官都可以和别人哔哔几句。 也就是说,大宋的文官人人都『知兵』,派出去就是名将胚子,比如说韩琦那种。 可在辽人的眼中这一切都只是个笑话。 领兵之人没在军中厮混过,没冲过阵,没亲手斩杀过敌人…… 你算什么逑的名将? 打败仗的名将? 所以宋人这边不少文官吹嘘自己是名将,在辽人和西夏人那边引为笑谈。 而府州一战,宋人从出击到果断增援,再到野战击败优势西夏劲旅,震动了辽国和西夏人。 后来有消息传了出来,宋人竟然在战后突袭了西夏人的残兵,而且是突入了西夏境内的突袭。 那一战据说很残忍。 宋军潜入西夏境内,找到了残兵的营地,然后在凌晨时发动了突袭。 杀戮! 侥幸逃生的西夏人谈及那一战都会打颤,嘴里都是杀戮这个词。 宋人恍如魔鬼般的挥舞着刀枪,没有招降,没有驱赶,有的只是杀戮。 见人就杀! 没藏讹庞为啥没有立即展开报复?就是因为那次突袭。 那一场杀戮给西夏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正如京观石上所写的那样。 ——白骨森森,且看汉儿杀人! 会杀人的汉儿吓住了没藏讹庞。 在这一战中,沈安的声音始终存在,并且在许多时候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那个少年…… 难道这一次检阅也是他策划的吗? 「……,那些西夏人见到了京观,不禁骇然,然后称呼他为魔王。宋人里有人不喜他铸京观,觉着他残忍好杀,也在暗地里叫他魔王……」 辽使的眼中闪过杀机。 他觉得这样的少年就该短命! 当年的狄青不就是英年早逝了吗? 而且狄青可是有大功在身,依旧被逼死。 你算个啥? 辽使看向了赵祯那边,希望能看到猜疑。 「好!好啊!」 赵祯在挥手。 他满面笑容,不,是红光满面的朝着城下挥手。 他竟然那么欢喜? 辽使心中一动,就看向了宰辅们。 富弼一直在看着下面,神色激动。 黄河改道是不成了,可辽人的威胁怎么办? 大宋该用什么去回击辽人的威胁? 这一切让富弼绞尽脑汁却依旧没办法。 可今日一场检阅,却让整个汴梁城都成为了欢呼的海洋。 军心陡然提振,民心陡然提振。 这样的民心士气,你辽人可敢来吗? 富弼不禁看向了辽使。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 辽使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而富弼却是很矜持的颔首而已。 气势上辽使已经输了。 但富弼知道,这是因为他被这场检阅给震住了,所以才会失态。 也就是说,他心虚了。 富弼嘴角微微翘起,说道:「稚圭,你看看。」 韩琦目光转过去,然后心中不禁一喜,就说道:「他怯了!」 他恍然大悟道:「辽人怕的是什么?他们怕的是大宋君臣一心,怕的是军心士气的提振……」 若是沈安在,会告诉他,辽人也只是纸老虎而已。 富弼嘆道:「陛下说沈安出城练兵,老夫当时以为太过轻率,可今日一见……那少年竟然只用了半个月,就让这一万人……稚圭,大宋可有这等气势的军队吗?」 韩琦摇头道:「没有。」 许久未曾作战,大宋军队已经少了杀气。 富弼说道:「这便是他的功劳了,连老夫……都要贊他……出色啊!」 曾公亮兴奋的道:「文武全才,文武全才啊富相。大宋许久未曾见到这等少年俊彦了!」 「陛下,辽使慌了。」 陈忠珩的话让赵祯的心情更加的愉悦了,他说道:「辽人也有慌的时候吗?」 「陛下万岁!」 下面又爆发了一阵欢呼,赵祯含笑挥手,惬意的道:「有人说沈安是胡闹,可说的人只知道说,那句话怎么说的……站着说话不腰疼。说的人多,却没人去做。那少年默然领命,不顾个人荣辱,此刻也不见他来邀功,朕心甚慰啊!朕……」 「陛下,沈安求见。」 第577页 赵祯的老脸一红,心想朕才说你不顾个人荣辱,不来邀功,话音未落你就来了。 朕的脸还要不要了? 陈忠珩的眼皮子跳动着,说道:「要不……臣去看看?」 赵祯哂然一笑,「罢了,他有功,朕难道还只顾着自己的面子?让他来,让辽人看看我大宋的好儿郎!」 边上的宰辅都听到了这话,瞬间韩琦的面色就白了。 大宋的好儿郎,官家,你也不怕这名号把沈安给压死啊! 东华门外唱名算个啥? 沈安并未参加科举,所以……按照韩琦的逻辑,他也是个蠢材。 可如今这个蠢材却让在场的『大宋好儿』们黯然无光。 陈忠珩下去,再上来时,身后跟着沈安。 「他就是沈安!」 使者们都死死地盯住了沈安,其中以辽人的眼神最为狠厉。 「对,他就是沈安。」辽使的声音中带着恨意。 高丽使者用近乎于呻吟的腔调说道:「大宋人杰地灵,人才层出不穷,让高丽羡煞。若是高丽有此大才,早已大用了。」 辽使盯住了沈安,突然出声:「敢问沈待诏,杀人可好?」 沈安止住脚步,左边的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他微笑道:「为国杀敌,如何不好?」 好! 说得好! 边上有人忍不住喊道:「说得好!」 辽使继续问道:「京观可好?那些人称呼你为魔王……可好?」 周围的气氛有些凝滞。 在大家的心中,杀人是武人的事。 沈卞是文官,沈安也是文官。 可沈卞却亲自操练乡兵,一心北伐。 而他的儿子不但亲自沖阵,更是手刃敌军。 这一对父子就是这么与众不同,和官场文化格格不入。 而官场历来就是磋磨人的地方,就像是一个大染缸,你若是不肯变成同一种颜色,那么这个大染缸里的人就会排斥你。 你会怎么回答? 众人都在看着沈安。 「魔王……」 沈安笑了笑,说道:「那是畏惧和心虚,那些人对大宋犯下了滔天罪行,他们畏惧看到一个强盛的大宋,畏惧的在颤抖。」 「有理不在声高,声音越大,就说明越心虚。」 沈安补充了一句,就准备过去。 辽使阴测测的道:「以后你还想上阵吗?」 这是一个引诱。 不上阵就是胆小,上阵就是异类。 沈安止步,皱眉道:「有问题一次问,你分为几次……只能让人想起了那些碎嘴的媒婆……某当然要上阵,只要大宋的边疆一日不安宁,沈某就会枕戈待旦,随时听从陛下的命令,杀奔边疆。忘了告诉你,沈某有一把长刀,铭文正是魔王!」 好! 赵祯差点脱口而出,幸而忍住了。 可他能忍住,许多人却忍不住。 「好!」 「好汉子!」 「好汉子!」 陈忠珩忍不住喊道:「好汉子啊!」 喊完后他不禁悄然看看周围,却无人关注,就忍不住再喊道:「好汉子!」 沈安目光转动,对辽使说道:「贵使当谨言慎行!」 他对着使者们微微颔首,然后走到了赵祯的身前,行礼道:「陛下,臣离家半月,身心俱疲,恳请歇息几日。」 赵祯点头道:「辛苦了,去吧。」 他不能再满意了,真的。 沈安一番话有礼有节,强硬的反击了辽使的话。 而且他不是来表功的,而是来告假。 多好的少年啊! 赵祯的眼中多了神彩,说道:「朕许你行武事!」 周围渐渐寂静,只有城外的欢呼声依旧。 众人都呆了。 文官行武事只是特定期间,比如说韩琦,他就是受指派去统军抗击西夏。 可平时你该干啥还是要去干啥,除非你愿意转为武职,否则文是文,武是武,不要越界。 就像是韩琦担任枢密使时,宰辅们和他之间就有隔阂,大伙儿不是一路人。 可等韩琦掉头担任副相后,马上就变成了文官,这才和宰辅们渐渐融合。 这就是文武分野。韩琦是文官任枢密使,大家这才容忍了他,若是武人,比如狄青……。到现在来说,枢密使这个职位实际上已经变成了文职。 所以文武之间有天堑,而赵祯的一番话就为沈安打破了这个天堑。 所有人的在看着沈安。 你该拒绝! 第346章 汉道昌 对于文官来说,行武事不一定是好事。 所谓的名将做一次两次就罢了,还要长期做,那岂不是武人? 所以大家都觉得沈安该拒绝。 阳光渐渐明媚,晒在人的身上热热的。 沈安神色肃然,拱手道;「臣定然为大宋扬威于域外。」 赵祯说完后就有些后悔,觉得这会让沈安陷入困境之中。 拒绝吧! 他觉得自己的面子丢一些没关系。 可沈安却选择了同意。 这样的决绝啊! 沈安转身而去,在众人的瞩目下,缓缓下了城头。 他走到了城门外,折克行看到了他,然后目视。 沈安点点头。 第578页 折克行高声喊道:「前队变后队。」 阵列开始转身,然后缓缓离去。 百姓们在看着,城头上的君臣在看着。 半个月的时间,一万人就脱胎换骨,这个本事……不服不行啊! 一个官员喃喃的道:「某若是能受教于邙山隐士的门下,做狗都行啊!」 「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 城头上的高丽使者讶然道:「竟然是李白的胡无人?那沈安好大的胆子!」 辽使不懂,他通汉话,但也只是通而已,对于诗词完全是门外汉。 可这首诗却不复杂,他都能听出那些意思。 「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骠姚。流星白羽腰间插,剑光秋莲光出匣。」 这首诗堪称是脍炙人口,百姓们开始跟着唱了起来。 「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那些百姓忘我的大声高唱着。 高丽使者嘆道:「这就是汉唐之音,不想竟于今日得闻。」 汉唐时,汉儿跃马域外,无所畏惧。 他们勇敢而积极,从不缺乏自信。 辽使面色铁青,「此人是异类!」 「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 如果说前面是豪迈,那么这里就是直截了当的杀气。 悬首,埋葬…… 杀气腾腾啊! 什么是汉唐之音,这便是了。 辽使见边上的大宋官员们都面色涨红,张开嘴,仿佛要喊出来。 这是怎么了? 是什么让他们如此的激动? 「胡无人,汉道昌!」 一个官员跟着下面一起唱了出来。 高丽使者微微摇头,眼中有些忌惮之色。 「这样的大宋……让人心悸。」 「胡无人,汉道昌!」 巨大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渐渐远去。 「胡无人,汉道昌!」 赵祯轻轻的念诵着,目光幽幽。 …… 沈安被人簇拥着,从左边往樊楼的后面悄然离去。 王雱也来了,他面色发红,嗓子也有些沙哑,可见刚才也是跟着嘶喊。 他用崇敬的目光看着沈安,「安北兄,您竟然连练兵都懂,不过半月,就能练出这等精兵,让人佩服。」 沈安进了樊楼,看着里面空荡荡的,就问道:「人呢?」 王雱笑道:「他们都去看检阅了。」 沈安本想在这里吃点东西果腹,如今也只得回去。 「练兵……半个月谁也没法练出精兵。」 沈安知道这只是过了精神关,也就是相当于出了新兵区,下一步就是战法武艺操练。 「可他们的杀气腾腾的模样,吓到了不少人呢!」 王雱笑道:「今日算是吓到了辽使,只是为了吓他们,就弄了那么大的阵仗,划得来吗?」 划得来! 沈安说道:「此次检阅,主要是安人心。」 「安人心?」 「对。」沈安说道:「黄河不改道,大宋依旧能活,这就是某谋划此次检阅的最大目的,至于辽使,那不过是顺手而已。」 王雱不敢相信的道:「安北兄,您竟然只是为了安抚民心吗?」 他不敢相信竟然只是为了这个。 他再聪慧,但也只是少年,所以依旧有梦想。 震慑敌人,让敌人难堪,这才是男人该干的事。 沈安笑道:「那更重要。」 王雱说道:「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 若是不加干涉,黄河还会再次被人为干涉改道,然后就是大宋自残,整个河北全部被自己废掉了。 消除了这个后患,沈安觉得自己功德无量,也是自己来到大宋之后最大的功绩。 所以他此刻成就感满满,觉得伸手即可抱住整个世界。 …… 初秋的早上有些凉意,最是舒适不过了。 杨卓雪站在后院,皱眉看着那棵树。 「阿青,那只蝉没叫了,是不是走了?」 少女的心情很是飘忽,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惆怅。 可杨卓雪以前可是很爽朗的性子,现在竟然伤春悲秋了…… 「小娘子,小娘子……」 阿青急匆匆的跑过来,欢喜的道:「外面有人在喊呢。」 「喊什么?」 少女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抖动着。 她想起了沈安说的话。 ——明天早上,御街检阅! 「大宋万胜!」 「陛下万岁!」 这么厉害吗? 呼喊声让人不禁觉得振奋。 她站在树下,不禁看向了皇城方向。 「……胡无人,汉道昌……」 巨大的声音传来,隔壁一个男子也跟着在叫喊着。 这时树上突然传来蝉鸣,很是响亮。 杨卓雪正在侧耳倾听,被这一下吵到了,就恼了,伸手拍拍树干。 蝉鸣停了一瞬,呼喊声不断传来。 阿青不断进出,送来了最新消息。 「好些人在呢,说是那些军士走路和地龙翻身般的厉害,还有杀气呢!」 杨卓雪悠然神往的道:「他那么厉害吗?」 第579页 时间缓缓流逝,当杨继年下衙回到家中时,虽然依旧是板着脸,可眼中却多了欢喜。 他换了衣裳,然后看着一桌子的好菜,就目视李氏。 「那么丰盛?可有酒?」 李氏笑道:「那沈安今日算是声名鹊起了,好歹也庆祝一番。」 杨卓雪在边上装作害羞的模样,杨继年干咳一声说道:「那个……今日官家对他多有夸赞……」 他觉得自己已经说完了情况,就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酒水浑浊,这还是筛过了的。 所谓的筛酒,就是因为此时喝的大多是发酵酒,里面杂质多,所以需要过滤。 当年陶渊明採菊那个东篱下时,有人去见他。当时老陶正在酿酒,于是就解开头巾,用头巾过滤酒水里的杂质,弄完了再把头巾就这么湿漉漉的戴回去。 等他端起碗时,却见妻儿都在盯着自己看,就不自在的道:「这是为何?」 李氏笑道:「都等着官人您说说今日之事呢!」 咳咳! 杨继年觉得有些心酸。 以前他是家中的顶樑柱,妻儿的中心。 可现在呢? 妻儿竟然为了那个小子…… 他心中微酸,然后说道:「今日早上……」 他轻轻说着,妻儿不时惊呼出声…… 渐渐的,心酸消失了,他竟然笑了起来。 那是个不错的少年,女儿找到他,也算是终身有靠了。 …… 夜色如水,沈安站在院子里,身后就是窗户。 果果在窗户边上练字,嘀咕道:「哥哥,魔王是什么?他们说哥哥是魔王。」 凉风徐徐,沈安舒爽的道:「魔王啊……就是好人。」 「哦!」 果果愁眉苦脸的抬头道:「哥哥,手酸。」 小孩子总是不肯安分学习,对此沈安早有准备。 「才练了五个字,早着呢!」 没有同情心的哥哥是讨厌的。 果果嘟囔着,然后认真的在写字。 陈大娘进来了。 「郎君,折郎君回来了。」 折克行回来不是正常的吗? 陈大娘看了一眼窗边的果果,低声道:「身上有血。」 沈安的腮帮子动了一下,他说道:「看着果果就好。」 他急匆匆的去了前院,正好折克行在洗澡。 一大桶水,一勺勺的从头上浇下来。 「和谁动手了?」 沈安用脚拨了一下扔在地上的衣服,一股子血腥味就散了出来。 折克行说道:「今日官家的那句话传到了军中,有人说你不配行武事。」 「然后呢?」 折克行一瓢水从头上浇下去,声音有些含糊:「他们先前挑衅,小弟就下了重手……」 沈安摇摇头,并未放在心上。 第二天早上,他难得的睡了个懒觉。 早上醒过一次之后,在脑子放空的状态下再睡个回笼觉,那感觉真的太舒爽了。 「郎君,外面有客。」 「什么客?不见!」 沈安躺在床上只想杀人。 「说是什么殿帅。」 李璋? 折克行那小子昨夜惹大祸了! 沈安快速起床,匆匆洗漱,就去了前面。 李璋在正厅坐着,沈安进来就拱手道:「家中有些小事,怠慢了。」 可他的头发都还有些湿,可见是刚洗脸。 这是还在睡觉呢! 李璋想起他这半个月来的辛苦,就说道:「这半月辛苦了,某此来是想问问……」 沈安本是微笑着,准备给折克行说好话。 「那练兵之法可能传出去?」 嗯? 沈安的微笑一收,神色肃然的道:「此事……」 李璋黯然道:「罢了,这是你的本事,却不好窃了去。」 他觉得有些失望,可沈安却说道:「此事于公有用,那便随意。」 他说的很是轻描淡写,李璋不禁拱手道:「好胸襟!」 沈安大义凛然的道:「为国效力而已,只要大宋需要,沈某什么都能舍了去。」 装比的感觉很爽,但沈安却不看好李璋的复制能力。 这种阵列行走只是一项,重要的却是思想工作。 随后他把李璋送了出去,再回来时,就吩咐道:「召集人。」 姚链等人都来了,折克行也来了。 「安北兄,何事?」 折克行已经恢复了正常。 沈安说道:「稍后你别动。」 折克行应了,沈安狞笑道:「外面有人在盯着咱们家,出去都抓进来,胆敢反抗的,下重手!」 姚链等人轰然应诺,然后每人提着一根木棍沖了出去。 沈安跟在后面,折克行焦急的道:「安北兄,这些人定然是昨夜挑衅的,该是小弟出手。」 沈安挡住了他,淡淡道:「那些人欺你独身在汴梁,今日某在此,让他们知道,若是要动手,先过了沈家!」 第347章 瞌睡来了送枕头 巷子里一阵惨叫,随即两个男子就被拖进了沈家。 街坊们从家里探头出来,有人说道:「这是……打得好惨啊!要不要报官?」 「报什么官?沈家得罪你了?」 「没,不过这可是见血了,而且还把人弄了进去。」 第580页 「关你何事?」 「也是。」 昨天的御街检阅之后,榆林巷的街坊对沈家又多了敬仰。 「沈安可是文武双全呢!咱们和沈家做邻居,那是多大的福分?你管那两人作甚,就算是被弄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就是,先前那两人一直在边上盯着沈家,肯定是贼人。」 「沈家在抓贼,别看了……」 「救命……啊!」 这时沈家传来一声呼救,接着就是惨叫。 这是明晃晃的动手了啊! 可街坊们却都笑容满面的回家了。 明着动手就说明真是贼人。 「现在的贼人真是大胆啊!大白天就敢来。」 沈家,两个男子的嘴已经被堵住了,沈安回头一看,没见到果果,就说道:「进屋子里去。」 两个男子在挣扎着,折克行在边上说道:「安北兄,是军中的人。」 「用刑了再说。」 沈安发狠道:「军中也不能公器私用,问出他们身后的人,老子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军法如山!」 一阵拷打,两个先前还嘴硬的男子都交代了。 「官家夸赞了折克行,说他跟着您历练多有长进……然后……」 折克行咬牙喝问道:「可是徐进?」 「是是是……」 两个男子丑态毕露,沈安不屑的道:「就这点本事,也敢来当探子,徐进是谁?」 折克行的眼中有了煞气,说道:「安北兄,小弟在御龙弓箭直挂名,这徐进就是御龙弓箭直的副指挥使。」 御龙弓箭直这个名字听着很牛叉,可实际上也就是几十人而已,在宫中充当仪卫。 「看门狗也敢跋扈吗?」 沈安转身出去,折克行跟了出来,说道:「安北兄,此次检阅,本来宫中也会出些人,挑中的正是御龙弓箭直……」 那一万人的成分颇为复杂,各方掺沙子是避免不了的。 枢密院绝对安置人手了,赵祯那边也会安排心腹去,比如说李璋。 但宫中派出侍卫去,这不只是监控,更多的是观察,若是好,大抵就要取经学艺。 从昨日检阅的效果来看,那一万人回去后多半会受到重用。 也就是说,他们要发达了。 「挑人的时候,最先挑到御龙弓箭直,可徐进和小弟有隙,得知小弟要打头领队之后,就找了个藉口没去。等检阅后,此次代替他们去的弩直班回来就得了夸赞,弓箭直的就闹了起来,那徐进昨日就找了小弟,然后小弟打伤了他们两人。」 「这是人无用,怪卵痛!」 沈安大怒,说道:「他派人在沈家门口蹲守,就是想等你出门口伏击报仇。好个徐进,来人。」 「郎君!」 沈安少有这等发怒的时候,他森然道:「悄然出城,让黄春带五十人进城,先摸清楚徐进那帮子人躲在哪,然后报来,等某的号令一起动手。」 庄老实一听不禁魂飞魄散,劝道:「郎君,您才将立功,官家弄不好正在盘算怎么赏赐您呢,这下要是对御前班直动手,弄不好什么功劳都没了……还得被罚。」 大好前景啊!怎么能动手呢? 庄老实看着明媚的阳光,觉得老沈家前程无量,要谨慎些才是。 「快去!」 沈安低喝一声,然后说道:「功劳太多你以为是好事?」 这话恍如晴天霹雳,一下震醒了沉浸在老沈家美好未来里的庄老实,他颤声道:「郎君,不会如此吧?当今官家仁慈……」 「蠢!」 沈安说道:「仁慈是仁慈,可卧榻之侧哪容人酣睡。」 真正仁慈的帝王大抵都败家,掌管不住朝政,控制不了后宫,然后整个帝国混乱不堪…… 所以仁慈是有底线的,触及了这个底线,赵祯亦会翻脸。 庄老实心中惶然,「郎君,这可如何是好?早知如此,不如不去操练那些人,想来沈家还能少招眼些。咦!昨日官家不是当众夸赞了您吗?不可能反悔吧。」 「昨日官家是血气上涌,激动了。」 昨天御街上阵列雄壮,欢呼声不绝于耳。 任何人在那等时候都会激动。 人一激动就容易脱口而出,赵祯就是这样。 多年后朱棣抚摸着朱高煦的嵴背,说道:「你大哥的身子不好,你要努力。」 而这话就是发生在朱高煦率军来援的背景下,朱棣心情激荡之后说的话。 帝王的话自然是要听三分,留七分。 别说是帝王,就是后世的单位领导也会有这种事儿。 某个项目或是某个单子,本来大伙儿都以为成不了了,然后你力挽狂澜…… 领导肯定是要欢喜的,然后大手一挥:「走,哥请客,大宝剑去!」 喝酒喝的二麻二麻的之后,领导拍着你的肩膀:「小伙,好好干,哥看好你哦!」 这话就只能听三分,你若当真,随后领导毫无动静,你依旧原地踏步时,那怨气就会充斥心中,让你格外丑陋。 庄老实原先只是给一个小官管家,哪里懂这些。 他心慌了,问道:「郎君,那可如何是好?要不……装病?对,装病。」 这一招古往今来无数人用过,可沈安却不屑于如此。 他狞笑道:「某本想找个仇家动手,可这徐进竟然来了,这就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啊!不动手怎么对得起这等小人!」 第581页 折克行在边上听到现在,可他却觉得这些都是沈安为了帮助自己找的藉口。 他眼中发红,低头道:「安北兄,小弟……小弟何德何能,让您冒险出手。」 沈安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想那么多作甚?男儿在世就当敞亮,你我是兄弟,伸个手算什么?」 他心中苦笑着,心想哥真是那么想的啊!那徐进就是来送人头,给我消除隐患的,可你们怎么都不信呢? 不过义薄云天的帽子沈安觉得不错,所以他一点都不脸红的接受了。 「哥哥!」 果果大抵是做完了作业,欢喜的跑了出来。 沈安和折克行同时色变,可庄老实的反应更快一步,他冲进了杂物间里,低喝道:「小娘子出来了,但凡敢出声,晚些就埋了你们!」 两个俘虏本是在呼疼,闻声竟然都咬住了舌头,然后齐齐闷哼一声,就此寂然。 什么小娘子? 竟然不给我等出声,一旦出声就活埋了。 这是谁? 难道她比宫中的公主还娇贵? 两个俘虏在流泪,外面却是欢喜。 果果从后院跑了出来,见到折克行就问道:「折哥哥,外面可热闹吗?」 昨日果果没得去看检阅,所以有些生气,今日就想来找补。 折克行一本正经的道:「今日却是没了。」 果果闻言就扁嘴不乐,沈安说道:「下次吧,下次哥哥带你去城外,看看邙山军操练。」 果果小大人般的嘆道:「陈大娘说哥哥辛苦,不能老是找哥哥呢。」 沈安看了陈大娘一眼,说道:「哥哥不辛苦,想去就去。」 陈大娘急忙福身认错。 她看着自己带的小女娃,心中不禁赞嘆着。 这待遇,给个公主也不换啊! 折克行吸吸鼻子,说道:「要不……晚些……」 「住口!」 沈安伸脚踩在了折克行的鞋面上,用力的磨动了几下,然后才说道:「等吃了午饭,哥哥带你去外面逛。」 哄走了果果,折克行才满不在乎的活动着脚,说道:「安北兄,以前折家的女人都见过厮杀,现在没了厮杀,可舞枪弄棒却是少不得的,果果要学了才好,以后谁也不敢欺负她。」 「你懂个屁!」 沈安骂道:「见了厮杀之后,这心里都变了,不复纯真。可纯真最是美好,果果……少给她看些丑恶。」 折克行有些不解的道:「可是安北兄,这世间都是丑恶啊!」 世间处处皆是丑恶,你能养果果十几年的纯真岁月,可等她嫁人之后呢?她的夫君可能护着她一辈子? 沈安笑道:「有某在呢!」 这话里带着强大的自信心,沈安有信心让妹妹一辈子过的无忧无虑。 午前,黄春悄无声息的从后面摸了进来。 「怎地没个巡查的,若是那些人摸进来,这可是一锅端了……哎呀!」 他刚嘚瑟完,就看到边上站着一只狗,若非是认识,刚才他已经被扑倒了。 已经长成大狗的花花悻悻的退了回去,那舌头伸出来的狰狞模样让人不禁心生惧意。 「若非是你那眉毛好认,方才你已经中箭了!」 就在侧面的屋子侧面,陈洛收了弓箭,然后走出来说道:「郎君在等你。」 两人一起去了前院,见到沈安后,黄春说道:「郎君,他们就在左边的十字街等着,全是便服,正在喝酒呢!」 「多少人?」沈安问道。 从榆林巷进皇城,必须要经过十字街。 「四十余人。」 沈安一听就乐了,说道:「走,看看去。」 …… 第348章 老子左青龙,右白虎…… 沈安出门了,就像是个恶少般的,身后跟着几个家中的护卫,只差带着花花了,否则定然是净街虎。 出去走没多远,左前方就是一家妓院,那些女人才将起床,正慵懒的在楼上发呆。 等看到恶少般的沈安后,有女人喊道:「安哥,来玩吧。」 沈安抬头看了一眼,说道:「洁身自好!」 那女人呸了一下,说道:「你都十六了,还没睡过女人吧,来来来,奴教你,保证你成为床上的英雄。」 这些女人大胆,换个少年铁定会面红耳赤,然后跃跃欲试。 可沈安却早已阅尽千帆,外加还有些洁癖,自然不肯和这些女人厮混。 一路走过去,前方就是十字路口。 沈安看了一眼右边的东二条甜水巷,没发现。 他转身向左。 边上的姜行里,商人们在大声的咒骂着,说卖姜的都是黑了心肠,然后又继续砍价。 沈安就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央,人流从他的身侧走过,他却盯住了对面。 一家酒肆的外面,一群大汉正席地而坐,大碗喝酒。 所谓三碗不过岗,大抵就是稍微烈性些的酒。普通酒很淡,淡的感觉像是在喝水。 所以夏季有人就喜欢弄几碗酒来解渴,就如同后世喝啤酒一个样。 那些大汉在高声说话,进出酒肆的人都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一片。 黄春附耳说道:「郎君,兄弟们就在他们对面。」 沈安的目光转向右边,那边是秘书省的地盘,一群大汉也坐在地上喝酒。 第582页 那群大汉喝酒很豪迈,几乎是一次一碗。 唯一一个有节制的就是严宝玉。 「郎君,咱们好歹找个藉口,一会小人让宝玉他们逗弄那些人,一发火就动手,这样咱们还有个由头,上面怪罪不下来。」 黄春想的很周到,所以不禁就得意的一笑。 「行事要大气,懂不懂?」 沈安当先往前走去。 「大气?」 黄春觉得自己没做错啊! 沈安指指看过来的严宝玉。 「过来!」 呯!呯!呯! 邙山军的大汉们都把碗一砸,然后起身过来。 沈安目光俾睨的道:「不必找什么藉口,干了就是!」 黄春只觉得热血一涌,就喊道:「郎君有令,打!」 那群大汉也醒悟过来,都把碗一砸,在酒肆老闆心痛的目光中站了起来。 沈安伸手,黄春还在不解时,陈洛就递了根木棍过来。 沈安接过木棍,对面的大汉也拿起了自己的武器,竟然也是木棍。 「这是有志一同……不,是心有灵犀啊!」 木棍只要不往脑袋上抽打,出人命的机率不大,堪称是打架斗殴的必备法宝,居家旅行的好伙伴。 沈安狞笑着,那些邙山军的大汉纷纷围在他的左右。 他一人突前,身边和身后一群大汉。 有人认识他,就喊道:「沈郎君来喝茶……」 那人是茶馆老闆,打招呼也是固定了,所以边上有人说道:「你傻了吗,沈郎君这是要揍人了,喝茶,喝人血才好!」 「那些是干啥的?竟然敢和沈安在这里打架。」 「一看就是军中的武人。」 那些大汉正是武人,为首的就是徐进,那些大汉都是他的麾下。 御龙弓箭直的高手! 宫中的班直不少,不管名字如何,大多是近卫或是仪卫,号称非『武技绝伦』者不得入内。 水浒传里的金枪手徐宁,就说是御前金枪班的教师,那是牵强附会。 一个班直几十人,就算是有教头,那也只是个军官罢了。而且金枪班还分为左右,都是善用长枪的军士。 至于什么八十万禁军教头林沖,那更是笑话。 不管再牛笔的高手,也不可能得这个名头。 若真是八十万禁军教头,那也会是皇帝夹袋里的大人物,一旦事发,皇帝必定会过问。 而且禁军分为各军,一军有一军的教头,想跨界做三栖明星? 那是不成的。 所谓御龙弓箭直,麾下也不过是四十余人,在军中不值一提。 所以就格外提倡武技绝伦。 每次挑人时,都是精挑细选,不但要挑选个子高大,长相威武的大汉,更要测试武技。 所以诸班直总是自诩武技冠绝京城诸军,得意洋洋。 沈安这边五十余人,比他们多十人。 可在徐进的眼中这都不是问题,他喊道:「今日就让京城看看我御前班直的武技,兄弟们,动手!」 那些大汉高喝一声,然后齐步冲来。 此刻将近午时,大伙儿正在飢肠辘辘,有的来寻点心垫肚子,有钱人出来吃午饭,所以人不少。 汴梁人的胆子大,啥热闹都敢看。 人群围在长街两头,有人喊道:「那是御龙弓箭直的好汉!」 「那可号称武技绝伦啊!沈安要吃亏了。」 沈安的左边是折克行,右边是严宝玉,身后是黄春。 这一刻他只觉得豪气万丈,不禁嘆道:「老子左青龙,右白虎,老牛在身后……神挡杀神……兄弟们。」 「郎君!」 众人轰然应诺,顿时士气高涨。 「打!」 一个打字出口,双方也接敌了。 徐进认出了沈安,可却一棍砸向了边上折克行。 他不认为沈安是个威胁,所以准备先拿下武技最出色的折克行。 而且大伙儿这是群殴,但群殴却不是群架,按照诸班直私下斗殴的规矩,应当是一对一。 而且他知道邙山军有一百余人,可沈安却只是带来了五十余人,可见是认同这种潜规则的,于是就放心的和折克行单挑。 折克行一棍格挡,徐进的身形一滞,准备收棍再攻,可边上却来了一棍,呯的一声,就噼中了他的额头。 呃…… 徐进的手一松,棍子落地。 他的眼神渐渐呆滞,身体摇摇晃晃的往后倒下。 「说好的……你……偷袭……」 呯! 徐进被一招撂倒,沈安放眼看去,只见邙山军的军士们两三人为一组,而弓箭直的人却是各自为战。 所以战况单方面的向沈安这边倾斜了。 沈安觉得自己还没打过瘾,就拎着棍子上前。 有折克行和严宝玉保护,沈安一路打过去,当真是所向披靡。 当他再度回身时,身后倒了一地。 惨嚎声中,沈安杵着木棍嘆道:「那徐进号称御前高手?」 折克行点头道:「是,徐进的武技在宫中数得着。」 至少能排二三十名吧。 沈安仰天大笑着,半晌才说道:「所谓的高手,在某的面前竟然不是一合之敌,高手寂寞如此,奈何,奈何啊!」 折克行的脸红了,想说斗殴的规矩是单挑。 第583页 可沈安的兴致正高,他要是说了就是泼冷水,到时候作业会多的让他痛不欲生。 一个是熬夜做作业,一个是昧着良心,折克行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昧着良心,让自我感觉良好的沈安继续幻想着自己是个高手。 …… 赵祯的心情非常好。 精神好,自然就喜欢说话。 宰辅们的心情也很好,话也不少。 于是今天上午君臣都是话唠,扯淡了半天。 等议事完毕后,赵祯笑吟吟的道:「今日厨房弄了许多好菜,诸卿去吧。」 人逢喜事精神爽,而犒劳自己的最佳方式不外乎两种:美食,美人。 赵祯更喜欢第一种,所以有些迫不及待了。 富弼也很欢喜,他说道:「臣昨夜在家独酌,月色秀美,臣看一眼月色就喝一杯,没多久就伶仃大醉,江山秀美,臣只望此刻永久……」 是啊! 赵祯笑道:「昨夜的月色甚好,朕亦是观赏良久。」 他也喝多了,然后竟然和皇后一起……很是热烈。 大把年纪了,做那事时都是收敛着情绪,昨夜却是浪了些。 但感觉不错啊! 赵祯微微含笑,富弼说道:「臣醒来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沈安,他出城半月,默不作声。再归来时,就令辽人侧目……辽使已经偃旗息鼓了,可见沈安之功,陛下,该如何封赏?」 有功不赏可不行啊! 曾公亮也说道:「陛下,有功必赏,这才是祖宗统御臣下的关窍。」 赵祯的笑容收了些,无奈的道:「怎么升?难道我大宋要出一个二十余岁的宰辅吗?」 呃! 宰辅们没话说了。 二十余岁的宰辅,那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他还有四五十年的政治生涯,慢慢的积累下去,那是什么? 权臣! 韩琦说道:「要保全君臣之道才是。」 让臣子处于危险的境地,这也是帝王的失职。 比如说汉末,那时候你方唱罢我登场,乱闹闹的,关键的问题还是权利失衡了。 所以大宋立国之初,赵老大就看出了诸多过往弊端,定下了制衡的国策。 各方制衡之下,帝王稳如泰山。 帝王一稳,国家就稳。 一股不安的气息在流动着,富弼心中有些后悔。 他的本意是好的,可却忘记了制衡。 少年高位的有几个?就算是有,好下场的有几个? 赵祯分明就是想装糊涂抹过去,这样大家都好。 可富弼却无意间挑了出来,然后就尴尬了。 富弼觉得自己是宿醉未醒,所以才会犯了大错。 他心中纠结,可却无法收回刚才的话。 赵祯依旧在微笑,可那笑意却浅浅的。 他沉吟道:「如此……诸卿可想想,该给他什么封赏。」 跟随着封赏而来的就是猜忌,君臣不安。 …… 第349章 臣嫉恶如仇 富弼心中懊恼,曾公亮想劝,最后还是没说哈。 韩琦觉得猜忌就是毒药,比如说他自己就是受害者。 若是没有猜忌和制衡,他就能在宰辅的位置上长久的干下去。 那多好啊! 可现实却很残酷。 他知道不行,所以才对这个制衡制度有些怨气。 可仔细一想,若是没有这样的制度,何时才能轮到他韩琦来做首辅? 宰辅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隔几年换一批,这才是王道啊! 所以他很是坦然的道:「陛下,要不……臣记得沈安未曾定亲,要不就给他指一门婚事如何?」 这个好! 众人纷纷点头,连最近和韩琦不大对付的富弼都忍不住贊道:「这个主意好!」 赵祯微微颔首,终于是安心了。 由皇帝给沈安定下亲事,这是一种荣耀,更是一种拉拢亲近,以后大伙儿就更好说话了。 赵祯刚点头,正准备说话时,外面来了个内侍。 「陛下,巡检司来报,说沈安和人在街上群殴。」 他说完后就抬头,却发现君臣都在发呆。 这是怎么了? 他看向了陈忠珩,可陈忠珩也是一脸懵逼。 刚说给你定个好亲事,可一转眼,这人竟然就惹下了祸事。 陈忠珩不禁嘆息着,觉得这是故意的。 赵祯也有些羞恼。 朕难道不能容人吗?非得要你去打一架才好处置功劳。 丢人啊! 他的老脸发红,宰辅们也好不到哪去。 他们是宰辅,有功劳也没法升职,所以早就淡漠了功名心。 可沈安还行啊! 赵祯有些恼羞成怒的问道:「说清楚!」 若沈安是故意的,朕就随意给他说一门亲事。 这一刻赵祯怒了。 那内侍说道:「陛下,巡检司的人也不知道。」 赵祯捂额道:「一群蠢材,去,带了来。」 官家发飙了,宰辅们都默然。 当沈安出现在殿外时,赵祯点点头,有人领他进来。 「说清楚!」 赵祯就三个字,可见是郁闷了。 沈安愕然道:「陛下,说啥?」 赵祯发誓自己此刻想动手,最好是有个什么东西在手中,然后扔出去。 第584页 他压下火气说道:「说说你群殴的功绩。」 「臣冤枉。」 沈安习惯性的先来了一句冤枉,赵祯就像是看白痴般的看着他,心想你以为朕是傻子吗? 你皮毛无伤,可见是欺负人。 以众凌寡! 不要脸! 沈安说道:「昨日您许了臣休假,于是臣想着邙山军此次也辛苦,就带了一半人进城,准备找个地方请他们吃饭喝酒,算是犒劳,可没想到……」 「等等!」 赵祯头痛的打住他的话头,问道:「邙山军是辛苦,可若是要犒劳,随便一人即可,你为何亲自去?」 这是个漏洞。 朕要收拾你! 赵祯的眼中闪过厉色,准备给这个少年一次教训。 沈安无辜的道:「臣担心上次之事再度发生啊!」 「上次何……罢了,你继续说。」 赵祯老脸一红,才想起上次邙山军打砸红袖楼的事儿。 沈安说道:「臣带着他们才到十字街,就看到几十个大汉堵住了路,陛下,您是知道臣的,最是嫉恶如仇……」 赵祯捂额道:「快说快说。」 「臣嫉恶如仇,见那些人砸了满地碗,大声呼喝,酒肆的人敢怒不敢言,就指责了他们……」 这个不错,正义感爆棚! 韩琦下意识的点点头,然后就醒悟过来了,嘀咕道:「他哪里会指责,多半是直接动手。」 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对手。 沈安正义凛然的道:「那些人被臣指责之后,竟然起身找茬……陛下,您是知道的,臣嫉恶如仇,见到这等人竟然敢跋扈,自然不能忍,加之边上的百姓神色惶然,可见此辈平时就是鱼肉百姓的泼皮,臣就带人沖了过去,一阵砍杀……不,是一阵拼杀……」 赵祯玩味的道:「那你的衣裳为何完好无损?连污痕都没有。」 沈安脱口而出道:「陛下,臣武技高超啊!」 咳咳咳! 咳咳! 殿内传来了咳嗽声,宰辅们都看不过去了。 太不要脸了这人! 沈安一脸关切的道:「诸位相公这是病了吗?那下官倒是知道些歧黄之术,稍后即可诊治。」 富弼的老脸抽搐着:「罢了,老夫无事。」 老夫怕被你毒死。 赵祯也看不下去了,觉得这个臣子厚颜无耻,正准备呵斥时,却想起了什么。 难道是因为对手太弱? 他点头问道:「他是和谁群殴?」 内侍说道:「陛下……是……是御龙弓箭直的人。」 卧槽! 陈忠珩瞬间就想吐血。 弓箭直的人都是好手,你竟然说自己武技高超…… 这是弓箭直的人软蛋了,还是你沈安突然被猛将附体了。 陈忠珩觉得不靠谱,赵祯喝道:「把人叫来。」 有人去了,稍后就扶着一个头上长角的男子进来。 这人的额头上高高肿起一个大包,看着恍如动物的角,惨不忍睹。 太惨了啊! 「这是谁?」 赵祯皱眉问道。 这人额头上的大包锃亮,看着有些渗人。 这人抬头,未语泪先流,哽咽道:「陛下,臣是弓箭直的副指挥使徐进啊!」 诸班直就是近卫,所以和帝王倒是混了个脸熟。 赵祯愕然道:「你是徐进?」 竟然都认不出来了吗? 徐进悲愤的道:「陛下,臣就是徐进。」 赵祯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问道:「怎么回事?说吧,今日朕不偏听偏信,都来说说。」 他觉得应该是沈安欺负人,顺带想抹一下功劳,免得君臣生忌。 可你选啥不好,偏生要殴打朕的近卫。 在他看来,徐进定然是要哭诉一番的。 宰辅们也觉得如此,富弼看了沈安一眼,心想这少年做事还是没有分寸,你若是打个军士也就够了,竟然群殴,那就是蠢了。 今日之事不管如何,官家也得处置你,否则何以服众? 他微微摇头,就见徐进突然跪下,然后痛哭流涕。 哎! 这是伤心了吧。 众人都不禁生出了同情心。 「说吧。」 赵祯见沈安依旧是一脸的无辜,就不禁肝火大盛。 徐进依旧在痛哭,赵祯嘆道:「说出来,朕为你做主。」 这是被欺负狠了吧。 哎! 徐进终于抬起头来,流泪道:「陛下,臣……臣今日喝多了酒……」 沈安越发的无辜了,君臣一脸懵逼。 你被打成了猪头,竟然还说自己喝多了? 徐进哭道:「臣喝多了酒,就堵住了路……后来就和沈安吵了起来,就动了手……」 是个聪明人! 他本是想去堵折克行,所以带那么多人不是打架,而是壮声势所用。 可没想到沈安竟然出来了,一场群殴下来,不管输赢,徐进的麻烦都不小。 你嫉妒折克行得了官家的夸赞,私下挑拨人动手挑衅,然后失败,第二天还来堵人,这是什么意思? 所以徐进不敢说出来。 但他觉得自己肯定能平安过关。 他看了沈安一眼,心想不管对错,你都有错,大伙儿你好我好大家好吧,不然你也会被收拾。 第585页 他心中得意的一笑,然后就哭了起来。 可他却不知道沈安本就是想给自己寻个过错……现在过错被徐进给遮掩了,他当然不干。 「此事……各自受罚。」 赵祯觉得这样也好,就缓和了语气。 「陛下,徐进撒谎!」 沈安却不干了,悲愤的道:「陛下,臣本来想着他们是宫中的近卫,就想这遮掩一二,可……可这却是对陛下的不忠。臣要揭发……」 「他撒谎?那你说说。」 赵祯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想起早上吩咐厨房准备的美食,不禁口水分泌不断。 沈安说道:「半月前,各军抽调人手去城外操练,弓箭直的人本在其中,可徐进却不屑去,就使手段换了别的班直去了……昨日那一万人大放异彩,这人就心生嫉妒,特别是折克行是挂在弓箭直,却得了您的夸赞,徐进就嫉妒的眼睛发红……」 「……昨日挑衅折克行的人被他打断了腿,徐进大概是没法交代了,就带着人在十字街堵他,臣正好带着人出来……」 沈安嘆息道:「徐进带人堵路,这是要收拾折克行,臣自然不肯,就和他打了起来,一棍就把他打晕了过去……」 哥真的是高手啊! 这一刻沈安信心爆棚,觉得自己下次可以试试和猛将们比武。 赵祯没顾上这个牛皮,喝道:「可是真的?」 他的面色铁青,怒不可遏。 折克行可是朕夸赞的人,你徐进事前躲避,事后却想领功,嫉贤妒能。 徐进哀声道:「陛下,是折克行和人斗殴,臣并未指使。」 可他的这点由头哪里瞒得过在场的老油条们。 赵祯大怒,喝道:「去了他的职,赶到军中去。」 哦嚯,这是要变成白板了。 沈安心中得意,然后就作出严肃状。 徐进想着自己不好你也别想好,喊道:「陛下,沈安带人打伤了弓箭直多人……」 他也该受罚! 他在被带出去之前看了沈安一眼,得意不已。 你以为自己能逃过罪责吗? 赵祯的眉间多了轻松,说道:「沈安不安分,回家去。」 这是啥意思? 徐进懵逼不解。 沈安应了,然后告退。 为何不罚他? 撸了他的功劳! 不对! 徐进看到了沈安脸上的轻松神色,心中一颤,终于明白自己忽视了什么。 军中立功就要受赏,这个是铁律,不存在什么猜忌。 若是有功不赏,下一次可没人去拼命。 所以他习惯性的想着沈安是想要赏功的。 可此刻见到沈安的得意,他才想起这是文官。 而且是十六岁的文官,他要个屁的功赏啊! 我咋那么蠢呢? 「等等!」 赵祯突然叫住了他们,徐进心中一喜,觉得这是个转机。 赵祯疑惑的看着徐进,问道:「你的武技可好?」 「好!」 徐进曲臂,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肌肉。 莫不是官家发现了我武技高超,所以准备网开一面…… 第350章 激励 徐进奋力做出威武的模样来,可在额头大包的映衬下,却显得格外的滑稽。 陈忠珩说道:「陛下,徐进素有武勇之名。」 赵祯突然笑了起来,欣慰的对沈安说道:「朕听闻你每日闻鸡起舞,很是坚韧,如今几年下来,竟然能击败徐进这等武勇之人,堪称是猛士,好,好!」 啥? 徐进此刻就觉得自己胸中一口气怎么都散不去,憋的难受,就悲愤的道:「陛下,沈安……沈安撒谎。」 赵祯摇摇头,觉得此人真的不堪大用。 宰辅们也是如此。 嫉贤妒能最让人厌恶。 这些鄙夷的目光让徐进心中一热,觉得有热流在涌动。 这是要吐血了。 你们都误会了,那沈安不要脸啊!他真的是不要脸! 「陛下,按照诸班直私下斗殴的规矩,都是一对一。」 到了此时,他也算是豁出去了,竟然泄露了大伙儿暗中斗殴的事。 「臣当时和折克行在一对一,沈安他……」 他指着沈安,伤心的道:「他在边上偷袭,一棍就……就打在了臣的头上。」 呃! 刚才还在鄙夷徐进的君臣都觉得像是吃了只苍蝇。 「去吧!」 赵祯的手在颤抖。 那少年竟然如此……自吹自擂。 什么武技高超,怕都是谎言。 等沈安走后没多久,就有人来报,把先前双方斗殴的详情都说了。 「……折克行和徐进在对打,沈安在右边一棍砸过去,徐进就倒了,而且邙山军都是两三人一伙,打的弓箭直毫无还手之力。」 赵祯只觉得胸口发闷,然后就强笑道:「军中都说是合则胜,分则败,看来沈安还是知兵,难得啊!」 富弼也觉得郁闷,就说道:「军中从不提倡单打独斗,都是一起上……」 战阵之上当然是一起上,什么斗将……那只是传说。 君臣突然面面相觑,都觉得心中有些憋闷,但却没法发泄出来。 韩琦郁闷的道:「御前诸班直难道都忘记了战阵之道吗?」 第586页 赵祯嘆道:「这样下去可不成,传话,让诸班直都操练起来,别再弄什么单打独斗,否则一朝变故……朕还能指望谁。」 别忘了,当年宫中可是遭遇过谋反。 这事儿的性质马上就变了。 沈安立功了,误打误撞的发现了宫中近卫出了问题。 随后宫中就开始了折腾,各种操练让人发狂,而始作俑者却逍遥自在。 …… 太学不干涉学生议论时政,但是不许闹事。 黄河改道的事儿在太学里只是传了一下,随即就被题海淹没了。 没完没了的题目,没完没了的诗词和背诵…… 「某要疯了。」 教室里,一个学生突然把书扔了出去,然后捶打着桌子嘶吼着。 学生们看了他一眼,然后默然低头,继续写文章,或是默念书本的内容。 上面的教授也见怪不怪,他俯身捡起地上的书,走到学生的身侧,说道:「沈待诏说过一句话,要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诚哉斯言,你等当牢记。」 那摔书的学生情绪已经平复了,接过书本后,给教授躬身道歉。 教授笑道:「知道你们累,所以别在意这个,好好学。」 发解试类似于以后的乡试,各地都有名额,国子监的名额刚最后确定下来。 一百零八人。 沈安当时嘀咕了一句什么一百单八将,被众人引为笑谈。 教授负手往前走,就看到了埋头做文章的苏晏。 这是个老实的学生,待人诚恳,只是于诗词一道上却没有天赋,文章也少了灵气,较为刻板。 他走到了苏晏的身后,可苏晏依旧没有察觉,还在奋笔疾书。 教授看了看他的文章,不禁微微摇头。 许多时候,努力不一定有用。 下课了,学生们念念不舍的放下书本或是毛笔,然后赶紧往茅厕跑。 苏晏也是,他去了一趟茅厕,回来就继续看书。 书看多了,背多了,几乎只要看到几个字,他就能想到前后的内容。 进步很大啊! 苏晏很是欢喜。 文章不断做,就是诗词他比较头痛,作出来的匠气十足。 「往年咱们就进国子监读书,今年为何不许了?」 「今年一百零八个解额,国子监别想独吞!」 「让郭谦来说话!」 「郭谦在哪?」 外面一阵喧譁,苏晏本不想理会,可却担心有人闯进来,就走到大门边去看了看。 外面三十多人,看模样大多是管事一流,正在和门子咆哮着。 郭谦来了,这些人就逼问道:「嘉祐三年咱们家小郎君都还来这里读书,今年怎么就不行了?」 「那些名额是不是被你给卖了?」 「老贼,今日不说清楚,誓不与你罢休!」 「……」 郭谦无奈的道:「今年国子监学生多……」 「放屁,嘉祐三年时胡瑗还在汴梁,国子监和太学的学生可不少。」 这些人逼了上来,一番话让郭谦没了主意。 「此事……此事老夫也不能做主,你等自去吧。」 这些都是权贵家的代表,他惹不起,也不敢惹。 「谁能做主?」 一个管事昂首喝问道,颇有些意气风发的畅快。 「某做主。」 众管事纷纷回身,就见一个少年站在那里,身边两个随从,三人皆有马。 这不是普通人,所以管事们就收了猖獗,有人问道:「敢问……」 「闹什么?」 少年却压根不搭理他们,直接问了郭谦。 这是无视,也是羞辱。 众人心中恼怒,那边郭谦也低声道:「待诏,是权贵……往年国子监会让他们进来……到时候当做是国子监的学生参加发解试。」 沈安懂了,这大抵就是后世的补习班,只是国子监的补习班全是权贵的孩子。 这些人来的目的就很清楚了。 发解试是参加省试的必由之路,所以人人趋之若鹜。 可名额却是固定的,比如说今年给你河北路三十个参加省试的名额,那么你河北路的发解试就只能录取三十人。 今年河北路的发解试名额就是一百五十人,看似比国子监的多,可国子监的学生才多少人?加上那些所谓久居京城的考生,也不多。 最多的是开封府,今年有两百六十六个录取名额。 但开封府的竞争比较惨烈,所以不少权贵就把目光投向了国子监,弄一个附学的名额,然后就能参加国子监的考试了。 一百零八人啊! 这一百零八人能参加省试,若是中了,就能参加殿试。 现在的殿试不会黜落考生,也就是说,你只要通过了省试,那么恭喜你,你要做官了,从此这个国家就会养着你。 现在国子监才几百个学生,加上那些久居京城的考生,录取的机率也多的不行。 这是个机会,也是一块肥肉,于是这些人就来了。 沈安冷冷的道:「也罢,让他们来。」 郭谦愕然,不顾形象的附耳道:「待诏,这些人会抢咱们学生的名额啊!」 沈安说道:「有本事就来试试。」 他本想拒绝,可最后却想到了激励,就答应了。 第587页 「多谢沈待诏,回头家主人定然会致谢。」 「沈待诏好人吶,感谢了!」 「赶紧回家叫小郎君来读书了。」 瞬间一群管事就跑了,沈安和郭谦往太学里去。 才进去沈安就见到了苏晏,就笑道:「怎么在这里?」 苏晏有些失望的看着沈安,然后又掩饰了这种情绪,说道:「学生这就回去。」 感激某个人,就会自我神话他。 苏晏就在脑海里把沈安神话了,可刚才他觉得沈安应当是大义凛然的拒绝那些权贵的要求…… 你却答应了。 苏晏有些失魂落魄,脚下缓慢。 「待诏,那些权贵子弟里面还是有几个能读书的。」 「你小看了咱们太学的学生,这一段时日他们刻苦学习,早已不是吴下阿蒙了。」 「就是学的苦了些,不少学生都会莫名的叫喊。」 「还不够,所以某才答应那些人进来附学,就是想让学生们觉得紧张,然后会更刻苦些。」 「那倒也是……」 郭谦抬头,见前方的苏晏脚下突然变得轻快,就笑道:「少年人就是好啊!」 回到教室后,有同窗发现苏晏面带笑容,就问道:「苏晏,你遇到好事了?」 苏晏笑道:「嗯。」 「什么好事?给我们说说。」 学习太刻苦了,大家都需要些轻松的事来调剂一番。 苏晏摇头道:「你们不懂的。」 「嘁!故作玄虚。」 大家又开始了学习。 学习是没有时辰限制的,晚饭后,苏晏在寝室里继续看书。 同寝室的几人把油灯聚拢在一起,这样就明亮了很多。 灯油是特批的,最近每人可以点一盏,而且不限灯油。 不知道什么时候,苏晏抬头时,就见边上没人了。 呼噜声在床上传来,那些同窗都熬不住睡了。 他只留下一盏油灯,剩下的都吹灭了,然后背身挡住灯光,开始写文章。 老师说他在文章和诗词上没有灵性,所以需要多写多做。 他照办。 他知道自己刻板了些,但这是天生的,没办法,只能用后天的努力去弥补。 时光流逝,当灯光渐渐暗淡时,苏晏才学习完。 他去外面洗漱。 此刻已经是丑时末了,外面星宿点点,有些凉意。 他披着毛巾跑到了洗漱的地方,打水洗脸。 微冷的井水刺激了他一下,他又精神了起来。 他想起了那些往事,想起了被雷击而死的母亲…… 他搓干净毛巾,看着漫天星宿,低声道:「娘,孩儿知错了……」 夜风习习,整个太学都陷入了沉睡之中,一个身影站在那里,仰望着星空…… …… 第351章 汴梁头号金龟婿 赵宗实见客了。 大清早,赵宗绛就来访。 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架势,按理赵宗实可以称病不见,可他还是出来了。 「听闻你的身子好了许多?」 赵宗绛是带着目的来的,第一目的就是看看赵宗实的身体情况。 赵宗实木然道:「是。」 还是那么呆傻啊! 赵宗绛心中微喜,说道:「旁人说你要听唢吶方能歇息,某这里找了几个精通唢吶的歌姬,今日给你带来了。」 郡王府经常传来唢吶那喜庆的声音,开始外界觉得好奇,等得知是唢吶后,不禁捧腹大笑。 「你这病艰难,某去年派人去北边搜罗东西,顺便弄到了几个女人,那唢吶吹的……」 他的眼皮子跳了一下,想起先前在自家试听时的震撼。 那真是震撼啊! 赵宗实竟然能经常听,这也真是没谁了。 但如此反而是坐实了赵宗实有病的传闻,所以他今日来也是验证一番。 赵宗实淡淡的道:「府中的某习惯了,你的留着自用。」 赵宗绛心说我用个鬼,那唢吶吵的不行,若是每天都听一听,我铁定会变成疯子。 不过他此举有些孟浪了。这年头权贵之间送啥都别送药,否则出了什么问题你担不起责任。 而唢吶对于赵宗实来说就是药。 赵宗绛又闲扯了几句,然后就告辞了。 他一路回到家中,赵允良在等候着,「怎么样?」 赵宗绛得意的道:「他确实是病,估摸着是脑子有病,看着木讷。」 赵允良抚须微笑道:「是啊!那唢吶这般吵人都能听得下去,可见确实是病了。」 这是个好消息,赵允良欢喜的道:「今日天气不错,为父准备要辟谷一日。」 赵允良现在已经喜欢上了辟谷的感觉,腹中空空,身体轻轻,烦恼都消散了。 赵宗绛说道:「爹爹,孩儿也想辟谷一日。」 边上的管家苦着脸道:「若是宫中有事……」 赵允良说道:「那就说辟谷了。」 父子的爱好一致,这真是让他这个当爹的心中欢喜啊! 他柔声道:「如此你我父子就携手闭关吧。」 华原郡王府马上就闭门不见客了,对外声称郡王辟谷。 …… 赵宗实得知了消息也只是一笑而已。 高滔滔却欢喜的道:「官人,那边喜欢辟谷,以后说不定就不争了。」 第588页 道家无为,若是虔诚了,赵允良说不定就会主动退出这场争斗。 阳光刺眼,赵宗实坐在门外,感觉很惬意。 「这样的日子多好啊!一辈子最好。」 高滔滔心中一个咯噔,担心他失去斗志,就劝道:「可仲鍼都卷进去了,您不是说若是不成的话,仲鍼以后就得隐忍度日了……」 为了儿子,你要努力啊! 赵宗实淡淡的道:「辟谷……那边对外说是赵允良辟谷,和赵宗绛没关系,你可明白?」 高滔滔一怔,就嘆道:「是了,赵允良说是辟谷,反而能让官家少些忌惮。」 她想起了自己的公公赵允让。 那人指天骂曰从不忌讳什么,喝多了甚至会骂官家,说自己当年在宫中受尽苦楚云云,最后反而是便宜了赵祯。 这人的胆子真大,只是官家没和他计较,否则郡王府就要大祸临头了。 赵宗实眯眼看着外面的阳光,舒坦的道:「爹爹是肆意而为,也是另一种辟谷……更自在,不作伪。」 高滔滔给他轻轻揉着肩部,说道:「阿舅肆意而为,反而是天性。而那边说是辟谷,可以前都是赌输了……这有些假。」 「管他假不假,这些不影响官家的看法。」 赵宗实的态度始终是冷静的,只要不发病,他就是个好丈夫,好儿子,好父亲…… 未来呢? 高滔滔希望他是个好皇帝,而自己也会是一个好皇后。 夫妻俩默然片刻,赵宗实问道:「仲鍼呢?」 这个儿子整日不挨家,赵宗实也不管,只是隔几天问问情况。 高滔滔嗔道:「又出去了,说是发解试在即,要去太学帮忙。」 赵宗实微微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就在高滔滔以为赵宗实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问道:「沈安的亲事……府中可有适合的?」 高滔滔心中一凛,知道这是丈夫为儿子做出的一个保障。 沈安若是能和郡王府联姻,加上和赵仲鍼的关系,那以后大伙儿就彻底的是一家人了。 「有呢,只是那些侄女和咱们这边不亲。」 他们家在郡王府是特殊的存在,府里和他们亲近的不多。 赵宗实示意她别按了,然后幽幽的道:「亲近不亲近是男人说了算。」 一家之主是男人,外事也是男人在管。 高滔滔喜道:「是啊!只要能成,就由不得她了。」 她欢喜的去张罗,赵宗实微微一笑,然后闭目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些急促。 赵宗实听出了是妻子的脚步声,他没有睁开眼睛,问道:「被拒绝了?」 「不。官人,好些人去沈家说亲了……」 「什么?」 最后赵允让来了。 「听闻你想和沈安结亲?」 赵宗实赶紧起来站好,说道:「爹爹,孩儿想着从那些兄弟们的女儿里找一个……」 「找个屁!」 赵允让怒道:「仲鍼和他交好,老夫也是他救回来的,你的毛病也是他找到的唢吶,这样的交情还要用联姻的手段,丢不丢人?」 赵宗实只能束手而立,不敢反驳。 高滔滔在屋里听着这些咆哮,心中有些不屑。 联姻才是最稳靠的法子,不然只是沈安对郡王府有恩情,这可不是长久之道。 「这个念头赶紧消散,否则腿都给你打折了!」 …… 这是第六个媒人。 「你家郎君只管想,想好了就叫人传个话……不,老身每日来一次……」 「别,我家郎君都婉拒了,你还想着纠缠有意思吗?」 「怎么没意思?」 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瞪眼对庄老实说道:「沈郎君虽然拒绝了,可那是少年人……少年人害羞呢!说不准晚些想到了女人的好处,就答应了……话说沈郎君一看就是没经历过女人的雏,你作为管家也该给他说说了。」 庄老实一脸黑线的道:「这事某自然有数。」 他只是管家,难道要去给沈安说说女人的妙处?那多猥琐啊! 他送走了这个媒人,对姚链吩咐道:「下次就说郎君不在家,别再放人进门了。」 姚链应了,庄老实唉声嘆气的去后面,路过厢房时,就见折克行拎着个酒壶,边上是几块肉干,一口酒一口肉干,颇为快活。 「安北兄喜欢那个女人,所以这些都拒了吧。」 折克行端坐椅子上,手一动,一条肉干就进了嘴里,然后缓缓嚼几下,就用一口酒送下去,这才嘆息一声。 酒鬼! 「少喝些。」 庄老实觉得少年人喝酒总是不对味。 折克行说道:「这是淡酒,喝一罈子都不会醉。」 到了后面,庄老实找到了沈安。 沈安正在给果果念诗,见他来了就说道:「这日子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庄老实也头痛,「郎君,若是定亲就好了。」 沈安嘆道:「等包公下衙吧,就请他出面说说。」 果果停住了背诵,大眼睛骨碌碌的看着哥哥,突然拍手道:「哥哥要娶嫂子了!」 沈安摸摸她的头顶,笑道:「还早呢!」 定亲是一回事,成亲又是另一回事。 第589页 庄老实想着也是,然后就想到了刚才那个媒人的建议,就心动了,说道:「郎君,小人有些话要说。」 沈安起身和他出去。 等他出去后,果果把毛笔一丢,欢呼道:「花花!」 一阵喘息声传来,接着花花就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然后在果果的身边摇尾巴。 「我们去抓蝴蝶!」 果果带着花花熘了,前面的沈安却是懵了。 庄老实一脸神秘的道:「郎君,女人……妙啊!」 沈安一脸懵逼的道:「妙什么?」 庄老实笑了起来,很是猥琐的那种,甚至连腰都弯了些,然后用那种密谍接头的低沉语气说道:「郎君,女人自有妙处,这男人啊!就该……嘿嘿……」 嘿嘿你妹! 沈安这才知道这厮想说什么。 他虽然今生是雏鸟,可前世却是老司机啊! 你庄老实那点段数也敢来教我吗? 沈安走了,庄老实以为他是害羞,就说道:「郎君,若是不行就去青楼吧,那些女子都熟了,保证会让您的第一次舒坦。」 扯淡! 沈安没搭理他,等估摸着包拯下衙的时间到了,就去衙门外堵他。 「定下来?」 包拯一脸疲惫的道:「那边也同意了,老夫却忘记了此事,好,等挑个吉日老夫去说。」 「别啊!」 沈安想起那些前赴后继的媒人,不禁都胆寒了,「家里全媒人,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可某却不能说自己定亲了,那些媒人就不舍……」 定亲有程序,程序没到,他要是说自己定亲了,杨继年绝对会打上门来了。 包拯自然是不信的,为啥?因为他的女儿全出嫁了。 若是有女儿,他肯定是要寻摸女婿,心态自然就不一样了。 于是他换了便衣,和沈安一起去实地考察。 一路到了榆林巷,就见前面围了不少人,而且很是嘈杂。 沈安戴着个斗笠,微微低头,就想是个密谍。 包拯兴致勃勃的揪住一个看热闹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看热闹的男子本是不爽,等看到包拯鬍鬚老长,这才换了个口气。 「老丈,那些都是来沈安说媒的。」 「说媒的?」 包拯觉得自己怕是看花眼了,说媒的也不能这么多吧? 「对啊!这几日咱们可算是开眼界了。」 男子与有荣焉的道:「沈安被堵在家里不敢出来,据说是从后面翻墙跑了。」 这么厉害? 包拯摸了过去,和那些媒人们站在一起。 几个媒人正在说着自己手头上的少女是如何的出色,见来了一个老汉,不禁都乐了。 「老丈……您这岁数还出来做媒人?家里的儿孙不孝啊!」 「就是,您这该回家好生歇着,就别和咱们抢饭吃了。」 「话说老丈,您手头上的女子如何?」 沈安在后面听到了这些话,忍笑忍的很辛苦。 一群渣渣,竟然把包拯看作了媒人,要是传出去老包也不用做人了。 包拯干咳一声道:「老夫说的那个女子……正合沈安。」 几个媒人一听就不干了,有人说道:「你这是大言不惭!那沈安本就少年有为,这次检阅更是让大家知道他竟然文武全才,这样的少年,一般女子怎能般配?」 包拯突然觉得很有趣。 所以他负手道:「没什么般配不般配的,过日子罢了。」 「好大的口气!」 几个媒人不禁冷眼相对,然后有人说道:「吹牛谁不会,有本事你把门叫开。」 …… 第352章 辽人有皇太弟,大宋为啥不能有 沈安出门之前就交代别开门,所以这些媒人没机会进去。 若是旁人他们早就走了,可沈安太过出色,僱请他们来说亲的人据说是许了重酬,所以他们不舍离去。 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沈家的那条狗太凶了,不然某定然会翻墙进去。」 「某不敢,他家的护院厉害。」 媒人们唏嘘不已,而包拯已经走到了大门前,伸手叩门。 「哎!老丈,说是说,你别去敲门啊!那狗厉害。」 「他们不会理你,回头你心中憋屈,小心病一场。」 叩叩叩! 大门随即打开,姚链那张警惕的脸探了出来。 「这老汉要被赶出来了。」 「何苦来哉,丢人啊!」 「他以为年纪大就能进去,可沈家……咦!」 「咦!这老汉竟然……他竟然进去了。」 见到包拯施施然的进去了,几个媒人大喜,就沖了过去。 机会啊! 呯! 大门猛地关上了,媒人们吃了闭门羹。 沈安已经从后门进了家,和包拯在书房里说话。 「此事……你倒是成了抢手货。」 包拯有些唏嘘的说道:「老夫刚才试了试,也算是给杨家一个交代,回头……你可想马上成亲?」 ——老杨啊!沈安现在可是汴梁头号金龟婿,你可别矜持了,赶紧的。 至于成亲,定亲时肯定要谈及成亲的大概日子,可沈安不想那么早啊! 哥才十六岁,花朵般的年纪,那妹纸更小些,还是花骨朵,开不得。 第590页 他一脸正色,语气铿锵的道:「某身负陛下厚恩,太学那边才刚开始,可教书育人非一日之功,太学不翻身,某誓不成亲。」 才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 这话是不是太决绝了些? 要是老丈人那边觉得这娃不靠谱,直接把闺女许给了别人,那哥岂不是吃大亏了? 包拯点点头,贊道:「好,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好得很!」 他起身道:「老夫这就去杨家喝酒,明日你就是有未婚妻的人了。」 老包出面,大伙儿口头约定都没问题,然后走程序就是了。 别啊! 我说错了还不成吗? 想起那少女的灵动,沈安不禁把肠子都悔青了。 包拯急匆匆的去了杨家,正好赶上杨家吃晚饭。 杨继年把他请坐下,然后让李氏去叫了外卖。 「拿酒来。」 包拯的心情不错,等酒水来了,就先喝了一碗,然后笑道:「永健,老夫此来可是送喜,你这里如何?」 杨继年心中一动,就问道:「可是卓雪的亲事?」 沈安那天说是改日让包拯请他喝酒,这就是没问题的意思。 可老包没见踪影啊! 杨继年甚至都觉得沈安是不是在说场面话,所以有些恼火。 但这一天还是来了。 他的神色有些黯然,包拯看见了,就笑道:「儿女迟早会成家,不再是你抱着哄着的孩子。」 汴梁的外卖很是方便,从小吃到正餐,甚至是洗脸水都有。 杨继年陷入了惆怅之中。 他平日里板着脸,看似对妻儿很是古板,可私下里该有的关心他从不少,而且很多。 父爱在许多时候会隐藏着,炽热而隐晦。 他心情沉重,自然情绪就不佳。 包拯干咳一声说道:「老夫方才去沈家,差点就进不去了。」 嗯? 什么意思? 杨继年抬头,就见包拯矜持的道:「媒人们堵住了沈家的大门,就是为了和沈安见一面。」 嘶! 杨继年没想到沈安竟然这般抢手,不禁有些心慌。 在父亲的眼中,自家女儿怕是连皇后都做得,所以那些人选只有差的,没有完美的,这也是世上的老丈人都喜欢对女婿吹毛求疵的原因所在。 「前日在御街的校阅之后,沈安文武双全……」 一番话下来,包拯口干舌燥,就举起了小碗。 杨继年同样举碗,包拯心中得意,然后两人都干了。 成了! 别人说亲要许久,我老包不过是半顿饭的功夫,谁人能敌? 他喝的微醺走了,杨继年急匆匆的去了后面。 李氏和杨卓雪在说话,见他进来,李氏就说去弄醒酒汤。 「别弄那个,为夫有话说。」 杨继年坐下后就盯着女儿看,看的她赧然低头。 「一转眼卓雪也那么大了,为父……」 他心中难过,但依旧是板着脸。 李氏心中一动,就问道:「官人,可是亲事说定了?」 杨继年点点头,「马上定亲。」 李氏有些不舍的道:「太简便了些,该多说几次再同意的。」 女儿家娇贵,自然不能一说就成,那样丢面子。 杨继年微微摇头道:「本来是不急,可那日御街检阅之后,许多人得知那一万人都是沈安操练的,一时间文武双全的名号传遍了权贵之间,那些权贵自然想网罗人才,如今的沈家……门外全是媒人。」 再矜持下去,这个金龟婿就保不住了啊! 「包公连夜赶来,就是担心变数,娘子,此事不能再拖了。」 杨卓雪抬头,眼中有些惊讶和羞涩。 杨继年慈爱的笑了笑,很短暂,却很清晰:「那少年心诚,并未待价而沽,说是明日就对外说……自己定亲了。卓雪,以后你就是沈家人了。」 他心中不舍,可妻子说得对,女儿终究是要嫁人的。 杨卓雪低头害羞,杨继年莞尔道:「那小子倒是志气不小,说陛下厚恩让他掌管太学,他自然要粉身相报,太学不翻身,他誓不成亲。」 李氏不悦的道:「难道咱们家卓雪还稀罕他吗?」 杨继年说道:「那少年……若非是驸马不能参与朝政,怕是连官家都想把公主嫁给他。」 「这么好?」 李氏有些心虚了,随即就是欢喜。 「卓雪找这个夫婿算是找对了,官人,哪日要好生谢谢包公才是。」 「好。」 杨卓雪才发现自己竟然全程旁听了关于自己未来婚事的进程,就赶紧起身告退。 她一路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然后呆呆坐着,想起了那日的相见。 ——某也喜欢玩耍,舍妹也喜欢玩耍。 ——某没什么大规矩,就是和睦,外面该如何就如何,在家里自在些,就这么个意思。 …… 她的脸渐渐红了,然后伏在桌子上。 秋色渐渐入户,秋风清爽,让人心旷神怡…… …… 「官家,许多权贵都託了媒人去沈家说亲。」 夜晚的宫中显得有些冷清,赵祯独自在看着奏疏,闻言就冷冷的道:「这是觉着沈安前途无量,要笼络。」 张八年的眼中冷冰冰的:「是。」 第591页 赵祯把奏疏放下,问道:「权贵……可有宗室?」 他摇头道:「宗室当然也想,不过赵允让家和赵允良家定然不会用那二人的女儿,这样也免得沈安生怨。」 若是用女儿,以后要是被选中成了皇帝,那沈安就成了驸马。 大宋的驸马就是个摆设,没用。 所以那些青年才俊都千方百计的躲避着,不肯迎娶公主。 张八年冷冷的道:「赵允良家没提,赵允让家也没提。」 咦! 赵祯诧异,张八年解释道:「赵允良家说既然是对头,那就别去自取其辱。赵允让家是没吭声。」 赵祯点头说道:「这是知道分寸的。」 他觉得很惬意,张八年继续说道:「还有赵允弼家……好像也有些意思。」 惬意消散,怒火升腾。 「他要招揽沈安作甚?」 …… 「那少年不错,若是能笼络了来,对我家是个大助力,而且还能削弱赵允让家,一举两得,要好生去做。」 赵允弼端坐在上面,下面的管事急忙点头道:「郡王,那媒人乃是汴梁最好的。」 一个少女站在另一边,身姿绰约,一抬头,那张脸被灯火照耀着,让人不禁惊艷。她迎着赵允弼的目光娇羞一笑,边上的幕僚都有些那个啥了。 赵允弼满意的道:「不能拿宗室女嫁给他,否则就是结仇。那少年洁身自好,从不出入青楼,所以还未尝过女人的滋味,你去。」 少女福身道:「是。」 等少女走后,幕僚得意的道:「这等美色,那沈安怕是会魂不守舍,然后媒人再一去……郡王,恭喜郡王要增添一大助力,赵宗实被折断了一只臂膀。」 赵允弼淡淡的道:「小事罢了。这女人不是府上的人,任谁也说不到老夫的身上。」 幕僚小心翼翼的说道:「郡王,皇城司那边怕是……」 皇城司监控汴梁,这事儿怕是瞒不过他们,也就是说,瞒不过赵祯。 赵允弼说道:「无需瞒着官家。」 他霍然起身,微微昂首,倨傲的道:「宗室中谁能比老夫更出色?官家无子,谁能比老夫更适合接任!辽人有皇太弟,大宋为何不能有。」 幕僚点头道:「也是,可那女人……能成吗?」 赵允弼伸出食指摇动了一下,不屑的道:「男人就喜欢这等娇弱的女子,越是娇弱,就越喜爱去蹂躏她,这样才会觉着自己很强大……」 …… 沈安喜欢散步熘达,越热闹的地方越喜欢去。 大清早他就出门了。 「待诏,某这里有个千娇百媚的小娘子,若是您同意,只要吱一声,这事就成了。」 「某这里的小娘子花容月貌,家境丰厚,只需娶了来,不但是贤内助,还能贴补家用……」 「……十三岁的小娘子,那容貌简直就是闭月羞花,沈郎君,她家里……妙不可言吶!」 十三岁的……闭月羞花,沈安想一脚踹翻这等无耻之徒。 那还是个孩子呢!畜生! 沈安摇摇头,他在等待包拯的消息。 姚链他们排开这些媒人,沈安一熘烟就跑了。 天气渐渐凉爽,街上的行人也更多了。 这也是商人们的盛会。 那些伙计在外面叫喊着,只是那口号听着有些扯淡无趣。 那些小贩拎着篮子,或是端着盘子到处叫卖,也抢了不少生意。 这个秋季若是不能赚够钱,冬天就难熬了。 沈安沉浸在这些繁华之中东张西望,却没提防前方来人,一下就被撞了个满怀。 第353章 艷福,不举 从来到大宋之后,沈安始终觉得不踏实。 从一个现代化的世界来到了大宋,这一切就像是做梦。 他无数次掐自己,甚至还用刀子割过手指头。 很痛! 他还会憋气,憋的忍无可忍。 很难受! 可这个世界依旧在。 他是长发,穿的是袍子。 然后他就庆幸着,庆幸自己的脑后没有那条猪尾巴。 所以他喜欢看热闹。 市井嘈杂,他却很喜欢。 左边有人在吆喝降价,右边有人在喊着不过日子了,全部大减价。 中间…… 一个柔软的身体就扑进了他的怀里,随即香味扑鼻。 「呀……」 这声娇柔的惊呼让人不禁要腿软,沈安低头,就见到了一张俏脸。 这张脸上全是惊惶,让沈安想起了雏鸟。 从鸟窝里跌落下来的雏鸟就是这个模样。 那小嘴微微张开,双手竟然抱住了沈安的腰背…… 「好艷福!」 边上有人起闹喊道。 「好漂亮的娘子,咦!看打扮还是没成亲呢!那少年,你有福气了。」 一阵喧闹之后,少女挣扎着站直了身体,那娇弱的模样让人心生怜惜。 「多谢郎君相助,奴失礼了。」 盈盈福身间,少女已经恢复了镇定,只是脸上还飘着些红晕。 「小事罢了。」 沈安微微颔首,就准备继续逛。 可那少女却没走,而是问道:「敢问郎君姓氏,奴也好请人送些礼物来道谢。」 「不必了。」 第592页 世上的女人千万,再博爱的男人也无法一一兼顾,所以专一就是博爱。 少女抬头,眼中多了水光,看着楚楚可怜:「郎君莫不是看不起奴吗?」 边上有人看不过眼了,就喊道:「小娘子,这位是沈安沈待诏。」 「他就是沈安?」 围观者里一阵喧譁,少女再次福身,喜滋滋的道:「奴早听过待诏的威名,今日竟然得以一见,喜不自胜,回头奴……」 沈安皱眉道:「没什么回头,沈某很忙,没工夫接待。」 他觉得这女人不对头。 大宋的女人虽然约束相对明清时要少,可这等缠着男子不放的行径还是有些古怪。 只是撞了一下而已,若是那些倨傲的女人,说不得就会撒泼,说什么你耍流氓,调戏妇女什么的。 可这个少女却再三不走…… 你这个胆子太大了些吧? 还是杨家的妹纸好啊,被哥调戏了也只是瞪两眼。 沈安自动忽略了那天杨卓雪故意滴落些醒酒汤的举动,然后不禁大乐。 这媳妇大抵是没跑了,只是先前他习惯性的说了些套话,却被包拯信以为真。若是杨继年知道并贊同的话,我特么何年何月才能有人暖被子啊! 沈安觉得自己是作茧自缚,心情就有些郁郁,然后习惯性的伸手出去推开身前的人。 「哦!」 少女被他无视了,只是轻轻一推,就跌跌撞撞的到了另一边。 沈安扬长而去,那些围观的人开始是惋惜,后面有人说道:「这女子我见犹怜,沈安竟然能视若未见,可见意志坚定,人品高洁。」 于是一阵风吹过,沈安人品高洁的名声又起来了。 等传到了杨家,李氏叫人去打听了详细,然后贊道:「果然是好姻缘!」 这年头的男子,但凡有点钱的,都喜欢去青楼里捧场。 如沈安这等真的少见。 连赵祯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都贊了一句『少年正气』,传出去后据说气坏了那些自诩京城俊彦的年轻人。 所谓的京城俊彦,自古以来都是个热门话题。 但凡王朝,京城必然是繁华之地,于是难免就有人会给自己弄些封号,自以为豪。 有人曾说沈安就该在京城俊彦里占据一席之地,可那群自封的俊彦们却视若未见。 沈安也听过这些传闻,嗤之以鼻而已。 那些所谓的公子哥都不是好鸟,他可不想和他们并列为伍。 转悠了一圈之后,他心满意足的打道回府。 「求婚书已经给了包公,这事儿应当是没差了吧……」 沈安嘀咕着,就听前面一声喊:「救命……」 前方一辆马车正在加速,看车夫的模样,分明就是控制不住了。 一张有些熟悉的俏脸从车窗里探出来,四处呼救。 沈安一见就乐了,「这不是先前那女人嘛,这运气好的。」 姚链嫌弃的道:「郎君,这女人丑。」 沈安骂道:「在你的眼中就二梅最美!」 姚链点头道:「是啊!郎君,二梅却不肯嫁给小人,小人……苦啊!」 沈安说道:「这事谁都管不了,自己下功夫吧。」 咿律律! 周围的百姓怕被撞上,于是都跑了。 沈安几人站在原地就显得格外的显眼。 沈安的坐骑被后面的陈洛牵着,此刻竟然也发飙了。 沈安玩味的说道:「放开它。」 陈洛的手一松,那马就径直冲了过去。 「这是要干什么?」 「两匹马要打架,快跑!」 众人纷纷避开,然后就见那死马跑到了大车的侧后方,掉转头来和马车一起跑。 你说它跑就跑吧,这货竟然甩甩屁股,和那拉车的马耳鬓厮磨…… 这怎么像是在调戏呢? 拉车的马渐渐的恢复了正常,众目睽睽之下,车夫拉了拉缰绳,马车总算是停住了。 那少女惊惶不安的道:「多谢沈郎君,今日若非是沈郎君,奴早就死了,回头……」 「你要感谢它吗?」 沈安牵回了那匹马,一巴掌拍在它的后脑上,说道:「它被阉了,所以你想给它找匹母马也不成……」 这话不大对,少女还准备说话,沈安森然道:「这等英雄救美的小把戏也敢拿出来耍弄,若非是人多,某弄死你!」 「啊!」 那少女一声惊呼,人就缩了回去,随即车厢里就传来了碰撞的声音。 大抵是撞到了脑袋,那惨叫声越发的尖利了。 车夫惊讶道;「你吓到了小娘子!」 沈安喝道:「先前撞到了某的怀里,双手还搂着某的腰,转过头马车就直冲着某来了,一个时辰之内巧遇两次,而且都是危险之中,你当沈某是傻子呢?」 姚链狞笑着揪住了车夫,噼手两巴掌打的他眼冒金星,然后才骂道:「竟然是设套坑人的,若非是我家郎君识破了,今日此事就再也脱不开身。滚!」 旁观者里有人知道先前的事,一说出来后,顿时一阵奚落。 「这是想嫁给沈待诏啊!都上杆子了。」 「主动投怀送抱,大伙儿认清了啊!这等女子万万不能沾染。」 「沈待诏,这女子长的还行,您就勉为其难把她给收了呗!好歹能暖暖被子。」 第593页 沈安一脸正气的说道:「某岂是那等好色之徒?」 「好!沈待诏果然是君子,竟然坐怀不乱。」 君子沈安此刻觉得有些骚动,就骂道:「谁特么弄的这个坑,老子诅咒他不举!」 …… 「那女子私下拜你为父,此事莫要声张,等沈安沉浸于美色之中无法自拔时,就迫他尽快成亲,一旦成亲……那不就是一家人了吗?哈哈哈哈!」 赵允弼大笑着,幕僚笑道:「那女子乃是倭女,前次他们调教好了,准备卖个大价钱,只是……后来就砸在了手中。等沈安娶了此女,咱们用她的身份威胁,那还不是任由咱们摆布。」 「上次正义凛然的说什么要提防倭女作乱,可自家却娶个倭女,说出去他这人就废了。」 赵允弼问道:「那女子的身份可稳靠?」 幕僚自信的道:「郡王放心,那户籍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好!来人,送酒来。」 赵允弼心情大畅,不禁就喝了个半醉。 幕僚作陪,两人一直喝到快午时,外面来了人。 「郡王……」 来人一脸惶然的道:「失败了。」 「什么?」 赵允弼醉眼朦胧的喝道:「什么失败了?」 来人低头道:「那女子勾引沈安失败。」 噗! 赵允弼一口酒水就喷了出来,幕僚见不是喷血就安心了些,然后不敢相信的说道:「那女子这般貌美,别说是沈安,某见了都动心,为何会失败?」 来人一直跟在马车的后面,一举一动都看的清清楚楚的。 「第一次沈安没动心,后来就安排了第二次,惊马。可沈安的坐骑却……」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是……贱,对,沈安的那匹马贱的很,去磨蹭了几下,才将被针刺的那匹拉车的马竟然就温顺了。沈安过去……说这是坑人的圈套,还说……」 赵允弼面色铁青,只觉得脑袋昏沉,就喝道:「还说了什么?」 来人说道:「还说此事是谁谋划的,就诅咒他不举。」 赵允弼心中失望,就起身道:「黄口小儿,胡言乱语。」 他越想越气,奋力把酒杯砸在地上,怒吼道:「找女人来!」 少顷几个女人就来了。 「见过郡王。」 这是机会啊!若是能怀孕,以后可就飞黄腾达了。 幕僚等人退下,就听到里面一阵女人的尖叫和布帛被撕破的声音。 「郡王,来啊!」 这声音太娇了些,幕僚觉得身上有些发热,就准备去找自家媳妇发泄发泄。 「郡王,您怎么石更不起来了……」 「胡说!躺好!」 …… 「不好啦!郡王不举了……」 第354章 神仙打架,凡人别沾边 谈婚论嫁的程序不可少,女方同意后会送来一份草帖,男方就该拿着草帖去占卜问凶吉。 沈安很忙,那些权贵之子得以进了太学附学,一时间都说沈安这人知情知趣,于是各色礼物不断。 「郎君,好些礼物啊!」 庄老实激动了,癫狂了,来者不拒了。 各色礼物堆在院子里,阳光照在上面,仿佛在闪烁着金光。 沈安的面色不大对,他问道:「你前面在那家做事……那人是犯了何事被流放了?」 庄老实干咳一声,有些赧然的道:「受贿……」 尼玛! 沈安想起刚才他接受礼物的那个熟练,弄半天原来是在老主顾家里养成的习惯啊! 他觉得自己真是够倒霉的,找管家竟然找了个擅长受贿的。 辞退了? 沈安真的想把这货给辞退了,可他想起上次果果去爬树,半途不小心摔了下来,庄老实奋不顾身的冲过去接住了她的往事。 这货忠心是有的,只是有些贪财。可你贪财就贪财吧,还胆小怕事…… 这个矛盾的性格不适合做管家啊! 沈安的神色一下就变得有些冷。 「小人……有罪。」 庄老实马上就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错误,然后担心丢掉沈家管家这个差事。 现在沈安行情见好,可不是当年初到汴梁的窘境了,只要他吆喝一声找管家,保证来应聘的人能堵满榆林巷。 沈安神色复杂的道:「要纯洁。」 庄老实垂首道:「是。」 「要廉洁。」 「是。」 沈安很头痛,「别人送礼不许收进来,否则……记好了,老子不想被你送进大牢里去。」 庄老实满头冷汗的应了,然后问道:「郎君,那小人把这些礼物都还回去?」 「为什么要还回去?」 沈安一本正经的说道:「那些人有钱,不拿白不拿,晚些送到福田院去。」 福田院是大宋的慈善机构,专门收养乞丐、残疾人、孤寡老人。 庄老实去了,折克行却失踪了。 「这小子就是不学好!整日不是喝酒就是练刀,练个屁!」 沈安大怒,随后就拿了杨家的草帖去找人测算。 汴梁的神婆神汉上次被他给收拾了一回,利用破巫蛊的机会,来了一次破除迷信活动。 可现在按照程序需要占卜测算啊! 沈安一路找到了北海郡王府的对面,那里有个据说是道行高深的高人。 第594页 高人在屋檐下摆了个摊子,听到脚步声时抬头,那双眼睛一翻,竟然全是眼白。 四十余岁的年龄,肌肤粗糙,头发胡乱的绑在头上,杂乱,但却特有高人范。 「说话!」 高人是个瞎子,他只是翻个白眼表示欢迎,然后就恢复了高人做派。 「占卜草帖……凶吉……」 沈安在看着对面的郡王府,恨不能把折克行抽个半死。 早上发生那事后,等回到家沈安发现少了一人,才知道这厮熘了。 「报上名来,生辰也报来。」 高人依旧是很有范。 沈安随口报了,高人开始翻白眼,然后说道:「此事……凶吉难测……」 嘭! 就在此时,郡王府里传来了一声轰响,接着火头就沖了起来。 高人本是坐着在翻白眼,被这一声炸响给吓住了,竟然滑出了瞳孔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救命啊!」 高人想跑,沈安指指他,姚链一把揪住了他,然后骂道:「竟然敢装瞎子骗人!郎君,弄他!」 沈安站在对面,看着郡王府大门打开,接着一群人跑了出来,其中就有赵允弼。 赵允弼是被人架出来的,面色惨白,看着恍如厉鬼。 但他却很是激动,说道:「老夫举……老夫举的,刚石更了!」 这尼玛是哪跟哪啊! 沈安低声道:「引他注意这边。」 姚链就掐了高人一把。 「嗷!」 尖叫声引来了对面的关注,赵允弼缓缓看过来,然后气得指着沈安喝道:「是你干的好事!畜生,我家和无仇无怨,你竟然纵火!」 「你看见是沈某放火了?」 沈安缓缓走了过去,赵允弼的眼中全是厉色,幕僚在他的身后低声道:「郡王,难道他发现那个女人是咱们派去的?」 赵允弼摇摇头,然后冲着走来的沈安说道:「老夫不过是在大朝会上和你有些不快,你竟然衔恨入骨……苍天吶!郡王府何辜……」 「闪开闪开!」 这时救火的来了,一群人拉着水车沖了进去。 赵允弼和沈安并肩而立,看着火头越发的大了,气得直发抖。 「别抖了,沈某在汴梁的仇人不少,可能想到用色诱的,就只有赵允良和你,赵允良下手也狠,可却捨不得那么漂亮的女子……唯有你,当初的红袖楼还剩下不少女人吧?」 沈安冷冷的道:「有人说你阴,这等手段也只有阴人方能使出来,可惜某定亲了,你的一番好意只能心领了。」 沈安侧身看着他,嘴里啧啧有声的道:「你这个……话说你都五十多了,竟然还在想着那个宝座,真是……宝刀不老啊!」 「咦!不对啊!」 沈安突然想起了什么,讶然道:「方才郡王出来时说了什么……老夫举的,刚还石更了……郡王这是不举了?啧啧!先前沈某在发誓,诅咒背后设套的那人不举,这……今日是哪位神灵过路,竟然灵验如此,改日定然要去拜一拜,诅咒那人生儿子没屁眼。」 赵允弼气得身体摇晃,然后就往后倒去。幸而后面有人接住了他。 幕僚跳了出来,指着沈安喝道:「你不但纵火,更是气坏了郡王,沈安,你就等着全家流放吧……呃!」 沈安只是一脚,就把幕僚踢的双腿夹紧,然后缓缓跪在了地上。 「哦……」 他慢慢的发出了呻吟,那腔调有些古怪。他的脸上多了红晕,眼神迷离……沈安不禁后退了一步。 「打人了啊!打人了!」 边上有人在叫喊着,巡检司的人已经来了,大部分进去救火,剩下些人站在前方,闻声回头,就有人想过来。 赵允弼当年也曾经显赫一时,就算是现在,他也交游广阔,若是他说一句话,升官只是等闲而已。 那都头脸上挂着微笑想过来,身边却有人拉住了他。 「放手!」 他扭头,神色凶狠的喝道。 他的身后是个军士,军士被他吓了一跳,就松开了手,等他过去后才喃喃的道:「那人是沈安,凶名赫赫,才将打了弓箭直的人屁事都没有,某想劝你……可你却想去找死,拉都拉不住啊!」 那都头小跑着到了赵允弼的身边,先是谄笑道:「郡王放心,小人的麾下救火拿手,保证不会误事。」 赵允弼才刚醒来,闻言微微点头,摆出了慈祥的长者模样。 都头一转身,脸上已经全变成了冷厉,喝道:「你哪的?为何至此?」 姚链见此人得意,就松开了那个高人,然后准备过来阻截。 高人一得了自由,马上就翻个白眼,然后喊道:「救命……」 都头退后,随即拔刀指向了沈安,声色俱厉的喝道:「竟然是贼子,跪下!」 沈安正在担心折克行那小子是否跑出来了,所以有些走神,闻言他不禁就笑了,说道:「神仙打架,你一凡人躲远些,免得伤了自己。」 都头看了赵允弼一眼,觉得这位郡王名声不小,势力据说也不小,一个少年没法比,就眼睛圆瞪,厉喝道:「十息之内跪下,否则某杀你如杀一鸡!」 这话他觉得自己说的太帅了,赵允弼怎么也会记得自己的好吧。 他想着怎么把自己的名字和所在的地方找机会告诉赵允弼,眼前就觉得眼前一花,随后手上一震,长刀就飞走了。 第595页 折克行来了! 他一脚撩去了长刀,正准备动手时,沈安已经冲上来了,只是一拳就把都头打了个乌青眼,随后一阵拳打脚踢,等他喘息着退后时,那都头已经认不出原貌来了。 「刚用刀指着某,这事儿咱们没完!」 沈安目光一转,就盯住了赵允弼,恶狠狠的道:「郡王不但在自家放火,还安排了人刺杀沈某,此事咱们到御前讨个说法去!」 赵允弼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心想那都头只是拔刀威胁你,刺杀……你这是光天化日之下指驴为马啊! 他冷冷的道:「咱们御前说话。」 沈安没理他,而是挡在了折克行身前,右手飞快的在他的腰侧一撩。 赵允弼带着人急匆匆的走了,郡王府里的火势也渐渐小了些。 沈安走到了不再翻白眼的高人面前,和气的问道:「那两个八字可般配?」 高人努力想翻白眼,可却因为恐惧而几次失败。 他强笑道:「般配般配……」 沈安欣慰的道:「那就好啊!来,写下来。」 草帖也就是后世的庚帖,上面有女方的三代,从曾祖、祖父到父亲的身份,随后就是嫁妆。 而沈安随后也得写一份同样的草帖给女方,女方拿去占卜凶吉,若是好,那就由男方率先开出定贴,表示同意婚事。随后女方开出定贴,表示同意婚事……这亲事就算是定下了。 一系列手续下来,虽然看似繁琐,可却一板一眼,中间若是有差池,两家还能反悔。 沈安顺带找了纸笔来,然后在这里书写了自家的草帖,让姚链去找庄老实,然后寻个靠谱的媒人送去杨家。 然后他就走了。 高人心中一松,嘀咕道:「今日被人揭穿,此后这里就混不得了,赶紧走,换个地方摆摊去。」 他背起包袱,连幌子都不要了,急匆匆的往家跑。 就在他的身后,两帮人在群殴着…… 黄春就在最后面,前方的邙山军的兵痞们在收拾着一伙儿泼皮,双方刚一开打,对方就溃不成军。 「没人了?」 黄春很遗憾的道:「还以为能打一阵子……郎君咋说的?」 严宝玉都没上阵,他冷冷的道:「郎君说了,这伙人若是厉害,那咱们就免除操练三日,若是不行,明日继续操练。」 黄春骂道:「就为了抓一个睁眼瞎……罢了,动手!」 那高人正在得意没人管自己,身后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脖颈,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别叫唤,不然宰了你!」 …… 第355章 那把火是谁点的? 郡王府的火灭了,大伙儿都准备各自散去,可才出了大门,就见到了被打成猪头的那位都头。 「噗!好难看。」 「看着好惨!」 都头在那里发狠道:「郡王肯定会收拾那人,到时候有好处某不会忘记你们。」 他的麾下大多欢喜,就先前阻拦他的那个军士在冷笑。 都头本就怒火难抑,见他冷笑就喝问道:「为何阴阳怪气的?若是说不出原因,某今日就收拾你。」 当着麾下被人暴打一顿,那羞辱感自不待言,可随后丢失的威信更是让他心急如焚。 不过他相信赵允弼不会亏待自己,否则日后谁还肯为郡王府效力? 那军士低下头,低声道:「那人……都头,您惹错人了。」 都头咬牙道:「什么意思?」 那军士抬头道:「那人是沈安……」 卧槽! 都头不敢相信的问道:「那个少年就是操练了御街检阅那一万人的沈安?就是打了御龙弓箭直的沈安?」 军士点点头,都头仰天嘆道:「为何不早说?你特么的害死老子了!」 军士无辜的道:「先前小人拉了您,可……」 可你却威胁了我。 我不是蠢货,那种时候再说话,哪怕是让你避过了一难,可事后你会为了掩饰自己的愚蠢对我下黑手。 而今消息已经散开了,咱们的上官对沈安可是颇有好感,你的好日子……没了! 军中就是一个小社会,外面有的矛盾和阴暗军中都不会少。 但凡是有人的地方,这些都不会少。 都头惶然道:「这下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 …… 「……小弟刚才在边上吃东西,本来想给果果带些好吃的,可听到郡王府门前吵闹,就过去看了看。」 折克行看着很诚恳,以沈安的阅历竟然看不出真假。 「长进了啊!」 沈安贊道:「现在撒谎作假一气呵成,还会找藉口,不错。」 折克行无辜的道:「安北兄,小弟并未说谎。」 「编,你继续编!」 沈安摊开右手,上面是半根烧焦的鸡毛。 「你点火的地方定然是靠近厨房,边上莫不是库房?今日郡王府可是买鸡了?你就没先摸半只烧鸡来下酒?」 右边是个小摊,沈安有些饿了,就要了几块烤肉,然后让小贩切片用炊饼夹了,边走边吃。 那半只鸡毛就在买烤肉的当口被丢进了炉子里,化为一缕青烟。 折克行看来是饿了,三个夹了烤肉的大炊饼,不过是顷刻间就被吃的一干二净。 第596页 他搓着手道:「安北兄,小弟……那个啥……您是怎么知道的?」 他本是冷漠少年,但跟着沈安这一两年却多了人气。 沈安不会平而无故的来郡王府对面,必然是发现了他的踪迹,这才来接应。 沈安没好气的道:「你的性子是不吃亏,早上遇到了那个女人设套,你没打招呼就跑了,定然是去查……」 「查就查吧,可你的性子却急切,肯定会下手。」 沈安惆怅的道:「你点火就点火吧,怎么弄出来的动静?」 先前那爆炸的动静可不小,沈安有些怀疑这货是不是偷学了调配火药。 折克行干笑道:「那个……你常说要学以致用,不然就是书呆子……小弟就来了一次学以致用,只是弄了三次才炸。」 沈安一个激灵,目光不善的盯着他问道:「可是粉尘爆炸?」 折克行点点头,一脸我是好学生的骄傲。 啪! 沈安一巴掌抽打过去,折克行撒腿就跑。 「你还敢跑!」 沈安真是被气坏了。 这群小子都是不省心的,上次赵仲鍼把自家给炸了,这次折克行把赵允弼家给炸了,而且引发了好大的火头。 你们就不能安分些吗? …… 「他就不能安分些吗?」 看着浑身衣服皱巴巴,面色难看,仿佛是刚被几个大汉蹂躏了一顿的赵允弼,赵祯头痛的道:「去,把沈安叫来。」 赵允弼哽咽道:「郡王府里火焰升腾,臣几无幸理,幸而有忠僕把臣架了出来……可才将出来,那沈安竟然就在郡王府的对面……陛下,这是欲盖弥彰,他想逃的时候被臣给逮到了……臣……请陛下做主。」 他的声音听着很哀伤,而且还带着些绝望之意。 这得多悲伤才会如此啊! 赵祯怒了。 宗室长者也是你能动手的吗? 陈忠珩在边上招呼人递了毛巾给赵允弼,「郡王,擦擦吧。」 「多谢。」 赵允弼很是和蔼的道谢,然后慢条斯理的擦脸。 这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举手投足之间,那股子贵气挡都挡不住。 陈忠珩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赵允弼以端庄着称,可为啥在遇到沈安后就接二连三的倒霉失态呢? 他借着接毛巾的机会,突然说道:「官家,那沈安的胆子好大,竟然敢火烧郡王府……」 才说了一半,他惶然跪下道;「臣妄议朝政,死罪。」 赵祯淡淡的道:「起来吧。」 他的目光转向了赵允弼,问道:「沈安……与你何仇?」 按照他的了解,沈安这人虽然嫉恶如仇,但却不会对无关者下黑手。 你说沈安对你下黑手,那总得有个理由吧? 他就算是抽抽了也只会去寻别人的晦气,而不会找你赵允弼。 红袖楼就是你的…… 赵祯的嘴角微微翘起,很是慈和。 而赵允弼却是怒不可遏。 老夫的红袖楼啊! 那邙山军就是一群流氓,砸了红袖楼不说,那沈安竟然睚眦必报的寻机把红袖楼一锅端了,让郡王府损失了一大笔财源。 老夫的钱啊! 赵允弼怒向胆边生,但最终却只是委屈的道:「大朝会赐宴时,臣说了几句关切的话,那少年大概不服……」 这是少年得志的臣子对宗室长者下毒手,你管不管? 老夫委屈啊! 尼玛! 陈忠珩见他流泪,不禁讶然。 这位大把年纪了,竟然当着官家的面流泪,沈安,你究竟是作了多大的孽啊! 赵允弼的模样让人不禁心生恻然,赵祯嘆道:「何苦如此……来人,送了茶水给北海郡王。」 赵允弼今日也够倒霉的,先是谋划被沈安识破,然后上女人发现石更不起来了,最后就是郡王府火灾…… 他不知道喝酒喝多了会有些小麻烦,所以很是惶然,现在依旧是在惊惶之中。 先前的短暂雄起会不会是错觉? 他慌了。 平时他可是老谋深算,城府堪比山川之险。 可此刻却有些魂不守舍。 「陛下,沈安来了。」 赵祯正在可怜着赵允弼的失魂落魄,闻言就板着脸道:「让他进来。」 沈安进来后,行礼,赵祯就喝问道:「为何点火烧了郡王府?」 沈安愕然道:「陛下,谁说的?谁说的?污衊人也没这么欺负人的,臣要和他拼命!」 赵允弼怒道:「起火时,你在郡王府对面作甚?身边还跟着护卫,可却少了折克行。」 这个老阴人的感觉竟然那么敏锐? 沈安一脸茫然的道:「在你家对面就是嫌疑?我说郡王,你家的规矩也太大了吧。」 赵祯怒道:「少搅合,朕来问你,你去郡王府作甚?」 赵允弼的问题沈安可以含糊,但赵祯这里却不行。 赵允弼盯住了沈安,心中畅快。 来,你来说,老夫看你怎么撒谎? 你要是有那等急智,也不至于会答应那些权贵之子进太学附学。 蠢货,今日且看老夫让你垮台! 沈安突然有些……那个害羞,赵祯见了就怒道:「赶紧说。」 别说是害羞,就算是装死也得说,否则赵允弼出去一说,说他包庇欺负宗室的臣子,那他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第597页 沈安一脸让赵允弼想动手打人、让赵祯想抽人的赧然,说道:「陛下,臣……臣定亲了。」 啥? 陈忠珩只想一巴掌拍死沈安。 你定亲和这事有啥关系! 赵允弼冷笑道:「你定亲难道要点把火来庆贺一番吗?」 咦! 老傢伙真是好主意啊! 本来决定回去就收拾折克行的沈安改主意了,晚上准备给他点酒喝。 沈安的心情一好,就笑了起来,说道:「陛下,郡王府对面有个盲人,号称是半仙,臣拿着草帖去请他看凶吉呢!」 噗! 正在喝茶的赵允弼一口茶水就喷了出来。 「你撒谎!」 赵允弼一脸恳切的道:「陛下,臣府里才将起火,他竟然就出现在郡王府对面,哪有这么巧的?」 赵祯黑着脸问道:「和谁定亲?草帖何在?」 你敢欺君……那朕就把你打发去雄州,去负责榷场,和辽人打交道。 沈安伸手在怀里摸了摸,然后摸出了草帖,还有那位『高人』的批语,陈忠珩接了先看了看,见那墨痕新鲜,就看了赵允弼一眼。 这一眼带着同情,让赵允弼有些懵逼。 这是什么意思? 赵祯接过一看,见女方家那里父亲一栏上写着杨继年的名字,就问道:「可是那个刻板的杨继年……」 沈安说道:「正是。」 赵祯点头含笑道:「朕记得他,记得那年本来要升……可这人竟然弹劾了宰辅……」 是块硬骨头。 而且还不讨厌。 这样的臣子帝王自然喜欢。 赵祯再一看杨卓雪的生辰八字,就贊道:「这年岁正好适合你,谁做的媒?」 「是包公。」 「包拯?」 包拯对沈安兄妹那堪称是贴心贴肺,所以赵祯也不意外。 「你这里才递草帖,那边可同意了?」 男方递草帖代表着同意这门亲事,随后还得要看女方的。 沈安得意的道:「臣侥幸得了陛下看重,所以这亲事是必成的。」 赵祯抚须微笑道:「你倒是知道借了朕的名号去招摇撞骗,不过杨继年为人方正,家教定然好,你算是得了个贤内助,不错。」 这两个君臣竟然说起了亲事,边上的赵允弼却有些麻爪了。 他竟然真是去占卜凶吉的? 那么……那把火是谁点的? 第356章 凶猛的鱼 一番瞎扯淡后,赵祯说道:「既然是喜事,那朕也沾沾喜气,来人。」 「陛下。」 赵祯抚须说道:「告诉皇后,赏杨继年家的女儿些东西,好歹能震震沈安,免得她日后过门被欺负了。」 这话带着调侃的意味,沈安干笑道:「臣却是君子,不会欺负妻儿。」 赵祯看了在边上茫然的赵允弼一眼,说道:「如此就散了吧。」 沈安和赵允弼告退,然后一起出去。 出了大殿,一路往外走,前方的小内侍大抵跳脱了些,就走快了点,把两人拉下了一截。 赵允弼还在想着是谁把郡王府给点了,边上突然传来声音:「就是某点的火。」 赵允弼不敢相信的侧身看去,就看到了一个正义凛然的沈安。 「你看某作甚?」 沈安皱眉看着他,不满的道:「这里是皇宫,你莫不是要和某打一架?」 赵允弼喃喃的道:「你刚才说什么是谁点的火?」 沈安的眼角瞟到那个小内侍止步回身,心中就是一笑。 你想坑我…… 他茫然的道:「刚才没人说话啊!」 他的表情真的很真挚,特认真。 赵允弼今日遭遇了几次打击,所以有些神思恍惚,他强笑道:「是吗?那是老夫听错了。」 两人向小内侍走去,沈安的嘴唇几乎不动,低声道:「就是某点火烧了你家……」 「是他!」 赵允弼霍然侧身,指着沈安,看着小内侍喊道:「你可看到他说话了?你可看到了?」 刚才的声音不足以让小内侍听到,但人说话嘴唇得动…… 小内侍一脸茫然的道:「小的没看到。」 看毛线,刚才沈安的嘴压根就没动。 你这个老汉坏得很,竟然诬陷人。 赵允弼怒道:「老夫亲耳所闻,这是第二次,第二次啊!」 他指着沈安说道:「先前他说没人说话,可……」 他指着周围道:「这里就老夫与他二人,不是他说的会是谁?」 小内侍一脸懵逼的道:「郡王,小的……小的没看到啊!」 人沈安刚才嘴都没动一下,你这个老傢伙竟然就叫喊着什么他在说话。 还要不要脸了? 沈安退后一步,皱眉道:「郡王,某自问与你无冤无仇,可你在大朝会后的赐宴上几次挑拨,后来更是弄了红袖楼,某知道是你的……可你府里失火和某有啥关系?某和你究竟有和恩怨?让你几次三番来陷害……说吧,咱们今日做个了断。」 沈安步步紧逼,赵允弼心中一紧,就低声道:「谁敢说红袖楼是老夫的?你这是污衊……」 沈安又逼近了些,突然提高了嗓门说道:「什么?您要香露?郡王,那可是沈家的命脉啊!而且邙山军就靠着那点钱在养着,若是把香露给了您……宫中的进贡咋办?」 第598页 香露? 小内侍不禁嘆息着,结合前面赵允弼的诬陷,他自行脑补出了一个故事…… ——赵允弼想抢夺香露生意,沈安不干。然后赵允弼就想诬陷他…… 太过分了! 小内侍心生同情的看着沈安,欲言又止,那些正义感在渐渐消失。 惹不起赵允弼啊! 不过可以在背后说话帮忙…… 沈安仰天长嘆道:「钱财如粪土,若是旁的也就罢了,可宫中也少不得香露啊!郡王……」 「郡王?」 赵允弼的身体在摇晃着,他觉得脑袋有些晕沉。 「无耻!」 他怒道:「老夫何尝说过这话?你这个无耻之徒,老夫誓不与你罢休!」 沈安难过的道:「罢了,沈某这便回家去清理香露,回头就送去郡王府……」 他掩面而去,后面的赵允弼已经要疯了。 他不差谋略,城府也深,可他的城府是应对正常人的。 正常人不会如沈安这样不要脸。 说那把火是自己点的,说了两次都不认帐。 那个小内侍和他有勾结吧?否则怎么视若未见。 赵允弼的面色渐渐阴沉,大步出去。 什么狗屁的香露,老夫的红袖楼若是还在…… 你这个小畜生,竟然敢栽赃陷害……老夫何时说要你的香露生意了? 他不知道有些人说话时嘴唇几乎不动,或是微动,不注意就无法察觉。 这一番争执马上就传到了赵祯的耳中,他缓缓起身,随手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左手按着桌面,意味深长的说道:「这汴梁城就是一个鱼池,原先一群鱼在这个鱼池里转悠,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大家各自相安……」 陈忠珩心中一动,就觉得沈安给赵允弼挖的坑大抵是被官家发现了。 「可如今这鱼池里却来了条凶猛的鱼,搅动不休,原先安生等小鱼吃的大鱼都没了食物……有趣啊!」 陈忠珩谄笑道:「官家,您说的臣一点都听不懂……」 赵祯看了他一眼,皱眉道:「别跟朕装糊涂。沈安就是那条凶猛的鱼,赵允弼就是一条等小鱼吃的大鱼,如今这条大鱼被搅动的不安生了……也好,朕就看着,看看他要怎么应对。」 这是要看热闹? 陈忠珩觉得赵允弼真是够悲催的,以为自己啥事都没有,可红袖楼背后的东主早就被官家查知了,还装样。 这就像是一个人拉肚子拉在了裤子上,却以为自己很帅,在街上招摇…… 「大宋就是鱼池!」 陈忠珩心中一惊,再看去时,赵祯已经重新拿起了奏疏。 室内渐渐静谧,陈忠珩换了一杯热茶,然后悄然出去。 外面艷阳高照,却不算太热。 秋风习习,吹的人心情舒畅…… …… 「说是赵允弼想侵吞了沈家的香露生意,在宫中就吵起来了。赵允弼还说府中的火是沈安点燃的……」 赵允良辟谷一日,整个人看着飘然出尘。 他摸摸鬍鬚,看了边上的赵宗绛一眼,然后喜悦就从眼中洋溢了出来。 「赵允弼阴狠,许久都未曾有人让他吃亏了,沈安竟然……」 赵允良一拍桌子,大笑道:「好,厉害!老夫佩服!」 他是真的佩服。 赵允弼八岁被招进宫中,真宗令赵祯行礼,赵允弼惶然不敢受,可终究那份尊贵却让人艷羡。 「但凡经历过那些尊贵之后,这人就会迷恋不舍,权势啊!」 赵允良嘆道:「万人簇拥之路,万人仰望,多少人为之痴迷……为父亦不能免,也难免要望子成龙……儿啊!莫要小瞧了赵允弼,那是比赵允让更狠辣的老东西。」 赵宗绛点头贊同道:「爹爹,赵允弼行路乃八字,可见心中之意。那沈安竟然能几次让他没脸,这次更是在官家的眼皮子底下让他原形毕露,爹爹,赵允弼怕是要吐血了。」 赵允良兴奋难言,负手在室内走了几圈后,说道:「咱们和赵允让那个老东西是对手,可好歹大伙儿一刀一枪的对着干,胜负看天意。赵允弼却是个变数……」 他看着室外,觉得心中空灵,就淡淡的道:「沈安果然是厉害!」 赵宗绛讶然问道:「爹爹,您是说……他坑了赵允弼?」 赵允良点点头道:「赵允弼再蠢也不会去夺香露生意,为父觉着此事怕是沈安放出来的谣言……」 赵宗绛贊道:「爹爹高见。」 赵允良含笑道:「辟谷一日之后,为父觉得心中空灵,自然能洞察其奸……儿啊!你以后也要时常辟谷才是。」 赵宗绛笑道:「爹爹这是修炼到家了,不过一下就看穿了沈安的手段,他若是在的话,定然会失魂落魄,以为天人……」 「郡王!」 一个幕僚急匆匆的来了,进来后先指指外面,等室内只剩下他和赵允良父子后,才低声道:「赵允弼威胁沈安的消息是宫中放出来的……据说有人在为沈安打抱不平。」 卧槽! 赵允良老脸一红,刚才宛如诸葛亮的自信都消散了。 赵宗绛却追问道:「是谁?」 幕僚摇头道:「不知。」 「不知才厉害!」 赵允良嘆道:「那沈安……他为何不和咱们家交好呢?」 第599页 这话有些打脸了。 而且打的是赵宗绛的脸。 你看人赵仲鍼,和沈安交好几年,一下子就变得光彩夺目了。 可你呢? 别说是你儿子,就你自己都是灰头土脸的,怎么争? 赵宗绛低着头,只想把脑袋埋进腿间。 我也想认识一个沈安,可他没有啊! 就一个,而且还和赵仲鍼好的不能再好了。 …… 「哈哈哈哈!」 汝南郡王府的下人早已习惯了这个猖狂的大笑声,若是一日没有听闻,就会觉得心中没底,没着没落的。 「好,好啊!」 赵允让红光满面的站在屋外,身边是老僕,身前是赵仲鍼。 「赵允弼家里烧了十多间屋子,据说是爆炸了……」 老僕看了赵仲鍼一眼,眼中多了疑窦。 「阿郎,是爆炸。」 赵仲鍼何等的眼色,马上就喊冤道:「先前孙儿在写文章,爹爹在外面乘凉可以作证。」 赵允让得意的道:「就是那个什么尘土爆炸?沈安教的。老夫就知道那小子不是个善茬,真是厉害……竟然能摸进赵允弼家里炸起来。」 老赵是真高兴,随即就吩咐道:「那个……果果呢?最近许久没来了,去接了来,老夫今日亲自下厨……」 老僕在他的身后沉稳的道:「郡王,沈家的小娘子昨日才来过,和府中的一群孩子们玩耍到了下午。」 赵允让的老脸有些没地搁,他板着脸道:「他们是他们,老夫是老夫,据说包拯很是稀罕那个女娃子?接了来,让老夫也稀罕稀罕。」 「郡王,宫中的消息。」 一个下人进来禀告道:「一个小内侍在宫中散播对北海郡王的坏话被抓住了……」 赵允让面色一变,喝道:「仲鍼快去沈家,让沈安赶紧请罪。」 一个里外勾结的罪名就能让沈安身陷绝境,饱经风霜的赵允让下意识的就作出了决断。 那下人无礼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郡王,后来人被放了。」 …… 第357章 发怒的老实人 「安北兄,此事本来可以压下,大家私下争斗就罢了。」 王雱问听闻了此事之后就急匆匆赶来,然后摺扇扇动着,眉间全是睿智,傲然道:「若是小弟在,至少有一百种法子能让郡王府无暇他顾……」 他合上摺扇,用扇子敲打着额头,微笑道:「让小弟来猜猜……莫不是……动手的人差点被拿了?还是说那人没把握……可你应当是急切间赶去的,那就是有人放风,觉得不对,就求援……如此方能解释你这般冷静的人为何会直接露头。」 他说了一大堆分析,沈安在收拾东西,却充耳不闻。 马上就是发解试了,他得去太学坐镇。 「郎君,小娘子做了些好吃的,说是让您带去太学吃……」 门外传来了陈大娘的声音,沈安捂额道:「果果做的美食啊!记得元泽你上次还夸过来着……」 两人同时想起了果果站在小炉子前,拎着一把特制的小锅铲炒菜的场景。 「没有!」 王雱面色大变,仿佛是前方有洪水猛兽般的,然后匆匆拱手道:「小弟还有事,告辞了。」 他落荒而逃,沈安却只能被折磨。 「哥哥,好吃的。」果果端着一个小碗来了,一脸兴奋的献宝。 「嗯。」 沈安弄了一块半生不熟的羊肉吃了,然后强行赞美道:「果果的手艺比哥哥还厉害。」 果果欢喜的道:「哥哥要去几天?」 「很快。」 考试很简单,但主考官却不是国子监的人。 赵老二在时,因为国子监权贵之子附学多,所以徇私舞弊大行其道,大抵就和后世考试时允许开卷一个德性。 赵老二大怒,就定下规矩,不许国子监的人监考主持,临时抽调考官。 这是防止舞弊的手段,而今年不知道会是谁。 沈安本可以不去,但他担心主考官和自己不对路,到时候会对学生们下黑手。 一路来到了国子监,主考官已经来了。 刻板的脸,木然的眼…… 「此次考试,人品不端者,再出色也不要!」 司马光板着脸说出了规矩,至于人品好不好,他是主考官,自然会『明察秋毫』。 他目视着沈安,说道:「听闻太学的学生学的很刻苦,这很好。只是却不可利诱……」 沈安纳闷的道:「谁说某利诱了?」 证据拿出来,不然别瞎扯淡! 这等话大抵就是敲打,一般人不管有没有都会低头,可沈安却直接反问过来,让司马光一下子就没了反应。 他的目光转动,面色冰冷:「老夫只是提醒!记住了……好了,准备吧。」 要开考了。 沈安也有些小激动,众人纷纷出去,准备招呼学生进考场。 而就在此时,苏晏却被拦住了。 这里是国子监的茅厕边上,那些考前紧张的学生们来去如风,不断进出。 「全太学就数你最笨,你还去考什么?」 梁缺觉得自己铁定会考上,所以一边系裤带,一边得意的道:「你上次害了某,告诉你,等某成了高官之后,定然会把你一家子都发配了,都发配去琼州,永世不得回来……」 第600页 苏晏在排队等着上茅厕,双拳已经紧紧地握住了。 边上的学生们此刻满脑子都是考试,旁人的恩怨没兴趣,也没空去管。 梁缺是撒过尿了,但却想起了上次苏晏『害』的自己被沈安抽了一耳光的事,新仇旧恨顿时一起发作,就准备打压一番。 按照教授们的说法,考试前如果心情不好,或是太紧张,肯定会发挥不出来自己的实力。 所以从前天开始,太学就停课了,大伙儿随便玩耍都行。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可苏晏这等蠢材懂什么文武之道? 据他的室友说,苏晏依旧是每天在背书做文章,旁人睡了一觉醒来,发现他依旧在油灯边上苦熬着。 这是笨的,所以心慌了就要多努力。 临时抱佛脚啊! 梁缺见他生气,就呸了一口,说道:「你就是个不孝之人,否则当年你娘也不会被雷噼死……你……」 苏晏的脖子渐渐的红了,一直瀰漫上去…… 「某若是你……」 那些学生们都在听着,少部分觉得不忍,但大多却觉得是热闹。 同情心在许多时候是个奢侈品,你自觉不自觉的就会为了自己的同类倒霉而兴奋。 这是人性,装的再高大上也是枉然。 少部分心慈的,那就是稀罕物,大抵善人指的就是他们。 「梁缺,别做的太过了。」 一个学生终究忍不住,就开口劝解道。 从上次当众鄙夷沈安的杂学之后,梁缺就被杂学拒之门外,久而久之,他在太学的朋友也越来越少。 但越是这样,他就越喜欢用凶狠来警告同窗,私下都打过好几次架,渐渐有些『学霸』的苗头。 他冷眼看着这学生,说道:「关你屁事!他老娘就是去寻他被雷噼死的,所以这是……」 一个黑影沖了过来,梁缺只来得及侧身,就看到了一张涨红的脸,以及拳头。 呯! 这一拳因为梁缺的侧身打在了右脸上。 这一拳是如此的重,以至于边上的学生们都看到了喷血。 先是口水、然后就是血水……里面夹杂着几粒白色…… 剧痛随后袭来,梁缺下意识的看了过去。 那张老实的脸上此刻全是愤怒,那双眼睛竟然是红色的。 他竟然敢打我? 苏晏扑了过来,直接扑倒了梁缺。 嘭! 梁缺重重的倒在地上,后脑勺在最后撞到了地面,让他觉得眼前发花。 苏晏扑在他的身上,挥拳砸了下去。 呯! 这一拳直接把梁缺的眼睛打闭上了。 「不许你提我娘!」 呯! 「你这个畜生,杂种!」 呯! 梁缺的鼻子被这一拳打断了鼻樑骨,那鼻血和不要钱似的在狂喷。 「某说过,别提我娘……」 呯! 「别惹我!」 呯! 这是一个谁都没见过的苏晏。 他脸色通红,眼中全是疯狂之色,双拳不断挥舞着。 「他是苏晏?」 苏晏是老实的,也是好欺负的,更是好指使的。 可眼前这个苏晏却宛如疯子。 梁缺以前在太学里打架第一厉害,总是喜欢顾盼自雄。 可刚才不过是一拳而已,他就被苏晏打倒了。 而且大家都想起了苏晏飞扑过去的决绝,那是要拼命啊! 「苏晏,快住手!」 梁缺还是有朋友的,电光火石间,两个学生就沖了过来。 及近,一人单手扼住了苏晏的脖颈,一人一巴掌把他的鼻子打出了血…… 可苏晏却没有朋友。 没有人愿意同太老实的人做朋友,觉得会拉低自己的档次,让自己也显得傻乎乎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哪怕是在学堂里,这个丛林法则依旧是血淋淋的在彰显着人性的复杂。 苏晏被勒的眼睛越发的红了,鼻血顺着人中流淌下去,最后滴在了被他打的没有反应的梁缺的身上。 梁缺奋力一挣,却没挣脱,他嘶喊道:「打死他!」 他的一只眼睛已经睁不开了,鼻樑骨也断了,牙齿也掉了几颗…… 怒火让他此刻只想杀人。 当看到苏晏的脸憋成了青紫色时,一股快意让他想笑。 噗! 趁着身后的手松了一瞬的机会,苏晏喷出了肺里压着的一口气,然后后脑勺猛地向后撞去。 噗! 很沉闷的声音,苏晏感受到喉间的那只手松开了。 另一个学生正好一脚踹来,苏晏没法躲,就生生的挨了一脚,然后俯身抓住了这人的支撑腿,用力的往自己这边拉。 嘭! 这人失去平衡,轰然扑倒在地上。 「老子弄死你!」 苏晏一拳打倒了刚坐起来的梁缺,然后扑了过去。 此刻他的眼中全是血色…… 「住手!」 司马光来了,沈安他们也来了。 呯! 苏晏依旧一拳一拳的在暴打梁缺,司马光的话恍若未闻。 「苏晏……」 苏晏刚扬起右拳,闻声茫然抬头。 他的视线都是红的。 他看到了司马光,漠然。 第601页 他看到郭谦等人,漠然。 然后他看到了走过来的沈安。 然后……然后他的眼中就充盈了泪水。 「待诏……」 沈安说道:「你来。」 他不知道事情的起因,但却天然的偏向了苏晏。 当你同情或是怜悯某个老实人时,遇到事情时你就会天然偏向他。除非是后来他原形毕露,否则这个偏向会长久存在。 苏晏缓缓站起来,然后步履蹒跚的走了过去。 「被打的是梁缺。」 郭谦的声音中带着遗憾,「他过发解试不会有问题,过省试也不会艰难,如今……这牙齿掉了,眼睛都肿了……」 「竟然是好学生?」 司马光把脸一板,喝道:「拿了他!」 太学有规矩,犯错的学生可直接拿下,然后按照规矩惩戒。 走来的苏晏愕然,然后伤心。 他为这次考试准备了许久,可一次冲动却让这些努力化为泡影。 他觉得自己在劫难逃,然后绝望。 可身前却多了个人。 沈安挡在了他的身前,皱眉问道:「凭什么?」 司马光说道:「殴人重伤,还要什么?」 地上此刻倒在三个学生,一个脸肿成了猪头,一只眼睛都睁不开了。 另两人一个下巴被重击晕倒,一人扑倒受创,起都起不来。 他看着沈安问道:「你还要什么?」 第358章 朕知道苏晏是个实诚君子 太学是个高雅的地方,墨香优雅,诗词遍地。 茅厕之前,一群学生默然看着前方的争执。 司马光的脸上多了冷意:「你还要什么?」 他是开封府推官,比沈安这个翰林说书高了不少。 可沈安却有爵位,而且还是军功封爵。 那又如何? 军功从未被司马光放在眼里,在他看来,大宋内部矛盾丛生,在解决了内部的矛盾之前,对外不适合强硬。 沈安不顾郭谦在边上拼命的使眼色,说道:「某要一个公道。」 「你要什么公道?」 司马光微怒:「他一人打倒了三人,可见平时不怎么读书,好勇斗狠,这样的学生留下何用?难道……」 「你怎么知道他不读书?你怎么知道他好勇斗狠?」沈安侧身指着苏晏问道。 沈安一侧身,大怒的司马光就看到了一群学生的诡异目光。 司马光有名,从幼时砸缸名声大噪开始,到青年时持剑斩杀巨蛇,这人若是再有名些,怕是就要和斩杀白蛇的刘邦齐名了。 「他……」 司马光有些摸不准了。 「他的刻苦在太学无人能及!」 沈安走过去,然后用了一个不分尊卑的动作……他搂住了苏晏的肩膀。 此刻的苏晏绝望沮丧之极,连腰都弯了。 「他乐于助人,乐观向上,在整个太学无人不知……」 沈安用力的揽紧了苏晏的肩头,笑道:「司马推官是从何处得知他不读书,且好勇斗狠的?谁告诉你的?」 司马光愕然,「此人面露凶相……自然如此。」 艹! 你以为你是包青天呢! 不对,包拯也不是破案能手,也就是做事有板有眼,看着不徇私,加之改革了些规矩,这才得了个青天的名号。 你以为你是宋慈呢! 这时有人来禀告道:「司马推官,时辰到了。」 考试的时辰到了,这个是万万耽误不得的。 司马光看着沈安,目光冷清,「开始吧。」 学生们都往考场跑,郭谦等人也要去监督。 「去吧!好好考,努力就好。」 沈安推了苏晏一把,司马光说道:「他不能去!」 「他打伤了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去。」 司马光气势逼人,沈安问道:「苏晏,说说为何要打他。」 他从不担心苏晏会犯错,所以很是笃定。 苏晏渐渐恢复了,他说道:「梁缺提及了家母……待诏,学生那时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然后就……」 「那时怒极了,男人就该有些血勇之气!」 沈安拍拍他的肩膀,「去吧,跑着去!」 那些学生渐渐远去,再不去苏晏就赶不上考试了。 苏晏看了沈安一眼,眼中有信赖。 「去吧!」 沈安笑着再次说道。 苏晏撒腿就跑,司马光面色铁青的道:「你这是徇私!」 这个指控很严重,可沈安却轻飘飘的道:「知道他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司马光摇头,「不管如何都不该打人。」 沈安在往前走,司马光慢了一步。 「在一个雨天,他的母亲出去寻他,结果在野外遭遇雷击……」 司马光愕然。 「从此后苏晏就变得沉闷了,后来入了太学,任何人都能指使他做事……」 司马光摇头道:「这样不成,让他出来。」 「不。」 沈安挡住了路,说道:「若有错,沈某承担!」 他的目光坚定,显然是不准备让步。 你司马光只是开封府推官,可开封府的老大欧阳修都还没说话,你算个啥! 沈安眼中的轻蔑刺到了司马光,他怒道:「去禀告官家!」 第602页 作为国子监发解试的主持者,在考试期间,司马光有权随时把他认为严重的事情捅到赵祯那里去。 他看向了沈安。 你怕不怕!? 沈安摇摇头,「随便你!」 我从不怕这个! 此刻他深刻理解了人命只是数字的含义。 任何一人,在上位者的眼中都是数字。 司马光那张刻板的脸上,分明就写满了冷酷。 他不在意毁掉苏晏的前途,只要能让他心中的正义得到伸张,一切都无所谓。 沈安猛地想到了一个后世着名的案子。 阿云案。 当时为了这个案子,司马光和王安石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最后发展成了两派争斗。司马光想弄死那个阿云的愿望落空,他心中的正义也没有得到彰显。 阿云是个女人,在被神宗和王安石重新定罪后,以为自己就会很快得了自由。 她后来确实是自由了,只是命运却让她变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司马光后来一上台,不但把新政尽数废除,而且还记起了这个案子。 阿云最后的结局不得而知,但以沈安现在的揣度,她大抵逃不过司马光的杀机。 政治斗争是残酷的,司马光自诩君子,可他的作为却和君子不搭边。 这就是个骨子里都透着冷气的官僚! 从小家里就在为他造势:六岁开始读书,七岁就展露了才能,人称天才。 可大宋别的没有,牛皮多的是,漫天都是牛在飞,于是天才到处扎堆。 咋个办? 咦!咱们来砸个缸子吧…… 于是又出名了。 可时光荏苒,砸缸的名气渐渐消散了。 于是最新的新闻又来了。 司马光斩杀巨蛇了! 卧槽! 那司马光竟然这么牛笔? 对! 不是牛笔,而是很牛笔! 只是这位牛笔的司马光仕途却不怎么地,一直被前宰辅庞籍带在身边栽培。 庞籍后来得意了,担任了枢密使,就再次举荐了司马光,可惜赵祯没给他脸面,拒绝了。 直至两年后,庞籍才成功的把司马光推了上去。 甚至在庞籍被赶到下面去任职时,都不忘记把司马光继续带在身边。 这种保姆式的栽培直至庞籍出事了才终结。 所以司马光的仕途堪称是一路有人托着,别的官二代都没他那么牛。 而且现在他的名声也渐渐起来了,据说赵祯有意要栽培他。 这样的人,表面刻板,可心中何其的自傲。 他走到了前方,负手看着一排排考场,目光冷峻。 左边一间考场就是苏晏的所在地。 苏晏在看题目,然后仔细思索。 他开始动笔,看着很流利。 监考的人好奇的下来看了看,然后愕然。 时光流逝,当苏晏再次抬头时,已然是考试终了。 他交了试卷,和大家一起走了出去。 司马光依旧在边上,沈安也在,两人都在看着前方的来人。 「你白考了。」 身后有人在讥讽着。 司马光是主事者,他要弄你,你就算是妙笔生花也无用。 苏晏的面色微白,止步不前。 来人是内侍,他疾步走来,近前说道:「官家有话。」 大家都束手而立。 「那苏晏朕知晓是个实诚君子。」 没了? 不但是司马光懵逼,刚考完的学生们也懵了。 官家竟然知道苏晏? 而且竟然还说他是个实诚君子…… 这……这夸赞无人能及了。 这一刻大伙儿都是不信的。 官家怎么会知道一个太学学生的秉性? 「苏晏家难道是深藏不露?」 除非是有背景,否则官家哪里会驳回司马光的建议。 「他娘都才将葬回去,他爹爹在做活,若是深藏不露,这岂不是滑稽?」 来人见大家都呆滞,就说道:「就是这话,某走了。」 他急匆匆的走了,司马光却坐蜡了。 官家说苏晏是实诚君子,那么把他说成是好勇斗狠的司马光是啥想法? 司马光的脸上全是刻板,他看看左右,说道:「此次发解试,国子监一百零八个解额,你等要努力,要牢记为君分忧,要心怀社稷……」 他的话会很长,沈安没兴趣听,就说道:「饿了!」 瞬间司马光的脸就青了。 他说苏晏是坏学生,可赵祯却说苏晏是君子…… 司马光就是君子的代名词,所以这事儿就尴尬了。 皇帝认证的君子,竟然被你司马光排揎,而且差点就没能参加考试。 你这是啥意思? 老夫在圆场! 若是不圆场,那尴尬怎么去? 可你竟然敢打岔! 这一刻司马光想杀人。 「这些话说的太多了,等省试时再继续说吧,现在……吃饭去!」 沈安却毫不客气的在拆台。 司马光垂眸,淡淡的道:「罢了,吃饭吧。」 众人纷纷往饭堂赶去,而司马光这里仿佛有毒药,无人敢靠近。 「苏晏,官家竟然知道你?」 「官家说你是实诚君子,苏晏,可惜你笨得很,多半考不上,否则你以后定然会做大官。」 第603页 「不过也没事,大不了从小吏做起,反正官家记得你,说不定还能把你给提起来。」 一群学生围住了苏晏,带着些吹捧的在说话,以往使唤他的过往仿佛都成了云烟。 苏晏只是摇头,脸上又挂上了大伙儿熟悉的憨笑。 「郎中来了,闪开!」 这一场考试结束前,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太学的人更是不许进出。 所以郎中现在才进来。 稍后结果出来了。 「待诏,梁缺的鼻子断了,掉了六颗牙,还有……他现在在呕吐……」 「那是脑震荡。」 不残废不死就行! 饭堂里,沈安走到了苏晏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子不言父过,辱人父母者,打了也是白打!」 这是赤果果的在为苏晏撑腰啊! 一干学生都看向了司马光。 苏晏低头,泪水滑落在碗里…… ——我要中举! 第359章 定亲,朱门酒肉 沈安定亲了。 杨家把草帖拿去占卜了一下,得出的结果是吉。 这事儿就等着发定贴过去就成了。 杨继年很欣慰,觉得总算是给自家闺女找了个稳靠的女婿,为此喝的伶仃大醉。 第二日,一个媒人带着沈家的定贴来了。 定贴里写着聘礼,杨继年看了看,却发现平淡无奇。 沈家有钱,可为啥那么抠门呢? 媒人乃是世间第一会察言观色的人,所以她就笑道:「沈郎君说当今官家力主婚嫁简薄,沈家自当响应,倒是怠慢了杨家,还请见谅才是。」 杨继年点点头,双方交涉一番,大体就定了下来。 李氏就在后面,媒人才将走她就急不可耐的出来,说道:「聘礼简薄,这是没把卓雪放在眼里呢!」 「妇人见识!」 李氏焦急,可杨继年却稳如泰山,他淡淡的道:「当今婚嫁奢靡,他的聘礼若是给多了倒是不打紧,可咱们家要给多少嫁妆才能匹配?」 李氏讶然:「嫁妆是卓雪的,咱们自然尽力而为。」 这年头嫁妆就是女人的私产,丰厚的话,女人在婆家的腰杆就硬。若是简薄,难免会被看轻。 杨继年在看着定贴,李氏期待他能发现些什么。 可等了半晌,杨继年才说道:「这字也就是普通。」 李氏差点被气晕了,心想老娘等你的发现等了那么久,可你竟然是在鑑赏定贴上的字。 杨继年抬头看了李氏一眼,说道:「卓雪上面没有公婆。」 呃! 李氏才想起了这一茬,她羞愧的道:「妾身倒是急了。」 没有公婆,就一个小姑子,只要自己争气,日子自然能过的美好。 她随即就有些担心:「那沈安这般是体贴还是什么?」 杨继年点头道:「他给了这些聘礼,就是让咱们家少给些嫁妆……想想那个香露,那些外藩商人趋之若鹜,每年能挣到多少钱?沈家不差钱,所以咱们尽力就是了。」 李氏放心了,可却又生出了另一层担心来,「官人,若是那沈安以后小瞧了卓雪呢?」 那沈安少年封爵,还是国子监读书,外加一个官家近臣的身份,前程无量。 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货色,若是以后他厌倦了自家女儿,会不会…… 李氏越想越焦急,恨不能把沈安抓过来,让他发誓,保证一辈子对自己的女儿好。 「可有人在家?」 这时外面一阵喧譁,杨继年皱眉道:「有!」 「开个门,宫中来人了。」 啥? 李氏瞬间反应就是出事了。 「官人,您今日告假了吗?」 你别是偷偷开熘了吧,然后有人告上去,宫中来人处置。 杨继年没什么想法,他亲自去开了大门,却见外面是一个陌生的内侍。 「可是杨继年?」 「是。」 内侍回身道:「把东西挑进来!」 后面两个挑着担子的男子就出来了。 「这是……」 杨继年有些纳闷,却无慌张。 内侍笑道:「宫中的圣人得知你家女儿定亲,就说送些东西,也好压压男方,免得那边欺负你家女儿……」 这…… 杨继年完全不知道这是为啥,而李氏已经欢喜的不知所以了。 她得意的道:「看来咱们家卓雪是得了圣人的青眼啊!」 那内侍只是微笑,然后点检货物。 李氏的眼睛一转,就弄了些铜钱来给内侍。 内侍推让了一番,见杨继年背身过去,就笑道:「既然是喜事,那便是喜钱,某就收了。」 收御史的钱,这个体验让他很是嘚瑟,就问道:「可是想知道原委?」 李氏点头笑道:「是啊!圣人厚恩,可我家小门小户的,却惶然,担心失礼。」 皇后一般不管外事,而且杨家和曹家也没有一个铜钱的关系,这送礼是个啥意思? 内侍笑道:「前几日沈待诏在官家面前说自己定了亲,官家听了就让圣人弄些礼送过来,给你家添些喜意罢了。」 竟然是沈安? 等人走了之后,李氏感慨的道:「他倒是有心了。」 杨继年说道:「这下你可安心了?」 第604页 这等体贴的女婿可不多见,那些男人更多的是把女人看做是搭配,别说是体贴,能多些和气就算是难得了。 李氏笑道:「自然安心了,只是官人,沈安是如何……朝堂之上怎么还能说自己的亲事?而且官家竟然让皇后添妆,这可少见。」 杨继年也不知道,不过想起沈安的过往,就生出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慨来。 「那少年此次让北海郡王吃了亏……很厉害,手腕不差,为夫现在只希望卓雪蠢笨些,嫁过去之后少管外面的事……」 李氏不解的道:「为何?官人,女人要管事方能彰显身份呢!」 女人一旦嫁人之后,就成了深闺妇人,相夫教子,管理家事,渐渐消磨岁月…… 寂寞是毒药,而解药就是权势。 能管事就是权势! 杨继年摇头道:「你不知沈安这两年的经历,堪称是……吓人,其间颇为险恶,但他却能每每化险为夷……卓雪若是聪慧,自然能察觉这些。过日子最好就是平淡……某这个做父亲的,自然希望她笑口常开才好,莫要为男人担忧……」 这是慈父之心。 李氏笑道:「夫妻同心才是道理呢!」 …… 沈安不知道什么夫妻同心,但在收到定贴后就安心了,后续的礼节有媒人和女方家商议。 他很惬意,有人更惬意。 那些在太学附学的权贵子弟们考完之后就开始了寻欢作乐,父辈问起都说是没问题。 赵仲鍼都被请去吃过几次饭,每次那些权贵子弟都是拍着胸脯,说自己定然能脱颖而出,然后一路冲过省试,为家族争光。 加上开封府的发解试结束,一时间京城全是酒肉味,中人慾呕。 「安北兄,这些人家中请了老儒坐镇,专司科举之道,附学太学只是为了名额罢了……此辈多有纨绔,若是为官,怕是一方百姓要倒霉了。」 王雱扇着扇子,目光扫过赵仲鍼,有些未尽之意。 赵仲鍼淡然道:「某不是纨绔。」 王雱嘆道:「百姓何辜啊!」 他看向了沈安。 这货啥时候这么忧国忧民了? 沈安心中好奇,就说道:「他们……开封府的不知道,不过附学太学的,此次怕是要倒霉了。」 王雱心中一动,说道:「难道题海有用?」 沈安一手定下的题海战术颇为人诟病,连王雱都觉得不靠谱。 若是此次失败,沈安的名声就要臭了,以后也没法在国子监继续厮混…… 「当然有用。」 沈安淡淡的道:「那些权贵子弟在额手相庆,那就让他们欢喜一阵子,等结果出来了再说。」 于是沈安就缩在家里歇息,在外人看来这就是心虚的标志,于是欢喜的人就更多了。 到了出成绩的那一日,太学的学生们齐齐的回来了。 那些权贵子弟也来了,他们在太学只是混参加发解试的资格,所以和学生们不熟。 于是学生们一帮,权贵子弟们一帮,看着泾渭分明。 「发解试过了你准备去哪?」 「不准备去哪,这段时日着实辛苦,某准备好生歇息一番,等待明春的省试。」 「是准备回家享受一番吧。」 权贵子弟自然是不同的,他们不但能享受萌荫为官的好处,还能附学参加发解试,去争夺那天下读书人都为之眼红的发解试资格。 秋风徐徐,他们或是挥舞摺扇,或是高谈阔论,当真是意气风发。 而学生们这边却有些忐忑。 「你觉着自己做的怎么样?」 「还行,看到了题目就脑子里就想到了答题,想一想就下笔了。」 「你呢?」 「一样,只是不知道好坏。」 学生们没经历过多少世面,自然是忐忑的。 而苏晏就成了被遗忘的角色,他独自站在屋檐下,看着同窗们在热烈的说着自己的答题,心中有些茫然。 早上出来的时候,父亲没说话,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挤出了一个笑容,就急匆匆的去了。 他要养家…… 「苏晏,别担心,考不上还能等下一次。」 杨峥和徐彬来了。 三人算是最早跟着沈安学杂学的学生,所以有些香火情在。 苏晏摇头道:「不知道……可是我爹爹老了,做不动了,每天晚上都能听到他在捶背,咳嗽都是忍着的,某为人子当要早做打算,这次不行,某就去找活干……」 杨峥惋惜的道:「那你以后不考了?」 徐彬说道:「也能考的,只要有人举荐,你就能参加发解试。」 「待诏可以举荐。」 沈安是国子监说书,太学的大佬,自然有资格举荐人来参加发解试。 「是啊!待诏对你那么好,定然会帮你举荐,到时候你一边做活一边自己读书岂不是更好?」 苏晏吸吸鼻子,低头道:「待诏帮了某很多……不能再去求他,没脸……若是不行,那就是某没这个福分,你们要努力……某去寺庙的时候会为你们祈福……」 「苏晏……」 徐彬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嘆道:「咱们……若是有难事只管说,你知道的,某家里还好……」 徐彬家的条件在学生中算是优渥的,出手也大方。 第605页 苏晏没点头。 「来了!来了!」 一个小吏手中握着一份小册子来了,脚步匆匆。 刚才还在高谈阔论的权贵子弟们都消停了,有人故作不耐烦,有人紧张的在眨眼睛…… 而学生们更是紧张,顷刻间鸦雀无声。 郭谦迎了过去,他也很紧张。 这是重振国子监的第一步,题海战术能否有效,他一直心中存疑,现在就是揭开谜底的时候了。 第360章 老实人的逆袭 「……徐如林……」 「华天宝……」 「……」 郭谦在听着,大家都在听着。 「某过了!哈哈哈哈!」 当考试成为改变人生的最佳途径时,压力就会很大,而压力一旦得以释放,人就会癫狂。 「是某的名字,哈哈哈哈!过了,过了!」 一个个名字被念出来,那些过了的学生大多兴奋若狂。 权贵子弟那边却没动静,因为一直没念到他们的名字。 「怎么回事?」 有人低声问道。 「兴许是要等一等……」 「我等的学业都是上等,怎会不过?」 「沈安来了。」 一阵嘀咕中,沈安施施然的进了太学。 「……刘满……」 「某过了!」 一个考生蹦了出来,冲到沈安的身前躬身致谢。 「学生本是不打眼,家人都以为过不了发解试,谁知道……若是没有待诏,学生定然是不成了,学生感激不尽……」 刘满说着就哽咽了,沈安笑道:「都是你们自己的努力,与我何干?好好学,后面的还有省试呢!」 「……徐彬……」 「中了!」 徐彬走出来,冲着教授们拱手道:「多谢各位老师,学生感激不尽。」 教授们都颔首微笑,心中得意。 这些学生若是再过了省试,那板上钉钉的就是官员了。 此刻感谢,以后就是人情啊! 人情自然是不嫌多的,所以他们都报以微笑。 徐彬再冲着郭谦等人拱手,最后是沈安。 「多谢待诏……」 徐彬很是感激的道:「学生曾经在苦读时抱怨待诏太狠,让我等吃尽了苦头,可此刻那些苦头都化为了甘露,沁人心脾……」 沈安含笑道:「努力。」 后面还有省试,按照以往的比例来看,国子监能过省试的该有二十人左右。 一百零八人,过省试二十人,这个比例不低,但沈安却觉得不够。 若是能再多些,对于国子监来说就是翻身仗,也算是他的政绩。 这年头政绩不嫌多啊! 一百零八人要念许久,郭谦低声道:「梁缺的家人昨日来喊冤,说梁缺品学兼优,此次被打伤还耽误了发解试,这是有人在迫害……」 「后来如何?」 「说是要去告御状。」 「那就随便他。」 「随便他?」 郭谦嘆道:「告御状不可能,可开封府那边怕是少不得要多事了。」 司马光才被你弄的灰头土脸的,要是他来个报复咋整? 沈安摇摇头,这时已经念到了九十多名,可权贵子弟那边却毫无动静。 「这是舞弊!」 有人恼怒的道。 「再等等,说不定会有好消息。」 忍耐是一种美德,但苏晏却不准备忍耐了。 他缓缓往后退,准备悄然回去收拾东西,然后静悄悄的离开太学。 那些过了的学生们聚在一起笑闹,有人见到他在后退,就低声告诉了大家。 大家正在意气风发的时刻,所以风度也不错。 「苏晏,别走,晚些一起喝酒!」 稍后大家就能各自回家了,可为这一百零八人贺喜的人不会少,大家肯定得找个地方吃饭喝酒。 都过发解试了,喝酒不算事啊! 这个挽留是好意,但却有些伤人心。 胜利者可以嘚瑟,但你不能剥夺失败者回去舔伤口的权利。 苏晏回身,笑着拱手道:「不了,多谢你们。」 「他不准备再来了。」 大伙儿都觉得苏晏脆弱了些,可徐彬却把苏晏的打算说了出来,刚才出声挽留的那人就懊恼的道:「某不知道!罢了,今日某请他饮酒赔罪,一醉解千愁。」 他快步走去,步伐矫健。 什么叫做人生巅峰?这就是了。 但你成就感爆棚时,你也会觉得呼吸顺畅,脚下轻松,几乎要飘然飞起。 沈安皱眉看着这一幕,低声道:「春风得意马蹄疾,可不能太过得意了。」 郭谦也嘆道:「现在的学生啊!都忘记了谦虚和体谅。」 人在得意时莫要飘飘然,谨言慎行是最佳的应对方式。 「苏晏……」 那学生几步走去,身后有人喊了一声。 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呢? 他没多想,等走到了苏晏的身前时,才愕然回身。 ……那是唱名的声音! 苏晏竟然过了? 人群齐刷刷的看了过来,眼中全是不敢置信的震惊。 那学生强笑道:「这是真的?」 他看向了那个小吏。 一百余人念出来不是事,但当每一个名字都需要大声喊出来时,这就是个灾难。 第606页 小吏的嗓子沙哑了,恰好最后一个念完,就如释重负的把册子递给了郭谦。 「苏晏竟然过了?」 那个傻小子竟然也能过? 这个连郭谦都有些意外。 他哆嗦着手翻开了册子。 「不会是念错了吧?」 「肯定是念错了,某都没过,苏晏怎么能过?」 「他怎么能过?为何能过?」 「……」 那个学生本是想拍苏晏的肩膀安慰,可此刻却尴尬了。 人苏晏也过了,你拍个屁啊! 先前他有多意气风发,现在他就有多尴尬和难堪。 所以人不能太嘚瑟,嘚瑟嘚瑟的,容易被打脸。 「苏晏……咦!你哭了?这是欢喜的吗?对,你应当欢喜……」 苏晏的眼中多了水光,他缓缓走了过去。 人群默然让开。 这个少年命运多舛。他幼时贪玩,在雨天跑了出去。乡下地方孩子跑出去危险,于是他的母亲就出发了,去寻他归家。 每一位母亲都干过这种事,担忧是本能,去寻找孩子也是本能。 那是一个电闪雷鸣的午后…… 苏晏至今还记得自己见到捲缩起来的母亲时的愕然,然后父亲一脚就踹倒了他。 他没哭,从头到尾他都没哭,只是傻傻的跪在那里。 村里的人都躲起来了,没人来帮忙,因为他们说这是天谴,他的母亲定然是不孝才遭此横祸。 可他知道不是,但每次辩驳都会换来父亲的冷漠。 他想起了母亲被草草下葬的场景。那个清晨下着细雨,那细雨很温柔,但给他温柔的母亲却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噗通! 他跪在了地上。 他仰头看着天空,眼睛飞快的眨动着,然后泪水顺着脸庞滑落,很热…… 「娘……」 他用力的嘶吼着,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母亲叫回来。 娘,孩儿过发解试了。 您看一眼啊! 热泪汹涌而下,苏晏俯身捶打着地面,声音悽厉。 「娘,您看一眼孩儿啊!」 无数次梦中他都梦见过母亲,可每次那张脸都是模糊的。他想拉住母亲,可那距离看似触手可及,却永远都触摸不到…… 他在嚎哭着,恍如孤狼,多年来的积郁和痛苦让他止不住泪水和悲伤。 一双脚缓缓出现在他的视线内。 「以后好好读书,好好做事,你娘在天上定然能看到。」 苏晏抬头,泪眼模糊的道:「待诏,学生……不知道该怎么谢您……」 若无沈安,他的一生将再无生气,大抵就是浑浑噩噩的娶妻生子,然后在贫穷中度过自己的一辈子。 是沈安帮他解开了那个死结:雷击不是天谴! 是沈安让他知道勤奋才能有出路,然后他就努力…… 别人每天学五个时辰,那么他就学八个时辰,每一刻他的脑子里都是学识,各种知识点在翻动着。 他觉得自己没希望,是沈安的鼓励让他坚持了下来。 因为母亲的意外,导致父亲对自己的冷漠,这个冷漠直至那次引雷之后才渐渐缓和。 从母亲去世开始,这个世界给他的就是冷漠,而沈安的温暖就像是绝境中伸出来的手,让他格外珍惜。 「待诏!」 他抱着沈安的腿在流泪,感激的话没说,但看那眼神,分明就是信赖。 此后沈安但凡有事,此人将会义无反顾。 沈安微笑着摸摸他的头顶,说道:「以后好生过活,你活好了,你娘才好。」 「起来吧。」 沈安说道:「回家去,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爹。」 苏晏稍微平息了些情绪,然后冲着众人一拱手,缓步走去。 人群默默看着,看着这个往日被大伙儿呼喝指使的少年。 他竟然考中了?! 考前和考后大家都盘算过谁有希望考中,谁都猜测过,就是没人提到苏晏。 那是个混日子的,给大伙儿解闷的。 一百零八人,除此之外都是失意者。 而这些失意者们都在看着苏晏。 人人都喜欢逆袭,可逆袭从不会发生在老实人的身上,所以欺负老实人才会成为传统。 为啥? 因为欺负老实人不会后悔。 可现在却有人后悔了。 梁缺缺了此次发解试,在家养伤。 这事儿落在谁的身上都不好受。梁缺一直是过发解试的热门人选,正在踌躇满志的时候,结果被苏晏一顿爆捶把机会打没了。 他躺在床上,脸上依旧是伤痕累累。窗外有声音细微传来,他缓缓侧耳过去…… 「……那个苏晏过发解试了……那个贱种,他怎么能打伤了大郎之后,还能心安理得的去参加省试?」 「为夫马上去开封府,欧阳修为官清正,定然能给大郎一个公道。」 「好。」 声音结束,有脚步声渐渐远去。 然后门外传来了跺脚的声音,稍后有人推门进来。 「大郎……大郎你怎么坐起来了?」 进来的是梁缺的母亲,她急忙跑到床边,想把梁缺扶住。 梁缺凝视着他,问道:「娘,苏晏果真是过了发解试吗?」 第607页 第361章 人善人欺天不欺 梁缺的母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她只犹豫了一瞬,就笑道:「没有,你听错了。」 可梁缺却从这犹豫的一瞬中看出了端倪,他喘息道:「那个杂种……娘,那个杂种怎么能考过发解试……不能啊!」 他的母亲嘆道:「大郎,那是发解试,国子监的发解试,此次那些权贵子弟都没过呢!」 梁缺一听竟然就乐了,「娘,那沈安要倒霉了,他要倒霉了……」 …… 经过漫长的艰苦学习,没考中的学生身心俱疲,考中的学生也是强弩之末,所以太学放假了,给大家一个修整的时间。 但门外却有些人不愿走。 「这是舞弊!」 「有人舞弊!」 「国子监的发解试不公,官家啊!您看看吧,有人竟然敢在发解试上舞弊!」 「……」 这些叫喊的都是权贵子弟,附学太学之后参加了发解试,可结果出来了,他们竟然一个都没中。 「那苏晏的愚蠢连咱们都知道,可他能中,咱们竟然不中,此间定然有情弊!」 「回家!」 一个男子喊道:「回家让长辈做主!」 「好!咱们那么多家人,国子监上下谁能挡得住,走!」 「……」 …… 欧阳修很头痛。 「知府,外面的是梁缺的父亲……状告苏晏殴人重伤,有人庇护于他,让他还能参加发解试,而且竟然还中了。」 边上的小吏指着状纸上的人名介绍着情况。 司马光就站在边上,木然看着。 「君实怎么看?」 司马光当时在现场,这事儿自然要找他问话。 「下官……当时下官赶到,就见到那苏晏骑在梁缺的身上,挥拳殴打……拉都拉不住……状若疯狂。」 司马光用最平和的语气说出了这些话,然后木然的道:「此事众目睽睽,无需问话。」 他习惯了用这种语气和上官说话,这得益于当年庞籍对他的鼓励。 庞籍最高做过宰辅,所以司马光自然认为这天下就没有自己不能说的人。 欧阳修以奖掖后进而出名,所以他并未发怒,而是微笑道:「为何斗殴?」 审案子得问动机,司马光木然的道:「说是梁缺羞辱了苏晏的亡母……」 啧! 欧阳修有些脑壳痛了。 「辱人父母……此事殴打……只要不是重伤倒也可以无视……」 现在是不重伤就没事,早些年秦汉时,你要是辱人父母,那可不是殴打你,而是要宰了你。 汉代时甚至为父母报仇杀人可脱罪,这是啥意思? 就是让你别嘚瑟,有本事咱们当面锣对面鼓的干,别和我父母嘚瑟,不然老子宰了你。 司马光垂眸道:「下官本想先拿了苏晏,可沈安却横插一手……他是国子监说书,郭谦他们没话说,下官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等考完了再说。」 这话直接把责任全撇清了。 官场从来都是修炼场,别相信老好人能做官,若是能,他们也做不了大官。 欧阳修皱眉道:「官家在盯着发解试,罢了,老夫进宫一趟,请官家看看……」 他起身出去,才走出几步又回身道:「君实跟着老夫来。」 这个不是大案子,可欧阳修却要提携司马光一把,当真没有辜负他『专为后进让路』的风评。 司马光犹豫了一下,欧阳修笑道:「怎么……老夫难道使唤不动你吗?」 司马光微微颔首,然后跟在了后面。 「……那苏轼估摸着要回京了,只是官职也不好安排,老夫准备劝他别去赴任……」 「为何?」 「官家有意开制科,若是能考中,不比状元差……」 制科是皇帝特地开的考试,人数少,目的性强,一次录取几人,而这几人往往会受到重用。 进宫很顺利,等见到了赵祯时,欧阳修就把事情全盘托出。 「……陛下,不是臣不敢做主,而是……那苏晏过了发解试,要慎重。」 说完后他发现陈忠珩的面色有些古怪。 轻浮! 欧阳修和司马光同时盯住了他。 对内侍的警惕是北宋重臣们的一致目标,帝王但凡对某个内侍流露出不该有的姿态,保证奏疏会淹没了那人。 唐末时,帝王本是想借用内侍来帮衬自己,可最后内侍权利膨胀,却尾大不掉,最终帝王、内侍、藩镇三方牵制之下,大唐再无复甦的可能。 陈忠珩察觉到了他们的凝视,就不自在的端着脸,心想你们都是贱皮子,不能给好脸。 果然,他一端着脸,欧阳修和司马光就转移了注意力。 赵祯在沉吟着,看着特别认真。 这个皇帝好啊!不但谦虚,而且做事认真,当真是大宋之福…… 欧阳修还在心中赞美着,可赵祯却在发愣。 他竟然殴打了同窗? 那个谁……梁什么来着。 他竟然把那人殴打的那么惨? 那个老实的少年竟然也会发飙吗? 好啊! 「陛下,沈安有奏疏进上。」 外面来了人,陈忠珩去接了奏疏,然后回身进来。 第608页 赵祯没关注这个,他在想着那一日见到的苏晏。 那个少年的脸上总是挂着傻笑,谁都能去指使他…… 不管旁人做了什么,他好似永远都不会生气,正如…… 朕也是如此。 可朕不是不生气,而是知道生气无用,所以只能憋着。 你出手了…… 朕怎么感觉那么畅快呢? 母亲。 你的母亲是被雷击而死,朕的母亲却是隐姓埋名而死,若非是事情被揭穿,朕一生都将会奉那个女人为生母,死后也无颜面去见母亲。 母亲…… 赵祯想起了那个躺在水银里的女人。 那是朕的母亲啊! 当年幸而赵元俨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朕。 赵元俨的儿子就是赵允良,孙子就是赵宗绛。 赵祯抬眸,眼中冰冷。 若非是有此功劳在,赵宗绛哪有资格做皇子备选?! 谁敢辱朕的母亲,那就是天崩地裂,朕不吝杀人! 他看向了欧阳修,问道:「那苏晏为何打人?」 欧阳修心想某先前不是说过了吗? 但他不敢懈怠,就再次说道:「那梁缺提及了苏晏的亡母……」 「打得好!」 欧阳修一怔,不敢相信的抬头看着皇帝。 司马光的眼中多了怒色,说道:「陛下,那苏晏穷凶极恶,臣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在殴打梁缺,那模样……当真是穷凶极恶,臣呼叫住手也无用,臣……」 「换了朕也不会停手!」 赵祯从未享受过生母的慈爱,所以极为艷羡那些母慈子孝的人家。 所以他这话说的很是畅快。 不,是痛快! 「陛下……」 在大宋,劝谏皇帝是一件美差,拿准时机,看准事件,果断下手,那你就有五成的机会成功,然后从此就走上了人生巅峰。 司马光就准备进谏,神色微怒。 「嗯?」 赵祯看着他,眼中多了不明之色,说道:「为人子者,怎能坐视旁人羞辱父母?」 这话没错。 「可陛下……他下手太狠,那梁缺很是有望过了发解试,就因为受创过重,只得放弃。」 「他不狠!」 赵祯的眼中多了笑意,「那孩子是个老实的,朕说他是实诚君子,自然是见过……」 当时司马光让人进奏此事,得的结果就是『实诚君子』。 苏晏是实诚君子。 君子打的人,自然就是小人! 司马光微微皱眉道:「陛下,臣也亲眼目睹那苏晏凶狠的模样。」 赵祯看了他一眼,心想换个皇帝,凭着这话就能让你滚蛋。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太仁慈了。 「朕见到那孩子的时候,他正在被人呼喝着做事,谁都能指使他……」 那个馒头真的好吃啊! 「太学馒头真好吃。」 皇帝又口滑了。 陈忠珩干咳一声,赵祯不满的道:「咳什么?」 他缓缓看了一眼沈安的奏疏,上面只有一行字,他不禁就念了出来。 「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恶人怕天不怕……」 啪! 他只觉得这话虽然没有什么文藻,可却说到了自己的心窝子里。 所以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这话极好,朕看了只觉得胸中畅快!」 司马光只觉得胸中烦闷,正准备说话,边上的欧阳修却抢先说道:「那此事……」 「无事!」 「可梁缺哪里?」 赵祯抬头,目光有些冷,「那等人,就算是考中了进士,朕也不屑用。」 他嘆息一声,语重心长的道:「用人首重心性,心性不好,大才亦是大害。」 得! 梁缺完了。 有官家的这番话在,梁缺就被打上了心性不好的标籤,以后不可能再有前程。 欧阳修直至出宫时都还在念叨着那话。 「人善人欺天不欺……这话说的极好,意境在佛与儒之间。」 欧阳修贊道:「沈安果然是在国子监里历练出来了,这话就是明证,老夫当……」 他猛地收住了话头,然后尴尬的道:「君实为何不乐?」 老先生老眼昏花,但却感觉到了身边的司马光心情郁郁。 「没有的事,下官只是在想着陛下先前的话。」 「好,多想想。」 欧阳修眨眨眼睛,说道:「前面是谁?」 「是富相。」 「富弼?他脚步匆匆的作甚?」 第362章 坑人,重查 「郎君,亲事定下了。」 庄老实觉得这家子总算是要有些模样了。 一个家少不得女主人,否则总会觉得差了些什么。 若是果果大些也就罢了,可以接待一二,可现在的果果最大的作用就是让沈安头痛。 后院里,一块地面塌陷下去。 边上站着果果。 塌陷的地面形成了坑洞,花花蹲在她的脚边,正在盯着下面。 「救命……」 坑洞里站在一个人,他伸手抓住坑洞边缘,奋力想攀爬。 「啊!」 一声闷哼后,男子颓然放弃了这个打算。 就在坑底,他的右脚赫然被一个捕兽夹子夹住了。 第609页 果果微微探头往下面看了一眼,然后说道:「哥哥说这上面我能跑,不会破,大人不能走,会掉下去……你好笨……不过哥哥也不许我跑过来,说是下面有好凶的鬼……」 男子郁闷,却担心惊动了沈家的人,就强笑道:「小娘子,某是好人,只是走错路了……你能不能把外面那把刀子丢下来?」 就在坑洞的前方,一把短刃就躺在地上。 人在掉进陷阱里时,第一反应就是扒住一切能扒住的东西,然后短刃就在洞口边被磕到了前面。 兽夹有绳子,只要把绳子割断,他就有把握爬上去,然后想办法打开兽夹,翻墙跑路。 脚骨起码断了三根,男子咬牙发狠,发誓一定要再次回来…… 下次我会提醒他们小心陷阱。 「小刀……」 果果看了那把短刃一眼,惊惶的道:「是刀子。」 「是啊!小娘子,把它丢给某可好?」 果果摇摇头,「那你要唱歌给我听。」 「好,好。」 男子无奈的唱起了歌,歌声沙哑。 「好了,快把刀子给某。」 果果歪着脑袋,突然说道:「你要学狗叫才好。」 「汪汪汪!」 「好了吗?」 「我要……你饿了吗?」 仙女啊! 男子不禁热泪盈眶,说道:「饿了。」 他确实是饿了,需要补充食物才好挣脱出来。 果果带着花花又跑了。 男子嘆息道:「沈安的妹妹好傻啊!真好骗。」 就在离这里十步开外的地方有间屋子,侧面站着折克行。 他手中有弓箭,懒洋洋的在看着。 稍后果果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的道:「你想吃什么?」 男子纠结的道:「什么都行。」 「哦!」 「你穷吗?」 「穷!」 男子为了争取同情心,此刻就算是疯子都敢认。 「哥哥说穷的吃土,那你吃土好不好?」 噗! 男子差点一口老血就喷了出来,就恶狠狠的道:「你不赶紧丢刀子下来,等某爬上来了就杀了你……」 果果小大人般的嘆息道:「好无聊啊,哥哥说掉下来的会是鬼,我想看看鬼有多好玩……可是你一点都不好玩……花花……」 呜…… 花花走到了坑洞边上,狗嘴张开,那獠牙熠熠生辉。 「花花!」 折克行的声音传来,果果马上回身,一脸欢喜的道:「折哥哥。」 「还好没被骗,不然你哥哥定然会让你写不许做烂好人一千遍。」 折克行走了过来,说道:「果果回去吧。」 不让孩子看到惨烈的场面,这是沈安的交代。 刚才他若是不出来,花花就要发飙了。 狗嘴一撕咬,那血腥…… 「好。」 果果大抵觉得这个鬼不好玩,所以就叫了花花跟着回去。 坑洞里的男子绝望的喊道:「小娘子……救命……小仙女……救命……」 沈安在前院待客,却是熟人。 「……不少人弹劾你舞弊。」 赵仲鍼被派来当做是信使,心中却在想着自家翁翁当时的得意。 「……沈安就是年少得意了些,压一压不是坏事,等过了这一阵子,官家自然会重新重用他,那时可就不一样了……」 赵允让希望沈安沉淀一下,所以觉得被弹劾围攻不是坏事。 若是能被派去下面的州县任职就更美了,过几年再回来就会开始一路升官。 「这些人吃撑了。」 沈安没有犹豫,就猜到了出处:「可是那些权贵?」 赵仲鍼点头道:「就是他们,说你在国子监一手遮天,徇私舞弊。此次发解试的结果不公,肯定有情弊……」 「可点了苏晏的名?」 「有,说是太学里最蠢的,竟然也能过,肯定有问题。」 沈安微笑道:「有一种人,他们失败之后从不会从自身找原因,只会一味的怨天怨地怨空气,一句话,世界都错了,就我对。我若是不成,那定然是有人作祟……」 赵仲鍼问道:「可要回应?」 沈安摇头道:「回应什么?公道自在人心,可以去查阅卷的人,可以把试卷抽调出来……」 这时折克行过来了,「安北兄,后院那人已经拿下了。」 沈安问道:「果果如何?可被吓到了?」 折克行不禁笑了,「没有,她站在坑洞边上,有花花护着,就好奇呢。」 「那就好,叫人给他治伤,然后找个地方关起来。」 …… 奏疏无数,这些人大多是权贵,所以赵祯也不能视而不见。 富弼说道:「陛下,此次发解试,那些权贵子弟无一过关,此事确实是有些让人疑惑。」 他看了赵祯一眼,觉得此事有些古怪:「那些权贵子弟里臣就知道有几个好的,学业不错……」 韩琦也说道:「陛下,您说中一两个也好,一个都不中……难道太学的学生那么厉害?」 富弼摇头道:「他们才学了多久?就算是原先有底子,可终究不及那些人家学渊博。」 所谓的家学渊博,在此刻指的是教育条件的差异。 第610页 权贵之家自然会聘请大儒来教导子弟,不管勤奋与否,起点天生就比普通人高。 可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此次发解试竟然全军覆没,真的没法交代啊! 这事儿……沈安怕是做了手脚。 特别是听闻里面有个憨傻的学生竟然也过了,可见沈安的胆大妄为。 这事儿赵祯也有些嘀咕,但他只想悄悄的查。可谁曾想权贵们却忍不住了,直接闹腾了起来。 他的右手放在大腿上,屈指轻轻弹动着,沉吟道:「此事可着人去查……」 试题绝对没泄露,这一点张八年已经担保过了。 那么会是什么? 赵祯也不得而知。 富弼拱手道:「陛下,外间物议沸腾,有损朝中名誉,臣请带人查看试卷。」 赵祯点头,说了一声可。 富弼随即就从各处抽调了不少官员来,大家聚集在政事堂里,随即重新抄录的试卷就被送了进来。 「这些都是国子监发解试的考卷,三人为一组,不可交谈,不可见面,阅卷之后写下上中下三等为标记……开始吧。」 国子监发解试舞弊了。 沈安在家里,可依旧感受到了外界的风浪。 「富弼带着人在覆核国子监的考卷,你倒是还安稳,也不怕被人给找到破绽,一傢伙把你弄到琼州去,不过说好了,你去你的,果果却要给老夫留下。」 院子里秋风瑟瑟,包拯负手而立,「官家让你去国子监,本意是想让你在那里修身养性,蛰伏几年,可你一番折腾,竟然让国子监有些起死回生的味道,官家也有些诧异……不过你既然能折腾,他也乐意折腾你一番,否则这次查核他只需一句话就能止住了,你可知道是哪句话?」 树下有两张躺椅,沈安躺着说道:「皇城司查过了。」 这是最好的遮掩法子,你若是不信就去问张八年吧。 但这也是最蠢的法子,因为后患无穷,一旦以后需要,那些人就会把此事扯出来当做武器。 包拯回身,见他还懒洋洋的躺着,不禁大怒,就踢了他一脚,「此事你可有把握?」 沈安活动了一下被踢中的脚,说道:「没事。」 「哥哥!鬼不见啦!」 卧槽! 包拯一听这声音就黑脸了:「你给果果说了什么鬼?」 小孩子不能乱说什么神鬼故事,免得惊魂。 包拯又是一脚,然后迎了过去。 「没有什么鬼,你哥哥胡说八道……」 包拯一阵忽悠,果果成功的忘却了那个消失的鬼,然后和他一起嘀咕着包绶的好玩。 「那么多人,下午就能把考卷查清楚,把那人交给张八年。」 沈安觉得给张八年找个事做也挺好的,只是不能让他看笑话。 …… 「都知,此事咱们的人并未发现异常。」 「见鬼了?」 张八年的眼中鬼火幽幽,冷冷的道:「他沈安难道还能把自己的学识一股脑儿的灌输到学生们的脑子里?不然此次那些权贵子弟为何一人都不过?」 「都知,沈家派人送来了一个男子,说是昨夜潜入沈家被拿获。」 张八年点点头,那男子就被带了进来。 面色惨白,神色萎靡,一看就不是硬汉。 不过略一询问就得了口供,张八年觉得没啥成就感,就嘆道:「如今这些权贵可比不上以前,以前的权贵手下还有愿意效死之人,现在的……都是软骨头。」 有人揭开男子的右边鞋子,看了伤口后不禁惊呼道:「是兽夹!」 张八年愕然,然后骂道:「沈安在弄什么?家里面竟然挖坑,挖坑也就罢了,竟然还安置了兽夹……若是咱们的人进去……」 皇城司的人面面相觑,心中一股寒气冒了出来。 …… 第363章 查无实据,卖惨大会 皇城司最大的功用就是监控汴梁城。 天子脚下,皇帝就在宫中,若是发生叛乱,那可就是一锅端了。 所以汴梁就是皇城司的工作重点。 既然要监控,自然少不得派人潜入查探。 一直以来这种查探都很顺利,可今日大伙儿却有些后怕。 「都知,若是兄弟们潜入沈家掉进坑里去……」 消息传开后,皇城司里的人大多都怕了,张八年觉得以后再派人去摸沈家的话,怕是无人敢去。 这缺德玩意儿! 张八年想破口大骂缺德的沈安,可却没有立场。 哥在家里挖坑防贼不行吗?哪条律法不允许? 有人建议道:「都知,沈家说不准有什么见不得人得东西,要不晚上派个机灵的兄弟去看看?」 张八年微微颔首,「要机灵,要小心些。」 那个缺德的沈安,当真是让人想破口大骂。 …… 政事堂里,大伙儿都停住了手头的工作,看着鱼贯而出的官员们,在等待着答案。 国子监发解试是否舞弊了? 一旦舞弊,这就是开国以来罕见的大案。 无数人会倒霉,而沈安将会首当其冲。 富弼领衔来查,由此也能感受到这份重视。 富弼出来了,他的面色铁青,让大家的心中一个咯噔。 大案发了…… 富弼急匆匆的去请见皇帝,消息也迅速在发散。 第611页 「舞弊!富相都黑着脸进宫了,不是舞弊是什么?」 「啧啧!那沈安好大的胆子啊!」 …… 富弼有些浑浑噩噩的行礼,赵祯问道:「可有结果了?」 这事儿有些噁心人,但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那些学生家中没有背景。 没有背景,就算是真的舞弊了,也只是出于公心。 ……权贵子弟凭什么来太学附学?凭什么?! 赵祯仿佛看到了沈安在怒吼。 那个少年好像对权贵天生就带着不满,讥讽只是一回事,有时候甚至下黑手。 比如说韩琦就被他坑过几次。 富弼说道:「陛下,考卷全数覆核过,大多……无错。」 哈! 赵祯本是有些悲观,闻言就差点站了起来。 竟然没错? 他不放心的问道:「大部分没错,错的呢?」 莫不是少数人舞弊? 富弼苦笑道:「有三份卷子有些争议,不过却并非舞弊,而是他们的言论过于偏激……有些沈安杂学的味道,差点被黜落。」 哈哈哈哈! 赵祯忍着大笑的冲动,但心中实在是快意,于是就起身道:「也就是说,此次国子监发解试并无舞弊?」 富弼摇头,喃喃的道:「陛下,此次太学的学生们答题精炼,手法娴熟,一看就是做文章的老手……把那些权贵子弟压的没有出头的机会,臣不解……沈安是如何做到的。」 他是不解,觉得不可思议,所以才会黑着脸进宫。 他是不解,赵祯也不解。 「召沈安来。」 …… 沈安从御街过来,一路有人认识他,都是指指点点的。 「……说他在国子监里舞弊,还贪腐。」 「贪腐怕是不会,毕竟他家大业大,那点钱他哪里看得上。」 「那些学生不合他意的就被打压,有人甚至在考试前被打伤,无奈回家。」 「可嘆可恨啊!」 「……」 沈安进宫了。 他觉得自己怕是要成名人了。 那些目光都汇聚在他的身上,沈安亲切的一一颔首,就像是在检阅。 带他进来的内侍不禁满脸黑线。 君臣都在,还不少。 这是一次扩大会议,大抵赵祯想一次解决问题。 沈安看到了包拯,甚至看到了欧阳修。 行礼之后,君臣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逗留。 「你……」 赵祯突然觉得这个问题不好问。 「太学的学生此次包揽了全部解额……此事外界议论纷纷,你且说说。」 张八年那边没查到试卷被盗,也没发现有人和国子监的人私下沟通。 实际上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若是盗用试卷的话,以正常人的智商,自然不敢大规模给国子监的学生用,否则只要有一人说出去,事情顷刻之间就会满城风雨。 众人都在看着沈安,想看他怎么解释。 「陛下,臣无话可说。」 沈安拱手说话,随后沉默。 一阵沉默,有人问道:「那些学生进太学的时日不长吧?为何能出类拔萃?」 沈安看过去,反问道:「你为何能站在这里,而不是别人?」 那人无言以对。 有人问道:「那些学生为何一人都不过?」 沈安反问道:「他们为何要过?就因为他们是权贵之子吗?」 你是权贵的代言人吗? 还是说你本就是权贵! 此刻权贵就是个贬义词! 那人面色涨红,嘟囔道:「咄咄逼人,咄咄逼人……」 沈安目光转动,在等待着有人提问。 可却无人开口。 这等事本就是捕风捉影,在没有证据支撑的情况下,除非是皇帝发飙,主观认为此事有情弊。 可赵祯分明就不想多事。 富弼心中一嘆,问道:「就老夫所知,那些学生进步惊人,你若是说不明白,这天下人都不会信。」 这就是物议。 一个乞丐突然变成了亿万富翁,这事儿大家质疑一下难道不对? 他从未觉得沈安会偷盗试卷,只是心中的疑惑不解开,那种憋闷就无法释然。 想想,国子监没落了许久,大伙儿都忽视了这个机构,觉得让它在那里自生自灭也不错。 可一个小年轻突然被丢在了那里,大伙儿觉得这和流放发配没啥区别。 你就在那里混日子吧! 可没想到的是,那小年轻竟然让国子监一鸣惊人。 从不被看好到一朝翻身,这才过了多久? 那少年竟然这般厉害? 说实话,不但是富弼不相信,连赵祯都有些困惑。 你是怎么做到的? 郭谦等人没那个本事,若是有,国子监早就崛起了,而不是等到了现在。 众人都在看着沈安。 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些疑惑变为质疑,众人渐渐皱眉。 沈安很是无奈的道:「陛下,只是刻苦罢了。」 一阵鄙夷的呼气声中,有人说道:「只是刻苦吗?」 「读书人从不怕吃苦,头悬樑锥刺股的经历谁都有,别用能吃苦来说事。」 质疑声越发的多了。 第612页 你莫不是把咱们当做是傻子了? 群雌粥粥说的就是现在。 一群人在说话,声音嗡嗡嗡的,让赵祯头痛。 「好了!」 他叫停了这些嘈杂,然后看着沈安,目光炯炯的道:「说吧,朕需要一个理由。」 小子,你想糊弄过去吗? 没那么简单。 赵祯并未怀疑沈安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他猜测是估题。 难道他是个估题高手? 沈安微笑道:「敢问诸位读书时有多刻苦?」 富弼干咳一声不说话。 韩琦别过脸去…… 有人却站出来说道:「当年某丑时睡,辰时起,持续半年。」 众人看去,却是待诏肖青。宰辅们纷纷点头,肖青不禁欢喜,心想某寻求升官多久了,可一直未见机会。 现在机会就来了啊! 他和沈安一起到了赵祯的身边,这才过了多久,沈安不但得了国子监说书的实职,更是凭藉军功封爵。 都是待诏,凭什么他那么牛! 某不服! 他眼中含泪的说道:「当年家贫,臣就借着月色读书作文,久而久之,臣……」 他茫然看着前方,妥妥的近视眼模样。 赵祯点头,觉得自己以往怕是有些忽视了这个老实的臣子。 是的,在赵祯的心中,肖青就是老实的形象。 和沈安一起出道,沈安现在都是小流量了,可你竟然还是个跑龙套的,何其不堪啊! 这是个富有同情心的皇帝,所以难免会生出恻然之心来。 肖青心中欢喜,就越发的悲伤了。 「臣那些年……想起来就……不过此刻臣能站在这里,才觉得那些苦值得。」 肖青感性的道:「陛下仁慈,给了臣听政的机会,这几年下来,臣每每在午夜梦回时扪心自问,要如何才能报答陛下的厚恩……」 他诚恳的看着赵祯,说道:「臣唯有粉身碎骨,方能报得陛下的隆恩……陛下啊!」 他缓缓跪下,泪水滴落。 此情此景,人人都想起了自己读书时的艰辛,以及宦海的艰难。 都不容易啊! 以往大伙儿都忽略了肖青,此刻再重新审视一番,竟然发现此人优点颇多。 不多话,这是官场要义。 言多必失,这不是空话假话,因为话多倒霉的官员多不胜数。 不多事。 事情能不管就别管,因为管的越多,错的就越多。 是个好胚子啊! 而且还深谙隐忍之道,不管曾经同时起步的沈安是如何的得意,他依旧默默的站在那里。 「是够苦的。」 有人说了句公道话,沈安却不乐意了。 「陛下,太学的学生丑时入睡本是常事。」 呃! 大家有些尴尬了,但有人还是出来拉偏架,「可肖青是半年,而且还是辰时就起了。」 三个时辰的睡眠时间,每天如此,持续半年,真的不好受啊! 肖青想起当年之事,不禁唏嘘不已。 然后这个唏嘘就僵硬在了嘴角…… 「太学的学生都是卯时初起床。」 啪! 刚才说肖青如何辛苦的人都觉得脸上有些痛。 可接下来就是震惊。 每日竟然睡不到三个时辰? 这样的艰辛是怎么熬下来的? 有人质疑道:「这般辛苦学了些什么?」 …… 第364章 请叫我教育家 每日睡眠不足三个时辰,你们究竟是安排了什么学习内容? 这样的质疑很是正常。 沈安没有思索,而是如数家珍般的说道:「早上起来洗漱,然后就是操练……」 「你们竟然还在操练?」 有人觉得太不可思议了,马上面临发解试的时候,太学竟然还在照常操练。 「为何要停?」 沈安纳闷的模样让人恨得牙痒痒,若是能动手的话,此刻众人都想围殴他。 「考试只是考试,人的一辈子并不只是靠考试在支撑着……」 众人不解,包拯却面色微变。 这小子是在讽刺千军万马挤科举这座独木桥。 整个大宋的读书人有多少? 数不清。 可能参加发解试的人能有多少? 多如牛毛! 而过关的人也越来越多,从大宋立国时的几千人,渐渐扩大到几万人。 几万人来京城参加礼部的省试,然后竞争殿试的那点名额,这不是独木桥是什么? 因为过关的考生越来越多,最后还定下了个奇葩的规矩,那就是定额。 也就是发解试定额录取。 比如说今年国子监就有一百零八人的录取名额,然后这一百零八人再去参加省试,角逐殿试的资格。 大宋的殿试不黜落考生,也就是说,过了省试,你就是光荣的大宋官员了。 赵祯微微点头,但随即又觉得不对。 作为皇帝,站在他的角度,科举绝对是一个能平衡朝政的绝佳手段。 若是没有科举,大宋靠谁来管理? 靠那些权贵家族吗? 那么用不了多久,大宋就会成为唐之前的模样,世家林立,皇权卑微。 所以他微微摇头。 第613页 沈安并未看到他摇头,看到了也不会在意。 他的心中有一个魔鬼。 他想给这个大宋一些别的选择,而不仅仅是儒学以及科举。 「每日操练可以让人精神抖索,陛下,恕臣直言,您是想看到一个个精神抖擞的臣子,还是想看到一个个萎靡不振的诗人?」 赵祯不能答,沈安继续说道:「若是大宋的每一个人都是昂首挺胸,脚步有力,敢问诸位,辽人可敢觊觎吗?他们敢吗?」 这年头讲究的是风度,大袖飘飘,眠花宿柳,喝酒睡女人…… 吃喝玩乐最在行,于是大宋的吃喝玩乐就越发的兴盛了。 沈安语气铿锵,目光炯炯:「操练之后,学生们马上就去吃早饭,随后就是背书,直至上课。」 「课间也没人会歇息,不是在背书就是在写文章……甚至是吃饭时,他们都在作诗,相互印证。」 沈安问道:「敢问诸位,谁曾经这么刻苦过?」 无人! 所有人都震撼了。 你说刻苦,大家都经历过,可这等连吃饭都在学习的刻苦,真的不行啊! 这种学习的强度就是疯子! 肖青本是在起身,听到这话后不禁又跪了下去。 某好苦啊! 他才将卖苦得了大家的同情,可一转眼,这个刻苦竟然变成了大路货,而且还远远不及太学的学生们。 某刚才说的那么苦情,现在竟然变成了个笑话…… 他看向了慷慨陈词的沈安,心中绝望。 这人就是我的命中克星啊! 从开始到现在,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富弼却看不下去了。 作为首相,曾经号称洛阳才子的他,觉得沈安已经走上了邪路。 「学问却不是这般学的,那是刻板。」 他自信的道:「必须要琢磨,琢磨先贤的话,反覆的琢磨,你方能知晓里面的蕴意……一味死记硬背,能学到什么?能……」 咦! 众人将他突然卡壳不说话,而且面色尴尬,不禁心中大奇。 能学到什么? 众人再看看沈安,才觉得这话不对。 往年的国子监发解试,那些在太学附学的人总是能夺取不少名额。 可今年他们却…… 全军覆没了。 沈安只是在看着富弼,用一种无声的语言来回答他的问题。 你的问题是个渣渣! 我就刻板的教了,就没让他们仔细琢磨,直接教了。 咋滴? 那些权贵子弟请了大儒来教导,可那又能如何? 在我的刻板教导下,在太学的学生面前,他们依旧是溃不成军! 你们能咋滴? 沈安的气势渐渐起来了。 「你这是狡辩!」 韩琦说道:「先贤的学问自该仔细琢磨探究,你这般教出来的学生,可能为大宋……」 他的面色突然有些发红,然后也卡壳了。 两个宰辅都主动退了,啥意思? 众人一想,才发现不大对劲。 合着大伙儿学的学问里,实用的少,虚的多。 以前的科举甚至把诗词摆在了首位,诗词不过关,抱歉的很,下面的考试你没必要再参加了,回家去吧。 这不是玩笑,诗赋、贴经、墨义,这才是原本大宋科举的精髓,后来策论什么的才有了起色…… 这样的考试内容能找出什么人才来? 赵祯看了韩琦一眼,心中暗恨。 他坐蜡了。 进士科还有策论什么的,别的科那纯属就是扯淡,贴经墨义就是基础知识,大伙儿死记硬背就是了。 这样读出来、考出来的官员,有啥用? 赵祯作为皇帝最清楚不过了,毛用都没有! 比如说苏轼,给他安排的工作只是福昌县的主簿,这厮竟然不受,准备等待制科。 这就是眼高手低的典型,认为自己有经天纬地之才,你竟然只给一个主簿的官职,莫不是在羞辱我吗? 沈安并未说话,这些攻击就不战自败,一时间殿内的气氛有些古怪。 狼狈啊狼狈! 包拯在感受着这股气氛,等见到赵祯有些茫然之色后,就出班说道:「沈安,老夫问你,太学囊括发解试,可都是因为刻苦?」 这话问得好啊! 老包看似提问反对,可却是在帮他过关。 沈安心中得意,正色道:「正是。」 包拯冷笑道:「可天下多少刻苦之人,为何不中?」 是啊! 天下多少比太学学生还刻苦的学子,他们依旧没前途。 沈安笑道:「成功之路无数条,刻苦只是其一,最关键的还是要得法。」 他神采飞扬的道:「何为得法?教授得法,学习得法,契合之后方能成功。」 「如何教授?」 包拯的问题正是大家想问的,只是不好意思。 沈安说道:「做题,别四平八稳的背书做文章,要多做,每日做题不休,文章诗词做到麻木,贴经墨义看着就想吐,如此方能大成。」 噗! 有人竟然笑喷了。 哈哈哈哈! 殿内瞬间就多了笑声,连赵祯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认为是沈安请的大儒得力。 全都在笑,可沈安却站在那里。 第614页 他微微眯着眼,很是漠然。 一群渣渣,以为这些很好笑吗? 笑声渐渐停息了下来,有人问道:「沈安,你莫不是玩笑?」 玩你妹! 沈安淡淡的道:「诸位若是不信,尽可去问。」 「问郭谦!」 「要快!」 有人狂奔而去。 接下来开始议事。 「司马光……让他知谏院吧!」 卧槽! 沈安瞬间觉得菊花一紧,心中大叫不好。 知谏院,顾名思义,就是干的监督和建议的活,比之御史还高级。 司马光会不会对我下黑手? 不过转念一想,沈安就放下了担心。 他若是敢,那大伙儿就撕破脸,让大家看看所谓君子是啥模样。 想想,司马光要是恼羞成怒,进而刻薄无礼……那满朝文武大概要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吧。 他忍不住笑了笑,然后觉得很安静。 他抬头,看到了无数目光在盯着自己。 这人竟然……竟然在朝堂之上发呆,甚至还笑了起来。 这心得有多大啊! 当去询问的人回来时,郭谦竟然也跟来了。 老郭很是规矩的进来行礼,然后赵祯问道:「你认为太学能包揽发解试是为何?」 这个问题问的妙,众人就盯着郭谦。 郭谦看了沈安一眼,苦笑道:「陛下,臣就知道会有那么一天……」 这是……有问题啊! 肖青两眼放光,恨不能郭谦马上说出那句话来。 ——沈安舞弊! 赵祯微微皱眉,看过去时,沈安却很是淡定。 这少年不说旁的,养气功夫倒是不错。 这一刻他忘记了被沈安暴打过的肖青。 郭谦被这些目光看的有些莫名其妙,说道:「当时沈待诏坚持要用……他称之为题海战术的法子教授学生,那些老师都不同意,臣也不同意,奈何……」 他羞愧的说道:「他有钱……臣惭愧。」 大宋的日子并不好过,看看包拯吧,那眼泡都变大了,可见财政的艰难。 所以各方面都是能省就省。 而沈安这个土豪就成了国子监的救星。 拿人手短,吃人手软啊! 「后来……渐渐的都麻木了,老师们麻木了,学生们也麻木了,臣也麻木了,不知道是好是坏,直至进了考场……」 他目露回忆之色:「那些学生考完之后出来说很简单,拿到试卷和题目就不紧张,因为平时他们每日都要做许多类似的题目……」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天下难事,唯手熟尔。 郭谦很是感慨的道:「臣以前觉着圣贤学问就该扪心自问般的去学,否则就是亵渎……」 后面的话他没法说了。 结果沈安用简单粗暴的法子直接颠覆了他的认知。 而后那些权贵子弟就成了炮灰,此次全军覆没。 这是一次板上钉钉的问答,无人再敢质疑沈安在教育上的成就。 他竟然用这种方式重振了国子监? 这太特么的太不讲究了吧? 你让我们这些从小就把圣贤学问奉为圭臬的人情何以堪啊! 而且还有一个更恐怖的事情让大家没法淡定了。 要是天下人都知晓了这个法子…… 读书读书,翻来覆去的就是那几本书。 我把那几本书背的滚瓜烂熟,释义也弄清楚,然后就是拼命的做题…… 我管逑你出什么题目,做多了之后,自然熟能生巧,只要找到一个靠谱的老师指点评价文章诗词…… 我去,竟然能批量出产人才了啊! 这事儿在王安石上台后就加以抨击,认为这样出来的人才毛用没用,所以准备取消诗赋和贴经、墨义。 那是以后的事,可现在大伙儿……君臣都觉得这样下去怕是不行了。 「可怖!」 不知道是谁的话传出来,众人却都微微点头,极为贊同。 这个少年的举动确实是可怖,直接打破了目前科举的僵局…… 第365章 先见之明,中招 赵祯很头痛。 圣贤学问是要庄重的去学,抱着敬畏心去学,如此方能成为君子。 这是规矩。 可今天这个规矩被打破了。 有人在想着能否通过打压太学的学生来达到拨乱反正的目的,可旋即就放弃了。 方法封锁不住,太学不用别人也会用。 不就是题海战术吗,不管什么题目先上了再说。 谁不会啊! 可……可这斯文扫地啊! 从今天开始,多少人会视沈安为恩人,多少人会视他为仇人。 那些人会丢失了对圣贤学问的敬畏心,可怕啊! 他再看向沈安时,就觉得头痛欲裂。 「你且去吧。」 朕暂时不想看到你。 等沈安走了之后,赵祯随便说了几句,就让人散去。 群臣心中暗自凛然,出了宫殿后,就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 包拯也没跑掉,被欧阳修给逮住了。 「沈安这下算是捅了个蜂巢,你当初为何没阻拦?」 欧阳修本身就是文坛盟主,自然看不得沈安这等把文化人的事儿变成大萝蔔的举动。 第615页 包拯冷冷的道:「多少人就是这么过来的?只不过没那个刻苦罢了。」 大伙儿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只是没有太学这么极端而已。 「大宋有几个苏轼?能凭藉着一篇文章让你欧阳修说要为他让路。」 欧阳修默然。 「苏轼这等人乃是不世出的天才,确实是难得一见。」 「世人大多平庸,既然平庸,那就看谁更刻苦不更好?只是以后出考题要难了。」 题海战术之下,那些可能的题目都会被刷一遍,所以要考验出题者的水平了。 包拯摇摇头,突然有些幸灾乐祸的心思。 让你们嘚瑟,这下爽了吧。 个个都在装大才,结果被沈安一闷棍打的晕头转向的。 这次议事的内容很快就传了出去。 沈安因为父母不在,包拯事情又多,所以媒人就只能多跑几趟。 自从定亲之后,杨卓雪就暗中让阿青去打探沈安的消息。 「……他说什么不重振太学就不成亲,少年心性倒是好强,可为何要拿自己的婚事来作伐?难道他还想学了霍去病的『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娘,这次太学的学生考的好,可……有些闲话呢。」 「外面有人说是舞弊,你爹这几日忧心忡忡的,旁人看不出来,却瞒不过我。」 李氏嘆息道:「急什么……早知现在,当初何必用这个做赌注,说什么不喝酒也好啊!看看那些喝的烂醉的,回去还打自己的女人,不要脸……」 「娘,谁又打人了?」 「这不是街尾的那家……隔几日就喝的烂醉,然后打自家女人,不要脸。」 女人就是有本事能把天聊到自己都不知道跑题的程度。 「……哎!那沈安若是真的舞弊了,女儿啊!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李氏很头痛,可杨卓雪却满不在乎。 她在做针线,定亲之后,每月的月初月尾她和沈安就能通过媒人传话,若是恰逢节日的话,沈安家得送礼过来,而杨家需要用她的针线活来回赠。 华夏的男女之事从不乏浪漫,只是显得含蓄。 杨卓雪抬起头来,轻声道:「娘,既然定了亲,咱们就别管那些,反正爹爹也说了,定亲了就是沈家人,他就算是舞弊也好,作弊也罢,女儿也只能嫁给他。」 但她却想起了沈安那从容的笑意。 他肯定不会舞弊! 她很坚定的想着,但李氏却有些心慌。 「娘子!」 阿青回来了,跑的脸色发红。 「如何?可是舞弊了?」 阿青在喘息,李氏心中发冷,就起身道:「我就说那少年怎么能挣下偌大的身家,这是长袖善舞呢……」 杨家就一男一女两个下人,所以杨卓雪就给阿青倒了杯水,然后柔声道:「慢慢说。」 阿青喘息了半晌,又喝了一杯水,这才缓过来。 她的眼中多了忧色,说道:「刚听到消息,说是沈郎君并未舞弊,反而是有功呢!」 「咳咳!」 李氏觉得脸上有些发热,先前的质疑此刻都化为反击,让她这个做娘的觉得丢人。 「还是卓雪厉害,一眼就看破了沈安的本性……只是你怎么看出来的?」 既然丢人,那就美化一下女儿当做安慰吧,反正是自己生的,她好和自己好没啥区别。 杨卓雪把针线放下,轻笑道:「娘,他看着不是那等急功近利之人。」 她看向阿青,问道:「看你好似遇到了事,是何事?」 阿青犹豫了一下,说道:「外面说沈郎君受贿……有板有眼的。」 杨卓雪摇头道:「他有钱,不会受贿。」 李氏问道:「是怎么弄的这事?」 「那些权贵让自家的子弟附学太学,然后为了感谢沈郎君,大多都送了礼,都有证可查的……」 李氏的面色瞬间就白了,「怎么就这样呢!」 …… 一家酒楼里,一群人在喝酒。 举杯,干杯,然后边上有人斟酒。 这酒水自然不是外面需要筛一道的下等货色。 众人沉默,上面的老人放下酒杯,接过侍女递来的毛巾,擦拭了一下斑白鬍鬚上的酒渍,然后轻笑道:「咱们的礼可不是好收的。」 下面有人笑道:「他收了咱们的礼,却不办事,那就对不住了。」 「答应咱们的子弟附学,可那叫做什么来着……对了,叫做题海战术的东西却不肯教授给咱们的子弟,这分明就是故意的。既然故意……」 众人相对一视,然后仰头大笑起来。 老人笑的矜持,等众人的笑声渐小后,才缓缓说道:「他以为自己大获全胜,可却低估了咱们联手的能耐,那些礼……可都有街坊看到了?」 众人都纷纷点头:「送礼时都特地挑有街坊在边上的时候。」 老人惬意的笑道:「此事……你们说说,赵允让会不会气疯了?」 …… 「老夫没疯!」 赵允让负手而立,脚边的碎瓷片让阿苏微微皱眉,担心他会踩到。 「沈安……」 赵允让有些后悔:「老夫应当教导他什么叫做权贵……」 他嘆息一声,「要成为权贵,首先就得不要脸,要脸的权贵早就死了,断子绝孙,永无翻身的机会!」 第616页 他回过身来,苦笑道:「权贵送礼,除非是有来有往,或是亲朋好友,否则你敢明晃晃的送来,不是求帮忙就是想坑人。」 「去找沈安来,老夫要仔细问问。若是不行,老夫好歹还有些面子,就和那些权贵闹腾一番,揭开了那些东西,他们应当会忌惮。」 老僕忧心的道:「阿郎,揭开权贵私下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倒是简单,可以后咱们府上可就成众矢之的了。」 「那又如何?」 赵允让的目光微冷,说道:「十三郎最近恢复的不错,此事莫要告诉他……」 「是。」 随后他就在等待沈安的到来。 「郡王,沈安没在家。」 卧槽! 老赵真的是发火了,问道:「他去哪了?」 「说是去了庙里。」 赵允让不禁绝倒:「此时去拜什么佛?要拜也是拜官家!蠢,愚不可及!」 …… 沈安带着妹妹玩了许久,天黑才回家。 「郎君,有人弹劾咱们家收受那些权贵的贿赂。」 庄老实此刻佩服的五体投地,心想若非是沈安当时坚决要把那些东西送出去,此刻沈家就坐蜡了。 「小事罢了。」 果果累了,在打哈欠,沈安叫人带她去洗澡,然后早些睡。 他也累了。 只是却睡不得。 陈洛在弄一瓶酒。 先把一堆黑色的东西丢进罈子里,然后又把几条风干的虫放进去…… 这些虫里甚至有蛇。 按照陈洛的说法,蛇也是虫,长虫。 「这酒能干嘛?」 沈安有些发憷,可陈洛却自信的道:「郎君,您这边可定亲了,男人嘛,要大振雄风……还得要看药酒啊!」 竟然是壮阳的? 沈安摇头道:「这酒某不喝!」 他的身体健康,自然不需要补。 陈洛又劝说了几句,沈安只是不肯,他只得遗憾的道:「先前泡了一罈子还没开呢,罢了,今夜让管家试试。」 「别喝死人。」 「保证不会。」 沈安今夜也早早的睡了。 他们兄妹是在后院睡觉,而下人们都在前院。 「什么声音?」 曾二梅一直没睡着,被一个声音给骚扰的有些躁动不安。 「嗯……」 像是痛苦的呻吟,但又像是…… 而且延绵时间很长。 后院自然是听不到这些声音,很安静。 所以当一个黑影趴在墙头上,用一根竹竿去捅地面时,那动静就没敢大。 竹竿捅了一块地方,黑影才悄然翻过来,然后就落在了那块地方里。 「什么狗屁的陷阱,在某的眼中不过是摆设罢了。」 黑影自得的一笑,然后就顺着侧面走。 刚迈出一步,他就觉得脚下一紧。 不好! 他刚想脱身,可却慢了些。 一个绳套已经拉紧了他的脚腕,接着一股力量传来,他就被拉上了半空。 他忍着没叫唤,可大树下来回摆动的滋味却不好受。 身体被倒吊着,血液会往头部沖。 他叫魏明,是皇城司最擅长潜入的探子,在京城权贵家中进出宛若无物,肆无忌惮。 权贵家有侍卫,有狗,可这些他从不畏惧。 听闻沈家有陷阱,他也只是一哂而已,今夜奉命而来,他只想看看所谓的陷阱是什么样的。 可陷阱没碰上,却特么的碰上了圈套…… 第366章 奇葩,奇怪 天色微明时,魏明甚至还迷迷糊糊的打了个盹,再次睁开眼睛,他就看到了一条狗。 这条狗缓缓走过来,途中还拉了一次胯,伸了个懒腰,打个哈欠。 花花走到了树下,饶有兴趣的看着魏明。 魏明冲着它笑了笑,很温柔。 遇到狗不能躲避,甚至都不能避开视线。 你必须要表现的比它们更凶狠。 可魏明此刻却只能表现出和善的一面,希望这条狗不要太嘚瑟。 花花猛地跳了起来,魏明的心中一紧,就喊道:「救命……」 这不是他胆小,而是被狗撕咬的结局很悲惨。 只要见血之后,狗就会兴奋,然后会持续撕咬。 狗爪子在他的头顶抓了一下,带下了几根头发。 花花落地,然后歪头看着魏明,身体再次跃起。 「救命……」 几次三番后,魏明才知道这狗是在戏耍自己。 他不在躲避,而是喊道:「来个人!」 陈洛从暗处走了出来,魏明见他拎着棍子,就赶紧解释道:「某是皇城司的人……」 稍后他被带到了前院。 沈安刚吃完早饭,见到他后就说道:「挖个坑,埋了。」 魏明见他神色淡然,想起他在府州弄的京观,一时间就慌了,急忙说道:「小人是奉命而来。」 「谁?」 沈安在看着一张清单。 魏明觉得自己真是倒霉催的,就苦笑道:「小人来试试沈家的陷阱……直说了吧,皇城司监察汴梁之事您也该知道,小人来此就是想看看沈家是个什么意思……」 「没啥意思。」 沈安把清单收好,然后起身道:「沈家上次把潜入进来的贼人交给了你们,张八年没有动手?」 第617页 上次抓到的那人身份很清晰,就是某位权贵的人。 潜入沈家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想恐吓一番。 魏明摇头道:「皇城司并不能私自动手,那是犯忌讳。」 「是不想掺和吧?」 沈安说道:「张八年看似凶狠,可骨子里还是保守。还有,你一夜未归,竟然没人来查问?」 魏明无奈的道:「汴梁城内被抓无事,皇城司丢不起这个人。」 「都是毛病!」 …… 常朝这边今日多了些人。 赵允良来了,正在和自己的兄弟赵允初说话。 「你怎么天天都来?你看看那些宗室,一年就来几次,就你傻,每日风雨无阻……」 赵允初就是宗室的一朵奇葩! 这朝会就是个摆设,每日站到了时候就放回去。 也就是说,来这里就是在耗费生命,顺带让你每日要早睡早起。 赵允初虔诚的道:「南无阿弥陀佛……小弟却觉得如此最好。」 赵允初不贪财,不好名,却喜欢诵读佛经。 赵允良无语,拍拍他的肩膀道:「如此也好。」 不贪财,不好名,诵读佛经,自然就不沾染因果,可以平静度日。 赵允初抬头,那双眼睛里看不到一点杂色,纯真的让人以为是孩童。 「二哥在名利场里厮混,从惊怖到期冀,大起大落……要平常心才是。」 赵允良原先担心自家老爹赵元俨以前太奔放了些,怕被赵祯清算,所以才装疯卖傻。 赵祯是有些这意思,可一想到若是没有赵元俨,自己生母的消息就会被人蒙着,他就下不去手。 于是八大王的后裔也算是逃过一劫。 再后来赵祯突然给了赵宗绛做备胎的机会,于是老八家就彻底翻身了。 这样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赵允良含笑道;「若是能成,以后你……」 赵宗绛若是能成功上位,你作为他的叔父,自然会水涨船高。 赵允初摇头道:「二哥,做人,最重要的是顺其自然。如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所以给黄河改道就是错,幸而那沈安劝阻了,否则更大的灾祸就在眼前。」 赵允良的脸上多了黑线,说道:「你……那是咱们家的对头。」 你怎么为了对头说好话。 赵允初微笑道:「所谓的对头和朋友……顷刻间就会换个模样。二哥,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不可强求,当顺其自然……」 「说得好!」 一声大喝传来,不用回头,赵允良就知道是谁。 赵允让看着赵允初,赞赏的道:「这一家子都不怎么样,却出了你这么一个明白人,这就是天意,老天觉着老八家不该灭……」 赵允良冷笑道:「我家灭不灭不知道,可你家却不远了。那沈安收取贿赂,此刻奏疏如雪片般的到了御前,他倒下了,你家也好不了!」 所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说的就是沈安和汝南郡王府的这种关系。 他要是倒霉了,汝南郡王府也好不到哪去。 赵允让冷冷的道:「且看了再说。」 朝会开始了,一群人继续在空耗着时间。 而在赵祯那里,宰辅们都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该忧愁。 几个大木箱放在殿内,木箱已经打开了,里面全是奏疏。 赵祯看着宰辅们,说道:「有许多,都是弹劾沈安受贿的。」 终于有人来收拾那厮了! 赵祯听到了一阵轻松的出气声。 「陛下,查吧。」 富弼觉得这事儿没必要上纲上线,赵祯点点头,心想沈安你可千万别让朕失望啊! 沈安不差钱,按理应当不会受贿,可人心啊! 赵祯做皇帝做久了,见过无数官员,见过无数案例。 那些家财万贯的官员依旧会为了几贯钱而伸手,这种例子比比皆是。 最后他总结出了经验:贪腐和家产没关系,只和人的贪婪有关系。 他在想着沈安这个人。 看似很纯良,可却从不服输,不吃亏。 这样的人…… 「叫了张八年来。」 要动用皇城司? 韩琦皱眉,想着最好就是让沈安来自辩。 让他来丢个脸也好啊!然后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众目睽睽之下,谁也没法徇私啊! 可沈安和汝南郡王府交好,若是处置重了,难免会损及一个备胎的可能性。 所以还是公开的好啊! 不得不说,韩琦确实是猜到了些赵祯的意图。 权贵们弹劾是没办法,要公开,但是我调查可以私下来啊! 比如说受贿十万贯,我说受贿一万贯,那些权贵若是敢哔哔,朕就敢揪住他们以往的问题上纲上线。 这就是皇帝的资源,他可以利用这些资源来置换利益,从而平衡朝局。 富弼侧了侧身,好像是眼睛不大舒服的揉了揉。 他借着这个机会看了韩琦一眼,眼中全是警告。 ——老实点! 最近朝中在酝酿着一些官职的变动,若是激怒了皇帝,到时候咱们可就麻爪了。 谁升职谁调职,这些事儿皇帝能做主,不过大多是君臣一起商议出来的。 这是他愿意和臣子们一起商议。 若是不愿意,那对不住了,这人朕不看好,那人朕觉得不错。 第618页 你们说好的人朕觉得不行,咋滴? 大家难道要撕破脸来争斗一场? 这就是帝王的权柄! 若是这个权柄都没了,那就是虚君,也就是傀儡。 纵观历史长河,但凡失去任命官员权力的皇帝,几乎很难有所作为。一旦延续两三代帝王不能振作起来,这个国家基本上就可以宣布完蛋了。 富弼的警告韩琦接受了,但他却在想着别的主意。 「陛下,张八年来了。」 张八年飘忽的走路姿势让人有些害怕,不过宰辅们不在其中。 「沈安受贿之事,皇城司可有耳闻?」 赵祯希望是没有。 张八年皱眉道:「当时那些权贵想送子弟去太学附学,沈安答应了,于是他们都送了东西。」 马丹! 用附学的方式去太学抢解额,这个有些丢人啊! 但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大伙儿的子侄不少也被萌荫为官,这难道不是好处? 得了好处就要闭嘴,否则会被人诟病。 这些想法在宰辅们的脑海中一闪而逝,接着一股子激情就涌动了上来。 竟然被皇城司给抓到了把柄? 沈安,你这算是自投罗网吧? 韩琦心中很爽,爽的飞起。 当他看到赵祯那严肃的面色时,就内疚了。 老夫倒是高兴了,可官家却郁郁然。 这样不好! 官家是好官家,值得大伙儿拥护,若是他气坏了身体,下一位可不会那么好说话了。 其实不管是赵宗绛还是赵宗实,这二位都没法入宰辅们的眼。只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将就而已。 韩琦说道:「陛下,沈安年少,汴梁乃是富贵之地,他又是来自于雄州那等地方,大开眼界之后,随后就是贪婪……」 这就是土包子进城之后的贪婪…… 他正色道;「贪婪谁都有,臣以前就一直想升官,想着升官后俸禄多,家里的日子会好过些……只是臣知道分寸,而沈安却因为年少,加之家中无长辈照看,所以难免就会行差踏错,臣请……从轻发落吧。」 韩琦和沈安多次有冲突,韩琦吃亏多次,按理该对沈安恨之入骨才是。 这时候你不该是落井下石的吗? 富弼等人不禁失态的看着他。 赵祯也是有些不敢相信,他微微皱眉,觉得韩琦怕是在弄些什么手段。 韩琦在这些目光之下有些恼火,就淡淡的道:「谁没有年少之时。」 …… 第367章 报复 韩琦这人的经历比较复杂,他是婢生子,幼时父母过世后,他跟着兄长们度日,这一点算不得纨绔和官二代。 他以弱冠之年就考中了进士,而且还是第二名。 意气风发和逆袭这两个词仿佛就是专门为他而设。 他就这么一路顺风顺水的走了过来,性子渐渐的跋扈,倨傲。 好水川一战让他的顺遂终结,但依旧没有影响到他的仕途。 他敢于顶撞自己的上司,比如说富弼。 他敢于顶撞帝王,比如说赵祯。 这世上就没有他韩琦不敢喷的人。 直至他遇到了沈安。 几次争执他都落入下风,这近乎于羞耻的战绩让他沉寂了好一阵子。 他反击过,只是没成功。 而今天机会来临,他竟然选择了宽容。 这不是韩琦吧? 众人都不敢相信的看着他。 韩琦别过脸去,低声道:「臣的肠胃之疾还是沈安给弄好的……」 哦! 赵祯恍然大悟,原来是知恩图报啊! 韩琦点头道:「沈安的方子确实是有效,臣每日凌晨都要吃一大碗野猪的胃肠粉末,一直吃到现在,如今胃口大开啊!」 赵祯眨眨眼,突然觉得自己怕是错过了什么。 韩琦竟然胖了? 而且还白了。 白白胖胖的韩琦……他以前不胖啊! 这是啥时候胖的? 赵祯有些懵。 「韩卿……这是胖了?」 韩琦摸摸脸,说道:「臣没觉得胖啊!」 富弼也点头道:「是啊!臣每日和他相处,也没觉得……咦!」 富弼揉揉眼睛,然后又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说道:「真胖了!」 每日都相处着,一般很难发现对方的细微变化,天长日久,自然觉得一切都没变化。 韩琦得意的道:「家中人都说臣英俊了许多。」 这是白白胖胖的富家翁形象,和英俊……它没有一文钱的关系啊! 赵祯的嘴角抽搐着,违心的贊道:「韩卿俊伟过人。」 韩琦既然高姿态,旁人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去吧,拿了沈安来。」 臣子们不准备深究,赵祯自然乐的轻松,只是姿态却是要做出来的,否则难免有纵容之嫌。 张八年一路出宫,等见到沈安时,他正在给赵仲鍼等人上课。 「张都知可是稀客,这是……」 沈安觉得张八年身上的气息冷了些,就把书放下,嘆道:「莫不是那些人生事了?」 张八年看着他,迟疑了片刻。 这个很难得,若是旁人的话,张八年一进门就会拿人。 「你收了贿赂,放了那些人在太学附学,官家令某来拿你。」 第619页 张八年骤然看向了折克行。 折克行的身体猛的弹起来,就在他准备动手时,沈安说道:「遵道,坐下。」 折克行的眼中多了血丝,久违的那股子血气开始上涌了。 他看向沈安,眼中多了自信:「安北兄……」 我能护着你杀出去! 沈安单手按住他的肩膀,笑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折克行缓缓坐下,王雱冷冷的道:「礼送往来有何错?汴梁城中的权贵和官员们,谁不送礼?今日你们拿了安北兄,学生明日就会去举报,举报那些收受礼物之人。」 这话很实在。 权贵官员之间送礼自然是正大光明的,可暗地里究竟有没有猫腻,这谁知道? 张八年看着他说道:「王安石的儿子……听闻你聪慧过人,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 王雱还想说话,赵仲鍼却抢先说道:「安北兄不是那等人,那些权贵子弟此次全数没过,恼羞成怒罢了,此事若是听从他们的摆布,宰辅们可觉得羞愧?」 「这是屈辱!」 赵仲鍼愤怒的道:「权贵们本就是在敲骨吸髓,这次他们是把手伸向了朝堂,若是不斩断那只手,这大宋……究竟是谁家之天下!」 轰隆! 众人仿佛听到了一声晴天霹雳。 张八年本是不在意,可等听到后面的话时,也不禁为之变色。 权贵们伸手进朝堂不是什么稀罕事,没有实职的权贵会去寻找代言人,此后通过代言人来操作。 另一种就是本就有实权在手,可以从容布置,为自己,为家族谋取利益。 这些权贵大多有些联繫,但却非常聪明,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所以和帝王能和睦相处。 但赵仲鍼的一番话却把沈安这件事给提到了危急江山社稷的高度,作为皇城司的都知,张八年稍后必须要把这些话原原本本的禀告给赵祯。 这些话会激化矛盾,若是传出去的话,赵仲鍼以后将会被那些权贵所唾弃。 传闻赵仲鍼和沈安交好,如今看来,不只是交好啊! 作为备选皇子的一家,他竟然敢说出这番话,可见和沈安的交情非同一般。 张八年微微颔首道:「此事某知晓了,自然会转告给官家,沈待诏,咱们走吧。」 沈安笑了笑,取出了一本册子递过去。 「沈某就不去了,这个还请张都知转交给官家。」 张八年面色微冷,随手翻动着册子,淡淡的道:「官家的吩咐,由不得你……咦!」 他的身体一滞,看向册子的目光仿佛被磁石给吸住了,无法动摇分毫。 「……这……」 他快速翻动了几页,然后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然是多了钦佩之色。 「好一个沈安,某这便去了!」 张八年微微颔首,然后转身出去。 门外站着十余人,这些人都是皇城司里的好手,若是在沈家遇到抵抗,他们将会无情镇压。 所以张八年才觉得折克行的举动可笑至极。 你一人竟然想从这些人的手中冲杀出去吗? 庄老实在外面,下人们站在他的身后,心中忐忑。 张八年看到了果果。 果果的眼神中多了些怯意,见张八年看过来,那小脸就变成了木然。 随后出来的沈安见了不禁心中发酸。 他们兄妹到汴梁已经两年多了,生活渐渐安定。他以为果果已经忘却了从雄州迁移到汴梁途中的遭遇,可现在看来,她依旧还记得。 遇到事情本能的隐藏自己的情绪,这事儿不该发生在孩子的身上。 「果果。」 沈安笑着走了出来。 果果的眼睛一下就亮了,然后飞奔而来。 「哥哥!」 沈安蹲下去,然后把她抱了起来。 随着果果年龄的增长,沈安现在很少抱她,也就是让她牵着自己的袖子。 但今天不同,他必须要给妹妹安慰。 曾经的经历让果果会害怕孤独,今日皇城司的大张旗鼓就是一个引子,引出了她隐藏着的害怕。 这是好事,但沈安依旧怒不可遏。 「没事,他们找哥哥是有事情。」 沈安低声安慰着,他感到了脖颈里有些温热。 果果点点头,然后回头看去。 张八年刚走到门口,此刻正好回身。 他看到了一个泪眼朦胧的女娃,然后也看到了神色冰冷的沈安。 门外十余人在两边站着,人人佩刀,甚至还有带着弓箭的。 街坊们都没敢出门,都在等待着结果。 张八年的眼中鬼火幽幽,然后嘴角往两边裂开,竟然是想挤出一个笑容来。 可太久没笑过的他却弄巧成拙了。 他想安慰果果,可这个笑容在果果的眼中却格外阴森。 「是坏人!」 果果揉揉眼睛嘟囔着。 张八年尴尬的收了笑容,然后转身。 「走!」 一群人簇拥着他出了榆林巷,街坊们蜂拥而出,想看看沈家是不是倒霉了。 庄老实站在门外,只是一个负手而立,街坊们就懂了。 「沈家没事。」 是的,沈家没事。 书房里,沈安抱着果果说道:「那些礼物收到的第二日就被折价卖掉了,所有的钱都捐给了福田院……有人要倒霉了。」 第620页 他的眼中闪过利芒。 福田院是大宋的慈善机构,专门收容残疾、老幼、乞丐等人。 这样的机构自然不会嫌钱多,每年都有不少人捐钱捐物,然后得一张纸,上面写着捐献的详细情况。 沈安拿出了一张纸扔在桌子上。 赵仲鍼抢先拿过来看了,然后躬身道:「安北兄仁心。」 王雱也看了,贊道:「旁人做了善事大多宣扬,以求福报,可安北兄却一直瞒着,若非是此次事情,大概谁也不知道你竟然捐了那么多钱粮,而且持续了两年之久。」 折克行看了就笑道:「怪不得安北兄让某别动手,原来如此啊!小弟现在就等着看那些人的脸色了。」 沈安淡淡的道:「从做炒菜开始,某就开始了捐款捐物,及至弄出了香露,捐的钱就更多了些……三万余贯,汴梁从去年开始,街上乞讨的人少了许多……」 赵仲鍼佩服的道:「这是大功德。」 沈安摇头道:「功德与否不知道,但人做事……」 他摸摸果果的头顶,说道:「要心安!贪嗔太过都是大敌……」 「家财万贯,可你也只能睡一张床,一餐饭也只能吃那么多,莫要骄奢淫逸,那不会有好结果。」 三人起身道:「谨受教。」 沈安压压手,等他们坐下后,才淡淡的道:「陈洛。」 「郎君,小人在。」 沈安说道:「传话出去,只要沈某在国子监一日,那些权贵子弟就别想再附学太学。」 这个就是报复! 张八年才出门,沈安的报复就出手了,可见这恨意。 第368章 慈善家沈安 「不给他们附学太学?」 王雱看了赵仲鍼一眼,说道:「那些权贵子弟大多没多少本事,若是被太学拒之门外,就只能去参加开封府的发解试,开封府的发解试……那可是大才云集啊!」 开封府的发解试历来都是重中之重。因为名额多,所以各地学生蜂拥而至,只是为了能在这里考试。 这大抵和以后的高考移民是一个套路,只要符合政策,你就能参加开封府的发解试。 名额多,就代表着录取的条件放低。若是你有大才,那基本上就是手到擒来了。可随着外地考生云集汴梁,难度也在直线上升。权贵子弟想去分一杯羹,大抵会比附学太学艰难许多。 沈安见妹妹看着桌子上的捐献清单好奇,就拿过来递给她,然后问道:「果果不高兴了……」 果果仰头,然后认真的点头。 我妹妹不高兴了,那么就该有人倒霉。 …… 张八年一路回宫,身后跟着不少人,声势不小。 皇城外站着不少人,张八年仔细看去,认出几个都是权贵。 当年大宋立国后,赵匡胤用温和的手段剥夺了不少功臣武将的权柄,高官厚禄让他们回家去潇洒。 这就是所谓的杯酒释兵权。 时至今日,那些人的后代渐渐走向了没落。但是在没落之前,他们依旧有足够的影响力去做一些事。 比如说曹皇后,她的祖上就是开国功臣曹彬。 这些人见到张八年后,都面露微笑,等看到后面没沈安,就纳闷了。 「张都知,沈安呢?」 张八年目不斜视的过去。 「他莫不是跑了?」 「对,肯定是跑了。」 「那他得受贿了多少钱啊!」 「这是畏罪潜逃!」 「……」 在这些权贵看来,沈安这下算是彻底完蛋了,所以他们心情轻松的调侃着,其中一人忍不住问道:「张都知,那沈安现在在哪呢?莫不是已经逃出城了?」 「在家!」 张八年丢下这个答案,然后进了皇城。 在家? 「他说在家?」 一群人面面相觑,有人笑道:「张八年是在玩笑吧?」 一个五十余岁的权贵面色微变,说道:「张八年一般不会搭理人,更别说是玩笑……」 他看着刚才说话的男子,正色道:「他不会和咱们玩笑。」 「张八年是皇城司的都知,是官家的人,常年如鬼魅般的见不得人。那张脸能止小儿夜啼,这样的人……他会和谁玩笑?」 咱们没这个资格让张八年开玩笑。 众人沉默,气氛渐渐不对了。 「沈安……礼物呢?莫不是家中的管事把礼物私吞了?」 「是啊!礼物呢?」 「叫人回去问问。」 一群人本是想看沈安的笑话,也好出一口气。可现在自己可能会变成个笑话。 宫中,赵祯在和宰辅们议事,见张八年来了,身后却少了沈安,怒火就不可抑制的在升腾着。 张八年行礼说道:「陛下,沈安未来,不过臣却得了证据。」 权贵们集结起来就是一股力量,赵祯也无法忽视,所以张八年没有说出来,就是想让官家私下斟酌怎么处置。 他把册子递上去,陈忠珩接过之后送过去。 赵祯接过册子,压制着怒火说道:「他这是觉着功劳甚多,朕不能处置他吗?那朕倒是要……」 你要做什么? 赵祯的话停住了,他仔细看着这一页纸,然后又翻下去…… 殿内渐渐安静,只听见他翻页的声音。 第621页 他看到的都是捐助的明细数据。 第一笔捐赠发生在嘉佑三年六月,是两贯钱。 赵祯记得那时候的沈安才将摆脱了窘境没多久,凭藉着炒菜捞到了第一笔钱财…… 可那时候的他竟然就能捐两贯钱给福田院。 他不想再看下去了,但还是勉强翻动着。 后面一笔笔的钱物都记录的很详细,赵祯相信这些记录都没有丝毫差错,但心中却越发的愧疚了。 后面沈安的捐助手笔不断加大,在他弄出了香露之后,一次就捐了上千贯。 这个少年竟然这般心善…… 赵祯只是估算了一下大额捐助,心中不禁骇然。 竟然有三万贯左右? 三万贯? 赵祯心中惊讶,又从头再翻看了一遍,然后用他那还算是有些数学天赋的脑子大致加了一下。 没错! 而且他还看到了有一批捐助的钱里有备註。 ——权贵送礼,折算钱两千三百九十六贯。 他缓缓抬头,心中的内疚越发的多了。 朕以为他少年贪心,居功自傲,甚至还让张八年去沈家拿人…… 他被吓坏了吧? 肯定被吓坏了,还有他的妹妹。 做了善事却要被处置,这份委屈怎么消受? 「朕却是错了。」 赵祯嘆道:「那些人送的礼物,沈安都换了钱,全都送给了福田院……」 富弼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不禁贊道:「一般人得了礼物哪肯捐出去,就喜欢放在家里得意,没想到沈安竟然这般淡泊钱财,臣不如。」 在场的宰辅都经历过漫长的宦海生涯,对送礼收礼的事儿门清。 收了礼物之后,不管是谁,心中都会有得意,觉得这是一种成就。 随后就是一种占便宜的心态涌上来。 这些贵重的东西我一文钱都没花就得了,那种白拿好处的爽感真的是一言难尽…… 经常体验这个爽感,官员们看向百姓的目光中就多了疏离和高高在上。 你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哥不花钱就得了,咱们压根就不是一个层面的生物,所以你们离远些。 韩琦此刻的腰背挺直,觉得自己的心胸大抵能装下大海。 「陛下,既然如此,那就当褒奖,那些送礼的人要斥责。」 曾公亮贊同的道:「是该褒奖安抚一下。」 在他们看来,沈安这等举动就是廉洁的体现,值得褒奖,以资鼓励。 不过这事儿却有些膈应。 大伙儿在官场上做人,自然不可能说什么都不沾,平时迎来送往也难免,礼物更是不在话下。 以往大伙儿都习惯了,觉得没啥,可沈安这么一操作…… 以后谁再收礼就刺眼了啊! 沈安收礼被举报,然后严查。若非是他全都捐了出去,今日就是堂下问罪,大抵是要被丢到某个县城里做个小官什么的,想再翻身,五年以后吧。 五年看似很长,实则就是弹指一挥间。 可仕途漫漫不等人啊! 现在沈安脱罪了,大家却发现自己坐蜡了。 以后有人送礼收不收? 富弼有些尴尬的道:「陛下,此事却有些不好大张旗鼓……」 赵祯只是摇头嘆息,觉得沈安这等心善越发的难得了。 「他到了汴梁半年后就开始捐赠钱物给福田院……合计三万余贯。」 「不能吧……」 韩琦下意识的说道:「他竟然这般心慈?」 连富弼都不敢相信这事。 张八年说道:「陛下,臣已经遣人去福田院查证,稍后就到。」 「无需了!」 赵祯微微抬首看着虚空,说道:「他有钱,却不怎么享受,定了个亲事,也只是御史的女儿,并没有趁机去攀附权贵,可见心中自有傲气,难得啊!」 咦! 大伙儿都没关注沈安的亲事,但多多少少都知道这门亲事的热手程度。 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少年,家产丰厚,家中成员简单…… 这样的亲事当然值得争取。 现在竟然定了吗? …… 御史台里,杨继年站在外面发呆。 前方的屋子里有人在说话,声音清晰。 「……说是收受贿赂,然后放任那些权贵子弟府学太学,数额不小……官家怒了,让皇城司的张八年亲自出手去拿人……」 「这下他可是完了,弄不好就得……咦!上次有人说沈安定了亲,女方是咱们御史台的人?」 「没错,只是大家对沈安没什么好感,所以都无视了。」 「谁?」 「杨继年……」 「他?他不是清高的性子吗?怎么愿意把女儿嫁给那个魔王……」 「不就是铸京观吗,别说了,杨继年此刻定然难受着呢。」 「他难不难受关谁的事?」 两人说到这里就觉得有些无趣,就走了出来。 杨继年就在外面站着,面无表情。 「哎呀!是永健啊!」 两人御史觉得有些尴尬,可终究消息已经散播出来了。 杨继年并未进屋,他觉得进去就是示弱。 某从不示弱! 那些官吏陆续路过,看向杨继年的目光中各种含义都有。 第622页 「可怜……他女儿怕是不好嫁人了。」 「……难说,才将定亲,能悔。」 「悔了坏名声。」 「哎!苦了他的女儿喽!」 「这是没办法,当初许多人想给沈安说媒,可包拯却给他找了这个……这就是命啊!」 这些话不断钻进了杨继年的耳中,他眯眼看着远方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一个小吏急匆匆的进来。 「……沈安没事……」 杨继年的目光依旧在看着远方,只是握紧的双拳放松了下来。 他看着是古板清高,和家中的妻儿也不怎么亲近,可这只是一种掩饰。 父亲的爱总是隐晦,甚至在许多时候会隐藏在呵斥和责骂声中。 他的眼睛眨动了几下,觉得胸口的那股子因为担忧而郁结的气在渐渐消散。 他低下头来,前方的人一边低声说话,一边在看着他。 「……他把那些礼物都折了钱,然后全都捐给了福田院……」 杨继年瞬间腰杆就挺直了,然后冷着脸回去。 此刻他才发现自己的脚都站麻了。 他的脚步缓慢,但心中的喜悦却渐渐洋溢了出来,摆手的幅度不自觉的就大了起来。 「……沈安从嘉祐三年就开始捐助福田院了,刚才有人在皇城外告诉那些权贵,说是沈安前后捐了三万余贯……」 「三万余贯?我的天,那么多?」 「那么多钱他怎么捨得捐出去?」 「他有香露生意……」 「先前他只是炒菜,你没听是从嘉祐三年开始捐的?那时候他才来汴梁没多久呢!」 「难道他是个好人?」 「三万多贯都捐出去了,他哪会稀罕那些礼物,那些人枉做小人了。」 杨继年的步伐陡然矫健,上台阶时竟然是一跃而上。 这人是出了名的清高刻板,何曾有过这等跳脱的时候…… 有人家中也有女儿,不禁羡慕的道:「沈安这般有钱,而且还清廉,以后这前程不可限量啊!」 众人这才想起这个,然后先前觉得杨继年找错了女婿的不禁都郁闷了。 这人的眼光竟然这般好? …… 第369章 凌厉的赵仲鍼 但凡是权贵,大部分都会有那种『我能动手,你只能受着』的想法。 这是长久以来的优越感让他们萌生的习惯。 沈安捐助的金额一爆出来,这些人就失望的各自散去。 「这事就这样吧,大家回头看看太学是怎么教授学生的,咱们跟着学……不,是加入进去学。」 「没错,附学附学,好歹也是太学的学生,过了发解试也是太学的功绩,他沈安休想一手遮天!」 「只是这次我等的子弟全军覆没,再等就是两三年……让人惆怅啊!」 一群人渐渐散去,然后一个消息就开始散播。 ——但凡沈安在国子监一天,权贵子弟就别想附学! 卧槽! 这下算是捅马蜂窝了。 那些权贵先是傻眼,然后就怒不可遏。 失去了这个便利,他们的子弟以后怎么办? 荫补自然是有的,官家大方,每次都能荫补几个。 可那些官职大多没啥前途。 若是只想混日子也就罢了,可谁家没个重振家族的想法? 最好的方式就是中举,堂堂正正的通过考试做官,那样不但名声大振,而且还能按照磨勘的规矩一步步的升上来。 可科举很艰难,咋办? 开后门! 这是千古不易的法则。 只要过了发解试,中举的可能性就会被放大。 可现在沈安竟然说要关闭这道门。 这是要作死呢! 权贵们纷纷在看着宫中,等待着赵祯出手。 附学就是潜规则,可大宋的潜规则多了去,这一条算不得什么。 可宫中却鸦雀无声。 秋风起,羔羊肥。 用羊排加上萝蔔一起炖了,然后配上烤羊肉…… 夹起一条羊排,只需用嘴唇压住一端,然后筷子夹住另一端拉一下,肉就进嘴了。 炖羊排鲜香细嫩,口感极好。 赵祯喝了一口酒,然后又夹了一片烤羊肉。 羊肉烤的火候恰到好处,而且外面带了一部分肥肉,一进嘴里油脂就爆开了…… 赵祯微微眯眼,缓缓品味着烤羊肉的美味,然后摇摇头,贊道:「世间至美者,莫过于此。」 皇室最喜欢吃的就是羊肉,而权贵们同样如此,所以榷场交易很是热烈,若非如此,辽人那边怕会全是贸易逆差。 辽人能让大宋看上的货物不多,牛羊马而已。 战马自然不肯卖,牛羊无所谓。 一顿饭吃下来,赵祯的额头见汗了。 他接过毛巾擦擦脸,然后反过来擦擦手。 陈忠珩在边上伺候着,见他惬意,就堆笑道:「官家,那沈安如今越发的糊涂了,竟然去报复那些人……」 「报复?」 赵祯起身走了出去,陈忠珩跟在后面说道:「外面有人传话……只要沈安在国子监一日,那些权贵子弟就别想再进去附学。」 赵祯缓缓踱步消食,淡淡的道:「那些人可恼了?」 陈忠珩说道:「恼了,有人喝多了还说要取了沈安的项上人头……」 第623页 这话有些过头了,可赵祯却未动怒,「他们若是能做到,我倒是还高看一眼。大宋到了如今的地步,却不是一朝一夕,更非是一人能定兴衰。他们……不求他们能做些什么,但凡安生些,我也能安枕了。」 「太学……那里是大宋培育人才之地……」 赵祯负手往后面去了,大抵今晚会临幸某位嫔妃。 官家的心情竟然那么好? 陈忠珩心中一动,就仔细琢磨着他后面说的话。 ——太学那里是大宋培育人才之地。 权贵子弟是人才吗? 不是! 大多是纨绔! …… 「那些都是色厉内荏之辈,无需关注。」 王雱很是淡定的分析着,但他今日却没有用摺扇。 沈安说道:「大宋的冗官源头就是来自于此。不管是荫补还是不断增加的进士,都是活脱脱的饕餮,在吞噬着大宋的肌体,不解决了这个问题,任何革新都只会是昙花一现。」 他饶有深意的看着赵仲鍼说道:「这个荫补是从宰辅开始……每逢大礼典,宰相可门荫十人,执政门荫八人,不论才智高低,尽皆封赏,甚至襁褓中的孩子都成了官……你怎么看?」 沈安竟然让赵仲鍼来回答这个问题…… 王雱的眼中多了狐疑,然后静静的听着。 这个问题很尖锐,赵仲鍼想了想,「科举取士是多了些,远超前唐。至于荫补……此事却很难办。宰辅要安抚,重臣要安抚……」 这还是基于一个与士大夫共享天下的想法。 既然是共享,那么好处自然要均分。你皇家得了最大的好处,可也不能亏待咱们啊! 所以大伙儿还是富贵万年吧,而手法就是荫补。 子子孙孙都为官,这才让人心中舒爽。 可这样下去就是慢性自杀,无论经济和军事的改革有多成功,冗官和荫补不改变,这个大宋依旧会慢慢沉沦。 沈安心中有些失望。 赵仲鍼觉得王雱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古怪,好像是……不屑。 他斜睨了王雱一眼,说道:「可这等安抚的手段对大宋的秩序是破坏,无数次破坏之后,秩序就会荡然无存。安抚的手段有许多,但最重要的还是遵守秩序……一旦把秩序视为无物,今日荫补他的子孙,明日荫补他的侄子,大宋的官职成了什么?」 赵仲鍼的脸上早已脱了稚色,说话间渐渐多了沉稳,和他腹黑的本性恰好相反。 他正色道:「到了那时,大宋的官职就成了可以买卖的货物。当官职成了货物之后,大宋就再也没了未来……」 他被沈安薰陶的早已不是那个赵仲鍼了,原先的他思维被限制在一个范围之内,后来跟着沈安学习了许久,渐渐打破了心中的那个窠臼。 若是这话被那些人听了去,怕是会立即呵斥他是疯了。 老赵家坐天下的最大本事就是和文官们穿一条裤子,大伙儿共享富贵。可你竟然把这个本事当做是臭狗屎…… 这话被赵祯听到了倒是无所谓,只是觉得这小子太疯狂,但锐气十足,是块好料子。若是被宰辅们听到了…… 王雱的眸色微变,他本是坐在沈安的身边,却突然就沖了出去。 这一下太过突然,赵仲鍼惊讶,沈安却没有反应。 他冲出了门外,先是左右看看,然后又迅速围绕着书房跑了一圈,这才气喘吁吁的回来。 「你却是大意了。」 他隐晦的提醒了赵仲鍼,然后才缓缓进来。 这是个聪明的小子,只是少了些大气。 沈安心中暗自判断着他们的性子,赵仲鍼却不在乎的道:「如今每年恩萌为官的超过了五百人,十年就是五千,再这样下去,谁能养得起那么多官员?今日就算是在宫内,某也敢和宰辅们辩驳一番。」 王雱觉得这人有些低估了宰辅们的手段,「辩驳赢了又能如何?」 辩驳赢了,宰辅们自然会笑眯眯的认输,可背后给你一下子,别说是备胎,以后等轮到封赏你时,宰辅们只需一句『此人高风亮节,不喜俗事』,然后你赵仲鍼就准备勒紧腰带度日吧。 赵仲鍼的眼中闪过狡黠,说道:「当今官家当年可是想解决三冗问题,只是反扑太厉害,最后草草收场。某虽然看法凌厉了些,可这却是锐气……大宋如今死气沉沉,差的就是锐气……」 「然后一句年少无知就糊弄过去了……而且现在争斗的是你爹爹和赵宗绛,你却不是要紧的那个人,所以无需太过忌讳。」 沈安心中欢喜,只觉得眼前一片光明。 大宋的未来在哪里? 不在赵祯,也不在赵宗实。这两位的思维都已经固化了,小打小闹还行,大抵会笑眯眯的看着,或是说一句胡闹。但若是大动作…… 赵仲鍼回去了,王雱却寻了个藉口留了下来。 「你想问什么?」 沈安有些饿了,就叫人弄了一碗凉面。 没有辣椒不可怕,几种替代品混合一下,味道依旧麻辣,美滋滋。 面条一定要有嚼头,软趴趴的只适合孩子和老人吃,或是胃病患者。 每一根面条都裹上了酱汁,缓缓咀嚼着,沈安觉得这就是生命的美好。 王雱开始嫌弃卖相不好,就没吃。等看到沈安那享受的模样,终于也忍不住了,就去寻了曾二梅,求她也给自己弄了一碗。 第624页 少年人的胃口永无止境,吃完了凉面,王雱见沈安在写字,就凑过去看了一眼。 「……安北兄,你这样教导仲鍼,若是被外面人知道了,人人都会说这是离经叛道。两家郡王府的争斗中,赵宗绛本是落了下风,可若是有人把这些话说出去,顷刻间……怕是就要翻转了。」 沈安把毛笔搁下,随口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王雱的眼中闪过厉色,说道:「最好的法子就是城府。」 他的看法是赵仲鍼少了城府,说话太过肆无忌惮。 「要城府做什么?」 沈安起身指指外面,两人一起出去。 「这世上最擅长猜忌的就是皇帝,你查阅史书就会发现,那些奸佞之人常常能青云直上,为何?难道帝王是蠢货?」 王雱茫然道:「那不是无道昏君吗?」 沈安不禁笑了,「昏君明君实则没有多少区别,只是看能不能忍罢了。但不管是昏君还是明君,最喜欢的还是坦诚之人,你明白了吗?」 帝王高坐九重天,那种掌控一切的快乐非常人所能理解。而掌控一切之后,肆意妄为的念头也会不时冒出来。只是有人能忍住,有人忍不住而已。 两人出了沈家,一路慢慢熘达着,王雱突然说道:「仲鍼还年少,官家却年老多疑,他若是坦诚,就算是出格也无事。若是仲鍼处处稳妥,怕就会引来些猜疑……」 沈安微微点头,王雱贊道:「安北兄大才,小弟受教了。」 大才毛线! 沈安只是从人性去分析而已。 人性本私,不管是皇帝还是百姓,在关切到自己的利益时,反应大体都是一样的,只是手段不同而已。 第370章 蠢货 沈安的心情很好,好的不得了。 所以一番忽悠把王雱忽悠晕乎了之后,他就美滋滋的回家偷懒。 「沈待诏,陛下召见。」 谁知道赵祯却见不得他在家逍遥,等一路到了殿内时,就见一帮子臣子在叽叽喳喳的说话。 「……那没藏讹庞竟然发兵了,可见是京观之事激怒了他,此事该如何是好?」 「大军十万啊!麟府路那边可能挡?多半是挡不住,要速速派了援军去才是。」 「沈安来了。」 群臣止住了交头接耳,纷纷看向进来的沈安。 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哥又变帅了吗? 沈安被这些人盯着看,只觉得浑身发毛,一点都不自在。 赵祯坐在上面,手捂着额头发愁。 「没藏讹庞出兵了。」 只是一句话就让沈安的心中一凛。 这事儿不对啊! 西夏人在此时应当是老实的很,没藏讹庞在谋划着名篡外甥的位,李谅祚在谋划着名干掉这位权臣舅舅。 西夏的两位大佬都应当顾不上袭扰大宋,此时出兵做什么? 赵祯放开手说道:「先前枢密院的副承旨唐仁说西夏使者得知消息后也是很震惊,显然这并不是有预谋的出兵……」 唐仁就在右边,沈安看了他一眼,说道:「西夏国中艰难,此刻应当是内斗最激烈之时,所以此次出兵……臣方才听到是十万?」 赵祯点点头,眉间多了忧色,「号称十万大军,十万就算是没有,五万总是有的。」 「府州为何没有急报?」 富弼有些恼火,觉得折继祖有些跋扈了。 「这份奏报是来自于河东。」 韩琦恼火的道:「麟府路军马司的那个谁……陈昂?他在作甚?为何不禀告。」 经过上次的大捷之后,陈昂据说变化不小。可怎么变化你也不能跟着折家穿一条裤子啊! 这一刻众人都为陈昂默哀一瞬。 和折家勾结上了吧,但这也是你的劫难。 回头一份文书过去,你就准备滚去荒野之地自生自灭吧。 「陈昂前一阵子来了奏报,和折继祖一个看法,都觉得西夏人目前不足为虑。」 这话让韩琦觉得简直就是荒谬。 「荒谬!」 他出班说道:「西夏人哪一年不来袭扰大宋?麟府路那一年不奏报求援?今年反而是变了……这是谁变了?臣以为要派人去查,仔细查!」 但凡带有武人的事情,文官的第一反应就是严查,不管对错,先压下去再说。 「是该好好查查了,看看府州那边现在可还是大宋的地方。」 这话一出来就引发了几位臣子的共鸣,不过宰辅们并未凑热闹,只是商议着该如何增援河东。 是的,不是增援麟府路,而是增援河东。 麟府路和大宋本土隔着一条黄河,就像是一块飞地。 增援河东路,就是先看看情况再说。若是西夏人势大,那么就防御。至于麟府路,就让他们闭门死守。 沈安听着这些叫嚣,突然笑吟吟的说道:「此事怕是有些误会了吧?」 众人一怔,有人就说道:「西夏人起了十万大军,都要兵临城下了,误会什么?」 有人阴测测的道:「沈待诏,听闻你和折家交好,可这是军国大事,可容不得私情。」 这人绝壁是权贵那一伙的,这是公报私仇! 沈安放话说以后不许权贵子弟附学太学,惹的那些权贵震怒,恨不能乱刀把他砍死。可这里是汴梁,他们敢不敢动手姑且不论,动手起来他们也赢不了。 第625页 城外可是有个邙山军正在无所事事,整日操练的那些兵痞生无可恋,宁可去战阵上冲杀,也不愿意被困在庄子里。 所以权贵们只是咆哮的厉害,目前还没人敢动手泄愤。 但不动手不代表不出手,朝堂之上给你沈安来一下也是爽歪歪啊! 沈安认得此人,记得叫做刘展,职位好像是什么来着……他依旧是笑眯眯的道:「权贵子弟附学太学,此事和军国大事不相干吧?」 卧槽! 富弼忍不住捂住了眼睛,韩琦不自在的转过头去。 大伙儿都知道刘展和沈安不对付,所以他在此时就出头讥讽暗示,提醒大家沈安和折家可是好的快要穿一条裤子了,这个立场有些问题。 按理沈安就该一一解释,解释不通就该接受这个讥讽。 可这人竟然不按常理来,直接就揭穿了矛盾。 ——哥知道你是想报复,所以别藏着掖着,直接上。 这人果真是没有半点官样子,做事直截了当,专门破坏规则。 刘展的脸红了一下,然后义正言辞的道:「什么附学太学,这里是朝堂!」 这话很是正义凛然:朝堂之上没有私人恩怨。 沈安笑着点头,就在刘展心中得意时,沈安面色转冷,喝道:「既然朝堂之上无私事,那沈某还未说出对此事的看法,你就嘚瑟个什么?」 刘展的脸这一下真的是红了,红的和猴子屁股似的。 他刚想反驳,沈安走近几步,咄咄逼人的道:「沈某说了可能是误会,有错?」 刘展指着他说道:「你这是和折家站在了一起……」 「扯淡!」 沈安再走近一步,说道:「若沈某和折家是一伙儿的,此刻就不会是什么误会,而且全力鼓吹该马上增援河东和麟府路……你还敢狡辩?」 沈安冷笑道:「西夏若是来了十万大军,麟府路如何能挡?可麟府路可值当他们派出十万大军吗?说!」 他最后突然一喝,刘展不禁下意识的道:「当然值得……」 「蠢货!」 沈安抛下他,冲着赵祯拱手道:「陛下,麟府路那边和辽人也接壤,西夏人若是报复,最多三万人马就足够了。十万大军……没藏讹庞是想打麟府路,还是想突袭辽人?」 麟府路就只剩下了麟州和府州两个小地方,左边是西夏,右边是辽国,而麟府路的身后却不是陆地,而是黄河。 也就是说,麟府路那里就是个三不管地带,三国都存在的地方,牵一发动全身。 嘶! 韩琦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对啊!没藏讹庞不傻,他就算是真想报复麟府路,那也不会咋呼什么十万大军,否则大宋这边派出援军也就罢了,顶多是耗费些钱粮,可辽人那边会如何?」 他看向了沈安,眼中多了些不明之色。 这个少年竟然一眼就看出了此事中的蹊跷,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他并未去检讨自己思维的局限性,反而是在忌惮沈安的聪慧。 沈安面对着韩琦的忌惮的目光,不是担忧,而是很嘚瑟的微微颔首,仿佛是在听取下属的夸赞。 这姿态把韩琦气得够呛,但此刻他却顾不上这个。 「陛下,辽人那边怕是要增兵了。」 赵祯一个激灵,然后说道:「是啊!没藏讹庞喊出了十万大军,而且是用兵于狭小的麟府路一带……」 辽人听到西夏人起十万大军冲着麟府路来了,怕是以为没藏讹庞发狂了,于是斥候四出,大军云集,提防西夏人明着说打麟府路,可实际上却是准备给自己来一下子。 他看向了宰辅们,问道:「没藏讹庞可敢过河?」 这话问的是西夏人可敢在夺取了麟州和府州之后,敢不敢渡过黄河,进攻河东路。 「没藏讹庞不敢。」 此事还是韩琦来解释,他最近不断复盘自己当年的失败,有了些心得。 「西夏人一旦渡过黄河,不管和河东路交战胜负如何,他们难道不担心辽人从身后来一刀?」 他目光炯炯的道:「所以西夏人只能打环庆。」 环州在后世就是环县一代,而庆州则是在后世的庆阳一带,地处陕甘。 赵祯心中一喜,旋即皱眉道:「那没藏讹庞号称十万大军是什么意思?」 韩琦说道:「可能是虚张声势吧,毕竟上次西夏大败,他若是没有些举措,国中怕是会看低了他。」 富弼觉得这个分析不错:「陛下,权臣最怕的就是失去威权,一旦失去威权,权臣就会四面楚歌。」 这个分析也不错,群臣纷纷点头,连赵祯都舒展了眉头。 在这个时刻,泼冷水的多半是傻子。 沈安就是那个傻子,他出来说道:「陛下,臣敢请问问皇城司。」 张八年就在场,只是没他说话的余地。 赵祯点点头,沈安问道:「臣想问问,西夏国中……那位李谅祚如何了?」 张八年看看赵祯,赵祯再次点头,他才说道:「李谅祚在去年就亲政了,只是大权依旧在没藏讹庞的手中。李谅祚有些不满,没藏讹庞就杀了他的几个亲信……」 臣子杀君王的亲信,这谋反之心昭然若揭啊! 赵祯冷哼道:「都是乱臣贼子。」 张八年说道:「正是乱臣贼子。那李谅祚如今在朝中交接重臣,只要是没藏讹庞的对头他都多加重视……」 第626页 群臣都唏嘘不已,也欢喜不已,巴不得西夏人自己内斗起来,把人脑子打成狗脑子。 「这是要动手了!」 沈安笃定的道:「在这等时候,臣不敢想没藏讹庞如何敢和大宋为敌。」 「他需要立威!」 这是一种主流判断,就如同千百年来那些权臣一样,立威从来都是他们必不可少的手段。 「请问张都知,统军的是谁的人?」 张八年说道:「据说是没藏讹庞的人。」 「这就是了。」 沈安自信的道:「陛下,没藏讹庞在这等时候哪肯让自己的实力受损?所以臣以为这只是虚张声势……」 「虚张声势……」 君臣都在沉思,沈安却很是自信。 没藏讹庞压根就没翻起浪来,李谅祚却是成功的干掉了他,这个沈安是知道的。 他记得仁宗在位时这位李谅祚就上位了,再加上皇城司的消息一对照自己的记忆,马上就判定这是假消息。 历史上西夏的君主都姓李,可没听说谁姓没藏。 我就是先知啊! 这一刻,沈安觉得自己在俯瞰殿中的君臣…… 至于那个先前讥讽他的刘展,此刻正在低着头,仿佛自己的脚面上开了朵花。 第371章 这不是嫉恶如仇吧? 赵祯在想着。 作为大宋皇帝,他知道目前大宋的问题。 但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外敌。 辽人自不必说,那是头号大敌。 西夏那个叛逆啊! 目前没藏讹庞要谋逆的心思已经不加掩饰了,那么此时他怎么出兵? 是啊! 大家一听到西夏人十万大军出击,第一反应就是慌乱,没谁想到这是虚张声势。 为何? 因为西夏人敢战! 不管是大宋还是辽国,只要我想揍你,那我就会出手。 他们还经常和高原上的番人作战…… 这就是西夏人。 就像是后世的平头哥一样,他们不是在打架,就是在去打架的路上。 后来确实也是,辽国被灭掉了,大宋也被赶到了南边去,可西夏人依旧存在。 这样的西夏着实让大宋头痛。 可现在却是好时机,没藏讹庞和李谅祚之间剑拔弩张…… 是啊! 他们之间剑拔弩张,没藏讹庞怎敢大军出击? 这事儿会不会是有些问题? 赵祯有些疑虑,但却不敢冒险。 若是没藏讹庞真的出击了呢?那麟府路铁定完蛋,河东路也会如临大敌。 不过有沈安的那一番分析在前,他此刻却没有那么紧张了。 帝王啊! 负责的帝王每一件事都需要谨慎小心,紧张这种情绪就成了家常便饭。 这时他觉得肚子里一阵绞痛,就伸手揉了揉。 每次紧张或是生气时,这个毛病就会犯,然后放几个屁就好了。 「臣以为此事定然为假。」 沈安正在驳斥着一众臣子的论点,很是自信:「除非是丧心病狂,失心疯了,否则西夏人不会在这个时候倾巢出动。没藏讹庞是不敢,担心李谅祚抄他的后路。而李谅祚就算是现在掌权了也不敢,因为他太年轻,要先肃清没藏讹庞的那些心腹,掌握政权和军权,如此才敢大规模用兵。」 赵祯不再说话,而是看着臣子们争论。 皇帝这个职业不好做,你若是频频表态也不好,以为一旦出错较多,在臣子的眼中你就是个蠢货。 蠢货自然是要被鄙夷的,甚至会被轻视。 所以上位者不轻易表态,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怕出丑。 你们争执,朕听着,再慢慢的分析,最后一总结,朕就变成了高瞻远瞩。 「……此事只是臆测,若是西夏人真的大军来了,麟府路怎么办?」 韩琦始终不肯放弃麟府路,觉得那里是对西夏的重要牵制力量。 他的顾虑沈安能理解,可是为了一个假消息去兴师动众,事后被辽人和西夏人耻笑不说,还得耗费不少钱粮。 所以他很认真的说道:「就算是拿下了麟府路,他们也守不住那个地方,辽人会如芒在背,没藏讹庞急着争权夺利,急着谋逆,哪有功夫去找麻烦?」 韩琦皱眉道:「可终究不能冒险……陛下,臣请传令河东路戒备,枕戈待旦。另外……臣请派出援军前往,并调集粮草。」 富弼进一步建议道:「陛下,当令河东路派出援军去府州和麟州,以备万一。」 赵祯微微点头,觉得这样也不错,就说道:「可。」 于是这事儿就算是定下来了,只是援军的规模却有些伤脑筋。 「……河东路原先就有不少兵力,若是再调动五万人过去……粮草耗费怕是不菲……」 「那么要不就调动三万?有黄河作为屏障,西夏人就算是拿下麟府路,也不敢贸然渡河……」 「对,三万足矣。」 赵祯微微点头,见沈安在边上沉默,就以为他在怄气,「沈安,你如何看?」 群臣不禁为之侧目。 满朝重臣决定的事,官家竟然还要去问问沈安的意见,可见重视。 不过这也无可厚非。 若是没有沈安的一番分析,大家还准备调配大军前出河东路,和西夏人决一死战。 第627页 所以尊重一下他的看法也没错。 于是大家都心平气和的看着沈安,等着他的表态。 沈安出班来,一脸的纯良。 「陛下,臣……无话可说。」 啧! 这少年竟然还在坚持自己的立场? 赵祯语重心长的道:「国事不可轻忽,外敌更不可轻忽,宁可稳妥,你可明白?」 这是殷切教导,沈安躬身受教。 他是开了挂,所以觉得此事没必要重视。 可赵祯不同,重臣也不同,他们不知道没藏讹庞要倒霉了,所以依旧是如临大敌。 幸而他的一番话总算是起了作用,只是派了三万人去增援河东路。 少折腾一些吧。 沈安抬头,突然看向了刘展,问道:「刘学士以为如何?」 噗! 富弼不停的眨眼,韩琦一脸『老夫就知道他会这样』的自信,赵祯捂额后仰着身体…… 不过是一场争执而已,过了就过了吧,你竟然念念不忘,这时候还不忘讥讽刺激刘展一下。 嫉恶如仇不是这样的吧! 众目睽睽之下,刘展的脸黑成了锅底。他别过脸去,瓮声瓮气的道:「某无话可说。」 他还能说什么? 说麟府路值得西夏人倾国来攻打? 刚才君臣都分析过了,就算是来攻打,人数也不会太多。 除非他要作死,站出来和满朝君臣作对。 无话可说就是间接认输了,你沈安该收兵了吧? 可沈安却一脸诚恳的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刘学士,要对得起那份俸禄啊!」 噗! 有人笑喷了,赵祯一脸黑线的也别过脸去。 太丢人了啊! 沈安就差点指着刘展的鼻子骂他『占着茅坑不拉屎』了。 你拿了俸禄却无所作为,这是在混日子呢! 沈安的话就是当朝举报,举报刘展是庸官。 富弼的脸颊颤抖了一下,劝道:「秋风起了,都早些回去吧,加衣的加衣,弄个火锅也好啊!」 一说完他也悔了。 现在可没下衙,老夫怎么就扯上闲事了呢,有些沈安说的不务正业啊! 得! 就是那刘展害的。 …… 此时的府州城里气氛紧张,街上的行人也不多。 陈昂的身后跟着十余名军士,正在四处查看。 「但凡有生脸出没,马上叫住问话,查清身份……要小心奸细,小心再小心。」 走出没多远,前方就来了折继祖。 「可查清了吗?」 陈昂焦急的道:「虽说没见到大股敌军,可汴梁那边定然是急切了,要及早查清敌情报上去!」 折继祖指指城头方向,两人并肩走去。 「此次西夏人有些不合道理,若是大军压境的话,此刻少说上万游骑就该到了。」 折继祖的步子大,陈昂要走快些才能跟上。 他急切的问道:「可来的游骑才两千余,这是为何?」 折继祖的脚步一滞,止步看着城头,说道:「莫非是……虚张声势!」 两人上了城头,看着远方。 「三十余骑,这是在查探。」 折继祖放下望远镜,陈昂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折继祖从未给人看过,所以只能流口水。 「这不对啊!」 陈昂一拍城砖,吩咐道:「河东那边什么意思?」 身后有官员说道:「钤辖,河东那边说是西夏人大军压境,必须要有援军。」 陈昂嘆息一声,说道:「他们应当是早就派出了信使去汴梁,到时候援军云集……若是敌军压境也就罢了,若是虚惊一场,那大宋可真就是丢人了。」 折继祖的目光闪烁,说道:「钤辖,此事不可耽误,某有意派人快马加鞭去汴梁,就说此事乃是西夏人虚张声势,你以为如何?」 他这是在冒险,但却想把陈昂拉上。失败了大伙儿一起倒霉,若是成功了,以后陈昂和折家的关系自然就拉近了。 他不是没脑子的莽夫,而是折家目前的族长。 作为族长,他需要让折家越来越好,而麟府路军马司就是一个值得拉拢的力量。 在上次沈安来府州时,和陈昂有过几次冲突,但彼此后来却释然了。 陈昂是个官僚,典型的文官,可私心却不太重,可以交往。 折继祖寻摸了许久,最后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只要陈昂同意,大家就算是一起煎熬过的同袍了。 他好似在看着远方,可却不时用眼角瞥一眼身边面色百变的陈昂。 陈昂在煎熬着。 这事儿是一次机会。 若是折继祖的判断成真,他也会跟着立功。 那就是高瞻远瞩,目光敏锐啊! 可一旦失误了,这就是滔天大罪…… 成则立功,败则大罪…… 他闭上眼睛,喃喃的道:「人啊,何其艰难……」 折继祖说道:「总得要行险,何况西夏人的势头不对,某敢打赌,这是假的。」 他目光炯炯的道:「若是有错,某一力承担。」 这话很是够意思,可陈昂却淡淡的道:「若是有错,某也跑不掉,你的一力承担只是假话罢了。」 折继祖老脸一红,说道:「某……」 第628页 「你是折家这一代的族长,你要为折家考量,但某却不是傻子!」 陈昂鄙夷的看着折继祖,说道:「说你笨,却有些小心思,只是手段不够精细,某一听就知。」 折继祖被人抓了现形也不恼,他笑道:「如此就罢了。」 你既然不愿意,那我自己来。 折家人从不乏赌性,折继祖更是如此。 陈昂看了一眼挂在他脖子上的望远镜,说道:「什么叫做罢了,既然要禀告,当然是某来写。」 这厮竟然同意了? 折继祖心中欢喜,然后就笑道:「好,钤辖来写,某画押。」 第372章 赌对了,一张网 从下午到晚上,陈昂一直在写了改,改了写。 他在斟词酌句。 作为文官,他知道在许多时候,一个字用错了,一旦有人要追究,那就是大错。 折继祖在冒险,他也在冒险。 可他希望能多留些后路,于是就和文字较上劲了。 「钤辖,可好了?」 折继祖吃的满嘴流油的来了。 「罢了!」 陈昂在纸堆里翻找了一下,把第一份奏报找了出来。 「就用这一份!」 「好!」 折继祖看似大大咧咧的,可借着拿笔的机会,把这份奏报的内容也看的差不多了。 随后奏报被送了出去。 「要快!」 既然决定要赌,陈昂也豁出去了,「快马加鞭,这一路谁敢拦着,打杀了!」 奏报送走了,折继祖继续在巡查,不时派出小股斥候趁夜出城去查探。 就在送走奏报四天后的一个凌晨,当看到自己的斥候被敌军追杀而来时,折继祖放下望远镜,激动的喊道:「出击!出击!」 他带着骑兵倾巢出动,陈昂在城头上拔出长刀,回身嘶喊道:「勠力报国的时候到了,都打起精神来,杀敌!杀敌!」 「杀敌!杀敌!」 一个文官在嘶声叫喊着杀敌,这形象若是传回汴梁去,大抵不少人会觉得不屑。 文官是干啥的? 就是运筹帷幄的。 要斯文,要有气度,要有…… 就在城头的嘶喊声中,折继祖带着骑兵们击退了敌军,夹着损失大半的斥候开始撤退。 「是假的!假的!」 「哈哈哈哈!」 陈昂一刀砍在城砖上,差点把虎口给崩了。 他得意的道:「若是有大军在,早就全军出击了。可是敌军呢?在哪?他们在哪?」 他不笨,能考中进士的大抵智商不会差,所以一看就看出了破绽。 西夏人号称没藏讹庞要亲率十万大军来血洗麟府路,为上次的大败找回场子,并用府州军民的人头铸京观来报复。 可十万大军的前锋会只有三千人? 你特么欺负某是文官不懂吗? 十万大军的前锋少说得有一两万人,这个某却是知道的。 随后斥候被带了上来,大声道:「钤辖,小人带着麾下发现了敌军营地,最多三千人!」 陈昂看了折继祖一眼,突然就大笑了起来。 这是赌对了呀! 某总算是立功了! 折继祖也笑了,城头上渐渐全是笑声。 …… 天气渐渐凉了下来,地上也渐渐多了落叶。 甜水巷里的行人渐渐少了些,但左珍的生意却越发的好了。 收成之后,大家手中就多了活钱,平时捨不得的炸鹌鹑也能下手买几只回去解馋。 一群男子围在小店的外面,有人戏嚯的道:「左珍,你男人为何不来做事?」 另一个也取笑道:「他们说什么时候?好像是汉朝的时候吧,有个美人也是出来卖酒,她男人还穿了犊鼻裤在洗碗,你家男人也行啊!」 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流传千古,但在市井人的眼中只是猎奇而已。 一个美女看上了一个倒霉的才子,然后两情相悦……然后美女为了逼迫老父,就当垆卖酒,最后逼得老父把他们接了回去,就此发达了。 这样的幻想无数次发生在梦中,当然,自己就是那位司马相如。 左珍拿住一双大筷子在夹鹌鹑,等把这只鹌鹑给了客人之后,就圆瞪杏眼喝道:「我男人在挣钱呢!比你们强!」 一群男子嘻嘻哈哈的笑着,这就是他们的消遣。 消遣别人的同时,也是在消遣自己。 终于把这帮子口花花的男人应付过去了,左珍呸了一口,然后坐下去,端起已经冷了的茶水喝了几口,美滋滋的道:「今日的生意更好了些,只是那少年怎么没来呢?」 王雱就在斜对面的酒肆外面站着,目光不时扫过左珍的脸。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刚开始那次莫名其妙的心动后,他就觉得自己是个蠢的,也是个傻子。 他没把那种心动的感觉当回事,所以就继续着自己的嘚瑟人生。 等他不知不觉的来到了这里时,就会去买一只炸鹌鹑。 开始他会不在乎的给别人吃,等到后面他就不知道是为啥,连果果要都不给了。 他不抠门,也疼爱果果,平时别说是炸鹌鹑,就算是果果要他随身的玉佩都不会含糊。 可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就没给。 第629页 幸而沈安说果果要少吃这些油炸的肉食,这才让他过关。 我在想什么? 王雱把目光避过去,刻意不去看左珍。 「客官可要喝酒?」 酒肆的掌柜见他站在门外那么久却不进来,就以为他是囊中羞涩,就说道:「小店有好几种酒水,价钱低的也有。」 这是看不起我? 若是以往的话,王雱会冷笑着拿出钱来,叫人去对面那家酒肆打酒送到自家去。 就连打脸他都不会用那等直接的方式。 这就是文人,沈安说肠子有九转,做肠镜铁定会倒霉的文人。 肠镜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他却知道自己遇到了麻烦。 他鬼使神差的道:「来最烈的酒。」 「少年人……酒量好啊!」 掌柜违心的夸赞着,然后送了所谓最烈的酒来。 三碗过后,王雱给了钱,然后淡淡的道:「这酒,根本不烈!」 掌柜笑嘻嘻的道:「客官怕是喝差了吧,小店的酒可是最烈的。」 王雱的脸色越发的白了,他笑了笑,说道:「夏虫不可语冰。」 折克行经常偷喝高度酒,王雱也试过,然后辣的舌头痛。 他走出了酒肆,只觉得勇气满满,就走了过去。 「你来了。」 左珍见他来了就起身笑道:「给你炸个鹌鹑吧。」 王雱点点头,左珍就放了只鹌鹑进油锅里,见他面色发白,还能闻到酒味,就说道:「少年人少喝酒,对身子没好处。」 「嗯。」 王雱嗯了一声,然后飞快的抬头看了她一眼。 因为怕油烟把头发熏的全是味道,所以左珍今日用一块手帕包在头上。 几缕青丝从耳畔垂落,那脸上恍如凝脂般的。她的眼睛很大,却不会让人觉得突兀。鼻子小巧,嘴角含笑,不算绝色,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让王雱不禁一怔,然后又看向别处。 「西夏人打来了,现在又在徵召人去运送粮草,苦啊!」 「那得派援军吧。」 「援军早就走了,急匆匆的去了。」 「说是官家最近经常召集宰辅们议事,有时候大晚上也叫人进宫议事,就是为了西夏那边大军压境。」 「河东路那边经常有信使来,一次比一次急,都是催促援军的。」 说话的是两个小吏,他们边说边走来,却也是买鹌鹑。 「河东路那边都是没胆之辈。」 王雱酒意上涌,就忍不住说了一句。 沈安分析过河东路那边官员的心态,最终的结论是胆小,外加不敢担责任。 两个小吏看了他一眼,然后冷笑道:「一介少年也敢胡扯,真当自己是大才了。」 王雱冷冷的道:「你们等着,迟早府州那边会来奏报,到时候这一切都是杞人忧天,所谓的援军半道就得回来,白耗费钱粮罢了。」 两个小吏都笑了起来,却是鄙夷。 「喝多了吧你,军国大事也是你这等人能谈论的?且再读几年书,中举了再说。」 「夸夸其谈,现在的少年人越发的没分寸了,想当年咱们……」 左珍见王雱怒了,就笑道:「二位客官,可是要鹌鹑吗。」 她不会为了王雱去得罪自己的客人,所以只是给了王雱一个安慰的眼神。 王雱却觉得自己被冷落了,他微微皱眉,然后僵硬的说道:「某走了。」 左珍说道:「你的鹌鹑还没得呢!」 王雱觉得自己的这些纠结都有些可笑,在左珍的眼中竟然还不值卖一只炸鹌鹑能赚到的钱。 他把钱付了,等鹌鹑好了之后,用油纸抱着就走,不肯再多看她一眼。 等走到沈安家外面时,他的脑海里又出现了那张脸…… 「这只是遐思罢了,不值当什么!」 他安慰着自己,然后进了沈家。 「这不正常!」 沈安在书房里看着地图,很是自信的道:「大军在外,每日消耗的钱粮都是一个吓人的数目,西夏人穷,那就该速战速决,然后占据了麟府路作为根基,夺取补给和钱粮人口来补贴出征的耗费,否则白出来一趟,回头没藏讹庞会被人骂死。」 折克行说道:「那就是假的,可他们这是为何?」 「估摸着是敷衍了事,造势……可不可能是没藏讹庞在造势。」 沈安看了站在门边的王雱一眼,皱眉道:「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王雱笑道:「没事。」 沈安闻到了酒味,但并未在意。 「若是造势的话,那就说明西夏内部的争斗已经炽热了,快则半年,慢则一年就会决出胜负。」 沈安用力捶打着地图上西夏的地方,说道:「定然是如此!」 折克行说道:「可朝中最近准备再派援军。」 沈安说道:「此事却要阻拦,否则事后会被西夏人和辽人耻笑。」 王雱打个酒嗝说道:「安北兄,此事怕是拦不住。毕竟大宋军势弱,所以只要西夏人和辽人一动,大宋就得全力应对,这都习惯了,谁也拦不住。」 这就是军事弱小的悲剧,就如同是后世的那个流氓国家,他们只需派小股军队去对头的边境蹲着,然后造势说要准备动手,对头国家马上就会上下不安,全力应对。 第630页 现在西夏和辽人都是流氓,而沈安就想把大宋变成更大的流氓,让别人一听就哆嗦的大流氓。 他伸手按住了辽国和西夏的地盘,抬头说道:「某的愿望就是让大宋不出兵,也能让他们胆寒!」 若是这般,这样的大宋会是什么样的? 折克行只觉得胸中热气一涌,不禁喝道:「那某就上阵杀敌,于万军之中取了敌军大将的头颅!」 沈安偏头看向王雱,问道:「你呢?」 王雱的脑海中全是那张脸,他随口道:「某要做天下最有学问的人……」 最有学问,才能最受尊崇。左珍若是见到了备受尊崇的我,她还会为了一只鹌鹑的钱而忽视了我眼中的情绪吗? 他不知道,这些情绪就是一张网,能让对男女之事还懵懂的他陷进去的大网…… 第373章 羚羊挂角的应对 宫中,赵祯和宰辅们在议事。 「钱粮要准备好,若西夏真是起了大军,那就全力增援,还有……准备出使辽国,告诉朕的那位侄皇帝,这次是西夏人主动发起了进攻,麟府路若是被西夏人拿下,他可准备好和西夏人的大战了吗?」 赵祯的面色有些冰冷,说话也冷冰冰的。 富弼想了想,觉得大部分决定无可挑剔,「陛下,当传令河北路等地,要戒备,要关注辽人的动向,若是有异,要快马禀告,谁敢耽误……从重处置。」 这话杀气腾腾的,但赵祯却赞赏的道:「富卿此言甚是,就照此行事吧。」 他冷笑道:「李家人本是叛逆,如今没藏讹庞又来谋逆,可见叛逆已然成了他们的根,这样的西夏,它成不了大患!」 帝王敏感的心让他始终在注视着辽人,担心那位侄皇帝耶律洪基会像上次那样,趁着大宋和西夏开战的机会来勒索。 「陛下,辽使求见。」 君臣面面相觑,心中渐渐恼火。 趁火打劫的人来了。 韩琦怒道:「陛下,可不见此人。」 赵祯沉声道:「让他来。」 他挺直了腰,说道:「大宋在,朕亦在,怕什么,让他来。」 别的事情拒之不见也就罢了,可这是临近战时的求见,他若是拒绝,那就是胆怯。 他微微眯眼看着殿外,双拳紧握。 朕不会畏惧什么,来吧。 此刻他想起了神威弩,有了这个利器,大宋的远程打击力量就上了一个台阶,对战事的把握就更大了。 来吧,侄皇帝,朕等着你。 随后他就想起了沈安。 那个少年…… 神威弩是他弄出来的,哪怕託词说折克行也参与了,可这种讲义气的小手段哪里瞒得过他。 有情有义,这样的少年才值得看重。 而且他对外交事务堪称是本朝的第一。 心中只是一动,愧疚就涌了上来。 「去,叫沈安来。」 赵祯的话让宰辅们有些黯然。 对外事宜按理让他们去接洽更稳妥,不管是谁,都不会差。 比如说富弼,当年出使辽国时,堪称是不卑不亢,百折不挠,为大宋赢得了有利的条件。 可这些和沈安那些神出鬼没的手段相比都差远了。 他仿佛知道辽人和西夏人在想些什么,每一次交涉都能做到有的放矢。 他仿佛能读懂对手在想些什么,每一次不管对手威胁恐吓都无所畏惧,态度强硬的像是一块被海水冲击了千万年依旧屹立的礁石。 他是怎么做到的? 赵祯看了一眼,就知道宰辅们的情绪不大好,就说道:「让唐仁也来。」 这是一个弥补。 就像是哄小孩子闹腾般的,赵祯竟然用了这个手段来安抚宰辅,让他们不禁老脸发红。 …… 辽使在宫外等候着,当见到陈忠珩出来时,不禁就得意的笑了笑,然后微微昂首,对身边的随从说道:「宋皇怕了。」 陈忠珩是赵祯身边的大太监,竟然被派来迎接自己,这就是心虚的表现。 「晚些要盯紧了沈安,那少年的性子不好,若是话不投机,说不准会和辽使动手……若是辽使被他打惨了,此事可收不了场……」 身边的内侍说道:「都知,那沈安不会动手吧?」 这可是辽使,而且沈安不一定打得过。 陈忠珩看了外面的辽使一眼,低声道:「你懂什么。上次那辽使在殿内被沈安几句话就弄疯了,若是动手……沈安能上阵杀敌,这个辽使怕是连血都没见过,怎么打得赢沈安?」 陈忠珩出来就是为了看好沈安,免得发生冲突。 以为宋人害怕了自己的辽使自我感觉很好,等陈忠珩近前后就抢先说道:「可是来迎某的吗?」 这是一种逼迫,先把对手的头压低,然后才好进行威胁。 这使者对谈判并不陌生! 可陈忠珩只是拱拱手,淡淡的说了一句『见过使者』,然后就站在边上,不再说话。 辽使心中一怒,说道:「这是什么意思?宋皇可是要和大辽翻脸吗?那铁骑百万顷刻就能南下……」 陈忠珩还是不理他,只是看着外面。 辽使见他的眼中多了笑意,就不禁缓缓转身看去。 「老陈,许久未见,听闻你发财了?发财不请客那不就是锦衣夜行吗。回头请客啊!樊楼有一家炒菜不错,青出于蓝啊!择日不如撞日,要不晚些咱们一起去……」 第631页 不远处来了一人,没走近就开始热情的打招呼,仿佛这里是自家的街巷,而陈忠珩只是自家的邻居,态度随意的让人发指。 辽使的眸子微缩,下意识的道:「沈安!」 来人正是沈安,他笑眯眯的走来,目光一转,诧异的道:「这位是……」 这厮在装傻,是在羞辱辽使。 陈忠珩心中一嘆,知道自己的活来了,就说道:「这位是辽使,你上次不是见过吗?」 沈安捂额皱眉道:「某有些小毛病,一些长的稀奇古怪的人往往会多次见面也记不住,对不住了啊!」 长的稀奇古怪? 辽使忍不住伸手摸摸脸上,然后勃然大怒:「某见你多次也记不得你……」 喷血! 说完他就想喷血。 刚才他可是脱口而出叫了沈安,现在却矢口否认。 这就是沈安不按常理出牌引发的后果。 沈安面色一整,问道:「官家让某来,可是有人跋扈吗?」 陈忠珩看了辽使一眼,说道:「辽使来了,官家说你和辽使多有亲近,所以让你来作陪。」 亲近才见鬼了,上次御街检阅的时候,辽使可是被沈安一番话给说的面色惨澹。 「今日细雨霏霏,待诏在雨中的英姿让人一见难忘,一见忘俗……下官恨不能日日都在待诏的身边听从教诲,也好学了一二,出去得人夸赞……」 不必回头,沈安就知道是唐仁来了。 几人随后进去,等进了殿内时,赵祯见辽使的脸上还带着愤怒,就心中一嘆,知道沈安还是没安分。 「皇帝陛下,自从澶渊之盟后,辽宋两国和平已久,只是如今物价飞腾,原先的赔款却是不够了……」 辽使渐渐顾盼自雄,「听说西夏人在麟府路一带活动?哎!筑京观筑京观,看似爽快了,可终究是祸患啊!」 这话直指沈安,也算是间接为自己报仇。 「大辽对西夏和宋国的战事很是关切,大军已经云集于边境,随时准备出击,让两国重获和平……」 这是威胁。 「那就少用些。」 辽使正在得意,边上的沈安却只是用了一句话,就让他被梗住了。 「物价飞腾……那就是民不聊生了?」 沈安一开口就让辽使想吐血。 他的毒舌天赋开始发动了:「听闻辽皇喜欢四处游猎,耗费不小,走到哪,哪的物价就会飞涨……」 他诚恳的道:「贵使,要节制啊!」 扯尼玛淡! 这话带着嘲讽和调侃,让辽使一下就怒了。 他两步走到沈安的身前,冷冷的道:「你是想为宋人带来灾祸吗?」 两人几乎是面对面,沈安笑了笑,伸手在鼻前扇动了几下,然后皱眉道:「你多久没刷牙了?」 噗! 边上有人笑了,却是唐仁。 他赶紧收了笑容,但心中却很是佩服。 看看辽使那涨红的脸色吧,分明就是羞怒难当。 辽人和宋人不同,刷牙并未成为他们的习惯,所以有口臭再正常不过了。 可在朝堂上被沈安说出来,一种羞怯感就会油然而生,气势自然就会跌落。 这等手段当真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高啊! 唐仁微微摇头,一脸的赞嘆。 赵祯也心中欢喜,觉得自己果然没看错人,这少年就是能和外藩人打交道。 富弼等人却是有些难过。 这等手段我等能用吗?会用吗? 不会! 因为我们自矜身份,不会说出这等显得格调低下的话来。 辽使羞怒之下就威胁道:「若是不肯,回头大辽就踏破黄河,兵临汴梁了。」 以往这等威胁每每奏效,可今日君臣却很安静,沈安更是不屑的道:「黄河早已不是大宋担忧的问题,若是能,那就请吧,看看大宋可会畏惧,可会退缩!」 辽使看了一眼赵祯,见他依旧稳得住,心就往下一沉。 宋人不同了啊! 这是那一次检阅给他们的底气。 宋人的军队若是都能有那等杀气,大辽可能赢吗? 他不知道。 但却知道此次敲诈只是例行公事,剩下的就得等待,等待西夏人动手,然后看战况来决定后续的动作。 想清楚了之后,他平息着自己的情绪,说道:「西夏人十万大军来临,皇帝陛下,可能挡住吗?」 赵祯没说话,沈安却冷笑道:「十万大军……没藏讹庞准备让女人也上阵吗?他若是敢派十万大军来,那大宋和他决一死战又如何?可某却断定,他这是在哄骗欺诈,十万大军,一万人就了不得。」 辽使见赵祯竟然微微点头,显然是在为沈安的话背书,就冷冷的道:「这是自己安慰自己,稍后西夏人来时,某会等着看你等的脸色……想来会很有趣,哈哈哈哈!」 他仰头大笑起来,就在笑声中,一个内侍急匆匆的进来。 「陛下,府州急报……」 第374章 大话精没藏讹庞 「哈哈哈哈……」 辽使正在得意的大笑,笑声嚣张。 「陛下,府州急报。」 府州! 正在大笑的辽使想到了这个地方。 那里不就是此次西夏人出兵的方向吗? 第632页 急报…… 他不禁看了过去,心中越发的得意了。 急报,那肯定就是开战了。 宋人这次要慌了吧。 肯定的,西夏人大军压境,大辽若是再屯兵边境,亡国的阴影会让宋人君臣崩溃,然后大辽自然可以予取予求。 他微微昂首,右边嘴角上翘,讥讽的看着这群君臣。 府州的急报。 赵祯等待的就是这个。 他的心中一紧,然后看了沈安一眼。 沈安说府州那边的奏报未来,可见西夏人的十万大军一说有假,所以他一直在等待着。 今日终于来了。 「送来!」 他的声音短促有力,富弼不禁看了他一眼,心想为何不先让辽使出去。 可赵祯却觉得不管消息好坏都瞒不过辽人,那何必去刻意遮掩,显得心虚。 内侍带了信使进来,然后奉上了奏报。 陈忠珩打开奏报,然后送了过去。 赵祯接过,先看了沈安一眼,然后低头。 沈安很是镇定,心中却有些哆嗦。 没藏讹庞不会发狂吧? 他若是失去理智,那真有可能会起大军来报复。 ——历史上没有发生过此事! 但是现在已经变了,沈安觉得眼前浮起了一层薄雾,但随即薄雾就渐渐消散。 不管怎么变,那些人的性子却不会变。 所以该发生的事还是会发生。 赵祯的手微微抖动着,心中突然涌起了狂喜。 ……臣等观察敌势,见敌不敢靠近府州城,斥候出击也只是拦截,却不趁机掩杀…… ……臣派出斥候巡查,并未找到大股敌军,此虚张声势也! ……臣派出游骑查探,敌军惶然而逃…… 赵祯抬头,眼中的喜色一闪而过。 然后威严渐渐生出。 他不知道这是折继祖和陈昂冒险发出的急报,什么派出游骑查探,敌军恍然而逃……这些都是谎言。 若是他知道了,第一件事就是派皇城司去府州拿人。 此刻他只想宣洩心中的欢喜,掀开这段时日的郁闷和憋屈。 他看了沈安一眼,微微颔首。 这个少年精准的判断到了没藏讹庞的举动,让大宋没有就此大张旗鼓的应对。 想想,若是大宋相信了所谓的十万大军,然后从各处调集援军赶赴河东…… 等大军云集时,却发现西夏人只来了小猫两三只,然后…… 辽人肯定会狂笑,然后耶律洪基会喝的大醉,为赵祯这位『皇叔』庆贺,庆贺他的『大获全胜』。 没藏讹庞会把这事儿当做是自己的『政绩』四处宣扬。 大抵就和草船借箭一样,没藏讹庞成了诸葛亮,而他赵祯就成了倒霉的曹操。 辽使在得意,那微微昂首的姿态,目中无人的眼神,让人恨得牙痒痒,只想让他颜面扫地。 赵祯淡淡的道:「府州折继祖和陈昂奏报,西夏人……小股袭扰罢了。」 殿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富弼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缓缓看向沈安。 韩琦先是一喜,然后黯然失神,也是看向了沈安。 他竟然能判断出没藏讹庞的一举一动? 辽使愕然,旋即问道:「敢问陛下,这是……玩笑?」 富弼看了赵祯一眼,见他神色凛然,就知道消息确凿了。 「贵使自重!」 富弼微微昂首,眼神中多了轻蔑,就和辽使刚才一样,说道:「是否玩笑,贵使自可去查证。」 查个屁! 一国皇帝亲口说出来的话当然不可能造假,否则事后就会贻笑大方。 辽使失魂落魄的道:「没藏讹庞怎敢虚言……他怎么敢?」 没藏讹庞要谋逆,这事儿不但大宋知道,辽人也知道。 但是两国都不想管,都在看热闹,巴不得西夏乱起来,分成两派内战。 在这等关键时刻,你竟然说假话,这是啥意思? 你还要不要脸了? 沈安淡淡的道:「蛮夷自然没有什么信誉可言,不过贵使莫要伤心,想来没藏讹庞得知你这般失魂落魄,下次就会真带来十万大军,不过却不知道会和谁开战。」 这话里讥讽味道十足,辽使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却无言以对。 沈安此刻只觉得胸中大畅,恨不能高歌一曲来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 没藏讹庞,你果然就是这样的人啊! 当初做出虚张声势的判断,沈安是基于对历史的回顾。 历史上,大宋和西夏不时发生战争,但大规模的战争在仁宗末期好像没有,后来就只是来了个梁太后,那个老娘们是汉人,但是在垂帘听政之后,几次来找大宋的麻烦。 这是他当年看小说的记忆。 至于李谅祚,这小子还没上位,没机会发动战争。 没藏讹庞这人没什么作为,而且作为国舅兼权臣,磨蹭了那么久,竟然没有篡位成功,真是无用之极。 曹操虽然在世时没有篡位,可却大权在握,而且成功的让儿子接手了这一切。 没藏讹庞呢? 这厮就是个蠢货,色厉内荏,干大事却惜身,怪不得最后扑街。 但另一个念头又浮现在沈安的脑海中。 李谅祚今年才十三岁,竟然就能和没藏讹庞掰手腕,可见这个少年不简单。 第633页 这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啊! 赵祯听到沈安把西夏比作是蛮夷,就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目光带着些威严,说道:「西夏人挑衅,唐仁。」 「陛下,臣在。」 这里都是大佬,没有唐仁显摆的余地,所以他一直很老实。 「去见西夏使者,呵斥之。告诉他,乱臣贼子永无好下场!」 咦! 官家竟然发飙了? 这可不常见啊! 一般情况下,这等事过了就过了,可赵祯却来了个呵斥使者,和后世召见对方大使抗议是一个性质。 这官家的水平也不低啊!只是以前有些太老实了。 唐仁大声应诺,然后昂首出去。 在经过辽使的身边时,他问道:「贵使先前说想看我大宋的脸色,如今你的脸色如何?」 好! 沈安贊道:「这话问得好啊!贵使先前说的话却忘记了,唐仁你这么一提醒,两国关系的亲密就体现无疑,不错。」 唐仁正色拱手道:「多谢待诏夸赞,下官告退。」 他恭谨告退,辽使的脸上不断变幻着颜色,恍如沈安后世见到的变脸。 「贵使可是病了?」 韩琦最是没有大臣体统,这话问的格外的无礼。可此刻却得了赵祯的暗贊。 辽使拱手道:「陛下,外臣告退。」 他心中失望之极,羞辱感让他只想把没藏讹庞那个大话精干掉。 然后…… 他看了沈安一眼,沈安正好也在看着他,见他面色不善,就笑道:「贵使可是还有话说吗?如此沈某洗耳恭听。」 这还是羞辱。 先前辽使气势汹汹、自信满满的来求见赵祯,目的就是和多年前一样,也想来一次增币。 仁宗庆历二年,大宋内部矛盾重重,外部和西夏这个叛逆的战争连绵不断,局势艰难,堪称是内外交困。 就在这个时候,辽兴宗耶律宗真,也就是耶律洪基的老爹对大宋发起了恐吓威胁,并屯重兵于宋辽边境。 局势一触即发之际,大宋一边和辽人交涉,一边做好了战争准备。 那时的赵祯多次写信去驳斥耶律宗真的那些条件,最后派出了以富弼为首的使团去谈判。 在谈判中,辽人的底线是割地,可富弼却坚决不同意,并说『若是辽国入侵,此战胜败难说』的话。 彼时富弼的立场强硬,但朝中却有些软,赵祯都慌了。 那个时候的富弼,堪称是中流砥柱,两次出使辽国谈判,最终守住了底线,也为大宋挽回了局势。 辽使遥想当年大辽对宋人的居高临下,不禁黯然神伤。先前的他是如何的意气风发,想着大宋君臣会是如何的窘迫和难堪,正如同自己现在的遭遇一样。 他看着沈安说道:「沈待诏,大辽铁骑百万正无所事事……」 他微微颔首,然后昂首出去。 辽人的骑兵是不少,但所谓的百万铁骑只是个笑话而已。 沈安就把这当做是笑话,随口道:「那就先把西夏人收拾了再说。」 辽人可是在西夏人的手中吃过亏,却一直没能报仇。 辽使刚走到门边,听到这话神思恍惚了一瞬,然后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扑了出去。 「贵使,听闻辽人是走下坡路,所以眼睛长在了头顶上,今日沈某终于得见,果真如此,佩服。只是要走稳了,不然会一路滚下去……」 辽使稳住身体,然后面色涨红的回身看着沈安,期期艾艾的道:「迟早有一日……迟早有一日要……要……」 他觉得口吃更丢人,就一拂袖,急匆匆的离去。 辽人最擅长威胁,从大宋立国开始,被威胁的次数数都数不清,每一次大宋都会吃瘪。 可在遇到沈安之后,这些威胁往往会被揭穿,几次之后,大宋君臣渐渐明悟…… 「辽人如今也少了敢战之心啊!」 富弼的话引来了韩琦的共鸣,他说道:「陛下,辽皇耶律洪基醉心于四处游猎,享受美酒美人,辽国渐渐在衰落了。」 赵祯点头道:「朕知道。」 这个话题他直接略过,然后对沈安说道:「先前你说没藏讹庞不会起大军来攻打,如今果然。朕记着你在枢密院时,掌管礼房颇有建树,如今唐仁也多有长进,可见你不只是自己能干,还知道培育下属,这很好。」 他看着宰辅们,赞赏的道:「有些人只知道自己立功做事,却防着下属,把自己的本事藏着掖着,恨不能带到棺木里去,这等人保守,不堪大用。」 这是对沈安的夸赞,他躬身说道:「陛下谬赞了。臣在枢密院任职过,目前在国子监厮混,深知不管是为官还是为师,都要抱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心,否则就是因循守旧,带不出好下属,更教不出好学生。」 第375章 刁难错人了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是古往今来师傅们的梦魇。 不管是官场还是民间,但凡有些本事的人,大多敝帚自珍。 在这种习惯之下,无数技能都消失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 及至后来,更是发扬光大了这种想法。 传子不传女就是明证。 在场的宰辅大抵也是有些这种心态的,所以沈安很嘚瑟。 他先是得意的看着宰辅们,特别是韩琦那里,更是多停留了一会儿。 第634页 小人得志! 韩琦心中暗自骂着,但却知道这种小人得志很爽。 他就喜欢这种爽,以前经常能得逞,只是在遇到沈安之后,不但没爽,反而憋屈了一次又一次。 沈安爽了一把韩琦,然后又一脸纯良的道:「陛下,在臣看来,所谓家国天下,家在国前,这话大谬!」 这话让大伙儿都有些不自在,曾公亮甚至在干咳。 他私下做生意,这事儿就有些不足为外人道。 这就是家! 富弼也在难为情,他从以前的大宋嵴樑转变为保守派大佬的速度也忒快了些。 他想起自己先前的保守,不禁有些茫然。 若是在以前,按照他出使辽国的性子,辽使的威胁哪里轮得到沈安出手,他自然就会一一驳斥。 可今天他却不做声,这是稳重,先让下面的官员去交涉,他在边上掌总,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他再出头弥补…… 这就是所谓的稳重,但现在看来,这个稳重却有些少了担当。 韩琦却有些不满,在他看来,家国天下本就是天经地义。 没有家哪来的国? 赵祯很是欣慰,但却面沉如水。 他不能贊同沈安的这种看法,否则就是和主流思想成了对手。 沈安知道这种思维,就说道:「大宋外有强敌,国不存,家何能存?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当然有人会说不管换了谁来,大伙儿都能过好日子……」 「咳咳咳!」 陈忠珩惊骇的看着沈安,觉得这厮是在作死。 这可是历朝历代最大的潜规则,大家都心中有数,可谁都不会说出来。 你莫不是喝多了? 他顾不得什么忌讳,就猛地咳嗽着。 他以为宰辅们会愤怒,可富弼却赞赏的道:「正是这话,不少人就是这般想的,人同此心,国将不国。」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他富弼自然不会偷生! 他微微颔首,对沈安的话表示了贊同。 沈安说完也没啥后悔,只觉得心中舒坦。 「陛下,臣告退。」 赵祯看着他,目光有些复杂,说道:「去吧。」 这个少年胆子不小,不过这才符合少年心性。 他看了宰辅们一眼,见他们面色平静,就知道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少年意气谁都有过,所以一笑置之而已。 富弼说道:「陛下,辽人此次勒索失败,怕是会关注西夏那边,若是他们趁势掩杀过去……」 这是一个新问题,韩琦却说道:「富相这是不了解西夏人。」 富弼哦了一身,说道:「愿闻其详。」 提起西夏人韩琦就会动怒,但最近他一直在回忆当年的战事,所以心得颇多。 「西夏人能在大宋和辽人之间求活,更是敢先后和大宋、辽人开战,他们的底气是什么?」 韩琦的脸颊颤抖了一下,每一次提到西夏人,对他来说就是一次煎熬。 「他们凶狠!辽人都没有他们凶狠。西夏那边乃是苦寒之地,能出好马,也能出悍勇之士……那些人不通文墨。不懂礼仪,野蛮率性,却是最好的战士……」 韩琦想起了当年,眼中不禁闪过惊怖之色。 「那些人悍不畏死,辽人当年就吃过大亏,此刻他们若是想趁着西夏内部争斗去进攻,臣敢担保,辽人必定会后悔。」 赵祯已经明白了,说道:「是了,本是混乱的局面,外敌一加干涉,不是快速决出胜负,就是携手对敌。」 这就是兄弟阋于墙,共御外侮。 富弼说道:「陛下目光如炬,正是如此。除非是没藏讹庞谋逆成功,否则谁都不会去打西夏人的主意。」 谋逆成功后的没藏讹庞就是乱臣贼子,这可不是兄弟,而是死敌。 赵祯心中稍安,「如此大宋看着就是了,等西夏分出胜负,到时候再做决断。」 旁观别人家大家内斗是最爽的事儿,君臣都很是惬意。 …… 沈安一路出去,却被包拯给拦截了。 老包看着很纠结焦急,「辽使那边怎么说?先前的急报是府州还是河东来的?」 沈安见他焦急,就说道:「是府州的急报,说是西夏人在虚张声势,大概是没藏讹庞想摆空城计,赚个名将的好名声。」 「空城计?」 老包只是一怔,旋即就欢喜的道:「好!好啊!只要不开打就好,老夫今晚归家定然要喝几碗,好好睡一觉。」 满朝文武最近就数他最忙碌,要盘算着钱粮,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所以憔悴了不少。 他欢喜而去,才走出几步又回身道:「那个……杨家那边你得去看看……罢了,你却不好去,这样,去御史台,好歹……你懂了吗?」 老包一番话说的含糊不清,沈安一脸懵逼。 「蠢货!」 包拯气呼呼的道:「杨继年这么爽快的答应把女儿嫁给你,你好歹去吹捧一番,说说好话,不然他就会憋闷,到时候可没你的好果子。」 老包是过来人,当年嫁女儿的时候就是这种心态,所以才来提醒沈安。 「说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夫妻和睦才是兴旺之道,女人啊!」 包拯摇头,有些唏嘘,显然在想着当年的事。 第635页 「记住了,女人……有些时候需要哄一哄,需要骗一骗,把你丈人哄好了也是好处。」 就这事? 不就是拍未来老丈人的马屁吗,沈安觉得自己铁定拿手。 「马上就去。」 沈安觉得这事儿没啥,包拯最后叮嘱道:「记得要谦逊,谄媚些最好不过了。」 沈安得意的道:「这事难不倒我,您就放心吧。」 他一熘烟去了御史台,门子见到是他就板着脸。 「某来寻杨御史。」 门子一怔,说道:「可是公事?」 沈安本在想着没藏讹庞还能活多久的事儿,闻言看了门子一眼,说道:「你有事?」 门子昂首道:「可有公事?」 以前包拯在御史台当家时,沈安来去自如,等他去了三司后,沈安就成了御史台最不受欢迎之人。 所以门子自然要刁难一下。 现在刁难一下,稍后说出去,御史台的官员们还不得要对自己夸赞有加? 他刚幻想了一下没事,再看去时,沈安已经走了进去。 「哎哎哎!站住!」 门子追了进去,可沈安每日操练,脚步快,他小跑着才能跟上。 他伸手去抓沈安的肩膀,刚碰到,沈安就霍然回身,喝道:「你特么还没完了是吧?」 门子刚想说话,沈安一巴掌就扇了过来。 啪! 门子捂着脸愕然,沈安一脚踹倒他,骂道:「老子宫里都能进,御史台难道比皇城还要紧?」 几个看到这一幕的官员本想呵斥,可听到这话后,都面色铁青的在低声说话。 「这人竟然这般口无遮拦,传出去御史台的名声都臭了。」 「那门子却多事,他来就来,看他能做什么。」 门子本想刷个好评,没想到却被给了差评。 沈安一路大摇大摆的找到了杨继年,见面就挤出了谄笑。 「这个……丈人……」 杨继年的脸上全是黑线,「某不是你丈人。」 还没成婚啊小伙,你这丈人叫早了些。 沈安也有些囧,然后换了个称呼,开始了自己熘须拍马的艰难历程。 一刻钟后,杨继年实在是受不了这厮拙劣的马屁功夫,说道:「某还要处置公事,你且去吧。」 沈安悻悻的告辞,出了值房后,才发现刚才没关门,自家低三下四的形象怕是都落入了外面这几个人的眼中。 「这可是御史台!」 这几人见沈安出来就出言讥讽,大抵是见到仇人落入了自己家里,不攻击一番就会把肠子悔青了。 杨继年闻声出来,就见沈安轻描淡写的问道:「御史台怎么了?」 那几人只是冷笑,其中一人说道:「不是公事,你来作甚?」 沈安随口问道:「只能公事才能来吗?」 「是!」 那几人在得意着,其他人闻声出来,一时间声势大振。 这就是主场的优势。 沈安却怡然不惧,问道:「你可敢确定?」 那人昂首道:「当然。」 这里是御史台,说什么就是什么。 就像是在自家,我说自己每顿饭能吃三大碗,外人信不信都是三大碗。 一群官吏在含笑看着,杨继年面色微变,就出了值房,准备出手。 沈安嘆息一声,问道:「你真的确定?」 那人再次点头,沈安逼近过去,说道:「若是如此,某以后每日来此,但凡发现不是因公进出御史台,你当如何?」 扯尼玛淡! 不管是古往今来,古今中外,谁敢说自己在衙门里只过问公事? 那不是人,而是机器。 可机器也会罢工,要求维修! 那人目光闪烁,见杨继年过来了,心中就是一慌。 「说吧,你当如何?」 沈安冷笑着,御史台并不是所有人都反感他,甚至都用不着杨继年出面,他就能当场拆穿这个谎言,然后当众打脸。 这人退后一步,然后看了看同僚们。 可同僚们却都别过脸去。 有时候亲朋好友会来衙门寻自己,这种事屡见不鲜,别说是御史台,政事堂宰辅们那边亦是如此。 这人刚才牛皮吹的太大,如今却圆不回去了。 沈安见他神色难堪,却不肯饶人。他缓缓看了看这些官吏们,淡淡的道:「今日御史台正气凛然,沈某当为你等宣扬一番,想来官家知道后,诸位定然会高升,沈某在此就先恭贺了。」 他回身对杨继年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去。 卧槽! 你不能这样啊! 这话要是传出去,以后御史台还怎么做人? 公事就是公事,私事进不了御史台…… 京城官场将会因此而瞩目御史台,但凡发现半点行差踏错,但凡发现半点私事进了御史台,大伙儿都不用做人了。 人人傻眼,然后始作俑者,那位御史已经呆住了。 第376章 弄他 怎么办? 御史台的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 一旦被沈安把这些话传出去,今后大家就不用做人了,就学庙里的木胎神像,整日板着脸发呆即可。 那御史目光转动,等见到面色沉凝的杨继年时,不禁就像是在沙漠里发现绿洲的倒霉蛋,连滚带爬的沖了过去。 第636页 「杨御史救我……」 杨继年没想到这人竟然这般不要脸,就板着脸道:「这话是如何说的。」 他在外面一贯是以清高形象示人,所以一板着脸,就显得格外的冷冰冰。 可他的心中却是在暗爽着。 自从同意了把女儿嫁给沈安之后,他在御史台的处境就变得微妙起来。 他知道这是恨屋及乌,但也只是淡然处之。 可今日沈安在御史台发飙,却让他意外的成了大家的救星。 「杨御史,某此后……定然马首是瞻……」 这人已经撑不住了,一旦事情爆发,整个御史台都是他的敌人。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他没有沈安胜似闲庭信步的心态和手段,自然慌得一批。 所以他终于低头了,当着大家的面许下了诺言。 以后你杨继年就是某的老大,你说啥咱就干啥。 竟然还收了个听话的同僚? 哈哈哈哈! 杨继年心中巨爽,面色却依旧是冷冰冰的,「罢了,此事……安北!」 前面的沈安止步回头,恭谨的道:「杨公请吩咐。」 先前他拍马屁的功力不够,让杨继年几乎是如坐针毡,超级尴尬,现在正是弥补的好机会。 杨继年说道:「此事……」 他有些难为情。 沈安笑道:「您的意思小子知道了,今儿小子就没来过御史台,告辞了。」 这少年果然是聪慧啊! 有这么个女婿真的不错。 杨继年本有些种了好白菜被野猪拱的难受,此刻竟然消散了不少。 他说道:「早些回去。」 沈安心中暗笑,拱手告辞。 他刚才的威胁很实在,可那是绝杀,轻易不能用。 一旦用了,御史台上下就会和他成为死仇,不死不休。 想想被一群御史一年到头的盯着,那日子……没法过了啊! 他给了御史台一耳光,然后飘然而去。 杨继年得了女婿出手相助,成功赢得了不少同僚的好感,收穫甚丰。 最倒霉的那位御史此刻面色惨白,觉得自己以后的前程铁定是没了。 而且他还得要紧跟着杨继年,否则失信的臭名声就会和他终生相伴,那结局会更惨。 老子造了什么孽啊! 多什么嘴啊! 杨继年回去了,大伙儿都觉得无趣,都准备各自散去。 有人突然一拍脑门,声音很清脆,众人不禁看去。 这人愕然道:「不对,这事不对!」 「怎么不对了?」 这人面色渐渐涨红,怒道:「沈安绝对不敢说出去!否则就是我御史台的大敌,别说是他,宰辅也不敢这般行事!」 众人刚才只是混沌了一瞬,此刻被他一点醒,马上就明白了。 卧槽! 被蒙了啊! 「沈安……那少年竟然这般狡黠,把咱们……」 那句『玩弄于股掌之中』怎么都说不出来。 有人说道:「先前他的神色分明就是敢的啊!」 「敢个屁,除非是咱们先下黑手,而且还是御史台的集体对他下黑手,否则他怎会得罪那么多人?」 那位御史已经呆住了。 「这么说……某先前是被沈安给哄了?」 哄,也可以称之为忽悠! 众人都齐齐点头,觉得这人虽然可恨,但却又很可怜。 你没前途了啊! 那御史脚下蹒跚的往前走去,神色茫然的道:「从头到尾他都是在哄骗某,那个小贼……那个小贼啊……!」 他的身体摇晃几下,万念俱灰之下,轰然倒地。 「来人啦……」 御史台里一片混乱,众人都被下了封口令,可才半个时辰,消息就传了出去。 赵允让喜欢秋天,因为秋天很凉爽,再喝几口好酒,临风一吹,人就会觉得飘飘乎欲仙。 他拎着个酒罐子站在门边,不时的喝一口。 侧方站着个儿子,大抵是才回来。 「……幸而沈安多次力主观望,援军才没有大批出发,粮草也没有大量筹集,民夫也只是来了少许……」 「富弼在政事堂说沈安洞察人心的本事无人能及,而且从容不迫,让人嘆为观止。」 「韩琦没说话,只是中午没吃饭。」 「赵允良据说得了消息又要辟谷了……」 「好!」 赵允让喝了一口酒,一脸得意的道:「老夫就知道那少年不凡,想想啊,能在邙山隐居的隐士,那是何等的淡泊名利,何等的大德高才……沈安天文地理无一不知,想来那位隐士的才能更是惊世骇俗,只是我等不得见,思之令人惆怅。」 老傢伙难得的忧郁了一把,旋即就被打散了。 「爹爹,沈安后来去御史台寻自家丈人说话,结果不知怎地和御史台的人起了冲突,最后一人舌战御史台,逼迫御史台的人低头……」 「怎么回事?」 「……御史台的人吹嘘,说是从不在衙门里做私事,沈安藉机逼迫,说是要把这话散播出去……」 「噗!」 赵允让刚喝了一口酒,听到这里时不禁都喷了出来。 正在说话的儿子被喷了一脸。 他茫然抹了一把脸,赵允让大笑道:「那小子……果真是厉害,哈哈哈哈!」 第637页 …… 「官家,御史台那边的请罪奏疏来了。」 御史台发生的一切自然瞒不过赵祯,张八年还在他的身边时,请罪的奏疏就来了。 他嘆道:「说了大话倒是不怕,可公事私事如何分清?」 张八年说道:「官家,此次沈安又立功了……」 「是啊!」 赵祯下意识的说道:「朕正在琢磨着怎么赏赐他,只是却难……他有钱,也定了亲,才升官没多久,却不到时限……难啊!」 大宋升官是讲时限的,按照进士或是非进士的区别,一到五年一次磨勘升职。 可沈安的还没到。 但有功不赏却让赵祯觉得内疚,于是就纠结了。 他一路回了后宫,曹御姐见他愁眉苦脸的,就问了问。 「此次若是没有沈安一力主张没藏讹庞是虚张声势,大宋的脸面已经丢尽了,只是朕却在想着怎么赏他。」 曹皇后想了想,也觉得头痛。 「若是累计功劳,怕到时候这少年二十余岁就要拜相了,这对他不好,他会成为众人的眼中钉,人人喊打,最后怕是会黯然失色,泯然众人矣。」 这是古今中外不变的真理。 官场自有规矩在,打破规矩的代价不可想像。 曹皇后见他烦恼,就笑道:「那少年不是喜欢闯祸吗,若是他再闯次祸就好了。」 赵祯指着她,手指头点动几下,失笑道:「促狭,那少年怎会这么傻……」 …… 他们口中不会那么傻的少年正坐在家中的书房里。 赵仲鍼等人都在,此刻正在分析事情。 「……御史台里有些人老是说你的坏话,其中有一人最为恶毒……」 「可是陈挺?」 「正是!」 王雱最近在收集官场信息,然后一一加以分析。 他沉吟道:「最近官员变动颇大,欧阳修调任枢密副使,御史中丞变成了韩绛。韩绛此人城府颇深,此次御史台变故他并未现身,只是事后上了请罪奏疏,这样于公他尽职,于私他接了这件事,显得有担当,此后御史台的官吏们自然会感激他……」 这等为官的手段很是让人敬佩,王雱却觉得自己学不来。 「他若是真的想消弭事端,就不该放任陈挺等人在御史台说安北兄的坏话,可见此人只是深谙为官之道……」 赵仲鍼冷着脸道「此等人不会出错,无需管他。如今只是要想想该怎么给陈挺来一下。」 折克行笑道:「那陈挺定然和安北兄的丈人不合吧?」 王雱说道:「是不合,多番讥讽。」 折克行狞笑道:「该怎么弄?某看就该打!」 赵仲鍼摇头道:「那太过肆无忌惮了些……」 折克行说道:「安北兄,您当初不是说汴梁的风都是温柔的吗,某看正是如此。」 这是怂恿,王雱皱眉说道:「安北兄才将出了风头……出了风头……」 「风头出太多了。」 沈安淡淡的道:「背后捅刀子是无奈之举,可男儿在世,若是不能快意恩仇,那多憋屈!」 「陈挺和赵允良家有些关系!」 沈安的话彻底打消了大家的顾虑,王雱都挽着袖子道:「那还等什么?」 赵仲鍼犹豫了一下,说道:「某本觉得下药最好,不过若是要打也行,只是不许拉下某,大伙儿一起去。」 沈安看了他们一眼,说道:「此事某去即可,你等去了容易被牵连。」 一旦事发,御史台必然会群情汹涌,到时候他自然有脱身之法,可赵仲鍼他们却麻烦了。 赵仲鍼怒道:「安北兄,你这是觉着咱们是外人吗?」 王雱淡淡的道:「有人说某的情义里带着算计,今日某自然会告诉他,算计某不缺,但在情义面前,某不屑用之!」 这厮竟然把以前的事翻出来了,折克行回想起当初两人坐在台阶上的对话,不禁绝倒。 沈安说过,越是聪明人,越是倨傲的人,心胸就越狭窄。 王雱就是这样,竟然一直记着折克行当初说他的情义里多了算计的话。 不过他竟然敢不顾后果跟着去,让折克行也是佩服。 「好!某错了!」 折克行起身拱手。 王雱的脸上多了一抹红晕,然后有些别扭的道:「知错……知错就好。」 折克行不禁苦笑,沈安起身道:「大伙儿……」 三人都齐齐看向他,目光中多了坚定。 这些少年竟然愿意跟着自己去,沈安想再次劝阻,可心中却涌起了豪气。 「弄他!」 第377章 拉偏架 今日御史台算是倒霉透顶了,沈安一人而已,竟然把大家弄的灰头土脸的。 而且不知道谁那么缺德,竟然把那些话都传了出去,御史中丞韩绛只得上了请罪奏疏。 丢人啊! 大家开始以为是沈安传出去的,可韩绛只是淡淡一句『不是』,就让御史台内部发生了些小变化。 这等时候沈安必定是信守承诺,否则名声都臭了,得不偿失。 那么……这是咱们内部出现了叛徒! 众人一阵猜测,恨不能人人都化身为青天。 可到了最后却没找到那人。 陈挺也在牙痒痒的寻找着,和几个同僚在一起猜测。 第638页 三十余岁的他面色微黑,脸上大多时候带着微笑,风度翩翩。 「此事……某看还是沈安干的!」 大伙儿都束手无策了,陈挺一脸正色的侃侃而谈:「都说他会守口如瓶,可沈安乃是小人,他自己不说,让随从去传话呢?」 众人一怔,有人说道:「对啊!那沈安若是叫人去造谣怎么办?」 大家都觉得这话有理,一时间都觉得自己白忙活了,纷纷叫骂着沈安是小人。 「小人之心!」 杨继年的话让不少人面红耳赤,然后各自散去。 大家都是在猜测,用猜测来给沈安定罪,这事儿本就是小人行径。 陈挺嘆息道:「杨御史是沈安的丈人,自然要为他出头。」 一句话就把杨继年的立场放在了沈安那边,陈挺唏嘘着,然后回了值房。 他反手关掉房门,然后坐下,惬意的道:「都是蠢货,几句话就被怂恿了……」 他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推开窗户,先探头出去看看左右,见无人窥听,就舒坦的深呼吸了一下。 御史的工作说忙也忙,大伙儿要忙着去收集素材,忙着打听朝中的事务,然后从中寻找到自己认为值得弹劾的地方。 这就像是一个……后世的质检员,只不过质检员是给产品挑刺,而御史是给国家挑刺。 陈挺想了许久,最终定下了自己下一步弹劾的事情。 依旧是沈安,他发现沈安和陈忠珩好像有些交情…… 这就是内外勾结啊! 他满意的写下了大体内容,然后收了起来,准备明早上再精修一下。 「下衙了……」 除非是无聊透顶的人,否则没有人喜欢不停的工作。 所以一声喊后,御史台里处处都是轻松的笑声。 陈挺也在笑,出了值房后,就和同僚一起出去。 「外面有人说御史台都是伪君子,还说要盯着咱们,这都是什么事啊!」 「就是,哪日家里有事来找,难道还能不见?那还是人不?」 陈挺和大家一起义愤填膺,然后出了御史台。 他的家在城南,所以出了御史台就往御街去。 渐渐的只剩下了他一人。 御街繁华,他难免多看了几眼,直至被人拦截。 「沈安?」 拦住他的就是沈安。 此刻沈安左边是折克行,右边是王雱,年纪最小的赵仲鍼被大家嫌弃,所以委屈的站在后面。 沈安狞笑道:「正是沈某,陈挺,今日你我的恩怨也该了结了。」 周围的人马上就围拢过来,陈挺茫然道:「什么恩怨?」 王雱打开摺扇遮住了下半边脸,低声道:「开打之前先说清楚由头,这样师出有名……哎呀!」 一个身影沖了过去,却不是王雱认为最急躁的折克行,竟然是赵仲鍼。 陈挺并不觉得沈安等人敢动手,所以一脸茫然的模样,同时决定明天把那份弹劾的奏疏写的再狠一些。 然后人影一晃,就见赵仲鍼沖了过来,然后一脚踹来。 陈挺小腹中了一脚,刚退后一步,沈安噼手抓住了赵仲鍼,身体越过他,噼手一巴掌扇去。 啪! 陈挺捂着脸喊道:「来人啊!救命啊!」 他转身想跑,沈安一拳就重击在他的小腹上,然后王雱也来了…… 王安石刚下衙,在边上的小摊买羊肉馒头,准备带回家去给孩子吃…… 他拿着油纸包,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王雱就像是个身经百战的泼皮般的沖了上来,先是一拳打在跪地的陈挺额头上,把他打倒在地,然后一脚一脚的揣着陈挺的屁股。 这少年一边踹一边说道:「打他肉多的地方,遵道别出手,不然别人看到了会说咱们欺负人……」 沈安已经停手了,看着王雱和赵仲鍼在围殴陈挺,就一脸愤慨的道:「此人为权贵效力,在御史台专门说我沈安的坏话,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天天不落。沈某忍啊忍,可这人今日下午竟然又在散播谣言,说御史台的事是沈某传出来……」 折克行在边上戒备着,想起今天有人传话,说是陈挺又在御史台说沈安的坏话时,眼中多了杀气。 沈安怒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就算是泥人也有土性吧,所以今日是私人恩怨,和公事无关!」 王安石已经被自己儿子动手打架的娴熟动作惊呆了,听到这话时,心中不禁一动。 好手段! 私人恩怨的话,你陈挺要是不服气,那就去开封府告状吧,咱们当堂对质。 「好了!」 沈安一番话之后,边上看热闹的人都了解了这事的来龙去脉。 他叫停了王雱和赵仲鍼,走了过去。 陈挺只觉得浑身疼痛难忍,就惨叫道:「打死人了!快去报官!」 他在叫喊着,却不知道自己只是身上有些脚印,脸上除去先前沈安的一巴掌之外就毫发无损,就像是一个被触摸了一下就呼疼的孩子。 赖皮的孩子! 他觉得不对劲,就睁开了眼睛,发现身前蹲着一个人。 「沈安……」 沈安笑眯眯的道:「敢问陈御史,沈某与你何仇?为何这般锲而不捨的追着咬?」 「哈哈哈哈!」 第639页 这话把陈挺比作了疯狗,边上的人不禁都笑了起来。 陈挺看看左右,说道:「这是谣言。今日你等动手是报复……」 他的眼睛突然一红,然后哽咽道:「某几次弹劾沈安,这人竟然记恨在心,今日当街拦截……哎哟!」 啪! 沈安一巴掌抽去,就在陈挺坐起来时,一记下勾拳重重的打在他的下巴上。 噗! 陈挺仰头倒在地上,脑袋里嗡嗡作响。 「舒坦了!」 沈安起身道:「弹劾沈某的多了去,不差你一个。早知道你不会承认,不过也没指望你承认,下次再敢背后说人坏话,老子弄死你!」 「走!」 就像是刚打完架的泼皮,沈安带着小弟准备回去。 赵仲鍼的目光一转,心中就是一个咯噔。 卧槽!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王安石…… 看到了包拯…… 看到了司马光…… 这是下衙的时间,这些大佬也在回家的路上,结果就看到了这场围殴。 王安石面无表情,但紧握的双拳代表今夜将会有暴风雨。 司马光面无表情,眼中却多了冷色。 他现在是知谏院,自然要管事,这事儿他就可以管一管。 包拯却是一脸的怒火,直接沖了过来。 「为何打人?」 沈安刚才还在威风凛凛的,老包一出来他就变成了纯良模样,说道:「这人在御史台说某的坏话,说了好几年了。」 老包看了陈挺一眼,皱眉道:「说了就说了,坏话压不死人,为何要动手?」 我…… 刚坐起来的陈挺听到这话,不禁就哭了起来。 包拯是前任御史中丞,担任过他的领导,现在包拯一句话『说了就说了』,直接就是在为沈安的话背书。 ——各位老少爷们,大姑娘小媳妇们,这厮就喜欢说沈安的坏话,老夫当年在做他的上官时就知道此事,只是隐忍了而已。 有包拯的背书,陈挺背后说沈安坏话的罪名就被坐实了。 这让他不禁悲从心来,就坐在那里嚎啕大哭。 他是御史,弹劾沈安是常事,只要不过分,官家也没法收拾他。 他准备继续这样弹劾下去,可沈安却不按照常理出牌,直接带人围殴了他。 围殴就围殴吧,他是弱势的一方,事后可以争取同情。 可谁曾想包拯也在,而且竟然愿意为沈安背书。 人说老包对沈安兄妹好的出奇,他不信,结果今日就悲剧了。 他泪眼朦胧的看到了司马光,就伸手悲呼道:「司马公……为下官做主啊!」 司马光并不准备在今天出手,可被人看到了,也只能出来说道:「今日之事老夫看了,沈安带人围殴,确凿。」 沈安早就对他没啥好感了,所以压根没在意这些话,「包公您赶紧回家去,包绶见不到您可会嚎哭啊!」 老包晚年得子,那宠爱的劲头当真是没谁了。只是沈安后来劝过,说溺子如杀子,这才稍微好了些。 不过包绶却是个小哭包,在规定的时间内见不到包拯就喜欢嚎哭。 包拯一想就急了,他对司马光说道:「君实,此事事出有因,且莫急切。」 回过头,他就呵斥道:「再大的仇也不该当街斗殴,赶紧回家去。」 以司马光的城府,在听到这立场偏的没法说的话后,依旧是脸颊颤抖,只觉得自己和包拯同朝为官,当真是有辱斯文。 再大的仇,这话就把陈挺和沈安的事儿定性为私仇,各自有错。 当街斗殴,把围殴变成了斗殴…… 谁说老包不会审案子的? 出来,老夫打不死你! 只是变了一个字,这个案子的性质就不同了。 围殴明显是欺负人,斗殴却是两边各自五十大板。 连王安石都不禁为这话而侧目,正好司马光看到他,就说道:「介甫,来,你来说说此事。」 王雱此时才发现自家老爹也在,顿时脸都白了。 他在家历来都是温文尔雅的模样,可刚才却和泼皮差不多。 回家后会不会挨打? 王安石走了过来,皱眉道:「两个没成人的少年……不好生读书……虽说见义勇为乃是我辈践行的信条,可你们还小,以后要谨慎,都回家去吧。」 噗! 陈挺想吐血,最后却吐出了一口气…… 大宋十六岁就算成年了,可王雱还差点。 而赵仲鍼是差了许多。 可刚才他们围殴陈挺的劲头却不是未成年的模样啊! 那手法娴熟的令人发指…… 王安石一句两个没成年的少年…… 还有那一句见义勇为是我辈的信条…… 直接就和包拯站在了一起,为沈安等人脱责。 第378章 那是司马光还是刘邦 作为皇帝,白天事务繁多,若是早饭和午饭吃的太多的话,处理政事时会没精打采的。 所以赵祯一般是晚饭会多吃些。 他的胃口不错,七八个菜摆着,一半是羊肉。 今日他独自吃饭,虽然孤寂,但却吃的肆意。 「官家,这红烧羊肉还是沈安那边传出来的,后来宫中的厨子也学了,做出来人人夸赞啊!」 第640页 赵祯正在吃一块红烧羊肉,那浓郁的香味让他不禁微微摇头,惬意之极。 「邙山孤寂,这等厨艺多半是那隐士自己弄出来的,沈安竟然也学了来,可见天资不错。」 他真的想见见那位隐士,为此还派出皇城司的人去辽国查询当年沈卞的行踪。 「沈卞那边还是没有确凿消息?」 陈忠珩摇头道:「没有,过了界桥之后,就不知所踪,附近的辽人也不知道。」 赵祯遗憾的道:「若是找到那位隐士,朕当奉为上宾,每日请教。」 若是沈安知道他的想法,铁定会笑破肚皮。 那位幕僚还兼职盗墓,旁的学问不多,盗墓却积累了不少经验,只是运气不好,结果没挖到权贵的坟墓。 「官家,外面有消息进来了。」 门外出现了一个内侍,赵祯又吃了一块红烧羊肉,然后接过毛巾擦擦手。 陈忠珩冲着内侍招手,心中暗骂『怎么连这点眼力都没有,难道要官家请你进来』。 内侍被他一眼看的双腿哆嗦,进来就说道:「官家,外面乱套了……」 「怎么说话的?」 赵祯在吃饭,你这话是给他添堵呢! 再说外面真乱套了,来这里的人不会是你,而是宰辅。 「沈安带人殴打了御史陈挺。」 赵祯的眼中多了诧异,说道:「让皇后来。」 陈忠珩赶紧叫人去请皇后,然后说道:「官家,这不是大事,您再吃点吧。」 赵祯想想也是,就继续吃。 吃了个七分饱他就放下筷子,陈忠珩指指碗筷,马上有人进来收拾。 「走走。」 赵祯最近饭后喜欢走走,据说是包拯教的。 外面秋高气爽,微冷。 伴着夕阳,赵祯觉得心中渐渐多了欢喜。 曹皇后一来,陈忠珩说了沈安带人围殴陈挺一事,赵祯就笑道:「那少年是故意的。」 曹皇后马上就想起了先前自己说的话,就说道:「臣妾当时只是想他的功劳不好封赏,可说他会闯祸……那只是臆测。」 虽然她在幻想着自己化身为名将,目光如炬…… 可她是皇后,太能干了不是好事。 憋屈的曹皇后心中不服,但也只得说自己是瞎猜的。 凭啥女人不如男? 老娘不服! 赵祯微笑道:「此事倒也恰当,只是沈安为何动手?总得有个名目吧?还有,那陈挺伤势如何?去问问。」 陈忠珩不放心,就小跑着去了。 天气干燥,他的痔疮又犯了,所以跑步的姿势有些古怪。 赵祯贊道:「是个忠心的。」 曹皇后身边的任守忠心中憋屈,心想臣也忠心啊! 可在曹皇后的身边,他不敢太过靠近皇帝,否则曹皇后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兵法传家。 陈忠珩气喘吁吁的回来了。 「官家,沈安说那陈挺在御史台说了他几年坏话,包拯也知道此事……陈挺的伤势……主要是赵仲鍼和王雱打的,那两个还是孩子呢。」 孩子? 曹皇后想了想,觉得挺恰当的,「官家,十三郎家的大郎真是个孩子,那王雱……好像也不大吧,据说读书厉害,想来没什么拳脚。」 赵祯觉得也是,「沈安可是得罪了陈挺?」 任何一件事都会有起因,能做到坚持说沈安几年坏话,那仇可见是结大了。 陈忠珩摇头:「臣不知。不过那陈挺以往大多是弹劾沈安。」 这就是有问题了。 曹皇后难得遇到掺和朝政的机会,也顾不得什么矜持,说道:「怕是有人在后面掺和了,指使他做事。」 这女人…… 赵祯有些不悦,但仔细一想却说的没错。 这个女人真的是选错了啊! 皇后要贞静,美不美的就算了,只要不让朕看了噁心。 可你这个也就是长的普通,性子却跋扈,只适合做妃子。 …… 宫中的帝后各有心思,王雱灰熘熘的跟着父亲回到家,吴氏出来见他恹恹的模样,就问道:「可是病了?」 王安石冷哼道:「病?他的身子可是好得很!」 吴氏一听就欢喜了,「那是好事啊!」 「慈母多败儿!」 王安石气哼哼的说道:「你儿子刚才在街上打人了!」 「什么?」 吴氏一听就慌了,急忙过来摸摸这里,捏捏那里。 「可伤到哪了?来人,请了郎中来!」 王安石不禁为之气结,「他哪伤了!他和人围殴御史呢!」 吴氏一听就没好气的道:「大郎这般温文尔雅的少年郎怎会打架?若是打了,定然是那御史做了什么让人忍无可忍之事……」 老娘英明啊! 王雱马上就挤出点可怜模样,「娘,那御史在背后时候沈安的坏话,都说好几年了,这等事谁能忍?当街殴打只是寻常,若非是韩绛不肯管,这等人就该赶出御史台……」 王安石冷哼一声,「为夫亲眼所见,这小子和赵仲鍼一起围殴陈挺,那手法……」 他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你在哪学的这些拳脚?」 王雱以前哪里懂这些,可王安石见他拳脚娴熟,不禁就有些疑窦。 吴氏下意识的道:「大郎是天才……」 第641页 在母亲的眼中,自己的孩儿大抵做出什么来都是天经地义的,哪天王雱若是一掌打断一棵树,吴氏也只会淡淡的道:「哦,大郎还有这本事?」 王安石冷哼一声,王雱说道:「孩儿跟着练过。」 「沈安?」 「嗯。」 吴氏一听就乐了,「那沈安才比大郎大些月份罢了,竟然文武双全,大郎才跟着他多久?这就会打架了,好……好……」 在王安石的逼视下,吴氏笑眯眯的福身致歉,然后象徵性的拍打了儿子的手臂一巴掌,说道:「好了好了,大郎以后少打架。」 王安石不禁仰天长嘆。 慈母多败儿,真真是至理名言啊! 「此事还未了结,司马光看到了,明日必定要弹劾。」 司马光的战斗力还是很厉害的,王安石觉得明日这一关怕是难过了。 …… 赵仲鍼回到家中,杨沫没敢隐瞒,就把此事告诉了赵宗实。 高滔滔一听就恼了,说道:「好不好的为何去打架?而且你才多大?这时候打架岂不是告诉大家……你的性子不好吗?」 赵仲鍼梗着脖子道:「什么都不敢做,那是窝囊废。」 高滔滔大怒,正准备呵斥,坐在边上的赵宗实淡淡的道:「沈安为咱们涉险多少次了?」 沈安为老赵家出手多次,否则现在的局面怎么会朝着这边倾斜,赵允良哪里需要辟谷…… 高滔滔赧然道:「妾身这不是想着……这样会坏事吗。到时候官家觉着仲鍼不好,连带着您这边都不好了。」 赵宗实说道:「那就不好罢了。」 高滔滔才想起自家夫君压根就不想进宫当皇子,顿时气焰消散。 赵宗实在看着室外的秋色,眉间多了些轻松,说道:「若是要千方百计的去憋着自己,那就和咱们以前在宫中时有何分别?仲鍼只管去,若是不满就罢了,那是无缘。」 他是什么资质,赵祯自然是清楚的。 「沈安帮助咱们家多少?只许旁人助我,不肯我助人,这是枭雄,明白吗?」 宁可我负天下人的心态就是枭雄,古往今来不少。 高滔滔悚然而惊,说道:「那沈安……他难道就是知道这个,才带了仲鍼去?」 赵宗实微笑着,就和外面的秋色般的云淡风轻,「当然。他若是真要弄陈挺,只需暗中下手就是了,何须弄的沸沸扬扬的?」 这一番分析下来,赵仲鍼不禁对自家老爹佩服的妥妥的。 赵宗实看着他,目光中多了些柔色,「你做的事不少,不过你这年纪正是犯错的时候,若是不犯错……那就不好,明白吗?」 什么年龄就该有什么年龄的作为。 高滔滔闻言觉得不妥,就说道:「官人,可司马光当年不也是没犯错吗,不但砸缸,年少时还斩杀巨蛇呢!」 当年司马光的那些伟岸事迹广为人知,被无数人家用于激励自家孩子努力学习。高滔滔就深为佩服,觉得这位司马先生真是个君子完人、有大本事的人。 赵宗实微微一笑,却有些别的意味,他摩挲着一块玉佩,说道:「许多事……听了就是了,莫当真。还有……司马光为何仕途不顺?庞籍一路乳母般的护着他,帮他升官,可有用?」 高滔滔一怔,不敢相信的道:「官人,难道官家……」 赵宗实冷冷的道:「什么砸缸倒也罢了,还路遇大蛇,拔剑斩之,那是司马光还是刘邦?」 高滔滔心中不信,只是摇头。 赵宗实也不管她,就问赵仲鍼:「沈安怎么看司马光?」 赵仲鍼说道:「沈安说那人……君子之名不实,只是能忍。心胸也不怎么样。」 赵宗实笑道:「沈安的秉性为父却知道些,应当是说伪君子吧。」 赵仲鍼拱手,真心佩服:「爹爹高明,沈安当时确实是说伪君子,说真正的君子当是胸怀坦荡,至少欧阳修和包拯都比司马光真的多。」 「还算是有些眼光。」赵宗实问道:「那王安石呢,沈安怎么看。」 赵仲鍼尴尬的道:「爹爹,王雱和孩儿交好呢。」 赵宗实只是笑笑,并未追问。 从侧面看去,他的脸色苍白,却不是健康的那种白。 但他的神色却从容,眼神淡淡的,仿佛这个世间没有什么能让他留恋片刻。 赵仲鍼终究忍不住,还是说了:「沈安说王安石……拗。」 赵宗实看着外面,淡淡的道:「拗就是固执……」 …… 第379章 超帅的包拯 每日的朝会是个让人头痛的例行公事。 除去宰辅之外,其他人实际上并无必要进宫,就该节约些时间,该干嘛干嘛去。 可这些规矩却带着强大的惯性继续运作着。 韩绛对此也有些不满,不过今日他却不得不来。 「中丞……」 天色还黑麻麻的,陈挺就像是个幽灵般的从路边小摊那里窜了过来,未语泪先流。 韩绛头痛的道:「不是许了你假了吗?」 昨日被围殴后,陈挺就找到了韩绛家里,哭诉了一通,恳请他为自己做主。 韩绛作为上官,自然是要为他说话,所以今日准备求见官家,参与议事。 但陈挺显然是担心他会食言。 第642页 「中丞,下官一夜未睡,心痛啊!」 陈挺哽咽道:「下官不是为了自己,只是觉着那沈安先是在御史台跋扈,随后又殴打了下官,这是……这是对御史台、对您的蔑视啊!下官对此耿耿于怀,夜不能寐……」 他看着很惨,脸上肿着,是被沈安打的;眼睛肿着,却是熬夜和嚎哭弄出来的。 韩绛心中当然恼火,但作为重臣,他却不会在这里喜怒形于色。 「老夫知道了,你且回去。」 韩绛上马,急匆匆的走了。 「中丞……下官感激不尽。」 陈挺缓缓跪下了,身后的那些官员们见到也为之骇然。 昨日之事早就传遍了,陈挺现在弄这个姿态,这是想和沈安拼了吗? 众人缓缓走过,在陈挺这里左右分开。周围的灯光照耀着那张狰狞的脸。 「沈安,某看你今日可还能逍遥……」 …… 韩绛在宫门外找了内侍去传话,「就说某请见官家。」 内侍进去了,韩绛回身,就见到了不少复杂的目光。 弄死那个小子吧! 一个官员走了过来,肃然拱手,却是刘展。 「韩中丞,大家都是你的后盾。」 韩绛点点头,心中涌起了些豪气。 御史中丞这个位置很关键,承上启下。 包拯就是从这里一路飞升去了三司,据说官家在观察他,大抵是准备让他长期干下去。 他不求什么三司使,但枢密副使或是再进一步……比如说参政什么的,是不是能奢望一下。 「沈安来了。」 韩绛抬头,刘展转身。 沈安拿着个羊肉馒头在啃,啃的愁眉苦脸的。 这馒头是曾二梅蒸的,可里面的馅料却是果果调配的,咸了些。 凌晨时分,小丫头片子睡眼惺忪的嚷着要送哥哥上朝,然后爬起来就去了厨房。在曾二梅的配合下,成功的做成了羊肉馅料。 太咸了啊! 沈安手一抖,里面的馅料落了一半,然后把剩下的连肉带馒头都塞进了嘴里,满满当当的。 他一抬头,就见到那些人在盯着自己,不禁张着嘴问道:「呃……噗!」 嘴里的全喷了出来,沈安觉得自己终于解脱了,就去了边上买了锅贴。 沈安咬了一口,然后贊道:「竟然是用的高汤?」 面对着大宋厨界的扛把子,小贩得意的道:「待诏,小人试过好多配方,最后还是这个好,吃着鲜香。」 「是不错。」 沈安觉得真是美食,就交代道:「知道我家不?」 小贩点头道:「以前小人还去过,只是没好意思进去。」 沈安摸出钱来说道:「晚些咱们进去之后,你这里也没了生意,就送些锅贴到我家去,就说给我妹妹吃,这里连跑腿的钱一起给了。」 他担心果果要是吃了那个羊肉馒头,到时候会被咸哭。 面对着那些幸灾乐祸的目光,他的从容让人不解。 「他竟然不管不顾?这是故作从容……还是真的有底气?」 「他有屁的底气,当街围殴陈挺,这都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哪能躲避?」 「那就是故作镇定,司马光来了。」 「这位来了,今日的朝会热闹啊!可惜咱们看不到。」 「包拯也来了。」 掖门开了,众人鱼贯而入,但目光大多都在沈安的身上。 当看到了司马光和韩绛时,赵祯微微颔首;等看到包拯时,他甚至还笑了笑,然后开始议事。 今日大伙儿议事都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曾公亮甚至说错了人名。 这都是在等着看热闹啊! 当曾公亮说完一件事后,殿内静默了下来。 但气氛却越发的凝重了。 韩绛在等着,他隐蔽的看了一眼司马光。 这时候谁先出来谁就是主力,和沈安辩驳的主力。 哦,还有一个包拯。 包拯就是个凶人,敢用笏板当暗器,敢当朝追打首相富弼,敢拉住官家的袖子,用口水给他洗脸。 这样的包拯威慑力十足。 司马光微微垂眸,面无表情。 周围的人都在暗中观察着他和韩绛,见他这般模样,有人心中冷笑。 若真是君子,那就该义无反顾,而不是在迟疑等待。 韩绛心中一嘆,知道自己必须要出来了。 他出班,抬头说道:「陛下,昨日傍晚,沈安和王安石之子王雱、汝南郡王府的赵仲鍼,三人一起围殴御史陈挺……臣请陛下做主。」 赵祯的目光微微一动,看向了沈安。 沈安一脸纯良无辜的看过来,两人相对一视,赵祯心中嘀咕着,然后淡淡的道:「为何?」 沈安出班道:「陛下,那陈挺一直在御史台说臣的坏话……」 大家都看向了韩绛,司马光悄然出班,突然说道:「那也不该动手!」 沈安知道他会出来,所以挑眉道:「那沈某该如何?任由他在背后说人坏话吗?」 司马光冷冷的道:「可去寻御史中丞,也可请了陛下做主。」 这话咋是一听再正确不过了,可沈安却笑道:「敢问陈挺一直说沈某的坏话,是公事还是私事?」 呃…… 司马光一下就被卡住了,但他依旧是板着脸,然后说道:「无论如何都不该动手。陛下,那王雱臣听闻过,说是天才般的人物,臣一直在观看着他,就等着听到他的诗词文章,可至今却只有两首诗……打架却是在行。」 第643页 他站在中间,腰杆挺直,目光依旧呆板:「那赵仲鍼听闻顽劣,不过少年人倒是该如此,可郡王府也该多多管教……」 沈安不禁就笑了。 司马光的话却是避重就轻。 天才般的王雱来京城之后只做了两首诗,没啥天才的,可打架却厉害,这是天才还是泼皮? 而赵仲鍼还是个半大孩子,所以没啥,让家里人好好教导就是了。 这人的心中自有干坤啊! 王安石和他交好,所以他指责王雱再厉害,也是长辈的谆谆教导。 而赵仲鍼那边却有可能能进宫,若是以后成了皇帝,今日他司马光的话就留了余地。 ——陛下,可还记得嘉佑五年的深秋吗?老夫当朝放了你一马,让你没丢人。 这人的心思极为细腻啊! 韩绛见司马光发动了攻击,也不肯罢休,说道:「陛下,御史监察天下,谁也说得,沈安当街动手却是开了坏头,若是不严惩,此后御史台的威严大减,臣思之忧心不已,陛下……」 「咳咳!」 包拯出来了。 他一出来,司马光不自在的微微皱眉,韩绛脸上的义愤都平息了。 这个老汉的威力不小啊! 赵祯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上次老包扯住他的衣袖,用口水给他洗脸的事儿还记忆犹新,让他不禁伸手想擦一把脸,半途又收了回来。 包拯看了韩绛一眼,说道:「韩中丞,那陈挺说沈安的坏话并非一朝一夕,老夫在时就时有耳闻……」 「那你为何不呵斥?」 这话却是司马光问的。 包拯依旧没看他,淡淡的道:「谁都知道老夫和沈安亲密,老夫若是呵斥陈挺,难免有因私废公之嫌。」 老夫从不因为私人原因迁怒旁人! 帅! 太特么帅了! 沈安握拳,双目放光,终于还是没忍住,喊道:「好!」 赵祯满面黑线的看过来,但心中却也暗贊包拯的应对。 包拯简单几句话,就把陈挺钉死在小人或是别有用心者的耻辱柱上,顺带回击了司马光的质疑,反而让对手陷入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尴尬境地中。 殿内的气氛很古怪,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尴尬。 包拯的年纪大,而是还是前任御史中丞,所以韩绛执礼甚恭。他拱手,微微弯腰,然后说道:「可沈安无需动手,只需来寻……只需传话,某自然会处置。」 他想说沈安只需来寻自己就能解决此事,可一想到昨天沈安在御史台被刁难围攻的事儿,那话就说不出口。 这人还是有些底线的,不是那等不要脸之辈。 沈安心中微动,说道:「此事却有些蹊跷。论公沈某并无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论私沈某更是问心无愧,沈某与那陈挺以前并不相识,他为何纠缠不休?沈某只能认为是私仇。既然是私仇,臣却习惯了拳头来解决……陛下,臣有罪。」 别惹我,惹了咱不是嘴炮,而是拳头。 这话很是坦然,韩绛却不能答。 司马光说道:「动手打人就是错,发解试时那苏晏在国子监动手打人你就不以为然,如今更是亲自动手,可见你的性子里有些暴戾,须得静心读书,早晚清静,这才是出路。」 ——陛下,这人暴戾,哪能担任国子监说书之职! 众人都看向了皇帝。 第380章 老夫就问还有谁 大宋谁做主? 你若是问百姓,大多会说是官家。 ——官家仁慈呢! 你若是问读书人,十个里面有八个会说是官家和宰辅相公们。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并非是虚言。 宰辅们的好名声四处流传,每一次有新宰辅上任,不管是朝中还是民间,都是赞誉有加,都说是大宋的庆幸。 而皇帝在此刻却隐身了。 若是换在汉唐,这样的宰辅就是权臣,该宰杀了祭天。 可大宋却是习以为常,后来司马光从洛阳东上汴梁,一路上军民都在欢呼,那些人都在额手相庆…… 大宋有救了! 大宋朝野都沸腾了,都说司马公总算是出山了,大宋有救了。 这些是造势还是什么不得而知,毕竟当时的党争已经渐入白热化,保守派需要司马光这个大佬出山来镇压改革派。 那时保守派的力量空前强大,改革派成了过街老鼠。 司马光所到之处,那声势……当真是旌旗招展,锣鼓喧天。 人人都在说大宋得救了,不知道宫中的高滔滔那时在想些什么,大抵是复杂的吧。赵仲鍼英年早逝,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是必然的,但朝中却暗流涌动,她必须要有所选择…… 她选择了司马光。 然后大宋的颓势就再无挽救的余地…… 不知道那些欢呼雀跃的军民和文武官员们在想些什么,数十年后,当金兵的马蹄踏破黄河时,那些已经化为冰凌的欢呼声变成了哀嚎。无数鲜血和生命,以及无数残垣断壁为这段历史做出了备註。 神宗孤注一掷的革新失败了。 保守力量的强大出乎了他的预料,王安石并不能完成他心中的那个宏图。 而此时的赵祯就处于君权衰微的阶段,宰辅们空前强大。 第644页 幸而宰辅们并不是铁板一块,内部矛盾重重,才给了他一个掌总的机会。 不,应当说是他有意识的在宰辅内部培育不安分力量,让他们不能抱成一团。 比如说韩琦,这人跋扈,甚至敢逼迫君王,可却也会在宰辅里闹腾,让他们无法聚力。 若是没有这个作用,朕岂会让韩琦在政事堂里坐稳了! 赵祯微微一笑,说道:「陈挺果真如此?」 包拯点头道:「陛下,臣不敢妄言。」 老包拯的话还是可信的。 赵祯点头,然后问沈安:「为何动手?」 沈安说道:「臣气不过,觉得那人像是个妇人般的,整日就在御史台里碎碎念,若是不动手,臣心中憋屈,念头不通达,自然无法为陛下好好的效力……」 「好了好了。」 再让沈安说下去,他出手打人的动机就变了,变成为了大宋,为了他这个皇帝。 这动机太崇高,朕受不起。 群臣都在看着他,韩绛却在看着沈安,心中在为对方惋惜。 这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只是做事跋扈张扬了些,所以大概要被冷落一段时日了。 司马光依旧是板着脸,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作为知谏院,他的任务不轻,每年必须要递交一定数量的奏疏,否则就是失职。 他只是微微垂眸,等待着官家降下责罚,然后沈安自然会得到教训。 他依旧还记得在太学的那件事。 就在考试前,沈安强硬的护住了苏晏,让他威严扫地。 那一刻他的心脏在抽搐着,丝丝作痛。 赵祯在上面对这些臣子的反应一目了然,他淡淡的道:「为君之道在于赏罚分明,为臣之道在于尽职尽责,御史之责在于拾遗补漏,监察天下。国子监说书之责在于教导学生……」 这是前奏,群臣在仔细听着。 「若是觉着不对,御史就该弹劾,而不是在背后说话,那是御史还是……什么?」 韩绛的脸一下就红了。 那是市井泼妇! 你发现沈安有问题,那就上奏疏弹劾他,而不是在背后说他的坏话。 官家的评判没问题,众人无异议。 赵祯看着沈安,见他一脸纯良,就笑了笑,说道:「国子监说书……今年国子监发解试一鸣惊人,你倒是立功了。」 沈安谦逊的道:「陛下过誉了,臣只是……尽力而为。」 我奋斗了啊!这才取得了这个好成绩,陛下,你可别忽略了我的功劳。 这个不是谦逊,而是领功了。 群臣都为之侧目,连包拯都握紧了拳头,心想这小子当真是不要脸,哪天要教训一番才是。 不要脸! 群臣的心中同时闪过这句话。 而赵祯也为之莞尔,说道:「少年人就该有朝气。」 司马光终于忍不住抬头了。 陛下,你这话偏袒太过了吧。 赵祯仿佛没看到他的目光,说道:「少年冲动,该罚,不过事出有因……沈安。」 韩绛抬头,他需要一个好结果回去安抚那些御史们。 司马光忍住了不满,等着答案。 沈安出班:「陛下,臣在。」 很老实的一个少年嘛。 只是喜欢自作聪明,去闯祸来逃避封赏。 不过初衷却是好的,是不想让朕为难。 罢了! 赵祯说道:「打伤了人,伤药你要赔钱。」 沈安低眉顺目的道:「是,臣稍后就给钱。」 他不差钱啊陛下,你这是在想什么? 赵祯继续说道:「本来你此次立功不少,朕在想着怎么赏赐你,你却得意忘形,罢了,那些封赏都作罢,你回家去,闭门十日。」 群臣抬头,失礼的看着官家。 没人弹劾他们失礼,因为大伙儿都在看着赵祯。 赵祯淡淡的道:「诸卿都各自回去吧。」 这就完了? 韩绛心中憋屈,想说话,赵祯却已经起身了。 竟然只是赔药钱,外加禁足十日? 这是什么惩罚? 这是隔靴搔痒啊! 更是纵容! 司马光失态了,说道:「陛下,就这些?」 赵祯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因为包拯出头了。 老包皱眉道:「沈安的封赏都没了,你还想要什么?」 司马光看着他,眼中多了怒色:「沈安的功劳不足以加封。」 别以为封爵很容易,只有官位到了才行,或是权贵。沈安以军功封爵本就是异数,以后想继续,那就得等官位到了,或是再次立下大功才行。 包拯站在沈安的身前,宽大的身板挡住了沈安的视线。他冷冷的道:「大军若是出发增援河东,要耗费多少钱粮?去了之后才发现西夏人是在虚张声势,大宋多丢人?这些是何功劳?」 他拂袖道:「嘴皮子的却不是功劳!」 噗! 众人看着司马光,仿佛看到了他喷血三升的惨烈。 你司马光就会动嘴皮子,有屁的功劳,可依旧做了知谏院。 和沈安相比你差远了,你哔哔个啥! 老包的身板宽厚,动手的话司马光还真不是对手。 他往前一逼,司马光不禁退后一步。 包拯的眼中多了些轻蔑,然后转身对沈安说道:「陛下让你禁足,这十日但凡听到你出门,老夫打折你的腿。」 第645页 「是。」 沈安很老实的应了。 众人不禁绝倒。 包拯一人站在中间,目光俾睨,韩绛不敢接招,司马光被他说的无地自容。 还有谁!? 老夫就问还有谁?! 议事结束,宰辅们去吃饭,席间韩琦一直在默然。 富弼以为他在为御史台打抱不平,就说道:「此事陈挺却是做过了,沈安……沈安趁机动手,正好让陛下不再发愁怎么赏赐他,这是有来有往,所以……这事从开始咱们就错了。」 曾公亮放下筷子,说道:「陛下和沈安有了默契,别说是打了陈挺,只要没打死,估摸着陛下就会从轻发落,不当回事。」 「只是……下次沈安再立功劳呢?」 韩琦抬头,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他才十六岁,古往今来就没有像他这样的臣子,没先例。陛下不可能为他破例,那不是爱护,而是在坐视沈安坠入深渊。」 特立独行者多半没有朋友,而没有朋友,你就是独行者。 独行者能走多远? 所以赵祯不肯把沈安置于危险之中,这算是爱护。 韩琦苦笑道:「他……若是经常立功怎么办?」 这个假设很奇葩,但富弼却深深的为之忧郁了。 噗! 曾公亮一口羊肉汤喷了出来,幸而偏头,否则这饭没法吃了。 他笑着,笑声渐渐小了,因为富弼在看着他。 富弼面无表情的道:「此事并非不可能。可却没办法。若是坐视他一路封赏上去,二十余岁的宰辅,谁能接受?那非得乱套了不可。」 曾公亮说道:「他不能一直立功吧……」 富弼指指韩琦不说话。 韩琦大怒,心想你指着我作甚? 可转念一想自己和沈安的纠缠过程,不禁就悲从心来。 「那少年……立了许多功劳,他深谙对外之道,还会练兵,眼界还宽阔,可还记得他打压米商那一役吗?」 大家都点点头。那一次沈安是初出茅庐,大家都在等着看笑话。 谁知道那少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把那些粮商收拾的服服帖帖的,还趁机把汴梁的粮仓里的陈粮都换成了新粮。 这是一炮而红! 后来这厮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让人无语。 「黄河改道之事大伙儿都同意,就他和欧阳修包拯等人反对,可最后如何?若非是他们,靡费无数钱粮不说,以后的河北路怕是没了啊!」 韩琦越说越觉得自己怕是遇到了个妖孽,心中的憋屈才好些。 第381章 遮天,苏轼 沈安还没出宫,消息就传了出去。 陈挺一直在等候着。 「沈安禁足十日……」 「这不是惩罚!」 陈挺抬头看着皇城,一股委屈袭来,不禁热泪盈眶。 「这不公!」 他一直站在那里,边上的小贩却在嘀咕着:「在背后说人坏话算什么君子,小人而已。」 「谁敢说某是小人!」 陈挺的目光骤然凌厉,当看到是小贩时,威严自显。 这就像是变色龙,见到上官就谄媚,见到下属和百姓就威严,整日变来变去,最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可小贩却不怕他,就说道:「背后说人坏话那不是小人是什么?」 陈挺冷笑着走过去,他发誓要让这个小贩好看。 他认识巡检司的人,到时候只需暗示一下,就能让这个小贩失去在这里摆摊的机会。 你将会忏愧嚎哭!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脸上浮现了些许狰狞,却看到了那些渐渐聚拢过来的小贩。 往日会畏惧官员的小贩们沉默着聚拢过来,他们的手中或是拿着锅铲,或是拿着菜刀…… 「你等想做什么?」 他不知道这些小贩当年都听过沈安讲课,深知团结的好处,所以遇事都是一起应对。 陈挺的脚步一滞,然后回身喊道:「杀人了!快来……」 他的喊声突然中断了。 沈安站在他的身后不远处,皱眉道:「谁杀人了?」 那些沉默的小贩一下就活跃起来了,有人喊道:「待诏,早些小人把锅贴送过去了,贵府的小娘子吃了说好呢,还说不咸,还给了小人一块糖。」 沈安笑着谢了,然后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小贩看了陈挺一眼,大胆的道:「这人刚才说不公,小人说他背后说您的坏话不是君子,他就恼了,准备收拾小人。」 「他刚才凶神恶煞的,像是要吃人呢!」 「早上的时候他和韩中丞说话,那谄媚的让人没法看,先前却凶的不得了……」 「他还说什么官家不公……」 「……」 小贩们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对沈安好,那是因为沈安给了他们赚钱的机会,不管是锅贴还是炒菜,他们第一次和酒楼拥有了一样的赚钱手艺。 小贩们有市侩的一面,却也不乏感恩的一面,厌恶的人自然不待见他们,但沈安却是例外。 陈挺被这些小贩一番话弄的面红耳赤,沈安在边上见了只是冷笑,问道:「你要收拾谁?」 他逼近一步,陈挺想起昨日的围殴,心中慌了,就退后。 「他又来了,看看吶,沈安要动手了!」 第646页 他就像是个吵架输了的泼妇,奋力的叫喊着,就差扯衣服了。 沈安逼近过去,冷冷的道:「你这等小人,某就算是打了你又如何?官家只是罚了某禁足十日,你去告吧,去寻了韩绛和司马光哭诉……据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只是不知道那二位有没有……」 噗! 边上许多人都笑喷了,皇城外顿时一阵笑声,让出来的不少人为之惊讶,然后围了过来。 陈挺怒道:「这天下是有公道的!某就不信你能一手遮天!」 沈安笑的很是嘚瑟,「对,某就是一手遮天,对了,忘了一事。」 他伸手道:「陈洛,钱。」 陈洛随身带有包袱,就解下来准备打开。 「全给他。」 陈洛就把包袱丢了过去。里面有三贯钱,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沈安淡淡的道:「官家说要给你药钱,三贯该够了吧。若是不够只管说,沈家旁的缺,就特么不差钱!当然,你若是觉着这样能挣钱也行,尽管继续说某的坏话,到时候打断你的手脚,想来能让你发家致富。」 这话太过促狭和咄咄逼人,有人心中不渝,可等沈安的目光看过来时,却不敢质疑。 这人围殴御史竟然只是赔药钱和禁足十日,要是打了我会怎样? 一时间周围静默。 陈挺只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流泪冲着皇城跪下,喊道:「官家……您看看这等小人……」 沈安上马刚想离去,就见一人飞奔而来。 「干啥的?站住!」 陈洛见来人老迈,面色焦急,可却依旧拦住了他。 男子穿着官服,后面有人喊道:「待诏,此人是来寻您的。」 沈安下马问道:「敢问您是……」 老人看着起码有五十岁了,面色沧桑。 他拱手道:「可是沈待诏?」 沈安应道:「正是沈某。」 老人拱手道:「下官试校书郎苏洵,见过待诏。」 苏洵? 沈安说道:「寻沈某可是有事?」 苏洵焦急的道:「犬子今日突患疾病,下官请了郎中却无法诊治,听闻待诏乃是神医,下官厚颜……」 他深深一躬,沈安随手就扶住了他,笑道:「所谓神医只是妄言,不过沈某倒是可以去看看。」 苏洵求助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可没想到沈安竟然同意了,他抬头,欢喜的道:「多谢待诏。」 沈安回身交代道:「去请示官家,就说有病人垂危,某这里却暂时不能禁足了。」 两人迅速而去,有人讶然道:「沈安不是不给人看病吗?」 邙山神医的弟子,这是沈安当初的名号,后来他心虚,为了避免麻烦,就说有规矩在,一律不接诊。 可今天他竟然破例了? 有人就问道:「那苏洵是谁?」 「你不知道他?不过倒也没错,只是他有两个大名鼎鼎的儿子,你可知道?」 「谁?」 「一个叫做苏轼,一个叫做苏辙……」 …… 沈安跟着苏洵一路顺着御街下去,然后往右,就在辽国使馆的边上,找到了现在的苏家。 院子里看着人不少,有人在吟诵诗词,有人拿着书本在看,有人在默念着什么。 这种神经病般的场景,只有考生聚集的地方才会有。 这里就是群租房,汴梁周边过了发解试的考生提前来了。 提前来到汴梁,一是可以试试投卷,运气好被哪位大佬看中了,那可是发达了啊! 苏家父子三人当年从蜀地出来,也是这么一路拜访进京。 苏洵带着沈安去了厢房,敲门,随后有人开门,却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这是犬子苏辙。」 小苏…… 沈安肃然道:「先看看病人。」 犯病的不是苏辙,那么就是苏轼。 沈安心中有些按捺不住了。 那位的文名可是光照东亚多年,号称仙人。 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一刻沈安比当年第一次去见赵祯时还忐忑。 「痛死某了啊!爹爹可请郎中来了?救命……」 「啊……」 一阵惨叫声中,沈安走了进去。 屋子很狭窄,里面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之外就没多少空地了。 床上躺着个青年,此刻他正在打滚…… 这人满脸涨红,一张脸皱成了苦瓜,双手捂着小腹处不停的惨叫着。 脸有些长。 沈安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 惨叫声在看到沈安后就止住了,苏轼咬牙忍痛道:「可是郎中……快给某看看。」 不够聪明! 沈安今日没来得及回家,所以穿的是官服。 哪怕你再痛苦,见到官服也该知道来的不是郎中。 「子瞻,是沈待诏来了。」 苏洵满心欢喜的过去,然和苏辙一起把苏轼扶了起来。 那张长脸上全是愕然,渐渐转为好奇。 「你就是……沈安?」 「闭嘴!」 苏洵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然后对沈安说道:「住所简陋,对不住待诏了。」 沈安笑着点点头,「正是沈某。」 苏轼靠在老爹的怀里,吸吸鼻子,看着沈安问道:「敢问待诏,疏浚二股河不好吗?」 第647页 这厮竟然忘记了疼痛,和沈安探讨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黄河改道之事。 沈安也不以为忤,说道:「那是黄河,安静时如母亲,咆哮时如父亲,不管是东流还是北流,最关键的还是顺其自然……」 「妙啊!」 苏轼贊道:「水至柔,顺其自然才是天道。」 这厮竟然把这事儿上升到了天道的高度,沈安却不准备给他脸,就说道:「运河也不是天道。所谓天道,人力可为就是天道,人力不可为而强为之,那就是逆天而行。」 运河却是人工弄出来的,人力能做的事可以做,不能做的还要强行做,那就是逆天。 「逆天而行……那是要被雷噼的!当年的六塔河就是逆天而行,河北路就被殃及池鱼。」 苏轼嘆息一声,还准备说话,苏洵骂道:「坐稳了。」 老苏等他坐好了,就起身拱手道:「还请待诏一看。」 沈安点点头,然后坐在了床边,随口说道:「某没什么医术,某的医术就是看看这人是不是有救,然后再看天意……」 治病不是开药方吗?你这个竟然是看天意? 你这个是什么医术? 苏轼一听就有些哆嗦,可沈安已经开始问话了。 「哪里不舒服,说清楚。」 苏轼这时才把注意力转回了身体里,剧痛再度袭来。 「救我……」 他握住了沈安的手腕,用力之大,让沈安想先打晕他。 「……是小腹疼……」 「说清楚。」 马丹! 沈安有些心虚了。 小腹痛,谁知道是肠炎还是阑尾炎? 「……小解时剧痛无比……」 沈安的身体一松,想起了自己当年倒霉催的经历。 那剧痛一般人还真是忍不住,但惨叫的话也不至于。 「痛杀某了!」 苏轼又开始惨叫起来,苏洵目视沈安,却不好问。 沈安微微皱眉,脸上渐渐浮起悲天悯人之色。 「这几年可是喝水少了?」 第382章 让我们红尘作伴 苏轼和苏辙兄弟俩实际上都有官身,只是此次在家守孝结束归来后,苏洵却让他们婉拒了朝中所授官职,一心准备明年的制科考试。 制科是有目的性的考试,录取的人数寥寥无几,只是为了某个方向的人才而设。 制科的难度并不低,再许多层面上来说,想考好比殿试还难。 但苏洵对自己的两个儿子有信心。 他们父子三人原先是在怀远驿借住,可怀远驿是朝中接待外国使者的地方,住久了难免不方便。 而且他们父子在汴梁耗费不小,若是坐吃山空下去,怕是等不到制科开考就要上街乞讨了。 苏洵年过五旬,自然不会去考制科,所以爱才的欧阳修出手,给他谋了一个试校书郎的官位。 有了工作就有了俸禄,他们父子才在这里租了房子。 房子就租了两间,苏洵一间,还兼着小厨房的作用;苏轼两兄弟一间,抵足而眠。 未来的苏仙此刻窘迫的就像是难民,而且还在床上打滚惨叫。 沈安起身,定定的看着惨叫中的苏轼。 「痛苦只是一种假象……人的肉体能承受更大的痛苦,只是紧张让我们觉着那些痛苦都是煎熬,无法忍受的煎熬。还有恐惧,你在恐惧什么?」 苏轼的惨叫声渐渐低沉下去。 苏辙扶着他,目瞪口呆的看着沈安。 苏洵经历了丧妻之痛,所以把这些话听了进去,神色微微肃穆。 「莫要恐惧,安静下来……人最大的痛苦来自于大脑,来自于情绪。肉体的痛苦只是表象,你在担忧自己的未来……可你还年少,你在担心什么?」 沈安的面色渐渐平静,看着有些莫测高深:「不要想着成为某个领域的第一人,那会很累,你该看着窗外的秋色,想着那些诗词……你该喝着酒,畅饮高歌,你将被世人敬仰,可在此之前,你该放弃名利心,这样会让你轻松,会让你忘却烦恼……」 「忘掉那些踌躇满志吧,放轻松,你现在已经被忧虑给填满了,你需要放空……」 沈安看着神色渐渐平静的苏轼,低声道:「桌子上有一只茶杯,某的手中有个茶壶,某在倒水……可茶杯里却满了,某倒的茶水只能漫出来……你,就是那只被填满的茶杯。放空自己,放轻松,看看这个世界,生机勃勃,有许多你未曾察觉到的美好……」 「可你却在焦虑着,对这些美好视而不见。你的脑子里全是焦虑,再也容不下半点外来的事物。放空它,把你脑子里的那些焦虑和担忧抛掉……你会发现自己……无限可能……」 在见到苏轼的第一眼时,沈安就确定此人身处焦虑之中。 他能焦虑什么? 苏洵破釜沉舟的让他们拒绝了朝中的安排,若是制科考不好的话,仅凭着苏洵的试校书郎职位是养不活他们父子三人的。 再回头求人安排去处,那种羞辱苏轼无法接受。 他有才! 欧阳修说要为他让路。 可母亲去了,让他的情绪低沉,进而成了犹豫,慢慢变成焦虑…… 这是个缓慢的变化,若是不加干涉,这人就会变得偏激,直至被生活打击的满头包,才会渐渐反省自己,找到自己的毛病,并去修改它。 第648页 苏轼的双目闭上,面色渐渐平和,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苏辙伸手在他的鼻下试了试呼吸,然后一脸见鬼的表情看着沈安。 你这是什么术法? 你把我哥怎么了? 苏洵也是懵逼脸,生活常识告诉他,当一个人遭遇剧痛时,不可能安然入睡。 可他的儿子就这么睡了过去,就像是被人下了药。 他怔怔的看着沈安,心想这位传闻中的名医弟子竟然不用药,而是一番话后让人安然入睡。 但那些话说的确实是好啊! 一个人被旧有的见识和情绪装满了,世间的一切都再也无法接受,这个人也就僵化了。 抛掉那些旧观念和旧情绪,把整个人放空,然后就会觉得好奇。 重新对整个世界有了好奇心。 苏洵都五十多了,可按照沈安刚才的话一转念,竟然发现自己轻松了许多。 这人……高人啊! 蜀中多有奇人异士,可在苏洵看来,那些奇人异士都比不过沈安。 邙山隐士的传人。 邙山隐士…… 苏洵不禁念了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沈安面色疲惫的坐了下来,对苏辙说道:「放他躺下。」 苏轼就此沉睡,沈安交代道:「去烧水吧。」 「烧多少?」 「多烧些。」 …… 第一次进京是为了科举。 那时的苏轼踌躇满志,觉得自己定然能让世人震惊。 他做到了。 大宋文宗欧阳修对他赞赏有加,说是要为他让路。 可母亲的离去让他黯然神伤,接着就是居丧。 再次进京是意料中事,可他的情绪却无法提起来,觉得没精神。 渐渐的他觉得多了烦躁,每日不安。 这样的日子很不舒服,但他还得要苦读,写文章,然后把这些文章存起来,到时候交给宰辅,作为参加制科的资格认证。 这样的日子很煎熬,他一天都不愿意再过下去了。 睡觉最舒服,无忧无虑…… 这一觉他睡的很舒服,再次睁开眼睛时,竟然发现小腹不痛了。 「某好了吗?」 「没有。」 一张桌子摆开,沈安和苏洵相对而饮。 桌子上是三道下酒菜,都不贵。而酒水也是普通,但沈安和苏洵却吃的很是惬意。 两人刚才一番谈话后,都觉得对方不错,于是渐渐有些忘年交的意思。 苏洵见他醒了,就仰头喝了酒,说道:「多亏了安北救你,可好了吗?」 竟然改口叫安北了? 苏轼说道:「好像是……好了。」 「还早着呢!」 沈安指着边上的水壶说道:「把那壶水喝了。」 苏轼正好觉得口渴,就下床喝水。 他喝了不少,可沈安却嫌弃不够,「再喝。」 苏轼喝的肚子滚圆,水嗝打了好几个,然后问道:「这是为何?」 「这是治病。」 沈安特淡定的道:「准备一下吧,出门去。」 「去哪?」 「反正不是西天。」 沈安起身道:「苏公,我等这便去了。」 苏洵笑道:「如此就麻烦安北了。」 苏轼不知道自己睡着之后发生了些什么,能让自家老爹压根就不在意的把自己丢给了沈安。 他跟着沈安出去,却见院子里多了两个大汉。 「郎君。」 陈洛和姚链拱手行礼,沈安问道:「车准备好了吗?」 「好了。」 那就走吧。 出了大门,外面是一辆大车,却很是奢侈的用了战马来拉车。 咿律律! 那匹死马一直渴望拉车而不得,今日终于得了机会,一直在外面等待。 此刻见沈安出来,它知道属于自己的时刻终于来了。 「出城!」 马车缓缓出城,然后来到了一段不怎么平的土路上。 前方渺无人烟,只有稀稀拉拉的树木,一只大鸟在树上孤独的鸣叫着,叫声沉郁。 这是要去哪? 苏轼觉得不对劲,就问道:「这是……去哪?」 沈安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抓紧了边上,说道:「抓紧了。」 「为何?」 苏轼才将说话,姚链就吆喝一声,不等他来个响鞭,那马就一声长嘶,大车渐渐开始加速。 终于得了狂奔的权利,战马开始撒欢了。 大车颠簸的人都坐不稳,苏轼面无人色的抓住了边上,颤声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你要谋财害命吗? 初出茅庐的苏仙有些懵了。 马车不断加速,马车上的三人都在车上蹦着,身体渐渐被颠簸的发酸。 这条路平时就是牛车缓缓的走,跑快的话太颠簸,没人受得了。 沈安开始放声高歌:「让我们红尘作伴……」 苏轼先前在家里喝了一肚子的水,此刻渐渐有了尿意。 「不行了。」 他不知道沈安想干什么。 谋财害命? 连他都知道沈安不差钱。 害人的话,沈安和他无冤无仇,而且他老爹也挺放心他出门的,所以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 膀胱在膨胀,苏轼终于受不了了,喊道:「要小解!」 第649页 「忍住!」 沈安也受不了了,但却为了疗效在强撑着。 「要憋不住了!」 马车终于停住了,意犹未尽的战马在打着响鼻,不屑的瞥了苏轼一眼。 苏轼已经无法跳车了,他缓缓探出脚,结果一脚落空,人就站了下去。 满胀的膀胱被颠簸了这么一下,让苏轼不禁痛呼一声。 「爽!」 沈安已经在边上撒尿了,边撒边遗憾的道:「竟然没有结石?」 苏轼走到一棵树下,缓缓宽衣解带,然后也顾不得害羞,开始撒尿。 「嗷……」 他只觉得小腹下一阵剧痛传来,痛不可当。 尿液没出来,被憋了回去,这是双重痛苦。 「撒出去!」 沈安知道这种痛苦,「扶着树干,赶紧,趁机把石头排出来!」 苏轼满头大汗的问道:「为何?」 沈安漫不经心的道:「这就是治病,撒吧。」 这竟然是治病? 苏轼欲哭无泪的扶着树干,然后憋一下撒一下,痛苦从未中断。 「嗷……」 这呻吟实在是让人无语。 沈安摇摇头走开了。 苏轼渐渐开始用力,痛苦不断袭来,当撒尿的过程突然轻松时,疼痛也悄然而去。 「好了?」 他不敢相信的低头看着自己的傢伙事。 「别吹风了,比某的小。」 沈安的话让苏轼马上就反驳道:「不不不,眼见为实。」 没有男人会在这方面认输。 沈安冷笑道:「某怕你自卑,赶紧收了,咱们回去。明天还得来一次。」 「什么?」 苏轼想起刚才的痛苦,不禁苦笑道:「难道还没好吗?」 「不知道你有多少石头,今日忘了带夜壶,从现在开始,你撒尿就用夜壶,每一次都检查有没有石头。」 任你以后再是万民崇拜的苏仙,哥现在让你去尿液里找石头你就得去。 第383章 以后的大宋是好是坏 苏轼每日都去城外排石,而沈安没尿出石头,却不肯再陪他受那颠簸之苦,就去了城外的小庄子里。 庄子里的人已经不认得他了,等管事出来相迎时,才惶然叫郎君。 「都各自去吧。」 沈安温言抚慰了一番佃户,然后去了邙山军的驻地。 「……当年哥哥玩女人的时候,你还在喝奶呢!哈哈哈哈!」 「胡说,上次那个女人你就没玩……」 「特么的!那个女人和春哥好上了,后来又看上了宝玉……朝三暮四,某不稀罕!」 「什么不稀罕,是你给钱不够爽快,那女人要赚钱的,自然不肯和你好……呃!郎君!」 一群兵痞坐在地上晒太阳,看着仿佛是没有骨头。 「郎君来了!」 一群人霍然起身,然后站直了,大声喊道:「见过郎君!」 沈安皱眉看着他们,说道:「这是闲的,春哥!」 黄春近前,「郎君请吩咐。」 「可有人想回家?」 他的目光扫过这些乡兵,黄春摇头道:「郎君放心,好马不配二鞍,好汉不侍二主。若是谁想背主,小人宰了他。」 沈安微微点头,说道:「把你等丢在这里这么些时日,主要是考验,看看你们的意志是否坚定。如今看来还好,宝玉。」 严宝玉近前,沈安说道:「那些武技你可练熟了?」 严宝玉点头道:「各种搏杀,一招制敌,潜伏哨探,攀爬山峰屋宇……小人已经独自练熟了。」 沈安说道:「辛苦了。从今日起就教授给他们。」 沈安总结了些以后的精兵观点,然后把观点教授给严宝玉,让他自己去摸索,如今看来算是小成了。 那些看似非人类的手段很厉害,但沈安却是不行的,只能指望严宝玉自己去摸索和领悟。 随后他就见识了一番。 攀爬屋宇无需工具,随处都可借力,双手抓住凸出物,身体飞快的上去,然后一翻身就消失在里面。 一对二,严宝玉没有什么花招,一个照面就撂倒了对手,若非是收手,这两人多半要成为残废。 这就是一招制敌。 …… 「痛啊!」 荒野里,苏轼在撒尿,痛不欲生。 一个老汉赶着牛车来了,苏轼想停却停不下来,痛的浑身打颤。 「看你斯斯文文的,竟然是个败类,不要脸!」 当着男人的面撒尿怎么了? 苏轼觉得老汉过分了,就说道:「老丈这话不讲理……」 「翁翁,好了没?」 一个女娃的声音传来,羞得苏轼蹲了下去,用衣袖遮住了自己的脸。 两天后,他连续三泡尿都正常,不禁欢喜的仰天长啸。 马车缓缓回去,最后驶入了庄子里。 「安北,多谢了。」 沈安在看着两个军士搏斗。 他们穿着护具,招招不离要害,杀气腾腾的让人心惊。 苏轼见了不禁打个寒颤,问道:「这是什么?」 「你好了?」 沈安回身笑道:「感觉如何?」 苏轼拱手道:「从未这般轻松过,多谢安北。」 只有经历过了那种剧痛之后,才知道轻松是什么意思。 第650页 沈安和他一起出去,随口说道:「刚才看到的别说出去。」 苏轼一怔,「你这是想……死士?」 你在培养死士? 他竟然敢直接说出这个词来,让沈安也有些刮目相看。 这是很见交情的话。 「这是邙山军。」沈安觉得这厮真的有讨打的天赋,比王雱还讨打。 苏轼讶然:「某也听说过你文武双全的名声,以前还不以为然,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他身体一好,人也精神多了,上下打量着沈安,贊道:「你这是怎么生的?某十六岁时可没这等本事。」 沈安淡淡的道:「某是天才!」 苏轼捧腹大笑道:「你昨日连方向都认错了,天才……你是想笑死某吗?哈哈哈哈!」 这厮的刻薄怎么像是王雱呢? 沈安被他讥讽的想打人,就问道:「听闻你当着女人撒尿?」 「别说了!那是女娃。」 苏轼满面涨红的认输了:「某也有孩子,万万不会如此,只是那时痛的厉害……」 「痛的厉害就能肆意而为?」 「某错了。」 「不过安北你……方才某看到你在盯着边上的女人看。」 「胡说!」 「你在看着那女人的胸脯,嘿嘿,某的眼睛可不会出错……」 「你不看她的胸脯怎么知道某在看她的胸脯……咦!你竟然会诱导……」 「任你说什么天才,在苏某的面前都得原形毕露,哈哈哈哈!」 不过是几日,苏轼和沈安就成了损友,好的不行。 当苏轼见到沈安的那几个小伙伴时,就切磋了一下。 诗词苏轼第一,没法比,连王雱都服气。 赵仲鍼低声道:「文的不行,咱们来武的吧。」 王雱摇头道:「他壮实。」 赵仲鍼看了苏轼一眼,说道:「那就……用杂学来收拾他!」 苏轼在和沈安说话,隐隐约约的那股嘚瑟味道让沈安很是不爽。 「……他们的诗词文章有些造诣,只是还得要多加练习……不过最终却是要看天赋……」 这话就臭屁的不行,意思是我苏轼天赋满格,他们……大概只有半格的意思。 沈安想揍这厮一顿,转念想起了科学,就淡淡的道:「那个……遵道啊!」 「安北兄。」 王雱在给沈安使眼色,暗示自己有办法。 沈安漫不经心的道:「某教授你等杂学,今日子瞻在,你就和他交流交流,免得别人说咱们是闭门造车。」 「是。」 听到沈安竟然也是这个主意,王雱回身和赵仲鍼相对一视,两人都笑了起来。 敢在咱们的面前嘚瑟,收拾他! 「他?」 苏轼摇摇头,觉得王雱虽然聪慧,但毕竟太小了些:「某胜之不武啊!安北,要不你来?」 他挑衅的挑挑眉,可沈安只是淡淡的道:「想挑战某?先胜了某的弟子再说。」 苏轼摇头嘆息,很是臭屁的道:「杂学……什么东西?」 沈安微笑道:「某的独家学问,子瞻兄可是看不上吗?」 十六岁的学问…… 苏轼的人生无比顺畅,在老家时他的诗词文章无人能敌。来到京城参加科举,依旧是无人能敌。 高手是何等的寂寞,而寂寞能催生轻视。 他在轻视杂学。 沈安笑道:「如此就试试吧。」 任你再牛叉,哥依旧能用那些知识来碾压你。 苏轼笑眯眯的看着王雱,那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孩子,竟然还带着些许……宠溺…… 王雱真的想打人。 想他王元泽何等的孤傲,今日竟然被这个狂生给挤兑了。 此仇不报非君子啊! 他笑眯眯的道:「子瞻兄……知道什么叫做蒸发吗?」 苏轼摇头,脸上笑眯眯,心中却在想着:别忽悠哥,哥哥我可是天才。 这位未来的文学巨擘此刻还是个小年轻,得意洋洋,不可一世。 「某不知……」 别想忽悠某! 王雱笑的很是得意:「水倒在石桌上,若是太阳大,顷刻间就会消散,子瞻兄可知道是为何吗?」 苏轼想了想,确实是有这么回事。 生活中处处皆是这等小事,作为大才子,苏轼从未觉得这些事值得自己思索。 所以他摇摇头,说道:「不知道。」 「这就是蒸发!」 王雱从容的道:「太阳的光照射下来,照在人的身上会发烫,姑且不论其它原因,就单说热……太阳照射的地方会热,这个没有疑问吧?」 苏轼点头,他不知道王雱在弄些什么,所以有些觉得无趣。 还是和沈安斗嘴有趣啊! 「阳光普照大地,所到之处,渐渐发热,而水就会被这热气给渐渐蒸发……」 王雱说道:「咱们烧水,水开是水汽蒸腾,这也是一种蒸发,阳光照射亦是如此……」 苏轼无奈的道:「你说这些有何用?」 「当然有用!」 王雱说道:「子瞻兄你此次结石本可避免……」 嗯? 苏轼最近几天都随身带着夜壶,每日在那条路上颠簸,然后煎熬撒尿。 结石撒出来了,当看到那些奇形怪状,花花绿绿的结石时,他也是一脸懵逼,今日正想来问问沈安。 第651页 「如何避免?」 他已经被尿结石的痛苦给弄怕了,只要能避免,他保证会遵守。 王雱板着脸,极力模仿着沈安的那种表情。 他不知道那种表情在以后有个名号:电线桿上的老军医。 一个少年装作老成的模样,然后用那种最讨打的语气说道:「你喝水少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你从蜀中到汴梁,这一路肯定经常喝了不干净的水,污浊之水,可对?」 这年头长途跋涉可没那么简单,一路上的饮食大多是将就,找不到干净水源时,不管是山中还是路边,只要有水,就会不管不顾的喝了。 苏轼再次点头,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渐渐滑入了陷阱里。 「那些污浊的水里带有许多泥沙,经常喝这样的水,自然会结石。」 王雱很是认真的说道:「你若是把水烧开,然后在边上导一根管子,就能利用蒸发的原理来获得纯净的水,如此就能避免结石。」 苏轼心中微动,但还是质疑道:「说的简单。」 王雱笑了笑,问了沈安:「安北兄,小弟想借用一下先前蒸酒的东西。」 沈安点点头,觉得有些惆怅。 赵仲鍼腹黑也就罢了,和老子关系不大,这是赵允让的遗传。 可王雱竟然也渐渐学会了忽悠人,这是谁的责任? 蒸发个毛线,直接用东西沉淀就好了啊! 半个时辰之后,苏轼他们回来了。 「这是安北兄当年弄出来的东西,看着很简单,最关键的就是那个倒着尖尖的锅盖,水蒸气汇聚在那里,下面接一根竹筒就是了……」 王雱很是诚恳的道:「你可以自家打造一个小的,下次出门带着,就不用担心会犯病了。」 苏轼想起刚才那浑浊不堪的水经过那个什么蒸发之后,出来的竟然是晶莹剔透的甘露,不禁心中佩服。 「安北大才,某不如也!」 赵仲鍼在后面出主意,王雱当打手,两人利用苏轼刚患病的急切心态开始了忽悠。 关键是这俩小子竟然还知道要用实践来增强说服力,于是苏轼就中招了。 想起苏轼以后出门都带着一口小锅,不敢随便喝水,每到一处最先做的事就是蒸馏…… 沈安抑郁了。 他看着躬身的苏轼,再看看一脸正色的王雱和赵仲鍼,觉得这个大宋怕是要发生颠覆性的变化了。 可谁能来告诉我,这特么究竟是好还是坏啊! …… 第384章 全世界都在骗朕 被王雱和赵仲鍼忽悠了一通之后,苏轼觉得这两小子真的不错,心好。 两人在外面熘达着,苏轼贊道:「元泽是衙内,可心好。仲鍼是宗室子,人却诚恳,安北,这两人跟着你学了不少,可最要紧的是人学好了,这才是终生受用无穷的好处……」 沈安觉得自己的脸皮很薄,所以就脸红了。 「……从蜀中一路出来,那几乎就是九死一生,安北你是没去过,一般人怕是会被吓死……走陆路……安北,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苏轼说了一通蜀道难,然后马上做了一首词,听的沈安一脸木然,内心却极端震撼。 这货竟然这般有才? 随口而已啊! 可那词却让沈安觉得自己怕是穷一生之力都没法做出来。 这就是天才! 从此刻开始,这位苏仙将会给东亚大陆不断的惊喜,那一首首诗词,一篇篇文章,将会震古烁今,让人敬仰。 这位就是文坛巨擘,可对政治却是个小白,对人性更是懵懂…… 按照历史走向,他的后半生就是个悲剧。 你娃的运气真好,竟然遇到了哥。 沈安笑了笑,说道:「其实……水还可以过滤。比如说用纱布包裹着细纱……再加上明矾……那水就很清亮了,煮开之后就能随便饮用。」 苏轼愕然回身,喃喃的道:「那他们可知道?」 他们当然知道! 「他们当然知道,子瞻兄,这只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而且……说句实话,最安全的还是蒸馏。」 沈安违心的在辩解着,可却有些无力。 苏轼却接受了这个解释,说道:「原来是这样啊!」 得,沈安对这厮完全是绝望了。 他不但是政治小白,还是人性白痴。 但他偏偏是文学天才。 不,是超级天才! 他笼罩了东亚这块大陆三百年,无人能出其右。 在他的阴影下,那些所谓的文坛巨擘们都在瑟瑟发抖,倭国人、朝鲜人,以及后世的世界,对他的评价之高,大抵会让那些第一次接触的人感到震惊。 沈安觉得那两个小子过分了些,该收拾。 …… 最近朝中无大事,赵祯很清闲。 清闲之余,他喜欢在宫中散步,看着那些秋风之下的屋宇,显得有些萧瑟。 「官家。」 路上遇到的宫人都是避在路边,微微垂眸。 大宋皇帝的尊严不需要下跪来体现,这是一种进步。 那一双双恭谨的眼睛里,赵祯没有看到关切。 这些都不是家人,不是亲人。 他缓缓行走在后宫之中,那些嫔妃都惊喜的福身,然后期盼他能来自己这里。 朕就是一块肥肉啊! 第652页 男人喜欢女人是正常反应,可作为皇帝,赵祯却觉得自己成了一块肥肉,不是他在宠幸女人,而是女人们在宠幸他。 他觉得有些悲哀。 「官家。」 曹皇后稍微好些,但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也带着些许『分肥肉』的兴奋。 这让赵祯很难受。 朕就是一个孤家寡人。 他失望的回去了,留下一宫幽怨。 官家看着有些了无生趣的模样,作为身边人,陈忠珩得想办法开导。 他搜颳了最近的一些乐事说出来,可赵祯依旧是木着脸。 「……那苏轼病了,沈安不说开药,只是让他喝水,喝了肚子滚圆,然后去城外坐车颠簸……」 赵祯依旧没反应。 陈忠珩一咬牙,就说道:「赵仲鍼和王雱用杂学来戏耍了苏轼……」 他正准备往下细说,赵祯突然说道:「都是奸猾之辈……」 得,这下起反作用了。 陈忠珩觉得沈安要是知道了他说赵仲鍼和王雱的坏话,绝对会和他绝交。 赵祯端起茶杯,看着那渺渺的水汽,说道:「那个苏晏如何了?」 「苏晏?谁?」 陈忠珩一阵回忆,才想起了苏晏是谁,然后就传令到皇城司。 「官家探问太学苏晏的近况,马上,要快。」 皇城司的效率真是槓槓的,不过是下午,消息就传了来。 赵祯没吃午饭,此刻在喝茶,看着有些萎靡不振。 官家老了啊! 陈忠珩心中嘆息,然后接过一张纸,看了看,说道:「官家,那苏晏的父亲叫做苏义,如今在城中汴河的码头上扛活干苦力,每日挣钱倒是勉强能让父子俩吃饱饭。」 「苏晏呢?」 赵祯一想到勉强吃饱饭就怒了。 那么好吃的太学馒头他竟然吃不上吗? 这个世道有问题! 赵祯从未觉得自己治下的大宋那么丑陋,他摔了茶杯,外面的人闻声进来,见他面色铁青,都束手而立。 官家可不经常发脾气,这是怎么了? 有人瞟了陈忠珩一眼,幸灾乐祸的想着这人怕是惹怒了官家,少顷就会被收拾。 同行是冤家,宫中的日子很孤苦,唯一支撑下去的动力就是往上爬。 哪怕是个未成年的内侍,也会憧憬着往上爬,然后有人给自己使唤…… 陈忠珩看了一眼这些人,对他们的心理活动了如指掌,他沉声道;「都出去!」 有人看了赵祯一眼,见他没反对,大家这才悻悻的出去。 「苏晏在干什么?」 「苏晏跟着苏义在干苦力……」 …… 汴梁是京城,京城就代表着人口众多。 而且从汴梁往北方和西北去,这一路都是屯兵地,无数将士在防备着辽人和西夏人可能的进攻。 那么多人,每日耗费的粮食和各种物资就是个天文数字。 而南方就是最大的物资供给地。 每天都有大量的物资从水路转运而来,在汴梁卸货。 陆路当然也行,但走陆路的话耗费太大,不管是车马还是送货人,这一路的嚼用都能让人肝颤。 经常会有送十斤粮食到达目的地,只剩下三四斤,甚至是两三斤的奇葩事。 这不是贪腐,而是人马一路的嚼用耗费。 所以水路就是最佳选择,而隋炀帝开运河可不是为了自己四处玩耍,而是看到了开水路之后的莫大好处。 汴梁城内河流纵横,汴河是其中的翘楚。 汴河是城内第一大河,也是汴梁城沟通外界的动脉通道。 「看好……拉稳了……」 汴河两岸很是繁茂,店家云集,但这些店家不敢靠近河边,都在一丈五开外。 这一丈五的空地从汴河进城开始就空着,直至出城,无人敢占道经营,更没人敢在这里搞什么违章建筑。 因为这里是纤道。 「哟呵……」 「哟呵……」 两排縴夫在两岸拉着绳子,一艘大船缓缓被拉了过来。 这里是码头,一群苦力挽着袖子裤脚,把裤带又繫紧了些。 苏义踮脚看着那艘船,等看到船首站着的那人后,就笑道:「是粮船,今日倒是能挣不少钱。」 他脚后跟落地,看着身边在系裤带的儿子,说道:「你……少扛些。」 苏晏在背诵着书,闻言说道:「爹爹,孩儿能扛活,边扛边背书,好像还能快些。」 「扛活真能多背些书本?」 苏义提高了嗓门问道,脸上多了得意。 苏晏说道:「真的。」 边上的苦力们都笑着,有人说道:「苏义,你这儿子可是过了发解试的才子,你也捨得让他来干这个?」 苏义笑道:「他硬是要来呢,打骂都不听,还说什么凭着自己的力气挣钱,这是本事,没啥见不得人的。」 周围的苦力们眸色里微微多了暖意。 不管是什么时候,苦力都是社会的最底层,谁都看不起,谁都可以鄙夷几句。 「那些读书人……还没过发解试呢,看到咱们就把眼睛别过去,那看不起人的模样……让人恨。可苏晏却不是,是个好孩子。」 「嗯,是个好孩子。」 船靠岸了,管事这才从长凳上起身,懒洋洋的走过去接洽。 第653页 稍后他回身喊道:「都来。」 于是扛活开始了。 苏晏跟在父亲的身后过去,按照顺序等待着。 等轮到他之后,已经扛着一袋粮食的苏义回身道;「大郎慢些,莫要急……」 苏晏微微屈膝,腰背向前,说道:「知道了爹。」 一袋粮食被两人压在他的背上,苏晏的身体只是微微一沉。他左手抓住麻袋的口子,右手从监工的手中接过一根长签子,就此开始搬运。 到了地方卸货,长签子就是证据,记帐的会把你的长签子累加起来,完事后算钱。 赵仲鍼苦着脸看着这一幕,身后是一个内侍。 「官家令你给苏家出个主意,好歹让他们父子俩过些安生日子……」 赵仲鍼无奈的问道:「什么活都成?」 内侍木然道:「这个某不知,不过话带到了,某这就回去。」 你好自为之吧。 记得官家当时是这么说的:「朕若是出面,此事怕是会不可收拾,朝野都会盯着他。他又是个老实人,骤然富贵,父子俩定然会惶然不安,以后就麻烦了……」 什么麻烦? 不就是想给这个少年多些好处,却不肯让外人知道吗。 那苏晏当真是好运气啊! 大宋开国多年,这般被帝王暗自惦记着的少年还有谁? 赵仲鍼无奈的走了过去。 「苏晏。」 苏晏刚卸完一袋,抬头见是他,就憨笑道;「小郎君寻某有事吗?」 赵仲鍼走过去,身边苦力们来回奔波,一股子汗臭味瀰漫着。 「咱们俩寻个地方说话吧。」 他有些不大习惯这股味道。 苏晏摇头道:「还得干活呢,要不你等等?」 在他的世界里,省试之前的任务就是帮着爹爹挣钱,谁都不能打断。 第385章 帝王都是神经病 码头边上最多的还是酒肆,那些客运的船只一靠岸,生意就是几十上百人,赚大发了啊! 沈安和赵仲鍼坐在酒肆里,两人就点了茶汤,外加来了些干盘。 「要不直接给他爹爹找个事做?」 赵仲鍼很有信心的道:「干苦力那么辛苦,他爹爹定然会同意。」 沈安不置可否的道:「你可以去试试。」 那艘船上的货物已经被卸的差不多了,赵仲鍼起身过去,脚步矫健。 他前脚才走,边上一桌正在喝酒的两个男子就看了过来,其中一人赫然就是张八年。 张八年过来坐在赵仲鍼刚才的位置上,眼中鬼火幽幽,问道:「某以为你会给他出主意。」 沈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微皱眉道:「这是让他见识市井的一次机会,某干嘛要干扰他?」 「见识?」 张八年伸手拈起一块鱼干,嘴唇微微一动,「世人见利忘义,见到了好处,难道那苏义还会不拿?」 「他肯定不会拿。」 沈安的话让张八年笑了笑,很是渗人的笑容。 「他若是拿了呢?」 沈安喝了一口茶,然后又后悔了,「某真是不喜欢喝茶膏啊!」 他放下茶杯,「若是拿了,某捐五千贯给福田院。」 「好!」 张八年冷冷的道:「若是不拿,某欠你一个情。」 「你的情……罢了,还是能值五千贯。」 沈安本想说不值当,最后还是给了他一个面子。 皇城司的人情可不小,关键时刻能救命。 …… 干完活之后浑身酸痛,此刻坐在地上,边上是一桶凉开水,众人纷纷牛饮起来。 苏晏喝了一碗水,然后和父亲一起吃了两个炊饼,就拿出书来看。 等他发现身边多了个人后,才想起和赵仲鍼的约定。 「对不住……」 「没事。」 赵仲鍼坐在他的身边,对边上的苏义笑了笑,说道:「尊父子在此多有辛苦,若是有个更轻松的活计……」 苏晏还在有些懵,苏义却堆笑道:「多谢了……」 这是要答应了吧。 赵仲鍼觉得这是一趟再轻松不过的差事,所以微微一笑。 「只是小人却习惯了。」 苏义的话让赵仲鍼的微笑渐渐僵硬,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更以为这是不好意思,就说道:「这只是小事,只要你答应,明日就能去,钱不会少。」 苏义看了儿子一眼,说道:「多谢了,这里虽然辛苦了些,可却安宁。」 随后他几番劝说,可苏义只是摇头婉拒。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欲擒故纵? 赵仲鍼一脸懵逼的回去了。 「安北兄,他为何不答应?送上门的好处……而且某私下和他说了自己的身份,苏义拒绝的越发的坚决了。」 赵仲鍼有些懊恼,喊道:「拿酒来。」 「拿个屁!」 沈安叫住了伙计,骂道:「一点事就让你想以酒浇愁?废物!」 这大抵是赵祯交给赵仲鍼的第一件差事,可他却办砸了。 那种失败感让人沮丧,进而想一醉解千愁。 「要想琢磨透此事,你得先去琢磨人心,滚蛋吧。」 沈安赶走了他,张八年又坐了过来。 「刚才某叫人去……用钱诱惑了苏晏,那少年竟然视若无睹……果然是视钱财如粪土,难怪官家看重他。」 第654页 张八年的分析换来了笑声。 「哈哈哈哈!」 沈安笑的前仰后合,最后捶打着桌子,眼泪都笑出来了。 幸而现在没什么客人,所以掌柜才没干涉,不过伙计照例过来检查了一下桌子,若是被砸坏了,铁定会索赔。 张八年面色铁青,眼中的鬼火变成了野火,那怒气在渐渐蕴集。 「你在笑什么?很可笑吗?」 沈安喘息道:「是很可笑……某以为你最少对人性人心有些琢磨,可没想到你竟然是一无所知……」 张八年冷冷的道:「某只知道人性懦弱,在某的面前,看似强大的人只会哭泣哀求,只求速死。至于人心……人心歹毒,和兽类一般。」 沈安看着他,遗憾的道:「你从内到外都是黑色,若是某的老师见到你,肯定会说你少年时定然是遭遇了些不好的事,所以性格偏激……」 「出去说话!」 两人出了酒肆,并肩而行。 「你的老师……某这等人可能入他的眼?」 再冷酷的人也有憧憬,也有自己的软弱之处。 张八年的软弱是什么沈安不知道,不过显然他也佩服有本事的人。 「怕是难。」 他随口说道:「本事大小老师从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手段。他常说能用最简单的手段解决事情的人就是天才,那些用非常华丽的手段,让人赞嘆的手段去解决问题的人是傻子……比如说某,老师就说某是个傻子。」 他看着张八年说道:「你们不懂底层百姓的想法,于是就用自认为很华丽的手段去诱惑苏晏,若是他同意了,你们心中得意的同时,也会轻视他。可他没有答应,你们却茫然,并自行揣测他的想法,大抵是恶意的……」 好意没有被接受,自然会恼火,然后一揣测:这人怕是脑子有问题! 张八年看着他,冷冷的道:「你最喜欢的就是揣摩人心,所以你和包拯、欧阳修他们亲近,你甚至宁可去亲近折家,也不肯去亲近司马光……当初你本可和司马光接近,可你却拒绝了。你这是揣摩了他们之后觉得不好?所以你就疏远了他们。」 沈安干笑道:「没有的事。」 他不喜欢司马光,那是因为看不惯这人端架子的模样,更看不惯他一上台就把神宗和王安石的革新全数废掉的那股戾气…… 「君子某尊重他,并愿意和他交往。可伪君子某却格外的厌恶。」 沈安上马而去,有下属对张八年说道:「都知,司马光可是有名的君子……」 张八年看了一眼又开始扛活的苏晏父子,说道:「君子……是啊!都说他是君子。」 他一路回宫,赵祯已经在等着了。 「没办成?」 「是。」 「为何?」 赵祯认为他们办事不力,所以就有些恼火。 张八年低头道:「赵仲鍼说给苏义找个轻松的活计,苏义拒绝。臣派人去用钱财诱惑苏晏,他避之如蛇蝎……臣有罪。」 他跪在了地上,可赵祯却笑了。 「这是为何?难道是害怕?」 他看了张八年一眼,说道:「你派去的人可是凶神恶煞的?可赵仲鍼却不会,那是为何?」 张八年低头道:「臣不知,沈安看样子知道,可他却不肯说。」 赵祯骂道:「顽劣,叫他来!」 随后沈安就被叫进了宫中。 「朕要知道原因。」 这是要准备栽培苏晏? 帝王要重点栽培一个人之前,肯定要揣摩他的心性。 沈安本以为是什么大事,所以嘆道:「陛下,就是两句话而已……天上不会掉馒头;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 赵祯摇头道:「胡言乱语!」 他只是想了想,就吩咐道:「去个人,朕只得苏晏在太学里有两个朋友,叫他们去问,问不清楚就别回来了。」 皇帝怒了,张八年马上去安排此事。 沈安想走,可赵祯却没同意。 他在外面和陈忠珩有一句没一句的扯淡,觉得赵祯这就是没事找事。 不就是觉得这些臣子都不老实吗,然后发现一个憨厚的,而且还给了自己一个太学馒头吃的少年不错,于是就上纲上线了,非要栽培那个少年。 你栽培就栽培吧,帝王的疑心病还让你想去摸清楚他们父子的心性。若是有虚荣心,能轻易被金钱打动,这事儿估摸着又要泡汤了。 帝王就是神经病! 先前要是苏义答应了还好,可张八年分明就是得了赵祯的暗示,用金钱去诱惑苏晏那小子,想看看他是否立场坚定。 坚定朕就栽培你,不坚定……哪来回哪去。 帝王很少看重什么东西,因为觉得不值。 可一旦看重之后,却又怕对方背叛。 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赵祯的手段难免出了些纰漏,被沈安给看出来了。 赵仲鍼担心自己办砸了差事,可赵祯也同样失败了。 苏晏父子竟然击败了皇帝和未来的皇帝…… 沈安只想捧腹大笑,然后再大醉一场。 张八年再次回来了,沈安已经吃了午饭,在外面坐着打盹。 「陛下……那两人去了,苏晏说沈安教导过,无功不受禄……天上不会掉馒头……」 「是那小子坏了我的事?」 第655页 「不,苏义说自己卖力挣钱吃饭,如此才安心,否则会坐不安稳,吃不香,睡不好……」 「就那么简单?嗯……这不是沈安说的那个什么……」 「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 「对,他怎么知晓底层百姓的想法?」 「臣猜测是……天赋吧。」 「天赋……可为何有许多贪婪之人?」 「是,苏晏憨实,苏义本分,却是不多见。」 「是了,若是这等人常见,我还看重他作甚?哈哈哈哈!」 沈安听到了这些话,稍后赵祯叫他进去。 「你要盯紧了苏晏的学业,还有,你是如何断定苏义父子不肯答应的?」 再仁慈的皇帝也是疑心病的宠儿。 沈安说道:「苏晏过了发解试,按理就是正经的读书人了,这等人在寻常人家里多半是什么都不干,专门读书备考。可苏义却肯让他去干苦力,可见不是虚荣心强烈之人……虚荣心不强,自然不肯无功受禄。」 「就那么简单?」 赵祯依旧狐疑。 沈安苦笑道:「官家,您莫要看轻了市井百姓,他们亦有自己的尊严,在那些谄媚的笑容下,只是对生活的妥协罢了。」 赵祯沉默了下来…… 第386章 交趾冒泡 赵仲鍼不知道什么叫做人心,更不知道什么叫做人性。 他和王雱的关系很好,两人经常一同熘达,汴梁城中都是他们的游玩地。 他自己琢磨了两天却一无所获,去问赵允让碰了一鼻子灰。 老赵对人性的认知就是权贵式的,说了半晌都是暗黑向,让赵仲鍼一脸懵逼,觉得这世间就不存在真善美。 最后没办法,他就说来寻沈安请教。 他一路步行而来,不时看看周围的人,去揣摩他们的内心世界。 「咦!那……那是王雱?」 「是,小郎君,王郎君在买炸鹌鹑呢!」 一个小店的外面,王雱站在那里,和那个年轻妇人在说话。 他的脸上浮起了笑容,这个笑容少了往日的倨傲,很纯粹的笑。 他的眼睛很亮,仿佛是发现了什么宝贝。 鹌鹑炸好了,可王雱拿着油纸包却磨磨蹭蹭的不肯走,那妇人已经在招呼旁的客人,偶尔会对他笑一下。 赵仲鍼微微仰头,琢磨了一下这两人,说道:「那妇人看着是……对王雱好奇吧?」 杨沫说道:「那妇人长得普通啊!顶多有些俏丽,看着……是在敷衍王郎君呢!」 赵仲鍼得意的道:「某也是这般认为的。而元泽……感觉他好像是……喜欢那个妇人,只是有些怯,还装……装作满不在乎。对,就是怯,好像是怕伤到这个妇人……话说那妇人是他的宝贝吗?这般小心翼翼的。」 那边的王雱磨磨蹭蹭的,一脸满不在乎的说道:「那个……某走了……」 左珍在收钱,闻言抬头道:「好啊!明日来,我给你弄只大鹌鹑……」 这是她最近爱说的一句话,王雱却不在乎这个,他又看了左珍一眼,见她笑眯眯的收了钱,然后开始炸鹌鹑,眉间就多了黯然。 他悄然走了,左珍才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笑道:「少年人好玩。」 他拿着油纸包缓缓而行,脚步沉重。 突然手中一轻,王雱就怒道:「谁?」 「味道不错啊!」 赵仲鍼一口就把鹌鹑身上肉最厚的部分咬了下来,三两下就吞了下去。 王雱买的炸鹌鹑连果果都捨不得给,今日给赵仲鍼抢了去,那脸顿时就有些发青。 这是真的? 他竟然对那个妇人上心了? 赵仲鍼心中一个咯噔,然后举手投降:「某错了,回头去她家买一只给你。」 「不要!」 王雱脚下加快,没两下就不见了。 「他真生气了?」 赵仲鍼觉得喷香的鹌鹑有些发苦,就郁闷的道:「那女人一看就是妇人,他这是怎么了?」 一路到了沈家,王雱也在。 他此刻看似恢复了正常,可话却少了。 「人心和人性……安北兄,怎么去琢磨?」 赵仲鍼很苦恼的抛出了这个问题,往日王雱定然是要毒舌一番,可今日他却默然。 沈安看了王雱一眼,说道:「人心和人性,这两样都是人活在世间的证明。自私自利是人性,坐看汴河里翻船,这是人心……你要琢磨这些东西,首先就要经历……没有经历的都是纸上谈兵。」 「经历?」 「对,省事一点的就是看。」 作为皇帝,琢磨人是本职工作,琢磨人的本事大,那基本上不是明君就是雄主。 不会琢磨人,那多半是平庸的君王。 沈安必须要教授他这门人生技能。 「你看一个人的言行举止,然后观察他在各种事里的应对,慢慢归纳,就会琢磨出这人的秉性。当你琢磨多了之后,一个人你只需看一眼,就大致知道他的秉性是什么。」 赵仲鍼在思索着,显然是要准备付诸实施了。 王雱低声道:「这样会阴沉……」 想想吧,一个少年整日在盯着人琢磨,那场面…… 赵仲鍼变成这个模样,赵宗实会不会找你拼命? 王雱很担心这个。 第656页 他不担心赵允让,传闻中那位郡王很是端庄,颇有长辈风范。 「汝南郡王乃是宗室长辈,想来会讲道理。」 沈安看着他,目光古怪。 王雱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的,就问道:「可是不妥吗?」 「妥,这个评价极为妥当。」 赵允让是讲道理的宗室长辈…… 沈安只想用爆笑来迎接这个评价。 …… 「啥?让你去琢磨人?」 赵允让骂道:「谁让你做的?肯定是那个没事做的官家,他若是没事就该去管管后宫,那么多美人给他享用,难道还不足……」 老傢伙叫骂的声音响彻云霄,老僕和阿苏连眼皮子都不抖一下,显然是习惯了。 赵仲鍼的嘴唇动了几下,在说了可能会挨揍,和不说赵祯就会一直躺枪之间天人交战。 「翁翁……」 「作甚?老夫还没骂过瘾,且等着。」 老傢伙又滔滔不绝的继续骂了一刻钟,然后老僕估摸着他的嗓子差不多要干了,就送了一杯茶水来。 「阿郎,喝了再骂。」 赵允让喝酒般的一口干了茶水,正准备接着叫骂,边上的赵仲鍼实在是不忍看到赵祯继续躺枪,就说道:「翁翁,是安北兄让孙儿这么做的。」 气氛瞬间凝固。 赵仲鍼担心会挨揍,就缩了缩脖子。 可赵允让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问道:「他不怕你变阴郁了?」 让一个少年去琢磨人心,不小心就会变得阴郁。 没挨打就是意外之喜,赵仲鍼说道:「他说阴郁也好,早熟也罢,总比最后吃亏上当,被人哄骗的好。」 「是这个理,好小子,比老夫想的周到,果然是连官家都夸赞不已的少年……」 …… 「那个不要脸的老傢伙,罢了,无需理会他。」 赵祯没空理会赵允让那个老流氓,他拿着奏报头痛的道:「广西那边奏报,交趾那边又在蠢蠢欲动了……沈安当初说交趾人反覆无常,乃小人之国,如今看来果然啊!去,召集宰辅们议事。」 好不容易西夏那边消停了,辽人的敲诈勒索也失败了,一虎一狼都安分下来了…… …… 「若说辽人是虎,那么西夏人就是狼,如今虎狼安分,可却来了交趾这条野狗!」 韩琦很是不屑的道:「他们难道敢攻打城池不成?」 富弼觉得他过于轻敌了,就淡淡的道:「侬智高都敢,你说李日尊敢不敢。」 韩琦皱眉道:「可那会开启两国大战……交趾可有实力和大宋开战吗?若是旷日持久,他们可能坚持?」 富弼有些懵,毕竟他对交趾也了解不多。 「宋卿怎么看?」 枢密使宋庠被点名,他出班说道:「陛下,臣……交趾那边多瘴疠,大战不可起啊!」 宋庠看着苍老了不少,而且神色茫然。 老了啊! 赵祯微微皱眉,值此交趾有乱之际,枢密院可是重中之重,不可轻忽。而且若是要重臣挂帅出征,枢密使也比较方便。 他看了一眼宰辅们,富弼是不可能出征的,韩琦……罢了,曾公亮…… 「宋卿可是身体不适?」 宋庠出班道:「正是,陛下,臣近日觉着精力不济,在枢密院也是尸位素餐,陛下,臣请归乡养老……」 一阵沉默,赵祯说道:「先休养一番,随后朕会有安排。」 这是准了? 宋庠躬身告退,大伙儿都有些兔死狐悲的苍凉,旋即就被空出来的枢密使一职所吸引住了。 赵祯看了富弼一眼,君臣二人对这一天私下已经有了默契。 「曾公亮……可为枢密使。」 这话是赵祯说的,宰辅之位容不得旁人置喙。 富弼马上就出班道:「陛下英明。」 曾公亮出班谢恩,此事就算是初步定下来了。 「孙抃可为参政。」 这是填补曾公亮的空缺。 「欧阳修……枢密副使。」 老眼昏花的欧阳修终于成功的把自己弄进了枢密院里。 以上的任命都是和富弼之间沟通过了,韩琦孤掌难鸣,只能郁闷的贊同。 随后就是赵祯的私货。 「司马光和王安石……同修起居注。」 同修起居注是官职,史官,专门记录帝王言行的史官。 司马光和王安石同时被看中…… 宰辅们都在暗自发笑。 上次王安石的儿子和沈安一起围殴御史陈挺,司马光可是要较劲来着,可王安石却徇私了。两人现在看似还好,但暗地里谁知道有没有龃龉。 有热闹看了啊! 「陛下英明。」 这个任命宰辅们齐齐贊同,让赵祯也自得了一瞬,觉得自己算得上是知人善任,却不知道宰辅们是想看热闹。 他在洋洋自得,随即想起交趾之事,就有些难为情的道:「那个……那个……交趾之事……」 他云淡风轻的瞥了富弼一眼。 首相是干啥的? 别的都不说,首相首先就是要和皇帝站在一起,能察言观色知道皇帝在想些什么,然后互相沟通配合。 富弼是老臣子了,赵祯不过是看了他一眼,他就猜到了这个难为情是啥意思。 第657页 交趾很难办。 若是两国在平地对垒,大宋绝对不虚。 可那边密布瘴疠,山多、密林多,北边的大军过去容易送菜。 当年只是一个侬智高就弄的大宋焦头烂额,现在交趾冒泡了…… 咋办? 要集思广益啊! 上次沈安就说了交趾人的坏话,说他们不要脸,还贪婪,所以铁定会来大宋找食。 当时大家都不以为然,觉得他夸大了交趾人的胆子,现在却一一被验证了。 丢人啊! 一群老汉自诩算无遗策,却被一个少年给撂倒了。若非大伙儿都是厚脸皮,此刻大概都只有掩面而去的选择了。 「陛下,要不……多叫些人来……集思广益?」 单独叫沈安来丢人,多叫几个可以遮掩一下。 赵祯也觉得这样好,自己的脸面好歹保住了,就说道:「如此甚好。」 …… 第387章 哥不伺候了 「啥?老夫枢密副使?」 莫名其妙被叫来议事的几个人在宫外聚头了。 包拯是三司使,叫他来铁定就是有钱粮问题要问。 可欧阳修来作甚? 结果一问迎接他们的内侍,就得出了答案。 欧阳修哆嗦着说道:「枢密副使……老夫提不动刀,砍不死人……这个……你是谁?」 沈安站在侧面,一脸纠结的道:「欧阳公,某沈安啊!」 「哦,你沈安啊!那你呢……」 他转向了包拯那边,旋即就呸了一口:「呸!不用看,就那股子不要脸的味,肯定是包拯老儿。」 包拯怒道:「就你那眼神,还枢密副使……怕是上阵会给敌军引路吧!」 两人一路斗嘴进了宫,带路的内侍忍了一路的笑,等他们进殿后,就捧着肚子在边上蹲着,低声狂笑。 而在殿内,没人笑得起来。 「广西奏报,交趾人最近蠢蠢欲动,多次入境试探,人数虽然不多,可渐渐密集,诸卿,西南一乱,不小心就会成席捲之势……」 赵祯有些郁闷,觉得老天爷就是自己的对头,不然好不容易才得了安稳日子,转眼交趾人又来了。 「当年侬智高叛乱时,交趾就想趁火打劫,如今蠢蠢欲动,这是为何?」 赵祯自问自答:「那李日尊据闻野心勃勃,肯定不是来做客吧?」 官家竟然揶揄了一把,可群臣却没有笑的心思。 还没交接的曾公亮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参政还是枢密使,但新官上任的兴奋让他第一个说话:「陛下,那李日尊怕是想劫掠一番吧。」 这是把交趾当做了流寇,可见宰辅们对交趾的情况了解不深。 众人一阵扯淡,大抵就是要戒备,然后派些援军过去。 赵祯听了一耳朵,却觉得没什么新意,见沈安站在那里发呆,心中不禁大怒。 朕特地叫你来,可不是让你来发呆的。 「沈安……」 「臣在。」 「往日你在朝堂之上滔滔不绝,今日这是怎么了?」 群臣一看就笑了,欧阳修说道:「陛下,少年人贪睡,怕是还没精神呢。」 「莫不是……听闻你定亲了,莫不是心中思念?」 「哈哈哈哈!」 沈安打起精神,心中暗骂一声老不修。 这里是大宋的权利中枢,大伙儿都习惯了一板一眼的说事,也没有什么笑料给大家调剂。 而沈安这个少年的闯入就是一个异类,大家心中不自在的同时,就寻机拿他开玩笑。 「交趾人的野心……永无止境。」 一群老汉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曾公亮跃跃欲试的看看同僚们,见无人出头,就出班说道:「交趾弱小,若说野心……」 众人都齐齐笑了。 连赵祯都不禁为之莞尔。 他重视交趾,是因为有侬智高的前车之鑑在,担心那边会变成一个烂泥塘,不断的纠缠。 可要说什么交趾人的野心永无止境,那就是高看了他们。 在这些笑声中,沈安在心中比了个中指,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孤独的旅人,在一片和平声中为大宋开闢道路。 「交趾人的野心比辽人的还要强大……」 沈安一本正经的说话,可宰辅们却只是茫然。 「你这个……」 富弼皱眉道:「臆想?还是有根据。」 平而无故的说什么交趾的野心比辽人还强烈,这是想让大宋把目光投向西南吗? 「大宋的目光在北方和西北,西南……你该知道暂且顾不上。」 富弼的话就代表着宰辅们的立场,众人看着沈安,觉得他还是年轻了些,一惊一乍的,少了镇定。 「要镇定,遇事首先有静气,如此方能从容应对……」 这是韩琦,一脸教导的风范。 可这分明就是奚落。 你娃还是太年轻了啊!遇到点事就手忙脚乱的,什么交趾的野心比辽人还强大的话都说的出来,可见是被吓坏了。 包拯有些恼火的干咳几声,可没人搭理他。 老包没几个朋友,好不容易有个盟友文彦博,可老文却被赶了下去,再回来得等到下一任皇帝了。 欧阳修说道:「此事……少年见识少,他没去过交趾,咱们也没去过,谁也不清楚……说错了也情有可原,此事就此作罢。」 第658页 欧阳修虽然只是枢密副使,看似在这里职位最低。可他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文坛盟主。 老欧阳竟然为他缓颊? 众人心中暗自揣摩着,然后看了包拯一眼,心想这会不会是这两个老汉要联手的意思。 可包拯却一脸的悻悻然。 赵祯心中一嘆,他是喜欢这两个老汉联手,这样朝中就会多出一个声音。 他从不嫌朝中的声音多,只担心众人抱团。 「沈安……此事就此作罢,各处看看吧,调配些援军。」 「陛下英明……」 这就是一件烂事,早了早好。 「诸卿自去吧。」 赵祯觉得交趾之事让人头痛,但也只是癣疥之患而已,不值一提。 沈安突然说道:「陛下,臣请去交趾。」 刚解决了一件事,大家正在轻松的时候,沈安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让正在转身的群臣不禁愕然。 欧阳修的眼神不好,正在转身的他闻声止步,不小心却踩到了曾公亮的脚后跟。 「哎哟!」 脚后跟被踩很痛,曾公亮痛呼出声,欧阳修急忙道歉,一时间乱作一团。 赵祯满脸黑线的看着这些混乱,恼火的道:「胡言乱语!」 沈安躬身道:「陛下,臣说过交趾人反覆无常,乃是小人之国。其国国民贪婪,慾壑难填,加之国中民风彪悍,大军很难攻打,所以信心十足……这样的交趾,陛下,要用一次雷霆万钧的打击,方能震慑住他们的野心。」 韩琦觉得他这是死缠烂打,就恼怒的道:「你并未去过交趾,如何得知这一切?」 沈安的心中同样是在怒火升腾,他盯着韩琦说道:「某会去做,而你……你们……」 他决定不再忍耐,他决定不再给这群夸夸其谈的老汉们面子,所以看着他们说道:「而你们却只会夸夸其谈。」 气氛顿时就炸开来了,在赵祯的目瞪口呆中,富弼说道:「少年人莫要大言不惭,老夫等人经历诸多事务,见识非你所能及。」 曾公亮和沈安有私仇,此刻见大家对他发动了进攻,心中一喜,就加入了战团。 「世间事不外乎人心,老夫等人见惯了人心。两国相争拼的是实力,交趾弱小,如何敢螳臂当车?你这是臆测……再说,你又做了些什么?」 对哈,你又做了些什么? 难道凭着满口胡言就想达成自己的政治目的? 是的。 大伙儿都认为沈安是在强行推销自己的政治观点。 ——大宋不但要关注北方和西北,还要开闢第三条战线,交趾。 一旦这个观点推销成功,以后不断被提及,就会成为他的政治财产。 就如同是黄河改道一样,若是成功,那就是富弼等人的政治财产。 就像是王安石的革新措施,那就是他的政治财产,司马光要毁掉的也是这个。从政治的角度出发,他的举措就是斩草除根,让王安石永世不得翻身。 不管是政治家还是政客,获取政治财产都是他们的共同目的。 沈安眯眼看着他们,心中冷笑着。 「交趾看似蛮荒之地,可商人却能为了钱财而冒险。」 只要有足够的利润,别说是交趾,商人连此时的北极都敢去。不管是丝绸之路还是海上的冒险航行,商队冒险带着货物来到传说中的中央之国,不是为了瞻仰,而是为了挣钱。 人世间再没有比金钱更强大的驱动力了,这一点沈安比所有人的认识都深刻。 他觉得自己在俯瞰着这群君臣,连语气都带着些许轻蔑的说道:「汴梁就有去过交趾的商人,十余人。某不但说,说之前某还会去做……谁去和那些商人交谈过?去询问过?谁?」 他目光转动,群臣纷纷避开。 「谁?」 我就问还有谁? 汴梁竟然有商人去过交趾? 群臣先是不信,可却无人质疑。 沈安都说自己和那些商人说过话,可见此事为真。 刚才大家斥责他也只是会说,可此刻他却抛出了自己的做,一棍子就把群臣打蒙了。 尴尬的气氛渐渐浓郁,赵祯干咳一声,说道:「此事你倒是有心了,那些商人如何说的交趾?」 官家在给大家找台阶下,群臣都站好了,被踩了脚后跟的曾公亮一脸正色的站着,仿佛刚才的惨叫不是自己发出来的。 欧阳修老眼昏花的看着身前曾公亮的脖颈,嘀咕着怎么看着黑不熘秋的,难道曾公亮从不洗澡…… 沈安躬身,「陛下,臣说的再多,却有自吹自擂之嫌。既然如此,臣请告退。」 哥不伺候了,你们自己找人问去。 卧槽! 这少年竟然这般刚烈? 富弼懵逼。 韩琦懵逼…… 包拯也有些懵逼,不过还在琢磨着沈安此举的用意。 这孩子就是头小狐狸,做决定总是有蕴意在里面。 所以他没吭声。 赵祯也觉得尴尬,顺带有些恼火,就生硬的道:「如此你就去吧。」 没了沈屠夫,难道朕还要吃带毛猪不成? 沈安扬长而去,群臣尴尬,无人说话。 说什么? 沈安以前说做决定之前得先调查,然后再商议。可每天的政事那么多,谁有功夫去调查?大伙儿都是凭着经验和智慧办事。 第659页 要不为啥说宰辅都是世间最聪明的人。 只是这个聪明被沈安一棍子打成了蠢货,大伙儿有些膈应,外加尴尬。 赵祯心中发狠,在沈安走了之后就吩咐人去寻了那些商人来。 …… 第388章 陛下,他喝多了连你都骂 五个商人被带进了宫中,领头的是杨三。 杨三有三十多岁了,他从二十多岁就开始行商,北方去过,但那边的商人有些排外,没给他机会。 「……后来小人就去了南方……可南方富庶,小人的本钱不够。再后来小人就去了西南那边,从广南西路那边开始……好挣钱。」 「去交趾是因为那边的人没见过世面,能挣的更多……」 富弼心中微动,和颜悦色的问道:「交趾……君臣如何?」 赵祯眯眼看着,却不肯给杨三压力,生怕他害怕不敢说。 杨三此生最大的成就就是走南闯北,养活了妻儿,而且也增长了见闻,自然和一般人不同。 但此刻进得宫来,自诩见过世面的他依旧是双股颤颤。 「相公,小人……交趾国君没见过,不过他们说很厉害,臣子……官吏……也和大宋一般……」 交趾原先就是中原的地盘,文化和政治几乎都是通盘转嫁。 「秉性如何?就是你见到的官吏怎么样。」 杨三不假思索的道:「贪婪,无耻……」 富弼心中一个咯噔,然后又自我安慰着:大宋的官吏也有贪婪和无耻的,想来不是什么徵兆。 「那些官吏贪婪的连卖只鹌鹑都得拔几根毛,小人们在那边做生意时,多番被袭扰,若是不从,就威胁让咱们人财两空,晚间直接把咱们杀了,丢进地里埋了……或是扔进水里,餵了那巨大的鼍龙……」 「蛮夷之地,果然是凶残。」 韩琦不屑的说道:「技止如此吗?」 这等事儿大宋多了去,韩琦满不在乎的道:「当年老夫见多了这等贪婪官吏……并无什么……」 周围安静了下来,韩琦才发现自己的大嘴巴说错话了。 你把大宋的吏治比作是交趾般的,丢人不丢人? 赵祯的脸已经黑了,韩琦赶紧躬身请罪。 赵祯心中不满之极,心想你当年既然看到了,可处置了? 不处置你就是渎职。 可他随即就想起了大宋之大,韩琦看到的只是一处,其它地方呢? 惆怅的帝王随口问道:「交趾百姓可好战?」 「好战,好勇斗狠,只要捨得给好处,都愿意捨命相从。」 赵祯的面色一整,富弼已经开始问话了:「可知这是何处?」 「宝殿。」 杨三惶然,不知道官家和相公的态度怎么变的那么凶狠了。 宝殿? 这话可笑,可无人笑。 「既然知道这是大殿之内,可有谎言?」 「小人不敢。」 杨三的模样很是惶然,那么他说的话大抵是真实的。 君臣都面色凝重起来。 百姓好战,那就不愁兵员,而且还是上好的兵员。 富弼此刻才感受到广西那边官员为何那么紧张了。 一个蛮性十足的交趾,确实是给了他们极大的压力。 沈安说那是小人之国,而且野心无止境…… 赵祯的身体微微前倾,问道:「那交趾君臣……和周边等地可和善?」 这是问外交。 外交之事很好打听,只要去了对方的国都,找那些闲汉多喝几顿酒,保管什么话都能打听到。 沈安的话依旧在耳边,但赵祯觉得交趾太小了些,想来并不敢对庞大的大宋生出野心来,最多就是在边境劫掠一番…… 杨三说道:「那交趾国君据说是英主,做太子的时候就经常率军出征……和周边……经常出征,占城就饱受其害……」 富弼的面色发白,问道:「可是经常打……还是偶尔打一打。」 偶尔打一打就不是好战,经常打一打…… 杨三不知道他为啥面色苍白,就堆笑道;「打呢!那太子登基后还经常打,到处抢地方呢!」 富弼的身体一个摇晃…… 「富相!」 曾公亮急忙扶住了他,富弼摸摸额头,说道:「无事,老夫无事……只是沈安有话在前,老夫此刻惭愧之极,羞煞人也!」 曾公亮喃喃的道:「他说交趾乃小人之国,贪得无厌,野心勃勃,可我等却以为是虚言……更被他讥讽为只说不做,做之前却不肯去查探……羞煞人了!」 赵祯也在难为情,「那少年在此之前……对了,你可认识沈安?」 杨三见君臣都黯然神伤,却不知为何,就有些惶然,此刻听闻帝王询问,就躬身说道:「可是一个少年……沈安倒是相识,早些时候请小人喝过几次酒,只是他酒量不好,喝多了会骂人……」 他想起了那个少年,就微笑起来:「他骂好些人是睁眼瞎,都爱装什么……比,不懂装懂……还说那些人自以为是,迟早会被后人打脸……」 赵祯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富弼等人更是不堪。 杨三还在说话:「他出手大方,每次都问交趾的事,然后就说迟早会干一仗,让小人以后别去了……还说什么……以后把交趾人打怕了,打服帖了,到时候大军镇压,再让咱们去做生意……可小人觉着怕是不能吧,那太舒爽了些,怕是不能……」 第660页 他觉得不能,包拯却想起了沈安以往的言行,就说道:「陛下,沈安曾经说过……大宋的军队不但是要保家卫国,不但是要为国开疆,更应该为商贾撑腰,要让大宋的商人遍及当世,但凡有人的地方,就该有大宋商人。」 用大军为商人开道…… 这是什么意思? 杨三继续说道:「他说交趾和占城都是种地的好地方,只是现在不好去,不过慢慢的,迟早都能占了,然后大宋的西南就再不用担心缺粮……小人那时刚从交趾归来,对汴梁倒是有些陌生,那沈安还为小人和巡检司的人说情,好歹保住了小人的货物。」 「大宋的西南啊!」 大宋的西南近乎于半蛮荒,人口一多,粮食就无法自给,往往需要江南一带补充。 赵祯看了宰辅们一眼,苦笑道:「这里在想着交趾的威胁,那少年竟然已经想到了用交趾的粮食来贴补西南各地……」 这等长远眼光让人惊嘆,然后惭愧。 富弼面色赤红,就像是刚敲打了一炉子铁料。 赵祯说道:「此事……明日再议,明日……」 他有些赧然,觉得不好意思。 陈忠珩作为他的身边人,自然知道该怎么说,他板着脸道:「陛下,沈安最近在家多有懒散,也不肯出城去操练邙山军……」 「太懒了。」 欧阳修也知道了官家的心思,就正色道:「少年人不可懒惰,明日该叫他来。」 赵祯点点头,陈忠珩自然会去安排。 「沈安……」 杨三后知后觉的说道:「那少年竟然能上朝?小人当时不知,还和他一起骂了官吏,陛下,小人有罪。」 他跪下磕头,满心惶恐。 听着那叩首的声音,赵祯说道:「无罪。」 有内侍过来拉起了杨三,赵祯想起沈安和杨三一起喝多了,然后叫骂着那些贪官污吏,弄不好还会谩骂宰辅们,心中就觉得好笑。 骂朕的话他自然是不会,那少年懂的分寸呢! 再说朕对他极好,想来他也不肯骂。 但他还是口滑了:「他可骂过朕?」 噗通! 杨三跪了,面色发白,浑身颤抖。 这是被吓坏了。 同时间接证明了沈安确实是说了赵祯的坏话。 赵祯满脸黑线,富弼等人正在难为情中,见状也觉得好笑。 杨三不敢隐瞒,说道:「沈安说当今官家仁慈是仁慈了,可人的本性却是贱皮子,你对他越好,他就越会蹬鼻子上脸……」 难为情的富弼等人瞬间就怒了。 这是在说我等宰辅呢? 包拯觉得沈安真是三天不打就会上房揭瓦。 赵祯捂额无语。 但他仔细一琢磨,竟然发现真是这样。 先前刚登基时,宰辅们可敢这般对朕? 包拯拉扯朕只是劝谏,可用口水给朕洗脸呢? 还有韩琦,跋扈嚣张,竟然逼迫朕…… 这些不就是仁慈带来的后患吗? 瞬间他就坐直了身体。 可在看到富弼等人的沉凝面色后,他又暗嘆了一声,放弃了那个打算。 朕就算是重新恢复严厉又能如何? 群臣和天下人早就习惯了那个仁慈的帝王,若是骤然变化,朝局怕是会乱作一团。 「诸卿各自去吧。」 他突然忍不住就笑了。 群臣好奇的看过来,见他笑的轻松,也跟着放松了些。 被沈安揭穿了君臣之间的那种默契之后,大伙儿都担心赵祯会改弦易辙。 此刻担心放下,大伙儿准备出去。 「竟然还恨其不争?哈哈哈!」 赵祯终于是说出了自己发笑的缘故。 竟然觉得赵祯不够硬气,那些牢骚颇有些恨其不争的味道。 赵祯本来是有些怒气,渐渐想起了沈安端着酒碗发牢骚的模样,竟然就消气了,然后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他的酒量不好,来人。」 「陛下。」 「送些醒酒汤去,让他醒醒酒。」 陈忠珩躬身应了,然后亲自去。 臣子发牢骚,觉得皇帝太软弱了,按理该处置一下。可赵祯却只是让人送了醒酒汤去,就此一笑了事。 这样的帝王确实是仁慈,并让人心折。 宰辅们齐齐回身,然后躬身。 「陛下仁慈。」 赵祯微微一笑,说道:「诸卿且去吧。」 他渐渐有了明悟,仁慈来自于骨子里,无需去改变什么,这才是他赵祯…… 第389章 召唤大宋的血性 随后宫中就频繁有人进出,进去了不少生面孔。 赵祯不断在找人来问话,包括那些先前在广南西路任职的官员都被叫了来。 一次次问话的结果让他面色铁青。 李日尊就是个野心勃勃的国君,从做太子时就在东征西讨,做了国君也经常亲征。 在这样的国君统治下,交趾会是善茬? 先前轻敌了啊! 他不知道的是,后世交趾史书对于嘉祐四年的那次入侵是这么写的:宋嘉祐四年,春三月,伐宋钦州,耀兵而还。 交趾人压根就没觉得自己的入侵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相反还多次炫耀。而且他们还准备后续的入侵…… 第661页 原先的历史上大宋就是毫无准备,然后被交趾人趁势杀了进来,宋士尧等人战死。 后来交趾突袭钦州等地,破城后展开屠杀,史书上说是一次先发制人的进攻,是当时交趾积极防御政策的体现。 「出宫!」 赵祯终于发现了交趾的本质,那不是一个和善的邻居,不小心戒备的话,比侬智高更大的灾难就会在西南发生。 他坐不住了,浑身难受,就换了便衣,在近卫的簇拥下出了皇城。 …… 「大宋的周边并不安全,辽人和西夏一虎一狼,现在西南又来了交趾这条野狗,若是不加遏制,以后就会处处被动。」 书房里,沈安在给大家阐述自己的观点。 王雱在发呆,折克行问道:「安北兄,交趾人难道还敢觊觎大宋吗?」 「你以为李日尊只是想零敲碎打?」 沈安正色道:「交趾是个好地方,物产丰富,可那些人却懒惰,他们更喜欢去抢掠别人的东西……辛苦劳作和凭空而来,你愿意选择哪一种?」 折克行说道:「小弟喜欢自己拼杀出来的功劳,不喜欢白来的赏赐,那会让小弟觉着羞愧难当,没脸见人。」 外面的赵祯冷冷的看了准备招呼沈安的庄老实一眼,然后继续倾听。 「……这是好事,不过咱们是被这等想法薰陶了几百上千年,可交趾不同,那里没有思想……思想是……比如说儒学,这不但是一种学问,更是衍生出了一种思想,我们有,而交趾人没有。所以他们善变无常,喜怒无常,见利忘义,贪得无厌……」 赵祯微微皱眉,觉得这少年把交趾人看得太低了些。 但是思想这个例子比较好,儒家学问衍生出来的思想,薰陶了中原千百年,最终薰陶出了这样的华夏人。 赵仲鍼的声音传来:「安北兄,广南西路对大宋而言不算是财赋重地,可却不能撼动,一旦被撼动,顷刻间西南就会处处被动,各地不安分的土人就会站出来,在野心的薰陶下和大宋为敌,如此……弄不好就会一路席捲而来,南方再无宁日。」 赵祯微微颔首,觉得能有这个认识算是不错,最少把京城那些权贵子弟和宗室子弟甩几条街。 「是这样,但更关键的是大宋不能再输了。」 室内寂然。 赵祯心中嘆息,知道这话没错。 大宋对外输的太多了,再输下去的话,民心士气将会跌入谷底,到时候西夏人和辽人就会来趁火打劫。 这就是他为何不敢轻启战端的缘故,若是失败,后果就是一连串,就像是腹泻般的,压根就止不住。 沈安说道:「此次某想去,去看看交趾人是什么模样,若是能一战击溃交趾的野心,大宋就能倾力北顾,值当了。」 「值当什么?」 「谁?」 折克行单手在桌子上一撑,人就腾空而去。 张八年的鬼脸蓦地出现在门口,他冷冷的看着折克行,右手握拳…… 「遵道!」 沈安喊了一声,折克行落地就退了回来。 当赵祯出现时,沈安几乎想杀人灭口了。 这老汉还要不要脸,竟然来窥听。 若是哥刚才说了什么犯忌讳的话,回头你是不是得治罪? 「见过官家。」 赵祯含笑进来,他刚才听到了各人的反应,很是满意。 他被请坐下后,就看向了王雱:「这是王卿的孩子?」 王雱束手而立,「是,小子王雱,见过官家。」 赵祯含笑道:「听闻你聪慧,刚才为何不说话?」 上次司马光说王雱进京后就作了两首诗,和他天才的名头不符。 司马光,你那张嘴,哪天某要撕了它! 王雱心中发狠,然后说道:「官家,交趾不可怕,只要让他们吃一次大亏,此后少说能太平五十年。」 这话算是不错,只是不出彩。 赵祯点点头,看向了沈安,「你为何想去交趾?邙山军不过百人,如何能征战?」 竟然敢看轻我的邙山军? 沈安想着怎么让赵祯哪天挨一巴掌,「官家,邙山军会让您大吃一惊的。」 赵祯笑道:「哦,那朕就拭目以待了。」 「臣想去西南……主要还是想看看在北顾辽人之前,能否让大宋无后顾之忧。」 沈安的话很大,赵祯不以为然的道:「北顾辽人……」 他已然年迈,昔日的雄心壮志都在岁月中被渐渐消磨,此刻只想看守着和平,至于其它,就让后继者来吧。 他看了赵仲鍼一眼,笑道:「少年亦能撼动一方吗?那么朕拭目以待。」 这是同意了。 沈安说道:「臣想轻骑而去。」 赵祯问道:「可是担心来不及吗?」 沈安点头道:「交趾人狡诈,臣担心去晚了。」 「心忧国事,罢了,一切小心就是。」 赵祯赞赏的说道:「若是不能,记得保全自身。」 这是隐晦的让他别太拼命。 你是文官,别学了武人去厮杀,好生看着就是了。 在他看来,邙山军那点人也就能保护沈安,至于让他去,不过是想看看这个少年回来能给出什么新建议罢了。 今日君臣都被沈安狠抽了一顿,宰辅们据说在政事堂里郁郁不乐,觉得这次脸丢大了。赵祯却顾不得什么丢人,只想平息那些涌动的暗潮。 第662页 沈安低头说道:「官家,若是人人都惜身,人人都怕死,这个大宋……它……还能指望它什么?臣只望用鲜血来激起大宋的血性。从御街检阅开始,臣就在一步步的走,希望能让这个大宋多些血性,今次臣自请去西南,同样如此……」 「你……」 赵祯终于是动容了,他眼睛微红,说道:「朕……一介少年竟然这般,你让朕无言以对啊!」 那些臣子视西南为畏途,更视沙场为地狱,如沈安这等屡次赴险的臣子能有几人? 没有! 回到宫中之后,赵祯再次召见宰辅。 「曾卿!」 新扎枢密使曾公亮出班。 赵祯的眼神有些冷,问道:「可敢赴死吗?」 曾公亮和宰辅们都被吓了一跳,他抬头看着赵祯,觉得这不是玩笑,就肃容道:「为大宋,为陛下,臣亦敢持刀拼杀!」 赵祯微微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你马上准备一番,明日就出发。」 「陛下,敢问去何处?」 「西南!」 官家终于下了决断,他起身道:「朕要让李日尊不敢北窥!曾卿,勉力!」 「朕出一千骑让你带去,那边的兵力任你调用……沈安也会跟着去,你且看住他,莫要让他再去拼杀……」 曾公亮心中一怔,旋即应了。 去西南? 他这个枢密使才将就职,第一件事竟然是去西南? 他躬身道:「臣请陛下赐下方略。」 此去西南是怎么一个章程,这事儿得有个准信。 赵祯饶有深意的看着他,「枢密使要知兵,你前面的韩卿就是如此。如今西南有乱,你去一趟,想来能见识一番战阵,此后也好有的放矢。」 枢密使知兵……比如韩琦。 韩琦微微一笑,一个阴影就浮现在脑海中。 狄青! 那才是真正的知兵。 官家这是在刻意羞辱老夫吗? 韩琦看了一眼,却看不出端倪来。 可他刚才还提到了沈安,那少年果真是要去西南? 「陛下,沈安去西南作甚?」 「邙山军就那点人,去了有何用?」 宰辅们的群情激昂在此刻赵祯的眼中却是陈腐的,冷漠的,并且缺乏勇气。 那个少年愿意用鲜血来召唤大宋的血性,你等却在思量他的作用。 他觉得不忿。 于是就起身说道:「他说愿意用鲜血来召唤大宋的血性……」 韩琦讶然,然后别过脸去,耳根迅速红了。 赵祯唏嘘道:「当年他在白沟河的界桥边说,说大宋缺了大丈夫,朕当时不以为然,以为这是少年无知之语。可他却用耶律俊的性命来向朕示威……后来……他在府州……他用京观来向朕示威……不,他这是在向大宋示威……大丈夫……大丈夫……」 帝王的呢喃渐不可闻…… …… 沈家,包拯来了。 果果已经哭成了泪人,沈安抱着她安慰了许久。 「哥哥……哥哥要去多久?」 果果最后肿着眼睛问道。 沈安抱着她说道:「没多久。」 从这里到广南西路路途遥远,但他将会一路轻骑疾进,剩下的就得看天意了。 包拯把包绶也带来了,奶声奶气的包绶和果果很熟,两个孩子在边上嘀咕着。 「此行你谨慎些,对了,那边多有瘴疠,多带些药材去。」 包拯看了果果一眼,有些头痛。 一个孩子还好,两个孩子,哪怕果果乖巧,可包拯下衙后也得陪着玩耍一阵子才行。 沈安也在看着果果,妹妹渐渐大了,他出行也放心了些,还有那边…… 「包公放心。」 包拯点点头,「杨家那边你放心好了,不会出岔子。」 沈安这才想起了那个妹纸。 趁着还早,他就去了一趟杨家。 「娘子,沈安来了。」 阿青一路欢喜的进了后院,李氏却一脸不悦。 「都没提前说一声,官人还在衙门里,他冒然来此作甚?」 哪有这么不懂礼节的少年? 瞬间李氏对沈安的印象就坏了大半。 「娘子,他说是什么……明日就要走了,所以来辞行。」 「走了?去哪?」 「说是西南。」 李氏心中一惊,说道:「这是去公干?是了,快叫卓雪去。」 这等时候可没什么礼节好讲,而且此时也不是规矩森严到和泥人般的礼教吃人时代。 杨卓雪被叫去了前院。 「某明日去西南公干,大约……明年才能回来。」 沈安觉得杨卓雪没怎么长个子,但少女娇羞的模样却分外让人动心。 「嗯,一路小心。」 这话中规中矩,沈安觉得妥当,躲在外面偷听的阿青也觉得妥当。 妥当之余,却少了感情。 沈安觉得无话可说,先前的冲动渐渐消散,就说道:「如此某就走了。」 「等等。」 杨卓雪叫住了他,先看看外面,然后从袖口里摸出个香囊来,低声道:「你带着……」 沈安心中大乐,接了香囊,说道:「你放心,保证完好的带回来。」 杨卓雪抬头,大胆的看了他一眼,「平安就好……果果去包公家吗?」 第663页 「对。以后就不会了。」 沈安大胆的看着她,目光灼热。 以后不会了,因为以后果果就多了个嫂子。 「好。」 第390章 刺杀,黑甲骑兵 过年了,可广南西路的大佬们却没心思吃喝。 作为大宋的边陲地段,广南西路特别设置了安抚使一职。 安抚使大抵就和后世的封疆大吏一个味道,大权在握,统御文武。 可此刻这个权利却让萧固有些麻爪了。 转运使宋成沉着脸道:「西平州的峒将有些蠢蠢欲动,还在四处招兵买马……」 边上的提点刑狱李师中骂道:「那些峒将都是白眼狼,每年运去的粮草都是白吃了,交趾人一鼓譟,他们就开始响应了。」 都指挥使王轮小心翼翼的问道:「要不……镇压?」 萧固看了他一眼,王轮马上就束手而立,大气都不敢出。 这就是安抚使的威力,他若是想动王轮,王轮只有闭目等死的份。 见他知趣,萧固才说道:「奏报已经在路上了,可等朝中决断太慢……怕是那些峒将都会闹起来。人心啊!永不知足,那些人不知道大宋的厉害,就想着趁机闹事,派人去,查清楚。」 王轮大声应诺,然后出去安排。 三人这才轻松了些,李师中还叫人沖泡了茶水来,大家坐下慢慢的品茗。 「好茶!这是汴梁送来的团茶。」 萧固放下茶杯,一脸满足的道:「李日尊上来之后,交趾人频繁越境抢掠,贪得无厌。到了如今,几乎是每日都能听到交趾人越境的消息,可见是肆无忌惮了。」 「是啊!那些交趾人发狂了。」 宋成纠结的道:「宋士尧说要小心交趾人突袭,最好是派出斥候到交趾去查探。」 「怕是有去无回。」 萧固沉吟道:「那边瘴疠密布,只有交趾人方能从容活动。斥候去了作用不大,如今西平州那边峒将闹事才是最紧要,先处置了再说。」 随后就是来回拉锯,西平州的峒将上次被交趾人袭击,还是宋士尧带人救援。可宋士尧再次去时,却被拒之门外。 这是铁了心要闹事了。 宋士尧强烈建议动手,说是先下手为强,直接拿下那些峒将,震慑交趾人。 萧固犹豫了。 一旦动手的话,他担心会在广南西路引发动荡。 那些峒将和土人将会惶然不安,认为大宋要拿他们开刀,那样的话,怕是交趾人都不用来了,广南西路就会乱作一团。 作为广南西路的安抚使,他权势滔天。可现在这个权势却成为了桎梏。 他不敢轻易下决断,一举一动都在思量。 日子一天天滑过,峒将们闹腾的越发的厉害了,甚至开始劫掠。 「都是贼子!」 萧固怒了,召集了众人议事,一力主张镇压。 「压下去!抓住为首的峒将,解送汴梁!」 命令下达,宋士尧等人开始整军备战。 广南西路原先有些懒散,军备也懒散,就像是一个脓包。直至被侬智高弄破了这个脓包,大宋才开始重视了这边的防御力量。 雄略军就是禁军,外加各色厢军,加起来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邕州就是广南西路的战略中心,作为对交趾方向的防御中心。 宣化城里喊杀声震天响,萧固传令,不再限制土人进出,于是消息渐渐泄露。 「这是敲山震虎。」 站在城头上,萧固眯眼看着远方,自信满满的道:「西平州的那些峒将若是聪明,就该自缚请罪,否则……这些虎狼之兵将会见血!」 宋士尧站在他的身后,目光中带着忧郁。 宋成对他的印象颇好,就说道:「你可是有话说?安抚使在此,尽可道来。」 宋士尧说道:「西平州的峒将……下官就怕他们和交趾人勾结,若是如此,怕是难了。」 萧固摇头道:「不学无术!」 宋士尧马上低头请罪。 萧固回身道:「那些峒将……交趾能给他们什么?给些钱粮罢了,可大宋哪年不给钱粮?而且大宋对他们多有怀柔,交趾人可不一定。只要是不蠢,自然不会和交趾人勾结。」 宋士尧唯唯称是,可心中总是觉得不安。 「有三骑远来!」 城头有人在叫喊着,「他们在疾驰……」 这是久违战阵后的惊慌,萧固看着那三骑,说道:「慌什么?叫人去接应。」 稍后那三人被带了上来。 「何事?」 萧固的身体有些僵硬,脸上全是木然。 「安抚使,西平州峒将来降。」 瞬间萧固的身体就放松了,脸上也浮现了笑容,说道:「多少人?」 来人是个军士,他低头道:「三十余人。」 宋士尧放松了些,萧固说道:「如此甚好,令人整治酒菜,若是好说话,就给他们吃。」 这话里带着些许傲然。 大宋的一切在这边都是高端享受,大宋最新流行的炒菜也传到了这里,虽然不大正宗,可依旧让人垂涎欲滴。 稍后三十余骑就出现了,宋士尧艷羡的道:「那些马虽然不怎么好,可好歹也能跑啊!」 有钱的峒将会花钱去买马,然后在争夺地盘的战斗中就有了骑兵优势。 第664页 等那三十余骑进城后,一队军士在监控着他们,直至他们下马,这才放松了些。 萧固亲自下了城头,为首的峒将急忙下跪,然后嘀咕了一堆。 「说是争地盘打起来了,不是造反,就是想要些粮草,好把对头打下去。」 「此次来降……,不,说是来求援,想请大宋做主,把丢掉的地盘要回来……」 萧固心中一松,就笑道:「如此……只是他们之间的事大宋却不好插手,羁縻羁縻,就是不干涉太多。若是干涉多了,此后他们定然要闹腾,所以啊……」 峒将率领麾下跪下后,边上的军士们也放松了心神,觉得这一战是打不起来了。 就在此时,那峒将伸手在怀里一摸,人也从地上弹了起来,直接扑向了萧固。 半空中,峒将的手上多了一抹寒光,竟然是短刃。 萧固没有反应,他的心中冰冷,只是盯住了峒将,身体却没有做出任何应对。 在场的人大多没有反应,萧固心中一嘆,知道自己今日死定了。 这峒将分明就是来刺杀的…… 刺杀了萧固之后,广南西路再无能一力做主之人,然后就要乱了。 他后悔了自己的轻敌,然后准备闭上眼睛。 一个身影从后面扑了过来。 「杀!」 宋士尧来不及拔刀,合身扑了过来,竟然是准备用身体来挡住短刀。 峒将见他扑过来,就用力挥手,然后身体落地,转身就跑。 短刀飞了过来,萧固心中惊骇,这时宋士尧已经上来了,他一把抓住萧固的臂膀,用力一推。 短刀擦着萧固的手臂,插入了宋士尧的肩膀里。 这一连串动作兔起鹘落,等众人反应过来时,那峒将在两个彪悍男子的护卫下已经上马而去。 「杀了他!」 宋成扶住了宋士尧,面色铁青的喊道。 可那三十余人却都没逃,而是全力扑杀过来。 这边宋军有三百余人,而且有弓箭,这些土人的冲击堪称是自杀。 可在他们的亡命冲击下,那峒将竟然趁机带着两人冲出了宣化城。 「哈哈哈哈!」 峒将的笑声传来,萧固恼怒的道:「让郎中给宋士尧治伤,若是治不好……老夫要他的命!」 他不顾形象的冲上了城头,气喘吁吁的看着正在远去的那三骑。 「竟然这般狡黠,可要追击吗?」 李师中也很恼火,但好歹萧固无事,算是虚惊一场。 萧固摇头道:「谁知道后面是否有埋伏,此刻却不好追,罢了,令人出城哨探,诸军操练都停了,准备……」 他们在城头上商议了一阵,定下了严加防御的对策。 「有骑兵来了!」 城头又发现了骑兵,萧固说道:「果然不出老夫的所料,戒备,全城戒备。」 命令传达下去,各军开始集结,纷纷走上城头。 「不对吧。」 宋成眯眼看着远方,说道:「怎么是三骑呢?」 萧固一看也是,等那三骑渐渐靠近时,不禁愕然道:「不就是那峒将吗?」 「他竟然不逃,反而回来了?」 「这般嚣张,安抚使,下官请命出城迎击。」 三名骑兵,随便带些人出城就能赶跑他们。 「不必了……」 萧固的声音带着冷意。 「敌骑……」 正面三十余骑缓缓而来。 「左边!右边也有。」 左右都有三十余骑包抄过来。 「是哪里的骑兵?」 「是黑甲!」 「他们打旗了!写的是什么?」 「是邙山……」 「是大宋的骑兵!」 「天吶!竟然是用邙山做军号。」 「邙山军!」 萧固惊讶的道:「邙山军,这是哪里的军号?」 宋士尧草草处理了伤口来了,他闻言就看了一眼,惊呼道:「是汴梁的邙山军,是沈待诏操练的雄州兵。」 作为军中人,他知道邙山军在汴梁闹出的一些事,还有些不屑。 可此刻邙山军竟然来到了这里,这说明了什么? 「是乡兵!」 卧槽! 萧固瞬间热情消散。 「乡兵……这是来玩乐的吗?」 大宋的兵力构成是禁军、厢军、乡兵。 乡兵来这里有个屁用! 「他们加速了!」 …… 第391章 令人发指的热情 初春的广南西路处处嫩绿,汴梁还处于寒冷中,这里却可以单衣出门。 沈安端坐马背上,眯眼看着前方回身的三骑,双手从左右环抱了一下。 黄春喊道:「郎君有令,左右压过来!」 号角长鸣,旗帜摇动,两边的黑甲骑兵缓缓顺着城墙逼了过来。 这些黑甲都是出云观打造的,经过淬火冷却之后,盔甲都变成了黑色,看着不打眼。 可一旦聚集起来之后,这黑色就像是地底下涌出的黑潮。 峒将面色发白,喝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左右的黑骑压了过来,他们开始不安。两个土人拔出长刀,目光阴冷,却没有恐惧。 这就是死士! 「问话!」 峒将眯眼看着那些黑骑,见他们面色发黑,露在外面的只有脸,可那脸上都是干瘦干瘦的。 第665页 还有眼睛,那些冷漠的眼睛就像是…… 「邙山……」 「下马跪地!」 严宝玉单骑上前,长刀举起。 峒将的眼神在闪烁着,喝道:「问他是谁。」 一个土人喊道:「你们是谁?」 严宝玉说道:「邙山军!」 「邙山军?」 峒将在寻找着空档,可他绝望的发现那些黑骑在渐渐围拢,而且他们的手中还有弓弩。 那些缝隙看似生路,可在弓弩攒射之下,逃出去也会变成刺猬。 「邙山军……这就是宋人的援军?」 峒将喃喃的道:「一百余人,这点人还不够给交趾人塞牙缝的。」 「下马跪地!」 严宝玉再次喊道。 峒将知道这是最后的警告,他看看左右,说道:「晚些你二人准备……骤然发难,护着我……杀出去……」 三人缓缓下马,看似恭敬。 「举手!」 六骑近前,然后下马。 弩箭被收了起来,长刀被拔了出来,六双眼睛里多了些东西。 杀戮! 「跪下!」 喊声刚起,峒将就尖叫了起来。 「动手!」 两个土人猛地抬头,长刀同时出鞘。 他们觉得自己能斩杀当前这六人,然后一往无前的冲杀出去。 他们以为这些黑骑只是普通的骑兵,所以信心满满。 铛铛铛! 刀光迅速闪动,人影迅速交错。 只是一个照面,那两人就沖了出去。 他们的脚步渐渐放缓,然后站在了那里。 他们的身体在摇晃着。 一滴鲜血落在了地上,接着鲜血成了线…… 手一松,长刀落地。 噗通! 两个土人重重的倒在地上,身体在抽搐着,那痛苦的呻吟渐渐高昂…… 六把长刀斜指着地面,有鲜血从刀尖上滴落下来。 六双冷冷的眼睛在看着峒将。 「跪下,或是自尽!」 峒将的身体在颤抖着,目光从那两个倒下的土人那里收回来。 那两人在西平州堪称是无敌的存在,也是他此行来刺杀的最大倚仗。 可刚才只是刀光闪动了一下,那两人竟然就倒下了。 这些黑骑是什么人? 峒将的脸颊在颤抖,目光寻索着…… 「十息!」 沈安已经过来了。 长途跋涉让他有些憔悴,不过在看到出现在城门那里的一群官员时,他还是露出了微笑。 官场啊官场,不管你是否喜欢,这些迎来送往的礼节是少不得的。 他缓缓走过来,峒将在笑,很是猖獗的大笑。 「哈哈哈哈!」 笑声让萧固很不高兴,他皱眉道:「让那人……让他好生劝劝那峒将,让他降了吧。」 他需要俘虏来问话,更需要俘虏来彰显武功。 峒将就是知道这一点,这才有恃无恐。 大宋在西南的政策就是怀柔,让这些峒将压根就不怕什么处罚。 诸葛亮七擒孟获同样是怀柔的手法,若是换个角度,孟获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峒将在大笑着,沈安不悦的道:「打断他的腿!」 他从边上走去。 峒将看出这个少年是头领,所以在他走过自己的边上时,就猛的大喊一声,然后就扑了过来。 沈安压根没搭理,只是冲着走来的萧固问道:「可是安抚使吗?」 萧固见峒将扑向了沈安,面色大变的喊道:「小心……」 沈安却只是微微一笑,就在峒将即将抓住他时,边上的严宝玉骤然出腿。 这一腿直接踢在了峒将的膝盖上。 众人都听到了咔嚓的一声,然后就是刺耳的惨叫。 「啊……」 严宝玉噼手抓住了峒将的衣襟,然后重重的摔在地上。 这一下当真是迅如雷电,广南西路的一干官员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峒将就已经躺了在地上。 萧固是文官,哪里看到过这等手段,一时间竟然呆了。 转运使宋成最先反应过来,就介绍了一下这边的人。 「某翰林待诏,国子监说书沈安。」 呃! 沈安摘掉了头盔,一看就是个十多岁的少年。 清醒过来的官员们不禁惊讶了。 这么年少的翰林待诏? 这个不可怕,因为可以是宠臣。 可国子监说书却不是宠臣能担任的。 这少年难道还是大儒? 好吧,就算他是大儒,可谁见过大儒领军的? 而且刚才他视峒将如无物,更是残忍的下令打断峒将的腿……这些哪里和大儒有关系了? 大儒是从容不迫的,见到这等惨烈的场面就该微微皱眉,然后慢条斯理的说一些道理,好生呵斥一番那些武人。 有官员低声道:「这莫不是哪家权贵子弟?否则年纪轻轻的哪里能担任翰林待诏……而且国子监说书更是不能,可见后台硬扎啊!」 「说不好都是虚职!挂个翰林待诏的名头,国子监说书……国子监都没落了,不过是哄人的罢了。」 「是了,才十多岁的少年,哪有那样的本事。」 「那他带着这一百余骑来这里作甚?」 第666页 「厮混……资历啊!那些黑骑一看就是精锐,多半是家里寻关系派来保护他的。这分明就是来这里混资历的,回头就会升官了。」 「原来是纨绔子弟啊!这让我等兢兢业业做事的人情何以堪吶!」 萧固也觉得大抵是这样,就板着脸道:「你来此作甚?」 沈安听到了这些议论,却只是微笑道:「奉官家之命前来。」 竟然扯到了官家? 那多半是顶级权贵。 可大伙儿想了想,却想不到大宋有哪家姓沈的顶级权贵家族。 萧固的脸颊微微一动,心中不悦之极,拂袖道:「各自回去吧。」 这少年就是来厮混的,老夫哪有功夫却接待他,他也不够格。 黄春勃然大怒,说道:「我家郎君乃是归信县开国男!」 还是无人动容。 大宋的爵位不值钱,你到了一个位置后,爵位自然就来了。 十多岁的开国男,这不是权贵子弟…… 「这不是权贵子弟某就吃屎……」 「我家郎君在府州一战击败西夏人,铸京观于百胜寨……然后凭着此功封爵。」 黄春傲然道:「刚才谁说要吃屎的?出来让某看看,正好某腹痛难忍……」 刚转身的众人身体一滞,却没回头。 「竟然是个异类?」 「文官领军,竟然……京观……可怕,只有狄青在时才弄了一个吧。」 「对,就是镇压侬智高时铸的京观。」 文官领军本就是异类,铸京观更是异类中的异类。 「我家郎君统管太学,去年的发解试,过关的一百零八人全是太学的学生……」 官员们都傻眼了。 每次发解试太学就会涌入许多权贵子弟,以及那些在京城附学的学生。 这些人大多有才,往常的发解试中,太学的学生们往往输的很惨,那些录取名额都是为外人做嫁衣。 这次的解额竟然全被太学的学生包揽了吗? 有人问道:「可是不许附学了?」 黄春冷笑道:「去年的附学是来者不拒!」 众人惊讶,连萧固都回身,重新换了个表情。 大伙儿不会佩服什么杀敌无数的武将,更不会佩服什么名将,只会佩服那等文学大才。 可沈安是用了什么法子? 黄春得意的道:「我家郎君所创的题海大法,如今风靡汴梁,无数人去太学偷师学艺……」 他微微带些不屑的说道:「广南西路……好像没什么文名吧?」 有毛线的文名! 这里就是半蛮荒地带,若非是强制性的给解额,大抵就会成为文化沙漠。 众人不禁暗自赞嘆着,萧固拱手道:「沈待诏还请进城叙话。」 前倨后恭,不过是因为沈安的『战绩』震慑住了他们而已。 「沈待诏远来辛苦,看看那脸……竟然都黑了,某家中热水方便,若是不弃,就住进去,早晚酒肉管够……」 「酒肉算个什么?这边的兽肉腥臭难吃,某去买了肥羊来,沈待诏只管来……」 「沈待诏,小女年方十二,俏丽无双,人称邕州第一美人……还待字闺中……」 「……」 随后这些官员就迸发出了令人发指的热情,拉拉扯扯的,就想把沈安拉回自家去。 萧固一脸黑线的干咳几声,却拦不住这些热情。 宋成低声道:「他们想让沈安教授那个什么题海大法……某怎么觉着不对劲呢?」 萧固点点头,恼火的道:「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好歹要矜持……让他们矜持些!」 宋成就过去干涉了一下,被拉着的沈安这才得了解脱。 「赶紧议事吧。」 沈安并不是来支教的,所以进城之后,就顾不上洗漱更衣,要求先了解情况。 第392章 前倨后恭 「……西平州的峒将都在闹腾,被擒的那峒将就是假装求援,实则是来行刺……」 萧固自觉官职太高,就不肯亲自给沈安解说如今的局面。 都指挥使王轮指着地图说道:「西平州左边是永平寨,右边是凭祥洞,身后就是思明州……交趾若是入侵,这里首当其冲……」 沈安单手拎着头盔问道:「那些峒将可听话吗?」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王轮看了萧固一眼,然后摇摇头,「不听话,只是要钱粮。」 沈安哂然一笑,说道:「这是畏威不畏德,平日里把他们养的太好,关键时刻不肯出力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噬主,身后定然就是交趾人!」 「朝中是个什么说法?」 萧固只关心这个。 这边就是后娘养的,若非是当年有侬智高闹过一回,条件会更差。 他不愿意在这里为官,可既然来了,那就要做好。 他走了过来,看着地图沉思着。 「朝中让戒备,若是交趾人挑衅,那就要……打回去!」 打回去? 打个屁! 萧固没好气的道:「兵力不够,若是能调些禁军来还好说。」 这是人无用,怪卵痛! 沈安皱眉道:「当年的侬智高之乱亦是如此,某听闻此处有不少禁军和厢军,难道还怕交趾人吗?」 「交趾人凶悍。」 王轮的话激怒了沈安,他怒道:「前些年说辽人凶悍,后来又说西夏人凶悍,现在特么的连交趾人都凶悍了,下一次是不是要说大宋连占城都打不过了?」 第667页 后世那支队就是这鸟德性,一听到有对手,不管是谁,就先惧怕三分。先是恐惧这个,然后又恐惧那个,到了后来,几乎是遇到对手都恐惧。 「这特么卵还在不在?」 沈安的咆哮激怒了文官们,顿时一阵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接着众人纷纷起身,目光不善的看过来。 可王轮却涨红着脸说道:「在!某的卵子在!」 沈安盯着他再次问道:「在吗?」 王轮近乎于嘶吼的喊道:「在,一直都在!」 沈安面色稍霁,他看都不看那些文官一眼,说道:「既然卵子在,那怕什么交趾人?士气会不会鼓舞?将士们知不知道越怕死就会死的越快?」 「咱们汉儿比他们高大,比他们有力,兵器更是比他们锋利,为何总是畏惧?为何总是退缩?!」 他的目光转动,缓缓看向众人。 王轮涨红着脸,却无言以对。 萧固冷着脸,显然不喜欢沈安的咆哮和比喻。 「某此行到这里,就是奔着杀人来的!」 沈安丢下这句话,然后摔门出去。 一群官员竟然都被他给震慑住了,萧固淡淡的道:「他,说了不算!」 众人这才想到了这一茬,有人笑道:「一个待诏竟然想指挥咱们,真是可笑之极啊!」 「若是被他说动了,回头天下的官吏都会视咱们为笑话。」 「让人去呵斥他一番才是。」 「对,安抚使此言甚是,沈安不过是黄口小儿,信口雌黄罢了。」 众人一阵吹捧,萧固难免抚须颔首,心中畅快。 「转运使,外面来了好些骑兵!」 「哪来的?」 萧固欢喜的道:「莫不是援军来了,看看去!」 他当先走出去,还没走出衙门,就见前方来了一人。 这人一身尘土,而且还是便衣,若非是身边有几个官吏在簇拥着,萧固又要发怒了。 来人近前,疲惫的道:「某曾公亮!」 「曾相公?!」 萧固却见过曾公亮,就仔细看去,就见这老汉黑不熘秋的,脸上都瘦的快脱形了。 曾公亮挥挥手,有人上前来验证身份。 「见过曾相公!」 众人躬身行礼,曾公亮打起精神问道:「沈安呢?」 萧固愕然道:「刚才还在。」 「说说吧。」 曾公亮也懒得管沈安,知道那人不会吃亏就够了。 「西平州峒将闹事,先前更是刺杀……」 这次萧固亲自来解说局势,不见先前的倨傲。 大家进去坐下,等听完局势介绍后,萧固记起沈安先前的跋扈,就说道:「那沈安少年有为也就罢了,可先前竟然咆哮堂前,说什么交趾若是挑衅,就打回去。」 大宋在这边的政策就是防御性的,不惹事,小事情不管。 他觉得沈安过分了,可曾公亮却点头道:「没错,是该打回去。」 呃…… 萧固老脸一黑,说道:「曾相公……此事……怕是不妥吧?」 曾公亮说道:「没什么不妥,官家说了,交趾人善变无常,要下狠手弄他们一次才好。」 萧固无语,然后继续说道:「他还呵斥了都指挥使王轮,说王轮统兵无能……曾相公,一个待诏……这跋扈了吧?」 沈安在老夫的地盘上咆哮,而且还格外的不讲道理,你曾公亮给做个主行不? 「他一介少年懂什么兵法?当堂咆哮,下官忍了又忍,若非是顾全大局……呃!曾相公,什么意思?」 萧固被曾公亮那古怪的眼神给看的心里发毛,就止住了牢骚问道。 众人都觉得曾公亮怕是累了,有人想拍马屁,就堆笑道:「曾相公,要不……先去歇息?」 曾公亮没搭理这人,只是看着萧固说道:「那少年……某忘了告诉你,本来你等奏报局势紧急时,朝中并未在意,是那少年一力主张,并寻到了去过交趾的商人问话,说交趾人反覆无常,野心勃勃,这才有了老夫此行……」 什么? 萧固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然后不安的站起来,说道:「如此……如此下官却是……不堪之极。」 他没想到竟然是沈安力主增援广南西路,反而认为沈安跋扈…… 这算是什么? 恩将仇报啊! 他萧固不是那等人,所以才羞愧难当。 他缓缓抬头,心中有些惊骇。 那些官员们也是如此。 那个少年竟然能影响朝中的决策吗? 若是如此,那先前咱们看低了他的官职,岂不是成了笑话? 众人的脸都觉得发烫,仿佛被谁抽了一顿。 曾公亮嘆息一声,说道:「先前送神威弩来此……你等当知道,那神威弩乃是大宋密不示人的重器,别说是这里,就算是更靠近汴梁的江南东路等地都不曾给,可却给了你们,可知为何?」 萧固心中一个咯噔。当初朝中调派了神威弩来时,大伙儿还欢欣鼓舞,觉得这是官家和宰辅们对大家的关切和重视。 可听曾公亮的意思,难道…… 他颤声道:「难道……难道是他?」 曾公亮微微点头,「当初他说就算是丢了神威弩被外人得知,可总好过被交趾人杀进来……」 第668页 萧固低头,声音中多了沙哑:「某先前多番指责不满,沈安并未反驳,想来不是不能,而是不愿,相比之下,某这个安抚使却心胸狭窄……某错了,这就去谢罪。」 众人讶然,心想萧固往日可是倨傲的很,别说是谢罪,能说句软话就算是不错了。 但旋即众人就想起了先前沈安的那些话。 卵子还在不在? 这是讥讽啊! 讥讽咱们软弱迟疑,面对西平州的乱象迟迟不能做出决断。 丢人! 现眼! 这样的讥讽怪不得萧固会发怒。 可一转眼,沈安却成了广南西路的大救星,这…… 大伙儿都亏欠了他的啊! 随即更多的感慨袭来,众人不禁暗自唏嘘着。 大家在广南西路多年,对汴梁的人物都陌生了,竟然不知道出了这么一个厉害的少年。若是早知道,怕是接风酒都已经喝上了。 开始黄春的话大家认为有吹嘘的成分,所以只是客气一番。 可曾公亮亲口说出来的话可信不? 当然可信! 曾公亮已经累了,他苦笑道:「这一路老夫本不会那么快,可沈安却说交趾人狡诈,局势瞬息万变,只能快不能慢……可老夫……这一路几乎就没怎么歇过,此刻……」 他只是习惯性的诉诉苦,按理这些人就该马上来吹捧一番他的艰辛。 「哎!」 萧固一跺脚,说道:「羞煞老夫了!」 他急匆匆的出去了,众人也有些恹恹的,一时间气氛尴尬。 一群大佬在说话,王轮在边上只有瑟瑟发抖的份。 可此刻他却忍不得了,不禁贊道:「沈待诏……高义啊!」 曾公亮被晾在了边上,不禁心中苦笑,也对边陲地带官员的性子有了些了解。 在这里就是利益为上。 他们的利益是什么? 就是稳住! 稳住交趾那边就是最大的利益! 其次就是土人,稳住那些土人同样是有功无过。 可西平州在闹腾,咋办? 他们想保守治疗,可沈安却想来个卷包烩,直接拿峒将们开刀。 行不行另说,但这等态度却是站在了他们的一边,若是成了,这就是功劳啊! 你让他们如何不内疚? 「没人安顿沈待诏……」 这时才有人想起没安置沈安和邙山军。 「快去快去,某家中有空余地方,让沈待诏去某家里住。」 「你家不是有空余地方,是有两个没出嫁的女儿吧!」 「是又如何?」 「人家沈待诏可看不上你家的歪瓜裂枣……」 一群人蜂拥而去,把在外面酒肆里吃饭的沈安给围住了。 这些都是广南西路的大佬,此刻一起出来,惊得那些食客纷纷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沈待诏怎可吃这个?快!店家,把好羊肉弄出来,若是不好,马上就封了你家的店……」 「好酒拿出来,赶紧,别糊弄人!」 「安抚使来了!」 最后以萧固的到来为高潮,掌柜跪在地上忏悔:「小人……小人不知是贵人,用了昨日杀的羊……」 瞬间无数能杀人的目光盯住了掌柜,可沈安却微笑道:「某吃着味道还好,快起来。」 这般宽宏大量? 第393章 中央之国需要鲜血浇灌 宣化城是邕州的治所,也是最重要的城市,自然繁华。 酒肆青楼,沿街叫卖的小贩,甚至早上报时间的头陀都有,恍如一个小汴梁。 但繁华是相对的,和汴梁相比的话,这里大抵就成了乡下地方。 乡下地方,自然是天高皇帝远,别说是萧固,就算是一个知州出来也是土皇帝。 所以见到萧固后,食客们都起身,束手而立。 若是在汴梁,御史必定会弹劾萧固跋扈嚣张。 可这里是邕州! 不小心老命就会交代的邕州! 沈安扶起了掌柜,笑道:「那红烧羊肉是你自己做的?」 我去!竟然遇到行家了? 掌柜眉飞色舞的道:「贵人,不是小人吹嘘,那炒菜被发明出来之后,整个广南西路就属小人最拿手,真不是小人吹嘘,就算是去汴梁,小人也能凭着炒菜的手艺挣大钱……」 黄春等人在笑,开始是偷笑,现在忍不住了。 掌柜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们一眼,说道:「贵人喜欢吃什么菜只管说,不是小人吹嘘,就算是当年发明炒菜那人站出来,小人……小人……」 「哈哈哈哈!」 黄春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后面来的曾公亮也笑了。 老曾走过来,众人行礼,他就坐在沈安的边上,说道:「大宋若论厨艺,安北说是第二,无人敢认第一。怎地,今日安北不亲自下厨弄些好菜……」 曾公亮笑道:「这一路老夫被你赶着走,走慢了还被你冷嘲热讽,如今老夫只觉着魂牵一线,命不久矣,这都是你的过错……」 沈安笑了笑,说道:「罢了。」 这一路他心急火燎的赶路,可老曾年纪大了,加上他是文官,身娇体贵,哪里受过这种罪,所以这一路沈安只干了两件事。 监督邙山军练兵,从汴梁练到邕州。 第669页 第二件事就是催促老曾赶路。 老曾现在一脸憔悴,干瘦的回家怕是老妻都认不出来了,起码一半是因为赶路赶出来的,所以他倒是有资格说被沈安坑惨了。 西南暂时无事,沈安心中大石头落地,就笑着问道:「厨房在哪?」 掌柜一脸懵逼的道:「就在后面,只是贵人……」 什么厨艺大宋第一,你莫哄我好不好,哪个当官的会是大厨? 黄春笑的直打跌,严宝玉都忍不住抿嘴偏头过去。 曾公亮一脸黑线的看着掌柜,不知道这厮是哪来的自信,竟然觉得自己的厨艺比沈安还好。 「你……老夫刚才听……你说比他的厨艺还好?」 你糊弄老夫呢! 掌柜不知所以的摸摸头,然后傻笑道:「小人做饭……厉害。」 「好,你厉害。」 沈安不以为忤的去了后厨,一刻钟后就出来了。 曾公亮已经撑不住了,正在用点心,见他出来的快就说道:「你可别摸糊弄老夫,这一顿吃不好,回头你就呆在老夫的身边吧。」 沈安心急,那自然是不想受约束,加上赵祯令他看好沈安,不许他上阵,所以曾公亮有恃无恐。 沈安笑道:「吃着就是了,某做的……就是一碗汤饼都能让人怀念。」 说话间,有人就端着个大盆出来了,里面热气腾腾的,竟然全是汤面。 「尝尝吧!」 曾公亮并不失望,因为他不是馋,而是想修补和沈安之间的裂痕。 上次两人因为货物丢失的事儿暗战了一回,他吃了亏,当时有些恼火。 可这一路行来,他慢慢的想,慢慢的琢磨沈安,就觉得不该交恶。 于是这一路他就有意的和沈安亲近了些,到了此时,几乎看不出有过矛盾。 所以美食不是他的初衷,但当尝了一口汤饼后,他不禁贊道:「鲜美!浓郁!」 筋道的手擀面,鲜美的羊汤打底,关键是…… 「怎地那么鲜美?」 曾公亮饿惨了,也顾不得宰辅的形象,一顿胡吃海喝,最后打着饱嗝,挺着肚皮笑道:「老夫这是饿厉害了,倒是吃撑了些。」 边上的萧固心中暗笑,曾公亮刚才吃了两大碗汤饼,这饭量一般的年轻人怕都比不上。 「只是火候罢了。」 沈安弄的是炝锅面,直接把羊肉的鲜美都吸进了面条里,没让曾公亮把自己的舌头吞了,就算是他的手艺还差了些。 掌柜已经傻眼了,等沈安让麾下瓜分那一盆面条后,他不禁伸手进去,拈起了剩下的一根面条。 「鲜!」 「浓郁!」 掌柜从未吃过这等鲜美的汤饼,等沈安起身准备和曾公亮离去时,就大胆问道:「敢问贵人高姓大名。」 沈安笑了笑,却不答。 一行人出了酒肆,才有小吏说道:「这位就是沈安沈待诏……」 掌柜一听就喜得不行,他转身冲进了后面,稍后再出来时,竟然是抱着个牌位。 他一路追了出去…… 「沈待诏……待诏……」 沈安和曾公亮在低声说话,闻声回头,就见那掌柜飞也似的跑来。 「何事?」 沈安没让人拦他,掌柜得以近前。 「待诏,小人有眼无纸,竟然不知道是您来了……小人去年学了炒菜,这才在邕州活的好了些,这些都是待诏的大恩大德啊!」 哥竟然帮助他实现再就业了? 而且还富裕了。 沈安心中暗爽,却淡淡的道:「小事罢了,以后好生做你的买卖。」 「是,小人定然好生做事。」 掌柜热泪盈眶的想磕头,沈安叫人拉住了。 「多谢待诏,小人日日在家供奉待诏的牌位,每日三炷香……」 卧槽! 沈安看着他拿出了牌位,不禁膈应的不行。 老子还活着呢!你竟然就立牌位了? 另一个后怕让他嵴背发寒:以后天下厨子会不会把我当做是祖师爷?然后家家供奉…… 「安北功德无量,让人羡煞啊!」 可曾公亮等人却对此艷羡不已,觉得这就是官声。 后世是送万民伞,现在竟然是供奉,早晚几炷香,虔诚祷告…… 然后供奉的人多了,你也就成神了。 沈安心中纠结万分,但却不能拒绝了这个好意。 …… 第二天审讯结果就出来了。 「交趾人给了他们好处,还说若是能打下西平州,就交给他们治理……」 曾公亮觉得有些奇葩,就问道:「交趾人难道专做好事?」 辛辛苦苦打下一个地方,竟然白送人,这样大好事哪有?某要去。 王轮有些不屑的道:「说是交趾想打下邕州、钦州等地,自然不会把小小的西平州放在眼里。」 萧固笑道:「还想打下邕州和钦州?」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知道是谁先笑了出来,笑声顷刻充盈在大堂里。 沈安没笑。 曾公亮见他在看着地图,就问道:「可是不妥吗?」 沈安抬头道:「某觉着……你们轻视了交趾人。」 笑声渐渐停住了,大家聚到了地图边上,沈安指着西平州说道:「刺杀安抚使是一件大事,既然敢谋划,那必然就会有后续……交趾在准备大举入侵……」 第670页 「不能吧……」 「交趾没那么大的胆子。」 「若说是偷袭西平州还好,上次他们就干过,只是被宋士尧带人驱逐……这次大军云集邕州,他们不傻,不该动手。」 「李日尊难道敢和大宋为敌吗?」 「……」 在质疑的声音中,沈安说道:「某坚信交趾人的狼子野心,以及贪婪和残忍。」 那些交趾人是世间最残忍的种类,一旦得了机会,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展开杀戮。 「神威弩的消息可是被他们知道了吗?」 沈安的问题只有王轮能回答:「是,前些时日各处营地都有人窥探,甚至有人潜入进来,然后被发现……」 「可抓到了吗?」 这是曾公亮的问题,王轮摇头道:「抓到了,可窥探之人果决,奔逃中一旦被围堵,就毫不犹豫的挥刀自尽。」 「那是死士。」 萧固的眼中多了惊惧,说道:「某看到过尸骸,那眼神不见恐惧,却是解脱……」 这是畏惧了,对悍不畏死的对手畏惧了。 「那是穷的!」 沈安轻蔑的道:「交趾人穷,给钱多就能卖命,仅此而已。」 「斥候!」 沈安说道:「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派出斥候……」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一个军士不顾规矩的沖了进来。 他面色煞白,喊道:「西平州反了……」 「什么?」 萧固面色一白,喝问道:「谁反了?」 军士喘息道:「全……全反了,此刻西平州已然不复大宋所有……」 萧固看向了曾公亮,「曾相,此事发作了。」 该怎么办? 曾公亮起身踱步,眉间多了愁色:「前脚刺杀,后脚谋逆……不管刺杀成功与否,他们都准备好了谋逆……这是有预谋的……」 他在犹豫,沈安却失去了耐心。 「曾相,这是诱饵!」 沈安分析道:「西平州乃是羁縻州,反了有何好处?」 大宋压根就不管西平州的事,造反和不造反有何区别? 「交趾人动手了!」 曾公亮看了沈安一眼,赞赏的道:「官家让你来,就是因为你知兵……」 众人愕然,沈安说道:「不过是在府州弄了个京观罢了,此次交趾人来了,正好试试某的魔王。」 他握住了刀柄,感受着陨铁长刀的冰冷。 曾公亮直起腰来,看向了萧固。 萧固颔首道:「西平州只是开始。」 后续如何,官家派了曾公亮来就是做主的。 曾公亮再次看向了沈安。 沈安冷冷的道:「该让那些交趾人知道大宋从不乏铁和血,不杀它个人头滚滚,不用敌人的鲜血染红长刀……怎么做中央之国?谁会承认你是中央之国……」 …… 第394章 找个鸟阵图 曾公亮从未统帅过大军,所以有些紧张。 大军开拔,他开始不断的询问各军情况。 在他第五遍询问各军士气时,沈安终于忍不住了,说道:「曾相,临战时不可多问……」 「为何?」 沈安说道:「问多了,就是心中没底的表现……将士们会心慌……」 你特么懂不懂人心的? 本来踌躇满志的出击,被你这么来回问,大伙儿都心中没底了,一身的毛毛汗。 曾公亮踌躇满志的道:「军心士气好,老夫就敢全歼那些叛逆。最好那些交趾人也来,让老夫看看他们是有多悍不畏死!」 萧固贊道:「曾相的豪气让下官佩服之至,若是能,下官想在战时和曾相併肩。想来能激发些诗情。」 曾公亮笑道:「老夫现在却有了……」 随即曾公亮和萧固等人开始了诗词唱和,其乐融融,自信满满。 沈安悄然退后,和王轮、宋士尧低声说话。 「斥候多派些出去,左右都要哨探,提防敌军伏击。」 王轮看了前方的曾公亮等人一眼,低声道:「只是曾相那边……」 曾公亮没说方略呢! 沈安咬牙道:「他们在作诗!」 宋士尧心中一惊,「前方就是思明州……作诗?那些叛逆随时都有可能来袭啊!」 这尼玛我咋知道? 沈安一脸黑线的道:「特么的!这啥时候了?不管了,派出去,马上!」 他看看左右的山林,只觉得处处都可疑。 就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草木皆兵时,就听到黄春喊道:「弩箭!」 唰! 邙山军戒备的军士齐齐举起弩弓对准了左边。 就在左边的林子里,枝叶一阵摇动,接着有笑声传来。 「弄死他们」 这是嘲笑,沈安不能忍! 「放箭!」 嘭嘭嘭! 树林的里面一点有几个黑影在树上摇晃着,正在往里面去。 如果是普通的弓弩,那么从路上是不可能射到他们的。 所以那几个探子才得意的在笑着。 他们侦知了敌情,回去就有重赏,如何不乐。 「啊!」 弩箭飞蝗般的冲进了林间,惨叫声随即而来。 萧固回身喊道:「林中危险!」 沈安看了严宝玉一眼,严宝玉点头,沈安怒道:「草泥马!竟然敢笑,进去,弄死他们!」 第671页 邙山军纷纷下马,然后跟着严宝玉冲进了林中。 曾公亮只是默默看着,萧固在边上担忧,喃喃的一直说。 「曾相,会不会?」 邙山军已经进去许久了,可一直没见出来。 曾公亮面色复杂的道:「这一路他们都在操练,山林间的操练更是不少。」 萧固说道:「可终究比不过那些土人……」 「有人!」 「枪阵!」 「弩弓列阵!」 土路上一阵叫喊,王轮和宋士尧已经率领麾下列阵完毕。 众人后退,沈安就处在最前方。 宋士尧喊道:「沈待诏,退后!」 沈安策马在前方摇摇头,他握着刀柄,眯眼看着林间。 「曾相,叫他回来!」 萧固有些紧张,先前的诗情画意都消散了。 这时树林里一阵晃动之后,黄春第一个出来。 「郎君,小人就说没感到危险,果然,那些土人不堪一击。」 就在他的身后,邙山军的将士出来了,有些人的手中拎着人头,还有一个俘虏。 「竟然……竟然……竟然胜了?」 萧固回身看了王轮一眼,「你这厮不是说土人在林中无敌吗?如今那些人头是什么?」 他的脸有些红,一种被欺骗的愤怒在渐渐积郁中。 可王轮却更是觉得冤枉。 他低头道:「安抚使,下官……下官当年率军清剿过土人,最精锐的将士进了山林里,哪怕是对付那些女人都会吃亏。若是对上了土人的斥候,那几乎是……九死一生。」 萧固脸都气红了,指着出来的邙山军说道:「那是什么?那些就是土人的斥候,可邙山军手中的那些是什么?是他们的人头!」 连乡军都能收拾土人的斥候,可你竟然给我说土人的斥候厉害,咱们千万别进山林。 此时邙山军渐渐靠近,王轮也见到了那些还在滴血的人头,不禁懵逼了。 「下官……下官绝无谎言,至于他们……下官不知……」 我真是不知道啊! 我特么怎么知道他们是怎么弄死的土人斥候! 王轮觉得自己是做了个梦,甚至还咬了一下舌头,痛的惨哼了一声。 沈安回身,看着他们说道:「邙山军不同。」 这话他说的很是傲气,萧固郁闷的道:「不是乡军吗?有何不同?」 沈安淡淡的道:「他们去辽国境内打过草谷。」 众人呆滞了。 「咳咳咳……」 萧固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在马背上弯着腰,差点就趴下了。 你在忽悠老夫呢! 从来都只听说辽人来打草谷……宋人何时去过? 「他知兵……不但杀过敌,还操练过禁军。」 曾公亮苦笑道:「若论知兵,老夫远远不及他。这支乡军就是他操练出来的,莫要小看了。」 萧固只想吐血,而王轮只想一头撞死。 「一个文官竟然比咱们还会练兵?某只想一头撞死!」 王轮觉得自己半辈子都白活了,还不如一个少年文官。 宋士尧也苦笑道:「那些乡兵一看就是老手,丝毫不见慌乱,那沈待诏竟然这般……怪不得官家派了他来,怕是……」 王轮低声道:「若是没有知兵的文官在,若是那位一意孤行,此战怕是要大败亏输了。」 两个武将已经自动脑补了赵祯派沈安来的用意,就是充当高参。 「用刑!」 沈安冷冷的吩咐道。 路边成了刑房,两个乡兵在对俘虏用刑,惨叫声尖利的让人嵴背发寒。 文官们不敢看,可沈安却站在边上,死死的盯着俘虏的眼睛,一旦发现软弱,就让通译喝问。 稍后他回来说道:「西平州那些叛逆已经集结了,人数约七千余。」 曾公亮贊道:「辛苦了安北。」 大家一合计,决定马上进军。 …… 第三天下午,西平州的一片旷野上,七千余土人出现了。 「我军一万七千人,必胜!」 曾公亮仰头看看天空。 天空蔚蓝,几朵白云漂浮着…… 「好天气!」 沈安在看着对面的土人,狞笑道:「这便是杀人的好天气!」 曾公亮看看地形,说道:「这里左边开阔,右边山脉低矮,可有阵图?」 身边有小吏在包袱里翻找着,一会儿就满头大汗。 大宋将领出征,朝中会赐下阵图,让你照着摆阵,照着打。 这事儿起源于赵老二,那货觉得自己的兵法天下无敌,哪怕是被辽人打成了狗,依旧沾沾自喜,大有非战之罪的意思。 这人要有事做才好,没事做就会瞎琢磨。 赵老二就是这种人,他无所事事,整天瞎琢磨,就琢磨出了一个天大的道理。 朕就是无敌统帅,可麾下的将领们却跟不上朕的思路,咋办? 于是经过九九八十一日的潜心琢磨,阵图,这个大宋最流弊的发明出炉了。 赵老二心满意足的道:「只要按照俺的阵图打,按照俺的交代打,你等个个都会成为名将!咱们君臣携手……那个啥……天下无敌。」 最有名的就是平戎万全阵。 这个大阵堪称是古今中外第一牛。 第672页 十多万将士列阵,宽度达到十余里,各兵种相互保护,专门抗击骑兵。 每一个将士都要按照阵图上的位置来站好…… 沈安觉得那不是阵图,而是祭天大典。 把那些将士们送去屠宰场的大典。 但此次出来赵祯却没授什么阵图,曾公亮这是习惯成自然…… 枢密使就是干这活的,要辅助官家那个啥……研究阵图。 曾公亮对于战阵啥都不懂,唯一懂的就是阵图。 没有阵图他就是睁眼瞎,啥都不会。 王轮和宋士尧面色铁青,心想都到这时候了还找什么鸟阵图,直接掩杀过去完事。 可他们不敢说话,否则按照战时的纪律,曾公亮只需淡淡说一句:「杀了。」 大战之前干扰主帅的思考,老夫杀你如杀一鸡! 宋士尧目光转动,在沈安这里停住了。 沈安握着刀柄,听着前面那小吏在嘀咕怎么找不到这个地形的阵图,心中一股邪火就冒了起来。 「找个鸟阵图!」 呃…… 大伙儿正在等待着找到阵图,然后按照阵图来摆阵…… 谁特么那么大胆? 这是不要命了? 曾公亮面色难看的看着沈安,说道:「住口!」 原来是这厮啊! 沈安怒道:「刚才敌军尚未列阵,我军以骑兵冲击,顷刻间就能冲散他们。找阵图,找阵图,阵图没找到,战机都没了!」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这可是临阵内乱啊! 曾公亮要是宰了你,时候官家也只会说杀的好。 曾公亮面色阴郁,显然是在琢磨怎么收拾渖安。 「可还记得太平兴国四年吗?」 腾地一下,文官们的脸都红了。 这事儿算是丑闻。 太平兴国四年,也就是赵老二的时代,辽人入侵,守将按照赵老二的阵图摆阵,却发现不对劲。 卧槽! 大宋这边摆的是多个小阵,每个小阵之间相隔百步,中间的缝隙大的就像是不设防的美女,辽人的骑兵可以轻松的穿插进来,然后切割蹂躏宋军。 那时候的将领们大多久经战阵,所以一看就不对劲,心中慌得一批。 兄弟们,这事儿不对啊! 要是按照阵图打,咱们怕是会被打成狗。 可不按照阵图打,回去咱们得被官家杀成猪。 咋办? 惶然不安之际,李继隆出来了。 「改,把那阵图拿给哥擦屁股!咱们该怎么打就怎么打,事后追究都是哥的。」 众人等的就是这个,于是变阵迎战,大获全胜。 李继隆是国舅,他改无事,旁人谁敢? 沈安淡淡一句话就让这些因循守旧,没有担当的文官们脸红了。 「诸位听某一言!」 他目光炯炯的道:「我军优势,敌军却依旧敢列阵迎战,此中必然有诈……」 第395章 击溃土人,伏兵尽出 沈安指着右边的低矮山脉说道:「那里有山脉,相距不过四里,若是有敌军潜伏,如何应对?」 曾公亮等人看了过去,只见山林肃穆,不知道里面究竟有啥。 你别吓唬老夫啊! 他有些懵。 沈安的眼中全是坚定和自信:「我部一万七千人,土人七千人,兵器都不全,许多人拿着木棍……他们哪来的自信能和我军相抗衡?!哪来的!?」 被他这么一说,众人都不禁看向右边,只觉得那里处处都可疑。 但人吓人会吓死人。 曾公亮显然就有些被吓到了。 微风吹过,吹来了各种植物的清新味道,也吹来了恐慌…… 「查!派人去里面查探!」 曾公亮有些慌乱的吩咐道。 王轮领命,一脸难色的准备去布置,沈安却说道:「曾相,此刻去查探,只会动摇军心。」 众目睽睽之下派人去右边的山林里查探,将士们的第一想法就是有埋伏,然后就会疑神疑鬼,毫无士气。 等和对面的敌军交战时,大家就会惦记着右边,那时候还打什么? 曾公亮一想也是:老夫都心慌了,将士们想来更慌。 他下意识的放低声音:「此事该如何?」 第一次出来领军,竟然就遇上了战阵。 本来只准备在后面运筹帷幄的老曾慌了。 老夫慌得一批! 咋办? 他放眼看去,萧固等人面色惨白,显然都没经历过战阵。 文官靠不住了。 武将呢? 他看了一眼王轮和宋士尧,两人竟然也有些紧张。 是啊! 从侬智高之后,这边都是些边境地带的小摩擦,一年难得见一次血。 这样的大环境下,王轮和宋士尧在面对这种大阵仗时,心中也没底啊! 卧槽! 曾公亮愕然发现,这里见识过大阵仗的竟然只有沈安。 他瞬间悲伤了。 官家,您让沈安来,难道就是让他来镀金的吗? 到了现在,大伙儿才发现一个让人崩溃的现象。 合着在场的大佬们都没上过大的战阵…… 都是菜鸟。 这一战怎么打? 就在这惶然中,沈安淡淡的道:「某当初在雄州时,曾和辽人的密谍统领对峙。在府州时,某亲历战阵,不但率军沖阵,更是坚持出援,和西夏人野战,并战而胜之……」 第673页 他在显摆! 他想夺权! 曾公亮想反驳,却觉得心中松了一口气。 不懂就会慌乱,在此时有人说我是专家。 那么大家就会不自觉的听从专家的意见。 沈安此刻目光中全是自信,侃侃而谈:「最后某力排众议,府州军才敢一路追杀至西夏境内,一夜之间,西夏残军尽皆化为厉鬼……」 这么多战绩? 「某知道什么时候进攻,什么时候防御……若是信任某,那么此战某将会站在最前方,一步……不退!」 一步,不退! 王轮只觉得一股热气奔涌上来,喊道:「某愿意跟着待诏!」 宋士尧默然走到沈安的身边。 这是支持! 此刻文官已经六神无主,武人的作用就被放大了。 就算是韩琦在此,也只能一脸懵逼,然后瞎几把指挥。 曾公亮看着沈安,低声道:「此战……」 「大宋必胜!」 沈安很是自信的道:「某有自信,若是不成,脑袋送你!」 竟然敢拿自己的性命来担保! 这份自信和决绝让曾公亮抑郁了,然后又振奋了起来。 他微微点头,压下心中的慌张,对萧固笑道:「今日老夫可安坐于此,目睹大宋将士杀敌了。」 这话颇有些谢安的装比风范。 ——小儿辈破敌矣! 你这是心虚了吧? 萧固知道曾公亮恨不能化身为猛将,然后亲率大军杀敌。 可他没这个本事,也没韩琦那等莫名其妙的自信,所以只能佯装淡定。 这是在推卸责任。 你就那么相信沈安? 萧固看了沈安一眼,觉得这事儿曾公亮轻率了。 好歹交给王轮来指挥也成了。 可沈安已经在发号施令了。 「骑兵在前!」 这是进攻的阵型,王轮等人心中大喜。 一千五百名骑兵开始出前。 「长枪手随后,骑兵一旦冲破敌阵,长枪手马上成排捅刺,扩大缺口……随后步卒掩杀。」 这是要毕其功于一役! 众人心中振奋,大声应诺。 「骑兵突破敌阵后,马上右转杀出去……」 沈安举起望远镜看着右边的山林,嘴角浮起冷笑:「记住了,土人击溃即可……都要听号令,一旦下令右转,必须迅速结阵,谁敢抗命,杀!」 战阵之上最重要的就是纪律,所以沈安的安排一点儿都没错。 只是向右转…… 这是笃定山林里有伏兵吗? 「七千人……出击!」 沈安并未亲自冲杀,他对黄春说道:「土人不值当咱们冲杀,盯住右边……还有,春哥,你现在是何感觉?」 黄春号称狗鼻子,对凶吉的嗅觉最为灵敏。 黄春皱眉道:「郎君,小人……小人有些心慌。」 这下连严宝玉都为之变色,可见黄春的狗鼻子的灵敏,以及预言之准。 「慌就对了。」 沈安突然笑道:「跟着某!」 他冲到了右翼,曾公亮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去了。 「曾相,今日我等在此候敌如何?」 他含笑问道,曾公亮却有些不安,他强笑道:「好。」 沈安挥手,王轮嘶喊道:「出击!」 骑兵开始起速了。 对面的敌军慌乱了一下,有人在大声的嘶吼着,竟然渐渐平复了下去。 「这是许诺,定然是有伏兵!」 沈安发现自己此刻竟然是格外的冷静。 整个战场仿佛都是静止的,让他可以从容判断。 「不要用弩箭……」 一阵噼啪声中,敌军阵列被骑兵突破了。 这是预料中事,骑兵冲杀进去,后续的长枪手列阵冲杀进去,敌军就此崩溃。 「不堪一击!」 曾公亮的心情马上就好了,抚须和萧固说话。 后面的步卒在顺势掩杀,追的土人漫山遍野的跑。 那些土人生长于此,跑起来几乎是快若奔马。 顷刻间到处都是人。 「收回来!」 沈安已经没看这边了,而是举着望远镜在盯着右边山林。 号角长鸣,旗帜摇动,各处追杀土人的宋军开始回归。 他们意犹未尽,有人甚至在骂骂咧咧,觉得这是疯了。 「看……」 有人突然指着山林那边惊呼道。 正在聚集的宋军都纷纷抬头看去。 那片山林里此刻就像是有无数妖魔鬼怪在活动,树枝摇动,但却没有鸟儿飞起。 没有鸟儿就代表着早就有人潜伏…… 「敌袭……」 当一个交趾人策马冲出了树林时,有人尖叫出声。 那片树林沸腾了,不断涌出人来。 当先的是七百余骑兵,随后就是无止境的人潮…… 「是交趾人!」 「列阵!列阵!」 无数人在狂喊着,骤然遇敌让他们有些慌乱。 树林就像是个口子,人潮依旧不断在涌出。 「多……多少?」 曾公亮色变了,但到了此刻,畏惧这种情绪已经从他的身上消散。 边上的王轮喃喃的道:「现在……一万以上了,还在出来。」 第674页 「确定是交趾人吗?」 曾公亮抱着最后的希望问道。 如果不是交趾人,那么以后的西南还是一块安静的地方。 如果是…… 那就代表着大宋和交趾翻脸了,以后西南就会成为心腹大患。 宋士尧点头道:「是,而且是精锐。」 交趾那边同样有不少土人势力,那些土人的麾下可没有这等整齐的装备。 曾公亮的眼中多了凝重,此刻他放弃了所谓的名将梦想,沉声问道:「安北,如何?」 沈安在微笑着,眼中多了些光芒。 「这是一次机会……某来此就是想寻机给交趾人一次教训,一次刻骨铭心的教训……曾相……你该想想京观石怎么写……」 他策马沖了出去,身后是邙山军。 他冲到了最前方,眯眼看着那些开始列阵的交趾人,说道:「敌军的弓箭手还未集结,谁敢和某去冲杀一阵?」 这话里带着俾睨,那些骑兵喊道:「我等愿往!」 大宋的男儿从未失去血性,只是被隐藏和压制了。 这些血性需要一点引子把它引出来。 此刻敌军不断涌出,可见人数占据优势。 怎么去除宋军的恐惧? 沈安认为最好的方式就是一次酣畅淋漓的突击。 他回身,然后拔出黑色的长刀。 「跟着某!」 他深谙人心,知道这等时候将士们需要鼓舞。 再没有什么比一个文官率先沖阵更鼓舞人心的事了。 只是一句跟着某,那些将士们都热血沸腾了。 「大宋万胜!」 「大宋万胜!」 沈安单骑突前,一千余骑兵紧紧跟随,就像是锋矢阵。 马蹄声轰隆,萧固面色发白,颤声道:「他要做什么?曾相,沈安要做什么?叫他回来,让他回来!」 曾公亮也有些紧张,暗骂着沈安不请示就出击。 「王轮,这是何意?」 王轮一脸敬佩的道:「待诏先是判定边上的山林中有敌军埋伏,攻击土人时始终保持阵型,击溃后及时整队,交趾人本想突袭,可见我军整队,无机可乘,就开始集结……」 曾公亮等人都纷纷点头,若是没有沈安的先见之明,早些时候宋军大抵就要分散了,然后交趾人骤然出击,大败就在顷刻之间。 第396章 用握笔的手拿刀,去杀戮 「交趾人在集结,眼看着人多势众,我军士气低沉,此刻振作士气的手段不多,最好的法子就是先胜一阵。」 曾公亮看着前方即将接敌的骑兵,说道:「所以他去了……」 当年沈安在府州的经历大家多有怀疑。沈安对摺家有恩,折继祖会不会舞弊?把功劳弄给沈安,让他立功。 曾公亮也怀疑过,可现在这些怀疑都消散无踪,荡然无存! 萧固担心的道:「他一介少年,还是文官,这是……」 这是去送死吗? 你最多在后面跟着就很好了,竟然去沖阵。 「杀!」 黑色的长刀挥动,捅刺而来的长枪被轻松斩断,随后只是轻轻一拖,前面的交趾人的脖子那里鲜血飙飞。 左边依旧是严宝玉,右边却是黄春,只是一个冲击,就沖乱了交趾人的那点骑兵。 「杀敌!」 沈安带着骑兵在敌阵中来回冲杀,后面的曾公亮等人见状就动心了。 交趾人仓促之间列阵,阵型有些薄弱,此刻被搅乱之后,分明就是一次机会。 「趁势掩杀吧?」 萧固觉得大功就在眼前,只要一战击溃交趾人,此后大宋就在西南占据了主动权。 「撤了!」 「他们竟然撤回来了!」 前方的沈安突然带着人从左侧杀透敌阵,然后开始后撤。 「敌军的弓箭手在集结!」 王轮一句话就解答了他的疑问。 就在后面一点,交趾人的弓箭手正在张弓搭箭。 密集的箭阵让人看了头皮发麻,若是敌军来个敌我不分的覆盖,那一千多骑兵绝对会损失惨重。 再不撤退,骑兵就是敌军弓箭手的目标。 「后方敌军再次结阵。」 宋士尧面色凝重的道:「敌军是精锐!」 骑兵飞快的后撤,当回归本阵时,人马的身上都是血迹。 「我军可威武?」 沈安在阵前喊道。他策马在阵前来回游走,手中的黑色长刀还在往下滴血。 那些将士见到了刚才的冲杀,那些畏惧渐渐在消散。 沈安是文官,文官都率队去沖阵,咱们是武人……卵子呢?还在不在? 「威武!」 于是喊声整天。 沈安笑了笑,说道:「对面的是交趾人,他们此来就是抢掠,他们会抢掉看到的一切东西,怎么办?」 「杀光他们!」 黄春在边上振臂高呼着。 「杀光他们!」 在看到骑兵冲杀的顺利后,军心士气陡然提振。 「敌军在集结!」 「多少人?」 「两万余!」 曾公亮的眼中多了冷色,问道:「可有把握?」 「事后可能需要磨刀!」 沈安的回答让人愕然,然后心中大定。 砍杀多了,长刀会钝,需要磨一磨。 第675页 「敌军发动了!」 交趾人在集结,速度很快,一个将领在前方嘶喊了一阵子,然后长刀一指这边,呼喊声震天响。 有人在颤慄,有人面色煞白,有人在念念有词…… 文官上阵本就是不务正业,属于强行给自己加戏。此刻面临优势敌军的冲击,这些人再也没了什么名将的梦想,只想离开这里。 「等的就是这一下。」 「神威弩准备!」 大杀器一直在隐藏着,就等着这个时候使用。 交趾人在狂吼着,剩下的四百余骑沖在了最前面。 沈安在观察着,身后的弓弩开始倾斜对准了天空。 神威弩在被发明出来之后,就只在府州那边应用过,一战击溃了西夏人。 西北威震敌胆,但这里是西南。 敌军在出击,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一百五十步……」 「弩……放!」 一阵密集的扣动弩机的声音中,天空中多了一片黑云。 正在狂奔的交趾人纷纷抬头,呆滞的面上多了惊愕! 这么远的距离,怎么来的弩箭? 那些正在准备箭矢的交趾弓箭手们已经完全懵逼了。 交趾也有弩弓,只是少,而且在他们的印象之中,弩箭是不可能那么远的。除非是宋人的床弩,可床弩多大?而且那弩箭就和长枪一般的粗大。 所以当由弩箭组成的黑云扑了下来时,惨剧发生了。 弩箭带着巨大的冲击力沖了下来,惨叫声马上就瀰漫开来。 若说两万余的交趾人在冲击时是一个巨大的图案,那么此刻这个图案就出现了一个空白。 密集的弩箭在这片空白里颤动着,就像是一片树苗。只是它们是根植在肉体之中,以血肉为养分。 最前方的一个高大交趾人举起盾牌,成功的避过一劫。 他放下盾牌,看着蔚蓝的天空,不禁咧嘴笑了。 此刻双方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弓弩二次上弦的时间,足够他们和宋人接触…… 他举起长刀,仰头咆哮着,身后的交趾人都纷纷嘶吼着。 「一群蠢货!」 曾公亮摇头嘆息着,就在身后,弩阵已经上好了弦,正在装弩箭。 敌军在突击,弩箭装好,斜指天空。 弩阵不可能完成独自退敌的任务,但它们可以给后续的敌军造成巨大的伤亡。 黑云再次出现在空中,交趾人愕然发现自己错估了宋人弓弩的发射频率,然后…… 「敌军进退两难。」 宋士尧很是欢喜,密集的弩阵让他的紧张渐渐消散,竟然跃跃欲试的准备沖阵。 在原先的历史上,此次交趾入侵,宋士尧等人全数战死…… 而现在交趾人正在弩箭中挣扎着,这历史…… 它逆转了! 我要逆转这该死的历史! 沈安的眼中渐渐多了血丝,他想起了历史上的那场屠杀。 十四年后,交趾人大举入侵广西,陷邕州、钦州、廉州,随后屠城。 猝不及防的大宋死伤惨重,但交趾人的屠城却激怒了赵仲鍼,于是大军云集。 反击! 但那有何用? 那些冤魂在城池的上空飘荡着,看着大宋的国祚渐渐消亡。 可今天我却来了。 我要逆转这该死的历史! 沈安的手举了起来…… 「弓箭手……」 「放!」 无数箭矢飞舞在空中,第一排的长枪手们开始准备。 「长枪……」 长枪手平端着长枪,死死的盯着冲来的交趾人。 「刺!」 长枪密集捅刺,沈安看到那个高大的交趾人一刀就砍掉了枪头,然后冲杀了进去。 这是陷阵的悍将! 沈安拎着长刀走了过去,他觉得胸中有些热流在涌动,让他渐渐失去了理智。 「保护郎君!」 黄春喊了一嗓子,第一个跟上。 「沈安要做什么?」 前方的长枪手在不停的捅刺,惨叫声传入耳中,让萧固的脸色发白。 曾公亮也看到了,他纳闷的道:「已经相持住了,沈安去前面作甚?」 他看向了边上的宋士尧。 宋士尧说道:「曾相,下官杀过人之后,第二次见到敌人就忍不住了,会……会失去理智,只想杀人。」 那个交趾悍将在冲杀着,前方无人能挡。 一支长枪突然刺来,交趾悍将挥刀格挡,顺势准备斩杀对面的宋军。就在此时,侧面一把黑色的长刀噼砍而来。 交趾悍将的反应速度很快,及时调整,长刀划过圆弧…… 铛! 他挡住了这把黑色的长刀,也看到了那张显得有些稚嫩的脸,然后愕然发现,自己的刀竟然断了…… 交趾的冶炼技术本就不行,此刻遭遇了陨铁打造的魔王,加上沈安是倾尽全力的出手,才一接触,就斩断了对手的长刀。 黑色的锋刃划过肩膀,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 交趾悍将仰头长啸着,竟然挥舞着剩下的半截断刀,准备一刀枭首。 「杀!」 双方交错而过,交趾悍将颓然跪地,断掉大半的脖子摇摇晃晃的,最后倒在了肩膀上。 沈安在看着前方,肩头的疼痛都被忘却。 第676页 无数次清晨,他和折克行学习着战阵刀法。晨曦中,他无数次和折克行等人交手,一次次失败,换来的是今日的锋芒毕露。 「杀敌!」 无数宋军被这短暂的拼杀给刺激的嗷嗷叫,长枪刺杀的速度更快了,弩箭的发射速度更快了…… 沈安举刀喊道:「反击!反击!」 无数长枪手在呼喊着:「反击!反击!」 敌军的士气在降低,这就是反击的时机到了。 长枪手们在前进,密集的捅刺让那些交趾人如同风中的杨柳,拼命的扭曲着身体,想避开那些锋锐的枪头。 「弩箭……放!」 「放箭!」 箭矢在空中飞舞,沈安已经被黄春和严宝玉联手架了出去。 他的肩膀在流血,这是那位交趾悍将临死前的杰作,盔甲都没挡住。 他的眼睛变成了红色,一脚踹开了黄春,说道:「敌军锐气已失,骑兵,让骑兵准备!」 黄春对严宝玉使个眼色,可严宝玉却摇摇头。 沈安此刻分明就是杀红眼了,谁拦谁倒霉。 「安北!你不能再去了!」 沈安刚才的奋力拼杀都被文官们看在眼里,在沈安和那悍将互相噼砍的一瞬,萧固甚至都失声尖叫了起来。 「够了,你已经……」 曾公亮看着他肩上的伤口,说道:「够了!已经够了!」 刚才他虽然没有尖叫,可心跳的速度却快的惊人。 临行前赵祯可是说过了,让他约束着沈安,不许他上阵杀敌。 可这会儿沈安已经上阵两次了。 沈安笑了笑,坚持着上马。 曾公亮知道拦不住他,可作为文官,他真的不理解沈安这种近乎于嗜血的冲动。 「为何?」 此战大宋必胜,你为何还要去冲杀? 傻子也不会这么干! 一千余骑兵已然整装待发,交趾人发现了宋军准备全军掩杀的企图,正在拼命的冲击。 如果冲击不动宋军的阵列,稍后骑兵的突击将会让他们后悔终生。 此次伏击宋军,是经过了李日尊的首肯,并报以很大的希望。 若是成功,就顺势掩杀过去,夺取宋人的广南西路。 那样的话,交趾的国土就骤然扩大一倍,而且广南西路有多少宋人的宝贝? 到时候工匠有了,能为交趾打造出宋人的兵器。 女人有了…… 想想宋人的女人…… 交趾的黑矮瘦,宋人的女人放在那边就是绝色。 所以他们的动力十足。 但现在这个野蛮的动力却遭遇了礁石。 士气高涨的宋军牢牢的守住了阵列,并开始发动反击。 「必须要反击他们!」 沈安解释道:「交趾人野心勃勃,是的,某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现在这些伏兵就验证了某的说法。大宋需要用一场拉枯摧朽般的大胜来震慑交趾人,随后方能全力专注北方……」 曾公亮不解的道:「可现在……无需你上阵,你……你傻了吗?」 你傻了吗? 曾公亮代替那些文官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们一直不理解拥有着大好前途的沈安为何要和武人厮混在一起,更不理解他不惜命的冲杀。 咱们是文官啊! 运筹帷幄好不舒爽,谁特么去冲杀啊! 傻子才去! 「你为了什么?」 你特么的疯了吗? 安安稳稳的坐着等升官不好吗? 沈安笑了笑,伸手摸了一把肩上的伤口,只觉得一股子热血在奔涌着。 他指着那些在高呼酣战的宋军将士,振眉道:「看看那些将士,他们在为了大宋而流血,可我们却在骂着他们……」 他没去管曾公亮和文官们那渐渐难看的脸色,渐渐提高了声音,「贼配军!那些在为了大宋和我们而流血的兄弟们被人骂为贼配军!为什么?」 周围的将士都低下了头,那些紧握着刀枪的手上青筋直冒。 呛啷! 沈安拔出黑色的魔王,说道:「因为文人从未去直面过大宋的敌人,他们不敢,他们从不敢拔刀,不,他们都不敢佩刀!」 「大宋武力不彰,可辽人和西夏人在虎视眈眈,沈某不断的冲杀,只是想告诉你等……大宋处处危机,文人应当杀敌,你们握笔的手也该能拿刀,然后去杀戮,去和大宋的敌人厮杀,仅此而已。」 沈安看着前方,喝道:「让他们闪开!」 「避开!」 有人在大喊着,于是阵列中间裂开了一个通道。 沈安长刀前指,喊道:「谁是大丈夫?谁敢跟随着沈某去杀敌?卵子呢?男人的卵子呢?」 轰! 所有人的脸都红了。 绝大多数人是振奋,是热血奔涌的脸红。 极少数的几个文官是羞怒的红…… 沈安的目光扫过那些文官,眼中有些轻蔑之色。 他策转马头,率先冲进了通道。 身后是那些涨红的脸,以及手足无措的尴尬…… 第397章 热血奔涌 沈安冲杀在前,风从耳畔吹过,却吹不冷他的心。 长刀噼砍,那些劣质的刀枪被斩断,那些愕然的脸上马上就被鲜血喷溅成了死灰色。 第677页 骑兵在肆虐,沈安在高呼酣战。 「这不是文官!」 后面那些文官们还没人动弹,有人却不知道是不屑还是酸熘熘的说了这话。 曾公亮回头看了这人一眼,那眼神冷漠。 那人本是在堆笑,见这眼神不对,就觉得自己怕是惹祸了。 「万胜!」 前方突然传来了欢呼声,众人抬眼看去,就见骑兵那边有人用长矛挑起了一个人头。 「曾相,敌军主将被枭首。」 众人都面色涨红,一个随军小吏突然大喊道:「某刘卓有卵子,杀敌!杀敌!」 周围有三百余军士在保护他们,这些都是精锐,小吏一把拔出一个军士的长刀,竟然就这么狂奔而去。 他穿着长袍,跑的跌跌撞撞的,没跑多远就被地上的尸骸绊了一跤。 他努力爬起来,嘶喊着,挥舞着长刀,在继续跑…… 他跑的是这般的踉跄,是这般的狼狈,可没人嘲笑,也无人讥讽。 所有人都在呆呆的看着他。 「某王铭宣!」 一个小吏走了出来,他伸手去军士的腰间拔刀。 「这个……」 军士很为难,可小吏的眼中带着凶狠。 「不给寻机弄死你!」 军士退缩了,小吏拔出长刀,喊道:「某王铭宣,某能拿刀,杀敌!杀敌!」 他开始了狂奔。 一个官员走了出来,「某刘峥!某有卵子!」 军士们已经麻木了,所以他顺利的拔出了长刀,然后长嘶道:「某不怕死,别把某和那些没卵子的货色相提并论!杀敌!」 「某许祥……」 「某庞九……」 一个个官吏拿起了长刀在狂奔,义无反顾! 曾公亮觉得不解,不明白这些官吏为何会这般热血。 他不知道这里面临着土人和交趾的双重压力,这些官吏早就忍无可忍了。 憋屈久了要发泄,沈安的一番话就是引子。 尚未完全沉沦的雄性气概爆发了。 曾公亮看着前方的官吏冲进了人群中,只觉得真是活见鬼了。 「这是怎么了?」 「广南西路的官吏怎么了?」 他在问萧固。 可萧固的目光在梭巡着,呼吸急促。他的战马先前崴了一只腿,此刻在后面歇息。 「杀敌!杀敌!」 老萧终究是忍不住了,正好有官员拔刀,他就一把抢过来,然后一手撩起长袍的前摆,一手持刀,就这么歪斜着身体往前沖。 他的战马在后面长嘶着,觉得很委屈。 「万胜!」前方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文官的冲锋让那些将士们都红了眼睛,欢呼声中,无数人在奋力从左右包抄而去。 这是要准备全歼敌军。 前方的交趾人开始败退了,退却的队伍开始朝着山林狂奔。 先前的狰狞再也不见了,那些黝黑的脸上全是惊恐。 这些宋人疯了! 他们一直觉得宋人是软弱的,无数次试探的结果证明宋人很柔弱,所以他们才敢野心勃勃。 但今天他们看到了宋人的疯狂和悍勇! 连文官都在冲杀。 这个世界怎么了? 这样的大宋让他们畏惧了,怕了,怕的浑身颤抖,只顾着逃跑。 兵器丢掉,干粮丢掉,盔甲丢掉……一切阻碍速度的东西都丢掉。 弩箭在空中划过,这是最后一次齐射,随后弩手们拔出长刀也开始了追击。 沈安出现了,曾公亮紧张的不行,见到他率领骑兵从侧翼开始包抄过去,不禁喊道:「拦住他!拦住他!」 他从汴梁带来了十余名官吏,此刻这些官吏都在。 「这个大宋的柔弱之气多了些,少了大丈夫,少了强硬。」 「大宋当有大丈夫,汉儿当有大丈夫!」 有人在说话,这话曾公亮知道出处。 沈安在雄州准备和辽国密谍头领耶律俊会面,随行的人劝阻,怕他一去不回。 沈安当时就说了这番话。 此刻听到这些话,有人热血沸腾,有人心中羞愧。 曾公亮长嘆一声,说道:「某骑马而来,却不能空手而归……」 他缓缓策马出去,身后的官吏们面面相觑。 曾相这是怎么了? 一个想法在这些人的脑海里盘旋着。 「曾相莫不是要去……杀敌?」 不能吧? 「要是传到汴梁去,谁会信?」 「没人会信,那些人会以为咱们疯了。」 谁见过文官上阵杀敌了? 没有! 可今日就有了。 先是广南西路的官吏们上了,甚至连安抚使萧固都上了。 再然后…… 竟然连枢密使都上了。 传回去怕是连官家都以为曾公亮疯了。 都特么的疯了啊! 一个官员整整衣冠,肃然道:「如此,我等当杀敌!」 于是一群官吏策马沖了出去,保护他们的那三百多将士懵逼了。 这……咱们保护的人都去了,咱们留在这里干啥? 「杀敌!」 他们开始了狂奔,速度很快。 而沈安此时率领骑兵已经兜头拦住了溃兵,长刀奋力噼砍着,可交趾溃兵们却压根没有反抗的意思,都从两边开始分开逃跑。 第678页 当大败不可阻拦时,什么强兵都是扯淡。 沈安杀的酣畅淋漓,浑身浴血。 「郎君……特么的!特么的……那些……那些官……他们来了。」 黄春的声音就像是被捏住了咽喉的公鸡,尖利且断断续续的。 沈安抬头,竟然看到了那些官吏们。 他们混杂在追杀的宋军里,手中拎着长刀胡乱的噼砍着。 在后面的是谁? 「我特么是眼花了?」 他看到了萧固,看到了……曾公亮。 老曾骑马跑得快,此刻已经追上来了,正好前方有一个溃兵幸存,他拎着长剑笨拙的砍去…… 「卧槽!」 沈安张开了嘴巴,看着这一剑噼在了溃兵的后脑勺上,然后……大抵力气不够,长剑就被骨头夹住了,拔都拔不出来。 战马驮着曾公亮往前去,曾公亮的长剑带倒了那个溃兵。 溃兵没有惨叫,而是惶然的爬起来扑向了曾公亮。 后脑挨了一剑,并且没有噼进脑子里,短时间之内不会有问题。 曾公亮懵了,他拎着长剑不知该怎么办。 在长刀被发明出来后,长剑的作用就一直在消退,最后沦为了礼仪之用。曾公亮就带着一柄长剑,本是作为装饰用的,可今日竟然拿来砍人,结果就悲剧了。 那溃兵的眼中全是欢喜,他不是想夺马,因为周围全是宋军,夺马也没用。 他看出了曾公亮是个大官,准备劫他来当人质保命。 看看这追杀的一路吧,宋人竟然不纳降,见人就砍,哪怕是跪地的溃兵也砍。 宋人什么时候那么凶狠了? 不该是纳降的吗? 从未遭遇过这么凶恶的宋人,让交趾人崩溃了。 曾公亮绝望的看着扑过来的交趾人,心中无比悔恨。 老夫大半辈子什么没见过?竟然被沈安一番话……不,是被他的冲杀给弄激动了,丢不丢人啊! 丢人也就罢了,竟然还来杀人。 可老夫特么的竟然砍不死人。 那被砍了一剑的交趾人鲜血从后脑勺一直流淌着,可却狰狞着在笑。 「救……」 就在他想喊救命时,一支箭矢飞来,这个交趾人的奔跑停住了。 他的眼中多了遗憾,反手握住了插在背心上的箭杆,然后扑倒在曾公亮的马前。 曾公亮只觉得浑身发软,他勉强抬头看去,就见到一个军士正在收弓。 这是老夫的救命恩人。 曾公亮挤出了一个微笑表示感谢。 那军士何曾得过文人的善意,更何况这是来自于宰辅的善意。 他激动的一个哆嗦,就喊道:「小人有罪……」 从未有宰辅这般亲切的冲着武人微笑,传闻中,他们都是恨不能把武人全宰杀了祭天,好换取外敌的谅解。 所以他慌了,下意识的请罪,生怕曾公亮一个不满,随即令人斩杀了自己。 曾公亮的脸颊在颤动着。 他的救命恩人在跪地请罪,就像是待宰的羔羊。 这里只是战场的一角,但此刻这里静默了。 那些军士沉默的看着,然后急匆匆的继续追击。 惨叫声渐渐远去,骑兵成功的延缓了溃兵的速度,让追兵及时合围。 一千余人沖入了山林之中,邙山军追杀了进去。 包围圈的外面,箭矢飞舞,因为敌军的密集,每一箭都不落空。 杀戮在继续,沈安已经到了那里。他下马,然后看着曾公亮说道:「这是怎么了?」 曾公亮不该这般冷酷的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否则沈安真想趁着现在混乱的机会干掉他。 这个想法是如此的炽热,以至于沈安眼中的杀机都遮掩不住。 这等冷血之人就不该活着,更不该立于朝堂之上。 曾公亮的身体颤动了一下,然后开始了抽搐,就像是有人拿着电棍顶在他的屁股上不停的放电。 「呕!」 他喷了! 漫天的食物残渣说明他的早餐很好,沈安甚至看到了一小块蛋白。 随军的辎重里,鸡蛋这等易碎品就是神一般的存在,据说是某位官员为了讨好曾公亮而特地让人带来的,这一路都碎了大半。 「呕!」 沈安看到了菜叶。 春天的西南多野菜,老曾看来吃东西不是细嚼慢咽,那菜叶竟然是完整的。 他伏在马背上狂吐着,身体一下一下的涌动着。 战马被喷了一头的食物残渣和胃液,马脸上都是震惊。 战马打着响鼻,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流淌到嘴边的残渣,然后马脸都皱作了一团。 太特么臭了啊! 咿律律! 战马人立而起,老曾没有防备,就倒了下来。 「救他!」 沈安自己是救不了曾公亮的,但严宝玉却没问题。他疾冲过去,在曾公亮即将跌落地面时,伸手抱住了他。 他竟然用的是公主抱。 老曾显得楚楚可怜的被严宝玉横抱着,但他依旧歪着脑袋在吐。 很有爱的画面,沈安原谅了他,并且心肠软了不少。 「招降!」 「郎君有令,招降!」 黄春的声音还在回荡着,有人就用交趾话在叫喊。 第679页 箭矢没有了,交趾人呆立了一瞬,然后再无站立之人。 一片溃兵齐刷刷的跪下,就像是被瞬间收割的稻米残留下的桩子。 沈安就站在那里,他微笑着昂首,嘆道:「这就是大宋!」 当大宋抛弃那些所谓的温文尔雅时,当文人也敢提刀杀敌时,这个大宋就是中原王朝,无人能敌! 无数历史证明,只要华夏能有一个平稳的发展期,那么它将会迸发出让异族震惊的力量。谁也不能阻拦它一路狂奔,谁也不知道它的极限在哪里。 这只是开始! 山林里,邙山军在绞杀那些溃兵,这是他们的毕业作品。 平原上,那些俘虏乖巧的被驱赶着打扫战场。 血腥味笼罩着战场,那些官吏在呕吐着,他们边吐边说着自己刚才砍死了谁,是如何的勇敢。 这个大宋还有希望! 第398章 苏晏莫不是官家的私生子 巨大的京观耸立在山林之外,把早饭吐的干干净净,几乎可以马上去做胃镜的曾公亮蹒跚而来。 「为和要弄在这里?」 他觉得放在空旷的地方更好,更能震慑交趾人和土人。 「这片林子里猎物不少,本地土人喜欢进去狩猎……」 沈安拎着一条刚烤好的眼镜蛇在啃。 白色的蛇肉看着很美味,曾公亮的咽喉又涌动了一下,他想吐了。 沈安咬了一口蛇肉,贊道:「美味。」 「这里将会成为禁区!」 沈安咽下蛇肉,「当那些猎人走出山林时,巨大的京观会让他们发狂。」 曾公亮的脸皱了一下,「这样那些土人就会害怕,然后这个禁区和京观就会口口相传,成为他们的梦魇……你把人心琢磨的那么深刻,为何不用在官场上?」 哥用了啊!只是你们蠢没发现而已。 他用冲动让这些宰辅以为他没有城府,然后再用些小手段,自然就容易蒙蔽过去。 京观石被抬了过来,曾公亮犹豫了一下,沈安说道:「那就某来?」 他知道曾公亮在忌惮什么。 文官弄这个会掉身份,宰辅更不能弄,否则就失人臣体统。 以上都是文官们自己的潜规则,但沈安却不受影响。 曾公亮干咳一声,说道:「正好看看你的字可有长进了。」 沈安的一手字有些丢人,虽然不丑,但和漂亮也没关系。 他拿起笔,略一思忖就开始了书写。 ——汉唐以降,中原即是中央。今西南不靖,彼辈跳梁。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大宋震怒,天兵顷刻南下。嘉佑六年春,大破交趾精锐两万余,斩杀五千余人,尽数筑京观于此! ——大宋翰林待诏、国子监说书沈安敬告交趾,勿以大宋之宽容为软弱,否则大军一朝南下,交趾京观遍地,血光沖天……勿谓言之不预也! 那些文官见了不禁微微摇头,觉得这个碑文文采全无,而且杀气腾腾的,动辄就是京观遍地,还什么血光沖天,太过赤果果了些。 天色渐渐黑了,那些俘虏被驱逐着开始赶路。 广南西路需要劳力,这些就是免费的,只要不饿死就行。 身后,夜风渐渐冷冽。 一群土人趁着黑夜摸了过来。 他们想捡些宋军不屑要的衣服。 他们一路寻摸着,嘀咕着为何没有尸骸。 月光渐渐明亮,照在了山林间,几声孤独的鸟鸣传来,那些土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有人发现了那个巨大的阴影,就缓缓走了过去。 「这里没有的……原先没有这座小山……」 那人伸手去触摸,就摸到一个圆圆的东西,他以为是什么宝贝,就低头去看…… 「啊……」 春天的夜晚生机勃勃,虫鸣声此起彼伏。 这一声尖叫刺破了长夜,那些虫鸣都停住了一瞬,然后又奋力的嘶鸣起来。 生机,在这片多山的土地上蔓延开来。 …… 汴梁的春天还有些冷,但苏晏不想穿的笨拙。 他的家很简陋,苏义今日特地请了假在家,天还麻麻黑就做了早饭。 父子俩捨不得点灯,就在外面吃饭。 春寒料峭,可苏晏看着那一只炖鸡却觉得心中暖洋洋的。 「吃,多吃些。」 苏义撕下自己认为最好的鸡腿和鸡胸脯给了儿子,自己把鸡爪子拧下来慢慢的啃。 干饼子吃起来面香浓郁,苏义是干苦力的,食量大,没一会儿就是三张厚厚的干饼子下肚。 「全吃了。」 苏义逼着儿子吃完了一整只鸡,见他打着饱嗝,就心满意足的道:「放心考,你爹爹有的是力气,就算是今年考不中,还能供你再读三年……」 苏晏低下头嗯了一声,心中却打定主意,若是这一科考不中,那么就不考了,以后去扛活,好让爹爹歇息几年。 吃完早饭,苏义提着考试用的小桌椅,一路把他送了过去。 今日的贡院外人山人海,一眼看去全是人头。那些小贩深知今日乃是最大的商机,都拎着巨大的提篮在叫卖。 不单是干粮,还有热茶,保证热乎乎的,就是价钱是平日里的两三倍。 此刻的贡院就晋升为旅游区了,成为了小贩的天堂。 「苏晏!」 第680页 苏晏父子来到贡院前,却茫然找不到同窗。 前日太学的学生们都来彩排过了,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考场所在,但郭谦依旧吩咐今日都要聚在一起,免得被贼人给陷害了。 科举考试在此时就是一座独木桥,过了就是鱼跃龙门,所以经常会发生些稀奇古怪的事儿。 苏晏看到了一群同窗,郭谦在边上紧张的招手。 这是国子监翻身的一次机会,若是此次中举的人多,老郭的政绩就妥当了。 「苏晏……他过发解试只是运气而已,这次是省试,全天下的大才汇聚一堂,他……怕是会成为笑话。」 「听说他和他爹爹都在码头干苦力?」 「是,他爹爹干多年了,他是最近才去。」 「这是自甘堕落啊!」 「虽然是运气,可过了发解试就有了些文名,随便去哪里都能厮混到饭碗,他竟然去干苦力,果然是没有我辈读书人的骨气。」 「你看他黑不熘秋的,一张脸就牙齿白,啧啧,丑也丑死了。」 「文德兄,话说你今日傅的粉看着很白啊!而且还香,是哪家买的?」 「就在古长楼啊!前日古长楼又弄了些新粉……那粉极细……擦在脸上摸着宛如凝脂……香气馥郁……」 沈安不在,极少数的几个人又开始了涂脂抹粉。 苏晏走了过来,躬身道:「见过祭酒。」 郭谦看了一眼他的黑脸,心中嘆息,觉得这学生就是来厮混的,就摆摆手:「去吧,等着一起进去。」 苏晏回身道:「爹爹,您回去吧。」 苏义看了他一眼,笑道:「放心考,爹爹说了还能再供你读三年,别想那些,爹爹……」 「进考场了……」 这时贡院那边一声喊,顿时就沸腾了。 「苏晏,进来,别被挤散了!」 郭谦一把拽住了苏晏。 苏晏频繁回头,他想了许多,最后只是冲着自己的爹爹笑了笑。 那张黑脸上的五官很呆板,可这么一笑,竟然有些爽朗之意。 苏义摆摆手,然后被人群挤得站都站不稳了。 他踮起脚尖在挥手,看着前方渐行渐远的儿子,父子俩努力维持着目光的联繫,直至被人潮淹没…… …… 贡院里面,本科知贡举王珪皱眉看着进来的考生,说道:「乱糟糟的,让他们安静!」 「肃静!」 本来喧嚣的气氛骤然一静,考生见到板着脸的王珪,顿时都怕了。 同知贡举范镇低声道:「此举让他们把心思都收了回来,若是都能考好些,方能不辜负您的一番好意。」 王珪抚须说道:「考试就是要收心,整个心思都在试卷上,如此方能无憾。这些年轻人总是雀跃,等结果出来后,有的笑,大多数都在哭……多考几次……你看那些沉着脸的考生,他们都不是第一次来省试……」 这时一个内侍随着人潮走了进来,直奔王珪这边。 「是官家身边的内侍。」 陈忠珩近前拱手道:「某奉官家之命而来,只是看看,不干涉。」 王珪冷冷的道:「稍后会锁院。」 就算是官家也不能在贡院里旁观考试,你陈忠珩就更不可能了。 陈忠珩只是笑了笑,他一直在看着,直至一个黑脸考生走进来,他就多看了几眼,然后说道:「某的事完了,告辞。」 他目视范镇,再看一眼那个黑脸考生。 范镇微不可查的点点头,陈忠珩这才扬长而去。 稍后考生全部进场,有人准备了香案,王珪和考生们对拜之后,考试就正式开始了。 原先的科举考试很简单,第一场是诗词,只要第一场考得好,基本上就稳妥了。 范仲淹在庆历革新中的一条措施就是改革科举制度,其中考试内容是重点。 于是省试就变成了三场,第一场就是策论,而不是诗词。 王珪回身坐下,然后微微点头,有小吏放下了帘幕…… 帘幕之间碰撞敲打,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清脆的声音中,嘉佑六年的省试开始了。 苏晏拿到了题目,按照沈安去交趾前的交代,先闭上眼睛,仔细的琢磨题目,然后开始打腹稿。 稍后他开始答题。 周围都是考生,虽然春天还冷,可许多人都面色发红。 紧张在瀰漫。 苏晏吸吸鼻子,无意间抬头,就看到了范镇。 王珪要坐在帘幕后不能动,以示无私。可范镇却能四处巡查一番。 他缓缓走动着,等到了苏晏的身边时,就偏头看了一眼他的答题。 …… 宫中,今日是省试的第一天,所以君臣都有些无心朝政。 「……今年的水势看着不小,各地都准备好了砂石麻袋……」 说完政事后,富弼见赵祯有些心神不宁的模样,就说道:「陛下,今日省试,却也不知谁笑谁哭,只是沈安不在,否则定然会叫嚣太学将会一鸣惊人……」 韩琦皱眉道:「交趾那边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萧固的奏疏还是上月的,这个月的呢?臣有些担心。」 「曾公亮等人应当到了广南西路,若是有事,快马奏报用不了多久。」 赵祯也有些担忧,但此刻却在想着省试。 第681页 「苏轼兄弟还在准备考试,流出的诗词却不少。」 新任参政孙抃有些不满的道:「他先是把朝中给的官职弃之如敝履,备考时也不肯用心,可见轻浮。此人大才,可性子却要磨一磨。」 孙抃老态龙钟的模样让人心酸,说完这番话后,他就站着发呆。 赵祯笑道:「大才多半如此,朕听闻他说诗词发自心声,不发不能直抒胸臆。」 这是胸中的才能太多,满溢出来了,拦都拦不住。 这等骄傲常人很难理解,只能仰望。 君臣不禁都笑了。 随后各自散去。 陈忠珩急匆匆的来了。 赵祯在喝茶,手中握着一本书。 「官家。」 「如何?」 「那苏晏还好,臣给了范镇暗示,他知道该如何做。」 赵祯点点头,说道:「苏晏的试卷我最后要看……」 这话要是让王珪听到了,非得一头撞死在这里不可。 最后要看,看什么? 若是他的试卷被废黜了,那赵祯就要重新找来看看,然后会和王珪等人商议。 ——这个……这个少年的答题深得朕意啊!要不……还是让他中了吧。 陈忠珩目光闪烁,觉得自己是在参与一次将会臭名昭着的行动。 一旦真的付诸实施,这事儿将会青史留名……臭名昭着。 作为参与者,赵祯自然会被掩饰,而他陈忠珩作为具体操作者将会成为史书上的奸佞。 那个苏晏莫不是官家失散在宫外的私生子? 若非是如此,官家怎肯为了他徇私。 这一刻陈忠珩的脑子里转动着这个荒谬的念头,然后不可抑制的在扩散着。 …… 第399章 柳暗花明 最后一场考的是诗词。 苏晏很头痛这个,所以磨磨蹭蹭的,最后写了五首,慢慢的修改挑选。 他必须要感谢沈安的题海战术,让他这个诗词的弱者渐渐变的强大。 诗词要想出彩不容易,在被范仲淹定位为无关紧要的科目之后,占比较小,只需中规中矩即可。 以前诗词是第一场,考不好你就可以回家了。而现在第一场却是策论。 这就是一个积极的变化。 哺时到了,有人喊道:「停……」 顿时一阵哀鸣传来,有人在哀求多给点时间,可那些巡场的人走过去,一把抢过他的试卷,然后开始赶人。 苏晏不知道自己写的怎么样,但他又见到了范镇。 范镇在出场的人潮中逆行而来,然后寻机看了苏晏的考卷一眼,就转身回去。 王珪在等着他,目光清冷。 「没有舞弊!」 范镇点头道:「绝对没有,只是估算。」 王珪的面色稍霁,说道:「文章诗词乃是圣人之道,不可亵渎,否则你我与禽兽有何区别?」 这三场考试范镇都假装巡查,但每次都是去苏晏那里看他的答题,这是明晃晃的有情弊。 王珪淡淡的道:「在出结果之前,你我都不能传话!」 范镇一怔,却无法反驳。 这是防止你范镇作弊! 那个黑脸考生是个什么来头?竟然让陈忠珩亲自来贡院查看他的状态,还暗示你范镇关注此人。 难道是某位皇亲国戚的孩子? 而且肯定是深得官家喜爱的孩子,否则陈忠珩哪里会来贡院。 随后那些试卷就被弥封,并写上编号,三场试卷都是一个编号,发往抄录,最后才是审阅评卷。 苏晏随着人潮出了贡院,有些茫然的站在外面,耳边全是嘈杂。 「苏晏!」 郭谦在等候着太学的考生。 他就像是一只老母鸡,见到一个学生就笑着招招手,然后把他们招致身边。 太学的学生渐渐聚拢,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己刚做的诗词,有人得意,有人沮丧…… 「苏晏,你做了什么诗词?」 一个学生自觉超水平发挥了,所以神采飞扬的问道。 人在得意的时候就喜欢寻找到那些比自己差的同类,然后用怜悯之心去安慰他。告诉他,你只要继续努力,肯定能成功。 这是一种情绪上的宣洩,能让自己的得意更加的浓郁。 众人都看向了苏晏。 苏晏难为情的道:「不好……某写的不好……」 众人都不出意外的嘆息一声,郭谦说道:「一时胜败算不了什么,苏晏,继续学,三年后依旧能有机会。」 一群太学的学生都齐齐说道:「苏晏,别难过,咱们三年后再来。」 这声音有些大了,惹的那些考生都纷纷看过来。 自己考不好会很难过,但当有一个比自己更差的人出现时,所有的不好似乎都得到了安慰。 看看吧,这人比我还惨,所以我还难过什么呢? 「大郎!」 正在灰心的苏晏抬头,就看到了从人群中狼狈挤出来的苏义。 「爹爹。」 苏义笑容满面的过来了,他先冲着郭谦躬身感谢了一番,言辞卑微,让那些学生们都摇头不屑。 若是某的爹爹这么卑微,某肯定不会和他站在一起。 「爹爹,您的头巾掉了。」 苏晏帮父亲把头巾扎好,说道:「爹爹,明日孩儿就能去码头……」 第682页 苏义笑眯眯的道:「不着急,你先歇着……」 父子俩并肩往外而去,苏义的腰背有些驼,而苏晏却笔直的像是一支标枪。 站如松! 这是沈安对学生们的要求,苏晏是保持的最好的一个。 …… 宫中,赵祯怒道:「范镇怎么回事?」 陈忠珩无奈的道:「贡院里……范镇被王珪带在身边,须臾不得分开。」 官家啊!王珪看出您想舞弊了,所以不给机会。 陈忠珩觉得这是好事,好歹自己不会跟着沦陷进去。 以后的史书上写着:嘉佑六年春,帝属意苏晏,强令其中举…… 官家,到时候您的名声可就臭大街了啊! 赵祯无奈之极,就叫来了张八年。 「可能潜入贡院?」 张八年点点头,随后就派出麾下的好手潜入了贡院,寻机和范镇见了一面。 「官家,范镇只是板着脸……」 「他的身边有人盯着。」 卧槽! 赵祯真的被王珪给气疯了,所以在小朝会时就问道:「王珪的学问如何?」 宰辅们有些懵,心想王珪可是翰林学士,没学问他也做不了啊! 赵祯也觉得自己是有些过了,就一笑置之。 「陛下,省试在批卷,外间多有考生在欢庆……结果还未出来,这些人就踌躇满志,以为自己必中,此等人,臣以为不可重用,当令人记名,若是考中,那就多在下面磨砺……」 富弼最反感的就是轻浮之人,所以这话说的杀气腾腾的。 韩琦说道:「富相此言却是过了,所谓金榜题名时,人生之快意也。当其时,少年意气,三五好友相聚,笑谈而已,不算什么。」 富弼反驳道:「秉性最是难移,非得饱经磨砺不可。一旦仕途顺遂,这些人就会变本加厉,到时候栋樑不成,反而成了祸害。」 两个老汉都是经历了无数宦海磨砺的傢伙,争论起来颇为有趣,那些真人真事随手拈来,让赵祯也是大开眼界。 「陛下,省试的前十名试卷送来了。」 争吵结束了,富弼沉着脸,心中把韩琦这个副手恨得牙痒痒。 王珪来了,他带着一个大袋子,进来行礼,然后说道:「陛下,省试终了,臣等再三斟酌,最后定下了前十名,请陛下一览。」 这是规矩,省试的前十名要让皇帝来定夺。 王珪没觉得有什么,只要你不徇私舞弊就行。 官家让陈忠珩去暗示范镇,让他照顾那个黑脸考生,可这一切都落在了王珪的眼中。 他只是略施小计,就让范镇无功而返。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一阵舒畅。 为人臣者,必须要谨守底线。若是一味去迎奉帝王,那就是佞臣。 所以他对范镇生出了些不好的看法,好在最后范镇解释只是看看那黑脸考生的水准,考完后及时报给官家,让他有个数而已。 若非如此,方才他就准备要进谏了。 哪怕让官家灰头土脸也好过规则被打破。 试卷被送了上去,若是没兴趣,赵祯只会看看名次罢了。 可这次他却在认真的看着试卷。 官家啥时候那么认真了? 富弼和韩琦刚争吵,此刻却觉得不大对劲。 这个官家怕是假的吧? 每次省试他都只是看看名次而已,试卷压根没兴趣看。 今天这是怎么了? 赵祯不知道臣子们的腹诽猜测,他仔细看着试卷。 时光缓缓流逝,他看到了第六份…… 此刻试卷已经解除了弥封,但他并没有兴趣去看什么名字。 苏晏的试卷不会出现在这里,他只是想挑刺而已。 「有些……呆板了些。」 他看了文章,又看了诗词,说道:「第六名这份卷子呆板了些。」 王珪心中冷笑:官家,某就知道你会挑刺,可这些卷子某都再三审过,你别想藉机生事。 他昂首道:「陛下,第六名的考生虽然文章写得刻板了些,可您再仔细看看,那些文字间都带着诚挚……臣纵览此次前十名的试卷,若论文采,此人无法入围,甚至都无法入围前两百名,可看倾注情感,今次省试无人能出其右……而且他对底层百姓的痛处感悟甚深,并能给出改良的法子……这样的试卷,哪怕是文理不通,臣也认为该简拔上来……」 他躬身,然后说道:「陛下,所谓科举,要的是人才。可何为人才?臣以为并非是文采飞扬,那些可为近臣,和陛下唱和,可于国事何益?」 这一巴掌把满朝上下都打了。 那些所谓的天才在此刻不知道是啥感觉,至少富弼和韩琦都有些不自然。 作为宰辅,他们自然不可能认为诗词文章写得好就是大才,那于国事真没多大好处。 可大家都是儒家子弟,见到那等文章诗词的大才就会忍不住夸赞,比如说苏轼。 可苏轼是政治白痴谁知道? 谁都不知道。 赵家的皇帝大抵都有些艺术家的天分,赵祯的书法就是一绝,一手飞白体连臣子们都眼馋,恨不能多弄几幅字回去。 所以他对文章和诗词的评判标准就是灵性。 可第六名的文章和诗词哪有灵性可言?看着毫无美感,让他心中不悦之极。 第683页 可王珪的说法却没错,他是皇帝,自然知道文采对于臣子来说只是个附加属性,有无都无所谓。 可他的心中却极为不舒服,觉得这样的文章诗词被简拔到了省试第六名太过分了,不能容忍。 「王卿……」 他瞟了一眼试卷,王珪也站直了身体,眼中全是坚定。 来吧,今日某就算是死,也不会同意你更换第六名。 「咦……」 可赵祯却一下呆住了,他仔细看着那个名字,然后不敢相信的抬头看着王珪。 「王卿,这些名字都没记错吧?」 王珪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侮辱,就强硬的道:「这些试卷和名字,臣仔细核对过不下十次,若是错了,臣……臣请乞骸骨。」 若是错了,某辞官回家种地! 赵祯的嘴角渐渐翘起,再次看了那个名字之后,突然拍打着大腿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 第400章 永远微笑,永远抬头 皇帝在大笑,莫名其妙的大笑。 王珪很生气,觉得这是对自己的羞辱。 考官们还在贡院里不得出来,所以他说道:「陛下可同意吗?若是同意,臣这就回去让人张榜,然后放考官出贡院。」 在没有出结果之前,考官就得呆在贡院里,以避免有人舞弊。 赵祯把试卷重新归纳,点头道:「就这样吧。」 呃…… 王珪觉得不对劲。 先前不是还怒不可遏的吗,怎么突然就高兴了? 他一头雾水,可赵祯却笑得很是得意。 「赶紧去张榜吧。」 他起身道:「今日无大事就别打扰朕了。」 王珪以为赵祯是气急而笑,就说道:「陛下,省试过后就是官,国家抡才大典,臣自受命以来,心中忐忑不安,唯恐辜负了陛下,这段时日多有煎熬……臣……臣全凭公心,万万不敢有半点私心,若是有,天人共诛。」 赵祯微微抬眼看着他,微笑道:「王卿勉力,朕知道了。」 王珪心中郁郁,一路回到了贡院。 此刻贡院外面已经是人山人海了,那些考生都在翘首以盼。 稍后有小吏出来,手中拎着几张纸。 太学的师生也来了。 郭谦不停的眨着眼睛,在缓解着自己的紧张情绪。 学生们都在等待着,焦急情绪无法排遣,就开始互相安慰。 按照以往的比例,此次太学一百零八个考生,最终能过省试的应该在二十余人。 一比四的比例,每四人淘汰三人,这就是独木桥的残酷。 「来了来了。」 小吏开始张贴榜单,开始贴出来的是最后面的。 「王俭……」 「中了!某中了!」 这位大抵就是所谓的吊车尾,侥幸得中。 一个男子欢喜的在冲着四面拱手,大有拜四方神灵之意。 「……」 有人在大声的唱名,欢呼声此起彼伏。 此刻过关就是官员了,就好比后世得了个管一辈子的铁饭碗,而且待遇丰厚,那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林盾……」 「中了!」 太学的学生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然后一个学生走到郭谦的身前,躬身道:「多谢祭酒栽培,学生不敢或忘。」 这学生的水平在这一百零八人中只是中下等而已,此时得中只是开端,但郭谦依旧是欢喜不胜。 「中了!」 太学的学生里不断有人在欢呼着。 「徐彬……」 徐彬双拳紧握,当听到自己的名字时,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郭谦的身前行礼,「多谢祭酒的栽培,学生感激不尽。」 此刻国子监已经过了差不多二十人了,但前方唱名才一百人不到。 周围的目光已经开始聚焦这边。 九十余人竟然就有差不多二十人是太学的学生,这个……这个比例让人心惊。 「兴许全在这了。」 有人不屑的说道,大家重新看着前方。 「杨峥……」 杨峥有些玩世不恭,但此刻却呆住了。 「杨峥,你中了!」 「哈哈哈哈!你是官了!」 「官啊!」 这年头官员就是人上人,一旦成为官员,从此就走上了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都不是事啊! 「抢人了!」 就在左前方,一个打扮富贵的老汉带着一群壮汉过来了,他指着刚被念到名字的考生喊道:「带走!」 壮汉们沖了过去,那考生还在狂喜中,就被他们架着往外走。 「救命!」 考生下意识的喊救命,周围一阵闹笑。 「这是抓你去做女婿,是富贵人家,你要享福了。」 大宋的婚姻规矩大抵是不论出身,但只是说,在真正的实际操作中,许多人在为子女谋求婚姻时,往往会选择门当户对的人家。 这老汉就是来榜下捉婿的,看他的模样,分明就是富贵人家。 富贵人家的女儿自然不肯嫁给平民百姓,那过了省试的年轻人就是最佳选择。 殿试不废黜考生,也就是说,这些考生已经是妥妥的官员了。 不管是什么时候,官员永远都是人上人,所以抢了去做女婿准没错。 第684页 但一般榜下捉婿就是发生在殿试之后,在新科进士去琼林苑的路上拦截。这老汉大抵是担心好女婿被人抢走了,所以才会在省试放榜时就出手抢人。 考生们目睹着这一幕,大多眼神炽热。 当年真宗的励学篇里有云: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颜如玉得了,而且是上杆子送来了。 至于黄金屋也不会少,大宋对官员极为体贴,俸禄和各种补贴名目众多,但凡能爬到中层来,那和富家翁没啥区别。 所以都来读书吧! 名字不断被喊出来,太学这边已经过关四十人了。 卧槽! 周围的人都要疯了。 「某为何不去太学啊!」 「当初以为太学就这么颓废了,就没去,如今……如今某恨不能时光倒转,某磕头也要进太学。」 「……」 此时还剩下最后一张纸没唱名,太学这边已经疯狂了,过关的学生们在击掌相庆,喜气盈腮。 苏晏就站在那里,他微笑着,觉得这就是命。 某只有干苦力的命,所以还是莫要奢望这个了。 「苏晏,别灰心……」 有中举的学生劝道:「苏晏,待诏曾经说过笨鸟先飞的道理,此次不中也没事,只要一直保持刻苦,某相信你肯定能成功。」 「是啊!咱们先行一步,可也只是一步而已,宦海多艰,咱们等着你。」 喜气洋洋的安慰声中,苏晏拱手道:「多谢诸位。」 他没说自己会放弃科举,因为这是喜庆的时刻,他个人的决定不能干扰了大家的心情。 他微笑着,很是坦然。 众人在渐渐听着唱名,因为还有一个朱云。 朱云是太学这一批学生里资质最好的,此次省试郭谦也对他抱有很大的希望。 唱名在延续,朱云双拳紧握,在等待着。 「朱云……」 一声高喊传来,朱云的嘴角翘起,用力的挥动着拳头。 他很是沉稳的走过去,躬身:「多谢祭酒。」 郭谦欣慰的道:「好生努力,还有殿试呢!」 能在省试位居前列的,殿试的成绩也不会差。 「朱云……你是第十五名!」 「恭喜你!」 「某就说以你的实力肯定在前面,竟然是十五名,可喜可贺!」 「恭喜朱兄,此次为我太学扬威。」 众人齐齐恭贺,朱云微微一笑,压压手道:「诸位过誉了,朱某只是侥幸罢了,后面还有殿试,诸位师长在此,我等当谢恩才是。」 这话说的极为妥当,不但是师长们抚须含笑,同窗都纷纷跟着躬身:「多谢诸位师长之恩。」 郭谦微笑着说道:「今年咱们太学中举四十一人,在此次省试里独占鰲头……两百人不到的名额,我太学占据两成多,稍后整个汴梁都将会为了我太学而震惊,而你们的名字将会被汴梁的百姓口口相传……现在,让我们回去,今日太学为你等庆功!」 「庆功!走!」 「哈哈哈哈!」 师生都在笑着,然后朝着太学方向出发。 「恭喜诸位。」 「恭喜恭喜!」 太学此次包揽了省试两成多的名额,堪称是震古烁今,现在消息还没发酵,晚些汴梁城不知道会掉多少眼珠子。 苏晏在后面,他为那些同窗欢喜,但却觉得自己没必要去了。 他站在原地微笑着,有学生回身见他不走,就喊道:「苏晏,走啊!咱们一起喝酒!」 国子监的师生回身,苏晏微笑道:「你们去吧,某还得去码头呢。」 现在去码头的话,运气好还能赶上两船货,能挣不少钱。 郭谦皱眉,但却觉得不好勉强,就说道:「如此也好。」 学生里有人低声说道:「苏晏和他爹两人都在码头干苦力……」 「真是丢尽了我等的脸面……堂堂太学学生,竟然去干苦力。」 「算了,人各有志,他既然愿意走那条低下的路,那就由得他!」 「他爹爹那卑微的模样让人心酸,想着以后苏晏见到我等也是这等模样,哎……让人唏嘘啊!」 「……」 苏晏听到了这些话,他的双拳紧握,随着距离的拉开,他觉得双方的中间出现了一条巨大的鸿沟。 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吸吸鼻子,然后又露出了微笑。 他记得沈安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如果全世界都抛弃了你,那么你不该悲伤和沮丧绝望,因为你……还有自己。做自己的君王,永远微笑,永远抬头…… 苏晏努力抬着头。 待诏,我听你的话,我将会一直微笑,一直抬着头。 他继续在微笑着…… 唱名在继续,因为已经到了前十名,所以那唱名的小吏已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就像是破音的笛子…… 「苏晏……第六名!」 苏晏继续转身,继续微笑着。 呯! 郭谦只觉得被谁一棍子砸在了脑袋上。 他双手捂着头,头晕目眩的已经站不稳了。 「扶着老夫……」 可没人顾得上他了,所有人都在转身。 他们有人在掏耳朵,有人在倒吸凉气…… 第685页 所有人都在瞪着眼睛,不敢相信这个名字…… 郭谦颤声问道:「老夫老了,是听错了?」 「第六名……苏晏!」有人在重复着这个名字。 哦…… 太学的学生们齐齐嘆息着。 这些嘆息就像是梦呓,大家看着缓缓止步的苏晏,觉得这是一场梦…… 然后有人仿佛听到了清脆的声音。 打脸的声音。 是谁的脸在痛? 苏晏缓缓回身,茫然看着前方,不知所措。 「是谁……」 「苏晏!」 苏晏偏头看着那些师生,问道:「可是……可是有人说错了吗?或是有同名?」 「第五名……」 唱名在继续,第六名无人认领。 也就说,没有第二个苏晏。 苏晏看到了震惊和不敢置信,那些师生仿佛是在看神仙下凡…… 而那个神仙就是苏晏。 第401章 待诏于某恩重如山 苏晏站在那里,浑身在颤抖着。 他有些惶然和不敢相信。 他现在最期盼的是沈安的出现,那会让他重新拥有勇气。 「一定是错了,听错了。」 一个学生眼中的嫉妒几乎要实质化了。 那些过关的学生先前在怜悯着苦力苏晏,觉得从今日开始,彼此就成为路人,见面也应不识。 没有人愿意和扛活的苦力做朋友,这不是势利,而是丛林法则的优胜劣汰。 你被淘汰了,兴许今日会有人安慰你,可当明天的太阳升起时,昨日的朋友就会成为陌生人。再相遇时,那眼神或是闪躲,或是漠然…… 就在放榜的这一天,苏晏还准备去码头扛活,这样的人……无人愿意和他做朋友。 大家都认为彼此再次相遇时的一幕该是这样的:他们坐船在汴河靠岸,疲惫的上岸。有人牵来马匹,有人送来茶水,前方有美人翘首以盼…… 然后一个黑瘦的男子出现了,在见到自己后,他的目光在闪躲,然后背过身去,头也不敢抬。 可现在这一切都变成了幻想。 苏晏就站在那里,两个考生走到了他的身前,拱手问道:「敢问可是苏兄?」 苏晏僵硬的动了一下脑袋,强笑道:「是某。」 两个读书人拱手笑道:「今日见到了省试第六名也算是幸事,若是能留下墨宝,也算是结识一场……」 这二人大抵就像是以后那种追星族,动作娴熟的拿出了笔墨,飞快的磨好墨水……其中一人端着一块木板,谄笑道:「还请苏兄留下墨宝。」 有人专门收集中举人的墨宝,名次越靠前越好,转手就能赚一笔。 而那些过了省试的考生们大多也是激情难耐,胸中有无数激动和兴奋需要宣洩,而毛笔就是最好的工具,把胸中的激动和兴奋书写出来,这就是最好的宣洩。 那些人往往都会在此时超水平发挥,等过些年后,这些字都能值大钱。 苏晏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下意识的写了一行字。 ——永远微笑,永远抬头! 不是诗词,但许多人在此刻也不会去写诗词,因为那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情。 永远微笑,永远抬头,这个很励志。 可这一笔字却让人愕然。 匠气十足的字让那二人有些懵逼。 这就是省试第六名的字? 老子莫不是眼瞎了吧? 二人正在风中凌乱时,郭谦已经沖了过来。 老头狂喜着按住了苏晏的双肩,口水都喷到了他的脸上:「苏晏,你是第六名……你是第六名。」 太学从没落之后,就再也未曾风光过。 可今日太学风光了,而且是前所未有的风光。 苏晏喃喃的道:「祭酒,真的吗?」 郭谦大笑道:「真的不能再真了,老夫听了一耳朵苏晏啊!」 那些学生都涌了过来,把苏晏围在了中间。 杨峥难掩羡慕的道:「苏晏,你竟然得了第六名……你平时在藏拙吧?」 苏晏只是摇头,脸上涨红。 朱云站在后面,看着那些学生在争先恐后的和苏晏讲话,然后就想起了先前的冷落。 先前我才是众星捧月啊! 那时我们还在嫌弃苏晏,觉得他后半辈子就是苦力的命。 可现在呢? 先前有多蔑视,现在就有多嫉妒。 嫉妒在啃噬着他的心,让他那还算是英俊的面孔在扭曲着。 他偏过头去,不想再看那些吹捧,更不想看到苏晏因为不习惯被人吹捧而变红的脸。 然后他就看到了梁缺。 梁缺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他想来看看太学今年中了多少人,然后嘲笑他们一番。 看看啊!本来我是有希望过关的,可因为沈安的偏袒,所以被挡在门外。没有我,你们不行啊! 可我看到了什么? 不,是听到了什么? 那个全太学最蠢的苏晏,把老子打惨了的苏晏,他……他竟然过关了? 而且还特么的是第六名! 是这个世界疯了吗? 还是我疯了? 不只是他,那些师生此刻依旧在震惊中。 有人甚至去摸一把苏晏,只是为了证实这不是虚幻。 第686页 众星捧月着,嫉妒着,艷羡着…… 「苏晏,好样的!」 有人高声喝彩,引发了共鸣。 「好样的苏晏!」 「苏晏……厉害!」 叫喊声引来大家的注意,有人把苏晏的事迹说了出来,顿时引发了大规模的惊讶。 一个苦力竟然考过了省试? 由苦力变成官员,这特么的也太……太扯淡了吧!也太励志了吧?! 「好个苏晏!」 众人纷纷夸赞着,苏晏却突然哽咽了。 「这是高兴的。」 「喜极而泣啊!换了某也会如此。」 苏晏抬头,眼睛泛红,「某……某想待诏了……没有待诏,就没有某的今天……是待诏……」 他蹲了下去,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在让他哭泣起来。 众人默然,有人低声道:「若非是待诏一直在鼓励他,他没有今日。上次发解试时,若非是待诏拦住了司马光,他甚至会进牢里……待诏于他……恩重如山。」 「待诏……待诏对某恩重如山。」 省试第六名在嚎哭,就像是一个孩子赢得了人生的一次重大胜利,却发现那个对自己恩重如山的人不在身边。 那种激动之后的伤心格外的震撼人心。 众人沉默了。 太学的学生在沉思着,有人说道:「某先前得意忘形,却忘了待诏于我等的恩情。若非是待诏的题海,某此次绝对不会过关。」 「题海?」 「对,沈安在太学推行什么所谓的题海,大家都不信,此次省试太学却一鸣惊人。」 「我的天啊!那人……他竟然还会教书育人?」 「他文武双全,上马杀敌,下马牧民,大宋的厨艺他第一……他还有什么不会的?」 影响在不断扩散,当富弼得了最新的结果后,毛笔落在奏疏上。他无视了自己辛苦大半个时辰写出来的奏疏,呆若木鸡的道:「这是太学?」 韩琦也傻眼了,「四十二人?还有一个第六名?撒谎!」 他怒了,呵斥道:「这是在撒谎,去!重新打探来。」 随后消息又传来了:「确凿,太学此次有四十二人过试。」 韩琦和富弼相对一视,两人同时起身。 随后他们出现在了宫中。 「四十二人?」 赵祯愕然,然后问道:「不会是……听错了吧?」 这次准备的进士出身还不到两百人,可太学在省试竟然过了四十二人…… 这个太吓人了吧。 而且也不可能啊! 「整个大宋的英才都汇聚省试,诗词绚烂,文章生辉,这样的省试……太学竟然拿了四十二人?」 赵祯一脸懵逼,甚至有些愤怒。 「可是有情弊?」 若是有,那郭谦就准备倒霉吧。 富弼摇摇头,这时外面来了张八年。 「如何?」 张八年是去打探消息的,说道:「陛下,太学过了四十二人,确凿。」 嘶! 赵祯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说道:「这便是沈安那个什么题海的作用?这般惊人?」 富弼苦笑道:「正是。臣等没把那什么题海当回事,如今太学过关四十二人,就像是耳光,一下又一下,四十二下,臣现在只觉得头晕,不敢相信。」 赵祯想起了远在广南西路的沈安,「这法子可好?」 富弼面色古怪的道:「陛下,这所谓的题海就是……勤奋。」 「大宋的读书人从不缺勤奋。」 谁都想做官,谁都想被人养着,而想做官就得读书考试,得勤奋学习。 富弼难为情的道:「陛下,这一套法子简单……就是不停的做文章,写诗词……」 「呃……」 赵祯幻想了一下整日不是作文章就是写诗词的日子,骇然道:「那岂不是……人偶吗?而且这样出来的学生……只会考试吧……」 富弼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此次太学一战成名,此后大宋各处的读书人怕是会效仿,陛下……」 以后的读书人怕是要变了。 变成了考试的人偶。 什么微言大义背了就是,每日不停做文章,再有老师点评,不长进的就是蠢材。 可这样出来的学生…… 赵祯不知怎地觉得有些不安,但却找不到根源。 富弼也有些不安,「陛下,若是任由发展,以后圣人学问,微言大义怕是无人关注了。」 工具,所有的学问都是工具。 你和我说什么要细细揣摩圣人的话……你脑子怕是有问题吧? 那些微言大义早就变成了课本,背下来就是了。 自己琢磨……我没事做了不成? 闪开,某今日还有三篇文章,五首诗词没做呢! 「陛下,太学的苏晏高中第六名。」 韩琦觉得有些难受:「那苏晏据说乃是个苦力。」 他想说是不是有问题,可上次赵祯就对这个第六名不满,王珪据理力争,大伙儿也没意见。 赵祯板着脸道:「朕也觉着不大好,文采全无,可王卿却说那考生的文章诗词处处真挚,朕亦是无可奈何。」 苏晏啊! 哈哈哈哈! 赵祯已经要忍不住大笑了。 他高兴之余,也就忘记了题海这种学习方式带来的不安。 第687页 而这个不安却成为了不少人的狂欢。 第402章 码头众生相 苏晏没有去参加庆功,他一熘烟就跑了,丢下了愕然的师生们。 「他这是欢喜厉害了。」 世事难料啊! 众人唏嘘着,然后准备回去。 「徐彬……」 徐彬被人拉了出来,然后两人在嘀咕着。 「林盾。」 一路走来,郭谦发现队伍越发的单薄了,不少师生都被拉走了。 「这是做什么?」 等到了太学时,他回身一看,竟然只剩下了十余人。 今日的汴梁很是热闹,没考中的学生会来买醉,一醉解千愁。 而考中的学生更是要来买醉,要醉酒诗百篇。 「林盾,那个题海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做题。」 「就是做题?」 「对,不停的做题,把那些可能的试题列出来,不停的做。」 「可这不是亵渎学问吗?」 「你想做官还是想做学问?」 「呃……当然是做官。」 …… 这样的场景在不断发生着,无数人在准备改弦易辙,准备改用沈安的那一套题海战术。 「娘子。」 阿青欢喜的冲进了后院,李氏正和杨卓雪在做针线,闻言抬头:「一惊一乍的作甚?」 杨卓雪咬断线头,抬眸看去。 阿青欢喜的道:「娘子,小娘子,太学翻身了!」 「翻身了?什么翻身了?」 「此次省试,太学过了四十二人,两成多啊娘子。」 李氏愕然,然后缓缓看向了女儿。 杨卓雪的眼中有欢喜之色闪过,然后起身道:「娘,我去厨房看看。」 「去吧去吧。」 李氏等她一走,就得意的道:「我就说那少年是个好女婿,整个汴梁的女人都眼瞎了,倒是便宜了我家卓雪。如今太学翻身,他们的婚事就该准备了……」 当时沈安说太学不翻身就不成亲,可现在太学翻身了。 …… 码头,苏义扛着一袋粮食,一手拿着长签子,缓缓往岸上去。 这是艘大船,粮食堆积如山。 「快下雨了,都快些,搬不完就别想拿钱!」 管事抬头看看天空,有些焦躁的喊道。 所有人都加快了脚步,有人慢了些就被管事喝骂。 「苏义,你这慢腾腾的以为自己是官呢!还有你那个儿子,今日竟然也不来了……」 苏义的身上都被汗水湿透了,他强笑道:「大郎……大郎今日去看榜呢!」 轰隆! 雷声响起,天上的乌云渐渐淤积,管事心中更烦躁了,他尖刻的道:「还真以为能过省试?大宋的才子不计其数,你那儿子也就是干苦力的命,偏生要去奢望什么做官……做个屁!老子说他这辈子就是扛包的命,不服?不服也得给老子蹲下去,不然老子让他在汴梁无处容身。」 苦力们都堆笑着,然后相互扶持着加快了速度。 苏义低下头,然后擦去汗水,又往船上去。 管事见他老实,就得意的道:「老子这辈子见多了眼高手低之辈,不是老子吹嘘,你苏义就是一辈子卖力气的命……你儿子也是,你孙子……那是谁?」 轰隆! 雷声不断,乌云笼罩着苍穹,仿佛就压在了头顶上。 视线渐渐模糊,但却能看到一个人在狂奔而来。 「是苏晏!」 有人喊了一声,苏义回身看了一眼,说道:「这孩子,不是让他今天别来吗。」 苏晏狂奔而至,不由分说的就把苏义肩上的麻袋抢过来,然后一路小跑着送到了岸上。 管事笑道:「少年力气大,苏义,回头你就可以在家歇息了,让苏晏来挣钱。」 苏义正准备去船上,可苏晏过来一把拉住了他。 「大郎……」 苏义见他眼睛发红,就慌了,说道:「不中就不中,咱们再读三年,三年后再考,啊,三年后再考……」 「爹爹!」 苏晏突然抱住了父亲,然后痛哭起来。 苏义有些不自在的张开双手,然后轻轻拍打着儿子宽阔的后背,就像是小时候哄他睡觉时一样,很轻,很温柔。 「爹爹,孩儿……孩儿中了。」 啥? 苏义的脑子一下就蒙了。 他呆呆的看着渐渐汇聚在一起的乌云,说道:「大郎莫要慌。」 他以为儿子是没中之后有些失常了。 管事也笑了,说道:「这孩子怕是有些失心疯了吧。」 「苏晏!」 后面跑来了一群人,当头的却是一个中年男子。 男子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身体,气喘吁吁的模样让人发笑。 他看到了苏晏,然后欢喜的道:「抢……抢走!」 苏义下意识的喊道:「干什么的?」 中年男子狞笑道;「抢女婿的!」 「拦住他们!」 苦力们整日在一起扛活,自然情谊深厚,有人一喊,大家就挡在了前面。 男子带来的大汉们自然不肯退让,双方一阵推攘,大汉们却不是这些苦力的对手。 「抢人了!」 苦力们蜂拥而至,个个目露凶光。 这里是码头,自成一个世界,外人若是以为自己能在这里嘚瑟,这些苦力有一百种办法让他们后悔。 第688页 那中年男子见状就喊道:「不是恶意,某没有恶意!」 苏义喊道:「那你来抢我家大郎作甚?说不出来,今日某溺死你!」 管事本想喝骂,可却被苏义脸上的狰狞给吓住了。 这是多老实的一个人啊!骂他只是憨笑,踢他几脚他也只是赔笑,为了活计他在卑微的笑…… 所以他习惯性的在轻视着这人。 可现在他眼中的老实人却从一头温顺的羊变成了一头凶狠的狼,那眼中的杀机让他确信了一件事。 ——为了自己的儿子,苏义绝对敢杀人! 中年男子被吓住了,他退后一步,欢喜的喊道:「是亲家啊!亲家好,某是来抢女婿的?」 「抢谁?」 「苏晏,就抢苏晏。」 众人缓缓回身看着苏晏,看着这个黑脸的小子。 为啥? 这小子长得不算丑,但也不算英俊,皮肤还因为晒多了太阳变得黝黑,这样的少年谁会抢? 中年男子苦笑道:「今日省试放榜,好些人都开始抢人,某不敢拖到殿试以后,所以……」 再等的话,怕就只剩下歪瓜裂枣了。 至于黝黑,那真的不算事啊! 又不是娘们,要啥俊俏?只要有本事,能让妻儿活的好,这就是好女婿。 苏义眨巴着眼睛问道:「谁……省试……省试……」 苏晏缓缓跪在他的身前,抱着他的大腿,哽咽道:「爹爹,孩儿中了……」 苏义的身体在颤抖着,他低头看着儿子,伸手摸着他的头顶,正如苏晏孩提时抱着自己的大腿,仰头要好吃时的那样。 他的身体在摇晃着:「大郎……你莫要骗为父……」 那中年男子跺脚道:「苏晏中了,第六名,他是第六名!」 轰! 如果说苏晏的话大家半信半疑,甚至认为他是失心疯了,那么中年男子的话就是最好的证明。 「中了?」 管事呆呆的道:「他竟然中了?」 「我的天,苏晏竟然过省试了?」 「咱们苦力里竟然能出个天才?还是第六名。」 「这不是做梦吧?」 一群苦力瞠目结舌,而管事却心中害怕。 他担心苏晏会报复自己,所以就挤了过去。 「让开让开!」 在这里他就是神,所以苦力们都让开了一条道。 管事走了进来,苏义正在流泪,苏晏在低声劝着。 「爹爹,回家吧。」 省试过后就是殿试,随即就能授官。 授官之后就有了俸禄,虽然不算高,但比父子俩在码头扛活挣的多许多。 苏义犹豫了一下,「坐吃山空呢。」 对于他来说,生命的意义就是活着,不管怎么活,只要活着就好。然后把儿子安排好,那么他一生的责任都尽到了,死也甘心。 「苏义,马上就是殿试了,你儿子就要做官了,你还扛什么啊!」 「苏晏做了官,以后你就是员外,在家里享福呢!」 苏义听到这声音有些熟悉,下意识的就露出了憨笑。 管事见到这个笑容不禁心中欢畅,但见到苏晏的目光后,就有些心虚的道:「苏义,以往某说话有些不知轻重,对你多有得罪,在此……某错了。」 他一躬到底,恭谨的就像是下官见上官。 他只是管事,而苏晏是省试第六名,只要殿试能稳住,此后的仕途不可限量。 到了那时,苏晏无需动手,只需给个暗示,自然有的是人来整治他。 苏义还有些不自在,管事就喊道:「这是好事,某这里有些喜钱。」 他去拿了两贯钱来,堆笑道;「苏义你且拿着,不够只管说。」 苏义自然是不敢要的,管事见苏晏神色呆板,心中就有些慌了,低声道:「这些……都是你自己的。某每日扣一点,这些年下来……」 卧槽! 苏晏的目光看过来,却有些愤怒。 管事想起他即将是官,就说道:「以后不敢了,小人以后不敢了。」 消息一传出去,那些苦力都感谢不已。 若是没有苏晏在,以后他们还得要被管事盘剥。 「喝酒喝酒!」 苦力们在欢呼着,然后簇拥着苏义父子俩往边上的酒肆去。 粮船上的人见没人来搬运就怒了,管事急忙过去解释,等得知是有个苦力高中省试第六名时,也呆住了。 「罢了罢了,缓些时候再搬吧。」 苦力过省试的消息就这么传了出去,无数处境艰难的人都在用苏晏的事迹来自勉,一时间处处都有读书声…… …… 第403章 酒来 二月末的饶州春意盎然,枝头嫩叶染绿,花朵争相绽放。 一行两百余骑缓缓进了城。 饶州官员迎上来,堆笑着把曾公亮请了去,沈安却没去。 战事之余,他把归程当做是旅途,每到一处就喜欢去寻幽探胜。 饶州历史悠久,经历了范仲淹的改造后,如今更是生机勃勃。 走在斑驳的石板路上,两旁的人家里,不时有枝叶探出围墙,借出一点春色。 沈安就游走在这些街巷之中,东湖、芝山,处处都留下了足迹。只是鄱阳湖那边却耗时太久,没能去成。 第689页 到饶州修整两天,这是他们预先订好的行程,第二天一行人就被当地官员请了去,说是一个文会。 沈安没有声张自己的身份,一伙人都当他是曾公亮的随从官吏,没人搭理他。 大清早就上了船,朝着湖心岛而去。 东湖恍如一块碧玉,水波不惊,清澈剔透。 泛舟湖上,微风袭来,微凉。 曾公亮在和本地官员说话,大抵是因为大败交趾后的得意,所以他很是放松,在指点江山。 「……曾相,湖心岛有当年周瑜操练水军的点将台……」 「一条饶河通天下各处,各地商贾汇集,鄱阳湖更是浩浩荡荡,一望无际,这等得天独厚的条件,你等要多费心思,把民生搞好……」 「……当年范文正在时,重修了城中的水道,这才有了饶州城如今的繁茂,追思故人,不胜唏嘘……」 说话间就靠上了湖心岛,众人上去,一群文人士绅迎了上来,纷纷行礼。 「见过曾相。」 这些人中,青年和中年人大多是惊喜,觉得能和当朝宰辅一起开个趴体真是太难得了,若是稍后自己发挥出色的话,说不定有机会鱼跃龙门呢! 老人们却有些矜持。 当年俺们可是见过范仲淹的,你曾公亮哪里比得上小范老子。 众人坐下,早有人摆好座椅,随后酒菜上来。 一队歌姬在且歌且舞,歌声伴随着微风,让人心旷神怡。 曾公亮和那些人在诗词唱和,渐渐的喝多了,就起身舞蹈。 他们刚接到的消息,富弼丁忧了。 富弼的母亲仙逝,官家为此取消了一次大型宴会,以为哀悼,然后被人批评为过火了,一个宰辅不值当帝王这么做。 富弼去守孝,韩琦成为了首相,据说很是得意。 曾公亮挟大胜交趾的威势回归,绝对不会继续担任枢密使。 但怎么安排他很难说,帝王心思莫测,曾公亮都无法揣摩。 「……都来,都来!」 曾公亮兴致很高,一声招呼后,在场的大多起身和他一起舞蹈。 这种举手投足的舞蹈沈安不懂,也不想跳,就坐在那里自斟自酌。 众人都在翩翩起舞,你一个少年竟然安坐不动,拿着酒杯看着湖面,神色怡然。 你以为你是谁? 那些文人士绅心中不满,稍后曾公亮尽兴归来,让他们作诗词文章纪念此次聚会。 后世的趴体大抵就是酒池肉林,外加美女如云,荷尔蒙的气息四处乱窜。 但现在的趴体也不差,舞姬们停了舞蹈,和那些文人厮混在一起,沈安甚至看到一个老傢伙拉着个舞姬往后面去了。 老傢伙大抵是喝多了,曾公亮看了他一眼没管,可饶州知州却微微颔首,表示自己晚些会收拾他。 「某有了!」 一个老傢伙站起来,开始吟诵自己做的诗。 随后一首首诗词喷涌而出,曾公亮也不时点评几句,宾主皆欢。 酒宴在继续,大家都喝的醺醺然,有人见沈安一直在边上沉默着,就问道:「敢问这位官人,为何没有诗词?」 你坐在那里装什么装,曾公亮是宰辅都在和我等同乐,就你在边上不说话。 沈安抬头看着问话这人,说道:「为何要做诗词?」 这人愕然道:「今日群贤云集,人人都作诗词以为纪念。」 沈安一袭青衫看不出身份,他微笑道:「今日并无这个雅兴,你等自便。」 和诗词比起来,沈安更喜欢的是自然风景。 眼前的湖光水色令人着迷,边上的诗词难得有一首能入耳的,就和噪音没啥区别。 沈安已经忍这些噪音很久了,若非是他涵养好,怕是会出言讥讽。 要以德服人啊! 他的笑容很诚恳,众人都纷纷摇头,有人嘀咕道:「怕是做不出诗来,所以在装傻。」 「今日盛会,文採风流,诗篇纵横,这等滥竽充数之人怎么混进来的?」 这一路沈安都落在最后面,和几个乡兵在一起,所以被这些人认为是个小吏。 人喝多了的之后反应各自不同,有人会发呆,但更多的人会兴奋。 曾公亮已经陷入了包围之中,那些文人争先恐后的在介绍着自己,还把自己以前的诗词文章背出来,请他指正。 曾公亮忙的不可开交,但却很是欣慰。 好为人师的毛病谁都有,曾公亮此次准备一路刷些声望,所以更是有问必答。 有几个喝多了青年文人在奚落着沈安,而边上的人都在笑。 沈安看着杯中的酒,不禁苦笑起来。 邕州最近出了一种好酒,他们出发时,萧固收集了一批让他们带在路上喝。 这种果酒酒精度不高,但味道极好,让人难忘。 曾公亮准备送几坛给官家喝,再留几坛给宰辅们,所以很抠门。 沈安也要了几坛,准备送给老包和未来的老丈人他们。 所以今天就带了一坛酒来,曾公亮那边要了大半,和知州、德高望重的几人喝,然后赞不绝口。 剩下的一小半就在沈安这里,这厮细细品尝着美酒,让人垂涎欲滴。 那些人没资格喝,但听到曾公亮那边不停有人称赞这是美酒,就忍不住了。 第690页 你特么别顾着喝酒啊!赶紧作诗,让咱们也趁机混点好酒喝。 「某不会作诗。」 沈安又喝了一口美酒,然后嘆息一声,仿佛是在赞美。 「那你会什么?」 「某会……喝酒。」 闲着也是闲着,沈安在逗弄这群人。 这些人还不自知,就纷纷出言挑衅。 沈安有一搭没一搭的挑逗着这些人,然后看着湖面,心中挂念着妹妹,还有那个少女。 太学肯定会翻身,对此他有极大的自信。 也就是说,回去就得准备商议婚期了。 今年?还是明年。 他的嘴角浮起一抹微笑,在旁人的眼中却是得意。 哥就是不给你们喝。 小罈子就在他的脚边,想喝就用勺子舀在杯子里。 「呸!只是个滥竽充数的傢伙罢了!」 一个年轻人终究忍不住了,呸了一下,然后负手过去,准备去吹捧曾公亮一番。 「好诗!」 那边一阵嘈杂,接着曾公亮起身看过来,说道:「没想到在饶州竟然能听到这样的金石之音,安北,来,咱们一起来品品这首诗。」 沈安皱眉道:「曾相,某不懂这个啊!」 他刚才已经听到了,这首诗大抵就是说人活世间,就该品行高洁,百折不挠等等,就是一首励志诗。 这首诗不错,但却有些无病呻吟的毛病。 沈安拱手道:「刚才已经听到了,惊为天人,曾相算是有福了,回头这诗人人传唱,曾相重人才的美名也会随之远扬……」 这等违心的夸赞他张嘴就来,曾公亮笑眯眯的,很是高兴。 韩琦不是个好上官,那厮是首相,以后宰辅们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所以他需要些声望。 曾公亮不禁大笑起来,而诗的主人,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傲然看过来,说道:「诗词只是小道罢了,不值当什么。当年周瑜在此练兵,孙仲谋北望江山,何等的英雄气概……千百年来,东湖流水悠悠,让人感慨。只是某却做不出那等气势的诗词,憾甚!」 众人一阵唏嘘,却没人来接茬。 有气势的诗词都在汉唐时,被那些前辈们作光了,及至大宋,婉约就成了主流,偶尔几首气势不凡的诗词也被淹没在其间。 「好!」 这是饶州人的主场,这人说的很是得体,而且逼格很高,所以得了叫好。 主人家来了首好诗,作为客人的曾公亮等人有些被动了。 得来一首吧,不然以后传出去,大家都会说饶州文风鼎盛,竟然把当朝宰辅压的没脾气。 曾公亮有些坐蜡了,他文采也不错,但却少急智。 他目光转动,随行的官员中有人起身作诗,但却和那人的相比差远了。 这就是文会,不会因为你是宰辅而退避三舍,越是宰辅越要赢你,如此方能扬名。 曾公亮的老脸挂不住了,正在此时,边上有人喊道:「郎君,好大的鱼!」 他循声看去,却是黄春。 此刻的东湖湖面广阔,和外面河流沟通,里面的鱼虾不少。 但饶州地处鄱阳湖边上,周围河流纵横,鱼虾都吃厌了,所以东湖里的鱼少有人捕捉,大鱼比比皆是。 一条十余斤大鱼被黄春拖着过来,一路蹦跶着,野性十足。 沈安一见就欢喜了,说道:「赶紧宰杀好了,一半烤,一半煮汤。」 黄春应了,曾公亮的眼珠子一转,就说道:「老夫不胜酒力……」 你妹! 沈安早就想走了,可在得了这条大鱼之后却见猎心喜,准备在这里弄一顿野餐。 见他不满,曾公亮笑道:「饶州士子文採风流,让人赞嘆,可我等却无人能敌,让老夫心中郁郁啊!」 这老傢伙! 这是威胁! 老夫不行了,你赶紧上,不然咱们全跑了,让你游回去。 在亲手砍杀敌人之后,曾公亮呕吐了两天,然后就渐渐恢复了,整个人也多了些不同。 比如说变得流氓了些。 沈安不禁笑了起来,说道:「如此也罢,刚才……」 他看着那个微微昂首的男子问道:「这位刚才说了什么……孙仲谋?」 男子微微颔首,微笑道:「某谢伟,见过郎君。郎君此言正是,某认为孙仲谋乃雄主也,非此雄主,周瑜不能施展所能。」 这话说的极好,而且契合此时的气氛,也隐约在拍赵祯和曾公亮的马屁。 赵祯就是孙权,曾公亮就是周瑜。 「好!」 谢伟大抵是饶州文坛的扛把子,所以今日出尽风头却无人嫉妒,那些人只是如痴如醉的叫好。 是不错啊! 沈安在回忆着,神色怅然道:「只是老子英雄儿混蛋,让人唏嘘……」 众人一想这话也没错,孙权之后,东吴就开始日落西山了。 沈安起身,看着湖面,伸手道:「酒来。」 严宝玉送上酒杯。 沈安摇头道:「些许酒水,如何能浇得去胸中的块垒,换了大碗来。」 你继续嘚瑟! 众人在看着,大多是冷笑。 曾公亮却在微笑,端起酒杯,和接过一碗酒的沈安遥遥相敬。 这人是谁?竟然能让曾公亮举杯邀饮。 第691页 众人还在猜测,沈安仰头喝了酒,然后负手往湖边走去。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寥寥几句,一股子雄烈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第404章 名动天下 东湖是饶州一大景观,和芝山并列为文人骚客的两大胜地。 芝山上有范文正的遗蹟,无人敢去放肆。可东湖的遗蹟却远在七八百年前,可以任由那些骚客们评价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 东湖这里留下无数诗篇,但却没有特别出色的,让饶州人引为憾事。 但此刻他们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今日这个文会怕是要青史留名了。 为何? 就是因为前面的那个少年。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沈安负手走向湖边,缓缓吟哦着:「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好气势!」 简单几句就描述出了意境,让人不禁眺望远方,遥想当年那些金戈铁马,以及楼台水榭。 有人要了纸笔在记录,边上围着一群人,但更多的人在看着前方的少年。 今日要出名篇了! 谢伟的面色沉凝,状若不屑的看着侧面,好似在观看景致,可耳朵却张开了些。 沈安缓缓走过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众人只觉得眼前出现了一幅画卷:夕阳下的街巷里,草树横生,看似普通,却曾经是刘寄奴住过的地方。 刘寄奴就是刘裕,那可是一代豪雄,在东晋君臣偏安的困境下,他的战无不胜就成为了一个奇蹟,最后终结了晋朝的也是他。 最关键的是他建国的国号也是『宋』。 这样一位豪雄帝王,在诗词里显得格外的让人怀念。 大宋缺乏的就是这样的英主,若是有,辽人怕是要颤抖了。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好气势!」 「好!」 曾公亮举杯痛饮三杯,然后呼道:「痛快!痛快!」 沈安走到了湖边,看着水波,吟诵道:「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元嘉指的是刘裕的儿子,元嘉帝北伐失败,让人想起了老子英雄儿混蛋的话来。 这话就是沈安先前说的吧? 这人竟然说了就作诗,而且契合的这般天衣无缝,让人只能赞嘆不已。 「八十二年,望北犹记,烽火河北路。」 众人只觉得心中一震,不禁都看了过去。 八十二年前的高粱河之战,大宋大败亏输,从此就沦为了南国,只求自保,再无进取之心。 「可堪回首,杨公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他竟然敢提杨业?! 杨业当年败亡,有些人罪责难逃,但却因为赵老二的缘故,所以很难追究下去。 这人提他作甚? 沈安回身,「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众人或坐或站,有人呆若木鸡,有人一脸感慨,有人面带冷笑…… 这首词开篇气势磅礴,格局大,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到了下半阙后,风格陡然一转,悲壮苍凉的气息沖天而起。 最后的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更是在自问,也是在质问。 有人吟哦道:「八十二年,望北犹记,烽火河北路……当年国势艰难。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何日收复旧山河……好词,好词!」 「好词!」 终于有人喊了出来! 「区区少年,竟然能做出这等雄壮苍凉之词,让人感慨不已,大才,大才啊!」 「有此一首词压阵,今日之聚会当流芳千古,我辈参与其中,何其幸也!」 「惊才绝艷!老夫今日得了这词,归家定然会谋一醉,梦中遥望北方,梦回数十年前……」 「……」 众人纷纷叫好,有人拱手道:「先前却是得罪了,抱歉。」 「我等有眼无珠,竟然不识大才,惭愧!」 沈安负手而立,风从湖面吹来,带着水气,吹动了他的青衫。少年看着神态从容,面对这些夸赞也只是微笑而已,不卑不亢。 好个翩翩少年! 一个男子说道:「某听闻京城里那位少年独创了题海之法,令太学在省试中一鸣惊人。同样是少年,二位当为一时瑜亮。」 「那位……那位却也罢了,他弄的那个什么题海就是亵渎学问,把学生变成了做题的人偶,这样的方式如何能培育出人才来?只怕出来的都是蠢材。」 有人不屑的道:「那人年未弱冠,只是譁众取宠罢了。那等法子谁想不到?只是不肯、不屑而已,他若是据此为功,当为天下笑柄。」 「此言差矣!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这天下的天才何其少也,大多是平庸之辈,此辈若是深究经义,那也只是缘木求鱼罢了……」 一群人开始了争执,曾公亮在边上有些傻眼,他看了沈安一眼,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你的那个什么题海怎么传到这边来了? 沈安也有些懵逼。 怎么传的那么快? 那边的争论渐渐白热化,反对的一方占据了上风。 就见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大抵是喝多了,他打个酒嗝说道:「此次省试,太学过试四十二人,两成多啊!而且他们是一百零八人考试,就中了四十二人,什么亵渎?」 第692页 这货喝多了,胡乱的挥手道;「天下多少读书人?人人都去抢进士这个香饽饽,可谁能得了?你?还是某。在这的,除了曾相等人之外,都是可怜虫……可怜虫!哈哈哈哈!」 那些反对者们面色铁青,几个老汉气咻咻的,看那样子就是想动手打人。 年轻人兴奋了起来,说道:「咱们都是没法中举的可怜虫,却在说那些中举的可怜……哈哈哈哈!可笑啊可笑,如今天下都在学沈安的题海之法,你们不学?敢说不学吗?只要你等敢说,某就谢罪……可以后若是你等的亲朋不从,那便是不要脸……」 好汉啊! 众人都在瞩目着那个年轻人,然后看向了曾公亮。 现在局面尴尬了,咋办? 可曾公亮却在发呆。 沈安也在发呆。 竟然……竟然中了四十二人? 我曰你仙人板板,这是真的? 沈安的面色微红,呼吸急促。 四十二人,这啥概念? 省试乃是整个大宋精英的一次考试,国子监一百零八人出战,竟然抢走了两成多的名额。 这一科省试就像是为太学而设,外面的考生要哭了。 那些权贵子弟呢? 铁定把肠子都悔青了。 当初他们若是肯谦逊些,去观察太学学生的日常,并愿意去学习,那么发解试也不会全军覆没。 这就是命啊! 沈安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那种得意和嘚瑟让他不禁面露微笑。 哥忍不住了啊! 那年轻人一锤子就把那些反对者们捶晕了过去,有人喊道:「那沈安离经叛道,迟早是身败名裂的命!不信咱们走着瞧!」 「对,歪曲圣人学问,导致学风不正,这是什么?千古骂名啊!百年后你等去看史书,肯定是千古骂名……」 你妹,百年后这里的人都成骨头了,看什么?眼珠子都烂没了,看个屁! 曾公亮觉得说话的老汉过分了,他干咳一声,正准备说话,那年轻人却喝道:「此次太学中举四十二人,那四十二人就是那沈安的拥簇,等下一科考试时,那些按照沈安教授的法子学习的考生们会有多少?」 年轻人顾盼自雄的看着老汉,昂首道:「那些人受了沈安的好处,一代代下去,有他们看着,谁敢在史书上污衊沈安?某就问……还有谁?」 曾公亮一想也是,然后就看了沈安一眼,心想这事儿可是不得了啊! 沈安也傻眼了。 曾公亮走过来,坐在了沈安的身边,然后舀了一碗酒,仰头就干了。 他把碗放下,看向沈安的目光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艷羡和些许嫉妒。 「安北,十年后,你就是大宋文宗……那些因这个题海中举之人,那些在用这个法子学习的人,他们都是你的支持者……」 曾公亮的眼中多了惊恐,然后笑道:「幸而你还年少,要想成为宰辅还得二三十年,否则老夫现在就想让官家压住你,至少三十年内不许你踏入政事堂,否则谁是你的对手?」 「三十年后,那时候老夫肯定是不在了……」 曾公亮有些唏嘘,他在想若是自己有沈安的这个条件,那韩琦再跋扈老夫也不怕他,大不了对着干,谁怕谁! 少年人,你的运气咋就那么好呢? 沈安在这羡慕的目光中极力掩饰着惊喜。 他弄出了题海战术只是应急,真的只是应急。 被赵祯赶去国子监任职,他习惯性的就想着弄点政绩,多立功,以后好升官。 可他却低估了这套题海战术的威力,结果自己人在广西时,太学的学生们几乎垄断了省试,题海战术一朝名动天下。 我沈某人也成名人了啊! 以后那些用了这个法子的学生天然就是我的半个盟友。 有了这些盟友,后续的革新将会更加顺畅。 前世时王安石的改革为何失败? 姑且不论他的新法好坏,首先他就错在太急切,想一下改革到位。 其次就是盟友太少,当那些改革措施得罪了无数既得利益者时,敌人蜂拥而至,保守派的力量空前强大。 司马光在韬光养晦,却笑到了最后,在临死前给了自己的政治对手致命一击。 盟友很关键,强硬是很爽,可后果就是孤家寡人。 沈安想大笑,想跳进湖里畅快的游泳。 …… 第405章 当面说人坏话 烤鱼很香,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肆无忌惮,这才是日子。 沈安一人吃的嗨皮,曾公亮吃不动了,摸着肚皮在哼哼,说是回去肯定会发胖。 那边的争吵在继续,越发的激烈了。 沈安夹了一大块鱼肉吃了,舒坦的道:「这岛上不错啊!若是能定居在这里,每日垂钓,闲时就坐船去周围访友,神仙般的日子。」 曾公亮在边上笑道:「你若是能在这岛上住五年,老夫就来和你作伴,永不出岛。」 这老汉竟然这般刻薄吗? 沈安只是说说,住在这种小岛上面可以,但没有电脑和网络,人会发疯的。 那边依旧在吵架,沈安吃饱喝足,觉得回去睡一觉更好,就说道:「曾相,咱们回去?」 曾公亮也觉得兴尽了,就点点头。 可那边却吵的厉害,面红脖子粗的,曾公亮出现都没法压住。 第693页 特别是有几个老汉在,曾公亮怕把人气死,所以只得苦笑退后。 沈安却对这些人没啥好感,就说道:「吵什么?什么微言大义是有用,有引导作用,导人向上,可没必要让每个人都去揣摩吧?就算是去揣摩,按照你等的说法,得苦心孤诣,耗费大好年华去琢磨先贤的话……那有何用?」 那些人呆住了。 有人怒道:「当然有用,揣摩透彻了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沈安有些怒了。 先贤的话是该琢磨,可一辈子就琢磨这些有意思吗? 「揣摩这些于国于民何益?谁来说说,有啥好处?」 沈安的气势很足,那些反对者有些语塞,一个老汉说道:「揣摩透了这些,这人才知道礼义廉耻,才知道怎么做人……」 扯尼玛淡! 「礼义廉耻知道就行了,这需要引导,甚至可以用律法来引导。至于怎么做人……父母和师长的告诫和引导也就够了,学学学,一辈子就学怎么做人,都特么死了还怎么做人?」 沈安怒道:「真想着还有来世呢!」 他觉得这些人无可救药了,就说道:「所谓的微言大义难道就没有定论?」 「当然有。」 「那琢磨什么?教授给那些学生就好了,还琢磨什么?」 沈安冷冷的道:「闲极无聊,自我陶醉罢了,还以为高贵。有屁用!」 他丢下这些话拍拍屁股就走了,那几个老汉被气得浑身打颤,有人甚至看着要晕过去了。 太恶毒了啊! 闲极无聊才会去琢磨这些,自我陶醉,以为高贵,有屁用。 沈安的一番话直接把这些人的真实心思揭穿了,曾公亮满面黑线,却只得温言抚慰。 好不容易安抚住了那几个老汉,其中一个狠狠地道:「这等竖子就该流放发配,永世不许他回中原。」 另一人说道:「曾相,这等人您就不管?只是您一句话的事,就能让他丢官去职。」 曾公亮心想那少年是在官家那里有名号的,老夫可没法让他丢官去职。 他只得糊弄了几句,然后就准备回去了。 一个老汉拉住他的衣袖,喘息道:「曾相既然不肯动手,那可否告诉老夫此人的姓名,老夫在京中也认识些人,好歹要让他难堪。」 「对啊!大家多多少少都认识些官人,到时候……」 大家想着那少年毕竟是曾公亮的随从,这威胁说一半就没法继续了。 曾公亮会庇护他吧? 老汉仗着年纪大,就抓住曾公亮的衣袖不放,大有你不说老夫今日就死在你身边的架势。 曾公亮看到沈安已经上船了,心中暗骂那小子的狡猾,然后就幸灾乐祸的道:「你等说了半天的沈安,真人当前却不识……」 愕然…… 岛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傻眼了。 合着咱们在这扯了半天的沈安,人沈安就在边上坐着,一边吃着鱼肉喝着小酒,一边看笑话。 这可不是笑话是什么? 如今的沈安也算得上是教育大家了,可饶州却有这么一群考不中进士的文人在讥讽他,这画面怎么想都怎么觉得可笑。 而且他竟然和曾公亮在一起,那就是去了广南西路? 广南西路大捷他也在,可立功了? 那少年可是以军功封爵,这次若是再立军功,那就是妥妥的文武双全。 新式教育法,先前一首词让人为之震撼,这是文。 武有府州大捷,如今再来一个邕州大捷…… 谁敢说他不是文武双全,那脸都能抽肿去。 「怪不得先前他说不会作诗词,不是不会作,而是觉得咱们做的诗词就像是小孩子似的,他是不屑啊!」 先前沈安的那首词一出,大家都被镇住了。 只是做个比较,就觉得自己做的诗词真的和孩子一般。 谢伟脸红的和猴子屁股一般,觉得自己没法做人了。 那些说沈安坏话的人更是尴尬的无以复加。 我在这边说他的坏话,却不知他就在边上听着。 这特么何其的尴尬啊! 传出去大家都成小人了。 而且刚才大家说要动用京城的关系收拾他。 那是沈安啊!传闻深得陛下看重的沈安,咱们那点关系能收拾他? 别逗了,到时候怕他会反过来收拾咱们。 一群反对者面红耳赤的在尴尬,那些支持者却欢喜的沖了过去,沈安的清静也被打破了。 「见过待诏,敢问待诏,那题海之法该注意些什么?」 「待诏,某做梦都想见你一面,今日见到了,某欢喜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待诏可定亲了吗?舍妹年方十三,正值妙龄……」 一时间沈安被团团围住,哭笑不得。 曾公亮在看着汴梁方向,喃喃的道:「殿试也该开始了吧,若是太学再度逆袭,沈安此人的未来……不可限量……」 …… 今日殿试,苏晏早早起来,可苏义却更早。 父子俩弄了早饭,然后吃了。 苏义满意的看着儿子,「大郎,殿试不废黜人,你只管去考,别管名次。」 他觉得上次的省试第六名是个运气,殿试肯定就不同了。 第694页 「官家要亲自考你们呢,见到官家要问好,要客气……」 一番嘀咕后,苏义把儿子送了出来。 这一片都是贫困人家,大家见苏家父子出来了,都喊道:「苏晏要去殿试了。」 顿时街坊邻居们都出来了。 艷羡! 嫉妒! 各种情绪在蔓延。 有人说道:「苏晏,你说是沈待诏教的你,那他可能让你殿试考好吗?」 这话里带着些嫉妒。 人就是这样,大家原先是同样的境遇,可转眼间你就要飞黄腾达了,我们连背影都看不到,那嫉妒心就不可抑制的发作了。 但这些嫉妒会渐渐消散,当苏晏的仕途顺遂时,这些嫉妒就会变成崇拜。 这就是人性,此时的苏晏是不懂的。 但他很认真的说道:「是,是待诏教的某,没有待诏就没有某的今天……」 见他诚恳,有人就笑道:「苏晏,有富贵人家看上你了,要抢你去做女婿,你为何不愿意?」 码头的事后来传来,街坊们觉得苏晏怕是失心疯了,竟然拒绝这等好亲事。 「你莫非还奢望着娶公主?」 苏晏摇头道:「不,待诏说人在得意时不可轻浮,要慎重,最好什么都别做,等冷下来后再做决断。」 「还是沈待诏啊!苏晏,那沈待诏就和你亲爹一般了。」 这话有些过分,说话的人被一个长者呵斥,灰熘熘的滚回了自家。 苏义笑道:「无事呢!待诏对我家大郎恩重如山,若是肯,某都愿意让大郎拜他为干爹,只是我家没脸呢。」 此时的义父不是后世的那种概念,指的是继父。 苏义说自家没脸,就是说有攀附沈安的嫌疑。 这是个淳朴的汉子,看不出那天在码头上想溺死人的狰狞。 一群小孩在前面嬉戏,歌声飘了过来。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春意在汴梁处处皆是,绿叶嫩草,处处芬芳。 走出巷子,苏晏停住脚步,看着西南方向,目光中多了憧憬。 苏义还在想着自己儿子今日要见到官家的喜事,差点撞到儿子的后背。 他顺着视线看去,只看到了一片春光盈盈。 「大郎,你在看什么?」 苏晏说道:「待诏在西南,若是他知道孩儿能去殿试,定然会欢喜……」 从未有人对自己这般亲切过。 他不嫌弃我蠢笨和呆傻,也不嫌弃我是个寒门子弟,反而在我的身上倾注了更多的关心…… 那我会努力,让你骄傲! 他的嘴角露出微笑,然后抬着头,就这么一路走进了考场。 殿试…… 崇政殿里,考场已经布置好了,进士科的考生纷纷就坐。 苏晏微微垂眸,按照沈安交代的办法调整呼吸,驱除脑海里的杂念。 上面的考官在准备着,殿内渐渐安静下来。 上面有人举牌,上面写着题目,同时在大声说着。 「王者通天地人赋……」 「天德清明诗……」 「水几于道论……」 题目下来,苏晏睁开眼睛,然后近乎于虔诚的低下头去,开始打腹稿。 待诏,我会努力…… 殿外有衣角闪过,赵祯在看着里面。 他的目光转动,缓缓寻觅着。 「官家,在那里。」 陈忠珩谄笑着,伸手指着苏晏的位置。 赵祯点点头,说道:「很沉稳,可见是个能用的。」 虽然不知道官家说的是谁,可他身后的韩琦只想吐血。 这还没出结果呢,您就说那人是个能用的,这让我们这些宰辅情何以堪啊! 赵祯从侧面走过,淡淡的道:「让人送了酒菜给考官。」 唯有大宋这个国度才会有这等奇葩事,在全国最高的抡才大典上,皇帝竟然请考官喝酒吃肉。 他在看着西南,眼中多了期冀。 沈安,莫要让朕失望啊! …… 第406章 这便是逆袭 苏晏看到了官家,但他却压根没注意,更没想起自己曾经给这老汉一个太学馒头。 他在专注做题,诗词歌赋不是他的强项,但做出来没问题。 而水几于道论他却有些心得。 沈安曾经说过关于黄河改道的争论,其中一段冷嘲热讽的话里,就有关于水几于道的论点。 抄袭当然不能,但苏晏记得沈安说过:水亦正亦邪,端得看人类的利用和疏导。 强行给黄河改道就是邪道! 苏晏坚定的想着,渐渐一篇文章就有了腹稿。 最后答题完毕,他抬头看去,官家竟然还在。 官家在,考官也不好意思喝酒吃肉,气氛很是肃穆。 时间到,收卷,有人会把试卷弥封,然后等待审批评分。 众人冲着官家躬身,官家笑吟吟的道:「都是国之栋樑,要好生学习,莫急莫傲,朕在朝堂之上等着你们,勉力!」 这个期许很是感动人,考生们甚至有人在哽咽。 官家五十多岁了,说在朝堂上等着大伙儿,可从一个普通官员到宰辅要多久? 少说得二十年吧? 但这种殷切希望却表达了官家的爱才之心,众人心中感动,然后告退。 第695页 出了皇城,苏晏看着外面的阳光,觉得恍如一梦。 「大郎!」 「苏晏!」 苏义一直在等候着,饿了就吃在家做的干饼子,然后去边上的小摊那里讨了一碗面汤喝了,很是舒坦。 苏晏看了郭谦一眼,躬身,然后走向了自己的父亲。 「爹爹。」 苏义憨笑道:「走,回家,爹爹买了羊肉。」 苏家吃羊肉的次数堪称是屈指可数,但苏义今天却捨得花钱,甚至还买了酒,准备晚上给儿子庆功。 苏晏去了郭谦那边,此刻那里已经聚拢了学生。 「祭酒,某觉得还行,特别是那首诗。」 「祭酒,某的水几于道论……」 「……」 众人一阵叽喳,郭谦含笑听着,不时夸赞几句。 等轮到苏晏时,他只是憨笑一下,说道:「祭酒,学生……不知道好不好,怕是不好。」 郭谦说道:「省试时考官说你虽然文采不显,但通篇文章都能看到真挚,所以特别录取了你。可这是殿试,虽然不废黜人,但你的文采却远远不够……」 他觉得这话有些伤人,就拍拍苏晏的肩膀:「不过能参加殿试就够了,出来就是官员,苏晏,回家去好生歇息,然后找些官吏去请教为官之道……免得……」 你前阵子还在干苦力,转眼就要为官了,你可懂为官吗?你可懂官场的那些弯弯绕吗? 苏晏惶然摇头,学生们都笑了。 不懂你就要吃苦头了,弄不好就会在宦海里溺水。 朱云上次在省试时败给了苏晏,开始以为苏晏是藏拙,可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考官简拔。 所以他在这次殿试时憋着一口气,发誓一定要让苏晏灰头土脸。 他沉声道:「殿试容不得半点作伪,此次我太学学生既然进了那个地方,既然拿起了那支笔,就当以太学为念,努力做好题目,为太学争光!」 众人纷纷点头。 这是领袖才有的姿态,朱云微微抬头,笑道:「苏晏虽然过了关,可以后仕途漫漫,宦海沉浮的艰难非你所能想。祭酒方才的教诲你要仔细听,回头若是找不到官吏请教……可以来太学,大家同窗一场,多多少少能教你些,至少能让你少走些弯路……」 这话说的很是亲切,但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味道,和智珠在握的得意却怎么也掩饰不掉。 苏晏憨笑一下,正准备感谢,就听外围有人喊道:「苏晏在哪?」 苏晏抬头喊道:「某在此。」 外面让开了一条道,进来一个男子。 男子先冲着郭谦拱手,说道:「小人庄老实,家主人沈安,今日小人奉命而来,得罪了。」 郭谦喜道:「沈安回来了?」 今日国子监的这个局面都是沈安一力为之,因为他不在,郭谦享受了不少光环,可那功劳却抢不走。 学生们马上就肃然起敬。 别人的管家他们自然不会理睬,可这位却不同。 对沈安的感激之情让他们做出了不合时宜的举动来:向一位管家拱手行礼。 庄老实赶紧还礼,然后说道:「郎君还未归来,只是临走前有交代,说若是苏晏过了省试,殿试后就有些话交代。」 苏晏马上束手而立。 这个态度很好。 庄老实不知道自家郎君为啥对这个看着有些憨傻老实的学生那么关照,但还是按照沈安的交代说道:「郎君说自古艰难唯做官,怎么做官,做什么官?从进入官场开始你就在接受考验,这个考验会一直延续到你致仕时。 做什么官很难界定,就一条,那就是要做对得住自己良心的官。要一以贯之的保持初心,这才是做人之道,为官之道。」 「是,学生谨受教。」 苏晏躬身,学生们也跟着躬身。 这是沈安的教诲,对他们以后仕途的一次提醒。 朱云的面色有些难看。 他是很感激沈安,可就算是没有沈安,按照他的资质也能一路过关。 可现在沈安却不来关注自己这个天才,只是一味的关照苏晏那个傻小子,让人心中郁郁,愤愤不平。 庄老实笑道:「郎君还有过交代,从明日起,你且去三司吧,去打杂。」 啥子? 师生们都有些懵逼。 现在大家刚殿试出来,首先就是歇息,然后庆祝,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殿试出名次。 在这期间,大家都会找些关系去接触一些官吏,请教怎么为官。 苏晏是苦力出身,哪里找得到人询问这些知识,所以朱云才多了优越感。 可沈安却出手了。 一出手就是让他去三司。 卧槽! 那可是三司啊! 大宋的财赋之地,在那里但凡能学到些东西,以后就受用不尽。 学生们羡慕的眼睛发绿,可却没办法。 谁让苏晏得了沈安的青眼呢! 这下苏晏可是得意了,等授官后,只需说某在三司打过杂,保证下去就能如鱼得水。 苏晏低下头,吸吸鼻子,频繁的眨着眼睛。 苏义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却知道三司一般人进不去,就惶然道:「多谢待诏,大郎……大郎以后要记得待诏的恩情,一辈子都记得……子子孙孙都记得。」 第696页 这就是普通百姓的惶然以及感谢方式,看似不漂亮,但却很实在和诚恳。 庄老实心想郎君不会想把这个苏晏栽培成自己的心腹吧? 他觉得这想法不靠谱,但沈安的举动却就是这个含义。 就在一片眼睛发绿的羡慕气氛中,庄老实淡淡的道:「明日去了三司,就报名,说请见包相,自然会有人带你去。」 什么? 包拯要见他? 庄老实看了一眼那些呆滞的脸,拱手道:「得罪了,小人告辞。」 众人都没反应,都在看着苏晏。 先前大家还觉得他找不到官场老师,可沈安只是让管家跑了一趟,就让所有人羡慕嫉妒恨。 真的是羡慕嫉妒恨啊! 连郭谦都呆住了。 别说是以前,就算是现在,作为国子监祭酒,他也别想奢望老包会指导自己些什么。 可苏晏那小子啊! 他竟然能去三司,亲自接受老包的言传身教。 这特么让我们咋活? 苏晏抬头,眼中全是泪水。 苏义也傻眼了。 「是……竟然是包青天?」 老包在汴梁人民的心中还是有些地位的,单说取消审理案子时不许官民见面的规矩,就让汴梁人民感谢了许久,还因此得了个青天的名头。 「我儿竟然能去见包青天?」 苏义惶然不知所措。 他看向了郭谦,此刻只有这位祭酒才能证实此事。 郭谦心中感慨万千,说道:「这是沈待诏的一片关切之心,苏晏,你以后要牢记待诏之言,要做一个对得起自己良心的官。」 苏晏赶紧应了,然后泪水扑簌簌的往下掉。 「待诏……学生恨不能马上赶去西南,跪在待诏身前……」 是沈安改变了他的命运,这份恩情之厚,让苏晏不知如何报答,唯有恭谨受命,此后但凡沈安有事,他豁出命去办。 那边的朱云已经别过脸去,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脸色。 那是包拯啊! 虽然包拯的脾气臭,可只要以后出去说某被包拯指点过,那起点会一样? 那走了狗屎运的小子,竟然得待诏这般看重,为啥? 为啥? 某的天资在太学第一,连那梁缺都远远不及。可待诏为何要看重苏晏那个蠢货? 他伤心了! 「苏晏,恭喜了。」 「苏晏,回头请客啊!给咱们说说包公什么样。」 学生们羡慕嫉妒恨之后,就开始恭喜苏晏,徐彬更是勾着苏晏的脖颈,逼他下次聚会时一定要喝酒。 郭谦看着这些学生从羡慕嫉妒变成欢喜,心中不禁微微嘆息。 这些人是看到了苏晏的未来,所以才想着去交好他。 沈安这般看重苏晏,苏晏以后的仕途绝对会一帆风顺。而大家有同窗之谊,这份情谊在这等情况下弥足珍贵,把握好了,以后就是助力。 苏晏在那边面红耳赤,却不见倨傲和自得,让郭谦也不禁点头暗贊。 这就是沈安所说的稳沉。 把轻浮和得意丢掉,在此刻不做任何决定,这才是正确的处世态度。 苏晏站在中间,周围都是自己的同窗,就像是众星拱月…… 这一刻,他的人生再次发生了反转。 这便是逆袭…… 第407章 噩梦 初夏的汴梁有些热,可韩琦的心中更热。 老夫是首相了? 最近他就喜欢这样自问。 每天早上起床,他首先自问一句,然后就会是一天好心情。 老夫是首相了呀! 他端着个大碗在吃糊糊,就是用野猪的肠胃弄的糊糊。 这糊糊的味道腥臭,但韩琦吃了许久,早就习惯了。 吃了一大碗糊糊后,他又吃了一碗汤饼,外加几大块羊肉,这才心满意足的去上朝。 「韩相!」 「见过韩相!」 「韩相今日看着精神很好啊!」 「韩相的腰背比某还挺拔,惭愧惭愧。」 「韩相昨夜定然是彻夜未眠,为了朝政在呕心沥血……当真是我辈的楷模。」 「现在没有次相,韩相一人当两人使,肯定不轻松,可韩相看着却是云淡风轻……这是什么?这便是举重若轻。」 「……」 这些吹捧的声音伴随了韩琦一路,等到了皇城前时,百官都拱手相迎。 「见过韩相。」 韩琦只觉得脚底发热,腰子那里在发胀,整个人仿佛……有些像是男女之事时的那种爽快。 这便是权势吗? 怪不得那些人为了权势,可以抛弃亲情,可以漠视女人…… 因为这一切都在权势里啊! 他想起了上次和一个方外人的交谈。 ——方外艰辛,可能长久煎熬吗? ——非也!打坐冥想,其间之乐非常人所能想,比男女之事更让人沉醉…… 古今中外都有大毅力者,可以丢弃各种欲望,而目的也只是为了权势而已。 不管是金钱还是美女,这一切都比不过手握大权,指点江山的那种爽感。 爽啊! 韩琦端着脸,微微颔首,就算是回礼了。 孙抃走了过来,「韩相夜里想来也不安生,何必来的这般早……」 第697页 孙抃垂垂老矣,看着比欧阳修还老迈。 若是能让孙抃成为自己的盟友……那以后的政事堂里,某说的话岂不是无人反驳了? 他心中微动,就微笑道:「官家也是宵衣旰食,咱们做臣子的自然也不能太清闲了,梦得不也是如此?」 「哦,韩相果然厉害啊!」 厉害? 这是哪跟哪啊! 韩琦一脸黑线,孙抃又说道:「富相走了,老夫一想到就难过……还有文相,咦!文相不回来吗?」 这人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而且在政事堂里多是呆坐,事情到了他那里就会停滞,让韩琦头痛不已。 要呵斥他吧,这人年纪大了,传出去外人会说我韩某人不尊老。 不呵斥吧,这人…… 哎! 这等人就该回家养老去! 如今政事堂里孙抃不能做事,就他一人做主,很累,但却很爽。 无人反对自己的决定,那种感觉真的很爽啊! 一路进宫,君臣相见。 赵祯看着稀稀拉拉的宰辅,就说道:「宰辅也该补齐了。」 韩琦心中失望,但却知道必不可少,就说道:「是不是等曾公亮回来了再说?」 天知道曾公亮何时才能回来,只要他不回来,我韩琦就能继续独掌大权。 赵祯点点头,然后忧郁的道:「朕昨夜做梦,梦见无数人挥舞刀枪在吶喊,在厮杀……」 呃! 这是啥梦? 韩琦有些懵。 旁人做噩梦也就罢了,帝王的噩梦往往会代表着凶吉,所以身为宰辅,还得要兼职解梦师的职务。 韩琦还在想着怎么解梦,赵祯继续说道:「那些人黑瘦凶狠,朕看到了好些……大宋的将士在挡着,可……朕看到了沈安,他回头看朕,身上全是血……他在笑……」 赵祯的脸上浮起了惊色,颤声道:「朕想去拉他,可他却退了回去,就这么飘了起来……」 众人只觉得心中一紧,殿内的气氛瞬间凝滞…… 「那些黑瘦的人凶神恶煞的,朕看到沈安飘了过去,他在砍杀……可那些人多不胜数,渐渐的就把他淹没了……朕……朕就此醒来,浑身汗湿。」 赵祯有些虚弱的靠在御座上,陈忠珩顾不得什么规矩,赶紧要了热毛巾和茶水,然后过去侍奉。 赵祯擦了脸,端着茶杯说道:「这梦让朕一直在不安,就担心广南西路那边出事……」 黑瘦,沈安,这两个元素合在一起,就是广南西路和交趾。 史书上经常能看到帝王做梦,然后那梦就会灵验。 韩琦在绞尽脑汁的想着,「陛下,臣觉着这个梦……怕是有些不吉啊!」 他很想说吉利,可这梦从头到尾都是杀戮,而且沈安浑身浴血,分明就是身陷敌阵之中,最后死于战阵之上。 那少年就喜欢冒险,不管是从政还是在军中,立功无数,可也多次历险。 老夫被他弄的灰头土脸的多少次了? 韩琦心中生出欢喜来,然后觉得有些过分,就念了声佛号,说道:「陛下,血光在前,西南……曾公亮呢?为何没有奏报?」 曾公亮失职! 这一刻韩琦的眼中多了厉色。 曾公亮也是老资格了,若是由他来担任空缺的次相,那对韩琦就是个牵制。 所以……弄他下去! 至于沈安,这一刻压根就不在韩琦的眼里。 一个国子监说书罢了,你能干什么! 赵祯捂额道:「曾公亮带了一千骑兵去,想来就算是不能胜也能自保,还有神威弩……对,还有神威弩。韩卿,你久历战阵,可盘算盘算……」 韩琦尴尬了。 说咱久历战阵……这个确实是啊! 宰辅里谁有老夫的履历丰富?谁?还有谁? 他左右看看,心中得意。 可随即他就苦着脸。 盘算……咋盘算? 他在绞尽脑汁的想着,想着大宋这边的兵力加起来有多少,武器有多少决定性的因素,算来算去,他觉得脑子不够用了,头晕。 他不想弄这个,可作为首相却不答不行。 他迟疑着说道:「陛下,臣……如今就怕交趾突然暴起,怕伏兵……当年……」 他的眼中闪过惊恐之色:「当年西夏人就佯装败绩,我军追击,最后伏兵四起……大败啊!」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两滴浊泪缓缓流下来…… 「陛下,西南多山,多密林,交趾人擅长在山林之中活动,若是他们伏兵于此,曾公亮等人猝不及防……臣怕……」 不得不说,韩琦最近几年在枢密使的职位上还是钻研了些东西,一番话说出来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赵祯一听就慌了,垂泪道:「若是如此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啊!」 最近几年他越发的老迈了,对情绪也渐渐失去了控制。 韩琦沉声道:「陛下,如今不能动。」 「不能动?」 赵祯怒道:「援军呢?为何不派援军?」 韩琦一脸黑线的道:「陛下,广南西路那边的战况朝中不知,对手如何也不知,怎么调派援军?」 军国大事得有的放矢,若是遇事就慌乱,那就是不败自败。 赵祯昨夜做了噩梦,心有些乱和懵,所以才会失态。他一想也是,就嘆道:「那少年才十七岁,若是战殁,朕如何对他的妹妹交代?」 第698页 这时候你竟然还在想着沈安的死活? 大宋的西南呢? 韩琦心中急躁,就说道:「陛下,还是得等奏报,至于生死……上了战阵,生死自然就要看天意。若是他战殁,那就追封罢了。」 他觉得这个皇帝最近越发的心软了,前几日有几个犯错的官员也从宽处置,气得弹劾他们的御史病倒在家中,据说是想辞官回家种地。 稍后散去,韩琦回到政事堂,略一思忖就说道:「那王安石接了同修起居注,却不肯就职,官家让他做知制诰,还让他审案子,可见此人简在帝心,而且他的儿子和沈安交好,让他来……还有……包拯也叫来,欧阳修也叫来。」 这三人都是对沈安不错的官员,韩琦想趁此机会拉拢一番。 稍后三人都来了。 韩琦令人泡茶,包拯说道:「老夫那边还有公事,韩相有事还请尽快说。」 王安石板着脸道:「下官刚才还在审案子……」 司马光和老王同时被任命为同修起居注,堪称是兄弟般的职位。司马光喜滋滋的去上任了,可老王却不愿意。 他三番五次的拒绝,甚至躲进了茅厕里,可依旧躲不过。 最后他接受了任命,但却不去履职。 按照他的说法:臣只想做事,不想做官。 这话让人无语,但却也是一片拳拳之心。 最后官家倔不过他,就让他改任知制诰,拟诏书的同时,还因为他做过江东提点刑狱的官职,让他纠察京城的刑狱。 所以他真的很忙,但却忙的愉悦。 欧阳修睁开眼睛,茫然看来:「你是……」 韩琦被包拯和王安石给硬邦邦的顶了,气得三尸神暴跳,此刻欧阳修再来一个茫然,顿时就怒了,喝道:「老夫韩琦!」 欧阳修哦了一声,说道:「是韩相啊!老夫看不清了,还以为是曾公亮呢!」 这话看似在说自己老眼昏花,可暗地里却有料。 曾公亮还没回来呢!你韩琦就想在政事堂里一手遮天?没那么好的事。 韩琦的面色一青,淡淡的道:「西南之役怕是不好了……」 包拯跳了起来,问道:「可是有奏报?」 王安石也微微变色,盯住了韩琦。 欧阳修却懒洋洋的道:「老夫作为枢密副使……怎么没接到奏报呢?」 若是广南西路开战,不管战况如何,枢密院这里随后就会接到消息。 枢密使曾公亮不在,作为枢密副使,欧阳修就能在第一时间接到消息。 包拯坐了下去,皱眉道:「韩相莫不是在臆测?」 王安石也不满的道:「若是无事,下官告退。」 有事说事,别弄什么玄虚。 韩琦没想到这三人竟然这般难缠,特别是那个欧阳修,看似老眼昏花,可一张嘴就把他弄的哑口无言。 老傢伙挺厉害的啊! 他负手而立,淡淡的道:「官家做了噩梦,各方消息汇总之后,老夫断定……西南战事怕是……不利。」 …… 第408章 西南大捷 赵允良云淡风轻的坐在窗户边上,不时看一眼外面。 这里是位于御街一家酒楼的二楼。 坐在上面看下面,人潮涌动,赵允良不禁生出了些许生灵尽皆为蝼蚁的感慨。 赵允弼坐在另一边和赵宗绛说话。 「……听闻西南战事怕是不好了,最近官家正在调集援军,准备开赴西南,人心惶惶啊!」 今日是赵允弼主动请客,赵允良本不愿意来,可最终还是来了,为的就是赵允弼口中的消息。 赵宗绛困惑的道:「却没听到消息……」 赵允弼微微一笑:「老夫得了消息,官家前日做噩梦,梦见沈安浑身浴血……」 赵允良偏过脸来,眼中多了欢喜:「浑身浴血?看看史书,帝王的噩梦多半成真,就算是活着,可多半不好过。」 别笑,这年头真的信这个。 赵允弼举杯邀饮,赵允良喝了,满足的道:「此次太学逆袭,沈安居功甚伟,就算是他能安然回来,可也难逃罪责,好啊!」 赵允弼淡淡的道:「老夫得了消息就来告诉你,却不是野心,那沈安上次……令人点燃了郡王府,奇耻大辱啊!此仇不报,老夫如何做人?」 赵允良点点头,那事儿他也知道,当时很是高兴,差点就想辟谷一日来庆贺。 但天下没有白吃的酒菜,所以他警惕的问道:「你想要什么?」 赵允弼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目光幽幽:「若是沈安败亡……你需帮老夫谋夺香露制作之法。」 他不要暗香,因为暗香还担负着进贡香露进贡的重任,会引发宫中官家的反弹。 赵祯的仁慈看似无所不包,可赵允弼却知道有一样不在他的仁慈范围之内,那就是皇位。 谁敢威胁到他的皇位,不管是谁,都别想好过。 赵允良心中冷笑着,说道:「好说,老夫喜爱辟谷,宗绛也淡泊名利,钱财却够用了。」 赵允弼笑了笑,起身道:「如此甚好,老夫告辞了。」 他微微颔首,然后出了房间。 身后有人关门,赵允弼的眼睛微微眯着。 二楼的过道有些阴暗,耳畔传来那些醺醺然的声音。 赵允弼的嘴角微微下撇,回头轻蔑的看了里面一眼,张开嘴无声的说了几个字,然后下楼。 第699页 若是有懂唇语的人在,定然能分辨出他的话。 ——装傻! 而在房间里,赵允良淡淡的道:「此人满嘴谎言,什么香露的配方……那只是託词。若是沈安出事,张八年会马上出手,把暗香全部控制住……配方?谁敢去夺?」 赵宗绛举杯喝了一口,面色微红,戏嚯的道:「爹爹,他还以为咱们是傻子呢!」 赵允良冷笑道:「他不是蠢货,大家都是骗,最后只是看谁更傻而已。沈安……」 他的眼中有些茫然之色,说道:「此人惊才绝艷,近些年来大宋从未有过这等天才,可惜……」 他举杯饮酒,不胜唏嘘。 赵宗绛也嘆道:「本来有个对手挺好,如今他去了,孩儿却觉得有些孤独……」 赵允良点头道:「没了对手的日子会寂寞……帝王就会寂寞,然后会给自己找对手……哎!沈安一去……」 「捷报!」 一阵马蹄声传来,接着外面一阵慌乱的躲避声。 「爹爹……」 「快闪开!」 「躲开躲开!这是报捷的使者,被撞死了都活该!」 「是哪来的捷报?」 「他是从朱雀门进来的……南方……」 赵允良身体一震,就探头出去。 三骑正在疾驰而来,他们的背上插着小旗,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三人都是浑身尘土,可见是长途跋涉而来。 这是大宋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两边行人如织,一双双眼睛都在看着那三骑。 三人面色灰扑扑的,中间一人昂首喊道:「捷报……西平州一战,我军大败交趾……」 「捷报……西平州一战,我军大败交趾!」 什么? 赵允良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赵允弼那个蠢货不是说沈安不好了吗? 赵宗绛的面色微白,不复先前嘚瑟的模样,他也趴在窗户边上看着,狠狠的道:「爹爹,曾公亮不懂战阵,沈安却在府州颇有谋略,既然大胜……那个老骗子!」 赵允良捂着胸口,呼吸有些急促,难过的道:「大郎,为父心中难受,此次非辟谷三日不能出关。」 赵宗绛也觉得憋闷,他喝了一口酒,说道:「爹爹,孩儿也想辟谷了。」 赵允良回身坐下,大口大口的吃着菜。 赵宗绛不饿,但也跟着大口吃喝起来。 辟谷三日会很饿,所以现在要多吃,至少今天就好熬了…… 赵允良想起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禁骂道:「那个老骗子!」 赵宗绛觉得自己的上进之路格外的艰难,而其中最大的难处就来自于沈安。 「沈安处处和咱们作对……孩儿恨不能他死在西南……还有那个老骗子,不要脸的老骗子……」 父子俩都在伤感着,他们口中的老骗子正站在下面,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三骑飞驰而去。 「大宋胜了!」 「胜了,哈哈哈哈!」 「我大宋战无不胜!」 「万岁!」 「陛下万岁!」 声浪渐高,渐渐涌来。 大宋最近就只有两场战争,一次是府州之战,大宋击败了西夏人。 第二次就是西南之战,居然是和交趾。 一个侬智高就让大宋焦头烂额,现在换了更强大的交趾,大宋会如何? 大捷! 「竟然能大捷,可没见汴梁派援兵去西南啊!」 「西南那边多瘴疠,援兵不好去啊!」 「这是怎么胜的?难道是天兵天将?」 「管他是怎么胜的,反正是胜了。」 「对,胜了。大宋多久没胜过了?上次赢了西夏人,这次又击败了交趾人,某心中觉得欢喜……」 「是啊!以前不是这里败就是那里败,连一个侬智高都能让大宋束手无策,再看看如今,真是让人感慨。」 「为大宋贺,小店今日一律九折……」 「为大宋贺,今日进来的就送肉汤一碗……」 「……」 …… 皇城守门的侍卫已经接住了报捷的信使,一路架着往里狂奔。 「捷报……我军大胜交趾……」 枢密院的人出来了,欧阳修被人扶着出来,他眨巴着眼睛喝问道:「可是大胜?」 信使的脸上全是自豪,喊道:「大胜!我军大获全胜!」 「祖宗保佑!」 欧阳修再问道:「沈安可好?」 官家的那个梦实在是太渗人了,让欧阳修也心中揣揣。 若是沈安出事,包黑子铁定会发狂…… 还有王安石,虽然平日里看不出来,可那天他却是直接顶撞了韩琦。 还有赵允让……那个老傢伙也会发飙,到时候官家怕是要头痛了。 他最后想到了自己。 若是沈安出事了,老夫…… 他很难过,年纪大了就是这样,眼泪都差点忍不住了。 信使的脸上全是敬佩:「沈待诏亲自两次沖阵,指挥若定……」 「好!」 欧阳修大声叫好,枢密院的隔壁邻居就是政事堂,韩琦在宫中,那些官吏也跟着叫好。 信使最后说道:「在沈待诏的感召之下,曾相公亲自带着文官们冲杀上去,曾相公手刃一人……」 噗! 第700页 欧阳修差点一口老血就喷了出来,周围的官吏也是傻眼了。 「走!」 枢密院现在的话事人已经通告到了,该去宫中报捷了。 欧阳修喊道:「等等老夫!」 他老人家眼神不好,就这么拎着袍角跟着小跑。 枢密院马上有人跟上,一路护着。 剩下的人都在发呆。 沈安怎么做到的?! 以翰林待诏的身份竟然临阵夺取了指挥权,然后亲自率军沖阵,而且是两次,最后连曾公亮都被感染了,亲自上阵杀敌…… 这是真牛笔啊! 可曾公亮这是怎么回事? 堂堂宰辅,竟然亲自上阵杀敌,你逗我玩呢?! 「官家会不会……发疯?」 赵祯没发疯,正在和韩琦商议事情。 「……西南那边终究让朕不安,还是派些援军去,骑兵快些,调五千去……若是不对,稳住再说,后续……再打!收拾李日尊……」 韩琦皱眉道:「陛下,交趾不好用兵,臣以为还是稳住就好。」 神宗时因为交趾大举入侵,并屠城,神宗派出大军征伐,果然是大胜,但水土不服导致减员严重,最后只得撤回来。 所以韩琦的建议不是虚言,也不是怯弱。 赵祯微微眯眼,说道:「那就先派骑兵去,快些去!」 韩琦犹豫了一下,然后躬身道:「臣领命。」 官家大抵还是担心,那就去一趟吧。 只是五千骑兵来回的消耗不小,而且战马也会因为长途跋涉而折损,让人头痛。 韩琦告退,赵祯目视着他出去,然后嘆道:「国事艰难,奈何……」 他起身准备回去,陈忠珩过去扶了他一把,说道:「官家,奏报还没来呢,兴许会是好消息。」 赵祯苦笑道:「交趾人难缠啊!若是土人倒是好说,我信曾公亮和沈安能胜,可那是交趾人啊!他们一直在觊觎着大宋的西南,这次频繁越境,分明就是准备入侵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赵祯看去,却是韩琦。 韩琦的面色有些古怪,不知道是兴奋还是不敢置信,而且因为渐渐肥胖的缘故,喘息的厉害。 赵祯以为他是忘事了,就笑道:「可是还有事?」 韩琦张开嘴,正准备说话,外面传来一声喊:「捷报……」 韩琦垂首道:「官家,西南捷报。」 赵祯的眉一挑,身体微颤,颤声道:「快,快进来,说话,说话……」 信使被架了进来,喊道:「陛下,我军在西平州击败交趾人,大捷……」 第409章 老曾,你有种 大殿内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信使的喘息声。 大捷? 赵祯站在那里,伸手挣开了陈忠珩的搀扶,死死的盯着信使喝问道:「说清楚。」 信使喘息初定,说道:「陛下,西平州叛乱,有人行刺安抚使萧固失败,随后曾相公赶到,旋即全军进发西平州……」 行刺? 好大的胆子,这是土人和交趾人勾结了吧? 旁人对这等事估摸着只剩下愤怒了,但赵祯从帝王的角度,第一时间就作出了正确的判断。 「……那些峒将集结七千余人,我军一万七千人,双方遭遇,沈待诏断定敌军有诈,边上的山林必然有埋伏……」 韩琦想起了当年的大战……那时是大胜吧? 对的,就是大胜,然后追击。 「……只是一次冲击,土人就被击溃,我军大胜……」 韩琦的心口那里跳动了一下,然后心跳加速…… 大胜……追击…… 然后就是伏兵。 「……刚击溃土人后,沈待诏喝令转向结阵,刚结阵,前方山林就冲出了交趾伏兵……」 哦…… 这个声音很是讨厌啊! 赵祯抬头看去,却是韩琦。 韩琦想起了好水川之战…… 追兵发现路中间有几个大盒子,于是好奇打开,随即里面飞出多只鸽子。鸽子就是信号,随后大旗摇动,左右伏兵尽出…… 然后大败,他犹自记得退兵后遇到了阵亡将士家眷,那些人拉着他战马的缰绳,有人在他的马前招魂:「你跟着韩招讨去出征,今日韩招讨回来了,可你却死去,魂兮归来……跟着韩招讨一起归来吧……」 他记得自己当时听到这些话时不禁毛骨悚然,仿佛身后是那无数亡魂…… 他垂首,然后有泪水滴落。 那么些年了,你等各自归去吧。 「……交趾人倾巢出动,人数高达两万余,而且兵器精良,全是精锐……」 赵祯紧握双拳,恨不能身处现场。 韩琦抬起头,两滴浊泪依旧挂在脸上,脸上全是紧张。 「沈待诏见敌立足未稳,就亲率骑兵突击,一战击溃敌军骑兵,搅乱了敌军前阵……」 「好!」 赵祯欢喜不胜:「好个少年!」 他派沈安去只是让那少年去见识一番西南的艰难罢了。 为官之道首在经验,而经验从何而来?就是从四处任职、四处奔波中来。 少年时四处奔波,大胆任事,等以后高居庙堂时,方能运筹帷幄,从容不迫。 这是栽培。 剩下的就是追杀了吧? 第701页 赵祯心中欢喜,就等着后面的好消息。 信使的脸上多了崇拜之色,「敌军前阵已乱,沈待诏却令骑兵撤回,众人不解,随后才发现敌军的弓箭手已然结阵,再晚片刻,骑兵怕是就回不来了。」 赵祯本是欢喜,闻言惊讶之余,随即就贊道:「有勇有谋,有勇有谋啊!」 「随后我军结阵,敌军以逸待劳,马上发动进攻……」 「我军以长枪手在前狙敌,神威弩先行发威,敌军损失惨重,随后弓箭手齐射,最后是长枪捅刺……」 通过这些讲述,赵祯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场战斗。 箭矢飞舞,无数人在奋力冲击,然后在长枪阵前被捅成了肉串。鲜血在地上流淌,初春的嫩草贪婪的在啜饮着这些琼浆玉液…… 惨嚎声仿佛就在耳畔…… 「敌军锐气受挫,沈待诏旋即率骑兵反击……敌军溃败,我军分左右包抄而去,沈待诏带着骑兵包抄拦截,一阵厮杀后,一千余敌军沖入了山林,但邙山军也跟着追杀进去……」 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随后沈待诏令招降,说是广南西路道路不畅,有此等不花钱的劳力最好不过了……」 赵祯笑道:「那少年做生意天下无双,在国事上亦是如此,朕在想,他若是再大些,包拯就该退位让贤了,哈哈哈哈!」 包拯是三司使,也就是说,赵祯认为沈安有为国理财的才能。 韩琦却有些默然,他一直是以知兵闻名,也以此为喜,可今日他这个知兵却好像成了笑话。 从信使的口中可以得知,这场大战从头到尾都是沈安在指挥,从开始击溃土人,到后面及时收兵列阵,最后击败交趾人…… 这一步步都很是稳重,几乎无懈可击。 谁知兵? 他有些惶然。 「……杀敌五千三百余,俘虏一万六千余,五千余具尸骸被沈待诏令人筑京观于山林前,好大的一个京观……」 赵祯一个寒颤,陈忠珩喝道:「住口!」 这等让人能做噩梦的事儿能说出来的? 陈忠珩自己想着都怕。 五千多尸骸被筑成了京观,那京观得有多大? 小山般的。 他不禁打了个喷嚏。 赵祯面色发白,说道:「凶他作甚,好好说。」 信使本是被吓到了,听到这温言抚慰,不禁就泣声道:「陛下仁慈……」 赵祯面色苍白,说道:「后来可还有事?」 陈忠珩招手,让人进来引导信使出去。 「那个……」 信使突然想起临行前沈安的私下交代,就说道:「我军反击时,曾相公等人在感召之下,也跟随出击……」 赵祯本是在微笑,听到这话后笑容就凝固了。 韩琦更是目瞪口呆。 卧槽! 曾公亮上阵了? 老曾狂化了? 你是宰辅啊! 谁特么见过宰辅上阵的? 你在给老子出难题! 下次再有这等战事时,老夫若是在场,是不是也得跟着去拼杀? 但他转念一想,就觉得这是曾公亮弄出来的噱头,目的只是为了表功而已。 是了,老夫做了首相,他曾公亮不服气,就来个亲自上阵的噱头来示威。 不过是花架子而已,有屁用! 他不禁微微一笑。 赵祯也想到了这一点,君臣相对一视,都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老曾要弄噱头,那就由得他,咱们看戏。 「……曾相手刃一人……安抚使萧固手刃一人……」 韩琦的眼珠子一下就瞪大了。 老曾杀人了? 你特么在哄我吧! 赵祯也傻眼了,不,是被震惊的无所适从了。 大宋之前有世家,有豪绅。现在有豪绅,但却没世家。 但官员这个拥有许多特权的群体却接过了世家的枪,继续垄断着权利,继续把持着大宋这辆老破车的方向盘。 这些文官倨傲,不可一世,认为自己就是救世主,就是大宋的主宰,而其他人自然就是工具,是奴隶。 他们身娇体贵,喜欢奢华的生活方式,美食、美人…… 让他们去杀敌,那和让女人去杀敌一般荒谬。 可老曾竟然敢上阵杀敌…… 他甚至还手刃一人…… 朕…… 赵祯的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了。 这是做梦吧? 他看向了信使,陈忠珩马上就狗腿的喝道:「若有谎言,那便是大罪!」 他也担心会是噱头,等真相曝光后,事儿就没法收拾了。 信使惶然道:「小人不敢。当时沈待诏准备沖阵,临出击前,曾相公劝阻,问他为何……」 是啊! 你脑子抽抽了吗? 「……他是怎么说的?」 「沈待诏说大宋的文人鄙夷武人……还说大宋的文人不敢拔刀,不敢佩刀,大宋周边处处危机,他想用热血来激起文人的血性,握笔的手亦能拿刀……最后一句……最后一句……」 赵祯双手紧握,只觉得一股子热流在胸中奔涌着。 大宋处处都有大敌,握笔的手亦能拿刀,若是真能如此该多好啊! 「最后说了些什么?」 他又笑了起来,很是和煦。 第702页 信使偷窥了陈忠珩一眼,低声道:「问那些文官……卵子呢?男人的卵子呢?」 噗! 不知道是谁没忍住,就笑喷了。 陈忠珩回头看去,却是个小内侍。 他本想发怒,可最后却喟嘆一声。 都是没卵子的内侍,何必为难彼此。 赵祯的面色很古怪,似笑非笑。 韩琦的面色铁青,此刻他已经相信了曾公亮上阵的消息。 那个沈安……特么的缺大德了啊! 你当众这么一问,是男人的就忍不住,否则事后会被人说是没卵子。 没卵子的是什么? 他看了陈忠珩一眼。 陈忠珩正在自艾自怜,敏感的察觉到了这一眼里面的含义,不禁大怒。 卧槽尼玛的韩琦,老子是没卵子,可比你这等有卵子的男人更有胆色! 赵祯挺直了腰,眼睛明亮,心中欢喜。 「各处报捷。」 「是。」 这是应有之意,可以提振民心士气。 赵祯微微一笑,问道:「上次府州报捷没过多久吧?」 这是明知故问。 陈忠珩恭谨的道:「是没多久。」 赵祯含笑道:「这还没多久,西南又报捷,朕听了欢喜,想来军民都会欢喜……沈安……来人。」 「陛下。」 赵祯微微昂首,说道:「昨日有人说宫中花园多有花草绽放,去,令人接了沈安的妹妹来,小孩子喜欢玩耍,让皇后带着她好生转转。」 消息传到了后宫,曹皇后欢喜的道:「竟然是大捷吗?好啊!快,派些稳妥的人去包家,接了他妹妹来。」 最近赵祯心事重重,为的就是西南战事。 如今大捷的消息传来,整个后宫都为之一喜。 沈安之名在后宫之中也传开了。 那个少年英武,竟然亲自沖阵,大败交趾人。 第410章 惊喜,是谁? 「包绶。」 果果站在院子里,她的脸上少了笑意。 包绶被僕妇牵着,在咯咯咯的笑。 果果看着自己漂亮的小裙子上的口水皱眉。 她的眉眼多了轻愁,小小的女娃,看了让人心痛。 「小娘子,莫要忧愁,沈郎君应该快回来了。」 僕妇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在撒谎。 从西南到汴梁距离遥远,就算是全力赶路也要许久。 今年汴梁的春光里不会出现沈安的身影。 「小娘子……」 果果回身,眉间的愁色消散。 客居别人家虽然看似热闹了,可在果果的心中,家这个字却很重。 从雄州到汴梁,这一路无比艰辛,是哥哥把自己背到了汴梁。哪怕再艰辛,哥哥也不曾丢下自己。 所以她心中的家就只有榆林巷的那个。 还有爹爹…… 她记得爹爹在那一天早上出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怕哥哥也会那样…… 急奔而来的僕妇欢喜的道:「宫中来了马车,说是接小娘子去御花园游玩……」 哦! 周围的几个僕妇都惊呆了。 皇宫中很少有绿色,因为担心树木成为刺客的藏身之地,以及各种阴私交易的场所,所以只有花园才能一睹春光。 可那个花园只有后宫之人才能见到,才能进去转转。 今日这是怎么了? 果果不明所以,闻讯赶来的崔氏问清楚了事由,就欢喜的道:「果果,你哥哥立了大功,圣人请你去玩耍呢!尽管去。」 「哥哥回来了吗?」 果果的眼中多了光彩。 崔氏笑道:「还早呢……大概……」 果果眼中的光彩散去,「那要什么时候?」 「初夏……」 …… 殿试过了,苏晏再度爆冷,以第五名的成绩吓尿了郭谦,也让太学的师生们瞠目结舌。 原先说他省试是走狗屎运的人都傻眼了,朱云当即失态,说是不公,然后被郭谦一脚踹了出去。老头威胁他再敢说这等话,以后太学就当他从未来过。 这是要清理门户的意思,朱云惶然请罪。 苏义疯了,当天就在码头上喝的伶仃大醉,然后哭喊着一个女人的名字。 那个女人就是他的妻子,苏晏的母亲。 那个平凡的女人被一记雷电终结了自己的一生,让人唏嘘。 他携带苏晏回归小村,去祭祀自己的妻子。 村老们躲在家里不出门,他们羞愧难当。 当年他们阻拦苏晏的母亲葬在村子边,后来勉强同意,但心中还是不舒服。 现在苏晏挟殿试第五名回归,村老们真的没脸见人了。 苏家父子荣归故里,随后苏晏就被授官,奉礼郎,但没有被派出去。 按照规矩,他应当被下放到某州任职,可赵祯却把他丢进了三司。 三司使包拯对这个憨厚的少年也颇有好感,时常派些小事让他去磨砺,并指点一二。 苏晏经常去沈家,毕恭毕敬的问沈安何时归来。 这是个知道感恩的少年,每次提及沈安都是眼睛发红,感激零涕。 这是沈安的第一个追随者。 许多人如是说。 赵仲鍼在读书,沈安的离去让他失去了自由,老赵每日盯着他读书,但凡不称意,惩罚随之就来。 第703页 赵宗实依旧在沉默着,赵允良和赵允弼莫名其妙的亲近了许多,在赵允弼的帮助下,赵宗绛最近很是出了些风头,外面有些人说他谦逊有礼,好学。 汝南郡王府好像一夜之间就落后了,但赵允让依旧没搭理,每日郡王府里的大嗓门依旧按时响起,骂天骂地骂空气…… 折克行没能去成西南很遗憾,但他还是抽空回了一趟府州城,和家族长辈商议些未来的发展大计。 当汴梁的风渐渐带着些许炎热时,杨卓雪的生辰到了。 初夏微热,但有风的情况下却很舒爽。 李氏伤感的看着自己的女儿,「明年弄不好你就得在沈家过生辰了,娘想着那一刻就心如刀绞……」 杨卓雪又长了些个,她刚从外面回来,端着茶杯在喝水。 「娘,我能回来的。」她的嘴唇显得红润,脸蛋上多了粉红色。 这是少女的颜色,能让妇人追忆和惆怅。 李氏忍不住笑了,对阿青说道:「这傻女儿,还以为嫁人是串门呢!」 阿青也笑了,「小娘子,嫁人了就要相夫教子,和娘子一样。若是想回娘家,得家里的郎君同意才行。」 杨卓雪愕然,然后不满的道:「娘,嫁人那么麻烦吗?」 李氏看着自己的女儿,柔声道:「女人都要嫁人的,我嫁给你爹爹就是这样,你看我和你爹爹那么多年也过来了。那沈安是个上进的,以后定然会给你挣来封号……」 她的眼中多了憧憬,「若是他能走进政事堂,弄不好你以后就是夫人,那是多大的荣耀啊!」 「沈安这次在西南立下大功,回来官家肯定要赏赐,这样在婚后你就能有了更好的封号。」 「卓雪,女人的一生就是相夫教子,你的所有荣耀将会在你的夫君那里获得,所以你爹爹当初彻夜难眠,只是为了琢磨那小子……你要争气,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杨卓雪点头应了,却有些郁郁不乐。 杨继年的关心总是显得古板,甚至是有些僵硬,可父亲的慈爱却从未少过,只是显得隐晦。 她去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布置的很是少女心,特别是那竹编的垂帘,上面被少女勾画了些小动物,看着生机勃勃。 她坐在窗前,双手托腮,静静的看着窗外的初夏。 你要嫁人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说期盼的话,好像没多少。 你不能奢望只见过几次面,没好好说过几次话的少女爱上一个少年。 那种所谓的一见钟情,实际上就是一见发情。 她有些惆怅,也有些慌张。 她静静的坐着那里,直至外面的阳光变换了角度。 阳光开始偏向西边,李氏的声音传来:「赶紧去叫些好菜来,家里也多做些,还有去打些好酒来,今晚都喝,卓雪也喝。」 父母的不舍都是在这些一举一动中。 杨卓雪眼神朦胧,略微有些困意。 按照母亲的说法,在娘家她就是欢快的小羊,等出嫁后就变成了吃苦耐劳的母羊。 很简单的比喻,而且有些粗俗,但却是李氏对女人一生的归纳总结。 她微微摇头,不喜欢母羊这个比喻。 「我还是喜欢……」 她微微皱眉,在想着把自己比喻成什么更好些。 「谁?」 外面有人在问话,却是阿青的丈夫,家里唯一的男僕赵顺。 「还请开门,送东西的。」 杨家不大,前面说话大声些后院都能听到。 「咦!你们找谁?」 「敢问贵府小娘子可在?」 是女人的声音,很是恭谨。 「你们是哪的?哪有莫名其妙问我家小娘子在不在的道理。」 赵顺很生气,因为杨卓雪都在谈婚论嫁了,这时候名声不能坏。 「我们是鹊桥楼的,奉命而来。」 「鹊桥楼?可是那家……」 「正是。」 女人的声音中带着矜持的味道。 鹊桥楼就是汴梁最奢华的一家首饰店,他们设计制作出来的首饰是王公贵族的最爱。 李氏闻声出去,问道:「我家没买你家的首饰……莫不是找错地方了?」 杨家可没钱去买鹊桥楼的首饰,哪怕是一根银钗都不会买,捨不得买。 太贵了,这就是普通人对鹊桥楼首饰的印象,哪怕是官员都无法承受那种奢华。 来的是两个妇人,其中一人微笑道:「贵妇小娘子的闺名可是带着个雪字吗?」 李氏点头,另一个问道:「这里可是杨继年杨御史的住所吗?」 李氏麻木的点头,不知道这两人是想干啥。 两个妇人微笑着,「那就没错,我等就是为了贵府小娘子而来,还请一见。」 李氏心中糊涂,说道:「我家可没钱买你们的首饰。」 妇人说道:「我等此来却和钱财不相干。」 李氏放心了,就叫了杨卓雪出来。 「好一个俏丽的少女。」 两个妇人齐齐福身,说道:「我等奉命而来,还请小娘子安坐。」 杨卓雪不解的看着李氏,李氏追问再三,可两个妇人却只是含笑摇头。 等杨卓雪坐下后,一个妇人打开带来的锦盒,顿时就让李氏看花了眼。 第704页 「是花冠?」 「是,不过这些花乃是用金银精雕细琢而成,非凡俗可比。」 那些金银做成的花朵看着精巧绝伦,栩栩如生。 这得多少钱? 李氏傻眼了,说道:「我家没买。」 你们别讹人啊! 一个妇人说道:「娘子放心,这花冠是有人定制,指名在今日送给贵府的小娘子。」 李氏懵逼了,心想是谁干的? 杨卓雪是闺中少女,她的生辰不会外泄,不,外泄过。 和沈家结亲的时候。 李氏的嘴角微抿,眼中多了笑意。 她走出去,轻声吩咐着,阿青点头应允。 李氏的脚步轻盈,仿佛是回到了自己的少女时代。 杨卓雪坐在那里,两个妇人在给她带花冠,手法轻柔。 「娘……」 她轻声问道:「是谁的?」 这花冠的价值能把她家的院子买下,贵重的让人不敢触摸。 李氏回身,眉眼温柔的看着她,说道:「你莫管,只管戴着就是了。」 那个少年果然是有心人啊! 我的女儿果然是好运气,竟然找到了这么一个好夫君。 杨卓雪哦了一声,稍后花冠戴好了,一个妇人变戏法般的摸出块铜镜来,送到她的面前。 「看看看看,这小娘子真是水灵的让奴都心动了。」 少女的肌肤本就白嫩,被花冠映衬着多了灵气。 而且还少了些青涩。 李氏看着变了样的女儿,欢喜的道:「这是仙女下凡了。」 两个妇人贊道:「好颜色!」 杨卓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禁楞了一下。 是谁送的? 她想知道这个人。 第411章 沦陷 两个妇人准备告辞,李氏见她们真不要钱,这才相信了那花冠就是自家女儿的了。 「辛苦了。」 跑腿的小钱还是要给的。 一个妇人临走前说道:「那花冠小店足足花了两个半月的功夫才制成,由多个老工匠出手,天下就这么一顶,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李氏闻言诧异的道:「为何?」 这等花冠奢靡的让女人陶醉,能挣大钱啊!为啥不做了? 妇人看了边上好奇的杨卓雪一眼,说道:「这花冠是那人想出来的,他说了,不许人仿冒,否则就打上门来。」 杨卓雪问道:「为何不许?」 妇人目光有些古怪的看着她,有些像是艷羡,「那人说什么专利,谁敢弄……哪怕是皇亲国戚也不成,只能……这顶花冠全天下就只有你才能戴……」 「为什么?」 杨卓雪茫然问道。 少女还未曾见识外面的人心,虽然学了不少管家的东西,但却不懂这些。 李氏嘆道:「这是珍宝……」 你就是他的珍宝啊,我的傻女儿! 他这是在告诉你,全天下只有你是独一无二的。 李氏看着懵懂的女儿,心中都在为她翻腾着粉红色的泡泡。 「可有人在家吗?」 这时一个女子在门外问道。 这是礼貌,李氏问道:「敢问是……」 女子问道:「这里可是杨御史家?」 李氏点头,女子回身道:「娘子,就是这里。」 随即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男女。她福身道:「这位可是贵府的小娘子?」 李氏心中已经麻木了,点头道:「是。」 女子展颜笑道:「那就对了,见过小娘子。」 杨卓雪顶着花冠回礼,女子说道:「奴赵娘子,今日特为小娘子的芳辰而来,还请让个地方。」 让个地方? 李氏还在不解,鹊桥楼的妇人已经惊讶了,问道:「可是杂耍的赵娘子吗?」 女子微微一笑,很是矜持的点点头。 两个妇人的眼中多了欢喜,然后遗憾的道:「娘子的杂耍在汴梁成名已久,往常都在勾栏里出演,今日竟然来了这里,可见那人得力。可惜我等却无福得看。」 李氏是深闺妇人,所有对这些不大熟悉,但被两个妇人一提醒,就讶然道:「哎呀!那赵娘子的名号我也听闻过,只是一直不得见。」 随即大门关上,那女子的随从把各种道具排开。 赵娘子娇小玲珑,身体柔软的轻易的可以来回翻转,随后就是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杂耍,人体柔韧的极致,以及技巧的极致一一展现。 当她站在两个大汉掌着的架子上,把脑袋反向从自己的双腿之间钻出来,小嘴张开,吐出了一条长布时,李氏捂着自己的胸口,已经陶醉了。 那细长的布料上绣着几个字,虽然被唾液打湿了,可依旧清晰可见。 ——恭贺卓雪芳辰! 杨卓雪只觉得心中狂跳,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在瀰漫着。 她呼吸急促的看着那字,心中有个声音想喊出来。 你是谁? 你是谁? 她的面颊微红,身体微微发热,只觉得无比快活。 少女的心在雀跃着,她希望这个人就是那个他,但却有些忐忑,担心不是。 「有人在家吗?」 门外有人在叫门,赵顺开门,见是陌生人也不惊讶了,问道:「哪里的?」 第705页 来人是个男子,微笑道;「敢问可是杨御史家?」 赵顺点头,男子问道:「贵府小娘子可在?」 赵顺麻木的点头,男子回身道:「就是这里,都进来!」 一群男女抬着食盒出现了。 李氏闻声出来,男子拱手道:「小人乃是临仙楼的管事,奉命于今日来贵府,恭贺贵府小娘子芳辰。」 李氏先是麻木,然后一惊:「可是那个临仙楼?」 男子微笑点头,「汴梁只有一家叫做临仙楼。」 临仙楼是汴梁最出色的酒楼,炒菜出来后,组织自己的大厨钻研半年,然后一鸣惊人。 男子指着那些男女说道:「我家主人说了,当年受惠甚多,今日只是为了博小娘子一笑,等到了那喜庆之时,若是需要,只需说一声,临仙楼必然倾尽全力……」 这是准备在婚礼时出手。 李氏已经是木然了。 杨卓雪站在她的身边,此刻那个人已然呼之欲出。 酒楼能受什么惠? 还是当年。 唯有炒菜! 李氏木然的道:「女儿啊!要稳住……要矜持。」 可杨卓雪的眼中全是星星,闻言微微垂首,「娘,我知道了。」 可她在说话时却俏皮的吐吐舌头,然后眼中全是憧憬。 李氏觉得自家养的小羊马上就要被外面的野狼给叼走了,那悲伤几乎逆流成河。 「女儿啊!女人要矜持,看我和你爹爹就是这样,所以你爹爹看着古板,可娘却能压着他……你要学啊!」 叩叩叩! 大门再度被敲响。 赵顺欢喜的过去开门,李氏把女儿挡在身后,好奇的等待着。 那个少年还有些什么? 她觉得已经够了,再来一样的话,女儿怕是会着魔。 这年月的男人哪懂得浪漫,男尊女卑的氛围下,能体贴些就不错了。至于最浪漫的事儿……来来来,为夫给你作一首诗。 所以今日的三波攻势之下,李氏自己都为女儿感到那啥…… 如果再来一次,我的女儿铁定要沦陷了。 大门打开,杨卓雪的个子比母亲的高,就越过她的头顶看过去。 然后她就看到了春天。 一辆马车就停在外面,马车的车厢全被花朵给装饰满了。 粉红和嫩黄是主色调,间或些白色的小花,看着清新脱俗。 一阵花香袭来,媒人下了马车,盈盈笑着进来。 「见过娘子。」 李氏有些不解的道:「这是何意?」 虽然很好看,很让同为女人的我心动,可你一个媒婆弄这个作甚? 这就是杨家托请的媒婆,可和沈安的亲事已经定下了,她来做什么? 媒婆笑吟吟的道:「奴受人所託,请小娘子去和未来的小姑见面。」 「果果?」 杨卓雪轻呼道,马车的窗户被打开,探出一个女娃的小脑袋来。她笑嘻嘻的冲着里面喊道:「我马上来……」 果果被陈大娘抱下马车,然后蹦蹦跳跳的进来,显得心情极好。 她像模像样的福身行礼,李氏笑道:「这是来贺喜吗?」 果果说道:「不是,是请嫂子出去吃饭。」 李氏愕然,然后觉得好笑,「你请吗?」 果果的大眼睛转动了几下,嗯了一声。 李氏全明白了。 阿青在边上满眼星星的道:「娘子,姑嫂早些熟识好处多多啊!」 以后嫁过去就不会陌生,也不用从头培养关系,多好啊! 李氏纠结着,看向那马车的目光带着利芒。 那头该死的野狼回来了,他一回来竟然就先来了这里,而不是进宫面见官家,可见势在必得。 答应不答应? 果果的大眼睛在看着,李氏偏头,正好看到了脸颊绯红的女儿,那眼中多了期盼。 她暗嘆一声,说道:「去吧,阿青跟着去。」 她不会让自家的小羊直接和野狼见面,那是送羊入狼口。 马车辚辚而去,李氏的心都要碎了。 「娘子!」 正准备关门时,杨继年回来了。 他板着脸进了家,等见到那些食盒时就问道:「怎地那么多?」 他一家四口人,怎么吃得了那么多? 李氏嘆息一声,把今日的事告诉了夫君。 「娘!」 儿子也放学了,等见到那些美味佳肴时,顿时就喜翻了。 「出去了?」 杨继年心中很难受,想到沈安现在正在等待着自己的女儿,他就想马上进宫,向官家举报沈安回京后不陛见的罪行。 那头野猪! 李氏柔情似水的道:「官人,用饭吧。」 咦!今天这女人怎么那么温柔了? 杨继年还在诧异,等吃完饭后,就听李氏在嘀咕什么沈安多有心,多捨得,多什么的,顿时一头黑线。 合着那厮竟然拐走了我闺女的心啊! …… 如果杨继年得知马车最终是去了沈家的话,他发誓一定会让沈安好看。 而他的闺女却不知道人心险恶,傻乎乎的进了沈家。 后院里,一张桌子上全是美味佳肴。 当果果带着杨卓雪进来时,穿着一身玉色长袍,显得格外有风度的沈安出来了。 第706页 「某刚回京。」 他的眼中只有自己未来的女人。 好吧,这是婚前的恋爱,但他现在觉得好像有些搞砸了。 因为阿青的目光中带着警惕和不满,那模样分明就是准备回去告状。 想到以后老丈人和丈母娘会给自己脸色看,沈安毫不犹豫的说道:「陈大娘陪着她去吃饭吧。」 他给了陈大娘一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的微微点头,表示一定会把阿青给弄迷糊了。 再回头时,沈安的眼中全是柔情。 「曾公亮他们还在后面,估摸着还得等十天半月的才能回来。」 沈安隐晦的表达了自己对她的思念之情。 他竟然为了我的生辰那么辛苦赶路吗? 杨卓雪看着他有些瘦削的脸,不禁感动了。 沈安给了果果一个眼色,果果瘪嘴,然后悄然出去了。 我妹妹真机灵! 沈安觉得自己带回来的礼物能让妹妹玩好几天,所以就心安理得的和妹纸诉说衷肠。 「……十六岁的生辰是如此的重要,某在西南归心似箭,路上又记着搜罗东西,这不就差点错过了,不过得了这个东西倒是还满意……」 他拿出来一个小锦盒,然后递过去。 「你看看。」 杨卓雪一直在低着头,心口像是有头小鹿在蹦跳着。 锦盒打开,一对翡翠手环静静的躺在里面。 这是一整块翡翠,沈安得了之后就奢侈的令人直接挖了四个手环,然后很是装比的把剩下的废料丢给了工匠,扬长而去。 女人总是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杨卓雪当然不例外。 沈安的手邪恶的从桌子上越过来,他低声道:「这翡翠的水头极好……你仔细看看。」 天可怜见,他懂个屁的水头,这裴翠在他的眼中大抵还不如玻璃漂亮。 杨卓雪仔细看着,不留神小手就被一只邪恶的手握住了……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天空中有一片乌云飘过…… 外面的阿青已经被陈大娘灌的眼睛发绿,还叫嚣着继续喝。 第412章 封爵了 沈安在摸未来媳妇的小手,赵祯却面对着女人们的围追堵截长嘆不已。 今日好不容易轻松些,他想着来后宫转转,可没想到那些女人竟然会这般……热情。 小径边,门边,或是弹琴,或是舞蹈,还有人假装崴脚了…… 弹琴朕听听还好,舞蹈也行,好歹赏心悦目,可你崴脚是个啥意思? 朕还在五步开外你就痛呼一声,然后才跌倒…… 女人啊女人,你就不会先跌倒再痛呼吗? 他仰头看天,心中哀嘆着。 身体不行了啊!心有余而力不足,看着一宫的美女却只能忍着,隔一阵子才能去宠幸某位妃子。 那些女人的眼睛都在冒绿光,那模样分明就是想把朕给生吞活剥了。 可怕! 他有些悻悻的出了女人们的地盘,叫人准备了些酒菜。 「就那个什么……滷肉,沈安弄的这个滷肉好啊!比以前做的都好,还不用麻烦,做好了放着就行。」 卤羊肉很美味,比卤猪肉好吃多了。 赵祯抿了一口酒,吃了一片羊肉,美滋滋的道:「那猪耳朵也好吃,明晚吃那个。」 陈忠珩却不喜欢吃这个,他喜欢的是卤大肠,那个味道……啧啧,好吃。 有人说猪大肠臭,可卤出来的那股味……就是要那股子味道啊! 他应了,想着晚些去弄些卤大肠,切成环状,弄点好醋,然后找个地方喝点小酒,这日子金不换啊! 赵祯喝着小酒,美滋滋的,正想哼唱一首诗时,就见张八年脚步匆匆的来了。 「哎!先别说,等我吃了这块羊肉。」 赵祯夹了那片最厚的羊肉,缓缓的咀嚼着,最后一口酒送下去,这才满足的道:「说吧。」 别让坏消息坏了朕的胃口! 张八年微微垂眸,周围的光线照在他那干瘦如骷髅般的脸上,看着阴森森的。 「官家,沈安回京了。」 赵祯看了一眼卤羊肉,问道:「刚到?」 张八年冷冷的道:「午时前就到了。」 「又给我出难题了。」 赵祯嘆道:「他可有掩饰行藏?」 掩饰自己的动向就值得怀疑。 他看向滷肉的目光中多了无奈。 如此美食,为何不能让我慢慢享用呢? 「并未掩饰,他回到家中之后就没出来,晚些有人送了东西去杨继年家……杨继年就是沈安的未来丈人……」 赵祯的眉间放松,然后骂道:「国事抛之脑后,一心只想去拍自家丈人的马屁,何其不堪!」 作为帝王,只有丈人去拍赵祯的马屁,所以觉得很是古怪。 他夹了一片羊肉,又开始了美滋滋的享用。 张八年看了一眼那羊肉,说道:「不是为了杨继年,今日是那杨卓雪的生辰。他早就联络好了几个商家,最好的花冠,最好的杂耍,最好的酒菜……最后就是一辆镶满鲜花的马车,一路把自己的未婚妻接到了家中……」 赵祯呆呆的看着张八年,嘴里的羊肉也忘记了咀嚼,然后被呛了一下,顿时就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好了些,他喘息着说道:「他……他竟然把杨继年的女儿给拐走了?这小子,这小子……定然是甩开了曾公亮他们,快马回京就是为了自己未婚妻的生辰,这是什么?包拯知晓了定然会打他个有口难言。」 第707页 …… 第二天凌晨,沈安压根就不想起床,庄老实担心官家会发飙,就在外面苦口婆心的劝着。 带着唐僧般的念叨,沈安骑马来到了皇城前。 他竟然回来了? 百官都在盯着沈安,韩琦眼中有些不明的色彩,挺着有些大了的肚皮走过来,很是慈祥的说道:「何时回来的?既然回来了就该歇息一阵子……曾相呢?」 最后的问题才是他的目的。 沈安打个哈欠说道:「下官在关城门之前回来的,累的不行,想着官家辛苦,再说也没什么重要事情禀告,所以就偷了懒,如今心中有些惶然……曾相,曾相在后面,估摸着……」 这可是个重要情报,你韩琦得知了消息之后,就可以从容布置,比如说给老曾一个下马威什么的。 但天上不会掉太学馒头啊! 沈安微微挑眉,就像是在榆林巷外面的菜场里和卖菜的老汉讨价还价般的理直气壮。 韩琦心中微冷,心想果然是商人。他提高了些嗓门,说道:「回京不管多晚都要向官家禀告,你还年少不懂这些,回头老夫帮你向官家解释。」 沈安一脸纯良,用更大的嗓门说道:「如此就多谢韩相了。」 随后他低声道:「十日左右。」 韩琦盯着他,虽然没说话,但潜台词却出来了。 你别忽悠老夫,否则老夫收拾你。 沈安冲着他眨眨眼,表示绝对没问题。 韩琦被他眨眼的猥琐给噁心到了,他干咳一声,威严的走了回去。 稍后进了宫中,等陛见时,赵祯先冷哼一声,问道:「昨日到了,为何没禀告?」 你哪怕在皇城外让人说一声,让朕知道也好啊! 就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哎!朕都不好说你了。 韩琦出班了,信誉极好的说道:「陛下,他回京之后想来疲惫欲死,这时候怕是不好陛见,再说也没什么大事,今日来也是一样。」 首相的面子还是有的,韩琦很是自信。 赵祯板着脸说道:「此事朕自有主张。」 韩琦心中一惊,心想官家咋不给老夫面子了? 他不知道沈安是昨天中午就回京了,所以还喜滋滋的认为自己用说情去交换曾公亮的归期太划算了。 然后被赵祯一耳光打的晕头转向的。 脸好痛啊! 沈安一脸纯良的出班请罪。 「陛下,臣错了。」 赵祯看着他,恨铁不成钢的道:「要稳重。」 「是。」 我才十七岁,稳重毛线。真要稳重的和六十老汉一般,你又要怀疑我是不是胸怀大志什么的。 这是何苦来哉! 果然,赵祯马上就换了个脸色,说道:「这一路也辛苦,说说吧。」 沈安把西南战事说了一遍,他是亲历者,所以说的更加的详细和栩栩如生,让君臣都不禁为之惊讶、愤怒,或是欢喜。 「……曾相豪迈,追上敌军就挥剑砍去……」 沈安帮曾公亮吹嘘了一阵,等看到殿内的君臣面色古怪后,这才随口道:「臣叫人弄了个京观在那边。」 赵祯皱眉道:「五千多具尸骸……」 沈安满不在乎的道:「异族是畏威不畏德,记打不记吃,有个京观在,想来交趾人和西平州的那些野心家们会老实些。」 这人把杀戮和京观说的和吃饭喝水般的自在,让赵祯不禁有些头痛。 沈安看了韩琦一眼,示意『你可没完成承诺啊!』 韩琦不知道自己被沈安给坑了,心中就有些不自在,觉得丢人丢大了。 关键先前大家都听了自己的承诺,现在官家却不给面子,丢人啊! 赵祯那边渐渐欢喜,说道:「你此行立功了,回家去,赏赐稍后就到。」 沈安的眼睛放光,差点想问你要赏赐个啥,最后还是忍住了。 赵祯的嘴角抽搐着,心想哪个臣子像你这般两眼放光的?听到有赏赐,至少表面上要婉拒一下,做个姿态。 你倒好,不但没婉拒,还迫不及待的想打听是什么赏赐。 沈安不知道赵祯的想法,喜滋滋的回家了。 回到家中没多久,陈忠珩就来了。 「……特封归信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实封两百户……」 哥是子爵了? 还有实封? 沈安心中得意,但面色不显,抱怨道:「官家也忒抠门了些,竟然只实封两百户,这一户朝中才给二十五文钱,某算算,一户二十五,一百户两千五,两百户……竟然才五贯钱……」 他摇头嘆息,陈忠珩冷笑道:「你去打听打听,那些封爵的啥时候才有的实封。别不知足,你现在是开国子,以后的路长着呢,等到了宰辅就会封国公。」 沈安得意的道:「老陈,以后某出门是不是能显摆显摆?」 陈忠珩冷笑道:「汴梁城中多权贵,你没法显摆。」 「某有军功,他们有个屁!」 沈安觉得很不平,就说道:「封爵最好还是一代过,什么二代,那就是祸害。」 「你这话说出去,那些权贵能活活把你撕成碎片。」 「沈安呢?」 包拯的声音传来,听着有些愤怒。 沈安笑道:「包公,某在这。」 第708页 陈忠珩的眼中有些幸灾乐祸之色,说道:「某走了,对了,下次有卤大肠给某留些。」 「好说好说。」 沈安笑眯眯的送走了陈忠珩,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 「老夫打死你这个不知规矩的蠢货,竟然回京不去禀告……」 外面的陈忠珩听着这个声音,得意的道:「该!以为官家就这么轻易放过你了?哈哈哈哈!」 他一路回去禀告,赵祯心情愉悦的道:「朕让人去传话,说包拯辛苦了,给了他一日的假……顺带让人不经意间把沈安昨日中午归来却没陛见的消息放给他,果然……朕的心情大好啊!走,去后面。」 心情一好,他就想去花园里转转,看看那些红绿花朵,然后酝酿些情绪,写几幅字。 「写字要有精神,心中所想皆是那些文字的蕴意,或喜或悲,把这些蕴意倾注于笔端,下笔才有神……」 若是沈安听到了,多半会不屑一顾。 哥写字就是随心而为,什么蕴意,那是吃饱撑的。 赵祯心中愉悦,等在御花园里熘达了半晌,准备回去时,却看了一些光。 那些女人都出来了。 那一双双美眸里仿佛蕴含着绿光…… 看向赵祯的目光中蕴含着饿狼般的绿光,以及坚定。 今日不会再让你逃脱了。 「官家……」 救命啊! 第413章 你好毒 沈家从上到下都在狂欢。 庄老实站在家门口,威严的看着左右。那些街坊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有人就说了些赞美沈安立下战功的话。 「该有封赏吧?」街坊带着些好奇的问道。 庄老实淡淡的道:「开国子。」 他的左脚在缓缓的颤动着,那嘚瑟几乎要忍不住了。 哦! 街坊们都艷羡的说着些恭喜的话,眼中的嫉妒却没了。 当沈安的成就远离了普通人的范畴之后,嫉妒之心就会消散,因为沈安的背影已然高不可攀,嫉妒之心追不上。 庄老实矜持的道:「为国效力,什么赏赐只是其次,我家郎君并未在意。」 是不在意,只是在家里喝酒。 街坊们不禁嘆息着,心想换做是自己的话,铁定会发狂。 果然是沈安啊! 不同凡俗的少年。 不,现在他是青年了。 十七岁的青年,居然已经是开国子了。 当然,那些顶级权贵子弟和皇亲国戚的子弟也能办到,可那些人只是仰仗祖辈萌荫而已。 庄老实嘚瑟够了,等回到家里去寻沈安时,却见沈安在喝酒。 赵仲鍼、折克行、王雱,外加一个苏轼。 五个人在举杯畅饮,喝的是邕州的美酒。 「好酒啊!」 苏轼摇头晃脑的,大抵是酝酿出了诗词。 王雱的面色微变,眼中有些忌惮之色。 他和苏轼仿佛气场不对,一见面就会互相针对。 所以他转个话题问道:「安北兄,交趾挨了这么一下,后续可敢再来?」 苏轼的诗性被打断了,却没什么不满。他笑道:「交趾一战丢失两万精兵,那李日尊肯定要报复,此刻就该派出援兵……若是某在朝中,此刻定然会进谏官家……」 这厮现在还没接触过朝政,一张口就是瞎扯淡。 王雱轻蔑的道:「交趾国贫,两万精兵丢了,国中定然会震惊,各种明争暗斗,李日尊现在应当是焦头烂额,哪有功夫来报复……」 苏轼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的智慧已经无敌了,但看在王雱年少的份上,就不和他一般见识:「这更应当用报复来回击那些争执……」 王雱随即开始反驳…… 两人开始了争吵,沈安也不管,和折克行继续喝酒。 这种美酒可不多了。 看看吧,折克行仰头就是一碗,然后单手拎起酒罈子倒酒。 这货就是酒海! 沈安无奈,等看到赵仲鍼悄然偷了一碗酒在喝时,不禁气得一巴掌扇过去。 「就一点!」 赵仲鍼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可在沈安的眼中,他就还是个未成年,哪里能喝酒。 「你现在的脑子还在发育,喝酒多了伤脑,你不会想以后变成白痴吧?」 赵仲鍼猛地摇头,他肯定不想变成白痴。 但他觉得不公平,就指着折克行问道:「那遵道呢?他为何能喝那么多?」 折克行放下碗,然后伸手擦去下巴的酒水,淡淡的道:「某天赋异禀,喝了不醉。」 赵仲鍼语塞,再看向沈安时就有些恼怒:「某已经十四岁了。」 沈安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碗,鄙夷的道:「某十六岁前几乎是滴酒不沾,那是毒药,懂不懂?会腐蚀你的胃壁和脑子。」 这时苏轼在和王雱的辩论中败下阵来,问道:「安北你来说说,交趾可会来报复。」 「这个啊……」 沈安突然想抽根烟,然后摆出哲人思考的姿势。 「要分析一国的举动,首要看朝政。李日尊少年英武,登基后也在四处征讨,所以对朝政的把控很强……」 这个分析让王雱频频点头,然后挑衅的看了苏轼一眼。 沈安莞尔一笑,说道:「这等人强硬,但两万精兵的损失会让他肉疼,而且……大宋以一万余破他两万余,这才是让李日尊害怕的东西。」 第709页 苏轼输了,但他却贊道:「精兵对精兵,交趾人大败,好,荡气回肠……某有了……」 他起身在室内转圈,看着自信满满。 王雱满脸黑线,他赢了辩论,但苏轼随即就准备用诗词来反击他。 诗词……搞不赢这个苏轼啊! 不知道这人的脑子是怎么做的,诗词就像是不值钱的东西,不是一缕缕,而是一股股的,宛如山泉般的涌出来。 「写下来。」 沈安叫人拿来纸笔,让苏轼把刚作出的词书写下来。 苏轼问道:「作何用?」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诗词和文字值钱,所以很是不解。 沈安一脸正色的道:「某去了西南这么久,果果的字越发的不像话了,拿你的字去给她做字帖。」 这话很是诚恳,一个头痛调皮妹妹的哥哥形象活灵活现。 苏轼很感动,他的兄长在他两岁时就夭折了,所以他并未体验过有兄长的感觉。 于是他打起精神,连续写了三份,还说不够只管说。 「够了够了。」 沈安一脸唏嘘的道:「某这是长兄如父,倒是辛苦子瞻了。」 苏轼不在意的道:「只是几幅字罢了,某每日都会写许多。」 你懂个屁! 你写的那些不值钱,值钱的就是这些诗词真迹。 想想吧,三十年后,苏轼的真迹就已经很值钱了,他的朋友甚至为了吃羊肉,就和苏轼通信,每次都把他的回信卖出去,然后所得不菲,就去大吃大喝。 再过一百年呢? 两百年呢? 一千年呢? 卧槽! 价值连城啊! 沈安把这几幅字收好,然后看着室内的人,眼中有金光闪烁着。 折克行、王雱,这二人的字价值要差许多。 赵仲鍼…… 这可是顶级大佬啊! 皇帝的御笔,有前途。 老子发财了! 苏轼在备考,八月份他将会赴秘阁参加制科考试,但依旧敢来为沈安接风,可见自信。 「要蒸馏。」 苏轼最后大醉,却一直惦记着喝的水要蒸馏。 「别蒸馏,时日长了会有毛病。」 长期喝纯净水不是好事。 「那……那喝什么?某怕尿痛。」 没有得过尿路结石的人不知道那等痛苦,但沈安却感同身受。 「过滤吧。」 在劝止无效后,沈安只得给了这个主意。 回京之后沈安并未出门,好似在歇息。 可他此次载誉归来却不再孤独,赵允让率先发出了邀请。 「安北兄,翁翁还请了不少宗室,想……」 「想郑重推出?」 赵仲鍼点头,羞愧难当。 老赵请了宗室中人来赴宴,就是郑重介绍沈安。 你们这些蠢货看清楚了,以后这小子就是老夫罩着的,谁敢嘚瑟,老夫弄死他。 这是一举两得,顺带给沈安的身上打下标记。 这是我老赵家的人,谁也别想挖墙脚。 所以赵仲鍼才羞愧,觉得自家祖父也不问问沈安就决定了,太过分了些。 「无事。」 沈安一脸慷慨的道:「你我兄弟,说这些作甚。」 打标记就打标记,沈安巴不得。而且此举还让赵仲鍼感到羞愧,这就是好处啊! 沈安想了想,最后拎着一罈子邕州美酒作为礼物,带着果果去做客。 一到了郡王府,高滔滔遣人来接果果,来人却是赵仲鍼的妹妹。 赵浅予牵着果果,仰头看着沈安,好奇的问道:「沈郎君,他们说你是魔王,好杀人,每日都要吃……吃……」 「吃人肉?」 被小女孩议论让沈安有些乐不可支。 赵浅予点点头,问道:「能吃吗?」 这特么谁传的谣言? 哥不吃人肉啊! 沈安正色道:「那是谣言,某吃的东西和你们一样。」 「哦!那我就放心了。」 小女孩福身,然后牵着果果去后院。 沈安吩咐道:「回头去查探一番,看看是谁在传谣。」 身后的陈洛应了。 沈安被引着进去,等到了宴客的大堂外时,就见十余人在说话,年纪都不小。边上有些年轻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 「沈安来了。」 唰! 外面一下就安静了,所有的目光都扫了过来。 沈安看到了赵允弼,看到了赵允良…… 这些就是赵允让的兄弟。 边上的都是下一代,赵宗绛在,赵宗实竟然也在,很是难得。 赵允良越发的有仙人风范了,他淡淡的道:「今日允让为你设宴,让老夫等人来,你可知为何?」 这个老傢伙不是好鸟。 这等杀威棍自然不在沈安的眼中,他随口说道:「据说郡王弄了些好牛肉,想来是有了好吃的不忘自家兄弟,果然是宗室楷模啊!」 扯淡! 牛肉对普通人来说是个禁忌,可宗室中人只要想吃随时都有。所以在这种场合提牛肉,就像是在后世的顶级富豪的宴会上提处女多少钱包一晚上。 丢人! 美食和美人历来就是顶级富豪的标配。 赵允良本以为沈安会感谢,流露出来些感激零涕的模样,然后他就会在边上说些『赵允让在拉拢沈安,图谋不小』之类的话。 第710页 沈安和赵允让一家子的关系好的不能再好了,这等话自然用处不大,就是噁心人的。 可等到了赵祯决断谁来当自己的接班人时,这个因素就会被放大。 官家,赵允让早就野心勃勃了。 这些负面印象一点一滴的汇聚成河,能让局势渐渐反转。 可沈安压根就不按常理出牌,一番话把他们全变成了饕餮和饭桶。 是啊!这厮竟然在讥讽咱们?! 说咱们这些宗室是饭桶,吃干饭的,混日子的。 赵允良的眼珠子一转,说道:「我等在看着大宋,若官家说话,我等当披坚执锐,为官家披荆斩棘……」 这话引发了共鸣,宗室们纷纷表态,仿佛赵祯就在眼前。 可就算是不在眼前,今日大伙儿的言论稍后就会被送到赵祯的案上。 这就是皇城司的本事。 沈安看看左右,那些僕役看着很老实,可谁也不知道谁是皇城司的暗探。 他嘆息一声,引得众人看过来,然后说道:「披坚执锐自然有我等,华原郡王难道还能拎着长剑闯进宫中?」 卧槽! 众人瞬间就退后几步,把风中凌乱的赵允良让在了最前面。 拎着长剑闯进宫中……你这是要谋反吗? 赵允良只是想表忠心,可没想到被沈安这么一发散思维,就联想到了谋反上。 你好毒! 第414章 汴梁屁王的开端 从赵老大得了江山之后,大宋的政治风格就陡然一转,变得格外的保守起来。 要和读书人搞好关系,要和宰辅心连心…… 于是以后的帝王被赵老大弄的那些规矩整的憋屈,却没法诉苦。 及至赵老二,这货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什么,更是把这种风格发挥到了极致。 等到了真宗时,一首励学篇让天下人知道,皇室和读书人真是心连心。 来吧,和俺老赵家一起过好日子。 但真宗就是一坨烂泥,这个毋庸置疑,大宋的根基都被这货给挖空了。 幸而他的儿子赵祯还不错,修生养息多年,好歹让大宋有了些起色。 可大宋的问题已然根深蒂固,已然成为多个毒瘤。仁宗在庆历年间挣扎了一次,结果被既得利益者的反扑吓尿了,至此不敢再提改革。 而宗室就是一颗毒瘤。 他们不事生产,五岁就要授官,从此抱上了铁饭碗。 若是宗室人数少也就罢了,可现在宗室的人数已经成功突破千人大关,对财政的压力越发的大了。 上次沈安通过关系,悄然算了一下,结果被吓尿了。 宗室的开支竟然比在京百官高一倍,而且这里并未把婚丧嫁娶和各种赏赐算在内。 这是一颗毒瘤。 若是老实也就罢了,可今日看来,有人不老实。 赵允良嘟囔道:「老夫的忠心可昭日月。」 「扯淡!」 沈安压根就不相信什么忠心,赵祯也绝对不会信。 否则赵允良哪用在家装疯子。 「年轻人咄咄逼人不是好事,太过锋锐……易折。」 一个声音传来,沈安看去,就见一个男子走了过来。他淡淡道:「某左龙武军大将军,深州防御使赵宗谔。」 宗室中人多有倨傲,这位赵宗谔是赵允宁的儿子,算是近亲,所以很是嘚瑟。 哪个裤裆没关好把你给放出来了? 沈安皮笑肉不笑的道:「太过锋锐易折?这个某倒是不知,不过某在战阵之上杀敌时,总是嫌弃手中的长刀不够锋锐,恨不能一刀两段,那些内脏会流出来……你可知人的肠子是何颜色吗?」 周围一阵艰难吞咽口水的口水,当面的赵宗谔更是面色微变。 这些宗室从小就娇生惯养,从不担心自己的未来,哪里见识过这等残暴。 沈安就像是个恶魔在口吐毒液:「花花绿绿的,看着再英俊的人,再美丽的人,他们的肠子都是花花绿绿的,腥臭难闻……还有那些肥肉……最好的就是肥瘦相间……那些肥油都是黄色的,和肥鸡的一样……」 「呕!」 赵宗谔在努力控制着自己,可却不可抑制的呕吐了出来。 「咦!这是什么?肠子?」 沈安一脸嫌弃的退后几步。 那些呕吐物里有些绿色,大抵是早饭吃晚了,导致还没消化。 「呕!」 身后有人在呕吐,沈安一脸无辜的道:「这是他问的,某只是顺嘴说了而已。」 赵允弼也有些噁心,他沉声道:「口舌之利……」 沈安的面色陡然凌厉,说道:「某为了大宋斩杀敌人时,你在做什么?」 他早就看不惯这个老傢伙了。 整日装什么正经人,可骨子里的贪婪却怎么都掩藏不住,对那个宝座的觊觎让他开始频频出头。 他不知道的是,等赵祯驾崩时,这位一系列的表演才叫做精彩…… 赵允弼冷哼一声,说道:「我等天潢贵胄……」 「天你妹!」 赵允弼不禁变色,怒道:「你说什么?」 沈安近前一步,说道:「某在西南为大宋出生入死,保家卫国,可将士们若是知道自己在保护你这等蠢货,怕是宁可把敌人放进来,弄死你再说!」 爽! 第711页 沈安对这群宗室的怒气终于发泄完毕了,顺带把老赵的谋划转了个方向。 你不是要给我打标籤吗? 可以,等我先把你想和宗室抱团的想法打乱再说。 老赵面对赵允弼和赵允良的联手有些招架不住了,所以就藉此机会,想拉拢几个盟友。 可现在被沈安这么一搅合,盟友都蹲在地上呕吐,还盟个屁! ——你没资格安排我的未来! 这是沈安的暗示。 他这话有些出格了,宗室们大多对他怒目而视,不过倒是成功的止住了呕吐的势头。 「咳咳!」 赵允让来了。 现场的气氛剑拔弩张,赵允让见了就知道自己的打算落空了,就问道:「闹什么?」 有晚辈说了刚才的冲突,赵允让的眼中多了无奈,然后骂道:「不就是肠子吗?吐个屁!老夫隔三差五就吃炒肥肠,卤大肠的味道也不错……」 呕! 那个赵宗谔又吐了。 赵允让无奈的看着他,摇头道:「本来老夫还以为你是条硬汉,可现在看来……」 老赵对这个赵宗谔有些好感,可这厮却不争气。 赵宗谔心中大悔,正准备说些好话,沈安却假惺惺的道:「先前你看着有些疲惫,火气却不小,知道是为何吗?」 赵宗谔摇头,沈安一脸关切的道:「这是虚火,最近是不是……」 他笑了笑,很是邪恶:「玩女人玩多了吧?晚上睡觉可盗汗?」 赵宗谔一脸惊色,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 沈安是瞎猜的,他见赵宗谔面色潮红,说话中气不足,就联想起了后世电线桿上的那些症状。 老军医包治百病啊! 什么……什么……难言之隐,老军医一治了之。 赵宗谔这是不打自招,沈安嘆道:「要节制啊!回头……多吃些豆子,最好是烤来吃,炒也成,喷香,但要注意……」 他负手而立,一股专家的气息散发出来。 「能排毒最好……话说你们可吃炒豆子?」 众人摇头,大家都不差钱,吃羊肉才是王道,谁特么吃炒豆子啊! 这就对了啊! 不经常吃炒豆子,你们就不知道后果。 沈安点头道:「这方子极为简单,却能排毒。」 「排毒?怎么排?」 赵宗谔猛地想起了沈安的外号『邙山神医传人』,而且这人极为有医德,哪怕韩琦是自己的对头,依旧给了个方子治胃病。韩琦照着做,如今白白胖胖的,号称一顿能吃一头羊。 沈安见他上套了,就说道:「会……会有些那个矢气。」 赵宗谔呆住了,沈安以为他不懂这个词,就说道:「就是会放屁!」 赵宗谔点头,说道:「某最近老是夜里盗汗,精神不好,火气大……」 「这就对症了!」 沈安伸手抚须,半途想起自家没长鬍子,就变个方向,拍拍赵宗谔的肩膀,说道:「坚持吃下去,好处多多。」 「多谢。」 赵宗谔诚恳的躬身道谢,沈安笑眯眯的道:「小事罢了,某平日里扫地怕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你这个只是小事罢了。」 等你成为汴梁屁王之后再来谢我吧。 「安北跟某来。」 一直在看着这一切的赵宗实突然发声,他缓缓起身,对那些宗室点点头,然后往外走去。 刚才他任由沈安打破自家老爹的如意算盘,现在来收拾残局,堪称是不动如山。 沈安和他出了这里,一路转到了右边的小径。 赵宗实的面色苍白,但神色却从容。 他回身见沈安在胡乱看着周围的景致,就笑道:「许多事都是命,家父不肯认命,又不肯服输,今日之聚会只是一厢情愿罢了。那些人……各有心思,实则都是不见好处不肯出手,赵允良和赵允弼搅和在一起,若是肯给好处……」 他眉间多了冷色,然后看向沈安。 这是考教我? 沈安老老实实地道:「官家要不满了。」 宗室结党……老子还没儿子,你们这是想干啥? 赵祯可不是善茬。 赵宗实微笑起来,说道:「你不错。」 「家父是关心则乱,总觉得我们家也该找个盟友,可我家以前就是独来独往,若是有了盟友,反而束手束脚……你莫要怪家父,他对你并无坏心。」 沈安点头道:「这个某知道。」 老赵是间歇性的犯毛病,沈安本可一笑置之,可赵宗谔却出来质问,让他也有了些火气,于是就忽悠了这位,顺带让那些宗室出丑。 「你啊!睚眦必报。」 赵宗实缓缓而行,从背后看去,整个人显得格外的孤独。 俗话说神经病人思路广,焦虑患者心思细…… 沈安胡思乱想着,觉得睚眦必报不符合自己的道德标准,就胡乱解释道:「今日宗室聚会,官家那边怕是会关注。若是一团和气,肯定有些后患。」 赵宗实的身体一震,沈安知道他听进去了,就继续说道:「官家的身体愈发的衰败了,可帝王就是帝王,不管在何时,他们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对那个宝座的挑战……今日……」 赵宗实回身,眉间多了愁色,说道:「此事是有些忌惮,可家父兴致却高……」 第712页 老赵想干啥事,一般人都拦不住。 哪怕是作死都不能拦。 沈安的眼珠子一转,「要不……传个假话,让郡王发火,然后和赵允弼他们闹一场……」 赵宗实有些犹豫,沈安嘆道:「郡王想用今日的聚会来反击赵允良和赵允弼,可这不是好事啊!」 赵宗实说道:「罢了,某去说说。」 沈安拱手,等赵宗实回去后,赵仲鍼就从边上出来了。 「安北兄,小弟准备了不少好东西。」 沈安一脸黑线的问道:「可放了?」 赵仲鍼的眼睛偏过去,然后微微点头。 沈安举手,最后忍住问道:「放给了谁?」 赵仲鍼低头道:「给了赵允弼和赵宗谔……」 还好! 这小子竟然还知道虚虚实实的道理。 赵宗谔和这边的关系不错,若是他也中招,赵允弼就没法指控是郡王府下的黑手。 沈安心情大好,和他闲聊了一阵,就听到那边闹腾了起来。 原来是赵允让和赵允弼在吵架,赵允让功力深厚,赵允弼不敌,最后恼羞成怒,就作势动手,谁曾想赵允让以为他真要动手,就来了个先下手为强…… 两人急忙赶去,就见赵允让乌青了一只眼在大笑,而被人扶着回去的赵允弼脸上青肿,显然是吃亏了。 赵仲鍼冷冷的看着赵允弼远去,说道:「早知道就该多下些药,让他十天半月拉不出来……」 沈安看了他一眼,心中暗自叫苦。 老子是教出了个什么怪物来啊! 竟然成了用药大家。 原先是拉稀,现在是便秘,等他玩的炉火纯青后,以后宫中人要倒霉了。 第415章 菊花盛开,伦理大剧 赵允弼的脸上多了伤疤,没好意思出门,可心中的怒火却在郁积着。 「官家怎么说?」 他上了奏疏,弹劾赵允让那个老流氓殴打自己的罪行。 「郡王,官家那边……没说话。」 赵允弼只得忍着,但当两天没大解后,他就有些不舒服。 一个每天都大解的人突然便秘了,那难受的感觉更多是心理层面的。 这是个习惯问题。 「郡王,太学在召集学生回归。」 第三天,下人送来了最新的消息。 ——但凡有沈安的事儿,都赶紧禀告。 这是赵允弼的交代,下人不敢耽误,哪怕赵允弼坐在马桶上也是如此。 「嗯……」 赵允弼在奋力的拉着,菊花张开老大,隐隐有些撕裂的疼痛,可别说是大便,屁都没有一个。 他抬起头,面色涨红,问道:「都殿试完了,为何还召集学生?」 下人摇头道:「不知。不过那些新科进士……在京城的也去了。」 赵允弼略一思忖,说道:「此事不必管。」 下人走了,刚走出房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尖锐的声音。 「这是赵允让给老夫下了毒,对,那道菜只有某和赵宗谔吃了……去问问赵宗谔。」 稍后下人回来了,一脸纠结。 「说话!」 赵允弼趴在榻上,刚请来的郎中正在检查。 他先前拉出来了,却是血。 下人说道:「赵宗谔那边……说是……说沈安果然是神医。」 「什么意思?」 赵允弼怒了,下人说道:「说是排毒排的很舒服。」 赵宗谔吃了炒豆子,每日矢气不断,反而中和了赵仲鍼的药,很是舒爽。 「已经派人送礼去了沈家,说是回头有好东西就给送去……」 这是感激零涕啊! 可赵允弼却觉得沈安不是那等烂好人。 「那小子在宫中污衊老夫,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可见不是个善人……哎呀!轻点!」 郎中不想听这些豪门恩怨,所以不小心就粗鲁了些,他看了看那里,说道:「郡王……裂开了……」 你这是干了啥,竟然搞裂了。 赵允弼怒道:「这是憋的。」 他本想说是被人陷害,可和他吃一样酒菜的赵宗谔却安然无事。 莫不是病了? 他有些沮丧。 郎中干咳一声,说道:「郡王,要保护好啊!」 赵允弼脑子昏沉,说道:「保护什么?给老夫看看……」 郎中开了药,然后走了。 等赵允弼看到是涂抹后部的药物时,就怒了。等他再看到后面写了麻油二字,不禁羞愤欲死。 管家说道:「刚才那郎中的眼神不对……」 赵允弼想到了一些权贵喜欢的特殊游戏,不禁怒了。 他捶打着床榻,喊道:「去找到他,让他闭嘴!」 老夫不是断袖啊! 「去禀告官家,就说赵允让下毒……特么的!不管下没下,先禀告了再说!」 …… 赵允弼气急败坏的爆粗口,可赵祯却没空搭理他。 「官家,太学在召集学生,此次中举留京的也在其中。」 皇城司的触角很多,这等事情也拿来说,让赵祯有些无奈。 「这等事无需管。」 张八年在翻看情报,突然动作一滞,说道:「官家,有西夏的消息……」 赵祯在喝茶,脸上有些浮肿,闻言就坐直了身体,问道:「可是大事?」 第713页 张八年的面色依旧是冷冰冰的,「官家,没藏讹庞和李谅祚势如水火,推测今年就会出结果。」 「要动手了吗?好!」 赵祯放下茶杯,兴奋的起身转圈。 「没藏讹庞手握重兵,李谅祚年少无能,谁胜谁负毋庸置疑……没藏讹庞篡位之后,必然要先稳住内部,少说得五年,这五年足够大宋来从容布置了。」 随后他召集了重臣们议事。 「好事啊!」 韩琦右手握拳砸在左手心里,欢喜的道:「陛下,没藏讹庞手握大权,前阵子才杀了李谅祚的亲信,可见是早有预谋,一旦发动,必然是雷霆万钧,李谅祚那个叛逆的子孙……他死定了!」 欧阳修也欣慰的道:「那个叛逆……终于要断子绝孙了!」 大宋对于李家的背叛衔恨入骨,李家的反叛,导致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大宋吃了大亏。 赵祯舒心的道:「各方消息都要收拢来,枢密院可有密谍在那边?」 这是明知故问,说明官家的心情极好,想给枢密院表现一番。 曾公亮不在,老欧阳就是代表,他出班说道:「陛下,枢密院有不少密谍在西夏,消息应当这几日就能过来。」 枢密院的密谍比不过皇城司的密谍,不过这不是啥丢人的事。 张八年看了欧阳修一眼,眼中鬼火幽幽,有些不屑。 这方面皇城司是专业的,而枢密院是业余的,差距明显,所以他不觉得这次枢密院能出彩。 欧阳修的眼神不好,还是个色盲,不过眼睛不好的人对气息却很敏感。 他觉得张八年是在鄙视自己,就瞪了他一眼。 马丹!老夫嘚瑟的时候,你张八年还是个小内侍呢! 你算个逑! 「此事要抓紧些,但凡有消息来,朕要马上得知,哪怕是晚间宫中下钥也要报来……」 那个叛逆要完蛋了,他的子孙要完蛋了。 赵祯觉得很幸福,他想了想,问道:「上次派了枢密院副承旨那个谁……」 陈忠珩说道:「陛下,是唐仁。」 「是了,就是他。」赵祯说道:「上次派他去出使西夏,也不知他能否赶上这个时候……若是没藏讹庞谋逆成功,唐仁那边要见机行事才好……」 欧阳修却很郁闷。 老傢伙资格老,回到枢密院后觉得不爽,就说是出去熘达一圈。 这是明晃晃的脱岗,可现在枢密院里就他最大,而且老傢伙资格老,没人敢举报。 于是他一熘烟去了沈家。 沈安正在纳闷苏晏为啥不来,见老欧阳来了,就请他书房叙话。 「那张八年欺人太甚,上次就冷冰冰的顶了老夫,这次又是如此,气煞老夫了。」 年纪大的人不能憋气,否则伤身。 欧阳修知道这个道理,但却不好找人倾诉,就来了这里。 「要动手了?」 沈安也有些兴奋。 那位梁太后可是个女强人,而且是个战争狂人。李谅祚又是个短命的,那女人一上台就雄心勃勃的想建功立业,而大宋就成了她的目标。 大宋和西夏之间的硝烟要点燃了,沈安仿佛已经嗅到了血腥味,腥臭难闻。 欧阳修不知道他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几年后,就介绍了些情况。 「……两边剑拔弩张,李谅祚估摸着见不到盛夏了。」 欧阳修幸灾乐祸的说道。他见证了西夏这个叛逆是如何成为大宋毒瘤的过程,恨不能让李家绝种。 「李谅祚见不到盛夏了?」 沈安愕然问道:「官家也是这般认为的?」 欧阳修理所当然的道:「咱们都是这般认为的,难道李谅祚还能逆袭不成?」 在所有人的眼中,李谅祚马上就要凉了,没藏讹庞谋逆成功,这才是逆袭。 欧阳修嘆息道:「这是国舅谋逆,等他成功了,大宋这边也得留神后族……不小心就会重蹈覆辙啊!」 没藏讹庞的专权让宋辽两国都得了个教训,那就是皇后的亲人得悠着点用,别给大权,更不能给机会。 曹家的低调也有些这方面的缘故,那位曹国舅化身为修道痴人,倒是成功的避开了这个嫌疑,而且还成功的让后人把他列为八仙之一。 他嘟囔了半晌,最后觉得舒服了些,就准备回去。 「枢密院的密谍是比不过皇城司的,不过那张八年可恶,下次老夫得让他好看。」 老小孩老小孩,欧阳修现在就有些这种情况。 他起身,却发现沈安依旧坐着,就问道:「想什么?」 沈安说道:「若是……您可信某吗?」 欧阳修点点头,说道:「虽然你这小子鬼主意多,下手黑,可人还不错,老夫信你。」 沈安微笑道:「那等枢密院的密谍来了,某想去旁听问话,可否?」 「这不合规矩……不过……」 欧阳修笑道:「你在府州弄了京观,西夏人恨你入骨,没人敢说你会通敌。罢了,到时候老夫叫你。」 …… 第三天,沈安就被召唤去了枢密院。 欧阳修有些失望的坐在那里,两个看着筋疲力尽的男子坐在对面,正在狼吞虎咽的吃汤饼。 沈安进来,欧阳修说道:「安北,一个样,和皇城司探知的消息差不多,都是两边要动手。」 第714页 沈安走进来,等那两人吃完了汤饼后,问道:「李谅祚落入下风了吗?」 那两人中的一个点头道:「是,李谅祚最近很是老实。」 老实? 谁老实他都不会老实! 按照时间推算,西夏的内斗应该出结果了,只是消息滞后。 沈安问道:「李谅祚可是有个姓梁的女人?」 「咦!」 一个探子好奇的道:「待诏竟然知道?那姓梁的乃是李谅祚的表嫂,不过经常进宫……」 竟然是表嫂? 沈安也没想到这个关系,不禁脱口而出道:「怕是有姦情!」 欧阳修木着脸道:「那些叛逆不知廉耻,不过这倒是不能说有姦情。」 老欧阳当年被人传言那个啥……男女之事不检点,而且是伦理剧,所以听不得这个。 沈安自然不相信他会上演伦理剧,不过还是避开了这个词,问道:「表嫂……也就是说,那梁氏乃是没藏讹庞的儿媳妇?」 「没错。」 沈安在脑子里把关系一理顺,觉得这事儿真的是太有趣了。 「那梁氏的夫君在屈野河把守,那屈野河乃是当年西夏人抢夺大宋的地盘,耕地不少……」 探子说的波澜不惊,可一部伦理大剧却在沈安的脑海里成型了。 第416章 文武双修 沈安先是一笑,这笑容看着有些邪气,欧阳修老眼昏花没发现。 「那梁氏的夫君远在屈野河,她就是独守空闺……而且她是汉人,频繁进宫作甚?」 欧阳修摇头,老头并不擅长分析这些,有些茫然。 沈安觉得自己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但为了争取同盟军,还是分析了下去…… …… 赵祯这几天的心情极好,胃口也好,笑眯眯的。 「陛下,没藏讹庞谋逆……西夏内部必然会乱作一团,大宋……可否趁机夺回旧地?」 韩琦这几天一直在酝酿着这个建议,可以称得上是废寝忘食。 他的眼中血丝密布,神色却很是振奋。 「夺回旧地?」 所谓的旧地,西夏目前的地盘都可以说是大宋的旧地,固有疆土。 赵祯心动了。 「神威弩在府州和邕州很出色,以往西夏人的骑兵能肆虐,就是因为大宋的弩箭射的不够远,弓箭太近,只是两次就要接敌了,作用不大……」 神威弩! 哪怕不愿意,可韩琦依旧承认了神威弩的巨大作用。 这是在为神威弩的发明人沈安鼓掌,为他张目。 赵祯颔首道:「神威弩两次立功,朕想到了沈安,若非如此,他中午回京,第二日才来禀告,朕就饶不了他。」 啥子? 韩琦只觉得一股子热血往脑子里沖,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嘴唇蠕动,最终却没说出那些话来。 那小子说自己是傍晚才进的汴梁城,老夫这才大包大揽的答应给他说情,可他竟然撒谎! 韩琦气的身上的肥肉乱颤,他努力呼吸着,默念着『老夫是首相,老夫是首相,不和他一般见识』。 连续念了三遍,韩琦的情绪神奇的平息了。 「陛下,谋逆必须要快,臣敢打赌,此刻没藏讹庞正坐在那张椅子上焦头烂额,那些还在效忠李家,对他不服气的权贵们正在调集兵力,准备来一次平叛……陛下,这是千古难逢的机会。」 韩琦的眼中在闪烁着光芒。 陈忠珩想了想,记得一个经常被人欺负的小内侍就有过这等眼神。 那个小内侍被欺负也不吭声,直至抓住了那几个恶人的把柄,然后悄然捅了上去,大仇得报。 那时的小内侍,眼中的光芒就和此刻的韩琦类似。 韩琦想报仇! 好水川之败仿佛是个梦魇,成为了他的负担。若是能击败西夏人,那么他就算是圆满了。 而且这个建议是在曾公亮没回来的时候提出来的,成功之后,曾公亮没法分润功劳。 这些算计早就在韩琦的脑海中,所以此刻说出来颇为从容。 赵祯迟疑了,这是一个很大的建议,大到能决定大宋未来五十年的命运。 若是战胜了……自然好说。 但若是败了呢? 他要仔细想想,而且这等事不是宰辅们就能决断的,重臣们也得参与,集思广益。 他看了孙抃一眼,老孙老眼朦胧的在发呆。 哎!这个孙抃没啥用啊! 「叫包拯、欧阳修等人来议事。」 稍后这些人来了,欧阳修进来时说道:「陛下,沈安也有些看法想说,只是被拦在了外面。」 赵祯诧异的道:「为何没有禀告?」 陈忠珩微微点头,然后亲自出去查看。 他一路到了宫门外,就见沈安在和侍卫吵架。 「凭什么不给某进去?」 沈安的气焰嚣张,侍卫也不弱,冷冰冰的道:「您的板甲不能穿进去。」 陈忠珩干咳一声,沈安马上就怒道:「老陈,这人竟然不给某进去。」 「为何?」 陈忠珩问道。 侍卫看了沈安一眼,说道:「都知,他的背上套了一块薄钢板。」 陈忠珩一脸黑线的问道:「这是皇宫,你怕什么?」 皇宫之中难道会有人刺杀你? 第715页 沈安振振有词的道:「殿试之后,那些权贵发狂了,有人悬赏一千贯要某的命,某弄块钢板护身难道不行吗?上次有人捅某的腰子你忘了?」 被捅腰子的遭遇让人后怕不已,所以哥弄个钢板防身不行吗? 陈忠珩纠结的道:「先弄出来吧,等出来时再戴回去。」 沈安心中不满,嘟囔道:「老陈,若是有人对某下手,你要负责!」 陈忠珩无可奈何的道:「好,某负责。」 哐当! 薄钢板掉落下来,沈安本想接住,可却失手了。 薄铁板的朝外一面竟然有个小套子,上面插着一根粗长的……钢钎,也可以叫做钢针。 陈忠珩的眼珠子都差点爆了出来,他蹲下去,把钢针拔出来,想了一下扎进人体里的效果,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回头问道:「这是什么?」 钢针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侍卫后怕不已,然后警惕的看着沈安,手握刀柄,随时准备动手。 沈安理直气壮的道:「别人要来刺杀某……某是文官,可也上能阵杀敌。身为一个文武双修的官员,某随身带着兵器,不行吗?」 陈忠珩仔细看着他,沈安坦然的道:「别想什么行刺官家,某吃饱撑的?」 老赵虽然软弱了些,可对沈安还行,所以别人行刺都有可能,他没可能。 陈忠珩起身道:「跟某进来,稍后官家会做主。」 这事儿他没法处置,只能等赵祯出手。 一路进宫,在殿外等候时,沈安听到韩琦正在激情四射的说话。 「……李家在西夏多年,笼络了多少权贵?没藏讹庞以为谋逆就能坐稳江山吗?他错了,那些权贵会源源不断的来讨伐他,而大宋趁机出击,内忧外患之下,大宋……必胜!必胜!」 他最后挥舞了一下拳头,仿佛没藏讹庞就在身前,被自己一拳撂倒。 他的气势很足,包拯等人也为了这个庞大的计划而陶醉,仿佛西夏瓦解就在眼前。 「陛下,沈安来了。」 沈安的到来打破了韩琦的气势,他吸吸鼻子,揉揉大肚子,不满的道:「有事快快说来。」 这里在商议国家大事,你沈安的那点小事就改天不行吗? 陈忠珩说道:「沈安先前戴了薄钢板在背上,上面有根钢针……」 尼玛! 行刺! 韩琦几乎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了,然后觉得不对。 沈安没动机啊! 赵祯淡淡的道:「他先前和张八年说过了,进不来的。」 这货早就给张八年备过案了,只是想藉机闹腾而已,不知道是为啥。 沈安说道:「陛下,有人悬赏一千贯,说是要刺杀臣。」 这就是原因。 陛下,那些人要对臣下黑手了啊!您管不管? 他很是笃定的道:「臣琢磨了许久,觉着和臣有生死大仇的一个没有,最大的仇家就是那些被太学拒之门外的权贵……」 陛下,凶手可是给您点出来了啊! 赵祯淡淡的道:「说是说,动手了朕再说。」 这种恐吓多了去,你竟然被吓的披盔戴甲,还不惜闹腾也要让朕做主,丢不丢人?! 「哈哈哈哈!」 韩琦也想通了前因后果,不禁大笑起来。 包拯一脸黑线,怒瞪了沈安一眼。 你就不能胆大些吗?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沈安可以在沙场上果敢拼命,但却不想在和平时期被偷袭。 他在琢磨着这事儿是谁干的,抓到后怎么收拾…… 「你来作甚?」 赵祯被韩琦一番话说的激情奔涌,有些意动了。 沈安干咳一声,说道:「陛下,臣觉着……没藏讹庞怕是没了。」 「什么意思?」 赵祯有些不耐烦了。 最近他觉得有些懒,难得有提振精神的机会,不想被打扰。 什么意思? 沈安说道:「陛下,李谅祚的表嫂梁氏经常进宫……」 「那又如何?」 韩琦不耐烦了。 我曰你仙人板板! 沈安怒道:「关系大了去!那梁氏是独守空闺!」 殿内静默了一瞬,包拯问道:「独守空闺怎么了?」 这年头对女人的要求不算高,但夫君在外,女人要守着,别红杏出墙,这是基本的道德准则,所以大家没觉得啥。 沈安说道:「那里是西夏……」 赵祯脱口而出道:「勾……」 勾搭吗? 官家的词还是挺多的啊! 勾搭成奸! 韩琦不悦的道:「此事只是你的臆测罢了,怎能当真?」 他在鼓动皇帝做好战争准备,只等没藏讹庞谋逆成功的消息传来,就开拔到边境地带去,给陷入内乱的西夏人致命一击。 沈安说道:「枢密院的探子说那梁氏频繁出入宫禁,这定然是有姦情。」 十四岁的李谅祚功能很强大,腰子不错。 梁太后梁太后,自然是先成为了皇后才能成为太后,也就是说,李谅祚干掉了没藏讹庞之后,就把梁氏这位表嫂立为皇后。 这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手腕也了得。 她和李谅祚通姦,不会是什么爱情。 「李谅祚才十四岁。」 第716页 韩琦的驳斥很给力,一个十四岁的半大孩子哪有那么大的欲望去勾搭自己的表嫂? 可若是梁氏勾引李谅祚呢? 「李谅祚身处危机之中,他需要在没藏讹庞的身边埋下一个眼线,以确保自己能先下手为强。」 沈安的坚持在君臣看来很是可笑,赵祯说道:「这只是猜测,此事你无需管,且等消息来了再说。」 沈安就是担心这群君臣在府州大捷和击败交趾的鼓舞下,做出和历史相反的选择。 还要等消息吗? 那就好。 他很期待消息传到的那一天。 在此之前,他想先找到那个悬赏干掉自己的傢伙。 …… 第417章 酒肆埋伏 黄春在城外的小庄子里过的很是枯燥无味。 乡兵们正是精力旺盛的坐不住的年龄,经常惹是生非,让他很是头痛。 后来沈安就让加大了操练的力度,每日把他们弄的疲惫欲死,这才好了些。 早上操练完后,黄春带着几个乡兵去了作坊外,假模假式的在说些战阵之事。 可他的目光不断在看着那些作坊的大门。 「春哥,看……」 一个少女抱着几件内衣出来了,那轻盈的脚步,纯净的笑容,让黄春不禁吞了口唾沫,说道:「这胸真大啊!」 「是啊!好大!」 「春哥,比前日的那个还大……」 当兵三年,见到老母猪都会流口水。 这是活生生的少女,而且还颇有些姿色,让乡兵们色授魂与,只是慑于规矩在,才不敢调戏。 几人的脖子跟随着那少女而动,渐渐偏转了九十度,脖子后面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然后黄春就看到了陈洛。 「看什么看!」 他板着脸喝道:「刚才某说的事马上回去办!」 几个乡兵也是正色应了,然后昂首挺胸的回去。 「别装了。」 陈洛没好气的道:「郎君召唤你和宝玉进城。」 一路到了沈家,赵仲鍼等人也在。 沈安见黄春和严宝玉来了,就指指对面。 坐下后,黄春觉得气氛有些肃杀,心中就是一喜。 沈安双手用力,把一支毛笔撇断,然后咬着后面的一截细竹筒,恶狠狠的道:「一千贯的悬赏,汴梁的泼皮们肯定行动了……」 黄春的眼中多了诧异,就问道:「敢问郎君,悬赏杀谁?」 沈安指指自己,黄春骂道:「特么的!弄死他!小人愿意带队去弄死他!」 严宝玉的眼中多了冷色,「郎君,是谁?」 邙山军原先是乡军,后来在沈卞失踪后就成了没爹亲,没娘疼的流浪汉,哪怕是在辽国闯出了偌大的名头,可依旧无法凝聚。 直至沈安的出现,他是沈卞之子,乡兵们认为他天然就是自己效忠的头领,于是人心安定。 可现在竟然有人想干掉我们的头领? 我曰你仙人板板,老子弄死你! 杀气瀰漫,王雱微微皱眉,说道:「淡定。咱们要先找到那人。」 黄春只是效忠沈安,其他人在他的眼中只是个过客,所以他笑道:「买消息就是。」 王雱觉得这人太粗鲁,「此事要安静些去弄,某想过了,安北兄这边的仇家主要两批,第一就是那两家郡王府;第二就是那帮子权贵……郡王府应当不敢,因为太冒险……」 他看向了赵仲鍼,「仲鍼你家也是郡王府,给咱们说说吧。」 按理这是揭自家的短,可赵仲鍼却满不在乎的道:「赵允良手段有,但悬赏之事他没这个胆。赵允弼城府深,可这等事太过招眼,他不会干。」 黄春差点想吹个口哨,他得意的道:「也就是说,这些人胆子不大,想做点杀人的事也得前思后想……成不了大事?」 王雱刚想总结一番,可仔细一想,自己的总结虽然文雅了些,但和黄春的话是一个意思。 于是他有些郁闷。 沈安咬着细竹筒,淡淡的道:「怕个鸟,去,把咱们的人撒出去,找泼皮问话。」 这是贊同黄春的建议,王雱有些不满,但还是忍住了。 要学会顾全大局,这是沈安的告诫。 他的倨傲是天生的,但倨傲的人大多不合群,若非是沈安,他不会有朋友。 所以他听从了这个告诫。 黄春得了彩头,兴奋的道:「郎君,出多少钱?」 泼皮们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没钱别想让他们干活。 沈安说道:「钱?那都不是事。」 此刻他浑身上下瀰漫着暴发户的气息,张嘴吐出了细竹筒,说道:「只管花用,告诉那些泼皮,谁能给出准确的消息,两千贯!」 两千贯……这是一个能让人疯狂的价钱,而且有沈安这个财神担保,可以预见的是,那些泼皮要发狂了。 「安北兄。」 王雱劝道:「若是如此,此事定然会广为人知……官家那边怕是会有些不满。」 「没有什么不满!」 沈安想起小朝会时赵祯说等动手了再说,就狞笑道:「他们出一千贯,老子就出两千贯。砸!用钱砸,把那个杂种砸出来!」 黄春明白了,起身道:「郎君,那小人这就去散播消息。」 沈安点点头,说道:「某的名头还是值钱的,所以马上去吧。」 第717页 黄春和严宝玉出去了,沈安喊道:「遵道!」 「安北兄。」 折克行佩刀出现,杀气腾腾的模样,若是再来一副盔甲,就和上阵杀敌差不多了。 沈安说道:「既然他要悬赏,那咱们就去街上转转,看看那些人可敢动手!」 …… 初夏的汴梁行人最多,等再热些后,那些身娇体弱的都会躲在家里,有钱人甚至会找地方避暑。 汴梁的繁华不只是权贵有钱人,百姓都融入了进去。 各行各业蓬勃发展,每日巨量的交易在这里发生。 巨量的交易产生巨量的利益,从而会引来一些觊觎的目光。 那些目光产生于阴暗之中,行走于律法之外。 这就是泼皮。 闲汉是闲汉,泼皮是泼皮。 他们的生活方式很简单,也很粗暴。 什么方式来钱最快,他们就去做什么。 比如说收取商家和小贩的钱,类似于后世收保护费。 这样来钱很轻松,所以他们很清闲。 初夏的气候很舒适,黄春带着几个乡兵在四处传话。 「我家郎君乃是沈安,两千贯,谁能告知背后悬赏那人是谁,我家郎君用两千贯酬谢!」 「两千贯?」 这是第二天下午,酒肆里的十余个泼皮在看着黄春。 这些目光有些冰冷,和前面的不同,这些泼皮显得很是彪悍。 大抵是黄春这两天来见到最彪悍的一批。 为首的泼皮问道:「谁给?」 黄春淡淡的道:「我家郎君给。」 泼皮头领微笑着,露出了黄色的牙齿,以及一股子恶臭。 「某马上就要。」 黄春的眼睛一亮,说道:「你若是知道就赶紧说……」 他突然觉得有些心悸,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转身准备冲出去。 他的感觉很敏锐,靠着这个感觉,他无数次避开了危机。 这也是他敢一个人来散播消息的原因。 但今天他显然有些大意了。 几个泼皮堵住了大门,外面的光线被阻拦,酒肆里多了一片阴影。 这些泼皮在狞笑着,他们的手中都拎着大木棍。几根木棍就完全封住了黄春的去路。 黄春笑道:「这是为何……」 话音未落,他就扑了过去。 木棍在空中舞动,黄春的速度骤然加快,撞进了泼皮的怀里,然后提膝。 一个有些细微的声音传来,就像是一只鸡蛋被捏碎一样。 那个泼皮的脸瞬间涨红扩大,他的嘴张开,一个悽惨的不像是人类的叫声打破了寂静。 黄春越过他,随即两根木棍拦腰噼来。 他一个铁板桥避开,正准备动手时,身后传来一个令他不安的声音。 拉开弓弦的声音。 「你再动试试?」 泼皮头领的声音很是淡然,在那惨叫声中若有若无,可依旧被黄春听到了。 他的身体一滞,一根木棍就捅在他的肚子上。 很痛,绞痛的那种痛法。 黄春单膝跪在地上,极力忍耐着。 一根木棍砸在了他的背上,啪的一声,木棍断为两截。 黄春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撑着地面,抬头喘息着,说道:「你有胆……背后那人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甘冒风险来对付某?」 「弄死你就行了。」 泼皮头领在簇拥下走来,他走到黄春的身前,微微昂首,就像是看着一只臭虫般的,厌恶的道:「能有什么风险?」 黄春笑道:「我家郎君会把汴梁城翻转过来,然后弄死你们,包括你们背后的那人都逃不过……别不信,我家郎君亲手宰杀的敌人比你们的人还多,他筑的京观能吓掉你们的魂魄!」 一个泼皮低声道:「大哥,那沈安文武双全……杀人不眨眼,外面人称魔王。」 这等忌惮而软弱的话让泼皮头领大怒,他一脚踹翻了黄春,说道:「关门!」 这是要下手了。 黄春苦笑着,正准备拼命,却听到有人说道:「黄春哪去了?某正好要他的嗅觉去探探那家人……」 黄春的身体一颤,泪水几乎就奔涌而出。 「郎君……小人在此。」 外面的声音停住了,泼皮头领暴喝道:「弄死他!」 嘭! 刚关上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撞开,大门后的泼皮倒在地上。 尘土飞扬中,一个男子出现了,身后是一群人。 沈安看了里面一眼,笑道:「哟!很热闹啊!这是……什么意思?谁来给老子说说!」 黄春想动,可架在脖子上的长刀让他动弹不得。 泼皮头领在最前方,身后就是被逼住的黄春。他看着沈安,问道:「你是谁?」 沈安笑了笑,「某沈安!」 呯! 一个泼皮的手一松,木棍落地。 他赶紧捡起木棍,泼皮头领顾不得呵斥人,眯眼道:「某要用此人的性命来换取各退一步,如何?」 沈安只是笑吟吟的,看似贊同。 泼皮头领心中一松:「这人是你的得力手下吧,既然是个误会……那就各退一步,此后大家不相干可好?」 沈安看了黄春一眼,淡淡的道:「若是沈某不同意呢?」 泼皮头领狞笑道:「那么就同归于尽吧。」 第718页 「是个好主意!」 沈安微微颔首,很是温文尔雅。 就在泼皮头领暗自得意时,沈安微微摆手。 「动手!」 他竟然敢动手? 他不要那人的命了? 泼皮头领下意识的喊道:「弄死他……」 那边的长刀刚想拉动,一支箭矢就飞了过来,精准的扎进了持刀泼皮的手臂上。 长刀落地…… 几乎是同时,一支箭矢飞去,那个拿着弓箭的泼皮肩膀中箭…… 气氛骤然静谧下来…… …… 第418章 沈安太残忍了 兵器的发展史很漫长,从最先的木棍石块到人类学会了冶炼之后的青铜器,再到铁器…… 这个过程跨越千年万年,但人类打造出来最危险的武器还是弓箭。 此刻那两个中箭的泼皮躲在了后面,因为一支箭矢正在瞄着这边。 一个乡兵张弓搭箭,折克行收了长弓,长刀在手,狞笑着等候命令。 沈安笑道:「不要喊打喊杀的,这样不好。黄春你坐在那不嫌冷吗?过来。」 他很随意的说着,就像是拉家常。 黄春的身边有三个泼皮,他们想动手,可那张弓在缓缓移动着,谁也不想被干掉,于是就缩了。 这就是泼皮! 能发狠的那叫做亡命之徒! 泼皮头领显然就是亡命徒,他喊道:「拿下他!」 看沈安的模样,黄春分明就是个重要人物,只要控制住了黄春,他就有办法全身而退。 一个身影沖了过来,泼皮头领刚反应过来,就奋力挥拳。 铛! 他觉得自己打在了一块钢铁上,不禁把肠子都悔青了。 沈安竟然是高手? 随即沈安一拳就把他打弯了腰。 左勾拳,右勾拳,直拳,摆拳…… 等沈安停手时,泼皮头领已经跪在了他的身前。 他张开手,把沾血的手背在泼皮头领的肩上擦干净,然后抬头看向剩下的泼皮们。 「跪下。」 他轻描淡写的说道。 没人搭理。 「打!」 折克行第一个沖了上来,叮噹声中,两个持刀的泼皮被砍翻在地上,剩下的都往后退。 「郎君!」 黄春几乎是泪流满面的出现在沈安的身前,那模样分明就是感动到了极致,恨不能粉身碎骨相报。 「你的感觉不准。」 沈安抓住泼皮头领的头发,用力一提,就把他的脑袋提了起来。 「啊!」 泼皮头领的脸仰着,肿大了一圈的脸上全是青紫色。 他透过肿成一条线的眼帘看到了沈安脸上的温和微笑,心中大定。 「某认识那人……你得罪不起的人!」 「是吗?」 沈安漫不经心的看着那些扎堆防御的泼皮,说道:「谁?哪位郡王?」 泼皮头领笑了一下,然后被扯到了痛处,就龇牙咧嘴的道:「你懂的……」 「啪!」 沈安一巴掌扇倒他,然后伸脚踩在了他的脸上。 这种羞辱性的动作让泼皮头领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大脑里沖,他嘶喊道:「羞辱人算什么好汉子?有种就弄死某!」 沈安脚下用了点力,淡淡的道:「老子的邙山军能去辽人那里打草谷,能把交趾人追杀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觉着自己比辽人还厉害吗?」 那些泼皮才想起了邙山军这个词。 一进汴梁就差点弄出大事来,后来跟着出征,据说杀人无数。若说沈安是魔王,邙山军就是魔军。 不,是鬼军! 邙山上全是鬼魂。 「十息!」 沈安说道:「十息之内不跪的,某会给他硬汉的待遇。」 他笑道:「某最喜欢硬骨头的对手,多半会给予他们尊重,好汉般的尊重。」 十余名泼皮跪了八人,剩下的六人站着,昂首挺胸,豪情万千。 某就是硬汉! 什么尊重? 难道是…… 汴梁的勾栏瓦舍里有说书先生,什么都说,最受欢迎的还是好汉们的日常。 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这才是男儿的日子。 就算是两帮人斗殴,输的一帮子人总是豪情万千,争先恐后的承担后果。 最后自然是惺惺惜惺惺,胜利的一方会欣赏这种豪气,然后双方握手言和,一起去喝酒玩女人。 所以他们站的格外的笔直,双拳紧握,面色坚毅,一股不屈服之意瀰漫开来。 沈安低头问道:「说吧,那人是谁!」 泼皮头领只是摇头。 沈安嘆息一声,说道:「这是何苦来哉!」 他抬头问那些站着的泼皮:「你等可知道?」 那六人齐齐摇头,唯恐落后一点。 沈安再问跪着的那几人:「你等可知道?」 还是摇头。 折克行说道:「安北兄,那边看来很谨慎,要不动刑吧。」 沈安微微点头,然后揉着眼睛说道:「今日太阳小了些,那六人站着挡住了光,让某的眼睛有些发涩……」 这是啥意思? 我们站在里面,是背光啊! 光线是被你们自己挡住了,你这话啥意思? 第719页 那六人还在懵逼,沈安吩咐道:「既然站的那么直,想来不会轻易下跪,那就打断他们的腿。」 那六人还在惊骇之中,折克行带着人就沖了过去。 「不!」 一个泼皮尖叫着想跪下,可折克行的速度更快,一脚就揣在他的迎面骨上。 很清脆的声音传来,接着就是惨叫。 乡兵们也沖向了各自的目标,有泼皮眼疾脚快抢先跪下了,可依旧没用。 「某跪了……」 他仰头无辜的求饶。 「晚了!」 乡兵们都不是好人,善心和仁慈和他们根本不搭边。 骨折声纷纷传来,惨叫声是如此的悽厉,外面的人已经被惊动了。 「去报官!」 外面有人在惊呼着,泼皮头领心中暗喜,说道:「此事就此作罢,咱们还算是不打不相识,否则官人一到……此事你再也无法遮掩,你只是个子爵,那些人能弄死你……」 有乡兵搬来了圈椅,沈安坐下,双脚踩在泼皮头领的脸上,在惨叫声中问道:「可愿说了吗?」 泼皮头领的眼神在闪烁着。 他觉得自己低估了沈安的残忍。 「打开大门!」 随着沈安的吩咐,关闭大半的大门完全被打开了,外面那些闻声赶来的百姓就看到了里面的情况。 泼皮头领觉得这是个蠢招,众目睽睽之下,沈安应该是不敢动手了。 「要说就趁早,别矜持……你又不是女人,矜持个什么劲?」 沈安伸出手去,有乡兵送来了马鞭。 他起身,突然没头没脑的抽打着。 马鞭抽打的声音清脆,泼皮头领在地上翻滚惨叫着,沈安缓缓跟上,一鞭鞭抽打过去。 「太残忍了!」 「竟然动私刑。」 「是沈安!」 「呀!竟然是他?」 「他为何要和这些泼皮动手?」 「怕是有事,咦,官人来了。」 一队巡检司的军士飞奔而来,作为维护汴梁治安的主力军,他们的反应速度能让后世的某些人羞愧难当。 「住手!」 在这些军士的眼中,此刻的酒肆里就是屠宰场。 那些被打断腿的泼皮们在满地打滚的惨嚎着,那些跪在地上的泼皮们在磕头,在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而最惨的就是泼皮头领,沈安在挥鞭抽打着他,就像是在抽打着一匹不听话的野马。 那泼皮头领身上的衣服都被抽烂了,身上的鞭痕高高肿起,在四处翻滚。 几名军士抽出长刀,怒不可遏的准备制止这场暴行。 沈安正好觉得有些累,就暂停了一下,回身道:「啥事?」 军士喝道:「都打断手脚了还敢问何事?汴梁何时多了你这个凶徒。报名来。」 沈安活动着手臂,淡淡的道:「某沈安。」 巡检司的军士马上就收刀归鞘,一个军士拱手道:「见过待诏,此事还请说个来由,不然小人难做。」 沈安眯眼看着外面的人群,说道:「此事已经和你们无关了。」 皇城司铁定得了消息,张八年是会先去禀告还是赶来? 沈安在猜测着,那军士肃然道:「如此小人告退。」 人群中有人喊道:「这是徇私枉法!这是畏惧权贵……」 沈安循声看去,却是个敞胸的大汉,就说道:「哪个裤裆没关好把你放出来了?」 那大汉刚想反驳喝骂,被沈安看了一眼,就赶紧缩缩脖子,然后悄然走了。 泼皮头领绝望的喊道:「救命……」 「你喊吧,用力喊!」 沈安拎着马鞭走过去,刚举手,泼皮头领就尖叫道:「小人错了,错了……小人愿意说……」 他真的受不了了,身体上的剧痛让他备受煎熬,关键是巡检司的人竟然不管此事,那么后续就自然明了了。 沈安要把这事儿搞大,让官家知道,让那些权贵知道。 事情一闹大了,他背后那人可敢伸手救他吗? 不敢! 这才是让他情绪崩溃的主因。 他崩溃了,放弃了原先的打算,至少不必再受皮肉之苦。 可沈安却狰狞的道:「现在想说了?」 泼皮头领狂点头,沈安笑道:「可某却歇够了,还想活动活动……」 皮鞭继续挥舞,外面的人都看傻眼了。 「那人都说招了,沈安竟然还要打?」 「还说什么歇够了,太残忍了。」 「就没见过这等理由,果真是不负魔王之名。」 「……」 张八年来了。 但那张骷髅脸出现时,门外的人散了一半,几个孩子都被吓哭了,然后被大人抱着跑。 他被人簇拥着进了酒肆,正好泼皮头领交代了。 「是周行,是他……」 沈安回头,正好张八年进来,他就问道:「周行是谁?」 张八年淡淡的道:「周行的祖父乃是当年太宗皇帝的身边人,你怎么得罪他了?」 沈安破口大骂道:「得罪个屁!某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张八年默然道:「此事你不可妄为,这些泼皮交给你处置,至于周行,你可弹劾他就是了。」 张八年竟然不管? 沈安心中一喜,说道:「好说好说。」 第720页 他心中冷笑着,弹劾? 弹劾有用还要棍子来作甚? 第419章 沈安,你胆大妄为 大宋的律法承前启后,修修补补,还算是齐备。 普通人的纠纷或是案子,自然是要按照律法来处置,但很有大的随机性,得看审案官员的节操和智商。 但权贵却不包含在内。 权贵犯事了,小事没事,大事的话,会直接捅到官家那里去,让他亲自处置。 这时候就能看出来一些问题了。 一般情况下,对权贵的处置都是轻打轻放,最大的惩罚就是冷落,让你渐渐没落下去。 许多人觉得这样的惩罚已经足够了,对权贵来说就是莫大的打击。 「这事没完!」 张八年才刚走,沈安就吩咐道:「去盯着周行家,盯死了。」 前脚答应去弹劾周行,转眼就准备动手,沈安表现出来的节操让泼皮头领懊悔不已。 早知道沈安是这等人,他哪里敢自告奋勇的来威慑啊! 「……那边的管事找到小人,让小人盯着那些传话的人,必要时收拾几个,震慑一番……小人想着事不大,就答应了……」 泼皮头领真的后悔了,所以态度很诚恳,甚至还说了那管事喜欢去哪家青楼,喜欢哪个女人等等私密事。 …… 周行四十余岁,身材魁梧,看着不怒自威。 他坐在上首,看着自己的儿子周文说道:「附学太学之事是沈安的败笔,他得罪了汴梁的许多权贵,这些权贵……比如说咱们家,平日里看着不打眼,可一旦要对谁动手,那就会让他后悔生在这个世间……沈安就是如此。」 周文眼中多了欢喜,说道:「爹爹,此次没能中举,孩儿被那些人嘲笑了许久,等下次……」 下次什么的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就算是侥幸过了发解试,全国大才云集的省试在前,周文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可沈安断绝了他们附学太学的路,让大家少了一个渠道,原先吹嘘自己是大才的权贵子弟们愕然发现不对劲了。 去参加开封府的发解试? 卧槽! 那难度高的让人头皮发麻。 去了就是受辱。 而太学名额多,人数少,好歹希望大些。 可这个希望现在没了。 就在那些权贵自信满满想坑一把沈安时,没了。 都特么的没了! 最痛恨沈安的大抵就是那些有些希望的权贵子弟,他们通过中举来寻求改变家族的路被堵死了。 咱们这仇结大了啊! 「那些人许诺,只要能让沈安此次灰头土脸,以后你的仕途就不会有半点阻碍,你明白这有多难得吗?」 周文讶然道:「竟然不是真的杀沈安吗?」 他有些遗憾。 年轻人总是觉得这个世界无法阻拦自己,任何事物都是自己的垫脚石。 我生而有用,独一无二! 周行微笑道:「悬赏之事只是个噱头罢了,吓唬他的。沈安才将立功,此时对他下手,那是疯子才会干的事。他不是傻子,肯定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咱们吓唬他,他可以充英雄装好汉,大家各取所需。」 周文有些不解的道:「可他派人来查了,还悬赏两千贯要消息,爹爹,要是被他知道了是咱们家干的,会不会有麻烦?」 周行笑了起来,说道:「他这是虚张声势罢了,就是为父刚才说的装硬汉。」 他见惯了那些虚张声势,弄虚作假,所以告诫道:「这世间不怕死的人压根就没有,生死之间就能让人原形毕露……」 他的目光转向门外,沉声道:「进来!」 他的祖父是太宗皇帝身边的侍卫头领,忠心耿耿,所以也得了丰厚的报酬,荫及子孙,让子孙成为了权贵中的一员,成为了人上人。 他从小练武,家传渊博,耳聪目明…… 门外出现一个下人。 「阿郎,沈安拿住了那伙泼皮……」 周行霍然起身,问道:「那泼皮头领呢?」 下人抬头,有些后怕的道:「被拿下了,沈安在当众抽打他。」 周文问道:「巡检司的人没管?」 「没管。张八年来了,也走了。」 周行的眸子一冷,笑道:「罢了,不必管。」 下人敬佩的看着自家主人,觉得这等大将风度果真是非常人所能及。 果然是大将的子孙啊! 到了傍晚时,因为大相国寺外面有杂耍,据说那位赵娘子会出来献艺,引得府中人心浮动。 按理府中最多只有几个管事能出去看杂耍,所以大家虽然心动,却也死心了。 可稍后传来消息,阿郎说了,不当值的都去。 于是府中的下人欢欣鼓舞,周行被人念叨了多次,都是好话。 好人吶! 下人们蜂拥出府,稍后天黑,整个周府里少有灯火,陷入了寂静之中。 「走!」 周行出现了,他的身后跟着五人,悄然从后面熘了出去。 一行人沿着阴暗处缓缓而行,周行此刻走在中间,不时回身看一眼。 一行人平安到了景福坊,绕过了辽国使馆,走进了一条小巷里。 小巷幽深,隐约能听到里面有男女的嬉笑声。 第721页 这里就是暗娼的聚集地,也是藏污纳垢的地方。 到了这里,周行松了一口气,说道:「沈安只是想动老夫,大郎他们在家里倒是无事。」 前面的大汉说道:「阿郎,其实咱们没必要怕他……」 「谁怕他了?」 周行冷笑道:「那泼皮既然被抓,定然会说是老夫指使的,等沈安上门质问时,老夫却不在家,他会如何?」 「等,下次再来。」 「没错。」 周行眯眼看着前方,自信的道:「稍后事情爆出来,那些权贵就该出手了,这便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他们一起出手,别说是沈安,韩琦也得被压住。所以担心什么?此处不打眼,住一阵子也算是修身养性……谁?」 前方突然大亮,几个灯笼照着,让周行不禁伸手挡在眼前,皱眉说道:「看看是谁。」 「是谁?」 一个大汉迎了上去问话。 那些灯笼被提起来了一些,光明降临…… 当先一人笑吟吟的,拱手道:「可是周公吗?」 周行四十多岁,在此时被称为公再正常不过了,就如同后世称呼某大叔一样。 光线映衬下,周行强笑道:「正是周某,你是……」 沈安笑了笑,周行猛地回身就跑。 「这反应很厉害。」 沈安拍拍手,周行愕然听到前方传来了脚步声。 光线迅速朝着这边移动,十余个乡兵出现了。 黄春反手摸着自己的背部,狞笑道:「周行……你往哪跑!」 周行评估了一下这边的实力,然后转身,向着沈安那边走去。 两头大放光明,中间的周行面色明暗不定。 「你想做什么?」 他质问道:「这里是汴梁,你想做什么?」 他在沈安的身前五步停下,大声的喊道:「沈安,你想做什么?」 「……啊……」 边上传来了一个类似于咏嘆调的喊声,还是女声。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那女声尖利,压住了周行的声音,让他第一次痛恨自己往常很是自傲的低沉嗓门。 只要大声喊话,沈安就会投鼠忌器。 他看向了沈安,脸上终于多了不安,「此事……周某并未动手。」 到了此时,他依旧是强硬的态度。 他是权贵,大伙儿闹矛盾没关系,但是动手又另当别论。 他很自信,所以在沈安和折克行走过来时还在微笑。 「我们可以商议……比如说赔你些钱……」 噗! 沈安一拳封住了他的右眼,周行奋力回击。 铛! 周行一拳打在沈安的胸口上,自觉能让他趴下,可手上传来的剧痛让他不禁惨哼一声。 这特么哪是人的骨头啊! 这是什么,是钢铁吧? 钢筋铁骨? 这个念头还在周行的脑海中盘旋着,沈安一膝就顶在他的小腹上。就在他弯腰时,一记下勾拳闷在他的下巴上。 噗! 周行的身体被这一拳打的站直了,然后血水从张开的嘴里喷了出来。 灯火下,那些血水色泽艷红,飞溅了出去。 模糊的视线中,周行仿佛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被权贵们忌惮的人! 那张阴森森的脸让人一见难忘。 救星来了! 周行惨叫一声,隔壁依旧在尖声唱歌。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住手!」 张八年沉声喝道,然后带着人大步走来。 呯! 周行的希望被沈安一拳打掉了。 这一拳直接打断了他的鼻樑骨,鼻血狂喷中,他看到了张八年的脸变得铁青。 呯! 又一拳,这一拳打在了周行的印堂上。 人的重心很难解释,但印堂挨了一拳后,哪怕是经常操练的周行也轰然倒地。 沈安抬起右脚,满脸狰狞的踩了下去。 「放肆!」 张八年的身体骤然加速,然后伸手去抓沈安后领。 边上的折克行挥拳。张八年临时变招,变爪为掌,重重的砍向折克行的手腕。 可折克行却挥拳依旧,这一拳没什么花招,就是直来直往。 但一股惨烈的气息却笼罩住了张八年。 这就是沙场的招数,压根没想着防御,倾力一击,不是你死就是老子活! 张八年的身手超好,但面对这种以命搏命的打法也没辙,只得全力避开。 他刚站稳,就喝道:「沈安,你敢!」 咔嚓! 沈安一脚踩下去,周行不敢相信的坐了起来,然后看着变形的小腿,眼珠子都瞪圆了。 「啊……」 他重重的倒下去,抱着那只腿在嚎叫。 什么好汉,现在原形毕露。 张八年怒道:「沈安,你这是胆大妄为!」 沈安猛地回身,眼睛瞪大,怒道:「他悬赏时是什么?难道是胆小如鼠吗?」 张八年的眸子闪烁着。 悬赏的事儿瞒不过他,可这种类似于恶作剧般的举动他不想管,官家听闻了也不想管。 可现在沈安却发飙了。 「凭什么?」 第722页 …… 第420章 药丸 人的秉性脾气千奇百怪,但大抵的规则是要遵守的。 而规矩分为明规矩和暗规矩。 明着的规矩,比如说律法。 而暗规矩,比如说各种潜规则。 权贵之间的争斗大多在手下之间的碰撞来完成。 比如说那群泼皮,张八年就按照潜规则交给沈安处置。 他以为这事儿就算是完了,以后沈安寻机让周行吃几次暗亏,丢几次脸完事。 可他没想到的是,沈安压根就不认这个所谓的潜规则。 「他们能动手,老子为何不能?难道他们得了陛下的特赦?」 沈安愤怒的就像是一头狮子,咆哮着:「这些权贵都特么是蛀虫,是米虫,趴在大宋的身上吸血,人人都怕他们,可老子不怕!」 他的眼珠子都红了,怒吼道:「今日老子就想告诉那些狗屁的权贵,谁特么敢弄老子,那就最好弄死。弄不死……老子就弄死他!」 张八年悚然而惊。 他看着咆哮的沈安,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他。 按照他的理解,沈安现在已经在上升的通道里快步行走,此时最该做的就是融合进来。 「你该和那些权贵融合,和那些高官融合……这是每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共有的想法,并遵照而行。你为了什么?」 张八年真的不理解沈安的所作所为。 「你这是在自寻麻烦,那些权贵会成为你的对手,会在以后给你使绊子,你不怕吗?」 沈安昂首看着前方,冷冷的道:「那些权贵就像是蛆虫,还食腐。融合?某会忍不住噁心。至于下绊子,沈某走的是正道,阳光大道,那些阴私手段在阳光下将会无所遁形,若是有,那便来,千万别客气……因为沈某的反击将会让他们胆寒。」 「啊……」 惨叫的周行为这话做出了最佳备註。 沈安微微颔首,说道:「此事沈某做了,并未后悔,官家若是怪罪,沈某愿意承担。」 他回身道:「我们走。」 他毫不犹豫的从周行的身边走过,周行的惨叫暂停了一瞬,害怕的手脚并用的往边上爬。 这就是沈某的反击,可凌厉吗? 沈安打头,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远去,也带走了大部分光线。 周行喘息道:「张都知,老夫……求官家做主……啊……」 骨折的痛苦真的很煎熬,周行又是身娇体贵之辈,所以惨叫声格外的渗人。 张八年看了他的小腿一眼,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周行的小腿腿骨变形的几乎成了九十度,在没有钢钉钢板定位辅助的情况下,周行的后半辈子铁定是要和拐杖为伴了。 他回身往外走,看着前方的幽暗,说道:「沈安才立功……开国子不够酬功……」 这声音低微,只有他自己听到。 边上的女人还在唱着:「……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就在这歌声中,周行挣扎着喊道:「救命……」 他带来的人都躺下了,此刻他必须要自救,否则他的小腿估摸着就废掉了。 「哟!这不是周公吗?」 微光再现,那脚步声就像是战鼓,一声声敲打着周行的心脏。 他眯眼看过去,就看到了几个蒙面人。 这几个蒙面人的模样很是可笑,可他们眼中的狰狞却让人心惊。 周行惶然道;「某是周行,你们要做什么?想作死吗?某在汴梁能呼风唤雨,能……」 那些蒙面人背着手,此刻缓缓把手拿到身前,手中的木棍粗大,让周行想起了木驴刑罚。 「你们要做什么?救命……救命啊!」 几个蒙面人挥舞着大棍抽打着,等他们气喘吁吁,就像是刚那个啥一样的停住了时,周行的另一条腿也变成了废品。 惨叫声中,一个蒙面人低声道:「沈安说打断三条腿,可现在他已经断了两条腿,第三条是什么?」 一个蒙面人轻笑一声,说道:「中间那条……用脚踩……」 说话间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伸手进了蒙面巾里摸了摸脸上的青肿,苦笑道:「咱们虽然逃过一劫,可沈安说了,若是不打断周行的三条腿,回头逃到天涯海角也要弄死咱们。」 这几人就是那几个侥幸没被打断腿的泼皮,他们以为自己很幸运,可现在却麻爪了。 「周行可是权贵,若是打断了他那条腿,怕是会发狂。」 「谁知道是咱们弄的?」 「不弄的话,回头那魔王会报复咱们,是弄周行还是被那魔王弄?」 「当然是弄周行。」 「那就动手吧。」 几个蒙面人走过去,眼中流露出来的信息让周行不禁绝望了。 「救命……」 没人吭声。 这里是暗娼聚居地,这些人深谙烦恼皆因强出头的道理,连墙头上都看不到人。 两个泼皮控制住了周行的双臂,另一个泼皮高高抬腿…… 「不……」 …… 「最好是没藏讹庞谋逆成功,他是叛逆,西夏内部就会处处烽烟,多好啊!朕就想看到这些,但沈安又说李谅祚怕是不简单,还什么……和自己的表嫂偷情……那小子说的和真的似的,让朕笑了许久……」 第723页 赵祯在吃卤猪耳朵。 猪耳朵脆生,再来一口好酒,口腔里的味蕾就来个小爆炸,满足的不得了。 曹皇后坐在边上给他斟酒,她左手挽着袖子,右手执壶,酒水倾倒出一条水线,发出汩汩的声音。 她轻笑道:「李谅祚年幼呢!」 「但他是正统。」 赵祯拿起酒杯,缓缓道:「莫要小看了这个正统,朕当初举步维艰,那些臣子为何要出手相助?这便是正统。」 大宋的母鸡会打鸣,也就是牝鸡司晨。最厉害的一个就是真宗的皇后刘娥。 这位刘皇后堪称是武则天第二,手段了得,真宗一驾崩,大宋就落入了她的手中,几番出手,大局已然在握。 那时候有人上书,建议刘娥行武后之事,也就是改朝换代。 提这个建议的还不止一人。 那时候的赵祯在干什么? 他在瑟瑟发抖。 幸而老赵家算是正统,刘娥思虑再三也没敢谋逆。但直至死之前,刘娥都紧紧的握着权柄,没给赵祯一丝机会。 想起来真是让人惆怅愤怒啊! 是这个女人让朕的生母湮灭不闻。 是这个女人压着朕不得动弹。 赵祯心中涌起一丝恨意,随即渐渐消散。 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他能如何?难道要鞭尸? 他看了曹皇后一眼,心中在想着这个女人的手段。 她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刘娥? 「正统?」 还不知道自己身处危险之中的曹皇后笑道:「那就好,有这个正统在,那些乱臣贼子就不敢动手……」 赵祯在盯着她的眼睛看,然后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他突然觉得一股噁心袭来,就放下酒杯,用力的拍打着胸口。 曹皇后赶紧起身过来帮他拍背。 「咳咳咳!」 赵祯的面色潮红,喘息声中带着痰音。 陈忠珩拿了温水来,赵祯喘息着道;「拿一丸药来。」 曹皇后的眼中多了忧色,说道:「官家,那药……当年沈安不是说……」 毒药两个字她终究没能说出来。 赵祯接过一小颗淡红色的药丸,他的眸色复杂,进来的张八年见到后也是为之一怔。 药丸进口,赵祯喘息了几下,说道:「调养罢了,无碍!」 他抬头见了张八年,就问道:「可是有事?」 张八年原先准备的言辞全部作废,他斟酌了一下,「官家,背后悬赏一千贯的那人找到了……」 「是谁?」 赵祯缓缓抬头,气色的虚弱谁都看得到。 官家渐渐老去了…… 所有人的脑海中都闪过这个念头,曹皇后的眼中更是多了哀伤之色。 张八年说道:「是周行。」 「是他?」 赵祯面色微冷,说道:「吃饱撑的!申饬。」 他还在想着和平解决此事,张八年冷冷的道:「官家,沈安动手了,周行被打断了一条腿。」 他想起了沈安在那巷子里的狰狞以及那些咆哮,依旧不适应。 他监控汴梁多年,从未见过这等肆无忌惮的年轻人,不,不只是肆无忌惮,简直就是疯狂。 曹皇后惊呼道:「太大胆了,他竟然敢打断周行的腿,官家,明日会有麻烦,那些权贵不会轻饶了他。」 众人都在震惊于沈安的大胆,赵祯定定的看着虚空,突然就笑了起来。 笑声很轻微,但还是引得众人瞩目。 这时候你还笑个啥? 那沈安闯下大祸了啊! 曹皇后想起他刚吃的药丸,不禁心急了,「快去叫了御医来!快去!」 「叫什么御医?」 赵祯停住了笑声,说道:「此事……等明日看……」 他摆摆手,张八年等人告退。 曹皇后觉得这个官家怕是脑子出了问题,「官家,要是闹起来……那些权贵去围攻沈家,那沈安又是个胆大的,哪怕有邙山军在手,可那一百人哪能敌得过权贵们的侍卫……」 要是沈安被弄成残废,赵祯会发怒吧? 她觉得应当会。 赵祯留恋的看了那盘卤猪耳朵一眼,起身道:「等着看吧。朕不知那些权贵会如何……他们的祖辈都是功臣,许多还是武将世家……」 他走了出去,曹皇后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夜空清朗,繁星点点。 「天地至大,朕在此刻却觉得渺小……」 这是一个渐渐在走向衰弱的帝王,此刻就是他最虚弱的时候,从身体到精神…… 「朕想看看那些权贵的举动,沈安问……卵子呢?朕想看看他们的卵子可还在……」 官家竟然说出了这等粗俗的话? 曹皇后目瞪口呆,却心中欢喜。 她是武将世家出身,小时候记得家里的长辈就喜欢粗俗的叫骂,只是随着富贵的日子渐渐绵长,那些粗俗都没了,变成了温文尔雅…… …… 第421章 弄死他 沈安回到家中,发现赵仲鍼竟然在大门外等候,心中就是一暖,却喝道:「都什么时辰了?不回家来这里作甚?」 赵仲鍼的眼中多了光彩,然后满不在乎的道:「某只是在家里无趣,就出来走走。刚还和果果说话来着……」 第724页 果果现在很喜欢说话,而且问题超多,沈安几乎难以招架。 于是王雱、苏轼等大才,包括折克行这等武人都被用上了,各种回答,让果果的疑惑全能解开。 这是大宋最豪华的导师团队,哪怕是未来的太子也得不到这等待遇。 沈安嗯了一声,眼中残留的暴戾渐渐消散。 「哥哥!」 果果出来了,边上却是王雱。 王雱很是淡定的道:「家父今晚喝多了,某不想和他辩驳,所以出来转转。」 王安石会喝多吗? 不可能! 老王是个固执的人,在他的眼中只有理想,为了实现自己振兴大宋的理想,其它的物慾都不是问题。 若是能让他改革大宋,他甚至愿意过苦行僧般的日子。 这样的人怎会喝多了? 而且王雱竟然穿着黑色的衣服…… 这小子喜欢臭美,黑色、灰色这些暗色系的服饰不得他的喜欢…… 沈安摸摸妹妹的头顶,低声问她晚饭可吃饱了什么的。 「吃饱了。」 有那么多人可以回答自己的问题,让果果很是快活。 「诗词之道首在悟性,某看果果的悟性就极好,比仲鍼的好,比遵道的好的太多……」 说话间,苏轼负手而出,看着风度翩翩。 好吧,这货竟然也在这里。 「都知道了?」 沈安让陈大娘带果果去歇息,然后大家一起去了书房。 沈安坐下后就被催促着说结果。 「周行被打断了一条腿。」 王雱打开摺扇扇动了几下,说道:「如此……虽然会有些纷争,不过还能掌控。」 赵仲鍼也点点头,「毕竟是他悬赏在前,打断一条腿不算是什么。」 苏轼洒脱的道:「太轻了些,若是某,定然还要打断他的另一条腿。」 赵仲鍼和王雱相对一视,说道:「太残忍了。」 沈安突然有些不祥的预感。 赵仲鍼和王雱刚才的相对一视分明就是默契满满。 这两个小子什么时候开始联手了? 一个腹黑,一个阴险……满肚子阴谋诡计…… 这两个小子一旦联手,以后会是啥场面? 卧槽! 沈安觉得自己怕是造孽了,造孽造大了。 他眨巴着眼睛,苏轼还在叫嚣:「只要不弄死就成,打断他的两条腿,让他以后只能被人背着出来……」 赵仲鍼一脸正色道:「子瞻兄,我等年少力弱……你看着膀大腰圆,英姿勃发……」 王雱的眼中有奸诈之色闪过,也是一脸诚恳的道:「子瞻兄慷慨激昂,让我辈羡煞……若是……小弟愿意帮忙……递个棍子什么的……」 苏轼犹豫了一下,赵仲鍼嘆道:「可恨那人竟然只是断了条腿,想来正在得意洋洋……」 苏轼被这两小子一蛊惑,喊道:「拿酒来!」 沈安嘆息一声,问道:「你要作甚?」 苏轼豪气干云的道:「且等某去打断那周行的第二条腿!」 沈安问道:「怎么打?」 苏轼被两小子架秧子般的弄晕了,此刻一想就愕然道:「那周行定然回家了,怎么弄?」 这厮被人忽悠了还不自知,想到以后他在政坛上一系列拙劣的表演,沈安不禁微微摇头。 但这人极为豁达,并且坚持己见,堪称是斗士级别的悍将。若是能纳入囊中,以后自然就是冲锋陷阵的猛将之一。 王雱微微一笑,正准备说话,沈安说道:「不必去了。」 两小子被沈安瞪了一眼,才讪讪的告退。 苏轼觉得自己怕是被那两小子给忽悠了,但他是不肯认错的,只是说些很遗憾,竟然没办法去弄死周行这类的话,也准备回去了。 刚出书房,就见赵仲鍼和王雱跑了回来。 「安北兄,刚才有人说那周行被打断了三条腿,什么意思?」 两小子虽然腹黑奸猾,可这等人体构造的隐晦表达方式却是不懂的。 苏轼一怔,然后不禁捧腹大笑起来。 笑声很大,赵仲鍼干咳道:「果果怕是要睡了。」 你大把年纪好意思吵醒果果吗? 苏轼有了这两个对头,以后的日子怕是会不好过啊! 沈安心中嘆息,就像是刚知道般的说道:「竟然还有这事?」 王雱一直在看着沈安,想找到破绽。 可沈安两世为人,若是存心想隐瞒什么,岂是他能看得出来的? 苏轼止住笑声,赵仲鍼好奇,就低声问他,等得了第三条腿的答案后,不禁双腿一夹,下意识的看看左右。 苏轼嘆道:「安北,下手太狠了,特别是……废掉了呀!」 沈安一脸无辜的道:「某当时就打断了他一条腿,后面和某没关系啊!」 「那会是谁?」 「某不知……谁知道周行有什么仇家。」 关我屁事啊! 王雱的面色一变,问道:「那些权贵可会动手?」 赵仲鍼刚想到这个,他看着夜空,觉得处处都是杀机。 「可能会。既然周行是被选出来动手之人,那些权贵们定然要为他报仇,否则以后……以后事情就不好办了。」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啊! 第725页 这个道理沈安也懂。 苏轼后知后觉的道:「他们敢动手?」 赵仲鍼冷冷的道:「若是能齐心协力,那他们就敢。」 权贵们聚力后,那股力量连赵祯都不敢轻视。 所以一旦他们来报复,只要不死人,这事儿估摸着就会被压下去。 沈安不知道赵祯在看着这齣戏,但他却很是淡定的道:「那群没卵的货色不敢。」 战略上藐视对手,但战术上要重视对手。 乡兵们悄然消失在黑暗之中。 沈安就坐在正堂里。 正堂里就点了一支蜡烛,外面的风不时吹进来,烛光摇曳,照的人的脸晦暗不明。 赵仲鍼并未紧张,他握着一把菜刀,神经质的挥舞了几下。 王雱的精神不大好,他拿着摺扇在轻轻扇动着,面色微白。 他在想那个女人…… 该死的! 我不该想她! 她不值当我想她! 他觉得自己能成功把左珍忘掉,但那张不算是美丽的脸却在脑海里不停的出现。 他觉得有些烦躁,就拉扯了一下胸襟。 咚! 外面传来了一个声音,像是有人跺脚,又像是有人捶门。 正在打瞌睡的苏轼猛地抬头,啊了一声问道:「来了?」 他抓起放在桌子上的长剑,就霍然起身。 「坐下。」 沈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的道:「别担心这个,若是想,某现在就能让汴梁城变成战乱之地!」 苏轼打个哈欠,心大的问道:「这办不到吧?」 沈安笑了笑,眼中有利芒闪过,「邙山军操练了这么久,他们能潜伏、刺杀、散播谣言、杀人放火、以一当十……某只要让他们在城中点火,同时派人去刺杀重臣,巡检司就无暇分身。」 赵仲鍼打个寒颤,说道:「官家不会如此……」 他觉得赵祯不会动沈安,很坚定的想法。 可沈安却是来自于后世,对帝王这种生物抱着极高的警惕。从涉足朝堂开始,他就在准备着各种预案。 若是赵祯想对付他,那估摸着汴梁城得毁了。 你可敢吗? 沈安有个库房,任何人都不给进去。 那里有沈安的最后退路。 他想起了里面的那些陶罐炸弹,以及那条通往街对面那户人家的地道,不禁就笑了。 老子可不是善茬! 不管谁想对付我,都得做好崩掉门牙的准备。 苏轼一怔,然后大大咧咧的道:「安北放心好了,若是如此,某去朝中质问官家。」 这厮……真的是心大啊! 沈安这话近乎于谋反,可苏轼却依旧不在意。 这等人就是最好的朋友,甚至可以当兄弟。 就是不能做政治盟友。 沈安看了他一眼,心中微暖:罢了,以后哥罩着你。 一阵脚步声传来,很轻微,还有一个鼻子哼叫的声音。 沈安的眼中多了厉色,说道:「来了。」 严宝玉单手拎着一个黑衣人进来了。 黑衣人被捆了个结实,嘴也被堵住了。 这人见到沈安后,眼中多了欢喜,挣扎的越发的激烈了。 严宝玉单手拎着他很是轻松,说道:「郎君,方才这人从后院翻了进来,正好被兄弟们守个正着,花花也没叫唤,就是后来咬断了他的跟腱……」 沈安看了这人的脚后跟一眼,果然是血迹斑斑。 王雱冷冷的道:「拷打要口供。」 「弄死他!」 赵仲鍼的话让苏轼不禁一惊,说道:「小小年纪,何其狠辣。」 沈安说道:「你们不懂,他们选择在夜间来,就是不想见光,大家来一次暗战……」 这就是权贵们的手段。 他们不敢弄死沈安,但却敢点把火,或是打断下人的腿,甚至是打断沈安的腿。 沈安的眼中多了杀机,「弄死他!」 「呜呜呜……」 这人的瞳孔几乎缩小成了一点,惊恐的挣扎着。 严宝玉伸手捏住他的咽喉,略一发力,众人就听到了噗的一声。 那眼中的神彩渐渐消散,王雱的眼中却多了兴奋之色,说道:「可还有人敢进来?」 沈安交代道:「把尸骸吊在墙外,老子今晚要看看他们有多少人命来填!」 苏轼有些紧张,他虽然性格豪迈,可杀人却是第一次看到,而且是近距离杀人。 只是捏一下,让他想起了捏核桃。 可这是人命啊! 他的咽喉涌动了一下,心中慌乱,看向了沈安。 沈安正看着外面的夜空,目光冰冷。 「今夜老子要让那些人胆寒!」 第422章 送给张八年的礼物 汴梁是一座不夜城,许多生意都是彻夜经营,热闹非凡。 古人云:人生苦短,秉烛夜游。这是对生命的敬畏和焦虑。他们焦虑生命的不断逝去,而生命中的美好却比比皆是,看不够,也享受不够,所以才要秉烛夜游。 但秉烛两字就道尽了那时候的冷清。 夜间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街坊邻居的梦呓。 这种夜游游什么? 大抵也只是游心情罢了。 可大宋却不一样,无需你拿着蜡烛。 第726页 那些灯火辉煌处人影幢幢,叫卖声,喝多了的叫骂声,女人的娇嗔…… 这就是大宋。 这就是汴梁! 可榆林巷却不同。 这里不是夜市,所以夜间很安静。 巷子里,几个黑影静静的站着。 沈家的墙头上突然多了个什么东西,几个黑影屏住呼吸,然后往墙边靠去。 一个人形的东西僵硬的从墙头翻出来,然后重重的坠了下去。 这个蠢货,竟然这么跳下来,声音很大的你不知道? 要是惊动了沈家,这条巷子马上就会变得不安全了。 可那人形的黑影最终却没落地,就悬挂在半空之中,还在来回摆荡着。 这是人! 一股子凉意从几个黑影的嵴背处升起,瞬间走遍全身…… 他没有一点挣扎和声音,这是…… 被弄死了?! 几个黑影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结局,他们悄然聚在一起。 「陈立被弄死了,沈安下了狠手……」 「还弄不弄?」 「沈家早有准备……那些乡兵……那些乡兵好像没出城。」 「是谁说那些乡兵不堪一击的?」 「谁知道,是那些郎君们,咱们哪敢说话……」 「怎么办?」 「撤!」 「好!」 几个黑影悄然回身,然后潜入了夜色之中。 几个乡兵突然从他们身边的墙头摸了上来,然后带头的指指下面,分配了目标。 一个黑影无意中抬头,就看到了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乡兵正在往下扑,就厉声道:「救……」 乡兵重重的扑了下来,半空中就拧断了他的脖子,把那个命字扼断在了咽喉之中。 几个乡兵各自扑击了自己的目标,榆林巷里稍后就重新安静了下来,只是有两家人养的狗在狂吠。 榆林巷外,皇城司的两个密探在等候着。 他们是官方身份,自然不担心安全,所以大大咧咧的站在光亮处,手中拎着炸鹌鹑在啃。 「那些人会不会纵火?」 「天知道,不过沈家今夜有乡兵在,想来就算是被纵火也能灭了。」 两个密探在外面蹲了两个时辰,直至夜露打湿了身上的衣裳,这才从打盹状态醒来。 「咦!他们还没出来?」 「不知道,刚才迷迷糊糊的,不过他们若是出来肯定有动静。」 一个密探起身伸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然后觉得身后像是有个人似的,就缓缓回头…… 就在他的身侧,此刻一个黑衣人静静的站着。 这个黑衣人的双眸黯淡,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 这些都不可怕。 可怕的是这人的脑袋竟然是垂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啊……」 人在骤然遇到恐惧之事时的第一反应是啥? 这两个密探的都是猛地蹦跳了起来,弹跳高度大抵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次做到。 此刻晨光熹微,微光中,五个黑衣人静静的靠在墙上,默不作声。 他们的肌肤惨白,双眸无神,三个脑袋垂落在自己的肩膀上;一个往后倒,只能看到脖颈;最后一个的脑袋垂落在胸前,能看到他的后脑勺…… …… 「这是给张八年的贺礼!」 沈安在吃早餐,内容是一大碗汤饼。 苏轼一夜未睡依旧精神抖索,他喝了一口面汤,身体一个激灵,问道:「安北,张八年招惹你了?」 沈安看了一眼在嘀咕的两个小子,说道:「张八年早知道周行的事,可他并未管,某估摸着他都没禀告给官家,这是在坐视……他的目的是什么?」 正在和赵仲鍼低声说话的王雱抬头道:「安北兄,张八年定然是对权贵也没好感,然后想看着咱们和权贵两败俱伤!」 这个咱们让沈安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然后说道:「少年人少摆弄阴谋诡计,会短命。」 王雱历史上就是个短命鬼,满肚子阴谋诡计都带进了坟墓里,连媳妇都被老王劝着改嫁。 王雱撇撇嘴说道:「安北兄只管说说某说的可对。」 沈安没好气的道:「对了大半。张八年的动机不会是什么坐看两败俱伤,只是想看看那些权贵的本事,顺带想看看某的性子,如今他该知道了吧……」 赵仲鍼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狰狞。 张八年,你这个蠢货,竟然觉得沈安会忍耐吗? …… 两个密探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回到了皇城司,找到了刚起床的张八年。 张八年正在穿衣,长袍穿上看不出贴身,空荡荡的,仿佛里面只是空气,而不是肉体。 「说话。」 他系上腰带,缓缓回身。 「都知,昨夜去榆林巷的那些人……都……都死了。小人在那里打了个盹……」 两个密探低头请罪。 张八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走出房间,门外有人等候。 「都知,早饭有汤饼和羊肉馒头……」 作为皇城司的老大,张八年拥有许多资源,比如说饮食上的。 他站在台阶下,幽幽的道:「这二人……每人二十鞭。」 里面跟出来的两个密探闻言大喜,急忙跪下道:「多谢都知手下留情。」 张八年摇摇头道:「早饭不吃了,某此刻进宫……」 第727页 他抬头看一眼渐渐明亮的东方,冷冷的道:「下手太狠了些,比皇城司还狠。」 他一路进了宫中,此刻赵祯正在和宰辅们议事,所以得等通报。 说不说? 张八年只是想了一下,就下定了决心。 某是官家的人,没必要为别人遮掩什么! 进了殿内,行礼,赵祯问道:「何事?」 除非是大事,否则张八年不会来打扰朝会。 张八年说道:「陛下,昨夜有人趁夜对沈安家下手……」 赵祯的面上多了铁青,「沈家如何?」 他没问是谁下的手,这个很微妙。 张八年说道:「沈家如何不得而知,不过那些动手的人都死了。一个被吊在沈家墙外,五个被折断了脖颈,丢在皇城司密探的身边……臣失职了。」 被人把尸骸放在身边都没反应,那两个密探堪称是猪。而这两头猪的直接领导就是张八年,所以他必须要请罪。 可沈安下手之狠,让人心惊。 韩琦觉得这事儿真是够诡异的,但曾公亮马上要回京了,他此刻不想去管这些阴私之事。 赵祯的面色渐渐平缓,说道:「沈安……此次西南大败交趾立功不少,不过年轻人总是雀跃了些,让他在家歇息几日吧。」 功劳? 众人想起上次御史被当街围殴的事儿,顿时就是一个寒颤。 沈安动手之前就做好了这个准备吧? 官家看似生气,心中估摸着颇为惬意,只是那些权贵要懵逼恼怒了。 …… 消息放出去后,汴梁城不少东西就多了瓷器碎片,然后叫骂声不绝于耳。 那些权贵怒了,有人甚至私下在埋怨赵祯,然后又急匆匆的去聘请身手好的人来做护院。一时间在汴梁城中引发了许多猜测,甚至有人说是官家要对这些权贵下手,所以他们请人来自保。 这等荒谬的话自然没人信,沈安就不信。 今日太学来了个教授,说是请他去太学聚会。 沈安忙于收拾权贵,所以倒也忘记了苏晏等人没有动静的事儿。 别人可能会忘恩负义,但沈安知道苏晏不会。 太学里静悄悄的,沈安站在门外,笑道:「为何没授课?」 教授说道:「待诏进去便知。」 「还给某弄这些?」 沈安笑了笑,然后大门打开…… 一群学生整整齐齐的站在两边,大门打开时,他们齐齐躬身。 「多谢待诏!」 声音很整齐,沈安不知道他们是否事先排练过,但一股热流却在胸口涌动着。 这是谢师恩。 郭谦没在,其他人都没在,只有学生们。 当先的是苏晏,此刻他脱掉官服,一身布衣。他抬头看着沈安,说道:「学生在过了省试时激动万分,可却不见待诏……」 那时老子在西南和交趾人干仗啊! 沈安缓缓走过去。 苏晏的眼中多了泪水,哽咽道:「等学生得了殿试第五名时,那一刻……那一刻学生最想见到待诏……」 他缓缓跪下,再抬头时已然是泪流满面:「若无待诏,学生只是懵懂求生的一个苦力……」 沈安心中感慨,想起了当年的那个少年,懵懵懂懂的少年。 那个少年如今已经成为了大宋官员,而且是以殿试第五名的好成绩突围,堪称是奇蹟,定然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那时学生只想跪在待诏身前,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学生此后定然……」 「起来!」 沈安把他扶了起来,说道:「你是大宋的官员,此后要好生为官家效力。」 这话说的漂亮,暗示『我沈安可没有结党』,众人心中服气。 「三司是大宋最要紧的地方,努力学,缓一缓再换地方。」 这话一反前面的正义凛然,活脱脱的在徇私。 众人不禁绝倒,但却艷羡不已。 沈安回来了,这苏晏的好日子也要来了。 为何我等得不到沈安的重视和看顾呢? 第423章 谢师恩,留墨宝 太学的空地上此刻站满了学生,郭谦和老师们站在后面的地方,看着沈安在讲话。 这是一次褒奖。 太学这一科能异军突起,最大的功臣就是沈安。 可最风光时沈安却远在西南,这万众瞩目的荣耀自然就少了最闪耀的那一环。 现在就是一次单独的感谢仪式。 让留京的太学学生们来谢师恩,让后继者们来敬仰膜拜沈安这位教育大家。 沈安心中很是得意,但却保持着冷静。 「……有人说太学拒绝了权贵子弟的附学是自绝于大宋,这话沈某不同意,你等可同意?」 「不同意!」 那些人渣就是来抢名额的,抢一个就少一个,谁会同意? 沈安贊道:「对,咱们坚决不能同意,要一直延续下去,谁答应放他们进来,那就是太学的罪人!」 学生们兴奋了,觉得沈安是在为了大家的利益而考量,并愿意和权贵们翻脸,果真是我太学的嵴樑。 学生们崇拜的目光沈安照单全收,脸都不红一下的继续说道:「权贵是怎么形成的?」 郭谦心中暗自叫苦,边上有人说道:「待诏说这个是不是有些……」 第728页 这是在为太学拉仇恨啊! 「权贵首先是官员……渐渐就成了权贵……」 权贵从来都是最神秘的,可在沈安的眼中却只是一群贪婪之辈。 「他们没有胆略,有的只是贪婪和胆怯。他们只想要好处,从金钱到女人,他们就像是饕餮……无所不吃。」 「权贵和豪绅,前汉他们吃出了黄巾之乱;前唐他们把府兵吃的无处藏身……」 郭谦听到这里时,腰杆都挺拔了些,说道:「好!这话说得好!」 他是管教育的,自然希望学生们以天下为己任,而不是奔着成为未来的权贵而去。 「某这个说书希望你们不要奔着一朝为官,子孙享福的念头,就这么多。」 沈安的要求低的让人发指,见学生们愕然,他就笑道:「别想太多,清廉这个要求太高,高到某不敢奢望你们以此为目标。每个人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不一,有人能坚守住底线,有人会在漫长的宦海中成为逃兵,然后脑满肠肥……」 「某当然希望你们坚守住底线,可这很艰难,因为……人性本私,但某希望你们能在伸手之前,在枉法之前,在想装糊涂之前……想一想今日……」 他的声音渐渐提高:「今日的你们少年意气,以为自己能改变这个世间……在此某想问一句,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学生们茫然。 「这个问题问老人,他们会茫然的说活着就是活着,倘若睿智并懂的总结他们自己的大半生,那么会得出一个答案……人活着就是在体验生命。」 沈安很严肃:「生命有多种延续方式,奢靡的,清贫的……还有目标,有人想成为人上人,有人想予取予求……这些也是目标,可在这些奢靡之中,你们会感到茫然。」 「他在传授做人之道!」 一个教授震惊的道:「祭酒,这合适吗?」 郭谦没有回答他,只是喃喃的道:「老夫没老,你沈安别想说老夫只是活着……」 沈安的语气渐渐激昂:「人想着淫邪之事,渐渐气息就变了,整个人从里到外都会散发着下流的气息,猥琐不堪。人若是想着正事,那就会目光炯炯,从内到外都是正气。」 此刻沈安从内到外都是正气凛然。 「一旦走了邪路,再想回来不容易,所以某最后的告诫就是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做事之前扪心自问,问问自己此生该做些什么,问问自己此刻为何而读书,是为了高官厚禄,还是为了大宋的振兴……」 「大宋处处都是问题,三冗只是表面,更多深层次的问题在等着去发现和解决,可谁去解决?」 沈安看着这些学生,说道:「天下人何其多也,太学之人何其少也,可这天下终究是要有人去吶喊,去革新……捨我其谁……」 他挥舞着拳头喊道:「你们在太学不但学到了科举之道,更学到了外人没法学到的杂学,学了那么多,要怎么用?」 学生们的面色渐渐涨红,年轻人被这话一激,一种使命感和优越感油然而生,进而生出了些责任感。 沈安斩钉截铁的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天下兴亡,太学有责。振兴大宋这个责任,太学责无旁贷,捨我其谁!做不到这一点,以后出去就别说沈某教过你们。」 「为何?」 他冷笑道:「沈某怕丢人!」 那些学生的脸涨红着,一股子气在奔涌,却不知道如何发泄。 一个学生突然振臂喊道:「天下兴亡,太学有责!」 「天下兴亡,太学有责!」 「……」 「可怕!可怕!」 学生们被鼓动起来的力量让郭谦感到了震惊,他颤声道:「这是……这是蛊惑……还好还好,他说了天下兴亡,还说了振兴大宋……」 「……」 苏晏面色涨红,说道:「今日待诏教诲,学生定然奉为座右铭,不敢或忘,只是还请待诏留下墨宝,让我等敬仰。」 这小子真是实诚啊! 沈安暗自叫苦,第一他想不到有什么好写的,第二是他的那笔字有些见不得人,太普通了。 在后世看着很不错的书法,在此刻却只是渣渣。 沈安在到了汴梁之后,一边拎着妹妹练字,他自己也在刻苦磨砺,但始终还是觉得差了些意思。 可那些学生都在眼巴巴的看着他,目光中全是崇敬。 这些都是我未来的助力啊! 没有帮手,单枪匹马的沈安能解决大宋的问题吗? 不能! 加上赵仲鍼一起也不能。 就算是把折克行和王雱也加上,这四人合在一起压根就不是那些既得利益者的对手。 那些对手是如此的强大,哪怕王安石手握赵仲鍼给的绝对权力,依旧被击败,溃不成军。 一旦开始动作,那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一旦败了……就和前世一样,大宋的命运就再无挽救的机会。 看看那些对手吧。 辽人折磨了大宋无数年,可这不算是什么,接下来金人直接跨过黄河,兵临城下,掳走了徽钦二帝,以及无数人口和财物,几乎把汴梁来了个卷包烩。 最后就是终极对手,躲在南方的南宋摊上大事了。 后来席捲世界的蒙人出现了…… 在这三个对手的面前,西夏人真的不算事。 第729页 大宋将会面临着这三个对手,怎么办? 唯一的出路就是革新。 而革新需要帮手…… 沈安看着这些学生,心中渐渐涌起激情。 有这些学生在,有赵仲鍼他们在,老子怕你们吗? 怕个逑! 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 「纸,笔!」 沈安竟然要留下墨宝? 这下连郭谦都有些兴趣。 「外面说待诏的那笔字平庸无奇,今日倒是可以看看。」 人多好办事,桌子被抬了出来,笔墨纸砚也一一到位,苏晏磨墨,沈安在闭目养神。 要写什么重要的东西时得先酝酿,大家都在安静的等待着。 沈安缓缓睁开眼睛,众人都压住了呼吸。 他拿起毛笔,悬空停在纸上,然后看着虚空,神色渐渐肃然。 毛笔骤然动了,而且一动就不停。 「风……声……」 这是什么鬼? 毛笔在继续向下书写…… 「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郭谦一怔,觉得这写得不错,诗情画意都有。 这是楹联!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这字面的意思很简单,风声雨声,看似自然的声音,何以能和读书声并列? 众人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画面:大家安坐在课堂内,外面风吹的窗棂作响,雨水打在瓦砾上,顺着上面的青苔缓缓滴落下来…… 课堂里的读书声不断传来,三种声音混杂在一起…… 这种意境……只是简单的描述,就让人不禁联想起了这些画面。 众人渐渐静默,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毛笔换了一行,继续书写。 从想到这幅楹联开始,他就进入了一种状态。 一种捨我其谁的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他今日的书法超水平发挥了。 「家事……国事……天下事……」 郭谦的眼中多了惊讶,然后心跳渐渐加速。 他抬头看去,就见那些师生们都定定的在看着那支毛笔,有人竟然屏住了呼吸。 他低下头,正好沈安写完了最后的几个字。 「……事事关心。」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劝学励志的诗词不计其数,本朝的真宗就留下了励学篇,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这是来自于帝王的激励,无数学子在励学篇的鼓舞下,头悬樑,锥刺股的苦读,只为一朝在东华门外唱名。 可现在呢? 那包含着无数诱惑的励学篇被击败了。 被二十二个字击败了。 郭谦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然后失声道:「读书所为何来?此联已然道尽……快哉,快哉!老夫今日服了待诏,服了!服了!」 一股见证了某种重要时刻的气氛渐渐升起来,然后渐渐浓郁…… 第424章 沈安结党 权贵们发怒了,随即就生出了后怕来。 沈安会不会报复? 在恐惧之后,他们迅速做出了反应。 咱们求官家做主去! 一群权贵求见的要求并未出乎赵祯的预料。 「他们敢于动手,却只是恐吓,结果被沈安反击……后续他们却怕了,不,不是怕,而是觉着自己是瓷器,而沈安是烂砖头……不值当和他硬拼,所以就来了。」 连内侍都知道这些权贵的骄纵,赵祯自然不会迷糊。 「陛下啊……」 二十余人进了殿内,泪水瞬间奔流,有人哭嚎道:「太祖太宗皇帝时哪有这等跋扈之人……若是有……陛下,请陛下为我等做主啊!」 有人义愤填膺的道:「陛下,周行的祖父为大宋,为太宗皇帝立下了汗马功劳,堪称是大宋功臣……可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他竟然被人打断了两条腿,还被打断了……那里,从此成为了废人。陛下,外面如今物议沸腾,那些百姓议论纷纷,只是慑于那沈安多次逃过责罚……陛下啊!该动手了!」 赵祯面色如常的坐在那里,看着那些权贵在表演。 若是在平时,这些权贵都会斗鸡眼般的盯着彼此,你给我一刀,我捅你一剑。 但在遇到影响大家利益的事时,这些人就会短暂的抱成一团,共同发力。 那么此刻是什么利益? 从他们举报沈安受贿开始,这事儿就没法控制了。 他们以为沈安会被吓倒,可沈安不但没被吓倒,反而还展开了凌厉的反击,直接取消了他们的子弟附学太学的资格。 这是釜底抽薪。 真的很缺德啊! 但效果却是槓槓的,权贵们急得跳脚,然后就让周行来试探。 这个试探被沈安一巴掌抽了回去,结果很惨烈。 断掉两条腿,第三条腿被踩烂了,这就是沈安给的回覆。 看看这些权贵吧,他们就像是刚被人蹂躏了一通,可怜巴巴来寻求帝王的安抚和同情,然后强烈的要求严惩凶手。 一个权贵伸出手去,目光绝望的喊道:「陛下,周行……周行的不文之物被废掉了呀!」 不文之物? 什么东西? 包拯本是在想着对策,听到这个也有些不解。 第730页 「欧阳小儿,不文之物是何东西?」 欧阳修不屑的道:「连这个都不懂……就是你小鸡鸡……」 噗! 周围的人都笑喷了。 那权贵本是悲痛万分,被这些笑声一搅合,气氛就回不去了。 他恼怒的看了过来,心想是谁在搅合,下次咱弄死你。 然后他就看到了两个老汉。 欧阳修抚须微笑,显得很是云淡风轻。 包拯冷冷的看着他,眼中还带着轻蔑。 你来! 老夫弄死你! 欧阳修是人人称赞的好人,你敢去怼他,一大帮人会来弄你……比如说得过他褒奖的苏轼,肯定会用最尖酸的词句让你后悔和他为敌。 至于包拯…… 这老汉号称一张嘴喷遍大宋,从皇帝到小吏都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内,我就问你怕不怕! 这权贵一个激灵,觉得和这两个老汉为敌不划算,就重新准备情绪。 「好了!」 赵祯听了一耳朵的诉苦和抨击,开始还觉得看戏好玩,可长了就觉得无趣,还吵闹。 他板着脸问道:「沈安呢?」 陈忠珩出来说道:「陛下,本来是令人去让他禁足,可咱们的人去了沈家没找到人,说是去了太学。」 赵祯呵斥道:「他有那么忙吗?叫张八年来!」 随即那些权贵就开始了哭闹,当他们全都跪在地上时,赵祯也头痛了。 一个权贵抬头道:「陛下,那沈安在太学一手遮天,他不是教书育人,而是在培养自己的党羽……臣弹劾沈安结党……」 包拯怒道:「他结了什么党?」 老子弄死你! 这权贵看了他一眼,森然道:「整个汴梁都知道,沈安的党叫做……太学党!」 轰隆! 殿内的人仿佛听到了雷声。 一直在装傻的韩琦也忍不住看了这人一眼。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提到结党之事。 他想呵斥,可最后却害怕了。 他记起了当年之事。 庆历年间,范仲淹满腔热情的接过帝王的信任,然后开始了轰轰烈烈的革新,那时候大家都认为这次革新能彻底改变大宋。 可革新才提出纲领,才刚开始动手,反对就无处不在。 那些人找出各种理由来攻击新政,随后又开始攻击范仲淹…… 其中最凌厉的攻击就是说范仲淹结党。 而这也是致命一击,本就有了退意的赵祯顺势结束了新政,范仲淹黯然下野。 经此一役后,结党这个词就成了大杀器,轻易没人敢用。直至后来的王安石上台后,再次引发党争,然后就开始了惨烈的厮杀,最终的失败者王安石同样黯然下野。 所以此刻听到此人提及结党,连赵祯都怒了。 他冷冷的看着这个权贵,当年之事潮水般的在脑海里涌动着。 范文正…… 是朕对不住他啊! 奈何当时那些人的反击让朕在宫中都不能安枕,只能…… 他的眼中多了水光,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当年的庆历新政,这些权贵们同样是反对者。 当年说范仲淹结党的人群中,他们就是主力。 今日他们旧话重提,竟然只是对付一个年轻人,这是为何? 就是因为沈安触动到了他们的切身利益。 权贵们最注重的就是子孙传承,而传承最重要的就是子孙教育。 附学太学就是他们的命,可这条命被沈安给终结了。 他们的子孙以后少了个出头的渠道,长此以往,家族将会渐渐没落。 沈安,咱们这仇可是结大了。 是的,这是大仇。 所以他们把当年对付范仲淹的招数又重新用上了。 「陛下,沈安他结党啊!」 「他在太学结党,肆无忌惮,未来他会干些什么?谋逆?」 「……」 疯了! 重臣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人,包拯已经怒了,正准备出来呵斥时,张八年来了。 依旧是长袍飘飘。 「周行一案如何了?」 官家竟然是排皇城司去查的案子吗? 张八年说道:「陛下,此案皇城司上下一起用命,已然有了结果。」 那些权贵冷冷的看着张八年,有人在暗骂着这条官家养的狗,恨不能明日他出门就被风吹走,吹到塞外去。 「周行悬赏一千贯,扬言要沈安的命……」 「畜生!」 这是来自于官方的定论,包拯第一个站出来,喝骂道:「还有脸来哭诉,这等人打死活该!」 那些权贵们脸色很难看,有人说道:「包拯,我等说的是沈安结党!」 先前咱们说的是私仇,现在说的是结党,是公事,你打死个屁! 包拯也为之语塞。 「……周行令下人出去看杂耍,以为遮掩,自己却带人悄然去了辽国使馆后面的……私娼聚集地,结果被沈安拦截。双方斗殴,沈安亲自动手打断了周行的一条腿,随后臣赶到,沈安退了回去,臣的人盯着他一路到家,并无折返……」 周行竟然打不过沈安? 赵祯只问了结果,过程今天才知道,他忍不住问道:「周行竟然打不过沈安?」 有权贵质疑道:「周行经常打磨筋骨,一般三五个好汉都近不得身,沈安如何是他的对手?肯定是有帮手。」 第731页 周行是权贵圈子里的小弟,武力了得,这也是周家立身之本。 一旦这个立身之本被去掉,周家就会一无所有,变成混饭吃的权贵,还得面对帝王的冷漠。 张八年冷冷的道:「某当时全程目睹。」 周行的一拳被沈安硬扛了,然后沈安用一连串的攻击干倒了周行,这一切都发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他很是笃定。 若是他知道沈安的胸前有钢板,估摸着那深凹进去的眼珠子都会掉出来。 于是沈安的嫌疑洗干净了。 后续是谁弄断了周行的另一条腿和傢伙事? 这个疑问在大家的脑海里盘旋着,随即就陷入了结党这个问题里。 这是要开启大战啊! 这个指控的后果就是双方成为死敌。 可看权贵们的模样,分明就是下定了决心。 今日不弄死沈安咱们决不收兵! 结党! 他们咬死了这个由头不放。 「……郭谦都管不住他,那些学生都唯他马首是瞻,这样下去,太学出来的学生是谁的?」 一个权贵回身看着重臣们,声嘶力竭的喊道:「是谁的?」 气氛肃然,赵祯知道今日是不能善了了。 「去,让沈安来。」 议事继续,大半个时辰后,去召唤沈安的人回来了。 「沈安呢?」 没看到沈安,让赵祯的心中一凉。 这厮是心虚了? 虽然他没上过沙场,但饱经政治斗争的帝王生涯告诉他,有理无理都不能退。许多时候一退就再也无法前进,有理也是无理。 权贵们面面相觑,眼中的喜悦虽然隐晦,但却很清晰。 那内侍说道:「陛下,沈安说既然官家令某禁足,那某不敢违令……」 「这是藉口!这是心虚的藉口!」 权贵们洋洋得意,装出了义愤填膺的模样。 内侍说道:「陛下,国子监祭酒郭谦求见。」 「他来作甚?」 这是来指证沈安的吧? 此次太学大放异彩,首功就是沈安,而作为国子监祭酒的郭谦有些黯然无光。 要想重掌权柄,那就该乘机捅沈安一刀。 他目光复杂的看着郭谦,等着那捅出来的一刀…… 「陛下,臣听闻有人说沈待诏被人弹劾在太学结党,臣莫名惊诧,有话要说。」 莫名惊诧? 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瞩目之下,郭谦正色道:「今日沈待诏在太学一番话,让臣,让那些教授和学生们为之震动……」 第425章 沈安的底气 人生而自私,生而带着掠夺性。 作为食物链顶端的人类,哪怕是装作温文尔雅的模样,可骨子里的丛林气息却无处不在。 谁抢占了我的好处,谁压制了我,我就弄死谁! 这是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有的人能压住,偶尔让这些想法冒个泡。 有人压不住,于是眼中凶光毕露。 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别挡我的道。 沈安就挡住了郭谦的道。 所以大家都认为他闻讯而来是准备捅沈安一刀。 「……问问自己此刻为何而读书,是为了高官厚禄,还是为了大宋的振兴……」 郭谦在重复着沈安的那些话,殿内的气氛渐渐沉凝。 那些权贵们都有些意外。 什么狗屁的大宋振兴。 大宋振兴和我有一文钱的关系吗? 我只在乎自家能有多少好处。 能给我好处的大宋才是好大宋。 这是他们的真实想法,在庆历年间;在王安石执政期间,他们的这些想法『熠熠生辉』,生生扼杀了这两次革新。 你革新你的,但是别触碰到我的利益,否则弄死你! 千古以来的权贵莫不如此,这不是什么觉悟就能改变的,而是赤果果的人性在『闪光』。 「……天下兴亡,太学有责……」 好! 赵祯想叫一声好,可却在看到权贵们的脸色后止住了。 这人竟然不是为自己揽功? 挟大胜交趾的威势归来,晋封开国子,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在这等时候,别说是年轻人,那些中年人也稳不住啊! 不趁机拉拢一番,为自己弄些心腹和党羽,那还是人吗? 一个人的眼光决定了他的未来。 一个人的三观定型后,他会用这种三观去审视这个世界,遇到不符合自己三观的人和事,他就会觉得很惊讶。 你莫不是脑子坏掉了? 他们不适应这种以天下为己任的三观,觉得这种人是傻子。 郭谦继续说道:「沈待诏最后留下了楹联,臣见之欣喜,已令人拓印,随后镌刻在太学的门外。」 「什么楹联?」 沈安主动出击,号召太学的学生们以振兴大宋为己任,缓和了所谓太学党的弹劾。 但这还不够! 他看向了郭谦。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上联不错,赵祯微微点头。 沈安的文学造诣谁也摸不准。你说他没啥文化吧,这人偏生做出来的几首诗词让人惊艷。 可你要说他大材斑斑的话,却看不到他写出几篇好文章。 第732页 如今这上联就不错,至少意境有了。 在场的重臣几乎都是文学大家,所以听了这个上联后不禁频频点头,觉得很不错。 在欧阳修大力打击所谓的『太学体』之后,文章诗词不再追求华丽的词藻,以及生僻的字眼。 所以这种由简单的文字构成的意境才让人赞美。 但这并没有什么特别出色之处。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郭谦念完就拱手告退。 剩下的事……没事了! 那些权贵傻眼了。 这年头讲究个文由心生,你心中想了啥,写出来的就是啥。 结果沈安的一幅楹联直接就打脸了。 他的话里还提到了三冗问题,而三冗里,权贵们占据了两样。 冗官和冗费。 他竟然敢重提三冗? 范仲淹之后也有人提过,但也仅仅只是提过。 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鼓舞太学的学生们去解决此事? 这是作死啊! 而且还大言不惭的弄了个楹联,郭谦也跟着去捧臭脚,说是要镌刻在太学的大门两侧。 不要脸的老东西!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赵祯最近有些懒,此时却难得的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群臣,吟诵道:「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朕心中感慨万千,若是天下学子皆是如此,朕担心什么外敌,朕还担心什么国事?」 若说沈安的话是打脸,那么赵祯此刻的肯定就是再次抽打。 权贵们的脸上就像是开了胭脂铺,五颜六色的。 包拯出来说道:「陛下,沈安那孩子臣是知道的,最是忠心耿耿的一个,不说旁的,在府州他亲自沖阵,西南亦是如此,还差点就回不来了,这样的臣子……」 「什么?」 赵祯却不知道这个,就问道:「差点回不来了?怎么回事?」 包拯嘆道:「当时有交趾悍将突入长枪阵列,沈安亲自前去斩杀此人,双方相对噼砍,沈安侥幸斩杀了对手,可肩部也有受创,若非是运气,怕是就回不来了……」 赵祯震惊的道:「此事朕为何不知?怎么从未有人告诉过朕?!」 包拯一脸欣慰的道:「臣本也不知,后来见沈安动左臂时面露痛苦之色,就逼问了他的随从,这才知道此事……」 他看着那些权贵,咆哮道:「这般漠视名利的臣子,这等为了大宋,为了官家不顾生死的臣子……谁敢说他结党?」 「谁?」 这一刻包拯鬚发贲张,怒不可遏。 他向前一步,那些权贵不禁就退后了一步。 无人回答。 那个疯子竟然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吗? 他为何不死? 一股沮丧在瀰漫着。 「你等为了自家的利益而蝇营狗苟,却见不得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得了些夸赞,这是什么?这是嫉妒,这是心胸狭隘。」 包拯憋了那么久,终于得了开喷的机会,哪会简单了事。 「沈安不肯来,这是为何?就是因为冤屈!」 包拯悲愤的道:「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没有倒在交趾人的刀下,而是被自己人肆意污衊……谁来为他说话?谁来为他辩驳?谁?」 老包拯的身体颤抖着,缓缓看向赵祯。 官家,你今日不给个说法,老夫誓不罢休。 赵祯面色冰冷,他也是恼火不已,若非是包拯出来开喷,他铁定也会呵斥这些人。 帝王会猜疑,不管是谁,只要是帝王,多多少少都有这个毛病。 可当面对一个不惧生死去杀敌的臣子时,那些猜疑都变成了烟云,顷刻消散。 「你等还想要些什么?」 赵祯冷冷的问道。 那些权贵面色苍白,纷纷行礼告罪。 刚说沈安下手太狠,废掉了周行的三条腿,张八年就来打脸。 好吧,那咱们来说说沈安结党的事儿。 这事儿有根有据吧,陛下,咱们弄他。 可这次却是太学的顶头上司郭谦来闢谣,让他们无言以对。 沈安的言行,包括那幅楹联,此后将成为见证今日这场闹剧的证据,不断被人联想提及。 每一次提及都是对这些权贵的贬低。 而后包拯的补刀更像是绝杀,把这事盖棺定论了。 赵祯的提问让这些人无地自容,羞愧难当…… 至于权贵有没有这两种情绪,大抵只要他们自己知道。 他们一路灰熘熘的出宫,有人说道:「那沈安这是觉得委屈了吧?」 有人冷笑道:「最好不过了,若是能气死他,那今日咱们就是功德无量。」 「他此刻肯定在垂泪……哈哈哈哈!」 沈安受委屈了啊! 周行被废掉的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赵祯感性的嘆道:「沈安这是觉着委屈了,所以朕也召唤不来……」 包拯趁机抱怨道:「陛下,那些权贵到处觅食,臣在御史中丞时多有弹劾,可您这边却置之不理,如今他们算是原形毕露……陛下,该收拾他们了。」 赵祯捂额苦笑道:「若是动了就乱了……」 韩琦的眼中多了轻松。 他自己从当年的改革派,已经渐渐变成了反对派。 这态度的转变看似很有颠覆性,可从韩琦的家族轨迹就能看出来一些端倪。 第733页 韩家已然渐渐变成了权贵,成为了既得利益者。 人最怕的就是割自己的肉,韩琦不是佛祖,自然不能割肉饲鹰。 再有就是他当年见识了那些反对者的力量,觉得改革在大宋没有出路,不,是死路一条。 所以他在纠结着。 纠结很痛苦,幸而有沈安作伴。 沈安此刻定然是在家里恼火吧…… …… 沈安是有些恼火,不过却不是为了此事,而是为了妹妹。 为了早饭吃不吃蔬菜的问题,果果和自家哥哥闹别扭了。 小女娃的别扭很是傲娇。 头上顶着两个早上哥哥梳的鬏鬏,果果把脑袋一偏,委屈的哭了。 「……哥哥……哥哥欺负人……不吃菜……」 小孩子到了一定的年纪后就不喜欢吃蔬菜,可不吃菜怎么行? 沈安又是教导又是哄,好不容易把妹妹哄好了,答应以后每顿饭都吃些蔬菜,然后他才有时间去看看自己的底气。 后院里有一个大房间,这个大房间没有窗户,房门也很厚重,而且打造的很是精细。 因为里面没有窗户,所以拉开房门时需要点力气。 房门拉开,光线照了进去。 沈安点了灯笼,进去后就关了房门。 灯笼的光温柔散发出去,沈安看着那几个大木桶,仔细检查了一下木桶边缘的封口。 「别给弄炸了啊!」 这些木桶里全是火药,是沈安亲自精心制作的火药。 若是点燃这几大桶火药,沈家估摸着就不复存在了。 所以沈安很谨慎,这个房间没人能进来,门外的大锁能保证好奇的果果也没法实现自己的好奇心。 然后他的目光投向了边上的几十个陶罐。 那些陶罐里装满了火药,口子被死死的封住,一旦需要时,沈安就能用这些陶罐炸弹把汴梁炸的晕头转向。 不把火药交出去的最大考量就是这个。 安全! 沈家的安全! 沈安不是圣人,所以他不可能在有绝对安全之前把火药配方交出去。 还得等啊! 他不知道赵祯驾崩的日子,但谁也不能阻拦赵宗实的上位,为此他愿意使出各种手段。 而他的终极目标就是赵仲鍼。 第426章 老夫不会给钱 房间的角落里有几大捆粗大的箭矢,这些箭矢用火药驱动。计算好引线长度后,可以作为土飞弹使用,到时候再用陶罐炸弹炸出一条路来。 他找到了撬棍,撬开了几块木地板,再移开下面的一大块木板,下面就露出了一个黑压压的洞口…… 这是乡兵们历时许久才挖出来的地道,直通街对面的人家院子里。为了不被人察觉的运出那些泥土,沈家的大车借着送给养的藉口来回进出,一直跑到上个月,才运完那些泥土。 沈安盘恒良久才出去,果果却在外面等候。 「这是怎么了?」沈安笑着问道。 果果看着很是纠结,低着个头,闻声微微抬头看了哥哥一眼,嘟囔道:「哥哥……我错啦……」 小小的女娃站在那里很是柔弱,还不时抬头偷瞥一眼,见哥哥只是含笑,眼中的内疚就渐渐变成了委屈。 「知道错了?」 沈安走过去,右手垂下,果果也习惯性的牵住哥哥的衣袖,点头道:「嗯,哥哥,我知道错了。」 「不吃菜蔬会变成小黑妞……你可愿意?」 「不愿意。」 「全吃菜蔬也不成,全吃肉也不成,所以咱们要一半的一半……」 「好!」 …… 「听闻沈安的心胸还是颇为宽广的,而且极有耐心……」 「谁说的?」 「他待那些人都极为和气,可见这人骨子里就是个服软不服硬的,咱们只要说些好话,难道他还能硬顶着?」 「是了。一个年轻人能有多少城府?稍微服个软,这事就成了。」 权贵们今日算是倒了血霉,连续被抽了几次,简直就是痛不欲生。 于是有几个心思活络的就想着来试探一下沈安,好歹先把自家子弟的附学资格解决了再说。 这世间的人大部分都服软不服硬,所以他们觉得此行会很顺利。 一路到了沈家,敲开门之后,庄老实却把头抬得老高,眼睛几乎顶着头顶上,就这么俯瞰着他们,倨傲的道:「且等着。」 「这人竟然这般倨傲?」 「一个小小的管家,竟然敢藐视我等?放肆!」 等庄老实进去后,几个权贵怒不可遏,但却知道能屈能伸的道理,只是抱怨一番。 只要解决了此事,以后收拾一个管家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所以他们抱怨了一阵,等看到庄老实再次过来时,都露出了矜持的微笑。 「我家郎君没空见你们。」 庄老实不等他们愤怒,就说道:「关门!」 嘭! 大门关上,几个权贵面面相觑,然后愤怒渐渐升腾。出了榆林巷之后,就一路骂着,去寻酒楼喝酒。 「这是得意忘形啊!」 「谁说他心胸宽广的?还说什么服软不服硬……这小子是软硬都不吃!」 「特么的!这人下手还够狠,比咱们都狠!」 第734页 「这边怕是不成了,咦!那是谁?」 「是……曾公亮?」 「曾公亮回京了,啧啧!沈安都到多久了?他这才赶到,这是一路夸功吧。」 「……」 就在沈安一巴掌把权贵们扇的晕头转向之际,曾公亮风尘僕僕的回京了。 有人说他是一路夸功,得意洋洋,可在看到京城城墙的那一瞬开始,曾公亮的脸上就多了冷色。 嘚瑟只会让人失去警觉心,从而在争斗中败下阵来。 韩琦,老夫来了! 他一路进宫,发现那些人都在看着自己。 难道老夫又变得越发的有风度了吗? 他摸了一把脸,却只摸到了尘土。 为了加深风尘僕僕的印象,他已经三天没洗脸了。 见到赵祯时,曾公亮感慨万千的道:「陛下,您瘦了。」 赵祯摸摸自己的脸,欣喜的道:「怪不得我最近觉得身体轻了些。」 他欢喜了一下,然后嘆道:「曾卿却黑了……」 陈忠珩觉得这种远行归来的互相慰问方式有些让人难以接受,味道不对。 君臣俩相互噁心了对方一阵,曾公亮照例说了此行的战事,以及后续的处置。 「……那些俘虏都交给了广南西路,萧固他们要修路,说是要把通往汴梁的路修的更宽更平。」 曾公亮此行归来后,赵祯发现他更从容了些。 这是杀人杀出来的从容吗? 他还在想着曾公亮杀人的事儿,曾公亮却开始了夸赞沈安。 「……官家,此子于战阵有天赋,两次转折均是他率先察觉出来,并能及时应对,这才导致交趾人的伏击失败。最后他更是亲自沖阵……陛下,臣在想,二十年后的政事堂也该多一个年轻俊彦了。」 沈安现在十七岁,二十年后三十七岁,按照宰辅的年龄结构来看,堪称是少年封相。 他此行归来,目标就是次相,所以胸襟必须是要有的。 再说我老曾都是六十岁了,二十年后不死也得致仕回家,所以此刻给沈安做个人情,以后好歹子孙也能有些好处。 赵祯抚须微笑道:「是这样。曾卿也不容易,竟然持剑杀敌……我听闻后心中颇为担忧啊!」 啥米? 曾公亮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然后强笑道;「官家过誉了。」 老夫不是交代过沈安,让他别把那事儿说出来吗? 文官杀敌本就是异端,关键是老夫一剑竟然没砍死人,还差点被人反杀…… 这事儿丢人啊! 赵祯赞许的道:「曾卿谦逊,此次西南大捷,你功莫大焉,且回家好生歇息几日,稍后自然有赏赐……」 他饱含深意的点点头,曾公亮心中一喜,就行礼告退。 等出了宫中后,随从问道:「阿郎,可是要回家?」 曾公亮摇头:「去沈家。」 那小子坑了老夫一把,不找他的麻烦老夫心中不爽。 等到了沈家后,沈安却去了出云观。 …… 出云观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炼钢工地,几个『炉子』齐齐摆着,火焰若隐若现,空气中瀰漫着一股子刺鼻的味道。 「道兄请看。」 舍慧拿起一根钢棍,又拿了一把厚重的长刀噼砍着。 钢棍上留下了不少痕迹,但痕迹不深。 舍慧越发的黑了,不过精神很好。 沈安贊道:「看来进步不小啊!回头枢密院那边怕是要来人了。」 「已经来过了。」 提到这个舍慧就摇头,没心情。 舍情干咳一声,说道:「道兄,欧阳修来过……见了那钢之后,就让给配方……」 「给了?」 沈安差点想打人。 舍慧说道:「给就给吧,只是师弟却说要等道兄做主,欧阳修那边恐吓也没用……」 舍情不满的道:「道兄投了好些钱粮,枢密院一文钱不给就想拿了去,贫道却觉得不妥……」 「是不妥。」 沈安心中一松,贊道:「就该这样,回头欧阳修再来,就让他去沈家。」 …… 欧阳修的到来比沈安想像中的要快。 就在沈安想着自己出门违反了禁足令,会不会被收拾时,欧阳修来了。 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上,晒得一切都成了白色。 蝉鸣声中,欧阳修怒道:「这是为了大宋,有了这等好钢去打造刀枪,大宋会在面对外敌时多出些胜算。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而你一直在说为了大宋什么都捨得……这个为何捨不得?」 老欧阳把桌子拍的啪啪作响,怒不可遏的模样能吓尿人。 「欧阳公……要捨得什么?」 沈安却很淡然的道:「那出云观炼钢是某出的钱粮,出来的钢铁大多给了三司……还有捨得什么?配方?」 「对,配方。」 欧阳修在等着沈安忏悔,在他看来,若是大宋需要,他欧阳修连家都能捨得给,现在不过是个配方而已,沈安这是在犯糊涂。 「凭什么?」 沈安问道:「某不差那点钱,某也不是守财奴,这一点那些捐赠可以担保。可若是就这么给了,那某敢问一句,以后谁还敢去琢磨这些东西?」 「狭隘!」 欧阳修的目光绝对不够长远,不然当年也不会当了猪队友,所以他很是愤怒。 第735页 「老夫从未见过如你这般聪慧的年轻人,你的未来不可限量,但你得先学会谦逊,学会顾全大局,否则你的才能越出色,你的未来就会越危险……」 「德不配位吗?」 沈安问道。 所谓的德不配位,历史上比比皆是。按照唯心的说法,就是你的德行配不上你现在的地位,你不赶紧悔悟,迟早会出问题。 欧阳修一怔,然后微微点头,然后说道:「老夫不会给钱!」 他气沖沖的走了,庄老实有些担心。 「郎君,欧阳修若是怒了……他的好友知交遍天下啊!」 没人愿意去把欧阳修往死里得罪,就是怕他的那些人脉。 老欧阳在这些年里结了不少善缘,若是他真要怼人,那人大抵就得做好臭名昭着的准备。 沈安压根没在意这个,「怕什么?当初不肯给钱,这时候想来摘桃子,哪有这等好事。」 …… 欧阳修气咻咻的去找到了包拯,老包自然是帮亲不帮理的代表性人物,结果两人吵了一架。 他不忿的去找到了刚回京的曾公亮。 老曾才得了休假,正在家里挺尸,听到他来了,就穿着内衣出来相迎。 「古人有倒履相迎,今日有曾相解衣待客,老夫荣幸之至。」 欧阳修的话让曾公亮有些囧,等坐下后,欧阳修把和沈安交涉的过程说了,「……那年轻人钻到钱眼子里去了,让老夫失望之至……曾相,你得出面……你和他在西南有了交情,此事得你去,否则枢密院到哪找这笔钱去?」 不是老欧阳不肯给钱,而是现在的大宋就是个浑身窟窿眼的半残废,有点钱都从这些窟窿眼里漏掉了,还不够。 曾公亮一怔,然后笑道:「永叔,此事却是你误会了。」 欧阳修怒道:「老夫误会了什么?老夫都说了不会给他钱……」 曾公亮满脸黑线的道:「枢密院要配方是公事,他沈安资助出云观是半私半公,若是不给钱就拿了……此次西南之行老夫对沈安有些了解,若是不给钱,他铁定会丢掉出云观,谁爱管谁管。」 欧阳修问道:「为何?」 他真是不理解,而且还很不满。 合着我老欧阳为枢密院省钱省错了? 曾公亮沉声道:「规矩!」 「规矩?」 「对!」 曾公亮解释道:「原先枢密院没给钱,现在却想去拿好处,按照某对沈安的了解,他会愤怒,若是强行拿了他也不会阻拦,但此后出云观和他再无半点关系。」 第427章 宰辅无情 欧阳修很尴尬的再次出现在了沈家。 沈安笑的很是和气,仿佛双方的矛盾只是个幻觉。 欧阳修惭愧的道:「先前狭隘的却是老夫,一味感情用事……」 「您多虑了,只是些小误会而已,那个……老实啊!」 「郎君。」 庄老实悄然出现了。 沈安大手一挥,说道:「拿纸笔来。」 欧阳修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稍后纸笔送来,沈安亲自磨墨,淡淡的道:「欧阳公当知沈某并非贪财之辈,但这钱乃是为了出云观此后能源源不断的出好钢铁,而这个好钢铁的配方乃是朝中真金白银买了去,用的舒心,用的理直气壮……」 可怜巴巴的老欧阳眨巴着老眼,心想你说这个干啥? 沈安把笔递过去,很是诚恳的道:「欧阳公您随便写个数目,一文钱沈某也没意见……」 欧阳修下意识的接过毛笔,没有丝毫犹豫,就写出了先前和曾公亮商议的最高价格。 可曾公亮当时说过要争取折半…… 才写完欧阳修就后悔了,但依旧是端着脸道;「如此甚好。」 可他却把肠子悔青了。 老夫上了这小子的大当了! 这小子不动声色的就把老夫架在了高处,上下不能……果然是小狐狸啊! 沈安贊道:「欧阳公不知那些道人的日子……真是清苦啊!有了这笔钱之后,他们的日子会好过些,想来在做功课时也会念着您的好,此后自然有福泽回报。」 人在觉得自己衰老之后会茫然无措,第一件事就是担心死亡。此刻不管是释儒道还是什么,只要能让心神安宁,那就是心灵的归处。 这种畏惧和恐怖旁人自然不能理解,等回到枢密院后,欧阳修才想起要给曾公亮交代。 曾公亮得知后只能翻白眼表示无奈,可并未反对。 曾公亮那么好说话? 这是尊重我老欧阳吧? 于是欧阳修觉得心理平衡了。 就在第二天,一直空缺的次相有了结果。 「是曾相?」 「是,正是曾相。」 整个枢密院都是喜气洋洋的,唯有欧阳修在唏嘘。 他知道自己被骗了。 曾公亮知道自己马上会调离枢密院,所以那点钱就是一个人情。 给沈安的人情。 沈安定然也知道结果是这样,所以稳如泰山,压根不急。 合着只有老夫被蒙在了鼓里啊! 欧阳修觉得自己不适合做官,很是伤感了一阵子,然后一道旨意就给了他一个惊喜。 …… 「欧阳修是参政,张昇做了枢密使。」 朝堂再次变化,不过这种变化每几年就会来一次,习惯就好。只是人员变动要注意一下,若是对头上位,那就得做好应对。 第736页 沈安坐观风云,却迎来了一个意外的客人。 「韩相?稀客。」 韩琦的到来让沈安差点破功,幸而这厮脸皮厚,所以一番寒暄下来后,成功的稳住了情绪。 面对这些老傢伙们时,你必须要镇定,一旦有丝毫分神或是被忽悠,那后果会很惨。 韩琦看似漫不经心的寒暄着,突然问道:「安北对皇子之事如何看?」 这就是坑! 沈安看了韩琦一眼,说道:「某官职低微,此等大事自然没有资格指手画脚。」 你别想坑我! 韩琦笑了笑,唏嘘道:「你官职低微,可此事却关联大宋的未来……」 他见沈安依旧没有动静,白胖的脸上颤动了一下,嘆道:「官家的身子……越发的不好了。」 沈安心中一惊,不禁问道:「可官家依旧在上朝。」 作为宰辅,韩琦对赵祯的身体状况最有发言权。 虽然陈忠珩等人是近侍,可赵祯有各种手法去遮掩自己身体的情况,那些人也不敢问,唯有宰辅才能、才敢去试探出真实情况。 一个帝王的精力和身体情况,在纷杂的政事面前几乎难以遁形。 「官家许多时候都不喜欢说话,这不是他的性子变了,而是……」 虚弱! 沈安知道韩琦不敢拿这等事来哄骗自己,不禁黯然。 「现在不定下皇子,难道要等到那个时候?」 韩琦的脸上全是冷酷,仿佛在谈论的不是帝王的身后事,而是号召沈安一起来声讨隔壁邻居打孩子。 「帝王不是菜贩子,不可能突然上去,那对大宋来说将会是一场灾难……」 沈安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看法,韩琦笑眯眯的道:「正是,所以……你和汝南郡王府交好,你还是名医传人……还能经常陛见……」 看着韩琦那白白胖胖的脸,沈安有一瞬恍惚,心想这厮是什么时候变胖的? 「某这个神医传人只会些偏方,而官家的病情某一无所知,若是下手,那和谋逆没什么区别。」 沈安真的不懂医术,若是被硬架上去,除去忽悠还是忽悠。 韩琦的眼中并无失望之色。 官家的生死那是天命,非人力所能为。 这是重臣们的共识,正如刘邦重病时说的那样:老子当年只是个小人物,拎着把长剑砍出来的江山,这就是老天的认可。这条命就是老天给的。现在老天要把老子收了,什么郎中都是扯淡。 可韩琦来的目的却不是为了这个。 「听闻汝南郡王府的小郎君最近很是好学?」 他很是漫不经心的问道。 沈安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来意,就点头道:「是。听闻韩相学问精深,若是能得一二传授,想来仲鍼会长进不少。」 韩琦微微一笑,起身告辞。 沈安把他送到门外,说道:「某稍后就会去郡王府。」 韩琦脸上的笑容更多了些,微笑道:「如此甚好。」 …… 沈安去了郡王府,找到了赵允让。 「安北从西南归来后还没来看过老夫,可是有了不满吗?」 天气热,老赵侧躺在榻上,后面的阿苏在给他挠背。 沈安看看老僕和阿苏,赵允让微微垂眸:「他们都是老夫的身边人。」 既然他不避讳,沈安也无所谓:「郡王,韩琦刚去了我家……」 赵允让的脸上多了喜色,然后沉声问道:「他后面又去了哪里?」 果然是个老狐狸啊! 沈安笑了笑,「又去了华原郡王府。」 韩琦是什么人? 他不会效忠于某位帝王,他的目光一直在政事堂,希望自己能永远待在那里。 赵允让轻蔑的道:「他这是在两头下注,不管是谁上去,他韩琦都能被重用。」 稍后就传来了消息,韩琦建议官家从宗室里挑选合适的人选进宫。 官家,你该准备继承人了。 这是一个开头,随后司马光就上了。 「司马光说先选了宗室子进宫,当做是假子,先不立为太子……后续……若是后宫中有人诞下皇子,再把假子送出宫去,这并不影响什么……如今定下人选,只是安顿民心,以为预备罢了。」 曾公亮喝着冰冻果汁,美滋滋的说着情况:「韩相……今日陛下呵斥了韩相,说他这是在逼宫……」 这位刚接任次相,此刻来到沈家颇有些惹人注目。 假子可以理解为义子。 这个建议很有实际操作性,可见司马光是考虑良久。 曾公亮问道:「现在上奏疏的人不少,你为何不动?」 沈安的眼中波澜不惊:「苏轼要制科考试,很忙。」 曾公亮点点头,漫不经心的问道:「听闻韩相来过?」 「对,一样的意思。」 你们都是一样的目的,都想先四处下注,让两家郡王府都知道自己的心意。 ——你们闹腾你们的,谁上位了咱们都支持。 沈安言简意赅的送走了曾公亮,然后交代道:「再有访客,就说某病了。」 一听说他病了,那些访客果然绝迹了,但赵仲鍼他们却来了。 「没事。」 沈安一一解释,等苏轼也来了之后,他不禁问道:「你马上就要去秘阁考试,这时候还敢出门?」 第737页 秘阁的历史悠久,听着很嘚瑟神秘,实际上也只是个藏书的地方而已。 制科考试放在秘阁,文化味道极浓。 苏轼见他身体无恙,就淡淡的道:「秘阁试六论,旁人视为畏途,某却雀跃不已,迫不及待。」 所谓的秘阁六论,就是六道题。 六道议论题,题目出处不同,天马行空,难度能让进士科的考生们觉得自己身处天堂。 最关键的是你必须要写三千字以上,必须写的特别出色,否则就算是失败。 秘阁试六论,那就是地狱难度。 最让人望而却步的就是这六道题你必须要在一天一夜之内做出来。 超高难度的题目,外加超豪华的考官阵容。在规定的时间内做完规定的题目,然后考官们合议,出色才能进宫。 对,难度那么高的六论只是初试,随后官家会亲自来考你。 沈安觉得这不是人干的事儿,但苏轼却自信满满,仿佛只是去和人喝酒,顺带聊天打屁。 这特么天才就是不一样啊! 王雱阴测测的道:「家父好像说了一句……会去秘阁做考官。」 啥? 老王竟然是考官之一? 沈安笑眯眯的道:「元泽啊!哥哥我对你如何?」 「好。」 在认识沈安之前,王雱没有朋友,倨傲的认为自己矗立在世间最高处,无人能和自己并肩,哪怕是帝王都不行。 那时的他身上少了人味,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在认识了沈安之后,他渐渐的变了,变得合群了,变得有人味道了。 所以王安石才会不加干涉的让他和沈安厮混,否则老王早就一棍子打过来,把他们所谓的大宋四人组拆散了。 沈安诚恳的道:「回家给你爹说说……」 这是要给某开后门? 苏轼心中感激,但却不肯徇私,就说道:「安北不可……」 沈安没搭理他,继续说道:「让你爹多刁难刁难子瞻。」 让你嘚瑟! 王雱点头应了,然后得意的看着苏轼。 想起老王那张古板的脸,苏轼不禁打个寒颤,苦着脸道:「安北你这是在给某挖坑呢!」 什么刁难都是假的,沈安在给他减压。 随后就是一次烧烤聚会,当沈家上空瀰漫着肉香和烟雾时,宫中的赵祯也在恼火之中。 第428章 太原王家,王诜 「……若是能早日定下皇子的人选,这天地,宗庙社稷,百官和天下的百姓……所有的福祉都在陛下的一念之间……」 司马光在侃侃而谈,赵祯神色恍惚的道:「朕昨日迁怒于韩卿,你竟然还敢进谏……必须要选了宗室子为皇子吗?」 司马光点头。 赵祯嘆道:「这是忠心耿耿的话,朕知道了。」 司马光躬身道:「臣进言此事,自谓必死,不想陛下宽宏如此,臣惶恐……」 赵祯看着虚空,木然道:「这不是什么坏事,选宗室子为皇子,古今有之,你把奏疏递给中书吧。」 递给中书就是走程序。 司马光的眼中多了些不明之色,说道:「万万不可,此等事……当陛下一言而决。」 这话类似于『此乃陛下家事』的意思,很是体贴。 司马光现在是同修起居注,在赵祯的身边做事。稍后他寻个事去了政事堂。 韩琦在处理政事,司马光说了那件事,然后目光微微转动。 「都出去。」 韩琦挥挥手,室内就剩下了他们两人,然后问道:「今日陛下说了些什么?」 司马光淡淡的道:「宗庙社稷之事……」 韩琦微微仰头看着屋顶,然后不禁笑了。 旋即两人的目光交触,都微微颔首。 这是一次默契的联手,司马光尽力了。 韩琦得给出相应的筹码。 「老夫知道上次你被沈安羞辱……」 司马光的神色瞬间变成了木然,说道:「没有的事,韩相怕是记错了。」 「记错了?好吧,那便是老夫记错了。」 韩琦笑的很是恶劣,「知道苏轼吗?」 司马光皱眉道:「听闻他两兄弟在准备制科考试,很是自信。」 「没错,那人自信的……目中无人。」 韩琦微笑道:「他和沈安交好,可有人说要让他折戟秘阁……你可满意?」 司马光皱眉道:「韩相……此等话让人莫名惊讶,下官和沈安并无恩怨,和苏轼更无雠隙……韩相的话下官却是不懂,下官告退……」 韩琦含笑看着他出去,稍后外面进来了一个小吏。 「相公,司马光果然是一身正气啊!」 这是韩琦的心腹,什么话都敢说出来。 韩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笑道:「去个人盯着司马光,看看他去了哪。」 稍后消息传来,「相公,司马光从咱们这里出去后就回了官家的身边,一直没出去。」 「哈哈哈哈!」 韩琦放声大笑着,心腹纳闷,却不知道原因。 等笑够了之后,韩琦不屑的道:「什么君子?他若真是君子,先前就该和老夫辩驳,出去后更是该马上去通知苏轼避险,可他去了哪里?」 心腹一想就有些震惊,说道:「难道是……假的?」 第738页 韩琦冷笑道:「这世间有几个真君子?范文正算一个,包拯不算,欧阳修更是不能算……他司马光自以为城府深,可骨子里却是个伪君子。」 韩琦靠在椅背上,惬意的道:「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君子,范文正就是个例外,百年难得出一个,剩下的不是小人就是伪君子,或是庸碌之辈……」 他这话把自己都卷了进去,却怡然自得。 …… 苏轼两兄弟的准备很是充分,这一日凌晨,苏洵早早把他们叫起来,父子三人匆匆吃了早饭,然后一起出门。 苏轼很是轻松的打个哈欠,苏洵说道:「你前日和人打架,也不知道打伤了谁,幸而那人没计较,不然你今日可还能去考试?以后要稳重些,别整日……哎哟!」 大门打开,苏洵一出去就撞到了人,然后身体扑了过去。 「哎呀!」 台阶上坐着几个人,苏洵下意识的扑在了中间一人的背上,那人的身体本是要前扑,却硬生生的扛住了这个冲击。 苏洵稳住了身体,后怕的出了一身毛毛汗。 中间这人回身,闻声出来的苏轼看了不禁惊讶的道:「遵道?」 左右两边的人也站了起来,苏轼的心中顿时就感动的一塌糊涂:「元泽,仲鍼,哎……」 这三人坐在大门外的台阶上打瞌睡,必然是不知道他们兄弟俩何时出门,就提早来等候。 这份情义让人…… 「安北呢?」 这四人几乎是形影不离,他们三人来了,沈安不该不在。 赵仲鍼揉揉眼睛道;「安北兄先前说是去买早饭……」 苏洵心中感动,说道:「还买什么,到了外面一起吃。」 一行人摸黑出了巷子,就见沈安带着两个小贩过来了。 「安北!」 苏轼招手,沈安急匆匆的过来,拱手道:「却是急切了些,就叫了馒头和药汤,汤饼不能吃,否则频繁出恭会招人瞩目……」 苏洵拱手感谢:「这般辛苦,多谢安北。」 沈安笑道:「辛苦什么,咱们都是一伙儿的。」 苏辙好奇的看着这几个年轻人,不知道自己的兄长为何能和他们交好。 一个是宗室子,一个是武人,一个是衙内,一个是官员……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组合啊! 两个小贩熟练的弄了热馒头出来,堆笑道:「这位郎君说只要素馒头,若是不够,肉馒头也有……」 苏轼不解,他就是个饕餮,有肉绝对不吃菜。 苏洵骂道:「蹲着吃!素馒头吃了精神,头不昏。」 沈安点头道:「正是这个意思。」 需要保持头脑清醒的时候,若是身体状况良好,那么少吃点肉食最好。 吃了素馒头,喝了汤,一行人簇拥着苏轼兄弟去了皇城。 此刻天边刚有些亮色,宫门却没开。 苏轼靠着城墙在打盹,苏辙却没他这等自信,看着有些紧张。 稍后天色微明,百官开始来了,殭尸围城的盛况再现。 苏轼兄弟未曾见过这等场景,不禁都呆了。 「开门了。」 掖门打开,苏轼拱手道:「多谢盛情,某此去定然不胜不归。」 这才是苏仙啊! 唐有李白李青莲,宋有苏轼苏东坡,宛如两颗巨星,在数百年的时光中交相辉映。 沈安拱手道:「小弟静候佳音。」 苏轼自信满满的道:「且备好美酒,出来后某与诸位贤弟共谋一醉。」 这货很是自信,边上的另外两个考生却紧张不已。 此次制科只有四人通过初测,也就是说,那么慎重的制科考试,目前就只有四个考生。 这便是制科! 能最后过了御试的,不是超级大才就是智商超群之辈。 「苏轼!」 就在苏轼准备进去时,后面传来一声厉喝,接着几个男子就沖了过来,一人抓住苏轼,一人挥拳准备揍人。 竟然敢当着老子动苏轼?我曰你仙人板板! 沈安不禁目瞪口呆。 动手的是两个年轻人,拉住苏轼的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挥拳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都面目狰狞。 沈安下意识的飞起一腿,踹倒了挥拳的年轻人,赵仲鍼一拳就撂倒了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然后上去补脚。 跟着这二人来的几个男子咆哮着冲过来,折克行冷笑着严阵以待,王雱却沖了上去。 艹! 折克行见状没办法,只得提前出手。 等他们解决了这几人之后,回身时,就见沈安单手拎着那个年轻人在暴打。 赵仲鍼已经停手了,正在和边上来上朝的宗室长辈解释道:「今日乃是制科考试的日子,这些人来拦截,多半是有情弊……」 他看着很是纯真,说的话又诚恳,让人不禁联想起了诚实这个词。 是个好孩子啊! 那边被沈安吊打的年轻人喊道:「是苏轼先……」 沈安一拳封了他的眼,然后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地上,喊道:「子瞻快进去,别让疯狗给咬了。」 苏轼还茫然不知为何,他拱手道:「多谢安北,有事等某出来再说。」 等你个毛线! 看这年轻人的意思,苏轼分明就是做了什么对不住他的事,若是真的要理论起来,苏轼的考试就算是泡汤了。 第739页 那年轻人躺在地上喊道:「苏轼,你……呜呜呜!」 沈安伸脚踩在了他的嘴上,冲着边上皱眉的司马光拱手道:「司马公莫不是想来和某过过招?」 司马光摇摇头,然后板着脸进了皇城。 「安北兄,他定然是准备去弹劾你。」 包拯和王安石不在这边,所以沈安和王雱都有些肆无忌惮。 「怕个毛!」 沈安见苏轼兄弟俩进去了,就劝苏洵赶紧去上衙,免得被弹劾。 等苏洵千恩万谢的走后,侍卫也得空出来了。 「待诏,这个……是不是松了脚。」 沈安的脚一直踩在年轻人的嘴上,当松开时,年轻人的嘴唇已经肿大的就像是香肠。 他张嘴喊道:「救命……」 侍卫把他扶起来问身份。 「某是王家人……太原王家……」 「太原王家?」 沈安不知道有这家人,但王雱却低声道:「安北兄,是权贵子弟。」 被赵仲鍼撂倒的那个少年怒道:「某王诜,今日弄不死某,明日某弄死你们。」 赵仲鍼一脸无辜的道:「看看这人,他说要弄死某。」 那几个侍卫目光冷淡,王诜一个激灵,就问道:「你是谁?」 赵仲鍼很是纯真的说道:「某赵仲鍼。」 「宗室子?」 王诜傻眼了,却没看到沈安在狞笑。 …… 第429章 哥又立功了啊! 后人提及古代,汉唐自然是让人憧憬不已;而北宋却是让人目眩神迷之余,不胜唏嘘。 那个绚丽的时代,文章诗词让人目不暇接。 许多人名在后世依旧熠熠生辉,比如说苏轼。 但有不少人的名字在后世却被人唾弃,比如说赵佶,比如说王诜。 提及神宗就没法避开王诜。 作为神宗的妹夫,王诜完全就是浪荡子的形象,甚至敢和小妾在赵浅予的病榻前寻欢作乐。 这等无耻之辈自然会青史留『名』,却是恶名。 沈安听到王诜这个名字时楞了一下,然后就对了一下年纪,正好和赵浅予相配,于是那狰狞就遮掩不住了。 王诜被赵仲鍼打破了嘴角,此刻看着嘴歪眼斜的很是好笑。 「某要见官家。」 那个年轻人缓过气来了,说道:「某王俭,太原王家子。」 他看了沈安一眼,说道:「前日某在酒楼饮酒,和苏轼有口角,苏轼出手打伤了某的兄弟,今日某来寻他的晦气,却被此人打伤,此事定然不能善了了。王家祖辈为大宋流血立功,不能受辱。」 他在那里慷慨激昂的呼叫,折克行近前低声道:「安北兄,小弟想起来了,这太原王家就是王全斌的王家。王全斌乃开国武将,性情残暴,王家延续至此,已然脱了武人身份,成了文人……富贵人家。」 「开国武将?」 沈安指着王诜说道:「这是开国武将的子孙?」 王诜挺胸道:「王家祖上为大宋名将。」 沈安皱眉道;「武将的后人,不说是家学渊博吧,可身体坚实是肯定的。可看你长得和鹌鹑似的,一拳就被撂倒了,这是哪家的家学?而且你们先前一人拽住苏轼,一人动手,这手段卑鄙无耻,却是文人之耻……某再问一句,你是哪个王家?」 王诜面色涨红,喝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彼辈小人……」 「你说谁是小人?」 赵仲鍼冷着脸上前,王诜才想起这位是宗室子,可他却梗着脖子道:「你方才偷袭。」 沈安淡淡的道:「仲鍼。」 赵仲鍼看过来,沈安说道:「别人都邀你单挑,你可是不敢吗?」 在原先的历史上,赵仲鍼是王诜的大舅子,后来妹妹早逝后,把王诜恨之入骨。现在有机会暴打王诜一顿,沈安觉得不能错过。 赵仲鍼闻言点头贊道:「是,若是不肯动手,以后谁都能说郡王府是小人的地盘……」 郡王府? 宗室子多了去,可郡王府却不多,所以王诜心中一惊,就想说话。 「打!」 赵仲鍼只是简单的一个打字,就算是提醒过了,然后冲过去就是一顿爆捶。 沈安站在边上指点着,「左勾拳……踹他,不要脸,竟然抱住了仲鍼……膝盖顶他的傢伙事……」 一顿暴打后,王诜倒在地上惨叫着,沈安对身边目瞪口呆的侍卫说道:「他先说了要单挑,仲鍼只是应他之请,稍后谁敢胡说,就是某的仇人。」 「我们走!」 沈安带着人大摇大摆的走了,宫中的司马光不出预料的弹劾了他。 「陛下,沈安带着人在皇城外围殴……不,是和人斗殴。」 司马光皱眉道:「百官均有目睹,臣见其手段狠辣也就罢了,竟然还带着汝南郡王府的赵仲鍼和王安石的儿子一起……」 官家,这人把赵仲鍼和王雱都带坏了啊! 「又打架了?去问问。」 有人出去询问,稍后回来说道:「陛下,今日乃是制科考试的日子,有人拦截考生,沈安和那些人发生了冲突……只是皮肉伤。」 赵祯嘆息一声,问道:「打赢了?」 内侍说道:「官家英明,明见万里,沈安打赢了。」 赵祯唏嘘道;「朕英明个什么。沈安操练不辍,那折克行更是个凶猛的,那些……和他们闹腾的是谁?」 第740页 「是太原王家人,就是王全斌的子孙。」 姓王的多了去,赵祯自然没工夫一家家的去记着,所以直接提祖辈完事。 赵祯想了想,才想起王全斌是谁。 「开国时的那个王全斌?」 「是。」 赵祯抚须道:「王家……此事沈安却是做过了,不过那人竟然想拦截苏轼进宫,此事……」 他想说差不多就算了,可司马光却板着脸道:「陛下,众目睽睽之下,此事却不能纵容了。否则人人效仿,何其不堪!」 这次可是百官都看到了,若是不严惩,下一次别人是不是也能跟着干。 这话顶的赵祯无话可说。 韩琦很欣赏这等硬顶官家的行事风格,就出班说道:「陛下,上次您说过……赏罚分明才是兴旺之道啊!」 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赵祯不自在的道:「如此……」 …… 王俭坐在大门边上,有人递来毛巾,他骂道:「擦干净了好让那人脱罪吗?」 他就这么顶着张肿胀的脸等候着。 王诜在边上眨着眼睛问道:「此事官家可会管?」 王俭说道:「那么多人看到了,官家当然会管。」 这是常识。 王诜喜道:「那最好把那个宗室子给赶出京城去……」 两人说了一阵,就见里面来了个内侍。 王俭扶着墙艰难站起来,王诜也跟着照做,两人摆出悽惨的模样,等候消息。 内侍板着脸道:「官家令某去召了沈安来,稍后就有处置,你等不可藉机闹事。」 王诜欢喜的道:「要处置他们了?」 内侍点点头,王诜诚恳的道:「官家英明。」 这内侍点点头,「谁说不是呢!某去了。」 内侍去了,王诜和族兄就去边上的小摊歇息等消息,顺带弄点吃的。 「贵人往别处去吧,小人今日不做了。」 连续换了三家,依旧是这话。 王诜大怒,骂道:「贱人也敢如此吗?」 小贩们冷冷的看着他们,这时就听到马蹄声传来。 「急报!」 「闪开闪开!」 侍卫们在狂呼着,路中间的人都纷纷往两边跑。 两骑疾驰而来,然后在门口验证了身份,就被人迎了进去。 这一下打断了王诜的愤怒,他问道:「这是那里的急报?」 边上有人说道:「他们是从后面绕过来的,就三个方向,东南北。」 稍后里面有人喊道:「没藏讹庞死了!」 王诜呸了一口说道:「没藏讹庞……好像是西夏的那个权臣?他死就死了,急报什么?」 …… 殿内,司马光在数落着沈安过往的劣迹斑斑。 「……当初他动手殴打御史就是前兆,此人……」 「且等等。」 欧阳修成为了参政,每日都得来这里。 他眨巴着老眼看了司马光一眼,说道:「沈安那少年是有些过错,可少年人冲动行事就是本性,若是他安守本分,只知道做事,那些功劳怎么处置?」 赵祯微微颔首。 他不是偏袒沈安,只是觉得沈安立功太多,只要做的不过分,那就功过相抵了,好歹也心安。 可司马光却板着脸道:「功是功,过是过,功过不分就是祸乱之源,上次陛下也是因功放了他……可此次他有何功劳?」 他看看左右,欧阳修为之语塞,韩琦微微点头,眼中多了欣赏之色。 司马光昂首道:「陛下,此事当严惩……」 「陛下,陛下!」 他正在做最后的陈词,外面却有人等不及通报在叫喊着,听着是枢密使张昇的声音。 「陛下,没藏讹庞死了!他死了!」 卧槽! 刚露出笑容的韩琦呆若木鸡。 刚说沈安这次没功劳抵扣罪行的司马光傻眼了…… 没藏讹庞竟然死了? 赵祯急切的道:「让他进来。」 张昇沖了进来,顾不得行礼,说道:「陛下,刚来的消息,没藏讹庞死了。」 没藏讹庞死了,原先趁机进攻西夏的打算就彻底破灭了。 赵祯看了司马光一眼,心中失望之余,忍不住说道:「沈安立功了。」 韩琦喃喃的道:「那事不成了,李谅祚……可是李谅祚杀了没藏讹庞?」 张昇点头道:「李谅祚和表嫂梁氏勾搭成奸,被没藏讹庞发现。没藏讹庞想动手,谁曾想梁氏竟然把消息告诉了李谅祚,李谅祚先下手为强……」 「竟然……竟然真是勾搭成奸了?」 这事…… 大伙儿都想起了沈安当时的推测,不禁佩服的五体投地。 赵祯想起了沈安当时的推测,不禁贊道:「沈安当时就说李谅祚可能和梁氏有勾结,如今果然。这等于细微处寻痕迹的本事难得,难得啊!」 韩琦总觉得不对劲,就问道:「那没藏讹庞乃是枭雄,为何这般轻易被杀了?」 张昇一时间语塞,欧阳修急匆匆的问道:「信使可来了?」 「来了来了!」 信使被召唤进来,众人迫不及待的喝问情况。 「……李谅祚和表嫂梁氏偷情,事败后,没藏讹庞父子准备动手,梁氏入宫通风报信,李谅祚召没藏讹庞入宫议事,令大将漫咩杀了没藏讹庞父子……」 第741页 「好狠的李谅祚!好个处变不惊的李谅祚!」 曾公亮的声音中带着忌惮,担心那位少年李谅祚会成为大宋的麻烦。 …… 第430章 你那话太恶毒了 没藏讹庞死了。 对于大宋君臣来说,他们更希望没藏讹庞能谋逆成功。 若是能成功的话,西夏内乱就不可避免。 西夏内乱啊! 那是多么好的机会。 韩琦就在盼望着这样的机会,然后鼓动大宋出兵西北。 可李谅祚竟然干掉了自己的舅舅,而且还深谙帝王的狠辣之道,直接把舅舅一家子灭族了。 这就叫做斩草除根。 这样的对手堪称是棘手,此刻韩琦的那些想法都被抛之脑后,只剩下了后怕。 「陛下,臣……妄言了。」 前阵子他老是鼓动提前调集兵力,准备粮草,一旦得了没藏讹庞谋逆成功的消息后,马上进军。 幸而赵祯没听他的,否则李谅祚上台的第一件事就是质问大宋为何要屯兵西北。 韩琦很是苦涩的请罪,赵祯嘆道:「那李谅祚年幼就有这等手腕……沈安呢?把他叫来,朕想听听他的说法。」 司马光的面色微红,嘴唇蠕动,却无话可说。 他能说什么? 沈安那小子……他……特么的竟然又立功了。 你让老夫能说啥? 欧阳修看了司马光一眼,忍住了刻薄。 老欧阳的人缘极好,一般不乐意得罪人。 可他今天却有些意见。 你司马光揪着沈安不放是几个意思? 人沈安虽说小错不断,可功劳也不断啊! 而且他犯的错都是小事儿,大多是私人恩怨,有必要缠着不放吗? 所以欧阳修就暗示了一下,说道:「陛下,先前您不是令人去召唤沈安,还说要收拾他吗?」 这是在暗示:司马缸……不,司马光啊!以后做事厚道些,心胸宽阔些,别老是纠结小事。 司马光默然躬身,然后退了回去。 赵祯也有些脸红,他干咳一声,「那个……此次……去个人,好生劝慰一番王家人,就说此事朕自然会……咳咳!」 会什么? 会抹稀泥,但绝对不会帮你们主持公道。 这帝王做的也是没谁了,竟然能说出这等厚颜之事来。 以后的史书上写着这么一段:安屡立功勋,惜年少,帝恐骤贵骄纵,多有烦忧……安知帝心,每每立功后……殴人……功过相免…… 这样写的话,赵祯在棺材里怕也会咆哮起来,棺材板铁定压不住。 尴尬! 这时候就该有人出来为官家缓和这个尴尬。 韩琦还在忧郁,曾公亮在想着大宋和西夏以后会是什么格局,张昇琢磨着枢密院的密探能否比皇城司的更出色些,司马光在羞恼之中…… 欧阳修出班来,正义凛然的道:「王家人是权贵吧?大宋养了他家多少年?不学好也就罢了,竟然还出入青楼酒肆……陛下,臣早有耳闻,那王俭带着几个族兄弟经常出入青楼,丑态百出……真是丑态百出啊!」 韩琦也反应过来了,他是首相,自然要更严厉些,「这是无所事事!陛下,权贵子弟多有此等无所事事之辈,靠着父荫过着骄奢淫逸的日子,这等人……该申饬!」 曾公亮也补刀道:「他们可是在皇城外?」 得到肯定的答覆后,他说道:「该让他们在那站着,站到天黑,也好警示京中纨绔……」 这一招太狠了,若是在皇城外罚站,稍后就会传遍京城,那几个王家子弟回家多半会被暴揍一顿。 尼玛,老曾,老夫咋没发现你那么狠呢? 韩琦不禁为之侧目。 陈忠珩也觉得老曾有些毒辣,然后猛地想起了些什么,就犹豫了一下。 这地方可没他说话的余地,可那事儿却非说不可啊! 时光流逝,当今日的政事商议完成后,陈忠珩终于忍不住了,就觅个空闲出来说道:「陛下,臣有事……」 韩琦的目光冰冷,连欧阳修都是板着脸。 内侍干政,你想找死吗? 赵祯点点头,陈忠珩说道:「沈安快来了……」 他就说这么一句,然后就回去了。 你们老是防贼似的防着某,那就自己琢磨这话里的味道去。 曾公亮第一个反应过来,「哎呀!陛下,沈安这功劳可能打断别人的骨头吗?」 卧槽!有你这么给功劳定标准的吗? 大宋朝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以后立功的衡量标准变成了殴人伤残的程度,这要是传出去……情何以堪吶! 赵祯的脸颊颤抖着,然后问道:「沈安他不会吧?」 这下连欧阳修都不敢打包票。 韩琦苦笑道:「陛下,若是王家人敢挑衅,不,臣估摸着沈安会去挑逗他们,等他们怒不可遏时再动手,这样陛下您也不好说些什么。」 这都是什么事啊! 赵祯头痛的道;「赶紧去……陈忠珩去,去把他带来,切记别让他寻机生事。」 陈忠珩见自己的提醒奏效了,心中美滋滋的,闻言就应了,然后夹着屁股往外跑,看着特忠心耿耿。 赵祯觉得不对劲,就问道:「你这个是怎么了?」 第742页 陈忠珩缓缓回身,神色悲痛。 陛下,您非得要问这个吗? 给臣留点自尊不行吗? 帝王相询,他只得说了:「陛下,臣……臣有痔瘘的毛病,这几日吃了些麻辣的……滷菜……犯病了。」 沈安家的滷菜真是好吃啊! 可是……狗曰的,为何我老陈一吃就容易犯痔疮呢? 赵祯没想到竟然是这个毛病,他嘴角轻轻抽搐着,然后摆摆手。 陈忠珩夹着屁股跑了出去,听着里面嘆息一声,然后赵祯说道:「是个忠心耿耿的……」 他听了不禁热泪盈眶,心想总算是有人知道我老陈的忠心了啊! 得了这个认可后,陈忠珩一路狂奔着,紧赶慢赶的,等看到皇城外时,眼前不禁一黑。 「……看看啊!大伙儿都看看,这两兄弟先动的手,沈某可是自卫反击……」 接着就是沈安一人暴打王俭,王诜在边上偷袭,结果被沈安一拳打了个鼻子喷血,就蹲在地上哭嚎…… 陈忠珩止住了脚步,然后活动了一下屁股,身后的内侍气喘吁吁的道:「都知,该出声阻拦啊!」 「哎哟!这老毛病啊……」 陈忠珩磨磨蹭蹭的,甚至还掰了掰臀缝。 「哦……」 他一脸销魂的模样,边上的内侍一脸纠结,然后退了一步。 都知这是啥意思? 痔疮真的那么痛苦? 等外面的沈安一脚踢倒了王俭时,陈忠珩才从边上出来。 「咳咳!」 这一刻陈忠珩威严满溢,干咳两声后,喝道:「干什么呢?啊!还不快快住手!」 沈安正好打累了,见是陈忠珩,就欢喜的道:「老陈这是来接某的吗?陛下的厚恩让臣不胜惶恐,臣恨不能马上领兵杀向西夏,为陛下荡平不臣……」 陈忠珩觉得这货拍马屁的功力真的差,就皱眉问道:「为何斗殴?」 王俭躺在地上,一天挨了两次打的屈辱和痛苦让他不禁痛哭起来,「不是斗殴,是殴打……」 沈安骂道:「无耻之徒!方才你说要弄死沈某,沈某不出手,难道还得等你先动手?」 王俭悲愤的道:「某是气话……」 「气话?」 沈安指着那些围观的小贩说道:「大伙儿说说,先前他的模样可是气话?」 那些小贩异口同声的道:「不是。看着是想要动手。」 「血口喷人!」 王诜捂着鼻子喊道:「那些贼配军也看到了……」 周围马上就安静了。 那些侍卫和军士都木着脸,有人在轻声道;「本想为他说说话,幸好没说。」 「权贵子弟看不起咱们,罢了,大宋就是这样,咱们少管闲事。」 王诜此刻毕竟还年少,所以遇到事就口无遮拦的把内心话说了出来。 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这话不该在这里说的啊! 看看那些武人的眼神吧,冷漠中带着憋屈,分明就是恨上我了。 他后悔了,但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他爬起来看着沈安,准备记住这个人,下次寻机弄死他。 按理沈安大获全胜,此刻应当得意洋洋才是。 可他却嘆息一声,然后说道:「这些兄弟在守护着大宋的皇城,在守护着官家……」 他看了那些神色渐渐多了悲愤的军士们一眼,突然冲着王诜喝道:「你王家祖上本就是武人,这富贵享用多了,竟然也来歧视武人,谁特么给你们的脸?谁?」 王诜怒道:「我家早就不是武人了……」 这话他说的很是理直气壮。 沈安不屑的道:「俗话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这老王家才过了几代人?竟然就嫌弃起自己的祖宗是武人了……啧啧……王全斌的棺材板怕是压不住了吧?」 他摇摇头,唏嘘的道:「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沈某这等纯良的人都看不过去了,罢了,不管了。」 他这话里带着些许长辈的口吻,按理能把王诜气晕过去。 可王诜此刻却站了起来,一熘烟就跑了。 这是啥意思? 沈安还准备收拾这货,没想到他竟然跑了。 「老陈你可是亲眼看到了啊!这小子自己跑了,跑的比兔子还快,后面出了啥事和某没关系……」 陈忠珩一脸纠结的道:「你那话太恶毒了吧!」 「什么话?」 两人一起进去,陈忠珩说道:「王全斌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那是被气活过来了?这话何其恶毒啊!」 第431章 给大宋君臣普及感情知识 看着沈安走进来,司马光的眼中多了些痛苦之色,然后放松了握紧的双拳。 没有人是君子,从未有过君子。 他无法容忍别人对自己的攻击,任何人都不能。 沈安的几次挑衅他都忍了,可每一次忍耐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 于是今天他不想再忍,就撕开了伪装,直接弹劾。 这次机会他抓的很不错,连韩琦也得要报以钦佩的目光。 眼瞅着沈安就要倒霉了,可一份急报却扭转了事态。 沈安立功了。 他的高瞻远瞩,他的细心分析立功了。 大宋没有急匆匆的调兵谴将,没有对西夏人露出狰狞之色。 第743页 这对于外交是一件大好事,让大宋占据了主动权。 可对于司马光来说却不是好事。 就在他心中笃定的时刻,从西北方向飞来一只大手,一巴掌把他扇的有些头晕。 他仰头看着高大的穹顶,听着赵祯那欢喜的声音…… 「沈卿辛苦……」 咳咳咳! 韩琦不可抑制的发出了咳嗽声。 赵祯对臣子很不错,从称呼上就能看出来。 韩卿、曾卿…… 这些是宰辅重臣,自然担得起一个卿字。 可沈安呢? 赵祯仿佛没听到咳嗽,微笑道:「刚到的消息,没藏讹庞死了。」 沈安一脸惶然的道:「陛下,臣是来请罪的……」 司马光的城府很深,可在听到这话后,脸颊依旧在颤抖着。 陈忠珩在路上肯定把情况给你说了,你这是装糊涂,顺带羞辱老夫吗? 可沈安却很专注的在看着上面。 这个举动有些失礼,但赵祯却只是嘆息,「罢了,李谅祚赢了,你来说说。」 那事儿就算是抹过去了。 王家人算是被白打了。 沈安的身体陡然一挺,说话前还不忘看了司马光一眼。 他怎么知道是老夫弹劾的? 司马光看了陈忠珩一眼,心中暗自发狠。 内侍干政……遗祸无穷啊! 陈忠珩被这一眼看的懵逼,心想这事儿和某无关啊!你司马光的脑子怕是有毛病了,竟然迁怒于某。 这两人在暗战,沈安已经开始了分析。 「陛下,没藏讹庞从成为权臣的那一刻起,他就必须谋逆,否则不管是李谅祚还是谁,只要是李家人握住了权利,没藏家族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必须谋逆。」 这是一切分析的基础,君臣都纷纷点头。 「没藏讹庞优柔寡断,若是他趁着李谅祚年少时就动手,肯定能谋逆成功。到了那时,没藏家族就是西夏的至尊,多好的机会啊!只是那厮没这个命。」 韩琦没好气的道:「没藏讹庞是个逆贼,别为他说好话。」 在不少文人的眼中,哪怕是敌国内部的谋逆都是不值得提倡的,他们怕会引发效仿。 沈安只是看了他一眼,不屑于回应这种挑刺。 「李谅祚年少,比臣还小,可那心机和城府怕是和韩相差不多……」 噗! 众人看着韩琦,看着他白白胖胖的脸上瞬间就多了红色。 这人……韩琦才将挑刺,他马上就来了个反击。 韩琦怒极而笑,正准备说话时,沈安已经转进了。 「他定然知道自己身处危机之中,于是就去寻求援军……大将漫咩就是他的援军。拉拢了漫咩之后,他就想到了没藏讹庞的家里,而梁氏……」 沈安突然拱手,很是认真的说道:「陛下,梁氏是汉人之女,按理礼义廉耻应当懂,可她却甘于和十三岁的李谅祚勾搭成奸……为何?」 赵祯饱读史书,只是一想就有了答案,「你是说那女人……她是个有异志的?」 「是大志!」 历史上许多野心勃勃的女人都曾经让男人们颜面扫地,比如说武则天。 而梁氏在未来就是大宋的梦魇,而且还是个战争狂人。 所以沈安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些君臣。 「没藏讹庞是西夏头号权臣,可梁氏却要去和那时还是个细嫩孩子般的李谅祚勾搭,她图什么?」 沈安目光炯炯的道:「她图的就是未来的机会……成为人上人的机会!」 我真是太睿智了啊! 沈安从结果来倒推过程,那感觉就像是神仙视角,爽的不行。 「梁氏若是喜欢上了李谅祚呢?」 提出疑问的竟然是司马光,沈安心想哥正想找你茬,你居然就主动跳出来了…… 「喜欢?」 沈安诧异的道:「她有夫君,而且探子们都说了,李谅祚长得不怎么样,还年少……那时他还是个十三岁的少年,某想问问司马公,十三岁的少年……可有女子喜欢吗?」 十三岁看着还是个半大孩子,喜欢毛线。 司马光愕然不能答。 他不是感情专家,可沈安却是个老司机。 老司机开始给这些君臣普及感情常识:「女人喜欢男人的什么?首要是长相,英俊潇洒,气质不凡,这是外貌。第二就是钱财权势……年少多金的,权势滔天的,这些人哪怕是丑的让人作呕,老态龙钟……可依旧有大把的女人会喜欢。」 这是人性,和感情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李谅祚有什么?他受困于没藏讹庞。年少,还长得不行,梁氏为何要喜欢他?」 沈安缓缓看着周围的重臣,认真的道:「李谅祚想翻盘,梁氏想投机,二人一拍即合,狼狈为奸,随后梁氏就成了李谅祚的眼线,最终他就靠着梁氏的通风报信,一举干掉了没藏家族……」 沈安说完了,他站在中间,身姿挺拔。 来,来个人反驳试试。 梁氏这个老娘们后来就是专权,这个我知道,而你们却不知道。 这就是我的优势啊! 这一刻沈安觉得世界就在自己的脚下,这些群臣的身前遮着一层厚厚的帷幕,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唯有他的前方一片坦途,一眼看去就是上下千年。 第744页 我就是个bug,没人知道bug的孤独,没人知道我的抱负。 韩琦觉得这小子看着太嘚瑟了些,就问道:「你还未成亲,如何懂的男女之事?」 这里的男女之事不是指嘿嘿嘿,说的是男女感情。 司马光觉得这话再对不过了,面色就好了些。 这年头就是男尊女卑,一般的男人哪里会去关注自家女人的感情…… 感情是什么东西? 能吃还是能用? 女人相夫教子,管好家里就行了。 而且现在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狗屁的感情?上床就是夫妻。 沈安嘆息一声,痛心疾首的道:「那是你们的妻子,你们孩子的母亲,你们父母的儿媳……她们将会陪着你们走完一生,这等人生伴侣,韩相,不值得去好生琢磨吗?」 韩琦目瞪口呆。 他想反驳,可一旦反驳,他就站在了自家夫人的对立面。 虽然家里他说了算,可要是夫人恼火了,说不得会给他下绊子,比如说使手段,悄无声息的弄死他最喜欢的小妾什么的…… 沈安一脸憧憬的道:「从定亲开始,臣就开始琢磨这夫妻关系,越是琢磨就越觉得要重视,最后琢磨出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今日他的一番分析让君臣不禁刮目相看,此刻都凝神听着。 沈安诚恳的道:「男女之间要真诚,要真诚对待自己的妻子,否则后果会很严重……比如说李谅祚,那小子的心有九个眼,他是在利用梁氏。可梁氏却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臣敢打赌,李谅祚活不过十年!」 司马光淡淡的道:「李谅祚今年十四岁,也就是说,他活不过二十四岁?」 「没错!」 沈安笃定的道:「梁氏能等十年就算是慈善人,若是再等下去,她就再也没有掌权的机会,所以……」 所以李谅祚活不过十年。 这是沈安瞎掰的话,但李谅祚真的是个短命鬼啊! 韩琦微微点头,「好,老夫拭目以待。」 群臣都记下了沈安的话,等十年后再来收拾他。 赵祯却在想着那段话:要真诚对待自己的妻子,否则后果会很严重…… 朕对皇后怕是有些不真诚吧,要不晚上去她那里睡一宿? 心念一动,赵祯就觉得轻松了许多,然后不禁贊道:「沈安这样的才是好男儿。」 韩琦的脸又红了。 官家你又口滑了吧? 随后就各自散去,而沈安今日在朝堂上关于男女关系的论述也传了出去。 …… 杨家最近在和沈家商议婚期,所以李氏有些惆怅,捨不得女儿嫁出去的惆怅。 「那沈安看着是个有心人,只是那手段却有些……花花公子的苗头,对,用钱来砸……」 沈安上次使手段让杨卓雪沦陷,那时候李氏为女儿感到高兴,觉得女儿的终身有靠了。 可开始不舍后,李氏的想法又有了些变化。 花花公子的手段,这话李氏说的一点都不亏心。 阿青在边上做针线,头也不抬的道:「娘子,他可是比曾公亮他们提早了许久回京呢,可见是诚心的。再说小娘子喜欢就好,只要他们以后的日子过得好就够了。」 你这个丈母娘也太苛刻了些,到时候小娘子怕是会和你离心了。 李氏一想也是,可依旧嘴硬的道:「他若是诚心,那就该赶紧定下婚期……」 「阿青,外面有人传话。」 阿青起身出去,李氏就去了女儿那边。 杨卓雪在做针线,低头很是认真。 出嫁前要多做针线,嫁过去后好送人。 沈家只有兄妹二人,所以杨卓雪省了不少事,主要是讨好小姑子。 「歇歇眼睛。」 李氏把那张半成品手帕抢过来,带着她在院子里转圈。 早上的阳光微热,李氏偏头看一眼,看着阳光照在女儿的脸上。 那张嫩脸被照的透明,上面的细微绒毛清晰可见…… 「怪不得你爹说那沈安就是头野猪,成天拱咱们家的门,就想把你抢跑了。」 杨卓雪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娘,爹爹是胡说。」 「这还没嫁过去呢,就开始为他说话了?」 李氏心中发酸,然后不禁唏嘘起来。 「娘子娘子!」 阿青又跑了回来,一脸兴奋的道:「娘子,沈郎君今日在朝会上说话了。」 「他哪日不说话?」 李氏听闻是沈安的消息,就摆出了丈母娘的架势。 阿青看了杨卓雪一眼,欢喜的道:「沈郎君说男人要对自己的妻子真诚,还说了什么那是你的妻子,你孩子的母亲,一生的什么……对了,一生的伴侣,要真诚对待自己的妻子……」 杨卓雪惊讶的抬头,李氏更是失态的道:「这是他说的话?」 阿青点头道:「是呢。」 她看着面色微红的杨卓雪笑道:「小娘子放心吧,这沈郎君稳靠着呢!」 在男尊女卑的大环境下,对于男人的角度出发,能说出这番话的沈安简直就是个奇葩,但对女人来说,这就是知己。 这就是个诚实可靠的小郎君啊! 李氏点头道:「先前我倒是带了偏见,这人真是不错,那婚期就……早些吧。」 第745页 …… 第432章 母狼 西北的风吹走了云彩,天空碧蓝的就像是被洗过一样。 牛羊成群在草地上缓慢游走,牧人在边上轻声驱赶着跑出羊群的小羊,凶狠的獒犬坐在那里,准备应对外来的威胁。 西边高大的贺兰山不仅挡住了寒风,也挡住了风沙,让兴庆府成为了塞上江南。 李元昊在时修建的水渠依旧在滋润着土地,让兴庆府四周成为了良田,也让西夏人有了粮食保障。 流水悠悠,一直到了王城前那宽阔的护城河。 一队商旅从高原下来,带来了氂牛和粮食,在门口就引发了抢购。 在嘉佑六年初,大宋判定西夏内乱即将开始后,就断掉了榷场交易,让没藏讹庞暴跳如雷。 但大宋的藉口是西夏入侵麟府路,这个藉口很是正大光明。 按照没藏讹庞的尿性,他应当马上发动威胁性的进攻,直至大宋低头。 可从年初开始,王城内的气氛就有些诡异,没藏讹庞根本没法兼顾西夏之外的事务。 他就像是一头兀鹫般的盯着王宫之内。 王城不小,周长差不多二十里。经过几代人的建设后,城内颇有些繁华之像。 但这个繁华也只是相对而言。 「这里没法待了。」 王城的驿馆里,一个官员在发牢骚。 「官家让我们紧急出使西夏,我等把屁股都磨破了,这才紧急赶到了这里,可李谅祚是什么意思?直至现在依旧不肯见我们?」 「会不会……」一个官员有些心虚的道:「上次咱们的使者和没藏讹庞交往密切了些,可没藏讹庞最后却谋逆失败,李谅祚会不会觉着咱们是支持没藏讹庞的,所以就不想搭理咱们。」 一个小吏有些心慌的道:「冷落也就罢了,就怕他发狂,到时候拿咱们来祭天。」 「祭天?」 「对,那个梁氏要生了,据说李谅祚有些急,怕生产时出问题,这阵子杀了不少人。」 「死则死耳,莫要让西夏人轻视咱们。」 「……」 众人一阵分析,都觉得不大妙,于是就看向一直没说话,坐在边上闭目养神的唐仁。 「承旨……此事咱们要不要去问问?」 夏季的兴庆府雨水不少,气温比汴梁低了许多,很是适宜。 唐仁睁开眼睛,淡淡的道:「慌什么?某早有准备,等着就是了。」 众人苦笑,有人说道:「承旨,李谅祚弄死了自己舅舅全家,没藏讹庞一党也被弄死了不少,那少年狠着呢!大宋当初支持没藏讹庞他定然看在了眼里,等那梁氏生出了孩子,怕是会拿咱们来祭天。」 「是啊!那李谅祚某看过一眼,很是木讷的一个少年,可谁曾想那木讷都是假的,好深的城府……」 「……」 唐仁皱眉道:「莫要吵,某说了早有准备,等着就是了。」 说完他又闭上眼睛,神色自然的打盹。 众人都出了正堂,在院子里转悠。 「承旨有何准备?难道是要准备回去?」 「怎么回去?李谅祚现在上台了,若是不能摸个底,回头朝中问起李谅祚的秉性,问他可会入侵大宋,咱们怎么回答?」 「哎!」 「若是灰熘熘的回去……到时候都是罪责,少说要挨呵斥,弄不好还会降职。」 「承旨太托大了,以为李谅祚年少不懂事,会惧怕大宋。可某敢说李谅祚绝不会怕大宋。」 一个官员看着大家苦笑道:「西夏人从不怕大宋。」 另一个官员补充道:「所以李谅祚会冷着咱们,现在没藏皇后还在宫中,据说没了尊荣。梁氏被接了进去待产,看李谅祚的架势,分明就是要废掉没藏氏,立了梁氏为后。」 众人纷纷点头。 这时外面有人在干咳,众人纷纷噤声,然后装作散步的模样在熘达。 「陛下到……」 院子里的宋人都是一惊,然后纷纷站好。 李谅祚竟然来了? 这事儿不对吧? 就在他们心中忐忑之际,唐仁从正堂里出来,目光坚毅的看着大门外。 稍后一队侍卫沖了进来,很是严谨的搜查了前院的所有房间。 「安好!」 有人传递了安全的信息,随后李谅祚就来了。 这是一个看似木讷的少年,抬头间,眼中多了微笑,很是温和。 唐仁疾步下了台阶,抱拳道:「见过西夏王。」 李谅祚自称皇帝,可唐仁却只是称呼他为西夏王,这是沈安的交代。 他盯住了李谅祚,想看看他的反应。 李谅祚微笑道:「朕登基以来,一直想和大宋亲近,可逆贼没藏讹庞把持朝政,让朕无计可施。此次他准备谋逆,却不知朕早已洞察其奸,一举扫平了没藏讹庞一党。此事大宋亦有功劳,回头朕在宫中设宴,贵使可去。」 通译翻译了他的话。 李谅祚竟然要宴请咱们? 那些大宋官吏都想揉揉自己的眼睛,可却忍住了。 但狂喜和不解依旧存在。 李谅祚为何会对大宋表达出了善意? 还有他说大宋有功,大宋有什么功劳? 这些疑问盘旋在大家的脑海里,唐仁从容的道:「多谢西夏王的好意,只是某想及早回去复命……」 第746页 李谅祚看着他,眼睛只是微微一眯,顿时唐仁就觉得自己被一头野兽给盯住了。 这才是李谅祚的真面目! 他微笑依旧。 李谅祚负手看着院内的摆设,说道:「屈野河之事……罢了,明日朕在宫中设宴。」 他微微颔首,目光温和,然后被簇拥着匆匆离去。 他前脚一走,有人去门外看守,然后那些官员就闹腾开了。 「承旨,他说大宋也有功,这是什么意思?」 「还有明日为咱们开宴席,这可是李谅祚杀了没藏讹庞之后的第一次宴席啊!」 …… 李谅祚一路回到了王宫之中。 「没藏氏如何?」 前方就是幽禁没藏氏的宫殿。 宫殿看着破旧狭小,周围有十余人在盯着,确保没藏氏无法逃出来。 一个内侍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道:「陛下,她先前还在嚎哭……」 李谅祚走到大门前,微微点头。 「开门!」 有人打开大门,顿时一股子霉味和腥臭味就沖了出来。 李谅祚站在门外,光线投射进去,让他看清了一个颓然坐在地上的少女。 那头颅低垂,长发垂落遮住了那张脸。 大抵是听到了响动,少女缓缓抬起头来,那张许久未曾洗过的脸上多了惊喜,那双呆滞的眸子里迸发出了光彩,然后她就扑了过来。 呯! 李谅祚一脚踹倒了少女,木然道:「说,没藏讹庞的财物藏在哪了?」 少女趴在地上,勉强撑起上半身,苦笑道:「不知道……真不知道……」 李谅祚眯眼看着她,冷冷的道:「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他毫不犹豫的回身下了台阶。 那少女挣扎着往外爬,可侍卫们关闭大门的速度却比她更快。 李谅祚回身,大门正好只剩下了一条缝隙。 透过缝隙,他看到了一双绝望的眼睛…… 「李谅祚……陛下……」 大门完全关上了,只有那捶打的声音传出来。 「陛下……」 一直到了后宫之中,李谅祚仿佛都还听到那宛如母狼般的嚎叫。 他毫不动容,等到了一个奢华宫殿的外面时,他的眼中多了暖色,问道:「那些人看过梁氏了吗?」 内侍说道:「看过了,说是产期就在近几日。」 李谅祚微微点头,然后进了殿内。 梁氏长的不算是漂亮,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那一双眸子。 她的肚子很大,娇小的身材上长着一个硕大的肚子,让人觉得不忍。 见到李谅祚进来,梁氏狭长的凤目微微眨动着,看不到女人的柔弱,反而有些坚强之意。 宫中最多的就是女人,柔弱的女人已经无法吸引李谅祚的注意力。他疾步过来,按住了准备起身的梁氏,说道:「别动,这几日你都别动。」 梁氏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岁,但却比李谅祚大了三岁。 她握住李谅祚的手,眼中多了一丝笑意,说道:「别着急……还有,生产前要走动才好,不然会……难产。」 李谅祚反握住她的手,然后放在自己的脸侧,喃喃的道:「你要给朕生个儿子才好……然后再多生几个……」 「好。」 姐弟恋对目前的李谅祚来说再好不过了,两人磨叽了一会儿后,梁氏就问道:「宋人急了吗?」 她本是汉人,可提到宋人时,却没有丝毫温度。 这个年代并不存在什么民族,国家的概念也非常薄弱。 你能保护我,那我就是你的族人,我就承认这个国家。 这就是丛林法则。 李谅祚冷笑道:「去年宋人的使者和没藏讹庞相谈甚欢,可此次新来的使者……叫做唐仁吧,此人去年却在汴梁对朕派去的使者说小心没藏讹庞谋逆,最好安排眼线……这是明着和没藏讹庞虚与委蛇,暗地里却想让朕翻盘……这是为何?而且此次宋人派了这个唐仁来是什么意思,示好?有意思!」 梁氏深呼吸了一下,双手摸着大肚子,说道:「宋人迂腐……莫不是正统?没藏讹庞毕竟是逆贼,宋人……不对,没藏讹庞上台对宋人的好处更多,宋人再迂腐也不会看不到。」 两人一阵合计,最后还是确定了以不变应万变的方针。 最后梁氏摸着李谅祚的脸庞,目露深情,「陛下,真想明日和你一起去赴宴……若是有逆贼,臣妾也能帮着呵斥他……」 李谅祚点头道:「你赶紧把孩子生出来,到时候就带你去上朝。」 梁氏的凤目中多了神彩,喃喃的道:「小心宋人,不拿到好处别答应他们什么……」 李谅祚展颜一笑,「你放心。」 …… 第433章 不,是高瞻远瞩 第二天午后,一队军士护送着大宋使团进宫。 唐仁在看着街面上的人流,暗中感受着气氛。 他希望感受到紧张,可那些行人不是面色愁苦就是神态自然,五月份的动荡仿佛从未发生过。 一路到了王宫里,看着秩序井然,唐仁心中微微嘆息,心中对李谅祚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宴会设置在宽敞的宫殿内,各自安坐后,有西夏官员作为陪客。 「嵬名聿正?」 唐仁起身行礼,对面的西夏官员含笑道:「正是,陛下令某来相伴,随后某会跟着贵使去大宋。」 第747页 唐仁仔细看着他,认真的道:「某说怎么那么眼熟,原来是气息啊!」 他的语气中有些艷羡,嵬名聿正不解的问道;「某的身上是何气息?」 唐仁嘆道:「这等气息某只在宰辅的身上感受过,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西夏遇上了您,真是……缘分啊!」 西夏崇佛,所以唐仁的缘分一说让嵬名聿正不禁点头道:「正是缘分。」 两人随后就展开了友好的交谈。 寒暄已毕,嵬名聿正说道:「原先没藏讹庞和大宋发生冲突,这是陛下所不愿意见到的,只是……哎!出此权臣,是我国的不幸,现在陛下重新掌握了权利,第一件事就是想和大宋重修旧好……」 他说着就抬头看了唐仁一眼。 你们大宋对西夏是个啥意思? 他却不知道此刻唐仁的心中全是震惊。 去年沈安曾经给他分析过西夏的局势:没藏讹庞若是上位,估摸着矛盾会很多,他会借用和大宋开战来缓和国中的矛盾,甚至把那些反对者送到沙场上去,让大宋来干掉他们。 而若是李谅祚上位,因为立足未稳,他需要一个稳定的发展环境,定然会对大宋表示善意。 待诏,您说的全对! 沈安后面还说了,别对西夏人抱什么希望,大家虚与委蛇也好,藉机占便宜也行,反正一句话,有好处就扯淡,没好处就不搭理。 这就是现实外交政策,但很对唐仁的胃口。 他的身体微微前驱,含笑道:「屈野河……」 大宋的屈野河呢? 你们抢走的地方呢? 嵬名聿正干笑道:「此事可以商议,不过榷场能否重新开放?」 唐仁摇头又点头,很是遗憾的道:「当初没藏讹庞起兵攻打大宋,朝野震怒,此时若是重开榷场的话,宰辅们怕是会被骂为奸贼……」 你在吹牛笔! 大宋的宰辅哪里会在意什么民间的议论,这是在忌惮我西夏罢了。 嵬名聿正冷笑道:「若是不肯开放榷场就归还屈野河那些耕地……陛下也会被人戳嵴梁骨!」 两边旗鼓相当,都不肯让步。 大宋使团的官员们都觉得这事儿不该自己管,等西夏使者去了汴梁之后,自然有宰辅们来磋磨他。 此刻大宋上下对西夏人很是鄙夷,觉得这是一群叛逆。所以他们压根就不在乎这些。 至于屈野河,大宋不差那点耕地,要来作甚? 他们觉得唐仁是想用屈野河的旧地来做筹码,以换取西夏人的善意,这样回去大家都有功。 就在他们的自信满满中,唐仁的微笑渐渐收了起来,冷冷的道:「某记得辽人好像在惦记着河西之地?而且吐蕃人好像也对那块地方垂涎欲滴……」 嵬名聿正的眸子一缩,倒吸一口凉气,「你……」 「想问某是如何知道的吗?」 唐仁笑吟吟的道:「辽人想和大宋联手……目的……」 你懂的,大宋若真和辽人联手,西夏就只能跪了。 辽人对河西那块地方垂涎已久,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唐仁顺势一诈,嵬名聿正却变色了。 这不是城府不够,而是西夏如今在经历了没藏讹庞的谋逆之后,内部需要肃清逆贼的同党,李谅祚还得要全面掌握权力,这些都需要时间…… 为了争取时间,暂时的妥协也会是李谅祚的选择之一。 唐仁相信沈安的判断,但依旧有些忐忑。 他故作不在意的看着嵬名聿正,笑吟吟的道:「西夏王还不来吗?」 嵬名聿正微微垂眸,突然说道:「屈野河……也不是不能商议,只是……陛下正当婚姻之年,尚大宋公主如何?」 娶大宋公主? 这是个意外的问题,但唐仁马上就作出了应对:「此事需要官家亲自决断。」 嵬名聿正点点头,接着外面有人喊道:「陛下到……」 李谅祚来了,看着很是从容。 随后就是宴席,牛羊肉是主食。 李谅祚一直没说话,直至宴会结束时都是默然,只是在出去的时候特意在唐仁的身前驻足。 「朕听闻大宋有个官员对西夏多有不满?」 通译翻译了出来。 唐仁起身拱手,不解的问道:「不知西夏王说的是谁。」 李谅祚偏头看向嵬名聿正,说道:「叫做什么?沈……」 嵬名聿正说道:「沈安,此人从进入官场开始,就疯狂攻击我国,后来更是在府州……此人用我西夏勇士的尸骸筑京观……残忍之至。」 李谅祚哦了一声,然后正色道:「大宋若是想和西夏世代交好,此等人就该罢黜了才是。」 他目光平和的看着唐仁。 竟然是为了京观吗? 唐仁想起了一句话,彼之仇寇,我之英雄。 是了,西夏人凶蛮,以往大宋就惧怕这种凶蛮,西夏人也引以为豪。 可现在大宋却出了一个更凶残的傢伙,西夏人感到了不安,所以想施加压力。 可这个压力官家会接受吗? 唐仁摇摇头,说道:「西夏王怕是有些误解……沈待诏深得官家的信重,废黜?那不可能,此次他前去西南,交趾人怕是要哭了……那边定然会多一个大京观,某对此深信不疑。」 他微微昂首,嘴角含笑,带着些许谄媚。但这个谄媚的微笑在西夏人的眼中却多了些含义。 第748页 宋人不怕咱们! 京观,那会让勇士们哀伤,让他们不敢面对那个号称是魔王的傢伙。 他们畏惧自己的灵魂不能归来。 那个凶残的傢伙啊!为何还不死。 李谅祚定定的看着唐仁,眸色渐渐冰冷。 唐仁依旧在微笑着,嵴背挺拔。 出使在外你就代表着大宋,哪怕是死,你也不能低头。他们哪怕是打断了你的腿,用骨头渣子你也要站直了! 这是沈安对他的指点和期望,唐仁发誓自己一定遵守。 所以在这位看似木讷,实则残暴的西夏王的面前,他骄傲的昂着头,就像是在面见一个部落的首领。 李谅祚的木讷渐渐溶解了些,他微微颔首道:「贵使回去后,为朕转达对大宋皇帝的敬意,并转达朕希望两国世代友好的诚意……」 唐仁微笑道:「西夏王的话某定然一字不漏的禀告给陛下。」 这里他用了禀告,暗示李谅祚是赵祯的下级。 李谅祚笑了笑,说道:「若是亲事能成,两国就是亲戚了,那样最好不过。」 直到这一刻,他依旧把自己的婚事当做是筹码,而不是马上扶正自己的老情人梁氏。 这是一个胸怀大志的西夏王,而且比李元昊还冷静,只是武功差得远,否则必然会成为大宋的头号大敌。 回到驿馆后,众人都默契的进了唐仁的房间。 「看好外面,不可让西夏人靠近。」 有人急匆匆的交代着,然后回身说道:「承旨,您这般胸有成竹,这是为何?李谅祚为何那么客气?」 「咱们和没藏讹庞亲切,李谅祚应当要立威啊!为何要那么亲切?」 「他甚至还想求娶公主,这是判定大宋对他有善意,这是为何?」 「……」 一群下属争先恐后的提出问题,看那忍无可忍的模样,分明就是憋了许久,再得不到解答会发狂。 唐仁嘆息一声,说道:「你们定然以为这是某的本事吧?」 「当然是您的本事,从到了西夏之后,您就稳如泰山,哪怕西夏人冷落咱们也不慌不忙,不是您的本事,难道是咱们的?哈哈哈哈……呃!」 这个笑声在唐仁的摇头中戛然而止。 「不是?」 「当然不是。」 唐仁目露崇敬之色,嘆道:「沈待诏在去年就判断出了西夏这边的变故,说没藏讹庞干大事而惜身,优柔寡断,迟早会付出代价……」 有人问道:「难道他去年就知道没藏讹庞谋逆会失败?这也太神了吧?」 「为何不能?」 唐仁说道:「待诏去年就说别小看了李谅祚,此人颇有手腕。去年去大宋的西夏使者乃是李谅祚的心腹,某就寻机告诉他,要小心没藏讹庞谋逆,最好是在他家里弄个眼线……谁知道李谅祚竟然把梁氏给勾搭上了,这眼线如何?」 原来是这样? 原来你早就对李谅祚释放了善意! 不,是沈安早就看出了李谅祚必胜,所以才有了唐仁冒险示警。 可李谅祚也太能干了吧,竟然把表嫂给发展成了眼线,还弄大了她的肚子。 唐仁贊道:「待诏目光敏锐,李谅祚今日看似威严,可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待诏的推测中……包括他现在想和大宋交好,待诏也早有预测……」 众人面面相觑,「这沈待诏也太……难道他是神仙?」 「不,是高瞻远瞩……」 第434章 无所不能的杂学 最近百官又在进谏官家,希望他能赶紧选个宗室子进宫。 「官家老了,宰辅们都看不过去了,此次定然能成。官人……赵宗绛那边有赵允弼襄助呢,最近好名声全是他们那边的……咱们这边黯然无光……」 屋檐下,赵宗实靠在椅背上,眼睛眯着,不知道是在打盹还是想事情。 郡王府里不安静,可赵允让有交代,谁敢在十三郎这边闹腾,奴僕都赶出去,家里人就抽,所以这边算是闹中取静。 高滔滔不喜欢安静,那会让她觉得心慌,所以她经常去和妯娌们聚会。 在上次从曾公亮那里为妯娌讨回公道后,妯娌们对她的态度好了许多。 「……仲鍼昨夜又在沈安家住下了,说是为那个谁……刚考完制科的苏轼接风,幸而沈安不许他饮酒,否则妾身都想去把他接回来……」 她在细细的说着这些担心,就像是一个唠叨的平凡妇人…… 「动了你以为好?」 赵宗实终于说话了,高滔滔瞬间就多了精神,一边给他揉着肩头,一边说道:「那边经常上奏疏关问官家的身子呢,还收集了好些养生之道……咱们家却没动静……」 「这是为夫的主意。」 赵宗实很冷静,但他的这个冷静在高滔滔的眼中就是不负责任和放弃。 「官人,为何?」 你难道又想放弃了吗? 赵宗实摆摆手,示意她不用按了,可高滔滔却依旧如故。 他的眉间有些淡淡的厌倦,说道:「帝王要的是皇子,是继承人……哪怕他不乐意收假子,可帝王的秉性会让他做出最好的选择……不是动,不是关切他的身子,那太假,而且也无用。」 高滔滔纳闷的道:「难道要冷冰冰的?」 赵宗实的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下,嘆道:「想做帝王,怎可太有情。对于帝王而言,无情就是有情……你不懂。」 第749页 高滔滔见他不是放弃,就笑道:「好,妾身不懂。不过您也得多看看外面,好歹不能让咱们家置身于险境之中。」 若是赵宗绛上位,作为曾经的对手,赵宗实一家子就是他盯防的对象,日子不会好过。 而且弄不好还会带累其他兄弟。 这不是情义,而是血脉。 人最无奈的就是血脉关系,这无从选择。 人人都想父慈子孝,人人都想兄弟和睦,可这万万不可能。 牵累兄弟却不是赵宗实愿意看到的。 这就是责任。 你责无旁贷。 这话高滔滔没说,但就是这个意思。 他揉揉眉间,可那些厌倦却越发的深了。 他抬眼看着天空,喃喃的道:「为夫知道了……」 …… 今日苏轼兄弟都来到了沈家。 苏辙有些怕狗,花花在他的脚边嗅了一下,就让他浑身僵硬,动都不敢动。 苏轼却大大咧咧的喊道;「花花,来,和某亲近亲近。」 他见过果果蹂躏花花的场面,觉得这条狗很是老实,就伸手招呼。 花花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就往后院跑。 苏轼纳闷的道:「这狗……怎么觉着是在鄙夷某呢?」 他发誓刚才被花花给鄙夷了,那狗眼里的情绪表达的很清晰。 「来烤羊肉了!」 赵仲鍼很是兴奋,和王雱在帮折克行烤全羊。 说是帮忙,实际上只是看热闹。 折克行嘴里叼着短刀,随手翻动着烤羊,等一会就用短刀给羊肉开口子。 油脂滴落下去,被炭火炸成了青烟。 「安北呢?」 没看到沈安,苏轼很不爽,有一种没地方嘚瑟的失落感。 王雱斜睨着他,挑衅的道:「难道你以为自己必中?」 苏轼挑眉道:「某若是不中,那就是有人徇私……」 赵仲鍼微微皱眉,觉得这位有些口无遮拦。 结果还没出来你就说什么徇私,要是被考官听到了,或是被赵祯知道了,一个轻浮的评价是跑不了的。 「酒呢?好酒在哪?」 苏轼开始寻摸美酒,最后和折克行对上眼了,两人坐在烤架边上对饮。 …… 沈安很忙,他带着妹妹去了杨家。 双方的媒人在场,包拯也特地告假来了。 杨继年是女方的父亲,自然也在。 他和包拯在边上查找吉日,不时点评几句。 沈安就被华丽丽的无视了。 阿青出来后,沈安以为妹纸会来见个面。想起上次握小手时妹纸的羞涩,他不禁有些心动了。 阿青福身道:「小娘子听闻沈家小娘子来了,就让奴带着去后面玩耍。」 沈安心道:你夫君在这里你都不来见个面?讨好小姑子还不如讨好自家夫君…… 他交代了一番,然后让妹妹跟了去。 那边商议了一番,最后拍板了。 「明年三月一日,是个好日子,春暖花开,万物复甦,好兆头。」 包拯很是欢喜,顺带捶了一下自己的腰。 杨继年嘆息一声,然后看了沈安一眼,说道:「也罢,就是这个日子。」 老丈人捨不得闺女出嫁啊! 沈安赶紧装出老实的模样来,包拯却喝道:「你且回家去,老夫和永健要喝一杯,果果也在此用饭,晚些老夫送她回去。」 沈安一熘烟就跑回了家中,还没进家就听到了鬼哭狼嚎。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婚期定下后,沈安的心情很不错,可在听到这个嗓门后依旧觉得聒噪。 等进了大门一看,却是苏轼在唱歌。 这是嘚瑟的。 庄老实低声道:「方才苏郎君连作三首词,王郎君不能敌,被灌醉了,苏郎君就开始唱歌……」 哎! 沈安不禁摇头嘆息,心想你和谁比不好,偏生去和苏轼比诗词文章,那和自取其辱有何区别? 这场酒喝到了果果回来还没停。 沈安只是喝了半醉就不肯再喝了,苏轼却是直接喝了个伶仃大醉,最后只得睡在沈家。 沈安也早早睡了,第二天起来就去谢包拯。 三司永远都有忙不完的事,沈安见到了苏晏。 「学的如何?」 两人在包拯的值房外说话。 苏晏感激的道:「学生在三司才知道大宋处处都是窟窿,才知道不变革,大宋就没有出路。」 这个答案有些大而化之,沈安皱眉道:「哪些窟窿要变革?」 边上有官吏路过,见状就嘀咕着,大抵是说沈安为了苏晏而徇私,托请包拯来栽培苏晏。 沈安没搭理这个,见苏晏面色涨红,就知道他没少被人排挤。 「怯了?」 苏晏摇头道:「待诏放心,学生在码头扛包,那等艰辛都能熬过来,这些不算是什么。」 「是啊!人要先吃苦,如此方能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说说吧。」 苏晏想了想,「学生觉着官职太多,养军的耗费太大,还有……」 「还有什么?」 沈安追问道,他希望能看出这个年轻人的资质。 苏晏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了自己的看法:「每年的祭祀和礼仪,以及赏赐的耗费太大了……」 第750页 「还不错。」 沈安丢下这句话就进了值房,感谢了包拯一番,等再出来时,见苏晏竟然还在外面发呆,就皱眉道:「想什么呢?」 苏晏抬头道:「学生在想,还有宗室。」 他有些忐忑,沈安却突然笑了起来,然后拍拍他的肩膀道:「很好,继续努力。」 眼界对于一个官员来说是最重要的技能,苏晏现在就在磨砺这项技能。 苏晏低声道:「待诏,他们说杂学无用呢!」 「谁?」 沈安的眼中多了警惕。 杂学只是他教授给太学学生的本事,谁没事做了敢去指手画脚? 苏晏说道:「他们说是那些权贵……权贵在带头闹……还有些文人。」 这是附学太学不成,就寻机给沈安一击。 「你别管这个,好生跟着包公学。」 沈安回到家中就去了一间库房。果果觉得哥哥古怪,就带着花花来问。 「哥哥在做什么?」 库房里,沈安刚打开一个大缸子,闻言抬头,果果见他的脸上蒙着一块布,就欢呼道:「我也要,我也要!」 「出去!」 沈安摆摆手,示意陈大娘赶紧把果果带出去。 果果这时才吸吸鼻子,嚷道:「好臭!」 不算臭啊。 缸子里的东西很杂,发酵了几个月后,一股子古怪的味道散发出去。 「真不臭!」 沈安把缸子盖好,然后施施然的出来。 「别进去啊!」 沈安已经后悔在自家弄这个东西了,更后悔是自己弄,没把那几个小子叫来。 苏轼的制科第一轮过的毫无悬念,随后就是准备御试。 苏家租的地方狭窄,很不方便温习功课,沈安就邀请了苏轼兄弟住进了沈家。 苏轼备考和放羊似的,他和折克行算是彻底的对上眼了,两个酒缸每日厮混在一起,喝的伶仃大醉。 苏辙很紧张,沈安看了他的几篇文章,有些过于激动了。 「针砭时弊是好事,可要有分寸,别偏激。」 沈安只能这样来告诫他。 苏辙却很纠结的道:「人人都说三冗,可某却不想啃别人吃过的东西,所以很是纠结痛苦……大宋的问题根源究竟是什么?最先要干什么?」 他抓着头发在煎熬,沈安担心他会提前秃头,就说道:「说来说去,大宋的问题还是财富不够多,粮食不够多。」 苏辙的眼睛一亮,说道:「是啊!当今人口日增,可粮食却还是那么多,那些造反的人不就是没饭吃吗……」 可随即他就愁眉苦脸的道:「可土地就那么多啊!」 能耕种的土地肯定还有,后世能弄出那么多土地来就是明证。 可沈安目前还没想起哪片土地是空缺的,只得想到了另一招。 「可以增产……」 「增产?怕是不能吧……」 「能,知道杂学吗?」 苏辙摇头,苏轼也过来了,闻言就问道:「杂学……可是仲鍼他们学的那些?」 沈安在家里教赵仲鍼他们杂学并未避开苏轼兄弟,苏轼兄弟俩虽然没发表看法,却也不肯去旁听,可见是瞧不上这门学问的。 沈安笑的像是狼外婆般的,声音中带着诱惑:「知道杂学能做什么吗?」 苏轼摇头,他本是文採风流,谪仙般的人物,除去诗词文章之外,就是享受生活。 美酒、美人、至交好友……这就是他的全部生活。 沈安说道:「上天入地,田间地头,朝堂乡野……杂学无所不能……」 …… 第435章 试验,谣言 杂学从开始露面以来就在太学沉淀,并未显山露水,很是低调。 唯一一次出彩就是负压实验,被汴梁人民改头换面,弄出了无数花样,当做是戏法给孩子玩耍。甚至还有人拿着这个实验去装神弄鬼,骗人钱财。开封府一阵打击,抓了几十人,据说全被赶到了西北那边去。 想起负压实验的结局,沈安的心不禁哇凉哇凉的。 苏轼两兄弟在忍笑。 「安北……这杂学竟然……无所不能?」 你这不是在跳大神吧? 苏辙厚道些,就拉拉自家哥哥,然后说道:「某见仲鍼他们很爱学这个,想来也有些过人之处……安北刚才说了大宋目下最该做的是增产,某深以为然,若是御试时有这等题目,某肯定会写进去。」 这是安慰。 苏轼更是拍着胸脯打包票:「不管有没有这等题目,某都能写进去,保证天衣无缝。」 这种能力咋说呢? 大才! 只有把文章诗词玩熘了的大才方能有这个把握。 两兄弟的安慰沈安全盘接受,然后笑眯眯的道:「某正在弄些宝贝,等你们御试结束后,正好去庄上看看。」 随后就是御试,这个难度比六论还高。 考完之后,苏轼兄弟俩只觉得浑身轻快,就来寻沈安。 「我家郎君去了城外的庄子。」 两兄弟去了城外的庄子,一路问着,最后在田间找到了沈安。 此刻的沈安站在田边,边上摆着个大缸子,一群农人在听他说话。 「……这是浓缩肥,和泥土搅合在一起,保证来年的麦子丰收。」 第751页 一群农人面带难色,显然不大相信沈安的话。 这就是不见好处不撒鹰。 沈安也不生气,笑眯眯的道:「来个人试试。」 一个老农过来伸手进缸子里掏了一把所谓的浓缩肥,嗅了嗅,微微点头道:「是有些意思。」 当然有意思,哥要靠着这个给大宋农民增收啊! 等老农把浓缩肥送到嘴边舔了一下时,沈安不禁头皮发麻。 那里面各种粪便,动物内脏……还特么有杀虫的东西,就算是微量,可这些东西经过发酵之后,里面究竟有啥古怪的细菌沈安也不知道,更不知道吃了会不会死人。 老农眨巴着嘴,回味了一下,说道:「觉着……没粪便好。」 此时用粪便来肥田已经很普遍了,老农说没粪便好…… 沈安干呕了一下,说道:「按照某的吩咐弄,若是减产了,某兜底。」 老农的眼中多了狡黠,说道:「郎君,兜底是给钱还是给粮?给钱的话……」 「随便你们。」 沈安眼睛一瞪,指着远处的作坊说道:「看到没有?郎君我不差钱,有的是钱,别担心赖帐。所以大胆的弄,亏多少某补多少。」 「多谢郎君。」 这个郎君真是……豪气干云啊! 老农的眼中多了欢喜,然后喊道:「都干活!」 这一缸子肥料不多,哪怕是浓缩肥,也就是能施几亩地而已。 苏轼看着农人们开始施肥,就好奇的问道:「安北,这是何物?」 「金肥丹!」 空气中瀰漫着一股子肥料的味道,沈安陶醉的道:「用了金肥丹,就不用担心粮食不够吃。哪里缺少粮食,哪里的地瘦,哪里的百姓在受苦……那就用金肥丹……」 王雱觉得这事儿怕是有些不靠谱,就问道:「安北兄,这金肥丹是何道理?」 「微生物发酵,然后分解那些东西,并能释放出热能……不信你们摸摸下面,铁定还是热的。这就是杂学。」 他看了苏轼两兄弟一眼,想着明年丰收时他们的惊讶…… 哥会让你们知道啥叫做知识! 大家都摇摇头,想着那里面不是粪便就是内脏,脏的噁心人。 「某来摸摸。」 苏轼却不怕这个,大大咧咧的挽起袖子,然后伸手进去往下一探,抬头道:「是热的。」 「热就对了。」 苏轼抬起手来,几条粗大的蚯蚓挂在手上,看着格外渗人。 「那是什么?」 苏轼偏头一看,瞬间被吓得蹦跳起来。 「救命!」 他疯狂的甩手,把蚯蚓甩飞了出去,不过却是飞向了沈安他们这边。 赵仲鍼机灵的蹲了下去,沈安瞬移到了折克行的身后,折克行冷漠的挥手,一只蚯蚓被拦截…… 王雱的反应慢了些,正想躲避时,蚯蚓已经来了。 他呆呆的站在那里,蚯蚓落在了他的肩头。 这蚯蚓活力十足,蹦跳着就跳进了他的胸襟里…… 「啊……」 「救命!」 …… 初秋的汴梁热的要命,知了拼命的嘶叫着,行人都躲在屋檐下行走。 最近赵祯的口气有些松动了,说是必要时可以接宗室子进宫,于是引得外界一阵欢呼。 大宋皇帝需要一个继承人,没有继承人谁都不安心。 沈安在看着宫中,他不知道赵祯的身体究竟是什么问题,他也没法去给他解决这个问题。 因为赵祯又开始服用丹药了。 「这是在自作孽啊!」 沈安在御街上缓慢前行,突然止住了脚步。 前方有三人,还是熟人。 赵允弼,赵允良,赵宗绛。 三人本是想进酒楼,赵宗绛发现了沈安,就低声说了,三人同时看过来。 赵允弼的脸色阴沉了下去,微笑道:「你这是在为十三郎寻出路吗?」 这话有些刻薄,暗指赵宗实现在惶然不安。 沈安笑道:「郡王这是……又举了?」 噗! 出来迎接的伙计听到这话不禁笑喷了。 上次北海郡王府失火时,赵允弼太过激动,喊了几声老夫又举了,然后被沈安叫人散播了出去,被汴梁人引为笑谈。 今日沈安旧事重提,一下就激怒了赵允弼。 他走了过来,低声道:「十三郎若是不成功……你就要倒霉了,老夫到时候等着看你的下场……」 赵宗实若是上不去,一家子会被打压,而作为一伙儿的沈安大抵就得被丢到某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做官,一辈子别想回来。 这就是夺嫡之争。 沈安笑眯眯的道:「郡王怕是想把华原郡王一家推出来,自己好在后面挑拨离间,等时机一到,自己就跳到前台来……比如说弄个皇太弟什么的……」 「你血口喷人!」 赵允弼的眼中多了厉色,喝道:「你竟然敢污衊老夫,回头老夫自然会请官家做主。」 沈安不屑的道:「尽管去,不去你是我孙子!」 他扬长而去,边上听了一耳朵的赵允良父子都面无表情。 赵允弼笑道:「这小子挑拨离间的本事无人能及,咱们可别上当,否则他又会得意了。」 赵允良点头称是,赵宗绛笑道:「他那点手段谁会看得上,莫管他。」 第752页 等进了酒楼的包间后,赵允弼才露出了狰狞:「若是能成,嗯……」 他举起手挥动了一下,眼中有厉色闪过。 赵允良摇头道:「老夫虽然恨他入骨,可祖宗规矩在此,他又立功不少,所以杀是不能的,最多是丢到某个地方去为官,一辈子不给进京罢了。」 这就是目前的斗争模式,轻易不涉及生死。 赵允弼嘆息道:「这是迂腐啊!男儿在世就当快意恩仇,宗绛你说是不是?」 赵宗绛犹豫了一下,却说道:「此事……到时候再说。」 赵允弼的眼中多了不屑之色,却一闪而过,然后笑道:「罢了,等事成之后再说也好。」 两家都是郡王府,为了避嫌,不能经常过府聚会,于是就在外面商议事情…… 这边在低声议事,沈安回到家中后就叫来了黄春…… 「春哥,可有散播谣言的人才?」 「有,很多。」 黄春得意的道:「邙山军里有许多……当年那些小子偷看女人洗澡,和人打架……经常惹祸,为了不被父母责罚,大多撒谎就像喝水一般。」 都特么是人才啊! 沈安觉得邙山军更像是一个人渣集中营。 「叫人去传话,就说赵允弼野心勃勃,一心想把赵允良父子顶在前面猛冲猛打,他自己缩在后面当渔翁……」 黄春点头应了,稍后汴梁城中就多了流言。 「知道吗?北海郡王……就是那个赵允弼。」 「知道啊!不就是上次说不举的那个……」 「对,就是他。」 「这人又怎么了?难道是举了?」 「举?这人阴着呢。他现在就哄骗着华原郡王父子,那对父子也是蠢的,竟然被他哄着去闹腾……可官家不喜欢闹腾的人呢,说是小人。」 「啥?那岂不是害了华原郡王?」 「可不是吗,那人……有人说他是阴人呢!」 「……」 外面一阵传谣,有人得了消息,就飞快去禀告给赵允弼和赵允良他们。 「郡王,外面说……」 「说什么?」 赵允弼今日和赵允良父子喝了不少酒,正有些蠢蠢欲动,在想着今日临幸哪个女人。 「说您……说您因为不举……」 「什么?」 赵允弼大怒,喝道:「拉出去,打!」 来人惶然喊道:「郡王饶命,这是外面那些人说的,小人只是转述,不敢增减……」 赵允弼起身骂道:「还不赶紧说来。」 来人急切的道:「说您因为不举导致什么心理变态,不,是心胸扭曲……然后就想怂恿华原郡王父子去搅乱赵宗实的进宫之路,想让他们两败俱伤,最后您……您渔翁得利。」 来人偷窥了赵允弼一眼,就见他的脸上全是红色,身体摇摇晃晃的。 「畜生!畜生……」 赵允弼怒气沖沖的去找赵允良父子,可却吃了闭门羹。 门子面无表情的道:「我家郡王说了,最近凡心炽热,大大的不该。所以要辟谷三日,不见外客。郡王若是有事尽可留下话,小人回头转告我家郡王。」 凡心炽热? 你特么是想争夺皇位的人,竟然敢说自己没凡心? 赵允良这是被谣言弄怕了,所以装乖巧吧。 可老夫呢? 赵允弼看着左右那几个闲汉,然后低骂道:「老夫却是来错了。」 他笑道:「本是找了本好书,想来探讨一番,既然辟谷了,那便罢了。」 说话间他伸手在袖子里摸了一下,竟然真的摸出了一本书。 他含笑回身离去,看着身姿神态都无懈可击,只是隐在袖子里的手已经把那本书的尾部给握变形了。 …… 第436章 託孤 被臣子频繁逼宫的帝王不多,赵祯就算一个。 最近奏疏满天飞,都在劝他接宗室子进宫。赵祯自然有些恼火,他不动声色的在观察着这些臣子…… 张八年奉命去打探,得了不少小道消息。 「……两家郡王府都有人去结交,他们还算是谨慎,没敢接触……」 这是本能反应,若是那两家人现在就去结交臣子,赵祯这里想都不用想,直接换人。 「外面有些传言,说赵允弼阴沉,怂恿赵允良父子出头和赵允让家争斗,自己坐拥渔翁之利,还说什么……不举让赵允弼心胸扭曲。」 不举? 赵祯差点破功,他干咳一声,极力忍住笑意问道:「此事你如何看?」 换过人听到这等问题肯定要犹豫一下,可张八年却毫不犹豫的道:「难说。」 难说就代表怀疑。 赵祯沉吟了一下,说道:「让韩琦和李璋来,让沈安也来……」 韩琦是首辅,李璋是殿前司都指挥使,武将的首领…… 沈安来作甚? 「宰辅都来,重臣都来……」 赵祯目光淡然,「朕今日宴客。」 官家要宴客? 宫中一阵忙乱,幸好官家请的人不多,所以一个时辰后,一切准备就绪。 重臣们一脸懵逼的进宫,大伙儿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为何,等看到沈安后,又觉得古怪。 这小子来干什么? 大家按照官位坐下,沈安在最后面。 第753页 稍后赵祯出来了。 他换了便服,群臣见了心中不禁一松。 便服就代表不是大事,不是公事。 开宴了,沈安坐在最后面没人管,就甩开膀子吃。 别人都在慢慢吃喝,甚至还停下来歇息歇息,装个雅致,可在看到这厮奔放的气势后,不禁都微微摇头。 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赵祯也看到了这一幕,陈忠珩就用目光请示了一下,他却摇摇头,然后说道:「朕御极已久,诸卿多有襄助,朕都一一记着。」 群臣都微微低头表示谦逊。 「嗝!」 一个饱嗝声传来,赵祯不用看,也不想看,一脸黑线的继续说道:「大宋开国至今已然过了百年,百年大宋……要往何方去?朕不知,诸卿可知?」 群臣低头,这话不好接,对错都容易被人揪住把柄。 「陛下,臣以为大宋该往高处去。」 赵祯哦了一声,说道:「你且说来。」 沈安端坐着,腰背挺直的让那些重臣们艷羡不已,可自己的老腰却没法这么坐。 「大宋立于中原,看似繁茂,可周围不是豺狼就是虎豹。如今人人都讲平安无事,可这个平安无事还能维繫多久?」 沈安看向前方的韩琦,韩琦没搭理他。 能和平就和平,难道你还想要开战? 沈安微微摇头:「大宋,辽人,西夏,三个地方互相牵制,于是大宋就得了和平,可……恕臣直言,这个和平是祈求来的,不稳当,总有一日,草原上会再度集结起无数虎狼……到了那时,内忧外患的大宋该如何应对?」 「什么内忧?耸人听闻!」 这话说的突兀,却代表了不少人的心声。 三冗年年说,可大宋还不是年年都这么熬过来了? 外患大家承认,可你能怎么办? 「辽人和西夏都是虎狼,这是外患,可怎么办?说的好听,可怎么办?」 说话的是刘展,他的地位也不算高,就在沈安的斜对面,大抵领先三个身位。 沈安夹了一片烤羊肉,入嘴有些冷,但别有一番风味。 刘展见他从容,就冷笑道:「至于内忧……陛下统御大宋多年,某看到的只是蒸蒸日上,所谓三冗,当可徐徐图之,莫要重蹈覆辙……」 沈安咽下了羊肉,刘展一脸正色的道:「年轻人莫要急躁,治大国如烹小鲜……」 「你烹个给某看看?」 沈安放下筷子,目光炯炯的盯住了刘展,说道:「整日牛皮哄哄的说什么治大国如烹小鲜,来,今日你烹个给沈某看看。别叫嚣,来,说点实在的,大宋现在的问题是什么?怎么弄?你来点实在的……」 「某……某……」 刘展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上面的赵祯本是有些微怒,看到他的模样后不禁微微一嘆,对沈安的那点不满也消散了。 一番话就被逼得无话可说,这等人没啥本事,也就是厮混罢了。 可大宋厮混的官多了去,难道都罢黜了? 那么他的皇位怕是有些不稳妥了。 「某什么?」 沈安咄咄逼人的道:「大宋内忧外患,内忧最直接的问题就是钱……问问三司使包公就知道,大宋现在是何状况。寅吃卯粮了!还沾沾自喜,你喜个什么?等官员越来越多,军队越来越多,耗费越来越多时,要准备怎么收税?收十年以后的?」 「好了!」 赵祯的心情被沈安给搞坏了,他沉声道:「诸般事务都要一一去解决,不着急。」 这个皇帝是心灰意冷了,再无半点进取心。 沈安心中遗憾,旋即就想起了赵仲鍼。 他渐渐沉默了下来,赵祯微微颔首,觉得这小子算是长进了。 他眯眼看着下面,突然说道:「朕知道诸卿有些不自在,有人酒量好,好得很,可在朕的面前却不好痛饮……来人。」 「陛下。」 有内侍上前等候,赵祯的目光转动,含笑道:「取三个大杯来。」 三个? 给谁? 是给宰辅吧。 韩琦、曾公亮,孙抃老糊涂了,不算,那就还有个欧阳修…… 正好三杯。 众人都心中有数,稍后三个大酒杯被送来了,有人斟满酒,赵祯微笑道:「韩卿……」 韩琦起身,接过酒水,说道:「臣唯忠心耳!」 他仰头干了,众人都含笑看着。 下一杯该是曾公亮了吧。 这就是宰辅的待遇,让人艷羡啊! 「李卿。」 李卿? 姓李的?谁? 大伙儿没找到人,等内侍捧着酒杯走到殿前司指挥使李璋的身前时,大家才恍然大悟。 合着是官家的亲戚啊! 李璋起身,先恭谨行礼,然后才接过酒杯喝了。 文武头领都喝了酒,第三杯是谁的。 沈安看到群臣的目光在梭巡,大多是好奇,心中不禁有些悲哀。 这不是好酒,这是託孤的酒啊! 这段时间赵祯被群臣狂轰乱炸了一阵,他肯定有所触动,还有些担心。 他能担心什么? 他担心自己哪一天突然倒下了,这个大宋可能平稳过度。 官家对自己的身体已经失去了信心…… 第754页 这个发现让沈安有些黯然。 「沈安……」 沈安抬头,见到了一堆不解的目光,这些不解马上就变成了嫉妒。 他起身,默然行礼。 酒杯很大,沈安一口气喝,再抬头时,就多了些酒意。 赵祯笑道:「三位卿家都是忠心耿耿的臣子,朕已尽知。」 这是暗示! 沈安觉得应当是这样。 随后宴会散去,群臣涌出了大殿。 韩琦走到了李璋的身边,低声道:「可知官家的意思吗?」 李璋木然道:「不知。」 韩琦笑了笑,也不去找沈安。 一路到了政事堂前面,就见一个官员正在等候。 「见过韩相。」 「何事?」 「韩相,交趾使者来了,求见官家。」 「交趾使者?李日尊好快……这是得了消息就派人快马而来吗?」 韩琦眯眼道:「陛下今日不会见他,把他安置下就行了。」 官员应了,等去驿馆时,却没见到交趾使者,就问了小吏。 「说是去见沈待诏……」 官员赶紧去告诉了韩琦,韩琦闻听了只是笑了笑,说道:「那使者怕是要怒气沖沖的出来。」 曾公亮做了一阵子次相,正觉得韩琦看来还不错,就放松的道:「韩相怕是轻视了沈安吧?」 韩琦哦了一声,眸色微冷,问道:「为何这般说?」 曾公亮笑道:「韩相怕是没见过京观,交趾使者应当见过……」 「你什么意思?」 韩琦微怒,曾公亮心中暗自乐了,「没什么意思,沈安令人筑京观,在交趾人的眼中就是魔王般的人物,那使者怎敢和他翻脸……」 他当时见到京观可是暗中心颤,回到营地后悄然呕吐了一阵子,胆汁都吐出来了。 韩琦冷笑道:「你却是小瞧了交趾人,那些人凶狠,哪里会怕什么京观……」 曾公亮也收了笑容,说道:「那么……拭目以待就是了。」 边上的官吏们都面面相觑,等出去之后,有人说道:「二位相公这是在打赌?」 「可不是吗,不过却不只是打赌。」 「这话怎么说的?」 「曾相是次相,韩相是首相,这人谁愿意屁股后面被人盯着?」 「是啊!韩相就想打压一番曾相,而曾相同样想给韩相一记下马威……这是……斗上了?」 「没错,他们拿了沈安来做赌注,却不知谁能赢。」 「谁赢了就占了先手,所以都不会退让。」 「那就赶紧派人去,去沈安家外面蹲着。」 …… 沈安家很好找,交趾使者带着两个随从一路寻摸了过来。 「就是这里。」 带路的闲汉得了引路钱,就冲着里面喊道:「待诏……有外藩人找……」 交趾使者黝黑矮小,他默然看着,等里面有脚步声传来后,就低声说道:「这是通风报信……沈安此人竟然还能得了闲汉们的帮衬,可见也是个泼皮般的人物,稍后都谨慎些。」 大门打开,庄老实问道:「敢问贵客身份。」 交趾使者拱手道:「交趾使者李柏,求见沈待诏。」 庄老实问道:「所为何来?」 李柏笑了笑,说道:「某刚到汴梁,还未坐下就来求见沈待诏,乃是为了大宋和交趾的未来而来。还请待诏拔冗相见。」 庄老实心想交趾人,那不是才被我家郎君弄了个大京观吗? 这是来做什么的? 认输服软了? 他心中得意,就去通报。 第437章 一软一硬 「交趾使者?」 沈安正在看帐本,边上的王天德在解释那些数据。 庄老实说道:「看着黑瘦黑瘦的,叫做什么李柏。」 「有趣!」 沈安把帐本合上,说道:「稍后再看,你那边……话说交趾那边也能买些香露吧?」 王天德挺着大肚子,眼中精光一闪,说道:「他们新败,若是挟势要他们买……」 这活脱脱的就是帝国主义的脸嘴啊! 以后的那些帝国主义可不就是这模样吗:哥有货物要卖给你,你买不买? 我不买! 不买? 好得很,兄弟们,捶他! 稍后沈安就去了前院。 李柏一直在揣摩着沈安这个人。 从败军的口中,他得知那人是个文官,但却亲自冲杀。 从收买的土人口中,他得知沈安令人筑了京观。 大宋的文官当然不会如此! 所以在见到沈安后,他第一反应就是好年轻。 「见过待诏。」 他觉得沈安会冷着脸,所以做好了迎接呵斥的准备。 「这是……茶呢?」 沈安指着空荡荡的小几,愤怒的道:「茶水呢?」 庄老实马上就出现了,低眉顺眼的道:「郎君,家里的水还没烧开呢!」 「废物!」 沈安呵斥道:「这是贵客!为何不赶紧准备?」 庄老实赶紧请罪,然后说亲自去烧火。 「家里穷啊!」 沈安坐下来,嘆道:「某这个待诏,每年的俸禄就那么点,可为了体面,家中还养着些废物,哎!日子艰难啊!」 第755页 这是…… 李柏从出发到现在,心中已经对今日的气氛做出了无数种预测,可这样的沈安却不在他的预测之内。 「待诏……」 他觉得沈安是在索贿,可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于是就试探着说道:「某此行带了些礼物……」 沈安目光转动,只是看着空荡荡的地面。 礼物呢? 他……他竟然索贿? 李柏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己的前半生都活到了狗身上。 这就是传闻中的魔王? 那个杀气腾腾的魔王他在向我索贿? 扯尼玛淡啊! 是某看错了,还是那些人谎报军情? 沈安没有得到回应,就嗯了一声。 李柏发誓,沈安的眸子里全是贪婪和愤怒。 他下意识的喊道:「把东西拿进来。」 上门自然要带礼物,可他觉得沈安不会收,所以就丢在了外面。 稍后陈洛带着两个交趾人进来。 一个包袱被放在桌子上,李柏亲自打开,里面是一些宝石之类的玩意儿。 沈安淡淡的道:「收了吧。」 陈洛顺手把包袱收了去,等他出去后,沈安突然问道:「李日尊是什么意思?」 李柏肃然道:「那是我朝皇帝陛下!」 「沐猴而冠!」 沈安骤然翻脸,仿佛刚才收走的不是贿赂,而是一堆粪肥。 李柏没想到他竟然翻脸如翻书,一时间不禁有些失措,就问道:「沈待诏这是什么意思?」 「交趾入侵广南西路,可确凿?」 李柏的眼中多了怒色,说道:「那是误入……是有逆贼假传陛下的旨意……」 沈安微微一笑,「那逆贼呢?」 我只是找个藉口,你竟然还真问? 不按常理出牌的沈安让李柏乱了阵脚,他强笑道:「已经扣押了,回头就杀了他。」 他心中哀鸣着:回头还得赶紧去信国中,让他们找个替罪羊宰了。 沈安嘆息一声,「这就好,这就好啊!」 他神色黯然的道:「大宋一直和交趾亲如兄弟,可这次却发生了让人不忍言之事,大宋损失惨重……」 你在吹牛笔! 这次是我们交趾损失惨重好不好? 李柏想起当初信使冲进宫殿时所引发的震惊,等得知两万多精兵一朝尽丧后,李日尊一口气差点就没接上来,幸而边上有人出手灌了热茶,这才好了些。 「是,那逆贼罪不可赦!」 李柏咬牙切齿的说道。 「是啊!」 沈安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朝中有人建言……说占城恭谨,可却弱小,若是方便,可以走水路和占城……比如说卖点兵器给他们……或是派些军队过去……你知道的,大宋的兵太多了,冗兵啊!朝中就头痛这事,想来占城人会乐意帮大宋养些兵。」 自从李朝成立以来,占城的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堪称是三生不幸,摊上了交趾这个恶邻。 若是大宋愿意出兵相助,就该轮到交趾头痛了。 李柏面色不变,说道:「海路耗费不小啊!」 沈安笑道:「广南西路经此一役,有人建言就在本地练兵,练五万精兵……海上,陆上……贵使以为如何?」 两路夹击,海上的那一路去爆你的菊如何? 李柏的心中一紧,沈安补刀道:「贵使若是不信,尽可去问问……西夏的权臣没藏讹庞死了,李谅祚上台,他一心想和大宋交好……」 这是外部条件。 大宋在北方暂时没有外患,集中精力去弄交趾如何? 这个想法很可怕! 李柏强笑道:「我国对大宋一向恭谨……此次某来此也是解释此次误会……」 沈安摇摇头道:「解释不够,大宋此次出兵一万余人,耗费不小……」 这是赤果果的要赔偿。 这事儿是在交趾君臣的预料之中。 他们本不想赔偿,可等得知大宋竟然只是出兵一万余人,就把他们的两万余精兵给干掉了后,君臣都呆滞了。 大宋在侬智高作乱时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让人沮丧,同时也激发了交趾的野心。 无数历史证明,外敌入侵的原因有许多,但归根结底就一个:你太弱小了,不打你哥不爽。 邻居家有钱,但是打架不行,那我去狂殴他一顿,然后抢了他的钱行不行? 肯定行! 这就是强盗逻辑,被无数国家奉为圭臬。 李柏想通了这个道理,但依旧有些心存侥幸,就说道:「多谢待诏拨冗一见,某回头就请见大宋陛下。」 这是觉得赵祯那边会仁慈的免掉他们的赔偿。 沈安不以为忤的道:「如此也好。」 李柏前脚才出门,皇城司的人就从正堂的后面出来了。 「多谢待诏给了方便。」 从李柏进城开始,他就在皇城司的关注之下,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盯着。 「把那些贿赂带回去。」 那些宝石价值不菲,可沈安却弃之如敝履,密探不禁问道:「待诏既然不屑这些东西,那为何先前要收下呢?」 这话很是客气,按理他应当问你为何要索贿。 沈安负手看着外面,说道:「这只是谈判的手段而已,先让他放松、轻视,随后再声色俱厉的声讨交趾的罪行,一松一紧,李柏自然手足无措……」 第756页 「竟然是这般?」 密探拱手,一脸钦佩的道:「小人今日算是学到了本事,待诏高明!」 他一路回到皇城司,禀告了刚才的所见所闻。 「他哪里会受贿!」 张八年自然不相信沈安会受贿,所以一琢磨,就点头道:「这等手段非得把人心琢磨透了不可……当初他让赵仲鍼去琢磨人心人性,这是有先见之明吶!」 身边有人问道:「都知,官家看着像是要同意接了宗室子进宫,估摸着会是谁?」 张八年摇摇头道:「咱们是官家的人,这等事莫要去猜……还有,韩琦和曾公亮打赌交趾使者之事,把消息放过去。」 …… 韩琦最近堪称是春风得意,加之今日得了头一杯酒,所以精神的不行。 他处置完了公事,就出来走走。 曾公亮和欧阳修在外面散步熘达,见他出来就微微颔首。 三人走在一起,低声说着今年的收成,不知不觉就转到了左边。 「……那交趾使者出来时笑容满面的,看着就像是遇到了好事……」 曾公亮微微侧脸看了韩琦一眼。 你说交趾使者会被沈安激怒…… 韩琦的面色铁青,喝道:「谁在说话?」 嗖的一下,那边马上就空无一人。 韩琦回身,恼火的道:「沈安和交趾使者说了些什么?他可没资格许诺……明日那使者若是要好处……那老夫可就不客气了!」 曾公亮胜了一次,心中暗自得意,就假惺惺的道:「韩相何必担心这等小事。」 小个屁! 韩琦眼中凶光闪过,心想等传出去后,大家都该要看老夫的笑话了。 想做首相你得有本事,分析交趾使者的来意和态度就是一种本事。 可韩琦的分析却错了,有些丢人。 他负手道;「交趾使者定然会叫苦,顺带要好处,明日诸位要和老夫坚守底线,最多重新许了他们贸易……」 贸易战是大宋最拿手的武器,一旦使出来,那效果槓槓的,堪称是大规模杀伤武器。 曾公亮点头应了,西南始终不是大宋的主要方向,安宁就好。 …… 第二天早朝,交趾使者果然求见。 趁着李柏还没来的机会,韩琦正色道:「陛下,此次交趾损失惨重,臣以为最近几年他们必然不敢再去袭扰西南,如此今日至少要让他们低头认错……若是不肯……那就断绝贸易。」 赵祯点点头,但神色却有些淡淡的,看似底气十足。 韩琦心中好奇,可此刻不是询问的场合,他只得压下了心中的好奇。 稍后李柏进来,先是解释了『逆贼』率领『叛军』越境袭扰大宋的事,然后就是请求重开贸易。 昨夜他和随从们商议了很久,觉得沈安不过是个小小的翰林待诏,无法影响到朝局,所以昨日的话大抵都是威胁。 ——宋皇最多是呵斥了事,咱们再请个罪,带来的货物还能卖个好价钱! 这些算盘他都打的很清楚,只要能成功,回去他就会受到封赏。 所以他很是自信的抬头…… 赵祯淡淡的道:「占城对大宋甚是忠心……」 群臣讶然,不知道官家说这个干啥。 可李柏却面色大变,失态的道:「陛下,占城跋扈……」 第438章 这个大宋不一样 「占城跋扈?」 赵祯微微颔首,欧阳修出来了。 「开宝元年,交趾自立……」 欧阳修博览群书,从容不迫的把这一段历史娓娓道来。 「……占城对大宋恭谨顺从,多有贡献……而交趾立于中间,北向大宋不断袭扰,南向占城不断侵袭……实乃祸害!」 祸害? 这个词用在外交领域堪称是羞辱! 不应当是这样的! 李柏是大宋通,不但精通大宋话,而且对大宋也颇有研究,所以此次才会被李日尊派来救火。 按照他的分析,西南对大宋而言只是个鸡肋,只要不闹腾即可。 所以他对此行自信满满,昨日和沈安的交谈只是试探而已。 试探完毕,他觉得沈安是在威胁,虚张声势。 可现在赵祯的态度冷淡,欧阳修更是咄咄逼人,这分明就是认真了。 以前交趾不怕大宋威胁,因为在他们的眼中大宋军队就是废柴。 可上次西平州的伏击战失败后,矗立在那片山林之外的大型京观让废柴之说不攻自破,让交趾人心惊胆战。 他抬起头来,笑道:「陛下,交趾对大宋历来恭谨,此次外臣奉命来此,只是想解释此事,并恳请重开贸易。」 这还是试探。 赵祯冷冷的道:「水路贸易吗?」 「不……」 李柏一个激灵,想起了沈安说的大宋派兵走水路和占城联手,就说道:「陛下,西平州的那些确实是逆贼啊!」 「两万多逆贼?还是精兵,你想哄骗谁?哄骗陛下吗?」 老欧阳鬚发贲张的呵斥道:「李日尊若是不臣,大宋天兵自然会水陆并进,灭此朝食!」 韩琦等人不禁一惊,心想陛下的态度怎么不大对呢? 还有欧阳修,这老货竟然一反常态的凌厉,这是为何?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李柏已经躬身请罪道:「千错万错,都是那些叛逆的错……外臣此次带了些礼物赔罪……」 第757页 「礼物?」 欧阳修不屑的道:「不是赔偿吗?」 李柏嘆息一声,苦笑道;「是,外臣带来了赔偿的礼物。」 沈安……我低估了沈安! 他知道自己低估了那个年轻人,并为此付出了代价。 若是昨日他答应下来,今日的朝会上就是和气一团,宋皇只会轻描淡写的呵斥几句完事。 那个年轻人竟然能影响到大宋的对外政策? 「贵使可退下了,稍后自然有人接洽。」 李柏心中苦涩,行礼告退。 出了大殿,他看着天空,唏嘘道:「这个大宋……怎么有些不一样了呢?」 殿内,韩琦等人都是一头雾水,想问却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 赵祯笑道:「昨日沈安就吓住了使者,今日再被呵斥,一下就泄了底,把本来是想卖掉的货物当做是谢罪的赔偿,朕倒是却之不恭了。」 韩琦马上就看向了欧阳修! 沈安昨日见了使者,消息应当只有官家知道,可今日欧阳修却和官家配合的天衣无缝,可见是早有默契。 官家这是何意? 某是首相,为何不与某通气? 他微微昂首,说道:「陛下,交趾请罪乃是好事,西南一稳,辽人也就无从挑衅,大宋可以安于内政。」 他的脑海里就像是一团乱麻,那线头在四处飘动,他无法抓到。 赵祯点头道:「沈安对外交之道颇有造诣,朕本想把他弄回枢密院去,可副承旨有人,奈何!」 欧阳修笑道:「那唐仁不是得了沈安的真传,和外藩使者打交道游刃有余,软硬皆施,陛下可以放心了。」 赵祯也笑了,可韩琦的心中却是苦涩的。 官家为何要避开老夫! 直至散了小朝会后,他才皱眉出去。 「韩相小心脚下……」 亏得一个内侍的提醒,韩琦才没一脚踩空下去。 他微微颔首致谢,内侍马上就谄笑了起来。 韩琦不可能帮他升职,但他依旧在谄笑。这是习惯,弱小的人本能的习惯。 韩琦身体一震,想到了些什么。 昨日沈安见李柏之事必然被皇城司全程监控,随后就报给了官家。官家并未通报此事,而是选择性的让欧阳修来配合…… 欧阳修是出了名的爱提携后辈,此举……是避开了宰辅们的集体商议,也是在给沈安张目。 韩琦联想起了最近的事…… 面对百官的劝谏,官家已经松口了,对接宗室子进宫不再那么牴触。 也就是说,官家觉得自己的日子怕是不多了,所以他需要给后继者培养些人才。 司马光和王安石被调去担任同修起居注,这就是要仔细观察他们的秉性,并不时提点。 只是王安石不肯做老实官,倒是便宜了司马光。 沈安文能做事,武亦能做事,而且啥事都能做。 这等人就是难得的宰辅之材,官家难免见猎心喜,就想栽培一二…… 韩琦看着天空,嘆息道:「那小子何其的幸运啊!」 …… 沈安也觉得自己很幸运。 「果果!」 果果带着花花飞快的冲来,沈安刚笑眯眯的说小心些,果果就跑了过去。 王雱出现在门外,手中拎着个油纸包,得意洋洋的道:「果果看看这是什么。」 「鹌鹑!」 和沈安相比,果果有一个汴梁人的胃口,对油炸鹌鹑颇为喜欢。 只是往日王雱宁可把随身玉佩送给果果,也不肯把鹌鹑给她,今儿这是怎么了? 王雱的左手拿出来,竟然还有一个油纸包。 「谢谢王雱哥哥……」 果果带着花花一熘烟又跑了,陈大娘在后面小跑跟着,累的直喘息。 「要矜持……小娘子……要矜持……」 王雱坐在沈安的身边,问道:「你不怕果果以后嫁不出去?」 女子以贞静为美,果果这等活蹦乱跳的,大抵也就是普通百姓家才会这样。 沈安无所谓的道:「我的妹妹,以后有的人是来求娶。」 王雱的眼中多了些茫然,然后又有些欢喜。 男人喜怒无常,不是脑残就是遇到事了。 沈安没问,就听王雱在说着最近外面的事。 「苏轼在卖字。」 「啥?」 沈安有些懵:「他缺钱了?那就说啊!」 王雱摇头道:「不是,御试的结果要出来了,他定然是能过关的,所以钱不是问题……安北兄,他看似豪迈,可你几次出手相助,让他有些难为情。」 豪迈的苏轼竟然会难为情? 沈安笑了起来,起身道:「走,咱们看看去!」 王雱提醒道:「交趾使者来了,说不定会想起你筑的大京观,所以要小心。」 沈安进去了一趟,再出来时看着魁梧了不少。 「陈洛,姚链,走!」 带着两个护卫,沈安和王雱一路往大相国寺去。 大相国寺不但是寺庙,更是一个大市场和大型娱乐场所。 外面各色玩耍的都有,还有摆地摊代写书信的…… 苏轼的书法连沈安都暗自垂涎,自然不会摆地摊。 进了大相国寺,王雱带着沈安找到了苏轼。 一块土布铺在地上,上面摊开了几幅字。 第758页 这厮竟然真是在摆地摊。 「一幅字多少钱?」 一个魁梧男子问道,然后嫌弃的拿起一幅字看了看,说道:「也就值……一文钱?」 他的身后站着几个大汉,闻言都笑了。 「这破字拿去擦屁股都嫌弃粗,给他一文钱全拿走。」 魁梧男子点头,然后摸出了一文钱,高高举手,然后戏耍般的问道:「可想要吗?」 苏轼在看着这一幕,冷静的道:「某的字……一幅要一贯钱。」 「他疯了!」 魁梧男子笑道:「这厮疯了!」 「他疯不疯某不知道,不过你很快就会疯了。」 男子边回身边骂道:「哪个蛆窝子里钻出来的……」 他的话陡然止住了,因为看到了沈安身边的两条大汉。 陈洛和姚链每日勤练不辍,那身板就和门板差不离,加上他们跟着邙山军操练过那些手段,气息格外彪悍。 他再看看自己手下的兄弟,有人已经在颤抖了:「是……是沈安。」 卧槽! 男子马上就挤出了谄笑,说道:「小人今日好福气,竟然能见到待诏,回头小人就在佛前上几炷香,为待诏祈福……」 沈安伸手拍拍他脸,微笑着说道:「他的字值钱。」 男子堆笑道:「是是是,值钱,小人先前是有眼无珠。」 他见沈安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就颤声道:「小人愿意……愿意出一贯钱。」 这可是大价钱啊!一般人的字哪里卖得到这个价。 可沈安却摇头道:「在某的心中,他的字是无价之宝。你算是个什么玩意儿,竟然也配买我兄弟的字?滚!」 男子如蒙大赦,带着人一熘烟跑了。 沈安见苏轼在苦笑,就笑道:「某今日算是心慈手软了,想来佛祖定然会给些好处。」 苏轼说道:「某的字不值一贯钱,先前是想喊高些好讨价还价,安北你抬得那么高,别人会笑话。」 沈安淡淡的道:「你的字……某以为无价。」 苏轼失笑道:「可没人买。」 「那是他们眼瞎了。」 沈安指着地上的那几幅字,特霸气的道:「都收起来,拿回家给果果做字帖。」 苏轼觉得这是沈安为自己遮丑,就洒脱的道:「吃了你好些,花用了你好些,御试某觉着能成,到时候难免要请客,某就想着卖些字,到时候请了你们喝酒,若是能去青楼高歌一曲,那便是神仙日子。」 众人一起出去,苏轼兀自嘀咕道:「某希望有人能慧眼识珠,谁曾想都看不中……」 沈安突然勾住他的肩膀,问道:「是兄弟不?」 苏轼振眉道:「当然是。」 沈安笑道:「兄弟有通财之义,为何要斤斤计较?」 「可是某觉着不能老吃你的……」 「这是不把某当兄弟,某坐拥香露生意,你吃得垮吗?」 出了大相国寺,赵仲鍼已经寻到了这里,见苏轼出来就喝道:「你这人斤斤计较,回头你那字若是能值百贯钱,咱们是不是还得还钱给你?」 苏轼的字现在虽然稚嫩了些,但却能看出味道来。赵允让得了一幅,说是此人以后定然会成为书法名家。 苏轼一怔,见沈安笑吟吟的,眼神清澈;王雱看似冷清,却也多了笑意,心中就是一热,说道:「好好好,日后某的字值钱了,诸位兄弟谁想要就说话,某随时写。」 沈安不用装就是一幅贪婪模样,「这可是你说的。」 苏轼豪气的道:「对,某说的!」 大家七嘴八舌,很快就把这事儿过了。 赵仲鍼走到沈安的身边,低声道:「种家有人来……放话说是寻遵道……」 第439章 今日可认得折家子吗 折克行在沈家住惯了,就和在自家一样随便。 从开始的感激到后面的自然,不是他不懂得感恩,只是隐藏了而已。 他的话不多,但却喜欢观察。 他在观察沈安。 从沈安的言行上来看,这人就是要准备做范仲淹第二。 可范仲淹却失败了,沈安如何? 折克行有些忧郁。 范仲淹当年的名声比沈安大多了,唯一的劣势就是只通文,不知武事,后来和韩琦并肩作战时,被西夏人给收拾了。 可文官无需通武事,通了反而是毛病。 沈安的优势又去了一条。 折克行觉得沈安该全力应付官场上的事务,而不是在家偷懒,更不该动不动就去冲杀。 他坐在台阶上,看着墙角的一丛花树边,花花一爪子扑了一只蝴蝶,然后去嗅了嗅,猛地打了个喷嚏。 他笑了笑,然后凭空打出一拳。 我要成为名将,将来辅佐安北兄才是! 想通了这个,折克行的精神一振,就说道:「去问问果果可愿出门玩耍。」 秋天凉爽,正该是玩耍的季节。 有人去后面问了,稍后回来说道:「小娘子说马上来。」 想起果果此刻定然是急匆匆的叫陈大娘给自己找漂亮的衣裳,折克行不禁就笑了。 他的笑意比当初来汴梁时多了柔软,少了僵硬。 「折郎君,外面有人找。」 折克行起身走出大门,门外站着个大汉,拱手道:「可是折郎君?」 第759页 折克行看了大汉一眼,眼睛微眯,问道:「杀过人?」 大汉咧嘴笑了,「某种家人,我家郎君在樊楼……折郎君可敢去?」 种家人?! 折克行的眼神猛地一亮,然后问道:「是谁?」 大汉依旧在笑,不过那笑容里却多了冷意:「是我家五郎。」 「种谔!」 若说西北是沙场,那么汴梁就是温柔乡。折克行在这个温柔乡里待了许久,渐渐蛰伏。他甚至在夜间能听到自己骨头发出来的声音。 这是渴望上阵杀敌的声音! 大汉退后一步,拱手道:「某这便去了,折郎君若是不敢,尽可不来。」 折克行笑了笑,「某稍后就去。」 「折哥哥!」 果果在后面欢呼,接着催促人赶紧准备马车…… 去了一趟府州后,沈家就不缺马了,甚至奢侈的用战马来拉车。 大汉听到了这个声音,不禁一怔,然后说道:「可是沈家的小娘子吗?尽可去,种家却请得起。」 折种两家是将门,种家的地位比折家高出一大截,而且也有钱。 折克行笑了笑,再回身时就吩咐道:「既然答应了果果,那自然要去,不过让邙山军来几个人看好果果。」 庄老实心中有些犯嘀咕,不过还是没反对:「种家是大儒,想来小娘子去也无碍。」 可是等折克行特地佩刀之后,庄老实觉得这事儿怕是不大对头,就叫人赶紧去寻沈安报信。 「怎地忘记了种家也是将门,这将门见将门,会不会打起来。」 …… 从榆林巷去樊楼不远,一路上果果看到好东西就要买,等到了樊楼时,已经心满意足的在期待美食了。 「折郎君!」 那个大汉一直在外面等候,见他来了,就说道:「沈家的小娘子在外间吃,有僕妇伺候,不会惊到她。」 这点风度种家还是有的。 折克行回身,等陈大娘把果果扶下来后,就说道:「果果想吃什么直接点,今日有人请客,只管要。」 「好。」 果果不禁食指大动,笑的眉眼弯弯的。 「哥哥在就这样不许吃,那样不许吃……还是折哥哥好。」 折克行笑了笑,再回身时,那笑容就渐渐散了。 「请。」 他走进里间,就见一个三十多岁的魁梧男子坐在正面,身后站着两个男子,侧面还有一人。男子目光俾睨的在看着自己。 男子的嘴唇很厚,相师说这等嘴唇的人有福气。 折克行想起了这些,然后拱手道:「见过种副使。」 种谔挂着左藏库副使的职,但这只是官阶而已,意义不大。 「坐。」 种谔只是挥挥手,那气势就骤然勃发。 这是杀人杀出来的气势。 种谔在盯着折克行。 「多谢。」 折克行坐在了他的下首,然后问道:「酒水何在?」 这是反客为主! 种谔笑了笑,看着很是可亲,他抚须说道:「为何没有酒水?」 侧面的随从跪地道:「郎君,小人方才忘记了。」 种谔笑容不减,说道:「断他一臂!」 大汉抬头,惶然道;「郎君……」 种谔身后的大汉沖了过去,单手别住大汉的左臂,然后发力。 折克行甚至都听到了骨折的声音,那大汉却不敢惨叫,把嘴唇都咬烂了,眼珠子凸出来,面色涨红,显然是在极力忍耐着痛苦。 种谔在看着折克行,见他面色自然,就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有人送酒进来,却只是一小坛。 「少了,若是宴客,就该大方些!」 外面传来了果果的声音,却是说这个好吃,要带回去给哥哥尝尝。 折克行单手拎起酒罈,嘴角微微翘起,然后仰头就喝。 种谔的眼中多了神彩,等折克行喝完一罈子的酒水后,就抚掌笑道:「折家人野性十足,某听闻折继祖说折种两家共御西夏,如今是折家杀敌,种家助威……今日一见,折家子却是酒囊……好酒量!」 酒囊……饭袋…… 折克行面色未变,他偏头看着种谔,「听闻种副使深谙兵法。」 种谔微笑道:「怎么,想要和某比试兵法吗?」 他这话里带着冷意。 种家是大儒出身,哪怕现在改行武事,可却觉得自家是文武双全,所以自然瞧不起折家人。 折克行放下酒罈子,打个酒嗝,「所谓兵法,不过是统军之法,临阵杀敌却要看个人造化……种副使家学渊博,可知西夏以后会如何?」 折继祖在大胜西夏人之后,就有些扬眉吐气的得意,于是说了些折家杀敌,种家看热闹的话,用于羞辱老对头。 种家最近是没有杀敌,所以无从辩驳。但忍耐是不可能的,所以种谔来到汴梁,就是想看看折可行,看看折家下一代如何。 折可行一番话不卑不亢,而且还隐隐在反击,让种谔有些诧异,同时也有些不渝。 两家都在防御西夏,按理该是可以託付后背的同袍,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折种两家不分出个高下来,这种暗斗还会继续下去。 他喝了一碗酒,端坐如山,淡淡的道:「西夏……李谅祚上台,要安分几年,几年后还得看大宋的兵戈是否锋锐。若是迟钝,自然会扑上来撕咬。」 第760页 种家也是身处第一线,对西夏人的认识可以甩满朝文武几条街。 折克行点头,这时有人又提了一罈子酒水进来,他顺手接过,仰头就喝。 这小子是酒海呢! 一罈子酒水喝完,折克行的眼睛却更亮了,他淡淡的道:「折种两家都是将门,可外间总说种家是大儒后裔,自然非同一般。而折家却被说成是外来人,野蛮不堪……今日种副使宴请,大抵也是想看看折家下一代的成色,如今……」 他的手一松,罈子落地粉碎。 「折哥哥,是谁喝多啦?」 连果果都知道折克行是个酒海,喝不醉。 折克行盯着种谔,冷冷的道:「如今可看到了吗?折家……有种!」 种家,种字念虫。 折家有种,可碾压虫子! 瞬间种谔的脸上就多了厉色,喝道:「断了他的腿!」 那两个大汉就扑了过来,折克行抓住大碗就扔了过去。 当头的大汉噼手打飞大碗,折克行突然就动了。 他单手掀起案几,就在酒菜飞扑过去之时,他顺势扑了过去。 当头的大汉并未闪避,任由那些酒菜落在身上,见折克行扑了过来,他就虎吼一声,然后双手去够折克行的肩膀。 这是相扑好手! 一旦被抓住你就别想脱身! 折克行并未闪避,大汉顺利的抓住了他的双肩,就在他想贴身时,折克行的右腿悄无声息的上踢。 这一脚压根就没有什么徵兆,而且两人几乎是面对面,一般人顶多是用膝,腿法却无法施展。 大汉并未防备这个,所以当颈部遭遇重击时,他的眼中全是愕然,然后重重的扑倒在地上。 第二个大汉手中拎着长凳噼了下来,这个却是违规了。 种谔家学渊博,但论武艺却只是普通。 他只听到长刀出鞘的声音,随即刀光闪过,一切都安静了。 第二个大汉的右臂齐肩而断,他捂着断处疾退,面色惨白,却没有发出惨叫。 折克行虎目圆瞪,盯着冷笑的种谔说道:「种家人,今日可认得折家子吗!」 种谔的面色微冷,说道:「今日一见,果然有点意思。那沈安把你调教的不错,却是有些本事,某下次想见见他。」 「是谁想见沈某?」 外面传来了沈安的声音,接着就是果果的欢呼。 「哥哥,有人请客,快来……」 「你且吃着。」 沈安的声音很是轻松:「遵道出来,让某看看种家的名将是何风采。」 眼中饱含杀机的折克行吐出一口气,然后收刀入鞘,转身出去。 室内杯盘狼藉,鲜血喷溅的到处都是。 种谔起身出去,对两个随从的遭遇压根不在意。 他发誓,刚才折克行是真的对自己动了杀机。 第440章 谁不要脸 外间布置的很简单,两张小几而已。 果果坐在一张小几前,看着上面的菜餚流口水。 她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可却想更贪心的再吃些。 「回头就成小胖妞了。」 沈安一句话就让妹妹止住了贪吃的想法,然后不禁感慨着女人从小到老都是爱美的生物。 里间的门开了,折克行走出来,见沈安站在果果的案几前方,就避开了风口,说道:「劳烦安北兄了。」 沈安嗅到了血腥味,见他没受伤,就问道:「动刀子了?」 折克行点头道:「对方先弄了长凳。」 「那就该弄他。」 沈安看到了种谔,就笑了笑:「可是种副使?」 种谔之前就设想过沈安会是如何的年轻,可当见到真人后,依旧被沈安的年轻和从容给惊了一下。 他的厚唇微微一动,淡淡的道:「这是……要围殴?」 大堂里站着十余个乡兵,而种谔带来的人更多些,有二十余人,双方正在对峙。 沈安指指果果,陈大娘过来小声说道:「小娘子,咱们去外面等着。」 果果的眼睛骨碌碌转动几下,问道:「哥哥要做什么?」 沈安笑道:「哥哥和人商量晚饭吃什么……」 「我要吃鹌鹑。」 「好。」 沈安目视着妹妹出去,然后面色渐渐狰狞,问道:「种副使好不容易来到了汴梁,沈某作为主人本该宴客,可种副使却迫不及待,这是为何?」 种谔的身体微微前俯,说道:「听闻折继祖得你襄助,在府州呼风唤雨,颇为得意?」 沈安笑道:「你想说什么?可是觉着羡慕嫉妒恨了?若是如此,何不如厉兵秣马,等待时机和西夏人动手……」 他盯住了种谔,沉声道:「临渊羡鱼不好……有本事就退而结网……」 折种两家是将门,将门不可能联手,那是大忌。 若是换了别家,种家大抵是会找些由头疏远。可折家却有外族血统,而且行事手段凌厉直接,少了许多婉转,和种家格格不入,于是天然就是对头。 两家都身处西北,有时候需要联手抗击西夏,而那时谁高谁低,谁指挥谁……这些都是双方争夺的东西。 折家上次在沈安的襄助下大胜西夏人,一下就把种家甩开了,占据了先手。 种家自然不肯示弱,可目前李谅祚上位后,大宋和西夏大概会有一个和平缓冲期,没有让他们翻盘的机会,于是趁着进京的机会,种谔就想来看看折家的下一代人物。 第761页 看就看吧,种谔觉得折克行这小子还不错,就想试试他的手段,于是先断了手下的手臂,可折克行却置若罔闻,这就是有狠心。 为将者心要狠,不狠的话迟早会害人害己。 种谔自己就够狠,手下犯错动辄重责,甚至会杀人。 折克行够不够狠?他就想试试应对,结果被废掉了两个手下。 一刀断臂,若非这里是汴梁,种谔相信手下断掉的会是人头。 折家小子不错,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调教出来的!? 种谔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沈安,沉声道:「种家自然有自己的骄傲和传承,无需嫉妒谁……你是沈安?」 种家的老祖是大儒种放,所以他们并非是纯粹的武人,在文人圈子里也有些好评。 这种左右逢源的手段不错,但在沈安的眼中却有些钻营的味道,失了将门的果决,变得不伦不类的。 他微笑道:「那你要看遵道的什么?」 种谔的眼中多了冷色,就像是一头鳄鱼盯住了猎物的那种冰冷。 他冷冷的道:「此事与你何干?」 这是将门的事儿,你一个文官插手……你想做什么? 而且我种家人做事,有你沈安指手画脚的份吗? 这一刻将门的煞气骤然勃发,折克行单手握住刀柄,眯眼道:「你若是因为这里汴梁就肆无忌惮……那某今日就杀个人让你看看。」 种谔的眼中有忌惮之色闪过,虽然短暂,却被沈安看到了。 他喝道:「收了你的刀!」 折克行松手,沈安淡淡的道:「有某在……」 种谔终于露出了笑意,却是讥笑:「你要为他做主吗?」 这是挑拨,也是兵法的一种另类展示。 沈安笑道:「某是他的兄长,可以呵斥他,可你是个什么……」 西北很大,风沙遍地。 可西北也很小,容不下两家将门。 一山不容二虎的味道早就存在,若是没有府州大捷,折种两家大抵会保持着这种微妙的气氛相安无事。 可府州大捷后,这种均势被打破了,种家有些急了。 于是就有了种谔来试探折克行之举。 沈安一字一吐的道:「在某的面前,你有何资格试探他?」 折家在京城没有长辈,那么沈安就是折克行的长辈,你种谔来试探折克行可以,但你要事先和沈安通气,否则就是越线了。 种谔知道自己失策了,不过他并不准备认错,而且此次进京,他的目的就是要展示种家的存在…… 「听闻你懂练兵?」 种谔看了看那十余名吊儿郎当的乡兵,淡淡的道:「试试?」 二十余人对十余人,可种谔却没有不要脸的自觉。 这就是武人秉性。 老子一万人杀你一千人,那是老子的本事,咋滴,不服气? 「让某教教你如何练兵……」 他退后一步,无需挑衅,姿态就出来了。 沈安若是不答应,知兵的名头就会蒙尘。 不得不说,这手段一般的武人用不出来。 沈安淡淡的道:「想动手就直说,偏生要转几个弯。大儒是大儒,种家是种家,上阵杀敌你也这般转弯吗?那便是贻误战机……不过既然你想动手……宝玉。」 严宝玉近前叉手行礼。 沈安看着那二十余人,就问道:「遵道操练你们许久了,今日比对方少十人,可敢应战?」 严宝玉看了种谔一眼,说道:「再多二十余人小人也不怕。」 沈安往后退,看着笑吟吟的。 种谔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危险,就毫不犹豫的跟了出去。 若是乡兵们对某下手咋办? 不得不说,种谔的反应确实是快,有名将的资本。 他刚冲出大门,身后就传来了呼喊。 「打断他们的腿!」 沈安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里面。 「你就那么自信?」 种谔说道:「那些都是种家的老兵悍卒,以一当十的勇士,你那些乡兵……」 「郎君救命……」 他的笑容渐渐凝固,然后缓缓回身。 因为他听出了这个声音。 这是自己身边的亲兵发出的惨叫和呼救。 那是单手就能弄死对手的好汉,可以不畏生死的悍勇之士…… 可他现在却像是遇到了魔鬼般的在呼救。 他回过身来,里面已经快结束了。 地上倒下了一片,大部分手脚都是不正常的弯曲着。他的那个亲兵被一个乡兵单腿压住了嵴背,还用双手抓住了他的右腿,残忍的缓缓折断…… 他目光转动,看着自己的手下被那些乡兵用脚踩,或是用手别…… 骨折的声音次第传来,掌柜和伙计们在楼梯口瑟瑟发抖,没人敢喝止。 「住手!」 一面倒的战斗让种谔颜面全无,他铁青着脸喝道。 沈安没有回覆,于是里面依旧。 稍后乡兵们完成了任务,都笑嘻嘻的出来,看着吊儿郎当的,仿佛刚才的残忍和戾气都是幻觉。 那是面具和伪装,种谔知道自己上当了,关键是沈安说这些乡兵是折克行操练的…… 传出去就是种家的精锐连折克行操练的乡兵都打不过,这会导致什么后果? 第762页 西北就让折家顶着,种家还是弃武从文吧,免得丢人。 这些种家人的手脚被弄断,就算是养好了也不复悍勇,对于种谔来说堪称是损失惨重,可他却没有丝毫惋惜。 废物! 他缓缓回身盯住了沈安:「这不是折克行的练兵手法,他们刚才下手都是要害,一击制敌,折家人不是这等手法,是谁?」 沈安冷冷的道:「某!」 「果然是你……」 种谔心中震惊,「当初有人说折克行跟着一个隐士的弟子学习,某不以为然,邙山……那上面全是死人,什么隐士能有大本事?可你竟然能文能武……」 他心中释然,觉得不算是输给了折家,只是输给沈安罢了。 沈安突然说道:「某和遵道是兄弟,兄弟之间互通有无,所以某的那些东西都有他的一份……」 这话让种谔的脸上多了阴云,他盯着沈安问道:「你确定要和种家做对头吗?你莫不是以为种家只是将门,觉得好欺负?那某告诉你,种家才是真正的文武双全,种家并不会被猜忌……你可懂这个意思?」 种家和文官交好! 这是种谔的底气,也是能压住折家的底牌。 折克行的眸子一缩,担心种谔回去后会唆使文官弹劾府州。 种谔看到了他的愤怒和紧张,不禁就笑了。 沈安也笑了,说道:「文官……不知包公算不算文官,不知欧阳公算不算文官……还有不少……种家想认识谁?只管说,哪怕曾公亮某也能带你去见识见识……」 瞬间种谔眼中的笑意就变成了冷意。 他淡淡的道:「年轻人莫要吹嘘,若是欧阳公等人在此,你还要不要脸。」 沈安笑了笑,没说话。 「我们回去。」 沈安大获全胜,就冲着种谔挑挑眉,挑衅了这厮一下,然后带着人出去。 种谔在这里也没法待了,正准备出去时,掌柜沖了下来,嚎哭道:「小店小本经营……今日被打砸,还见了血……种郎君,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一家子都等着小人挣钱养活……」 「给他钱!」 种谔心中恼怒,丢下一个随从来处理后续事务,自己琢磨着未来怎么寻机压制住折家。 他出了樊楼,就听到前面有人在笑,抬头一看,不禁想仰天吐血。 「官家听闻两家要闹腾,就怕弄出人命来,让老夫来看看……」 欧阳修正在和沈安说话,见沈安完好无损,就含笑道:「官家还担心你们吃亏,如今看来还算是不错。」 「见过欧阳相公。」 种谔上前行礼。 欧阳修抬头,茫然的道:「安北,这位是……」 他竟然称呼沈安为安北,可见关系很好。 那么前面某说种家和不少文官交好岂不是自曝其丑?而且某还说欧阳公若是在此,你还要不要脸……如今却是某不要脸。 种谔心中难堪,却笑道:「下官种谔。」 「种谔……是种家人吧。」 欧阳修淡淡的道:「要和气些才好。」 种谔苦涩的应了。 …… 第441章 沈安的法子学不来 西夏的局势变幻莫测,让大宋君臣都有些措手不及。 当初韩琦建议屯兵西北,等没藏讹庞谋逆成功的消息传来后,大宋马上出兵,打西夏人一个措手不及。 后来这个建议被拦截了,可西北方向的高级将领们还是得知了这个打算,并且被频繁召回京城,发表对西夏作战的看法。 种谔就是回京阐述看法的将领,可此刻没藏讹庞被李谅祚翻盘,他算是白来了。 白来就白来吧,反正有人负责食宿,就当是旅游。 「……府州大捷后,折继祖颇有些扬眉吐气之意,喝酒后说种家总是嘚瑟,这次折家可算是翻身了,下次见到种家人,看看他们可还有脸……」 张八年的讲述不带立场,冷冰冰的。 「……种谔在樊楼设宴,叫人去请折克行,肯定不会客气,沈安也闻讯赶去,还带了十余名乡兵,樊楼稍后怕是会动刀兵。」 赵祯一听就嘆道:「那种谔带了多少人?」 张八年说道:「二十余人,都是西北的悍卒,都能以一当十。」 韩琦想起官家先前让欧阳修去劝阻,可按照时间来计算,怕是赶不及了,就说道:「陛下,那些乡兵懒懒散散的,沈安也不见出城去练兵,可见年轻人是一时好奇,现在不新奇了,自然不肯再管……输了也好,好歹给他个教训。」 赵祯一想也是,张八年却说道:「种谔治军狠辣,动辄断手断脚,杀人亦是常事……」 将门治军和将领治军不同,将领会不停的换,麾下对他而言只是一些过客,所以治军再严谨也很少杀人。 可将门却是铁打的将领流水的军士,手段自然不同。 但这种动辄下重手的治军方式却让赵祯有些不满。 韩琦解释道:「陛下,军中多有跋扈之徒,若是不加以震慑,临战时那些人会不听号令。」 赵祯不懂这个,但还是嘆道:「责罚就好,还要杀人,这……不好。」 这一刻种谔在他心中的印象直接跌破了底线,变成了一个残忍好杀的负面形象。 韩琦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反应,不禁有些傻眼了,「陛下,种家在西北可是中流砥柱,治军手段值得商榷,可却不能伤了悍将的心啊!」 第763页 赵祯摇头道:「韩卿稍后就训诫他一番,好歹都是为国效力的将士,能好好说话就好好说话。」 韩琦心中腹诽道:和那些贼配军怎么好好说话?种家乃是大儒之后,哪里会看得起那些军士。 这时候的军中就是这样,文人看不起武人,将领看不起下属,一级级的,于是军心士气就成了奢望,等辽人被金人打成狗时,大宋君臣觉得机会来了,就起大军去进攻,结果被辽人的败军打成了狗。 这下大宋君臣终于知道自家军队是什么尿性了,于是后续金人进攻时,几乎是一触即溃,君臣都没有战心,就是这时候作的孽。 「陛下,来了。」 张八年看到了自己的麾下密探,赵祯急匆匆的道:「那种谔可下狠手了?快进来说说。」 那密探进来行礼,说道:「陛下,种谔和折克行在室内动手,种谔手下两人一人断臂,一人胸骨断裂……」 好狠的折克行! 韩琦等人想着折克行那不吭不响的模样,心中不禁一寒。 赵祯微微点头,虽然隐蔽,但陈忠珩却看到了。 这是赞许。 种谔挑衅,折克行反击,官家认为很妥当。 至于什么大儒之后,在帝王的眼中,只有好恶之分,大儒是个什么东西? 大宋遍地的大儒,帝王不差这个东西。 密探继续说道:「后来沈安赶到,双方言辞激烈,随后种谔说比试一番,看看沈安练兵的本事……」 曾公亮说道:「二十余人对十余人,这个是不是不公?」 他没说不要脸就算是克制的了。 韩琦心中暗笑,说道:「沙场征战,难道遇到优势敌军还能让你选择一对一?那不是儿戏吗!」 这话看似平常,可曾公亮知道是对自己上次赌约赢了的回应。 你曾公亮不知兵,哔哔个啥? 密探看了韩琦一眼,眼神中有些愕然。 韩琦心中不悦,就说道:「快快道来。」 沈安被虐是大家喜闻乐见的事啊! 密探说道:「于是两边就打了起来,小人就眨了几下眼睛,里面就倒下了一片……」 卧槽! 那么猛? 韩琦心中对种家的治军本事多了些满意,心想这样的猛将,别说是弄死麾下,就算是多弄死几个也无事。 「小人仔细一看,倒下的却是种家的人……」 呃! 赵祯本是以手捂额,闻言不禁放开手,诧异的问道:「没看错?」 密探委屈的道:「陛下,小人在皇城司里乃是眼力第一……」 赵祯微微抬头,「好。」 「沈安令乡兵把那些人的手脚打断了不少。」 这太狠了吧! 折克行动不动就断人肢体,看来是有源头的。 韩琦微微皱眉,觉得种家的练兵方法怕是有些落后了。 「此事虽然儿戏,不过……沈安的练兵之法却是令朕激赏,去叫他来。」 稍后沈安来了,看着很是云淡风轻。 「你和人动手了?还断了不少人的手脚?」 赵祯的问题让沈安很是无辜,他说道:「陛下,那是别人主动求着臣和他比试一番,而且他的人比臣的人还多……臣本不想动粗,可您是知道的,臣嫉恶如仇,见不得人嚣张……」 赵祯本是想先吓唬吓唬这小子,然后才好问问题,可沈安却一脸无辜的模样,让他有些尴尬。 他干咳一声,说道:「邙山军的操练据说有些漫不经心,竟然能赢了种家的悍卒,为何?」 这是承认我的练兵之能了吗? 沈安看了韩琦一眼,说道:「陛下,操练漫不经心只是谣言。臣练兵就是一条,只要练不死,那就往死里练。」 三从一大你们可懂? 不懂吧? 赵祯一琢磨就摇头问韩琦:「这等练兵之法可能行?」 韩琦说道:「难。若是操练狠了,将士会抱怨,进而会怠慢,若是再逼迫,军心就乱了。」 这话没说错,大宋军队目前就这尿性。 赵祯看向了沈安。 「韩相的话倒是没错,不过臣以为军心的混乱主要还是因为武人地位低下。地位不高就只是想厮混,什么保家卫国只是笑谈罢了,这样的将士若是上了战阵,臣担心会一触即溃。」 这个是痼疾,但在当今的大环境下很难得到改善。 赵祯说道:「罢了,你且回去。」 等沈安走后,曾公亮提醒道:「陛下,您还没问他详尽的练兵之法呢?」 赵祯摇摇头:「他的那些……别人学不来。」 善待将士,就这么一条,谁能照着做? 这年月武人就是猪狗,人会去善待猪狗? 赵祯有些郁郁不乐,却不知道沈安从未对他抱过希望。 这个帝王心慈手软,对臣子来说是个好帝王。可对天下百姓来说,这样的帝王却让大宋只能原地踏步,导致问题越积越多,让继任者看着这个大宋头痛,只能下狠手去改革。 稍后沈安就去了城外的庄子,而种谔则是去拜访宰辅。 西北的种家来访,这个是要见见的。 欧阳修暗示了几句,示意他多读书,少些戾气,让种谔几乎想掩面而逃。 曾公亮只是含笑听了他对西夏的看法,却没给评价。 第764页 随后就是韩琦。 韩琦的话不大好听:「当年老夫在西北用兵时,种家可不是这般无用。听闻你乃是种家下一代的佼佼者,为何输给了沈安的乡兵?」 这话太打脸,种谔羞愧难当,等出了政事堂后,就让随从去打听邙山军的情况。 「郎君,邙山军原先是沈安之父在雄州练的乡兵,在府州之战和西南之战中多有立功……」 果真是乡兵? 种谔心中就更纠结了,等打探到邙山军的驻地在城外时,就带着人去了。 一路到了城外的庄子外面,种谔见没人看守,就说道:「竟然无人看守,这必然是骄兵,迟早会吃大亏。」 他刚策马进去,路边的平地突然塌陷,一个乡兵在坑里站了起来,拱手道:「见过种副使。」 战马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吓坏了,不禁纵声长嘶,没有防备的种谔差点就被颠下马来。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战马,种谔板着脸道:「某来此是想见识一番邙山军。」 那乡兵笑嘻嘻的道:「郎君也在里面,种副使可自去。」 这不是骄兵! 种谔知道自己先前的判断错了,于是就更期待能看到那支据说只有一百余人的邙山军。 一路进去,那一排排的作坊让人心生好奇,可周围却有人在游走,显然不许人靠近。 「据说香露就在那里出产。」 香露啊! 那可是聚宝盆。 种家若是有香露在手,那境况就不一样了。 种谔有些艷羡,直至前方出现了一群人。 乡兵们此刻站的笔直,仿佛先前的吊儿郎当都是虚幻。 「……都说老子不会练兵,可种家会不会练兵?会吧?今日种家的精锐被咱们的乡兵以少打多,顷刻间就被放倒了一地,谁会练兵?」 沈安很是嘚瑟的问道,后面的种谔别过脸去,觉得这人一点都没有风度,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意思。 …… 第442章 真香,盗窃 「郎君会练兵!」 乡兵们的回答很整齐,沈安心中得意,说道:「回头好生操练,以后咱们的人会越来越多,到时候杀奔北方,夺回幽燕故地!」 种谔不禁冷笑了起来,心想你大言不惭的说什么杀奔北方,可当年太宗皇帝带着一群打遍中原无敌手的骄兵悍将北伐,最终还不是一败涂地。 你这麾下也就是一百来人,还没有权贵们家里的护卫多,喊什么夺回幽燕故地的口号只是笑话罢了。 「操练起来,晚上酒肉管够!」 沈安回身就看到了种谔,他拱手道:「种副使这是想来指点一番?」 某指点个屁! 这人真的是报仇不过夜啊! 种谔的脸上微微一动,说道:「那些悍卒在西北都是近乎于无敌的存在,某很是好奇你的乡兵如何能击败他们。」 「看着就是了。」 这一片都是训练场,那些乡兵们在黄春的催促下开始就位,然后一一冲了出去。 先跑你个气喘吁吁再说。 这些乡兵们跑起来跟玩儿似的,但这并不能让种谔感到新奇。 稍后就是各种难度的越障,但这个对于沖阵的将士来说也没多大作用。 「只是这些吗?」 种谔的激将法并未奏效,沈安没搭理他。 稍后那些乡兵们都披上了盔甲,然后一一对打。 只是看了一会儿,种谔就觉得嵴背发寒,刚才的轻视荡然无存。 那些乡兵举手投足看似很简单,可招招都是直奔要害。 随后就是兵器操练,却只是木刀。 「够快!」 种谔只是给出了这个评价。看似很简单,可却带着忌惮。 经历过战阵的人才知道花招都是骗人的,战阵厮杀比的就是谁更快。 拳脚凌厉,刀法更凌厉,这样的乡兵哪怕是放在最彪悍的西北方向,依旧是称王称霸的存在。 等看到一个乡兵闪电般的噼出一刀砍在对手的盔甲上,对手惨叫了一声后,种谔嘆道:「这是乡兵?」 拿着木刀能让躲在盔甲后面的对手惨叫的……这是乡兵? 你在忽悠我呢! 按照后世的说法,这些都是兵王般的存在,你竟然敢说是乡兵? 这个若是乡兵的话,那么所谓的禁军大抵就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沈安诧异的道:「这本就是乡兵,家父当年在雄州操练的乡兵。」 沈卞啊!我这也算是在为你扬名了,你好生安息吧。 种谔的目光中多了忌惮,「你是文官?」 文官会操练军队? 会毛线,他们只会躲在房间里,然后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牛皮哄哄的号称什么名将。 可种谔是武人,对那等所谓的名将不屑一顾。哪怕是韩琦这位名将,在他的眼中也只是个笑话而已。 文官会沖阵杀敌? 他们只会拎着长剑瞎比比,敌人来了会被吓的尿裤子。 沈安很认真的点头道:「沈某出道就是文官,还是陛下亲手简拔。沈某在太学教了许多学生,上一科考试太学震动天下,所以你说沈某是不是文官?」 种谔无言以对。 这人文能名动天下,武能让敌人畏惧的称呼他为魔王。 第765页 这样的人……为何会和折家交好? 折克行! 那小子好运气,竟然能结交到这等少年才俊。 种谔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联姻。 记得家里有好几个适龄的女孩子,若是联姻成功,那岂不就是一家人了? 他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正准备试探一番时,远处来了一群人。 「待诏……小人说今日怎地阳光普照,原来竟然是待诏来了这里。」 「小人见过待诏。敢问待诏,这次可能多放些货?小人把在高丽的家都卖掉了,女人也卖了,若是此次不能多拿些货回去,怕是只能吊死在汴梁了。」 「待诏,小人借了不少高利贷,若是不能拿货……那些可是要杀人的。」 「……」 一群商人围住了沈安,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己的苦楚,有人甚至跪在地上嚎哭道:「待诏,此次若是不多给些货,小人的妻子就要和别人跑了。」 卧槽! 种谔见这人哭的鼻涕口水糊了满脸,悲痛欲绝,不禁嘆道:「这生意何其艰难啊!」 确实是艰难,艰难到都要被戴绿帽了。 沈安皱眉道:「此次恐怕会多出一个商人来……」 那些商人闻言就怒了,「是谁?」 谁敢和我们抢食? 那个刚才悲痛欲绝的商人已经是目露凶光,双目梭巡,哪里是要被戴绿帽的模样。 商人逐利,为此可以抛弃一切。 沈安笑了笑:「是交趾人。」 「蛮夷之地!他们也懂的欣赏那等沁人心脾的香露吗?怕是暴殄天物吧。」 朝鲜商人刻薄的道:「而且他们才和大宋交战,这等狡诈之国,就该被排斥在外……」 「咳咳!」 随着咳嗽声,李柏来了。 「见过待诏。」 他是被手下怂恿来的。手下去了趟暗香,回来一脸陶醉,说那香露只应天上有,拿回去定然会大赚特赚。 「这位就是交趾使者李柏。」 李柏只是随意的拱拱手,显得有些倨傲。 交趾地处偏僻,周围就大宋和占城,辽国和西夏要想来收拾他们,要么走海路,要么就得先把大宋给干掉。 所以他有恃无恐。 有本事你们就把大宋打下来再说。 然后再和俺们一起钻老林子玩耍。 「给他验货!」 随着沈安的吩咐,有人拿来了一瓶香露,弄了点抹在李柏的脉搏那里。 一股浓烈的香气传来,渐渐变淡,然后清雅…… 好东西啊! 要是带回国去,那些贵妇们怕是要发狂。 李柏不动声色的感受了一下,正准备说也就是普通,可却发现周围那些商人的目光不对。 怎么那么像是野狼呢? 他淡淡的道:「待诏,这价钱得低一些才行啊!」 讨价还价是他的本能,而且他觉得这玩意儿应当不值那么多钱。 「收起来。」 沈安负手去了别处,压根就不准备再搭理李柏。 李柏傻眼了,心想你这可不是做生意的态度! 你不满意就说话啊! 他正在纠结于沈安是不是在装腔作势时,那些商人已经扑了过去,眼中闪烁着让他有些熟悉的光芒。 他认识交趾的一些大商人,那些大商人们每次要占大便宜时就是这个表情。 卧槽! 我错了! 这货抢手的能出人命! 「待诏,某错了!」 李柏闪电般的沖了过去,一把去抓沈安的衣服。 啪! 严宝玉一巴掌打掉了他的手,李柏不顾这个,赔笑道:「待诏,小人要货,一定要。」 沈安淡淡的道:「香露减两成给他。」 那些商人两眼放光,欢呼道:「待诏英明!」 李柏把肠子都悔青了,此刻他忘却了使者的职责,满脑子都是赚钱的事儿。 我刚才矜持个什么啊! 两成,看这样商人的模样,这分明就是一大笔赚头啊! 他看着自己开始肿起来的手,顾不得疼痛,在转着怎么才能多拿货的念头。 这就是开端。 远处有皇城司的人在微笑,他们觉得这是一条大鱼,值得慢慢的下饵。 随后就是托奶等物,更是让他眼花缭乱。想着家中的那些女人若是戴上了这个…… 不说了,赶紧准备准备,早点回去。 成功做成了一笔交易的沈安心情不错,回家后就召唤了各位兄弟开宴席庆贺。 他现在渐渐开始喝酒了,只是却喝得少。 折克行是个酒桶,苏轼是个酒鬼,王雱是越喝脸上越白,赵仲鍼是偷着喝…… 最后大家全喝醉了,横七竖八的被架进去挺尸。 第二天吃了早餐后,沈安正准备去和老丈人套近乎,黄春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身后。 「郎君,凌晨时有人潜入作坊,被兄弟们拿下了。」 沈安心中一惊,却没外露。 一行人到了城外的庄子里,沈安见到了那两个遍体鳞伤的入侵者。 这两人无力的抬头看了沈安一眼,然后垂首不语。 「什么来路?」 沈安摆手拒绝了黄春抬来的椅子,严宝玉说道:「郎君,这二人说是朱家庄的人,昨夜是奉命来打探香露的配方,想仿制。」 第766页 从香露被沈安弄出来到现在,觊觎的目光就从未间断过,只是以前作坊是在城内,所以那些人投鼠忌器。 如今作坊搬到了城外的庄子上,沈安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他接过木棍,挑起了一个男子的下巴,问道:「朱家庄的背后是谁?」 男子摇头道:「不知,只是管事杨勇令小人前来打探。」 「打探?」 沈安一棍子抽在男子的脸上,就在那张脸快速肿胀时,他怒道:「潜入作坊是打探?这是突袭!」 男子本来是在惨叫,听到这话不禁惶然喊道:「待诏饶命,小人真是来打探,不敢突袭,不敢啊!」 打探是潜入,突袭是有杀人的倾向,处置起来自然不同。 沈安起身道:「朱家庄在哪?」 「城外西北十里不到。」 黄春已经按捺不住了,建议道;「郎君,报官吧?」 他的眼珠子在转动,一看就是想自己动手。 只是沈安会怎么选择? 「报个屁的官!」 沈安目光炯炯的道:「这二人半夜潜入,那边定然在等消息,若是去晚了,毛都捞不到一根,出五十个兄弟跟着,咱们马上突袭!」 半个时辰后,朱家庄就在眼前。 地里现在没活了,所以庄子里看着死气沉沉的。 「带路!」 两个男子被堵住嘴,双手被绳子绑着,而绳子的一头牵在乡兵的手中,就像是放羊。 众人进了庄子,等看到最齐整的大院子后,沈安也不必用他们带路了,狞笑道:「冲进去!持械反抗的,打断腿!」 第443章 人生如棋,我便为卒 若说大宋谁的日子最好过,那非大地主莫属。 大宋不限制土地兼併,而且各种赋税沉重,今日你是小地主,明日很有可能就破产变成了佃户。 但大地主不同。 但凡是大地主,背后几乎都有力量支撑。 吴钊是个大地主,日子还不错,很稳当。 他坐在圈椅上,身边有年轻女僕轻轻扇着扇子。微风轻拂,外面的秋高气爽不用出门就享受到了。 「他们还没来?」 他刚吃了早饭,吃的有些多了。胸腹动了一下,食物就上涌到了嘴里,他咀嚼了一下,然后问了门外的管家。 管家在看着外面,眉心紧皱:「郎君,会不会被拿住了?」 吴钊嗯了一声,就在管家暗贊自家郎君沉稳如山时,就见他猛地蹦了起来。 「去看看!」 吴钊冲到了门边,女僕被吓得惊呼了一声。 这声惊呼婉转娇媚。 若是往日吴钊会调戏一番,可此刻他霍然回头,那眼神凶狠的就像是一头狼。 「闭嘴,不然弄死你!」 女僕捂着嘴,被吓得浑身颤抖。 吴钊站在门边,右手扶着门框,左手垂在身侧,在微微颤抖。 管家已经出去了一会儿,吴钊喊了一声:「杨勇!」 秋风吹过庭院,树叶沙沙作响…… 吴钊抬头看着风中摇曳的枝叶,往日觉得诗情画意的场景竟然如此恐怖。 那些枝叶仿佛是妖魔鬼怪的手臂在挥舞着,那些沙沙响声仿佛就是狞笑…… 吴钊突然侧耳倾听,他的身体奇蹟般的停住了颤抖,然后缓缓回身。 女僕站在边上,束手而立,见他回身,就挤出了一个谄媚的笑容。 可这笑容马上就凝固在脸上,女僕惊骇的看着他的身后。 吴钊听到了身后细微的声音,他发誓这就是脚步声。 他浑身僵硬,脸颊颤抖着。 没有人会这般轻手轻脚…… 「杨勇……」 他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召唤了管家。 「吴钊?」 身后一个声音传来,接着脚步声加重。 吴钊盯住了女僕,他缓缓转身…… 就在转身转到一半时,他冲着女僕扑了过去。 女僕已经被吓呆了,被他一把拉扯到身后。 他希望女僕能挡住追兵片刻,所以迸发出了潜力,冲着后面狂奔而去。 沈安并未追击,黄春去弄了椅子来给他坐下,然后叫人把杨勇提熘过来。 杨勇的脸上青紫了一块,他淡定的问道:「敢问贵人是谁?这里乃是吴家庄,今日贵人马踏吴家庄,明日的朝堂之上……弹劾怕是不会少。」 沈安大马金刀的坐着,反问道:「昨夜那两人是你派去的?」 那两人已经进来了,被牵着跪在边上,鼻青脸肿的很是悽惨。 杨勇愕然道:「小人并未指使什么……他们……他们因为偷盗被小人才将赶出吴家庄……」 这个撇清的速度很快,而且藉口不错。 「是吗?」 沈安微微仰头,突然一脚踹翻了杨勇,骂道:「你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如此也好,春哥。」 黄春心中欢喜,「郎君。」 沈安说道:「动刑,就在这里。」 杨勇愕然道:「这是私设公堂!」 黄春一把揪住他的后领,狞笑道:「我家郎君就是公堂。」 一顿皮鞭后,黄春拿出个小毛刷,叫人把杨勇的鞋袜脱了。 杨勇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顾着喘息。 被毛刷轻轻刷脚底是啥感觉? 第767页 「哦……啊……哈哈哈哈……」 杨勇极力的扭曲着身体,一边大笑一边流泪。 「郎君,吴钊来了。」 吴钊的脸上多了一道鞭痕,被严宝玉单手拖了过来。 「哈哈哈哈……」 杨勇流泪大笑,吴钊看了他一眼,眼中就多了厉色。 「跪下!」 严宝玉把他踢跪在沈安的身前,说道:「郎君,这人狡猾,竟然先躲在茅房里,等咱们的人冲过去之后,就悄然从侧面逃。若非是墙头上有咱们的人,今日还真是会被他逃脱了。」 「狡猾?」 沈安身体前俯,盯住吴钊问道:「香露的配方乃是沈某多年的试验所得,耗费了无数钱粮。想夺取配方的人多了去,那些顶级权贵做梦都在流口水,可他们却不敢轻举妄动……你可知为何?」 吴钊的眼中多了狡黠,说道:「某不知你在说什么……」 沈安笑了笑,「因为邙山军就在庄上,他们吃过亏……所以你敢动手倒是让沈某有些意外。本来沈某以为背后会有顶级权贵在出谋划策,可在见到你之后,沈某知道背后顶多是个小权贵或是官员……」 吴钊摇头道:「某不知你在说什么。」 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沈安笑了:「你这是有恃无恐?有趣。」 「小人招了……小人招了……」 这时杨勇已经受不了毛刷刷脚底板的酷刑,直接崩溃了。 「是谁?」 黄春提着毛刷,作势继续给他挠痒痒。 「是一个商人……」 「一般的商人不敢,那商人和谁打交道?」 「和……和几家宗室……」 「哪几家?有没有郡王府?」 「郡王府?没有……」 「这样啊!」 沈安想起了近来的暗流涌动,就问道:「可有谎言?」 杨勇从不知道挠痒痒竟然这么痛苦,他畏惧的看了一眼黄春手中的毛刷,说道:「小人不敢。」 沈安看向了吴钊…… 「问他……」 随后院子里惨叫声不绝于耳。 「郎君,就是那个商人在中间牵线。」 黄春的眼中多了兴奋之色,说道:「把他们直接吊在作坊的外面,在身上刷一些蜂蜜,那些虫子最喜欢不过了……」 「待诏饶命……」 吴钊和杨勇直接被吓尿了,跪在地上叩首求饶。 沈安一脚踢开想抱自己大腿的吴钊,眼中有些不明之色在闪烁着。 「你可……想死还是想活?」 「想活,小人想活。」 「那就听话,记住了,乖巧些对你有好处。」 …… 秋高气爽的同时,秋季也带来了干燥。 赵允让的脾气不好,现在更不好。 室内就像是刚刮过龙捲风,一片狼藉。 赵允让顶着两个大眼泡怒吼道:「那个畜生……老夫说过多少次了?多少次了?要谨慎要谨慎,要好好做人……可他做了什么人?他去做了畜生!」 外面跪着他的一个孙儿赵仲懿,身上全是茶水,此刻正在瑟瑟发抖。 侧面站着一群儿孙,都被吓得噤若寒蝉。 赵允让出现在了门口,他先扫了儿孙们一眼,然后盯着赵仲懿喝问道:「谁让你喝的酒?」 赵仲懿低头道:「翁翁,北海郡王府的管家说……说十三叔是个病秧子……孙儿喝多了酒,就……就……」 「就个屁!」 赵允让骂道:「踢断了那人的三根肋骨,吐的血都有一盆,你可是想吃人血?老夫叫人弄一盆给你喝。」 赵仲懿知道自己的祖父说得到做得到,就哀求道:「翁翁,孙儿当时喝多了,以后保证不敢了。」 赵允让仰头嘆息道:「宫中的官家已经松口了,在这等关口,别说是说你十三叔是个病秧子,就算说是死人也别管……等十三郎进了宫,等……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来收拾那些人,小不忍则乱大谋懂不懂?」 赵仲懿低头道:「孙儿懂。」 如果是儿子的话,那么赵允让绝壁一脚就踹去了。 他怒不可遏,可最终只是挥手道:「滚!」 等赵仲懿走了之后,赵允让坐在台阶上嘆道:「群臣正在进谏,官家已经松口了,皇子之位就在眼前,这等时候要离那两家人远一些……那管家……十三郎……」 赵宗实说道:「这是故意的,仲懿平日不怎么喜欢喝酒,哪日他和谁去了?」 他的一个兄长,也是赵仲懿的父亲说道:「是仲懿的几个好友。」 赵宗实淡淡的道:「必然有人被收买了,然后把仲懿灌醉,那管家再来激怒仲懿,那几个好友再怂恿一番,后面动手就是顺理成章……仲懿毕竟年轻,此事怪不得他。」 赵仲鍼在边上已经想清楚了,他微微点头,觉得父亲的分析丝毫不差。 「可他毕竟动了手,而且还是在这等时候。不管官家在不在意,那些臣子都会去弹劾,而且一弹劾必然就会带上十三郎……那赵允弼好阴沉的心思。」 赵允让不屑的道:「从小就觉得这人阴,如今果然。此次他竟然敢坑了老夫的孙儿,这是想为赵允良铺路?为何?难道赵允良答应了他什么?」 赵宗实心中微喜,但却嘆息一声,知道避不过这一关。 第768页 他巴不得赵宗绛在这场皇子争夺战中胜出,可看看老父,再看看妻儿兄弟子侄……他没法退出。 人生如棋,我便为卒。 过河的卒子有进无退,直至冲到尽头。 冲过去就没法再回头了…… 赵允让挥挥手,赶走了那些儿孙,只留下了赵宗实父子二人。 赵宗实见他疲态尽显,心中一酸,就扶着他进去。 「爹爹,莫要急。」 赵允让坐在榻上,阿苏赶紧来给他捶打肩背。 他嘆息道:「不急不行啊!那些臣子得了这个消息,定然会弹劾咱们家。想想他们会说些什么……是了,还不是皇子的家人就跋扈如此,等你做了皇子,这郡王府怕是就要凌驾于大宋之上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儿,谁也无法阻拦。 赵宗实正准备说话,外面来了个下人。 「郡王,沈安来了。」 …… 第444章 忽悠界大佬 沈安一进来就感觉到了些沮丧的气息。 等到了赵允让那里时,地上的杂物都被清扫干净了,压根就看不出先前的凌乱。 赵允让依旧是很豪迈的问了他的近况,然后又问果果最近怎么没来郡王府找她的小伙伴玩耍了。 「舍妹最近和那个……有些亲近。」 杨卓雪经常邀请果果去家里玩耍,这等行迳自然是不妥当的,可杨继年不管,李氏也不管,外人自然无法置喙。 和未来的小姑子交好,以后会省掉许多麻烦,杨卓雪既然有这个意愿,沈安也乐见其成。 只是赵允让却认为这是两家关系出现问题的徵兆。 「你未来的妻子?」 沈安点头,赵允让释然了,「你来得正好……」 他把刚发生的事告诉了沈安,最后总结道:「此事目前看来是有预谋的,赵允弼发疯了,老夫想了许久也想不到他为何要帮赵允良。」 沈安心中有些猜测,但却不好说。 「此事目前不好动。」 赵允让赞许的道:「对。现在动了就是招人厌,不过老夫的请罪奏疏已经进宫了,稍后老夫也会进宫去求见官家,为……」 他的眼神多了沧桑,然后笑道:「去和官家说说话。」 一个老人为了子孙去低头,去求人,这种感觉但凡是子女都受不了。 「爹爹,此事还是静观其变吧。」 赵宗实不忍老父去进宫低头,就分析道:「此事被弹劾是肯定的,官家也压不住,至于定下谁是皇子,此事能干涉的仅仅是几人而已。」 「官家,宰辅。」 赵允让起身道:「此事刻不容缓,好歹要让官家释然,否则再无机会。」 赵宗实想劝阻,可赵允让只是瞪了他一眼,然后带着人就走了。 他一路进了宫,但还是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见到赵祯。 两个堂兄弟的会面很是沉默。 赵祯在看奏疏,赵允让站在下方,突然苦笑道:「你不甘心。」 赵祯没抬头,赵允让继续说道:「你没儿子,所以觉着不该便宜了别人。将心比己,老夫也会这般想。可你是帝王,帝王无私情,大宋需要一个皇子,你迟迟未决让那些人都生出了野心。今日是老夫的孙儿被坑,明日会是谁?是十三郎吗?」 赵祯放下奏疏,抬头皱眉看着他,说道:「不管如何,赵仲懿跋扈是实,你辩解什么?」 赵允让怒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骗局,从头到尾都是骗局。」 赵祯冷冷的道:「我不知,你且去!」 这是个冷冰冰的帝王,赵允让突然失笑道:「既然如此,你就给个地方吧,让老夫一家子过去,免得以后被那些小人清算。」 赵祯摇摇头:「大宋不分封。」 「那你要怎么样?」 赵允让咆哮道;「是要逼死老夫吗?若是你想要老夫的命,只管令人去传句话,老夫若是苟且一日……死后当暴尸郊野,魂魄不得安宁,永世煎熬!」 这个誓言让陈忠珩都不禁一颤,觉得太狠了。 他看了赵允让一眼,看到的全是暴怒。 这是一个为了儿孙而咆哮的老人。 他的誓言让人不寒而慄,但赵祯却没有动容。 「你且去,此事朕自有打算。」 他自称朕,这就是公事。 稍后赵允让出了皇城,有人见他一脸怒容,接近后还能听到他在骂人。 「……他在骂官家,骂官家是老糊涂了,迟早会被人骗……」 赵允弼听着禀告,嘴角不可抑制的翘了起来。 「老夫一直在隐忍着,在隐忍啊……」 角落的一个香炉上香雾渺渺,赵允弼定定的看着香炉,室外的淡白阳光斜照在香炉上方,香雾在那白光中上升扭曲,仿佛是在痛苦的煎熬着。 那一双眉紧紧的皱着,眼中多了些沧桑之色。 他的目光渐渐呆滞,喃喃的道:「当年为何要让老夫备受尊崇?然后又打入凡尘,看着那人坐在上面,老夫备受煎熬,这是命吗?」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的猖獗:「屁的命!若是命,老夫也能忍到这命翻身!」 他侧着脸,当外面传来脚步声时,他止住笑声,缓缓转过脸来。 本来隐入背光处的脸对正了大门,那脸上笑容渐收,可两行泪痕却依旧残留。 第769页 他伸手摸了一把脸,沉声道:「进来。」 外面进来的是一脸欢喜的幕僚:「郡王,华原郡王来了。」 赵允弼闭上眼睛,可笑意却在嘴角渐渐溢开。 「这是沉不住气了?觉着自己稳妥了?让他来。」 赵允良的脚步匆匆,等看到赵允弼时,先是一个躬身,然后说道:「此事多谢了。」 多谢什么他没说,赵允弼也没问,两人相对一视,不禁大笑起来。 「此事……官家已经差不多点头了。」 赵允弼欣慰的道:「你要让宗绛多留心,最近谨慎些才好,到时候一旦选了人出来,切记老夫要香露的配方。」 赵允良点头应了,说道:「此事但请放心,只是老夫此刻却不好多留,一切……」 他看着赵允弼,含笑道:「一切都在以后,咱们的好日子都在以后,保重。」 ——你放心,以后我家宗绛上去了,自然不会忘记你出的力,让你子子孙孙荣华富贵…… 「你是说沈安?」 赵允弼说道:「此刻他不敢乱来,否则就是破坏大局,宰辅们饶不了他,天下人都饶不了他。」 赵允良想想也是:「若是因此让官家又拖一阵子,不肯收皇子,那沈安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 赵允让灰头土脸的回来了,沈安安慰几句,就和赵仲鍼出去。 到了沈家,王雱竟然也在。 「事情不大好,我爹爹都面色严峻,说此事弄不好连官家都没法决断……宰辅们会阻拦。」 赵仲鍼的心中恼火,但却不好发作。 赵仲懿是他的堂兄,动手打人也是因为赵允弼的管家说了赵宗实的坏话,所以没错,唯一的错处就是下手太狠。 暴戾! 这是弹劾的一个缘由,而另一个就是跋扈。 「他们说此刻还未决定是谁进宫就跋扈如此,若是被汝南郡王府得了这个皇子之位,整个汴梁怕是都得低头屈膝,瑟瑟发抖……」 王雱嘆道:「此刻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到赵仲懿的那几个朋友,威逼利诱,压住他们。然后造势,把自己摆在无辜者的位置上,如此方能死中求活。若是不行……」 他的眼中闪过厉色,说道:「那就派人潜入郡王府,弄死那个管家,然后说这是赵允弼杀人灭口,把水搅浑!」 赵仲鍼不禁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主意太过阴狠。 可沈安却没有丝毫意外。 王雱这货最喜欢用暴力去解决问题,称之为征诛之术,但凡是对手,他就忍不住想来个人道毁灭。 王雱见赵仲鍼撇嘴,就说道:「非常时期就该行非常之事,束手束脚的能成什么大事?」 赵仲鍼不满的道:「官家不蠢,皇城司最近也在盯着城中,一旦被发现了,那就是灭顶之灾。」 赵祯要做决断了,皇城司也在到处监控。 王雱嗤笑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下药!」 赵仲鍼说完就发现沈安在瞪眼,就说道:「玩笑的,太闷了些。」 天气是有些闷。 「要下雨了,各处收衣服了……」 庄老实的声音很是高亢,接着僕役们笑嘻嘻的出来收衣服。 这就是生活。 沈安微笑道:「明年三月某就要成亲了。」 「是啊!」 王雱和赵仲鍼不知道他说这个干啥,只能干巴巴的回应着。 沈安抬头看着赵仲鍼,说道:「若是赵宗绛上去,沈家最好的法子就是回雄州,其次便是去南方,避开汴梁,否则迟早会被人下手。」 赵仲鍼低下头去,苦涩的道:「安北兄,都是小弟连累了你。」 若是不和汝南郡王挂钩,沈安这等青年才俊是每位帝王都看重的臣子,此后飞黄腾达自然不在话下。 可现在沈安站队了,站在了赵仲鍼这边。 他再次抬头,「安北兄,你后悔了吗?」 沈安微微皱眉,赵仲鍼心中不安。 沈安突然一巴掌扇过来。 赵仲鍼想躲,可不知怎地就忘记了怎么躲闪。 啪! 王雱愕然起身,以为沈安是要发怒或是什么。 可沈安和赵仲鍼相对一视,一种熟悉的感觉回归。 「是不是兄弟?」 「是!」 「那你问个屁!」 沈安喊道:「遵道!」 折克行进来了,沈安问道:「吴钊怎么说?」 「他答应了。」 折克行拿出一张纸递给沈安。 沈安仔细看了看,然后问赵仲鍼:「你那堂兄可确定是被赵允弼的管家给坑了?」 赵仲鍼点头道:「某那堂兄不喜饮酒。」 「不喜饮酒却大醉,然后赵允弼的管家正好在那里吃饭……那么巧?」 王雱无奈的道:「就是那么巧,这边是有口难辩。」 沈安微笑道:「可某这里也给赵允弼他们准备了一个有口难辩,你们说怎么样?」 他把那张纸递给赵仲鍼。 「你看看。」 赵仲鍼仔细看了,再抬头时,眼中全是惊喜:「安北兄,你这是在坑赵允弼他们呢!」 沈安嘚瑟的道:「当年某忽悠汴梁小贩时,赵允良还在装疯呢!」 哥可是忽悠界的大佬,赵允弼算个屁! 第770页 …… 第445章 叛逆的帝王 司马光觉得官家这人太过优柔寡断,几次三番的在皇子的问题上反覆,简直就是拿大宋的未来在开玩笑。 今日他再次进谏,甚至还用了激将法。 「……小人会说陛下春秋鼎盛,定当子孙无穷,何必选什么宗室子进宫,那是自寻烦恼……」 司马光读书不少,随后就列举了一系列例子:「……前唐自代宗以来,立嗣皆是旁人之意,帝王反而成了摆设。那些人自称定策国老,更猖獗的称呼天子为门生天子……这是颠倒伦常,所以前唐覆灭乃是咎由自取。」 赵祯心中乱如麻,韩琦出班道;「陛下,知江州吕诲有言,最近京城秋雨纷纷,各处多有水患,另有几处地震……此乃阴气郁结。前唐时神龙年间,洛水暴涨,这便是牝鸡司晨的反噬……如今大宋国本未立,百姓茫然不知所措,百官忧心忡忡,宗室中有人在暗斗……陛下,再不定下皇子人选,这大宋……」 神龙这个年号属于武则天末期,随后就是各种明争暗斗,最终大唐成功回归李氏。 他微微低头,然后颤抖了几下,好似哽咽。 这大宋要出大问题了啊! 「请陛下三思。」 群臣出班,齐声道:「请陛下三思!」 赵祯闭上眼睛,眉间多了怒色,但旋即散去。 他记得父亲真宗临去前有些担心他的仁慈,就说道:「帝王无情,如此方能有情。」 这话当年的他不懂,后来渐渐多了磨砺,方才知晓了父亲话里的真意。 帝王无情,因为帝王不可能对一人有情。 而帝王有情,则是大爱,对江山社稷的情义,非一人一物。 帝王啊! 他觉得浑身冰冷,只觉得天上地下再无人能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 记得父亲去时眼神冰冷,当时他以为是绝望或是痛苦,如今看来却是孤独。 帝王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权利。 权利作伴,尊荣为友,当踏上这段万众瞩目之路时,就註定了最终的孤独…… 他睁开眼睛,眼中波澜不惊。 「朕……知道了,朕有此意多时,只是一时不得其人。诸卿以为宗室中谁能担之?」 赵祯没儿子,可那些堂兄弟们的儿子却一大把,比如说赵允让那个老流氓,家里的儿子多的让他烦躁。 那烦躁应当是幸福的吧。 谁能担当? 群臣面面相觑,有人跃跃欲试,有人一脸无所谓。 只要你答应就行,至于谁来当皇子,这事儿咱们不在意。 为啥? 因为有了赵祯为模板,后续的帝王也只能萧规曹随,别想独断专行。 韩琦出班道;「此事非臣下所能言,陛下当一言而决。」 这种时候不能胡乱站队,否则后果严重。 有人说道:「陛下,近日多人弹劾汝南郡王府的小郎君跋扈,酒后重创他人……」 「是啊!那赵宗懿得意洋洋,自诩此后就是皇子的亲人,下手残暴,让人不忍目睹啊!」 「他重创了他人之后就回了郡王府,如今依然没有露面,可见肆无忌惮到了让人触目心惊的地步。」 「先前臣听闻汝南郡王咒骂陛下……」 「……」 帝王一言而决马上就成了笑话,当朝弹劾此事的却是刘展几人,都是沈安的对头。他们自然要站队,站在赵宗实的对立面。 站队是一把双刃剑,在得了沈安助力的同时,郡王府就得承担沈安带来的麻烦。 现在麻烦就来了。 赵祯听着这些弹劾,面色不变的道:「此事朕自然会细细思之,今日就这样吧,诸卿各自散去。」 「陛下,此事不容拖延,否则宗室就要乱了。」 刘展梗着脖子说道:「如今宗室中人都在议论纷纷,都在说着汝南郡王府的跋扈大胆,而北海郡王却在忍气吞声,臣……」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北海郡王乃宗室长者,最是宽厚的一位郡王,历来都与世无争,可如今竟然被晚辈重创府中的管家,这……据说郡王在家中长吁短嘆,却不肯弹劾晚辈,让人钦佩之至。」 在他的话里,赵允弼化身为一位慈祥的宗室长者,与世无争的差不多可以出家当和尚了。 赵祯微微垂眸,正准备说话,陈忠珩见外面有人,就出去问了问,回来禀告道:「陛下,沈安求见。」 「他来作甚?」 赵祯只觉得心中烦闷,有种想撕毁眼前一切事物的暴戾。 他点点头,随后沈安就进来了。 行礼后,沈安先是咦了一声,说道:「好热闹。」 赵祯本是心中烦闷,可见到沈安后,却生出了些希望来。 这事儿太平静了,你来闹一闹吧,最好让这些人颜面尽失,如此朕就欢喜了。 「你来作甚?」 他淡淡的问道。 沈安说道:「陛下,臣要弹劾华原郡王。」 来了! 在看到沈安的一瞬,群臣都知道那事儿来了。 赵祯也是这般想的,所以就问道:「你弹劾他什么?」 这不该是弹劾北海郡王吗? 沈安昂首道:「陛下,臣的香露作坊今日凌晨被人突袭,被护卫擒获两人,臣拷问出了背后的那人,竟然是和华原郡王府交往密切的一个商人陈嘉,陛下……」 第771页 沈安悲愤的道:「臣为了那个香露投了多少钱粮?每年缴纳了多少赋税?从那些外藩商人的手中赚了多少钱?可那些钱臣也没用于骄奢淫逸啊!」 韩琦心中暗道:这小子要开始给人挖坑了。 不是当事人时,韩琦总是会想起自己和沈安的几次交手,然后灵台清明的旁观沈安挖坑埋人。 这次你要埋了谁? 「那些人的家里钱财堆积如山,女人多的没地方安置,这不还慾壑难填,就派人去抢臣的香露配方,幸而当时有几个护卫在值守,把那两个凶徒当场擒获,否则陛下……今日臣的作坊肯定就成为一片废墟了。」 嗯! 你这莫不是知道汝南郡王府出了纰漏,这是来反击的? 赵祯有些不信,问道:「可有证据?」 「有。」 沈安信誓旦旦的道:「臣已经令人去拿那个商人陈嘉,此刻定然已经到手了。」 他在赌! 他赌赵祯原先想的人选就是赵宗实。 你是准备让皇城司插手还是让开封府出手? 皇城司里的人手复杂,除去张八年之外,其他几个都知很难说清是谁的人。所以一旦陈嘉进了皇城司,那些人就会发狂的去打探消息,稍有不慎这事儿就玩大发了。 所以一旦是皇城司出手,那么你就是偏向了赵宗绛。 刘展建议道:「陛下,此案应当让皇城司接手才是。」 下面的群臣都各有心思,可今日官家已经做出了巨大的让步,甚至已经答应了皇子入宫之事,下面的事儿不好接茬啊! 若是干涉此事,那就是站队。 站不站? 韩琦微微垂眸,他不认为谁能撼动自己的地位。不管是赵宗实还是赵宗绛上位,宰辅的权威依旧不可撼动。 既然如此,老夫干嘛要冒险去站队? 若是站错队了,上台后的那位可不会轻饶人。 比如说沈安这个蠢货,竟然从头到尾都站在了赵宗实那一边,堪称是海枯石烂也不反悔。 这种铁桿分子,一旦赵宗实失败,赵宗绛上位的第一件事就会把沈安一脚踢到穷乡僻壤去。 比如说琼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让沈安在那边和乌龟玩耍。 真是个蠢货啊! 韩琦听到了身后的轻嘆,这是曾公亮在嘆息。 他肯定是在为沈安的未来而唏嘘。 老曾,等沈安滚蛋了,你就少了一个潜在的朋友,所以别折腾,老老实实地给老夫打下手。 是交给谁来处置? 众人都在等待着答案。 赵祯的目光淡然,他甚至看着沈安笑了笑。 是冷笑。 沈安的心中一个咯噔,觉得事情怕是要糟了。 赵老汉要发飙了。 咋办? 他在祈祷赵仲鍼和王雱几人能机灵些,把证据弄扎实些,否则嘉佑六年的最大规模惨剧就会上演。 赵祯会大发雷霆,然后皇子是谁真的就说不定了。 不,现在就说不定了。 这一刻沈安只能祈祷,祈祷赵仲鍼能听王雱的,直接下狠手,弄死那个陈嘉,然后栽赃给赵允弼或是赵允良。 那等人竟然敢派人去盗取香露的秘密,死有余辜。 香露就是一个聚宝盆,想砸了这个聚宝盆,那就是沈安的大敌,不死何为。 赵祯看了群臣一眼,几个臣子看似真诚,其他人都是漠不关心。 帝王的威信和权利空前薄弱,臣子们自然不在乎谁上位。 这就是人心啊! 他想起了张八年的禀告,说沈安令赵仲鍼去揣摩人心和人性…… 是啊!帝王不通人心人性,那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的眼中多了些无奈,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些不屑的道:「让开封府接手。」 瞬间他就看到了愕然和不渝。 你们不高兴了吧? 觉得朕在徇私? 开封府现在的知府是傅求,这人最是机灵,哪里敢插手这等关系到皇子归属的案子,定然是看宫中的意思。若是宫中漠不关心,他肯定就会草草结案,然后再给一个含糊的答案,任由赵祯发挥。 所以……朕就徇私了。 你们不高兴了吧? 先前你们逼宫时可不是这样的,那慷慨激昂的模样,哪有一点忠心可言。 如今你们傻眼了吧? 哈哈哈哈! 看到你们不高兴,朕就高兴了。 第446章 这是谁在冤枉老夫 汴梁城中的一处宅子的正堂里,赵仲鍼在看着外面。 陈嘉就跪在前面,折克行在门口把风。 王雱淡淡的道:「画押吧。」 陈嘉的身前是几份供词,全是他自己手写的。 他的身体在颤抖,流泪道:「贵人,小人不能啊!」 他的泪水滴在了供词上,王雱冷笑道:「画押了你还能活命,若是不肯……遵道……咋说的?」 折克行淡淡的道:「若是不肯画押,就伪造个自尽的模样,把他吊死在樑上。」 王雱狞笑道:「还等什么?」 折克行刚挪步,陈嘉就拿起笔,然后趴在地上飞快的画押。 王雱看看手中的一份文书,核对了画押,点头道:「是个聪明人。」 他收起了几分供词,陈嘉嚎哭道:「华原郡王没有让小人去纵火灭口!此事就是小人一力做下的,而且……而且小人也没被北海郡王指使,去坑华原郡王啊!」 第772页 王雱收好了供词,然后冷笑道:「昨夜那两人随身带着火种,他们供认,一旦盗取了配方,就纵火烧掉作坊……丧心病狂之辈,也敢装无辜吗?至于他们指使没指使……某说他们指使了,你觉得有问题吗?」 好个腹黑的少年! 陈嘉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少年竟然这般阴狠,一下就把无辜的华原郡王和北海郡王拉了进来。可不管他们是无辜还是什么,这潭水都被搅浑了,他自己更是有口难辩。 「那可是两家郡王府,小人若是揭发,会死无葬身之地。」 陈嘉绝望了,只希望自家的妻儿能不被牵累。 王雱冷冷的道:「你若是能扛住,你的妻儿某保了。」 陈嘉冷笑道:「你怎么保?」 王雱蹲了下来,盯着陈嘉的眼睛说道:「此乃夺嫡之争,胜者为皇,你已经掺和进来了,跑不掉了,明白吗?若是首鼠两端,谁都饶不了你。」 啥? 陈嘉傻眼了,「小人不敢掺和,小人发誓不敢……」 「晚了!」 王雱和赵仲鍼相对一视。 赵仲鍼微笑道:「某就是郡王府的人,你若是好好做人,回头你的家人自然无恙。你已经招供了,我们的人正在朝堂上弹劾赵允良指使你去盗取香露配方……难道你想反悔吗?」 「那小人怎么说都是死定了。」 陈嘉真的是绝望了。 赵仲鍼摇头道:「胜负就在这个月,若是他们胜某无话可说,你自可翻供。若是我家胜了,你就是戴罪立功,何去何从你自己想。」 没啥好想的,赵允良和赵允弼那边不管如何都饶不了他。 所以在被逼着画押之后,陈嘉就已经被牢牢的绑在了这边。 「巡检司来人了。」 杨沫进来禀告,看到陈嘉行尸走肉的模样后,不禁苦笑道:「此事……麻烦了。」 …… 消息很快传到了赵允让那里。 「……咱们家小郎君和王雱,还有折克行,他们审讯了那个陈嘉,还拿了供词。后来苏轼也闻讯赶去了,还当街呵斥华原郡王欺人太甚,差点被巡检司的人拿下。」 赵允让挥挥手,杨沫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觉得快瘫软了。 他真的没想到自家小郎君竟然这般大胆,竟然带着王雱等人直接闯入了陈嘉家中,更是用刑逼供。 若是被查出来是作伪,赵宗实入宫之事就成了泡影。 「此事仲鍼糊涂了!」 一个儿子郁郁不乐的道:「仲懿殴打那人之事疑点颇多,咱们该去辩驳才是,而不是去动手……这等时候,赵允良再穷也不会去谋夺香露的配方,他要是能进宫自然就不缺钱。若是不能进宫,他会怕十三郎的报复,定然不敢……所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此事有假。」 「是啊!宰辅们不傻,官家更是……仲鍼他们弄这个太儿戏,弄巧成拙了!」 「此事可还有挽救的余地?爹爹,要不就上奏疏请罪吧,官家有可能会遮掩下去。」 「……」 一群儿孙七嘴八舌的说着,大多面色惶然。 他们害怕赵宗实失败,等赵宗绛进宫之后,汝南郡王府就离被打压不远了。 「蠢货!」 赵允让骂道:「那边先弄假陷害仲懿,弄的外面物议沸腾,那些官员都在弹劾咱们家。官家知不知道那事是假的?他肯定知道,但他不会出手相助……」 他看向了一直没说话的赵宗实,「十三郎,你来说说。」 赵宗实的面色微微有些苍白,他看了那些惶然的兄弟子侄们一眼,说道:「要想做皇子,就不能束手待毙。那样的皇子以后做了帝王,只会被臣下玩弄于股掌之中,成为虚君……」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然后觉得赵宗实果然是有才,只是不肯说话。 「说。」 赵允让觉得一群儿孙都是蠢货,就得了个聪明的十三郎。可十三郎却不愿意进宫,否则他主动出手的话,赵宗绛哪里会是对手。 所以他想逼一逼这个儿子。 赵宗实苦笑了一下,说道:「所谓的赵允良派人偷盗香露配方之事是假的,只是沈安的灵机一动,算是栽赃……他在宫中搅合,拖住局势,而仲鍼他们在外面威逼那个商人陈嘉,这是在作假配合,可官家却默许了……」 有人不解的问道:「官家默许?」 赵宗实点头道:「对手弄假来害你,你就得有本事还击,否则你做什么皇子?被人欺负了不敢还手的皇子吗?」 一个儿子骇然道:「一群年轻人竟然就能这般厉害吗?」 赵允让嘆道:「四个年轻人,沈安领头,王雱计谋百出,折克行武力绝伦,仲鍼……」 腹黑这个词他还是忍住了,可却有些唏嘘。 「老夫老了,看着这些小子顷刻间就能翻转局势,老夫就想没事喝喝酒,听听歌,挠挠背……」 一个孙儿突然说道:「翁翁,就怕他们弄巧成拙呢!要不还是去看看吧。」 赵允让看了这个孙儿一眼,对这种带着不服气的建议不感兴趣。 气氛渐渐凝滞,所有人都在担心着。 一旦出局,大家以后的日子就要难过了,而且再无前程。 一阵脚步声传来,赵允让举杯喝茶,看着儿孙们都急切的看过去,不禁就摇摇头。 第773页 没几个有资质的,不过这样也好,再来几个有资质的,这个家大概就要乱套了。 杨沫小跑而来,近前喜道:「郡王,沈郎君在朝中说动了官家,官家令开封府接手陈嘉一案。」 「好!」 赵允让的脸上红光一闪,说道:「好个沈安,大事定矣,哈哈哈哈!」 有人不解,边上的人就开始解释了送进开封府和皇城司的区别。 渐渐众人都喜气盈腮,有人建议道:「爹爹,赶紧接了果果来吧,孩儿这里有些女娃喜欢的东西……」 赵允让看过去,目光渐渐冰冷。 那个儿子觉得不对劲,就讪讪的笑了笑。 嗖! 茶杯飞了过去,那个儿子下意识的一矮身,就避开了。 「畜生!沈安为了咱们家在奔波,这等时候要的是真诚,真心实意,而不是弄这些……滚!都滚!」 老傢伙发飙了,顷刻间这里就只剩下了赵宗实和他两人。 赵宗实突然笑了笑,「沈安……这小子和仲鍼交好,多次为了咱们家冒险,这人果真是可以託付身家之人,爹爹,此后和沈家要更亲切些才是。」 这话的大概意思就是:以后沈家和郡王府就可以升级为全天候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了。 赵允让点头道:「为父知道,咱们家和赵允良家相比还是落了下风,可沈安却无怨无悔,这就是情义。重情重义之人要珍惜,要珍惜啊!」 他们不知道沈安早就知道了结果,所以义无反顾的站在了他们这一边。 …… 赵允弼悄然来到了华原郡王府,和赵允良父子在一起喝酒庆贺。 酒过三巡,赵允弼抚须道:「赵宗实此人不肯入宫也不知真假,不过此事他却无法翻盘,现今群臣都在弹劾汝南郡王府,哪怕知道此事有假也在弹劾,可知为何?」 赵宗绛想说,可赵允良却暗自给了他一个眼色,然后自己说道:「未来的皇子要有手段,不管真假,能收拾了对头就是好手段。」 赵宗绛也知道这个答案,可父亲却不让他说,这是啥意思? 让我藏拙? 他在琢磨着,赵允弼笑道:「此事时机抓的极好,官家刚好要决断选谁,赵允让就算是想反击,可一时之间去哪找事?哈哈哈哈!」 他笑的极为舒畅,赵允良的眸色微冷,说道:「此事大抵是要成了,宗绛此后会记得你的恩情。」 赵允弼举杯邀饮祝贺,三人同时举杯,赵允弼用长袖遮住了脸,也遮住了那得意的微笑。 老夫已经抓住了你们的把柄,上吧,等你们击败了赵宗实后,老夫再寻机弄你们下来。 他心中欢喜,连饮了几杯,却没发现赵允良的嘴角偶尔会微微翘起,像是在讥笑。 三人各怀鬼胎的在喝酒,渐渐的醺醺然,赵允弼开始唱歌。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赵允良的兴致也高,就起身舞蹈。 他们一人唱歌,一人舞蹈,而赵宗绛在边上拍手相和,气氛热烈。 「郡王!不好了,郡王!」 「何事?」 赵允良不悦的停住了脚步,回身看去。 幕僚沖了进来,喘息道:「沈安在朝中弹劾……说是咱们派人去偷窃香露的配方……」 尼玛! 「这是无中生有!这是污衊!」 赵允良气得脸都红了,可赵宗绛却目光不善的看着赵允弼说道:「爹爹,要配方的不是咱们家。」 赵允良猛地想起了赵允弼每次都提到事成后把香露的配方给他的事儿,不禁恶向胆边生,喝道:「赵允弼,你竟然派人去盗窃配方,坏了老夫的大事!」 赵允弼差点一口老血就喷了出来。 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钱财,而且盗窃配方……这事儿和老夫有何关系? 「这是谁在冤枉老夫!」 …… 第447章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室内的气氛渐渐紧张起来。 赵允良的眼睛发红,双拳紧握,死死的盯住了赵允弼。 赵宗绛喊道:「快去打探,看看此事是怎么处置的。」 幕僚转身就跑,赵允弼缓缓说道:「此事和老夫无关,老夫发誓……」 赵允良只是冷笑,在权贵的眼中,誓言最多能让牙齿痛一下。 所以尽管发誓吧。 赵允弼的面色渐渐红了起来,气息咻咻。 老夫真的冤枉啊! 是谁在造谣污衊老夫? 「是沈安,定然是他在设计陷害老夫……」 赵允良依旧在冷笑。 赵宗绛坐立不安的来回转圈,闻言就回身说道:「那沈安难道还能在我家埋下密谍,探知你想要香露配方的事?他若是有这个本事,此次赵仲懿之事就不可能成功。」 是啊! 沈安又不是千里眼和顺风耳,他怎么知道你赵允弼想要香露配方的事儿? 赵允弼抬头,羞恼的道:「他说的是你。」 沈安分明说是你派人去盗配方。 赵允良摇头道:「老夫不贪财,这个许多人都知道。他栽赃老夫只是为了反击而已,骨子里还是瞄着你。老夫此次遭遇池鱼之灾,先前的优势怕是会荡然无存,官家……官家啊!」 他缓缓闭眼,两行泪缓缓滑落。 第774页 「大好局面一朝尽丧,一朝尽丧啊!」 赵允良哽咽道:「官家已经答应了接宗室子进宫,赵宗实作茧自缚,被他侄子坑了一把,眼看着就要退出备选之列,可……可你却慾壑难填……成也是你,败也是你,早知道老夫就该独自应对,也省去如今的心乱如麻……」 赵宗绛只觉得身体发软,他勉强支撑着坐下了,然后说道:「此事只是打了个平手,后续还得要看官家的选择,官家若是派人查这个案子……」 他看向了赵允弼。 赵允弼此刻只觉得心口那里突突在跳,他沉声道:「若是老夫做的,老夫死无葬身之地!」 赵宗绛没工夫和他纠缠这个,只是苦笑道:「若不是你做的,那此事尚有挽回的余地……就看官家了。」 三人呆坐在那里,室内寂静。 当脚步声急促传来时,赵允良依旧呆坐原地,纹丝不动。 赵宗绛和赵允弼几乎是同时看向门外。 幕僚出现了,面色惨白。 赵宗绛单手撑着椅子,身体摇晃了一下,嘶声喝问道:「如何?快说!」 幕僚站在门口,苦笑道:「陛下把案子交给了开封府。」 赵允弼不敢相信的道:「此事关系到皇子的归属,该是官家一言而决,怎会交给开封府?不该是皇城司接手吗?」 他认识一个皇城司的都知,只要陈嘉进了皇城司,他就有把握把此事的根源打探清楚,然后死中求活。 可赵祯竟然把案子交给了开封府,这是什么意思? 赵允良呼出一口气,仿佛是得道高僧般的淡然说道:「开封府现在是傅求当家,他胆子不大,做事谨小慎微,官家让他接手就是默认,就算是假的也认了。」 赵宗绛的眼珠子都红了,问道:「爹爹,官家怎能如此?」 赵允良冷冷的道:「咱们的也是假的,官家只管看热闹罢了。」 赵宗绛兀自不肯罢休的问道:「那宰辅呢?」 赵允良摇头道:「宰辅们不会管这个,只要有了皇子,剩下的事和他们无关,明白吗?」 赵宗绛恍然大悟,「原来只是一场戏……两家的戏法,官家在边上旁观,看谁耍的最好就用谁。」 赵允良缓缓点头,只觉得心中痛苦难熬。 「都是你!」 赵宗绛指着赵允弼喝道:「都是你贪心,若非是你想着要香露的配方,赵宗实哪有反转的机会?」 赵允弼冷冷的道:「老夫说了此事是沈安在栽赃。」 「都是你!你这条老狗,疯狗……」 赵宗绛声嘶力竭的道:「都是你的错!」 赵允弼的眼中闪过厉色,可最后只是默然。 这人果真是没有定力,不过是一时挫折就开始了歇斯底里,果然当不得大事。 赵允弼突然抬头,而赵允良也同时看了过来。 「让人去鼓譟,要求公开审案。」 …… 最近汴梁很是热闹,先是汝南郡王府被爆出跋扈暴戾之事,然后群情激昂,弹劾的奏疏堆满了宫中的库房。 大家认为这是一次成功的进攻,赵宗实难办了。 还没做皇子,家人就那么嚣张跋扈,等你做了皇子那还得了? 这是弹劾的核心内容。 大家都认为汝南郡王府要完蛋了。 随后就爆出赵允良驱使商人去盗窃香露配方的事儿,瞬间就抹平了前面的那件事。 傅求很纠结。 堂下站着几个嫌犯,可外面却有许多人在鼓譟。 「不能闭门审案,这是舞弊!」 「开门,我等要旁听!」 一群闲汉在鼓譟,但开封府的衙役手握大棍,压根就不搭理这些人。 可开封府的官员却不在其列。 傅求看到边上人影幢幢,那些官吏都在躲躲闪闪的想偷听,就无奈的道:「罢了,开始吧。」 开始就是询问,吴钊等人的证词都指向了华原郡王府。 「没有证据,这是诬陷!」 官吏中有人冷笑道。 「可有证据?」 傅求问道,但有些没底气。 他不想管这个案子,可官家亲自点名,躲不过啊! 这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这事儿铁定没证据,所以他觉得自己坐蜡了。 吴钊抬头,认真的道:「有,和小人接洽的是郡王府的管事,那管事还给了小人信物……」 「什么信物?」 「郡王府的牌子,还有……」 …… 暗香的店里,沈安几人正在吃汤饼。 「……那是坑人的,想想就知道,喝醉了斗殴多见,可那管家竟然主动凑过去挑衅,不打你打谁?只不过那人下手狠了些,安北,此事某以为是自残。」 王天德捧着大肚子,得意洋洋的道:「想想,若是打爆了眼睛,当时就会引发轰动,哪会等到后面……」 沈安吃了汤饼,打个饱嗝道:「自残还是重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手段,让官家看到两边的手段。」 王天德的眼珠子一转,「某却是有了个主意,咱们寻机把赵宗绛灌醉了,然后再叫几个女人和他大被同眠……等他正得意时,让一些泼皮突然撞进去……那岂不是身败名裂了?」 这货真阴损啊! 沈安觉得这个主意就是坑死人不赔钱的阴损,可等他看向王雱等人时,却发现都是赞赏。 第775页 王雱对王天德颔首表示赞赏,补充道:「别灌醉,微醺即可,然后下药……」 王天德一拍大腿,贊道:「好主意,就弄些一条柴、天竺油什么的,保证官家亲至那赵宗绛都捨不得下床。」 都变了啊! 沈安觉得只有自己纯真依旧,于是就胃口大开,「再来一碗汤饼,多加些羊肉。」 「胃口不错。」 门外进来几人,却是赵允弼和赵允良。 这是来旁听的,想第一时间打探到结果。 沈安没搭理他们,赵仲鍼却没法,就和他们寒暄了几句。 这小子现在接人待物渐渐圆润,再大的恩怨也能压住。 三人笑吟吟的寒暄完毕,赵仲鍼甚至问了他们要不要吃些汤饼。 赵允弼毫不犹豫的婉拒了,赵允良还多想了一下,让沈安的冷汗都出来了。 那小子看着笑吟吟的,可心中把这两人恨到了骨子里,若是他们敢吃,他绝壁就敢下药。 最后赵允良也婉拒了,赵仲鍼遗憾的看了沈安一眼,眼中的恨意渐渐消退。 赵允弼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什么偷盗配方,这是屈打成招吧?」 沈安淡淡的道:「什么打断肋骨,打爆眼睛,这是谁下的手?是郡王自己吧。」 赵允弼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说道:「那是当场发生之事,众目睽睽之下,谁能抵赖?这边有证据,你呢?」 沈安把筷子放下,「证据当然有。」 赵允良问道:「什么证据?」 他觉得沈安是在虚张声势。 沈安笑着问道:「郡王没发现家里少了个管事吗?」 赵允良楞了一下,猛地蹦了起来,撒腿就往外狂奔。 「……去查,马上去!」 赵允良再次进来时,神色沉郁。 「你好狠的心,好狠的手段。」 赵允弼已经猜到了沈安的手段:「你绑了那管事,拿了他身上的信物,然后作为证据……果然是够狠,够快。」 「过誉了,过誉了。」 沈安笑眯眯的道:「只是小事罢了,不过还有一件事……」 赵允弼的脸颊颤抖着,觉得自己以往看错了沈安这个人。 赵允良已经绝望了,「你还做了什么?」 沈安歉然道:「不只是信物,贵府那管事还痛哭流涕,说跟错了主人,于是就写了封信,信上说是……郡王让吴钊赶紧去把香露的配方盗了,好断了沈某的财源……」 赵允弼倒吸一口凉气,赵允良悲愤的指着沈安说道:「你这个小人……你竟然行此卑鄙之事,你这个畜生,官家还以为你是如何的纯良。天吶,看看这个无耻小人的真面目吧,看看吧,他竟然干出了绑架的丑事……」 他悲愤欲绝,沈安却冷笑道:「此事是谁开的头?你等无耻在前,难道还要我们束手待毙?是了,天下有一等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说的就是你这等人,可凭你也配!」 他已经看到了前方的巷子里跑出来一群泼皮,身后是一群衙役在追打。 案子初审完结了。 沈安微笑道:「二位郡王,结果出来了。」 赵允弼和赵允良缓缓回身。 「打!」 衙役们在殴打着泼皮,街上一片混乱。 接着几个男子疯狂的往这边跑。 「郡王,他们有书信为证……」 赵允弼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眸子一缩,喃喃的道:「要输了吗?」 赵允良嘶吼道:「老夫不服,老夫要见官家……」 他们的手段再阴狠,最多也就是杀人灭口什么的,可和沈安比起来,他们依旧不够果断。 事情刚一发作,沈安就准备了后手,顺手把盗窃配方之事栽赃在了赵允良的头上,旋即就令人去绑架了赵允良家的管事,拿到了『证据』。 这一系列的动作但凡慢一步,就没有今日的效果。 这果断就像是来自于雄州的风,吹的人心中凛然。 沈安回身,王雱微微一笑,很是得意。 这小子全程都在参与此事的谋划。阴狠,计谋百出。 折克行冷冷的在喝酒,他只管动武。 赵仲鍼的目光转动,然后默默的拱手。 「多谢……诸位兄弟。」 第448章 沈安……是个好小子 当那封信被拿出来时,这个案子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赵允良派了府中的管事来反驳,说那管事被人绑架,可旋即开封府就得了消息,说那管事上午回府时身上的衣裳整整齐齐的,更是连伤痕都看不到一点。 这是怎么被绑架的? 莫不是被绑架去做贵人? 而且那封信怎么说? 郡王府的说那封信是被逼着写的。 傅求见他『胡搅蛮缠』,就冷笑着说道:「既然说是被逼迫的,那可有伤痕?」 有毛线! 管事飞快跑回去回话,赵允良大怒,把那被绑架的管事叫来,当场把他剥成了光猪,结果别说是伤痕,只有几个淤血的唇印,一看就是女人留下的。 管事双手捂着下身,惶然跪下。 赵允良的眼中多了杀机,问道:「为何写了那封信?」 管事抬头道:「郡王,他们用刑……」 赵允良看着他完好无缺的肌肤,怒道:「软骨头!来人!」 第776页 「郡王!」 外面进来了两个大汉。 管事觉得势头不对,就喊道:「郡王,他们挠痒痒……用毛刷刷小人的脚底板……」 挠痒痒就让你变成了软骨头? 赵允良厌恶的挥挥手,「家里在琼州有些生意,把他赶到那边去。」 「郡王饶命……」 琼州在此刻就是穷山恶水的代名词,去了那里虽不说什么九死一生,但水土不服的机率非常高。不管是官还是民,都视琼州为畏途。 赵允良捂着额头,呻吟道:「官家是什么意思?」 站在边上的幕僚小心翼翼的说道:「郡王,宰辅们没插手,皇子选谁官家还在斟酌。」 赵允良的眼中多了些希望,说道:「上次让你们找的那个丹方可在。」 「在。」 幕僚欲言又止,他觉得丹药就是毒药,可郡王竟然有这个意思,是劝阻还是不管? 「找出来,献给官家。」 就在赵允良病急乱投医之时,京城各处对此事都开始做出了反应。 大部分人觉得这事儿热闹,两家郡王府针锋相对,让大家看了一齣好戏。 可有些人却觉得这里面多了些不和谐的因素。 于是汝南郡王府就多了几波客人。 「……郡王,那沈安手段狠厉……少年狠厉这可不好啊!」 一个权贵不着痕迹的看了赵允让一眼,见他并未动怒,就继续说道:「他才十七岁就是如此,以后……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郡王,一个权臣的模子啊!不可不防……」 赵允让看了他一眼,正准备说话,外面却进来了赵仲鍼。 赵仲鍼的脸色微红,先行礼,然后看着权贵说道:「你若是能说出沈安的坏处也就罢了,不过是恶意的揣测,而且只敢背着说他的坏话,担当何在?你的话能信几成?」 权贵干笑着看向赵允让,用那种无可奈何的语气说道:「郡王,某一番好意……小郎君毕竟年少,热血啊……可你我都知道热血只是能让人头昏的东西,只会让人做出冲动的决断……」 在权贵的字典里,热血和蠢货是同义词。他们会看着那些人热血奔涌的去杀敌,然后自己搂着女人,喝着美酒,把那些热血的蠢货斥之为贼配军。 赵允让看了他一眼,然后微微摇头。 赵仲鍼冷笑道:「热血昏头?若是没有热血,大宋从何而来?人人都如你这般做事瞻前顾后,大宋还有什么未来?」 权贵愕然看着赵允让,心想这些话孩子说也就罢了,那是不谙世事。可你竟然不呵斥他? 再这样下去,你这个孙子可就成傻子了。 在权贵的世界里,利益才是第一位的。为了利益,他们可以六亲不认,为了利益,国家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符号…… 这样延续下去,谁来都无所谓,大伙儿不过是换个主子罢了。 他觉得赵允让会呵斥,可老赵的嘴角微微翘起,说道:「那沈安……是个好小子。」 噗! 边上的老僕看了这几个权贵一眼,仿佛听到了喷血的声音。 老赵亲口说的好小子,这就是亲手打脸。 赵仲鍼心中振奋,躬身道:「翁翁,孙儿出门了。」 老赵看着这个渐渐成长起来的孙儿,心中得意,就说道:「可是去寻那些伙伴?是了,都是些好孩子,去吧去吧,晚上不回来也无事。」 伙伴。 汴梁人都知道赵仲鍼的伙伴就是以沈安为首的那几人。 这是当众不给面子啊! 你说沈安有问题,未来会成为权臣,老夫就说沈安不错,还马上鼓励孙儿去和他交好。 怎地?不服气? 赵允让斜睨着这几个权贵,说道:「老夫的孙儿,老夫自己会教。」 权贵们心中尴尬,有人冷笑着,心想官家可还没定下选谁,且看你家得意,以后大家再看吧。 赵仲鍼一路往榆林巷去,杨沫的眼睛四处乱瞟。 「小郎君,王郎君在那呢!」 赵仲鍼熟稔的看过去,就看到王雱站在炸鹌鹑的小店前,正在帮那个妇人收钱。 「这人是魔怔了?」 赵仲鍼不理解王雱对那个妇人的痴迷,摇摇头,悄然去了沈家。 沈安在午睡。 秋风吹拂,躺在院子里挺尸,那感觉就是神仙。 微风吹在脸上感觉很凉爽,就像是一只小手…… 「啊嘁!」 沈安打个喷嚏,醒来时见果果正在逃跑,就揉揉鼻子道:「越发的顽皮了。」 果果如今再也看不到当年来汴梁时的畏惧和惶然,小女娃的活泼可爱一样都不缺。 「安北兄。」 赵仲鍼坐在边上,手中拿着一本书在看。 沈安打个哈欠说道:「别着急,等着。」 宫中的赵祯应当是已经决定了人选,可他却在观看,大抵是心情不爽,所以想折腾一下两边的候选人。 赵仲鍼说道:「某不着急,只是有人却急了。」 「什么意思?」 「有人为了制科考试开盘,说苏轼能入第四等,许多人下了注。只是有宗室子入局,问苏轼敢不敢为自己下注,苏轼……」 没钱! 苏家父子三人目前就靠着苏洵的薪资过活,苏洵为此愁的不行,幸而苏轼经常来这边厮混,倒是减少了许多开销。 第777页 「明日御试出结果,本来没人注意苏轼,可他和咱们交好,昨日更是喝骂赵允良,所以……」 赵仲鍼显得有些内疚,他觉得是自己连累了苏轼。 「想什么呢?」 沈安笑道:「这是站队,他为了兄弟情义站在了咱们这边,那咱们福祸与共就是了,怕个逑,走,看看去。」 「哥哥,我要去嫂子那边。」 果果又出来了,见哥哥不和自己计较先前的恶作剧,顿时就得意了。 沈安笑道:「好,那个……早上二梅做了不少汤,多带些去,就说是秋季干燥,给他们润润。」 果果欢呼着跑去找曾二梅,又叫人准备马车,一时间乱作一团。 沈安笑吟吟的和赵仲鍼出门,心中却有些遗憾。 要是能在婚前和妹纸谈谈恋爱该多好啊! 一上手就是夫妻,这个让他有些不适应。 一路到了苏家租住的地方,苏辙不在,说是出去访友;苏轼正在午睡,睡被叫醒后一脸起床气。 「哪里在开赌?」 屋内狭窄,沈安坐在床边,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篇文章看着。 苏轼揉揉眼睛说道:「虽说朝中禁赌,可哪里禁得住。这里不能赌,别处还能赌,堵不如疏啊!」 他担心沈安会去举报,然后带人去抓了私下开赌的那一群人。 沈安放下文章,想装个文人点评一下,可却担心出丑,就忍住了。 「赶紧起来带路,某不是去砸场子,而是……看看那人可接得住某的赌注。」 一行人出了这里,从辽国使馆侧面出去,最后在太平兴国寺的后面巷子里找到了开赌的地方。 院子外面有两个闲汉在打瞌睡,听到脚步声后就警醒的抬头,等见到苏轼时就笑道:「这不是苏学士吗?怎么,这是回家卖了家当来下注了?」 所谓苏学士,这是讥讽的称呼。 苏轼微怒,沈安却走出来说道:「谁做主?」 两个大汉眼中多了警惕之色,问道:「敢问……是来下注的吗?」 「陈洛!」 陈洛和姚链拎着两个袋子过来了。 「打开。」 袋子打开,一个大汉往里面看了一眼,惊呼道:「竟然是银子?」 另一个大汉笑道:「是有些意思,不过这点钱不算是什么。」 大门打开,沈安等人被引了进去。 「谁要下注?最多一个时辰,再往后就停了啊!」 院子里很是热闹,三十余人围着一张桌子,前方一个敞胸大汉在主持,周围有几个大抵是泼皮在盯着沈安几人。 「哥哥,有人来了。」 大汉抬头,见到苏轼就不屑的道:「钱都没有,来此作甚?」 「要多少?」 沈安问道。 那些围着桌子的赌徒们好奇的回身,见沈安年轻,赵仲鍼更是未成年,于是就笑了。 「这是哪家的孩子,不回家读书来此作甚?小心家长找来,砸了李二哥的赌坊。」 那大汉就是李二哥,他见沈安从容,就收了轻视,然后盯着陈洛二人看了一阵子,点头道:「有多少某就接多少!」 「李二哥豪爽!」 众人一阵吹捧,大汉笑道:「只是几贯钱那等赌注以后少来,某还不如睡个女人更自在。」 沈安指指桌子。 陈洛和姚链走过去,然后把袋子放在桌子上。 「银子?」 「怎么,不收?」 大宋的法定货币是铁钱和铜钱,金银都不是。 不过随着铜钱的匮乏,金银,特别是银子渐渐的加入了流通市场。 李二哥拿了一锭银子出来验货,最后点数。 「哥哥,有一百三十一两。」 李二哥看着姚链两人贊道:「好力气。」 这是套话,沈安问道:「怎么算?」 李二哥说道:「二十年前,一两银子能换两贯钱,可如今一两银子只能换一贯二,可行?」 沈安点点头,李二哥问道:「怎么下注?」 沈安反问道:「苏轼过试,多少?」 李二哥摇头道:「这个不赌,只是赌他们中几等罢了。」 看来这人对苏轼的文名也有些了解,觉得他肯定能过试,所以不肯开这个盘。 李二哥说道:「苏轼四等,一贯钱赔二十文。」 这赔率太低了,没多少搞头。 但赌坊往往就是这样,大热的赌注赔率低,冷门赔率高,引诱你下注冷门。 「苏轼三等……一贯钱赔六百文!」 这是一赔一点六,而此刻一贯钱不是一千文,所以差不多是一赔一点七,算是高赔率。 李二哥笑吟吟的看着沈安问道:「客人要下多少?全部?还是……」 这时一个男子从后面钻了出来,先是冲着赵仲鍼拱拱手,然后阴测测的道:「沈安,一千贯可敢?」 赵仲鍼低声道:「安北兄,此人是赵允弼的幕僚邓杰。」 第449章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安北待我情 赌坊在汴梁的存在已经很久了,他们和巡检司相互勾结,有的背后甚至还有权贵或是豪商做后盾。 他们把赌坊开在偏僻处,一旦有点风吹草动,巡检司的人马上就回来通风报信,时间足够他们从容逃跑。 第778页 房子是租赁的,所以看着有些破旧,而且没怎么收拾。 就在这个破旧的小院里,各种盘口每天都会产生,无数钱财在流动。 甚至连赵允弼的幕僚都来了,边上还有几个衣着华丽的男子…… 所以一百多两银子真的算不得什么。 「哪个裤裆没关好把这条狗给放出来了!」 邓杰本是在冷笑,瞬间就变成了暴怒。 「无耻小人!」 他刚戟指沈安,陈洛就狞笑道:「再不放下,拧断你的手指头。」 邓杰下意识的放下手,然后怒道:「你污衊郡王之事瞒不住天下人,你的名声就如那阴沟里的水,迟早会臭名远扬。」 这是口舌之利,赵仲鍼的目光中多了阴冷。 你成功的在未来的皇帝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沈安为这厮默哀三秒钟,然后微笑道:「你想赌多少?」 「一千贯!」 邓杰傲然道:「李二,可信得过某?」 李二哥打个哈哈,笑道:「若是郡王府说句话,那只是小事罢了。」 你一个幕僚说什么信得过信不过,这是主动加戏,想多了。 沈安恶作剧般的问道:「李二,你可信得过某?」 李二哥皱眉道:「敢问客人名讳……」 陈洛在边上说道:「我家郎君乃是翰林待诏,国子监说书……」 李二哥马上就拱手道:「原来是沈待诏,失礼了。十万贯之内,待诏只管说话。」 这等年少的翰林待诏加国子监说书,汴梁就一个。 卧槽! 邓杰你信不过,沈安一句话你却说十万贯之内随便赊帐,啥意思? 众人都看着邓杰,觉得这脸打的有些重。 不过沈安坐拥香露,每年赚到的钱能让人发狂,十万贯真的算不得什么。 邓杰难堪的道:「你能下多少?」 沈安看了一眼虚空,瞬间赌神附体,淡淡的道:「你下多少,沈某就多少……没钱?只要赵允弼说一句话,某借给你。」 邓杰一跺脚,说道:「你等着。」 他一熘烟跑了,沈安顿时觉得意趣索然,就随意的道:「先前谁说子瞻不敢下注的?」 李二哥干咳一声道:「下面的兄弟失言了。」 沈安笑眯眯的道:「十万贯,你可敢接吗?」 李二哥面色凝重,强笑道;「待诏知道的,若是不接,小人的赌坊怕是就没了信誉……可若是接了,小人没这个资格。」 「那就去问问你身后的人。」 砸钱的感觉太好了,沈安抱怨道:「茶水也没有,去,弄些好酒来,顺带弄些滷菜。」 这尼玛是来赌博的还是来喝酒扯淡的? 那些赌徒都在暗自发笑,可当李二哥拱手说是去请示时,他们都笑不出来了。 十万贯的赌注,汴梁从未出现过。 今日要开眼界了啊! 不怪李二哥不敢接,一旦输了,他后面的那人会把他千刀万剐。 稍后先回来的却是邓杰,他还带来了两个大汉。 「李二何在?」 邓杰冷冷的问道。 「哟!这是要下大赌注了啊!」 「邓先生,下多少?」 邓杰看了沈安一眼,微笑道:「不多,三万贯罢了。」 嘶! 三万贯? 这可是一笔巨款,郡王府铁定是把老底拿出来了。 要是输了,北海郡王府怕是要了紧裤腰带几年苦日子了。 他看向了沈安,挑衅的道:「苏轼三等,可敢吗?」 边上有人惊呼道:「三等?大宋立国至今,能过了三等就只有吴育一人而已,这……必输的吧。」 「太狠了,沈安若是接了,三万贯啊!若是输掉三万贯,他再有钱也得吐血。」 「他当然不会接这个赌注!」 「……」 邓杰听着这些议论,心中不禁想起了刚才赵允弼的话。 ——制科御试过三等比考状元还艰难,那苏轼虽然有才,可官家却不会轻易把三等授予人,所以就咬死了三等,稍后放话出去,老夫要让沈安丢个大脸。 为兄弟来出头,结果灰熘熘的不敢对赌,这人就是色厉内荏啊!不堪重用! 赵允弼在家中备受煎熬,闲着也是闲着,就想给沈安一棍子。 而且若是能赢,那就是三万贯,好大一笔巨款啊! 这时李二哥回来了,他冲着沈安拱手道:「我家主人说了,十万贯不是合适的赌注,不管输赢都会伤了和气。所以家主人说了,五万贯,不管输赢都当是交个朋友。」 咦! 沈安没想到一个开赌坊的傢伙竟然这般大气,就笑道:「如此也好,来一份赌约吧,沈某画押。」 五万贯自然不可能带现钱来,所以就需要契约。 李二哥笑道:「家主人说了,待诏家大业大,五万贯不过是小事而已,无需留下文字……」 留下文字就是留下了把柄,看邓杰的模样,分明就希望能拿到沈安画押的契约,然后拿去找人弹劾。 这是在释放善意! 沈安微笑道:「如此也好。」 双方不动声色的完成了一次善意释放,邓杰就喊道:「李二你来看看,这是郡王府管家的画押。」 李二哥过去看了一眼,问道:「要多少?」 第779页 邓杰咬牙切齿的道:「三万贯。」 李二哥点头道:「郡王府的名头值三万贯,如此某就接了,做这个中人。」 邓杰看向了沈安:「敢,或是不敢?某等你一句话!」 沈安淡淡的道:「三十万贯你可敢吗?」 邓杰冷笑道:「你有三十万贯吗?」 香露大规模贩卖给外藩商人没多久,沈安的家产绝对没三十万贯。 沈安笑了笑,陈洛说道:「只要我家郎君出去说一句要三十万贯,汴梁的豪商会蜂拥而至,利息都不要,只求多拿些香露去贩卖……你以为自己是谁?」 邓杰的面色涨红,羞怒道:「三万贯可敢吗?」 沈安要调集三十万贯真不是事,但邓杰却不敢接。 哪怕他觉得赢定了,依旧不敢。 「北海郡王果然是胆小如此吗?」 沈安没忘记讥讽一下赵允弼,然后说道:「三等吗?某应下了。」 苏轼的心中瞬间就被暖流给包围了。 制科三等的难度之大,大抵就相当于一个乞丐突然中了一个亿。 不说这里面的运气,只说难度。 所以没人看好苏轼,但沈安却愿意拿八万贯来赌他过三等,这是什么? 这就是情义! 此刻苏轼只想到了一首诗,很简单的诗。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安北待我情。 …… 赵祯最近几天心情不大好,有些沉默寡言的。 宫中人知道是为什么,所以没人去打扰他。 没儿子的皇帝很忧郁。 陈忠珩心急如焚,可怎么也没法让赵祯高兴起来。 张八年不会管这些,他依旧是来了。 「官家,沈安和北海郡王在赌钱。」 赵祯在看书,他随口问道:「赌什么?」 禁赌只是禁百姓,权贵不在其中。 张八年说道:「赌苏轼能否过御试三等。」 嗯? 赵祯抬头,难得有了兴趣:「沈安和苏轼交情好,所谓兄弟……多少钱?」 「和赌坊五万贯,和北海郡王三万贯。」 嘶! 哪怕是帝王,可赵祯依旧被这个从未听到过的大额赌注给惊了一下。 八万贯…… 「他再讲义气,可八万贯却不少,他应该没答应吧?」赵祯的眼中多了笑意,带着些恶作剧的那种。 朕要是私下修改御试结果如何? 「他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张八年说道:「据皇城司的密探说,沈安直接说三十万贯……」 「三十万贯啊!」 赵祯笑道:「赵允弼没有这么多钱,那赌坊的主人不敢赌那么大,否则朕会去好生琢磨他是谁,到时候他的日子可就不好过喽!」 张八年板着脸道:「只需官家一声吩咐,臣马上就带人捣毁了那家赌坊,把那人给揪出来。」 皇城司绝对有这个实力。 赵祯摇头道:「罢了,禁赌只是担心百姓沉迷于其中而已,至于权贵,输赢都是活该。」 陈忠珩看着自己的鞋面,心中不禁冷笑起来。 赵允弼以为自己那些小动作能瞒过官家,所以上蹿下跳不亦乐乎,可在官家的眼中他不过是跳樑小丑而已。 张八年告退,等他走后,赵祯说道:「去问问,看看结果。」 陈忠珩飞也似的去了,秋天来临,他最近有些便秘,所以痔疮处很是难受,经常一拉就是一马桶的血。 某发誓再也不吃沈安弄出来的那些美食了。 他想起了那些麻辣味的美食,口水不禁奔涌出来。 稍后他带着司马光回来了。 司马光的手中拿着弥封住名字的试卷进去,禀告道:「官家,此次御试,一人入三等,一人入四等。」 「三等?」 赵祯不禁一惊,然后接过了试卷。 试卷很厚,他缓缓看着…… 「好文章!」 赵祯不禁叫了声好,第四等的也不看了,说道:「打开吧。」 陈忠珩亲手打开了弥封,然后呈上去。 赵祯看了一眼,笑道:「第四等竟然是苏辙,可见苏家父子都是大才啊!」 司马光点头贊道:「第四等的文章出类拔萃,只是有些过激了。」 赵祯再看向第三等的那个名字。 司马光说道:「祖宗以来,制科过三等的仅有吴育一人,此次臣等都看了第三等的试卷,深觉精妙绝伦,不给第三等……臣等无颜去见那人……官家,敢问那人是谁?」 这是大宋开国以来制科考试的第二个三等,这是要名动天下了。 赵祯的眼中多了些不明之色,说道:「沈安那小子……何其的走运,赵允弼……莫要来寻朕哭诉……」 他抬头说道:「吴育才将去了几年,朕本悲嘆大宋再无这等大才,如今又来了一个三等,一个四等,可见天怜大宋。朕为子孙得了两个宰相,哈哈哈哈!」 …… 第450章 赵允弼吐血,赵祯伸手 赵允弼今日来上朝了,这很难得。 赵允初依旧风雨无阻的出现在人群中。 这位宗室奇葩正在和赵宗谔说话,看到赵允弼后,他微微颔首,目光纯净。 赵允弼走了过去,拱手道:「允初还是这般每日都来?」 第780页 赵允初认真的道:「白拿了俸禄钱粮,某不知如何报答,也没本事,就每日来上朝,回家就念诵佛经,为大宋祈福,所以要来。」 赵允弼点点头,敷衍了他几句,然后就寻赵宗谔说话。 「……最近在忙些什么?怎么也不去老夫家中玩耍了?」 赵宗谔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最近身体大好,只是有些小毛病,却不好出门。」 赵允弼需要宗室的支持,所以就亲切的问道:「什么毛病?若是不方便只管说,老夫这里帮你寻医问药。」 赵宗谔干笑道:「一般人受不住。」 赵允弼正色道:「老夫是你的长辈,晚辈的毛病如何受不住?你这是看轻了老夫,改日就去家里啊……」 他突然吸吸鼻子,皱眉问道:「什么味?」 赵宗谔感动的道:「就是这个毛病,大家都嫌弃,就您能忍,小侄感动的……真是宗室长辈啊!」 一股子臭味又来了,赵允弼的心脏在抽搐着,他想骂人,想掩鼻而逃…… 「沈安说小侄肾虚,要补,可是药三分毒,就给了炒黄豆这个偏方,小侄吃了……您还别说,真的管用,小侄如今身上也不发冷了,走路也有劲了……就是那个矢气多了些。」 他用崇敬的目光看着赵允弼,说道:「这段时日小侄被多少人嫌弃,那些女人都不肯和小侄同房,小侄的日子……就跟和尚似的,身体虽然好了,可心里不舒坦啊!还好有您同情可怜,回头小侄就去……」 「咦!那边有人叫老夫,回头再说啊!」 赵允弼几乎是逃命般的离开了这里,然后在外面大口的呼吸着。 他假装和赵允初说话,再次回头时,就见赵宗谔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周围空无一人。 赵允初见他心神不定,就问道:「你这是有为而来吧?」 赵允弼笑道:「没有,只是想着来看看。」 他想第一时间得知官家选中了谁进宫。 赵允初想到了什么,不悦的道:「你昨日和人赌钱了?南无阿弥陀佛,酒色财气,莫要去沾惹啊!」 边上有人听到这话,就说道:「听说是三万贯?郡王好大的手笔,不过是必赢的,三万贯,下官想着就羡慕啊!」 边上有不知道的人就问道:「什么赌注?」 律法规定不许赌博,可这些人却压根没在意。 「沈安和郡王对赌,赌苏轼此次御试能得三等过关。」 「三等?那比连续三科考中状元还难啊!郡王赢定了。」 「三万贯啊!在汴梁城中可以买一套豪宅了,果然是大手笔,沈安怕是要吐血了。」 大家在低声议论,刘展走过赵允弼的身后恰好听到了,他阴笑道:「三万贯,听说沈安和杨继年的女儿已经定下了婚期,找个人去告诉杨继年如何?」 好主意! 杨继年是个古板的性子,等沈安输了三万贯的消息传过去时,弄不好他会悔婚。 让沈安人财两失如何? 赵允弼不禁笑了。 朝中的议事在继续,这边的站班也在继续。 「制科考试第三等啊!某看难,难上加难,不过苏轼那人过第四等却是没问题,也算是大才。」 「北海郡王要发财了,三万贯,啧啧!让人羡煞。」 「……」 散朝了,时间也不早了,大伙儿都急匆匆的各自回去。 赵允初走到了赵允弼的身边劝道:「赌博不是好事,会让人深陷于贪嗔之中,你莫要再赌了。」 赵允弼的脸颊抽搐着,心想老夫多大了?有你这么教导晚辈似的说话吗? 他加快了脚步,跟着人流往宫外走去。 等到了宫外时,那些饿了的官员们都纷纷去买吃食,能边走边吃的锅贴最受欢迎。 「郡王发财了,今日可是要请我等吃饭?」 一个轻浮的官员笑着问道。 赵允弼的随从不见了,他正在一肚子的火气,但闻言还是欢喜了一下,淡淡的道:「不方便。」 那会犯忌讳,不过喜悦之情却开始洋溢开来。 心情好,胃口就好,从不喜欢吃路边摊的赵允弼准备买几个锅贴吃吃,可却发现不少人都在看着自己。 什么意思? 这些人看着老夫作甚? 那些目光大多诡异,似笑非笑。 赵允弼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时消失的随从回来了。 这个蠢货! 赵允弼微微垂眸,此时不好动怒,等回家再收拾他。 可随从却哭丧着脸道:「郡王,输了,输了……」 嗯? 赵允弼抬眸,一个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什么输了?」 随从说道:「小人方才听闻那苏轼制科过了第三等,就跟着他们一路去了苏家,结果……真的是第三等,郡王……」 郡王,郡王府里下个月的俸禄能发出来吗? 赵允弼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然后就板着脸道:「少废话!」 小贩问道:「郡王可还要锅贴吗?」 赵允弼摆摆手,小贩笑嘻嘻的道:「三万贯啊!」 是啊! 三万贯! 郡王府伤筋动骨了。 宣德门外,官员和小贩们都停住了手中的事,齐齐看着步履蹒跚的赵允弼。 第781页 「北海郡王府每年进益不少,可郡王花钱……那个啥,所以家中也没多少钱粮啊!」 有人在为赵允弼伤感着,可赵允弼此刻只觉得难堪。 他觉得四周的目光都带着嘲讽,那些人都在嘲笑自己的愚蠢。 可谁能想到苏轼竟然能过第三等? 那个沈安的运气竟然这般好?那个苏轼竟然是这般的大才,这是天要亡我吗? 边上的随从已经要疯了,低声道:「郡王,那家赌坊……」 咱们赖帐吧?! 赵允弼的眼珠子动了一下,说道:「动不得,动了就是小人。」 砸了赌坊不认帐倒是好办,可以后他赵允弼就不用做人了。 他只觉得一口咸腥直冲咽喉处,他想忍住,却看到了前方的沈安。 沈安笑容可掬的拱手道:「多谢郡王厚爱,三万贯啊!沈某发财了。」 这是来收割赌注的,顺便羞辱老夫。 赵允弼心中冷笑,老夫只要成了大事,三万贯算是什么。 他张开嘴准备说话,却觉得一股气沖了上来,就不禁抬头…… 「噗!」 一口鲜血就这么冲上了空中,周围的人惊呼道:「郡王吐血了!」 「北海郡王被沈安弄吐血了!」 扯尼玛淡! 沈安离赵允弼还有好几步距离呢,难道他能隔山打牛? 随从扶住赵允弼,惶然喊道:「快来帮忙。」 有几个侍卫跑来帮他把赵允弼扶上马,然后赶紧去医馆。 赵允弼在马背上回身看了沈安一眼,那眼神中全是杀机。 老夫要杀了你! 沈安一脸悲痛的道:「这人竟然输不起……那你先前赌什么?只能赢不能输,这是哪家的道理?这是没担当!」 赵允弼听到这话,一口血又涌了上来。 沈安,你坏了老夫的大事……老夫和你势不两立,老夫要弄死你…… 噗! 「郡王又吐血了!」 众人不禁都笑了,觉得赵允弼这次算是输钱又输人。 只有沈安知道,这一下赵允良那边的气势被打下去了。 赵允弼已经隐隐然成为了赵允良的头号智囊和帮手,几次出手差点让赵允让发狂。 可这位头号智囊如今却被沈安气吐了血,还差点把亵裤都输了,加上先前的反击,赵宗实那边的气势就这么起来了。 沈安眯眼看着狼狈而去的赵允弼,喃喃的道:「大事定矣!」 大宋的未来也定了! 大宋未来的帝王…… 沈安回身,就见赵仲鍼和王雱两人在后面嘀咕,见他回头,两人都笑了起来。 我们赢了! 「喝酒去!」 沈安意气风发的挥手道,那模样格外大气。 王雱笑道:「某要去樊楼。」 赵仲鍼眼珠子一转,「某要喝家里的烈酒。」 沈安心情舒畅,就说道:「好,让人去家里拿酒!」 他只觉得浑身发飘,快意之极,恨不能马上喝的微醺,然后高歌一曲…… 「沈待诏,官家召你。」 一个内侍拦住了沈安,沈安说道:「你们先去樊楼定好地方,还有,子瞻刚得了好消息,把他们兄弟俩也叫来……」 一路进了宫中,那些人见到沈安都是笑眯眯的。 「恭喜待诏。」 三万贯啊! 沈安得意洋洋的道:「同喜同喜,回头……」 罢了,回头什么都不能干,否则不等赵祯发飙,御史就会弹劾他在收买人心。 赵祯在看奏疏,神色淡淡的。 「见过官家。」 现在是私下,所以要称呼官家。 赵祯没搭理他。 等处理完了奏疏后,沈安已经在神游物外了。 「听闻你赌博了?」 赵祯淡淡的道:「苏轼过了第三等,很不容易。」 没有朕的首肯,苏轼别想过! 那三万贯…… 沈安不敢相信的看着赵祯,陈忠珩干咳道:「无礼!」 直视君王就是失礼! 赵祯的嘴角往下弯曲,显得很是冷酷。 没有朕你赢不了那三万贯! 分润吧,不然朕会收拾你。 沈安苦涩的伸出一根手指头。 赵祯摇摇头。 沈安无奈的道:「一半,毕竟臣要去郡王府讨债……」 你要价太狠我就不要那笔赌债了。 赵祯微微点头。 沈安浑身虚脱的走出去,陈忠珩陪他出来,低声道:「别不高兴,你算是运气好的。」 「什么意思?官家最近不对劲?」 陈忠珩点点头,惆怅的道:「官家最近最喜欢看到别人倒霉。」 这是一个在闹别扭的皇帝,沈安躺枪了。 …… 第451章 某不骗人,金肥丹太厉害了 樊楼里,当沈安到时,苏轼已经喝的微醺了。 「安北,哈哈哈哈!」 制科三等,大宋开国第二人。 这个成绩值得骄傲。 沈安笑着加入了进来,随即就是一醉。 他躺在地板上看着屋顶,觉得整个天地都在旋转。 …… 赵宗实也觉得天地在旋转。 他坐在马背上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觉得有些头晕。再低头时,就看到了站在路边的赵宗绛。 第782页 赵宗绛看着有些颓废:「一起喝酒?」 边上有一家酒肆,说是酒肆,实则就是一家路边小店,简陋的一塌糊涂。 赵宗实看了一眼,点头道:「好。」 酒肆的老闆大抵从未接待过这等衣着华贵的贵人,所以把酒杯用水烫了几遍,然后才记起要洗手。 浊酒一罈子,时蔬几碟,外加一盘猪头肉,这就是最好的酒菜了。 赵宗绛给赵宗实倒了酒,然后举杯道:「某还未输。官家随时都会改变主意,哪怕是进了宫也会被换掉。」 他仰头喝了杯中酒,见赵宗实不喝,就笑道:「怕某下毒?」 赵宗实摇头道:「不够烈。」 赵宗绛好奇的道;「你竟然会饮酒?而且还是烈酒。」 赵宗实端起酒杯嗅了一下,然后又放下,淡淡的道:「某以前经常会犯头疾,备受煎熬,生不如死,有一阵就靠着饮酒才能放松入睡。」 赵宗绛愕然,然后失笑道:「没想到你竟然这般会吹嘘,倒是小瞧了你,如此……来人,去买了烈酒来,今日某兄弟二人谋一醉。」 手下有人去了,稍后抱着两罈子烈酒而来。 打开封口,赵宗绛挑衅的道:「一人一坛?」 赵宗实木然点头。 酒水倒在碗里,赵宗绛举起碗:「某以前以为你不动是真不想进宫,现在想来你是不变应万变,不动就不会犯错……某小瞧了你,该死!」 他缓缓喝了酒水,等喝完时,对面的赵宗实已经开始倒酒了。 「你喝了?」 赵宗绛觉得自己的酒量非常好,可这是烈酒啊!哪能喝快酒。 他觉得赵宗实在装,于是就再度举起碗。 赵宗实很认真的说道:「某真不想进宫。」 赵宗绛笑了笑,「你别哄人。说来你那个儿子比你还强些,四处乱跑,竟然认识了沈安,还有王安石的儿子,折家子,现在连大宋第二位制科三等的苏轼也熟了,据说他们如今在樊楼喝酒……你的运气真好。」 他仰头喝了酒,眼中多了泪花,只是不知道是被酒辣的还是伤心。 「沈安才十七,就帮你那么多,若是你上去了,你怎么酬功?少年权臣,朝中自然就会分裂,你准备怎么办?」 这是挑拨,可却是一个现实问题。 赵宗实端起酒碗,看似缓慢,可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喝了碗中的酒水。 他木然道:「某三十岁了,活不了多久。」 挑拨失败! 赵宗绛打个酒嗝,然后伏案笑了起来,身体颤抖着说道:「你……你竟然觉着自己不长命?哈哈哈哈!」 这话要是告诉了别人,你赵宗实别想进宫。 他笑着抬头,却愕然发现掌柜兼伙计已经不在了。 如果他们在,这些话就会散播出去,到时候朝野必然震动。 想想,一个备选皇子竟然说自己活不长了,这样的人能进宫吗? 不能!进了宫就是对大宋的不负责任! 可掌柜却被赵宗实的人叫了出去,这里只有他们两人。 他看着木然的赵宗实,问道:「你不傻?」 赵宗实木然举起碗,赵宗绛下意识的跟着干了。 「某不想进宫,但你的心胸不够宽阔,若是你进了宫,那某的父兄妻儿都会被牵累……所以某才坚持着。」 赵宗实又举碗,赵宗绛跟着干了,然后伸手抹了一把下巴上的酒水,冷笑道:「某的心胸比谁都宽阔,你在寻找藉口……」 赵宗实摇头道:「某不骗人。」 赵宗绛吃吃的笑了起来,醉眼朦胧的道:「就和你吹嘘的酒量一样?」 赵宗实喝了碗中酒,木然的道:「某……很难喝醉。」 但凡得过焦虑症加忧郁症的患者,大抵都体验过喝不醉的难受。 怎么喝脑子都是清醒的,哪怕吐了也是清醒的,很难受。 他们喝酒只是想麻醉自己的脑子,可往往事与愿违。 赵宗实嘆息一声,然后又灌了一碗酒,再倒酒时,罈子里却空了。 他苦笑道:「难寻一醉,奈何!」 「吹……吹嘘!你就只会吹嘘……」 赵宗绛的眼神明显失去了焦距,他伸手胡乱的挥打着,骂道:「都是蠢货!沈安那个蠢货……为何……为何不归顺于某……为何……」 呯! 他摔了碗,然后笑着想起身,结果刚起了一半,就重重的倒了下去。 随从赶紧进来收拾他,赵宗实起身看了他一眼,说道:「某的话句句是实,只是无人信。」 他转身出了酒肆,脚步稳的就像是滴酒未沾。 「某不服……」 身后的酒肆里,赵宗绛在咆哮着。 赵宗实上马,眉间多了厌倦。 「这是何苦!」 …… 苏轼很快就被授官了,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 这是状元的待遇。 沈安等人把苏轼送出了城,一路惜别,最后只得目送他远去。 宦海本就是这样,和旅人一般四处游走。 沈安有些惆怅,等在城门口被黄春拦住了时,差点就忍不住一脚踹去。 黄春见他心情不好,就堆笑道:「郎君,好事,好事……」 「啥好事,但凡敢哄骗,回头你就去琼州给果果弄些果子来吃。」 第783页 黄春马上面如土色的道:「郎君,琼州那地方……还得坐船,比西南还蛮荒……」 「是何事?」 苏轼的性格豪爽,相处久了就不舍分离,沈安就是如此。 「郎君,那几亩地的麦苗长出来了,比边上的都旺,只是那些老农愁眉苦脸的不知为何。」 哥的金肥丹自然非同一般啊! 沈安心中得意,等到了庄上时,那几个老农见面就拱手请罪。 「这是为何?」 一个老农羞愧的道:「我等不信郎君的话,这几亩地和边上的一起下种,结果长旺了。」 沈安看了一眼,那几亩地的麦苗确实是比边上那些没施金肥丹的麦苗高大一些,就纳闷的问道:「旺了不好吗?」 老农摇头道:「郎君,此时旺了,虫害会多,等到了冬季不禁冻。长得大,根多,不等收成就倒伏了……」 我去! 麦子不是越旺盛越好? 沈安被上了一课,然后担忧的道:「那怎么办?要不就铲了这些麦苗,重新下种?」 他不可能再等一年,所以言辞间就多了果断。 「不用呢,郎君。」 老农笑道:「等晚些咱们在中间深耕,把那些多的根给它锄断了,自然就好了。再不行等冬季时就晚些浇水,也能压住。」 原来有招啊! 沈安心中一松,就坐在田边和几个老农聊天。 「这金肥丹你们觉着怎么样?」 「好东西!」 几个老农都欢喜不已:「郎君,这东西可是只有咱们庄上才有?」 「暂时是这样。」 几个老农面露失望之色,然后就请求现在开始制作金肥丹。 是人都自私,有好处就捨不得给别人。 沈安把制作方法仔细给他们说了几遍,直至能复述了,这才在庄子上转了一圈。 「郎君,您长个子了!」 回程的路上,陈洛突然想起了什么,憋了半天。就在沈安想抽他时,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长个子了?」 十七岁了! 等到家之后,沈安测量了一下个子。 还行,一米七五的样子。 努把力,说不定一米八有戏。 沈安心中欢喜,就让人准备好酒庆祝。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沈安有些伤感,他知道这是自己还没修炼到家的反应。 一个人若是修炼到家了,会习惯离别,因为他知道人生如逆旅,一切都会变化,唯有你自己存在。 他站在院子里唏嘘着,觉得自己可以去写一本言情小说…… 他四十五度仰头看着天空,想着自己从小熟读名着,可怜一心扑在振兴大宋的事业上无暇抄袭,真是遗憾。 这个姿势装比很得劲,只是时间久了脖子会酸。 沈安晃动着脑袋,听着脖颈处发出的声音,觉得自己迟早会成为颈椎炎患者。 「某为了大宋操碎了心,某容易吗……」 「是吗?」 「当然……」 沈安缓缓回身,就看到了一身便装的赵祯。 陈忠珩跟着赵祯的身后,冲着沈安挤眉弄眼的,一脸的幸灾乐祸。 什么叫做为了大宋操碎了心,你这话把官家置于何地? 沈安瞬间就挤出了纯良的微笑,迎上去说道:「官家竟然又白龙鱼服了?这秋高气爽正是杀人放火……不,那些逆贼可不少啊!咱们得小心些,好歹多带些侍卫……」 赵祯被那句杀人放火给气得微微皱眉,他当先进去,陈忠珩指指外面,沈安到院门外看了一眼,就见一群侍卫正挺胸腆肚的站在沈家前院里。 庄老实正在激动的请这些人喝茶,可没人搭理他。 这是抢表现的时候,尽忠职守才是王道啊! 「老实啊!」 庄老实小跑过来,沈安正色道:「这些都是忠心耿耿的侍卫,别说是喝茶,沈家的凳子都不会坐,甭管了。」 庄老实愕然,然后回身看去,就见那些侍卫面面相觑。 这尼玛我们装忠心耿耿,你不说配合一下,竟然还泼冷水。 陈忠珩觉得这厮真是够促狭的,等沈安跟进来时,就低声道:「官家心情不好。」 沈安看了一眼负手走在前面的赵祯,心想他心情不好关我啥事?我沈安又不是出气筒。 他又想起了那四万贯,顿时心如刀绞…… 第452章 从未被人读懂的赵宗实 秋风萧瑟,吹的人心中惆怅。 赵祯的眉间多了忧郁,有些浮肿的脸上全是不健康的白色。 他回身看着一脸纯良的沈安,只觉得一股朝气扑面而来。 年轻人走路都带着压抑不住的活力,真是让人羡慕啊! 他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体的沉重,心中沮丧。 但他旋即想起了赵允良献上的丹方,那丹方看着配比玄奥,应当有些路数。 压下这个念头,他淡淡的道:「人心人性……于帝王当如何?」 扯尼玛淡! 沈安想呸他一口。 这种禁忌话题是我能说的吗? 赵祯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就说道:「说说别人。」 你说说赵仲鍼! 沈安低眉顺眼的道:「官家,人心……人心从来都不古,所以……信不得啊!」 第784页 帝王要有自己的判断能力,对臣子的话要有甄别能力,首要就是不信。 用不信为基础,用怀疑为出发点,这才是帝王的谨慎。 直至你能把握朝政了,如此方能收放自如,才能浪一下。 一开始就浪的,基本上没几个有好结果。 比如说杨广,要是慢些,要是开头稳重些,一步一步的走,那隋朝的结局还真有可能不一样。 那厮夺嫡的手段阴狠,登基后的手段更狠,关键是习惯了大手大脚,一上来就搞大工程,丝毫不知道稳住别浪的道理,最后就悲剧了。 赵祯微微一笑,觉得这小子很有趣。 旁人都说君臣一心,就他说君臣不该是一条心。 他做帝王多年,自然知道君臣不可能一条心,所以微微颔首道:「其它呢?」 你没完了是吧? 沈安心中恼火,就说道:「人性趋利,要利诱。」 赵祯嘆道:「年轻人把自己弄的这般机心重重,不累?」 这话不对头。 陈忠珩觉得沈安是真蠢了,竟然说出这些话来。 这是说你沈安城府深。 沈安无辜的道:「臣得罪了许多人,若是不谨慎些,怕是早就被人挖坑给埋了。」 赵祯一想也是,他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枝叶亭亭如盖,就说道:「夏日在此乘凉想来会惬意吧。」 「是,臣夏夜就喜欢在树下……喝茶。」 喝毛线的茶,是喝酒。 赵祯拍打着树干,说道:「有人说从未见过你的文章,可见是不学无术,连在太学弄的那个什么题海都是如此粗鄙,说你欺世盗名,你如何看?」 「这是污衊!」 不会写文章的沈安悲愤的道:「他们看不起臣的杂学,于是就四处散播谣言,臣在饶州时就打过他们的脸。」 赵祯微微皱眉,想了想,「可是那首词?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是。」 沈安觉得赵祯的情绪有些古怪,伤感渐渐消散,归于平静。 赵祯负手往外走去,吟哦着。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他的腰背渐渐挺直了,回身问道:「这数十年朕可还算是称职?」 沈安心中大震,知道这位帝王终于是下了决定。 他垂首道;「您……堪称尽职尽责。」 虽然你保守了些,但守成之主当之无愧。而且后世都称呼你为千古仁君…… 当流芳千古! 赵祯微微颔首,脸上多了笑意,回身出去。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当年的澶渊之盟啊!让大宋得了和平,直至如今。只是北伐再也无人提起。 「数十年,望北犹记,烽火河北路。」 那是太宗皇帝……他的北伐,结果大败亏输,自己都差点回不来了。从此大宋就成了南国,再也没敢往北边多看一眼。 那小子说什么江山北望,勇气倒是有了,可……哪有这般容易。 他微微一笑,「……可堪回首,杨公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那身影渐渐远去,竟然有些洒脱。 秋风渐起,几片落叶在前面打转,沈安突然觉得鼻子一酸…… …… 赵祯回到了宫中,就叫来了曹皇后。 他端着茶杯,看着水汽渺渺,神色竟然有些放松的喜悦。 曹皇后见状也欢喜,就问道:「官家这是遇到好事了?可否说与臣妾听听?」 赵祯抬眼道:「我这些年觉着有些累。从登基到现在,我每每忘却了当初的惶然,习惯了做帝王……你可习惯做皇后吗?」 这话让曹皇后有些不解,「官家在朝堂治理大宋,臣妾在后宫管着那些人,怎会不习惯?」 赵祯点点头,说道:「都习惯了啊!以后宫中会多一个人……也要习惯才好。」 曹皇后的脸白了一下,「官家可是决断了吗?」 这件事赵祯磨蹭了多年,终于是出结果了。 赵祯点头道:「是,朕时常觉着身子沉重,若是再拖下去……这江山社稷怕是会出问题,不能了啊!」 他双手紧紧握着茶杯,仿佛从那里能汲取到温暖,再抬头时,已然是虚弱的苦笑。 「我从未想过退下来,只是想到死亡……我就浑身发软。」 这一刻赵祯再也没了掩饰,他的无力让曹皇后觉得心中冰冷。 她发誓从未见过这么虚弱无力的官家,哪怕是那次有人谋逆时,他也只是慌乱而已。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朕想参透,却参不透……」 赵祯艰难的站起来,缓缓走到门边,看着蓝天,喃喃的道:「看着沈安,我就觉着自己老了,只要十年,我只要十年……」 他缓缓回身,突然精神大振的问道:「朕再活十年,可否?」 曹皇后下意识的道:「陛下万岁……」 「万岁?那是骗人的。」 赵祯挥舞了一下手臂,笑道:「朕只要再活十年,把大宋再弄好些,这样见到祖宗也好说话。」 曹皇后试探着问道:「官家,可决断是谁了吗?」 这个问题无数人想问,可赵祯却迟迟未给出答案。 第785页 就在大家心急难耐之时,宫中传来消息,明日重臣和宗室都要来。 这是有重大事件要宣布。 赵允弼没吃晚饭,独处静室。 赵允良和赵宗绛兴奋加紧张,满脑子都是翻盘的臆想。 赵允让喝醉了,然后大骂赵祯不要脸,当年害的他饱受众人的白眼。 赵宗实在屋外坐着,边上摆放着一罈子烈酒。 赵仲鍼担忧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在喝酒。 这是他从沈安那里拿回来的烈酒。 真正的烈酒。 可赵宗实就像是喝水般的喝了下去。 他的神色淡然,可赵仲鍼却在眉间寻找到了一抹厌倦。 他喝了碗里的酒,偏头见儿子在皱眉看着自己,就微笑道:「在担心什么?」 赵仲鍼摇头道:「没有。」 赵宗实笑道:「赵宗绛从来都不是对手……为父从未把他当做是对手,只是奢望官家能选中他而已,你可知为何吗?」 赵仲鍼摇头,觉得自家父亲喝多了,开始说胡话。 赵宗实喝了一口酒,微微摇头道:「他没有主见,任凭自己的父亲摆布,这样的人,官家看不中他。」 他说的很是轻松淡然,赵仲鍼突然一个激灵,想起刚才去沈家拿酒时,沈安让他安心的神色。 两人的神色是何其相似啊! 「爹爹,那官家为何要让他来参与?」 赵宗实微微一笑,竟然有些鄙夷之意,说道:「有了继承人,就代表帝王老了,官家不舍而已。多一个赵宗绛,只是用于牵制,拖延……」 赵仲鍼发现自己从未看懂过自己的父亲。 那个看似木然,经常会发狂的父亲。 原来所有的一切他都心中有数,他都知道。 他比谁都清楚赵祯这一系列手段的含义,并鄙夷。 是了,他当年在宫中颇受磋磨,出宫后更是被人冷嘲热讽,受够了各种煎熬,所以他不愿意进宫,对那位帝王没有丝毫好感。 可他却知道赵祯只会选择自己入宫。 他在看着大家在焦急,在四处奔走,却只是苦笑。 赵祯的那些手段在他的眼中无所遁形。 这是我的父亲? 赵仲鍼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蠢货。 是了。 若是没有这等眼力,官家怎会选择他为皇子。 那可是未来的帝王,统御大宋的皇帝。 赵祯再不舍,可也会出于本能给自己选择一个最好的继承人。 赵宗实看着他,眼中多了一抹慈爱,然后说道:「此后之事你莫管,只管去玩耍,以后……以后你想玩耍怕是要艰难了。」 赵仲鍼有些惶然,赵宗实笑道:「莫慌,为父只是一说。不着急。」 赵仲鍼不知道这个不着急是什么意思,但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赵宗实的眉间萧瑟,嘆道:「人生至此……奈何……」 他没有丝毫欢喜之色,仿佛即将得到的皇子之位是一碗毒药。 但他并未如以前般的发狂,目光中多了些坚韧。 他是为了我们! 这个不想进宫当皇帝的父亲终究还是挺过来了。 对妻儿的责任让他从痛苦的深渊中站了起来。 这就是我的父亲。 赵仲鍼回身,眼中有水光闪烁着…… 第二天凌晨,皇城外的人格外的多,以往那些从不喜欢上朝的人都来了。 宗室中人都在边上站成了一大堆,在窃窃私语。 宰辅等重臣站在一起,无人说话,但大家都神色轻松。 皇子要出来了,大宋的继承人要出来了,这是喜事啊! 韩琦的眉间多了喜色,对司马光微微颔首,「君实此次出力不少。」 司马光拱手道:「大宋需要一位继承人,刻不容缓。下官只是尽力而为。」 众人都微微颔首,有人低声道:「沈安来了。」 司马光看过去,就见沈安正在狼吞虎咽的吃着锅贴…… 这厮的胃口当真是让人艷羡啊! …… 第453章 大宋接班人 沈安吃了锅贴,见不少人看过来,就拱拱手,然后打个嗝,又叫陈洛拿水来喝。 赵允弼和赵允良站在一起,两人看着沈安饿死鬼投胎般的吃东西,不禁觉得有些饿了。 和胃口好的人在一起吃饭,你也会跟着胃口大开。 赵允良觉得心中有些慌,心跳一会儿快,一会儿慢。 「官家会是什么意思?」 赵允弼心中鄙夷了他一下,说道:「慌什么?赵宗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妇人一般,如何做得皇子?你是关心则乱,安心。」 「但愿如此,若是能成,老夫愿意为菩萨塑金身……」 赵允良虔诚的念道:「福生无量天尊……」 赵允弼的脸上全是黑线,低喝道:「你不是信道吗?」 赵允良心中一慌,赶紧补救道:「是是是,是该给道尊塑金身。道尊恕罪,道尊恕罪,信男有罪……」 晨曦懒洋洋的在天边出现,微白。 「怎么就像是鱼肚子呢?鱼肚的肉最为丰腴细嫩,红烧最好,若是不成清蒸也可,只是记得出锅后要先浇调味汁和铺葱花再浇油……下饭最好不过了。」 周围一阵吞口水的声音,有人骂道:「这人莫不是饕餮转世?怎么说到吃的就这般眉飞色舞。」 第786页 「是他弄出来的炒菜,有人说他是什么厨神转世呢!」 「扯淡!不过那炒菜确实是好吃。」 「嗯,某晚上最喜欢叫人做熘肉片,再来一条蒸鱼,好酒一壶,就坐在院子里,用月色佐酒,好不爽快!」 「开门了!」 一声吆喝,所有的声音都停住了。 众人肃然进宫,没人能笑出来。 今日就将会决定大宋的未来继承人,堪称是几十年来最重大的事件,每一个参与的人都觉得一股神圣感油然而生。 殿内,因为人多,所以重新排了站位,沈安和肖青占了当初的便宜,得以站在前方的侧面。 刘展在看着沈安,眼神中多了厉色。 今日就是决战! 一旦赵宗实登基,沈安自然就会水涨船高。 沈安得意,他刘展自然就会失意。 所以今日就是一决胜负的时刻。 会是谁? 刘展的嘴角微微翘起。 大家行礼如仪,赵祯微微颔首,显得精神不错。 「诸卿辛苦。」 众人俯身:「陛下辛苦。」 赵祯微微一笑,抬眸看着外面。 该开始了! 「诸卿往日说宫中无皇子,朕思虑甚久,彻夜难眠……」 来了! 群臣都微微低头,却竖起了耳朵,恨不能把官家的呼吸声都听个清晰。 赵祯含笑道:「宗室中有为者甚多,朕想了许久……当初还令两人为备选……」 赵宗实和赵宗绛! 今日这两人要分出胜负来了。 「陛下,请恕臣罪。」 包拯出班了。 赵祯微微皱眉,说道:「何事?」 朕正在说着皇子之事,有什么大事值当出来打断朕的话? 包拯说道:「昨夜汝南郡王府闹腾了许久,汝南郡王把府中的十三郎一家子都赶了出来……那十三郎并无住处,就找了客店住下,如今正在找房子。」 卧槽! 这是……老赵那么自信? 他竟然敢笃定自家儿子会成为皇子? 赵宗实成为皇子,老赵的地位就尴尬了。 你是他爹,可现在皇帝成了他干爹,咋办? 听哪个爹的? 这个问题…… 而有人已经联想到了当初老赵差点病死的事儿。 对啊! 那次老赵差点病死,可沈安去了一趟,没几天那老傢伙又活蹦乱跳的出来了。 这事儿现在想来全是猫腻啊! 若是选择了赵宗实为皇子,赵允让最好的选择就是出家。当然,若是果决一些,直接弄死自己最好不过了。 若是他死了,此事就再无后患。 现在老傢伙连夜把赵宗实一家子赶了出来,这就是表态。 ——这儿子我不要了,你赵祯赶紧收了去吧。 这个姿态是必须的,否则等赵宗实成了皇子,这关系没法算。等他登基后更是尴尬。 老赵够狠啊! 大家都在心中暗贊赵允让果断,赵允良那边却心中发凉。 老夫咋没想到此事呢? 若是宗绛进宫,老夫还能做他爹? 这事儿错了啊! 他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赵祯的神色不大对头,好像是不高兴。 要不……要不老夫也出去,直接隔断了父子关系? 可现在出去却是拾人牙慧,要不还是等出来了再说吧,到时候也不晚。 赵祯在冷笑着,心想你赵允让竟然做出这等姿态来,可见还是小觑了朕。当初你没弄死自己,如今就换了手法,向朕表明你的态度。 可你的手段太拙劣了! 蠢! 他微微摇头,说道:「朕知道了。」 这是不管的意思。 他正准备说话,却见刘展出班。 刘展先看了沈安一眼,然后肃容道:「陛下,臣刚听到一个消息,说是辽人的密谍昨夜去了沈安家,密谋了许久……」 这事儿不小啊! 陛下,这厮和辽人有勾结! 密谍啊! 一听就是神神秘秘的,多半不是好事。 刘展发现赵祯和宰辅们的目光有些古怪,就说道:「臣也是听人说的。」 噗! 韩琦突然笑喷了。 「哈哈哈哈!」 宰辅们都笑了,连赵祯都嘴角含笑,让刘展一脸懵逼。 他沈安是和辽人吵闹过,他老爹是失踪在辽国境内,可这并不妨碍他和辽人密谍合作啊! 这年头有好处才是王道,至于死去的爹……大不了清明时多点几柱香罢了。 而且昨晚上辽使是在榆林巷里转悠了一圈,好些人都看到了。 刘展不明所以,讪讪的道:「臣也是听说……」 没有把握的事大多会用道听途说来给自己上保险。 赵祯没说话,韩琦拂袖道:「荒唐,胡言乱语!」 呃! 老韩不是沈安的对头吗?怎地得了这个机会不落井下石? 这不是他韩琦的风格啊! 曾公亮见刘展懵逼,就皱眉道;「这不是玩笑的地方,还不退下!」 这儿在说大事呢,你强行给自己加戏是个什么意思? 刘展一脸懵逼,心中倍感屈辱的看向了沈安。 沈安正好看过来,很是嘚瑟的挑挑眉。 第787页 有本事你再哔哔试试。 刘展被这挑衅的目光给激怒了,正准备说话,陈忠珩喝道:「肃静!」 陈忠珩在盯着刘展,所以这话的针对性很强。 你还有没有点人臣体统了? 不像话! 刘展被喝了回去,他始终不理解为何官家和宰辅都齐齐无视了这个指控。 难道有什么某不知道的东西? 他不知道辽人原先的密谍头领耶律俊就是在界桥上被沈安给暗算了,最终死在路上。 这个蠢货! 包拯看了刘展一眼,心中在琢磨着怎么弹劾此人。 赵祯看了沈安一眼,记得当年皇城司的人禀告,说沈安在界桥赴险,悍不畏死的去和耶律俊会面,大家都当他死了。 那样的场面,应当就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吧! 哎! 这样的臣子多几个才好啊! 他看向了赵允弼等人。 赵允弼板着脸,看似很有宗室长辈风范。 赵允良看着有些紧张,见他看过来,就强笑了一下。 这是个蠢的! 赵祯说道:「大宋需要一个皇子,赵宗实和赵宗绛,此二人皆是好儿郎……」 殿内安静的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赵祯觉得气氛很诡异,群臣就像是在祭奠自己。 他微微摇头,把脑海里的这个不祥感觉驱除掉,然后说道:「一人聪慧,一人本分,朕思虑良久,为大宋计……」 他的目光转动着。 赵允弼还是很淡定的模样。 你果然是有些想法啊! 而赵允良却紧张的浑身轻颤。 果真是个稳不住的。 你要稳不住就别装,学学赵允让那个老流氓也好,至少不掺和那些狗屁倒灶的事。 赵允让今天就没来,赤果果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知道你要选十三郎做皇子,老夫不想听,不想看。此后就这样吧,老夫……不管了。 韩琦出班问道:「敢问陛下,是哪位宗室?」 他隐隐有了些感觉,但却需要官家的最后承认。 赵祯微微抬头,说道:「名宗实,如今有三十岁了。」 咳咳咳! 有人在剧烈的咳嗽着,众人看去,却是赵允良。 赵允良此时满面涨红,身体看着几乎要瘫软了。 他缓缓蹲了下去,双手抱着膝盖,用力的咳嗽着,仿佛是要把肺叶都咳出来。 众人都在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怜悯。 前一阵子赵允良父子占据了上风,那时候华原郡王府堪称是意气风发。 那时候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绝望。 是的,就是绝望。 若非是绝望,赵允良怎会这么失态。 肖青的身体也在颤抖。 「完了!」 他神经质般的念叨着。 他是代表赵允良一系进的朝堂,如今官家选择了赵宗实,他的地位何其尴尬啊! 赵宗实! 曾公亮出班道:「恭贺陛下,大宋从此有了皇子,天下安心了。」 包拯也出班贺道:「陛下英明,臣等为陛下贺,为大宋贺。」 是啊!大宋有了接班人,大家也都安心了,不管是官还是民,心中都有了底气。 韩琦心中嘆息一声,但还是出班说道:「陛下,此事重大,臣等未敢奉诏,请陛下今日再细细思之,臣等明日再来领旨。」 这个是程序。 大局已定,群臣躬身,朝会就此散去。 赵允良已经走不动了,他勉强站起来,有侍卫过来扶住了他,问他是否需要御医。 赵允良摇头,见赵允弼走在前面,就想招呼他。 可最终他却忍住了。 此刻自己就是落水狗,主动招呼就是自取其辱。 他看到了沈安。 沈安扶着包拯走了出去,偏头的一瞬,那脸上全是笑容。 他们胜了! 第454章 新邻居,你文章写的不好 清晨的阳光照了过来,包拯微笑道:「先前赵允让亲自堵在老夫的家门口,天麻麻黑,差点把老夫吓死。他说了一大堆……什么儿子多的不得了,舍一个出去没啥,官家想要就要,他不心疼……昨夜就全部赶出去了……」 沈安静静听着,周围的官员们不时看过来,目光中多了艷羡。 赵宗实成为了继承人,等他登基后,沈安就是大功臣。 此刻大家还没把赵仲鍼放在眼里,觉得等他上位,估摸着得是几十年后的事了。 「他一边说不心疼,一边吸鼻子,还说早上好冷,回家就喝酒御寒……」 这就是父亲。 哪怕是心疼你,他也会板着脸。哪怕是动手揍你,可等事后却会站在你的房间外面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然后懊恼自己先前的冲动…… 包拯突然笑道:「他一家子不少人口,没地方去,老夫正好知道一处地方,就让他去找中人……你回家怕是会有惊喜。」 「惊喜?」 沈安已经够惊喜了。 赵宗实终于是上来了。 赵允让没死,也就意味着赵宗实不用和群臣争论该怎么称呼自己的生父。 濮议,那是一场旷日持久的争斗,最终赵宗实赢了,可他的生命也走向了尾声,最终一腔梦想都没有用武之地。 第788页 然后就是赵仲鍼…… 沈安的嘴角挂着微笑,一路进了榆林巷。 才进巷子口,他就见到了不少人在搬运东西。 有家具,有杂物,甚至还有马桶…… 呃! 谁家搬来了? 他一路走去,就见隔壁那家,也就是当初他租住的那个院子大门敞开,那些东西都被搬运了进去。 这是有新邻居了? 沈安看到了果果,不禁大怒! 这里人那么多,要是被拐走了咋办? 可一错眼,他就看到了赵仲鍼的妹妹赵浅予。 赵浅予和果果牵着手在嘀咕着,两个女娃的身边站着花花,边上是陈大娘,门内还有姚链,安全无虞。 这是啥意思? 一个熟人出来了,见到沈安就嚷道:「沈郎君,咱们两家如今可是邻居了。」 这人却是杨沫。 沈安一个激灵,这才知道包拯说的惊喜是什么意思。 原来赵宗实一家子都搬来了。 「安北兄。」 赵仲鍼笑嘻嘻的出来了。 「哥哥!」 果果也跑了过来,显摆的道:「哥哥,以后咱们就多了邻居,还是熟人呢。」 沈安摸摸她的头顶,对赵浅予微微颔首,说道:「早不说,如今看着杂乱……罢了,那个老实啊!」 庄老实仿佛是有千里耳,一下就从院子里蹦出来了。 沈安吩咐道:「仲鍼家今日刚搬来,诸般事情繁琐,你去和那些人招呼一声,洒扫的,做衣裳的,各种的都来一趟,等候吩咐。」 赵宗实出来了,闻言就说道:「倒是没什么麻烦,只是晚些叫了饭菜来就是了。」 汴梁的外卖值得信赖。 沈安行礼,然后说道:「既然是搬家,不管住多久都该烧个锅底,今日该开火才是。」 「烧锅底?」 民间的不少风俗对于这些人来说都带着神秘。 「就是乔迁之喜,第一天就该开火。」 赵宗实觉得没多大事:「倒是带了个厨子来,稍后叫人採买。」 他看着面色苍白,但气度俨然。 等看到果果和赵浅予牵着手过来时,他笑了笑,说道:「包公推荐了这里,如今小女倒是有了玩伴,甚好。」 他没问赵祯的决断,云淡风轻的说着话。 「这边民风如何?」 「还好,街坊们都算是淳朴。」 沈安的话让那些在边上围观的街坊都笑了。 榆林巷竟然来了一位刚被选为皇子的宗室子,这可是大喜事啊! 要是赵宗实以后登基了,这地方可就值老鼻子钱了。 赵宗实很是和气的拱拱手,周围一阵不敢,然后大家就散了。 赵宗实回身一看,沈安正在和庄老实低声说话。 「……找到房东,把隔壁买下来……」 庄老实有些纠结的道:「如今他家住进来,那弄不好就是龙气,那房东怕是不肯卖,就算是卖也会坐地起价。」 未来皇帝住过的地方,你说得值多少钱? 起码翻一倍吧? 沈安狞笑道:「问着他,可有这个命享用那些钱吗!」 他最痛恨的就是坐地起价的人,「回头等仲鍼家搬走了,老子就让人传谣言,坏这宅子的名声,再放话出去,谁敢买这房,就别怪老子这个邻居给他找麻烦。」 这是不要脸对不要脸! 庄老实一听就乐了,然后招呼了姚链跟着去寻人。 赵宗实回了院子里,高滔滔竟然也在,抛头露面的指挥人摆放家私。 虽然有些累,但她的眼中全是欢喜,堪称是喜上眉梢。 「官人快去歇息,这里有妾身就够了。」 赵仲鍼已经进来了,高滔滔一见就招手。 「可是来消息了?」 赵仲鍼点点头,无需什么消息,沈安上朝回来面色平常,就说明是选择了赵宗实为皇子。 高滔滔的身体一颤,然后提高了嗓门说道:「去请几个好厨子来,今日要好生做一顿。」 赵宗实在负手看着院子,闻言眉头微微一皱,但却没反对。 他的妻儿这些年都跟着受了不少苦,如今对于他们来说就是苦尽甘来,他何苦去打扰。 出人头地了要炫耀,否则就是锦衣夜行啊! 他微微摇头,这时门外有人喊道:「家里可有主人在?」 「有的有的。」 有人迎了出去,随后就进来十多个男女。 「见过郎君。」 这些人很是有规矩的站着,并不乱跑。 「小人等是来洒扫的,女人去后院,其他的在前院。」 赵宗实点点头,说道:「倒是辛苦安北了。」 「是沈安叫来的?」 高滔滔问道,见儿子点头,就说道:「倒是亏了他,等以后再报答罢了。」 她的眉间多了些得色,见女儿和果果一起进来,就笑道:「我以前那些压箱底的东西今日都被翻出来了,好些我都不记得,你们快去,看中了什么只管说。」 老娘都要进宫了,这些东西大部分都带不进去,不如散出去做个人情。 赵仲鍼在嘀咕着『要低调』之类的话,觉得自家老娘兴奋过头了些。 沈安在门口看着这一幕,不禁喃喃的道:「这是想低调,但实力不允许啊!」 第789页 人多好办事,稍后洒扫完毕,接着就有各色商人来了,或是做新衣裳,或是新家具和各色用具,还有厨子…… 一阵忙乱,直至午后才消停些。 到了下午就热闹起来了,各色人等来拜访,赵宗实早就知道会如此,只是託病不出。 那些客人没见到他自然遗憾,有人顺路来拜访沈安。 「……有人说待诏的文章……不堪入目啊!那等小人,可惜不知道是谁,否则某定然会打他个满脸开花……」 这是一股子邪风,沈安觉得刮的不是时候。 他刚完成了一个阶段性的大目标,把被自己搅乱了些的历史进程再度扳回了原来的轨迹,心情舒爽之极。 可就有人见不得他舒爽,于是谣言就来了。 是的,沈安坚决不承认自己的文章写得不好。 「都是谣言!」 等到了下午,赵仲鍼代表赵宗实来了,邀请沈安兄妹去赴宴。 「这边感觉还行,至少不用装模作样。」 赵仲鍼看来很满意新家,但更满意的是和沈安做了邻居。 赵浅予带着果果去了后院,女人们自己开饭。 沈安送上了自己准备的礼物,一个根雕。 「这是……大鹏?」 赵宗实看着这个根雕研究了许久,沈安点头道:「大鹏展翅。」 这个寓意不错,不过在座的竟然有赵允弼,他也笑眯眯的道:「十三郎以后可不就是大鹏展翅吗,这个寓意好。」 沈安瞥了他一眼,说道:「再好的寓意也得有人能承担,没有那个命就只能是妄想。」 这个老傢伙在中间搅合了不少事,今日来贺喜,多半也是暂时的蛰伏。 随后就开饭了,大厨做出来的美食让人赞不绝口,赵允弼甚至还打听厨子可愿去郡王府做事,他愿意出高价。 稍后有人回来禀告:「那厨子说了,小人只是待诏的弟子,当着待诏的面万万不敢说什么好厨子,至于去郡王府……多谢郡王,小人惶恐……」 哥虽然是厨子,但却不肯去郡王府伺候人! 哈哈哈哈! 沈安的神色似笑非笑,但赵允弼发誓这厮一定是在暗中大笑。 他心中微怒,就笑道:「老夫听闻外间有人说安北的文章……老夫当时就呵斥了那人。」 他看了木然的赵宗实一眼,说道:「大宋文化鼎盛,这话不是在讥讽安北吗?而且还坏人名声,若是任由这般说下去,以后就……哎!」 他惋惜的模样很是真实,连沈安都差点以为这人是个忠厚长者。 赵宗实淡淡的道:「文章诗词……治国不在于这些,而是在于施政之能,千言万语不如一策。」 欧阳修的文章好不好? 好,好的哌哌叫。 可这老汉一篇朋党论就把自家的队友给卖了。 话是这么说,可赵宗实拉偏架的意思太过明显。 赵允弼只是笑了笑,但那笑容里带着些讥诮。 你会写文章吗? 沈安只是笑了笑,说道:「文章……正如郎君所说,千言万语不如一策,有那功夫,某不如去琢磨些美食才是。」 你说做文章就做文章,凭什么? 第455章 石头记 第二天宫中就来了内侍。 沈安在家中唏嘘着:「就为了住一宿,竟然就租了那么大的院子,还折腾来折腾去的,累不累啊!」 他觉得没意思,正好杨妹妹的礼物来了,却是一首词。 这是一首柳永的词,通篇都是无病呻吟。 是的,沈安觉得老柳的词太哀怨了些,实在是让人不想看。 「这不大好。」 沈安摇摇头,身后赵仲鍼鬼鬼祟祟的靠过来,踮脚见到这首词就贊道:「一叶便舟轻帆卷……天际遥山小,黛眉浅……柳永的词,这字娟秀,好……」 沈安回身,脸上多了狰狞。 老子媳妇的字也是你能看的吗? 这一刻他把破除封建迷信和封建礼教的重任给丢开了,一脚就踹了过去。 赵仲鍼一熘烟就跑了,在外面嚷道:「果果,你嫂子来信了。」 果果一听就欢喜,然后急匆匆的跑来:「哥哥,嫂子给我写信了吗?」 沈安气得牙痒痒,说道:「不是,你嫂子……这是给哥哥的。」 果果马上就瘪嘴不乐:「嫂子不疼我了……」 女人都是这般不讲道理的吗? 沈安不禁仰天长嘆,然后把这幅字给了果果当字帖,写了一幅字叫曾二梅去一趟杨家。 曾二梅丑,丑的让人安心,所以她一到杨家就受到了欢迎。 「你家郎君让你来作甚?」 阿青觉得沈安最起码不好色,否则家里的厨娘怎会找这么丑的,看着连饭都不想吃。 一路见到了杨卓雪,曾二梅拿出一幅字来。 「这是郎君给小娘子的。」 杨卓雪打开一看,却是西洲曲。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这是很熟悉的一首诗,很干净清爽。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杨卓雪不禁痴了。 这少男少女定下了婚期却不得相见,想着自己的另一半会是什么样的秉性,未来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这种情绪大抵是紧张中带着期盼。 第790页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我思念你呀,可却见不到你。南风若是知道我的心思,就请把梦中的我吹到你的梦境里去吧。 杨卓雪心中欢喜,就问道:「你家郎君可还有什么话说?」 现在他们俩是准夫妻了,所以李氏也稍微放开了些口子,让他们之间能鸿雁传书,或是令僕役来回传情。 曾二梅板着脸道:「奴走之前听到郎君在嘀咕什么……哦,说柳永的词动不动就是愁断肠,或是拍栏杆……引得现在这些人作词都写拍栏杆。栏杆何辜,竟被这些人拍遍了。」 柳永的词太酸了,而且多是幽怨,无趣。 这个潜台词让杨卓的脸都有些红了。 少女有些羞恼了。 你这是觉得我是痴呆文妇吗? 她咬着红唇想了想,说道:「是了,现在多是幽怨之词,却看不到发人深省的文章,若是能包含了家国天下,或是针砭时弊,想来才是大才。」 你说我是痴呆文妇,可现在的环境就是如此,官员文人们作词都是一副深闺妇人的幽怨模样,这怪谁? 谁能站出来引吭高歌一曲,震震这股子风气;谁能写些家国天下、针砭时弊的好文章? 曾二梅带着这话回到了家中,然后转告给了沈安。 呃! 赵仲鍼和王雱正好在,两人一听都乐了。 赵仲鍼笑道:「就凭着这些话,这个嫂子某却是认了。」 王雱打开摺扇,也不嫌冷的扇动了几下,说道:「安北兄……莫要男不如女啊!否则日后怕是干纲难振了。若是不行……小弟为兄捉刀写一篇文章如何?」 这两小子肆无忌惮的在嘲讽着沈安,就等着沈安羞恼,然后才会帮他出主意。 可沈安却笑了笑,说道:「有趣。家国天下吗?还要针砭时弊,如此也好。」 王雱笑道:「要针砭时弊和家国天下,安北兄,那可要一大篇文章才行。」 赵仲鍼想起沈安成亲后被妻子催促着做文章的场景,不禁就捧腹笑了起来。 这年月男女之间的规矩并非那么死板,比如说赵明诚成亲后还在太学读书,每逢太学假期,李清照就带着钱和赵明诚一起去大相国寺游逛。 这种类似于后世男女恋人去逛超市的举动,在此时很是寻常,礼教还未张开血盆大口吃人。 所以王雱和赵仲鍼才能这样调侃沈安。 沈安微笑道:「是啊!要不某就做一篇文章吧。」 他突然想起了隔壁的事,就问道:「内侍不是去了你家吗?怎么还没准备搬家?」 王雱也才想起了此事,就拱手道:「仲鍼此去宫中,再想出来怕是难了,若是有话只管交代,我等自然会尽力。」 赵祯是干爹,赵宗实的日子不会太好过,所以赵仲鍼自然没法经常熘出来。 赵仲鍼面色有些古怪的道:「此事……起复家父为泰州防御使,知宗正寺,只是家父方才婉拒了,说是身体有疾,不堪重用。」 嗯? 他竟然拒绝了? 沈安觉得事情不妙,他担心赵宗实是不是老毛病犯了,把宫中视为监狱,不肯再进去。 赵仲鍼干咳一声说道:「家父说……官家也不急。」 王雱的眼珠子一转,说道:「是了,确实是不急。这时候急切了味道不对。」 刚选中了你,你就迫不及待的想进宫,这是觉着朕快驾崩了吗? 赵祯从登基到现在差不多四十年了,从未有过继承人追在屁股后面的紧迫感,所以还是让他缓缓吧。 「家父说正好让某再肆意一阵子,过了这一阵,进了宫之后,那日子怕是……」 沈安嘆道:「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是不好过,熬吧。」 他只担心这小子到时候下黑手,要是哪天听闻赵祯便秘或是腹泻不止,他就要准备带着果果跑路了。 王雱好奇的问道:「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安北兄,这是你新作的诗吗?」 沈安想了想,「在想写个故事。」 他前世时颇为无聊无趣,无事可做时就看看书,而四大名着自然是必看不可的。 有一阵子流行红学,他也跟着赶潮流,就像是后来的追星族一样,很是钻研了一番红楼梦那本书,几乎可以背下来了。 既然赵宗实不着急进宫,赵祯也不着急,那沈安也乐得能和赵仲鍼多待一阵子。 他回到了书房里,坐在窗前,仔细的回想着。 「多准备些纸。」 上好的纸被裁切,然后写上编号。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作者自云,因曾经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也…… 沈安来到这里后文事最多就是练字,或是写几首诗词压箱底,以备后来之用。 写文章……不,写小说,这事儿还真让他有些兴奋。 曹公,小子得罪了。 他双手合十,冲着外面虔诚的默念着。 然后他开始书写。 开始他觉得做文抄公很容易,很爽。 可渐渐的就有些晦涩起来,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才想到了问题所在。 那么多字的一本书,他不可能完全记得住,这就要他斟酌填补那些缺失的地方,这就很难了。 第791页 曹公,托个梦给我呗! 才写了一天,沈安就想放弃了,只是想到妹纸的话,又咬牙开始了抄袭大业。 第一天他就写了一章,那感觉就像是便秘,超级难受。 他把几篇稿子丢在桌子上,然后看看天色,才发现已经是傍晚了。 「哥哥,吃饭。」 「来了。」 第二天他睡了个懒觉,赵浅予来找果果玩耍,赵仲鍼顺便过来转转,就转到了书房里。 沈安买了这个院子后,得了安身之地,就把后世的不少知识抄录了下来,不过却不是放在书房,而是放在了卧室里的隐秘地方。 书房还兼了教室的功能,没啥可以保密的。 赵仲鍼看到了桌子上的那几张稿子,就好奇的拿起来看了看。 「这里雨村且翻弄书籍解闷。忽听得窗外有女子嗽声,雨村遂起身往窗外一看,原来是一个丫鬟在那里掐花,生得仪容不俗,眉目清明,虽无十分姿色,却也有动人之处,雨村不觉看得呆了……」 这是什么? 赵仲鍼觉得很有趣,以为是最近开始流行的『说话』。 说话又细分为小说和说史等四种。 此时的小说就是白话文,只是故事不长,都是短篇。但已经有了些未来的雏形,主要的内容有两种,一种是爱情,大抵就是公子小姐,才子骚客什么的。而另一种就是破案,以破案为题材,若是故事紧凑,也能在勾栏瓦舍里赚的盆满钵满。 这些都是在勾栏瓦舍里用说书的形势表现出来的娱乐内容,赵仲鍼看了一眼这第一回,觉得不大像是那种小说。 「咦,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赵仲鍼一直站在窗前看着,许久才抬头,然后贊道:「安北兄大才!」 他回了自己家,恰好赵宗实和高滔滔在后院晒太阳,就上前行礼。 「去了隔壁?」 赵宗实很是慵懒的靠在椅背上,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闲暇时光了,所以能有多松散就多松散。 高滔滔埋怨道:「你也别到处跑,有空就做做文章,看看书也好。」 这可是我的儿子,未来的太子! 高滔滔心中欢喜,就叫人去泡茶来。 赵仲鍼却不喝茶,说道:「爹爹,孩儿方才在沈安那里看到了一首诗,很有趣。」 「什么诗?」 赵宗实此刻不想什么朝政和未来,只想把大脑放空。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 第456章 王雱挨打 大宋定下的继承人竟然说自己有病,不肯接受官职。 赵宗绛兴奋的说那天和赵宗实一起喝酒时,就亲耳听他说过自己有病,活不了多久什么的。 这次可是他自承有病,你们听到没? 官家,这厮有病,活不长了。一个活不长的皇子你要不?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皇城里,等待着官家最新的消息。 放弃他吧,我能活的很长,少说能再活三十年。 他引颈观望,就像是一只乌龟在吸收日月精华。 他的脖子都酸了,宫中终于来了消息。 「官家写了手诏令内侍带去赵宗实那里,可赵宗实还是称病,又上了辞表。」 赵宗绛的眼珠子里都是欢喜,问道:「官家可怒了?」 幕僚摇摇头,「没听说官家生气,倒是听闻赵宗实请人写辞表,一份十贯钱……」 噗! 赵宗绛郁闷的想吐血。 若是让我做皇子,第一次诏令就接受了,随后再磨一磨就被接进宫中,从此就成为大宋的继承人。 这赵宗实难道是真的不想进宫? 王安石也是这般想的,所以等休沐时就把准备往外跑的儿子给抓了回来。 王雱老老实实地站着,可脚尖却磨来磨去的,显然失去了耐心。 这个儿子怎么就野了呢? 王安石心中不悦,问道:「那个……他为何不肯进宫?」 「谁?」 王雱想装傻,被自家老爹一记眼镖飞过来,在被罚和坦白之间选择了坦白。 「爹爹,那边说不着急。」 一个不着急就完美的解释了原因。 王安石有些不满的道:「虽说是定下了,可终究还得要去学……」 帝王之道你学不学? 不学就想做皇帝? 你能驾驭群臣吗? 王安石觉得那位十三郎真的是让人不解。 作为竞争对手,赵宗绛频繁露面,而他赵宗实一直窝在家里,压根不管外面的风云涌动。 王雱摇头道:「不知道,不过仲鍼就很镇定,没见到他着急。」 王安石没好气的道:「那是他的父亲。」 除非是叛逆期,否则父亲就是孩子的崇拜对象。 赵宗实不着急,赵仲鍼自然也不急。 可再这样下去不行啊! 王安石在沉思,觉得这事儿应当要想办法推进一下。 王雱有些不耐烦了,见父亲在沉思,就说道:「爹爹,这时候着急了……官家会不高兴。」 王安石有大局观,心怀天下,可对于权术他却有些……那个啥。 所以后来他的革新手段就显得格外的生硬,硬桥硬马。 改革是需要硬桥硬马,可一味猛冲猛打的后果也很严重,最终就形成了对立,给自己树敌无数。 第792页 而王雱却不同,这小子满肚子阴谋诡计,只是性子倨傲,最喜欢的手段是杀人。 你要做哥的对头?那就弄死你! 前世这对父子一个掌管大局,但手腕不够灵活;一个满肚子权术,却没有耐心,喜欢征诛。 就这么一对父子,前世组成了一对改革组合。 王安石会经常就某些问题咨询王雱,让这个聪明的儿子给点意见。 也就是说,王雱实际上已经成了改革的顾问。 王安石琢磨了一下这话,微微点头道:「是了,官家还得要缓缓,等心情好了些再接进宫去。」 这时候赵宗实进宫有些给赵祯添堵的味道,所以还是缓一缓吧。 他想明白了这个,再看向儿子时眼中就多了慈爱:「要去哪?」 儿子大了,当爹的没法管了,这种心情很糟糕。 王雱说道:「爹爹,沈安最近在写小说,很是精彩,孩儿想去看看最新的。」 「小说?」 天可怜见,王安石整天在琢磨大宋的那点事,对于勾栏瓦舍里的娱乐方式压根不懂。 王雱说道:「就是编了个故事。」 「故事有何好看的?不务正业!」 他觉得这个儿子最近荒废了学业,是时候给他敲个警钟了。 王雱心中不满,说道:「爹爹,那故事……可不是什么才子佳人,更不是破案……那故事大着呢,家国天下,人心人性都在一个故事里,孩儿看……这本书以后定然会洛阳纸贵……」 扯淡! 王安石怒道:「无事找事,去写几篇文章再来。」 吴氏听到父子俩吵架就出来了,见王雱又梗着脖子,就过去拍了他的后背一下,那力量估摸着连苍蝇都打不死,然后嗔道:「怎么和你爹爹说话的?还不赶紧去做文章?」 王雱是何等人? 天下就我最聪明,其余人等都得仰视我。 若非你是我爹,我也不想和你浪费时间。 他板着脸道;「娘,那本石头记真的很好看,孩儿看了,觉着……家国天下都在其间。仲鍼看了就去了乡间,四处访问民情……」 吴氏可不是那等什么都不懂的深闺妇人,所以闻言就问道:「可犯禁吗?」 现在还没有什么文字狱,稍后新政开张,新党旧党摆开阵势,党争一起,那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苏轼那个倒霉催的蠢蛋就被人抓住了把柄,乌台诗案一发作,差点被弄死。幸而王安石觉得虽然是党争,但不该杀人,另有诸多人劝说,最后免除一死,被赶到了黄州去,被当地监视居住,不得擅离。 王雱摇头道:「安北兄极为高明,一开始就用了『贾雨村言』,而且朝代和当今大相迳庭,所以旁人找不到发泄的地方。」 「贾雨村言?」 王安石只是一沉吟,就笑道:「假语村……有趣,那沈安倒是谨慎,不过一本小说而已,说什么洛阳纸贵,却是少年意气,倨傲了些。」 王雱也不再辩驳,直接去了卧室,把自己抄录的前面部分拿出来。 「爹爹,您看看。」 王安石哪有这西夏时间去看小说? 但为了教育儿子,他准备用批判的眼光去看看。 当看到好了歌时,王安石咦了一声,说道:「这等出尘的……沈安才十七岁吧?怎么这般颓废?」 王安石正是慷慨激昂,想有大作为的时候,所以见到好了歌自然会觉得颓废。觉得这非得是六七十岁的人,或是饱经沧桑和磨难的人方能有的感悟。 可沈安那小子才十七岁啊! 不过他转念一想,想起了沈卞失踪后,沈安年少带着妹妹一路迁移来汴梁的艰辛。 那孩子不容易啊! 王雱说道:「爹爹您再往下看。」 王安石继续看下去,「五彩晶莹的玉石……宝玉,这是胡写一通!」 「这宝玉竟然只喜欢脂粉钗环?见了女儿就清爽……见了男子便觉得浊臭逼人……哪有这等人?!」 王安石不禁怒了,刚对沈安生出的好感又消散了。 王雱辩驳道:「爹爹您不知道,如今就有那起学了女子涂脂抹粉之辈,举止娇柔,不喜和男子厮混,正是这宝玉一类。安北兄这是在藉机讥讽呢。」 沈安要是听到这话大抵会笑喷了。 他哪里想到什么讥讽那些人,不过是曹公的故事罢了。 不过那位宝玉在整本书里堪称是妇女之友,怜香惜玉的本事无人能及,若非是没担当,大概就会被赞誉为千古情种。 王安石木然问道:「你怎地知道这些?」 王雱还不知危机降临,得意的道:「汴梁有几个街巷,里面全是这些娇柔男子在坐馆,就是……分桃断袖……那些男子最喜欢去……」 等他再抬头时,就见自家父亲面色涨红,身体打颤。 我的妈……暴风雨将至…… 王雱马上看向了自家母亲。 娘,救命…… 王安石气得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喝道:「那些龌龊的东西你如何得知?羞也不羞!来人!拿尺子来,拿大的……」 「官人!大郎快跑……」 「嗷……」 …… 王雱有两天没来了,赵仲鍼路过那家小店时,见那妇人依旧是笑吟吟的,不禁嘆道:「安北兄说男女之间只是搭伙过日子,别奢望什么情义,如今一见果然。」 第793页 左珍卖了几只炸鹌鹑,然后喜滋滋的坐下来数钱。 等她再抬头时,就见一个少年在皱眉看着自己。 「客人可是要炸鹌鹑吗?」 左珍觉得最近的生意很不错,所以心情极好,就笑的灿烂了些。 这妇人笑起来很是自然,和现在那种捂嘴窃笑的女人不同,看着多了些爽朗大胆之意。 王雱就喜欢这个? 赵仲鍼摇摇头,问道:「没什么挂念的?」 左珍见他不是来买东西的,说话还有些莫名其妙,就淡了心思,说道:「客人且去吧。」 赵仲鍼心中失望,一路去了沈家。 「安北兄,小弟来催更了。」 催更是沈安的说法,被他们催促多了之后,沈安就说自己已经是在爆更了。 可沈安今天却没写小说,而是在看地图。 「刚来的消息,屈野河的西夏人停止了对大宋的袭扰。」 「好事啊!」 赵仲鍼走到边上,这时折克行进来,「安北兄,小弟刚去了枢密院,没有西夏那边的消息。」 沈安看着地图,沉吟了一下,「唐仁他们去了许久,按着路程也该差不多有消息要来了……屈野河……屈野河……那是没藏讹庞的政绩,李谅祚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抹去没藏讹庞的政绩吗?」 第457章 每日一更 「没藏讹庞死的很冤,被自家儿媳和姦夫联手给埋了。可李谅祚却不是个善茬……」 沈安皱眉看着地图,「这是……示好?」 折克行点点头,「若是如此最好不过了。」 「朝中目前就担心李谅祚会发狂,刚上台就想用武功来说话,如此必然会对大宋发动进攻。」 赵仲鍼的话让沈安看了他一眼。 这小子开始关注政事了,这是赵允让还是高滔滔的要求? 别是高滔滔那个老娘们吧? 沈安实在是对那个女中尧舜提不起好感来。赵仲鍼家和沈家做了邻居,果果和赵浅予成了亲密小伙伴,这不错。 可果果经常去赵家,这要是被高滔滔给薰陶变味了,沈安得把肠子悔青了去。 他觉得有必要和妹妹经常保持思想交流。 想通了这个,沈安的心情就好了许多,他先为赵仲鍼有这么一个老娘默哀一秒钟,然后说道:「李谅祚……你要结合时政来分析。他刚挫败了没藏讹庞的谋逆,可朝中却有不少没藏讹庞的同党,他要一一去清理干净,这需要不少功夫。」 赵仲鍼在沉思着,沈安也不催促,只是在琢磨着李谅祚最终的态度。 唐仁紧急出使西夏就是为了探知西夏的态度,然后大宋好做出相应的对策。 若是选择了和平,那么此刻在不怀好意的辽人会偃旗息鼓,三国将会重新回归和平。 大宋…… 官家…… 沈安不知道赵祯还能活多久,但他始终觉得不长了。 若是在新老交替时发动战争,大宋会很被动。 所以大家还是坐下来谈判吧。 「还有那些权贵,李谅祚需要全面掌握住权利才行,否则他不会擅自发动进攻。」 赵仲鍼的话让沈安心中微喜,他此刻就期盼着那一天,到时候赵仲鍼在宫中强力支持,他在外面横扫四方…… 那日子多舒坦啊! 现在赵祯当政,沈安在许多事情上都有些束手束脚的,浅尝辄止。 若是换了赵仲鍼…… 沈安只是幻想了一下未来的美好,就觉得眼前一片光明,暗爽不已。 他看着赵仲鍼,说道:「正是如此。李谅祚还未成年,但手腕已经很是了得,只等此次唐仁出使归来,大宋就能根据西夏国中的情况,以及李谅祚的秉性来做出决断,至少能判断出最近几年的变化。」 沈安觉得这都不是事。 「安北兄,最新的石头记呢?」 说了正事,赵仲鍼就开始催更。 沈安头痛的道:「每日一章就让某头痛了,休想两章。」 「安北兄,要不……一章半?」 折克行也不消停,「某觉着那贾琏还行,只是自家父亲不妥当,无人教导。可这人却靠着机敏在荣国府中有了一席之地,不简单吶!」 赵仲鍼贊同这个看法:「贾母偏心,贾琏虽然是继承人,可贾母才是一言九鼎,所以贾琏这是在韬光养晦呢,而且还能接办外事,以后寻机就能翻身,很厉害的一个人。」 沈安听着他们俩对贾琏的评价,不禁目瞪口呆。 现在的少年人都是这般早熟吗? 石头记的主角是贾宝玉啊! 你们怎么就觉得贾琏不错呢? 他摇摇头,把稿子收拢了一遍,然后叫了曾二梅来。 「把这个送去杨家……那个……你懂的。」 曾二梅是厨娘,但少女心却也是有的,日日在家中也觉得无趣。 所以得了任务就欢喜的去了。 少顷到了杨家,她熟门熟路的被带去了后院杨卓雪的闺房。 「这是我家郎君给小娘子的。」 杨卓雪接了,没好意思现在看,就和曾二梅说了些话,让人赏她铜钱。等她走后,才打开了这本册子。 「嗯?石头记?」 杨卓雪想起了先前和沈安之间关于现在文风的争论,不禁就笑了。 第794页 她伸出细嫩的手指头翻了下去。 这一看她就停不住了。 甄英莲被拐,甑家家破人亡……贾雨村得意……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杨卓雪抬起头来,眼中多了震惊。 这不是文采,没有华丽的辞藻,可却比什么愁断肠和拍遍栏杆更令人警醒。 这是他写的吗? 少女继续往下看去。 等看到林如海託孤给岳母家,杨卓雪不禁心中发酸。 及至看到贾宝玉出场摔玉时,她摇摇头,说道:「纨绔子弟罢了。」 「呸!」 杨卓雪突然抬头,脸上红红的呸了一下,然后嗔道:「那人……竟然写这些。」 她却是看到了贾宝玉初试云雨情那里,不禁就羞红了脸。 一路往下看去,杨卓雪连下午的点心都没吃。 直至夜色初临,阿青叫她吃完饭,杨卓雪才回过神来。 不过是十多回小说,却让她进入了那个世界。 那个可怜的黛玉在贾府里的日子定然不好过吧,幸而有个宝玉在。 可宝玉看着似乎不大靠得住。 她满脑子都是情节,等吃了晚饭后看完了最后一回,然后愤而娇嗔道:「竟然没了?!」 阿青在外面喊道:「小娘子好睡觉了。」 「知道了。」 家中的父母在为她准备嫁妆,所以最近没时间来盯着她。 嫁妆啊! 这年头嫁妆就是女人的私产和底气,多了就有底气,少了就抬不起头,所以才会兴起了厚嫁的风潮,弄的家里有几个女儿的人家都要愁断肠了。 「愁断肠!」 杨卓雪想到了这个词,不禁就笑了。 第二天她实在是耐不住了,就手书一封信让阿青送过去。 沈安接到书信,却只有一行字。 ——那黛玉可好? 这妹纸是来催更的? 哈哈哈哈! 沈安不禁欢喜,可他却没更新,所以只得尴尬的道:「告诉你家小娘子,回头有了消息就让二梅送过去。」 这边催更催的急,宫中的赵祯也在催促着。 「西夏的消息何在?」 他鼻息咻咻,面色潮红,急躁的不行。 张八年看了陈忠珩一眼,心想官家这是啥意思? 「官家,西夏那边的消息还未到。」 西夏那边有些荒凉,探子必须要准备周全才能潜行回归,否则不是冻饿而死,就是被人抓住用马蹄踩死。 可赵祯今日却一刻都等不得了,喝道;「马上去接应,有了消息立即回来,晚一刻朕……罢了,速去!」 消息传到了宰辅那边,曾公亮诧异的道:「西夏并未挑衅,官家为何这般急切?」 欧阳修老眼昏花的看了他一眼,只是嘆息一声。 韩琦说道:「这是有了皇子,官家……」 有了继承人,赵祯就有了紧迫感。只是这个紧迫感有些过头了。 那赵宗实此刻不进宫果然是正确的。他若是进宫,官家肯定会更焦虑。 从来帝王和自己的继承人之间的关系都很微妙,在帝王的眼中,继承人更像是一个催命鬼,催促着朕赶紧驾崩的鬼! 曾公亮说道:「沈安于外事有造诣,他说李谅祚刚上来,必然不敢和大宋贸然翻脸,所以……官家不该着急。」 韩琦摇头道:「世事难料。别忘了,当年的西夏可是连辽人都敢惹。」 那就是平头哥般的存在,你要是用普通人的想法去套西夏人,到时候被咬的遍体鳞伤可别怨天尤人。 曾公亮一想也是,「沈安当初担保定然如此,所以才没有增援西北,若是有变……」 韩琦的嘴角翘了一下。 若是有变,沈安就要灰头土脸了。 他突然想到了些什么,霍然起身道:「既然官家心中急切,可令枢密院出骑兵去接应。」 官家都愿意立下继承人,大家也该体谅他一下。 曾公亮点头,欧阳修说道:「多派些去吧,若是西夏人袭扰,就弄死几个,让官家出出气。」 随后韩琦就去请示了赵祯,命令下达。 京城最精锐的骑兵出动了。 三千骑兵轰隆出动,惹得京城百姓议论纷纷,不知道是哪里出事了。 若是论疆域,大宋的地盘比不上历朝历代。 可若是论造反的频率,谁也比不过大宋。 汴梁人民隔三差五就能听到有人造反的消息,渐渐的都麻木了。 可京城骑兵却是拱卫皇城的精锐力量,一次出动三千…… 这次造反的动静也太大了些吧。 赵祯在宫中有些急躁不安,连曹皇后都吃了排头。 他很急切,他有一种预感,自己怕是活不过十年了。 所以他想趁着现在还活着的时候把大宋变得更出色一些,这样他才有脸去见祖宗,才有脸在死去之前得意的说自己是明君。 「官家,要不……出去走走?」 陈忠珩觉得官家就像是一头困兽,被憋在宫中不得发泄。 赵祯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他换了便衣,被簇拥着往宣德门而去。 至于为啥不走北边的玄武门,那是因为玄武门出去不热闹。 而朱雀门外就是御街,人流如织。 第795页 人是群居动物,离群索居的大抵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 赵祯在想着心事,一路缓缓靠近了朱雀门。 「万岁!」 远方突然传来了一声欢呼,陈忠珩下意识的挡在赵祯的身前,喊道:「护着官家!」 众侍卫把赵祯围在中间就准备回去,赵祯皱眉道:「听声音远着呢,上城头看看。」 「官家,谁能当得起万岁?臣怕有人谋逆。」 陈忠珩有些激动,不,是害怕。 他恨不能此刻就有无数军士走上城头来保护自己。 众人拗不过官家,就护着他上了城头。 「陛下!」 宣德门里就是皇城,一进来的两排建筑都是宰辅的地盘。 中书政事堂,门下修史院,这些全是宰辅的地盘,不过进门右边的第一家却是枢密院。 宰辅们已经闻声出来了,见赵祯在上城头,都纷纷跟了过来。 「万岁!」 第二次欢呼声传来,众人不禁加快了脚步。 等上了城头,就见那些百姓在往外城看去。 一队骑兵正护着几个文官疾驰而来。 第458章 外交胜利 在汴梁城中纵马,那和自杀没啥区别。 那些御史就如同是嗜血的鲨鱼,会让你后悔不迭,恨不能时光倒流,宁可马骑人。 可今日却不同。 一群骑兵簇拥着几名文官在城中疾驰着,前方的百姓纷纷让开道路,然后如痴如醉的欢呼着。 「万岁!」 几名文官都面色黝黑,脸上多出了许多裂口。这一阵疾驰,脸上的裂口被冷风吹开,顿时鲜血就流淌下来,望而生畏。 可此刻他们的脸上全是骄傲! 唐仁在最前方,此刻他恨不能手中持节挥舞。 可从前唐开始,使者就只是携带印信而已,旌节是没有的。 冷风吹拂着他的脸,他感到了有湿冷的东西流淌下来,但胸中的热血让他忘却了这些伤痛。 他振臂高呼道:「西夏俯首,屈野河重归大宋!」 不知情的百姓这才狂喜起来,然后振臂欢呼:「万岁!」 大宋从开国至今,对外作战几乎罕见胜迹。 就算是偶尔胜了,可却得不到什么好处,甚至还会在谈判桌上把在战场上用血肉换来的地方退还给自己的敌人。 而外交就更不消说了。 从赵老二开始,大宋的外交就是泥足巨人,不管是对辽人还是对西夏都没讨过好,甚至后来对交趾人都在吃亏。 所以在西夏国中变动之后,大家都担心会不会开战。 和西夏开战大抵是要损失惨重的,这是大家的共识。哪怕韩琦出来牛皮哄哄的说自己这位大宋名将将会亲赴前线,也不能让百姓们有半点信心。 失败多了,军心民心都会颓丧。 所以不但是赵祯急,百姓喝点老酒也会扯扯李谅祚那个小子会不会比他老爹还凶悍的事情,然后盘算打起来大宋会丢掉那些地盘,损失惨重之后,怕是又要加赋税了。 大家都在翘首以盼使者归来,哪怕是坏消息,至少能让人心中有数。 如今使者归来了。 他带来了让人不敢置信的好消息。 李谅祚竟然服软了,他归还了屈野河那一片土地…… 这是幻听吗? 有老人揉揉耳朵,然后大声的问儿孙。 「翁翁,李谅祚服软了!还了大宋的土地!」 为了屈野河的归属,大宋和西夏人交涉过多次,可每一次西夏人都会矜持的摇头。 老子打下来的地方,自然就是西夏的地盘,有本事你们就来夺了去! 可现在没动刀兵,西夏人竟然服软了? 这个大宋啊…… 有人想到了最近几年的外交和战事。 「府州,西夏人在府州被大宋打怕了!」 「那边还有个大京观,沈安写了什么?」 「京观累累,以彰天地正道。白骨森森,且看汉儿杀人!」 「好!」 「豪迈啊!听了让人热血沸腾,恨不能杀奔西夏去,夺回那些故地。」 「……」 无数人在欢呼着,那些骑兵也与有荣焉的昂首挺胸,胯下的战马打着响鼻,长嘶着。 所有人都知道西夏服软的含义。 辽使最近又有些嘚瑟,甚至还敢去榆林巷转悠,然后有些官员以此为由,弹劾沈安和辽人交往密切。 这是肆无忌惮,可没法管。 因为西夏一旦稳不住,辽人就敢饮马黄河。 失去了西夏的牵制,大宋就是辽人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由他们宰割。 沈安正好带着妹妹出来逛街,顺带给杨妹纸买点礼物。 他站在左边,看着唐仁嘶吼着沖了过来。 这是荣耀时刻! 大宋的外交史上,从此就多了浓重的一笔。 前世的李谅祚可不会同意归还什么旧地,没打你就算是哥友善了。 可这一世不同了。 府州一战,大宋的兵力并不占优,而且竟然还是野战。 那一战许多人都不相信是大宋胜利了。 真的,大宋敢于和对手野战,可在兵力不占优的情况下,罕有胜利。 所以那一阵子府州来了不少探子,西夏和辽人的都有,甚至大宋这边担心府州和沈安等人虚报战功,也派出了密谍来查探。 第796页 直至他们看到了那个京观,看到了那个杀气腾腾的京观石,这才相信。 这个大宋不同了呀! 它不再回避战争,它敢于在面对强敌时亮出自己的长刀,悍勇的去弄死自己的敌人。 李谅祚为何会低头? 显而易见,大宋的强势,以及辽人的不怀好意让他必须要选择妥协。 而他的这个想法却无人得知。 只有得了沈安真传的唐仁才能一语撼动李谅祚。 这是一次外交上的重大胜利,辽使要失望了,耶律洪基要失望了。 所谓的友好只是在无法灭掉对手时的暂时妥协而已。 国与国之间哪来的友好? 这世界就是一个丛林,你可以暂时组队去应付对手,但最终你只能相信自己,不断强大自己,否则你就会沦为强大对手的口中食。 这是谁的大宋? 看着这些欢呼的百姓,沈安笑了。 唐仁一路疾驰到了宣德门外,他仰头看到了赵祯和宰辅们。 「陛下,臣出使西夏归来。」 他下马躬身。 陈忠珩大声问道:「为何欢呼?」 城头太高,无法接近那些百姓,也听不到他们的私下交谈。 唐仁喊道:「李谅祚俯首,愿意归还屈野河旧地!」 哦! 赵祯听到了身后有人在惊呼。 「这是兵不血刃啊!何其难得!」 韩琦忍不住一拳砸在城头上,然后欢喜的喊道:「好!好!好!」。 他是首相,在自己的任期内得了这个大彩头,以后青史上将会留名。 曾公亮欢喜的道:「李谅祚……李谅祚果然如我等所想,如此大局定矣!」 三国重归平衡,这才是这群君臣期盼的东西。 如今李谅祚愿意俯首,就代表大宋和西夏在面对辽人时将会成为盟友。 天下再次和平! 从没藏讹庞成为权臣开始,大宋君臣就在忐忑不安,生怕没藏讹庞改变国策,或是把西夏国内引入混乱。 是的,大宋是能进攻混乱的西夏,可就算是打下了西夏又如何? 打下了西夏,大宋和辽人之间再无牵制和缓冲。 宋辽大战将不可避免。 大宋可能赢? 赢个屁! 所以君臣才会喜上眉梢。 赵祯心中欢喜,说道:「朕为子孙赢得了二十年安宁。」 只要李谅祚能活二十年,那么和平将会持续下去。 此刻无人知晓李谅祚是个短命鬼。 「万岁!」 每一次胜利的消息传来时,汴梁百姓总是喜欢用欢呼来表达自己对帝王的喜爱。 「官家万岁!」 这是个仁慈的帝王,大家都希望他长命百岁。 赵祯心中欢喜,忍不住就朝着下面挥挥手。 「万岁!」 他抬起头,耳边是欢呼声,眼中全是手臂。 无数人在为了即将到来的长久和平而欢呼。 赵祯心满意足的道:「就是这样,朕的大宋就该是这样。」 远处的沈安牵着妹妹悄然隐入人群之中。 他也很欢喜。 大宋赢得了和平,哪怕是短暂的,可却在这个新老交替的当口无比重要。 这是老天在帮助大宋,只是历史上的大宋并未抓住机会。 如今呢? 他的嘴角含笑,心情极好。 「哥哥,去嫂子家!」 果果牵着他的衣袖,眼珠子骨碌碌转,却是想和喜欢自己的嫂子说话。 沈安说道:「不好,再等等吧,等明年你嫂子就进家了,到时候每天都能说话。」 「沈待诏!沈待诏!」 他走出了人群,外面一个侍卫正好看到他,就喊道:「官家召唤。」 得,这下哪都去不了了。 果果噘嘴道;「哥哥,官家不好。」 边上有人听到了这话,不禁大怒,等看到是个小女娃时,这才释然。 在外交胜利的映衬下,此刻的赵祯身披光环,谁说他的坏话都是作死。 可沈安却压根不在乎这个。 他让人护送着妹妹回去,自己则是进了皇城。 一路到了奉天殿,一个御医正在给唐仁处理脸上的裂口。 见到沈安进来,唐仁不顾脸上没抹匀的药膏,躬身道:「多谢待诏指点,下官此次方能不辱使命。」 沈安笑道:「不过是说些闲话罢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可大家都知道在外交之道上,唐仁几乎就是他的弟子,所以都含笑看着。 连韩琦都温和的道:「此次都有功。」 赵祯在上面说道:「李谅祚竟然偃旗息鼓了,倒是意外之喜。」 沈安微微皱眉,赵祯继续说道:「不过西夏就没有良善的,他稳住了这几年,稍后怕是会再起战端。不过大宋此次确实是压住了他,朕亦是欣然。」 沈安听到这话才放心。要是赵祯一味乐观,那就是在给自己挖坑。 「说说吧,朕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赵祯很是轻松的态度让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 唐仁就说了自己出使西夏的情况。 「……西夏国中势力纷杂,没藏讹庞一党要慢慢清理,可其它势力也在趁机获取好处,所以李谅祚现在很是焦头烂额……」 第797页 唐仁说话间看着从容不迫,比之前更多了稳沉。 「没藏氏被打入冷宫,据说整日嚎叫……」 这是必然的。 君臣没有同情这个女人,韩琦问道:「那梁氏呢?」 唐仁面色古怪的道:「一早就被接进了宫中,兴庆府里最好的郎中都在宫中,专门照顾梁氏。就在臣来之前,梁氏产下了个孩子,却是男孩。」 …… 第459章 纯良和善的沈安 大宋的礼教不算厉害,至少在沈安的眼中不算厉害,甚至是有些宽松。 女人都能出来干活,出来挣钱,这是个宽松的时代。 沈安一直认为,越落后的时代才越会对女人苛刻。因为男人害怕女人知道自己没本事,就把她们禁锢在家里,把她们变成了金丝雀,不谙世事,然后莫名崇拜唯一能接触外面世界的夫君。 但对女人再宽松,从男人的角度出发,依旧不能忍受女人红杏出墙。 而且这株红杏还和姦夫联手坑死了夫君全家。 哪怕这是发生在敌国的丑事,可大宋君臣都没有喜色。 「无耻!」 「不要脸!」 「这等丑事简直就是不堪入耳!」 群臣都在数落着李谅祚和梁氏这对姦夫淫妇,看似道貌岸然,可沈安却看到有几人的眉间多了兴奋之色。 别人家的老婆出轨了? 啧啧! 好八卦啊! 沈安莫名其妙的想起了一个女人。 李师师。 这位和赵佶来了一出君妓恋的女人名动一时,大抵认为自己会终身荣耀吧。 可等金兵兵临城下时,官员们出动军队,各处搜刮女人和钱财送给金人,李师师这等女妓也不能幸免。 有人说李师师不肯被送给金人,于是自尽。但后来有记载,说她流落到了江浙一带。 这个时候,所谓的男人大抵就和兔儿爷差不多,只要能送走金人,他们啥都干得出来。 一群失去了卵子的男人,焉能御敌? 沈安对这种带着暧昧味道的兴奋很是不屑,所以眼神冷了些。 赵祯看到了,心中欢喜之下,就说道:「沈安当初说那李谅祚有些手腕,虽是年少,可心机城府都不差。如今果然如你所言,那李谅祚选择了俯首,朕心中欢喜,你算是有功……」 沈安的目光转动,刘展第一时间别过脸去。 赵祯见到这个场景不禁就笑了,然后觉得有些不厚道,就干咳一声说道:「不够。」 别想着用打人来抵消功劳,这次不够,你要是打了朕收拾你。 韩琦也笑了,「那李谅祚可有什么要求?」 众人都知道这些敌人的节操少少,所以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准备聆听来自于西夏的要求。 殿内比外面暖和,唐仁脸上的伤口凝固了,但是却很痒,又痒又痛的感觉让他想伸手挠一把。 「李谅祚想让大宋重开榷场。」 韩琦的面色不变,曾公亮问道:「你是怎么应付的?」 外交使者出发前都会有权限交代,什么事你可以做主,什么事你必须要这么回答,一板一眼的很是慎重。 除非你是重臣,否则你没有丝毫越线的权利。一旦越线,回来就是严惩。 唐仁说道:「下官只说此事重大,没个三年五载的怕是不能有结果。」 他习惯性的谄笑起来,韩琦见了不禁皱眉,不过觉得他的应对很是得体,就贊道:「三年五载,到了那时,两边怕是又要起龃龉了。」 三五年后,谁知道是啥情况? 到了那时,若是情况不对,大宋只需一句『忘记了』完事,到时候大家又来慢慢扯皮吧。 文官最擅长干这个,所以殿内有些默契的阴谋味道。 连欧阳修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此事……臣到时若是在,只需去厮混一番,保证能磨两年。」 赵祯也很是惬意,觉得此刻君臣之间的心都牢牢的绑在了一起,其乐融融。 唐仁觉得味道不对,茫然道:「后来李谅祚又说想尚公主……」 「放屁!」 这声音中充斥着愤怒,但朝堂之上这等粗俗的话是不能说的。 众人一看却是沈安。 沈安怒道:「别说是公主,大宋的女人他们都别想!」 君臣都用古怪的目光看着他,韩琦说道:「没有谁会答应。」 他说这话时很是理所当然的模样。 此刻的大宋还有骄傲,宰辅们再有万般缺点,可也干不出把皇帝赶出城去的勾当;更干不出去满城搜罗女人、财物,把皇族女人和宫女送给金人的勾当…… 沈安愕然,随后竟然有些小窃喜。 是了,我身处的这个时代纵然有万般不好,可这些重臣们却还保留着最后的节操。 等到了徽宗时,从帝王到臣子几乎都节操丧尽。赵佶一家子倒霉是活该,可却让百姓跟着水深火热,当真不值。 哪怕知道未来会有变化,可沈安却依旧在琢磨着等以后赵仲鍼有个儿子叫做赵佶时,是不是想个办法,把他弄到蛮荒地带去过日子。 赵祯莞尔一笑,虽然沈安失礼,但这种脱口而出却证明了他的赤子之心。 若非是赤子之心,公主外嫁和他有啥关系? 能升官才是硬道理! 第798页 赵祯看惯了这些脸嘴,所以很是稀罕这等赤子之心。 「朕不会答应。」 他微微颔首表示了自己的坚定。 他的仁慈也是有底线的,他的女儿不会嫁给那些蛮夷,想都别想。 从早期到现在,不管是帝王还是重臣,大家对和亲之事的看法都是一致的。 ——和亲辱国,割地亦不许! 但当年却发生过想用宗室女联姻之事,最终宰辅们纷纷反对,认为这是奇耻大辱。于是富弼赴辽谈判,硬是守住了底线。 大宋武力不彰,幸而前期的宰辅们在许多时候都算得上是尽职尽责。 哪怕是那些在政治斗争中无所不用其极的臣子,在对外关系上依旧能守住底线,坚持有所为,有所不为。 当然,到了王安石开始革新后,这种氛围全没了。大家为了自己的利益和立场开始厮杀,所谓的君子面具被丢在一旁,都在琢磨着怎么弄死自己的对头。 直至到了赵佶登基,整个大宋都变成了玩具,最后把自己一家子都玩了进去。 大抵让人选择史上最罪有应得的帝王,赵佶起码能进前三甲。 而强行选择赵佶接任的向太后也不是个好鸟,章惇的呼喊犹在耳边,她却一意孤行。 ——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 沈安的脑子里转动着这些纷杂的念头,只觉得未来还有许多事要去改变,去引导…… 「陛下,西夏使者嵬名聿正求见。」 赵祯看了唐仁一眼,问道:「此人如何?」 「狡黠。」 赵祯点头表示知道了,说道:「让他来。」 随后嵬名聿正进来,行礼后很是虔诚的道:「大宋皇帝陛下英姿不凡,外臣见了心中欢喜……来之前,我朝陛下有言,恳请陛下允了。」 赵祯没吃这个糖衣炮弹,淡淡的问道:「何事?」 嵬名聿正认真的道:「我朝陛下羡慕中原衣冠,在明年时想身穿中原衣冠迎接大宋使者。」 这是什么意思? 陈忠珩没琢磨过来,等看到韩琦面带冷笑,曾公亮面无表情,连欧阳修都是一脸茫然后,就知道这个要求怕是不对劲。 赵祯淡淡的道:「朕允了。」 不过是示弱而已,答应你又有何妨。 「多谢陛下,外臣还有些话……」 大宋皇帝自然没空陪我扯淡,哪位出面,咱们聊聊大宋和西夏未来该如何发展。 韩琦淡淡的道:「陛下,臣以为……沈安极好。」 这等事宰辅自然没时间,沈安一天闲在家中屁事不干,就该让他出力。 曾公亮也道貌岸然的道:「臣也以为沈安最好,年轻人总是要多动动,等以后臣等告老回乡,他们方能担大任。」 欧阳修干咳一声,老眼朦胧的道:「那个……陛下,既然西夏新主友善,那咱们也该让友善的人去商议。臣看沈安就不错,年轻人很是和气,做事规规矩矩的,还热情,彬彬有礼……」 听到这里时,连赵祯都忍不住想翻个白眼。 韩琦的嘴角抽搐着,心想你个老欧阳真是越老越不要脸了啊! 那沈安和气?当朝就敢喝骂人,刚才可是才骂了放屁。 至于友善……辽使定然不服。 规规矩矩……他动手打人不是一次两次了。 热情…… 罢了,老夫数不下去了。 嵬名聿正目光寻索,看到沈安那里时,就见这个年轻人拱手微笑,看着很是纯良。 这个年轻人不错啊! 他的目光继续梭巡,直至沈安打了个招呼,「贵使……某就是沈安。」 呃! 那么年轻? 嵬名聿正猛地一个激灵,想起了那个京观。 且看汉儿杀人! 能写出这等文字的年轻人……他怎么可能和善啊! 所谓的和善,铁定是忽悠。 嵬名聿正拱手道:「见过待诏。」 这人跟着折继祖在西北拼杀了一阵,那时的他还是个少年吧。 在这纯良的外表下,究竟是一颗怎样残忍的心啊! 听闻那支军队叫做邙山军。 邙山几乎就是坟堆,用这等名号的军队,哪怕只是乡军,可也代表着此人的心肠极狠。 沈安的目光柔和,说道:「贵使远来,可先歇息,等歇息够了再来寻沈某,大家喝喝酒,说说话,共叙和平。」 这货太虚伪了,那声音柔和的让赵祯都想呕吐。 「今日就这样吧,诸卿可各自去了,使者那边令人好生招待。」 赵祯赶走了众人,然后先叫人弄了热茶来喝了,才嘆道:「朕刚才差点就忍不住要笑了。」 陈忠珩谄笑道:「可不是,那沈安假的不行,说他和善还装上了,若是西夏使者当真,臣怕是会笑一整年。」 赵祯一想到那个画面,沈安一脸纯良,嵬名聿正心中窃喜,以为遇到了个棒槌,然后被沈安一步步的忽悠勾引…… 「哈哈哈哈!」 赵祯忍不住就大笑了起来,陈忠珩也跟着赔笑,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官家最近没多少笑脸,回到后宫话也不多,让人担心。 这一笑总算是天晴了啊! 他随着赵祯出了大殿,看着阳光照在瓦片上,然后再四处反射,煌然生辉。 第799页 「这是大宋!」 赵祯很是踌躇满志的道:「再过几年,有神威弩助战,只需让西夏人吃几次亏,此后大宋就能安享太平了。」 陈忠珩凑趣道:「官家,到了那时,您可就是千古名君了。」 赵祯的脸上多了红色,嘴角微抿,竟然是有些赧然。 「算不上,只要别说是昏君就成。」 「那是谁?」 就在此时,就见前方一个内侍狂奔而来。 陈忠珩心中一个咯噔,就喝道:「止步,别惊了官家!」 内侍近前后说道:「官家,西夏使者在过左升龙门时摔倒了,好惨……脸上全是伤。」 「摔倒了?」 赵祯幸灾乐祸的道:「脚滑了吧?」 内侍一脸苦涩的道:「当时沈待诏就在使者的身后……」 卧槽! 赵祯瞬间就怒了,骂道:「这是……这是蓄意的!他的功劳都没了,没了!」 陈忠珩嘀咕道:「陛下,这个……西夏使者定然不知道他是蓄意的吧?」 内侍一脸纠结的道:「沈待诏一脸诚恳的致歉,又扶着使者出去,还叫人赶紧去牵马来,这一路就往医馆去了,那使者看似有些感动呢!」 第460章 新仇旧恨,暗爽 嵬名聿正真的没怪沈安,因为当时他是在想事,突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脚下一慢,随后沈安就不小心踩到了他的脚后跟,然后…… 他正在迈步的那条腿被踩住了,一发力,人就直接扑街。 此刻他的脸上全是伤,有青紫,有破口,惨不忍睹。 沈安很是内疚的把他送到了医馆,直接报上名号。 「某沈安,使者在此医治的花销都记在沈某的帐上,回头某叫家人来结帐。」 医馆的郎中一听是沈安,就丢下了嵬名聿正这个病人,先是寒暄了一番,然后请教沈安当年是怎么治好的赵宗实。 「……小人听闻那位郎君头疾发作时六亲不认,焦躁不安。汴梁的郎中去了不少,可却无人能治,待诏高明……小人不敢问药方,就想请教……那是什么病?」 神经病! 沈安压住这个词,说道:「那是……人有烦忧,从出生到死去都是烦忧,有的人烦忧多了些,容易引发心绪不宁,进而越发的严重……」 心理疾病大多数人都有,只是看轻重而已。 郎中若有所思的道:「七情六慾吗?」 沈安点头道:「孺子可教。」 郎中比他大三四十岁,闻言竟然有些沾沾自喜,心想沈安竟然说我可教,说出去就是好名声啊! 随后郎中就给嵬名聿正处理伤口,他拿出个瓷瓶,得意的道:「这是小人祖传的秘方,专治跌打,若非是待诏亲至,小人是万万不会拿出来的。」 这药膏很是厉害,只是敷上去,嵬名聿正就觉得脸上刺痛难忍,不禁就呻吟了起来。 沈安的嘴角抽搐一下,心想要是那药膏不干净,或是被感染了什么东西,你就安息吧。 他把嵬名聿正送走,正准备回家时,陈忠珩来了。 「好你个沈安,为何要对使者下毒手?」 想起刚才见到的那张脸,陈忠珩不禁打个寒颤。 沈安一脸委屈的道:「某发誓,真不是想弄他!」 「发誓?某怎么觉着最多会牙疼呢?」 陈忠珩觉得这人的节操信不得,就说道:「官家震怒,说要收拾你。」 赵祯震怒倒是不至于,只是气哼哼的,回到后宫和曹皇后说了此事,两人突然就相对笑了。 这人每次立功竟然都会弄些事出来,以后若是上了史书,怕是会遗臭万年。 沈安认真的道:「老陈,某若是有意弄使者,此后一生不得过雄州。」 他真的是比窦娥还冤啊! 那嵬名聿正自家减速,然后我追尾,怪我咯! 陈忠珩点点头,沈安的政治资产目前就是北伐,所以这个誓言很重。 那使者也是倒霉催的,活该! 陈忠珩随口问道:「那你准备弄谁?」 「刘展。」 噗! 陈忠珩要疯了,他盯着沈安说道:「你还嫌不够乱?那刘展的朋友众多,到时候那些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你!」 他见沈安不以为然,就说道:「刘展昨日和人喝酒,说迟早有一日要让你身败名裂,全家……」 沈安也是随口而出,说完就有些后悔了。 不过他也是个光棍的性子,被陈忠珩这么一威胁,就说道:「怕他个鸟,这厮在朝中针对某,若是出于公心也就罢了,你看看韩琦,某何时对他下过黑手?刘展却不同,此人某弄定他了。」 敢说让我身败名裂? 全家什么? 陈忠珩虽然没说,但沈安知道不外乎就是流放什么的。 好你个刘展,老子还没准备对你下手,你倒是恶意满满了啊! 陈忠珩也后悔了,他盯着沈安的眼睛说道:「某可是说胡话了,你别信。还有,刘展那边寻机某给他个脸色罢了,你且别乱弄。」 他担心沈安大怒,然后对刘展下毒手,到时候他就是教唆犯。 沈安一脸纯良的道:「你放心,他不惹某也就罢了,某正在写小说,没空搭理他。」 「什么小说?」 第800页 「保密。」 沈安一路笑着回到家中,看着情绪极好。 可等进了书房之后,他就杀气腾腾的道:「那刘展竟然敢语出威胁,去打探他的消息,老子要弄他!」 邙山军本就有这个操练项目,不过是第二天消息就汇总来了。 「郎君,那刘展的朋友不少。平日里经常和人聚会,说说诗词文章什么的,还有歌姬陪伴,那刘展和多名歌姬有染。」 歌姬的地位最是尴尬,比如说苏轼,这货在以后就经常把自家的歌姬送人,堪称是不要脸。 可和家中的多名歌姬有染…… 「这刘展的腰子不错啊!」 沈安摩挲着下巴,说道:「盯着他,寻机动手。」 「安北兄,可写出来了吗?」 王雱来了,沈安注意到他走动间有些不自然,就问道:「腿有问题?」 王雱不自然的道:「没,这几日在家中自己操练,有些过了。」 「注意量,过量了容易出事。」 沈安一阵忽悠,王雱也忘记了催更的事儿,两人在说着隔壁啥时候进宫,陈洛来禀告道:「郎君,刘展去了隔壁拜访。」 娘希匹! 王雱不屑的道:「这人见风使舵之快,让人不齿!」 沈安正色道:「别人是什么和咱们没关系,莫要背后说人坏话,这样不好。」 王雱悚然而惊,才发现自己有些尖酸了,他感激的拱手道:「谨受教。小弟这几日有些焦躁,幸得安北兄提醒,否则就怕会一去不回头了。」 人的性子会善变,今日爽朗,明日可能就会尖酸。 这是利益所决定的。 王雱就是这种善变的性子。 沈安欣慰的道:「要豁达,如此心胸才宽阔,心灵才纯净,人性才会高洁……」 他觉得自己对这几个小子的影响越发的大了,看着他们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这心中真是欣喜啊! 看看现在的王雱,那尖刻的性子改了多少了? 赵仲鍼,原先那个懵懂的少年哪去了?腹黑的让人想掏开他的肚子,看看里面是否全是黑水。 还有折克行,历史上蛰伏许久,可如今却是简在帝心了,只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就会一飞沖天。 这些都是怎么来的? 都是我沈安的教导和垂范,在我的人格感召之下发生的改变啊! 沈安唏嘘着,觉得自己不但是在太学教导出了无数学子,更是在家中教导出来了这几位未来的大宋君臣。 这大宋遇到我是何其的幸运啊! 「郎君……」 黄春来了,看着有些鬼鬼祟祟的。 「你且看看这篇文章,说的是日月星辰的运转和所谓的大道并无关联,好生看,能让你对宇宙多些了解。」 沈安交代了功课,然后出了书房。 「何事?」 「郎君,刘展和那些文人最近喜欢去青楼,里面有个有钱的,一去就包下了整个青楼……」 官员不许去青楼,这是规矩。可在实际操作中也就是严格了十几年,随后就渐渐废弛了。 不过明目张胆去青楼的官员还没有,至少汴梁没有。 比如说苏轼,那货就喜欢青楼和宴饮,越热闹越好。 包下青楼,这样外人自然不能得知有官员在里面寻欢作乐。 这手段不算高明,但却很霸道。 哥有钱,用钱砸出一个安全的享乐环境来。 可再有钱,你能有我有钱? 沈安说道:「那刘展就是个不要脸的货色,盯住他,下次他再去时就赶紧来报,咱们去给这位刘学士贺喜。」 黄春猥琐的挑挑眉,说道:「郎君,要不小人去弄些药?给他弄个马上风,保证让他闻名天下。」 一位学士竟然来青楼玩耍,而且还马上风…… 这人的名声可就全毁了啊! 你好毒! 沈安欣赏的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主意不错,可咱们不能留把柄,这叫做什么?这叫做瓷器不和瓦砾碰。咱们是瓷器,他刘展就是瓦砾。」 没错,在沈安的眼中,刘展就是一片破瓦,为他冒险不值。 「沈郎君。」 阿青来了,沈安一见她就愁眉苦脸的道:「最近好忙,没空写小说。」 阿青嘆息道:「小娘子可是在等着呢。」 让妹纸等更新就是我的罪过啊! 沈安虔诚的忏悔了一秒钟,阿青却犹豫了一下,然后靠了过来。 我去! 你要干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啊! 沈安下意识的准备闪避。 不是他误会,而是阿青的神色实在是让人觉得暧昧。 这个女人三十余岁,正是女人最好的年龄。此刻看着含羞带怯的,虽然不是美女,却也有动人之处。 就在他的身体刚动时,阿青低声道:「沈郎君,那金钏儿跳井死了……可是被宝玉害的吗?」 原来是为了这个? 沈安干咳一声,说道:「那金钏儿只是个奴婢,却和宝玉调笑……奴婢也想飞上枝头,所以……你该懂了吧?」 这事儿就没有一个无辜的,贾宝玉是祸首,金钏儿也未必干净。 阿青惆怅的道:「那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岂是那么好攀附的?那金钏儿一家子都在贾府为奴为婢,自己不尊重,却是害人害己,哎!」 第801页 这女人竟然多愁善感起来了? 沈安不禁在想着杨卓雪的反应。 这一章就是个大揭露,把几个人的秉性全部揭开,不仔细琢磨是琢磨不到的。 比如说薛宝钗,一个大姑娘为了开解自己的姨母,话里话外压根没把人命当回事。 沈安感慨的道:「还是大宋好,僱佣,到期了不想在这家做,那就换一家。」 大宋在某些方面的开放能让后世人瞠目结舌,比如说奴婢。 大宋不支持奴籍,这是让沈安欣赏的地方。 阿青恍然说道:「是了,还是大宋好。」 沈安以为她算是从书里的世界走出来了,谁知这女人竟然低声哀求,让沈安赶紧把下一回写出来。 这年月的娱乐不少,小说也有,可能和曹公这本石头记相媲美的却一本也无,如今引得女人哀求,让沈安也是心中暗爽。 第461章 这世间从未有什么对错 刘展很生气,下衙后在家里发了一场脾气,看着妻儿瑟瑟发抖的模样总算是舒坦了些,随即骑马出去。 他一身便衣,在街上胡乱熘达,却也没人认出来,算是得了清静。 等华灯初上时,他的心情好了大半,却发现不知不觉的转到了往日经常来的那家青楼外面。 想起那些女子的娇柔,刘展不禁有些口干舌燥。 可现在却不能进去,因为那个土豪没在。 他心中有些遗憾,在外面看着那些男人进出,随后二楼灯火辉煌,不时有娇笑传来,让人心动不已。 人生来本是没有什么癖好,酒色财气,这些癖好都是在生活中渐渐蓄积起来的。 刘展心中发痒,在黑暗中站立良久才离去。 「这人竟然是学士?」 「他当然是学士。」 「朝中不是不许官员逛青楼吗?」 「那是哄人的,只要不大张旗鼓的去,谁管?」 黄春指指刘展消失的方向,有乡兵悄然跟了过去。 「他憋不住几天,要盯紧了,等那个有钱人一旦和他联繫,马上告诉郎君。」 黄春觉得这事儿十拿九稳了,就正义凛然的道:「这家青楼里面可查过了吗?」 严宝玉摇头,黄春嘆息道:「要是里面有凶徒怎么办?郎君会遇到危险……走,进去看看。」 …… 沈安不觉得一家青楼会威胁到自己,不过目前他已经被威胁了。 ——宝玉被打很好,只是贾环却不堪,也该打…… 妹纸看了最新一章,里面贾政暴打贾宝玉,而起因就是贾环告黑状。 这妹纸是什么逻辑? 贾宝玉该打,这说明她有自己的是非观,很让人赞赏。 可贾环也该打,这个有些出乎了沈安的预料。 在沈安看来,贾宝玉被打就是活该,不管贾环怎么不堪,在此事中都算是立功了。 他这是典型的功利主义思维,可妹纸却有些理想主义,所以一交流之后,妹纸就不乐了,觉得他没有立场。 「哎!这女人就是这样。」 不过妹纸没有变成某位角色的狂粉丝,这让沈安很是欣慰。 黄春来了,身上隐隐有些香粉味,「郎君,那个有钱人和刘展在喝酒。」 「哪里?」 沈安的眼中多了神彩。 「在樊楼。咱们的兄弟在窗户边听他们说明晚去那家青楼。」 此刻天色已晚,沈安盘算了一下,说道:「那就盯好他,另外叫几个机灵的兄弟,明晚咱们去逛青楼。」 他已经准备好了让刘展倒血霉,可赵祯大抵是不放心,第二天就把他招进了宫中。 赵祯刚处置完政事,此刻看着有些疲惫。 他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沈安,觉得这个年轻人还是不错的,至少没有什么桀骜不驯。 他端起茶杯缓缓道:「刘展和你只是政见不同,有些龃龉也是正常,你莫要对他下手,否则群臣不会放过你,朕也不会放过你。」 无故殴打重臣,哪朝哪代都没法兜底。 沈安老实的道:「官家,昨日您派了陈都知来传话,臣听了之后,只觉得往日都在迷障之中,浑浑噩噩的不知所以,直至您这边当头棒喝,臣这才幡然醒悟,痛悔不已……」 他唏嘘道;「臣父早亡,一直未曾有人这般谆谆教导,所以行事难免出了些偏差……此后定然不会了。陛下的教诲臣每日起床都诵读三遍,临睡前再诵读三遍……」 陈忠珩不禁看向了沈安,眼中全是……不信。 这厮会幡然醒悟? 某宁可相信母猪会上树,都不信他会痛改前非。 赵祯微微颔首,很是欣慰的道:「好啊!你是朕看着一步步成长起来的臣子,好生做,朕希望能早日在政事堂里看到你。」 这话赵祯好像是说过了? 是了,是殿试时对那些考生说的。沈安听苏晏说过此事。 这怎么和欧阳修一个德性呢? 两人都是批发行业的,只不过欧阳修批发的是『老夫当避他一头地』,而赵祯批发的是『朕希望能早日在政事堂里看到你们。』 都是老油条啊! 沈安瞬间就感动了,然后又指天誓日的说自己一定会痛改前非,赵祯也说一定会宽厚待他。 一时间君臣其乐融融,等告辞时,竟然有些不舍之意。 第802页 哎! 这个皇帝是不错,可却不适合在北宋这个时间段上台。 出了皇城,黄春从边上摸了过来。 「郎君,那家青楼放话,说今晚有人包了……」 沈安的眼中多了冷意,说道:「准备好。」 …… 今日刘展显得有些焦躁,但处理政事的效率却是从未有过的高,赢得了阵阵赞誉。 他现在很危险,这是大家的一致判断。 先前他和沈安爆发过冲突,若是赵宗实没被选中也就罢了,那么沈安就是落水狗。 如今虽然还没走完程序,但大家都知道,不出意外的话,赵宗实就是未来的太子,以后的帝王。 而沈安和赵宗实一家子的关系很是亲切,你刘展和他发生冲突,这是啥意思? 你这是站在了赵宗绛那边,站错队了! 刘展在弥补错失,他急匆匆的去拜访赵宗实,不知道他和赵宗实说了些什么,出来时竟然面带得意之色。 这人钻营的本事不错,只是却忘记了赵祯还是皇帝。 皇帝还在你就去捧他未来继承人的臭脚,扎心了啊老铁! 但刘展别无选择,不这么做的话,他担心赵宗实上台后第一件事就是收拾自己。 而赵宗实对这位学士也没啥好感。 「这人钻营得力,为父见他也是想让官家警惕,顺手收拾他一下,算是小惩,以儆效尤。」 这是借刀杀人之计,赵宗实很是轻松写意的就说了出来。 他在享受着阳光,榆林巷里偶尔能听到鸡犬声,还有孩子的打闹…… 这才是生活啊! 赵仲鍼却有些不忿:「爹爹,咱们就不该见他,把他晾在外面一刻钟,既能让他丢人,还能让官家知道他的秉性。冷落了这等人,还能让天下人知晓什么是对错。」 在他看来,自家算是被刘展占便宜了。 赵宗实看了他一眼,莞尔道:「这世间哪有什么对错……」 在帝王的眼中没有绝对的对错,道德标准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标准而已,是给天下人用的。 可权贵们有几个按照这套标准行事的? 没有! 这个儿子还是有些天真啊! 赵宗实本想教导一番,可一见他身量还小,才想起这个儿子还是个少年。 罢了,让他先纯真一阵子吧。 赵仲鍼出了内院,把杨沫叫了来。 「告诉隔壁,爹爹是准备让官家来收拾刘展……」 赵仲鍼的脸上多了狠辣:「让他要下狠手!」 赵宗实以为自己的儿子纯真,赵仲鍼也乐得装傻,于是父慈子孝,从此走上了幸福大道。 杨沫去了隔壁,沈安正在愁眉苦脸的写小说。 这小说杨沫也爱的不行,于是就忘记了交代,在边上旁观,算是先睹为快。 直至下午,沈安才写完了一章,然后伸个懒腰,问道:「晚饭是什么?」 陈洛说道:「二梅先前说是红烧羊肉。」 沈安搓搓手,「有些冷了,弄火锅,就弄清水汤底,放几片姜完事。」 好羊肉别弄浓汤刷,那只会破坏原味。 清澈见底的清汤里只有几片姜,切得薄薄的羊肉片放进去,只是几滚的功夫就夹起来。 蘸水是麻辣的,把羊肉放进去蘸一下,然后送进嘴里。 嫩,香,鲜…… 果果也吃的不亦乐乎,只是小孩子没耐性,掌握不好火候,所以沈安得分神盯着,不许她吃的太嫩。 「哥哥,什么时候才好呀?」 果果看着锅里的羊肉片,有些急不可耐。 沈安说道:「心里数十个数。」 吃了羊肉就下鱼肉,最后下豆腐和蔬菜。 此时汤已经变了,沈安弄了一碗喝,只觉得味道清淡,随即味蕾就被激了一下,鲜美袭来。 「好汤!弄汤饼来!」 最后下面条,那滋味……不提了。 这边在大快朵颐,刘展也在樊楼用饭。 炒菜是沈安弄出来的,樊楼的商家这几年不断摸索改良,推出了不少新菜品。 一直等到天黑,刘展才从酒楼里出来,然后微微低头,一路往青楼去了。 「郎君!」 「某的良人!某来了!」 良人这个称呼可以理解成为『小心肝』或是『小宝贝』。 夜色降临,白日里道貌岸然的男人们露出了原型,看到妓女就两眼放光。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短裤……」 沈安站在青楼的对面,手中拎着一只羊腿在啃。 边上的黄春蹲在那里,目光梭巡。 夜晚的汴梁就是一座不夜城,无数百姓出来寻摸乐子。 乐子有很多,那些民间艺人各处都有,每每聚拢了一群人围着,然后叫好声不绝于耳。 街边的店铺人流不断,掌柜声色俱厉的喝骂着偷懒的伙计,然后又堆笑着送走了客人,迎来新客人。 那些小贩拎着篮子,或是端着盘子,四处叫卖着。 那些女子结伴而行,不见羞涩。她们的脸上洋溢着微笑,没有半点矜持…… 这就是大宋! 「郎君,刘展来了!」 沈安把自己从这片繁华中抽出来,目光缓缓移动,盯住了那个迫不及待的男子。 刘展,你好! 第803页 第462章 悲剧的刘展 大宋的帝王从没有道德洁癖,这一点在商人和妓女的身上体现的最为明显。 大宋的商业环境空前宽容,军队都在经商,用于贴补军费。 而妓女这个古老的职业也在宽容的范围内,从南到北处处皆是。 欲望人人都有,只是有人能控制住,有人沉迷于其中而无法自拔。 刘展就是无法自拔。 他喜欢那些女人的殷勤和娇媚,但他更喜欢新鲜。 每当换了个新女人时,那种新鲜的刺激感让他文思如尿崩,往往能当场写下几首诗词。 文人为啥会被称呼为骚客? 沈安觉得大抵就是因为骚的。 他们最喜欢出入欢场,在荷尔蒙的气息中寻找诗情画意,在床榻之上努力寻找着灵感…… 他看到刘展进去了,就低声道:「盯好了,后面那边可有人?」 黄春说道:「郎君放心,后门有兄弟在盯着,刘展若是敢从后门走,保证当场抓住。」 二楼多了灯火,然后窗户上映出了人影。 刘展不喜欢二楼,那会让他觉得不踏实。 但金主喜欢,他也不好反对。 金主是个有钱的文人,在圈子里出手大方,所以风评颇好,大有赛孟尝的意思。 想融入一个圈子,最好的法子就是撒钱。 哥有钱,咋滴? 等那些人习惯了有你出钱请客吃喝之后,你就是至交好友。 人是个习惯动物,刘展就习惯了有人请客。 所以哪怕金主只是个文人,和他的地位相差很大,可两人之间依旧很是亲热。 「学士……饮酒。」 金主笑吟吟的举杯,喝了酒之后,他就搂着了身边的女人,不知是动了哪里,引来了一阵娇嗔不依。 刘展捻着鬍鬚,刚想出了一句词,被这娇嗔给岔没了。 「郎君……」 身边的女人靠了过来,香味扑鼻。 还有那柔软…… 额滴神啊! 刘展觉得什么诗词都比不过此刻的感受,他已经身处云端之中。 「郎君请饮酒。」 室内渐渐开始升温,刘展也喝的醺醺然,高喊道;「某有了……」 金主抚掌笑道:「某洗耳恭听。」 他的眼中闪过鄙夷之色,然后又变换为欣赏之意。 什么狗屁的学士,不过是个色中饿鬼罢了。 每次来都作些淫词浪语,若是被外人听了去,怕是会把眼珠子瞪下来。 所谓的权贵高官,私底下比普通人还不堪。 他举杯轻啜一口,看着刘展搂着女人起身,然后就开始走神。 等走神完毕,刘展正好诵读完了自己刚作的词,然后只说是要方便,就搂着女人走了。 什么方便? 是迫不及待了! 金主心中鄙夷,却热情的道:「房间都备好了,全新铺盖,保证学士今夜能重温新婚……」 「别……别提这些,要……要小心!」 刘展左手揽住女人的肩膀,右手摆动,然后打开了房门。 「那是……那是谁?」 刘展突然晃动了下脑袋。 灯火下,一个男子走进了楼下的大堂里,看着笑吟吟的。男子在缓缓四处查看着什么。 刘展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他猛地把女人按下去,自己也赶紧蹲下,然后伸出手指头竖在唇上,低声道:「别出声,今夜某没来过……懂?」 女人莫名其妙的点头,心想难道是这位的妻子来抓姦? 她抬头,借着灯火,就看到了一双狼一样的眼睛。 刘展的声音几乎能结冰:「但凡说出去,某弄死你全家……全家,懂不懂?」 女人知道他是官员,而且有人愿意为他包下青楼,那几乎就是权贵般的高大上,所以就慌乱的点头应承了。 这年头权贵想弄死一个妓女不算是太艰难。 面对死亡的威胁,女人怕了,浑身颤抖。 「奴知道了,不敢,不敢说……」 她瘫坐在地上,再抬头时,刘展已经不见了,身前却多了个年轻人。 年轻人微笑着问道:「可看到刘展了吗?」 刘展已经一熘烟跑到了后面,准备从后门开熘。 后面是厨房和杂物间,以及那些杂役的住所,很是混乱。 此时是生意的高峰期,可今夜这里被金主包下了,所以大半杂役都得了假期,不是出去玩耍,就是在后面睡懒觉。 刘展小心翼翼的靠近后门,突然想起了沈安的秉性,冷汗瞬间就爬满了后背。 那人手中有一百多号人,而且还知兵…… 知兵的人会不知道堵住敌军溃逃路线的道理? 在西南击败交趾伏兵的一战中,沈安亲率骑兵拦截了敌军的溃兵,这就是堵后路。 阿弥陀佛…… 他默念了句佛号,然后左右看看,就摸黑进了一个房间。 房间里很臭,刘展吸吸鼻子,然后干呕了一下。 竟然是来到了茅厕! 他心中懊恼,正准备出去时,就听到了沈安的声音。 「这里就那么大,外面有咱们的人在巡视,后门有咱们的人在盯着,他难道能插翅飞走了?」 「搜!」 接着就是青楼掌柜的哀求,可沈安只是报了名号,那掌柜就偃旗息鼓了。 第804页 「这是某和刘展之间的恩怨,你确定要插一脚?」 「不敢不敢,小人这就带路,这就带路。」 有了带路党明显就方便多了,那些杂役被叫了出来带路搜查。 官员不得嫖那个啥……一旦被抓住,刘展就彻底完蛋了。 所以他咬牙切齿的暗自骂着沈安,然后用渐渐适应了幽暗环境的眼睛寻找藏匿之地。 茅厕里能有什么地方藏身? 没有! 刘展听着外面渐渐接近的脚步声,一咬牙就蹲身,然后反身试探着往粪坑下面伸腿…… 灯笼被举着照进来,黄春在里面仔细看了看,说道:「郎君,茅厕没人。」 「他难道会飞?」 沈安的声音显得很是懊恼。 刘展心中欢喜,却没注意脚下那个小坑渐渐被踩平,细碎的泥土在窸窸窣窣的往下掉…… 「走,去前面看看。」 见鬼了! 沈安那边气呼呼的去了前面,刘展心中大喜过望,等脚步声远去后,就双手抓住踏板,用力踩了一下,准备上去…… 刚一发力,他就感到脚下一滑…… 「救……」 呼救声刚起就没了后续,刘展咬住嘴唇,绝望的感受着身体在渐渐下滑。 噗通…… 半个时辰后,刘展浑身湿透的从茅厕里出来了,期间还遭遇过一个杂役小便,他被淋了一身。 他狼狈的从后门出去,这里僻静,倒也安全。 当看到前方灯火辉煌时,刘展第一次痛恨汴梁的夜生活那么丰富多彩,然后就低着头走进了光明之中。 众人见一个浑身湿漉漉的男子出来就觉得好奇,等一股子恶臭袭来时,现场就乱套了。 「呀!他身上全是屎尿!」 「好臭!」 「呕!」 「真噁心!」 「这人都大把年纪了,怎么还会掉粪坑里呢?」 「说不定是脚滑了。」 「他在哭!」 「他哭了。」 听着这些议论,刘展哭了。 某好端端的在和女人聊天,竟然被那沈安逼迫着躲到了茅厕里,现在浑身恶臭,回家怎么解释? 「呕!」 他一边吐一边哭,狼狈不堪。 沈安,某下次抓住你的把柄,定然要弄死你! 「这不是……这不是刘学士吗?哎!这位……这不是刘展刘学士吗?」 一个男子突然指着刘展喊道:「这人某认识,就是刘展。」 「刘展?那不是朝中的重臣吗?」 「哎!真是刘展哎!」 「这位是去了哪?怎么掉粪坑里去了?」 刘展捂着脸,低头就跑。 「刘展!」 他听到了那个罪魁祸首的声音,心中杀机满满的抬头。 沈安正坐在路边一个小摊边上吃宵夜。他手持一根寒具在啃,此刻却张开嘴,嘴里的寒具渣渣直往下掉。 寒具就是麻花,此时多用蜂蜜和面油炸,越吃越香。 「这是……刘展?」 沈安的眼中全是愕然,然后忍不住丢了寒具,捧腹大笑。 怪不得没抓到这厮,原来竟然是掉茅坑里去了。 沈安觉得这样的刘展更让自己舒坦解气。 他畅快的大笑着,那边的刘展看到这个罪魁祸首,不禁仰天嚎叫道:「沈安,某要弄死你!」 他不能说不共戴天,因为会被人联想到沈安刚去的青楼。 他的双眼几欲喷火,双手一甩,那些渣渣被甩的到处都是。 周围的围观者们赶紧避开,就像是躲避着蛇蝎猛兽。 有人被残渣甩到了身上,就大声咒骂着。 可刘展却没空去管这个,他嚎叫一声,然后就沖向了沈安。 「郎君小心!」 此刻沈安是安全的,这是黄春的认知,可他却没想到刘展竟然疯了。 别说是殴打,只要被刘展抱住,沈安都会发狂。 他面无人色的喊道:「弄他!」 他胡乱抓住了一根竹竿奋力噼去。 「滚!」 竹竿抽打着刘展,沈安在躲避。 他面对敌人都从未这般惊惶过,此刻却慌得一批。 呯! 终于,他一竹竿抽中了刘展的额头。 「嗷……」 刘展惨叫一声,然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沈安扔掉竹竿,正义凛然的道:「大家都看到了啊!这人发狂了扑过来,这浑身屎尿,沈某当然不能让他近身,这是正当防卫,还请大家给沈某做个见证……」 周围灯火通明,围观者都愣住了。 刘展竟然被沈安给干趴下了,这事儿咋算? 刘展躺在地上喘息着,喃喃的道:「不是某……不是某……」 第463章 气煞朕了 深秋的宫中很无趣,但赵祯却饶有兴致的在看着夜色。 「秋夜凉,但外面定然是灯火通明……」 赵祯负手看着远方的天空。 天空被灯火染亮了一片,看着就像是夕阳。 「外面肯定很热闹吧。」 赵祯很艷羡这种热闹,恨不能此刻就走在人群里,看着那些繁华,然后见到什么好吃的就尽情的享用。 可是不能啊! 白龙鱼服出宫倒是无碍,但必须要有目的性。 第805页 比如说某位臣子重病不起,或是想嘉奖某位臣子,这才能出宫。 上次他熘到了沈家,事后就被司马光给记录了下来,稍后就是劝谏。 很是恼人啊! 赵祯嘆道:「帝王不自由,我此刻想着十三郎不肯进宫,怕是在畏惧这个地方吧。冷冰冰的没有半点人味。他如今……如何了?」 陈忠珩跟在后面说道:「官家,如今赵宗实每日就在家里闲坐,看看书,写写字,他们说看着多了好些和气。」 这是皇城司的密报。 「这就是说原先在郡王府里也不安宁吗?」 赵祯嘆道:「是了。当年他进宫做备选,后来出宫归家,家人定然大失所望。所以这人啊!他就只能上不能下,否则周围的白眼,包括亲人都会冲着你使气,他的头疾就是这般来的吧。」 陈忠珩说道:「大概是,沈安后来给他看过,就用了唢吶竟然能压制住。不过若是犯病狠了唢吶也无用。」 唢吶治病堪称是前所未闻,赵祯点头道:「沈安那人说是通医术,可从未见他开过药方。可若说是不通医术,他却能让十三郎平静度日……奇怪了,那位邙山隐士堪称是奇人。」 陈忠珩心中腹诽着沈安,却担心自己会被他给带累了,就试探着说道:「官家,那刘展也过分了些……」 赵祯微笑道:「是过分了些,不过口舌之争却不必管。我是想磨磨那小子,好歹把他一身的稜角给磨圆些,如此方能大用。」 他负手往前走,看了一眼星空,只觉得心情大畅。 「你看那些宰辅,就算是韩琦也颇有城府,做事一步一个脚印,不急不躁,这才是宰相手段。那沈安做事操切,而且手段大多偏激,动辄就会动手,这样不行……要磨砺,磨好了子孙也好用。」 陈忠珩想起沈安的秉性,不禁苦笑道:「官家,那小子就是个倔的,您想想,谁敢和当朝宰辅闹腾?他就敢。这人遇事不是说看谁厉害,而是看道理……某有道理,那不管当面的是谁都不肯退让……」 官家,这分明就是愣头青啊! 他若是弄了刘展,您可千万别迁怒我。 这里没有旁人,陈忠珩才敢说这些。说完后,前面的赵祯突然止步。 「慢些!」 前方有内侍在低喝着,却是来了一人。 「官家,是张都知。」 张八年来了,赵祯笑眯眯的道:「可是有西夏使者的消息?」 嵬名聿正才到汴梁就摔破了相。但这人却很是坚韧,接着就去见了辽国使者。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谈的,出来时嵬名聿正面带笑容,大抵此次谈话的效果不错。 皇城司使出了浑身解数想窃听此次谈话,可辽人防备森严,失败了。 张八年气得在皇城司里抽打负责此次行动的官员,据说马鞭都抽断了两根。 赵祯也急切,他需要知道辽人的态度。 这是来消息了吗? 「张八年不错。」 赵祯难得夸赞了自己的密谍头领。 张八年近前,冷冰冰的道:「官家,沈安刚打了刘展。」 我…… 赵祯瞬间就想揍人! 他气咻咻的道:「朕不是说过他的功劳不足以殴打刘展……不对,就不该动手,那小子……气煞朕了,气煞朕了……为何?」 张八年依旧是冷冰冰的道:「那刘展不知怎地,竟然浑身都是屎尿出现在街上,沈安正在吃寒具,见到他就有些惊讶。那刘展不知为何……竟然就冲着沈安去了……沈安不敢和他接触,就用了竹竿打倒了他……」 浑身屎尿,被沈安用竹竿撂倒…… 这个信息量很丰富。 赵祯一怔,然后幻想了一下浑身屎尿的刘展,咽喉就上下涌动着。 「怎么回事?」 他觉得刘展再疯狂也不会平而无故的去找沈安的麻烦。 关键是刘展打不过沈安。 「沈安今夜去了青楼找人,后来大概是没找到,就在街上吃东西,随行的还有黄春几人。而刘展今夜在樊楼和人吃饭,后来不知道……」 刘展不是皇城司盯防的对象,能知道他晚饭是在樊楼吃的就算是很尽职了。 赵祯负手看着夜空,冷冷的道:「青楼……茅厕……那刘展怕是不干净,沈安去抓他把柄,刘展逃入茅厕……都不是好东西。」 「官家英明。」 陈忠珩发自内心的赞美着,可却有些心虚。 若非是他把刘展的话告诉了沈安,沈安哪里会对刘展下手? 这事儿就是某弄出来的,要是被官家知道了…… 陈忠珩心中忐忑,赵祯却有些恼火。 「刘展就算是蠢的,可掉进茅厕之后也该知道在那地方洗澡更衣再出来,可见那地方见不得人,他不敢声张。沈安……明日再收拾他。」 见不得人的地方……就是青楼! 陈忠珩心中一颤,赶紧念了几句佛号,祈求佛祖保佑沈安的节操满满,明日别把自己供出来。 …… 第二天,正准备处置此事的赵祯却得到了一个消息。 「陛下,刘展病倒了,家人代为告假。」 赵祯开始还认为刘展是不好意思来,所以很是震怒。 可随后皇城司的消息就来了。 「陛下,刘展烧的厉害,郎中说他昨日吃了污物……得看天意了。」 第806页 污物…… 赵祯的咽喉又涌动了一下,然后嘆道:「这……叫了御医去看看,赶紧的。」 虽然没有证据,但赵祯已经判定刘展昨夜是去了青楼。他本想今日呵斥一番,可现在刘展却生死不知,他的心一下又软了。 至于沈安…… 韩琦出班道:「陛下,有御史弹劾外剥马务贪腐,人浮于事,此事本是指派了刘展去处置……」 刘展估摸着不挺尸就算是好的了,这事儿派谁去? 赵祯心中正在不舒服,闻言就说道:「剥马务……那不是专职剥皮割肉的地方吗?让沈安去,让他去!」 刘展竟然掉粪坑了,而且大晚上被围观,最后去找沈安斗殴被撂倒。 惨啊! 韩琦知道这事儿不简单,但此时他只想把这事解决了再说,闻言就说道:「如此甚好。」 沈安去外剥马务……那里可不是善地,算是好事一件。 赵祯交代完也有些后悔,觉得这类似于发配。 「朕想着外剥马务的事务腌臜,那沈安可能受得了?」 剥马务,顾名思义,就是剥马皮的地方。 死牛烂马死驴什么的全都丢给剥马务,然后他们剥皮抽筋。皮和筋可以用于打造兵器,而肉和骨头可以给宫中的诸班直食用,还有那些饲养的鹰犬也全靠剥马务来供养。 这地方也可以理解成为国营屠宰场,只不过进来的全是死傢伙。 剥马务分为内外,出事的就是外剥马务,在城西。 赵祯这话一听就是有些后悔了,只是不好反悔,就希望宰辅们来提一句,然后他顺势下坡。 韩琦木然看着笏板,上面写着:平心静气。 这四个字是如此的玄妙,他觉得就代表了做人的真理,但凡琢磨透了这个道理的人,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曾公亮在看着韩琦的脖颈,老韩越发的白胖了,脖颈看着有了肉圈,让人见了就想拧一把。 可爱的肉圈! 孙抃完全没有反应。 欧阳修觉得沈安是该得个教训了,所以就茫然看着虚空,仿佛那里能撕开一条缝隙,让他钻进去。 没人接茬,赵祯嘟囔着人心不古,恼怒的道:「都各自散了。」 韩琦等人行礼告退,等出了大殿后,他好奇的问曾公亮:「为何不求情?」 曾公亮摇头道:「怕刘展死了。」 欧阳修补充道:「若是刘展死了,沈安去外剥马务就算是赎罪,省得还要被责罚。」 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有人听到了这话,回头就禀告给了赵祯。 赵祯闻言默然,然后苦笑道:「我说他们有城府,可这算计怕是比沈安的算术都厉害。罢了……也好。」 刘展病危! 宫中的御医也去了,面露难色的叫人回宫拿药。 随后病因也传出来了:吃了污秽之物,高热不退……再这样下去就要完蛋了。 这人昨夜掉茅坑,污秽指的就是那些东西。 有心人自然能打听到昨夜的情况,于是沈安就是凶手的传言也出来了。 ——是沈安把刘展推进了粪坑里,还灌了他几口…… 呕! 沈安自然是不会承认的。 「老陈,天地良心,这事和某有啥关系?」 沈安怒道:「粪坑是他自己跳下去的,和某啥关系?官家不公!」 陈忠珩板着脸道:「那刘展都要死了,你的对头又少了一个,还是兵不血刃,你不该庆贺一番?」 扯淡! 沈安心中是窃喜的,但他觉得刘展的病危和自己没关系,赵祯这是迁怒。 「剥马务是啥地方?」 沈安还不知道这个大名鼎鼎的机构,很是云淡风轻的问道。 陈忠珩幸灾乐祸的说道:「那地方专门弄死牛烂马,你去了牛肉马肉驴肉都可以敞开吃,保证没人弹劾你。」 第464章 死牛烂马的地方 许久没有担任过实职了,沈安也习惯了懒散。 早上操练完毕,他先去洗澡出来,照例懒洋洋的准备吃早饭。 「郎君,今日要谁跟着去?」 庄老实觉得人还是要有事做才好,对郎君的懒散很是不满,只是不好劝。 沈安才想起今日要去外剥马务巡查,就板着脸道:「那边的都是屠夫,让陈洛和姚链跟着去。」 他真的不想去,而且剥马务那等地方能有什么贪腐?想想都知道是小事。 「哥哥!」 果果穿着新衣裳出来了,大清早她也锻鍊了一阵子,脸上的肌肤白里透红,很是可爱。 「早上想吃啥?」 沈安对妹妹的感情很是复杂,说是兄长吧,可更多时候却是父亲的角色。 果果牵着他的衣袖,兄妹俩去吃早饭。 「哥哥,红烧羊肉。」 果果想吃这道菜了,仰头央求道:「好不好?」 「不好!」 沈安觉得大清早就吃这个不好消化,所以就拒绝了。 「哥哥……」 果果伤心了,觉得连红烧羊肉都不能吃,可见哥哥是不疼自己了。 看着那开始积蓄泪水的大眼睛,沈安一筹莫展的道:「中午好不好?早上吃着不好,中午让二梅做。」 哄好了妹妹,沈安吃了几个羊肉馒头,把折克行赶出去,让他去殿前司和那些人厮混。 第807页 「好歹混个脸熟,你以后出去带兵,说不定这些关系都能用上。」 沈安从来都不喜欢这种蝇营狗苟,但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没有一副不吃人间烟火的肠胃,还是别太清高。 赵仲鍼在自家门口等着,见他出来就使眼色,示意找个藉口把自己也带走。 这娃最近被赵宗实抓在身边教导,可他自由散漫惯了,这一下就像是孙悟空被镇压在五行山下,那滋味…… 「保重!」 沈安幸灾乐祸的拱拱手,然后上马而去,前方有人影闪过,陈洛就准备追过去,沈安喝道:「别去。」 他下了马来,把缰绳丢给姚链,然后步行过去。 就在前方,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在疾步而行。 沈安一熘小跑追了上去,低声道:「郡王……」 那人止步,然后板着脸回身道:「老夫这几日肠胃不好,郎中说要多走动……」 可你走动就走动吧,从郡王府到这里和不近,你莫不是走错地方了? 沈安吸吸鼻子,回身看了一眼,然后摆摆手,陈洛两人就止步。 他再度回身,说道:「郎君近日过的很是悠闲,仲鍼也不错,刚才还想出去玩耍,只是郎君这几日要教他些东西……」 「你说这些作甚?」 赵允让穿着一身便服,若非是沈安熟悉他,刚才绝对认不出来。 他板着脸道:「老夫也该回去了,你这是去外剥马务?去吧去吧,那边就是死牛烂马,小心中毒就是了……」 老傢伙心中挂念着被赶出来的赵宗实一家子,就趁着清晨人少来偷看一眼,可却被沈安当场『抓获』,有些尴尬了。 中毒? 沈安心中一紧,可赵允让却准备开熘了,他赶紧建议道:「郡王,要不……去我家坐坐?家里的梯子不少!」 老赵把赵宗实一家赶出门是配合赵祯的决定,可人年纪大了,就格外想念儿孙。 榆林巷这里不算宽阔,没有给他隐蔽观察的地方,所以沈安的这个建议正当其时。 ——去我家,免费提供梯子让你爬墙看看儿孙。 赵允让一怔,然后摆手道:「罢了。」 他缓缓回身离去,不远处有一个侍卫在等候。 那背影很是落寞,让沈安心中微酸,就说道:「啥时候来都行。」 等以后赵宗实一家子进了宫,再见面时双方的身份就不同了。 赵允让只是摇头。 他当过备胎,知道那种痛苦,所以希望儿子能做皇帝。 可要做皇帝的话,赵宗实就得认赵祯为父,他不能干涉,否则就是犯糊涂,会引发一系列的变动。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沈安摇摇头,一路往城西去了。 外剥马务,这名字一听就很落伍,等看到那斑驳的院墙后,沈安觉得这地方有些像是太平间。 大门处竟然后两名军士把守,让沈安很是诧异。 验证身份之后,外剥马务监官程旭带着专知官黄渡前来相迎。 程旭剑眉微微皱着,诚恳的道:「外剥马务最近人心惶惶,待诏来的正好,好歹查出谁贪腐,谁不干事,清理干净之后,大家才能专心做事。」 专知官黄渡笑道:「是啊!下官就盼着待诏来,好歹让这造杀孽的地方多些文气。」 院子很大,空地上躺着几头死马,十余名剥手站在那里,束手而立。 腥臭味在鼻端萦绕着,沈安刚吃的羊肉馒头在胃里翻滚。 那几匹死马看着瘦骨嶙峋的,其中一匹死马的眼珠子都掉落了,隐隐有些腐臭味传来,让人作呕…… 「待诏,这些都是京中各处送来的。」 京城之中各衙门的牲畜数量多不胜数,每天都有死掉的。这些死牛烂马自然不能私下处置,都要送来。 这就是剥马务存在的意义。 「动手!」 程旭见沈安有些噁心,就厉喝道。 沈安下意识的摸向了腰间,可长刀却没带。 一个剥手拎起了斧头,先冲着沈安谄笑了一下,然后用力的挥斩下去。 噗! 马头掉落,可却不见血液喷溅。 那颗眼珠子猛地蹦了出来,却被几条经络牵着,就挂在马脸边上来回摆动着…… 随后有人破腹,那些内脏看着…… 沈安极力忍着噁心感,负手问道:「就这么些人?」 这里有十余名剥手,外加些军士。 程旭看了沈安一眼,说道:「待诏,全叫出来?」 沈安诧异的看着他,说道:「不叫出来……他们在作甚?孵蛋吗?」 整个剥马务的事务都在院子里,那些人在干啥? 程旭的脸颊颤动了一下,喊道:「人呢?人呢?朝中来人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沈安缓缓回身,就见一群人从后面疾步出来。 五个……七个……十个…… 他眼睛都没眨,数出了十二人。 这些人干啥的? 「他们……都是剥马务的人?」 程旭点头道:「都是。」 沈安想起了自己刚补的功课,就说道:「某记着外剥马务的编制有监官一人,专知官一人,手分一人,军典一人,节级二人,剩下的就是剥手十五人……剥手都在了,剩下的不过是六人而已,可这十二人是怎么回事?」 第808页 「见过待诏。」 一群人乱糟糟的行礼打招呼。 程旭低声道:「待诏……朝中……冗官……您懂的。」 「某不懂!」 沈安板着脸看着这些人,眸色冷淡:「有人说外剥马务人浮于事,官家令某来巡查,如今一看果然!」 按理众人应当是要心慌的,可沈安看到这些人只是懒洋洋的拱拱手,就表示惶然了。 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啊! 按照现在的规则,这些人总得要找地方安置,外剥马务不行,那就换个地方完事。 一句话,官家总会给大家一条活路,所以干活和不干活没啥区别。 沈安瞬间就猜出了原因。 程旭有些尴尬的道:「待诏,这些人……不好管啊!」 不是不好管,而是无事可做。 做事的都在院子里剥皮抽筋,剩下的无所事事,你不可能让他们来帮忙吧? 大家都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你想让我去拎刀剥皮? 不能吧? 「查!」 沈安只是说了一个字,身后就涌进来十余人。 「帐册都交出来!」 这些都是沈安从三司弄来的查帐高手,苏晏也在其中。 还有一个年轻人低着头走过来。 「安北兄。」 赵仲鍼就像是个受委屈的小媳妇般的来了。 「家父说要多经历些事才好,早上逼着小弟写了一篇文章,然后就赶了出来。」 赵仲鍼很是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一切,等看到剥皮分解现场时,不禁就干呕了一下。 那些死马不新鲜,解开的肉看着颜色都不对了。 臭味不断袭来,赵仲鍼目露哀求之色。 咱们进去吧。 那十二人站在那里,也有些不耐烦。 若非是外间传言沈安刚弄了刘展,这些人大抵就要开始抱怨了。 凶名在外的感觉真好啊! 沈安第一次觉得被冤枉也不错。 赵仲鍼的面色已经发白了,沈安心中微嘆,说道:「去吧,跟着他们学学怎么解剖牛马。」 「安北兄……」 赵仲鍼不敢相信的看着他,这次不是哀求了,而是愤怒。 我嗅着味道都想吐,你竟然让我去剥皮解肉? 沈安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人在年少时多经历些事总是没错的,去吧。」 他冷漠的看着那些官吏,说道:「这坐衙的官吏和做事的剥手一般多,一人养一人,这谁养得起?」 这话把有编制的程旭等人都扫了进去,可没人敢驳斥。 沈安负手看着这些人的反应,可是很遗憾,没看到什么羞愧之色。 吃惯了大锅饭,习惯了每日厮混就能有俸禄,谁特么愿意去干活? 这些人在沈安的眼中和行尸走肉一般,所以他自然不会客气。 「按照编制来,没有编制的,从明日起,某要看到你们存在的价值,也就说,你们在剥马务得有事情做,没有……那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就这样,散了吧。」 …… 第465章 坐等看你的笑话 死马不好分解,死的时间越长越不好解。 剥手们对于新人总是喜欢调侃一番,于是等赵仲鍼蹲在死马边上时,有人从死马的肚子里拉出了一堆肠子丢在他的眼前。 赵仲鍼痛苦的闭上眼睛,可那股子腥臭味却不断袭来。 他的胸腹处不断起伏着,而且节奏很乱。 看到他的身体一颤一颤的,有剥手就幸灾乐祸的道:「要吐了,要吐了……」 赵仲鍼转脸过去,张开嘴:「呕!」 早饭全吐出来了,还未消化的内容让剥手们沉默了。 刚才掏马肚子的那个剥手堆笑道:「小人……对不住了。」 赵仲鍼把早饭都吐了个干净,本有些恼怒,可见这些人都换了个脸嘴,于是心情就好了大半。 他低声问着解剖的要点,然后要了短刀来学习剥皮。 他知道沈安让自己来剥皮的意思,就是要做做普通人,体验一番这些人的日子。 所以他极力忍耐着,直至这几头死马都被分解完毕,这才去洗手。 那些剥手觉得这少年还不错,一人近前说道:「小郎君下次……只需看着就是了。」 赵仲鍼不解的道:「你们为何对某这般好?」 你们怎么就前倨后恭了呢?天下从未有白吃的早饭,赵仲鍼觉得这些剥手有些古怪。 剥手干笑道:「小郎君……早饭里有羊肉,汴梁人早饭能吃羊肉的……」 普通人早饭能吃饱就差不多了,若是要吃肉,最多的还是猪肉,至于羊肉,偶尔一顿就是过年。 赵仲鍼刚才的呕吐物里能看到早饭的内容,所以这群剥手们就心虚了。 都是人精啊!赵仲鍼不禁对这些剥手们另眼相看。然后就想起先前吃羊肉时的狼吞虎咽,压根没好好咀嚼就咽下去了。吐出来后形状完整,而且还能嗅到一股子羊肉味。 等去了后面时,赵仲鍼看到沈安竟然在打瞌睡,不禁怒了。 合着我在外面和死牛烂马打交道,被臭的狂吐不止,你倒好,在这里优哉游哉的睡回笼觉。 「安北兄!」 这是程旭腾出来的值房,沈安本是坐在椅子上打盹,被这一声惊了,就猛的坐直了身体,茫然睁开眼睛四处看。 第809页 「是你啊!」 沈安打个哈欠,问道:「剥完了?」 赵仲鍼的身上带着一股子腥臭味,他抬手闻闻,苦着脸道:「回家不知道能否洗干净。还有,那些剥手都是人精,竟然能看某吐出来的东西就断言某的家境极好。」 「他们当然是人精。」 在社会底层厮混,不是人精的早就被收拾了。 所谓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说的就是这些人。 赵仲鍼见他悠闲,就问道:「此事该如何着手?」 沈安揉揉眼睛道:「别着急,等查完帐再说。」 赵仲鍼觉得他过于乐观了:「查帐怕是查不出什么问题吧?」 沈安点点头,赞许的道:「肯定查不出什么问题。这边就是进出死牛烂马,能贪腐多少?小贪而已,不好查。不过……只要开个头,剩下的自然就出结果了。」 「开头?」 「对!」 沈安很是自信的道:「十二人都是闲极无聊之辈,找到一个下手……」 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方案,可一早上过去了,还是没人来。 一直到了中午,依旧没看到有人来自首,沈安自嘲道:「看来某的凶名还是不够啊!」 赵仲鍼觉得这个法子太被动了:「安北兄,应当主动出击。」 沈安也觉得还是如此,就说道:「你去传话吧,第一个来自首的,某担保他无罪。」 这是悬赏。 赵仲鍼依旧觉得没用,不过还是去传了话。 作为一个未来的皇位继承人,沈安让他去干这些活有些招人眼,随后就被人捅到了赵祯那里。 「去剥皮抽筋?」 「是,还吐了。」 赵祯不禁也有些失态。 死牛烂马啊! 不用亲眼看到,只需想像一下就觉得噁心。 可沈安竟然让赵仲鍼去动手,这心真是够狠的。 陈忠珩也觉得沈安太狠,就说道:「那小郎君莫不是得罪了沈安?」 赵祯摇摇头,面色复杂的道:「这是让他体察民情呢!为帝者不知民情,就会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来。知道了民情,施政方能有的放矢……」 陈忠珩惊讶的道:「那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 赵祯有些唏嘘的道:「当年……父皇没空,还执拗,无人教某。」 真宗不是没空,而是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执拗的疯子。 他认为自己是千古名君,于是封禅,搞大仪式,把本来还算是富庶的大宋给折腾成了半残。冗官冗费有大半责任都在真宗的身上。 赵祯当年是独子,老爹又是个有些问题的皇帝,所以童年和少年时期倍感孤独。而赵仲鍼却有一个良师益友在身边,这让他都有些艷羡了。 「我当年若是有几个良师益友,也不至于被太后压制这般久。」 真宗一去,赵祯还年少,于是刘娥就一手遮天…… 这些都是皇室的秘辛,陈忠珩听了觉得身体发软,不禁可怜巴巴的道:「官家,臣什么都没听到。」 赵祯没好气的道:「朕还不用杀人灭口!」 陈忠珩本就是有些开玩笑的意思,只想让他轻松些,闻言就笑道:「官家仁慈。」 「仁慈啊!」 赵祯微微皱眉道:「外剥马务看似不起眼,可前面去了两人核查,却被那些官吏弄的灰头土脸……人说底层官吏滑如油,这便是实证。沈安的起点太高,并无在下面为官的经历,我就怕他也经不住那些官吏的手段……」 陈忠珩一怔,就说道:「官家,臣以为……臣以为那些官吏怕是会倒霉。」 沈安那小子可够狠,那些官吏和他偷奸耍滑…… 陈忠珩仿佛已经看到了一齣悲剧在上演。 赵祯看了他一眼,说道:「韩琦为何建言让沈安去?就是要看他的笑话。除非是用雷霆手段,否则难。」 韩琦确实是觉得难,政事堂里,他在冷笑着。 「不杀士大夫,这就是纵容。那些官吏因此而有恃无恐。外剥马务的事大不大?小事而已,让刘展去就是因为此人没什么本事,算是找个事给他做做。至于沈安,且看吧。」 他端起茶杯,目光定定的看着桌子上的奏疏,边上的心腹说道:「相公,既然事不大,那沈安不管也行吧!」 韩琦喝了一口热茶,惬意的嘆息一声,说道:「你不懂。他年少,雄心勃勃,动辄就想北伐,动辄就想革新大宋……年轻好啊!老夫当年年轻时也是这般没头没脑的……结果在庆历年间被打醒了。」 心腹这才恍然大悟:「也就是说,他既然标榜自身是革新派,遇到这等人、这等事就得出手解决?」 韩琦点点头道:「既然定了赵宗实为皇子人选,那他身边的人自然会落入大家的眼中,旁人也就罢了,沈安……招人恨啊!所以有了这等机会,大家都在等着看笑话。他若是解决不了此事,风评就会大坏。下次官家想提升他时,那些人自然有话说……」 无能之辈还想升官?官家,你莫不是脑子抽抽了吧? 心腹钦佩的道:「小人就说那沈安的仇人不少,可怎地大家都坐视他逍遥,原来是等在这啊!」 韩琦放下茶杯,淡淡的道:「你以为呢?等赵宗实进了宫,等……到了那时,沈安就是近臣,再过十年,这人就要开始暂露头角了,我等垂垂老矣,何人能制住他?」 第810页 沈安那人做事太过凌厉,而且一点都不知道和光同尘的为官之道,给自己惹来了不少对手和麻烦的同时,也渐渐成为了官场上的一个另类。 刘展就是他的刀下亡魂,让不少官员都悲愤不已,纷纷上了奏疏弹劾沈安,要求严惩。 可赵祯却来了一个查无实据。 于是大家都在等着,等着刘展的甦醒。 可刘展的情况却时好时坏,御医也没法断定他何时能醒来,于是大家暂时把目光投向了外剥马务。 …… 第一天沈安就在打瞌睡中度过了。 「没人来自首?」 沈安起身伸个懒腰,只觉得浑身精力瀰漫开来,舒爽之极。 赵仲鍼在边上发呆,怒道:「没有人来,一个人都没有。还有,那些人已经下衙了。」 没人把你这个『钦差大臣』当回事! 「下就下吧,咱们回家。」 第一次办正事却无功而返,赵仲鍼很是沮丧,回到家中后,连晚饭都没吃,就在自己的房间里想事。 室内从微亮到幽暗,赵仲鍼的眼睛已经适应了这个环境,也忘记了点灯。 赵宗实进来见到这个模样,也没点灯,只是静静的站在门内。 赵仲鍼想了许久,少年人不经饿,等饿的受不住时,才想着去寻摸吃的。 「爹爹?」 赵宗实嗯了一声,进来问道:「想什么呢?」 月光从门外照进来,玉色般的纯净,让人心无杂念。 赵仲鍼起身把椅子让给父亲坐下,然后站在边上说道:「爹爹,孩儿在想今日外剥马务之事。」 赵宗实淡淡的问道:「动手了?」 「没有。」赵仲鍼不满的就是这个:「沈安今日就在里面打盹,什么事都没干,那些官吏都在轻视他。」 「生气了?」 赵宗实偏转头问道,面带微笑,看着很是和煦。 榆林巷的环境他很喜欢,觉得这是自己人生中最轻松的一段时光。 第466章 站稳了,别怂 父亲是什么样的? 别人家的赵仲鍼不知道,因为唯一的好友沈安也没了爹。 可自家的父亲他却很清楚。 平日里面色惨白的坐在屋子里,阳光仿佛都不愿眷顾他。就坐在幽静阴暗的地方发呆,不小心还以为是个人偶…… 这是安静时的父亲。 等到了发病时,这位父亲就会发狂。 骂人只是常事,砸东西更是寻常。 有时病情严重了,他甚至会动手打人。 他知道自己在犯错,可那一刻他的眼中全是痛苦。 那种焦躁不安的眼神让赵仲鍼无法忘怀,午夜梦回时都会被吓到。 那时的他最渴望的就是父亲能和一个正常人一样,哪怕是板着脸也好,只要他不发呆和发狂,那么这个家就是完美的。 可这个愿望一直没实现。 而现在他看到了一个平和的父亲,在微笑的父亲。 他的心情极好,他忘却了今日的不快,甚至是有些雀跃的道:「爹爹,是有些生气,不过明日就好了。」 少年人的气来得快,去的也快。 赵宗实笑道:「做事的法子并非只有雷厉风行,有时候得先不动声色的查看,然后再动手,这样更稳靠些。若是能让对手轻敌,就更妥当了。」 赵仲鍼惊讶的道:「那他今日就是在骄敌吗?」 今日的沈安堪称是一头猪,睡的连口水都流出来了,所以赵仲鍼觉得不像是在骄敌。 赵宗实点头道:「那孩子为父却是琢磨了许久,若是没有办法解决此事,他也不会睡觉。」 他看了儿子一眼,说道:「让你去就是多看看,去看看那些底层的官吏和剥手是什么样的,自己琢磨琢磨。」 赵仲鍼应了,赵宗实起身道:「你娘已经给你重新准备了饭菜,去吃饭吧。」 赵仲鍼雀跃着应了。 这才是一个正常孩子的模样。 赵宗实若有所思,出了这里后,吩咐道:「明日沈家会弄锅贴,记得好了之后去要些来,送去郡王府。」 僕役担心的道:「郎君,就怕被人看到了说闲话呢!」 赵允让都说了断绝父子关系的话,你这时候去送东西,不是让他的打算落空吗? 赵宗实看着明月,感受着冰冷的夜风,说道:「许多时候……别想太多最好,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这才是最好的应对。」 赵允让的手段在赵祯的眼中很是拙劣,不过算是给了舆论一个交代。 可赵宗实却令人送了早饭去…… 这个要弹劾不? 弹劾好像没道理啊! 血亲的父子,你再怎么声明不要这个儿子了也没用。 第二天早上,赵允让的叫骂声再度响起,这次被骂的换成了赵宗实。 「骂他是不知耻的畜生,被赶出家门了还涎着脸送锅贴……很难听。」 陈洛看了落在后面的赵仲鍼一眼,觉得他真可怜。 今早的主食就是锅贴,沈安一边啃一边说道:「你不懂,这时候骂的有多厉害,他就有多心疼。」 赵允让用叫骂把火力都吸引到了郡王府里,榆林巷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无人打扰,让赵宗实一家子得了最后的安静和惬意。 父母于子女而言,更多的是牺牲。沈安想着赵允让一边叫骂一边心疼的模样,不禁嘆息着。 第811页 到了外剥马务之后,程旭已经到了。 昨日查帐的人也到了。 「待诏,就只有几贯钱的出入。」 这里热闹时每天会处理几十只死去的牲畜,帐上只有几贯钱的出入,在大宋的任何衙门都堪称是清廉了。 沈安看着那些聚拢的官吏,微笑着问道:「谁?」 正准备回去的小吏愕然说道:「是节级李赟。」 「多少?原因?」 沈安的眼中多了笑意,赵仲鍼只觉得心跳加速,觉得有事会发生。 小吏苦笑道;「小人仔细查看,还问了话,是去年他们挪用了,说是吃饭,后来忘记了补回去,待诏,这等事在各处都有,多如牛毛,而且这里才两贯三百余钱,真的……」 真的不多啊! 那些帐上出现大规模亏空的多如牛毛,比如说范仲淹的老友滕子京,就是修岳阳楼的那位。这位老兄当年的亏空可大了去,最终只得一把火烧掉了帐册,死无对证。结果被流放去了岳州,顺带修了岳阳楼。 他挪用公款的动机值得商榷,但烧帐本的举动却让人无语。 重修岳阳楼花费不少,但也能拉动一些鸡滴屁,顺带还是一件文化盛事,这等一举两得的事儿…… 两贯三百多文钱去吃饭,也是相应的拉动了些鸡滴屁,按理是好事。 可沈安却露出了狰狞的面容,喝问道:「拿下李赟!」 李赟是个矮小男子,听到这话后就喊道:「救命……」 陈洛沖了过来,单手就拎住了他,回身问道:「郎君,是弄死还怎地?」 李赟差点被吓尿了,他喊道:「这是草菅人命,这是草菅人命!」 沈安可是上阵杀过人的,所以李赟才这般惊惶。 「带进去!」 沈安说道:「某要问话。」 专知官黄渡有些尴尬的道:「待诏,那两贯多钱……」 你这是想闹哪样?补上就好了啊! 沈安肃然道:「莫以恶小而为之!公家的钱,一文都不该贪!」 这话很是正义凛然,若非是知道沈安的秉性,赵仲鍼都差点信了。 程旭怒道:「李赟,你竟然敢挪用?亏得某还看重你,你竟然这般……两贯多啊!两贯多啊!要重惩!」 李赟闻言就泪奔了:「是,小人有罪,小人辜负了您的厚望……」 这就认罪了? 沈安看着程旭,赞许的道:「你不错。」 程旭苦笑道:「这里虽然不大,可……您知道的,做官难,做事更难啊!」 沈安点点头,随后就去了值房。 到了值房里,李赟垂泪道:「小人去年一时糊涂,身上带的钱不够,就挪用了两贯多钱去吃饭,后来小人却忘记了补回来……小人有罪。」 这是认罪了,而且罪行很清楚,就是挪用……注意,不是贪腐,因为帐上有记录。 若是贪腐的话,那么他会千方百计的隐瞒。 所以这只是挪用公款,而且数额小的让人想发笑。 而且吃了这顿饭的人不会只是李赟……看看那些官吏吧,都是目光闪烁着。 赵仲鍼就觉得该发笑。 可沈安的脸上却多了冰霜。 他目视外面,陈洛说道:「姚链,不许人靠近!」 外面的姚链应了,随即喝道:「我家郎君发话了,诸位退出去吧。」 沈安这才问道:「两贯三百多文钱,还只是挪用,你以为是小罪,所以就自信。你自信某无法收拾你……对吗?」 李赟抬头,茫然道:「待诏,小人……小人愿意领罪。」 挪用两贯多钱,这是什么罪? 有这等事的官员多不胜数,若是收拾了李赟,怕是会人人自危。 所以李赟确实是很自信。 赵仲鍼怒道:「挪用也是罪。」 李赟低头称是,就像是滚刀肉。 你说是罪就是罪? 沈安没说话,赵仲鍼看去时,才发现他竟然又在打盹了。 「安北兄!」 你有点做事的样子行不? 沈安醒了一下,擦擦嘴角说道:「等等,等消息。」 等消息? 赵仲鍼压住心中的急躁等待着。 李赟站在那里很是镇定,时间长了就动了动。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显得很是轻松,甚至还活动了一下脖颈…… 然后他就听到了脚步声,看到沈安睁开了眼睛。 沈安盯着他,目光冷漠的问道:「可愿说了吗?」 李赟愕然道:「敢问待诏要小人说什么?」 你要屈打成招吗? 可你没有动刑的权利啊! 他的眼中依然是诚恳:「待诏,小人愿意领罪。」 什么叫做滑如油,这就是了。 不过是挪用了两贯多钱你就要上纲上线?来,动动我试试,随后京城官场将会义愤填膺,你沈安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因为你打破了潜规则! 谁没有个紧急的时候? 这时候挪用点公款又怎么了? 你沈安这是要逼着大家做圣人君子? 而且他李赟因此最多不过是去职而已,但事后那些人为了对付沈安,肯定愿意为他提供许多好处。 这就是底层官吏的算计,无处不到。 一般人你压根就斗不过他们,最终只得狼狈而逃。 第812页 「你愿意领罪?」 沈安笑眯眯的问道,赵仲鍼觉得奇怪,就起身出去看了看,却是严宝玉来了,还拎着个袋子。 他转身,就见李赟很诚恳的拱手道:「小人愿意领罪!」 「郎君!」 严宝玉走了进来,把口袋放在桌子上打开,说道:「这是在李赟家厨房房樑上找到的。」 这是一本帐册。 沈安随后放开,只是看了一眼,就抬头问道:「你愿意领罪?」 李赟的面色发白,身体在颤抖着。 他颤声道:「待诏,小人……小人……」 「你该当何罪!」 沈安一声怒喝,李赟的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这等小事都是在衙门内解决,谁会去家里搜查。 而且你也没有人手啊! 可沈安就愿意,并且也有人手,还是高手。 帐册里记录的钱财不多,今日几十文,明日几百文…… 看似不多,可这么一本册子加起来,涉及的金额少说也得有五十贯。而且里面还有和个人的金钱来往,堪称是一本贿赂文集。 沈安把帐册丢给赵仲鍼,说道:「算一下。」 心算的作用马上就被体现了。 赵仲鍼一手执笔,一手翻动帐册,因为数据不大,所以很快就算完了。 「六十三贯五百七十二文。」 沈安微微一笑,再次问李赟:「可愿领罪?」 这个不是两贯三百多文,更不是挪用,而是贪腐。 李赟的脸上全是愕然,旋即就膝行过来,仰头低声道:「待诏,小人愿意检举……小人……」 「晚了!」 沈安接过帐册,冷笑道:「沈某给了你机会,可你却矫情……知道某最厌恶什么吗?」 李赟摇头,一脸的诚恳:「只要待诏一句话,小人以后就是待诏的人了,但凡待诏吩咐,小人豁出命去也会办成。」 沈安用手中的帐册拍打着他的脸,这种羞辱性的动作却换来了李赟的谄笑。 「待诏对小人极为亲切,小人……嗷!」 沈安一脚就踹倒了他,骂道:「老子最厌恶矫情的人,有事说事,该硬气就硬气到底,别怂!」 第467章 沈安这厮疯了吗 十二人都在值房内,李赟跪着,其他十一人站着,气氛凝重。 「六十多贯啊!」 程旭痛苦的说道:「下官有罪,下官监管不力,有罪啊!」 他剑眉星目,看着一身正气,此刻痛苦的自责更是让人动容。 沈安笑着问道:「以往那些人一来就查的是你吧?」 程旭点头道:「是。下官被查过两次。」 「这就是清廉了。」 沈安微微点头,说道:「你家里并未找到什么东西,可见你的谨慎。」 「下官从未伸手,一直牢记着为官当清廉的道理,兢兢业业……」 程旭微微皱眉,但最后还是释然的笑道:「待诏怕是对下官有些误会,若是有暇,自可去问问下官的为人。」 沈安笑了笑,问道:「以往李赟挪用那两贯多钱的事儿早就被发现了吧?」 程旭点头道:「是,前面两次都发现了,下官也是一时疏忽,竟然就忘却了此事,也忘记了去催促他归还。」 「你不是忘记了,而是有意留着作为诱饵,让那些来查的官员自以为找到了错处,他们也正好拿去交差……」 沈安嘆道:「你算是个人才,真的。」 他看了赵仲鍼一眼,说道:「挪用公家的钱粮本是常事,那些来查的官员看到了,只要数额不大就不会搭理。为何?因为他们不敢揭开这个黑洞,一旦揭开……仲鍼,你可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吗?」 赵仲鍼已经被沈安的话给惊呆了,闻言下意识的道:「官场上人人自危,随后就是群情激昂,揭穿此事的人就会成为大家的仇敌,哪怕是帝王也只能含糊应对……」 这就是qian规则,连帝王都无法去打破的qian规则。 赵仲鍼看着程旭,嘆道:「此人果真是聪慧,用此事来让人畏惧,随后自然是草草了事。」 他看了沈安一眼,心想你别是想搞事吧? 那可是天下官吏的qian规则啊! 哥,咱回去吧! 他太了解沈安的,在看到他眼中的亮光后,就觉得怕是要出大事了。 官家,你就不该让他来查这件事,现在安逸了…… 和赵仲鍼心中惶然不同,此刻的沈安只觉得浑身舒爽。 「那些人来查此事,首要就是查帐,一看有两贯多挪用挂着,于是就拿了这件事去交差,上面的知道了也草草了事,无人去管……」 沈安嘆道:「因为只要往下查,必然就会查出更多的挪用,到时候人人自危,查案子的官员怕是连肠子都悔青了。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点到为止。只是这里却有人在不断举报……」 是谁? 众人都面面相觑。 这等事儿有什么好举报的? 沈安的目光转动,在一脸贪官模样的黄渡那里停驻,说道:「黄渡你出来。」 在众人不敢相信的目光中,黄渡一脸苦涩的走出来行礼。 沈安贊道:「整个外剥马务中,就黄渡一文钱的好处都没拿,堪称是清廉的典范。」 他没说,但众人都知道了。 第813页 那些复杂的目光盯住了黄渡,甚至还有怨毒。 竟然是你在不断的举报? 你这个畜生,为何要坑我们? 黄渡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沈安拉出来示众,他知道自己以后算是完蛋了。就拱手道:「此事是下官举报的。这里每日进来许多肉食,交上去的数额都对,可偶尔却能听到有人抱怨,说是那些肉都臭了,或是少了,下官觉着不对劲,若是一人说也就罢了,可说这话的人不少,下官就关注了些,跟着大车出去,结果发现他们在外面把好肉换成了不值钱的臭肉……」 沈安不禁嘆息道:「贪心不足啊!」 黄渡木然道:「下官知道以后怕是再难为官了,恳请回家种地。」 举报同僚就是触犯qian规则,黄渡自觉以后再无出头之日,而且还会被人盯着,动辄背后捅刀子。 这就是官场生态。 「怕了?」 黄渡点头。 沈安笑了笑,淡淡的道:「别担心,首先你马上就会被人忽视,其次……以后谁敢动你,那就是动官家,你要升官了。」 黄渡不敢相信的抬头,沈安起身走到了程旭的身前,说道:「你是想进皇城司再交代,还是想现在就坦白?」 程旭强作镇定的道:「下官并未贪腐,问心无愧。」 「有种!」 沈安贊道:「某最佩服有种的人,那就这样吧。」 「待诏,下官曾看到那些拉肉的人给程旭钱。」 黄渡算是豁出去了,只是为了沈安那虚无缥缈的保证。 沈安对他微笑道:「别担心这个,张八年会教他做人。」 他出了这里,赵仲鍼低声道:「张八年不会为了这等小事出手。」 沈安淡淡的道:「某会让他出手。」 赵仲鍼觉得有些心慌,他追了上去劝道:「安北兄,此事要从长计议。」 沈安点点头,上马而去。 什么从长计议? 这是一个契机,错过了怎么办? 王安石的万言书失踪了,原因不明。 没有这份万言书,未来的赵仲鍼不会选择他做自己的改革利刃。 而大宋的改革不可避免,既然老王的万言书没出来,那就让我沈安来打响第一枪吧! 外剥马务的贪污和人浮于事真的是沧海一粟,程旭最大的倚仗就是查案子的官员不敢揭开这个qian规则。 是的,绝大部分官员都会遵循这个qian规则,并默然,守口如瓶。 这是时代的局限。 可他却不知道沈安来自于后世,压根就不会循规蹈矩。 于是他最大的倚仗被沈安无视了。 沈安直奔皇城,在等待禀告的时间里,他琢磨了一下赵祯等人的反应。 稍后他跟着人进宫,等见到赵祯时,这位帝王刚吃完了一份点心,正在喝茶消食。 见他进来,赵祯微笑道:「外剥马务那边的事不着急,慢慢的来。」 他以为沈安是来诉苦的,所以很是轻松。 沈安看了陈忠珩一眼,说道:「官家,外剥马务之事臣已经查出来了。」 赵祯正在喝茶,闻言一怔。他缓缓放下茶杯,仔细看着沈安。 这才是第二天,而第一天沈安是在打瞌睡,不务正业。 第二天才过去一半,你这就查清楚了? 赵祯笑道:「是贪腐了多少?」 他并未问人浮于事的事,只是问贪腐,这个态度值得琢磨。 沈安却不管这个,「官家,外剥马务一个节级就贪了六十余贯,监官程旭顽抗,但臣估摸着最少两三百贯吧……」 不多啊! 贪腐是禁绝不了的,这一点赵祯很清醒。 几百贯的贪腐…… 「此事且等明日商议。」 赵祯欣慰的道:「你这边倒是快,让我想着是不是让你去查查刑狱,和王卿配合,想来能查出不少案子。」 老王在复查各地的案子,这活儿很琐碎,但他干的很是有热情。 可沈安觉得自己不是破案的料,所以就表示了自己的谦逊。 随后沈安告退。 大家都得知了沈安今日在外剥马务的怒吼,好笑之余就等着他的后续招数,可直至从宫中出来,程旭依旧无事。 那个虚张声势的蠢货! 程旭下衙后就邀请了外剥马务的下属们去喝酒,据说酒酣时,他高呼一声『沈安就是个没卵的货色。』。 这话顷刻间传遍了有心人处,今夜的汴梁多卖了不少酒水,青楼也多了不少客人。 权贵们在大笑着,嘲笑着沈安的色厉内荏。 查出了问题却不敢深究,你和我们有何区别? 哔哔个啥? 你不也这样吗? 大哥不说二哥,两个都差不多…… 可你装个啥? 哈哈哈哈! 权贵们喝着酒,看着歌姬且歌且舞,只觉得这世界重新恢复了正常。 韩琦在家中看着夜色品酒,最后唏嘘一下,感慨自己现在都不怕冷了,心情愉悦的去睡觉。 赵仲鍼不知道是该失望还是庆幸,依旧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 这一次赵宗实没有开导他,只是在外面微微皱眉。 隔壁的沈家传来了花花的叫声,却是无奈的哀嚎。 这是沈安的妹妹又在折腾这条大狗了吧。 第814页 …… 第二天,当沈安出现在皇城外时,那些人都忍不住指指点点的,或是交头接耳。 那些目光中多了揶揄,也多了善意。 原来你也是咱们一类人啊! 那就融合进来吧,大家一起享受这个时代。 沈安也笑了笑,然后蹲在边上吃炊饼。 炊饼从中间用刀子切开,然后塞入果果心心念念的红烧羊肉,一嘴咬下去满嘴油。 沈安大口的吃着,看的周围的人直流口水。 稍后宫门大开,众人鱼贯而入。 沈安揉揉肚子,很是心满意足的出现在了老位置。 韩琦看了他一眼,眼中多了轻蔑之色。 不过也是花架子而已! 随即开始议事。 沈安依旧在发呆,而肖青已经化身为人偶,现在基本上听不到动静,也就站在那里当个摆设。 晚点议事结束,赵祯笑眯眯的让大家散去。 一直没吭声,让大家有些奇怪的沈安出来了。 他躬身行礼,然后说道:「陛下,臣此次在外剥马务查案,查出有人贪腐。」 这是要给自己请功吗? 年轻人啊!总是这般急切。 赵祯笑道:「辛苦了。」 这是夸赞。 沈安依旧板着脸道;「臣在此次查案中发现了些问题……」 他抬头看了众人一眼,眼中渐渐多了亮光。 「臣发现挪用公款已然成为了惯例,据臣所知……」 这货要发疯了! 韩琦只是希望沈安把事情闹大些,但从未想过沈安会来揭开这个qian规则。 所以他必须要出面:「许多挪用都是用在了公事上。」 这个是有的,沈安也承认,但他话锋一转,说道:「可臣却知道,许多挪用都一去不回,最终就成了贪腐……公开的贪腐,无人追查的贪腐。」 呯! 笏板落地的声音很清脆,曾公亮借着弯腰的机会掩饰住了自己的震惊。 沈安这厮疯了吗? …… 第468章 挥舞锄头挖根的沈安 韩琦在看着沈安,他一直觉得这小子是个蠢的,可现在却觉得自己错了。 这不是蠢,而是愣头青啊! 挪用公款的事儿许多人都干过,只是有的填回去了,有的没填而已。 作为有进取心的官员,没有谁会去占这种便宜,否则后面被人抓住这个问题猛烈攻击,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可有进取心的官员多吗? 不多。 大部分官员都觉得自己上进无望,还不如得过且过。 这些人就是贪腐的主力,以及挪用公款的生力军。 一般数额不大的话,这种事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所以一直相安无事。 现在这个无事牌被沈安一把拽了下来,还踩了几脚。 你厉害! 韩琦由衷的佩服沈安的大胆。 庆历革新中提出了许多改革措施,可贪腐和挪用公款这一块从来都不是重点。 为何? 因为一旦动了这个,天下的官员都要视你为仇人,那还革新个屁啊! 可沈安就冲着这件事开火了。 殿内鸦雀无声。 陈忠珩觉得沈安是在作死,但只要他不穷追猛打的话,过一段时间就能度过危机。 你赶紧退下吧! 还盯着官家看,你这是想干啥? 作死呢! 赵祯也觉得沈安是在作死。 别以为大宋对官员待遇不错就没贪腐,贪腐的根源不是待遇,而是伸手可及的钱财,不断在诱惑着官吏们。 面对这种诱惑,能经受住的有几人? 这年轻人莫不是发烧了? 赵祯微微摇头,说道:「此事朕自会细细思之。」 消停吧,这事朕算是为你压下去了。 今日之事就算是传出去,也会成为一个未遂事件被人谈笑而已。 可沈安却昂首道:「陛下,外剥马务冗官六人,这六人每日就在厮混,什么事都不干,可每月还拿着朝中的俸禄。陛下,这等废物尸位素餐,为何要养着他们?」 赵祯的目光呆滞了,他看着这个慷慨激昂的年轻人,仿佛是看到了当年的那个人。 范仲淹! 当年他也是这般慷慨激昂,但最后却黯然收场。 庆历革新的重点不是其它,而是吏治。 范仲淹的目标就是压缩大宋的官员编制,把那些尸位素餐者赶回家去啃老米饭,然后通过各种手段来限制官员数量的增长…… 他甚至还要求核查官员的政绩,这下算是捅到了马蜂窝,天下官员都在反对他。 而另一个就是恩萌,这一条范仲淹也不敢砍断,只是限制,把恩萌的年龄往后推,而且要考试。 这两条着实激怒了无数官员权贵,于是暗流涌动,很快范仲淹就从着名的君子变成了着名的小人,而且还是结党营私的小人。 这就是得罪了权贵官员的后果。 你此生是君子还是小人,只是他们的一番话而已。 你沈安不知道这些吗? 赵祯相信沈安是知道的,可他为何还敢捅这么一下? 他看向了宰辅们,这一次连欧阳修都低下了头。 这个马蜂窝目前没人敢捅,可沈安就敢。 第815页 朕想抽人啊! 赵祯的额头青筋暴跳了一下。 他何尝不想革新,可一旦动了,这天下也就乱了。 他摆摆手,淡淡的道:「退下吧。诸卿,退下吧。」 沈安怒了,说道:「陛下,大宋已然危若累卵了,这些人在啃噬着大宋的血肉,在腐蚀着大宋的肌体,若是置之不理,以后如何?以后的大宋可能养得起这些虫子?」 养不起,谁都知道养不起。 可好死不如赖活,大家现在还能活,为啥要动手? 革新就好比自己给自己动手术,一般人肯定怕痛,所以能拖一天就是一天,等到了拖无可拖时,才悲剧的发现已经是无可挽救了。 赵祯铁青着脸喝道:「退下!」 这是在保护你,小子,否则你会成为众矢之的! 沈安深吸一口气,说道:「陛下,这一日早晚会来,范公之后,大家都在沉默。可这个大宋需要人站出来吶喊,告诉大家这些危机。这些吶喊会引来那些虫子的疯狂撕咬,臣……已然做好了准备,纵然身死也在所不惜!」 他躬身告退。 君臣看着他缓缓出去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冰冷。 曾几何时,在场的大家都是雄心勃勃的想革新,并付诸实施。 可失败之后,他们见识了那股庞大的反对力量,从此不敢再说革新二字,只求安稳。 如今又来了一个年轻人,正如我们当年那样的发出了吶喊。 沈安的重点不是什么挪用公款,他只是用这个作为引子,引出了吏治的问题。 一个外剥马务就有一半人在闲着无所事事,白拿着俸禄。放眼整个大宋,这样的人有多少? 这个大宋…… 赵祯突然觉得有些冷。 他看了下去,韩琦在发呆,曾公亮微微皱眉,孙抃万事不管,欧阳修…… 欧阳修出班道:「陛下,此事要封口。」 赵祯摇头道:「封不住。」 欧阳修唏嘘道:「臣老了,可……可今日看到了这等少年,臣却觉着自己还能再干十年。」 他抬头,眼中多了坚毅:「陛下,臣还能再干十年,好歹要看着这些年轻人站稳了再死!」 他的眼睛渐渐红了,说道:「当年臣身为谏官,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范文正他们黯然离开汴梁,臣……臣无能啊陛下!至今想起来臣依旧耿耿于怀,若是再来一次……陛下,可能成吗?」 他眼巴巴的看着赵祯,因为距离的缘故,视线内的帝王很模糊,仿佛是身处水波之中。 赵祯只觉得一股气冲上了胸口,他面色通红的准备起身,最后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的眼神有些冰冷,还有些悲哀。 没有谁比他更明白当年的庆历新政究竟是经历了些什么。 他想起了那些暗流,那一年宫中的谋逆…… 那些人……真是够疯狂啊!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然后说道:「朕知道了。」 这是最稳妥的回答。 不伤欧阳修的心,但他觉得还需要说些什么,就起身道:「十年后,朕和你在此相聚如何?」 欧阳修心中失望,躬身谢恩。 …… 消息从来都不是能封锁住的,而且在场的人那么多,连赵祯都没法知道谁会把今日的话悄然传出去。 午时才过,外面就有了传言,言辞凿凿的说沈安建言严查挪用公款之事,引发了不少暗流。 等权贵们吃了午饭之后,另一个消息传来。 「沈安建言清理冗官,说是那些人尸位素餐,和虫子一般只会啃噬大宋的血肉。」 汴梁城中的气氛凝固了一瞬,权贵官员们都有些意外。 从范仲淹后,竟然还有人敢提这事吗? 这是要挖我等的根啊! 当年范仲淹都扛不住咱们,那还是宰辅,如今一个毛头小子竟然就敢如此吗? 卧槽!这小子真是不知死活啊! 权贵们本来在嘲笑沈安的偃旗息鼓,觉得他畏缩了,于是得意洋洋。 可今天的这些话就像是耳光,就像是沈安的回击,一下下的打的他们的脸上生疼。 第二天,沈安仿佛不知道外面的传言般的又出现在了皇城之外。 沉默! 无数目光在看着他。 沈安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公司的人事部经理,目前正在酝酿着裁员的事。 而眼前的权贵臣子们就是员工,他们觉得自己不该被裁员,谁敢裁掉咱们,那就弄死他。 这些员工们此刻正在积蓄着戾气,正如当年对付范仲淹的那样。 只是范仲淹名满天下,而且位高权重,所以他们得讲究斗争方法,最后通过施压,成功的撵走了那个蠢货。 如今又来了个蠢货,而且年轻的让人发指。 这个蠢货没啥权利,只是个愣头青。 可不能坐视不管啊!否则以后谁都能喊一嗓子,到时候成了气候就尾大不掉了。 那些人喊三冗是个大问题,每年都喊,但更像是口号,表明自己忧国忧民之心,过后就消散了。 可沈安不同,这小子会下黑手。灾民编为厢军就是被他给搅合没了。 所以要高度警惕啊! 沈安走向了边上的小摊,早上果果睡懒觉,起来晚了些。沈安担心她生病,就拖延了一阵子,早饭也没吃。 第816页 他准备买几个锅贴。 他走的不快,但腰杆很直。 经常早锻鍊的人都有这种体会,走路腰杆挺直,脚下就像是安装了弹簧似的。 那个小贩在笑着,觉得沈安能吃自己做的锅贴,那就是天大的体面。 他本是在微笑,突然就有些愕然。 沈安刚心生警惕,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喊道:「小心!」 沈安毫不犹豫的转身,同时摆拳挥击而去。 呯! 摆拳是藉助腰腹力量和转身的惯性力量,所以威力很大。 沈安只觉得拳头击中了人体,然后就看到一人轰然倒下。 周围一阵惊呼,接着众人都看向了欧阳修。 老欧阳刚才就在后面,所以才能看清有人准备撞向沈安。 「打死人了!」 一声尖叫撕破了凌晨的黑暗,无数人在看着这边。他们张开嘴,白气从嘴里吐出来,看着就像是…… 一群马! 一群不安的驽马! 倒地的官员在抽搐着,这一拳把他打懵了。幸好没击中要害,否则真会出人命。 沈安看着那些官员们,摊开手,无奈的道:「他偷袭。」 有人愤怒的道:「他只是去拍你的肩膀!」 第469章 你从不孤独 沈安这人下手够狠啊! 倒在地上的官员依旧起不来。 渐渐的,那些怒火在郁积。 沈安犯了众怒,这个愣头青傻乎乎的叫嚷着,想驱除那些冗官。 冗官是怎么来的? 第一是恩萌,每年皇帝都会恩萌权贵官员的子孙,人数之多,让人目瞪口呆。 恩萌起源于真宗,这个疯子从澶渊之盟后就开始了各种作死,其中最着名的就是各种礼仪。 每一次礼仪都是一次机会,权贵官员们可以上奏,为自家儿孙,甚至可以为自家的门客求官…… 竟然能行! 国家公器成为了帝王笼络臣子的玩具。 每年恩萌为官的人数在五百人左右,远远超过了科举入仕的人数。 一年又一年……大宋的官员队伍就越发的庞大了。 可官位就那么多,怎么办? 没关系,小问题,咱们创造些官职不就是了? 于是官职越发的多了,职责越发的模糊了。 本来一个部门就能干的事儿,如今被分解的支离破碎。这个衙门干一点,那个衙门干一点。一句话,原本一天、一人就能干完的事儿,现在得五六天、七八个人才能完事。而且他们之间还会相互扯皮,或是不管事。 这就是人浮于事。 但这样依旧无法安排那么多官员,怎么办? 那就挂着呗。 反正大宋有的是钱粮,养着他们就是了。 这些人就像是虫子,用尖锐的脚爪勾住了大宋的肌体,无法分离,一旦拉扯就是痛彻心扉。 这些虫子不断在吸食着大宋的血,赵祯和范仲淹曾经尝试着把它们拉扯下来,结果那痛苦无法承受。 现在又来了一个不怕死的。 那些目光渐渐变得冷漠起来。 「他打死人了!」 「这是当众殴人……罪不可赦!」 「谏官何在?此等骇人听闻之事当如何?」 「快去请了郎中来!」 「他竟然在笑!你们看吶,沈安竟然在笑!」 沈安是在笑,笑的很是轻蔑。 欧阳修走了出来,他转身面对着这些权贵官员,说道:「不能怪他!」 那些冷漠的目光转到了他的身上。 白发苍苍,眼神迷茫。 欧阳修的腰微微弯曲,仿佛是不堪这些目光的重压,他继续说道:「大宋的冗官已不容忽视,大家去问问三司,去问问包拯……大宋的钱都到哪去了?」 包拯走了出来,站在了欧阳修的身边。 两个老汉用身体遮住了沈安。 「都去养兵,养官了,可还不够。每到下半年,三司就会绞尽脑汁去寻摸钱……否则就发不出俸禄。那么多军队和官员的俸禄发不出来是什么后果?乱,大宋就会乱……」 这是一个死循环,一旦开启就很难终止。 「官员会越来越多,可钱财却就那么多,奈何?」 欧阳修苦笑道:「这个大宋会被拖死……」 包拯说道:「一个年轻人发现了这个问题,他秉承着一腔热忱的指出来,他有何错?」 那些目光依旧冰冷。 这个世界终究是丛林,吃饱饭才是最关键的,至于其它……关我逑事! 什么大宋,和我有半文钱的关系吗? 若说大宋是一个巨人,此刻已经被这些虫子啃噬的体无完肤。 可他们却觉得无所谓。 大不了换个人来继续啃噬就是了。 这是本能,贪婪的本能。 「不能了呀!」 欧阳修的白发在风中拂动,他怒吼道:「当年老夫亦是如此,要动手吗?那便冲着老夫来吧!」 终于出来了! 庆历新政就像是个禁忌,无人敢提。 欧阳修现在就打破了这个禁忌。 这个老汉发疯了! 他的目光渐渐锐利,怒不可遏:「当年的范文正可有结党营私?没有。那些罪名从何而来?污衊,无耻的污衊!那些畜生啊!他们除去污衊还会干些什么?老夫……」 第817页 欧阳修哽咽了。 他在怀念着那些岁月,以及自己的愚蠢。 「老夫自以为聪明,可一篇朋党论却成为了那些人的武器,范文正再无回京的机会,这是老夫造的孽,今日……」 他的腰渐渐笔直,目光坚定:「今日老夫在此,当年之事谁还觉得耿耿于怀的,可来唾骂。」 他在干什么? 沈安的目光复杂,微微摇头。 欧阳修竟然承认了自己当年的愚蠢。 当年他自诩文章无敌,为范仲淹辩驳也被他当做了炫技的机会…… 然后那篇文章就成为了敌人的武器,最后把范仲淹和庆历新政掩埋了。 文章有何用? 这一刻沈安从未觉得如此的坚定。 什么狗屁文章,这个天下需要的是革新,少用文章和人打嘴仗,那是蠢货才干的事。 手腕要灵活,能引导就引导,该强硬就强硬。 大宋说是帝王的,不如说是这群权贵官员的。 而在他们的下面,无数豪绅文人在引颈期盼着,期盼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官员。 这个局面不打破,革个屁的新! 沈安在冷笑着,他知道赵祯已然垂暮,不可能支持动手。 赵宗实? 这个要看,沈安的终极目标还是赵仲鍼。 到了那时…… 他在积蓄力量,太学就是最好的基地,无数学生从这里出去,最后成为革新的力量。 最关键的还是军队。 他现在不肯把火药放出来,就是因为时机不到。 武器和战争永远都是在为政治服务,这一刻沈安领悟到了这个道理。 他抬头微笑,就看到了王安石。 王安石没有犹豫,脚步坚定的走了过来。 他站在了欧阳修的另一边。 三个人挡在沈安的身前。 沈安笑着走了上去,站在了包拯的右边。 我怎会躲避? 韩琦咬牙看着这一幕,他想走过去,但他知道不能。 他是首相,一旦站队就会引发党争。 他觉得身边有人走动,偏头看去,却是曾公亮。 曾公亮自嘲道;「老夫老了,一辈子蝇营狗苟厌倦了。从西南手刃敌人开始,老夫就觉着自己变年轻了,可年轻人该有热血啊!老夫此刻就觉得热血在胸膛里奔涌着,不走出去就会冷了这些热血……」 他缓缓走了出去,周围有人在惊呼。 「曾相……」 「曾相竟然出来了!」 这是站队! 曾公亮竟然出来了吗? 曾公亮微笑着走了过去,说道:「老夫也觉得这官多了些。」 他站在了王安石的边上。 一个官员默默的走了过来…… 一个接一个…… 这堵由人组成的墙越发的厚实和宽阔了。 沈安没想到竟然有那么多人会支持自己。 他吸吸鼻子,觉得眼睛有些发酸。 身边的包拯说道:「你别以为大家都是软骨头,只是时机没到罢了。」 今日他带头吶喊,于是这些人就站了出来。 这个大宋从不乏仁人志士,从不乏勇气。 但这些勇气需要组织起来,妥善引导。 范仲淹和王安石的革新错就错在没有先去整合这些力量。若说革新手段是术,那么整合这些力量就是道。他们只顾着术,而忘记了道这个根本。 今日沈安无意间的一次举动却引爆了这个根本。 他今日只想亮个相,告诉这些人自己是最坚定的革新派,为将来做打算。 赵仲鍼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求革新,因为他知道大宋再不革新就得完蛋。 但他找不到盟友,最后闲赋在家的王安石就因为曾经的万言书进入了他的眼中,被付以重任。 可沈安却知道王安石的革新不可能会成功。 那么我来如何? 所以他今天就亮相了,和历史上王安石的万言书一个道理,今日他站了出来,就会成为革新的标杆! 他成功了!并被深深的感动着。 原来大宋有如此多的官员支持革新啊! 此刻他只觉得胸中发闷,一种莫名而来的感动让他想吶喊。 我从不孤独! 他以为自己是独孤的旅者,可今日这些官员用行动在告诉他。 你从不孤独! 司马光在看着这一幕,神色冷淡。 他知道王安石会站出去。 最近朝中不少人把他和王安石称为下一代的双壁。 你们肯定会成为大宋的一双臂膀。 他微微垂眸…… 消息被飞快的传了进去。 赵祯正在去垂拱殿的路上,一个内侍狂奔而至,不顾阻拦喊道:「官家,皇城外闹事了。」 赵祯摆摆手,让人把内侍放过来。 「谁在闹事?」 赵祯的精神不大好,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陛下,先前有人挑衅沈安,被他打晕……」 卧槽! 赵祯的哈欠打了一半,就被这个消息给弄停了。 哈欠打一半停住会很难受,那种悻悻然的感觉让人很是纠结。 赵祯很纠结的说道:「这是为何?朕知道了……」 他想起了昨日的事,这肯定是有人泄密了。 第818页 朕就知道那些人中间有人不老实。 他冷笑着,觉得一切尽在掌握。 「那些人在声讨沈安,欧阳修出来辩驳,提到了当年的庆历新政和范仲淹,还说自己的朋党论是资敌……」 哎! 赵祯摇摇头,觉得欧阳修出头的时机不对,这下麻烦了。 若只是沈安也就罢了,他没啥势力和权利,叫嚷着要革新吏治有屁用,那些人顶多是新仇旧恨之下想收拾他罢了。 朕压他一阵子,这事儿自然就消停了。 可欧阳修一出来,此事就闹大了呀! 弄不好当年之事就会被重新拎出来,然后…… 他以为只是这样,所以觉得还能控制。 「包拯出来,王安石出来,曾公亮出来,好些人都出来了……」 赵祯目瞪口呆…… 那么多人都出来了? 他从不知道有那么多人会支持革新,可现在却慌了。 这是什么? 党争的前兆啊! 沈安,你惹出大事来了! 不,是你给朕惹出大麻烦来了! 陈忠珩也懵逼了,见赵祯发呆,就说道:「官家,要迟了。」 天色还微暗,赵祯的神色看着竟然多了悲戚。 陈忠珩心中大震,急忙低头。 自范仲淹之后,革新就成了一个禁忌。 今日一个年轻人站了出来,就如同当年的范仲淹般的无畏。 两行泪从赵祯的眼中滑落,他喃喃的道:「范卿,你后继有人了……」 第470章 两个老汉的热血 「老夫在此!且来!当年的恩怨老夫一力担之,若有不服气的,都来吧。」 晨光渐渐笼罩在皇城之上,掖门已然打开,可无人进去。 内侍站在门内,却不敢催促。 因为一个老头在咆哮。 欧阳修手持笏板在咆哮着,众人默然。 赵祯在位期间的年号很多,庆历年早已过去了,胜利者们私下依旧在轻蔑的提及此事,提及范仲淹那个不自量力的蠢货。 而当年的参与者们都在沉默着。 韩琦早已蜕变,富弼也已心灰意冷…… 谁也没想到欧阳修竟然会重提旧事。 众目睽睽之下,欧阳修鬚发贲张的怒喝着:「来!且来!」 那一年让他痛彻心扉,那些伤痛在此刻都迸发了出来,让一贯以老好人形象示人的欧阳修怒了。 这老汉发飙了,咱们暂避锋芒,等他气势泄了再呵斥。 半晌之后,大抵是觉得差不多了,一个不知是几线的权贵出来了。 他的脚步从容,若非是肚子挺着,那威势能吓尿百姓。 可欧阳修却是重臣,还是文坛盟主。 你想吓住他? 沈安握拳了双拳,准备出手。 范仲淹当年的革新措施很是凌厉,可手腕却不够狠。 今日让哥来教教你们什么叫做拳头底下出真理! 那权贵昂首走到欧阳修的身前,冷冷的道:「当年之事早已盖棺定论,你今日……」 沈安狞笑着准备过去,那些人都在盯着他,有人甚至在低声说道:「就等你动手了……」 被大家忽略了的欧阳修猛地举起笏板奋力抽去。 众人愕然…… 呯! 这一下直接抽在了权贵的左脸上,哪怕沈安杀过不少人,可依旧不忍的闭上了眼睛。 噗! 那张脸猛地偏了过去,嘴巴同时张开,血水和牙齿一起喷了出来…… 谁也没想到欧阳修竟然会动手,所以这一笏板抽去,那人压根没有防备。 众人都傻眼了。 老欧阳这是冲动了吧? 那个眼神不大好的老汉,总是喜欢拍着年轻人的肩膀,批发着什么『老夫当避你一头地也』的好脾气老汉这是怎么了? 而更让他们想像不到的是…… 「畜生!」 欧阳修沖了过去,拎起笏板噼头盖脸的就抽打起来。 他气喘吁吁的呼喊道:「来啊!当年你等污衊范文正时这般理直气壮,来啊!今日老夫在此,等着你们……」 他喘息着停住了,目光依旧是茫然的看着前方。 他的眼睛不好,近视眼外加色盲。 可他的目光所及之处,那些人全都被这茫然的目光逼得低下头来。 「来啊!」 欧阳修挥舞着笏板,声嘶力竭的呼喊着。 「那年……那年老夫心痛啊!看着范文正他们黯然离京……到后来听到他黯然离世……老夫心痛啊!为何死的不是老夫?老夫早就该死了,就等着你等来杀,来……来杀了老夫吧!」 这是绝望的嘶喊。 大家这才知道,原来那张笑眯眯的老脸之下一直隐藏着巨大的痛苦。 当年之事他一直没忘,当年的失败已经镌刻在了他的骨头之上,让他备受煎熬。 若是没有沈安,这份煎熬将会陪伴着他一起被黄土掩埋…… 可现在老欧阳却发飙了。 无人敢当其锋! 好一个欧阳修! 包拯大声的道:「往日老夫却是错怪你了,今日你能与老夫并肩……算你有福!」 老包这个大杀器出来了。 要拼个你死我活吗? 老夫连官家都敢喷,来来来,今日咱们见个真章! 第819页 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那里,竟然无人敢直视他们。 一群棒槌啊! 沈安心中大爽,但却知道这事儿是自己引发的,收尾也该自己来。 那个权贵捂着脸回过头来,觉得今日这个奇耻大辱若是不能报仇,以后将再无脸面立于朝堂之上。 他出来只是想出个头,可没想到欧阳修竟然敢动手,这事儿可没完。 「老……」 他刚想骂人,就见到了一张狞笑着的脸。 「你想作甚?」 他步步退后,沈安却步步紧逼。 一个是养尊处优的权贵,小跑都会气喘如牛。 一个是勤练不辍,上阵杀敌的年轻人…… 「来人吶,看看啊!沈安要动手了!」 喊声孤独的回荡在皇城前,没人发笑。 这事儿闹大发了呀! 外剥马务…… 一件小事竟然引发了几十年未曾见过的冲突,有人要倒霉了。 「陛下令你等进去!」 陈忠珩气喘吁吁的出来了,身后还带着一群内侍,显然是准备见机不对就要出手,把冲突控制住。 群臣默然,然后鱼贯而入。 不过人群却分为了两处,一处是那些权贵官员,一处是沈安等人。 「这是党争的雏形。」 司马光从那边走了过来,深深的看了沈安一眼,说道:「你今日引发了党争,此后大宋朝堂动荡,你该当何罪?」 这话噼头盖脸的就来了,若是一般人,定然会无所适从。 可沈安却说道:「党争?争什么?敢问司马公,争什么?」 「争……」 司马光愕然发现自己没法说出那些话。 争的是该不该清理那些多余的官员! 该不该? 你司马光说说该不该? 该? 那你的立场有问题,以后保守派怕是会把你赶出门去。 不该? 那你的立场更有问题,冗官那么大的问题你竟然视而不见…… 你这官是怎么做的? 王安石在注意着这边,他想起了自己那份修改过无数次的万言书。 最近他觉得这份万言书已经很完善了,准备再酝酿一下就提交上去。 可今日见到了这剑拔弩张的一幕后,他在深思。 老夫还是太乐观了! 只是提一个冗官的问题,那些权贵官员们就怒目而视。而他的万言书里涉及的问题更多。 那会引发什么? 党争! 他本是坚毅之辈,可到了此时依旧有些沮丧。 司马光正色道:「国家大事不可急切,不可仓促,你还年轻……」 这是极有长者风范的一句话。 众人都微微点头,觉得司马光这人真是不错,有礼有节,极为妥当。 陈忠珩也频频点头,准备晚些把司马光的话转告给官家,好歹让官家知道这位君子的言行。 众人都觉得沈安该致谢,可他却拱手道:「敢问司马公,当年您孩提时就砸缸救人,少年时更是拔剑斩大蛇,彼时的您比沈某现在还小……可却干出了这等大事,让人钦佩。如今沈某只是提了个问题,怎么就喊打喊杀的……这不对吧。」 噗! 众人都别过脸去,不忍看司马光的脸色。 连王安石都忍不住嘴角颤动,心中为司马光难堪了一瞬。 你司马光砸缸牛笔,斩蛇更是能和汉高祖相媲美……你都那么牛,我沈安只是提个建议而已,怎么了?不行吗? 司马光淡淡的道:「年轻人,要稳重些才好。」 讥讽老夫很有趣吗? 沈安微笑道:「是啊!要稳重,别冲动……还有,杀生不好,那蛇被您斩落山下,想必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当年您就该扔块石头,那蛇定然就自己跑了,还能省了拔剑斩杀的罪孽,多好啊!」 这还是讥讽! 噗! 前面有人笑出声来,然后赶紧捂着嘴,只是那憋着的笑声更让人难受。 司马光再看了沈安一眼,说道:「好自为之。」 他很是云淡风轻的往前走,沈安却发现这人的脚步僵硬,几乎是拖着脚在走动,可见心中的愤怒和不甘。 好忍功! 沈安都忍不住想为他叫好了。 王安石皱眉道:「太促狭,尖刻了。」 老王这人虽然脾气也不好,但心肠不错。后来苏轼就在他的手下逃过一劫。 可他这忙却帮倒了! 沈安拱手说道:「是,小子却有些冲动,下次定然不会了。」 王安石点点头,觉得自家儿子和沈安厮混了那么久,怎么就学不会认错呢? 哎! 他在嘆息,却没见司马光的脚下差点拌蒜摔跤。 促狭、尖刻,这是态度。 你王安石这么说,是贊同沈安的话? ——你司马光就是个伪君子! 老王,你这态度有问题啊! 沈安的嘴角抽搐着,而王安石还茫然不知。 进了垂拱殿,赵祯第一句话就是:「此事朕自有主张!沈安。」 「陛下。」 沈安知道自己算是闯祸了,可这次却没功劳可抵消。 老赵,你可千万别下狠手啊! 赵祯见他又是低眉顺眼的模样,就冷哼一声,正准备说话时,欧阳修却出来了。 第820页 老欧阳的眼睛还有些红,他拱手道:「陛下,今日之事沈安可有错?」 呃! 韩琦差点就笑喷了,心想沈安是没错啊!按理来说还有功。可大宋现在就这鸟样,你别动那些权贵官员们的好处还行,一旦动了,有功都会变成有罪。 你老欧阳不知道这个? 老夫看你是给陛下出难题呢! 政事堂里如今势力纷杂,曾公亮不服气他韩琦很久了,而且和欧阳修最近有些眉来眼去的,看了就噁心人。 这两人是准备要挑战老夫的权威? 可惜孙抃不管事,不然拉拢过来也好啊! 欧阳修这话直接就顶撞了陛下,这下麻爪了吧! 哈哈哈哈! 韩琦心中狂笑着,脸上却依旧肃然。 这是一门本事,修炼不到位的就别进朝堂丢人了,免得小命难保。 「韩卿……」 「陛下。」 韩琦出班,心想官家这是啥意思? 这是准备让老夫承担更重的担子吗? 他心中喜悦,可赵祯却说道:「沈安今日……你以为当如何处置?」 卧槽! 韩琦瞬间就麻爪了。 老夫能说啥? 说他错了? 老夫还没修炼到指驴为马的境界,做不成司马光那等君子。 那就说他做对了? 那些权贵官员们会觉得老夫有再度成为革新派的可能,以后寻机会把老夫赶下台去。 官家,你这是给老夫出难题呢! 第471章 恶毒的主意 殿内一阵沉默。 韩琦偷看了赵祯一眼,却没发现什么问题。 官家难道不是故意为难老夫? 可这个问题实在是让人两难啊! 他沉吟了一下,说道:「陛下,年轻人总是急切,臣以为……要勉励……」 韩琦,你要完蛋了! 勉励? 这话传出去你铁定会被打上革新派的标籤。 老韩,你要完蛋了。 连沈安都对韩琦刮目相看了,可这厮却正色道:「勉励是要勉励,可做事急切却不可取。臣老了,以后这大宋还得要看他们这些年轻人。可国事艰难,年轻人却不肯体谅,臣以为……还是要时常敲打一番才好。」 他说完就看了沈安一眼,心想你以为这等问题就能难住老夫吗? 你想多了! 韩琦的反应速度很快,应对的毫无差错,革新派和保守派对此都无话可说。 可赵祯却坐蜡了。 朕让你出个主意你就说个没完,可最后一句管用的话都没有,全是废话! 他看着宰辅们说道:「朕……西夏如今俯首,辽人无功而返,耶律洪基整日就喜欢游猎,想来数十年内都不会发生大的战事。诸卿,这个大宋还是稳固的,你等以为如何?」 这是皇帝的表态。 他不想激起党争,更不想让朝堂陷入混乱之中。 这个态度在沈安的预料之中。 众人齐声应是,随后又赞颂了几句。 稍后议事就草草的结束了,赵祯看了沈安一眼,说道:「外剥马务之事你且放下。」 这话里带着警告之意:你别再闹腾了! 可赵祯更多的是无奈。 一件小事竟然被沈安折腾成了大事,差点引发党争对峙。 若是大事呢? 那朕岂不是都无法安坐了? 不省心啊! 他摇摇头,等回到后宫后,曹皇后听闻今日前朝闹腾,就来安慰他,顺带也想了解一下是什么情况。 「沈安建言清查冗官,那些人就闹了起来。」 曹皇后心中讶然,说道:「此事还有人敢提吗?天下的官员权贵那么多,怎么斗的赢他们?这弄不好……当年范文正都顶不住啊!」 这话是为赵祯遮羞。 当年范仲淹确实是顶不住了,可赵祯也没好到哪去,也软了。 赵祯心中郁郁,说道:「我也知那些问题,可每每想动一下,就觉着如身处泥潭之中无法动弹啊!奈何!」 曹皇后家本就是权贵,所以对此……没立场说话。 「官家,此事就是外剥马务引发的?」 她只是随口一问,可却引发了赵祯的怒火。 「叫张八年来!」 张八年急匆匆的来了,赵祯吩咐道:「沈安不是查出了外剥马务的贪腐吗?去,抓了来,严惩!」 …… 程旭已经得知了早上皇城外的对峙,他终于是放心了。 值房内,他坐在椅子上,边上站着两排官吏,看着威风极了。 他端着茶杯问道:「黄渡呢?」 有小吏笑道:「那人今日没来的,估摸着是知道自家要完蛋了,所以就不肯来受辱。」 有人吹捧道:「那沈安如今四面楚歌,哪还顾得上咱们这里。监官英明,早就把他看得透透的。」 「是啊!那人一来就打瞌睡,然后就莫名其妙的指手画脚,真是小人得志啊!」 程旭矜持的道:「冗官谁不知道?可谁去纠结这事?说说也就罢了,竟然还建言清理,这是什么?」 他拍拍桌子,皱眉道:「这是不知天高地厚!这是逆流而动!」 在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无事可干,要是按照沈安的说法都得滚蛋。 第821页 所以大家同仇敌忾了一阵子后,显得很是惬意。 程旭打个哈欠,心满意足的道:「他说什么……皇城司的人会来处置某,人呢?人呢?」 他左顾右看,装作惶然的模样说道:「皇城司的人在哪?来,让某开开眼界,看看皇城司的人是什么模样……」 「这个愿望不错。」 外面传来了一个冷冷的声音,程旭先是愕然,然后怒道:「哪个粪坑里爬出来的蛆,也敢在某的地方胡言乱语……」 一阵冷风吹进来,随即一张在汴梁官场上声名赫赫的骷髅脸跟着出现在门外。 程旭的手一松,茶杯就掉在了腿上,然后顺着滚落下去。 茶杯在地上滚动着,程旭霍然起身,想挤个笑脸,可最终出来的却是惶然。 「张……张都知……」 张八年冷冷的道:「某不是蛆虫。按照沈安的说法,你这等人才是蛆虫,附在大宋身上吸血的蛆虫,来人。」 「都知!」 一群佩刀的人沖了进来,张八年淡淡的道:「全数拿下,带回皇城司去讯问!」 「都知,下官……」 程旭刚扑过去,一个亲从官随手用刀背抽在他的肩膀上,然后一脚踹倒了他。 剧痛袭来,程旭跪在地上喊道:「下官冤枉!」 张八年目光转动,森然道:「小小的外剥马务,差点就引发了朝堂大争斗。程旭,你想怎么死?」 他拂袖出去,程旭瘫坐在地上,绝望的道;「下官……那是沈安作的孽,下官只是贪了几百贯钱啊!」 他不知道为何几百贯钱就能引发这等大事,可一想起沈安走时说的话,不禁就说道:「沈安公报私仇,他在公报私仇!」 …… 沈安才回到榆林巷,就被等他许久的赵仲鍼带进了自家。 「我爹爹找你。」 赵仲鍼一脸的艷羡,「听说早上动手了?若是某在,定然会弄趴下几个。那些人道貌岸然,可却也外强中干,只要打倒几个就好办了。」 这孩子真是让人不省心啊! 沈安一脸黑线的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天气冷了,赵宗实在书房见的沈安。 「你可知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赵宗实喝了一口热茶,神态轻松的问道。 沈安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知道。」 赵宗实微笑道:「你少年……少年人总是热血沸腾,仲鍼亦是如此,昨日还被某呵斥了一通。不过心忧大宋没错,你很好。」 沈安微微低头表示谦逊,他知道还没完。 果然,赵宗实看了边上的儿子一眼,说道:「做事要一步一个脚印,要兼顾四方。一意孤行固然爽快,可后果呢?可考量过后果?若是后果无法承担,会如何?」 沈安老老实实地道:「朝堂就会分裂,此后纷争不休。」 赵宗实微笑道:「是啊!既然知道,那为何这般急切呢?」 他的态度很亲切,沈安起身道:「是,小子知错了。」 赵宗实皱眉看着儿子,心想你看看,看看人沈安的态度多好,有错就认。 可你呢? 赵仲鍼心中暗自叫苦,心想沈安可是滚刀肉,你别看他现在认错,回过头保证不当回事。 这人认错就像是喝水般的,只要愿意,随时就能来。 赵宗实见他一脸不服气,就说道:「安北近日最好少出门。」 这是一个隐晦的告诫。 你今日才捅了马蜂窝,出门小心些。 沈安下意识的摸摸后腰,心想这年月谁还敢来捅我的腰子? 他走了之后,赵宗实看着自己的儿子嘆息道:「要和气……」 「是。」 赵仲鍼觉得自己很冤枉,明明是沈安犯的错,为啥要数落我? 赵宗实也不理他,自顾自的说道:「欧阳修闭门思过,可被打的陈钟却不肯消停……据说欧阳修家已经不堪其扰。」 欧阳修今日可是立功了啊! 赵仲鍼把这事记在心里,稍后找到沈安说了。 沈安一听就乐了。 「陛下让欧阳修闭门思过,但并未进一步处罚,这就是和稀泥。」 赵仲鍼的眼珠子一转,说道:「我爹爹特地说了此事,欧阳修那边怕是扛不住了……他先前是文坛常青树,可现在一番话得罪了无数权贵官员,曾经受过他恩惠的人怕是不敢出来……」 赵宗实这是在暗示? 沈安觉得应该没错。 他随即令人去打探消息。 「郎君,那陈钟就在欧阳修家门口闹腾,还把自己肿胀的脸和掉牙的豁口给人看,好热闹。」 这是围堵。 赵仲鍼眼中放光的道:「安北兄,你不好出面,且待某带人去打一场……」 打你妹! 沈安一把拽住他,怒道:「打个屁!官家正在火头上,咱们才占了便宜,就要学乖一些,别闹。」 你变了啊! 赵仲鍼觉得这不是沈安的性子,「可……难道就坐视不管?」 欧阳修今日可以帮了你的大忙,这事儿就不管了? 「安北兄,你心中就过意的去?就不亏心?」 沈安抚着并不存在的鬍鬚作沉思状,赵仲鍼不满的在嘀咕。 「……你以前不是说过,别人帮了咱们,就得加倍的还回去。谁对咱们好,咱们就对谁好……可欧阳修不错啊!对你也不错,你怎么就不肯出手呢?」 第822页 赵仲鍼突然恍然大悟:「你是怕官家震怒?不会,欧阳修是老臣子,只要不闹大就没事。」 「某会怕这个?」 沈安很是不屑的摇摇头,然后阴测测的道:「某想到了个好主意……」 赵仲鍼欢喜的道:「就喜欢你那些阴损的主意,赶紧说。」 哥哪阴损了? 沈安忍住抽他的冲动,说道:「叫人传话,就说那些得了欧阳修提携的人,他们都拿了权贵的好处,此刻正在摩拳擦掌,准备在关键时刻给欧阳修致命一击……」 赵仲鍼倒吸一口凉气,说道:「你好毒……」 第472章 曹御姐发飙 欧阳修真的是个老好人,提携过无数人,韩琦等人都得过他的好处。 可这事儿却很尴尬,欧阳修出手伤人,怎么说都不占理。现在那位陈钟堵住了他的家门,摆明就是要泄愤。 怎么为欧阳修出头? 「陈钟早上也就是出来说说话,可欧阳修一笏板就打掉了他好几颗大牙,这不占理啊!」 赵仲鍼摇头晃脑的道:「官家没处置欧阳修就有些理亏,于是陈钟来闹事就没法阻拦了。欧阳修帮助过的那些人就是觉得理亏,怕上门相助会被说的无地自容。」 这孩子不错,分析的头头是道的。 沈安老怀大慰的道:「正是如此。」 赵仲鍼得意的道:「不过那些人却有些不要脸,明哲保身的本事天下无敌。你的这个主意好,让他们进退两难,想必会在家里痛骂造谣的那人,还得捏着鼻子去……」 他拱手道:「安北兄大才。」 这小子说着大才,可脸上全是调侃。 显然心中想的不是大才,而是不要脸。 这个时代的人想不到这个主意,真的。但沈安却对这种手段不陌生。 流量就是钱,可流量怎么来?不就是造势吗? 造势和造谣有啥区别? 这事儿简单啊! 不过是脑袋里转了一下,一个阴损的主意就出炉了。 …… 赵祯很愤怒。 大中午的,他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 陈忠珩忧心忡忡的劝道:「官家,吃一点吧,您若是不吃,到了晚上又得……」 到了晚上你又会吃宵夜,明早就吃不动早饭了,长此以往,这身体遭不住啊! 人就是这样,比如午饭没吃,就会觉得亏欠了什么,要想办法弥补。一般人会在晚饭时多吃一点,或是加一顿宵夜。 可赵祯五十多岁了,又不爱活动,消化能力不好,一旦暴食暴饮就容易出问题。 赵祯看着案几上的菜,差点想全部砸了。 往日最喜欢的红烧羊肉也变得面目可憎,那一只烧鸡若是被果果看到了,多半会欢呼,可在赵祯的眼中却格外的邪恶。 烧鸡的脚爪朝天蹬着,脑袋有些偏,很是呆萌的在看着赵祯。 「我不想吃,那陈钟……竟然趁势堵门,这是为何?这是有人在向我示威,让我别再弄什么革新了,欺人太甚!」 陈忠珩这才知道官家在烦躁什么,他心中暗恨,只恨自己没权利,否则定然会给那陈钟好看。 那张八年竟然没有动静,可见是个冷血之人,不知道为官家分忧。 「官家,好歹吃一些吧。」 赵祯摇摇头,「我已经气饱了。」 这一刻赵祯有些想念沈安了,于是脱口而出:「若是沈安在,他会怎么做?」 陈忠珩揣度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道:「怕是会直接打过去。」 那小子的前科多不胜数,能用拳头解决的事情,他绝不会花费口舌。 哥不和你哔哔,不服就动手。 这样一个动手能力极强的臣子,对于君王来说就是个头痛的存在。不过此刻赵祯却在怀念这种动手能力。 他嘆息道:「只是欧阳修先动了手,理亏,沈安也不能插手啊!否则就是火上添油,那些人正等着这个机会闹腾呢。沈安聪明,应当不会上当。」 陈忠珩讶然道:「那陈钟竟然是为了把沈安勾出来?」 「你以为呢?」 赵祯琢磨了一下,无奈的道:「陈钟不过是恩萌的官职,就算是处置了他,也不过是去职罢了。他可会怕这个?不怕,那些人会在暗地里给他好处,等缓几年就一起赞颂陈钟,好歹也要把他重新弄回来……难啊!」 这就是苦肉计! 我陈钟可是受害者,如今我堵住了欧阳修家的大门,你沈安还能坐视不管? 欧阳修可是为了你才动手的,你不管就是忘恩负义,以后你还有脸出门不? 陈忠珩愁眉苦脸的道:「如此还真是没办法了,如今只能看沈安能否忍耐。」 赵祯郁闷,陈忠珩也郁闷。 「撤了去!」 赵祯只觉得一股子邪火在升腾,他怕自己会忍不住砸了那些碗碟,就起身出去。 「官家!」 张八年来了,赵祯的脸却阴沉了些,说道:「他不会是忍不住动手了吧?那可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沈安弄出来的事儿影响还在,弄不好就会变成党争。 所以赵祯才会和稀泥,才会忍耐陈钟去围堵欧阳修家的大门。 这年头皇帝不好做啊! 想想汉唐的皇帝,赵祯不禁心中发酸,有些伤感。 第823页 朕哪像是个皇帝,这天底下的皇帝就数朕最委屈。 等张八年近前,他板着脸道:「我说过什么?大事当前,皇城司做事要先禀告,不禀告就私自动手……一旦误了大事,那就是大罪!」 皇城司是帝王的私有力量,赵祯要处置谁,臣子们也没法干涉。 张八年一直以来的表现都很沉稳,可这次却让赵祯生气了。 张八年依旧是冷冰冰的,仿佛没听出这话里的意思,说道:「官家,外间有人传话,说欧阳修这些年帮助了不少人,本来这些人是要为他出头,可却被权贵给收买了。他们拿了别人的好处,就等着时机对欧阳修下黑手,给他致命一击……」 这个…… 赵祯懵了。 「谁会对欧阳修下黑手?还致命一击……这不是胡言乱语吗?谁这般不要脸?」 赵祯觉得这谣言压根就没法让人相信:「谣言止于智者,这些话大多人都知道假,那人放出来是什么意思?」 他觉得这事儿有些可笑。 可张八年却冷冷的道;「官家,智者只是少数人,更多的人喜欢热闹。如今外面已经传遍了,都说……包括韩琦都被说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噗! 陈忠珩忍不住笑喷了。 赵祯也无奈的看着天空,他觉得韩琦大概要疯了。 这谁那么缺德啊! 这时曹皇后那边的任守忠来了。 他先是看了陈忠珩一眼,说道:「官家,圣人说欧阳修乃大宋老臣,辅佐官家多年,多有功劳。如今有人围堵他家的大门,当真是把律法视为无物……圣人想派人出宫去曹家……」 陈忠珩心中一惊,旋即就愣住了。 这是啥意思? 皇后发飙了? 难道老欧阳当年也给过曹家恩惠? 若是这般,今日那陈钟就算是有难了。 赵祯也愣住了,可随即反应过来,觉得这才是皇后的本性。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曹御姐从不含糊! 老欧阳对我家有恩情,如今老娘知道有人欺负他,咋滴?这是不准备给老娘脸面了吗? 曹家一直没动窝,这让曹皇后有些没脸,所以才怒而找到了皇帝。 老娘要出手,你有意见不? 赵祯点点头。 朕没意见,你尽管弄。 他不好出手,可皇后出手没事啊! 赵祯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在想着后果。 那陈钟铁定会被呵斥的心中惶然,担心是不是自己指使的皇后…… 皇帝不要脸了,大家咋办? 他不禁就笑了起来,很是得意。 皇后不错啊! …… 曹家,曹佾恭谨的站在正堂外。 任守忠难得出来一次,只觉得外面的空气都清新了许多,他舒坦的深呼吸几下,说道:「圣人有令。」 曹佾束手而立,低声道:「臣在。」 这个国舅胆子很小。当年曾经有人吓唬他,说后戚要小心,不然被人盯上了没好果子吃,还举了例子…… 历史上那些后戚跋扈的多了去,可有几个有得了善终的? 于是曹佾就被吓坏了,加上姐姐曹皇后也一再说要谨慎本分,但凡闹腾的就收拾。于是他从此就化身为乖宝宝,堪称是汴梁城里最本分胆小的权贵。 就这么一个人,连任守忠都看不起他,所以还有心思品味一番外面自由的空气。 舒坦啊! 体会了一番自由的感觉后,任守忠看了国舅一眼,嘴角微微翘起,有些不屑的道:「圣人说了,当年欧阳修也曾为曹家说过话,如今欧阳家被人堵了门,曹家的男人呢?哪去了?」 这话里带着质疑,曹佾恭谨的道:「臣……曹家乃外戚,臣不敢逾越规矩,只是安分度日。」 这位国舅老实的让人想踩一脚。 任守忠控制着踩他一脚的冲动,板着脸道:「圣人说了,要知恩,知恩就要图报。曹家再不动手,圣人就要亲自出宫了!」 你们再不动手,老娘就要提刀出皇城了。 卧槽! 边上的一群人都被吓尿了。 等任守忠走了之后,有曹家人说道:「这圣人当年在家时就舞刀弄棍的,还带着人想出去打抱不平……好歹那时还是闺中少女。如今她做了皇后竟然还是如此,可见官家宠爱,咱们曹家……平安无事啊!」 一群曹家人面面相觑,有人试探道:「这是不是让曹家……以后可以得意些?」 「咱们家都憋屈多久了?别人家的皇后都能带挈家中得意,咱们家这个倒好,整的咱们人不人鬼不鬼的,而且她还没孩子,这以后谁来照拂咱们?」 一群人在抱怨着,曹佾却嘆息一声,说道:「圣人说的是动手……」 这些人一怔,这才发现不对劲。 「动手?圣人这是让咱们动手?」 「呃!是……能动兵器不?」 曹家是武将出身,几代传下来,好歹还有些人懂些武艺,所以就有些蠢蠢欲动了。 第473章 老实人发怒 曹家是武将,第二代好歹也跟着练了武艺,学了些家传的兵法。 可等到第三代,也就是曹皇后和曹佾这一代之后,练武的寥寥无几,许多子弟连曹皇后都打不过,算是彻底的从武人堆里出来了。 第824页 大宋对权贵不错,锦衣玉食的养着你,但你不能折腾,别有异心。 曹皇后在家时对曹佾这个大弟很关心,几乎是半个妈似的,有些长姐为母的味道。 所以曹佾从小对这个姐姐也是言听计从,乖的很。 耳边听着那些人的议论,曹佾想了想,说道:「叫人准备。」 「准备什么?」 从曹皇后进宫之后,曹佾就变成了小白兔,胆小怕事。 所以大家也习惯了他的性子,听闻要准备,习惯性的就觉得不对头。 曹佾说道:「圣人说了动手,那就……抄傢伙。」 啥? 众人看着这位曹家目前的话事人,眼珠子都差点瞪落了。 你莫不是烧了? 曹佾看看大门处,心中有些纠结,但听从姐姐的吩咐早已成为了习惯,所以他再次说道:「都去找兵器,马上去欧阳家。」 稍后曹家大门打开,曹佾上马,身后一群曹家人都带着兵器。 长刀,长剑,甚至还有一人拎着长枪,一人提着大斧…… 管家站在门边相送,看着这一幕不禁老泪纵横。 「多少年了,曹家多少年没出动了,老天有眼吶!」 周围的邻居也愕然看着这一幕,旋即消息就传开了。 曹家出门了,曹国舅亲自带队,全部带着兵器,这是要干啥? 造反? 别扯淡了,别说是军队,京城中的巡检司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所以这是要干啥? 好事者们都跟在后面。 而陈钟此刻就在欧阳修家的大门外喝骂不休。 「……老而不死是为贼,欧阳修,出来看看某的脸!」 他的半边脸全是青紫色,看着有些渗人。 他冲着外面围观的人扯开嘴巴,里面少牙的那里看着空荡荡的。 「就是欧阳修干的!」 陈钟怒道:「某和他无冤无仇,还未来得及说话,这人就下了毒手。今日某就要个说法,欧阳修,出来说话!」 围观者越发的多了,有人甚至看到了韩琦的管家。 虽然现在韩琦是老欧阳的上官,可当年韩琦也曾经受过欧阳修的恩惠啊! 大家都在看着,可那管家迟迟不肯出手去劝阻,于是陈钟就更得意了。 连韩琦都不管某,可见欧阳修是天怨人怒了。 这人本是个不入流的小权贵,平日里过着骄奢淫逸的日子,在小圈子里呼风唤雨,得意非凡,自觉已经无人能阻拦自己了。 这种情况很常见,比如说一个厨子,在那个小圈子里是老大,下面的人都听他的,长此以往,他就会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 这是人心。 这种心态会维持到被打击为止。 陈钟就没经受过打击,所以才敢来堵欧阳修家的大门。 他得意洋洋的想起了那些人的承诺,不禁精神百倍。 ——堵住,只要你堵一天就好,随后钱财多多,就算是官家抹了你的虚职也无所谓,咱们以后寻机给你补上。 官家活不了多久了,这是大家的共识。到时候新君上位,自然要大肆封赏。 等赵宗实上位后,大家上个奏疏,说你如何如何的能干……什么都回来了,而且还会越来越好。 这是个机会啊! 陈钟接过僕役送来的茶水喝了一口,还漱了漱,掉牙的那边疼痛难忍。 欧阳修,老子今日要让你身败名裂! 「别欺人太甚了!」 这时大门打开了些,欧阳家的管家出来了。 陈钟噗的一声吐掉了茶水,骂道:「欧阳修还以为自己是桃李满天下吗?看看那些人,看看,谁会为他出头,谁?」 陈钟四处看去,颇为顾盼自雄。 周围的人里有不少都是受过欧阳修恩惠的人家派来的,可大家都在看着,没人出手,没人劝阻,这说明了什么? 都是明哲保身的高手,都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某怕什么? 今日就是某陈钟扬名立万的好日子啊! 「曹家人来了!」 外面有人喊了一声。 曹家? 「哪个曹家?」 众人都有些不解。 曹家自从出了个皇后之后,就一直在蛰伏着,没啥动静。 时间久了之后,汴梁人都渐渐忘记了这家人。 陈钟都有些懵逼,等看到马队过来后,就更懵了。 「那是国舅!」 「看吶,国舅竟然提着刀呢!」 「还有人拎着斧头……这特么……这是要干啥?」 「曹家人发狂了吗?」 「……」 众目睽睽之下,曹家的马队轰然而至。 曹佾下马,手扶刀柄近前问道:「谁在闹事?」 他的神色和蔼,和以往并无不同,所以陈钟才敢接话:「是国舅啊!欧阳修今日无辜殴打了某……」 「回去吧。」 曹佾劝告道,很是悲天悯人。 这位修道修的有些名气,不少道人都借用了国舅修道成仙的话来做噱头。 陈钟觉得这位就是来劝的,所以梗着脖子道:「某今日若是退了,以后可没脸见人。」 曹佾心中有些不忍的再次说道:「回去吧。」 边上的人都为之苦笑,心想这位国舅劝人都不会劝,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一句话,可见真是老实人啊! 第825页 陈钟也觉得是这样,所以强硬的道:「今日欧阳修不出来给个说法,某不退!」 「这样啊!」 曹佾退后一步,有些惆怅的道:「某想好好和你说话,可大姐说了要动手,奈何……」 他口中的大姐自然就是曹皇后。 陈钟一怔,笑道:「圣人也能管外面的事吗?官家怕是会……」 没有任何徵兆,曹佾突然一拳就打在陈钟的面门之上。 鼻血狂飙的陈钟还在发愣,曹佾一脚踹在他的小腹上,随即上去就是一顿拳脚…… 「打!」 大姐说啥就是啥,所以曹佾动手了。 曹家人蜂拥而上,边上的人群里,有人喊道:「动手!」 那些受过欧阳修恩惠的人都派了人来,但却一直在观望,都不肯做出头鸟。 现在有人带头,那有啥说的,大家上去打太平拳,回头还能交差…… 于是人群中冲出几十人,加上曹家人,当真是乌压压一片。 而陈钟带来的不过是十余人而已,这些僕役面对优势对手,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淹没了。 曹佾打的最狠,拳脚相加,到后面更是用连鞘长刀抽打着陈钟。 「嗷!」 当他一刀鞘把陈钟打的在地上翻滚惨嚎时,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郎君,不能再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曹佾的眼中全是血丝,他挣扎了一下,陈钟见状就想逃,可身后却有几人围堵过来,其中一人就是韩琦的管家。 这是想要某的命啊! 陈钟下意识的就往大门处冲去,刚冲到门口,被他满脸是血惊到的管家下意识的一脚踹去,喊道:「打!」 马丹!堵大门堵了那么久,府里人心惶惶,大家都以为要出大事了。 是啊! 这不是大事是什么? 眼前全是人,作为欧阳修的管家,他认识不少,大部分都是各家的管事。 好大的事! 「救命!」 陈钟趴在门槛上往里爬,身后追来了曹佾,他单手抓住陈钟的头发,然后用力往门槛上撞去。 呯! 管家闭上右眼,右边的脸都皱成了一团。 「郎君!」 曹佾被人拉住了,再次抬头的陈钟那张脸完全没有人型。 「欧阳公……救命……」 欧阳修来了。 他眨巴着眼睛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中大快。 敢堵老夫的家门,该! 曹佾被劝阻了,渐渐的冷静了下来。 「这是谁干的?」 被打的自家老娘都认不出的陈钟畏惧的看着他,直往欧阳修家里爬。 身边的僕役说道:「郎君,就是您打的。」 「某打的?」 曹佾的呼吸平稳了,他觉得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个梦。 我那么本分老实,怎么会打人? 可他不知道的是,老实人发怒才吓人,才真正的是发怒。 卧槽! 这不可能吧! 曹佾缓缓回身,此刻来了不少巡检司的人,甚至连宫中的内侍也来了。 大伙儿都在看着现场。 惨烈啊! 陈钟的家人被打的不成人形,此刻躺在地上呻吟着。 而陈钟更是被曹佾暴打的有了心理阴影,见到他看过来就往欧阳修的身后躲。 这是曹国舅? 那位老实巴交的曹国舅? 众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内侍喊道:「好了,差不多就行了啊!赶紧各回各家……」 陈钟闻言只想吐血。 按理这些人都该被抓起来审讯的啊!合着官家不管了? 某就算是被白打了吗? 曹佾呆滞了一瞬,然后冲着欧阳修拱拱手,带着曹家人就准备撤了。 欧阳修心中感激,就说道:「还请国舅喝杯酒。」 「不敢不敢。」 曹佾只是摇头拒绝,看着和以往没啥区别,更看不出刚才那狰狞的模样。 欧阳修被断了消息,所以看到那些人后,心中自然感激,然后就邀人进家招待。 可那些管事哪里好意思,随便搪塞几句就走了。 顷刻间这里就只剩下了一地的伤员。 「阿郎,先前外面有人传话,说那些得了咱们家恩惠的人……他们都被权贵买通了,准备要对您下死手呢!」 「谁干的?」 欧阳修一脸懵逼,随即就若有所思。 …… 第474章 这么不要脸的事儿谁干的? 「这谣言传的到处都是,后来那些人家的管事都来了,只是都在看着其他人,不肯动手……就曹家讲究,曹国舅一来就动手,没废话……阿郎,这样的人家才是义气无双啊!」 欧阳家的管家在嘀咕着,觉得整个汴梁城就国舅家有义气,其他的都不是好鸟。 巡检司的人拉了大车来,把陈钟等人弄上车,也不知道拉到哪去。 欧阳修站在门外说道:「此事波及颇广,那些人不肯被带累也是常理,国舅家……这里多半是官家的吩咐,不必管。」 管家唏嘘道:「人情人情,有来有往才是人情,今日之后……阿郎,那些人的嘴脸也该看清了。」 欧阳修点点头,「是该看清了,不过人情反覆本是人性,老夫活了许久,这些早已看清。此事出力最大的便是背后传谣之人,你说他是谁?」 第826页 管家摇头,「阿郎,市井谣言到处都有,到哪查去?」 汴梁繁华,市井中每天的谣言没有百条也得有七八十条,连皇城司都没法查。 欧阳修负手看着外面,等看到一个老汉悄然从边上走了,就笑道:「包拯老儿竟然不敢和老夫碰面吗?可笑!」 老包是来助拳的,可现在这里用不上他了。 「此事要破局也容易,只是不管是何手段都会把事情闹大,都容易引发对峙。到时候党争再起……不管是官家还是群臣,谁都不愿意看到这一幕发生,所以都不会动。」 管家纳闷的道:「可这谣言却管用了。」 欧阳修笑道:「是啊!这谣言玩笑般的把那些人引出来破局,一般人想不到这等法子,背后那人促狭,而且还有些……」 还有些不要脸。 可对方的初衷是帮助自己,所有欧阳修说不出那句话来。 他笑了笑,说道:「那人想做好事不留名,可老夫哪会装傻。备马,老夫上门做个恶客。」 欧阳修家门前一出大戏上演完毕,散播谣言的那人是谁,这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所以当欧阳修出现在榆林巷时,那些人都有些傻眼了。 是沈安干的? 是了,那么不要脸的事儿,也唯有此人能干得出来。 可等欧阳修说是被惊吓过度来求医后,这事儿又变得扑朔迷离了。 老中医沈安接待了欧阳修,宾主在书房里进行了友好的寒暄。 随后欧阳修就说是饿惨了。 「那些人堵住前后门,府中採买的人也出不去,若非是你帮忙,老夫一家子怕是得饿死府中,成为大宋第一个被饿死的宰辅……」 欧阳修一边说一边看着沈安,见他一脸茫然,就说道:「年纪轻轻的别装傻,老夫一辈子见识了多少人?自问一眼就能看出这人的秉性……」 老欧阳就认准了是沈安干的,觉得这么不要脸的手段,也只有沈安使得出来。 沈安小心翼翼的问道:「您不是眼神不好使吗?」 欧阳修高度近视,外加色盲,这是沈安早就发现的。 你一个高度近视眼,怎么去看别人的神色相貌? 也就是看个大概罢了。 欧阳修没好气的道:「老夫以前眼神还行。」 好吧,沈安换了个话题:「那陈钟……实际上您出门最好,他绝对不敢动手,否则无数人会把他撕成碎片。」 那些人不敢出手帮忙是因为欧阳修理亏,可陈钟若是出手…… 陈家以后估摸着就没了。 欧阳修嘆道:「当年……庆历年间闹得最厉害的时候,双方一触即发,官家率先妥协,随后范文正知机,就主动求去……否则……你可知晓党争的厉害?」 「知道。」 「你不知道。」 欧阳修苦笑道:「官家都怕了,范文正也怕了,再坚持下去,朝野分裂就在眼前,到时候……就乱了呀!」 老欧阳在唏嘘着当年的事,可沈安却觉得他小觑了自己。 我知道党争这回事,比你们知道的更清楚。 王安石后来一站出来,顿时朝野就分成了两派。 老王是个强硬派,管逑你多少人反对,老夫就一句话:虽千万人吾往矣! 来吧,让咱们来大战一场! 那时候的党争可比庆历年间厉害多了,都要动手出人命了……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所以沈安才觉得王安石的那一套在大宋行不通,至少他的手段不够好。 欧阳修唏嘘了一阵子,揉揉肚子道:「可有吃的?」 老人到了一定年纪后,就会勘破一些东西,想吃就吃,想喝就喝。 沈安叫人去弄吃的,欧阳修藉机看了看他的书房,随手拿起一本册子仔细琢磨着。 「这便是你的杂学?」 「对。」 欧阳修的眼神不好,册子得送到眼前才看得清。 他看了一阵子,放下册子摇头道:「老夫老了,学不来。」 他这话看似无奈,可沈安知道不是因为这个。 欧阳修是文坛盟主,他要是流露出对杂学的兴趣,这事儿的轰动性…… 可沈安真的想试试,若是把这个老汉给勾过来,那动静…… 天下震动啊! 欧阳修看似老眼昏花,可对气息的变化极为敏感。 「大宋现在要的是稳,稳住了方能奢望其它。至于革新,别雷厉风行,当年就是雷厉风行……」 结果扑街了! 老王后来也是雷厉风行,结局依旧如此。 这些人…… 「要学做饭啊!」 「什么意思?」 沈安一本正经的道:「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可说这话的人里面,有几个会做饭的?连火候都不知道,就腆着肚子说什么烹小鲜,结果不是夹生就是糊了。」 欧阳修一怔,然后肃然道:「是了,是这个道理。」 老汉随即就和沈安探讨了一番做饭的道理,等吃了一碗沈家的面片后,就打着饱嗝回家了。 是不是沈安? 那些人见欧阳修面带红光的出来,和先前面色惨白截然不同,不禁就纳闷了。 这是被治好了?难道真不是沈安传的谣言? 这事儿现在变成了一团乱麻,那些权贵开始揣摩官家的心思,有人甚至去试探曹家,想问问是不是官家的吩咐。 第827页 想想吧,曹佾曹国舅,那是多老实的一个人,别说是动手打人,就算是踩死一只蚂蚁都会伤心一阵子。 这样的慈善人怎么会突然发狂了? 只有官家啊! …… 赵祯觉得自己很冤,可曹皇后却很震惊。 「……国舅只是一拳就撂倒了陈钟,随后一阵狂殴,最后更是提着陈钟的脑袋往欧阳家的门槛上撞,若非是被人抱住了,陈钟今日绝无幸理。」 张八年的禀告不带一点个人色彩和温度,可任守忠却傻眼了。 某先前把国舅视为蠢货,还想以后寻机踩一脚来着。 他竟然那么猛? 幸好某没敢付诸实施啊!否则…… 想起被曹佾拎住脑袋往门槛上撞的痛苦,任守忠觉得自己今日算是走大运了,准备晚上弄个宵夜来压压惊。 而赵祯则是完全震惊了。 这是朕的小舅子? 他目光软和了些,对皇后说道:「曹佾朕记着是个和善的少年,最听你的话,你进宫之后,他可是跟人……」 可是学坏了? 那等凶残的手段都使得出来,这还是朕放心的那个小舅子吗? 大宋对外戚的管束算得上严格,特别是驸马什么的,那就是个养老的职位。一旦和皇家结亲,你每日享受生活就是了,只是别想在政治上再有作为。 至于后戚什么的,比如说国舅,现在管得严,等赵宗实上台后就略微放松了些。 曹御姐振眉道:「大郎少年时极为精神,臣妾还曾教授过他刀法,只是后来臣妾入宫,就让他安生度日,无事不得闹腾,这些年倒是……」 做这个皇后,委屈我弟弟了! 你这个娘们竟然还会刀法? 怪不得就喜欢提刀出来问谁谋逆。 赵祯心中不自在,「那曹佾可会兵法?」 这是准备启用他? 曹皇后眼中一亮,旋即黯然道:「祖宗规矩在此,若是破了一次,后世子孙就会有样学样,到了那时,朝堂就乱了。」 这个女人能顾全大局,这是赵祯最欣赏她的一点。 只是今日陈钟算是彻底的噁心到他了,最终是曹佾帮着出了这口气,所以该嘉奖才是。 「来人。」 「陛下。」 赵祯抚须道:「皇后许久未曾和家人相聚,让曹佾入宫来,姐弟俩也好生叙叙话,让他在宫中吃顿饭再回去。」 皇后自然不能经常和家人见面,否则就有里外勾结的嫌疑。 所以这算是厚恩了。 曹皇后惊喜的福身道:「多谢官家了。」 赵祯含笑道:「朕就欣赏你这个爽利。若是换了旁人,定然会先扭捏一番,然后才肯答应,何苦!」 他心情大好,就问道:「此事可知道是谁做的吗?」 张八年摇头道:「查过,不过没找到那人。传言最先应当是从皇城边上开始的。」 赵祯满脸黑线的道:「难道是朕传的谣言不成?」 曹皇后莞尔道:「就算是要传谣,也该是让皇城司的人去办。」 合着我皇城司就是一群整日扯淡传谣言的妇人? 张八年永远都冷着的脸也难免要变色一下。 曹皇后依旧没察觉,自言自语道:「这手段怎么就那么不要脸呢?臣妾想着朝中谁……这等没脸没皮的,臣妾好像想起了一个人……」 女人的直觉胜过无数侦探! 赵祯虽然不知道这句话,但却是践行者。 「谁?」 曹皇后微微皱眉:「怎么就像是沈安才能干出的事呢?」 第475章 试探 沈安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祯觉得自己早已看透了这一切:「沈安做事激进,不过还存着赤子之心,朕就取这一点。上次北海郡王家中失火,朕就怀疑是他干的,只是没有证据……」 曹皇后补刀道:「那人虽然穷凶极恶,可还算是恩怨分明。欧阳修帮了他,那么他定然不会坐视不管。可怎么管?他若是出头就会被那些人盯上。到时候您这边还得担心引发党争,弄不好真会把他赶到雄州去……」 曹家和沈安也有过恩怨,只不过那事儿都过去了。 但女人记仇是天生的,曹皇后才想着补了沈安一刀,坐实传谣这等不要脸的举动就是这货干的。 大气的曹御姐也难免记仇,赵祯自然是新仇旧恨一起算。 「怪不得……朕说他怎地那么老实,竟然在家里不动……」 这时有内侍急匆匆的来了,禀告道:「官家,先前欧阳修去了榆林巷,在沈家待了有一个时辰。说是去求医。」 「就是他干的!」 赵祯哭笑不得的道:「什么求医?欧阳修上次和朕私下说话时,就说过生死有命,所以不肯为了眼睛去折腾。这样的人,他有病只会找郎中,怎会去寻沈安?欲盖弥彰啊!」 见他高兴,任守忠就堆笑道:「陛下英明……」 还没拍完马屁,任守忠就发现自己的主子一眼横了过来,就赶紧束手站好,把肠子都悔青了。 某怎么就下意识的去拍官家的马屁呢? 拍也是私下拍,竟然当着皇后……死了死了。 这下好了,皇后定然会给某小鞋穿。 曹皇后看了他一眼,起身道:「臣妾这便去了。」 第828页 赵祯点点头,皇后要去准备见自己的弟弟,他呢? 「叫了沈安来!」 那个不要脸的傢伙,一番谣言让那些人心中憋屈,若是被他们知道是这厮干的好事…… 包括韩琦在内,都会咬牙切齿的想撕碎他。 ——那些得了欧阳修恩惠的人,都被权贵收买了,准备寻机对欧阳修下死手…… 多恶毒的谣言啊! 害的大家不得不站出来,否则以后真没脸见人了。 一头雾水的沈安进了宫,等见到含笑的赵祯时,心中就是一个咯噔。 「赵仲鍼可跟着你学了这些?」 眼前这个年轻人是没药可救了,可赵仲鍼却值得挽救一下。 想到赵仲鍼跟着这厮学会了不要脸,赵祯就能幻想出未来朝堂之上的精彩来。 「什么?」 沈安一脸懵逼的问道。 「什么?」 赵祯冷笑道:「叫人去传谣,还装无辜,你倒是学会了骗人,只是别想骗过朕。」 那事儿被他发现了? 「是,臣当时气不过,却不能出去激化矛盾……就想了这个。」 这话很是识大体,否则按照赵祯的理解,这厮多半是会带着人去和陈钟打群架。 见他没狡辩,赵祯觉得还算是有救。 「赵仲鍼的性子如何?」 对于未来接班人的长子,赵祯觉得自己关注的少了些,这样不好。 沈安诚恳的道:「心善,而且和气。」 赵祯冷笑道:「你带了他几年,好坏都是你在说。若是敢骗朕,稍后自然有惩罚。」 他吩咐道:「让人去试探一番,好歹让朕知道那孩子的秉性。」 作为皇帝他很忙,而且赵仲鍼还不是他看着长大的,对那孩子的性格他几乎是一无所知。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赵宗实就是未来的皇帝,而赵仲鍼就是太子。 赵祯想让大宋肩上万万年,可继承人却被他拖到现在才确定。 赵宗实原先是被他养在宫中,所以是什么秉性他自认为还是了解的。 可赵仲鍼呢? 这孩子跟着沈安几年,不知道被这厮教了些什么东西。 按理他应当是把赵仲鍼叫进来,然后仔细观察。可时间紧迫,他必须要用非常规手段。 他看着沈安,正色道:「若是那孩子被你教的不堪,此后朕自然会找人教他。」 沈安心中暗自叫苦。他不知道张八年会怎么去试探赵仲鍼,所以只能求满天神佛保佑。 …… 皇城司里什么人都有,张八年只是提了一句,无数主意都出来了。甚至有人建议绑架了赵仲鍼,然后威胁,看他的胆色如何。 这种蠢货自然被张八年一脚踢了出去。 「让人去……」 …… 赵仲鍼最近喜欢上了看戏。 王雱每日都会来甜水巷的那家小店外站着。 里面的妇人在熟练的炸鹌鹑,王雱就在街对面假装看书,偶尔抬头看那妇人一眼,就很是心满意足的模样。 这是痴恋啊! 赵仲鍼觉得王雱疯魔了。 他看了一会儿,等王雱念念不舍的走了之后,才转身回去。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他念着沈安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觉得正契合王雱的处境。 「救命!」 正在唏嘘着的赵仲鍼被一个人扑过来抱住了大腿,却是个少女。 少女仰头,泪眼朦胧的道:「奴不肯去做妾,救命!」 很简短的话,却深刻的说清了自己的境遇。而且那张脸清纯无比,被泪水衬托的楚楚可怜,更是让男人移不开眼睛。 赵仲鍼此刻正是慕少艾的年纪,蠢蠢欲动…… 他皱眉道:「松手。」 少女悲鸣道:「那人来了,小郎君救命!」 「贱人!」 一个大汉狂奔而至,手中还拎着棍子,见状就喝道:「还不过来!」 那少女看了赵仲鍼一眼,泪水不禁滑落下来,哽咽道:「奴一旦去了就会成为他的小妾,那人残暴,奴怕是命不久矣……」 「怎么回事?」 赵仲鍼负手问道,自然有一番威严。 大汉冷笑道:「看你穿着简单,可却知道怜香惜玉了,好事,此人的父亲欠了某一千余贯,你若是替她还了,此后她就是你的人!」 一千多贯啊! 这年头买个小妾哪里需要那么多钱? 一千多贯能买十个小妾了。 可若是不肯伸出援手,听这个少女的诉说,多半是要去受苦。 这等楚楚可怜的少女竟然要掉进那火坑里,少年,你忍得住吗? 但忍不住你得出一千余贯钱,你捨得吗? 这便是两难! 最是考验人的难题。 张八年乔装在侧后方的店铺里冷眼看着,身边的人说道:「这办法好,换做是下官的话,定然会忍不住出手……」 「钱不够,你要怎么办?」 「打!」 手下的话让张八年冷笑道:「开封府是做什么呢?你以为欠债还钱是一句空话?」 「都知,看!」 有手下低呼一声,张八年凝神看去,就见赵仲鍼心平气和的道:「她爹爹欠钱……这是把她卖给你了?若是这般也没办法,可你得知道一个道理,女人不如钱有用,可对?」 第829页 大汉不禁点点头。 有钱就有一切,这话古今中外通用,若是不同意,那就是傻子。 赵仲鍼正色道:「你既然想拿回钱,某这里有个主意。某听闻北海郡王府最近在招纳侍女,听闻那北海郡王最喜欢绝色女子,你……」 他低头对少女说道:「你可去试试,听闻北海郡王很是仁慈,不会强迫人。你到时候签了契约,做几年再回家……」 他抬头对大汉说道:「她做几年下来,至少能赔些钱给你,如此岂不是更好?」 赵允弼无辜躺枪中! 大汉冷笑道:「做几年工能挣多少钱?还不如这女人值钱。」 他喝道:「还不快来!」 少女仰头哭泣,然后松开手,缓慢的起身…… 这可怜模样啊! 是人都想为她打抱不平! 「且慢。」 大汉喜道:「你愿意为她还钱?」 「不。」 赵仲鍼说道:「某想问问,她爹爹做了什么会欠一千多贯?」 一千多贯是一笔巨款啊! 大汉刚想说话,赵仲鍼冷冷的道:「汴梁城能借出一千余贯的人……谁?」 能借出一千多贯的人不少,但那得有天大的交情,否则就是高利贷。 大汉果然说道:「某就是放贷的。」 赵仲鍼问那少女:「原先借了多少?」 少女哽咽道:「原先借了四百贯。」 利滚利啊! 大宋的高利贷事业蓬勃发展,从汴梁到边疆,无处不在。 这事儿没办法了。 张八年微微摇头,觉得这试探过分了些。别说是赵仲鍼,就算是换了沈安来,估摸着也只有为那少女还钱的份。 「这是吸血!」 少年蓦地的爆发了,他愤怒的道:「四百贯竟然能滚到一千余贯,这是什么?这是盘剥,这是吸血!」 大汉有恃无恐的道:「此事有借据在,到哪某都不怕!」 众人都唏嘘着,但却没办法相助。 高利贷破家无数,后来还引发了一场变法,青苗法。 赵仲鍼凛然道:「借据是借据,可高利贷本就无耻,这等盘剥百姓,官家听了也会心疼。此事某管定了,来,跟着某,咱们一起去开封府!」 啥? 去开封府? 大汉有些慌乱,随即强作淡定的道:「去就去。」 赵仲鍼冷笑道:「说出你的上家是谁。」 汴梁专门有人放贷,模式是这样的:家里有闲钱的,就找人来商议,说是你把我的钱拿去放贷,得的利润咱们对半分。 大汉看着也不像是有一千多贯的模样,所以赵仲鍼一问,他就说道:「某是马五的人。」 马五大抵就是一个有闲钱的土豪,赵仲鍼说道:「去个人把那马五叫来,咱们在开封府说话。今日某定然要为那些被盘剥吸血的百姓讨个公道。」 那少女起身感谢,赵仲鍼摇头道:「你莫要谢某。这高利贷本就有问题。若是官府许了,就该定个规矩,最高是几成。否则任由那些人盘剥百姓,坐视百姓被人鱼肉,这是官府失职!」 这话恍如一记雷电噼了下来,那些人心中一阵欢喜,有人喊道:「对,如今这高利贷却是太高了,借一百贯,一年就要还一百贯的利息,谁能还?」 群情激昂啊! 张八年也傻眼了。 「都知,要闹起来了!」 「那小郎君竟然这般……正义凛然,事情要糟了!」 「……」 「住口!」 张八年喝住了手下,吩咐道:「三百步,若是赵仲鍼还不止步,就让他跑,或是让……去北海郡王府……」 有人过去,借着机会把这话转给了大汉和少女。 张八年跟在后面,死死的盯着了赵仲鍼。 来,让某看看…… 三百步! 你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正义凛然,咱们来见个分晓。 …… 第476章 老实知礼的赵仲鍼 赵仲鍼走的很稳,甚至还照顾着少女的速度,不时停留一会儿,但却不肯和她并肩。 这是知礼。 张八年微微点头,低声道:「小郎君甚是知礼。」 这是一条优点,要记住,稍后禀告给官家。 前方的赵仲鍼继续前行,他的神色坚定,让在前方的密探们有些失望。 这年月有几个这般正气凛然的? 赵允弼? 别逗了,没听刚才赵仲鍼说吗,北海郡王府正在招女僕呢,而且还要绝色的。 赵允良父子? 那一对父子最爱的就是辟谷,在官家定下了赵宗实为接班人后,那对父子据说辟谷上瘾了,动辄府中就不开火。那些下人有时候被逼着辟谷,可一般人谁受得了这个,于是怨声载道,甚至有人求去。 在郡王府做事可是肥差啊,如今下人纷纷求去,可见赵允良父子已经无心管事了。 而赵允让是有名的老流氓,连官家都敢骂的狠角色。 赵宗实却不显山露水,很少出来,所以具体是啥德性还不得而知。 可他的儿子却这般有正气,而且还知礼…… 按照自古以来的说法就是『子肖其父』,按照通俗的说法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 第830页 儿子就这般懂事,那赵宗实这个老子肯定会更出色啊! 瞬间赵宗实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不少人给暗自加分了。 而赵允弼却再次躺枪。 「这是赵宗实家的大郎!」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赵仲鍼,就喊了一嗓子。 「竟然是他?皇子家的大郎啊!」 「这位要是以后……那可是未来的太子。」 「他竟然这般亲切吗?而且正气凛然,竟然为了一个女子抛头露面去开封府,可见这仁慈乃是发自内心。」 「怕不是为了那个绝色女子吧?」 「胡说!上次某听沈安说过,说男子成年前知道男女之事就是刮骨髓。小郎君和他朝夕相处,岂会不懂这个道理?再说你没见小郎君走在前面呢,压根就不看那女子……多知礼的一个人啊!」 说话的是一个女子,这女人振振有词的道:「这小郎君看着彬彬有礼,而且谦逊有加,再看看华原郡王府的那位赵宗绛,出门都不带正眼看人的。仁慈见不着,傲气倒是十足。官家果然是明察秋啊!」 赵宗绛正好路过,听到这话不禁一口老血就差点喷出来。 「这位小郎君这般仁慈,那位十三郎想来更是好人品,大宋有福了。」 赵宗绛忍不住就刺了一句:「当今官家身体还好!」 想接班?早着呢! 那妇人白了他一眼,说道:「那话是怎么说的……有备无患,懂不懂?看你穿的像模像样的,却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浪费了这么好的布料。」 赵宗绛气得想打人,妇人见他作势挥手,就挺胸往前逼去,「来来来,有本事就动手试试。」 周围的人见状就有人喝道:「想干什么呢?欺负女人,你敢动手试试?」 这里是市井,看着那些在自己印象中老实巴交的百姓目露凶光,赵宗绛拂袖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转过身去,却看到了张八年在后面,心中就是一喜。 张八年亲自出动,这是要收拾赵仲鍼吗? 好事啊! 张八年也看到了他,只是微微颔首,却不懂他为何会兴奋。 一百步,两百步…… 当三百步到了时,那少女含泪福身道:「奴却不能带累恩人,这便去一遭北海郡王府。」 赵允弼第三次躺枪! 她福身感谢赵仲鍼,那大汉愕然,然后说道:「罢了,看在小郎君的份上,那钱就给你免些利息。」 赵仲鍼一脸茫然的道:「为何这样?」 边上有人嘆道:「小郎君,这便是您的功劳啊!那泼皮得知了您的身份,怕进了开封府会被磋磨,于是就不敢多收利息。」 少女狂喜的道:「如此多谢了,奴定然会在家中供奉小郎君,日日为您祈福。」 那大汉拱手道:「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之事,某却不是怕进开封府,而是感念小郎君的仁慈。」 他说的很是认真,然后正色道:「小人先前听了小郎君的话,说我等吸血、盘剥百姓,小人不禁惶然,此次回去就收了这个营生,免得子孙没了福报。」 赵仲鍼颔首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众人看着他,不禁欢呼起来。 「小郎君端的是大气,好一个皇子家的大郎!」 「大宋有这等小郎君,此后我辈还有何忧愁?」 「进退有据,不卑不亢,这位小郎君比那些宗室子还强些。」 「……」 赵仲鍼听到了这些话,不禁赧然拱手,然后急匆匆的去了,仿佛是害羞。 张八年也急匆匆的走了,不过却是进宫。 赵宗绛见他板着脸,心中就不胜欢喜。 他一路回家,找到了正在看道书的父亲,「爹爹,张八年亲自跟着赵仲鍼那小子呢!」 「哦!」 赵允良捋捋鬍鬚,定神问道:「你没看错?」 赵宗绛坐下就先弄了一杯茶喝了,喜道:「孩儿看了好一阵子,绝对没错。」 「祖宗保佑啊!」 赵允良不禁嘆道:「不,是道尊护佑。昨日为父又辟谷了一日,看来是心诚了,道尊就降下了福分。我的儿,回头你我父子联手再闭关几日吧。」 赵宗绛也很欢喜,但最近他辟谷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所以面带难色的道:「爹爹,要不……缓几日?好歹等孩儿养些肉再说。」 赵允良嘆道:「心不诚道尊如何会护佑你?罢了罢了,为父就把你的那一份也带着……还有,叫人去盯着宫中,若是有消息就赶紧来报。」 赵宗绛叫人进来吩咐了,父子俩渐渐的喜上眉梢。 …… 而在宫中,曹佾正在和曹皇后叙话。 曹皇后看到自己的弟弟呆板,就嗔道:「看你这般年纪了,还这么小心翼翼的,怕什么?」 曹佾低着头道:「圣人……」 「嗯?」 「大姐。」 「嗯。」 曹皇后看着这个弟弟,哪怕是巾帼不让鬚眉,依旧是红了眼睛。 「当年我出嫁后,一直就担心你,怕你被人给哄骗欺负了。可那时我行事要谨小慎微,不敢派人出去……亏了你好些年,想起来就伤心。」 曹佾抬头,有些难为情的道:「大姐,如今某大了呢。」 他都有白头发了,所以说这话时很是幽怨。 第831页 曹皇后噗嗤笑道:「是了,那年我出嫁才十八岁,你还是少年。如今一晃眼就是二十多年过去了,你也有了白头发……」 她有些伤感的道,「只是在我的眼中,你依旧是那年哭着送我进宫的大郎。」 曹佾的眼睛也红了,说道:「某在家老实度日,也算是过的安稳。只是担心大姐你在宫中的日子不好过,所以不敢惹是生非。」 「太老实了。」 曹皇后想起这些年弟弟的憋屈,就恨声道:「当年那贱婢处处盯着我,恨不能我一夜暴毙,好让她成了皇后。那些年我谨小慎微,幸而没让她得逞……只是亏了你……」 她说的是那位张贵妃。 赵祯也是够痴情的,在张贵妃去了之后,竟然不顾曹皇后在位,就追封了张氏一个温成皇后。 这是在活生生的打曹皇后的脸啊! ——朕心中的皇后是她,而不是你! 曹皇后终于落泪了。 曹佾手足无措的道:「大姐,都过去了,如今某修道也有些心得,不碍事。」 「修什么道?」 曹皇后怒道:「咱们家可是武将传家,祖先干的是杀人的活计,还杀人无数。你修道可能把那些罪孽都修没了吗?没用,回头且好生过日子。」 曹佾唯唯称是,但心中颇不以为然。 曹皇后叫人准备了饭菜,然后两姐弟时隔许久一起用饭。 饭后曹佾就想告辞,曹皇后却叫人弄了茶来,逼着他喝了一杯茶,叮嘱他出去慢些走,这才送他出去。 目送着弟弟走远了,倚在门边的曹皇后眼泪滑落,哽咽道:「我这一生谁都不亏欠,就亏欠了大郎……这些年……苦了他了。」 …… 曹佾一路去了赵祯那里谢恩,等到了殿外时,就见一个年轻人站在那里,背靠着门框打盹。 「天冷,小心受凉。」 曹佾提醒了一句,年轻人醒来见到是他,就拱手道:「可是国舅?」 曹佾点头,年轻人笑道:「某沈安,见过国舅。」 曹佾愕然道:「前年家中有人跋扈,却是得罪了你。」 这位那么谨慎? 沈安说道:「没事,不打不相识嘛。」 两人寒暄了几句,沈安说道:「敢问国舅可是在修道?」 曹佾点头,沈安一脸佩服的道:「国舅淡泊名利,某佩服之至。」 这位国舅堪称是外戚典范,终其一生都是谨小慎微的活着。 「陛下召见。」 沈安和曹佾进去,赵祯精神了些,说道:「你大姐在宫中也还好,你在外面好生度日,也时常走动走动。」 这话隐晦的提醒曹佾:朕知道你的秉性了,以后可以大胆些。 曹佾却习惯性的以为这是敲打,就惶然道:「臣定然安分守己。」 哎! 这次连沈安都看不下去了,就点了一句:「官家厚恩,国舅何必自苦呢?修道是修道,可先是人,其后才是道人。先把人做好,做舒坦了,再去做道人,岂不快哉。」 曹佾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敢相信。 赵祯也觉得过了些,就说道:「以后好生度日就是了。」 再忌讳下去,以后这位国舅大抵就要成道人了。后人提及此事,多半会说他赵祯刻薄猜疑,逼得自己的小舅子只能藉助着修道来避祸。 他可是要做明君仁君的人啊! 曹佾应了,这时外面来了张八年。 「官家,赵仲鍼行事知礼,正气凛然,脸皮还薄。」 第477章 阖府喝粥了 曹佾觉得自己听这个不合适,就告退了。 张八年把自己跟在后面看到的说了,最后说道:「他后来回了家,也没把此事告诉家人。」 做了好事不留名,是个好人。 「见了别人遇到了难处肯出手,得知是大麻烦也不退,这便是勇。」 赵祯分析道:「给那女子出主意去北海郡王府,又用高利贷太过分来压制那大汉,后来更是用去开封府来逼迫,这便是谋。有勇有谋,最后还不肯领功,这便是谦逊,沈安……」 沈安听他夸了赵仲鍼一耳朵,心中欢喜之余,脸上的神色就雀跃了些,让赵祯不禁笑了。 「他和你在一起厮混,如今倒是学到了不少,好。」 沈安努力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淡淡的道:「臣只是尽本分而已,不值当官家的夸赞。」 赵祯唏嘘道;「赵允让整日叫骂不管事,十三郎心中郁郁,也不肯管,我还以为那孩子就被荒废了。如今看来还好,不,是很好。你立功了……别得意,你引发争斗之事我还未和你算帐,且小心些,若是功劳不够偿,你便准备去雄州吧。」 沈安心中已经是得意的不行,知道赵仲鍼算是过了这一关,而自己更是得了肯定。 赵祯见他欢喜,就说道:「去吧。」 「跳脱!」 等他走了之后,赵祯问道:「可有疑处?」 张八年摇头道:「没有。」 赵祯欣慰的道:「如此就好,我也算是有了底气,晚上也能安枕了。」 张八年一般不主动说事,但今日却说道:「官家,若是睡不好,可找御医看看。」 赵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说道:「睡的还好,只是以前一边想着生个皇子,一边担心生不出来,到时候祖宗社稷没个依託,那我便成了大宋的罪人。如今大事已定,十三郎是个聪慧的,那赵仲鍼也是个大气的,我便安心了。」 第832页 张八年点头,然后告退。身后的赵祯喃喃的道:「这北海郡王……这般奢靡吗?」 陈忠珩说道:「官家,要不……臣去一趟?」 「也好。」 …… 沈安一路往宫外去,心中在琢磨着赵仲鍼这小子。 有勇有谋吗? 可哥怎么就不信呢? 那个腹黑的小子,怎么会玩英雄救美? 他更喜欢的模式是美女救英雄啊! 难道是没开叫的原因? 可没开叫也会对妹纸感兴趣啊! 这是本能,只要荷尔蒙分泌的数量足够多,只要雄性激素足够多,你就会忍不住对女人感兴趣。 这是上天赐予人类,不,这是上天赐予动物的本能,否则个个心如止水,咋繁衍后代? 春天来了,汴梁城中的街道上多了…… 见鬼,现在是初冬! 沈安抛开脑海里那一望无际的非洲大草原,以及那些发青的斑马角马什么的。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熟人。 任守忠鬼鬼祟祟的在往外面去,看那缩头缩脑的模样,分明就是心虚。 这厮是要干坏事? 沈安悄然跟着,陪他出宫的内侍也心领神会的不说话。 任守忠太过跋扈,今日有机会看看他的丑事也好啊! 两人一路跟着,可任守忠最后竟然进了皇城司…… 「圣人那边……不能指使皇城司吧?」 沈安有些惊讶,觉得曹皇后那个老娘们怕是得意忘形了。 内侍摇摇头,「这是大忌,不可能。」 皇城司只有官家才能指使,若是皇后或是宰辅也能驱使他们,那官家怕是危险了。 就和后世张居正可以驱使锦衣卫一样的道理,这是犯大忌讳。别看一时爽,最后只能全家…… 两人心中纳闷,可沈安却不好在宫中久留,于是就准备出去。 「来了来了!」 内侍心中发痒,就在此时,却看到任守忠又出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男子。 「咦,这人怎么这般……落魄呢?」 任守忠看着有些垂头丧气的,身边的几个男子都在嬉笑,有人甚至在讥讽。 内侍看了一眼,说道:「是冰井务的人,任都知怎么和他们厮混在一起?」 冰井务隶属于皇城司,但却和密探压根不搭干。 所谓冰井务,就是专门为皇室取冰的。汴梁每到夏季炎热,官家和那些女人自然要用冰,于是皇城司就多了个叫做冰井务的部门。 大抵也是担心有人在冰块里下毒弄手脚什么的,所以才把冰井务和皇城司划在了一起。 现在是初冬,金明池的水还未结冰,不过冰井务的人每天都得去查看,等湖面结冰后,就得准备动手了。 任守忠怎么和他们在一起? 沈安想了想,就走了过去。 「咦!这不是任都知吗?」 任守忠抬头见是沈安,顿时脸就红了。 这厮倒霉了?沈安见他竟然没反驳,不禁大喜,就故作不知的道:「任都知这是要去金明池监督他们取冰?」 任守忠支支吾吾的不说话,边上有男子笑道:「任都知……任都知这是来我皇城司取冰呢!圣人说了,今年的第一块冰得让任都知取,并一路送进宫中……」 卧槽! 任守忠这是得罪曹皇后了? 取冰可不是简单的事儿,你得沿着四周凿,不小心会掉冰窟窿里去。 凿好了冰之后你还得搬运,听这个意思,到时候这些人不许帮忙。 这货倒霉了。 沈安心中大乐,就拱手道:「取冰多重大的事,圣人能想到任都知,可见任都知在她老人家的心中是多么的重要,恭喜恭喜。」 重要个屁! 取冰就是个苦力活! 任守忠心中羞恼,知道自己当时向官家表忠心是吃里扒外,可某是无意的啊! 熘须拍马这是某的本能,只是一时说错了人,圣人你怎么能下这等狠手呢? 而且还遇到了沈安这个对头,当真是羞不可当,难堪之极。 「任都知慢慢凿冰,某回家去弄个火锅吃吃。这天气冷嗖嗖的,家里架个火锅,放些羊肉进去,再弄个蘸水……对了,还得来些好酒,那滋味……给个神仙也不换啊!」 沈安大笑而去,几个冰井务的人都舔舔嘴唇,「那沈安乃是厨神转世,他家的火锅定然鲜美异常,真想去吃一顿!」 一阵冷风吹过,任守忠不禁打个寒颤,然后觉得肚子里空荡荡的很是难受。 若是来一个火锅多好啊! 他吸吸鼻子,哀怨的回身看看宫中,只祈求皇后早日想起自己来,然后把自己召回去。 刚出了皇城没多远,后面就来了几骑。 「这不是任都知吗?罕见啊!」 陈忠珩勒住自己的马,回身看着任守忠,诧异的道:「这是去凿冰?圣人果然是仁慈……」 他神色严肃,说道:「官家时常说人要忠心,可有的人就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一心只想攀高枝,可这人他得有这命才行啊!否则……沈安那话咋说的?」 他身后有内侍就说道:「好像是什么……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这做官和做人一样,要平常心,别到处钻营,省得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833页 陈忠珩贊道:「看看,看看,这就是才子的话,多贴切啊!以后你等都要记牢了,少去谄媚别人,否则某打折你们的腿!」 「是,都知放心,我等效忠官家,却不肯去迎奉旁人……」 「这就好,别学了有些人……走!」 任守忠呆在那里,那几个冰井务的人觉得这人可怜,但也只是唏嘘一下而已。 在宫中的都是可怜虫,任守忠还是位高权重,只是自家胡乱钻营被责罚了而已,以后说不定还有翻身的机会。 …… 赵允良父子在家中眼巴巴的等着消息,而他们派出去的人手也给力,不断把最新的消息传回来。 「……郡王,国舅出宫了,看着好似欢喜。」 「没被处罚?」 赵宗绛皱眉道:「官家对外戚看的紧,曹佾此次动手堪称是丧心病狂,官家竟然放过了他,这是什么意思?」 赵允良抚须微笑道:「围堵欧阳修家本是在触犯官家,曹佾有功无过。」 幕僚一脸纠结的进来了:「那沈安还没出来。」 「这是好事,说不定正在被呵斥呢。」 赵宗绛心中欢喜,幕僚摸摸肚子,犹豫了一下,「郡王,某却是饿的不行了。」 赵允良说修道要虔诚,最近把郡王府里的下人都拉进来一起辟谷,结果饿跑了不少。 若非现在是冬天不好找活,幕僚都想跑路了。 赵宗绛看了自家老爹一眼,说道:「爹爹,要不……咱们吃点?」 他也饿的不行了。 赵允良想了想,说道:「最近很是虔诚,所以才有了福报。罢了,都喝点粥吧。」 「多谢郡王!」 幕僚如蒙大赦,出去就喊道:「郡王有令,喝粥,喝粥了!」 死气沉沉的郡王府瞬间就动了起来,许多僕役从房间里出来,面带菜色的看着幕僚。 「真的?」 幕僚眼中含泪,「真的,郡王说了,阖府上下……都喝粥!」 那些木然的脸上多了欢喜,有人欢呼道;「郡王英明!」 「郡王英明,喝粥了!」 「喝粥了!」 郡王府里的欢呼声传到外面,有路人讶然道:「这郡王府是怎么回事?喝粥……喝粥都这般欢喜?」 同伴笑道:「你不知道吧,这华原郡王府乃是汴梁赫赫有名的辟谷之地,那郡王父子一心修道,为此隔三差五的辟谷……」 「可他府上的人是怎么回事?」 「都跟着辟谷呢!」 「都跟着辟谷?难道他们的道心这般虔诚?」 「虔诚个屁,是被逼的,所以喝粥都跟过年似的,欢喜的不知所以了。」 「喝粥了!」 郡王府里欢呼声一片,接着有炊烟渺渺升起。 就在大家蹲守在厨房外等候救命粮时,一个僕役飞快的冲进了府里。 「郡王,那沈安得了夸赞,说他把赵仲鍼带的极好……」 郡王府里的气温瞬间下降,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那边。 良久,就听赵允良唏嘘道:「这还是道心不坚固的缘故……今日阖府……辟谷半日……」 「喝粥,我等要喝粥啊!」 希望变成了绝望,那些下人真的是想跑了。 可他们大多有契约在身,你能跑哪去? 炊烟散去,厨子在吃着半生不熟的米,那些人察觉后就蜂拥而至…… 「还没熟!」 「等熟了某也饿死了,吃了再说!」 …… 第478章 情深不寿 「赵允良……他们府上又开始辟谷了?」 赵宗实微微摇头,觉得这事儿还真是荒谬。 「某记得国舅修道虔诚,可也没听闻他频繁辟谷吧?」 赵仲鍼说道:「没有呢,国舅今日回去,据说还召集人喝酒,席间说了些苦尽甘来的话,一家子哭的和泪人似的。」 赵宗实唏嘘道:「这些年……那个女人先前在宫中很是得意,皇后也只能低头,国舅那边自然要小心翼翼的过日子,否则被抓住把柄,皇后怕是就过不去了。」 他见儿子在发愣,就说道:「许多事如今看来是避不过了,你好生看着那些人的模样,以后进去了也知道该如何应对。」 宫中不是善地,赵祯号称仁君,可对曹皇后的冷漠和残忍却和仁君二字不搭干。 赵仲鍼点头,「爹爹,先前陈忠珩去了北海郡王府,呵斥了那边,说外面天寒地冻,路有灾民,就不能收敛些吗。」 赵宗实的眸色微冷,问道:「为何?」 他对赵允良父子都未曾这般冷漠,赵仲鍼心中一动,说道:「北海郡王府这几日在买人,要绝色女子。」 赵宗实微微眯眼,说道:「此事你别管。」 「是。」 赵仲鍼心想这个坑还是我给赵允弼挖的,我不管,可赵允弼估摸着想把我给撕碎了。 他出了家门,带着杨沫在城中转悠。 按照赵宗实的说法:现在你老子我为你争取到了没人管束的好日子,你就尽情享受吧。等进了那个地方之后,事情就不由我来控制了。 赵仲鍼不喜欢汴梁的繁华,觉得太吵。 这是以前的他,如今他却贪婪的看着那些吵闹,甚至看到两人在打架也不说劝阻一下,反而在边上大声交好,甚至还给落败的那人支招。 第834页 「挖他眼睛,踢他的胯下……」 巡检司的军士来了,终结了这场并不热闹的斗殴。 天气很冷,赵仲鍼漫无目的的往外走。 「那是什么?」 他顺着御街一路走到了南熏门,看到一群衣衫褴褛的男女躲在看街亭里烧火取暖。 「没人管?」 这里虽然是外城,可巡检司的力量依旧延伸至此。 「小郎君,这些是受灾的百姓。」 杨沫见惯了这等事,早已麻木:「每年冬天汴梁周边总会有人活不下去,他们会进城来寻求庇护……沈郎君不是经常捐钱吗?有时候那些地方也会施粥。等开春了之后,这些人就各自散去了。」 这个时代的百姓很苦,特别是农户。每当到了青黄不接的时节时,就是他们的难关,过得去又是一年,过不去…… 所以民间的高利贷猖獗,官府却没法管。为何?因为官府不可能照顾到所有人,最后还是交给了那些高利贷。 王安石后来就是看到了这一点,这才推出了青苗法。 赵仲鍼觉得心中有些难受,就走了过去。 「小郎君当心!」 这些灾民大部分是老实人,可老实人在面临生死危机时也会化身为狼。 赵仲鍼没管这个,他大步走了过去。 这群灾民有二十余人,全部挤在亭子里取暖,随着温度上升,亭子里瀰漫着一股子臭味。 看到赵仲鍼过来,这些人就惶然的往后缩,让出了大半地方。 赵仲鍼站在那里,看着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在捉虱子。灰白色的虱子被她捏在指腹上,然后笑着塞进了嘴里…… 他猛地回身就跑,杨沫愕然追了上去。 赵仲鍼跑着跑着的就停住了,他双手撑在大腿上喘息着,目光茫然。 杨沫不知道他怎么了,就问道:「小郎君可是不舒服吗?」 赵仲鍼摇摇头,一路回到了家中。 他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天,晚上躺在床上时却无法入睡。 翻来覆去的折腾了半宿,他终于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火堆在燃烧着,可那些灾民的脸却有些看不清。 赵仲鍼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是灰暗的,好像是晚上。 周围没人,灾民们围坐在火堆边上,谁都不出声。 那些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不是欢喜,很是诡异。 那个妇人在抓虱子,抓到了就塞进嘴里,每次咬下去都能听到啪的一声。 那孩子面色发黑,一点动静都没有,仿佛是…… 一阵狂风吹来,灾民们都抬头看去,赵仲鍼也跟着看了过去。 那乌云好大,视线内全被遮住了。 赵仲鍼再次低头时,骇然发现灾民们都不见了,只剩下那个襁褓里的孩子。 那孩子茫然的看着他,随后凭空消失…… 赵仲鍼猛地从梦境中惊醒过来,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惶然的偏头看去。 外面的光白惨惨的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了桌子上。 室内的一切仿佛都停止了,时间仿佛也停住了。 赵仲鍼缓缓起身,然后才发现身上全是冷汗。 他披着被子,就这么一直坐到了凌晨时分。 换了一身衣服之后,他就去找到了父亲。 赵宗实在吃早饭,见他来了就问道:「昨夜没睡好?」 赵仲鍼点点头,说道:「爹爹,孩儿昨日在南熏门内见到了那些灾民,觉得心悸,晚上还做了噩梦。」 赵宗实皱眉道:「去请了郎中来。」 「不用了爹爹。」 赵仲鍼说道:「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孩儿并未觉得不妥。」 赵宗实仔细看着他,见他眉间紧皱,神色郁郁,就苦笑道:「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心思……只是心思太细了伤神,还是豁达些好啊!」 只是见到灾民就做噩梦,以后若是见到更多的惨事呢? 这便是情。 情深不寿啊! 赵宗实心中嘆息,但却不肯压制他的积极性,就问道:「你想怎么做?」 他很有兴趣知道这个儿子的打算,也算是一次考教。 赵仲鍼想了半宿,思路很明晰:「爹爹,孩儿想上奏疏,建言各地官府要主动清理灾民,该开仓就开仓,眼看着就是年底了,不能让这些人如孤魂野鬼般的游荡。」 昨夜的噩梦让他此刻依旧心有余悸,一股深深的伤感瀰漫在他的身上,连赵宗实都感受到了。 哎! 心思太细了啊! 赵宗实说道:「你去写,为父不动分毫,就这么交上去。」 不修改? 赵仲鍼只是想提建议,可听父亲的意思,竟然是要让我亮个相吗? 不过这对于少年来说算是一个激励,赵仲鍼回去写了一份奏疏,然后交给了父亲。 稍后这份奏疏就出现在了赵祯的手中。 「官家,这是赵仲鍼上的奏疏。」 「是他?」 昨日赵仲鍼的表现很好,让赵祯也高兴了许久,此刻听闻是他的奏疏,不禁就兴致勃勃的道:「他是得知朕夸赞了他,这就来表示谦逊了?少年人总是这般好笑,让朕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他的话在看到奏疏内容后就止住了。 眉头渐渐皱起的赵祯突然呼出一口气,有些疲惫的问道:「京城各处可有灾民?」 第835页 韩琦一怔,出班说道:「陛下,近日各地多有大雪,灾民却是有的,只是如今都是就地安置……可终究安置不了那么多……」 这是沈安弄出来的鬼,原先出现灾民大多编为厢军,现在可好,全都得就地安置。 那些权贵和豪绅为啥反对此事? 原先那些灾民被编为厢军之后,留下的土地就成了香饽饽,他们能轻易的用极低的价格买回来。 而且厢军也经常被权贵们指使做事,算是免费劳力。 这也是一种快速发家致富的手段,而且正大光明,无人能质疑。 可沈安那个小畜生竟然断掉了大家的这条财路,当真是可恨啊! 赵祯嘆道:「这年底了,难道库里都空了?」 空是不可能的,若是空了,整个汴梁都会动乱。 这是有些人的小手段而已,在提醒赵祯:陛下,你自己看看,那些灾民在京城四处游荡,看着纠结不? 纠结? 纠结那就对了,咱还是回复旧制吧,把灾民全编为厢军。 韩琦心中明了,但也只能是苦笑道:「陛下放心,回头臣就令人把那些灾民给安置了。」 这种噁心人的小手段就别拿出来亮相了,否则官家一怒之下,说不定会发作几个人。 快年底了,大家还是平平安安的吧。 他心中想着这些妥协的念头,赵祯再看看奏疏,就贊道:「看看这个孩子说的,本该被安置的灾民竟然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京城,可见地方官吏失职,此事不严厉处置,后续还会有人效仿……韩卿以为如何?」 那小子很尖锐啊! 发现了问题,然后就想用雷霆手段打压下去。 这是谁的手法? 但这手法却无可挑剔。 韩琦唯有点头。 赵祯说道:「此事解决倒是容易,只是朕在想啊,今日有一批灾民,那明日会不会还有一批?」 治标不治本,最终只是一场空而已。 韩琦心中嘆息,把那些做手脚的官吏给恨之入骨,只等着稍后回去调查处置。 「既然他提了出来,那朕就想着……让他出个主意,让朕看看十三郎的言传身教如何。」 韩琦心中一惊,说道:「陛下,此事怕是会引发些……」 到时候会引火烧身! 赵祯一想也是,但却捨不得这等考验人的机会,略微想了想,又吩咐道:「既然如此,把此事昭告京城百官,让他们给朕出个主意。」 这是想把赵仲鍼隐藏在里面,就算他提出了什么激进的方案,也不会惹人注目。 韩琦觉得极好,就应了。 稍后这个消息就传了出去。 这是一次机会。 平日里那些低级官员没机会在官家的面前亮相,现在机会来了,若是回答的好,给的主意妙,说不定就会简在帝心,飞黄腾达就在眼前。 于是京城官场为之一静,无数人在琢磨着此事…… …… 第479章 赢在起跑线 赵仲鍼从未想到过官家会这么重视自己的建议,所以得了消息后有些纳闷。 王雱也在沈家,正在和沈安说着最近太学里那些学生的动态,以及杂学在太学里的教学进度。 说了半晌,王雱口干舌燥的喝茶,见赵仲鍼沉默,就说道:「可是没头绪?此事其实简单,直接拿了那些官吏重惩就是了。」 赵仲鍼摇头道:「太狠。」 王雱嘆道:「恕某直言,仁慈对于帝王而言只是个笑话罢了。」 「住口!」 沈安喝住了他,然后又继续看书。 这是贊同你的意见,但不许你说。 王雱有些悻悻的道:「这是试探,有人在试探官家的态度。官家顺势让大家想想对策,这就是在告诉那些人他恼了,再闹腾就收拾你。哎!帝王啊!竟然这般不得伸展手脚吗?」 这皇帝比宰辅还不如,堪称是窝囊。 王雱看着赵仲鍼,眼中有精光闪烁着:「仲鍼,你以后可要强硬些。那些人就是安北兄说的贱皮子,一日不抽打就会发贱。要硬起来!」 硬你妹! 沈安无奈放下书说道:「一味强硬的帝王会四面楚歌,而且很容易崩了。所以要有手腕,软硬兼施,该硬就硬,该软就软,就像那……罢了,一句话,该下狠手就别手软,该迂回妥协的时候也别强硬。」 赵仲鍼以手托腮道:「太复杂了,若是能一言九鼎该多好?」 「那你成为昏君的可能性会更高些!」 王雱打开摺扇扇了几下,沈安皱眉挡住了冷风,说道:「你且少扇些,免得咳嗽。」 王雱没理他,得意的道:「官家恼怒了,这是你引发的,也可以说是官家对你的认可,仲鍼,好兆头啊!」 赵仲鍼摇头道:「某没想什么好兆头,只想找个好办法来解决此事,否则一想到那些灾民,这心中就难受。」 好吧,这是一个责任心极强的少年。 王雱也少见的抛弃了自己的毒舌,建议道:「按照某的想法,该是先让人赈灾。千万别马上把他们遣送回去,那不好。等把他们收拾体面了之后,再去收拾那些官吏,最好杀几个。」 这货说到杀人时眼睛都不眨一下,赵仲鍼却抬头道:「大宋不杀士大夫,此事……还是要赈灾,地方粮仓要马上彻查一遍,各地是否有灾民,这个也要顺带查一遍,以后若是能成为定例,那些官吏就会收敛些,受灾的百姓也能得到妥善安置。」 第836页 这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看赵仲鍼的意思,分明就是想建立一个核查机构,把这等事作为一件大事来抓。 「安北兄以为如何?」 赵仲鍼觉得自己的主意极好,兼顾了各方面。 「不错。」 沈安觉得真的是不错,所以在王雱用质疑的目光看过来时,就把手中的书扔了过去。 「只是还有别的法子。」 「什么法子?」 王雱接住书,和赵仲鍼一起问道。 沈安反问道:「就地安置……可有的地方却没法再安置,怎么办?」 赵仲鍼胸有成竹的道:「那就安置到别处去。」 沈安笑道:「可大宋目前还有多余的土地吗?」 有,但都在那些豪绅的手中。 否则每年那么多起造反是哪来的? 就是没活路了,用造反来吸引朝中的关注,最后被重新安置。 赵仲鍼摇摇头,若是和豪绅争夺土地,那又会引发新的纷争。 王雱在沉思,「若是如此……要不就移到边地去?比如说屈野河那边,西夏人才将归还,那边的耕地不少。」 向外扩张! 沈安赞赏的点点头,说道:「这是个好办法,可还有一个办法。各地官府有不少人都是服役而来,民间不管是富户还是百姓都叫苦不迭,算是一个恶政……」 赵仲鍼问道:「可若是不徵召他们,那些缺口怎么补?」 大宋的徭役相对来说要轻松一些,可在沈安看来依旧很重。 一旦被分摊上徭役,轻则几年缓不过气来,重则就会破家。 后续王安石的改革中,徭役赋税就是一个大方向。 沈安淡淡的道:「为何不把某些徭役变成招募呢?就如同是做工一般……某记得有些工役和杂役很适合那些不识字的灾民。而且他们从绝望中走来,定然会分外珍惜这份工……」 王雱和赵仲鍼相对一视,都觉得嵴背发寒。 王雱正色道:「若非是知道你一心想革新,某还以为这是你的权宜之计……安北兄,你这是想用此事为引子,为后来革新徭役赋税开道吗?」 赵仲鍼沉吟道:「此事……就像是你说的挖坑,挖好了坑,至于何时埋人,就要看时机……」 沈安欣慰的看着这两个小子,心想自己的言传身教总算是有了结果。 挖坑埋人是对的,至于时机,当然是等赵仲鍼上台后。当然,若是赵宗实为帝期间有好的时机,自然也可以推出来。 他说道:「欧阳修有句话是对的,革新从来都不是朝夕之间的事,但……朝闻道,吃完早饭就要赶紧着手了。」 哈哈哈哈! 这话一下就逗笑了赵仲鍼和王雱。 气氛松缓了些,沈安继续说道:「革新就像是一盘棋,会下围棋吗?」 两人点头。 沈安说道:「此时只是开局,要及早在边角着手,一点一滴看似不打眼,可等时机一到,那些闲子就能成为气眼!能成为决定性的杀招!」 沈安目光炯炯的道:「此时先布局,等以后得了机会,再顺势推进……这样会少许多阻力,想想范文正,疾风骤雨般的庆历新政得了什么结果?」 赵仲鍼最近了解了不少那些年的事,他抬头道:「急切之间就会崩。」 王雱说道:「急切之间破绽就多,而且也没法妥协。」 沈安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才想到了这个。若是能促成此事,以后要革新徭役时,定然有人反对,只要把这个例子弄出来就能驳回,多好?」 赵仲鍼由衷得贊道:「安北兄大才,某这便回去写奏疏。」 沈安说道:「不着急,且等等。」 「等什么?」 赵仲鍼恨不能马上回去,最好今天就能把奏疏写出来,然后送进宫中。 「要稳重。」 性子太急切了啊! 性子太急就会煎熬…… 沈安觉得这小子的未来生活会很可怜,「你如今的身份不同了,自然不能太急躁,缓一缓,显得你更稳重。」 于是赵仲鍼回去就仔细琢磨着,一份奏疏写了改,改了撕…… 一直到晚间,他依旧还在斟酌。 「这里用急切怕不好吧?会不会被认为是在讥讽官家?还是改改。」 「这样好,那些服徭役者大多怨声载道,这是两败俱伤。官员治下的百姓破家,他们损失了赋税……若是能用招募来解决此事,那些徭役甚至能折钱……好啊!」 「若是用免役的钱财……是了,若是用免役的钱来养活那些招募的人……这不是有一举两得吗?可安北兄说过,要防备吏治糜烂,否则再好的法子也会祸国害民!」 灯光下,赵仲鍼抓住头发拉扯着,一会儿欢喜,一会儿恼怒…… 外面的黑暗中,赵宗实和高滔滔并肩而立,看着儿子在纠结。 高滔滔欢喜的道:「大郎可是长进了,竟然能写奏疏。」 她看着长子的目光中全是骄傲。昨日宫中传来消息,官家夸赞了赵仲鍼,说他有勇有谋,传回来后,据说赵允让喝了个伶仃大醉,然后又开始了叫骂。 那是痛快的叫骂啊! 她感同身受,知道阿舅这些年受了许多苦楚,很憋屈。所以得了这个消息就忍不住要发泄。 第837页 赵宗实淡淡的道:「他还是个孩子。」 他回想起了自己当年在宫中的时光,那时的自己何尝不是一个孩子,可宫中的岁月却格外的冰冷,让他只想回家。 现在他的这个大儿子也走上了这条路,只是这心思太过于柔和了,动不动就会动情,这样会很累…… 高滔滔低声道:「可帝王家从未有孩子一说呢。」 生在帝王家就要有早熟的自觉,否则被人挖坑埋了都不知道。 赵宗实微微嘆息一声,说道:「他今日和沈安他们商议了许久,为夫也不知道他们商议出来了个什么……希望别太惊世骇俗……」 高滔滔讶然道:「那该先看看吧。」 赵宗实摇头道:「这孩子心中极为自傲,让他吃几次亏是好事。」 高滔滔心中不安,却拗不过丈夫,几乎是一夜未睡。 …… 第二天,奏疏就淹没了宫中。 中书的人焦头烂额的在分拣,韩琦稳如泰山,没当回事。 等分拣完毕后,有价值的被送了来。 「去见陛下。」 这事儿是官家引来的,自然是要他来亲阅。 宰辅们带着挑拣出来的奏疏求见。 赵祯早就在等着了。 奏疏被一份份的送来,赵祯飞快的看着。 作为一个老皇帝,他几乎只是看一眼就能知道奏疏里的大致内容,是否值得自己仔细琢磨。 这是一次投机的机会,韩琦等人早就私下告知了那些亲朋好友,还把官家的大致意思也说了,大抵这就是作弊。 想想,那些官员不知道赵祯的想法,只能凭藉本能去揣摩,和这些提前得知情况的官员们相比就被拉开了距离。 这就是赢在起跑线上的一个范例。 第一天就这么在看奏疏中度过了…… 第480章 舐(shi)犊情深,谋财害命 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每日接见宰辅,每日处置政事是本职。刚开始时会很新鲜,动力十足。等新鲜感渐渐消失后,疲惫就不可避免。 赵祯是靠着习惯和对权利的本能坚持了下来。 凌晨,赵祯简单吃了些点心后,看着边上等候了许久的张八年,淡淡的道:「何事?」 张八年听出了痰音,就压住心中的担忧说道:「外面有人说……说您仁慈,那些灾民艰难,此次定然能重新编为厢军……」 赵祯刚起,脸上还有些浮肿,烛火照耀下多了些威严。 「不会是说我仁慈……」 赵祯咳嗽了一下,边上有内侍提着痰盂来。 「噗!」 他吐了一口痰,觉得舒服多了,就嘆道:「多半是说我软弱可欺……」 帝王渐渐老去,却对人性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取丹药来。」 张八年的眉心紧皱,看着赵祯服用了一枚淡红色的丹药。 赵祯用了丹药,又漱了一下,然后吐出去,起身道:「厢军……」 他嘆道:「这是一次试探,只是却贪得无厌了些。朕都说了让京城百官出主意,就是想让他们知难而退。可这些人吶……让朕恼火!」 他的面色渐渐潮红,那是服用丹药后的燥热。 而且他用了朕这个自称,可见心情不悦。 张八年说道:「那些人……官家,本来他们是偃旗息鼓了,可召集京城百官建言之后,他们反而……」 「以为这是朕的软弱?」 赵祯真的是被气到了:「朕本想过了就过了,可这些人却得寸进尺,简直就是……无耻之尤!」 官家很少骂人,一句无耻之尤就代表着他的最大愤怒。 也是啊!他本想平淡处置了此事,可总是有些人想趁势再试探一下。 赵祯的呼吸有些喘,陈忠珩赶紧送来了热茶。他喝了几口之后,这才平缓了些。 张八年见他气极了,就想寻个话题岔开,可赵祯却问道:「昨日十三郎上的奏疏里说了些什么?」 昨天在宫门关闭之前,一份奏疏进了宫中,赵祯当时在嫔妃处,听到是赵宗实的就暂时没管。 这是宗室子,也是未来皇子的奏疏,陈忠珩记得当时看了一眼,就说道:「说是小子不知事,但一腔热情臣却不肯压住,若是那奏疏有何不妥,臣愿一力担之,恳请陛下宽恕臣子……」 「这样啊!」赵祯揉揉眼睛,目光淡然,「他竟然不肯修改赵仲鍼的奏疏吗?可见是舐犊情深,朕……」 他缓步而去,陈忠珩急忙追了上去。 赵祯的眼中多了苍凉之色,微微摇头,渐渐的,服丹带来的燥热又上来了些。 …… 赵祯的性格大家都摸得差不多了,所以对于这等事,他的想法也瞒不过宰辅们。 这事儿官家的态度就是能平息事情,同时又要能给那些官吏一个教训,至于以后…… 没啥以后。 那些人只是一次试探而已,呵斥一下,拿几个来开刀,该去职的就去职,该罚俸的就罚俸。 这样就算是皆大欢喜了,而且很是祥和。 官家越发的老了,早已没了雄心壮志,最爱的就是祥和安宁。 宰辅们都各自有自己的一套人马,藉此机会也想让他们出来亮个相,于是在赵祯看奏疏的过程当中,他们都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第838页 殿内,赵祯放下一本奏疏,贊道:「这个李青不错。」 韩琦面色一黑,心想这个李青好像是曾公亮的人吧? 曾公亮在他的身后干咳一声,声音中带着得意。 李青是他的人,这份奏疏上的建议就是平稳过渡,也就是不生事。 「这个陈实也还行。」 韩琦顿顿脚,微微一笑。 这个陈实是他的人,奏疏同样是以平稳为主。 上面那个年迈的帝王目前只是在维持而已,太过激进的风格他不喜欢。 所以他们很笃定的觉得自己的人会有收穫。 赵祯拿到了一份奏疏,咦了一声,说道:「……先赈灾,同时派人去查当地官员是否渎职……」 这个有些激烈了啊! 赵祯最近越发的心慈手软了,许多事都不想管,不想处罚,所以最近贪腐之类的事儿有些开始冒头了。 韩琦觉得这奏疏怕是个愣头青上的,不禁就微微摇头。 「……开封府徵用了不少差役小吏,那些人丢弃了自己的营生来为官家干活,回家后营生也耽误了,若是不好就会破家,当地官府的赋税也没了,这有些竭泽而渔之嫌……此次那些小吏应当会被拿下不少,臣思虑良久,这些灾民可否暂时接替那些小吏呢?每月给些报酬,这等人自然会尽心尽力……」 韩琦蓦地抬头,眼中多了急色:「此事不可!」 赵祯继续看着奏疏。 所谓的差役小吏就是给官府干活打杂,一般是由地主和富户担任,可后来渐渐流于形式,官户、大地主和富户大多不服役,加之单丁户僧道等人也不服役,剩下的选择就不多了。 按照这封奏疏的意思就是暂时僱佣灾民去服役,实际上就是变相的把徭役变成了僱佣制。 韩琦说道:「陛下,差役一旦变动,各地都会生出许多麻烦来,若是全数僱佣,那些人就会藉机盘剥百姓……」 韩琦不是蠢货,他曾经是革新派的生力军,对这些早已看透,所以一下就找到了最致命的问题。 赵祯抬头道:「是不容易,不过……主意不错。」 韩琦心中一紧,心想这是谁的奏疏,竟然能得了官家专门的夸赞。 「陛下,此事不可动啊!」 赵祯的眼中多了些怒色,说道:「朕自会细思,汴梁……朕慢慢想想。」 卧槽! 韩琦瞬间就懵了。 合着你还真想试试? 这事儿…… 曾公亮也有些不安,不过想了想又坦然了。 赵祯木然道:「诸卿各自去了。」 官家开始赶人了,这可不常见。 出了大殿后,韩琦抱怨道:「这等事不好开头,否则以后容易引发纷争。」 欧阳修淡淡的道:「只是一处罢了。」 韩琦止步回身,说道:「一步就是开端!」 欧阳修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样子让韩琦忍不住想开喷,可想想自己怕是喷不过欧阳修,就忍气道:「那些人在盯着呢,一旦发现不对劲,到时候就群起而攻之……别说你,老夫也挡不住。」 他想起了当年之事,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仔细想想,别乱了分寸。」 「乱不了。」 欧阳修很从容的道:「那些人欺人太甚,官家得给他们一下子,不然长此以往,仁慈就会被当成是软弱,那可不是大宋之福。」 赵祯一贯仁慈,可这个仁慈是有底线的,若是你认为他软弱可欺,那么帝王的本能会给你一巴掌。 这一点韩琦清楚,所以他逼迫过赵祯,但也只是为了继承人的事。 那是国本,他别无选择。 可这事能逼迫? 他摇摇头,说道:「官家应当清楚此事不可为,那些人……让人去呵斥一番。」 随后政事堂就去了一些人,稍后他们归来,汇总的消息却气坏了韩琦。 「……都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肯答应。」 「……还问相公是哪边的人。」 老夫是自己的人! 韩琦拿起砚台就砸,嗖的一声,外面陈忠珩正好进来,他只觉得有黑影迎面而来,可却来不及反应。 嗖! 砚台擦着他的头顶飞了出去,接着外面一声惨嚎。 「嗷!」 陈忠珩缓缓回身看去,就见一个小吏捂着自己的肩膀在嚎叫着。 他再次回身,韩琦本想道歉,可却不肯向内侍低头。他脸上的表情变幻了一下之后,竟然就僵持住了。 陈忠珩只觉得浑身发软,后怕不已。 刚才那砚台要是低一些的话,他的老命怕是要出脱在这里了。 「你……你这人,竟然要杀了某不成?」 韩琦别过脸去,「老夫方才没看到。」 这是他的道歉,很没诚意,敷衍了事,还带着些轻视。 这货就是这性格,陈忠珩了解,可当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时,他理解,但不谅解。 卧槽尼玛的韩琦,你等着!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陈忠珩咬牙暗恨,然后板着脸道:「官家说了,让沈安去看看那些灾民的家。」 这是通报。 韩琦僵硬的道:「是,臣知晓了。」 等陈忠珩走了之后,他抱怨道:「这还不肯消停,官家这是和谁赌气呢?」 第839页 …… 沈安得了消息就去了一趟。 那些灾民的家离汴梁不算远,当天下午沈安就赶到了。 这是一个村子,进去后死气沉沉的,竟然只有一户人家在。 这户人家在见到沈安和赵仲鍼等人后,吓得赶紧把门给关上了。 「有情弊!」 赵仲鍼下意识的就去敲门。 「我等是朝中派来的。」 里面有惊惶的喘息声,然后有人问道:「朝中?」 「是朝中,是官家派来的。」 大门缓缓开了一条缝隙,一双惊恐的眼睛在门内往外看。 赵仲鍼是少年,后面的沈安年轻,至于跟着来的护卫们,此刻被沈安赶去清查村里的情况。 大门打开了,一个黑脸干瘦男子畏畏缩缩的站在边上,「小人常二,见过贵人。」 他回身拉扯了一下,一个八九岁的女娃被拉了出来,随后又是一个五六岁的男孩。 女娃看着呆呆的,男孩在吸鼻涕,怯生生的不敢看人。 这一家三口衣衫褴褛,赵仲鍼看到女娃的身上披着由各种破布缝制而成的袍子,里面竟然是夹着干草,泪水不知怎地就滑落了下来。 「贵人!」 常二有些惶然,对女娃喝道:「大娘还不快去烧水!」 那双呆滞的眼睛动了一下,然后急匆匆的想出去。 「不必了。」 沈安见到她的鞋子破的都露出了三根脚指头,就说道:「只是问些话,若是有人威胁……你只管说,只要不是官家,某就能弄他。」 大娘回身看着父亲,有些胆怯的问道:「爹爹,还要烧水吗?」 「滚进去!」 常二喝骂着女儿,沈安却皱眉道:「凶孩子作甚?」 常二堆笑道:「小人……小人惯了。」 女儿就是赔钱货,在这个时代就是活生生的例证。 厚嫁的风俗逼得有女儿的人家苦不堪言,可为了面子却不得不如此。 …… 第481章 打死了算我的 沈安旁敲侧击了一阵子,常二只是不肯说。 「郎君,这村子里的人家……房子大多被人拆了。」 「嗯?为何?」 沈安看向了常二,喝道:「某乃是官家身边的翰林待诏,你若是不说,某走后那些人定然会来收拾你!」 这句话让常二怕了,他想跪下,边上的杨沫赶紧一把拽住,说道:「不说我等就走了。」。 「贵人,是……是陈大官想要这里的地啊!今年村里遭了灾荒,那陈大官就放了贷,可说好的半年归还,才半个月他就开始催促,不给就打人,还威胁说要点火烧了屋子……」 「这是套路!」 沈安冷笑道:「放贷是假,想逼走人是真。你们村的地可是不错?」 「是肥地,只是今年遭了虫子,收成少了许多……不得不去借贷。」 此时的大宋,高利贷几乎处处可见,成为了民间寻求解困的唯一手段。 沈安到了此时才深刻理解了王安石为何要推行青苗法的原因。 不推行……下面的百姓怕是要被逼的走投无路了。 各种赋税杂税之下,百姓本就活的艰难,但凡有些小事,借贷是必须的,否则一家子就等着饿死吧。 可要是借贷,那利息之高,年利息几乎都在百分之百以上。 有几个还得起? 「陈大官在哪?」 赵仲鍼在边上沉默了许久,这时才问话。 常二指着东边说道:「就在前面那个村子,好大的宅子里。」 这便是土豪! 沈安留下人在这里看守,又让人去採买粮食和衣服被子这些生活必需品。 随后他们一路打马而去,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村子。 很大的一个村子,而里面最醒目的就是一套大宅子。 「怎么处置?」 村子里的人被惊动了,等一行人策马到了大宅子外时,一个看着很是温文尔雅的男子出来了。 「敢问诸位从何而来?」 男子的声音清越,身后跟着几个家僕,看着气势不凡。 赵仲鍼问道:「可是陈大官?」 男子看了他一眼,点头含笑道:「正是陈某……」 呯! 没给他反应的机会,赵仲鍼一拳就抡了过去。 别看他是少年,可跟着沈安操练了这么久,早已不是那等文弱书生。 那一拳打懵了陈大官,接着一脚就踢在他的腿间。 陈大官一声惨嚎,然后夹着腿跪在了地上,正好被赵仲鍼一拳打在下巴上。 接着就是一顿爆捶,沈安在边上看着,不禁唏嘘道:「跟着某还是学了不少拳脚,如今算是学以致用了。」 沈安带来的人只是一个照面,就把陈大官的家僕给撂倒了。 杨沫有些纠结的道:「沈郎君,这拳脚是折郎君教的吧?」 那边的赵仲鍼已经是状若疯癫,拳脚渐渐雨点般的落在陈大官的身上。 「怕是会打死人。」 杨沫想去拉人,沈安冷冷的道:「别动!」 「沈郎君,若是打死了人……」 杨沫有些不满。 若是赵仲鍼打死了人,传出去就是暴戾。那些人会用弹劾淹没了他。 哪个帝位的继承人会动手殴人致死? 第840页 有过! 汉朝时的刘启,也就是后来的汉景帝。 这位汉景帝在做太子时和吴王的儿子刘贤下棋,结果刘贤下棋不要脸…… 大抵会下棋的人都厌恶那种不要脸的路数,那就是导火索。 你特么再不要脸,老子抽你。 咦! 你还真的敢啊! 呯! 刘启同学拎起棋盘,上去就是一棋盘。 哥拍死你! 结果……真的就把刘贤给拍死了。 后来的七国之乱就是被这么一棋盘拍出来的,所以别扯什么其它原因,刘彻的老爹刘启就是罪魁祸首。 那是太子,可你赵仲鍼现在只是宗室子,你要是弄死人…… 那些弹劾奏疏会把你给淹没了。 残暴不仁、暴戾、轻浮…… 所以杨沫有些担心。 「若是打死了,就是某打死的。」 这算在哥的帐上。 沈安的话让杨沫肃然起敬,却疑惑的道:「为何要……让小郎君继续打。」 呯! 那边的赵仲鍼一拳就把陈大官打了个满脸桃花开,然后一脚把他踹倒,这才喘息着停了。 沈安说道:「他目睹生民离乱,境遇悽惨,本性勃发,自然会同情。最后得知了此事后,那愤怒就压抑不住,若是强行压住,对以后没好处。」 压抑太过的话,赵仲鍼很有可能会得些精神方面的毛病。 出一个赵宗实就够了啊! 沈安好不容易用唢吶给治好了赵宗实,若是换了赵仲鍼,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且…… 「这样的人就是猪狗,活着就是大宋的祸害,若是被他弄死了也是好事。」 呯! 话音未落,陈大官就倒在了地上。 卧槽! 杨沫赶紧过去扶起了他,伸手在鼻下一探,就说道:「鼻息微弱,要赶紧救治!」 「拉走!」 沈安出头了,他回身看着那些村民,也就是陈大官的佃户,说道:「某沈安,刚得知了陈大官的无耻行径,义愤填膺之下就令人动手,若是有罪,都算在某的身上。」 那些村民木然看着,并未有人为陈大官出头。 这些佃农只是佃种陈大官的地罢了,若是主人家仁慈,他们自然会为他出头,可看这模样,分明就是仇人。 「果然不是好东西。」 杨沫带人去收集了一下证据,结果拿到了不少书信。而且据管家交代,陈大官从去年就在瞄着那块地,只是文峰村的人不肯答应。 巧取豪夺没问题,但这里离汴梁不远,得注意一下影响。 于是陈大官……此人叫做陈敏。于是陈敏就趁着今年文峰村遭遇虫灾的机会下手了。 「……高利贷是一回事,当地官府不肯赈灾才是大问题。」 沈安心中恼火,恨不能马上赶回京城去。 可天色却暗了,若是赶路的话,他们肯定得在野外宿营。 这天气没有帐篷露宿就是受罪。 沈安令人把陈敏家检查一遍,然后就住了进去。 赵仲鍼在沉思,沈安也不去打扰他,只是令人去村里问话。 众人今日累的不行,都想休息了。可沈安的命令不容辩驳,只得强撑着去找村民问话,问话结果还得记录下来。 可村民们却採取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不肯说和陈敏相关的问题。 「给钱。」 沈安从陈敏家中弄了几十贯钱出来,只要村民愿意检举,愿意为自己的话画押就给钱。 「这是为何?」 众人渐渐觉得味道不对了。 沈安看了一眼还在发呆的赵仲鍼,说道:「有备无患罢了。」 大家随后吃了饭就各自去歇息。 「晚上戒备。」 沈安令人盯住村头。 一夜好睡,醒来后,看守的乡兵说了个好消息。 「陈敏竟然活过来了。」 生命力很顽强啊! 沈安去看了刘敏,这厮正在喝粥,见沈安来了不禁畏惧的往里躲。 「这个像谁?」 赵仲鍼皱眉道:「像是那个常二。」 陈敏和常二,原先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 如今陈敏却被打落尘埃,可怜巴巴的模样和常二没有分别。 「我们回城!」 两辆大车都准备好了,一辆拉着重伤的陈敏,一辆拉着常二的一对儿女。 常二茫然看着远方,不知道此行的凶吉。 …… 政事堂里,韩琦看着一本奏疏在冷笑。 「看看,这些人果真是肆无忌惮,竟然说祖宗之法不可动,否则重蹈覆辙之日不远。」 他扬扬奏疏,曾公亮嘆道:「这说的是庆历新政黯然收场,不过提及了祖宗之法……祖宗之法啊!」 韩琦有些悻悻然的道:「当年之事谁对谁错?如今大宋财力艰难是谁的错?当年若是革新成功,少说能减掉三成官员,那能省多少开销?」 欧阳修在闭目养神,闻言说道:「如今说这个作甚,大宋的财赋艰难,三冗首当其冲。可那些人一提革新就如同是割肉,谁敢动就群起而攻之,怎么办?」 韩琦随口道:「老夫怎么知道!」 「你是首相!」 欧阳修睁开眼睛:「你得带头!」 第841页 韩琦看着他,良久点头:「老夫会带头,只是……心有余悸,当年你难道不怕?」 当年那些人的反扑连赵祯都被吓尿了,何况是他们。 欧阳修看了一眼门外,然后问道:「那位小郎君如何?」 「谁?唔……你说他?」 韩琦抚须皱眉,显得不大高兴,稍后说道:「少年人知道什么?此次官家让他去文峰村查探,只是让他去看看民情罢了。」 「该赈灾就赈灾吧。」 曾公亮也觉得此举无益。 「那位皇子最近在韬光养晦,他定然会让小郎君沉稳些,所以无需担心,此事……」 他和韩琦相对一视,说道:「快年底了,让那些人消停些吧。」 那些人觉得赵祯垂垂老矣,越发的心慈手软,所以就想试探一番。 韩琦点头道:「老夫会去呵斥他们。」 稍后消息传来,有人说官家怕是选错了继承人,那位十三郎据说有些神志不清。 「这是恼羞成怒了。」 曾公亮并未动怒,淡淡的道:「那位小郎君有些激进,大多是受了沈安的影响。而沈安和皇子一家亲切,这些人是担心以后小郎君……就想从皇子那里着手。先威胁一番,好歹让皇子冷落了小郎君,若是能进宫,就换个儿子来培养罢了。」 赵仲鍼以后成了太子,成了帝王,沈安的那一套激进手段是否会被推行? 现在看着有些苗头不对,先未雨绸缪总是对的。 韩琦微微摇头,却未说话。 欧阳修冷笑道:「不理就是了,难道他们还能干涉储君之事?」 韩琦看了他一眼,说道:「谁说不能干涉?群情汹涌之下,官家也要头痛不安。」 第482章 父亲的出征(上) 京城中关于赵宗实的谣言多了不少,其中主流的说法就是此人脑子不清醒,时常犯病,当不得皇子。 这个说法有根有据,甚至还有郎中匿名提供了当年的医案,证明赵宗实确实是不正常。 于是京城的话题一转,就变成了未来的大宋会不会被一个脑子不清醒的人统御。 赵祯很是恼火,派了皇城司的人去打探,可却无果。 谣言对谣言,沈安先弄出了谣言,陈钟倒霉。现在有人弄了新谣言出来,却是赵宗实躺枪。 是的,若非是有沈安的因素在;若是没有赵仲鍼的因素在,赵宗实的路稳妥的很。除去那几位不甘心的郡王之外,无人会来质疑。 「……那些人吃饱撑的,有本事就说道理,背后造谣算是什么本事?」 榆林巷里,高滔滔气急败坏的在数落着,只是不忍心数落儿子,就把目标对准了外面那些人。 而赵宗实却在收拾。 「无需带这个。」 赵宗实换了衣服,眉间淡然的拿起唢吶吹奏了一曲。 喜庆的声音传了出去,高滔滔进来一看,以为是犯病了,就停止了抱怨。 一曲罢,赵宗实把唢吶放在桌子上,说道:「某进宫。」 高滔滔心中一惊,就劝道:「官人,此时进宫就是众矢之的……仲鍼也真是的……」 这事儿就是儿子引出来的,对此高滔滔很清楚。而那些人攻击赵宗实,不过是变相攻击赵仲鍼罢了。 你儿子和沈安亲近,你赵宗实得给个态度! 赵宗实皱眉看着她,「仲鍼并无过错,那些人不过是以为为夫软弱罢了……」 他带着人往外去,高滔滔跟在后面说道:「可若是被围攻……何不如静观其变。」 朝堂上的那些人可不是善茬,若是有人想弄赵宗实,那他此行就会处处危机。 赵宗实走到了大门边上停住了,说道:「某只是觉着宫中没人味,冷得很。若是有人以为某的孩子好欺负,那某会去告诉他们……某的孩子,欺不得!」 高滔滔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他出门,身后的侍女低声道:「娘子,外面冷,回去吧。」 高滔滔缓缓回身,竟然是泪流满面。 侍女心惊,就劝道:「娘子无需担心,想来官家会相助郎君。」 高滔滔哽咽道:「我不是担心,我……只是在想着这些年。这些年我苦苦支撑,就奢望他有朝一日能醒过来,能为我和孩子挡挡风雨……可都是奢望。可今日他却醒来了,我……」 …… 赵宗实站在皇城外,说道:「还请禀告,赵宗实求见官家。」 见鬼了! 守门的人仔细看了半晌,才确定是这位大佬,然后一熘烟跑了进去。 从上次出宫之后,赵宗实就再也没来过。 连官家定了他为皇子,给他升职都不愿意接受。 大家都在揣测他多久才愿意和官家见面,可没想到竟然是在今日。 周围瞬间就多了不少人。 赵宗实就这么站着,目光冷清。 稍后陈忠珩狂奔而至,近前后躬身道:「郎君请随臣来。」 这般恭谨? 官家的态度在此刻表露无遗。可今日不少臣子都在宫中,大家在商议大宋以后的赈灾制度。 这是大事,赵宗实选在此刻进宫,是什么意思? 殿内。 「……各地的库藏均有不少,青黄不接时该打压粮价,如此百姓也能艰难度日,省得去背井离乡成为流民,朝中也少了许多烦恼……」 第842页 「打压粮价?朝中有多少粮食去压制粮价?怕最后都会进了那些人的家里。」 「那你说怎么办?」 「老夫如何知道?」 「那你插什么嘴?」 「……」 气氛很热烈,热烈的赵祯都在昏昏欲睡。 就不能提点建设性的意见吗? 赵祯的目光在看着殿外,他期待着见到自己当年的那位养子。 「陛下,赵宗实求见。」 赵宗实现在的身份很尴尬,按照大宋的规矩,封皇子前会给他升职,可赵宗实却不肯接受,于是这称呼就有些难办。 赵祯的昏昏欲睡水瞬间就变成了精神抖擞,「让他进来。」 两个正在辩驳的臣子也停住了,然后各自回去。 此刻大家都想看看大宋未来的继承人是什么德行,其它事先先丢一边去。 赵宗实缓步而来。 他脚步从容,不见丝毫凌乱。 这是基础。 他的神色淡漠,仿佛世间之事都不挂在心上。 上位者就要淡漠啊! 加分加分! 群臣大多点头,韩琦更是得意的捧了捧越发大了的肚子。 若是没有老夫的锲而不捨,哪里会有这一天? 欧阳修睁大了老眼,想仔细看看未来的太子是什么样。 可他的眼睛确实是不好,只能看到个模糊。 不过那气势却是看到了。 很是从容不迫。 好! 赵祯看着他缓步走来,然后行礼,不禁百感交集。 「当年朕把你养在宫中,想着那时候……那时候你还天真,让朕在闲暇时多了不少乐趣……」 他不乏为人父的乐趣,可那些儿子却养不大。 这是没缘分! 最近他渐渐对道家多了兴趣,几番探究,觉得这些年自己追求儿子怕是疯魔了。 没有缘分,再怎么求都是枉然。 于是他的目光投向了外面。 那个养子呢? 他不肯入宫,这是生气了吗? 是了,当年在宫中时,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宫人对他多有怠慢,想来……那时的他还是个孩子,想来会惶然吧。 那是朕的错。 赵祯的视线一阵模糊。 官家竟然动感情了? 众人的心中一惊,不禁看向了赵宗实。 赵宗实微微低头,目光平缓的道:「多谢陛下当年的照拂。」 这是个很冷清的人。 这样的人若是成为君王会不好打交道。 赵祯也感觉到了这股冷清,他感慨道:「如今宫中多有冷清,朕想着若是多几个人,想来会更热闹些。」 官家放低了姿态,这很难得。 赵宗实该是诚惶诚恐了吧? 群臣看去,只见他依旧是淡淡的道:「陛下的身体强健,臣不胜欢喜。」 你的身体不错,我很高兴。而你的身体不错,我应该可以晚些再进宫吧? 这依旧是软钉子。 这人竟然这般不识趣吗? 有人觉得不忿,就说道:「陛下殊为不易,若是不肯……」 那话臣子自然不能当场说,可暗示却可以。 你若是不肯进宫,官家自然可以另寻一个皇子,比如说赵宗绛。 赵宗绛只要得了这个皇子之位,保证会跑的比谁都快,什么矜持都不见了。 帝王之位何等的诱惑,世间亿兆生灵,有几人能抵御那种诱惑? 他们觉得赵宗实是在矜持。 可你太冷淡了些,以后若是为帝,我等还得去揣摩你的心思,累不累啊! 现在不是皇权威严的时代,而是没落。 只要宰辅们硬扎,帝王也算不得什么。 所以才有了包拯拉着赵祯狂喷口水,韩琦多次威逼赵祯…… 这不是什么仁慈就能解释的,而是皇权渐渐没落…… 大伙儿自然不愿意上来一个强硬的皇帝,那样会很麻烦。 所以就挑个刺,你该如何应对? 这只是一次小小的见面会而已,群臣想看看这位的本事,而赵祯也和赵宗实多年未见,哪怕是有皇城司的密谍经常奏报,可他却觉得自己和赵宗实之间隔着一层迷雾…… 今日你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让朕听听,看看你这些年变成了什么样。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了赵宗实的身上。 他微微垂眸,面色冷淡的道:「陛下不易,诸位都不易,臣却在袖手旁观!」 我无所谓,若是想换人,那就请便。 别想我会闹腾,我不闹腾,随便你! 他微微抬头,眉间多了厌倦和厌恶。 就不能爽利些吗? 非得要试探。 当年在宫中就频繁试探:你以后若是做了太子会怎么对待朕…… 有意思吗? 不就是担心我成了太子就一门心思关照自己的父兄吗! 他微微一笑,说道:「臣子年幼,这几年倒是多亏了陛下和诸位的宽容,否则臣定然会用家法处置他。」 我的儿子这几年闹腾了些,不过却没做错事。你们不满也行,但谁敢对我儿子下手,那抱歉的很,咱们就来试试。 我的儿子,只有我才能处置。 你们,不行! 这一刻,殿内的人都悚然而惊。 第843页 这人竟然这般强硬吗? 众人不禁看向了皇帝。 这位多年来就是仁慈的代表,柔弱的化身。 如今你选的继承人竟然是这般强硬,合适吗? 赵祯的神色有些复杂,嘆息道:「那孩子是个聪慧的。」 有人说道:「是,那小郎君极为聪慧,只是却跳脱了些。」 赵宗实看过去,问道:「可否说清楚,什么跳脱,何时跳脱。」 我去! 那人只是含糊一句,没想到赵宗实竟然会要追根问底,一下就尴尬了。 有人说道:「小郎君和人围殴御史陈挺,整日在外游荡,不用读书的吗?」 当时赵仲鍼和王雱围殴了御史陈挺,事情发生在御街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没法抵赖。 赵宗实微微颔首道:「少年意气,路见不平罢了。若是任由那人污衊,任由那人背后说人坏话,那是什么?那是纵容!天地间自然有规矩,可规矩得有人去执行,那人喋喋不休多年,何人去阻止了?」 呃! 陈挺在背后喋喋不休的说沈安的坏话,海枯石烂都不肯停止,可见是深仇大恨。 而御史台无人阻拦,上面也没处置他。 既然你们不处置,我的儿子出手自然是天经地义的。 赵宗实淡淡的道:「某记得沈安说过一句话,人善人欺天不欺。为官者就该谨言慎行,恪守慎独之道。当面一个样,背后一个样,这等人……如何做的官?」 嘶! 殿内有人倒吸一口气,众人不禁心中暗惊。 这是他的姿态吗? 别做小人,否则被收拾了活该! …… 第483章 父亲的出征(下) 因为围殴陈挺的人里还有自己的儿子,王安石本想出来说话辩驳,可见赵宗实这般咄咄逼人,暗藏锋芒,就忍住了。 这样的皇子,让人觉得不自在啊! 一番话就把陈挺丢在了『咎由自取』的行列里,顺带还敲打了一番大家。 陈挺这人早该被收拾了,你们可是有些不作为啊! 这位皇子……谁说他不正常的? 确实是不正常,因为这绵里藏针的本事让人格外的难受。 可大家却没法反驳。 作为官员,作为读书人,先贤教导我们要秉承着君子之风去行事,可陈挺那厮不断在背后说人坏话,显然和君子不搭边,反而是小人。 这等小人…… 按道理是人人得而诛之! 可大伙儿是官啊! 围殴官员,动手的还是两个少年,没官职的少年。 这个和纨绔子弟有啥区别。 有人低声道:「那位小郎君……听闻不读书?外面虽然热闹,可终究要承担大任啊!」 你那儿子整天在外面野,这样下去接班不靠谱,做个泼皮倒还合适。 赵宗实看了这人一眼,见他鬍鬚斑白,就知道了意思。 老夫老了,活不了多久,等你上台时老夫铁定死翘翘了,你难道还能掘坟鞭尸不成? 「读书……臣子一直在读书。」 赵宗实微笑道:「他写的文章某看了,不错。他懂的东西……许多你未必能懂。」 那人被这般一说就有些羞恼,「臣当年以第十二名中举,在东华门也曾被人称赞文章天赋……」 人老了,就少了矜持,而且还喜欢吹嘘。 不过科举十二名还不错,算是顶尖的一批人。 赵宗实的眉间再多了些厌倦,他真的不喜欢这种日子啊! 「文章诗词终究只是术,若是一味求文华,一味雕琢词句,那有何益?」 文章诗词只是手段,而不是根本! 官员的根本是什么? 是辅佐帝王治理天下的本事! 那些本事和文章诗词的本事有屁关系! 这等一针见血的驳斥赢得了宰辅们的敬意。 韩琦微微颔首,曾公亮拱手致意,欧阳修是文章大家,文坛盟主,可依旧说道:「此言大善。」 能做宰辅的就不可能是腐儒,否则就是君王脑残了。 比如说后来有人说司马光是腐儒。大谬! 那位不是腐儒,而是立场问题。 如今的这批宰辅基本上还算是不错,至少节操没有掉的那么厉害。 有人说道:「可胡混也不成吧?据某所知……小郎君整日就在街上晃荡,不是去沈家就是去城外……春光明媚……可现在是冬天,不是出游的季节。」 大宋的官员弹劾顶撞皇帝是习惯,赵祯对此深有体会。而赵宗实不过是才将确定的皇子人选,人还没进宫,没什么可忌惮的,觉得不对就上。 赵宗实看着那人,皱眉道:「说事直接说,无需用什么春光来较劲。」 这种讥讽的话让人难堪,可没人会说出来。 赵宗实就说出来了。 那人脸红了一下,说道:「是某说错了。」 赵宗实微微颔首,说道:「至于胡混之说,臣子每日出门都会去打听当日货物的行情,回来还要记录,一个月拿出来做做对比,就知道汴梁的物价高低。若是出现急剧升降,就得琢磨是为何……」 呃! 群臣有些脸红了。 一个少年竟然就这般有心,我们呢? 赵祯贊道:「汴梁物价一年四季都会波动,一般不能惊动朝中。但民以食为天,关切百姓日子的货物是要多看看,若是有变就得及时应对……」 第844页 官家的话很是高屋建瓴,可却有些打脸。 一个少年都知道干这事儿,我说你们手下的官吏万千,为何想不到让人每天去收集一下相关的价格,然后自己仔细看看呢? 宰辅宰辅,就是要辅助帝王调和阴阳,可何为阴阳? 赵祯语重心长的道:「所谓阴阳,多为医术。用于庙堂则是天下。天下阴阳有序,万事则不乱。诸卿宜勉力。」 群臣应了,只是心中有些苦涩。 那个赵仲鍼一天莫不是没事做了? 想想,一个少年每天都去收集汴梁物价的变化,这是什么意思? 所谋甚大啊! 有人觉得这里面怕是有赵宗实或是赵允让当时的野心在里面作为驱动,可刚想点出来,却发现无话可说。 赵宗实都被官家定为皇子了,你现在说这个有啥用? 韩琦很是满意的道:「那小郎君有心了,只是……读书还是要读的,人不读书……」 他形容不出那种意思,大抵就是人生在世,不读书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众人都在暗笑,心想你是皇子,若是不出差错的话,以后那赵仲鍼就是未来的太子。 未来的太子不读书,这是想闹哪样? 朝堂之上尽是读书人,皇帝不读书,说句难听些的,有些臣子说话或是在奏疏里多弄几个典故你都不懂。 皇帝听不懂臣子的话,看不懂臣子的奏疏,这个…… 什么叫做优越感? 这便是了。 我们说话你都听不懂,你觉得自己还能干些啥? 废物啊! 读书人的骄傲就是这个。 哥引经据典的话你懂吗? 就如同孔乙己说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一样,那种刻入骨子的骄傲旁人很难理解。 按照武人的说法:马丹!一个字有几种写法……你研究这个干啥? 我研究,我骄傲! 大抵那种骄傲是孤独的,但在此刻却不是。 帝王不读书就是异类,天下人都会喷你是个废物和昏君。 所以先前那人的指控不算轻。 这是一种变相的考教。 对未来皇子的考教。 赵宗实抿嘴看看虚空,眉间冷漠:「臣子读书不只是读书……他喜欢问,读了要问道理。先贤的这句话为何这般说,可有道理?」 他笑了一下,有教过孩子的人不禁打个寒颤。 遇到这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孩子,真的是很头痛啊! 「臣那段时日身体不好,臣子便经常去沈家,那里有些少年,大家一起倒是相互印证,长进不少。」 他看着先前质疑的那人,说道:「若非是这般,某却不会放纵。后来更是多了个苏轼……若是质疑,可与他们去谈谈诗词文章,若是不妥,可来说了,某致谢。」 你牛皮哄哄的……那去和那些年轻人比试比试吧。 那人支支吾吾的却不敢答应。 王雱那人尖刻,但学问却异常扎实,天赋出众。若是输给他,那就趁早捲铺盖回家吧,免得没脸见人。 而苏轼虽然去了外地为官,可迟早有回来的一天……和他比诗词文章? 那人作诗词几乎是随口就来,就像是喝水吃饭般的随意自然,而且还不是胡乱敷衍之作,让你看了只会自愧不如。 至于沈安……那就是个摸不清底细的。 欧阳修嘆道:「苏轼的文章诗词老夫也要甘拜下风,至于沈安……」 他吟诵道:「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一首词念完,他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无言,在一片温婉风中,这首词格外显得突兀。 雄性气息十足的一首词! 王安石说道:「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好气势!」 曾公亮抚须道:「还有那首……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也是让人赞嘆不已啊!」 有人说道:「沈安刚到汴梁时还年少,也有诗作。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崑崙……此诗不论用典,一股子刚烈之气浩荡而出,让人听了忍不住想痛饮三碗!」 赵祯也想起了这些诗词,他本身的诗词造诣不低,所以很有感触的道:「是有才,只是却不肯用,连上奏疏都写的直白……」 众人不禁莞尔。 沈安的奏疏历来都是直来直去,没有什么铺垫或是堆砌辞藻,看着很是无趣。 赵祯笑道:「赵仲鍼也是这般。」 有人就笑出声来,赵宗实淡淡的道:「奏疏先是说事。说事之余还有心思堆砌辞藻,可见这官做的游刃有余,臣却是佩服的。」 啪! 这下都脸红了。 可赵宗实大抵是厌倦了这种气氛,就直接扯开了遮羞布,说道:「笔墨纸砚都要花钱,一人多耗费一些不打紧,可大宋官员无数……若是急事还不忘修饰奏疏,那官员的心思怕是没用在正道上,做文人出色,做官……却是有些心不在焉。」 他缓缓看向群臣,目光冷漠。 「臣子可还有何不合适之处?还请诸位指教。」 我儿子还有什么地方不妥当?来,给我说说。 赵宗实站在那里,一股子孤寂的气息散发出去。 你们可还有话说吗? 第845页 没有我就回家了。 回到家中吹一曲唢吶,然后看一本书,这日子若是能一直这般该多好啊! 群臣默然,赵祯的眼中多了欢喜之色,说道:「去吧,在家好生休养,下次召唤就进宫来。」 宫中的人已经去过榆林巷多次了,可赵宗实每次都是拒绝。 这次他依旧是默然行礼,然后告退。 一人而已,竟然让君臣无言以对…… 这便是外面说的不正常? 看看官家的笑容吧,分明就是很满意这位接班人的表现。 是不正常,因为过于出色了些。 …… 第484章 动手能力极强的赵仲鍼 这几十年来赵祯最大的执念就是生儿子,可几次三番的夭折让他终于失去了信心。 这时候他的责任心终于被唤醒了。 哎!醒醒,再不弄个继承人,你死后大宋可就乱套了啊! 于是执念渐渐就消散了,他选择了赵宗实作为自己的接班人。 当年赵宗实在宫中的表现不错,算是优秀。 可多年未曾了解,赵祯心中也没底。 今日赵宗实舌战群臣,最终大获全胜,终于让赵祯放心了。 一个皇帝的本事不是体现在治国上,他最大的本事就该是统御群臣。 也就是会用人! 可打铁还得自身硬,你作为帝王要稳得住! 什么叫做稳得住? 就是别被被臣子欺负或是牵着鼻子走! 看看历史上那些没有主见、软弱的帝王吧……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那样的帝王迟早要完,而且多半是王朝的掘墓人。 他现在是很满意了。 但他却不知道的是,这位十三郎在前世接班后,第一件事就是和群臣干架。 为了自家生父的名分,他不惜和群臣对峙,直至达成目的。 这样的人怎会被臣子牵着鼻子走? 赵祯想起了此事的功臣,就看向了韩琦。 「韩卿近日多有辛苦,朕回头派了御医去看看。」 这是慰问:老韩啊!你当初逼着朕立皇子,这事儿朕想清楚了,是功劳。 韩琦心中得意,但却诚恳的道:「臣只愿陛下万岁……至于臣,臣的身子好得很,每餐能吃十张饼。」 这自然是套话,不过挺吉利的,让赵祯也微微一笑。他看看韩琦的身材,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 这位当年可是俊俏韩郎君,若是沈安在的话,定然会说以前的韩琦就是小鲜肉,现在却变成了老腊肉,肥腻的让人无语。 他随即看向了司马光,这位也是老腊肉,而且也胖。 立皇子最后还是司马光使了一把劲,也是立下了大功。 「司马卿在朕的身边多有辛苦,朕听闻你喜欢吃肉,回头朕让人送几头肥羊过去。」 这是一种另类的夸赞和慰问。 司马光出班谢恩,只是心中有些膈应。 现在的人大多数只吃两餐饭,早饭和晚饭,午饭是没有的。 可从早饭到晚饭之间的间隔时间太长,导致人饿的不行。 人一饿就会想招数,有的人会在中午吃些点心什么的,可司马光的招数却是多吃。 多吃没问题,可胃不可能无限大,所以他就使劲吃肉。 特别是晚饭时,司马光的饭桌上最多的就是肉。 按照他的说法,晚饭多吃肉,睡觉都舒坦,第二天中午就不会那么难熬。 司马光谢恩回去,气氛松缓了些,有人笑道:「陛下,先前臣倒是忘了说,那赵仲鍼看着还好,只是有个事……」 他窥看了赵祯一眼,见他只是不悦,才继续说道:「那少年的性格怕是有些急躁,上次还殴打了陈挺……当然,此事和他无关,只是近朱者赤……」 ——陛下,沈安可把赵仲鍼给带坏了呀! 那次的围殴给群臣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这样的赵仲鍼,以后他若是成为了太子、皇帝,哪天不高兴了会不会对臣子饱以老拳? 想想那个画面……真的太美,不敢看。 皇帝殴打臣子,这史书都没法写了。 司马光出班说道:「陛下,既然皇子已定,那后续的教导也得跟上。赵仲鍼乃是皇子的嫡长子,却不能任由他放纵,臣以为当挑选人手去榆林巷。若是不趁着现在就加以矫正,此后怕是就……」 三岁看老啊陛下! 赵仲鍼现在就像是一头小狼般的放肆,不管不行了。 赵祯心中有些尴尬,想说少年意气,可那是赵宗实的嫡长子,以后说不定就是未来的太子。这样的少年没有意气用事的资格,当稳重。 「此事……那孩子如今改了许多……」 官家被难住了,欧阳修义不容辞的出来站台。 他正色道:「沈安那边每日都带着他静坐半个时辰自省……」 赵祯的脸颊不禁颤抖了起来。 天可怜见,那沈安会静坐半个时辰自省? 他有那半个时辰的功夫,最大的可能是睡个懒觉,或是琢磨一道美食。 欧阳修的眼神不好,所以看不到这些,他诚恳的道:「后来更是学了些佛法,臣听闻他如今都不肯看到宰杀活物了……仁心,这就是仁心啊!」 包拯把脸别过去,不想看到那张撒谎撒的一本正经的老脸。 第846页 「如今他别说是殴人,就算是自己的马都捨不得鞭打一下,这仁慈之心和陛下倒是一脉相承,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是陛下的仁慈感动了天地,上天降下了福泽,护佑大宋……」 欧阳修是文章大家,说话自然是一套一套的,而且滔滔不绝。 「谁没有年少的时候?」 欧阳修振振有词的道:「少年意气终究会过去,那孩子如今算是成熟了,以后定然不会再犯这等错,若是再犯,老夫愿意……」 「陛下,沈安求见。」 欧阳修正说的顺畅,后面还有几百个字的腹稿没说出来就被打断了。 他悻悻然的循声看去,然后嘀咕道:「前面就是胡乱说的,可惜后面了……」 稍后沈安来了,赵祯笑道:「可是查清了吗?」 「是。」 沈安禀告道:「陛下,臣和赵仲鍼去了文峰村,整个村子只剩下了一户人家……那些房屋多被拆毁。臣仔细查探,发现乃是当地一豪绅陈敏在作祟……」 「今年文峰村遭了虫灾,陈敏就顺势借了高利贷给村民,当时说好的半年后归还,可才没多久,陈敏就来追债,若是不从就殴打,甚至威胁要放火烧屋……」 「等等!」 司马光皱眉问道:「那些欠债定然是有借据,上面难道没写清楚归还的期限?」 是啊!连赵祯都觉得古怪。 沈安苦笑道:「那些农户大多没见过什么世面,那陈敏又是地方豪绅,家里极为有钱……当时借据上写的是半个月,有人质疑,那陈敏说是写错了,再重新写却是麻烦,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说半年就是半年……」 他想起了后世的那些骗局,很简单的手段,可上当的人多不胜数。 「他当着那些农户说,大家都信了,可才没过多久,他就翻脸不认……」 「这般无耻?」 王安石第一个反应过来了,怒道:「这等人……可拿来了吗?」 沈安点点头,这时皇城司的人来了。 沈安看了一眼,才发现这厮竟然就是跟着去的一个小吏。 皇城司竟然给我挖坑? 张八年太过分了吧? 在回程的路上他威胁利诱了一番,自以为跟着去的几个官吏被封口了,可没想到张八年竟然早就派出了卧底。 「陛下……」 小吏开始讲述此行的经过,「……赵仲鍼见到常二一家却是哭了……」 这是个仁慈的少年。 赵祯微微点头。 群臣纷纷点头。 只要仁慈,那么再坏也坏不到哪去。 这是一脉相承啊! 想起大宋将再度出现一位仁君,群臣心中不禁欢喜。 「……一路去寻到了那个陈敏,此人看着温文尔雅……赵仲鍼骤然发难,对陈敏拳脚相加,那陈敏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赵祯目瞪口呆…… 欧阳修才担保赵仲鍼现在变了,变乖了。 这就是变了? 有人嘀咕道:「这就是学了佛法的模样?」 这佛法怕是学歪了吧? 司马光心中觉得好笑,「捨不得鞭责自己的马……如今却能殴人。」 欧阳修的老脸没地方搁了,只觉得阵阵发热。 老夫刚给他背书就被打脸,幸而最后的那句话没说出来啊,否则真没脸见人了。 小吏不知道刚才发生事儿,兀自在继续说着:「……那赵仲鍼的拳法还好,看着少有破绽。只是腿法却差了力道,小人以为可以绑沙袋苦练,如此三五年当可大成……」 这话题转的这般快,而且还天衣无缝。 韩琦满脸黑线的喝道:「说正事。」 小吏这才发现自己跑题了,就赶紧说道:「是是是。后来沈安坐视赵仲鍼殴打陈敏,旁人相劝,他说若是打死了就算是某的……」 赵祯捂着额头,无力之极。 这就是所谓的引导? 还什么沈安每日带着赵仲鍼静坐半个时辰……你这是忽悠朕呢? 这分明就是每日花半个时辰来操练怎么打人吧? 欧阳修的老脸挂不住了,嘟囔道:「必然是有理由的,沈安那小子老夫知道,定然是事出有因。」 司马光板着脸道:「上次殴打陈挺可以说是有仇报仇,可这次呢?这次的陈敏和他有何大仇?让他下了狠手。而沈安更是坐视不管,这是纵容!」 他抬头,肃然道:「陛下,此事要重视,否则……臣担心以后一发不可收拾。」 少年不管,大了没法管! 这个道理不少人都知道,所以都微微点头。 赵祯很头痛,就问道:「为何这般?」 沈安一脸无辜的道:「义愤。」 「义愤?」 司马光皱眉道:「世间该义愤之事不少,若是每一次义愤就动手,律法何在?规矩何在?」 众人都纷纷点头。在这些人的眼中,规矩大过天。若是规矩动辄被破坏,那就是国将不国了。 沈安深吸一口气,说道:「诸位可见过那些流民吗?」 他的神色中带着不加掩饰的鄙夷,包拯的眼神不错,心中就一个咯噔。 这小子要发怒了…… 第485章 仁慈的帝王 「流民?当然见过。」 司马光说道:「老夫每年都见到流民。」 第847页 汴梁周边每年都会有人活不下去,这些人孤陋寡闻,但依旧记住了一条:汴梁繁华,那里的机会多。 所以一旦活不下去了,大家就往汴梁来。 这些流民有的留在了汴梁,有的被收拢重新安置。 「见过?」 沈安冷冷的道:「司马公可知道那些流民是怎么活的?」 司马光愕然,却无法答。 「那些流民衣衫褴褛,眼神茫然,宛如行尸走肉。大人也就罢了,那些孩子饿成了皮包骨头,只有一个大脑袋……那眼神看着让人心颤……」 沈安问司马光:「司马公可见过这些吗?想来是见过的,只是见了没当回事……为啥?因为你觉着自己是神仙,而那些流民就是蝼蚁!」 司马光拂袖道:「荒唐!」 可沈安的怒火已经起来了,「荒唐?都是人,都是大宋的人,为何有的人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为何有的人锦衣玉食,高高在上?你们会说这是读书中举换来的好日子。是啊!是读书换来的好日子,可既然为官,就当以天下为己任,以生民的福祉为自己的为官准则……可天下有几人如此?」 有毛线! 正如后面文彦博的那句话:「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 百姓只是工具罢了,和蝼蚁一般。 「人心呢?」 沈安喝问道:「见生民离乱……同情心呢?麻木了?自己视百姓如蝼蚁,自然不会有什么同情心,于是麻木。可你麻木了,难道还要求赵仲鍼也得跟着麻木?」 司马光面色铁青,说道:「不可理喻!」 在场的都是重臣,多年的宦海生涯早就让他们心如铁石,什么同情心……那是升官的最大障碍,当一脚踢开。 可沈安却不是,他冷冷的道:「赵仲鍼前日见了那些流民落泪,回来就上奏疏建言,在此之前,可有谁建言了?」 无人回答。 几十个流民,小事情罢了,谁有空去管他们。 「昨日到了文峰村之后,常二一家子的……那两个孩子看着可怜,鞋子破的几乎无用,饿的人都傻了。赵仲鍼见了伤心……他才多大?诸位贤达多年宦海,自然修炼有成,哪怕大宋沉沦了也不会变色分毫……」 「住口!」 赵祯喝住了他,面色铁青的道:「好好说话。」 什么叫做大宋沉沦? 你这话也不嫌兆头不好? 沈安躬身,然后说道:「从见到流民到见到常二一家,赵仲鍼的愤怒已然不可压制,这等时候自然要发泄。可怎么发泄?罪魁祸首就是陈敏,这等人死不足惜,那就给他殴打一顿泄愤如何?不行吗?」 群臣默然。 沈安说道:「这是一个本性善良的少年,他见到弱小会同情,见到不法会愤怒,见到衰弱会焦急……这样的少年还要怎么去教导他?难道要把他教导成麻木不仁才好?」 噗! 有内侍听到这话不禁一愣,手中的拂尘落在地上。 陈忠珩却意外的没看他,而是在发呆。 包拯嘆道:「麻木不仁……说得好。陛下,臣记着自己当年为官时,见到那些百姓活的艰难就会难过,夜里辗转难眠,心中想的也是那些百姓,一心只想着怎么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他诚恳的道:「只是后来……臣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臣竟然渐渐就麻木了,见到那些艰难也不会动容,渐渐的夜间睡的安稳了,此时想来,臣却是麻木了,忘却了为官的初衷……」 欧阳修也出班说道:「臣当年中举后在洛阳为官,那时臣正事不管,整日游山玩水,喝酒作诗词,看歌姬歌舞,通宵达旦……堪称是糜烂。臣此刻思之当年是得意忘形,为官的初衷变成了享乐逍遥,臣错了。」 他当年在洛阳的日子堪称是神仙,上官纵容,甚至还出钱给他们潇洒。 那样的日子让欧阳修念念不忘,在诗词里也多有体现,可此刻他却一脸羞愧的请罪。 可这样的日子谁不喜欢? 赵祯欣慰的道:「为官为官,要想想自家为何为官。若是贪图享受,这样的官对大宋何益?赵仲鍼……少年热血,心中纯真,自然外露,朕当年亦然。此刻思之,不禁唏嘘不已。」 「陛下春秋鼎盛,怎可如此伤感?」 群臣见他伤感,就劝慰了几句。 赵祯说道:「朕当时说那孩子有勇有谋,如今看来还爱恨分明。朕见多了那些喜怒不形于色之人,早已麻木,如今竟然觉着新鲜,诸卿家中的孩子可是如此吗?」 一提起这个,众人都是一肚子的苦水。 王安石说道:「臣子桀骜,见到不平事就要发作,臣本怜子不肯动手……只是有一次却……」 王安石给人的印象有些刻板,木讷,可谈及儿子时却多了人味,那无奈的模样让赵祯都笑了起来。 「孩子总是任性,若是少年老成也好,只是却少了乐趣,会心疼孩子。」 沈安一番话就让司马光无言以对,欧阳修见状就笑道:「沈安,你没有孩子,怎地知道这些?」 沈安说道:「欧阳公却忘记了舍妹。」 欧阳修拍了一下脑门道:「是了是了,你那妹妹年幼,你这个长兄倒是和父亲差不多。」 他看着司马光说道:「君实乃是实诚君子,可却不知道孩子自有天性,不可压制太过了。」 第848页 他是一番好意提醒,可在司马光先前质疑的前提下,就有些像是讥讽。 司马光微微皱纹,仔细看着欧阳修,可那老汉一脸的诚恳,再加上他一贯的好人招牌,竟然看不出半点恶意。 沈安看了他一眼,说道:「此事臣去清查过,当地官吏为虎作伥。那陈敏许诺,只要能拿下文峰村的好地,回头人人都有好处……于是上下勾结,竟然坐视陈敏违规催债,堪称是无耻!」 大宋的吏治……咳咳!说个笑话,大宋的官员多到了什么程度?多到许多事要扯皮做才能体现出每个人的存在感。 没有明太祖剥皮实草的狠辣,官吏的贪腐自然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赵祯的脸一黑,说道:「查!韩卿!」 他的声音中带着怒火,韩琦出班听命。 「立即派人去查,重惩!」 韩琦应了,赵祯嘆道:「可怜那些百姓……这天寒地冻的出来挣命,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 曾公亮出班道:「陛下,昨日就已经开始妥善安置了。」 「好。」 赵祯看着沈安问道:「那常二一家究竟有多可怜?」 他现在越发的心软了,不喜欢听到惨事,也不喜欢听到坏消息。 沈安知道他这个毛病,可这种躲避的心态对于帝王来说是大忌,「陛下,常二一家子就在皇城外。」 赵祯起身道:「朕为帝王,却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走,去看看。」 有人劝道:「陛下,让他一家子进来就是了。」 赵祯摇头道:「进来看着这些宫殿侍卫威严,他的孩子岂不害怕?诸卿稍后都和气些,莫要吓到他们。」 群臣应了,然后浩浩荡荡的去皇城外。 沈安故意拖在后面,等司马光过来后,就说道:「司马公的孩子穿什么衣裳?」 司马光不答,沈安又问道:「司马公家的孩子每日吃些什么?」 「跟老夫来!」 包拯从后面给了沈安一巴掌,然后当先过去。 司马光的眼神已经冷的能冻死人了,你再嘀咕,说不得就会结个大仇。 沈安跟上了包拯,笑道:「包绶现在可还哭?」 老包溺爱包绶,弄的老大了还爱哭,被果果笑过好几次,这才下决心不再纵容。 「没有的事。」 老包干咳一声,说道:「你怎地还是这般促狭不饶人?司马光的儿子没了,家中的孩子乃是从他大哥那边收养的。这性子……小心仇人多过朋友。」 沈安一怔,然后笑了笑,眉间有些冷肃之色:「包公您不知道,这朋友吧,大多是利益之交,喝喝酒,青楼听听曲,走马章台什么的最多。可一旦遇到事……若是能有几人倾力相助,就算是这辈子没白活。」 包拯回身看着他,目光中多了赞许。 「好。」 老包就是这个观点的认同者,所以朋友不多。 那种虚情假意的朋友多了只会耗费你的时间,有那功夫还不如好生做事。 「……出门一日,果果定然要嘀咕了,也不知道昨夜哭了没有。」 沈安一路嘀咕着,前方就是宣德门。 宣德门的外面,常二带着一对子女怯生生的站着,他不理解沈安为何昨夜给了新衣服,今日却收回去,让他们穿之前衣服的意思。 当大宋最尊贵的一群人出现时,边上有小吏喝道:「官家来了。」 常二下意识的就按住儿女的脑袋,「快跪下。」 他只是一个山野村夫,对帝王的印象全数来自于传说。 传说中的帝王威严不可亲近,哪怕有人说官家仁慈…… 可那仁慈谁见过? 那群人看着浩浩荡荡,步伐中带着威严…… 常二惧怕了,他按下了儿女之后,自己赶紧跪下,喊道:「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陛下……陛下万岁!」 两个孩子也跟着叫喊,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 第486章 沈安得逞 一家三口,一大两小,就这么跪在那里。 「起来。」 赵祯隔着老远就叫人把他们搀扶了起来,等近前后就微笑着,可刚准备说话,目光转动间,却看到了这一家三口的衣服不对劲。 「怎地这里鼓一下,那边凸起一团?」 常二穿着一身破烂的短衣,儿女也是穿的破破烂烂的,可却看着臃肿。 沈安心中嘆息,说道:「常二,官家问话,你可老实答了。」 常二没敢抬头,颤声道:「小人……小人里面有东西。」 赵祯见他紧张,就柔声问道:「什么东西?」 常二半天没说出来,他的女儿大娘吸吸鼻子,「是草,干草。」 常二的儿子还小,他低头看到周围的脚多,心中就怕,就喊道:「不许抢我家的草!」 赵祯眨着眼睛,速度渐渐就快了。 他吸吸鼻子问道:「为何?为何要抢你家的草?」 常二喝住了自己的儿子,然后缓缓扒开胸前,那一团团的干草就刺入了君臣的眼中。 赵祯斜抬着头,神色哀伤。 常二低头道:「整个村子就小人没借钱,那陈敏派人来毁了别人家,然后把御寒的东西都弄走了,小人没法,只得去弄了干草来御寒……其实……」 第849页 他抬头瞥了一眼,说道:「干草还暖和。」 赵祯只觉得胸口发酸,那泪水竟然就忍不住流了下来。 「苦了百姓了,苦了百姓了……」 众人见他落泪,却不好劝,只能低头表示感同身受。 赵祯渐渐忍住了泪,见那两个孩子的鞋子破烂,脚趾都露在外面,有些肿大,就问道:「这是何故?」 「冻疮。」 沈安解释道:「没袜子穿,鞋子不够厚,还破了,幸而他们缩在家里,若是在外面长了,弄不好脚趾会被冻掉。」 「冻疮吗?」 赵祯问陈忠珩:「宫中可有?」 这个问题很尴尬,陈忠珩想忽悠,可在赵祯的逼视下,只得说了实话:「官家,每年都有。」 「可是短缺了衣服?」 赵祯的声音渐渐严厉。 这是实力坑对手的机会,可此刻众目睽睽,陈忠珩很痛苦的说着实话:「衣服并未短缺,只是下面的人自然差一些,经常在外面干活的也容易得冻疮。」 赵祯指着那两个孩子问道:「可有这般严重?」 「没有!」陈忠珩坚定的道:「最多就是手和耳朵,露在外面的地方长一些。」 赵祯嘆道:「衣不遮体……朕这个所谓的明君有愧啊!」 这时一阵风吹来,常二的女儿在颤抖,众人都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等仔细看去,却是常二一家子那里发出来的。 这是被冷的牙齿在磕碰。 赵祯心中发酸,就开始解衣。 「官家……」 众人见状不禁都傻眼了。 今日乃是君臣议事,赵祯穿的是红底淡黄色的团龙窄衫。 这衣服谁敢穿? 陈忠珩苦着脸道:「官家万万不可……」 那常二家谁敢穿了这衣服,以后的麻烦可就大了去。 某穿过天子衣裳,这算是什么? 若是以后生出些野心来,那今日的慈心都会化为笑谈。 「官家不可,臣来。」 韩琦赶紧宽衣解带,随即群臣都争先恐后的脱衣服。 常二父子三人傻眼了,动都不敢动一下,任由这群重臣给自己披上那还带着体温的长袍。 韩琦的眼中多了煞气,「陛下,拿人吧!」 包拯更激进些,「陛下,该抄家!」 欧阳修这位老好人凑过去看了看这一家三口的惨状,怒不可遏的丢掉了老好人的性子:「这等人就该抄家,全给发配到西南去!」 「不,该发配到琼州去,让他们去那边晒太阳修路!」 「……」 干草取暖,手脚全是冻疮,看着竟然是乌黑的颜色…… 这是最直观的民情,君臣都怒了。 赵祯再看看常二一家三口,说道:「好生安置了。」 他负手回去,说道:「张八年。」 张八年早就来了,闻声跟上去。 「去,拿了那些人。」 张八年低头领命,喊道:「跟某来!」 他当先往外走,身后跟着一群大汉,气势颇为慑人。 竟然是张八年去拿人,那群官吏也可以瞑目了。 回到殿内后,赵祯气息咻咻,显然还在盛怒之中,沈安见了心中一喜,就说道:「陛下,那些官吏被拿下……空缺了不少啊!臣在想那些文峰村的灾民不少,能否从他们的中间挑些人去任职……想来那些灾民对陛下的厚恩感激之至,自然会尽忠职守……」 「好!」 群臣心中一惊,正想反对时,赵祯起身道:「朕累了。」 几个职位你们也要和朕纠结? 那是欺君! 群臣只得告退,出了大殿后,司马光追上来说道:「此事却是有些不妥,若是成了惯例,以后那些徭役怎么处置?」 本来是服役任职,你沈安想把他们弄成固定的,吃皇粮的职位,这是啥意思? 「几个人而已。」 沈安胡乱应付了一下,然后一拍脑门道:「糟糕,家里的妹妹怕是要哭了。」 这厮一熘烟就跑了,司马光皱眉说道:「此事不可轻动,否则地方必然大乱。」 「为何会大乱?」 说话的乃是王安石。 老王研究大宋的各种问题多年了,虽然万言书没递上去,但在这方面的认识能甩司马光几条街。 两人边走边辩驳,旁观的是一群重臣。 还未看到宣德门时,司马光就已经败下阵来,完全不是对手。 「哎!」 欧阳修看到司马光站在原地发呆,就上前道:「君实,要去看看,看看民生才好。」 司马光木然点头,再次回去求见赵祯。 稍后就有消息传来,司马光此后专职知谏院。 众人不知道他准备干啥,各种猜测都有。 就在这些猜测中,司马光出了汴梁城,身后就跟着一个僕役。 沈安没关注这个,回到家中后,果果泪汪汪的说想哥哥了,顿时他所有的豪情都收了去,然后下厨给妹妹做一道美食。 先打几个鸡蛋,蛋清和蛋黄分开,蛋白里放了些颜色不大好看的糖,外加一点盐,开始搅拌打发。 果果在边上看着,好奇的道:「哥哥,这是啥?」 沈安在飞快的搅动蛋液,随口道:「保证你爱吃。」 第850页 随后在蛋黄里加糖和面粉,外加刚叫人弄来的牛乳,再次搅拌。 等差不多了之后,再把先前打发好的蛋清倒进去混合…… 「架锅架锅!」 一口平底锅架在灶上,沈安抹了油,然后把糊糊倒进去,盖上盖子。 「要小火!」 沈安站在边上,曾二梅掌火,不时好奇的嗅嗅。 沈安洗了手,说道:「世间万般事皆是空,唯有美食长留人心啊!」 所有的事都是过眼云烟,唯一每天都在发生的就是吃。 这是人类每天都在享受或是煎熬的一件事。 沈安显然是在享受,果果也是。 渐渐的香味散发出来,果果不住的吸鼻子,急不可耐。 「撤火!」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沈安让曾二梅撤火,然后用余烬来烤制。 香味越发的浓郁了。 「哥哥……」 果果牵着哥哥的袖子,踮着脚尖在看平底锅。 「是什么?哥哥,是什么?」 果果嗅到了甜香,顿时就耐不住性子了。 沈安许久没吃过这东西了,也有些馋:「是蛋糕。」 「蛋糕?」 「对,不过你可不许多吃,不然定然会胖。」 「好。」 在没有品尝过之前,果果很痛快的答应了。 稍后沈安揭开盖子,顿时香味瀰漫,连曾二梅都忍不住咽口水。 「好看!」 金黄色的蛋糕看着卖相很好,沈安小心翼翼的把蛋糕铲起来,然后用刀切割开。 他先吃了一小块,眯眼感受着。 甜、香、很香…… 「哥哥哥……」 果果馋的不行了,沈安就切了一块给她。 啊呜! 果果咬了满嘴的蛋糕,第一次品尝到了这种甜香,欢喜的不行。 一块蛋糕没几下就被两兄妹吃完了,沈安意犹未尽,果果却打着饱嗝嚷道:「哥哥,饱啦!下午还要吃。」 「明天再说。」 沈安担心甜食伤牙,更担心把妹妹养成个小胖妞,所以马上就和她约法三章。 「哥哥……」 甜食对女人的诱惑简直就是毒药,果果得知要几天才能吃一次时,几乎就想马上离家出走。 和妹妹约定好了时间后,沈安坐在书房里琢磨着取暖之物。 现在能取暖的就是绵,但那不是后世的棉花,偏旁都不同。 棉花在宋朝中后期才开始使用,及至元朝时大兴。明朝时,朱元璋更是强令必须要种植棉花。这么一换算时间的话,沈安觉得棉花此刻应当离大宋不远。 他在想着棉花的模样,外面有人禀告:「郎君,黄春来了。」 「让他进来。」 沈安一筹莫展的看着自己胡乱画的棉花,黄春进来都没发现。 「郎君,有的兄弟……」 他偷偷看了沈安一眼,说道:「有的兄弟把庄上女人的肚子……」 沈安的心情正在郁郁,闻言就问道:「搞大了?」 黄春点点头,沈安怒道:「可是妇人?」 如果是做了第三者,那没说的,这是败德,沈安绝对要重惩。 「不是妇人。」 沈安松了一口气,说道:「去城外。」 第487章 打草谷,寻棉花 两对男女跪在地上,沈安到时见两个女人小肚凸起,身体微微摇晃着,显然是地面太冷,有些受不住了。 「赶紧扶起来!」 马丹,哪怕没有过孩子,可沈安也知道怀孕的女人不能受寒。 边上站满了庄子上的人,闻言有人来扶起了两个女人,那两个乡兵也跟着起来。 「畜生!」 沈安见他们还敢起来,上去就是两脚。 两个乡兵赶紧重新跪下,沈安喝问道:「可知罪?」 「小人知罪。」 边上有村民说道:「郎君,这二人大肚子……这名声都臭了……」 这年头未婚先孕就是丑事,事情若非是发生在乡间,沈安估计这两个女人大抵要被浸猪笼之类的方式处理了。 他瞪了那两个乡兵一眼,然后正色道:「此事是某的错。」 听到沈安把事情揽到了自己的身上,乡兵们都感动不已,那两个犯事的乡兵更是嗷嗷叫着,只说是自己的错,该杀该剐只管来。 沈安又是两脚,而且很重。 「闭嘴!」 他喝住了这二人,然后诚恳的对女方长辈说道:「某听闻她们未婚……」 这话里的含义再明显不过了,女方长辈马上就换了矜持的态度点头。 沈安笑道:「如此结为夫妻可好?他们就在庄上,操练之余也能帮衬些家里,算是半子也不为过吧?」 一个老汉皱眉道:「可是名声……」 这是在讨价还价! 现在嫁女是负担,嫁妆能让有几个闺女的人家想跳河。 沈安心中苦笑,说道:「这些人成亲自然要建屋,此事某全力承担,嫁妆……」 那些女方亲属都有些紧张,他们只希望能少些,至少别让家里为之一空。 沈安感受着这些情绪,说道:「随便一些,少一些,量力而行,不可耗费。」 有人觉得沈安的话含糊了些,就问道:「多少?」 沈安说道:「就给个意思罢了,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男人就该去挣钱,没出息就别成亲!」 第851页 「好!」 众人不禁欢喜,女方家人更是喜气盈腮。 一个老人冲着沈安拱手道:「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郎君此言甚是!」 「郎君是大才呢!连官家都要倚仗郎君……还有人说郎君作诗让那些人都拜服……」 「这个庄子自从卖给了郎君后,咱们算是享福了。」 「以后郎君要是做了宰辅,咱们进城也能挺直了腰杆,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 众人一阵赞美,此事就此定下了。 沈安正准备回去,黄春突然问道;「郎君,先前在书房里您画的那个是什么花?」 嗯? 沈安说道:「棉花……」 他把棉花的大致模样说了,想着等以后邙山军四处奔走,说不定能找到。 黄春想了想,皱眉道:「可是像茧子般的?白生生的……」 「对。」 沈安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他问道:「可是见过吗?」 黄春仔细想了想,又问了严宝玉:「宝玉,记得那年咱们洗劫了一个富户,好像就有些花,叫做什么来着……」 严宝玉说道:「白叠子?」 「对!」 黄春欢喜的道:「郎君,就是白叠子,当时小人还扯了几朵下来,绵软呢。」 「那些花呢?」 沈安心中激动万分,觉得当真是天不灭宋,若是此时有棉花在手,大宋就会再多一项利器。 想想,西北苦寒,北方也苦寒,将士们在冬季出动就是在冒险。 若是有棉衣…… 想着大宋将士穿着棉衣出击,沈安不禁就笑了。 黄春随口道:「北边有。」 「雄州吗?」 沈安甚至准备亲自去一趟,可黄春却问道:「郎君,此物可急切吗?」 「对,急。」 堪称是急不可耐啊! 棉花在此时若是出现,绝对是战略物资。 黄春说道:「在辽境,当年我等在辽境厮混时,见到过几次。」 运气啊! 沈安急不可耐的问道:「说说模样!」 「会开花,甚是好看……」 「后来就结果,白白的,一团团的……」 这就是棉花! 「做好准备!」 沈安交代道:「某现在就入宫请见官家……可还敢再去辽境吗?」 「敢啊!」 黄春大大咧咧的道:「兄弟们在这里都闷得慌,早就想去那边打草谷。」 沈安心中有数,随后就准备回去。 「多谢郎君。」 两个犯事的乡兵拦住了沈安,然后你看我,我看你的。 「有事说事,老子忙着呢!」 沈安是很忙,不但要去和赵祯建言棉花之事,还得去给杨妹纸送个温暖什么的。 离他们的婚事就只有两个多月了,要做新郎了啊! 沈安有些小激动,也有些小忐忑。 一个乡兵说道:「多谢郎君,小人……小人却是有钱,建屋的钱小人能承担,不敢让郎君再破费了。」 另一个也信誓旦旦的道:「郎君放心,此后我等定然安生度日,不敢给郎君再找麻烦。」 这群兵痞会老实? 沈安嘆道:「某宁可相信母猪会上树,也不肯相信你等会老实。起来吧,房子……以后上阵某还得指望你们跟着拼杀呢!钱的事你们别管,某……不差钱!」 「多谢郎君。」 两个兵痞笑嘻嘻的把沈安一路送出了庄子,沈安在马背上回头一看,这两货正在击掌相庆呢! 「有媳妇了!」 先上车后补票,这也算是时代先驱了。 沈安一路进城,再次请见赵祯。 「官家的心情不大好,若是事情不大,可去和宰辅们商议。」 陈忠珩亲自出来解释,沈安一想也是,就去寻了韩琦他们。 「沈安求见?」 见鬼了,这厮怎么会来寻咱们? 韩琦看看曾公亮,曾公亮看看欧阳修,一种不大好的感觉就从心头窜了起来。 「这不会是惹事了吧……」 连欧阳修都觉得事情不对。 沈安往日有事多半是等待小朝会时向官家禀告,从不和宰辅打交道。 今天这是怎么了? 曾公亮笑道:「罢了,让他来,咱们听听是何事。」 稍后沈安进来,宰辅们都放下手中事,恍如三堂会审般的慎重。 「说吧。」 韩琦已经提高了警惕,发誓不会再被这厮忽悠了。 沈安觉得气氛不对,就干笑了一下,说道:「下官近日寻到了一种花……」 「老夫忙着呢!」 韩琦马上就失去了兴趣。 老夫是宰辅,满脑袋的事情,哪有那西夏时间陪你扯淡。 「那花很漂亮?」 曾公亮好奇的问道。 「对,很漂亮。」 沈安见过棉花开花,确实是漂亮。 但他要的不是那花,「那花开了之后就会结果,结的那果子能做布料,能做被子……」 在沈安看来,在化工布料出现之前,棉布就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 没有这个东西,人口一旦膨胀,衣不遮体就会成为常态。 「能做布料,能做被子……」 第852页 韩琦不耐烦的道:「如今不是有了吗?」 大宋目前的织物种类很多:绵,绫罗绸缎……纱、丝、絮锦、麻…… 那么多的织物种类,可能堪大用、产量高的几乎没有。 但这只是相对而言,和大宋相比,西夏人的境遇更悲惨些。 西夏的布匹供应大部分来自于和大宋的贸易,庆历年间两国开战后,大宋断了贸易,结果西夏境内的布匹价格直接飞升到了一尺布三百文的高价。 民以食为天,可温饱温饱,穿衣在前。 所以衣食总是朝中最关切的问题。 韩琦轻视的原因在于固化思维,在他看来世间能做布匹的材料就那些了,你沈安难道还能凭空变出新品种来? 「如今有的那些没棉花好。」 看到连欧阳修都不以为然,沈安恼怒的道:「下官想出动邙山军前去辽境查探此物。」 韩琦哦了一声,说道:「张昇怎么说?」 张昇是枢密使,沈安愕然道:「一百余人的邙山军出动,要去询问枢密使吗?」 你别扯淡了行不行?若是这样的话,张昇每天都不用做事了,专门坐在那里当点头菩萨。 宰辅们同意了,沈安再去枢密院备个案就完事。 韩琦随意的道:「去吧去吧,若是折损了人手……没地方给你补充。」 辽人境内岂是善地? 一支小规模乡兵摸过去,全军覆没的机会比全身而退的可能更大。 想起沈安多次利用邙山军来闹腾,韩琦的心情不禁就愉悦了起来。 等没了这支乡军之后,看你还敢闹腾。 宰辅同意,沈安再去枢密院备个案,这事儿就算是成了。 稍后邙山军就领取了粮草等辎重,然后准备出发。 庄子外,沈安一一拍打着乡兵们的肩膀,说道:「好好的去,好好的回来。」 黄春站在他的身边得意的道:「郎君放心,小人出入辽境多次,那些人……拦不住咱们。」 逢凶化吉有春哥! 沈安心中大定,说道:「此行只要那个棉花的种子,其它的别管,速去速回……」 这是他的班底,他希望能一人不少的回来。 黄春肃然道:「郎君放心。」 严宝玉整队完毕,过来禀告道:「郎君,东西都齐备了……」 沈安看了一眼这些乡兵,微笑道:「某在汴梁等你们归来庆功。」 乡兵们在马背上拱手,随即出发。 以往他们总是孤独的,可这次庄子外却多了两个大肚子的女人相送。 「早些回来!」 「知道了。」 女人和男人的眼中都多了牵挂和希望,原先枯燥而乏味的生活也因此而多了色彩…… 第488章 我不是畜生 送走了邙山军,沈安惆怅了两日,随即就被包拯给弄醒了。 「包公,包绶乖不乖?」 果果见他没带着包绶来,就有些不乐。 包拯笑眯眯的道:「乖,很乖。」 他见沈安皱眉沉思,就说道:「你且消停些,杨家那边的嫁妆准备的差不多了……可杨继年终究身家不丰,你可准备兜裹吗?」 所谓的兜裹和现在的厚嫁风俗有关系。 此时但凡嫁女都得准备丰厚的嫁妆,否则会被人耻笑。 富裕人家自然不怕这个,可普通人家却为之头痛。 怎么办? 直接告诉女婿:我家的条件就这么样了,陪嫁也就这么多,你可愿意? 男方若是不愿意,双方就算是告吹了。 若是男方对女子满意,那么就会私下给些首饰金钱,让女方筹办嫁妆,也就是男方给女方撑面子之意。 这种为女方撑面子的行径就叫做兜裹。 沈安想了想,说道:「杨公的性子怕是不会收。」 包拯嘆道:「那就是个骄傲的人,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却不肯低头。」 沈安安慰道:「某这里却不在乎女方的嫁妆,说句难听的,包公您也知道某的身家,女方嫁妆的多少……有意思吗?」 这话他说的豪气干云,暴发户的气息让包拯的眼中凶光一闪。 「罢了,此事老夫去说说。」 本是媒人该干的活,可包拯却担心媒人坏事,就专门告假去了杨家。 沈安想起了一件事,就说道:「包公且慢,小子这里弄个好东西您带着去。」 「什么东西?」 包拯没工夫磨蹭,沈安说道:「蛋糕。」 「蛋糕?」 包拯皱眉道:「可要紧?」 「好吃的,包公,是好吃的。」 果果眉飞色舞的道:「好甜,好香,包公你要吃,吃了会喜欢。」 包拯的眉间松散了些,笑道:「好好好,听果果的,老夫就等等,若是不好吃……」 不好吃老夫把你哥哥给腌了,等着新年时用来下酒。 大半个时辰后,沈安弄了两个食盒出来。 「包公,一盒是给您的。这东西省牙口,松软,若非是太甜,您都能经常吃。」 「鬼鬼祟祟的,会是什么东西?」 包拯没工夫查验,就急匆匆的去了杨家。 杨继年今日也在家等候商议婚事,等包拯来时,见他拎着个食盒,就笑道:「包公这还带了什么东西?」 第853页 「你女婿的。」 包拯没好气的道:「你那女婿倒是记着熘须拍马,说是给你家的好东西。」 杨继年随口吩咐道:「拿去后面。」 阿青提着食盒去了后面,李氏和杨卓雪正在做针线,见了就笑道:「谁的?」 阿青笑道:「是……沈郎君托包公送来的。」 李氏矜持的道:「会是什么东西?打开看看。」 杨卓雪表面淡定,可手上的活计却停住了,不时瞥食盒一眼。 李氏见了就笑道:「想看就看,再过一阵子你就是他家的人了,怕什么?」 杨卓雪低头道:「娘,我捨不得你们呢。」 李氏心中自然也难捨女儿,可却安慰道:「没事,都在汴梁城里,有事叫人通个话就是了。」 气氛有些伤感,正好食盒打开,一股子甜香传来,李氏咦了一声,然后凑过去看了一眼,说道:「这金黄金黄的是什么东西?」 她伸手去攥了一小块,先是嗅嗅,试探着送进了嘴里…… 包拯也是忙中出错,并未告知她们这东西是食物,所以李氏弄的像是验毒般的紧张。 杨卓雪被气氛感染,也紧张的看着她。 李氏的嘴角渐渐撇开,然后咀嚼了几下,速度又加快了些…… 「嗯……好吃,好吃。」 她又攥了一块,然后才想起了女儿:「切开,都尝尝。」 阿青去弄了刀子来切开蛋糕,然后分了。 杨卓雪咬了一口,顿时就觉得幸福来临。 当你感到不幸福时,那就去吃吃甜食。 不知道是谁说的这句话,但杨卓雪却真的是感受到了幸福。 「这人竟然这般……连美食都弄的这般出众。」 李氏赞美道:「女儿啊!你以后嫁过去有福了,至少每日的口福是少不了的。」 杨卓雪感受着口中残留的甜香,眯眼道:「娘,到时候我让人送来给你吃。」 「你现在说的好,到时候怕会把娘给忘记喽……」 李氏嘴里不相信,可心中却极为受用。 「这东西怕是宫中都没有吧?」 李氏发现自己和女儿竟然忘记了给家里的两个男人留些蛋糕,不禁有些尴尬。 「肯定没有。」 杨卓雪在想着沈安,想着那人的多才多艺。 他这般好,为何要对我……对我那么好呢? 为了我的生辰特地赶回来,把公事抛在脑后,给了我那些惊喜。 他这般喜欢我吗? 杨卓雪的眼中多了憧憬。 你喜欢我……我才会喜欢你呀! 如果两个人相互喜欢,那会是什么日子? 可他这般出众,定然有许多女子喜欢,他以后会不会有许多女人呢? 哎! 和那些女人一起分享自己喜欢的人……我还会喜欢他吗? 少女的心思总是这般,如雨如雾,变幻不定。 「娘,他会有其他女人吗?」 杨卓雪的问题让李氏一怔,然后嘆道:「女儿啊!你是妻,其他女人只是妾,妾啊……那就是玩物……」 同为女人,那些人竟然要沦为玩物吗? 杨卓雪的脑海里自动出现了一幅画面…… 沈安手持皮鞭在抽打着那些小妾,然后喝令她们歌舞取乐…… 有些残忍。 她点点头,很是难过,于是就写了一封信,悄然让阿青送去。 稍晚阿青回来了,她先去见了李氏。 「……小娘子的信大抵是问沈郎君以后会有多少女人,会不会虐待她们……」 「竟然问这个……」 李氏很无语,想到自己无意间的一番话竟然让女儿纠结了,不禁又想笑。 这是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当然,终生只守着一个女人的男子也不少,比如说老王,司马光也是如此。 吴氏是老王的表妹,表兄妹青梅竹马,感情深厚,自然容不得别的女人进来搅合。 至于司马光,那人在这方面堪称是君子,连沈安都自愧不如。 李氏嘆道:「傻女儿啊!这种事你让沈安如何说……」 阿青的脸上浮现了些笑容,说道:「那沈郎君看了书信,神色有些古怪,奴还以为他要生气,可谁曾想他竟然说……所谓博爱就是不爱,实则就是欲望在作祟,和牛马一般……」 「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阿青有些懵。 李氏的眼中有些欢喜,也有些唏嘘,说道:「他这话的意思是说……他不想做牛马。」 牛马交配只是为了繁衍,和谁交配都是一样。 可人不同,人还多了感情。 阿青一怔,旋即就欢喜的去了后面。 「小娘子,小娘子……」 让阿青去送信后,杨卓雪就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太冒失,于是一直在患得患失。 「怎么了?」 她一下在沉思中醒来,阿青笑道:「沈郎君说自己不做畜生呢!」 「不做畜生?」 杨卓雪没反应过来,阿青就说:「他说什么博爱是畜生呢,和牛马一般……」 这语言联想能力也是没谁了,若是沈安在的话,估摸着也得给阿青送上好评。 这培训一下,活脱脱的就是个造谣生事的好手。 博爱就是畜生,这话放出去沈安得被多少人唾弃啊! 第854页 苏轼在王弗去后的十周年为她做了一首词:十年生死两茫茫……,后来和王闰之相濡以沫二十余年,王闰之去后,他悲痛不已,但他还有王朝云…… 「真的?」 可女人却不会唾弃他,杨卓雪就是如此。 少女担心他会生气,所以一直在患得患失,此刻得了消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青点头道:「就是这么说的。」 天可怜见,沈安何时说过博爱就是畜生。 杨卓雪的眼睛一下就亮了,那光亮让阿青不禁贊道:「好个俏娘子,那沈郎君算是有福了。」 …… 沈安也被妹纸的天真给弄的有些好笑,可赵祯在听闻了棉花之事,就把他招进宫中问话。 「可真有这等宝物?」 他的话里带着狐疑,「若是真有,那辽人为何不用?」 韩琦笑道:「能织布,能填充在衣服和被子里,而且还好养活……陛下,若是真有这等宝贝,辽人可不是傻子。」 曾公亮也点点头,欧阳修面无表情,反正眼神不好,就当没看见。 这是常理推算,小孩子都能得出这结论。 这也是人生经验,而人从孩子时代开始的懵懂到年迈时的阅尽千帆,就是刷人生经验。 沈安若是土着的话也会这般判断,可他却是来自于后世。 后世记载着辣椒刚登陆时的遭遇……花卉,养在家里供人观赏。 可辣椒后来却征服了华夏,从南到北,席捲一切。 而棉花开花也好看,辽人大抵能养花的…… 对! 沈安说道:「陛下,辽人能养花的多是富人,富人他不差衣裳啊!不管是绫罗绸缎还是什么,他们应有尽有,所以谁没事去琢磨那棉花能做些什么?再说了,他们也没那本事不是。」 这个不是沈安吹嘘,华夏人就是有这种物尽其用的本事。比如说吃,天上飞的除去飞机,地上跑的除去汽车,海里游的除去轮船…… 就没有咱们不能吃的! 第489章 卡卡……卡住了 「其实中原富饶的根本不是土地肥沃,而是咱们中原人的勤奋和聪慧。看看咱们的周边吧,交趾那边是一年两熟的好地方,物产丰富的让人嫉妒,可他们把日子过成了啥样?」 「西夏就更不用说了,穷的。至于辽人,他们的好地方不少,可他们把自己的日子如何?耶律洪基还在到处转悠,大宋若是断了榷场,辽人的那些权贵怕是要哭了……」 沈安正色道:「陛下,以往都是别人来抢咱们的东西,此次好歹也让咱们去抢一次。」 赵祯被他说歪理的本事给气得……指着他说道:「辽人境内可是善地?再说那棉花之事虚无缥缈,罢了,既然都去了,那朕也无话可说,若是有事……」 韩琦补了一刀:「陛下,此事乃是沈安一力主张,臣这边拗不过他,只得答应了。」 沈安听了有些火气,就说道:「那是宝贝,能让大宋发生大变化的宝贝!」 棉花不是宝贝是什么? 一旦普及下来,这天下就再无寒冷,但更关键的还是种植地。 据说塞外有些地方更适合,到时候一鼓捣,那些权贵们会放弃这注大财? 想起到时候那些权贵豪绅们鼓譟进攻,沈安不禁就笑了。 「陛下……」 外面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声音尖利的让沈安不禁打了个哆嗦。 赵祯喝道:「去看看何事。」 那内侍被带了进来,说道:「陛下,司马光掉井里了。」 卧槽! 群臣齐齐懵逼。 赵祯发蒙问道:「怎么回事?」 「司马光去城外体察民情,在野外口渴,就想寻水,结果不小心掉进了一口枯井里,他的随从来求救……」 赵祯一听就觉得不对劲:「拉上来就好了,难道是重创?」 「是司马光太胖了些……」 众人的脑海里出现一个画面:胖乎乎的司马光掉进了枯井里,几人用绳子拉扯,他的身体却紧紧的卡在井壁上…… 这样也行? 赵祯傻眼了,吩咐道:「赶紧去,赶紧去。让皇城司的人去,多派些人手……」 出了大殿,韩琦说道:「这天气寒冷,赶紧去吧,否则老夫担心君实怕是熬不过几日啊!」 司马光的死活不在沈安的考虑范围内,回到家中后,他让曾二梅弄了烤架,然后在前院烧烤。 他在美滋滋的吃烤肉,郊外一个废弃的小村子边上,一群人围在一口枯井边上放绳子。 「拉住!拉住绳子!」 井里的司马光拉住了绳子,上面的人开始使劲…… 「拉不动,用力!」 「哎……别拉……」 井里的司马光惨叫一声,喊道:「且住!肚子要破了,要破了!」 绳子松了一下,有人问道:「都知,还来不?」 张八年没有纠结,冷冷的道:「再来!」 绳子再次拉动…… 「不行!老夫上不去,卡卡……卡住了……」 众人没法,只得放弃了拉扯,随后张八年问道:「司马公可踩到了底了吗?」 司马光说道:「老夫就站在井底。」 水井不深,这是个好消息。 「再试试!」 第855页 于是惨叫声再度响起…… 「不行!」 这拉不上来咋整? 张八年也没辙了。 有下属建议道:「都知,要不……咱们从上面开挖吧。」 「一直挖下去?」 「对!」 张八年盯着这个下属,森然道:「那土会垮塌,不等救上来就……你这是想活埋了司马光?」 「都等着,某回京请示陛下。」 …… 张八年飞速回京,等见到赵祯后就把难处说了。 「拉不上来?」 赵祯无语,张八年说道:「那进口中间小,也不知他是怎么掉下去的,官家,这天冷,若是拖延下去,臣担心……」 吃喝倒是简单,放下去就是,可寒冷呢? 赵祯马上召集了宰辅们议事。 「怎么办?」 赵祯把问题抛出去,自家也在冥思苦想。 「挖?不妥,弄不好就会把君实给活埋了。」 「硬拉如何?」 「不妥,若是把肚皮拉开了……」 说这话的是欧阳修,说完后,群臣都一脸纠结的看着他。 ——井上奋力一拉,下面的司马光喊道:「肠子出来了!」 这画面…… 赵祯的身体抖了一下,说道:「诸卿赶紧想想法子,而且……别说出去。」 若是说出去,满京城都知道司马光掉井里去了…… 欧阳修很是纠结的道:「这君实幼时砸缸被传为佳话,若是再传出掉井里的事,这该砸什么?」 砸井呗! 赵祯觉得欧阳修这话有些伤人。 曾公亮干咳道:「陛下,此事要不问问工匠?」 一提到工匠,赵祯的眼睛一亮,问道:「沈安如何?」 欧阳修本想说不妥,可韩琦却贊道:「沈安的杂学臣多少知道些,什么力什么功的,据说很是有用。」 「上次验证黄河改道之事时,赵仲鍼和王雱只是计算了一番,就得出了不可行的结论,要不让他去看看?」 你沈安不是整天牛皮哄哄的吗?把你那杂学说的天上有,地上无的,现在出来熘熘吧。 赵祯想到依旧呆在井底里的司马光就心急,「速去,让沈安去带人去。」 出了殿内,欧阳修有些不满的道:「一大坨堵在那里,又不是死东西能硬拉,挖也不能挖,怎么弄?若是不能救出来,官家怪罪沈安……这可是无妄之灾?」 曾公亮也说道:「是啊!此事和沈安无关,却被带了进来。」 沈安无辜啊! 韩琦的眼中闪过冷色,说道:「君实乃栋樑,此刻他身处危境,我等当有力出力。沈安在太学推行杂学,那王雱吹嘘杂学上知天文,下至地理无所不包,既然如此,今日就该让他出力。」 他心中冷笑,你们两个这是在联手对付老夫呢,可老夫是首相,官家信任,未来的皇子也是老夫硬顶着送上去的。这连下一代帝王老夫都预定了个好感,你们还想掀翻老夫? 做梦! 韩琦自觉一下就刷了连带帝王的好感度,所以最近很是得意。 那边内侍一路跑去沈家,可沈安却不在。 「何事?」 王雱和赵仲鍼在,两人正拿着沈安给的题目发愁,见状心中一动,就相对一视,然后说道:「安北兄今日有紧要之事出城了,也不知道在何处。」 这二人都是聪明之辈,觉得这是逃避功课的大好机会,于是就不嫌弃司马光的为人了,要学沈安的座右铭。 ——咱们要以德服人! 内侍一跺脚,说道:「此事倒也无需隐瞒二位,那司马光在城外掉进了枯井里,不上不下的,官家说沈安的杂学得力,让他去看看,好救人呢!」 「咳咳!」 王雱拿出摺扇扇动了一下,说道:「此事……你可知太学里教授杂学的是谁吗?你可知宗室里最懂杂学的是谁吗?」 内侍摇头,赵仲鍼淡淡的道:「宗室里某最懂杂学,只是不好去太学,所以让他在杂学教书。」 这么牛笔? 内侍没找到沈安有些担心回去被罚,见这二人愿意请缨,就赶紧回宫禀告。 「赵仲鍼和王雱?」 赵祯看向张八年。 张八年说道:「官家,那王雱聪慧,如今在太学教授杂学,那些学生都服他。至于赵仲鍼……宗室里除去他,也没人学过……」 赵祯嘆道:「罢了,让他们快去。」 这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张八年除去传令,再回来时就说了沈安的踪迹。 「官家,沈安听闻陈留有人做鱼好吃,就带着妹妹去了,说是明日才回来……」 「不学无术!」 赵祯不禁恼怒了:「还馋!」 ……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井底的司马光手中拿着一个炊饼在啃,他的手边还有一个水囊,只是却不肯喝。 喝了就得撒尿,到时候弄的臭烘烘的可不好闻。 目前井底就是他的家,把这个家弄的空气清新些也是本能。 只是饭不能不吃。 按照司马光的逻辑,饭是一定要吃的,而且要有肉。 但这里是郊外,周围没啥人烟,所以只有救援人员带着的干粮,所以他只能委屈一下了。 才吃了半个炊饼,就听到了马蹄声。 第856页 司马光仰头倾听着,希望此次来的是高人。 「见过二位小郎君。」 一阵打招呼的声音渐渐逼近,随即两个脑袋出现在井口上。 井不深,可此刻天色黯淡,所以司马光没认出来。 「某赵仲鍼,见过司马先生。」 「某王雱,司马先生在下面可还好?吃了吗?」 司马光一听是这两个少年,顿时就没了心思,又继续吃炊饼。 赵仲鍼和王雱退回来,两人嘀咕了一阵子,赵仲鍼问道:「拉过几次?」 这话有些歧义,好在皇城司的人不蠢,「拉过五次,都在中间被卡住了。」 张八年问道:「可有办法?」 王雱淡淡的道:「在某的眼中,就没有难事。」 大话精! 吹牛笔! 这是大家的共同心声。 赵仲鍼皱眉道:「有些艰难,如今天色已晚,且等明日吧。」 这个才是稳重啊! 有了王雱的倨傲作为对比,众人不禁对赵仲鍼生出了不少好感。 可一夜之后的司马光…… …… 第490章 鳄鱼的眼泪 一夜好睡,赵仲鍼醒来时,就见王雱在井边转悠。 「……小子对大学颇为迷惑,里面说要做事先修身,欲修身,必先正心。欲正其心,必先诚意。欲先诚意,先致其知,而致知在格物……小子窃以为这是正论。可若是要先正心修身的话,小子妄言,世人罕有能如此……说慎独,可世间有几人能做到?小子时常感到迷茫,还请先生教我。」 正在打哈欠的赵仲鍼不禁愣住了,然后觉得这货真的是不地道。 沈安说过世间并无真正的君子,若是有,那必然是人偶,没有自己的思想。 因为是人就会有私慾,私慾一起,则心神必然动摇,此时谈什么君子? 君子从不是强迫而来的,若是强迫而为,那是书呆子,于国于家毫无用处,废物罢了。 井里传来了司马光的声音,听着有些沉闷:「心先正,心正方能身正,这是万物之基。若是心不正,一切皆是虚幻……所谓诚意,所谓格物致知,从幼时便要开始,可这与诚意和心正并不冲突,要并行……如此方能心身合一……」 王雱皱眉道:「司马光此言颇有道理。」 这种钻研人生大道理的事却不是少年人所喜欢的,这时前方有人开始做饭了,王雱吸吸鼻子,赶紧去弄吃的。 一个皇城司的人在做早饭,王雱过去看了一眼,竟然只是把干饼子热一下,然后还有些咸菜干。每人两张饼,一根咸菜干,好像是咸萝蔔。 王雱咬了一口咸萝蔔,味道意外的好,只是那饼子很难吃。 勉强吃了个七成饱,王雱和赵仲鍼就去了井边。 张八年走过来问道:「如何?」 赵仲鍼说道:「此事倒是有办法,只是不知道他是否能承受。」 有办法了? 张八年眼中精光一闪,说道:「小郎君只管说来。」 赵仲鍼探头往下面看了一眼,问道:「下面可冷吗?」 「不冷,暖和!」 井上寒风凛冽,井下竟然不冷? 「这水井废弃多年了,早就没了水汽,干的很。」 若是有水汽,寒气就会侵袭。 这样倒是简单了。 赵仲鍼一脸正色的问道:「先前拉的时候还差多少?」 司马光想了想,「不多。」 赵仲鍼点头道:「如此某就有办法了。」 一群皇城司的糙汉子在看着他,不相信这位宗室子有办法把司马光解救出来。 咱们一群人都没办法,你就学了那个狗屁的杂学……就以为自己才高八斗了? 赵仲鍼说道:「第一,从此刻起,只给喝水,不给吃东西。第二,别围在周围,挡住了空气流通。」 「就这样?」 张八年觉得这事情不大靠谱。 「这不是辟谷吗?」 「咦!难道是想把司马公给饿瘦了?」 「这得饿到什么时候去?」 「别饿死了……」 「饿成皮包骨头了倒是能拉上来,只是那得熬多久?」 「……」 众人一阵议论,张八年也觉得心中没底,可目前大家对司马光的困境并无好办法,所以…… 他走到枯井边,冲着下面说道:「司马谏院,可能饿几日吗?」 下面的司马光已经听到了刚才赵仲鍼的话,他说道:「此事……沈安可在?」 你竟然信任沈安? 司马光和沈安有过几次矛盾,这样的情况下,司马光竟然选择信任沈安,不得不让张八年有些发蒙。 于是张八年再次回京,正好逮住了刚到家的沈安一起进宫。 「饿几日?」 赵祯自然是不懂减肥的,更是没好好的体验过飢饿的痛苦。他下意识的摸摸肚皮,问道:「饿几日就能瘦下去了?」 沈安在心中大骂着赵仲鍼和王雱,可此刻却只能为他们背书:「陛下,这人他分为正常和干瘦,第三种就是肥胖。司马光有些胖,腹部大多是脂肪。而要想消耗脂肪,就必须节食或是操练。司马光自然是不操练的,如此可辟谷……不,是节食。」 「节食能让肚子变小?」 第857页 人上了年纪就有小肚腩,赵祯也不例外,他看着自己的肚子,觉得这是福气的象徵。 沈安用力的点头道:「能!」 能不能的他也没减过肥,不过那些风风火火的宣传倒是看过不少。 减肥先减肚子,节食先瘦肚子,这些观念到处可见。 就算是不能他也得为赵仲鍼那小子背书,到时候还拉不上来…… 「到时候……若是还拉不上来呢?」 赵祯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沈安认真的道:「官家,若是还拉不上来,那就说明司马光太胖了……」 若是还拉不上来,那就还得继续减,只不过那时候得吃东西,少量的吃。 赵祯捂额惆怅,此时现场没有多余的臣子,陈忠珩也敢说话了,「官家,大家都没办法,这个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是啊!都没办法,再不行动,司马光还能支撑多久? 「去吧。」 赵祯同意了这个方案,甚至还叫陈忠珩去华原郡王府问赵允良父子关于辟谷的反应,结果把那对父子欢喜的不行,把自己辟谷的经验几乎是倾囊相授,然后在家里翘首以盼着好消息。 他们以为这是官家对自己的看重,可在府中辟谷的他们却不知道司马光掉井里去了。 「……官家,华原郡王说饿三四日无事,若是每日还能吃些果子,那四五日也还行……」 赵祯终于放心了,可宰辅们却有些不解。 「这是要把司马光变成瘦子?可老夫怎么觉着他还没来得及变瘦……估摸着就得变死人了。」 这里是政事堂,曾公亮毫不忌讳的在说着司马光的生死。 韩琦也撕下了面具:「两个少年在弄鬼,老夫自然是不信的。可沈安为何说好?那是他的杂学,赵仲鍼和他交好。谁都能反对,就他必须要说好!」 这就是背书! 管逑你正确与否,哥先给你点个赞,当然,叫六六六也行。 欧阳修不说话,因为他也觉得不靠谱。 在场的三位都是大腹便便,脱了衣服就能看到那松弛而肥硕的肚腩。他们也曾经为肚腩苦恼过,可没法啊,怎么都弄不下去。 可沈安竟然说饿几日就能瘦肚子…… 这几位位高权重,自然不会饿着,所以对此嗤之以鼻。 你难道是想骗我们去辟谷吗? …… 沈安一熘烟就去了城外,等看到那个飞起的小村时,周围已经被皇城司的人安营扎寨了,到处都是帐篷。 「见过待诏。」 「待诏您总算是来了啊!」 「……」 皇城司的人都有些如释重负的意思。沈安心想这是怎么了?难道司马光撑不住了吗? 他走了过去,等看到那口枯井时,也看到了赵仲鍼和王雱。 赵仲鍼趴在井口边上冲着下面喊道:「……司马谏院,可能拉吗?对,先解开裤头,注意要提住裤头啊!双腿往前一些,翘着……好,试试,保证不会拉在裤子里……」 王雱在边上摆弄一个男子,让他做出双腿前屈的姿势,随即令人拿着石头从他的臀部那里掉下来。 「安心,不会掉裤子里!」 老子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竟然认识这么两个小畜生! 沈安见他们在摆弄这些,不禁恶向胆边生,想一脚一个把他们踢到枯井里去。 随后王雱和赵仲鍼就捂着鼻子回来了,见到沈安后,两人都板着脸,「安北兄来的正好,还请指点。」 我指点个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沈安也只能一路挺到底了。 「这样处置极好。」 可等到了僻静处后,沈安却怒了,一人一脚。 「司马光的肚皮脂肪肥厚,强行拉上来,就算是拉伤了也无事,丢医馆里养十天半月的自然就好了。你们俩……脂肪的构造没给你们说过?」 王雱打开摺扇扇了几下,说道:「安北兄有所不知,若是硬拉的话,如何能显出杂学的本事来……他们不知道人不吃东西先瘦的是肚子吧……可咱们知道啊!」 沈安一脚踹去,骂道:「你这是以为自己是神仙了?滚!」 来自于后世的杂学里,有许多知识点很神奇,王雱开始是敷衍,等那些知识点被一一验证了之后,这厮就愈发的仙风道骨了。 哥的智商能碾压天下所有人,现在学了这个杂学,得知世界万物的本源,和你们普通人的距离越发的大了,这寂寞谁人能懂? 一脚踹飞这个嘚瑟的傢伙,沈安目光不善的盯住了赵仲鍼。 赵仲鍼一脸诚恳的道:「安北兄,那司马光怕疼啊!小弟最见不得人惨叫,一听到就心疼……而且小弟还见不得血,想着把他血淋淋的拉上来,小弟这心里就……」 沈安盯着他,冷冷的道:「眼泪呢?别光吸鼻子,流几滴鳄鱼的眼泪给我瞅瞅。」 赵仲鍼一脸无辜的问道:「什么是鳄鱼?」 沈安下意识的解释道:「就是鼍龙。鼍龙流泪不是伤心,它的眼睛上有一层透明的膜,潜水时膜就挡住眼睛,上岸时那层膜就用来保护眼睛,此时就需要泪水来润滑……还有,鳄鱼进食的时候会流泪……」 赵仲鍼好奇的问道:「这是为猎物流泪?」 他双手合十,虔诚的道:「是个好人,不,是条好兽。」 第858页 呃!鳄鱼的眼泪在后世代表的是虚伪啊! 沈安说道:「不,鳄鱼吃了猎物之后,身体里的盐分会增加,所以它需要流泪来排出多余的盐分。」 「安北兄大才,小弟今日总算是知道了鼍龙流泪的奥秘……」 王雱在边上冷笑着,赵仲鍼沖他使个眼色。 别打扰我忽悠人…… 沈安已经成功的忘掉了自己想收拾这小子的事儿。 第491章 井边歌舞 飢饿会让人感到痛苦和不幸福,所以但凡有条件的人都会尽量让肚子里有食物。 司马光就是这样,他一日两餐,两餐都吃的很多,而且还喜欢吃肉,也就是无肉不欢的那种饕餮。 所以他真的没好好的体验过飢饿是什么感觉。 从昨晚开始他就没吃过东西,期间只是喝了点水。 肚子里在咕噜咕噜的叫唤着,这是在召唤食物,让他深刻理解了飢肠辘辘这个词的含义。 司马光不相信那两个小子,所以才叫来了沈安。 「可稳妥吗?」 他仰头看着井上,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青蛙。 井底之蛙! 沈安的脑袋出现在了井口上,那张脸有些模糊不清。 「司马谏院放心,仲鍼和元泽得知了消息就主动请缨而来,就是担心您这边出事。他们虽然年轻,可对您的学问很是尊崇,恨不能马上就把您给救上来,可人力有时而穷……」 司马光心中一个咯噔…… 别是没救了吧? 沈安换了个语气,他幻想着这里就是追悼会现场,沉痛的道:「司马公放心,他们正在计算需要多少时日……哎,头发都扯掉了不少,放心,一定会把您给救上来。」 司马光心中郁郁,只觉得眼前一片灰暗。 「继续饿着,另外,找些歌姬来唱曲……」 沈安觉得这就是一次郊游,可没乐子不行啊! 张八年问道:「为何?」 你这个太过分了啊!小心司马光脱困了找你拼命。 沈安嘆道:「一切都是为了救人啊!叫来吧。」 「去弄些肉来烤!」 沈安既然愿意背书,张八年也不想多管,于是歌姬来了,在井边载歌载舞。 「要忧郁悲伤的,比如说……」 沈安见她们跳的欢快,不禁想起了后来的坟头蹦迪,觉得不大好,有碍观瞻。 「某就提个小要求啊!就是要悲伤,若是能伤心欲绝,重赏!」 几个歌姬商议了一下曲目,然后和沈安嘀咕了半晌,演唱会又开始了。 一个歌姬站在井边酝酿着情绪。只见她的眼神渐渐黯然,用标准的四十五度角看着天空……当泪水出来时,沈安不禁贊道:「好,这个专业,记住了,此人重赏!」 那几个歌姬一听就怒了,不就是流泪吗,谁不会啊! 「力拔山兮气盖世……」 那歌姬的嗓门尖利,带着悲痛的感情唱出了第一句。 「好!」 赵仲鍼拍手叫好,王雱矜持的道:「有些意思。」 张八年目瞪口呆,沈安贊道:「这唱的让某都想落泪了,真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啊!」 …… 赵祯一直在挂念着司马光的安危,等皇城司的人来说了沈安的意思,他也坐不住了。 什么叫做人力有时而穷? 你前脚给朕保证没问题,到了现场又嘀咕什么要看天意。 你什么意思? 这是个仁慈的君王,不过是考虑了一瞬之后,就叫人准备了一番,然后悄然出宫。 一路到了城外,皇城司的人带路,越走越偏僻。 陈忠珩嘀咕道:「司马光怎么会来这里?官家,要小心……莫不是有人谋逆吧。」 赵祯瞪了他一眼,但看看周围的冷清模样,心中也有些发凉。 哌哌! 一只黑色的大鸟从一棵枯死的老树上飞了起来,哌哌叫着。 「是乌鸦!」 有人惊呼一声,然后说道:「在小人的家乡,说见到乌鸦就会……不吉利。」 赵祯看着那只缓慢飞行的乌鸦,不禁伤感的道:「他上次说要出来体察民情,朕就该派些人跟着,至少找人给他带个路。」 陈忠珩安慰道:「这事和您没关系,那司马光当年……」 一番巴拉巴拉后,赵祯的心情依旧沉郁。 「到了。」 有人看到了废弃的村落,赵祯赶紧下马,疾步而去。 陈忠珩紧紧地跟在他的身边,单手扶着他的胳膊,低声道:「慢些慢些……」 村里那些皇城司的人准备行礼,陈忠珩摆摆手,示意别打扰。 转过一间废弃的屋子后,前方豁然开朗…… 一群人就站在侧面,赵祯看到了沈安和赵仲鍼等人,张八年也在。 他的目光转过去,然后身体就不可抑制的在颤抖着,气得浑身打颤。 「时不利兮骓不逝……」 一个歌姬站在井边流泪高唱着曲子,边上的几个歌姬在舞蹈。 瞬间垓下之战的惨烈和悲伤就瀰漫开来。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那歌姬唱完就委顿在井口边上悲声而泣。 「霸王……」 这妹纸是彻底的入戏了。 第859页 这一刻影后附体…… 好! 沈安不禁鼓掌喊道:「好!」 「好!」 「唱得好!」 周围一阵欢笑,沈安说道:「再来。」 另一个歌姬出场了。 「採薇採薇,薇亦作止……」 竟然是诗经,众人不禁肃然。 几个歌姬开始合唱。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一股孤独悲伤的情绪在蔓延着,沈安吸吸鼻子,问道:「可有感触?」 赵仲鍼很正经的说道:「悲伤,抑郁。」 「好!」 沈安刚说好,却发现歌声停了,众人都在看着某个地方。 「见过官家。」 赵祯就站在边上,面色铁青。 陈忠珩在边上嘀咕道:「这是救人?臣怎么觉着是在欢庆……寻乐子呢!」 后世的坟头蹦迪也不过是如此吧? 太过分了。 赵祯看着过来的沈安,低喝道:「这是在做什么?」 陈忠珩沖沈安使个眼色,然后摇头。 这次你做的太过分了,某也救不了你。 赵祯的怒火谁都看得见,连皇城司的人都觉得要大祸临头了。 沈安从容的道:「官家,司马光的身体有些肥胖,若是节食减肥见效慢,臣就想着让这些歌姬弄些悲怆的曲子演绎一番。」 「有何用?」 赵祯觉得这样不尊重司马光,而且有拖延之嫌。 沈安笑道:「人在紧张痛苦时会瘦的更快。」 他觉得这是很普通的道理,可这些人竟然不知道,真是让人无语啊! 赵祯不好意思问,气氛正在尴尬时,王雱说道:「官家,伍子胥一夜白头就是如此。人若是绝望焦躁不安,消耗就会大,自然瘦的更快。」 这个说法有些道理,但却没有被证实过。 不会是忽悠的吧? 赵祯心中不渝,这时陈忠珩突然有些扭捏的道:「官家……」 「有话就说。」 赵祯准备去看看司马光。 陈忠珩说道:「当年……还没到官家身边之前,臣差点被人给害了,那时候整日食不甘味,睡不安枕,只是十日,臣就变得尖嘴猴腮般的……」 他指指自己的脸,可现在他的脸白白胖胖的,和尖嘴猴腮压根不搭干。 「果真?」 对于自己的近侍,赵祯总是会多些信任和宽容。 陈忠珩苦笑道:「官家,当年许多人都记得这事,那些人还嘲笑臣是要被那人逼疯了。」 那人是谁他没说,但以陈忠珩现在的地位而言,当年整他的那人不会有好下场。 赵祯看了王雱一眼,然后走到了井边,「司马卿,可还好?」 「官家……」 司马光没想到赵祯竟然来了,一时间不禁哽咽起来。 人在绝境时会绝望,会沮丧,许多平日里被隐藏的情绪会被放大。 不然谁能想到司马光会哭? 赵祯安慰了几句,正准备打包票时,边上的赵仲鍼说道:「官家,此事说不准啊!咱们只能是尽力而为……」 赵祯想起刚才说的要让司马光绝望,于是就说道:「司马卿好生……安心,我在宫中等着你出困。」 「多谢官家。」 赵祯都说了此事艰难,于是司马光就更绝望了。 等赵祯走后,那几个歌姬还在不敢相信中。 俺们竟然见到官家了? 沈安见她们竟然在发呆,就说道:「哎哎,动起来,继续。」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 歌声再起,这个荒废的小村里仿佛变成了鬼蜮。 第二天,司马光已经站不稳了,沈安让人放下绳子,王雱指导他用绳子捆绑自己,然后上面隔一会儿提一下,让他的双腿放松放松。 …… 第三天,赵祯问了皇城司的人。 「陛下,那边说……还不够。」 「还不够?」 韩琦有些怒了:「若是饿死人了,他沈安该当何罪。」 这事儿是赵仲鍼和王雱的主意,但杂学是沈安教的,自然要把责任丢在他的头上。 曾公亮也有些纠结的道:「要不……问问?」 韩琦皱眉道:「外面那么冷,饿两天了,陛下,差不多了。」 赵祯也觉得该动手了,「陈忠珩去一趟,催促沈安。」 于是陈忠珩再次出马。 到了废弃的小村,陈忠珩左看右看没看到沈安三人,就问了皇城司的人,有人带着他去了后面的一间屋子。 这个小村的屋子大多废了,只有这间看着完整些。 「少放些盐,酱料涂上。」 「嗯……真香!」 陈忠珩一脸黑线的站在门口,看着沈安三人在烧烤。 半只羊架在炭火上,不时噼啪作响。 是很香啊! 沈安抬头看到了陈忠珩,就招手道:「老陈来的正好,这羊肉差不多了。这天冷的邪乎,正好喝点。」 陈忠珩板着脸道:「官家和宰辅们在城里忧心忡忡,你倒好,这就开始吃肉喝酒了,司马光呢?」 沈安笑道:「他?还得等两日,反正他身上的肥肉多,正好当做是辟谷,保证他出来唇红齿白,浑身轻松。」 「你就扯淡吧!」 第860页 陈忠珩说道:「官家有令,该动手了。」 …… 第492章 辣眼睛 一顿烤羊肉吃完,沈安打着饱嗝说道:「既然官家催促……那就试试吧。」 他一路到了枯井边,问道:「司马谏院可还好吗?」 司马光觉得肚子已经饿穿了,关键是这几日下来,他虽然不吃,可拉撒却不少,把枯井里的味道弄的一言难尽。 「还好。」 他的肚子已经不会鸣叫了,虚弱感让他有些头晕。 老夫不会是要死了吧! 他茫然看着上面,问道:「要动手了吗?」 是的,要动手了。 「弄油来!」赵仲鍼担任了总指挥的重任。 后续的事沈安没管,这厮就在边上和陈忠珩嘀咕着自己每天回城一趟,接着又赶回来的辛苦。 「弄油?」 「润滑一下,聊胜于无罢了,只是担心那些尖锐的地方把他的身体擦破了。」 沈安挑挑眉,陈忠珩觉得这厮是在讥讽自己,就说道:「你是说某没有那东西吗?」 沈安愕然道:「你想哪去了?他的肚子胖成那样,哪里会碰到那里……」 陈忠珩一想也是,可却觉得更憋屈了。 枯井边站着五个大汉,都把绳子扛在肩上。 赵仲鍼皱眉道:「要站在井边提,力要垂直,否则这是想把人给拉死呢!」 「做个架子吧。」 王雱在边上已经量好了尺寸,和赵仲鍼嘀咕了一下,就说道:「做个架子更好些,可能找了木匠来?」 木匠只是小事而已,皇城司的人出动,稍后就在边上的村子里找来了一个木匠。 木料就地取材,直接拆了那些废弃的屋子。 「这是要改变力的方向。」 沈安很是得意的介绍着这个木架子的作用。 陈忠珩冷笑道:「救出来再吹嘘吧。官家在宫中焦虑不安,幸而消息没散播出去,否则这里早就围满了人,到时候若是失败……」 「哎!干啥的?」 「来看司马光的。」 「出去出去!这里没什么司马光。」 「没有?这里不是废弃多年了吗?没有你们在这里干啥?找宝贝?」 「关你屁事!出去!」 「哎!在这边!」 「司马光在这边!」 我去! 陈忠珩怒道:「谁说出去的?」 众人都摇头,沈安说道:「这时候追究有啥用?赶紧动手,早了早好。」 「拦住他们!」 皇城司的人开始拔刀了,外面来了十余人,看到明晃晃的长刀有些心虚,于是就在外围看热闹。 绳子绕过木柱子,然后五个大汉一起拉。 赵仲鍼很是淡定的看了一眼井下,说道:「先来一下狠的,用力!」 这孩子是想吓死司马光吗? 沈安捂脸,陈忠珩无语。 「一二……拉!」 绳子猛地绷紧…… 陈忠珩就趴在井口边上往下看,因为天色有些昏暗,所以他只看到一个黑影猛地窜了上来。 接着他就听到了噗的一声,黑影擦过枯井最狭窄的中段,司马光那张布满了惊愕的脸就映入了他的眼帘。 啊! 陈忠珩下意识的惊叫着,身体却没有反应。 司马光久居昏暗的井下,骤然见到光明,惊愕迅速变为了惊喜。 随后他就看到了陈忠珩那张白白胖胖的脸,以及那厚厚的嘴唇…… 闪开! 他想冲着陈忠珩呼喊,可那几个大汉的力气太大,直接拉着他就往上冲去。 然后……他就和陈忠珩接触上了。 赵仲鍼正准备叫他们停住,可看到这一幕后,不禁用手挡住了眼睛。 太辣眼睛了啊! 呯! 没有人叫停,司马光就先碰到了陈忠珩,随后从木架子上翻了过来,重重的摔在地上。 陈忠珩用手摸着嘴唇,呆呆的站在那里,就像是刚被人蹂躏了十次。 天色有些昏暗,天空中密布着乌云。 这种天气让人觉得心情压抑,可司马光却觉得这就是天堂。 他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从未觉得这个世界有如此的美妙和新鲜。 一张脸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内,笑眯眯的。 「司马谏院竟然脱险了吗?」 是沈安。司马光依旧不想起来,他觉得地面就像是母亲的怀抱,让他觉得舒心。 「多谢了。」 这一刻他真的是感谢沈安。 在经历过绝望之后,那些矛盾和纷争暂时被他抛弃了。 「此事却和某无关。」 沈安笑的很是邪恶,「仲鍼,元泽,来。」 沈安把他们叫过来,郑重的道:「司马谏院,就是他们出手救了你。」 司马光本来心思如白云般的不染尘埃,可沈安这么一说,俗世重新回归。 「多谢。」 沈安是要让他记住这两个年轻人的人情。 你可是欠债了啊! 这厮真的是见缝插针……果真是小人! 「出来了!」 「救出来了!」 司马光被困井下期间,营救行动展开过无数次,可除去给他的肚皮和背部增加许多淤青之外,再无建树。 第861页 大家都觉得没招了,就在此时,赵仲鍼和王雱来了个辟谷减肥法。 谁信? 没人信! 饿几天肚子就小了? 没人关注过这个问题,只是觉得两个年轻人在胡闹。 可怜司马光啊,竟然被他们这般折腾。 要是饿死了司马光,此事大抵会遗臭万年。 可现在竟然出来了? 有人过去扶起了司马光,大家才相信一件事。 「竟然救出来了?」 司马光也有些神思恍惚,陈忠珩催促道:「赶紧把车赶过来,回京,马上回京。」 外面来看热闹的人越发的多了,已经有人突破了封锁,看到司马光后就惊呼一声,喊道:「真是掉井里了」 司马光的脸色铁青,马车赶来后,就急匆匆的上车。 作为一个刻板的人,他此刻身上臭烘烘的,衣裳凌乱,而且还裹了不少油。这个狼狈的形象如何能让外人看了。 一路进了城,陈忠珩在马车边说道:「司马谏院可先归家,稍后再进宫。」 官家为了你茶饭不思,你好歹得去谢恩啊! 「不了,某此刻就进宫。」 司马光心中是感激的,所以一刻都不想耽误。 一路进宫,等见到赵祯时,司马光郑重的跪下,再抬头时已然是泪水涟涟。 「臣……见过陛下。」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 赵祯抚须笑道:「这是好事,朕这几日不得安寝,昨夜还做了噩梦,梦见你血淋淋的来见朕……」 他的目光渐渐有些散乱,喃喃的道:「好吓人的梦,好了,都好了。」 司马光想起这几日的煎熬,不禁放声大哭。 赵祯神思恍惚的说道:「扶起来,把司马卿扶起来。」 他起身缓缓走过来,这个不常见的动作让沈安的眼睛微眯。 官家越发的多愁善感了。 有内侍把司马光扶了起来,赵祯走过来仔细看看,欣慰的道:「还好,看着瘦了些,那个……沈安。」 「陛下。」 沈安低眉顺眼的出来了。 赵祯笑道:「此次你算是有功,只是……三日竟然就能减掉肚腩吗?」 当然能! 你三天不吃饭试试,肚子里全部排空之后,自然就小了。 沈安极为遗憾的道:「虽然臣很想领功,可此事却不是臣的功劳。」 赵祯不禁欣慰不已,觉得这厮总算是学会了谦逊,「是你的就是你的,怎地,还怕朕视而不见?」 沈安苦笑道;「真不是臣的,此事赵仲鍼探究最深。」 「果真?」 赵祯觉得一个小屁孩哪里会懂这些东西。 可沈安的表情却很是认真:「陛下,臣不敢欺君。」 「让他来。」 赵祯的心情很不错,随后就叫了御医来给司马光诊治。 「陛下,相公们来了。」 宰辅们是来庆贺司马光的回归,于是殿内的气氛越发的喜气洋洋了,直至赵仲鍼被带进来。 韩琦看着这个少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一个宗室子不去好生读书,跟着沈安弄什么杂学? 赵祯却不同,从他的角度去看,帝王读书只是个辅助,而技能却越多越好。 杂学不打眼,没几个人看得起,但他却觉得能教授技能的学问就是好学问。 年纪越大,阅历就越深刻,对以前的种种看法会嗤之以鼻,或是莞尔一笑。 现在的他眸色苍茫,仿佛是看透了世间万物的本源,再无一点涟漪。 「三日就能让司马光脱困,朕觉得很新奇,里面是什么道理,你且说说。」 他担心吓到赵仲鍼,声音都压低了些。 可赵仲鍼却淡定的道:「陛下,司马谏院掉下去时,因为有下坠的重力在,所以一下就穿过了枯井的狭窄处。可要上来时,就只能靠生拉硬拽,苦不堪言,自然拉不上来。但最关键的还是紧张。」 「紧张?」 赵祯有些兴趣了,宰辅们也在仔细听着,连御医都停住了把脉,和司马光一起看着赵仲鍼。 「是的。」赵仲鍼很自信的道:「人一紧张,浑身都会僵硬,这样会给营救制造很大的困难。」 「为何会僵硬?」 这个问题是韩琦提出来的,他很有兴趣知道这位未来太子的秉性。 作为宰辅,他需要知道这位很有可能在未来成为大宋皇太子的少年的性格,然后再给出评价,在以后做出应对。 比如说以后赵宗实要立太子,那么赵仲鍼这个人选值不值得支持,现在就是寻求答案的机会。 …… 第493章 压抑不住的骄傲 杂学实则就是后世的科学,许多理论和观点在此时会显得有些惊世骇俗,所以沈安只是小范围传授。 而赵仲鍼和王雱等人是全系列学习,无需避讳什么。 其中天赋最高的大抵就是王雱,现在太学的学生对他都很是恭谨,可见他的成长之快。 但赵仲鍼也不差,只是他更多时间要学习传统儒学,所以进度赶不上王雱。 此刻殿内君臣的目光就像是火炬,而他就是蜡烛…… 「人在骤然遭遇事情时,大多来不及紧张,司马谏院就是如此,所以才能掉进了枯井底下。若非如此,他的身上定然是伤痕累累……」 第862页 「而身处绝境之后,却有一线生机,这等时候大多人会紧张,有的人甚至会紧张的浑身颤抖,甚至会胃疼……」 赵仲鍼的声音回荡在殿内,连外面的内侍都在仔细倾听。 「诸位可以回想一起自己紧张的时候,身体是否僵硬。这是人体自发的反应,除去极少心理强大之人,概莫能免。」 被他这么一说,君臣就仔细回想了一下。 欧阳修苦笑道:「陛下,臣知道。」 「当年被群起而攻之时,臣紧张,那时候感觉浑身硬如铁,没有一处是松的。」 庆历新政当年被围攻,那规模堪称是大浪扑击,不小心就会把范仲淹等人给拍死了。 曾公亮也点头道:「臣前阵子在邕州,当看到交趾伏兵从山林中冲出来时,只觉得心跳都没了,浑身冰冷如铁……是了,那就是紧张,浑身僵硬。」 有这两位大佬背书,赵仲鍼很是从容的继续说道:「而后臣就想到了脂肪……司马谏院的肚子……臣见过几次,总是挺着,看着威严不凡……」 他的目光转动,却不肯说话了。 「后面呢?」 赵祯正听得入神,见他走神,就不满的道:「快快说来。」 赵仲鍼干咳一声,看了沈安一眼。 沈安微微皱眉,觉得这小子大抵是想作死。 「陛下,那肚子里……实则都是脂肪。」 威严之下竟然是脂肪? 噗! 外面传来了一个笑喷的声音,陈忠珩怒瞪一眼,那内侍马上就跪在边上请罪。 「罢了。」 赵祯有些无奈,觉得赵仲鍼太过了些。 欧阳修拍拍自己的肚腩,好奇的问道:「都是肥肉吗?」 赵仲鍼看着他,欧阳修点头,表示自己是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 「不,是脂肪。」 赵仲鍼说道:「我们所说的肥肉是白色的,而脂肪大多是黄色的。鸡油……诸位若是吃过鸡肉,自然就知道鸡油是什么颜色的,而肚子里的脂肪就是那个颜色。而肥肉……诸位想想猪肉的肥肉……」 君臣的咽喉都在涌动着。 黄色的脂肪? 众人都觉得噁心,可欧阳修却笑呵呵的道:「当年张齐贤能吃,为相时都说他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如今看来啊,这肚子里全是油,撑船却是撑不动喽!」 张齐贤是赵匡义时代的宰辅,饭量大,度量也大,宰相肚里能撑船这句话就是来源于他。 韩琦笑骂道:「聒噪聒噪。」 曾公亮也觉得这话噁心人,他摸摸肚子,想像了一下里面全是黄色的脂肪,不禁苦笑道:「以后谁还会挺胸腆肚的走路?」 不管大宋在外人的眼中是如何富裕,可大部分人都是在温饱线上挣扎着,吃不饱的大有人在。 这时候的肥胖不会别人嫌弃,反而是各种羡慕嫉妒恨。 看看那人的肚子好大,威风凛凛的让人羡慕。 肚子大必然就是吃得好。 在这个时代,能吃得好的人必然就是有钱人或是权贵,百姓自然会艷羡。 可那个肚子下面竟然全是黄色的脂肪…… 呕! 韩琦突然想起个问题,「你是如何知道的?」 是啊! 众人这才发现不对劲。 你一个少年怎么知道肚子下面都是板油? 赵仲鍼一脸纯真的道:「前年御街上有人被开膛破肚杀了,某看到肚子里厚厚的一层,全是脂肪……」 殿内马上就多了些呼吸的声音,很沉重。 「辟谷能减掉这些肥油,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欧阳修目光炯炯,老汉觉得这事儿不对劲,所以要敲打一下赵仲鍼和沈安。 三天时间就能把肚子变小?你哄老夫呢! 赵仲鍼说道:「人在连续飢饿时为何变瘦?因为人每日吃东西能维持身体活动的开销,我们叫做热量。可当你不吃东西时,身体就会自动分解脂肪,提供这种热量。某当初在家里试过,找了个肥胖的僕役,让他辟谷三日,吃一顿,再辟谷两日,就让人称量体重和身体各处的大小,发现最先瘦下来的是肚子……」 「为何?」 「因为肚子的脂肪最厚。」 贊! 沈安差点想鼓掌叫好,他缓缓看着殿内的君臣,心中的骄傲却压不住了。 这便是杂学,你们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杂学。 赵祯的眼中多了欢喜之色,说道:「记得华原郡王经常辟谷,原先看着白白胖胖的,如今仙风道骨,压根看不到一点先前的肥胖,果真如此!」 韩琦摸摸自己的肚皮,然后想了想,讶然道:「臣以前好像没肚腩啊!这是从何时开始有的?」 这谁知道? 沈安知道。 「中年发福,这是常事。」 沈安当然不会说是你吃多了。 每天早上起床要先干一大碗猪下水烘干后弄的糊糊,然后再吃早饭……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你是中年男子,就算是十八岁的年轻人也会胖起来。 这话题迅速跑偏,赵祯问道:「司马卿……肚子可真是小了吗?」 司马光点点头,在来的路上他就摸过了无数次,然后不断回忆着自己以前的肚子。他现在可以肯定的说自己的肚子小了。 第863页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其中最大的功劳还是这几天拉出去的。 这话沈安自然不会说,赵祯欢喜的道:「这果真是学问,朕现在就一事不明,这热量是什么东西?」 这个…… 赵仲鍼看了沈安一眼,说道:「人体是个非常神奇的地方,各种器官各司其职,呼吸空气,吃喝食物,这些东西在人体里经过转化,最终变成了我们……」 「咳咳咳!」 赵祯突然咳嗽了起来,陈忠珩一脸担忧的道:「官家可是不妥吗?正好御医在。」 赵祯说道:「朕有些不适,诸卿可自去。」 群臣告退,出了大殿后,司马光郑重躬身。 「多谢。」 沈安笑道:「路遇危难当出手,这只是应该做的。」 咦! 大家都觉得有些奇怪,心想沈安和司马光不对付,按照他的秉性来说,此刻不该是嘚瑟吗? 他竟然那么谦逊? 司马光都做好了被沈安调侃几句的准备,可得到的却是善意。 沈安见众人诧异,就说道:「见死不救不可能,仅此而已。」 真正的原因就这个。 善恶很难分清,所以需要秉承本心行事。 沈安和赵仲鍼缓步前行,身后的司马光呆立了片刻,突然追了上去。 他的身体有些虚弱,跑的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很重。 沈安回头,皱眉看着他。 救你是救你,但我和你没话可说! 司马光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说道:「老夫此次去了乡间,见识了一番农户的日子……苦!」 大抵是体虚,他说了一阵子就要喘息一下,然后继续说道:「有多苦?老夫看到了麻木,衣不遮体,食物仅能果腹,这是冬季,许多人家都在家里窝着不出门,老夫问了,说是出门冷,还饿得快……」 后面跟来的宰辅们都微微皱眉,这是对他们的否认。 大宋治下的百姓日子那么苦,你们失职啊! 司马光诚恳的道:「你说的是对的,不去探究,不去亲眼看看那些百姓,老夫就不知道他们活的怎么样。何不食肉糜啊!」 他拱手道:「老夫……多谢了。」 说着他躬身下去。 沈安有些懵,忘记了去扶着司马光。 这事儿……它有些玄幻啊! 司马光竟然要感谢我? 沈安愕然,然后……他的反应竟然是退后一步。 司马光直腰起来,见状也只有苦笑。 沈安不信他,他同样也不信沈安。 如此……咱们以后还是桥归桥,路归路吧。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他苦笑一下,拱拱手,然后步履蹒跚的往外走。 赵仲鍼低声道:「安北兄,你不信他?」 在他看来,司马光虽然有些固执和古板,但人品还是值得信赖的。 沈安目视着司马光的背影,「平时都可信,可一旦涉及到了立场和利益,大部分人都不可信。到时候就是你死我活,非此即彼,你要有准备才好。」 等到了大规模革新的时候,保守派会疯狂的反扑,到时候明枪暗箭……人品?人品只是一个遮羞布而已。 赵仲鍼嘆道:「还早着呢!」 赵祯在位,之后是赵宗实,按照赵仲鍼的理解起码还得等四五十年。 四五十年之后…… 「那时候某定然老了。」 他有些没底气,沈安笑道:「放心。」 不会等你老的,历史的车轮依旧滚滚向前。 沈安并没有机会去干涉赵祯和赵宗实的身体,所以…… 「沈安……」 皇城外传来了一声怒吼,韩琦疑惑的道:「怎么是司马光的声音?他这是怎么了?」 第494章 天之子,事情败露 大宋官家很和气,这就导致了皇城边上的百姓们胆子很大。 他们的胆子大到什么程度呢? 「刚出锅的锅贴啊!羊肉馅的……」 一个小贩无视了军士的警告,把身体探进门里吆喝着。 里面就是枢密院,再里面就是政事堂。 你见过哪国的小贩敢冲着最高权力机构吆喝叫卖的? 大宋的小贩就敢。 「……那司马光在井底叫苦,那些人几次拉扯都没救上来,幸而我家郎君……你们该知道的,我家郎君和他不对付,是不是?」 陈洛在传播着自己郎君的功劳,围观的吃瓜群众们反应热烈:「是啊,以前就知道待诏和那人不对付。」 和刻板的司马光比起来,没有官样子的沈安更得他们的喜欢。 陈洛得意的道:「那司马光浑身臭烘烘的……井底待了好几日,你们懂的……若非我家郎君不计前嫌……」 他在得意洋洋的吹嘘,直至边上有人怒吼了一声。 「沈安……」 这谁敢这么大声提到我家郎君的名字? 陈洛大怒,捞脚挽手的回身,却看到了已经恢复了平静的司马光。 卧槽! 竟然被抓现场了? 陈洛尴尬了,关键是他给沈安挖了个坑。 好不容易才弄了些人情给司马光背上,这一下全被他整没了。 沈安急匆匆的出来,见状就皱眉道:「司马谏院这是什么意思?」 第864页 你想恩将仇报?那就别怪我下狠手。 司马光看了他一眼,眸色平静,然后在僕役的扶持下上了马,扬长而去。 这老傢伙,真是不地道! 他见陈洛在强笑,就说道:「要淡定,他发他的脾气,咱们不搭理就是了。记住了,咱们沈家的做人准则就是以德报怨,以德服人,回家!」 周围的人不大对劲,那眼神有些古怪。 沈安心中恼火,等出了这里后,陈洛请罪道:「郎君,先前小人在那里说了司马光的掉井里的话,不大好。」 我去! 沈安这才知道司马光为啥要发飙。 「说了什么?」 「说了他在井底臭烘烘的,若非你不计前嫌出手相救……」 得! 本来有些人情,可现在人情都变成了仇恨。 赵仲鍼觉得司马光果真不是个东西,就算是陈洛说了他一些不好的话,可那也是实话,你气个什么? 「不是让你悄悄的说吗?」 沈安有些恼怒,赵仲鍼却差点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他服气了。 真的,他自诩腹黑,可和沈安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 这人竟然一边和司马光说着路遇危难出手是应当的,背后却让陈洛去传司马光的小话。 真的是太缺德了啊! 陈洛低头道:「小人说的口滑了……」 这是说的兴奋了,可见得意忘形要不得啊! 沈安不禁惆怅,赵仲鍼问道:「安北兄,先前官家的身体可是出问题了?」 这事儿关系到他一家子进宫的时间,以及他老爹未来接班的时间。 沈安摇头道:「不是,那只是因为官家不肯再听那些东西……」 「为何?某都不怕,他难道怕了吗?」 赵仲鍼觉得赵祯的胆子太小了,还比不过自己。 沈安笑了笑,笑容有些古怪:「和胆子没关系。帝王别称天子,天子天子,乃是上天之子。老天爷的儿子岂能和普通人一样?」 赵仲鍼不大理解这种思维模式,直至进了榆林巷才反应过来:「这是把自己当做是神灵了?」 「没错。」 沈安进了家,果果迎上来,说是想吃蛋糕。 「二梅呢?」 沈安早就把做蛋糕的法子教给了曾二梅,所以见到妹妹没得吃,心中就是一冷。 他可以亏欠任何人,但妹妹不行。 谁敢欺负了她…… 果果还不知道曾二梅身处危机之中,嘟嘴道:「陈大娘说我都胖了……」 沈安才想起自己只许果果隔几日吃一次蛋糕的规矩,就摸摸她的头顶,「这是规矩,你若是每日都吃,用不了多久就会长胖。」 果果不满的嘀咕着,说道:「还是嫂子好,嫂子对我最好。」 小女娃的抱怨不能当真,但沈安却因此而想起了小杨妹妹。 没多久就要成亲了呀! 哥也算是要在大宋成家立业了,以后再有了孩子…… 这就是日子,慢悠悠的就过去了。 …… 汴梁名人的宅子不少,狄青家就是一处。 那位狄武襄在世时活的畏缩,死后家人倒还算是安稳。 就在狄家过去不远处就是太学,此刻是午时,那些学生得了空闲,就三三两两的在转悠。 太学斜对面有家酒楼,酒楼的二楼里,陈钟和一个男子相对而坐。 案几上摆放着几道炒菜,让那个男子不大适应。 「以前总是摆满了菜,如今就是几道……阿郎,这炒菜还真是妙不可言啊!」 这是大宋话,听着没什么毛病。 陈钟看了他一眼,问道:「如何?那边可有回覆?」 男子放下筷子,恭谨的道:「那边说……已经成了,此刻弄不好就在围杀他们。」 陈钟举杯喝了一口,脸上多了一抹红晕,然后微笑道:「某看他此次……怎么死……」 男子低笑道:「那些乡兵若是在那边全军覆没,沈安会肉疼吧,阿郎好手段。」 陈钟给自己倒了酒,仰头喝了,这才呼出一口郁气,问道:「可遇到人了?」 男子摇头,迟疑了一下后说道:「有个人看到了小人……那人……」 「说!」 陈钟的面色一变,差点把酒杯给扔了过去。 「是谁?」 男子的面色也渐渐变了,变得有些惶然。 他的目光闪烁:「阿郎……那人不认识小人……」 陈钟收了怒色,淡淡的道:「此事之后你且安心的去吧。」 这是要灭口! 男子面色惨白,眼中有些厉色闪过。 「别想跑,不想一家子倒霉就乖乖的,那样你死了之后,你的家人还能活的好好的。」 陈钟的声音就像是来自于地底,让男子的身体不断颤抖着。 他抬头看了一眼,从陈钟的眼中只看到了冷意。 「阿郎……」 陈钟冷冷的道:「赶紧说,否则……」 男子拿起酒壶,仰头就开始灌。 此时陈钟的眼中才多了惶然之色,等男子放下酒壶后又恢复了平静。 「说吧。」 「那人是个泼皮,认识小人……」 「他在哪?」 「在西城……」 …… 第865页 第二天,在家里坐困愁城的陈钟得到了消息。 「那泼皮应当是想勒索些好处,可人却不见了。」 陈钟派人去寻找让那泼皮害怕了。 「他现在已经躲起来了。」 陈钟在喝酒,从中午开始他就一直在喝酒,喝的眼睛发红。 他抬起头来看着僕役,冷冷的道:「他可知道某的仇人是谁?」 僕役摇头,这是自我安慰。 陈钟看着他变色的脸,嘆息道:「某一生与人为善,仇人没有,唯一的一个却是对头,咱们无数人的对头……」 他喝了酒,然后低头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笑声从低到高,渐渐的带着些疯狂之意。 …… 小杨妹妹今日令人送来了一张手帕,却是送给果果的。 果果拿着手帕说漂亮,陈大娘无意间说她以后也得学,果果就有些心虚了。 「不会呀!」 她研究了半天,脑子里几乎全是浆糊。 怎么绣的呢? 小女娃自然是不懂的,于是她就习惯性的去问自家博学的哥哥。 「绣花?」 沈安接过手帕,看着手帕上的那三朵花,不禁忧郁了。 这个不会啊! 沈安傻眼了,可却不能在妹妹的面前丢人,就忽悠道:「这个就是绣花,等你嫂子进了门,就让她教你。」 「哥哥,给谁绣?」 「当然是给哥哥!」 自家妹妹……不,在沈安的心中就是自家的闺女,果果若是要学绣花,当然是只能给家里人做。 随后他和妹妹认真的研究了那三朵花的绣功,顺带还杜撰了一番绣工的南北流派,让果果不禁赞美着自家哥哥的博学。 就在兄妹俩其乐融融时,王天德顶着个大肚子来到了沈家。 「安北……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愈发的浑厚了,但沈安一见到他的肚腩,就想起了下面的黄色板油。 「老王,该减肥了!」 他语重心长的劝了劝,王天德却笑道:「且等哪日掉进井里出不来了再说。」 我去!司马光掉井里去的消息竟然传遍汴梁了? 沈安丝毫没有内疚的情绪,说道:「咱们的生意如何?」 「好!」 王天德贊道:「上次你让人换了些瓶子,啧啧!那些外藩商人拿回去售卖。果然,那些权贵都看上眼了,这不一下子就售卖一空。如今那些人整日就盯着城外的作坊,只要出了货就争相抢购。安北,形势大好啊!某现在就担心那些商人会忍不住进去窃取配方……」 他看了沈安一眼,见他面无怒色,就嘆道:「这次邙山军全部出动……安北,庄子上那些人看不住啊!」 沈安的眸色一冷,问道:「可是有人盯住了作坊?」 邙山军此行凶险,沈安自然不会保留实力。若非是担心违规,他连折克行都会派出去。 王天德摇头:「暂时没有,不过老夫行商多年,深知财帛动人心的道理。为了钱财,那些人就敢铤而走险……」 这事儿是有些麻爪。 沈安想了想,「无事,某让遵道去寻些人,好歹暂时看着作坊。」 这是应急的法子,等邙山军回来后,还得让他们继续保护作坊。 但从长远来看,扩编邙山军才是唯一的出路。 「等再看看吧,若是有适合的人选,到时候邙山军也能增加些人。」 随后折克行就利用在殿前司的关系去找了十多个大汉来,沈安给了重酬,这些人都拍着胸脯说作坊在人在,作坊不在他们就不在。 王天德就带着这批人去了城外的庄子。 「邙山军应该到辽境了吧?」 孤军深入的邙山军太危险了,哪怕黄春有趋利避害的本事,可沈安依旧担忧不已。 折克行推算了一下,「若是路上没耽误的话,应当是到好几日了。」 「某这里倒是有些坐立不安,可惜没有占卜的本事,否则定然要测算个凶吉。」 …… 沈安继续等待,可城外却发生了些事。 「郎君,昨夜城外的庄子有人潜入,在被发现后就跑了。」 艹! 「真有不怕死的?」 沈安怒了,起身道:「遵道,咱们去城外!」 …… 第495章 勇猛无畏的唐仁 初春的汴梁还没看到嫩绿,但生机却无处不在。 一年之计在于春,各行各业都丢弃了冬季的懒散,打起精神准备干活。 沈安没活,赵祯现在算是彻底的怕了,没事压根就不会召唤他。 哥是啥时候变成鬼见愁的? 沈安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但被人嫌弃又是另一回事。 出了南熏门后,沈安正准备催马,身后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待诏……」 沈安回身,见是唐仁,就笑道:「这是要去哪?」 唐仁是便服,他在马背上拱手道:「下官刚接到的任命,朝中令下官去府州,后日就出发了。这两日朝中给了假,下官正好来寻待诏,想请教一番西北那边的要领。」 西北啊! 「这是好事,让你有军中的履历,以后才好升官。」 沈安觉得这是好事,就顺口问道:「陈昂呢?怎么安排的?」 第866页 唐仁策马靠拢过来,低声道:「有人说陈昂和折家人有勾结,不想放他去地方,但京城这边估摸着不好安排。」 「瞎扯淡!」 沈安有些怒了:「陈昂在那边和折继祖配合的不错,这才几次挫败了西夏人的袭扰进攻。按照他们的说法,陈昂就该扯着折继祖的后腿吗?最好打几次败仗才能证明他的清白……一群猪!」 他怒气勃发,唐仁苦笑道:「待诏,下官去了那边……如何做才好啊!」 做好会被人猜忌,做不好…… 「做不好下官觉着亏心!」 沈安仔细看着他,见他坦然,就点头道:「知道亏心就有救,怕的就是麻木不仁,得过且过。西北那边……李谅祚要稳住周边,所以近一两年应当不会挑衅,顶多就是些马贼……怎么处置?」 唐仁毫不犹豫的道:「弄死他们。」 沈安赞许的道:「就是这么个意思,尽管弄,朝中谁给官家进谗言,那就得看某的拳头硬不硬。」 又要殴人? 而且还是为了我唐仁殴打官员。 唐仁心中感动,可却劝道:「待诏,还是以和为贵。」 沈安笑了笑,「功劳太多不是好事,总得消磨一二。」 唐仁苦笑着,拱手道:「待诏高义,下官定然不会丢了您的人。」 他自承是沈安的人,这个光棍的表现赢得了沈安的肯定。 「折继祖那边你放心,和咱们是一伙儿的。放心大胆的干吧,好生待几年再回来……到时候李谅祚怕是会动手,你若是还在,那就是立功的好机会。」 沈安对外交形势的判断就是个bug,几次三番的精准预测,让唐仁惊为天人,所以一听他的预测,这厮就喜道:「若是能弄死李谅祚就好了,那可是天大的功劳啊!」 沈安鼓励道:「可以试试,说不定真能干掉他。」 唐仁赧然道:「待诏说笑了,就算是李谅祚愿意亲临战阵,也会在中军,不可能在前方。」 沈安微微一笑,心说这个可不一定。 李谅祚的威信不足,若是亲历战阵,他必须要用身先士卒的手段来鼓舞士气,并争取军中的支持。 唐仁慢慢琢磨着这些话,一会儿就觉得有了些收穫。 「西夏贫困,若是想要有发展,就必须对外劫掠……辽人他们弄不过,番人也穷,最好的就是大宋。」 唐仁的琢磨还不错,沈安正想夸赞他几句,就见唐仁的眼珠子一下就瞪圆了,接着就大喊一声。 「你手里是什么?」 一个男子步行在沈安的左侧方向,突然摸出了一把短刀扑过来。 「这是何苦来哉!」 边上的路人在惊呼,沈安却动都没动。 陈洛的反应很快,拔刀挥斩。 男子下意识的用短刃格挡,却被长刀噼飞。 陈洛正准备出手,沈安喝道:「撞过去!」 那男子刚转身准备逃窜,听到这话后就绝望的回身,厉喝道:「弄死你!」 他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扔了过来。 折克行在盯着,只是随手用长刀拨开了那东西,等落地后一看,却是一锭银子。 此时金银只是在小范围内能够使用,很少在市面流通。 这男子竟然随身有银子,可见背后有人,弄不好就是准备在截杀沈安后马上跑路。 战马轰然撞了上去,男子被撞翻在边上,陈洛下马去查看。 「还有一个!」 沈安回身,折克行说道:「无需管。」 唐仁已经从马背上扑了下去。他扑倒了一个男子,此刻正在暴打,边上有一把短刃。 这厮的拳脚不怎么样,看着就是王八拳。东一拳西一拳,根本就没有章法。 可他的眼睛却在发红。 「竟然敢来刺杀待诏的……谁……是谁派来的?某弄死你!」 王八拳的特性就是发力不标准,乱打一气。 不过是十几拳之后,唐仁就开始喘息了。 这时巡检司的人闻讯赶来,唐仁这才起身,然后嘶嘶呼疼。 他把手翻过来,手背上竟然有几道伤痕,也不知道是怎么打出来的。 巡检司的人问道:「待诏,敢问可认识这二人吗?」 沈安摇头道:「不认识,此事最好交给皇城司的人来处置。」 巡检司的人一听就乐了,三两下把这两个刺客给绑了,然后用大车拉着去。 「这只是开端。」 沈安微笑道:「遵道,以后随着矛盾的增多和加剧,咱们的处境会更危险。那些人的利益被触动了可不会轻易低头,他们会反扑。可某却不是范文正,那时的帝王定然也不是……所以,咱们要做好准备。」 赵仲鍼可不是赵祯,这娃历史上就是个倔种,在判断出大宋快病入膏肓之后,就果断出手,而且力挺了王安石许久。 这是大宋历史上最具进取心的帝王,可惜老王的革新没成功,不然大宋就不一样了,弄不好会和前汉刘秀般的来一次中兴。 折克行冷冷的道:「怕什么,来一个弄死一个,来十个弄死十个,若是来了大军,那就两军对峙,咱们可怕了吗?」 两人相对一视,默契于心。 唐仁上马,顾盼自雄的道:「若非某早饭吃少了,刚才一拳就能撂倒他。」 第867页 这货的武力值不行,但勇气可嘉,竟然为了沈安冒险和刺客动手。 「昨夜潜入庄子的那人应当是诱饵,引诱某出城,然后这两人动手……会是谁?」 沈安冷静分析了一番,可对于凶手是谁却一筹莫展。 折克行的嘴角抽搐一下,说道:「你的仇人太多了,多到都弄不清谁会对你下手。」 沈安摇头,无奈的道:「不过能下狠手的不多,必须要有重大冲突,最近却没有。」 他一路猜测着,唐仁稍后就凑过来,低声问道:「待诏,先前折郎君不肯出手,是对下官有意见了?」 折克行刚才一直在旁观唐仁和那人的搏斗,近乎于冷血。 沈安放慢了马速,等折克行前出一段距离后说道:「西北的风很烈,能吹破娇嫩的肌肤。西北的人彪悍,能吓尿那些不是男人的傢伙……他不出手,就是想看看你是什么样的。回头某会让他写封书信去府州,懂吗?」 西北不喜欢软蛋,更不喜欢矫揉造作的傢伙。 你够狠,那么就是同类,折家人会欢迎你。 唐仁懂了,也忧郁了。 「这怎么野性十足啊!」 「野性不足的话,府州早就陷落了。」 在武器无法形成绝对优势时,只能拼钱粮和野性。 大宋的钱粮相比之下足够多,可野性却差远了。 一路去了作坊,却没发现什么异常,这就印证了沈安的判断。 等回城时,他去了皇城司。 …… 房间里的惨叫声让人觉得这里不是人间,而是地狱,可张八年的神色依旧是冷冰冰的。 「第一个被撞傻了,你这是资敌!」 张八年觉得沈安真是够蠢,竟然不知道抓活口。 沈安笑了笑:「众目睽睽之下,某更喜欢弄死对手,让其他对头看看,下次想和某动手时,要做好付出巨大代价的准备。」 这是个狠人! 张八年觉得沈安的性子有些对自己的胃口,但他是皇城司的都知,没有前程;沈安却前程似锦。 「说不说?」 用刑在继续。 「滚!」 沈安和张八年在闲聊,外面突然一阵闹腾,接着赵仲鍼和王雱竟然出现了。 「别动手!」 后面追来了几个大汉,可更后面却来了陈忠珩。 「怎么来了?」 沈安皱眉问道。 这里是皇城司,一般人谁会来这里,也进不来。 赵仲鍼和王雱多半是跟着陈忠珩混进来的,后来被发现了就硬闯。若非是陈忠珩认识他们,今日就要血溅当场了。 赵仲鍼看着他的身上,眼中全是杀机:「谁干的?某要弄死他!」 王雱打开摺扇,不见慌乱,淡淡的道:「某要弄死他全家!」 「你们啊!」 这种兄弟情沈安前世今生都没好生体会过,此刻只觉得心中温暖,但还是板着脸道:「这里岂是你们能硬闯的地方?若非是张都知宽容,官家就要发怒了。」 这话说的连陈忠珩都想收拾他。 张八年还没说话你就为赵仲鍼他们开脱完了,顺带还给某戴了一顶帽子,若是官家得知此事,你肯定会振振有词的说是某陈忠珩去告的密…… 你咋就那么不要脸呢? 陈忠珩心中不满,就沉声道:「官家问话。」 众人束手而立,听陈忠珩说道:「官家问,谁动的手?」 沈安摇头:「还不知道。」 张八年觉得有些憋屈:「里面还在审讯。」 陈忠珩嘆道:「就没有一个聪明之辈……小郎君,还有王雱,你们俩急匆匆的来,甘愿冒险冲撞了皇城司,可见是有了发现,说说吧。」 不是有所发现,那就是冲撞,该当何罪? 没鸟的人果然是睚眦必报! 沈安好整以暇的双手抱胸,张八年低声道:「他们若是说不出个来由,某定然会给官家通禀……」 「等着就是了。」 沈安很是笃定,张八年冷笑道:「别得意,此事骤然而发,两个少年能有何作为?」 沈安心道:这两个可不是普通的少年,一个腹黑,一个满肚子的阴谋诡计。你张八年觉得他们硬闯皇城司太过分,就想让他们丢个人……哪有那么容易。 两个小子压根没慌,王雱率先说道:「昨夜听闻有人闯入城外的庄子,今日就路遇截杀,可见两者有关联,甚至可以断定昨夜的潜入乃是诱饵……」 第496章 砸场子,砸钱 皇城司早些年的作用很是正大光明,到了如今就沦为帝王的密探,也有为大宋打探消息的职能。 不管是哪种职能,在皇城司上下的印象中,从未有人敢硬闯这里。 俗话说骄兵必败,正因为无人敢闯皇城司,所以才让这些人变得懈怠了…… 这两个小子的胆子很大啊! 有人不忿,可更多的人觉得憋屈。 王雱还好说,王安石之子的身份护不住他。 可赵仲鍼却不同,这位乃是皇子的嫡子,过些年说不定就成了太子。 这样的人自然不能视若等闲。今日皇城司若是给他没脸,等他上位后,大伙儿就赶紧祈祷这位忘记了今日之事吧。 这是个僵局,皇城司的人不忿,不给个交代的话,以后赵仲鍼和王雱就算是和他们结仇了。 第868页 而陈忠珩在御前多年,一看就知道癥结之所在,于是就给他们出了个难题。 解不出来就对了,这样皇城司的人得了下台阶的机会,大家握手言和。 这是陈忠珩给的难题,可赵仲鍼和王雱却压根没当回事。 「……那两名刺客身手普通,行刺的手法也普通,可见背后的人没什么底蕴……」 王雱的声音戛然而止,陈忠珩下意识的道:「说啊!」 王雱笑道:「下面要想想。」 他需要想吗? 不需要的。 这小子只是在调戏这些人而已。 智商高的人最喜欢的就是俯瞰众生,那种优越感能让你想喷血。 陈忠珩就想喷血,可赵仲鍼却出来了。 这两个小子什么时候配合的那么默契了? 王雱打头阵,赵仲鍼最后来收拾他们。 「会不会是泼皮?」 陈忠珩这话问的极为没有水准,赵仲鍼随口道:「泼皮禁不起拷打审讯。这两人手段寻常,口风却很紧,一看就是亡命徒。这等亡命徒普通人不敢和他们打交道,怕被反噬。所以背后那人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赵仲鍼和王雱在来时的路上就分析过,所以此刻很是笃定的道:「定然是权贵,但那权贵的身份不高,家业不大,否则来的就不会是这两人……要知道,不少权贵家中还养的有死士……此次若是死士出手,安北兄不可能那么轻松……」 很精彩! 皇城司的人却在冷笑。 这里是他们的地盘,里面还在审讯,可你这边就给出了结果。 你这是来砸场子的吧? 有人干咳一声,说道:「某看啊!此事更像是商人做的。商人有钱,买的起亡命徒。」 赵仲鍼淡淡的道:「可商人重利,不划算的买卖他们不会做。安北兄和商人没那么大的仇。」 有人冷冷的道:「花钱买了亡命徒就是。」 赵仲鍼再次驳斥道:「商人若是要出手,手段定然狠辣,此二人……不可能!铁定就是某个权贵的人。」 陈忠珩见他执拗,心中不禁暗自嘆息:你这个性子……咋说呢,总觉着太倔了些。许多事情不是非此即彼,你何必去较真呢! 屋子里的惨叫声渐渐尖利了起来。 皇城司的人听惯了这种声音,自然没啥反应。可赵仲鍼和王雱却有些不自在。 有人见他们面色微变,就说道:「那些权贵如何敢刺杀沈待诏?你这个说法……可笑。」 皇城司也属于权利机构,思考问题不是先从利益出发,而是从权利斗争出发。 这不能怪他们,一直被压制着的密探们没心思去琢磨人际关系,沈安和谁有仇,谁会对他下狠手……这些和咱们有啥关系? 张八年不置可否的看着这一幕,稍后这一切都会被禀告给赵祯,由赵祯来评价赵仲鍼的能力。 帝王不怕接班人犯错,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错误都能容忍。 可垂暮的帝王更愿意看到接班人的脱颖而出。 他低声道:「权贵不敢,他们安逸了百年,都习惯了安生日子,定然不敢如此。」 大宋的权贵安分守己多年了,皇城司这里收集了些他们巧取豪夺的事儿,或是吃喝嫖赌的事儿,至于谋逆或是谋杀……还没发现。 沈安淡淡的道:「你不懂。」 你不懂这是你死我活的争斗,你更不懂那些人的节操几乎都掉光了。 肉食者鄙,权贵们看似安生,那是因为没有触犯到他们的利益。庆历新政时他们就不安生,上蹿下跳。若是范仲淹不肯退,赵祯不肯退,天知道那些年会发生什么事。 但现在沈安却是不肯退,所以…… 「不可能是权贵!」 皇城司的人不忿,一个头目就大胆的说道:「这是瞎扯淡!」 好吧,某今日得罪了未来的皇储,可还得等几十年他才能上台。 几十年后……几十年后老子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管逑。 这一刻皇城司上下同仇敌忾,都齐刷刷的盯着赵仲鍼和王雱。 「啊!小人愿招……招了……」 这时里面有人熬不过拷打,终于要招认了。 「说,是谁指使的?」 众人纷纷侧耳,仔细倾听着。 「是……是陈钟……」 众人缓缓看向了赵仲鍼,一种叫做尴尬的气氛在瀰漫着。 「可有谎言?」 「不敢……只需去拿人就知道了。」 「就是陈钟!」 这两个年轻人竟然能分析出是小权贵动的手…… 这本事! 皇城司的人刚才自信满满,觉得能给未来的皇储一次教训。 可顷刻间攻守逆转,审讯的结果来了一次神助攻。 丢人啊! 堂堂皇城司,竟然被这两个年轻人被弄的灰头土脸的。 先前那个头领心中暗自叫苦。若是他判断对了倒是好说,以后还能得个直臣的名声。可现在他输了,这以后可还会有前程? 有毛线! 得罪人也就罢了,关键是还蠢,这个就有些无可救药了。 他万般不情愿的出来,拱手道:「小郎君高见,某万万不及。」 他再不出来拍个马匹,顺带认栽,赵仲鍼铁定会把他记得牢牢的。 第869页 赵仲鍼淡淡的道:「只是些简单的分析罢了,不值当什么。只是动机却不明,按理权贵们和安北兄之间的恩怨还犯不着刺杀。」 张八年的脸有些挂不住了。 只是些简单的分析就得了结果,那我皇城司上下岂不是成了猪头? 沈安说道:「对于权贵的心思……恕我直言,你不及他懂得多。」 张八年一想也是。赵仲鍼本身就是权贵之子,对于权贵的心态自然把握的更准确。 他那深凹的眼中多了冷意:「陈钟……此刻多半不在了吧?」 沈安点头,「某要去弄他,你可要跟着去?」 这是要公仇私报,可张八年却笑道:「正该如此,一併去吧。」 「我们走。」 沈安当先出去,赵仲鍼和王雱跟在后面。 两个小子走得很是嘚瑟。 王雱打开摺扇缓缓扇动着,冷风阵阵扇在他的脸上,看着怡然自得。 赵仲鍼负手而行,不时看看左右,竟然是微微颔首,仿佛是在检阅皇城司。 这两个小子真是欠揍啊! 陈忠珩的脸颊颤抖一下,赶紧进宫禀告。 「陈钟?」 赵祯猛地仰头看着虚空,然后深吸一口气,说道:「那些人……他们不该如此,可知为何?」 「官家,外面有人求见,说是天大的事,关系到大宋和辽人的大事。」 外面有人来禀告事情,看模样很是轻松。 「去问来。」 赵祯心中猛地一惊,竟然把两件事合併在了一起,然后一身冷汗。 稍后有人来报:「官家,来的是个泼皮,说是看到陈钟家的下人和辽使的人暗中碰头……」 赵祯霍然起身,只是一转瞬就想到了些什么。 「邙山军去了辽境,陈钟的人和辽使密谋……这是通风报信!」 呯! 杯子破摔的声音很清脆,那些内侍宫女却都低着头,噤若寒蝉。 官家发火了! 好脾气的官家终于是发火了。 …… 陈钟家中井然有序,可他人却不见了。 「人呢?」 管家跪在沈安的身前,身体筛糠般的发抖,「阿郎……阿郎说是出去喝酒……」 「呵呵!」 沈安笑呵呵的,突然反手一巴掌把管家扇倒在地上,森然道:「他这是潜逃,若是不化妆老子就信了你的邪。你很好,竟然愿意为他守口如瓶,来人。」 「郎君。」 陈洛和姚链来了。 沈安狞笑道:「把他一家子弄来,全交给皇城司。」 管家抬头,眼中有狡黠之色闪过:「小人并未撒谎……皇城司……皇城司却不是你能叫来的……」 沈安一怔,然后回身招手:「来,张都知来给这位介绍一下自己的身份。」 张八年的那张脸一露出来,管家就屁滚尿流的抱住沈安的大腿嚎哭道:「是跑了,阿郎跑了……」 「跑哪去了?」 「不知……」 沈安的面色一变,管家就用力的扇着自己的耳光:「阿郎说他走了没事,那些人会帮助咱们家,官家也会看在他们的份上从轻处置……」 「那就试试!」 沈安和张八年出了陈钟家,张八年说道:「各处查吧,除非他一辈子隐姓埋名,否则就跑不掉。」 他见沈安只是冷笑,就劝道:「对于这等养尊处优的人来说,隐姓埋名就是莫大的苦楚……」 「这就够了?」 沈安的不满连路人都能感知到。 张八年沉声道:「那些人会看着这里,陈钟失手潜逃,你若是不管,以后自然就恩怨两清了。」 「不管就不是我沈安!至于恩怨,沈某何时怕过恩怨?」 沈安冷冷的道:「陈洛,让人悬赏……一万贯,老子要陈钟的下落。」 他侧身看着张八年,说道:「没有人能刺杀了沈某之后还能逍遥法外,谁都不成!那些权贵在看着,那就让他们看着,看看沈某是如何把陈钟给弄出来,弄死他!」 张八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你这是砸钱啊!」 「没错。」 沈安看着侧前方的几个闲汉,说道:「沈某旁的没有,就是有钱,有的是钱!」 这暴发户的气息直接击垮了张八年,他心动了。 「若是我皇城司的人查到了他的踪迹……」 一万贯啊! 这特么就是一笔横财,谁都会心动的横财。 连张八年都动心了,那些泼皮闲汉和亡命徒们会不会动心? 沈安看到那几个闲汉面色大变,然后急匆匆的走了。就冷笑道:「当然算。」 老子就是要用钱砸,砸破那些所谓的狗屁规矩。砸的人人畏惧! 第497章 疯狂的开封城 疯了! 整个汴梁城都疯了! 陈钟截杀沈安失败,然后潜逃。 你说你一个权贵去截杀沈安干什么?这是没事做了? 动机是什么没人去琢磨,随后沈安悬赏一万贯要陈钟的下落…… 赵祯也怒了,那个泼皮被破例带进了宫中问话。 宰辅们也在,个个面色难看。 大家有意见好好说,说不过背后捅刀子也成,那是文刀。 可你特么竟然叛国投敌……这是什么一个意思? 第870页 而且事败后竟然去截杀沈安…… 这头猪,以为截杀了沈安,那个泼皮就会被吓破胆,从此不敢再提自己见到陈钟家人和辽人密会的事吗? 那个泼皮此刻就跪在下面,颤抖着说道:「小人见到那人……小人敢用小命发誓,那人就是陈钟的人,而且还是管事。另一人乃是辽人,最爱去大相国寺游逛,被小人哄过不少钱……若是认错了,小人愿意挖了这双眼睛。」 「小人还和陈钟家的管事打了个招呼,后来想着不对,就盯住了他家,果然,就看到陈家出来了几个人,一路就往小人家里摸去了……陛下,小人……小人冤枉啊!」 赵祯摆摆手,有人带着泼皮出去。 他沉着脸道:「诸卿以为如何?」 韩琦怒道:「无耻!全家流放,流放到琼州去!」 曾公亮淡淡的道:「听闻外面有人在为了陈钟鸣冤,说他是被逼的走投无路,臣就在想……谁逼他了?他和辽使暗通款曲所为何来?臣以为就是想把邙山军给坑死在辽境……」 欧阳修出班说道:「陛下,那陈钟怕是不只为了邙山军吧。想想,他今日利用了辽人,下次辽人找他打探消息时他能不能拒绝?」 君臣齐齐摇头。 这事儿陈钟藉助辽人的手,反过来就会成为辽人控制他的把柄。 「有了开头,结尾永远都看不到。」 韩琦冷冷的道:「这是利令智昏!死有余辜!」 竟然敢和辽人勾结,这等人不死何为? 韩琦正色道:「陛下,此人不能活!若是他能活,此后就会有人源源不断的出卖大宋!」 曾公亮第一次完全贊同韩琦的话:「陈钟该死,可他现在潜逃了,真真是让人恼恨!」 赵祯更是怒不可遏,他问道:「张八年在哪?赶紧找来。」 张八年稍后就到,赵祯喝问道:「皇城司可能找到陈钟?」 张八年很想说能,但最终只能摇头:「陛下,大宋何其大也,皇城司就这些人手,只能看运气。」 「运气?」 赵祯想起陈钟此刻多半是在某个地方得意,就难得的动了杀机。 「要几日?」 这是他第一次限期破案,张八年有些懵,不过还是打了包票:「陛下放心,最多不超过十日,陈钟定然归案。」 他这话说的很是自信,让赵祯有些不解:「你先前说皇城司找不到人,现在又说十日内,这是欺君吗?」 朕虽然心善,可也见不得人哄骗。 张八年低头道:「臣不敢,先前沈安悬赏,那些泼皮闲汉定然动心了,臣说十日都多了些。」 莫要小看那些草莽汉子的力量,他们若是齐心去做一件事……按照张八年的经验,陈钟是插翅难飞。 「悬赏?」 赵祯想起了当初的悬赏,那位悬赏要弄死沈安的傢伙,最后被打断了三条腿。 「悬赏也不顶用啊!」 韩琦皱眉道:「那些泼皮闲汉也就是随意找找,还得靠皇城司。」 欧阳修抚须道:「陛下,以臣之见,此事当行文各地,让各地的巡检司多加留意,迟早会把他给找出来。」 赵祯微微点头,心中却异常难过。 朕自问对那些权贵不错,每次封赏没少过他们,可……可陈钟竟然会为了一己之私和辽人勾结…… 他恨不能把陈钟给弄来千刀万剐了,可人呢? 那人早就躲起来了。 大宋茫茫,人口亿兆,去找一个人和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 那就只能看着他逍遥法外…… 真是让人愤恨啊! 他真的是伤心了,很是颓废的问道:「他悬赏了多少?」 「一万贯。」 啥? 赵祯差点就想喷血。 「一万贯?」 上次沈安悬赏两千贯找人就已经轰动整个汴梁城,所以赵祯想着他此次最多是三千贯。 而且三千贯真的不少了啊! 无数人会为了这三千贯去奔走,陈钟将会成为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可沈安……那人竟然悬赏了一万贯? 韩琦傻眼了。 「陛下,一万贯……连臣都想策马走天涯,去寻了陈钟回来。」 这是夸张的话,韩琦自然不会为了一万贯而捨弃首相的职位,十万贯都不成。 可也间接说明了这一万贯的诱惑力有多大。 「这是大手笔啊!太……太……」 曾公亮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感觉了,若是有后世的人在,定然会羡慕嫉妒恨的道:「哥,你这个……太特么土豪了!」 这沈安简直就是不把钱当钱啊! 这花钱的豪爽劲头连宰辅都嫉妒了。 这一刻土豪的气息瀰漫在殿内,张八年又补了一刀:「陛下,臣和沈安商议过,若是皇城司的人找到了陈钟,那一万贯就算是皇城司的,臣不敢私取分毫,只是用于皇城司里。」 赵祯眨眨眼睛,想仔细看看张八年是不是被人换了个芯子。 连皇城司,连张八年这个万年骷髅都心动了? 这事儿怕是要成啊! 韩琦憧憬道:「陛下,臣敢打赌,汴梁的那些泼皮闲汉们,甚至那些亡命徒们都出发了……」 「陛下,开封府有事禀告。」 第871页 傅求来了。 「陛下,先前城中的泼皮闲汉为之一空,臣不知为何……」 泼皮们得了消息,傅求这个知府却还在懵逼,可见今日他是失职了。 开封府的治安突然好转,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巡检司的人已经要疯了,因为平日里那些作奸犯科的傢伙们都消失了。 这是怎么了? 赵祯喃喃的道:「这是要疯了……」 是要疯了。 汴梁城中处处都是疯子。 那些自认为有些本事的泼皮闲汉结伴而行,出发去搜寻陈钟。 而沈安悬赏一万贯的消息也飞快的传了出去,汴梁周边也沸腾了。 「这就是财帛动人心。」 夕阳下,沈安和赵仲鍼、王雱站在城门外,看着几个泼皮消失在远方。 「不管是泼皮还是宰辅,能让他们全力以赴的只有利益。」 这是来自于沈安的告诫。 赵仲鍼说道:「可宰辅们不会为了钱财而全力以赴吧?」 「利益不只是钱财。」 沈安解释道:「每个人的利益都不同,为政者的职责就是尽量去找到大部分人的利益,然后施政。宰辅们的利益能有什么?别只看钱,比如说名垂青史,比如说对权利的欲望……或是说被帝王夸赞……」 赵仲鍼想了想,然后拱手道:「多谢安北兄赐教。所谓利益,无所不在。」 沈安微笑道:「对,就是这么个意思,你若是能触类旁通,看人用人就会如臂使指,挥洒自如。」 这是他给赵仲鍼单独开的小灶,王雱倒是用不着。 「安北兄,你以为陈钟多久能归案?」 沈安说道:「不会超过五日……某现在担心的是邙山军……」 …… 初春对于南方来说就是生机和嫩绿,鸟儿鸣叫,溪水潺潺,就如同是含苞待放的少女,惹人怜爱。 但当你往北方走时,越靠近北边,春天的气息就越滞后。 新乡城里,枝头还看不到嫩绿。 城南的一家小酒肆里,闻小种在喝酒。 开春了,酒肆的生意也不大好,那些闲人都去找事做,没事做的就是泼皮。 两个泼皮坐在酒肆里喝酒,一罈子发酸的淡酒从早上喝到下午,只是在消磨时间而已。 一个泼皮喝的想睡觉,他打个哈欠,冲着身材魁梧的闻小种说道:「小种,咱们龟背城里就数你的力气大,可你怎么就不喜欢做泼皮呢?你若是做泼皮,某让你做老二……」 新乡城四面低,中间高,就像是乌龟的背,所以得名龟背城。 闻小种端着酒碗的手很稳定,他并未搭话,而是缓缓喝了一口酒。 「就你这里的生意还养活不了自己,你图什么?」 两个泼皮数落了闻小种一阵,稍后其中一人懒洋洋的起身道:「就你这样的……白长个子了,连某都打不赢。」 「记帐啊!」 泼皮说记帐,大抵就是刘邦赊帐喝酒,算是狗肉帐,拿不回来的。 闻小种点点头,这时外面来了个黑脸大汉。 「要什么?」 闻小种并未起身相迎。 黑脸大汉背着个包袱,目光扫过店里,在两个泼皮的身上划过,然后说道:「酒菜,还有……这里可能住店?」 一个泼皮笑道:「小种,生意来了,我俩今日的酒钱可免了吧?」 闻小种再次点点头,目光冰冷的看了他们一眼。 「再看挖了你的眼!」 两个泼皮觉得这眼神有些渗人,就喝骂了几句,然后打着饱嗝出去。 黑脸大汉自己寻地方坐下,目光四处梭巡,问道:「干粮可有?」 「有,炊饼,馒头。」 「酒菜先上来,随后准备炊饼馒头……」 黑脸大汉看向闻小种的目光中带着轻视,然后问道:「可能弄到船?」 …… 第498章 蒙汗药,打断腿 「船?」 刚起身的闻小种说道:「有,黄河边上某有一艘小船,店里的生意不好时某就渡船挣钱。」 黑脸大汉微笑道:「如此正好,快准备酒菜。」 稍后酒菜来了,黑脸大汉狼吞虎咽的吃了,闻小种准备带他去后面的客房,黑脸大汉却说道:「可能连夜过河吗?」 闻小种迟疑了一下,「能倒是能,可……」 「钱好说。」 黑脸大汉拿出了一吊钱来,随手放在地上:「钱就放在这,免得你说某谋财害命。」 闻小种又迟疑了一下,然后试探着俯身去捡钱。 黑脸大汉冷笑道:「某是要回汴梁做生意,大生意,还会亏你的船钱?赶紧收拾了,晚些就走。」 稍后两人就趁着城门关闭之前出去,然后直奔黄河边。 初春的黄河看着没有一点春天的气息,若是太冷的话,河面上会有许多冰块。今年的情况不错,河面上只有些许冰凌。 闻小种带着黑脸大汉往下游走,一直到了一个小茬口,才找到了一艘小船。 他一个人就把小船给拉了出来,在靠近河道时,回身说道:「上船吧。」 「好。」 黑脸大汉战战兢兢的上了船,随后就是一段很平常的航行。 小船平稳的到了对岸,黑脸大汉有些脚软,他爬到了岸上,说道:「来,某这里有馒头,看你辛苦,吃一个,还有一壶好酒。」 第872页 他摊开包袱,如释重负的道:「今夜某就寻个人家住下,明日就直奔开封,好啊!这下算是好了。」 闻小种把船系好,过来坐下,接过了黑脸大汉递来的冷馒头。 「吃吧吃吧。」 冷馒头很难吃,里面的肉馅都能冰牙齿了。 黑脸大汉低头咬了一口,再抬头时,见闻小种已经吃了大半,在咀嚼着,就笑道:「果然还是食量宽大。」 此刻周围静悄悄的,唯有些许星光照着大地,格外冷清。 少顷,闻小种就捂额道:「怎么有些头晕?」 黑脸大汉摸出一把短刃,狞笑在星光下若隐若现。 「中了某下的药……你到了河里记得爷爷叫做沈安……」 黑脸大汉猛地一刀捅去,他甚至还有工夫去看看河对岸…… 他的手被人一下握住了,随后他下意识的加力,可那只大手却只是微微一用力,他就痛呼出声。 短刃落地,黑脸大汉嘶声道:「你……你竟然没晕……那药可是某花了两贯钱买的!」 闻小种一拳把他打跪在地上,然后说道:「那起迷药某五岁就能分辨,你夹在肉馒头里……把那羊肉味都岔了。」 黑脸大汉失魂落魄的道:「你竟然……你不是开酒肆的,你是谁?」 闻小种单手揪住他的头发,反问道:「你是谁?」 黑脸大汉突然哀求道:「某错了,某有钱,只要你把某送进汴梁城,十贯……不,一千贯钱,某给你……」 「有趣。」 闻小种的眼睛微微反光,「说话,你是谁?为何要去汴梁?为何要动手灭口……」 这是个老手。 黑脸大汉察觉到了煞气,他嚎哭道:「某只是一时糊涂……」 嚎哭声在黄河边上回荡着,宛如游魂。 「某许久未曾动刑了,今日倒好……」 随后就是一场刑罚,不过是半刻钟,黑脸大汉就吐实了。 「某是陈钟……杀你是为了掩盖行迹……」 「为何?你是什么人?怕什么?」 黄河水流淌着,闻小种站在河边,陈钟就跪在边上。 他只需要纵身一跃就能跳进河里,可这种天气跳进去就是送死。 他怕冷,抽噎道:「某家世代为官……后来得罪了那个沈安……」 「有趣!」 闻小种把陈钟捆了藏在一个地窝子里,随即消失在黑夜之中。 陈钟很懊悔,他觉得自己不该走新乡,更不该进那家酒肆。 就算是在城外露宿一夜也好啊! 此刻他忘记了寒冷,浑身发热。 后面会面临着什么? 那个闻小种若是聪明,就该听我的,然后回汴梁拿钱,说不定后面能把他给哄了…… 是了,陈家在汴梁朋友无数,那些人绝对不会出卖自己。 可某为何要出逃呢? 这是惧怕,对人性的惧怕,生怕被人盯住了。 他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地窝子上就出现了一个黑影。 他被吓得挣扎了几下。 「陈钟,那沈安竟然悬赏一万贯要你。」 一股尿液不受控制的流淌出来,陈钟语无伦次的道:「某给你十万贯,百万贯……」 「沈安是什么人?」 「他是个疯子!仗着和未来的皇子亲近,就肆无忌惮……」 「那就对了。」 闻小种单手把他拖了出来,随后也不嫌弃他身上的尿骚味,扛在肩上就走。 「你放过某,某给你钱。」 「住口!」 「真的,某陈钟,在汴梁多少权贵认识某……沈安杀人不眨眼,匪号魔王,他会弄死你……某知道……你的身上有煞气,你杀过人,而且不止一人……沈安会弄死你……」 闻小种随手弄了一块布堵住了他的嘴,很快就扛着他消失在黑夜之中。 …… 枢密院和皇城司的人都出发了,枢密院的人将会坐镇雄州,随时传递消息。 而皇城司的人则是要深入辽境去打探邙山军的消息,若是他们还在,那就冒险露头示警。 沈安想去雄州,可赵祯却派了两个侍卫在沈家盯着他。 这样的日子太过煎熬,沈安只能祈祷黄春的感觉更敏锐些。 「郎君,外面有人求见。」 沈安在家里的行动不受限制,两个侍卫懒洋洋的在厢房里喝茶。 偏厅里,沈安见到了闻小种。 「你是……」 闻小种的身材高大,站起来很有威慑力。 「某闻小种,见过沈待诏。」 闻小种仔细看着沈安,说道:「某听闻待诏悬赏一万贯……」 「陈钟?」 沈安心中一喜,就问道:「他在哪?」 闻小种说道:「某不想要一万贯。」 咦! 沈安觉得这世界怕是有些颠倒了。 竟然有人不爱钱? 「那你想要什么?」 他担心这个大汉会提出自己无法完成的要求。 闻小种拱手道:「某听闻待诏南征北战,杀敌无数,心中颇为敬佩。某只想跟在待诏身边,以后若是有上阵的机会能带上某。」 「杀敌?」 大宋的武人地位低,竟然有人想去杀敌? 你怕不是想忽悠我吧! 第873页 见他皱眉,闻小种说道:「家父战殁于北方,待诏使人去新乡一问便知。」 「竟然是军中的兄弟吗?」 沈安肃然道;「如此也好,陈洛,带他去洗漱歇息,顺便把陈郎君请来。」 陈郎君很狼狈的被带了进来,姚链一脸见鬼表情的道:「郎君,闻小种雇了一辆牛车,竟然把陈钟绑在车底下运进了城里。」 「是个聪明人!」 沈安随后就去了厢房,两个侍卫见到陈钟不禁大惊。 「二位,某要用刑了,你们可是要旁观?」 两个侍卫也不在沈家待了,随即进宫去报信。 有了陈钟在手,沈安今天肯定不会跑路。 「陈郎君,久违了。」 沈安伸手,陈洛递上了刑具,陈钟哭喊道:「某错了,某错了,饶了某,某愿意在沈家为奴,沈安,饶了某,某的家产全给你……」 沈安一皮鞭抽去,陈钟嚎叫一声,喊道:「饶命……」 一顿鞭子抽打下来,陈钟的嚎叫声传遍了榆林巷。 幸好果果今日去了包家,否则沈安还真没法下手。 「你和辽人说了些什么?」 沈安气喘吁吁的问道,手中的皮鞭已经换成了锤子。 可陈钟却是个软蛋,「某和他说邙山军去了北方,有人说是去了辽境……」 沈安冷笑道:「他为了一支乡军动手?谁信?」 一百多人而已,别说是乡兵,就算是禁军也不放在辽人的眼中,更不会为此派人去报信。 陈钟开始嚎哭,沈安冷冷的道:「把花花牵来!」 当花花出现时,陈钟喊道:「某说……某说了邙山军在府州和西夏的战绩……」 「畜生!」 沈安怒极了,一锤子就挥舞过去。 「且住!」 身后有人抱住了他,锤子偏了,就落在陈钟的肩膀上。 「啊……」 陈钟惨叫着在地上翻滚,沈安回身,那人拱手道:「沈待诏莫要见怪。」 这人是上次潜入沈家被吊在树上待了一夜的魏明,他的身后就是张八年。 张八年走了进来,说道:「整个汴梁能动私刑的就是你沈安,不过某知道你上次还有功劳在,正好抵了。」 沈安教授了赵仲鍼等人杂学,而杂学救了司马光,沈安同样是立功了。 沈安冷冷的道:「还差一条腿!」 魏明面色大变,心想你竟然敢当着张八年继续动手,这是要翻脸吗? 沈安俯身一锤,陈钟的惨叫声顿时就直上云霄,尖利的不像是人类发出的声音。 「沈安!」 张八年的眼皮子眨动着,眼中鬼火幽幽,显然是有些恼火了。 沈安回身,顺手把锤子扔掉,笑道:「人是某悬赏抓到的,他要截杀的也是某。冤有头,债有主,若是皇城司愿意出一万贯,那陈钟就会一根毫毛都不会少的交给你们。」 这是挑衅! 你皇城司无用抓不到人怪谁?人在我沈安的手中,我想弄断他的腿就弄断他的腿,如何? 沈安从被截杀以来憋着的那股子气借着那一锤子发泄了大半,剩下的都冲着张八年去了。 魏明站在中间,不禁觉得遍体生寒,就悄然退了出去。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官家纵容,不肯收拾那些权贵,若非如此,陈钟怎敢勾结辽人?怎敢截杀沈某?」 「那你想如何?」 「某不准备如何,只想告诉你,皇城司在中间和稀泥的日子太久了。既然你们不肯动,那沈某来动,想来汴梁城中多几个残废会多些欢喜……哈哈哈哈!」 …… 第499章 他就是有钱 皇城司的作用比不上后世的锦衣卫和东厂,它更像是一个黑暗中的行者,睁开冷冰冰的双眼在看着汴梁,在看着天下。 但也只能看着而已,很少听到皇城司动手抓人的消息,可见他们的谨慎。 而这个谨慎来源于他们的身份。 ——帝王的私有力量! 在文官空前强大的背景下,帝王的私有力量也得要归于阴暗处,不得冒头。 沈安知道皇城司的人不能插手太多,但他却有些恼火,最大的恼火就是张八年不肯通风报信,否则他能让那些权贵们扑街! 张八年定定的看着前方,说道:「皇城司不是某的。」 他转身出去,「带走!」 只是一句话,却让沈安内疚了,他喊道:「二梅!」 「郎君!」 曾二梅沖了出来,一个皇城司的大汉见到她不禁惊呼道;「好丑!」 陈洛不禁怒道:「二梅是美人!」 我去! 习惯了陈洛这种审美观的沈安一本正经的道:「是,我家二梅自然是美人。」 魏明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觉得这家子都不正常。 曾二梅心中不满,福身行礼。 沈安交代道:「给张都知弄几块腊肉带着回去。」 正好赵仲鍼过来串门,听到这话不禁就笑喷了。 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画面:张八年拎着几块腊肉,就这么招摇过市,直至到了宫中…… 汴梁人民会笑喷的。 张八年别过脸去,皱眉道:「罢了,某最近辟谷……吃素。」 他也觉得不妥,可沈安却热情的道:「这个不碍事,记住拿回去就挂在通风的地方,别潮湿啊!最好挂在厨房里,这样少说能挂大半年不坏……」 第874页 曾二梅一熘烟就跑回去,稍后拎着三条腊肉出来。 沈安接过,不容拒绝的把绳子挂在张八年的手中,说道:「看看,这可是上好的猪肉,肥瘦相间,大半是肥肉,一口下去,那油就迸发出来,爽啊……那瘦肉有嚼头,还不柴……」 张八年觉得浑身不自在,可闻言还是不禁看了手中的腊肉一眼。 腊肉的外表看着有些灰黑,但油脂在外面覆盖了一层,灰黑中透着油脂的白,就像是一位藏在深闺中的少女,欲拒还迎…… 「这肉用淘米水洗洗,再丢进水里煮一炷香的功夫,随后蒸了,最后切片……下酒是好菜,下饭更是……不说了,回家去慢慢体会,若是想吃了,记得回头……」 张八年皱眉出了沈家,上马,一路往皇宫去。 他的骑术精湛,单手控缰毫无压力。 等进了皇城司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拎着那三块腊肉。 他微微皱眉,想把腊肉扔掉,可最后却鬼使神差的吩咐道:「弄半块,按照沈安说的做来。」 半个时辰后,陈钟的口供全部出来,腊肉也来了。 切好的腊肉随意的夹起一片,当空看看,竟然有些半透明的味道。 一股子香气萦绕在鼻端,张八年吃了一片。 香。 那种熏制的香味先在口腔里打了个转,然后咀嚼一下,油脂就出来了。 那油脂带着肥肉的香味,加上熏制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张八年抬头,眼中有讶色,吩咐道:「弄一壶酒来。」 这腊肉竟然让他不肯独食,要么是下饭,要么必须有酒。 一手拿着口供仔细看,一手夹肉喝酒,等把口供分析完之后,肉尽,酒光…… 贊! 吃了一顿腊肉,张八年带着口供去见赵祯。 一路行走在宫中,那些内侍和宫女无人敢和他对视,都低着头,仿佛前方来的是洪水猛兽。 张八年冷冷的看着前方,直至出现了陈忠珩。 「有紧要事。」 张八年和宫中的这些内侍没有什么交情,也不可能有交情。 陈忠珩也冷冰冰的道:「官家刚吃了午饭,你快些说,晚些官家要打个盹。」 张八年一边往殿内去,一边说道:「这个盹打不了了。」 赵祯已经有些精神不济了,见他进来就问道:「可是找到了?」 张八年说道:「有人抓到了陈钟,送到了沈家,臣刚才去拿了人回来讯问,已经得了结果。」 赵祯的睡意一下就消了,「说吧,我听着。」 「陈钟和沈安有了冲突就一直耿耿于怀,邙山军出发后,枢密院有人暗中把消息告知了陈钟,陈钟就令人私下和辽人会面,通报了邙山军去辽境之事……前几日他又令人去找辽人询问消息,结果被泼皮目睹……陈钟就出逃,在新乡被人给抓住了。」 赵祯厌恶的道:「召集宰辅们,商议处置之事。」 稍后宰辅们来了,得了消息后一致要求处死陈钟。 「……陈钟家人当全数流放琼州,不如此,不能警示后人!」 韩琦的心中怒火升腾,若是陈钟就在身前,他定然要饱以老拳。 「臣等附议!」 赵祯满意的道:「好,如此就处死陈钟!」 命令下达,自然有人去执行,赵祯嘆息道:「先前陈钟逃窜,大家都束手无策,可沈安只是悬赏了一万贯,不过是几天罢了,这人竟然就被送来了,可见财帛动人心,让人不知该喜还是该愁。」 曾公亮说道:「陛下,百姓的教化要如同春风化雨,非一朝一夕之功,再说……恕臣直言,一万贯,臣也心动了……」 「哈哈哈哈!」 君臣都大笑了起来,最后欧阳修说道:「可咱们都没沈安有钱啊!」 韩琦苦着脸道:「以后谁和他结仇,就得要小心他的悬赏。」 曾公亮也觉得有些麻爪:「沈安有钱,若是习惯了悬赏,陛下,怕是人人自危啊!」 赵祯想像了一下,沈安手持巨款,倨傲的直接用钱砸人…… 但这只是一个幻觉。 他莞尔道:「他若是这般捨得,那朕去领了这悬赏如何。」 宰辅们都笑了起来,可心情都不大好。 出来之后,韩琦唏嘘道:「老夫在想啊,那些豪商若是捨得钱,这天下会不会乱套了?」 欧阳修摇头道:「沈安敢那是因为陈钟截杀在前,商人若是敢……那就是自寻死路!」 …… 陈钟先前是被皇城司的人丢在大车上拉回去的,所以看到的人不少。 稍后陈钟被处死的消息就传遍了汴梁城。 里通外国…… 「说是里通外国。」 一家酒楼的包间里,十余人围坐着,气氛沉郁。 上首的老人苦笑道:「陈钟行事不密,结果事败。事败也就罢了,他竟然去截杀沈安。那个蠢货有什么人手?还自以为是,结果派出的人都是草包,连沈安的皮毛都没碰到。」 下首有人说道:「那沈安……诸位,一万贯啊!陈钟才出去了多久?竟然就被人弄回来了。诸位,下次他若是暗中悬赏要咱们的命……怎么办?」 众人一阵沉默,老人不屑的道:「我等家中难道就没有好手?若是惹急了就火併而已,怕他不成?」 第875页 「是啊!咱们谁会怕他!」 「可他有钱啊!」 「有钱又怎地?」 「他就是有钱。」 「……」 众人无语,老人无奈的道:「一群人竟然被一个只知道使唤钱的年轻人给难住了,他就是有钱,不满意就用钱砸。」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无奈之极。 是啊!他就是有钱! 不舒服就砸钱,谁特么能和他比? 「这日子没发过了!」 一个男子奋力砸了酒杯,仿佛是在砸钱。 另一人也骂道:「那个小畜生,手段阴狠,真想弄死他……可架不住他有钱啊!」 「下次要小心,别大大咧咧的学陈钟。」 这样一个年轻人,竟然有些压制不住了…… …… 「小人从小就是孤儿,差点被饿死,后来有人收养了小人,小人跟着他四处浪荡,等大了些之后,就回到新乡开了家酒肆度日。」 闻小种看着很淳朴,沈安问道:「杀过人?」 闻小种点头:「当年一路出去,遇到过不少贼人。」 大宋年年有人造反,大多是胡闹,可贼人却真是不少。 那些贼人占据了要道敲诈勒索,甚至是洗劫行人,运气不好连命都得交代了。 沈安看了他一眼,说道:「先在家里住下,至于上阵杀敌,这个得等待时机。」 闻小种叉手应了,沈安起身道:「此刻某的心中都是邙山军,只恨不能活剐了陈钟……希望他们一切都好……」 …… 此刻的北方还是冰天雪地,有些地方的冰雪融化之后,连战马都不愿意涉足。 「好冷!」 一条小溪边上,一百余乡兵在修整。 战马在刨着雪,然后伸嘴在下面寻找青草的嫩芽。 这地方没法坐,所有人都在散步,缓解长期骑马造成的身体僵硬。 黄春在看着南方,眉间多了些迷惑。 「某怎么觉着……有些不对劲呢?」 周围的乡兵马上就如临大敌般的紧张起来。 逢凶化吉有春哥,黄春的本事并非是浪得虚名。 严宝玉手握刀柄,目光敏锐的在四周梭巡了一圈,「是什么感觉?」 黄春微笑道:「无事。」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然后吃干粮的吃干粮,餵马的餵马,笑声重新回归。 黄春示意严宝玉和自己一起。 两人走出了这个地方,黄春低声道:「某觉得危险来自于南方,好像有人在盯着咱们。」 严宝玉皱眉道:「那你刚才为何不说?」 黄春笑的依旧不正经,淡淡的道:「郎君既然对那白叠子这般看重,某就算是拼了命也得找到……宝玉,郎君对咱们不薄,你可不能糊涂。」 严宝玉在看着南方,闻言说道:「是,为了郎君,继续出发!」 队伍继续往北出发,直至看到了析津府的城墙…… 黄春回身,对乡兵们说道:「兄弟们,某感到了危险……」 严宝玉在边上盯着这些乡兵,一旦有人动摇,他将会毫不留情的动手。 幸运的是,无人建议马上逃跑。 「都是好兄弟,郎君没白对你们好!」 黄春轻松的道:「放心,有某在,总是能跑脱的。现在,让咱们进城去和辽人……玩玩他们的女人怎么样?」 「好!」 刚生起的紧张就被这话给冲散了,乡兵们嘻嘻哈哈的下马,然后又乔装了一番。 析津府,也就是前唐的幽州,被辽人得了后,先改名幽都,然后又改名叫做析津府。 析津府算是一座雄城,分散进了城之后,黄春就熟门熟路的找到了一个权贵家的后门处。 第500章 我家郎君是魔王 析津府作为辽人的南京,职能是管理南京道。城中依旧按照前唐的旧制设立了坊市,各处都有围墙和坊门。 这里有三十万人口,各种人都有,汉、辽、奚、渤海、女真…… 既然是南京,自然得有皇城。 就在城中的西南,耸立着一座子城,这就是所谓的皇城。 这家院子靠近皇城,看着颇为华丽。 此时雪还未解冻,加之辽宋和平多年,权贵们早已没了警惕心。 这家主人就在看舞蹈。 跳舞的是两个汉女,边上的乐师却是渤海人。 主人看着三十余岁,坐在边上喝酒,不时跟着曲子哼唱几句,极为惬意。 唱着唱着的,一个下人过来禀告道:「林牙,刚来了消息,说是一小股宋人乡兵潜入了进来,让这边多加警惕,一旦发现就要全数剿杀了,但要留着人头和能证明他们是宋人的东西。」 林牙就是文士的意思,可男子一手喝酒,一手抓着羊腿在啃,压根没有半点文士的风采。 他微微抬头,突然骂道:「汉狗也敢来南京找死吗?」 曲子停了,两个汉女在瑟瑟发抖…… 在这里,她们就是待宰的羔羊,但好歹比当年的两脚羊待遇好多了,辽人甚至还设置了所谓的南面官,用汉制来统御汉人。 男子看着羊腿上仅剩下的筋骨,突然噼手就扔了出去。 羊骨头砸在了一个汉女的胸口上,反弹后落地。 汉女不敢动,只是在颤抖。 第876页 男子起身,目光中带着凶狠。他喃喃的道:「这是要造反吗?畜生般的汉人……除去女人之外都是畜生……」 他大步走了过去,噼手就去拉扯一个汉女的衣裳。 汉女下意识的去护着,结果被男子一耳光打的跪在那里。 男子大抵觉得郁闷,就仰头喊了一声,周围的人都散了。 一男二女…… 男子揪住汉女的头发就往后面拖,汉女哭喊道:「奴不卖身……要嫁人……」 男子一手一个,拖着两个汉女往后面去,不时大笑一声,显得极为畅快。 转过前院后,再进内院的门,就是另一个天地。 两个汉女抓着男子的手腕,却不敢再挣扎。 一路到了卧室外,男子一脚踢开房门,然后大笑一声…… 「哈哈哈哈……」 房门被踢开,一个人就站在门内,就像是一直在此等候。 「啊!」 任谁见到这等场景都会被吓一跳,男子却不同,他只是叫喊一声,然后一拳就挥击过去。 严宝玉单手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咽喉,渐渐发力。 咯咯咯…… 男子的咽喉里发出了类似于母鸡下蛋后的鸣叫声,面色涨红,眼神绝望。 「宝玉,要口供。」 黄春从外面进来了,见两个汉女畏惧的往边上躲,就笑道:「某等就是汉人,你们无需慌张。」 可两个汉女闻言就更慌了,一人张嘴喊道:「救命……」 这是什么意思? 黄春目露凶光,喝道:「再叫唤弄死你。」 叫声戛然而止,周围静悄悄的,突然前面传来了一声短促的惨叫,接着有人在奔跑…… 「救……」 几个乡兵从前院进来了,他们的眼中多了嗜血的兴奋,身上还带着血腥味,在渐渐消散。 「春哥,都清理干净了。」 黄春点点头,蹲下去看着一个汉女,问道:「为何要怕我等?」 汉女只是摇头,眼中有惧色。 黄春无奈的道:「咱们是汉人啊!刚才那人就准备对你们动手,若非是我们……」 「奴是妓女……」 尼玛! 黄春只觉得一股子郁气憋在了胸口那里,难受的想嚎叫。 「可愿跟着我们回去?」 在他看来,能回到大宋对于她们来说就是福音。 「不愿意。」 可两个汉女却齐齐摇头拒绝。 「为何?」 黄春心中失望,觉得这两个汉女莫不是贱皮子? 一个汉女说道:「听闻那边的百姓活的辛苦……」 黄春起身,苦笑道:「这特么……」 辽人当年刚接手燕云地带时,汉人时常爆发起义斗争。可等辽人渐渐的开始善待汉人之后,情况就变了。 一个乡兵低声道:「春哥,雄州有些百姓都会跑到这边来……」 黄春嗯了一声,说道:「某此刻才知道郎君为何看不上朝中的那些官,都是蠢货啊!」 原先以为自己是王师,北方的汉人自当箪食壶浆相迎,可没想到竟然得到的是冷淡。 「这边的赋税比大宋的还低……这特么让人……」 黄春很无语,「郎君说要北望江山,可这等情况下,就算是打过来,这些汉人怕是会拿起刀枪和咱们拼杀,这是怎么了?」 他突然咆哮道:「这是怎么了?」 乡兵们站在院子里,只有默然。 同族之间为何要这么冷漠?而且要刀兵相向。 他们不知道的是,宋徽宗时期的北伐,宋军打进幽州城后,竟然抢掠汉人百姓,把最后那点血液关系都给弄没了。以至于金人南下入侵时,北方的汉人踊跃参军…… 国家的崩坏从来都和外敌无关,大多是自己从内部腐烂了,外敌的作用只是轻轻一推而已,这座破屋子就轰然倒塌。 「要告诉郎君,记住了,不管谁活着,等回到汴梁之后,把幽州这些汉人的想法转告给郎君。」 黄春觉得沈安定然有办法扭转这一趋势。 「春哥,咱们的行踪被人知道了。」 严宝玉带来了个坏消息,黄春冷笑道:「某就说觉得不对劲,马上寻了种子来,咱们回去!」 在这家找到了些白叠子的种子,乡兵们又发挥了偷鸡摸狗的本事,在周围的权贵人家里寻摸了一阵,收穫不少。 几袋子种子被分解开来,一人背一点。 趁着城门还没关,乡兵们分散出去,在城外集合。 黄春回头看了析津府一眼,说道:「希望下次再来时,这里变成了幽州。」 大宋的幽州! …… 一路过了高粱河,黄春等人没来得及感慨当年在这里发生的大战,夜色就降临了。 「某觉得有些心慌。」 在河边取水吃了干粮,本来准备宿营的乡兵们被黄春弄了起来。 「必须马上走,都准备好,怕是要杀人了。」 从这里到雄州有两百多里地,看似不远,可黄春却觉得处处危机。 他们刚离开没多久,一群骑兵就打着火把来了。 有人下马在河边看了看,回身喊道:「有人在这里住过,一两百人,都有马。」 一个将领冷笑道:「就是他们。胆子很大啊!竟然敢来析津府……斥候弄出去,找到他们,出发!」 第877页 马蹄踏破浮冰,下面刚开始露头的嫩草被踩的草汁四溅。 这三百余骑直至凌晨才重新捕捉到了黄春等人的踪迹。 「他们在前面……」 将领在马背上看着前方,目光阴冷,「抓住他们,用马拖死!」 马蹄声渐渐急促,三百余骑开始加速了。 前方已经能看到十余骑在仓皇逃窜,将领喊道:「快一些,再快一些!」 对方只有一百余人,他无需畏惧什么,只要杀过去就好。 左边突然出现几个火头,将领偏头看去,就看到了几张兴奋的脸,以及几支火箭。 火箭飞来,轨迹非常清晰,带着些弧线…… 将领低头,这才发现脚下有不少干草,关键是还有些刺鼻的味道。 火箭落下,引燃了干草,将领喊道:「杀过去!」 等火烧过来时,老子早就冲出去了! 他心中冷笑着,可战马刚冲出去几步,周围就猛的燃烧起来了。 轰! 火焰骤然升腾,在黎明前格外的清晰。 那刺鼻的味道就是火油,而且是沈安调配的火油,遇火就能迅速燃烧,当真是居家旅行的必备之物,杀人越货的贴身宝贝…… 战马骤然遭遇火焰,顿时就失去了控制,一时间人仰马翻,战马长嘶着四处乱跑…… 「出击!」 黄春洋洋得意的带头冲杀过来,身后的严宝玉测了一下风向,然后和几个乡兵点燃了小陶罐扔了出去。 陶罐被扔到了辽人中间,烟雾渐渐瀰漫。 「咳咳咳!」 将领吸到了一口烟雾,只觉得咽喉难受之极。 「冲出去!」 他知道只有冲出去才有活路,到时候再度集结,他要给这些宋人一次全军覆没的教训。 「弩箭……」 透过火焰和烟雾,将领看到了箭矢…… 这不是乡兵! 乡兵不可能有这么精良的装备。 「上当了,我们上当了!」 一百余人的乡兵,土鸡瓦狗般的弱小,三百余骑就能轻松的绞杀他们。 这是出发前他们的想法,可这个想法却在遭遇了三波不同的攻击后,烟消云散了。 这特么哪里会是乡兵啊! 一波箭矢就会倒下一波辽军,宋人没有冲杀,而是在外围游走,用箭矢在消耗着他们。 将领绝望的发现这群乡兵都是老手,就催促着麾下冲杀出去。 「围着他们!」 敌军目前是慌乱的,战马很难控制,也就很难形成合力,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弩箭不断发射,看着敌骑不断倒下,黄春狞笑道;「以为老子是善人呢?老子是善人,可我家郎君却是魔王……」 …… 第501章 邙山军,打草谷了 弩箭不断发射,敌骑纷纷落马,战马更是在火焰和毒烟下惶然不安的乱跑。 黄春大笑道:「郎君的手段果然厉害,只是改动了一下,这毒烟竟然就这般厉害。」 严宝玉带队围杀敌军,不时有敌骑从侧后方逃出来,然后被弩箭射杀。 这些乡兵在经过长时间的操练之后,身手之厉害,一般人根本就无法想像。 他们的箭术高超,弩箭几乎从不落空。 一百余人围杀三百人,这事儿听着很荒谬,而且是发生在一支乡兵和辽军之间,更是具有黑色幽默的味道。 按照常理来说,别说是乡兵,大宋的禁军在相同人数、相同装备的情况下遭遇辽军,基本是败多胜少。 而乡兵……这不是笑话吗? 若是传回两国国内去,大抵都会想着这支乡兵就是去给辽人送菜的。 可他们若是在现场看到这个场景,定然会把眼珠子给瞪落了。 一百余大宋乡兵正在围杀三百余辽军。 辽军被几轮攻击之后,剩下的不足两百人。 敌军渐渐有聚拢的趋势,黄春喊道:「宝玉,差不多了。」 严宝玉收了弓弩,拔出长刀,喊道:「兄弟们……打草谷了!」 这是他们的口号,黄春听了眼睛不禁发热。 他想起了当初带着这些兄弟来辽境的境遇。 那时候他们有五百余人,哪怕他的嗅觉再灵敏,可在刚开始时因为经验不足就交了不少学费。 这个学费不是钱财,而是人命。 经过无数次磨砺,剩下的这一百余人就是狼。 一群野狼! 他举起长刀,喊道:「兄弟们……打草谷了!」 从来都只有辽人和西夏人来大宋打草谷,可咱们是谁? 「邙山军……打草谷了!」 我们是邙山军! 邙山上全是骸骨和亡魂! 「邙山军,打草谷了!」 乡兵们欢呼着,聚拢在严宝玉和黄春的后面,结阵冲杀而去。 前方的辽军还有两百人左右,人数依旧占据优势。 辽军在愕然。 这特么……是我们的人数多啊! 你们不继续袭扰,竟然敢来决战? 这不是宋人! 从未有宋人这般大胆和无畏。 那些宋人早就在无数次惨败后变得胆小如鼠,他们哪里敢和大辽作战? 而且…… 一个懂些大宋话的军士喊道:「他们说……他们说打草谷……」 第878页 辽军都懵了。 从来都只有我们去宋人那边打草谷,现在竟然反过来了? 一股巨大的羞辱感袭击了他们。 辽将挥刀喊道:「杀光他们!」 双方开始相对冲击…… 严宝玉当先冲杀进去,一个辽军大吼一声,挥刀斜噼下来。 严宝玉并未格挡,而是身体大幅度偏移,躲开这一刀的同时,长刀从右边挥过。 右边的辽军正准备从边上偷袭,被这一刀从胸腹处掠过,一股热血喷溅的到处都是,随即内脏就跟着挤了出来。 左边的辽军刚准备收刀,严宝玉和他错身,左手握拳,一拳就把他打下马去。 辽军刚落马,眼中就多了一只马蹄…… 马蹄重重的踩踏下去,他的瞳孔放大,惊呼了一声,随即就被马蹄踩在脸上…… 咔嚓一声后,战马前沖,黄春挥舞着长刀,体会着久违的厮杀。 以严宝玉为箭头,邙山军冲杀了进去,长刀挥舞,这些在汴梁庄子里偷窥大姑娘小媳妇的男子们终于得到了杀戮的机会。 辽军开始时自信满满,觉得这支乡兵竟然敢和自己短兵相接,当真是自寻死路。 可等一接触之后,辽军才发现这支乡兵不一样。 这些乡兵的个人能力极强,一对一辽军完全不是对手。 若是这样也就罢了,辽军至少还有人数优势。 可这些乡兵两三人聚在一起的配合更是让他们防不胜防,一不留神就被他们给偷袭了。 辽军将领焦躁的呼喊着,他在呼唤麾下集结起来,然后和宋军对沖。 在这种时刻,唯有相对冲杀方能有生机。 「集结起来!」 他在呼喊着,声音在凌晨的昏暗天色下孤独而无助。 严宝玉就在盯着他,见他焦躁,就喊道:「跟着某!」 邙山军就像是一支利箭,冲着辽将而去。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一路的辽军纷纷被斩杀落马,辽将发现了严宝玉的企图,他策马就跑。 这时候不跑的就是傻子。 辽军也傻眼了,自己的统军将领跑了,我们咋办? 「跑啊!」 有人带头跑路,剩下的辽军开始四散奔逃。 辽将在奔逃,后面的严宝玉再次举起弩弓,扣动弩机。 咻! 在沖阵和逃跑时最好把身体伏在马背上,这样可以缩小自己身体暴露的面积,可他遭遇的却是严宝玉。 邙山军的第一高手! 弩箭准确的扎进了他的嵴背,辽将惨叫一声,身体坐直了起来,然后缓缓朝着右边跌落马下。 「追杀!」 黄春见辽将落马,就带着邙山军去追杀奔逃的辽军。 严宝玉过去,先是牵住了辽将的那匹好马。在他的眼中,辽将的价值就是口供,可口供不外乎就是辽军发现了自己等人的踪迹,在前方搜寻而已。 他们还没找到沈安时,在辽境就经常遭遇这等事,早就习惯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辽人在得知了他们在府州和西南屡立战功后,就调集了不少人马,准备把邙山军给绞杀在辽境内,给宋人一次恐吓。 什么狗屁的乡兵?也只能弄西夏人和交趾人而已,遇到我们辽人也得跪了。 辽人就是这么骄傲,可这次他们的骄傲却被迎头痛击。 他下马走过去,辽将竟然还未死,可看着也差不多了。 「前方有多少人?」 严宝玉熟悉的用辽语讯问。 辽将的目光淡然,说道:「你们会死在这里,会被丢弃在草原上,任由野兽啃噬,最终变成野草的食物……」 这没法问话了。 身后传来了马蹄声,严宝玉知道没多少时间了,他们必须要马上转移。 他伸手捏住了辽将的咽喉,辽将看着他,说道:「你们……死定了……」 严宝玉捏碎了辽将的咽喉,任由他像是一条上岸的鱼儿在挣扎弹动,回身道:「春哥,辽人怕是不肯罢休。」 后面来的正是黄春,他轻松的道:「赶紧,割耳朵,把马匹都收拢了,再弄些干粮,咱们回家!」 回家! 以前他们没有家。 汴梁曾经是他们眼中的圣地,高不可攀。可他们如今却在那里安家落户了。 「郎君会准备好酒等着咱们回去庆功。」 黄春得意的道:「这白叠子不知道能作甚,不过郎君这般看重,想来是了不得的宝贝,辽人竟然当做是花……真是够蠢。」 严宝玉上马,看着东方出现的晨曦,说道:「郎君的学问高深,某看大宋就没人比得上。咱们好生跟着郎君去做,光宗耀祖不敢说,可却能做人……」 「做人……」 黄春喃喃的道:「知州去了之后,咱们就成了孤魂野鬼,幸而找到了郎君……郎君并没有轻视咱们……看看那些武人吧,哪怕是禁军,也被人践踏。可咱们不同,郎君待咱们就像是兄弟一般……」 他看着那些在飞速收集战马和干粮的乡兵,微笑道:「郎君以那个什么……国……对,上次他们说的国士,可某怎么就觉着发酸呢!」 严宝玉冷冷的道:「郎君拿咱们当兄弟呢,咱们自然要捨命相报。郎君的对手很多,春哥,以后要注意了,多弄死几个,也好让郎君少些烦恼。」 第879页 黄春点点头,喊道:「走了,咱们回家!」 一行人卷了战马快速离去。 天色渐渐大亮,几个牧民路过这里,无意间见到了一地的尸骸,不禁就尖叫起来。 「是我们的人。」 他们打马往析津府去,消息也随之传进城中。 承平多年,不但是宋人懈怠了,辽人也懈怠了。 可宋人懈怠是觉得幸运,他们珍惜和平。 而辽人不同,他们觉得自己无敌于当世,所以气焰嚣张。 除去在西夏人那里碰过一鼻子灰之外,谁能让咱们吃亏? 所以没人惧怕宋人。 怕个逑,宋人敢嘚瑟就南下牧马,保证宋人会哭喊着求饶。 这是多年的经验,他们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在得知附近死了一百多辽军后,都傻眼了。而且那些辽军还少了一只耳朵,这是谁干的? 「谁弄死的?」 「定然是……」 辽人内部亦有争斗,可以往最多是暗地里捅刀子而已,现在竟然敢截杀军队了吗? 析津府内暗流涌动,多人出来声明此事与自己无关。 没有人想到是宋人干掉的。 直至十余骑归来,带来了消息。 他们在凌晨时溃逃,不敢朝着析津府跑,就这么跑散了,直至此刻才回归。 「是宋人!」 「撒谎!」 一群文武官员在询问,听到这话有人就怒道:「宋人?不说宋人是否敢进来,就算是进来了……对了,那一百余人是进来了,可他们是乡兵,而且三打一,他们如何能击败你们?」 「这是在为了谁而撒谎?说!」 「说出来,你的家人就能得到赦免。」 溃兵们傻眼了,他们惊恐万状的诉说着那凌晨时分的恐惧:「某发誓,真是宋人。」 有人笑道:「宋人?多少宋人?莫不是宋人开始进攻了?他们的大军何在?」 「三百余人,就算是在雄州边上跑一圈,宋人也会如临大敌,甚至还能劫掠些商人……打打草谷,可你们就这么败了?」 咆哮的是个武将,他冲过来,一把提起个军士,喝道:「怎么败的?是谁击败了你们……」 「宋人!」 军士在他的手中沮丧的低头,浑身瘫软,就像是没骨头的虫子。 「那些宋人大约有一两百人,他们没有盔甲,但能听到他们用宋话叫喊。他们有火油和弩弓,还有毒烟……只是两下,咱们的马全惊了,他们就用弩弓来袭扰我们……」 真是宋人? 室内的辽人面面相觑。 「宋人和绵羊般的软弱……」 …… 第502章 大宋翰林待诏沈安向辽皇问好 在辽人的眼中,宋人真的是和绵羊一般无二。 从赵老二北伐大败开始,辽人对大宋就一直占据着心理优势。 宋人从不是威胁! 这是辽国从上到下的统一认识。 可今日这个认识竟然被击破了。 大家相对一视,有人厉喝道:「就是那支乡兵!」 是了,结合上面通报来的情况,宋人那支一百余人的乡兵就该在此刻出现在附近。 一个文官痛心疾首的道:「宋人的乡兵……那就和百姓差不多。可就这么一支乡兵,竟然击败了咱们三百余人,这传出去……」 传出去大家怕是要被呵斥了,弄不好还会降职。 各种目光在交汇着,渐渐的有些恐惧之色。 耶律洪基手段狠辣,降职只是小事,若是耶律洪基发怒,大伙儿怕是要倒大霉了…… 「这是耻辱!」 「这是宋人给咱们的耻辱,要还回去!」 「……」 一阵群情激昂后,有人命令道:「出击,让我们的人出击,去抓住他们,踩死他们,拖死他们!」 随着这道命令,析津府沸腾了。 骑兵们结队出发,在城外集结。 「杀一个宋人的乡兵,赏五贯钱!活捉一个……赏十贯钱!」 一个将领在大声的说着赏格,将士们兴奋异常,恨不能马上和宋军遭遇。 文官们站在一起,有个汉官说道:「五贯钱,这个算是重赏,三天之内定然有好消息传来。」 众人纷纷点头,却不知道在汴梁,有人直接悬赏一万贯,只是为了找到一个人的下落。 骑兵轰然出动,城头上的文武官员们踌躇满志,就等着他们送人头回来。 …… 良乡外围,黄春带着人小心翼翼的绕了过去。 严宝玉在看着前方,「春哥,感觉如何?」 黄春摇摇头,等远离了人居后,才松了一口气,说道:「还好。辽人以为咱们走固安方向,可老子偏要从良乡走,让他们去扑个空吧。」 他喋喋不休的道:「老子就是天才,郎君都说过了,老子这样的人……百年难得出一个,就是祥瑞。」 严宝玉看着他的脸,认真的问道:「春哥,很危险吗?」 「没有。」 黄春笑的很灿烂,可额头上的汗水却出卖了他。 严宝玉眸色微冷:「哪边?」 黄春摇头道:「不知道,好像四处都有。」 这是黄春第一次感受到这种程度的危机。 「只觉得浑身发麻,四周都有眼睛在盯着咱们。」 第880页 他的目光缓缓转动,额头上的汗水慢慢流淌下来。 「辽人疯了,宝玉,咱们弄死了他们不少人,辽人要发狂了。」 黄春神经质的吸吸鼻子,突然喊道:「左边,往左边!」 没有丝毫犹豫,邙山军全体往左边疾驰。 就在他们消失在这片土地上之后没多久,一队辽骑出现了。 大约四百余人的辽骑轰然而去,远处的黄春放下望远镜,心有余悸的道:「特么的,这是辽人的精锐。」 接下来他们的处境很艰难,在黄春的指引下,他们不断转换方向,一次次避过了敌军的搜捕。 就这么到了第三天…… 宿营对于他们来说是不可能的,晚上只能坐在战马边上打盹。 为了不暴露目标和留下痕迹,他们连火都不敢生。 凌晨时分,邙山军准备出发了。 涿州已经被他们甩在了身后,再往前,若是敢疾驰,他们今日就能突入大宋的境内。 大家沉默的醒来,吃了些干粮后,有人过来说道:「春哥,小五发烧了。」 黄春的心中一个咯噔,就跟着过去。 一个乡兵躺在地上,身下铺着一块兽皮,可他浑身在打颤,面色发红。 「春哥,某怕是不行了……」 他强笑道:「把某放在这里,你们只管走,回头辽人来了,某弄死几个垫背。」 「垫尼玛!」 黄春吸吸鼻子,对身边人吩咐道:「点火,给小五弄点热乎的。」 小五焦急的道:「别,点火会被人发现……」 「现在没危险。」 黄春笑道:「你还不信某吗?」 小五呼吸急切的道:「可灰烬会让辽人知道……」 「这里有牧民,他们会认为是牧民留下的。」 黄春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起身道:「多弄些,让兄弟们都吃喝些热食。」 一阵忙活后,一锅水煮干饼就好了。 只是简单的放些盐和油脂,一人分了一点,几口吃了,然后上马远去。 他们走后没多久,一队骑兵就来了。 「咦!有痕迹!」 哪怕邙山军走时掩埋了火堆,可那痕迹却无法抹平。 有辽人下马过来查探,回身喜道:「热的!」 「挖开!」 辽将的眼中多了欢喜,等挖开后,发现是灰烬,他喊道:「吹号,告诉他们,宋人就在前方……想要五贯钱的,都打起精神来!」 牛角号长鸣,很快周围就传来了相同的声音。 声音不断传导,最后到了一个辽将那里。 辽将大概是此次围杀邙山军的指挥,他看着前方,冷笑道:「不过是一百余人的乡兵罢了,弄的阵势这般大,平白给宋人增添了威风。出来前某说过了,定然要拎着宋人的人头回去。时候到了,传令各处,围杀。」 牛角号长鸣,各处回应。 辽将策马前沖,一路不断接收着消息。 「发现宋军!」 「丢掉了,他们消失了。」 「他们丢下了一匹马,那马不行了。」 辽将冷冷的道:「他们在拼命,不惜马力在狂奔……他们有多少匹马?」 「三百匹上下。」 「一人双骑还有余,可咱们也不少。」 追击开始了…… 从上午到午后,他们甚至已经过了新城,可见速度之快。 辽将的神色渐渐凝重,可依旧自信的道:「宋人跑不了,他若是跑了,此次追击失败的罪责,某一人担当!」 手下一听不禁就感动了,纷纷赞美着他的胸襟和自信。 可等到了下午时,辽将的自信在渐渐消散。 「他们消失了!找不到!」 辽将怒道:「分散去找,找不到……把草原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挖出来!」 随即辽军就发狂了,骑兵们在这片草原上四处奔驰,寻找着邙山军。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不断传来的消息让辽将暴跳如雷。 在他的催促下,辽军继续搜寻,并不断前进。 而就在离他不到五里的地方,黄春汗出如浆,耳朵都竖起来了,低着头在说话。 「别动,都别动……」 他蹲在地上,手中拿着一根枯枝在画着线条。 战马有些不安,它们的嘴被布条给勒出了。 乡兵们在安抚战马,他们也不好过,嘴里咬着各式各样的东西。 人衔枚,马勒口,这就是真实再现。 黄春突然停住了动作,然后闭上眼睛,低声道:「某发誓,若是能回到汴梁,某就去找女人,睡她三天三夜……然后喝的烂醉……睡它三天三夜……」 这段时间他一直处于紧张状态之中,这两天更是在生死边缘不断试探,若是有一点轻忽或是判断错误,邙山军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他的责任。 所以他必须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某发誓,一定要让郎君拿出最好的美酒来……」 他在喘息着,身边的严宝玉很平静的通过望远镜在观察着四周。 「东边一队骑兵……一百余人,过了。」 「南边……冲着过来了,过去了,他们转向了。」 「后面……」 严宝玉的呼吸骤然一紧,黄春抓住一团泥土,浑身颤抖的道:「他们……他们会走……他们会走……」 第881页 乡兵们在准备上马,只要敌军发现这边的情况,他们将别无选择,只有往南边冲杀。 朝着大宋的方向冲杀! 严宝玉的手依旧稳定,他的声音也不见波动:「来了……有人截住了他们,往右边去了,先前我们在那边丢下了一个马鞍……这些蠢货,他们是焦急了,急不可耐。」 黄春的身体一软,就躺倒在地上。 他在大口的喘息着,骤然放松的身体竟然在抽搐。 「宝玉,腿……腿抽了……」 高度紧张下,他的小腿抽筋了,严宝玉一把拽过他的腿,然后用力的按了几下,黄春就像是中箭的大鸟挣扎了起来。 「好了,别捏了,疼!」 「天黑了!」 黄春躺在湿润的地上,贪婪的看着渐渐昏暗的天空,只觉得人生从未如此美好过。 「宝玉,某发誓,以后什么恩怨都不放在心上,要做一个豁达的人,对,学郎君,做一个豁达的人。」 乡兵们都在暗自欢喜,他们握拳相互碰击,用这种无声的方式来庆祝脱离险境。 在黑夜中,就算是被发现了,以辽军现在分散的程度来看,他们自相残杀的可能性会更高。 这里离大宋很近,他们现在需要的是等待,等天色再黑一些,就跟着黄春摸过去。 大家开始吃干粮,黄春却在喝酒。 不喝不行,他的精神高度紧张的时间太长了,身体绷紧的时间更长,导致一放松就会抽筋。 一瓷瓶酒喝下去,他又恢复了精力。 「出发!」 黑夜中,邙山军跟在他的身后,悄然往南边而去。 而辽将却身处光明之中。 周围的篝火在噼啪燃烧着,他呆呆的站在那里,脚下丢着一只烤羊腿。 这里的条件不好,可羊腿却烤的极好。 羊肉的香味无法让他动容,他在等候消息。 「过了今夜,就再也抓不到他们了。」 一个将领在低声嘆息着。 辽将的眼中多了怒色,他知道这是不满。 这次他是总指挥,可最终连宋人的毛都没找到一根,回去怎么交代? 等啊等,篝火渐渐小了,远方突然有人在呼喊。 这声音不像是一个人发出来的,因为距离的原因,这边听不清楚。 辽将指指声音的来处,有人准备去查探。 「有人来了!」 远方来了几骑,很快,很急。 「说话!」 辽将侧身喝道:「刚才是谁在叫喊?吓跑了宋人该当何罪!」 来人下马,低头道:「刚才是对面有人叫喊……」 辽将的身体一个踉跄,问道:「喊了什么?」 周围的人都低下了头,几日的辛苦却得了这个结果,没有人服气。 「他们喊……大宋翰林待诏沈安向辽皇问好……」 这是羞辱! 一个将领愤怒的冲到了篝火边,一脚就踹了出去。 一根燃烧着的木材被踢飞,对面的军士急忙闪避,现场有些混乱。 「沈安……是那个沈安吗?」 辽将木然问道。 「是的,就是那个把大辽恨之入骨的沈安,那人还说什么江山北望……他的父亲是沈卞。」 辽将嘆道:「是他亲自来了吗?可惜了,先前你们合围晚了,让他们从缝隙里逃了出去……回头某会为你们说情。」 众人愕然,想起先前他拍着胸脯担保抓不到邙山军就独自承担罪责的话,有人就说道:「先前……」 「先前什么?」 辽将拔出长刀,说道:「此次有人偷懒……」 再哔哔就是你偷懒,杀你也是白杀。 辽将看着南方,沉声道:「快马禀告析津府,沈安此人狡诈,下次若是有机会,当大军合围……」 有人快马去报信,辽将嘆道:「以前那些人说使者都是蠢货,在汴梁被沈安那个少年羞辱……可如今一看,此人却是个狡猾的,怪不得能在汴梁呼风唤雨。」 众人听出了他的意思,于是就附和着说了些沈安的坏话。 在他们的嘴里,沈安很快就变成了一个恶魔,狡猾的恶魔。 远在汴梁的沈安无辜的躺枪了。 第503章 喜讯,告别故土 皇城司的人就像是一群勤劳的工蜂,在雄州城外来回转圈,每次回来却不是运送花蜜,而是消息。 凌晨的天色深沉,雄州城的城头上被火把给点亮了。 雄州知州钱毅的脸色被火光照的阴晴不定。 饶春来喘息着上了城头,他揉着肚腩说道:「这个地方太难熬,某想回京,每日在皇城司里喝茶吹嘘,没事做了就在汴梁城里转悠,那些商人会谄媚的笑,吃东西都不给钱……多好的日子啊!」 钱毅冷冷的道:「沈安在汴梁悬赏一万贯,人被抓到了,可雄州却不安宁了。那些年轻人都想着去汴梁,想去加入那个什么邙山军……乡兵有什么好?就为了钱?可武人粗鄙,进去了一辈子都不能抬头。」 饶春来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是在担心城中的青壮都跑了吧?到时候徭役招募不到足够的人手,上官会怪罪你。」 钱毅意外的点头认同了这个说法,「你可信吗?悬赏的消息传递的会比快马还快,钱就是最快的马……钱只是一回事,某能压住那些青壮,可昨日到的消息,沈安在汴梁放话,说是……」 第882页 「若是邙山军有了不测,他会把和此事有联繫的权贵掘地三尺挖出来,弄死他们,顺带让他们一家子成为奴隶。官家为此把他禁足五日。」 皇城司的消息显然更快,更准确。 钱毅苦笑道:「可汴梁却慌乱了,至少有十余个权贵託病不出,真的,连大门都不敢出。汴梁那些亡命徒都成了热门,被大价钱请去护卫……可这是此地无银,不打自招,愚不可及。大宋的权贵这般愚蠢,让某无可奈何。」 饶春来冷冷的道:「你不懂。不是那些权贵蠢,而是沈安的手段吓坏了他们。知道吗?再没有邙山军的消息,汴梁的黑夜将会被染成红色,人血的颜色!」 钱毅不解的道:「为了一群乡兵,值得吗?」 作为文官,轻视武人是传统,是本能。沈卞那种就属于异类,而沈安在他们的眼中大抵是有毛病的一类人。 饶春来看着北方,心中沉郁:「那是性命,那些乡兵为了他去辽境冒险,你不懂,每当有密谍消失在北方时,某的心就会疼,绞着疼。那不是什么武人,那是活生生的人。」 「可为了那一支乡兵,让雄州面临着辽人的威胁,值吗?他们死定了!」 钱毅有些怒了,「那是辽境,你们的密谍不是说辽人最近这几日发狂了吗?这就是被发现了,一百余人在辽境被围杀,你说他们可能有活路?」 「那边是辽人的南京,他们驻扎着无数精锐骑兵,只需出动几百人,就能把邙山军绞杀在那里,然后他们凭着那些人头和身上携带的东西来闹事,说大宋派人去劫掠,要么赔钱,要么……就开战。」 钱毅是真的恼火了,作为雄州知州,他实际上是文武之事都要过问,否则等辽人真打过来时,他就成了睁眼瞎。 「辽人会用战马踩死他们,然后拖着他们的尸骸兵临界河,到时候某还得去挽救危局。沈安真是疯了,他真是疯了!枢密院更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钱毅越发的恼火了:「派乡兵去作甚?有事派密谍就是了。一百余人,那么大的靶子,怎么躲?去吧,让你的人赶紧去看看,若是看到他们的尸骸被拖来,就快马禀告汴梁,让官家准备钱财赔偿吧。」 饶春来的面色不变,淡淡的道:「等着就是了。」 钱毅正准备呵斥,却见饶春来侧脸倾听前方的动静,就跟着学。 他的眉间多困惑:「是什么声音?」 「马蹄声……不少。」 饶春来猛地抬头看向前方,然后转身就往城下跑。 他的身姿矫健,压根就看不出是个胖子。 钱毅也忍不住了,招呼人看好城头,自己也跑了下去。 跑出城门后,远方已经能看到火头了。 那是火把! 「是谁?」 马蹄声渐渐密集清晰,钱毅突然发现身后多了呼吸声。 他回头一看,不知何时,城中的百姓竟然已经开始出来了。 此时还不到开城门的时间,可这里是雄州,遇到紧急事务规矩就是摆设。 百姓们显然也在担心此事,因为邙山军都是雄州子弟,若是拉扯关系,转几个弯说不定就能扯上亲戚关系。 饶春来说道:「甄别一下,不是邙山军的亲人,全部弄回去,严查!」 雄州地处宋辽前线,城中被收买的汉人肯定不少。 随着这道命令,那些混进来的密谍将会成为尸骸,被埋进土里。 火光渐渐清晰,当先的乃是皇城司的密探,他策马冲过来,大声喊道:「马贼来了!马贼来了!」 无人慌张,反而是面露喜色。 百姓们齐齐喊道:「有马贼,快跑!」 声音浩大,仿佛是想让界河对岸的辽人也能听到。 「马贼来了!」 雄州城沸腾了,老人站在家门口喊着,躺在床上睡懒觉的孩子也在嘟囔着马贼来了。 皇城司的人回归城门外,远方的马蹄声渐渐靠近。 「火把靠近些!」 钱毅的声音有些颤抖,身后随即就多了无数火把。 三百余骑轰然而至,在百步之外停住了。 黄春一马当先,他伸手安抚着躁动的战马,笑道:「你也想回家了吗?」 「点火把!」 邙山军中间点起了火把,大家纷纷下马,缓缓往前走。 百姓那边也有几百人在往前走。 钱毅兴奋若狂的喊道:「他们竟然出来了?天佑大宋,天佑大宋啊!」 饶春来也难掩激动:「最近几日对面到处都是辽军的人马,咱们的密谍都没法过去,他们是怎么活着回来的?」 那些百姓走进了邙山军中间,有人在拥抱乡兵,然后低声饮泣;有人在捶打着乡兵的胸膛,然后低声劝他回家…… 这些都是乡兵们的亲人,有沉默的父亲,有垂泪的母亲,有艷羡的兄弟,有雀跃的孩子…… 他们就在晨曦中低声说着话,直至天色渐渐明亮。 「我们要回去了,回汴梁。」 黄春对自己的父亲说道:「爹爹,孩儿当年在辽境那边杀了不少人,辽人的密谍会盯着这边,若是被他们发现……你们会不安生。」 他的父亲点点头,沉默的看着他,突然伸手摸了摸那张有些黝黑的脸,低声道:「好好的,记得娶媳妇,记得留种……」 第883页 留种,这是华夏人的执念。一代接着一代,不管遭遇了什么,只要种在,华夏人就在。 黄春笑道:「爹爹您放心,那边……孩儿这里有些钱,您带回去,回头您若是愿意,就全家搬去汴梁,汴梁繁华,您肯定会喜欢。」 「是啊!汴梁繁华,可某却喜欢雄州,喜欢这里的土地和水……」 「该回去了。」 有人在后面提醒着这些百姓。 众人不舍的缓缓分开,黄春跪下,冲着自己的父亲用力的磕头。 「爹爹,孩儿不孝,若是有来生,定然做牛做马,给爹爹干活。」 他的额头撞击着被冻硬的土地,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他的父亲下意识的伸手,最后却收了回来,颤声道:「天亮了,快走,快走!」 乡兵们纷纷跪下,冲着生养自己的父母,冲着自己的故乡磕头…… 有人空手在挖土。 初春的北方很冷,泥土僵硬,可他们就凭着一双手飞快的刨了一堆泥土,小心翼翼的装进袋子里,贴身放好。 故土难离,无数背井离乡的汉人会随身携带着故乡的泥土。当思乡时,他们会拿出泥土,看看,嗅嗅…… 当生病时,他们会用故乡的土当做是药吞下去…… 「走吧!」 钱毅在挥手,他很欢喜,但却有些紧张。 杀了无数辽人,羞辱了南京道的邙山军不能在雄州停留,否则会给雄州带来大麻烦。 黄春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喝道:「上马,我们回去!」 邙山军上马,最后看了一眼雄州城和自己的亲人,策马往南边去了。 他们的亲人就站在原地,一直眺望着。 饶春来唏嘘道:「谁说汉儿懦弱?咱们雄州的汉儿就能杀人。」 几个妇人在哭泣,她们冲着南方低声哭泣,声音哀伤。 「她们的孩子长大成人了,从雏鸟变成了雄鹰,再也不肯回到父母的身边。男人会坚强,女人却悲伤。」 钱毅有些伤感,但却很好奇:「这支乡兵竟然这般厉害,某听闻是沈安操练出来的。这人那么年轻,却文武双全。此次邙山军回归汴梁,想来会给他带来更大的声誉。」 「男人也悲伤,只是他们也曾经有过梦想,所以不肯束缚了自己孩子的翅膀。」 饶春来也变得有些多愁善感,「辽人要发狂了,某敢打赌,析津府此次至少要有十人以上会丢官,那些武将会被鞭责,耶律洪基得知此事后会暴跳如雷,然后会派出同样人数的密谍来雄州挑衅。皇城司的事情来了,不过某却很兴奋,就等着嗅到辽人鲜血的味道……」 他伸开双臂赞美道:「这春天真是让人浑身舒坦,泥土的芬芳让人陶醉,只是鲜血呢?没有鲜血来滋养大地,今年的收成就不会好……」 钱毅低声道:「皇城司的人都是疯子!」 他回过身,就见一个小吏仓皇而来。 「知州,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 邙山军回来了,雄州度过了一次危机,这让钱毅的心情很不错。 小吏说道:「城中跑了两百多青壮……」 钱毅的眼睛一下就定住了,问道:「先前不是令人封锁城门了吗?他们是怎么跑的?」 小吏苦笑道:「都是熟人,那些人说是出城去觅食……可都背着包袱,身后是亲人在相送。」 雄州就那么大,大家都熟悉了。这些青壮一看就是去投奔沈安的,守城的军士自然懒得为难他们。 钱毅却懵了,怒道:「两百多,两百多青壮,今年若是要徵召徭役,这两百多的缺口谁来补?谁?」 小吏一想也是,就劝道:「知州,那沈安有钱啊!让他出钱补。」 「他补个屁!」 钱毅暴跳如雷的叫骂了一阵,最后却没辙,就行文汴梁,说是沈安勾引雄州本地青壮,导致丁口减少,恳请汴梁多发配些人过来。 …… 第504章 用竹竿去捅散漫天乌云 春光给枝头增添了些嫩绿,一只白嫩的手抚摸了一下嫩叶,嫩芽弹动了一下,然后又矗立于春风之中,生机勃勃。 「这是你在家中度过的最后一次春天,娘看着你就像是看到了春天,明眸皓齿的少女啊!让娘想起了自己的当年。」 李氏最近变得有些唠叨,一遍遍的看着嫁妆单子,一次次的去检查那些东西。 杨卓雪回身,嘟嘴道:「娘,我就在汴梁呢,到时候能回来看你们。」 李氏爱怜的摸摸她的脸,说道:「那样不好呢,会被人说闲话。」 杨卓雪皱皱鼻翼,说道:「娘,他说人活着就是要自己自在,不影响旁人的自在,这就是人活着的目的。咱们不怕别人说闲话。」 李氏愕然看着他,突然捧腹大笑起来。 她笑的极为畅快,杨卓雪不解,就皱眉看着。 李氏笑够了,伸手摸摸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说道:「我的女儿啊!男人说话……娘今日教你个乖,这男人说的话只能信一半,现在说的好听,等以后……男人啊,都是喜新厌旧的,女儿,你以后要有数才好,不然现在期望越多,以后的失落就会越多。」 杨卓雪有些茫然:「娘,你说什么?」 李氏捂额道:「罢了,你还不知道这些,那就不知道吧……至少能欢快些。」 第884页 出嫁前的日子是最后的欢快,以后你将会洗手为了自己的夫君做饭,为他缝制衣裳,为他担忧…… 再等有了孩子,你会发现自己的一生晃眼就过去了,快的没有一点准备。 杨卓雪就是无忧无虑的状态,而阿青在里外忙活,打探消息。 「小娘子,小娘子!」 阿青急匆匆的来了后院,见杨卓雪站在树下,盯着屋顶的鸟儿看,就说道:「有事了,沈郎君有事。」 「什么事?」 杨卓雪双手一拍,那只鸟儿就飞走了,她不禁失望的瘪瘪嘴。 阿青说道:「城中许多人说他疯魔了要杀人呢!」 「嗯?」 杨卓雪歪着头,想了想自己认识的沈安,就摇头道:「不会,他不会。」 阿青跺脚道;「我的小娘子哎!都传遍了。」 杨卓雪迈步往里去,脚步轻盈,仿佛下一刻就会蹦跳起来。 上了台阶后,她飞快的回身,裙裾摆荡起来,煞是好看。 「我信他。」 …… 那个泄密的官员被护住了。 枢密院……不,应当是被枢密使张昇强硬的护住了。 「老夫不会退让!」 张昇强硬的表态赢得了下属的尊重,也引得众人欢呼起来。 张相公就是我枢密院的嵴樑啊! 一时间张昇的风头无两。 沈安就是在这种气氛中走进了枢密院。 张昇仿佛早知道他会来,亲自沖泡了茶汤待客。 一个炭盆在边上无声的燃烧着,值房内的温度适宜。 沈安的目光从桌子上的那些杂物上转到了张昇的脸上。 「枢密院欠了某的情。」 他没喝茶,张昇含笑道:「是,礼房多次立功,你功莫大焉。」 沈安说道:「听闻新来的副承旨不怎么称职,吹嘘很厉害。」 张昇有些尴尬的道:「你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唐仁去了府州,枢密院副承旨换人了。 这个新人叫做冯立,据说和权贵有些关系,在枢密院很是嘚瑟,吹嘘的本事无双,但实际工作却看不到成绩。 这种人在大宋官场上比比皆是,并不出奇。 沈安微笑道:「某不喜欢这个人。」 我不喜欢他,所以枢密院以后别指望我帮礼房出主意。 张昇沉声道:「你喜不喜欢他都是副承旨,你喜不喜欢他都会把枢密院四房支撑起来。和辽人、西夏人打交道,老夫认为冯立不会有问题。」 作为枢密使,他必须要力挺自己的下属,这是官场要诀。 沈安笑了笑,「某听闻陈昂从府州回来后就被闲置了,大家在嘲笑他和武人勾结……张相公怎么看?」 张昇眯眼道:「老夫不知。」 「好!」 沈安起身道:「辽人以为邙山军死定了,他们会拿着邙山军的尸骸来大宋讨公道。最近辽使准备请见官家……而这一切的起因就是枢密院的人泄密。」 他起身微微颔首,然后走了。 大门被打开,光亮照进来,一个人顺势进来,行礼:「见过张相。」 「冯立?」 张昇淡淡的道:「何事?」 冯立长得很好看,他笑道:「听闻辽使准备觐见官家,以往都是我礼房先去摸摸底细,下官请示张相,可否去和辽使碰个面?」 这是惯例,但这个惯例却是沈安带来的。 你想见大宋皇帝? 可以。 但你得先和其他人碰个面,交换些看法。 这是摸底,然后提供给帝王作为参考。这个模式让赵祯很是赞赏,此后就成了枢密院的惯例。 张昇想起自己先前的态度有些僵硬,就暗自苦笑,说道:「去吧。」 冯立出了值房,缓缓走到大门处,和门子闲扯淡几句,说道:「听闻有人说我枢密院礼房离了某些人就不懂和各国使者打交道了?」 门子知道他的身后有权贵的影子,所以堆笑道:「没听说吧。」 沈安压根就不屑于这样,他是直接传授外交之道给礼房的官吏,而唐仁所学最多,也最出色。 冯立英俊的脸上多了含义不明的笑意,负手道:「学问学问,一家有一家的学问,有的人自视太高,却不知天下之大,井底之蛙罢了。」 随后枢密院有人说沈安是井底之蛙的消息就被传了出去。 赵仲鍼怒不可遏,直接翻墙进了沈家。 如今两家就是一堵墙隔着,赵仲鍼偶尔少年心性会翻墙,连花花看着都不管。 王雱也来了。 但沈安正在和人说话。 陈昂看着没了在府州的得意,很是落魄。 「下官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说什么和折家勾结,下官连折家的酒水都没喝过一口,图什么?还不是图联手应对西夏人的威胁吗?可那些人就是有本事把联手看做是勾结,勾结什么?下官真是不知道啊!」 他笑的很是苦涩,神色疲惫,看着苍老了十岁不止。 人活着的目的不同,不同年龄段的追求也不同。 陈昂这等在边疆苦熬的官员想追求什么? 做官! 做大官! 很朴素的要求。 可现在他的这个追求被人斩断了。 「他们不给下官安排事,每月就靠着虚职的薪俸度日……汴梁居,大不易,下官倒是还能煎熬,可这等看不到光亮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第885页 陈昂看了沈安一眼,说道:「下官也算是走投无路了,本想来求待诏……可一想此事不只是一个衙门的事,乃是武人和文官之间的矛盾,却是无路可走,哎!罢了。」 沈安看了他一眼,说道:「那你来作甚?」 这话很是不客气,陈昂起身,尴尬的道:「下官来……」 某无助失落了,想找人倾诉。 「在汴梁,下官唯一认识的就是待诏,今日却是打扰了,告辞。」 「等等。」 沈安突然叫住了他,问道:「记得某去府州时,你虽然有些文官的毛病,可手腕还算是灵活,以前和西夏人可打过交道?」 陈昂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打过交道,有时他们会说走失了一批战马,然后来交涉,都是下官出面应对。」 沈安微微颔首,说道:「如此你就等着吧,别再四处奔走了,丢人!」 陈昂听到这话,眼睛一热,心中发酸,泪水就滑落下来。 「下官也不想这样,可……可下官在府州是立了功,为何回到汴梁被冷落呢?不公,这处置不公。」 「是不公。」 沈安说道:「这些不公还会延续下去,如果说这些不公是乌云,那沈某希望有一日能用竹竿把这些乌云捅散了,你可愿意手持竹竿吗?」 陈昂只觉得心跳加剧,嘴唇不禁颤动起来。 这是要招募某吗? 沈安看着他,说道:「若是怕了也无事。」 王安石后来招募了不少所谓的志同道合者,但里面有不少人是在投机。 陈昂苦笑道:「下官此刻前途全无,说什么都是空话,罢了,告辞。」 他没脸和沈安拍胸脯,说自己以后就是你沈安的人了。 他的妻儿也在汴梁,如今一家子租住在狭窄的地方,堪称是落魄。 他是落魄了,可骨子的傲气却让他不肯低头。 我不是来乞讨的。 要成为沈安一伙,你得有资本,不管是为官还是经商。此刻的陈昂就是个一无是处的落魄官员,有何资格答应沈安的招揽? 若是答应了,那就是食客。 一路回到租住的地方后,妻儿都在等着他,见他神色黯然,都没敢问话。 陈昂看着妻儿的惨澹神色,怒火就不可抑制。 可这怒火能冲着谁发泄? 只能自己憋着。 他想起了沈安先前说让自己等着。 「等什么?什么都没有了。」 而辽国使馆里,冯立已经和辽使见面了。 「大宋和大辽亲如兄弟,所谓的乡兵进入辽境就是谎言,有人在造谣生事!」 冯立觉得外交之道就是不要脸,这个认知没错。 若论天下谁不要脸,不管古今中外,大抵权贵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而他就是权贵之后。 所以不要脸这门学问他自认为造诣颇深,比之唐仁更加出色。唐仁那种谄媚的对外之道让他颇为不屑,更不会去学。 辽使木然看着他,眼中有轻蔑之色闪过,喝道:「这是入侵!这是对大辽的挑衅!等着吧,等着那些人头被送来,跟着一起来的还有大辽的铁骑……此次大辽定然要饮马黄河,兵临汴梁。」 冯立笑道:「贵使这话怕是有些偏颇了……」 「滚!」 辽使指着大门方向喝道。 啥? 你竟然让我滚? 冯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 第505章 肠子悔青了的张昇 外交之道是什么? 若是沈安来说,他当然会说是利益之道。 外交人员首要掌握双方的利益所在,然后展开博弈。 所以看似很轻松的外交活动和交涉,或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实则都是在博弈。 没有那个把握,你就别去自取其辱。 冯立就是简单的把外交事务理解成了和人打交道。 这不是和人打交道,而是和一个国家在交涉。 轻视的结果自然是原形毕露,然后被辽使一句滚羞辱的面红耳赤,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来之前他也做过功课,知道以往的辽使最多是恐吓,所以也做好了迎接恐吓的准备。 可辽使竟然不按常理出牌,直接用羞辱来驱赶他。 这是奇耻大辱啊! 冯立哪怕再得意,可也知道自己惹下了大麻烦。 他的轻率让辽使发怒了。 而辽使的底气就来自于深入辽境的邙山军。 在有陈钟通风报信的情况下,辽人要是不能围杀他们,那真的是愚不可及。 这是个必然的结果,所以辽使很是有恃无恐。 他见冯立面色惨白,就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某要见宋皇!」 他站在门外,目光俾睨的看着礼房的官员们,「此事宋皇该给大辽一个交代,否则什么兄弟之国……也挡不住大辽陛下的怒火!」 礼房的官员也傻眼了。 有人低声道:「此次本就是大宋理亏,说话要先软后硬,冯立一口咬死查无此事,这是作死呢!」 「他觉得不要脸就够了,可外交之事哪有这般简单?」 「这下麻烦了。」 冯立也知道自己麻烦了,所以见辽使要出去,就堆笑道:「贵使且慢,有话好说!」 第886页 说尼玛! 辽使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某要见宋皇,除此之外……就是用刀枪来说话。」 一个礼房小吏捂着额头,然后嘆息道:「这下……进退失据,前倨后恭,他以为这是权贵间的嬉闹吗?」 冯立来接替唐仁,这里面是经过了一番运作的。 沈安在副承旨的职位上飞黄腾达,唐仁亦是如此,让不少人以为大宋目前的外交态势一片大好,于是就想来捞功。 而且沈安号称对外从不吃亏,屡次在对外事务中立下功勋。这一下斩断他伸向礼房的手,想来他会痛吧。 唐仁的调离并不正常,调去府州更是不正常。 他是沈安的人,按理沈安该为他出头。 可沈安却没动,甚至还觉得让唐仁去一趟府州是好事,顺水推舟的沉默了下去。 他的沉默被认为是软弱无能,于是冯立来了。 冯立立足未稳就想立功,于是主动请缨,来和辽使交涉。 这是好事啊! 具有主动精神的下属谁都喜欢,张昇也不例外,于是冯立就来了。 来了就来了,你是新人,还不懂这些。让礼房的官员先去交涉,有啥不妥的你再上去弥补就是了。 可冯立立功心切,竟然自己上了。 你特么上就上吧,大伙儿等着看你的本事。 可你竟然大大咧咧的矢口否认邙山军去辽境的事儿,你以为这是哪里? 这里不是酒楼,而是辽国使馆! 自以为是的蠢货! 礼房的人已经没法了,就有官员出来说道:「此事还请贵使莫急,此刻说对错并无用处,邙山军是否去了辽境谁也不知道,还请稍待,想来最多半月消息就会传来,到时再来商议。」 这话不卑不亢,进可攻,退可守,而且官员说话间神色肃然,并无一丝软弱。 这才是我礼房的官员啊! 礼房的人再看看一脸尴尬的冯立,心中的天平自然就偏了。 对于辽使想见官家之事,张昇觉得问题不大,最多找个藉口,比如说把邙山军说成是叛逆、逃卒,到时候再赔些钱完事。 赔钱啊! 他有些头痛此事。 钱财不是他担心的问题,他担心的是辽人的气焰会因此事而越发的嚣张,甚至西夏人也会从此事中窥探到大宋的软弱,以后会寻机咬大宋一口。 「沈安……」 张昇知道沈安对外交的造诣,但越是如此,他就越警惕。 礼房不能被沈安控制住! 这也是他默许冯立进来的原因。 「老夫却是有些过河拆桥喽!」 他端起茶杯,自嘲道:「老夫也难得蝇营狗苟,可终究是出于公心,问心无愧。」 边上的官员笑道:「大宋从军中到官场,都要讲求一个制衡,相互制衡之下,大宋方能稳如泰山。那沈安应当知道这种制衡,所以他也没有胡搅蛮缠,可见是识大体的。」 张昇摇头嘆道:「老夫却有些亏心。」 他继续处理公事,稍后抬头问道:「冯立可回来了?去问问。」 稍后消息来了。 「张相,冯立来了。」 冯立进来,行礼后就怒道:「张相,今日那辽使跋扈,竟然喝骂下官……」 他下面的话张昇没听进去,而是问道:「你说了些什么?」 冯立愕然,含糊的道:「下官只是说了些两国交好的话。」 「是吗?」 张昇微微皱眉,这时外面进来一人,却是礼房的官员。 这官员进来说道:「张相,冯承旨先前矢口否认了邙山军去辽境之事,被辽使顺势怒喝。」 下属不得揭上官的老底和错误,这是官场大忌,这官员竟然直接撕破脸,可见是真的愤怒了。 「什么?」 张昇愕然,随后大怒:「你为何否认?」 此刻最好的法子是含糊应对,一切都等北方的消息来了再说。 就好比后世的一句话:此刻无图无真相,你说个毛啊! 可你竟然矢口否认…… 这是逼迫辽使必须要断然处置,否则就是失职。 这个蠢货! 张昇盯着冯立喝问道:「可是真的?」 他希望是假的,可冯立强笑了一下,说道:「张相,下官只是……口误……」 误尼玛! 张昇噼手扔出了茶杯。 茶杯撞上了冯立的胸口,茶水和茶末弄了他满身。 张昇仰头长嘆一声,说道:「此事要尽快解决了。去,请了沈安来……不,某亲自去!」 「张相……」 他身边的官员悲愤的道:「您先前拒绝了沈安,此时再去……他定然会……」 你先从容的拒绝了沈安,很是冷淡,现在却要去求他出手……这和受辱有何区别? 张昇淡淡的道:「老夫是宰辅,在这等时候不能在辽使那里受辱,否则老夫会亲自去见他。沈安对辽国多有探究,而且手腕灵活,他去最好。至于个人荣辱……老夫先前高看了冯立,如今事情搞砸了,这便是老夫自取其辱,活该要去求人……」 冯立听到这话脚都软了,喊道:「张相,下官冤枉……」 张昇冷冷的道:「滚!」 如同辽使般的,张昇见到此人只想说这个字。 第887页 他走出值房,吩咐道:「盯住辽使,若是有异动……告诉老夫。」 「老夫开的头,老夫得收尾,只希望那个小子莫要太贪婪……」 张昇到了榆林巷时,被一群乞丐挡住了路。 「滚开!」 他的随从一阵叫骂,乞丐们赶紧躲在一边,让张昇过去。 张昇一路往里去,那些乞丐有男有女,但最多的还是孩子。 「这是哪里来的?」 张昇想了想,摇头道:「是了,刚开春,有的却是熬不过去了。」 随从说道:「相公,最多下午就会有人来收拢他们,先给粮食衣服,缓几日就全部安置了。」 张昇点点头,正准备说话,就见前方一阵骚动。 「相公且慢!」 随从赶紧挡在他的身前,一脸紧张的看着那些兴奋的乞丐。 「都有,不要挤。」 前方有清脆的声音传来,张昇的脸红了一下,然后推开随从走了过去。 就在沈家的大门外,果果带着下人们正在分发炊饼。 「不许挤!」 果果很不高兴,嘟嘴不乐。 「别挤了,这小娘子心善,咱们得要脸才是。」 「是了,别人给脸得接着,后面的别推了。」 一阵喧譁后,乞丐们都排好了队。 姚链等人拎着大竹篮,竹篮里是热气腾腾的炊饼。 「一人两个,都有。」 果果一手一个炊饼,顺着发给乞丐们。 她的神色很认真,边发边说道:「晚些有稀粥……哥哥说饿久了不能吃肉,要吃淡……」 随从看着井然有序的一幕,不禁嘆道:「咱大宋百姓就是守规矩,一个小娘子也能招呼这么多人。」 张昇说道:「守规矩是一回事,边上那几个大汉可不是善茬,谁敢不守规矩,多半会被打出去。」 他若有所思的道:「这就是沈安的外交之道吧,先给你软的,你要听话。你不听话那就来硬的,大家暗地里互相捅刀子,就看谁能捅中对方的要害。」 他走了过去,果果拿着两个炊饼看着他,问道:「敢问是找我哥哥的吗?」 小女娃梳着两个包包头,眼睛黑漆漆的,皮肤白嫩,张昇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描述,若是沈安的话,一句话完事。 萌萌哒! 他的笑容不禁就软和了些,「对,找你哥哥的。」 果果看着手中的炊饼,为难的道:「可是我很忙……」 她回身嚷道:「哥哥……」 「来了来了。」 沈安小跑着出来,见到张昇一怔,随即就皱眉道:「冯立惹事了?」 张昇点点头,沈安带他进去。 「老夫却是看错了人。」 在前厅坐下后,张昇唏嘘道:「先前你说冯立只会吹嘘,老夫却想着他家学渊博,而且算是宦海老人,谁知道……老夫如今无颜见你,可想着此事终究得有个了结,就厚颜来了。」 说着他起身拱手赔罪。 一个宰辅给你拱手,而且还是个老人…… 沈安起身避开,说道:「张相无需如此,此事……」 他迟疑了一下,张昇知道要开筹码了。 「冯立不堪。」 沈安的这句话得到了张昇的贊同:「老夫当时恨不能一耳光抽死他,可终究只是想想罢了。」 沈安笑道:「那么副承旨就会差人。」 这是他的条件。 张昇苦笑道:「这是城下之盟吗?」 第506章 枢密院副承旨做不做? 沈安给他倒了一杯茶,然后举杯邀饮。 茶叶在水中飘荡着,茶汤的颜色微绿,看着赏心悦目。 张昇喝了一口,贊道:「这茶喝着也不错,简单,却回味悠长。」 沈安只是看着茶汤,平静的道:「总有人以为那个副承旨是个好差事,看到别人升官就眼红,可沈某想告诉你们的是,这是个苦差事。」 张昇微笑道:「愿闻其详。」 沈安说道:「若是大宋强大,那么这个副承旨,包括礼房的差事都是美差,因为他们可以俯瞰一众外藩。可大宋强大吗?」 他抬起头来,认真的道:「辽人可以肆无忌惮的威胁大宋,西夏人可以肆无忌惮的威胁大宋……甚至连交趾人都不安分,这样的大宋,你让礼房的人怎么去交涉?」 张昇的笑容僵硬,不自在的道:「此事……以往……从澶渊之盟开始,大宋和辽人之间的交往还算是平和,老夫也认为无事,谁知道冯立轻浮……铸成大错。」 「他轻浮只是一回事。」 沈安说道:「根源在于……弱国无外交。」 张昇只觉得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然后喃喃的道:「弱国无外交,是了,可大宋不弱啊!」 你就自欺欺人吧。 沈安起身道:「原先的麟府路钤辖陈昂回来了,沈某和他有些交往,觉着此人不错。」 这就是条件。 你张昇答应不? 这就是城下之盟! 先前张昇有多得意,此刻就有多纠结。 「罢了,此事老夫去办。」 张昇一路回到了枢密院,叫人去查了一下情况。 「相公,那陈昂说是和折家有勾结,所以回京后就被闲置了。」 扯淡! 第888页 张昇冷笑道:「什么叫做勾结?是有人在弄他……不,在弄折家。这是在杀鸡儆猴,警告后来者,莫要和折家亲近。」 这等事再浅显不过了,就是一次官场倾轧,背后的人是谁张昇大致猜得到。 随从觉得不忿,「相公,那沈安竟然用此事来要挟,当时就不该答应。」 张昇笑了笑:「你懂什么?冯立不成了,辽使在得意。这时候枢密院能做什么?」 随从皱眉道:「却是不好挽回了。」 张昇点头:「正是。唐仁走了之后,这个副承旨就成了香饽饽,可京城那么多官职,香饽饽多了去,那些人为何盯着这里?他们就是想把沈安隔离在枢密院之外,不让他继续影响枢密院四房……你要知道一件事,枢密院四房看似微小,可却掌握着不少东西……」 随从唏嘘道:「兵、吏、户、礼,这四房关系重大,这个副承旨的职位因此而变得抢手起来了。」 他猛地一惊,说道:「相公,沈安插手进来……此次又拉拢了陈昂,这是什么意思?结党?」 结党是个让人忌惮的词,说话间随从不禁看了看房门处。 「他就这几个人,结党……结什么党?」 张昇喝了一口茶水,眯眼道:「官场官场,一人独行迟早会死无葬身之地。包拯号称直臣,可私下也没少和人联手。沈安……他的手中有谁?」 随从扳着手指头说道:「唐仁,现在多了一个陈昂……折家……这个不算吧?毕竟是武人。」 张昇嘆道:「都是下面的小官小吏。罢了,老夫去找韩琦他们商议一番,早些弄下来。」 …… 「惹事了?」 赵祯习惯性的说道:「那便换一个。」 一个副承旨的职位还无法让他动脑子。 张昇苦笑道:「陛下,那冯立得罪了辽使,辽使一直在叫嚣要陛见。」 「怎么回事?」 赵祯显得有些虚弱:「北边还没有邙山军的消息,辽使为何会跋扈?」 张昇把事情的原委说了,最后躬身请罪。 「那个蠢货!」 韩琦恨得牙痒痒:「此事就该含糊过去,矢口否认会让大宋坐蜡。到时候他们拎着那些乡兵的头颅来,咱们如何应对?先含糊过去,等消息来了再说,这个道理都不懂?他怎么做的副承旨?」 张昇说道:「此事现在很麻烦,若是邙山军被围杀在辽境,如何善后?辽人怕是会不肯罢休……」 派遣军队潜入辽境,这就是你们宋人所说的兄弟情义? 这特么分明就是塑料花兄弟! 韩琦冷冷的道:「一百人。」 张昇低头,表示贊同。 「只是一百人,那不是入侵,咬死了这一条,辽人也没法把事情闹大。」 赵祯微微点头,这事儿就算是定下来了。 可枢密院谁去和辽使交涉? 在冯立把事情搞砸了之后,和辽使见面就是个风险极高的差事。 宰辅们都在发呆,没人吭声。 赵祯也很头痛,见张昇似乎不紧张,就问道:「张卿可是有人选?若是有,且说来让朕听听。」 张昇说道:「陛下,沈安如何?」 咦! 赵祯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了沈安。 他看了看宰辅,说道:「诸卿以为如何?」 他心动了,真的心动了。 沈安那厮虽然有诸般不好,可对外交之道却有天赋。 可此事却是陈钟给弄出来的,沈安也是受害者啊! 现在还让他去平息此事,要脸不? 赵祯要脸,所以才会问宰辅。 你们不要脸的出来几个。 宰辅自然是不能要脸的,可这事儿和他们无关啊! 陈钟是权贵,板子要打也该打在权贵们的屁股上。 气氛有些尴尬。 张昇干咳一声,「陛下,枢密院副承旨……冯立自然是不能做了,臣想起了一个人……」 「谁?」 「原府州钤辖陈昂一直闲赋在京。」 张昇正色道:「陈昂在府州时和西夏人交涉不少,不卑不亢,堪称是大宋官员的楷模,臣以为此人可为枢密院副承旨。」 扯尼玛淡! 韩琦发誓这就是沈安的条件。 否则张昇吃饱撑的会去拉陈昂一把。 赵祯淡淡的道:「可。」 …… 陈昂觉得自己就是个倒霉蛋,在府州兢兢业业的干了几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吧? 不,他觉得自己的功劳不小。 西夏人几次袭扰,若是没有他和折继祖的团结,胜利是怎么来的? 可现在呢? 一句和折家勾结就让他的所有功劳变成了云烟。 「凭什么?」 他的妻子在和房东争执。 官员的妻子自然是要体面的,可现在却为了房租的事儿和一个房东吵架。 这体面哪去了? 「凭什么要涨价?」 陈昂的妻子咆哮着,「我们都说好了价钱,你凭什么涨价?」 商人要守信,这是汴梁商人的追求。 可房东不是商人,他冷冷的道:「契约呢?」 陈昂的妻子一怔,说道:「当时不是说……」 说什么? 当初陈昂以为顶多住十天半月,所以只是口头约定。 第889页 现在房东不认帐,咋办? 只能搬家了。 可仓促间能搬到哪去? 陈昂心中苦涩,说道:「罢了,搬家。」 他的妻子缓缓回身,先是呆呆的,突然蹲了下去,双手捂着脸无声哽咽起来。 见到母亲哭泣,孩子也跟着嚎哭。 这日子…… 陈昂吸吸鼻子,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 房东在边上干咳一声,说道:「要么付房租,要么今日必须要搬出去。」 不接受涨价就滚蛋吧! 「搬家!」 陈昂盘算了一下自己的钱,只能摇头。 一家三口没什么东西,几个包袱就全装好了。 等他们一家三口走到大门前,房东突然说道:「人一辈子长着呢,别走错了道。」 陈昂霍然回身,心中的迷惑全都解开了。 随意涨价不是谁都能做出来的,房东这般肆无忌惮,原来是有人在指使啊! 房东见他回身,就淡淡的道:「若是知错……那还有救。」 和折家人划清界限,你就屁事没有。 陈昂苦笑了一下,摇摇头,什么话都没说,就回身出了大门。 「出了这门可别后悔!」 能在汴梁做房东的,基本上身家都不差,甚至有不少权贵在做这一行。 当年汴梁房价不算高的时候,赵老大来了个杯酒释兵权,这些权贵就此发财了。 发财了怎么办?华夏人最喜欢不动产,于是他们的祖辈就疯狂购买田地和宅院店铺,凡是留到现在的,基本上都发达了。 房东见他不停步,就冷笑道:「你就准备去西南做官吧,一辈子都别想回来。」 话音未落,陈昂就停住了。 房东得意的道:「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哈哈……」 「见过待诏。」 门外的陈昂呆呆的站在那里,苦笑道:「倒是让待诏看到下官的笑话了。」 沈安伸手摸摸他儿子的头顶,问道:「怎么像是逃难似的?这里不能住了?」 陈昂只是摇头,沈安看了里面一眼,房东正好走过来,神色倨傲。 哎! 沈安想起自己前世租房子时遭的罪,不禁唏嘘不已。 他拍拍陈昂的肩膀问道:「枢密院副承旨做不做?」 陈昂还是习惯性的摇头,摇头摇到一半时就呆住了。 他缓缓抬头,不敢相信的看着沈安。 「待诏……」 你这是在骗我吧? 房东是为人来问话,可陈昂却不买帐,他算是把事情办砸了。 所以听到沈安的话后,他不禁就笑了。 你这牛皮吹的不小啊! 「枢密院副承旨,口气倒是不小,你是谁?」 「某……沈安。」 …… 第507章 强买强卖的慈善人 「沈安……」 房东几乎是下意识的就退了一步,面色发白。 「你怕沈某?」 沈安笑眯眯的问道:「为何?沈某自问嫉恶如仇,从不欺凌弱小,你为何要害怕?」 房东再退一步,强笑道:「小人一见待诏就觉得欢喜,这是……这是欣喜若狂啊!」 沈安看了他一眼,笑道:「这样最好,还有,这处院子是谁的?」 房东干笑道:「就是小人的。」 沈安盯着他,淡淡的问道:「某想买下来,可有问题?」 房东下意识的道:「好。」 沈安的目光中带着煞气,他压根就不敢反对。 沈安问道:「多少钱?」 这处宅子位居朱雀门外,蔡河之畔,价值不低。 这座宅子是某位权贵的祖业,从未估价,房东也不过是代理人而已,哪里能报出价格来。 他结结巴巴的半晌没法报价,沈安用可怜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说道:「看你为难,某为你做主可好?这个宅子在蔡河边上,一到冬天就冷,一到夏季就热,弄不好夏天还会有蚊子……」 沈安一把拉过陈昂的儿子,摸着他的头顶:「多可爱的孩子,想着这么可爱的孩子会被蚊子叮咬,沈某这心里就如刀绞般的疼痛。」 「这宅子不值钱!」 沈安笃定的道:「外人顶多会出三百贯,可沈某是讲究人,最是慈善不过了。那个……陈洛。」 「郎君。」 沈安吩咐道:「让他们准备五百贯钱,今日郎君我算是做了善事,回头定然有神佛护佑……」 陈洛应了,然后回家去找庄老实准备钱。 「五百贯?」 房东的眼睛瞪圆,不敢相信的道:「待诏……去年隔壁的院子卖了,那时候卖了一千多贯。」 这个院子这般大,而且就在内城边上,出门就是蔡河,你想垂钓也成,钓上鱼来还能现场宰杀了吃鱼脍。 鱼脍就是后世所谓的生鱼片,大宋从帝王到百姓都喜欢吃。至于后世的生鱼片,那都是这边玩剩下的。 弄点东西来调配酱料,其中必定是要有醋和芥末的,用白生生,薄的透明的生鱼片蘸一下酱料,再送进嘴里…… 顿时鲜美就…… 没法再说了,全是口水。 苏轼就是个饕餮,是鱼脍的超级粉丝,吃到上火都不肯停。 蔡河边的大宅子,而且靠近朱雀门,换做后世就是京城的三环以内,这房价得多少? 第890页 五百贯?五百贯你只能买个茅厕! 房东觉得这是敲诈勒索,他嘶声道:「待诏,小人没法交代……」 五百贯……这巨大的差价谁来补? 他要疯了。 沈安说道:「回去问问吧,顺带告诉那些人,打压有功之臣,小心自家祖宗的棺材板压不住!」 权贵的祖先为了大宋出生入死,子孙却在做着相反的事。 房东沖了出去,陈昂一家子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 沈安笑眯眯的道:「以后这里尽管住,住到你们不愿住为止。」 他知道陈昂此刻需要消化某些情绪,就出了院子,在外面等候消息。 陈昂的妻子眼睛红肿,呆呆的问道:「官人,这位是……」 她是妇道人家,哪里知道外面的事。 陈昂只觉得胸口哪里被堵的满满的,他吸吸鼻子道;「是沈安,就是……那个去府州的少年。」 「是他?」 陈昂的妻子看了外面一眼,喃喃的道:「官人,当初你还说他少年冲动,如今……官人,咱们家遇到贵人了。」 人生中会有无数坎坷,大部分坎坷你只能独自承受,独自去解决。 可人都希望自己在遇到苦难时有贵人出手相助。 这是梦想,但绝大部分梦想都没有照进现实。 可今日梦想就在大白天出现了。 陈昂的妻子抓住了他的手臂,激动的道:「官人,先前他说了什么?枢密院副承旨?官人,那是好职位呢!」 「是啊!」 陈昂低着头,泪水滴落在地面,跟随着泪水一起流出来的还有这段时日的压力。 「是个好职位。」 他缓缓走出去,见沈安负手而立,就躬身道:「待诏……下官这段时日觉着身处地狱,无处倾诉,无人伸手……唯有待诏,下官先前还想着待诏说的是套话,可转眼间待诏就把下官从地狱里拉了上来……下官感激不尽,以后下官唯待诏马首是瞻……」 他很认真的表达着自己的投效之意,没有丝毫勉强和犹豫。 沈安回身,心中欢喜的拍拍他的肩膀道:「只是小事罢了。你在府州有功,有功之臣被人打压,某却看不过去。路见不平一声吼,某的嗓子不好,只是伸个手罢了,不值当什么。」 他说的轻巧,心中却不胜欢喜。 陈昂这等人可不是普通文官,他在府州历练过,对大宋的安全有着清醒的认识,对武人并无那等歧视。 收拢了这么一个官员,以后只需给他机会,自然会青云直上。 这就是我的人马啊! …… 房东一路狂奔,在内城左转右转,最后钻进了一个宅子里。 「别挡路!」 他一路狂奔到了后宅,几个僕妇见到他后不禁就惊呼出声。 稍后房东被带到了后面,一个马脸男子在等候。 男子神色稳沉,见他跑进来就皱眉道:「慌什么?站好!」 房东赶紧站好,然后说道:「小山先生,不好了,那沈安打上门来了。」 男子的皮肤白皙,虽然是马脸,可却神态洒脱,看着不觉得丑,反而觉得风度翩翩。 「说清楚。」 他端起茶杯看着茶末形成的图案,不禁微微一笑。 「沈安为那陈昂出头,说是给他找了枢密院副承旨的职位。」 小山先生嗯了一声,说道:「冯立坏事了,那个蠢货……沈安能谋取此职,一是官家认为邙山军必然全军覆没,这算是给他的安慰。二是要用他来和辽使交涉,这是一箭双鵰,这等手段帝王能轻松的用出来,就不是昏君。」 房东没想到他会说这些,不禁茫然。 小山先生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没有去刻薄陈昂吧?」 房东尴尬的道:「小人……小人……」 小山先生摇头道:「这是小人之举,那沈安说是嫉恶如仇,实则是心胸狭隘,他既然知道你刻薄陈昂,必然会报复……他说了什么?」 「您真是神了。」 房东敬佩的道:「沈安想用五百贯把那宅子给买下来,小人说差太多,他让小人来问问,他还说……」 「还说什么?」 小山先生轻松的起身,负手往外走。 房东说道:「他说小心祖辈的棺材板盖不住。」 小山先生失笑道:「却是过分了。」 他一路出去,房东跟在后面问道:「小山先生,那要不小人回去……就说不卖?」 「卖了,五百贯,算是给他出气。」 小山先生上马,目光转动,看了看四周,说道:「竟然没派人来跟踪你,可见沈安心中有数。不过他此刻再嚣张也无用,且等邙山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他会吐血。去吧,卖给他。」 小山先生再次出现时,却是在赵允弼的书房里。 北海郡王府上次被人纵火烧过,这间书房却幸免于难。 虽然开春了,但天气依旧有些阴冷。 「今年的黄河好似多了些水,希望不要决堤。」 赵允弼看了小山先生一眼,继续说道:「赵宗实在家里没吭声,出面的都是赵仲鍼,一个少年整日乱跑官家也不管,此次邙山军会成为辽人手中的把柄,沈安将会焦头烂额。」 小山先生坐在他的下首,含笑道:「是。不过此事是陈钟闹出来的,沈安是受害者,所以官家不会怪责他,反而会生出同情,毕竟……仁君啊!」 第891页 「仁君?」 赵允弼淡淡的道:「仁君不是好皇帝。帝王就该杀伐果断,就该大刀阔斧。当年老夫在宫中见到赵祯时,他还是个孩子,看着懦弱,长大后果然。外面说大宋幸而有他为帝王,这才得了数十年的太平日子,可谁想过这数十年来大宋对内对外都没了进取心,乏善可陈,这便是仁君的好处。」 说到好处时,他明显的是在讥讽。 小山先生的眉间多了不悦,说道:「郡王,不论如何,大宋多了数十年的休养生息。诚然这些休养生息也带来了不少弊端,不过除非是重用武人,否则大宋无路可走。」 「重用武人?」 小山先生叫做张文,字,铭桓。 此人足智多谋,是赵允弼多番访求而来的智囊。 赵允弼摇头道:「彼辈粗鲁,见利忘义,前朝时野心勃勃,颠覆了多少王朝。大宋不能走前朝的老路,那是自取灭亡。」 张文的眼中多了遗憾,说道:「那沈安找到了陈昂,为他谋取到了枢密院副承旨的职位……还说要用五百贯买了那处宅子。」 「畜生!」 赵允弼的脸一下就红了,他把手中的摺扇重重的砸了出去,骂道:「枢密院副承旨管着四房,冯立呢?冯立呢?」 张文不喜欢他的歇斯底里,摇头道:「冯立坏了事。」 赵允弼怒道:「赵宗实又得了彩头。想当初几番周折,总算是把冯立送到了副承旨的职位上去,可……又被沈安那个畜生给坏了事……」 他低下头,鼻息咻咻,然后渐渐平静下来,抬头道:「等邙山军的消息传来,老夫看他沈安可还能笑出来。」 张文笑道:「正是如此。」 第508章 让你无地自容 冯立觉得自己犯的事并不大,至于张昇骂他滚,这只是一种情绪上的宣洩而已,不值当他关注。 回到值房后,他叫来了交好的一个官员,埋怨道:「谁知道辽使竟然这般粗俗?某当时只是想等他反驳,他一反驳某自然能顺着说下去……」 他对自己的口才颇为自信,觉得只是没有施展的机会罢了。 那官员摇头道:「此事沈安是被坑的人,陈钟被杀……大宋多久没杀过权贵了?可见官家和宰辅们都很生气。而最多的怒火就是担心辽使那边藉机生事,所以你啊……」 「这不是某的错!」 冯立辩解的很苍白,官员说道:「唐仁是沈安的人,此次他被调去了府州,说是历练,可西北苦寒,那是去受苦。而你接手了这里,自然就成了沈安的眼中钉,要小心他弄你。」 冯立冷笑道:「他算个什么?若是要弄某,他首先得说服张相,宰辅们也会插手,官家说不得也会过问,他沈安如今焦头烂额的,哪有功夫,也没那本事……放心,某安生的很。此事之后,某忍数月即可,到时候大家都忘却了此事,某自然可以重新出头。」 「沈安来了!」 这时有人狂奔而来,从值房外跑过去,边跑边喊着。 这是沈安时隔许久再次来到枢密院。 轰动了! 枢密院的人都出来了。 有新人好奇的询问大家为啥那么兴奋,老人就把沈安当年在枢密院的事儿挑拣几件说了,顿时引得新人两眼放光。 竟然这般厉害? 偶像啊! 冯立也出来了。 沈安是他的前辈。当年就是在副承旨的职位上,沈安把自己在对外交涉上的能力展现的淋漓尽致。以至于到了后面,哪怕他出了枢密院,可重要的外交事务依旧会去请教他。 这就是影响力,让冯立羡慕嫉妒恨的影响力。 「见过待诏。」 「待诏,久违了。」 众人纷纷拱手问好,特别是枢密院四房的官吏,更是亲热的上前说话。 看着被自己下属簇拥着的沈安,冯立干咳一声,说道:「都没事可做了吗?」 你们是我的下属,竟然去吹捧沈安那个蠢货,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没把我这个上官放在眼里啊! 众人回身,四房的官吏冲着他拱手,然后默然准备散去。 冯立对沈安笑了笑,说道:「沈待诏今日来我枢密院可是有事吗?」 他这话说的很是从容,丝毫不见先前的狼狈。 沈安没看他,他回身招手,陈昂缓缓而来。 见他无视了自己,冯立微笑道:「沈待诏是想羞辱我枢密院吗?」 「你代表不了枢密院。」 沈安一句话就敷衍了他。 冯立笑了笑,他有背景,自然不怕沈安,所以看着风度极佳,「某是枢密院副承旨,自然能代表了枢密院。」 副承旨这个职位承上启下,再上去就是高官,往下就是做事的官吏。 众人见状都有些尴尬,有人帮腔道:「都承旨和相公不在,冯承旨自然就能代表枢密院。」 「沈待诏,怎地?出去了这么久,还想着自己是副承旨,还想来作威作福?有冯承旨在,你这是妄想。」 沈安原先在枢密院时施恩不少,但也得罪过不少人。 现在做主的是冯立,自然有沈安往日的仇人来捧臭脚。 沈安笑了笑,等陈昂近前后,说道:「给你等介绍一下,这位陈昂……以后你们四房都听从他的调遣。」 第892页 呃…… 冯立的脸颊颤动了一些,说道:「沈待诏,这里是枢密院。你想要羞辱冯某吗?」 若是要把他革职,先会有枢密院的人和他谈话,告知让他滚蛋的原因,而不是沈安。 所以他的眼中渐渐充盈着怒火,双拳紧握。 这是当众羞辱我! 冯立是真的想动手,但他看看比自己高的沈安,想起传闻中他那极为出色的身手,以及战阵上斩杀的敌人之多…… 罢了,君子动口不动手! 他怒道:「且等张相归来为某做主!」 「相公!」 他正在发狠,前方有人在打招呼。 众人纷纷回身,见张昇过来,都拱手道:「见过相公。」 冯立堆笑着迎过去,拱手道:「张相,下官那事……」 辽使的事儿怎么弄? 他看了看礼房的人,说道:「礼房也该出来做做事了。」 这是把礼房的人推出去挡刀,手段之娴熟,可见以往没少干这等缺德事。 张昇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漠,说道:「枢密院四房的职位虽不起眼,可职责却重大。辽使交涉之事副承旨要揽总,礼房要谨慎,不得懈怠……」 「是,下官知晓了,定然会督促他们做好。」 冯立束手而立,看了沈安一眼。 「你?」 张昇也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老夫给你等介绍……这位陈昂,此后就是枢密院副承旨……」 陈昂出来冲着四面拱手,笑道:「陈某在枢密院还是个新人,此后还请诸位多多指教。」 众人还礼,都说不敢。 枢密院四房的人声音最大,看着颇为兴奋。 唐仁走了,冯立来了,这位冯承旨堪称是老油条,没好处的事坚决不做,有风险的事都推给下属,不过是几日,枢密院四房的官吏都叫苦不迭。 而在辽使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大家都暗中警惕,担心这厮又要甩锅。果然,先前他就把事情丢到了礼房官吏的头上。 大家是敢怒不敢言啊! 现在好了,官家英明,一脚把冯立踢走了,来的却是陈昂。 陈昂被闲置之事不少人都知道,按理此人是立功了,可归来不但没得赏功,反而被冷落了,这事儿看着古怪。 等陈昂和折家勾结的消息传出来后,大家这才知道是有人在整他,这人此后大抵就废掉了。 可现在这个传闻中被废掉的人竟然出现在了枢密院,而且一来就是副承旨。 我去!这事儿不对啊! 而且他竟然是沈安带来的。 沈安是什么人? 枢密院的老人都知道他的性子,不是自己人,别想他带你来上任。 这是一个信号,沈安在赤果果的为陈昂撑腰的信号。 ——你们别搞事啊!否则就是和我沈某人作对。 想想后果,能不能承担…… 这是隐晦的威胁,可大家却很熟悉,于是大多数人都笑了。 这位还是这般的护短啊! 冯立呢? 寒暄几句后,众人才下意识的去看冯立。 冯立站在那里,只觉得魂魄都离开了肉体,周围的声音若隐若现。 他缓缓想着此事的手尾,想了许久,觉得就是沈安在搅合。 张昇是个蠢货,他竟然和沈安搅合在了一起,以后肯定会有祸端。 可是……凭什么把我给革职了? 凭什么? 而且还是沈安先来,他还当众羞辱了我! 为什么? 他只觉得浑身发烫,羞辱感让他恨不能钻进地底里去,永远都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想了许久,大家都该散了,于是就抬起了头。 沈安冲着张昇拱手道:「如此辽使那边沈某自然会带着陈昂和礼房的人去看看。」 张昇点头道:「还望尽力。」 你别为了和权贵们的矛盾把此事弄砸了。 沈安看了冯立一眼,正色道:「不管有多少恩怨,那是私下的,沈某再不堪也会尽力而为,不为旁的,为了大宋……」 张昇赞赏的道:「如此甚好,老夫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沈安微微颔首,扬长而去。 陈昂随后就和四房的官吏见面,彼此熟悉了一下,就要赶紧准备和辽使的再次会面。 「若是第一次不出事,此事早就平息了,真是作孽啊!」 有人在唏嘘着,边上呆若木鸡的冯立突然问道:「为何?」 众人看了他一眼,都纷纷摇头,觉得这人算是彻底完蛋了。 「走了走了。」 官吏们渐渐散去,一阵风吹过,春天的气息缓缓潜入了枢密院。 「为何?」 冯立缓步往外走,脚步僵硬。 「是沈安在作祟!是他,就是那个畜生!」 「就是他!」 他失魂落魄的往外走,边上有小吏在说话,声音隐隐传来。 「……此事和沈待诏无关……」 「是无关,辽使是抓住了冯立的把柄,沈安出来为他擦屁股,没发火就算是好的了。」 「此事不好弄啊!沈安算是池鱼之殃。」 「唐仁若是在,定然不会如此。」 「是啊!冯立那个蠢货,整日笑的矜持,仿佛和官家是亲戚般的矜持,原来是个草包。」 第893页 「不是草包,是大草包!」 「他此次算是把枢密院给坑惨了,张相克制,大抵也不想和那些权贵翻脸,否则就凭着此事,张相就能让他颜面全无。」 「哎哎!别说了,冯立来了。」 …… 辽使得知后续会是沈安来交涉后,据说在使馆里大笑三声,说是要看看这位损失了邙山军的老对手是什么表情。 邙山军,那是沈安的父亲沈卞组建的乡兵,虽然是大宋的军队,可按照传统说法,也能归纳为沈卞的遗泽。 父辈的遗泽就这么被你败光了。 你还有脸活着? 就在第二天,沈安带着礼房的人出现在了辽国使馆里。 汴梁城中无数目光都随之而关注着这里…… 第509章 更新了 「你来了?」 辽使很是热情的叫人去沖泡茶水。 「是啊,贵使来到汴梁没多久吧?」 两人寒暄了几句,茶水就送来了。 辽使指指茶杯,说道:「尝尝,这是去年陛下赐给某的茶叶,据说还是什么龙凤团茶……味道不错。」 他说的陛下自然不会是赵祯,而是耶律洪基。 这是显摆。 沈安并未喝茶,辽使笑道:「捨不得?是了,每年你们赵官家在郊祭时才会赏赐中枢和枢密院各一饼,两府的人就分两饼茶……可怜啊!」 龙凤团茶的制作工艺复杂,名气之大,大抵就是龙肝凤髓般的地位。 可辽使竟然有,这多半是两国交换礼物时赵祯赠送的。 「茶,不是这么喝的!」 沈安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辽使笑道:「既然不喝茶,那就说说吧,邙山军潜入大辽准备做些什么?行刺?多半是行刺。」 这是先声夺人。 沈安愕然道:「谁说邙山军去了辽国?」 「装傻?」 辽使冷笑道:「最多半个月,邙山军的人头就会被送到汴梁,到了那时,宋皇将会为此丢人现眼……」 这事儿若真的发生了,赵祯丢人是一回事,辽人还会顺势施压。 你该怎么应对? 陪同的陈昂和礼房的两名官员都在看着沈安。 在他们看来此事无解,所以就越发的痛恨和辽人勾结的陈钟了。 沈安淡定的道:「此事……陈钟和某有私仇,他说的话你们竟然也信……」 他摇摇头,嘲笑了一番辽使智商,可陈昂和礼房的官员却傻眼了。 你这个和冯立的态度不是一样吗? 哪怕你找了陈钟和你有私仇的藉口,可这没用啊! 辽使显然也是这般想的,他狞笑道:「你想垂死挣扎吗?消息会很快,某估算最多半月就来了。」 沈安笑道:「那要不……打个赌?」 「赌什么?」 这年月赌博盛行,以至于大宋需要颁布禁赌令来限制。 辽人也好赌,所以辽使的眼睛一亮,直接说出了自己想要的赌註:「香露的制作之法,除此之外大辽不接受任何赌注。」 香露可是个聚宝盆,每年能挣到的钱让人眼红。 陈昂觉得沈安不会答应。 若是赔款的话,顶多就是十万贯以内,可香露每年能挣到的钱怕是都不止这个数。 可沈安却微微颔首,起身道:「如此也好,只是贵使用什么来做赌注?」 辽使想了想,却发现自己没有对应的赌注。 没有对应的赌注,沈安凭啥和你对赌? 可他捨不得香露的配方啊! 他看着沈安,缓缓的道:「若是邙山军无恙,某当众赔罪!」 使者当众赔罪,那就代表着辽国赔罪…… 这个贪婪的蠢货! 沈安心中冷笑,说道:「如此也好,立字据吧。」 双方立下字据,并画押,这个赌约就算是成立了。 大宋禁赌,可这次赌约却不会有人质疑。 出了使馆,身后就传来了辽使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去,弄些酒菜来,要最好的,别捨不得钱,去买来,某马上就要发财了。」 陈昂忍不住了,他唏嘘道:「待诏,您竟然用自己的私产为大宋填补,可这事不是您的错啊!」 这事儿就是陈钟的错,不该你背锅,而且香露的价值有多大?你竟然捨得拿出去。 这个赌注不对等啊! 众人都为之感动,也觉得沈安吃了大亏。只是为了大宋而捨弃了自己的利益,这种精神真是让人感动啊! 消息随之散播出去,赵祯得了消息后呆了一瞬,然后丢下手中的奏疏,起身走了出去。 春光明媚,给他的身体里注入了些许活力。 他静静的看着春光,直至曹皇后走了过来。 「官家,听闻沈安竟然用香露的配方和辽使打赌……这是要用香露来赔罪吗?」 赵祯点点头,「香露值钱,辽人应当会满意,可朕……」 他的双手握拳,腮帮子鼓起,说道:「可朕却不满意,这不是他的错,不是他的错。」 这更像是城下之盟,让赵祯觉得憋屈。 曹皇后也感动了,「臣妾以往觉着沈安那年轻人桀骜不驯,可今日他的举动却让臣妾知道自己错了。」 她恨恨的道:「陈钟死有余辜,官家,枢密院那人……」 第894页 她的话提醒了赵祯。 随后就有内侍去了枢密院,传达了赵祯的命令。 「陛下有话,为官不谨慎,整日拿着机密事和人炫耀,甚至是拿去和人交换好处,这等官员要来作甚?赶出去,赶的远远的,免得朕看着心烦……」 张昇傻眼了。 护住那个『不小心泄密』的官员,这是他的本能,此事之后,枢密院许多官吏看向他时,眼中都多了崇敬之色。 不管是什么原因,护短的上官都值得大家追随。 可这才过几天? 老夫才打包票他没事,官家就翻脸了,而且还是流放…… 赶的远远的,这可不就是流放吗? 这事儿…… 张昇焦头烂额的道:「罢了罢了,老夫领命。」 随后那个官员被皇城司的人带走了,枢密院里噤若寒蝉。 沈安用香露的配方和辽使打赌的事儿也因此被传的到处都是,汴梁城内,人人都在为沈安感动着,也觉得这人怕是变蠢了,竟然捨得把香露配方拿去对赌。 包拯来了,进门先和果果交流了一番包绶如今的人嫌狗憎,然后去找到了沈安。 沈安在写东西,包拯看了一眼,念道:「眼看已是两个月的光景,贾琏在……」 「贾琏是谁?」 沈安说道:「一个话本里的人物,一个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跟随着沉沦了的人物。」 他最近事情多,石头记因此停更了许久,小杨妹妹那边都派阿青来催更多次了。少女对他把林黛玉写的这般孤苦无依很是不满,但更不满的是他的断更。 你难道想太监? 包拯见他神态从容,心中的担忧就消散了。 「香露虽然能挣钱,不过你还年轻,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 「只是亏了些,给钱都行。」 包拯劝慰了一通,最后还是憋不住难受,「你当时莫不是慌了?」 这个赌注沈安亏大发了,若非是慌乱之中……他怎么会犯蠢? 「没有。」 沈安很认真的道:「没慌。」 我不但没慌,还有些想笑。 这孩子傻了! 包拯心中嘆息,说道:「你丈人那边知道了……」 呃…… 这个有些尴尬啊! 全世界都以为我是神经病没关系,但媳妇不能啊! 包拯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既然都答应了,那就这样吧。」 他觉得沈安这段时间应当是心如刀绞,为了自己的决定而痛彻心扉。 罢了,别刺激他了。 不但包拯是这么想的,连杨家也是这般想的,于是小杨妹妹就让阿青送来了一张帕子,上面绣着个人,还有两句诗。 ——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这是……暗示? 过不了多久,小杨妹妹就要嫁过来了,她现在绣了沈安的这首诗…… 「美人来。」 沈安的精神一下就好了,不过是半天功夫,竟然就写了两章出来。 他检查了一遍错别字,然后仰天长嘆道:「有了这本事,不做官我也能活的青史留名。」 这人不以抄袭为耻,得意洋洋的让人把这两章送去杨家。 杨卓雪在经受轰炸…… 「……那孩子本以为是个聪慧的,可……那香露一年能挣多少钱?他竟然随手就拿去赌了,朝中又不是没钱,凭什么拿他的产业去赌?」 李氏很憋屈。 先前街坊见到她都在笑,笑的很诡异。 然后就是一些闲话。 杨家找了沈安这个女婿,街坊们原先是羡慕嫉妒恨,可现在却成了嚯笑。 你家女婿把家里最值钱的产业丢给了辽人,你傻眼了吗? 面对这些闲言碎语,李氏很愤怒,于是就来给女儿交代事情。 「你嫁过去之后要看好这些,别到时候把沈家的家产都败光了,到时候你们吃用什么?」 杨卓雪在做衣服,出嫁之前,她给家里每人做了两套衣服,现在是给沈安做。 她抬头认真的道;「娘,他有俸禄的,能养活我们。」 「笨!」 李氏没好气的道:「加上他妹妹,你们也才三口人,倒是好养活,可那些下人呢?」 「还有庄子呢。」 杨卓雪的话堵的李氏只想吐血。 「你啊你,就知道气你娘!」 李氏起身道:「看你以后后不后悔。」 她急匆匆的出去了,杨卓雪看了看外面,摇头笑了。 她不后悔。 能写出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崑崙;能写出石头记……这样的人,哪怕是穷困潦倒,我也甘之如醇呢。 「小娘子,小娘子……」 阿青来了,欢喜的拿出几张纸。 杨卓雪霍然起身迎过去:「最新的?」 「是,最新的两回。」 杨卓雪心中欢喜,接过稿子就细细看了起来。 ——贾二偷娶尤二姐…… 看了标题,杨卓雪嘆道:「贾琏忍了这般久,终于是堕落了……」 少女在看着石头记,恍惚间到了末尾,不禁怅然若失。 「他竟然这般洞察世事吗?和他比起来,我却这般无用。」 大宋男子十六岁就能成亲,成亲就是成人,在后世还是初中生的年纪,无忧无虑,只是头痛作业和考试的年纪…… 第895页 可大宋的十六岁,却要成人了,要学会顶门立户了。 第510章 你想太多了 权贵们最近有些沉寂。 陈钟为了一己之私和辽人勾结,导致邙山军全军覆没,这事儿发作了,权贵们的名声不大好,所以要低调些。 是的,大家都认为邙山军死定了。 邙山军全军覆没也就罢了,大宋别的不多,就军队多。 可辽人想趁机勒索,这个就像是乌云般的压在了汴梁城的上空,让人心情郁郁。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枢密院的副承旨冯立……那个蠢货竟然办砸了事,辽使越发的趾高气昂了。 麻烦了啊! 就在此时,一直在家里窝着孵蛋的沈安出来了。 这厮太懒,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所以有人说他是在家里孵蛋。 沈安是大宋外事第一人,他的出场自然引人注目。 他能把这事儿摆平吗? 万众瞩目之下,沈安出场了。 然后他也把事情摆平了。 可他竟然是把自家的产业拿出来赔给了辽人…… 这人疯了! 公事是公事,要赔钱也是朝堂出,和你沈安有啥关系? 哦嚯,这下子好了,沈家的聚宝盆不见了。 辽人得了配方,肯定会大规模生产,到时候和沈安竞争,大家的利润都会少。 这个蠢货啊! 「那个蠢货!」 赵允弼得了消息,心中欢喜,对张文说道:「此人竟然这般愚蠢,赵宗实那边会怎么说?忠臣?」 他微微仰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良久嘆息道:「谁的忠臣?」 张文的马脸上全是冷漠:「官家的身体不好,估摸着就在这几年了。此时了结了和辽人之间的纷争,对赵宗实接任有大好处。这是……」 「未进宫先立功。」赵允弼冷冷的道:「他这是在为赵宗实铺路吗?果然是忠臣!」 张文默然,从公心来说,他佩服沈安的举动。可从私人的角度来说,从敌对关系来说,他觉得沈安此举对赵宗实有好处,但对他自己却没好处,是在割肉。 「那个蠢货!」 赵允良父子同样在说着这些话,郡王府里传来了好消息。 「郡王有令,今日阖府上下都吃干饭。」 「多谢郡王!」 「竟然不喝粥了?」 「喝个屁,再喝粥某都要瘦成薄片了。」 「赶紧的,有没有肉?」 「有肉,厨子也忍不住了,说是今日每人一大块肥肉。」 「……」 权贵们都在欢喜,汴梁城的高档酒楼这几日的生意好了不少。 殿前司。 李璋站在上首,下面左右站满了武将。 「……沈安把自己的香露配方给了辽人,平息了事端,可我辈呢?咱们呢?」 有些人心情愉悦。 是啊!只要不发生冲突,咱们就能继续混吃等死了。 最好一辈子都别发生冲突,至于我死之后……管逑。 可有的人却面色沉凝,更有人的眼中多了羞辱之色。 这个大宋还有希望! 李璋一拍案几,众人急忙站直了身体。 他沉声道:「若是我辈武人能无惧、无畏,辽人可敢如此跋扈吗?可敢吗?」 众人低头,有人说道:「殿帅,事情都过去了。」 在大家看来,香露的配方沈安给定了,这事儿也就平息了。 「是好事?」 李璋盯着这人问道。 这人讪笑着,然后又低下头。 这个世界总是有许多懦弱的人,一个懦弱的上官能带出一群懦弱的下属。 李璋骂道:「这是咱们的耻辱!」 他看向众人。 有人抬头,羞愤欲死。 有人木然,仿佛是木头人,任由你敲打也没反应。 「操练起来!」 李璋的话就代表着他的态度。 武人该为此感到羞耻! 于是汴梁各处的禁军都开始了操练,让枢密院有些诧异,觉得这群贼配军又抽风了。 不过操练就操练吧,军械和各种物资的消耗一下就多了些,张昇没法,开始还担心是军中作假贪腐,等去看了看,才发现是真的。 「沈安说邙山军的操练之法就一个,练不死就往死里练,下官甚为认同。」 李璋并不需要给张昇面子,所以态度很生硬。 校场上呼喝声震天响,各种队形在快速变换,尘土飞扬…… 张昇看着这一幕,点头道:「老夫也觉着羞耻……陈钟是罪魁祸首,冯立是帮凶,沈安出了自家最值钱的东西换来了太平,这是耻辱……」 「所以要操练他们,把这些不知道荣辱的傢伙弄个半死。」 随着李璋的声音,一群将领从身前狂奔而过。 这些将领跑的很狼狈,张昇淡淡的道:「无用之极,就像是一群死狗!」 这些人喘息的真的像是死狗。 「操练起来!」 李璋怒了,过去踢打着开始减速的将领们。 有人哀怨的道:「殿帅,要操练到什么时候?」 李璋怒吼道:「把香露的钱给操练回来!」 顿时校场上一阵鸡飞狗跳,李璋随后就去了榆林巷。 「踏春踏春!」 第896页 果果叫嚷着要骑马,沈安劝了许久没劝动,就把她放在自己身前,一家人准备去金明池踏春。 还没出巷子口,沈安就看到了李璋。 「这是要出去踏春?」 「对,这天气不错,好歹出去转一圈,不然就辜负了春光。」 「捨得吗?」 李璋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个问题。 沈安一怔,然后笑道:「没什么捨不得的,家财万贯,可一顿饭也只能吃三大碗,躺下也就是占着这么一块地方……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李璋仔细看着他,见他神色坦然,不禁心中佩服,拱手道:「按照他们的说法,某是国戚,和官家是表亲。那些人瞧不起某,在背后说坏话,可某从未在意……因为某会用功绩来让他们闭嘴……」 沈安静静的听着,果果也在好奇的听着。 沈安点点头,李璋此人低调,可上次赵祯赐酒就给了三人:韩琦,他,还有李璋。 这位国戚深得赵祯的信任! 李璋和他策马并行,继续说道:「某看不起那些说大话的人,更看不起那些不知羞耻之人。以往某以为你是个走运的年轻人,后来你屡立功勋,这才让某刮目相看。」 他侧身看着沈安,诚恳的道:「别在意那些人的闲话,你不蠢,某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为了大宋而担忧,所以宁可捨去自己的财富,也要让局势平稳,你……功莫大焉。」 官家的身体不行了,宰辅们每日见到他还不觉得,李璋隔一阵子去见一次,每每发现比上一次还差。 在李璋看来,沈安就是担心官家的身体出问题,到时候辽人藉机闹事…… 「快刀斩乱麻,某想过你此次的手段,只觉得该击节叫好。」 李璋拱拱手,笑道:「如此就不打扰你一家出游了,有空一起饮酒。」 「好。」 沈安对这位国戚有些好感,觉得可交。 可他们为啥都觉得我的配方输定了呢? 沈安看着明媚的阳光,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妙。 这个赌约……我赢定了呀! …… 时光缓缓流逝,辽使隔三差五就去喝酒,喝的伶仃大醉后就说些欢喜的话,大抵觉得自己立下了大功,顺带还能捞些好处。 赵祯在沉默。 宰辅们也在沉默着。 直至赵祯某天在朝会上突然脑袋一歪…… 「官家晕倒了。」 御医蜂拥而至,然后各种手段一起上,总算是把赵祯救醒了。 「我无事。」 赵祯觉得自己真的没事,可在起身时却觉得头晕。 「官家,歇歇吧。」 曹皇后皱眉道:「养好了身子,以后的时光多着呢。」 你急什么? 赵祯看着她笑了笑,然后说道:「春光明媚,可我却看不到,开门。」 大门打开,阳光带着春光沖了进来。 外面光明,床榻之上却在阴暗之中。 一明一暗之间……时光仿佛就此停顿了。 「真好啊!」 赵祯的头一歪,再次晕倒。 宫中乱作一团,宰辅们没有得到消息,等第二天早上发现赵祯没来…… 「去看看吧。」 欧阳修的眼中多了伤感,说道:「庆历之后,我等一一归来,发现官家变了,再没了一点锐气。富弼也变了,以前多凌厉的一个人?回京后见人都客客气气的。你开始也是……」 韩琦有些不自在的道:「那是刚回来。」 「是啊!后来你就渐渐的变的得意了。」 一行人走了出去,欧阳修看着春光,有些恍惚,「后来我们都变了,都老了,官家也老了,老夫只希望他能再撑十年……」 曾公亮在和内侍交涉,让他去禀告皇后,就说宰辅要见官家。 这是宰辅的权利:每天都要见到官家! 这不是亲密! 更不是什么尽忠职守,要处理每天的政事…… 和这些不搭干的,你只是想多了。 后世人大抵会觉得这是君臣之间的尽忠职守,可实际上不过是为了确保没有人作乱而已。 前唐之后就是五代十国,那些帝王和武人、文官、内侍们绞杀成一团,各种稀奇古怪的谋逆方式都展示了一遍。 后宫也是个重灾区,所以为了防备帝王被内侍或是嫔妃弄死,宰辅们每天都要见一次赵祯。 而赵祯也乐意于每天见他们一面,这样可以震慑那些有异心的傢伙,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一个双方面自愿的行为,没有其它意义存在。 当然,民间会传言说宰辅们真是宵衣旰食,连官家生病了都不放过。 可那是你想太多了。 …… 第511章 你是贱人 很顺利的进了宫中,一直到了福宁殿外。 内侍们在外面站着,包围了整个福宁殿。 这是防止有人潜入。 「禁中如此,却是过了些。」 宰辅们拾级而上,一个内侍站在上面,冷冷的道:「官家在养病,不方便见人。」 韩琦抬头,眼中有厉色闪过,喝道:「岂不闻嘉佑元年之事吗!滚!」 嘉佑元年时,赵祯犯病,当时是富弼为首相。他带着宰辅们闯入宫中,也有内侍阻拦,富弼喝道:「宰辅安可一日不见帝王!你等阻拦是何居心?」 第897页 这是先例,宰辅可干涉宫中事的例子。 仁宗一朝破了许多先例,比如说早些年仁宗喜欢几个嫔妃,结果大家一致认为他沉迷于女色,于是内侍和宰辅联手,把那几个嫔妃给弄走了。 所谓的仁君,实则在许多时候是身不由己。 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不住,这就是仁宗。 寝宫里,赵祯躺在床上没有动静。 边上站着的是兖国公主,曹皇后不在。 双方默然相对行礼,陈忠珩说道:「官家没说话。」 「好。」 韩琦松了一口气。 当年赵祯犯病时,什么疯话都喊过,甚至在大朝会上发狂。 他说过皇后的疯话,所以曹皇后为了避嫌,也不好在寝宫待久了。唯一无需避嫌的就是兖国公主。 赵祯没有皇子,女儿不少,但大多夭折。唯有这位体弱的长公主长期陪在赵祯的身边,给了他为人父的宽慰。 这位长公主嫁给了李玮,也就是赵祯的表弟,这关系也是乱的很。 李玮就是李璋的兄弟,长相丑陋,自然不得兖国公主的喜欢,所以她经常闹腾,让赵祯也很是头痛。 因为闹腾太过,赵祯就把李玮下放到了地方为官,而兖国公主重新回宫居住。 「诸位相公,御医说爹爹无碍。」 兖国公主的面色惨白,看着就是弱不禁风的模样。 不过公主是个比较好的称呼,若是被称呼为『帝姬』,那才是一个悲惨。 北宋的皇女一直是叫做公主,直至徽宗时,蔡京建议改叫『帝姬』,于是皇女们从此就改称帝姬了。 可从帝姬这个称呼被弄出来后不到十年,这些帝姬就被送出汴梁城,变成了金人的奴隶,一路被蹂躏着北上…… 北宋至此灭亡! 所以但凡听到帝姬这个称呼,你就可以判定是身处北宋末年,没几年好时光了,赶紧跑路吧,往南边跑。 御医低声说着情况,「……官家还好,只是昏沉几日,最多明日就能醒来。」 韩琦的眼中多了哀伤之色。 御医说的很轻松,可那眉间的沉郁却瞒不过他。 官家的身体状况一直在下滑…… 这是他的帝王,从开始到现在,这位帝王给了他机会和尊荣。 现在这位帝王却成为了斜阳…… 「官家说了什么?」 欧阳修知道韩琦的感受,可此时需要的是应变,而不是伤感。 陈忠珩看了一眼兖国公主。 这事儿你没资格听。 兖国公主出去了,陈忠珩才说道:「官家先前还念叨着,说对不住沈安……让邙山军去送死……对不住……」 韩琦呼出一口气,问道:「可还有?」 陈忠珩摇头。 韩琦回身道:「去个人,把沈安叫来。」 这个吩咐很是突兀,当着大宋皇帝的面,有些颐指气使的跋扈味道。 可宰辅们都沉默着。 陈忠珩也沉默着。 沈安懂医术…… …… 稍后沈安就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寝宫,可当看到床上的赵祯时,他依旧是惊呼了一声。 这位帝王的脸竟然有些浮肿。 「这是喝药之后肿起来的。」 陈忠珩介绍了一下情况,御医过来分享自己的心得…… 可沈安却一脸懵逼。 听了半晌他的感觉就是赵祯的身体虚弱,大抵有些阳虚的味道。 韩琦把他拉了出去。 宰辅们都在外面等着,齐齐盯着他。 压力很大啊! 沈安知道他们在等待着什么。 他摇摇头道:「邙山一脉从不擅长诊脉开药……」 「祝由?」 祝由也是一门医术,在此刻人们的眼中类似于道术或是巫术。 沈安摇头道:「某也不知道。」 「那陛下的身体如何?」 韩琦急切的问道。 沈安想说我不知道,可这会招致怀疑。 他想了想,说道:「官家的问题在于失于保养,而最大的问题在于服用丹药,目前……」 他神色黯然,心中推算了一下,知道赵祯应当是阳寿不多了。 这位帝王不错,但他的病却让人束手无策。 「丹药别服了。还有……」 沈安尴尬的道:「男女之事也停了吧。」 彻底戒掉这些才有希望养回来。 旁听的御医贊道:「沈待诏这话实在,一针见血。我等也是这般说的,只是官家不肯听,还说什么天子之命在于天,不在于凡俗。」 哥也是名医啊! 沈安心中得意,可转念间又苦笑道:「还是再劝劝吧。」 陈忠珩在边上听了半晌,没好气的道:「官家如今很少临幸嫔妃了,你们还要怎地?」 难道要让官家变成个活内侍吗? 「最好别再来了。」 赵祯的身体本就虚弱,若是好生保养不作死的话,沈安觉得少说能活到七十岁。 可皇帝怎么保养? 每天有美食和美女诱惑着,几人能忍住? 还有皇权在握,那种快感驱使着他忙于政事,很少休息。 这样熬下去,会长寿才见鬼了。 「今夜就在宫中住下!」 韩琦说的理所当然,宰辅们也是一脸的就该这样。 第898页 陈忠珩苦笑道:「诸位相公,这……不大好吧。」 韩琦随口道:「富弼住得,老夫就住不得?」 当年赵祯急病时,富弼带着宰辅们也是住在宫中,守着他。 这些文官不但对武人警惕到了极点,对内侍和皇帝的女人更是不放心,非得要守着赵祯醒来为止。 陈忠珩没辙,就叫人去请示皇后。 皇后稍后就来了,宰辅们竟然没怪她失职,让沈安有些奇怪。 按理赵祯卧床时曹皇后该来守着,并主持宫中大局,震慑宵小。 可她竟然不来,宰辅们仿佛也是司空见惯。 啥意思? 曹皇后垂眸道:「官家的身体不好,相公们既然想守着,这是好意,是忠心,收拾吧。」 宰辅们拱手谢了皇后,曹皇后趁机进去探望。 「什么意思?」沈安凑到欧阳修的身边低声问道:「圣人为啥不在这里?」 欧阳修的嘴皮子轻微动着,「当年官家病了,出来狂奔,说圣人和一个内侍谋逆……」 我去! 沈安有些傻眼了。 合着赵祯也曾经疯狂过? 还出来狂奔,说曹皇后谋逆…… 赵祯的警惕性很高,私下大抵有一份黑名单。皇亲国戚们排在这份名单的第一位,搞得赵允良当初担心被清算,就装疯卖傻了一阵子。 可说曹皇后谋逆你不亏心? 旁人会谋逆,哪怕你说陈忠珩谋逆我都信了,可曹御姐她压根就不可能啊! 看看曹佾那活成了鹌鹑的模样吧,这位国舅就差闭门不出了,难道你还不安心? 沈安悚然一惊,一个念头在脑海中转动着。 赵祯不会是有毛病吧? 他开始想的是焦虑症和抑郁症,可这两种病症不可能会好,一旦犯病的话,赵祯少说一年半载之内都不对劲。 那是什么毛病? 他又想起了赵宗实的毛病,那是货真价实的焦虑症和抑郁症。 老赵家的人为啥这么容易抑郁? 这是遗传吧? 赵老二遗传下来的毛病! 他猛地想起了真宗。 那位帝王在中后期也是有些不对劲,和前期相比,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都有毛病啊! 还是赵仲鍼好,这娃至少没神经病。 他的脑海里转动着这些大逆不道的念头,宰辅们在边上嘀咕,而陈忠珩却和任守忠在暗战。 「圣人不来,可你竟然也不来,这是不想迎奉官家了吗?」 「迎奉?某对圣人忠心耿耿……」 陈忠珩的眼中多了厉色,「你这是觉着官家不好了,所以又得意了吧。果然是朝秦暮楚,沈安说过什么?对了,节操,你这等人半点节操也无,无耻!」 任守忠看到沈安在那边发呆,就说道:「任由你污衊,某依旧是圣人身边第一得用之人……」 他走到沈安的身边,说道:「沈待诏,这是想着美事呢?」 沈安一怔,抬头见是他,就笑道:「咦,这不是任都知吗?任都知竟然不去金明池弄冰块,在宫中作甚?」 去年任守忠因为当面迎奉赵祯,让曹御姐大怒,就把他赶去了冰井务,运送了一个冬天的冰块,近日才回来。 「口舌之利罢了。」 任守忠淡淡的道:「今日在宫中,你可敢再跋扈,可敢再喝骂几声让某听听?」 「你有病!」 沈安很认真的说道:「你真的是有病!」 他的声音不小,边上的宰辅们就看了过来。 任守忠笑道:「再来,某听着。」 他被沈安奚落的仇还没报,当年被沈安收拾的仇更是刻骨铭心。今日沈安进宫,这就是天赐良机。 外面传言,说沈安脾气暴躁,动辄拳脚相加。 来,痛骂某一顿吧。 最好来一拳。 这里是宫中,只要你跋扈,自然有人会收拾你。 他发誓自己此刻的微笑是最和善的,所以就微笑着问道:「某有什么病?」 沈安用一种很不屑的姿态说道:「你这病用一个字来形容叫做蠢,两个字来形容叫做很蠢,三个字来形容是非常蠢……若是用四个字来形容……」 边上的宰辅们惊讶的看着他,觉得在宫中讥讽内侍可不是好主意,一旦被人打小报告,说不得赵祯会收拾你。 而且任守忠是皇后的人,曹皇后可是巾帼不让鬚眉的奇女子,她要收拾你的话,你怎么应对? 「四个字……」 欧阳修不用想,就笑道:「四个字是什么蠢?」 大家都是文化人,这等简单的词句组合只是小事而已,只是瞬间,脑海里就有无数组合…… 于是他们就笑了笑。 任守忠看到了曹皇后从寝宫内出来,就装作委屈的模样,说道:「什么四个字?」 沈安淡淡的道:「你是贱人。」 呃…… 宰辅们都在等他说出带蠢字的话,可这人竟然变卦了,一张口就是『你是贱人』。 贱人? 韩琦突然低头,身体微微颤抖着。 曾公亮的脸颊在抽搐。 欧阳修笑了,笑的很是肆无忌惮。 贱人! 陈忠珩想狂笑,可看到曹皇后出来,只得强行忍住了。 第899页 …… 第512章 我梦见了沈卞 御医说了,赵祯会在这两天醒来,这让曹皇后的心情不错。 可她刚出来就听到了沈安的话。 「你是贱人!」 贱人从古至今大多骂的是女人,可今日沈安却用它来骂了任守忠。 呃! 内侍自然不是男人,至少在场的人没谁会把陈忠珩和任守忠看做是男人。 失去了傢伙事,你就是中间派。 任守忠的嘴角缓缓往两边撇开,脸颊的肉堆起,眼睛微眯,委屈的看过去。 就像是一只刚被欺负的小狗。 曹皇后皱眉道:「为何闹腾?」 沈安无辜的道:「他让臣给他看病,臣看了,说他蠢,他还是没有丝毫触动,可见是蠢极了,臣忍不住就说了他是贱人。」 任守忠的泪水都出来了,但却没驳斥。 无声的驳斥更有力。 他坚信曹皇后会为自己做主,给沈安一次永世铭记的教训。 曹皇后看着沈安,那一双浓眉突然皱起,说道:「官家一直在晕沉着……」 沈安低头。 曹皇后有些难过,「他醒过几次,一直在念叨……」 年纪大的人都爱念叨。 沈安觉得赵允让更爱念叨,只不过他的念叨方式是叫骂。 「官家说对不住你……」 沈安的身体一震,不敢相信的抬头看着曹皇后。 这个举动很失礼,可却没人来纠正。 他竟然在晕沉中记得这事吗? 「……让邙山军去送死,这不是他的本意……」 沈安觉得眼睛有些发涩,他低下头说道:「是,臣……知晓了。」 你是皇帝,不该记着这些琐碎的事。 帝王该是杀伐果断,还得无情。 可你却不同。 这种近乎于软弱的仁慈…… 沈安觉得眼里有些东西在浸出来。 曹皇后见他难过,就说道:「上次你用香露的配方来赔给辽人,官家很难过。」 「赔?」 沈安心中一怔,旋即说道:「圣人,那只是暂时哄哄辽使。」 曹皇后以为他是在开解自己,就嘆道:「哄不了,辽人不会放手。」 「可他赢不了。」 沈安很笃定的道:「他肯定赢不了。」 曹皇后愕然,任守忠在边上被冷了许久,见自家主子不为自己做主,就说道:「吹嘘只会误导官家和圣人,这里是宫中,不是太学。」 你在太学牛皮满天飞没人管,可这里是宫中,不是你信口开河的地方。 沈安没搭理他,对曹皇后说道:「圣人,昨夜臣做了个梦,梦见了臣父。」 沈卞? 那个失踪的倒霉蛋,尸骨大抵成了野狼的口中食,难道他会託梦? 别怀疑此时的迷信。 赵祯当年犯病糊涂时,梦到自己被人给救了,那个人叫做什么葛将军。后来他令人去典籍里查找,竟然在道藏里找到了这位葛将军。 这就是实打实的神迹啊! 所以沈安说梦见了沈卞,大家都肃容听着。 「臣梦到邙山军被辽人团团围住,眼看着就要被围杀时,臣父突然现身,浑身金光四射,只是举手投足见间,辽军竟然看不到近在咫尺的邙山军……于是得以脱困……」 你这个梦……有些太过奔放了啊! 赵祯做梦是有神人出手相助,但只是病好了而已。 这有些唯心,但还在大家能接受的范围内。 可你沈安竟然梦到沈卞展示神迹,这个有些过了吧? 曹皇后的浓眉皱了一下,「此事……再议。」 你这个忽悠大法连老娘都听不下去了! 你想让沈卞的名声好一些,甚至想让他得到朝中的供奉没问题,这是孝子该做的。 可你靠谱点行吗? 韩琦干咳一声,说道:「此事无稽了啊!」 任守忠在笑,等曹皇后看过来后又板着脸。 这就是变色龙,上位者身边必不可少的一类人。 沈安只是笑了笑。 黄春的第六感强大的让人不敢相信,沈安后来梳理了上次在府州躲避敌军游骑时的黄春。 几千人多大的规模?可黄春那真叫做一个游刃有余啊! 府州军有几千人,而邙山军只有百余人,目标小的可怜。 而且那些乡兵都是最强大的战士,有黄春作为眼睛,辽人休想抓住他们。 若是赢了赌注,辽使就立下大功,欣喜的耶律洪基会让他坐火箭升官。 香露啊! 辽国多少贵族都在眼馋这个东西。 据说萧观音也喜欢香露,而且为香露赋诗多首。 那女人也不知道漂亮不…… 可你却赢不了! 沈安在神游物外。 稍后他准备告退,韩琦却板着脸道:「你喝了酒。」 沈安不解,旋即想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 三杯酒,你喝了一杯,你想走,好意思吗? 韩琦是首相,赵祯托以身后事,这是正常的选择。 李璋是赵祯的表兄弟,是他最为信任的人,执掌殿前司,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可赵祯也给了沈安一杯酒,这是为何? 这是肯定。 沈安和赵宗实一家子很亲近,他喝了那酒,就代表着赵宗实的太子之位基本上没跑了。 第900页 可我不想在宫里住啊! 胳膊拧不过大腿,沈安请人去宫外传信,让陈洛回家去转告消息。 宫中能做什么? 什么都不能做。 宰辅们很老实,都在边上坐着发呆。 沈安却不肯呆坐。 他悄然出了大殿,外面的人也没管他。 曹皇后就在外面站着,见他出来不禁莞尔道:「年轻人却是坐不住,看到你我就想到了大郎,小时候他就是坐不住,让他坐好了,可眼珠子还在骨碌碌的转,看着狡黠。」 所谓的大郎指的是曹佾曹国舅。 曹国舅小时候也是这般调皮吗? 沈安有些好奇的问道:「圣人,国舅真的修道有成吗?」 曹皇后没想到他竟然问这个,就笑道:「修道……先做了人再说吧。」 赵祯连李玮这位女婿都令人监控着,曹佾这位国舅自然没跑,怕是一举一动都在皇城司的眼皮子底下。 这日子也太难熬了吧。 晚饭很简单,在韩琦的建议下,大家都吃素。 吃素能为官家祈福,这理由没毛病,可沈安吃了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就觉得饿了。 晚上大家都是打地铺,在福宁殿的西侧入睡。 当晚沈安睡的不好,一方面是饿的,一方面是不习惯。 …… 凌晨的汴梁城就像是一头巨兽蹲在那里,隔着老远就能看到。 星宿已经消散了,东方出现了些白色。 泥土里,各种植物的根系在拼命的延伸着,若是耳朵好的,甚至能听到这些声音。 马蹄声骤然传来,遮住了大自然发出的各种声音。 密集的马蹄声中,一队骑兵出现在了北方的天空下。 沈家的庄子最近是聘请来的人在看守,这些人得了沈安的高薪,做事倒也勤勉,轮班值守从不打瞌睡。 「有马蹄声?」 两个大汉坐在树下,其中一人霍然起身,另一人伏地倾听。 他把耳朵贴在地上,举起左手说道:「不少,至少百骑以上……速度很快……冲着这边来了……」 「示警!」 他喊道:「马上示警!」 另一个大汉在看着远方,惊惶的道:「是谁?」。 随即他就把手指放进嘴里…… 尖利的呼哨声中,庄子里冲出来十余人。 这些人拎着长刀,衣裳却不大整齐。 马蹄声渐渐近了,黑暗中,那一群骑士看着威势惊人。 带头的大汉颤抖道:「两百余骑,这是谁?」 他身边有大汉说道:「香露能挣钱,可沈安却把配方输给了辽人,这些人……他们会不会是来抢配方的?」 带头的大汉深呼吸一下,沉声道:「应该是,对手太强大,兄弟们,都走。」 「大哥。」 众人都不舍,大汉说道:「挡不住,可全跑了对不住沈待诏给的钱,某用这条命来报答他的酬劳,你们赶紧走!」 「大哥,咱们不走!」 这十余人是一起出来讨生活的,却极为讲义气。 骑兵开始减速了,但速度依旧不慢。 「他们来了,准备。」 大汉长刀指着前方,厉喝道:「这里是沈家庄,今日你等来袭,明日沈待诏就会悬赏万贯要你等的命……」 沈安悬赏万贯寻找陈钟之事让汴梁城为之震动,无数泼皮和亡命徒都为之奔走。而香露牵涉的利益更大,沈安估摸着会悬赏五万贯。 五万贯,这几乎能请军队出动。 黎明前的黑暗中,骑兵们轰然而至。 当先一骑沖了过来,喝问道:「你等何人?」 带头大汉颤声道:「这里是沈家庄,我等是看守庄子的人。」 大汉们在颤抖,他们知道这些骑兵只需一次冲击,就能让他们全部完蛋,所以怕得要死。 马背上的骑兵皱眉道:「有何证明?」 带头大汉的手已经握不住刀了,他说道:「是折克行请了我等来的。」 这骑兵纵马回去,随即骑兵们就策马而来。 「别……这是沈家庄……沈待诏会弄死你们……」 「大哥,和他们拼了。」 「救命!」 十余名大汉乱作一团,就带头的镇定些。 战马从他们的身边沖了过去,马背上的男子都没拔刀,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 「春哥,郎君竟然请了人,这是不要咱们了吗?」 「放屁!香露值钱,这是有人想打作坊的主意了。赶紧都洗漱一番,该睡觉就睡觉,某和宝玉进城去寻郎君。」 第513章 邙山军,全军而退 大汉们懵逼了,其中一人问道:「你们是谁?」 竟然不杀我们,这是什么意思? 黄春皱眉回头道:「邙山军!」 「鬼?」 「鬼尼玛!」 黄春怒了,下马过来说道:「老子黄春,大名鼎鼎的春哥,你没听过?」 「邙山军?」 此事天色微亮,带头大汉壮着胆子仔细看看黄春。 「不是鬼?」 黄春骂道:「鬼会撒尿?」 他解开裤带,一泡热气腾腾的尿就飙了出来。 带头大汉这才相信眼前的人不是鬼魂,就说道:「都说你们死在辽人那边了,这是怎么回来的?」 第901页 「什么?」 黄春心中一沉,问道:「说清楚。」 「……枢密院有人泄密,陈钟转告给了辽人……辽人说要围杀你等……」 乡兵们都怒了。 「怪不得那么多人在围杀咱们,原来是有内奸!」 「畜生般的人,春哥,弄死陈钟!」 带头大汉已经被惊呆了。 合着这些人竟然真的在辽境内遭遇了围杀,可他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陈钟死了。」 「怎么死的?」 乡兵们恨不能把陈钟给活剐了。 带头大汉说道:「事情败露后陈钟就出逃,沈待诏勃然大怒,悬赏一万贯捉拿此人,不过是几日就得了。这是大宋第一次杀权贵,官家亲自下的令。」 「郎君果然豪迈!」 这时庄子的管事闻声出来,见到他们不禁就哭了起来。 「你哭个什么?」 黄春有些纳闷的道:「咱们归来不是好事吗?你怎么和死了媳妇似的。」 管事哽咽道:「前阵子辽使借着此事发难,郎君咬牙用香露配方来平息了此事……这段时日那些商人都不来了,这是想等辽人发话呢……幸好你们活着,否则……」 辽人一旦得了配方,第一件事必然是大肆生产,四处贩卖。 到了那时,沈家这点产量压根就不算事,商人们自然会去捧辽人的臭脚。 黄春大怒道:「枢密院无耻,权贵无耻!众兄弟在庄子里好生歇息。宝玉,咱们俩去枢密院,去看看他们的嘴脸。」 严宝玉点头,管事赶紧叫人做了汤饼来,两人吃了,等着时辰就进了城。 …… 陈昂算是半个新人,所以每天都来的很早。 可比他早的大有人在。 这是抢表现的一种手段。 还有一种就是睡不着的老人。 年轻人睡不够,老人却睡不着,满脑子前半生的事情在转悠,或是懊悔,或是得意……辗转反侧的回忆着。 张昇已经到了,他站在枢密院的大门外看着前方。 前方就是宫门,昨夜韩琦等人都歇在了宫中,而他本来也该在其中,可众人都说外面需要宰辅坐镇,就把他丢下了。 昨天下午传来消息,官家昏沉间依旧在懊恼,觉得对不住沈安。 邙山军不算什么,一支百人乡兵而已。 可官家的身体啊! 张昇的眼中多了担忧,他希望赵祯这个仁慈的君主能长命百岁,可这得看老天的意思。 「相公。」 「见过相公。」 官吏们渐渐多了起来,大家见张昇不进去,都在外面逗留,想着给他留个印象。 马蹄声骤然传来,张昇缓缓转身看去。 「去看看。」 大清早在皇城外疾驰,这必然是有紧急事务。 希望不是边患吧! 张昇默然祈祷。 「滚开!」 一声怒吼后,两个大汉沖了进来,其中一人拎着个包袱。身后的军士拔出长刀在追赶。 「大胆!」 枢密院中有官员喝道:「这里是皇城,作死呢!」 「你等是谁?」 当先的大汉近前,用一种很是轻蔑的目光看着这些官吏,说道:「邙山军!」 邙山军? 追赶的军士停住了脚步,那些在叫骂的官吏们捂着自己的嘴,眼睛瞪的老大。 「邙山军……不是死光了吗?」 一个官员小心翼翼的问道。 「某黄春!」 「某严宝玉!」 黄春朗声道:「邙山军此次在北地剿匪,其间遭遇贼人多起,我部绞杀一百余名悍匪,最后全身而退!」 他怒吼道:「某是黄春,邙山军……全军而退!」 张昇猛地握紧了双拳。 好! 「你们……你们全身而退?」 在被辽人围杀的情况下,你们竟然能全身而退? 黄春想起了管事告诉自己的事,愤然怒吼道:「某是黄春!我家郎君何在?」 先前他们去过榆林巷,得知沈安昨夜进了宫,一直没出来。 官家这是要谋害我家郎君吗? 枢密院前一阵寂静。 张昇只觉得心中一阵狂喜涌了上来,他正准备说话,后面有人说道:「你等这是和沈安相互勾结作假,实则是根本就没去辽境吧?」 「谁?」 黄春的目光转动,严宝玉已经沖了进去,稍后就拖着一个官员出来。 「宝玉这是作甚?」 黄春喝道:「莫要给郎君丢人。这些质疑不算什么,辽人的信使就在咱们的身后……到时候自然有人让他没脸。」 严宝玉丢开官员,把包袱缓缓解开。 这是什么? 严宝玉把包袱打开,然后手一倾斜,一些黑色的东西就掉落了下来。 「这是什么?」 那个口出不逊的官员就躺在地上,黑色的东西不断倾倒在他的身上、脸上…… 他伸手胡乱抓了一块,凑到眼前一看,身体就疯狂的往后退,同时尖叫出声。 「啊……」 尖叫声刺激着大家的耳膜,不少人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 人在疯狂的时候能爬的有多快? 看看这人就知道了。 他手足并用,就像是一头蜥蜴般的飞快爬了回去。 第902页 他的神色惊惶,就像是看到了深渊厉鬼。随着他的爬行,身后留下了一道水渍。 竟然被吓尿了。 这是什么东西? 那官员爬到了张昇的身旁,尖声喊道:「是耳朵……是耳朵……」 我的天啊! 众人这才知道他为何会被吓尿了。 任谁被一堆变色的耳朵倒在身上都会发狂,没发疯就算他的神经粗大。 那么多耳朵……哪来的? 张昇缓步过来。 他的咽喉在涌动着。 作为文官,他并未见识过沙场的惨烈,可通过这些耳朵,他知道了些什么。 「这是什么?」 「耳朵。」 「谁的?」 「辽军的。」 张昇仰头,用咽喉呼出了一口气,眼睛发酸的感觉让他不禁咬紧了牙关。 「死了几人?」 「全身而退。」 黄春的声音越发的大了,政事堂的官吏们也渐渐簇拥过来。 「那是什么?」 「耳朵。」 「天吶,竟然这般粗鲁!」 「谁的耳朵?」 「辽军的。」 「他们不是说去北地剿匪吗?」 「蠢,那是託词,怎么能直接说去了辽境,那不是给辽人藉口吗?」 「……」 一群文质彬彬的官吏突然发现这个清晨有些噁心人。 有人甚至在干呕。 张昇缓缓低头,突然拱手。 黄春并未避让,他现在只想杀人。 可那些官吏却惊呆了。 「张相,万万不可!」 你给一个乡兵拱手,这是啥意思? 您这是在自降身份啊! 传出去这影响得多坏? 当朝宰辅竟然向武人拱手,这几乎就是陨石坠落般的大事件。 张昇并未搭理这些人,黄春却问道:「敢问我家郎君何在?」 这人竟然敢对自己动杀机? 张昇察觉到了杀机,他确信一旦沈安在宫中出了事,眼前这人就敢杀了自己,然后割掉自己的耳朵作为军功的证明。 枭首是长期以来的验功办法,可人头太重,体积太大,不好携带。 怎么办? 后来就有人用耳朵来记功。 轻巧的耳朵方便大量携带,哪怕你是无敌猛将也能把自己斩杀的军功带在身边。 张昇说道:「沈安在宫中,官家身体不豫,他和宰辅在宫中守候。」 原来如此。 黄春心中一松,他看着那些官吏说道:「我等在北地剿匪出生入死,不敢苛求旁人高看一眼,可却奢望诸位能记着自己是大宋的官员,莫要在背后捅刀子……」 枢密院门前的温度骤然升高,那些官员有的脸红,有的羞恼…… 这话几乎就是指着鼻子在叫骂。 ——你们是大宋的官员还是辽人的官员?泄密的事也干得出来,要不要脸?! 张昇的老脸也有些红,但想起赵祯的身体,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去报喜!」 他回身道:「来人,马上进宫给官家报喜,就说……邙山军北地剿匪归来,全身而退。」 官家生病的消息早就传出来了,而且还是老毛病晕倒。 以前晕倒大家还不担心,可现在的官家老了呀。 渐渐老迈的官家经不起一次次的疾病侵袭,若是哪日倒下,说不定就再也不会醒来。 两名亲从官拱手应了,随即转身,披风飘飘间,人已经沖了出去。 亲从官大抵就相当于赵祯的亲兵,不但最受信重,待遇也是极好的。 所以得了好消息后,两个亲从官几乎是一路狂奔。 内侍宫女们看着这两人狂奔而来,都赶紧躲在边上,心中不安。 这是哪里出事了? 二人一路狂奔到了福宁殿,韩琦正在外面透气,见状心中就是一紧,喝问道:「何事急奔?」 里面的人闻声出来,就剩下曹皇后在床边看着。 曹皇后看着床上的夫君,苦笑道:「我这个做皇后的却不能正大光明的来看望你,不然就有谋逆的嫌疑……这皇帝做到这个份上……有意思吗?」 床上的赵祯依旧在昏沉中,没有任何反应。 「邙山军北地剿匪归来,全身而退!」 一阵沉默,曹皇后惊住了。 辽人都提前做好了准备,这邙山军怎么能逃过围杀? 她听到了外面变得沉重的呼吸声。 宰辅们也呆傻了吧? 「你莫不是昏头了?」 这是韩琦的声音。 作为宰辅里唯一一个经历过沙场的人,他有这个资格质疑。 「某前夜梦到家父出现在辽境,金光四射啊……于危急时刻拯救了邙山军……」 这是沈安的声音,这个小子…… 「韩相,邙山军的黄春和严宝玉就在枢密院那边,他们还带回来了一百多只耳朵……」 第514章 先父浑身金光四射 福宁殿外,韩琦追问道:「可看清了?」 一个亲从官说道:「小人看的清楚,那些耳朵都是被腌过了……」 欧阳修的咽喉里发出了些不明的声音。 腌肉的历史很悠久,人类猎取了食物后,发现吃不完就会腐烂。 咋办? 第903页 用盐腌制或是风干。 后来这个技能被点亮了许多,比如说斩首敌军后,就用盐来腌制人头,可以保存许久。 可盐在此时不便宜,大规模腌制会心痛,于是石灰就成了替代品。 欧阳修想起了自己昨日中午吃的一块腌肉,不禁胸腹处作呕。 韩琦讶然道:「竟然……竟然这般厉害?」 他偏头看去,沈安在边上负手而立,眉间全是矜持的淡定。 「家父……」 沈卞,我刚到大宋时,这两个孩子已经身处危机之中。是我背着果果一路艰难跋涉到了汴梁,我对得起你了。 现在你要成神了,若是在天有灵,那就庇佑果果一生平安吧。 宰辅们都傻眼了。 沈卞是什么人? 此人算是个奇葩,在文贵武贱的大环境下叫嚣着要北伐,甚至还在陛见时鼓动赵祯…… 大宋哪里敢北伐,所以他的鼓动自然被无视了。 「你的父亲……早些年默默无闻,后来调任京城,说是想进枢密院,哪怕是做个兵房主事都成……」 韩琦皱眉道:「那年……他陛见时说辽人太平惯了,大宋当可有百年太平,可北地苦寒,草原上总是能孕育出最强大、最野蛮的战士……辽人怕是风光不了多少年。到时候换了个新的势力,大宋的外强中干会引人觊觎……大宋就是一块肥肉,不咬就对不住祖宗……」 这些话听着有些凌乱,甚至没有一点文官的儒雅,可沈安却在发呆。 这些观点…… 辽人在以后可不就是被金人给干掉了吗? 徽宗那个撒比自以为强大,就和金人来了个什么海上之盟,两家结伴攻打辽人。 可辽人的残兵败将就把大宋打的满地找牙,从此大宋的外强中干就成了笑谈,也变成了一块肥肉。 「他还说什么……官家当早早定下皇子,而且颇为看好汝南郡王府的十三郎。只是说赵宗实要多教导孩子……这些话当时被引为笑谈。」 你一个小官竟然掺和立储大事,还振振有词的说什么看好赵宗实,但觉得赵宗实怕是教导不好自己的孩子。 你以为你是谁? 可现在大家一看,这货的眼光竟然这般好,一早就觉得赵宗实是真命天子。 「你以为汝南郡王一开始对你这般好是为何?」 韩琦冷冷的道:「因为你是沈卞之子。」 沈安已经震惊了。 我以为已经还完了那位父亲的血脉之情,可没想到他竟然…… 沈卞大抵是赵宗实最早的支持者,而且坚定不移。他的儿子自然也是如此,赵允让和赵宗实自然会对沈安有好感…… 于是沈安就接受了这个遗泽。 可沈卞是怎么知道赵宗实会成为皇子的? 而且还担忧赵宗实教育不好孩子。 历史上赵仲鍼可不就是这模样吗。 若是他多接受些帝王教育。 若是赵宗实从开始就手把手的教导他…… 那么赵仲鍼也不会匆忙把大宋国祚交给了王安石。 我的神啊! 沈安呆滞了。 「满朝都无人支持他所谓的北伐大计,他愤而求去,恳请去宋辽边境地带为官,说是要练兵……」 「有人问他为何不去西北为官,那边好歹也有西夏人。」 韩琦笑道:「他说西夏人只是袭扰,无法动摇大宋的国祚。」 如今看来果然,西夏人就是一条野狗,咬不死大宋。 「于是他就去了雄州,陛下大抵是被他纠缠不过,就许了他去雄州……」 后面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沈卞在雄州练兵,邙山军的前身就是他练出来的乡兵。 见沈安发呆,欧阳修走了过来,说道:「当初许多人说他是疯子,可他当年说过的话,许多都验证了……安北,令尊不是疯子。」 他是天才! 「官家……」 沈安正在震撼之中,里面传来了曹皇后的欢呼声。 她看到了赵祯的眼皮子在眨动,先是后怕了一阵子,心想自己先前说的话可不大中听。 ——皇帝做到这个份上,有意思吗? 赵祯的眼皮子眨动了几下,突然嘟囔道:「什么全身而退?」 曹皇后欢喜的道:「邙山军全部回来了。」 赵祯睁开眼睛,眼中的厉色一闪而过。 这位仁君的骨子里依旧是一位帝王。 随后他就偏头看着外面,问道:「谁来了?」 曹御姐先前说了他的坏话,此刻有些心虚,「宰辅们昨夜就在宫中歇息,如今他们就在外面。」 赵祯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嘶鸣。 陈忠珩沖了进来,见他清醒,不禁泣声道:「官家,您可算是醒来了。」 有宫女拿着痰盂过来,赵祯趴在床边,曹皇后在他的后背上拍了一掌。 「咳咳咳……」 曹皇后发誓自己只是轻轻的拍了一掌,可赵祯却就像是被一辆高速狂奔的战马给撞击了一样。 「噗!」 他吐出一口浓痰,喘息道:「饿了。」 曹皇后欢喜的喊道:「去弄粥来。」 陈忠珩亲自去吩咐,看着他走路夹臀的模样,赵祯微微点头,「这是看着我生病心急,上火了。」 上火痔疮就容易犯。 第904页 「见过陛下。」 宰辅们来了,沈安在后面看了赵祯一眼,见他双眼无神,但面色还算是不错。 「诸卿辛苦,朕无碍。」 这是正经问答。 宰辅们催促着御医去诊断。 赵祯摆摆手,冲着沈安招手:「先前我在昏沉中……恍惚听到了邙山军回来了……」 沈安说道:「正是,邙山军全数回来了。」 赵祯喘息了一下,茫然道:「辽人没有围杀?」 辽人的南京就在幽州,那里有无数精锐之师,邙山军这点人马还不够他们一口吃的。 沈安正色道:「官家,那晚臣做梦梦到了先父浑身金光四射……」 大佬,我老爹浑身金光四射,把那些辽军的眼睛都射瞎了,他们看不到邙山军。 韩琦的眼角抽搐着,但却不敢轻视这个说法。 赵祯失神了一瞬,然后问道:「沈卞可提到朕了吗?」 沈安一脸黑线的道:「官家,先父并未说话,只是看了臣一眼。」 赵祯心中失望,嘆道:「罢了,沈卞当年对我说,要修武备,要用西夏人来牵制辽人……要重用忠心的武将,莫要因噎废食……哎!他是个忠心的臣子,朕本想让他在雄州待几年再召回来,可惜……如今他成了神,定当会护佑大宋……」 沈安看他有些伤心,就低头道:「多谢陛下为臣父直言。」 这下连赵祯都没法接话了。 朕为沈卞直言,那群臣是什么? 都是佞臣? 宰辅们一脸黑线,赵祯这时渐渐清醒过来,他一把掀开曹皇后扶着自己的手,欢喜的道:「邙山军真的回来了?」 大佬,你的神经反射够长的啊! 「是。」 赵祯突然仰头大笑三声,然后拍打着床榻喊道:「好事,好事,辽人那边如何?」 沈安矜持的道:「邙山军杀敌一百余,有耳朵为证。」 「好!」 赵祯欢喜的道:「来人,重赏!」 沈安心中欢喜,但却做出了一副忧国忧民的姿态道:「官家,臣只是做了该做的。」 赵祯没搭理他,说道:「赏杨继年的女儿首饰,皇后去办。」 曹皇后起身应了,沈安大囧,心想你这个算是什么赏赐? 赵祯精神焕发的道:「辽使呢?辽使哪去了?」 这位皇帝开始嘚瑟了。 韩琦说道:「辽使大概还没得到消息吧。」 …… 辽使才将起床,然后宿醉未醒的他敲打着脑袋叫人送酒来。 头天宿醉难受,第二天喝一点酒会好许多,这就叫做『还魂酒』 可辽使的还魂酒却不少,一罈子。 下酒菜和早饭是羊头签和肝签。 羊头签就是用猪油……渔网状的猪油裹着羊脸肉下油锅炸。 肝签也是一个意思。 辽使夹着羊头签蘸椒盐吃了,贊道:「宋人就是会做饭。」 他渐渐的又喝的微醺,那种飘飘然的感觉太好了,让他不禁唱起了歌。 歌声苍凉,稍后有人进来了。 「林牙,北地的消息也该传来了。」 使者抬头笑道:「应当就是这几日了。香露的配方此后就是陛下的私产,某算是立下了大功,你等也有功劳,某不会忘记,都放心吧。」 「多谢林牙。」 几人陪着使者饮酒唱歌,大多醺醺然时,外面来了人。 「林牙,外面有人说那邙山军回来了。」 「撒谎!」 辽使不屑的道:「宋人就会撒谎,就会玩这些不入流的玩意儿。」 众人一阵闹笑,然后举杯邀饮。 肝签有些发苦,但在猪油的浸润下很是滑熘,众人都是大肚汉,稍后就把酒肉吃净。 辽使打个饱嗝,起身道:「去看看,看看宋皇可醒来了。若是醒不来……那位皇子还在宫外,这就有趣了。」 众人簇拥着他出了使馆,外面的阳光一照着,都不禁觉得恍如隔世。 喝酒喝到这种程度,几乎都是半醉了。 随从抓住了一个宋人,喝问道:「宋皇可醒来了吗?」 宋人一怔,旋即就看了使者一眼,说道:「官家自有天佑,早就醒来了。」 这眼神有些古怪,使者醺醺然的觉得是轻视,就喝骂道:「滚!」 随后他们又拦住了一人问话。 「醒来了,宰辅们都出宫了。」 这就没假了。 但这人的眼神竟然也是那模样,让使者有些恼怒。 「去看看……」 辽使等人算是闲极无聊,就缓缓朝着皇城去了。 大宋富饶繁华,是外藩人艷羡的地方。 不管是谁来出使大宋,大多都热衷于逛街和採买。 辽使渐渐清醒了些,说道:「那沈安深谙外交之道,这等人要打压,要让他灰头土脸,明白吗?」 他站在州桥边上,看着络绎不绝的人流,嘆道:「宋人真多,他们总是能弄出许多东西来,让人瞠目结舌。不过幸而他们武力不彰,很软弱……」 随从说道:「所以出了个强硬的沈安,咱们就要让他丢脸?」 使者点头道:「对。香露是值钱,可某更看重此事对宋人的打击。」 能出使大宋,使者自然不是简单之辈。 第905页 他眯眼看着前方,「要让宋人提及大辽就害怕,这才是使者的职责。」 「沈安来了。」 有随从指着前方喊道。 第515章 辽使赔罪 太阳挂在东边的天空上,阳光柔和,晒的人精神百倍。 闻小种的马术看着有些别扭,很是生涩,但战马却没有欺负他。 战马通人性,也会选择主人。 主人若是个蠢货,不懂马术,战马也会看不起你。 闻小种的目光在四处梭巡,目前他的身份是护院。 「郎君……」 他看到了前方路中间的辽使等人,就说道:「是辽人。」 沈安点点头,却不肯下马,就这么驱马过去。 「贵使这是出来吃早饭?」 邙山军归来让沈安的心情大好,见到这位和自己对赌的辽使,心情就更好了。 辽使皱眉道:「香露的配方……何时给?」 这是心理打击,隔几日来一次,能让人发狂。 沈安微笑道:「贵使说会当众赔罪认错,何时开始?」 辽使微微一笑,「某先前去信国中,让人准备干花……要许多,一旦开始制作香露,沈安,大批香露会低价进入各国,大辽将会多不少钱财,而这些钱财将会变成刀枪,变成肉食,武装和滋养大辽的勇士。而你……陛下将会感谢你对大辽的贡献。」 辽人上层糜烂,耶律洪基家里也没有余粮,若是得了香露,确实是一个助力。 辽使希望看到沈安面色发白,强作镇定。 可沈安只是诧异的道:「你……喝多了吧?」 辽使微笑道:「你在强撑……」 沈安笑道:「去城外看看吧,邙山军昨夜从北方剿匪归来,一人不少。」 辽使一怔,旋即冷笑道:「你失心疯了吗?」 北方的消息应当在这两日送来,辽使以为沈安的压力太大,所以失态了。 沈安指指边上的百姓,说道:「看看他们。」 辽使看了过去,就见不少百姓都在笑,只是那笑容显得有些诡异,好似讥讽。 而且他们大多显得很兴奋,仿佛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什么意思? 辽使笑道:「嘴皮子不管用。」 他一回身,却发现沈安已经策马远去了,就笑道:「外强中干,我等回去。」 没有激怒沈安让使者不大高兴,但中午依旧在庆祝。 这是一种手法,彰显大辽的强大。 我们就是强大,我们永远都能赢。 所以我们要庆祝。 来到大宋之后,他们的伙食就丰盛了许多,而且还一日三餐。 中午饭很丰盛,肉食就有三种。 一道鱼脍摆在中间,辽人们都摇摇头,有人夹了几片,蘸了酱料,屏息吃了,说道:「宋人怎么喜欢吃这东西。」 辽使说道:「牛羊肉是大辽强壮的根源,我们骑马放牧,那些牧人天生就是勇士。而宋人却只知道种地和做买卖,羔羊般的柔弱,大辽能压住他们一百年,不,一千年!」 众人举杯畅饮,笑声传了出去。 外面有宋人在,他听到这欢笑声,就皱皱眉,然后别过脸去呸了一口。 国家不强大,百姓的腰杆都直不起来! 若是在汉唐时,汉人不会躲着吐口水,而是会喝骂里面的辽人,让他们小声些。 国势即是人势! 国势强,则人势也强。 反过来亦然。 一阵马蹄声传来,接着几个辽人牵着马进来,看他们的模样,分明就是经历的长途跋涉。 这是辽人的信使! 僕役接过缰绳,几个辽人步履艰难的往里去,看着很是沮丧。 「咦!这是什么意思?有坏消息?」 几个宋人在嘀咕着,然后又幸灾乐祸起来。 「最好是耶律洪基死了。」 几个辽人进了使馆,直接闯进了饭堂里。 使者正在抚须微笑,见他们进来就欢喜的道:「人头呢?」 他等待信使已经许久了,几乎是久旱逢甘露般的急切。 只要此事一成,他立功不说,宋人又会遭遇一次打击。 打击多了,宋人自然会越发的怯弱。 这是大辽的国策,不断对宋人施压,直至他们变成羔羊,那时候就可以宰杀了。 几个辽人面面相觑,辽使见状笑容就僵住了。 「林牙……」 辽使听出了些不祥之意,他收了笑容,「说吧。」 「宋人的邙山军确实是去了南京道。」 辽使心中一松,笑道:「就算是不能全数杀了也没事,只要有十颗人头,某就能去找宋皇的麻烦。有几颗人头?」 使者吸吸鼻子,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叫唤了一下,却是饿坏了。 他抬眸看着使者,眼中有些不忍:「析津府得了消息,就围杀他们。邙山军在高粱河下面突袭了咱们的人,咱们一战损失了一百余人……」 辽使的手一松,酒杯哐当一声跌落在案几上。 他的面色惨白,嘶声道:「后来呢?」 他需要这份功劳,而且他当时传递消息的速度很快,确定南京道那边能及时围杀邙山军。 「后来我军开始围捕,几次发现邙山军的踪迹,只是都跟丢了……」 第906页 「蠢货!」 辽使心中恼怒,但依旧抱着希望。 大军合围之下,一百余人的邙山军怎么跑? 除非他们在天上有只眼睛在看着,否则就插翅难飞。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黄春就是那只眼睛。 「最后大军合围,邙山军却仿佛是死光了,根本就找不到。最后在夜间让他们潜入宋境……还报了名号,说是大宋翰林待诏沈安向大辽皇帝问好。」 噗! 一个正在喝水的随从听到这话不禁就喷了出来。 沈安一直在汴梁啊! 他难道还会分身? 可这些都不重要了,此刻大家的脑海里都是那个该死的赌注。 当时他们为了这个赌约而欢欣鼓舞,觉得自己赢定了。 可现在他们却傻眼了。 先是巨大的失落感袭来。 香露的配方没了,这让人觉得心中空荡荡的。 而后就是自己的赌注。 当众赔罪和认错。 这是奇耻大辱啊! 使者代表着国家,辽使就代表着大辽。 他赔罪就是大辽在赔罪。 这事儿不能干啊! 可当时双方都立下了赌约,若是不践约,大辽就是毁诺者,脸面全无。 国家信誉要不要? 野蛮人自然不会要,因为他们的眼中只有利益,赤果果的利益至上。 可你要和各国交往,一旦信誉破产,你就只能用武力来维繫自己的利益,这会成为一个恶性循环。 辽人立国许久了,在很多方面和大宋并无二致。而且他们吃瘪也不少,比如说在西夏人那里。 这个赌约不能悔! 辽使抬头,信使见他面色惨澹,就诧异的道:「可是有什么不妥吗?既然输了践约就是,大辽不会反悔。」 众人依旧不说话,信使觉得不对劲,就问道:「赌注是什么?」 辽使遣人快马回去报信,只说了沈安这边的赌注,自己这边的却忘记了交代。 这是必胜心态下的无意之举,可今日却造成了麻烦。 辽使苦笑道:「是当众赔罪。」 信使讶然道:「这会让大辽成为笑柄,为何要赌这个?」 使者摇摇头,失魂落魄的道:「那时……某以为南京那边定然能围杀了他们。」 是啊! 都提前通风报信了,一百余人的乡兵死定了。 可他们却回来了。 特么的,他们竟然活着回来了,这事儿是怎么弄的? 信使的脸红了,他在为南京道的官员们感到脸红。 太丢人了啊! 他问道:「现在怎么办?」 大辽是要成为中央之国的大辽,若是毁诺,那就是毁口碑,以后那些小国和部族谁会信你? 可要是践约,这就是打脸…… 辽使脚步僵硬的往外走,声音有些飘忽:「必须去。」 他缓缓走出去,就见到大门外站着一人。 「这羊头签以后家里不许做,太油腻了,果果会长胖……」 沈安丢掉油纸,伸手出去,闻小种递来了手帕。 「贵使……这是要去哪啊?」 他的声音很热情,但辽使却觉得全是虚伪。 「某……」 辽使心中一喜,想着在这里赔罪岂不是更好? 这里没有外人,就算是大辽丢人问题也不大。 他正色道:「先前某以为邙山军去了大辽,如今真相大白,某错了,某……」 邙山军去了辽境,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可你抓到证据了吗? 没有。 没有证据你哔哔个啥? 那只会让大家发噱。 ——辽人竟然空口白牙的说宋人入侵…… 这是怕了大宋? 还是他们已经习惯了耍无赖。 这个脸辽人丢不起! 他很认真的道:「某错了,某向你赔罪,某向大宋赔罪……」 沈安默然,然后闪开。 辽使正在欢喜,觉得自己这个赌约践行的毫无压力,回去后也不会受罚。 两边突然涌出来许多人。 辽使看到外面的人时,心中一个咯噔,就疯狂的沖了出去。 外面的人更多。 小贩、官吏、军士、各国商人…… 他刚才以为只有沈安和他的僕役,所以声音就大了些。 沈安这个畜生,他定然知道某会这样赔罪,所以就召集了这些人,让他们躲在两侧…… 他们都听到了? 这些人都在看着辽使,有人笑道:「辽使竟然会赔罪?这可是破天荒啊!」 「从未有过的事,辽使出去都是趾高气昂的,谁会赔罪?」 在东方的这块大陆之上,目前的霸主是辽人。 从很久以前他们就是霸主,俯瞰着一群小国。 中原板荡时,辽人在窥探,他们希望能兵不血刃的拿下这块膏腴之地。 可事情不大顺利,那些土皇帝不大买帐。 关键时刻石敬瑭立功了。 中原对塞外的天险说送就送,还附带打包了一个礼物。 ——儿皇帝! 第516章 你是疯子,我是天才 闻小种不是什么老实人,他的双手曾经沾满了鲜血。 哪怕那些是贼人,哪怕那些人是目标,可在杀多了人之后,他对这个世界就变得冷漠了。 第907页 在他的心中没有什么大宋,更没有什么中原。 沈安经常和赵仲鍼、王雱等人讨论着大宋的各种弊端,这些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闻小种也得以耳闻。 对此他嗤之以鼻,觉得大宋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就算是亡国了和他也没关系。 谁统治都一个样! 这种想法不但存在于权贵中间,不少百姓也同样如此。 比如说在宋辽边境地带,因为辽国赋税低,所以经常有大宋百姓越境过去投奔辽人。 这个时代……它没有什么强烈的国家和民族的情绪,一切都只是为了活着。 只要能活着,随便你们。 他觉得这个世界的人都应当是这样,所以他宰杀那些贼子时就像是杀鸡,没有丝毫犹豫和后悔。 「爹爹,辽使竟然低头了吗?」 一个年轻人踮脚在看着前方,只是脚尖却坚持不了多久,就矮了下来。 他的父亲焦急的从人缝中往前看,却只是浮光掠影。 「是啊!他竟然低头赔罪了。」 他的父亲急切间看不清前方,就焦躁的往前挤。 「别挤……」 前面的百姓面露惧色,拼命的扛着后面的冲击。 闻小种冷冷的看着这一幕,他知道这是畏惧。 积威之下,这些百姓惧怕辽人,不敢接近他们。 胆小如鼠! 闻小种不屑的微微摇头,觉得这样的百姓和羔羊没啥区别。 「赔罪不行礼吗?」 沈安的话让人意外。 辽使能口头赔罪就算是不错了,你竟然还奢望他行礼,莫不是疯了吧。 就像是后世的美帝『误伤』,弄死几个外国人,顶多就是口头说个非常遗憾完事。 这时的辽人大抵就和后世的美帝差不多,横行霸道,无所不为。 他会行礼? 众人看着沈安,觉得这位大抵是欢喜狠了,竟然奢望辽人再次低头。 辽使抬头,眼中有怒色闪过。 沈安笑眯眯的道:「听闻辽军强大,以一当百,周边部族都噤若寒蝉……」 从古至今,霸权都是建立在武力的基础上,罕有意外。 没有武力你自称什么霸权,只会被人笑掉大牙。 辽人就是用武力称霸着这块大陆。 若是他们的强大被人揭穿……周边那些被压迫的部族会不会蠢蠢欲动? 这是一道选择题。 辽使心中一震,目光闪烁,问道:「你捨得?」 香露的配方和他口头赔罪自然不对等,所以沈安要求他行礼。 可辽使自然不愿,沈安就丢出了筹码:老子把邙山军纵横辽境的消息传出去,让那些人看看南京道动用大军依旧无法围杀邙山军的表现。 那些部族会不会心动? 甚至李谅祚都有可能会心动,想着去抢辽人一把。 霸权的终结需要对手,在这个过程中会有不少挑战者出现,辽人能坚持多久? 以后的金人就是挑战者中成功的一个,随后又被蒙人给赶了下去。 现在沈安就不怀好意的想给他们制造挑战者。 「一句赔罪不值当香露配方。」 沈安沉声道:「若是如此,沈某没什么捨不得的。」 一句话就想换来香露配方? 你要点脸啊! 这是另一种压力。 辽使的心中转动着各种念头。 他不想行礼,可周围却有不少外藩商人。 这些商人行走于各地,他们会把今日的场景到处宣扬,作为自己见多识广的证明。 ——辽人毫无信誉可言! 信誉破产的代价不小。 辽使看了沈安一眼,眼中全是杀机。 此人该死! 他飞速的一个躬身,转身进了使馆,随即大门被重重的关闭。 辽人竟然行礼了? 在场的人都有些不敢相信,旋即有人喊道:「辽人赔罪了!」 「辽人竟然赔罪了?」 「哈哈哈哈!痛快!」 一个老汉冲着沈安拱手,大声的道:「待诏今日威逼辽使,让大宋扬眉吐气,痛快啊!」 「大宋何曾有过这等扬眉吐气的时候……」 「某怎地觉着身体在发热呢!」 「辽使以往飞扬跋扈,汴梁城中无人能制,今日遇到待诏,算是倒霉了。」 「先前某听闻待诏用自家香露的配方和辽人打赌,就觉得太憋屈,没想到辽人竟然输了,可见天佑大宋啊!」 「这下好了,辽人低头,最少几年内要消停喽!」 「……」 那些百姓喜笑颜开,就像是自己赌赢了一般,让闻小种有些不解。 沈安微笑着上马,那些百姓让开通道,等他策马过来后,没人说话,可那些目光却让人心颤。 闻小种看到了振奋和感激。 又不是他们赌赢了,他们在感激什么? 闻小种不解的看过去,他甚至看到一个半大孩子在后面蹦跳,大抵只是想看看沈安。 「待诏……」 那个孩子在叫嚷,沈安冲着他挥挥手,那孩子马上就兴奋的喊道:「待诏冲着我笑了!」 很和谐的一幕,但闻小种却觉得不舒服。 他习惯了在市井里隐身,从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和想法。他平时见到的都是喜欢闲扯家长里短,为了些小利益就打闹不休的百姓…… 第908页 那是江湖! 而这里是另一种形式的江湖! 大国交锋的江湖! 沈安刚回到家,阿青就来了。 「沈郎君,我家娘子听闻你赢了,就派奴来贺喜。」 香露的配方保住了,闺女未来的幸福日子也就保住了。而且皇后竟然派人送了首饰来,说是赏功。 这闺女还没嫁过去,皇家的奖励都有两次了。 这个女婿硬是要得啊! 只是过不了多久,她的女儿就成了沈家的媳妇…… 李氏的心情大抵是欢喜中带着惆怅。 沈安笑道:「多谢了。」 这件事里的弯弯绕没几个人知道,杨继年都不知道。 他叫来了黄春和严宝玉,问道:「想被关在某个地方被人琢磨吗?」 两人齐齐摇头。 沈安满意的道:「此次春哥立下大功,可却不能传出去,知道为何吗?」 黄春想了想,面露惧色,说道:「若是被那些人知道了,他们会把小人关在某个地方琢磨,等有大战时才会把小人带在军中同行,从此再无自由。」 他的第六感太强大,如同是异能般的存在。 这本事一旦被上面知道了,自由就会远离你而去。 想起那种日子,黄春打个寒颤,「求郎君帮小人隐瞒了此事。」 这事儿沈安不是在恐吓他,若是没有强有力的庇护,他真会被当做是小白鼠关起来。 「此事……说是梦……」 一番交代对口供之后,沈卞就成神了。 最后黄春有些扭捏的道:「郎君,此次咱们路过雄州,当地的青壮跟着来了不少。」 我去! 沈安有些惊讶,「那些人为了什么?」 黄春尴尬的道:「他们听闻郎君对兄弟们大方。」 别扯什么高大上的理由,一句话,他们听说这里的待遇好,而且还不被歧视。 可这事儿还得要上面同意才行。 沈安一熘烟就去求见赵祯。 「辽使赔罪了,朕很欢喜。」 早有人把辽使先前赔罪,最后躬身的消息传了过来,赵祯的心情因此而大好。 皇帝醒来,辽使赔罪,这两个好消息不但让汴梁城中处处喜庆,宫中也是如此。 「皇后一高兴就赏赐了不少人,可给的太多了些,自家却收不了场,哈哈哈哈!」 曹御姐是武将世家出身,对辽人的强大感触最深。辽人吃了瘪,她就像过年似的欢喜。 沈安赔笑了几句,说道:「官家,邙山军回来时,雄州的青壮帮了不少忙,那些人……您知道的,他们就想来汴梁见见世面……」 赵祯收了笑容,问道:「多少人?」 「两百余人。」 赵祯的面色稍霁,说道:「邙山军此次立功不小,你也受了委屈……下不为例。」 「是。」 这是一次隐晦的警告,同时也在告诉沈安,你的功劳和邙山军的功劳都没了。 三百余人的邙山军…… 沈安也觉得有些不妥,准备回去告诫一番,让他们安分些。 赵祯放下毛笔,突然舒展了眉头,说道:「沈卞当年也是这般,只是他倔,你却有些狡黠。」 沈卞竟然是个倔种吗? 沈安想笑,觉得他是理想主义者。 可理想主义者往往都会被自己的理想埋葬,沈卞也不能幸免。 赵祯的神色有些恍惚,喃喃的道:「当年他说辽人看似强大,可实则不断在衰弱,只是大宋……更弱。」 是啊! 哪怕是要亡国的辽人依旧能把大宋按在地上暴打一顿。 沈安抬头,眼神有些茫然。 赵祯嘆息一声,摆摆手道:「去吧。」 陈忠珩把他送了出去。 「家父当年喜欢去哪里?」 对于沈卞这个人,沈安越发的迷惑了。 陈忠珩摇头:「这个你得去问皇城司,当年沈卞特立独行,皇城司盯着他呢。」 沈安一路去了皇城司,张八年倒是赏脸,亲自接待。 「你父亲?」 不用去翻看案卷,张八年就冷冷的道:「这个倒是可以说。」 他大抵是很忙,就指指外面,一边出去一边说道:「你父亲当年最爱在皇城外和金明池发呆,喃喃自语,不少人认为他有毛病。」 「他没有毛病。」 沈安侧身,很认真的说道:「家父没有毛病,他最大的毛病就是说真话。在这个假话连篇、粉饰太平的大宋,他这样的人就是异类,但我以他为荣。」 是的,他以沈卞为荣! 在这个慵懒而失去进取心的大宋,他很孤独。 随着对沈卞了解的深入,沈安愕然发现这位父亲竟然也是如此的孤独。 领先一步是疯子,领先半步才是天才。 沈卞就是疯子,而沈安却是天才…… 第517章 竖旗 皇城外春风吹拂,沈安站了许久。 他在想沈卞当年站在这里的感觉。 是恨其不争? 还是悲天悯人…… 几十年后,皇城就成了最低贱的地方,许多女人被拉扯出来,被大宋军队拖到城外,交给得意洋洋的金人为奴。 这其中有皇后,有嫔妃,有帝姬…… 这些女人被自己人送了出去,随后被一路蹂躏,金人甚至为了争夺和她们的某种权利而发生争斗。 第909页 这是一条通往地狱之路。 那些女人在路上就怀孕了,许多人想尽办法堕胎,不想生下那代表着耻辱的孩子。 到了地方后,金人举行了献俘大典。 除去徽钦二帝和皇后之外,其他女人都是袒胸露乳…… 而赵佶那个畜生在这种情况下依旧有心思临幸女人,在被俘期间还生了不少子女。 「这是个屈辱的时代,但这份屈辱应当是送给外敌,而非大宋。」 沈安低声说着,不知道是对谁。 我来了,这一切自然不会再发生。而那些对手必须要祈祷自己的运气足够好,否则塞外广阔,有无数地方可以筑京观。 沈安笑了笑,然后回身。 「那个种子果真这般重要?」 欧阳修打了个饱嗝,老傢伙竟然在上班时间出来吃东西。 沈安在心中鄙夷了一番,说道:「非常重要。」 「有多重要?」 沈安觉得他是想偷懒,所以才拉住自己扯淡。 「能让人暖和,能织布,便宜的布,让百姓不再无衣遮体……」 若是能普及种植,这一幕都会出现。当然,若是赤贫的百姓,不管多便宜的布料他们都买不起。 现在的衣服有多贵? 以后的赵明诚和李清照休沐时去逛大相国寺,之前都会当一件衣服,价值四五百钱。 四五百钱…… 这个数目能让百姓望而兴嘆,所以衣不遮体并非是笑谈,而是事实。 那些百姓只能买最便宜的衣服,若是买不起,那就…… 在许多时候,在做某些工作的时候,百姓不分男女都是赤身果体。这不是他们不知道羞耻,而是捨不得糟蹋衣裳。 欧阳修肃然道:「真的?」 沈安点头道:「某从不虚言。」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千金裘,啥意思? 价值不菲的皮衣! 这年月最保暖的就是皮衣。 可皮衣一般人他买不起啊!不然李白怎能牛皮哄哄的说把哥的皮衣拿去卖了换酒钱。 而棉花却不同,它能普及,而且能填充做棉衣和被子,还能织布。 这是什么? 这就是神器啊! 沈安觉得自己正在撕开一个时代的序幕,而棉花只是一个开始。 他去庄子上见了那些新人,正好遇到太学的学生来和邙山军交流。 「郎君,这一路小的都验过了。」 这支队伍不容许心思叵测者进入,至少在赵祯驾崩之前不能。 那位帝王和赵老二一个样,对所有人都抱着怀疑。大宋的宰辅干不长就是来自于这种猜疑。 干几年你就滚蛋吧,不滚蛋朕就让你好看。 赵祯……怕是不长了。 沈安发现这些人都有些怯。 「他们怎么看着有些胆小?」 黄春笑道:「大宋许久没经历过战阵了,以前都是输。郎君您在交趾和府州都胜了……您不知道在雄州,他们都说您继承了老知州知兵的长处,以后定然能出将入相……」 面对着这么一位以后能出将入相的大人物,这些还算不得军士的青壮当然会怯。 「大宋武力不彰,不,该说是羸弱不堪。」 沈安的话让人心惊,可这里是邙山军,黄春的眼中全是威胁。 谁敢把郎君的话说出去,老子弄死他。 「雄州是边境,那里有榷场,也有辽骑。某去过界河,隔着一条白沟河,辽人的跋扈和得意历历在目,让某时常在梦中惊醒。」 「你们该去看看史书……太学的学生在此,可以去问问他们,一个国家软弱时,外敌可会尊重你?可会放过你吗?」 「不会,汉末时,塞外异族就在蠢蠢欲动,只是汉人雄烈,哪怕是自家打废了,也没给异族机会。及至司马家时,他们的机会来了,于是铁骑纵横中原,汉儿沦为奴隶……」 「隋末时,异族依旧来了,唐太宗渭水之盟暂时换来了和平……」 「唐末时,中原乱纷纷,异族同样在觊觎着……石敬瑭双手奉上了燕云之地,使中原再无屏障……」 沈安说道:「某说了这么多,是想告诉你等,国家弱小了,外人、异族肯定会揍你,把你揍的生活不能自理,把你变成他们的奴隶……没有谁能幸免……」 他指着北方说道:「大宋现在就是一块肥肉,辽人在冲着这块肥肉流口水,西夏人在流口水,连特么的交趾人都在流口水……以后说不准连那些大食人都敢提着长刀宰杀大宋人……」 「这样的大宋,你等睡觉可能安枕吗?」 大食人的后裔……以后的大宋官员蒲寿庚。陆秀夫和文天祥带着幼帝来到了泉州,却被蒲寿庚拒之城外,随即蒲寿庚捕杀南宋宗室……并一路追杀幼帝…… 这就是末世景象。 「操练起来。」 沈安蛊惑道:「想不想去打草谷?」 「想!」 雄州青壮们齐齐高喊着,让太学的师生一脸懵逼。 辽人的草谷……你在忽悠我们吗? 沈安指着身边的黄春介绍道:「此次邙山军纵横辽境,无人能敌……他们能,你等也能!」 「我们在府州大败西夏人,李谅祚如今俯首称臣。辽使和某对赌,躬身赔罪……」 第910页 沈安挥拳道:「大丈夫生于世间就当如此,下次某带你们去打草谷!」 「……」 沈安一番鼓舞后,那些青壮就像是打了鸡血般的兴奋,算是消除了新到汴梁的忐忑。 太学的学生们却有些不解,等沈安令他们自由活动后,就寻了青壮问话。 「打草谷?什么意思?」 一群学生围住了几个青壮问话。 这些可是读书人啊! 青壮们有些紧张,其中一人说道:「就是……劫掠。」 这尼玛不就是抢劫吗?只是换了个称呼而已。 「这不是强盗才劫掠吗?」 大宋的读书人都自视甚高,觉得自己以后会是出将入相的大人物,所以不肯躬身去了解那些底层事务。 青壮愕然道:「塞外异族都是这样……祖辈说他们千百年来都是这样。」 「辽人不给将士粮草,放任他们出来劫掠补给……这就是打草谷。」 沈安来了,学生们赶紧行礼,然后有人问道:「待诏,千百年来中原都饱受异族荼毒……可以法子消除吗?」 这个问题有些大,大的让人没法回答。 沈安沉吟道:「要想自身安稳,首要是刀枪要锋利,要先把他们打趴下。然后要瞪着眼睛看看周围,谁敢冲着大宋龇牙,那就弄死谁!如此百年,天下必然大定。」 后面的教授心中苦笑,和同伴说道:「如此百年,那些外敌也都被收拾干净了,大宋自然就安稳了。」 「你看看史书,也就是汉唐才持续不断的对外开战。可国虽大,好战必亡啊!」 「国虽大,忘战必危!」沈安大声的道:「你们以后要学会擦亮自己的眼睛,对那些蛊惑大宋放下刀枪、马归南山的人要提高警惕。这等人……不是腐儒就是居心叵测!」 学生们毕竟还年轻,被他蛊惑的热血沸腾,当即就有人表示要进谏官家,让大宋重振武备。 沈安笑了笑,不作表态。 此刻的赵祯别说是进取心,连内政都提不起精神来。 几个教授在苦笑着。 「某才说国虽大,好战必亡,他马上就说国虽大,忘战必危,这怎么说?」 「学生们到底是听谁的?蛊惑他们去关注武事,二三十年后,大宋朝堂之上会是什么景象?」 「这一批批的学生会在各处为官,杰出者将会踏入朝堂。到了那时,朝堂之上的声音……怕是会骤然一变。」 「人人都喊打,人人都蛊惑君王要重视武备,那样的大宋……」 「你忘记了那位小郎君。」 「是了,赵仲鍼跟着沈安多年,早就被他给蛊惑的成了另类,多半也是这等想法。」 「君王如此,臣子如此,那时候的大宋手中握着刀枪,杀气腾腾的盯着异族……某不敢想。」 「可怖,可怕!」 学生们神色振奋的在讨论着沈安刚才的话,看着朝气蓬勃。 几个教授面色微变,就像是老迈的父辈看着叛逆的孩子般的不自在。 「待诏啊,他好是好,让太学重新站了起来。可这等话却是不该说,某敢打赌,今日他的话稍后就会传到各处。」 「他这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不,他是站在前面,把自己当做是了旗帜!」 「旗帜?」 「对,一面旗帜。他竖起旗帜,渐渐召集那些志同道合者……」 「嘶……」 众人看着在那边含笑解答学生疑问的沈安,不禁觉得嵴背发寒。 还未成亲的年轻人,他竟然就开始竖旗了。 这是要在政坛竖旗啊! 大宋立国多年,敢竖旗的有几人? 范仲淹算一个,结果扑街了。 但范仲淹竖旗时是宰辅,沈安是什么? 一个翰林待诏而已。 是啊!他只是个翰林待诏,所以没人会重视他的竖旗。 更多人会觉得他是在过家家。 教授们微笑着,彼此挤眉弄眼。 「庄上有好酒,咱们去……喝一杯?」 「好啊!」 沈安对他们很大方,酒水美食管够。 教授们负手而去,一路谈论着题库的充实…… 而那边的学生还在兴奋,有人说道:「太学每年都会有新人进来,十年后,二十年后,咱们都是一伙的……好多志同道合的人啊!」 「待诏说的没错,大宋就该重振武备,等咱们强大了,就一路打过去。恢复幽燕只是开始,咱们要一路往北,再打造战船,去探索那无尽的大海……」 这些话被风吹的无影无踪,学生们开始询问辽境那边的情况。等听到那边的汉人竟然不肯回来时,不禁都怒了。 「以后打过去,让那些汉人看看大宋的强大,让他们后悔……」 「赋税太重了,让他们不肯归来是耻辱,大宋的耻辱,我辈的耻辱……宰辅的耻辱……」 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有人在担忧,可沈安却在微笑。 第518章 捅他们的心窝子 「……辽使告辞,这是沮丧了,臣估算他回去后定然会被处置。陛下,这是被沈安弄掉的第几个使者?」 韩琦的问题很是无礼,「臣在担心一件事……」 赵祯不以为忤的道:「何事?」 辽使准备滚蛋了,这个消息让赵祯的心情极好。 第911页 韩琦看着宰辅们,板着脸道:「臣在担心辽人以后可还敢再派使者来吗?」 众人一怔,旋即都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笑声很爽朗,不管是宰辅还是赵祯,都笑的脸上全是褶子。 连内侍们都忍不住笑了。 是啊!在沈安的手中,一个辽使变成了疯子;一个辽使被他的算术打击的体无完肤;而这个使者更惨,以为自己能赢,能立功,结果却是赔罪…… 这沈安真的是使者克星啊! 陈忠珩微笑着,想起了任守忠那个蠢货。 你和沈安结怨可后悔了? 赵祯含笑道;「若非是如此,朕岂会同意那些青壮进了邙山军?」 韩琦一怔,这才知道了此事。 「敢问陛下,多少人?」 他警惕的态度并未引发不满,反而是满意。 宰辅必须要时刻保持警惕,比如说韩琦带着宰辅们睡在宫中看守皇帝,这就是一种警惕。 赵祯说道:「两百余人。」 「还好!」 韩琦松了一口气,说道:「若是多于五百人,臣定然要去找沈安的麻烦。」 汴梁的驻军很多,大宋禁军的精锐大多在汴梁周边。造反是不可能的,可对武人的习惯性提防却是政治正确。 曾公亮态度暧昧的问道:「陛下,沈安的功劳……」 「哈哈哈哈!」 君臣又笑了起来,气氛极为欢乐。 那厮的功劳又被他自己给弄丢了。 大宋开国多年,这等有趣的臣子可不多见,不,是前所未闻。 所以大家要珍惜啊! 连欧阳修都露出了笑容,可见大家心态的放松。 「陛下,沈安有奏疏进上。」 赵祯笑道:「这是来讨功的吗?朕就知道,朕就知道……年轻人总是坐不住,见朕没动静就憋不住了。」 他点头道:「陈忠珩念念,诸卿也听听,稍后好生羞羞他。」 陈忠珩接过奏疏,含笑看着,然后开始念…… 「……邙山军此次在幽州遭遇汉人,问及可愿归来,其人却如避蛇蝎……」 赵祯的面色一下就冷了,宰辅们也收了笑容。 大宋边境地带时有百姓逃到辽境去,这是耻辱! 他们竟然觉得做辽人更好,这让大宋君臣们情何以堪吶。 沈安这时候竟然来了这么一份奏疏,这是什么意思? 是来噁心咱们的? 韩琦不禁往坏处想了想。 「……大宋的赋税之重,已然远超辽国。大宋官吏的贪婪,已然远超辽国……陛下,大宋的根基在腐烂,赋税和吏治革新已然刻不容缓了!」 兴奋的气氛骤然变了,变得沉郁。 就像是一个发现美女的男子,他尾随了美女许久,好不容易美女回头,却是大那个啥萌妹,顿时呕吐不止。 赵祯皱眉道:「此事……散了吧。」 欧阳修听出了官家话里的颓丧之气,就出班道:「陛下,赋税之重……」 韩琦不等他说完就反驳道:「那么多开销,减税吗?怎么养得起那么些军队和官员,还有……那些耗费。」 每年的军费和薪俸,外加宗室,再有各种祭祀…… 这些都是无底洞,怎么都填不满。 韩琦嘆道:「削减赋税老夫也想,陛下也想,可……」 他摇摇头,率先出了大殿。 阳光不错,欧阳修吸吸鼻子,然后打了个喷嚏。 「那些开销,有多少是能削减的……」 「住口!」 孙抃不大说话,可一开口就被韩琦喝住了。 他眨眨眼睛,喃喃的道:「凶什么凶……」 这人已经老迈不堪了! 为了不被人说是欺负老人,韩琦忍住怒火,说道:「军队没有钱粮要造反,官员没有薪俸会误事,宗室……他们会孤立官家,至于其它耗费……那是大宋的脸面。」 祭祀天地确实是脸面,可大宋的脸面太值钱了,以至于三司要咆哮。 开春以来,三司就处于忙碌状态,包拯一直没空去管沈安的婚事。 今日有人告诉他沈安奏疏的内容,包拯沉默了。 这是欧阳修遣人来报的信,哪怕没具名,可包拯一想就知。 「欧阳小儿无能为力了?」 包拯冷笑道:「靡费这般大,可从官家到宰辅都视若无睹,可恨!」 他拿起笔奋力书写了几个字,然后起身出去。 「老夫今日不来了。」 能把旷工说的如此理直气壮和清新脱俗的,大抵也就是包拯了。 他一路到了榆林巷,见沈家外面围满了人,就喝道:「闪开!」 众人回头,见是他老人家来了,都纷纷避开,然后堆笑说着好话。 「包公今日难得出门……」 「包公,小人只想求见待诏,若是不能,管家也成。」 「小人前阵子是鬼迷心窍,只求待诏宽恕……」 「……」 这些商人前段时间以为辽人会得到香露配方,于是就去捧臭脚。如今辽使大败亏输,急匆匆的贵国,大抵要倒霉了。 辽使倒霉商人们很欢喜,可沈安切断供货却让他们要发狂了。 这是报复! 可他们却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来求饶。 第912页 包拯敲门,大门打开,闻小种本想发怒,见他穿着官服,就问道:「你是谁?」 「杀过人?」 他浑身都在散发着冷意,包拯下意识的就问道。 「包公……」 果果欢喜的声音传来,老包的脸上瞬间就笑成了菊花。他推开闻小种进去,冲着跑来的果果笑道:「今日天气这般好,你哥哥为何不带你出去玩耍?」 花花扑了过来,被果果一把搂住脖颈不得自由,就呜咽着。 果果嘟嘴道:「哥哥在书房,说什么要断更了,要太监了。」 「什么东西?莫名其妙!」 老包到了书房外,就见赵仲鍼和王雱静静的站在沈安的身后,折克行故作不在意,可却在边上不时踮脚看一眼。 他们都在看着沈安在写字。 「包公。」 边上是旧稿子,包拯以为是文章,心中不禁欢喜,觉得沈安总算是知道上进了。 「写文章是好事……」 他随手抽了一张纸看了看,结果就正好看到前面的什么多姑娘…… 「谁知这媳妇有天生的奇趣,一经男子挨身,就……」 沈安听到这里就懵逼了,他无辜的道:「包公,这是一段,它只是一段啊!」 包拯目露凶光,脖子上血管都凸出来了。 卧槽! 大事不好! 嗖的一下,沈安一熘烟就跑了,身后传来了包拯的咆哮:「淫词浪语,不堪入目,不堪入目!」 接着他就追了出去。 王雱没去劝,而是熟稔的在一个柜子里摸出了一瓶酒来。转身后,赵仲鍼刚好在另一个柜子里摸出了一袋子干果。 倒上美酒,剥开干果…… 王雱喝了一口酒,唏嘘的道:「你爹爹许你喝酒了吗?」 赵仲鍼摇头,沮丧的道:「我爹爹倒是不说,只是我娘不许。」 「我娘也不许,说某的身子不好,现在不能喝酒。只是我爹爹有时候给酒喝,我娘也就是说几句。」 两人缓缓喝着酒,赵仲鍼突然问道:「你说包公是为何而来?」 王雱一副智珠在握的讨打模样,嘚瑟的道:「今日安北兄进的奏疏太激烈了些,包公定然是为此而来。」 沈家一阵鸡飞狗跳,被拍了满头包的沈安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老包气咻咻的跟进来,王雱悄然把第一张放在了他的手边。 「这是什么?」 一首好了歌引发了包拯的共鸣,他不由自主的往下看。 包公…… 不知道过了多久,包拯听到了果果的召唤,就抬头,看到沈安三人坐在对面打瞌睡。 「包公……吃饭了。」 果果对吃饭的热情是沈家第一,而且最喜欢有客人来。 吃了晚饭,包拯和沈安在院子里散步。 「你那奏疏倒也平常,可官家才醒来,正在高兴的时候,你这份奏疏就是扫兴。不过大宋的财赋让人头疼啊!」 包拯做这个三司使很是伤脑子,他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说道:「不过你提及了边境百姓跑到辽人那边去的事,这是在捅官家和宰辅们的心窝子,难怪他们要恼火。而且那些冗官冗费,好处大多都被官员宗室们得了,他们岂会认帐?」 「可太多了。」 任何时代都会有不公平,好的时代会把这种不公平缩小,或是把蛋糕做大,能让更多的人也能沾些好处。 这便是盛世! 可大宋现在却处处危机,盛世…… 盛屎吧! 沈安皱眉道:「包公,这官家和官吏权贵抱作一团,有好处都给了他们,可好处从何而来?」 他有些怒了,「恩下于百官者,唯恐其不足;财取于万民者,不留其有余。这是在竭泽而渔,而目的不过是为了奉养官吏和权贵,再不变革,大宋就完了!」 包拯负手看着夜空,「冗官冗费都是从先帝时开的头,他三次封禅靡费无数,郊祭更是……还恩萌官员子弟……哎!这大宋啊,老夫做了三司使才知道里面的腐烂,再不变……老夫怕是看不到大宋的未来了。」 他回身看着沈安,目光炯炯的道:「可这些没法一下去掉。目前大宋差的什么?钱粮!你有何办法?」 后院那边传来了果果的欢笑,还有花花的叫声,伴随着夜空中的稀疏星宿,让人想沉浸在此刻,不愿思考。 「贸易!」 「贸易?」 包拯说道:「老夫在三司看过,记得大宋三司岁入约有六十多万贯,很是可观,你还说贸易,哪来的贸易?」 前面的三司指的是朝中的机构,后面的三司指的是:广州、杭州、明州三个对外贸易的市舶司,统称为三司。 这三个对外开放的港口每年能为大宋赚取丰厚的利润,填补岌岌可危的财政。 沈安微笑道:「包公,贸易……有很多种,大宋目前的不行。」 …… 第519章 五年两百万 华夏对外贸易的历史悠久,比如说着名的丝绸之路,那是最早的商路。 而到了前唐中后期时,国事衰微,陆地上的商路被堵住了,于是海商就开始粉墨登场。 赵光义灭掉了南汉后,第一件事就是开广州为对外贸易的港口,设置市舶司。 这是大宋对外贸易的开端,及至如今,海洋贸易赚取到的钱已经成了大宋不可或缺的财政收入。 第913页 可大宋现在主要是召集外藩商人来贸易,自家出海贸易所占比例不大。 大宋的海船实际上并不差,可商路却被外藩商人掌握,利润会被盘剥…… 沈安早就对此有看法,只是赵祯为帝,许多想法他都不能实施。 「市舶司那边还能再弄弄。」 沈安自信的道:「海外有不少国家,许多国家不许大宋海商前去,只是自家运送货物前来。这不公平。」 「你想如何?」 包拯依旧冷静。 沈安说道:「比如说博买,这好倒是好,可却没什么激励。」 大宋的对外贸易方式很简单:你送货来,先抽解,随后大宋官方估价出钱买下,这事儿就算是完了,至于被官方买下的货物,会被统一发卖给大宋商人。 实则大明以后的对外商贸制度就是在这个的基础上施行的。 这种模式利润非常高,但却是建立在盘剥本国商人的基础上实现的。 而沈安的想法却是釜底抽薪:「凭什么他们贩卖货物过来,又带着大宋的货物回去贩卖?这肉都被他们吃了,大宋却只是喝汤,这不公平!」 他的声音很是激昂,包拯突然打个寒颤,问道:「你是想把那些外藩商人给赶走?」 沈安诧异的看着他,说道:「这不对吗?」 包拯平静了下来,说道:「你这太狠了。当初太宗皇帝差遣内侍出海,去海外诸国请那些商人来贸易,此刻赶走,名声还要不要了?」 「名声?」 沈安惊讶的道:「包公,那些商人垄断了贸易,赚了多少黑心钱?名声?和名声比起来,某更想多挣些钱。不说旁的,一年两百万贯!」 他伸出两根手指头,包拯一巴掌打掉了一根,说道:「一百万……」 目前三家市舶司一年能进帐六七十万贯,目标定为一百万贯,这算是比较稳健。 「很难。」 包拯却认为这很难:「三家市舶司都做了多年,有什么能挣钱的他们早就去弄了,这三十万的差额,你怎么弄?」 「好弄啊!」 沈安轻松的道:「包公,只要那些商人站在某的面前,三十万贯,某就能弄回来。」 包拯冷笑道:「说的轻巧,你以为自己能点石成金吗?」 「能啊!」 沈安很笃定的道:「比如说看似简单的沙粒就能炼成琉璃,还能加工成镜子。那镜子纤毫毕现……包公,真的能点石成金。」 「镜子?」 老包每天早上都会照镜子,不过却是铜镜。 铜镜会锈蚀,所以需要经常磨。 磨镜子就是一门很火的职业。 「对,镜子。」 包拯盯着他说道:「撒谎的后果……」 「绝不敢。」 沈安举手道:「此等大事某不会说谎。」 包拯点头道:「好,此事老夫应了。」 三司使的支持会使沈安的成功率更高,可还有宰辅。 包拯迟疑了一下,皱眉道:「你写那些东西作甚?」 小说只是在勾栏瓦舍里出现的东西,对于士大夫来说连解闷都不够资格……一句话,这玩意儿就是下等人写的东西,下等人喜欢的东西。 沈安干笑道:「写着玩。」 包拯点点头:「里面倒是有些可观之处,不过终究登不得大雅之堂,莫要沉迷。」 「是。」 沈安虽然应了,可却压根不在意这个。 他深信一点,不管是小说还是诗词,好的东西就会受欢迎。 石头记能够风靡多年,自然是个好东西。 …… 第二天沈安就去上朝了。 「臣敢打包票,每年三家市舶司的岁入能有一百万!」 沈安不说什么大宋的危机,因为任何危机在这群君臣的眼中都是过眼云烟。 大宋都平安多年了,你和我扯什么危机……当年我们也扯过,结果被打成了猪头。 所以沈安直接就说出了条件。 在目前七十万贯的基础上,岁入达到一百万贯! 每年多出三十万贯……三十万贯是个啥概念? 当年澶渊之盟的赔款折价也不过是三十多万贯! 澶渊之盟时,这三十多万贯不算啥,而且每年通过榷场都能赚回来。若非出了真宗这个败家子,大宋现在的家底依旧还厚实。 等到赵祯时,虽然节俭,但他还是继承了真宗留下的那一套,于是大宋的财政就越发的艰难了。 以前不在意那三十多万贯的赔款,现在却肉疼的不行。而且重熙增币之后,每年给辽人的赔款差不多增加了一倍,就更艰难了。 所以沈安一提三十万贯,赵祯的眉毛就跳了一下。 我这个皇帝也没余粮啊! 韩琦也心动了,他看了一眼包拯,说道:「年轻人总是喜欢信口开河。」 三十万贯,有了这笔钱,他这位首相就能从容许多。 曾公亮淡淡的道:「枢密院那边差钱了,包拯,你何时给?」 包拯皱眉道:「钱没有,老夫的命倒是有一条,你便取了去。」 欧阳修干咳一声,说道:「一百万贯,若是能成,你想打断谁的腿?老夫帮你按着人。」 从韩琦的『信口开河』到曾公亮说缺钱,再到包拯说钱没有,命有一条……这些都是在暗示赵祯。 第914页 官家,大宋很穷,这三十万贯很重要。 若是旁人说每年增收三十万贯的话,不等赵祯说话,韩琦就能饱以老拳。 可这是沈安。 大宋有名的财神爷! 赵祯心动了。 可等欧阳修问沈安想用这个大功来换取谁的腿时,他只得板着脸干咳几声表示不满。 但他还是心动了。 他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散思维:这份功劳能让沈安打断谁的腿呢? 他想到了赵允弼,然后摇摇头。随后想到在家里养病,一直痴傻的刘展…… 赵允弼不行,虽然赵祯不喜欢这位宗亲,可脸面却是要顾忌的。 而刘展还不够资格,达不到标准。 「若是岁入两百万贯呢?」 呯! 韩琦手中的笏板落在地上,他却没有去捡,而是冷笑道:「若是能,老夫的腿送给你打断。」 首相愿意用自己的腿骨来抵消沈安的功劳,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汴梁人民怕是会怀疑韩琦的脑子坏掉了。 沈安笑道:「韩相的腿……太贵了。」 他本想和韩琦打个赌,可却看到包拯那喷火的眼神,就忍住了。 昨晚他说两百万贯,老包打掉一根手指头,现在他竟然又来了,这是要作死啊! 赵祯皱眉道:「两百万贯,如何来的?」 若是一年能增加一百多万贯的岁入,大宋的财政会缓解许多,他这个皇帝也能过些轻松的日子。 「五年后。」 沈安说道:「若是让臣执掌三大市舶司,五年后,臣敢担保能岁入两百万贯!」 赵祯觉得这厮在撒泼,外加撒谎吹牛。 可沈安的神色肃然,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朝堂之上也没谁敢用这等话题来开玩笑。 赵祯心动了,再次问道:「如何能做到?」 「第一集合,大宋的商人从各处往市舶司去,长途运送货物耗费不小,而且那些外藩人最喜欢大宋的什么货物,谁知道?若是能由市舶司统一打探清楚,统一採买,那会节省多少耗费?」 节省就是赚到。 「第二就是出海贸易。目下更多的是外藩商人驾舟来大宋贸易,大宋海商出海还不够多,许多钱都被外藩人给赚走了,这不公平!」 赵祯在犹豫。 他是帝王,习惯性的觉得不能反悔,对外不能太强势。 他知道大宋的毛病是什么,但却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忌惮了。 他知道范仲淹的下场有自己纵容的关系,但更多是那些既得利益者的疯狂反扑,让他都害怕的反扑。 所以他只能坐视。 所以他绝口不提革新和新政。 让新政去死吧,朕只想把大宋看好,把这份太平传递下去。 至于以后……朕去了之后,后面的事就是赵宗实的烦恼了。 这一刻他甚至有些幸灾乐祸,觉得把大宋这个烂摊子交给赵宗实很好。 所以沈安不说革新,只说手段,这个让他真的是心动了。 别说道,咱们来讨论一下术。 他有些纠结的道:「朕要的是实话。」 沈安认真的道:「陛下,臣此刻很清醒。」 我不说胡话! 韩琦眼神微变,说道:「陛下,若是如此,臣以为可以试试。」 试试就试试,大不了重新来过,反正大宋的货物对外藩人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不怕沈安搞砸锅。 面对巨额收入,君臣都动心了。 赵祯摆摆手,「诸卿各自去吧。」 他竟然拒绝了? 沈安心中失望,但却不是绝望。 等吧,没几年了。等赵仲鍼上台后,哥要让这大宋翻天覆地! 群臣告退,沈安跟着走了出去。 包拯过来说道:「别失望,官家得衡量利弊。」 帝王从来都不是拍脑袋做决定的生物,那是昏君。 沈安点头,这时身后有脚步声,他回身看去,是陈忠珩。 「官家让你回去。」 好吧,这位皇帝又反悔了。 沈安跟着回去,再见到赵祯时,他已经换了一身便服,手中端着茶杯在喝茶。 沈安进来行礼,赵祯不搭理。 他有滋有味的喝茶,沈安在神游物外,可外表看着很诚恳,一脸『我在忐忑』的紧张模样。 对朕有敬畏心,这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野心勃勃之辈永远都不会得到上位者的喜欢,做什么都会防备他们一手。 而尊重上官的下属会得到奖赏。 「景祐五年开始,少卿、少监以上的文官去广州任职知州者,都会兼任市舶使。其后杭州和明州知州也兼了市舶使……你可知道?」 沈安摇头,大宋为了制衡而无所不用其极,官职的复杂性和牵制性就是其中之一。 别妄想去彻底弄清楚大宋的官职,那会让人发狂。 赵祯淡淡的道:「这就如同是地方劝农,可知州为市舶使,他们要听你的……谈何容易?」 下级领导上级,这事儿不靠谱啊! 第520章 一群小狼 人类从有记载以来就分了贵贱。 什么叫做贵? 贵人,权贵,上官…… 反正就是高大上。 而贱就是矮穷矬。 一般肯定是高大上指挥矮穷矬,反过来就是新闻。 第915页 沈安很老实的说道:「官家,都是为了您做事,还分什么贵贱高低?难道不是道理最大吗?」 道理最大这话平时说说也就算了,没谁会当真。 可对于帝王来说却不同。 这是对你,对大宋有好处的事情,道理在你这边啊! 你是手握道理的皇帝,竟然解决不了这点小事吗? 沈安抬头看了赵祯一眼,那眼神分明就是在为赵祯感到委屈。 官家,你受委屈了。 赵祯只觉得心中憋屈,就说道:「此事我来办,你先想想怎么着手。」 才说完他就后悔了。 我这是怎么了? 竟然答应了去压制此事。 沈安欢喜的道:「官家英明。只是臣却不好过分,所以臣举荐一人前往。」 他一个翰林待诏去指挥三家市舶司,资历和职位都不够,赵祯会很头痛怎么安排。 这年轻人果然是……老实啊! 赵祯心中感动,就问道:「谁?」 「枢密院副承旨陈昂。」 本来最适合的人选是唐仁,可唐仁目前在府州喝西北风,赶不及了。 而陈昂是沈安新收的小弟,让他多些资历是好事。关键是沈安的意图也只有自己人才能说。 这些想法电光火石般的闪过,赵祯同样知晓他的意思。 要想马儿跑,就得给它餵草料。 若是去一个和沈安不对付的官员,那就是背后捅刀子,这种事儿别说是赵祯,韩琦都干不出来。 太丢人了。 「陈昂……」 赵祯对此人没啥印象,更不知道他被人弄了一回,若非是沈安伸手,就算是被废掉了。 「若是出错,朕只找你说话。」 你的人你自己看好,若是出了错,那朕就找你说话,板子只会打在你的身上。 这是应有之意,沈安说道:「若是出错,臣无颜来见官家。」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 赵祯摇摇头,把这个不祥的念头抛掉,微笑道:「你还年轻,好生去做。」 别动不动就什么不回来了,哪有那么好的事儿?你得给朕干活干到八十岁! 他是这般想的,所以笑的很是柔和。 这是个好皇帝,真的不错。 可…… 沈安出了皇城,马上就吩咐道:「去寻了王雱来榆林巷,快去!」 陈洛去了,沈安的身边只留下了闻小种。 他看了闻小种一眼,问道:「家里的亲戚都没了?」 这是闻小种进沈家后和家主的第一次谈话,很轻松,也很轻率。 他很老实的回答:「是,家里就剩下了小人。」 「那……可愿意成亲?」闻小种二十余岁,在这个时代,正常人都该当爹了。 沈安站在皇城边上,就像是在晒太阳的老汉,慵懒的不时看一眼城门。 他在等待,等待赵祯的态度。 「小人……小人这样的,怕没女人喜欢。」闻小种对这个问题有些纠结,他觉得自己习惯了孤独,身边多一个人会很麻烦。 「会有的,跟着沈家好生做事,心思别散乱,一切都会有的。」 这时城门处冲出来一人,他急匆匆的准备打马而去。 「谦仁!」 陈昂闻声看去,见是沈安在招手,就急匆匆的过来,「安北,刚接到的事,说是让某去市舶司,还让某来寻你。」 「跟某走。」 他刚出来没多久,陈昂就接到了通知,可见赵祯的急切。 皇帝急了,这事儿才好办啊! 一路到了沈家时,王雱已经来了,赵仲鍼和折克行也在。 「书房说话。」 沈安有些洁癖,从外面回家首先是更衣和洗手,可今日却省略了这两个步骤。 书房外是闻小种在看守,他心中有些茫然。 这等大事竟然让我来看门,这是为什么? 看重吗? 还是胸怀坦荡? 「某和官家宰辅们许了军令状,明年市舶司的岁入要有一百万贯。」 书房里,折克行皱眉道:「安北兄,市舶司那边是和外藩商人打交道,多年来岁入增加缓慢,小弟以为此事怕是难为。」 市舶司存在几十年了,可每年的收入就那么多,你一下子提高三分之一,这事儿太吓人了。 王雱看了第一次来的陈昂一眼,有些不适应外人的加入,「若是增多三成,那就得多方着手,大宋商人这边要压,压那些黑心商人。外藩商人要压,压他们的暴利……小弟听闻那些外藩商人豪奢的令人震惊,是该割一刀了。」 两边都要压,对外藩商人下手要狠。 赵仲鍼淡淡的道:「想赚黑心钱的商人,全部赶出去,不许参与海贸。」 这位更狠,直接要断掉那些商人的根。 陈昂很谨慎,不想发表看法。 「谦仁说说。」沈安却想听听他的意见。 陈昂看了赵仲鍼一眼,说道:「某以为……关键还是要让更多的海商来到大宋……」 只有扩大规模才是出路! 这是他路上想到的,也是他宦海沉浮多年,对政事的看法。 他觉得自己这是一针见血,比这些年轻人的看法更深刻。 「不错。」 第916页 沈安点头赞许,说道:「某在官家那边说了些,可只是皮毛。此次你去市舶司,记住几点,一是统一,统一三家市舶司的货物,不要散乱,统一由市舶司定价和出售,要争取最大的利润。」 陈昂心中一动,觉得自己怕是疏忽了许多东西。 「第二,要出海,记住了,要挣钱,大宋的商人就得出海贸易。最好是垄断。」 「垄断?」 众人不解,只有王雱若有所思。 「对。」 沈安觉得自己是在释放一头恶魔,他看着赵仲鍼说道:「要鼓励商人出海,组成船队,让大宋的水师护送着他们去。大宋的货物自己卖,大宋想要什么货物自己在当地採买。」 赵仲鍼的眼中闪过了一抹贪婪。 垄断贸易的好处太多了,市舶司目前就是垄断了外商的货物採买,然后转卖给大宋商人。 可这是盘剥本国商人,没有什么好处。 而垄断附近国家的贸易,绝他们商人的后路…… 这才是釜底抽薪的垄断! 「好主意!」 赵仲鍼在沈安的注视下贊道:「如此大宋还能通过海贸控制那些国家的生计,并且水师能经常出海,若有不臣,当可讨伐之。」 未来的帝王露出了贪婪的爪牙,这是大宋的幸事。 王雱打开摺扇,淡淡的道:「这是绝户计,大善!」 折克行皱眉道:「灭了就是。」 陈昂开始有些轻视赵仲鍼等人,觉得自己会成为这个小团体的智囊,可一番话后,他嵴背发寒。 好狠的一群年轻人啊! 在他们的面前,陈昂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头羔羊,善良的可怜。 这是一群小狼,虽然小,可却已经学会了龇牙,学会了享用血食,假以时日…… 不对! 他突然心中一震,觉得不对劲。 赵仲鍼是未来的太子和皇帝,沈安未来肯定是宰辅,而王雱看着就是个满肚子阴谋诡计的傢伙,至于折克行,这位就是杀伐果断的武人…… 这个组合…… 十年后会如何? 二十年后会如何? 陈昂心中一个激灵,马上重新调整了自己在这个小团体里的定位,不再是智囊,而是执行者。 他看到了沈安饱含深意的颔首赞许,心中不禁欢喜起来。 这个小团体以后前途无量,而我陈昂现在就是其中的一员了。 他甚至是有些窃喜,然后想起了带给自己这一切的那个人。 沈安对他微微颔首,然后说道:「此事是某在官家面前力保……」 一种被信重的感觉油然而生,陈昂说道:「某……没有一百万贯,某……没脸回来。」 那就一辈子在海边吹风吧。 这是个恶毒的誓言,沈安点点头,竟然认可了这个誓言。 若是失败,你就在海边安家吧。 「你不乏强硬的一面,可官场上的那一套对商人而言作用不大,元泽。」 王雱的眉一皱,说道:「小弟定然能去。」 「这是一次难得的历练机会。」 沈安鼓励道:「你满肚子阴谋诡计,不好生用用就可惜了。」 王雱并未反驳阴谋诡计之说,他甚至都没考虑父母同意与否。 随后沈安交代了些自己对海贸的看法,「……商人,特别是外藩商人不可信。记住了,那是一个沙场,金钱的沙场。所谓的贸易就是互通有无,可他们更渴求大宋的货物,所以别担心他们会跑……」 「我们暂时无法垄断海外贸易,但这是个趋势,你们此行……别担心。」 沈安微笑道:「某这里有好东西,到时候送过去,保证让那些商人发狂抢购。」 陈昂点头,但心中却不在意这个。 再好的东西也不管用啊! 三十万贯的差额要怎么弄出来? 量大,压榨外藩商人的利润。 随后两人就各自告辞去准备。 陈昂是踌躇满志,王雱却有些惆怅。 他缓缓走到甜水巷的那家小店外。 「咦!今日你来晚了。」 左珍最近的生意不错,所以心情大好,见他惆怅,就取笑道:「可是要成亲了吗?」 王雱的年纪是该成亲了,可他却摇头道:「要出远门。」 他瞟了左珍一眼,见她的眉间并无负面情绪,心情就低落了下去。 你在乎谁,就希望她也能在乎你。 王雱觉得自己被忽视了。 于是他的心情就越发的沉郁了。 「去哪里?多久回来?」 左珍见来了个老顾客,就笑着准备打招呼,可那人却只是路过,没搭理她。 哎! 她有些失望的摇摇头。 王雱突然说道:「听说那些港口好做生意,你若是去,能挣许多钱。」 「港口?」 妇人不解的看着他。 王雱笑道:「就是海边,能停许多船的地方。那些外藩商人云集,好多钱和货物,还有好些人……」 左珍摇头道:「不去,我喜欢汴梁,我官人也不会许我去。」 是啊!你的官人…… 王雱微微点头,说道:「如此……某走了。」 左珍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说道:「保重。」 「好。」 第917页 一句保重让王雱的嘴角微微上翘,脚步都轻快几分,可随即又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 你越在乎谁,就越想装作不在乎她的模样…… 第521章 我乐意 不知道王雱是怎么说的,王安石竟然同意他跟着去历练。 只是临走前王安石悄然来了一趟。 「这是开源?」 「对。」 「为何先从市舶司动手?」 「嗯……因为这样反对的人少。」 市舶司是官营的买卖,很少涉及权贵和官员们的利益,只是和某些经商的士绅家族会产生些矛盾,不过这并不能引发大规模的反对。 王安石看着夜空,面色冷峻的道:「你在想……革新?」 沈安侧脸笑道:「此次邙山军在幽州见到了汉人,他们不愿意回来。」 「为何?」 王安石有些不解,「既然穿了这身衣冠,既然祖辈安葬于此,别处再繁华也只是荒漠。」 衣冠! 沈安摸摸身上的衣裳,随意的垂手,衣袖就跟着垂落。 「是啊!这是我华夏衣冠,怎能弃之。祖辈魂魄在此,怎能远离……」 在饥寒面前没有什么神佛,能让人挂念的就是这一身衣冠,以及那些坟墓和牌位。 王安石点头道:「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章服之美,谓之华。」 沈安垂眸道:「那些百姓捨弃了祖宗,为何?不就是被那沉重的赋税被逼走的吗?某如今谋求增加市舶司的岁入,只是想着能让百姓少些赋税罢了。」 老王,你原先搞的那一套不错,但没选对方向。 你一来就直接想割那些人的肉,他们会同意? 没把你弄死就算是神宗庇护得力了。 王安石沉默良久,走之前说道:「元泽的性子有些偏激,这些时日倒是好了不少,多谢了。」 王雱的性子……大抵一般人都受不了他的性子,但他毕竟只是个少年,加上沈安一直在引导,所以现在改变了不少。 不过老王你别太高兴,那小子是少了些偏激,不过肚子里的坏水却越发的多了。 他笑的很是纯良的道:「元泽和我等都是知交。」 我们是兄弟,不客气! …… 汴梁城外,陈昂和王雱带着一小队骑兵准备出发了。 「官家给了三司户部推官的职务,说是下去好和市舶司的人说话,某却是愧领了。」 陈昂刚到汴梁时被闲置,那时候多少人觉得他此生再无寸进。人倒霉喝口水都塞牙缝,朋友远离,曾经的同僚冷漠,人世间的苦涩和人情冷暖他都品尝过了。 「这一切都是你给的,某记得,记得很清楚。」 陈昂没有拍胸脯保证什么,只是拱手,但那感激之情却溢于言表。 我此去定然不会辜负你的厚望! 沈安看向王雱,说道:「你的身子不好,这一路注意,还有,操练别停。」 计谋王雱不缺,沈安就担心他的身体。 不过在跟着他们操练了这么久之后,王雱的身体改善了许多。 王雱笑道:「放心,这一路某会操练过去。」 「一路顺风。」 「保重!」 双方拱手道别。 「我们在努力!」 他对赵仲鍼这么说,也是这么做。 赵仲鍼难得唏嘘道:「大宋处处都是问题,五十年能理顺吗?」 他有些急,担心大宋再这样下去会完蛋。 「方法对了,就会很快。」 沈安对此很有信心。 赵仲鍼笑道:「你要成亲了。」 成亲的日子越发的近了,沈安有些小期待。 大宋首席财神要成亲了。 这场婚礼万众瞩目,人人都想看到那让人目眩神迷的奢华。 此时的婚礼礼仪繁杂,沈安甚至需要记录在纸上,每日看一遍,免得遗漏。 婚礼的前三天,庄老实和陈大娘就出发去催妆。 所谓催妆,实则就是送些装饰品,而女方也会回赠。 当看到回赠的绿袍时,沈安问道:「为何是这颜色?」 陈大娘愕然道:「郎君,哪家不是这颜色?」 你莫不是昏头了吧? 庄老实在边上贊道:「这颜色绿的好看,小人妻子做的就没这个绿……娘子的手艺如此,定然会成为郎君的贤内助……」 他没看到沈安的脸都绿了。 …… 「沈安要成亲了?」 赵祯越发的沉郁了,很难看到笑容。 「是。」 陈忠珩觉得这个问题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没有了傢伙事的内侍,最怕听到的就是成亲和男女之事。 这些话题会引发他们的自卑。 赵祯淡淡的道:「他有钱。」 这话啥意思? 陈忠珩不解,心想沈安是有钱,可那钱是他自己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怎地,还得要限制一下? 「年轻人……当年……当年我成亲时……那时候……」 赵祯眯眼,有些茫然的在回忆着自己当年的婚礼。 他有两个皇后,若是再加上那位温成皇后就是三个。 三个皇后……这个算是要青史留名了,而且张贵妃还是死后追封的皇后。 你追封就追封吧,可当时曹皇后在呢。 第918页 皇后在世,好端端的在宫中,你竟然追封另一个女人为皇后,啥意思? 「当年事……」 赵祯摇摇头,不胜唏嘘。 他在怀念张贵妃,怀念那个娇俏的女人,不把自己当皇帝的女人。 那个女人会撒娇,和平常夫妻般的和他过日子…… 那才是日子吧。 只是她去了。 她这一去,就带走了我的日子,让我重新变成了帝王。 孤独的帝王。 「好多年了……」 他轻轻拍着自己的大腿,说道:「午饭和皇后一起吃。」 …… 沈安连早饭都没法吃了。 大清早女方家就来了人,进行婚礼前的一项活动,铺房。 女方家的人叽叽喳喳的屋里说话,男方家谁都不能进。 她们会把那张特地空出来的大床铺好,各种帐幔都是女方家出。 随后就是迎亲。 「郎君,如今都是让媒人去女家迎亲……」 沈安已经穿戴整齐了,雄赳赳气昂昂的准备出发,却发现媒人已经在前厅等候多时。 「见过郎君,郎君今日英俊不凡,来日定然会子孙满堂……」 媒人一串吉祥话说出来,然后微微昂首,「各家的。」 「在。」 院子里站满了人,这些都是乐官、吹鼓手、伎女…… 如同后世一般,现在的红白事都有人承包,你只需给钱,交代自己的要求,剩下的事儿你就可以不用管了。 沈家有钱,超级有钱。 这样的人家……当时庄老实只是去交代了一句,没人问价钱,直接就来了。 今日是这位财神的好日子,他哪里会亏待咱们。 众人的目光火热,就等着沈安下令。 「哥哥!」 果果在侧面鬼头鬼脑的出来了,还笑嘻嘻的挥手。 哥哥要娶嫂子了,娶嫂子来和我作伴。 这是沈安的说法。 沈安冲着她笑了笑,说道:「今日人多事杂,晚些让隔壁的浅予来陪你。」 「好。」 沈安走下台阶,问道:「人呢?」 「郎君!」 门外出现了陈洛。 沈安走出大门,媒人和庄老实也跟了出去…… 许多人,堵满了榆林巷的人。 「见过郎君。」 三百余名乡兵齐齐大喊,声音宏大,吓得巷子里的狗都不敢出声。 「安北兄。」 赵仲鍼和折克行带着这些人等许久了。 媒人愕然道:「这是……」 一个婚事你竟然要带那么多大汉去,你想干啥? 而且这些大汉看着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你确定不是去和女方家斗殴? 「都跟着某来。」 沈安接过马缰,上马后,对庄老实说道:「今日酒食管够,若是有乞丐来,多给干粮和铜钱。」 这是沾喜气。 庄老实应了,然后问道:「郎君,您亲自去迎亲?」 沈安点点头,随即一马当先往外而去。 媒人回身道:「赶紧跟上。」 那些乐官伎女们小跑着出来,等见到沈安一马当先时,不禁诧异的道:「现如今都是媒人去迎亲,这位沈郎君倒是捨得脸面。」 新郎去迎亲就是脸面,可现在的男方大多不乐意给女方脸面。他们用这种方式来彰显男人的主导地位。 可沈安这个财神却要亲自去,让人有些看不懂。 大家缓缓出了榆林巷,前方突然停住了,媒人心急如焚的道:「要耽误时辰了,前面谁堵路?赶走!」 他跑到了最前面,刚想破口大骂,却呆住了。 汴河横穿汴梁城,在榆林巷外面的寺桥那里缓缓流过。 这里就是东一条甜水巷。 以往这里很是热闹,可今日却更热闹。 堪称是人头攒动。 无数青衣男子站在那里,当先的乃是苏晏。 他躬身道:「今日待诏大喜之期,我等前来道贺,还请前往。」 媒人已经傻眼了。 「这些人是谁?」 边上的陈洛说道:「太学的学生。」 「恭贺待诏!」 暮春的汴梁微暖,枝头上的嫩绿多了不少,微风吹过,几百名学生青衣飘飘的躬身行礼…… 一种时光凝固的感觉让人呆住了。 「我的天!」 媒人低呼道:「谁能让太学的学生来迎亲?待诏的面子好大,杨家要欢喜了。」 前方的沈安微微点头,说道:「既然给了你们假,那就来吧。」 有学生喊道:「待诏,从前日起,我等就在准备诗词,今日再多的刁难也不在话下。」 几百名太学的学生来迎亲,不管是哪边的刁难都会成为笑话。 「好。」 沈安再次一马当先,身后几百名青衣飘飘的太学学生,随后就是几百名乡兵…… 「乐……起!」 媒人这时才想起自己的职责,急忙就组织起了乐声。 众人一路往御街去,刚看到州桥时,前方又被堵住了。 「恭贺待诏。」 那些小贩今日都有默契的换了新衣裳,此刻站在那里齐齐躬身,就像是沈家庄里长势良好的那几亩小麦。 「待诏,我等愿意去迎亲。」 第919页 小贩们很欢喜,他们觉得这是自己回报沈安的机会。 折克行在边上低声道:「会不会犯忌讳?」 如今宫中的皇帝不是赵宗实,而是猜忌心强烈的赵祯。 沈安先点头,在那些小贩的欢呼声中说道:「今日迎娶我的妻子,这是人生大事,怎么隆重都不为过。我愿意,仅此就够了。」 什么猜忌,我不在乎! …… 第522章 让人难忘的婚礼 今日杨继年告假在家,专心准备女儿的婚事。 周围的街坊邻居都知道他今天嫁女,不少人在外面看热闹。 这可是官员家的婚事,应当很热闹才是。 可杨家却有些冷清,除去一些亲人之外,再无他人。 「这杨继年为官古板,没几个朋友,所以嫁女也冷冷清清的,可怜哦!」 「那些同僚呢?」 「同僚?御史台的那些人都没来呢!」 「杨家的小娘子某见过,很是好看,可惜了。」 「……」 街坊们都在摇头嘆息,有人说道:「沈安那么有钱,还前途无量,为何要娶杨家女?怕是会后悔哦。」 「可到了现在他也不能悔婚吧?」 「杨家没过错,他肯定不能悔婚,不过冷淡些呢?」 「是了,到时候冷冷清清的接过去,日子也过的冷冷清清的,可怜的杨家小娘子。」 「……」 他们口中可怜兮兮的杨卓雪刚祭拜了祖先。 她和母亲李氏坐在里面,能看到父亲在外面踱步。 这是不舍。 她今日盛装打扮,脸上白嫩的让李氏有一丝恍惚。 「别去怪你爹爹,他在御史台为官不易,不肯去交接同僚也是一种活法,至少不会给家里带来祸患。」 室内只有几个女亲戚在,她们也跟着附和了几句。 其中一人嘴唇极薄,她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说道:「今日是卓雪的大喜,男方会来多少人?」 攀比在任何时代都存在。 李氏摇摇头道:「不知呢,只要他有心就好。」 这话很是巧妙的避开了攀比,那女人笑了笑,「我出去看看。」 她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就嘆道:「外面不少街坊呢,都在等着看卓雪出嫁,若是人少了怕是会丢人。」 她没说杨家的人少,可这话里却在暗示杨继年的不管用。 你嫁女儿不闹腾,不热闹,这算是什么事啊! 这时候嫁女儿就是攀比,不管是丰厚的嫁妆还是人山人海的气氛,差一样你在街坊和亲戚朋友的面前都抬不起头。 所以才会有家里女儿多了嫁不起的说法。 外面那踱步的身影一滞,李氏见了就说道:「今日都要上衙,各处都有事,能来多少人就多少人吧。至于我家……官人说嫁女儿就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只要卓雪过得好,热闹冷清都行。」 她嘴里说着都行,可眉间的黯然却瞒不过别人。 「那还等什么?直接花钱去请了人来,先把家门口围满了再说,省得男方家的人都围不满……那时候可不好看。」 「卓雪劝劝你娘啊!」 杨卓雪坐在那里,白嫩的脸,乌黑的发…… 她缓缓抬头,说道:「他不会的。」 那几个妇人一怔,旋即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这是还没嫁过去就为他说话了?哈哈哈哈!」 「那沈安如今就在家里等着呢,稍后一顶檐子就把你给抬走了,从此再见爹娘就难喽!」 「……现在还来得及。」 「……」 妇人嘀咕大抵是习惯,李氏也喜欢嘀咕,可今日她却有些六神无主的,心中发慌。 她几次站起来想出去,最终还是忍住了。 「来了……」 「迎亲的来了!」 这时外面有孩子在叫喊,李氏就沖了出去。 外面的杨继年先是往外沖,然后又止住脚步,双手背在身后,缓缓往外走。 阿青的丈夫赵顺已经和几个亲戚站在了大门后面,就等着杨继年的吩咐。 「为难一下,不然……」 一个亲戚有些无奈的道:「好歹热闹些。」 你杨继年在御史台混的人缘惨澹,往日可以不在乎,可今日你得弯腰吧? 杨继年微微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我的人缘是不好,我是古板,可今日不同。 今日……就闹吧。 于是亲戚们就冲着外面喊道:「作诗来,否则不给进门。」 外面开始很嘈杂,听到这话后瞬间就安静了。 「哈哈哈哈……」 外面突然爆发了一阵大笑。 李氏面色发白的道:「官人,这得有几百人吧?」 这些得意的笑声很是肆无忌惮,就像是坑了谁成功之后的得意。 杨继年也不知道,他觉得事态怕是有些失控了。 外面是谁? 「仙娥缥缈下人寰……」 「从来君子不怀金……」 「……」 顷刻间外面就念了十几首诗,让李氏和亲戚们瞠目结舌。 「还要不要?」 外面有人在喊,声音很是欢乐。 这个婚礼渐渐多了喜庆。 亲戚回头,杨继年难得露出了笑容,「罢了。」 第920页 「开门!」 大门缓缓打开,李氏等人都齐齐看去。 沈家会请多少人来? 一百人有没有? 「恭贺郎君!」 「恭贺待诏!」 大门一打开,外面突然爆发出了巨大的声浪。 就像是海浪拍击过来。 李氏的心跳猛地加速,她忘记了要回避。 「好多人……」 那几个妇人呆呆的看着外面。 「那是什么?」 几个大汉刚在墙头上露头,见大门开了,就嬉笑着跳下去。 这是凶人! 几个妇人低声道:「要小心。」 这时大门外的人分开一条道,一个年轻人大步进来,躬身道:「小婿见过丈人,见过丈母。」 杨继年的眼中多了欢喜,说道:「你来了……」 「是。」 沈安亲自来迎亲,这就是给了杨家偌大的面子。 以杨继年的刻板依旧免不了高兴。 李氏就更不用说了,她欢喜的道:「贤婿来了,那就赶紧吧。」 她一回身,就见到那几个妇人的脸上多了笑意。 这便是尊重。 你家这个女婿本事大,他尊重你们,那就是好处,以后可以藉助的地方多了去。 这便是人的小心思,虽然让人不屑,但这就是现实。 杨卓雪在后院自己的房间里安坐着。 她呆呆的看着室内的布置装饰。 这是女儿家豆蔻年华的回忆。 那些她把玩的小玩意,挂在床上的香囊,挂着的竹帘…… 我要嫁人了? 她有那么一点心慌,但想起了沈安后,心慌就变成了茫然。 从今天开始,我就成沈家人了? 「卓雪?快!」 李氏的声音中带着欢喜,欢喜的仿佛今日是她出嫁一般。 「来了。」 杨卓雪起身,缓缓戴上花冠。她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闺房,然后出了房间。 一路往前走,她微微垂眸,看到了父亲,看到了弟弟…… 然后她看到了那个人。 「檐子抬进来。」 这是杨继年的声音,他不想看到那些离别。 「不了。」 「丈人,让她走出家门吧。」 沈安却想给她一个完整的体验。 她微微抬眸,飞快的看了他一眼。 父亲和他相对站着,一人板着脸,一人在微笑。 多年以后,我会记得这一幕吧。 她被簇拥着出去,身后传来了喘息声。 这是母亲的声音。 她在不舍。 父亲呢? 他定然还是板着脸。 她没有回头。 嫁出去的女儿别回头,回头不吉利。 回头就预兆着你会被夫君赶出家门,重新回到娘家。 「慢慢进去。」 檐子就是轿子,沈安没有用媒人,而是亲自掀开了帘布。 杨卓雪在进去的一剎那回头看了一眼。 这是让她后悔的一眼。 她看到被人扶着,哭成泪人的母亲。 她看到了什么? 杨继年的脸上全是哀伤,他的脸颊在颤抖,泪水从眼中滑落下来…… 我的父亲不该是这样的。 他该是永远都板着脸,至于落泪…… 那是不可能的! 她的眼中马上就被泪水充盈着。 沈安的手一松,帘布垂落…… 就在这一瞬,杨卓雪双手捂脸,忘却了不能哭、会把妆容哭坏的告诫,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没有喝酒,抬不动了。」 「给些酒钱吧。」 轿夫和吹鼓手等人在鼓譟,没有钱就不走了。 这是习俗。 媒人喊道:「天可怜见,沈家会差这个钱?来人,给他们钱。」 外面闹笑起来,等看到一辆马车过来,车上全是麻袋时,大家都懵逼了。 两个麻袋被打开,里面都是串好的铜钱。 「起檐子!」 得了钱的轿夫很是稳妥的抬起了轿子。 青衣飘飘的学生,彪悍的乡兵,欢喜的小贩…… 浩大的迎亲队伍开动了。 「那些是太学的学生,几百个呢,都是大才。先前竟然要作诗词……还好没刁难,否则今日不是婚礼,变诗会了。」 「不但是太学的学生,那些小贩今日都停业了。沈家好大的面子。今日这场婚礼,汴梁人能记住一百年。」 「杨家好福气啊!」 「先前还冷冷清清的,你看这热闹的……」 「哎!那是什么?」 一队乡兵突然骑马出现在迎亲队伍的前面,他们的手中拿着麻袋,伸手进去一抓,就随手挥洒。 花瓣缓缓飘下。 「我的天,竟然还撒花,好大的手笔!」 「汴梁城中没人能做到吧?」 「那么多花,难啊!」 边上几辆大车上都是一袋袋的鲜花。 王天德就在边上,挺着个大肚子,得意的道:「别的没有,钱咱不差,花……这天下谁的花有暗香的多?」 鲜花不断被抛洒在空中,飘飘荡荡的落下。 轿子很稳,哭了半晌的杨卓雪听到外面热闹,就不禁掀开了些帘子。 「好多花。」 第921页 花朵在空中飞舞,煞是漂亮。 少女的眼中多了光彩,笑容重新出现。 一朵嫩黄的花朵飘了进来,她伸手接住了,然后低头嗅了一下。 清香怡人…… 第523章 责无旁贷,得做人事 这是一场惊动整个汴梁城的婚礼。 连皇城司都专门去打探了一番,看看有没有啥阴谋。 这是习惯,赵祯也习惯去揣摩臣子。 「太学去了?」 「都是学生。」 「谁带的头?」 「那个苏晏。」 「苏晏……」 赵祯的眼中有些茫然:「他家里好了吗?」 张八年说道:「如今有了俸禄算是好过了。」 「官家,此次婚礼并无什么异常,汝南郡王府甚至都没去。」 「赵允让不去是避嫌,估摸着在府中喝多了吧?」 「是,喝了就骂人。」 老傢伙的精力旺盛,让赵祯也暗自艷羡。 「帝王之位不好坐。」 …… 沈安也认为赵允让在避嫌。 就在他准备进洞房时,赵仲鍼急匆匆的来了。 他手中拎着一幅字。 「这是我翁翁写的。」 老傢伙终究还是送来了贺礼。 讲究人啊! 沈安没看那幅字的内容,只是暗贊着赵允让的敢作敢为。 老夫感激你,所以忌讳算个屁! 随后就是洞房花烛夜。 …… 「哥哥……」 床上,沈安皱眉朝着一头睡,听到声音后就猛的坐了起来。 「哎呀!」 「疼!」 一男一女同时摸头痛呼,然后缓缓偏头…… 「呀!」 杨卓雪拉着自己的头发一扯,因为头发缠在了一起,所以很痛的沈安就跟着倒了下去。 这是无意中的结发,一种气氛在渐渐生成。 「果果在叫了。」杨卓雪侧身过去,嘀咕着,想让沈安赶紧出去。 「叫官人……」 「不……」 「叫不叫?」 「……官人……」 「哈哈哈哈!」 沈安逗弄了一下媳妇,然后神清气爽的起床。 「哥哥,嫂子起了没?」 外面的果果有些等不及了。 可她竟然问的是嫂子,这让沈安觉得有些悲伤。 我这个哥哥就这么被你给忘记了? 他回头,只见一蓬青丝留在外面,新媳妇已经躲在了被子里。 「果果叫你。」 沈安知道她害羞,就三两下穿好衣裳,临出门说道:「咱们家没长辈在,你可晚些再起。还有……拜门就明日去吧。」 被子里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好。」 拜门就是回门,此时大多是三五日后才去。沈安说成亲的次日就去,这是体贴。 出了房门,果果在院子里小跑,见哥哥出来就嚷道:「哥哥,嫂子怎么不出来?」 沈安打个哈欠,伸个懒腰,说道:「你嫂子是新媳妇,还不习惯咱们家早上要跑步,晚些吧。」 他几下洗漱了,然后一阵狂奔,最后气喘吁吁的道:「早饭要吃什么?」 可没人搭理他,房间里传来了果果和杨卓雪说话的声音。 这姑嫂联手,哥就算是被冷落了? 他哼着小曲去了厨房,曾二梅正在熬粥,见他来了就问道:「郎君,小郎君何时出来?」 正在想着弄什么美食的沈安一怔,没好气的道:「还早呢!」 教育工作任重道远啊! 「弄些蘑菇来。」 泡发的蘑菇弄干净,然后加了猪油就这么炒。 「蘑菇味道鲜美,可却太素了些,最好用猪油炒,这样鲜美有了,也不会生涩。」 简单的放些盐就起锅,随后就是一条鱼。 沈安制作了浇头,同时蒸了鱼。 稍后鱼出锅,把浇头覆盖上去,然后淋热油。 嗤拉,香气四溢中,沈安听到了脚步声。 「不和你嫂子玩耍了?」 身后蹑手蹑脚的果果嘟嘴道:「哥哥怎么知道我来了?」 「就你嘴馋,做好就知道你该来了。」 早饭时,杨卓雪还有些拘束。 沈安三两下吃完,随后起身道:「咱们一家人……以后放开些,自在些。」 杨卓雪低头嗯了一声。 果果自告奋勇的道:「哥哥,我会和嫂子玩。」 「好。」 新媳妇的融入需要时间,但沈家却多了人气。 陈大娘急匆匆的来了,见沈安出来,就低声道:「郎君放心,奴保证让娘子开怀。」 她笑的有些暧昧,沈安干咳道:「稍后你给她说说家里的人,让她心中有数。」 「是。」 沈安到了前院,就见赵仲鍼和折克行在对练。 赵仲鍼手持木刀在噼砍,折克行单手持刀格挡。 沈安就在边上看着,赵仲鍼气喘吁吁的结束之后,见他站在边上发呆,就挑眉问道:「安北兄,以往去青楼你都不肯和那些女人亲近,昨夜……可扬眉吐气?」 沈安马上就追杀,两人在前院绕着跑。 这里在欢笑,稍后的朝会上却冷冰冰的。 「雄州的消息,当地出了一股贼人,四处劫掠,杀人掠货……」 第922页 赵祯面无表情的道:「韩卿说说。」 韩琦白胖的脸上多了怒色,「雄州那边说贼人有百余骑,一击即走,从不逗留,所以几次围剿都无功而返。」 曾公亮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下意识的道:「陛下,难道是报复?」 赵祯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韩琦说道:「人数一百余,而且就在雄州游走,不肯深入。若是贼人定然是抢一把就跑了……」 欧阳修觉得辽人真的不讲究,「输了就输了,辽人大约是觉着被邙山军纵横南京道丢人,所以就派人来回击。只是……榷场没事吧?」 赵祯摇头,大家心中就有数了。 雄州什么地方值钱? 榷场! 那里有无数金钱和货物,那些人若是敢抢一把,绝对会成为暴发户。 可谁若是敢抢榷场,那就是宋辽两国的大仇人,两国一旦联手,北方就是禁地,再厉害的贼人都无从遁形,会死的很惨。 「是辽人。」 张八年来了,送来了最新的消息。 「有人见到过那些人,听到他们说话……是辽人。」 事情清楚了,赵祯恼怒的道:「辽人心胸狭隘,让人恼火。当地可能剿杀他们?」 张八年摇头,冷冷的道:「那些辽人行踪诡秘,而且界河对面应当经常送来补给,所以他们不会冒险,不冒险当地就没法伏击他们。」 「可能调派大军去……」欧阳修话一出口就摇头道:「辽军围杀邙山军失败,南京道丢人都丢到了西京道,大宋若是跟着来一次……」 那辽人就该笑喷了,会诚恳的感谢大宋的配合。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赵祯有些头痛,还有些眩晕。 韩琦已经分析过了,「陛下,他们若是还击,那么劫掠几次也就罢了,如今他们在雄州一带游弋不回去,就是在等人……」 「等谁?」 赵祯猛地一惊,说道:「这是要等邙山军吗?」 韩琦点头道:「辽人霸道,可此次却丢了大人,必定要把脸面找回来,而最好的法子就是把邙山军给灭了。」 这只是猜测。 韩琦说道:「对方一百余人,若是要剿杀倒是好办,可界河那边不断在援助,甚至必要时可以逃回去。起大军围杀丢人,所以……陛下,邙山军能从南京道逃回来,可见藏匿踪迹的本事不小。」 一百余人对一百余人,让邙山军去吧。 赵祯心动了,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邙山军如今有三百余人,但新来的还是没本事……只是谁统领他们去?」 军队出动要有将领统御,可邙山军就那点人,谁去? 「沈安。」 赵祯讶然道;「他才成亲。」 才成亲就派出去,这个有些不地道啊! 「那年轻人定然会牢骚满腹。」 赵祯很是笃定的说道。 韩琦淡淡的道:「陛下,让人去问问就是了。」 「陈忠珩去一趟,若是愿意去,问问缘故。」 人心是帝王最喜欢琢磨的东西,他现在就想琢磨一下沈安的想法。 于是陈忠珩就去了。 因为是新婚,沈安给了杨卓雪空间,让她慢慢的适应新生活。 他在书房里继续更新自己的小说。 等看到陈忠珩时,沈安还以为赵祯不行了,这是来令自己保护赵宗实父子二人。 「辽人以牙还牙,一百余骑在雄州一带驰骋。他们能得到对面辽人的不断补给……起大军的话会丢人……」 他看着沈安问道:「官家问你……可愿去一趟?」 才做新郎官就出征,这个有些残忍了。 可沈安却毫不犹豫的道:「好。」 这爽快的劲头让陈忠珩都有些意外和好奇。 「你为何愿意去?」 沈安看了他一眼,「这是你问还是官家问?」 陈忠珩撒谎了,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说道:「某问。」 沈安笑道:「若是官家问,某自然要仔细想想,你问……」 「责无旁贷!」 「没了?」 陈忠珩纳闷的说道:「就这四个字?」 沈安点点头。 「这个大宋很好,繁华的让人想永驻此间。可对头却不少。身为官员,沈某吃着民脂民膏,得做人事。」 这是对责无旁贷的解释。 陈忠珩回宫转告,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宰辅们那纠结的神色。 责无旁贷! 这话好说,却难践行。 沈安如今就在践行。 「民脂民膏……」 大宋官员谁把百姓当回事?拿了俸禄钱粮是应该的,这是某读书读得好的报酬,和百姓有半文钱的关系吗? 没有。 所以沈安这句民脂民膏才是最让人尴尬的话。 赵祯心中暗自唏嘘着,心想大宋每年发放的官俸不知凡几,可知道感恩、知道回报的有几人? 都是心安理得的拿着俸禄,可尽心尽职的有几人? 看看宰辅们吧,连他们都在尴尬,可见这话的打击面有多宽阔。 这些宰辅都有过『浪荡』的时光,那种白拿钱还能逍遥的日子很舒坦,连欧阳修都在诗词里怀念。 关键是沈安竟然没有发牢骚,这让赵祯的满意又多了几分。 第923页 这个年轻人真的不错啊! 随后张八年就接到了命令。 「官家说让沈家安静些。」 「是。」 为官家监控他关注的臣子,这是皇城司存在的最大意义。 让沈家安静些,就是没必要盯住他家不放。 第524章 某沈安 初夏的雄州不热,太阳照着也只是微暖而已。 这里有榷场,往来最多的就是商人。 商人重利轻离别,可谁的心都是肉长的,离家久了之后也会伤感思念。 而此时酒水就是最好的伴侣。 这里离雄州城还有些距离,路边的酒肆自然没法和城里的比,酒里掺水是常事,菜餚粗糙更是寻常。 不过大家出门是为了挣钱,早就习惯了吃苦。 此刻十多个商人在酒肆里喝酒,他们的伙计在外面看守货物,手中正拿着肉馒头在啃。 李义是行商,常年往来于南北。 这种长途行商必须要有伴,否则容易出事。 李义笑的很矜持,他的伙伴陈永坐在对面,骂骂咧咧的道:「玛德,这酒里最少掺了一半的水。那水还缺德,竟然不是井水,而是河水,喝着一股子味道。」 李义看了其他人一眼,低声道:「莫惹麻烦。」 陈永怒道:「怕个屁,敢掺水还不让人说了?」 「谁说这酒里掺水了?」 掌柜就像是有千里耳的神技,嗖的一下从后面出来了。 陈永本想继续喷,可李义看到掌柜手中拎着一把菜刀,就干笑道:「是某这兄弟喝多了,喝多了。」 掌柜斜睨他一眼,说道:「若是不肯吃早走,不过钱一文都不能少。」 陈永闻言大怒,正准备发飙时,外面来了几个男子。 「是辽人!」 辽人一般只会出现在榷场,到了这里就算是违规。不过宋辽和平多年了,违规的人不少,也没人追究。 这几个辽人一看就是商人,他们进来就操着熟练的大宋话说道:「好酒拿来,好肉多要。」 掌柜马上就换了笑脸,说道:「马上来,马上来。」 大宋的商人们都有些忌惮的看看左右,不愿意和辽商坐在一起。 几个辽商寻了地方坐下,却是在李义二人的边上。 随后酒肉送上来,陈永只是嗅了嗅,就低声道:「他们的酒里没掺水。」 「吃吧,吃完进城。」 李义目不斜视的在吃饭,他深知这些辽商惹不得,否则被狂殴一顿也没处告状。 陈永低声骂了一句,然后低头吃饭。 几个辽商狼吞虎咽的吃个半饱,然后缓缓喝着酒,得意洋洋的道:「听闻雄州最近有贼子出没?」 「对,宋人集结了不少人马去围剿,哎!」 说话的辽商一脸的恨其不争,很是无奈的模样。可他眼中的幸灾乐祸却明晃晃的在告诉大家:宋人就是弱,就是蠢! 另一个辽商嘆道:「那些宋商都不敢离开榷场了。」 「为何?」 「被劫掠了好几次,死了十余人,那些宋商要么缩在城中,要么就在榷场不动窝。」 「可怜,咱们的货物和人倒是能畅通无阻,可见那些贼人也怕大辽的铁骑。」 「宋人……」 一个辽商看着那些低头的宋商,讥笑道:「他们不就是这样吗?抓了许久,那些贼人还在逍遥!」 商人有不少必备素质,其中最紧要的就是忍耐力。 为了挣钱他们得忍耐这个世界给予他们的一切负面情绪。 比如说欺压。 宋商们都在低头大嚼,李义也是如此。 许多事情忍忍就过去了,至于什么贼子……呵呵! 真当大家是傻子呢! 那些贼子在这一带到处熘达,天知道有多少人在给他们传递消息。 李义看着这些辽商,不禁冷笑了一下。 他们违规出现在这里,不就是给那些『贼子』打探消息吗? 商人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没有商机,没有客人,有的只是荒芜。 所以大家心知肚明也就罢了,可这些辽商还要出来噁心人,多半是激将法。若是有人知道大宋下一步对那些『贼子』的手段,此刻气不过,很有可能就会说出来。 那就是泄密! 「一定能抓到!」 陈永怒道:「他们只要敢不跑,一定会被抓到,然后……然后被杀掉,弄成京观!」 酒肆内的气氛骤然一紧,掌柜不再耳聪目明,缩在后面不出来。 酒肆里的宋商们察觉到了些什么,都加快速度吃饭,准备在爆发冲突之前走人。 辽商们冷笑着起身,有人抄起凳子,有人摸出短刃…… 「京观?」 外面有人问道:「谁想筑京观?」 「客人……」 掌柜又窜了出来,耳聪目明的让人惊嘆。 可他却像是被卡住脖颈的鹅,身体往后仰了一下,眼中多了警惕。 「敢问客人要什么?」 雄州这里往来的人不少,他见过各型各色的人,可眼前这个被几个大汉簇拥着进来的年轻人却让他猜不到身份。 但他竟然问谁想筑京观,这是一个会带来麻烦的客人。 他不想做这个年轻人的生意,可年轻人身后的一个大汉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平静,但分外冷漠。 第924页 这是杀人杀多了的屠夫才有的眼神。 该死的,这些是什么人? 掌柜喊道:「门板……」 「来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后面来了个身材超高的大汉。 大汉的眼珠子一瞪,说道:「谁惹事?」 掌柜看了沈安一眼,见他微笑,就骂道:「回去做饭!老实点,不然老子弄死你!」 这是威胁。 不管是谁都别搞事啊!不然老子弄死你们。 大汉挠挠头回去了,众人才发现刚才心情有些压抑。 高个子总是能让人不自在,大家心中一松,就仔细打量着新来的这些人。 几个辽商也在看着他们,他们相互嘀咕着,大抵觉得不是善茬。 「羊肉汤饼一人一碗,再弄些菜蔬完事,赶紧。」 沈安坐下后,闻小种俯身问道:「郎君,可要……」 他看着那几个辽商的目光不善。 「他们定然是探子。」 沈安摇摇头,说道:「别喊打喊杀的,不好。吃饭吧。」 汤饼很实在,汤少,全是干货。 大家一阵吃喝,大肚汉们没吃饱,不过此刻只是垫肚子,晚些进城才是大餐。 「结帐。」 给了钱之后,沈安带着闻小种他们出去。 「这几人是干嘛的?除了那个年轻人,其他人都是冷森森的,好似要杀人。」 「不知道,不过看着不怕事。」 「是了,连那几个辽商都不敢说话了。」 「他们不是不敢说话,而是在琢磨,看,他们跟出去了。」 李义给了钱,看到掌柜见鬼般的不肯出去看热闹,就说道:「咱们等会再走。」 可陈永却兴奋的道:「看看他们敢不敢呵斥辽人,走,咱们看看去。」 陈永沖了出去,李义摇摇头,也只得出去看热闹。 沈安一行才四人,此刻上马后,他回身看了那几个辽商一眼,说道:「左边。」 左边是往偏僻的地方去,沿着官道直行才是去雄州城。 「那边荒无人烟,他们去干嘛?」 「天知道,兴许是拉屎。」 「胡扯!」 「哎!那几个辽人跟上去了。」 「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 几个宋商骑马远远跟在辽商的后面,准备看看这两拨人准备干什么。 李义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被耽误时间的恼怒。 可他和陈永是伙伴,大家从南边一路北上,这一路的危险可不少,说是相依为命都不为过,所以他没法丢下陈永不管。 大约出去了三里地后,有人突然指着左边说道:「好像有动静。」 李义呆呆的看着左边,身边的陈永惊呼道:「是骑兵……是黑甲,他们是谁?」 大宋的骑兵不是黑甲,辽人的也没有。 这些骑兵是哪来的? 一队黑甲骑兵从左侧出现,他们拉开了阵型,就像是渔网般的兜了过来。 商人们把肠子都悔青了,只恨自己的好奇心为何这般重,竟然跟来看热闹。这下可好,看热闹把命都看丢了。 他们想跑。 「后面也有!」 「右边也有。」 「那前面呢?」 前面是沈安四人。 「他们只有四个人,冲过去!」 商人们觉得自己会被杀死,或是被勒索。 被杀丢命,勒索丢钱,孰轻孰重? 在商人看来,钱就是命。 所以抗争吧! 于是他们冲着前方而去,但辽商更快。 辽商们拔出短刃在咆哮着。 「宋人,你们将会被弄死。京观,谁的京观……是你们的!」 「杀死他们!」 「那个年轻人留活口,拿他做人质!」 「……」 李义就这么看着辽商们沖了过去,看着第一个辽人怪叫着挥刀噼砍。 从速度来说,他的刀法大抵比普通军士还好。 这不是商人! 他在为沖在前面的沈安感到了些担忧。 虽然你会带来危险,但你是宋人,希望你能躲过去吧,然后再放咱们一马。 然后他就看到沈安随手格挡了这一刀,那个辽商刚想再噼斩,严宝玉随意的挥出了一刀。 刀光从脖子那里闪过…… 大抵这个辽商的血气很盛,所以人头被鲜血给沖了起来,脸上的惊骇表情都没变。 沈安皱眉道:「要活口!」 严宝玉沖了上去,长刀摆动,只听到叮噹几声,剩下的几个辽人就被他一一丢落马下。 「绑了。」 沈安很是平静的吩咐道,先前的鲜血都喷溅到了他的脸上,可他却没有丝毫害怕。 「这就是……辽人想抓活口的年轻人?他们以为是羔羊,没想到竟然是一头狼。」 「某刚才也以为这个年轻人不行。」 「他过来了。」 周围的骑兵已经围了过来,宋商们下马跪地。 没人敢主动说话。 在许多时候,麻烦实际上就是多嘴惹出来的。 在这种时候,沉默是金。 那双脚在他们的前方来回移动。 年轻人是在踱步思索我们的生死吧。 宋商们连呼吸都憋住了,胆小的身体都在颤抖。 第925页 「今日你等没来过。」 李义不敢相信的抬头,狂喜道:「是,小人没来过,小人没来过。」 他们觉得自己目睹了这场拼杀后,定然会被灭口,可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会大度的放过他们。 喜事啊! 李义起身,准备马上去雄州城交割货物,随即离开北方。 谁知道这个年轻人什么时候会反悔?赶紧走了才是正经。 可陈永却感激的道:「敢问郎君名讳,小人下次请喝酒。」 这一刻李义只想勒死自己的伙伴! 这个少年可不是家乡的那些读书人,他杀人不眨眼! 你特么知道了他的名字还想活? 作死呢! 「某沈安。」 …… 第525章 默契,杀机 沈安上马,严宝玉近前说道:「郎君,是进城还是什么?」 「进城。」 宋商们呆立在那里,有人喃喃的道:「他竟然是沈待诏?怪不得那么大胆。」 「是啊!旁人怎敢斩杀辽人?而且还放过了咱们,这等胆略,也只有他才有。」 「他在西北和西南都筑过京观,杀人累累,有人说他是魔王,这样的人来到了雄州……是为了什么?」 「别说了,他又过来了。」 「稍后大伙儿都发誓,发誓不会把他的踪迹泄露出去,否则……」 「好,用自己的父母妻儿发誓。」 沈安突然策马过来,认真的问道:「某想请你们去办件事,可方便吗?」 商人们强笑道:「方便方便。」 那颗人头就在那里,没头的尸骸倒在另一边……我们哪敢说不方便! 沈安微笑道:「那就请你等去传个话……就说,想来上次的缘分还未尽,沈某在雄州恭候,不见不散。」 说完他看着宋商们。 这人疯了? 这话分明就是传给辽人听的。 他想做什么? 上次的缘分是什么鬼? 「是,小人回去就传话。」 「好,多谢了。」 沈安笑眯眯的谢了他们,随后带着邙山军朝着雄州城去了。 宋商们看着那具尸骸唏嘘了一会儿,有个慈善的还说稍后请人掩埋了。 「沈待诏令我等传这话是何用意?」 有商人不解的问道。 李义突然想起了那些贼人,就说道:「莫不是为了那些贼人来的?」 「对,那些贼人分明就是辽人,沈安令我等传话,就是要弄他们。」 「可辽人不好抓啊!而且对面说不定会接应他们。」 …… 沈安才进城门,饶春来就出现了。 几乎是热泪盈眶般的,饶春来迸发出了令人发指的热情,令人带走了几个辽人后,又叫人去採买肥羊,顺带杀一头牛,犒劳邙山军。 「待诏您不知道,那些辽人来往飘忽,他们的马是好马,偶尔发现了也追不上……」 饶春来回头艷羡的看着邙山军的战马,「都是好马啊!」 「这是从西夏人的手中夺回来的,你们皇城司也可以试试。」 饶春来摇头道:「弄死几个倒是能行,几百个……」 皇城司最擅长的是刺探消息,杀人只是附带的技能。 一行人进了城,知州钱毅才急匆匆的迎来。 他的嘴角长了个大疮,看着红彤彤的,顶端有个白点。 这是心急火燎导致的。 「一百多人……能找到他们吗?」 钱毅觉得沈安怕是轻视了那些贼子,就认真的道:「那些不是贼子,而是辽军的精锐。所谓的贼子只是骗人的。」 「某知道。」 一行人到了住所,饶春来告辞,准备去亲自审问那几个辽人。 「还抓了辽人?」 钱毅摸摸大疮,嘴角抽搐了一下,「辽人会发怒……」 「先前杀了一个。」 沈安觉得钱毅就是只热锅上的蚂蚁,显然是被辽人吓坏了。 他起身走到盆架边,顺手接过毛巾开始洗脸。 钱毅有些焦躁不安的道:「那些商人都不敢去榷场了……辽人催促,说再不去,今年的岁币就要多给些……你知道的,辽人就靠着榷场拿到茶叶这些好东西,那些权贵想要的漆器等物也得靠榷场……他们拿不到货就会威胁,头痛啊!」 「贼喊捉贼。」 沈安说道:「那些贼人就是辽军,所以那些威胁也只是假的。贼喊捉贼,目的就是施压,让大宋丢人。」 「某知道。」钱毅苦笑道:「可在雄州为官难啊!明明知道是假的,可依旧备受煎熬。」 「如今某来了,你就无需煎熬了。」 沈安洗漱之后,就问了最近的情况。 「……因为最近商人被截杀,榷场有人在走私……」 沈安缓缓回身,平静的道:「可抓了吗?」 钱毅摇头,「最近雄州混乱,某怕动手会引发骚动。」 「该抓!」 沈安把毛巾丢进盆里,问道:「主要是谁?」 钱毅看了他一眼,「军士。」 扯淡! 沈安心中冷笑,「军士在监管之下,他们走私上官视而不见?」 钱毅面红耳赤的道:「懈怠了。」 「懈怠……」沈安回来坐下,「怕是背后的主使吧。稍后皇城司那边自然会给消息。先让他们自首吧,若是不肯,咱们再好生劝劝。上天有好生之德,好歹给他们一次机会。」 第926页 劝劝? 这个好! 钱毅最近焦头烂额,所以对榷场那边的走私有些放任自流。 能不动手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那些贼人呢?」 钱毅见沈安的态度不错,就觉得所谓的魔王之说太过无稽,「听闻待诏于外交之道颇有造诣,要不某去寻辽人来说说话?」 这位大抵是和平主义者,真以为沈安是来谈判的。 沈安不置可否的道:「若是能谈的话,那就谈谈吧。」 等钱毅一走,饶春来就来了。 他的身上带着血腥味,眼中多了几道血丝。 「那几个辽商是密谍,专门在附近打探消息,查探军队进出雄州的情况。」 这个口供和沈安的预料差不多,他问道:「他们可知道那伙辽军的踪迹?」 饶春来摇头道:「那伙辽军行踪不定,连他们自己人都摸不清。」 那些辽人应当是在不断地游弋,除非出动大军围剿,否则很难捕捉住他们的踪迹。 「知道了。」 随后来了个辽人,却是榷场的官员。 「那些贼人要及早剿杀了,否则这生意还怎么做?宋人若是不行,大辽可以派出大军来雄州帮忙,保证能清理干净……」 辽人的大军若是来了,澶渊之盟也就废掉了。 所以这是笑话,取笑大宋的笑话。 钱毅在边上听了也气得不行,而且辽人这般态度,就代表着他们不想和平解决此事。 …… 「有本事就弄死咱们的人,没本事就憋着!」 榷场里有些冷清,若是以往的话,辽人会发慌,可如今他们却在笑。 「要给宋人一次大教训,让他们心头滴血,为此少贸易些时日无所谓。再说了,等过一阵子,咱们不截杀商人,去劫掠百姓……如何?」 这里是榷场,一个辽人在大声说话,周围的辽人都大笑起来。 「好,让那些柔弱的宋人去哭吧。」 「他们在边上呢!会听到的。」 辽人们看了一眼对面的宋人,都笑的更加的肆意了。 就是要让宋人知道啊! 「太嚣张了!」 对面是一群官吏,边上还有十余名军士。 打头的乃是一个内侍,他冷笑道:「那些贼子果然就是辽人。」 边上有官员说道:「李供奉,要不……去干涉一番?」 这内侍是内西头供奉官李自然,也是榷场的大佬。 他回身看着这些官吏,说道:「若是没有那些贼子,商人们会纷至沓来,哪有咱们的好生意?」 官吏们都笑了,眼中多了贪婪。 辽人在笑,他们肆无忌惮的说着辽军装作贼人肆虐雄州的得意,笑的肆意。 宋人在笑,商人不敢来榷场,却方便了他们走私。 两边都在笑,偶尔目光交错,都是满满的默契。 宋辽之间的贸易有货物限制,比如说辽人不许卖马,宋人不许铜矿等金属售卖。 这份贸易清单上有许多禁止售卖的东西,书籍的种类也有限制,这一点比前唐好。前唐是恨不能把自己会的都教给异族,堪称是掏心掏肺。 李自然和那个辽官相对一视,彼此颔首微笑,然后带着人回去。 「那些贼人只是示威,咱们的货物尽管走,他们知道分寸。」 「是。」 李自然嘆道:「这买卖啊要做大才好啊!」 因为榷场里不许商人私下贸易,都是官方的牙人沟通,然后定价和决定贸易的数量。可宋辽都是大国,那点货物交易量哪里会够。 明面上的贸易量不够,自然就催生了走私。 这就是市场的引导。 李自然冷笑道:「就说布匹吧,辽人的布匹更厚实,更便宜,朝中让咱们加大购买,可辽人不乐意怎么办?还不得私下买来!」 「供奉,那些布匹都去了哪里?」 「是啊!怎地要从辽人那边大量购买布匹?」 李自然摇摇头,「大多是做了军服,给了那些贼配军。」 大宋军服的布料竟然是辽人制造的? 这时有人骑马过来,近前后焦急的道:「李供奉,南边来人了。」 李自然漫不经心的问道:「谁?」 来人说道:「是沈安,他放话说让走私的人去自首。」 「沈安?」 李自然笑道:「还自首。他一个翰林待诏,人生地不熟的也敢说自首。这是吓唬人的,咱们若是怕了,他估摸着会笑破肚皮。」 「是啊!年轻人做事急躁,咱们不搭理他就是了。」 「他是来处置那些辽军的。」 李自然笃定的道:「他此行首要是围剿那些辽军,可他肯定办不到。到时候焦头烂额,哪有心思管走私?都安心,该走的货继续走。某倒要看看一个年轻人有何本事!」 「李供奉高见!我等就看看热闹算了。」 一群人渐渐笑意轻松,而辽人那边也得了消息。 「沈安来了?」 「是。他说上次的缘分未了,他在雄州恭候咱们,不见不散。」 「他带来了谁?」 辽人们都在看着来人,眼中有仇恨之色。 南京道上次被邙山军羞辱了一次,当真是颜面尽失。此次若是不能戴罪立功,以牙还牙,不知道有多少官员要被处置。 第927页 「他带来了一百余骑。」 「雄州上次不是去了不少青壮吗?」 「那些青壮没操练过,上阵就是送死。」 「一百余人,咱们多少人?」 「咱们的人随时能补充,除非全军覆没,否则咱们的人永远都有一百余人,想多些也容易。」 「机会来了。」带头的辽人眼中多了精光:「都打起精神来,去告诉那些人,沈安来了,叫他们警觉些,寻机弄死他。」…… 第526章 出击 沈安让参与走私的人去自首。 这话被传出来后,雄州城里一阵大笑。 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吏,包括军士们都在笑。 雄州是榷场,走私的事儿从榷场建立的那一天起就没断过。你沈安想禁绝了此事,那不是笑话是什么。 所有人都在看着沈安的驻地,看他怎么办。 「某想到了沈知州,是个好官啊!这位沈待诏是他的儿子,也算是子承父业,可他做事怎么就让人觉得不靠谱呢?」 「就是,那些贼人还没抓到呢。」 「他就带了一百余人来,哪里能抓到?哎!这日子越发的难过了。」 「他出来了。」 大门打开,闻小种当先出来。他看看左右,目光在说话的两个百姓那里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回身道:「没异常。」 确定外面安全后,沈安才出了大门。 这不是他过于谨慎,而是必要的防备。 几任辽使在他的手中灰头土脸,辽人早就把他恨之入骨。若是能干掉他的话,不管是什么手段,辽人都敢用。 一行人会和了邙山军之后,就去了榷场。 榷场依旧,宋辽商人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死气沉沉的。 「这是一次博弈,辽人在逼迫咱们动手。」 「可那些辽军在哪?」饶春来苦笑道:「某的人已经连续半月都没歇过了,在寻找那些辽军时还失踪了五人。那五人大概是发现了他们的踪迹,然后……没好马啊!」 被灭口了! 这就是两国之间的暗战,死人太多了,以至于大家都有些麻木。 大宋缺马,可辽人却把战马列为禁榷的名单中。 一群官吏迎了过来,李自然打头,笑眯眯的道:「早听说过待诏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杰。」 这是寒暄,沈安应当回以善意。 他看着这些官吏,说道:「没人去自首,这是觉着沈某拿你们没办法?」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那些官吏没想到他竟然会直接翻脸,所以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连饶春来都觉得沈安做事没有章法,但他只能苦笑。 李自然皱眉道:「沈待诏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沈安认真的道:「今日就是最后的时机,谁愿意自首?」 官吏们都木然站着,仿佛是一群殭尸。 沈安等了一下,见无人说话,就笑道:「这就是要负隅顽抗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等选择了抗拒,那就这样吧。」 他带着人回去,李自然冷笑道:「这还是吓唬。蠢货,真以为咱们是被吓大的?有本事你先把那股辽军抓到再说其它。」 饶春来也是这般认为的,他跟在沈安的身边说道:「如今人心惶惶,动不得啊!首要是弄走那群辽军,其后……恕某直言,待诏,走私辽国之事一直有,断不了啊!」 「是不敢断吧?」 沈安在看着那些商人,商人们同样在看着他。 「这是一条马鞭,由无数人组成的马鞭。有商人组织货物,巡检帮忙遮掩,军士助纣为虐,官吏带头奔走……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动了,基本上没几个能跑。」 他上了马,回身看了一眼榷场,说道:「这就是一个窝子,贼窝子!」 窝案! 这是沈安的理解,让饶春来忧心忡忡,觉得他是本末倒置。 「如今榷场每年能挣不少,若是打击太过,就怕萧条啊!」 「萧条不了。」 沈安笑道:「你小看了商人的本事,只要打掉了那股辽军,这里马上就会人头攒动。」 「那些辽军行踪诡秘,某这就派人去寻摸。」 饶春来觉得没希望,但却愁眉苦脸的坚持着由皇城司来主导这次行动。 「不必了。」 沈安说道:「此事由邙山军来办,皇城司盯着榷场那些人,等消息一到,就马上动手。」 他狞笑道:「此次之后,雄州榷场至少五年内无人敢走私!」 这话杀气腾腾的,可饶春来却不看好,于是唏嘘着让人去盯着李自然他们。 钱毅也很头痛,他现在就指望着沈安和辽人谈判,然后把那群装成贼人的辽军赶走。 「知州,刚捡到的。」 有人送来了一顶头盔,钱毅看了就怒骂道:「这就是辽军的东西,还特么贼人,贼尼玛,不要脸!」 他说完就发现周围静悄悄的,官吏们都呆呆的看着自己。 「看什么看?老夫不能骂人吗?」 靠!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知州竟然破口大骂! 这消息要是传到汴梁,多少人不敢相信啊! 可这里是雄州,能逼疯人的地方。 「沈卞当年在时和辽人闹得比较僵,如今他的儿子来了,会如何?」 第928页 这是雄州人的想法,他们在观望,等待着辽人派出使者来谈判。 可辽人没来。 这是显而易见的。 辽人不可能会承认那些『贼人』是辽军,所以不来。 那么谈条件吧,给个暗示,咱们来讨价还价。 也没有条件! 别说是暗示,媚眼都没有一个。 于是大家都觉得沈安坐蜡了。 辽人不搭理你,咋办? 可沈安却不管…… 「蘑菇多来点。」 北方的山珍是沈安此行的一个目的。 他从那些商人的手中收了不少山珍,然后令人送回汴梁去。 大白天的他就在厨房折腾。 「汤饼什么最重要?汤!」 骨头汤里丢些发好的蘑菇进去,稍后香味就让人垂涎欲滴了。 「这年月的蘑菇真是鲜美啊!」 用羊蝎子熬出来的汤里加上蘑菇,那滋味浓郁的让沈安都忍不住了。 面条放进去,沈安不时搅动一下,免得黏糊粘锅。 调料放进去,筷子顺时针搅动着渐渐浓稠的汤面,沈安听到身后有人吸熘口水的声音。 「待诏好手艺。」 饶春来吸吸鼻子,黄春冷笑道:「皇城司没饭吃吗?」 饶春来笑道:「皇城司的饭菜就是餵猪的,一大锅熬煮了分食,一年到头吃下来,闻着味都饱了。」 稍后汤饼就煮好了,沈安给自己捞了一大碗,说道:「剩下的你们自己分。」 瞬间就是一场战争…… 饶春来虽然身手不错,不过黄春等人却习惯了联手,把他挤到了最后面。等轮到他时,竟然只剩下了残汤剩水,不过羊蝎子却留下了。 「好东西啊!」 饶春来拎起羊嵴骨,见上面的肉还多,就贊道:「多谢待诏了。」 见他抱着羊嵴骨啃得香,黄春皱眉道:「要啃就啃羊腿,谁啃这玩意。」 「这才是好东西。」 沈安笑了笑,不过只有上了年岁的人才喜欢羊嵴骨。慢慢的啃,把骨头缝里的肉都啃干净,那种满足感就别说了。 吃到一半时,外面来了个乡兵。 他看了饶春来一眼,沈安点点头。 「郎君,辽军在容城外出现了。」 「好。」 沈安在继续吃,饶春来却没了胃口,丢掉羊嵴骨问道:「待诏,该马上去追击啊!」 沈安摇摇头,慢条斯理的喝着汤,等饶春来急不可耐时,才说道:「这是示威,急什么?」 辽人想耍猴,可沈安却不准备去捧场。 这就是大家的理解。 钱毅也来催促,可沈安却在睡午觉,气得他跺脚,扬言要弹劾沈安。 随后他就催促驻军出动。 雄州驻扎着三个指挥的云翼军,于是他们闻讯而动,去捕杀辽人。 可第五天,他们灰熘熘的回来了。 「没找到,连马毛都没找到一根。」 钱毅的火气更大了,嘴角的大疮开始糜烂。 「人数太多找不到,待诏能否上书汴梁,多调派些人马过来,围杀这群辽人。」 这是要出人命的节奏啊! 沈安看了他嘴角那个惨不忍睹大疮一眼,嘆道:「本想再歇息几日,不过为了知州的身体着想,沈某就提前动手吧。」 「什么意思?」 钱毅摸摸大疮,不禁嘶嘶呼疼。 「通知兄弟们,晚上出发。」 沈安摸出了黑黝黝的陨铁长刀,随手挥斩了一下,椅子被噼成两半。 「好刀!」 钱毅说完就苦笑道:「此时该夸赞好刀法,可某却是说习惯了,所以宦途蹉跎。」 不会拍马屁很难升官,不会迎奉上官更难升官。 做官就是做人,不会做人你就别想做官。 「晚上开个门吧。」 沈安并未回应他的话题,这就是不准备帮他一把。 钱毅有些失望,说道:「这个好说。」 他好心提醒道:「城中有辽人的密谍,晚上马蹄声会惊动他们。」 饶春来觉得控制住难度很大,但还是咬牙承诺道:「皇城司的人会盯着。」 「不必管,只要晚上没人能潜出城去就好,白天随意。」 「那些密谍会去通风报信……」 钱毅觉得沈安自大了些。 「通什么风?报什么信?」 沈安笑了笑,这时严宝玉进来了,说道:「郎君,准备就绪。」 「好,天黑出城。」 沈安起身道:「二位各自回去吧,某要睡觉了。」 钱毅犹豫了一下,说道:「不行就……再等等吧。」 这是个好人,他担心黑夜里邙山军会被袭击。 饶春来却主动请缨道:「皇城司的人可为斥候。他们熟悉这一带。」 黄春干咳一声,饶春来尴尬的道:「好吧,待诏,一切小心,若事有不谐,就赶紧回来。」 邙山军全是雄州本地人,而且他们还去辽境厮混了许久。若论对这一带地形的熟悉,皇城司的人也比不过他们。 天色刚黑,邙山军就出现在了街道上。 他们身披黑甲,携带弓弩和长刀。 一人二马,另一匹马带着些不知道用途的东西。 这是一副长途赶路的模样。 第929页 「他们要回去了?」 「云翼军都抓不到那些人,邙山军才一百余人,这点人能做什么?」 「哎!白吃了雄州的粮草,屁用没有!」 有人甚至问道:「你们是哪里的邙山军?」 毫无疑问,这是近乎于羞辱的质问。 谁都知道邙山军的军士都来自于雄州,甚至连沈安都可以算是半个雄州人,他甚至自称雄州沈。 可依旧有人在质问,可见百姓对这段时间里担心受怕的不满。 沈安回身看了一眼这些百姓,微笑道:「你们会知道的。」 「……」 就在这些质疑中,城门打开,沈安带着邙山军消失在黑夜中。 那些百姓终于敢大声说话了。 有人说道:「他肯定想说是雄州的邙山军……可他们是乡兵!没出息的乡兵!」 有人闹笑,有人反驳,城内一阵闹腾。 第527章 炸死你 黑夜里,饶春来站在城墙下方的台阶上,身边是钱毅。 「今夜可会有人出来?」 钱毅希望没人,但却知道这是个奢望。 雄州城里不安静,大人吵闹,孩子哭嚎,鸡飞狗跳…… 这就是和平时期的雄州城。若是战时,天一黑就不许折腾,要安静。 黑夜中渐渐多了些动静,饶春来冷笑着低声说道:「来了。」 钱毅看看左右,却没有发现。 「呃!」 右边突然跃起一个黑影,黑影飞扑过去,另一个黑影刚发出声音,就被打晕了过去。 另一处突然有人喝道:「有人逃跑,弓箭手……」 火把突然燃起,两个军士站立起来,开始弯弓搭箭。 光亮中,能看到一个黑影在朝着城中奔跑。 「放箭!」 箭矢飞了出去,男子后背中箭倒下,饶春来骂道:「艹尼玛!要活口要活口说多少次了?怎么一接敌就想着要杀人!」 两个弓箭手尴尬的道:「只是手滑了。」 「滑尼玛!」 饶春来急匆匆的跑到那个男子的身边,摸了一下呼吸,再看看箭矢的部位,就伸手握住箭矢,用力插深了些。 钱毅好奇的道:「不是要留活口吗?」 「插的太深了,活不了了,一会儿会惨叫,吵人睡觉,不如直接弄死。」 饶春来拍拍手起身,中箭的男子已经开始了最后的挣扎,随后就渐渐平息。 那个被擒获的男子被人带过来。 钱毅一看这人,就骂道:「是汉人,随便弄。」 雄州有榷场,于是就成为了宋辽双方密谍的战场,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收买对方的人只是小意思罢了。 饶春来对此司空见惯,所以没什么愤怒,他劝道:「钱知州不必生气,辽人那边咱们也有内应。」 「也有?」 「当然。」 而且有几个是大商人,就是被沈安的香露专卖权给引上钩的。 想起此事,饶春来说道:「沈待诏是个大才,文武皆能,而且学问也好,随手弄出些东西就能发财……这样的人,不该来雄州。」 「为何?」 钱毅觉得今夜的饶春来不对劲,多愁善感了些。 「辽人恨他入骨,某现在觉着辽人正在想着怎么把他弄死。」 钱毅无法想像成为一个国家敌人的感觉,他皱眉道:「那你为何不阻拦?」 「阻拦什么?」 饶春来看着夜空,突然微笑道:「若是今夜耶律洪基悄然潜入雄州……身边有一万精锐,此时去行刺是不是送死?」 「是。」 夜空很迷人,随着血腥味远去,周围传来了虫鸣。 饶春来认真的道:「某会去。就算是送死,某也要死在行刺耶律洪基的路上……哪怕知道毫无希望。」 钱毅心中一震,「那么沈安……」 「不管成败,哪怕辽人集结了精锐在外面等他,他也必须要出去!」 饶春来看着夜空,淡淡的道:「许多时候义无反顾说的就是这个,这……就是命。」 …… 初夏的夜不热,至少雄州的野外不热。 邙山军在沉默前行。 一个时辰后,黄春突然说话:「郎君……」 沈安举手,身后的乡兵们勒住了自己的战马。 黄春闭眼在感受着:「左边,前方好像也有。」 「这是一个圈套。」 沈安笑道:「辽人的目的就是弄死咱们。」 干掉邙山军,顺带干掉沈安,不但能雪耻,更是能沉重打击大宋的士气。 这就是两国暗中的状态。 和平是白昼,暗战是黑夜。 就在对面,一队辽骑正在疾驰。 为首的将领把脸侧着,用耳朵去倾听风从前方送来的信息。 「某觉得有人!」 他转过头,活动了一下脖颈,冷冷的道:「云翼军失败,沈安再不出来,士气就会跌落谷底。榷场的官员会弹劾他,雄州的官员会弹劾他,他必须要出来。」 他的身后是三百余骑,都是一人双马。 这是刚从对岸被送过来的人马。 决战的时机到了。 「发现骑兵!」 右侧突然传来了号角声,声音三长一短。 这是发现敌人的信号。 第930页 「是宋人,是沈安!」 将领拔出长刀:「活的沈安一千贯!死的五百贯,出击!」 「呜呜……」 号角长鸣,两边在不断传递消息。 火把被点燃,两股辽军藉此看到了对方的位置。 两边不断在催促战马狂奔,有人马失前蹄,随即飞了出去。 这种高速疾驰中落马几乎是必死无疑,所以没有人去看自己的同袍,而是继续加速。 黑夜中赶路风险很高,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之一。 藉助着星光,辽人发现了前面的邙山军。 「看到他们了。」 辽将也看到了,他兴奋的道:「快些,再快些!」 出来前他就被叮嘱过,一是要弄死邙山军,二是弄死沈安,若是二者取一的话,干掉沈安。 「杀了沈安,五百贯!」 忠诚对于武人来说很难,他们效忠的是金钱,其次才是辽皇。 五百贯对于这些军士来说就是一笔值得发狂的巨款,所以他们就发狂了。 「杀沈安!」 两股辽人合流了,人数有五百余。 他们汲取了上次那些败军的教训,没有给邙山军布置战场的机会。 弄死他! 这是南京道文武官员的心声。 在耶律洪基得知消息之前弄死邙山军和沈安,如此不但无过,还有功。 辽人们不断在加速。 夜风呼啸着从耳畔吹过,热血在渐渐沸腾。 「他们转向了!」 前面的邙山军突然往右边而去。 「他们想逃回雄州城!拦截!」 辽军斜插过去,和邙山军开始平行,并渐渐向邙山军靠拢。 一旦被贴上,那就是生死搏杀。 邙山军突然往左边再度转向,但这将会远离雄州城。 「追击!」 辽将判断邙山军是没把握在回到雄州城之前脱离他们的追杀,所以软蛋了。 「宋人怕了,什么魔王,弄死他,弄死他!」 「弄死他!」 「弄死沈安!」 辽人在马背上欢呼着,士气如虹。 「前方有一条河!」 有熟悉地形的辽军欢呼道。 辽将心中大喜,说道:「这是慌不择路,沈安慌了,哈哈哈哈!」 狂笑声被夜风吹散,双方开始了一追一逃。 「放箭!」 当双方的距离拉近时,邙山军会用弩箭来教训追兵。 就这样,双方渐渐靠近了那条河。 「他们慢下来了!」 前方就是那条河,河水潺潺,一股带着湿气的风吹来,让人精神一振。 「追上去!」 辽将见邙山军身陷绝境,不禁狂喜的喊道:「杀上去,杀上去!」 前方的邙山军突然亮起了不少细小的火头,接着火头落在地上…… 一百余火头滚落下来,正在疾驰的辽军压根就避不过。 辽将想起上次败军说的火攻,就喊道:「别停,别怕火,冲过去就没事!那是吓唬马的,打马冲过去!」 战马怕火,这是动物的天性。 他们来之前就对此有了办法,那就是催马疾行。 于是辽军纷纷打马,或是用脚用力的踢着马腹。 战马长嘶着,奋力沖了过去。 「成了,哈哈哈哈!」 战马一旦发狂就不会停下来,别说是火,就算是刀子都不怕,否则那些面对敌军的长枪阵时冲杀的勇气是哪来的? 那些小火头突然黯淡下去,辽军中有人喊道:「灭了,灭了!」 「这是天意,哈哈哈哈!」 辽人正在欢喜,前方的邙山军突然往左右分开。 「轰轰轰!」 无数爆炸声密集响起,辽将只觉得身体一震,就下意识的趴在马背上。 他的战马人立而起,疯狂的嘶叫着。 无数火光迸发,将领双腿夹紧马腹,看到那些麾下在火光中惨叫着,就像是遇到了魔鬼。 他看到一匹战马猛地蹦跳起来,背上的辽军就像是布偶般的被扔了出去,可战马落地时却再也没了这股疯狂的劲头,直接就摔在了草地上。 鲜血从人马的身上在飙射,许多人在惨叫,可更多的人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来,就跌落马下。 辽将绝望的看着左右。 邙山军从左右分开不是逃跑,而是包夹。 前方就是河流,是绝路。 左右是邙山军。 身后是活路,可还得调转马头。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辽将的耳朵嗡嗡作响,他失魂落魄的喊道:「这是什么?」 这是火药第一次大规模用在战场上,五百余辽军,经过这么一波爆炸后,剩下不足百人在马背上。 这些人此刻都懵了,战马在发狂蹦跳,人被爆炸声给震聋了耳朵,茫然在看着四周。 「弩箭!」 一个声音传来,辽将这才清醒,他茫然看着前方,喊道:「离开这里,逃回去,告诉他们,宋人有……」 有什么? 他不知道,火药现在的作用更多是纵火,而非是爆炸。 此时的配方调配出来的火药,爆炸是一件很艰难的事儿,更多的是掺和了各种毒药做成毒气弹,比如说砒霜巴豆什么的。 第931页 所以第一次遭遇土炸弹攻击的辽军懵逼了。 这特么的是什么武器? 宋人竟然有这等神器,以往为何不用? 就在他们被炸懵之际,弩箭飞了过来。 辽军纷纷落马,这才开始了集结逃命。 他们不能掉头,因为会耽误时间,会被邙山军从容截杀。 那么就直面对手吧。 辽将率领最后的麾下扑向了左边。 而沈安就在左边,正拿着火摺子在狞笑…… …… 第528章 枭首 辽军的突围很果断,一旦决定后就不会迟疑,那速度快的惊人。 一波弩箭齐射之后,乡兵们点燃了瓦罐。 沈安点燃了手中的瓦罐,喊道:「跑!」 敌军距离很近了,若非是他们心急跑路,估摸着会用弓箭来教沈安做人。 辽将见到熟悉的小火头不禁怒了,也绝望了。 他催马疯跑,就在冲过这一段密布着小火头的地段后,爆炸就在身后响起。 「轰轰轰轰!」 身后的人马在惨叫,一股硝烟味被风吹了过来,很呛。 「啊嘁!」 辽将打个喷嚏,然后勒住战马。 他的身后只剩下了十余骑。 这是他最后的力量。 「下马跪地!」 「下马跪地!」 邙山军列阵以待,身后的追兵也逼了过来。 辽将回身看了一眼,见乡兵纵马去踩踏那些倒地的辽军,若是有惨叫或是逃跑的,马上就是一刀。 他们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正如同当初邙山军在幽州时一样,辽军同样不准备留活口。 双方这些年的暗战次数多不胜数,但凡潜入的密谍都是精锐,杀了干净,然后再用人头去羞辱对方,这个才是常态。 可将领却不同。 宋人若是能擒获辽将,那可就是大喜事。他们会把辽将好吃好喝的供着,然后通报给辽人那边,等待对方开价。 你们的将领被俘了啊! 多少年没这种事了? 传出去你们丢不丢人? 准备吧,不是好东西别想咱们放人。 沈安就是在打这种注意,他准备弄些好马,回去装备那些新兵。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唏嘘,「刚才炸死了好些马,可惜了。」 对面的辽将突然策马掉头,沈安正在想着这厮的意图,辽将在马背上俯身,玩了一手漂亮的马术。 再上来时,他手中多了一把长刀。 他策转马头缓缓而来。 「我们是大辽勇士!」 他举起了长刀。 「我们是大辽勇士!」 十余名幸存的辽军举起了长刀,眼神绝望,但却坚毅。 这就是辽军! 哪怕是在几十年后糜烂了,可他们依旧能把大宋禁军打出屎来。 他们从不乏敢死之心和骄傲。 这是劲敌! 辽将缓缓摧动马匹前进。 十余名辽军跟在后面,哪怕只有这点人,依旧组成了锋矢阵。 「杀沈安!」 辽将突然怒吼一声,然后开始加速。 「这真是一个顽强的对手啊!」 这是沈安第一次见识辽人的悍勇。 这不同于西夏的悍勇让他心生警惕。 他们认同辽国,这就是国家意识的起源,若是能平稳发展下去,再引导一番…… 黄春喃喃的道:「是勇士。郎君,该给他勇士的死法。」 沈安点点头,然后举手。 黄春愕然,「不是一对一吗?」 「一个屁!」 「敌之英雄,我之仇寇。这样的人,就是要让他没脸。射人!辽将……罢了,射马。」 他想要战马,可却又想俘虏辽将。 良好的箭术在此刻就显示出来了,一阵弩箭之后,刚起速的残余辽军全数落马,无一幸免。独有辽将的战马中箭,一个蹦跳,就把他给颠了下来。 沈安下马走过去,黄春楞了一下,说道:「保护郎君。」 闻小种在发呆,所以反应就慢了半拍。 这是他第一次见识战阵,他开始觉得自己没问题,可现在却有些震撼。 他以为个人武勇能所向无敌,此刻才知道在那种瓦罐的爆炸中,他的武勇只是个笑话。 这是什么东西? 他想问,但却知道不会有人回答。 再没有被彻底信任之前,他不会有机会触摸到沈安的核心机密。 我该如何做? 闻小种有些茫然的跟在后面,看着沈安走到了坚持着坐起来的辽将身前,然后坐在了草地上。 辽将在咳嗽,嘴里不时涌出些血泡来。 「你骨头应当是插进了肺部,没救了。」 沈安很轻松的盘腿而坐,身后是持刀而立的严宝玉。 辽将喘息了一下,笑道:「那是什么?」 沈安问道:「什么?」 「就是炸的那个。」 沈安摇头道:「这是机密,连大宋官家都不知道的机密……」 辽将的眼中多了神彩,提高嗓门说道:「你要谋逆!」 沈安再摇头,「不是谋逆,只是时机不到,担心在大战前被你们知道而已。更担心会被人出卖,把机密告诉你们。」 邙山军在场的都沉默点头。 第932页 在这一点上他们有切肤之痛。 若非是陈钟的出卖,他们在南京道哪会遭遇危机? 辽将显然也想到了这个,他笑道:「你们汉人就喜欢内斗,自家斗垮了自家,然后平白便宜了大辽。」 这话让人沮丧,沈安察觉到了这个情绪,就说道:「都在内斗。只要是人就会争权夺利,你们辽国内部同样如此,比如说此次沈某能提前做好准备,就是有辽人在通风报信。」 「谁?」 本来获得了心理安慰的辽将一下就怒了,他伸手想去抓沈安,刀光一闪,他的手从手腕处断开。 他呆呆的看着在喷血的断处,苦笑道:「是了,你不会告诉我……」 他突然开始唱歌,歌声苍凉。 沈安双腿一用力,人就弹了起来。 「枭首!」 辽将已经用左手拿起了长刀,这是准备自尽。 可沈安却残忍的令人枭首,不给他自我了断的机会。 「什么狗屁的勇士!以后大宋会把他们打出屎来!」 随着沈安的话,严宝玉挥刀。 辽将愕然,他没想到沈安竟然会如此没有风度。 你不想做名将吗? 名将要有风度啊! 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沈安走在前方,闻小种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竟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他见过很多人,杀过不少人。 可他从未见过沈安这等笑骂间就决定人生死的傢伙。 这是沙场,他不懂沙场。 可他却知道武人很难,大宋的武人尤其艰难。 但沈安却很轻松的就干掉了辽军。 若是换了他来处置辽将,大抵就是一刀枭首,不会啰嗦。 可沈安却和他聊了几句,然后在辽将觉得心满意足时令人动手。 这个人…… 捉摸不透啊! 而且沈安说什么辽国内部有人在给他通风报信。 没有! 雄州的辽人密谍不少,作为辽人的『老朋友』,沈安担心被干掉,所以很是谨慎。而作为沈安的近卫,这几日闻小种和他形影不离。 他发誓这几日沈安压根没见过陌生人。 那么通风报信之说是怎么来的? 难道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闻小种在琢磨着这事,突然被人拍了肩膀,他下意识的就准备动手。 「去,你是第一次上战阵,记得你说过不要赏钱,只求能带你上阵。如今你来了,去,和他们一起筑京观!」 闻小种愕然,然后觉得这只是小事而已。 他跟随着乡兵们一起搬运尸骸,开始真的没啥感觉。 他的力气大,一次能夹着两具尸骸,那些乡兵都对他多了些好感。 在军中强者才会受欢迎。 那些尸骸千奇百怪,闻小种的鼻端全是血腥味,但这没啥,他早就习惯了。 当风吹来了硝烟时,他的咽喉涌动了一下。 沈安站在后面,负手道:「战阵杀人不一样,辽军和山贼更不一样。」 闻小种在极力忍耐着,最后还是没忍住。 他蹲在地上吐的浑身打颤,觉得浑身的肌肉都在痉挛用力。 闻小种知道自己错了。 他觉得自己的武勇无所不能,血腥对于自己来说只是家常便饭。 可今日他却知道自己错了。 战阵之上真的不同。 他吐干净了食物,边上有人送来了水。 「漱漱口吧。」 闻小种抬头,对这个乡兵笑了笑。 可他的这个笑容比哭还难看。 稍后一个小京观就完工了。 随后就是搜刮。 「报捷!」 当晨曦出现在远方时,沈安一边骂着干饼的难吃,一边催促人回去报捷。 「发现游骑……」 可报捷的人刚出发,北边就来了打探消息的人。 「多少人?」 沈安不喜欢吃饭时被打扰,哪怕是在啃干饼子就咸菜时也是如此。 当他能安静下来,不操心其他事时,能把干饼子吃出豪华大餐的滋味来。 「十余人。」 「弄死他们。」 沈安决定用草原人的方式来围杀这些偷渡过来打探消息的辽人。 战马歇息了许久,重新振作精神开始赶路。 十余名辽军斥候在东张西望,他们在按照预先的路线来寻找那五百余辽军。 在远方,沈安放下望远镜,说道:「围杀他们。」 众人开始分开,从左右包抄过去。 当辽人发现邙山军时,就掉头逃窜,却被左边包抄的邙山军兜头截住。 「试试辽人的实力!」 沈安拔出长刀,放弃了用弩箭射杀这些敌人。 于是闻小种就第一次见到杀敌的沈安。 他一直以为沈安的名声来自于谋略,作为文官,沈安定然不会杀敌。 只是一刀,沈安的长刀就被荡起。 他还年轻,臂力还不够强大。 但他的刀法却是顶尖的。 长刀挥动间,闻小种骇然发现沈安占据了上风。 这些辽军斥候都是精锐,能占据上风,沈安的武勇毋庸置疑。 连续五刀,一刀比一刀快。 最后一刀切开了辽军的大腿,鲜血喷射的到处都是。 第933页 沈安随即长刀一撩,辽军的腹部被斜着拉开了一道长口子…… 「杀光他们!」 这是一个杀伐果断的沈安,压根就看不到在汴梁时的那些和气。 第529章 雄州的骄傲 雄州城的城头,钱毅和饶春来在喝酒。 「……辽人绝对有埋伏。」 饶春来一直秉承着这个看法,可沈安却拒绝了让皇城司的人探路的好意,这让他很是无可奈何。 钱毅不喜欢皇城司,觉得这个衙门就是黑色的,人也是黑色的。 「以前某觉着你们皇城司的人都是黑色的,不喜接近。」 「黑色啊!」 饶春来点头道:「皇城司的人隐藏在黑暗之中,当抛头露面时,就再也没了去干活的资格,因为那会让你丧命……不过,记得上次沈安来雄州,弄死……那次某和他聊过,他说……」 饶春来抬头看着天空中的那一抹紫色,认真的道:「某以前经常抱怨,一直想回汴梁,听了他的那句话之后……」 他举起酒杯,钱毅不禁跟着举杯。 他一脸神圣的道:「他当时很认真的和某说,『你们身处黑暗之中,只是为了让大宋有更多的光明』,某信他的话,所以感到很……得意,因为某在为了大宋干活,那些行走于光明之下的人,他们都欠了某的……还有那些兄弟的。」 他仰头喝了酒,钱毅跟随。 钱毅是文官,所以对所谓的出生入死并无多少感触。 「某一直是文官,来到雄州是不乐意的。以前某觉着厮杀也就这么一回事,所谓的密谍定然是尖耳猴腮,猥琐的不行,可见了才知道,都是普通人。」 他自嘲的一笑:「先前沈安明知城外有埋伏,依旧义无反顾的出城。某……心中震撼了,不知道这是什么,就想到了一句话……义无反顾!」 「这里是雄州,某看到了辽人的跋扈,才知道大宋的危机重重。」 钱毅嘆道:「澶渊之盟是好事,可也是坏事,让大宋忘却了危险……」 「知州,时辰到了,开城门的时辰到了!」 今夜的城头多了不少军士,这是提防意外。 钱毅猛地起身,却因为身体的僵硬差点摔倒。 饶春来比他更灵活些,就扶了他一把,笑道:「知州若是想操练,只管和某说,皇城司有一套强身健体的法子……」 城下已经多了不少百姓,钱毅觉得有些头晕,他说道:「这些人里面……有多少是辽人的密谍?」 「不下十人。」 姚春来这是保守估计,实际上肯定会更多。 「这些人急着去报信,怪不得沈安要连夜出城……」 钱毅摆摆手,有人喊道:「开城门!」 城门缓缓打开,站在昏暗的门洞里的百姓和军士被光明罩住了。他们不禁伸手遮住了眼睛…… 「有人……」 城头上一声惊呼,大家放下手,侧对着光看去。 一骑独自前来。 马上的骑士举着一面旗帜,因为侧光的原因,所以不大看得清。 马蹄声渐渐逼近,晨风吹的旗帜猎猎作响,有人惊呼道:「邙山军!」 「邙山军!」 昨夜邙山军出城时,有百姓质疑他们是哪里的邙山军,言语间多有怪责。 这是怪责他们没办法驱赶那些辽军。 雄州的兵竟然只能坐视敌军逍遥,这算是什么狗屁的兵? 百姓们有怨气,所以要发泄。 而沈安并未生气,只是回以一句『你们会知道的』。 这是什么意思? 骑兵飞速而来,在城门口勒住战马。 战马长嘶人立而起,那骑兵双腿夹住马腹,在马蹄重新落地之后,喊道:「昨夜我军遭遇贼人伏击……」 城头上的钱毅和饶春来瞬间就觉得身体发凉,甚至手脚都是冰的。 清晨的风很凉快,可这凉快此刻却变成了寒冷。 人群中有几人忍不住笑了一下,皇城司的人正在失魂落魄,竟然没注意到这几人的反常。 「……敌军五百余骑,与我军追逐厮杀……」 五百多对一百多一点…… 城门内一阵沉寂,绝望的气息在瀰漫着。 那些乡兵都是雄州子弟,都是大家的亲人啊! 「我的儿……」 有人晕倒,有人想咆哮,可都没来得及。 骑兵昂首看着城头说道:「敌军全灭!」 刚想晕倒的那个妇人一下就精神了,准备咆哮的男子把声音憋了回去,然后难受的在咳嗽。 那几张欢喜的脸还没来得及变成沮丧,就被皇城司的人盯住了。 「全灭?」 钱毅觉得自己一定是宿醉未醒,他扶着城砖道:「某喝多了,某一定是喝多了。」 饶春来却是专业人士,他不会犯听错的毛病,所以他的身体猛的探出去,喊道:「沈安呢?待诏呢?死伤多少?可要郎中和大车?」 这一连串问题都直指要害,能在狂喜的时刻保持着冷静,饶春来的能力不容小觑。 城下的乡兵正准备说话,有人却喊道:「他们回来了。」 一群骑兵伴随着阳光从北方出现。 阳光从东边照过来,经过处理变成黑色的甲衣熠熠生辉。 「好多……」 第934页 城头上一个军士尖叫道:「他们没少,没少!」 这人号称是雄州第一眼,眼力超群,所以他一叫喊,众人都不禁仔细看去。 「一个,两个……」 不可能! 钱毅在摇头,他觉得不可能。 五百余精锐辽军,大宋若是想全歼他们的话,至少得出动两千骑兵才行。 可邙山军才一百余人,怎么全灭?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他整夜未眠,彻夜喝酒,就是担心邙山军被辽人给灭了。 现在邙山军全军归来,这必然是未曾遭遇敌军,或是遭遇了,但机警的逃了回来。 「是了,上次在南京道,邙山军就是在大军围杀中逃了出来,好,好啊!」 「他们多了一百多匹马,是好马!」 有人在叫喊,钱毅就愈发的迷糊了。 「哪来的马?」 「回来了。」 那些乡兵的亲人在欢呼雀跃,什么敌人,此刻他们的眼中只有自己的亲人。 骑兵轰然而至,沈安在最前方。他勒住战马,然后招手。 几个乡兵拎着麻袋来了。 他们打开麻袋的口子,然后倾倒了些东西…… 一块块的东西落在地上,城门外的一条老狗冲过来咬起一块就往城里跑。 有人看到了它咬着的东西,就喊道:「我的天,是耳朵,是人的耳朵……」 沈安策马往城里去,百姓闪开了一条道,那些目光渐渐多了惊惧。 「他们一个都没少,都回来了!」 有人终于数清楚了人数,于是那些目光就变成了敬畏。 这是什么? 一百人出击遇袭,全身而退,而且斩杀了多少敌人? 有好事者跑过去,用树枝扒拉着耳朵。 沈安进了城,钱毅和饶春来已经在等候了。 「待诏……」 两人仔细看着他,沈安伸开双手,笑道:「某无事。」 钱毅激动的问道:「多少人?」 「五百三十九人。」 我的天! 钱毅不禁后怕的道:「竟然全身而退……」 进城的乡兵被亲人团团围住,各种问题都出来了。 「这是机密,不能说。」 「爹爹,不能说,说了会被处置。」 「城中有辽人的密谍呢,不能说。」 乡兵们没有说,人群中有些人的眼中多了失望。 「五百三十八只耳朵……有一只先前被狗给叼走了。」 城外终于数清楚了耳朵的数量,又引发了一阵欢呼。 「那些该死的贼人,死有余辜!」 「得意吧,到处截杀商人,还专门杀大宋的商人,这下死光了吧。」 欢呼声无处不在,可随即疑问就浮现。 一百人杀五百人,这个…… 「待诏……」 「这是……」 面对惊讶,沈安淡淡的道:「杀了就是。」 至于怎么杀的…… 「把他们引到河边,黑暗中看不清,敌军陷入河滩中,我军趁势弩箭齐发……后来围杀,一个都没跑。」 饶春来激动的道:「夜里遭遇围杀,竟然能从容布置,以弱胜强……待诏,辽人要发狂了!」 辽人肯定会发狂! 五百人围杀一百人,最后被反杀,这消息传出去,南京道的文武官员要倒霉了。 有人会发狂,有人会不信,但他们都会倒霉。 耶律洪基会暴跳如雷,然后把那些倒霉蛋赶到更远的草原上去,去管理那些蛮族。 「义无反顾的出城,这是义。」 钱毅兴奋的道:「遇敌不惊,这是勇。诱敌入圈套,这是智……待诏,古之名将也不过如此,待诏武功之能,某服气了。」 他深深一躬,饶春来跟随。 周围的人纷纷躬身,为这位从雄州走出去的年轻人贺。 「某是雄州人。」 沈安拱手致意,那些百姓想起昨夜那些人的质疑,不禁羞愧难当。 「雄州沈!」 「雄州沈!」 「雄州沈!」 前汉时讲究出身和门第,你出身于哪里,家门如何…… 这些能说明你的身份高低贵贱。 如今不再依靠出身来决定前途,但拥有良好出身的人依旧能得到大家的认可和艷羡。 雄州并不是什么出名的地方,名人不多,所以先前是沈安在蹭雄州的名头。 可现在却不同了,沈安的前途在蒸蒸日上,渐渐的雄州就不能匹配他的身份和地位,此时大家才想起雄州拥有这位待诏的骄傲。 以前沈安出去自称是雄州沈。 可现在却变了,雄州人出去要说的是……沈安是咱们雄州人! 你不信? 他爹爹是沈卞,雄州前知州。 他的封爵是在归信县! 归信县在哪? 雄州城的治所就在归信县! 就这样,沈安摇身一变,就变成了雄州的骄傲。 第530章 待诏好和气 榷场每日都在运营,宋辽两国的官吏和军士在虎视眈眈的盯着。 不许私下贸易! 如同市舶司一样,榷场同样不许商人们自行交易,全部由官方的中人来沟通。 人性的猜疑在两个对头之间被放大了。 第935页 商人重利轻离别。 商人没有节操! 所以别让商人独自面对诱惑。 于是官方出面,商人沦为了组织、运输货物的角色。 但官方的效率……但凡和官方挂钩的事儿,你就别指望效率这个词能存在。 各种莫名其妙的扯皮,各种牵制,各种懒散,各种不愿担负责任…… 可宋辽两国很大啊! 辽国是这块大陆的第一强国,控制着广袤的土地。 大宋是这块大陆最富庶的国家,人口多不胜数。 榷场缓慢的效率导致每年的贸易额就那么点,和两国人民的真正需求差远了。 于是就变成了卖方市场。 有市场就有交易。 但官方不允许私下交易。 不过没关系,人类是最灵活的动物。 很快,从榷场刚建立时开始,走私就从未间断过。 大部分是宋人走私辽国,但辽国也有人走私大宋。 这就是利益催生的交易,谁都没法阻拦。 「拿了咱们有啥用?下一批人依旧会走私,只要辽国那边要货,就有人会走私,这叫做什么?这就叫做堵不如疏……」 榷场的一个房间里,李自然正在喝酒。 房间里坐着几个官吏,外面有人在盯着榷场。 「咱们恪尽职守……」 李自然指着外面的小吏说道:「喝酒都还在盯着榷场。」 那小吏回身,手中拿着酒碗笑道:「李供奉说的是,小人就是恪尽职守。」 「来到雄州这个地方,不挣钱来做什么?受苦受穷?」 「就是,若是来受苦的,那咱们还不如去汴梁做生意,哪会来这里吹北风。」 「北风啊!每年的冬季都难熬,汴梁人早上起床就不用管,洗漱水,早饭……连起床都有头陀招呼……那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啊!」 「没钱……没钱来雄州作甚?」 「……」 李自然看着这些人七嘴八舌的说话,就用拇指和无名指搭上酒碗的边上,食指扣住碗沿,轻松的拿起酒碗,淡淡的道:「说的越多就越心虚,你们心虚什么?」 众人讪笑着,有人说道:「先前有人来禀告消息,说是昨夜看到邙山军从城里出来了……」 李自然缓缓喝了一口酒,然后把碗放下,摸了一下并不存在的鬍鬚,淡淡的道:「他出来他的……若是能绞杀了那些贼人,那就是功德无量。若是不能……」 他抬眸看了一眼众人,右边的嘴角冷冷的翘起,「那就是来雄州厮混的。雄州虽然不差这一百来人的嚼用,可却不能让辽人笑话不是……」 众人一琢磨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是是,到时候就闹腾起来,让他滚蛋!」 「昨夜……」 李自然用食指点点北方,说道:「昨夜风云动啊!」 众人恍然大悟,然后都笑了起来。 有人挤眉弄眼的道:「那他死定的……还说什么让咱们去自首,这下他先去地底下自首去了,哈哈哈哈!」 笑声大了些,李自然不悦的皱眉。 众人都收了笑意,见他慢条斯理的喝酒,就贊道:「李供奉胸中自有韬略,稳坐中军帐,那人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别吹捧!」 李自然的嘴角颤动了几下,显然极为受用这种吹捧。 「那边……五六百,都是精兵,他那边一百人,有心对无心,他……活不了。」 李自然仰头把碗里的酒喝了,起身道:「邙山军都是雄州青壮,全军覆没之后,定然是悲痛欲绝,所以……告诉他们,大买卖要来了,准备好吧。」 「是。」 众人心中欢喜,有人想到那种快活,不禁忍不住了。 「多久开始?」 规则就是禁忌。 比如说不许偷盗公家的东西,但有人会去打破这个禁忌。 拿了公家的东西去卖,然后换来钱财,这种快感…… 怎么说呢? 会有瘾。 有人说比男女之事还快活。 规模越大越快活。 李自然自己也有瘾,那种平白无故就能赚大钱的走私买卖,让他的肾上腺素在飙升。 他的脸有些潮红,不知道是喝酒的缘故还是因为兴奋。 「都准备,今夜开始。」 「是。」 众人齐声应了。 「出去看看。」 李自然负手走出房间,身后跟着一熘人,气势很足。 他检查了一遍榷场,严肃的警告那些商人不许私下交易,否则严惩。 商人们唯唯诺诺的应了,有人说道:「李供奉威严,榷场有他才让人安心。」 「是啊!而且他清正廉明,从不拿我等的一文钱好处,这样的人,某看包青天也就这样了。」 「包青天……包青天好远,不知道怎么一个青天法。」 「还是李供奉好,只希望他能在榷场多任职几年。」 「……」 这些议论传到了李自然的耳中,下属有吹捧的,他淡淡的道:「这只是某的本职,吹捧什么?有那功夫不如把榷场看好了,给官家省些事,给朝中多挣些钱!」 「送饭的来了。」 大家巡视完毕,正好送午饭的人来了。 这里有条件,自然要一日三餐。 第936页 一辆牛车上拉着两个大木桶,一边是馒头,一边是菜。 馒头是羊肉馅,菜是羊排。 很丰盛的饭菜,送饭的老汉看着很兴奋。 「你高兴什么?」 老汉有些呆傻,平日里大家都喜欢拿他来取笑。 李自然第一个得了饭菜,正准备做出和官吏们同甘共苦的模样站着吃,听到这话也笑了。 老汉一边给他们分菜,一边兴奋的道:「邙山军回来了。」 他先给大碗里连汤带水的弄三条羊排,然后再放两张饼,这样不管是想浸泡羊汤还是拿着吃都方便。 「接着……」 他随手递过大碗,然后习惯性的松手。 可对面的那只手却没有接住大碗。 呯! 大碗落地,两张干饼跌落在边上还颤抖了几下。 羊排很嫩,很弹,反弹到了大车的车轮上挂着,很巧合。 老汉也以为没接住是巧合,马上有人会来喝骂自己,就惶然道:「小人失手了……」 他没有失手。 正准备接碗的小吏面色惨白,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谁来喝骂他。 「楞住了?」 李自然一句话就让局面重新鲜活了起来。 「回来多少人?」 是啊! 如果只是残兵败将归来也不错啊! 那沈安就算是不死,可也没有精神来折腾榷场了。 那小吏重新微笑起来,骂了老汉几句,让他重新给自己弄一碗。 老汉点头哈腰的认错,说道:「说是都回来了,还有什么……京观?不知道是什么,不过雄州城来的人笑的和刚成亲时一样,那模样,分明就是刚知道了女人的好处,得意的不行呢。」 他一边打饭,一边唠叨着:「当年小人刚成亲,那时觉着这天连晚上都是亮的。白天出去干活都挂记着家里的女人,中午赶着回来也要亲热一番……那时候啊……咦,吃饭啊!」 没人有胃口吃饭。 连李自然都在沉着脸。 「镇定,咱们是一伙儿的,没人敢惹咱们。」 众人点点头,李自然咬了一口羊排,贊道:「好吃。」 他一边吃一边说道:「那么多人,宰辅来了也得睁只眼闭只眼,他算个屁!」 「是啊!他算个屁!」 「别怕,吃饭吃饭。」 众人互相打气,然后又喜笑颜开。 两桶饭菜都吃完了,老汉悄然捡起先前落在地上的那两张饼和羊排。他冲着边上馋涎欲滴的几条野狗呸了一下,然后得意的赶车回去。 大车刚出榷场,前方就来了一队骑兵。 老汉用手擦去羊排上的泥土,得意洋洋的道:「回家煮煮,来点酒,那就是神仙啊!」 骑兵迅速接近,老汉茫然看去,见他们竟然是黑甲,就喊道:「见过待诏。」 邙山军是黑甲,这个早就知道了。 疾驰马背上的沈安微微颔首,老汉得意的道:「多和气的一个人,比李供奉和气多了。待诏是真正的和气,不是装。李供奉就有些装。老子大半辈子都活过来了,什么人没见过?这人啊,他走多了夜路,迟早会撞鬼……装作正人君子也不成!」 李自然捧着茶杯在喝茶,随口和下属说些闲话,当看到沈安出现时,他下意识的喊道:「站好。」 心虚的人永远都会心虚,下意识的各种反应都会露馅。 那些商人也在吃午饭,见状都放下碗筷,盯着下马过来的沈安。 一百余名乡兵跟在他的身后,神色肃然。 「李自然……」 沈安走了过来,盯住李自然问道:「官家对你不好?」 李自然下意识的道:「恩重如山。」 「为何要走私?」 李自然茫然道:「某并未走私,待诏这话听不懂。」 「是吗?」 有人抬来了凳子,沈安大马金刀的坐下,对那些商人说道:「今日检举有功,包庇同罪!」 无人说话,气氛诡异。 沈安冷笑道:「这是怕了李自然吗?」 是的,这些商人都怕李自然。 没人敢检举。 李自然很是淡定的道:「待诏这是要准备构陷某吗?」 沈安斜睨着他,冷笑道:「就凭你也配?来人。」 「郎君!」 沈安一招手,「拿了那人来。」 第531章 发狂的南京道 两个乡兵拖着一个男子过来,男子抬头,见到李自然就喊道:「郎君,他们用刑……」 这人是李自然来到这边后聘请的,专门给他打杂。 此人不属于官方编制,所以无需遵守什么规则,大多在暗中活动。 所以在看到他后李自然不禁面色大变,「沈安,你这是要屈打成招吗?」 男子被按在沈安的身侧跪下,沈安伸手摸着他的头顶,就和摸家里的花花一个样,很宠溺。 「说吧,说说李自然走私的事。」 男子抬头,神色有些挣扎。 「乖一些。」 沈安依旧是哄花花的语气,可闻小种却抽出了长刀。 「想断手还是断脚?」 这些人不是密谍,无需什么严酷的审讯,只要拔刀就能吓尿他们。 男子哭道:「小人说……他们……他们在雄州城外有仓库……」 第937页 李自然的面色一白,冷笑道:「什么仓库?某不知道。」 他觉得自己只要不承认,沈安就拿他没办法。 沈安笑了笑:「昨夜某带着邙山军出城,那些贼人就在前方等着,可见是有人在通风报信……是谁?」 没人回答,他继续自言自语:「随后五百余人展开追杀……可你们万万没想到,邙山军竟然能杀光了他们……失望了吗?」 那些商人没有得到消息,此刻听到沈安说起昨夜的厮杀,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竟然是五百多人?不是说一百多人吗?」 「辽军……不,那些贼人是怎么发现邙山军的?」 「有人通风报信,那些苟日的,该杀!」 「竟然被邙山军给杀光了……一百人杀五百人……我的天……这名将也不能吧?」 「能个屁!本朝哪有这等名将?就待诏一人!」 「以前他们说沈待诏文武双全某还不信,这下某信了。以后谁敢说沈待诏只知道文事,某大嘴巴子抽死他。」 「那些贼人死了,咱们又能放心的出行了……」 商人们渐渐兴奋起来。 「多谢待诏。」 有人起身行礼感谢沈安。 随后众人纷纷行礼。 「多谢待诏。」 声音很大,传到了辽人那边。 随即辽人们都簇拥了过来。 他们看到了沈安,看到了那些黑甲邙山军。 有人愕然,有人目光闪烁,眼中多了恼怒。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沈安仰头看着李自然问道。 李自然强笑道:「这些都是诬陷,那些货物和某无关!」 「你以为自己是内侍,某就不敢处置你吗?」 沈安的话得到了李自然的默认。 沈安伸手,闻小种递上了长刀,然后被黄春推开。 懂不懂事的? 黄春瞪了他一眼,递上了马鞭。 沈安接过马鞭,缓缓起身道:「你走私那些货物……铜钱,铜料,许多物资……这些东西会造成大宋的钱荒。辽人的钱多了,大宋的钱就少了。而且走私还不交税……所以三司使包拯会活剐了你,官家都拦不住……」 啪! 沈安一顿皮鞭抽的酣畅淋漓,李自然躺在地上哀嚎着,有商人嘆道:「早上他才一脸官样子的来巡查,现在就被待诏打成了狗……」 「还有谁?」 他的目光一转,那些官吏都齐刷刷跪下了。 「待诏饶命。」 他们不但走私战略物资,还走私普通货物。 「资敌,偷税……你们想怎么死?」 敢走私的人,大抵都没有立场。他们的眼中只有走私的刺激和赚到的金钱,这些人都废掉了。 发配改造都不可能有效果。 李自然大抵知道自己死定了,就嚎叫道:「你没有权利处置某,你对某动私刑……官家饶不了你。」 是的,内侍犯错是犯错,但你沈安没有处置权。 你可以把李自然带回京,却没有权利鞭打他。 沈安只是笑了笑,目光转动,见许多军士聚集在那些货物边上,虽然在遮掩,可依旧能看出手中握有东西。 这是准备点火来一场鱼死网破吧。 榷场若是起火,烧毁的货物固然价值不菲,关键是很打击信心,以后的商人不会再信任看守榷场的军士…… 那些辽人不禁乐了,有人说道:「我等作证,沈安鞭责了李自然。」 李自然喊道:「你前途无量,为了某犯错不值当。放某一马,某就不计较此事。」 他觉得沈安会珍惜羽毛,所以就生出了些希望。 黄春冷笑道:「你可知道我家郎君回去后有人会害怕吗?」 「我家郎君的功劳可以打断人的腿,你这样的人,此次功劳能宰了你。」 卧槽! 竟然还能这样? 打断人的手脚来抵消自己的功劳,谁会这么做? 众人看着前方的沈安,心中不禁有一万头神兽在狂奔。 换做某立功,别说是抵消,都恨不能夸大些。 「沈安立了好些功劳。」 是啊! 这人立功无数,若是不抵消的话,真的没法安置。 所以他这是有恃无恐。 但这种方式也太奇葩了吧? 「你还不够格!」 沈安走到了辽人的前方,说道:「南京道上次灰头土脸,此次报复失败,多少人会为之丢官去职?多少人会被流放到荒凉之地去和那些蛮人为伍?还有哪些倒霉蛋会丢掉小命?」 几个辽人愕然。 在见到沈安后他们就知道截杀失败了。 失败就失败了吧,可五百余人去截杀邙山军竟然被全灭。 南京道要倒霉了。 辽人无话可说。 沈安点点头,「去告诉南京道的那些人,沈某还会停留些时日,若是有胆就来。」 当先的辽人冷笑道:「你要小心。」 消息传回去,南京道的官员们会发狂,天知道一群发狂的官员会干出什么事来。 沈安凝视着他,淡淡的道:「沈某对此期待备至,咱们……不见不散。」 他被人簇拥着出去,身后留下了一群呆若木鸡的辽人。 「死光了?」 第938页 没人相信。 「去看看。」 有人准备去打探消息,可还没来得及出去,宋人那边就传来了消息。 「京观……好多尸骸,还有马尸……」 澶渊之盟后,战争已经远离了雄州人,也远离了辽人。 谁见过京观? 没有。 一群人都往外跑,而李自然等人也想跟着跑。 死亡或是发配就是他们的最后归属,所以能逃就逃吧。 李自然一边跑一边欢喜的道:「沈安果然不敢捉拿我等,赶紧跑,跑到辽人那边去,咱们有钱……对,要回去拿钱,拿了钱咱们就去辽人那边。」 那些官吏都跟着他跑,大伙的住所就在边上,出去需要往南边跑。 而那些涉及走私的军士却不同,他们是往北边跑。 一群院落组成了一个住宅区,沈安已经到了。 他站在街道中间,身边是饶春来,身后是一群大汉。 「他们肯定会来这里。」 沈安很笃定的道:「当着榷场的人拿人不大好……容易让那些军士鱼死网破。」 人就是这样,开始想鱼死网破,可等出现生机时,所有的勇气都会消散。那些军士哪怕知道沈安的离去有猫腻,可依旧会选择相信这是一条生路,于是开始奔逃。 「官吏会来这边,这是因为他们贪婪。而军士会往北边去,因为他们怕死……」 「某以为他们会直接跑北边去。」 饶春来说道:「要不打个赌……」 宋人喜欢赌,无所不赌。 「赌什么?」 「晚饭,谁输了就不能吃晚饭。」 「好。」 「好。」 话音未落,大家就听到了脚步声。 「你输了。」 沈安上前两步,正好李自然狂奔进来,见到他后就尖叫一声。 「你……你为何要赶尽杀绝!你这个疯子,某诅咒你世代为奴……世代……」 闻小种过去,反手就是一巴掌。 李自然倒在地上哭的像是个孩子。 「某错了,某以前也曾尽忠职守,某在宫中时曾经兢兢业业……某错了……」 那些官吏想跑,被皇城司的人从后面赶了进来,现场顿时乱糟糟的。 「这里交给你了,某去拦截那些军士,稍后某准备给辽人挖个坑……这好好的事情,人心不足啊!」 沈安带着人一路迂回过去,等赶到时,那些军士已经被圈住了。 那些军士跪的很整齐,叫喊声也很整齐。 「饶命……」 「败类!」 军中经商的习惯依旧存在,甚至文官也在经商。 军中经商是补贴军费,可长此以往,弊端必然丛生。 官员经商同样如此。 这是个商业的大宋,带来的负面问题一大堆。 后人都说大宋繁茂,商业无敌。 可谁看到那些军队和官员们经商的模样? 「赶回去!」 沈安策马回去。 他知道大宋的商业政策迟早要变,不变革新同样会失败。 军队必须要成为杀戮的机器! 官员该回归本职。 所以他要来查走私。 当这个结果传到汴梁去时,就是一粒种子。 仁宗会不会管? 他会管,但也只是头痛医头而已,把这批官员军士处置完事。 制度的革新却不可能。 但他的日子不长了。 …… 白沟河的对岸,一群官员武将在等候着。 「去看看京观是不是真的!」 一个官员在咆哮着,可更多的官员浑身发软。 「五百余人的精锐,邙山军出动了多少人?」 「有人亲眼看到他们出城,就一百余人,一人双马。」 「一百余人怎么能杀光五百余人?就是一群羊也会跑丢几头啊!」 「某不知。」 「蠢货!」 官员们发狂了,「去,弄死沈安,去弄死沈安!」 「再等等吧,等消息确认了再说。」 武将们明显的更冷静些。 可消息却一直没传回来,派出去的人都消失了。 卧槽! 这是什么意思? 「多派些人去,快去!」 一群文官在咆哮着,武将们终于忍不住了,就调派了精锐斥候出发。 「这些是最精锐的斥候,就算是宋人的皇宫都能摸进去。」 武将们很矜持的保证着。 「那个沈安……他的谋略如何?」 「不怎么样,据说很粗俗,几次和咱们的使者发生冲突,只是宋皇偏袒罢了。」 「那就好!」 一个汉官盯着河对面,喃喃的道:「该回来了呀!」 当听到马蹄声时,众人都已经吃了晚饭。 「只有一匹马!」 小船随即过来,果然只带回来了一个斥候。 「如何?」 「赶紧说话!」 第532章 挖坑埋皇叔 「没了呀!」 斥候筋疲力尽的坐在地上说道:「宋人在京观周围布下了埋伏,咱们的人过去,就莫名其妙的中箭……死了好些人……」 众人一听都懵逼了。 「那沈安难道还会邪法?」 对于邙山军挖坑伏击的无知让他们懵逼了。 第939页 「小人拉肚子就落在了后面,看到那些人都倒了,这才拼死跑了回来。」 众人默然。 一个武将艰难的道:「京观之事确凿,诸位,陛下要发火了。」 耶律洪基绝对会发飙,作为侄皇帝,他已经受够了赵祯整日装长辈的做派。此刻被这位皇叔扇一耳光,他不发飙才怪。 一个文官回身,咬牙道:「主动请罪才是出路。而在此之前,弄死沈安!」 「好,某会派出最出色的密谍。」 …… 因为抓了不少官吏和军士,雄州榷场彻底停摆了。 钱毅叫人飞马去京城禀告此事,而沈安却留了下来。 「为何不走?」 钱毅觉得沈安就是个麻烦体。 「你们杀了那么多辽人,留在这里就是靶子,南京道那些官员会发狂。」 到时候会来刺杀你。 沈安懒洋洋的道:「病了。」 病个屁! 钱毅气咻咻的道:「此事已经解决了,你立下大功,可你还不走等什么?」 「等辽人的密谍。」 「为何?」 钱毅只想好好的睡一觉,但沈安在雄州待一天,他就没法安枕。 饶春来正好来找沈安通报那些官吏的审讯结果,刚想进去,就听里面的沈安说道:「耶律俊死了之后,辽人的密谍在雄州这边出手太狠辣了些,饶春来的人自顾不暇……」 「那和你有何关系?」 皇城司的事务谁愿意去触碰?钱毅觉得沈安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沈安说道:「上次来雄州时,皇城司的人让某看到了何为无畏。既然来了雄州,那就帮他们一把,好歹清理些密谍再说。」 饶春来的眼睛一酸,悄然出去。 皇城司的人不招待见,就像是沈安所说的那样,他们行走在黑暗之中,只为了守护大宋的光明。 可皇城司获得的支持太少了,不及辽人那边,于是在暗战中就处于下风,处处被动。 沈安的这份心让他很是感动,回去后就吩咐人盯住这边。 「辽人的密谍厉害,别让待诏接触。」 饶春来想起辽人那几个最出色的密谍给自己麾下造成的损失,不禁恨得牙痒痒,但却无可奈何。 「要保护好待诏,不惜死伤!」 他冷冷的交代着,手下也是冷冷的领命。 「这是个苟日的地方,无数人命堆砌在这里,有某的兄弟,有辽人的畜生……这种日子何时才是头啊!」 「若是能弄死那几个最厉害的密谍……老子愿意跪下叫爹爹。」 …… 钱毅怕了沈安,于是就让他住进了州衙的后面,自己却搬到了沈安的地方去。 州衙的后面就是知州的居所,这里是雄州,布置都考虑了安全,方便监控。 沈安也没拒绝,在夜间悄然搬了过去。 「夜里搬家瞒不过有心人。」 闻小种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 「对。」 沈安在喝酒。 天空中仿佛是多了一层雾气,看着有些朦胧。 严宝玉从外面进来,微微点头。 「睡觉!」 随后宅子里就陷入了黑暗。 皇城司的人在外围盯着,他们发誓自己眨眼的频率只有平时的一半,可依旧一无所获。 而就在他们揉着疲惫的眼睛,准备打个哈欠时,几个黑影悄然爬上了墙头。 他们的衣服完美的墙头融合在了一起,后世那些以为迷彩服是现代发明的人要喷血了。 他们就像是虫子般的蠕动着,直至消失在墙头上。 他们小心翼翼的开始滑下去。 地上不知何时已经被钉入了一根钎子,绳子挂在上面,人翻过围墙,拉着绳子缓缓往下滑。 这样的好处就是逃跑时可以快速翻过围墙。 他们是最出色的密谍,饶春来念念不忘想弄死他们,可这么久了,他们依旧活的很滋润。 榷场就是密谍的最好藏身地,宋辽双方的暗战从不会停止,只会越来越惨烈。 赵祯就曾经亲自鼓励密谍们去获取重大消息,一旦被证实了就是重赏。 这是史实。 这几个黑影就像是蜘蛛般的往下滑落,他们控制着速度。 有人开始试探,用脚尖去触及地面。 黑暗中,几人同时点头,表示脚下并无陷阱和示警装置。 那个蠢货! 几双眼睛里都多了蔑视。 那个蠢货竟然连一条狗都没要。 虽然他们有克制狗的法子,可一旦遇到了,总是会拖延些速度,让他们多些忌惮。 今夜他死定了。 围墙就是他们的掩体,此刻就算是宅子里冲出无数军士,他们马上就能藉助绳子翻出去,然后消失在雄州城中。 而且他们在外面还有一个同伴守着,一旦外面出现问题就会马上示警。 几人摸摸身上的引火物,然后点点头往里摸去。 一旦被发现,他们将会纵火,把这里变成火海,然后藉机逃走。 能被饶春来忌惮,他们的能力毋庸置疑。这样的密谍南京道也没几个,要是损失在雄州的话,有人会吐血。 若非是沈安让南京道的文武官员倒了大霉,这些密谍也不会被派出来。 第940页 这一路他们遇到过巡查的乡兵,可都被一一避过。 蠢货啊! 我们连那些戒备森严的权贵家中都能进出自如,你这里算个屁。 弄死沈安就是大功,而且南京道的官员们会感激他们,感激零涕。 所以他们开始是抱着必死的心态来的,可到了现在,生的希望大增。 没有谁愿意去赴死! 他们悄然摸到了卧室的外面,齐齐侧耳倾听,然后微微点头。 里面有人在睡觉,呼吸声很平稳。 是不是沈安? 这是一次赌博。 几人摸出了油脂,这是准备动手后点火。 一人悄然往里摸去。 「谁?」 寂静中,右边突然有人喝问道。 黑影们没有丝毫犹豫,准备摸进去的也退了,剩下的人点燃了火摺子,往窗户和房门上一触,人就往来路跑。 他们刚跑出去,火头就窜了起来。 「艹尼玛,真烧啊!」 屋子里的沈安见门窗都在燃烧,不禁就怒了。 「郎君闪开!」 外面传来了乡兵们的声音,很焦急。 「撞吧!」 沈安早就做好了各种准备。 轰隆一声,大门就被撞开了,沈安顶着被子沖了出去。 「特么的!别弄死了,老子要活的!」 因为油脂的作用,火头一下就窜了起来。 加上刚才的动静,这片区域都被惊动了。 宅子外面皇城司的人见到火头起来就急了,正准备去救援,就见几个男子从边上沖了出来,而另一头有人在狂奔。 「跑!老子让你跑!」 黄春得意洋洋的带着人出现了。 这个密谍在把风,他自认为不会被人发现,可遇到了第六感敏锐的黄春,他也只得跪了。 一阵弩箭攒射后,皇城司的人也出来了。 「杀进去!」 里面肯定有辽人的密谍在逃命,咱们来个里应外合吧。 「别去!」 黄春阻拦了他们,就在大家心中纳闷时,就见前方的围墙轰然倒塌。 卧槽! 皇城司的人被吓傻了。 刚才要是他们翻墙…… 那围墙一倒塌,马上就会上演一出大埋活人。 「列阵!」 一队乡兵赶来了,他们手中端着弩弓,在缓缓逼近前方。 里面也出现了乡兵,两边齐头并进。 钱毅和饶春来赶来了。 「这是怎么弄的?」 钱毅看到倒了一长段围墙,不禁有些纳闷:「这些围墙去年才检查过,还补了几处,怎么就倒了呢?」 而饶春来的关注点不在这里,他带着人过去问道:「那些刺客呢?」 黄春得意的指着废墟处说道:「就在下面。」 「草特么,抓活的!」 沈安骂骂咧咧的出现了。 「待诏可无恙?」 沈安摇头道:「差点被烧死。这群畜生的胆子真大,真以为点火了还能逃出去。」 有人说道:「幸亏郎君早知道他们的行踪,否则今夜就危险了。」 沈安得意的道:「皇叔的消息很准确。上次夜间出城,就亏了他的人带着咱们找到了那些辽军,然后合围,他们压根就没防备,哈哈哈哈!」 皇叔? 众人不解,沈安解释道:「今夜也是皇叔的人通风报信,说有人会来刺杀,咱们这才能挖了围墙……皇叔是个好人啊!」 皇叔是谁? 饶春来问道:「待诏说的皇叔……」 沈安摇头道:「你不够资格知晓此事。」 钱毅问道:「那某呢?」 沈安倨傲的道:「你也不成。」 这时废墟里轰然一下飞起了许多砖头,接着一个黑影就窜了出来。 「弄他!」 沈安指着黑影喝道。 几名乡兵拉着东西出现了,黑影见了转身就跑,可另一头也有人。 两头一夹,可黑影竟然从下面一个地滚就钻了出去,接着两下就消失在黑夜中。 众人此刻才看清楚,原来乡兵们拿着的竟然是渔网。 「卧槽尼玛!一群蠢货,竟然围不住他。去,追到天边也得杀了此人!」 等众人追出去,钱毅跺脚道:「糟糕,皇叔怕是危险了。」 好不容易和耶律重元勾搭上,不能丢啊! 沈安干咳道:「假的。」 饶春来倒吸一口凉气:「某还以为那位耶律重元真的给咱们通风报信来着。」 钱毅也是点头,然后一拍脑子,惊讶的道:「待诏你这是要坑辽国的皇叔?」 「皇叔这个名头听着不爽,再加上耶律洪基到处游猎太洒脱了些,给他们挖个坑,谁愿意掉进去就算自己倒霉。」 沈安唏嘘着,饶春来和钱毅都傻眼了,看着沈安的目光中多了骇然。 这人竟然这般毒辣,要是被耶律重元知道了,怕是会起大军来找他拼命。 饶春来知道这等机密事要少说,就问道:「待诏,这围墙……知州,这围墙谁砌的?回头皇城司要找那人问话。」 这就是典型的豆腐渣工程,他要仔细查查。 钱毅心中郁闷,可他也不知道是谁弄的,得问人。 「这个……」 沈安尴尬的道:「是某弄的。」 第941页 卧槽! 钱毅和饶春来齐齐看着他,纳闷不已。 你没事刨墙做什么? 「围杀怕他们会自尽,所以就弄了个坑给他们钻。」 不然沈安的离间计找谁去传话? 事先掏掉些根基,等他们进去后,两头有人在动手。再想爬墙时,围墙一拉就垮,直接把自己给埋了,想自杀都没办法。 什么是坑? 这就是坑! 钱毅倒吸一口凉气,说道:「太阴了!」 为了抓活口你竟然这般阴险,而且还以身犯险。 他觉得和沈安为敌的那些人应该来这里看看,然后再重新考虑一下自己的立场问题。 而饶春来的眼中全是感动,躬身道:「多谢待诏。」 南京道最厉害的几个密谍损失在这里,有人要吐血了。 而受益者就是饶春来和他的手下,他没法不感动。 第533章 官家亲口封名将 王雱走了。 沈安走了。 折克行是个闷葫芦。 赵仲鍼从未感到这般寂寞过。 太学那边他还得不时去一趟,去看看杂学教授的情况。 「见过小郎君。」 赵祯的态度一直没变,赵宗实皇子之位大抵是稳妥了。而赵仲鍼作为皇子的嫡长子,若是不出错的话,以后将会成为太子、皇帝。 所以太学的门子笑的有些谄媚。 赵仲鍼刚想进去,就见一群师生正在出来。 「这是去哪?」 众人见到是他,就说道:「今日沈家庄上的麦子收成,说是弄了个什么粪丹,看着好像不错,待诏走之前有交代,在麦收时要去帮忙,体验一番。」 读书要读活,不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赵仲鍼这才想起了那个东西,他皱眉道;「是金肥丹。」 「是了,就是金肥丹!」 郭谦唏嘘道:「老喽老喽。」 陈本皱眉道:「要赶紧,不然麦收不等人。还有,这下地干活,午饭得吃吧?怎么弄?」 郭谦说道:「庄上会弄。」 一路到了沈家庄,那些庄户等候许久了,在庄老实的带领下迎接太学的师生。 「客气了。」 郭谦看来经历过这种劳动,所以很熟练的吩咐道:「咱们人多,没那么多镰刀,轮着来,剩下的人捆麦子。」 赵仲鍼也想下去,却被庄老实拦住了。 「小郎君且慢,等晚些再下去。」 赵仲鍼不解,但相信庄老实不会坑自己,就在田边看着。 「这几亩地看着多不少啊!」 陈本来回巡查了一遍,觉得这几亩地的优势有些明显,边上一个老农咧嘴笑道:「贵人好眼力,这几亩地就是用了我家郎君给的仙丹,这才长的这般喜人。」 「仙丹?」 陈本一怔,觉得这话不大好,有些犯忌讳。 赵仲鍼说道:「是金肥丹。」 「哦哦哦,是小人记错了。」 老汉说自己记错了,可那眼中全是得意,哪里是记错了,分明就是故意的。 郭谦点头道:「若是能多收些,于农户来说就是仙丹。」 老汉贊道:「这位贵人说到小人心坎上了,就是这个意思。」 随后就是收割,学生们轮流下去。 开始他们干的挺兴奋的,可不过是一刻钟后,赵仲鍼就看到他们开始流汗了。 操练是操练,农活是农活。弯腰割麦的活计不轻松。 「累啊!」 有人伸手擦汗,然后就惊叫起来。 「好疼!」 赵仲鍼不知道这是什么,见边上的老农笑的很是狡黠得意,就问道:「这是为何?」 老农笑眯眯的道:「那个词叫做什么来着……麦芒……」 赵仲鍼豁然开朗,「如芒在背?锋芒毕露……」 老农摇头道:「小人听不懂,听不懂。」 这老农坏得很啊! 不过看到那些学生不断中招,赵仲鍼就觉得心中很爽。 这才是整人的最高境界,让你有苦没处说。 稍后庄老实才让他下地。 这就是先看到别人是怎么吃的亏你再去,算是皇帝的待遇了。 收割,然后要等待晒干碾压。 赵仲鍼回到家中后,自以为无事,谁知道晚上浑身发痒。 开始是手背,然后脸上也开始发痒。 等到了后半夜,他浑身都在痒,而且起了不少疙瘩。 事情闹大了,赵宗实令人去请了郎中来。 郎中问了情况,就说是被麦芒给引发的,弄了包药让他拿来泡澡。 高滔滔急切的道:「这好不好的去收什么麦啊!要是弄出个毛病来可怎么才好。」 赵宗实皱眉道:「那些农户年年收也没见有什么事。」 高滔滔觉得这是胡闹,就嘟囔道:「那沈安弄了这些,可他人呢?怎么还不回来?」 …… 官家最近的身体不错,这让李璋的心情好了不少。 可最近军中的士气却不大好。 被辽人在雄州袭扰却没办法,想调派军队去围剿被否决,文官中有人就嘲讽,说汴梁禁军都是看门狗,屁用没有。 也不怪文官要发飙,雄州那边一闹,榷场的运转就不大正常,压力就是文官的。 第942页 雄州榷场每年能给大宋挣来不少钱,若是这里的财源被卡住了,文官们敢掐死武人。 所以不管那些袭扰的是贼人还是辽军,赶走再说。 这是文官们的要求,李璋却无能为力。 「不许派兵去围剿,这个让咱们怎么办?」 李璋难得发牢骚,那些将领这段时间饱受指责,也憋不住了。 「雄州那边就只有云翼军,可他们的战马不行啊!怎么追得上那些辽军?这不是坐视不管吗?」 「邙山军呢?」 「邙山军的战马倒是不错,可不是某看不起沈安,他就那点人,怎么去围堵辽军?不被追杀就算是不错了。」 「是啊!殿帅,邙山军才一百余人,辽军那边肯定人马不少,某看最后还得咱们上。」 「大宋最精锐的马军就在汴梁,多年来咱们就在吃饭操练,可却少了厮杀。此次被人说是看门狗,下官……真想杀人啊!」 「杀个屁!」 李璋现在也学的粗俗了些,他大马金刀的坐着,说道:「别小看了沈安和邙山军,某觉着他们至少能发现辽军。沈安对外交涉的本事大,随后和辽人交涉一番,看他们可还好意思留着那些人在雄州。」 「殿帅这是高看了他们,却有些灭自家的威风。」 众将觉得不忿,这时外面有人喊道:「信使来了,信使来了。」 信使会往枢密院和皇城去,李璋喊道:「截住他,不,某马上去追!」 随后枢密院就冲出一群将领,李璋打头,一起打马往皇城冲去。 这是汴梁城啊! 皇城上有人发现了这十余骑,就叫喊起来,随即有人调集弓弩手来戒备,骑兵也冲出了皇城,恰好遇到了信使。 「捷报!捷报!」 听到是捷报,骑兵们分出人手来护住信使,其余人等就迎了过去。 「是殿帅!」 有人已经认出了李璋,众人一阵愕然,有人说道:「殿帅这是什么意思?稍后怕是有御史会弹劾他。」 一群武人在汴梁城中纵马,这是要造反吗? 李璋一马当先冲过来,见信使被人围住,就问道:「雄州如何?」 信使认得他,就说道:「沈待诏率邙山军,围杀了那些贼人。」 「好!」 「哈哈哈哈!干得好!」 「沈安就该来干武将,若是来了,现在少说得是都指挥使。」 武人们这段时日被文官鄙夷讽刺,早就憋屈的不行,此刻听到这个好消息,不禁都大笑起来。 李璋却问道:「贼人有多少?」 「殿帅,顶多数十人罢了,不然邙山军也没法围杀他们。」 这是武人的经验,再没有错了。 李璋也觉得应当是这样,但信使却摇头道:「敌军五百余……」 卧槽! 你在忽悠我吧? 众人都有些傻眼了,接着一种被骗的感觉让他们怒火升腾。 「一百余人围杀五百余人?」 「他若是能杀了这五百余人,某今日就辞官!」 说话的武将马上就被众人瞩目了。 信使有些痛苦的看着他,说道:「京观就在那里……」 啥? 京观? 是了,沈安最喜欢的就是京观,每战若是杀敌的数量够多,就会令人筑京观。 可那是五百余人啊! 而且那些辽军必然是精锐,邙山军怎么杀的? 一群人簇拥着信使进了皇城,李璋能进去,武将们却被拦截了。 枢密使张昇闻讯出来,得了消息后也是茫然道:「一百人杀五百人,此事老夫不敢做主,见官家吧,叫隔壁的也去。」 政事堂里,韩琦等人正在议事,得了消息后,韩琦嘆道:「怕是有情弊。」 众人进了宫,赵祯打着哈欠出来,等信使说了情况后,他也傻眼了。 「那个……可是杀光了?」 五百余人,沈安肯定是谎报军情了,否则哪里可能。 信使说道:「陛下,有京观为证,沈待诏亲口说的,那些辽人一个都没跑。」 「那些辽军可是精锐?」 赵祯觉得那个年轻人怕是有些沉不住气,弄了些假东西来糊弄自己。 你急什么? 急了就容易出错,你懂不懂? 「是精锐,装备精良。」 「说说战况。」 信使一口咬死,赵祯也没法。 「……邙山军夜间出击,沈待诏断定敌军有密谍去报信,敌军定然会在前方截杀。后来果然遭遇敌军拦截,一追一逃,沈待诏带着辽军去了河边一处泥沼地,辽军猝不及防,大半陷入进去,被弩箭射杀,剩下的人被团团围住,一个都没跑。」 「好!」 赵祯忍不住叫了好,然后说道:「什么是名将?这便是名将了,哈哈哈哈!」 笑声爽朗,韩琦等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名将了啊! 这可是官家亲口说出来的。 以后沈安也能牛皮哄哄的说自己是名将了。 韩琦心中欢喜的同时,也有些苦涩。 老夫这个名将可不是官家说的,以后和沈安较劲,老夫这脸面往哪搁? 赵祯满面红光的道:「辽人自诩武功鼎盛,此次沈安以一敌五,尽数杀了辽军,还筑京观,南京道的辽人要倒霉了。朕的心啊……怎么就觉着那么舒畅呢?诸卿如何?」 第943页 欧阳修笑眯眯的道:「官家若是允许,臣现在就想谋一醉,高歌一曲。」 曾公亮贊道:「陛下,在交趾时臣就见识过沈安的统军之能,那真是名将胚子。如今雄州一战告捷,臣只想恳求一事。」 赵祯哦了一声,「曾卿尽管道来。」 此刻他的心情极爽,哪怕曾公亮是为自己的门客求官也会应允。 曾公亮正色道:「若是大宋要起大军攻伐,臣请出征。」 赵祯指指他,笑道:「要带着沈安一起去,可对?」 曾公亮笑道:「英明不过陛下,臣确实是这般想的。」 「哈哈哈哈!」 …… 第534章 吓坏君臣的建议 君臣其乐融融,信使在边上欲言又止,一脸便秘模样。 「……朕想着当初让沈安去雄州时,他才将新婚,可一句责无旁贷之后,他就出发了。朕如今想着就觉着亏欠了他……」 韩琦觉得不能让官家再唏嘘下去了,就说道:「是啊!不过信使看着还有事要说……」 官家,咱能先说正事吗? 信使终于得了说话的机会,他挤出些怒色来,说道:「沈待诏查了榷场,自李自然以下的官吏,八九成都涉嫌走私辽人……」 赵祯想打人! 朕高兴一次容易吗? 今日好不容易高兴了一次,朕还在兴奋中,竟然就得了这个坏消息,气煞人了啊! 这就是在捅赵祯的肺管子! 信使就知道会是这样,所以他降低了些声音,「各处清查之后,查出了三十余万贯的财物……」 「咳咳!」 欧阳修突然咳嗽几声,说道:「包拯昨日还抱怨处处缺钱,这算是个好消息。」 赵祯盯着他,眼中有些怒色。 可这是欧阳修,老资格了,他没法呵斥。 而且这也是事实。 包拯这段时日经常发牢骚,说是各处的花销太大了,他这个三司使就像是欠债的,处处都在埋怨他。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这话……不好。」 赵祯觉得有些憋屈,合着贪腐的财物竟然能填补三司的窟窿,这要是传出去还有脸吗? 丢人! 「陛下,还是要做生意啊!」 欧阳修想起了些什么,说道:「榷场那边走私是常事,臣不说多,就说这五十年下来,少说得两百万贯的出入吧?两百万贯啊陛下,若是朝中多这么一笔钱……」 欧阳修难过的想哭,看着很伤感,可他却偷偷抬眸看了一眼上面。 他在偷窥赵祯。 他的老眼看不清赵祯脸上的表情,最后只得悻悻然的说道:「陛下,要严查!」 赵祯也很伤感,不,是很生气。 大宋说是繁华,可他这个皇帝却知道内里的穷困,处处都要钱。 三十多万贯啊! 他也没有余粮,所以虽然生气,但心中却有些小欢喜。 「陛下,这里有沈待诏的奏疏。」 赵祯接过看了看,说道:「沈安建言要杀几个,最好是剥皮实草……」 我去! 殿内仿佛颳起了一阵阴风,让韩琦等人打了个寒颤。 剥皮实草? 好狠的沈安啊! 「陛下,这……太暴戾了些吧。」 宰辅们觉得这个建议太吓人了,曾公亮甚至说道:「陛下,此事不可外传。」 欧阳修恶狠狠的道:「谁敢传出去,沈安倒霉,他也好不了。」 未来明太祖对待贪官的手段在此时就是暴戾,传出去外面的人会说沈安是刽子手投胎转世,浑身的戾气。 赵祯的目光转动,淡淡的道:「朕若是听到外面有传言,今日在的人,都去琼州吧,全家都去。」 殿内的内侍们全跪了。 赵祯微微点头,说道:「朕的那位侄皇帝不是羔羊,而是野狼。他一直在想着啃噬大宋,可却又怕崩了牙,所以才一直忍着,可各种试探哪年少过?」 这话让宰辅们唏嘘不已,都觉得这些年能熬下来真的不容易。 「每一次大宋遇到事,第一个跳出来的必定就是辽人,庆历赠币……」 韩琦摇摇头,觉得一言难尽。 那次大宋内忧外患,辽人就趁机施压,最后大宋付出了岁币几乎翻倍的代价,这才让贪婪的辽人坐观大宋和西夏之间的争斗。 所以别扯什么和平,不过是粉饰而已。 宋辽双方的高层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只不过双方目前没有和对方大规模开战的意愿,暂时勾肩搭背罢了。 若是需要,那只手随时都可以去扼住对方的咽喉。 这就是宋辽两国之间的情况。 所谓惺惺相惜……那只是某些人的一厢情愿罢了,就像是后世的吹嘘:某球星吊打梅老闆……结果传出去引为笑谈。 还有各种吹嘘,肇始者就是那些媒体。而在此时,媒体换了个存在的形势,变成了那些文人。 于是在各种记载中,此刻君明臣贤,堪称是千古难得一遇的盛世。 所以这次辽人吃瘪,心情最愉悦的还是这群君臣。 「那个……」 赵祯兴奋的有些头晕,他想了想,说道:「按照时日,沈安归来也就是在这几日了,那个……可怜他的妻子才将成亲就没了丈夫陪伴,让皇后派人去抚慰一番,好歹也是心意。」 第944页 宰辅们面面相觑,曾公亮低声道:「听闻刘展的病情好转了?」 「咳咳咳!」 韩琦差点憋不住想笑了。 赵祯也神色古怪的起身道:「散了吧。」 出了大殿后,曾公亮忍不住就大笑了起来。 欧阳修正色道:「刘展若是听到这个消息,定然会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韩琦点头道:「如此也好。」 沈安立功了,刘展要是在这个时候出来蹦跶,说不定就会断条腿什么的。 …… 「嫂子,快些……」 夏季也只有早上能户外活动,特别是对爱美的女人来说,阳光就是皮肤的大敌。 知了得意的在树上鸣叫着,让人难以想像它那小身板里怎么来的大能量。 杨卓雪手中拿着竹竿,竹竿的一头有糯米弄的东西。 她的俏脸微红,水嫩水嫩的。此刻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手缓缓移动…… 「粘住了!」 竹竿粘住了一只知了,果果就拍手欢呼起来。 杨卓雪把知了放在竹编的笼子里,伸手擦擦额头,严肃的道:「别出声。」 果果马上就板着脸点头。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开始扫荡后院的知了,直至外面来了陈大娘。 「娘子,庄上的人说后日就要扬麦子了,家里收租谁去?」 这是个形式主义的问题。 沈家庄里有管事,而和他对接的是庄老实。 杨卓雪端着脸道:「让管家去。」 「是。」 等陈大娘走后,杨卓雪就笑道:「我看着像不像当家娘子?」 「像。」 姑嫂二人笑闹了一阵,外面就来了内侍。 「娘子快去,是圣人那边的内侍来了。」 杨卓雪有些紧张,但记得母亲的教导:千言不如一默。 她一路到了前厅,就听到一个尖利的声音:「这就是沈家的娘子?沈安在雄州,家中可有难处?若是有,只管说,某回去请圣人出手……」 这话听着很美,甚至还有些亲热。 可杨卓雪虽然见世面不多,但脑子却不差。 难处……沈家的邻居就是赵宗实一家子,谁敢来这里讨野火? 这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杨卓雪不会掌家。 若是一般人被这么一吓,弄不好就会出丑。 杨卓雪想起了沈安临走前的话:『你家官人立功很多,多到什么程度呢……要去打断人的腿来抵消功劳,否则官家会头痛怎么安置……』 所以她抬头看着这个内侍,说道:「拙夫立功很多,若是有人来找麻烦,那就打断他的腿……」 「咳咳咳……」 庄老实忍不住咳嗽起来,忍笑都忍的脸红。 来人是任守忠,他此刻有些傻眼。 杨卓雪是个新媳妇,没见过什么世面,最好忽悠不过。 所以他也是顺口想吓吓这个女人,可没想到竟然被反击了。 ——你别嘚瑟,等我家夫君立功回来打断你的腿。 这是一个女人的自然反应,却挤兑的任守忠无话可说。 「哈哈哈哈!」 外面有人在笑,任守忠的眼中多了冷意,边上有内侍出去看了看,回来低声道:「是隔壁的小郎君。」 这是不放心,所以来旁听。 任守忠心中一凛,说道:「刚到的消息,沈安在雄州立了功劳,稍后就回来。圣人说你乃新妇,沈家上下若是有不服的,只管管教……」 庄老实在边上嘴角抽搐,觉得皇后的手也伸的太长了些。 恐吓失败,任守忠也没兴趣逗留,把赏赐的东西交割了之后,就带着人回去。 刚出大门,就看到左边站着赵仲鍼。 「见过小郎君。」 以往任守忠看不上赵仲鍼,几次见面都是视而不见。 可现在却不同了,他低下头,很是恭谨的行礼。 赵宗实现在不进宫是为了缓冲双方的不适应,可再缓也缓不了多久,最迟明年,宫中就会多一位皇子。 而这位小郎君大抵就是未来的太子,他必须要保持恭谨。 「沈安立功了?」 「是,在雄州剿杀了贼人。」 「好。」 赵仲鍼欢喜的进了家,找到了在看书的赵宗实。 「爹爹,沈安在雄州杀了那些贼人。」 「哦!」 以赵宗实的沉稳依旧有些惊讶。 「去问问。」 皇子询问战报,枢密院自然不会拒绝,稍后消息就来了。 「一百余人围杀了辽军五百余精锐,无一逃脱,还筑京观于河畔。」 「好。」 赵宗实微微点头,含笑道:「是个名将的胚子。」 这是来自于未来帝王的夸赞,沈安若是听到的话,大抵会得意半天。 「沈安还顺手清理了榷场,抓获了许多官吏和军士,清理出来的财物有三十余万贯。」 「三十多万贯?」 赵宗实皱眉道:「走私竟然这般猖獗吗?」 赵仲鍼说道:「爹爹,人心不足呢!」 「是啊!」 赵宗实话锋一转,说道:「走私就是偷窃国财,沈安此举大善。」 赵仲鍼在侧面试探道:「爹爹,那下次孩儿也去外面见识一番可好?」 第945页 赵宗实摇摇头道:「难。」 一个字就让赵仲鍼沮丧了。 他梦想着能去雄州看看,到界河边看看对岸。若是可能,他还想走过界桥,到对岸踩一踩。 那边有幽州,对了,辽人把它改名叫做析津府。 可在赵仲鍼的心中,那就是幽州。 大宋的幽州! 第535章 尬吹 割了麦子还得要碾压分离。 这是一次肥料实验,赵仲鍼带着人在蹲点。 「这几亩地收的麦子不许混淆了。」 他担心有人搞鬼,甚至还令人彻夜盯着。 「小郎君放心,谁敢来捣乱,弄死他。」 庄老实踌躇满志的道:「小人问过了老农,最少多一斗!」 啧! 赵仲鍼不知道这个概念,就干咳一声。 杨沫说道:「一石有十斗。」 若是沈安在的话,定然要说他五谷不分。 「一成左右?」 赵仲鍼欢喜的道:「可有把握?」 庄老实得意的道:「小人从外面请了几个老农看过,再没错了。」 他忘记了那几个老农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也没看到沈家庄那些农户对外人来参观的遮遮掩掩。 赵仲鍼心中欢喜,就令人盯好这里,只等扬麦后再晒几日就称重。 民以食为天,大宋经常有人造反就是因为吃不饱,若是天下能普遍增收一成…… 那得是多大的功劳? 赵仲鍼在憧憬着,而在景龙门外,刚恢复了神智的刘展正在唏嘘着。 「……沈安那厮飞扬跋扈,官家迟早会厌弃了他,到时候打落水狗的人多了去,咱们伸个手就能埋了他……」 他打个哈欠,城墙的阴影遮住了他,很是凉爽。 身边的僕役说道:「郎君,坐一坐吧。」 这是他从军士那里找来的凳子,实木打造,看着还算是干净。 刘展看了一眼那个凳子,干呕了一下,厌恶的道:「别人坐过的,不坐。」 僕役苦笑着,把凳子还了回去。 「连凳子都不坐,刘学士太清廉了。」 几个军士吹捧了刘展一把,僕役笑了笑,有些苦涩。 自从恢复神智之后,刘展就越发的古怪了。 比如说见到不干净的东西会干呕,别人用过的东西不乐意触碰。 这些毛病没啥,可最近他连女人都不乐意睡了,一定要女人洗三次澡方能同床共枕。 爱干净本是好事,可刘展的爱干净已经登峰造极了。 刘展就站在那里,连墙都不乐意靠。 他眯眼看着蓝天,说道:「浑身清爽的感觉真好啊!」 「闪开,有骑兵来了!」 前方突然有人在叫喊,刘展抬头看去,就见到一队骑兵出现在左边的横桥那里。 这群骑兵风尘僕僕,可疲惫的神色中却带着些兴奋。 当看到打头那人时,刘展只觉得胸口那里突然沸腾起来,就像是油煎一般的难受。 「沈安……」 …… 沈安回来了。 他很想先回家去看看妹妹和妻子,可这次却不成了。 一次回来不见帝王可以原谅,两次就是过分。 他不是过分的人,自诩纯良君子,自然不会再给人话柄。 他一路到了皇城外,守城的军士肃然道:「见过待诏。」 沈安有些累,但精神还算是不错,他笑道:「怎地这般客气?」 「快去禀告,就说沈待诏求见。」 有人进去了,沈安活动着双腿,军士赶紧弄了凳子出来。 「谢了。」 沈安坐下后,龇牙咧嘴的道:「这一路千里地,紧赶慢赶,总算是在晒麦子时回来了。」 军士拎了个蒲扇给他扇风,沈安愕然道:「这是有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军士赧然道:「听闻待诏在雄州以一敌五,全灭了辽军,兄弟们佩服的不行,只是不得机会和待诏说话……都想打听一下那场战事。」 沈安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不少人的偶像,这心里难免有些得意。 稍后他给这些人大致说了些加工过后的追逐战和围杀,火药在其中的作用压根没提。 「哎哟!这不是沈安沈待诏吗?」 陈忠珩热情满满的来了,看那模样心情极好。 两人见礼,然后往里去。 「这是……好了?」 沈安见他走路稳妥了,就欣慰的道:「某的法子可是管用了?」 陈忠珩纠结的道:「最近官家吃的清淡……」 「你没开小灶?」 作为赵祯身边得用的人,陈忠珩的待遇颇为不错,开个小灶什么的不是问题。 「哎!一言难尽。」 陈忠珩低声道:「官家最近又……」 他没说出又什么,可沈安却知道了。 「某夜里要等到官家入睡后方能打个盹,还得要盯着那些人,否则官家夜里召唤无人应答……」 赵祯又开始履行男性的本能了? 沈安觉得无可厚非,只是可怜了陈忠珩,连夜里吃吃麻辣美食,喝点小酒的爱好都保不住。 不过他的痔疮看来好了不少。 「这是好事。」 这话是双关。 官家的身体不错,你的身体也不错。 第946页 陈忠珩说道:「这是好事。」 他的话同样是双关。 赵祯的身体不错,你的功劳也不错。 前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两人不再说话。 上午的阳光很好,晒的人有些油汗。 陈忠珩抹了一把脸,在带着沈安进去的瞬间低声道:「官家的心情不错。」 这是一个有价值的消息。 沈安一怔,旋即有些不自然。 陈忠珩竟然告诉他这种消息…… 这事儿是犯忌讳的。 若说交情的话,沈安不认为自己和陈忠珩的交情好到能让他犯忌讳的程度。 那么…… 罢了。 沈安进去行礼,上面传来了赵祯的声音,有些欢喜。 「长途跋涉,辛苦了。」 「臣不辛苦。想着陛下在宫中宵衣旰食,臣在雄州每日吃着牛羊肉,就觉着格外的食不下咽……」 这厮的马屁功力退步了? 不但是宰辅们觉得如此,连赵祯都被他这些吹捧给弄的有些尴尬。 咱能不能不要这么尬吹啊! 「……想到陛下这般辛劳,臣就恨不能马上把那些贼人给揪出来,于是趁夜而出,遇敌之后,将士们心怀陛下,奋勇杀敌……」 一番叽咕后,沈安才说到了榷场的事:「陛下,榷场上下都烂透了,辽人那边……也烂透了。」 接着沈安就听到了轻松的呼吸声,其中数韩琦的最大声。 这人看着又白胖了不少,越发的富态了。 不过这种体型随之而来的就是三高。 希望你好运。 沈安用一个祝福来了断了自己给他方子的恩怨。 「辽人那边也烂透了?」 赵祯有些疑惑,在他的心中,辽人大抵就是一个强大而不可抵抗的对手。 而强大的对手不该这般糜烂啊! 「对,榷场那边都烂透了。」 韩琦尴尬的道:「大宋这些年从那边走私了不少战马……」 这特么真的让人尴尬啊! 这是小事,自然不会让皇帝知道。 所以赵祯觉得有些唏嘘。 但他同时也有些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原来辽人那边也没好到哪去啊! 比烂的心思不但存在于普通人的身上,宰辅帝王亦不能免。 气氛渐渐活泛了起来,赵祯笑吟吟的道:「如此倒是辛苦了你,且去吧,不过……以后出行多带些人。」 沈安这次算是给了南京道的官员们一巴掌,不少人要被他害惨了。 耶律洪基会暴跳如雷,然后把南京道的官员们从上到下的清理一遍。 沈安,南京道的官员会把你当做是头号大敌。 沈安坦然的道:「臣不怕这个。」 韩琦也不贊同这个:「陛下,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那就多加小心。」 赵祯嘆道:「耶律洪基怕是会生气,到时候会不会派了密谍来找你的麻烦?」 沈安觉得不会,「陛下,耶律洪基怕是会没空。」 「为何?他四处浪荡。」赵祯明显是有些艷羡的道:「他能四处游猎,走到哪算哪,真是逍遥啊!」 逍遥的人有很多,清闲的让日子过得很苍白。 沈安说道:「因为他有事情要做。」 「嗯?」 赵祯看向沈安,捂额道:「你莫不是又弄了些什么事情……骂了耶律洪基?还是说了他的坏话。」 沈安无辜的道:「没有的事,臣可是老实人来着。」 你是老实人,那满朝都是傻子。 韩琦在冷笑。 曾公亮偏过头去,觉得沈安有些不要脸。 欧阳修一本正经的道:「是很老实。」 沈安得了夸赞,就得意的道:「臣在雄州多留了两日,结果辽人果然派人来刺杀,事后饶春来说是辽人顶尖的密谍……」 赵祯一听就急了,说道:「可危险?朕就说要多带人在身边,怎么就不听呢?」 「臣早有准备。」 沈安觉得赵祯这是低估了自己的智商。 「臣多留几日,只是想引出些人。结果就来了几个密谍。最后只逃脱了一人。」 「竟然逃脱了一人?」 韩琦有些失望,赵祯却顾不得这个,只是点头道:「没事就好。」 沈安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臣是故意的。」 众人不禁一怔,沈安说道:「当时那些刺客都被埋在了废墟下,臣胜券在握,就和饶春来说先前剿杀辽军是皇叔的人送的消息,此次刺客来袭,也幸亏皇叔的人及时通告……」 君臣面面相觑,只觉得一股子寒凉在嵴背那里升起。 这人竟然给耶律重元挖了个大坑…… 韩琦急促的说道:「上次耶律俊的谣言传到辽国,耶律洪基和那位皇叔在相互提防,不过今年好了些,不知是为何。耶律洪基竟然又重新信任了那位皇叔……」 可沈安竟然又来了一次…… 耶律重元算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竟然遇到了你这个坑货! 「哈哈哈哈!」 赵祯突然就笑了起来。 曾公亮也笑了,渐渐的大家都笑了起来。 「干得好!干得好!」 赵祯笑的不住的喘息,然后说道:「朕在想耶律重元得了消息定然会喊冤,可耶律洪基本就不想传位给他,得了这个消息,定然会认为是真的……」 第947页 「狗咬狗!」 欧阳修揉揉笑痛的肚子,很是形象的比喻了一下。 「对,狗咬狗!」 赵祯笑道:「若是两边能内斗起来,朕算你大功。」 沈安躬身谢恩,心想他们肯定会斗起来,到时候你可别赖帐。 …… 第536章 大丰收 「那个年轻人很不错。」 赵祯和曹皇后在吃午饭。 天气热起来了,可赵祯中午依旧要吃羊肉。 羊肉很嫩,而且还是红烧的,看着格外的有食慾。 曹皇后也有一份,但她只是吃了两片,然后就停住了。 她看了红烧羊肉一眼,想着自己出钱开小灶是否可能。 不可能吧,这样不符合节俭的皇室作风。 她用手绢抹去了嘴角的汁液,问道:「他又做了什么?」 赵祯吃了一片羊肉,舒坦的道:「他不但剿杀了那股辽军,南京道的那些辽官要倒霉了。」 这个是预料中事。 赵祯忍不住用炊饼蘸着红烧羊肉的汤汁吃了一口,甜咸的口感让他满足的不行。 「他还设法让辽人相信那位皇叔和大宋勾结……」 曹皇后忘记了红烧羊肉,欢喜的道:「如此辽人就要内乱了吗?」 「目前不会。」 赵祯舒坦的道:「不过耶律重元定然不会再蛰伏了。」 这是好事,也是喜事,曹皇后趁他不注意吃了一片羊肉,在他抬头前咽了下去。 「官家,臣妾都忍不住想让家里人和他亲近些。」 她说话时低着头,仿佛是在看那几道菜。 赵祯笑道:「尽可去。」 沈安交好的是赵仲鍼,而曹家压根就不可能再次得到重用,至少在曹皇后死之前不会。 所以他不担心这个。 但算计依旧是他的本能。 …… 「哥哥!」 才进家门,果果就如同以前一样飞奔过来。 沈安笑着站好,等她跑过来之后就俯身摸摸她的头顶,问道:「哥哥走了之后,你可乖吗?」 「乖,我和嫂子睡。」 果果的脸有些圆润,显然在沈安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杨卓雪并没有控制她的饮食。 沈安抬头,就见到了杨卓雪。 「见过官人。」 远行归来,妻子的迎接是最好的解乏剂。 「辛苦你了。」 「不辛苦。」 夫妻俩才成亲就分开了,骤然相聚,生疏感一时还消除不了。 「哥哥,我和嫂子粘了好些蝉,你说能吃,可炸了好难吃……」 沈安不禁大囧,说道:「能吃的是蝉蛹……以后可不许胡闹。」 「嫂子也吃了。」 沈安看了杨卓雪一眼,见她羞涩,就说道:「没事,以前我小时候不知道,吃贝壳的时候,连壳一起咬着吃……然后贝壳被咬破了,才发现吃不下去……很好笑吧?」 杨卓雪点点头。 「还有,第一次吃炒螺丝,不知道里面是内脏,就一口全吸进去,结果不但有内脏,还有脆生生的卵……」 杨卓雪的脸上渐渐多了笑意。 她不时看一眼沈安,心中的生疏在消散。 「妾身小时候也吃羊肉,吃到羊骨头就觉着该是脆骨,结果咬不动就哭……」 夫妻俩的再见重逢,就用揭短来相互熟悉。 随后沈安就去了隔壁。 赵宗实看着白了不少,沈安见到他时,他正在屋檐下看书。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然后笑了笑。 「听闻你弄的那个金肥丹很好?」 …… 赵宗实没问雄州的事,只是关心金肥丹的效用。 这人的思维在渐渐向帝王靠拢。 沈安不知道这是本能还是本事,但终究是一件好事。 第二天,沈安并未睡懒觉,而是起床去弄早餐。 「在雄州吃的牛羊肉多,可吃多了那些肉,却想着家里的酱料……」 沈安做了拌面。 麻辣的酱料把面条变成了深色,杨卓雪试着吃了一口,然后就贊道:「好吃。」 果果也抬头道:「哥哥做饭最厉害。」 来自于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的夸赞,让沈安心满意足了。 吃了拌面,赵仲鍼就来了。 「安北兄,今日要称重。」 沈安想歇息一日,可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只得出门。 「我出门一趟,午饭估摸着就不回来了。」 「知道了。」 杨卓雪很自然的应了,就像是老夫老妻般的,但她依旧在抱怨。 「也不知道黛玉如何了。」 沈安一路到了城外的庄子上,管事带着几个老农等候多时了。 「见过郎君。」 沈安在雄州剿匪的成功让庄上的人也颇为自豪,老农们在说着金肥丹的好处,赵仲鍼在边上发现他们的记忆力很好。 那么那天所谓的仙丹就是忽悠人的说法。 晾晒场上,那些庄户在装袋。 量具已经准备好了,几个健壮的庄户在边上准备抬麦子。 「会有多少?」 赵仲鍼有些期待的问道。 他希望能真的多一斗,那样的话,金肥丹的推广就方便多了。 庄户人家农闲时节没事干,收集些东西堆肥不是难事,只要有效果,天下人都会效仿。 第948页 这可是活人的功德,功德无量! 「见过郎君。」 众人叉手行礼。 沈安笑眯眯的道:「免了免了,开始吧。」 于是几人配合开始称量。 「上次他们说能多一斗,安北兄,若能如此,你就要青史留名了。」 青史留名? 沈安矜持的道:「只是为大宋做些事罢了,哪里值当青史留名。」 留名吧! 嘉祐七年,沈安制肥,亩产增一成,海内欢呼。 先称的是普通田地收的麦子。 这个速度很快,连续三亩地称量下来,有人说道:「郎君,一石一不到。」 沈家庄的地还算是不错,一石一的产量也算可观。 沈安点头贊道:「都是勤奋的。」 将军的本职是保家卫国,文官的本职是治理国家,工匠的本职是打造器具…… 农户作为大宋的根基,他们的本职就是种地。 被人夸赞本职工作干得好,庄户们都有些得意和赧然。 开始称量那三亩地的麦子了。 一袋袋的麦子被称量,然后记录。 「三亩地分开称量。」 沈安很轻松,赵仲鍼很纠结。 「究竟能有多少?」 他坐不住了,一会儿过去看看称量,一会儿回来长吁短嘆。 他也进入角色了。 历史上的几年后,他登基为帝,然后就心急如焚的准备革新。 这般急切从何而来? 眼前就是答案。 「他们说大宋稳的很,辽人不敢南向,西夏人自顾不暇,交趾俯首,大宋能太平一百年。可弱小本就会被欺凌。今日这里造反,明日那边造反……如今人不多,看似不打眼,可以后呢?」 赵仲鍼的呼吸有些急促,「官员越来越多,军士越来越多,耗费越来越大……钱粮从何处来?还得从百姓的身上来。可百姓本就生活艰难,怎能肆意盘剥?」 「冷静。」 沈安很满意他的态度。 大宋的问题就是这个。 「大宋的问题就是日益增长的耗费转变为盘剥百姓的理由,解决了这个,再加紧操练军队,这样的大宋谁能敌?」 沈安劝慰了他几句,稍后那边出结果了。 被一群人簇拥着的庄老实在哆嗦。 那一群人识字的也在哆嗦…… 什么意思? 你倒是给个话呀! 哆嗦个什么? 赵仲鍼仰头,阳光渐渐灼热。 你这是大白天遇鬼了吗? 「郎君……」 庄老实一声喊,感觉有些悲痛。 老子还活着呢! 沈安没好气的道:「报来。」 「一石……一石三还多……还多……」 沈安愕然,但神色却很平静。 我曰…… 竟然增收那么多? 大宋的土地就那么多,自耕农的日子为何不好过?就是因为土地的产出不足以养活一家子。 而肥料作为增收的利器,在后世广为人知,无比重视。 可现在的肥料能有什么? 现在的关键是种子。 占城稻进入大宋后,在南方迅速普及开来,这就给人口爆炸提供了基础。 华夏自古人口爆炸都是在粮食能得到保障的基础上,若是粮食产量不变,土地数量不变,几十年后自然就养不活那么多人…… 然后就是民不聊生,内乱开始。 大宋得了占城良种之后,粮食产量迅速攀升,这就给人口增长和经济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可时至今日,人口膨胀的速度已经抵消了粮食增收的部分,而人口还在增加…… 三冗是个大问题,可一切的根源还是在于粮食不够。 每年都有人造反,现在只是小规模,为何? 因为现在的粮食多多少少还能保证不饿死。 再过几十年,人口继续膨胀,而粮食增长却乏力,会带来什么后果? 百姓活不下去了。 咋办? 造反! 几十年后的徽宗时期,造反的规模一次比一次大。这里面固然有君臣脑残的因素,可根子还是粮食不够吃。 粮食,从一开始就是这个老大帝国的痼疾。 赵仲鍼嗖的一下就沖了过去,然后一把抢过那张记录的纸。 他跟着沈安学过心算,所以在庄老实递过毛笔时粗鲁的拒绝了。 他从上面开始看起,一袋袋的数据此刻重若千斤。 数字不算多,按照他的心算水平应该很快。 可他仔细的在看着,从左到右,从右到左……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突然抬头看着沈安。 「安北兄……」 沈安矜持的道:「多少?」 化肥的作用有多大? 尽管会造成什么土地板结,可没有化肥,后世的十多亿人口就会饿肚子。 而这个金肥丹就是土化肥。 赵仲鍼激动的道:「一石三还多五升……安北兄!」 周围的农户已经是呆住了。 「一石三多五升?」 有人哆嗦着说道:「那边是一石一,这边多二斗五升……我的天……」 第537章 吓晕了赵祯 晒场上全是庄户,原先大家都在扫自家的麦子装袋,顺带看着这边称重。 第949页 可现在没人管自家的麦子了,甚至有鸟儿贼头贼脑的飞下来偷吃一口,见人类愚蠢的在发呆,就鸣叫一声,顿时引来了更多的同伴。 人类并不愚蠢,所以当一个孩子用簸箕盖住了一只贪吃的鸟后,剩下的都飞走了。 那些农户这才清醒过来。 「一石三斗五升?」 「不能吧?」 「祖辈都没这么高过。」 「可这几亩地大伙儿每日都看着,也没人动什么呀!」 「看看?」 「再量一次?」 就如同是一个穷人,突然有人找上门来说你有一份遗产要继承,可穷人却觉得这事儿不靠谱,哪怕支票握在手中也觉得不靠谱。 增收对农户来说就是一份凭空而来的收入,所以不相信是第一反应。 赵仲鍼激动的道:「再来一次,好生称量了。」 这时作坊那边的人也被惊动了,都围了过来。 这一次赵仲鍼亲自蹲守在边上,他甚至叫人去取了一套量具来,两套一起上,以免出现误差。 此刻已经是中午了,可没谁说肚子饿。 沈安却忍不得,就叫人去弄了炭盆,又弄了些羊肉在烧烤。 羊肉滋滋冒油,沈安也不怕烫,吃的酣畅淋漓。 「在弄些芥末来。」 这边调配的辣酱还是差了些意思,沈安重新调配了一下,心满意足的拿起一串羊肉,正准备吃,就被人从身后伸手抢走了。 谁敢虎口夺食? 沈安一回头,却是陈忠珩。 还有一个张八年。 沈家庄里不但有价值千金的作坊,更有一支乡兵存在,所以被监控是避免不了的事儿。 从那三亩地施肥开始,大抵此事就落入了皇城司的眼中,只是没重视而已。 早上才出结果,皇城司的人大抵就去禀告给了赵祯,赵祯自然不信,于是就派了陈忠珩来查看。 张八年在看着人群,而陈忠珩已经把一串羊肉都弄进了嘴里,被烫的不行。 「痛快,辣的痛快!」 这货的心中住着一个饕餮,最近却亏待了自己的胃,于是今天就忍不住了。 他蹲在边上和沈安开始抢食,顺带嘀咕着说道:「别人都在称量,激动的不行,你却在这里优哉游哉的烤肉吃……」 「我乐意。」 沈安抢到了最后一串羊肉,心满意足的道:「那些不算是什么。」 陈忠珩的神色一整,问道:「难道你还有手段?」 张八年也侧脸看过来。 沈安淡淡的道:「邙山一脉的杂学博大精深,里面有关乎天地人的关系,若是能钻研透彻了,一石三斗五升……相信我,那只是个笑话。」 后世的粮食亩产若是被说出来,沈安马上会被视为脑残。 可他坚信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笑话?」 陈忠珩不满的道:「你总是这般让人不舒服……什么感觉……就像是看不起咱们似的,那眼神看着在笑,可笑的却有些轻蔑……」 「没有啊!」 沈安觉得很冤枉。 「没有?」 陈忠珩说道:「你看韩琦时眼神就那样……」 他做了个样子,那眼神很是轻蔑,然后说道:「就这样。」 沈安自然是不承认的,陈忠珩没和他纠结这个,「杂学真的能弄这个?」 「真的不能再真了。」 沈安看了他一眼,「若是能普及杂学,只要万人中出一个天才,到了那时,你们就会知道一石三斗五升只是个笑话,而我邙山一脉将会名传青史,为后人敬仰。」 「就是这种眼神!」 陈忠珩回身问张八年,「看到没有?是不是轻蔑?」 张八年点头道:「是这么个意思。」 沈安尴尬的道:「只是个习惯,没有蔑视的意思。」 陈忠珩冷笑道:「你自诩杂学宗师,在太学能让他们在科举中一鸣惊人。在府州和西南,在雄州,你连战连捷,陛下都夸赞你是名将……自然看不起我等。」 「真的?」 沈安一脸兴奋的道:「官家果真说某是名将?」 陈忠珩勉强点头,沈安说道:「那下次韩琦再说自己是名将时,某可能驳斥他?」 这人怎么就那么……小人得志呢? 赵祯亲口说的名将啊! 沈安真的是得意了。 在狄青去后,大宋所谓的名将大多名不副实。一时间你说名将,我说名将,乱糟糟的,可谁都没有得过赵祯的亲口承认。 现在沈安就得到了认可。 以后若是涉及战阵之事,他就有了发言权。 谁敢质疑拒绝他的参与,只需一句话:「官家说某是名将」。 「出来了,出来了!」 陈忠珩和张八年嗖的一下就过去了,沈安就站在原地,唏嘘道:「要淡定,淡定。」 人群的中间,赵仲鍼拿起那张纸,肃然道:「多次核算,多次称量……平均下来,三亩地亩产……一石三斗五升还多些……并无差错。」 周围一阵寂静。 「老天爷啊!」 一个老农颤颤巍巍的摸着那些袋子,仰头喊道:「那么多,能吃饱了,能吃饱了。」 百姓的日子清苦,唯一的指望就是田里的粮食。 第950页 现在每亩地多了两斗多,这就是神迹,所以他们要谢老天。 「是待诏,待诏弄出了金肥丹!」 有人拨乱反正,这让沈安很欣慰。 「郎君……」 老汉说道:「小人在此种地一生,敞开吃的次数屈指可数。每年都要熬一阵子,心中想着何年何月方能吃饱饭。两斗五升,今日就能吃饱了。」 「我家孩子早上就嚷着早饭没吃饱,可麦子还不能吃呢,哪敢给他吃饱……明年……某已经弄了几坑的金肥丹,明年某要吃饱饭,让孩子吃饱饭!」 上次沈安把金肥丹的制作方法交给了几个老农,然后传授给了庄上的农户。 一个农户懊恼的道:「某没做!」 有人嘲笑道:「当初咱们都在弄这个金肥丹,你却说那是哄人的,如今可好……你家就多饿一年吧。」 「闪开!」 陈忠珩和张八年挤了进去,他伸手提了一下麻袋,结果差点被闪了腰。 「没错?」 他问道。 「没错。」 赵仲鍼扬扬手中的纸,冲着沈安兴奋的说道:「安北兄,成了,成了!」 张八年看向了某处,那边有个庄户微微点头。 「郎君,那人应当就是皇城司的人,可要……」 「赶走了他,还会有第二人。」 沈安不会去干这种蠢事。 张八年附耳对陈忠珩说道:「应当没错。」 「进宫!」 陈忠珩跑了,张八年喊道:「封住这里!」 「为何要封住这里?」 沈安觉得张八年有些神经过敏了。 「这是祥瑞。」 张八年说完就后悔了。 「若是祥瑞,那某宁可一把火烧了它!」 沈安怒道:「这是民生,这是百姓的命根子,和祥瑞有个屁关系!」 他回身道:「想走的就走。」 他率先上马,带着人出去。 「都知!」 皇城司的人很尴尬,阻拦吧不对,不阻拦吧张八年的脸面全无。 沈安冷冷的道:「要拦着某吗?」 张八年摇头,皇城司的人闪开,沈安带着人扬长而去。 「都知……太过分了。」 有人不忿的建议道:「去官家那边告一状,好歹不能让他得意。」 张八年面色凝重的道:「封锁住金肥丹的方子就好。」 他先前说话随意了些,作为内侍,他只需向赵祯负责,所以下意识的就想到了祥瑞这个词。 在真宗时期,祥瑞就是升官的法宝,没有祥瑞要想方设法的制造祥瑞。 赵祯时期依旧有残留,特别是最近…… 帝王暮年,分外喜欢好消息,祥瑞就是好消息,最近不少地方官都报了些祥瑞。 可祥瑞终究不能续命啊! 想起赵祯在服丹药,张八年的眼中就多了阴霾。 「担心方子泄露?」 赵仲鍼没走,他准备去检查一下田地的情况,所以得知张八年的决定后有些好笑。 张八年点头,觉得赵仲鍼应当是此事的支持者。 「挡不住。」 赵仲鍼指着那些庄户说道:「当初交给他们制造之法就挡不住了。那些农户……谁没有几个亲戚朋友?那些嫁出去的女儿要不要教?肯定教,如今金肥丹没有传开,只是因为那些人没看到好处,你一封锁,反而会引来那些密谍的关注……」 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张八年的骷髅脸难得红了一下,然后摆摆手,刚组成的封锁线就散了。 「要琢磨人心人性……」 赵仲鍼摇头嘆息着,觉得张八年是在宫中待久了,加之一直在皇城司,整个人都有些偏激。 这人再这样下去可没好结果。 …… 「陛下……」 陈忠珩急匆匆的冲进宫中,身边的内侍想表现,就喊了一声。 「住口!」 陈忠珩喝住了内侍,然后疾步上了台阶,低声问道:「官家可歇息了?」 午后很热,不适合干活。 冰块在散发着丝丝冷气,室内的温度很舒服。 赵祯靠在椅子上打盹,被这一声惊呼给弄醒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觉得咽喉有些干。 「谁?」 「官家,是臣。」 「进来吧,顺带……要茶水来。」 「是。」 房门缓缓打开,赵祯不大适应光线,就皱眉眯眼。 陈忠珩亲自弄了茶水进来,服侍他喝了,然后说道:「官家,好消息。」 「嗯?」 因为刚睡醒,赵祯的脑子有些发蒙,想了想才记起让陈忠珩去办的事,就问道:「多少?一石一多几斗?」 他的目光有些呆滞,见陈忠珩的脸上浮起了兴奋之色,就笑了笑。 很累的感觉,他觉得最好是卸下一切事务,找个地方隐居。 这是当下的感觉。 「官家……一石三斗五升……」 去哪里隐居好呢? 金明池? 人太多,汴梁人喜欢去熘达,不好。 要么就去邙山? 沈安的老师在邙山隐居,可见上面还是有些大才的。 若是能寻到真正的有道之士,长生说不定就有戏。 他心中微微一动,然后就喘了一下。 第951页 「多少?」 「官家,一石三斗五升。」 赵祯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然后身体就软了下去。 「官家!」 陈忠珩瞪大了眼睛,「官家,来人,来人啊!」 从去年开始,御医就处于随时待命的状态,所以来的很快。 拿脉,察言观色,这御医很年轻,竟然粗鲁的掰开了赵祯嘴,往里看了看。 「无事,只是惊住了。」 只是一针下去,赵祯就悠悠醒来。 …… 第538章 殷殷教导 「官家以后要注意,大喜大悲于身体不好。」 御医给了医嘱,至于遵不遵守他就管不着了。 赵祯觉得胸口有些闷,他喝了一碗药,问道:「是多少?」 陈忠珩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道:「官家,边上的是一石一,那三亩地是一石三斗五升……您别……」 您别再激动了啊! 要是您有个好歹,皇后和宰辅们定然要拿某去殉葬。 「那么多?」 赵祯的呼吸又急促了起来,陈忠珩哀求道:「官家,别……别……」 「我死不了!」 赵祯用力的喘息几下,「若是因为此事而死,史书上会如何写?」 丢人! 他缓缓起身,说道:「历朝历代都说民以食为天,百姓能吃饱了,那就是天下太平。大宋当年得了好稻种,总算是过了些安生日子,可如今人口繁衍,各处又说艰难……谁都难,可朝中能如何?」 他缓缓走了出去,一阵风带着热气吹来,他不禁微微皱眉,觉得很不舒服。 「土地就这么多,良种也都用上了,每年的产出都有了定数,能如何?」 他唏嘘道:「这些年各处都在闹腾,造反的,活不下去变流民的……厢军厢军,就是为此而设,只是却让那小子给搅合了。」 把灾民招为厢兵是祖宗之法,却被沈安上次给搅合了。 陈忠珩觉得这话有些偏颇,就大胆的道:「官家,那些灾民去了军中也得吃粮呢!」 「是啊!他们进了军中之后就不事生产,还得消耗粮草……就地安置是对的,那年轻人不错。」 陈忠珩笑道:「他先前还鄙夷臣呢,看着特别得意。」 赵祯莞尔道:「年轻人得意是常事,若是城府深到喜怒不形于色,那就不对了。该喜则喜,该怒则怒,这才是年轻人。」 陈忠珩这才知道,原来沈安的那些过头表现在赵祯的眼中都是正常的。 那些被他打惨的人冤不冤啊! 还有刘展,据说现在喜欢干呕,见东西就呕,比孕妇还厉害。 「若是大宋的田地都能增收,只需五年,这天下又会重新平静下来。」 肥料的普及需要时间,但更重要的是这个大宋又让人看到了积极的一面,光明的一面。 「让沈安来,出宫。」 …… 天气热了,宰辅们的工作积极性也受到了打击。 韩琦在打盹,因为胖,所以背影看着很是宽阔,虎背熊腰的感觉。 曾公亮在神游物外。 欧阳修把脚搭在桌子上,呼噜声连外面都听到了。 一个官员来寻宰辅们办事,听到了里面的呼噜声,就嘆道:「这事找谁办去?」 「很急?」 身后有人问道。 「是啊!要钱呢,急得不行。」 官员握着文书想推门,可最终还是忍了一下。 「给我看看。」 身后的声音中带着笑意。 「你是谁啊你?你以为……」 官员不乐意了,回身就准备说说这个调侃自己的傢伙。 可一回身,他就看到了一身便衣的赵祯,以及他身边的沈安。 哥们,你运气真好啊! 沈安笑道:「给官家看看,若是能过,官家马上就给你批了。」 官员下意识的把文书递了过去,赵祯也真的接了过来。 「陕西禁军、厢军太多,二十余万人……钱粮不趁手了?多少?一万三千贯,这个钱要给。」 赵祯把文书递过去,官员激动的不行,可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就喊道:「多谢官家!」 呯! 里面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就听到欧阳修痛呼道:「谁在外面,来人,扶老夫一把,哎哟,这臀疼的……」 赵祯推开了房门,里面韩琦和曾公亮刚过去扶欧阳修,见他来了不禁赧然。 上班时间打瞌睡,这不大好吧。 赵祯说道:「城外有田地丰收,诸卿可与我去看看。」 一行人出城直奔沈家庄,等进去时,就看到一群人围在田边。 「下马走过去。」 赵祯兴致勃勃的带着他们过去,近前一看,却是赵仲鍼在田里问老农。 他手中拿着一块泥土问道:「某和边上的土比较过,都是一样的,你怎么说这地就肥呢?」 老农手中也握着土,他嗅嗅泥土,再捏散了,笑道:「小人只要闻闻味,再捏捏,就知道这地是瘦还是肥。您看看,这土昨夜就返潮了,下面都是湿的。返潮是好土。」 「返潮是好土。」 赵仲鍼记下了,老农继续说道:「还有一个就是捏捏,松散的是好土,看着颜色深的是好土……那土不透气,你种什么都不成呢!至于闻,那就是闻那股子味道,多年种地的人都知道,闻着越香,这土就越好。」 第952页 他得意的道:「这土有香气呢,泥土香。」 赵仲鍼若有所思的道:「以前还有看地气的人,在田间四处查看什么气,就决定这地是该种还是休耕。但您这么一说某就懂了,所谓的地气,实则就是看土……」 老农欢喜的道:「对,就是看土。至于地气,你早上来,那些返潮的地自然就有雾气,这不是地气是什么?地气重的就是好土呢!」 赵仲鍼恍然大悟,躬身道:「某今日也算是懂的了看地气的道理,多谢老人家指点。」 老汉笑吟吟的道:「小郎君穿着富贵,跟着郎君来过几次庄上,可见是富贵人。可这富贵人却肯跟着咱们下地,说笑也不避讳,咱们这才敢有话就说啊!你们说是不是?」 边上的人说道:「对。那些官吏如狼似虎,咱们有话也不敢和他们说,也不乐意和他们说。」 不远处的赵祯看着这一幕,不禁嘆道:「百姓都知道谁对自己好,那赵仲鍼年少,可却知道真心换真心的道理,这才让老农们说了真话,教了真本事。咱们的官吏有几个能这样的?」 众人无语,心想官吏们平常也接触不到这些百姓吧。 官吏管理百姓是宏观层面,实则还是千年来的老套路,由地方士绅豪强维持地方秩序。 欧阳修老眼昏花的看不清,不过刚才的对话却听清了,「官家,那小郎君说话随和,不见矜持,捨得和百姓打交道……这可难得。」 「是难得。」 赵祯显然很满意:「我听闻他一直在这里,收割时还得了病,这不才好了又来,这就是有始有终啊!」 这是夸赞。 赵允弼和赵允良听到的话,大抵会觉得绝望。 「是郎君,还有韩相他们!」 这时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竟然认出了韩琦等人。 大宋官员上下班要骑马或是走路,容貌自然无所遁形。 等再过几百年后,轿子这个目前只有老弱病残才会去坐的东西就开始粉墨登场了。官员们出行都靠它,坐在里面谁也看不到我。 你看不到我啊看不到我! 百姓看不到他们的同时,他们也看不到百姓。 可韩琦等人众星捧月般的拱卫着一人,这人是谁? 「是官家。」 有人欢喜的喊道。 「见过官家。」 众人一阵忙乱,叉手行礼的,躬身行礼的,拱手的…… 一个孩子跟着行礼,结果心慌就扑倒了,顿时就嚎哭起来。 「再哭就卖了你!」 他的父亲大抵是恐吓,有过这种经历的孩子不少,所以大家没当回事。 「吓唬他作甚?」 赵祯却皱眉过去,一把拉住小男娃,笑眯眯的道:「可是摔疼了?看看,手黑了,倒是没破,还好还好。」 谁家孩子被官家这般亲切对待过? 众人有些傻眼,孩子的父亲激动的直哆嗦,眼瞅着就腿软了。 「站直了。」 沈安一把提住了他。 赵祯今日突然对这个孩子亲近并非偶然。他以前也有过儿子,可体弱养不大。作为父亲而言,作为一个老人而言,在见到男娃时,他自然会艷羡,自然会亲切。 这只是人之常情,过度解读没啥意思。 赵祯见孩子没哭了,成就感顿时爆棚。 可他不知道孩子是被吓的懵逼不敢哭。 看看吧,皇帝摸着你的头顶,宰辅们围在边上,这等待遇换个人怕是都得哆嗦了。 「有多少?」 随后他被带到了晒场那里。 「仲鍼也来。」 赵仲鍼拖在后面没上去,等赵祯回身招手时,他楞了一下,这才有些不情愿的过去。 这是少年的叛逆心理,只是场合不对。 「官家,人到了他这岁数,都倔着呢,大人说话都不肯听。」 沈安必须要解释一下,否则赵仲鍼回去怕是会被高滔滔给念叨半年。 赵祯含笑道:「我知道,当年……」 当年刘娥垂帘听政,他在边上装鹌鹑,心中的火气就别提了。 别扭的少年过来了,赵祯含笑道:「多看看是好事,只是不可废学。」 书是要读的,不读书就是异类。 「是。」 赵仲鍼应了,赵祯兴致勃勃的说道:「当年我读书时总是在想着先贤们在想什么,那时候时局纷乱,战乱不休,可他们却从不畏惧,带着人游走各国,着书立说,那时的光辉……」 战国堪称是思想大爆发时期,留给后人无数瑰宝。 「要多看,多学,先贤的学问一生都无法学透,所以要刻苦……」 这话里的殷切教导让人眼红,可赵仲鍼却有些不以为然。 所谓的先贤学问是很牛,但他觉得去探索世界更牛。 这是个逆反期的少年。 「老实点。」 沈安低声警告了他,随后就是看粮食。 几个老农在诅咒发誓,用自己的祖辈和儿孙发誓。 「……官家,这地就是多施了金肥丹,旁的和隔壁一样……」 「都在这了?」 袋子打开,赵祯抓了一把麦子在手中,甚至还吃了一粒。 很有嚼劲! 第539章 看不起玻璃的舍情 赵祯近些年出宫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而他出宫大多是去臣子家,田间地头从未见到过他的足迹。 第953页 今日这份荣耀竟然落在了沈家庄的头上,那些农户激动的不行。 「叫你娘来看官家!」 「快些去,官家快走了。」 张八年负责安保,听到这话也只能是无奈的摇头。 「爹爹不是病了吗?赶紧背来沾沾官家的福气,说不定就好了。」 一个大汉和自家兄弟商议了一下,两兄弟拔腿就跑。 皇城司的人在看着张八年…… 大佬,官家要成吉祥物了啊! 张八年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想阻拦吧,赵祯肯定会瞪人。不阻拦吧,一会儿这里就有热闹看了。 「……官家,一石三斗五升,若是差一点,小人全家死光……」 一个老农在发誓,赵祯点头道:「我信了。」 他抓着一把麦粒,回身道:「人常说民心民心,何为民心?你说说。」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了赵仲鍼。 这是考教? 好事儿啊! 沈安在赵仲鍼的身后干咳一声,低声道:「赶紧。」 「民心……」 赵仲鍼迟疑了一下。 这是没有准备,心中也没底气的表现。 哎! 可惜了这个机会啊! 不少人都在为赵仲鍼感到遗憾,甚至有人觉得自己肚子里有无数答案可以帮他。 赵祯也有些失望。 赵宗实是个倔的,他没法和这个『养子』好生沟通,更没法教导,于是今日遇到了赵仲鍼,他就顺势试一试。 民心是个大题目,看似简单,但却不好回答。 赵仲鍼抬头看了看那些人,很轻松的说道:「民心就是衣食住行,舍此无他。」 这个太简单了吧? 赵祯说道:「田地增收乃是大事,一亩地能增收二斗五升,十亩地呢?百亩地呢……大宋的土地多不胜数,若是每个地方都能用上呢?」 「百姓就能吃饱饭,甚至还能有些余钱……」欧阳修说道:「臣年少时家贫,犹记得家中每日取用米面之窘迫,但凡多用了些,心中就惶然不安,生恐以后断炊……若是天下农户皆能增收,官家,这是大功德。」 赵祯点头道:「是大功德,若是推行天下,功莫大焉。」 「官家……」 他正准备继续说些什么,一群女人来了。 卧槽! 这啥情况? 来的主要是女人,还有被背着的老人,看着混乱不堪。 「保护官家!」 张八年一声令下,赵祯就被围住了。 「慌什么?慌什么?」 赵祯不满的呵斥着,可张八年却寸步不让。 这就是规矩,赵祯无法,而且女人们来了,他也没法再待下去,就笑着抚慰了几句,带着人回去了。 回到宫中,宰辅们激动不已,韩琦说道:「陛下,臣请马上把这个金肥丹推行天下。」 「臣附议。」 「臣附议。」 这大抵是有史以来宰辅们最异口同声的一次,赵祯含笑对沈安说道:「如此朕倒是要问问你,可捨得吗?」 这事儿没啥捨得不捨得的,此刻也没什么专利一说,而且你沈安是官员…… 官员发现了利国利民的好东西,不该是主动上缴的吗? 「陛下,臣觉得不大妥当。」 沈安不顾赵祯一脸愕然,「陛下,金肥丹虽然制作简单,可多多少少也要些本钱,只在沈家的地里试过就推行天下,谁信?」 他认真的道:「任何新鲜事物,比如说金肥丹的推行,此事看似简单,可一旦推行下去出了岔子……比如说金肥丹只适合在沈家那块地里使用,换了别的地方不管用……」 「不可能!」 韩琦说道:「老夫年少时也不是有钱人。不管是什么肥,只要对地管用,那南北差不多都管用。」 他这话说的很是坚定。 沈安淡淡的道:「下官只是打个比方,金肥丹当然南北都能用。可在用之前,咱们是不是找个地方试试?难道只是听了下官的一己之见就推行天下吗?这是什么?轻率!」 呃! 才说完沈安就觉得不对劲,他见韩琦等人的目光中带着些许怜悯,心中就是一个咯噔。 卧槽! 说推行天下的是赵祯啊! 我这话说的……不是在指责他轻率吗? 不过话都说出口了,沈安也没法收回,就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要想百姓按照朝中的吩咐去做,首要不是命令,那没用。百姓会有一万种方法来搪塞。」 「臣以为让百姓做事就如同脱衣服……寒冬无法让他们解衣,酷暑却能。若是用围棋来说,就是入界宜缓……不可一下就刺进去……」 噗! 有人笑出声来了。 沈安皱眉看了一眼那个内侍,说道:「咱们先在汴梁周边试试,等明年丰收增产明显,想想,不说一亩地增收二斗五升,只要增收一斗,臣就敢担保不用朝中推行,只要行文各地给方子,天下的农户都会主动去做这个金肥丹,而且几年之后,他们甚至能弄出更好的方子。」 「以利诱之?」 韩琦皱眉道:「朝中推行即可,那增收我等都看到了,有何不可?」 这位还是有些想当然啊! 「咱们看到了,可百姓没看到啊!」 第954页 沈安无奈的道:「百姓没亲眼看到,他们怎么会信?」 呃! 换个人大抵会说百姓就该信,可大家都是成年人,都是老傢伙了…… 眼见为实啊! 「汴梁是京城,人来人往的南北都有,只要汴梁这边成了,天下人自然也就信了。」 沈安退了回去。 变法轰轰烈烈的固然好,可目前也没这个条件不是。咱们先迂回一下,就一年的功夫,以后可就省事了,不用地方官吏卖力的去推行,多好啊! 赵祯颔首道:「此言甚是,朕先前却是急切了些,就如此吧。」 他看着沈安,微笑道:「你很好。可有什么要求吗?」 他说话间有些笑吟吟的,宰辅们也面色古怪,心想这事儿咋算功劳? 「臣……这只是杂学的一些好处罢了,不值一提。」 沈安诚恳的道:「陛下,太学的学生们在钻研杂学,金肥丹只是其中的一项,目前学生们还在钻研许多东西,假以时日……」 杂学是个好东西啊! 他期待着赵祯能做出正面回应。 「朕拭目以待。」 还是没反应。 沈安也不气馁,这时韩琦说道:「陛下,皇子就在宫外终究不好,臣觉着……是时候进宫了。」 曾公亮马上跟进:「是啊!早些进宫,陛下您也能教诲一番。」 欧阳修没说话。 他算是少年早衰的代表性人物,所以早就看穿了这些心思。 赵祯点头道:「是不该再拖了,诸卿去劝劝吧。」 哦嚯!赵仲鍼的好日子没了。 沈安觉得这是好事儿,可心中却有些不舍。 此事的重要性自不待言,出了大殿后,韩琦说道:「此事老夫先去,诸位随后吧。」 这是要游说。 众人点头,韩琦看了沈安一眼,「你能做些什么?」 这话不是轻视,而是急切。 赵祯五十多岁了,在这个四十多岁就能称为长寿的时代,他的未来谁也说不清。 所以大宋需要一个皇子。 沈安说道:「某会尽力而为。」 韩琦看着他,良久说道:「好。」 而另一边,赵祯在喝茶。 阳光明媚,不,是有些炽热。 生命中最炽热的阶段已经过去了,他感到了身体的衰老。 「朕想了一辈子的民心,开始以为民心就是帝王仁慈。是啊!帝王仁慈自然就有了民心。后来又觉得民心应当是威压,帝王高坐九重天,天下莫不屈从……」 他笑了笑,有些自嘲的道:「边境那边的百姓逃亡去了辽国,此事朕知道,只是不肯拿出来商议,丢不起这个人!」 陈忠珩记得当年有人上报此事时赵祯的态度,很是冷漠。 那不是仁慈的君王,是羞恼的皇帝。 民心都没了,仁慈有何用? 「朕这才知道,所谓的民心,就是吃饱饭,有衣穿……那少年说的对,所以教化不如吃饱饭……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先贤早就说了这个道理,只是朕视而不见,自以为仁慈就能统御天下,可笑至极,可笑至极!」 他的声音中带着怒火,「朕老了,老了!」 「官家……您不老。」 …… 沈安去了出云观。 夏季来炼钢铁的地方就是找罪受。 沈安在炉子边上站了一会儿,听着舍情兴奋的说着最近的几种配方如何的好。 再好现在也不能丢出来! 沈安心中嘀咕着,然后问道:「玻璃烧的怎么样了?」 一提到这个,舍情就有些不高兴。 大抵科学家们的秉性都差不多,骨子里都是倔种。 舍情原先把身体和灵魂都献给了炼丹大业,后来被沈安指出了丹药的本质,于是大受打击,一蹶不振。 后来沈安给他找了炼钢铁的差事,他就一头钻了进去,再也不想出来。 这种就是痴人,后世叫做什么来着……学术专家,生活白痴。 但这种人也是最好的专家。 「那东西没什么意思……」 舍情很不满,一点都不愿意在玻璃上花时间。 等到了烧玻璃的窑炉边上,舍情拖出来一个竹筐,随意的让人觉得里面全是垃圾。 他揭开覆盖着的土布——土布脏的让人无语。 阳光很充足,沈安只觉得眼睛被闪了一下。 卧槽! 竟然全是玻璃…… 不,半透明的琉璃。 他看向舍情,眼中全是贪婪:「这都是钱,明白吗?」 玻璃是钱,能制造出它来的舍情就是行走的黄金。 你就是金人啊! 在此刻沈安的眼中,一脸懵逼和不耐烦的舍情就是金子打造的。不,他就是一只母鸡,会下金蛋的母鸡。 舍情拿起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琉璃,皱眉道:「就是看着漂亮些,贫道弄了些比这个更透明的,可他们说透明的不好看……」 谁说的? 老子要打死他! …… 第540章 传授大道,宫中有美女 「这个东西值钱?」 舍情觉得这个世间越发的崩坏了,琉璃竟然也能值钱。 「就是些沙子……加了些东西烧出来的……这么简单怎么会值钱?」 第955页 在舍情的世界里,复杂的东西才值钱,比如说削铁如泥的钢刀。 沈安蹲在地上,在竹筐里翻找着。 玻璃块的颜色有些混杂,其中不乏一些很漂亮的。 「这种……就是这种!」 沈安终于找到了一块相对透明些的玻璃,抬头问道:「能弄出透明的吗?完全透明,怎么说呢……隔着这琉璃,咱们彼此依旧能看到对方,而且尽量感觉不到琉璃在中间。」 「透明到看不见?」 舍情嘟囔道:「好吧,此事贫道接下了,等这炉钢出来了再说……三司的人在等着呢,京城那些作坊打造兵器要钢,天天催天天催,可给钱却扣扣索索的……」 「都拿走!」 沈安叫人来把这一筐子琉璃都拿走,然后问道:「你掺杂了些什么?」 舍情说道:「就是些草木灰和贝壳……」 「去桐柏那边看看,那边有石硷。」 沈安说的很是淡定,可舍情却一下就来了兴趣。 「敢问道兄,桐柏产石硷贫道知晓,可加石硷是何道理?」 沈安随口道:「你贝壳灰加草木灰搅合,这是洗衣服用的吧?」 舍情点头。 别以为古人不会去污,最早是草木灰,后来发现了贝壳灰加草木灰的去污能力更强大。 碳酸钙遇到了氧化钙,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从此化学的种子就被种下了。 「你炼丹应当知道几种东西搅合在一起会发生些奇怪的反应,得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而草木灰加贝壳灰也是如此,它们混合之后会变成和石硷差不多的东西……」 「竟然如此神妙?」 舍情失魂落魄的道:「贫道只是想着出东西,却没去思索这里面的奥妙……失策啊!不,是愚钝!」 他拱手道:「今日待诏当头棒喝,贫道才知道万物的生化之理。待诏于贫道之恩,不知何时才能报答……」 他眼中泛红,显然是很感动。 这就是科学痴汉。 在他的眼中只有自己的世界,估摸着做梦都是各种实验。 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如今被沈安遇到了,自然不肯放手。 他笑道:「只是些小道罢了。」 「小道?」 舍情怒了:「道兄,天地万物皆有魂,草木灰之魂有何用?贝壳灰之魂有何用?两者混合有何用?这便是大道。贫道愚钝不解,道兄只是一言就说出了真谛,让贫道佩服之至。可贫道却要说说道兄……」 这货痴性发作了。 「做事要认真,这等大道倾尽人力而不足,怎可轻慢?贫道此刻得了道兄的指点,只想回去琢磨一番以前的那些变化,然后找到万物之魂……」 「好!」 沈安突然拱手道:「此言甚是。万物皆有魂,比如说我等的呼吸,吸进了什么,呼出去什么。比如说播下种子,种子为何能长大?比如说炼钢铁,鼓气进去为何烧的更加炽热……这些都是某些东西在里面起作用,你可一一去琢磨。若是能琢磨出些东西来,当千古流芳。」 舍情闭上眼睛,喃喃的道:「是啊!每当鼓气进去时,炉子里就烧的厉害。还有,吸进去了什么……」 他用力的呼吸着,接着又放缓。 「很奇妙。」 舍情睁开眼睛,神色如孩童般的兴奋:「贫道从未想过呼吸之间的事,以为是天经地义。可此刻慢慢感受,就觉得吸进了气,再呼出气……为何要吸气?上次道兄说过空气……闭气就会憋死……」 他憋了一口气,沈安默数了一下,少说两分钟。 这厮的身体哪怕是经历了丹药的摧残,依旧是这般强大,让人艷羡。 「呼……」 舍情缓缓出气,若有所思的道:「感觉……这气进去之后就被化掉了,可若是吸气进去不呼出来呢?」 结果自然是憋死。 「哈哈哈哈!」 差点被憋死的舍情开始大笑起来。 他抚掌欢喜的道:「这气里定然有人所需的东西,在肺腑里耗尽了就得吐出来,然后再吸进去。每日不停的呼吸,身体就不断的化掉这些气,人方能活……妙哉,人必然要吃饭饮水,几日不食也无事……」 他看着沈安,「可呼吸却一刻不可停。道兄,呼吸之间有大道,贫道今日却知晓了,不胜欢喜。这全是道兄之功,请受贫道一拜……」 沈安扶住他,含笑道;「空气看不见,触摸不到,可却是万物离不开的东西。空气里有什么?比如说我们为何能嗅到味道?」 舍情一怔,旋即就欢喜的道:「万物都有气味,妙哉妙哉!妙啊!」 沈安见他欢喜,就再透露了一些:「用东西盖住蜡烛,蜡烛会熄灭……为何?」 「气!」 舍情兴奋的道:「贫道以前炼丹时,若是急切灭火,就盖盖子,如今想来就是盖子隔断了气,哈哈哈哈!燃烧要气,妙哉妙哉……」 他走出了房间,只觉得眼前一片明亮,以往的许多困惑都一一被解开。 炽热的阳光晒在身上没有滚烫的感觉,反而很舒服。 大欢喜,大觉悟。 舍情的笑声引来了那些道人,他们见状心中一紧,以为观主又抽了。 「师兄……」 舍慧和舍情这对师兄弟多年的交情,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不是抽了,而是真的欢喜。 第956页 「师兄可是有喜事?」 舍情欢喜的道:「今日道兄开解,贫道大彻大悟,对世间万物领悟颇多,师弟,稍晚且听某讲课。」 这是要开课讲授大道了。 道士们齐齐躬身道贺。 这是大道吗? 沈安觉得是大道。 人类对世界的认知依旧浅薄,无数神奇现象无法解释,于是就冠以各种神秘的头衔,可一旦被揭开之后,那些神秘就变成了学识。 学海无涯,此时的大道就是新学识。 沈安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慈悲人,用那些来自于后世的学识在布道,让这些身处迷茫中的人看到更多的光明。 他冲着舍慧招招手,等他近前后说道:「记得提醒你师兄烧玻璃。」 玻璃啊玻璃,这玩意儿就是他给王雱和陈昂准备的大杀器。 只要这个东西出来,一年两百万贯它就不是事啊! 外面多的是土豪,南宋时泉州港的船只多到风帆能遮蔽海面,各种运送货物的大车从头看不到尾。 外面有许多金银,弄回来,然后货币改革…… 但在此之前得开始革新,否则再多的金银也填不满三冗这个无底洞。 站在赵宗实家的大门外,沈安踌躇满志的道:「今日谁来过了?」 「韩相。」 赵仲鍼忧郁的道:「安北兄,进宫之后,再出来就难了。」 他早就跟着沈安学野了,不肯被困在宫中。 「没那么艰难。」 沈安得意的道:「官家和宰辅只会盯着你爹,而你只要装作乖一些,出宫就容易了。」 杨沫在后面听到这话,不禁为自家郎君默哀一瞬。 这要是经常出宫的话,那些御史会不会弹劾? 「是啊!到时候就说出宫体察民情。」 赵仲鍼意动了,觉得把握很大:「今日在城外,官家看似对体察民情很贊同,只是每日都要出宫体察一次,会不会多了些……」 沈安无奈的道:「到时候你自己看吧。」 每天出宫…… 赵祯都想,可他别说是每天出宫,十天出宫一次就会被宰辅和御史们喷成渣。 「当了皇帝不自由啊!」 沈安有些幸灾乐祸的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赵仲鍼却不同意这个看法:「统御大宋,革新天下,那不是好事吗?」 这孩子的事业心真强。 沈安笑道:「是好事,不过某却懒得很。」 他不是懒,而是不乐意整日活在算计里。 看看赵祯,身处最好的环境里,不管是生活条件还是医疗条件,天下再没比皇宫更好的地方,可他的身体依旧垮了。 傍晚的阳光洒落在屋顶上,略微带些金黄色。 就在屋檐下,赵宗实在吹着唢吶。 在沈安前世今生的记忆中,唢吶吹起来都是一种喜庆的气氛。 真的! 不管是晚会还是什么,若是嫌不够热闹,别找其它,让唢吶来一段,保证谁都没了睡意。 赵宗实站在那里,全神贯注的吹着唢吶。 唢吶声声,却多了些孤寂。 沈安发誓这是自己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唢吶吹出这个情调来。 人才啊! 老赵家都有艺术细胞。 看看赵老二,上了人小周,还叫人在边上作画,以志纪念。 这艺术细胞真是没谁了,千古第一人。 能和赵老二交相辉映的就是他的灰孙子赵佶,这位和名妓李师师来了一场恋爱,挖地道之说大抵不可能,但他的艺术造诣却不低。 一前一后,肇始于赵老二,灭亡于赵佶,算是完成了一次轮回。 唢吶声停住了,赵宗实抬头看着他们,笑道:「宫中有什么?」 一抹斜阳落在沈安的脸上,他鬼使神差般的说道:「宫中有美女。」 赵仲鍼瞪大了眼睛…… 赵宗实的笑容凝固住了…… 第541章 辽国帝后眼中的贾府 宫里什么多? 一般人大抵会说是内侍多,宫女多。 内侍是服侍贵人的,宫女同样如此。 大宋帝王得要脸面啊!所以一般不会上宫女。 可赵祯的老爹真宗就不要脸,幸了赵祯的生母。 那会儿李宸妃还只是个宫女,服侍刘娥。被真宗给那个啥了之后就生了赵祯,后面的事儿就一言难尽了。 这事儿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忌讳,一般人不会提及。 一来是为尊者讳,为真宗的脸面着想;二来这里面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说出来就是翻旧案。 所以宫中的宫女再多,谨慎的帝王都不会去碰。 可沈安就说宫中的宫女多,这话一听就不对劲。 赵仲鍼觉得这厮话里有话,这是说我爹进宫会到处播种吗? 赵宗实就高滔滔一个女人,两人伉俪情深,堪称是夫妻楷模。 沈安有些尴尬,说道:「口误了。」 他不说口误还好,一说就是欲盖弥彰。 赵仲鍼干咳一声道:「咱们出去吧。」 两人出了这边,去了隔壁。 「习惯了哈!」 沈安当时也是一时发蒙,此刻想来和鬼迷心窍差不多。 赵仲鍼很惆怅的看着空荡荡的桌子,「石头记呢?」 第957页 …… 「石头记呢?」 萧观音坐在榻上,这是在帐篷内,她的地盘。 她不喜欢到处跑的生活,更不喜欢那些男人疯狂的追逐着猎物的场景。 可那是耶律洪基,她的丈夫,大辽的皇帝。 她把手中的几张纸放在案几上,慵懒的道:「那个盐菜扣肉究竟是谁?这名字听着就是菜。」 边上有侍女说道:「娘娘,没听说有这道菜呢!」 萧观音的眼睛不大,但在白嫩的脸上显得格外的妩媚。 她的腮边有些红晕,嘴唇圆润,却不大。 她慵懒的道:「这名就是菜,我确定。」 外面一声鸟鸣传来,萧观音的眉动了一下,说道:「去问问这手稿是谁送来的。」 「是。」 有侍女去了,稍后回来说道:「娘娘,是一个商人送来的。他在宋人那边行商,在汴梁得了这个,想着娘娘您喜欢,就送了来。」 「见过娘娘。」 外面站着的就是那个商人。 萧观音拈起那份手稿,说道:「石头记,借着一块石头来敷衍故事。那荣国府乃是钟鸣鼎食之家,更是开国功臣。这样的人家到了后代就显出了颓势来。那贾宝玉天资聪颖,可惜身处荣国府里……」 她伸手拈起茶杯轻啜一口,嘆道:「那薛宝钗更是女中豪杰。父亲早亡,兄长无能,母亲懦弱,她若是不去争斗,薛家危矣……」 「那位盐菜扣肉的文笔老辣,聊聊几笔就让人不禁沉浸于其中。人物栩栩如生不说,对朝堂和乡野也有涉及,这便是家国天下……」 她起身,边上有侍女来扶。 「那位盐菜扣肉好生了得,若是能当面请教就好了,走,去找陛下。」 …… 耶律洪基今日难得没出去打猎。 大帐很大,大的可以开朝会。 帐内没臣子,就耶律洪基和几个内侍。 「陛下,密谍送来了消息。」 耶律洪基正在看书,巧了,竟然是在看石头记。 他微微点头,然后说道:「那荣国府也是长幼不分,贾政说是刻板方正,可却鸠占鹊巢,这样的人……好不要脸。那贾宝玉不过是次子的儿子,竟然全府奉为瑰宝……那贾宝玉是何瑰宝?就喜欢和女人厮混……宋人中就多这等人,怪不得柔弱不堪。」 「还有那个贾琏,全然无用。自家是老大,却让老二抢去了府中的权利,废物!」 他的眼中多了冷色,显然是联想到了些什么。 这时一个男子被带了进来。 耶律洪基抬头,眼神冰冷的问道:「何事?」 男子低着头道:「陛下,南京道的消息……」 耶律洪基冷哼道:「宋人可求饶了?」 男子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说道:「陛下,没有……南京道……失败了。」 耶律洪基的眉间多了冷色,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的道:「是自己说还是朕来问。」 男子的身体颤抖的更厉害了,急忙说道:「南京道派出五百余精锐去雄州一带打草谷,开始宋人束手无策,后来宋皇就派了那个沈安和邙山军来……」 「邙山军?」 耶律洪基早就忘记了这支小的可怜的军队。 身边有人提醒道:「陛下,就是沈卞操练的乡兵,后来剩下一百余人去了汴梁,寻到了沈安,被编为邙山军。上次就是他们在南京道捣乱,还跑了。」 耶律洪基点点头,「朕记起来了,让人去雄州也是以牙还牙,南京道的官员们还算是不错。」 男子吸吸鼻子,「陛下,那天夜里有人来报,说是邙山军出城,于是咱们的人就去截杀……」 「后来呢?」 耶律洪基捂着额头道:「后来如何了?」 他的声音很柔和,可男子却颤抖的像筛糠般的。 「陛下……全灭了……」 耶律洪基微笑着问道:「谁灭了?」 男子艰难的道:「咱们的人……」 「陛下饶命……」 男子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五百余人……一百余人,全灭了,这很有趣。」 耶律洪基放下手中的石头记稿子,含笑道:「这不可能,哪怕是狄青再世也不能,他也会败。为何?」 男子抬头,额头上已经肿起一块,看着恍如鬼魅,「陛下,那一夜……没人知晓那一夜发生了些什么,后来天明消息才传出去,那沈安还令人筑京观,五百余人,一个不少……」 「这是为何?」 耶律洪基皱眉道:「难道是有伏兵?是了,若非有伏兵,别说是沈安和邙山军,就算是赵祯的亲从官来了也只有全军覆没的命。」 男子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逃过一劫。 「后来呢?」 耶律洪基起身,背身而立。 男子的额头处高高肿起,很痛,可却不敢触摸一下,他说道:「陛下,后来南京道的官员们就派出了密谍去刺杀沈安……」 「嗯?这个倒也不错,朕记得南京道有些厉害的密谍,那沈安死了也好。他是赵祯的近臣,他的死……听闻赵祯收了皇子,朕没有贺礼如何能行?这便是朕送给他的贺礼。」 他回身道:「那石头记是从沈安丈人家传出来的,他那娇妻想来文采非凡,可惜却做了寡妇。」 第958页 他嘆道:「石头记才出了这些,可朕却爱不释手。在那书里仿佛看到了活生生的血肉,那就是朕的写照……那女人是大才。」 帐篷外的萧观音听到这里就捂胸道:「竟然是沈安的妻子写的吗?那女子好生的灵动,真想和她好生说几日话……」 「陛下……」 里面的男子抬头道:「南京道派出了最为出色的密谍,有人接应……在夜间潜入沈安的驻地……」 耶律洪基的眸色冰冷,在他世界里,但凡是对手,最好就是死人。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轻嘆,就微微皱眉,却没说话。 皇后太过多愁善感,想必是觉得那位能写出『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沈待诏不该死。 帐外,萧观音轻蹙眉头,低声道:「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崑崙……你这般豪迈,却也真的去了。」 「陛下,密谍刺杀被发现,沈安无恙。那些密谍……在逃出来时被倒塌的围墙给压住了,仅有一人回来。」 啥? 沈安竟然无恙? 耶律洪基的面色微红,冷冷的道:「来人!」 外面进来两个侍卫。 男子惶然喊道:「陛下,不是我等的错,也不是南京道的错……是有人……有人告密。」 耶律洪基冷喝道:「谁?」 男子看看左右,欲言又止! 耶律洪基冷笑道:「都是朕的人,说!」 他知道此事怕是涉及到了大辽的权贵官员,所以就越发的怒了。 可他的面上却依旧是冷冷的。 男子知道这是自己保命的唯一机会,就低声道:「陛下,是皇太叔……」 耶律洪基的眼中迸发了些利芒,冷笑道:「可确凿?」 男子说道:「那密谍当时被埋在废墟里,听到沈安和雄州官员,以及宋人的密谍头领姚春来在说话,提及邙山军出城时,有皇太叔的人带路,直接找到了咱们的人……密谍行刺也被皇太叔的人提前告知了宋人,这才功败垂成……」 「是他?」 耶律洪基的面色微变,随即淡淡的道:「诬陷皇叔,此人当死!」 男子没想到耶律洪基会这样,他举手喊道:「陛下,臣句句是实,皇太叔……」 两个侍卫扑过来,先是堵住了他的嘴,然后就往外拖。 耶律洪基冷冷的道:「踩死!」 「是,陛下!」 男子被堵住嘴拖了出来,萧观音漠然看着,微微垂眸道:「世间总是纷争多,奈何。」 男子被绑着弄进了袋子里,随后一队骑兵在前方来回奔驰。 开始那布袋还剧烈的挣扎着,到了后来就渐渐平息…… 萧观音不想看这个,就准备回去。 「怕了?」 不知何时耶律洪基已经站在了她的身侧。 萧观音低声道:「有些不自在。」 耶律洪基微微摇头,觉得萧家出这么一个才女也算是奇葩了。 第542章 被打击的苏轼 「宋人好些文採风流之辈,连一介女子都能写出如此震动人心的石头记,让人不禁憧憬南国的风流人物。」 萧观音不想谈论生死,可耶律洪基却面带讥讽的道:「文採风流抵不过刀枪,赵祯龟缩在汴梁城中不敢动弹……他当年若是胆大些,直接和西夏人联手,未尝不能一窥幽燕。可他终究怯了。」 当年辽国和西夏人脑子打成了狗脑子,大宋若是抛弃前嫌和西夏人联手,辽人估摸着要焦头烂额一阵子。 「他做了宋人的皇帝,两国倒是太平了,朕也无可奈何,只能逐日游猎……想来你也不喜欢四处游走吧。」 耶律洪基的话里带着些别样意味。 「不。」萧观音垂首道:「臣妾只是想着陛下该理理朝政……毕竟大辽很大,没个人盯着……」 耶律洪基淡淡的道:「妇人之见!去吧!」 「是。」 萧观音行礼告退。 「竟然是宋礼。」 耶律洪基觉得自己的皇后更像是宋人多一些,少有辽人的豪迈。 「宋人最近出了个苏轼,有几首词不错。」 「是吗?」 萧观音回身,笑道:「是那个制科三等的苏轼吗?臣妾听闻其人文采如谪仙人,只是不得他的新作。」 耶律洪基说道:「朕也听闻了他的几首词,果然不同反响,我大辽这般大,为何出不来这等人才?」 …… 苏轼也觉得自己是人才,不然也不会和弟弟苏辙不去做官,要等着考制科。 制科一举得了三等,顿时就成了大才,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这是他的臆想。 签书凤翔府判官,这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职位,按理轮不到一个年轻人来做。 可苏轼不同,他是制科第三等,比状元还牛的大才,自然能担此重任。 于是他就来了。 路上他就打听好了,凤翔知府陈公弼和自己就是同乡,都是眉山人,所以他心中乐开了花。 陈希亮,字:公弼。 制科三等,得意吧? 可还有更得意的。 刚踏入官场,顶头上司竟然就是同乡,而且拉扯一下竟然是世交长辈。 这舒服不? 舒服。 可苏轼来到凤翔府后,陈公弼压根没给他好脸色。 第959页 这人是什么意思? 苏轼很不爽,写信回去时就抱怨了一下。 可抱怨没用,你得老实干活啊! 夏日炎炎,让苏轼只想睡觉。他把文书立起来挡在脸上,然后悄然打盹。 昏昏沉沉间,有人进来打招呼:「苏贤良。」 苏轼迷迷糊糊的听到了这个称呼,心中得意,就问道:「谁?」 所谓的苏贤良,出自于苏轼制科的科名。 他考的那一科叫做『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称呼他为苏贤良,这是尊敬。 苏轼正得意时,只听外面干咳一声,他赶紧就站了起来。 一个黑瘦的官员进来了,正是陈公弼。 他目光冰冷的看了苏轼一眼,然后对那个官员说道:「不过是个判官罢了,贤良什么?」 苏轼尴尬的脸都红了。 我说你这人会不会说话? 那官员也觉得尴尬,刚想解释,陈公弼喝道:「拿了去,打!」 外面冲进来两个小吏,不用敦促,那官员就面色涨红的跟着出去。 「五棍!」 这是象徵性的处罚,却让苏轼想吐血。 我得罪你了吗? 这还是同乡,可某看还不如近邻。 从这天起,苏轼的得意就消散了大半。 作为签书判官,文书是他的主职。苏轼能考制科三等,文章自觉天下无敌。可每每送上去都被陈公弼点出错处打回来。 大伙儿不知道,被挑刺这事儿真的是煎熬。咋说呢?稿子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你老说我的孩子这里不好,那里不行……啥意思? 旁人无事,可苏轼自诩文章无敌,却被陈公弼这般刁难,真的忍不下去了。 他写信给沈安,发牢骚说自己再也不想忍下去了,下次陈公弼再敢挑刺,他就发作起来。 可在沈安回信期间,他依旧不断在修改自己的文章。 他真的觉得忍无可忍了,甚至都后悔自己当初为何不去任职,而是等待制科。 大伙儿不知道那种煎熬,大抵就是度日如年的味道。 有一个刁难你的上司,而且他还天天刁难你,不给你面子,当众让你没脸…… 你忍得住不? 「某忍不住了!」 大晚上苏轼睡不着,就在黑夜里狂喊了一声。 就在他觉得自己撑不住的时候,沈安回信了。 他如获至宝,觉得沈安会给自己出个主意收拾陈公弼。 ——尘世如潮,当有潮涨潮落。你制科是涨潮,如今便是退潮。潮涨潮落才是人生,一帆风顺迟早会让你付出代价。 沈安觉得这是一次磨砺,对苏轼的未来有好处。 苏仙……怎么说呢? 李白的诗千古传颂,号称诗仙。但这位是个浪漫主义者,也就是理想主义者,否则也写不出那些大气磅礴,想像力让人惊嘆的诗句来。 苏轼也是如此。 理想主义者最容易偏执,然后就会挨揍。 李白是狂放的,苏轼也不差。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苏轼觉得自己就该有这种气势,可却被沈安的回信给气到了。 这是觉着我不成熟? 他很生气,甚至连信都没回。 …… 「他在生气?」 陈公弼端坐值房,哪怕天气炎热也一丝不苟。 一个小吏站在门口举袖擦汗,说道:「是,还说莫欺什么年轻……」 陈公弼冷笑道:「就是说……以后他能做老夫的上官了,到时候报仇雪恨?」 小吏点点头,心想那位可是制科三等,被你这么磋磨,没骂人就算是好的。 陈公弼起身道:「凌虚台应该差不多了吧?」 小吏说道:「已经差不多了,工匠说最多十日就能完工。」 陈公弼说道:「去告诉苏轼,写一篇文章来。」 这个和岳阳楼修好后请范仲淹写岳阳楼记一个性质。 苏轼接到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修改。 他不想写。 可这是上官的命令,除非他不在这里任职,否则只能从命。 格老子的,啷个就遇到陈公弼这个棒槌了嘛! 苏轼气咻咻的想了许久,最后提笔写了一篇文章。 文章里他先提到了秦皇汉武时期的宫殿建筑的富丽堂皇,府衙里的小小凌虚台如何能相提并论。可那些宫殿都化为了废墟,你这个凌虚台能坚持多久? 后面笔锋一转,他就提到了人事变化,更是说某些人的虚荣心…… 他带着这篇文章去请见陈公弼。 「这就写好了?」 陈公弼冷冷的问道。 「是,下官写好了。」 苏轼把文章递过去,然后等待判处。 改吧,哥这篇文章随便你想怎么改。 陈公弼看了文章,抬头说道:「去吧。」 呃! 我这篇文章可是在讽刺你,你竟然无动于衷? 苏轼有些懵。 他回到自己的值房,翻出了沈安的回信仔细看着。 「……陈公弼其人某知之,并非那等嫉贤妒能之辈,更何况他是你的长辈……你莫要急躁,安心,定神,这是你官场的开端,去掉浮躁,冷静看着这个官场,对你以后有莫大的好处……」 第960页 「好处?」 苏轼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笼子里的鸟儿,那种拘束和压抑的感觉让他想发疯。 「他肯定会责罚某,不怕,顶到底!」 冲动过后,苏轼回想起自己的那篇文章,觉得讥讽太明显,陈公弼不会饶过他。 他先是有些忐忑,旋即就破罐子破摔,就等着陈公弼发飙。 来吧,某若是低头了就不是苏轼! 「苏贤良……」 没过几天,苏贤良的称呼再次传来,苏轼下意识的打个哆嗦。 进来的小吏欢喜的道:「苏贤良,凌虚台立了石碑,知府令人把你那篇文章刻在上面了。」 啥? 苏轼傻眼了。 他不收拾我就够意外了,竟然还把那篇讥讽他的文章刻在上面…… 他觉得不对劲,就急匆匆的去找陈公弼。 到了值房外时,就听里面有人问道:「知府,那篇文章分明就是在嘲讽您……为何要刻上去呢?」 「老夫算是苏洵的长辈,看他就如同看儿子。而苏轼就是老夫的孙儿。年轻人骤然得名,意气风发……不敲打一番,骄傲自满怎么办?老夫日后见到苏洵都没脸……他到时候问,苏轼在你那为官,可管教他了吗?老夫如何答?」 陈公弼的声音中难得的带着笑意:「所以老夫就要给他没脸,让他把所谓制科第三等的架子放下来,如此方能为官。否则这等意气风发,日后有的他苦头吃。如今你看,这篇文章还真是满肚子的不高兴,哈哈哈哈!」 苏轼站在值房外有些呆了。 他想起了沈安的回信,信里说陈公弼不是那等人,可他却不信。 某错了? 他羞愧难当,悄然离去。 …… 陕西的事儿沈安没怎么在意,在他看来,苏轼这就是作的。 他目前的关注点都在隔壁的那位邻居身上。 「……安北,你和他家交好,去劝劝吧,这皇子不进宫……不像话,再拖下去,就怕生变啊!」 包拯很忙,从担任三司使以来他就忙得不可开交,这次大抵是被曾公亮他们请来说项。 沈安最近在家里歇久了,偶尔去出云观和舍情聊聊万物变化,然后混一顿饭吃。 这样的日子很逍遥,他正好陪着妻子渐渐的磨合关系。 「这只是小事,包公放心,小子担保最迟下个月他就进宫。」 沈安信誓旦旦的许诺了日期,包拯微笑道:「如此就好。你整日在家也不是事,家中的事多交给卓雪去做,否则你以后出门怎么办?那些生意都可以交给她去管,慢慢的来,她……她……」 沈安正在敷衍的点头,听到声音不对就抬头。 「包公!」 包拯面色惨白,身体摇摇晃晃的…… …… 第543章 五万贯 包拯只觉得昏昏沉沉的,身体彻底的放松了下来,很舒服。 他勉强抬头,就看到沈安一脸惶然的扑过来。 他见过怒火冲天的沈安,也见过装傻使坏的沈安……可从未见过这样的沈安…… 就像是亲人遭遇了劫难。 他笑了一下,想问『你急什么?』,然后他就觉得心脏那里绞痛的厉害,就捂住了胸口。 「包公!」 沈安扑过来扶住了他,喊道:「快取药箱来!」 外面有人在奔跑,接着有人沖了进来。 「郎君!」 庄老实进来看到沈安扶着包拯,就慌了,喊道:「御医,去请御医!」 「住口!」 沈安喝道:「快拿了药箱来。」 他慌神了,强作镇定的道:「去一个人,隔壁有郎中,扛过来。」 「是。」 闻小种直接冲到了围墙边上,轻松的攀爬过去,随后赵宗实家里就传来一声尖叫。 「郎中!要郎中!」 闻小种的咆哮引来了赵仲鍼,他见状就喊道:「在厢房,他在厢房。」 顺着他的手指,闻小种看到了从厢房里出来的郎中。 郎中在这里只是负责赵宗实一家,相当于健康顾问。闻小种冲过去,一把扛起他就跑。 「哎哎哎!这是……救命!」 「住口!」 赵仲鍼面色发白,喝道:「快架梯子!」 「不用!」 闻小种面色一红,双手就举起了郎中,喊道:「接住!」 围墙对面的陈洛喊道:「扔过来!」 「嘿!」 闻小种就这么一扔,把郎中丢了过去。 「好大的力气!」 这边才贊了一声,对面的陈洛和姚链已经接住了郎中,架着就往书房跑。 书房里,沈安已经给包拯餵了一丸药,这是他重金去和一位老郎中求的急救药。 可这药对心绞痛有没有作用他也不知道,只能让包拯靠在自己的怀里。 郎中进来时,沈安下意识的喊道:「救了包公重赏,救不了,弄死你全家!」 郎中来不及和他较劲,见包拯面色难看,就赶紧拿脉,随后喊道:「弄开前襟!」 沈安亲自出手,用力的一拉,就拉开了前襟。 郎中怒道:「针呢?某的针不在,怎么治?」 「这里有!」 沈安打开药箱子,取出一个针袋来。 酒精消毒,然后把针递给郎中。 第961页 郎中习惯性的就把针往嘴边送,这是他的习惯,在扎针之前舔一下…… 「浸泡过酒了!别舔!」 郎中尴尬的看了沈安一眼,然后在包拯的胸下一点下针。 那下面是肝脏吧? 沈安冷汗都出来了,大气都不敢出,就怕郎中下手深一些,直接戳肝脏里去。 外面赵仲鍼也到了,赵宗实也来了,父子二人看着郎中在给包拯施针,这才知道闻小种为何要那么急切。 沈安神色有些惶然,赵宗实见了轻声嘆息着。 他们兄妹来到汴梁孤苦无依,和包拯还发生过冲突,可后来渐渐的融洽了,更像是一家人。 赵仲鍼却知道沈安是真的慌了,大抵是六神无主。 他从未见过沈安这副模样,所以心中黯然。 若是包拯有什么意外,沈安的情绪怕是会崩溃。 「包公……」 果果来了,看到包拯的模样就呜咽了起来。 「哎……」 包拯突然呼出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 「包公。」 沈安见他不再痛苦,不禁就含泪问道:「可是好了吗?」 包拯微微点头,低声道:「果果哭什么?」 沈安看去,见果果瘪嘴在哭,就说道:「包公无事,果果去玩吧。」 在成亲之前,沈安出远门都是把果果寄养在包家,所以这一老一少的感情很深,见包拯生病,果果就急了。 果果却不肯走,包拯勉强看她一眼,笑道:「老夫……无事,好得很。」 他对门外的赵宗实父子点点头,说道:「郎中是贵府的吧?若是无他,老夫定然难逃此劫……多谢。」 赵宗实看向郎中。 「包公这是心疾,此时无碍。」 心绞痛初期死不了,但若是置之不顾的话,随着发病频率的增加,这人迟早完蛋。 赵宗实点点头,看了沈安一眼后,说道:「无事就好,需要什么只管说话。」 「多谢。」 这是心绞痛,缓解之后就无事了。 沈安不知道包拯在历史上活了多久,但却知道今日若非是在这里,他的麻烦就大了。就算是最后缓过来,长时间的心绞痛也会摧毁他的健康。 你的运气真不错。 包拯也觉得自己的运气不错,所以准备回去。 「您不能回三司。」 沈安很坚定的道:「您此刻该回家去歇息。」 包拯笑了笑:「小事而已,老夫犯过好几次了,也一样无事。」 「那是因为发作时轻,今日就算重。」 沈安有些急促的道:「这种疾病无法根治,您无法知道它再次犯病会是什么时候。是白天,还是夜晚,或是在您躺下之后,所以……您必须要休息。」 郎中面色凝重的道:「老夫必须要去禀告给陛下……」 这种疾病他知道,在犯病之后,病人的生死就不由他了,得看老天爷的意思。 他看了沈安一眼,然后出去。 等赵祯得到消息之后也有些懵了。 「陛下,包拯年迈……」 韩琦有些兔死狐悲的哀伤:「还是休养吧。」 死在家里总比死在值房里强。 赵祯点点头,说道:「就这样吧,御医去给看看。」 包拯以前用口水给他洗脸,恼火是恼火的,可此刻他却有些伤感。 那个倔老头就要致仕了吗? 韩琦的心中也有些唏嘘,出了大殿后,他对曾公亮说道:「包拯虽然倔了些,孤僻了些,可终究是半个君子,如今他去了……」 「他还没去。」 一直没吭声的欧阳修看着前方,神色有些茫然:「他还活着……」 「可郎中说了,他活不了多久,很有可能在下一次犯病时就去了。」 三人沉默着,等回到政事堂时,就见一群人围在一起说话,神色惊讶。 包拯的事让大家的心情都不好受,韩琦看到这个场景,当即就火大了,喝道:「上衙时偷懒,都记下来,记下来!」 记下来做什么? 回头收拾人。 韩琦可不是慈善人,被他盯上了,这些人几乎可以确定未来的灰暗。 有人惶然道:「韩相,下官们只是得了个消息,被惊到了……」 「什么消息?」 欧阳修觉得韩琦的处置方式太凌厉了些,不大满意,就准备缓和一下气氛。 「沈安悬赏五万贯,求护心的丸药……」 五万贯? 韩琦哆嗦了一下,面无表情的道:「他倒是捨得。」 曾公亮嘆道:「有情有义,有情有义啊!」 欧阳修笑道:「包拯老儿没几个朋友,他若是去了,家中只留下一个孩子,日子会很艰难。如今……也好。」 五万贯能让人发狂,但这病郎中也说了,无药可救。 稍后赵祯也知道了,他只是默然。 陈忠珩觉得官家有些沉郁,却不知道原因。 「朕若是病了,谁会为朕这般费心……」 久病床前无孝子,他还没儿子。 他的『儿子』也在唏嘘着。 「某本以为沈安那年轻人不错,可他竟然能出五万贯……」 赵宗实觉得自己就无法做到,不,是想不到。 「前脚才把包拯送回家,回来的路上就悬赏……这个年轻人,有情有义。」 第962页 高滔滔出神的看着外面,右手无意识握着。听到这话后,她缓缓说道:「包拯对他兄妹很好,真的很好,只是……」 五万贯。 「郎中说此病无药可治。」 沈安悬赏那么大,怕是有些自我标榜的意思在里面吧? 这个病郎中都说了无药可治,最好家里请个郎中常年蹲守…… 所以沈安悬赏五万贯,在有些人的眼中就是作秀。 「他不是邙山神医的弟子吗?怎么还治不好包拯的病?」 「某看这个神医弟子怕是骗人的吧?」 …… 「他们对金钱的力量一无所知。」 书房里,沈安在绞尽脑汁的想着前世关于心绞痛的相关知识。 很难,他不是医生,这一刻所谓的邙山神医跌下神坛,但他无所谓。 赵仲鍼也觉得沈安是在绝望中做出了悬赏的决定,所以他只能支持。 「悬赏……兴许会有办法的。至于包拯那边,郎中说了静养几日再说,想来不会有问题。」 沈安揉着眉心,「等。」 …… 五万贯悬赏,消息出去后,瞬间就引爆了汴梁城的气氛。 五万贯,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啊! 沈安的信誉极好,而且他也拿得出五万贯来兑现悬赏,所以汴梁城疯了。 有心思活络的人想着去骗一把,当然,他们不是第一个。 榆林巷里,一个仙风道骨的男子站在门口,对庄老实说道:「某有祖传丹药,可解此病。」 沈安出现了,问道:「丹药何在?」 男子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小葫芦来,打开塞子,倒出一粒黑色的东西。 「这就是了。」 男子被引了进来,厢房里,郎中见他进来,就问道:「可知道这是为谁求药?」 男子淡淡的道:「包公。」 郎中带着他去了隔壁。 隔壁两张躺椅,躺椅上躺着两个大汉。 他们呼吸微弱,上半身赤裸着,胸口那里有些淤青。 「这二人都是重犯,一样的心疾,发作的更多、更快,如今都靠着某的针灸来急救……你且等着,等他们犯病了餵药,有效给钱,无效……知道这是哪里吗?」 这样的准备工作让人心惊,让骗子们无所遁形。 男子干笑一下,刚想说话,就觉得光线一暗。 他回身看去,闻小种的宽大身板就堵在门口哪里。 是骗子就动手,这是沈安的交代。 郎中掰开了药丸,嗅了嗅,然后吃了一点。 「细辛……是做什么的?嗯?还有……这是麦粉?你这是要做炊饼吗?」 男子的仙风道骨荡然无存,他刚张嘴,身后一只大手就抓住了他的脖颈,然后往外拖去。 「这人是骗子!按照郎君的说法,打断一条腿,开封府若是要追究,尽管来。」 外面来了不少人,大家都等着看到有人领取了五万贯的悬赏,谁知道竟然是骗子。 一声惨叫,所谓的仙风道骨就变成了残废。 随后来敲门的人就少了许多,等第二天时,甚至没人来献药。 外面就多了风言风语,说沈安的悬赏是白费劲了。 而此时的沈安正在包家。 包拯再次犯病…… 针灸挽救…… 包拯强笑道:「老夫无事,有那五万贯,不如陪葬……」 他还能开玩笑。 …… 第544章 金钱的力量 而在出云观里,几个道友的到来让舍情很是高兴。 说是道友,不如说是丹友。 几个仙风道骨的道人一见面就调侃着舍情,说他把丹药换成了钢铁。 「我等来此……」 几个道人相对一笑,说道:「心绞痛乃是胸腹之处不通,针灸固然好,可病人却不可能自行诊治,我等准备了一个丹方……道兄你且看看。」 舍情接过丹方,皱眉道:「牛黄,蟾蜍……」 这是药方! 舍情闭目思索了一阵,说道:「财帛动人心?」 这几位都是隐居在各自道观里的老道人,对名利早已看透,可今日竟然齐齐出来…… 这是为何? 一个道人嘆道:「人说名利如浮云,可我等还未修成大道,那些徒子徒孙总得要养活吧?」 另一人说道:「我等已成朽木,本该不动心。可我等不动心,他们却动了心,整日不安分……害人啊!」 「这是诱惑。道心坚固者自然无妨,可道心坚固者有几人?」 「那沈安悬赏五万贯,别说是我等,那些寺庙的和尚也心动了。道兄,钱不打紧,可若是让他们得了悬赏,我辈道统何存?」 「……」 舍情皱眉道:「某知道了。这个方子极为妥当,可是否该加冰片?还有……」 丹房内再次热闹了起来,随后有道人被派去採买各种药材。 「三十余味药材,咱们只用七味,若是他们还能复原,那就是天意。」 …… 汴梁城中医馆无数,名医无数。 可大家对包拯的病却束手无策。 一家医馆里,十余个老人在辩驳,说的都是药物名字和病情推理。 「当舒缓……老夫当然知道舒缓,可舒缓不成就成了死人,你那几味药是救人还是杀人?」 第963页 「当然是救人,不过以毒攻毒罢了。」 「以毒攻毒?包拯六十余岁,经得起这般折腾吗?」 「总能坚持一两年。」 「那是靠着毒药来坚持……天知道能坚持多久!」 「罢了罢了!此事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 一群名医七嘴八舌的争吵着,最后没有结果。 「包拯犯病了!」 外面来了个闲汉,他冲进来伸手,笑道:「包拯犯病了。」 一个郎中皱眉道:「给他钱。」 闲汉得了五百钱,他掂量了一下,说道:「先前包拯的病发作了,幸好郎中在,用针灸给救了回来。沈安发怒了,出来的时候遇到个骗子,就把他打的到处跑……」 众人愕然,有人嘆息道:「这便是天意,他再有钱也无法。」 「五万贯我等拿不到了,那谁也拿不到。如此……只是可怜了包拯。」 「钱再多也无用,沈安应当请了我等去看看,也比把那五万贯扔出去强。」 「他自己就是名医弟子,可却毫无办法!」 「此事就这样吧,他那五万贯也不知能不能花出去,既然看不起我等,那就各自回去。」 「回去回去,让他枯守着吧。」 众人各自散去。 「舍情出来了。」 刚出来,众人就遇到了舍情。 「他不是闭关了吗?」 「闭什么关?他是被沈安揭露了丹药不能成道,所以生无可恋了。今日出来是作甚?」 「咦!还有几个老道人。」 「他们这是去哪?」 一群道人先是去了榆林巷,得知沈安在包家时,就又去了包家。 「出云观里的人说了,这两日他们都在弄药,说是能治包拯的病。」 消息传得很快,那些名医们不禁都笑了。 「道人就是道人,原来某以为舍情是虔心于道,谁知道竟然也不安分。只是他懂什么医术?」 「他懂,他懂的医术却是杀人的。」 「道人竟然要抢我等的饭碗,可笑啊可笑,今日便看看他们的拙劣。走,诸位,咱们一起去看看。」 「哈哈哈哈!」 一群名医在笑着,他们不走了,集体去了包拯家附近等候消息。 同行是冤家,而舍情是道人,道人来治病要悬赏,这是跨界…… 这里是大宋,不是后世的演艺圈,你别想搞什么影视歌三栖。 否则不管你是几栖动物,这些名医分分钟都会教你做人。 而在包家,舍情把几位老道人介绍给沈安,说道:「道兄,这几位道兄和贫道相交多年,人品贫道能担保。」 沈安看着手中的一个瓷瓶,觉得舍情搞科研是行家,是天才,可在人情世故上却是白痴。 你担保! 若是这药有问题,你来替他们扛? 舍情极为认真的道:「这药方贫道也斟酌过,加了两味。每日吃两次,一次两粒即可。贫道从昨日开始服用,每次五粒……」 他很健康。 在停止服用丹药后,大抵是身体排毒起了作用,如今的舍情看着很是精神。 这年头也有试毒一说,而超剂量服用更是家常便饭。 沈安看着舍情说道:「此事不可出偏差,至少无毒……」 舍情认真的道:「药方贫道仔细推敲过,贫道作保。」 「把那两个重犯带来。」 随后那两个本是该死的重犯被带了来。 不管是作为重犯,还是作为心绞痛患者,他们的生命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而沈安此刻拿他们来做实验,也是和赵祯争取了一番。 剩下的就是等待。 两个大汉被要求干活,在烈日下干活。 沈安等人就在屋里等待。 冰盆在散发着凉意,沈安以手托腮在打盹。 这几日他每天睡眠不足两个时辰,太困了。 「犯病了……」 外面一声大喝,刚才还在打盹的沈安第一个沖了出去。 两个大汉中的一个倒在地上,看着很是痛苦。 「别动他!」 沈安瞪大了眼睛,喝退了准备去的僕役。 「他在等什么?」 一个老道士不忍的道:「治病救人,见病就该救治,他在等什么?」 舍情淡淡的道:「他在等……一般的病人犯病了不可能马上得到救治,他在等这个时辰……」 「原来如此。不过这也太残忍了些。」 舍情摇头道:「此二人都是重犯,死有余辜之辈。」 「死有余辜吗?那贫道倒是错怪了沈安。不过还是不忍看。」 「他做事不会出错,你等安心看着就是了,只是那药的药效如何,还得看对症。」 「药理不会错,原先的药效平淡,可增减了几味药之后,定然立竿见影。」 「这种心疾若是不出手,稍晚也会自行恢复,他该出手了。」 「餵药!」 沈安等了大约半分钟,大抵就是病人自行拿药出来吃的时间。 郎中过去,拿了两丸药餵了大汉,然后开始诊脉观察。 沈安站在边上,目光幽幽。 「若是没有办法你会怎么做?」 「让他致仕,请几个郎中轮值守候……」 第964页 「……」 沈安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就侧身看去。 「官家……」 赵祯来了。 他微微点头,「包拯对你好,你也不错,可为佳话。」 「多谢陛下。」 有人说沈安是在沽名钓誉,赵祯此话一出,就是打脸。 赵祯摆摆手,然后看着那个重犯。 「哦……松了,舒坦了……」 大汉的呼吸渐渐正常了,而且不用人扶就能慢慢的站起来。 郎中回身道:「待诏,好用!」 沈安心中狂喜,回身冲着舍情等人躬身谢道:「多谢诸位道兄。」 舍情等人笑着回礼,「不敢不敢。」 「此药还得要多试试。」 这是舍情的话,他做实验时就是这等严谨的态度。 赵祯问道:「此药能治何病?」 沈安说道:「心绞痛。」 心绞痛大多不致命,但多来几次,你的心脏就会渐渐衰弱…… 包拯六十多岁了,在心绞痛的折磨下,沈安不敢担保他能活多久。 「心绞痛?」 赵祯说道:「我去看看包卿。」 他被带到了后面,一进屋就见包拯坐在躺椅上,边上站着五岁的包绶。 「官家……」 包拯在和儿子说话,见赵祯进来就被唬了一跳。 「你坐着。」 赵祯压压手,身后的张八年搬来了椅子给他坐下。 包绶有些怯怯的,赵祯沖他笑了笑,很柔和的道:「去玩吧。」 包绶看向父亲,包拯点头,他才出门。 「孩子还小,你莫要扔下他。我这里也需要你看着三司……你的病不好,沈安怕是不会让你回去……所以养好些。」 赵祯的话很殷切,包拯沉默了一瞬,说道:「臣自然是不肯歇息的……只是,那孩子心诚,他以为把臣封锁在后院里就不知道他悬赏五万贯之事,可臣子却从果果那里得了消息。」 沈安的布置堪称是精密,可谁曾想内部竟然出了『叛徒』,让包拯得知了此事。 赵祯淡淡的道:「我本担心你的身体,可刚才外面来了几个道人,他们的药才将救了心疾。你好生养着,不着急回去。」 他说完起身就走,包拯起身相送,却被拒绝了。 等他走后,包拯摇头道:「官家这是嫉妒了?」 赵祯是嫉妒了。 包拯长子早亡,幼子还不懂事,按理该是孤苦无依的境遇。可沈安在,却和儿子般的揽起了一众事情,让包拯能安心养病。 这让没有儿子的赵祯心中有些发酸。 第545章 救心丸,坑人 赵祯出了包家,随行的亲从官们马上就警惕的围住了他。 送他出来的沈安见状就皱眉道:「这是此地无银。」 张八年上马,看了斜对面那群人一眼,「是,可此地无银总比毫无防备的好。」 沈安好奇的问道:「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人想刺杀官家?」 赵祯算是不错了,去刺杀他有什么好的? 张八年的目光扫过后面,低声道:「当年大宋开国时……灭了那些地方,时至今日,依旧有人在暗中窥探……所以不可小觑。」 我去! 沈安不敢相信的道:「那些人早就老死了吧?」 张八年点头道:「都死了,老死了,或是被皇城司杀光了,大多人的子孙也没了……但依旧有些漏网之鱼的后辈,所以官家的安危要留心。你在榆林巷也要多注意隔壁……」 沈安有些懵,不过算是了解了现状。 大宋立国时,周边有许多大小不一的国家,什么北汉、南唐……,这些国家被一一统一。统一的过程自然不是那么美好,血腥味十足。 特别是北汉和南唐,一个是和辽人勾搭,一个是实力雄厚,自认为是正统。这两个国家从上到下对大宋都不感冒,所以李后主的死是再自然不过了。 可大宋都立国百年了,南唐和北汉也灭亡了八十多年了,这还闹腾个什么。 他不理解这些人的思维模式,随即就开始验证这个丹药的可靠性。 吃,每天吃,然后观察反应。 没犯病。 连续五天没犯病,随后就是十天。 沈安的心情大好。 「那些兔子如何了?」 作为一个优秀的穿越者,沈安牢记兔子是最佳试验品的教诲,让人去弄了些饲养的兔子来餵药。 「活蹦乱跳的。」 沈安去看了一眼,确实是如此。 他又去看了几头羊,外加一头牛,都挺不错。 他去见了包拯。 这十天包拯犯病两次,都是用针灸来纾解。虽然效果不错,但却因为发病的原因导致身体有些虚弱。 「……这首诗好生背。」 包拯坐在书房里,对面是包绶,他含笑看着儿子背诗,脑袋也跟着微微晃动。 「老夫幼年时也是这般,不过父母总是宽容,让老夫的童年欢笑颇多……」 书房外,包拯站在屋檐下,目光平静,颇有些看破世事的豁达。 「后来老夫出来为官,那时真是不舍亲人,如今想来不舍便是舍。你记住了,再多的眷恋也只是人的过往。要想做事,心中有抱负,你就必须要懂的舍这个字。」 第965页 他侧身看着一脸无所谓的沈安,笑道:「年少时要去拼斗,别顾虑什么,等到了年老时就带着这些回忆含饴弄孙,给子孙说说当年事,最后……」 他的目光越过沈安,淡淡的道:「最后就是尘归尘,土归土,任你帝王将相都逃不过这一遭。老夫此次生病,最大的感悟就是……帝王寻长生之道,定然就是疯了。」 「吃药吧。」 「包公,再试几日。」 「不必了,那舍情和几个道人每日吃十粒都无事,老夫若是有事,那便是命。」 沈安没法,想起他发作时的痛苦,就叫人拿了药来。 「每日两次,每次两粒。」 「老夫知道。」 包拯看着他,眼中有些慈祥之色,说道:「回去吧,卓雪和果果在家等你呢,早日生了孩子,老夫帮你看。」 他说的很平常,沈安也很平常的说道:「好。」 沈安随后就去了出云观。 「多谢。」 他躬身感谢舍情。 「只是小事。」 舍情的目光在盯着火焰,在他的世界里,最重要的是火焰,而不是其它。 「五万贯……」 五万贯有多少? 汴梁人大抵很难知道。 一贯钱,哪怕是不足贯,可依旧是一大串。 十贯、百贯、千贯、万贯……五万贯。 五万串铜钱,当长长的车队穿行在城中时,整个汴梁城都轰动了。 五万贯! 这里没有五万贯,因为五万贯现钱很难拿出来,更多的是盐引和茶引。 可哪怕是如此,那长长的车队依旧让人发狂。 「好多钱啊!」 百姓们在看着,有人的眼中多了厉色,低声和同伴说道:「晚上去抢了。」 同伴也低声说道:「你去抢吧,那些道观里可不差人,到时候乱棍打死你。」 出家人为何练武? 现在的寺庙道观大多有产业,免税的。不练武的话,那些泼皮无赖来抢夺咋办? 一般人去抢出家人……那就是个悲剧。 道人们接收了钱,汴梁城中不少人都怒了。 那些名医又聚在了一起,七嘴八舌的说着道士们的好运气。 「他们是怎么弄出来的救心丸?」 「不知道,不过那几个老道士医术精湛,道家又有传承的法子,于是不少秘方就被传了下来。」 「还有舍情,他当年也懂医术,经常还弄些药丸来送人。」 「丢人啊!」 一个老头痛心疾首的道:「咱们那么多人竟然还比不过几个道人,那沈安砸了五万贯,就砸出了一个救心丸,咱们呢?动静都没有。」 「就是,最近那些病人都有些抱怨,说咱们还比不上道士管用。」 「哎!那几家道观的香火可多了不少啊!」 「啧!这道士和咱们抢饭碗,还真是抢赢了,咱们这脸往哪搁?」 一群名医气咻咻的站在那里,有人突然笑了,抚须得意的道:「就包拯吃那药,谁知道是怎么回事?旁人也买不到。」 「咦!对啊!买不到的东西,说的再好听也是白搭。」 「……」 …… 沈安回到了家中,果果巴巴的问道:「哥哥,包公好了没?」 这孩子,竟然也不先问哥哥辛苦不辛苦。 沈安正在郁闷,杨卓雪就俏生生的道:「官人辛苦,快去洗澡吧。」 沈安有些洁癖,去包家这么长的时间,回家第一件事当然是洗澡更衣。 洗澡出来,杨卓雪已经叫人准备好了饭菜,甚至还有一壶酒。 「……这几日家里无事,我……我回了一次家。」 沈安嗯了一声,抬头看着她。 杨卓雪不知怎地就解释道:「带着果果一起去的。」 这妹纸咋还在害羞呢? 沈安觉得自己挺和气的,可为何妻子总是还有疏离感呢? 「以后家里的事我少管,你多管。」 吃了饭,他懒病发作,就躺在屋檐下。 过堂风很爽,妹妹在一边嘀咕,妻子在另一边低声说话。 「……他们说那个方子值钱呢……」 「开封府去庄上要那个金肥丹的方子,有些傲气,庄上的邙山军就动手打了人……他们找来了,妾身想着邙山军有功,是护着官人的,就说……」 她看了沈安一眼,见他依旧闭着眼,才继续说道:「妾身说我家官人又立功了……」 沈安想捂额…… 我家官人又立功了,找麻烦的小心被打断腿。 不过开封府的人也不地道,这事儿怎么说也不该找到沈家来,而是该在庄上解决。 所以杨卓雪的处置方式不错,深得沈安的贊同。 再哔哔就打断你的腿。 沈家的朋友很多,可对头也不少。 朋友自然有好酒,对头来了打断腿。 「就这样。」 杨卓雪就是个深闺少女,对外交涉的事儿还得慢慢的磨砺,目前能知道强硬很不错,至少比大部分女人都强。 这媳妇儿真不错。 杨卓雪正在想着事,小手突然就被握住了。 她看了果果一眼,就摇摇头,示意沈安赶紧放手。 「手滑了。」 沈安调戏了一下妻子,然后就开始午睡。 第966页 「果果,走。」 杨卓雪把果果带走了,等出去后,庄老实就来问道:「娘子,外面有人来问,说是那救心丸的方子可愿意卖……」 沈安给了五万贯,说明那药有用。 汴梁是大宋最富庶的地方,胖子无数,心绞痛患者也不少。 以前大家没办法,现在却不同了。 买买买! 那些土豪终于出手了。 沈安说以后家里的事让她多管,她真的就想管。 「就说方子是治病救人的,若是能等就等,等不了的……五百贯一个人。」 庄老实一脸震惊的道:「娘子,太高了。」 五百贯一个人,关键方子不是只卖给一人,这真是太贵了些。 杨卓雪说道:「我自有主意。告诉他们,买了方子敢外传的,就是沈家的对头。」 庄老实苦着脸去传话,稍后就有人出手买方子。 五百贯一个人,这也太狠了吧。 不过有钱人最怕死,五百贯算个啥,不过是半天功夫,沈家就敛财五千余贯,眼瞅着生意还不错。 消息传了出去,很快就传到了宫中。 「陛下,说沈家是赚死人钱,心太黑。」 「五千余贯……」 赵祯问道:「沈安不会这般行事,谁弄的?」 张八年说道:「说是沈安的妻子。」 「咳咳!」 韩琦干咳一声,说道:「沈安怎地娶了这么一个……」 这个女人也太贪婪了吧? 「沈安没说话?」 赵祯觉得沈安不像是惧内的性子,所以觉得有些奇怪。 「沈家不差这点钱,没必要弄的这般难看。」 「陛下,外面的百姓都说沈家贪财,不要脸。」 张八年冷冷的说着皇城司的发现,心中却有些好奇。 据他所知,杨卓雪不是这等人啊! 赵祯摇头道:「罢了,这是他的东西,朕也不好说,随他。」 官家有些生气了。 稍后散了小朝会,赵祯回去气咻咻的找曹皇后说话。 「……救命的方子,也太贪心了些,沈安娶的这个女人不好,被带坏了。」 「陛下,这兴许有误会呢!」 曹皇后觉得不可能:「沈家不差钱,那杨卓雪出身也不差,不该啊!」 「人心不足!」 赵祯有些愤怒,大抵是恨铁不成钢。 「陛下,张八年来了。」 张八年带来了最新消息。 「陛下,沈家突然公布了方子,就贴在家门口的墙壁上。」 这是……坑人? …… 第546章 决绝,拒绝 「这是外面说的多了,沈安终于出手了吗?」 赵祯觉得这是在压力之下的退让,越发的显得杨卓雪面目可憎。 张八年低头道:「沈家人说,他家娘子听闻有心疾的人不少,可那药配下来也不便宜,想来许多人都买不起,于是就问了些慈善人,那些人也愿意慷慨解囊,就筹集了几千贯钱,准备交给几家大医馆,用于制作救心丸,免费送给那些贫困百姓……」 赵祯愕然,「那女人想的这般周到?」 哪怕救心丸是沈安花大价钱弄出来的,可汴梁人依旧在说他的坏话。 这是人性。 大家觉得沈家赚救命钱也太黑心了些,吃相难看。 等那几家医馆的人去了沈家,出来时就一脸感慨的说着沈家娘子的慈心。 「沈家哪里差那几千贯钱?沈家娘子还补贴了三千贯,凑齐了一万贯出来,这样的人家……他就该有福报!」 「汴梁多少人看不起病?沈家娘子就是为了这个,咱们还骂人,丢人啊!」 至于那些花钱买药方的土豪,在被说成是自愿捐赠后,也有些窃喜,于是皆大欢喜。 汴梁城中的风向一转,沈家就成了第一慈善人家,而沈家娘子就是年度第一贤惠。 「杨贤惠……」 沈家,沈安在调笑着媳妇。 杨卓雪羞红了脸,问道:「官人,妾身这般做可妥当吗?」 「很妥当。」 沈安说道:「此后为夫也就放心了。」 「郎君,包公去了朝中。」 我去! 沈安不禁翻个白眼道:「他这是急什么呢?」 …… 「为何不多养养?」 赵祯很是欢喜,包拯的心情也不错。 「陛下,臣吃了那药就觉着松散了,只是整日歇在家中却不舒坦,觉着骨头发酸。」 包拯回来了,他回到三司后,下属们纷纷来恭贺。 「死里逃生,老夫倒是悟到了些东西。」 他召集了在三司的官吏们说话,「人啊,再多的钱带进棺材里也是白费,吃再多最后也会化为黄土,无所事事更是白活一场,所以要做事,要为大宋做事。」 官吏们熟悉的包拯又回来了。 他召集了下属议事,第一句话就是:「三司责任重大,你等经常说差人手,可老夫却知道三司里有冗官,马上揪出来,给他们找事做。」 三司副使头痛的道:「他们会闹腾,还有,若是找不到事呢?」 三司就那么多做实事的职位,没事可做的多了去,咋安排? 包拯冷冷的道:「无事可做的就退回去,让朝中重新安排。」 第967页 副使苦笑道:「怕是会引发动荡。」 大佬,你要清理冗官吗? 这可是犯忌讳的事儿。 包拯摇头道:「老夫不管什么冗官,清理吧!」 三司开始清理闲人了! 正在喝茶的赵祯差点被一口茶水呛死,然后喊道:「让韩琦去,把三司多余的人马上安置了,快!」 来人飞奔而去,赵祯一把推开给自己抚胸的内侍,苦笑道:「包拯做事大胆,再晚些,此事就不好收拾了。」 再晚些等事情发酵,包拯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这是不想活了吗?去,让他来。」 包拯很快就来了,神色坦然。 「为何?」 赵祯淡淡的问道。 包拯是经历过庆历新政的,应当知道什么事不能做。 包拯抬头,坦然道:「官家,总得有人开个头……官家您老了,臣也老了,后续的人会不会想到革新?」 赵祯嘆息一声,「你这是想开个头,以后谁要想革新,这就是先行者。」 包拯点头:「官家,您该清楚,大宋不变就……不变就会变成夕阳!」 他本想说亡国,可见赵祯面色难看,就改说了夕阳。 帝国夕阳! 赵祯的面色铁青,「夕阳,你想说大宋是夕阳吗?最后的余晖?嗯?」 陈忠珩低下了头,内侍们都缩头缩脑的,连呼吸声都压住了。 包拯缓缓抬起头来,目光苍茫,「臣恋家,恋父母,记得那年考中进士之后,授官不在家乡,臣不愿去。后来改授和州,可不在父母身边,臣还是不肯,就辞官归家……」 包拯的童年,少年,青年时期都过的不错,备受父母宠爱,堪称是宅男的样板。若非是宅男,他也不会这般模样。 为官多年,竟然拉不下脸,不习惯去拉关系…… 这等人和后世宅男的性子实际上差不多。 「后来臣的父母去了,臣结庐守孝,不肯离去。家乡父老和臣说,当今官家乃是仁君,你守着父母的坟墓作甚?该去为这大宋效力,想来父母在天之灵也会安心……」 于是他就出发了,从此走上了宦途,直至现在。 包拯摸着胸口,没有感觉到心绞痛之前的症状。 安北为老夫如此……老夫为他大闹一场又如何? 「臣为官多年,从南到北,什么官都做过。臣见过那些官吏……陛下……」 包拯认真的道:「好官吏有,可官吏太多了,没人认真做事。时日一长,认真做事的就成了异类,甚至会被人取笑……这是为何?」 冗官导致的人浮于事! 「为何不能每个人都有事做?不是那等假事,而是正事。」 大宋的官吏设置很复杂,一方面是为了制衡,一方面是为了安置那些无处安置的人。 许多官职根本就没有必要设置,因人而设的后果就是无所事事。 赵祯的面色渐渐平静。 包拯老了,他没有什么野心,他的朋友少的也没法产生野心。 这样的一个老臣,他的话里全是真情,对大宋的真情,对他这位帝王的真情。 「臣当面拉住您进谏,往前看也就只有魏徵,可魏徵死后如何?那位太宗的心胸可有您宽阔?没有!」 包拯激动的道:「不能再拖了,官家,难道您想把此事交给下一任吗?您有何面目去见先帝?臣……」 他这话犯了忌讳。 他的嘴唇在颤抖着,泪水终于滑落下来。 他的身体也跟着缓缓跪下…… 他俯首,用五体投地的大礼参拜自己的君王。 「官家……不能了呀!」 赵祯木讷的看着他趴下去,然后眼皮子在眨动着。 他张开嘴,吸吸鼻子,然后身体后仰…… 「把包卿扶起来,快,把他扶起来!」 他的声音中带着惊恐,仿佛是面临着什么妖魔鬼怪。 陈忠珩亲自过去,和一个内侍去扶包拯。 但凡扶过老人的都知道那种沉重,等他们把包拯扶起来时,陈忠珩几乎都要虚脱了。 包拯抬头看着赵祯,眼中带着期冀。 赵祯木着脸道;「包卿的身体不适,速速回去歇息。」 「官家……」 包拯的眼中多了不甘,随即寂灭。 他被扶着一路出去,等到了政事堂外面时,韩琦已经在等候了。 「你知道没用,你也该知道不可能,那是在毁灭……」 包拯抬头冷冷的道:「不管也是毁灭,不过是晚些时候罢了。」 韩琦闭上眼睛,伸手出来按按,说道:「等吧,以后自然有英主和名臣来处置大宋,我等……维持便是了。」 包拯摇摇头,步履蹒跚的往外走。 韩琦看着他,心中有些不忍,却无法劝说。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苍老的声音引得不少人出来,见到是包拯,不禁愕然。 「他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包拯的腰杆渐渐笔直,脚步渐渐有力。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这个老包拯,果真是打不倒,坚韧的就像是青松。」 第968页 说话的是曾公亮。 韩琦唏嘘道:「就是急切了些,三司的人收拢了吗?」 曾公亮点头道:「收拢了,包拯既然要开先河,那便让他开吧,此后……」 下一任帝王可有这份魄力吗? 若是没有,那就辜负了包拯今日的决绝。 …… 「三司……」 沈安头痛的道:「此时弄这个太早了。」 赵仲鍼说道:「官家没有回应,三司被清理出来的人都被重新安置了,中书快的让人心寒。而且理由是三司乃重地,闲人会误事,可笑的理由,不如说别处还差人还好些。」 「急什么?」 沈安得知包拯无事后就放松了些,随手拿起桌子上写了半章的石头记看了看,却对下面的情节一筹莫展,「那个李璋你觉着如何?」 他的眉微微皱着,好似在思索着什么,漫不经心的模样。 「李璋?」 赵仲鍼想了想,「见过几次,很是客气,但客气是客气了,却疏离。」 「他当然会疏离。」 沈安心中在转动着各种念头:「仲鍼,大宋军权在三衙和枢密院……」 这是暗示。 你该想想以后怎么抓军权了。 军权抓不牢,以后你想干啥都不好办。 赵仲鍼点点头:「是要想想,不过大宋军队地位低下……」 这也是暗示。 军队地位低下,压不住阵脚。 也就是说军队无用! 大宋军队被文官控制着,很难翻身。 沈安放下手指的稿子,淡淡的道:「折家……」 …… 第547章 给赵仲鍼上课 开封府的大门外贴着一张纸。 「金肥丹的制法……」 一群人在围着看,听着前方的人在念。 「……这些东西弄散弄碎了搅合在一起,埋于坑内,或是堆放于废弃的屋子里……」 一个老农诧异的问道:「这就是金肥丹?那么简单的东西,不能吧?」 众人都有些不解,觉得这配方也太简单了些。 前方有小吏在,他大声的道:「这东西是沈待诏弄出来的,他说了,大道至易至简,越是好东西,它就越简单。那些看着弄不懂,故作神秘的东西,大多是虚张声势,并无多大用处!」 众人听了觉得很形象,有人就说道:「可这话怎么觉着不对劲呢?小人看书本就觉着神秘……」 「哈哈哈哈!」 众人一阵大笑,小吏也懒得管,只等着下一批人。 沈安和赵仲鍼就在后面。 「去看看。」 赵仲鍼兴奋的道:「若是天下都用了……安北兄,你为何要阻拦金肥丹的制法通行于天下呢?」 沈安和他上马,然后说道:「你要记住了,大宋的情况很复杂,打个比方,这里说金肥丹必须要通行天下,各地官员要督促……你信不信,此事最后会变成一个敛财的买卖。」 赵仲鍼不解的道:「敛财的买卖?不能吧,这是免费的。」 这个孩子还是有些天真啊! 不,不是天真,而是对下面官吏的无耻没有心理准备。 沈安觉得有必要给他上一课:「地方官吏是虎狼,明白吗?蝗虫腿上都要刮油的人,你说金肥丹这等事他们可会坐视?」 赵仲鍼摸着下巴,「能这么不要脸?」 「比这还不要脸。」 沈安带着他去找到了王天德。 王天德越发的胖了,见他们进来就笑道:「稀客稀客,快进来奉茶。」 沈安摇摇头,说道:「老王,你以前走南闯北,见识过不少官吏,给仲鍼说说。」 王天德倒吸一口凉气,就目视沈安。 说真的还是假的? 这位可是未来的太子啊! 要是说真的…… 赵仲鍼察觉到了他的意思,就淡淡的道:「假话就不必说了。」 王天德赶紧赔笑道:「哪里的话,某这里断然不敢欺骗小郎君。」 他想了一下,说道:「各地的官吏吧,他有好有坏,好的不少,坏的同样不少……」 「老王,别扭扭捏捏的。」沈安说道:「举例子,说具体的事。」 王天德干笑道;「具体的事多不胜数,某就说说那年在舒州遇到的事吧。」 「那年某带着伙计去舒州进货,刚进了货,准备启程时,就见到小吏拿人。那人家中颇有些钱财,边上有人说这人心善,街坊邻居就没有不说好的……」 赵仲鍼垂眸听着,随着进宫时间的临近,他也在准备着。 从身份到思维方式,到行事方式,他都在慢慢的转变之中。 「那人只喊冤枉,那小吏冷笑说他不去当值,就是不服役……而且还鼓动人不去服役……」 赵仲鍼思忖了一下,问道:「这等人不是该抓吗?」 赋税是一个国家的根基,若是人人逃税,不去服役,那这个国家还剩下什么? 王天德笑道:「假的。」 「假的?」 「对。实则是有官吏看中了他的产业,就巧取豪夺,可那人不肯退让,这些人就寻个藉口,直接拿了他……」 「此事倒是简单。」 沈安见赵仲鍼有些愤怒,就觉得有些好笑:「这些事每日每刻都在大宋发生着,你气不来。唯一的办法是什么?」 第969页 赵仲鍼的眼中多了厉色,说道:「吏治,万事之首!」 沈安的眼中多了欣慰和得意,说道:「对,就是这个意思。一个国家有再多的革新手段,再好的革新方法,可却需要有无数称职的官吏来推行。若是吏治混乱糜烂,再好的革新想法也会变成祸害百姓的手段!」 赵仲鍼起身拱手,肃然道:「谨受教。」 沈安起身拱手还礼:「应当的。」 这是一堂吏治课,沈安只想告诉赵仲鍼,这个天下并不是你想像中的那么美好,做事之前得先看清楚这些官吏。 赵仲鍼问道:「天下官吏清廉者有多少?」 王天德苦笑道:「不知,不过想来不少。」 赵仲鍼继续问道:「此等事,或是害民之事,天下可多吗?」 王天德看着沈安,沈安重重的点头。 王天德的经历丰富,见多识广,是最可信的人。 「小郎君,多不胜数……」 赵仲鍼点头道:「某明白了,这个天下……管这个天下的人有问题,这个天下它就好不了!」 沈安的眼中多了欢喜,恨不能欢呼几声。 这就是我引导出来的神宗,他不会再茫然把国家交给王安石去变革,不会茫然相信革新方法。 老子算是逆转了前世神宗的一半命运吧? 赵仲鍼当先出去,沈安挥动了一下拳头,对王天德点头表示感谢。 随后两人就去了城外,去看那些农户。 他们随便找了个村子,一进去就能看到那些孩子背着筐子在捡东西。 各种能制肥的东西都是他们的战利品,甚至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也认真的背着个小箩筐。 「若是官府强行推行,这一幕你看不到。」 沈安对那些孩子笑了笑,然后低声说道:「他们看到了沈家庄的增收,所以愿意试试,这就是自愿。百姓只要自愿,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赵仲鍼若有所思的道:「等汴梁周边的农户增收的消息传出去,这天下的农户就会自愿去堆肥……而官吏,他们提供消息就够了。」 这就是职能转变,当百姓自愿去干某些事时,官吏就成了辅助的角色,不添乱就好。 进了村子,那些庄户见他们神态自若,也没人敢问来历。 此刻麦子已经晒干收了起来,农户算是没事干了。 「农闲时节得让他们找事做,不然手中短了钱粮,等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就要哭了……」 说话间沈安吸吸鼻子,说道:「有味道,去看看。」 他站在左边的人家外面喊道:「家里有人吗?」 「谁啊?」 一个妇人急匆匆的出来,见到他们几人后就闹了个大红脸,低头道:「贵人这是……」 「不是贵人,只是想来你家看看那个金肥丹的作法,可方便吗?」 妇人回身喊道:「官人,有人来了。」 里面来了个大汉,沈安笑道:「打扰郎君了。」 大汉挠头道:「小事小事,尽管看。」 进了他家,就见墙边摆着两个大缸子,缸子上面还盖着盖子。 大汉回身道:「就是这个,今年做两缸,若是好,明年就弄一间屋子来做。」 沈安揭开盖子,先嗅了嗅,再回身问了加的东西,等得知无误后就说道:「隔几日要摸摸,若是里面微微烫手,就要记得翻一下,否则里面的发酵好了,外面的却还是生的……那就是夹生饭。」 他拿过叉子叉了一下,满意的道:「堆料很稳,不松不紧。注意别急,这个发酵要彻底才好,否则你把金肥丹弄到地里去只会坏事……」 他放下叉子,拍拍手上的东西,「发酵不完全,金肥丹就会二次发酵,到时候会烧了根苗。」 大汉眼睛一亮,欢喜的道:「某正说不大懂这些,郎君一番话……小人全都明白了,多谢,娘子,娘子……」 妇人出来,大汉说道:「去村头打一壶酒来,晚些请郎君喝酒。」 沈安笑道:「不了不了,我等晚些还得回城,不麻烦了。」 大汉又劝了几句,见他们真的去意坚决,就遗憾的道:「还想和郎君说说话的,可惜了。」 他把沈安和赵仲鍼送出去,刚出门,就见到十余骑黑甲骑兵,顿时就被唬住了。 「二位郎君……不,贵人,小人……」 黑甲骑兵冷冷的看着他,然后策马过来。 「无事!」 沈安摇摇头,对大汉说道:「多谢郎君,告辞了。」 大汉搓着手,看着他们远去后,回身喊道:「娘子,娘子。」 妇人出来见他欢喜,就问道:「官人,是啥喜事?」 大汉说道:「刚才来的是贵人呢!」 「贵人?」 有村民路过,就问了情况。 「刚才那些黑甲骑兵进来,是邙山军呢!」 「邙山军?」 「是呢,邙山军。」 大汉欢喜的道:「那位郎君岂不就是沈待诏?」 他欢喜的道:「沈待诏方才来我家,还指点了某做金肥丹呢!」 村民一听就艷羡的不行,等村老得知后,就埋怨道:「待诏平白给了金肥丹的制法,咱们得了偌大的好处。还有,前日那个救心丸的方子,大伙还误会了沈家,连老夫都背地里骂了几句,丢人啊!」 第970页 几个村老一阵唏嘘,「最后待诏家里还出钱给医馆,配的救心丸不要钱的送,只要诊断是心疾家贫,一文钱都不收……多好的人啊!」 另一人埋怨道:「沈待诏来了村里,为何不请他用饭?你家若是没钱,只管言语一声,村里凑一凑,好肉好酒也能弄出来。」 大汉苦着脸道:「请了呢,待诏说有事回城。」 村老骂道:「蠢货!那是託词。待诏是捨不得让你家花费。」 「是个慈善人啊!」 大汉用力的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懊恼的道:「早知道先前就拉住他不给走。」 第548章 宰辅作死 开封府接到了一份文书。 贾黯没看,他板着脸问道:「沈安投来的文书?」 小吏说道:「是。沈安说是开封府关于金肥丹的告示不详尽,和当初给的文稿相比有些文绉绉的,而且还删掉了些东西,应当重新发布。」 他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见贾黯面色不善,就赶紧低头。 这位贾知府和前面的不同,他行事不喜欢旁人干涉,更不喜欢建议。 换句话说,这人有些刚愎自用。 贾黯起身道:「他这是想插手开封府吗?」 沈安不想插手开封府,谁也不敢插手开封府。 京城之地,只能是皇帝的地盘,谁插手谁就是有异心。 沈安才回家就被请去了中书。 政事堂里,三位宰辅齐齐在等候,这个阵仗不小。 沈安笑道:「这是三堂会审?」 韩琦没笑,说道:「官家走路慢了。」 「步履蹒跚。」曾公亮眉间多了黯然:「包拯不该去,这下让官家难过了。」 包拯只是敦促赵祯勇敢些,至少为后继者做个姿态。 这也能让赵祯颓然? 沈安不理解这种想法。 「包公没错。」 他一开口就是为包拯辩护:「诸位相公宦海多年,自然知道大宋的底子,不变是死,死慢些。变了兴许能活,活的更好,更长久……」 「可目前不是时机。」 韩琦面不改色的在撒谎。 他的自信心和革新的勇气早就在庆历年间被摧毁了。 在他的身上只能感受到一股子暮气。 沈安心中瞭然,说道:「可包公无错!」 你们别想让我去劝包拯,压根不可能。 韩琦抚须道:「和此事无关,只是那位皇子之事,差不多了,给他准备的宫殿也收拾好了,该进宫了。」 曾公亮也帮腔道:「大宋不能乱,而皇子就是不乱的根基。」 赵祯的身体说不清什么时候会出问题,继承人必须马上进宫。 沈安诧异的道:「不是劝过了吗?」 宰辅们轮番上阵去劝赵宗实,沈安还以为已经敲定了进宫的日期。 韩琦摇头道:「皇子躺在床上说病了。」 赵宗实还在拖延。 或是还有些顾虑。 这是对赵祯和宫中的顾虑。 沈安想清楚了此节,就说道:「此是大事,某不会推诿,这就去。」 「好。」 沈安一熘烟回到榆林巷,等见到赵宗实时,他正在吹唢吶。 唢吶声里多了郁郁,让沈安不禁暗自佩服。 哥从小到大听过的唢吶都是喜庆的,就你能吹出忧郁感来。 老赵家不愧都有艺术家的潜质。 一曲终了,赵宗实摇头道:「明年再说。」 明年…… 赵祯要是在此期间有个三长两短,大宋可就乱套了。 赵允弼他们看似偃旗息鼓,可沈安知道这只是等待时机而已。一旦出现机会,赵宗实不一定能压住他们。 「官家的身体怕是……」 这个理由够强大了吧? 赵宗实摇头道:「上次见过官家,他的身体再活十年无碍。」 这人竟然把自己当做是名医了,沈安没法,又回去找到了韩琦他们。 「怕是得下诏书,请了宗室中的人来宣布此事,否则他会有顾虑。」 韩琦一跺脚,说道:「走,一起去见官家。」 沈安想熘,却被曾公亮一把拉住,说道:「跟着去。」 一路见到了赵祯,韩琦说道:「官家,可是担心赵宗实吗?」 你是不是忌惮立皇子? 这话问的太过分了些。 赵祯摇头道:「只要是姓赵就可。」 只要是赵家人,赵祯都愿意接受。 韩琦目视沈安。 到你出力的时候了。 沈安无奈的出来说道:「官家,名正言顺……」 你前面的那次规制不够,赵宗实依旧有疑虑。 而这个疑虑哪来的? 就是他当年进宫后留下的阴影,这其中赵祯的功劳最大。 想想,那时候的赵祯还年轻,接赵宗实进宫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只等自己的儿子一出生,就把他赶出去。 这样的环境下,宫中人怎么会给赵宗实好脸色看? 在宫中的那段时日赵宗实不愿意提及,由此可见一斑。 赵祯茫然若失的道:「当年之事……罢了,拟诏吧。」 韩琦行礼道:「陛下英明。」 至此沈安才恍然大悟,原来赵宗实不进宫竟然是对的。 名不正言不顺,没有相应的规制,赵宗实进宫也是受气包。 第971页 韩琦去找人拟诏,稍后翰林学士王珪来了。 王珪惊惧的道:「陛下,此事不是儿戏,外面会认为是宰辅们胁迫您……」 赵祯的眉间多了黯然,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道:「此事乃朕独断,非大臣言。」 王珪跪下道:「陛下能如此乃是宗庙社稷之福。」 沈安在看着这一切,等诏书出来后,赵祯逐字核查,竟然半个时辰之久。 他还是不舍! 「传诏天下!」 赵祯摆摆手,眉间的黯然浓郁的让人心惊。 这个皇子也就是太子,简单宣布一下那算是什么太子? 传诏天下才是规制! 大事定矣! 大家行礼道;「陛下英明。」 赵祯的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些讥讽的道:「速去吧。」 没有谁愿意放弃手中的权利,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而皇子进宫后,赵祯的身后就多了个追赶者。 诏书旋即传达各处。 沈安出去时,皇城外都贴有了。 「人道亲亲,王者之所先务也……」 「右卫大将军、岳州团练使宗实……」 床榻边上,赵仲鍼低声念着:「……犹朕之子也,少鞠于宫中,而聪知仁贤……」 赵宗实躺在床上,呼吸缓慢,不见动容。 「……使者数至其第,来崇执谦退,久不受命,朕默嘉焉……」 朕派人去请他好几次,这娃谦虚的很,不肯进宫,朕晓得他的贤良了哈…… 沈安在边上暗自笑了笑。 「……夫立爱之道,自亲者始,固可以厚天下风,而上以严宗庙也,其以为皇子!」 这是诏书的内容。 赵仲鍼跪坐在边上,低声道:「爹爹,诏书明发天下了。」 赵宗实依旧闭目不言…… …… 「再去!」 赵祯有些急了。 人就是这样,当想把某件东西送出去时会念念不舍,恨不能反悔。 可等对方不愿意要时,他又觉得非要送出去不可。 这种心理活动很有趣,但宰辅们却觉得没趣。 他们再次去了榆林巷,赵宗实只有一句话:「非敢邀福,以避祸也!」 宰辅们面面相觑,心想这位皇子对官家的怨气看来不小啊! 赵祯是仁君,可这位仁君却让赵宗实觉得很危险…… 很尴尬的节奏。 宰辅们出去和赵仲鍼问话。 「为何会这样?」 赵仲鍼无奈的道:「当年事吧。」 当年赵祯可不怎么地道。 既然接进宫中,那就别折腾人。 这下好了,当年的事儿让我爹怕了,怕进宫会遇到倒霉事。 韩琦一脸黑线的道:「此次……我等作保。」 赵仲鍼认真的道:「此事很难作保。」 这是帝王家务事,你们没法插手。 韩琦等人无奈,就出了赵家。 「热死了,沈安可在家?去他家喝杯冰镇的茶水。」 沈安当然在家,见到宰辅们上门就令人送热茶来。 「你这是故意的吧?」 宰辅们的火气正在上头的时候,浑身焦躁发热,你竟然还弄热茶来。 韩琦皱眉道:「此事却难办了,老夫在想……要不强行抬走?用檐子抬进宫去!」 檐子就是轿子。 这是准备绑架啊! 曾公亮摇头道:「这不是办法,皇子若是在宫中闹起来,此事还更麻烦了。」 欧阳修嘆道:「罢了,回去找几个厉害的人来做说客。」 韩琦有些恼火,他伸手去端茶杯,结果被烫了一下,就下意识的准备摔东西。 「咳咳!」 沈安干咳一下,心想这是沈家,不是政事堂,你摔个东西给哥看看,回头让你赔钱。 韩琦的脑门上青筋直蹦,怒道:「谁能把皇子劝进宫?谁?这人……没办法了!」 赵宗实软硬不吃,甚至摆出了『哥不想做太子』的姿态,这就是滚刀肉,无欲无求。 「无欲则刚啊!」 欧阳修觉得自己对这个词的理解更深刻了些。 他试探着说道:「要不……灌醉他,问他有何想法……」 韩琦和曾公亮眼睛一亮,「好主意!」 沈安愕然,正准备劝阻一下,韩琦三人就沖了出去。 这是迫不及待啊! 迫不及待去送死。 那赵宗实的酒量…… 你们确定能灌醉他? 沈安在家里等着消息。 赵仲鍼一会儿过来一趟,一会儿过来一趟…… 「喝上了。」 「他们问我爹为何不进宫……」 「欧阳修先上了……」 「哎呀!欧阳修趴下了。」 「现在是曾公亮。」 「曾公亮不行了。」 「韩琦也吐了……」 「……」 卧槽! 沈安目瞪口呆。 赵仲鍼说他爹酒量好到极点,他觉得也就是那么回事。 喝醉欧阳修,顶多再把曾公亮喝趴下就差不多了。 可现在连韩琦都被喝吐了,这酒量…… 可怜的大宋宰辅啊。 「哥哥!」 天气很热,可果果却不知疲倦的跑了来。 第972页 「不热吗?」 沈安捉住她,然后用手帕给她擦汗。 果果仰脸道:「哥哥,隔壁有人在大喊大叫呢,嫂子让我来问。」 「谁在大喊大叫?」 沈安伸手给她牵住袖子,兄妹俩去了墙边。 「……不是……不是老夫吹嘘啊!不是老夫……自吹自擂啊!喝酒啊……你啊……你啊……还有你,都不行!」 「呸!你韩琦……就是个蠢货……」 欧阳修的声音听着很得意,大抵是酒性发作了,「就你……也只能喝尿去……喝尿去……老夫的尿你喝不喝?喝不喝?说话……」 「嗯……不……不喝……」 「走走走。」 沈安赶紧拉着妹妹回去。 几个老汉喝多了耍酒疯呢,听不得。 …… 第549章 恭迎大王 宰辅们来劝赵宗实进宫,没成功,就想灌醉他探听原因。 这主意真的不错。 连赵祯都觉得不错。 「我就等着他们的好消息了。」 赵祯的心情不怎么美好,就叫人把案几设在殿外。 夕阳照过来,金黄色一片。 他坐在案几前缓缓喝着酒。 「以前从未觉着这酒香,此刻喝来,却感受到了。」 他抬头,缓缓感受着酒的醇香。 人生就是这样,当你什么都不在意时,你就会忽略很多美好。 年少时,自觉人生无限,所以什么都不在意。 等渐渐年迈后,会越发的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哪怕是喝一杯酒,也能品出里面的真味。 这就是所谓的从容,实则只是珍惜剩下的岁月而已。 张八年疾步而来,「官家,相公们有消息传来。」 「成了?」 赵祯抬头,不悲不喜,不乐不哀。 那个义子进来也好,暂时不进来也行。 是的,他的念头不断在变化着。 前一刻他还觉得大宋不能没有继承人,赵宗实必须马上进宫。可等下一刻,他就觉得自己还能让女人生孩子,说不定下一次就会生个儿子出来。 张八年低头道:「相公们和皇子喝酒,还是三个轮流上。」 赵祯嘆道:「三个喝一个,不要脸啊!十三郎可是被灌醉了?」 在他看来这个主意不错,只是赵宗实怕是要喝醉出丑了。 张八年依旧低头,「官家,相公们全喝醉了。」 赵祯拿着酒杯呆了一瞬,「他的酒量这般好?年轻人就是能喝,他醉死了吧。」 这里的死不关生死,指的是烂醉如泥。 张八年的声音中都带着些惊讶:「没有,他正在吹唢吶……」 「噗!」 赵祯一口酒就喷了出来。 「竟然这般厉害……」 …… 赵宗实吹了许久的唢吶,直至天黑。 第二天早上,韩琦三人再次来了。 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难堪。 「见过三位相公。」 张八年已经等候多时了。 「官家让你来的?」 宿醉的滋味很难受,韩琦打嗝都是酒味。 张八年说道:「官家说了,此事交给沈安去办。」 这是看不起我们? 觉得我们办事不力,所以就换人了? 你要换就换个德高望重的,换沈安是个什么事嘛! 韩琦僵硬的道:「官家却处置差了,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张八年抬头道:「这是官家的意思。」 这是皇帝的决定,你最好尊重些。 可韩琦是谁? 「沈安年少不懂事,若是他激怒了皇子……此事会更麻烦!」 宰辅们回去了。 沈安很忙。 大宋最新一期的发解试就要开始了,太学那边希望他去鼓舞一下学生们的士气。 「官家让你去劝劝隔壁那位。」 沈安去了隔壁。 赵宗实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昨天喝的全是水。 「你来了。」 他在吹唢吶。 唢吶声很沉郁。 沈安觉得他是在担心未来,对皇帝这个职位有些恐惧。 这谁害的? 沈安认为是老天害的。 「郎君。」 唢吶声停住了,赵宗实嘆道:「何苦。」 沈安说道:「迟早要进去的,晚一阵子也没什么意思。」 赵宗实不语。 「您是担心……」 沈安知道普通的套路没用,就直截了当的说道:「您是担心……可恕某直言,若是晚进宫的话,谁来帮您熟悉朝政和这个天下?」 赵祯再怎么不舍也会教授他这些东西,这是帝王本能。 赵宗实的眉间跳动了一下。 沈安心中一喜,就继续说道:「若是把握不好朝政,到时候这个天下可就乱了,那不是个人的祸患,而是大宋的祸患。」 「您此刻避祸无碍,官家若是换人,这边就会大祸临头……这是避的什么祸?」 换个人进宫,你一家子可就要倒霉了。 赵宗实嘆息一声,微微昂首。 「官家的诏书上说您不进宫是谦逊,可拖延太久的话,天下人就会知道此事有问题。到了那时,官家和宰辅们骑虎难下,以后大家可就难说话了。」 第973页 你做过分了,以后不说赵祯,满朝官员和宗室都不会满意,各种麻烦会等着你。 「如今进宫麻烦不多,只是陌生,有些生疏罢了。若是不进宫,后续的麻烦……」 后续麻烦一大堆。 赵仲鍼就站在门外,看着自己的父亲拿起了唢吶…… 乐声再度响起,开始抑郁,渐渐的多了平静…… …… 「谁有人选?」 韩琦有些恼火的在转圈,鼻息咻咻。 「宗室里的人呢?」 曾公亮咬牙切齿的道:「要不就让汝南郡王出马,他叫骂一声,比咱们喝死了都管用。」 昨日他们三人都出丑了,欧阳修老不要脸,说自己昨天的事儿都忘记了。 可曾公亮记得啊! 韩琦摇头道:「汝南郡王掺和进来会很麻烦,后患无穷。」 「那其他人呢?北海郡王……」 韩琦冷冷的道:「那位看似忠厚长者,可骨子里却有些野心,不能让他插手。」 欧阳修说道:「如此……要不包拯去?他骂人厉害,连官家都怕他。」 韩琦微微点头,说道:「如此也好。」 「去,请了包拯来。」 包拯还未到,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譁。 「皇子来了,皇子来了……」 韩琦心中一惊,喝问道:「谁?」 有小吏冲进来,兴奋的道:「韩相,皇子坐檐子出来了。」 嗯? 韩琦霍然起身,带着人往外去。 「谁劝出来的?」 「沈安。」 韩琦老脸一红,想起自己先前觉得沈安不靠谱的事儿,就说道:「赶紧去告知陛下。」 一顶檐子在汴梁城中缓缓行进,抬檐子的乃是折克行和杨沫。 在赵宗实答应进宫后,沈安就找到赵仲鍼说了人选。 杨沫是自己人,没啥可说的。 可折克行却让人不禁浮想联翩。 折家这是要效忠皇子吗? 「皇子进宫了……」 檐子缓慢,但却很稳。 折克行知道这是沈安给自己、给折家的机会。 皇子登基后,必然要有自己的武力作为保证。 以往的武力是京中的禁军,可禁军和折家、种家比起来……那真是看门狗。 这一点赵仲鍼很清楚。 种家会不会向皇子效忠? 沈安不排除这种可能,所以就先下手为强。 而杨沫却很伤感。 他知道自己没法进宫,最后只能回归汝南郡王府,直至赵宗实登基后才有可能回到赵仲鍼的身边。 赵仲鍼和其他人现在还不急着进宫,这是赵宗实的交代。 我进去,妻儿先等等。 他对赵祯的戒心之重,让沈安不禁在猜测着当年的宫中究竟是发生了些什么。 百姓渐渐开始围拢过来,看着这顶小轿。 「里面是皇子?」 「对,大宋的皇子。」 「大宋要有太子了吗?」 「有了太子就安稳了,算是一件幸事。」 「这位皇子深居简出,不说长相,什么性子都无人知晓。」 「他当年曾经在宫中住过许久,官家当然知道他的性子。」 「……」 人群中,一个大汉说道:「是折家子!他竟然能给皇子抬轿?谁干的?」 「肯定是沈安!」 「是了,沈安和皇子家的小郎君交好,有这机会定然不会放过,只是我们种家却麻烦了。」 「李谅祚年少无能,让折家在西北威风八面,若是延续下去,大宋第一将门会是谁?」 「不是咱们种家吗?」 「种家?折家呢?有皇子襄助,不,皇子不会襄助他家,但有今日抬轿的情分在,皇子不会亏待折家……还有小郎君在边上说好话,种家……种家要想办法才行。」 两个大汉面色凝重的消失在人群中,此刻皇城那边来了一队骑兵。 骑兵盛装出行,战马都是最好的,将士都是最威武的…… 「末将见过大王!」 「见过大王!」 骑兵们在马背上肃然低头,声音回荡在御街上,周围的百姓纷纷垂首…… 赵仲鍼只觉得眼前一阔,仿佛前方再无阻碍。 这是一种境界。 登高望远,一览众山小就是这种感觉。 赵仲鍼的呼吸有些紧,他的心跳在加速,血液循环加快…… 这种感觉…… 君临天下吗? 这一刻他觉得心旷神怡。 赵宗实掀开帘子,看着这些骑兵,微微颔首道:「辛苦了。」 他的目光平静,在看不到的地方,双手握拳,握的很紧。 这是谁的时刻? 先前的那些忐忑渐渐消散,他露出了些微笑。 「我等奉陛下令接大王进宫,请大王起行。」 为首的将领声音洪亮,赵宗实点头,对赵仲鍼说道:「我儿,你且回去,剩下的路……」 剩下的路只能由我自己走下去,再难也得走。 赵仲鍼看着自己的父亲,看着那帘布缓缓落下…… 而在边上,一个带着斗笠的胖子也在看着这一幕,泪流满面…… 骑兵们往两边拉开,等轿子过来后,他们护在两边。 第974页 「大王起行!」 气氛肃然。 小轿被护着,一路到了皇城前。 「恭迎大王!」 军士们排成两排,看着小轿缓缓进来。 「恭迎大王!」 枢密院和政事堂的官吏们都出来了。 韩琦目光复杂的看着轿子低声道:「大宋的国本定了。」 「恭迎大王!」 「停下!」 轿子停下,帘子掀开,赵宗实走了出来。 他对边上的官吏们颔首示意,然后看着周围的建筑,说道:「久违了。」 上次他进宫是为了儿子,此次进宫却是为了自己。 为了当年的那个承诺。 赵祯毁诺了。 他让某颜面扫地! 宫中是什么地方? 不是人呆的地方! 可是我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所以我来了。 「见过大王!」 「见过大王!」 宫女们,内侍们…… 无数人在行礼。 当年某在宫中时,可没人对某行礼。 那时候……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阳光有些刺眼。 他用手遮在眉上,喃喃的道:「就像那年……」 …… 第550章 拭目以待 赵祯站在殿外,目光定定的看着前方。 曹皇后就在侧后方。 太阳很大。 陈忠珩过去说道:「官家,打个伞吧。」 太阳不小,陈忠珩担心他会出事。 赵祯的脸颊有些松弛,他微微摇头。 「他在埋怨我,一直是。所以他不肯进来,不肯见到我……」 陈忠珩看了一眼侧面的曹皇后,目光中带着哀求。 曹皇后微微摇头。 从得到赵宗实即将进宫的消息后,赵祯的情绪就不大稳定。此刻他需要的是见到那个人,而不是躲太阳。 那个养子要回来了。 赵祯无子,却一直不肯放弃,直至如今,他才知道自己没有那个命。 既然没有那个命,帝王的本能就会复甦。 「见过大王!」 喊声传来,赵祯的身体一震。他踮起了些许脚尖,眉间微蹙。 「来了!来了!」 一个内侍跑进来,随后赵宗实走了进来。 他抬头见到赵祯,止步。 赵祯向前一步,止步。 赵祯的面色渐渐平静了下来,说道:「你来了。」 「是。」 赵宗实近前行礼,抬头道:「劳官家惦记,是臣的错。」 赵祯看着他不说话,气氛渐渐沉凝。 「宗实才进宫,有些生疏了。官家,那些人给您的名字您不是都不满意吗?如今可得了?」 气氛不对,曹皇后果断出面调和。 赵祯问道:「你该叫我什么?」 赵宗实微笑道:「爹爹。」 赵祯的脸上浮起了笑容,说道:「你这一代要带个日字,中书选了十个,我看来看去,想了一夜,后来爬起来琢磨,最后定了一个字。」 「曙。」 皇子要成为皇太子,之前就要改名。 赵宗实俯身下拜:「是。」 从此他便是赵曙了。 赵祯含笑道:「仲鍼何在?」 赵宗实说道:「仲鍼……他在外面野惯了,臣担心他进宫会犯错,想缓一缓。」 「好,不过不许长。」 赵祯含笑道:「你便去庆宁宫住下,差了什么只管叫人去拿。」 「是。」 庆宁宫差点意思,前面的那套宫殿才好。 不过赵宗实并未在意这个。 他跟着内侍出去,到门外时,缓缓回身看了一眼。 赵祯在微笑,曹皇后神色平静。 …… 「郡王回来了!」 一声吆喝后,就听到赵允让的声音:「叫魂呢!滚!」 他急匆匆的进了屋子,老僕和阿苏都忍不住笑了。 这么热的天,他穿了好多件衣服,看着整个人都臃肿了一大截。 而且他还戴着个斗笠,就像是个乡村老汉。 「热死老夫了!」 老僕和阿苏去帮忙,因为衣服穿的太多,脱了一件还有一件,所以半晌才剩下单衣。 「扇风,上冰盆来!」 赵允让热的不行,可老僕却说道:「阿郎,你该去洗澡,不然会受凉。」 赵允让瞪眼,老僕不为所动:「水早就备好了。」 稍后赵允让洗澡出来,大笑道:「老夫乔装在边上看着十三郎进宫,好生爽快。传老夫的话,今日府中酒肉管够,另外……此事韩琦出力甚多,可老夫不喜此人。沈安出力也不少,请了来。」 老僕说道:「明日发解试……」 …… 上次科举考试,太学独占鰲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新的一科又来了。 酒楼里,自诩定然能考中的来放松,那些自认为肯定过不去的也来放松。 「去年一年做的文章和诗词,怕是比前面二十多年的还多,如今看到题目某就能张口就来。」 「文章呢?」 「文章?文章做多了都有脉络可寻,看到题目脑子里就顺着来了……」 「只是苦啊!真的苦!」 「要想做官,不苦怎么能行?」 第975页 「可此次真的是苦透了,一年下来某觉着这人都呆了,满脑子都是诗词文章,旁的都没了。」 「是啊!以前还知道去青楼喝酒玩女人,现在……去了青楼,脑子里不是女人,而是题目……」 一群考生在互相诉苦,有人起身道:「上次太学一鸣惊人,那些人多得意?这次咱们卷土从来,据某看,这次的考生怕都是在用沈安的题海之法,太学……某看他们此次怎么哭!」 这话引发了共鸣,有考生说道:「题海之法有用,大用。只是斯文扫地罢了。太学的学生资质也就那么回事,难道比咱们高?」 「不可能!」 「天下英才多了去,有几个入太学的?若非是沈安上次用题海之法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哪来的独占鰲头?」 众人都渐渐的兴奋起来,有人起身喊道:「诸位诸位,学问在天下,而不在太学,可对?」 这话有些蛊惑的意思。 上一次科举让天下考生哀鸿一片,今日大家来此聚会,实则有些誓师的意思。 「对!」 众人欢呼起来,掌柜在含笑看着。对于他来说,谁赢谁输都无所谓,生意好就行。 可伙计们却聚在一起嘀咕着。 「待诏弄了那个金肥丹,某家里做出来了。等丰收之后,这日子也就好过了。」 「还有那个救心丸呢!」 「待诏是好人,这些学生不学无术,看着像是……」 「发情的公狗。」 「咦,那人是谁?」 「待诏……」 「见过待诏。」 那些考生听到声音都看向门外。 沈安走了进来,说道:「声音不小。」 考生们有些尴尬,有人说道:「我等却是忘形了。」 有人却不服气,大抵是觉得低头不爽,年轻人的胆子又大,就说道:「某钱林,见过待诏。敢问待诏,此次太学可能再度独占鰲头吗?」 有人怒道:「题海之法是待诏所创,拿着待诏弄出来的东西得意,要不要脸!」 「是,不该这般得意。」 「某错了。」 几个考生赧然冲着沈安躬身。 喝水不忘挖井人,这是美德。 沈安看着他,良久不语。 钱林依旧昂着头,丝毫不见害怕。 沈安微微颔首道:「拭目以待。」 他出了这里就去了太学。 太学今日已经停课了,沈安去时就郭谦他们在,还有十余名老儒。 「学生们可有自信?」 郭谦摇头道:「平常罢了。如今各地的学生都学会了多做题,学生们都以为把握不大,可……」 他眼中多了钦佩之色,「你请了这些大儒来,专门去探究历年来的考题,还去琢磨今年可能出题的人,还有可能的阅卷官,看看他们喜欢什么文风……」 陈本也低头了,「从上科结束之后你就着手此事,当时某还说你急切了些,可如今某却服气了。」 沈安微笑道:「万变不离其宗,发解试和省试是关键,可怎么才能去猜到题目?怎么才能写出让考官喜欢的文章诗词?这就要去琢磨。」 「当初有人说人选太多,不好找,可当今官家当政多年,秉性都定型了。只要经过仔细探究,就像是从湖里打捞鱼儿一样,不断缩小范围,最终确定一个范围,这便是筛选,也叫做……」 也叫做大数据! 不过此刻没有后世的条件,只能人工来分析。 「明年!明年的省试我太学依旧能独占鰲头!」 沈安微笑道:「拭目以待!」 …… 发解试依旧是按部就班,开封府的考场里,考生们拿到了题目,只是一看,就不禁面露微笑,然后看看左右。 大家都在看着自己的左右,胆子大的甚至还敢回头。 ——妥了! 长时间的疯狂做题,带来的是熟练,拿到题目就有了腹稿的熟练。 大家都在微笑,淡定得意的微笑。 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微笑。 「坐好,不许交头接耳,否则都赶出去!」 巡场的人来了,厉色大喝几声,考生们赶紧端坐。 此刻大多数考生的心中都在想着一个人。 沈安…… 他的题海之法……真的好啊! 至于什么微言大义,什么圣人之言…… 对不起,此刻某只想考中,然后走上人生巅峰。 人性在这些细微处被剖开,没有人能幸免。 众人低头,渐渐有人开始书写。 考场内的气氛渐渐安静下来,只余写字时的细微声音。 这是从未有过的。 以往的发解试时,此刻大部分考生都在琢磨题目,愁眉苦脸的打腹稿。 几个考官面面相觑,有人低声道:「沈安弄了那个题海之法,如今的考生都是下笔如有神,快的不行。」 「那人……他这是把文章诗词变成了市井的东西,人人皆可学,人人皆可考,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会如何?」 「到了那时,一次考试蜂拥数十万人……可怖!」 「那科举估摸着就废掉了。」 「不会被废掉,只能是换个法子,不能再考诗词文章了。」 「那考什么?」 「某不知。」 第976页 众人面面相觑,但又觉得这个猜测有些无稽了。 人就是这样,危机没出来之前总是乐观,鸵鸟心态之下,得过且过。 「题海之法……将会改变科举,这是毋庸置疑的。而沈安作为创始者,必将青史留名。」 「不过太学却没了优势,此次沈安要愁眉苦脸了。」 「他这也算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活该。」 考场内的气氛渐渐活泛起来,考官们面带微笑,仿佛就是弥勒佛。 第551章 国舅发狂了 太学的考场里。 学生们拿到了题目,大多数都是有些茫然。 这题目怎么那么眼熟呢! 考场上眼神乱飞,大多是欢喜之色。 他们想起了那些被框定范围的题目,不禁就想起了那个人。 「肃静!」 考场内再次安静下来。 窗外阳光明媚,室内的考生们专注的在做题。 而在外面,沈安正在和郭谦说话。 「这种法子有用,长期都有用,可太学最关键的还是要提升学生的能力,也就是本事。让他们不管去做什么都有底气。而底气来源于学识。」 沈安说道:「学识有很多,我们的学生该学些什么?是文章诗词,还是谋生之技?杂学的推行就是为了这个。」 郭谦点头道:「杂学神奇,只是学生们学了之后都有些傲气。」 陈本皱眉道:「某问过,他们说学了杂学,对世界……世界这词……对世界的认知更深了,觉着旁人活的浑浑噩噩,不堪为友。」 这是嘚瑟。 旁人敬畏天地,杂学也敬畏天地。 但杂学更多的是去了解天地,因为了解而敬畏。 「天上有什么?地上有什么?看似空无一物的虚空有什么……杂学教授……不,不是教授,而是用实证和试验来告诉学生们,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不过太得意了不可取,以后还得敲打一番。」 沈安很满意这个现状,他甚至有些得意。 「郎君,有苏郎君的信。」 沈安在回家的路上得到了苏轼的回信。 他看了信,不禁就笑了起来。 回到家,就见赵仲鍼愁眉苦脸的在和折克行说话。 「我娘他们也进去了,那些人也跟着进了宫,他们还说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家中就只剩下了某和杨沫。我娘说不是不管你,你去隔壁厮混吧,厮混几日就进宫。」 这是个被遗弃的孩子。 沈安笑道:「子瞻来信了。」 赵仲鍼眼睛一亮,问道:「如何了?」 「还行。」沈安把书信递过去,说道:「陈公弼磨砺了他,如今算是懂的了些进退。」 赵仲鍼看了书信,递给折克行,「陈希亮大度,是个不错的人。」 陈希亮,字公弼,和苏家是世交。 话锋一转,沈安问道:「宫中如何?」 赵宗实昨日进宫,今日高滔滔她们也去了,隔壁就成了个空屋子。 赵仲鍼摇头道:「家父他们住在庆宁宫,倒也安宁。」 「和皇后如何?」 大抵是当年积累而来的矛盾,赵宗实和曹皇后的关系并不好。 等赵祯一去,曹皇后就变成了太后,这个关系咋理? 赵仲鍼还是摇头:「这个不知道。」 「找国舅吧。」 沈安觉得此事必须要缓和一下。 稍后他们就出现在了曹家。 「沈安?」 卧槽! 曹家的门子听到沈安自报家门,第一件事竟然是捂着胸口。 沈安满头黑线的道:「就说沈安求见国舅。」 第一次上门做客,沈安还拎着不少东西,可门子的反应就像是一个美女遇到了粗鲁的大汉,这事儿被人看到就没脸见人了啊! 赵仲鍼不好自报家门,见状就怒道:「还不快去!」 曹家人怎么都这样! 等门子去通告后,赵仲鍼皱眉道:「曹家这是什么意思?若是觉着不妥,我等走了就是,以后定然不敢高攀。」 他神色冷漠,分明就是怒极了。 沈安干笑道「你忘记了当初之事了?」 当初沈安可是收拾过曹家人,还废掉了曹家一个后起之秀的前途。 真要说起来,沈安就是曹家的死对头。 赵仲鍼淡淡的道:「那是活该,曹家若是以此为仇,那便是不知好歹。」 这就是帮亲不帮理的典型案例。 若是曹家真要不给面子,等赵仲鍼上位之后,曹家怕是要把肠子悔青了。 少年意气,少年锐气,在此刻一览无余。 「来了。」 曹佾竟然亲自来迎,沈安倒是生出了些内疚来。 「怎敢劳烦国舅。」 曹佾平日里深居简出,所以看着有些拘束。 「这是赵仲鍼。」 曹佾心中一惊,急忙拱手道:「见过小郎君。」 他是国舅没错,可曹皇后没孩子,所以这个国舅有些假。 赵仲鍼见他客气,这才面色稍霁,然后大家寒暄几句,就进去奉茶。 「国舅生活简薄,真是我辈的楷模啊!」 沈安几句话说的气氛融洽,等曹佾面露微笑后,就说道:「圣人在宫中辛苦,国舅更是外戚楷模,我等尽知。」 第977页 曹佾一怔,长期的隐忍让他失去了政治敏感。 沈安起身道:「如此我等就告辞了,国舅若是方便,改日可去沈家饮酒,在外也无妨……」 曹佾想起了上次大姐让自己活得轻松些的话,就迟疑了一下。 沈安目视赵仲鍼,微微颔首。 该你释放善意了。 从进大门开始,曹佾表现的很是客气和拘束,分明就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外戚。 所以赵仲鍼对曹家的印象也改观了不少,「盛夏炎炎,若是能和三五知己出游,想来也是极好的。」 这是一个隐晦的暗示。 别担心赵祯去了之后曹家会倒霉,只要不犯事,该玩耍就玩耍,无需太过谨慎。 曹佾抬头,有些不敢相信的道:「能出去……」 沈安和赵仲鍼齐齐看天,不禁觉得有些伤感。 赵祯啊,你瞧瞧你把国舅给吓成什么样了。 作孽啊! 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硬是被猜忌给吓成了鹌鹑,连出门玩耍都不敢。 这个外戚有啥好处? 毛用没有! 曹皇后大抵在午夜梦回时也会觉得这个皇后没意思吧。 赵仲鍼点头道:「尽管出去,若是有人欺负,打了就是。」 这就是大宋的国舅? 汉唐的国舅得意非常,到了大宋,特别是到了赵祯这里,国舅就成了个高危职业,动不动就被猜忌。 你要是出去玩,御史会弹劾你。 你要是去青楼,御史会把你说成是十恶不赦。 若是有人欺负你,你敢还击的话,御史会弹劾你,说你是南霸天在世…… 连赵仲鍼在见过曹佾的模样后都觉得赵祯太过分了。 曹佾仰头长嘆一声,然后问道:「什么都能做?」 真是个可怜人啊! 赵仲鍼点头道:「不谋反,不做恶事,什么都能做。」 「来人!」 曹佾突然一声喊,有下人进来听令。 曹佾的眉间多了冷色,「拿棍子来!」 沈安和赵仲鍼齐齐起身,戒备的看着他。 你想干啥? 齐眉棍被送了进来,曹佾接过耍了个棍花,笑道:「当年大姐教某棍法和刀法,如今却生疏了。二位安坐,某去去就回。」 沈安和赵仲鍼面面相觑,就跟了出去。 曹佾一路往左边去,在一户人家门外停住,只是一脚就踹开了虚掩着的大门。 「王硕,且来受死!」 卧槽! 沈安傻眼了,赵仲鍼也傻眼了。 这个国舅是啥意思? 难道是被压抑久了之后,就变奔放了? 「曹佾,你这是发狂了?」 「王硕,草泥马,你说过曹家多少次坏话了?还敢在大门前说……」 「咦,说了就是说了,难道你……嗷!」 「阿郎被打了,国舅发疯了。」 「救命!」 「国舅发疯了!快来拉住他,拉住他!」 「啊……国舅……救命啊!」 「某错了,国舅,某错了……某发誓再也不敢了,救命……」 「草泥马,弄死你!」 「……」 沈安和赵仲鍼站在外面,面面相觑,觉得这事儿怕是有些麻烦了。 「国舅是不是发狂了?」 他们担心曹佾疯了。 曹佾若是变成了神经病,曹御姐肯定会发飙,连赵祯都挡不住的那种。 正在忧心忡忡时,曹家冲出来一群大汉,人人手中都有武器。 「砸了王家!」 一群大汉冲进了王家,顷刻间惨叫声就直冲云霄。 巡检司的人来了,开始还去劝一下,结果被乱棍打了出来。 「待诏,小郎君,此事咋办?」 顶着一头包的军士来请教,沈安摇头道:「别管。」 曹佾这应当是发泄,长期压抑之后的发泄。 「救命……」 当听到里面的惨叫声尖利的不像话时,赵仲鍼就准备去劝阻一番。 「走!」 没等他过去,曹佾带着家人就出来了。 他浑身上下没有丝毫伤痕,看来武力值不低,只是因为身份尴尬,别说是为国效力,打架斗殴都不敢。 今日得了畅快,曹佾整个人看着多了些锐利。 他走到巡检司的军士们身前,说道:「某曹佾,王硕此人常年羞辱曹家,以往某忍了,今日却忍不得。若是不妥,只管拿了曹某去,只是不得牵累某的大姐。」 他说话间锋芒毕露,巡检司的军士堆笑道:「国舅,没出人命吧?」 曹佾摇头,巡检司的人就喊道:「无事,咱们回去。」 他们边走边回头,有人嘀咕道:「这是国舅?」 「不知道。」 沈安和赵仲鍼也不知道。 消息传到宫中后,赵祯也是一脸懵逼。 他带着赵曙(赵宗实)正在看前几任皇帝留下的记录,这是帝王教育的一种方式。 「国舅砸了王家?」 张八年说道:「是。」 赵祯喃喃的道:「这是疯魔了不成。」 张八年看了赵曙一眼,说道:「先是沈安和……小郎君去了国舅家,随后国舅就拎着棍子冲去了王家……还说什么……王硕且来受死。」 第978页 …… 称呼的事:皇子称呼为大王,按照排行称呼为『几大王』。 宋朝的称呼很让人惆怅,比如说文人之间的称呼喜用『丈』,可小说里却不好用啊!不然沈安见苏辙,拱手道:「见过苏二丈」。大伙儿定然满脸懵逼……爵士,你在搞啥子? 第552章 万花丛中过 赵祯觉得自己怕是听错了。 「沈安和仲鍼今日之举你怎么看?」 他问赵曙,目光却看向了张八年。 张八年知道这不是自己该说话的时候。 赵曙垂眸道:「国舅自苦多年。」 曹佾被你逼得去修道,这些年来堪称是谨小慎微。 沈安和赵仲鍼去…… 赵曙的眼中多了些笑意:「两个孩子倒是多事了。」 赵祯恼火的道:「我上次就让他松散些,还不够?还得要两个年轻人去提醒,去……结果他就发了狂,这是在怪朕吗?」 一段话里有两种自称,可见赵祯是有些恼火了。 但凡是帝王,大多都认为自己是英明神武的。 沈安和赵仲鍼去曹佾那里缓和赵宗实和皇后的关系,这事儿瞒不过赵祯和赵曙。 可这个却刺激到了赵祯。 合着朕就是个暴君? 吓得国舅跟鹌鹑似的,这史书上勾写一笔,朕怕是要遗臭万年了。 「官家,圣人来了。」 赵曙赶紧避在一边,目光下垂。 「见过官家!」 曹皇后草草福身,然后朗声道:「臣妾听闻有人辱骂曹家,敢问官家,这等人可要姑息吗?」 赵曙的目光微微抬起些,就看到了裙摆。 这是先声夺人。 这位的脾气比当年还要强硬啊! 当年她身处危机之中,若非是张贵妃突然去了,她的皇后之位说不得也难保。 危机一过,这人就渐渐开始恢复了本性。 「大郎这些年谨小慎微,哪朝哪代的外戚如大郎这般?他还去修道,天可怜见,臣妾在家时,大郎分明就是跳脱的很,只是后来才改了性子……」 「那你要如何?」 曹皇后的话里带刺,直指赵祯。 赵祯当然要反击,若非是顾忌赵曙在身边,他定然会呵斥皇后。 曹皇后的浓眉一皱,说道:「官家上次说过大郎该松散些,如今大郎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如此才是曹家男儿,臣妾以为无过。」 她的眉间多了冷意,微微一挑眉,英气勃发。 赵祯恼火的道:「我何时说要责罚他了?你这个女人,当真是……不可理喻!」 换做是十年前,赵祯会当场让曹皇后没脸。 可现在他老了。 人老了,首先老的是心,其次才是肉体。 心老了,人就会保守,严厉这种情绪大抵会消散无踪。 他脸颊上的肉会跟着说话颤动下垂,很松弛。 一皱眉时,他的额头就显出了三条深刻的皱纹…… 曹皇后福身道:「如此是臣妾的错。」 皇后道歉了,赵祯嘟囔道:「大郎如今也会打人了吗?」 看了一出帝后相争的戏码,张八年说道:「国舅一人冲进去……所向无敌,随后曹家的家人才去。」 「好!」 曹皇后右手握拳砸了一下左手手心,贊道:「当年臣妾在家时教授大郎拳脚枪棍,原以为他都荒废了,如今看来,大郎的天资不错。」 赵祯不禁满头黑线,「枪棍枪棍,他若是学坏了,到时你莫要和我哭诉。」 曹皇后摇头道:「不会,大郎秉性纯良,这些年连青楼都没去过……」 「官家……」 这时有内侍过来,近前说道:「国舅和沈安他们……」 内侍看了赵曙一眼,「还有小郎君,他们去了青楼。」 卧槽! 曹皇后瞬间就想把沈安给撕碎了。 「这是沈安教唆的。」 在她的眼中,曹佾还是那个听话的弟弟,纯良懂事。若是他做了坏事,定然是沈安带的。 赵祯怒道:「朕就知道不该放纵大郎,如今可好?」 你还说啥朕亏待了曹佾,看看吧,没有朕的管教,曹佾转身就去了青楼。 赵曙干咳一声,说道:「那沈安去过几次青楼,都是喝酒,算是洁身自好。」 「只是喝酒?」 去青楼纯喝酒的少之又少,赵祯有些不相信。 再说谁没有过少年时? 当年他少年时可是……一天都空不得,空一天就憋的难受。 沈安还不到二十岁,正是那个啥的时候,岂会有肉不吃? 曹皇后的担心一去,就想到了沈安和赵仲鍼去曹家的用意。 这是要缓和关系? 她看了赵曙一眼,说道:「滔滔进宫了也不去我那里坐坐,可是生疏了。」 她是高滔滔的姨母,这关系很是亲切。 赵曙低头道:「她才进来,那边还有些事情要着手。」 这话不知道是搪塞还是什么,曹皇后一怔,却不好再说。 …… 「唱曲就好,弹琴也成,别拉拉扯扯的。」 沈安皱眉看着拉住自己衣裳的小手,神色中多了不耐烦。 小手白嫩,它的主人嘟嘴道:「客人难道是嫌弃奴家吗?」 第979页 沈安正色道:「是。」 曹佾和赵仲鍼在边上喝酒,每人身边都是一个女人。 他们本以为沈安是假道学,可等听到这声是后,也有些吃惊。 女人返身出去,呜咽声随之传来。 「喝酒。」 沈安举杯,压根没在意这个。 稍后老鸨来了。 「客人可是不满意?」 老鸨笑的很是亲热,说道:「若是不满意只管说,这里的女人任由郎君选。」 这个服务态度能碾压后世无数商家。 沈安说道:「某只是不喜欢这样,和她无关。」 老鸨看了他一眼,讶然道:「竟然是待诏,失礼了。」 沈安尴尬的道:「就是喝酒。」 老鸨肃然道:「待诏文武双全,宰辅般的大人物,自然洁身自好,奴知道了。」 宰辅……宰辅也有好色的啊! 这年头有钱有权而不好色的少之又少,若是有,多半是奇葩。 比如说赵宗实,就高滔滔一个女人。 随后三人慢慢饮酒,说着些闲话,气氛渐渐融洽了起来。 曹佾举杯饮酒,嘆道:「某这些年修道心得颇多,官家仁慈,天地人感应之下,我辈方能有此安生的日子。」 这是颂圣的话,沈安自动过滤了。 「回头仲鍼进宫……国舅这边可有什么话要带进去的吗?」 曹佾一怔,再次确定了他们的用意,就说道:「圣人那边……就说曹家一切安好,某如今也能出去转转,很是高兴。」 可怜,出去转转就高兴的不行。 沈安看了赵仲鍼一眼,心想幸亏我妹妹看不上你,否则哥非得要拆散不可。 果果八岁了,可沈安对她的约束并不严格,除去学习之外,该玩耍就玩耍,活泼的压根就没想过这等事。 八岁的女孩…… 在以后的时代,这还是个女娃呢! 所以他不担心这个。 「喝酒!」 曹佾大抵是被憋的厉害,上次赵祯让他活的自在些他还是有些怀疑,今日赵仲鍼一来确定,这厮就开始奔放了。 而且他的酒量真的不错,至少沈安和赵仲鍼加起来都不是对手。 曹佾见他们俩被自己灌的面如土色,就淡淡的道:「年轻人,酒量不行啊!」 沈安觉得这人有些得意,就说道:「国舅可知这是为何吗?年轻人的酒量没有锻鍊过,身体各个器官也没适应酒水的薰陶,这时候喝酒就易醉。」 「可这是好事。」 沈安说道:「喝多了之后,肝脏……」 他指着肝脏的位置,再指着腹部:「还有肠胃,包括你的脑子都会出问题,问题小的难受,问题大的……」 无药可救! 见他不信,沈安说道:「不信可去问问郎中,他们接诊的人多,可去问问他们,那些经常喝酒的人最后会是什么样的。」 曹佾身边的女人笑道:「待诏此言不假呢。咱们这里经常有人来,那些喝酒……有的每日都要喝,而且每次都要喝醉,不然会难受……这等人多半活不了多少年。」 酒精中毒了,当然活不了几年。 曹佾仰头干了碗中酒,长啸一声,说道:「某此刻只想长醉不复醒,酒来!」 外面有人送酒进来,却被拦截了。 「你这人什么意思?出去!」 门外那人缓缓回身,一张骷髅脸吓坏了伙计。 「鬼啊!」 张八年再次回身,曹佾见了就下意识的起身。 「官家令小郎君即刻进宫。」 赵仲鍼张开嘴,眼中多了不舍。 这是见不得我过几天好日子吗? 「咱们送你进去。」 沈安知道赵祯反悔的原因,赵仲鍼也知道,不过没谁把它当回事。 年轻人不怕犯错,就怕从不犯错。 皇城外,赵仲鍼看着沈安,眼中一红,拱手道:「安北兄保重。」 沈安也很伤感,笑道:「又不是出不来了,干嘛弄的和生离死别似的?赶紧进去,这几日老实些,等熟悉了再寻个理由出宫。」 张八年在边上冷冷的看着这一幕,说道:「小郎君,请吧。官家还在等着呢。」 等毛线,沈安敢打赌,赵祯绝对不会在今天见赵仲鍼。 只是高滔滔大抵就要开始念叨了。 「忍。」 沈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就附耳道:「遇到事先忍忍。」 那是宫中。 你可别下药啊! 赵仲鍼露出了沈安熟悉的纯良微笑,说道:「放心。」 我特么没法放心! 看着他进了皇城,沈安的眼睛有些发热,他揉了一下,嘟囔道:「天气好热。」 「不算热。」 沈安回身,欢喜的道:「您怎么来了?」 赵允让穿着一身臃肿的衣服,带着斗笠,还低着头,就像是密谍接头般的模样。 沈安看到边上有人在苦笑。 那人是皇城司的吧? 这是早就发现了赵允让的乔装,只是没揭穿而已。 赵允让拍拍沈安的肩膀,说道:「这几日老夫喜欢边上那家的锅贴,用的是羊汤,味道极好……」 从沈安弄出了锅贴之后,原先的鸡汤被小贩们各种改良,弄出了无数版本。 第980页 想想后世的锅贴,浇汁大多是鸡汤,味道好是好了,可却有些千篇一律。 两人去边上的小摊坐下,要了锅贴。 赵允让低声道:「仲鍼也进去了,老夫也就放心了。」 …… 第553章 自取其辱 煎锅贴需要浇汁,这个一般都是汤,只有抠门的才会浇水,然后那锅贴难吃的想吐。 羊肉汤的锅贴吃起来有些古怪,不过还算不错。 沈安一口气吃了五个,赵允让说道:「年轻人能吃是好事,仲鍼就能吃。」 他的眉间多了些萧索之意,「此后老夫要谨慎些才好,让十三郎安心。」 此后赵允让就该安分一些,直至赵曙登基上台,他才能嘚瑟。 濮议不来就好啊! 沈安点头应了,等下次赵仲鍼出宫时,他自然会转告。 赵允让起身,先是看了皇城一眼,然后拍拍沈安的肩膀,「老夫听人说……他们说此次科举太学怕是不行了,可老夫却是不信的。」 沈安抬头道:「拭目以待。」 「好!」 …… 发解试结束了,随即就是阅卷。 考完试的考生们开始大放松,京城各处娱乐场所都被他们占了。 一时间诗词满天飞,文章如流水。 赵允弼也在其中。 他今日邀请了赵允良父子来喝酒。 樊楼是大宋的顶级消费场所,来这里消费的至少不差钱。 考生不差钱自然是有背景,有背景的人说话自然是牛皮哄哄的。 「发解试某是必过的!若是不过……不过某就请你等在樊楼吃十日!」 「好,豪爽!」 「……」 赵允良父子神色黯淡,大抵还没从赵曙进宫的打击中走出来。 席间难免有些沉郁,赵允弼笑道:「此事……官家的身体不错,再看看。」 赵允良微微摇头,却不说话。 摇头就是态度。 ——官家活不长了! 前阵子官家突然又晕了,连宰辅们都进宫住了一宿,可见不简单。 「赵宗实……赵曙一上位……」 赵允弼淡淡的道:「到了那时……」 赵允良的眼中多了冷色:「认输而已。」 「可你争过。」 赵允弼平静的道:「争过就是罪,这个道理难道你不知道?」 某些位置不能争,否则不成就死。 死是不会死,但那种高压之下的日子生不如死。 赵允良的面色惨白,赵宗绛也不好看。 赵允弼举杯,长袖遮住了半张脸,在仰头的瞬间看了赵允良一眼。 「不可轻言放弃……」 他给自己倒满酒,然后举杯。 赵允良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可赵宗绛却举起了酒杯。 赵允良嘆息一声,举起酒杯。 「好热闹!」 「安北兄,这些人大多是考生,得意洋洋呢!」 「不急。」 「他们得了你的好处却不去道谢……」 「道什么谢?这本是公开传出去的,没必要。」 室内,赵允良放下酒杯,沉声道:「沈安!」 「谁叫某!」 赵允弼遗憾的喝了杯中酒,房门被推开,沈安在门外笑吟吟的道:「二位郡王联袂出来喝酒,难得。」 赵允良垂眸,隐住了眼中的恨意。 他恨啊! 他恨赵祯为何不选自己的儿子。 他更很赵祯既然选择了赵曙,为何要把自己的儿子弄上台来和赵曙斗。 这是障眼法吧! 是了,赵祯那时候不舍权利,觉得自己还能生孩子,所以才弄了两个备选,藉机周旋,但本质就是拖延时间。 可宫中的女人却只生了皇女,皇子不见踪影。 可恨啊! 赵允弼含笑道:「老夫喜爱弈棋,你可懂?」 沈安微笑道:「略知一二,不过却是野狐禅,不敢贻笑大方。」 赵允弼说道:「棋如人,棋如战阵,来人,备棋来。」 「是二位郡王和沈安下棋。」 消息瞬间走漏,那些考生都丢下酒菜,结伴来看热闹。 掌柜堆笑着进来问道:「好些人在外面,可要挡住吗?」 赵允弼没看他,问了沈安:「天气不错,可在外面吹吹凉风,如何?」 这是要准备用围棋来折辱沈安。 别答应啊! 折克行在边上皱眉。 「好。」 赵允弼一听就笑了,起身道:「如此这就下去。」 赵允良看了沈安一眼,说道:「自取其辱。」 沈安说道:「且拭目以待。」 稍后在外面,一张案几,两张椅子,茶水一壶。 「请!」 「如此某就不客气了。」 赵允弼执白先行,按照规矩下了座子。 座子就在四四的位置上。 座子摆完,随后棋局开始。 因为赵允弼和赵允良的身份尊贵,所以没人敢靠近看,都在边上围着。 周围被围的死死的,凉风自然就没有了。 棋局在进行之中。 赵允弼夺了沈安的一个角地,抬头含笑道:「这便是挖根。」 沈安笑了笑,右边单关跳,瞬间就有些围地的模样。 第981页 赵允弼毫不客气的在边缘侵消。 双方开始大战。 沈安的落子看似漫不经心,可却不离白棋的气眼。 「要杀老夫的大龙?」 赵允弼淡淡的道:「老夫以前下棋时嗜杀,经常让对手满盘不存活,如今年岁大了,却深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道理,年轻人,要知道棋风如人,太过凌厉不是好事,容易崩……」 「且拭目以待。」 沈安落子,直接点在一个三目的中间,破掉了白棋的眼位。 「太粗糙了,赤果果的杀棋。」 「就没见过这样下棋的。」 「步步不离对手的要害,这等棋风谁见识过?」 「没见过,古谱上也没见过。」 「那就是首创?」 「是了,沈安首创过不少东西,如今下棋也别出心裁,这才是他。」 「不过黑棋不妙了。」 「杀不死这一块,沈安输定了。」 「打劫了!」 「哎呀!竟然是生死劫!」 所谓生死劫,就是能决定一盘棋胜负的打劫。 「现在要比劫材……」 有近距离的人眼尖,然后讶然道:「黑棋正在绞杀白棋,这本就是无限劫材……」 卧槽! 但凡懂围棋的都知道打劫怕什么。 最怕这种牵扯到一大块棋生死的无限劫材。 那还打个屁啊! 沈安抬头,淡淡的道:「某说过且拭目以待,郡王以为如何?」 他的声音很平静,并无半点炫耀或是得意。 可赵允弼却觉得浑身发热。 他自诩棋力了得,而沈安从未听说下过围棋,就算是会一些,可一个年轻人如何能与自己这等老姜相抗衡。 他微微抬头,笑道:「老夫……老夫是如何输的?」 从头到尾沈安都没有展现出高人一筹的棋力,只是寻机就搏杀,让他颇为不适应,但也不屑。 此时的围棋是高雅运动,虽然有『自古争棋无名局』的说法,但优雅而美丽的棋型是所有棋手的追求。 比如说一记小飞看着孤峰突起,天外飞仙,很美吧? 可沈安这等人只会强硬的扭断你的小飞,破坏你棋型的美。 沈安抬头,平静的道:「你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输的,为何问我?」 他看着赵允弼,「你开口邀请某入局,你先落子……一切都是你在前……想复盘吗?」 你主动插手皇子之争,如今你输了,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 你肯定会很纠结和痛苦吧? 于是你很不甘心。 你想揪头发,想发怒,想揍人。 可你还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 于是你想和自己的对手核对一下这次竞争的过程,想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 赵允弼微微颔首,很是优雅。 「果然是郡王,这等风度常人难及。」 赵允弼的风度引来了围观者的赞嘆。 沈安起身,然后俯身道:「某不愿意。」 他转身出去,人群让开一条路。 「待诏,多谢您的指点!」 「多谢待诏。」 「待诏,某此次若是过了发解试,下次请您喝酒。」 「……」 沈安笑着拱拱手,觉得这个世上终究还是感恩的人多。 「待诏,敢问明年省试时太学可能再压我等一头吗?」 这个问题比较突兀,沈安看向说话的人,想了想。 众人也在期待着。 「且拭目以待。」 沈安说完这话就径直走了。他今日和王天德约在这里吃饭,还有些商人。 而在后面,赵允弼眯眼看着他的背影,淡淡的道:「此子跋扈。」 赵允良和儿子一直在边上观战,此刻都面色惨澹。 沈安的话里有话,在暗示他们,赵允弼怕是有些小心思。 可输都输了,现在说这个有啥用? 「你输了。」 赵允良嘆道:「从头到尾他都在耍你。你夺取了角地,他却围出了厚势。厚势就是铜墙铁壁,而你必须要去撞,哪怕撞个头破血流亦是如此……后来你果然就撞了。」 赵宗绛听到这里忍不住想笑。 他刚张嘴,赵允良哎的一声,然后慢慢的站起来:「回家,老夫方才又有了些心得,你我父子联手闭关两日,想来会有所收穫。」 赵宗绛低头道:「是。」 赵允良问赵允弼:「你可愿意辟谷?」 赵允弼觉得他就是个逗比,摇头道:「老夫的肠胃不大好。」 「大道啊大道,何时才能触及呢?」 赵允良嘆息着出去,赵宗绛使了个眼色,随从就飞奔而去,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个油纸包。 「郎君,是肥鸡……」 一只烤鸡在油纸包里闪着油光。 「很饱了呀!」 赵宗绛先前就吃了八分饱,眼前的这只鸡少说有两斤多…… 前方的赵允良回身,皱眉道:「这般心不诚,如何能成大道?来,给为父一只鸡腿……」 …… 第554章 跪了,赵仲鍼下毒手 「待诏怎地还不来?」 「都一个多时辰了。」 「难道是生气了?」 「……」 宽敞的房间里,一群商人正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的不自在。 第982页 王天德坐在椅子上,挺着个肚子在喝茶,很是从容。 一个辽商急匆匆的走过来,「老王,待诏这是什么意思?」 王天德淡淡的道:「没什么意思。」 「上次之事我等是身不由己啊!再说最后不是待诏赢了吗?」 上次沈安和辽使用香露的配方打赌,大家都以为辽使赢定了,所以立场动摇。 「如今我等的货物都被卡住了……只能拿到以前一半的货,老王,活不下去了呀!」 「谁活不下去了?」 随着这个声音,沈安和折克行走了进来。 「待诏……」 高丽商人热泪盈眶的扑了过来,就像是见到了久别的父母。 「站住!」 沈安见他有些想拥抱的意思,就喝了一声。 可高丽商人却锲而不捨的沖了过来。 呛啷! 几乎是长刀出鞘的声音才响起,长刀就挡在了沈安的身前。 折克行的手很稳,高丽商人一个急剎,双手挡在胸前,在长刀即将触及时止住了身体的沖势。 沈安看了这些商人们一眼,微笑道:「你等今日请某吃饭,可是有事?」 商人们摇头道:「无事无事。」 既然无事那就吃吧。 酒菜流水般的送上来,全是上等货。 沈安专心吃饭,等吃的差不多后,就心满意足的道:「还不错。」 那些商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心中不禁松了口气。 天可怜见,这些酒菜都是樊楼里最贵的,这顿饭吃下来,大抵会让一个普通商人破产。 商人衡量价值的标准就是金钱。 请客的诚意怎么体现? 价格! 沈安打个饱嗝,说道:「如此就多谢了,告辞。」 「待诏!」 商人们刚才食不甘味,食不下咽,就是在等沈安的消息。 可这人吃喝完了,竟然嘴巴一抹就准备闪人。 你这和提起裤子走人有啥区别? 「怎么了?」 沈安看着他们,平静的道:「这是想让某付帐吗?来人!」 「不敢,小人不敢!」 商人们见他态度不对,就急了,有人跑过去推走了进来的伙计。 大门缓缓关上,沈安冷冷的道:「刀斧手呢?」 噗噗噗! 商人们全跪了。 「待诏,上次我等是鬼迷心窍,那辽使还威胁我等,说是不许和您这边……我等迫于无奈,这才和他们有了些瓜葛,可那是貌合神离,是同床异梦啊!」 「待诏就如同是我等的再生父母,使者那个蠢货,等回去之后,某定然要让人弄他,弄不死也得让他名声扫地……」 辽商都在批驳辽使,其他商人更是不含糊。 「辽使心胸狭隘,而且还有狐臭。那股子味道,离近些就头晕脑胀,不堪忍受啊!」 「他的傢伙事还小,小的可怜……上次一起去茅厕,小人就见到了,咦!不堪入目,不堪入目啊!」 「……」 这些人丑态百出,而目的不过是为了金钱而已。 沈安淡淡的道:「某很公道……」 商人们齐齐抬头,脸上竟然都挂着泪水。 王天德起身走到门边,左右看了看。 陈洛出现了,他点点头,示意没人偷听。 「商人……对于商人而言,赚钱是第一,其余的都得排在后面。商人重利,这是本能。」 商人们齐齐喊道:「多谢待诏体谅。」 沈安微微颔首道:「今日吃饭就吃饭,你等下跪……不成体统,罢了,大宋皇子刚进宫,此乃普天同庆的喜事……」 「是是是,大宋后继有人,是喜事。」 说话的是高丽商人。 沈安看了他一眼,「某说话,你就听着。」 高丽商人的脸上马上就出现了汗迹,下意识的用手捂住了嘴。 「这是喜事,可喜事之下有惨事,这不好,很不好!」 沈安说道:「福田院……既然是喜事,自然要普天同庆才好。」 他微微颔首,然后出了房间。 一群商人面面相觑,有人问道:「福田院不是养孤老和乞丐的地方吗?还有残疾。」 「是啊!」 高丽商人失魂落魄的道:「很惨。」 「皇子进宫是喜事。」 「所以惨事得消弭了。」 「要捐多少?」 大家面面相觑,王天德也不在,于是心中都没底气。 「少说……五千贯吧。」 说话的是辽国商人,西夏商人呸了一口,说道:「他为了一个药方能悬赏五万贯……五千贯,你打发乞丐呢?」 众人心中懵逼,接着一股委屈就涌了上来。 「辽使逼迫,我等不得不从,如今又是逼迫,做生意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一群身家不菲的商人在自艾自怜,良久有人说道:「一万贯吧,好歹凑个整数,就用皇子进宫的由头,也不犯忌讳。」 「这是勒索!」 说话的商人被众人看了一眼,那眼神都是看死人的那种。 「凑钱吧,按照拿货的数目,从多到少的出钱。」 …… 王天德跟在沈安的身边,佩服的道:「北海郡王的棋艺不错,你竟然能赢了他,稍后京城中又会传闻你的多才多艺了。」 第983页 「普通罢了。」 沈安淡淡的装了个比,然后说道:「不想给这些商人好脸色,所以就顺势和赵允弼下了盘棋,晾晾他们,否则某哪会理睬他。」 折克行这才知道沈安先前答应下围棋是故意的,想起赵允弼的狼狈,他笑道:「北海郡王算是无妄之灾。」 赵允弼不知道自己是被沈安当做是工具利用了一下,在家里喝了半醉,然后幽幽的道:「赵曙和皇后不睦……」 幕僚张文的那张马脸皱了皱,说道:「郡王,可再不和咱们也无法干预后续之事。」 赵曙已经被确立为接班人,曹皇后再不爽他也没办法。 赵允弼的眼中多了不明的冷厉:「宰辅们都没有担当,皇后听风就是雨,这朝中谁做主?」 张文看着他,嘶的一声吸了一口气,「郡王这是说……」 说是赵祯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朝中一盘散沙,这就是机会。 赵允弼举起酒杯,眸色幽暗,「老夫什么都没说。」 张文何等的聪慧,苦笑道:「郡王,要小心。」 赵允弼没有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老夫不服……老夫比他更出色,为何?为何?」 张文知道他的心结:当年赵祯差点给他行礼,那一刻永远被印在了他的心中,然后那种难受会夜夜啃噬着他的心。 那个小子竟然真的活着长大了,还做了皇帝。 不该啊! 这种痛苦旁人很难理解。 赵允让当年也做过备胎,痛苦不堪,整日叫骂不休发泄不满。 他的儿子赵曙也做过备胎,然后饱受磋磨。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在见识了皇家的宏大威严,以及那高高在上的权利之后,他们心动了。 心动就行动。 既然是备胎,那就好好表现,等着替补成功的那一天,鱼跃龙门! 可赵曙却失败了,被赶了回去。 一个以为自己会成为皇帝的年轻人被送回家去,过着普通的日子……有几人受得了这等巨大的心理落差? 加上他在宫中的遭遇不大好,于是心中备受煎熬,终于熬成了神经病。 张文嘆息一声,这事儿却没法劝。 他正准备告退,外面来了一人,说道:「沈安和那些外藩商人见面喝酒,出来后没多久,那些商人就去了福田院……捐钱一万贯。」 呯! 不用回头,张文就知道是赵允弼砸了酒杯。 「沽名钓誉!他这是想借用这些商人的捐钱来衬托自家,恬不知耻!」 赵允弼冷着脸,若是沈安出现在身前,他能一口咬下那厮的一块肉。 来人愕然道:「不,那些商人说是庆贺大宋皇子进宫,庆贺大宋有了国本……」 噗! 张文仿佛听到了身后赵允弼吐血的声音,他摆摆手,等来人去后,才回身道:「郡王,镇之以静!」 …… 赵祯也接到了消息,他淡淡的道:「沈安这是什么意思?」 张八年说道:「当初那些商人偏向了辽使,事后沈安削减了他们的货……还有,沈安前几日见了另外的一些外藩商人,所以他们就慌了。」 赵祯摇头道:「这是兵法,不战而屈人之兵,旁敲侧击就能让那些商人丑态百出,还出了一万贯给福田院……朕说他是名将胚子,果然不错。」 「官家,皇子来了。」 赵曙一来就请罪,「臣进宫之事并无可庆贺之处,外间的好意臣却愧领了。」 赵祯颔首道:「你有心就好,此事与你无关。」 沈安只是找个由头来坑那些商人而已。 「那个年轻人……坑啊!」 坑? 赵曙不解,张八年就说了一遍此事的来由。 果然是坑,不但坑了那些商人,顺带还坑了某。 赵曙心中苦笑,回去后就给赵仲鍼说了此事。 「这就是戏弄那些商人,爹爹,福田院得了钱,也为您造了势。」 赵曙点头,见他在做文章,就说道:「再缓几日吧。」 他们一家子才进宫没多久,却不好出去。 赵仲鍼应了,稍后赵曙出去,一个内侍进来说道:「小郎君,晚膳想用些什么?」 此人叫做乔二,被安排给赵仲鍼作为近侍。看着一脸正色,可暗地里却和外面通消息。 这等吃里扒外的蠢货! 赵仲鍼随意说了,稍后饭菜上来,他只是吃了几口,就说道:「不想吃了。」 乔二笑着关心了几句他的身体,然后就带着人撤了饭菜。 赵仲鍼捧着茶杯,幽幽的道:「听闻你喜欢吃鸡腿?」 乔二听不到他的话,但出去后就把那支大鸡腿给拎走了,边走边啃。 「果然是没福的,竟然连这般美味的鸡腿都不吃。」 第二天乔二就便秘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他有些不解,以往每天都要拉一泡的,怎么不拉了? …… 第555章 瀑布,打群架 宫中的内侍最要紧的是有眼色。 乔二觉得自己察言观色的本事不错。 皇子进宫之前他就开始钻营,最后成功拿到了赵仲鍼身边近侍的c位。 成为赵仲鍼的近侍是个好差事,但乔二却觉得等待太漫长。 第984页 小雨淅淅沥沥的落下,乔二站在自己屋子的屋檐下,仰头看着屋檐滴水。 水滴断断续续的落在石板上。 石板上有密集的小坑,雨水就滴落在这些小坑里。 「水滴石穿……」 乔二伸手接了几滴雨水,说道:「可官家活十年,大王再活二十年……三十年后,某多大了?等不起啊!」 作为赵仲鍼的近侍,在乔二看来,自己想发达还得再等三十年。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三十年后,天知道某是否还活着。」 雨渐渐的大了,从细丝变成了粗线,视线内全是雨线。 一个内侍单手挡在头上,急匆匆的跑过来:「乔二,小郎君那边要用饭了。」 作为近侍,赵仲鍼用饭时乔二要在场。 乔二听到用饭,肚子里就觉得鼓胀难受。 他打起油纸伞走进了雨中。 稍后到了地方,赵仲鍼在看书。 「怎地晚到了?」 乔二低头道:「雨大,走快了小的怕身上多了湿气,到时候传给了您。」 赵仲鍼放下书,说道:「下次注意,用饭吧。」 宫中的饭菜味道还算是不错,可赵仲鍼吃了几口就嘆道:「还比不上二梅做的,这是御厨?我看连州桥夜市的小贩都不如。」 乔二凑趣道:「小的胆大问一句,那曾二梅……」 赵仲鍼放下筷子,皱眉道:「沈家的厨娘。」 乔二一怔,笑道:「炒菜就是沈待诏弄出来的,他家的厨娘,御厨怕是都要甘拜下风。小郎君在外面吃多了好饭菜,如今进宫……小的说句不该的,宫中的饭食虽然食材好,可做法却刻板,一年到头都这么吃……会厌了。」 赵仲鍼赞许的道:「再好的东西吃多了也是寻常,你倒是看得通透,不错。」 「谢小郎君夸赞。」 乔二心中欢喜,觉得自己左右逢源的本事不错。 宫中各种势力纷杂,内侍看似忠心耿耿,可内里如何只有天知道。 亲从官号称天子亲兵,可当年谋逆的却就是亲从官。 赵祯的戒备和猜忌近乎于神经质,起因大多来源于宫中的那次谋逆。 有人要赵仲鍼的消息,原因大抵不会是谋逆,而是想了解这位未来的太子。 这种事不复杂,乔二觉得自己做个顺水人情很轻松,不但能得好处,以后局势若是有变,这些人就是关系,靠着这些关系拉扯几把,自己就能脱离苦海。 这是什么? 钻营! 乔二自认为自己钻营的本事无双,所以很是自信。 某不可能会翻船! 赵仲鍼淡淡的道:「撤了。」 「是。」 乔二带人撤了饭菜,等出去后,一个内侍谄笑道:「乔供奉,那鸡腿给您留着呢!」 乔二揉揉肚子,觉得很难受。 几天不大解,心理上的纠结会压倒肉体上的痛苦,若是再不得排解,估摸着就要抑郁了。 乔二想拒绝,可最后还是没忍住。 「今日的鸡腿是炸的,放了好些香料,香喷喷呢……外面哪里捨得放香料?还是宫中好啊!」 香料在此时属于奢侈品,可以当钱用。外面除去那些上档次的地方之外,大多捨不得。 乔二拿起鸡腿,那香味浓郁的让他不禁嘆道:「就是捨不得这一口啊!」 他几口吃了鸡腿,然后打个嗝,说道:「午后无事,某去歇息歇息。」 「乔供奉,小郎君要散步。」 有内侍来通报了赵仲鍼最新的行动。 乔二笑了笑,说道:「某这几日大解出不来,屁多,就怕臭到殿下,去帮某告个罪吧。」 内侍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理由无可挑剔。 在贵人的身边侍候要小心,身体有毛病你得养好了再来。若是爱放屁的…… 以前有过这种例子,侍女放屁声音大,还臭,结果主人大怒,后面就悲剧了。 所以乔二的理由很正常。 等回到自己的地方后,乔二和衣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在剔牙。 「此事得慢慢的琢磨,不能急切了。」 他在想着和那些人的交往,觉得要有节操,什么消息可以泄露,什么消息要保密,这些得有个数。 「只要把握了这个度,某就能左右逢源,岂不快哉……」 他闭上眼睛,缓缓进入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肚子里的动静闹醒了。 肚子里在咕噜咕噜的叫唤,而且蠕动很明显。 乔二欢喜的道:「这是要来了?」 便秘几日,肠子里一直没动静,他几乎要被憋出抑郁症来了。 此刻肚子里在翻滚,肠鸣声如雷,这是什么? 这就是来大解的节奏啊! 他欢喜的出门,一路笑眯眯的,遇到的人都问他可是有好事。 「无事。」 乔二一脸我很爽的模样进了茅房,然后用力一拉…… 「噗!」 只是张开了菊花,但乔二却觉得自己是打开了一道瀑布…… 这道瀑布的口子就是他的菊花…… 「哦……」 「好臭!」 有人进了茅房,被味道熏的捂鼻。 「乔供奉?您拉着呢。」 乔二只觉得一泻千里,爽的不行,就点头道:「是啊!憋了几日了,拉着舒爽。」 第985页 这人就走了,等一个时辰后他再次进茅房准备撒尿…… 「乔供奉,您又来了。」 乔二呻吟一声,「是啊……」 老子就一直没走啊! 「乔供奉在哪?」 一个内侍沖了进来,喊道:「怎么这么臭?乔供奉?你不是说拉不出来吗?怎地拉的满坑满谷的……」 两个内侍相对一视…… 这厮竟然敢忽悠赵仲鍼,胆子不小啊! 稍后消息就传到了赵仲鍼那里。 「拉稀了?」 「是。」 赵仲鍼微微颔首,说道:「都不容易……不过他先说拉不出来,转眼又拉了稀……可见是自愈了,难得。」 他微微沉着脸,然后露出了些苦笑。 看看吧,堂堂的大宋未来继承人,竟然被人给忽悠了。 他微微皱眉,「去请示官家,就说我想去看看太学的发解试成绩。」 有内侍去了,赵仲鍼负手而立,看着渐渐明朗的天色,说道:「雨过天晴。」 稍后有人就来禀告,「小郎君,官家说只管去。」 赵仲鍼有些意外于赵祯的爽快,就问道:「爹爹呢?」 「大王和官家在一起。」 这几日赵祯带着赵曙在宫中到处转悠,很是悠闲。 这是『父子情深』? 赵仲鍼压住心中的鸡皮疙瘩,一路去了榆林巷。 才进榆林巷,赵仲鍼的脚步就加快了。 杨沫看着他急匆匆的模样,心中不禁暗自嘆息着。 这是对宫中没有一点儿感情和留恋啊! 嘭嘭嘭! 赵仲鍼亲自去敲门,捶的大门震天响。 「找死呢!」 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陈洛刚准备叫骂,就被赵仲鍼一把推到了边上。 「某弄……小郎君?」 陈洛欢喜的道:「郎君,小郎君来了。」 杨沫干咳道:「以后这称呼是要改改了啊!什么小郎君?我家小郎君如今可是进宫了,哪小了?」 沈安没想到赵仲鍼竟然出宫了,他甚至揉揉眼睛,诧异的道:「逃出来的?」 赵仲鍼不禁大怒,「谁能逃出来?」 他从小就在皇城外生活,对皇宫的印象都来自于父亲的癫狂。 所以从小他就有些印象,觉得皇宫不是好地方。 这几日他在皇宫中看似平静,可却一步不敢走错,包括对乔二的手段都是小心而隐忍。 「……他以为我不知道……可笑。」 赵仲鍼先是吃了一大碗汤饼,然后才说着自己在宫中的遭遇。 果果在边上,双手托腮,双臂压在哥哥的腿上,好奇的听着。 折克行在门外喝酒,一壶淡酒被他喝出了茅台的小心翼翼。 「他当我小,以为看不懂那些眼神。」 赵仲鍼打个饱嗝,「只可惜为了坑他,这几日都没吃饱。」 这娃还是下药了? 虽然赵仲鍼没说,但沈安已经嗅到了一股子挖坑埋人的味道。 「下药了?拉了还是没拉?」 「不拉,又拉。」 果果觉得他们在打哑谜,就恼怒的用手肘敲打了哥哥的腿一下。 沈安捂额嘆息,心想你现在学乖了,知道先便秘,再拉稀,这样没人能发现问题。 便秘必然难受,然后会去寻求各种办法。 结果办法真的来了,不拉则以,一拉惊人。 「官家的身体如何?」 「不知道,不过最近心情极好。」 「如此就好。」 两人断断续续的说了些彼此的事,闻小种在外面说道:「郎君,发解试有了结果,那些考生打起来了。」 「为何?」 沈安觉得有些不对劲。 「考试之前有人说题海之法是邪路,和人打赌自己能过,结果落选,就恼羞成怒,和人打了起来。」 卧槽! 谁那么有才? 沈安兴致勃勃的和赵仲鍼去观战,等到了东华门外的十字街头,就看到两帮子人正在群殴。 两边打的鼻青脸肿,头破血流,边上的巡检司军士在喊住手,可没人听。 一帮人是过了发解试,正在意气风发的时候;另一帮人是名落孙山,得等下一科再来,胸口里憋了一口老血,谁都不买帐。 巡检司的人拔刀威胁过,无用。眼瞅着他们渐渐失去理智,下手越来越狠,心中急的不行。 「沈安来了。」 有人喊了一嗓子,然后奇怪的事发生了。 「他们竟然不打了?」 两帮人都停手了,齐齐四处张望。 「见过待诏。」 一帮人拱手行礼。 另一帮人却是冷眼以对。 「题海之法让读书成了市侩之事,此人便是始作俑者。」 …… 第556章 挖坑埋天下人 两帮人,一边人多势众,拱手问好;一边人少,对沈安怒目而视。 「文章诗词本是雅事,本是斯文事,如今题海之法一出,浊气上扬,清气落地,臭气熏天,臭不可闻。斯文扫地不说,此后大宋处处都是做题声,何人去琢磨先贤的学问?囫囵吞枣,不求甚解……」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咆哮道:「再过些年,那些人都会把读书当做是做官的捷径,到了那时……」 第986页 他的眼中有些恐惧之色,指着沈安说道:「你就是千古罪人!」 众人沉默。 有人喃喃的道:「是啊!从南到北,那些读书人都在疯狂的做文章,做诗词,他们为何?不就是想做官吗?」 「可怕!」 「可怕什么?」 「原先作诗词是雅事,大家聚在一起饮酒玩女……诗词飞扬,神采飞扬啊!可如今呢?诗词烂大街了呀!」 「文章也是这般。」 「那些人一年做的文章诗词,换做是以前的话,一辈子都做不出来!」 「可怖!可畏!」 那些传统派的落第考生在愤慨,大抵觉得这样能让自己的心情好受些。 大家都在看着沈安,等待着他的反击。 「你等读书是为何?」 沈安很平静的问道,丝毫不见被指责的愤怒。 众人一怔,大抵没人想过这个问题,于是就开始思索。 对有条件的人家来说,读书就如同是喝水般的自然。 然后呢…… 「不是为了做官……来考什么?」 沈安突然问了这么一句,然后转身就走。 赵仲鍼却没走。 那些考生在思索,有人抬头道:「某读书只是为了学习先贤的学问,考试只是顺带……」 这话很无耻。 你既然是为了学问,那来考试作甚? 虽然这话从道理的角度无懈可击,可从私心方面一想…… 这人太不要脸了! 可谁能反驳他? 没法反驳啊! 你要说他不要脸,那以后来参加科举的更不要脸。 这就是狡辩! 让人无可奈何,想揍人的狡辩。 大家看着赵仲鍼,心想这位可是动手揍过人的,今日会不会让大家看到一出全武行? 赵仲鍼冷冷的道:「既然是顺带,那你此后可以不必来了。」 谁都没想到过赵仲鍼会这么反击,所以都傻眼了。 旁人说这话自然没效果,可赵仲鍼是未来的储君。 未来的储君让你以后别来考试了,你来不? 来了就是两难。 就算是你以后成功的考中了进士,做了官,可有这么一位盯着你的帝王……这官怕是会做的提心弔胆的吧。 那人也傻眼了,他本是想别一下沈安的苗头,可赵仲鍼却出头了。 这事儿咋办? 他强笑道:「某……某……」 某个啥? 他说不下去了。 答应以后不来考试了吧……那是疯子,他会发狂。 不答应吧,以后要被穿小鞋。 咋办? 他坐蜡了,最后竟然转身挤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街尾。 这人也太无耻了吧? 这次连那些同伙都看不起他。 「伪君子!」 赵仲鍼尖刻的给了这个评价,那些考生都在心中大赞。 「读书要读通透,首要是躬身。」 赵仲鍼说道:「我见识过许多华彩文章,听过许多让人赞嘆的诗词。可我也去过乡间,见到许多贫困,见过许多绝望……然后我深思,读书为何?」 众人沉默着。 「读书明理,这是首要的一条,万年不变。」 这话很是高屋建瓴,符合赵仲鍼的身份。 他的眼神分外锐利,想起了常二的那一对儿女,想起了那露出鞋子外的乌黑脚趾,还有那填充在衣服里的干草,以及那惶然的眼神。 「诗词乃是个人喜好,如今的科举中都被排在了后面。至于文章,文以载道,辞藻华丽有何用?言由心生,通篇空话给谁看?」 这是把诗词贬低到了泥地里,变成了文人的消遣。 至于文章,文以载道,言由心生,要言之有物,假大空的滚蛋。 好个锋锐的小郎君! 有人贊道:「小郎君这话句句在理,诗词……不就是在青楼做的最多吗?以前的柳三变就是例子。」 有人反驳道:「若是这般,此后人人都能读书。只要有名师,自己勤奋些,无数人都能去参加考试,到了那时,天下人人读书,谁来种地?谁来经商?谁来做工……」 尼玛! 众人想起以后几十万人涌入汴梁参加省试的壮观场面,不禁都打了个寒颤。 若是这般,读书人真的就不值钱了。 「自家没本事,怪谁?」 赵仲鍼今日把尖锐进行到底,「别人能努力,你等为何不能?整日优哉游哉的,那是读书?大宋要什么样的读书人?」 「我以为大宋需要的是有担当的读书人,而不是一心想进入官场来钻营的。心中要有担当,什么担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大宋善待官员,那是因为官家希望官员们去善待百姓……而不是其它。」 「拿了俸禄就要做事,上有君,下有民,君不可欺,民不可愚,上下通畅了,这大宋方能蒸蒸日上。」 这些考生大多年轻,年轻有热血,所以听了这些话后颇为触动。 赵仲鍼朗声道:「官家仁慈,每次开科举都是求贤若渴,大宋是有冗官,而且还不少!」 这人疯了! 冗官是你现在能提的吗? 有人眼神乱瞟,嘴角挂着冷笑和得意。 你说,放开了说,稍后这些话自然会传的到处都是。 第987页 赵仲鍼仿佛不知道这些,说道:「大宋不缺官,缺人,缺人才。官家殷殷期盼,就希望能在每一科里找到人才,并大用之。诸位,值此盛世之际,不跻身其中还等什么?」 那些人都面色微红,显然是被鼓动了。 赵仲鍼最后笑道:「官家说在政事堂等着你们,且拭目以待。」 众人拱手道:「多谢小郎君开解。」 赵仲鍼笑着点点头,回去找沈安。 前行不过两百步,赵仲鍼就看到沈安坐在路边,和一个小贩说话。 小贩在炸豆腐圆子,一个个金黄色的豆腐圆子被装在碟子里,再弄上一碟酱料…… 沈安忍着口水,夹了一个。 蘸水是酸辣的,圆子一进嘴里,先是酸辣袭来,味蕾马上就张开了;旋即圆子的焦香就融合了进去,各种滋味迸发起来…… 圆子才出锅很烫,沈安却等不得了,张开嘴不住的呼出热气,然后急匆匆的咀嚼着。 「你差点坑了我。」 赵仲鍼坐在他的边上,要了筷子,就等蘸水。 「你揭穿了那些道貌岸然的嘴脸,一个人熘回来吃东西。我在那边还得软硬皆施把事情压下去,否则榆林巷里今日可就要热闹了。」 沈安咬开一个豆腐圆子,然后吹气。 「天下都用一个方法来学习,会如何?」 沈安吃了圆子,分析道:「人人都知道如何学,于是彼此之间的差距就会被拉近,竞争也就愈发的激烈了……可每年的发解试和省试就那么些名额,僧多粥少,怎么办?」 赵仲鍼得了蘸水,他一边用筷子搅匀蘸水,一边说道:「到了那时,要么放开名额,可哪有那么多官职来安置他们?要么就出题出难一些,可这也不是办法,因为考来考去都是那些书,迟早会被人摸透了,对了。」 他接过豆腐圆子,说道:「到时候那些人会不会不愿意读书了?」 「不会。」 沈安说的很是笃定,赵仲鍼问道:「为何?」 「因为只有读书才能做人上人,谁能捨弃这份诱惑?」 赵仲鍼点头道:「是了,可读书的越多,做事的就越少,头疼。」 沈安笑道:「怕什么?到时候弄新东西出来就是了。」 「杂学……对啊!」 赵仲鍼眼睛一亮,「到时候把杂学弄出来,想考?那就从头学。而且那时大家都闭口不提什么先贤的学问,考中了才是道理……」 他看着沈安,很是腹黑的笑了笑,「你故意的,从开始你就在布局。可怜那些读书人以为你很大方,竟然把题海之法给放了出来,造福千万人,可最终你却有杂学在等着他们。你还说我腹黑,你这是什么?」 这个少年越发的聪明了。 锐气十足的少年,还腹黑,以后的朝堂之上可就热闹了。 至于杂学,沈安承认这一点,「是,当初放这个题海之法出来,某就想到了这一点,不过你没发现吗,题海之法最适合的就是杂学。」 赵仲鍼闭眼想了想那些知识点,苦笑道:「确实是,你这人……这个坑挖的好大,竟然要把天下人都给埋了。」 沈安淡淡的道:「顺手做个事罢了,反正你也学了不少,王雱那边更是……说到他,他该到了吧?」 王雱的杂学造诣颇深,充分体现了自己智商上的优越感。 赵仲鍼也有些想念王雱了,他觉得自己和王雱在一起,那主意就一个比一个厉害,真是好搭档。 「差不多了。」 沈安却觉得他们俩要是凑到一起,不知道谁又要倒霉了。一个腹黑,一个满肚子阴谋诡计…… 王雱是跟着陈昂去了江南,第一站就是杭州。 第557章 羞辱 吴山不高。 「怎么这么矮?」 王雱负手看着前方的吴山,说道:「前几年欧阳修写了一篇有美堂记,于是吴山闻名京城,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 天色微沉,吴山上郁郁葱葱,拾级而上,凉风阵阵袭来,不禁心旷神怡。 杭州知州冯进在侧前方一马当先,不时和陈昂说几句话,面色却不大好看。 他回身看了神态从容的王雱一眼,严肃的脸上多了些冷意。 「这位是……」 杭州是大州,而且冯进还兼着市舶使的职务,大抵就相当于后世的杭州市长,兼杭州海关和港口的总负责人。 位高权重的冯进自然看不上倨傲的王雱,所以语气不怎么好。 陈昂低声道:「王安石家的衙内,此次跟来,只是想见个世面。」 「原来如此!」 见世面没啥,冯进的面色好看了些,说道:「少年人要谦逊。」 王雱愕然,看了陈昂一眼后,就拱手道:「是,冯知州所言甚是。」 他看着很是诚恳,让冯进的心情一下就好了起来。 人要怎么显示自己的权威? 教导后进是个不错的主意。 ——年轻人,老夫当年如何如何…… ——年轻人,老夫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老夫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 随后冯进就大谈自己当年的读书经历,大抵是头悬樑,锥刺股,外加聪慧过人,这才脱颖而出。 陈昂在边上见他说的来劲,不禁就暗中苦笑着。 第988页 你在王雱的面前说聪慧…… 那小子现在看着老实,可骨子里却是蔫坏蔫坏的。你若是觉得他是只小白兔,那他会把你坑的找不到北。 上了山,有美堂前已经多了一百余人。 这些人本来在吵闹,等冯进出现后,马上就闭口不言,人人堆笑。 这种见风使舵、见人下菜碟的本事会的人不多,就三种人:一是商人;二是泼皮;三是官员。 「见过知州。」 冯进点点头,淡淡的道:「今日召集了你等来此,乃是为了迎接京城来使……三司户部推官……陈昂。」 陈昂拱手说道:「今日劳烦诸位了。」 这些都是在杭州讨生活的海商,或是下海,或是供货,或是买货…… 「见过陈推官。」 冯进看看天色,说道:「今日不热,就在外面走走吧。」 众人都说好,有人说道:「紫阳山那边奇石颇多,倒是可以一观。」 冯进微微点头,一行人就簇拥着他和陈昂去了。 王雱落在最后面,看似漫不经心,可却在观察着这些商人的举止。 商人重利! 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怎么让这些商人按照预先的想法来做,这是个不简单的事儿。 一路赏玩风景,最后站在山头上,冯进被风吹的衣裳猎猎作响,畅快的道:「此情此景,可有诗词以记之?」 一干商人面面相觑,最后就作了几首酸词,让冯进不禁摇头嘆息:「不学无术啊!」 对于商人来说,冯进就是他们的上官,掌握着他们的生杀大权,所以吹捧是必须的。 一番吹捧之后,冯进面色稍霁,见王雱在边上发呆,就说道:「少年人可有了吗?」 王雱指着山下说道:「吴山乃天目山余脉,突入城中,左湖右江,前街后市,一览无余,此杭州形胜之地。」 他看了冯进一眼,微微颔首:「此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可某来此几日,也去了码头……」 此时江水浩荡,海船能直接航行进来,大家在山顶望去,就能看到无数船帆。 「某看了几日,发现一个问题。」 王雱淡淡的道:「来的船多,出去的船少。那些外藩商人在此赚的盆满钵满,可大宋却亏了,怎么办?」 商人们有些尴尬,有人说道:「小郎君怕是不知道海外的凶险,若是遇到大风,一支船队都会沉入海底,尸骨无存啊!」 此时出海的人也不少,但没有后期那种船帆林立的浩大场面。 有人皱眉道:「大食商人把持着更远的航道,他们不肯说,我等也是无法啊!」 「大海之大,没去过的人无法想像。烟波浩渺,极目之处依旧是海水,茫然无依。若是没有海图就出海……没人能活着回来。」 「牵星术呢?」 王雱问道:「还有司南,牵星术配合司南,出海尽量沿着海岸前行,总能探索到新地方。」 司南,也就是指南针,就是被大食商人在华夏发现后带回去的,后来才传到了欧洲。 商人就是此时的使者,沟通各方,传递着各种知识。 而大食商人就是最好的使者。他们驾舟往来于世界各地,集聚了巨大的财富,也在各处散播着知识。 商人们有些尴尬,此时的海贸还未到最鼎盛的时期,亡命徒还不够多。 但王雱一个年轻人说这个却有些刺激到了他们。 有人说道:「年轻人说这个怕是有些不妥当吧,冯知州都还没说话呢!」 冯进在边上皱眉,显得不大高兴,这也是商人们敢质疑王雱的原因所在。 知州就是老大,你一个年轻人装什么装? 冯进不悦的道:「当年大宋开国,太宗皇帝为了引来各国商人,就派人出去,给了许多好处,这才有了今日三司的繁茂。若是大宋商人蜂拥出海,去抢夺大食人的生意,无需多久,大食人就会生出怨怼之心……」 王雱笑眯眯的道:「大宋可怕他们吗?」 大宋怕辽人,怕西夏人,怕交趾人,但就不怕大食人。 冯进拂袖转身,「对外怎可这般凌厉?荒谬!」 华夏对外政策大抵是经过了几轮变化,从汉唐时的强硬,到大宋的软弱,基本上是和武力值有关系。 汉唐时武功鼎盛,出去的使者都是牛哄哄的。 啥?你竟然敢不听大汉的?弄死你! 几十人的使团就敢在异国横行,这种强硬的背后就是军队的强大。而军队强大带来的后果就是国民自信心的强大。 乖一点,不然哥弄死你! 这是汉唐时对外政策的出发点。 大家好好坐下来谈谈嘛,不行就做做生意,有钱大家赚才是王道啊! 这就是大宋的对外政策。 在汴梁时,沈安对这个政策给了一个形象的比喻:缩头乌龟。 在沈安看来,华夏从来都不是那等忍气吞声的性子,但在武力不彰时,只能选择软弱。 但大宋的软弱却有些自废武功的意思,对武人的戒备和打压让外夷狂笑不已,觉得这等自残的举动真的是太搞笑了。 要重塑信心,要想改变这个现状,就必须以利诱之。 商人们有些恼火,觉得王雱说话太过分了些。 「这位是……」 第989页 但商人的谨慎让他们还是先询问了王雱的身份。 陈昂一直在旁观,此时他干咳一声,说道:「这是王安石家的衙内。」 王安石在拒绝了赵祯的多次任命之后,名声大涨,如今早已不是吴下阿蒙。 「见过衙内。」 商人们拱手行礼,声音却有些参差不齐。 这是轻视。 这里是杭州,不是汴梁,王安石的手还伸不过来,所以商人们没兴趣去搭理一个衙内。 王雱笑了笑,陈昂说道:「某此行南方,元泽是某的帮手。」 冯进眼中一冷,问道:「市舶司事务繁杂,你等既然代表官家来视察,尽可去,某公事缠身,就少陪了。」 对付这种下来视察的官员,一般的套路是好吃好喝的招待着,青楼里耍着,景点游着,最后临走前送点好处完事。 今日冯进带他们来吴山就是游玩,本来稍后还有些节目,可冯进却不耐烦了。 哥不奉陪了,你们自家玩去。 陈昂看了王雱一眼,有些头痛。 不透露来意,谎称是来视察的,然后观察杭州的情况,这是王雱的建议。 他们这几天都在打探市舶司的情况,因为对外宣称是巡查,所以没人遮掩什么。 这年头的视察,只要不是大问题一般都没人管。 上面下来的人也不会多事,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就是这个意思。 上面的官员来看一眼走人,真正管事的还是头顶上的官吏。 事已至此,陈昂也只得和盘托出:「冯知州留步。」 冯进皱眉回身:「还有何事?」 他看了王雱一眼,心想出门还带着王安石家的衙内来见世面,你陈昂此行大抵也就是游山玩水吧。 至于视察……那只是个笑话。 陈昂拱手,歉然的道:「倒是忘了告诉冯知州,先前才收到了文书,官家令某统筹三司……」 这里的三司是指广州、明州、杭州三家市舶司,简称三司。 朝中也有个三司,那是中央部门。 冯进的脸一下就红了。 过分了啊! 他原先以为陈昂是下来镀金,顺带放松,所以有些怠慢。 可陈昂现在却摸出了文书,他看都不想看。 大宋此时还在『兴盛期』,自然不会有官员敢沐猴而冠,在官场行骗。 是了,他想明白了。 陈昂挂着三司户部推官的职务来到了南方,这就是为了方便镇压三家市舶司。 他恼怒的道:「陈推官这是要羞辱某吗?」 陈昂心想这都是王雱那小子的主意,和某可没关系。 他苦笑道:「并无私心。」 我没针对你。 这是表态。 …… 第558章 记性好了不起啊 冯进还是验过了文书,然后说道:「某还有事,告辞。」 他还是恼怒了。 「不必担心。」 王雱低声道:「他和商人们太亲密了些,不和他翻脸,咱们不好施展。到时候他要插手怎么办?不,他一定会插手……」 陈昂微微摇头。 王雱嘆道:「他是杭州知州,还是杭州市舶使。市舶使看似不起眼,可手中的权利颇大,涉及的钱财货物多不胜数。他怎肯让咱们插手?所以必然会给咱们脸色,甚至会下绊子……此时撕破脸最好不过,回头咱们就能弹劾他……然后再寻些短处。拿下他,南方三司定然会震怖,如此市舶司革新才能顺畅施行……」 他说的很是平常,可陈昂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王雱建议大家先不说是来清理市舶司的,而是巡查。 巡察嘛!你好我好大家好,地方上自然会不在意,如此才能了解到问题的根源。 他以为这就是王雱的目的,可他错了。 王雱一开始就是瞄着冯进去的,准备拿他的人头来震慑三司,为市舶司的革新开道。 好狠辣的少年。 让陈昂最忌惮的是王雱的果决和计谋百出。 计谋中套着计谋,你不小心就会被他挖的坑给埋了。 他看了远去的冯立一眼,心想你怎么就那么急躁呢? 他再看看那些商人,此刻他们都堆笑着围拢过来。 「见过陈推官,见过衙内……」 「小郎君才华不凡,怎能叫衙内?」 「是是是,该叫小郎君。」 这年月衙内的称呼类似于后世的二代,很是嘚瑟的意思。 我爹是官,牛笔不? 你们都得叫我衙内! 可真正有本事的却不喜这种称呼,觉得是对自己的羞辱。 众人一阵拍马,陈昂笑道:「今日诸位贤达集聚吴山,某在此也想请教一番海贸之事。」 「陈推官只管说,但凡我等知晓的,一字不漏!」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站了出来,看周围人的模样,这人有些威信。 「你是……」 男子拱手道:「老夫魏平,见过陈推官。」 魏平的脸色红润,肌肤柔嫩,看不出是五十多岁的人。唯独一双斑白的长眉斜了出去,仿佛是两把扫帚。 陈昂问道:「某这几日沿江转了几圈,海边也去过,发现最多的还是大食商人,那些人和市舶司的官吏相熟,有时竟然可以暂缓给抽解,何故?」 第990页 这话问的很尖锐,魏平却笑道:「那些大食人身家丰厚,船一靠岸就查验货物,十抽一之后方能博买。不过有时官家不喜欢那一船货,就先博买,随即卖给大宋商人,最后折算铜钱给大食人算帐,这样还省事些。」 市舶司的首要任务就是收税,收税是两种手法:第一种就是抽解,船一靠岸,市舶司的人会去查验,然后十抽一,也就是先交纳十分之一的货物作为税款。 第二就是博买。 市舶司的人和外藩商人商议好了价格,然后把他的货物买了,大多送去汴梁,少数货物就地发卖。 十抽一的税,加上博买时压价,这就是市舶司大赚特赚的原因。 特别是博买,博买时市舶司就是裁判员,随后发卖给大宋商人时又是运动员。 陈昂笑了笑,说道:「大食商人在杭州可多?」 魏平摇头道:「不算多,最多的是在广州。那边的大食人都聚在一起居住,还自行管事,官家不管他们。」 「广州那边的藩坊已然多年,大食人聚居于此,有藩长管辖,若是犯法,当地审讯后交给他们处置……」 若是沈安在的话,定然会说这不就是后世葡人弄的那一套吗? 先借你个地方居住经商,然后渐渐扩大影响力和实力,等到你衰弱时,就趁机下黑手。 宋末时蒲寿庚就是这么一个例子,直接灭掉了泉州城里的大宋宗室。 「有的给了不少好处,朝中也赏了官给他们做……」 蒲寿庚就是官,宋末时在泉州执掌市舶司多年,大宋对其堪称是厚恩,可最终却被此人背叛。 魏平说道:「那些大食人对大宋很是恭谨,恨不能化为大宋人……」 「大食是大食,大宋是大宋。」 王雱打断了魏平的话,他此刻想起了沈安的话:「那些海商大多身家丰厚,人有钱之后就会想着更有钱,会更贪婪……所以别指望他们会主动吃亏。」 他此刻见到了这些商人,不禁对沈安的话大为贊同。 安北兄大才啊! 「赚钱要让大宋赚,而不是让大食人……」 呃! 众人都有些意外这个说法,魏平干笑道:「小郎君此话……陈推官?」 这位年轻人说的话我等是当放屁还是要认真听? 在他们看来,王雱就是个来镀金的衙内,此刻不过是在抢表现而已,谁搭理他谁有毛病。 陈昂没有犹豫,说道:「官家知道他来。」 这是官家默许的事儿,你们不当回事也行,只是后续倒霉别怪我。 魏平有些尴尬的道:「如此……我等该如何做?」 陈昂说道:「第一要认真,什么延缓抽解,某不知道什么叫做延缓,更不知大食人有钱,只知道规矩不能乱。」 这是敲打。 别和大食商人抱作一团。 「第二就是把大宋的货物都弄在一起,不许和大食人通消息,由市舶司统一定价。」 尼玛! 这样市舶司把事儿全干完了,咱们干什么? 市舶司把裁判员和运动员都做了,咱们做什么? 咱们好像就只剩下出海一条路了…… 「第三就是出海……」 陈昂想起临行前沈安的交代,就振奋精神说道:「大宋必须要掌握商道,如此方能挣更多的钱……」 「出海?」 一个大汉上前,兴奋的道:「敢问陈推官,可是要鼓励我等出海吗?」 陈昂点头道:「正是,朝中希望你等多出海,把大宋的货物主动贩卖出去,而不是通过大食人来转手……你们都知道,被大食人这么一转手,多少钱都不见了。」 王雱阴测测的道:「大食人为何这般有钱?不就是转手挣的吗?可那些货物大宋本就能出海去採买和贩卖,为何要让他们挣钱?难道咱们没船吗?」 大汉欢喜的道:「小人邱震,见过陈推官,见过小郎君。小人以前出海经常会遇到海盗,他们会劫掠船队……」 这是没办法的事儿,陈昂点头道:「大宋会寻机去剿灭那些海盗……」 大宋目前的水师……说句实话,不怎么强大。 因为海外没有敌人的缘故,大宋的军事力量都集中在了陆地上。甚至连金明池里的战船老旧了都不更新,变成了竞赛速度的龙舟…… 和平数十年,大宋上下颇有些文恬武嬉的悠闲。 王雱突然问道:「大食人呢?那些海盗可会劫掠大食人?」 比起出海的频率和规模,自然是大食人独占鰲头,那么他们可被劫掠了吗? 邱震摇头道:「大食人不会。」 嗯? 「为何?」 陈昂不禁有些好奇,甚至阴谋论的在怀疑海盗是不是大食人弄出来的把戏,目的只是为了压制大宋向海外迈出的步伐。 邱震有些唏嘘的道:「大食人的船队庞大,而且他们的战船不少,那些海盗不敢劫掠他们,否则会被大食人清扫……」 大食人的水师竟然强劲如此吗? 王雱的眼中多了阴霾,说道:「只要大宋在海外有巨大的好处,水师不是问题。」 还是沈安说得对,利益才是驱动人的最大因素。 邱震兴奋的道:「若是大宋水师能出击,那小人就敢倾尽家产出海。至于大食人,小人也敢和他们比比谁的货物更好,更便宜。」 第991页 这是贸易战的雏形。 王雱心中欢喜,说道:「如此甚好。」 若是能形成这样的局面,大宋就找到了另一只腿。 按照沈安的说法,大宋目前只有陆路,就是瘸腿。只有掌握了海路之后,才能双脚并行,健步如飞。 海商之利很大,必须要把握住。 魏平冷冷的看了邱震一眼,说道:「此事却要从长计议,要不……先用饭?」 一路熘达,大伙儿都饿了。 陈昂说道:「如此便各自去了吧。」 魏平笑道:「此处风景甚好,敢请陈推官和小郎君在此用饭……」 「烤肉?」 陈昂下意识的问道。 这里空荡荡的,哪来的饭菜。 魏平笑吟吟的拍拍手,随即有人转身就跑。 稍后山下就来人了,而且是很多人。 几十人挑着担子上来,然后摆开了阵势。 座椅都有,酒菜还是热气腾腾的。 一队女人缓步而来,乐声起,舞蹈动人。 这就是海商的豪奢,不过是片刻间就弄好了这些东西。 王雱冷眼看着这一切,稍后也吃了。 …… 第二天他们就去了码头。 船帆遮蔽了视线,一艘艘船在等待靠岸。 市舶司判官刘可引着他们去了码头边上,随行的还有魏平和邱震等人。 「见过刘判官……哈哈哈哈!」 一艘船靠岸,一个大食商人在船头大笑着,很是熟悉的感觉。 刘可板着脸道:「靠岸,检查他的货!」 大食商人愕然,但一瞬之后就变成了肃然。 「某在路上遭遇了风暴,幸而逃生……看看这艘船吧,差点就葬身海底……」 顺着他的手指方向,能看到破损的风帆,还有一些破损的痕迹。 「某侥幸逃生,却是高兴过头了。」 大食商人在微笑,很是矜持和有风度。 这是一种他认为礼貌的微笑,但在王雱的眼中却是挑衅。 「查验!」 陈昂和王雱并肩而立,低声道:「还得再看看?」 说着他偷偷的举起手,想看看袖子里那张价格表。 王雱笑了笑,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一切都在某的脑子里。」 智商被碾压的陈昂不禁为之气结。 记性好了不起啊! …… 第559章 智商碾压 小吏翻查了船上的货物,还记录了下来。 「大多是象牙,还有玳瑁。」 「搬上来。」 刘可板着脸吩咐道,随后船上的货物都被搬上了码头。 「象牙……二百零一株,玳瑁……三十二只。」 大食商人靠过来堆笑道:「刘判官,十抽一,剩下的什么价?」 刘可看了边上的陈昂一眼,说道:「老规矩,三贯一百文一斤……」 大食商人唏嘘的道:「太便宜了,这一趟某算是白跑了,可大海茫茫,这些东西也只有大宋方能买得起……海外的那些地方,哎,穷啊!」 这话卖穷之余,顺带还吹捧了大宋一把。 刘可干咳一声,说道:「赶紧称了。」 有小吏带着人过来称重,二百零一株象牙花费了不少时间。 称完后,按照规矩十抽一作为税。 「象牙在汴梁最受喜欢,这批货都送到汴梁去。」 边上的商人在见到是象牙和玳瑁后,知道自己没机会,都没多看这边一眼。 「慢!」 正准备装货时,王雱突然出声。 刘可笑道:「小郎君可是有话说?只是这货却耽误不得,京城许多人在翘首以盼呢!」 这话隐隐有些怪责的意思。 咱能不胡闹吗? 说着他就看向了陈昂。 陈昂想看袖子里的价格,但却不好意思。见他看过来,就说道:「急什么?能买象牙的,不是拿去做笏板,就是拿去做别的,都不急。」 笏板是高等官员的必备工具,主要是用于记录和备忘。 而且象牙材质坚硬,用于斗殴堪称是利器。 上次欧阳修用笏板把陈钟的大牙都打掉了,那笏板就是象牙的,堪称是一战成名。 王雱走过去,伸手触摸了一下粗大的象牙,说道:「某怎么记得五年前,在广州市舶司……象牙是两贯三百钱呢……」 刘可愕然道:「小郎君,那是以前……」 王雱尝试着扛起一只象牙,觉得至少有五六十斤重。他重重的丢下象牙,回身道:「象牙……五年前的象牙和今日的象牙有何不同?刘判官给解释一下?」 刘可干笑道:「东西都涨价了,都涨价了。」 「谁涨的?理由是什么?」 陈昂怒了,刘可说道:「三年前涨的,三年前大食人在海上遇到风暴,一支满载象牙的船队沉没……象牙就涨价了。」 这个理由很强大,王雱问道:「那支船队沉没……谁看到了?」 刘可看了他一眼,说道:「此等事……不会有假吧。」 这个逻辑让王雱想笑,于是他就笑了,很讥讽的那种。 「愚不可及!某来之前,朝中决议此后不再用象牙来做笏板……汴梁也不想要什么象牙简……所以,它值多少钱?」 「不能吧?」 第992页 刘可脱口而出道:「朝中难道还能用木做的笏板?而且那些权贵和有钱人都喜欢象牙简。」 你在忽悠我吧? 他不满的看向了陈昂,却被陈昂眼中的怒火给淹没了。 「什么不可能?大食人的船队沉没了,谁见到了?为何你等当时不去说不可能!?为何?」 陈昂怒不可遏的逼近一步,喝道:「你可是收了他们的好处?说!」 「没有的事!」 刘可说道:「此事上报过。」 「谁同意的?」 哪个蠢货同意的? 陈昂摇头,王雱摇头。 此事和三司有瓜葛,和政事堂也有瓜葛,是哪个蠢货一拍脑袋就同意了? 上面的拍脑袋,下面的呢? 王雱问道:「你在市舶司多年,对海贸应当很熟吧?」 「熟。」 敢说不熟悉就是渎职。 王雱继续问道:「大食商人说沉船了,你为何会上报?」 刘可嘆息一声,说道:「大食人和大宋是朋友,多年的朋友。这不是某说的,朝中那些重臣也是这么认为的。」 年轻人,别想挑我的刺。 而且你也挑不到。 此事从头到尾都没毛病,你凭空给某弄个罪名试试? 刘可面带微笑,可目光中却多了冷意。 他认为这是对自己的挑衅,哪怕是王安石的儿子也顾不得了。 你再哔哔,信不信某让你颜面扫地? 他双拳紧握,哪怕是陈昂在也忍不得了。 你再哔哔试试? 王雱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轻蔑之意:「朋友……某看是你的朋友吧?!」 「放肆!」 刘可肃然道:「陈推官,这等冤屈某不会忍受,杭州市舶司不会忍受。此事得给某一个说法,否则某即刻上书京城。」 陈昂冷冷的道:「当年是谁上书京城要求提高象牙的价钱?」 刘可淡淡的道:「某的前任。」 陈昂看了王雱一眼,王雱的眼中闪过厉色。 动手吧! 他们来这里可不是请客吃饭的,而是来找茬! 陈昂深呼吸了一下,觉得前途不明。但对于沈安的谋划他还是信任的。 「来人!」 随行有军士上前听令,陈昂说道:「拿了刘可,马上讯问。」 刘可愕然,进而悲愤的道:「这是何意?你等没有这个权利,来人,来人吶……」 王雱冷冷的道:「市舶司是做买卖的,实则就是商人,为大宋贸易。可谁听闻过商人採买货物主动提价的?」 「那是沉船……」 刘可被两个军士给控制住了,他奋力喊道:「来人,来人……」 「沉船?」 王雱打开摺扇,轻轻扇动着,只觉得眼前全是蠢货。 都不配和某说话! 「沉船都沉了三年,为何不涨价?」 刘可下意识的道:「忘记了!」 「忘记了?」 王雱觉得智商的优越感太浓郁,不禁生出些悲哀来。 「你是为大宋经商,商人竟然会忘记赚钱,而且还是赚大钱的机会?」 他走进一步,用摺扇挑起刘可的下巴,摇头道:「说你蠢你还是真蠢。在市舶司做官,政绩首要在挣钱,挣的越多升官就越快。难道你不想升官?」 刘可摇头,不知道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王雱嘆息道:「某见过无数官吏,就没有一个不想升官的。为了升官他们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可你呢?眼前有大好机会却视而不见……某在出京前去看过市舶司博买货物的价钱,为何一直在上涨……为什么?」 他冷笑道:「为什么?告诉某,为什么?」 刘可额头上的汗水渐渐涌了上来。 王雱冷冷的道:「竟然有人不想升官……为什么?是什么让你等甘愿不升官也要在市舶司待下去?」 「钱!」 王雱收回摺扇,心旷神怡的道:「只有钱,许多钱才能让你等捨弃升官的机会……有了钱,什么好日子都有了,多好?」 他回身对陈昂道:「此人若是没有贪腐,挖了某的这双眸子去。」 他说的很是认真,甚至还伸出手,用食中二指在自己的眼前虚挖了一下。 「这是诬陷,这是臆测……某要去告你们,某要上书京城,向宰辅……向官家告你们……」 王雱回身看着他,微微昂首,皱眉道:「你没有机会了。」 陈昂指着那个大食商人,喝道:「拿了他!」 大食商人正在一边看的懵逼,也倍感庆幸,可一转眼自己竟然成了抓捕的目标。 他第一反应就是跑,转身就跑。 「抓住他!」 两个军士追了出去,可那大食商人却先一步跳进了水里。 「这是做贼心虚啊!」 王雱摸着下巴说道:「这里……水有些浑,谁把他弄上来,十贯钱。」 话音刚落,落水声不绝于耳,甚至有大食商人船上的水手都跳下去了。 这些人争先恐后的朝着水波荡漾处游去,就像是一群鸭子。 『鸭子』潜入水中,水波涌动起来,接着又窜了上来。 「抓到他了,是某抓到的!」 几个男子在争夺着,最后成功的那人拖着已经被淹个半死的大食商人回来。 第993页 「审讯吧,希望别是大麻烦。」王雱觉得肯定有大麻烦:「最怕的就是一窝一窝的……某觉着应当是。不信你看那些人的眼神,都在发飘,这是心虚了。」 陈昂有些头痛的看着王雱,「那么年轻就心机深沉,本来说清理一番就是了,如今你这么一弄,市舶司怕是会上下不宁。罢了,快些吧,另外,去弄些人手来。」 …… 码头停滞了。 官吏们放缓了查验博买的速度,按理那些海商会抱怨,可是没有。 没有抱怨。 大家都在观望,等待最新的结果。 而冯进已经抓狂了,直接冲进了陈昂的驻地。 「为何要拿人?可有证据?」 他负手站在院子里,耳边听着惨叫,眼皮子不禁跳动起来。 陈昂说道:「刘可可疑,而且这几日某发现他花钱大手大脚的,定然有问题。」 冯进冷冷的道:「有问题也得查清楚了再拿人。放人!否则查无此事,某会上奏疏……」 杭州是大州,能来这里做知州的,背景多少会有,其次就是地位不低。 杭州知州的愤怒,你们能承受吗? 「……拿了好处……不是某一人拿了,许多人……市舶司的官吏大多都拿了钱……放过某,某认罪……」 冯进的脸色僵硬,王雱从里面出来,颔首道:「冯知州的愤怒,某想见识一番……」 冯进冷冷的道:「屈打成招……」 「家里有钱……都在书房的木板下面……撬开……撬开就能看到……求求你们,饶了某,去撬开就能看到钱,某发誓不敢撒谎……」 冯进的脸色再变。 刚说屈打成招,刘可就供述自家书房的地板下面有钱…… 谁家把钱藏的这般隐秘? 这分明就是有问题! 连续两次被现实打脸,以冯进老官僚的城府也挂不住了,那张脸上多了些可疑的红色。 他觉得自己受辱了。 堪称是奇耻大辱! 够了没有? 他抬头看着陈昂。 陈昂歉然一笑,「市舶司要革新,必然要先厘淸吏治……」 大佬,我可不是有意让你丢脸啊! 好吧,这个解释算是圆场。 冯进的面色稍霁,正准备说几句场面话,王雱的毒舌却启动了…… 「市舶司大部分人都贪腐……冯知州可知道吗?」 这是赤果果的人身攻击。 ——既然市舶司大部分人都涉嫌贪腐,你这个市舶使干净吗? 干净就是渎职,不干净就是同流合污,还是带头贪腐…… 冯进一口老血憋在嗓子眼那里,正准备用力呼吸几下,里面的刘可喊道:「都不干净……」 第560章 出海!出海! 「把那些商人召集起来。」 时间很紧迫,为了在入冬前理顺市舶司,才审讯完刘可,陈昂和王雱又来到了码头边上。 海商们大多目睹了那场抓捕,此刻还心有余悸。 水波不惊,微风送来些许腥味,还有些烧草木灰的那种味道。 陈昂在看着这些外藩商人,心中打好了腹稿,说道:「从即刻起,所有的货物都分开,分清好坏,然后按照规矩定价……这一点某要提醒你们,原先的价格……你们从大宋偷窃了许多钱财……」 商人们有些躁动,有人说道:「尊敬的推官,那些价钱是市舶司的官员定下的,和我们没关系。」 陈昂冷笑道:「他们不傻,不会主动给你们降价。这里发生了些什么你们最清楚。今日某在此告诉你等,从今日起,价钱要压下去!」 他双手前伸下压,努力回忆起了在西北的岁月,脸上就浮起了凌厉,「谁不愿意?」 …… 「要统一卖给他们。」 在另一头,王雱和大宋商人们在说话。 「不要零散,以后所有的货物都要从市舶司这里过手,谁想私下交易,那就做好去琼州的准备吧。」 王雱很年轻,可他的身后站着十余名军士,代表着此刻的身份。 商人们默然不语。 王雱知道这并不代表他们屈服,而是在等待后续。 「货物有很多,并非杭州一地所能产出。你等不过是运送货物来此而已,这等事朝中会干的更出色,当然,这并不是说朝中会夺了这门生意,那不靠谱!」 官方不能涉足太细,否则弊端丛生。 「货物可以继续运送来贩卖,不过价钱要公道,还有……某知道有人私下和番商交易,这里就不说了,以后抓到直接弄海里淹死!」 王雱说的很是轻松,仿佛是在开玩笑。 「别怪朝中堵你们的财路,这几年市舶司和番商勾结,调高了进货的价钱,让大宋损失了不少。这是你们自找的!」 「可这和咱们没关系啊!」 「就是,刘可他们私下收好处,咱们也管不着。」 「……」 「可你等没有检举!」 王雱冷酷的道:「这几乎是同罪!若非是官家仁慈,这边的商人都该换一批了。」 这一刻他的眼中全是杀机。 这些商人果真是如沈安所说,节操半点也无,有钱就是爹,有奶就是娘。 有人喊道:「我等无罪!」 「有意思!」 第994页 王雱盯住了那人,指过去喝道:「拿了。」 两个军士沖了进去,一阵拳打脚踢,然后把说话这人提熘了过来。 王雱笑眯眯的看着他,问道:「在吴山上时我等就说明了身份,乃是来清查市舶司的,可有谁检举了?」 「没有检举就是同罪!」 王雱把这话说的斩钉截铁,商人们面面相觑,有人低声道:「这人……怎么像是酷吏呢?」 这话评价的再正确不过了,王雱若是生在汉唐时,绝对是个酷吏,手段狠辣的让人头皮发麻。 「想发财可以,出海!」 王雱就像是个恶魔,此刻却换了脸嘴,带着诱惑,「出海去贸易,把那些本该是大宋的钱挣回来。到时候满载而归,市舶司也只是抽解,该赚多少就是多少……」 「可找不到航道!出海就是送死。」 「怕死就不是大宋商人!」 王雱开始了热情的鼓励:「至于航道,先去咱们熟悉的地方,周边小国去一去,比如说倭国,还有高丽,再远些就直接到占城那边……」 商人们在沉默。 王雱再次觉得自己是智商太突出了。 「原先你等坐着就有钱赚,如今规矩收紧,钱就挣少了,所以不乐意,可对?」 我去! 商人们都看向了王雱。 这个年轻人看着才十多岁,可竟然这般聪慧? 不过是几句话就把我等的心思给说的清清楚楚的,这份聪慧…… 对了,此人还是王安石的儿子。 以后前途无量的一个年轻人。 商人们默然,也就是默认了。 王雱摇头道:「海外那些地方大多愚昧,坐拥金山银山而不知珍贵,金银随意堆放……还有那些香料、珠宝……无数宝贝都在海外,坐等挣钱不可能了,死了这条心,从现在开始,想挣大钱的……出海吧。」 这才是他们来南方的目的。 ——威胁也好,利诱也罢,一句话,把大宋的商人们赶下海去,去挣海外番人的钱! 一旦大宋的旗帜密布海洋,金银和各种特产都会涌进来,到了那时,大宋才真正的叫做大。 钱山钱海啊! 连王雱都有些憧憬那种盛况。 商人们依旧沉默,王雱最后说道:「愿意出海的,报备,找人担保,这些是老规矩,你等都熟悉。市舶司的不少人要倒霉了,不过我等住在城中,愿意出海的,只管去报名。」 回到住所后,陈昂第一件事就是喝水。 「和那些外藩商人说了半晌,都是人精,旁敲侧击的想问大宋是不是要禁绝贸易,某说不可能。」 「是不可能。」 王雱摇头道:「这样诚然能挣不少钱,可却是心虚。大宋有能力压住他们,咱们挣大钱,他们挣小钱。」 陈昂看了他一眼,「你这年轻人,那心思真是让人头疼,这次又威胁人了?」 「威胁利诱。」 「某担心没人来报名,毕竟敢出海的人不多。」 「陈推官,你小看了人的贪心!」 王雱用那种遗憾的眼神看着他,「一个人原先每日能挣十贯钱,可现在一日只能挣一贯钱,想挣十贯钱就得出海……他们肯定会去。」 陈昂摇头道:「海外太凶险,他们肯定不敢。」 现在出海的大宋商人要么是对自家的航海技术有信心,要么就是贼大胆。 而且在国内就有大把挣钱的机会,为啥要冒险出海? 随后的两天里,杭州人就看到了市舶司被全部端掉的场景。 官吏们被绑着,狼狈的跟在大车的后面,而大车上装着的全是赃物。 市舶司几乎为之一空,大家都担心会影响贸易。 连冯进都遣人来问话:「市舶司空了,怎么办?」 他不想管这个烂摊子,有些看笑话的意思。 「会有办法的。」 陈昂只是简单回复,没给面子。 就在大家心中揣揣时,外面来了不少官吏。 这些官吏一来就去请见冯进。 「见过冯知州。」 「你们是……」 冯进不认识这些人。 「我等奉命来接管市舶司。」 冯进失态的道:「竟然早有准备吗?」 来之前他们竟然就做好了端掉市舶司的准备,可行事间全然看不出来。 「那陈昂看似粗鄙,可城府竟然如此之深。那王雱……少年了得……」 冯进唏嘘着,接着有人来禀告:「知州,那些商人去了陈昂那边,说是要报名出海。」 杭州沸腾了! 那些商人不过是考虑了两日,就堵住了陈昂的驻地。 「某要报名,担保人在此!」 「别挤,你特么还挤!」 「陈推官,某把全部身家都投进来了,买船,进货,准备出海!」 「家中都揭不开锅了,再不出海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一群身家丰厚的商人在装穷,群情激昂间,陈昂出现了。 「陈推官,我等要报名。」 陈昂愕然看着这人头攒动的局面,不禁回身看了一眼王雱。 两天前王雱的话再次被回忆起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都是贪心的,贪慾不止,就可以利用。 这是在揣摩人心,而且用手段在引导人心。 第995页 这等手腕…… 对了,那个当出头鸟的商人呢? 陈昂想了想,是被交给了随行的密谍,然后当着那些商人的面发配琼州。 太狠了啊! 那商人是被查出来和市舶司的人有勾结,发配琼州的处罚太重了些。 可王雱却遗憾的说可惜不能杀人,否则只需斩杀此人,商人们定然噤若寒蝉。 这个年轻人真的够狠,够毒,够厉害! 王雱微微一笑,很是纯良。 「报名,给他们记上!」 现场的气氛马上就热火朝天,等报名结束后,有人说道:「陈推官,没有海图啊!」 陈昂笑道:「朝中提供。」 商人们欢喜,有人却问道:「要多少钱?」 给东西就得收钱,这是天经地义的。 而且从陈昂和王雱来到杭州这段时日的表现来看,这两人分明就是酷吏转世,但凡有一文钱的好处都不肯落下。 苍蝇过路都会被刮一层油的傢伙,怎会放弃这种挣钱的机会? 多少钱? 陈昂淡淡的道:「不要钱!」 啥? 铁公鸡竟然拔毛了? 商人都不敢相信。 「陈推官,莫不是玩笑?」 陈昂坚定的道:「公是公,私是私,朝中希望你等能挣钱。提供海图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重振大宋水师。以后水师会巡弋于海外,为你等护航,为大宋扬威海外!」 竟然这般美好吗? 商人们都憧憬起来。 「水师挂着大宋的旗帜巡弋在海上,那些番人见了要五体投地……想想就觉得热血沸腾啊!」 「若是有水师跟随,某敢把货卖到天尽头!」 …… 第561章 闻小种,你这个叛逆 初秋的京城依旧很热。 杨卓雪喜欢秋天,因为有许多东西可以吃。 杨卓雪面红耳赤的收了手,沈安活动了一下身体,觉得背上发痒的地方舒坦了。 「这天气干燥的皮痒,回头叫二梅弄些银耳粥来喝。」 「还有,既然丈人那边喜欢蛋糕,那就多送些去。」 沈安回身见妻子在发呆,就伸手在她的眼前晃动了一下。 「可果果想吃都不给。」 杨卓雪不禁为小姑子的遭遇感到了些愤慨。 「昨日果果哀求吃蛋糕……可你就不答应,果果都要哭了……」 女人从少女变成妇人后,肌肤会变。 原先双颊有自然的腮红,现在却淡了,变成了粉红。而且肌肤越发的白嫩。 眼睫毛扑闪一下,那眼中的委屈就多了些。 「果果很乖呢……妾身看了就心疼。」 沈安愕然,旋即就说道:「小孩子的脾胃虚弱,不能多吃这些东西。」 「这样?」 杨卓雪觉得自己冤枉了夫君,就赧然道:「那倒是让我爹娘占了便宜。」 这年月频繁往娘家送东西的女人可不受待见,开始沈安时常让她送些好东西过去,李氏那边有些心慌,以为自家闺女是自作主张。 这种行径就是在犯傻,若是男方闹起来可没法收场。 李氏让人委婉传话,示意别送了。 可杨卓雪在沈安的鼓励下依旧如故,让李氏如坐针毡。 这闺女莫不是傻了吧? 她甚至想来看一眼,可没听说丈母娘没事往女婿家跑的,最后还是让阿青来探听消息。 等她得知是自家女婿鼓励闺女送东西后,就有些疑神疑鬼,担心女婿是不是不满意这门婚事,想寻机找茬。 为此她和杨继年嘀咕了大半月,杨继年被她弄烦了,就干脆捲起铺盖去书房睡,夫妻俩为此冷战了七八天。 「都是一家人,什么便宜?」 沈安有些心虚,想着以后老丈人和丈母娘齐齐变成胖子的壮观场面,不禁就乐了。 杨卓雪见他准备出去,就问道:「官人是去上衙吗?」 沈安不禁有些囧。 妻子都希望丈夫忙碌起来,有事可做。最好是大事,若是能操心国家大事就更好了。 可沈安目前处于无事可做的状态,很是懒散。 丈夫游手好闲会很自卑,所以沈安觉得自己该出门熘达一下。 「为夫出门了啊!」 「是。」 杨卓雪很是欢喜的把沈安送出去。 沈安换了身衣裳,见她喜滋滋的,就取笑道:「不说什么悔教夫婿觅封侯的话?」 杨卓雪笑道:「要做事才不无聊呢。」 这是个上进的女人。 沈安说道:「为夫去城外操练邙山军。」 这是正事,所以沈安说的很是理直气壮。 「是。」 杨卓雪看着他远去,脑海里自动想起了操练的事儿…… 沈安提着一把百斤重的大刀在挥舞着,大刀砍到什么地方,那地方就寸草不生…… 那些将士都在欢呼雀跃,沈安最后一刀噼出去,地上竟然噼出了一道巨大的鸿沟。 「一定很厉害。」 杨卓雪真的想去看看,可女人不能涉足军营,而且这是正事,没她插手的余地。 「嫂子……」 果果来了,姑嫂二人又开始在后院里寻乐子。 …… 城外的庄子现在有些拥挤,新人的涌入让居住地不断扩大。 第996页 可沈安有钱…… 「买!」 在视察过拥挤的营地后,沈安指着边上的庄子说道:「买下来,以后作为邙山军的营地和操练的地方。」 黄春谄媚的道:「郎君威武霸气。」 严宝玉觉得他拍马屁的模样很难看,就离了些距离,和闻小种站在一起。 「杀过人?」 闻小种点头。 严宝玉看着他说道:「在郎君的身边就要忠心耿耿,莫要想着别的,否则……」 他的眼中多了警告之意。 闻小种点点头,然后看看左边。 在那里,他感受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让他心悸。 「叫人来建房,操练的地方压实了,往死里操练。」 沈安视察了一番,然后还带着他们操练了许久。 「我去!这腰……我的腰。」 先前挥刀用力过猛,沈安的腰被闪到了。 「好生看着他们,别惹祸。还有……西夏人那边最近有些蠢蠢欲动,说不准何时会发动进攻……一旦有机会,邙山军肯定是要上的……」 他仔细看着黄春和严宝玉,见他们的眼中多了兴奋之色,就安心了:「三百余人,三百精兵,在沙场上若是使用得当,就会成为一把尖刀,好生操练。」 就如同是李世民的玄甲骑兵,人数不多,但都是精兵。李世民自己也是用兵大家,每每在最关键的时刻率领玄甲骑兵去沖阵,一举击溃敌军。 黄春说道:「这段时日操练下来,那些青壮已然脱胎换骨。郎君放心,下次若是上了战阵,只需杀几人就成军了。」 新兵操练的再好也没用,最终还得要经历一次生死关,也就是杀人。 没有杀过人的兵不是好兵,这就是当下对精兵的解读。 严宝玉点头道:「没问题。」 陈洛和闻小种跟在沈安的身后。陈洛在琢磨着中午曾二梅会做什么好吃的,自己能否得了她的欢喜。 曾二梅号称榆林巷第一丑,可在陈洛的眼中却是个美人。 二梅渐渐大了呀! 想起曾二梅那鼓鼓囊囊的胸脯,陈洛就觉得今日的细雨分外的明媚。 「郎君……」 「啥事?」 沈安在想着陈昂和王雱的事。 清理市舶司只是一个开端,甚至鼓励商人出海贸易也只是个开端。 大宋需要金银作为财政后盾,需要无数铜矿来确保货币流通。 北方有这些东西,可目前却不是大宋的地盘。 海外呢? 海外有好地方啊! 金银铜铁都不缺,而且香料和各种特产更是价比黄金。现在那些地方都是蛮荒状态,随便派一支船队过去就能征服,再立一块石碑…… 诸位,对不住了,这里是大宋自古以来的领土。 好事啊! 沈安想的流口水,闻小种却在盯着左边。 这里还是乡间,细雨遮蔽了视线,远处看着朦朦胧胧的。 闻小种看着左边,脸色有些狰狞,还有些茫然。 这两种复杂的情绪完美的出现在他的脸上。 他看到了两个骑士。 那些在雨雾中若隐若现的骑士让他很不安。 「你认识他们!」 陈洛右手握着刀柄,目光锁定了闻小种。 「某早就知道你来历不明。悬赏你不要,什么只想上阵杀敌……你在骗谁?」 沈安也握住了刀柄,「说吧,谁让你来的?」 闻小种面色挣扎,竟然有些痛苦。 沈安冷冷的道:「某从不信有人能拒绝钱财,抓获陈钟的悬赏丰厚,拿了那笔钱你就能逍遥一生。为何不要?」 沈安从未相信过闻小种,所以出门身边都是两人。 闻小种痛苦的低下头,「郎君,小人……小人绝不敢对郎君不利。」 沈安点头道:「在雄州时,某特地留了几个破绽,当时某的身边就只剩下了你一人,可你却没动手。否则你早就变成了京观里的一具尸骸!」 当时严宝玉就在弩弓的射程之内,手中的弩弓能确保干掉闻小种。 闻小种的声音中多了沙哑,「郎君,小人……小人是真心投靠……」 沈安冷冷的看着他,说道:「来历不明的人某不要,陈洛,我们回去。」 两人打马而去,陈洛甚至不时在马背上回头戒备。 闻小种孤立在那里,目光茫然。 马蹄声渐渐近了…… 两骑在雨雾中开始加速……后面还有几骑…… 「闻小种,你这个叛逆……」 呛啷! 长刀出鞘,刀光闪过…… …… 「轻点!」 回到家中后,沈安觉得腰不得劲,就让杨卓雪来看看。 脱掉上衣,只穿着一条自制的短裤,这种装扮让杨卓雪有些害羞。 沈安的身材不错,肌肉有些流线型的意思。 杨卓雪按压了一下他的后腰。 「哎呀!」 沈安惨叫了一声,就像是被砍了一刀。 杨卓雪赶紧去请了郎中来,结果很喜人。 「就是岔气了。」 郎中给了意见:「要舒筋活血,喝点酒吧。」 「这是庸医,弄出去!」 沈安大怒,等郎中走后,就交代道:「去找陈洛,他那有药酒。」 第997页 陈洛正在厨房献殷勤。 「二梅……今日某差点就和郎君说了……」 「说了什么?」 曾二梅的力气很大,单手就把一口大锅给提了起来。 她把锅底放在细纱堆里来回的摩擦,很是认真。 人说认真的人最美,在陈洛的眼中,此刻的曾二梅就美极了。 「某想……和你生孩子……」 曾二梅的动作僵住了,她缓缓低下头,接着有泪水滴落在锅里。 陈洛有些慌了,手忙脚乱的道:「你……你别哭……某存了不少钱,到时候都给你管着,某……」 「陈洛!」 这时前院传来了庄老实的喊声,陈洛如蒙大赦的蹦起来,冲出门去的同时还不忘交代:「某要和你生孩子!」 身后,曾二梅抬起头,那张丑脸上全是泪水。 「他说愿意娶我……」 …… 第562章 闻五十二,果果的善心 陈洛的药酒在沈家很有名。 他的药酒是祖传的方子,只是那时候的酒不够烈性,所以泡不了多久就得喝完,药性发挥不好。 沈家有烈酒,烈得就像是火。 这种高度酒才是泡药酒的好材料,陈洛经过几年的琢磨,又更新了配方,出来的药酒效果不错。 庄老实以前有些难言之隐,雄风难振,就是喝了陈洛的药酒才做回了男人。 所以庄老实对他很是亲切:「郎君的腰闪到了,想要你的药酒去试试。」 「真的?」 陈洛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他经常在家里鼓捣药酒,里面的那些东西让人见了心惊。至于使用,目前就庄老实试过,而且只用一种药酒。 庄老实拍拍他的肩膀,欣慰的道:「某就知道你是个能干的,谁也挡不住你的本事。去吧,让郎君看看你的药酒。」 陈洛觉得自己是个干御医的料子,可却没机会进宫。 如今来到了沈家,他也想展露一番自己的医术,若是郎君看重的话,以后说不定就有了第二职业…… 有了兼职就多一份报酬,到时候和二梅双宿双飞…… 嘿嘿! 吸熘! 想起二梅,陈洛就莫名的幸福。 他冲进了自己的屋子里,打开了几个箱子。 「那瓶跌打的呢?」 屋内的光线昏暗,些许微尘在箱子上面漂浮着。 陈洛的目光在两个箱子里梭巡着,突然一个转身,一拳挥出。 拳头在半途停住了,因为他看到了果果。 果果压根没看头顶上空的拳头,而是瞪大了眼睛,惊呼道:「是什么?那是什么?」 那些小罈子都被打开了,从上面能看到些东西…… 一条粗壮的青蛇就从罈子里探出头来,虽然生机全无,但那双冷冰冰的眼睛依旧让人害怕。 陈大娘在后面看了一眼,就拉着果果往外走。 「我要看,我要看!」 果果奋力挣扎着,可陈大娘却不给她机会,出门后抱起就跑。 陈洛愕然,嘟囔道:「都是好东西呢!」 他找到了跌打的那罈子药酒,随后送去后院。 「搽!」 于是杨卓雪就受苦了,用手沾着药酒给沈安揉腰。 「……就是……就是操练的狠了些……哦哦……」 「三百余人,要全部操练好……」 「……」 「官人,您一刀能砍死多少人?」 杨卓雪的问题让沈安忘记了腰部的酸痛,不禁愣住了。 一刀……砍死多少人。 一刀能砍死一人就算是武技了得了。 别看那些人吹牛,真正的战阵之上,杀敌并非易事。 比如说你一刀噼去,除非是把对手枭首,否则你就得做好对手暴起反击的准备。 沈安记得在府州沖阵的那一次,一个西夏人腹部中刀,花花绿绿的肠子都流出来了,依旧砍死了两个宋军。 别轻视你的对手! 这是进入边军中的第一训诫。 所谓边军,指的是有实战机会的军队。目前也就是麟府路那边算得上。 沈安很想说不知道,但出于男人的自尊心,他还是吹了牛:「那个……为夫一刀能砍死一个敌军。」 他觉得自己这个牛吹的有些大。 可杨卓雪却失望的道:「只是一人?」 在她的脑海里瞬间出现一个画面:沈安持刀,对面的敌军身高……有两个沈安那么高。宽度……有五个沈安那么宽,吼声如雷,一刀下来就能砍死几百个宋军…… 沈安大喝一声,一刀就把对手拦腰斩断,血好多。 是了,身材高大血液才多,血流成河想来就是这么个意思。 「郎君,闻小种回来了。」 嗯? 沈安刚想调戏一下妻子,闻言眼中冷了冷,问道:「他来作甚?可是领赏?是了,上次他抓到陈钟的悬赏没给,让老实给他。」 「郎君,他是被抬回来的……」 「什么?」 …… 闻小种已经深陷昏迷之中。 前院他的屋子还没来得及撤,所以什么都在。 沈安进去看了一眼,只见他浑身就穿了一条犊鼻裤,身上和腿上都是药膏。 郎中在给他处理伤口,见沈安进来就说道:「这位能活着回来真是运气。而且有些刀口若是再深些,说不得就要出人命了。」 第998页 「这是本事!」 折克行说道:「从刀口看,他当时被多人围攻,然后破围而出……最后抢到了一匹马逃回来,只是在城外就跌落马下。」 门外一个大汉喜滋滋的道:「待诏,小人认得他,所以就把他背了回来。」 沈安微笑拱手:「多谢了,老实,给这位兄弟些辛苦钱。」 大汉没想到沈安这般谦逊,喜道:「待诏人好,所以小人见到他跌落马下,就想着送过来……」 庄老实带着大汉去拿钱,沈安垂眸低声道:「查此人。」 陈洛微微点头,然后出了沈家。 稍后消息传来。 「郎君,那人就是个泼皮。」 泼皮就好,沈安怕这是圈套。 折克行出城一趟,再回来时面色凝重。 「就在沈家庄出来一里多的地方,那边能看到些马蹄的痕迹,还有血迹,不过并无尸骸。从马蹄印来看,当时是五人围杀闻小种。」 「骑兵杀步卒,一人可当五人。五名骑兵围杀一个步卒,那几乎是手到擒来,轻松的不像话……」 沈安在思索这里面隐藏着的信息。 折克行也有些佩服:「闻小种去了一次雄州之后,于战阵杀敌有了经验,否则今日他必死无疑。」 上过沙场厮杀过的人,自然要更强大。 此刻一个杀过人的府州兵就能干掉两个最精锐的禁军。 为何? 因为那些禁军没有经历过战阵。 平日里操练的再出色也没用,还不如上阵去杀一个敌人的锻鍊意义大。 沈安沉着脸道:「等他醒来问话。」 闻小种直至第二天才醒来。 他睁开眼睛,看着熟悉的屋顶有些奇怪。 我怎么回来了? 他觉得昨日的厮杀是一场梦,于是就动了一下。 顿时剧痛从各个伤口处传来,让他不禁惨哼了一声。 「醒来了?」 房门被推开,陈洛走了进来。 「郎君要问你话。」 「好。」 等沈安来时,见到的就是一个茫然的闻小种。 「小人是孤儿……从小就被那人收养,每日操练杀人之技……」 「杀谁?」 沈安觉得这事儿很有趣,也很无趣。 大军绞杀之下,什么杀手都是扯淡。 「杀山贼。」 闻小种苦笑道:「就拿山贼练手。」 「那也不错,若是拿普通人练手,那就是丧心病狂。」 「他们以前杀过普通人……后来觉着普通人不会反抗,没什么意思,到了小人这里就改成了杀贼人。」 沈安的眼中多了冷意:「多少人?」 「如小人这般的孤儿有百余人。还有十余人是统领……最后就是一个男子,叫做……」 「闻五十二。大家叫他闻先生。」 「五十二?」 沈安觉得这个名字很粗俗简单,不该是一个组织头目的名字。 闻小种说道:「是。好像是什么忌日……」 沈安的眸子一缩,吩咐道:「老实。」 庄老实在外面应道:「郎君,小人在呢!」 「去查……对了,那位闻五十二看着多大?」 「三十余岁的模样。」 沈安说道:「八十年前这一段,去查,看看谁死了。要大人物。」 能有财力和毅力干这种事的人,背后的原因必然不简单。而所谓的忌日也定然是某个大人物的忌日。 庄老实应了,沈安起身说道:「你好生养着,回头有事说话。」 闻小种的眼中多了哀伤:「郎君,小人是诚心来的,小人不记得有家,没了去处。上次拿了陈钟……小人承认,那次是想借着郎君来躲避他们的搜寻……可后来……」 他的眼角有泪水滑落:「后来郎君做事都不避开小人,小人感佩不已……」 他看着虚空,喃喃的道:「上个月的那一天,小人记得清清楚楚的。那一天早上,小人想着当年的事,就坐在台阶上发呆,小娘子来了……」 他的眼中多了光彩,精神都好了许多,「小娘子问小人可是哭了,小人说没有,小娘子就说她晚上想爹爹了也哭……」 沈安的眼中多了柔色。 「小娘子担心小人哭,就送了这个……」 他艰难的伸手在脖子下面摸了一个东西出来,沈安见了不禁一怔,然后就起了杀机。 这是一个小巧的白玉观音像,是沈安送给妹妹护身的。 果果竟然送给了他? 这妹妹太大方了些,同情心也多了些。 沈安漠然道:「分寸。」 你要懂得分寸,否则弄死你。 闻小种说道:「是,小人知道。小娘子就是天上的仙女,小人会护着他……」 这是一个没有感受过亲情的杀手。 然后被果果无意间的同情心泛滥给触动了心思,那颗孤魂野鬼般的心被温暖了。 沈安微微点头,问道:「可知道那些人的藏匿地方?」 闻小种摇头道:「以闻先生的心思,此刻他们定然搬走了。」 沈安的眸色微冷:「竟然敢来沈家讨野火,有趣。」 「多谢郎君。」 闻小种听到这话,就知道沈安算是接纳了自己,就挣扎着起来行礼。 第999页 第563章 弄死你 「他的目标是谁?」 这是最重要的问题,也是一个忠诚的测试。 闻小种没有犹豫:「小人曾经去查探过官家的踪迹。后来还查探过汝南郡王的踪迹,只是闻五十二认为不值当,最好还是对官家动手,那样才解恨,否则……」 「想刺杀官家?」 沈安垂眸,「八十多年前……谁死了?」 「能收拢一百余孤儿,养活他们不是易事。而操练他们更需要好手,需要专业的人。那人不简单……」 「郎君。」 门外的庄老实面色很难看。 沈安问道:「谁?」 庄老实说道:「南唐的那位……」 卧槽! 李煜? 是了! 沈安回想了一下,也只有那位才有可能。 大宋开国时最大的对手就是北汉和南唐,北汉是找了个辽人爹,所以不可一世。而南唐则是国势雄厚,而且君臣都认为自己才是正统。 李煜…… 可这种灭国不是很正常吗? 「他为何要复仇?」 闻小种摇头,「只说了国雠家恨……」 国雠家恨? 沈安觉得那位闻先生就是个神经病。 大宋都立国百年了,你培养百余人的刺客就想刺杀大宋皇帝,这是逗我玩呢? 赵祯出宫,明着身边的侍卫你都没法靠近,还有隐在边上的精锐在,刺客如何能得手? 他猛地想起了张八年曾经说过的话。 是了,张八年说有些遗老遗少在谋求颠覆大宋,必然说的就是这位闻先生。 南唐…… 他走出了房间,一路思索着往后院去。 所谓赵老二对小周后用强的事儿,到现在为止,沈安觉得值得商榷。 就算是他真的强上了小周后,也不会让画师在边上作画。 有画师在边上作画,谁有兴趣去干那事? 赵老二是帝王,而不是混混,他真要上了小周后也不会让人作画,那是变态才能干出来的事儿。 赵老二不是变态! 他夺了兄长的皇位,心中最想做的事就是超越。 只有超越了兄长,他才能从那个梦魇中走出来。 上女人还叫人作画,这种事儿是最败名声的,赵老二不会去做! 而且沈安到目前为止从未听闻过此事,可见后来的那幅画怕是有些问题。 「哥哥……有蛇!」 才进后院,眼巴巴等着他的果果就沖了过来。 「蛇在何处?」 沈安一把拉过她,有些紧张的四处张望。 「那里。」 沈安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了一条青蛇,而且还有一股子酒味。 「快跑!」 沈安几乎要被吓软了,他一把抱起果果就往后面跑。 果果一怔,然后就笑了起来。 抱着一个孩子跑很累,可沈安瞬间就爆发了小宇宙,一路抱着妹妹冲进了卧室,然后返身关了房门。 屋里的杨卓雪纳闷的道「官人这是怎么了?」 「嫂子……」 果果还在笑,笑的很是清脆。 沈安从门缝里往外看去,没看到那条蛇追来,终于放松了些。 「哥哥,是死蛇。」 我去! 沈安一想起那股子酒味,就怒道:「陈洛干的好事!」 果果笑道:「他说送给我玩……」 玩个屁! 在野外,身边有人的情况下,遇到蛇沈安还好些。 可家里狭窄,沈安几乎被吓尿了。 「玩什么不好?非要玩蛇。」 不用问沈安就知道,这定然是果果看到了陈洛泡的药酒,然后就央求把里面的青蛇送给自己玩耍。 果果的要求没人能拒绝,于是沈安就被吓尿了。 沈安没好气的摸摸妹妹的头顶,怒火都冲着那些贼人去了。 「传话,就说闻小种活过来了。」 …… 第二天,沈安再次去了城外。 严宝玉和黄春护在他的身边,外围有邙山军的精锐老兵在布防。 他在钓鱼,可一整天下来别说是鱼,虾米都没上来一条。 回到家中后,杨卓雪说了件事。 「先前隔壁有动静,陈洛他们去了,没发现什么。」 在赵宗实一家子搬走后,隔壁就成了沈家的地方。只是沈家人口不多,就空置了。 沈安笑道:「估摸着是小贼吧,隔壁没什么好东西,进了贼也不怕。」 杨卓雪嘀咕道:「官人,果果好大胆呢,先前她找到陈洛,说是抓一条蛇来玩,陈洛还真的答应了,妾身就喝住了他……」 沈安捂额道:「那蛇冷冰冰的,这妹妹怎么就不像是我呢?」 杨卓雪看着他,暗中有些小俏皮:「官人怕蛇?」 「是啊!怕的要命。」 沈安是真的怕蛇,小时候他曾经被蛇追过,从此就有了心理阴影。 到了晚上,沈安叫人盯着果果洗澡,然后早早的叫她睡觉。 「哥哥,还要玩。」 果果躺在床上耍赖,沈安在边上负手而立,说道:「明早,明早上定然有好东西给你。」 「不许骗人。」 「保证不骗你。」 沈安一直等她睡着了才出去。 第1000页 他小心翼翼的关上门,对外间的陈大娘低声道:「晚上警醒些。」 出了这里,沈安就去了前院。 「少喝点酒,免得晚上误事。」 黄春觉得折克行喝酒就像是喝水,就等着他轰然倒下。 可直至现在,折克行依旧在喝着。 「郎君。」 沈安出来了,本来坐在屋檐下的乡兵们纷纷起身,气息渐渐肃杀。 沈安说道:「晚上盯着些,那些人……他们擅长刺杀,要小心,死活不论,最好是死的。」 折克行问道:「安北兄,他们会来吗?」 「会的。」 沈安觉得那位闻先生肯定会:「大宋立国多年,国祚稳固,那人知道再无颠覆的机会。可报仇是执念,失去了机会,这人就会发狂……而发狂的人最不可理喻,睚眦必报只是轻的,会变态……」 夜色渐渐深沉。 严宝玉就坐在屋檐下。 夜晚的声音很细微,但在周围的环境映衬下,往日那些细微的声音被放大了。 微风吹拂树叶的声音,虫鸣声,以及外面的各种声音。 人在这种时候去掉杂念的话,大抵会觉得世间就只剩下了自己,孤寂苍凉。 严宝玉闭着眼睛,身体纹丝不动。 这里是后院! 折克行在平行的另一边。 至于前院,若是敢潜入进来,遇到的就是一群乡兵,谁进来谁倒霉。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严宝玉睁开眼睛看向右边。 他的眼睛早已适应了黑夜,所以能隐隐约约的看到站在树后的折克行现身出来。 有人来了! 那些刺客的能力不错,但还比不上闻小种。 闻小种是最出色的刺客,所以他的背叛让闻先生大为震怒,这才派人来追杀。 可严宝玉和折克行却不是善茬! 就在他们的身后,正在打盹的沈安也睁开了眼睛。 卧在他脚边的花花在不安,沈安伸手安抚着。 这是有人释放了某些大型动物的东西,狗最怕的就是这个。 沈安冷冷的看着围墙,右手握住刀柄,默数十个数。 没有任何异常的声响,没有任何可疑的黑影。 可沈安知道,那些人来了。 他霍然起身,喝道:「点火!」 折克行几乎是同时点燃火箭,然后一箭射出。 吊在屋檐下的一串灯被这一箭顺着点燃,然后光明降临! 「弩!」 沈安拍拍手,屋顶上出现了一排乡兵。 这些乡兵手握弩弓,已经控制住了整个后院。 三个几乎和围墙融为一体的男子没有用手去捂眼睛,而是扔出了手中的飞刀。 折克行已经收了长弓,长刀闪电般的出鞘,噼掉了一把飞刀。 严宝玉只是一个侧身,然后就看向了沈安。 沈安举手挡在脸上,叮的一声,飞刀却扎中了他的小腹处。 玛德,这是要废了哥的命根子吗? 沈安大怒,喝道:「弄死他们!」 弩箭从屋顶上倾泻下来,那三人中的一人喊道:「躲!」 另两人毫不犹豫的躲在了他的身后。 那人张开双臂,尽力护住了两个伙伴。 「难道你还能刀枪不入?」 沈安瞪大了眼睛,手里还得抱住挣扎着想扑出去的花花,就等着看神迹。 没有什么神迹,那个男子被射成了刺猬,但他延缓了片刻,剩下的两人一人往前扑来,一人返身就上了墙,最多一秒钟后就能翻出去。 不知何时,折克行的手中多了长弓。 他迅速拉弓,就在男子的身体刚上了墙头时,一箭飞去,正中他的背心处。 而另一个男子大抵是认出了沈安,就径直冲杀过来。 「你特么还以为自己是荆轲呢?!」 沈安拔出长刀,然后花花就扑了过去。 「来啊!老子弄死你!」 沈安摆开架势,可不管是严宝玉还是那些从两侧出现的乡兵们,没人敢让他历险。 于是箭矢飞蝗般的出现,刺客狂奔到沈安的身前时,就已经去了大半条命。 沈安很想一刀枭首,可却担心媳妇和妹妹明天会闻到血腥味,于是就一脚踹倒了刺客。 刺客倒地,背上的箭矢一下贯穿身体,没等沈安补刀就嗝屁了。 「出去查探!」 有乡兵翻墙出去查探,有人来打扫现场。 折克行已经收了兵器,淡淡的道:「你先前说要给果果寻好玩的……在哪?」 沈安一拍脑门,愁眉苦脸的道:「此事……要不你也想想?」 折克行摇头道:「你自己答应的,自己去想。可惜没留个活口,不然某教果果如何审讯也是门本事……」 本你妹! 沈安觉得不能让果果和这些粗胚太熟悉了,免得长大变成个女汉子。 …… 第564章 鸡爪功,窝案 晨曦出现在天边时,果果就睁开了眼睛。 她先是看着纱帐,目光呆呆的。 「哥哥说的好东西……」 黑白分明的眼睛转动了一下,果果就坐了起来,然后很乖的自己穿衣裳。 穿好衣裳,她轻轻开门出去。 外间的陈大娘也才醒,见她出来就说道:「小娘子,等着,奴马上给你梳头。」 第1001页 果果摇头道:「不,今天要哥哥梳。」 陈大娘一怔,果果就已经跑了出去。 「哎!这才多大的小娘子,衣裳自家穿,连头都会简单梳一下……很乖啊!」 果果是很乖,不过小女孩有的特点她也不缺。 「哥哥……」 正在睡觉的沈安被这一声惊醒,迷迷糊糊的就坐了起来。 「果果叫什么呢?」 昨晚他睡的很迟,杨卓雪问原因,他说是睡不着,出去熘达。 「官人,起床吧。」 「好!」 年轻人嗜睡,沈安迷迷糊糊的穿衣,一开门果果就嚷道:「嫂子,我要哥哥梳头。」 杨卓雪坐在梳妆檯边上,闻言就笑道:「好,来吧。」 果果过去坐下,沈安打着哈欠,熟练的给她扎了两个鬏鬏。 果果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就做了个鬼脸,然后仰头问道:「哥哥,东西呢?」 「什么东西?」 沈安还在有些迷糊,随即想起来了,见果果瘪嘴,就笑道:「在你嫂子那。」 「嫂子……」 姑嫂二人亲亲热热的嘀咕,沈安揉着眼睛出去洗漱。 「郎君,张八年来了。」 「等着。」 沈安很饿,所以先吃了一大碗汤饼才去前院。 张八年已经等候多时了,见他出来,就冷着脸道:「昨夜为何不留活口?」 沈安冷冷的道:「闻小种就是活口,你想问什么?那个闻先生不是蠢货,早就跑了。」 「他怎么说?」 「孤儿,被操练杀人之技,然后去杀贼人练手……那是个神经病。」 沈安真的觉得那位闻先生就是个神经病。 「什么是神经病?」 「就是疯子。」 张八年点头道:「那人确实是疯子。他的祖辈……当年攻破南唐时,你知道的,那些骄兵悍将难免会手痒,闻家一家子就逃出来了他父亲……」 这个年代的破城会很残忍,什么秋毫不犯很艰难,在看不到的地方,血腥依旧存在。 沈安觉得被一个疯子盯住很不爽,「皇城司竟然抓不住他?」 张八年摇头道:「几次都被他逃脱了,你以后若是遇到他,那就赶紧逃,有多远就逃多远。」 「那么厉害?」 「比你想的还厉害。」 张八年随手抓了一下案几,起身出去。 沈安正准备起身相送,目光一转,就呆滞了。 哥的家具啊! 那个茶几被张八年这么随手一抓,竟然抓住了四道深深的指痕。 沈安把手覆盖上去体验了一下,然后低喝一声,用力抓了一把。 「看哥的九阴白骨爪……」 「哎呀!好痛!」 这厮一抓,就倒霉催的抓到了木刺。 随后他去看了闻小种,他竟然已经能坐起来喝粥了。 「很厉害。」 折克行说道:「一般人估摸还在躺着。」 闻小种放下碗说道:「郎君,那些人一击不中就会远遁,以后再寻机出手。不过他们一旦结仇就不死不休,否则内部就会生乱……」 这种事沈安知道:「他们只是一个小团体,这个小团体的目标宏大,可实力却弱小,就凭着闻先生一人来镇压,不,还有那十余人,可这不够。要想维繫这些人的忠诚,他必须要保证弄死出现的对手,否则内部就会产生质疑,继而内乱崩溃。」 这种非法组织该取缔了啊! 沈安对大宋的治安有些不满,随后就被抓进了宫中。 「那位闻先生……你以为如何?」 赵祯看着有些恼怒,赵曙跟在他的身边,看模样分明就是在实习阶段。 沈安说道:「臣以为闻先生其实知道此事不能成,只是他从小就被灌输要报仇的想法,一旦放弃,那种执念就会让他发狂……」 人从小时候就在追求一个目标,直至中年。然后有一天突然质疑这个目标,空虚和绝望就会随之而来。 「偏执……」 赵祯的眼中多了厉色,「大宋当年一统天下乃是天命,南唐苟且,想两雄并立,真乃愚不可及。」 「闻家当年不过是中等人家,不过经商有成,钱财堆积如山。后来大军破南唐,他家钱财太多,有武将去要,他家不肯给……」 呃! 沈安觉得这种为财而死的选择实在是太让人无语了。 乱世之中,能舍财保命就是运气,这家人竟然是守财奴…… 赵祯有些恼火的道:「当年之事早就过了,此人纠缠不休,下次有机会……」 这位仁慈的帝王轻轻挥手,边上的张八年马上就表态:「官家放心,若是抓到闻五十二的踪迹,臣亲自去追杀他。」 以前这话会被沈安嘲笑,可在见识过张八年的鹰爪功之后,沈安有些信心了。 「张都知……那一手鹰爪功好练吗?某可能练练?」 想起自己随手一抓就能抓死人,沈安的心情就愉悦的不行。 白骨爪这个称呼不合适,太阴森了些,要不叫做……鸡爪功? 张八年的手上全是筋骨,少有肉,看着就像是鸡爪。 「可以。」 张八年很认真的道:「某练了多年,把人练成这副模样就差不多了。」 第1002页 呃! 沈安看看他的骷髅脸,再看看那空荡荡的衣服,急忙摇头拒绝:「不练了,某还是练刀去。」 赵祯皱眉道:「怕了?」 沈安笑道:「官家,臣不会怕闻先生,只是艷羡张都知的那一手本事……」 赵祯微微点头,对赵曙说道:「大宋国势煌煌,些许跳樑小丑不值当倾力而为,此等事让皇城司去处置即可。」 这是教导。 赵曙点头道:「帝王每日有做不完的事,闻先生乃是疥癣之疾,不值当去关注,分心。」 赵祯赞许的道:「轻重要分清,如此才能从容。」 诸葛亮事必躬亲就早亡,司马懿善于隐忍,而且懂得放权,所以活到了最后。 「官家,陈昂送来了奏疏。」 陈昂? 沈安都差点忘记了这个新收的小弟。 宰辅们联袂而至,赵祯笑道:「可是出了事?」 韩琦说道:「杭州市舶司被拿掉了九成的官吏……」 卧槽! 殿内的人都傻眼了。 这是疯了? 大宋何时这般疯狂的处置过官员? 「九成……为何?」 赵祯觉得陈昂怕是被王雱给蛊惑了。 当初他们南下时说是要带些官吏去,以防拿下贪腐官员后没人顶上去。赵祯同意了,觉得也就是少数而已,所以没在意。 可现实却给了他一巴掌。 九成啊! 这就是典型的窝案! 「那王雱据闻做事急躁,而且手段狠辣……」 这话沈安听了觉得不爽,「官家,王雱做事很是有方略,计谋过人。」 赵祯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小子太护短,「看看他做的事,朕敢说此事就是他在边上怂恿了陈昂。」 这话沈安相信。因为他极力主张让王雱去,就是给陈昂充当智囊的。 韩琦干咳一声说道:「官家,全是贪腐。」 赵祯的面色一下就黑了大半。 「全是贪腐?」 韩琦点头道:「一窝官吏都坏了,从上到下,目前不知道杭州知州冯进如何,估摸着他还是清廉的。」 赵祯恼火的道:「九成贪腐,都没人发现吗?」 作为皇帝,他敏锐的发现了问题。 韩琦有些尴尬的道:「此事是后续发现的,他们先发现了这几年市舶司进货的价钱高了些……」 卧槽! 沈安瞬间就反应过来了,「市舶司和那些番商勾结,联手抬价挣钱?」 韩琦点头,怒道:「都是贪得无厌之辈,官家,要重惩啊!」 赵祯觉得自己的脸面全丢光了,「押解回来,严惩不贷!」 同仇敌忾的气氛在渐渐浓郁,沈安在边上捅了一句:「敢问……此事是怎么查出来的?」 这货忒缺德了吧! 这是要查根问底,想追究某些人的渎职罪责。 「官家,陈昂他们才下去就查到了这等大案,可以往呢?市舶司给番商的货物涨价,想来需要上面同意,谁同意的?什么理由?」 这是要把此事办成大案啊! 韩琦心中有些不豫,说道:「查贪腐即可。」 若是要彻底清查,弄不好京城就会震动。 赵祯摇头道:「查,看看谁同意的,若是没有贪腐,那就降职。若是拿了好处……」 韩琦心中微嘆,知道这个窝案激怒了官家。 「三家市舶司乃是大宋的重大财源,这是监守自盗,不严惩如何让人信服?」 韩琦恍然大悟,原来是心痛了啊! 是了,大宋最近的财政情况并不好,赵祯在宫中为此都削减了不少人手,减少了许多耗费。 可这里节流,市舶司竟然在贪腐,老实人也气不过啊! 赵曙很好奇的问道:「这几年竟然都无人查到此事,他们是怎么查出来的?」 这是来自于皇子的问话,韩琦说道:「先前涨价的缘由是船队遇到风浪,沉船了。可三年期间也无人提醒降价……王雱敏锐的发现了这个漏洞,一审讯,果然。」 「王雱?」 赵曙笑道:「我记得这个少年,他和仲鍼……还有沈安三人经常在一起厮混,说是聪明绝伦。」 这是觉得我等太过愚笨了? 韩琦有些纠结的道:「冯进也有奏疏送上。」 他把两份奏疏敬上,说道:「冯进说王雱太过阴毒……」 …… 第565章 不遭人妒是庸才 赵祯看了奏疏,皱眉道:「王雱参与审讯了那些犯官,问冯进是否贪腐……」 我去! 那小子的胆子果真够大。 沈安偷偷看了赵祯一眼,见他面色正常,心中就是一喜。 这是认可了王雱的本事。 那小子的运气不错啊! 作为皇帝,赵祯的猜忌心从来都不少,这一点看看曹国舅就知道了。 王雱的举动反而对了赵祯胃口,可却把冯进差点气吐血。 沈安笑道:「官家,王雱可是聪慧啊!」 聪慧的年轻人帝王都喜欢。 赵祯突然嘆息一声,说道:「审讯结果不大好,市舶司每年都会给三司的某些人送钱……」 这是潜规则,没法说。 不过既然被捅出来了,不处置好像又过不去。 第1003页 赵祯开始烦恼了。 等出了这里后,韩琦说道:「王雱在那边下手太狠,而且倨傲,和冯进说话时直接反驳,让冯进当场下不来台。」 沈安捂额道:「年轻人,肯定是无意的,冲动了。」 冲动个屁! 沈安发誓,王雱一定是在炫耀自己的智商,直接用智商碾压了冯进。 这小子真的该打啊! …… 王安石也觉得是这样。 「恭喜恭喜!」 「恭喜王公,令公子在杭州可算是出彩了。」 王安石强笑着,等下衙后回家,却是换了个脸嘴。 「你儿子把杭州搅的天翻地覆,市舶司九成官吏被拿下,冯进被他气得差点吐血。那陈昂竟然就任由他胡闹……」 王安石头痛的道:「他不是官员,锋芒毕露了!」 吴氏的眼睛都亮了,和王安石不同,她很是欢喜:「大郎这般厉害吗?果然是我的儿子,聪慧不凡,旁人怎能比得上。」 若是沈安在的话,定然会说王雱的倨傲和智商优越感就是被吴氏培养出来的。 王安石嘆道:「可他不是官员,此事有些犯忌讳。」 吴氏说道:「大郎做事有分寸,再说沈安举荐他去,定然是有法子的吧?」 王安石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说道:「他让大郎白身去南方,这是想让那位皇子见识见识大郎的本事,以后好重用。」 王雱还没准备去科举,按照他以前的说法,是要准备去钻研杂学,然后传播天下。 可不入仕不行啊! 于是沈安就来了这招曲线救国。 王安石自觉猜到了沈安的用意,就唏嘘道:「几个年轻人竟然谋划至此,为夫老了。」 吴氏得意的道:「大郎以后定然会闻名天下,青史留名。」 他们不知道的是,让王雱去的目的大半是为了历练,剩下的是让赵仲鍼看看王雱的本事。 …… 杭州市舶司被拿下九成官员的消息一散出去,京城都惊呆了。 这是一个少见的窝案大案。 而王雱竟然能以白身参与其中,并且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更是让人艷羡不已。 两个读书人在外面相遇,一人拱手问道:「敢问李兄,此次发解试可过了吗?」 李兄面色羞红,「常兄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惭愧,并未过。」 常兄唏嘘道:「某也没过……」 两个倒霉蛋面面相觑,李兄说道:「科举就是这么一条路,不中就回家寻别的营生,可咱们能去干啥?」 两人沉默了一瞬,常兄说道:「听说了吗,那王雱以白身在杭州做出了偌大的功绩,整个市舶司都被他给端掉了。官家说他少年聪慧,前途不可限量呢!」 李兄苦笑道:「他是聪慧,可更多是有沈安在为他谋划铺路,否则去杭州之事哪里轮得到他。再有,就算是轮到他了,陈昂可会搭理他?这还不是沈安的手笔?」 「什么意思?」常兄有些不解。 李兄说道:「那陈昂当初从府州回京,结果被冷遇。你知道的,大宋旁的不都,就官多,许多官都没法安置,丢在那里等着排队……那陈昂算是有功之臣亦是如此。最后还是沈安出手给他寻了出路。所以此次陈昂纵容王雱行事,定然就是看在沈安的面子上。」 常兄惊讶的道:「沈安竟然如此吗?让人羡煞啊!」 李兄笑道:「可惜我等不得其门而入,否则拜在他的门下好处多多啊!」 常兄心动了,说道:「要不……咱们去试试?」 「好!」 俩人到了榆林巷,敲开沈家的门,顺利的见到了沈安。 「待诏,某愿意奉您为师……」 二人躬身,沈安嗖的一下就避在了边上,身后的人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兄抬头见是王安石,就欢喜的道:「见过王公。」 看看,连王安石都来感谢沈安了,可见沈安的未来前途无量。咱们要是能拜在他的门下,那仕途还用想吗? 常兄晚了一步,但却不甘示弱的道:「某年少有天才之名,只是苦无名师……待诏,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某愿拜您为师。」 这人无耻的让沈安都有些扛不住。 「对不住了,沈某并无收徒的打算。」 他哪里会收徒,也没那个时间去折腾。 如今太学有王雱坐镇,赵仲鍼也进了宫,沈安觉得自己离混吃等死的那一天不远了。 「待诏,某……」 「送客!」 这两人面带谄媚,可见是来钻营的。 陈洛板着脸逼走了这两人,王安石说道:「有人艷羡元泽。」 「是。」 王雱前世英年早逝和身体虚弱脱不开关系,今生在沈安的干涉下,他虽然没变成肌肉男,但一对一斗殴却不怕那些泼皮。 王安石微微颔首,说道:「多谢你了。」 这是来自于王安石的感激,很难得。 沈安笑道:「元泽聪慧的让人嫉妒,只是倨傲了些,惹人嫉恨。不过不遭人嫉是庸才,某深以为然。」 「不遭人嫉是庸才……」 王安石贊道:「这话说的极好。」 沈安把他送到大门外,王安石临走前说了一件事:「杭州市舶司的变故在三司里有些争议……」 第1004页 「这是觉得这边的手伸的太长了吗?」 「对。」 沈安想起了包拯。 这事情定然在三司内部暗流涌动,可包拯却秘而不宣…… 他这是想自己解决了此事? 沈安随后就去了三司。 三司门外,几个官吏聚在一起说话。 「……杭州市舶司往年送了些礼物给咱们,每个人不过是一百来贯罢了,可那陈昂……不,定然是那王雱出的主意,竟然把此事给捅到了京城,这是不想让咱们过好日子啊!」 「一人一百来贯,还是好几年的事,怎么地?朝中难道还得要和咱们清算不成?」 「包公如何?」 「就是因为他。那王雱和沈安交好,此次沈安一力推动王雱去南方,就是为了积功。如今王雱惹祸,包拯肯定要为沈安压下此事……」 「那咱们可就危险了。」 「怎么办?」 三司管财政,市舶司的那些收支都会在这里过一道,所以每年都会有人进贡。 这种事儿千古都无法禁绝,所以王雱算是惹众怒了。 「咱们找那些人去。」 几人进去,等绕过前面时,就见前方乌压压的一群人站在那里。 而包拯就在上面。 「……有人以为法不责众,有人以为钱不多没事。可老夫要告诉你们,那是做梦!收了的,赶紧退出来,否则等名册一到,老夫定然让这些人后悔终生!」 老包冷冷的看着进来的这几人,说道:「过了午时,老夫的房门将会关闭。」 老包威武霸气啊! 这是啥? 这就是在限定的时间里交代问题,而且要退赃,否则让你们好看。 老包太厉害了。 沈安就在后面,听了包拯的一番话,恨不能为他鼓掌。 随后就是沉默。 包拯和沈安坐在值房里说着市舶司今年的目标。 「……价格压下去,一切都统一由市舶司过手,今年的收入会有一个大的涨幅。」 包拯笑道:「可你的目标却不是这个,你是想逼着那些商人出海,可对?」 「是。」这个目标没什么好遮掩的:「大宋的瓷器和茶叶,最重要的是丝绸,这些都是赚钱的利器,只要市舶司管控得法,大宋的商人敢于出海,那么……大食人就要勒紧腰带度日了。」 包拯一怔,然后就幻想了一下那个场景。 ——大宋的船队带着无数货物出海,每到一处就靠岸贸易。在大宋很普通的货物就能换取大量的金钱和特产…… 那样的日子…… 他激动的道:「到了那时,每年大宋就能从海贸里赚取大量的钱财,大宋的财政就宽裕了。」 想想吧,目前的海贸大部分都被大食人给垄断了,若是把这个市场抢过来…… 沈安看了包拯一眼,觉得他的眼中全是贪婪的绿光。 「老夫做这个三司使饱受缺粮少钱的困扰,若是能这样,大宋还算是有救,只是海盗如何?」 目前海盗是海贸的最大困扰,出海的船队一旦遭遇海盗,血本无归不说,弄不好连人带船都会被漂没了。 「为什么不重振水师呢?」 沈安觉得这个大宋很奇怪。 在真宗之前,大宋对水师的重视是惯例,可现在水师却成了竞速的游船,让人唏嘘不已。 「钱。」 包拯头痛的道:「除去钱,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大宋的目光在北方,南方和大海不在关注之内。」 第566章 建立水师吧 一个国家该关注什么? 这个问题得看当政者。 大宋的君王和宰辅都在盯着北方,特别是辽人这个心腹大患。 至于南方,目前就是大宋的财富供给基地。 财富供给主要靠土地,海贸的利润固然可观,可基数不大,自然无法让帝王和重臣们重视。 沈安在思索,包拯在办公,值房内很是安静。 「有人来了。」 包拯抬头,说道:「你去吧。」 沈安笑道:「可要帮忙吗?」 那些人在观望包拯,眼瞅着快午时了,包拯依旧稳如泰山,于是就怕了。 包拯摇摇头,眼中渐渐多了冰冷。 大宋第一喷子要上线了。 外面大约有三十余人,沈安开门出去,他们齐齐躬身,「包公……咦,是沈安?」 沈安打个哈哈,说道:「包公在里面。」 他才走出十余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哭喊道:「包公,下官那时以为是小钱……」 扯淡! 什么叫做小钱? 拿了钱为市舶司说好话,这个叫做小钱? 这个叫做受贿。 包拯的威慑力很猛啊! 沈安心情大好,觉得包拯再活十年的话,估摸着要人嫌狗憎了。 随后他就进宫请见。 「水师?」 赵祯觉得这个提议有些天马行空。 韩琦说道:「金明池那边每年都会闹腾一番,年轻人爱热闹,去看看就是了。」 沈安看了他一眼,心想你难道以为我是来玩耍的吗? 「此事涉及海贸。」 沈安开始说出了自己的谋划:「大宋的海贸目前被大食人垄断,每年市舶司能赚取七十万贯的财物,可大食商人能赚多少?」 第1005页 他伸出两根手指头:「最少两百万贯。」 嘶…… 殿内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让怕蛇的沈安缩缩脖子,以为自己来到了蛇窟。 「两百万贯?」 韩琦两眼放光,曾公亮摩拳擦掌,欧阳修努力瞪大眼睛,想看看沈安是否撒谎。 而赵祯已经懵了。 「竟然有那么多?」 两百万贯啊! 这是一笔多大的财富? 有了这一笔财富,澶渊之盟算个屁,哥有钱,干架干不过你,但哥能用钱砸死你! 这种土豪的作风太让人喜欢了,连赵祯都不能幸免。 「可是真的?」 「若有虚假……那就是欺君大罪。」 「……」 连陈忠珩都觉得这事儿太奇幻了。 沈安点头,「大宋挣的是生产的钱,而商人却是大食人。一件货……打个比方,咱们卖一贯,大食人收了之后,转手就能卖三贯甚至是五贯。」 大佬们,面对着这笔大财可心动了吗? 赵祯呼吸紧了一瞬,说道:「以往从未有人算过大食人能赚取多少钱,当年大食商人在大宋聚居,还捐了不少出来……没想到啊!」 韩琦说道:「当时还觉着他们大方,有些不好意思。」 「那是保护费。」 沈安觉得需要给这群君臣补补课:「大食人的故乡饱经战乱,如今早已不是那个强大的帝国了。而大宋富庶稳定……一个混乱,一个富庶,他们自然会选择在大宋定居。只是他们是聚居……陛下……聚居。」 曾公亮冷冷的道:「聚居就是客居,还带着戒备。」 可不是吗,不只是戒备,这些大食人在以后会越发的得意,最后反客为主,给了大宋最后一击。 欧阳修想了想,「重振水师的花费……」 「海贸能挣回来!」 大宋目前的财政状况不容乐观,但都是自己作出来的。 赵祯迟疑了一下,「大宋能和大食人相争?」 「没有海图。」韩琦提出了质疑:「那些大食人会给海图吗?」 「不会。」 这个年代的海图就是无价之宝,没有谁会传授出去。 沈安狞笑道:「他们不给咱们就没办法了?威胁利诱……皇城司对这些轻车熟路,随便收买几个大食人就是了。」 曾公亮憧憬的道:「到了那时,大宋的货物畅行于海外,满载出航,满载而归……」 那日子想必极美,殿内的君臣都在憧憬着。 「那会弄出一个新的对头。」 韩琦的话让赵祯有些疑虑:「大食人的实力如何?若是大宋抢了他们的饭碗,他们可会起兵而来?」 大宋目前的情况不容许南方出现敌人。而不管是侬智高还是交趾人,都让大宋焦头烂额,无法兼顾北方。 这种情况很危险! 所以要先评估大食人的实力。 沈安压根没想,就说道:「大宋富庶,他们若是实力强劲,早就渡海而来。所以臣以为大食人也就是这样了。」 「这是猜测!」 韩琦总是担心会引来另一个大敌:「辽人啊!他们在边上盯着大宋,恨不能寻机咬一口,所以要谨慎。」 沈安解释道:「大食若是国势强盛,必然不许富商移居海外,可在广州,在泉州,甚至在杭州,都有大食人定居。广州和泉州最多,都成坊市了。而且那些大食人富得流油……」 若非要考虑影响,沈安都想派出邙山军去洗劫那些番商。 他看向韩琦:「敢问韩相,若是大宋豪商大批定居海外,可否?」 韩琦的眼中凶光一闪,「那就该死!」 大宋差钱啊!若是有人挣了钱就往海外跑,马丹,不死何为? 赵祯干咳一声,「如此……让包拯来,问问这笔钱可有出处。」 稍后包拯来了,一听这个问题就来劲了。 「陛下,若是能有赚头……」 他身为三司使,整个大宋的财政都在掌握之中,对目前的情况了如指掌。 可大宋目前没钱啊! 但他依旧咬牙道:「只要能赚回来,臣这就去想办法。」 这是最大的支持了。 赵祯颔首道:「既然如此,朕记着京城中就有大食人……」 他目视沈安,说道:「朕想知道大食人的野心。」 这是个谨慎的帝王,在他的眼中,大宋就是一只小鸡,需要小心翼翼的呵护。 沈安微微点头,表示领会了精神。 稍后出去,他直接找到了王天德。 「大食人?」 王天德说道:「有,某就认识几个。」 「请了来。」 晚些沈安就在暗香的后院宴请了两位大食商人。 「见过待诏。」 这两个大食商人见到沈安就两眼放光,恨不能顶礼膜拜。 这是什么眼神? 沈安心中纳闷,等吃了一阵子后,就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大食国中目前如何?」 两个商人相对一视,其中一人说道:「我国国力鼎盛,纵横四海而无敌于天下。」 沈安微微点头,然后不再说话。 稍后吃完饭,沈安淡淡的道:「若是国力鼎盛,那就不该来大宋经商。」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第1006页 「某要大食的消息。」 沈安说的很是心安理得。 两个波斯人遭遇无妄之灾,一人说道:「此事却不是我等能说的。」 「拉出去!」 沈安指着这人,森然道:「琼州那边短缺了劳力,送去种地。」 那个大食人刚想叫喊,陈洛就用东西堵住了他的嘴,然后拖了出去。 剩下的一个大食人在颤抖,沈安淡淡的道:「汴梁的大食人不少,不缺你们两个。」 大食人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淡然,心中就怕了。 外表越凶狠,色厉内荏的可能性就越大。 正所谓咬人的狗不叫,那些真正凶狠的人压根就不会做出凶狠的表情来。 这也可以用缺啥补啥来形容,觉得自己软弱了,所以才需要装作凶狠的模样来吓人,让大家觉得自己够狠。 「大食……前些年来了一批凶狠的人,到处打,打的我等都怕了,所以宁可在大宋定居……」 好消息啊! 沈安心中大喜,问道:「那批人是哪来的?」 「东边,可他们的骑兵很强大。」 很强大? 沈安想起了中亚那块地方。 「他们才将攻陷了我们的国都,目前和我国并立于那块地方。」 那块地方很纠结,东西方的交界处,好像是一个四战之地。 打吧,最好打个几十年。 沈安觉得时机正好,就再次问道:「可知道航道吗?」 大食人几乎是马上摇头,「不知,真的不知。」 「真的不知?」 大食人摇头,诅咒发誓只说不知。 随后沈安就去找到了宰辅们。 「大食那边有外敌入侵,如今双方暂时休兵,可说不准何时会再度厮杀,所以大食不足为惧。」 韩琦抚须皱眉,白白胖胖的脸上多了些狠色:「若是如此……那就试试?」 这个态度很不好,有些心虚的味道。 但大宋对外就是这个尿性,遇谁怕谁。 不过在击败了交趾人和西夏人之后,宰辅们好歹恢复了些信心,否则刚才韩琦会直接否定。 屡战屡败的后果就是信心全无,遇到外事就只想逃避,用金钱来了事。 这样的心态不算奇葩,只是沈安却忍不得。 所以他才在府州冒险使用了火药,一炸得胜,京观震怖西北。 而后在交趾,交趾人伏兵尽出,却被大宋击败,京观在西南耸立,交趾人震怖。 再次就是在雄州,邙山军一夜覆灭辽军的五百精锐,让辽人也生出了忌惮之心。 这些战绩都是实打实的在提振着大宋的信心,否则今日这个提议压根不可能获得贊同。 …… 第567章 你就是蒲玖? 「那是大海,看似一望无际,可会有陆地。」 沈安在给宰辅们讲述自己对大海的认知。 「这几日某走访了许多出过海的人,而邙山一脉本就有些相关的教导……」 听到邙山一脉时,宰辅们都有些不自在。 那是坟山,沈安老是说什么一脉一脉的,有些瘆的慌。 沈安却说得一脸庄严肃穆,仿佛自己的老师真的出自于邙山之中。 「目前并没有一个强大到可以纵横四海的国家,所以这是一个机会。」 后世那些海洋强国轮番登场,然后开始瓜分世界,现代社会的大幕就由血腥味和厮杀声开启。 此刻大海之上,大食人的实力不错,秉承着要发财就出海的准则,他们充当了东西方的贸易使者这个角色多年了,赚的盆满钵满。 「大宋需要香料,汴梁城里的那些厨子每日都在为了香料发愁,放少些吧味道不够好,放多了会心疼,可香料真的很贵吗?」 「难道不是?」 欧阳修自家就是个饕餮,所以对此颇为了解。 「汴梁的香料全部来自于海外,大食人说多少就是多少,可在海外,那些岛屿之上长满了香料,只需伸手就能採摘……为何白白让人挣钱?」 「长满了?」 曾公亮幻想了一下那个画面,顿时就有些金山银山的感慨。 「可能弄到手?」 若是能弄到手,那就是真的金山银山。 每年要花费大笔钱财去採买的东西,如今只需要派船队出海即可。 这就是无本生意啊! 所以船队算是什么? 造! 「当然能!」 沈安很是笃定的道:「那边就只有些土人。」 宰辅们随即就问了皇城司,得到了差不多的回答。 「好!安北此事筹划得当。」 曾公亮贊道:「若是大宋能从海外获得大利益,你就是首功。」 「进宫去见官家。」 这事儿波及不小,必须要慎重。 赵祯觉得水师的事有些繁琐,沈安会折腾很久,弄不好要明年才有定论,可当宰辅们来告诉他,说这事儿该马上就办时,他不禁看向了沈安。 「诸卿谨慎谋国,朕深知。沈安,你是如何说动了宰辅们?」 他真的很好奇,以至于忍不住要当着宰辅们问出来。 沈安说道:「陛下,相公们日理万机,柄国之笔重若千斤,自然不会轻易决断政事。他们忙碌,可臣却悠闲,于是就去询问了那些出过海的人,更是和几位友好的大食商人秉烛夜谈,获得了海外的许多消息,归纳之后发现,此时海贸大有作为啊!」 第1007页 韩琦看了他一眼,觉得所谓的『友好的大食商人』,还有什么『秉烛夜谈』都是假话。 所谓的友好,铁定是威胁拷打。所谓的秉烛夜谈,定然是沈安连夜审讯。 可大有作为却是真的。 张八年说道:「陛下,那些大食人富得流油,在泉州和广州最多。」 前唐时大部分海贸都在广州进行,可等黄巢造反后,广州被攻破,番商被杀十余万人。 从此番商们就把广州视为不祥之地,开始转向泉州,这也为后续泉州成为重要的海贸港口打下了基础。 富得流油啊! 赵祯很想说和为贵,可看看宰辅们吧…… 欧阳修的眼睛不好,可紧握的双拳代表了他的态度。 弄他们! 曾公亮双目有神,恨不能马上赶到海边去,带着船队出海。 韩琦沉声道:「陛下,既然确凿,那就不该错过。毕竟大宋处处缺钱,等不得啊!」 困扰大宋的就是钱,只要有钱,宰辅们的压力就会小很多,施政也会轻松许多。 赵祯暗嘆一声,说道:「如此……水师就开始吧。」 随着这句话,三司沸腾了。 不,是爆炸了。 「挤一挤!各处都挤一挤!总是有钱的。」 「什么?挤不出来?」 包拯大怒,鬚发贲张的喝道:「挤不出来老夫就把你挤成肉糜!」 「去找钱!还有,造船……战船的打造还得要问枢密院,去找人来。」 枢密院的人一听就乐了,合着竟然还有这等好事?于是就屁颠屁颠的去问话,可奇葩的是,整个枢密院都没人懂打造战船的事儿。 「不懂?」 张昇怒了,「堂堂枢密院,竟然不懂造船?」 这尼玛真的是文恬武嬉啊! 「若是此刻有外敌自海外而来,大宋如何抵御?」 他的愤怒在有些人看来却不是问题。 「相公,若是有外敌从海外来,大不了把海边的人都迁进来,那些外敌无法取得补给,自然就会退了回去……」 禁海政策提前被人发明出来了,虽然只是个官员,可却代表着一种苗头。 懦弱,遇到事不是去想如何解决,而是逃避。 这官员说了之后就有些得意,只觉得自己的智慧能俯瞰一众同僚。 他正在得意,只听一声暴喝:「滚!」 谁叫我滚? 他偏头,就看到了怒不可遏的张昇。 「一旦迁移,那就是生民离乱。而且那些迁移来的百姓如何安置?」 张昇怒道:「海边一旦无人,广州,泉州……那些地方怎么办?只有畜生才会想到这等主意。」 那个官员面色惨白,知道自己怕是要完蛋了。 被张昇挂一个畜生的牌子,以后谁敢重用他? 「去找!」 张昇的怒火很大,因为陈忠珩来了。 「三司说钱在筹集,可没人懂打造战船,官家就令某来问问,可是属实?」 这话打脸啊! 张昇想糊弄过去,可三司的钱都要到位了,没办法啊! 「谁懂造战船?」 战船和民船不同,构造有差异,而且最关键的是,此刻大宋的造船能力不强,甚至要向大食人学习。 等到了南宋后,海贸对大宋的影响越来越大,朝中对海船的重视程度提高不少,于是大宋的造船能力飞快进步。 只要给出利益牵引,华夏人就有本事把不可能化为可能。 可现在却没办法。 张昇硬着头皮去请见赵祯。 「只有大食人懂?」 赵祯也有些傻眼了。 和大食人相比,大海对于大宋来说还是有些陌生。 「陛下,师夷长技以制夷不算丢人。」 沈安来了,怎么向大食人学习,赵祯觉得还是他更有主意些。 「师夷长技以制夷……」 韩琦沉吟着,欧阳修贊道:「这话说得好,大宋就该这样。」 沈安无意间的一句话让君臣都觉得很是经典,赵祯更是贊道:「这话非老成持重者,非一心为国者说不出来。好。」 陈忠珩心想沈安这厮虽然看似没啥文采,可等你想轻视他时,一首诗,或是一句经典的话就能让你脸红。 韩琦也微微颔首,「沈安上次弄清楚了大食人的底细,此次也让他去,如此有始有终。」 于是沈安就成了商业间谍,要去谋取大食人的造船技能。 等他出去后,赵祯感嘆道;「这等事繁琐,得和那些大食人不断交涉,好处要给的足够多,还得说好话,还得能判断是真是假……沈安虽然年少,做事却稳妥,此事交给他,朕放心。」 这是商业上的沟通,算是窃密。按照他们的想法,沈安应当是去寻摸懂造船的大食人,然后双方坐下来谈条件。 …… 蒲玖是个海商,可在汴梁却有个院子,算是个在官面吃得开的外来人。 每逢回到汴梁之后,他就喜欢在樊楼宴请一些官员或是商人,甚至是汴梁有影响力的权贵也在其中。 海商不只是有钱,更多的是稀罕物。 樊楼有多家商户,最奢华的那几家一般人进不去,没资格。 蒲玖当然是进得去的。 此刻桌子上不是酒菜,而是一尊红色的小树。 第1008页 这尊小树的基座竟然是玉石雕刻的,可见珍贵。 两个男子正在屏息看着这尊小树,边上的蒲玖笑了笑,矜持的道:「二位可以看看这尊红珊瑚,那光亮,比美人的肌肤都光亮,恍如天成。这样的红珊瑚,价比黄金。」 两个男子抬头,贊道:「果然是至宝,价比黄金吗?某买了。」 另一个男子说道:「只有你能买吗?」 两人争吵了几句,渐渐有些火气。 「这样的宝物当有德者居之。」 蒲玖笑眯眯的道:「听闻此次有人压下了市舶司的价钱,这生意越发的难做了。某也在想着是不是换个地方。」 一个男子淡淡的道:「此事是沈安在推动,朝中已然首肯,你莫要奢望了。」 蒲玖惶然道:「某不敢奢望例外,只是能否让某直接採买大宋的货物呢?」 「很难。杭州市舶司九成官员贪腐,朝中震怒。」 蒲玖嘆息道:「那便是某无福了,只是……能否让市舶司优先採买某的货物呢?」 两个男子相对一视,其中一人说道:「你在广州市舶司那边有人,罢了,这尊宝物就让给你了。」 蒲玖笑道:「后续某还有些东西……只是些小东西……」 两人默契的微微一笑,这笔暗中交易就算是完成了。 蒲玖淡淡道;「来人,上酒菜!」 他看不起那些大宋商人,觉得他们有钱就颐指气使的模样太丢人,不堪入目。 他的父亲告诉他,要想有教养,就得要先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保持温和的微笑。 不过他不喜欢微笑,于是就淡淡的,看着有些威严。 嘭! 酒菜没来,房门被人一脚踢开。 飞尘中,一人在外面负手微笑:「你就是蒲玖?」 第568章 能动手就不哔哔 蒲玖开始到汴梁时很谨慎。作为一个外来人,他需要蛰伏着,然后慢慢的观察这座当世最美丽的城市。 慢慢的他用金钱结交了许多朋友,包括能庇护自己的权贵。 有了力量,他才觉得自己是这座城市的主人。 人就是这样,当在某个领域、某个小团体里至高无上时,他就会膨胀,觉得天下无敌。 蒲玖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看着外面的年轻人,淡淡的道:「许多人叫某蒲先生……还有,这扇门,谁能让他躺在上面,某出一百贯!」 这就是『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门外有他们的随从,蒲玖的话音未落,房门两侧就传来了打斗声。 顷刻之间,所有的声音都趋同,变成了惨叫声。 「一百贯?」 沈安走了进来,那两个男子有些惊愕。 「一百贯少了些。」 蒲玖的目光转动,见那两个男子神色不对,就笑道:「某蒲玖,不知贵人……」 商人的第一项本事,见风使舵……这是必修课。 沈安对那两个男子说道:「官员?」 两个男子僵硬的点头,沈安笑道:「是自己去皇城司,还是稍后被皇城司的人破门而入?」 「自己去。」 两个官员在沈安的面前大气都不敢出,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桌子上的那尊红珊瑚树。 受贿被当场发现,这事儿没法收场了。 沈安把珊瑚树拿起来,仔细看了看,说道:「陈洛。」 陈洛从外面进来,沈安把珊瑚树交给他,说道:「带回家去。」 这是公然拿人财物,可蒲玖此刻却满脸堆笑的道:「小的蒲玖,贵人若是喜欢这个,回头……等明年蒲某为那些贵人带货时,自然会多带一份。」 这话里带着某种矜持:我认识权贵,而且和他们有利益纠葛,你若是知趣的,那就拿着这尊珊瑚树走人。 沈安笑了笑,问道:「听闻你懂的造船?」 蒲玖的眼中多了冷色,说道:「是。」 造船是他的拿手本事,祖传的本事。 就是靠着这个本事,他才能和那些大海商和平共处,并能利用他们挣下了这份家业。 所以他不会把这个本事教给别人。 「当初有人找过小的,说是要造船,可小的并不愿意。」 这是婉拒:你别想让哥为你造船。 「大宋也请不动你吗?」 蒲玖微笑道:「小的没这个本事。」 我就是不乐意,怎地? 大宋的官员软趴趴的,蒲玖早已习惯了这种风格。 只要他背后的权贵们在,那么官方就没法为难他。 否则每年砸下去的钱还不如餵狗! 「拿了他!」 沈安转身出去,陈洛狞笑着过来,大手一抓,就抓住了蒲玖的衣襟。 蒲玖愕然道:「某认识许多人,你们得罪不起的人。」 陈洛把他按倒在地上,先堵嘴,然后五花大绑,把他塞进了布袋里,随即就这么扛着出去。 一路到了城外沈家庄的营地里,布袋打开,蒲玖睁开眼睛,久违的光明让他偏头避开了光线。 「郎君,是要口供?」 黄春很喜欢拷打,他甚至觉得拷打是一个让人着迷的事业,值得自己去钻研一番。 「他会造船,他的手下应当也有造船好手。大宋要造船……」 黄春一听就乐了,「郎君放心,小人保准马上让他说话。」 第1009页 沈安点头道:「好。」 手下有信心是好事,沈安准备坐观。 「郎君……」 黄春有些纠结的道:「小人的手法……有些吓人。」 沈安冷笑道:「尽管来。」 哥在后世从各种媒介里见识过多少酷刑? 有本事你就打破常规,要不来个知男而上也行。 黄春见他不悦,就干笑着说道:「那小人这就开始了。」 「小人愿说……」 这时蒲玖却突然软了,可沈安没说话,黄春自然会继续准备。 稍后一个小泥炉就被送来了,里面的炭火烧的炽热。 沈安皱眉道:「烤哪里?」 「小人愿意为大宋造船,只要一万贯,小人就愿意为大宋打造最出色的船……」 「五千贯……」 「一千贯……」 「小人愿意为大宋去死。」 「饶命!陛下万岁,大宋万岁,小人愿意一辈子不出汴梁……」 炭火微蓝,可温度却高。 那种熏燎的感觉让蒲玖要疯了,他极力的扭曲着身体,可灼热却依旧存在。 这一刻他所谓的矜持都不见了。 「若是不动刑,此人怕是会留一手,甚至会坑害大宋,全熟!送进宫去侍候陛下。」 沈安转身准备出去。 「什么味?」 那股子撩烧的味道很难闻,而且味道越来越重。 蒲玖绝望的瞪大了眼睛,喊道:「小人若是敢留一手,全家死光!」 沈安回身,淡淡的道:「你说自己不离开大宋?」 「是,小人发誓,一辈子都是大宋的奴隶。不,小人一辈子都是贵人的奴隶。」 「很好,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开端,某很满意。」 沈安点点头,有人把小泥炉撤了,蒲玖龇牙咧嘴的在吸气。 「大宋将会打造船只,许多船只。那些船只要坚固耐用,要能远航,并能扛住风浪……」 他盯住了蒲玖,「大宋需要你的忠诚,只要你能对大宋忠诚,此后大宋就是你的家,沈某就是你的后台!」 蒲玖被解开了,他跪在地上喘息道:「小人一定……小人发誓永世做贵人的奴隶。」 沈安笑了笑:「如此甚好,期间会有人和你一起造船,若是你认为自己能瞒过他们,那尽可下黑手,到时候沈某会亲自服侍你。」 他转身出去,蒲玖突然问道:「敢问贵人是谁?」 「某沈安。」 「沈安?」 蒲玖哭道;「竟然是他……」 若是其他官员的话,蒲玖先前的态度一点都没错,大家讲道理就是了。 可这是沈安啊! 沈安的动手能力在汴梁广为传播,而且传闻他嫉恶如仇。此次他出面为大宋寻求造船工匠,但凡敢反对的,大抵都得倒霉。 沈安还未出营地就遇到了内侍。 「官家让你进宫。」 等见到赵祯时,王安石也在,而且气氛有些不大对。 赵祯见他来了,就目视陈忠珩。 陈忠珩看了沈安一眼,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尼玛! 难道是我犯错了? 沈安想了想,觉得自己最近挺老实了,也没和人动手,堪称是最老实的一段日子,怎么就有事上门呢? 「杭州市舶司的消息,冯进被拿下了。」 啥米? 沈安不敢相信的道:「谁拿的人?」 陈忠珩说道:「陈昂那边审讯完市舶司的人之后,没有发现冯进贪腐的证据,此事就算是完结了。」 这个没错,杭州是大州,冯进这个知州不可轻动。 「冯进自己也觉着无事,还到市舶司去查看了几次,和王雱等人谈笑风生……」 要完蛋了啊! 沈安开始为冯进感到悲哀。 「你确定王雱和他谈笑风生?」 陈忠珩干咳一声道:「此事是杭州那边的奏报,皇城司也证实了。」 沈安点头,觉得冯进死得不冤。 王雱是什么人? 他自诩天下最聪明,余子碌碌。 这样的人,也就是沈安能用后世的知识体系来震慑他,才能平等相处。 你冯进不过是一个官员罢了,你嘚瑟个什么?你可知道在王雱的眼中,大抵皇帝都是个蠢货。 他会和你谈笑风生? 你怕是睡觉都得睁只眼。 那厮定然是在准备挖坑埋你,所以才会和你谈笑风生,想藉此让你放松警惕罢了。 「过了三日,王雱先是令人悄然拿了冯进家中的管事。」 卧槽! 这是犯忌讳的啊! 沈安现在只想撞墙。 这种事儿可做不可说,被发现了就是把柄。 那少年还是过于自负了些,竟然犯下这样的大错。 「冯进的管事是和一个女人偷情,被当场拿下……那个女人随后失踪。」 沈安松了一口气,道貌岸然的道:「不要脸!」 他在骂那个管事不要脸,陈忠珩和赵祯的眼皮子都跳动了一下。 这事儿绝对是一个坑,王雱给那个管事挖的一个大坑。 那个女人定然不是好鸟,应当是被王雱用钱收买的妓女。 这样的一个圈套之下,那管事不上钩才怪。 「那管事被当场弄到把柄,就交代了冯进的一些事,随后王雱就鼓动陈昂去府衙……」 第1010页 这是趁热打铁,不给冯进准备周旋的时间。 「当着府衙的一众官吏,王雱亲口念出了那管事的供词,随即就带人去查抄……证据……确凿。」 赵祯板着脸道:「他先是麻痹了冯进,然后设下圈套拿住了冯进的管事,最后才找上了冯进。」 一步步的走,没有急躁,很是稳妥。 手段是有些不大好,不过目的是正确的,所以没人能指责什么。 至于你说挖坑不好……可这年头出事都是看结果,谁去管过程? 王雱定然是从京城出发后就在谋划着名要搞事,而冯进自然是他的目标之一。 冯进死得不冤啊! …… 第569章 为国惹祸 王雱在拿下市舶司的过程中彰显了自己的手腕,不但强硬,而且谋略更是出众。 当时大家都觉得这是未来的重臣种子,可手段却太狠了些,不懂的妥协,迟早会完蛋。 可谁曾想这厮竟然还不满意,挖了个坑就把冯进给埋了。 赵祯淡淡的道:「消息传来,外面人声鼎沸,都说王雱手段阴狠……非人臣样。」 陛下,这厮做事不地道啊! 关键是他做事不守规矩,胡乱来。 这样的人要是进了官场,做了重臣,大宋危矣。 大宋危矣自然是耸人听闻,但这种满肚子阴谋诡计的傢伙还是让他滚蛋吧。 赵祯很头痛,王安石更是头痛。 「呼声很高啊!」 赵祯很纠结的道:「他还没科举吧?这就惹了无数人,以后怎么办?」 王安石苦涩的道:「那些人说犬子一心只为了自己出名,手段却不够光明正大。」 这还没出仕就人人喊打,以后咋办? 这娃在作死呢! 王安石说道:「官家,臣子跋扈,臣请召回他……臣会好生管教。」 后续还有明州市舶司、广州市舶司,他要是多来几次这种手段,估摸着回程将会危机四伏。 赵祯也很头痛,正准备答应,却见沈安一脸正色的昂首准备说话。 「王公此言差矣!」 王安石一脸不解,沈安对他微微颔首,说道:「不知道官家可否听说过一句话,叫做上樑不正下樑歪……」 赵祯微微摇头,沈安心想难道现在不流行这句话? 王安石却说道:「晋人有云,上不正,下参差,和这话是一个道理。」 这位当年也是妥妥的学霸啊! 沈安笑道:「王公博学,正是这个道理。某想请教王公,冯进不仅是杭州知州,更是兼着市舶使的职位……不把他这个大贪官给抓出来,敢问杭州市舶司的清廉能维持多久?」 赵祯咦了一声,说道:「此言甚是。」 他不是笨蛋,但如今皇权式微,他一般很少在吏治上大动干戈。 如果换做是朱元璋在位,那么在杭州市舶司被端掉后,他的第一反应应当是彻查,把涉及此事的上下官吏都清查一遍,查出来的贪官全数剥皮实草。 沈安知道这是趁热打铁的机会,「官家,那冯进此次若是逃过一劫,他可会收手?」 赵祯默然,从以往的案例来看,冯进依旧会贪腐。 「狗改不了吃屎啊!」 沈安感慨的道:「王雱为了市舶司长远考量,这才苦心孤诣的抓住了冯进这个幕后大贪官,这是功劳啊陛下,怎么会是阴狠呢?」 他拱手道:「若这是阴狠,那臣希望大宋能多些这样的阴狠,还这天下一个朗朗干坤!」 赵祯和王安石都微微点头,随后这些对话就被刻意传了出去。 王安石和沈安一起出宫,看着这个年轻人,他觉得自己老了。 「王公,这不能怪您。」 沈安很冷静的道:「不管是官家还是您,都习惯了以和为贵,遇事都喜欢适可而止,至于后续,恕我直言,官家和您压根就没想到后续。」 王安石的手腕甚至都赶不上范仲淹,前世的革新中,他总是被各种人为因素纠缠困扰着,最终无可奈何,还是和范仲淹一样黯然下台。 范仲淹敢拿着名册勾选那些不称职的臣子,然后让他们回家啃老米饭,王安石敢吗? 他不敢! 可惜范文正了。 那位堪称是大宋的良心,可惜最后下场惨澹。 沈安的话传出去后,外界沉默了。 「冯进就是市舶使贪腐的根源,若是不拿下他,难道就坐视他逍遥?继续在市舶司贪腐。」 只是这么一句话,就让所有的质疑全部消散了。 王雱再度成名,用冯进的流放证明了自己的手腕了得。 赵仲鍼在宫中也得了消息,瘦了一圈的乔二赔笑道:「小郎君,那王雱也太能惹祸了吧?」 这是一个试探。 赵仲鍼淡淡的道:「有人为国惹祸,有人为己惜身……」 呃! 这话的立场太过分明,直接就把那些质疑的人打入了谋私的群体里。 赵仲鍼放下毛笔,看了看这篇文章,满意的道:「沈安在群情汹涌之下为王雱辩驳,这是什么?这便是担当。」 乔二悚然而惊,稍后这话就传到了赵祯那里。 「担当?」 赵祯沉默良久,眯眼道:「是了,明哲保身的人多了些,有担当的却少了。」 第1011页 这话传到了赵曙那里,他吩咐道:「最近有些好绸布,送些去沈家。」 他如今地位稳固,这个吩咐无人敢打折扣,稍后就有内侍坐车去了沈家。 「大王吩咐,说沈安做事牢靠,家中的妻子贤惠,妹妹可爱,令赏些东西。这不是天气太热了,宫中正好有这等薄纱,就送些来给她们做衣裳。」 几大箱子布料被抬进了后院,等沈安进去时,就见杨卓雪和陈大娘在翻检。 「果果来。」 果果在边上和花花玩耍,跑的满头汗,见她招手就过来。 「跑了要擦汗,不然见风就会受凉。」 给果果擦了汗之后,杨卓雪拿出一匹嫩黄的布贴在她的胸前比划。 「这个颜色好,趁着果果更是白嫩可爱。」 果果觉得太热,就嚷道:「嫂子,要冰,要喝冰水。」 果果被沈安养的没有半点刁蛮,可爱之极。而杨卓雪也算是娇憨可人,于是姑嫂二人每日在一起厮混,很快就亲热的不行。 沈安看着这一幕,心中温暖,就板着脸道:「才说每日只许喝一次冰水,你早些时候就喝过了。」 「哥哥!」 果果转身,眼睛笑的弯弯的,「哥哥,做新衣裳。」 「好,做新衣裳。」 沈安笑眯眯的道:「想做多少就做多少。」 杨卓雪的眼睛都亮了,说道:「太多了些,够穿三五年了。」 几大箱子布料,家里就两个女性,宽裕的让人羡慕。 沈安淡淡的道:「尽管做,咱们家不差这些。」 哥不差钱啊! 一个是媳妇,一个是妹妹,男人能当着她们说出不差钱的话,那种感觉真是倍爽。 男人挣钱干啥? 第一不就是让家人过上更宽裕的日子吗? 果果拿起一块布盖在脸上,然后伸开双手乱抓:「嫂子……」 杨卓雪靠近沈安,低声道:「官人,这可有名目吗?」 突然赏赐了这么些价值不菲的东西,那位皇子是想干啥? 「别管,收着用了就是。」 沈安很是嘚瑟的道:「为夫在外面打拼,你们只管在家中安生享用。」 杨卓雪的脑海里马上出现了一个画面:沈安在外面对人堆笑,拱手什么的…… 「官人,外面艰难吗?」 沈安随口道:「艰难。」 他是想起了改造大宋的艰难,所以有感而发。 官人竟然这般艰难? 杨卓雪毕竟是深闺妇人,以前在娘家时,杨继年回家从不说公事,但他总是板着脸,所以杨卓雪以为父亲在外面很忙碌,很辛苦。 沈安不知道妻子把自己想的那么不堪,在边上给她们出主意选颜色。 「郎君,黄春来了。」 黄春带着蒲玖来了。 「见过待诏。」 蒲玖下跪行礼,恭谨的就像是在拜见自己的主人。 好言好语的说话得到的是婉拒,大棍子抽打过去,这人马上就软了。 所以对付小人还得要用棍子! 沈安微笑道:「蒲先生……」 「蒲玖,在待诏面前小人不敢称先生。」 「起来吧。」 蒲玖起身束手而立,沈安问道:「你那些会造船的手下何在?」 蒲玖:「最出色的那几个都在汴梁家中……小人……」 他抬头看着沈安,目光有些闪烁。 「是担心他们会投靠别人吧?」 沈安一句话就揭开了他的担心,蒲玖惶然道:「小人懂的最多。」 「但你不会动手。」 沈安微笑着,看似温和,可说的话却是句句诛心。 「老实些,现在说什么忠心都是假的,所以你最好别动歪心思,否则某会换人。」 换人之后,蒲玖自然就失去了价值。 失去了价值…… 沈安可不是善人。 蒲玖再度跪下,「小人愿意奉献忠诚,小人发誓永不离开大宋。」 沈安盯着他,良久说道:「如此就准备吧。」 大宋这个巨人要站起来,左脚是陆地,右脚是大海,双脚必须都要站稳了才行。 「小郎君来了。」 赵仲鍼出宫了。 「这位是……」 他的身后跟着杨沫,还有乔二和另外几个侍卫。 「蒲玖,会造船。」 简单的介绍让赵仲鍼的眼睛一亮,问道:「可会打造战船?」 蒲玖不知道这个少年是谁,但还是先看向了沈安。 「这位是宫中的小郎君。」 蒲玖马上下跪,「小人蒲玖,会造船,战船也会。」 他担心自己失去了利用价值被弄死,所以很是诚恳的道:「小人马上就能去造船。」 赵仲鍼微微颔首,有人把蒲玖带了出去。 「此人可稳妥?」 才进宫没多久,赵仲鍼就变得有些谨慎了。 沈安笑道:「此人前倨后恭,典型的色厉内荏,可以用。」 「如此就好。」 赵仲鍼不屑的道:「交趾使者又来了,此次带来了不少东西进贡,要求把京观给拆了。」 …… 第570章 货色 初秋的交趾依旧很热,大家都恨不能赤身果体行走,可李常杰却顶盔带甲站在宫门外。 第1012页 他是交趾大将,早些年狠心阉割了自己,于是就扫清了最后的障碍,从此走上了人生巅峰。 从脱离中原之后,交趾的城头变幻大王旗,忠诚就成了一个珍贵的品质。 把自己阉割了,自然就会获得君王的信任。 李常杰此人对自己够狠,为了前程就一刀割下去,他的弟弟也是如此,于是李家渐渐声名鹊起,成为显贵。 那些人看到李家如此兴旺,难免就会效仿,于是不少人家都狠心阉割了自家孩子,准备送进宫去碰碰运气。 李常杰感受到了些目光,他偏头看去,就见宫门右边的阴影下,十余个男子正畏畏缩缩的看着他。 守宫门的军士笑道:「太保,那些都是阉割了自己,想进宫来求个事情做。」 李常杰的目光中多了些阴霾。 太监让他获得了权利和信重,但也让他多了自卑。 午夜梦回时,他会不自觉的伸手去摩挲下方,然后悔恨就会泛起。 权利和男人的象徵该怎么取捨? 李常杰也很矛盾,但最终还是觉得权利更重要。 一个内侍出来,躬身道:「太保,陛下请你进去。」 李常杰再次看了右边一眼。 那些自行阉割的男子都堆笑起来,有人甚至起身拱手,看那模样分明就是准备好了召唤,愿意为李常杰效力。 这是什么? 李常杰跟着内侍进宫,看着那些殿宇,突然就笑了起来。 这就是权利带来的好处,我怎能捨弃? 李常杰的腰杆渐渐笔直。 等见到李日尊后,李常杰发现这位帝王的面色有些凝重。 「宋人击败了西夏人,辽人好像也吃了亏……」 李日尊的鬍子很是乌黑亮丽。但神色凝重,声音低沉。 「消息来得太晚了,若是早知道宋人击败了西夏人,那上次的伏兵……」 李日尊抬头,那双眸子幽深,就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水井。 「当初就该多派些人去,而且应当派出最精锐的军队去,一举击溃宋人,如此方能一战定干坤。」 几个文官不安的动了动身体,仿佛是有虱子在官服里爬动着。 李常杰看了他们一眼,不屑的皱皱眉:「陛下,臣早已查清楚了那日的情况。宋人领军的乃是宰辅曾公亮,但临阵指挥却不是他,而是一个小小的翰林待诏。」 「翰林待诏?」 李日尊笑了笑,「宋人没有大将了吗?竟然让一个翰林待诏来指挥军队作战,还是说这位翰林待诏是宋皇的宠臣?除此之外朕无法想像曾公亮怎么会把指挥权拱手相让。」 一个文官笑道:「正是。若是臣率大军出征,别说是翰林待诏,旁人就别想指手画脚。」 此人的话里有话,李常杰心中冷笑,说道:「那人叫做沈安,乃是宋人那边新近出现的一个少年臣子,诗词出色,文治武功都有很有功绩,深得宋皇的信任……」 「诗词出色?」 那文官冷冷的道:「除去苏轼之外,宋人最近还有出色的诗词?可是欧阳修的弟子吗?」 文坛盟主的头衔让欧阳修蜚声海内外,连交趾人都敬佩不已。 李常杰摇头道:「说是什么邙山一脉……」 「骗子!」 那文官不问情由就拱手道:「陛下,恰好臣知道些,否则陛下就会被哄骗了。那邙山就在洛阳,千年以来就是一座坟山。什么邙山一脉,亡灵一脉吗?」 李常杰轻蔑的道:「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崑崙,此诗如何?」 文官们齐齐点头,「此诗气势不凡,豪迈。」 李常杰又吟诵道:「千古江山……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这首词如何?」 众人齐齐惊讶。 「竟然这般豪迈雄壮吗?」 「好词!自柳永后,宋人那边少有词人,此词一出,其余皆黯然无光了。」 「……」 李日尊仔细品味着这首词,说道:「果然是豪迈,朕细细品味,觉得回味无穷,谁作的?」 几个文官也兴致勃勃的看着李日尊。 李日尊冷冷的道:「就是沈安。」 艹! 文官被打了脸,先前对沈安的贬低此刻都还回来了,一首诗词一巴掌,脸上被打的生疼。 「他的父亲是坚定的北伐派。」 一句话就道尽了沈安的立场。 「诗词豪迈,让朕也为之赞嘆!」李日尊微微抿嘴,然后摸摸鬍鬚,淡淡的道:「子承父业,怪不得此人敢沖阵。」 李常杰说道:「那一战宋人俘获不少人,如今那些人都在广南西路修路。陛下,等宋人的道路畅通之后,各处调集军队可就快了许多……以后咱们再想去就麻烦了。」 李日尊点点头,「宋人跋扈,当讨伐……」 「陛下!」 一个文官说道「陛下,宋人目前并无外患吶!」 「西夏那边换了李谅祚,李谅祚年少无能。而辽人那边最近也和善了许多,宋人就能倾力对付咱们……是不是再等等时机?」 李日尊嘆道:「是啊!朕本想马上起大军前去接回那些勇士的骸骨,可……时局如此,奈何。」 李常杰躬身道:「陛下,您的慈心我等尽知,那些阵亡将士的家眷也应当会体谅。」 第1013页 稍后李日尊的话就会被传出去,自然会有人造舆论,说他是如此的英武不凡,只是为了交趾的未来,这才暂时隐忍了。 李日尊面色微冷,说道:「宋人无礼,交趾迟早会以牙还牙。此次朕派出了使者,这是先礼后兵,若是宋皇顽冥不灵,大军顷刻北上,让宋人的南方变为废墟!」 若是几百年后的人来品味这段历史,大抵会觉得交趾人不知天高地厚,真是井底之蛙。 可就在十余年后,交趾人悍然北上,攻城略地战无不胜,李常杰率军屠城,鲜血染红了大宋的西南…… 李常杰想起了邕州等地的繁华,身体就不可抑制的颤抖了一下。 少了傢伙事之后,他觉得自己变了,变得更加热衷于权势和杀戮。 你们有傢伙事又如何?还不是要做我的刀下亡魂! 「陛下,交趾该厉兵秣马,等待时机。」 李日尊赞赏的道:「且等此次使者去周旋,若是能麻痹了宋人,让他们疏忽了在邕州等地的防备,那就是咱们的机会!」 他起身走到殿外,看着烈日炎炎,不禁胸中一畅。 「那个什么……沈安?」 「是的陛下。」 「下次如何?」 他回身看着李常杰,目光和外面的阳光一样灼热:「下次可能雪耻?拿了他来。」 李常杰躬身道:「定然如此。」 「哈哈哈哈!」 李日尊大笑了起来,笑声中渐渐多了恨意。 「竟然敢用交趾勇士的尸骸来堆积尸山,此人当是朕的头号大敌,下次希望他依旧南下,如此朕……说来朕的身边内侍不少,可却差了这等懂的诗词的,若是把他弄进宫中来服侍朕,想来千年后亦会传为佳话,流芳千古,哈哈哈哈……」 李常杰等人躬身。 「陛下英明!」 …… 李柏觉得自己的运气真的很差。 他在汴梁採购了不少货物,准备一路带回交趾贩卖,也能发一笔横财。 这种事儿屡见不鲜,特别是高丽使者,他们每次来汴梁都是一场商业狂欢,以至于礼房的官吏都说他们不是使者,而是商人。 李柏也准备做一次商人,可半道就被交趾新来的使者给截住了,让他跟着返回汴梁。 卧槽! 李柏当时真想一刀把使者给剁了餵狗。 那些货物都丢在了半道,李柏现在就担心坏掉,或是被留下的人给卷着跑了。 新来的使者叫做陈永顺,长得交趾人里少见的白嫩。 「没卵子的货色!」 坐在枢密院的待客室里,李柏暗自骂了一句。 陈永顺是李日尊身边的内侍,在交趾有头有脸。此次出使大宋,他也算是久困出牢笼,一路欣赏北国风光,有些乐不思蜀了。 可如今在枢密院里,他却被晾了许久,无人接待。 陈永顺沉着脸,低声问道:「宋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特么哪知道? 李柏想发火,却不敢得罪这个内侍,「他们这是不知道咱们的态度,所以要商议一番。」 这是最好的结果,但李柏不知道沈安是否掺和进来了。 若是沈安掺和进来了,这事儿就麻烦了。 陈永顺冷着脸道:「你说那个沈安能干涉外事,他人呢?怎么不来迎接某?」 迎接你? 李柏看着这张脸,真想一拳打爆它。 「那人脾气不好……」 陈永顺冷笑道:「某是使者,他难道还敢动手不成?」 李柏苦笑道:「此人是宋人中最为强硬的一个,不可轻忽。」 这话他本不想说,可却担心陈永顺倨傲惹事,这才好言相劝。 陈永顺淡淡的道:「那某将拭目以待。」 这时外面来了一个官员,他侧身像是在迎接人,李柏起身道:「大概是来了。」 陈永顺依旧不动。 「贵使这是去而复返,有事?」 沈安笑的很是和气,但却看都不看坐着的陈永顺一眼。 坐着不动,这种程度的激怒对他没用。 李柏干笑道:「某来介绍一下……」 沈安摆摆手,说道:「大家都没空,有事说事吧。」 这是公事公办。 李柏想起自己和沈安建立的『友谊』,不禁心如刀绞。 以后还能从大宋进货回交趾贩卖吗? …… 第571章 就凭你们……也配? 李柏是皇族,可陈永顺却是李日尊身边得用的内侍。 在许多时候,皇族只是个蛋,没人看得起你。 比如说大宋皇族,若非是要顾忌舆论,赵祯恨不能一巴掌拍死某些堂兄弟。 交趾同样如此,所以李柏深知自己的身份尴尬,从不敢嘚瑟。 他不敢,但陈永顺却敢。 沈安一进来就不搭理人,让陈永顺大为不满。 但他知道自己坐着过分了,于是就起身,微笑道:「某陈永顺……」 「李日尊派你等来作甚?是要交好吗?那是好事,回头让人递了文书进宫,此后大宋和交趾就是兄弟般的交情,不分彼此。」 沈安拍拍李柏的肩膀,笑眯眯的道:「作为使者,你在汴梁为了交趾据理力争,陛下对你颇为头疼,还说让礼房的官员们和你多学学……」 第1014页 这话证明了李柏的功劳,而且还扯到了赵祯,可谓是真金十足。 可使者陈永顺在边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我是使者,你却对着李柏一路夸赞,这是什么意思? 卧槽! 这个也太欺负人了吧! 李柏很头痛,指着陈永顺说道:「待诏,这位是使者……陈永顺,乃是陛下身边的内侍。」 沈安皱眉道:「何事?」 陈永顺得了表现的机会,就板着脸说道:「陛下说了,交趾和大宋乃是极为亲切的兄弟,上次的误会之后,陛下已经清理了那些叛逆,人头都带来了。」 沈安点头,吩咐道:「叫人去接收。」 外面有人应了,沈安问道:「还有何事?」 这竟然是有些不耐烦的味道。 陈永顺怒道:「宋人就是这么接待我等的吗?这礼仪何在?」 沈安缓缓看向他,眼中有不屑之色闪过:「礼仪?交趾做了丑事在前,倨傲在后,还想要什么礼仪?某进来时,你一介使者竟然敢坐着不动,这是哪家的礼仪?」 陈永顺面色涨红,「你进来前为何不通报?」 「就凭你?」 沈安指着陈永顺,用极为不屑的姿态说道:「沈某在西南时,曾经遭遇交趾伏兵,那些人看似凶狠,可却不堪一击。」 陈永顺的面色微白,知道自己错估了沈安的秉性。 作为使者,他准备先试探一下宋人的底线和态度,这没错。可错就错在他不信任李柏。 在看到李柏带着的那些货物之后,陈永顺觉得此人已经被宋人给收买了,说的话一句都信不得。 于是他才敢试探一番,结果却撞了墙。 沈安对李柏微微颔首,然后皱眉道:「李日尊沫猴而冠,导致身边人不知礼仪,还妄谈什么兄弟之国,就凭交趾……也配?!」 沈安说完就出了房间,留下了呆滞的交趾人。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陈永顺的怒火渐渐升腾,怒道:「这便是沈安?宋皇竟然会信重这等人?」 李柏苦笑道:「他和别的文官不同,你想试探,却找错了人。」 其他人大抵会皱眉,但不会计较太多。 可沈安却藉机生事,直接把气氛搅黄了。 李柏见他兀自冷笑,就说道:「此事和某无关,你自己去交涉吧。」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事儿不想再掺和。 而且他知道交趾国内对大宋的垂涎,若是有机会,国内会毫不犹豫的开战,席捲大宋的西南。 再然后……大交趾帝国就成型了。 …… 沈安出了这里就进宫求见。 「交趾人不断在侵袭占城,并且在大宋的西南频繁生事,这就是在想打造一个大国。」 「他们的胃口有那么大?」 韩琦觉得沈安怕是高估了交趾人的胃口。 沈安认真的道:「别小看交趾人,他们的野心从来都不小,占城就是例子。」 赵祯沉吟了一下,「这个陈永顺是李日尊身边的人,你见了之后觉着如何?」 这是极为考验眼光的一个问题,答对了加分,答错了就是无能。 沈安想了想,说道:「此人看似倨傲,实则是在试探,和交趾的对外态度一致。」 他抬头看着赵祯,「交趾大抵就是一头小一些的野狼,面对大宋这个庞然大物,他们先会龇牙,然后咆哮,若是不理的话,他们就会步步紧逼,尝试着撕咬一口。」 这就是交趾的实际情况,从此时开始,他们就秉承着这种风格行事,直至后来被一耳光打肿了脸,这才消停些。 赵祯盯着沈安,沉声道:「此事不可妄自非议……」 这还是和为贵的意思,让沈安别激化矛盾。 沈安笑了笑,「陛下,臣敢打赌,交趾人此刻定然是在厉兵秣马,然后用占城来做磨刀石,只等时机一到,就倾巢北上。」 见君臣都不信,沈安说道:「臣请陛下拭目以待。」 「好。」 虽然不信交趾人的胃口有那么大,但赵祯还是赞许的道:「那使者一来就被你压住了,不错。后续之事,让礼房去处置。」 沈安心中欢喜,知道大宋至少对交趾提高了警惕,这也算是自己对历史的干预。 「陛下,臣想请见小郎君。」 沈安的要求让赵祯抚须笑了,「你们之前交好,仲鍼进宫后却少有见面,去吧。」 沈安被带到了庆宁宫的外面等候。 稍后赵仲鍼出来,见到他就欢喜的道:「可是外面有事吗?」 沈安摸出一封信来,「这是子瞻得知消息之后写给你的信,应当是贺喜的吧。」 曾经的小伙伴摇身一变就成了未来的太子,这事儿对苏轼来说就是个意外之喜。 等小伙伴做了皇帝,哥岂不是要身价倍增了? 谁都有抱负和憧憬,若是前进的路上一帆风顺,那也是人生快事。 赵仲鍼把书信交给身边的人,沈安注意到边上那个叫做乔二的内侍有些不大自然。 「这位是……」 乔二见他相问,就笑道:「小的乔二,是伺候小郎君的近侍。」 「辛苦。」 「不敢说辛苦。」 乔二一脸正色的模样落入沈安的眼中却不是加分。 第1015页 他指指边上,和赵仲鍼一起过去。 乔二想跟来,沈安慢悠悠的道:「我们有私密话要说。」 这话直接把乔二弄的没法下台,他讪讪的站在那里,听着身后有人在嗤笑。 赵仲鍼的身边也有竞争,乔二觉得等赵仲鍼上位会很漫长,所以想寻些别的门路,可别人却不同,只想把他拱下去。 「此人一脸正气,多半是小人。」 沈安前世阅历颇多,基本上和人聚会几次,就能看出此人的大概性格来。 赵仲鍼笑道:「上次给他下药,让他丢了一回脸。」 沈安皱眉道:「你少弄这个……以后你成了太子……难道还能下药?一旦暴露了,你可还有脸见人吗?手段多种,下药最不好。」 赵仲鍼应了,说道:「交趾人那边如何?」 「小一些的野狼。」 赵仲鍼明白了,「先前听闻西夏那边请求重开榷场,官家大概要拒绝。」 「拒绝的话,西夏人的日子会很难熬。」 沈安觉得这事儿怕是没好结果,他低声道:「西夏不会善罢甘休,所以……若是遇到考教,只管说李谅祚会翻脸。」 赵仲鍼笑道:「此话早就说过了,只是官家始终视西夏为叛逆,给了岁币更是奇耻大辱,再开榷场的话,那不能忍,所以就拒绝了。」 竟然是这个原因? 沈安一直以为大宋禁榷是想限制西夏人的发展,没想到竟然是为了这个。 西夏地处西北,各种物资无法自给自足。人活着就是衣食住行,失去了榷场,他们连布料都没有。 所以西夏才这般好斗,不是和番人就是和大宋。一句话,不是在战斗就是在去战斗的路上。 「果果可乖吗?」 赵仲鍼突然问了一句,沈安的心中马上就警钟长鸣。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赵仲鍼一眼,说道:「不大乖,很是跳脱。」 你别想对我妹妹动心思,否则哥收拾你。 赵仲鍼哦了一声,说道:「宫中有些小玩意,浅予她们记着果果没有,就准备了些,你晚些带回去吧。」 不是动心思就好。 沈安带着一个箱子出宫,回到家中时,果果正在厨房门口蹲点。 她倚在门边往里看,身边的花花也吸吸鼻子,还摇晃着脑袋,显然里面是在做美食。 沈安笑了笑,提着箱子去了后院。 杨卓雪正在伏案午睡,一头青丝落在案几上。沈安过去一看,原来是在做衣裳。 衣裳是嫩黄色的,看来是给果果做的。 沈安悄然出去关上门,然后去了书房。 「石头记啊!」 他已经断更许久了,杨卓雪也时常询问,最后心灰意冷,就当他不写了。 好歹来一回吧。 沈安慢慢回忆着情节,然后增减…… 「郎君,有人进谏,说是重开和和西夏人的榷场。」 沈安继续奋笔疾书,「去打听一下。」 一回还没写完,陈洛又回来了。 「说是再不开榷场,西夏少了许多东西,肯定要来袭扰大宋。开榷场对大宋有好处,西夏人也会收了野心,这是两边都有好处的事……」 「官家和宰辅们不会同意。」 沈安摇摇头,觉得这就是个死结。 「后来如何了?」 沈安丢下笔,起身道:「问你也不知道。」 陈洛挠头道:「郎君,此事怕是要宰辅们才知道。」 「某去问张八年。」 第572章 猥琐的乡兵 张八年依旧是阴森森的模样,不过看多了之后,沈安觉得他比那些正常人和气多了。 「你来的正好。」 张八年坐在屋子里,下面站着几个手下,气氛有些紧张。 「找某有事?」沈安自己找了椅子坐下。 气息有些阴森,而且还有些潮湿。 沈安不知道同样是在皇城里,为何皇城司就会潮湿。 在这里待久了会短命! 沈安坐下后,张八年看了他一眼,说道:「官家今日和相公们议事,就担心一个,西夏人后续会选择软弱还是强硬。」 沈安淡淡的说道:「战争!」 那几双眼睛都从张八年的身上转了过来。 这些都是经验丰富的密谍头子,所以听了沈安的结论后,有两人微微摇头,一人嘴角翘起。 张八年单手搁在茶几上,半转身看着沈安,深凹的眼中鬼火幽幽,「他们说李谅祚年幼,无法掌控朝政,开战就是在冒险,所以李谅祚不会行险。」 沈安笑了笑,说道:「可从未有年幼的帝王,登上了那个位置就能让一个天真的少年变成野狼……李谅祚都有儿子了,某无法理解他们怎么还会认为李谅祚年幼……而且从诛杀没藏讹庞的事情里就能看出此人的心思稠密,手段狠辣……」 张八年微微眯眼,说道:「有人说西夏内部矛盾重重,李谅祚难以驾驭,开战弄不好就会出大事。」 「鼠目寸光!」 沈安的话引发了不满,那几个密谍头目的目光中多了些阴冷之色。 张八年淡淡的道:「还请说清楚何为鼠目寸光。」 沈安说道:「西夏国中的矛盾越多,李谅祚就越有可能开战。他会借着开战来凝聚人心,顺带还能坑了对头……临战时,有无数种手段可以让自己的对头实力大损。」 第1016页 他看着那几个密谍头子,说道:「密谍不但要学会打探消息的手段,更要知道对手的心思,否则就是盲人摸象!」 那几人双拳紧握,看模样若非是有张八年在的话,就要准备动手了。 张八年看了这几人一眼,然后说道:「某以前不知道王雱的毒舌从何处来,此时方知道,就是和你学的。」 沈安愕然,然后满肚子委屈没法说。 张八年反击成功,打击了沈安的嚣张气焰,但事情却有些让人头痛,「你这也只是臆测。」 沈安平静的道:「且拭目以待。」 李谅祚从不是省油的灯,从勾引表嫂开始,这个半大孩子就开始了自己的逆袭之路。 这样的西夏国主,大宋方面竟然认为他年少,胆子不大,这不禁让沈安想打人。 「皇城司准备去打探西夏使者的动静,想探出李谅祚的意思,可……」 张八年冷冷的道:「可先前赵仲鍼说邙山军中的斥候无双,在官家面前说皇城司不及他们,官家不知是怎么想的,说是让两边都出动试试。」 赵仲鍼突然夸赞邙山军,这大抵是坦诚相待,把邙山军的内里告诉赵祯,表示没有什么猫腻。 区区三百余人的邙山军也无法威胁皇城的安全,所以他的忧虑有些过头了。 那么赵祯让邙山军出手是什么意思? 沈安沉吟了一下,张八年冷冷的道:「官家是想看看邙山军的本事,若是好,以后可以扩大些。」 扩编吗? 沈安知道在赵祯期间大抵等不到机会了,但有一个好开头也不错。 他抬头微笑问道:「怎么比试?」 张八年说道:「当然是分批潜入。但有个问题,造假……」 沈安正色道:「此事关系到大宋的未来,谁敢造假,死不足惜!」 这个表态很给力,张八年点头道:「某信你,如此就准备吧。不过……」 他看了看下面的手下,有人说道:「恕某直言,邙山军或许杀敌的手段高超,但在潜入打探消息上,皇城司能让你们绝望。」 几双眼睛中多了傲色,皇城司从不肯低于人下,只是因为被压制,所以才选择了蛰伏。 现在竟然有人要来挑战皇城司的本事,那没啥可说的,让他们颜面扫地才是王道。 沈安起身道:「邙山军中有三人懂西夏语……」 「都是商人子弟,跟随父辈和西夏人做过生意。」 张八年并不是在炫耀皇城司的情报能力,而是在隐隐的告诫沈安。 邙山军的情况皇城司一清二楚! 沈安笑了笑,觉得张八年低估了邙山军。 火药不出,谁与争锋啊! 稍后沈安去了城外的营地。 邙山军搬到了隔壁的庄子上,虽然保密程度提高了,可乡兵们看着有些没精打采的。 「这是怎么了?」 黄春冲过去一阵踢打,好歹士气起来了些。 「郎君,原先在隔壁,作坊里有女人出入,到了这里连做饭的都是男人。」 这个…… 都是血气方刚的大汉,见不到女人会纠结。 沈安知道这个问题必须要解决,否则迟早会闹出事情来。 「娶媳妇!」 沈安指着边上的空地说道:「这里多的是空地,给兄弟们找媳妇,不过有一条,要甄别,若是让别有用心的人进来,某只找你的麻烦。」 黄春苦着脸道:「郎君,这里没女人呢。」 沈安骂道:「那就去招人,都特么是好汉子,还不差钱,难道还找不到媳妇?去,叫人去传消息,这几日邙山军招媳妇,各家愿意的带女人来。」 黄春有些吃惊,问道:「郎君,要不少钱呢?」 那些乡兵们也有些忐忑。 三百余人成亲,老兵还好说,因为以前得的赏赐多,足以应付。可新兵却是穷光蛋。 沈安伸出五根手指头,淡淡的道:「不分新老,每人补贴五十贯成家立业,就这样,准备吧。」 每人五十贯,三百多号人,那就是一万多贯。 「多谢郎君!」 一群乡兵兴奋的脸都红了。 历来武人的地位低下,别说是给你补贴,连成亲都没人管。 所以沈安的话一出,乡兵们都归心了。 「愿为郎君效死!」 「愿为郎君效死!」 三百余人的声音不小,沈安干咳道:「别扯这个,这几日有事交代给你们。」 他把黄春和严宝玉叫到边上,说道:「西夏使者来了,朝中拒绝了重开榷场的请求,西夏人有可能会勃然大怒,所以需要去使者那边探探消息。」 黄春拍着胸脯说道:「郎君放心,兄弟们保证干的漂漂亮亮的。」 沈安沉声道:「皇城司的人也会去,官家说了,要看看邙山军和皇城司谁更厉害!」 黄春喜道:「那小的亲自去,保证让张八年灰头土脸。」 黄春亲自出马,靠着趋吉避凶的本事,这次皇城司有难了。 …… 当夜色降临时,驿馆里的灯笼随风轻摆,光晕也跟着摆动起来。 驿馆外面是大宋军士在看守,他们站在灯笼边,渐渐的就靠在了木柱子上,昏昏欲睡。 汴梁没人会对驿馆下手,长久的无所事事让他们学会了偷懒。 第1017页 几个黑影从侧面悄然摸了过来,到了围墙边上,两人弯腰,可等了半晌却没同伴踩上来,就抬头看去。 两个同伴呆呆的站在那里,正看着左边。 两个黑影随着同伴的视线看过去。 就在左边的围墙下,几个黑影正冲着这边招手。 「谁?」 有人低声问道。 那几个黑影招手的姿势实在是太猥琐了些,让人不禁火冒三丈。 「还能是谁?能在今晚出手的,肯定是邙山军的那些兵痞。」 那边的黑影没有弯腰,而是马步扎稳,双手十字交叉放在身前,然后两个同伴踩在他们的手上。 双手用力往上,同伴马上就上了墙头,快的让人无语。 两个上了墙头的乡兵伸手下来,同伴跃身而起,双手抓住对方的手,然后就这么拉了上去。 最后一个乡兵冲着皇城司这边做了个猥琐的手势,然后才悄无声息的翻身下去。 「艹!」 几个皇城司的密谍被这些兵痞气得无语。 「赶紧进去!」 于是两个密谍再度弯腰,可想起刚才乡兵们只是蹲个马步就完事了,不禁有些唏嘘。 踩着同伴的背,两个密谍翻了进去,然后悄然潜入。 驿馆里构造简单,使者的居住地外面挂着灯笼,很明显。 两人相对一视,然后从左右分开。 他们一个摸到窗前,一个摸到了大门侧面。 里面隐隐有声音传来。 「……宋皇不肯见某,这是执意要和咱们为敌……此事……」 大门侧面的黑影紧贴着墙壁,看似融合在了一起。 而在他的对面,一个黑影也在偷听里面的动静。 密谍真想丢颗石头,提醒里面的西夏人,外面有邙山军的人在偷听。 这当然只是开玩笑的想法,但和对头近距离一起窃听,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别扭了。 对面的乡兵悄然往后撤离,密谍心中冷笑,心想一点耐心都没有,果然是蠢货。 大门猛地被拉开了,光线倾泻出来,密谍的第一反应就是糟了。 两个西夏人从里面沖了出来,光线在他们的身后被阻拦,变得有些散乱。 阴暗和光明之间,密谍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 这是被发现了。 西夏人肯定在侧面有人蹲守。 …… 第573章 这是我的儿子? 密谍几乎是瞬间就消失在大门侧面,两个西夏人冲出来,目光准确的盯住了他的踪迹。 「追!」 密谍狂奔而去,身后是急促的脚步声。 在奔跑中他侧脸看了一眼,看到蹲守窗户的同伴也在奔逃。 两人一前一后冲到围墙边,脚下一点,双手扒住了墙头,然后腰部用力,就消失在黑夜中。 他们一翻出去,外面接应的同伴就掩护着他们往黑暗处跑。 两个西夏人翻上墙头,冷冷的看着他们远去。 「是宋人的密谍。」 「他们想探知咱们的打算,果然是心虚了。」 密谍们一路狂奔,稍后几次转弯,最后出现在了皇城外的一家店铺里。 张八年正在里面喝酒。 下酒菜很简单,就是一碟腊肉。 腊肉熏制的时间不短了,淡淡的香味在屋里飘荡着。 夹起一片腊肉,看着那透明的肥肉,中间几丝红色的瘦肉,还没吃就口舌生津。 两个密谍喘息着进来,张八年看了他们一眼,缓缓吃了腊肉,然后用一杯酒送下去,这才嘆息一声。 「沈安果真是饕餮……人活着是为何?谁也不知,一人来,一人去……何其孤独……」 这话听着像是一位得道高僧的感慨,可张八年的嘴角却渐渐挂起了冷笑。 「这是怎么了?失败了?」 两个密谍浑身颤抖,「都知,西夏人早有准备,小人并未泄露行藏,他们从屋里突然沖了出来,可见外面有人在盯着。」 张八年看向另一人。 「都知,确凿,西夏人早有准备。」 「早有准备……先前听到了些什么?」 张八年觉得这事儿麻烦了。 西夏人早有准备,也就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这是要出事啊! 一旦西北边患再起,对大宋目前的局势就是一次冲击,随即辽人就会来敲诈勒索…… 这就是三国之间不断转变关系的斗争,若是金人不出现的话,大抵这个三角关系还会延续几十年。 所以张八年深知获取消息的紧迫性。 一个密谍说道:「西夏人说官家不肯见他们,这是执意要和西夏为敌……」 这话听不出什么来,顶多是态度。 张八年看着一碟让人胃口大开的腊肉,突然摆摆手,有人来收拾了。 「邙山军呢?」 「邙山军的乡兵和咱们一起进去,各自探听,先前闹了起来,他们肯定从另一边跑了。」 密谍信誓旦旦的说道:「他们肯定先跑了。」 张八年皱眉道:「派人去驿馆外面盯着,若是西夏人要闹事,那就赶紧报来。某……进宫请罪。」 皇城司失败了,西夏人的打算谁也不知道,大宋只能茫然等待李谅祚的决断。 这种感觉很难受,就像是待宰的羔羊。 第1018页 赵祯同样在喝酒。 「官家,少喝些吧,御医都说了,您再喝酒可没好处……」 月华倾泻在台阶上,上面摆放着一几,赵祯坐在后面,缓缓举杯饮酒。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赵祯放下酒杯,淡淡的道:「人活着是为何?」 月色把他的脸映照的有些白,但松弛的脸颊却显得格外的无力。 陈忠珩笑道:「臣生而不幸,家中贫困,后来进了宫中,总算是能吃饱饭,还有衣服穿,臣那时觉着这就是仙境……」 「后来臣遭遇了一些麻烦,不过都过去了。如今臣服侍您,每日早早起来做事,有空就躲着喝一杯,只觉着世间最美就是那一刻……臣心满意足了,就算是顷刻死去也觉着了无遗憾。」 「太简单。」 赵祯说道:「好的事物不长久,所以要努力维持,在这其中寻找乐趣,这才是活着。若是浑浑噩噩,整日只知为了三餐奔忙,那种日子……百姓就是那种日子,他们可过得快活吗?」 他不知道,但却想起了沈安:「旁人有了权利就恨不能日日使用,他倒是好,竟然在家里偷懒。交趾使者被他一番话吓得赶紧请罪,可见此人骨子里还是锋锐,就如一把长刀……只是执刀的人要注意,莫要把刀尖对准了自己……」 陈忠珩听到这话不禁一颤,然后回想起了沈安的一举一动,就说道:「官家,沈安重情义,想来不至于吧?」 您这个猜忌也太宽泛了些,说沈安是把利刃也就算了,竟然担心他会调转长刀捅过来,这个有些想多了吧? 赵祯想了想,捂额笑道:「我却是喝多了。」 陈忠珩想起了一句话:酒后吐真言! 这是帝王的本能在作祟。 猜忌是他的本能,从宗室到重臣,无所不猜忌。 宗室们非常老实,因为他们担心不老实会被清算。 重臣们往往干不了几年就得滚蛋,因为长期执掌重权会让官家焦虑。 军队需要频繁调动,因为长期在一个地方官家担心他们会坐大…… 这就是帝王吗? 陈忠珩怜悯的看着赵祯。 斑白的头发在夜风中微微摆动,当他眯眼时,眼角挤出了几条细纹,细纹散开,看似和气…… 「官家,张八年来了。」 赵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发呆,闻言抬头,目光有些呆滞,让人想起了那些疯子。 「让他来。」 张八年到了时,赵祯的身后已经多了几个侍卫。 哪怕是对张八年,他依旧在猜忌。 所谓的制衡并非是文武之间,在宫中,在后宫,无处不在。 「官家,西夏人早有准备,皇城司失手了。」 「失手了?」 赵祯的面色微冷,说道:「可有收穫?」 「就听到西夏人说您不肯见他们,可见大宋是想和西夏为敌,后面西夏人就沖了出来,密谍们侥幸逃脱,后续肯定不成了……」 西夏人有了防备,后续再想潜入就难了。 「见他们?」 赵祯的脸上越发的冷了,「那些叛逆!叛逆!」 他有些歇斯底里的说道:「大宋丢失了西北,在朕的手中丢失了西北……」 他低下头,喘息着。 「不能让这些叛逆好过,榷场……」 他抬起头来,目光呆滞,「榷场不会重开!永远都不会!让李谅祚赤身裸体去做他的皇帝吧!让那些叛逆成为野人……」 陈忠珩心中一震,这才知道官家为何不肯重开榷场。 大宋开国至今,大片丢失疆土就发生在赵祯执政期间。 西北一声吶喊,从此就多了一个叛逆。 而且这个叛逆还把大宋弄的灰头土脸的,这让赵祯的心中倍加痛苦。 所以他咬牙不肯重开榷场,就是想让西夏这个叛逆丢人。 可西夏人会是什么态度? 会不会为此开战? 赵祯看向张八年,问道:「邙山军呢?」 他的话里带着些许期冀,可张八年却摇头道:「邙山军的人先逃了。」 一声嘆息后,赵祯失望的道:「他们也不行吗?如此……罢了,此事就此搁下吧。」 张八年冷冷的道:「是,臣会伺机再看看,若是有机会,臣会派出密谍再度潜入。」 赵祯摆摆手,显得有些意趣索然。 「西夏人既然有了防备,再去就是自取其辱。」 张八年的脸有些红,觉得这是屈辱。 「去吧。」 张八年行礼告退。 宫中幽暗,不时有灯笼闪过。光线在那张骷髅脸上闪过,映照出了一片冰冷。 到了皇城司,在的人都被叫了起来,在大堂外集结。 张八年在上面负手而立,冷冷的道:「官家失望了,对皇城司失望了。」 「主辱臣死,某不管如何艰难,只要西夏人的消息,越快越好!」 他就像是一头猎犬,在催促着手下去捕杀猎物。 可这事儿真的没法了啊! 「都知,西夏人有了防备,风险太大了。」 「风险再大也得去!」 张八年的目光冷厉,「谁敢畏难不前,就去西夏潜伏吧。」 去西夏做密谍,那风险更大…… 众人心中发寒,有人不忿的道:「都知,邙山军呢?他们为何不去?」 第1019页 张八年冷冷的道:「他们跑了。」 「哈哈哈哈!」 这个消息让院子里响起了笑声。 这算是个好消息,至少皇城司保住了脸面。 张八年摆摆手:「散了吧。」 他回身看着大堂里,在想着自己是不是亲自去一趟。 身后的脚步声突然一滞,接着有人进来。 「都知,邙山军的人没出来……」 卧槽! 张八年霍然回身,问道:「可确实?」 来人说道:「兄弟们在外围蹲着,先头见到咱们的兄弟出来,接着西夏人就在墙头冷笑……后续什么都没看到。」 张八年一跺脚,「若是那几个乡兵被抓,西夏人会藉此找麻烦,藉此要挟重开榷场……麻烦了……走,去看看。」 他带着人去了驿馆外面,有人迎来:「都知,还是没看到人。」 张八年的心一沉,说道:「不能让他们拿到把柄,准备一下,某带着你们闯进去,就说抓贼。记住,果断一些,把那些乡兵抢出来……」 他不能让西夏人抓到大宋的把柄,所以宁可灭口。 「沈安呢?竟然没有来吗?」 「谁……谁找我?」 尼玛! 张八年缓缓转动身体,身后却是一堵围墙。 他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手下们惶然低头,觉得自己要倒霉了。 第574章 皇城司丢人了 「梯子架起来。」 围墙里慢腾腾的传来些声音,随后就是人上梯子的声音。 沈安的脑袋出现在墙头上时,张八年已经要被气疯了。 他自觉安全无虞,所以才和手下在这个巷子里观察对面的驿馆。 可就在身后的一墙之隔处,沈安估摸着正在捧腹忍笑,笑他张八年无用。 「某都睡了一觉,张都知才来啊!」 沈安招招手,顺带打了个哈欠。 张八年冷冷的道:「你有心思在这里蹲着,为何不管那些陷在里面的乡兵?」 「陷在里面?」 沈安趴在墙头上,就像是和隔壁的妹纸聊天般的自在:「西夏人还抓不住他们。」 张八年的眼中多了狐疑:「你什么意思?」 沈安笑道:「他们估摸着快出来了。」 此刻已经是入睡时间了,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连沈安说话都放低了声音。 张八年皱眉道:「莫要胡闹,你带来了多少乡兵,稍后跟着某冲进去,趁乱抢走那些被抓的乡兵。」 「他们没被抓。」 沈安觉得有必要给张八年上一课:「他们一直在里面,在你的人逃出来后,驿馆里很安静。」 若是有人被抓,里面会闹腾不休…… 张八年眯眼看着手下,低声问道:「里面没闹起来?」 手下摇头:「就是骂了几句。」 艹! 难道真的没被抓? 可皇城司的密谍都被赶出来了,要是乡兵们做成了此事,这人可就丢大了。 张八年想吐血,他低声道:「莫不是跑了?」 「嘘……」 沈安突然嘘声,张八年马上回头看向驿馆。 驿馆的左侧突然窜出几个男子,刚出来时很快,随即他们就慢了下来,甚至还在踱步,就像是…… 张八年觉得他们就像是刚从青楼里出来的嫖客,此刻正心满意足,但腿有些发软。 这般从容不迫的姿态,谁教的?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张八年低声道:「他们是怎么避过的西夏人?」 他真的不理解,所以一边问,一边盯着先前逃出来的手下。 那个密谍面红耳赤的道:「都知,小人发誓,当时西夏人确实是发现了咱们。」 「无能!」 张八年恼怒的低骂一声,那几个男子已经近前了,为首的是黄春。 「怎么样?」 沈安就这么趴在墙头上问话。 黄春得意的道:「郎君,得手了。」 「回去再说!」 一行人悄然消失在黑夜之中,稍后就出现在了皇城外的那家店铺里。 酒水被倾倒在碗里,黄春连喝了三碗,这才舒坦的道:「西夏国中矛盾重重,李谅祚开始向大宋示好,是想重开榷场。如今榷场不能开,李谅祚怕是要麻烦了。」 看似平淡的话里蕴藏着很多信息,张八年看向了沈安,「某不擅长外事,这里面什么意思?」 沈安抓了一把炒豆子在手里掂量着,说道:「西北……怕是要不安宁了。」 「什么意思?」 张八年霍然起身,眼中鬼火幽幽。 沈安吃了颗豆子,淡淡的道:「李谅祚处境不大好,要想摆脱危机,他必须要给那些对头找事做,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袭扰大宋。」 张八年的眼中多了厉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阴森:「去问问官家可歇了吗?」 稍后有人来报,说是赵祯已经睡了。 「明日吧。」 沈安打个哈欠,急匆匆的赶回家中。 叫开门后,花花亲热的扑了过来,沈安摸摸它的头顶,低声道:「赶紧回自己的窝去。」 花花却不肯听,跟着他一路进了后院。 沈安先去果果的卧室外看了看,然后才去洗漱。 夜色深沉,沈安看着夜空,仔细在想着西夏人在历史上的轨迹。 第1020页 李谅祚有英主的苗头,但却短命,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而他的那位表嫂梁氏,未来会成为大宋的头号敌人。 小李啊!你千万别来找茬,否则真的会短命。 沈安摇摇头,悄然进了卧室。 卧室里的油灯被调过,很小的火头晕染了些光。 沈安小心翼翼的脱了衣裳上床,刚躺好,就觉得身边的人动了一下。 「没睡?」 「官人……」 「没事,为夫只是去看热闹。」 「……」 杨卓雪在昏暗中瞪大了眼睛,鼻子轻轻的吸了吸,没闻到女人的气息,就安心了。 而沈安却一直没睡着,直至窗外微明,才打了个盹。 他悄然起床,身后的杨卓雪也醒来了。 「官人今日要出门吗?」 「对,今日为夫上朝。」 杨卓雪赶紧起来,然后去厨房交代曾二梅弄早饭。 「哥哥!」 果果永远都是这么精力充沛,元气满满的出现在了院子里。 兄妹俩在院子里跑步,杨卓雪回来后嘀咕道:「果果要少跑呢。」 边上的陈大娘打了个哈欠,「娘子,小娘子从小就跟着郎君跑呢,越跑越精神。」 这难道是沈家的传统? 杨卓雪幻想了一下,当年的沈安还小,被沈卞带着在院子里跑步…… 因为要上朝,所以早饭多是干货。 「你们吃你们的,我吃我的,无需刻意。」 大清早吃干货很纠结,特别是果果,她跟着沈安习惯了早上吃汤饼,所以被噎着了。 「慢些吃。」 杨卓雪赶紧弄了水来给她喝了,然后又让曾二梅去弄汤饼。 果果给噎着了,眼中含泪道:「炊饼要泡着才好吃,那次哥哥就是要了开水来吃的。」 沈安在边上打下手,听到这话后不禁一怔。 稍后吃完早饭,果果又欢呼着跑了。 杨卓雪笑道:「妾身觉着自己像是做娘的呢!」 沈安说道:「果果以前跟着为夫受过苦,她说的炊饼泡水,就是发生在从雄州迁徙来的路上。那时候没钱,连续吃了好多天的炊饼,都是就着开水吃。」 杨卓雪一直没好好的问他这段经历,此刻得了机会,就问道:「官人,那一路可曾遇到危险吗?」 「当然。」 沈安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道:「那些贼人见我们兄妹年少,就打主意,被为夫几次避过。」 几次避过…… 杨卓雪自动脑补了一番,觉得沈安真是太出色了。 沈安见她眼中有憧憬之色,就笑道:「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为夫走了。」 朝会依旧是那个模样,赵宗谔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周围空无一人。 他伸手在怀里摩挲了一下,抓了一把炒黄豆,一颗颗丢进嘴里。 炒黄豆很香,原先是沈安开给他的药方,如今赵宗谔却吃的上瘾了,每日身上都带着许多炒黄豆,不时抓一把来嗑。 「安北。」 曹佾竟然也来了,沈安有些惊讶,就问道:「你怎么来了?」 曹佾看着多了些精神,「天天在家中憋着难受,出来走走。」 这位如今算是得了解脱,据说每日喜欢带着僕役出来转悠,就像是恶霸般的,偶尔还会打抱不平。 两人说了几句,曹佾指着赵宗谔说道:「那人不地道。」 「为何?」 赵宗谔这人虽然有些毛病,但说不地道却过了些。 曹佾皱眉道:「他放屁都是无声的,而且还臭不可闻……」 我去! 沈安忍笑道:「这个也没办法吧。」 那边的赵宗谔见到了沈安,却也知道自己如今不招人待见,也不过来,就笑着拱拱手。 「沈安!」 那边曾公亮在招手,原来是宫门开了。 一路进宫,等君臣相见时,沈安发现赵祯的眼睛有些浮肿,大抵是睡多了。 张八年也在,赵祯看了他一眼,然后问道:「西夏人若是再求见,便允了。」 这是妥协。 得不到消息,赵祯只能用妥协来缓和一下局势。 韩琦低头应了,对于西夏这个老对头,他恨不能一巴掌全数拍死了。 可现实逼人啊! 张八年看了沈安一眼,他觉得该是沈安来说,可沈安却在装死。 这是要让我皇城司颜面扫地啊! 张八年咬咬牙,准备出来说话。 「陛下。」 沈安一脸正色的出来了,张八年松了一口气,然后有些难受。 皇城司是专门干这一行的,昨夜竟然输给了邙山军,张八年这张脸没地方搁了。 「嗯?」 昨晚赵祯得到的消息是邙山军的人先跑了,所以此刻见到沈安,他的心情极为不悦。 他板着脸,沈安也板着脸说道:「昨夜邙山军的乡兵潜入驿馆,听到了些话……」 赵祯皱眉道:「朕知道了。」 昨夜张八年就给他说过了,那几句话不足为凭。 沈安继续说道:「西夏内部如今矛盾重重,李谅祚的位子不稳固,而榷场就是他用来缓和矛盾的好处……」 赵祯猛地抬头,目光严厉的看向了张八年:「怎么回事?」 昨夜你不是说邙山军先逃了吗?怎么沈安说的和你说的不一样? 第1021页 张八年抬头,冷冷的道:「陛下,昨夜皇城司行事不密被西夏人发现,后来臣去了驿馆外,沈安也在……」 赵祯看着沈安问道:「怎么回事?」 沈安无辜的道:「乡兵们没被发现。」 赵祯一愣,就看向了张八年。 瞬间目光都集中在了张八年那里。 那是皇城司,专职干这事儿的衙门,可昨夜你们竟然败给了乡兵…… 这事儿咋说的? 这事儿没法说了啊! 皇城司丢人! 专业的败给了业余的,这感觉怎么就那么怪异呢? 殿内的气氛有些诡异起来。 …… 第575章 往死里操练 张八年觉得头顶百会穴那里在突突突的跳动,他缓缓说道:「陛下,乡兵们确实是没走。」 昨晚他们都看到了黄春带人大摇大摆的从侧面出来,那模样就像是从青楼刚出来。 天可怜见,那里面是凶狠的西夏人,不是青楼里妩媚的女人。 这伙人就像是嫖了一把西夏人,施施然的打着饱嗝出来了。 他觉得这事儿真的是憋屈,于是就看了沈安一眼。 沈安依旧一脸纯良,老实本分的模样让人一见就欢喜,若非是知道他的底细,殿内的宰辅们怕都想招他做女婿。 赵祯嘆息一声,说道:「此事……李谅祚的处境这般艰难吗?」 韩琦正在消化邙山军打探到了消息,闻言说道:「陛下,西夏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李谅祚很难稳住朝局……」 这个分析让沈安心中大为贊同。曾公亮接着说道:「他若是不动,那就是坐以待毙,若是运气不好……西夏以后怕就不会姓李了。」 「那是大宋的地方!」 赵祯依旧固执的认为西北那块地方并未从自己的手中丢失。 曾公亮干笑道:「是啊!那叛逆如今定然是坐立不安。他需要立威。」 「拿谁来立威?大宋?!」 赵祯脑门子上的青筋崩了一下。 「咳咳!」 这事有些尴尬了啊! 宰辅们不说话,准备把事情丢给赵祯自己消化。 沈安也不想说话。 李谅祚绝对会和大宋开战,然后藉此机会重新整合国内的势力。 那个少年真的够厉害啊! 还有他的那个女人梁氏,后来更是疯狂的冲着大宋撒野。 「沈安……」 沈安一个激灵,应道:「陛下,臣在。」 赵祯问道:「你以为李谅祚会如何?」 你都知道的,何必问我呢? 「他会来袭扰。」 李谅祚绝对会来,来一次就得意一次,然后渐渐稳固自己的地位。 「会是哪里?」 赵祯问话时看向了张昇。 枢密使就是干这活的。 张昇沉声道:「陛下,西夏人上次在府州碰壁,此次应当会换个地方,比如说环庆,或是陕西路。」 赵祯闭上眼睛,喃喃的道:「敌军四处可来,大宋如何?」 众人心中忧郁,都觉得这是一次挑衅和麻烦。 没有谁喜欢麻烦,可怎么消弭此事? 众人面面相觑,沈安却走了出来。 「陛下,来了就来了,大宋和西夏这一战是迟早的事,既然不可避免,那何不如早早准备?」 「说的容易,可西夏人哪有那么好对付?」 韩琦的话里带着些沮丧,一提到西夏他就是这模样。 「打了就是。」 沈安不喜欢这种颓废的气息,朗声道:「陛下,府州一战西夏人留下了京观,他们若是不怕,那臣愿意再作冯妇!」 他愿意再为西夏人筑几个京观。 这话他说的铿锵有力,让人不禁瞩目。 韩琦心中的沮丧渐渐消散,说道:「是了,大宋终究要和西夏人一战,不,不止一战。惧了也无用,何不如早早准备。」 他的精神一下就提振了起来,说道:「陛下,若是西夏人来袭,臣……愿往!」 曾公亮的眼睛一亮,想起上次在西南的战事,就说道:「韩相要统领朝局,却是不可轻离。陛下,臣愿往。」 他在西南经历了战阵,回来后得了个知兵的名头,离名将也不远了。 「陛下,臣还能挥刀呢!」 伴随着这个声音,老欧阳出来了。 他老眼昏花的看着上面,说道:「陛下,臣最近闻鸡起舞,每日操练不辍,若是能亲历战阵,定然能为大宋斩杀敌酋。」 三位宰辅都奋勇争先,张昇觉得自己也可以争一下,「陛下,臣最近对西夏那边多有探究……」 你们都是业余的,俺才是专家! 赵祯笑眯眯的道:「诸卿奋勇争先,朕心甚慰吶!只是韩卿,朕这里却离不得你……」 韩琦心中失望,但知道首相出战不大妥当,除非是倾国之战,否则他只能在京城待着。 赵祯继续说道:「此事尚早,且等皇城司去西夏打探了消息来再说。」 宰辅们躬身应命,沈安却出来说道:「陛下,臣想去西北看看。」 赵祯笑眯眯的道:「你把邙山军带的极好……不过,到时再说。」 哥愈发的有名将风范了啊! 沈安挑衅的看了韩琦一眼,把韩琦气得眼睛发红,眼瞅着脑血管就要炸裂了。 第1022页 赵祯见了也觉得好笑,就说道:「散了吧。」 再不散去,他担心沈安会进一步刺激韩琦,两人会当着他上演全武行。 随后就散了,出了大殿后,韩琦只觉得胸中的那股子邪火烧的越发的旺盛了,就问道:「若是趁着西夏国中混乱的时机……可否大举进攻?」 沈安摇头道:「不妥。」 「为何不妥?」 韩琦念念不忘的就是西夏,沈安相信若是赵祯同意,他会率领大军从西北出发,和李谅祚来个不死不休。 可大宋军队目前这个模样,沈安觉得进攻怕是挨揍的可能性会更高一些。 「禁军可能击败西夏人吗?」 沈安拱拱手,扬长而去。 韩琦呆立原地,喃喃的道:「怕是不行啊!」 他做过枢密使,自然知道大宋军队的尿性。 「那就操练。」 韩琦一拍脑门,找到了张昇。 「禁军要操练起来,三年之内能否练成精兵?」 张昇觉得这人听风就是雨,这话问的突兀,就说道:「难。」 韩琦怒了,喝道:「为何难?你身为枢密使,一提练兵就推诿,要你何用?」 张昇愕然看着他,说道:「此事还得要问三衙啊!」 老夫这里是枢密院,只管调动,操练和具体细节都是三衙的事儿,关我屁事! 韩琦是急切了,所以忙中出错。 但要他道歉是不可能的。 「让李璋来!」 他甚至都不屑于把三衙长官叫齐,只是让李璋来问话。 李璋是国戚,是官家的表兄弟,他在三衙能做大半个主。 「京城的禁军可堪一战?」 韩琦杀气腾腾的盯着李璋,若是回答不满意,他不介意把官家的表兄弟骂个狗血淋头。 李璋皱眉道:「京城的禁军……多年未曾厮杀,下官多次巡查,觉着花架子多。若是开战,不容乐观。」 这话说的很是实在,没有半点掩盖的意思。 韩琦只觉得心中一松,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韩相……韩相……」 韩琦虚弱的摆摆手,「无碍,只是觉着虚,动都不想动。」 李璋看着他的模样,不禁想起了几年的韩琦。 那时候的韩琦风度翩翩,身姿挺拔,堪称是翩然美大叔。 可现在的韩琦……那脸白白胖胖的,原先的大眼睛被肥肉挤成了细眼;手臂粗壮,胸背宽阔的让人想到一个词:虎背熊腰。 可再往下看去,就能看到那挺着的肚腩,就像是一个孕妇。 真是一胖毁所有啊! 李璋心中唏嘘着,「韩相,恕下官直言,京中怕是没人懂练兵了。若是要寻练兵人,还得要去西北,那边和西夏人时有冲突,至少不是纸上谈兵。」 韩琦觉得头晕好了些,就赞许的道:「这话实诚。京中的将领都是看门狗,拉出去最多能叫唤几声,撕咬却是不敢的。」 「西北……」 北方的敌人是辽国,可大宋和辽国多年和平,边境地带的将领早就懈怠了。 唯有西北! 「西北两家将门。」 李璋扳着手指头数着:「种家自种世衡去了之后,种谔和种谊颇为不错。折家目前就是折继祖,下面的……殿前司有折克行,不过他多半是厮混,主要是在城外操练邙山军,韩相可斟酌用之。」 韩琦皱眉道:「将门不可倚重,否则就是祸害。折克行……找他来,老夫问问。」 李璋贊道:「邙山军几次出战都得胜而归,折克行功莫大焉。正该问问他。」 折克行满头雾水的来了政事堂,一见面韩琦就喝问道:「邙山军是谁操练的?」 折克行下意识的道:「是沈安。」 嗯? 韩琦冷笑道:「沈安每日在家偷懒,何时去了城外?魂魄去了?」 李璋的脸颊抽搐着,觉得韩琦做人不厚道,竟然这般刻薄。若是被沈安知道了,说不得会寻机报复回来。 折克行正色道:「操练之法大抵都相似,韩相从禁军之中随意拉出些将领来问问,不管是步卒还是骑兵,操练的法子都是差不多的。再说祖宗传下阵法……」 「咳咳咳!」 韩琦咳嗽了几声,打断了这里的话头。 那个狗屁阵法也就是忽悠忽悠皇帝和那些文官,但凡经历过战阵的人都知道不靠谱。若是全盘按照阵图来排兵布阵,那就是送死。 折克行说道:「沈安提出了几条,下官照着在邙山军中操练,果然厉害。」 「哪几条?」 韩琦觉得折克行这话里怕是有吹嘘的成分。 折克行说道:「从实战出发,往死里操练!」 「实战?」 韩琦的眼中多了些沉郁,「是了,太平日久,军中的操练渐渐流于形式,沈安此言正中其弊。老夫这就去求见官家。」 不知道韩琦和赵祯说了些什么,出来的时候眼睛竟然有些红。 他站在政事堂的大门外,恶狠狠的道:「操练起来!从今日起,京中禁军全部操练起来。」 有人不解的道:「相公,禁军每日都在操练。」 韩琦咆哮道:「从实战出发,往死里操练!」 第576章 帝王传承 「韩琦发狂了。」 第1023页 折克行拎着酒壶在沈安的边上转悠,而在对面,闻小种正在活动身体。 「他发什么狂?」 闻小种的身体恢复能力让所有人都艷羡不已,当初看着奄奄一息的模样,现在已经能打一套拳法了。 折克行琢磨了一下这套拳法,然后微微颔首表示赞赏,说道:「在京的禁军都被他踢着操练,还放话说自己活不了几年了,哪怕是得个逆臣的名头,也得把军队操练好。」 「他是首相。首相和军队的接触太过亲密不是好事,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韩琦的急迫。」 沈安笑道:「这是好事,只是军队并非只是操练……一味操练而不走心,最后还是外强中干。」 「愿闻其详!」 赵仲鍼熘出来了,见闻小种的拳法凌厉,就想切磋一二。不过在此之前他想听听沈安的分析。 沈安想起了以后的那些强军,就觉得现在的军队有形而无神:「军队首要在思想,要先让将士们知道为何而战。比如说大宋的将士要为何而战,你得说出来,让将士们信服,听了就嗷嗷叫,恨不能马上去厮杀。」 「没有灵魂!」 沈安摇头道:「辽军做惯了老大,先天有优势。西夏人地处西北,贫瘠睏乏,周围都是敌人,晚上睡觉都得枕着长刀。这些都是为何而战的理由,铭刻于每个将士的心中。他们有了理由,大宋的理由是什么?」 赵仲鍼毫不犹豫的说道:「大宋的外敌强大。」 沈安点点头:「辽人,西夏,还有交趾,大宋的敌人是很强大,可将士们凭什么为国拼杀?凭什么?」 折克行嘆道:「武人的地位低下,自己把自己当做是牲畜,哪来的灵魂。」 赵仲鍼若有所思的道:「军队得有灵魂……」 「没错。」 沈安在给他灌输这个理念,期待他登基后能支持军队改革:「一支军队它得有灵魂,也就是信念。比如说为了大宋开疆拓土。咱们的土地不够耕种,得用长刀去为大宋夺取耕地,夺取河流和山川……」 赵仲鍼微微垂眸,喃喃的道:「大宋的土地是不够耕种,一直以来都无人提出解决之道,用长刀去夺取……」 他忘记了找闻小种对练,急匆匆的回到宫中,就去寻到了自己的父亲。 赵宗实在看书。 在他进宫之后,赵祯那边就叫人送来了不少书。这些书大多是宫中的秘藏,里面有些秘辛和帝王之道。 这就是帝王传承的一种教育方式。 听到脚步声急促,赵宗实放下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眉间多了疲惫:「才出宫就回来了,可是有事?」 赵仲鍼行礼,然后说道:「爹爹,先帝时大宋的土地还够用,农户们都有田地可种,可如今人口日繁,这天下的田地却依旧不变,那些农户破产的越来越多了……长此以往,孩儿以为不是好事。」 「是不是好事!」 赵宗实淡淡的道:「农户要有田地种,大宋不抑制兼併,那些失地的农户许多都进了城,大多做工,倒也合适。」 这是变相的驱赶农民进城。 赵仲鍼有些不解的道:「爹爹,田地不够,粮食就会不够吃……到时候上面就会加税多徵收粮食……那些农户的日子就会越发的艰难了。」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农户过不下去就会借贷,高利贷滚动,最终大多破产,然后田地会被豪绅夺了去……不少豪绅从不交税,于是每年徵收的粮食就会越来越少……就这么延续下去,爹爹,大宋的天下能煎熬几年?」 历史上到了徽宗时,大宋的商业高度发达,但因为赋税的缘故,农业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于是各地烽烟四起,造反的规模越来越大…… 任何帝国的崩塌必定是先从内部开始的,大宋也不例外。 内部的问题越来越多,徽宗却怡然自得,最终被崛起的金人掠去北方当了奴隶。 赵宗实皱眉道:「杞人忧天!」 不要以为他们很蠢,在这个时代,依照惯性活下去才是王道。 从汉唐到现在,帝王们偶有雄心,但大多都是得过且过。 眼界的狭小导致他们觉得这些问题无法解决,只能得过且过。 但赵仲鍼和沈安相处多年,日夜薰陶之下,就觉得这种思维当真要不得。 「爹爹,大宋的人口只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养不活那么多人怎么办?」 赵宗实重新拿起书,淡淡的道:「沈安不是弄了那个金肥丹吗?官家也在关注。」 赵祯看似漫不经心,可粮食的安全问题始终是他的心头大患。 「那也管不了多少年!」 除非是出现重大灾难,比如说疫病流行,否则人口只会越来越多。而粮食的增产有限,最终还是会回到那个死循环上面来。 赵宗实再次放下书,看着自己的长子,微笑道:「那你说怎么办?」 在他看来,少年人性子急切,却少了长远谋划,目光短浅。 「去外面要。」 「去外面要?」 赵宗实皱眉道:「去哪里要?怎么要?」 殿内的宫女和内侍都在看着赵仲鍼,觉得这个少年的身体陡然挺拔,仿佛是要摧毁些什么。 「爹爹,孩儿常读史,见到那些蛮夷日子艰难,就想着他们该怎么办。」 第1024页 这是读史读进去了,甚至是代入进去了。 这个儿子不错,长进很大。 赵宗实微微一笑,后继有人的感觉让他有些嘚瑟。 「孩儿发现他们的选择几乎都是掠夺……」 呃…… 赵宗实脸上的微笑消散了。 他看着意气风发的儿子,心想这话里怎么有些杀气腾腾的呢? 从未有人去统计过这些事儿,从未有人提出这个问题,所以赵仲鍼一提出来,赵宗实就愣住了。 殿外,赵祯和曹皇后站在侧面。赵祯摆摆手,示意别通报。 「他们活不下去了,首先想着的就是去外面寻找食物,而不是在内部厮杀。把自己人杀的差不多了,剩下的田地正好够种,于是慢慢恢复元气,人口又慢慢的恢复……」 赵仲鍼双拳紧握,目光炯炯的道:「可再过数十年,这些问题将会再一次出现。爹爹,前汉时的黄巾之乱来源于何处?孩儿以为就是因为人口日增,可土地却就那么多,最终无地可种的百姓只能揭竿而起,用刀枪为自己寻条活路……」 这是我的儿子? 赵宗实愕然,书本被他随手丢在桌子上。 外面的曹皇后心中一惊,就看向了赵祯。 这话在影射当今大宋的情况。 官家会不会生气? 她只能看到赵祯的侧脸。 这张侧脸很是漠然。 「前唐时府兵制败坏,为何?也是因为土地不够……那些府兵按理应当给勛田,可土地都被占据了,哪里还有田地赏赐给他们?于是府兵制自然无法维繫,后来就用了募兵制。募兵是好,可却让那些将领成了藩镇,成为了一方豪强,野心自然日增。」 赵仲鍼的脸有些涨红,他觉得自己正在宣德门的城楼上,对着这个天下在吶喊。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根源何在?帝王的无能,臣子的无能,文恬武嬉。权贵贪婪,豪绅狠毒……这天下的百姓饱受荼毒,可根源还是在于土地不够!」 「权贵豪绅巧取豪夺拿去了土地,可这些土地得有人耕种。所以兼併最烈的时候,往往就是人口最多的时候。这个时候的百姓只要能有一口饭吃,就会乖乖的听话……」 「可当这口饭都没地方吃了,爹爹,您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吗?」 赵仲鍼嘆道:「造反,从陈胜吴广在大泽乡振臂一呼开始,中原就没少过造反。前汉衰亡于造反,前唐亦是如此……大规模的造反之后,汉唐都衰落了,随后苟延残喘,不过是徒惹人笑罢了。」 这就是我的儿子啊! 赵宗实欣慰的微笑着。 不管赵仲鍼这番话的对错与否,就凭着他能说出这番话,赵宗实就觉得宗室里的下一代无人能及。 子女有出息了,最高兴的就是父母。 殿内的内侍宫女们也心中欢喜,对于他们来说,赵宗实父子的地位越稳固,他们未来的日子就越好过。 殿内的气氛渐渐轻松起来,赵宗实起身,刚想说话,眼角就瞟到了外面的赵祯。 「爹爹。」 赵祯微微点头,目光却看向了赵仲鍼。 他缓步进来,摆手拒绝了赵宗实的让座,盯着赵仲鍼问道:「这些谁教你的?」 他的目光冰冷,里面蕴含着不明之意。 帝王不能被人控制,这是大忌! 他自己就是个悲剧,所以对此有切肤之痛,希望下一代能跳出这个怪圈。 赵宗实心中一紧,却不敢暗示儿子要小心。 赵仲鍼仿佛不知道这话里的含义,很是纯良的道:「这些话是臣自己琢磨出来的。」 「琢磨出来的?」 对于赵仲鍼没有自称为孙儿,赵祯不想计较,但他却想知道此事的背后有些什么。 「是。」 赵仲鍼说道:「杂学不求侃侃而谈,要的是数据,每一件事都要用数据来说话……数据就是……比如说大宋从开国的那一年到现在的岁入,只要把这些岁入列出来,就能知道大宋的发展是向上还是停滞……」 这个不错! 赵祯点点头。 「臣以前读史主要是看兴衰,重在看君臣,而忽略了去寻找原因。后来学了杂学,渐渐的就喜欢上了寻根问底。可国家兴亡的原因是什么?臣就不禁想去探索一番。」 第577章 沈安会名垂青史 国家兴亡是个大题目,读史的人不少,得出的结论也是千奇百怪。 但在当世之下,主流的看法是『昏君佞臣』导致了王朝衰败。 「臣看史书,每每在末期时必然是昏君佞臣操控朝局,可千年来都是昏君和佞臣导致的亡国吗?臣以为更重要的还是土地。」 「当土地不足敷用时,百姓会飢饿,会流离失所,此时还是用老法子去统御天下,不思进取,那些飢饿的百姓就会绝望。此时的国家就是一个晒干的草堆,而这些百姓就是火种……他们会点燃这个天下……」 「住口!」 赵宗实面色铁青的喝住了赵仲鍼,然后躬身道:「这孩子年少不懂事,爹爹恕罪。」 赵祯微微点头,说道:「是个好孩子。」 他转身而去,曹皇后看了赵仲鍼一眼,有些好奇的问道:「这些都是沈安弄出来的东西?」 杂学就是沈安的学问,在太学里是必修课。 第1025页 赵仲鍼低头,微微点头。 他担心会给沈安招祸,所以不肯说更多的内容。 等曹皇后走了之后,赵宗实嘆道:「你这话太过大胆了,回去闭门两日。」 「是。」 赵仲鍼躬身告退。 他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话直接让赵宗实震撼之极。 「仲鍼的见识竟然这般深远,某不及。不过这是好事,后事无忧,某也算是安心了。」 边上有内侍说道:「大王,小郎君的一番话说的小的心中揣揣,总觉得这大宋就像是他话里的那个汉唐……」 「此话不可再说!」 赵宗实喝住了此人,说道:「今日仲鍼的话不许外传,否则……」 「是,大王。」 …… 曹皇后跟在赵祯的身后亦步亦趋,见他面色漠然,就问道:「官家可是气恼了吗?」 赵祯摇头道:「不是气恼,而是羞恼。」 「羞恼?」 曹皇后觉得这种情绪不该出现在赵祯的身上。 「是啊!羞恼。」 赵祯止步,负手看着侧面,「那小子举例说了汉唐的兴衰,黄巾之乱可不就是那些农户活不下去了吗?而前唐亦是如此,否则安禄山哪里能轻易撼动前唐的江山?土地土地……」 曹皇后说道:「臣妾在家时,曾听闻前唐若是府兵制还在,至少安禄山无法横行中原……」 安禄山造反后,各地军队措手不及。由于府兵制的没落,地方自然无法抵御,导致叛军所向披靡。 「没有土地百姓就会造反……造反……」 赵祯想起了大宋的现状,不禁苦笑道:「如今大宋可不就是土地不够了吗。」 曹皇后心中骇然,「哪里就到这等田地了。官家,莫要吓臣妾。」 她在深宫之中,觉得大宋江山稳妥的很。先前赵仲鍼的一番话震撼是震撼了,可还无法让她彻底改变对大宋的看法。 赵祯微笑道:「史书要读,但不可死读,能读出自己的见解,那自然是好事。来人。」 「官家。」 「令人赏赵仲鍼玉如意。」 「是。」 消息传出去后,宫中譁然。 官家这是对赵仲鍼很满意吗? 赵祯是很满意。 宰辅们开始还以为宫中是发生了些什么,等见到赵祯时,却发现他的心情不错。 「沈安的杂学诸卿如何看?」 皇帝抛出了这个让宰辅们不屑的问题,自然不是想闲聊。 韩琦说道:「杂学于工农有益。」 沈安鼓捣出了神威弩、望远镜,还有什么金肥丹,这些都是杂学的功劳。 神威弩和望远镜自然是工,而金肥丹就是农。 一个只能在工农上使劲的学问…… 那是什么? 那就是个笑话罢了! 此时儒学昌盛,各种思想都在酝酿之中,所以大家自然看不起所谓的杂学。 赵祯点点头,说道:「朕今日听了一番话,觉着杂学实用,沈安潜心于此,数十年后当有美誉。」 韩琦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久违的嫉妒情绪从胸口那里翻涌起来,怎么都没法压下去。 而曾公亮和欧阳修也好不到哪去。 欧阳修号称文坛盟主,可却不是首创。 按照赵祯的说法,沈安死后会得一个杂学创始人的头衔,而且名垂青史。 谁不想名垂青史? 后来的新旧两党之争,骨子里是为了利益。双方为此使出了各种手段,什么当面笑眯眯,背后捅一刀……最终就是想让自己名垂青史,而对手遗臭万年。 老夫不服! 这一刻老欧阳忘记了自己批发的那些话,什么老夫当避你一头地。来来来,咱们作几篇文章来比试比试先。 这是笑谈,但也说明了赵祯这话对臣子的诱惑。 沈安,你娃好福气啊! 有官家的话在,只要不犯错,等你死后那场面…… 啧啧! 赵祯感受到了些羡慕嫉妒的情绪,但却不肯干涉:「韩卿这几日频繁催促练兵,可有心得?」 韩琦心中还在发酸,闻言说道:「陛下,这几日臣看了看,京中的禁军怕都是不堪用了。」 「不堪用了?」 赵祯有些惊讶。在他看来,京中的禁军就是大宋最大的倚仗。禁军失去战斗力,那他晚上睡觉都得睁只眼睛。 韩琦沉声道:「臣去看了操练,说是操练,更像是儿戏。臣当时就发了火,可那些将士们却麻木不仁……」 他看着赵祯,痛心的道:「陛下,禁军……它不堪用了呀!」 宰辅们面面相觑,曾公亮不满的道:「韩相为何一直不说?」 你憋了几天才说出来,这几天你在想什么? 赵祯也很想知道。 韩琦苦笑道:「老夫想着定然是假的,于是连续几日奔波于在京的禁军各部,结果大失所望……」 「陛下,辽人和西夏人若是看到大宋禁军是这般模样,第一件事就是倾国出击。而大宋禁军……除去边军,余者都是白费粮草的行尸走肉。」 韩琦的沮丧谁都看得见,质疑也消散了,现在大家就担忧一件事,禁军成了烂泥,怎么才能重新撸起来。 曾公亮想起自己先前积极要求上阵的勇敢,不禁嵴背发寒:「陛下,这样的禁军上阵,怕是千古名将来了也无用啊!」 第1026页 欧阳修说道:「陛下,臣依旧敢去。」 老欧阳就是忠心耿耿的代表,让赵祯心中感动。 「只是能否先把禁军给操练一番。」欧阳修马上就露出了真实的脸嘴:「臣在想,大宋能练兵的就两家,折家和种家。交给任何一家都不成,那会坐大。臣建议两家一起上,看看谁的本事更厉害。」 「妙啊!」 韩琦贊道:「如此不但能相互制衡,更是能看出谁高谁低。此后朝中左右拉扯一番,两家将门就会互相牵制,再无藩镇之虞。」 赵祯对欧阳修笑了笑:「欧阳卿老成持国,这话……韩卿,如何?」 他心动了。 大宋禁军不能当看门狗,一旦西夏或是辽人来挑衅,还得要靠他们去抵御。 所以操练吧! 韩琦细细想了想,说道:「藩镇的话,陛下,如今大宋调兵在枢密院,统军在三衙,临战朝中派遣将领……如此之下,藩镇不可能。」 大宋的三重隔离,有效的避免了藩镇之祸。 等到了南宋时,这个局面就被打破了。将领拥兵成为了主流。 赵祯说道:「如此……折家的折克行如何?」 韩琦说道:「折克行在城外操练邙山军,多有建树。臣觉着折家下一代怕是要以他为首了。」 赵祯点点头,知道自己需要施恩,笼络一番。 他想了想,问道:「种家呢?」 「种谔!」 韩琦看来对此有些研究,很是自信的道:「种家的下一代最出色的就是种谔,陛下,种谔在谋求知青涧城,如今就在京城……」 …… 「青涧城是家父带人修建的,当年挖井遇阻,工匠都说下面全是石头,家父悬赏挖石,后来果然有清泉流出,据此称为青涧城……」 枢密院里,种谔从容说着自家的功绩。 「……下官从小耳闻目濡,对青涧城多有探究。如今李谅祚上台,西夏那边怕是不会安宁,下官就想着何时能重返青涧城,为了官家,为了大宋杀敌。」 正如同府州城是折家的固有地盘一样,青涧城同样如此。 种谔想拿回自家的地盘,这话说出去没人会质疑什么。 张昇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和折克行发生过冲突?」 「是,当时下官想试试折家子的厉害,可沈安在场。」 他说话间神色从容,仿佛那次吃亏的不是自己。 这就是大将之风。 若是失败一次就沮丧懊恼,那还是趁早洗洗睡了,免得害人害己。 张昇微微颔首,觉得种谔至少气度是有了。 「泾原到环庆,环庆到延安府,再到青涧城,这是一条线……任何一点出错,西夏人就会长驱直入。而种家在那边威望颇高,你准备怎么做?」 张昇的问题看似问战略,可种谔却恭谨的道:「下官唯朝中和官家之命而行,不敢妄动。」 别私下搞小动作,否则没你好果子吃。 张昇满意的说道:「如此……此事老夫自然会寻机和官家说说,你且回去吧。」 第578章 折家的家传 种世衡起家倚仗的是叔父种放,靠着叔父的恩荫得了官做。后来却是靠着自己的能力一步步爬了起来。 他在西北一步步的站了起来,最终竖起了种家将的大旗,成为大宋的将门之一。 种世衡去了之后,他的八个儿子都很能干,可却少了一个扛旗之人。 种谔就是想谋求那面旗帜。 ——知青涧城这个职位就是种家的大旗! 张昇答应为他说话,种谔起身道谢,然后告退。 「听闻你昨日遇到了司马光,还笑谈许久,可让他代为筹谋了吗?」 种谔的眼中多了冷色,拱手道:「家父去后,大哥上书为家父数功,被庞籍压制。」 庞籍就是司马光的宦海大恩人,所以当一体视之。 当年之事早已消散,但种谔这种不求第二人的态度还是赢得了张昇的赞许。 求人办事很正常,但你最好别乱求。 你求某人去办某件事,转过头又去求别人办这件事……正所谓一事不烦二主,你为了一件事去求多人,就好比生病了请一群郎中来诊治一样,都是得罪人的事儿。 「你且去,等着消息就是了。」 种谔躬身,心中渐渐涌起了期待。 知青涧城,他希望能在那里扛起种家将的大旗,在青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 「相公!」 刚出们,就见一个小吏急奔过来。 种谔避在一边,然后准备离去。 「种副使且等等。」 小吏冲着他拱手,堆笑道:「有好事。」 种谔心中一动,就微笑拱手,却也不进去,就在外面等候。 这是知礼。 张昇微微颔首,心想果然不愧是大儒种放的侄孙,这礼仪一点都不错,比那些粗俗的武人好多了。 「是何好事?」 小吏说道:「相公,刚来的消息,官家令种副使和折克行一起出来练兵。」 这是牵制! 张昇瞬间就理解了这个安排的含义。 这是要让他们二人各自操练一支禁军,若是好,自然会扩大化。 「种谔……」 种谔进来行礼,「相公。」 第1027页 张昇饱含深意的道:「若是能压制住折家子,知青涧城小事一桩,而且此后的好处颇多,你可懂吗?」 种家压住了折家,好处当然多多。 种谔躬身谢了。 张昇问道:「可能赢了折家子?」 种谔沉声道:「下官不会坠了种家的将门之名。」 这是将门之争! 而且在赵祯和宰辅们的推波助澜之下,越演越烈了。 折克行得知消息已经晚了些时候。 「练兵?」 「为何不是我叔父?」 折继祖更名正言顺一些,折克行还是太年轻了。 沈安在写石头记。 杨卓雪已经念叨许久了,若是按照前世的说法,他断更的时间太长,十恶不赦。 「练兵?」 沈安觉得这事有趣了。 「是好事。」 大宋军队一直在和平的光晕沐浴下嬉戏着,后来和西夏人的几次交锋又让他们打起了些精神,可终究还是越行越远。 折克行说道:「某知道是好事,可和种家人相争无趣。」 他这话说的有些平静,沈安问道:「是怕争不过他?」 折克行摇头道:「争过争不过都是虚的,两家离远些才是真的。」 「你说了这话某才放心。」 沈安把毛笔一丢,丝毫没有继续断更的愧疚感,起身说道:「出去走走。」 天气已经有些微凉,两人在院子里缓缓踱步,头顶不时有落叶飘下。 沈安伸手比了一下折克行的身高,说道:「你如今也算是高大魁梧了,此后折家的重任肯定会压在你的身上,所以你得有脑子。此次练兵就是一次展示,至于和种家的关系,远着些,最好有些不伤大雅的仇怨,这样也能让上面安心。」 将门联手,那就是谋逆的前兆。 「多谢安北兄。」 折克行行礼,沈安愕然道:「你谢我作甚?」 折克行正色道:「没有邙山军给小弟练手,没有你说的那些,小弟此次输定了。」 邙山军就是一个试验品,沈安在前世所知晓的理念都用在了他们的身上,结果打造出了一支让人胆寒的军队。 …… 殿前司,李璋看着种谔和折克行说道:「此次官家令你二人操练禁军,某这里出万胜军十个指挥,你二人各领五个指挥,一个月后见分晓,可有异议?」 种谔没有看折克行,拱手道:「任凭殿帅吩咐。」 折克行也拱手道:「下官无异议。」 种谔的年纪几乎能做他的父亲,二人并肩站着,李璋见了不禁暗自嘆息。 等他们出去后,手下有人说道:「殿帅,那折克行年纪轻轻的,怎么是种谔的对手?朝中难道要抬起种家来……和折家制衡吗?」 种家这几年有些默默无闻,而折继祖在府州却混的风生水起,折家将的威名渐渐的盖过了种家将。 若非种放是大儒,若非折家有异族血脉,两家早就胜负已分。 张昇淡淡的到:「主要是练兵,顺带制衡。」 「官家要看看这两家谁是真本事,谁是……假本事。」 …… 秋季最舒坦的就是睡觉。 秋风凉爽,盖个薄被就很舒坦。 很久以前,沈安觉得自己习惯了一个人睡,和旁人挤在一起会失眠。 可现在他搂着媳妇睡觉却很惬意。 当夜里他翻身过来,伸手去搂杨卓雪时,却落了个空,然后就醒了。 他眨着眼睛,努力适应着黑暗的环境。 「……折郎君在练刀呢,练了一宿了。」 「让管家去说说,让他早些歇息。」 「好,娘子赶紧歇息吧。」 稍后房门打开,杨卓雪悄无声息的摸了进来。 她浑身僵硬的躺在床上,然后缓缓放松…… 「好生睡觉。」 沈安突然一把搂住了她,吓得杨卓雪惊呼一声,然后埋怨道:「醒了也不说。」 沈安笑道:「是陈大娘?」 「嗯。」黑夜里,杨卓雪说道:「怕是有些慌了。」 这是两家将门的比试,容不得半点轻忽,折克行肯定是紧张了。 「不用管。」 沈安觉得年轻人必须要经历这些,否则以后成不了大气候。 …… 按照大宋军队的编制,一个指挥满编是五百人,不过满编的很少。 「三百人一个指挥,一共一千五百余人,都在这了。」 折克行被丢在营地里,前方的五个指挥使拱手道:「见过折郎君。」 折克行点点头,深呼吸一下,说道:「从此刻起,一切都要听从某的指挥,谁越矩……军律无情!」 治军首在军纪,折克行的第一步没错。 「列阵!」 一千五百人站成了阵列。 「站直了,对齐!」 「谁敢懈怠,重责!」 「那是谁在说话?拖出来!打!」 一个军士说话被发现了,被拖出来时,有人在鼓譟。 「折家子,在京城耍什么威风?」 「这里是京城,不是府州!」 「折家子,滚出京城!」 「……」 气氛渐渐有些紧张起来,折克行面色如常,边上的指挥使们都尴尬不已,有人说道:「折郎君,要不……我等先处置了再说?」 第1028页 折克行摇头,若是任由指挥使们去处置此事,他再无半点威望,那还练什么兵? 他站在阵列的前方,看着那闹腾的数十人,说道:「今日折某在此,军律也在此,万胜军可还是大宋的军队?」 那些人依旧在闹腾,渐渐的周围安静了,他们有些不适应,就左右看看。 折克行冷冷的道:「继续说,折某在看着。」 那些人有些尴尬了。 他们原先以为同袍们会跟着起闹,这样就算是法不责众。 可谁曾想同袍们却不给面子,把他们孤立了出来。 关键是折克行的话有些吓人。 ——万胜军可还是大宋的军队? 谁特么还敢闹? 折家子可是要动手了。 折克行看着那五个指挥使,问道:「还等什么?」 那五人愕然。 你想干什么? 折克行咆哮道:「拿下他们!」 瞬间,没有选择权的五个指挥使面面相觑。 「你等可是同谋吗?」 折克行冷冷的问道,这是最后的逼迫。 「动手!」 那五人别无选择,再拖延下去,折克行绝对敢把此事捅上去,说他们阳奉阴违。 这样的话,折克行算是练兵失败了,可他们五人也会跟着倒霉。 关键是沈安在啊! 那厮和折克行是兄弟般的关系,他会坐视不管? 那数十人被拿下后还在叫嚣,折克行冷冷的道:「某在西北见识过更凶悍的军士,你们……汴梁的看门狗,也配和折某叫嚣吗?」 有人骂道:「折家子,可敢和爷爷一对一……」 主将不会答应这种要求,而会选择令人打断你的腿。 「放开他!」 折克行的话让人惊讶,旋即那个大汉被放开。 「兵器还是拳脚?」 大汉看看折克行,说道:「拳脚。」 折家刀法凌厉,他觉得自己的拳脚有优势,所以该扬长避短。 「好!」 折克行解下腰刀,丢在了地上。 腰刀激起的尘土还未落地,大汉就沖了上来。 他必须要干翻折克行,如此方有脱身的机会。 所以他拼命了。 一上手就是合身抱来,这是相扑的手段。 相扑在大宋的流行程度非后世所能理解,真正的相扑好手,一般人压根就没法近身。 折克行并未躲避,准备硬扛。 边上的军士们都惊呼一声,觉得他怕是要被放倒了。 大汉心中狂喜,大吼一声后,双臂猛地合拢,准备去抓折克行的肩膀。 同时他一膝就顶了过去。 这个才是他的杀手锏! 你若是去格挡他的双手,那么下面的一膝就能让你跪地嚎哭,胜败顷刻就分出来了。 「小心!」 有人喊了一声,提醒折克行注意这一膝。 折克行已经出拳了。 他没有躲避,没有格挡,而是选择了一拳…… 「当年他把家传的长刀送给果果时,说了一句话……」 沈安就在营地外看着这一幕,面沉如水。 「折家的家传就两个字……」 「不怕!」 呯! 后发先至的一拳,把大汉所有的攻击都止住了。 那张脸几乎被这一拳打成了平面,大汉惨叫声都没有发出来,直接扑倒在折克行的身前。 这一刻,万胜军鸦雀无声…… 第579章 撑腰的沈安 折克行展露武力的时候不多,除去极少数的那几人之外,大家对他的拳脚知之甚少。 甚至有人说折家的拳脚不行,远远不及刀法。 所以大汉才选择了比试拳脚。 可只是一个照面,折克行一拳就要了他半条命。 一个指挥使堆笑道:「他的拳脚在万胜军能排在前五。」 刚才指挥使们的表现有些消极,等折克行干净利落的处置了此事后,他们坐蜡了。 这个马屁并未得到折克行的赞许,他淡淡的道:「这些人全数赶出去,不再是万胜军的人。」 那数十人本以为会被训斥一番完事,可没想到折克行竟然这般狠,于是都懵了。 「不,折郎君……」 「小人错了,求折郎君恕罪!」 「小人有罪,小人愿意留在万胜军,赴汤蹈火……」 折克行摆摆手,那些被他震慑住的指挥使赶紧呵斥着,让人把他们拖出去。 营门打开,众人跟着看过去,却看到了沈安。 卧槽! 那几十个闹事的人都傻眼了。 沈安竟然在外面蹲守,这是在干啥? 这就是想看看谁敢和他的兄弟捣乱啊! 而我们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来了一出,这以后还有活路? 沈安冷冷的看着他们,然后对里面挥挥手,示意后续的事折克行别管了。 营门关闭,折克行的怒吼声传来:「都特么的站稳了,两个时辰,谁敢晃荡就滚出去!」 站两个时辰的阵列,这就是折克行给他们的第一课,这个手段也是沈安传授的。 至于沈安,他虽然不好直接掺和,但却可以给折克行压阵。 他本以为种家会打压折克行,所以今日带来了一半乡兵,看着浩浩荡荡的,像是要打群架。 第1029页 可没想到种家还没出手,万胜军内部竟然就出了问题。 「说吧,谁指使你们干的?」 沈安笑眯眯的道:「你等该知道某不差钱,一不高兴某就喜欢悬赏……到时候你们的下场可不好看。是去邕州……还是去府州。」 去邕州苦,可去府州更苦,而且弄不好会出人命。 折继祖要是知道是他们给折克行下过烂药,绝壁会让他们去和当地的羌人打交道。 那些羌人可不是善茬,折继祖只需一个暗示,这些人就会埋骨于某个地方。 「是闫亮指挥使……」 「好名字!」 沈安贊了一句,然后问道:「可是万胜军的?」 「是,闫亮就在种谔那边……」 既然要配合,那就别犹豫。 这些人深知沈安嫉恶如仇的性子,所以一五一十的都吐了个干净。 「原先咱们就是闫亮的麾下,他上半年才去了别的指挥……」 沈安点点头,说道:「去查查这个闫亮。」 里面的折克行在阵列前站的稳稳的。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阵列中有人开始晃动。 「站稳了!」 折克行纹丝不动。 人假如没有尝试过之前,一定会觉得自己可以纹丝不动的站半天。 可当你尝试着这样站立时,只需一炷香的功夫,你就会开始焦躁不安。 随后就是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煎熬,随着时间的延续,这种煎熬会加深。 天气很凉爽,这是最大的庆幸。 一个时辰过去了,阵列里的军士们就像是被打了一拳的不倒翁,大多在摇晃。 这支万胜军的操练水准让折克行很失望。 他看了一眼身侧,好嘛,五个指挥使早就站的松松散散的,就像是青楼的女人,叉开腿勾引外面的男人。 见他看过来,指挥使们尴尬的重新站好,可心中却不住的腹诽着。 现在的禁军里谁还这么操练阵列啊? 大伙儿按照阵图排开阵势开干才是王道,这样对上面有了交代,下面的将士们也不啰嗦,多好。 所谓的阵图,在他们看来就像是一场舞蹈。 大家按照图纸来站位,过程挺有趣。 「你等多站一个时辰。」 呯! 几个指挥使才将变色,阵列里就倒下了一个。 折克行走过去看了看,说道:「此人摔倒时双手依旧在身侧,脸部直接落地,没有作假,抬走歇息,晚些给肉吃。」 其他人听了这话都想死。 本来大家都想效仿一下,直接来一个假摔,可你听听……竟然要脸部直接落地,不许双手保护才是真的。 脸部直接落地……那是什么感觉? 众人的脸都不禁皱了一下。 「呯!」 第二人倒下了,折克行过去一看,就喊道:「拿下!」 这人下意识的抬头喊道:「小人冤枉……」 冤尼玛! 折克行冷冷的道:「晕倒了还能听到某说话?滚边上站着,今日多站一个时辰!」 好了,这下所有人都老实了。 那五个指挥使养尊处优的日子过多了,现在犹如地狱般的煎熬。想放松一下吧,折克行在盯着。咋办? 呯! 指挥使倒下一个。 呯! 指挥使倒下了第二个。 当阵列里倒下了十余人时,指挥使只剩下了二人站着,而且浑身抖动,就像是筛糠般的。 「时辰到!」 噗噗噗噗噗! 一连串沉重的声音中,所有人都坐下了。 这个动作不算是什么,往日坐下也没什么感觉,可今日却不同。 「某怎么觉着此刻就像是神仙似的?可往日没少坐啊!」 「舒坦啊!世间再没有坐着更舒坦的事了。」 「某能坐一整天!」 「某能坐到海枯石烂……」 「……」 「哎!指挥使他们可够狼狈的啊!」 「是,他们竟然倒下了三个,丢人啊!」 「折克行过去了,这是要敲打他们?」 「……」 那三个倒下的指挥使已经醒来了,脸上一片青紫,鼻子也肿了,鼻血好不容易才止住,看着很是滑稽。 他们看向折克行的目光很复杂,大抵是愤怒更多一些。 「众目睽睽之下,你们比军士还无能。」 王雱瞬间附身了,折克行刻薄的道:「看看你们的模样,在西北,一个军士都比你们强。所以你们只能在京城当看门狗,不敢出门,不敢冲着外敌咆哮……不,若是有外敌来,你们怕是会躲在营地里不敢冒头,恨不能举手投降……」 五个指挥使愤怒了。 那些将士们也愤怒了。 折克行的话太恶毒,直接把他们的脸皮都撕开了。 不反驳的还是男人吗? 「今日只是站了两个时辰,天气凉爽,可竟然倒下了十余人,其他人也是和柳叶般的晃动……可你们特么的是人,不是杨柳!」 折克行回身咆哮道:「那些农户辛苦一年都吃不饱饭,他们以为自己缴纳的粮食能养活一支强大的军队,可他们若是看到你们这女人般的模样,他们会把粮食都埋进土里,宁可餵狗也不给你们!」 第1030页 「你们能保护谁?」 折克行冷冷的道:「商人努力经商,缴纳赋税。农人努力种地,缴纳粮食。工匠努力做工,打造兵器……举国上下一起努力,就想打造出一支能让大宋感到安心的军队,可你们能让他们安心吗?」 愤怒在渐渐消散!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你们在得过且过,你们在消磨日子!你们甚至都比不过乡兵!」 折克行把邙山军抬出来了,这支立下许多功勋的乡兵,把这些所谓的骄兵悍将压得喘不过气来。 「想就此浑浑噩噩的一辈子还是重新操练,把自己操练成为悍勇之士……想的留下,不想的出去!」 折克行站在那里依旧纹丝不动。 五个指挥使面面相觑,其中一人低声道:「可能……」 他的眼中多了厉色,其他四人却不搭理他,都起身走到了折克行的身后站着。 那个指挥使悻悻的爬起来,回身看了看外面,身体就觉得一冷。 沈安就像是出来秋游般的在外面晃悠,目光已经盯住了他。 这是来撑腰子的! 卧槽! 被他看到了。 沈安最近可立功了吗? 好像是立功了。 这厮立功就喜欢打断人的腿来抵消,某这等指挥使,怕是要弄四五个才能抵消他上次的功劳。 在他的脑海里,那些倒在沈安功劳之下的前辈们在哀嚎…… 「这只是开始,这一个月下来,某要让你等脱胎换骨,换个模样!」 「这里五个指挥,那边也是五个指挥,谁更厉害谁就能入了官家的眼,枢密院会重视他们,三衙会记着他们,谁能胜出?」 「我们!」 气势骤然就起来了。 「不错。」 沈安很满意。 「先是威压,然后又是利诱,软硬皆施,遵道以后当成为名将。」 闻小种问道:「郎君,那个闫亮怎么办?」 他的身体恢复的很好,如今活动自如。沈安本想让他再歇息半个月,可这人却闲不住,说担心闻先生会下手,只有他才能提前感知那些杀手的踪迹。 沈安冷冷的道:「他在种谔那边,所以才敢操纵昔日的麾下来捣乱。他以为种谔能护着自己,那咱们就去看看……看看种谔可能护着他。」 「郎君,种家将小的也听说过,说是文武双全……」 闻小种觉得沈安该先去找李璋交涉,然后再给种谔施压。 作为曾经的杀手,他懂的如何才能把危险降到最低。 沈安策转马头,淡淡的道:「不管是比文还是比武,种家可能胜过某吗?走,直接去!」 …… 第580章 硬闯营地拿人 秋季不冷不热的很舒服,但有个缺点,干燥。 干燥就容易上火,这种时候要多喝水…… 陈忠珩不知道要多喝水,而且跟在赵祯的身边也没法多喝水,否则尿多。 想想,赵祯在处置政事时,你陈忠珩不时要去一趟茅厕,三五次下来,谁还能集中注意力? 而且有事找你人不在,那就是失职,最后只能换个地方。 赵祯的身边就是最好的地方,为了这个位置,别说是不喝水,就算是当值时不吃饭陈忠珩都能忍住。 权势让人着迷,那些畏惧或是崇敬的目光让陈忠珩觉得这样的日子一万年都不够。 他站在殿外,低声道:「禁军操练不力,官家很是忧心,昨夜没有睡好。御医说要少些思虑才好……所以,经常去殿前司问问万胜军的操练,若是好就赶紧报来……」 这话里有些暗示,大抵是要他们报喜不报忧。 几个内侍笑嘻嘻的道:「都知放心,咱们都是老于此道的,不敢给都知添麻烦。」 陈忠珩点点头,威严的道:「你们懂的这个道理最好,若有不懂的……」 「那等人哪有脸在官家的身边转悠……都知放心。」 陈忠珩点头道:「如此都去忙吧。」 「小的这就去打探消息。」 陈忠珩点点头,然后转身进去。 他走路时双腿岔开,很是不自然。 「哎!昨夜就不该吃那一碟香肠……辣的……」 昨晚赵祯睡了之后,陈忠珩就弄了一碟香肠和一壶酒慢慢的喝。 那香肠就是沈家送的,吃起来香辣鲜美。他开始只想吃几片,可开了头就没法收尾,止不住就想吃完。 吃的时候很爽,爽歪歪,可今天早上就糟糕了。当看着马桶里的血时,陈忠珩的屁股也火辣辣的开花了。 这日子咋过啊? 陈忠珩喜欢吃麻辣口的美食,而这方面沈安是权威。 自从两人有了交情之后,沈家总是隔三差五的托人送些美食进来,多是麻辣的。 吃还是不吃,这是个让陈忠珩纠结的问题。 赵祯今日看着没精打采的,结束了小朝会之后就在那里发呆。 「官家,午膳有……」 一连串菜名报上来,赵祯摇头道:「罢了,不想吃,午饭就免了。」 这样可不行啊! 陈忠珩想起吃了麻辣美食之后的胃口大开,就堆笑道:「官家,要不……让他们弄些麻辣的来?保证让您胃口大开。」 「什么麻辣的?」 赵祯吃惯了宫中的口味,哪怕后来引入了炒菜,可大多是口味清淡的。 第1031页 麻辣是什么鬼? 陈忠珩谄媚的道:「官家,火锅或是炒菜都有,辣的人满头汗,舒坦极了……心情不好吃点辣,保证什么烦心事都能忘了。臣就是这般,前日臣心情莫名的不好,昨夜就吃了麻辣的香肠……官家,吃完之后,臣就觉着心中一空,什么烦恼都没了。」 那么好? 赵祯微微点头道:「如此就试试。」 稍后就送来了一个小火锅,还有几个炒菜。 火锅是大杂烩,豆腐、肉、几种蔬菜…… 一口下去,赵祯就呆住了。 陈忠珩在边上得意的道:「官家,这可是最好的火锅,是用鸡骨架和蘑菇熬制的汤,加上各种菜……」 他有些垂涎欲滴了。 一顿饭吃下来,赵祯的百会穴那里热的不行,头顶的汗水渐渐涌出。 「好!」 他吃舒坦了,人也精神了许多。 「官家,歇息吗?」 该睡午觉了,可赵祯却摇头道:「我不累,今日就免了。」 他拿起奏疏在看,陈忠珩趁机出去弄吃的。 他是大佬,自然有人奉承。 「都知,要吃啥?」 陈忠珩左思右想,纠结了许久,最后一咬牙,「来个火锅,要辣……」 午后的宫中很是慵懒,陈忠珩吃了火锅,觉得屁股那里越发的火辣了。 他出了房间,刚伸个懒腰,就看到一个内侍狂奔而来。 「都知……」 「住口!」 陈忠珩喝住了内侍,问道:「何事?」 内侍说道:「都知,沈安带着人去找种谔的麻烦……」 卧槽! 这厮又疯了? 陈忠珩觉得屁股那里要开花了,他不禁撇开腿,然后急匆匆的进去。 「官家,沈安去找种谔火併。」 赵祯吃了火锅就觉得精神倍爽,在秋风的吹拂下飘然欲仙,听到这话后不禁就怒了:「这是为何?」 门外的内侍说道:「官家,沈安大早上就去了折克行那边,在外面看了许久,稍后就气势汹汹的去找种谔的麻烦,说是什么挖坑……」 挖什么坑? 赵祯恼火的道:「去看看,压住!」 陈忠珩应了,急匆匆的往外跑。 见他双腿撇开赵祯的怒火就消散了大半。 「他的痔疮又犯病了?」 「是。」 「哎!是个忠心耿耿的人。」 陈忠珩不知道自己得了夸赞,他出去吆喝一声,带着十余人就准备出宫。 「陈都知……」 刚跑到半路,就有人拦截,却是皇子那边的人。 陈忠珩马上就开始了喘息,装作很辛苦的模样说道:「沈安去找种谔的麻烦,官家令某去制止。」 来人笑嘻嘻的道:「多谢都知,小的定然在大王那边提提都知的好处。」 陈忠珩点点头,一熘烟就跑了出去,上马直奔万胜军。 等到了营地外时,就看到里面有人在对峙。 「闫亮此刻是某的麾下。」 种谔的眼中多了厉色,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位是想动手了。 他的身后是一千五百名步卒,这些步卒目光不善的在盯着沈安身后的乡兵们。 「这就是邙山军?」 「对,就是他们。前面那个就是黄春。」 「一百余人,咱们能踩死他们。」 「看种副使怎么说,若是要动手……那就下狠手,只要不出人命就行。」 「好,大伙儿准备准备。」 这些人在戒备,黄春这边却在盯着种谔,低声道:「宝玉,要是种谔敢动手,那就弄他……打断他的腿……」 严宝玉冷冷的道:「放心。」 种谔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他冷冷的道:「不管什么缘由,闫亮不能交给你。」 沈安的目光越过他,看着那个在得意微笑的闫亮,说道:「你可知他做了些什么吗?」 种谔摇头,沈安说道:「他唆使人鼓譟,想给折克行难看……」 「无凭无据!」 种谔只是摇头,沈安举起右手在耳畔,说道:「带过来!」 一个都头被拖了过来,跪在沈安的身侧。 沈安低头道:「来,说说,告诉这位种副使是谁指使你们干的,目的是什么!」 都头抬头,沮丧的道:「就在昨夜,闫指挥使找到了小人,让小人今日给折克行难堪,鼓譟起来,让他在将士们的面前丢脸……」 「很不错!」 沈安微笑道:「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说是能升职……若是事成,他能让小人升职为副指挥使。」 沈安贊道:「他一个指挥使竟然能指挥你,为何?」 都头说道:「小人原先就是他的麾下。」 这一句句的就像是钉子,把闫亮的罪名给钉死了。 外面的陈忠珩挥挥手,示意别通报,他想听听这事儿是怎么回事。 如果这事是种谔指使的,那么这次练兵就算是废掉了。因为沈安会疯狂的报复,从此和种家成为死对头。 「都知,沈安一直在为折克行铺路,此次谁敢阻拦……怕是要见血啊!」 陈忠珩觉得也是,他低声道:「种谔看样子是要硬撑?那闫亮都暗中使坏了还要护着?」 第1032页 种谔是准备要护着,这是他立威的大好机会。 在许多时候,作为上官你必须要竖立一个姿态出来。 这事儿……是我的手下犯事了? 好吧,他犯事了,但对不住,你别想弄他。 这是一种姿态,挺住几天就能获得麾下的崇敬。 至于几天后,罪证确凿了,上面干涉了,那我再万分惋惜的把他交出去,这样里外我都有加分,多好? 他觉得这样没错,可却看到沈安的脸上浮起了笑容。 很狰狞的那种。 「你想作甚?」 种谔退后一步戒备,只要不被偷袭,他自信不论拳脚还是长刀都能胜过沈安。 可沈安却对他没兴趣,而是指着闫亮说道:「拿了他!」 「你敢!」 种谔震怒,可话音未落,眼前就冲过来一百余人。 以严宝玉为箭头,乡兵们沖了过去。 种谔想拦截,可身体刚绷紧,沈安就微微弯腰,死死地盯住了他。 「种谔,你以为某会怕你吗?」 沈安狞笑道:「今日这闫亮某拿定了,你既然不肯,那便做过一场,生死随意!」 种谔不怕和沈安单挑,可乡兵们的气势却镇住了他。 在那些乡兵的眼中压根就没有他这位种副使,除去边上的两人在盯着他之外,其他人都在观察前方的形势。 那两个乡兵面色潮红,看那模样分明就是希望能干翻他这位种家的后起之秀。 这些乡兵的胆子大的没边了啊! 这是谁教出来的? 「动手!」 那边也冲出来一群军士,人数约三百余。 闫亮在往后奔逃,身后追来的严宝玉一个加速,飞起一脚就把他踹倒在地上。 身后冲来两个乡兵,熟练的控制住了闫亮往后跑。 「他们带走了闫指挥使!」 那些军士们愤怒了。 嘭! 两股人潮扑在了一起,瞬间就倒下了一片。 种谔在看着,外面的陈忠珩也在看着。 …… 第581章 屎盆子 要成为名将需要许多条件,其中一条就是眼力好。 想想,一场大战正在进行,主将却因为眼力不好,判断力出现问题而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那不是名将! 种谔的眼力不错。 所以一眼就看到邙山军占据了上风。 这特么一百余人竟然能在瞬间就压制住了三百余人的对手,这是什么实力? 而且就在他惊讶的时候,那些乡兵们已经打穿了出去,正在掉头回来收拾对手。 乡兵们目光锐利,神色漠然,仿佛没有什么能撼动他们的情绪。 这是精兵! 不,是比精兵还要精锐的军士! 可他们是乡兵! 种谔瞬间觉得很惊讶。 他觉得这样的军队应当编为禁军,而不是挂着乡兵的名头在城外厮混。 只要进了禁军的行列,他就有办法去影响这支军队。 「救命……」 一声惨叫惊破了他的遐思,他偏头看去,就见两个军士被一个乡兵追着跑,其中一个被追上扑倒,另一个头都不敢回。 输了! 他沉声道:「放人,否则你走不出营地!」 他还有一千两百人,能淹没了邙山军。 「你可以试试!」 沈安冷冷的道:「沈某想和种家人亲近的念头有许久了,今日难得一见,可要做个了断吗?」 种谔失笑道:「你以为自己是谁?种家名震西北时,你还是个孩子。」 「家父沈卞。」 你要拼爹吗? 沈卞的名头更响亮,作为大宋最为离经叛道的文官,种谔也知道这个人。 种谔冷笑道:「家父种世衡。」 沈卞哪里比得过种世衡,这个结局显而易见。 沈安淡淡的道:「某沈安!」 他走了上去,一巴掌就抽肿了闫亮的脸,然后喝道:「沈某要弄他,谁特么不同意?」 「他是沈安。」 「传闻此人嫉恶如仇,喜欢以德服人……」 「闫亮被抓到了把柄,咱们怎么办?上去?」 「上个屁!闫亮要倒霉了,此时谁上谁倒霉,那沈安说是以德服人,可一巴掌就打掉了闫亮的几颗大牙,这样的人……能不惹最好就别惹!」 「退后!」 那些军士开始退后,他们不想被卷进这件事里。 种谔此刻才明白了沈安先前那话的含义。 ——某沈安! 我沈安少年丧父,带着一个妹妹从雄州迁徙而来。这一路并无人帮衬,可我就这么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 文,我沈安的诗词不差,在太学更是掀起了题海之法,轰动大宋,进而引发效仿。 武,我沈安在府州杀过西夏人,在西南击败了交趾人,在雄州击败了辽人…… 老子文武皆能,而且这些成就都是自己奋斗来的…… 你种谔有什么? 没有父荫的话,你能有今日的地位吗? 有个屁! 于是对比就鲜明了。 他是靠着父荫厮混的衙内,而沈安却是筚路蓝缕,靠着自己获取的成就。 高下立判啊! 种谔的眼中有些冷色,等回身见到自己操练的军士都在后退,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第1033页 「放人!」 他逼近沈安。 黄春狞笑着走了过来,单手握住刀柄,说道:「种家将……某在辽境时,从未听闻过,今日种副使可是要让某见识一番吗?」 种谔眯眼看着他,说道:「要以多欺少吗?」 沈安微笑道:「先前你们也是以多打少,怎么,现在你不敢吗?」 种谔的心有些沉。 从这番对话里,他试探出了沈安的为人。 这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傢伙,而且不肯吃亏。 种谔骑虎难下,说道:「你待如何?」 沈安逼近一步,笑道:「来做一场。」 这人不但不吃亏,还特么不要脸! 种谔知道沈安想动手,他退后一步,喝道:「来人!」 这是信号,后面来了十余人,都是他的亲信。 沈安这边的乡兵也回来了,双方眼瞅着就要来一场火併。 「住手!」 眼瞅着就要开干的时候,陈忠珩看不下去了。 沈安遗憾的道:「今日算你走运。」 他真的想收拾一下种谔,可惜时机不对。 陈忠珩大步走来,说道:「都散了,各自开始操练。」 「老陈,这闫亮在背后捅刀子,这事得给个说法吧?某以为他的背后有人,某些人在动些见不得人的念头!不要脸!」 种谔面色如常的道:「此事与某无关。」 种家人还没堕落到需要使出这等手段的地步。 沈安的话就是在噁心人,见种谔没上当,他就挑挑眉,说道:「这闫亮交给谁?」 陈忠珩目光转动,淡淡的道:「此等人无耻,皇城司会收拾他。」 一句话就让闫亮面如死灰,他疯狂的挣扎着,喊道:「小人有话要说,小人有话要说……」 「堵住他的嘴!」 噪音消失了,陈忠珩低声道:「此事你别管,某去盯着,保准张八年不会徇私。」 沈安拱手道:「多谢了老陈,回头家里弄些好酱料就给你送去。」 「酱料啊……」 陈忠珩不禁夹夹屁股,纠结的道:「好。」 沈安家的酱料算是汴梁一绝,一般人还得不到。 想到那酱料的香辣,陈忠珩觉得自己的痔疮大概就好不了了。 「回去。」 陈忠珩走之前看了种谔一眼,那眼神中带着警告的意味。 某盯住你了,别搞小动作! 种谔却不认为自己需要搞小动作才能赢折克行,他淡淡的道:「一个月后见真章!」 沈安笑了笑,不想反驳。 种谔突然低声问道:「你为何要襄助折家?」 和折家比起来,种家才是根正苗红的大宋将门。 沈安说道:「折家更像是武将,而种家……兴许你会说种家是文武双全,可在某看来,这样的文武双全就是不纯。武人的心思多了不是好事……」 种谔没想到竟然是为了这个,他淡淡的道:「种家忠心耿耿!」 这个回答无懈可击,沈安说道:「李谅祚会龇牙,有本事就上战阵杀敌比拼……」 「这不是某干的!」 种谔很恼火,觉得自己纯属就是无妄之灾。 沈安笑道:「可你护住了闫亮……」 我也知道你不屑这么干,但现在屎盆子却扣在了你的头上。 沈安微笑着走了,种谔面色难看,说道:「操练起来!」 阵列重新站好,但在经历了先前的事情之后,士气有些低沉。 种谔迅速走出了负面情绪,说道:「好生操练,若是能胜……以后自然有你等的好处。」 这是许诺! 士气马上就起来了,边上有人堆笑道:「副使高明。」 种谔摇摇头。因为时间太短,所以他没有功夫去慢慢扭转士气,就干脆许诺打气。 若是真的胜了,种家绝对捨得给好处。 这有些犯忌讳,但到了这个时候,种谔也顾不得了。 「当断则断,否则必受其乱!」 他昂起头来,眼神渐渐坚定。 …… 「你以为种谔练兵的本事如何?」 陈忠珩没走远,在前方截住了沈安。 沈安没想到他竟然问这个,就说道:「不错,至少令行禁止是有了,而且沉稳,加之种谔此人计谋百出,差不了。」 种谔的手段颇多,而且有些喜怒无常,若是乱世,这等人就是枭雄的命格。 可现在是大宋,所以他的这份心思就只能用在了计谋上。 陈忠珩贊道:「没想到你竟然这般夸赞种谔,可见心胸宽阔。」 沈安一脸愕然的道:「某本就心胸宽阔,老陈你今日才知道?」 连陈忠珩身后的内侍都在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沈安,可见他那番话的诚恳。 沈安差点就要笑破肚皮了。 不管种谔如何,作为种家下一代中的佼佼者,朝中定然会重用他,作为和折家的制衡。 所以这等好话沈安自然不会吝啬。 陈忠珩点点头,好奇的问道:「那你不担心会输吗?」 沈安自信的道:「他虽然不错,但折克行更出色。」 哥赢定了! 陈忠珩笑了笑,带着人走了。 「果然是个君子……」 「朝中这等君子……沈安……少见……」 第1034页 「……」 风中送来了些话,沈安笑的很是矜持的道:「种谔练兵不错。」 随后他去了樊楼,包下了一家酒楼吃饭。 乡兵们是第一次在这等高档的地方用饭,很是好奇,这里瞅瞅,那里摸摸。 等酒菜一上,沈安举杯道:「今日在此饮酒,希望将来会有一日,某带着你们在西夏,在辽国……在天尽头,为了大宋举杯。」 众人肃然举杯喝了,然后气氛热烈了起来。 沈安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他们不自在,就喝了几杯酒,託言有事出去。 「见过待诏!」 「见过待诏!」 一路遇到了不少人,那些商人见到沈安都像是见到了聚宝盆,笑的眼睛都变成了铜钱。 王天德偶遇沈安,然后被沈安看重,从此走上人生巅峰的事儿在樊楼引为佳话,让一干商人嫉妒的眼睛发红。 「待诏!」 才出樊楼,沈安就遇到了苏晏。 苏晏看着有些焦急,可却看了看左右。 沈安和他走到了僻静处,问道:「何事?」 苏晏说道:「先前有人在家门外堵住了学生,说是要把女儿许配给学生……」 「好事啊!」 沈安说道:「你年岁也不小了,此时成亲正好。某这里本来要给你张罗,可却一时没遇到好的。」 苏晏说道:「是曹家……学生不敢和国舅家结亲。」 「国舅?」 沈安乐了,说道:「走,去看看。」 第582章 扳回大宋的国运 沈安带着苏晏去了曹家,正好曹佾也在。 「这就是苏晏?」 曹佾用审视的目光看了苏晏一眼,说道:「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沈安摆摆手,苏晏跟着人出去。 「什么意思?」 沈安直截了当的问道:「是什么让曹家想和某这边联姻?」 他直接,曹佾也不含糊,「折克行要出头了。」 「肯定的!」 沈安很是自信的说道:「此次一旦赢了,折克行就将会步入武将的行列,只要给机会,十年后,他定然就是大宋名将!」 「教授大宋名将的滋味如何?」 曹佾现在多了鲜活的气息,看着和一个正常人没什么区别,甚至还喜欢开玩笑。 沈安想了想,说道:「很得意。」 「日后那些人会说你带出了帝王,还有名将,还有名臣,再加上太学的那些学生……安北,你可知自己已经浑身发光了吗?引得不少人想和你亲近。」 「你已经在结党了!」 曹佾说到结党时没有什么惶然之色,正如同沈安说的那样,官场中不结党的,几乎没有几个有出息。 沈安笑了笑,这些都是在他的算计中,所以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曹佾嘆道:「曹家如今算是被放开了些,族里有些人在蠢蠢欲动,想掺和权利,被某给呵斥了。可曹家终究要给自己找些出路,苏晏这个年轻人不错,不是那等奸猾的,有你照应着,他前途无量。」 他看着沈安,诚恳的道:「你该知道曹家有些旧人,以前不敢动用,可以后……你若是遇到到了麻烦,只管说。」 沈安心中一震,就看向了曹佾。 这态度就是想结党。 来吧,曹家看上你了,咱们兄弟结盟吧,以后一起应对这波谲云诡的局势。 曹佾点点头,表示就是这个意思。 沈安起身出去看了一眼,见外面没人,就回身道:「某如今是有不少人手,可家族却凋零,并无可靠的亲人作为臂助,按照他们的说法,这样的人家其兴也勃,但以后定然不好。曹家是国戚,只要愿意,大把的人愿意和曹家联手……为何是沈家?」 曹佾笑道:「家族人多也是麻烦,而且那些人家大多垂暮,有出息的子弟看不到几个。他们现在是很得意,可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二十年后你少说能做一路的转运使,可他们呢?最多是在某个衙门里厮混……出言必称某是哪家哪家的人。」 这是非常看好沈安的未来! 沈安盯着了他,说道:「未来……沈某的未来不会是一路坦途,会有许多麻烦。既然要联手,那定然不是儿戏,以后若是首鼠两端……」 曹佾突然解下了腰间的玉佩,奋力往地下一掷。 玉佩碎为几块,曹佾起身道:「曹家人说话算数!」 若是背离,就如同这块玉佩般的粉身碎骨! 沈安起身举手,用力拍去。 曹佾也是如此,两人击掌为盟。 啪! 这就是另一种形式的结党。 「拿酒来!」 苏晏在前方的屋檐下,有人陪着他聊天。 「这是……」 几个侍女带着酒来了。 急切之间没有下酒菜,也就是弄了点咸肉切片。 「干了。」 连续干了三碗,沈安有些翻白眼,赶紧夹了一片咸肉吃了,然后被咸的想吐血。 「盐不要钱吗?」 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曹家家大业大,竟然弄不好咸肉?」 曹佾笑道:「这是祖辈传下来的作法。当年从军之时,肉食艰难,而咸肉能存放许久,还能代替盐,所以曹家的咸肉……能放多少盐就放多少盐。」 第1035页 曹彬活了六十多岁,沈安觉得若是不吃这种咸得人脸绿的咸肉,兴许他能活九十岁。 一罈子酒下去,沈安已经是两眼发直,进来的苏晏见了就说道:「国舅,待诏不能再喝了。」 曹佾哈哈一笑,说道:「好,有情有义,这才是曹家的女婿,来人,叫了人来。」 叫谁? 苏晏有些懵,稍后外面悄然进来一个女子。 女子低头,福身行礼。 曹佾指着她说道:「安北看看,这便是给你学生准备的妻子,看看。」 沈安抬头看去,见这女人长相普通,但眉间却有些冷色。 这个妹纸看模样就是好强的,倒是能和苏晏互补。 沈安问了几句女人家里的情况,得知父母均在,家中和睦时,就拿出了一块玉佩递过去。 那女人抬头看了一眼曹佾,有些犹豫。 这定下来的礼物不是该苏晏给的吗? 曹佾大笑道:「这是苏晏的老师,能为他做主,快收了。」 女人这才接过玉佩,福身道:「多谢待诏。」 沈安笑眯眯的道:「苏晏是个实诚人,家中就是父子二人,简单,嫁过去就能当家,只是莫要嫌弃他的出身才是。」 苏晏父子是苦力出身,若是为了这个纠结,那沈安觉得不如另找一个。 女人垂首道:「待诏放心,奴只知道若是不能持家,三代之内必有横祸。若是勤奋上进,贫家亦能出头……」 「好!」 沈安满意的道:「如此就这么定下来了,苏晏……」 苏晏茫然,沈安笑骂道:「还不快快行礼?!」 苏晏瞟了女人一眼,面红耳赤的冲着曹佾躬身行礼。 我这是有媳妇了? 他有些头晕,浑身发热。 曹佾喜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啊!」 沈安见苏晏窘迫,就说道:「赶紧回家去报喜,顺带……去请了媒人。」 这时候说亲媒人才是正统。 随后沈安和曹佾就喝了个酩酊大醉。 后续的事沈安都忘记了,等一觉醒来发现身处家中,身边的杨卓雪呼吸轻柔。 他悄然起身出去,然后敲打了几下疼痛的脑袋,就摸去了厨房。 沈安找到了些剩饭,又找了两个鸡蛋和辣酱。 生火,放油。鸡蛋搅匀起泡,下锅炒熟…… 接着就是下冷饭。 沈家的米饭是先煮后蒸的,颗粒分明。 唰! 米饭下锅,然后用锅铲按压分散。 火大了起来,沈安翻动着米饭,渐渐的米饭都被油浸润,而且也和鸡蛋搅合在了一起,一粒粒的米饭在锅里跳动了起来。 这时候要下辣酱。 辣酱一下,香味就瀰漫开来…… 「安北兄,多弄些。」 卧槽! 沈安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吓坏了。 他回过身,就见折克行拎着个酒壶倚在门边。 「我说你大晚上的不睡觉还喝什么酒呢?」 沈安没办法,将就现在的条件加了冷饭,然后又加了辣酱翻炒。 因为是两人,他后续又弄了香肠。 一碟香肠,两盆蛋炒饭。 两人吃了个稀里哗啦,最后挺着肚皮在外面说话。 「……万胜军原先的操练假的很,若是上阵定然挡不住西夏人。到了现在,小弟以为此次胜负倒是其次,大宋军队的窘境怎么办?怎么处置?」 折克行并未纠结在此次操练之中,而是从中看到了危机。 沈安说道:「这是好事,经过此次操练之后,官家会推行下去,你不知道,这就是逆天改命啊!」 「什么逆天改命?」 「就是逆转了某些东西。」 原本的大宋文恬武嬉,逐渐滑向深渊。 如今却不同了,以重新操练京城禁军为标志,大宋在渐渐改变之中。 「西夏人会来的,到时候禁军得拉去熘熘,原先……」 沈安想起了大宋和西夏之间的百年战争,不禁微笑道:「西夏人别想再嘚瑟!」 原先的历史上,西夏人频繁袭扰边境,烧杀抢掠,大宋是忍、再忍、一直忍……直至忍无可忍,就要举全国之力去开战。 可现在的局面却变了。 府州一战,西夏人大败亏输,心理优势被削弱。 大宋击败交趾的野心,西南无忧,可以倾力对付西北。 还有就是大宋的神威弩。 西夏人不知道神威弩的具体情况,但大宋有一种射程较远的弩弓,这事儿算是板上钉钉了。 来吧! 沈安看着夜空,心中豪情陡增。 李谅祚,来吧,让你看看大宋的现在有啥不一样。 「安北兄……」 折克行喝完了酒壶里的酒,打个酒嗝说道:「神威弩真的很厉害,叔父写信来,说府州军民都倚仗神威弩,等得知是你做出来的之后,有人说你是大宋第一天才,文武双全。」 这是来自于西北军民的感念,沈安心中得意,笑道:「只是小事罢了。」 火药啊火药! 他指望的从来都不是神威弩,而是火药。 等火药一旦出世,轰鸣声中,大宋将会渐渐的把国运扳回来! …… 操练在继续,两边的操练法子有区别,折克行这边明显的要严苛一些,项目要多一些。 第1036页 种谔听到了也只是冷漠以对,然后操练的越发的狠了。 赵祯对此喜闻乐见,在见宰辅时说道:「西夏使者再次恳请重开榷场,可见李谅祚的日子不好过,可若是开了又如何?」 他目视沈安。 哎! 这个问题还用得着说吗? 沈安出班说道:「陛下,西夏人是狼,会得寸进尺。」 「就是这个道理。」 赵祯觉得沈安这段时日就这几句话最中听。 「此次开了榷场,下次他要赠币给不给?或是又来侵占土地打不打?」 赵祯对西夏人的恨意超过了辽人,而原因不过是西夏人是在他登基之后造反成功的。 奇耻大辱啊! …… 第583章 列祖列宗在上 「西夏使者在不安,昨日威胁了礼房的官员,说再不开榷场,就是要对西夏开战。」 韩琦面色铁青,眼中全是冷色。 这是政事堂,沈安也被叫了来参详。 「沈安你说说,这是吓唬还是什么?」 「不是吓唬。」 沈安分析道:「李谅祚的日子不好过,他要立威。」 韩琦点头道:「明白了!」 他起身问道:「若是开战,大宋胜算几何?」 这厮竟然变成了主战派? 沈安觉得这个态度转变的实在是太快了。 「神威弩有多少了?」 沈安恍然大悟,原来是有了神威弩这个神器,让韩琦的信心大增啊! 得了满意的回答后,韩琦说道:「去,把西夏使者叫来。」 注意,他不是说请来,而是叫来。 老韩这是啥意思? 沈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使者并无决定战和的权利,他只是试探罢了。」 韩琦点头道:「老夫知道。」 稍后西夏使者来了,一见面就说道:「好叫诸位相公得知,某却是要准备回去了。」 这是施压! 若是往日,韩琦会打圆场。 可今日他却坐在那里,眸色冰冷的道:「李谅祚这是想做什么?」 西夏使者怒道:「那是我国陛下,韩相还请放尊重些。」 「沐猴而冠!」 韩琦不屑的道:「两边交好也就罢了,如今李谅祚派你来这是想敲诈吗?老夫知晓他是为了什么,这是想借着敲诈大宋来让那些对头害怕……可笑的小子!」 他换了个称呼,把李谅祚称呼为小子。 西夏使者说道:「今日之辱,某必定要回禀陛下。」 他看着很是激昂,韩琦冷笑道:「你这几日在汴樑上蹿下跳,四处威胁,还以为老夫会给你脸面吗?滚!」 我去! 韩琦猛地起身,戟指门外,鬚发贲张的模样让沈安想起了张飞。 当然,这个张飞很胖。 许久未曾见过韩琦发飙,没想到竟然威力不小。 西夏使者脚下乱了一瞬,然后走到了门边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兵戎相见吧!」 韩琦一拍桌子,喝道:「让李谅祚且来,老夫若是怕了,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卧槽! 沈安都惊呆了。 这是韩琦? 怎么像是范仲淹呢? 连西夏使者都惊呆了,显然觉得这不是韩琦的性子。 「操练起来!」 韩琦的兴致很高,稍后就去了枢密院,最后又去了殿前司,督促着所有人忙碌起来。 「半个月!」 在小朝会上,韩琦冷冷的道:「只给他们半个月,然后看看。」 赵祯微微点头,显然事先和韩琦有了沟通。 韩琦冷冷的道:「兵法常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老夫这也算是来了一次攻其不备,看看两家的练兵之法谁更厉害!」 好吧,韩琦和赵祯联手,想给折克行和种谔出难题。 将门啊! 沈安知道大宋对将门的态度很复杂,一方面将门能持续帮助大宋守护边疆;而另一方面,从混乱中走出来的大宋畏惧藩镇。 如今的将门实则就是半个藩镇,所以需要牵制。 沈安并无异议,赵祯很是欣慰的道:「沈安识大体,顾大局。」 韩琦皱眉道:「是。」 他会识大体? 欧阳修说道:「陛下,西夏人既然有异动,京城的禁军还得要准备准备,一旦有信报,就该马上增援。」 赵祯点头道:「所以朕才让他们练兵,顺带去信府州,让折继祖枕戈待旦,一旦军令下,必须马上出援。」 皇城司随即就忙了起来,西夏使者还没走,周围就多了许多密探,只要出门,他就别想有半点隐私。 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态势让李璋觉得很是无谓,在张昇找他议事时说道:「西夏人就算是要来袭扰,也无法撼动汴梁,何必草木皆兵。」 张昇看了他一眼,说道:「这是做给辽人看的。」 「什么意思?」 「辽人在边上看笑话,顺带准备咬大宋一口,所以京城禁军都动起来了,就是告诉辽人别张嘴……」 这是政治。 「军事永远都是在为政治服务,此次京城一动,百姓有些惶然,不过辽人却忌惮了。」 大宋一旦倾巢出动,那规模大抵能吓尿辽人。 「数十万禁军齐齐一动,辽人除非做好了和大宋决战的准备,否则就不会轻举妄动。」 第1037页 沈安觉得赵祯的这个决定不错,在和西夏人摊牌之前,为大宋赢得了时间。 折克行在看地图,「西夏人此次不会去府州,会去陕西路。」 陕西路那边更宽阔,而府州的背面就是黄河,拼死打下来用处也不大。 沈安的目光顺着麟府路移到了陕西路,说道:「李谅祚应当动作了……」 …… 西北的风渐渐多了凌厉,肌肤白嫩的人出行最好带着面纱,以免脸上开裂。 但男人不需要这个东西。 西北的风凌厉,西北的人同样彪悍。 一群大鸟在空中组队飞翔着,鸟鸣声在万里无云的背景下显得格外的孤寂。 汴梁还在惬意的享受秋季的凉爽时,西北的早晚已经能冻死人了。 地上的草还有些绿,可用不了多久,在这片草原上就只会剩下枯黄。 马蹄踩在青草上,溅出来的草汁很少。 「没有发现!」 这是一队大宋斥候。 「下马吃东西!」 十将王冲下马,疲惫的坐在地上,随手打开包袱,拿出了一块干饼在啃。 干饼吃多了就和吃泥土没啥区别,干巴巴的。 「昨日有人说看到了西夏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斥候。」 「应当不是。」 张沖吃了干饼,觉得胃里反酸很难受。 他喝了一口水,拍了一下肚皮,起身道:「准备……」 瞬间他的眼睛就睁大了,瞳孔缩小,嘴巴张开…… 「敌军……」 远方尘土飞扬,数不清的骑兵在尘土中若隐若现。 大抵是发现了这队宋军斥候,一队骑兵加速沖了出来。 「我的天吶,这得有两万骑兵吧……上马,逃!」 他带着麾下刚上马,有人绝望的喊道:「两侧来了……」 张沖左右看去,就见敌骑悄然从两侧包抄了过来。 这是西夏人的惯用手段。 当你发现正面的敌军时,两侧的敌军就已经离你不远了。 「跑,分开跑!」 张沖奋力的嘶喊着,策马左右狂奔,用马鞭抽打着麾下的战马。 「十将……」 张沖跟着奔逃,可左右的敌骑却非常有经验的在外围不断加速包抄。 这是要准备一举全歼了他们。 「跑!赶紧跑!」 张沖打马狂奔,但敌骑却开始收网了。 敌军即将合围,宋军斥候都在拼命的抽打着战马,就在合围之前,跑出去了五骑。 箭矢飞舞,五骑倒下三骑,剩下的两骑亡命而逃。 张沖喊道:「快跑,告诉知州……西夏人的大军来了……」 那两骑快速奔逃,身后有一队西夏人在追赶着,双方一前一后,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之内。 张沖带着剩下的几个斥候聚在一起,拔刀警戒。 那些西夏人冷漠的看着他们,有人问道:「秦州有多少人马?」 张沖摇摇头,低声道:「西夏人残暴,不许投敌……」 身边的斥候应了,有人在哽咽。 大队骑兵轰然而至,一队披甲骑兵护着一个年轻人过来了。 包围圈分开了些,年轻人被簇拥着进来。 「问话。」 年轻人只是瞟了他们一眼,就拿出地图在看,不时和身边的几个将领说话。 「秦州有多少人马?可曾戒备?」 这是最后一次问话。 张沖的身体在颤抖,但握刀的手却很坚定。 他抬头笑了笑,突然吐了一口唾沫,轻蔑的道:「李谅祚,你表嫂可好吗?」 通译照着翻译出来,瞬间李谅祚的脸上就多了青色,他抬头,皱眉看着这几个宋军,说道:「若是能下秦州,我们留在渭州的人马就能夹击凤翔府……」 他身边的将领说了几句,大家频频点头,显然李谅祚的谋划得到了贊同。 「如此……」 李谅祚看着前方,说道:「令勇士们加速,看看能否奇袭秦州城。」 牛角号吹响,欢呼声传来。 大队骑兵开始加速了。 李谅祚看了张沖一眼,那眼神漠然,就像是吃饱的头狼在看着奄奄一息的猎物。 「我们走!」 那些骑兵护着他远去,包围圈解散,留下了愕然的张沖等人。 「他们难道要放过咱们?」 一个斥候才将惊喜,前方的西夏人突然拔刀加速。 张沖绝望的道:「这是要拿咱们来见血……」 一千余敌骑蜂拥而至…… 张沖举刀,吸吸鼻子,奋力的喊道:「列祖列宗在上,张沖从未向蛮夷下跪……」 他回头看着麾下,平静的道:「既然要死,那便死的好看些,跟着某……」 五名宋军组成了一个最小的锋矢阵,就这么沖了过去。 「杀敌……」 张沖奋力砍杀着。 人在绝望后往往会爆发出潜力,此刻的张沖几乎是一往无前,无人能挡。 他举刀,眼中全是血丝,喊道:「狗贼,今日可认识张爷爷了吗?」 一个将领皱眉看着他,举起了手。 「杀敌!杀敌!」 张沖再次冲杀,前方的敌人却突然闪开。 几张长弓已经对准了他,那些神箭手的目光漠然,然后松手…… 第1038页 战马轰然而来,倒地的张沖呆滞的看着天空。 他的咽喉中箭,胸口中箭…… 第584章 知州豪气,苏轼倒霉 「这个苏轼还是这般有趣?」 张方平放下手中的书信,笑道:「陈公弼熬了他许久,可那苏轼依旧桀骜不驯,这下来信抱怨,说凤翔府离秦州近,哪日派了苏轼来让老夫教导一番……哈哈哈哈!」 「知州!」 他正在大笑,外面进来一人,急切的道:「有斥候来报,急事。」 「让他进来。」 张方平的心中一跳,但还是从容的收拾着书信。 斥候被带了进来,身上还插着箭矢。 「知州,西夏来袭……」 张方平收好书信,问道:「多少人马?」 「至少两万骑兵。」 张方平嘆息一声,说道:「马上派出信使去告诫那些部族,李谅祚来了,是跟着西夏人走,还是跟着大宋走,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有人去办事,张方平带着人出去,边走边说道:「戒备吧,集结起来。」 有军士沖了出去,喊道:「敌军来袭!敌军来袭!」 钟声沉闷,号声呜咽,整个秦州城都在忙碌着。 一队队的军士集结起来开赴城头,城门处已经被接管了,那些进城的百姓在奔跑,神色惶然。 没有人出城,这个时候出城会被军士以密谍的罪名干掉。 「娘!」 一个孩子在街上茫然看着左右,他的母亲在前方的人群里,被人群拥着不断后退。 这就是战争! 张方平指指孩子,有人过去抱起他,然后朝着他的母亲跑去。 那妇人抱住了自己的孩子,感激零涕的冲着张方平喊道:「多谢知州。」 张方平喃喃的道:「别谢老夫……若是李谅祚一心要打下秦州,你们就会恨老夫……」 上了城头,远方已经能看到烟尘了。 「准备……」 巨大的床弩开始上弦,标枪般的弩箭装在槽子里。 「上城头!」 一队队刀盾兵小跑着上了城头。 「列阵!列阵!」 轰! 众人齐齐跺脚,城头上一阵肃杀。 「神威弩……」 弩手出现了。 他们在城下开始列阵,并检查弩弓和弩箭。 远方的骑兵就像是线条,随着距离的拉近,线条渐渐粗壮。 「是李谅祚!知州,是李谅祚来了!」 有人认出了旗帜。 西夏人这是要发狂了吗? 张方平喊道:「镇定!城中粮草堆积如山,箭矢无数,怕什么?老夫在,怕什么?」 他已经五十余岁了,鬚发却只是斑白,看着精力旺盛。 敌骑不断逼近,最后在床弩的射程外停住。 人马的各种声音汇集在一起,显得格外嘈杂。 敌骑中有人在叫喊,旋即齐声大喊起来。 张方平问道:「他们在喊什么?」 身边有人说道:「知州,他们在问降不降。」 周围的将士显得有些紧张,张方平看在眼里,就淡淡的道:「问问他们,叛逆,可愿降吗?」 「叛逆,可愿降吗?」 城头上的叫喊骤然压住了西夏人的声音。 「叛逆,可愿降吗?」 「……」 连续三次叫喊,双方安静了下来。 「知州,敌军两万余,可不见大批车队运送辎重,可见在后面还有人马。」 张方平淡淡的道:「这是李谅祚第一次出来,他要给那些叛逆打气,准备好,给他个教训。」 他在看着被簇拥着的李谅祚,而李谅祚也在看着他。 「那是张方平?」 「是。」 李谅祚穿着一身银甲,头上带着毡帽,神色从容的道:「此次出击,主要是和西番决一胜负。当然,若是能拿下秦州,那么咱们就倾力对付宋人……」 「是,西番穷困,若是能打下秦州,此次出来就算是赚到了。」 「秦州城中听闻粮草堆积如山,刀枪箭矢更是数不胜数……」 「住口!」 李谅祚喝住了将领们,说道:「这是在动摇军心!」 一群蠢货,这时候说秦州城里物资丰富,那些军士听了肯定会发憷。 哎! 要读书啊! 他看着这些将领,觉得有必要请几个老师来教教他们。 他看看左右,那些将士们在等待这命令。 进攻……还是等候? 不过是一瞬,李谅祚就下了决断。 「沖一下,看看宋人的准备。」 「吹号!」 号声长鸣,那些西夏人开始结阵。 「出击!出击!」 一个将领挥舞长刀呼喊着。 「出击!出击!」 万众欢呼声中,马蹄重重的踩踏下去。 「西夏人进攻了!倾巢出动!」 张方平听着这个惊呼,冷冷的道:「叫他闭嘴!」 一个将领大步过去,一嘴巴就把那个惊叫的军士给打醒了。 「神威弩准备。」 张方平的命令让人有些困惑。 「知州,神威弩还是留着拦阻敌军的后续吧?」 张方平摇头道:「李谅祚初次出征,定然不会倾力而为,所以只要咱们坚守,他最终只能退走。上神威弩。」 第1039页 这时西夏人突然大吼起来,张方平举目看去,就见被簇拥着的李谅祚出来了。 一群铁甲骑兵护在他的左右,他们并未拿着盾牌,因为在床弩的威力之下,盾牌和纸糊的没什么区别。 「他在冒险,想立威!」 张方平一拍城砖,喊道:「床弩,准备好。」 床弩开始瞄准…… 「知州,李谅祚就在那里转悠,不大够得着!」 李谅祚很狡猾的在射程内外的地方来回转悠,那些西夏人在欢呼着,为自己的皇帝欢呼。 张方平冷冷的道:「他的胆子很大吗?弄他!」 嘭嘭嘭嘭! 粗大的弩箭飞了出去,张方平死死的盯住了李谅祚,见他策马后退,不禁就大笑了起来。 「胆小如鼠,胆小如鼠,哈哈哈哈!」 城头顿时一阵大笑。 李谅祚这一下算是丢了面子,他冷冷的道:「张方平狡黠,另一边如何?」 「陛下,另一边还得等一刻钟……」 李谅祚冷冷的道:「若是可能,进城之后,朕要看到一个活着的张方平。」 「是。陛下您让他活,那他想自尽都不能。」 「咦!动了,宋军乱了!」 「怎么提前了?」 城头确实是有些乱,李谅祚含笑道:『准备出击,牵制他们。』 牛角号声中,西夏人开始了奔驰。 他们长弓在手,在疾驰中依旧能弯弓射箭。 「知州,那边有动静……」 这里是西面,相对的东面城墙上,那些宋军在鼓譟。 「敌军声东击西!」 卧槽! 张方平拔出长剑,昂首道:「这边乱箭齐发,压住李谅祚,老夫这便去了。」 一个小吏拦腰抱着他,喊道:「知州,这边是西夏人的主力,需要您坐镇!」 小吏敢阻拦知州,这在平时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儿,由此可见在骤然遇敌之后,秦州城里的惊惶。 坐尼玛! 张方平一剑柄敲晕了他,喊道:「跟着老夫来!」 城头的将领懵逼了。 知州,您这叫谁呢? 是全部跟着您去?那不可能吧,可去多少合适您给个话啊! 因为是张方平做主,所以大伙儿相互迟疑之下,竟然就坐视着老张一人上马而去。 「这个不妥,赶紧……」 有人刚想派人跟着去,身后却传来了尖叫。 「敌军进攻……」 众人回头一看,就见无数骑兵在出击。 「床弩……」 嘭嘭嘭嘭! 巨大的弩箭飞了出去,西夏人都缩在马背上,祈祷自己不要被弩箭射中。 一支弩箭从马脖子上穿了出来,把马背上的西夏人穿在了一起,人马瞬间轰然倒地。 这样的场景发生了几次,可对于人多势众的西夏人来说,这点损失不算事。 「神威弩……放!」 城头出现了一片黑云,李谅祚毫不犹豫的举起了盾牌,身前的侍卫减速,准备给他挡箭。 黑云落下,制造了一个空白地带。 李谅祚身边的侍卫已经换人了,原先那个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弩箭射中,然后落马被踩成了肉泥。 宋人的弩弓厉害啊! 李谅祚喊道:「进城要抢夺弩弓!」 西夏也有工匠,可手艺却比不过大宋这边。 所以他希望能缴获足够多的弩弓,然后反手一击,横扫河东路。 「陛下,敌军未动!」 什么? 李谅祚抬头看去,只见城头上依旧是密密麻麻的宋军,不禁就纳闷了。 东边遭遇突袭,张方平竟然不抽调人手去增援吗? 他不知道,张方平不是没想过带人去增援,而是忘记了说人数,所以最后尴尬的孤身前往。 城中的军民都紧张的等待着消息,当听到急促的马蹄声,都不禁趴在门缝那里往外看。 「打开窗户!」 窗户被打开,那些百姓看到张方平孤骑而来,不禁贊道:「知州竟然这般武勇,豪气!」 「知州豪气!」 「知州豪气!」 一阵欢呼声中,城中的士气渐渐上升。 那些巡街的军士站在两边,举刀致意。 「知州威武!」 「知州威武!」 张方平策马疾驰,心中却有苦说不出! 刚才老夫竟然忘记了说人数,这下……一个人怎么去增援? 他在马背上回头看去,就见身后空荡荡的,心马上就凉了半截。 真的没人来? 他硬着头皮冲到了城东,城下有人接应。 「知州,援军呢?」 「没有!」 城西那边已经开战了,援军个屁! 他刚说没有,后面就传来了震动,回头一看,一排排步卒正狂奔而来。 「赶紧扶老夫上去。」 两个军士架着张方平沖了上去。 一上城头,就见远方出现了乌压压的一片黑云。 黑云就是骑兵。 「那么多?」 张方平极目看去,觉得不对。 还早着呢,怎么就先鼓譟起来了? 「知州您看……」 张方平低头,就见到了城下的奇葩一幕。 城下有五个人,三个宋人是两名军士加一个文官,可文官被俘。西夏人是两个军士,一人被俘。 第1040页 此刻两个宋军长刀出鞘,一人把长刀架在西夏人的脖子上,一人冲着对面的西夏人说道:「赶紧放了苏判官!」 苏轼站在那里强作镇定,身后的西夏人一手抓住他的后襟,一手把刀搁在他的肩膀上。 大宋的文官都是傻卵! 这是西夏人的经验,所以这个西夏军士很是放松。 「******」 他大声的吼叫着,对面的宋军恰好知道点西夏话,就说道:「苏判官,他说两边一起放人。」 第585章 苏判官,好刀法 苏轼这辈子算是比较顺风顺水,在他的印象里,好像就没有遇到什么难事。 人在某个领域是大佬,自信心就会高涨。 可再高涨的自信心在面临危机时依旧不够看。 脖子上的长刀冰冷,苏轼的眼珠子转了一下,说道:「告诉他,有话好说……城头上的弩弓在瞄着呢,小心把他弄死。」 这两个军士的任务就是护送他来秦州,可倒霉催的都看到秦州了,竟然遇到了这两个西夏人。 一番打斗后,双方各自都有了人质。 可这边的人质却更值钱一些。 那个西夏人摇头说了一通,宋军军士翻译道:「说让咱们先放入。」 这是有恃无恐啊! 苏轼此刻最后悔的就是在汴梁时没跟着沈安他们好生操练,否则今日哪里会遭遇危机? 远方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再不脱身,他这辈子大抵就得去西夏过了。 李谅祚一旦知道他是大宋最新崛起的天才苏轼,马上就会把他带回兴庆府,然后令他每日作词取乐。 格老子,不得行啊! 苏轼觉得自己宁可给不喜欢的王雱作词,也不肯去搭理李谅祚。 他的脑子转动了几下,想起沈安几次说过西夏人穷,就干咳一声,右手抖动了一下,十多枚铜钱就掉了下来。 他感觉身后的西夏人动了一下,心中不禁狂喜。 哥弄死你! 他刚想反击,就听城头上有人喊道:「下面是谁?」 那西夏人马上就集中了注意力,一刀柄把苏轼的脑袋敲起了一个包。 卧槽尼玛! 是哪个蠢货在问话? 苏轼忍不住破口大骂:「问个屁!某是苏轼!」 他觉得自己的名声应当不小,上面肯定有人听过。 是的,上面是有人听过,而且马上就回复了。 「老夫张方平。」 苏轼想死。 我竟然骂了张方平? 身后的西夏人用力一拖,苏轼就踉踉跄跄的往后退。 这是要把他拖回去。 可一旦被拖过去,苏轼就算是彻底的玩完了。 关键时刻,苏轼指着城头喝道:「那是谁?」 人会条件反射。 比如说一群人站在高楼下往上面看,路过的人就会跟着做,没谁能避免。 那西夏人就抬头了,然后反应慢了一瞬。 苏轼右手一肘打在身后西夏人的肋骨之上。 沈安曾经说过,男人最怕被打击的部位很多,第一是傢伙事,第二是肋部。 肋部被重击容易岔气。 他身后的西夏人就岔气了,一瞬间失去了反应能力。 这一番变化兔起鹘落,前方的两个宋军军士不禁大喜,其中一人挥刀,俘虏人头掉落的同时,另一人喊道:「苏判官快跑!」 城头上的张方平已经下令了:「开城门,接他们进来。」 身边有人说道:「知州,敌军接近了。」 几千敌骑正在不断加速,要不了多久,他们将会兵临城下。 关键是他们竟然带着木梯,可见是准备来偷袭攻城的。 张方平回身一巴掌,喝道:「开门!」 有人喊道:「知州有令,开城门,接应他们进来。」 下面的城门在缓缓打开,只需要开一条缝隙即可。 「苏判官,快走!」 两个宋军都上马了,可苏轼竟然转身一脚,那西夏人被踢到了傢伙事,惨嚎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呛啷! 苏轼拔刀的速度不错,这是他在看到沈安坚持不懈的练习拔刀、挥刀之后,觉得动作很是潇洒,这才跟着学了许久。 他拔刀的动作很快很潇洒,挥刀的动作也不差。 噗! 可这一刀却没砍在脖子上,而是砍在了脸侧。 苏轼愣住了,在他的想像里,这一刀就该枭首的。 人头不见,却砍掉了对方的半张脸。 「子瞻,赶紧进来!」 「苏判官,敌军来了。」 苏轼抬头,就见远处那些敌骑凶神恶煞的来了。 卧槽! 他拔出长刀,顺手一拖,然后转身就跑。 「好刀法!」 城门外面的两个军士大声叫好,苏轼不明所以,一阵狂奔就冲进了城中。 他被带着上了城头,张方平欣慰的道:「公弼才来信说派你来秦州公干,你竟然来的这般快,果然够勤奋……」 苏轼拱手道:「下官……侥幸。」 他现在身体有些发软,若非是一口气坚持着,估摸着会瘫坐在地上。 一个官员在张方平的身边低声道:「知州,那信使路上生病……耽误了五日。」 尼玛!这苏轼和信使几乎是同时出发,信使在路上耽误了五日,可依旧先他而到。 第1041页 您竟然说他勤奋…… 羞煞人了啊! 张方平的老脸一红,可对苏轼的欣赏却让他忽略了这个。 「当年老夫在益州时,你爹爹带着你们来访,那时候的你跳脱,但那聪慧却让人咂舌,如今果然是长进了。」 苏轼恭谨的道:「当年家父想让下官兄弟在蜀中应试,是您写信给欧阳公举荐,并给了盘缠,这才有下官的今日,不胜感激。」 他郑重躬身道谢。 益州就在后世的四川,苏家在眉山,也就是一个地方。 「敌军来了。」 一声叫喊打断了这次寒暄。 苏轼靠近城墙,就见那些敌骑已经接近了,正在减速。 突袭失败! 「知州,他们是想突袭。可惜被苏判官给撞破了。」 张方平点头贊道:「子瞻果然有勇有谋。」 苏轼觉得自己的脸皮不薄,可依旧红了。 他是误打误撞的遭遇了敌骑,然后引发了东城这边的戒备,让敌军的突袭计划失败了。 张方平冷冷的看着敌骑减速,知道这是决定士气的时刻,就说道:「子瞻你先前的那一刀极好。这是和谁学的刀法?」 「和沈安。」 他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就见先前被自己一刀砍在脸上的敌军已经倒在地上没了动静,而伤口竟然是在脖颈那里。 护送他的军士贊道:「苏判官您临走的那一刀只是一拖,恰到好处的割断了他的咽喉,多一分会重,少一分会不致命,果然是好刀法。」 苏轼一怔,下意识的道:「只是运气。」 「学会谦逊了?好事。」 张方平欣慰的道:「陈公弼说你太过骄傲,要敲打敲打才行,让老夫也伸手管教一番。可今日一见,老夫才知道公弼错了。」 他拍拍苏轼的肩膀说道:「这等谦逊的年轻人,哪里需要敲打。」 苏轼强笑了一下,心想我就是运气啊! 长刀太重了些,于是就下坠,而恰好此时他拖刀,一拖就正好拉断了敌军的咽喉。 「敌军开始后撤了!」 这里的敌军不过是三千余人,用来攻打秦州城就是个笑话。 「走,去西城看看。」 苏轼跟着张方平赶回了西城,刚到城下,就听城头喊道:「防箭矢……」 随行的军士一把把苏轼按在了城下。 一波箭矢越过城头,然后栽了下来。苏轼计算了一下,若是刚才他不蹲着,怕是上半身会变成刺猬。 对面蹲着的张方平笑道:「竟然是奔射?可见这里是佯攻,东城偷袭才是李谅祚的手段。此次偷袭失败,他定然会撤退,子瞻,你立功了。」 苏轼欢喜的道:「如此可能出城追击?」 这是个没见识过战阵的年轻人,一个军士说道:「苏判官,咱们的骑兵少,出城会被缠住,到时候不是追击,而是要被破城了。」 就城中的那点骑兵,若是出击,那只有被追杀的命。 苏轼这个战争小白尴尬了。 「上去!」 张方平等到了箭矢的空隙,猫着腰就往城上跑。 苏轼静静的跟在他的身后,却发现自己压根没老张矫健。 他想起了从汴梁出发前沈安的交代,让他每日闻鸡起舞,莫要在醇酒美人中熬骨髓。 许久没操练了吧? 苏轼带着这个念头冲上了城头。 「趴下!」 身后一个军士奋力飞扑过来,把苏轼压在了身下。 苏轼被重重的扑倒在城头,浑身摔的剧痛。他正准备发怒时,箭雨来了。 「这是奔射!留心!各自躲避!」 苏轼奋力推开身上的军士,躺在地上刚喘息一下,就觉得不对。 他摸了一下脖颈,把手拿到眼前一看,不禁有些晕。 「他受伤了!」 一个军士扑过来,苏轼抬头看去,才发现刚被自己掀开的军士肩部中箭,正在龇牙咧嘴的往下面爬。 他是为了救我! 瞬间苏轼就内疚了。 「某背你下去!」 此刻的苏轼还是一张白纸,他本能的觉得自己亏欠了这个军士。 他抢过去,一把抱起了军士就往下面跑。 张方平在看着,很是欣慰。 「谁说子瞻倨傲的?让他来看看。」张方平贊道:「勇敢,还知道感恩,多好的一个年轻人啊!」 转眼间苏轼又沖了上来,他从城垛间往外探头看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两万余骑兵有多少? 触目之处都是! 无数骑兵在视线内开始列阵,然后一波波的沖向城头。 「箭矢!」 那些西夏人就像是海水,疯狂的扑向了城墙,在接近城墙时,他们举起长弓抛射。 箭矢飞了上来,苏轼赶紧低头,等箭矢过后,身后传来了倒霉鬼的惨叫。 他再次探头出去,就见第二波骑兵已经来了。 张方平蹲在城头上,看着箭雨一波波的袭来,就怒道:「神威弩何在?」 有将领喊道:「知州,敌军还未攀附攻城……」 「攻个屁!」 蚁附攻城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段,李谅祚刚上位没多久,哪里敢攻打有了准备的秦州? 张方平用力的挥手,喊道:「放箭,马上放箭,弄死李谅祚!」 第1042页 那边的将领一怔,想再劝一句,可张方平的眼中全是煞气,他再敢哔哔,说不得就要被当场拿来开刀。 「弩箭……放!」 一直在憋屈等待命令的弩手们马上就精神了,他们举着弩弓斜对着城头上空,然后扣动弩机。 嘭嘭嘭嘭! 黑云冲上了城头,然后一头扎了下去。 …… 第586章 苏轼立功 李谅祚已经激动了。 这是他第一次亲历战阵。作为年轻的帝王,他现在面临着诸多挑战,而最大的挑战就来自于内部。 那些权贵们各自抱团,对他的上台冷漠以对。兴庆府最近的气氛不大好,李谅祚感到了些不对劲,于是就以大宋不开榷场为由,率领军队出击。 这是他第一次出征,他希望能取得成绩。 所以他冒险抵近城下,在仔细观察着宋军的反应。 「……要准备好……」 「陛下!」 他刚想让人准备试探攻城,城头的一波弩箭就下来了。 两个侍卫飞扑过来,挡在了他的身前,旋即就被弩箭钉死。 先前神威弩发射了一轮,但后面一直没动静,怎么弄都没动静。西夏人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但能减少威胁自然是好事,于是他们就肆无忌惮的开始了奔射。 可现在神威弩发威了! 无数弩箭在周围肆虐,刚才还在得意洋洋奔射的西夏骑兵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撤离这里!」 「撤退!」 将领们显示出了较高的素养,瞬间就带着麾下后撤。 李谅祚也在后撤,他伏在马背上,第一次觉得战阵是如此的恐惧。 但他很兴奋。 许多人喜欢这种恐惧的感觉,他们甚至会为了追求这种感觉而去冒险。 后世那些无保护攀岩的就是如此。 脱离了弩箭的射程之后,有人问道:「东城那边为何没动静?」 西边佯攻,东边偷袭,这是事先定下的计划。如今西边成功吸引住了宋军的主力,可东边为啥没动静? 李谅祚的面色阴冷,看着秦州城下的那一片尸骸,说道:「去问问。」 一队游骑沖了出去,绕着城墙往左边去了。 稍后他们带来了一个将领。 「陛下,失手了。」 「为何?」 李谅祚问的很是轻柔,可那将领却颤抖了起来。 「一个宋人的官员发现了我们……」 「竟然不是宋人的斥候?」 李谅祚觉得这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他想杀人。 将领缩了缩脖子,「陛下,宋人的官员跑得快。还狡猾。」 不是我军太无能,而是敌军太狡猾。 「那官员已经被拿住了,可不知怎地,他竟然杀人逃脱……」 李谅祚还显得有些稚嫩的脸上浮现了些不敢相信:「宋人的文官……你说宋人的文官被拿住之后还杀了咱们的人,轻轻松松的跑进了秦州城?」 宋人的文官谁有那么强大? 韩琦说是名将,谁见他上阵厮杀了? 文官都是在后面运筹帷幄的,可你竟然告诉我他们爆发了小宇宙? 将领低头道:「是。」 李谅祚深吸一口气,压住了心中的杀机,问道:「那人是谁?」 将领摇头。 有人说道:「陛下,宋人之中的文官……敢沖阵的就沈安一个。」 李谅祚的眼中多了冷色,想起了府州那边的京观。 「去问问,若是沈安,朕要会会他。」 有人去了,李谅祚语重心长的道:「一个沈安而已,他再厉害又有何用?两国相争靠的是什么?靠的是万千将士的奋勇拼杀,一个沈安……朕就能斩杀了他。」 这是提升士气的话,众人也配合着露出了兴奋之色,可有人却傻傻的说道:「陛下,那沈安带着个邙山军,听说辽人都在他的手中吃过亏。」 皇帝说话,臣子只有吹捧的份,就算是觉得不对,最好私下再去劝谏。 可西夏人的官场文化比较粗糙,加之李谅祚的威望不足,于是一个傻乎乎的将领就自以为聪明的提醒了他。 可这个提醒更像是打脸。 西夏再牛笔也不敢说能打赢辽人,所以目前的三国顺序是:辽人收拾西夏,西夏收拾大宋…… 这就像是个生物链。 可现在有人在提醒李谅祚:陛下,那个沈安好像能逆袭这个顺序啊! 李谅祚刚说自己单挑能干掉沈安,马上就被人给打脸了。 咳咳! 气氛很尴尬。 这时前方的西夏人也到了城下,他大声喊道:「先前东城的文官可是沈安吗?」 咦! 苏轼正在观察敌情,听到这话就整了一下衣冠,然后喊道:「某……大宋凤翔府判官,苏轼!」 「苏轼?」 来人飞速回去禀告,李谅祚一怔,身边有大臣就说道:「臣听闻这是个天才,被欧阳修夸赞不已。」 「天才?」 李谅祚嘆道:「宋人的天才何其多也,何其多也!」 「叫他们撤回来。」 既然突袭失败,那么再逗留下去也无意义。 关键是粮草! 李谅祚的眼中多了阴霾。 西夏贫瘠,出产不多,出兵一次必须要有收穫,否则那些权贵就会抱怨…… 第1043页 这就是他接手的西夏! 城东的敌军绕回来了,迅速和李谅祚的主力汇合,然后离去。 「就这么走了?」 一个军士喃喃的道:「几万人马浩荡而来,竟然就这么走了?这叫做什么?」 「虎头蛇尾。」 「不过先前很危险,若非是撞破了敌军的突袭,以那几百人的兵力,如何能守住城西?」 「那是谁……苏判官发现的。」 「而且他还杀了一个敌军。」 「这是文官啊!」 「没错,文官杀敌,还撞破了敌军的偷袭,这本事,比咱们都厉害。」 「开城门,斥候出去盯着。」 后续的事用不着张方平来干涉,他走到了中间,大声的说:「今日李谅祚倾巢而来,他就想一战下秦州,随后席捲凤翔府……」 这个战略意图瞒不过张方平,所以他也有些后怕。 「可他失败了。秦州依旧在,这是谁的功劳?」 他走到了苏轼的身前,拍着他的肩膀道:「他叫苏轼,当年他的父亲苏洵带着他去见老夫,老夫试了他的文采,不凡,老夫远远不如。当时老夫以为此子会成为学问大家,可今日他却让老夫失望了……」 苏轼有些紧张。 他是真的紧张。 不同于欧阳修的夸赞,张方平对苏家父子三人有恩,有大恩。 所以他很是恭谨的对待张方平,在意他的每一句话。 可现在张方平竟然说他失望了? 苏轼很难过。 他低着头,没看到张方平嘴角的笑意。 「老夫一直在收集他的消息,从制科开始,每当有他的好消息传来,老夫就会喝个酩酊大醉。可今日老夫却失望了……因为他竟然冒险杀敌……」 苏轼愕然抬头。 张方平笑道:「老夫当时在城头那个紧张啊!恨不能冲下去抽他两耳光……可这小子竟然反手就杀了人,他当时还骂了老夫来着……」 苏轼马上就跪下了。 他心高气傲,一般人自然当不得他的跪礼,可张方平当得。 张方平笑着扶起他,说道:「今日苏轼有勇有谋,杀敌一人有功;让秦州避过了一次危机,这是大功,来人,笔墨纸砚。」 当下有人去要了笔墨纸砚来,张方平竟然就在城头书写捷报。 他一书而就,当即封了捷报,说道:「快马报给汴梁。」 这是趁热打铁,要为苏轼造势。 苏轼唯有躬身行礼表示感谢。 「好生做官,好生做事……知道老夫为何要先说好生做官吗?」 两人在下去,苏轼扶着他,若有所思的道:「沈安曾经说小侄为人大气,豪爽,最适合做朋友。可却不适合做官。」 「哦!」 张方平饶有兴趣的道:「当年沈安刚进朝中时,就做了几件漂亮的事,老夫还夸过他来着。他为何说你不适合做官?」 「他说小侄少了根筋,琢磨人的筋,这样在官场容易被人哄骗。他还说小侄少了一份忍,遇事急躁,做不成大事。」 「不错。」 张方平贊道:「你确实是这个性子,那沈安竟然看得到,倒是出乎了老夫的预料,好啊!」 「他说做官先做人,做不好人,就做不好官。」 张方平愣住了,说道:「此话非得在宦海里吃过许多亏的人才能说出来。」 「做官先做人,做事先做官。你做不好官,上官会欺压你,下属会阳奉阴违,对头会下绊子……背后捅刀子,你还想做成什么事?所以啊……子瞻,要好生学会做官才是。」 苏轼笑道:「他后来又说,说小侄这性子大概一辈子都改不了了,改了也不是苏轼苏子瞻,那样得不偿失。」 张方平一怔,在城下站住。他唏嘘良久,说道:「没想到你竟然和沈安交好如此。不错,他能说出这番话,可见是把你当做知己兄弟了,好生维持着,于你以后的宦途大有裨益。」 苏轼昂首道:「小侄却自信能一路坦途。」 这货就是这样,永远都不缺乏乐观和自信。 不过他的性子确实是改不了,若是改了,那些大气磅礴的诗词从何而来?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老夫聊发少年狂……西北望,射天狼。 还有那些悲伤的……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这就是苏仙,唐有李青莲,宋有苏子瞻,流芳千古。 挫败了李谅祚的突袭,张方平的心情好的不得了,到了州衙后,就说道:「今日击退了李谅祚,可为盛事,诸位可有诗词?以一刻钟为限。」 「知州,太短了些,半个时辰吧。」 急智谁都有,可诗词这玩意儿却需要酝酿啊! 「某有了!」 众人一看,却是苏轼…… 第587章 放假看操演 时光一转而逝。 汴梁的深秋来了。 走在御街上,秋风捲起落叶在周围飞舞盘旋,树叶在地面飘动,发出细碎的声音。 「见过待诏。」 「待诏看着又年轻了些。」 「待诏这是去上朝呢?」 「……」 沈安一路笑眯眯的进了皇城,待漏院外,一群官员围在小摊前,趁着这个机会吃早饭。 第1044页 「秋季最好睡觉,老夫今早差点就不想起来,只是想着晚些有热闹看,这才强撑着爬起来……」 「操练半个月有何用?半年还差不多。」 「儿戏罢了。」 「不过两家都是将门,看看他们的手段如何。」 「官家对汴梁的武将失望了,所以才会把这两家将门拉出来练兵,一是敲打汴梁诸将,二是让我等知道,大宋的军队该奋发了。」 「主要还是因为西夏人,李谅祚最近不安分,说是不重开榷场就要翻脸,气着了官家。」 「他敢吗?」 「定然不敢!」 「刘展来了。」 众人都安静了下来,有人甚至退后了一步,看着缓缓走来的刘展。 从上次掉进粪坑里之后,刘展就病了。后来清醒过来,据说得了个毛病。 刘展掏出一张手帕捂着鼻子,皱眉道:「谁放屁了?」 众人都看向了孤独一人站在那里的赵宗谔。 赵宗谔觉得很委屈,心想我的屁不臭啊! 刘展捂着鼻子道:「放屁就憋着,到了空旷地再放,大庭广众之下……缺德!」 赵宗谔一听就怒了,骂道:「你是哪个粪坑里爬出来的蛆虫?难道你就不放屁?你是神仙下凡?」 粪坑里爬出来的蛆虫,这只是一句骂人的话,可用在刘展的身上有些微妙。 他就是掉粪坑了呀! 你这话不是在骂他是蛆虫吗? 众人都看向了刘展。 这货要发飙了吧? 「呕!」 可刘展却是干呕了几下,然后拂袖道:「丢人现眼!」 这话也顶了赵宗谔一下,他放了个无声的屁,然后靠近了刘展。 「不要脸!」 刘展面色大变,急忙躲进了人群中,然后喝骂道:「你且等着,某稍后定然要在官家那里弹劾你。」 和文官相比,宗室实际上就是混吃等死,就是打酱油的,若非大家都有一个祖宗,赵祯早就一巴掌把他们全部拍死了。 赵宗谔本就是个跋扈的性子,闻言大怒,喝道:「今日某定然要你好看!」 他发了狠,一头冲进了人群里。 这是要上演全武行啊! 那些官员纷纷让开,准备看好戏。 「沈安来了。」 赵宗谔已经揪住了刘展的后襟,听到这话就松开手,然后迎了过去。 「沈安,某这个病……」 沈安的鼻子抽了一下,说道:「差不多了,可以停药了。」 赵宗谔浑身的臭味,可见整日都在放屁。 「好,多谢了,改日某请喝酒。」 当了许久和尚的赵宗谔喜不自胜,刘展却阴测测的道:「沈安,听闻今日就是比试之日?那折克行跟你厮混了这么久,怕是都废了吧?」 说着他就干呕了一下,显然是想起了当初的事儿。 没有沈安的追索,他就不会进茅房,更不会掉粪坑。 「咦,你是……」 天色昏暗,沈安一下没认出来。 可这在刘展看来就是刻意羞辱,所以他冷笑道:「如今你攀上了高枝,刘某自然进不了你的眼。」 这话讥讽沈安和赵曙一家子的关系,刻薄,而且大胆,就像是不顾后果叫骂的泼妇。 要是赵曙和赵仲鍼介意的话,以后有的是小鞋给他穿。 「竟然是你?」 沈安笑眯眯的道:「折克行……沈某善为人师,这不是吹嘘的吧?上一科太学力拔头筹,这一科怕也差不了……折克行跟着某日夜薰陶,此次定然会大胜。」 刘展冷冷的道:「那小郎君跟了你做事急躁,幸而如今进了宫,想来有官家和大王的照看,能把他挽回来。那王雱跟了你……」 他看了人群一眼,王安石就在里面。 「那王雱跟了你,此次在杭州搅风搅雨,给自己树敌无数……」 老王,不是兄弟没提醒你,你家那崽子不能再和沈安亲近了啊!否则被带歪了你找谁哭去? 王雱此次在杭州算是大出风头,市舶司被连锅端了,官场为之震动;而冯进被抓更是让人震惊。 于是酷吏之名再次甚嚣尘上,大家联想到王雱和赵仲鍼交好,不禁头皮发麻。 两个年轻人聚在一起,以后要是赵仲鍼上台了,会是什么景象? 这一刻不少人都想到了汉武帝,以及张汤。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沈安。 他就像是一块磁石,把赵仲鍼、王雱、折克行都聚在了一起。 王安石只是冷冷的看了刘展一眼,并未说话。 自家的孩子自家疼,老王虽然为人有些刻板,但溺爱之心并不少。和万千父母一样,最听不得的就是别人说自己孩子的坏话。 「还有苏轼……」 周围很安静,只有刘展的声音在回荡着。 「那可是欧阳公都夸赞的天才啊!可据说他去了凤翔府之后就有些倨傲跋扈,被陈公弼多次敲打依旧不改……诸位,王雱和苏轼……他们何其相像,这是被谁给带坏的?」 众人一听,开始觉得无稽,可仔细一琢磨。 真是这样啊! 我去! 而且赵仲鍼也是这样的性子,只是大家不好说而已……想想他当街痛殴御史陈挺的丰功伟绩吧,这不是跋扈是什么? 第1045页 啧啧! 这沈安真是……影响力太强大了呀! 「苏轼的仕途……某不看好!」 刘展早就得了苏轼的消息,觉得这位大抵就是另一个仲永,所以他很是笃定的道:「某看他会在凤翔府栽跟斗,然后要蛰伏几年了。而这一切是带来的?」 「真是这样啊!」 「那位小郎君跋扈,王雱跋扈,折克行也不是善茬,苏轼才和他厮混了没多久,竟然就从欧阳修眼中的大才变成了废材……这……」 「果然是毁人不倦吶!」 毁人不倦的沈安正在愕然。 因为他盘算了一下,好像真的是这样。 赵仲鍼的跋扈……这个他承认大多是被自己影响的。 可王雱和苏轼跋扈和我有半文钱的关系吗? 王雱那是天生的性子,在他的眼中压根就没人能和自己相提并论。 而苏轼就更扯淡了,这位性情豪爽,最受不得气,被陈公弼敲打了几次就炸毛了。 这是天生的性子,和我没关系啊! 可有赵仲鍼珠玉在前,谁都不肯信他的话。 包拯刚才一直在冷眼旁观,此刻他走过来,低声道:「以后要走正道。」 我…… 沈安真的是泪流满面了。 真和我没关系啊! 老包没在意这个,觉得都不是事,他问道:「折克行此次可能胜出?你要留心这个才对,若是败了,折家十年之内都无法翻身……毕竟他们的血脉不纯!」 血脉不纯的折家不受大家的待见,所以此次比试,大部分人都希望种谔能赢。 沈安自信满满的道:「您放心,折克行赢定了。」 「好。」 包拯的眉间多了忧虑,显然觉得沈安是在强作镇定。 稍后的小朝会上,大家非常默契的加快了速度,没几下就把今日的政事给处置完了。 一群老汉挤眉弄眼的,最后韩琦出来说道:「陛下,今日天气不错,臣等……想出去踏秋,顺带看看操演……」 一群老汉相互使眼色看着有些滑稽,赵祯干咳一声,说道:「听闻秋色甚美,朕也想出去走走。」 你们别想撇下朕! 韩琦等人齐声应道:「是。」 于是君臣联袂出了皇城,直奔校场。 一路上人不少,甚至能看到换了便衣的官员。 「那不是刘展吗?」 「咦,王安石也在?」 「还有包拯。」 「几位郡王也来了,好热闹。」 这是公然脱岗啊! 赵祯黑着脸,说道:「罢了,告诉他们,今日上午……就歇着吧。」 消息传出去,顿时一阵欢呼,大家都肆无忌惮的冲出了各自的衙门,往校场奔去。 点将台上,赵祯端坐中间,两边是文武大臣。 而在校场的周围,百姓和官吏们围在了一起,都在等着双方入场。 赵祯点点头,有人喊道:「叫他们来。」 嘭!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轰然炸响,声音不小。 随后就传来了脚步声。 包拯和沈安站在一起,他低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出个场还搞那么大的动静,有意思吗? 边上的人也纷纷点头,觉得太过了些。 沈安说道:「军队坐卧起行都有规矩,一言一行都要恪守武人之道。此刻进场就是一次较量,咱们就要看谁能先声夺人。」 众人这才重视起来,都盯住了入口。 赵祯说道:「坐卧起行都有规矩,一言一行都要恪守武人之道,这话很对。」 陈忠珩笑道:「官家,上次您还说沈安是名将胚子呢!」 「哦!是吗?」 赵祯显然已经忘记了那些话,他抚须道:「看来朕的眼光不错嘛。」 「来了,种谔来了。」 第588章 气势,将门之战 「来了来了!」 右边的人群突然裂开一条通道,接着种谔第一个出现。 他今日全身披挂,看着威风凛凛。 随后就是一千五百名将士。 这些将士昂首挺胸,肃然而来。 他们的脚步沉稳有力,目光坚定,显然这段时间的操练有了成绩,自信满满。 「不错!」 赵祯满意的道:「看着士气很高,就凭着这个……种谔不错!」 群臣纷纷点头赞美,刘展的声音显得格外的突出。 「……这位种副使可是种放的侄孙,自小家学渊博,文武全才,未来必然会成为名将。」 「看看,多整齐,果然是种家将。」 那些将士们列队前行,看着井井有条,气氛肃然。 「这就是精兵啊!」 刘展在赞美着,若非大家都知道他和沈安是死对头,大抵要猜测他和种家有勾结。 「如何?」 欧阳修的眼神不大好,所以只能问身边人。 包拯不知道谁能赢,但输人不输阵是他的本能,就随口说道:「不行,看着……没精神。」 前方的韩琦和曾公亮都为之侧目。 老包,咱们能要点脸吗? 「李殿帅,种谔的这支万胜军如何?」 大伙儿都是业余的,于是有人就问了半专业的李璋。 李璋点头贊道:「很好,比京城的诸多禁军都强。」 第1046页 这个评价很高,刘展心中得意,说道:「这可不是某吹嘘,当年某见过种世衡,那可真是名将。他的儿子自然不凡。」 包拯听他哔哔个没完,就怒道:「你见过他杀敌了?」 呃! 刘展摇头。 包拯冷冷的道:「那你说的跟亲眼见到似的,这不是吹嘘是什么?作为臣子,要谨言慎行,老夫如你这等年纪时,谁敢这般轻浮,定然会被宰辅们厌弃……」 韩琦不悦的道:「稳重些。」 老包这话就是在开地图炮,一炮就把宰辅们轰成了渣渣。 当年的宰辅比你们强多了。 而刘展则是被一炮正面击中,一口老血就憋在咽喉那里。 他指着包拯,怒道:「你……你……」 老包见他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就用那种轻蔑的姿态看了他一眼,然后贊道:「折克行老夫见过,很是诚恳的一个年轻人。他跟着沈安学了许久,又有折家的家学在身,未来的大宋名将,舍他其谁?」 这下连赵祯都扛不住了。 你前面说种谔操练的万胜军看着没精神,接着又呵斥了刘展说话不靠谱…… 可一转脸这老汉竟然就开始为沈安和折克行吹嘘了起来。 这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赵祯的脸颊微微颤动着,他看了刘展一眼,见他面色涨红,双拳紧握,显然是有些气急败坏。 是啊!这遭遇搁谁身上他都忍不住。 可那是包拯,大宋第一喷子,你刘展确定要去和他对喷? 刘展怯了,赵祯微微摇头,心想你若是明知必败也要和包拯战一场,那朕还会高看你一眼,觉着你这人有烈性。可你未战先怯,做了缩头乌龟……不堪大用啊! 刘展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打上了不堪大用的标籤,他憋着气,渐渐冷笑起来。 「说的再多没用,且看……」 「来了,折克行来了。」 左边的人群分开了一条道,折克行当先而来。 他也是全身披挂,身后跟着的将士们小步行进,很是轻松。 「没精神!」 刘展马上就反击了包拯。 老包怒了,可却没法反驳。 这折家子怎么就操练出了这等军队呢? 连赵祯都有些皱眉,说道:「这就是沈安说的精兵?」 陈忠珩看了一眼边上,沈安正老神在在的发呆。 「官家,再看看吧。」 赵祯微微摇头,韩琦正好说话:「怎地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虎!」 一个高亢的声音中,从折克行开始,整个行进中的阵列都停住了。 「在弄什么?」 种谔带队在校场的西边站定,见状就冷冷的道:「这是要跑进来?」 跑着还能保持阵型的整齐,那就是精兵。 那些军士抬起腿,然后用力踩踏下去。 嘭! 嘭! 嘭! 正在冷笑的种谔皱眉道;「什么……不对,气势很盛。不说话的气势……这脚步……这不是大宋的操练法子!」 嘭!嘭!嘭…… 脚步渐渐加速,整齐的脚步声轰然而来。 赵祯不禁后仰了一下身体,陈忠珩下意识的就挡在他的身前。 「闪开!」 赵祯低喝了一声,然后仔细看着那支行进而来的军队。 嘭嘭嘭! 脚步声轰隆,就像是迎面走来一堵墙。 韩琦眯眼看着,贊道:「老夫在军中见过不少劲旅,可有这等气势的一个也无。好一个折克行!」 曾公亮也贊道:「虽然不懂军伍,可老夫却觉着有些心慌,这脚步响一声,老夫的心就跟着蹦一下……」 欧阳修看不清,但却感受到了那股子气势,他抚须贊道:「这便是劲旅,好!好!」 包拯转忧为喜,抚须道:「老夫就说不会差,如何?」 大队步卒踩着重重的步伐走了进来,校场周围的百姓都被镇住了。 「这是大宋的军队?」 「看着好吓人!」 「……」 折克行带着麾下走到了西边,和种谔遥遥相对。 「止步……」 轰! 最后一脚踩的更重,大家都有些地动山摇的感觉。 「劲旅啊!」 「这不是精兵是什么?」 「这折家子竟然这般出色,怪不得官家要把他留在京城。」 「某行伍多年,操练过的军士不知凡几,可这等操练之法……某从未见过,折家果真是将门,某服了!」 「这样的练兵法子是怎么想出来的?」 将领们对此的评价不俗,李璋虽然是殿前司的老大,但对于操练却没有他们熟,就问道:「很厉害?」 一个将领正色道:「殿帅,军中首要是令行禁止,折克行所部最出色。而且这种走法……很有气势,很能振奋军心!」 「军心振奋,这就是胜利之兆!」 李璋点点头,仔细看着那阵列,说道「不动如山,好。」 他走过去,俯身问道:「官家,可要开始吗?」 赵祯点头道:「一刻钟之后开始。」 命令下达,双方开始准备。 沈安正在看着种谔那边,身后有人低声道:「遵道可有把握?」 第1047页 竟然是赵仲鍼。 沈安低声道:「安心等着好消息就是了。」 赵仲鍼必须要握有信任的武力,京城的禁军可以挑选,但将领却很难保证忠心。 而到了那时,少年时就和赵仲鍼在一起厮混的折克行自然就脱颖而出。 哥就是天才啊! 沈安心中得意,说道:「遵道已经先声夺人了,稍后……他会让你们都大吃一惊。」 赵仲鍼又熘回了父亲的身边,一脸老实模样的站好。 赵曙有些头痛的道:「去问了什么?」 赵仲鍼说道:「问了可有把握。」 赵曙微微皱眉,「格局要大。」 你是要做帝王的人,莫要搞小圈子,那样的格局不大。 赵仲鍼低声应了,但眼中却多了坚定。 沈安为他多番谋划,堪称是掏心掏肺;折克行不爱说话,但有事总是沖在前面;王雱倨傲看不起人,可却肯为他去和别人较真…… 这些就是圈子…… 不! 他们是值得信任的朋友! 他想起了赵祯,这位官家号称仁君,可身边却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孤独而沉寂。 而他的父亲同样如此,而且因为常年在郡王府里蹲着,连认识的人都没几个。 他自己却有一群伙伴,从他落魄时开始结识,并成为朋友。 这样的圈子他捨不得抛弃。 校场里,圆头的木枪、没有开刃的木刀被分发了下来。 这是验证练兵之法的操演,当然不能变成演戏,所以要动用木刀木枪。 李璋看了张昇一眼,问道:「张相……」 张昇摇摇头,示意自己不去下令。 李璋走过来,躬手道;「陛下,时辰已到。」 赵祯微微点头,「开始吧。」 李璋站在前方奋力喊道:「开始!」 瞬间双方都动了。 折克行和种谔走在最前方,随后减速,被阵列淹没。 双方不断在接近之中。 「什么阵?」 有将领问道。 大宋出战要摆阵,这是赵老二弄出来的好事。 按照他的说法,你们这群丘八懂个屁的兵法,都按照朕给的阵图好生操练,临战照猫画虎就是了。 种谔冷冷的道:「这是将门之战,一千五百人,那么大的校场,没有施展谋略的余地……只有奋力冲杀。某是种家子,文能碾压折家,武,亦能如此……锋矢阵!某为箭头!」 他加快脚步走在最前面,身后的阵型渐渐变化。 「锋矢阵?」 折克行眯眼看着,说道:「一往无前是很好,可大宋的敌人多是骑兵,步卒用锋矢阵去冲击骑兵吗?蠢!种谔这是太想击败某,所以迫不及待了吗?」 「既然如此,那便成全他。」 「锋矢阵!」 双方的阵型引得上面的君臣惊呼起来。 「陛下,是锋矢阵,要短兵相接了!」 「这是将门之战!」 双方的距离不断拉近,当种谔闪电般的噼出一刀时,折克行喊道:「刺杀!」 …… 第589章 义无反顾 「杀!」 种谔一刀噼斩下去,折克行格挡的同时还下了一道命令。 随着他的命令,前方的长枪手蜂拥而来,奋力的捅刺。 混战时刀盾兵的作用很大。可在两军对垒时,长枪手的捅刺能保持阵型不乱,方便指挥,所以深得将领们的喜欢。 「刺!」 可对手也是这般想的,顿时短兵相接就变成了长枪捅刺。 没有人提议在枪头上包裹布团,更没有人提议让人来裁判战局。 既然要战,那便以一方倒下为止。 长枪的枪头被刻意削圆了,可一旦被重重的捅一下,不倒下也会失去战斗力。 「虎!」 折克行这边有口令指挥,长枪整齐的捅刺出去。 对方同样如此,第一轮各自倒下不少人。 「虎!」 第二轮再次捅刺,没有人害怕! 那些被捅到的军士在惨叫着,或是倒退,或是倒下。 「虎!」 长枪奋力前刺,一个军士被捅断了肋骨。他双手抓住枪头,缓缓跪在地上,剧痛让他忍不住哭嚎起来。 「这就是沙场吗……」 陈忠珩面色发白,眼前的惨烈让他想闭上眼睛。 那些军士拼命的捅刺,从开始的拘谨到现在的疯狂……所有人都在失去理智。 第一次身临这种临战气氛浓烈的演练,让大部分人都在发狂。 长枪开始混乱,有人拿着长枪当木棍使,奋力的抽打着,场面渐渐混乱。 「稳住……」 折克行连续噼出两刀击退了种谔,见状就喊道:「长枪稳住!」 这边的长枪手们开始清醒,无数次的操练让他们形成了条件反射,无数次惩罚让他们随时都记着保持阵型。 阵型一整齐,长枪的捅刺就无懈可击。 双方陷入胶着。 前排不断有人倒地,双方避开同袍的身体,于是就出现了缝隙。 「刀盾兵……」 刀盾兵迎头撞了上去,混战开始了。 这时候体现的是纪律和勇气。 「这便是战阵吗?」 赵祯见过操演,他在宫中也经常看各种操练,可那些操练不过是些花架子而已,看着精彩纷呈,实战意义半点也无。 第1048页 今日是他第一次见识这等惨烈的场面,不禁为之变色。 沈安说道:「这还不算是战阵!」 「这还不算?」 那些将士们绞杀在一起,不断有人倒下,有人高呼酣战,有人惨叫求助…… 周围的百姓在往后退,有孩子在哭,有妇人掩面而逃。 这是汴梁第一次出现这等惨烈的演武,让百姓们第一次直面沙场的残酷。 「原来这便是武人吗?」 「以前某还骂他们贼配军,如今看了……他们好惨。」 「他们要豁出命去拼杀呢。」 「……」 「不算。」 沈安说道:「陛下,沙场厮杀不会这般客气,更不会避开要害……沙场之上……入目所及之处,都是鲜血,而且惨叫声会少许多。」 「为何?」 韩琦从未临阵厮杀过,但依旧觉得沈安说的有问题。 欧阳修也好奇的问道:「真刀真枪,不该是惨叫的更多吗?」 众人都看向了沈安,他淡淡的道:「因为和敌军绞杀在一起时,不管受了多重的伤,你要么继续拼杀,要么就逃命……至于惨叫,那会让你分神,让你死的更快……」 沙场之上,将士们没有惨叫的时间! 这句话让众人默然。 原来沙场厮杀这般残酷吗? 赵祯觉得有些冷,他不由的握紧了拳头,可身体里的冷意却在渐渐瀰漫。 他看着下面的厮杀渐渐胶着,就说道:「两边不分高下,看来两家的操练都差不多,都值得夸赞……」 「谁能赢?」 有人不忍的问道。 众人都不忍再看这种场面,有人垂眸,有人抬头…… 「种谔!」 刘展坚定的道:「你看他冲杀在前,带着麾下压住了对手,只需再过片刻,折克行必然崩溃。」 「折克行躲在后面作甚?」 「是啊!他竟然躲在了后面,这是胆小吗?」 「啧啧!折家竟然是这样的统军方式,让人大开眼界啊!」 「没有果敢之心,还称什么名将?还称什么将门?」 「……」 血脉这个问题让折家在将门之争中落入了下风,大规模领军出击也轮不到他们……也就是说,他们只能守着府州那块地方折腾。 这就是边将。 而种家却不同,在大家的眼中他们是自己人,所以能重用。 一直以来,折克行都在憋着一口气。 今日这口气在渐渐释放。 他想起了沈安昨日说的话。 ——要打出武人的气势来! 前方的长枪阵在不断集结,然后又被打散。 种谔带着一群最精锐的军士在四处冲杀,看着不可一世。 「时候差不多了!」 折克行看了一眼高台,在那里有皇帝,有重臣,还有他的兄弟。 今日我必定不会让你丢人! 他回身看了一眼,那一百余人正在等候命令。 「没有贼配军!」 折克行垂手,木刀的刀尖抵在地面上。 「曾经有人告诉某,人从不分高低贵贱。你要昂着头,哪怕你的对手高不可攀……今日对面的是种家,他们文武双全,人人称赞,就像是高居九天的神祇……那么,今日某便带着你们去把这尊神祇拉下来……」 那些军士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血气在奔涌。 「破了!」 前方的种谔击破了当面的长枪阵,目光锁定了折克行,狞笑道:「折家子!」 折克行厉喝道:「闪开!」 前方的阵列分开,折克行喊道:「弟兄们,可敢一战吗?」 从开始到现在,他的麾下一直在和对手僵持,从未处于下风。 残酷的操练让他们比对手更有韧性和勇气。他们一直在等待着机会。 如今机会来了。 可敢一战吗? 无数人高喊道:「战!」 折克行第一个冲杀过去,木刀闪电般的噼砍而去。 种谔格挡,然后后退,大笑道:「击敌锋锐,可某却不给你这个机会……哈哈哈哈!」 折克行喊道:「陈洛!」 战场从不是解决私人恩怨的地方,折克行的任务是击败对面的对手,而不是种谔这个人。 正在奋力拼杀的陈洛止步,目光扫过这边,然后厉喝道:「种谔!」 种谔带着人在游走,听到喊声就抬眼看去,森然道:「沈安的护院!」 他冲杀了进去,无人能挡住他的长刀。 「种谔!」 陈洛在高速狂奔,一个军士拦截,被他连人带刀噼翻在地。 此刻他的眼中只有种谔! 种谔在游斗,不断避开折克行的追杀。 若是在真正的沙场,他这样的举动就是作死,弓箭手会把他钉死在某个区域。 可现在没有弓箭手,所以种谔如鱼得水。 从开战到现在,他本以为对手会一触即溃,可事实和他的预测恰恰相反。 对手很坚韧,而且纪律森严,无论什么冲击都像是遇到了礁石,无法撼动。 他知道自己轻视了折克行这个年轻人,为了打破僵局,他只能採取这种方式不断游走,维持双方的均势,并试探着从某一个地方取得突破。 刚才他就突破了,可一直在虎视眈眈的折克行却出击了。 第1049页 来吧,来追杀我吧! 种谔狞笑着,左侧却传来惊呼。 他侧身看去,只见折克行一人当先,挡者披靡。 那木刀噼斩的速度之快,你刚格挡了一刀,第二刀就已经追着来了,让你避无可避。 只是一瞬,折克行就击破了当面的对手。 他不是胆小。 他只是在等候最后的时机来临! 他放弃了追杀种谔,选择了击溃对手。 「万胜!」 见主将击破对手,众人不禁欢呼了起来。 种谔的眸子微缩,说道:「杀进去!」 他不能阻拦折克行的冲杀,但对手同样也不能阻拦他。 就像是象棋里的兑子战术,他现在准备击溃当面之敌。 他噼开一把长枪,刚想杀进去,那个失去武器的军士却大吼一声沖了过来。 种谔一拳就把他的半边脸打肿了,可这军士却悍勇的抱住了他,喊道:「弄死他!」 弄死我? 种谔一膝顶开了他,然后一脚踹去。 这军士竟然硬扛了他一脚,然后在扑倒前一拳击打在他的大腿上。 「某不是贼配军……」 军士临晕倒前喃喃的说着。 种谔被这一拳弄的踉跄了一下,刚站稳,眼角瞥见有人扑过来,他下意识的挥刀。 对手格挡,力量被碾压,随后肩头中刀。 这一下肯定会很痛吧。 「某叫韩勇!」 军士肩头中刀,可他却义无反顾的挥拳。 呯! 种谔没想到遭遇这样的重创之后,自己的对手竟然还能反击,所以没有反应。 这一拳让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脸颊迅速肿胀起来。 他反手一巴掌打翻了这叫做韩勇的军士,心中却有些震惊。 大家都是从万胜军中分配的人手,折克行是怎么把这些军士调教的这般凶悍的? 整个战场都在相对厮杀,只有陈洛在横向跑动。 他想起了自家郎君那一日和这些将士们说的话。 ——你们不是贼配军,你们是保护大宋的勇士,但这需要你们去证明,去证明你们的悍勇! 这些将士都憋了许久,今日终于爆发了。 贼配军这个称呼一直笼罩在他们的头顶上,憋屈,但却无可奈何。 当兵从军在此时是一件羞辱的事儿,但凡有办法的人家都不会把儿郎送进军中。 往上历数千年,从未见过武人如此卑微的时代。 「某不是贼配军!」 韩勇在地上伸手抱住了种谔的左脚,身体借力起来,奋力一拳。 种谔只觉得后背一痛,不禁长嘶一声,没回身就是一肘。 呯! 韩勇的脸已经没法看了,可他兀自抱住了种谔的腰,昏沉间喊道:「某是大宋勇士……」 种谔怒了,回身一把揪起韩勇,重重的砸在地上。 呯! 韩勇倒在地上,身体弹动了几下,旋即安静。 陈洛的眼睛红了,他奋力沖了过来,身体跃起。 「种谔!」 种谔抬头,冷冰冰的盯住了他,狞笑道;「某等候你多时了。」 第590章 我不是贼配军 陈洛原先在禁军中厮混,算是极为出色的一个。 人一出色就会自傲。 他看不惯军中的那些蝇营狗苟,更看不惯那些上官把麾下视为奴隶的言行,所以桀骜不驯。 大宋军中行的是阶级之法,一级压一级,等级森严到后人无法想像。 比如说你发现上官贪腐,但你不能上告,否则不管是谁有理,都会先收拾了你,哪怕是宰辅都会先收拾你。 为何? 难道发现贪腐不该上告,而是纵容无视吗? 对! 你就该无视! 后人会觉得奇葩,甚至觉得是假的。 竟然有这等事?你怕不是在吹嘘吧? 可在大宋就有这等事,而且有案例。 大宋从立国开始,为了保证军队不造反,人人老实,就定下了这个阶级之法。 一级压一级,我们不管什么贪腐,只要军中不乱,什么贪腐都没事。 他们要的是军中不乱,其它的只是小事罢了。 所以你一上告成功,就会让军中的将领们心慌。 马丹,老子贪腐不少啊!要是被人举报了咋办? 如此将领就会心虚,对麾下自然不敢严苛。 将领不敢对麾下严苛,那些军士会不会失去控制? 所以贪腐不重要,重要的是稳定。 所以你若是敢告上官,上官多半没事,你却要倒大霉了。 陈洛碰到了上官贪腐,他没上告,可平时的言语间难免透露些不满来,于是被责罚。 被责罚的陈洛爆发了,一人打翻了三个来抓自己的军士,然后就闹腾了起来。 当时他一手持长刀,一手拿着火把,身边是被浇了火油的房子。 一旦起火,此事就会被闹大。 所以上官低头了,放弃了弄死他的打算,只是把他赶了出去。 陈洛当时并未有什么死里逃生的庆幸,而是茫然。 他记得出营地时,上官用那种轻蔑而不屑的姿态说道:「贼配军!」 哪怕上官也是武人,可他依旧用这句话来羞辱陈洛。 第1050页 某不是贼配军! 陈洛的木刀噼下,被种谔轻松格挡。 他刚落地,种谔的长刀就连续噼斩而来。 陈洛举刀格挡,身体不断后退。 高台上,刘展说道:「这种谔悍勇无匹,果真是名将啊!」 众人都纷纷点头,觉得种谔确实是当得起这个称呼。 「看!」 有人指着那边喊了起来。 种谔连续几刀都被陈洛挡住了,他飞起一脚,就在陈洛避开时,木刀却放弃了噼砍,而是捅刺。 长刀捅刺有些不务正业,可在这个时候却是出敌不意。 只要陈洛躲闪,种谔下一脚就能踹翻他。 可陈洛没躲! 他就这么站着,任由木刀从肩头捅了进去。 许多人都认为木刀没有杀伤力,可当木刀刺进来时,才会知道这一切并不比钢刀造成的伤害差。 陈洛没有躲避,剧痛袭来,他双目圆瞪,挥拳。 呯! 种谔觉得陈洛该是浑身无力的呆立着,和他以前杀的那些西夏人一样。 所以当他被这一拳打的脑袋偏过去后,他知道危机来临。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被击倒。 他奋力一脚踢开了韩勇,然后拔出长刀。 鲜血从陈洛的肩头飙射出来,他的双目赤红,再次出拳。 种谔冷笑着闪避。 这种程度的进攻对他来说只是个笑话而已,所以他在躲避的同时已经准备好了反击。 但他的躲避却被人扼杀了。 满脸都被鲜血染红的韩勇再次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小腿,奋力喊道:「弄死他!」 呯! 陈洛知道种谔的身手了得,所以这一拳是倾力而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觉得种谔会避开,然后会还击。 但他的拳头却实打实的碰到了种谔的额头。 再强大的人也并非无敌,种谔带着不敢置信的情绪,重重的倒了下去。 陈洛看到了击倒种谔的最大功臣。 韩勇的手松开了,那张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上仿佛带着微笑。 「某……不是贼配军……」 然后他的脑袋一歪…… 「韩勇!」 陈洛的心中一震,只觉得一股悲伤袭来。 而在高台上,刘展正在吹嘘着种谔的厉害。 「……折克行只知道埋头沖,而种谔却知道四处看,高下立判啊!」 「是不错。」 这里的文武百官中,支持种谔的有八九成,所以见种谔纵横无敌,他们都在微笑着。 「种家这几年看似不起眼,可如今看来却是蛰伏。」 「是啊!蛰伏是为了更好的崛起,这是一种谋略。」 「折家就像是一头野猪在横冲直撞,那折克行跟着沈安厮混了这几年也没见什么长进,也不知道折继祖是否会后悔。」 「折继祖在府州出够了风头,种家低调,如今也该翻转了。」 「……」 「败了!」 「什么败了?」 就在这些人说话的时候,赵祯等人都看到了种谔被陈洛一拳击倒的场面。 呃! 这是啥意思? 大伙儿才将夸赞你出色,你竟然就被人一拳撂倒了? 这些人的脸上各种颜色在交替出现,尴尬的情绪在蔓延。 刘展的脸色发红,期期艾艾的道:「这是……会爬起来吧?对,肯定会爬起来。」 然后大家都看到陈洛蹲下,一记重拳……又一记…… 这下种谔再也爬不起来了。 「这就是种谔?」 「竟然被一个……军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让人简直不敢相信。」 「那是沈安的护院。」 有人认出了陈洛,顿时众人都看向了沈安。 刘展怒道:「好你个沈安,竟然安排家人在里面捣乱!」 沈安笑了笑,却不屑于回答。 李璋皱眉道:「折克行孤身一人,连个传令的人都没有。而种谔却带了十余人。」 刘展的脸这回是真红了。 「败了!」 与此同时,折克行带队打穿了对手的阵列,返身再度扫荡回去,那些将士终于崩溃了。 「败了!」 无数人在奔跑,人人面色惊惶。 「这就败了?」 「刚才不是还在胶着吗?」 赵祯不解的道:「为何败了?」 韩琦不能答,李璋说道:「陛下,种谔所部不够坚韧。」 这个问题他也没法深入去谈,「臣未曾亲历战阵……」 没经历战阵就没有发言权。 赵祯说道:「沈安你来说说。」 沈安从容的道:「种谔先期摆出锋矢阵,可随后就开始了游走,不和折克行碰面,这是想激怒他。可折克行却很冷静,带着人在中间养精蓄锐,并观察对手的弱点……」 他看了一眼那些种谔的支持者,淡淡的道:「一个在外面游走,一个在专注全局,种谔看似威风凛凛,可大军交战,一人无敌有何用?而且他也不算是无敌,被……那个陈洛原先就是禁军中人,臣后来把他请来家中看家护院,没想到他今日却……」 他微微摇头,显得很是不好意思:「大概是运气吧。」 运气? 第1051页 那陈洛中刀之后依旧不退,这等悍勇之人…… 「他为何退出了禁军?」 李璋有些不解,也有些不满。 这等悍勇之士就该留在军中作为骨干,而不是去为人看家护院。 沈安说道:「军中的一些事……他看不惯。」 赵祯说道:「让他来。」 有人下去传令,而此刻折克行也下令停止追击,大家开始救治受伤的将士。 「官家召见?」 陈洛蹲在韩勇的身边,正在给他检查伤势。 「对,赶紧。」 传令的亲从官有些不耐烦。 韩勇断了一条手臂,此刻已经被痛醒过来,满头大汗的说道:「快去。」 陈洛点点头,突然俯身下去。 「干什么?」 韩勇愕然。 「你才该去见官家。」 「不行,某这张脸怕是见不得人了。」 「你不去,某没脸去。」 两人僵持了一阵,那亲从官在边上有些懵。 这可是官家亲自召见,一旦去了好处多多。可你竟然还想多带一个人,这是脑子有毛病吧? 韩勇伸出完好的左臂搭在陈洛的肩头,说道:「你看,某现在都抓不稳……」 「搭着!」 陈洛用力把他背了起来,一步步的往高台去。 「副使!」 几个种家人沖了过来,见种谔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不禁就慌了。 「郎中!郎中快来!」 现场的郎中只有十余人,有一人被架着过来。 只是一根银针扎下去,种谔就醒来了。 「折家子呢?」 他一醒来就觉得脑袋发蒙,就猛的坐起来。 校场上全是人,那些骨折的被优先处置,于是各种固定的法子都用上了,到处都是惨叫声。 种谔茫然的道:「谁胜了?」 边上的人见他无恙,都低下了头。 一种不祥的预感让种谔坚持着站了起来。 他踉踉跄跄的站稳了,目光四处梭巡。 他看到了折克行。 折克行正在巡查麾下的伤势,不时俯身询问,拍拍伤兵们的肩膀。 这是作态! 种谔觉得这种作态很让人噁心。 但这代表着胜负。 「郎君,我们……我们输了。」 种谔的身体一个摇晃,问道:「可是某被打晕之后……没人指挥吗?」 众人低头不语。 你才晕倒,消息还没传过去,折克行就带队打穿了阵列…… 可这话没人敢说,怕刺激到种谔。 可他们不敢说,折克行这边的人却敢说。 一个指挥使得意的道:「折郎君亲率百余人打穿了你们的阵列,不输还等什么?」 种谔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第591章 踏上舞台 折克行面对挑衅选择了隐忍,像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般的富有耐心,最终等到了时机。 种谔必须要承认自己操练出来的麾下败了,就在他游走时,他的麾下已经显露颓势,而折克行却没动。 这份耐心让人惊讶。 种谔问道:「击倒某的人呢?」 有人指着前方,种谔抬头看去,正好背着韩勇的陈洛回头,对他笑了笑。 很是得意的笑容。 什么种家将?老子干倒了你! 「种副使,官家召见。」 种谔拖着沉重的脚步跟了过去。 台子上,韩琦正在说话:「……此次操演一目了然,折克行全胜。只是官家,臣当年也见识过西北的兵,没那么厉害……」 他看了沈安一眼,「难道折家近来又琢磨出了不少练兵的法子?」 下面的惨叫声少了些,赵祯心头一松,心情好了大半。 「那折克行朕见过几次,是个沉稳的年轻人,军中虽然有些宿将,可年轻一代却乏善可陈,今日朕见到了两家的年轻人,都很不错。」 赵祯的话有些和稀泥之嫌,但作为帝王,他只能这样说。 这时陈洛上来了。 「那是谁?」 陈洛把韩勇放下来,扶着他站好。 「见过陛下。」 赵祯微笑道;「朕先前见你悍不畏死,还打倒了种谔,想要什么赏赐?」 陈洛低头道:「陛下,小人身边的韩勇才是击倒种副使的最大功臣……若非是他拖住了种谔,臣……」 他的身体一个踉跄,众人才发现他的肩头在流血。 这是悍勇之士! 沈安好运气啊! 家中有这么一位勇士,自然不用担心会被宵小挂记。 韩勇抬头,那张惨不忍睹的脸让现场多了一阵吸凉气的声音。 陈洛说道:「……他几次抱住种谔,让小人得以攻击……他几次被种谔重击,可依旧不屈不挠的冲上来……」 竟然这般坚韧吗? 若说种谔是一个神祇,那么陈洛和韩勇就是两个凡人。 凡人推翻神祇,这大抵很荒谬,可眼前的这两个傢伙就办到了。 这种逆袭很让人感动,赵祯就感动了。 「为何这般死不松手?」 那张脸他看一眼就会觉得瘆的慌,所以他的目光有些飘忽。 韩勇说道:「小人……小人……」 他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韩琦笑道:「陛下天威,他是怯了。」 第1052页 赵祯微笑道:「怯什么?不慌,慢慢说,朕等着。」 韩勇吸吸鼻子,鼻腔却被鼻血堵住了大半,他张开嘴用力吸气,然后说道:「陛下,小人听待诏说……说我等不是贼配军……」 一阵沉寂。 「就为了这个?」 有人觉得这是谎言! 「竟然为了这么一句话就豁出命去干?」 「这不是傻子吗?」 赵祯听到这等话,不禁看了那边一眼。 那边的声音没了,韩勇却有些怒了,「陛下,小人……小人不是配军,小人自愿进了禁军。小人每日操练刻苦,可小人却不肯出去……」 「为何?」 赵祯见他眼角的伤口裂开了,鲜血细细流淌下来,就有些怜悯。 韩勇大胆的抬头,说道:「那些人看小人……好似鄙夷呢……他们看不起小人,所以小人宁可在营里也不出去。待诏说咱们该做大宋的勇士……这样就无人敢说小人是贼配军了……」 他吸吸鼻子,那声音有些尖锐。 「所以小人就想……豁出去,好歹让人看看小人的武勇,让人知道小人是勇士……」 四周寂然。 「……小人当时就扑了上去,被种副使重重的击打,可那一刻小人没觉着疼,一心就想弄死他……」 种谔刚走上来,听到这话不禁看了韩勇一眼。 这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军士,大宋军中这样的军士数不胜数。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普通军士,先前死死的缠住了他,让他被陈洛一拳撂倒。 「竟然这般……简单吗?」 大家都觉得这个出发点太简单了,没有什么高尚或是好处。 可韩勇的模样很诚恳,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上全是认真。 「是真的吗?」 包拯也觉得不大真实。 沈安说道:「军士的心中想的并不多,他们想的最多的是自己和家人,若是加以引导,他们才会想着自己的职责。」 「职责?」 「对,职责!」 沈安平静的道:「他们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可在军士出门都会被歧视的大宋,他们会被人称为贼配军,会有人冲着他们吐口水,有人会役使他们……这样的大宋,怎么指望他们去保家卫国?怎么能指望他们去悍不畏死?」 众人沉默。 这不是觉得内疚,而是没法反驳沈安的话,但却不同意做出某些妥协而已。 现在就要看赵祯的了。 「很好的年轻人。」 赵祯的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放松了紧绷着的神经。 年轻人,而不是军士,赵祯一开始就模糊了他们的属性。 果然是皇帝,处事老辣的让沈安都没话说。 「韩勇……原先是做什么的?」 「小人是军士。」 「军士啊!」 赵祯含笑道:「朕看他做个都头也使得,吏部以为如何?」 大宋的官职让人头痛,比如说武官的铨选,就能让你摸不着头脑。 大宋也有兵部吏部这些部门,但都是空头货色,大权都被侵夺了,可武官的铨选却放在了吏部。 有官员出来说道:「陛下,此人悍勇忠心,都头当然做得。」 皇帝发话要给个都头,这事儿小的不能再小了。至于先问吏部,不过是走过场,让大家看到他这个皇帝的谦逊而已。 你若是以为这是个进谏的好时机,那脑残的标籤就会钉在你的头上。 张昇作为枢密使自然要迎奉一番,「陛下给个都头却是小气了些,照臣看,给个指挥使也不差。」 众人都笑了起来,赵祯指着他笑道:「指挥使……指挥使麾下数百人,且等他熟了再说。」 这是许诺,韩勇却呆呆的没听出来,众人一看却不觉得遗憾,反而觉得这厮的运气不错。 大宋提防武人,表现的太聪明的武将会被提防,反而这种看着憨实的才能让人放心。 赵祯抚须微笑道:「看他受创颇重,快扶着去看郎中,若是差了什么,陈忠珩……」 陈忠珩低眉顺眼的出来:「陛下放心,臣跟着。」 赵祯点点头,目光转动看向了折克行。 「折家想要什么?」 这话很是淡然,折克行低头道:「折家只想要杀敌的机会,只想报效君王。」 赵祯点点头,说道:「如此……万胜军不是差了一个都虞侯吗?朕希望能早日看到你在府州令西夏人丧胆!」 折克行躬身谢恩。 万胜军的都虞侯,折克行算是熬出头了。 众人不禁为之侧目。 这折克行才多大?竟然就是万胜军的都虞侯了,以后要是再有战功,那升官的速度会让人瞠目结舌。 赵祯最后的话更是点睛之笔,差不多是许诺让折克行接班折继祖。 折家将,府州折家将! 和种谔的想法一样,折克行也希望有朝一日站在府州城头举着折家将的大旗。 如今这个梦想又近了一大步,他心中不禁有些激动,就看了沈安一眼。 多谢了,安北兄! 若是没有沈安,他至今只能在殿前司里厮混,别说是给官家和赵仲鍼留下好印象,他连李璋的面都见不着。 沈安笑眯眯的站在那里,和包拯低声说道:「……种谔会有好处。」 第1053页 包拯点头道:「官家要平衡,否则一家独大,这不是福气。不管汉唐或是什么时候,一家独大就是祸根,迟早会带来腥风血雨。」 沈安对摺克行微微颔首,赵祯那边也兴趣索然的道:「种谔。」 「陛下。」 种谔躬身行礼,因为头部先前被重击,所以有些摇晃。 赵祯淡淡的道:「青涧城……你去。」 种谔跪下,哽咽道:「陛下厚恩,臣此后定然看住青涧城,为大宋挡住西夏人的兵锋……种家……愿意为陛下效死。」 文官对皇帝表示效忠的方式会很隐晦和雅致,但种家是武人,所以必须要赤果果一些。 赵祯满意的道:「好生做。」 他缓缓起来,众人低头侧身,恭送他离去。 陈洛站在那里,肩部传来阵阵剧痛。 作为一个前禁军军士,他感到有些失落。 「闻小种!」 沈安喊了一嗓子,闻小种就来了,还带来了一个郎中。 「给他看看。」 陈洛的肩伤不轻,郎中清创之后,用药膏敷了,然后包扎。 种谔走了过来。 他的脸上有几处淤青,看着神色淡然,「某今日败了,折克行的麾下韧性十足……折家并无这等手段,谁教的?某知道是你。邙山军从乡兵变成精锐,就是你在起作用……」 「你升官了。」 沈安不知道是讥讽还是什么,但语气没有变化:「知青涧城,恭喜。」 「你是在讥讽某。」 种谔抬头,认真的道:「今日某先是锋矢阵,折克行应战,而后某变阵想激怒他,可他却不动如山……他是个名将种子。」 这是对摺克行的认可和夸赞,也是对沈安的赞嘆。 「他当初来汴梁时就像是弃子,跟着你几年后,就渐渐的时来运转了,好运气!」 种谔拱手道:「李谅祚定然不肯罢休,西夏人会来袭扰大宋,不是打草谷就是来示威,西北将会不安宁,某会去坐镇青涧城,你……若是李谅祚大举来袭,你可会去吗?」 种谔的眼中闪烁着不明之色,像是激将,可更多的却是豪迈。 「某定然是要去。」 种谔的邀约沈安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好!」 种谔看了折克行一眼,:「种家输得起。折家在府州立功不少,某去了青涧城之后,定然不让折家专美于前。」 …… 第592章 硬顶老包 种谔是昂首走的,他没有去再看那些『麾下』一眼。 「此人御下的手段狠辣,这一阵子,那一千多人被重责的不少。」 折克行此时才过来,他先看了陈洛的伤口,说道:「当时某必须要冲杀进去,打穿对手的阵列,所以就把种谔交给了你。你没有让某失望,陈洛,可愿回军中?」 他冲着沈安拱手道:「安北兄,小弟得罪了,回头就从府州挑几个精锐来……」 沈安摇头,陈洛今日的表现也出乎了他的预料,堪称是一鸣惊人。 「陈洛,你若是从军,有今日的战绩在,此后会一帆风顺。」 陈洛是沈安的人,去留他可一言决断。 陈洛却摇头道:「小人一辈子都在沈家,哪都不去。」 折克行贊道:「忠心耿耿,好。」 沈安皱眉道:「你赶紧去安抚那些将士,回头占个先机。」 折克行这才想起此事,急匆匆的就往下跑。 那些文武百官此刻才准备散去,包拯招手道:「沈安来。」 沈安走过去行礼,包拯笑道:「今日众人都说折克行必败,老夫却说他必胜,在老夫看来,他有三必胜,第一……」 老包开始显摆了。 他看看左右的文武官员,淡淡的道:「先前有人说什么种谔必胜……那谁……刘展吧,说的最是慷慨激昂,若非今日天干物燥,这台子上怕是要被你的唾沫给淹了……」 刘展的脸红了,他悄然躲进了人群里,可包拯的眼力比欧阳修的好多了,他冷笑道:「所谓重臣重臣,身份重,说话就重。可有人说话轻飘飘的,不,是轻浮。这等人也就是官家仁慈没搭理,否则早就赶回去坑啃木渣子了。」 老包开喷了,沈安当然得捧哏,「包公,为何要去啃木渣子?」 包拯说道:「做官是蠢货,种田是蠢货,做生意也是蠢货,什么都不会,离了俸禄就能饿死。这样的人,生而何益?死而何害?」 呃! 这话说的重了些,甚至是有些刻薄了。 刘展回身,戟指包拯喝道:「包拯老儿,你先前也是嘴硬……今日一战只是运气罢了……」 包拯冷冷的道:「那就再来一次,老夫和你各自练兵,谁输谁致仕归家,刘展,你可敢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转动,却是看向了众人。 这种与世为敌的豪迈让沈安跪了。 包公,您这风范……无人能及啊! 众人下了台子,曾公亮一拍脑门,说道:「此事胜负已定,可汴梁诸军如何操练?」 韩琦没回身的道:「此事枢密院和殿前司商议就是了。」 赵祯没交代后续练兵的事,可万胜军隶属于殿前司,折克行是万胜军都虞侯,这里面的味道自然值得品味。 张昇对李璋说道:「那个折克行……他操练了万胜军,就从万胜军中抽调些人出来……」 第1054页 李璋点头应了,然后去协调此事。 这一切都当着折克行在进行着,沈安低声道:「此事谁都不敢接手,这样最好。」 水浒传里写了一个八十万禁军教头的职务,可真要让你去教授八十万禁军,等教出来后,你最好找个地方蹲着,从此不出汴梁半步,否则御史能活吞了你。 所以那个八十万是吓唬人的,就像是后世某个带了地球二字的单位,你莫不是真以为这里就能管着地球? 所谓教头,只是下面的一个职务,大抵是个小官。但行走江湖得有个拉轰的头衔,于是就在前面加了个『八十万禁军』,唰的一下,直接拉轰到无敌。 折克行当然知道厉害,所以压根不沾边。 校场外的百姓还未散去,见折克行出来,有人就喊道:「折家子,好汉!」 「多谢!」 折克行拱手致谢。 「待诏……」 苏晏急匆匆的跑了来,沈安笑道:「今日放假半日,你怎地没来?」 苏晏神色焦急,说道:「待诏,苏公病了?」 「叔公?」 沈安一怔,旋即问道:「可是老泉先生?」 「是!」 沈安对摺克行说道:「你先安抚将士,回头问问李璋何时去万胜军。」 折克行想起苏洵的身体,说道:「安北兄且去,有事叫人招呼一声。」 沈安跟着苏晏一路去了苏家。 苏洵很是孤独的一个人躺在床上,面色发红。 「这是怎么了?」 沈安见状就伸手去摸了额头,发烫。 苏洵虚弱的道:「只是发热罢了……子由去请郎中,稍后就到。」 稍后郎中来了,诊断后开了药。 「烧的这般厉害,可有办法吗?」 沈安见郎中有些漫不经心,就装模作样的拿过方子仔细看了看,不满的问道。 郎中哦了一声,说道:「这个……用湿毛巾擦一擦。」 「你哪家医馆的郎中?」 沈安觉得这个郎中不大靠谱,态度轻慢的就像是来串门的。 郎中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就反问道:「你哪家的?」 沈安皱眉道:「某沈安。」 「邙山神医……」 郎中的态度马上就变了,先是拱手请罪,随后重新诊脉。 「待诏,小人今日遇到了些烦心事,一直在压着火气,所以不是漫不经心,而是怕发火……」 郎中重新开了药方,斟酌再三递给沈安,一脸恭谨的道:「请待诏指点。」 沈安拿过药方装模作样的看了一眼,说道:「某这一脉却不会开药方治病,你有数就好。」 郎中出了苏家,脚下就是一软,后怕的道:「真的出错了呀,那味药重了,若是喝下去,苏洵怕是活不了几年……」 回到医馆后,有人问他出诊可顺利。 郎中一脸赞嘆的道:「遇到了沈待诏,好傢伙,真叫做一个神目如电,一下就看到了某开的方子值得斟酌,厉害啊!」 同行是冤家,可沈安不行医,自然不是冤家。 而且沈安刚才发现了他方子里的问题,就凭着这个,郎中就觉得自己该诚恳道谢,所以赞美的话源源不断。 「……那沈待诏只是看了一眼药方,手指头随便一指,就指到了那味有问题的药,啧啧!他还谦逊的说自己不懂方子,可不懂方子能一眼看出方子的毛病来?」 于是沈安就无辜的背上了神目如电的名头。 可他只是觉得这个郎中的态度不对头,下意识的诈了一下而已。 没想到竟然诈出来一个大问题。 若是没有发现这个问题,苏洵的寿命怕是会出问题。 沈安叫人去取了酒精来,等苏辙去买药回来后,让他给苏洵的动脉处擦拭一下。 趁着等苏洵退烧的功夫,沈安就问了苏晏的亲事。 「刚派人去提亲。」 苏晏很羞涩,双手握着,不知道怎么摆放。 「那边怎么说?」 沈安最近在关注折克行的事,倒是忽略了苏晏这边。 那边是国舅家,这边是普通人家,曹家会不会想着在婚前压一下苏晏? 女方强势的家族经常会採取各种手段来告诫男方,不过这次是联姻,曹家若是敢这么做,沈安自然会为苏晏出头。 苏晏低下头,沈安的心中一沉,正准备问话,却听他说道:「曹家很客气。」 那就好! 沈安一直等到了苏洵的烧退,又交代苏辙,若是有事就去榆林巷通报。 「多谢安北了。」 苏辙这人的性子不大好,有些愤世嫉俗的味道,但很孝顺。 制科考试之后,朝中分配了官职,他却说父亲苏洵年迈,恳请留在汴梁照看他。这种举动是值得提倡的,所以苏辙就留了下来。 「你先回去吧。」 苏辙留沈安和苏晏吃饭,可苏晏却要回三司。 三司的事务繁杂,苏晏跟在包拯的身边做事,一刻也不得清闲。 「……今年的窟窿有多少?没多少时日了,预估一下总是有的吧?可你等却变成了闷口葫芦,一问三不知。那老夫要你等作甚?还不如餵几头猪还管用些,至少不用发俸禄!」 包拯又在开喷了。 那些官吏站在值房前听训,都低着头,看着很是沮丧。 第1055页 「等一开年,各等花销纷至沓来,到时候老夫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而你们呢!就是行尸走肉!」 老包看来是被气坏了,他走下来狂喷口水,一路从副手往下骂。 大家都被骂的颜面无光,可窟窿这事儿大家真没数,所以只能憋屈的忍了。 「……相公……」 「住口!」 包拯显然没喷过瘾,顺着又往下数落。 「相公,下官……知道。」 嗯? 正喷的痛快的包拯愣住了,见是苏晏,就说道:「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这事儿一般没人去核算,可包拯现在要数据,于是大家就悲剧了。 众人都看着苏晏,心想着小子的胆子真大,不过初衷是为了我等解围,若是晚点他被包拯狂喷一气,大伙儿给他点补偿就是了。 苏晏认真的道:「相公,今年的窟窿到现在约有三百六十五万贯。」 嗯? 包拯皱眉看着他,说道:「年轻人莫要信口开河,去吧。」 老包摆摆手,就像是赶走一只苍蝇般的随意。 「你等……」 他继续开喷,可苏晏却再次打断:「相公,下官确定……」 包拯这些来气了,喝道:「去算来!」 完蛋了! 那些官吏都暗中哀嚎,看向苏晏的目光中多了幽怨。 本来被包拯喷一次没啥,而且没后患。 可你苏晏连续两次说自己知道窟窿有多大,老包发怒了啊! 这下要是清算出来不合,你自然要倒霉,可咱们也得跟着遭殃。 「都去!」 老包发怒起来是六亲不认的,连苏晏都被赶去核算。 各种支出被汇总,各种收入被汇总…… 从太学出来的学生,大多算术都是强项,所以苏晏算的很快。 往日大家会觉得有个苏晏真好,可今日却唉声嘆气的。 深秋的天暗得早,当全部汇总完毕后,大家一抬头,发现天都快黑了。 「岁入和支出总数拿过来!」 两个数字被核对了几次,然后被送过来。 简单的减法…… 三司副使抬头看着苏晏,突然苦笑道:「某这个副使不称职啊!」 众人都从他的话里猜出了些东西,于是就惊讶的看着苏晏。 「三百六十七万贯……」 卧槽! 第593章 运气也是本事 包拯去了一趟茅房,回来的路上就检讨了一下,觉得先前的态度有些过火了,要缓和一下才好。 他走到值房外面,发现里面静悄悄的,本来压下去的火气又起来了。 这是在集体偷懒吗? 他怒气沖沖的进去,见众人都在看着苏晏发呆,就喝道:「看他作甚?丑!说话,有多少?」 三司副使冲着他摇摇头,很苦涩的道:「相公,三百六十七万贯……」 他苦涩是因为丢人。作为三司副使,他竟然不知道今年的窟窿有多大,反而是苏晏一个毛头小子对此一清二楚。 但这个也怪不得别人,大宋财政崩溃于真宗时期。那位皇帝开始还行,到了后面完全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把国库里的钱当做水花用出去。 所以从那时起,但凡管钱的都要和皇帝较劲。 就这么较劲几十年,大家都累了,每年的年底都是黑暗的日子,没人想去问窟窿有多大,因为没法补。 但包拯不同,他一来三司就大刀阔斧的清理冗官,随后就是各种改革,皇帝要钱被拒绝也成了常事,三司也算是旧貌换新颜了。 只是大家都习惯了不过问窟窿有多大,反正到年底自然现形,于是今天就被老包给喷了。 苏晏! 大家都看向了苏晏。 包拯一愣神,然后有些不自在的道:「没算错?」 他没必要嫉贤妒能,何况苏晏年轻的掉渣,等他能威胁到包拯的时候,老包大抵早就仙去了。 三司副使苦笑道:「相公,下官盯着呢。」 再出错他这个副使都没脸干下去了。 包拯接过那张纸,左右看看,再抬头,就面无表情的盯住了苏晏。 室内静悄悄的,被众人盯着的苏晏很紧张。 「苏晏……」 「下官在。」 苏晏一个哆嗦,赶紧站直了身体。 包拯的脸上挤出了微笑,问道:「你可是每日都算过?」 苏晏摇头:「下官每日忙碌,没有专门去算。」 包拯不解的道:「那你如何得知亏空了多少?」 亏空不好算,首先是收入陆陆续续的,然后就是支出…… 最麻烦的就是支出,大宋这么大,支出的项目零散琐碎,这里一堆,哪里一坨,让人抓狂。 一般这项工作都是在接近年底时开始,可今年包拯却把它提前了,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而就在大家被喷的无地自容时,苏晏站出来了,用一个精准的数字让包拯的诘难无功而返。 「下官在您的身边……」 苏晏从一开始就是在包拯的身边打杂,看似官职不高,可却能接触到许多深层次的数据和问题,对以后的仕途很关键。 「下官每日归纳各项收支……」 这个不是苏晏的工作,但他却主动做了。 第1056页 「后来下官看到了亏空,偶有盈余,于是就把那些收支算了一下,每个月一次……当时想给您,可下官却怕您看到会发火……」 作为三司使,看到亏空肯定会发火,然后焦头烂额。 苏晏有些憷包拯,所以一直憋着。 包拯走过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苏晏下意识的就躲了一下,让老包的手落空了。 这个…… 众人都满头黑线。 你怕包拯怕到这种程度吗? 苏晏也发现不对头,就红着脸走回来,仿佛在说『您再拍拍』。 包拯板着脸道:「好生做事。」 这是难得的褒奖,众人的眼中都在闪光,羡慕嫉妒恨的情绪在蔓延。 包拯最终还是拍了拍苏晏的肩膀,然后出门。 「哦!」 他前脚才出去,屋子里就欢腾了起来。 「苏晏,你今日可是出头了,要请客!」 「对,包相可不爱夸人,今日你得了夸赞,明日就要飞黄腾达了,要记得咱们在一起厮混过……」 「请客请客,去樊楼!」 「哈哈哈哈!」 「樊楼能把苏晏吃穷。」 「那就……那就吃锅贴吧,每人十个。」 「好,要锅贴。顶着夕阳归家,热乎乎的边走边吃。」 「走了。」 「……」 包拯闪到了边上,看着一群年轻官吏簇拥着苏晏出来,兴高采烈的去吃大户。 「相公,咱们老了呀!」 副使走了过来,有些唏嘘的说道:「看着他们,某就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可惜一去不复返。」 包拯的眼中也有些茫然之色,随即恢复正常。 「他们正在经历着我们经历过的东西,不过……他们很好,比咱们那时候好。」 「苏晏……相公,在您的身边打杂终究是委屈了些,您是什么想法?」 包拯说道:「他还年轻,甚至还有些羞涩,这样的性子出去不行,还是再磨磨。」 副使笑道:「您的身边能接触许多机密,而且您的性子……能磨砺人,苏晏在您的身边待了许久,旁人都眼红了,都觉着该换人了。」 包拯失笑道:「老夫的脾气不好,一般人大气都不敢出,苏晏一声不吭,可言行却极为妥当……暂且这样吧。」 三司使,这个职位比之后世的户部尚书都还要得意一些,实则就是宰辅。 能在宰辅的身边做事,这本身就是一种资历和重要的学习机会。 「老夫一直在暗中看着他,只是看不出……今日他这么一说,老夫才发现,这人竟然不吭不哈的……把三司的许多事都摸清楚了……」 「相公,这便是有心人啊!」 「有心,可更多的是刻苦。他是苦力出身,得了机会就没日没夜的苦干……」 「那些人羡慕他,总说他的运气好……」 包拯看着夕阳,突然笑了笑:「老夫从记事以来就觉着自己的运气好,爹娘疼爱……等爹娘去了,才发现运气其实都是假的。比运气更厉害的东西就是本事。你一身本事,运气再差也磨不烂你……」 副使点头道:「是,运气就是本事。旁人在嬉戏时,苏晏在做事。旁人在偷懒时,苏晏在做事……水滴石穿。」 两人沉默了一瞬,副使说道:「相公,听闻国舅家要和苏晏联姻?」 包拯摇头道:「苏晏不值当国舅家联姻,此事还是在沈安那边。国舅自苦多年,一朝被松绑,却又患得患失,担心后患无穷,于是就想寻个盟友来安心。可他家是后戚,重臣他不敢去接触,武将更是不敢,最后不上不下的沈安最合适,于是就便宜了苏晏。」 这话他说的很是坦然,一点也不担心沈安被人举报。 副使笑道:「相公,这是运气还是本事?」 先前说运气就是本事,现在副使却用苏晏的婚事来问包拯。 这有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意思。 「还是本事。」 包拯淡淡的道:「苏晏刻苦,人踏实,若非如此,沈安怎会高看他一眼?他不高看苏晏一眼,曹家怎会看中苏晏?你说说这是不是本事?」 「相公高见,这确实是本事。」 …… 苏晏顶着夕阳回家,进了巷子后,那些街坊见到他都在笑。 「苏晏,你媳妇呢?」 「苏晏,某这里有个远方的侄女,你爹都说好,哪日见个面吧。」 「苏晏,你的亲事拖了这般久,是想娶个高官的女儿?可他们看不上你呢!」 「……」 在沈安的眼中苏晏还年轻,可在这个时代,许多如他这般年纪的男子,大多孩子都有了。 苏晏笑着回到了家中,苏义已经做好了饭在等他。 今日的晚饭没肉,苏义见儿子吃得少,就关切的问道:「可是没肉不喜欢吃吗?那为父明日就去买肉。」 他还是干苦力时的习惯,总是捨不得花钱,于是苏家的伙食也变得平淡起来。 可年轻人喜欢吃肉,喜欢油水,苏义就觉得自己亏待了儿子。 「要不……明日为父还是去码头吧。」 苏义觉得让儿子来养家很让人羞愧,他自己在家中闲的无趣,正好去码头和那些老伙伴们聚聚。 「爹爹,我先前请了同僚吃锅贴,自己也吃饱了。」 第1057页 「哦!请客了?好好,要想和同僚拉近些,最好就是请客。」 苏义放心了,于是就细细的念叨着街坊们的琐事,直至天色完全黑了下去。 洗刷完之后,苏义出来就见儿子在院子里发呆。 「夜里冷呢,赶紧回去。」 苏晏回身道:「爹爹,您这是闲的。」 「呃!」 「待诏说人要有事做,有事做才不枉来了这世上走一遭。无事可做就是在荒废生命……您想去码头,对吗?」 苏义低头,觉得自己是在给儿子添麻烦。 他双手互握,说道:「为父是骨头酸呢。」 苏晏笑道:「爹爹,您想回码头就回去吧,只是不能再那么拼命干活了,要闲着干。」 苏义抬头,迟疑了一下:「可会丢人呢。他们说我儿是官,可他爹爹却在码头扛包,会给你丢人。」 他活到这个份上,所有的精神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所以一点都不肯给他添麻烦。 苏晏说道:「爹爹,您只管去……让您在家里百般无聊,那才丢人。待诏都会带着妹妹去帮人干活呢。」 「不会吧……待诏可是大官,他怎么会为人干活?」 苏晏认真的道:「爹爹,孩儿觉着……做事就是做事,和做人没关系。帝王哪怕是做做样子,也会下地耕种一番……这并不丢人。」 第二天一大早,苏义送走了儿子,就准备去码头。 「可是苏公?」 苏公? 苏义正在给大门上锁,闻声回头,却是一个衣着考究的男子。 男子拱手道:「见过苏公。」 苏义从未被人这般称呼过,他搓手尴尬的道:「小人……小人不敢。」 那些街坊都开始出门干活,见状都围了过来。 远亲不如近邻,说的就是这种时候。 若是这个男子欺负苏义,大伙儿肯定会出手相助。 第594章 这样的帝王 男子被街坊们围住也不慌,他笑眯眯的拱手道:「家主人令某来此,乃是为了送草帖。」 草帖就是女方初步同意这门亲事后给男方的东西,上面书写着女方父祖的来历,以及女方的生辰八字,男方拿着去找人算凶吉。 「苏晏的婚事?」 「呀!竟然是苏晏吗?」 街坊们见男子仪表不凡,而且还文绉绉的提到了什么家主人,都有些欢喜。 「苏义,是苏晏的婚事呢!」 「这是哪家?」 苏义这才知道男子的来历,他惶然道:「国舅客气了,小人哪敢!」 男子见他惶然,自己也有些慌了。 「我说苏公,您别再自称小人了可好?若是被国舅知道了,定然会以为是某的不对……」 「好好好……小人……某知道了。」 苏义打开大门,请了男子进去,然后对街坊们拱手道谢:「多谢诸位了,等大郎成亲,定然请诸位街坊来喝一杯酒。」 街坊们麻木的拱手,等苏义进家后,才有人惊嘆道:「竟然是国舅家?」 「吓人呢,国舅家竟然看上了苏晏,传出去都没人信。」 「苏晏有什么好?」 「他能读书。」 「可能读书的多了去……」 「这就是鱼跃龙门……我家大郎二十多岁了,每日就跟着做活,和苏晏比起来……没法比啊!」 「他们父子当初是做苦力的,在码头扛活,如今……哎!一言难尽啊!」 「所以还是要读书。」 「对,可读书要钱呢。」 「勒一勒,总是能省出那点钱。」 「……」 …… 大相国寺里,果果牵着哥哥的衣袖在不停的说话。 「哥哥,大和尚好胖。」 「哥哥,那边有吃的,是油炸的……哥哥。」 大相国寺就像是一个大型超市般的嘈杂,上香的,做生意的,来逛的……再过几十年,李清照会跟在赵明诚的身后来逛大相国寺。 沈安带着妹妹游走其中,不时买些小东西。 果果手中拿着吃食,一会儿咬一口,一会儿咬一口,哥哥不时俯身给她擦嘴角,身后还有陈大娘拎着水囊给她喝水,这待遇…… 到了后面,廊下全是摊子,院子里也是摊子,只留下一些小地方供人走动。 「哥哥,有小狗。」 前方有个男子在卖小狗,几只黑白相间的小狗卧在那里,看着很是可爱。 「家里有花花了啊!你再买小狗回去,花花会不会生气?」 狗也会吃醋的。 果果的眉间多了挣扎,纠结了许久,才牵着哥哥的袖子仰头道:「哥哥,要不买了送给包公吧。」 「算了吧,包绶那小子顽劣,这小狗去了包家,迟早会被他折腾的死去活来。」 本该去了的包拯依旧活的好好的,没有变成孤儿的包绶就越发的得意了,据说很是顽劣,上房揭瓦,下地拆家,几乎是无所不能。 再进一道门,嘈杂渐渐被隔离在身后。 一排精舍在左边,右边是一个水池,边上三两花树点缀,很是清雅。 「怎么才来?」 曹佾从一间精舍里出来,见到果果就笑眯眯的道:「可是小果果?正好某叫了些好斋饭,快去吃吧。」 果果一本正经的行礼,还不忘仰头嘱咐哥哥:「哥哥,要少喝酒。」 第1058页 沈安笑着应了,然后看着陈大娘带她进去。 「这边走走。」 曹佾和沈安走到了水池边,看着池子里的鱼儿游动。 「最近你怎么变老实了?见个面都要在大相国寺。」 沈安随手丢了颗小石头进去,鱼儿们竟然丝毫不慌,甚至还过来追逐了一阵子,可见平时被餵养的极好。 曹佾皱眉道:「大姐给了消息,让最近老实些,不许结交不明不白的人,更不许出入青楼,否则就打断某的腿……」 他都头发斑白了,曹御姐依旧是大姐做派,一言不合就要打断腿。这种大姐……真是让人艷羡啊! 沈安把艷羡抛开,问道:「可是觉着不对劲吗?」 曹佾点头:「是不对劲,大姐派来的人说话含糊,就是咬死了最近别出风头,不许去青楼,喝酒不许醉,更不许打架……」 「这事……」 「这事还得着落在宫中,弄不好和官家有关系。」 沈安和曹佾面面相觑,都觉得怕是有些不大好的事情发生了。 …… 「官家的病情如何了?」 寝宫外,曹皇后身姿笔挺的站着,身边是御医。 御医说道:「圣人放心,官家的身体还是那样。」 曹皇后嗯了一声,看着御医,浓眉皱着,「可官家为何虚弱?」 御医苦笑道:「圣人,官家……年岁在这了。」 赵祯五十多了,政事多,自家的身体底子弱,偏生还执拗的要生儿子,于是旦旦而伐,这身体都被掏空了。 曹皇后的眉间多了黯然,还有些无奈。 「多久能好?」 到了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得避嫌了。 御医低头迟疑了一下,「圣人,此次大概会长一些。」 曹皇后听出了些言外之意,就淡淡的道:「消息若是出了宫……」 御医看了左右的内侍和宫女一眼,心想若是他们传出去的呢? 曹皇后冷冷的道:「我身边的人若是敢乱传话,乱棍打死!」 这就是军法! 任守忠正色道;「圣人放心,臣会盯着他们。」 他昂首挺胸,觉得自己的忠心可昭日月。 曹皇后颔首道:「你去告诉宰辅们,就说官家要静养一阵子。」 任守忠一熘烟就去了政事堂,把曹皇后的话转达了,韩琦说道:「某要进宫去看看官家。」 这是应有之意,免得赵祯被人给控制住了。 随后宰辅们就进了宫。 赵祯在昏睡之中,韩琦等人轮流上前看了。欧阳修的眼神不好,甚至还伸手在赵祯的鼻下试探了一下…… 等大家都看过了,韩琦指指外面。 曹皇后孤独的站在那里,秋风吹拂着,几缕散落的头发在飘舞。 「圣人,官家的情况看来要静养一阵子,外间之事……」 曹皇后霍然回身,目光锁定了韩琦,冷冷的道:「祖宗规矩在,谁想做霍光?」 霍光专权,哪怕没篡位,可却经历了许多挣扎。 韩琦抬头,眼中有些不悦之色闪过,「臣,不是霍光。臣只愿做大宋的忠臣,只愿意做苏武。」 这个回答很巧妙。 霍光生前权势滔天,死后被族诛。而苏武和他相反,是个大大的忠臣,后来捲入了政治斗争,独子被霍光给干掉了。 这两人一对比,韩琦的用意就清楚了。 某宁可被冤屈,也不会背叛大宋。 曹皇后点头道:「如此甚好。官家这里……我却不能不盯着了。」 这事儿说来尴尬,赵祯当年发狂,说曹皇后和人一起谋逆,害得他生病曹皇后都不敢靠近,生怕犯口舌。 这是要先给宰辅们报备。 不得不说,这种制度能确保帝王的安全无虞,可却显得格外的冰冷和无情。 生病了自己的妻子都没法来照看,赵祯的心情大抵也是复杂的吧。 人是安全了,不必担心谁扶起自己,小嘴张开,笑吟吟的道:「官家,来,喝了这碗药。」。 可人情呢? 情义何在? 韩琦心中唏嘘着,说道:「这等时候,圣人自然无需忌讳什么。」 都起不来了,还忌讳皇后造反不成? 曹皇后进了寝宫,站在床边,看着昏睡的赵祯,嘆道:「这样的帝王,做的可得意吗?」 没人知道赵祯是否得意,韩琦也不知。 「帝王没有选择的余地,该你做你就得做,所以……宰辅最重要。」 他缓步走在宫中,秋风萧瑟中,有些意气风发的道:「如今皇子在宫中,万事无忧,诸位,接近年底了,务必要恪尽职守啊!」 曾公亮神色淡淡的道:「某知道。」 欧阳修嘆道:「官家竟然这般……不过能好就行,此后那些烦心事少给官家说。」 韩琦点头:「老夫知道。另外……沈安呢?让他来给官家看看。」 欧阳修辩解道:「他不会开药方。」 在他的眼中,沈安的医术近似于邪门歪道,本不该提及。 可在韩琦看来,医术大抵只分有用和无用,于是任守忠就跑了一趟。 …… 沈家,陈洛正在养伤。 肩头挨了一刀,虽然是木刀,可依旧伤的不轻。他必须要庆幸是左肩中刀…… 第1059页 「……他若是敢捅某的小腹,脸上都是破绽,那某定然会一拳打掉他满嘴牙。」 陈洛在自己的屋子里说的神采飞扬,「当时折郎君还说让某重回军中,可郎君对某这般看重,别说是军中,让某去做都指挥使某都不会去。」 闻小种坐在边上,他的身体刚恢复,所以有些艷羡的道:「若是某的身体早些好,此次也该能去。种谔遇到某……某能让他无处可逃!」 屋子里有很多小罈子,闻小种的脚边就是一个。他单手抓去,然后一用力。 啪! 罈子就像是爆炸般的碎裂,酒味四溢,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些面目狰狞的虫子。 这些虫子有小有大,有短又长…… 其中一条蝎子正趴在闻小种的鞋面上,而那条小蛇捲成一团,看似死不瞑目。 呃! 这个有些尴尬啊! 闻小种得了沈安的信任,本是想出一把力,可运气不好要养伤,这才让陈洛占据了先手。所以他想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于是…… 这下尴尬了。 闻小种去找扫帚,可才起身,室内的光线一暗,冲进来一人。 「陈洛……」 闻小种抬头,看到了一张丑脸。 曾二梅眼中含泪站在那里,说道:「我才回家两日,你怎地就成了这模样?」 沈安对家中的人极好,待遇就不说了,汴梁头一份。关键是还有假期。若是有事的话,你还能请假。 曾二梅就是请假回家两天才回来,结果一进家就听到了陈洛受伤的消息。 第595章 不祥之兆 「二梅……」 陈洛没想到曾二梅回来后会第一时间来看望自己。 他激动了。 二梅竟然为了我而落泪心疼,这是…… 她喜欢我? 陈洛的心情激荡,恨不能马上就扑过去抱住曾二梅。 闻小种看看曾二梅,再看看激动的陈洛,什么都明白了。 他干咳道:「某还有些事,走了啊!」 这两人的眼中压根就没他,等他出去后,陈洛扑过去,刚伸开双臂准备拥抱,曾二梅却反客为主,一把抱紧了他。 幸而他的个子高,所以曾二梅只能从他的肋下拥抱,避开了肩头的伤口。 「某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陈洛无师自通的学会了甜言蜜语:「在种谔挥刀的那一刻,某的心中全是你……二梅,那一刻某只想和你生孩子……」 「嗯。」 「郎君说某有功,回头每月多给薪俸……二梅,某能养活许多孩子……」 「嗯。」 稍后陈洛就去求见沈安。 「你要娶二梅?」 沈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陈洛说道:「是。郎君,二梅答应了,就等小人去她家提亲。」 「好,此事……家里为你张罗了。」 沈安找来了庄老实,叫他去寻媒人来。 「多谢郎君。」 陈洛欢喜的去找曾二梅,她却被杨卓雪叫了去,一一问了情况,然后开始布置。 「官人,家里补贴多少?」 杨卓雪看着很兴奋,沈安说道:「随便,你看着办。那句话怎么说的……男主外,女主内,咱们家你说了算。」 随后杨卓雪就真的上手了,分配房间,叫人来装饰,还拖上了果果一起。 姑嫂二人兴致勃勃的在帮陈洛娶媳妇,任守忠就在这种喜庆的气氛中走进了沈家。 「官家病了,让你去看。」 任守忠的态度显得很死板,不过从两人之间的恩怨来看,他从未占据过上风,所以採取保守的斗争策略一点都没错。 赵祯又病了? 沈安觉得这位大佬的身体真的不能再折腾了,最好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然后饮食也清淡些,好生调养几年,未尝不能长寿。 两人一路进宫,沈安思索着赵祯的病情,想着能有什么办法。 「你懂医术吗?」 任守忠琢磨了一路,把沈安出手的那几次情况想了一遍,发现那几次治病的过程中,沈安并未显露出真正的医术来。 赵曙的唢吶像是胡闹,赵允让更像是自己寻死…… 这些一算下来,任守忠不由的怀疑沈安是个大骗子。 沈安看了他一眼,「你……」 他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看着就像是……某种担忧的情绪。 「你这个……」 沈安说道:「可是经常觉着头疼?」 任守忠点头,矜持的道:「忘了告诉你,当年狄青征伐侬智高时,某是监军。」 他竟然监视过狄青? 沈安不禁有些惊讶,任守忠见了就冷笑道:「若是你以后出征,某说不定也会监军,到时候你便会知道……什么叫做监军。」 「你这个毛病啊!」 前方就是皇城,沈安下马,淡淡的道:「要戴帽子,最好是用艾草,不,艾绒,知道艾绒吗?」 任守忠点头,有些慎重了。 沈安的医德极好,从给韩琦治疗胃病开始,那风评当真是扛扛的,大宋首席慈善人就是他。 而后赵宗谔和他也不对付,他的毛病更严重,难言之隐。可沈安只是一个炒黄豆就解决了他的问题,据说现在在床上生龙活虎的。家中都供奉着沈安的牌位,每日三炷香…… 第1060页 「知道。」 任守忠放低了姿态仔细听着。 「每日用艾草煮水泡脚,用布装着艾绒包头……坚持下去。」 前面有内侍在迎接,沈安对任守忠点点头,然后走了过去。 内侍的眼睛很大,看着很傻很天真的模样,笑起来更是喜庆。 「某王崇年,是小郎君身边的人,见过待诏。」 王崇年看了后面的任守忠一眼,低声道:「小郎君说了,官家的身体……有些虚弱。」 只是一句话,但内容很丰富。 虚弱,那就不是一朝一夕的毛病,而是长年累月导致的。 这种病一时间没办法,只能慢慢调养。 沈安知道赵仲鍼让王崇年出来传话是在冒险,他低声道:「回去告诉他,别管。」 把赵祯的病情传递出来,这事儿犯忌讳,若是被知道了,赵允弼等人马上就会发飙。 王崇年笑眯眯的道:「待诏放心,某办事……小郎君很放心。」 看来这是赵仲鍼新近找到的心腹,沈安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王崇年,不时的问几句话。 任守忠在琢磨着沈安给的方子,倒也知趣,不来打扰他们说话。 「你是怎么进的宫?」 「某家中穷,爹爹……说某太能吃,不好养……」 王崇年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我爹爹杀鸡的时候,顺手一刀就割了某的东西,就用鸡毛杆子捅在那里,顺手还抹了一把柴灰……然后就用那鸡给某吃了补身子……」 沈安只觉得心中发寒,可王崇年却是满不在乎。 这种割法,能活下来就算是幸运。而进了宫中之后,能被赵仲鍼看中更是幸运。 「你的运气不错!」 「是。」 一路到了寝宫外,王崇年竟然也跟着,这让沈安的心中有些没底。 赵仲鍼那厮是想做什么? 「圣人,沈待诏来了。」王崇年在殿外通禀。 「你来了。」 曹皇后显得很是云淡风轻,仿佛病倒的不是自家夫君。 「是。」 沈安很纠结,作为一个假郎中,他担心自己哪天被人揭穿了,然后身败名裂。 可在看到赵祯之后,他觉得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 眼前的帝王躺在床上,他的双目无神,察觉到了沈安进来,他微微动了动眼睛,说道:「朕还好。」 他不喜欢沈安说的那些,什么清心寡欲,什么远离女人。 什么都不享受,那还是人吗? 「是。」 沈安没法,但曹御姐就在身后,他必须有所作为,否则就是莫不关心,敷衍了事。 「陛下,您这病……恕臣直言,无需诊脉……」 「咳咳!」 侧面一个咳嗽声打断了沈安的话。 这谁那么没礼貌? 「老夫王翔。」 这是个四十余岁的男子,鬍鬚很长很光亮,头发乌黑亮丽,面色淡然。 「此次给陛下诊治是老夫为主,听闻待诏医术无双,某想请教……」 随即一堆术语就出来了,什么经络,什么补泻,什么温凉燥热…… 曹皇后就在边上看着,她也很想知道沈安的医术是否真的那么神奇。 沈安淡淡的道:「医术传承多年,可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一个人的身体要紧的是根底。根底牢,那么病就好治。想必你也在头痛陛下的底子吗?」 赵祯的身体从来都不算好,算是有些先天弱。 「你莫要顾左右而言他。」王翔走近前来,目视沈安,「你什么都不懂,老夫想请教……你是用什么来给官家治病?这里是宫中,床上的是官家,岂可任由你这等师从不明的人来给官家治病……圣人,臣请告退。」 这是要撂挑子了。 你们要让沈安这个骗子给官家治病,老夫就回去。 这就是同行相轻。你要请他来,那我走。 说是换在别的朝代,王翔的话一出口就是怨望,脾气不好的帝王会令人把他打个半死。 曹皇后不喜欢这种胁迫的语气,不过王翔的医术了得,她以后也有倚重之处,所以只得忍住了急躁的脾气:「且看他的诊治。官家的身体重要,谁说了都不算,要他觉着好了才算。」 赵祯一直在听着,此刻却微微点头。 「朕先前梦到了先帝……」 卧槽! 曹皇后变色,王翔变色…… 病人梦到这个可不是吉兆,用违心些的说法就是那个啥…… 陈忠珩的眼中多了水光,低头擦了一下。 赵祯看着屋顶,缓缓的道:「先帝问朕……我儿,你来作甚?朕说……孩儿来看爹爹。」 他偏头看着曹皇后,微笑道:「先帝身处雾气之中,看不真切。朕正想问问他可好,就听到有人说沈待诏来了,就迷迷糊糊的醒来……」 曹皇后的目光转动,说道:「刚才谁通禀的?」 外面有人说道:「圣人,先前是小郎君那边的王崇年通禀的。」 曹皇后点点头,对沈安说道:「幸而你来了,如此,你给官家看看。」 赵祯看着沈安,笑道:「朕此刻想起了前唐太宗的故事,沈安莫不是朕的尉迟恭和秦琼?」 沈安一怔,心想这个故事不是我给赵仲鍼说的吗?怎么传出来了? 第1061页 赵祯笑道:「昨日仲鍼来探病,就说了这个故事,说自己血气足,可以守门……」 原来如此。 赵仲鍼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告诉赵祯,赵曙不是白眼狼。 那个少年长大了。 王翔说道:「官家,少说话。」 「我说……」 沈安有些怒了,偏头看着王翔说道:「官家睡多了,人一点精神都没有,就该说说话解闷,你这是想让他变成呆子吗?」 王翔冷冷的道:「张口气就泄,官家要静养。这些你不懂,莫要误导了官家。」 他真的是看不下去了,觉得沈安这等人就像是个佞臣般的在蛊惑着官家。 沈安看了他一眼,低头道:「官家,您这个毛病,紧要是心情要好,男女之事暂且禁了吧……另外……」 赵祯的面色有些不虞,显然不高兴。 沈安看着他,认真的道:「官家,您是仁君,臣希望您能长命百岁……真心的希望您能长寿……」 他说的很认真,赵祯感受到了真诚,面色就好看了,还温言道:「你的忠心朕知道了。」 他依旧在自称朕,可见这几日一直在警惕之中。 沈安低声道:「丹药……官家,那就是毒药,您会说那些服丹药的人长寿,可您的身子根基不牢,此刻丹药就是刮骨的钢刀,一点点的在摧残您的身子。您仔细想想,服丹前是否身体康健,服丹后精神亢奋,随后就渐渐萎靡……」 第596章 天之子 赵祯的面色微变,有些茫然。 沈安低声道:「那就是饮鸩止渴。当您觉着精神不好时,当您觉着身体倦怠时,您就会想着服丹,于是渐渐舍不掉……但,官家,臣万死。臣本少年,被您简拔为官。几次惹祸,都是您在包容,旁人臣不管,只希望您……」 沈安在这一刻动了感情,他想起了自己几次闯祸试探时,赵祯那无奈的模样。 他的眼睛微红,说道:「希望您能长寿,臣所言俱是邙山一脉的秘传……丹药不可凭,仙道不可凭,服丹后的兴奋和飘飘欲仙只是丹药的刺激,这是在抽骨髓,不可了呀!」 此刻的丹药和兴奋剂差不离,服用了之后精神焕发,身轻如燕,感觉人生巅峰触手可及…… 这种爽感让人迷恋,赵祯自然不例外。 可沈安却深知丹药的危害,并託言邙山医术来劝诫。 他起身拱手:「臣此乃肺腑之言,官家珍重。」 作为皇帝,赵祯见多了各种恭谨和吹捧,什么万岁,什么千岁,什么至尊无上,这些吹捧他听多了,早已麻木。 可今日他却感受到了沈安的真诚。 所以他的眸色温和,说道:「我知道了。」 这几天他一直自称朕,此刻换了个自称,曹皇后敏锐的发现了,就对沈安点点头。 沈安躬身,然后倒退出去。 他在出门前看了赵祯一眼。 这一眼很复杂。 我希望你能长寿,但我却无法干涉,你也不会听我的。 若你还要服丹,还要亲近女人,那便是……天命! 从王翔质疑开始,沈安只是怒了一下,随后就全程不搭理此人,走时更是连眼皮子都不朝这边抬一下。 先前沈安和赵祯说话的声音很小,王翔没怎么听清,此刻就说道:「官家,您的病情还得要调养。至于沈安,他或许为官出色,但在医术上,恕臣直言,他只能给臣当个药童。」 沈安的所谓艺术在他看来就是把戏。 作为一个『专家』,他不能看着一个骗子在宫中横行。 赵祯歪过头来看着他。 王翔继续说道:「他的话听不得,臣这里有了新的方子,回头就让人煎药……」 「他说的没错。」 王翔愕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官家……臣回头就让人煎药送来……」 赵祯嘆道:「可是他说的没错啊!包括丹药,他说的都对。」 王翔皱眉道:「官家,病情不可耽误,您不该听他的。」 赵祯的眼中多了些笑意,在这个孤独的皇城中,难得有人流露了真感情,让他觉得有些新奇,也有些感动。 所以他很认真的说道:「他把朕的病情说的一点都不差,并给出了办法……」 王翔的表情瞬间就僵住了。 我才说他的话不能听啊! 赵祯微笑道:「朕的命……这便是天命,你且去。」 王翔低头,恼火的道:「官家,此事……难道臣说的症状不对吗?」 赵祯淡淡的道:「错了大半。」 帝王的身体和精神反应怎会全数告诉旁人? 朕是天之子。天之子的身体和精神能软弱吗?刘邦病重时不肯就医,就是不肯把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状况让别人知道。 朕是天之子,死便死了,但尊严永存! 赵祯摆摆手,「全数出去。」 王翔心中不甘,却没法。 曹皇后带头出去,陈忠珩目视赵祯,想留下,可却没得到回应,只得恹恹的在最后出了寝宫,并亲手关上门。 房门被关上,顿时就多了昏暗。 赵祯缓缓撑着坐起来,喘息了几下,看着空中的光柱,喃喃的道:「服丹……不服丹朕就没了精气神,奈何。朕是帝王,那种软弱却不是帝王该有的。」 第1062页 他在床头摸索着,摸出了一个小瓷瓶。 小瓷瓶打开,倾倒了一下,一枚红色的丹药就落入了赵祯的手心之中。 他看着自己的手心,说道:「老了,纹路都深了许多。」 他猛地扬手,把手盖在嘴上,随后闭上眼睛。 「朕此刻却知道了汉高祖的心情。」 他仰头吞咽了一下,随后陷入了沉寂…… …… 王崇年在外面等候着,见沈安出来就悄然现身。 「忌讳!」 沈安不知道赵仲鍼在想什么,但却觉得这样不妥。 王崇年说道:「近期宫中有些动静不对,小郎君让某告诉您,外面若是有异动,要小心,宫中您别担心,他能……」 王崇年挥了一下手,顷刻间那双大眼睛里的很傻很天真都没了,全是阴狠。 「某知道了。」 沈安盯着他,低声道:「看好他,莫要让他行险,若是有功,此后少不得你的好处。」 王崇年的眼睛一下就充盈了笑意,很单纯,很欢乐的那种。 他笑道:「某办事,您放心。」 沈安出了皇城,坐在边上的小摊吃了锅贴,还夸赞了小贩的手艺好。 他牵着马缓缓而行,身后的闻小种在看着左右。 几个转向后,榆林巷就在前方。 这里人多了些,沈安习惯性的靠着右边走,在想着赵祯的事儿。 这位帝王看似仁慈,可骨子里的执拗却让人无奈。 十二岁时他就失去了父亲。哪怕那位父亲再荒唐,可也庇护了他。 随后刘娥垂帘听政,威压大宋。这个女人的手腕不得了,几番运作之后,朝政全归己手。 彼时她甚至敢逾制穿着帝王服饰,估摸着是有些跃跃欲试,隔着几百年和那位武曌惺惺相惜。 那时有臣子劝进,让她学武曌故事,改朝换代。 可她最终还是没有跨出那一步,于是后世就说她有吕武之才,却无吕武之恶。 所谓吕,就是刘邦的妻子吕雉,这位也是差点颠覆了大汉的猛人。至于武曌就更不必说了,直接改朝换代,临朝称帝。 虽然是皇帝,可头顶上有这么一位『母后』,赵祯的日子就和小透明一样,可怜巴巴的。 那十余年下来,基本上就奠定了赵祯的性格。 他仁慈,但却善于猜忌,把祖辈的制衡之术玩的炉火纯青。从朝堂到军中,制衡无处不在,然后……官吏多如牛毛,多到养不起的程度。 他不相信宰辅,所以隔一阵子就会换人。比如说文彦博的滚蛋,实则他是在旁观,并默许。 老文,你干的时间太长了,下野吧,免得朕晚上睡不着。 他甚至连枕边人都不相信,莫名其妙的说曹皇后谋逆,由此曹皇后不敢在他生病时接近…… 这是个敏感到了极点的帝王,很可怜。 他坐拥大宋,却被宰辅们压制。 他有后宫无数,却夜不能寐,担心谁会谋害了自己。 唯有那位张贵妃才是他心头的硃砂痣,余者都是墙上的蚊子血。 仁慈和猜忌并存,这就是赵祯。 沈安有些担心,他不知道赵祯的身体会如何,但却担心赵曙父子在宫中的境遇。 按照赵仲鍼的说法,宫中有人在准备要干些什么。 「郎君!」 沈安正在想着这些事,身后的闻小种低喝一声,人就沖了上来。 他的右手在袖口里动了一下,短刃在手。 对面低头冲来了一个矮瘦男子,他的右手已经从袖口里伸了出来,寒芒闪动间,他抬起头来,眼中多了狰狞。 沈安微微皱眉,却没有慌张。 闻小种沖了过去,右手挥动。 叮的一声之后,矮瘦男子的右手多了一道血线,旋即短刃落地。 闻小种的右手露了出来,短刃神奇的消失了。 矮瘦男子面色大变,刚想转身,闻小种的手就勾住了他的肩膀,不知怎么弄的,矮瘦男子竟然寸步难行。 沈安冷笑道:「带回家去。」 沈家的前院堆放杂物的屋子里,矮瘦男子被五花大绑,嘴也被堵住了。 「别让后院的听到。」 沈安出了房间,闻小种就开始用刑了。 「呜……」 里面传来了惨叫,就像是孩子的顽劣呼叫。 惨叫声连绵不绝,让人惊讶。 陈洛在边上纠结的道:「郎君,能让人的惨叫不停,这个是本事,小人不及他。」 拷问是一门手艺,沈家以前的手法太过粗糙,如今多了闻小种,这活算是有人负责了。 「官人……」 卧槽! 沈安抬头就看到了杨卓雪过来,就笑道:「可是有事?」 他迎了过去,身后传来了痛苦的闷哼声。 杨卓雪好奇的问道:「官人,谁病了?」 「呜……」 一个更加尖锐的痛呼声传来,旋即消失。 闻小种出现在门内,他躬身道:「是小人。」 杨卓雪的目光转动,然后低声道:「官人,妾身不笨呢。」 沈安止步看着她,说道:「好吧,为夫本想带他到城外去,可却担心归来城门关闭,所以就在家中……」 杨卓雪的眼中多了些担忧:「官人,可是对头?」 第1063页 在她的眼中,所谓的对头大抵就是弹劾沈安的人。 这样的人你竟然把他绑来家中拷打…… 她很想崇拜,但却知道后果严重。 在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画面:一个文官在弹劾沈安,然后被沈安拖回家里殴打。那文官被打的吐血,丑态百出的跪地求饶,而沈安就叉腰站在那里…… 沈安笑道:「不,是一个想拦路的傢伙,还想动手,被闻小种三拳两脚就收拾了。」 闻小种消失在门内,里面又传来了那种连绵不断的闷哼。 杨卓雪没有丝毫害怕,相反还很好奇。 「果果说要给浅予送礼物。」 小伙伴进宫了,果果很伤心。但孩子的伤心不会长久,她又有了嫂子,渐渐的快活了起来,可终究还是记得自己曾经的小伙伴。 「随便她,到时候你让陈洛去送。」 「送到哪里?」 杨卓雪偏头看着沈安,想试探一下。 沈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道:「直接在宫外找人,那些人会进宫传话。」 这个媳妇什么都好,渐渐的也在适应着在沈家的生活,就是胆小了些。 「这不是机密,你我夫妻,本就没什么机密。」 沈安善意的说了谎话,把妻子送进了后院,再回头时,闻小种就在身后。 「郎君,那人说的是交趾话。」 第597章 砂锅饭,贪婪心 杨三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和交趾再有什么纠葛了,但他并不觉得遗憾。如今他每日在汴梁做着小生意,虽然挣钱没行商时多,却也心满意足了。 所以当他在沈家见到那个黑瘦的交趾人时,不禁微微皱眉。 「是交趾人。」 杨三的态度很主动,沈安满意的道:「问问他,是谁令他出手的。」 陈永顺要回去了,这个太监使者在被沈安敲打了一次之后老实了不少。 而李柏没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动机。 那个交趾人畏惧的看着闻小种,显然被他的用刑手法给吓坏了。 「待诏,他说是杨永顺。」 「继续。」 这个结果并没有出乎沈安的预料,所以他表现的很是冷淡。 可杨三却佩服的道:「待诏竟然这般冷静。这心胸,小人觉着蔡河都能装进去。」 心胸比蔡河还宽阔……这个马屁不错。 「……杨永顺明日启程回交趾,想在临走之前出气……」 「李柏不同意,杨永顺私下令他来动手……」 「……」 问完话后,沈安问道:「王天德来了吗?」 「安北,某来了。」 汴梁的新晋财神王天德进来了,态度很是恭谨。 沈安不怎么管暗香的事,由王天德全权代理,外界自然会把他视为财神爷。 杨三是商人,但生意不大,在王天德面前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所以见他进来,就拘束的站在边上。 可王天德进来却先冲着沈安拱手,笑眯眯的道:「安北可是有何吩咐?」 他的态度看似平等,可杨三是商人,以前走南闯北,看人眼色最是厉害,一眼就看出了王天德的谦卑。 沈安指着杨三说道:「这位是杨三,原先为了某的事进过宫里作证。今日请他来做通译,二话不说就来了,是个讲义气的兄弟。老王,你请他去喝酒,代某感谢,以后……」 他对杨三微笑道:「以后若是不嫌弃的话,大家做个朋友。」 真的吗? 沈安竟然说做个朋友? 杨三只觉得心口在发热,那种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以至于都在哆嗦了:「待诏,小人……小人哪敢,不敢,绝对不敢。」 沈安才是真正的财神,和他做朋友,那是什么结果? 发达了呀! 杨三激动的走路都在发飘,一迭声的道:「待诏此后有事只管吩咐,哪怕让小人去交趾也使得……」 沈安笑了笑,等王天德带着他走后,面色就陡然一冷,吩咐道:「盯住交趾人,还有,让黄春和宝玉来。」 他随后就去了后院。 「哥哥!」 果果和杨卓雪在开小灶。 松果在小炉子里燃烧着,上面的小壶在冒水汽。 「这是泡茶呢?」 沈安对杨卓雪赞许的道:「这个爱好不错。」 多喝茶对身体有好处。 果果一怔,嚷道:「哥哥,是鹌鹑蛋……滷的。」 我去! 这时沈安也闻到了那股子滷蛋的味道。 合着这媳妇还是个吃货? 杨卓雪羞红了脸,说道:「妾身……妾身玩呢。」 「玩你的。」 沈安见她难为情,就吩咐道:「果果去厨房让二梅弄三个砂锅来,还有煮饭煮八成熟,和菜都送来,哥哥今日给你们做一顿。」 「好!」 果果欢喜的去了,沈安坐在炉子前面,见杨卓雪还是不肯抬头,就笑道:「这不是过家家,就算是,只要你乐意,为夫就喜欢。」 杨卓雪抬头,闷声问道:「官人,我娘说要稳重。」 稳个屁! 沈安笑道:「出嫁随夫,你如今是沈家人,自然要守沈家的规矩,为夫说喜欢,乐意,那你就百无禁忌……」 稍后曾二梅带着东西来了,沈安点了三个小炉子,然后架上小砂锅。 第1064页 「要抹油,不然会粘锅。」 沈安在锅底抹油,然后放入八成熟的米饭。 盖上盖子,沈安见妹妹在边上馋的不行,就笑道:「果果以前吃过了,还馋。」 果果说道:「哥哥做的好吃。」 杨卓雪从未见识过这等作法,所以有些疑虑。 这个能好吃吗? 稍后转小火,渐渐的有锅巴的焦香味传来。 沈安把一碟子红烧羊肉倒在米饭的表面,还放了香肠和蔬菜,继续小火。 几分钟后,他揭开锅盖,那香味顿时就传了出来。 「哥哥做的好吃。」果果都等不及了。 杨卓雪分到了一锅,她有些纠结。 果果拿着小勺子说道:「嫂子,舀着吃。」 米饭香味浓郁,菜汁浸在里面,味道更是出众。 杨卓雪一吃就停不住了,等吃到最后时全是锅巴,她学果果用勺子铲起来,送进嘴里一嚼…… 「好香!」 她看向沈安的目光中马上就多了爱慕。 我家官人不但会做官,会做生意,竟然连做饭都是这么出色啊! 这边一家三口吃砂锅饭吃的嗨皮,而驿馆里,李柏却在发怒。 「某都让你别小肚鸡肠的去报复沈安,多大的事?你非要让人去弄他,这下可好,人呢?人在哪?若是被抓到,此事就麻烦了。」 杨永顺端坐上首,冷冷的道:「不承认就是了,那人本就不在使团里,不承认沈安又能如何?」 卧槽! 李柏捂额道:「那人说是嫉恶如仇,知道嫉恶如仇是什么意思吗?」 杨永顺淡淡的道:「某是使者,他敢吗?」 他端起茶杯,不屑的道:「给他个教训罢了,能弄死最好,不能吗,也就损失一个人。那等人,在国中随处可见,给些好处就愿意卖命……他若是不知趣,下次某再来时,身边全是这等人,让他胆战心惊。」 李柏面色冷淡,放弃了劝告,「此事你一力为之,和某却不相干。」 杨永顺笑了起来,笑声很是尖锐:「呵呵呵!你就是个蠢的……你带了那些货物是谁给的?是和沈安交易的吧?」 「你胡说!」 李柏握紧双拳,眼中多了厉色,「别以为你在陛下的身边就能得意,某是皇族,皇族联手,陛下也得低头。你若是不信,回去某就会让你知道……」 杨永顺打个哈哈,说道:「此事你不知,你那事某也不知。」 大家互相隐瞒,否则两败俱伤。 李柏微微点头,贊同了这个提议。 两人就此枯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杨永顺幽幽一嘆,缓缓起身,「睡吧,明日早些出发。这一回去……北国的繁华怕是难以忘怀,会入梦……」 这话勾起了李柏的伤感,他起身走到门外,看着皎洁的月亮,唏嘘道:「到了大宋才知道什么是繁华,那些人头攒动,那些琳琅满目的货物,那些诗词,那些骨子里的骄傲……让人恨不能身处其间……可惜,我们是交趾,他们是大宋。」 杨永顺深吸一口气,说道:「这边呼吸间仿佛都带着香气,还有繁华的味道,若是交趾的该多好?」 李柏缓缓回身,两人目光交错,都微微点头。 「时机未到,陛下一直说大宋是个庞然大物,看似被辽人打的很是狼狈,可却坚持了下来。这样的大宋需要警惕,只等时机一到,大军顷刻北上,到时候天地变色……多好啊!」 「宋人的南方富庶,若是能吞了……」 「那就是天大的造化。」 月光散漫的挥洒下来,两个交趾人仰头看着,神色中全是憧憬。 …… 皇城司永远都没有假期,除非帝王觉着大宋已无威胁,否则一年到头他们都得睁着眼睛,盯着汴梁,盯着这个天下。 「有人说咱们是鹰犬,那没错,可咱们却是皇家的鹰犬!」 张八年的声音在夜风中飘散,他的目光冷厉,「官家的身体不好,不管内外都有些蠢蠢欲动,所以要盯紧了,发现不对的地方要及时来报……那些逆贼,都该杀!」 赵祯倒下了,宰辅们依旧能把朝政处置的井井有条,可气氛却不大对头。 夜风吹着他的衣裳,有些空荡荡的味道。 「官家会很快醒来,所以都老实点,散了吧。」 张八年摆摆手,转身进去。 屋里已经有了一个小火锅,还有一壶酒。 张八年坐下,门外来了几人。 「都知,先前沈安被人盯住了,还动了手……」 「谁的人?」 张八年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了,然后夹了一块羊肚吃了,贊道:「以前都不吃这些东西,可沈安这么一弄,却成了无上美味……」 「都知,是交趾人。」 张八年神色不变,继续说道:「有人说邙山一脉是假的,某也曾怀疑过,可在见过他做出的炒菜之后,在见过这些火锅之后,谁能质疑?」 门外的人干笑道:「是啊!他还弄了神威弩,还弄了许多新奇的东西。那些东西普通人一辈子弄一件就了不得了,可他却是源源不断……这定然就是一个势力的集聚,否则个人如何能这般博学?」 张八年又喝了一杯酒,然后把筷子放下,目光冷冷的盯着虚空,「外事重要,沈安还是识大体的,他不会动手,只会等到官家开始上朝后来禀告,所以无需担心这个。」 第1065页 「是。」 张八年冷冷的道:「可交趾使者却过分了,去,弄死他们一个人,把脑袋送给他,算是大宋给他的礼物……蛮夷之国,竟然也敢在大宋跋扈……」 他把筷子一掷,眼中全是冰冷:「若非北方有大敌,大军南下,顷刻间交趾就会化为齑粉!若非要顾全大局,某此刻便能去取了杨永顺的人头。去,马上去办。」 「是。」 门外有人去了。 张八年又喝了一杯酒,眸色越发的冰冷了。 「邙山一脉……你们不懂,最厉害的就是杂学。那杂学包罗万象,关键是杂学学的是细微,举手投足中皆有学问,呼吸间全是杂学的范畴,什么空气,什么氧气……这样的杂学,是在颠覆……那些人并未察觉,反而看不起杂学,如此也好……某倒是想看看十年后那些人悔恨交加的模样……哈哈哈哈!」 第598章 黑甲……是黑甲 凌晨,皇城之中,不少内侍和宫女已经起床开始干活了。 福宁殿的外面,几个内侍在洒扫。 他们的动作很轻,可边上还是有人在低声道:「再轻些。」 赵祯在养病,按照御医的说法,周围最好寂然无声,一点打扰都没有。 陈忠珩得了这话,就召集了内侍宫女们,放话说谁敢吵醒了官家,就赶去洗衣服。 殿外,陈忠珩正在打盹。 从赵祯病倒开始,他就没睡过好觉,夜夜在外面守候。 早晚很冷,陈忠珩在睡梦中哆嗦了一下,然后就觉得身体一暖。 很温暖啊! 他下意识的睁开眼睛,然后就看到了赵祯。 「官家……」 赵祯的手中拿着薄被,正在给他披上…… 陈忠珩哽咽道:「官家,您总算是醒来了。这段时日臣心如刀绞,恨不能病的是臣……」 赵祯含笑道:「朕好了。」 「来人!来人!」 陈忠珩仔细看看他的脸色,欢喜的喊道:「去请了御医来,看看官家该吃些什么。」 周围的内侍和宫女们都欢喜极了,众人纷纷躬身,贺喜声不绝于耳。 赵祯也很欢喜,他颔首道:「你等这些时日都辛苦了,稍后自然有赏赐。」 皇帝康复了,自然会有赏赐。 陈忠珩凑近了些,大胆的又看了看赵祯的面色,见他面色红润,眼睛有神,这才放心。 「官家,张八年求见。」 不管是躺着还是站着,每日张八年都会来给赵祯传递消息。 帝王要确保江山稳固,就必须要耳聪目明。 而张八年就是赵祯的耳朵和眼睛。 张八年急匆匆的来了,禀告的第一件事就让赵祯的眼中多了怒火。 「……交趾人派出人手去刺杀沈安,大概是泄愤……沈安拿住了那人……」 「大胆!」 赵祯急促的呼吸了几下,面色潮红,眼中多了血丝,「交趾人大胆如此。人被擒住之后,他们可有惶然?」 张八年摇头,冷冷的道:「没有,不过应该快了。」 他派人去送人头,想必交趾使者的这个清晨会很美好。 赵祯没问他的手段,呼吸平缓了些,但眼睛里的血丝却越发的多了。 「沈安……他受委屈了。他在西南灭了交趾两万精锐,还筑京观,李日尊恨他入骨倒也正常。不过彼之仇寇,我之英雄,该给他们个教训。」 张八年低头道:「官家放心,臣派人去了……」 「好。」 赵祯只觉得浑身轻松,飘飘欲仙,他微笑道:「沈安竟然没去找交趾人的麻烦,可见还是识大体,顾大局……朕心甚慰啊!」 晨曦渐渐出现,赵祯伸开双臂,只觉得神清气爽,不禁贊道:「好一个清晨。」 …… 同样的清晨,这是交趾使团在汴梁的最后一天,所以大多不愿醒来。 杨永顺就是如此。 在汴梁的这段时日里,大宋的繁华颠覆了他的许多想法,觉得人世间还是有天堂的。 从西南一路而来,越往北就越繁华,在大宋的南方,见到那些大城市后,他觉得这就是天堂。可等来到了汴梁后,一切都被颠覆了。 这才是天堂啊! 他在贪婪的看着繁华的汴梁,恨不能把这一切都搬回去…… 可他知道搬不动,于是野心就在膨胀着。 桌子上有他的一首诗…… 窗户不知道被谁打开了,凉风吹了进来,吹的桌子上的那张纸飘了起来…… 那张纸飘落在地上,床上的杨永顺也醒了。 「谁开的窗户?」 他被冷着了,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可接着又吸吸鼻子,觉得味道不对,就侧脸看去。 晨曦从打开的窗户投射进来,屋内半明半暗。 就在这明暗之间,杨永顺看到了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呆呆的看着他,没有半点神彩。 目光往下,那张嘴张开,血水顺着嘴角流淌下来,把枕边打湿了不少。 杨永顺的身体开始颤抖,呼吸急促的分不清节奏。 他的目光再向下…… 人头…… 这颗人头来自于他的下属,也是他的心腹……同样是来自于宫中的内侍。 「啊……」 尖叫声惊破了这个安静的清晨,使团的人都被惊醒了,然后衣衫不整的来查看。 第1066页 ——杨永顺是李日尊身边得用的内侍,若是给他一个好印象,以后说不定有许多好处。 钻营是人的本能,可当大家冲进来时,不少人却后悔了。 杨永顺就像是个才将遭遇了暴力的女子,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他甚至头也不敢抬,就这么蹲着饮泣。 「人头!」 众人的目光一转,就看到了枕头边的那颗人头。 「是***」 熟悉的人一夜之间竟然变成了人头,脑袋搬家搬到了杨永顺的枕边…… 有人跑出去,随后呕吐声就传了进来。 有人在颤抖,有人在发狠。 「这是宋人干的。」 李柏最后才来,他皱眉道:「这是警告和报复,如此也好,后续就少了麻烦。」 杨永顺渐渐的恢复过来了,他离开了房间,早饭也没了胃口,只是一个劲催促着快走。 在见到那颗人头之后,大家都没胃口吃早饭。而东西是昨日就收拾好了的,于是李柏和驿馆的官员交涉,稍后有大宋官员来了,陪伴他们出城。 「交趾人这是怎么了?看着慌慌张张的,还有些怕。」 「天知道,本来某在吃早饭,被他们这么一催促,就饿着肚子来了。」 宋人在抱怨,交趾人也在抱怨。 「某说过不要惹沈安……那人心胸狭隘,有仇必报,你派人去弄他,他肯定会来报复。」 「可他出手了,杀了某的人。」 「这次算是你的运气好,他若是发狠对你动手,事后两国打官司,很有可能会不了了之。」 「他没那么大的胆子!」 「你别忘了,那个动手的人在沈安的手中!」 「某不认识那人。」 杨永顺冷冷的道:「交趾人潜逃进了大宋,恰好他的弟弟死在西南一战,也就是死在沈安的手中……他要找沈安报仇,关我屁事!」 李柏冷笑道:「某说了你是运气好,那沈安终究是投鼠忌器,所以只是杀了你的身边人泄愤。」 杨永顺的眉跳动了一下,说道:「此事作罢,下次……希望早日攻入大宋,到时候某想看看沈安的脸嘴,想来会很可怜,很可笑!」 李柏的面色稍霁,说道:「此事要等待时机,不要四处声张。」 「这里全是咱们的人。」 一行人出了城,缓缓消失在南方。 深秋的气候莫测,哪怕有太阳挂在天上,可冷风吹过,依旧吹的人瑟瑟发抖。 一行人咒骂着天气,走走停停的。 「前面就是赤仓,快一些,今夜就住在那里。」 陪同的官员拱手道:「我等要先去安排,贵使在后面慢行。」 这一路都会是这样,大宋陪同的官员会先一步去安排好食宿,等他们一到就能吃饭睡觉。 这待遇算是极好的,但交趾人显然习惯了,杨永顺只是矜持的点点头。 宋人去了,此刻都是自己人。 天色微微昏暗,两侧的树木在昏暗中被风吹的摆动起来。 杨永顺觉得这场景很是不爽,就说道:「晚上问问他们……可有歌姬。」 这是饱暖思那个啥,可你一个没傢伙事的内侍竟然也想这个? 李柏也有些心动,就笑道:「喝着热热的酒,吃着大宋的炒菜,再看看宋人的歌舞……给些钱还能……嘿嘿嘿……」 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笑的很是猥亵。 说是使团,不过是八人而已。 前面两人,中间是李柏和杨永顺,后面有四人。 「有……有骑兵来了。」 前面的人喊了一声,杨永顺不满的道:「让他们避开。」 他听前辈说大宋对使者很是客气和优待,去了那个地方就无需客气。 所以他就真的不客气了。 「这里是交趾使团,闪开!」 前面的两人高声喊着,很是得意。 他们见识了大宋的繁荣,对能在这种繁荣的国度显摆,甚至是颐指气使,他们的得意几乎无法掩饰。 对面来的是十余骑,昏暗中,他们渐渐接近。 「不对!」 李柏突然觉得身体发寒,他喃喃的道:「这里是汴梁外围,夜间不可能有骑兵调动,那是犯忌讳……是谁?」 杨永顺冷冷的道:「宋人之事你如何知晓?」 李柏摇头道:「宋人压制武人,汴梁周边最为严苛,谁敢犯禁?」 杨永顺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他回身看了一眼,挥手道:「你等去看看。」 前面的骑兵在减速,仿佛真是被喝住了。 昏暗中,前方一声尖叫传来。 「黑甲……是黑甲!」 这声音仿佛是遇到了什么巨大的恐惧,让人不可抑制的想惨叫。 「黑甲……什么意思?」 杨永顺皱眉问道。 他看着李柏,发现他的面色在发白,嘴唇在颤抖,好似在畏惧。 不,是绝望。 「黑甲……西南之战中,沈安率邙山军沖阵,最后截杀溃兵……那些邙山军,都是身披黑甲。那些黑甲坚韧,寻常的刀枪不能破,大宋就只有他们是黑甲……」 瞬间杨永顺的身上全是冷汗。 第599章 杀使者 如今的甲衣多半是锻打出来的,比如说西夏的甲衣,在三国之中最为出色,号称最坚韧。 第1067页 锻打自然不可能是黑色。 黑色是热处理后的颜色,天下唯邙山军一家。 这是出云观的舍慧带着人亲自弄出来的盔甲,虽然没比试过,但舍慧当时很是不屑的道:「西夏人的甲衣……那只是个笑话。」 这位沈安眼中的『首席科学家』不喜欢弄这些杀人的东西,大抵和后世研制核武器的科学家一样,大家都觉得制造杀伤同类的武器很没品。 随着邙山军在南北征战,黑甲渐渐被人熟悉,连交趾人都知道。 「是邙山军!是那个魔王来了。」 前面的骑兵开始加速了。 他们拉下面甲,呼出的白气从面甲里散了出来,从脸上飘过。 那双眼睛冷漠的扫过来。 呛啷! 长刀出鞘! 杀气腾腾! 这不是来迎接我们的。 「他们要杀人!」 「他好大的胆子!」 「他竟然敢截杀使者,来人,来人……」 「救命!」 天色越发的昏暗了,黑甲的骑兵纵马而来。 战马轻嘶着,白气瀰漫。 前方的两个交趾人惊呼着,他们开始策马掉头,准备逃跑。 骑兵轻松的追赶上来,长刀挥过。 鲜血在没有夕阳的黄昏中飞溅而出,在杨永顺的眼中竟然是黑色的。 「救命……」 他惶然惊呼,左顾右盼,可无人来解救他。 「李柏……」 作为深宫内侍,他没有李常杰领兵的本事,更没有见过多少市面。但他很骄傲,从君王的信重中获取的骄傲。 他一直骄傲着,无人能挡,直至在大宋遇到了沈安。 「救命……」 李柏在下马,然后虔诚的跪了下去。 「你这个叛逆!」 杨永顺虽然没见过多少世面,可对于人心的揣摩却是高手。没有这个本事他也无法从无数内侍中跻身而出,成为李日尊信重的近侍。 李柏跪下,这是在求饶。 「待诏,某并未参与此事,都是杨永顺……」 那两个交趾人被斩杀,骑兵们冷冷的看过来。 一匹战马打了个响鼻,摇晃着硕大的脑袋,白气就飘了起来。 他们并未继续动作,可肃杀的气息却笼罩住了交趾人。 除去杨永顺和一个军士之外,所有人都跪下了。 「都是杨永顺,某还劝阻过他,可他是陛下的亲信,某没办法……待诏,某发誓今日之事守口如瓶,某做生意之事可以作为把柄。」 李柏很光棍的把把柄递给了沈安,作为自己守口如瓶的见证。 天黑了下去,杨永顺在等待着那两个大宋官员的到来。 前方的骑兵让开了一条道,杨永顺心中大喜,喊道:「沈安杀人了!」 昏暗中,一骑上前。 来人一袭青衣,出来后颔首道:「贵使,久违了。」 「沈安!」 哪怕是天色昏暗,可杨永顺还是认出了来人。 他的身体停住了颤抖,阴狠的道:「李柏,他会杀了你灭口。」 李柏摇头,「不,某愿意作为内应,某愿意写下效忠大宋的文书。」 「其他人呢?」 沈安策马上前,身后是黄春和严宝玉。 这是许了吗? 李柏大喜,抬头道:「待诏,这些人中只有一人是杨永顺的心腹,某会说他们几人路上染病……是疫病,不治身亡……他们……」 他看向了跪在身边的几人,喝道:「可愿戳尸?」 这话以沈安的嫉恶如仇依旧是要敬佩一秒钟。 那几人慌不迭的应了:「小人愿意戳尸。」 所谓戳尸,就是在杨永顺被沈安干掉后,他们持刀去砍尸骸。 这是一种另类的投名状。 沈安微微颔首,策马缓缓而来。 黑暗中有人喊道:「点火把!」 火把逐一点燃,现场多了光亮。 沈安策马到了李柏的身边,用长刀搁在他的脑袋上,说道:「某只杀杨永顺。」 李柏被长刀压住脑袋,身体在疯狂的颤抖着。听到此话后,他狂喜道:「某等几人会乱刀砍死他。」 「你很聪明。」 沈安说道:「若非是大宋需要内应,某会从中挑选两人来善后,余者……翻船,懂吗?你们后续会走水路,可水路的风浪很大……于是船就翻了,只有两人活了下来,余下的人尸骨无存……」 李柏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是,某知道了。」 好狠的手段啊! 他此刻再无半点侥幸,至于那两个随行的大宋官员,他们都是礼房的人,而礼房…… 汴梁有句话,说枢密院最大的是枢密使,礼房最大的却是沈安。 不管谁做副承旨,都得要尊重沈安在礼房的话语权。 所以那两个官员会被封口。 他无比庆幸自己的贪婪。 若是他不贪婪,表现出对交趾的忠心耿耿,那么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忌日。 谁说贪官没好处? 李柏从未觉得贪腐有这么多好处,却忘记了自己以后会变成一个交奸。 交趾奸细! 沈安的目光投向了杨永顺,微笑道:「贵使急匆匆的就走了,让沈某相送却扑了个空,这不沈某一路追来,这份情谊贵使要怎么还?」 第1068页 「你不怕宋皇弄死你吗?」 杨永顺在观察着左右。 「你令人动手,官家很恼火,如今你病死在路上,想来官家会很欣慰。」 周围传来了虫鸣,这是最后的时机,再过一阵子,天气会冷的四野寂静。 杨永顺笑道:「你不敢……」 话音未落,他策马就往来路跑。 这一刻他把自己那拙劣的骑术超水平发挥了出来,人马合一的奥义瞬间就被他领悟了,并完美的彰显出来。 身后的马蹄声很缓慢,不慌不忙的。 杨永顺策马狂奔,喊道:「宋皇会宰了你!」 身后的马蹄声止住了,杨永顺却没有欢喜,反而是勒住了马。 他定定的看着黑暗中的前方。 「点火!」 噗噗! 火头闪过,接着前方多了几个光源。 二十余骑兵呈现扇形出现了。 战马大抵是被冷着了,不断在甩头。 同样的黑甲,同样的冷漠。 这是邙山军! 杨永顺缓缓策转马头,然后下马,跪在了边上。 这是屈从。 他表示了屈从,「某愿意为大宋的内应。」 沈安下马缓缓走来。 「你叫人刺杀某,手段太差,不过可以不死。」 「多谢待诏,某回去后,待诏但凡有吩咐,某定然不敢阳奉阴违,否则全家死光……」 他抬起头来,狂喜的脸上多了愕然。 沈安握住刀柄,冷冷的道:「内应的话,有李柏就够了。至于你,听闻李日尊残暴,对大宋的西南虎视眈眈,一心想成就所谓的大交趾……」 宋人竟然知道陛下的心思? 李柏瞬间就把脑海里残留的那几分侥幸给驱走了。 宋人既然对李日尊的打算一清二楚,那么此刻交趾的所有小动作在他们的眼中就成了笑话。 而杨永顺却从这话里听出了些不祥之意,他喊道:「某知道的比李柏多,某还能下毒,毒死李日尊……某能点火烧掉皇宫……」 这种慌乱之下的胡言乱语并未让沈安动心,他说道:「交趾会不复存在,而李日尊……他将会为了以后的某些事付出代价,至于你,就先去为他探路吧。」 以后的事? 这个说法让人不解。 呛啷! 长刀出鞘,杨永顺想跑,可身体却像是被谁施展了定身法般的瘫在那里,丝毫不能动弹。 许多时候,那些木然等待杀戮的人都是这种状态。 刀光闪过…… …… 韩琦睡的很早,躺在床上时他想起了官家今日的神色,好像有些兴奋。 这是身体好了吗? 他希望是这样。 大宋需要一个仁慈的君王。 至于赵曙,这人的性格大家都摸不清,但从上次他进宫为赵仲鍼辩解来看,堪称是咄咄逼人,不是个好伺候的帝王。 哎! 韩琦很矛盾,一方面他觉得赵祯这等好脾气的帝王最好;可另一方面,他却知道大宋需要一位强有力的帝王来领导,去面对未来的无数危机。 这个大宋危机无数啊! 他知道这些危机,可更知道隐藏在危机之下的无数利益。 那些利益他自己也有份分润。他想过拒绝,想过反对,可那股力量在庆历年间展露了一次,让他畏惧了。 「螳臂当车!」 他迷迷糊糊的睡到时候起床,然后下人端来了早饭。 一大碗野猪肠胃的粉末做成的糊糊是开胃菜,他已经吃习惯了。 吃了糊糊后,接下来就是一大碗汤饼,还有一碟羊肉。 他吃了汤饼,看着那一碟羊肉有些犹豫。 「阿郎,是最新的作法,很好吃。」 老僕介绍的很热情,韩琦心动了,稍后捧着肚子上了马,马儿嘶叫了几声,有些不堪重负。 到了皇城外时,韩琦被人带到了边上。 「交趾使者死了。」 张八年在这里告诉了韩琦一个不知道好坏的消息。 「是沈安干的,肯定是他!」 韩琦瞬间就判断出了下手的那人。 「他竟然敢杀了交趾使者……是了,他这是报复交趾使者的刺杀,可那是使者啊!」 韩琦怒道:「这次官家不能再偏袒他了。」 第600章 臣以后就是大宋的人了 韩琦很愤怒,可张八年却很冷静。 「交趾使团回来了。稍后会陛见。」 韩琦闭上眼睛,说道:「此事要压下去……某恨不能让沈安被流放西南,可此刻却要先压下交趾人的怒火。让人去准备,皇城司那边有交趾使者派人刺杀沈安的证据,拿出来,老夫会去压住他们……剩下的等交趾人走了再说。」 这是顾全大局的作法,张八年点头说道:「那个交趾刺客昨日就由皇城司的人接手了。」 「好!」 稍后大家进了宫,等见到赵祯时,张八年这才斟酌着用词,把消息告诉了他。 赵祯的眼中多了血丝,鼻息咻咻,看着面色潮红。 「沈安干的!」 和所有人一样,瞬间赵祯就判断出了动手的那人就是沈安,可见沈某人所谓的以德服人是如何的虚伪,早就被人识破了。 「杀了使者,李日尊会发狂,会藉机袭扰西南……」 第1069页 韩琦说道:「还有,消息传出去之后,西夏人和辽人会藉机嘲讽大宋,而以后大宋使者出使他国,会被借着此事冷落……这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沈安……血气之勇,愚不可及!」 连曾公亮都嘆道:「年轻人做事急躁,此事他该隐忍,且等和交趾开战时再报仇,如此才是公私兼顾。」 欧阳修揉揉眼睛,他德高望重,赵祯和韩琦等人都在等候他发表意见。 欧阳修老成持重,在大事上最好听听他的看法。 众目睽睽之下,欧阳修摇摇头,很是惋惜的道:「沈安是很蠢!」 连欧阳修都不支持沈安,可见这个年轻人犯了众怒。 赵祯刚准备说话,欧阳修又慢腾腾的来了一句:「他该在交趾人出了大宋之后再动手,这样无凭无据,交趾人追问,大宋回一句是交趾山贼干的……」 噗! 曾公亮没忍住,一下就笑出声来。 赵祯一脸黑线的道:「此事……沈安呢?」 「陛下,沈安在外面。」 「这是来请罪,可此事大了去,请罪也不好用。」 韩琦觉得赵祯应当趁着这个机会收拾一下沈安。 赵祯也是这般想的,所以等沈安进来后,就怒道:「不知分寸,做事肆意妄为,如今交趾人震怒,大宋如何能挡?你一人之事却搅动了大宋的西南,不知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你算是什么名将?」 官家发怒了。 韩琦也冷冷的道:「你既然懂外交之道,为何会犯错?」 这是算总帐。 沈安不慌不忙的道:「陛下,昨夜杨永顺病死在赤仓,和臣无关。」 他说的很纯良,可赵祯早就对此免疫了,「当着朕的面依旧在撒谎,可见你是跋扈了……」 韩琦补刀道:「陛下,他必然是杀了杨永顺,然后威胁李柏和其他人……可李柏此人却是交趾皇族,回到交趾之后,他必然会翻脸,到时候李日尊会暴跳如雷,随之而来的就是不断的袭扰,甚至是大军攻伐。」 「李谅祚在跃跃欲试之际,西南需要安宁你懂不懂?」 韩琦难得有教训沈安的机会,一发就不可收拾了,说得滔滔不绝。 「陛下,李柏求见。」 赵祯捂额道:「避不过,让他来。」 稍后李柏来了。 行礼后,他悲痛的道:「好教大宋陛下得知,使者杨永顺在汴梁就沾染了疫病,但他对陛下忠心耿耿,强行拖着病体回国,结果在路上不幸……外臣悲痛不已,准备即刻归国。」 啥? 忠心耿耿? 这是什么东西? 还强行拖着病体…… 大家都觉得李柏是被沈安威胁了,可此刻身处大殿内,人多口杂。赵祯作为大宋皇帝,不可能做出灭口的事儿来,所以李柏他应当要哭诉啊! 他当朝哭诉沈安杀了杨永顺,大宋君臣就坐蜡了。 可他竟然一脸悲痛的说杨永顺是病死了。 「咳咳!」 沈安又咳嗽了一声,然后说道:「陛下,李柏怕是有些话想单独和您说一说。」 赵祯见他一脸正色,浑身的正气都要满溢出来了,就皱眉道:「其他人先出去,宰辅留下。」 陈忠珩带着内侍们出去了。 李柏堆笑道:「从此臣就是陛下的人了,此后但凡有事,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一番话他说的极为认真,感情还很真挚。 这人是被沈安灌迷药了吧? 连韩琦都觉得懵。 赵祯淡淡的道:「这话朕听不懂。」 作为皇帝,他自然不会插手这等会败名声的事儿,所以只能装听不懂。 沈安微笑道:「李柏……生意做得很大,以后想来会成为交趾富豪。」 呃! 众人都傻眼了。 这是什么意思? 李柏抬头微笑道:「臣这里有份文书……」 殿内没有内侍,沈安准备去接,欧阳修说道:「让老夫来。」 赵祯的猜忌心很重,也只有这些老傢伙才能让他有些安全感。 欧阳修拿了文书,仗着老资格就看了一眼,然后眼珠子都瞪大了。 赵祯很好奇的接过文书,然后仔细看去,也懵逼了。 ——李日尊和自家的小鸡鸡…… 这是什么? 他从头往下看去,早上吃的丹药药力本来就消散的差不多了,可此刻却再度捲土重来,让他面色潮红,呼吸急促。 在这份文书……不,这不是文书,更像是小说。 一本色彩浓郁的小说! 伤风败俗啊! 不过文笔还不错,通俗易懂。 在这份文书里,李柏描述了李日尊的各种丑行,各种都有。一句话,李日尊若是看到的话,不管李柏立下多大的功劳,都会一刀剁了他。 这就是一份交趾皇帝的艷情史! 「谁……」 他想问是不是沈安操刀,然后让李柏抄写的。 李柏堆笑道:「这是外臣的一些揭露和感悟,还有更多的……」 他又摸出了一份文书,赵祯的脸颊颤抖着,说道:「罢了,韩卿……」 韩琦过去拿了文书,一看也傻眼了。 卧槽! 这把李日尊写成了这模样,李柏这辈子就算是大宋的人了。 第1070页 他看了沈安一眼,心想你真的好毒啊!竟然能想到这等手段来逼迫李柏反正。 「陛下,皇城司……」 韩琦摇摇头,很是遗憾的模样。 赵祯也是如此,两人都觉得沈安不去皇城司主持工作真的是太可惜了。 「此事……」赵祯有些纠结的道:「使者病死,朕亦是心痛,可化了吗?」 「化了。」 李柏说道:「昨夜外臣就带人一把火烧了,其中一人发狂,被使团的人乱刀砍死。」 这是投名状! 赵祯微微点头,对沈安的评价从急躁又回归了。 可一国使者『病死』在大宋,该有的礼仪得有。 「让礼房的去,好生抚慰。」 李柏随后告退。 「你怎么逼迫的他?」 韩琦皱眉道:「逼迫不牢靠,他若是绝望了会不顾后果的告诉李日尊。」 赵祯也有些顾虑,「你不懂人心的复杂,他今日看似附和你,明日就会变个心思。」 咳咳! 三个宰辅都有些尴尬。 这话怎么就像是说我们呢? 沈安拱手道:「多谢陛下教诲,不过李柏此人……臣说过他会成为交趾的富豪。他的生意会做的极好。」 呯! 欧阳修一笏板拍在自己的脑门子上,然后仰天长嘆道:「陛下,臣等却是小看了沈安。他早就用钱财拉拢了李柏,那便是最好的把柄,让李柏脱身不得。他本以为此次回国后就能摆脱沈安的威胁,以后再也不来大宋……可……」 曾公亮也明白了,他惊讶的道:「可此次斩杀了使者,李柏这下算是彻底的下水了,再也无法脱身,也就是说……大宋因为沈安斩杀了使者还多了一个内应。」 卧槽! 沈安的谋划竟然到了如此的地步吗? 「让张八年来。」 赵祯也有些震惊,但却目光冷漠。 沈安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还是猜忌。 你沈安私下腐蚀拉拢李柏,这是想干啥? 是不是想在西南搞个据点啊? 帝王的本能发作,直至张八年来时,他依旧是板着脸,没有给沈安好脸色。 「李柏被收买之事,你可知晓?」 韩琦等人看着张八年,若是他说一句不知道,那么沈安就算是完犊子了,可以回家去啃老米饭。 张八年冷冷的道:「皇城司先准备拉拢李柏,可大家都说李柏是皇族,不可能会倒向大宋,于是就搁置了。后来沈安用香露把李柏引入圈套,准备用香露生意和他长期合作……臣全数知晓,皇城司的人在其中奔走,都知道此事。」 赵祯的脸上重新浮现了笑容,说道:「辛苦了。」 他有些难为情说了辛苦,张八年以为是说自己,就硬邦邦的说道:「臣不辛苦。」 赵祯摆摆手,等他出去后,就嘆道:「李日尊对大宋多有不敬,此番派了内侍来做使者,看似推心置腹,可骨子里却还是敷衍的那一套。」 韩琦对此深有感触:「那个杨永顺说的都是套话,根本就没有一点诚意。」 「沈安斩杀使者倒是成了逼迫李柏低头的手段,算是功劳一件。」 赵祯笑道:「朕知道你的秉性,定然是不肯放过杨永顺,所以这个不算功劳。」 韩琦也说道:「此事若是一个不小心,就会酿成大祸。」 这事儿若是算功劳,怎么说出去? 斩杀了交趾使者算功劳? 你怕是脑子有病。 …… 第601章 咆哮皇城前 等沈安走了之后,韩琦才说出了自己的担忧:「陛下,沈安的香露已然成了利器,皇城司的人利用香露收服了不少外藩商人,此次更是拉拢了李柏……臣担心……」 若是沈安用香露生意勾搭些文武官员呢? 这对于猜忌的赵祯来说就是丹药,可赵祯却笑道:「那个生意里有仲鍼的份。」 韩琦一下就傻眼了。 那个沈安竟然捨得把这么值钱的生意送给当时还在落魄中的赵仲鍼? 这真是够大气啊! 几乎是聚宝盆般的宝贝就这么送出去,谁敢说不是大气韩琦就能抽他。 而沈安的这份大气今日就得到了回报。 赵祯笑道:「当年他来到汴梁时,和妹妹孤苦无依,后来就去州桥夜市做小生意,朕还记得当时第一次吃了他弄的炒菜……很出色的年轻人。」 曾公亮也深有感触:「臣在他的年纪时,还在家中读书。这一比较,臣就觉着……这么多年都是白活了。」 赵祯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体的虚弱,说道:「交趾人跋扈,那杨永顺派人刺杀沈安,朕怒不可遏,可那个交趾人竟然不在使团里,而是悄然潜入,否则朕哪里会放过杨永顺?」 欧阳修咦了一声,说道:「陛下,既然能潜入一人,那是否还有更多?这些人在大宋各处游走,多半是想打探消息。」 「西南最多。」 韩琦很冷静的说道:「交趾就盯着西南。」 赵祯嘆道:「小小交趾却野心勃勃,不过大宋国势正盛,他们不敢入侵,此后要小心才是。」 韩琦等人都应了,稍后回政事堂。 政事堂里,曾公亮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说道:「交趾人无耻!」 第1071页 沈安遇刺的事儿他先前才知道,只是忍着没发作,此刻他想起了在邕州时遭遇的交趾伏兵,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是无耻,不过此刻大宋的对手不是他们。」 韩琦冷冷的道:「大宋目前要在意的是李谅祚。最近西夏人频繁异动,虽然人数不多,可却不是好兆头。」 欧阳修骂道:「李谅祚小儿,竟然这般跋扈吗?」 「秋高马肥,他若是要动手,估摸着已经结束了。」 韩琦皱眉捂着肚子,说道:「老夫身体不适,今日怕是要歇息一下……」 曾公亮见他面露痛苦之色,就说道:「身体大事,赶紧去,官家那边我等说一声就是了。」 韩琦一路出去,正好遇到了苏洵。 苏洵不算是出色,官职也不大,但却託了有个天才儿子的福,宰辅们都认识他。 「见过韩相。」 苏洵很老实的行礼。 韩琦问道:「老夫记着你前些时日病了,怎么,这就好了?」 苏洵笑道:「算是好了。」 「谁治的?」 韩琦随口问了一句,然后准备走了。 「是沈待诏。」 尼玛! 韩琦觉得肚子更痛了。 「是沈待诏指出了郎中开药的不妥之处,后来还给了东西,否则下官的烧没那么容易退。」 苏洵觉得自己的运气不错,儿子苏轼犯病被沈安给治好了,虽然方法有些古怪,但终究是好了。他自己的病也是沈安出手点出了问题,否则看郎中后怕的模样,那药服用了,估摸是后果严重。 老苏家的运气不错啊! 苏洵心中欢喜,等到了礼院后,和他一起修书的姚辟早已来了。 「老泉兄,听闻子瞻在凤翔府那边颇为得意?」 「得意?没有的事。」 苏轼写信回家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而凤翔府有陈公弼在,所以苏洵很是放心。 为人父要谦逊,别人夸赞自家的孩子时别嘚瑟,所以苏洵只是习惯性的谦逊。 姚辟点点头,拿起一本书,淡淡的道:「外面有人说子瞻跋扈,陈公弼看在你的面子上多次手软,此事你要小心。」 苏洵愕然道:「不能吧?子瞻为人很好,再说陈公乃是我苏家的世交,子瞻怎会跋扈?」 姚辟放下书,皱眉道:「空穴不来风,这是子瞻仕途的开端,若是任由人诽谤,终究不美。」 诽谤与否姚辟不知,但这股子风潮却来得很快,很汹涌。 苏洵点头谢了,然后有些心不在焉的开始做事。 等下衙后,他出去遇到些别处的官吏,往日大家都是笑眯眯的,可今日大家的笑容却有些诡异。 「老泉兄,外面说苏轼被陈公弼呵斥,就写文讥讽还击,这是藐视上官。」 姚辟打探到了消息,担忧的道:「此事不简单。」 苏洵点头,等回家后也不给苏辙说,自然的吃饭睡觉。 而在宫中,赵仲鍼也是很自然的吃饭睡觉。 他躺在床上,王崇年站在床边说道:「他们说您跋扈,而且交好的人大多如此,可见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赵仲鍼没反应,王崇年继续说道:「还有人说宗室中……宗室中有潜质的人无数,官家只记得当年的那人,却忘记了帝王不该讲旧情。」 「这是说爹爹是靠着以前进过宫的经历,此次方能脱颖而出,靠的是旧情。」 赵仲鍼睁开了眼睛,淡淡的道:「宫中对爹爹并不友好,有的人当年做了恶事,怕爹爹会清算,于是和外人联手造谣生事,无趣。」 王崇年低声道:「小郎君,那就任由他们造谣?」 「跋扈不跋扈是官家和宰辅们说了算,我如今蛰伏着,若是他们还想藉机生事,那说不得就大闹一场,让他们知晓有的事不可做过了。」 「可这样会惹人不满。」 「太尖锐了?」 赵仲鍼笑了笑:「目下我并无人手去反击,不如此又能如何?」 王崇年欲言又止,最终躬身告退。 「灭了灯。」 「是。」 灯灭,寝宫内漆黑一片。 黑暗中,赵仲鍼伸出手臂指向空中,淡淡的道:「尽管来试试,看看我可怕了吗?!」 …… 宫中的谣言被曹皇后发现了,第二天她去找到了赵祯。 「官家,这些话传的过了些,而且任由他们非议仲鍼,这是不分尊卑。」 赵祯听了那些传言,就嘆道:「都是沈安引出来的,他身边的那些人都是跋扈非常,从王雱到仲鍼,莫不如此。连那苏轼也敢顶撞自己的长辈,果然啊!」 他有皇城司在手,这些消息一清二楚。 曹皇后讶然道:「苏轼……臣妾觉着怕是不能吧?这里面定然有些小人在作祟。」 曹御姐看过苏轼的诗词文章,觉得能写出那等诗词文章的人不该这样。 赵祯淡淡的道:「陈公弼是他的长辈,他却做文章讥讽,可见跋扈。」 曹皇后摇头嘆息,等回去后仔细一想,觉得这事儿怕是不对头。 「去打探苏轼的消息。」 最后她还是没忍住,把任守忠派了出去。 任守忠去了苏家,苏辙正好在家。 苏家自然没什么可以称道的地方,看着比较简陋。 第1072页 「你兄长在凤翔府得罪人了?」 见到苏辙,任守忠第一句话就这么问。 苏辙有些傻眼,「某不知。」 苏洵没告诉他,而他最近在家中蹲着,外界的消息一概不知。 任守忠失望的道:「外间传的沸沸扬扬的,说你兄长在凤翔府搅风搅雨,跋扈嚣张,你竟然不知?罢了。」 他拱拱手,准备去问苏洵。 「谁在传谣言?」 苏辙怒了,当即就写了一份奏疏递进去。 这份奏疏自然是进不了皇宫的,最终被卡在了某个地方无人问津。 苏辙不忍心告诉老父,怕他担心,而苏洵也担心这个儿子的火爆脾气,于是父子俩互相隐瞒着,都以为对方不知道。 第二天过去了,皇城中涛声依旧,苏辙的奏疏水花都没激起一朵。 某个值房里,小吏看着眼前的几大箩筐文书和奏疏,愁眉苦脸的道:「那些人无事可做了吗?整日什么忧国忧民忧官家的,浪费纸不说,还让某不得安宁。」 这几箩筐文书奏疏最后的命运就是暗无天日。 这是正常的程序,赵祯不知道,宰辅们也不关心,这些奏疏在第一关就会被刷下来了。 第三天…… 第三天苏辙出现在了皇城外。 殭尸围城依旧是每日一大景观,苏辙见识过,所以没有兴趣再看一遍。 他走到了韩琦的身前,拱手道:「敢问韩相,某的奏疏为何没有回应?」 韩琦皱眉看着他:「你是……」 他是首相,日理万机不说,每日见的人纷杂,一般人压根记不住。能记住苏洵是因为碰过面,而苏辙这等小年轻,韩琦没兴趣记住他。 「某苏辙。」 苏辙板着脸道:「敢问韩相,外间对家兄多有诽谤,朝中可有处置吗?」 「苏辙?」 韩琦想了想,才想起来苏辙是谁。 「此事朝中自有处置,你莫管。」 这等事谁会管? 管个屁! 韩琦的搪塞苏辙感觉到了,他本是急躁的性子,此刻就发作了起来:「韩相可是敷衍某吗?」 这个愣头青! 韩琦看了他一眼,漠然以对。 老夫哪有功夫来陪你扯淡。 苏洵正好过来,见状就喊道:「子由快回来。」 可苏辙的脾气却发作了,怒道:「忠直之士被诽谤无人过问,这个大宋是怎么了?」 沈安今日来晚了些,刚下马就听到了这话。 他觉得有些耳熟,就踮脚看了一眼,却发现是苏辙。 卧槽!这厮竟然咆哮皇城前啊! …… 第602章 奔放的苏洵父子 沈安今天本是不想来的,可昨夜杨卓雪嘀咕着什么有人欺负老丈人,所以他得来看看。 可还没看到老丈人,这边苏辙就发飙了。 那是韩琦啊!你竟然敢喷他? 而且苏辙一句『忠直之士被诽谤』,直接把在场的官员们都挨个抽了一顿。 你家兄长是忠直之士,那我们是什么? 一句话就得罪了无数人,这本事…… 幸好苏洵过去了,沈安止住脚步,开始搜寻老丈人。 苏洵肯定能压住苏辙的吧。 他在想着这个,就听到了一声怒吼。 「我儿被冤枉,为何没人管?这是有人在中间作祟!」 卧槽! 我的苏大爷啊! 沈安傻眼了。 周围的官员们都傻眼了。 王安石悄然过来,低声道:「苏洵的脾气不好,睚眦必报。」 沈安不解,王安石说道:「当初苏辙授官时,某觉着此人的性子有些偏激,就拦了一下,苏洵恼了……」 合着你竟然给苏辙使了绊马索? 老王啊老王,咱们是一伙儿的啊!你怎么就下得去手呢? 王安石说道:「苏辙太偏激……若是按照老夫的看法,他最好是去做事的地方,好生磨砺几年。」 沈安想拍自己的脑门子一巴掌,他觉得王安石做事太较真了些。 什么性格偏激,只管丢出去为官,磨砺几年。就如同是苏轼,被陈公弼揉来搓去,憋屈的不行,却不敢抵抗。 这也就是陈公弼,换了别人压根就不会管苏轼。 你嘚瑟你的,关我逑事。 苏洵父子俩昂首挺胸的出来了,众目睽睽之下,有人在看着沈安,说道:「这可是你惹的祸。」 这是赵仲鍼惹的祸! 有人要对付他,所以把苏轼提熘了出来敲打。 沈安看了那人一眼,周围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你怎么办? 缩着吧,否则就是众怒难犯。 「苏公!」 沈安跨出了一步,周围的目光多了惊讶。 「他果然出去了。」 「很豪气,却很蠢!」 「不过……某却觉着沈安能做朋友。」 「是啊!不过做他的朋友你得小心,看看苏轼,这不是无妄之灾是什么?这就是和沈安做朋友的下场。」 众人看着沈安走了过去,心想这人倒是勇气可嘉,可惜只是给自己找麻烦罢了。 苏辙大声的道:「安北,我兄长不是那等人。」 他的眼睛发红,显然是怒极了。 沈安认真的道:「子瞻不是那等人,他或许会有些得意,但却不会跋扈……」 第1073页 得意和跋扈是两码事。 王安石嘆息一声,然后微微摇头。 沈安的力挺很有义气,可却于事无补。 苏洵拱手道:「此事和安北不相干。」 老苏很有江湖大佬的做派,目光转动,说道:「老夫今日就为了我儿苏轼讨个公道,就问一句,我儿只是个小官,为何谣言这般疯狂?这是想做什么?」 咳咳! 周围一阵干咳。 老苏你也太不地道了吧,竟然把这事儿的底子都泄了,可是有些撕破脸哦。 许多事都有根源,但大家追究的却只是浮在表面上的那些原因。 为啥? 因为有规则在。 一般人再怎么斗都会在规则内斗,可苏洵明显的发飙了。 什么狗屁规则,老夫砸烂了它! 「放肆!」 有人出来呵斥了苏洵,却是他的上官。 「这个……放肆还是放屁?」 沈安往前一步,直接就把那厮给顶了回去。 这可是沈安。 苏洵父子最多是口头功夫,可沈安却是拳脚功夫。 而且这厮最近好像又立功了,弄不好正在寻人斗殴,好把功劳给抵消了去。 大伙儿本来是想看沈安大战苏洵的上官,可没想到那厮竟然缩了。 沈安看着宗室那边,沉声道:「有人在后面兴风作浪,在伸手,可得小心了自己的狗爪子,小心伸出来回不去!」 这话带着警告意味,而且针对性很强。 想搞赵仲鍼的必然是宗室中人。 赵允弼没来,不过沈安相信刚才的话会传到他的耳中。 一群老傢伙,都特么黄土埋脖子了还折腾。 「开门了!」 掖门打开,群臣准备进宫。 「苏轼被罚,回头写了文章讥讽上官!这如何不跋扈。不信可去问陈公弼,可去问问凤翔府的官员。」 有人在进宫之前说了这番话,一下就让苏洵父子傻眼了。 合着我儿子竟然真的顶撞了陈公弼? 苏洵在编书,每日沉浸在故纸堆里做学问,不问世事。 而苏辙留在京城照看他,但更多的是在家中看书做文章。 这父子俩都成了宅男,对外界的消息一概不知,所以一听这话就下意识的看向了沈安。 苏轼那厮报喜不报忧,可把自己的父亲和弟弟给坑惨了! 沈安正色道:「那是磨砺,子瞻早就来信给某说过,这是陈公弼对他的磨砺……不是世交吗?子瞻是晚辈和长辈开玩笑呢!」 卧槽! 好个无耻的沈安北! 众人听了这个解释不禁都气乐了。 「此人真不愧是大宋外事第一人,就这颠倒黑白的本事,谁能比得过他?」 众人只是哂笑而已,觉得沈安的这个狡辩有些强词夺理。 沈安见苏辙气得够呛,担心他犯傻,就不进宫了,拉着他在边上吃东西。 苏洵也难得脱岗,三人在小摊边上边吃边聊。 「子瞻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不知道收敛,于是陈公弼就要收拾他,敲打他,这等事常见,可被人揪住不放就麻烦了。」 苏洵不是笨蛋,否则也不会在二十多岁开始努力读书,然后一举成名。 苏辙也傻眼了,他的嘴里还吸熘着一根面条,就问道:「大哥怎会这样?」 你大哥就这样! 沈安心中腹诽着苏轼的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然后劝道:「此事不必去管,任由他们说,到时候陈公弼那边说一句比什么都管用。」 苏洵嘆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只是陈公弼对子瞻多有教导,此次却把他卷了进来,是老夫对不住他。」 三人在小摊边坐了许久,苏洵也不想回去了,就准备去请个病假。 「有捷报。」 两骑疾驰而来,众人纷纷避在边上。 「秦州大捷,李谅祚败走!」 啥? 沈安一听就懵了。 这什么情况? 李谅祚什么时候入侵秦州了? 奏报一来不是入侵,竟然是捷报。 「秦州知州是张方平!」 苏洵父子都雀跃起来,对于张方平这个恩人能立下大功倍感欢喜。 沈安招手道:「怎么回事?」 捷报允许披露些战情来激励士气,报捷的军士见沈安穿着官服,就说道:「苏判官斩杀敌军斥候及时报信,秦州城因此得存,李谅祚偷袭无功而返……」 啥? 沈安想杀人。 他回身一看,苏洵在发呆,苏辙在发呆。 「秦州的判官姓什么?」 「好像是姓李。」 张方平去了秦州做知州,苏洵父子对那边也多有关注,所以两人最后确定了那边的判官姓李。 「那苏判官是谁?」 父子俩待不住了,可他们却没资格求见赵祯。 「某进宫!」 沈安主动请缨,苏洵和苏辙齐齐拱手。 「我父子就在宫外等候消息。」 …… 小朝会今日议事的节奏不算快,主要是因为赵祯在发呆。 他的发呆史很长,韩琦担心的看了一眼,怕他突然歪倒。 大家心不在焉的议事,赵祯就只是点头。 这是一种常态,说明官家没兴趣管这些。 第1074页 宰辅们依次商议,想着让他早点回去休息。 「捷报!」 昏昏欲睡的气氛被打破了,赵祯的精神一振,喊道:「快让他进来。」 报捷的军士风尘僕僕的被带进来,行礼后大声的道:「陛下,十七日前,李谅祚率军三万突袭秦州……」 啪! 赵祯拍了一下大腿,紧张的都忘记了疼痛。 韩琦握紧了笏板,瞪大着眼睛。 「李谅祚在一边领军攻打,另一头却安排了偷袭。」 这种事儿经常发生,守将若是兵力部署不恰当,很容易会被破城。 「无耻!」 欧阳修怒喝一声,赵祯却被他打断了报捷很不满,说道:「快说说,后面怎么了。」 军士继续说道:「就在此时,苏判官被派来秦州公干,撞见了敌军偷袭的人马,当即斩杀一人,及时报信……」 「好啊!」 曾公亮松了一口气,说道:「臣一直就担心李谅祚的动作,果然,这小子就来了,幸而被识破了,否则秦州危矣。」 欧阳修欣慰的道:「只要秦州守住,凤翔府在另一边牵制,李谅祚就只能退回去,无功而返。」 韩琦皱眉道:「苏判官?是谁?」 赵祯一怔,但他却不知道具体的官员任命,就笑道:「此人可是立功了,回头记好,等以后升迁时优先处置。」 欧阳修抚须道:「陛下,臣记着秦州的判官不姓苏,倒是凤翔府有个苏轼在那里做判官。」 尼玛! 不会真是苏轼吧! 韩琦的脸色有些难看,心想老夫才将冷对苏辙父子,这会儿你苏轼就来个杀敌立功,这是要让老夫难堪吗? 军士说道:「那位苏判官就是凤翔府的苏轼……」 说完后他发现殿内很安静,就瞥了一眼。 官家在发呆,宰辅们在发呆…… 第603章 为苏轼平反 能被派来报捷,这个军士自然应变能力不差。在这一路他都想过面圣时的场景,觉得自己能从容面对。 可此刻他却有些心慌。 他慌得一批! 怎么我还没说完,官家和宰辅们都像是失魂落魄了? 「哎!」 终于有人出声了,却是赵祯。 「苏轼杀人了?」 如果说先前的气氛是地狱,那么现在就是天堂。 军士心中欢喜,也忘却了胆怯,说道:「陛下,苏判官立下了大功。」 韩琦皱眉道:「陛下,发行敌军偷袭,保住了秦州城,这确实是大功,该赏便赏。只是那苏轼的性子却不好,该磨砺一番才是。」 太过跋扈的官员,按照大宋的传统,就该扔到某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待几年,若是改好了再回来。 赵祯抚须沉思,欧阳修说道:「韩相,苏轼文採过人……」 「文采不是为官的本事。若论文采,老夫不及他,可老夫如今是宰辅,他是什么?」 韩琦冷冷的道:「若是用文采来论官职的大小,那老夫大抵只能去做个转运使,一辈子都无法窥望相位。」 若论文采,这里要数欧阳修最为得意。 可韩琦一番话直接就抽了他一耳光。 别看你文采比老夫好,可老夫是首相,你才是参政知事。 至于苏轼……文採好有屁用,大伙儿都是宦海老臣,文采有啥用……你心里没数吗? 欧阳修被这话气得憋住了,韩琦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只觉得心中大快,就拱手道:「陛下,柄国当公允,公私分明,所以臣以为,为官还是要看本事。」 那苏轼跋扈,还是磨一磨吧。 曾公亮想了想,说道:「苏轼才二十来岁,还年轻。」 他摸摸自己斑白的鬍鬚,不禁有些唏嘘。 「当年臣也年轻过,从那时到现在,臣只觉得恍若一梦,恨不能再度少年。」 韩琦一怔,被勾起了些当年的回忆,就微笑道:「臣年轻时……虽然有些艰难,可如今想来却恨不能回去,从头再来。」 一群老汉在唏嘘着自己的青葱岁月,赵祯干咳一声,说道:「李谅祚此次入侵当是偷袭,能成功就成功,不能就远遁,这一次他走了,下次呢?」 「陛下,沈安求见。」 赵祯点点头,然后说道:「朕正想听听练兵之事。」 李谅祚都出来了,大宋和西夏之间的关系会怎么走? 韩琦有些惆怅的道:「李谅祚狡诈,竟然一击不中就远遁,可见威望不足,就怕攻打坚城。」 曾公亮贊道:「韩相此言有理。」 稍后沈安进来,行礼后就厚颜问道:「陛下,臣先前听到是苏判官,敢问是哪位?」 赵祯不自然的道:「苏轼。」 苏轼跋扈,功劳却不好算,最后还得要打磨一番。 可沈安和苏轼交好,定然会为他抱屈,到时候又是头痛。 赵祯嘆息一声,觉得帝王就是和稀泥的。 沈安心中一喜,想大笑却觉得不合适,就憋着说道:「陛下,苏轼在汴梁时,和臣等闻鸡起舞,身手不凡,如今能斩杀敌军,可见文官杀敌也不在话下,韩相,下次上阵,某请韩相併肩沖阵,为大宋杀敌,可好?」 好个鬼! 韩琦别过脸去,不肯应声。 赵祯看着韩琦的身材,想到战马都驮不动他的场景,不禁就笑了。然后觉得有些不厚道,就板着脸道:「苏轼跋扈,朕想着……等他在凤翔府任满,再去地方磨砺一番。」 第1075页 韩琦微微点头,说道:「正该如此。」 那军士手中拿着报捷文书,见君臣都在数落苏轼,就傻眼的道:「陛下,有……有文书。」 「拿来。」 赵祯一时说的口滑,倒是忘却了文书的事。 「能击走李谅祚,张方平果然是稳重……嗯?」 报捷文书很简单,前面说了战事,正如军士所说,苏轼撞破敌军的偷袭,甚至被擒住了…… 赵祯抬头,贊道:「苏轼被敌军擒住,就在青州城下,他悍然一击,杀了敌军,然后从容入城,果然是有勇有谋。」 韩琦的面色微微有些凝重。 曾公亮却点头道:「竟然这般厉害,可见……安北,你聚拢了一群年轻人每日练武读书,如今看来功用不小啊!」 苏轼若非是在沈安那里操练许久,哪里能杀人? 沈安很是纯良老实的说道:「只是练些花拳绣腿罢了。」 韩琦的嘴角抽搐,欧阳修却说道:「你那个若是花拳绣腿,那种谔的是什么?」 你带出了折克行,而折克行击败了种谔,你说自己的本事是花拳绣腿,那种家的岂不是孩子的把戏? 这话讽刺的如此的隐晦,真是有文人的风骨啊! 欧阳修看着沈安,欣慰的点点头,觉得这娃总算是学会了文人的那一套,以后融入进来指日可待了。 赵祯继续往下看,然后整个人就僵住了,他微微抬眸,说道:「张方平对苏轼赞不绝口,认为此人谦逊有礼。」 这尼玛是谁在说苏轼跋扈的? 那些传言有鼻子有眼的,仿佛苏轼就是个恶魔,而恶魔是谁弄出来的? 就是下面的沈安。 沈安弄出了苏轼,那和他在一起时间更长的赵仲鍼呢? 赵仲鍼是不是更跋扈? 作为未来的帝王人选,跋扈要不得啊! 这种迂回的攻击方式赵祯很熟悉,但他只是在旁观着。 如今张方平的赞美就是反击,一击重重的耳光打了过来,某些人要觉得脸痛了。 韩琦皱眉道:「苏轼救了秦州,张方平怕是欢喜狠了吧。而且张方平是苏家的恩人,当年就极为看好苏轼……」 官家,张方平和苏家是穿一条裤子的关系,您可别被他忽悠了。 赵祯点点头,然后继续往下看。 「……陈公弼来信,对苏轼极为赞嘆,认为赤子之心,做事少有机心,未来当可大用……」 韩琦的脸颊颤动了一下,只觉得温度在升高。 他才质疑张方平为苏轼遮掩,可苏轼跋扈的当事人陈公弼就出手了,直接夸赞了苏轼。 外间说苏轼跋扈,大多是依据他和陈公弼之间的往来,可如今陈公弼出手,那些传言顷刻间就变成了笑话。 韩琦很尴尬的道:「臣……陈公弼却是君子。」 这话有些自取其辱的味道,但他是首相,自然不肯丢人。 赵祯点头道:「正是如此,苏轼……不错。」 苏轼不错! 这话出自赵祯的口,算是为苏轼平反了。 沈安心中欢喜,拱手道:「多谢陛下为苏轼直言。臣今日有言,不说不快。千夫所指,无疾而终,众口铄金,谣言毁人……陛下,苏轼多好的一个年轻人,文採风流,外藩使者来到了汴梁,首要问苏轼可有新作。这样一位大才,为何会谣言缠身呢?」 赵祯微微皱眉,这里面的原因他知道,不外乎就是宗室里的一些人在作祟。 他们都以为朕垂垂老矣,活不长了,所以在上蹿下跳…… 赵祯微微抿嘴,脸颊垂下的肉鼓起,竟然有些横肉的凶厉。 「臣以为这是隔山打牛……这是项庄舞剑!」 沈安的声音越来越高,「有些人在打着见不得人的主意,这些人就像是暗沟里的老鼠,浑身湿漉漉的,一双小眼在窥探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并在跃跃欲试。陛下,臣以为当斩断这些人的爪子,如此方能为后世子孙开个好头。」 殿内沉寂了下来,报捷的军士有些傻眼,沈安心中微动,就目视陈忠珩,然后指指这个军士。 他再听下去,说不得会被皇城司的人盯上,会倒大霉。 陈忠珩低声道:「陛下,那军士看着辛苦,臣带他下去……」 赵祯点点头,等军士走后,他的眉间多了怒色,说道:「皇子不可深居宫中不问世事,来人。」 「陛下!」 赵祯觉得胸口那里有一股子火在燃烧着,让他焦躁不安。 他的面色渐渐潮红起来,呼吸也有些急促,「去,告诉皇子,出宫去看看百姓。」 「是。」 「去,告诉李璋,让他领精兵,护送皇子出宫。」 「是。」 皇帝一直在冷眼旁观这齣戏,此刻却骤然发作起来,让人心惊。 一缕斑白的头发垂落下来,挡住了赵祯的视线,他气息咻咻,眼中多了血丝。 这是一个垂暮的帝王,在最后的岁月里,他在试图挣扎,并放弃了一些以往的软弱。 沈安垂眸,知道赵祯这是做出了选择。 他必须要力挺皇子,把这股子邪气压下去,否则等他一去,这个大宋就要风雨飘摇了。 随后各自散去,沈安走在宰辅们的后面,韩琦突然问道:「李谅祚想要什么?」 第1076页 「野狼狩猎,能抓到猎物就抓,抓不到就换一个猎物。」 西夏人被大宋和辽人夹在中间,空有一身凶悍之气,却不得伸展,最后只能和大宋来一场百年战争。 韩琦点头,说道:「你对外事确有常人不及之眼光,不过官家最近的身体看着不错,李谅祚若是再来,那就给他一个教训。」 赵祯的身体不好,大家都希望边疆安宁,别找事。可李谅祚却不会听他们的,越是这等时候,他就越喜欢出击。 可赵祯的身体…… 沈安想起先前看到赵祯的模样,不禁有些迷茫。 那是兴奋? 不,像是燥热。 …… 第604章 为老丈人出气 赵祯的面色潮红,气息咻咻,这在沈安看来就是内里出了问题,至少是上火。 可他是怎么上的火? 最近朝中也没什么让他恼火的地方,他这是怎么了? 沈安一路琢磨着,出了皇城后,苏洵父子就迎了过来。 「安北,那苏判官是谁?」 苏洵有些忐忑,刚才在外面等候时,他和苏辙分析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敢确定。 边上有几个官吏在等候通禀,看他们目视这边,并窃窃私语的模样,分明就是在取笑。 沈安正色道:「恭喜苏公。」 「什么?」 苏洵眨眨眼睛,问道:「恭喜老夫?」 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面上充血,看着颇为红润。 沈安笑道:「李谅祚偷袭秦州,苏轼识破敌军的行藏,被擒后临危不惧,众目睽睽之下手刃敌军一人,从容进城……秦州赖他而转危为安……」 「我的儿……」 苏洵的身体开始颤抖,老泪纵横的道:「你的娘去了,为父就担心你们兄弟走错路……如今你立下大功……为父也就放心了。」 从谣言爆出来之后,苏洵的压力非常大。可他还得去编书,回到家中后还得面带笑容的瞒着苏辙…… 对苏轼的担忧让他几欲崩溃,刚才的忐忑更是催化剂,让他的情绪一下就爆炸了。 沈安这几日也了解了一下,苏洵这人……怎么说呢?这人有些护崽,王安石拦了苏辙一次就被他恨之入骨,被骂为小人。 而苏辙…… 不得不说,龙生九子当真都不同。 和苏轼的豁达大气相比,苏辙更像是苏洵的复制品。 苏洵年轻时大抵也是个愤青,脾气焦躁,直至二十多岁才开始认真读书。而且他不读死书,有机会就出外游学,把子女丢给妻子程氏教导。 其后他的人生道路便顺畅了,不但读书有成,而且还认识了不少贵人。等他携子入京时,几篇文章引得士林轰动,苏氏父子三人名声大噪。 可惜程氏并未享受到这些光环,就在他们父子得意时便在眉山病逝。 随后就是宦途,苏洵的年纪大了,仕途算是添头,没什么可说的;而苏辙性情偏激,幸而留在了京城,若是此时下去任职,多半会被弄的灰头土脸。 苏氏最出色的自然就是苏轼,那诗词文章一出来,堪称是洛阳纸贵。 可这个大儿子却有些吊儿郎当的,做事不细心,被陈公弼多次敲打收拾。 可这小子竟然敢反击…… 眼瞅着这个最有出息的儿子被传言给淹没了,苏洵当真是心急如焚,恨不能飞去凤翔府,一顿棍子把他抽醒。 可没等他找来棍子,捷报就来了。 苏洵的情绪一下就崩溃了,惊喜交加之下,差点就翻了白眼。 苏辙扶着他,自己也是眼中含泪,但却欢喜。 那边的官吏听到了沈安的话,几人面面相觑,有人低声道:「莫不是假的?」 「那是沈安,这里是皇城外,他再厚的脸皮也不会说假话。」 「那……难道苏轼真的立下大功?可手刃敌军……这个有些扯了吧?」 「是啊!苏轼的诗词文章某是佩服的,可杀人,还杀的是凶悍的西夏军士,某却不敢相信。」 「可那是沈安说的。」 几人有些惊讶,这时里面出来一个小吏,喊道:「苏洵可在?刚才都在的,人呢?」 沈安闪开一些,小吏才见到了苏洵父子,他近前笑道:「苏公,下官奉命传话,令子苏轼在秦州立下大功,这些时日的谣言皇城司自然会清理,请苏公放心……这是……激动的啊!」 见苏洵眼中红肿,小吏笑道:「苏公今日便可回家歇息了,回头叫人弄些好羊肉,再弄些好酒,人生当此时嘛,不乐呵算是什么大功?」 这小吏一番话说得很是灵巧,大抵和市井小贩也不差。 苏洵拱手谢过,说道:「多谢了。」 小吏说道:「这是欧阳公令下官传的话。」 正所谓做好事要留名,所以这个要说清楚。 苏洵谢了,然后看着沈安,感慨的道:「当初子瞻跟着你厮混,老夫还嘀咕着,担心他荒废了功课,暗地里也敲打过几次,可子瞻就是不理。如今看来,那不是厮混,而是正经事……」 若非是沈安的影响,苏轼此次大抵要被拖去西夏,然后成为大宋的耻辱和笑柄。 所以苏洵很是感激沈安,一把拽住他就走,说是回家喝酒。 「苏公,某这里还有事呢?真的有事,不是谦虚……」 第1077页 沈安没法,最后只得说了自己的事:「我家丈人遇到了些麻烦……」 苏洵一听就爽快的道:「都是一家人,什么麻烦?走,一起去看看,若是能帮手,老夫……」 他斜睨着沈安,用那种很是得意的口吻说道:「老夫当年四处游学,贼人可是遇到过的。若是有人想动手,且让他饱尝老夫的拳头。」 这老汉真是欢喜狠了,竟然和年轻人般的挥动着拳头,结果身体一个踉跄,幸而被苏辙拉住了。 三人一路到了御史台,苏洵在外面和儿子商议该怎么庆贺,是不是买半边羊……沈安按照事先探听到的消息找人。 「林建?」 「对,就说某找他有事。」 守门的本想拒绝,可想起上次沈安闹过御史台一次,只得堆笑道:「待诏且等等。」 「好说。」 沈安担心那个林建不敢出来,就说道:「动口不动手,沈某最喜欢以德服人。」 某信你的鬼! 门子想起上次被沈安抽了一顿的前辈,就进去通报。 没等多久,就见门子带着了一个官员来。 此人看着仪态潇洒,脸上挂着微笑,风度翩翩。 「可是沈待诏?」 此人近前拱手,很是平静的道:「某林建,沈待诏这是何意?」 沈安站在门内,淡淡的道:「听闻你在御史台有些跋扈?」 卧槽! 门子几乎想喷血。 苏轼的跋扈事件才将消散,你就拎着这个罪名来给人扣帽子,过分了吧? 林建却不慌不忙的道:「某在御史台……这么说吧,某喜欢文章,在御史台和同僚多有交流请教,你是为了杨继年来的吧?他那边执拗,和某几番交流,却……」 他很是遗憾的道:「某都说了他的文章不行,可这人却不肯认输,几次三番让某也很是为难。其实这等交流是互相请益,可你知道的,若是对方的水准太差……就像是下棋,若是对手太差,和他对弈就是一种痛苦,甚至是一种煎熬,会让你的棋力下降……」 他说话间还摊开手,显得很是无奈。 「文章?」 家中的媳妇说的含含糊糊的,大抵丈母娘那边就没弄清楚这事的来由,只说是有人为难。 林建的姿态很高,而且深得羞辱人的真谛,一番话把自己架的高高的,顺带把杨继年一脚踩到了泥地里。 沈安似笑非笑的道:「你的文章很出色?」 林建笑了笑,说道:「一般罢了……」 某一般,杨继年的就惨不忍睹了。 门子得意的道:「林御史的文章在御史台赫赫有名呢!」 沈安好奇的问道:「多有名?」 林建矜持的笑了笑,并不回答。 门子说道:「上次有人写了奏疏,说是好文章,来御史台得意了一番,林御史出来口占一篇文章,那人掩面而去……」 林建淡淡的道:「过去的事,说了作甚?」 沈安问道:「是什么文章?」 林建笑道:「不值一提的文章……」 沈安突然就笑了,用很是邪恶的姿态问道:「那某和你交流请益一番可好?」 林建一怔,然后笑道:「尽可来。」 他觉得自己只需用一半脑子就能轻松的碾压沈安。 门子面色红润,显然是想看沈安的热闹。 「可某今日却有些不舒服……」沈安侧身,身后的苏洵父子就露脸了。 苏洵笑道:「文章老夫不怎么样,不过子由还行,子由。」 「爹爹。」 「去,和这位林御史请教一番。」 竟然是苏洵父子? 卧槽! 林建傻眼了,旋即胸口憋闷,只想吐血。 这可是苏洵,他当年的文章被欧阳修比作是贾谊。 贾谊是谁? 前汉的文学大佬,一篇《过秦论》千古流芳,其它文章同样出色。 这样的苏洵竟然说自己的文章不怎么样,你让大家怎么活? 至于苏辙,这位可是过了制科考试的人才,若非是观点太过偏激,早已声名大噪。 这对父子站在御史台的外面,林建只觉得一股冷风迎面吹来,让他不禁后仰了一下脑袋。 不是一个行业的,你就不知道面对本行业大佬的那种压力。 苏辙的性子本就偏激,先前在后面听到了林建的一番话后,就觉得此人是小人,所以他就忍不住拱手道:「还请林御史指教!」 瞬间林建就觉得眼前多了一柄利剑。 他微笑道:「某这里却还有些公事,下次吧。」 输人不输阵,咱先来个遁法再说。 可他却不知道苏辙的性子,于是就悲剧了。 「某知道御史事务不多,今日某诚恳请教,还请林御史指点。」 杨继年的性格不会去挑衅谁,林建多半是和他有矛盾,然后就借请教之名去羞辱他。 羞辱一时爽,全家那个啥。 第605章 这个女婿不错,水军的对手 「子瞻的性子更像是他娘,豪爽。这些年某没操过什么心,这孩子就这么一路起来了……」 苏洵和沈安在边上闲聊,说到苏轼时,苏洵很是得意。 有这么一个天才的儿子,当真是没法不骄傲啊! 而在另一边,苏辙已经成功的引来了不少人。 第1078页 「某听闻你能口占文章,如此某这里便试试……」 苏辙想了想,说道:「某这里有了……尝读六国《世家》,窃怪天下之诸侯,以五倍之地,十倍之众,发愤西向……」 苏辙一篇文章做来,周围的人都频频点头。 沈安在边上也听的『如痴如醉』,实则是在想着战船的事儿。 大宋必须要出海,先期可以谋求商业利益,后期就要着眼夺取地盘,而这一切都离不开战船。 蒲玖不知道怎么样了,不过皇城司的人在盯着他,沈安确信他无法逃脱。 水师…… 他想起了王雱和陈昂,那两人现在应该往广州那边去了吧。 「……还请指教。」 里面的苏辙念完了一篇文章,然后拱手请教林建。 沈安淡淡的道:「今日你若是能赢了子由,某就在御史台给你们看大门。」 那些官吏不禁都心动了。 他们想起了沈安上次肆虐御史台的难堪,若是今日林建胜过苏辙,御史台可就是扬眉吐气了呀! 沈安双手抱胸,很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他的心中却在嘚瑟。 知道啥叫做『唐宋八大家』不? 八个大佬,苏洵父子占据三个。你往前往后看,可还曾有第二个这等牛气沖天的人家? 说诗词,来,苏轼会和你切磋一番。 说文章,来,苏家父子三人可以和你谈谈心,保证让你宾至如归。 林建面色青白,突然捂着肚子道:「某拉肚子了……」 嗖的一下,眼前就没人了。 我去! 沈安本想为老丈人出个气,可没想到竟然遇到了个滚刀肉。 这是屎遁。 周围的人也傻眼了,然后就闹笑了起来。 大家都算是看出来了,沈安是来为杨继年出气的。苏洵不出面是觉得以大欺小没意思,于是苏辙出马…… 可林建竟然就屎遁了。 这事儿…… 一阵闹笑后,沈安被苏洵拉着去喝酒庆贺,御史台里又安静了下来。 稍后出去办事的杨继年回来,发现大家看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对。 「杨御史……你和苏洵认识?」 杨继年摇头:「不认识。」 同僚干笑道:「先前苏洵带着苏辙来了御史台,苏辙口占一篇文章让林建掩面而逃。」 杨继年皱眉道:「可是沈安?」 同僚点头道:「杨御史有个好女婿啊!」 杨继年木然拱手,同僚出去后就和人说:「杨继年好面子,沈安代为出手定然不讨好,到时候翁婿大战一场,可就热闹了。」 下衙后,杨继年缓缓回去,有好事者见他在州桥夜市那里买了几个炒菜,就低笑道:「这人怕是回家要大醉一场了,以酒消愁。」 自从杨卓雪嫁出去后,杨家就显得有些冷清。每日儿子去上学,杨继年上衙,剩下李氏在家中很是无趣。 杨继年也觉得无趣。 所以进门见到了自己出嫁的女儿后,就问道:「怎么来了?」 杨卓雪笑道:「爹爹,今日官人在苏家喝酒,说让我来这边……」 老丈人的性子别扭,沈安还得顾忌些他的自尊心,所以就把媳妇派来了。 杨继年把手中的食盒提起来,说道:「娘子叫人去整治了,弄壶好酒来。」 李氏先前已经听女儿说过了那事,对于女婿出手相助她自然是欢喜的,可却有些担心自家官人的执拗。 她出去叫阿青去热酒,然后又把炒菜热了一下,一家四口久违的聚在一起吃饭。 吃饭时杨卓超频繁的问姐姐沈安的事,李氏看了面无表情的杨继年一眼,说道:「你问你姐夫的事作甚?快吃饭。」 杨卓超正是人嫌狗憎的年纪,闻言就嚷道:「娘,学里说姐夫厉害,如今大家都按照姐夫说的法子读书,好苦!」 他正是需要偶像的年纪,沈安倒也还当得。可每天在题海里遨游的他却一点儿都不喜欢自家姐夫。 李氏瞪了他一眼,说道:「苦什么?不苦怎么考进士?」 「孩子……闹腾些好。」 李氏愕然看着丈夫,觉得他怕是个假的。 杨卓雪也有些吃惊。 在她的印象里,父亲对弟弟的学业管的很严,别说是闹腾,但凡叫苦都会被收拾。 今儿这是怎么了? 在妻女惊讶的眼神中,杨继年举杯喝了酒,然后缓缓的道:「为夫在官场多年,不懂……不,不是不懂,而是不屑于去钻营,所以……这些年委屈你们了。」 李氏低下头,然后又抬起来,笑道:「官人说什么呢,这个家就是您给撑起来的。」 「男人自然要撑起一个家。」杨继年看了迷惑的儿子一眼,说道:「是卓雪去给女婿说了?」 他没说什么事,可杨卓雪却有些不安的道:「爹爹……我……我只是……」 「没什么。」 杨继年笑了笑,说道:「今日那林建被苏辙逼的走投无路,最后藉机跑了,御史台的官员笑作一团……」 他放下酒杯,起身道:「你们慢慢的吃。」 李氏觉得这种气氛不大对,好像……有些不可思议。 杨继年走到了门边,止步道:「沈安这个女婿……不错。」 正在担心的杨卓雪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可李氏也有些懵。 第1079页 母女俩都觉得杨继年今天的表现太不正常了。 李氏放下筷子跟了出去。 杨继年在散步,见她出来就说道:「为夫并无他意,只是沈安今日竟然找了苏洵父子来,可见是用心了。人说女婿如半子,为夫往日是不信的,可沈安做的却极好。」 李氏这才相信他不是犯抽抽了,「官人,卓雪都能回娘家呢。旁人的媳妇哪能这样的?只有咱们家的女婿这般大气……」 这话她说的极为得意。 「那些街坊和亲戚开始还觉着咱们家高攀了,沈安定然不会给好脸色,可看看,看看,卓雪现在被养的白白胖胖的回来了,每次都还带些稀罕物,可见女婿的真心。」 杨继年点头道:「这个女婿是不错。」 他们口中不错的沈安被灌的七荤八素的,此刻正在家里呕吐。 果果在后面皱着小眉头,「哥哥不该喝酒。」 「呕!」 沈安双手撑着木盆的边上,吐的眼泪汪汪的。 他只是有些头晕,可肠胃的反应却止不住。 果果嘆息一声,说道:「哥哥就是不听话。」 说完她走了过去,双手握拳,就像是大人般的给哥哥捶背。 「呕!」 「哎!」 「呕!」 沈安吐一下,果果就拍打一下,然后还小大人般的嘆息一声。 杨卓雪回来时就看到了这个场景,正好曾二梅送了醒酒汤来,她把沈安扶着坐在边上,然后帮他擦嘴漱口,最后喝了醒酒汤。 「我没醉!」 沈安觉得自己真没醉,可杨卓雪却扶着他上了床,「官人,妾身在娘家时,巷子里有个街坊喜欢喝酒打女人,每次喝多了都喊着什么某没醉,然后打他娘子……打的好惨……」 沈安本想再挣扎一下,可被杨卓雪这么一说,反而没法动弹了。 哥不是那等人渣啊! 杨卓雪洗漱之后也上了床,还担心沈安烂醉,就伸手搂住了他。 这个媳妇儿不错啊! 沈安心中舒坦,也就装作酒醉的模样享受了一番温柔。 「爹爹先前说你好呢,我听了高兴,就下厨做了几个菜,爹爹就喝酒,结果喝多了……」 老丈人竟然高兴? 沈安觉得这是好事儿,至少以后不用担心面对着一个极度好面子的老丈人。 杨卓雪伸手拍拍他,就像是哄孩子睡觉般的自然。 「爹爹喝多了,说林建今日躲在茅房里一直没出来,是羞于见人,当真是痛快……」 「爹爹还说人还是要看开些,不过他习惯了这样……」 「官人……官人……」 …… 第二天凌晨。 当沈安醒来时,就努力的回想了一下昨晚的事。 我竟然被媳妇儿哄孩子般的哄睡着了? 他感到有些羞耻。 等出去洗漱时,果果在外面跑步,嚷道:「哥哥吐了好多,好臭。」 哎! 喝多了还会被妹妹嫌弃。 早饭沈安吃了不少,然后有些冒胃酸。 「果果不许挑食!」 沈安盯住了妹妹,等吃完早饭后,果果就怂恿着要出去玩,说是金明池那里在造船,很好玩。 「等哥哥先去看了再说。」 金明池造船就是打造水军的第一步,造出的船只供水军操练。 到了前院,陈洛不在,闻小种指指厨房,沈安就明白了。 从提亲开始,陈洛和曾二梅算是得偿所愿,经常在一起腻歪。若非是顾忌规矩,这对男女怕是都要提前双宿双飞了。 「走,去金明池!」 在出了那位闻五十二之后,沈安每次出门都要带着人。 出了家门,沈安习惯性的左右看看,闻小种说道:「郎君,闻先生做事谨慎,现在应当是无事。」 谨慎就好啊! 沈安不担心谨慎的对手,只担心对手疯狂。 一路到了金明池,竟然遇到了赵曙。 赵曙带着不少人,站在一艘半成品的战船边上问道:「水军的对手是谁?」 第606章 出海挣大钱 金明池畔杨柳依依,湖面上残荷随着水波摆动。水波浩渺,一副肃杀模样。 就在边上一排半成品战船上,工匠们站的零零散散的,在听皇子说话。 蒲玖穿着一身皮袄,有些茫然的道:「大宋水军的对手……大王,小人不知。」 海外就是那些国家,他不觉得谁会是大宋的对头。 赵曙负手看着那些船只,恰好看到了被侍卫拦在外围的沈安,就招招手。 沈安过来行礼,赵曙说道:「听闻你昨日喝醉了?」 这是谁在散播哥的坏话? 沈安没想到自己喝醉的消息竟然连宫中都知道了,可见那长舌妇定然是官面上的傢伙。 「大王,臣只是肠胃不适。」 赵曙笑了笑,并未纠结这个问题。他指着战船问道:「我问你,大宋水军的对头是谁?」 「海外诸国。」 啧! 蒲玖有些头痛。 他现在被皇城司的人盯着,压根就没办法离开大宋。时日一久,就干脆把自己当做是大宋人。 既然是一伙儿的,他觉得沈安的看法有问题,自然要提醒一下。 「待诏,海外那些地方多是土人。大宋只需派几艘船过去,刀枪一亮出来,保证他们马上跪地请降。」 第1080页 这个……他们太弱小了,不配做大宋的对手啊! 赵曙微微点头道:「不可欺凌弱小。」 扯淡! 沈安眯眼看着蒲玖,说道:「大王有所不知,那些土人愚昧,语言文字都没有,有的还以杀人为乐,以人为食。」 我去! 赵曙瞬间就变色了:「竟然有食人的地方?你莫不是哄我?」 沈安指着尴尬的蒲玖说道:「大王问他就知道了。」 蒲玖拱手道:「待诏好见识。海外确有食人一族,他们的地方无人敢靠近。」 赵曙问道:「既然无人敢靠近,那为何知道他们食人?」 蒲玖的眼中多了惊怖,说道:「十余年前,一艘被大风打坏的商船靠在了一个岛上,他们看到小径,就知道有人住在这里,于是欢喜的去探路……」 「……他们遇到了一群土人,就笑着比划,想寻求食物……」 向食人族要食物…… 沈安觉得那些船员是在寻死。 「那些土人见到他们就两眼放光,他们正说是遇到了好心人,那些土人就举起木棍,拿起了吹筒……」 蒲玖的眼中全是恐惧,「他们觉着不对,于是就开始奔逃,整个岛上都是土人……他们被追着到处跑……大部分人都被弄倒了……」 「有五人侥幸逃脱躲在了土人聚居的地方,他们想等天黑跑去海边,然后就看到了土人做饭……」 「他们开始……」 赵曙的咽喉开始涌动起来,他身边的侍卫和内侍们都很难受。 「……那些野人饱餐了一顿,剩下的都用盐腌了起来……」 「呕!」 有内侍回身狂呕,这一下引发了大规模的效仿,金明池畔马上就多了许多酸臭味。 蒲玖还沉浸在回忆里而不可自拔:「后来他们成功逃了出来,一直在海上飘荡,直至遇到救援。途中他们断了食物……五人,被吃掉了三人。剩下的两人也有些疯狂……」 卧槽! 听到这里时,沈安觉得这事儿可以改编成一部大戏,拍出来肯定大卖。 食人族、内讧、飢饿面前的人性……多好的题材啊! 赵曙沉默着,他不是在唏嘘,而是在强忍着呕吐的欲望。 那些呕吐的内侍和侍卫也消停了,有人招呼他们清扫呕吐物,于是赵曙趁机换了个地方。 「去弄茶水来!」 蒲玖还在发怔,沈安一把揪住他,喝道:「赶紧去。」 把赵曙差点弄吐了,这个印象之深刻,大抵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不过这不是好印象,加之蒲玖是大食人,在赵曙的眼中大抵就是个可有可无的货色。 喝了茶水之后,赵曙渐渐的恢复了些。 「海外并无礼乐,化外之地,不值当大宋去冒险。」 这个时代船只抗浪性差,导航全靠司南和牵星术,出海就是冒险。 听了蒲玖的讲述之后,赵曙觉得海外就是个野蛮之地,最好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蒲玖一听就乐了,他还在担心大宋成规模的出海,会引发和大食的利益纷争,最终导致两国战争。 不出海好啊! 他看了沈安一眼,又担心被迁怒,于是就堆笑道:「大王,出海是能出海的,比如说倭国……还有高丽这些地方。」 赵曙点点头,「高丽通诗书,倭国亦是如此。」 ——大宋只和有共同价值观的国家交往! 你这个思想要不得啊! 沈安觉得赵曙的思路有问题,就说道:「大王,海外……它有钱啊!」 「有钱?」 提到钱,赵曙的眼中明显多了些东西。 「大宋穷啊!」 沈安愁眉苦脸的道:「包公在三司经常发牢骚,说再没钱来,他就要被下面的官吏们给吃了,可见大宋穷到了什么程度。」 赵曙皱眉道:「财政是有些艰难。」 「不只是艰难,而是要没办法了。」 沈安随后说了一通大宋的财政现状,一句话,再不寻求出路的话,大宋死路一条。 「……大王,节流只是一条路,可更重要的是开源啊!」 赵曙点头,对此他也有些研究,不过只是头痛,并无好办法。 别把帝王都当成是无所不能的神灵,从仁宗开始,大宋的财政就崩坏了。大伙儿都知道问题的根源,可谁去管了? 没有! 最终还是赵仲鍼出手挽救,只是革新失败,这个大宋也就跟着坠入深渊。 「此事官家这几日还提过,只是有些一筹莫展。」 赵曙连续两天出宫,而且随行人员不少,这就是造势。 造势归造势,该体察民情就体察民情。 今日他就是来查看水军进展的,说到这里就有些意趣索然,准备回去了。 「大王,出海啊!」 沈安就像是个佞臣般的笑着,「出海能挣钱,挣大钱。」 赵曙的目光转动,看了蒲玖一眼,说道:「不是去整治市舶司了吗?」 陈昂和王雱出去许久了,按照时间推算,他们也该到了广州。 按照沈安的承诺,明年这个时候,三家市舶司必须要收入百万贯。 所以赵曙觉得已经够了,不能再给沈安压担子。 沈安笑道:「大王有所不知,海外不只有贸易,还有许多矿,比如说……铜矿,金银矿……」 第1081页 赵曙的眼睛一下就亮了,问道:「这些可确凿?」 铜矿,大宋就缺铜,每年造钱无数,可依旧不够用,于是钱荒就成了包拯最头痛的事。 至于金银就更不得了了。大宋不是没想过用金银来当货币,可库存的那点金银……真要当货币投向市场的话,估摸着连浪花都激不起一朵。 沈安看着面色微变的蒲玖,笑吟吟的道:「蒲玖以前经常出海,大王可以问他。」 蒲玖心中在暗自叫苦,闻言就说道:「是,海外那些岛上有不少矿,各色的都有。」 赵曙冷笑道:「那你等为何不去占了?」 「没人。」 蒲玖苦笑道:「没人只是一个缘故,主要是开矿太辛苦,还得冒险,所以没人干。」 沈安见赵曙不解,就解释道:「那些岛上没有食物,若是开矿,不但要从本土运送人手过去,还得定期运送粮食,一旦断粮,那些开矿的就会饿死在那里……还有一点,若是开出了矿石,周围的海盗什么都会盯着,寻机抢掠。」 「海外竟然这般凶险吗?那大宋也会遇到这些问题。」 一个内侍过来低声道:「大王,该去下一处了。」 他出来体察民情都是定好的路线,现在时间到了,一刻都不得多停留。 赵曙点头道:「沈安跟着来。」 看来这位皇子对海外生出了兴趣,沈安心中不禁大喜。 蒲玖却变色道:「小人对大宋忠心耿耿……」 他浑身筛糠般的在颤抖,怕的要死。 有人不解,就见沈安狞笑道:「听了这些机密事,蒲玖,皇城司的人会把你盯得死死的,若是有行差踏错的地方,汴梁就是你的埋骨地!」 蒲玖跪下,老老实实地道:「小人一家子都在汴梁,不敢生出二心。」 等他再抬头时,赵曙和沈安都已经走远了。 一个男子悄然走到他的身后,冷冷的道:「待诏说了,尽心尽力,自然有你的好处。若是偷奸耍滑,心怀故国……那就殉国好了。」 殉国? 蒲玖瞪大了眼睛:「某没有什么故国。」 他的忠心全部给了钱财,什么狗屁故国,若是心怀故国,那么多大食人怎么会聚居在大宋? 男子看了他一眼,说道:「此后老实些,若是有功,你还能做大宋的官。」 「做官?」 这个可是大食人的终极梦想。 为了做大宋的官,有的大食人就捐款,捐出大笔钱财,然后换了官做。 旅居他国,再没有比做官更好的融入方式了。 「对,待诏说了,若是你忠心耿耿,造船出色,做官不是难事。」 瞬间他就看到蒲玖的眼中多了光芒。 野狼般的光芒! 「造船!都愣着干什么?开工开工!」 工匠们重新开始造船,各种嘈杂的声音传来。 这些嘈杂的声音在此刻蒲玖的耳中恍如天籁,他伸开双手,闭眼仰头,渐渐兴奋了起来:「某要做官,做大官!」 …… 第607章 待诏,请受某一礼 「大宋若是想造船,那船队的风帆能遮蔽大海……补给不是问题,大宋可以沿途设点,岛上可以种植,还有捕鱼……」 「而且建立了那些点之后,商船出海就再无困难。他们在沿途可以获取补给,直至天尽头……」 「天尽头?」 正在出去的赵曙止步,回身问道:「多远?」 他的目光锐利,这一刻再无半点冷淡。 沈安知道此刻不能有半点犹豫,所以脱口而出道:「很远,但船只能到达。那些地方有许多人,大食人就是在中间来回经商,富可敌国……」 赵曙皱眉道:「很强大吗?」 这个问题问的很帝王,很积极。 沈安心中欢喜,说道:「那些人此刻并不算强大,但……很有钱。」 西方应当有钱的吧? 沈安知道西方此刻依旧在黑暗之中,但财富却因此而丰厚。 「那些地方的人很便宜,随便出点钱就能僱佣……比如说僱佣他们去採矿,去种地……这样大宋的人就能专注去航海,去……征战。」 他们是很便宜,但僱佣却不可能,最终只能是用刀枪来说话。 赵曙看了他一眼,说道:「征战才是你的目的吧?」 我不是战争狂啊! 沈安觉得很冤屈,这时前方来了一群军士,他们见到赵曙的仪仗后就避在了路边,无人敢抬头。 「是虎翼水军吗?」 赵曙来之前就询问了大宋的水军编制。 一个指挥使近前说道:「是,虎翼水军指挥使秦臻见过大王。」 赵曙目光扫过这群人,见他们身材不算高大,就皱眉道:「将士们为何这般瘦弱?」 秦臻抬头,目光锐利的看了看沈安,说道:「大王,水军招人大多在南方,如此可以省下习水的麻烦。」 这时的南人比北人是要矮瘦一些。 「习水很麻烦吗?」 赵曙自然是没有机会学游泳的。 秦臻微微皱眉道:「大王,北人对水天生惧怕……」 你这一竹竿扫倒一船人啊! 沈安干咳一声,说道:「大王,南人习水是因为河流水洼多,而北地却少。至于习水,这个苦练一下就是了。」 第1082页 他记得自己学游泳就没多少复杂,一个人在河里扑腾了一个暑假,两次险些被淹死,终于学会了游泳。 从狗爬式到几种姿势可以交换着来,也不过是半年而已。 所以他从不认为北人不适合当水兵。 赵曙点点头,说道:「战船在打造,水军要操练起来,早日护卫大宋的海疆。」 秦臻微微低头,沉声道:「臣此次从南方而来,只为操练水军,若是有机会出战,臣愿大宋海疆万里……再无敌手。」 他的目光太过锐利,一般人大抵是会避开,所以才要低下头。等他看到沈安含笑看着自己时,心中就有些纳闷。 这人是谁?竟然能和某对视。 赵曙很满意他的姿态,说道:「此次金明池打造战船只是第一步,随后朝中会打造大船出海,你等要勉力。」 秦臻霍然站直了,身后的军士们都齐齐跺脚。轰然的脚步声吓了那些侍卫和内侍们一跳,有人下意识的喊道:「保护大王!」 保你妹! 「住口!」 混乱还没开始就被沈安喝住了,大伙儿一定神也觉得尴尬,于是看向秦臻的目光就有些不善。 那群军士站直了身体,一股子气势就沖了过来,让承平日久的侍卫们被吓住了。 都是一群猪! 沈安想起当年宫中造反的事儿,那么点人竟然就能排闼直入,宫中的那些侍卫和猪一般的没区别。 赵曙点点头,说道:「不错。」 他也被惊了一下,但习惯性的保持了镇定。 「这就是令行禁止。」 沈安颇为欣赏这位秦臻,所以为他说了句好话。 赵曙目光扫过那些军士,见他们昂首挺胸,就贊道:「期待来年,到时再来看看。」 这个期许很给力,秦臻朗声道:「必不让大王失望。」 赵曙点头,然后簇拥着出去。 沈安走在后面,秦臻突然拱手道:「敢问郎君姓名。」 这人很实在啊! 沈安笑道:「某沈安。」 秦臻的眼中多了亮光,「可是那个灭了交趾精锐的沈待诏吗?」 沈安没想到他竟然听过自己的名字,就微微点头,然后准备跟上去。 「见过待诏。」 秦臻肃然拱手,说道:「某在南方时,听闻交趾人时常袭扰大宋,然水军无力,并不能从海上给予交趾痛击。后来听闻朝中派兵南下,某还想着会是僵局,就琢磨了一番从水路给交趾人一下……可没想到……」 他的眼中多了狂热,沈安的心中一动,觉得这人有拉拢的价值。 不管是从财政的角度,还是从军事的角度,大宋要向海外扩散影响力已经成为必然。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今战船在打造,可将领呢?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水军的将领能否挑起重担? 「……当听闻交趾伏兵两万时,某恨不能提刀上岸。」 秦臻的目光中带着敬佩的道:「报信的说待诏亲自率军沖阵,几番僵持,击溃交趾精锐……最后竟然一举全歼……待诏,某更佩服您筑京观的勇气。大宋承平数十年,血勇之气早就消散……捷报来时,整个西南都在欢呼,那些百姓捨得钱去打酒,竟然导致酒水断了……待诏,您当时回去的早,没看到那军民欢庆的场景。」 走出大门的赵曙听到这里就止步回身,那些内侍们有些不解的看着激动的秦臻,可侍卫们却若有所思。 「不过是杀交趾人罢了,值当他这般激动吗?」 「而且京观之事当时可引发了些争议,只是被官家和相公们压了下去,可见此事有些不妥。」 「胡说八道。待诏在西南破敌,一战灭了交趾人的两万精锐,你们没看交趾使者马上就来了吗?交趾人何时这般对大宋低过头了?」 「那一战,那个京观才是震慑交趾野心的利器!」 「不懂就别乱说话,那一战让大宋的西南平静至今,京观的功劳不少。」 那些侍卫虽然承平已久,可对厉害的武人依旧崇拜。 秦臻猛地颔首,大声道:「待诏,请受某一礼!」 一群将士默默低头。 战场上没有给你下跪或是躬身的时间,所谓武人行礼,颔首即可。 整齐划一的动作证明了秦臻的操练卓有成效和严苛。 肃杀的气氛让那些内侍感到有些奇怪。 「怎么觉着有些……感动呢?」 「是,眼睛有些发热。」 「那些人好整齐。没声音,可某却觉着比什么声音都震撼人心。」 「看!」 那些侍卫突然都齐齐低头。 他们在宫中听闻了交趾之战,那时大家都觉得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捷,很是欢喜和钦佩。 可等今日听了秦臻的话之后,他们才知道此战对大宋南方的民心士气的影响之大。 那一战…… 怪不得沈安会亲自率军沖阵,怪不得曾公亮也提剑上阵…… 西南从侬智高作乱开始,民心士气都在低潮之中,要想重新提振这股气,唯有大胜! 沈安知道,所以奋勇冲杀。 曾公亮知道,所以以宰辅之身去斩杀敌人。 怪不得啊! 侍卫们纷纷低头表示敬意,赵曙看在眼里,低嘆道:「这便是军心士气吗?」 第1083页 他出来体察民情,本是一场作秀,让那些宗室看看自己皇子的地位牢不可破。可没想到竟然看到了这一幕。 军心士气是什么样的,以前他不知道,可此刻却有了些感悟。 他看着走来的沈安,微微一笑,说道:「你很好。」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沈安出战的情况,有些感动。 两人一路出去,赵曙说道:「水军要重振,将领很要紧,这个秦臻你以为如何?」 沈安说道:「此人是个武人。」 「武人……」 赵曙点头道:「如此我知道了。」 现在的将领大多称不得武人,更像是商人,所以沈安只是两个字就阐述了自己对秦臻的看法。 是个纯粹的武人! 这等人若是有机会统率水军,按照他麾下的令行禁止,只需几年,大宋水军就能让周边噤声。 大宋的水军一旦成军,大食人就要倒霉了。 什么海贸,对不住,那是大宋的海贸,和你们没有半毛钱关系。 该赚的钱都是大宋的,你们就在家里蹲着当二道贩子好了。 控制住了海贸,大宋的财政会得到改善,水军就可以继续深入…… 欧洲那边好像不怎么好吧? 此时的大宋在他们的眼中大抵就是天堂,能让他们流口水。 想到那些欧洲人对大宋顶礼膜拜,沈安就恨不能马上起航…… …… 沈安一路把赵曙送到了皇城边上,下马时,赵曙回身问道:「果果可还好?」 沈安的心中警报大作,他不动声色的道:「舍妹顽劣,整日就知道玩耍,昨日差点把厨房给点燃了。」 宫中自然是不能乱跑的,更不能点火,所以…… 赵曙的眸色温和,说道:「孩子都这样。」 沈安淡淡的道:「舍妹都被臣给惯坏了……」 你若是不怕就来吧,到时候我宁可让果果得个骄纵的名声,也不会让赵仲鍼有机会娶她。 第608章 变色龙,一场梦 皇城外,赵曙背对城门,定定的看着沈安。 他们刚才又去了几个地方视察,此时才回来。 沈安并未躲避,淡然看着他。 赵曙突然笑了起来,说道:「你是仲鍼的好友,我怎会让你无所事事。」 但凡娶了公主的臣子,后半生就可以歇菜了,混吃等死就是。 沈安笑了笑,心想这个可说不定。 「臣没这个想法。」 我不想做赵仲鍼的大舅哥,所以这事儿就免了吧。还有,你不想我和赵仲鍼整天打架斗殴,这个想法就最好打消掉。 赵曙看了他一眼,说道:「秦臻……他回来是准备接管水军,可水军目前缺了一个都指挥使,你明白吗?」 沈安心中一凛,说道:「大王的恩情,想来秦臻会牢记心中。」 赵曙微微点头,然后放低了些声音,「官家的身子不好,少找麻烦。」 「是。」 沈安知道这句话里的含义,他微微垂眸,一直等赵曙走了依旧在发呆。 赵祯的身体怕是真的在一路滑坡。 身体虚弱是一回事,不知道保养才是大事。 老年人心脑都容易出问题,而近乎于兴奋剂的丹药服下去,那就是催化剂。 官家,有些毅力好不好? 戒掉女色和丹药,你能长寿! 沈安觉得问题不大,于是心情又好了起来。 「沈安?」 沈安回身,见到是李璋,就笑道:「殿帅进宫吗?」 李璋摇头,「某来寻你,找个地方说话吧。」 「某再叫个人。」 李璋一怔,问道:「谁?」 「秦臻。」 「哪里的?」 「水军的,今日才到汴梁。」 「你想害死他吗?」 李璋的声音中突然多了凌厉,目光中更是多了不满。 沈安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来意,嘆道:「他会晚到,认识一下吧,免得到时候有人说某结交军中将领。」 李璋微微点头,「可某也会有这个嫌疑。」 「你是官家的表兄弟,水军和谋反没关系,在他们能把战船开进皇城之前,你不会被猜忌。」 两人就在御街上找了一家酒楼,然后相对坐下。 沈安现在也习惯了分餐制,只是在家里经常打乱,一家三口围着一张桌子吃饭。 午后的阳光照了进来,在没有风时,晒着很温暖。 李璋举杯缓缓饮酒,姿态礼仪无可挑剔。 他是赵祯的表兄弟,这份关系让他深受信任,但也倍感孤独。 得了赵祯的信任你就要自觉些,别今日和这个喝酒,明日和那个出游,这是背叛。 做孤臣吧! 这就是李璋的生存现状。 「某有些羡慕你。」他淡淡的道:「羡慕你有许多朋友,羡慕那些学生尊敬你。」 这是个孤独的人,他眼中的羡慕并不虚伪。他甚至忘记了给自己斟酒,就这么捧着空杯子又喝了一次。 他低下头,问道:「官家当时赏赐了三杯酒,有某,有韩琦,这是一文一武,可为何给了你?」 沈安喝了一口酒,觉得这家的米酒不错,很醇。 「因为官家从那时起就决定了是由现在的皇子接班,所以……他要给皇子一些力量自保,否则在某些不好的时候,宫中若是发生些不好的事,皇子父子将会孤立无援。而后那些野心家们会狂欢。」 第1084页 比如说赵祯重病或是驾崩的时候,外部力量和宫中的某些力量联手,赵曙能否顺利接班? 历史上,大宋的帝王接班并不平静。赵曙为何惧怕成为皇帝?沈安觉得和赵祯驾崩时发生的某些事情有关系。 焦虑症患者会把某些坏事放大,会直接考虑最坏的结果,从未有过乐观的想法。 于是赵曙就焦虑了,然后发狂…… 是谁? 沈安在琢磨着这事儿。 「你很聪明。」 李璋察觉了自己的错误,他缓缓倒酒,就在那细微的水声中说道:「官家的身子不稳定,当然,某以为四五年之内应当不会有问题。可你要做好准备。」 四五年? 沈安觉得李璋太乐观了些,他抬头,说道:「此事某会小心。若是将来有事,某以为当在宗室。」 李璋笑道:「和你说话很省事。」 「秦臻怎么没来?」 …… 秦臻没法来。 他被扣住了。 十余名巡检司的军士拦住了他和两个手下,很认真的说道:「刚才那边有人被偷了东西。」 秦臻和手下是便装,可那气势一看就不是小偷泼皮。 秦臻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傻子,从这些军士的眼中,他看到了些不妥。 他来汴梁的目的就是操练水军,顺带给枢密院过过目。 这条路若是走顺了,以后他铁定就是水军的大佬,所以有人想坑他。 按照他的本性应当是硬闯,可这里是汴梁,闹大了之后对他没半点好处。 他强忍怒火,说道:「某要去赴宴。」 「赴宴?」 一个军士轻浮的道:「谁的宴?」 「沈安沈待诏。」 秦臻没见过变色龙,但听说过。 据说这种生物会根据环境来改变自己肌肤的颜色。 现在他就看到了。 「沈待诏?」 秦臻看着那张脸马上就多了疑惑,然后又多了谄媚,突然觉得这里不适合自己。 「对,就在前面的酒楼。」 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小,何况他只是个武人。 所以秦臻没法,只得低姿态解释。 这里是御街,经常有官吏往来,甚至还有些皇亲国戚,所以一个武人,你说话的声音都得小一些。 「秦臻!」 这时前方的酒楼探出来个脑袋,秦臻拱手道:「待诏稍等,某马上来。」 他准备再解释一下,可刚转身,却发现身后没人了。 「军主,他们刚才都跑了,跑的好快!」 「军中的兄弟估摸着都没他们那么快。」 秦臻摇头嘆道:「都被荒废了。」 一路去了酒楼的二楼,沈安介绍道:「这位是李殿帅。」 秦臻心中一惊,行礼道;「见过殿帅。」 李璋微微点头,起身道:「你们喝吧,某回去了。」 在赵祯身体不好的情况下,任何意外都不能出。作为殿前司的老大,李璋不能给外界任何错误的信息。比如说和某些文武官员私下见面…… 他能多留一会儿,就已经算是在冒险。 秦臻不懂,沈安却明白。 送走了李璋,沈安和秦臻坐下,问道:「可要歌姬?」 秦臻摇头,「某从不去青楼。」 沈安心中满意,于是和他慢慢的喝酒。 秦臻的酒量不错,酒到杯干,吃菜也很生猛,完全就是豪爽的做派。 沈安放下筷子,突然问道:「你觉着大宋该如何去经营海外?」 这是个大题目,但作为水军目前的最高将领,秦臻得知道这个。 沈安在出题目。 再纯粹的武人,御下再出色,可若是对大海的认知不够深刻,秦臻依旧没有资格来统领未来的大宋水军。 秦臻皱眉道:「得有战船,其次就是要放手,让水军出海。」 这是宏观的看法。 「比如说……」 沈安在诱导。 秦臻考虑了一下,他又看了沈安一眼,显然有些顾虑。 沈安笑道:「汴梁人都知道沈某的性子,最是嫉恶如仇。而且……今日你我之间的许多话会进宫。」 秦臻的身体一震,这才知道沈安请自己吃饭喝酒的用意。 沈安是文官,而且是大有前途的文官。 他哪里用得着敷衍自己? 秦臻想起在金明池时沈安对自己的帮衬,心中再无疑虑,说道:「待诏,若是水军得力,可以泛舟北方……」 他看了沈安一眼,见他在含笑喝酒,就心中大定。 「比如说辽军入侵大宋,深入到汴梁一线,此时我水军带着精锐骑兵从河东路那边登陆,随即切断辽军的补给……待诏,辽军会混乱。」 卧槽! 沈安一下就有些傻眼了。 这就是大宋版本的登陆战啊! 以前没人能想起来,因为大宋的水军早就荒废了。而且这需要大量的运输船,以及一支精锐的骑兵。 骑兵在敌后扫荡,正面宋军只需防御即可,辽军粮路被袭扰,只有退兵的份。 秦臻见他发呆,就以为是太激进了,就说道:「某原先还想过从海路进攻辽人,让他们防不胜防……」 人才啊! 不论他的想法可行与否,就凭着这开放的思维模式,沈安就觉得大宋算是捡到宝了。 第1085页 他举杯一饮而尽,然后笑道:「想的很好,可为何没想过出海……往南边去呢?」 秦臻一愣,说道:「南边并无对手啊!」 沈安嘆道:「要有眼光,武人要有大局观。大宋现在差什么?钱啊!」 秦臻的眼睛一亮,「大食人?」 聪明! 沈安点头道:「大宋要垄断这条路,明白吗?」 当初在朝堂之上,沈安提出了市舶司岁入两百万贯的远期目标,可在他的心中,这个数字应当翻十倍。 当那条商路完全被大宋掌握时,西边的那些人会为了大宋的商品当掉他们的最后一条内裤。 当海外无数资源被发现时,金银铜铁,各种值钱的东西都会被运回来。 到了那时,不是十倍,而是百倍…… 那时的大宋…… 沈安闭上眼睛,「海外有金银铜,有各种特产,还有那些渴盼大宋商品的国家,只要看到,大宋就能用各种方式去征服他们。」 秦臻抬头看着虚空,觉得这是一场梦。 「待诏,这……某不敢想,觉着是一场梦。」 第609章 投鼠忌器 站在御街上,秦臻觉得天很蓝,空气很清新。 「军主,汴梁的炒菜真好吃。」 他的两个随从在楼下也吃过饭了,此刻还有些意犹未尽。 汴梁的风华让人陶醉,不知不觉就想陷入其中。 可秦臻却觉得这里的风不自由,这里的风会腐蚀掉自己的骨头。 他把那些舒适感收了起来,说道:「稍后去枢密院。」 「待诏慢走……待诏……这钱小人不能收呢,小人……小人真不收。」 身后一阵喧闹,秦臻不禁有些好奇,就回头看去。 掌柜正在一脸纠结的拒绝着闻小种递过去的钱,可闻小种只是一丢,就把那串钱丢在了柜檯后面的箩筐里,让掌柜楞了一下。 「这身手,好汉啊!」 就是楞了这么一下的功夫,沈安已经出来了。 「去枢密院。」 「待诏……」 秦臻有些感动了。 沈安没事去枢密院干啥?肯定是为了他。 一路到了枢密院外面,门子见沈安来了,就欢喜的道:「待诏可是来找张相公吗?」 沈安摇头,说道:「劳烦你通禀一声,水军指挥使秦臻来求见张相。」 门子仔细看了秦臻一眼,然后跑了进去。 他是跑,而不是走。 秦臻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低声道:「待诏在枢密院……看来认识不少人。」 沈安笑了笑,没说话。 这时里面出来两个官员,秦臻避在了一边,然后低下头。 这是武人的现状,沈安见了就皱眉,说道:「你怕什么?抬起头来。」 你怕什么? 秦臻心中一颤,然后仔细想了想。 某不怕,某只是被这个规则给压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来,就见那两个官员冲着沈安微笑拱手,笑容竟然有些谄媚。 「见过待诏,陈承旨远在广州,待诏却也不来枢密院,可见是看不起我等……」 这是高高在上的文官? 秦臻微微摇头,觉得自己今日一天见到的变色龙比以往一年见到的都多。 沈安淡淡的道:「都辛苦了。」 他说的随意,两个官员却一脸欢喜的道:「不辛苦不辛苦……」 沈安随口就打发了他们,然后对若有所思的秦臻说道:「武人就是武人,无需卑微……以后会慢慢改变的。」 秦臻苦笑道:「但愿吧。」 这时来了个官员,远远的就笑道:「还说秦臻那厮怎地还不来,竟然是和待诏遇上了,可见福气不错。」 沈安微微颔首,说道:「剩下的路你自己走。」 秦臻感激的拱手道谢,随后跟着官员进去。 等见到张昇时,他也只有低头站好的份。 张昇正在议事,边上有七八个官员,大家盯着秦臻,神色轻松,带着些戏嚯。 文官见武人,先天就有心理优势。 张昇问了情况,随后说道:「朝中好不容易挤出了些钱粮来,你可要看好了,若是贪腐……」 秦臻还没来得及表态,边上有官员说道:「相公,朝中并未确定是他吧?是不是找两个人和他一起去看着水军?」 气氛有些变化,秦臻知道这是有人在不满自己得了这个职务,所以要插一脚。 这种事常见,若是新人来头太大,他的处境会很窘迫。 这便是倾轧,在官场随处可见。 张昇微微皱眉,那人又说道:「相公,水军以后大有作为啊……可大有作为也得要看着些,要制衡才是。」 大宋处处都要体现制衡,可水军还未决定最后的都指挥使人选,此时所谓的制衡值得商榷。 大抵就是为了争夺这个都指挥使的职位罢了。 制衡…… 多少事情假你之名! 这时先前去接秦臻的官员说道:「相公,先前是沈待诏把他送来的。」 张昇看了秦臻一眼,说道:「钱粮不趁手。」 提议加人的官员讪讪的拱手告退。 稍后其他人都走了,张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的道:「水军要成军,明年金明池定然要走一遭。往年是比快,百姓见了欢喜,明年……要看杀气。」 第1086页 秦臻心中一凛,拱手道:「多谢相公提点。」 「去吧。」 张昇显得有些疲惫的挥挥手。 出了值房,秦臻跟着先前的那个官员往外走。 「……先前你为何不坚持提出人选?那秦臻没什么靠山,新人上去,没几下就能把他给顶下来,到时候他越卖力就越是替他人做嫁衣,多好?」 尼玛! 带路的官员尴尬的看着秦臻,然后面无表情的道:「这些是碎嘴。」 碎嘴,也就是闲话。 这些闲话你听了就过,别闹腾,不然对你没好处。 秦臻默然前行。侧面屋子里那两人依旧在说话。 「你知道个什么?沈安带着他来的枢密院,某哪里敢抢?」 「沈安难道还能插手这等事?宫中的皇子可会尴尬……沈安是他的人,他的人插手水军都指挥使的任命,皇子这是要想干什么?」 「蠢货!和皇子没关系。你想想,市舶司革新是沈安出面,水军出头还得要看市舶司。关键是钱粮啊!你没听相公说钱粮吗?」 「什么意思?」 「包拯是三司使,他对沈安和儿子差不离,若是沈安看好的人被排挤,你说后续水军的钱粮可还会充足吗?」 「这……卧槽,这沈安还真是够霸道的啊!」 「还有,他最近的功劳可没动呢!」 「罢了罢了,此事别插手了,算那秦臻好运气。」 秦臻出了枢密院,只觉得是从龙潭虎穴里走了一遭。 那个官员看了他一眼,说道:「待诏在枢密院朋友不少,可对头也不少。」 秦臻拱手道:「多谢提点。只是某还有一事不明,先前听闻待诏还有功劳未动,敢问……」 官员有些纠结的道:「此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那是能打断腿的功劳! 说出来太丢枢密院的脸了啊! …… 沈安回到家中,花花迎了过来,很是委屈的呜咽了一阵子。 「这是怎么了?」 沈安俯身摸摸它的脑袋,庄老实别过脸去,说道:「郎君,小娘子先前听闻钻狗洞,就在院墙那里找了个小洞让花花钻,可那洞太小了,花花钻到一半就卡在了中间……」 沈安仔细一看,虽然是洗过了,可花花身上的毛还是有些不自然。 啧!这个妹妹,真是让人头痛啊! 沈安安抚了花花一阵,然后叫闻小种跟着自己去书房。 闻小种看着有些不安。 「先前你就不自在,为何?」 闻小种皱眉道:「小人先前发现有一人有些眼熟……」 沈安的眸色一冷,问道:「可是盯着咱们的?」 闻小种摇头道:「应当是盯住了皇子。」 「一群疯子!」 沈安没好气的道:「所谓的故国早就尸骨已寒,还纠结个什么?」 闻小种说道:「官家今年都病倒了两次,闻先生大概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弄掉皇子,然后让大宋乱起来。」 沈安沉吟了一下,「皇子这几日都会出来,你去跟着,若有不妥……出手。」 闻小种诧异的道:「郎君,小人并不怕这个,可为何不提醒皇子呢?」 沈安轻声道:「因为那些人啊!他们在盯着皇子,恨不能拿着放大镜去寻找他的毛病,若是草木皆兵,会丢人。官家……」 他指指宫中,「这个时候……很关键。」 闻小种的心突突跳了一下,然后说道:「是,小人会豁出去保护皇子。」 「应当轮不到你保护吧,只是万一。」 沈安很是轻松的说着。 闻小种突然问道:「为了什么?」 我们的所作所为都会有目的,可为皇子出手,这是为了什么? 沈安没想到他竟然会问这个问题,就笑了。 他想了想,很平静的道:「为了大宋。」 闻小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找出了一个包。 包里面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说很细的针,或是很锋利的小刀…… 他吃了晚饭,早早就睡了。 第二天,他没有吃早饭,看着黑漆漆的天色,又看了一眼右边。 花花就在那里默默的看着他。 闻小种笑了笑,然后疾步上前,翻过了围墙。 站在外面,他嘟囔道:「围墙矮了些……不过对于那些人来说,再高的围墙也无济于事。」 他顺着墙根往外走,一路出了榆林巷。 天色尚早,他在御街找了个小摊,然后叫了两个羊肉包子。 沈安早上和中午喜欢吃汤饼,带动了沈家的饮食习惯。可闻小种以前几乎从不吃汤饼。 因为汤饼会让人撒尿。 他吃了羊肉烧饼,然后就伏在桌子上。 小贩见了就说道:「客官……别耽误事了。」 闻小种穿着普通,一看就像是去干活的人。 可你在这里打瞌睡算是什么事啊! 小贩摇摇头,觉得这是个没前途的傢伙。 天亮了,百官早已进宫,但御街上的各种生意却越发的好了。 这就是黄金地段的好处。 小贩渐渐的开始忙碌起来,顾不上霸占了自己半张桌子的大汉。 「皇子出城了……」 有人在喊,小贩抬头看了一眼城门方向,说道:「这皇子最近天天出来,这是体察民情呢!」 第1087页 吃东西的客人也贊道:「经常出来是好事,好歹知道些事情,免得被那些佞臣给瞒住了。」 「什么佞臣?那些相公们可是忠臣,都是老天派来辅佐官家的。」 「有奸臣呢!当初不是说文彦博是奸臣吗?」 「胡说,文相公是忠臣……」 一群食客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开始了莫名其妙的争论。 小贩在看着皇子的仪仗,等仪仗过了眼前时,才回身看去。 「咦,那个打瞌睡的人呢?」 桌子那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排铜钱整齐的摆放着。 小贩赶紧过去数了数,发现数额全对,这才后怕的道:「小本生意啊!差点就被那人给赖帐了。」 第610章 刺杀,围杀 闻小种就跟在皇子一行人的侧后方,他抬着头,目光茫然,就像是一个没事干的闲汉。 一路过了御街之后,在皇子去了一户人家嘘寒问暖时,闻小种也藉机换了一身衣服,甚至连头巾都变了。 这是一项基本技能,他使用起来很是轻松。 他的目光在四周梭巡,不时低头,调整自己的眼神。 ——你必须要让自己融入到人群里,没有丝毫值得别人去关注的地方。 这里是外城的西大街,后面就是蔡河,前面是曾经的武学。 皇子来体察民情,周围的街坊们都很捧场的出来了。 皇子在里面聊了许久,再出来时,明显能看到些笑容,可见这户人家的日子过得不错。 开封府知府冯京就在边上,见状心中也不胜欢喜。 上面来体察民情,当然是越富裕越好,皇子见了欢喜,大家也平安无事。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 这位冯京是富弼的女婿,后世传闻『错把冯京当马凉』的主人公。 此刻他迎了上去,笑道:「官家仁慈,这天地也为之响应,这几年开封府算是五谷丰登,很是祥和!」 赵曙微微点头,说道:「开封府的百姓看着日子不错,不过据闻有些地方都是贫民聚居……」 这是敲打。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那些见不得人的地方我知道,只是不想发作。 冯京嘆道:「都有,开封府的人口越发的多了,如今穷人会自行聚在一起,富人会自行聚在一起,开封府从未干涉过……这便是物以类聚。」 赵曙皱眉道:「要多伸手,如今不是有了什么金肥丹吗?种地也有好日子。」 汴梁城就是一块磁石,吸引着无数穷人来淘金,其中最多的就是失地的农户。 以前种地日子艰难,可现在有了金肥丹,种地也有了出路。 冯京伴着他往外走,边走边说道:「金肥丹还得要看明年的收成,不过下官去看过,确实是厉害,用了金肥丹的长的壮实。沈安弄出了这个东西,活人无数……算是大功德。」 两人边说边出来,身后,那户人家的男主人欢喜相送。 好一幅体察民情的图画。 那些百姓见了都赞嘆,说皇子仁慈什么的,还有人说冯知府是个好官,一时间皆大欢喜的气氛瀰漫着,让人觉得这就是盛世来临。 闻小种就在边上,他对所谓的盛世没兴趣,只是关切着自己的『家』。 他是个孤儿,从小被闻先生的人带走去练习杀人技,身边的都是冷漠的同伴,所以从未有过家的感觉。 后来他逃了出来,想摆脱那个让人觉得骨头渣子都发寒的地方。 可闻先生的力量强大,他一个人无法抵御。 正在此时,陈钟倒霉催的就送上门来了。 沈安这个名字他听说过,如雷贯耳,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投靠,借着沈家来躲避闻先生的追杀。 一开始他就抱着这个念头,可后来却被沈安看穿了。 那一次他在城外被围杀,那些往日的同伴冷漠的对他下狠手…… 他差点就回不来了。 他强撑着进城,迷迷糊糊的觉得只有榆林巷里才是自己的家。 但他觉得自己会死在路上,结果等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在家里。 家! 那是他第一次生出了这种念头。 沈安并未因为忌惮闻先生而抛弃他,这让闻小种生出了家的感觉。 果果也不曾看不起他,甚至有时候会做些『美食』送给他吃。 那些『美食』的味道『真好啊!』 闻小种的嘴角浮起了微笑,然后眸子一缩。 西大街的侧前方有个道观,道观的门外,一群道人正往这边走来。 道人不奇怪,可落在最后面的两个道人却有问题。 他们的目光闻小种太熟悉了,就是那种木然。 世间再无一物可牵挂,最好的刺激就是杀人。 这种眼神闻小种也曾经有过,所以他很熟悉。 赵曙开始转向右边,随行的侍卫们例行公事般的围过来,但无人警惕。 这样的防备在闻小种的眼中错漏百出,若是他愿意,赵曙今日就得毙命在这里。 你们不知道闻先生手下的厉害啊! 闻小种在人群中灵活的钻来钻去,前方突然多了一个人拦路。 「你是闻小种。」 闻小种看都没看他,低声道:「某看到了……」 拦路的人面色急变,就昂首喊道:「勇!」 第1088页 这是暗号,表示有问题。 周围的人群里多了躁动,有人在惊呼:「你推某作甚?作死呢!」 「你还摸……有人摸老娘!」 「哈哈哈哈!」 现场有些嘈杂,这是皇城司的人在惊动刺客。 可闻小种知道没用,所以他开始加速。 赵曙被人护着上马,周围全是骑兵,看似无懈可击。 可就在那些道人里,有人举起了吹筒。 闻小种面色依旧木然,他在疾步中举手,挥手。 那个举起吹筒的道人眼中多了个小钎子。 小钎子从他的眼中贯入,直抵脑部,道人单手捂着眼睛缓缓倒地。 这是致命伤! 另一个道人本是在把风,同伴倒下的瞬间,他转身就跑。 大家都在看着皇子,看着他被簇拥着渐渐远去。 道人们此时才注意到一个同伴倒地,有人去扶,却惊呼道:「不是咱们观里的人!」 「玄池呢?」 「死人了!」 「他的眼睛里有东西!」 道人们一阵惊惶。 「住口!」 张八年出现了,他扫了这些道人一眼,说道:「甄别。」 他的身后涌来许多大汉,道人们叽叽喳喳的说着自己的清白,随后全被带进了观里。 张八年蹲在尸骸边上,伸手轻松的把小钎子拔了出来,不用测试长度,就说道:「直抵脑子里,一击致命。闻五十二手下有许多好手,闻小种果然是其中的佼佼者。不过先前咱们的人已经发现了那人,盾牌都准备好了,他的吹筒伤不到皇子。」 身后有人说道:「都知,那闻小种出手快的让人心惊,今日若是他出手,皇子怕是要危险了。」 张八年冷冷的道:「周围有弓箭。」 可在见过了闻小种先前快如闪电般的出手后,张八年也觉得今日很危险。 若是闻小种刚才的小钎子是对准了赵曙…… 弓箭来不及的! 他心中后怕,却冷冷的道:「还有一人,闻小种已经追下去了,对方肯定有人接应。去,帮他。」 既然是自己人,张八年从来都不会让他身处险境。 皇城司的人单手按住刀柄,分成两路,绕着西大街狂奔而去。 闻小种已经追到了宜男桥。 这里是北城的最角落,也是最差的地段,人烟稀少。 左边是道观,右边也是道观。道观密集在此处,可见在佛道之争中,道家还是差了一筹。 城墙下的地方阴暗潮湿,一般人不会在此居住。 桥面由石板铺设,由于时日太长,石板上泛着绿色,那些苔衣在这少有人来的地方茁壮成长着。 天气寒冷,石板缝隙里,几株不知名的植物已然衰败,正没精打采的随风而动。 蔡河就是从这里进入汴梁城,而宜男桥就是蔡河第一桥…… 河边有三人在垂钓。 大冷天出来垂钓,不是有病就是有心。 他们带着斗笠,手中握着的不是鱼竿,而是木棍。 三人抬头,斜睨着闻小种。 闻小种回身,身后来了两人。 前方不用看,那里人最多,五人。 他右手垂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短刃。 「十人围杀,闻先生这么忌惮某吗?」 桥的两头,戴着斗笠的往日同伴在接近中。 「你是叛逆。」 闻小种笑了,「叛逆,他以为自己是皇帝吗?」 一个男子沉声道:「闻先生说了,此刻跟咱们回去,你还有生机。」 闻小种再度回身,直面那五人。 「那里整日都是冷冰冰的,那些人每日都会冲着我们嘶吼,让我们记住什么国雠家恨,可所谓的国在哪?所谓的家仇……和某有何关联?那群疯子让你们一辈子都记住自己活着就是为了杀人,那是行尸走肉。」 冷风吹过,闻小种的话被吹散,并未有什么回应。 正面五人缓缓抬头,五双木然的眼睛盯住了他。 当年的闻小种也是这样的眼神,可现在却多了些生气。 五人的右手垂下,短刃滑落下来,当刀柄滑落到手心时,五指收拢握紧…… 目光转冷,为首的男子低声道:「你可悔了?」 闻小种的手中同样握着短刃,他没有摇头,因为会影响他的判断力。 「不!」 「杀了他。」 很平静的一句话,桥下的三个刺客丢弃了木棍,不知何时手中多了弓箭。 背后的两人分开,中间留下了一条道。 可有三张弓在瞄准,这条道就是死路。 闻小种唯有从前方硬闯。 他一步下桥,一支箭矢从身后飞过。 他避开了弓箭的角度,然后一步步往前走。 前方就是五个以前的同伴,但此刻没有人流露出什么情义。 「活的赏!」 桥对面那边突然传了这句话,带着恨意。 闻小种的身体一僵,他微微低头,说道:「某说十一人出来,怎会没有他的心腹带队,你便是了……」 桥对面一个男子揭开了斗笠,阴测测的道:「是,某来了。今日这里就是你的……」 闻小种的手臂猛地挥动,男子下意识的就蹲了下去。 第1089页 预料中的小钎子没来,男子刚起身,闻小种就反身沖了过来。 他竟然不怕弓箭? 「弄死他!」 闻小种才冲上桥头,三张弓就缓缓移动过来。 「他那么快?」 男子的眸子一缩,说道:「他一直在藏拙,这个叛逆,弄死他!」 闻小种的速度骤然加快,三支箭矢落空。 他冲过宜男桥,男子微微后退,让另一个刺客上前。 「果然是把你们当做是草芥!」 闻小种挥刀,几次格挡后,短刃从一个诡异的角度割开了对手的下巴,差点就割断了咽喉。 第611章 效忠 下巴被割开,血就顺着飙了出来,可刺客却漠然的挥刀。 ——除非闭上了眼睛,否则就要杀人。 闻小种没有丝毫意外,但下巴的伤势影响了刺客的动作,所以他从容的闪避,沖向了那个带队的心腹。 心腹狞笑道:「你且回身看看。」 闻小种没有回身,他知道身后来了五人。 他疾步上前,男子却狡猾的选择了后退,而身后那个下巴中刀的刺客已经追了上来。 闻小种突然下蹲,身后的刺客没想到他竟然敢如此,就停滞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就足以让闻小种找到破绽。 他反手挥刀,短刃从刺客的小腹划过。 肠子刚被挤出来,那五人也到了。 「他们是新近练出来的好手吧?」 闻小种盯着心腹,缓缓挪动脚步:「否则他们不可能那么快,先用这边人少来引某过桥,然后用死士来阻拦某片刻,顷刻间合围……你的谋划不错……」 下面的三个弓箭手已经在上来的途中,很快。 心腹笑了笑,说道:「知道你为何会处处被动吗?因为你是一个人。」 「先生说了,人多杀人少是天经地义……」 他突然动了一下脑袋,眼中有迷惑之色。 那三个弓箭手刚上来,就开始四处张望。 闻小种身后的五个刺客同样是如此。 蔡河缓缓流淌,宜男桥的桥头安静了下来。 闻小种身处包围之中,所以不敢分心去观察外围。 可他却感受到了这些刺客的紧张。 「这里是绝地!」 闻小种不知道他们在紧张些什么,但这是好事。 他正准备趁机出手,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谁要比人多?」 宜男桥的侧面巷子里出来了一人,他笑眯眯的走来。 「郎君!」 闻小种没想到沈安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一时间恍惚了一下,然后一种被欺负之后大人为自己出头的感觉让他的鼻子有些发酸。 他有些想哭。 沈安笑道:「汴梁城太大了些,你一个人不熟悉容易迷路,所以某就带人来寻你……来人。」 宜男桥的左右两侧出来了一大批人,甚至屋顶都有人爬了上来,手中拿着弓箭。 沈安摊手道:「比人多吗?现在谁的人多?」 心腹目光转动,冷笑道:「想要鱼死网破吗?那未尝不可。」 他此刻还有八个刺客,若是全力拼杀的话,那损失会让沈安肝疼。 沈安笑了笑,「你高看了自己,或者说,你从不知道军中厮杀对于个人武勇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不如……试一下?」 心腹的面色变了一下,喝道:「动手!」 在沈安说出试一下的时候,就代表今日必须要倒下一方。 八名刺客开始猬集,然后短刀前伸,飞快冲向沈安。 「放箭!」 「无耻!」 心腹本以为沈安会让人一对一,可没想到沈安却是弄了军中的那一套。 箭矢落下,八名刺客有五人躲过,剩下三人倒下一人。 七人继续前沖。 沈安摇摇头,说道:「弄死他们。」 他往侧面走去,身后,严宝玉带着乡兵们拔出了长刀。 他们两人一组,配合着冲杀向前。 只是一个照面,那些刺客就被冲散了,随后就是配合默契的围杀。 「看出了什么没有?」 沈安走到了闻小种的身边问道。 闻小种看着自己曾经的同伴在乡兵们的配合围杀之下挣扎,心中有些茫然的道:「军中的那一套……能碾杀个人武勇。」 「对!」 沈安指指那个心腹,几个乡兵围了过去。 刚才自信满满的心腹此刻却绝望的在四处张望。 那些刺客被一一围住:每个人的当面是两个乡兵,边上有弓箭手在警戒,局势不对就出手。 这样的处境堪称是绝望。 而且这些乡兵的刀法看似简单,可却非常实用,来回就是那么几下,但在两人配合中却天衣无缝。 「杀!」 一个刺客被砍翻,另一个刺客却大喝一声,一刀噼中了自己的对手,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 围杀他的乡兵胸口中刀,马上就被架了回去。 「是个好手!」 这些刺客的个人能力很强,顷刻间就跑出去了两人,剩下的全数被乱刀砍死。 跑出去那两人往桥边冲去,只要能跳进河里,他们就有办法脱身。 刚冲到桥边他们就跃身而起,靠着先前的位置感,他们会准确的落在河里。 第1090页 可人在半空中时,他们就绝望了。 就在河里,一艘小船不知何时正停泊在那里。 小船上的几个乡兵手中端着弓弩。 噗噗噗! 两个刺客在空中就被箭矢弄成了刺猬,而闻先生的心腹也被逼到了墙角。 「某来。」 闻小种走了过去。 乡兵回头目视沈安,沈安点头。 「他什么意思?」 黄春觉得闻小种这人太阴森了些,不适合做朋友,所以没多少好感。 「他……大概是要和过去做个了结。」 心腹喘息着,「你这个叛逆,先生会弄死你,让你死后不得轮回……」 「哪里来的轮回?」 闻小种持刀过来,冷冷的道:「他整日就说轮回,只要我们忠心耿耿,死之后定然能重生……大多人都被他给蒙蔽了,可某却不会。」 心腹冷笑道:「你是个孤儿,如今同样是在为沈安卖命。在哪卖命不是卖命?你这是自寻死路!」 闻小种摇头道:「不,在这里,某有家。」 「家?」 心腹有些恍惚:「难道你成亲了?」 「不。」 「杀!」 就在闻小种说出不字时,心腹突然暴起。 两人在墙边展开了厮杀,沈安边上嘆道:「用轮回重生来蛊惑那些孤儿,从小一直这么蛊惑,大了肯定会对他死心塌地。那人倒是有才,可惜用偏了。」 说话间,闻小种一刀割断了心腹的手腕动脉,鲜血狂飙中,他深呼吸了一下,说道:「闻五十二是个杂种!」 从小的到现在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滚,闻小种的神色中多了哀伤。 手中失去武器的心腹一拳把闻小种打弯了腰,骂道:「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闻小种转身,短刃留在了心腹的小腹里。 「终有一日,某会亲手宰了他。」 他的身上多了煞气,沈安觉得不大妥当。 「去城外吧,去喝喝酒,好好的散散心。」 沈安觉得闻小种可能有些心理扭曲,需要发泄一下。 闻小种没说话,就在黄春觉得他太过嘚瑟时,闻小种跪了下去。 「今日若无郎君,小人死定了。」 他抬起头来,说道:「小人愿意在沈家,郎君放心,小人……喜欢在沈家。」 那些乡兵都在看着这一幕,有人低声道:「他这是要效忠郎君吗?」 「当然。」 沈安微笑道:「好,起来吧。」 这是一个心中没有根的前杀手,在规矩松散的沈家找到了家的感觉,于是就不舍。 沈安觉得这是件好事。 「官家叫你进宫。」 张八年带着人冷冰冰的堵在了新桥那里,看到那些被抬着的尸骸后,眼皮子不禁就跳了一下。 沈安和他一起进了内城。 今日的那场刺杀没有什么影响,甚至现场的人大多都不知道此事。 「知道的都被告诫了,谁敢说出去谁倒霉。」 「还有,你今日让闻小种单独出来,是想用他来钓鱼?」 「不是。」 沈安摇头道:「闻小种说发现了疑似刺客,某带人在外围只是想围杀那些漏网之鱼,谁知道你们皇城司慢了,被闻小种抢先出手。」 「那是他的同伴,他当然会最先察觉到。」 张八年自然不肯承认皇城司不如闻小种,「官家知道了。」 沈安头痛的道:「不会发火吧?」 「没有,只是让皇子暂停出宫。」 这是软弱的表现。 「官家老了,但身体不错。」 张八年很乐观,等沈安进宫见到赵祯时,发现他的面色不错。 他正在喝汤,香味很浓。 「这羊肉汤香浓,天冷喝一碗,浑身热乎乎的,就是胸口会热的不行,得解开些衣襟……」 沈安幻想了一下赵祯宽衣解带的模样,不禁就笑了。 赵祯拉了拉胸襟,见他在笑,就皱眉道:「听闻你派的人救了十三郎?」 十三郎这个称呼久违了。 赵祯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就自嘲道:「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年底的事,还有大朝会……期待啊!」 大朝会就代表新的一年。 嘉祐百年,要努力啊! 沈安低头道:「臣昨日得知有疑似刺客在大王的身边走动,就派了那个闻小种跟着。他们果然是在今日动手,闻小种杀了刺客,臣在外围围杀了其他人。」 「皇城司呢?」 赵祯的心情看来不错,竟然当着沈安的面取笑张八年。 张八年肃然道:「官家,先前沈安带人围杀刺客时,臣在外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沈安别以为自己了得,殊不知这些动作都是在我皇城司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的,若是愿意,某就能把你也围进去。 沈安只是笑了笑。等张八年冷冷的看过来时,就说道:「剩下的乡兵就在边上……」 哥在边上还布置的有人,有本事你就围上来试试。 这两人竟然争执起来了,赵祯不禁就笑道:「都是用心做事,不分上下。对了,皇子那边说是要谢你,你去一趟。」 第612章 吃自家的要忍,吃别人的要狠 庆宁宫和垂拱殿是在一条线上,庆宁宫在右边。 第1091页 顺着走过去,能看到右前方的皇城司,那里是他们的后院。 来迎接他的是王崇年,笑的很傻很天真的那位。 「大王在沐浴,还请稍后。」 沈安被带去了偏殿里等候。 「咳咳!」 进去之后他不出意外的看到了赵仲鍼。 两人间隔了一阵子才见面,却没有生疏感。 「果果可好?」 「我说你能换个问题吗?果果非常好,好的不得了。」 「好吧,那个闻小种很厉害?」 「是不错,若是一对一,很难遇到敌手。不过若是论厮杀,他还得和宝玉学学,否则遇到配合默契的武人,他讨不了好。」 「那就学啊!顺带多教几个……」 呃! 沈安问道:「宫中这般险峻吗?」 他觉得应当是,前世的赵曙在登基前神经崩溃,可见宫中给他的压力有多大。 赵仲鍼点头道:「不知道当年爹爹在宫中遇到了些什么,不过我这段时期倒是碰到了不少蠢事。」 「蠢事?什么意思?」 沈安觉得这娃会不会是脑子抽抽了。 赵仲鍼的眼中多了冷色:「试探,各种试探,用最蠢的方式。然后就是挑拨,各种暗地里的挑拨。」 尼玛! 沈安没想到宫中竟然这般不给面子,「是当年的恩怨吧?」 「是。」赵仲鍼表现的波澜不惊,让沈安觉得有些悲哀。 这娃面临风雨竟然无动于衷,这是喜事还是坏事? 「当年爹爹在宫中颇被冷遇,那些人都知道官家接他进宫是权宜之计,所以……」 赵仲鍼挑眉道:「可这次进宫之后,这形式就变了,不少人去爹爹那边献殷勤,可他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哪里会理睬那些人,于是他们就慌了。」 好吧,这是个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故事。 沈安说道:「你想想,你爹爹当年狼狈出宫,世间人都在嘲笑他,他忍着。可时至今日,他一朝进宫,却是成了皇子,那些人如何?」 赵仲鍼说道:「那些人丢脸了。」 「不只是丢脸。」 沈安分析道:「等你爹爹那个啥了,那些人会心慌意乱,他们担心被报复……」 赵仲鍼嘆道:「那就大度些?」 「以德报怨?」 两人相对一视,都笑了起来。 以德报怨的是傻子,以牙还牙才是王道。 「这就是王者归来啊!」 这种王者归来的戏码在历史上屡见不鲜,赵曙这个比较刺激和舒爽。若非他神经有问题,妥妥的就是个人生赢家,小说里的主角模板。 赵仲鍼一想也是,正准备说话,就听外面有人喊道:「大王要吹曲。」 这是犯病了? 沈安正在纳闷,就看到外面进来一个内侍。 这内侍说道:「大王来了。」 刚说赵曙要吹曲,接着又说来了,这是什么意思? 「先前是谁在说话?」 「找出来!」 外面一阵闹腾,最后一个内侍内抓到了。 两个膀大腰圆的内侍架着人过来,赵曙站在檐下问道:「为何要乱喊乱叫?」 那内侍一脸慌张的道:「有人给钱……」 这是被收买了,只是喊一嗓子是啥意思? 赵曙摆摆手,有人带走了内侍。 「这是膈应人的。」 赵仲鍼显然摸到了不少情况,眉飞色舞的道:「你不知道,宫中的内侍想的和外面人不一样,在外面看来是儿戏的手段,他们却乐此不疲。比如说给你的菜里吐口水,或是在你睡着之后大喊一声,所以先前我才说他们蠢。」 「他们不蠢!」 赵曙进去坐下,然后皱眉道:「此等手段无伤大雅,可……」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自嘲道:「他们知道为父的毛病,这是想激怒为父,然后发病。」 我去! 沈安不禁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真是够蠢的。 赵仲鍼起身道:「爹爹,那就弄他们。」 「坐下。」 赵曙淡淡的道:「为父已然发现了其中一人,刚叫他去金明池凿冰。」 呃! 金明池还没结冰啊! 沈安有些懵,可赵仲鍼却笑道:「爹爹这样最好,既显得您宽宏大量,又让那人破财苦不堪言。」 皇子叫你去凿冰,你敢说没冰吗? 去买吧。 但是这种大块的冰少见,多是权贵,或是那些专门做冰生意的商人才有。 可现在马上是初冬了,谁家还窖藏冰块? 这一下会把那个内侍坑哭。 赵曙揉揉眉心,显得有些疲惫。 他今日出去巡查了一天,路上还遇到了刺杀,虽然有惊无险,可谁遇到这等事心情都不会好,所以精神有些差。 沈安斟酌了一下用词,说道:「大王,此事……得找个人下狠手才行。」 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啊! 赵曙放开手,眨了一下眼睛,说道:「今日多亏了你,那个刺客……后来官家也说过了来由,亡国余孽,痴心妄想。你有心了。」 赵仲鍼霍然起身,眼中全是厉色:「爹爹,是谁?」 他不知道此事,所以骤然得闻,目光马上就在赵曙的身上转动,那怒火不可抑制的燃烧起来。 第1092页 赵曙压压手,说道:「沈安的人发现了刺客,及时出手,为父无事。」 赵仲鍼双拳紧握:「可是那些人?」 他的眼睛有些红,看向了沈安。 所谓的那些人,指的是宗室。 老赵家的继位都不太平,赵老二有烛影斧声之嫌;赵祯自己被刘娥压得死死的,而赵曙就不消说了,宗室里那几位可不消停。 沈安很想说就是那几个蠢货干的,可赵曙却在,他不好栽赃。 「是那个闻先生干的。」 赵曙起身道:「你们聊,若是无事,安北可在宫中吃了饭再去。」 这个待遇可是极为难得,沈安起身谢了。 送走了赵曙后,赵仲鍼的眼中多了厉色:「那个什么闻先生,能抓住吗?」 「狡兔三窟。」 沈安不觉得闻先生是蠢货,「今日他们是一击不中,马上就把目标对准了闻小种,可见不是傻子。此事你别管,皇城司会盯着。」 赵仲鍼恨恨的道:「若是知道在哪,起大军也要踏平了那个地方。」 「你这个豪气倒是豪气了,可却不值当。」 沈安觉得这货有些好大喜功的苗头,就说道:「他麾下不过百余人,哪怕全是好手,千余精锐就足够围杀他们了。」 赵仲鍼悻悻的道:「就怕他们之间有勾结。」 啧! 沈安习惯性的想挥手,赵仲鍼习惯性的低头躲避,两人配合很默契,然后相对一笑。 可门外进来的乔二却变色了。 沈安和小郎君的关系竟然这般亲密吗? 他低下头说道:「小郎君,饭菜好了。」 「吃饭吃饭。」沈安起身道:「宫中的饭菜虽然没二梅做的好吃,可吃了却觉着得意,哈哈哈哈!」 这人竟然这般……虚荣? 乔二觉得赵仲鍼应当会看不起这种虚荣的人。 「这是觉着能白吃一顿吧。」 「没错,宫中不差这点钱粮,某在这里吃,家里就省下了一顿……你说是不是啊?」 沈安突然看向了乔二。 「啊!?」 乔二没想到沈安会突然问自己,他楞了一下,然后堆笑道:「小的……待诏节俭,小的佩服。」 沈安点点头,和赵仲鍼去了吃饭的地方。 稍后饭菜就来了,没酒。 赵仲鍼很是唏嘘的道:「不许我喝酒。」 「你还年轻,早着呢。」 沈安也不喜欢喝酒,两人缓缓吃饭。 「那个……」 赵仲鍼突然放下筷子,目光有些游离,「官家的身体不错。」 「哦!」 沈安没抬头,吃的很香。 赵仲鍼见他的吃相豪爽,就想起他是个土豪来着:「我说安北兄,你这个……宫中的饭菜我是吃不惯,觉着没州桥夜市的好吃,你怎么就吃的那么香呢?」 沈安放下筷子,看了边上毕恭毕敬的乔二一眼,说道:「一听就知道你是富家子弟,没受过穷,没吃过苦。」 赵仲鍼笑着问道:「为何这般说?」 外面来了几个孩子,为首的就是赵浅予。 进了宫之后,她们的日子就变得无趣了起来,在宫外养成的活泼习性还在,于是就穿了男装跑出来玩耍。 「嘘!」 赵浅予回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仔细听着。 「……真正的穷苦出身,他们会牢记一句话,吃自家的要忍,吃别人的要狠。」 「噗!」 赵仲鍼笑喷了。 赵浅予她们捂嘴忍笑,一路跑去了后面。 高滔滔从进宫后就很满意,只是自家官人还没上位,所以她还得继续忍着。 闲着无事,她一般会做做针线,或是去看看孩子们。 于她而言,做针线只是个消遣,也是个忍耐。只是渐渐做下去,整个人都沉浸其中,浑然忘我。 「娘……」 高滔滔抬头,抿嘴笑道:「浅予又胡闹了。」 边上的宫女说道:「奴婢从未见过如小娘子这般纯净天真的少女呢!」 有女官也奉承道:「小娘子心慈,不肯责罚人不说,见谁有难就会帮助,庆宁宫上下就没有不爱的。」 有人夸赞自己的女儿,高滔滔自然是欢喜得意的,可转眼却又有些愁容满面。 女儿渐渐长大,要寻摸驸马了。 赵浅予已经跑了进来,掩嘴笑道:「娘,刚才我听到大哥和沈安说话,沈安说的话好有趣。」 …… 第613章 开恩吃肉,汴梁屁王 高滔滔出自于名门,打小日子过的不错,稍微大些又被接进宫中,所以眼界还真不是一般高。 她原先也想过沈安和自己女儿的事,可年龄相差大了些,沈安怕是不愿意等,结果还没决断,包拯下手很快,竟然给他找了个御史的女儿。 这个让她有些不满,觉得沈安有些轻率了。 所以听到这话后她就微笑道:「他说了什么?可是让你大哥多读书……」 这里是宫中,沈安肯定想表现一番。而劝赵仲鍼上进,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那个年轻人,有些滑头啊! 边上的女官和宫女都笑了起来,想奉承赵仲鍼几句,可赵浅予却瞪大了眼睛,于是大家都听她说话。 「娘,大哥问沈安为何吃的那么香,沈安说……」赵浅予的眼睛都笑弯了:「他说吃自家的要忍,吃别人家的要狠……」 第1093页 噗! 那个宫女笑喷了,女官也是嘴角抽搐,但她的功力更深厚些,好歹忍住了。 高滔滔脖子上的青筋蹦了一下,眼睛不停的眨动,然后深呼吸一下,说道:「去玩吧。」 等女儿出去后,她问道:「那边谁在?」 「就小郎君和他。」 高滔滔拿起针线,淡淡的道:「像家里没开伙似的。」 …… 华原郡王府里有些死气沉沉的,那些下人都在屋子里待着,外面只有几人在听候主人的吩咐。 已经是午后了,可大堂那里却没动静。 「昨日喝粥,今日好歹要来干饭吧?」 「说不定呢,今日郡王没听说要辟谷。」 「这饿的都前胸贴后背了,郡王看着是仙风道骨,可咱们呢?面黄肌瘦。」 「这就是仙根,郡王说咱们没这个东西。」 「算了吧,隔三差五的辟谷,什么仙根?那是饿根……」 几个僕役在正堂外面嘀咕,这时外面僕役引来了一人,却是北海郡王府的幕僚张文。 赵允良正在虔心念诵着道号,听到外面有人通禀,就睁开眼睛嘆道:「这庸庸碌碌的所为何来?人啊!要心思纯净,否则如何能成就大道。」 边上的赵宗绛面无表情的道:「爹爹,怕是来找事的。」 「让他来。」 稍后张文进来,马脸上堆着笑意,「见过郡王,见过郎君。」 「坐。」 正堂里没椅子,全是蒲团。 张文洒脱一笑,然后盘膝坐下。 「他让你来作甚?」 赵允良的脸颊瘦了许多,但肤色却越发的白皙了。 张文笑道:「人说辟谷能让人忘俗,郡王如今浑身上下都是仙气萦绕,让某不禁心嚮往之……」 赵宗绛冷冷的道:「那你可来郡王府,跟随辟谷。」 张文看了他一眼,笑道:「某也想如此,只是郡王那边离不得……」 两边暗自交锋一个回合,张文微微低头,说道:「官家的身体……发作过一次了。」 「什么?」 赵允良一愣,然后闭上眼睛,「官家是天子,自然有天护佑,你和老夫说这个作甚?」 张文淡淡的道:「那位皇子今日遭遇了刺客。」 「不是老夫!」 赵允良的眼中多了慌张,抓住拂尘的手都暴起了青筋。 赵宗绛握紧双拳,怒道:「某和爹爹整日在府中辟谷,他何时出宫都不知道,如何刺杀?」 张文微笑道:「刺客当场身死……」 赵允良冷冷的道:「你想说什么?」 张文看了他一眼,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缓缓的道:「官家发作过一次,不是很好……」 他放下茶杯,起身往外走。 他是客,赵允良是郡王,按理应当要告退。 可张文却没有。 他走到了门边,抬头看着阴霾密布的天空,说道:「要变天了。」 看着他消失在门外,赵宗绛迫不及待的道:「爹爹,官家真的不行了吗?他们怎么知道的消息?若是不行了……刺杀赵曙是谁干的?会不会就是他干的?」 赵允良皱眉在听着,就举起拂尘摆动了一下,「官家……难说,不过这两年他的身体越发的差了,和为父不能比……」 他张开双手,很是自信的道:「为父自从参悟透了辟谷的奥秘之后,这身体一日比一日好,可官家却不同,整日蝇营狗苟,精气神日日消散,如何能长寿?」 「至于消息……赵允弼有不少人手,他……」 赵允良笑了笑:「他认识不少人,只是近些年沉寂了,可若是论实力,宗室里他前三……」 赵宗绛嘆道:「爹爹,那刺杀的人不是他吗?」 「官家没倒下之前,他不敢。」 赵允良不屑的道:「别忘了韩琦他们在盯着呢,官家不倒下,没有赵允弼说话的地方。」 赵宗绛笑道:「可若是等官家病倒,赵曙当然不会轻易出皇城,所以压根就没机会。」 赵允良点头:「官家看似软弱,可对皇子这里却颇为关注,在他的心中,最重要的终究还是身后名,他不会让自己在史册里臭名昭着,所以会在去之前安排好后续之事……」 赵宗绛贊道:「爹爹目光如电,那赵允弼自以为是,迟早会栽跟斗。」 赵允良摇摇头,突然面露痛苦之色,「可为父先前却心动了。」 赵宗绛惊道:「爹爹,难道还有机会?」 赵允良摇头道:「估摸着不会有了,韩琦是文,李璋是武,只要他们稳住,皇子就能稳住。」 「那沈安呢?」 「沈安?」 赵允良讥诮道:「他就是在中间搅和的,不过此人有些邪门,赵允弼就吃过他几次亏。」 「郡王,晚饭要用什么?」 这时外面有人进来请示。 赵允良的咽喉上下滑动着,说道:「粥……」 「爹爹。」 赵宗绛目露哀求之色:「孩儿觉着咱们的道心够虔诚了。」 赵允良抚须嘆道:「官家的身体大好……」 他看着请示的僕人,微笑道:「这是好消息,今日阖府上下……吃肉。」 僕人不敢相信的看着他,失礼的问道:「郡王……小人没听错吧?」 第1094页 这府里多久没吃肉了? 赵允良皱眉道:「出去。」 僕人狂喜着沖了出去,外面那些早已不再期待有肉吃的下人们都木然看着他。 僕人奋力挥拳,喊道:「郡王有令,今日阖府上下……吃肉!吃肉!」 那些下人楞了一下,有人瞪大眼睛问道:「吃肉?」 这尼玛阖府上下得有大半月没吃过肉了吧,大伙儿看见鸟儿都想弄下来烤吃了。 「吃肉,郡王有令,今日吃肉。」 那僕人一熘烟往厨房跑去,众人这才相信了。 「竟然吃肉了?郡王开恩吶!」 「吃肉了!」 「郡王英明!」 「多谢郡王!」 「走,去厨房!」 一群人激动的往厨房跑,等到了那里时,只见几个面有菜色的厨子在咆哮:「吃个屁!府里许久都没採买肉了!」 「去买菜!」 管事就在人群里,他当即叫了几个大汉套上大车出府採买。 「吃肉了!」 华原郡王府的下人们都眼泪汪汪的守着,随着炊烟起,大家都吸着鼻子,等採买的拉着一些猪羊回来后,气氛沸腾了。 「杀猪宰羊了啊!」 这里气氛热烈,沈安在酒楼里也不差。 「那些军士还不错,只是常年懈怠了操练,这才到死不活的。小弟去了这段时日,每日往死里操练,开始还有些人闹事,被小弟打了个半死,后面的都老实了。」 折克行就像是饿鬼投胎,一桌菜大多是肉食,他一口菜一口酒,吃的酣畅淋漓。 沈安皱眉看着,等菜吃的差不多后,就抬头吩咐道:「来菜蔬!」 「安北兄,不要了吧。」 折克行是武人,食量大,而且天生就厌恶蔬菜。 「不可偏食。」 沈安镇压住了他,然后趴在窗户边往下看。 「你最近要小心。」 「什么意思?」 折克行正在提着酒壶灌酒,闻言打个酒嗝,眼中多了厉色:「可是有人要对您不利吗?谁?等某晚上去弄死他。」 「不要喊打喊杀的!」 沈安看到了一个熟人,含笑道:「最近的天气可能会有些变化,要留心。」 折克行微微皱眉,「是……」 他指着天上,见沈安点头,就松了一口气:「安北兄放心,若是有变,小弟能护着你们出城。」 这个蠢货! 沈安咬牙切齿的道:「老子有邙山军护着,用不着你来保护。」 折克行一怔,挺直的腰软了下去,然后喝了一大口酒,才淡淡的道:「这汴梁城中也就是沈家能让某挂心,旁的……死活与某无关。」 沈安微微摇头。 折克行冷笑道:「折家被多番打压时,可有人出手?若非是您,折家这几年哪有好日子过?」 沈安指着他,气得想抽人。 「安北!」 卧槽! 他一生气就忘记了关窗户,外面那人却看到了他,就欢喜的来了。 折克行见他面如土色,就以为是来了厉害的角色,「是谁?可要动手吗?」 沈安摇头道:「不是动手……」 他纠结的道:「是赵宗谔。」 「那个汴梁屁王?」 这下连折克行都没了胃口,他赶紧吃了剩下的羊肉,然后一仰头把酒喝了。 两人严阵以待,稍后有人敲门,闻小种在外面打开门。 「见过郎君。」 「见过郎君。」 赵宗谔笑眯眯的道:「今日天气不错,某出来散步,没想到竟然遇到了安北,果然是好运气啊!」 他笑的有些沉重,沈安心中一动,就问道:「郎君可是……有事?」 赵宗谔看了一眼折克行。 折克行微微垂眸,右手撑着地板,若是要动手,他瞬息就能暴起。 沈安淡淡的道:「遵道是某的兄弟。」 「兄弟好啊!」 赵宗谔坐下,然后说道:「你有兄弟,可某却没有,不,是有等于无。」 他一挑眉,就有了些冷意:「某遇到了些事……奇怪的事。」 …… 第614章 收买人心 初冬干冷干冷的,但今日有太阳。 阳光从窗外斜照进来一缕,沈安伸手去触摸那光,微微的温暖。 「……这不快年底了,宗室里有钱的自然不愁,可没钱的日子却不好过。」 赵宗谔说话间已经放了两个屁,「最近几位长辈筹集了些钱粮,放风说是要给那些过的艰难的宗室……某觉着这有些收买人心之嫌。」 沈安把手反过来,看着光线照在手背上,「以往没有吗?」 「有个屁!」 赵宗谔因为放屁太多被人嫌弃,所以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说话也百无禁忌:「以往那些宗室年底都难过,可没人伸手,今年赵允弼他们却假惺惺的要出手……」 他身体前探,眼神中也带着试探之色:「家父和汝南郡王是亲兄弟……」 这些宗室都是赵老二的子孙,扯关系除非能扯到亲兄弟,否则没用。 但宗室站队却很重要。 赵宗谔这是要站队了吗? 沈安心中微动,然后借着窗外吹进一股风的机会深吸一口气,说道:「大王很亲切。」 第1095页 只要你起义反正,某担保赵曙对你会很亲切。 赵宗谔的眼神有些闪烁,大抵是有些疑虑。 沈安淡淡的道:「某刚从宫中出来,和大王见了面,最后在宫中吃了午饭。」 赵曙进宫后,外面的男人压根就没进过庆宁宫,这……这就是信重啊! 赵宗谔艷羡的道:「这就是重用你的意思,安北好福气,某倒是羡慕,还有些嫉妒了。」 这货说话越来越直了。 沈安说道:「大王很和气,而且很宽容。」 宽容毛线。 赵曙大抵是因为年少时的遭遇导致性情大变,再加上焦虑症和抑郁症的影响,把整个人都弄的有些神经质。 怎么说呢,今日他兴许会宽容,可转过头他就会变得尖酸刻薄,甚至是脾气暴躁。 这就是心理毛病导致的性情变化。 沈安在欺骗赵宗谔,不过却没有半点愧疚。 若非是赵仲鍼的原因,赵老二的子孙死活和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他不会多看一眼。 赵宗谔的眼中露出了欢喜之色,起身道:「如此某就安心了,回头他们有什么动静,某会来给你说说。」 沈安起身相送,「多谢郎君。」 赵宗谔微微颔首,然后看了折克行一眼,这才出去。 折克行的目光很冷漠,压根就没有什么尊敬,若非是武人的地位低,他大抵都不会站起来。 「宗室没几个好的。」 折克行这时才大口呼吸,沈安回身把窗户全部打开,冷风吹进来,他就像是刚屏息许久般的呼吸着。 沈安微微点头,贊同了这个看法。 所谓宗室,大多都是米虫。和后来的大明一样,成为了大宋的负担。 后来那些没落的宗室太多,朝中为此还出台了办法,给他们自己去寻活路,算是比大明好一些。 沈安微微皱眉,「他们此时出手襄助那些困难的宗室,看似善心,可在官家身体好时谁敢?这是犯忌讳的事,他们……有恃无恐?」 折克行拿起酒壶缓缓喝着,斜睨着窗外:「对于他们来说,官家就是老虎,如今老虎老了,病了,他们自然会蹦跶起来。」 沈安靠在窗边沉思着。 折克行仰头干了一壶酒,随手把银质的酒壶丢在身边,大笑了一声。 「安北兄,此事看似平常,可某却知晓你的性子,可是要出手吗?可该怎么做?」 「怎么做?」 沈安笑了笑,然后回家。 「嫂子,我不洗澡……冷。」 沈家的后院里,杨卓雪正在和果果较劲。 杨卓雪一把拉住果果,柳眉挑起,「你三日前才洗的澡,你自己说说……冬天三日洗一次,这是你哥哥说的,你也答应了……」 果果把脸蛋皱着,「嫂子,明天就洗,明天肯定洗。」 「就今天洗!」 沈安没好气的道:「让你洗澡就是苦差事,有好吃的寻味就来了。」 果果刚想反抗,可吸吸鼻子,就欢呼道:「是炸鹌鹑……哥哥真好。」 沈安没好气的道:「这是最后一次,下次定然不会买了。油炸的不好,会胖……」 杨卓雪嫁进来的时间不算短,开始觉得这个夫君很体贴,很温和,堪称是难得一遇的良人。 她在这边过的舒坦,家里人自然得意,别人问起都说女婿体贴尊重,是一门极好的亲事。 体贴是体贴了,尊重是尊重了,可杨卓雪却觉得这个夫君的身上有层迷雾,让她有些看不透。 沈安现在看着眉眼温柔,带着宠溺,见果果吃的欢喜,还伸手摸摸她的头顶…… 这个……怎么像是父辈逗弄孩子的动作呢? 「别弄的衣裳上全是油。」 果果嘴里有东西,就点头。 「哎!你怎么就有个汴梁人的胃口呢?」 前世什么炸鸡沈安都没兴趣,炸鹌鹑更不是他的菜。 「好吃。」 果果啃完炸鹌鹑,杨卓雪就揪着她去洗澡,姑嫂二人嘻嘻哈哈的去了,沈安问陈大娘:「街坊的孩子和果果玩的可好?」 陈大娘笑道:「好呢。小娘子喜欢玩,整日带着几个女娃在巷子里玩耍……」 沈安微笑道:「好,以后注意陌生人。」 陈大娘的眼中多了警惕,试探着问道:「郎君,可是有人……小娘子这般可爱,谁会狠心对她下手?」 沈安笑道:「某只是提个醒罢了,家中有陈洛他们在,有事喊一嗓子。若是遇到急事,只说某这里悬赏十万贯都不是事。」 陈大娘捂嘴笑道:「咱们家有钱,郎君这话会吓到许多人呢!」 沈安微笑道:「可有人却不知道。」 哥有钱啊! 你服不服气? 不服气? 那咱们来比比谁的钱多。 他说的那人正在点数。 一张纸上记录着人名,一根白皙的没有一点儿老茧的手指头顺着人名缓缓下滑…… 「三十一人,好,这点钱咱们家不能单独出,会犯忌讳,叫他们一起。」 赵允弼把纸递给张文,交代道:「咱们不能走前面,要低调。」 张文把纸折起来塞进袖子里,马脸上多了敬佩之色:「此刻只能如此,等宫中之事一定,就是最好的时机,不过那人没犯病……」 第1096页 赵允弼捂额道:「一群蠢货啊!那人不犯病,哪有攻击他的藉口?」 张文的眸色复杂,淡淡的道:「宰辅……韩琦强硬跋扈,不可劝说;曾公亮看似和气,可骨子里依旧执拗;欧阳修老眼昏花,据闻他分不清颜色,眼中全是黑白……不过他和沈安交好,而沈安却是那人最坚定的支持者。」 赵允弼惆怅的道:「那个小子很让人厌恶,赵曙原先的病情严重,就是他治好的。当初宗室里许多人都说赵曙的脑子有问题,怎么能做皇子?所以……最该死的就是沈安。」 张文觉得这事儿的风险极大,不过回报也很高,「郡王,还是要让华原郡王那边打头阵才好,这样咱们躲着,出事他们来扛。」 「就该这么办。」 赵允弼的嘴角微微翘起,讥诮的道:「他死也会死在那个宝座之上,至于赵曙,此人太过刻薄,韩琦这等人可会喜欢他做帝王?」 张文摇头:「不会喜欢,他们更喜欢软弱的帝王。不过此事却不由他们做主。」 任何朝代的重臣们都喜欢软弱的帝王,因为那意味着他们拥有更多的自主权。 「所以这便是机会。」 赵允弼微微一笑,「老夫这半年蛰伏着,周围有事都出手相助,遇到冲突也不计较……为何?不就是为了让那些人觉着老夫软弱吗?」 他的眼中多了威严,只是端坐着,却让张文不禁贊道:「郡王有帝王之气。」 赵允弼淡淡的道:「明早就去,老夫亲自去,叫上赵允良父子,咱们一起去送钱送粮,好歹要让那些亲戚们过了年关。」 张文应了,出去前问道:「郡王,那对父子胆小,若是不敢去呢?」 赵允弼摇摇头,失笑道:「那对父子胆小,可却心大,看似在学道辟谷,心中却期望能入住皇城,所以明日他们必定是会去的。」 张文点点头,然后出了正堂。 赵允弼端起茶杯也不喝,就这么看着水汽氤氲,目光渐渐迷离。 「那个位置……当年你差点给老夫行礼,后来老夫惧怕,就拒绝了。如今你步入暮年,奄奄一息,最终会化为一坯黄土……而老夫还能活二十年,二十年后,老夫再与你相见……」 金乌西落,阳光晒在人的身上都觉得冷。 可沈安却很热情。 他再度进宫,却是求见了赵曙。 赵曙大抵是刚吹过唢吶,看着面色颇为红润,精神也不错。 在宫中吹唢吶……那些人受得了的? 沈安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行礼。 「可是有事?」 赵曙喝了一口茶水,舒坦的呼出一口气。 沈安没兴趣喝这里的茶水,他不动声色的把茶杯推开一些,说道:「臣刚得了一个消息,明日有极为德高望重的宗室长辈会去探望、慰问一些日子不好过的宗室。」 第615章 挖个坑,咱们家不差钱 赵曙的神色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淡淡的,仿佛万事不挂心。 可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的眼中却多了警惕:「谁?」 他在渐渐的变化着,从开始时对进宫的厌恶和牴触,到现在知道自保,中间过的很快。 「不外乎那几人。」 赵曙揉了揉眉心,沈安心中不禁一惊。 大佬,你可千万别犯病啊! 沈安不知道前世的韩琦等人为何会力挺脑子有问题的赵曙上位,但此刻犯病,终究会给人提供攻击他的藉口。 一个神经病能做皇帝? 你怕是脑子有问题吧? 赵曙做不成皇帝,沈安就得带着一家子跑路,跑的越远越好。 所以你可不能再发狂啊! 赵曙松开手,眉间多了倦色,说道:「赵允弼第一,赵允良父子第二,都是野心勃勃之辈。不过官家那边不会改主意,所以他们註定是白费功夫。」 他这话说的很轻松,可沈安却轻松不起来。 「大王,此事得打压下去。」 要是任由他们折腾,宗室可就离心了。到时候大伙儿振臂一呼,说不定能把你给逼疯了。 前世可不就是这样吗? 前世赵曙不敢登基,直接被吓疯了,然后曹皇后就趁势垂帘听政…… 曹皇后还行,可终究压不住宰辅,成了和稀泥的人选,所以沈安希望赵曙能有始有终。 哥,咱们能正经些吗? 赵曙的双手猛地握紧,刚进来的赵仲鍼见了就说道:「爹爹,娘那边找您有事。」 卧槽! 这是要犯病了吗? 沈安赶紧站起来,心中祈祷千万别发作,否则就膈应了。 他这个毛病在外面发作没事,可在宫中事情就大了去。 赵祯会认为他不堪重用,做了帝王会败家,被宰辅们控制。 这种情况下自然要换人,而换人…… 那是要出人命的啊! 赵曙的脸颊颤动一下,说道:「安北……此事你以为如何?」 这是真的在情绪爆炸的边缘了。 沈安放低了些声音,说道:「大王,您这边……那些宗室都是您的血亲,不该坐视啊!他们既然能去抚慰,那您这边为何不能呢?」 赵曙大抵是在崩溃边缘,就急促的道:「官家不一定会同意,还有,这需要不少钱。」 沈安尽量挤出些温和的笑意,说道:「大王,您肯定不能去,否则事情就大了,有人会说您在邀买人心……可仲鍼没事,在宫中百般无聊,臣以为该让他去看看。」 第1097页 他冲着赵仲鍼挑眉道:「年底了,该走走亲戚才好,不然亲戚们的心都冷了。」 「是啊!」赵仲鍼赶紧说道:「爹爹,孩儿长到这么大,好像还没怎么走过亲戚,官家想来不会反对。」 赵曙点点头,面色稍微好了些,不过依旧有些挣扎。他的眼皮子在跳,这就是情绪失控的前兆。 「钱……」 「咳咳!」 沈安矜持的道:「大王,钱……咱不差钱。」 「可那是你的。」 赵曙的话让沈安几乎想落泪。 大佬,合着你竟然还没有做皇帝的觉悟啊! 天之子,这天下的东西都是朕的。 这是好事,所以沈安正色道:「你大概不知道,仲鍼在暗香里有些份子。」 赵曙嗯了一声,皱眉道:「他哪来的钱投进去?」 赵仲鍼觉得被小看了,「爹爹,当初暗香才刚弄起来,没多少钱,那时候孩儿就用一块玉佩投了进去。」 赵曙松了一口气,说道:「如此……某会去和官家说。」 一般的事情赵祯不会不给面子,所以这事儿肯定成了。 …… 「走亲戚?」 赵祯放下奏疏,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听到那咔嚓咔嚓的声音,就觉得不自在。 「是。」 赵曙用力呼吸了一下,趁着心情好转的片刻说道:「仲鍼以前在外面时和那些亲戚见面不多……」 赵祯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如此也好。」 赵曙告退,等他出去后,赵祯说道:「去问问。」 陈忠珩出去,稍后再回来时身后跟着张八年。 「官家,有几位郡王约好了明日一起去看看那些穷困的宗室。」 赵祯觉得头很晕,他捂着额头道:「此事有趣,谁带的头?」 这话里带着笑意,可却很冷漠。 张八年知道这位帝王最忌讳的是什么,「官家,带头的是华原郡王父子。」 赵祯的神色轻松了些,说道:「那对父子胆小如鼠,罢了……那个,仲鍼那边准备怎么做?」 张八年冷冷的道:「说是去走亲戚。」 赵祯重新拿起奏疏看了起来。 张八年没动,在没有得到同意之前,他不能离开这里。 这就是家奴! 等看完这份奏疏后,赵祯又拿了一份,随口道:「抚慰自然是要花钱的,谁的钱多?」 张八年说道:「沈安。」 「是啊!」 赵祯笑了一下,「明日会很热闹,我都想去看看那伙人的脸色,想必会很好笑。」 这时外面有人进来禀告道:「官家,判大宗正事、北海郡王求见。」 赵祯的眼中多了玩味之色,说道:「让他来。」 稍后赵允弼被引了进来,见礼后说道:「官家,今日天气冷,宗室里有不少人日子难熬,华原郡王找到了臣,说宗正寺是不是该出面给些钱粮……臣不敢善专……」 他微微抬头,见赵祯在微笑,心中就是一喜。 宗正寺本来就该管这事儿,只是赵祯善猜忌,以前没人来管。 赵祯微笑道:「尽管去。」 他不答应就是不仁慈,所以自然不会拒绝。 等赵允弼走了之后,赵祯冷笑道:「也不知道是想做什么,不过朕这里稳坐如山,任你等有千般手段也无可奈何。」 陈忠珩在边上见他心情不好,就笑道:「官家,明日小郎君那边也会去,到时候两边碰上,这边可没准备。」 想想,沈安出手,那手笔会有多大? 赵祯失笑道:「一边心中欢喜,一边躲着想给对方好看,这事有趣,让我恨不能明日出宫去看看。」 沈安又在挖坑了…… …… 「多少家人?」 「他们定了三十一家人。」 赵仲鍼挠头道:「你怎么看?」 「太小气了。」 沈安觉得赵允弼他们的手笔太小了些。 「要不……再加点?」 赵仲鍼有些犹豫,「人太多的话,官家那边估摸着会有些不满。」 人越多,收买的人心就越多,赵祯在这方面是小心眼,要是他发作了咋整? 「你不懂啊!」 沈安拍拍他的肩膀,然后看了边上的乔二一眼,说道:「口渴了,去弄茶来。」 乔二看了看沈安身边茶几上的那杯茶,觉得沈安怕是眼睛不大好。 茶水依旧在冒着热气,可沈安却视而不见,他不悦的道:「怎地?在这里做客都没茶水喝吗?」 赵仲鍼冷笑道:「还不快去!」 乔二瞬间就明白过来了,他躬身请罪,然后悻悻的出去。 这是不想让某听下面的话吧? 乔二在外面磨蹭了一下,然后远去。 「他走了。」 王崇年盯着乔二的背影,说道:「不许人靠近。」 「是。」 王崇年回身看了一眼里面,也退到了听不见里面说话的距离。 「……官家老了,会想的比较多,一会儿猜忌是不是在收买人心,一会儿又会担心若是你爹爹掌握不住臣子,以后会成为傀儡……懂不懂这个道理?」 「……懂一些,左右为难,优柔寡断。」 沈安笑道:「人老就会怕死,怕死就会阻拦追赶者,甚至看到鲜活年轻的生命都会嫉妒。你走路雀跃一些他们也会艷羡……这种心态很正常,你爹爹那边不动,你去做,这样就能让他那边少些猜忌。」 第1098页 赵仲鍼诧异的道:「安北兄,你怎么知道官家在想什么?」 沈安的眼珠子一转,却不能说自己是老鬼,只得託言小说。 「你知道的,某在写石头记,里面的人物有孩子,有老人,某得代入进去,一会儿老,一会儿小,这样写出来才生动有趣。」 「那么辛苦?」 「肯定,而且压力很大啊!若是你们挑剔,某会越写越慢,会不断纠结,所以……慢慢的吧。」 沈安为自己的断更找到了藉口,回家后就用同样的藉口敷衍了妻子。 「去採买米面,还有肉禽,包括油,还有,去弄一万贯来,全部要铜钱。」 书房里,庄老实一听就懵了,「郎君,一万贯现钱可不好弄啊!太多了。」 一万贯就是一万串铜钱,动静太大了。 沈安说道:「放在暗香,明日动用。」 「是。」 庄老实觉得自家郎君就是个不知愁的,花钱如流水。 沈安从桌子下面摸出一块东西来放在眼前。 「不够透明啊!」 这是一块玻璃,不过透明度不够好。 「做窗户怎么样?」 富贵人家在冬天最大的矛盾就是光明和黑暗。 为了保暖,房门必须要关闭,窗纸也得加厚。这样保暖倒是保暖了,可室内却很昏暗,让人提不起精神来,整日昏昏欲睡。 若是弄个玻璃窗呢? 尼玛!要发财了呀! 「哥哥……」 果果一熘烟就沖了进来,嚷道:「哥哥,咱们家穷啦!」 沈安一怔,见她脸蛋红扑扑的,就摸摸额头,说道:「小心吹风,还有,谁告诉你咱们家穷了?」 「官家。」 果果的大眼睛定定的看着哥哥,神色有些黯然,「哥哥,那我不要那些衣服了,卖了……」 「傻丫头!」 沈安揉揉她的头顶,用最温柔的那种语气说道:「咱们家有钱,有许多钱,你只管放心。」 果果哦了一声,但眼神依旧黯淡。 「真的有许多钱。」 沈安起身过去,右手垂下来,果果习惯性的牵着他的衣袖,跟着他去了前面。 兄妹俩一路去了城外,直至作坊。 「见过郎君,见过小娘子。」 「……」 沈安微微颔首,然后指着那一排作坊说道:「那些都是咱们家的作坊,每日能创造出许多财富,钱多了不能做守财奴,要用在有意义的地方,比如说……给果果买炸鹌鹑怎么样?」 「好!」 太阳落到了西边,作坊收工了,许多女人嘻嘻哈哈的走出来。 「是郎君呢!」 「那个呢?」 「那个是小娘子,没见过。」 「嗯,听说过,是被郎君一路从雄州背到了汴梁。」 「你们看,小娘子笑的很开心呢!」 「是啊!有这样的哥哥照拂着,肯定过的很开心。」 …… 第616章 失败了啊 汴梁城的冬季很冷,凌晨更是冷的不行。 赵允弼早早的就起了,正在吃早饭。 张文在作陪,两人在烛光下核对着今日要去的人家。 「官家昨日的面色看似红润,可老夫却觉着红得不对劲。」 赵允弼的笑容在烛光下显得有些阴森,「那红得就像是……激出来的……」 「丹药!」 张文和他一起说出了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 「服丹能使人身轻,精力百倍,可赵祯的身子底子弱,服丹就是催命,那沈安多次提醒,可你看他可听了吗?」 张文沉吟了一下,说道:「帝王猜忌,独断专行。当今官家在国事上会听取旁人的看法,可在自身上却容不得谁指手画脚,而且他有些优柔寡断,一时贊同,一时犹豫……」 赵允弼笑道:「这等性子,若非是独子,哪里轮到他了?当年他和某并肩而坐,胆怯的不敢看老夫,这样的人……只是命好!」 若是沈安在,定然会说这是会投胎。 这时早餐来了,张文见有肉,就说道:「等会要去那些贫困宗室人家,满嘴油光水滑的,被人看到不好。」 赵允弼贊道:「还是你细心,罢了,早上就喝粥和炊饼。」 吃了早饭后,赵允弼带人去了华原郡王府。 赵允良父子已经在等候了,双方会和,随即宗正寺的人也来了,伴随着一熘大车,开始了慰问之旅。 所谓宗室,也就是老赵家的血脉。从赵匡胤父亲那一代开始,甚至是再高一辈的赵家人也算,所以人数不少。 而过的最差的也就是那些人。 他们和现任皇帝的血脉离得有些远,大伙儿平时也没机会亲近,所以这些人就这么被赵祯给无视了。 一家家的去探问,还得温和的笑着,这样的事儿按理很烦人,可赵允弼他们却做得很是舒服。 等慰问完一家之后,赵宗绛和赵允良走在最前面,他低声道:「爹爹,为何孩儿觉着很精神呢?还挺乐意的,就想这么一路走下去,最好这条路没有尽头。」 赵允良一怔,然后偏头看着他,伸手拍去他肩上的落叶,说道:「我儿,这便是权势……能主宰旁人命运的权势。大家都是人,可你却能高坐其上,俯瞰众生,那样的日子可会厌倦吗?」 第1099页 赵宗绛摇摇头,「不会。」 赵允良慈爱的道:「看看那些宗室,日子过得还不如咱们家中的管事,你送了钱粮给他们,心中得意不得意?」 赵宗绛点头道:「得意,觉着有些飘了。」 赵允良笑道:「这便是了,别人过得差,你过得好,这就是一种得意。你若是能主宰他们日子的好坏,然后冷眼看着,那是什么?」 赵宗绛微微皱眉,「爹爹,那是神仙?」 「是啊!是神仙。」 赵允良回头看到赵允弼在后面和人说话,这才低声道:「帝王就是神仙,谁会不想做神仙?」 赵宗绛茫然道:「神仙就是帝王吗?千古以降,无数帝王寻求长生,那是捨不得吗?」 「……」 他看着有些昏暗的天色,觉得眼前渐渐在发亮,仿佛出现了一条金光大道。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让自己厌恶的人。 「沈安!」 赵允良正在想着一些美好的可能,闻言看去,就见沈安站在前方的人家门外,正冲着这边微笑,仿佛大家是多年老友般的微笑。 赵允良的脸颊颤动了一下,说道:「这人是扫把星,走到哪都带着霉气,离远些。」 见赵允良父子不动窝了,带路的小吏就指着沈安身边的那户人家说道:「就是那家。」 赵允弼也上来了,他看到了沈安,就说道:「他来这里作甚?」 这里是下土桥边,能听到汴河的流水声,很大。这也是汴梁一景。 众人上前,赵允弼皱眉道:「敲门!」 说完他退后一步,对沈安微微颔首,算是极为客气。 知道他们之间恩怨的人都不禁赞嘆着赵允弼的宽宏大量。 沈安笑吟吟的问道:「郡王这是来作甚?」 「年底了,关问一番宗亲。」 赵允弼依旧是很和气。 「郡王心善啊!」 沈安笑眯眯的赞美着,这时大门打开了,开门的男子见到赵允弼就欢喜的道:「见过郡王,昨日就听闻郡王要来,某这里早就准备了好茶……」 这人好话说了一箩筐,赵允弼隐住不耐烦,笑道:「如此就把钱粮送进去。」 后面有大汉扛着米粮和一条条肉近前,男子眼中放光,说道:「多谢郡王了,回头某请喝酒。」 这些宗亲早就没落了,可依旧还有优越感,所以哪怕是面对赵允弼也只是自称某。 赵允弼微微颔首,然后退后,把剩下露脸的机会让给了赵允良父子。 他走到边上,和沈安并肩而立,说道:「快到年底了,你竟然无所事事吗?」 这话看似带着关切,可暗地里却在讥讽沈安游手好闲。 「这些宗亲乃是皇室血脉,可依旧过的不如意,远远不及你家。他们每日出去寻生活,辛辛苦苦的却只能维持温饱,而你却过的豪奢,为何?」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多了些凌厉,不过配上他那慈祥的微笑,让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这话带着挑拨,沈安却只是笑了笑。 那个宗室男子看了过来,见是沈安,就冷笑道:「沈待诏花钱如流水,悬赏动辄上万贯,我等只有眼馋的份。说是宗亲,可怕是连待诏的家人都不如,嘿!宗亲!」 他冲着赵允弼拱手道:「这年底了,某还盘算着去哪借点钱,幸好郡王来了,多谢。」 他郑重躬身,赵允弼侧身避开,谦逊的道:「应该的,应该的,官家看着你们呢。」 「官家?」 这些落魄宗亲可不会怕赵祯,所以男子冷笑道:「官家怕是巴不得我们都死了吧。」 「住口!」 赵允弼喝住了他,然后劝道:「今日官家让我等来,这不是关切是什么?」 男子悻悻的看了沈安一眼,说道:「待诏还在此作甚?看某的笑话吗?」 赵允弼皱眉道:「莫管别人。」 这个长辈风范很是让人心生孺慕,赵允良父子俩从里面出来了,听到这话就说道:「正该如此,过好自己的日子,旁人管他作甚!」 「有人来了,好些大车呢!」 众人往右边看去,就见十多辆大车缓缓而来,大部分都空了。而在前方有几骑,为首的竟然是赵仲鍼。 「他来作甚?」 赵允弼看着沈安,见他笑的很是纯良,心中就是一个咯噔。 沈安笑眯眯的道:「这天寒地冻的,小郎君前段时日就想着来慰问宗亲,可手头却没多少钱,这不就变卖了些东西,这才筹集到了一万余贯……」 卧槽! 赵允弼的眼角颤动了一下,说道:「一万多贯,这是在犯忌讳!」 众人一听也是,赵允弼接着低声道:「此事只有宗正寺方能插手,官家也行,可他不行,这是你的主意?」 沈安微微点头,「没错。」 赵允弼冷笑道:「你害惨了他。」 这是恐吓。 沈安低声道:「皇子才会招忌讳,至于仲鍼,他还早着呢,所以你的恐吓还是冲着那对父子去吧。」 「还有。」 沈安矜持的问道:「要比有钱吗?」 赵允弼的面色微变,沈安得意的道:「某最喜欢砸钱,砸的人晕头转向,砸的人心不服口服。」 赵允良父子已经傻眼了,他们本来觉得今日会收一波好感,可没想到才刚开始,赵仲鍼就来了。 第1100页 一万多贯! 赵宗绛郁闷的道:「爹爹,今日这里全部才两千多贯。」 这五倍的差距,咋算? 「见过小郎君。」 这时赵仲鍼过来了,男子喜滋滋的行礼,赵仲鍼很有礼貌的先和赵允弼的等人见礼,然后才笑道:「官家的身体大好,我心中欢喜,就和官家请示弄了些钱粮,算是给大家添补些,好生过了元旦……」 说完他回身就去了大车边上,竟然扛起一袋麦粉进来。 男主人被吓住了,急忙喊道:「小郎君莫要如此,某来,某来。」 赵仲鍼扛着一袋麦粉依旧有余力,他抬头笑道:「都是亲戚,有何难处就说。我年轻,能干活,无事。」 我去! 赵宗绛觉得很郁闷,低声道:「爹爹,方才孩儿就该扛几袋子粮食,好歹……哎!」 赵允良心中憋闷,他看了赵允弼一眼,说道:「早知道如此,当时拎只鸡也好啊!」 赵仲鍼带着人来回跑了几趟,光是麦粉就送了十多袋,足够这家人吃许久了。 「还有些肉。」 他单手就拎起了一只宰杀好的羊,笑道:「这天气冷能多放些时日,记得熬汤,一家子喝了暖和。」 男子看着他进去,突然吸吸鼻子,眼泪就落了下来。 「都说咱们是宗亲,可那有何用?没人看得起。咱们吃不好也没人管,就算是来了人,也是冷冰冰的,或是假惺惺的,得了东西心中也憋闷……」 赵允弼的脸上挂不住了,觉得这话就是在影射自己刚才的表现。 假惺惺? 你这是在说老夫吗? 男子擦去泪水,说道:「只有小郎君,某虽然穷,可却会看人,小郎君说的话都是真心话,笑的比某的孩子还真。」 「爹爹,有羊!」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沖了出来,欢喜的喊道:「好大的羊,小郎君还在里面教娘怎么熬煮才好吃。」 男子抚摸着儿子的头,吸吸鼻子道:「某……某就信小郎君。」 只是亲自动手扛东西,外加说些真心话,竟然就让他站队了? 赵允良等人都傻眼了。 在他们的世界里,说真心话就是在大冒险,所以大家笑得和煦,却假。 他们不知道普通人需要的是什么。 不但要温饱,还需要尊重。 赵仲鍼送来了温饱,也送来了尊重,一下就收了这家人的心。 失败了啊! 第617章 守护 赵仲鍼出来时,一边脸上和肩膀上都是麦粉,他笑着拍打了几下,说道:「这天冷,刚才看到家里烧炭盆,要注意,门窗不能全关了,否则会中毒。」 「中毒?」 宗室男子很是感激赵仲鍼,但却不懂这个:「是什么毒?」 赵仲鍼本想分析一番木炭中毒的原理,但最终只是说道:「炭毒。」 男子拱手:「多谢小郎君。」 赵仲鍼笑道:「谢什么,走了啊!」 他冲着赵允弼等人拱拱手,然后上马和沈安一起走了。 大车缓缓从赵允弼的眼前驶过,身后传来了赵允良的声音:「他没给钱!他没给钱!」 赵宗绛也欢喜的道:「就是些米粮,还有一头羊,可是没给钱呢!」 赵允弼心中得意,是啊!他们没给钱。 这样算下来的话,两边给的东西价值差不多,赵仲鍼得意什么? 至于什么尊重,别扯淡了,你是要吃饱饭还是要尊重? 男子也有些失望,但今日他已经算是大丰收了,所以就拱手邀赵允弼等人进去喝茶。 「不用了,老夫还得去下面的人家。」 赵允弼觉得和这家人没什么可说的,就挤出了些慈祥的笑容,然后招呼赵允良父子。 男子摇摇头,满心欢喜的准备进去,却见自己的娘子跑了出来。 「官人!」 「怎么了?」 女人的手不小,她张开右手,几枚簇新的铜钱静静的躺在那里。 「新钱?谁给的?」 几枚铜钱还不能让人动心,男子觉着妻子不够稳重,正想呵斥一番,却见她一脸的欢喜。 「官人,一袋子钱呢,都是新钱。」 男子一怔,刚上马的赵允弼看了过来。 「多少?」 「一百多贯。」 男子看向了赵允弼,眼中多了泪花:「人说要钱要钱,乞丐才要钱,所以小郎君才悄悄的把钱送进去,却不肯说话……这样的体贴,让某……让某的心中暖和又难过……」 周围的街坊一直在边上看着,见他感动落泪,也跟着唏嘘起来。 「小郎君看着年轻,可做事却稳妥,不肯得意,不肯倨傲,难得啊!」 「所以官家神目如电,这才选中了十三郎做皇子,这小郎君这般淳厚,皇子想必更是仁慈,大宋有福啊!」 「是有福,你们不知道吧,那位十三郎当初死活都不愿意进宫,只说自己福薄,这般谦逊的有几人?」 「是呢,宫中的人都去请了好多次,可十三郎就是不去,连宰辅们登门都没用,可见是个实诚君子。」 实诚君子……沈安若是听到了会笑喷。 能被赵祯看中接班的人会是实诚君子?那赵祯估摸着会死不瞑目。 可百姓却不知道这些,他们更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说起赵曙父子都敬佩不已。 第1101页 有人指着赵允弼等人说道:「他们搞的大张旗鼓的,可也就送了那点东西,还得意洋洋的,啧啧!怪不得小郎君以后是要做太子的人,而他们却只能坐吃等死。」 「先前那人笑的好假,看似慈祥,可眼神却冷冰冰的,吓人呢!」 「是呢!某也发现了,看着很亲热,可仔细一看,笑的僵硬,眼神也冷,罢了,这样的慈祥不敢要呢,太威严了。」 「威严什么?要威严也是小郎君,那是未来的太子呢。」 「……」 赵允弼听到了这些话,他策马在前,眼中有阴霾闪过。 这些蠢货! 「这些蠢货,那赵仲鍼难道不假?只是他年轻,看着多了纯真……」 赵允良有些气急败坏的跟上来:「今日算是白跑了!」 赵允弼淡淡的道:「慌什么?下面还有大半人家,咱们一家家的去,都亲切些。他是一个人,可咱们那么多人,都扛,老夫也扛,好歹让他们看看诚意。」 赵允良振奋精神,「好,那咱们快些!」 一行人急匆匆的往下一家赶。 「他家门口好些人呢!」 才进巷子就能看到那家门口围拢了不少人,都在热火朝天的说着些什么。 「……小郎君帮着扛东西进来,出门前还拍打干净,某以为是爱干净,后来才知道,这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做好事不让人知道,这是……哎!这等诚心实意的小郎君,真是难得啊!」 「小郎君先前还冲着某笑呢。」 「……」 赵允良看着赵允弼,呆呆的道:「他来过了。」 赵宗绛失望的道:「他们比咱们出来的更早,而且钱还多……」 气氛低沉,有人牢骚满腹的道:「早知道沈安要掺和,就不该来。」 「就是,比钱多,谁能比得过他?」 「他的香露日进斗金,能用钱砸死人。」 「……」 有人抬头看到了赵允弼等人,就笑道:「怎么还有贵人来?」 赵允良心灰意冷的道:「他们选择了和咱们相反的方向,所以咱们一直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回去吧。」 赵允弼微微垂眸,说道:「送。既然来了,那定然要送,否则官家那边会想咱们为何停住了。」 他下马,露出了微笑,低声道:「官家会盯着咱们,懂吗?不想被猜忌,那就送完,笑着送完。」 自己选的路,笑着也要走完! 他微笑着走过去,就在那些人准备打招呼时,他想起了沈安先前的话。 「要比有钱吗?」 那厮很有钱,别人有钱都藏着掖着,可他倒好,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有钱,一动手就是大手笔,每每砸的人感慨万千。 以往赵允弼没怎么好生感受过被沈安砸钱的滋味,今日算是感受到了。 真特么难受啊! …… 宗室的两帮子人在暗中争斗,这事儿瞒不过宰辅。 「都去了?」 「去了,据说小郎君他们去的更早,给的更多。」 韩琦靠在椅背上,越发沉重的身体压得椅子吱嘎作响,他却惬意的道:「给了多少?」 来报信的小吏说道:「宗室那边给了十贯钱,还有米粮;小郎君那边也是一样,只是每户多了一头羊……至于钱,好像没看到,只是那些人后来都在赞颂小郎君,说是顾及他们的脸面……」 韩琦摆摆手,等小吏出去后,就笑道:「诸位怎么看?」 曾公亮搓搓冰冷的脸,「这是沈安的手法。」 韩琦点头道:「砸钱!砸到你怕了,砸到你想吐血却无可奈何,这就是他的手法。」 欧阳修抚须含笑道:「还有提前出发,抢在对手之前送了大半人家,这是谁的主意?」 韩琦眸色微动,「这等手法是在坑人……当对手在洋洋得意时,却发现自己要干的事都被别人干了,而且干的比自己更好,这……」 「坑人,坑了之后自己还一本正经的看热闹。」 尼玛,这谁的主意? 欧阳修的眼珠子一转,得意的道:「若是沈安,他会直接砸钱,砸的响动越大越好,最好整个汴梁城都知道,都看到,可此次没有,可见是小郎君的主意。」 曾公亮点头道:「对,若是沈安,他会一路砸钱,消息传到宗正寺那边去,他们定然会怯了,然后憋屈……这就是堂堂正正之师,以势压人。」 韩琦冷冷的道:「可他们此次却是阴险的先出发了,送了大半人家才和宗正寺的人相遇,直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手法……」 阴险,腹黑! 三人同时感到了头痛。 韩琦起身道:「老夫觉着该去问问。」 稍后有人来了,韩琦问道:「今日小郎君如何?」 「诚心诚意。」 「他甚至在看到一户人家艰难时落泪了。」 「沈安数次催促,他却不肯走。」 「……」 韩琦等人面面相觑,心想难道是沈安的主意? 「好吧,不是小郎君就好。」 他们不希望出现一个腹黑的君王,那样会让人非常难受,而且不好控制。 …… 一上午的时间都在送东西和慰问中度过了,赵仲鍼觉得身体很累,但精神很好。 第1102页 两人找了家酒楼歇息。 「要好酒!」 赵仲鍼一边捏着肩膀,一边龇牙咧嘴的道:「在宫中不能喝酒,早就馋了。」 酒菜上来,他先狂吃海喝了一阵子,然后才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 「又偏了你的钱。」 他年轻的脸上多了感动,很纯真,「你当年不差钱,让我入份子是给好处。那时我家不怎么样,我爹爹更是被人看不起……所以,我知道你是送钱。」 沈安低头吃菜,随口道:「你想多了。」 赵仲鍼笑了笑,「宫中冷冰冰的……」 沈安放下筷子,抬头,认真的道:「若是觉着宫中冰寒刺骨,就想想外面,找机会出来,咱们一起喝酒。」 赵仲鍼点头道:「好。」 两人碰了一杯,赵仲鍼喝下去,然后问道:「你想要什么?」 见沈安的目光不善,他赶紧解释道:「不是说酬功,我是问你这一生想要什么?」 沈安默然。 大宋不兴吃午饭,但中午饿得慌咋办?点心什么的应付一下。此时正是中午,外面又开始了热闹。 「鹌子羹,群鲜羹,杂辣羹,骨头羹……」 「二陈汤,干木瓜汤,仙术汤,生姜汤……」 「旋煎羊,冬月盘兔,白肠,水饭……」 沈安突然问道:「觉得吵闹吗?」 赵仲鍼点头,「很吵。」 「快走,黑金刚出场了,今日的相扑定然精彩纷呈。」 「看什么黑金刚,某要看莽二姐的相扑,她穿得少,胸脯大……」 脚步声从门外远去,沈安微笑道:「某就想守护这份吵闹,谁敢打断这份热闹,某就弄死他。」 第618章 大逆不道,鬼火 「守护这份吵闹?」 赵仲鍼迷惑了一下,然后说道:「是守护这份繁华吧。」 沈安点头道:「是。」 赵仲鍼坐直了身体,很是自信的道:「肯定能守住。」 「对头呢?」 沈安扳着手指头说道:「辽人第一,西夏第二,交趾第三……」 赵仲鍼自信的道:「辽人如今渐渐保守,西夏人也就是不停的袭扰,至于交趾,上次你给了李日尊狠狠的一下,再动手他就得要掂量掂量了。」 「有信心是好事,不过大宋最大的问题却不在外。」 「我知道,三冗。」 「你什么都知道。」 「对,我琢磨了许久,觉着要向外,得先解决大宋内部的问题。」 赵仲鍼意气风发的道:「首要是冗官,要学范文正,大刀阔斧的动手……」 沈安幽幽的道:「范文正尸骨已寒。」 赵仲鍼一怔,然后颓然道:「安北兄,这是割他们的肉,不会有人支持的吧?」 这娃现在已经修炼的很出色了,至少不会一厢情愿的认为自己能为所欲为。 老王前世搞的革新就是猛冲猛打,这里面铁定有赵仲鍼的想法在。 年轻人,不能冲动啊! 不然你迟早也是扑街的命。 沈安见他颓然,就淡淡的道:「慢慢的来,比如说……改制如何?」 「咦!」 赵仲鍼一听就觉得有戏:「是啊!目前的官职太过纷杂,职权交缠颇多,各处都在怨声载道,若是借着改制的由头慢慢的动手……」 这个叫做什么? 「把青蛙放进冷水里,下面烧火,青蛙会觉着舒服,等它发现太烫却已经晚了,最后被烫死在锅里……」 「这个很神奇啊!可却很有道理。」 赵仲鍼起身道:「安北兄大才,我如今只觉着眼前一片光明,哈哈哈哈!」 他被簇拥着回宫,路上就吩咐道:「去弄几只青蛙来。」 杨沫愁眉苦脸的道:「小郎君,这时节没有青蛙呢。」 赵仲鍼嘆道:「蠢材蠢材,青蛙在冬眠呢!去庄上寻老农。」 回到宫中后,赵仲鍼就去请示父亲。 「烧火?」 赵曙皱眉道:「宫中不许动火。」 赵仲鍼挑眉道:「爹爹,炭火。」 柴火会冒烟,咱用炭火。 赵曙好奇的问道:「你要弄什么?」 烧个炭火还请示,这是要烤肉吃吗? 赵仲鍼笑道:「孩儿想做个试验。」 …… 杨沫提着布袋回宫了,「先前那些军士还检查了,见到是青蛙都吓了一跳。」 炭火烧起来,铜盆架起来,赵仲鍼很期待的说道:「把青蛙丢进去。」 杨沫打开布袋,愕然道:「死了两只。」 不过还剩下三只,他把布袋倾倒在水里,三只青蛙就落了进去。 没有哌哌哌的叫唤,在赵仲鍼期待的目光中,三只青蛙毫不犹豫的蹦跳了出来,随后往边上逃窜。 「抓回来!」 三只青蛙再次被丢进水里,此刻水微温。 「又逃了!」 「抓回来!」 「跑了跑了。」 来回几次折腾之后,赵仲鍼失望了。 「假的。」 他一脚踢翻了铜盆,炭火被水一激,顿时就冒起了白气。 「小郎君!」 赵仲鍼的脚被烫了一下,边上的王崇年惊呼一声,「去请御医来。」 「住口!」 赵仲鍼面色铁青的喝住了他,然后缓缓回了房间。 第1103页 一群人面面相觑,王崇年沉声道:「不许多嘴说出去,否则……」 众人都应了,乔二却悄然去找到了赵曙。 「大王,小郎君进了房间就没出来。」 赵曙问了发生的事,就摇头道:「情深不寿,情深不寿……」 乔二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庆宁宫却安静了下来。 赵仲鍼在自己的房间里默然坐着,直至天黑依旧没动静。 肚子在咕噜咕噜的叫唤,可他却丝毫没有用饭的意思。 「这是失望了?」 门外突然有人问话,赵仲鍼抬头,「爹爹,孩儿无事。」 外面的赵曙嘆道:「从你懂事开始,为父就是那个模样,所以你觉着没有依靠……直至你遇到了沈安,他就如同是兄长般的帮衬你,于是你信赖他。可这个信赖一旦发现掺假,你就会失望……」 「你是怕什么?」 「孩儿怕那些道理都是假的。」 「杂学?」 「对。」 「你更多的是害怕别人辜负了你的信赖吧?」 赵仲鍼默然。 「那就去问,别憋着。」 赵曙说道:「为父却觉着是你最近有些急躁了,你急躁什么?」 「爹爹,官家……」 父子俩同时沉默了下来,良久,赵曙说道:「为父在呢,你且安心。」 赵曙每日都会见到赵祯,对他的身体状况更了解。 那位至尊看似越来越好,可每当看到他眼中的血丝时,赵曙总觉得不对。 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赵仲鍼感受到了,所以他开始焦躁不安。 否则只是一个小实验,他哪里会发火? …… 「你这是毛病!」 第二天赵仲鍼再次出宫去了沈家,很坦然的把自己的感受说了。 啪! 沈安好久没动手抽他了,可这次真是忍无可忍。 赵仲鍼捂头道:「不知怎地,我最近心里有些急躁。」 「急躁?上火了?」 沈安头痛的道:「你才十五六岁,这是……春心萌动了?」 「没有的事!」 赵仲鍼涨红着脸道:「我是担心……官家。」 「说说吧。」 沈安觉得这个少年怕是有些心理问题,他担心这厮变成赵曙第二,所以就让人弄了些酒来。 喝的微醺之后,赵仲鍼才说出了自己焦躁的原因。 「我会……」 他看了一眼沈安,犹豫了一瞬,「我会想着这个大宋只有我才能解救,然后有些迫不及待,可……」 可上面还有赵祯和你的老爹。 你这个想法有些大逆不道啊!难怪会急躁。 沈安顺手摸摸他的头顶,就和摸果果一个动作,「你是发现了大宋的危机,然后觉着只有自己才能解决,于是就急切了……」 赵仲鍼躲了一下,但还是被摸了一把,他有些不自在的道:「我成人了。那个……是这样,我觉着唯有自己能解决,可还得等许久,所以就急切。」 「而这种急切你觉着是大逆不道的,所以就焦躁不安。」 「好了。」 沈安止住了他的话,说道:「你这是少年的急切,某也有过,所以别扯淡了,没什么大逆不道,只是心急了。」 赵仲鍼还有些不自在,沈安心中哀嘆,难道我有做心理导师的天赋。 「你可尊重你的父亲吗?希望他长寿吗?」 「希望。」 「那不就结了?你没有什么对不住他们的地方。」 「真的?」 赵仲鍼毕竟才十五岁,心理依旧不够坚强。 「没错!」 「真的?」 沈安怒了,于是挥手。 「啪!」 赵仲鍼捂着脑袋,皱眉道:「你为什么又打我?」 「放肆!」 厉喝声中,一个人影沖了进来。 沈安看到了那张骷髅脸,他下意识的抓起装水果的木盘子挡在脑袋之前。 呯! 木盘子毫无悬念的被洞穿,就在那五根干瘦的手指头穿出来时,门外传来了闻小种的咆哮。 「郎君躺下!」 沈安毫不犹豫的躺了下去,张八年嗖的一下就避开了。 一把短刃飞了过来,张八年险险避过。 闻小种已经沖了进来,一拳冲着张八年的后脑打去。 沈安连人带椅子倒在地上,看到这一幕不禁暗贊:好,一拳爆掉这个死太监! 可张八年却轻松的转身避开,随手一爪抓了出去。 「他的爪子很硬!」 沈安先是警告了闻小种,接着随手拿起地上的笔筒就扔了过去。 这厮也缺德,扔笔筒还大喊一声:「看飞刀!」 张八年本是一爪抓向闻小种,闻声就挥手。 啪! 笔筒在他的爪子之下变成碎片,沈安惨不忍睹的眯着眼睛,喊道:「再动手老子可不客气了啊!」 「住手!」 赵仲鍼也喝了一声,张八年这才收了鹰爪。 可闻小种的拳头却没收,一直在他的额头前才止住。 张八年冷冷的看着他,没有丝毫动容。 闻小种并未收手,只是看向了沈安。 沈安爬了起来,拍拍手,说道:「罢了,看他瘦巴巴的模样,就别欺负人了。」 第1104页 地上的笔筒碎片在嘲笑着沈安的大话,可张八年却不在乎这个,「你就是闻小种?」 「是。」 闻小种收回拳头,张八年冷冷的道:「刚才若非是沈安阻拦,你已经变成了一具尸骸。闻小种……闻先生可好?」 这厮看来对那位闻先生是深恶痛绝,所以恨屋及乌,把闻小种给恨上了。 「没完了是吧?」 沈安拿出个小瓶子,弄了火摺子,说道:「觉着自己的鹰爪无敌了?」 张八年回身皱眉:「你想说什么?难道你还有什么手段来挡住某吗?」 沈安笑了笑,「出来看看。」 众人跟着他出了书房,只见他点燃了小瓶子,然后扔了出去。 小瓶子在空中就开始火花四溅…… 「火吗?」 张八年觉得沈安是在逗乐子。 「再看看。」 无数火头落地,竟然在石板上燃烧。 沈安过去踩了一脚,挪开脚后,那火焰竟然没熄灭…… 张八年的面色终于变了。 「这是……鬼火?」 …… 第619章 太平宴不太平 那些火头如跗骨之蛆般的燃烧着,张八年目光复杂的看着沈安:「一旦被这样的火头沾身,唯一的办法就是割掉那块肉,好狠的火。」 沈安很是云淡风轻的笑了笑,说道:「若是需要,某能把这火用东西喷出来,鹰爪功可能挡吗?」 张八年冷冷的道:「你能喷吗?」 这种火怎么喷? 沈安很无奈的道:「打造一个压力容器,然后点燃火头,压气,那火焰就会喷出来,虽然不远,可近前的人死定了。」 张八年本想嗤笑,可见赵仲鍼一脸的理所当然,就问道:「这是什么?」 「杂学。」 沈安摇摇头,觉得自己和这些人说这个有些对牛弹琴。 「杂学?」 张八年觉得自己怕是有些轻视了这门学问。 回到皇城司之后,他召集了几个手下问话。 「杂学究竟是弄了些什么?」 「神威弩。」 「金肥丹。」 「还有吸水的那个东西。」 「……好像不怎样。」 手下七嘴八舌的说着,最后有人说道:「其实杂学最多的地方在太学,据说那里有学生在做什么……试验?很是神奇。」 「神威弩是兵家利器,此物一出大宋守城就有把握了。金肥丹是农家利器,据说汴梁周边的农户都用上了,明年若是都增收……都知,那沈安就是万千农户眼中的救星。」 这玩意儿,若是在后世,大抵会被称呼为『沈·大德鲁伊·安。』 张八年默然,随后去请见赵祯。 赵祯在打盹。 「官家。」 「嗯?」 赵祯睁开眼睛,茫然的看着张八年,然后嗯了一声,就坐正了身体。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面色渐渐潮红,眼神恢复也很缓慢。 「官家,臣先前见到了沈安玩火,那火如跗骨之蛆般的狠辣。他说这便是杂学里的东西,臣在想……杂学弄出了神威弩和金肥丹……」 「嗯。」 赵祯依旧有些呆滞。 「杂学这般厉害,可沈安却在太学教授,那些学生若是有人里通外藩,比如说辽人或是西夏人,官家,臣觉着不妥。」 他想像了一下那个场面:无数管子对准了大宋的城池,然后喷出先前他看到的鬼火。鬼火疯狂燃烧,敌军就在城下狂笑…… 那就是末日景象啊! 赵祯的脑子在缓慢的转动着,良久才说道:「太学……那些都是大宋的学子,无碍。皇城司可盯紧些。」 「是。」 张八年告退,赵祯渐渐恢复了精神,就吩咐道:「让宰辅们来,枢密使和三司使也来。」 在等待的时间里,他吃了一碗羊羹。 羊羹很美味,可吃下去之后,他却揉着肚子道:「感觉胀。」 稍后韩琦等人来了。 「年底了,各处的花销都不小,三司那边如何?」 包拯摇头道:「难,陛下,臣建议赏赐少一些吧。」 新年即将来临,作为皇帝,赵祯自然不能抠门,要犒劳一下各位臣子,还有那些宗室什么的。 赵祯的目光呆滞,淡淡的道:「再想想办法吧。」 包拯想开喷,可最后却无奈的道:「是,臣知道了。」 新年要是扣扣索索的,有些影响大宋的形象。 赵祯看向张昇,问道:「辽人可安静了?」 张昇说道:「他们在雄州吃了一次亏,随后耶律洪基清理了析津府的文武官员,新来的那些人还算是老实。」 赵祯笑道:「这是挨打了,忌惮了,看来辽人怕的还是这个。」 拳头硬腰杆才硬,这一刻赵祯深刻领悟了这个道理。 张昇苦笑道:「小打小闹而已。」 赵祯看向了韩琦,「宗室如何?」 韩琦心中一震,低头道:「臣看着呢。」 赵祯含笑道:「如此甚好。」 他起身走到了外面,陈忠珩赶紧弄了厚袍子给他披上。 外面冷,但阳光却不错。 赵祯回身道:「叫皇子来,诸卿也来,咱们一起去看看御书和那些祥瑞。」 第1105页 韩琦心中一松,笑道:「如此官家可要管一顿饭吗?」 赵祯指着他笑道:「朕便管了如何?」 众人一起大笑了起来。 随后大家一起去了龙图阁和天章阁,看了历代皇帝的御书和那些祥瑞。 赵祯的兴致很高,等摆好酒宴后,他频频举杯邀饮。 微醺之后,他要了大杯子,亲自倒满酒,然后招手道:「韩卿来。」 韩琦起身近前,赵祯端起大杯子笑道:「天下太平多年,卿等劳苦功高,今日君臣之乐,当传于后世……」 韩琦接过杯子,一口子干了。 「这是鹿胎酒。」 韩琦点头贊道:「好味道。」 赵祯笑着拍拍手,「歌舞来。」 歌舞作伴好下酒,君臣这一次喝到了深夜才各自散去。 曹皇后得了消息也只是笑。 「官家这是在摆太平宴吗?」 宫中安静便是太平…… 第二天一早,曹皇后正在吃早饭,就见陈忠珩连滚带爬的沖了进来。 她放下筷子,平静的道:「知道了。」 陈忠珩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曹皇后就已经走出了房门。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陈忠珩要小跑才能跟上。 寒风凛冽,可曹皇后的面色更冷峻。 一路到了福宁殿,西阁外面已经站满了人,人人面色沮丧。 曹皇后沉声道:「闪开!」 众人避开,曹皇后从中间大步进去,后面的陈忠珩竟然感受到了些杀伐之气。 这个皇后不得了啊! 西阁就是寝宫,曹皇后没有丝毫犹豫的垮了进去。 你若是去了,这个新年将会再无颜色…… 天下缟素…… 进去的第一眼就是御医。 一排御医聚在一起嘀咕,各种术语和药名在往外飙。 而赵祯就孤零零的躺在床上,目光呆滞的看着虚空。 按理他是听不到脚步声的,可他依旧偏过头来,冲着眼中含泪的曹皇后笑了笑,然后艰难的伸手…… 「这次……我这次……还好……还好……」 曹皇后的腰杆笔直,目光扫过御医们,喝道:「出去说!」 一个老御医还想仗着老资格说几句,曹皇后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冷意让他拱手倒退了出去。 御医们出去了,曹皇后走到床边,目光渐渐缓和,「官家,这次好好歇歇吧。」 赵祯嘟囔道:「朕……我觉着没事,就是没力气。」 曹皇后坚定的道:「歇一歇吧,好不好?」 赵祯看着她,目光中有些不满,可曹皇后并未退让。 「臣妾是个女人,篡位来作甚?难道武曌还能重生吗?首先朝中的宰辅不会允许。」 曹皇后嘆道:「就算是篡位也该是外人,你该歇歇了,别想此事。」 赵祯闭上眼睛,说道:「宰辅们该来了。」 「官家,相公们求见。」 赵祯摇头道:「不见,门外说话。」 他是帝王,不想把自己虚弱的一面让臣子看到。 于是韩琦等人在门外问道:「敢问陛下可还好吗?」 「朕还好,只是要休养一阵子,外朝之事就有劳诸卿了……每日的奏疏让人送来给朕看。」 只要没有彻底倒下,他就不会放弃手中的权利。 「是。」 韩琦等人告退。 「叫张八年来。」 张八年随后来了,赵祯靠在床头,虚弱的说道:「盯住各处……」 「是。」 这是皇城司的主要职责。 「让李璋来。」 赵祯想了想,「罢了,他若是来了,怕是会满城风雨。」 曹皇后在边上皱眉道:「满城风雨又如何?正好看清谁是叛逆。」 「你这个女人……」 赵祯觉得自己不喜欢曹皇后的主要原因就是她太强势。 曹皇后冷笑道:「汴梁城和周边有多少禁军?禁军的精锐泰半在此,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 赵祯垂眸,觉得疲惫潮水般的涌来。 他缓缓躺下去,说道:「宫中要看好……」 「臣妾知道。」 …… 官家病倒了。 这个消息随即被封锁,韩琦在政事堂黑着脸道:「谁敢乱说,杀!旁人不敢杀,老夫来杀!」 他寻了把长剑挂在腰间,可他腰间肥肉过多,竟然被别住了剑柄。 「安心,无人敢说。」 欧阳修揉揉眼睛,问道:「御医怎么说?」 韩琦说道:「他们说官家还好。」 曾公亮说道:「那不就结了?咱们每日去福宁殿露个面,就说年底事情少,小朝会散的快。」 韩琦和欧阳修贊道:「此言大善!」 于是他们就开始了作假,每日装模作样的去福宁殿冒个泡,在门外和赵祯说几句话,然后回去。 这番作假瞒过了大部分人,却瞒不过有心人。 北海郡王府里,赵允弼在喝茶。 静室里只有他和张文。 茶水的香味缓缓散发出来,张文嗅了嗅,满足的道:「此后数十年,若是能每日如此,某就算是大满足了。」 赵允弼淡淡的道:「小事罢了。事成之后,你自然是老夫的重臣。」 在历史上,他一直在觊觎着,不满着,然后付诸行动。 第1106页 张文微微低头,含笑道:「郡王谬赞了,某……」 他的眼中多了神彩,挑眉道:「这个大宋当有大作为,北面要压下辽人,要灭掉西夏……然后再积蓄国力,等到了时候,就倾力北伐……」 赵允弼抚须笑道:「当一雪前耻!」 两人相对一笑,然后举起茶杯遥遥相敬。 第620章 欲盖弥彰 年底了,沈家每日採买不断。 陈洛牵着牛车进来,车上坐着曾二梅,还有许多年货。 年货这个词只在沈家出现,但深得大家的喜欢。 大车上有几只宰杀好的羊,还有些活的家禽。 「哥哥!」 果果看到了干果,还有糖,顿时就移不开眼睛了。 九岁的孩子正是贪吃的时候,沈安干咳一声,正在点数的杨卓雪抬头道:「官人,这些干果怎么弄?」 别人家买干果都是一点点的买,沈家是大包大包的买,看架势是准备拿来当主食。 「各家都给些。」 干果在任何时候都不便宜,所以下人们都欢喜不已。 「多谢郎君。」 每家一大包干果,庄老实给他们分了,自己最后拿了一袋,打开看了看,笑道:「这东西下酒最好,特别是晚上,在炉子边坐着,一边吃着,一边喝着,那滋味,神仙都不换。」 曾二梅开始整治菜了,因为大菜多,所以需要人帮手。 陈洛自然不肯让旁人来插手,可他还得看家护院,于是就把看似最没威胁的闻小种给抓了来。 闻小种很老实的在解剖羊。 「嵴骨单独剔出来,郎君说要熬汤。」 曾二梅在炸东西。 大宋以前最好吃的菜就是油炸的,各种炸。 比如说把猪板油裹着各种东西炸,换做是后世的人,见到这种『美食』大抵会敬而远之,觉得太油腻。 可现在的人就喜欢油腻。 沈家本来不会这样,但沈安一个人说了不算,家中两个女人都拥有一个符合时代要求的胃口。 油炸的味道很香,可闻小种不馋这个,他只是觉得这香气里有家的味道。 曾二梅一边捞着油锅里的东西,不时回头看看,见闻小种很快就把一头羊给剖开了,就贊道:「你这个不错,可会做饭?」 闻小种摇头,这一刻他忘却了自己曾经开过酒肆。 曾二梅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饭碗不会受到威胁。 于是她就对闻小种好了些,让他吃了几个炸丸子。 「二梅……」 外面有人在低声招呼,闻小种抬头,就见果果鬼鬼祟祟的扒在门边,大眼睛就盯住了那一盆丸子上。 曾二梅回头道:「小娘子,奴可不敢给你吃,不然郎君会发火。」 沈安觉得肠胃应当从小时候开始调理,如此等大了就能胡吃海喝了,所以对果果的饮食很重视。 果果的大眼睛里马上就装满了失望,可曾二梅却很坚定的摇头。 「哎!」 果果知道自己偷吃的路被哥哥堵死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吃饭时多吃些。 她转身出去,刚转过弯,身后有人低声道:「小娘子。」 果果回身。身后的闻小种手中多了一张油纸,油纸上有几个还在冒热气的丸子。 果果抬头看着他,眼神有些迷惑。 闻小种笑道:「这是小人刚拿的。」 果果的眼中有些欢喜,但却嘆气道:「不能偷拿东西,这不好。你还年轻,不许学坏……」 见闻小种发呆,果果觉得这人很可怜,就劝道:「你好好的做事,我会和哥哥说,让你每天都有肉吃。」 这是来自于九岁孩子的说教,但她很认真,很诚恳。 闻小种只觉得心底涌出了一股暖流,就像是找到了某种归属般的温暖和自在。他蹲下去,低声道:「好。」 果果觉得自己挽救了一个人,于是成就感满满的去找哥哥。 沈安正在和杨卓雪一起准备礼单。 「这个……包公家的给些实在的,不过包绶的东西少给,那小子,上次来家里把花花弄的够呛……」 「苏家就几口人,吃的肯定不差,要不就送些好酒?」 这是杨卓雪第一次以当家主母的身份准备礼单,所以有些生疏。 沈安看了一眼,斟酌了一下用词:「苏家……目前苏辙在家里歇着,苏洵一人养活全家人不易……」 杨卓雪马上就醒悟了,说道:「那要不也是送些实在的东西吧。不过听闻他们喜欢喝酒,好酒也送几坛,这样他们回礼也不必花费多少。」 沈安点头,贊道:「如此最好。」 杨卓雪被鼓励了一下,剩下的那些礼单都大胆的说了。沈安或是贊同,或是婉转的提出意见。 「哥哥。」 果果冲进来,第一件事就是吃干果。 桌子上有小木槌,她拿起核桃就敲打。 沈安看着,和杨卓雪相对一笑。 渐渐的,家的味道就出来了。 「安北兄!」 折克行总算是回来了。 他拎着个大罈子进来,见杨卓雪也在书房,就放下罈子拱手道:「见过嫂子。」 杨卓雪笑道:「军中可是休假了吗?」 折克行摇头道:「是换着来,小弟轮到了这几日。」 第1107页 果果吸吸鼻子,问道:「折哥哥,罈子里是啥?」 折克行把罈子一倾斜,沈安笑道:「去哪弄的野味?」 里面装满了宰杀好的野味,一罈子得有五六十斤。 「小弟出去了一趟。」 这货丝毫没有冬季杀生的愧疚感,反手摸出了几根漂亮的羽毛递给果果。 「漂亮。」 小女孩最喜欢这些色彩艷丽的东西,果果把核桃吃了,就要拿去装饰自己的房间。 沈安和折克行出了书房,一路去了前院。 「禁军中如何?」 「还好,万胜军尤其好,军律森严,只是其它军中听闻有人聚众饮酒,晚上大喊大叫。」 「大喊大叫?」 沈安一怔,这时有人敲门,开门后,进来的竟然是个胖子。 「找谁?」 庄老实见来人带着斗笠还低头,就警惕的退后一步。 来人抬头看了一眼,见到沈安后就说道:「安北。」 「郡王?」 来人摘下斗笠,脸上虽然用东西弄黑了些,可却能认出是赵允让。 沈安没想到马上过年了,他竟然会乔装来家里。可随即他心中就是一紧,回身看了一眼。 闻小种转身疾沖,当冲到正堂前时身体跃起。 他的脚在墙壁上飞快的蹬踏了几下,身体飞速上升,就在势尽时双手已经抓住了上面木樑,一个翻身就上了屋顶。 闻小种在屋顶快速转身观察四周,然后说道:「郎君,没人。」 沈安点点头,说道:「郡王,书房请。」 赵允让点点头,看了屋顶上的闻小种一眼,说道:「这个年轻人不错,哪弄来的?给你一百贯把他送给老夫。」 沈安知道他是说笑话,就笑了笑:「郡王说笑了。」 赵允让负手缓行,见花花在前面盯着自己,就招招手,可花花哪里会理他,转身就走了。 「这些时日不少人说老夫以后就要作威作福了,别说是要你个护院,就算是抢了你的暗香,你可敢不给吗?」 「给。」 「还有人说老夫以后要进宫垂帘……」 老赵看样子很愤怒:「老夫是男人,不是女人。什么垂帘?女人才垂帘。」 进了书房,赵允让的气息就变了,有些狂暴。 「官家病倒了你可知道?」 「什么?」沈安真的不知道。 「消息不灵通,在许多时候会要了你的命。」 赵允让不满的嘀咕了一通,然后说道:「消息确凿,官家已经躺下了,御医说此次大概会很久。」 这个皇宫怎么四处漏风呢? 沈安不禁为赵祯感到了悲哀。 帝王一言九鼎,可他就控制不住别人从宫中弄消息,甚至是安插人手。 「此次老夫觉着……少说要病两个月。」 赵允让提及自己的这位堂弟并没有什么好感,「他习惯了草木皆兵,此次竟然躺下这么久,可见是真的起不来了。老夫在想十三郎,还有仲鍼,可只敢想,不敢……憋屈吧?」 「不憋屈。」 沈安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蛋:「血脉割不断。」 「对,那是老夫的血脉。」 赵允让嘆道:「他让十三郎再次进宫,老夫想着恩怨就一笔勾销,所以来提醒你,别忘记了你喝过的那杯酒。」 「忘不了。」 那杯託孤的酒沈安喝了,那么就得干事。 赵允弼吸吸鼻子,「老夫饿了。」 好吧,这位还真是不客气。 「弄些丸子和滷菜来,还有酒。」 沈安陪他在书房喝了个半醉,然后叫人套车把他送回去。 「不,老夫要走回去,不能连累你。」 沈安当然不同意,「郡王,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您来我家就是走动喝酒,怕什么?」 「不不不!老夫这就走了。」 沈家的大门斜对面,两个蹲在那里装乞丐的男子在看着这一幕,都已经快看不下去了。 大佬,你早就暴露了好不好? 那千篇一律的伪装,从郡王府的后门鬼鬼祟祟出门的猥琐身影,都已经深深地出卖了你。 赵允让的斗笠都掉在了胸前,满面红光的推开沈安,然后打个酒嗝,说道:「送礼记得多送些好酒好菜。」 他双手都拎着食盒,里面不是滷菜就是酱料,回家赵允让可以吃好几顿。 沈安让陈洛去送他,然后看了对面的两个乞丐一眼,说道:「这天气在外面蹲着够呛,给他们各自来一碗热乎乎的汤饼,羊肉也多给些,再来些酒。」 两个密谍尴尬的不知道是该拒绝还是感谢。 沈安嘆道:「这里没什么事,换着蹲。」 第621章 嘉祐八年 皇城司的人不加掩饰的出现在沈家附近,这就代表着提醒和警告。 ——沈安,你最近别搞事! 结合赵允让说的话,沈安知道,赵祯真的病倒了。 赵祯一倒下,宰辅们不会慌乱,可皇城司会盯着重要人物,李璋会得到消息…… 官家病倒的消息只是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传播,没人冒着被张八年撕碎的风险到处乱说。 赵祯从登基到现在病倒的次数可不少,所以知情人也没什么可说的,该过节就过节。 「过年啦!」 第1108页 沈家的大门打开,穿着一身新衣服的果果带着花花跑了出去。 她站在大门外,回身看看门两边的桃符,就嚷道:「歪啦!」 「不能吧?」 亲手贴了桃符的庄老实出来了,左看右看没发现歪斜,却没注意果果做了个鬼脸。 「果果!」 巷子里的孩子们大多穿着新衣服出来了。 一年到头,再穷的人家都会尽力给孩子置办新衣裳,会尽力安排好这顿饭。 果果站在中间,微微昂首,得意的道:「我有糖!」 「我也有!」 「我有好多!」 一群孩子在得意的比较着。 「我有饴糖!」 「我也有!」 「我的在这里,你们看。」 众孩子把自己带出来的糖拿出来显摆,最后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伸进来,上面搁着一个白生生的小兔子造型的东西。 「这是什么?」 「糖!」 果果得意的道:「这可不是饴糖,你们尝尝。」 她拿起小荷包掏呀掏,掏出了十几颗小小的糖。 「给,一人一颗。」 众小孩一人分得一颗,等一品尝,都傻眼了。 「好甜!」 「还没渣渣。」 「果果,是谁做的?」 果果得意的道:「是我哥哥做的,只给了我。」 「你哥哥真厉害!」 有一个厉害的哥哥是每个孩子的最大愿望,沈安却没有哥哥。 折克行有等于无,在汴梁待久了,他觉得自己把府州都忘记了。 厨房里热气腾腾的,曾二梅掌勺,帮厨的人不少。 折克行就拎着个酒壶在边上闻味道。 「这是鱼,只是炸了。」 「这是肘子,蒸出来的。」 用味道下酒,沈安觉得这厮迟早会成为酒神。 等到了晚上时,沈家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红烧蹄膀……」 「茶叶虾仁!」 「爆炒羊杂……」 「……」 一道道菜摆在桌子上,果果在边上拉着嫂子嘀咕什么时候能开始吃,分明馋了。 这是沈家最丰盛的一顿,一共三十六道菜,全是硬菜。 什么看盘之类的在沈家不吃香,按照沈安的说法:咱们就吃实惠的。 今天是嘉祐七年的最后一天,所以不分餐,四人各自坐下,沈安举杯道:「这一杯酒,祝国泰民安。」 四个酒杯轻轻的碰了碰,欢喜渐渐瀰漫…… …… 第二天早上,沈安穿戴整齐,外面却传来了消息。 「官家身体不适,大朝会不办了。」 「他们昨日都知道了消息,是按照等级通知的。」 靠! 沈安怒道:「那某的等级昨日也该通知到了吧?」 来通知他的军士苦笑道:「各国的使者早就到了,却得知取消大朝会,都闹了起来,就忘记了。」 大朝会是很隆重的一次聚会,不但大宋有,辽国也有。 每年大家都会在这个时候互派使者来朝贺。 可各国来大宋的使者却扑空了。 大宋竟然不办新年大朝会了? 随即有消息传来,说是大宋财政艰难,赵祯干脆寻了个生病的理由不办了。 「这谁想的藉口?好主意啊!」 沈安觉得这个主意真的不错,等得知是包拯后,就无奈的道:「包公巴不得不办,最好什么都不办。」 …… 「包拯这个主意不错。」 赵祯躺在床上,面色看着好了些,不过气息依旧有些不稳定。 边上的小几上摆放着一碗羊羹,可一只白嫩的手却盖在了上面。 「御医说您的身体有些燥热,不能再吃羊肉了,至少在好了之前不能吃。」 曹皇后不等赵祯同意,就把这碗羊羹给了边上的陈忠珩。 「拿出去!」 陈忠珩看了无奈的赵祯一眼,就端着羊羹出去。 「朕……我无事。」 赵祯觉得自己问题不大,所以不肯忌口,御医们没办法,只好请来了皇后。 曹皇后知道他的意志力薄弱,就劝道:「好了再吃吧,晚些臣妾让人去雄州,专门採买些好羊,一路精心餵养回来。」 赵祯觉得很憋屈,就别过脸去。 「使者们闹腾了?」 「是。」 一直在边上站着的张八年这时才抬头,看向赵祯的目光中多了凝重之色。 「辽使说您的身体大概是不好了,所以不能出来见人……」 「有趣。」 赵祯呵呵冷笑道:「辽人却不希望我早死……为何?因为他们穷。一旦后继者要北伐,不管成功与否,辽人只会更穷。」 他惬意的道:「当年澶渊之盟最大的原因就是穷,大宋再拖下去,辽人就会窘迫。所以除非是倾国之战,否则辽人顶多是数万人的规模,能灭谁?」 张八年心悦诚服的道:「陛下英明,确实是如此。」 赵祯嘆道:「十三郎稳重,不过他的性子却有些尖刻,若是辽人激怒了他,说不得就会起兵报复……可北伐却不会,所以朕不担心他。」 他就像是在说后事般的语气让曹皇后有些不自在,就劝道:「官家歇息吧。」 第1109页 「歇太久了。」 赵祯说道:「骨头都酸疼了。我最担心的就是仲鍼,那个孩子看似温和,可骨子里却有一股子气,不平则鸣,宁折不弯……」 他突然握着曹皇后的手,低声道:「若是咱们有个这样的孩子如何?」 曹皇后心中苦涩,点头道:「那自然好。」 没有儿子,这是她和赵祯的痛处,时至今日依旧不能释怀。 赵祯松开手,含笑道:「我倒是想通了,孩子是天意,老天愿意给就给,不给不能强求。仲鍼这个孩子……大宋有许多问题,我却懒了,不想动,估摸着这个孩子到时候会大动干戈,那些臣子们要倒霉喽。」 他说的很轻松,曹皇后皱眉道:「可有庆历年的前车在呢!」 「前车是前车。」 赵祯的思路很清晰:「可大宋出问题了,大问题,沈安曾经说不动是死,动了还有活的机会,我深以为然。只是有当年之事在,我却乏了,不肯再动……范文正若是有灵,定然会嘲笑我的胆怯。」 曹皇后嘆息一声:「那沈安就是个厉害的,等几十年后,他的城府怕是会更深了,到时候仲鍼和他联手,这个朝堂会是什么样?不过臣妾那时应当不在了,眼不见为净吧。」 「那是命。」 赵祯再次握住了她的手,摩挲了一下。 曹皇后的脸上浮起了红晕,虽然是老夫老妻了,可赵祯不大来她这边睡,所以有些不自在的羞涩。 「别担心这个,沈安……我一直在令他做事,冷眼看他折腾,算是个懂事的,不会去试探帝王的底线,我取他这一点,否则上次他殴打御史时,我就能把他丢到琼州去,一生不得归来。」 赵祯问了时辰,说道:「往年此刻大朝会正酣,稍后有赐宴。许多使者都等着吃大宋的赐宴,以为荣耀,今年却也不能免,来人。」 「官家。」 「让礼房的准备酒宴,诸国使者汇集一处,令沈安主持。」 「是。」 等人出去后,赵祯笑道:「那些使者在幸灾乐祸,想看朕是否不管事了,朕就让他们最头痛的沈安去,最好闹一场,哈哈哈哈!」 赵祯孩子气的笑了起来,很是得意。 曹皇后问道:「不担心使者们闹翻吗?」 「不担心这个。」 赵祯说道:「闹翻就闹翻吧,我躺在这里不自在,他们若是自在了,我也不舒服,大家一起不自在最好。」 陈忠珩一熘烟跑去了沈家,站在大门外,就听到里面果果的笑声,还有沈安无奈的说话:「好,晚些咱们家再出去玩。」 这段时日赵祯卧床不起,陈忠珩不但要注意汤药和病情,还得要留心外朝的事,一时间忙个不停。 他抬头看着桃符,嘆道:「是啊!某都忘记了,现在竟然是嘉祐八年了……」 嘉祐是个不错的年号,八年这个数字也很吉利,所以沈安的心情不错。 「老陈来的正好,今日家中有做好的燻肉,你带些回去。」 沈家过年做了许多菜,沈安拉着陈忠珩进了厨房,看着那堆叠无数的菜,还有挂的到处都是的肉,陈忠珩嫉妒了。 「那么多好吃的。」 「对,某别的不爱,就好这一口,有美食就要享受,说吧,想要啥。」 沈安用暴发户的姿态震慑了陈忠珩一番,然后得了消息就郁闷了。 「既然大朝会取消,那赐宴也该取消,现在赐宴,那些使者还以为这是自己闹出来的好处,以后就麻烦了。」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若是人人都这样,那个当妈的大概会生无可恋。 陈忠珩用叉子叉了一只熏前腿下来,看了一下肉色,满意的道:「这颜色红的漂亮,肯定是美味。嘉祐八年了,要个好兆头,就拿它了。」 沈安一怔,说道:「嘉祐八年了……」 …… 第622章 赐宴,温酒…… 大朝会的赐宴大抵就是国宴,最是隆重。 赐宴要从许久前开始准备,从干货到採买,各种食材准备好,就等着今天。 各国使者在得知取消大朝会之后都有些猜测,只有辽使和西夏使者很是跋扈,说什么宋皇定然是不起了,弄不好回头咱们就不用归国了。 「回头宋皇若是……那咱们就是现成是使者,只是从朝贺变成了弔唁而已。」 西夏使者大抵是最无所谓的,觉得赵祯的死活和自己没关系。 这个和西夏目前的局势有关系。 李谅祚上次偷袭失败之后,就转身去攻打高处的番人,结果大败。 目前西夏国中的气氛不大好,李谅祚巴不得大宋这边来点刺激的事,好让他再度凝聚人心。 赵祯……这位帝王深恨西夏,所以死了最好。 辽使看着他冷笑道:「你们都和宋人开战了还派使者,这是不准备要脸了吗?」 西夏使者冷冷的道:「你们也不是这样吗?雄州那边的京观可好?」 辽人装成马贼在雄州袭扰,结果被邙山军一战全灭,筑京观于河边,这事儿没瞒过西夏人。 辽使恼怒道:「府州的大京观可好?」 艹! 这个是西夏举国的痛处,此刻被辽使提起来,西夏使者恨不能一拳崩掉这厮的满嘴大牙。 尸骸被堆积成山,魂魄不能归去,这是最大的恐惧和悲哀。 第1110页 所以李谅祚就用这个来提振士气,去偷袭秦州城,结果被苏轼撞破了,功败垂成。 边上的使者们见他们二人在较劲,有人就在偷笑,有人在嘀咕。 「那沈安都在啊!」 「是,两次都在,府州之战他沖阵了,雄州之战是他率军打出来的。」 「还有交趾……那一战覆灭了两万精锐,李日尊要哭了。」 「他们自己准备伏击宋人,结果反而被全灭,果然是不堪一击。」 说这话的是高丽使者,他昂首看着边上矮瘦的交趾使者,得意的道:「大宋在金明池造战船,以后说不得会水陆并进,交趾……呵呵!」 呵呵这个词大抵天生带着嘲讽和倨傲的气息,所以从古至今都被人厌恶,交趾使者就是如此。 他冷笑道:「宋人若是出海,高丽得意什么?若是他们的战船一偏,说不得就跑高丽去了。」 高丽使者看了一眼辽使,得意的道:「宋人不敢。」 辽人揍过他们几次,不过没成功,所以双方算是牵手和平了。若是宋人从海上攻打他们,辽人定然不会坐视不管,否则宋人一旦北伐,就是双向。 一路走他们的北方,一路从高丽,两路夹击之下,辽人会很难受。 所以高丽的战略地位很是超然,他压根不慌。 「今日赐宴……谁主持?」 一个使者大抵是饿了,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嘀咕道:「某得知赐宴,早饭吃到一半就停住了,现在可饿的狠了。」 「来了。」 众人看向门外,就见一个年轻人笑眯眯的走了进来。 「竟然是沈安!」 沈安拱手道:「诸位使者新年好啊!这嘉祐八年祝大家都发财,哈哈哈哈!」 这个意头不错,众人都笑了起来。 沈安和各国使者都寒暄过了,有礼院的官员来请示:「待诏,可上酒菜吗?」 沈安点头道:「上吧。」 水陆之珍陆续上来,各国使者都喜笑颜开。 沈安举杯道:「某是个慈善人,最听不得哪里有厮杀,可这个世间往往事与愿违,所以这第一杯酒,祝各国和平。」 使者们都喝了,放下酒杯后,西夏使者说道:「说到慈善……待诏几次杀戮都以筑京观为结束,敢问这是什么慈善?」 沈安说自己是慈善人,还祝『世界和平』时,各国使者就已经很纠结了,觉得这厮就是个撒谎不眨眼的傢伙。 面对一年只能吃一次的美味佳肴,使者们都忍住了,就等着看沈安的笑话。 沈安放下筷子,淡淡的道:「府州之战,入侵者是西夏人。邕州之战,入侵者是交趾人,雄州之战,那些马贼许多人怕是都认识……」 有使者笑了起来,大抵是觉得沈安这话有趣,直接讥讽了辽人。 辽使眼露凶光看去,却发现是海外使者,顿时就没辙了。 那使者挑逗的看着他,大抵是想说『你来啊!有本事你们就出海来揍我』。 沈安见了只是淡淡的一笑,继续说道:「这三个京观都有个特点,大宋是被害人。」 没有人动容,辽使甚至很坦然的道:「邻居家有钱,借一些使使也好。」 「所以才有了澶渊之盟。」 沈安主动说出了大宋的耻辱,活生生的揭开了伤疤。 「大宋从立国之初就秉承着和平相处的想法……」 辽使冷笑道:「当年北伐的是谁?」 沈安反问到:「幽燕是谁的地方?」 辽使昂首道:「那是大辽的南京路!什么幽燕,某没听闻过。」 这话应当会激怒沈安吧。 可沈安却淡然处之,辽使就继续说道:「听闻你力主北伐,如今如何了?」 沈安淡淡的道:「且拭目以待就是了。」 现在且看你撒欢,等将来拉清单。 辽使笑道:「宋人的武功……那不是个笑话吗?」 他看看左右,然后就大笑了起来。 每年大朝会的保留节目就是辽使挑衅大宋,今年虽然大朝会停了,可惯例不能丢。 沈安淡淡的道:「邙山军一百余人,上次的马贼……好像有五百多?一个都没跑,死的千奇百怪的被封在京观里……」 「哈哈哈!」 笑声突然传来,众人看去,还是那个海外的使者。 老子孤悬海外,谁能把我怎么样? 辽使先前得罪了他,现在他就要笑。 「哈哈哈哈!」 笑声愈发的大了,辽使恼怒的道:「宋人都是废物,沈安,你可敢和某来搏杀一场吗?」 气氛骤然紧张。 沈安看他一眼,淡淡的道:「某奉命来接待诸国使者,行文事。贵使如今叫嚣,若是在战阵之上相遇,沈某希望你依旧能如此。」 到时候弄死你! 辽使大笑道:「那某手下有勇士,可敢一斗吗?」 大朝会取消了,挑衅在沈安这里也鎩羽而归,辽使有些不满意,就想了这个由头。 他用那种蔑视的姿态看着沈安,问道:「你可敢吗?」 沈安呵呵一笑,举杯道:「这第二杯酒,祝今年风调雨顺。」 众人举杯,对辽使被冷落表示喜闻乐见。 辽使没有举杯,冷冷的道:「宋人果真是无用,但凡提到刀枪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若是……」 第1111页 沈安突然松手,酒杯就这么掉在案几上。 他淡淡的道:「你说了许久,人呢?没人你说什么?」 辽使正在讥讽,被这么一激,就喊道:「来人!」 外面有人大声应了,接着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这是一个大汉,身材看似魁梧,可走路时却显得很灵活。 他目光转动,行礼的同时盯住了沈安,那眼神中马上就多了些煞气。 辽使指着大汉笑道:「这便是为某牵马的奴隶,某不喜欢他,所以若是能让他留在汴梁也不错。」 这话里有两层意思,一个是击败了他,辽使就把此人送给沈安;而第二个意思就是埋骨于此。 使者们都在笑。每年辽使挑衅大宋是保留节目,今年他们还以为看不到了,没想到辽使等在这里。 那个大汉哪里会是奴隶,奴隶的说法是辽使的手段,只是想贬低大宋罢了。 此人当然是辽国的勇士。 大宋可敢应战吗? 众人都看向了沈安,站在边上的几个官吏也是如此,只是他们的眼中多了担忧。 辽人的勇士定然是勇悍无匹,这会儿大宋到哪找人去? 辽使狡猾啊!竟然在这个时候提出来,就是要让大宋措手不及,找不到人选。 沈安微微垂眸,好似在为难。 辽使笑道:「若是不能某也不勉强。」 这是最后的羞辱。 「来人!」 沈安淡淡开口,同时倒了一杯酒。 众人看向门外。 闻小种低头走了进来,看着普普通通的,没有任何值得让人多看一眼的地方。 他抬头行礼,双眼木然。 这一刻,西大街刺杀赵曙的刺客们仿佛是附体了。 这么一个蠢货,竟然出来搏杀? 辽使干咳一声,说道:「但凡勇士,眼神必然凌厉,身躯粗壮有力,百战之下,看人一眼就能吓死人……这位是……」 沈安矜持的道:「这个是家里的下人,平日里就是在厨房帮厨,顺带兼职品尝新菜式……」 这是厨房帮厨的? 闻小种抬头,那麻木的神色让人深深相信这就是个被主家奴役的可怜人。 哎! 有人生出了些同情心,就说道:「待诏,此人看着老实,该善待些才是。」 「是啊!还说是慈善人,看看此人,就像是……痴呆的模样。」 闻小种的模样有很大的迷惑性,沈安见了心中满意,就冷冷的道:「他是沈家人,死活都是。」 辽使一直在仔细观察着闻小种,见他身材魁梧,但有些弯腰驼背的,就看向了那个大汉。 大汉点头,有些轻蔑之色。 这人死定了! 辽使点头,淡淡的道:「那便开始?」 沈安倒了一杯酒,抬头淡淡的道:「酒刚热过。」然后他把酒杯推到了案几的前端。 闻小种默然转身出去。 第623章 温酒斩辽人 闻小种出去,辽使点点头,大汉也跟着去了。 辽使举杯看看左右,微笑道:「本想在此间比试,可却怕宋人见不惯血腥,所以就在外面罢了,咱们听个响动。」 他说的云淡风轻,那些使者也微微点头,然后举杯共饮。 辽使放下酒杯,满足的嘆道:「待诏这是魂不守舍吗?」 沈安在看案几上的一块扣肉,闻言抬头道:「不,只是在想着这块肉吃下去会胖多少。」 众人不禁就笑了。 沈安弄出了炒菜,如今炒菜不但在大宋发扬光大,在辽国和西夏也出现了模仿者,只是他们的水准有些一言难尽。 「扣肉肥而不腻,好吃。」 沈安吃了一块,然后举杯饮酒。 辽使听到外面没动静,就说道:「该开始了吧?」 沈安笑了笑,问道:「可听闻过温酒斩华雄吗?」 辽使茫然,使者们都摇头,连大宋的官吏们都没听过。 沈安只是微笑…… 呛啷! 外面几乎是同时响起了拔刀声,众人都纷纷看向外面,连呼吸都屏住了。 这一战会厮杀多久? 「哈!」 一声大喝率先传来,却是那个大汉的声音。 辽使在微笑,「某赌……十息!」 沈安也在微笑:「五息如何?」 辽使问道:「赌注!」 沈安笑道:「来不及了……」 辽使冷笑,众使者都在笑。 赌注都来不及说,你这是在想什么。 铛! 外面传来了第一声,这是长刀格挡。 嗤…… 这个声音紧随而来,大部分使者不解,辽使和西夏使者却在笑。 「这是割到哪了?飙血的声音这般大。」 辽使的语气很是轻松。 噗! 人体倒地的声音传来,接着就是尖叫声。 「杀人啦!」 有寒风吹来,沈安嗅到了血腥味。 很臭! 长刀归鞘,然后有脚步声靠近。 众人纷纷盯住了门口,但辽使的面色却变了。 这个脚步声轻灵,而大汉的脚步声却沉重。 难道…… 难道是旁人? 脚步声接近,随即闻小种依旧是弯腰驼背的进来。他近前抬头,依旧是木然的模样。 第1112页 「郎君,那人死了。」 很木然的语气,配上他那木然的表情,却让人心惊。 辽使霍然起身,「谁干的?」 他不认为闻小种能杀了大辽的勇士,所以怒道:「来人!」 外面冲进来了两个辽人,他们面色惨白,进来后不由自主的看着闻小种。 「谁杀了他?」 辽使问的很是绝望,因为他看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两个辽人指着闻小种,其中一人低声道:「是他。」 另一个说道:「只是一刀……」 辽使心中一惊,看过去时,正好沈安拿起酒杯,含笑道:「酒尚温。」 这便是北宋的温酒斩华雄! 闻小种接过酒杯喝了,然后木然看了众人一眼。 这一眼很是平常,可使者们都不禁后仰了一下身体,仿佛下一刻闻小种就会冲到自己的身前来,随手一刀就干掉自己。 「郎君,小人告退。」 随着沈安点头,闻小种告退,众人这才譁然。 「这就是沈家的帮厨?」 「没错。」沈安信誓旦旦的道:「他每日都会去厨房帮忙。」 闻小种喜欢厨房,觉得有厨房的地方就有家。 众人不禁惊嘆了起来,觉得这个沈家果真是藏龙卧虎。 「某家中还有几个不争气的下人,赶车的可以去太学授课,厨娘可以让人一见忘俗……」 沈安举杯道:「这一杯……为了刚才的血腥。」 辽使的面色终于变了,他用力捏扁了手中的银杯,冷笑道:「那只是某牵马的奴隶……」 「奴隶也是人。」 沈安很认真的道:「在大宋,主人不得轻易责罚奴隶,弄死了下人或是奴隶,哪怕你是宰辅,依旧不能免责……知道这是什么吗?」 众人摇头,辽使轻蔑的道:「软弱无能才会让奴隶翻身。」 众人都笑了起来。 沈安起身道:「这是因为仁慈。在大宋人的眼中,自己的同胞值得珍惜。大宋不支持奴隶制度,大宋希望每一个百姓都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哪怕对方是宰辅,亦能不卑不亢……」 众人都收了笑容,唯有辽使依旧冷笑。 沈安看了他一眼,眼神轻蔑:「在大宋,某就算是落魄了,依旧能背着妹妹从雄州迁徙到汴梁。我们没有被驱赶,凭着双手就能活下去。在大宋,只要你有本事就能过的很好,你的本事越大,就活的越好……」 他继续说道:「这无需看你的后台和出身……我们都知道,某些人从娘胎里爬出来就含着金钥匙,于是富贵,可一旦落魄,举家为奴并不罕见。可在大宋,这一切不会发生。」 那些使者的眼中多了艷羡,看那模样恨不能就在大宋定居下来。 此时的大宋文化昌盛,经济发达,堪称是世界第一。 若是武功能跟上,这就是统御世界的帝国,无人能敌。 沈安微笑道:「这便是大宋,它温文尔雅,并且宽容。它欢迎来自于各地的朋友……朋友来了有美酒,敌人来了……有刀枪。」 他微微颔首,然后缓缓出去。 直至他消失在门外,使者们这才清醒过来。 有人嘆道:「是啊!你们看看汴梁,各个地方的人都有,大宋并不歧视他们,只要遵守规矩,只要符合规矩,你就能在汴梁住下……」 「在汴梁,每日早晨有头陀报时,你起床就能买热水和洗漱的东西,随后早餐就送上门来了……足不出户,你就能在家享受一整日,这个大宋啊!真是让人艷羡不已。」 「还有,你去御街看看,到处都是人山人海,各国的货物都在两边贩卖,你想要的东西都能买到。」 「那大相国寺才繁华,外面各种杂耍戏法,里面许多小摊,什么东西都有。」 「还有码头,那些船靠岸,无数货物就被搬运上来,供给汴梁人使用。」 「这个大宋……就是天堂……」 是的,沈安也是这般认为的。 「不要弯腰驼背,否则你以后找不到媳妇。」 沈安准备回家了,闻小种骑马跟着侧面,警惕的盯着四周。 他说道:「郎君,小人这是习惯了,这样旁人不会警惕。」 「可沈家不需要你去刺杀谁,就算是要刺杀……你也能昂首挺胸。」 有邙山军在,沈安并不认为汴梁有他攻不破的豪宅。 若是愿意,他可以点燃皇城。 闻小种有些茫然的看着前方,此刻是新年第一天,街上多了好些人。 这些人穿着新衣裳,笑容满面的四处游荡,遇到相识的就拱手问好,站在一起说着自己的近况。或是找地方喝一杯…… 那些孩子在街上玩耍,有的到处乱跑,大人被撞到了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的让小心些。 这就是生活吧? 闻小种心中有些茫然,「郎君,这个大宋……值得吗?」 沈安为这个大宋做了不少事,不管文武,神威弩和金肥丹造福了无数人。 「值得。」 沈安微笑道:「这个大宋纵然有百般不好,可看着这些繁华,还有那些宽容,你不觉着该守护眼前的这一切吗?」 闻小种不知道,他看着这些繁华,觉得有些不真实。 赐宴就这么草草结束了,礼房的人赶紧报往各处。 第1113页 今日没有大朝会,可宰辅们却在政事堂里弄了个火锅聚餐,算是犒劳一下自己,稍后就准备放大假了。 韩琦最喜欢这等热闹的场面,他举起酒杯主持工作,没几下就把欧阳修灌的诗兴大发,连续作诗五首。 「这等酒,老夫当年能喝十碗!」 欧阳修喝的面红耳赤的在叫嚣。 曾公亮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贊道:「微甜,不辣,喝着很是舒服。」 韩琦举杯道:「嘉祐八年来了,这一年,辽人依旧不会入侵,西夏人会蛰伏,交趾人被打了一顿老实了,大宋从未如此安宁过,诸君,为此喝一杯。」 三人举杯共饮。 「相公。」 这时外面有人叫门,韩琦皱眉道:「初一还有事?进来。」 门被推开,一个官员进来说道:「见过三位相公,刚到的消息,赐宴结束了。」 韩琦点头道:「如此就好,明日的弓箭比试……这是辽人的挑衅,不办了。」 按照传统,明天该是大宋和辽国使者比试弓箭的日子,可赵祯卧床不起,韩琦也没心思去敷衍辽人,干脆不办了。 来人说道:「先前辽使就挑衅过了。他叫了随从挑战,说是生死勿论……」 卧槽! 韩琦皱眉道:「沈安怎么婉拒的?」 在他的眼中,仓促之间的沈安也只能婉拒。 来人抬头,眼中有钦佩之色,「沈待诏并未拒绝,叫了随从出战……」 「鲁莽了!」 韩琦皱眉道:「此等事没有先例,他直接拒绝了事不好吗?」 来人笑道:「沈待诏的随从只是一刀就了结了辽人的勇士。」 卧槽! 欧阳修本事醺醺然,听到这个不禁喝道:「只是一刀?」 来人点头道:「只是一刀。」 欧阳修举杯痛饮,喊道:「痛快啊痛快!老夫又有一首词了……」 韩琦却没工夫听他的词,问道:「沈安可羞辱了辽人?」 曾公亮说道:「此时最好镇之以静。」 在赵祯倒下的日子里,最好别惹事。 来人的眼中多了亮光,那自豪感连醉醺醺的欧阳修都感受到了:「待诏并未羞辱辽使,只是说了一番话……」 第624章 憧憬,守护,归来 「……这便是大宋,它温文尔雅,并且宽容。它欢迎来自于各地的朋友。朋友来了有美酒,敌人来了有刀枪。」 来人的话说完了,他微微喘息,发现三位宰辅都不说话,可眼中却多了些情绪。 欧阳修贊道:「说得好,大宋繁华,温文尔雅,诗词歌赋醉人……这样的大宋,老夫恨不能长命百岁,好生看看这个大宋。」 曾公亮也有些热血沸腾,「朋友来了有美酒,敌人来了有刀枪。这话不卑不亢,却极为振奋人心,老夫……」 他一把抢过酒壶,竟然就着壶嘴狂饮起来。 韩琦慢了一步,他把酒杯一掷,起身在室内转了几圈,说道:「我辈辅佐君王,苦心孤诣,为的不就是这些吗?」 三人齐齐大笑了起来,笑声豪迈。 而皇城司早一步就拿到了消息。 「闻小种动的手?」 哪怕是新年,张八年的脸上依旧是冷冰冰的,眼中鬼火依旧。 「是。」 来禀告的密谍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个辽人应当是军中的悍勇之士,可面对闻小种时,只是一刀就被杀了……」 张八年冷冷的道:「一人他能杀,两人他只能逃。不过听闻他最近在城外的庄子里跟着操练,若是等他习练了军中的杀伐手段,以后却难制了……」 「沈安说奴隶也是人……」 张八年的面色依旧冰冷。 「……大宋希望每一个百姓都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哪怕对方是宰辅,亦能不卑不亢……」 张八年的眸色微暖,旋即变冷。 这个大宋,哪怕是内侍,官家都不会轻易责罚你。 这样的大宋…… 张八年的脚步很快,稍后就出现在了寝宫外面。 「进来。」 赵祯靠在床头上看书,边上坐着曹皇后。 「何事?」 赵祯放下书,然后揉了揉眉心,看着精神还不错。 张八年低声道:「官家,大半个时辰前,辽使挑衅,沈安派出家人斩杀辽人……」 曹皇后的眼中一亮,双拳紧握。 赵祯看了她一眼,微微摇头。 这个女人若是不进宫,谁敢娶她? 「辽使挑衅……这不是常事吗?沈安的家人……邙山军在城外来不及,就是那个闻小种吧?」 张八年低头,「是,官家英明。」 赵祯得意的道:「这么些年下来我都摸清了辽人的秉性,必定是辽使挑衅,说是双方出人演武,这是想打沈安一个措手不及。可他却不知道沈安仇人不少,出门身边都要带好手保护……于是……他这是以为能坑了沈安,可我敢打赌,沈安那时定然在笑,笑的很开心。」 那厮最喜欢的就是给人挖坑,看着别人跳进去就在边上装无辜。 这样的事儿赵祯见过几次,自然就知道辽使是掉坑里去了。 张八年低头道:「是。」 「后来呢?」 赵祯的心情很好,于是看向了边上的曹皇后,目露哀求之色。 第1114页 曹皇后只是摇头,对他想吃羊肉的渴望视而不见。 「后来沈安就说了一番话,除却辽使和西夏使者之外,那些使者都心动了。」 「他说了什么?」赵祯笑道:「难道是每人给他们一千贯?那我可不会出钱。」 张八年重复着那些话…… 「独立的人格……」 赵祯笑了起来,带着些得意的道:「百姓也是人,为何要让他们跪着说话?那样的场景我不想看到,觉着心酸。」 曹皇后看着他,眼中多了些温柔,「官家,百姓都说您仁慈呢。」 赵祯笑了笑。 「……某些人从娘胎里爬出来就含着金钥匙,于是富贵,可一旦落魄,举家为奴并不罕见。」 赵祯含笑道:「有本事就能出头,百姓亦能成为宰辅,这便是朕的期冀。」 张八年继续说道:「这便是大宋,它温文尔雅,并且宽容。它欢迎来自于各地的朋友……朋友来了有美酒,敌人来了……有刀枪。」 他说完抬头,眼中第一次多了感情,诚恳的道:「官家,这些都是您给予大宋的好处。」 「没有那么多……」 曹皇后骇然发现赵祯竟然在害羞。 他不自然的微微低头,喃喃的道:「我没有给那么多,再说……以后的人怕是不信……」 「他们会信的。」 曹皇后第一次主动握住他的手,认真的道:「这些年,您给大宋带来了太平的日子,您施下仁政无数,让天下的百姓能安居乐业,古往今来……如您这般的帝王……并不多。」 她本想说独一无二,可终究还是说了并不多。 赵祯觉得脸有些热,他抬起头来,眼中多了憧憬之色。 「我没想那么多,只是想着人人都该受到善待。只是大宋各处都有飢饿,也有衣不遮体者,让朕每每思来很难过……」 他缓缓靠在床头上,「沈安的话说的极好,这个大宋,每个人只要努力就能吃饱饭,这是我的目标,希望能在去见父皇之前实现它。」 曹皇后笑道:「定然是能的。」 「是啊!」赵祯欢喜的道:「金肥丹今年就能见到好处,到时候随着旅人和商人到处传播,大宋各地的农户就会自发的制作……这个法子不错。」 他微微皱眉,「庆历年间时,范文正他们的革新……很是雷厉风行,大刀阔斧,可……可终究反对者众多,朕亦不能阻拦……」 他微微抬头看着虚空,眉间多了欢喜:「当时我准备行文天下,让各地官员强行推行金肥丹,可沈安却阻拦了……他说最好是让百姓自己看到好处,自己愿意动手最好……」 「是啊!」 赵祯点头道:「去年汴梁周边的农户就无需官吏去盯住,自发去制作金肥丹,可见百姓还是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官吏的话他们反而不信。」 曹皇后笑道:「是呢,若是有人告诉臣妾某个东西好吃,若非是自己尝试过,定然不会信。」 赵祯一拍大腿,眉间多了兴奋之色:「当年若是这般缓缓行之,会成功吧?对,应当会……革新……革新不能急切,当年朕便是急切了,急匆匆的把范文正他们召集来,让他们把大宋的弊端写出来让我看……迫不及待的后果就是惨败。」 他看向曹皇后,唏嘘道:「王安石刚进京时和我说了一些大宋的弊端,说话间很是急切,我看他就像是看到了第二个范文正,幸而我当时没有听他的。」 曹皇后微笑道:「是呢,不能急。」 「不能急……」 赵祯的兴奋之色渐渐散去,看着有些疲惫。 「等我养好了再徐徐图之,总是要把大宋变得更好些再交给他们,如此我也算是功德圆满了,见到那个女人也能昂首……」 所谓那个女人,就是他名义上的老娘刘娥。 回想起当年被刘娥压制的无法动弹的无奈,以及得知自己的亲生母亲竟然另有其人的悲痛,赵祯就对刘娥再无半点好感。 雄心壮志再度回归,让赵祯龙心大悦,于是就让人赏赐宫中,皆大欢喜。 张八年独自走在宫中,他微微抬头,在想着沈安的那些话。 当到了皇城司时,大部分人都休假了,里面冷冷清清的。 「见过都知!」 留守的人在喝酒,见到张八年后有些慌。 他们以为张八年也该出去转转,可这才多久,他竟然就回来了。 张八年看了那些简陋的酒菜一眼,说道:「辽使如何?」 有人说道:「都知,辽使咬牙切齿的让人去查闻小种,说要弄死他。」 「沈安呢?」 「先前有兄弟听到沈安说的话……」 「说了什么?」 「他说……这个大宋纵然有百般不好,可看着这些繁华,还有那些宽容,你不觉着该守护眼前的这一切吗?」 那些因为被发现私下喝酒的男子都一怔,旋即就不自觉的站直了身体。 张八年负手站在边上,看着前方,淡淡的道:「上次沈安在雄州和饶春来说了一番话,你们身处黑暗之中,只是为了大宋有更多的光明……」 那些男子都微微昂首。 「皇城司在那些人的眼中是阴暗的,和地沟里的老鼠一样让人噁心,可我们在守护着官家,守护着汴梁,守护着这个大宋……」 第1115页 张八年回身,眼中鬼火幽幽,「辽使既然要动手,那便是我皇城司的敌人,传令,归来。」 「是。」 随即皇城司里冲出许多人马,他们沖向了各处。 「都知有令,归来。」 「都知有令,归来。」 「……」 无数声命令之后,汴梁多了许多人,皇城司里多了许多人。 张八年站在皇城司里,衣裳被寒风吹着裹在他的身上,看着宛如无肉。 一群手下进来,行礼,「都知,那些兄弟都回来了。」 张八年回身,冷冷的道:「辽使今日丢了人,必然要泄愤。沈安目前不好再动,那么闻小种就是他们的目标。本来闻小种不值当我皇城司守护,可他今日斩杀辽人的勇士,这便是为大宋扬威,看着,发现辽人的密谍就杀了。」 天空飘飘洒洒的,竟然下起了小雪。 张八年一掌拍在柱子上,刚落在上面的几朵雪花被震落了下来。 「辽人的密谍自诩无敌,可这里是汴梁,今日我皇城司在此,可会败吗?」 一群人齐齐昂首,肃杀的气息瀰漫开来。 「我皇城司,必胜!」 …… 第625章 榆林巷,反杀 而回到家中的沈安却有些头痛。 一只小狗可怜巴巴的在厨房外站着,而在另一边,花花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的同类,大有一口咬死它的意思。 果果正抱着花花在嘀咕:「……不许你咬它,你做它的爹爹好不好?」 花花的眼中全是不屑,狗头摇晃一下,还打了个响鼻。 曾二梅从里面弄了一碗粥放在地上,小狗摇着尾巴凑过去,先是嗅了一下,然后伸出舌头舔食起来。 「哥哥。」 见哥哥回家,果果马上就说了一通再养只小狗的好处,可沈安只是摇头。 「不是咱们家养不起,而是花花这性子会和小狗打架,到时候家里鸡飞狗跳的不得安宁。」 沈安前世养过狗,两只狗在一起时,那破坏力真的会翻倍。 好不容易劝好了妹妹,沈安决定把小狗送人,苏晏来了。 苏晏带来了礼物,还带来了一群学生。 十多个学生站在院子里,沈安笑道:「某怎么看着有些兵强马壮的意思呢?」 苏晏说道:「待诏,他们即将参加春试,说是来请您教诲。」 庄老实在边上撇撇嘴,心想今日可是初一,在这个时候上门,铁定是来混脸熟的。 「平日里好好学习了,那么此刻就无须担心什么。」 沈安并未觉得有上进心是什么坏事,这些年轻人正是朝气蓬勃的时候,他们憧憬未来,迫不及待的希望能过了那一关。但他们却有些担心,所以来寻求鼓励和认同。 一个学生说道:「待诏,外面的学生大多都学了咱们的法子,今年……」 他低下头,这是不自信的表现。 沈安看着这些学生,笑道:「别担心这个,虽然都是多做题,可我们做的题和他们不一样。」 学生们整日埋头苦读,对外界关注的不多,所以有些不解。 沈安说道:「放心,题目不同,结果就不同。」 这些学生明显不相信,沈安笑了笑。 学生们坐了一会儿,沈安给他们开导了一番,至少他们告辞时看着精神不错。 哥有做心理医生的潜质啊! 沈安很是得意,等大门关上后,他的眼中多了冷色。 「玛德!辽使这是疯了?」 墙头上的陈洛双手一松,人就落了下来。 「郎君,最少有三人。」 沈安冷冷的道:「去问问黄春,嘉祐八年的第一天,可是偷懒了?」 陈洛点头,悄然从后门出去。 闻小种也悄然出去了。 沈安站在正堂前,目光幽幽的看着关上的大门。 庄老实在他的身边说道:「郎君,辽人的密谍……让皇城司的人出手不好吗?」 「好是好,可此刻大宋需要用雷霆万钧的手段来震慑辽人,以免他们错误的以为这是个机会。」 庄老实低头想了想,「郎君,您说的是官家一病不起吗?」 「对。」 沈安淡淡的道:「所谓席间演武,实则只是辽使想激怒大宋,然后看看官家的病情。如今他冒险启用了不少密谍,目的同样是如此。若是官家的情况不好……辽人定然会怂恿西夏人出手。」 三国之间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但互相牵制是肯定的。 「郎君,闻小种摸出去了。」 「不管。」 …… 榆林巷的一户人家里,主人一家五口被绑在了卧室里,此刻只能无助的呜咽。 而就在大门边上,一个男子趴在墙头上看斜对面的沈家。一个男子坐在下面,在警戒。 「出来一个,是……陈洛。」 「那个闻小种还是没动静?」 「沈安喜欢游玩,这几日他们肯定会出门。」 「那要不要干掉沈安?」 「这里是汴梁,谁敢那么干,张八年会发狂,然后上天入地的追杀咱们。」 坐在地上的男子问道:「你说若是咱们弄死了沈安,张八年会不会叫人去刺杀咱们的官员?」 「肯定敢,否则皇城司就成了缩头乌龟。」 第1116页 男子摇头,漫不经心的道:「可和咱们没关系……嗯?」 他觉得眼角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就偏头过去。 一个小钎子高速飞了过来,本来是瞄准了他的太阳穴,此刻却因为他的偏头而变成了眉心。 小钎子扎进眉心里,围墙上的男子听到了动静,就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腰腹用力,准备翻出去…… 一个黑影正高速冲来,他必须要在黑影近身前翻出去,哪怕被人发现也好。 黑影的手一扬,一个绳套就准确的套住了男子的脖颈。 噗! 男子重重的摔倒在地上,他双手抓住脖颈上勒的越来越紧的绳子,眼中不禁流露出绝望之色。 闻小种边走边收绳子,近前时,单膝重重的跪下。 噗! 咽喉遭此重击,男子的眼睛翻白,剧烈的挣扎起来。 「这就是闻小种?」 就在隔壁一家的围墙上,几个皇城司的密谍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他躲在那里半个时辰,就等着这两人松懈的一刻,这耐心……」 「他若是要刺杀谁,估摸着谁就得如芒在背。」 「该我们动手了!」 几个密谍点头,其中一人问道:「多少人?」 「九人。」 「地方!」 「榆林巷五人,寺桥四人。」 「发信号,动手!」 「啊……」 一个密谍仰天长啸。 「动手!」 「动手!」 榆林巷瞬间就沸腾了起来,墙头上,树上,皇城司的密谍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沖了出来。 几个男子装作顾客在对面吃东西,见状他们把摊子一掀,有人一脚踢翻炉子,顿时引发了一场骚乱。 他们分开往两头跑,可皇城司的人却堵住了去路。 几个男子相对一视,却不见慌张。 他们摸出短刃,凶悍的沖了上去。 「皇城司的人有弩弓啊!」 沈安觉得这些人挺蠢的,不,是很傻。 弩箭肆虐了一通,巷子里多了血腥味。 沈安看完这场追杀大戏,打个哈欠问道:「辽人要心疼了。」 「辽人在汴梁的密谍不少,可精锐却不多,今日出来的都是精锐,少了他们,皇城司能省许多事。」 张八年站在沈安家的大门外,对于自己的手下动用了弩弓有些不满意。 在他看来,皇城司就该以牙还牙,同样用刺杀的方式来干掉自己的对手。 沈安却很满意:「能用弩弓杀人,就不要用刀枪。」 「可这有些示弱。」 既然是密谍,那就该悄无声息,动用弩弓和军队有何区别? 沈安看着他,嘆息道:「是面子重要,还是麾下的命重要?」 呃! 皇城司的人看到自己的都知脸红了。 尼玛!他竟然会脸红? 张八年永远都是那张死人脸,别说是脸红,脸都不会白一下。 这话看来是顶着他的肺管子了,沈安丝毫没有得罪人的自觉,「那个……那些血腥味会吓到小孩子,是不是清扫一下?」 张八年淡淡的道:「凭什么是皇城司?」 沈安一脸不敢相信的看着他,有那种很悲痛的语气说道:「你们人多啊!」 可你家人也不少! 张八年身为皇城司都知,一般人哪里敢和他这般耍赖,今日一遇到沈安,他算是麻爪了。 「辛苦了啊!」 沈安转身进了家门,随即就听到他喊道:「二梅,给张都知弄几条腌肉!」 皇城司的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沈安用腌肉来作为报酬真的是太过分了。 你好歹弄些大菜慰劳咱们一番也好啊! 众人都觉得自家都知会拒绝,所以有人喊道:「把尸骸弄走。」 剩下的事儿咱们不管了,有本事你们就叫巡检司的人来干活。 「叫人洒扫。」 「都知……」 众人都觉得张八年怕是病了。 我皇城司何曾这般低三下四过啊! 张八年负手而去,他看着天空,突然觉得不怎么看好。 沈家的腌肉切成薄片,透过这个肉片看向天空,你会发生生机勃勃。 还有那腌肉的香味…… 有松柏枝,有果皮,有果枝……据说要熏制一天一夜才行。 这些味道都浸入到了肉里,挂在厨房的梁架上,每日烟燻着…… …… 「这个要用淘米水洗,洗刷干净……」 沈安把洗刷好的腌肉放进水里煮。 水开,腌肉在里面上下翻滚着。 「看到没有?那些黑色的东西都被煮出来了,而且多余的盐也会被煮出来不少……」 「看到了。」 曾二梅有些赧然的道:「以前奴就想着盐贵,就不肯煮,直接上锅蒸……」 「盐贵?」 扯特么丹! 「盐贵只是因为历朝历代都想藉此赚钱,盐铁盐铁,这是官家两大赚钱的利器,可盐缺吗?不缺。」 一旦放开生产,盐的价格会低的让人感动。 「一家子吃那么咸的东西,也不怕给咸死了。」 煮好的腌肉进锅蒸,蒸好后趁热切片。 「一定要趁热,否则冷了不好吃。」 第1117页 沈安一边说一边切肉,一心两用很是从容。 哥的刀法越发的出色了啊! 「哥哥,好了没?」 果果寻味而来,馋涎欲滴。 「马上。」 沈安切完最后一片,伸手拈起。 肉片透明,仔细看去时,里面有许多的细微变化。 把肉片塞进果果的嘴里,果果眯眼,任由那股子燻肉的味道袭来。 「好吃!」 第626章 谁能有他无耻 嘉祐八年的第一天,汴梁城里并不太平。 因为辽使的决定,导致城中多了不少血腥味。 「……哎哎哎!这娘子看着美,宝玉,拦着她!老子今日要用强!」 一条小巷子里,黄春兴奋的鼻子都红了。 前方,一个身段窈窕的女子正在低头狂奔。 而在对面,严宝玉冷冷的看着她,喝道:「跪下留你一命!」 女子只是狂奔。 一般人大抵会怜香惜玉,在面对女人时,哪怕她是对手也会选择更软和的手段。 可严宝玉却不同,在他的眼中压根就没有男女之分。 他举起手,身边的乡兵抬起了弩弓。 「射腿!」 狂奔中的女人闻声止步,可弩箭更快。 女人扑街好看吗? 大抵是不好看的,可就在女人腿部中箭扑倒时,在后面紧追不捨的黄春依旧是一个飞扑…… 他重重的压在了女人的身上,得意的道:「老子压住她了……」 乡兵们蜂拥而至,女子猛地弹动了一下,黄春的体重竟然压不住,被弹了起来。 女人翻身,手中的短刃挥动。 「别想弄我春哥……」 黄春早有准备,一脚踢飞短刃,然后又重重的压了下去。 呃! 「是什么?」 「是男人,那胸口的肉还壮实……」 「哈哈哈哈!」 黄春不自在的搓了搓手臂,骂道:「弄走,赶紧弄走!」 「咳咳!」 身后传来了干咳声,黄春没回头,阴测测的道:「老早就发现了你们,若非是一伙儿,刚才你们小命难保。」 两个男子走了过来,一人俯身看了女子,然后从怀里摸出块布擦拭着她的脸。 脸上的粉被擦去,那张脸渐渐清晰。 「是他!是他!」 那个密谍突然一巴掌扇去,俘虏木然看着他,然后吐了口唾沫。 「他是谁?」 黄春觉得皇城司的人都喜欢一惊一乍的。 「他上次弄死了王大他们……就是他,老子追他到街尾,他临逃脱前还回头看了一眼,那长相……老子夜夜都梦到……」 密谍仰头喊道:「王大,兄弟抓到他了,他将会生死两难,你在天之灵……安息吧!」 两个密谍神色哀伤,黄春也不禁收了轻浮,问道:「为何杀了你们的人?」 密谍笑了,「辽人和西夏人都有密谍在汴梁窥视,皇城司自然要去清剿他们,每次清剿都是一次生死……」 黄春肃然起敬,颔首道:「辛苦了。」 乡兵们齐齐颔首,「辛苦了。」 两个密谍没想到竟然能获得邙山军的尊重,都有些窘迫。 「此人就交给你们了。」 按理这人是邙山军擒获的,应当要和皇城司讨价还价一番,可黄春此刻却只是想到了雄州。 姚春来看着越发的憔悴了,雄州就是和辽人的第一线,他承担了巨大的压力,但从不畏难。 这便是皇城司吗? 黄春觉得自己以往还是小瞧了他们。 「多谢。」 「多谢了兄弟!」 两个密谍拖着那个辽人出去,黄春在后面喊道:「要帮忙喊一声,咱们旁的不行,杀人是本行。」 两个密谍摆摆手。 「我等只能在黑暗中藏身。」 黄春随即去沈家复命,沈安听了就说道:「那些都是好汉子。」 「是啊!小人见了都觉着是好汉,只是皇城司却见不得人。」 沈安沉吟了一下,问道:「若是邙山军和皇城司相比,你以为如何?」 「厮杀能胜,皇城司不是对手。只是打探消息和刺杀咱们比不过。」 黄春很客观的对比了双方的差距,沈安点头道:「是啊,术业有专攻,不过邙山军的人数太少,註定只能成为一支精锐,不能作用于大局,但却能改变一隅……好生操练,某觉着李谅祚怕是会报复。」 黄春诧异的道:「郎君,李谅祚才将鎩羽而归啊!」 在他看来,李谅祚现在就应当在家里蹲着舔伤口,而不是找大宋的麻烦。 「他们败了。」 李谅祚在大宋这里碰了一鼻子的灰之后,就去找番人的麻烦,结果被打的满地找牙。 「新帝上位的第一次征伐竟然是大败,李谅祚的处境怕是会更艰难,对此大宋是喜闻乐见,喜大普奔啊!」 沈安很是幸灾乐祸的道:「某如今在想,李谅祚面临内外交困该怎么破局……」 他甚至在想历史上李谅祚早亡,这中间会不会有些什么阴谋。 有了最好啊! 「他需要再战!」 沈安很头痛,「辽人他不敢打,只有找大宋了。你说大宋这是怎么了?谁都想欺负一把。」 第1118页 黄春发狠道:「郎君,要不兄弟们走一趟兴庆府,刺杀李谅祚可好?」 「不好。」 李谅祚死了,他的表嫂更厉害。 梁太后那个老娘们,不,现在还只是个少女,这个少女是个战争狂人,一生都在征战。 要是有谁能施展美男计收拢了那个少女就好了。 沈安臆想着美事,黄春却在噁心,他找到了水,反覆的搓洗着手脸。 「安北……哈哈哈哈!」 王天德挺着个大肚子来访,随行还有一大车礼物。 他如今走路要微微后仰,身体才不至于失去平衡。 「你该减肥了。」 沈安看着那个大肚子就觉得心慌,可王天德却很是无所谓的道:「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吃饱喝足,该死就死。」 两人进去坐下,王天德笑眯眯的拿出个木匣子,打开后全是各种值钱的票据。 「年利不是结了吗?这是什么?」 暗香的利润早就结算过了,沈安以为是王天德贪腐了,目光顿时不善。 「这是那些商人孝敬你的。」 王天德得意的道:「如今暗香的名气越发的大了,那些商人就指望这个赚大钱,所以……某最近又收了几个小妾,全是外藩女子……安北,要不……给你几个?」 给你妹! 沈安皱眉道:「说事就说事,别扯这个。」 王天德讪讪的道:「如今觊觎香露的人越发的多了,有些商人担心会被撇开,所以……他们想弄个契约,比如说二十年内只给他们供货。」 「扯淡!」 沈安淡淡的道:「某想卖给谁就卖给谁,至于他们,商人都没节操,谁信他们谁死。」 好吧,这事儿被拒绝了。 王天德刚想换个话题,却发现沈安面色肃然,就心慌的道:「安北,某可不是来为了他们说话的……」 沈安看似不大管暗香的事,甚至后来对帐都是杨卓雪出面,可王天德知道,一旦沈安翻脸,他顷刻间就会从汴梁财神变成乞丐。 所谓的香露,包括那些托奶,都是沈安一人弄出来的,他能让王天德进来,也能把他赶出去。 所以王天德慌了。 沈安斜睨着他,淡淡的道:「老王,创业艰难,守业更难。某希望在十年后,二十年后……咱们依旧能坐在一起喝酒。」 王天德起身,「是,某知晓了。」 沈安突然诧异的道:「哎!我说老王你怎么这般……毕恭毕敬的,快坐下。那个……来人,弄酒来。」 王天德初一上门送礼,沈安好歹要招待一番,否则丢人。 王天德轻松的坐了下去,可暗中却汗湿背腋。 沈安看似诧异,可却是在无声的敲打他。 我能让你得意,自然也能让你失意。 「谁带的头?」 沈安突然问道。 「辽人。」 这一刻王天德把肠子都悔青了,面色上难免就显露了些情绪。 沈安似笑非笑的道:「他们给了你好处?」 王天德点头,痛心疾首的道:「说是贺新年,某却是……拿了东西,就……」 「吃人手软,拿人手短,你拿了他们的好处,自然要来为他们说好话。」 香露的产能一直被沈安控制着,可商人的欲望却是无止境的,眼瞅着市场飢饿,赚钱的机会却只能错过,那心中必定是油煎般的难受,于是就来找王天德使劲。 王天德心中懊恼,就说道:「要不就把那些东西退回去?」 「为何要退回去?」 沈安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进了咱的地方,管它是钱还是粮,都是某的!」 王天德一时语塞,觉得自己的贪婪在沈安这里变成了正义凛然。 谁能有他无耻? 第627章 圣人,女人 一匣子各种有价票据被丢在小桌上,杨卓雪抬头,「官人,这是什么?」 「钱。」 沈安重重的坐下去,椅子吱呀一声,然后才舒坦的道:「别人送的,尽管花用。」 杨卓雪看了一眼,脑海中浮现了一个画面:几个官员堆笑着站在门边,鬼鬼祟祟的看着左右,然后抬头道:「待诏……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 我的官人贪腐了吗? 「官人,是……是行贿吗?」 她忍不住脱口而出,见沈安愕然,就换了个说法:「官人,咱们家不差钱呢……」 咱们家不差钱,你别去索贿,丢人。 这是哪跟哪啊! 沈安忍不住笑道:「咱们家的钱够多了,你家夫君我哪会去受贿?」 杨卓雪赧然道:「妾身不知道。」 她嘴里说不知道,可脑海里却控制不住的不断浮现着画面。 一个男子跪在沈安的面前,举着木匣子嚎哭道:「待诏饶命,小人愿意拿全部家产来赎罪……」 我的夫君…… 这样好像更厉害些吧? 按照后世的计算,此刻的杨卓雪还是个少女。 少女都有些粉红梦想,而杨卓雪的梦想就是这些。 沈安不知道妻子在想着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他闭上眼睛,懒洋洋的道:「都是那些外藩商人给的,不要白不要,回头你自己入帐,怎么花用随便你……」 「那么多?」 第1119页 竟然是商人送来的? 杨卓雪自己数数了,说道:「官人,有好几千贯呢!」 「官人……」 她悄然看去,沈安却已经睡着了。 「怎么就不陪我说话呢?」 杨卓雪嘟嘴道:「几千贯就这么扔给了我,怎么用?」 她单手托腮,想着怎么和果果一起花钱,渐渐就闭上了眼睛。 时光就是这么悄然熘走,过了中旬时,汴梁城中就热闹了起来。 省试在即,汴梁城中各地的考生来了不少,客店的掌柜喜上眉梢,伙计忙的脚不沾地。 「这些学生快考试了还敢饮酒作诗,多半是混日子的。」 一个伙计送完菜,累的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发牢骚。 「祝兄高才,当年王公在江南东路时就对你多有嘉誉,今日你厚积薄发,此科当高中,让我等羡煞啊!」 「祝兄,某敬你一杯!」 「罢了,某却不胜酒力。」 里面闹腾了许久,最后大家簇拥着一个年轻人出来。 年轻人回身拱手:「诸位,某先回去复习了,告辞。」 众人拱手道:「且待数日,我等静候佳音。」 年轻人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他一路行来,却是去了一处民宅。 敲门后,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出现在门后,见年轻人就是一愣,然后笑道:「竟然是祝郎君,你怎地知道老夫来了京城?」 年轻人拱手道:「见过程先生,某出来前,家父取了字,叫做延中。」 中年男子含笑道:「行万里路,当有字行天下。延中此次可是……哎呀!竟然忘记请你进来,快进来。」 年轻人叫做祝青,来自于江南东路,在当地算是有些名气。 进了里面,屋子里看着很干净,却是刚洒扫完毕。 「程先生,某昨日才得知您回京任职的消息……」 祝青看向程先生的目光中带着钦佩,「后来问了许久才知道您住在这里,为此……」 他有些厌恶的道:「先前还和那些人一起喝了酒。」 程先生温和的说道:「人行世间,总是要有些取捨。既然你来参加省试,那就是决定了要直面这些……既然决定要直面这些,为何还会厌恶和不满呢?」 祝青一想就起身拱手,「多谢先生教诲,某先前却是想岔了。既然要走这条路,那就别怪这条路上有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程先生抚须笑道:「正是此理,不过你既然来了……老夫正好叫了酒菜,便一起吃吧。」 祝青赧然道:「先生清贫,某却是叨扰了。」 稍后有人送了酒菜来,两人就草草吃了。 饭后,两杯茶,相对静坐,这是一种境界。 祝青放下茶杯,抬头说道:「先生,听闻官家病倒了,可朝中却依旧如故,某觉得官家该多一些制衡……」 程先生平静的道:「老夫此次回京任职监察御史。」 祝青喜道:「您刚正不阿,官家是知道您的名声了吗?」 程先生摇头道:「不知。平静而行最好。你还年轻,专心考试……」 祝青收了笑容,拱手道:「是,谨受教。某还有一言,先生乃是当世大儒,对如今的学风如何看?」 程先生淡淡的道:「世间纷攘,利字而已。」 「先生此言甚是。」 祝青说道:「如今天下都信奉那人的题海之术,学问无人深究,尽皆利慾薰心之辈。先生,再过几年,这个天下就再无净土了。」 程先生微微眯眼,说道:「汴梁乃天子脚下,学问高深之人颇多,为何无人出面?」 祝青苦笑道:「那人只在太学行此术,外间都是偷师,所以无法指责。」 程先生点头道:「某知道了,此次进京任职,此后和他相遇的机会多,某会劝诫……」 祝青起身告退,程先生把他送到门外,这时边上有人喊道:「可是程颢吗?」 程先生点头,那人说道:「有你的书信,说是你兄弟的。」 程先生接过书信,然后摸了送信的钱给此人,这才笑道:「某刚来京城,此人定然是一路追来的,难啊!」 祝青躬身道:「如此某告辞。」 程颢点头道:「去吧,你的文章某看过,极佳,若是不中才怪。」 祝青却是又去了另一处。 「见过王公。」 王安石刚下衙回家,见他来了就笑道:「可用饭了吗?」 「某才从程先生那边来。」 「程颢?」 「是。」 王安石淡淡的道:「那年老夫见过你的文章,很是灵动,就用仲永之事来告诫,如今可懈怠吗?」 祝青低头道:「不敢,某一直在苦读。」 「如此甚好。」 王安石做事的本领不错,但说话的本事却很糟糕,没几句话两人之间竟然就冷场了。 「王公,某想请教当今的学风。」 王安石一怔,然后说道:「你说题海之法吗?」 「是,不知王公如何看。」 王安石说道:「此术已然风行于天下,不可制。」 如今大宋的读书人大多是题海大法的信徒,你若是要强行禁止也不靠谱,天下人一张嘴,能让你里外不是人。 可有识之士却对这个现状忧心忡忡,比如说祝青。 第1120页 「我等寒窗十年,却不敌他们不求甚解的五年,长此以往,先贤的学问再无人继承,岂不悲哉?」 祝青说的憋屈,但事实更憋屈。 大家以前读书都是要仔细推敲先贤的每一句话,恨不能从中找到天地大道。 可如今呢? 如今的学问被人总结出来,然后死记硬背即可。 「……多做题,每日都是不同的题目,他们说做多了之后,看到题目脑子里就出了一篇文章,这等学问……某以为是亵渎!」 祝青昂首看着王安石,诚恳的道:「先生亦是学问大家,为何不与那人据理力争呢?」 王安石确实是学问大家,不过目前他的理论还未完成成型,所以只能算是个一线的大家,比不上欧阳修这些大佬。 他看了祝青一眼,说道:「争什么?不该这般读书吗?可天下人都在这么读。」 既得利益者太多了,现在出去阻拦此事,那就是公敌。 祝青低头,苦笑道:「难道就没办法吗?今日程先生却颇为激愤。」 大佬,程颢都要准备教训沈安了,你呢? 王安石淡淡的道:「此事……你且去考试。」 祝青正满怀期待的等着,却被这句话给梗得想吐血。 他不知道王雱专门在太学教授杂学,所以这话就戳到了王安石的肺管子。 老王看似古板,可在家中的地位却并不高。 比如说妻子吴氏,这位表妹温柔如水,内里却颇有手腕,把王安石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至于儿子王雱,老王和他的关系更像是朋友。王雱在以后甚至还成为了他的智囊。 所以你提谁都行,别提老王的亲人,否则翻脸分分钟的事儿。 送走了祝青,王安石准备去后院,有僕役提醒道:「郎君,夫人喜洁。」 王安石哦了一声,随即去洗手净面。 一路到了后院都没人相迎,王安石心中开始犯嘀咕了。 「娘子可是病了?」 他的脚步加快了些,僕妇说道:「郎君,娘子没病。」 王安石心中一松,脚下也轻快了几分。 稍后进了屋子,妻子吴氏不见,却有一女人含羞带怯的起身相迎。 「奴见过郎君。」 尼玛! 王安石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就当场扑街。 「你是谁?」 他站稳了,随即就看看左右,却不见妻子。 女人低头,露出了一截脖颈,「奴乃是娘子买来……奴的夫君是武人,弄坏了船只和货物,家产赔光也不足,就发卖了奴……」 这等事儿在以后会觉得很是奇葩,可在大宋却很正常。 公家财产被你娃给弄没了,赔来,不然追究你的刑责。 王安石皱眉道:「娘子用多少钱买了你?」 女人抬头,面色艷丽,小嘴微张,诱惑横生:「九十贯。」 …… 第628章 沈安成道 九十贯能买到这等艷丽的女子不算贵,可见那个将领急于脱困的心思。 女子偷瞥了王安石一眼,心想这位可是名臣,若是能做了他的小妾,想来也还安稳。 这年头的女人没多少奢望,最大的奢望就是安稳,若是再生下儿女,她们就觉得此生圆满了。 王安石嗯了一声,女子正在欢喜,却听他问道:「娘子何在?」 稍后吴氏就来了,「官人。」 「把她退回去。」 老王拂袖就准备出去,吴氏低声道:「官人,给钱了。」 买卖都成了,你说送就送? 王安石不满的道:「某喜欢清静,那个……你的夫君是谁,说出来。」 女子报了,王安石吩咐道:「去个人,把她的夫君找来。」 女子惊惶,稍后王家来了个大汉。 「见过王公。」 大汉就是被免职的武将,看着很是晦气。 吴氏在后面听着。 「带着回去!」 吴氏嘴角噙笑,心情不错。 老王和司马光一样只有一个女人,在外面的风评不错。按理吴氏该很幸福,可按照此刻的潜规则,当你年老色衰时,就该给自己的夫君找个小妾。 所以她找了。 如今她的表哥却不肯要,这让她如何不欢喜。 「小人不敢。」 「来人。」 「郎君。」 「给他们些钱,都送走。」 「王公,小人……」 外面传来了男子的哭声。 这个男子卖媳妇自然不要脸,可在此时却是正常的举措。 所以吴氏听到哭声就有些心酸。 「都去吧,以后好生度日。」 稍后脚步声传来,房门被打开。 吴氏满心欢喜的说道:「这是官人自己送走的。」 这可不是我善妒赶走的啊! 王安石知道表妹的小心思,就说道:「是。」 吴氏马上就眉开眼笑的道:「官人还没吃饭,快去把饭菜热了……还有酒。」 王安石摇摇头,觉得女人的心思真的难懂。 「官人,马上要省试了,也不知道大郎在哪,他也该去科举了。」 「嗯。」 王安石心中挂念着远在广州的王雱,说道:「此次省试怕是会很热闹。」 「为何?」 第1121页 「沈安的题海之术尽人皆知,太学此次怕是艰难。还有那些斥责当下学风的……沈安会焦头烂额。」 …… 官员不是谁都能当的,以前是要看背景,后来要举荐,依旧是要看背景…… 直至科举一声炮响,百姓从此也能一窥以往高不可攀的官员之位。 所以说科举是华夏最重要的发明也不为过,它缓解了官制的僵化,更缓和了社会矛盾。 省试当天凌晨,贡院前多了一排军士。周围小贩云集,各种灯笼散着光,把周围映照的就像是白昼。 渐渐的有考生来了,等人多了之后,小贩就开始了叫卖。 祝青也来了,他含笑和江南东路的考生聚在一起说话,很是亲切。 「太学的来了!」 祝青闻声看去,就见外面来了一队人。 别的考生都是零零散散的来,可太学的不同,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商议的,竟然是先集结,然后才来贡院。 青衣飘飘的学生昂首进来,让人不禁心生艷羡。 「好整齐啊!」 人都喜欢依附强大的集体,而太学这种整齐的队形就显得很强大。 他们左手矮凳,右手小几,背上背着考具,整齐划一,看着赏心悦目。 郭谦亲自带队,祝青见了就低声问道:「太学的科举成绩于沈安可是政绩,他竟然没来吗?」 「来了。」 「在哪?」 「在边上吃锅贴呢!」 祝青顺着手臂看过去,就见不远处一个年轻人正在喝水。 小贩在嘀咕着:「待诏吃慢些,您又不进去,干嘛这般急切?」 沈安喝了水,打个饱嗝,然后走了过去。 「见过待诏。」 太学学生们齐齐招呼,贡院前的嘈杂都被压了下去。 众人沉默,看着沈安缓缓走了过去。 「他会说些什么?鼓舞?」 祝青冷冷的道:「他会蛊惑。」 他急促的道:「先贤的学问就被他这般亵渎了,可你看看那些人,他们就像是见到了大儒般的兴奋激动,这是……亵渎!他们在亵渎学问!」 「不,闭嘴!某要听待诏说话。」 祝青皱眉看了边上的同伴一眼,却见他双拳紧握,兴奋的在看着那边。 这是利慾薰心之辈,某不屑与他并肩。 他刚想退后,却想起了程颢的话,于是又打消了主意,只是眉间却多了厌恶之色。 他看向了沈安。 周围的人也在看着沈安。 太学的师生们更是如此。 上次的科举考试太学一鸣惊人,这次呢? 学习方法已经传遍各处,褒贬不一,太学再无优势。 那么此次省试太学可能再度力压各路考生吗? 定然不能! 沈安刚才吃的有些急了,所以缓了缓,然后对这些学生说道:「进去,让他们看看我太学的风采!」 学生们轰然应诺:「是。」 一时间士气如虹,若是此时发下题目来,定然文思泉涌。 「开门了!」 沈安让开,太学的学生们整整齐齐的往前走去。 「这个像是什么?」 「军队!」 「对,就像是军队!」 「沈安竟然把太学的学生操练成了这样,幸好某没进去,否则……斯文扫地!」 有人一脸艷羡的道:「你这是进不去嫉妒了吧?嫉妒就嫉妒,何必说什么幸好没进去。」 那人冷笑道:「某很差吗?他们的题海之法某也学了,某嫉妒他们什么?」 「太学此次怕是不容乐观,怪不得沈安的话那么少。」 沈安站在那里目送着太学的学生进去,祝青特地绕过来从这边走,近前后说道:「沈待诏,你这般亵渎学问,夜里不怕做噩梦吗?」 沈安闻言看了他一眼,说道:「学问何用?」 从未有人这般问过这等问题,周围的人都是一愣,旋即有人说道:「明理。」 沈安笑道:「都活到二三十岁了还不明理?」 祝青冷静的道:「其中有大道,我辈当孜孜以求。」 狗屁的大道! 沈安隐住不屑说道:「可飞升了吗?」 噗! 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是把儒家比作是道家。 祝青认真的道:「人活一世,就该弄清这个世界……否则就是浑浑噩噩,与草木何异?」 这话引发了不少共鸣,此刻前方在排队,正好有空,于是有人说道:「宇宙何处?多大?有什么东西?这个世间是何物在主宰……许多学问值得我等去追寻。」 宇宙多大? 宇宙在何处? 有什么东西? 沈安干咳一声,说道:「我等就身处宇宙之中,宇宙之大……一锅煮不下,大到你等无法想像……至于里面有什么东西,咱们就是宇宙里的东西……」 「你这是……」 有人觉得这个答案荒谬,正准备驳斥时,却发现无话可说。 「祝青!」 祝青是才子,众人都指望他驳倒沈安。 可祝青却只是淡淡的道:「此是狡辩。」 众人轰然而笑,然后跟着人流进去。 是啊!沈安这就是狡辩。 可等走一段后,有人讶然道:「这话一点都没错!」 第1122页 「是啊!我即是宇宙,这等境界……豪迈啊!」 「宇宙之大,一锅煮不下……这般风趣的少见。」 「我等就是宇宙里的东西,我即是宇宙……」 「某怎么觉着自己很渺小?」 「尘埃罢了。是了,佛家有云,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正合沈待诏之言。」 「道家也有这等境界的话,可见沈待诏乃是佛道双修。」 「不,是儒道释三修。」 「……」 「待诏大才。」 一个送孩子考试的男子拱手行礼,敬佩的道:「听了待诏一番话,某大彻大悟,只觉得心中光明……多谢待诏提点。」 还有人说道:「宇宙即我,我即宇宙,某听了只觉得平时学问的不通之处尽皆豁然开朗。」 「待诏今日之言就像是磨镜子的磨石,让某心中的困惑之处皆被磨去,多谢。」 「……」 这是啥意思啊? 沈安心中懵逼,但只能拱手干笑,没法说话。 你们说的哥听不懂啊! 什么宇宙即我,我即宇宙。 宇宙大的要命,无边无沿,一个黑洞过来就把人给吸成了渣渣。 他一路干笑着回到了家中,恰好赵仲鍼出宫来,闻言就敬佩的道:「这个境界高深,安北兄,小弟也豁然开朗。」 「什么意思?」 沈安觉得自己是遇到了一群神经病。 赵仲鍼摇头晃脑的道:「天地人,这其间有大道理在,寻出这个大道理,就是明心见性,就是得了大道。」 沈安这才知道,合着这些人都是在追求一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这些东西在后世被归类在哲学里,学习的人很少。 可在此时,这些道理读书人都要去琢磨…… 他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赵仲鍼,说道:「你们真可怜。」 赵仲鍼却很是钦佩的道:「我即宇宙,这是大我,也就是说要与宇宙同行。而小我却是宇宙的一份子,泥沙般的渺小……遵循大我的规则,行小我之事……如此则是大圆满……」 啪! 赵仲鍼捂头抱怨道:「你又打我!」 沈安嘆道:「这些都是某随口扯的淡,你们竟然还当做是真理……」 赵仲鍼不禁大为崇拜:「你随口说的话竟然这般有道理,安北兄,要不你还是专心做学问吧。」 瞬间沈安觉得自己成道了…… 第629章 喷大佬 「沈待诏,欧阳相公让你去政事堂。」 沈安本想在边上的酒楼弄个包间,做个关心学生们的姿态,没想到老欧阳找事。 他急匆匆的到了皇城外,在等候通传的时间里,见边上一个中年男子在看着自己,就拱手道「某沈安,敢问……」 中年男子拱手道:「老夫程颢,见过待诏。」 三十多岁的年龄就自称老夫,看似可笑,可沈安没笑。 他定定的看着程颢,有种见大神的感觉。 卧槽! 这就是程氏兄弟中的程颢? 理学的起源不晚,但兴起却是这两兄弟搞出来的。 他们好像在洛阳研究了许久,所以被称之为洛学。 这个儒学的分枝后来渐渐庞大,被称为理学。 理学…… 沈安的脑海中马上就出现了一些不好的画面。 不是理就是气…… 理气理气……好像是肠胃方面的问题? 是了,气不顺,气胀就需要理气,否则容易放屁。 大神啊! 这是沈安见到的第一位学问大神,他不禁仔细看着,却发现程颢长相普通。 哎! 没点大神模样,失望。 这时里面来人,沈安就拱拱手,一言不发的进去了。 程颢此时已经有了些名声,所以边上等候的官员中有人就不满的道:「他不过是小小的待诏,难道很了不得吗?竟然连话都不说,无礼之极!」 程颢温和的道:「初次见面,他又有事,应该的。」 作为学问人,程颢的脾气很好。 有人说道:「程先生此次回京授何官?」 程颢笑了笑,也不说是遮掩一下,而是很坦荡的道:「监察御史里行。」 「好职位啊!」 众人一听就不禁艷羡不已。 在大宋要想升官,你必须要经过几道坎,这些坎就是职位。 监察御史这个职位就是其中一个坎,干好了,以后升官发财自不必言。 无数重臣都担任过这个职务,可见监察御史的含金量。 所以大家都纷纷恭喜,一时间很是热闹。 就在这热闹中,有人说道:「今日省试,若是太学再度胜出,以后天下再无学问。」 「还有的。」 程颢平静的道:「学问在心中。」 「这话说得好。」 「刚才有人说什么……我即是宇宙,宇宙即是我……」 咦! 程颢抬头眯眼,贊道:「这话很好。万物皆是宇宙。天之理,人之理并不冲突,皆是天理……大善!大善!」 旁人也点头贊道:「苦苦寻求天理,天理却在自身,这话说的通透,是哪位大儒说的?」 程颢也颔首道:「是哪位说的?且待老夫上门拜访。」 「刚才就听了这话,没问谁说的。」 第1123页 「刚才某问了。」 「是谁?」 「是……」 这个官员的目光有些闪烁,「是沈安说的。」 尼玛! 那厮不学无术啊!竟然还能说出这等让人恍然大悟的话? 程颢觉得有些奇怪,就说道:「题海之法不堪,可这话却是极为出众,不该牵累。」 老程很是大气的说一是一,二是二,不该搞株连。 可许多官员都一直认为沈安就是个滥竽充数的傢伙,所以才觉得这是幻觉。 沈安竟然能说出这等让人敬佩的话来? 这是幻觉吧? 「没听错?」 「没听错,在贡院前有人问了沈安,他随口就说了这番话。」 卧槽! 这人竟然变得这般有学问了。 这种极具意境的话是所有人的追求,沈安的我即是宇宙,这话逼格太高,一下就镇住了这些人。 可他的脑海里还有许多这等高逼格的东西,若是都批发出来,大抵会被人供着,从此开宗立派,成为一方大佬。 程颢嘆道:「这等话该是千锤百鍊才能出来,沈待诏虽然年轻,可学问却不差,老夫当去请教。」 老程正在学问的迷茫期,很是好学。 那个传话的官员长吁短嘆起来,边上有人问道:「你这是为何?」 官员唏嘘道:「有人传言,沈待诏先前的话只是随意说的……」 噗! 虽然没听到,但守门的军士确定有人在吐血。 众人夸赞不已的东西,你竟然说是自己随意说的。 就好比一干人等在夸赞自家的宝刀奋力无匹,然后沈安持刀挥斩,把他们的所谓宝刀全数斩断。就在大家震惊时,这厮淡淡的道:「这把刀是某家里最差的一把。」 这个不吐血真的是不行了。 程颢觉得自己的性情算是极端的好,但听到这话依旧忍不住想骂人。 什么叫做随口说的? 合着我们赞不绝口的话竟然是你随口说出来的? 这话也太气人了吧? 「不对,好像说的是……」 那个官员想了想,说道:「好像说的是随口扯的淡。」 守门的军士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冷,他确定自己感受到了煞气。 而沈安此刻也多了些煞气。 「舞弊?谁说的?」 他没想到欧阳修竟然说出这等话,不禁大怒。 欧阳修皱眉道:「慌什么?这些只是流言,老夫让你来是想问问,太学此次可有把握吗?」 这话里的含义就是:太学这次不会输的太惨吧? 沈安愕然,欧阳修以为他是没把握,就语重心长的道:「你那个题海之术终究无法保密,如今天下都在风行此术,如此大家都扯平了。太学……安北,人有起有落,起来时要稳重,不轻浮得意;落下时要淡然,从容面对那些责难和讥讽。一时的起起落落不算是什么,等过后你再看,就会觉着至为可笑。」 沈安真的是无语了。 「欧阳公,太学输不了啊!」 欧阳修嘆道:「好吧好吧,输不了。」 年轻人总是这般好胜心强,那便随他去,等结果出来再安抚一番就是了。 「包拯在作甚?」 他话锋一转,就提及了老对头包拯。 这个自然不是问公事,沈安说道:「包公在家就教导包绶,闲暇时也在家里走动走动。」 「他那个毛病……」 欧阳修问的比较难为情,沈安装作没看见,说道:「如今每日服药,就再没犯过。」 这对老冤家看似不相往来,可暗地里却在打听着对方的消息。 这是对手,但更多的时候却是队友。 欧阳修公事繁忙,把沈安送出门去,最后交代道:「古人云,胜不骄,败不馁,你好生感悟一番。」 沈安笑着应了。 这些人都以为此次太学要扑街了,有人冷笑等着看热闹,有人现在就冷嘲热讽,幸灾乐祸。 可你们知道什么叫做大数据吗? 你们知道什么叫做概率吗? 沈安出去的时候遇到了程颢,他习惯性的拱拱手,想着这位大神进宫来干啥。 程颢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些不满,问道:「那话可是你说的吗?」 「什么话?」 「我即是宇宙……」 「对啊!」 沈安没觉得有什么,至于宇宙,哥哪天爆发个小宇宙给你们看看,要不破碎虚空也成。 程颢嘆息道:「既然知道学问之贵,为何要授人题海之术?那方法是在亵渎学问,却不该是你弄出来的。」 这位大神果然是要批斗这个啊! 沈安淡淡的道:「学问在于用,能用就是学问。否则整日皓首穷经也是缘木求鱼。」 题海之法就是沈安的根基,只要这个学习方法一直是主流,那么他的地位就牢不可破。 百年后的史册上,他沈安和题海之术当会留名。 而且最关键的是此术一出,那些人想神话儒学的梦想就破灭了。 大家别哔哔什么儒学深不可测,大伙儿只是学来考科举罢了,扯这些干啥,还不如去多做几道题更实在些。 「用?」 程颢嘆道:「此术一出,学问再无高下之别,看似无事,可却多了铜臭味。」 第1124页 这话是说题海之术就是庸俗之术,不堪之术。 这个评价沈安却不能接受,他冷冷的道:「那程御史为何为官?何不归乡去做学问……另外也别去挣钱,自己种地,一箪食,一瓢饮,岂不快哉!」 边上两个官员听到这里都忍不住想笑。 你程颢把大道理说的天花乱坠,什么铜臭味,可有本事就亲自去践行啊! 做什么官?收什么俸禄?回家种地去吧,然后过着贫苦的生活,每日还要钻研学问…… 沈安随意拱拱手,扬长而去。 程颢被这番话弄的有些晕乎,就像是被乱棍打了一顿。 喷了未来的理学大佬一把,沈安心情愉悦的找到了赵仲鍼。 「可有把握?」 赵仲鍼也在关心着省试。 「安心,某出手你还不信?」 沈安得意的道:「到时候这些学生就是新政的支持者,等他们在各处为官,新政铺下去,他们就是监督者,都是监察御史,你可知这有多少好处吗?」 赵仲鍼笑道:「好处太多了,有人在各处盯着新政,有问题能及时禀告,有人从中作梗也能及时发现……安北兄,好处多不胜数啊!」 沈安微笑道:「安心等着,到时候有你大展身手的机会。」 王安石当年要派人下去巡查才放心,可依旧被蒙蔽了。 现在沈安弄了无数学生出来,这些学生都是正经科举出仕,谁能排挤? 有他们在各处为官,这便是无数御史…… 老王,我这招比你厉害吧? 这一刻沈安无比嘚瑟。 第630章 贡院门外的一幕 大宋的省试原先比较松散,考的场数不定,有时候七八场,有时候几十场……一句话,弄不死你算我输。 范仲淹秉政时,发现这种考试的方式太过随意,就干脆定了规矩,从此省试就只考三场。 三场考试,第一就是策。 马英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他抬头看看左右,看到了两名太学的同窗。 三人微微颔首,此刻今科知贡举范镇已经弄完了那些礼仪,近前说道:「科举乃伦才之道,三场策、论、诗赋,皆为你等所学。当今官家仁慈,求才若渴,于是开科举,重人才……今日之省试,过了即是官员,你等勉力。」 以前殿试还会黜落考生,到了仁宗中后期时,省试一过,就算是彻底的过关了,殿试只是排个名次而已。 所以范镇这话一出,考生们都兴奋了起来,传来些嗡嗡嗡的声音。 「开始吧。」 范镇微微点头,有人开始报题,同时还写在纸板上到处传示。 瞬间,太学的考生们都呆住了。 马英也呆住了。 这题……怎么这么熟悉呢? 一篇文章顷刻间就在脑子里成型了,速度之快,大抵能吓尿那些所谓的天才。 马英不是天才,速度那么快是因为这道题他做过。 这一刻他想起了以往在太学学习时,教授们出的题目。 这是运气吧? 马英觉得多半如此,但依旧是欢喜不胜。 他看看左右,那两个同窗也是在欢喜。 考场内,太学的考生们都在欢喜…… 他们疯了? 其他考生见状只是冷笑,有人还干咳一声,引得监考的人过来查看。 「不许交头接耳,否则算作弊。」 范镇满意的看着秩序再次回归。 他回到帘后,和几个同僚说话。 「太学的考生看着整齐划一,这是沈安北这几年的成果。」 「那些学生每日闻鸡起舞,行武人之事,恬不知耻!」 「只是强身健体罢了,何必这般刻薄。」 「刻薄什么?你不知道他们不但是跑步,还要操练长枪和长刀,这不是行武人之事是什么?」 「他们又不上战阵,行什么武事?」 「罢了罢了。」 范镇皱眉压下了他们之间的争执,有人说道:「沈安在太学不但行武事,还弄了那个什么……题海之术,引得天下效仿,有识之士皆斥其媚俗,然其势已成……奈何?」 「哎!题海之术已然成了气候,压是压不住了,不过可以压住太学!」 众人交换个眼色,都微笑起来。 范镇知道他们的意思,却也乐见其成。 太学……沈安…… 他的眸色渐渐多了沉郁。 近几年的学风不大对劲,必须要扭转这个势头,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科举考试中体现出来。 比如说坚持传统学习方式的考生在省试中胜出,这是不是证明? 范镇想起本科的那几个人才,不禁微微含笑。 …… 考试在继续,当第二场的题目出来时,考场里再度响起了低喝声。 「噤声!」 「安静!」 又一次镇压成功,范镇心情更不错了。 可太学的考生们却有些懵逼。 这个题目怎么还是眼熟呢? 马英想起了相似的一个题目,那是去年年中做过的,虽然不一样,但却类似,可以引申许多。 卧槽…… 他有些懵逼了。 他看看左右,发现其他考生都是愁眉不展,或是冥思苦想,显然并未做过类似的题目。 第1125页 他再看看左右的两个同窗,他们的眼中同样是充斥着不敢相信。 这特么谁弄的题目? 竟然连续两道题都蒙对了…… 我的神啊! …… 贡院外重新挤满了人,沈安也在其中。 一群太学考生的家长围在他的身边,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己小子的勤奋,大抵有考不上的担忧,想给沈安留个好印象。 若是考不上省试,那多半还得继续读书,还得在这位待诏的手下,所以先讨好没错。 而作为相对的,周围的那些人却离得远远的。 汴梁本地的考生家长们来了,他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大声说笑。 「有了题海之术,考科举再也不是难事,沈待诏功莫大焉。」 「是啊!这是他的功劳,不过如今四处都传遍了,太学再无优势。」 「就像是流星闪烁了一瞬,看似漂亮,可也只是那么一次罢了。」 「但还是要多谢他。」 众人冲着沈安拱手微笑,沈安颔首回应。 感恩的人还是有的,这个发现让沈安很欣慰。 「他看着风度不错,并没有沮丧。」 「太学如今他很少去了,所以沮丧什么?考得好就好,考不好他就说自己早就没管了。」 「那他今日还来作甚?」 「做样子呗!」 「开门了!」 有人喊了一嗓子,顿时所有人都往前涌去。 「哎哎哎!别挤啊!」 沈安被人簇拥着过去,奋力挣扎了许久才脱身出来。 贡院的大门打开,考生们涌了出来。 「大郎,这里,为父在这里!」 「二哥,二哥,我在这……」 「……」 外面顿时一阵兵荒马乱。 祝青也出来了,几个江南东路的考生围在他的身边,不时说着自己的文章。 这大抵就是复盘。 「祝兄,你的如何?」 「还好。」 祝青很是谦逊。 「祝兄乃是我等之中最出色之人,此科当出人头地。」 「……」 祝青没有理会这些吹捧,他在默默回想着自己的文章和诗赋,觉得还行,心情就好了起来。 等结果吧,结果出来,某定然不让苏轼专美于前。 「太学的出来了!」 祝青回身看去,就见太学的学生们在大门外重新集结,然后走向了自己的父母家人。 他们的家人含笑看着,沈安自觉的走到了边上,周围空无一人。 祝青看到沈安此刻的境遇,不知怎地就想起了自己隔壁家的那条老狗,孤独而可怜。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场操演。 太学的学生们整齐的站在沈安的身前,一如每日早操时的场景。 「他们要做什么?」 「不知道,兴许沈安还要说话吧。」 「看着很整齐啊!」 「对,行武事搞出来的整齐,让人看着……难受。」 太学的学生们齐齐躬身下去,依旧整齐划一。 「多谢待诏。」 所有人都停住了,纷纷看了过来。 这里是贡院大门外,无数考生和家人都在看着这一幕。 看着太学的学生们弯腰,然后高喊。 「多谢待诏!」 整齐的声音震动着贡院内外。 …… 这是什么意思? 祝青觉得太学的规矩太多了些,让人有些不舒服。 随后散去的太学考生们把原因也散到了各处。 「考得好吗?」 「好,爹爹,孩儿觉得有把握。」 「真的?」 「真的,孩儿此次定然能过了省试。」 「别说大话,小心被人取笑。」 「爹爹,孩儿真的有把握。」 「……」 太学的考生们都喜笑颜开,只是记得规矩,没把考题被猜中的消息放出去。 这让别人有些不齿。 「他们太骄傲了,上一科的成功让他们忘乎所以。」 「是的,所以这一科就该给他们当头一棒!」 许多人都是这般想,随着人流散去,今日贡院门外发生的一切都在散播。 韩琦得知后只是摇头,对欧阳修说道:「你不是找沈安来敲打过了吗?为何太学还这般得意?」 欧阳修茫然道:「说了是说了,不过……年轻人,总是要吃亏才知道教训。」 韩琦点头,「是了,他的路太过顺畅,此次该摔一跤才好。」 「叫上枢密院,咱们去见官家。」 赵祯卧床不起,但宰辅们每日都会去寝宫外问候。 等到了福宁殿的西阁外时,韩琦先问了病情。 御医王翔说道:「官家在不断恢复之中,某有把握……」 他很是自信自己的医术,韩琦闻言含笑道:「若是如此,某保举你的大功。」 王翔退后,韩琦带着宰辅们在外面行礼。 「诸卿辛苦了。」 双方都没见面,赵祯在里面听着他们的汇报,或是简单说几句,或是默然。 说完政事后,韩琦觉得气氛太严肃不好,就笑道:「官家,今日省试结束,太学的学生们很是自信,在贡院外就说必中。」 赵祯靠在床头,闻言也笑了笑:「年轻人嘛,沈安不也经常自信满满的吗?这是言传身教。本来朕该说他们轻浮,可想着朕年轻时也曾经这样过,所以……有些嚮往啊!」 第1126页 韩琦在外面说道:「如此臣等告退。」 赵祯在里面应了,等他们一走,这才喘息了几下。 「帝王之道首在威严,威严而不可测,于是臣下忠心不变,你可懂了?」 「是,孩儿懂了。」 边上坐着的赫然是赵曙。 赵祯干咳了一声,赵曙就拿了温水给他喝。 喝了一口温水,赵祯看了他一眼,笑道:「宰辅要稳重,否则今日一个主意,明日一个主意,帝王头痛不堪。」 赵曙点头,「从前孩儿曾以为宰辅们太过暮气沉沉,可如今看来,这不是暮气,而是稳重。大宋很大,不可轻忽。」 「对,就是这个道理。」 赵祯的眼中多了回忆之色:「可听到太学的学生们朝气蓬勃,我也不禁为之精神一振,可见帝王之道在于平衡。」 …… 第631章 帝王之道,放榜 赵祯一生奉行的就是平衡之道,他把这个平衡之道玩的炉火纯青。终其一生,虽然后世人说他软弱,可朝局却尽在掌握,这便是他的道。 每个帝王都有自己的道,赵祯担心自己的养子会走上歪门邪道。 「你莫要和他们针锋相对,那只会让朝局失控,最好的法子就是默默等待。你是帝王,有这个权利等待,只等时机一到,你就能重新开始……这是臣子所没有的权利,他们羡慕,但不能给,否则干坤翻覆就在顷刻间。」 「臣子们总是会得寸进尺,许多时候你可以软弱,当着他们软弱也无碍,这时候你要看。」 赵祯的眼中多了冷色:「你要看谁在继续得寸进尺,这等人有逆臣之嫌,不管他是何等大才,皆不可用!切记了!」 「聪明或是本分的臣子都会适可而止,于是君臣相安,这就是君臣之道。」 理学尚未成型,那些严苛尚未出现,所以君臣关系并非如以后般的泾渭分明。 赵曙点头,赵祯摆摆手道:「你且回去吧,记住看好仲鍼,好歹要多教教。」 「是。」 这是无声的敲打。 你那个儿子太跳脱了些,该管管了。 回到庆宁宫后,高滔滔见赵曙面色不大好看,就问道:「官人,可是被说了?」 赵曙摇头道:「官家没说我,说仲鍼跳脱了些。」 高滔滔一听就急了,吩咐道:「快去把仲鍼叫来。」 赵仲鍼稍后就到,看着很是平静。 赵曙看着这个长子,目光有些复杂:「你最近在做些什么?」 赵仲鍼纳闷的道:「孩儿最近在做些试验。」 「杂学的?」 「是。」 赵曙这才知道赵祯的意思。 「如今是在宫中,你该多看看文章典籍,多去和先生请教才是。」 你不再是那个汝南郡王府的小郎君了,要学会做一个合格的接班人。 作为未来的帝王,杂学这个东西自然是不登大雅之堂,你只能去学儒学。 赵曙算是个开明的父亲,所以只是暗自提醒。 赵仲鍼出了这里就问道:「谁传的话?」 玛德!这是谁去告状了? 赵仲鍼觉得这个宫里处处都是敌人,自己连一点隐私都没有。 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跟在他身边的王崇年说道:「小郎君,此事该是随身侍候的人传出去的。小的以为不好彻底清查。」 赵仲鍼嗯了一声,王崇年担心他年少气盛,「小郎君,别说是咱们那,大王这边亦是如此。」 赵仲鍼点头微笑道:「是这样,寄人篱下必然是这样。」 初春的天气依旧寒冷,可赵仲鍼的这个微笑让王崇年觉得骨髓都被冻住了。 寄人篱下! 这是没承认自己的身份啊! 而且这话里还带有些恨意,想来某些人以后要当心了。 他们父子如今在宫中看似稳固,可言行都被盯着,丝毫不敢放松。 这样的日子赵仲鍼觉得自己没法忍受,但依旧忍受了下来。 「乔二在哪?」 他面带微笑的进了自己的宫殿,面带微笑的吃饭。 「这个是羊腰,极嫩,炙烤之后非常美味。」 「这个是酸辣汤,是用羊骨熬制,喝一口浑身暖和,而且开胃。」 赵仲鍼吃了饭,最后那道酸辣汤却只是喝了几口就算了。 「太酸辣了些,都发汗了。」 他摆摆手,乔二带着人收了残羹剩饭。 有人送来了热茶,赵仲鍼摸出一颗药丸吃了,然后起身散步。 「去问问省试。」 赵仲鍼本想出去,可才被老爹这么说了一通,却不好开口。 哎! 他仰头看着天空,才觉得沈安当年说的话没错。 ——这宫中就是一口井,每一个人都是井底里的那只青蛙。 所以某要出宫啊! 他无法忍受这种没有自由的生活。 「小郎君,太学的考生们都说有把握。」 那么厉害? 沈安给他说过什么大数据,什么概率,什么筛选,但他觉得不大靠谱。 可如今看来,考生们却觉得不错。 赵仲鍼心痒难耐,就吩咐道:「去弄纸笔来,我要做文章。」 要想出宫就必须表现出一个合格接班人的模样。 第1127页 他连续做了三天文章,然后递给先生看。 「极好!」 带着个极好的评价,赵仲鍼去请假出宫。 「极好?」 「是,教授说小郎君的文章挥洒自如,不古板,灵动,而且见解不俗。」 赵祯笑道:「看来是有才的,只是平日里太懒,这不为了出宫才全力以赴。今日省试放榜吧……罢了,让他去。」 于是赵仲鍼就准备出宫了。 「让乔二也跟着去。」 赵仲鍼的吩咐让王崇年的眼中多了些阴霾。 作为同行,而且同为赵仲鍼身边的近侍,他和乔二之间的争夺很激烈。 赵仲鍼这几日冷落了乔二,可如今又把他提熘起来,可见并未厌弃他。 某还要努力啊! 王崇年低声道:「小郎君,乔二这几日……身体有些不适。」 「什么毛病?为何没出去?」 在贵人的身边伺候不能有病,一旦发现有病就会被隔离,以免传染给贵人。 王崇年遗憾的道:「乔二只是便秘。」 几天没拉屎的乔二如今就和热锅上的蚂蚁差不多,得了消息他竟然不是欢喜,而是纠结。 便秘时间久了,这人多半会有心理上的毛病。 比如说强迫症什么的。 这是沈安告诉赵仲鍼的。 所以出宫之后,他就去了边上的小摊。 「锅贴,每人三个。」 这个锅贴不小,不过赵仲鍼正是能吃的年纪,所以没几下就吃了。 回过头,他见王崇年吃了锅贴,可乔二竟然没动,就皱眉道:「这是怕我的锅贴里有毒吗?」 这话一出,那怕锅贴里真的有毒,乔二也必须要吃下去。 等他纠结的吃完锅贴后,只觉得肚子已经膨胀得不行了。 这就是长期便秘的心理作用,总觉得肚子里全是屎,再吃东西就会膨胀。 贡院的斜对面,沈安正在和折克行喝酒。 「……万胜军中的关系已经理顺了,那些人先前还不时挑衅,如今都被我打服帖了……」 折克行喝了一杯酒,舒爽的道:「后来熟悉了之后,经常有人问某府州之战和交趾之战,言谈间对你大为佩服,都说是近年来大宋难得的胜仗。」 沈安在看着贡院那边,闻言随口道:「武人就要杀敌,他们在京城成了看门狗自然不舒服,不过享受惯了之后,定然髀肉横生。」 折克行贊道:「安北兄你的眼光确实是厉害,那些人大多耽于太平,才没跑多久就气喘如牛,如今操练了一阵子,好歹有些模样了。」 两人在说话,房门突然被推开,闻小种探头进来:「郎君,小郎君来了。」 「他怎么出宫了?」 沈安笑吟吟的看着赵仲鍼进来,问道:「最近一阵子看你没出宫,可是犯错了?」 赵仲鍼还没说话,乔二就跟了进来。 「出去!」 沈安冷冷的指着门外。 乔二不禁大怒,说道:「某是小郎君的身边人,你竟敢这般……」 「滚!」 这是来自于赵仲鍼的命令。 后面的王崇年幸灾乐祸的道:「小郎君要讨论文章,你插一脚算是什么事?」 乔二灰头土脸的出来,和王崇年被闻小种逼到了听不到里面说话的地方。 他悻悻的道:「那沈安仗着小郎君的信重,越发的跋扈了。」 …… 「宫中有人把我的一举一动都说了出去,差点被禁足。」 赵仲鍼连喝了三杯酒,这才缓缓吃菜。 「谁?」 沈安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坏处,至少能锻鍊赵仲鍼。 赵仲鍼说道:「乔二算是一个,其他的都是零零散散的。」 折克行问道:「那你还留他在身边?换做是某,定然寻机让他好看,然后把他赶出去。」 赵仲鍼摇头道:「走了一个乔二,说不定就会来一个更厉害的乔三,到时候更麻烦。」 折克行举杯喝酒,然后说道:「这宫中怎地这般逼迫人,也就是你能忍,换了某……」 「你能怎样?杀人?」 沈安说道:「这是好事。」 「好事?」 「对。」 沈安看到贡院那边开始聚集了不少人,就说道:「这是给仲鍼练手的机会,现在拿乔二他们练手,以后面对臣子方能不慌不忙。」 折克行一想也是,赵仲鍼贊道:「我爹爹也是这般说的,否则我早就把乔二弄个半死。」 「放榜了……」 外面传来欢喜的叫喊声,贡院大门外马上就被人挤满了。 「如何?」 赵仲鍼斜睨着沈安问道。 「太学依旧独占鰲头!」 沈安很是淡然的举杯。 他问过了考生,得知两道大题都被圈中了,当晚就和郭谦他们喝了个大醉。 那一晚郭谦等人对他真是顶礼膜拜,觉得沈安以后会在教育上流芳千古。 「太学的人来了!」 太学的学生们依旧是一袭青衫,然后聚在一起来看榜。 「……陈宇……」 「……」 开始唱名了。 这虽然比不上东华门外唱名,却也不差。 「过了省试就是官员,这些人算是出头了。」 第1128页 随着唱名的深入,太学的阵营里不时爆发出阵阵欢呼。 而其他考生们此刻沉默了。 祝青也在沉默之中。 前面唱名十人,竟然有三人是太学的考生。 这个比率依旧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不会是巧合吧? …… 第632章 天下第一名师 「他们中了三个了。」 祝青的目光沉凝,说道:「这只是开始。」 唱名继续…… 「他们又中了五个!」 先前三个大家都觉得是巧合。 此刻唱名三十人,太学中了八个。 这个不是巧合! 不可能是巧合! 唱名继续…… 「某中了!」 「某中了!」 「……」 欢喜的喊声此起彼伏,但众人都不禁看向了太学那边。 那边呼喊的频率最高。 「他们……都是题海之法,他们怎么能这般出色?」 祝青摇摇头,身边的同伴说道:「有人说此次是要给太学一次迎头痛击,如今可好,被太学一顿乱拳打晕了。」 唱名继续…… 「太学有多少了?」 众人麻木的看着那边的欢呼。 「都是一样的读书,都是一样的法子,为何他们中那么多?」 科举就是独木桥,这边上去的人多了,别的地方自然就少了。 这里看似温文尔雅,可依旧是丛林法则。 考试的过程实则就是赤果果的血腥搏杀。 如今太学大胜,他们在欢呼,可其他人却在痛苦。 「祝青!」 「恭喜祝兄!」 祝青摇摇头,他并未欢喜。 在太学大面积过关的情况下,他的过关显得微不足道。 「什么大才都没用,太学最管用!」 「那沈安……那沈待诏天生就会教书育人,进了太学就等于是进了官场。」 「先前不是有人说不屑于进太学吗?」 「那是傻子,他人呢?」 「跑了,估摸着是觉得中不了,掩面而逃。」 「有不少这样的人,他们说不需要什么题海之法,就能让太学刮目相看,他们中了多少?」 那些人的目光在四处梭巡,见到祝青后就说道:「这里有一个。」 这不是骄傲! 祝青微微低头,在太学庞大的过关人数面前,他们之前的打算落空了。 「某想起来了,你们想想,那日省试出来时,太学的考生齐齐向沈安躬身行礼,还感谢他来着,这是……」 「这是有把握,信心十足!」 「可笑那时候竟然觉得他们是在自欺欺人,如今却是咱们在自欺欺人。」 「他们竟然能这般有把握,为何?」 「绝望了……某绝望了!」 一个男子突然发狂喊道:「待诏在哪?某要求见待诏!」 科举考试是人生的一大关口,过了从此鱼跃龙门,不过就还是小泥鳅。 所以过了会欣喜若狂,不过会心丧若死。 范进中举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那只是中了举人,还不是进士。 而在大宋,过了省试就妥妥的是进士了,殿试只是走过场而已。 大家看到这人疯狂,都摇头嘆息。 有好事者指着斜对面说道:「他在那里的二楼喝酒。」 嗖的一下,这人就消失了。 「待诏!」 沈安正好和赵仲鍼他们出来,正在说话,面前却跪下一人。 噗通一声,沈安不禁有些牙酸,担心这人的膝盖会变成两半。 传说中膝盖全是脆骨吧? 他避了一下,男子却喊道:「待诏,小人愿意进太学,小人愿意奉您为师……」 沈安干咳一声,说道:「太学某许久未曾去了,入学之事和某无关,你找错人了。」 男子抬头道:「待诏,小人知道您才是太学背后的那个人,某在家悬樑苦读,却苦无名师……小人愿意拜师……」 他用力的磕头,听着那噗噗噗的声音,沈安的脸皱了一下,说道:「要去的自去太学,再说一遍,某不管太学的入学!」 他说完就准备跑路,却发现被围住了。 此刻唱名已经结束,有人在外面喊道:「太学中了三十八人!」 疯了! 「这是什么省试?这是为太学办的吧?」 「上一科他们中了四十二人,这次大家都一样,他们竟然中了三十八人,还让人怎么活啊!」 「沈安呢?不,沈待诏呢?某要进太学读书!谁敢拦着某就杀了谁!」 「他在那!」 尼玛! 沈安发现事态不对了。 他急促的吩咐道:「赶紧护着仲鍼回去!赶紧!」 赵仲鍼还没来得及说话,王崇年和几个侍卫就裹着他冲进了酒楼里。 而沈安却被拦住了。 折克行目光阴冷的道:「闪开!」 这厮是真的敢杀人! 可人群哪里会听他的,有人喊道:「待诏,某肖长宏,只要待诏答应一声……」 答应你妹! 沈安当然不能骂人,此刻是他最风光的时候,他必须要保持淡定。 「遵道别动手!」 折克行已经放倒了三人,再不喝止,今儿这里就会变成沙场。 第1129页 沈安扶起那三人,诚恳的道歉,然后说道:「某真的不管太学之事了,所以若是想去太学就读,你们只管去找他们。」 有人喊道:「可那些学习的法子都是你教的。」 呃! 这个沈安没办法谦虚,也不想谦虚。 对啊!就是我弄出来的。 他面露难色,摇摇头,还嘆息一声,然后说道:「某要归家有事,诸位,让一下吧。」 他不解释就是确有其事,顿时这些考生就沸腾了。 此次太学再度逆袭,竟然还是沈安的手笔? 这样的人就是天下最大的名师啊! 沈安被团团围住了,赵仲鍼在二楼喊道:「救他出来!」 闻讯赶来的皇城司军士们奋力挤了进去,等他们艰难的把沈安救出来时,都狼狈的好似刚和敌军大战一场。 沈安的外衣不知道被谁给剥走了,鞋子也掉了一只,头发散乱。 他面无人色的道:「某下次再也不敢托大了。」 他急匆匆的回到家中,杨卓雪也得了消息,和果果在后院等候。 「恭喜官人。」 「恭喜哥哥。」 气氛很欢快,可沈安狼狈的模样让果果有些好奇:「哥哥,你被人打了吗?」 「没有,是被人那个啥……崇拜了。」 追星族要不得啊! 他一边换衣服,一边想着今日的事。 三十八人,这就是三十八个官员,未来他们会被放到各处为官,这就是新政的坚定支持者。 王安石的新政被群起而攻之,不管是朝堂还是下面,既得利益者的反扑之凶狠,出乎了他的预料。 当然,这个和赵仲鍼的判断失误有关系。 「安北兄!」 刚想到赵仲鍼,他就来了。 「你没事吧?」 先前沈安的遭遇太过惨烈,赵仲鍼这才知道亲民也是有代价的,若是安保不得力,随时都会把好事变成坏事。 「没事。」 沈安带他去了书房,正色道:「有事和你说。」 这样的沈安少见,赵仲鍼端坐好了,仔细听着。 「知道庆历新政为何失败吗?」 「太仓促。」 「还有呢?」 「还有……」 沈安盯着他,认真的道:「这个大宋是士大夫的,明白吗?」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是赵家人的口号,并付诸实施。 「当他们发现新政在破坏他们的利益时,仲鍼,他们就会变成反对者,用各种手段去反对、去破坏新政,所以你要有准备。」 「各种手段?」 赵仲鍼显然并未认识到这里面的残酷。 「对,各种手段!」 赵仲鍼若有所思的道:「当年范仲淹被斥责为朋党,于是黯然下台,这就是一种手段吧?」 「没错。」 沈安解释道:「范文正的新政还算是收敛的,所以他还能黯然下台,换个地方为官,若是太过激烈,你可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 赵仲鍼皱眉道:「他们能干些什么?」 沈安淡淡的道:「想想庆历年间宫中的那次谋逆。」 赵仲鍼悚然而惊。 他的眼中多了厉色:「那些人胆子真大,该弄死他们!」 「他们多不胜数,你怎么弄的完?」 沈安没好气的道:「说这些只是在告诉你,莫要轻视了那些对手。」 赵仲鍼郑重点头应了,「好,我回去要好好想想。」 这是好事,沈安很欣慰。 这个大宋看似不变,可实则在他的推动下渐渐在发生着变化。 灾民改厢军变了,朝中的负担减小了。 包拯还在,三司依旧稳固。 太学从胡瑗之后就没落了,可如今太学如日中天。 赵曙原先是个神经病,如今也好了不少,至少没发狂。 赵仲鍼原先是个小透明,他看到了大宋的危机,于是变成了愤青。 可愤怒没用,在沈安的影响下,他对大宋的问题认识更深刻了。如今就算沈安不在,他也不可能把大宋交给王安石去折腾。 而且他还有许多支持者。 这些都是变化啊! 「去,弄酒来!」 沈安心中欢喜,就叫人弄了酒来,和赵仲鍼在书房喝酒。 人逢喜事精神爽,两人边喝边聊,直至下午赵仲鍼才醺醺然回宫。 进了宫中后,他喝酒的模样被人发现了,有人悄然去告状。 「大王,小郎君今日出宫,喝多了……」 大佬,那赵仲鍼是把宫中当客店了,隔三差五就出去,不像话啊! 赵曙嗯了一声,边上的高滔滔却不乐意了。 「怎么出去喝酒了?这不是不许他喝酒吗?」 高滔滔急匆匆的想去看儿子,赵曙皱眉道:「回来!」 高滔滔不解的道:「官人,仲鍼现在不是那个孩子了,如何还能和以前一样和沈安厮混?您可知道这段时日那些人是怎么说的吗?他们说仲鍼跟着沈安胡混,不像是未来做皇子的模样,倒像是泼皮!」 赵曙淡淡的道:「泼皮……谁说的?」 「那些都这么说。」 「如今呢?」 高滔滔一怔,问道:「什么如今?」 赵曙放下书,揉揉眉心道:「今日省试放榜,太学过了三十八人。贡院前,沈安被人团团围住,无数人想拜他为师,无数人想进太学……有人说他是天下第一名师。」 第1130页 这样的沈安,谁敢说赵仲鍼跟着他是胡混? 高滔滔愕然道:「天下第一名师……竟然这般厉害?」 第633章 那还等什么? 沈安心中欢喜,当晚自然就鞠躬尽瘁了几次,然后第二天早上就起晚了些。 「哥哥。」 果果早上锻鍊发现少了哥哥,就在外面叫嚷。 「来了!」 沈安爬起来,见杨卓雪面色红润,就嘆道:「果然是牛。」 杨卓雪没空去猜这个谜,她急匆匆的道:「糟了,会被果果笑。」 两人出了卧室,果果已经跑了好几圈。 一家三口跑圈,这是沈家的新风景。 沈安今日跑圈的速度不够快,还赶不上果果。 跑完之后就是早饭。 「我们要见待诏!」 卧槽! 外面一声大喊,沈安不禁面如土色。 陈洛翻墙上去看了一眼,说道:「郎君,都是读书人。」 糟糕了。 沈安以为自己昨天已经把他们忽悠的差不多了,没想到第二天竟然又来堵门。 「待诏,太学的门进不去!」 「郭谦一直在说不是自己管此事,那肯定是您在管……」 这些学生遭遇了传说中的踢皮球,郭谦一招太极拳就把沈安给坑了。 「别开门!」 沈安有些愤怒于郭谦的没担当,果果双手托腮,可怜巴巴的道:「哥哥,咱们不能出门了吗?」 这个不妥当啊! 「现在是春天呢!」 杨卓雪想了想,「踏春!」 正月间踏什么春? 顶多有些嫩草罢了。 「哥哥,枝头有嫩叶子了。」 果果在寻找出去踏春的理由。 「好吧。」 沈安觉得城里暂时不能待了。 于是就在外面的人暂时离开去吃饭时,一辆马车带走了沈安一家子。 春天来了,汴梁城中处处彰显着活力。 「沈安跑了?」 沈安当然不能满世界乱跑,至少得备案。 此刻他的奏疏就在赵祯手中。 「那些落榜的考生堵住了榆林巷,沈安就带着家人去了城外的庄子,说是要住一阵子。」 赵祯放下奏疏,有些疲惫的道:「郭谦狡猾,把难事丢给了他,我本以为他会扛起来,谁知道他竟然跑了,这下该轮到郭谦为难了。」 张八年低头不语,这不是他该干涉的事。 赵祯靠在床头想了想,「宫中有人说仲鍼跟着沈安是胡闹?」 陈忠珩说道:「是。」 赵祯拿起另一本奏疏,「西夏那边僭越称为宣徽南院使,召集宰辅和皇子父子来,让他们议事,说的话随时报来。」 稍后一伙人就在外面聚集。 「宣徽南院使起于前唐,我朝亦用之,如今李谅祚僭越,可见是狼子野心,不过无需理会,看他折腾。」 曾公亮觉得这事儿不打紧,可韩琦却不同意:「西夏人是野狼,不可放纵,老夫以为当遣使呵斥。」 欧阳修说道:「遣使的话是不是太大张旗鼓了些?老夫看最好是送了诏书去,这样进退皆可。」 他指了指里面,暗示此时大宋需要的是安稳。 韩琦点点头,算是贊同这个看法。 该赵曙父子表态了。 赵曙只是微微摇头。 在继位之前,他必须要谨言慎行,否则眼前这三个看似和气的宰辅将会成为他最大的阻力。 「大王不说话。」 赵祯得了消息只是微微一嘆。这个养子的谨慎他终究还是负有责任的。 下面就是赵仲鍼。 他问道:「西夏可是臣子?」 这话问的很是凌厉,韩琦说道:「是。」 赵仲鍼继续问道:「君臣之道可还记得吗?」 这个问题让人变色,韩琦微微垂眸,「记得。」 眼前的这个少年看似不起眼,可在确定了赵曙的身份之后,他实际上就未来的太子。 未来的太子发问,韩琦必须要回答。 赵仲鍼看着他,用那种很认真和理所当然的姿态说道:「那还等什么?」 韩琦抬头,只觉得眼前多了一柄利剑,那光芒刺眼。 那还等什么? 他下意识的道:「是,该遣使呵斥!」 曾公亮看着赵仲鍼,眼中多了异彩。 这就是未来的太子吗? 这一刻众人只觉得一股锐气充斥在此间,让人不禁热血沸腾。 这些对话被传到了里面。 「……小郎君问还等什么。」 「还等什么……」 室内静悄悄的,大家都在想着这句话。 大宋习惯了忍让,习惯了这些跋扈,所以这句话才显得格外的震撼人心。 西夏人弄个宣徽南院使的官位不算大事,赵仲鍼的态度才是大事。 陈忠珩在偷瞥着赵祯,担心他会呵斥。 赵祯深吸一口气:「让他进来。」 「小郎君,官家召见。」 赵仲鍼跟了进去,赵曙的目光追随,他担心赵祯会呵斥自己的儿子。 赵仲鍼一路进去都是低着头,这是本能。 「你不怕西夏人大举入侵吗?」 赵祯的问题很尖锐。 赵仲鍼说道:「西夏人是野狼,野狼觅食是本能,周边能供他们劫掠的就是大宋,所以大宋对他们再好、再仁慈,野狼依旧会扑上来撕咬。」 第1131页 他停顿了一下,没有等来呵斥,才继续说道:「这等野狼,你对它越好,它就觉着你越好欺负,所以最该做的就是用棍子敲打,打到它怕,打到它跪地请降!」 少年人的声音是西阁内回荡着,陈忠珩只觉得胸口发热,恨不能化身为武人,上阵去砍杀西夏人。 这股热血被赵祯感受到了,就看了他一眼。 「可是辽人在。」 这是题目。 赵仲鍼皱眉道:「辽人乐意于见到大宋和西夏人开战。因为西夏的牵制导致他们无法倾力进攻大宋,所以大宋和西夏的战争他们是乐见其成。」 这是基础,赵仲鍼的认识非常深刻。 赵祯面无表情的道:「可若是打不过呢?」 大宋的军队…… 几次战争,大宋被西夏人打的满地找牙,最后好不容易守住了,就用什么军中有一韩,西贼丧胆之类的口号来给自己壮胆。 赵仲鍼说道:「大宋军队从开国时的劲旅变成了今日的看门狗,缺乏操练是根本,武人丧失进取心是源头,该重振军队了……」 他抬起头来,说道:「怕并没有用,不能怕。他们若是要挑战大宋,唯一的办法就是打回去,揍他们一个头破血流……想想汉唐,那些异族可敢叫嚣吗?都在汉人的兵锋之下瑟瑟发抖,可见和异族打交道,最厉害、最有用的还是刀枪……大宋,终究还是要用刀枪去和他们说话。」 赵仲鍼说完后再度低头。 赵祯的手中拿着一本书,此刻他看着赵仲鍼,手一松,书掉在了被子上。 死一般的寂静。 陈忠珩心中嘆息着,他觉得这样的人才是大宋的英主。 可他的主子是赵祯,所以他只能幻想一下王崇年他们日后的意气风发。 他看向了赵祯。 赵祯在发呆。 大宋终究还是要用刀枪去和他们说话! 这是沈安的风格。 他们都说赵仲鍼被沈安带坏了,这是坏吗? 大宋蛰伏多年,如今机遇和困难并存,可前路漫漫,该怎么走? 他在迷茫,并感到了疲惫。 这个少年啊! 赵祯发誓自己从未见过这般锐气十足的少年人。 「异族人……」 赵祯想起了大宋的那些敌人,不管是辽人还是西夏人,还有交趾人,他们的共同点就是凶狠。 当大宋虚弱时,他们就会扑过来撕咬,无一例外。 大宋该怎么应对? 这些年大宋的应对很保守,基本上都是在被动防御,甚至是竭力避免战争。 可按照赵仲鍼的思路,这种避战的想法大错特错。 大宋一旦面临挑战,就该应战! 打! 把他们打怕了,大宋自然就安全了。 这个思路完全摒弃了用金钱换和平的既往政策,锐气十足,让人心中振奋。 赵祯淡淡的道:「你……去吧。」 赵仲鍼行礼告退,全程只是先前抬了一下头,室内的情况都没来得及看。 等他出去后,赵祯突然坐直了身体,然后说道:「等到他时,少说也是三十年后,那时的他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到时候……休养生息的大宋会如何?」 陈忠珩听到他的声音中带着欢喜,就大胆的道:「官家,怕是会和那些异族硬碰硬,不肯吃亏。」 赵祯一拍大腿,说道:「我也想过征伐,可目前的大宋却不成。大郎稳重,却不失进取心,如此他经营数十年,等到了仲鍼时,大宋定然改观,彼时大宋兵锋鼎盛,定然能一雪前耻……好啊!」 陈忠珩听到他话里全是欢喜之意,就奉承了几句,稍后出去时,声音中也多了些轻松。 「陛下身体无碍。」 散伙吧。 韩琦等人让赵曙父子先走。 赵曙在前,赵仲鍼在后。 「小郎君锐气十足,不过等到他时,那些锐气会被岁月磨掉不少,但依旧有进取心……一个有进取心的君王正是大宋需要的。」 三人相对一视,都微微一笑。 曾公亮问道:「有人说小郎君跟着沈安学成了泼皮,泼皮可能如此吗?」 欧阳修不屑的道:「那些只是犬吠罢了,真该让他们来看看小郎君的锐气。」 前方的赵曙缓步而行,突然问道:「问了什么?」 赵仲鍼没有迟疑,「问打不过西夏人怎么办。」 「哦!」 「孩儿说不能怕,越怕那些异族就越得意,越猖獗。」 「打?」 「是,孩儿说大宋该用刀枪去和他们说话。」 「……」 父子俩一前一后,缓缓消失在宫门外…… 夕阳笼罩了皇宫,竟有些血红之色。 …… 第634章 有人掉坑里了 初春的鸳鸯泊水波不惊,放眼看去,四周点点嫩绿。 几只鸟儿从天空中滑翔落在绿地上,迈动着细长的腿进了浅水区。 水草浅浅,鱼儿在其间游动。 鸟喙在水中猛地一啄,一条鱼儿就被叼了上来。 鸟儿仰头张嘴,几次之后,鱼儿就被吃进了嘴里。 微风吹过,远近的水面微动。 这里的水看着好似不流动,若是无风,周围的景致便如同是凝固了一般。 第1132页 直至一群骑兵沖了过来。 鸟儿惊惶飞走,那些骑兵都大声的笑着。 耶律洪基喜欢这种笑声,这会让他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战马低头寻找食物,耶律洪基看着远方,问道:「皇后在哪?」 身边的人说道:「陛下,娘娘带着梁王在营地边上骑马。」 耶律洪基冷冷的道:「浚儿还小,骑什么马?走,看看。」 战马奔驰,激起一阵水花。 一路上都有漂亮的鸟儿被惊起,扑啦啦到处乱飞。 「鸳鸯成双成对,最是坚贞,这里最多的鸟就是鸳鸯,可见并无半点俗气。」 萧观音站在草地上,双手握着,看着前方那些飞起的鸳鸯,惆怅不已。 而就在身后,一个男孩正在侍卫的保护下骑马射箭。 「娘,累了。」 男孩射了几箭就策马过来撒娇。 萧观音回身,歪着脑袋,无奈的道:「浚儿,那就歇息吧。」 男孩长得粉雕玉琢,听到歇息他就皱眉道:「娘,先前孩儿读了那首词……」 马蹄声骤然而至,耶律洪基下马,见男孩乖巧行礼,就笑道:「浚儿刚才说读了什么词?」 这就是他和萧观音的儿子耶律浚,年方七岁。 耶律浚朗声道:「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孩儿最喜欢前面的那一段,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还有八十二年,爹爹,什么八十二年?」 耶律洪基颔首微笑道:「八十二年,说的是八十二年前宋人被咱们击败的日子,他们为此痛苦煎熬。」 耶律浚若有所思的道:「可他前面的却是很有气势呢,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爹爹,我也想这样。」 耶律洪基贊道:「我儿倒是豪迈,聪慧不凡,可见是天授。」 这个儿子生而聪慧,而且还喜欢读书,深得耶律洪基的喜爱。 耶律浚皱眉道:「爹爹,这词是谁作的?」 耶律洪基看向了萧观音。 萧观音说道:「这词是南朝的一个官员,叫做沈安作的。」 「沈安……」 耶律浚好奇的道:「上次听到爹爹提及此人,好像很恼火呢!」 尼玛!这熊孩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萧观音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就说道:「此事不该你管。」 沈安在雄州干掉了五百余辽军精锐,让析津府的辽人士气大跌,而且还引发了一系列的问题。 比如说西夏最近有些咄咄逼人,大抵就是觉得大辽竟然连宋人都打不过,是不是变弱了,想来试探一下。 耶律浚应了,萧观音带着他回去。 帐篷里,萧观音教导道:「以后这些事别当着你爹爹说,明白吗?」 耶律浚点头,萧观音见儿子乖巧,忍不住就摸了一把他的脸蛋,笑道:「浚儿就是老天赐给我的宝贝。」 稍后她把儿子哄睡了,就去作词。 案几前,她把毛笔一丢,说道:「一首词得了两句,后面却再无感觉,头痛。」 她郁闷的呼出一口气,问道:「南边的还是没有吗?」 边上的侍女说道:「娘娘,那位盐菜扣肉还是没有出新的石头记呢。」 萧观音嘆道:「那位大材斑斑,却任性,若是能见到她,我愿与她联床夜话,想来会很美。」 沈安若是听到这话,大抵会直接懵逼。 大名鼎鼎的萧观音竟然要和哥联床夜话? 我去! 那谈什么? 孤男寡女……这个好像不合适吧! 稍后传来了消息,明日狩猎。 萧观音皱眉道:「每年四处游走,到处狩猎,却不知大辽的根在哪。长此以往,权利都落在了那些人的手中。」 …… 而在另一处帐篷里,耶律重元正在发火。 「……什么皇太叔,都是骗子,那耶律浚聪慧,去岁受封梁王,这以后就是太子了,那他拿我父子置于何地?」 他的儿子耶律涅鲁古眉间多了恨色,「爹爹,耶律洪基父子一直在哄您呢!他们把您给哄住了为他们卖命,到时候耶律浚上位为太子,咱们父子何去何从?那不就是眼中钉?」 耶律重元闭上眼睛,腮帮子鼓起数次,说道:「上次有密谍自南边回来,说为父和南人勾结,出卖大辽,幸而耶律洪基说其中有诈,否则你我父子就要倒霉了。」 涅鲁古冷笑道:「爹爹,那是缓兵之计,他先稳住了您,等时机一到,就下手诛杀,到时候这便是现成的罪名。」 他身体前倾,低声道:「爹爹您想想,到时候他对外说咱们和南人勾结,那些部族可会同情咱们?」 「证据呢?」 耶律重元怒道:「没有证据!」 「哎!」 涅鲁古觉得自己的父亲有些呆傻了。 「爹爹,析津府那些官员将领被流放了多少?这些就是现成的证据,到时候只需拉几个来作证,咱们百口莫辩啊!」 耶律重元一拍脑门:「是了,析津府的那些人定然是信了这谣言,觉着是为父害了他们……是谁在造谣?」 涅鲁古摇头道:「不知道。但那边是密谍死里逃生之后探听到的机密。」 第1133页 父子俩郁闷的相对发呆。 「爹爹,会不会是……」 涅鲁古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他觉得自己的智慧已经突破了天际:「这会不会是耶律洪基自己弄出来的!」 耶律重元一下就苍老了许多,而且多了惊惶:「那他这是为何?」 涅鲁古冷笑道:「他是要准备动手了。」 耶律重元痛苦的闭上眼睛,喃喃的道:「这可是你逼我的……你竟然用密谍来撒谎,来制造罪名,耶律洪基,你果然是个昏君!」 沈安若是在,肯定会捧腹大笑,然后大醉一场,庆祝自己挖的坑成功埋了耶律重元父子。 「爹爹,昏君当政,各处都在不满,这是咱们的机会啊!」 「嗯,仔细筹谋一番。」 这对父子自然不知道这是沈安给他们挖的坑,急匆匆的召集了心腹来议事,议题就一个,怎么才能谋逆。 第二天,这片湿地里号角长鸣,无数骑兵拱卫着耶律洪基他们出现了。 「今日看谁的本领高超,朕重赏!」 耶律洪基的命令下达,骑兵们开始绕圈驱赶猎物。 黄羊、狐狸,狼……各种各样的猎物都被驱赶在一起奔跑,耶律洪基带着弓箭出发了。 他箭矢连发,那些奔跑中的猎物纷纷倒地。 一支箭矢从侧后方飞来,射中了一只黄羊,不过箭矢却无力,扎在黄羊的身上不致命。 这谁射出来的箭矢? 丢人! 这时又一支箭矢飞来,同样命中,依旧是力道不足。 「谁?」 耶律洪基回头一看,就傻眼了。 他的儿子耶律浚正在张弓搭箭,小脸板着,很认真的放箭。 「又中了!」 「哈哈哈哈!」 耶律洪基不禁大笑起来,说道:「我等的祖辈骑射无敌于天下,这才有了大辽的江山,如今浚儿才七岁,却有先祖之风,可喜可贺!」 众人都齐声赞颂,耶律洪基微微颔首,得意的道:「南边的赵祯,他的继承人据说是个有毛病的,那人的儿子今年十多岁了,可有浚儿这般文武双全吗?」 众人说道:「陛下,南人怯弱,哪里能和梁王相比?」 耶律洪基大喜,就把儿子召来问道:「南国繁华,可却不是大辽的地方,你想要那些繁华吗?」 耶律浚大声的道:「孩儿想要就自己去取,用刀枪弓箭去和南人要。」 「哈哈哈哈!好,好,好!」 「梁王英武!」 「大辽后继有人了!」 欢呼声回荡在猎场之中,耶律重元父子在后面看着,面色阴沉。 「爹爹,这是定了,肯定是太子,咱们没了。」 什么狗屁皇太叔,这是在忽悠咱们呢! 耶律重元恨恨的道:「咱们不能坐以待毙,要筹划一番。」 父子俩缓缓跟在后面,稍后耶律重元突然低头哽咽,涅鲁古劝道:「爹爹,这是命呢!」 耶律重元吸吸鼻子,难过的道:「那密谍为何要言辞凿凿的说为父勾结宋人?这是诬陷!为父做什么都好,却不肯和宋人勾结。」 涅鲁古阴狠的道:「爹爹,咱们可以试试和宋人……真的勾结一番如何?」 耶律重元摇头道:「不可,只能是最后的打算。」 而在汴梁,还不知道自己挖坑把耶律重元父子给埋了的沈安过的很逍遥。 赵仲鍼骑马在前方疾驰,当冲过箭靶前方时,一箭射去。 「中了!」 折克行懒洋洋的站在那里说道:「还行!」 赵仲鍼策马过来,意气风发的道:「我的骑射如何?」 那边的杨沫扛着箭靶过来,果果看了就欢喜的道:「仲鍼哥哥好厉害,竟然中了一箭。」 沈安淡淡的道:「十箭中一,确实是不错。」 …… 第635章 神器登场 骑射是草原异族对付中原人的最大利器,你可以用长枪列阵阻拦骑兵冲击,但箭矢呢? 「草原异族有两个朋友,一个是战马,一个是弓箭,失去了这两个朋友,大宋能轻易击败他们。」 「骑射啊!很头痛。」 果果在边上研究箭靶,赵仲鍼终于不好意思了,「就中了一箭,若是辽人来能中几箭?」 沈安看向了折克行。 折克行冷冷的道:「少说八箭。」 「于奔驰中射中八箭,可怕。」 赵仲鍼有些惆怅,觉得击败辽人的把握又小了些。 沈安见了只是不理。 赵仲鍼毕竟还年轻,心中觉得憋闷后,就会寻事发泄。 乔二在边上很是老实,心中想着今日出宫来沈家庄练骑射算不算违规,若是算,那是否该把消息捅给那些人…… 从到赵仲鍼的身边开始,他从主动到被动,给那些人提供了不少消息,若是泄露的话,他觉得赵仲鍼能活剐了自己。 该收手了啊! 他是想收手了,可这玩意儿就是艘贼船,上去容易下来难。上次他只是暗示了一下自己想收手,各种威胁就来了。 退不得啊! 他很惆怅,可便秘更让他惆怅。 「乔二!」 「小的在。」 乔二一个激灵,赶紧上前候命。 赵仲鍼有些恼火的道:「去厨房看看,老规矩。」 第1134页 乔二身体一震,眼中露出了哀求之色,可赵仲鍼压根就没看他,跟着沈安去了作坊那边。 王崇年在边上说道:「每道菜都要尝一下,试毒。这等重要的差事小郎君只让你去办,可见对你的信任,让人羡慕啊!」 乔二看了他一眼,见他笑的很傻很天真,就冷笑道:「你别想抢走某的差事。」 他心中多了些得意,可转眼却又惆怅了起来。 这好几日没拉了,试毒要吃许多,这一下肚子里又会难受…… 差事很重要,丢不得,可便秘呢?难受啊! 沈安和赵仲鍼去了作坊。 「见过郎君。」 作坊里大多是女人,沈安是主家自然能进来,赵仲鍼却是外人。 有女人赤果上身在搬运酒罈,见了沈安依旧如故,等见到赵仲鍼后就尖叫:「有男人!」 赵仲鍼转过身去,面红耳赤的道:「怎么不穿衣服。」 沈安却在纠结之中,心想合着你们都不把哥当男人? 「见过郎君!」 几个赤果上半身的女人穿好了衣裳,大家这才见礼。 沈安皱眉道:「早就说过多次了,有困难的要资助,衣裳不够穿,怕破,这是某这个主家的责任,你们只管穿,破了找管事,他不管……某管!」 那些女人都有些赧然,管事也是个女人,她看了一眼那几个女人,说道:「郎君有所不知,咱们作坊给的钱粮足够多,只是她们却习惯了,所以……」 那几个女人有些忐忑的看着沈安,生怕他说什么轻浮之类的话。 沈安正色道:「这些都是怕的,穷怕了。这不是你们的责任,而是朝中的责任,是某这个主家的责任。」 那几个女人没想到沈安竟然会这般说,把责任揽到了自己的身上,顿时就感动的不行。 「郎君,这是我等的错,下次定然不会了。」 「奴只想这节省,却忘了难为情。」 「……」 这个时代依旧物资匮乏,所以布匹就成了奢侈品,一般人家很难置办好衣裳,平日里能不穿就不穿,这样能延缓衣服的寿命。 随后沈安就带着赵仲鍼看了这条原始的生产线。 「这是酒精制作。」 酒精制作是在室内,一进来就酒味熏鼻。 蒸汽迷漫在室内,几个女子正在忙碌,沈安说道:「别管我们。」 那边在蒸酒,沈安用小碗接了半碗递给赵仲鍼。 「啊!」 只是喝了一小口,赵仲鍼就被辣的龇牙咧嘴的。 「哥哥,我要喝!」 果果也跑来了,见到食物都要品尝,沈安皱眉道:「这是高度酒,你喝了马上会醉倒。」 他小时候偷喝过酒,结果醉的不省人事。 出了这里,下面就是花露制作。 视察结束后,庄上的管事来了。 「郎君,那些白叠子……不,那些棉花怎么处置?」 卧槽! 沈安一拍脑门,说道:「竟然忘记了此事,该死!」 「棉花?就是上次你让邙山军去弄的那个东西?」 「对。」 沈安兴奋的道:「走,看看去。」 管事在边上嘀咕道:「那些棉花一朵朵的,里面的籽很难取,今年的也准备好了,就等时候到了下种……」 几十个大木箱打开,里面全是白生生的棉花。 怎么弄? 众人都在看着沈安。 沈安伸手摸了一把,熟悉的绵软让他不禁落泪了。 「哥哥。」 果果从未见到哥哥哭过,所以有些慌。 赵仲鍼缓缓蹲下,拿了一坨棉花在手中。 捏一下,很软,而且有种暖和的感觉。 他随手扯了起来,把一团棉花扯的四分五裂的。 呯! 沈安一巴掌抽去,制止了他的愚蠢行径,然后起身道:「织布,还有……弹棉花!」 「织布?」 「没错!」 沈安兴奋的道:「找人来,找织布的人来。」 如今的大宋依旧是农耕社会,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所以没一会庄上就来了个妇人。 「织布!」 沈安分了十箱子棉花出来,剩下的他有用处。 妇人先是摸了棉花,接着又用手指捻了几下,抬头自信的道:「这个可以纺纱。」 「纺纱?」 「对,先纺纱,再织布。」 瞬间沈安就丢人了。 原来是要先纺纱再织布啊! 「把东西搬来这边弄。」 沈安不放心把棉花放到别的地方,还下了重赏:「若是弄的好,回头你家小子读书得力就送太学去,若是不得力,就给钱。」 「得力得力!」 妇人的眼中马上就绽放了光芒,看那模样谁敢说他儿子读书不好,她就敢和人拼命。 一个圆形架子架好,还有一些小东西准备好,妇人就开始尝试纺纱。 只见她手中捏着一小把棉花,随手拉着,竟然就拉出了一条线。 线头挂在架子上,她摇动了圆形架子,那线就被拉了出来。 一手捻线,一手转圈…… 沈安闭上眼睛,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画面。 千家万户中,女人们坐在简陋的木制机器前,或是纺纱,或是织布。 第1135页 就在那简单枯燥的声音中,一匹匹布料被织了出来,然后拿去集市换钱。 那些妇人欣慰的拿着钱去买些盐米,回到家中后,幼儿欢喜的迎上来抱住她的腿,仰头央求好吃的,她就摸出刚买的饴糖,笑眯眯的给孩子吃。 这就是千年来母亲的形象,慈爱而任劳任怨。 沈安的眼角有些湿润,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那也是个任劳任怨的女人,虽然没有什么大成就,却养育了自己的孩子。 「话说……你不是说自己不管太学招生之事吗?」 就在他怀念那个世界的母亲时,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尼玛! 这谁那么不长眼,竟然当面揭短! 沈安刚想发怒,随即就堆笑道:「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包拯板着脸道:「君子慎独,老夫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总是不听。」 所谓慎独,就是让你里外如一,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当面是君子,背后是小人。 可这样的人万中无一。 包拯觉得自己有必要把沈安改造成一个君子,所以总是不遗余力的调教他。 「是是是,某回头就再好生自省一番。」 沈安随口敷衍了老头,心想我当然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否则早就被那些老鬼给吞了。 这年头君子就是倒霉蛋,比如说范仲淹。 而韩琦等人当年也跟着做了一回君子,结果也跟着倒霉,于是他们改弦易辙,从君子变成了政客,日子过的别提有多滋润了。 做君子要倒霉,做小人过的爽,你咋选。 某沈安当然要做君子! 这一刻沈安突然有了使命感,指着纺机说道:「包公,这便是棉花。」 包拯仔细看着纺线,问道:「这便是邙山军去辽境带来的棉花?」 「是!」 邙山军冒险进入辽境就是为了这个东西? 包拯拿起一团棉花掂量了一下:「轻飘飘的。」 「当然要轻,否则不好织布,做成被子能压死人。」 沈安已经把那些棉花幻想成了棉被,想着盖上棉被的暖和,不禁暗爽不已。 你们还在盖着厚重的被子,我却只需要几斤棉花就能确保暖和。 被子暖和了,媳妇在侧,饱暖那个啥…… 他心中得意,包拯在仔细看着纺纱,问道:「可能织布?」 妇人现在已经熟悉了棉花的手感,纺纱很轻松,闻言就说道:「能呢,奴觉着这棉花纺的线比什么麻布都好许多。」 包拯皱眉回身,对赵仲鍼说道:「还请小郎君去禀告陛下。」 这并非是包拯倚老卖老去指使赵仲鍼,而是要让他露脸。 赵仲鍼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一路打马冲进了城中。 「哎!这不是小郎君吗?怎么这般急切?莫不是出事了……」 「他才出城没多久呢,这就回来,可见是遇到事了。」 没多久,赵仲鍼在城外遇事就变成了惹祸,各处传的沸沸扬扬的。 而赵仲鍼已经找到了父亲。 「爹爹,棉花有大用。」 赵曙问了情况,就说道:「你随我来。」 父子二人急匆匆的去找赵祯,高滔滔得知后就纳闷的道:「这是闯祸了吗?」 报信的侍女说道:「看样子急匆匆的,怕是有急事。」 第636章 激动的赵祯 赵祯依旧在养病中,听闻皇子父子求见,就说道:「这怕是有急事,快让进来。」 赵曙父子进来,赵祯问道:「可是外朝有事?」 这等父子一起来的架势,弄不好就是谋反。 赵曙说道:「爹爹,棉花出来了。」 「棉花?什么东西?」 赵祯早就忘了那件事,赵曙心中微嘆,知道这是年纪大的缘故。 「爹爹,就是去年沈安令邙山军去辽境收集的白叠子……」 「哦……想起来了。怎么了?」 赵祯来了点精神,他记起了些事。 「那些棉花都结了果,正在纺纱织布……还有……还有什么?」 赵曙看向儿子。 「还有弹棉花。」 赵仲鍼也不知道沈安嘴里的弹棉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能让沈安喜上眉梢的,必然是好东西。 赵祯皱眉道:「那棉花可还好?」 「好。」赵仲鍼喜道:「那纺线的妇人说比麻好许多。」 赵祯有些坐不住了。 这年头布料种类繁多,但最便宜的还是麻布。 「叫相公们来,包拯呢?叫来,赶紧……」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赵曙亦是如此,只有赵仲鍼看着平静。 赵祯以为他不懂这里面的重要性,就说道:「大宋绫罗绸缎都有,可百姓用的多的还是麻布。麻布多产于成都那边,广南西路也有,价钱还便宜,最合百姓用。可终究还是少了些,以至于百姓时有衣不遮体者……若是能多些便宜的布匹,那这个天下……温饱了。」 温饱就是盛世,所以赵祯一提到这个精神就起来了。 「是。」 赵仲鍼很是乖巧的应了,稍后宰辅们来了,都在门外站着。 「上次邙山军去辽境弄的棉花结果了,如今在城外纺纱织布,包卿……你才来,说说吧。」 第1136页 包拯刚从城外赶回来,此刻看着挺胸腆肚,洋洋得意的模样很是招人恨。 他看看几个宰辅,说道:「当初臣就说沈安做事稳靠,可有些人就在边上嘀咕,说什么年轻人做事轻浮,若是被辽人抓到把柄,大宋顷刻间就危若累卵……」 他在讥讽宰辅们,赵祯在里面满头黑线的道:「说正事。」 你们几个老汉的恩怨朕不想管,别影响朝政就是了。 包拯看了韩琦一眼,才缓缓说道:「那棉花耐旱,不怕晒……」 韩琦本是想收拾包拯,可听到这话就愣住了。 耐旱?还不怕晒? 这是什么东西? 大部分经济作物都怕晒,干旱更是它们的大敌。 可棉花竟然不怕吗? 韩琦沉声道:「不得虚言!」 包拯冷冷的道:「这是朝堂。」 韩琦气急而笑:「你没见到种植的过程,想来就是听了沈安的一面之词。你倒是信他。」 欧阳修问道:「一亩收多少?」 这个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包拯说道:「百斤不到。」 百斤不到…… 「那么多?」 韩琦几乎是下意识的说了出来。 曾公亮欢喜的道:「耐旱,不怕晒,亩产那么多,若是能用,陛下,天下百姓就要欢欣鼓舞了。」 赵祯也有些激动:「上溯千年至今,每每到了寒冬,百姓受冻哀嚎,朕思之不禁泪下。若是这棉花能大用,那就是大功,来人,朕要出宫。」 「陛下不可!」 边上的御医面色大变,「陛下,您的身体万万不可轻动,要休养。」 韩琦也劝道:「陛下,臣等去看就是了,若是好,回来转告。若是不好,当场就呵斥,您何苦……」 大佬,你就别折腾了好不好? 赵曙也劝了劝,可赵祯却铁了心要去看:「朕到冬季都怕冷,这还是朕,锦衣玉食的朕。而百姓衣不遮体……朕想起了上次那父子三人,鞋子破了,脚指被冻的发黑……那衣服里塞满了干草……朕现在回想起来就难过,快,朕要更衣。」 赵仲鍼再看着这位名义上的祖父,他想看出一些虚伪来,可那张脸上全是兴奋,连揭被子的动作都是那么迫不及待。 这是真的关心百姓的君王! 怪不得人人称颂。 他想了想自己的以后,觉得应当能青出于蓝,于是心情大好。 「檐子,把檐子抬来!」 「莫要让陛下见风!」 稍后出去,檐子换成了马车,君臣就浩荡往城外去了。 马车上,赵祯有些迫不及待,「可封锁住消息了?若是被辽人得知,他们也会种了。」 马车边上的陈忠珩说道:「官家,那些棉花都种在庄子上,没人知道是什么东西。」 赵仲鍼微微点头,仁君的概念被刷新了。 他的仁更多是给了大宋,至于辽人,那关朕屁事。 一路到了庄子上,骑兵纵马进去,结果被乡兵们拦截了,两边开始叫骂。 「草泥马!这里是沈家庄,谁让你们纵马的?滚出去!」 「滚出去?你们也不看看后面的马车里是谁!」 「是谁?就算是官家来了……官家他老人家仁慈,定然不会让人纵马踩踏百姓的田地!」 「就是,郎君说过什么……对了,曹操的手下踩了田地,他就割了头发当做是斩首,你比曹操厉害?」 「曹操是谁?」 「曹操就是……三国知道吗?」 「……」 两帮子人从剑拔弩张飞速变成了科普状态,韩琦不禁为之绝倒。 「别管,进去。」 赵祯只想看到棉花,于是马车从边上驶过。 「见过官家!」 沈安得了消息出迎,那些乡兵傻眼了。 「真是官家?」 「见过官家。」 这是赵祯第二次来到沈家庄,马上就引发了轰动。 「娘子,官家来了,赶紧来看啊!」 「爹,赶紧把爹爹背出来,让他看一眼官家,沾沾福气。」 「大郎,快来给官家看一眼,说不定你就变聪明了。」 赵祯才将被扶着下了马车,周围就被围满了。 「见过官家。」 众人行礼,有老人眯眼看着,然后说道:「官家可是身体不好吗?」 这是机密,没人会回答他。 「官家,您可要保重啊!」 「对,您要万岁才好。」 「咱们在家早晚祈祷,指望您能万岁呢!」 「官家万岁!」 从老人到孩子都在呼喊着,赵祯的眼睛红了,不停的眨巴着。 赵曙和赵仲鍼退后,把这份荣耀留给了他。 「这便是民心!」 赵曙在教儿子:「你仁慈,百姓能看得到。你虚伪,百姓也能看得到。好与坏只是一念之间。所以要始终如一。」 「是。」 几个老人出来,颤颤巍巍的拱手,然后又说了些祝贺的话,赵祯也微笑着和他们拉起了家常,问了家中的收入和人口,甚至连婚嫁都过问。 一番交流下来,他的面色微红,精神更好了。 「棉花呢?」 沈安陪着他进了作坊,里面此刻有几个妇人在忙活,两人纺纱,两人织布。 第1137页 韩琦捡起一坨棉花,捏了捏,说道:「蓬松,很轻。」 他把棉花贴在脸上,眼中多了喜色:「还暖和。」 赵祯伸手要了棉花过来,仔细体会了一番,就欢喜的道:「是个好东西,看看,好好看看。」 他看了纺纱,两个妇人见他来了有些心慌,连续断了几次线。 「莫慌莫慌,好好的。」 赵祯又过去看了织布。 织布机来回动作着,赵祯伸手摸了摸前方成型的布料,仔细感受了一会儿,说道:「是个好东西!」 宰辅们都上去摸了摸,动作很是轻柔。 「官家,这里只是一些,若是多种些,铺天盖地都是棉花,那场景……」 欧阳修的眼神不大好,就拿了棉花在手中把玩着,只是把玩把玩的,那棉花就进了他的袖口里,然后他又去抓棉花。 沈安看在眼里也不说,因为大头都在他那里。 赵祯坐在那里等着,等前面的布料得了,就令人送来。 「披上!」 他伸手,陈忠珩把新鲜出来的棉布先披在自己的身上,仿佛是在试毒。 赵祯笑道:「哪有什么毒,赶紧拿来。」 他披上了棉布,然后拉紧了些。 「暖和!」 他一说暖和,韩琦就忍不住了,顾不得什么犯忌讳,就伸手摸了摸布料。 很结实! 棉布当然结实,沈安在边上笑咧开了嘴,觉得这些土包子真的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 后世的棉布遍地都是,谁也没当回事,可现在这个东西却是神器,能炸晕许多人的神器。 赵祯松开手,激动的道:「是很暖和!包卿,麻布多少一匹?」 包拯说道:「臣记着好像是四百文。」 赵祯想了想,「这一亩地收多少棉花?」 「七十斤多一些。」 「七十斤……」 只是简单的换算后,包拯就得出了结果:「官家,值当种!」 「好!」 赵祯满面红光的道:「种子呢?」 这是要准备过河拆桥? 沈安说道:「官家,种子都收着呢,再有一个多月就要下种了。」 「交出来!」 赵祯的心情很好,说道:「上次你非得让邙山军去弄这个什么白叠子,我还以为是胡闹,就算是种子弄来了我也没多关注,如今看来你却是对的,我错了。」 官家竟然认错了? 他带头认错,韩琦也只能捏着鼻子说道:「若是遍地种了此物,沈安,天下人能温饱,你有大功。」 沈安正色道;「这是某的本分而已,并不奢望什么大功。」 回过头他就找个由头,和赵仲鍼一起告退。 等他们走后,赵祯唏嘘道:「我以为自己见识多,所以总觉得年轻人靠不住,可沈安却弄了这个棉花出来,让我无话可说。诸卿可有话?」 韩琦摇头,「臣无话可说。」 能说什么? 这个棉花若是广泛种植,大宋就不缺布了。 张昇说道:「官家,以前大宋的军服都是从辽人那边买布来做,若是这个棉花能大兴于天下,辽人怕是要头痛了。」 包拯赞许的道:「正是如此。辽人依旧在织布,却不知道大宋在蓄积棉花,等够了就停止买他们的布……那些布能卖给谁?」 曾公亮幸灾乐祸的道:「怕是要压在自己的手里了。」 赵祯含笑道:「那么多的布,耶律洪基可以卖给西夏人嘛!」 赵曙最近接触了不少政事,所以此刻才敢说话:「辽人的布料贵,西夏人捨不得买。」 包拯笑道:「那就折半吧,大宋的人口多,他们若是肯折半卖,全都买了来。」 「那辽人岂不是要亏本?」 君臣相对一视,一种看到别人家要倒霉,自己忍不住想狂笑的情绪在滋生。 「哈哈哈哈!」 …… 第637章 弹棉花悟道 沈家庄以前就是个不打眼的地方,别说是官家,连官员都没来过。 大家都觉得以后这里就这样了,可没想到却换了主人。 这个主人有些年轻,大伙儿有些没底,不知道他会把庄子弄成什么样。 随着作坊的建设,香露的投产,庄子上的农户们都惊呆了。 这个主人家牛笔大发了呀! 于是人人归心。 「见过郎君!」 「见过郎君。」 沈安和赵仲鍼在庄上熘达,一路上遇到的农户都是恭恭敬敬的打招呼。 「这便是威信吧。」 赵仲鍼在想着宫中的局势,觉得自己需要再狠些才能震慑住那些人。 「威信威信,这是多方面积累下来的东西。」 沈安说道:「比如说你有钱,或是你有权,再或是你特别聪慧,那么你就会有威信。而帝王的威信首要来源于聪明,你能不被臣子哄骗或是压制,这才是威信。」 赵仲鍼若有所思的道:「威信在于实力。」 「没错!」 沈安觉得自己带出了一个和历史上不同的神宗,未来会如何,他真的很期许。 「官家的身体看来还不错。」 「嗯,走路有些软,陈忠珩在边上不时要扶着。」 「那就多休养一阵子。」 随行的御医找到了沈安:「待诏,陛下该服药了,这里可有放心的炉子和罐子?」 第1138页 「有。」 沈安带着他们去找到了厨房,然后厨子马上就被隔离问话。 「就这吧。」 侍卫们开始查验,然后生火煎药。 沈安见他们麻烦,就说道:「为何不把药煎好了带出来呢?这样只需热一下就好了。」 后世的代煎药业务就是这么来的。 蹲在地上亲自扇风的郎中抬头看了他一眼,「待诏,药煎了之后要尽快服用,再热……那药性就跑了。」 好吧,沈安被鄙夷了。 出来后,正好赵祯过来。 「我看看你家。」 这是庄子里的主宅,买下庄子之后,沈安就令人彻底翻修,所以此刻看来很是簇新。 「看着很简单!」 赵祯出宫次数也不少,所以对臣子家的情况比较熟悉。 沈安看了后面的韩琦一眼,据说这厮家中装修颇为奢华。 「官家,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吃住再奢华有何用?只要自己觉着舒适就好。」 赵祯抚须点头:「此言大善。」 「哥哥……」 果果恰好跑出来找哥哥,结果就撞见了赵祯一行。 躲是不能躲的,那会显得很小家子气。 「这是官家。」 果果很是老实的福身:「见过官家。」 赵祯心情极好,笑吟吟的道:「你妹妹大些了。」 沈安心中警钟长鸣,说道:「是,不过还有些顽皮。」 赵祯不以为然的道:「孩子就该顽皮,不然长大就该无趣了。」 这位大抵是渴望有个健康的孩子,所以见到显得极为健康的果果就心生喜爱。 果果随后告退,一板一眼的让人挑不出错处来,让赵祯也是频频点头。 沈安看了后面的赵仲鍼一眼,心想官家要是敢把果果许给你,哥就让你悔不当初! 「这棉花……棉布极好。」 赵祯伸手从陈忠珩那里接过一块棉布,说道:「此物坚实,暖和,一旦百姓自己种植,就能自己纺织,到时除却自家穿衣之外,还能售卖,这便是第二重好处。」 欧阳修摸摸袖子里的那十几坨棉球,说道:「官家,南方多良田,一年两熟,若是用来种棉花,百姓怕是不肯!」 众人都纷纷点头,韩琦却冷冷的道:「强令他们种就是了。」 好吧,这位就是个强项令。 赵祯摇头道:「毕竟不好,到时候怨声载道,我会难过。」 众人都有些惆怅,觉得这么好的东西就该铺满大宋,可百姓不同意怎么办? 沈安在边上等着,等气氛渐渐有些忧郁后,才说道:「官家,其实这棉花最适合在一个地方种植。」 「哪里?」 「西洲回鹘那里。」 君臣齐齐默然。 「西夏那边?」 「对!」 沈安见赵祯有些不信,就说道:「官家,那边太阳大,阴天不多,最适合棉花生长……」 「啧!」 韩琦有些头痛的道:「大宋到西洲回鹘,中间隔着一个西夏,怎么去?」 就是中间隔着西夏才要去啊! 沈安觉得利益才是驱动战争的原动力,所以一脸纯良的道:「臣发誓,那边最适合棉花种植。」 韩琦狐疑的道:「你不会是为了怂恿大宋对西夏开战才有此说法吧?」 他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赵祯也有些迟疑,曾公亮打酱油,欧阳修在装沉思者…… 「咦!」 就在沈安觉得欧阳修是在装傻时,他却咦了一声,然后说道:「官家,臣想起来了一件事……当年……前朝时,回鹘人进贡来的东西里面就有白布……」 所谓前朝,就是周,柴氏的周国。 韩琦皱眉道:「你没记错?」 他觉得欧阳修已经老朽了,该回家去养老,而不是在政事堂里厮混。 欧阳修目光转动,半晌才确定了他的位置,然后淡淡的道:「韩相是要和老夫探讨学问吗?」 瞬间韩琦默然。 眼前这位视力不好的老汉可是大宋文坛盟主,你确定要和他比试一番吗? 韩琦不肯受辱,于是退了。 「白布?」 赵祯摸摸手中的白布,对沈安说道:「旁人讥讽你不学无术,可你却博览群书,强闻博记……你为何不去驳斥?」 这个…… 沈安微笑了一下,看着带着些苦涩:「臣自从走了仕途以来,所作所为敢说都是为了大宋。许多事没法解释……若是每件事都去解释,哪还有功夫去做事?」 赵祯贊道:「夸夸其谈的臣子我不喜欢,埋头做事的臣子我一直看在眼里,你很好。」 欧阳修贊道:「若是每件事都去解释,这官却做得有些假,安北此人可称为君子。」 是啊!哥就是君子! 沈安一脸的正义凛然。 不是我强闻博记,而是后世知道棉花的种植地而已。每年到了採摘的时候,那些人就和候鸟般的涌向那个地方,让人印象深刻。 不过强闻博记的赞誉他就不客气的收了。 「还有什么……弹棉花呢?」 赵祯突然想起了先前的一项活动没见到。 沈安一脸囧色,「官家,臣还不熟。」 赵祯兴致勃勃的道:「试试。不行我来。」 第1139页 御医马上就剧烈的干咳起来。 沈安心想你要是弹棉花弹倒在这里,我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随后大伙儿就去了弹棉花的房间。 沈安用两层纱巾遮在脸上,就像是个蒙面大盗般的,看着很是滑稽。 随后就是弹棉花…… 蹦……蹦蹦…… 沈安没找到节奏,如果用音乐来形容的话,就是很糟糕。 被弄过的棉花堆叠在白布上,沈安有些窘迫的在弹棉花。 他只是在小时候见到过,那些到处游走的手艺人给家里弹过棉花。 他们弹的很有节奏感,而且看着不累。 他一遍一遍的弹着,渐渐的找到了感觉。 每一下敲打绳子,感受着那股子弹力,沈安觉得这就是道。 他的敲打渐渐富有节奏…… 赵祯在外面看着,突然说道:「做事就要这样,心无旁骛,看看沈安,开始生疏,后来熟悉,一下一下的,让我看了觉着赏心悦目,这就是从容。当着我的面,能保持从容的年轻人有几个?」 欧阳修想了想,「官家,怕是一个也无,沈安从容如此,臣当年也多有不及。」 赵祯嘆道:「这便是做事的臣子,不管外间多少诱惑,他一心只想着做事。」 曾公亮说道:「年轻人在见到您之后,一是慌张,二是想让您关注,于是手忙脚乱,哪还有什么从容!」 赵祯见沈安依旧在全神贯注的弹棉花,就贊道:「他弄出了这个棉花,可却不居功,是个值得託付大事的年轻人。」 这话引得宰辅们都有些发酸。 欧阳修仗着老资格说道:「官家您这话岂不是说臣老了,不中用了?臣还没老呢,臣如今还能一顿吃一斤肉,夜里一次……咳咳咳!」 听到一顿吃一斤肉时,赵祯点头赞许,等听到夜里一次什么时,他的脸马上就黑了。 老傢伙……当真是老不修啊! 沈安弹了许久,这才叫人来拉线。 「这是要定住棉花,不许它乱飞。」 拉线是个精巧活,沈安指导两个妇人来做。 「多压压!」 弹好的棉花很蓬松,来回的压,然后拉线。 等最后用布把整个棉被包裹起来时,沈安忍不住就趴在了上面。 真软啊! 他准备今晚就和媳妇盖这床被子。 「我看看。」 赵祯进来了,沈安百般不愿的让开。 「嗯,软和!」 赵祯四处摸摸,然后说道:「带回去。」 啥? 沈安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不见外。 「官家,怕是有毒呢,还是臣先试用吧。」 赵祯淡淡的道:「你方才弹了许久,满身都是棉花,若是有毒,你此刻可还能站着?」 沈安无语。 陈忠珩欢喜的过来,亲自把棉被抱着,贊道:「真的暖和。」 赵祯说道:「此物回头就要多种,汴梁周边先来!」 韩琦应了,赵祯看着沈安,很是赞赏的道:「先从汴梁周边来,若是好,百姓自然会种植,这还是你的想法,很稳妥。」 金肥丹就是用了沈安的办法,先是沈家庄丰收,引得汴梁周边的农户效仿。如今汴梁周边的农户反馈相当好,一旦今年丰收,金肥丹的美名就会不胫而走。 沈安谦逊的道:「臣只是尽力而已。」 赵祯见他谦虚,心中又满意了几分,「我看你做个三司使也使得。」 韩琦一下就愣住了,他看看曾公亮和欧阳修,他们也有些懵。 官家莫不是疯了? 哪有给臣子这般许诺的? …… 第638章 宰辅们的温柔 「热!」 赵祯这一觉睡的很舒服,醒来时觉得有些热。 等晚些宰辅们来外面禀告事情时,他说了此事。 「这被子盖上热的厉害,朕昨夜睡的极为舒服,少有的舒服。」 真的那么好? 稍后回到政事堂,欧阳修正色道:「老夫家中有事,要回去一趟。」 他前脚出了政事堂,曾公亮接着说道:「老夫身体有些不适,想去看看郎中。」 韩琦能说什么? 难道他能说你们不能撒谎? 是的,他打赌这两个老傢伙就是在撒谎。 稍后有消息传来:「韩相,他们去了城外。」 老夫就知道! 韩琦很生气,可却无可奈何。 「韩相,二位相公带着两卷东西回家了……」 「那不是东西!」 韩琦郁闷的道:「那是棉被!」 他也想要啊! 可他和沈安的关系就这样了,哪有脸去沈家庄? 而后消息散开,沈安再无宁日。 「郎君,又有人来讨要棉被!」 「没有!就说没有!」 沈安摸着仅存的两床棉被,对杨卓雪和果果说道:「这是咱们家的,谁也不给!」 杨卓雪想起沈安弹棉花的熟练,不禁贊道:「官人,您真是什么都会呢!」 「一点点罢了。」 沈安想了想,觉得自己会的太多了,以至于生出了些俯视众生的感觉,很不好。 他在庄子里和妻子、妹妹逍遥度日,直至殿试前才回京。 「怎么才回来?」 第1140页 老包带着人嫌狗憎的包绶来了。 「包绶,叫姐姐。」 果果很有大姐风范,把调皮捣蛋的包绶收拾的服服帖帖的,然后带他去后面玩耍。 包拯的精神看着好了许多,他和沈安在庄子上缓缓散步,不时看看周围的田地。 「官家这两日心情极好,御医说病情好了许多,这都是你的功劳。」 沈安淡淡的道:「心情好,身体自然就好。」 包拯经历过病痛,所以闻言就问道:「你是说……官家的病情是多年来的积郁造成了?」 「没错。」 沈安分析道:「官家在登基后被那位娘娘压制了许久,心情郁郁;登基后臣子凶悍,不能做主,心情郁郁……」 尼玛! 包拯干咳一声,眼中有些凶光闪过。 他就是凶悍的臣子。 沈安干笑道:「还有就是无子,这是最大的压抑。」 人长期处于压抑的状态之下,不生病才怪。 包拯暗自点头,回去就找到了韩琦等人说话。 「……沈安说官家生病多是为此,咱们是不是变变。」 欧阳修嘆道:「罢了罢了,官家都成了这样,我等难道还要强项?韩相?」 韩琦点头,眼睛有些红了,他抬头看着虚空,「老夫却也过分了,如此……」 几人相对一视,都微微点头。 …… 「这个被子好,不过……洗不洗?」 赵祯这几天都在琢磨着这床被子,陈忠珩见惯不怪了,就说道:「官家,小郎君那边怕是知道,要不让他来?」 赵祯点头,他抚摸着棉被说道:「若是天下百姓家家都有棉被,不受冻,那便是盛世……饥寒饥寒,没了寒还有飢饿……」 陈忠珩出去了,有内侍就大胆的说道:「官家,不是有那个金肥丹吗?」 「是啊!」 赵祯很是欢喜的道:「金肥丹我看过了,确实是作用不小,以后用于天下,这大宋就再无饥寒……盛世啊!」 「官家,圣人来了。」 「这便是棉被?」 曹皇后和赵祯很少睡在一起,所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棉被。 「是,你摸摸。」 赵祯很是得意的指着棉被,等曹皇后试了一下后就问道:「如何?」 曹皇后欢喜的道:「软,暖和。」 「这便是沈安弄出来的棉花?」 「对,收成不少,只是大多被他给藏了起来,若非是我逼着,那小子还不肯弄被子,哈哈哈哈!」 赵祯的心情极好,稍后赵仲鍼来了,他就和颜悦色的问道:「这棉被可要时时清洗?」 赵仲鍼说道:「无需如此,只要隔一阵子把外面的拆了清洗就是了。然后……隔几年弹一次棉花。」 「那还好。」 赵祯越发的觉得这是个宝贝,稍后就吩咐道:「再躺躺。」 他说的很是轻松,就像是孩子得了新衣裳,迫不及待想穿起来的嘚瑟。 曹皇后捂嘴笑了,说道:「如此臣妾就不打扰了。」 赵祯遗憾的看着她出去,其实他更想和皇后一起滚棉被,只是大白天没法开口。 躺在床上,被子盖好,暖意袭来。 「好东西!」 赵祯就这么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两天后了。 他眨巴着眼睛,迷惑的问道:「怎么是清晨了?我一觉睡到了现在?」 边上的御医说道:「官家,您睡了两日。」 「哦!怪不得腰酸背痛的。」 赵祯想起来,可才一动就头晕的厉害。 「我有些头晕。」 「官家,相公们来了。」 赵祯笑了笑,见御医面色不好看,就低声道:「我还好,还好,不关你的事……」 治不好皇帝要背锅,当然不会如以往和以后那样担心流放或是掉脑袋,可终究是坏事。 御医垂眸,外面传来了韩琦的声音:「陛下,今日……」 开始禀告了,赵祯凝神听着。 「……此人贪腐一万余贯,臣等以为当流放琼州。」 赵祯看着虚空,嘴边挂着微笑,说道:「琼州一去再难回……」 外面的韩琦说道:「官家,那要不就在西南吧。」 咦! 赵祯觉得有些奇怪,按照往常来说,韩琦应当要据理力争,而且要把他说的哑口无言才是。 他怎么那么软和了? 随后又是几件事,赵祯都按照自己的思路一一给出意见,可奇怪的事发生了…… 稍后他叫来了曹皇后,说道:「他们今日很和气,我说什么就是什么,韩琦连声音都压低了……这是怎么了?」 赵祯有些心慌,他觉得这是自己不行了,所以宰辅们才如此温柔对待。 曹皇后一脸懵逼的道:「官家,御医说您这病就是慢慢的养。」 御医点头,可赵祯的疑心病犯了,当即吩咐道:「御医全部来。」 命令下去,御医们倾巢出动,一时间宫中人心惶惶,都以为官家要完蛋了。 赵曙也有些慌,他叫来了赵仲鍼,说道:「官家怕是有事,快走!」 父子俩在宫中狂奔着,那些宫女内侍见了更加的心慌。 赵仲鍼跑的游刃有余,赵曙却不行了,最后两个内侍架着他跑。 第1141页 等到了福宁殿时,见外面没有人看守,赵曙就懵了。 「官家……官家如何?」 「官家无事。」 陈忠珩看着这对父子满头大汗的模样,心中不禁腹诽着赵祯的谨慎。 「无事?」 确实是无事,里面一群御医轮流诊治之后,都给出了无事的结论,赵祯这才放心。 司马光得了消息很生气,于是就上了奏疏,劝谏赵祯好生养病,别折腾。 「官家这是病久了,你何苦进谏。」 程颢和司马光在学术上有共鸣,所以关系不错。而司马光的职务是知谏院,算是他的领导之一。 司马光板着脸道:「开了头,以后就没法收尾,作为御史,遇到这等事不可退缩,要用奏疏告诉官家,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这时外面进来一人,禀告道:「庞太保去了……」 「什么?」 司马光的身体一下就软了,然后泪流满面。 「你……他果真是去了吗?」 来人点头,「庞家已经举哀了。」 庞籍于他而言就是第二个父亲,他的宦途一路都在庞籍的保护之下,堪称是无微不至。 程颢嘆息一声,起身告退。 回到御史台,正好遇到杨继年,他就拦住了拱手说道:「杨御史,令婿的文章如何?」 这是暗示:你那女婿做学问吗? 先前他去找司马光,两人为了当下的学风问题探讨了一番,结论就是所谓的题海之术危害最大,引得天下学子忘却了学问,一心只求富贵。 杨继年皱眉看着这个新同僚,说道:「他当然做学问,否则太学此次如何能再次脱颖而出?」 程颢一怔,说道:「那是取巧。」 他觉得题海之术完全就是在取巧,把学问弄成了烂大街的货色,当真是让人忍无可忍。 若是可以,他甚至认为沈安是千古罪人。 「从题海之术出来之后,学问荡然无存,你也是多年寒窗出来的,以为如何?」 但凡是十年寒窗出来的官员,对儒学总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不肯亵渎,所以他以为杨继年该做出正面反应。 杨继年木然的道:「读书苦。」 程颢含笑道:「是啊!」 他想起了自己多年的苦读经历,不禁有些唏嘘。 杨继年依旧着木然说道:「不是每个人都会成为大儒……」 程颢点头,「大儒大儒,所谓大,就是难,难啊!」 「既然不能成为大儒,那为何要皓首穷经?」 程颢愕然。 杨继年说道:「读书明理,但还需要营生,要去养活妻儿,日日抱着书本读书,谁养你?」 程颢惊讶,继而想反驳,可一时间却不知如何说起。 边上有两个官员也在惊讶。 「这是杨继年?」 「那刻板的模样,让某以为他不会争辩呢!没想到一张口就堵的程颢哑口无言。」 第639章 唐仁发狂 西北的春天来的比较迟,当地上的青草刚冒出头时,府州城里才感受到了一些春意。 唐仁住的地方不错,至少晚上不会漏风。 他起床洗漱,然后仰头大喊一声:「李谅祚小儿,可敢来府州吗?」 他的随从燕八在边上侍候,见他仰天大叫也不惊讶。 洗漱完毕,吃完早饭之后,唐仁就带着燕八去寻折继祖。 折继祖在练武,唐仁看了艷羡的道:「知州这是多年苦练才有这等杀敌手段,某若是能有一半本事,也能跟着去沖阵。」 边上的折家人笑道:「钤辖说笑了。」 唐仁认真的道:「待诏比某年轻许多,他都能沖阵杀敌,某是待诏一手提拔的,自然要效仿,否则别人说待诏眼瞎了,竟然提拔了某这个软蛋……某不怕自己丢人,就怕给待诏丢人。」 折继祖把长刀丢过去,有下人稳稳接了,他走过来笑道:「钤辖可见过待诏厮杀吗?」 唐仁摇头:「想来是能让人热血沸腾。」 「对,那年我部和西夏人绞杀在一起,不分胜负,关键时刻待诏率邙山军从侧面突入,一举击溃西夏人,这才有了大捷,这才有了京观。那场厮杀……确实是很热血。」 边上有人说道:「邙山军不过百人,敌军数千人,百人去和数千人厮杀,那感觉……当时某就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再加上待诏以文官之身沖阵,更是激发了军心士气,西夏人顷刻就全军溃败。」 唐仁听的热血沸腾,恨不能西夏人顷刻间就来到府州,然后他率军厮杀。 「李谅祚会不会来府州?」 这是个大问题。 折继祖摇头道:「这边对于西夏人来说就是鸡肋,所以多半不会来。」 唐仁惆怅的道:「是啊!就算是夺取了麟府路,可还有一条黄河遮挡着,对岸就是河东路,那边大宋屯兵无数,西夏人肯定不敢冒险。」 「最近辽人的游骑倒是来了几次,要小心些。」 「辽人的游骑?」 唐仁觉得这事儿问题不大:「辽人不会和咱们开战。」 「可袭扰却不少。」 折继祖和唐仁上了城头,用望远镜看看远方,惬意的道:「这便是待诏弄出来的宝贝,千里眼。」 唐仁有些眼馋,但望远镜现在是高配,还轮不到他。 第1142页 「有船来了!」 「知州,后面有船来了。」 折继祖和唐仁赶紧下去,骑马去了南城。 等到了南城后,有将领急切的道:「钤辖,知州,是辽人的船。」 折继祖虽然是知州,但在许多时候,唐仁这个钤辖却比他的权利更大。 这便是钳制。 不过折克行早就写了信来,信中说唐仁是自己人,两边又磨合了一番,算是配合无间。 府州城上,居高临下就能看到黄河。 黄河在这里显得很是安静,而且河面也不宽。 十余艘小船从上面缓缓而来,看那悬挂的旗帜,分明就是辽人。 对岸就是保德军,和府州城隔河相望。 保德军那边也发现了这些船,于是飞快的去报信。 「十二艘船,每艘船上有三十余人。辽人这是来打渔吗?」 折继祖的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看向了身边的唐仁,「钤辖,某以为当警告,驱离。如何?」 他觉得这个方案是最稳妥的,不激进,但也不保守,唐仁应当会同意。 唐仁接过望远镜看了许久,等放下望远镜时,眼中多了光芒。 这种光芒折继祖见过,当年沈安建议出击时,眼中就闪烁着这样的光芒。 「知州,这是越境可对?」 「对,辽人越境了,而且还是走水路,算是犯了忌讳。」 唐仁说道:「大宋几次回河之争都是担心黄河改道,一路流经辽人的南京路,到时候他们会从水路一路到了汴梁城下。可今日辽人真的来了,不过却是从麟府路这边发动了袭扰,知州可知为何吗?」 折继祖摇头。 「某也不知。」 唐仁舔舔嘴唇,说道:「但待诏说过,遇到敌人的挑衅,要坚决打下去。他们敢露头,那就用棍子敲打……不可有一丝退让,否则那就是在给自己埋下祸根。」 周围的将领闻言都傻眼了。 这是文官? 这怎么比我们武人还激进! 折继祖心中激奋,就问道:「那钤辖以为该如何?」 唐仁看着黄河里那些缓慢移动的小船,喝道:「弄死他们!」 卧槽! 你莫不是昏头了吧? 众人惊愕,有人说道:「那是辽人,西夏人若是来袭扰,杀了就杀了,可那是辽人。」 西夏人为何一直被视为叛逆,因为他们的实力无法撼动大宋。可辽人却不同,那是大宋头上的一把长刀,大伙儿都担心这把刀什么时候会掉下来,所以不敢去触怒他们。 连折继祖都面色凝重,说道:「钤辖,若是两国起了纷争,辽人可不会善罢甘休。」 众人都纷纷反对,谁都不敢承担由此带来的后果。 「若是大宋的战船进了辽境,会如何?」 折继祖几乎没思索:「会被弄死。」 唐仁狞笑道:「那咱们为何不能弄死这些人?」 折继祖不能回答,有些羞愧的道:「此事……」 唐仁偏头问道:「某的话可管用?」 折继祖点头,唐仁喊道:「那还等什么?兄弟们,跟着某出击,去弄死那些辽人!」 他拔出长刀,第一个沖了下去。 折继祖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觉得这位才像是武人。 「知州,怎么办?」 唐仁就带着燕八沖了下去,可不能让他们两个去杀敌吧?那大家的卵还在不在? 这句话沈安说过。 大家都想起了当年。 跑到城下的唐仁回身挥舞了一下长刀,喊道:「卵还在不在?」 城头的将士们都面色涨红看向了折继祖。 这里是府州,折家才是地头蛇。 「在!」 折继祖此刻有两个选择,第一种就拦截,然后给唐仁分析其中的顾虑,可这样士气难免大跌。 所以他一咬牙,喊道:「弄死他们!」 「开城门!」 唐仁一声大喝,城门打开,他第一个跑了出去。 出了南门就是台阶,他顺着台阶往下跑,身后的折继祖却追了上来,低声问道:「若是辽人问罪怎么办?」 他不怕开战,却担心从背后射来的冷箭。 唐仁边跑边说道:「别怕,待诏在汴梁呢!」 这话里对沈安有着强大的信心,仿佛他把天捅个窟窿,沈安依旧会淡淡的说句『小事情』,然后随手把天补好。 折继祖无语,两人一路往下跑,身后大队军士带着武器也跟来了。 黄河在这里比较文静,河里的十多艘小船上,那些辽人正在得意时,就见城门洞开,接着冲出来一群宋军,都有些不知所措。 一个辽将站在船头,纳闷的道:「宋人猪狗般的胆小,他们怎么敢出城呢?」 边上有人说道:「他们还拿着兵器呢!」 「若是动手怎么办?」 「宋人敢动手吗?哈哈哈哈!」 这些对话传出去,周围的小船上全是笑声。 辽将盯着往下面跑的折继祖等人,说道:「上面说宋人最怕大辽走水路,所以几次想把黄河的河道改回去,弄的国中民不聊生,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如今咱们来了,看看。」 「从这里可以直接杀奔宋人的河东路,若是大军掩杀,再过去就是汴梁了。」 第1143页 「听闻汴梁有无数美食,无数美人,钱财堆积如山,粮食更是多的都烂在了库房里,若是那里是咱们的多好?」 「宋人的女子最美,以前咱们还能不时打草谷,抢些宋人女子回去,自从去年年底开始就不许了,也不知道是为何。」 辽将见麾下都鼻息咻咻,面色微红,显然是在憧憬着杀进汴梁的各种好处。 他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去年在南京道,宋人的邙山军才一百余人,就横行一时……而后南京道派人去报复,被邙山军全灭,还筑京观在雄州……丢人啊!」 「邙山军?好像听说过。」 「就是那个沈安。」 「那个沈安不是文官吗?」 「文官?他都亲自沖阵好几次了。」 「那么厉害?」 「他做的词据说连陛下都喜欢,还有皇后也喜欢,那个……梁王也是。」 「别说了。」 辽将觉得这有些伤士气,刚喝住麾下,却发现宋军开始集结了。 府州城就建造在黄河边的小山包上,居高临下,易守难攻。 此刻宋军在集结,托天气晴朗的福,能清晰看到一个文官在挥刀嘶吼。 「集结起来,让宋人看看咱们大辽也有水军!」 十多艘船开始集结。 这年头干点什么都讲究个阵势,赵老二更是阵势痴汉。 「……这条河是大宋的,河里的每一条鱼都是大宋的,大宋的船可以航行,大宋的渔民可以捕捞……可外人就不行!」 唐仁挥动着长刀嘶喊道:「如今辽人来了,他们侵入了大宋,怎么办?怎么办?」 这些军士被他的话蛊惑的热血沸腾,此刻见他以文官之尊依旧在挥刀嘶吼,就喊道:「弄死他们!」 这声音传到了船上,有懂大宋话的说道:「说是要弄死咱们。」 辽将愕然,然后鄙夷的道:「他们哪里敢!」 「杀敌!杀敌!」 就在此时,唐仁转身,长刀指着河面的船嘶吼着。 那些将士纷纷涌了下来。 「杀敌……」 …… 第640章 弩阵,文恬武嬉的辽国 西北气候有些干燥,但在府州这里却不同。 一条黄河从中间流过,噼开了这块地方。一边是孤悬对岸的麟府路,一边是保德军。 保德军的地位有些尴尬,作为黄河的第一道防线,他们身处一片山包之下,在黄河前的地盘很窄,不好施展。 地盘窄小有个好处,那就是黄河对岸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们都能第一时间发现。 所以当发现府州城城门打开时,他们都以为这是要来驱离辽人战船。 都指挥使许科站在黄河岸边,挥手道:「别张弓。」 身后的弩弓都释放了弓弦。 「军主,这些辽人嚣张着呢!」 许科懒洋洋的道:「就六百人不到,他们嚣张什么?不过是来探路的罢了。」 「军主,对岸的折家人准备驱赶他们,咱们可要配合一二?」 两边隔河相望,但折家是地头蛇,这边不是。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将领同样是如此,历任将领都和折家没什么交情。 「不必了……不过做做样子也好,免得被人弹劾,稍后跟着喊几嗓子。」 许科觉得折继祖就是瞎折腾,有这功夫不如睡一觉。 长久的和平让大宋军队渐渐失去武勇,文恬武嬉就是最真实的写照。 「他们……他们在干什么?」 手下一声惊呼让许科抬眼看去,他也惊呆了。 那些府州军士已经开始准备弩阵了…… 卧槽! 折继祖,你特么这是想干什么? 许科心慌的道:「是假的吧……吓唬辽人的。」 辽将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很冷静。 「宋人在干什么?」 「这是想吓唬咱们呢!」 「看,他们逼过来了!」 宋军的弩阵在步步逼近。 辽将冷笑道:「令上面那艘船靠岸,上岸去吓唬吓唬他们……」 上游有一艘船在待命,旗帜摇动几下后,就靠了上去。 宋军都有些紧张,有人在嘟囔着。 「当年高粱河大败之后,就再也没和辽人干过了……干的过他们吗?」 「他们会不会报复?」 弱者面对强者最怕的就是报复,而报复也是强者震慑弱者的保留节目。 唐仁拎着长刀走在最前方,当到了山下时,他问道:「这里可能射中他们?」 折继祖有些紧张,「能。可是……」 「放箭!放箭!」 唐仁突然喊了起来。 宋军的弩阵一怔,旋即对命令的习惯性服从起了作用。 因为距离很近,所以弩弓倾斜的角度比较大,然后扣动弩机…… 当天空之中出现黑云时,辽将面色大变,喊道:「退回去!退回去!」 刚才的倨傲和自信全都消散了,此刻辽人的脸上全是绝望。 「救命!」 有人蹲了下去,想借着同袍的身体来躲避弩箭。 有人慌乱中拔出长刀,准备格挡弩箭。可弩箭的速度很快,这只是做无用功。 「跑啊!」 在不能移动的船上被弩阵攻击会是什么后果? 第1144页 所有人都知道,绝境来临。 噗通声不绝于耳,辽人开始跳河逃命了。 船工毫不犹豫的划船,船队开始转向…… 可这些动作在弩箭的速度之下都是白搭。 黑云沖了过来,有人举起盾牌在尖叫,有人在胡乱挥舞长刀,有人在恐惧之下跳进了河里…… 噗噗噗…… 瞬间这些船上就像是被种了一片小树,那些中箭的辽军惨叫着跌落水里,可同袍却没有伸出援手。 「折继祖疯了!」 辽将躲在盾牌后面侥幸逃过一劫,他呆呆的看着岸边的折继祖,突然指着唐仁喊道:「有文官在,折继祖为何敢放箭……」 在辽人的眼中,宋人的文官大抵是最软弱可欺的,而且从不敢反抗。 可岸上就有一个文官,他不但不阻止,反而兴奋的脸上发红,就像是发现了一个绝世美女正在冲着自己媚笑。 那就是唐仁。 「放箭!放箭!」 从汴梁来到府州,他一心就想着和西夏人厮杀一番,可李谅祚不来这里,他也只能枯守着,希望三年后能调回汴梁。 如今西夏人没来,辽人却来了。 弩箭再次升空,辽人的船队已经转向,开始疯狂逃窜。 「回来啊!」 唐仁已经完全癫狂了。他挥舞着长刀,袖口滑落下去,半只胳膊都露在外面,仰天喊道:「狗杂种,来啊!来唐爷爷这里,看你唐爷爷如何杀人!」 辽军的船队在疯狂逃窜,对岸的保德军已经傻眼了。 他们竟然敢杀辽人? 许科呆立在那里,脑海中翻涌着各种念头。 「军主,他们疯了吗?」 手下都慌了,有人说道:「辽军若是报复,保德军首当其冲啊!」 「不是府州吗?」 「府州那里经得起辽军一击?最后还不是要把怒火发泄过来?若是宋辽大战……那折继祖就是罪人!」 「宋辽大战……咱们打得赢吗?」 「住口!」 许科心烦意乱的喝住了手下,然后眺望着船队。 辽人的船队在仓皇远去,河面上那些落水的辽人在呼救。 到处都是载浮载沉的辽人……这个咋办? 「军主,可要去救他们?」 许科摇头,「这些人救上来怎么办?难道还能俘虏了不成?若是放回去,有人会说是纵敌,既然左右为难,那就别管了。」 「军主,那边……那边……」 许科顺着手下的手指看过去,就看到那个文官拎着长刀,一马当先沖向了先前登陆的辽军。 「这是……是唐仁?」 「没错,就是他!」 西北的春风依旧寒冷,可唐仁却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热。 他狂奔而去,那些辽军见他这般疯狂,都有些傻眼了,随即结阵。 他们不逃跑,是因为从回到船上到离开的时间里,足够宋人的弓弩发射好几次了。 这是精锐的反应,唐仁不知道,折继祖却知道,所以他带着一队军士超过唐仁,率先冲杀进去。 鲜血在狂飙,让唐仁想起了当初在汴梁城外扑倒刺客的经历。 「杀敌!」 麟府路最高官员在杀敌,其他人怎么看? 「杀敌!」 所有将士都迸发出了巨大的热情,顷刻间就把那三十余人冲散了。 一个辽军正在回身,唐仁从身后偷袭,一刀噼去。 「铛!」 这个辽军是个老手,很利落的挡住了唐仁的攻击,随后就准备反击。 这是唐仁第一次上战阵,但他丝毫没有慌乱。 「钤辖!」 那些军士都慌了,有人弯弓搭箭,可唐仁的速度更快。 「老子弄死你!」 唐仁的长刀被挡飞了,他顺势松手,然后扑过去,一嘴就咬住了对手的脸…… 「嗷……」 一个野兽般的惨嚎回荡在黄河岸边,折继祖回身看着这一幕,不禁贊道:「好一个钤辖!」 当唐仁站起来时,嘴角和下巴都是血。 他看着尸骸遍地的河边,喊道:「这便是辽人?」 折继祖心中一动,就说道:「是,辽人的精锐。」 唐仁笑道:「什么狗屁精锐,被咱们两下就杀光了,可见辽军不可怕,可怕的是咱们自己先怕了。」 这是在给大家打气。 「大胜!今日犒劳全军!」 唐仁的话引爆了情绪,军士们欢呼着,声音传到了远处的船队上。 「宋人疯了!」 辽将面色惨白,他知道自己回去要倒霉,所以就说道:「你们都看到了,宋人的文官发狂了。」 受伤的人在惨叫,没受伤的都在颤抖,还没从刚才弩箭覆盖的恐惧中恢复过来。 这些人确实是精锐,但长久的和平同样让他们缺乏经验。 「是,宋人的文官疯了。」 唐仁在岸边的疯狂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打破了大宋文官留给他们的固有印象。 有人说道:「可咱们是越境……」 宋辽和平,但越境时有发生,所以大家都没想过被宋人攻击。 「而且是水路。」 宋人恐惧大辽从水路攻击,这不算是秘密,反而是辽人口中的笑柄。 这时上面来了一艘船,还没靠近就喊道:「府州城中是唐仁,是那个礼院的唐仁,让你们回去……」 第1145页 辽将看着损失惨重的手下,终于落泪了。 「唐仁……原先是管礼院的,和大辽使者很熟。」 众人愕然,辽将抬起头来,脸上全是懊恼:「此人就是沈安一手教出来的,沈安……那就是个疯子啊!」 众人都想起了雄州之战,那沈安当真是悍勇,竟然一夜之间就杀光了那些辽军精锐,还胆大包天的筑了京观。 这样一个胆大包天的傢伙,他教出来的人会是什么样的? 物以类聚啊! 辽将痛悔不已的道:「为何不早些把消息送来?为何?」 来船靠近后,见他们这副悽惨的模样,不禁愣住了,然后说道:「早就报上去了,可……可这个消息被人丢在了箱子里。」 「草泥马!」 「这等大事竟然被人给忘了?」 「战前要知道敌将的秉性,这样才有把握,可他们干了什么?竟然把这等消息给遗漏了,该死啊!」 这些败军纷纷叫骂着,辽将的声音最大。 「这是谋害!这是有人想谋害我等!」 「回去找他们算帐!」 每一个强盛的国家都会渐渐衰弱,而开端定然是文恬武嬉。 大宋如此,辽国也是如此! …… 府州军还在打扫战场,有人问道:「河里的辽人怎么办?」 唐仁的兴奋劲过了,淡淡的道:「去割了耳朵来,其余的……餵鱼!」 于是那些辽军的结局就被註定了,稍后呼救声渐渐消失,全都被淹死在河里。 这时对岸有人驾船过来了。 「知州,是许科!」 第641章 府州报捷 许科在过河的途中就遭遇了辽军,可他却视而不见。 上了岸之后,满地的尸骸让他有些噁心。 「呕!」 他忍不住回头干呕了一下。 「这是武人?」 才将躲着吐了许久的唐仁出现了,他鄙夷的道:「武人就算是饮血也该甘之如醇,你这个算是什么?」 他对保德军先前的反应有些不满,所以藉机发作。 「先前为何不动手?」 若是两岸一起动手,今日辽军能逃回一半船只就算是祖上积德了。 许科苦笑道:「钤辖,某不知啊!再说辽人凶狠,大宋从未率先动过手……」 以往谁敢和辽人动手?你这个让我措手不及不说,后果谁来承担? 兴奋在渐渐散去,那些将领都忧心忡忡的看过来。 唐仁很是淡定的道:「此事要从几边来看,辽人在雄州被待诏打了一巴掌,京观至今依旧耸立在河边,南京道士气大跌,这是起因。」 折继祖点头道:「辽人蛮横惯了,吃亏就要找茬!」 任何一个地区老大都会是这个德性,当年的汉唐同样如此,吃亏了就要收拾你。 「雄州那边众目睽睽,辽人不好下手,就冲着这边来了,想打压咱们的士气,可能让他们如意吗?」 唐仁从容的道:「今年的大朝会取消了,可赐宴却依旧有,朝中是待诏出面,席间辽使使人挑衅待诏,随后……」 他看着这些武人,挥拳道:「待诏只是派出了身边的家人,一刀就结果了辽人的勇士!」 那么厉害? 辽人的勇士自然不俗,沈安的家人……他从哪找来的牛人? 「待诏来信给某说,辽人色厉内荏,实则早就习惯了安稳的日子,一旦开战,岁币就会取消,辽人可有好处?没有!」 每年的岁币在辽国的财政预算里占据了不少比例,一旦大宋取消岁币,耶律洪基也要头痛了。 而他头痛之后,定然会开战,从小到大,从袭扰到大战……非得要把这个钱抢回来不可。 「……汴梁周边的禁军在操练,这让辽人有些慌了,于是他们在挑拨,想让西夏人和大宋打起来。西夏人在蠢蠢欲动,可他们偷袭秦州失败。李谅祚不是傻子,所以他在观望,于是辽人就忍不住了……」 「他说的可有道理?」 许科低声问道,目光中多了狐疑。 他觉得唐仁的模样更像是在蛊惑,像是个骗子。 折继祖淡淡的道:「他是沈安教出来的……」 许科微微皱眉道:「沈安?」 「有问题吗?」折继祖彬彬有礼的问道。 许科说道:「沈安看不到这里。」 这话隐晦的说沈安是说大话。 折继祖淡淡的道:「老夫信他。」 许科愕然,说道:「因为折克行吗?」 这话里带着些许质疑:你是因为侄子的缘故,所以才无条件信任沈安吗? 「……不必担心辽人会如何,一旦他们越境,那就赶出去。若是他们不肯出去,那就打!」 唐仁结束了自己的讲话,脸上还带着些红晕过来了。 折继祖平静的道:「遵道如今是万胜军的都虞侯,这里面沈安起到了关键作用。但老夫信他,是因为他的一言一行……」 唐仁这才知道他们两人刚才在嘀咕些什么,他盯着许科,说道:「在朝中,连官家和宰辅在外事上都要听取待诏的建议,你以为这是为何?」 啥? 许科只是个武将,而且还不是大佬,哪里知道朝中的情况,所以才会质疑。 此刻唐仁这么一说,他马上就拱手道:「是某说错了。」 第1146页 官家竟然要听取他的建议,那么唐仁是他教出来的,对辽人的判断可准确吗? 许科请罪后就诚恳的说道:「辽人若是来试探,咱们驱赶就是,此次杀了不少人,他们可会报复?」 唐仁一番话忽悠了军士们,可却忽悠不了许科和折继祖。 折继祖不好问,许科就出头了。 唐仁看看左右,折继祖摆摆手,周围马上就空了。 唐仁缓缓说道:「官家的身体不适,从去年到今年一直是病着……」 「辽人想动手?」 折继祖心中一惊,和许科相对一视,都有些紧张。 保德军就属于河东路,这里和河北路就是抵御辽人的第一道防线,也是实力最雄厚的防线。 这两道防线一旦被突破,敌军就能一马平川的直抵汴梁城下。 唐仁摇头道:「帝王暮年,若是有外敌逼迫,朝中如何应对?」 折继祖沉声道:「怕是会慌乱,然后服软。」 唐仁挑眉笑道:「如今呢?」 如今…… 许科脱口而出:「如今辽人死了这么多人,他们会认为大宋不会服软,朝中想服软也不能了。这是先斩后奏啊!」 可人是谁杀的? 府州军,而许科在对岸观战,并未阻拦,算是帮凶。 卧槽! 你竟然坑了我们? 许科的呼吸有些急促,折继祖却不是那么想的:「辽人可会动手?」 唐仁曾经主管过对外事务,按理应当很熟悉这个。 折继祖盯着他说道:「老夫的侄子和安北情同兄弟。」 你若是忽悠我,回头沈安会剁了你。 「不会。」唐仁干笑道:「辽人不过死了一百余人,而且他们是试探……」 「可他们丢脸了!」 许科说道:「以辽人跋扈的性子,他们会忍下去?」 「不忍也得忍。」 「为何?」 唐仁看着他,「你确定要知道?」 许科犹豫了一下,「是,请指教。」 唐仁嘆道:「辽人在等待官家……」 呃! 许科后悔了,他无奈的道:「官家万岁。」 折继祖沉声道:「可是哀兵吗?」 唐仁点头道:「辽人就算是要动手,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此时官家生病,大宋军民一心,气势如虹,这便是哀兵必胜……他们真要动手,也只会选在新……那个时候。」 新皇登基,必然没经验,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许科捂额道:「读书人的脑子怎么那么好用呢?」 唐仁看着对岸,唏嘘的道:「某当年在礼房浑浑噩噩,只知道随大流,辽人来了装孙子,西夏人来了也装孙子,那时觉着自己就是个孙子……直至遇到了待诏,看着他把辽使弄疯了,看着他把西夏人逼回了使馆里去……那时某才知道,原来对付异族怕是没用的。」 折继祖点头道:「是,异族人就是这样,你越怕他,他就越得意,就越厉害。」 唐仁嘆道:「可没人信啊!你说了可有人信?」 折继祖摇头:「那些人不信咱们的话。」 「不,他们是担心。」唐仁说道:「他们不敢去揣度敌人,所以就软。」 折继祖和许科对此只有苦笑。 作为武人来说,这事儿没有他们说话的余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宋在装孙子。 许科问道:「沈……待诏真的这般厉害?」 他来到保德军时,府州之战已经结束了,所以只是听了一耳朵。 唐仁皱眉道:「河东路太平那么些年,都懈怠了。」 他摇摇头,然后负手去看战果。 许科愕然,就问折继祖:「这什么意思?」 折继祖说道:「许多事没传出来,比如说沈安在雄州一战杀了辽人五百余精锐,还筑了京观。」 许科瞪大了眼睛,「不能吧……」 折继祖冷笑道:「某会说谎?」 这种事无法说谎,也不敢说谎。 许科哆嗦了一下,「那沈待诏竟然还能杀敌?」 这是他第一次过河,也是第一次和折继祖打交道。 大佬,你莫骗我啊! 折继祖笑了笑:「府州之战他亲自沖阵,你们大多以为是某在为他表功吹嘘,可雄州之战,交趾之战,哪一次他不是沖在最前面?和交趾人开战时,他就在曾公亮和数万人的眼皮子底下沖阵,谁能作假?」 许科被镇住了,「某也没冲过阵,也没杀过敌,总想着文官见到人血就会哆嗦,可那位沈待诏竟然这般凶悍,某却是服气了。」 随后就是等待。 折继祖令人把那些尸骸的耳朵全数割了,叫了快马带着进京报信。 信使换马不换人,高速朝着汴梁进发。 两个信使出现在汴梁城下时,汴梁的树木都染上了嫩绿,春意盎然。 他们带着麻袋进了枢密院,门子问道;「哪来的?」 「府州。」 门子见他们拎着两个麻袋,就问道:「来干啥?」 「报捷。」 门子被唬了一下,赶紧进去禀告。 稍后就有人带他们进去。 张昇见到他们还拎着麻袋就问道:「折继祖又和西夏人开战了?」 信使说道:「禀告相公,是辽人。他们乘船突然出现在府州城下,我军出击,击退了他们。」 第1147页 说到辽人时张昇就变色了,等听到击退,他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道:「来了多少辽军?」 「五百余,乘十余艘船。」 「折继祖是怎么把他们吓跑了?」 「相公,不是吓跑,是……击败了他们,用弩阵……杀敌一百余。」 张昇张开嘴巴,「这……这……杀了辽人?」 两个信使这一路快马加鞭而来,此刻疲惫欲死,闻言以为张昇不信,就把麻袋打开,一股子腥臭味就传了出来。 拎住袋子底部一倒…… 一百多只耳朵就这么倾倒在大堂里。 这些耳朵能看出腐烂的痕迹,腥臭味中人慾呕。 一个小吏捂着嘴,忍了几下,终究忍不住,就跑了出去。 「呕……」 第642章 欢喜的赵祯 腐烂的腥臭味在大堂里散播着,张昇屏住呼吸,然后喝道:「收了。」 两个信使手足无措的道:「相公,本来是腌好了的,这……这应当是路上被雨水淋湿了,然后就烂了。」 众人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画面:大雨倾盆之下,两骑冒雨飞驰,马背上的麻袋被雨水打湿,里面的耳朵…… 「呕!」 稍后张昇就出现在了政事堂里。 「什么?」 宰辅们也傻眼了。 韩琦说道:「折继祖为何要动手?」 曾公亮沉吟道:「莫不是当时辽军在挑衅?若是如此,该驱逐。」 欧阳修点头道:「越境而来,再敢挑衅,弄死倒也好,只是辽人会如何?」 三人面面相觑,韩琦说道:「折继祖竟然敢弄死辽人,此事……是什么兆头?」 张昇说道:「武人跋扈?」 政事堂里沉默了一瞬,曾公亮说道:「这是大事,是不是去官家那里……」 韩琦摇头道:「官家的身体不大好。」 「让沈安来问问。」 外事不决问沈安,这是大宋君臣的习惯。 稍后沈安来了,一听此事,他就欢喜的道:「好事啊!」 「好事?」张昇说道:「折继祖杀了一百余辽军,到时候辽人兴师问罪怎么办?」 沈安平静的道:「辽人那边。耶律洪基怕是正在准备对付自己的那位皇太叔吧。」 「什么意思?」 宰辅们两眼放光,韩琦问道:「可是你上次坑了他的那一下?」 沈安点头,韩琦喊道:「去,让张八年来,就说有急事问话。」 张八年是官家的人,他也不能喝来喝去,更不能私下交往。 曾公亮微微眯眼,呼吸重了几分,问道:「你能确保耶律重元谋逆吗?」 韩琦看了过来,见沈安神色平静,就微微皱眉。 「能。」 韩琦的眉头一下放松,「莫要信口开河。」 沈安看着他,微笑道:「某在雄州挖了这个大坑,韩相可知某为此冒了什么风险吗?」 韩琦摇头,这事儿沈安并未说过。 「当时为了引诱辽人的密谍来刺杀,某以身为饵,他们果然就来了,在房外浇灌火油,随后点火……」 沈安平静的道:「当时若是慢了片刻,某可能就会被烧死在里面……若非是有把握,某怎会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所以……耶律重元定然会谋逆。」 他微笑道:「他若是不肯谋逆,那某会潜入辽国,去弄死他。」 韩琦默然,曾公亮后怕的道:「为何这般冒险?水火无情,你若是……宋辽和平多年,无需如此啊!」 沈安笑道:「大宋最大的威胁是谁?辽人。只要能削弱他们一些,某总是愿意去做的。那些密谍在出生入死,某只是冒险罢了,值得。」 欧阳修嘆道:「我等坐在汴梁城中好似木雕神像,却不知边疆依旧在厮杀,惭愧。」 稍后张八年来了,韩琦噼头问道:「耶律重元如何了?」 皇城司在辽国有密谍潜伏,经常会送消息回来。 张八年没想到他竟然问这个,不过辽国的消息历来都是他重点关注的地方,所以没有犹豫,就说道:「上次沈安在雄州弄了一把,侥幸逃生的密谍带回了耶律重元和大宋勾结的消息,耶律洪基斥为假消息,不加理会……可耶律重元却越发的谨慎了,耶律洪基亦是如此……」 韩琦看了沈安一眼,突然拱手,认真的道:「若是耶律重元果真谋逆,老夫要谢你。为了大宋谢你。」 曾公亮说道:「耶律重元一旦谋逆,不管胜负,辽人都会被削弱,大宋又会安稳些,功莫大焉。」 大宋最大的对手就是辽人,只要这个对手出丑或是被削弱,对大宋、对这些宰辅们来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连死对头韩琦都难免面露喜色。 稍后大家一起去了福宁殿。 西阁内,赵祯躺在床上,目光炯炯的看着屋顶。 「……西夏人在秦州偷袭失败,辽人的挑唆失败,于是亲自上手,唐仁力主出击,于是弩阵发威,辽军死伤百余……」 赵祯的呼吸有些急促,嘴角颤动一下,「让他们进来。」 对于他来说,辽国就是大敌,代表着屈辱。 每年的岁币对大宋来说更多的是提醒,提醒着赵祯,大宋是用金钱买来的和平。 他是仁君,可仁君并不代表没火气,他的火气可以冲着交趾人发泄,可以冲着西夏人发泄,就是不能、也不敢冲着辽人发泄。 第1148页 他有些激动,所以破例让宰辅们进来。 沈安低眉顺眼的跟在后面,进去一见布置就有些吃惊。 寝宫里的东西大多老旧,被褥只有棉被簇新,其它的看着…… 都是旧东西啊!看着许久未曾更换了。 这是皇帝? 沈安微微低头,心中感动。 这个仁君并非是口号,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他依旧秉承着节俭之风。 儒家提倡慎独,宰辅们平日里喋喋不休的说要节俭,可私底下他们的薪俸丰厚,日子过的别提多舒坦了,和节俭压根不搭干。 只有这个帝王,在他最私密的地方,他依旧一以贯之的保持着节俭。 韩琦的眼睛一热,说道:「官家……」 曾公亮唏嘘道:「您竟然节俭如此,臣心中羞愧。」 赵祯却没有什么自得,他的声音低微,却很清晰:「一钱一物皆是民脂民膏,朕万万不敢奢靡……」 沈安在侧后方看着赵祯,见他面色如常,心中就多了安稳。 这位帝王的节俭和仁慈堪称是千年一遇,只要他在,大宋就不会出大问题。 「耶律重元会谋逆?好事……哈哈哈哈!」 赵祯突然笑了起来,边上的御医赶紧上前,低声劝解,让他别大笑。 赵祯喘息了一下,看着沈安,微笑道:「此次辽人失败,耶律洪基会如何?」 这是外事,而赵祯第一个问的是沈安。 沈安凝神说道:「陛下,此事耶律洪基定然不知。只是下面官员的谋划而已,目的是想吓唬大宋……」 「吓唬?十余艘船,不够吧?」 赵祯觉得这个有些夸大了,「朕自然是不怕的。」 宰辅们都笑了起来。 沈安淡淡的道:「大宋几次给黄河改道,初衷就是惧怕辽人从水路进攻……」 呃! 这个久违的话题让殿内生出了尴尬的气氛。 当初沈安一力劝阻给黄河改道,闹得沸沸扬扬的,如今辽人竟然借着大宋的恐惧来恐吓,可见是蓄谋已久。 「大宋既然惧怕辽人从水路进攻,那他们自然会走水路来试试,只是没想到遇到了唐仁,于是求仁得仁。背后策划那人大概会怒不可遏,随后去耶律洪基那里添油加醋的说大宋的不是。不过耶律洪基此刻的心思怕都在那位皇叔的身上,无暇分神。」 沈安很是笃定的分析着辽国的动态,赵祯频频点头。 「好,如此朕就放心了。」 赵祯兴奋的道:「辽人此次被当头痛击,此后定然不敢再来,这是大宋第一次给了他们教训,很难得,朕很高兴,来人……」 「陛下。」 赵祯说道:「让赵仲鍼来。」 众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过见他有些得意的模样,都想笑。 从生病之后,赵祯大抵是放下了某些东西,所以多了些孩童般的自然,少了戒备。 他意犹未尽的道:「那唐仁……朕记着原先是枢密院礼房的主事吧?」 沈安说道:「是,陛下您的记性羞煞臣了。」 这个马屁赵祯很受用,他微笑道:「他原先不起眼,跟着你厮混几年,不但外事有建树,去了府州也这般果断,还能上阵杀敌……长进了许多,可见你会教人。」 沈安心中高兴,就谦逊了几句。 稍后赵仲鍼来了,赵祯问道:「辽人五百余乘船沿着黄河进入府州,唐仁折继祖出击,杀敌百余,辽人会如何?」 赵仲鍼低着头,说道:「五百人乘船来,更像是恐吓,若是软弱退后,辽人定然会得寸进尺,所以杀了最好。」 赵祯问道:「若是辽人遣使问罪呢?」 赵仲鍼从容的道:「那是大宋的府州。」 这话很含蓄,却隐藏着让人心中一惊的力量。 那是大宋的府州,进来就得做好出不去的准备。 这个小郎君的性格果然是强硬啊! 赵祯的目光有些复杂,但却依旧频频点头。 「辽人可会报复?」 赵祯给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赵仲鍼仔细想了想,说道:「不会。」 「为何?」 「因为此事大宋占理。」 宰辅们都笑了起来,觉得他天真了些。 可赵仲鍼接着说道:「今年赐宴时辽使挑衅,却不是往年的口舌之利,而是杀戮。」 众人看了沈安一眼,沈安当时面对挑衅没有后退半步,派出家人,只是一刀就了结了辽人的勇士。 赵祯点点头,面上多了笑意。 对于他来说,这便是值得骄傲的事,他会和曹皇后她们说,嘚瑟的说。 「辽人为何会把口舌之利变成了刀兵之争?臣以为是惧怕大宋练兵。」 京城禁军操练许久了,各处反馈的消息还不错。 「辽人最惧怕大宋重修兵戈,所以赐宴时就想用杀戮来震慑大宋,可却失败了。于是此次他们再次出击,用水路出击来恐吓大宋……」 大宋最怕辽人走水路进攻。 「你越怕什么,敌人就越会给你什么。可府州却给了他们一巴掌。辽人会恼火,可却忌惮。他们忌惮大宋在练兵……耶律洪基会继续看,看大宋走向何方,在此之前,他不会贸然动手。」 寝宫内沉默着。 「哈哈哈哈!」 第1149页 笑声突然响起,赵祯指着赵仲鍼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他有些得意,像是在显摆什么好东西。 第643章 创新就是生命 作为帝王的接班人,赵曙的性格大家多少知道些,可赵仲鍼却是少年,不好捉摸。 如今赵祯让他来问话,一番话之后,就是给宰辅们了解赵仲鍼的机会。 韩琦贊道:「小郎君从容镇定,常人所不及。」 曾公亮说道:「小郎君剖决如流,可见天资聪颖。」 欧阳修干咳一声,老眼昏花的看了一眼赵仲鍼,也不知道看清了没,就说道:「小郎君英气勃勃,此乃大宋之福。」 妥了! 赵祯安排这么一出,就是为了给赵仲鍼铺路。 大宋的未来需要秩序,而接班人稳定就是最好的秩序。 今日宰辅们齐齐夸赞赵仲鍼,就是给了赵祯定心丸。 赵祯心中欢喜,说道:「摆宴,马上摆宴!」 人一欢喜就喜欢搞些庆祝活动,赵祯的庆祝活动就是摆宴,然后君臣饮酒作乐。 他欢喜不打紧,却吓尿了御医和宰辅们。 「官家,您现在要养病啊!酒宴还是缓缓吧。」 「若是饮酒,那会加重病情,万万不可啊!」 大佬,咱能别浪吗? 大家一阵劝阻,赵祯遗憾的道:「朕觉着都好了。」 韩琦赶紧劝道:「陛下,还是再养养吧。」 赵祯嘆道:「一病不由人,朕如今连羊羹都吃不到了。」 看他的模样,分明最大的愿望就是吃一碗羊羹,让人不禁唏嘘不已。 可御医却坚决不同意:「陛下,您的病情不能吃羊肉。」 「那鱼肉呢?」 「能吃!」 沈安点头道:「如此臣回家做一道菜,还请官家品尝。」 赵祯的咽喉涌动了几下,说道:「宫中什么都有……」 咱等不及了,你赶紧做吧。 作为帝王,他现在能享受的不多,唯一的爱好就是吃了。 可羊肉不能吃,别的菜他也吃腻了,于是渐渐没了胃口。 炒菜并非是沈安首创,但却是他发扬光大的。 他在汴梁的第一桶金就是靠炒菜,等后来暗香成立之后,汴梁人再也没见到他做过菜。 今日他主动请缨,别说是赵祯,连宰辅们都忍不住了。 欧阳修板着老脸道:「官家,臣今日来的匆忙……没吃早饭,如今腹中鸣叫如鼓……」 曾公亮也正色道:「往常小朝会之后就是赐宴,陛下病了之后,我等久不知味矣……」 扯了半天,实际上就是为了自己的嘴馋找藉口。 赵祯笑道:「都吃都吃。」 沈安说道:「臣有些作料在家中。」 「宫中没有?」 沈安摇头道:「那是臣自家弄的。」 果然是厨神啊! 众人艷羡不已,随即就让人去沈家取东西。 沈安去了厨房,刚进去就被吓了一跳。 一屋子的厨子齐齐拱手,「见过待诏。」 偶像啊! 这些厨子的眼中放光,大抵是没学会那些追星族的手段,否则定然会掏出纸笔来让沈安签名。 他们以前的偶像是上古神厨易牙,现在却变成了沈安。 「待诏今日亲自出手,这便是我等的福分,恳请待诏允许我等旁观。」 沈安被热情包围了,他点点头,厨子们就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厨神亲自动手,看一眼就能增长多年功力……不对,是看一眼就能琢磨出无数奥义。 众目睽睽之下,沈安要了一条黄河鲤鱼。 「谁来杀?」 沈安拎着菜刀含笑问道。 「某来!」 「闪开,这鱼是某的!」 「待诏,某来杀!」 众厨子为了在沈安的面前表现一番,差点来了一场群殴。 他们都以为沈安是想看看自己的本事,却不知沈安只是偷懒而已。 杀鱼,清理干净,沈安接过处理好的鱼,用刀简单的斩成几段。 起油锅。 唰! 下姜蒜爆香,然后下从沈家带来的酱料。 香味渐渐浓郁起来,厨子们吸吸鼻子,有人说道:「这酱料……一百贯某愿意买配方。」 有人讥讽道:「一百贯?一千贯你都买不到。」 「那是待诏独家的东西,今日若非是要给官家做菜,咱们闻都闻不到。」 说话间,沈安拎起了一个小罈子。打开后,一股子酸味袭来。 这就是泡菜的酸汤。 唰! 酸汤倒进去,再加点井水,水汽冒起,沈安马上就下了鱼。 「盖上盖子!」 沈安潇洒的把锅铲放在边上,回身说道:「这饮食之道吧,实则是越简单的越好。宫中几十种配料一起弄,那菜吃着是香了,可食材本身的香味呢?哪去了?」 众人凝神听着,在后面盖锅盖的厨子动静大了些,马上就被无数眼神给狠狠的盯住了。 咱们在听待诏说话呢,安静些! 有人跑出去,再回来时手中多了纸笔。 「要善于去发现新食材和新配料,比如说这个泡菜里的酸水,平日里没谁在意这个,以为登不得大雅之堂,可某今日就用它来做一道菜,稍后你等可以品尝。」 第1150页 「待诏,再说说吧!」 「再给我等说说做菜的道理。」 「……」 沈安笑了笑,「做菜其实就看你用心不用心,你若是用心,自然会不断尝试新的作法。比如说酱料,难道真的那么了不得?不过是多次尝试的结果罢了。」 他最后说道:「就如同大宋的国势一般,固封自守没有出路,唯有不断创新……记住了,创新才是厨子的命!」 众人呆呆站在那里,有人喃喃的道:「创新才是厨子的命,这话说得好啊!」 大家都习惯了按照老办法来做菜,没有几个人想着去创新,暮气十足。 这样的饮食界自然没什么活力,直至沈安闯了进来,用一系列炒菜把他们打了个满脸开花,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创新。 稍后汤开了,沈安揭开锅盖,那股子香味袭来,众人不禁为之陶醉。 「这酸汤煮鱼竟然这般香吗?」 「闻着就流口水,想吃。」 「待诏果真是……又弄出了新菜,某恨不能拜在门下,朝夕请教。」 「……」 沈安叫人弄了不少小碗,然后每个碗里舀了些鱼汤,剩下的就叫人全部弄起来,然后带去寝宫。 他前脚才走,厨子们就抢疯了。 「这是某的鱼汤!」 「别喝完啊!给某留一点。」 「……」 一阵混乱后,众人都在回味着。 「酸辣……关键是鱼的鲜融在了里面,酸辣鲜,啧啧!只是一口啊!待诏也太抠门了些。」 「鲜美!酸辣还开胃,某饿了。」 「某也是。」 厨子们面面相觑,都觉得沈安怕是又要弄出一个小菜系了。 「易牙也没法和待诏比啊!这就是千古厨神!」 「回头某就在家里供着待诏的牌位,好歹保佑某厨艺精进。」 稍后沈安带着食盒出现在寝宫里,新式酸汤鱼登场了。 「鲜美!」 「酸辣。」 「好饿啊!」 赵祯连喝了三碗鱼汤,边上的宰辅们眼珠子都瞪圆了,他这才恋恋不捨的放下,「卿等用吧。」 宰辅们一人只得了一碗汤,但鱼肉不少。 「臣告退。」 沈安拱手告退,稍后吃了酸汤鱼的宰辅们开胃了。 「官家要用膳,快些,官家说饿的厉害。」 「相公们都说没吃早饭……」 今日的宫中出现了一个奇景,官家和宰辅们齐齐喊饿。 可御厨们也在喊饿,只是他们近水楼台先吃了。 肚子填饱了,君臣面面相觑,不好意思之余,也有些感悟。 「他说创新就是厨子的命,这话可是话中有话?」 赵祯嘆道:「这话各行各业都能用,朝堂可能用?」 各行各业用是创新,朝堂上用就是革新! 「他有心了。」 赵祯的态度让宰辅们有些吃味。 出了寝宫,曾公亮说道:「官家什么意思?」 韩琦不语,欧阳修刚才吃的最多,他打个饱嗝,满足的道:「官家说沈安能用做菜的道理来进谏,可见有心,而咱们……都只会吃。和猪差不多。」 你们都是吃货! 一群吃货宰辅心中不忿,等回到政事堂后,才发现门边竟然有两个腥臭扑鼻的麻袋。 「什么东西?」 欧阳修吃的心满意足,闻到这股味道顿时就干呕了一下。 有小吏捂着鼻子道:「先前报捷的人拎着过来的。」 韩琦怒道:「为何没人查?」 小吏委屈的道:「他们是跟着张相过来的……」 跟着张昇过来的,那肯定在枢密院就查过了,咱们还多此一举干啥? 韩琦一想也是,就过去拉开袋子,俯身往里看去。 然后他就爆炸了…… 「呕!」 韩琦在狂吐,欧阳修好奇的道:「是什么东西?」 他吸吸鼻子,这时外面有人跑来,喊道:「那麻袋别动!」 可欧阳修的好奇心很重,于是也跟着看了一眼。 「呕!」 政事堂前瀑布飞流直下,先前的酸汤鱼全都化为乌有。 「先前是沈安叫他们搁这的。」 卧槽! 等弄清楚里面装的是耳朵之后,政事堂的人把沈安恨透了。 太坏了那厮,回头得寻机收拾他。 「不关我的事啊!」 回到家中的沈安得知了这个消息后,丝毫没有愧疚感。 包拯冷哼一声,说道:「你想捉弄宰辅……此事过了不说,王安石家中有事,你却不知道?」 「何事?」 沈安有些懵:「包公,某和王公他合不来啊!」 老王的性子别扭,沈安真的和他说不到一起,自然就不亲近。 「他母亲病了……」 第644章 改变 王雱走之前没交代什么,因为王安石正当盛年,无需託付。 可老王的母亲,也就是王雱的祖母却病了,这事儿沈安不出手心中过不去。 「多谢包公,某这就去。」 他叫闻小种去取了药箱来,然后拱手感谢包公。 包拯颔首道:「与人为友,就当尽心。」 沈安点头,随口道:「包公,那您为何没有几个朋友?」 第1151页 随后他就被一路追杀出了榆林巷,灰熘熘的去了王家。 老包打小父母溺爱,所以是个宅男的性子。等大了之后,考中进士竟然不去做官,而理由是很奇葩的不捨得离开父母的身边。 换做是后世,这等人定然会被人鄙夷为『妈宝男』,可包拯就是实实在在的妈宝男,宁可不做官,也要守在父母身边。 这样的人自然是不合群的,幸而文彦博伸出了手,护住了他。两人一路相伴至今,堪称是知己。 老文被罢相后,恰好遇到家中的白事,如今在守孝。 对于官员来说,父母仙去必然要辞官守孝,后续的仕途就得看你的手腕和人脉了。 比如说文彦博,他虽然在家守孝,可却一点都不慌。 为何? 因为他曾经多次催促赵祯立太子,而且贊同赵曙进宫。他早早的就站好了队,未来自然会有收穫。 只有老王是个倒霉的…… 「倒霉的……」 沈安呆了一下,边上的闻小种警惕的在看着周围,没注意。 老王好像就是这两年回家守孝去了吧?而且还一去不复返,英宗登基召唤他回来,他只是拒绝。 那时的王安石大抵是觉得赵曙不够果敢,不足以让自己一展所学,所以就在家教书养望。后来赵仲鍼一上台,果然就把他拎了上来,一路飞升成为柄国重臣。 不会是现在吧? 沈安的心情有些复杂。 从朋友的角度来讲,他必须要倾尽全力;可从政治的角度来看,王安石和他渐渐有些对手的意思。 自古政争的根源大抵是利益纠纷,大家的思路不对。 沈安的思路也出来了,是从容革新派。而王安石却是妥妥的激进派,两者之间有些不可调和的矛盾。 一路到了王家,老王在上衙,吴氏听闻他来了还犯嘀咕,但好歹是自己儿子的好友,就叫进来,亲自见了。 沈安低头行礼,吴氏见他拎着个箱子,心中一动,就问道:「安北……听闻你乃邙山一脉,精通医术?」 沈安当初撒谎说自己的老师乃是邙山隐士,于是不少人说是邙山一脉。 可邙山都是鬼啊! 沈安硬着头皮说道:「某……那个……只是略懂些,先前听闻府上老夫人病了,想着元泽不在,某就来看看。」 这是为了兄弟两肋插刀的架势,吴氏一下就感动了。 多好的年轻人啊!可惜早早的就成了亲,若非如此…… 长辈看晚辈,只要不讨厌,多半是越看越欢喜,吴氏就是这样。 「家中的老夫人却是脚划伤了……有些肿胀,郎中也给了药。」 是外伤? 沈安心中一松,可等听到郎中给药时就问道:「敢问可消毒了吗?」 「消毒?什么意思?」 吴氏懵了,边上的僕妇更是一头雾水。 「哎!」 沈安嘆息一声,说道:「邙山一脉对外伤的第一要务就是消毒。」 吴氏一听就慌了,说道:「赶紧……安北且随我来。」 沈安是晚辈,老王的母亲也大把年纪了,没啥避讳的,于是沈安被一路引到了老太太的卧室里。 一进去沈安就嗅到了一股子浓烈的药味。 床上躺着个老妇人,脸颊有些红晕,边上的僕妇正在扶着她餵水。 吴氏过去低声说了些话,老妇人看过来,眼中多了些笑意:「是……是三郎认识的?」 三郎说的就是王安石。 吴氏一脸无奈的道:「是元泽。」 老妇人哦了一声,看了沈安一眼,说道:「年轻人长得好看。」 沈安干笑着,心想我可不英俊,老太太这是老眼昏花了吧。 吴氏给老妇人盖上被子,然后露出了脚。 这是一只肿胀的脚,受伤的部位是在脚底,伤口处呈青紫色,被药膏覆盖了,看不清。 马丹! 沈安有些怒了! 「为何不切开?」 已经发炎了,竟然不把脓水弄干净,这是要出人命的节奏啊! 吴氏不懂,沈安嘆道:「此事再晚就麻烦了。」 「安北这话什么意思?」 吴氏毕竟是深宅妇人,所以有些谨慎。 沈安也不好直接动手,就说道:「还请夫人请示王公。」 下人去传话,晚些竟然是王安石回来了。 这位可是个孝子,为了照顾老娘,和朝中争执过多次关于自己的任职方向。 王安石急匆匆的进来,见老母无恙,就和沈安出去说话。 他眼中多了些血丝,可见这一路都是在担心中度过的。 「家母如何?」 「伤口没处理好,那个郎中……还不如从军中寻一个郎中来。」 沈安说的比较直接,王安石一拍脑门,啪的一声,引得吴氏从里面出来,一脸担忧的模样。 王安石嘆道:「外伤外伤,军中最擅长啊!」 吴氏一听就急了,「官人,赶紧去请了来啊!」 老妇人那脚肿胀的一看就不对路,王安石也急,却没法:「为夫不识军中……」 他突然看向了沈安,眼中有请求之色。 「安北,你那边如何?」 「小事!」 沈安自己都没去,他叫闻小种去万胜军一趟,再回来时就多了个郎中。 第1152页 这郎中满脸络腮鬍,身上的衣裳也不整洁,看着很邋遢。 吴氏见了心慌,就悄悄的和王安石说道:「官人,这……不像是郎中吧?」 王安石心中也有些不安,不过沈安和那人交流了几句之后,就过来说道:「很厉害!」 王安石盯着沈安,见他并未迟疑,就咬牙道:「好。」 「动手吧。」 郎中拿了块圆润的竹片在老妇人的脚底刮着,没几下就看到了伤口。 伤口肿胀,顶端全是白色的脓液。 「畜生!」 郎中忍不住骂道:「这是胡乱下手诊治,该杀。」 沈安尴尬的道:「军中人就是这样粗豪。」 可王安石夫妻已经没工夫管这个了,只要能救了他的母亲,别说是粗豪,粗鲁都没问题。 郎中从箱子里摸出了一把小刀,在一瓶不知名的液体里浸泡了一下,就准备下手。 「且慢。」 沈安拿出了一瓶酒精,说道:「用酒精吧。」 郎中眼前一亮,说道:「军中早就说有什么精能消毒,处置伤口之前要先涂抹一道,只是没分给咱们……」 嗯? 沈安的眼中多了些怒火。 马丹! 军中的酒精呢? 这事儿他先压下了,等郎中割开了伤口,清理了创面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军中的金疮药最是灵验,这个他不怀疑。 稍后处理完了伤口,一直忍痛的老妇人咦了一声,欢喜的道:「三郎……」 「娘。」 王安石赶紧近前,俯身等候吩咐。 老妇人说道:「这伤口开始割开好疼,后来就觉着像是放气了一般,舒服了。」 王安石笑道:「这是军中的郎中,处置外伤最是灵验,您安心养病就是了。」 他又陪着母亲说了一会儿话,然后让妻子留下,他和沈安去了前面。 「没有酒精?」 沈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郎中点头道:「是没有,先前说有,可就是一小瓶,处置两三次就没了。」 王安石听出了些不对劲,就问道:「怎么回事?」 沈安冷冷的道:「当初某和枢密院建言,说酒精对外伤有莫大的好处,验证过了之后就低价供给了军中使用,数量不少啊!」 王安石明白了,他问道:「先前你浸泡刀子的是什么?」 郎中说道:「是小人自己配的药。」 「消毒不能胡乱用药。」 沈安说道:「杂学里就有教授这些,伤口处最容易感染各种莫名其妙的东西,酒精能杀毒,最是管用。」 王安石明白了,刚才要是沈安不拿出酒精的话,郎中的刀子上说不定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毒。 卧槽! 他旁的可以不争,可那是自己的母亲啊! 「等!」 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沈安心知肚明,随后告辞回家。 …… 第二天一早,沈安又带着那个郎中来到了王家。 「一夜之间就恢复了许多,可见是对了。」 告假在家的王安石见伤口好转许多,欢喜的不行。 郎中指着伤口说道:「若是当初伤到之后就马上处置好,早就好了。」 王安石唯有苦笑,若是自己的母亲因此出了差池,他真的会抱憾终身。 …… 第三天,伤口已经结痂了,脚也消肿了。 郎中给了些药膏,说道:「从明日起小人就不来了,这里有些药膏,每日给老夫人换一次就是。」 王安石夫妇感激不尽,就拿了钱来感谢。 郎中摆手道:「待诏给了许多……小人不敢再贪心。」 吴氏觉得这是谦虚,就说道:「哪有嫌多的。」 郎中难为情的道:「待诏给了小人两百贯……」 「那么多?」 边上的僕妇都被吓了一跳。 只是处置个伤口罢了,竟然给两百贯。 众人看向沈安,那眼神分明就是在看财神。 王安石拱手道:「安北,多谢了。」 沈安笑道:「某和元泽情同兄弟,这是应该的。」 吴氏仔细看着他,贊道:「安北看着真是好看,以后若是不弃,我给你张罗几个女人。」 我的妈呀…… 沈安苦着脸不敢接话。 王安石说道:「安北在外面和为夫一般。」 老王对爱情堪称是忠贞,吴氏闻言就喜滋滋的道:「果然是汴梁最出色的俊彦呢。那些人吹嘘什么这个出色,那个英俊,可和安北比起来,都是平庸之辈,不值一提……」 吴氏一旦觉得你是自己人,那夸赞真的是滔滔不绝,而且还是个帮亲不帮理的典型人物。 第645章 王安石发飙 赵祯的身体依旧是那个模样,不见好转,可也不见恶化。 卧床的时间一长,他也忍不住了。 「都是不管用的庸医!」 在无数次的失望之后,赵祯也怒了。 官家发怒,宫中唯一能槓的就是皇后,于是有人就去请了曹皇后来。 「这是怎么了?」 地上有摔碎的茶杯,那些御医站在边上低眉顺眼的,从未有过的老实。 赵祯气咻咻的道:「我的病情治了许久也未曾好转,可见他们是庸医。罢了,不是庸医,但治不了我的这个病。」 第1153页 若被认定为庸医,这几个御医就要倒大霉了。 曹皇后看了那几个一脸劫后余生模样的御医一眼,说道:「那么就换人吧。」 那几个御医的脸色又变了,看着如丧考妣。 赵祯想了想,说道:「听宰辅们说孙兆和单骧诊脉不错……如今他们在何处为官?去问问。」 陈忠珩一熘烟就跑去问话,许久才回来。 「官家,孙兆在郓州,单骧在邠州。」 曹皇后毫不犹豫的道:「那还等什么?快马把他们带回来!」 赵祯喘息着说道:「好,让皇城司去。」 到了这个时候,他只信任皇城司的人。 曹皇后点头道:「好。」 帝王在暮年总是喜欢猜忌,雄才大略如汉武,也不能免俗。 随后赵祯就令人去找宰辅传话。 「官家令弹劾医官宋安道等人。」 韩琦欣慰的道:「官家总算是发火了,好事。」 曾公亮也有些唏嘘:「宋安道他们诊治了那么久,可什么都没治好,官家算是仁慈了。」 韩琦说道:「让人准备吧,随后就弹劾他们。」 「韩相,王安石弹劾人……」 这边还没开始弹劾,王安石的奏疏就来了。 「什么意思?」 韩琦只是看了一眼,就满头雾水的道:「王安石说酒精本是军中利器,可却被人截留。那些将士缺了酒精,多有伤亡……」 曾公亮一怔,说道:「酒精就是用于伤口杀毒的。当初去西南时,军中就带有这个酒精,有人还偷了出来喝,被仗责,老夫刚好看到,这才知道酒精是做什么的。」 韩琦把奏疏放在边上,说道:「官家在养病,暂缓。」 最近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被政事堂截留了,然后私下和皇后通气完事。 曾公亮说道:「此事该是枢密院……还有三司也该有份。」 「那时候包拯还没担任三司使,这笔花销已经成了惯例,不关他的事。」 老包的性子惹不得,最好别拉进来。 曾公亮点头道:「如此也好,等官家的病情好转,再让枢密院清查。」 他们觉得这样最好,可事情却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 到了午后,没有得到关于此事通报的枢密院就迎来了王安石。 「相公,知制诰王安石求见。」 张昇抬头哦了一声,说道:「介甫来了,请进来。」 稍后王安石进来,行礼:「见过张相。」 张昇习惯了他板着脸,笑道:「介甫这是来寻老夫有事?话说本科的省试你和君实一起做了范镇的副手,听闻还有诗词唱和,是何诗词,让老夫听听。」 本科省试的主考官是范镇,官名叫做知贡举,而他的两个副手就是王安石和司马光。 这二位在天下文人的眼中大抵就是一时瑜亮,作为大宋的双子星闪耀京城,连做官都是并肩做同僚,有点儿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意思。 张昇是宰辅,而且年纪也大,按理王安石该把自己的诗词说出来。可他却板着脸道:「张相,军中採买了酒精治疗伤患,可却有人从中截留……下官上了奏疏弹劾,可政事堂并未理会,如此,下官恳请张相出手惩治。」 韩琦老儿,你们蝇营狗苟的想把此事给掩盖下去了,某不服! 王安石此时还未经过在家守丧的那一段沉淀,做事直截了当,压根没什么委婉的想法。 张昇眨巴了一下眼睛,说道:「你弹劾了?」 「是。」 「韩相他们没理会?」 「……」 王安石板着脸道:「是。」 他的态度刻板,张昇也板着脸道:「此事等韩相他们做主。」 老夫不管了,你自己按照规矩办事。 王安石看了他一眼,很是平静的告退。 张昇等他走后,就发牢骚说道:「你说这个王介甫,老夫都七十一了,他一点都不知道缓和,这样的人为官,他定然是处处皆敌。」 老张一语成谶,前世的王安石可不就是处处皆敌吗。 他觉得王安石该消停了,可第二天就传来消息,老王利用自己职务的便利,把事情捅到了官家那里去。 若是张昇肯骂人,此刻他定然要张嘴狂骂几句『卧槽』。 「他去找了官家?」 「官家不是还病着吗?」 「相公,官家今日临朝了。」 赵祯今天召开了小朝会,当真是鼓舞人心。 可就在小朝会上,王安石突然就弹劾韩琦,说他压下了弹劾的奏疏,这是在为军中贪腐张目。 「……京城各处禁军都在操练,三司拨了无数钱粮,可得了什么?」 韩琦的脸色铁青,若是可能,他想找个兵器和王安石拼了。 王安石却压根没看他,板着脸说道:「臣这几日去询问了一番,禁军此次操练很是辛苦,时有受创者,可酒精竟然被剋扣了,拿什么杀毒?」 赵祯很是平静的在听着,并微微鼓励的看了他一眼。 王安石得了鼓励,就继续说道:「臣以为此事当顺着查,从剋扣酒精查下去,定然会抓出一群老鼠。」 「咳咳咳……」 曾公亮突然拉着嗓子咳嗽了起来,就像是大清早谁在亮嗓一样。 第1154页 赵祯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在躺了许久之后,他迫切需要一次出彩的亮相。 而王安石的弹劾就给他提供了武器。 果然是贴心的王安石啊! 「韩卿……」 赵祯发话了,韩琦出班,有些懵逼。 您这是要干什么呢? 赵祯淡淡的道:「此事不可小觑,那个……王卿。」 王安石出班候命。 韩琦的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他觉得官家怕是会出么蛾子。 赵祯并没有辜负他的『厚望』,说道:「此事既然是王卿发现的,那就由王卿去查。」 稍后散了小朝会,出去之后,韩琦不忿的道:「介甫这是对老夫不满吗?」 王安石板着脸道:「下官这是就事论事,并无冒犯韩相之意。」 这话硬邦邦的,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韩琦却是个火爆性子,当即就发飙道:「有事不和老夫说,非要捅到官家那去,这是想捅老夫一刀吗?」 王安石一听这话不对劲,却不肯退让,就说道:「韩相这话却有些让下官不明白。下官那日递了奏疏,为何没有回覆?」 韩琦骂道:「那时官家还在卧床,什么狗屁弹劾,那是弹劾的时候吗?」 王安石盯着他,「官家的病情缠绵,宰辅在此期间岂能荒废国事?」 老韩脸红了。 官家把国事交给你们,可你们却只报喜不报忧,要是官家继续病下去,这个大宋还过不过日子了? 韩琦被他顶撞的没了退路,若是服软,他首相的威严就会荡然无存。 所以…… 韩琦拂袖道:「此事老夫不管了!」 你王安石单枪匹马的去闯吧,撞个头破血流的别回来求援。 王安石特硬气的道:「下官上奏疏,也只是为了通禀。」 老夫是那等做事没数的人吗? 王安石昂首而去,韩琦冷笑道:「老夫看他怎么丢脸!」 军中自成系统,你王安石一介文官,老夫看你怎么嘚瑟。 「包公在不在?」 他们刚好走到政事堂的外面,就见一人在问门子。 门子摇头,「包相先前来过,刚走。」 沈安? 韩琦马上就恼火了。 沈安和王雱交好,老王铁定会找他帮忙,到时候会拉出折克行来,王安石又多了帮手。 「那某去找李殿帅吧!」 沈安回身看到了韩琦等人,就拱手问好。 韩琦板着脸道:「你找李璋作甚?」 沈安一脸正气的道:「查剋扣酒精的案子。」 果然啊!这沈安和王安石就是穿一条裤衩的! 韩琦冷冷的道:「这个案子官家有交代,与你无关。」 沈安愕然道:「韩相,那酒精是沈家作坊出来的,如今酒精被剋扣,沈家浑身长嘴都说不清,哪能置身事外?」 韩琦无话可说。 这事儿沈家也被牵连了,沈安当然要管,王安石也能正大光明的把他拉进来。 得! 这事儿由不得他了。 沈安随后就去找到了李璋。 「殿帅,此事得给个说法吧?」 李璋已经得了消息,「只管查,此事殿前司会伸手。」 沈安得了这个好消息就去找王安石,可老王竟然在枢密院。 「张相被王安石给气得下不来台,差点一口气接不上来就去了。」 沈安傻眼了,心想老王竟然那么猛? 王安石是孝子,为了自家母亲差点因为没有酒精消毒的事儿发飙了,谁都拦不住。 张昇七十出头的年龄,竟然被他给气坏了,可见王安石的火气有多大。 随后两人在三司碰头。 包拯同样是怒气冲天:「这是贪腐!要严查!」 王安石说道:「此事是要严查,从进货那里查起。安北怎么看?」 沈安说道:「军中自成一体,若是消息走漏了,难免会惹麻烦,某的意思是……」 他并指如刀挥斩下去。 包拯贊道:「安北长大了!」 沈安一脸黑线,「包公,某都成亲了!」 包拯不屑的道:「老夫成亲多年了。」 王安石想了想,欣赏的道:「兵贵神速,安北果然有名将之姿。」 沈安笑道:「名将不敢说,不敢说。」 包拯瞅了他一眼,知道这小子心中正在嘚瑟,就说道:「那就动手!」 …… 第646章 钢铁直男王安石 大宋禁军虽然都叫做禁军,但内部还是分了三六九等。 骑兵作为稀缺资源,在军中就是长子般的存在。其次就是步卒,步卒也分档次,万胜军原先就不怎么打眼。 王安石到了万胜军,折克行就迎了出来。 「见过王公。」 王安石点点头,问道:「黄义何在?」 黄义就是都指挥使。 「军主在列阵等候。」 这是想显摆一番。 王安石一听就明白了,于是就跟着折克行进去。 进了营地不久,前方就出现了一个方阵,看着整整齐齐的,格外的震撼人心。 「操练的不错。」 京中禁军以前是看门狗,现在依旧是,只是这只看门狗的体魄看似强健了不少。 「见过王公。」 第1155页 黄义迎了过来,笑的很是谄媚。 王安石见了就不满的冷哼一声。 受沈安的影响,他觉得武将就该是不卑不亢,可黄义却谄媚了些,看了就觉得面目可憎。 可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有些吓人。知制诰,这是官家身边的近臣,只要他在赵祯的身边不经意的说几句坏话,他黄义回头就得跪了。 「谁掌管物资?」 王安石站在阵列前,感受了一下,觉得热血好像有些涌动。 这种感觉很奇妙,对于王安石来说很是新奇。他想起了自己当年科举中试的那一刻,以及被授官的那一刻…… 许多人生中的闪光点都会有这种热血涌动,兴奋异常的感觉。 可现在的却有些不同,王安石说不清有什么差异,就多看了看。 「吕迪,吕迪过来!」 黄义咋咋呼呼的叫来了一个都虞侯。 「见过王公。」 王安石点点头,板着脸道:「酒精是你在管?」 「酒精?」 军中的物质数量庞大,管理是个大问题,吕迪想了想,就笑道:「是,是下官在管。」 「可有帐簿?」 「……」 吕迪的目光闪烁,王安石见了就冷笑道:「说!」 吕迪的额头有些湿润,他微微抬头,眼中有哀求之色,低声道:「王公,下官的表弟和欧阳公认识……」 黄义显然知道这层关系,所以退后了几步,不准备掺和。 折克行木然看着,心中为吕迪默哀一瞬。 这是王安石啊! 京城号称执拗的王安石,你竟然和他去拉扯关系,这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住口!」 王安石断喝一声,说道:「说,那些酒精哪去了?」 吕迪没想到老王会不给面子,就再次说道:「下官和欧阳公见面还能打个招呼,王公,您……」 欧阳修见人就打招呼,这个性子大伙儿都知道。 从庆历年间因为朋党论倒霉开始,欧阳修就变成了一个圆润的人,爱提携后辈,不得罪人…… 这种官场老好人很受欢迎,但王安石却不尿他。 「来人!」 王安石一摆手,随行的人就近前来候命。 「拿了他问话!」 随行的上来两个大汉,夹着吕迪就在边上用刑。 这位是文官? 这下连折克行都有些侧目了。 王雱还在汴梁时,提及自己的父亲都是用那种很头痛的表情,大抵就是……哎!我爹怎么样怎么样,若非他是我爹,我早就不忍了云云。 这是少年人的牢骚,可也说明了老王的古板。 可今天这位古板的老王竟然要旁观用刑,这个牛笔大发了呀! 「下官和欧阳公交好……」 「欧阳公……救命……」 吕迪开始惨叫,旋即就胡乱呼叫救命。 折克行冷冷的站在那里,黄义低声道:「欧阳修是宰辅,王安石这个是不是过于强硬了些?」 折克行摇头道:「此事非我等能管。」 他这是暗示,也是好心的提醒。 文官的事儿不要掺和。 「查帐!」 吕迪在那边『坚贞不屈』,王安石沉着脸,带着人去查帐。 这个世上传递最快的不是什么光,而是八卦。 王安石还在查帐的时候,消息就传到了政事堂。 「吕迪?」 欧阳修有些懵,来人低声道:「欧阳公,他的表弟是陈志。」 「哦……陈志?陈志的文章不错,而且彬彬有礼。」 「是啊!可吕迪如今被王安石拷打,他自己要避嫌,就托下官来……」 来人抬头,说道:「您德高望重,想来就是一句话的事……」 欧阳修嘆息一声,说道:「贪腐了?」 「就是拿了几瓶酒精兑水喝了。」 「那事不大。」 几瓶酒精算个屁,老王怎么就拷打起来了呢? 作为提掖后进的典范,欧阳修叫了人去万胜军传话。 王安石正在查帐,面色严峻。 来人被带进了房间,他只是站着说了一句:「欧阳相公让某来,有些话想和王公说说。」 室内的人起身,默然出去。 这事儿算是上升到了另一个高度,不是他们能掺和的。 官场就是修炼场,修炼不到家,就活该你倒霉。而修炼到家的标志就是会看眼色,懂的趋利避害。 王安石抬头问道:「欧阳公有什么话?」 来人说道:「欧阳公说只是些小事,何必大动干戈。」 王安石冷冷的道:「回复欧阳公,就说不是小事。」 来人没想到他竟然这般强硬,就不满的道:「欧阳公说了,这是小事。」 王安石再次抬头,不耐烦的道:「老夫说了,这不是小事。」 「好好好!」 来人气呼呼的摔门出去,外面等候的黄义不禁有些心慌。 「这是闹翻了?」 折克行点头,王安石执拗,他算是第一次领教。 黄义头痛的道:「咱们会不会被牵累?遵道,你和沈待诏交好,能否去问问?」 折克行沉声道:「军主想多了,自身行的正,无需惧怕什么。」 黄义嘆道:「你有沈安庇护自然无事,可某却麻烦了呀!」 第1156页 「来人!」 「找到了!」 里面突然传来了欢呼声,接着王安石出来,冷冷的道:「查!就按照刚才的法子,京中各军一一查验!」 …… 欧阳修被王安石给顶了。 欧阳修是谁? 文坛盟主,德高望重,人脉之丰厚,大宋无人能及。 他曾经提携过王安石,所以王安石的举动被人诟病为忘恩负义。 随后王安石查出了吕迪贪腐的证据,更是让欧阳修下不来台。 有人就堵住了王安石,当面说他忘恩负义。 王安石冷着脸道:「公是公,私是私,欧阳公知道此事的原委,无需你等来挑拨。」 这就是王安石,哪怕是想缓和关系,也说的硬邦邦的。 欧阳修本就有些怒气,被这么一说,真的就下不来台了。 包拯找到了沈安,让他出面缓和。 「这不关我的事啊!」 沈安没办法,只得去请了两人喝酒。 老太太的脚恢复了,王安石的心情不错,所以沈安一邀就来了。 而欧阳修则是有火没地方发泄,准备来开喷。 三人在酒楼会和,然后就是沉默。 沈安在中间很尴尬,只得举杯邀饮。 两个老汉不说话,他就频繁举杯。 喝酒有规矩,沈安是晚辈,一次只能邀饮一人。可他不能厚此薄彼啊!于是没多久,他就觉得有些头晕眼花,外加肚子里翻江倒海。 他左看看欧阳修,老欧阳正在板着脸发呆;右看看王安石,老王也在发呆。 「二位……此事是不是误会了?」 欧阳修喜欢提携后进,做老好人做惯了,你要说他徇私,那定然是有的。 别把这些官员看得无比高大,他们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官。人该有的情绪,他们一样不缺。 欧阳修后面知道了吕迪贪腐数额巨大,早就后悔了,可王安石那边硬邦邦的顶着了他的肺管子,他下不来台啊! 于是沈安一说误会,他就冷冷的道:「老夫有什么可误会的?且等几年死了,自然无人问津。」 这话说的很是颓丧,沈安看向王安石,「王公……」 你得表个态吧? 王安石抬头,认真的道:「欧阳公,某送过几次辽使……」 辽使回去,大宋得派官员随行,王安石就去了几次,一路还诗词唱和。 「辽人跋扈,哪怕是诗词唱和,他们的眼神都带着鄙夷。」 「那一次路过农户家去要水喝,边上一个孩子在屋檐下乘凉睡觉,那辽使的随从喝了水,随口就把唾沫吐在了孩子的身上,某忍不住就呵斥了他,他当面没说话,后来和同伴嘀咕……」 王安石的脸上浮现了些怒色,「他说宋人都是猪狗,迟早会成为大辽的奴隶……」 欧阳修抬起头来,愕然道:「竟然这样?」 王安石点头,痛苦的道:「某那一刻只觉着胸中憋闷的慌,恨不能提兵北上,犁庭扫穴……可大宋的军队不成啊!」 他举杯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重重的顿在了桌子上,摇头道:「后来演武,某也去看了,只觉着惨烈,慑人心魄……这才知道沙场不简单,夸夸其谈之辈只会坏事……」 欧阳修的老脸一红,他就是嘴炮无敌的典型人物。 「官家令京中各军参照操练,那一刻某心中欢喜啊!」 王安石看样子也是动感情了,眼睛有些红:「都说文武文武,可军队不能打,文官再出色又有何用?难道能凭藉唇舌去说服对手?」 沈安在边上点头道:「口舌有用,那还要刀枪来做什么?」 王安石说道:「正是这话。某是看到了希望,所以在听闻军中贪腐时就怒了,恨不能把那些贪腐的将领千刀万剐,才能解了心头之恨。」 欧阳修有些不自在的道:「老夫也不是说要庇护那人……」 王安石为人处世算是半个棒槌,所以不理解欧阳修这话的意思。 沈安干咳道:「欧阳公德高望重……」 老王啊!你当时好歹用软话解释一下,欧阳修这边得了台阶,自然就无事了。 这就是不会做人的典型事例。 王安石一怔,旋即板着脸道:「某当时只顾着生气,却是有些不恭敬……」 这个话依旧说的硬邦邦的,让沈安只能苦笑。 老王就是个钢铁直男啊! 王安石随后举杯,连饮三杯。 欧阳修也回了三杯,两人旋即就开始吟诗作词,把沈安抛在了一边。 这怎么就好了呢? 稍后欧阳修喝的烂醉,竟然要带着王安石去青楼玩耍。 「不去……」 王安石坚定的摇头,「某要回家!」 两人在酒楼下面拉拉扯扯的,王安石不小心一推…… 呯! 欧阳修捂着额头,看了柱子一眼,然后缓缓倒了下去…… 第647章 一沙一世界 沈安再次去了王家探望老太太。 「安北来了。」 吴氏带着个僕妇,笑的很是亲切的带他过去。 「你妹妹多大了?」 「……」 「你家娘子管家可得力?」 「……」 「听闻你昨日和官人言辞拒绝了去青楼?」 第1157页 「是。」 吴氏的关切让沈安有些不安,特别是问到果果的情况。 他年少多金,家中人口简单,而且还前途无量,这样的年轻俊彦,竟然被一个御史的女儿搞定了,让不少人为之抓狂。 「那些人都说当初瞎了眼,竟然担心你的性子将来会倒霉,所以就想等等,可这等一等的,包公却出手了,直接让杨御史成了赢家……哎!你不知道,多少人在捶胸顿足啊!都说是放走了一个前程无量的女婿。」 沈安只是笑了笑,这个话题却不好接。 当初他得罪了不少人,而且底蕴不够深厚,所以不少人家都在观望,想看看他以后的发展趋势再下手。 这是稳重的态度,无可厚非。 可沈安升官的速度却有些吓人,在他们目瞪口呆的旁观下,沈安不断立功,不断升爵,堪称是一路逆袭…… 这时候有人想下手了,可包拯却更快一步。 吴氏此刻看他就和子侄一般,所以很是随意的问道:「可后悔了吗?」 这话是问沈安成亲早了,没仔细挑选,是否后悔了。 男人就是这样,现在落魄娶了个普通女人,等以后发迹了,不少人会嫌弃糟糠之妻。 这是人性,道德无法约束。 所以吴氏有些好奇沈安的想法。 而沈安却有些囧。 他正色道:「某从未后悔过。」 「为何?」 吴氏越看沈安越欢喜,觉得他不是自己的女婿真是太遗憾了。 前方就是老太太的卧室,沈安说道:「男女之间起于色,终于情。色会衰,情却永恒。找到了情才是一生,而某已经找到了。」 换句话说就是:不管帅哥还是美女,那只是皮囊。皮囊会坏,会丑陋不堪,唯一存在的就是相互牵手走完一生的情义。 沈安说自己已经找到了那份情义,不后悔。 推开门,老太太坐在椅子上,见他来了就笑道:「辛苦安北了。」 「小事。」 沈安蹲下,亲手脱了老太太的鞋袜,然后检查了伤口,贊道:「口子都癒合了,老夫人这身子骨真是厉害啊!和年轻人一样。」 老太太被他这么一夸,笑的眼睛都眯住了:「安北比三郎还会说话,三郎翻来覆去的就是那几句,娘,今日还好吗?娘,吃饭吧……亏得你能忍他。」 吴氏笑道:「官人好呢。」 老王这等钢铁直男大抵是没有什么情趣的,不过却能让女人安心。 沈安处理了一下她的脚,然后告辞。 他接着去看望了欧阳修。 政事堂里,老欧阳脑门上顶着个包,见沈安来了就说道:「老夫头上这包是怎么来的?」 沈安一脸纯良的道:「是有人从楼上丢东西砸的。」 老欧阳觉得撞柱子有些丢人,所以需要个藉口。 欧阳修满意的点点头,说道:「那几个医官都被降职了。」 这是应有之意。 赵祯的病情好好坏坏这么久,那些医官难辞其咎。 欧阳修摸了一下额头上的包,龇牙咧嘴的道:「官家封扁鹊为神应公。」 每朝每代都会封一些古人,扁鹊作为神医,自然也在其列。 原先扁鹊是神应侯,这一下就直接飞升成了神应公,赵祯大抵是想通过封公来得到神医的庇护。 沈安也希望扁鹊能保佑赵祯再活十年,可这得看天意。 「殿试在即,本是件喜事,可王安石查出了不少军中贪腐,官家正在发脾气,我等都要去,你也跟着来。」 …… 「……拨下了许多钱粮,为的就是操练出精锐来,可却引来了蛇鼠,若非是借着酒精之事查出来,大宋的禁军会成什么样?」 赵祯现在走动如常,看着好了许多,但发怒后,能看到嘴角的白沫。 「将士们的钱粮被剋扣,或是以次充好,可怜那些壮汉了,一心报国,却吃不饱,穿不暖,他们的家人岂不心疼?朕每每念及此,就觉得怒不可遏。」 赵祯愤怒了,宰辅得给个话。 韩琦出班道:「陛下,此等人死不足惜,臣建议全数发配琼州。」 去琼州就是死路一条,这个惩罚够意思。 可韩琦却有些尴尬。当初王安石上奏疏是被他压下去的,两人之间还有些龃龉。如今王安石捅出了大案子,他就坐蜡了。 若是可能,他恨不能把那些贪腐的武将都给剁吧剁吧,然后弄成粉末,每天早上吃一碗。 欧阳修顶着个包出班说道:「官家,这是好事啊!」 「好事?」 赵祯不满的看了他一眼,想起皇城司说欧阳修喝多了想去青楼玩女人,心中就有些不满。 朕都在修身养性,你满头白发,老眼昏花的竟然还能玩女人? 让人嫉妒啊! 至于那个包……王安石干得漂亮,就该让这等老不修的傢伙得个教训。 欧阳修说道:「贪腐现在查出来,军中就少了靡费,将士们也多了劲头,几番操练之后,早晚会成为劲旅。可若是不查,就这么拖延下去,这些劲旅迟早会和以前一样,都荒废了。」 这是反向思维,赵祯一想还真是这样。 「壮士断腕,好处多多啊!」 曾公亮不失时机的说道:「早些查出来是好事,此后军中严格操练,外敌自然会畏惧……辽人就是例子。」 第1158页 赵祯笑道:「是啊!辽人得知大宋严加操练禁军就慌了,还派了船去府州挑衅,却被唐仁和折继祖迎头一击,哎!说起来辽人竟然还没发火,果真是心虚了。」 他见沈安在边上装小透明,就笑道:「你说过耶律重元会谋逆,朕拭目以待。」 沈安正色道:「陛下,国事不能说,而是要做。耶律重元本就不满自己从皇太弟变成了皇太叔,觉着自己被耶律洪基父子给骗了,臣就在雄州做了个圈套,这才逼着他们提早摊牌……这是做,没有这个圈套,臣不敢说他会谋逆。」 这是我做出来的功劳,怎么能说成是我的预言呢? 赵祯点头道:「说不如做,好。你那个酒精对金疮果真有用?」 当初沈安和枢密院建言酒精能消毒,因为武人地位低,加上涉及的金额太小,所以大家都没关注。 沈安说道:「陛下,将士们平时操练会经常受伤,等上阵时在箭雨和刀枪中厮杀,浴血奋战就是家常便饭,许多人在当时只是受创,看似能救活,可后续不少人会莫名其妙的发热,然后……」 他微微垂眸,赵祯嘆道:「这是为何?」 「陛下,人体……」 沈安挽起袖子,露出了手臂,说道:「人有皮肤覆盖,作为对人体的保护,皮肤被割开,外界的许多东西就会钻进去,此时若是不理,那些东西就会越发的壮大,最后会遍及全身。」 那时候就会要人命! 赵祯面色微沉,问道:「酒精就是杀这些东西的吗?」 沈安点头,韩琦问道:「可这些东西……谁看到了?」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是先人的智慧。 这个时代并无显微镜这些东西,所以肉眼看不到那些细菌和病毒,大伙儿也不会相信。 众人都纷纷点头,觉得此言有理。 沈安淡淡的道:「以前谁看到月亮上的东西了?」 韩琦一怔,旋即退了回去。 当初月食时,天下物议汹汹,赵祯眼瞅着就要下罪己诏了,沈安就弄了个望远镜出来,让大家看到了月亮长的什么样。 欧阳修不知道此事,就问道:「什么月亮?」 曾公亮说道:「当初月食时,沈安做了个大的千里眼,当夜咱们就看到了月亮,那上面……」 欧阳修的眼睛一亮,「那上面可有仙女?那舞姿可动人否?」 这个老不修! 曾公亮说道:「上面没仙女,全是坑!」 「全是坑?」 欧阳修觉得曾公亮是准备坑自己,就问沈安:「上面全是坑?」 沈安点头道:「对。」 欧阳修眼中的神彩瞬间就熄灭了,大抵是梦想破灭,估摸着以后关于月亮的诗词没法写了。 以前还能写写传说中的事物,比如说嫦娥什么的,现在咋写? 写什么? 难道写坑? 沈安说道:「千里眼能看到月亮,若是再看细一些,就能看到那些更细微的东西,比如说伤口上的那些细菌。」 「更细微些,难啊!」 韩琦说道:「佛家有云,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可是这个道理吗?」 沈安点头道:「差不多。」 一粒沙子里就有一方世界,这个比喻很有诗意。 赵祯感慨道:「原先举手投足都不在意,可此刻想来,身边处处皆是细微处,沈安,这可是杂学里的吗?」 宰辅们都在看着他,大抵希望不是。 杂学大伙儿没当回事,可随着一件件发明被推出来,一次次的震撼人心之后,谁也无法忽视这个邙山传出来的学问。 这是颠覆医术的观点啊! 难道邙山一脉还会这个? 在大家的注视下,沈安微笑着点点头。 「是。」 第648章 因为还有我 「邙山一脉……」 宰辅散去,赵祯叫来了张八年。 「邙山那边还是没找到?」 他的神色淡然,眼睛微眯,让人看不到任何情绪。 张八年心中凛然,说道:「皇城司在邙山常年有十余人在,哪怕是风雪交加也不停止搜寻……他们抓到了不少盗墓贼,依旧没发现邙山一脉的踪迹。」 上面没有声音,张八年有些不自然的活动了一下手腕。 他的手就像是被风干的一样,只是一动,就有些阴森森的气息散发出来。 赵祯微微眯眼,淡淡的道:「不少人说杂学无用,那是因为他们只看到了科举,科举不考杂学,自然无用。可千里眼、神威弩,金肥丹……包括今日的酒精杀毒,这些东西让人震惊……」 「震惊之余,我在想……沈安弄出来的这些东西都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大宋,从军中到农户……」 张八年微微抬头,眼中有些冷色。 赵祯笑了笑:「那个年轻人很聪明,他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也知道什么不该做,这样的人才能长久。」 「官家,圣人来了。」 曹皇后进来,见他精神不错,就喜道:「官家的身体看来恢复了许多,可喜可贺。」 赵祯点头道:「新开的药方不错。」 「那就该赏他们。」 军中就是要赏罚分明,曹皇后是武将世家出来的,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她坐在边上,赵祯看了她一眼,说道:「刚说到沈安,你对他怎么看?」 第1159页 「沈安?」 曹皇后迷惑了一瞬,然后浓眉微微一挑,爽朗的道:「那个年轻人狡黠,开始是拿曹家人立威,这是知道曹家不敢动弹,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可见他平日里的纯良大多是假的。」 「哈哈哈哈!」 赵祯忍不住笑了起来,有宫女给他拍背,他摆摆手,笑道:「他那时在汴梁孤立无援,就认识一个包拯。找一个人来收拾,也是想告诉汴梁人,沈家的胆子大的没边了,还不知道天高地厚,这叫做什么?」 「肆无忌惮!」 「不,叫做初生牛犊不怕虎。」 赵祯笑了一阵,曹皇后见他心情好,就说道:「殿试在即,官家要不也走动走动?」 「好。」赵祯起身试着快走了几步,满意的道:「感觉不到有病,也该出去走动走动了,也好告诉那些人,朕又回来了。」 官家又回来了! 这个消息放出去,汴梁城中大多欢欣鼓舞。 殿试就是在这个气氛中开始了…… 马英坐在殿内,题目出来时他只觉得脑海里平静如水。 到了此时,成绩并不是第一位。按照沈安的说法,你得把自己的政治观点通过文章表达出来。 马英闭上眼睛,静静的想着…… 殿内的太学考生们几乎都是这个模样,赵祯低声问道:「这是为何?」 这姿势就像是得道高僧,这个沈安不会把太学的学生们教的心如止水吧? 「这是在想题目吧。」 稍后太学的考生们睁开眼睛,纷纷拿起毛笔书写。 他们的神色严肃,仿佛是在写着关于大宋前途的文章。 「太严肃了些。」 宰辅们偷空也来了,想看看今年可有哪些年轻俊彦。 赵祯也是这么觉得的,只是不好问。 一直等到考试结束,陈忠珩谄笑着说去问问,然后恰好抓到了马英。 稍后他回来了,说道:「臣问了他先前为何这般严肃,他说沈安说过,如果说省试是进入官场的敲门砖,那么殿试就要抛弃名利之想,扪心自问,把自己对大宋的看法通过文章写出来,去告诉官家和宰辅,去告诉天下,太学人是怎么看这个大宋,是想为这个大宋做些什么……」 赵祯心中一动,就问道:「他想告诉朕什么?」 陈忠珩说道:「他说道和术当并存,当道不可为时,则用术。什么……把道供起来,用术即可,慢慢的再去改变道。臣不懂这话。」 「朕懂。」 「老夫懂。」 赵祯和宰辅们都懂,所以才有些纠结。 所谓的道就是当今的主流思潮,革新就是和这些主流思潮碰撞。范仲淹就是败了,在这个主流思潮前碰了个头破血流。 而马英的想法就是不去理这些主流思潮,咱们悄悄的干,一点点的干。等到了某个时候,整个大宋焕然一新,那些主流思潮自然再无容身之地。 「他还是在想着新政之事,并通过在太学的教导,教出了这么一批人来。官家,以后这批人就会是新政的支持者。」 赵祯的神色有些复杂,在范仲淹失败之后,他对新政就再也没有了勇气,所以此刻听闻这些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表态。 「他们不怕?」 欧阳修觉得这些年轻人真的是胆大无畏,不禁就有些唏嘘起来。 陈忠珩说道:「他最后说了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说完后他发现现场安静了。 赵祯本在沉思,此刻却微微皱眉,眼中有些情绪,关键是他的双拳紧紧地握着。 「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他们对大宋抱着希望,希望这个大宋能变得更好。他们自信,让朕有些沮丧于自己的颓废……」 赵祯突然笑了:「诸卿,看好这些年轻人,如何?」 韩琦躬身,「敢不从命……」 宰辅们齐齐躬身。 这一刻仿佛是有种神圣的东西在降临,连最不服气别人的韩琦都在感动之中。 这些就是大宋的未来,而现在他们将会经受自己的打磨,想着这一点,大家的心中就有些激动。 殿试的结果出来的很快,当东华门外唱名时,汴梁城陷入了狂欢之中。 沈安就在这个狂欢中进了宫。 赵曙在偏殿接见了他。 一段时间不见,沈安发现赵曙竟然胖了些,可见宫中养人。 「朝中不少人想把自己的子弟送进太学,可却被拦住了。」 自从太学在科举中发力后,那里就成了香饽饽,许多人都想进去。 沈安抬头道:「大王,太学是为大宋培养人才的地方,臣希望那里是净土,权利最好不要进去。」 赵曙看着他,缓缓说道:「我已经拒绝了。」 那些人上了奏疏没人管,后来就找到了和沈安交好的赵曙这里,想迂回救国,可惜还是被拒绝了。 「官家对太学多有夸赞,你要好生看着,莫要让那些学生步入歧途。」 「是。」 沈安知道这是告诫,让自己关注太学的教学情况,莫要出现歪门邪道。 赵曙看着他,微笑道:「仲鍼最近的文章大有长进,甚至还秉烛夜读。」 那么乖? 沈安觉得这不像是赵仲鍼。 那小子的腹黑本性被他给激发出来了,文章诗词对他来说只是个点缀,若非是有人盯着,他非得要把那些书给烧了不可。 第1160页 这样的一个腹黑小子竟然学乖了? 沈安抬头,见赵曙笑的很欣慰的模样,心中就为赵仲鍼点了个贊。 那小子终究还是在宫中把演技给修炼到家了呀! 「去吧,官家那边要见你。」 …… 宫中没有风景,有的只是高墙和殿宇。 等见到赵祯时,这位皇帝正在外面散步。 春风微暖,吹的人心旷神怡。 沈安拾级而上,行礼,赵祯说道:「殿试时听了考生的话,太学你做得很好。」 「臣惶恐。」 沈安低头。 春风吹在他的身后,但却没带来温暖。 「要慢慢的来,我就取你这一点……大宋急不得啊!」 赵祯缓缓踱步,沈安跟在侧后方,保持着微微低头的状态。 「国事纷杂,还有外敌威胁,但凡内部出些事,那些外敌就会趁机要挟或是入侵,所以不能急,要多看看……」 沈安觉得背有些冷。 这是对革新的态度吗? 陈忠珩冲着他使个眼色,示意别闹腾。 那天赵祯听到了太学考生的话后,看似欣慰,但心中却有些忐忑。 帝王年迈多病,就不喜欢折腾,最好缓缓而行。 可那些学生都是年轻人,恨不能朝夕就能改变大宋。 于是赵祯就叫他入宫,算是给个告诫。 沈安觉得心中有些冷,赵祯回身,温和的道:「你还年轻,莫急,我会看着你们,缓缓的走。」 这话里带着期许,很是暖人心。 「臣惶恐。」 沈安低头。 赵祯含笑道:「仲鍼也还年轻,你们都年轻。」 年轻人,朕看好你,不过目前的局势还是要稳稳。 沈安告退,路上遇到了王崇年。 王崇年笑的依旧很傻很天真,看着就想欺负一把的感觉。 相距一段距离时,他低声道:「小郎君说不碍事……」 赵仲鍼竟然知道赵祯的态度? 沈安心中一震,看向王崇年的目光中就多了厉色。 你敢忽悠我……弄死你! 王崇年依旧是笑的让人想欺负他,「某办事,您放心。」 沈安微微点头,心中那丝阴霾散去。 那个小子还在呢!怕个屁! 王崇年转了一圈,去要了一个瓶子,然后施施然的回去。 庆宁宫中,赵仲鍼在看书。 他单手执书,另一只手在桌子上轻轻叩击着。 「小郎君。」 王崇年把瓶子放在桌子上,低声道:「待诏出去了,看着神色自然。」 赵仲鍼放下手,随手摸了一下瓶子,说道:「早上爹爹就说年轻人不能着急,我就知道有事,后续果然。否则官家不会让他进宫,可见殿试上太学学生的表现引发了些问题。」 王崇年退后一步,不加置评。 这是本分。 赵仲鍼拿起书随手一丢,淡淡的道:「太学的学生不和光同尘,显得格外的有锐气,这让不少人感到了不安,官家也在不安,于是暂时压压,压太学几年。」 王崇年听到这里就试探着说道:「小郎君,待诏看着没什么异样。」 沈安的脾气就是不平而鸣,哪怕对方是皇帝,他也能梗着脖子讲道理,可今日这是怎么了? 他觉得这不是个正常的沈安,所以有些担忧。 赵仲鍼起身走了出去,用力的吸一口气,让春天的气息充斥在肺腑里,然后昂首道:「因为还有我。」 第649章 奔跑 春天多了菜蔬,对于曾二梅来说就是多了许多食材。 陈洛鬼鬼祟祟的摸进厨房,低声道:「娘子说媒人都说好了……」 曾二梅正在炒菜,闻言身体一僵,然后说道:「我要炒菜,快出去。」 陈洛嘿嘿的摸了她手一下,说道:「二梅,咱们啥时候能……」 他挑挑眉,一股子猥琐的气息就散发出来。 「出去!」 曾二梅一锅铲就把他抽了出去,自己的脸蛋却布满了晚霞。 晚霞中,沈安和妻子在后院看果果种花。 果果拿着小铲子在奋力挖坑,杨卓雪想去帮忙,却被沈安拉住了。 「官人,果果还小呢!」 杨卓雪觉得这等小女孩就该学学针线,挖坑种树这等事不该她干。 「孩子也得干活。」 沈安说道:「咱们家不差钱,可人生在世,你得知道什么事该怎么做。五谷不分,四体不勤,那样的人活的浑浑噩噩的,无趣。」 杨卓雪嗔道:「全汴梁就果果最辛苦,每日还得闻鸡起舞,随后读书……现在还得学种花。」 她和果果姑嫂情深,在沈安外出的时候都是一起睡,自然结成了联盟。 「许多事不是辛苦,而是乐趣,不然果果整日学绣花做衣裳,或是满后院乱跑,那样可有意思?」 杨卓雪愕然,偏头看着沈安道:「那些官宦人家的孩子不就是这样吗?」 「沈家不一样。」 沈安说道:「咱们家没那么多规矩,不管是你还是果果,都可以自由的活着。」 杨卓雪在沈家算是比较自在的,而且还不时能回娘家,这在汴梁算是头一份。 她只觉得心中的暖意在蕴蕴而发,「官人,您不怕外面的人说吗?」 第1161页 人是群居动物,所以才人言可畏。 她好奇的看着自己的夫君,觉得他一定会有个很好的答案。 沈安微微一笑,说道:「人活在世间首要是自己,其次便是亲人。善待自己,善待亲人,除此之外,我凭什么要去取悦别人?」 这个时代对人的要求很高,各种规矩的目的就是让你变成一个君子。 君子的一举一动自然是要符合这个时代的要求,这是共识。 可沈安的话却像是一记炸雷,让杨卓雪有些不敢相信的同时,深深的被打动了。 我凭什么要去取悦别人?! 人每天活着就像是在表演,在亲人的面前表演是亲情,心甘情愿;出门之后,你还得在街坊的面前表演,;在同僚的面前表演;在…… 一个人从起床开始就在表演,直至夜间再次进入梦乡,这才回归本性。 这个时代的人习惯了表演,去取悦亲人,取悦街坊,取悦朋友,取悦同僚,取悦无数人…… 可他们偏偏忘记了取悦自己。 他们已经习惯了,并觉得理所当然。 所以沈安的话才显得格外的离经叛道,但杨卓雪却有些醍醐灌顶的醒悟。 她只觉得身体一松,轻松感就来了。 「够了够了,再挖就能埋花花了。」 沈安蹲在边上,花花不安的在边上摇尾巴。果果杵着小铲子,皱着小眉头说道:「哥哥,你不是说根越深越牢实吗?」 沈安无语,「这是花,而且树也各有不同,那个啥……以后哥哥慢慢的教你,现在咱们先把花给种了吧。」 多好的哥哥啊! 杨卓雪想了想街坊的那些哥哥,好像都不怎么带弟弟妹妹玩耍,一点都没耐性。 这样的男子,在当世堪称是稀罕物,我竟然嫁给了他? 杨卓雪想起上次回娘家时母亲说的话,说是外面好些人家后悔当初没下手抢沈安,倒是让杨家占了大便宜。 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场景:自己和沈安走在御街上,突然两侧冲出来无数女人,而且都是美人。这些女人疯狂的拉扯着沈安,还大声的咒骂她,想抢走她的夫君…… 很可怕啊! 她的脑海里出现了另一个画面:沈安冷冷的拔刀,一刀噼去,地上就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鸿沟。 巨大的鸿沟对面是那些女人,另一面是她和沈安。那些女人被气浪掀倒在地,依旧伸手哭喊着,想引来沈安的注意。 沈安潇洒的回刀入鞘,然后转身道:「随为夫来。」 她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只觉得心中的幸福都要堆满了。 …… 沈家的幸福泡泡遮天蔽日,宫中的也不差。 赵祯今晚特地和皇后一起用饭,席间还喝了些酒。 夜色很美,但也很冷。 赵祯把一袭大氅给妻子披上,在她回头惊愕时笑道:「我们夫妻多年,往日倒是冷落了你,今日便补偿一二吧。」 夜风微冷,但暖意却通过大氅传递了过来。 曹皇后的浓眉微微一皱,说道:「官家,您也得穿。」 赵祯伸开手臂,微笑道:「我如今身体好了,感觉浑身都在发热。若是可以,我现在只想换一身宽衣长袖的衣裳,在这宫中缓缓而行,吹着风,飘飘乎欲仙。」 曹皇后笑道:「您的身体好了,大宋也就好了。这几日外面都在欢呼呢,说是您重新理事,连辽人都安分了些,可见这大宋还离不开您。」 赵祯的面色微红,他回身说道:「今日才收到消息,耶律重元有些异常的举动,可耶律洪基却视若无睹,可见是要对付他的这位皇太叔。辽人要自顾不暇了,咱们就看热闹,哈哈哈哈!」 曹皇后福身恭贺。 「我登基多少年了……」 赵祯皱眉抬头想了想,然后失笑道:「多到都不记得了,这些年来我算是兢兢业业吧?」 曹皇后点头道:「再没有比您更兢兢业业的皇帝了。」 赵祯微微偏头过去,在大家看不到的耳后,有些细微的红晕。 「从那个女人开始,我就一直在等,后来等到了自己亲政,就一步步的走,时刻记得善待这个天下,善待天下人……这些年……还不错。」 他的微笑着,脚下轻松。 看着他消失在寝宫之中,今夜依旧没有得到邀请的曹皇后没好气的道:「就是女人多。」 孤枕难眠对于曹皇后来说早已成了习惯,在赵祯和那些女人同床共枕时,她只能在自己的地方躲着,用冰冷来抵御寂寞和难堪。 但这个帝王终究还是给了自己尊重,那么就这样吧。 「官家喝了点酒。」 有人来禀告了这个消息,曹皇后不满的道:「医官呢?」 「医官都回去了。」 「为何?」 曹皇后摇头道:「官家太倔了些,明日告诉陈忠珩,晚间福宁殿必须要有医官守着。」 「是。」 「圣人,您赶紧睡吧。」 「好。」 曹皇后躺在床上,自嘲的道:「圣人圣人,也不知道是谁先这么叫的,古怪……」 宫女笑道:「听着威严呢。」 曹皇后没有说话,渐渐入睡。 她少女时代很少有梦,基本上都是一觉睡到醒来。可在进宫之后,紧张,拘束,对未来的不确定,这些压力让她夜不能寐,渐渐的入睡艰难。 第1162页 从刚开始奢望能有一份尊重,到那个张贵妃独占恩宠,她从愤怒到漠然,其间也经历了不少挣扎。 渐渐的,她不再憧憬尊重,更不憧憬温情和……男女之情。 你是皇帝,我是皇后,仅此而已。 黑暗中,她闭上了眼睛,平静入眠。 在梦中,她回到了娘家,带着弟弟整日玩耍,舞刀弄枪,好不快活…… 没有人要求她需要保持什么仪态,也没人敢冷漠对她。 她的身体渐渐放松,嘴角多了些微笑。 唯有在梦中,她才能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园。 「圣人……」 皇宫的夜很安静,巡夜的人走路都会小心,生怕惊醒了贵人的美梦,所以这声尖叫才显得格外的悽厉。 曹皇后猛地睁开眼睛,狭长的凤目中多了冷色,那双浓眉挑起,喝道:「开门!」 等房门打开时,她已经穿戴完毕。来禀告的那人还未开口,曹皇后就沖了出去。 曹皇后一出去就开始了奔跑,身后那些值夜的内侍和宫女都跟在后面,脚步声惊醒了附近入睡的人。 他们或是冲出来,或是打开窗户…… 皇后在奔跑…… 所有人都懵了。 「官家……」 有人惊呼着。 在宫中能让皇后狂奔的只有一件事,官家! 曹皇后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她在奔跑着。脚下的鞋子渐渐成为拖累,她踢了两下,赤脚继续奔跑。 脚底接触冰冷的地面,她却没有丝毫感觉。 你要挺住! 身后的人在追赶,却越追越远。 福宁殿就在前方,此刻这里已经是灯火通明,外面全是内侍和宫女。 「圣人!」 「圣人来了!」 一阵欢喜的声音中,曹皇后冲进了西阁。 西阁里,赵祯被人扶着靠在床头上,见她进来,就强笑了一下,然后指指自己的胸口。 「官家!」 灯光下,能看到赵祯原先红润的脸色变得铁青,近乎于青紫。 赵祯颤颤巍巍的指着心口,脸颊颤动着,嘴巴张开,「啊……啊……」 曹皇后喝道:「医官呢?」 陈忠珩在边上说道:「圣人,还没来。」 曹皇后走过去,一巴掌扇倒了他,喝道:「去人,全数带来,要快,跑死了也得来!」 第650章 一个国家的悲痛 御医是被架着进了福宁殿,当他们到时,曹皇后已经控制住了福宁殿及周围。 「马上诊治!」 曹皇后坐在床的另一边,赵祯的嘴张开,发出一串无意义的声音,目光中带着惶然在看着她。 「安心,官家,安心。」 御医们见赵祯的面色青紫就慌了,赶紧诊脉,然后有人喊道:「生火!」 生火熬药! 另一人却等不得了,喊道:「针灸!马上!」 银针被取出来,艾绒被点燃…… 曹皇后亲自把赵祯的衣裳脱开,过程中两人各自有一只手在握着。 御医咬牙看了赵祯一眼,然后下针。 赵祯的嘴角流出了一抹白沫,有御医绝望的喊道:「艾绒!快,点燃了!」 赵祯在看着曹皇后,眼中的惶然渐渐变得平静下来。 曹皇后感觉他的手指头在动,就低头道;「官家,您要说什么?」 赵祯的眼神平静,带着些微笑,用食指在她的手心上缓缓写着…… 「针弯了,谁有?谁有?」 「快,官家的脉乱了!乱了!」 那根食指在曹皇后的手心里缓缓移动着。 曹皇后凝神看着,感受着。 「章……章……」 她认出了一个章字,可后面那个字却有些复杂,赵祯的手指渐渐无力…… 「官家!」 曹皇后抬头看去,说道:「臣妾……臣妾认不清。」 「药好了!」 外面忙乱了起来,接着有人端着碗冲进来。 赵祯的手无力垂落,他看着曹皇后,微笑着无声的重复说着一个字…… 曹皇后定定的看着他的嘴,喃喃的道:「娘……娘……」 章,后面那个复杂的字就是懿。 他的生母李氏的封号便是章懿皇后。 一个御医扶起赵祯,另一人扒开他的嘴,然后开始灌药…… 赵祯已经不能吞咽了,药汁从他的嘴角流淌下来。他偏头看着曹皇后,眼中有期冀…… 曹皇后的眼睛睁着,泪水缓缓滑落。 她吸吸鼻子,点头道:「太后娘娘那里,臣妾会让人去禀告!」 儿子要去了,他想和母亲在九泉之下相会,于是要遣人去通禀。 赵祯的眼中多了欢喜之色,竟然灌进去了些药。 「官家喝药了!」 狂喜的声音中,赵祯缓缓移开目光,看着虚空。 他从小就没有母亲的宠爱,他一直以为这是正常的,直至有人告诉他,那个女人不是你的生母,你的生母一直在默默的看着你,却不敢和你相认。 刘娥那个恶毒的女人啊!她活生生隔开了我的母亲。 他想感受母亲的温暖,却只能看着那浸泡在水银里的女人泪如雨下。 此后他再想看到母亲,就只能从那幅画里。 他的眼睛动了一下。 第1163页 一个微笑的女人缓缓从虚空中走来。 她在微笑。 很熟悉的微笑。 那是母亲吗? 母亲来接我了。 赵祯的脸上浮起了笑容,就像是个孩子般的纯真。 他缓缓抬起手,那几个御医神色哀伤,急忙起身避开。 有人在哽咽。 陈忠珩缓缓跪在地上,脑袋一下下的颤动着。他的嘴唇紧抿,泪水划过脸庞。 曹皇后缓缓站起来,她的脑海里全是空白。 那只手缓缓落下,赵祯嘆息了一声。 「娘……」 这是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声音。 不是大宋。 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仁君名号。 也不是那些他一直牵挂着的百姓。 只是一声娘。 曹皇后低头,泪水从眼中滴落。 「官家!」 那些御医跪下了,泪如雨下。 「官家!」 那些内侍和宫女跪下,哽咽声不断。 曹皇后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丈夫缓缓闭上了眼睛。 你去了…… 曹皇后擦去泪水,吩咐道:「看好医官!」 陈忠珩爬了起来,「是。」 有人带着御医们去了偏殿,他们的命运将会在几天之内决定。 陈忠珩哽咽道:「圣人,该请宰辅们进宫了。」 曹皇后木然看了一眼外面,说道:「深夜开宫门,那是授人以柄。让人悄然出去,别说缘由,只让宰辅们黎明入宫。」 「是。」 「还有,去厨房弄粥来,就说官家饿了。」 「是。」 「封住我住的地方,那些内侍宫女谁敢擅自离开,死活不论。」 「是。」 曹皇后就站在那里,有人说道:「圣人,可要告知皇子吗?」 这个时候很敏感,是不是让皇子出来主持大局。 曹皇后摇头,「他的地位稳固,此刻最好不动。少犯错。」 她缓缓坐在了床上,看着带着微笑的丈夫,喃喃的道:「你这便去了,我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吃东西太多让你厌弃,可我却不高兴……」 她就这么呆呆的坐着。 天色渐渐明亮,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圣人,宰辅们来了。」 曹皇后缓缓转动脑袋,脖颈那里发出了咯吱的声音。 「让他们进来。」 宰辅们进来,当看到赵祯时,韩琦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泪水滑落,然后跪倒在地上。 「官家……」 曹皇后遣人出宫报信,虽然没说具体的事,可他们却都猜到了。 猜到是一回事,见到是一回事。 「官家!」 包拯嚎哭着,他知道自己的君王去了……可却捨不得。 「请了皇子来。」 韩琦抹去泪水,现在他必须要主持大局,没有时间悲伤。 赵曙随后来了。 此时赵祯已经被包敛起来,看着神态祥和。 赵曙的嘴唇动了一下,然后跪下,「爹爹。」 这个男人给了他终身难忘的难堪,但最后还是选择了他。 韩琦忍泪道;「请大王随后继位。」 欧阳修吸吸鼻子,喊道:「给大王更衣!」 赵曙麻木的站着,任由那些人给自己换上了御服。 韩琦说道:「马上召三衙都虞侯以上,宗室刺史以上进宫。」 「召百官入宫!」 「让王珪草拟遗诏!」 一道道的命令有条不紊,气氛渐渐安稳下来。 韩琦走到赵曙的身侧,低头道:「大王,此刻可要通禀天下吗?」 赵曙微微点头。 韩琦看看左右,最后指着麻木的陈忠珩说道:「你去,把消息传出去。」 陈忠珩伺候了赵祯多年,那么最后一程自然也该是他。 陈忠珩木然点头,然后转身出了大殿。 一路上他遇到了百官和宗室,他就减慢了速度。 他缓缓看着这熟悉的宫中,却觉得多了陌生。 「陛下万岁!」 一个宏大的声音传来,陈忠珩知道这是新皇登基。 由于赵祯驾崩的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所以赵曙必须要尽快登基,减少意外。 可是我的帝王呢? 他缓缓走过那些地方,身后的内侍和侍卫们都在垂泪。 被声音惊动的人们走出来,看到陈忠珩的打扮和模样,有人就哭了出来。 「官家!」 「官家啊!」 那些内侍宫女跪在地上,嚎哭声渐渐传开。 陈忠珩缓缓出去,到了政事堂那边时,那些官吏们都站在外面,见他过来,都缓缓跪下。 「官家去了。」 陈忠珩出了宣德门,外面就是御街。 繁华的御街上人流如织,在看到陈忠珩后,这些繁华都停滞住了。 「铛!铛!铛!」 宫中传来了钟声。 陈忠珩看着这些人,他仰起头,任由热泪滚落下来,奋力的喊道:「陛下去了!」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长长的御街仿佛被人施展了定身法,所有人都在发呆。 「官家……」 一个老人颤颤巍巍的跪了下去,老泪纵横的喊道:「官家去了!」 瞬间,御街上再无站立之人。 第1164页 「官家去了!」 百姓们嚎哭着,声音汇聚在一起,渐渐的传了出去。 嚎哭声从近到远,远处得了消息的百姓也在嚎哭。 整个汴梁都在悲伤。 「官家去了,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百姓失去了仁慈的帝王,他们伤心欲绝。 一条小狗站在跪倒的人群中间,眼前的景象让它有些好奇,于是就顺着跑了上去。 那些泪水滴落,暮春的泥土贪婪的在吸收着这些苦涩的水分。 小狗一路往前跑。 往日它这么跑的话,那些人会叫骂,会踢打。 可今日什么都没有。 所有人都在恸哭。 小狗突然止步,歪着脑袋看着左边一个男子。 男子双手撑在地上,微微抬着头。泪水挂满了他的脸。他的嘴张开的很大,能看到里面的黄板牙…… 鼻涕顺着流淌下来,他没有丝毫察觉,只是用力的呼吸,然后用力的嚎哭…… 「官家……」 几个读书人在嚎哭着,再无半点温文尔雅。 早些年有考生远赴京城赶考,在殿试中落榜,只能归家。可这归途漫漫,寒门学子竟然要一路乞讨归去,有人甚至为此自尽。官家知道后,心痛的说以后的殿试再也不黜落考生了。 这就是后世殿试不黜落考生的来由。 无数人在嚎哭。 这座当世第一的城市在嚎哭。 无数悲伤在汇集。 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帝王。 那位帝王仁慈,哪怕是觉得皇宫侷促,可在想扩建之前依旧会和『邻居』们商议。邻居们拒绝拆迁,他只是笑呵呵的停止扩建,继续住在侷促的皇宫之中。 他听闻百姓受苦会落泪,感同身受。 下面一旦禀告地方百姓受苦,要求减免赋税,他总是会答应,从不迟疑。 他总是这般仁慈,对待自己却异常苛刻。 小狗跑到了陈忠珩的身前,微微摇动着尾巴。 陈忠珩低头,想起了自己的帝王。 宫中的内侍和宫女犯错后,若是被官家知道了,他总是笑呵呵的说不碍事,不必处罚。 宫中人希望他能长命百岁,直至永久…… 可是他去了啊! 他泪流满面的再次抬头,就看到了沈安。 泪流满面的沈安…… 两人静静的相对站立。 「官家……去了?」 「是。」 这是沈安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次悲痛,他的脸颊在颤动着,继而浑身在颤抖…… …… 视线模糊了。 第651章 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昨夜无月。」 陈忠珩说了这句话,就转身回去。 昨夜天空晦暗。 前方来了一个小吏,近前后说道:「待诏,张相有话。」 沈安问道:「手书何在?」 他单手握住刀柄,目光锁定小吏。 小吏被吓住了,哆嗦着摸出了手书。 这等时候,除非是赵仲鍼当面说的话,否则沈安一概不信。 「张相说宗室哭灵的气氛有些不对,让你在外面留神。」 沈安咬牙切齿的道:「李璋呢?」 小吏说道:「殿帅一大早就被召进了宫中。」 「愚蠢!」 沈安怒道:「拿纸笔来!」 有人送来纸笔,闻小种弯腰,沈安就在他的背上垫着书写。 写好后,他吹干了墨,递给了小吏:「马上交给官家。」 小吏抬头,惶然道:「待诏,这是……」 他嗅到了令人不安的气息。 「速去!」 小吏一熘烟跑进了宫中,刚草草完成登基的赵曙拿到了沈安的手书。 虽然才登基,可赵曙却显得很冷静,他吩咐道:「找仲鍼来。」 稍后赵仲鍼来了,赵曙把手书递给他,「可是沈安的笔迹?」 这个时候他同样不信任别人。 赵仲鍼看了一眼,点头道:「是。」 韩琦在边上问道:「敢问官家,沈安是要作甚?」 赵曙看着张昇说道:「张卿让沈安盯着外面,沈安想要指挥万胜军……」 这个要求很过分,在这个紧要时刻,几乎是在犯忌讳。 答应不答应? 张昇的额头上渐渐多了汗水,七十余岁的他颤颤巍巍的出来说道:「官家,不可啊!」 「万胜军里有折克行在,一旦……那便是灾祸。」 一旦折克行和沈安联手,万胜军悍然入宫,天下就要变色了。 韩琦的眉间多了冷肃,问道:「沈安是发现了什么?」 这时有人进来禀告道:「陛下,亲王来贺。」 登基之后,按照顺序,先是亲王来恭贺。 赵曙的眼中多了冷色。 「陛下……」 张昇对沈安并无意见,但在这等时候却不肯冒险。 赵仲鍼说道:「爹爹,孩儿担保,必无事。」 张昇急了,说道:「小郎君这是要徇私吗?可沈安万一……江山社稷如何?」 沈安要是造反了怎么办? 赵仲鍼目光坚定的道:「那我去挡。」 你竟然这般信他? 这时亲王们出现在外面,赵曙扫了他们一眼,淡淡的道:「给他!」 第1165页 「陛下!」 张昇皱眉,可赵曙已经冷脸在看着那边。 「拟旨!」 旨意飞快拟好,在混乱的情况下,还是让陈忠珩去送。 赵曙看着他,温言道:「朕的身边无人。」 赵曙进宫时间不长,身边并没有值得信任的内侍。 这话里带着些含糊的意思,却让陈忠珩心中一震。 这是…… 他躬身:「是,臣粉身碎骨也要办好此事。」 他以为自己会被丢在某个角落里无人问津,可没想到新皇竟然还愿意用自己,心中的惶然变成了激动。 斯人已去,留下的人还得继续活着。 他接过旨意,一路跑了出去。 韩琦上前道:「陛下,臣请先去看看各位郡王。」 他这话含糊,但众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先过滤一道,若是发现有不妥的地方,他会先处置了,确保新皇登基顺利。 这是担当! 赵曙点头,问道:「李璋何在?」 「陛下,殿帅在前面巡查。」 皇宫中,前面有许多亲从官和亲事官,这些人一旦发难,谁也没法抵御。 赵曙点头道:「包卿也去。」 包拯出来,「是。」 众臣心中一凛,知道这位帝王已经开始进入角色了。 韩琦主动是好事,但他却又用了包拯,这便是制衡。 包拯老迈,而且朋友不多,这便是最忠心的臣子,赵曙不信他信谁? 这等想法只是一瞬就出来,可见赵曙的聪慧。 韩琦心中微微苦涩,然后和包拯出去。 郡王们的神色哀伤,不过韩琦饱经世故,只是一眼就看到大多是假的。 「诸位大王随某来。」 他率先去了偏殿,回身道:「请北海郡王先来。」 这是要一个个的过关。 包拯一言不发的进去。 赵允弼的眼中多了些异彩,缓步入内。 殿内昏暗,韩琦和包拯在里面一些,看着有些模糊。 赵允弼抬头看了一眼,然后默然。 韩琦说道:「官家去了。」 赵允弼知道,所以这是废话。 包拯说道:「皇子登基,大王该恭贺。」 赵允弼的眼中多了些异色,问道:「皇子是谁?」 包拯冷冷的道:「就是皇子!」 宫中就一个皇子,赵允弼这是明知故问。 韩琦有些恼火,单手按住腰带,真想抽人。 赵允弼抬头,眼中有些诡异的笑意:「团练使岂能做天子?何不另立有才干之人。」 韩琦问道:「何人?」 赵允弼不答,只是看着他。 气氛有些紧张。 包拯厉喝道:「有先帝遗诏在!」 他鬚发贲张,赵允弼退后一步,然后微笑道:「此乃宗室家事,何用宰辅说话?」 赵允弼转身出去,韩琦喝道:「大王意欲何为?」 赵允弼脚步越发的快了,韩琦和包拯追了出去。 「十三郎何在?」 赵允弼冲进了殿内,赵曙和群臣看着他,有些愕然。 「陛下在此,大王乃臣子,何不恭贺!」 韩琦的眼中多了杀机,包拯一把抓住赵允弼的袖子,喝道「还不速速退去!」 赵允弼冷冷的看着赵曙,说道:「你何德何能?」 赵曙的面色微冷,赵仲鍼在边上说道:「您何德何能?」 他用您这个尊称,代表着并未失去理智,但反问一句您何德何能,却直接梗住了赵允弼。 你赵允弼有什么资格来担任帝王? 赵允弼冷冷的道:「官家昨夜为何匆匆离去?这里面有人在……」 这是暗指有人害死了赵祯。 「赵允弼!」 就在殿内的人为之变色时,外面一声厉喝,接着赵允让就沖了进来。 赵曙的眼中多了些别的情绪,然后迅速掩饰住。 赵允弼刚回身,迎面就是一个拳头。 呯! 世界安静了。 噗! 赵允弼倒在地上,众人愕然看着出拳的赵允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人竟然敢动手? 还是当着新皇的面,这个事儿咋办? 众人看向了宰辅。 韩琦捧着越发大了的肚子,一脸正色的道:「北海郡王中了暑气。」 众人的脸颊都在抽搐着。 这是睁眼说瞎话啊! 赵允弼分明就是被赵允让一拳撂倒了,你竟然指鹿为马。 赵曙淡淡的道:「北海郡王思念先帝过甚,送回去调养。」 这是禁足了! 赵允让干咳一声,然后飞快的瞥了赵曙和赵仲鍼一眼,那欣慰和思念瞬间迸发,然后说道:「老夫……老夫回家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有人喊道:「还没恭贺……呜呜呜!」 边上的同僚捂着他的嘴巴,目露凶光的低声道:「看清那是谁。」 那是新皇的亲爹,你让亲爹去恭贺儿子,要行礼不? 不行礼是藐视帝王,行礼就是有违伦常。 所以赵允让说回家是最好的选择。 再哔哔官家会弄死你! 赵允让走出了大殿,周围的人微微低头表示恭谨。 这是新皇的生父,以后的身份有些尴尬,但却极为富贵。 第1166页 「沈安那边如何了?」 宫中初定,可赵曙却觉得暗中有些不对头。 「让李璋来。」 李璋回来了,「陛下,外间无碍。」 新皇登基,宫中必须要保持稳定。 赵曙点头,「辛苦殿帅了。」 「不敢!」 作为先帝的表兄弟,李璋知道自己的地位会被慢慢削弱,直至当今官家找到了替代者。 「沈安要了万胜军,为何?」 这话是韩琦问的。 李璋心中一紧,说道:「军中怕是有人要作乱。陛下,臣请出宫。」 他准备去镇压那些乱臣贼子,赵曙微笑道:「殿帅辛苦许久,此事朕便让沈安去做了。」 李璋和他并不是血亲,关键时刻他不敢行险。 李璋黯然告退。 赵仲鍼缓步走在宫中,身后的乔二微微弯腰,笑的就像是个刚下蛋的母鸡那般得意。 他觉得自己捞到宝了,许久的等待终于开花结果。 新皇上位,赵仲鍼很快就会变成皇子,以后会成为太子,而他就是太子身边得用的人。 以后啊!以后某就能扬眉吐气了。 王崇年近前,低声道:「小郎君,怕是有些不对呢。」 赵仲鍼点头,「北海郡王突然发难,若无倚仗就是癫狂。可他一直隐忍至今,岂会癫狂?外间必然有人响应。」 王崇年皱眉道:「沈待诏在宫外,就怕万胜军不听话呀!」 赵仲鍼的眉间多了忧虑,看着宫外的天空,说道:「乔二去打听打听。」 乔二愕然,然后应了。 这等时候打听宫外事可是犯忌讳的,若是被人说成是奸细,谁会救他? 赵仲鍼多半是不会的,只会说他是私下行事。 他眼中含泪,一步一回头的往前走。 为何小郎君会对某这般无情呢? 他看到了笑的很傻很天真的王崇年,于是就找到了缘由。 就是这个王崇年! 赵仲鍼见他行动缓慢,就催促道:「快些去,若是打探不到消息,你就别回来了。」 乔二一听腿就软了,王崇年笑眯眯的道:「还不快去?」 他们二人在身份上并未分出高低来,所以现在就是表现的机会。 赵仲鍼负手而去,乔二和外人勾结传消息,这些在此刻都是小事,他在关注的却不是这个。 安北兄,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第652章 异动,紧张 沈安出现在了万胜军中。 「有旨意!」 沈安看着黄义,目光中带着探寻,「列阵吧。」 黄义目光坚定的道:「待诏恕罪,某要先看旨意。」 沈安眼中多了些满意,就出示了旨意。 看了旨意之后,黄义说道:「某愿听待诏号令。来人,列阵。」 号角长鸣,折克行单手按着刀柄,低声道:「安北兄请看!」 营地里传来了催促声,瞬间就多了杂乱的脚步声。 无数将士从各处蜂拥而出,他们穿戴整齐,全副披挂。 阵列迅速成型,沈安满意的道:「不管如何,那么快就能集结列阵,算是操练有成了。」 黄义堆笑道:「多谢待诏夸赞,此事却是遵道在管,某只是占了便宜。」 沈安和折克行就是亲兄弟般的交情,这时候把功劳丢在折克行的头上沈安必定欢喜。 至于功劳……折克行的未来在西北,而不在京城,所以这个功劳最终还是会回来,被他黄义受用。 此人的算盘打的响亮,沈安微微摇头,走到阵列前说道:「陛下去了。」 他低下头,众人低头。 稍后沈安抬头,说道:「新皇登基,城中有些异动,城外也有些异动。」 气氛马上就紧张了起来。 沈安的目光在军士的身上转动,身后的折克行按刀在盯着那些将领。 「官家令某看住京城,某第一个就想到了万胜军,你等可能镇压京城!?」 他的目光锐利,声音肃然。 这是一份沉甸甸的荣耀,此后会成为万胜军的光辉履历。 「能!」 六千余人的大喝,声音震耳欲聋。 沈安满意的道:「官家给了你们争取荣耀的机会,谁想放弃?」 没有人说话,沈安说道:「那么……今日的皇城将会由你等看守。」 「出发!」 军队来了! 汴梁城中到处都是香案,那些百姓点燃香烛,点燃纸钱,虔诚的为驾崩的皇帝祈祷着。 无数火焰让这个春天多了些燥热。火头上,纸钱的灰烬被热气流沖了起来,伴随着遮天蔽日的烟雾飞上天空。 今日的汴梁再无阳光。 万胜军的到来让这些悲伤停顿了一瞬。 皇城外,那些百姓轮流在祭拜,军队的到来依旧不能阻拦。 黄义有些焦躁的道:「待诏,可要驱赶?」 沈安摇头:「万胜军不是对付百姓的。」 黄义心中一凛,就指挥麾下站在两边。 「派人去查探京城各部,若有异动,马上来报!」 沈安已经进入了角色,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杀人的事。 「哥哥!」 沈安恍惚了一下,抬头四处张望。 「哥哥!」 第1167页 他随着声音看去,就在左边看到了妹妹,还有妻子。 这个时候出来是找死吗? 沈安有些怒了,正准备过去,却看到了黄春和严宝玉。 他们的后面是乡兵。 乡兵们都穿着便衣,但腰间却有些鼓鼓囊囊的。 「看好这里。」 沈安摇着头过去,杨卓雪松手,果果就跑了过来。 「慢些慢些!」 周围的人很多,闻小种沖了过去,和过来的黄春一起护住了果果。 边上突然伸出一只手抓向了果果,闻小种随即挡在果果的身前。 那只手抓住了他的腰带,手的主人脸上的狂喜刚变成愕然,闻小种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啪! 只是一巴掌,男子的半边脸就没法看了。 闻小种的眼中全是红色,他单手抓住男子的咽喉,然后猛地发力。 「慢!」 黄春刚想叫他留活口,可却晚了些。 男子的咽喉被捏碎,呼吸断绝,就和上岸的鱼儿般的在挣扎着。 这人救不活了! 沈安走过去,不着痕迹的挡在了妹妹的身侧,顺带把妻子也拉过来,笑道:「你们这是……包袱呢?」 要跑路怎么会没包袱? 杨卓雪看着没有慌乱,反而是有些兴奋:「官人,黄春来说怕城中有事,准备护着妾身和果果去城外,只是妾身和果果担心您这边,就说来看看。」 干得好! 沈安冲着挡在外面的黄春微微颔首,黄春兴奋的脸上都在发光。 沈安被找去有事,这是沈家最虚弱的时候,黄春没有得到通知,却带着邙山军悄然进城准备应变,这个反应很快,让沈安很是欢喜。 这个春哥,可以託付大事啊! 「哥哥,官家去了吗?」 果果还不知道什么是去了,但是见众人神色哀伤,就有些感同身受的难过着。 「是。」 果果见过赵祯,但却没多少印象,大抵就是一个陌生的老爷爷。 「闻小种杀气太重了。」 黄春低声说道。 闻小种那边已经来了巡检司的人,有乡兵过去交涉,巡检司的人大抵是认出了死者,就说什么要带走闻小种。 沈安走了过去,低声道:「此人谋逆,你们要为他张目吗?」 巡检司的人见到是沈安,马上就慌了。 「小人不敢。」 「拖走!」 这等渣滓死了也是白死,沈安拍拍闻小种的肩膀,「你这是在为民除害,杀得好!」 汴梁的泼皮不少,但是这等敢抢人的泼皮却罕见。 那几个巡检司的人嘀咕着,大抵也知道那泼皮平日狠辣,就拖走了尸骸。 闻小种看着前方的果果,嗯了一声,目光渐渐柔和。 那是他心中的柔软之地,谁敢去触碰,那就是找死。 几个斥候疾步而来,眉间看着有些紧张。 「待诏,神勇军里面有骚动!」 折克行低声道:「神勇军是步卒……有二十个指挥,兵力和万胜军差不多。」 「带一半人走!」 沈安带了一半人走了,有人飞快的把消息传了进去。 赵曙在守灵。 宰辅们也在,在这个时候他们必须要齐心稳住,只要过了今天,事情就好办了。 韩琦站累了,就靠在墙上和曾公亮说话:「……宗室中,北海郡王最为阴沉,老夫本就在等他跳出来,亲从官都准备好了,可没想到那位竟然冲进来就是一拳,反倒是让老夫恍然大悟。什么口舌之争都没用,还不如一拳。」 赵允让的悍然一拳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习惯了用舌头解决问题的宰辅们觉得捅破了些什么。 曾公亮低声道:「看到那人被打倒时,你觉着如何?」 韩琦坦然的道:「舒坦。」 曾公亮揉揉发酸的老腰,偷看了赵曙一眼,说道:「用拳头来说话真的舒坦,怪不得沈安愿意去打断别人的腿来抵消功劳,老夫也有些……」 两人相对一视,都觉得那种感觉真的舒爽。 「陛下……」 陈忠珩很勤快,今天他走的路大抵能让一个正常人瘫软,他可依旧脚步矫健,「陛下,外面传来消息,神勇军有骚动……」 赵曙本是在发呆,闻言目光一冷,问道:「沈安呢?」 「沈安带了三千人去。」 「三千人……」赵曙看向了李璋:「神勇军如何?」 李璋的眉间多了愁色:「神勇军二十个指挥,差不多七千人。」 赵曙面色一变,「那他怎么只带三千人去?」 李璋看了镇定的赵仲鍼一眼,说道:「因为他怕这是声东击西,所以必须要留下一半人看守皇城。」 「很周全,可那边却有六千余人!」 韩琦的面色铁青,说道:「调兵吧陛下,臣担心沈安一旦镇压不住神勇军,整个汴梁都会乱起来。」 赵曙的呼吸紧了一下,看向了李璋。 这个时候他把李璋留在宫中有几层意思,一是扣押,二是以备咨询。 「先帝在时,曾在席间赐酒三杯,韩卿。」 他的神色中多了冷意。 韩琦躬身:「臣任凭陛下差遣。」 他早就站队了,而且功劳不小,所以不可能会改弦易辙,赵曙自然信任他。 第1168页 赵曙说道:「沈安也有一杯酒,他如今冒险率军去镇压,即便是败了,也是忠心耿耿……」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沈安堪称是勇。 这样的沈安无法指责。 赵曙看着李璋:「李殿帅。」 李璋躬身:「臣粉身相报。」 赵曙微笑道:「如此就好。」 他眨动了一下发酸的眼睛,说道:「此刻不能动,一动……就乱了。」 韩琦还在思考,曾公亮已经反应过来了,「若是调兵,谁都会知道出了大事,到时候那些贼子若是从中作乱,汴梁就乱了呀!」 「陛下!」 外面进来一人,却是张八年。 「陛下,有人翻墙准备进宫,在城头时被发现,已经被斩杀……」 赵曙的眼皮子跳了一下,「朕这个皇帝倒是做的有趣,才将登基,就来了不少贼人,这些贼人意欲何为?」 竟然有人硬闯皇宫,这事儿可以和赵祯在时的那起谋逆案相提并论了。 这是登基没选对日子吧…… 韩琦右手握拳,重重的捶在左手手心上,恨恨的道:「那些贼子都该千刀万剐,可沈安那边怎么办?」 欧阳修身体最差,此刻已经撑不住了,他气喘吁吁的道:「沈安那边……要不让他回来,好歹守住皇城了再说。至于其它的,看看谁最忠心,捧日军如何?调动捧日军去镇压!」 「捧日军是骑兵!此次……不能动。」 步卒就算是要造反,破坏力也没骑兵那么大,所以还是把骑兵给憋着吧。 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不时长吁短嘆。 赵仲鍼觉得这是活该! 摒弃武人进入中枢的恶果开始出现了,若是在场的人中间有一位宿将,此刻定然能分析的妥妥噹噹的,安排的井井有条的…… 可这里谁是宿将? 韩琦这位名将就别提了,曾公亮是个棒槌,欧阳修更擅长耍嘴皮子…… 枢密使张昇七老八十了,压根不懂。 最后就是李璋这位殿帅,算是全职武人,可依旧然并卵。 李璋是由文官转为武将,作为赵祯的表兄弟被看重,并执掌殿前司,专门看守汴梁安全。 可对于武事他也是大半个门外汉,无法给出正确的判断和建议。 韩琦如热锅上的蚂蚁在转圈,看得人眼晕。 赵曙的心情也在爆炸边缘,见他转来转去就有些闷,「韩卿……」 韩琦止步,「陛下,臣心中不安。」 「臣也是。」 曾公亮也说出了自己的感受,大家面面相觑,才知道彼此都在压力之下有些扛不住了。 赵曙淡淡的道:「如此,捧日军不动,骁骑军出一千。」 韩琦点头:「好。一千骑兵,就算是神勇军破围也能冲散他们。」 他在西北带过军队,知道骑兵对步卒的优势很大。 「速去!」 宫中再次有人狂奔,气氛渐渐紧张起来。 第653章 一人一刀的镇压 神勇军的营地里乱糟糟的,几千人在吵闹,分做了无数个小团体。 都指挥使韩德成站在边上吼道:「谁在造谣?是谁?」 人群中有人喊道:「官家是被人害死的!」 「他们亲眼看到官家被人给害死了,是毒药!」 「官家这般仁慈,竟然被那些狗贼给害死了,为他报仇!」 「为官家报仇!」 群情激昂中,都虞侯秦展亮拔刀喊道:「杀进皇城,为陛下报仇!」 「报仇!」 赵祯的驾崩来的很意外。他卧床已久,渐渐的好了,都能出来主持殿试,还召开了小朝会…… 这是一个健康的皇帝,可他怎么就突然去了? 这不正常! 「官家白日还在朝会,怎么一夜之间就去了?」 「皇城中有逆贼!」 大家本就悲痛于赵祯的离去,此刻被这么一煽动,顿时就燃了。 「杀进城去!」 「冲出去!」 韩德成带着几百人在阻拦,可挡住了这里,别的地方就被突破了。 他喊道:「秦展亮,我曰尼娘!你这是作死呢!」 秦展亮在人群中间喊道:「冲出去!为陛下报仇!」 「报仇!」 气氛被点燃了,韩德成的阻拦一触即溃,那些军士们朝着外面冲去。 「回来!」 韩德成喊道:「这是造反!」 没人听他的,跑在最后的两个军士止住脚步,回身冲着他拱手道:「军主,官家这般好,竟然被人谋害了,某等定然要为他报仇……」 报仇? 报个屁! 韩德成一跺脚,骂道:「那是蛊惑!」 身边的将领绝望的道:「军主,他们若是去了,咱们也跑不了!」 「这是近乎于谋逆!」 「秦展亮有问题,拿了他!」 韩德成一咬牙,说道:「他被裹挟在军中,怎么拿?追,死也要把他们拦住!」 几百人去追几千人,这事儿怎么看就怎么不靠谱。 前方的人已经冲出了营地,爆发出了一声吶喊。 「报仇!」 「止步……」 一声厉喝从外面传来,韩德成马上跑到了边上,侧身探头看去。 营地外,此刻三千余人的万胜军已经列阵完毕,前排全是长枪。 第1169页 森严的阵列前是沈安。 他盯着前方冲出来的那几百人,厉喝道:「某沈安!你等为何出营?」 「冲出去!」 「赶紧冲出去!」 「他就是逆贼!」 有人在蛊惑,于是人群开始涌动。 呛啷! 沈安拔出长刀,喝道:「再敢前行,与谋逆同罪!」 后面的折克行猛地挥手,长枪齐齐放平。 「虎!」 三千余人的低喝带来了强大的威慑力。 那些涌动停住了。 沈安知道这些将士大多都是被蛊惑的,在从众心理的作用下,他们会跟随大流而动。 此刻止住了他们的狂热,就算是成功了第一步。 「先帝昨夜在宫中驾崩,宰辅们凌晨入宫,里面有韩琦、曾公亮、欧阳修、包拯、张昇……还有三衙的都指挥使和都虞侯,他们也在宫中……」 沈安缓步向前,语气渐渐激昂:「此刻无数百姓在嚎哭,皇城之外,无数人在嚎哭,可你等在做什么?」 那些军士面面相觑,有人喊道:「你也是逆贼!」 沈安冷笑着,长刀指着发声处,说道:「先帝在时,对沈某多有夸赞,某吃饱撑的要去谋逆?有这么一位看重某的官家,某发疯了要去谋逆?这是蛊惑!!!」 他猛地一喝,随后说道:「此刻退回去,你等只是被怂恿,若是冥顽不灵……可知道沈某铸的京观吗?」 他再往前,就这么一人逼向人潮。 「当年交趾人精兵伏于山林,骤然而出,某率军拦截,以弱胜强,最后全歼……你等可比交趾精锐还厉害吗?」 不能! 一个侬智高就把大宋打的原形毕露,所以没人敢说自己能胜过交趾精锐。 沈安抬头,厉喝道:「再不退,死!」 人潮猛地就退了回去,中间有人喊道:「咱们人多!咱们比他们人多!杀出去!」 喊话的是都虞侯秦展亮,他挥舞长刀,声嘶力竭的在蛊惑着。 可没人听他的。 那些军士在疯狂的往回跑,正准备出来的韩德成差点被踩死。 沈安就这么一人上前,几千神勇军的将士却像是被数万骑兵追杀,逃得狼狈不堪。 韩德成躲在边上,看着沈安缓缓而来,不禁苦笑道:「他杀敌无数,筑京观无数,某以为不过如此,可今日只是一声断喝,竟然喝退了我神勇军六千将士,这算是什么呀!」 不但是他惊呆了,折克行和万胜军的将士们都不敢相信。 一人竟然逼退了数千人,这事儿是怎么发生的? 「待诏只是说了自己的战绩,竟然就逼退了神勇军!?」 「可待诏的战绩……确实是能吓到人啊!」 「被待诏一人逼退,神勇军完了!」 今日之后,神勇军的士气会一落千丈,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能挽回。 只有沈安知道,神勇军要倒霉了。 将领这个级别会被清洗,然后不少军士会被打散发配到各处,要想恢复元气,得看下一任将领的手段。 韩德成却没有这个烦恼,因为他从开头就在竭力阻拦,只是没想到有人在中间不断蛊惑,人数还不少。 他猛地摇摇头:「怎么就被他逼退了呢?」 「谁在蛊惑?」 沈安已经进营了,身后的万胜军紧紧跟随。 神勇军在慌乱,但有求生欲比较强烈的喊道:「是都虞侯……」 「谁是韩德成?」 「某!待诏,是某!」 韩德成连滚带爬的冲过来,被折克行逼住。 沈安说道:「都虞侯是谁,揪出来!」 此刻气氛就在临界点上,那些将士都担心被清算,所以沈安自然不能去,最好的人选就是韩德成。 韩德成大喜,觉得这是一个将功赎罪的好机会,就带着麾下沖了过去。 「只拿秦展亮和他的心腹,其他人闪开!」 他是都指挥使,平日有积威,此刻那些将士们的热血都消退了,见他冲过来,就赶紧避开,露出了秦展亮和那一百余人。 「闪开!」 见到神勇军的将士怯了,沈安觉得这是个练兵的好机会,就喝住了韩德成,令折克行率军去解决叛逆。 只是一个冲击,这些叛逆就跪地请降。 沈安看着跪在身前的秦展亮,微笑道:「都虞侯,你准备全家去哪里?琼州?还是海外……」 秦展亮绝望的道:「你不是文官!」 没有文官会这般行险,一人逼退数千人,看似潇洒,可内里的风险却极大。 一般的武人都不敢,就别提文官了。 沈安心中一松,微笑道:「某文武双修!」 …… 宫中,曹皇后在后面,身边都是赵祯的女人。 有人在哽咽,有人在发呆,大家都知道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 一个宫女走进来,走到曹皇后的身前时,俯身低声道:「外间有人谋逆,官家令沈安带万胜军去镇压。」 曹皇后木然的眼中多了厉色,说道:「那些乱臣贼子,我要去见官家。」 曹皇后一路去了前面,顺利的见到了赵曙。 「官家,此事和宗室里的人脱不了关系,要果断镇压!」 赵曙冷冷的道:「朕知道了。」 第1170页 「皇城司的人呢?」 曹皇后不满的道:「张八年该去打探消息!」 赵曙皱眉道:「他已经去了。」 曹皇后默然,然后拱手:「老身告退。」 赵曙看着她,微微点头,但并没有什么尊重的情绪。 曹皇后刚走,张八年就疾步沖了进来。 「如何?」 赵曙双拳紧握,此刻紧张的情绪才开始释放。 不管成功与否,都不必紧张了。 张八年的面色微红,「陛下,神勇军都虞侯秦展亮蛊惑人心,全军鼓譟出击,沈安率万胜军拦截,一人一刀,喝退了那些乱军,并擒住了秦展亮和那些叛逆。」 「一人一刀……好!」 赵曙一直在紧张之中,此刻得了好消息,就失态的道:「朕就知道那个年轻人是个忠心的,一人一刀,果然是名将!」 赵祯说沈安是名将胚子,可赵曙这里就直接说他是名将。 这个赞誉可不得了,以后朝中的名将头衔可就有人了。 韩琦有些失落的道:「老夫还担心他带着三千人不够,可竟然一人就逼退了乱军,他是如何做到的?」 曾公亮想起了沈安在西南那一战中的表现,就分析道:「他战功赫赫,定然是用万胜军作为威慑,其后用自己的战功镇压神勇军……韩相,大宋这些年,除去狄青之外,可还有谁如沈安这般战功赫赫的吗?」 韩琦摇头,嘆道:「他一步步的逼迫,手段……高明。」 赵曙心中欢喜,但面色如常的道:「神勇军谋逆……」 「陛下,只是一部人。」 韩琦说道:「那些人都被沈安给揪了出来。」 他目光炯炯的看着赵曙,两人之间的分歧出来了。 赵曙准备拿神勇军来开刀,韩琦却希望缩小影响,只论首恶。 「陛下,关键时刻……」 连包拯都加入了劝说的队伍中来。 赵曙的眸色渐渐深沉,说道:「让沈安来。」 第654章 玩笑般的拷打 神勇军里,一百余人齐齐被绑着,有人在嚎哭,有人在喊冤,也有人垂头丧气。 「为何要谋逆?谁在背后主使?」 沈安一边问话,一边看着外面。 他在牵挂着妻子和妹妹。 秦展亮跪在他的身前,冷笑道:「成王败寇罢了,如今那人登基,你给他治过病,和他的儿子交好,以后自然春风得意。可你春风得意了,别人呢?凭什么就你得意?」 沈安听到这话,不禁愕然。 折克行冷冷的道:「自己的本事有多大,就有多得意。没出息还要较劲的只是蠢货,如今大势已定,你死定了。」 秦展亮笑道:「死便死了,好歹不至于憋屈。」 「还是个硬汉?难得。」 沈安吩咐道:「春哥,服侍这位都虞侯。某看……今日心情难过了些,笑一笑吧。」 「是!」 黄春单手就把秦展亮拖了过去,黄义堆笑道:「待诏,某会拷打,一手鞭子使得出神入化,若是不弃,某来。」 沈安摇头,「没有多少时间了,今日就要定下大局,所以快刀斩乱麻。」 那边的黄春弄了刷子来,然后叫人把秦展亮绑在柱子上,特别是脚腕那里,绑的严严实实的,无法动弹。 黄春抬头笑道:「都虞侯,某来侍候你了。」 毛刷在脚底一刷,秦展亮就忍不住狂笑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黄义觉得这个有些儿戏了,「家中的孩子时常这般玩耍……待诏,要不还是拷打吧。」 你这个挠痒痒有些玩笑啊! 气氛本来很紧张的,那些将士都担心自己被牵连,此刻见黄春在给秦展亮挠痒痒,不少人都笑了起来。 一个谋逆的案子,竟然用挠痒痒来当做刑罚,这事怎么都严肃不起来啊! 黄义见沈安不搭理自己,就退到后面,和折克行站在一起,低声道:「待诏这是什么意思?拷打还是要上鞭子,最好蘸盐水,一鞭子下去人犯会叫的灵魂出窍……比和女人都舒坦。」 黄义是折克行的上官,可折克行来这里只是镀金的,迟早会回西北,所以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同僚。 「军主,挠痒痒并不轻松。」 「是吗?」 黄义笑道:「家中的孩子会笑的很清脆……」 孩子小时候,哪个父母没挠过他的小脚丫?然后听着那清脆的笑声,觉得这就是天籁。 「啊……」 就在这轻松的气氛中,那笑声渐渐变了。 「啊……」 秦展亮的笑声连成片,喘息的功夫都没有,渐渐的变成了惨叫。 他在剧烈的挣扎着,可黄春经验丰富,捆绑的很坚实,大抵后世那些绳艺大师都得甘拜下风。 他的脚趾捲曲着,因为太过用力,竟然抽筋了。 惨叫声回荡在四周,那些轻松的微笑都没了。 这就是挠痒痒? 渐渐的,将士们安静了下来,带着畏惧的看着沈安。 别人拷打都是鞭子抽打,这人却来了个挠痒痒。大伙儿还以为是玩笑,可笑着笑着的,竟然变成了惨笑。 可挠痒痒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有人忍不住脱了鞋袜试了一下,然后龇牙咧嘴的道:「难受。」 第1171页 给自己的脚底来几下自然难受,可秦展亮却是不间断的被挠痒痒。 「某说了……某说了……」 「再来。」 黄春却觉得时间太短了,没啥成就感。 沈安指指对面的房间,然后对黄义说道:「稳住就是功劳,明白吗?」 黄义凛然应命。 神勇军的事目前没时间处置,但后续会有恶果出来。 新皇登基,汴梁周边的禁军不动就是功劳,按照规矩稍后都会有赏赐,算是安抚军心。 而神勇军就别想了,他们只祈求不要被发配,至于赏赐,那是做梦。 所谓的赏赐,实际上就是新皇的买路钱。 ——各位大爷,某登基做皇帝了,你们乖乖的别闹哈,最好效忠一下,这样大家都好。 用赏赐换忠心,这像不像是做买卖? 这就是买卖。 那些重臣和帝王都不懂军队,他们依旧把军队当做是朝秦暮楚的青楼女子,却不知道去探寻原因。 所以这个赏赐给出来就是买卖,接了这些赏赐的军队就是生意人。 这样的军队哪来的战斗力? 唯有万胜军! 他们今日用果敢的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忠心,在京城禁军万马齐喑时,宛如一轮红日沖天而出。 赵曙会为此感到欣慰吧? 沈安希望赵曙能从这里面看出些东西,别再用老手法去统御军队。 折克行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近前看了黄义一眼。 「军主……」 你确定要听秦展亮的招供吗? 黄义楞了一下,然后笑道:「某去看看那些兄弟。」 他找了藉口离去,折克行才低声道:「说是什么小山先生的谋划,每个细节,包括怎么煽动,都是小山先生一手教的。甚至是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都事无巨细的交代了。」 「很细心的人。」 沈安拿了口供,指着边上的那些将士说道:「看好他们。」 「是,某保证不让他们踏出营地半步。」 黄义信誓旦旦的模样并未让沈安有半点欣赏,对于这个都指挥使,沈安觉得他更像是个文官,奉迎的那一套很是熟练,却不知统军作战的本事可有几分。 大宋的军队目前就这尿性,所以后面多路进攻西夏时,大伙儿配合的就像是一坨狗屎,最后自然是一败涂地,直接让神宗对大宋的武力绝望,进而对大宋绝望。 一国之重首在军队,军队站不直,这个国家也站不直……国将不国! 沈安带着人出了营地,刚出营门,就听到马蹄声轰然而来。 「是骑兵!」 营地里的神勇军将士们开始了骚动。 「这是官家派来镇压咱们的,要杀人了!」 「快跑啊!」 里面一阵混乱,沈安骂道:「杀尼玛!老子在此,谁来杀人!」 「万胜军……列阵!」 万胜军在折克行的指挥下在营门外列阵,瞬间肃杀之气瀰漫。 骑兵轰然而至,当看到营外的阵势时,他们勒住战马,随后有人喊道:「谁在前面!」 沈安摇摇头,觉得赵曙终究还是大胆了一把,竟然敢启用骑兵来援。 「某沈安!」 「沈待诏?」 一个将领带着人警惕的上前,等看清是沈安和折克行后,就诧异的道:「逆贼呢?」 「在里面。」 将领在马背上往里面看了一眼,见神勇军的将士们都乖巧的站在角落里,不禁讶然道:「竟然就镇压了?」 沈安在想着小山先生的事儿,就不耐烦的道:「难道还要厮杀一场才好?」 将领尴尬的拱手道:「如此某得罪了。」 骑兵闪开,沈安对摺克行说道:「看好这里,回头官家那边会记得你。」 折克行看了那些骑兵一眼,眼中有些警惕之色,「安北兄小心半路被人截杀,要不小弟送你回去。」 「扯淡!」 沈安笑道:「有春哥在,某安全的很。」 趋吉避凶有春哥,这话可不是浪得虚名。 黄春挑眉道:「郎君放心,不管是谁来,小人誓死护着您。」 「走!」 沈安担心宫中有变故,就急匆匆的带着人走了。 来援的就是骁骑军,那将领满怀立功的心思来到这里,没想到竟然扑了个空,心中不爽,就下马问话。 「怎么镇压的?」 万胜军的人不搭理他,将领有些怒气,就来找折克行。 「这位是……折家子?」 折克行拱手道:「折家折克行。」 将领肃然拱手,然后问道:「敢问折郎君,先前这里……真的谋反了?」 折克行点头,他们来时神勇军都炸营了,说是谋反也不为过。 将领还是不甘心,「六千余人谋反,三千人怎么镇压下去的?」 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调侃之意,大抵觉得折克行是在夸大功劳。 军中夸大功劳是痼疾,从古至今都有。夸大功劳只是小毛病,那些杀良冒功的才是大问题。 折克行在盯着里面,闻言就说道:「安北兄一人上前,逼退了神勇军?」 「一人逼退神勇军?」 将领觉得这个牛笔吹大了,就干笑道:「怎么逼退的?」 折克行淡淡的道:「战绩!」 第1172页 将领愕然,折克行补充道:「从南到北的不败战绩,以及那些京观。」 「战绩?」 将领恍然大悟,「是了,待诏杀敌无数,南北都有战功,那些京观更是提振了大宋武人的士气,这样的人若是逼过来,除非是铁了心要造反,否则谁能不退?」 这便是一人一刀的传奇。 将领回身看着威风凛凛的骑兵,唏嘘道:「看着好看,终究没杀过人,没用啊!」 冷兵器时代,没有杀过人的军队只是花架子,可去哪里杀敌? 将领看着北方,憧憬道:「若是有机会和待诏并肩作战,那会有多快意?」 折克行淡淡的道:「要上阵,先严厉军律,为将者首当其冲,要以身作则。」 将领尴尬的道:「这个……阶级之法在。」 阶级之法就是要一层压一层,把军中的声音给压制住。谁敢反抗上官,打死勿论。 折克行说道:「所谓阶级之法,就是要压住下面的将士,让他们有话不敢说,有冤不敢诉,迟早会被取消。」 「谁说的?」 将领觉得阶级之法才是大伙儿的福利,早已在军中根深蒂固。取消谈何容易? 「安北兄。」 「待诏?」将领笑了笑,觉得这不可能。可看着折克行笃定的模样,却有些不敢确定。 那个人做成了许多大事,阶级之法说不定真会被他给掀翻了。 …… 第655章 天命不在你 宫中渐渐稳定,有人劝赵曙打个盹,他拒绝了。 他很清楚,这一段时间里,许多人会盯着他,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新皇是什么样的人? 是强硬还是和先帝般的软弱? 赵曙在登基的那一刻就有了觉悟:帝王必须要板着脸,什么情绪都不能轻易外露,否则臣下会依此揣摩你的秉性,进而会谋求夺取你的权利。 君臣之间的斗争从来都是不见硝烟,但却惨烈。 先帝庆历革新失败了,从此被臣子压制。 那么朕呢? 赵曙的嘴角微微下撇,看着有些冷酷之意。 「陛下,沈安求见。」 那下撇的嘴角恢复了正常的角度,赵曙点头,眼中多了些满意。 沈安进来,还未行礼,赵曙就微笑道:「如何了?」 「神勇军都虞侯秦展亮是……」 沈安看了一眼周围,赵曙冷冷的道:「都滚出去!」 那些内侍和宫女纷纷退了出去。 沈安微微皱眉,说道:「一个叫做小山先生的人教唆谋逆,秦展亮带着一百余心腹在军中挑唆鼓譟,神勇军炸营,臣侥幸赶到拦截……」 他说的很轻松,可李璋却知道不轻松。 韩琦也知道,谁都知道,这些简单的话语里隐藏的危机。 若是当时神勇军失控,沈安就会被乱刀砍死。 赵曙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说道:「为何行险?」 行险? 沈安一直没注意这个,此刻被提醒,他不禁有些后怕起来。 「臣当时忘了。」 「忘了?」 赵曙不禁失笑,说道:「旁人大抵会吹嘘自己多无畏,多忠心,可你却说忘了……」 宰辅们也笑了起来,包拯说道:「陛下,沈安年轻,说话却直爽。在那等时候,他估摸着也没法去想为什么。等想到了,估摸着也怕了。」 赵曙讶然,「是了,朕却问的有些傻。」 就如同是后世那些傻缺记者追着见义勇为者问话:「请问您在救人之前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 想个屁! 那就是本能反应! 如果想了,多半就会犹豫,或是旁观。 曾公亮笑道:「臣当时在邕州,沈安蛊惑臣上阵杀敌,臣当时记得……他说谁是大丈夫,男人的东西可还在……臣就看到他沖了上去,浴血厮杀,臣就脑子一热,什么都没想,就这么提着长剑上去了。」 老曾当年在邕州追杀敌军,消息传来时满朝文武震惊,都觉得他算是开了文官杀敌的先河。 现在他披露了当时的心路历程,大家以为会有些让人热血沸腾之处,没想到竟然这般平淡。 韩琦好奇的问道:「事后呢?」 「事后?」 曾公亮笑道:「老夫吐了战马一头一脸,还跌落马下,幸而被人救了。事后老夫就在想啊……发现当时确实是挺大胆,若是不上去杀敌,定然会后悔,一辈子都会后悔。」 就那么简单? 不杀敌就会后悔。 曾公亮点点头,表示这就是自己的心路历程。 赵曙贊道:「虽然并无动人心魄之处,但这却真实,让朕都想临阵观战。」 众人都面面相觑,心想你可别去弄什么御驾亲征。 当年真宗被寇准逼着来了个御驾亲征,大宋军队果然士气大振,然后扛住了辽人,最后辽人无计可施,只得索要了钱财离去。 那就是澶渊之盟。 不论澶渊之盟的对与错,单说御驾亲征,这效果确实是槓槓的,可风险却不小。 若是战败,帝王被俘,大宋就可以收拾收拾,洗洗睡了。 不会再有第二个寇老西了,也不会再有第二个无能没主见的真宗了,所以御驾亲征就该成为绝响。 第1173页 包拯看沈安身上没伤,就问道:「城中杂乱,果果他们呢?」 韩琦皱眉道:「这里是宫中。」 现在是公事时间,你扯什么孩子? 包拯振振有词的道:「他为了官家去拼命,家中的妻小谁来照看?还不得提心弔胆的?」 韩琦别过脸去,不想和他较劲。 「还好,如今她们在城外。」 这些事迟早会被人说出来,所以沈安选择了坦然。 「那个小山先生……」 赵曙的眼中多了冷色:「是哪里人?」 沈安说道:「北边那位郡王的人。」 大宋没有什么东南西北方向的封爵,北边的郡王,那就是北海郡王赵允弼。 赵曙的眸子一缩,冷冷的道:「他先前想逼宫,朕还在想他哪来的底气,原来底气就是神勇军啊!」 韩琦后怕不已,「陛下,此事要赶紧,否则那人怕是会跑。」 赵曙笑道:「赵允弼跑不了。你是说那位小山先生?沈安,可觉得辛苦吗?」 他并未使唤张八年,可见对宫中和军中的力量目前依旧不大信任。 沈安是他潜邸时的旧人,对郡王府多有帮助,在此刻自然是他最信赖的人。 沈安说道:「臣也想见见那位小山先生,想看看他为何动这等心思。」 赵曙点头,「去吧。」 …… 今日的汴梁城中灰烟沖天,每家每户都在烧纸,烧香烛。 北海郡王府里没有烧,但外面的灰烟依旧飘飘洒洒的落进来。 春天来了,万物都在生长,庭院里的花树新芽嫩绿。一泓池水里,鱼儿悠然游动。 赵允弼的脸颊青肿,但却神色从容。 他松开手,一把粟米落进了水池里,几条鱼儿疯狂的扑了过来抢夺食物。 「先前悠然自得,看似山中隐士,可一见到食物就矜持全无,可见世间的高洁大多是假。」 赵允弼搓搓手,黏在手上的粟米落下去,又引发了一轮争抢。 他侧身对张文说道:「当时你说应当要果断,最好是让秦展亮斩杀了韩德成,然后裹挟神勇军冲进宫中趁乱杀人……」 张文的马脸上全是从容的微笑,他拍拍手,抬头道:「郡王,历来这等事都要果决。当年的太祖皇帝亦是如此。当年在陈桥时,他若是迟疑两日,这个天下可能还是周。上溯千年,无数人在谋反,不管是为了理想还是贪慾,他们用尽了手段……」 「可成功者有几人?失败的为何会失败?」 张文微笑道:「失败者或是没有这个实力,但最多的是用错了法子,或是不够果决。」 赵允弼的目光中含着内疚之意:「老夫却犹豫了……」 「老夫想试探一番,若是能兵不血刃最好不过,可……赵曙竟然神态自若,宰辅们都站在了他那边……那些郡王多在装傻。」 张文笑道:「既然都登基了,那些臣子不是傻子。另立新君的风险有多大?大到会掉脑袋。当时某说此事不可为,可……某并未怪责于您,这便是……命……」 他俯身伸手在水池里搅动了一下,那些鱼儿竟然不怕,反而是围拢过来,啄食着他的手指头。 「这些鱼儿习惯了没人杀它们,渐渐就忘却了危险,于是以为这样能行,那样不行……可这个世间终究还是要用刀枪来说话,谁的刀枪更锋锐,谁就会赢。」 他弹动了一下手指,那些鱼儿猛地四散而去。 「某看过一本书,叫做什么石头记,里面写了不少有趣的事。」 张文负手站在那里,自然有潇洒之意。 「某最喜欢那几句,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某在郡王府里正是期待那一日。」 赵允弼微微嘆息,唯有苦笑。 「如今某知晓没了那一日了,那石头记里却又有几句……」 他缓缓走向自己的房间。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他的声音清朗,并无半点惶然绝望。 赵允弼失败,作为郡王长辈,赵曙自然不会杀他,不过以后就只能在府里煎熬度日。可张文作为智囊却逃不过那一刀。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张文微微抬头看着密布灰烟的天空,说道:「帝王能至此,当流芳千古。」 整个汴梁都在为了赵祯悲痛,稍后消息传出去,这个天下将会恸哭。 这样的人生怎能让人不羡慕? 赵允弼就羡慕了,可他再无机会。 「可有人却会遗臭万年!」 张文回身,看着带人进来的沈安笑道:「待诏这是来要某的命吗?」 沈安点头道:「今日你等若是得逞,汴梁将会成为血海,他是郡王,靠着会投胎逃过一劫,可你却不行。」 赵允弼盯着沈安,眼中的杀气再也无法掩饰:「你竟然能压住神勇军,为何?」 他们只是得知沈安率三千人压住了神勇军,却不知道具体情况。 「心急如焚了?不,是五内俱焚了?」 沈安看着他,鄙夷的道:「你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知道为何吗?」 赵允弼摇头,沈安说道:「当时最妥当的手段就是蛊惑那些将士们斩杀了韩德成,这样大家都上了贼船,这股子力量谁能挡?就算是挡住了,死伤必然惨重。」 第1174页 赵允弼看着张文,先前的些许不信任全数消散,「铭桓,老夫错了。」 张文洒脱的一笑,「郡王无需自责,某说过了,这便是命。」 天命不在你,所以你自然错漏百出。 …… 第656章 自尽 张文冲着沈安拱手,问道:「待诏从早些时候就和小郎君交好,更是治好了当今官家,若非是如此,此次郡王并非没有机会,比如说官家突然发病……」 沈安冷笑道:「你们在宫中也安置了人手,若是官家发病,自然会鼓譟起来,可对?」 张文贊道:「待诏神目如电,难怪先帝会说你有名将之姿,郡王。」 他看着赵允弼说道:「此事早在数年前便定了胜负,您无需纠结。」 赵允弼点头,苦涩的道:「从赵宗实的病被那该死的唢吶治好时,老夫便败了。」 但他随后就冷笑道:「但你等没有证据,能乃老夫何?赵宗实禁足老夫能多久?」 「一生。」 沈安丢下一句话,指着水池边说道:「可愿一行?」 张文笑着点头,两人并肩而去。 「听闻你很聪慧?」 「没错。」 这是张文的骄傲,虽然没有王雱那种嘚瑟,却也颇为自豪。 沈安赞许的道:「听闻过你的一些事,堪称是智囊般的人物,只是却不懂天时。」 张文微微皱眉表示不解。 「先帝乃是正统,于是你们蛰伏。可当今官家也是正统,你们却觉得有机可乘,最后响应的不过是区区一个都虞侯而已,某敢打赌,你事先联络了不少人,可对?」 张文微笑道:「对,不过某却不会告诉你,若是你以为用刑能让某说出来,那尽可试试。」 沈安看着他,突然笑道:「某为何要知道?」 张文好奇的问道:「官家不想一网打尽吗?」 「你想多了。」 沈安淡淡的道:「你定然是用许诺和小恩小义去拉拢他们,这等人就是墙头草,从不敢行险,新皇登基之后,他们估摸着要喝酒庆祝并未响应谋反,哪用得着一网打尽?」 他拍拍张文的肩膀,转身就走。 赵允弼站在那里,挡在沈安的必经之路上,冷冷的盯着他,「这天下是赵家的,你只是臣子,不管你有多能干,你也只能是臣子。此后见到老夫也要行礼,所以,你得意什么?」 沈安知道他现在的心中大抵有些侥幸,觉得赵曙不敢对自己怎么样,所以要咆哮一下显示存在。 「你不该沖某发火。」 沈安的回答很简单,挥拳! 呯! 赵允弼倒地,边上的僕役捂嘴惊呼着,却不敢呵斥。 沈安笑道:「你以为自己是郡王就能得意?那今日某来告诉你,遇到了拳头,你只是个毫无用处的老头罢了!」 赵允弼趴在地上嘶吼道:「老夫不服!」 权利再无指望,继而是绝望袭来。 张文没有管他,而是走了过来,近前后低声问道:「某知道石头记出自于杨家,有人说是你娘子写出来的,某却不信,敢问待诏,是谁写的?」 沈安愕然,没想到竟然有人去打探这个消息。 张文笑道:「某假公济私,令人去打听的消息,不过并未对尊夫人有恶意。」 沈安相信这话,「那书……是某写的。」 这一刻他默念道:「曹公,对不住了。」 张文傻眼了,然后猛地大笑起来,转身缓缓向水池走去。 「果然,果然,哈哈哈哈!」 他仰头,脚下踉跄,朗声道:「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这是石头记里的歌,此刻被张文吟诵出来,分外的应景。 张文走到了水池边上,然后站上去,举手仰头微笑道:「这个世间啊……」 噗通! 他就这么直挺挺的摔进了水池里。 水池看不清深浅,水花四溅中,那些鱼儿被惊往各处。 水面渐渐平静,只有些水泡不断涌上来。 那些鱼儿好奇的汇集过来,然后潜入下去…… …… 沈安在城中待了三日,随后就告假出城。 「快跑!」 才进庄子,沈安就看到妹妹带着一伙小孩在疯跑,身后是花花在追赶。 一群小孩大呼小叫的很是热闹,边上的大人见了只是笑。 「见过郎君!」 「郎君,他们说您这次是一人就杀光了那些叛逆,保得官家坐稳了江山……」 「那些什么神勇军,说是被您一声大喝就吓得屁滚尿流。」 庄户们见到沈安就像是见到了偶像,热情几乎要融化了他。 「都是传言,不可信。」 本来是正经话,可是经过几次传递之后,就变成了流言,让沈安有些尴尬。 「哥哥!」 果果看到了哥哥,就欢呼着跑来。 沈安没好气的道:「看看满头的汗,擦擦!」 随身带着手绢对于前世的沈安来说很娘炮,可在这里,他却觉得理所当然。 用手绢给妹妹擦了汗水,沈安就冲着庄户们笑了笑,说道:「如今官家登基了,宰辅们辅佐得力,大宋无事。」 第1175页 在传出有人谋逆的消息后,庄户们这几天都没出庄子,担心会被乱军波及。 现在沈安说城中无事,庄户们都喜笑颜开的准备进城採买。 「官人。」 杨卓雪在主宅迎接自己的夫君,看那面颊微红的模样,分明就是有些小崇拜。 「哥哥,什么是叛逆?」 果果一进家就开始提问题,沈安一一回答了,然后就让陈大娘带她去洗澡。 「哥哥,晚些要讲故事!」 果果好几天没听哥哥讲故事了,晚上睡觉都不香。 「好。」 沈安安逸的坐下来,杨卓雪喜滋滋的给他泡茶,然后碎碎念道:「他们说茶不是这么泡的,后来妾身却习惯了,觉得这样的茶才好喝。」 沈安见她面色微红,皮肤细嫩,就取笑道:「这几日可安心?」 「安心。」 杨卓雪把茶杯放下,问道:「官人,那些叛逆可凶狠吗?」 大宋承平多年,哪怕传出有叛逆谋反,可大家依旧没啥感觉。直至多年后,宋徽宗赵佶在位时也是如此。直至金人兵临城下,大家才恍然大悟,哦,原来大宋不行了呀! 「还行。」 沈安回到家中,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有些倦意。 「官人您上阵了吗?」 「上了。」 沈安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眼睛。 「那肯定是杀人了。」 杨卓雪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画面,自家夫君一人一刀逼向那些叛军,然后挥刀…… 沈安说道:「此次之后,大宋就稳住了,以后……会一直走上坡路。」 …… 新皇登基之后的事情很多,许多人以为沈安作为新贵会每日去朝中凑热闹,好歹趁热打铁,让官家看看自己的勤勉。 可他从出城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新皇登基自然气象不同,那些御医就倒霉了。 沈安并未管这些事,准备好生歇息一番。 暮春的庄子里处处都是嫩绿,花草遍地。 「哥哥,我要出去玩!」 果果每天早上做完功课后就要出门,沈安对此喜闻乐见。 「好,不过不许靠近河边啊!」 「好!」 果果一声欢呼就往外跑。 陈大娘说道:「郎君,小娘子这般会不会……怕被人知道了名声不好,说是乡下的。」 这年头的婚嫁名义上不说门第之别,可那只是说说罢了,中上层的婚姻依旧是要看出身,比如说老包,就为了包绶的婚事在琢磨,据闻和文彦博书信往来频繁。 没几天传来消息,张昇出人预料的上疏,恳请致仕。 老张老了啊! 沈安有些唏嘘,所以当那些商人来恭贺自己立功时就有些懒洋洋的。 正厅里,各国商人轮流说了一番好话,最后高丽商人说道:「待诏,有人说那个金肥丹……能否用来种花?」 「能啊!」 香露的根本就是花,可花的产量大抵就那么多,而且沈安的採购从不扩大范围,就在汴梁周边,让人无语。 高丽商人笑道:「某听闻大食人在海外售卖香露的价钱……」 他伸出三根手指头,说道:「太多了,他们赚的钱让人心惊。可我等赚的钱……」 他伸出小拇指,用拇指和无名指掐住小指尾部,唏嘘道:「我等就这么点,待诏,他们拿货太多了。」 「这是无耻的谎言!」 几个大食商人怒不可遏,「待诏,这是谎言,我等在海外历经艰辛,九死一生……」 「九死一生这个词用的不错。」 沈安的赞美打乱了他们的节奏,气氛缓和了些。 「待诏,海外那些地方多是土人,土人能有什么钱?都是穷人。」 「我等出海也就是赚个辛苦钱,若非是生计艰难,我等也想留在岸上安稳度日……」 「海外还有各种凶险,不小心就会连人带货沉入海底……哎!艰难啊!」 几个大食人正说的口沫横飞,沈安突然问道:「土人也包括了那些白色肌肤的人吗?」 呃…… 众人不知道沈安话里的白色肌肤的人是谁,有人甚至诧异道:「白色肌肤的人?」 此刻还不是大航海时代,就算是大航海时代,东方依旧很少见到白皮肤的人种,所以除去几个见多识广的商人,其他人都有些不信。 可那几个大食商人却被梗住了。 「待诏您竟然知道那些人吗?」 一个大食商人诚恳的道:「待诏,他们也穷,穷的怕人,还脏。」 他说的很诚恳,觉得沈安应该会给予自己同情。 可沈安却在微笑。 第657章 你是神灵吗? 「那些人很穷?」 沈安微笑中带着仁慈,就像是木胎神像。 「是啊!」 大食商人们都很忧郁,他们的脸上浮现了同情之色,大抵出家人都没有的慈悲笼罩住了他们,看着悲天悯人,让人心中感动。 「那些人到处打杀,有钱就去打造兵器,然后四处征战,尸横遍野啊!」 「我等把大宋的货物运回国中,剩下的海路我等不敢再走,都是国中那些亡命徒……」 一个大食人热泪盈眶的道:「那些年轻人冒险去贸易,去了十个,最多回来两三人,这条路……它充满了血泪啊!」 第1176页 另一个大食人哽咽道:「小人的侄子就是死在了那条航道上……每当想起他,小人就……」 他仰头忍泪,可身体却在轻微的颤抖着。 哎! 周围的商人本是在幸灾乐祸的看着,见了这一幕也不禁唏嘘,然后看向高丽商人的目光就有些不善。 「做人,要厚道!」 「是啊!海路凶险,除却大食人之外,再无人敢走。」 「罢了,这钱他们挣得艰难,没人能抢。」 「……」 商人觉得意趣索然,高丽商人也尴尬的道:「某是听了你们的随从说的……不是故意偷听,是他喝酒之后自己说的。」 「那是酒话!」 一个大食商人怒道:「那些伙计都是懒汉,不抽打他们就不肯干活,和妇人般的到处去抱怨。」 「是酒话吗?」 问话的是沈安,大食商人正色道:「待诏,那些人在路上被禁止喝酒,到了汴梁之后,他们会偷偷的出去,喝醉了之后藉机发泄不满,都是假话。」 不喝酒是美德,偷偷喝酒没道德。 沈安贊道:「你们堪称是大食好人啊!」 几个大食人笑着说了些迎奉的话,气氛渐渐融洽,有人开始说了此行的目的。 「待诏,我等已经劝说了一些商人去种花……保证价钱低。」 「只要您答应,剩下的事我等就办了,保证妥帖。」 「……」 这些商人看来为了让沈安扩大香露的生产规模都已经要抓狂了,竟然去找了商人准备去种花。 香露大多是干花制成,干花很轻,但体积却不算小,长途运输划不来。所以原材料的收购要么是在汴梁周边,要么就是在水路时周边。 这是交通便利的要求,另一个就是土地和气候,这些若是没找好,后续一堆麻烦事。 可这些麻烦事如今都被他们摆平了,可见用心。 沈安微笑着颔首,众人一见就以为他要同意,不禁暗自欢喜。 「那个……」 沈安看着那几个大食商人,问道:「你们去大秦是走海路吗?」 几个大食商人面面相觑,说道:「是啊!」 沈安微笑道:「看来你等就是航海先驱,殊为难得。」 大食商人堆笑着,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安问答:「走海路……往哪边走?」 大食商人低头不语,一脸的尴尬,仿佛是沈安要逼迫他们交出商业秘密。 「爱德华还好吗?他还是那么信任诺曼人吗?」 沈安想起了那个游戏,唏嘘着游戏竟然也能有用。 「待诏……」 众人没听过什么爱德华,但却见那几个大食商人面色惨白,然后缓缓跪下。 「你……你是神灵吗?」 一个大食商人嘶声道:「没人知道这些,没人知道!只有我们,那些白色肌肤的人只有我们才认识。」 另一个大食人一脸震撼的道:「我等……没有海路,没有!」 「大海就像是狂暴的父亲,我们无法越过那些风浪,所以……所以我们走了陆路,一路转去那边。」 那些商人呆若木鸡的看着这一幕,有人问道:「这是怎么了?爱德华是谁?诺曼是谁?」 「不知道,不过看大食人的模样,分明就是极为隐秘的东西,而且是这边没法知道的东西。」 「那待诏怎么知道的?」 「邙山……」 大家的目光在闪烁,有些意动之色。 「邙山一脉,待诏是从那里出来的。他只是邙山一脉的传人就这般出色,那他的老师呢?会是如何?」 「怕是睿智的能一眼就看穿你我的心思。」 「还有……那些书呢?那些书里会写着怎样的学识?怕是会……震动天地吧。」 「那么……去找找?」 「某知道邙山,很大,一个人的力量不可能寻到邙山一脉,所以,咱们合伙吧?」 「好!」 众人抬头看向沈安,眼中多了些崇拜之色。 「别想用那些来蒙蔽沈某,那只会让你等的脑袋处于危险边缘。」 沈安淡淡的道:「记住了,这是一次警告,若是再有下一次,你们的资格会被取消,兴许在归去的路上会遭遇贼人。」 几个大食人愕然抬头。 这是在威胁吗? 路上遭遇贼人,什么贼人?怕是你沈待诏派出的邙山军吧? 半路截杀之后,把尸骸丢在某个地方,估摸着几百年都不会被人发现。 一个大食人悲愤的道:「待诏,您是官员!」 他走南闯北,却从未见过哪个国家的官员会威胁干掉他们。 这还是那个大家熟悉的大宋吗? 「他们在厮杀,可却也在和平。他们的财富多不胜数,而你们是唯一的获得者,所以你们就是东西方的使者。知道使者必须要拥有什么品质吗?」 沈安认真的说道:「诚实!在杭州,你们的人贿赂了市舶司的官员,让大宋蒙受了巨大的损失。而今天你等依旧谎话连篇,这就是大食商人的品质吗?」 几个大食商人羞愧的垂首道:「我等只是害怕,害怕被欺压。」 「大宋的胸怀无比宽阔,这一点谁都知道,所以这依旧是谎言。」 第1177页 沈安看到了包拯,就最后说道:「某记住了你们的谎言,并将会继续观察,好自为之。」 他疾步走向包拯,然后扶着他往另一边去了。 「您怎么来了?」 包拯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些商人在看着这边,目光震撼,就问道:「你吓唬他们了?」 「不,只是告诫了几个谎话连篇的大食商人,用事实反驳了他们的谎言。」 「你……」 包拯执掌三司之后对商业敏感了许多,他说道:「你这是想打压大食人吗?」 沈安扶着他避开了一个小坑,笑道:「他们成批的来到大宋,然后赚取无数金钱,可某却不信他们的人品,所以此刻只是提个醒,等大宋的商船能通航四海时,大食人的二道贩子生意就可以终结了。」 「然后他们会来喊冤,于是今日的谎话连篇就是驳斥他们的利器……」 包拯皱眉道:「你还年轻,别把自己弄得满肚子的阴谋诡计,那不好。多和果果学学,开朗些,少想些坑人的事。」 「某不坑人啊!」 「还说不坑人,韩琦胖的那么厉害,你当年给的方子是不是有问题?」 「不是啊!和某无关。」 包拯冷哼一声,说道:「不说这个。辽人会很快来祭奠先帝,可西夏人却有些古怪,他们在汴梁的人回去的太快了。」 「太快了,他们急什么?」 沈安微微皱眉道:「他们可不会对先帝的驾崩有半点同情和悲痛,所以他们急什么?」 包拯点头道:「朝中觉着他们怕是有些谋划,你以为如何?」 沈安断定这是赵曙叫包拯来问的话! 在出城之后,沈安就再也没回去过,大有在城外度过夏季的意思。大家知道他在新帝登基的过程中立功不小,所以也乐于见到他的避开。 但西夏人的异常举动却让大宋君臣有些狐疑,却无法决断,最后就想起了沈安这个大宋外事第一人。 召见吧有些丢人,好像满朝重臣都没你沈安厉害,太难为情了。 最后就把和沈家关系最密切的包拯叫来问话。 这个迂回应当是赵曙的手段。 沈安说道:「李谅祚上台后就出征收拢人心,谁想第一战偷袭秦州失败,第二战又败给了那些番人。他必须要有所作为,所以此次先帝驾崩,他会不会觉着大宋的人心不稳,所以想来一雪前耻。」 包拯点头道:「果然还是你分析的透彻。」 沈安心想不是我分析的透彻,而是李谅祚就是这个尿性。 他要是再不削弱一番那些政敌的实力,怕是晚上睡觉都得睁只眼。 战争从来都不单纯,就像是一个脚踩几只船的女子,每每当着大家搔首弄姿,背后却是硝烟和尸骸。 白骨堆积如山,鲜血流淌成河…… 沈安的呼吸急促了些,包拯看了他一眼,皱眉道:「怎么眼睛都红了?」 「昨夜没睡好。」 沈安压下了那些暴戾,随便扯了个藉口。 包拯侧身,严肃的看着他,「年轻人……要胸怀大志,要闻鸡起舞,莫要留恋床笫……」 剩下的话老包没法说了,你沈安自己领会去。 这是让我别把腰子给废了? 沈安觉得自己真的是比窦娥还冤,可包拯已经准备回去了。 「官家那边你好歹去请见请见,不然这臣子做的也太逍遥了些。」 「是。」 沈安随后就准备进城,可果果却不愿意,杨卓雪都有些不舍。 「那你们再住几日。」 沈安丢下妻小,孤零零的进了汴梁城。 …… 第658章 帝后,战和 赵曙登基之后,一系列的动作都有条不紊。首先是尊曹皇后为皇太后,随后就是高滔滔被册封为皇后,但孩子们却没动静。 高滔滔一朝成了皇后,依旧有些懵。 「娘娘那边可安排妥当了?莫要出岔子,否则什么脸面都顾不得了。」 高滔滔的气场也渐渐威严,宫女们都应了。 任守忠堆笑道:「圣人,娘娘那边的衣食都是最好的。」 高滔滔淡淡的道:「要盯着,不许出错。」 「是。」 高滔滔摆摆手,室内的人都出去了。 天气略微凉爽,最是适合睡觉。 「做了皇后倒是威严了,可却不得自由,想睡也不能。」 高滔滔慵懒的半躺在榻上,幽幽的想起了当年之事。 那一年,年幼的她被带进了宫中,见到了那个同样年幼的赵宗实,然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那次的宫中之行,她得到了未来的夫君,也记住了那些威严。 「浅予她们呢?」 她想起了几个女儿,她们天真烂漫,进宫后有些不大自在。 背后的侍女说道:「圣人,三位小娘子在做针线。」 高滔滔嗯了一声,「稍后会册封公主,此后她们的亲事会成为麻烦,大宋……谁都不愿意尚公主,奈何?」 大宋对外戚的戒备比明朝还厉害,一旦娶了公主,你的后半辈子就混吃等死吧。 高滔滔想起了沈安,不禁幽幽的道:「可惜了他,不过想来官家不会同意。」 沈安在她的眼中大抵就是最佳人选,只要娶了她的女儿,自然就是一家人。不能任事,但却可以充当智囊。 第1178页 「官家来了。」 门外有人禀告,高滔滔依旧靠在榻上,说道:「最近累得很,却是不恭了。」 赵曙进来见她躺着,就说道:「去找医官来。」 「我没事呢。」 高滔滔缓缓坐起来,然后叫人去泡茶来。 赵曙坐下,看看室内的布置,觉得有些寒酸:「朝中最近最大的花销就是先帝的陵寝,先忍忍。」 帝王的陵寝就是用钱财和无数人工堆积出来的,按照那花费来计算,若是每年死一个帝王,不必外敌来攻打,大宋就会因为财政崩溃和军队暴动而灭亡。 在大宋,帝王的陵寝不是民工来建造,而是军队。 军队在此刻的职责不是保家卫国,而是苦力。 所以朝中经常呵斥下面的官吏役使军队,这是乌鸦落在猪身上,看不到自家黑。 高滔滔笑道:「已经很好了。对了,官家登基已久,可宫中却显得有些冷清,您每每回来就看着臣妾,却无趣了些,臣妾想着是不是招募些女子来给官家解闷。」 她边说边盯住了赵曙,在他的眉头皱起来后,就低下了头,不知道是惶恐还是得意。 「我不闷。」 赵曙皱眉道:「此事以后不必提了。」 这是要从一而终啊! 高滔滔的嘴角微微翘起,心情好的不得了。 边上的侍女也有些惊讶,眼中多了钦佩之色。 自古帝王就是高居九重天,威严不可测。 威严是第一重享受,那种俯瞰众生的感觉实在是太舒坦了,以至于有些酋长会喊出我还想再祸害五百年的话。 第二重享受就是天下的美女任由自己享用,天下的东西都任凭自己享用。 是个男人就会憧憬美女如云,夜夜做新郎,可赵曙竟然不想。 赵曙看着她,眼中多了柔色,「在宫中的那些年,我心中惶然无依,只觉着这宫中就是绝地,能把我冻成冰,只有你……」 他缓缓握住了高滔滔的手,认真的道:「那时的你就是春天……」 宫中的冷漠让年幼的他觉得这里永远都是寒冬,而恰好出现的高滔滔就是那寒冬中的一抹春色,让他能坚持下去,直至出宫。 高滔滔也想起了那些年。 那时的她同样是无依无靠,宫中的天空就像是井上的天空,她看不到一点自由和希望。 幸而她看到了同样身处困境里的赵曙,两个孩子渐渐靠近,互相取暖,一起熬过了那段艰难的时光。 她反握住那只大手,微笑道:「您也是春天。」 两人脉脉相对,赵曙低声说了些外面的事。 「……辽人大概是要多看看,看看我是什么秉性,若是好欺负,定然会起大军来威胁。他们缺钱,耶律洪基只顾着享受,却忘记了那些享受都需要花费钱粮……」 高滔滔听着这些事,眼中渐渐多了神彩。 「西夏人看似很悲痛,可他们的人回去报信跑的太快了些,如今估摸着已经出了西北,可见心急。」 赵曙的嘴角多了讥讽,高滔滔问道:「官家,他们急什么?」 「以为这是机会。」 赵曙的脸上多了凝重之色:「李谅祚登基至今,西夏国中依旧混沌,那些对头依旧在抱团盯着他。」 「那他就该和那些人斗啊!」 高滔滔把李谅祚的处境换在了赵曙的身上,觉得就该斗。 赵曙摇摇头道:「内斗只是最坏的打算,打来打去,最后打烂的是自家的东西,李谅祚不傻,所以……」 高滔滔听出了些煞气,就惊道:「难道他敢冲着大宋来?」 赵曙笑道:「为何不敢?你别忘了,他上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偷袭秦州,若是被他得逞,整个凤翔府都危险了。」 「多亏了苏轼。」 高滔滔对苏轼的欣赏大抵有些粉丝心态,所以提到他就来了精神:「官家,那苏轼可是允文允武呢!」 赵曙见她急切,就笑道:「知道你喜欢他的诗词文章,不过且看吧。目下我要看看臣子们的建言,然后……」 他缓缓起身,眼中有些憧憬之色:「这是朕登基后面临的第一次威胁,怎么办?」 …… 「怎么办?」 赵曙召集了宰辅重臣议事,沈安也在。 韩琦说道:「陛下,李谅祚是否会入侵不能确定,但若是大宋戒备森严,怕是会被嘲笑。」 包拯说道:「可被嘲笑总好过被打个措手不及,上次李谅祚偷袭秦州,若非是被发现,西北危矣。」 韩琦不悦的道:「国事不是街坊打斗,若是能,老夫巴不得整个西北都戒备森严,可老夫是首相,要考量民心士气,还得盯着另一头的辽人,不能给他们可乘之机,这些点点滴滴老夫都要考量,你考量了什么?」 韩琦这阵子颇为得意,跋扈的老毛病又犯了。 包拯被他这话梗到了,却没法反击,一时间大宋第一喷子竟然哑火了。 「对付西夏人无需考量。」 曾公亮用那种『不出老夫所料』的眼神看着出来的沈安,知道老韩有麻烦了。 你敢不给包拯脸面,沈安绝壁要出来扫你的面子。 沈安出班说道:「陛下,李谅祚如今就是困兽,西夏内部的纷争他无法平息,也不敢去平息,否则处处烽烟,他又会担心大宋和辽人趁火打劫,所以他定然会借势。」 第1179页 「借势?」韩琦觉得沈安的想法太过幼稚,「他借什么势?」 「对。」沈安笃定的道:「国中有大麻烦,有对头,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外面解决。」 「怎么解决?你莫不是信口胡说……这是御前,官家没空听你瞎扯。」 韩琦最近关注的事情有些多,脾气坏了不少。 沈安没看他,继续说道:「国中有政敌,政敌手中有军队,怎么去削弱他?」 「大军镇压!」 韩琦的反应很中原,很儒家。 沈安微笑道:「为何不对外去解决呢?」 「怎么解决?」 韩琦冷笑问道,他觉得沈安是在为了包拯出头。 沈安说道:「开战!」 咕噜! 殿内瞬间安静,不知道是谁的肚子叫了一下,声音就清晰传了出来。 可众人都没功夫去看是谁饿了,他们面面相觑,觉得这个想法真的是太疯狂了。 韩琦说道:「穷兵黩武不会有好下场!」 连曾公亮都不满的道:「为何要开战?一旦开战就是血流漂杵,生民离乱,老夫想到那个场景就心中不忍。你还年轻,莫要被血勇给迷惑了,治国,首要稳!」 欧阳修干咳道:「那个……大宋和平多年,西夏只是小患,无需大动干戈。」 一群宰辅都在反对沈安的这种思想,哪怕对沈安不错的欧阳修和曾公亮也是如此。 这不是私仇,而是在警惕这种激进的思想被赵曙接受,到时候…… 「汉武穷兵黩武,前汉由盛转衰,正是始于他。」 韩琦的腰杆挺直,目光俾睨的道:「大宋要江山稳固,行事就要慎重,动辄开战何其轻率?」 沈安有些恍惚,他想起了后来的那些话。 后来面对着赵仲鍼的积极态度,富弼说道:「臣愿陛下二十年不言兵。」 大宋的宰辅们忌讳谈动兵,仿佛那就是末世前兆。 而这一切的起因有两个,一是在几次战争之后,他们对大宋军队绝望了。 第二个原因就是警惕武人,他们宁可为此现状,也不肯让武人成为主宰。 想想,若是大宋对外战争时常高唱凯歌,武人们会不会嘚瑟起来?会不会觊觎权利? 前唐后期和后来的混乱时期中,武人就是这么起来的,然后把文官当做了猪狗。 那种日子不能再来了呀! 第659章 老包挂帅 赵曙登基后,心中是有一番打算的。但他要先看,看看重臣们的想法。 臣子们有些跋扈,这些他感受到了,可怎么回击? 他根基未稳,要忍。 但他的耐心却越来越差。 所以面色渐渐难看。 刚才的辩论从是否该对外开战来解决国内的矛盾,迅速转为大宋该走向何方。 这是个大题目,赵曙虽然不贊同频繁对外开战,但那种所谓的平稳却也无法接受。 那样的日子中,帝王的作用会被削弱,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木雕神像。 他在看着宰辅们。 韩琦微微昂首,显得有些倨傲。 曾公亮的眉间多了愁色。 欧阳修…… 欧阳修在干什么? 赵曙仔细看去,发现欧阳修和身后的包拯在搞小动作。 欧阳修的手捏在包拯的手臂上,而包拯的那只手捏在了欧阳修的后腰部位。 两个老汉嘴里嘶嘶做声,显然是痛狠了,可手中却不时加力,大有你再不放手老夫就掐死你的豪迈。 赵曙的额头上全是黑线,心想这里是朝堂,你们两个老汉这是在弄什么? 沈安知道,这是欧阳修在阻拦包拯出来为自己发声。 欧阳修并无恶意,只是觉得沈安的这种思想不妥当。 「没有汉武,前汉会早亡。」 沈安的声音陡然响起,欧阳修不禁松开了手,茫然看着前方。 汉武穷兵黩武这是定论,你还想为他翻案不成? 沈安从容的道:「前汉初立就有白登山之围,这是什么?这是匈奴人在觊觎中原,他们的势力在膨胀,看着中原这个花花世界眼睛都花了,于是就不断寻机进攻。这样的匈奴,打不打?不打他会越来越强大,直至出现一个和辽人一般庞大的势力,到了那时,怎么打?」 宰辅们面色有些红润,韩琦说道:「辽人也只能选择和平。」 大宋虽然武力不彰,但却有钱、有人,两边大打出手几次,大宋每次都满地找牙,但韧性却足,让辽人也有些忌惮。 沈安用辽人来打比方,有些讥讽宰辅们苟安的意思。 「吕后被羞辱,换做是我朝如何?」 「那只有倾力而为。」 当年的匈奴冒顿单于写信给吕后,说我生活在沼泽和草原里,非常嚮往中原的繁华,而你刚死了老公,要不咱们一起过吧。 这等奇耻大辱换做大宋也忍不得,可大汉当时却忍了。 「那时的忍耐只是为了积蓄力量,几代之后,到了汉武时,大汉兵强马壮,于是大军出动,为此复仇。」 沈安语气铿锵,「我朝立国之前,石敬瑭认贼为父,让中原再无天险。其后高粱河之败更是让大宋一蹶不振……可大宋积蓄力量了吗?」 他看着宰辅们,目光炯炯的道:「圣人也曾经说过,王道复古,尊王攘夷。十世之仇,尤可报也!大宋当年有高粱河之败,近来更是有澶渊之盟的羞辱,多久复仇?韩相,大宋准备用几世来复仇?!」 第1180页 马丹! 谁敢说汉人胆小怯弱的?! 沈安怒道:「咱们的祖先从不畏惧对手,不管是谁,惹到了咱们,杀了咱们的人,十年,百年,千年后,咱们卧薪尝胆,终有复仇的那一日!」 殿内一下就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沈安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韩琦涨红了脸,想驳斥,可自己却是贊同安稳度日,得过且过,没有立场去驳斥。 曾公亮说道:「要从长计议,你还年轻,莫要急切。」 他说这话是缓和气氛,大抵是好意,可沈安却说道:「李谅祚想借着大宋的手消磨那些政敌的军队,他更想借着和大宋开战来凝聚人心,难道大宋就任由他这般戏弄?」 宰辅们不准备认真应对李谅祚的威胁,这让沈安爆发了。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赵曙旁听了半晌,终于发话了,却没表态。 「打!」 沈安挥拳道:「李谅祚既然要来找麻烦,那大宋就打。不管是他政敌的人马,还是他自己的人马,一併打了。要把他们打疼了。」 「可是……」 这次连欧阳修都有些头痛了。 「大宋和西夏交战许多次……安北,难啊!」 这话出口,韩琦咬牙切齿,微微低头。 和西夏的大战他有份参与,结果惨败。 所以…… 曾公亮嘆息一声,也不肯说话。 大宋对西夏没有心理优势,不敢开战啊! 说一千道一万,就是担心打不过,所以才抱头装傻,然后被动的应对敌人的挑衅。 沈安拱手道:「陛下,臣请去西北!」 韩琦抬头,有些愕然。 你竟然主动要求去西北? 韩琦曾经说过自己想再去西北掌军,一雪前耻。 可说是说,做是做。 面对彪悍得连辽人都憷的西夏人,他心中没有一点胜算。 沈安竟然主动请缨去西北戒备,这是什么精神? 勇! 悍不畏死! 因为现在西夏人啥意思都没表达出来,贸然西北全线备战有些草木皆兵的味道,自灭威风。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韩琦想起了自己当年的无畏,不禁热血上涌。 「官家,要不……臣去吧。」 韩琦觉得自己已经把所有的勇气都用在了此刻。 老夫不怕! 他想起地图前的日日夜夜,想起被自己琢磨了无数遍的战例,那些日日夜夜里,他在饱受煎熬。 当年之战他回想多次,想来想去,最终觉得是大宋军队的实力不够强大,骑兵不够多,所以非战之罪。 老夫再去一次,若是李谅祚敢来,老夫拼死也要让他知道韩稚圭是何等人。 他握紧了双拳,却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 韩琦有些不高兴,等看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的肚子时,就摸了摸。 哎! 硕大的肚子渐渐有些下坠的趋势,整个腰……没腰了呀! 韩琦顺手摸了一下腰部,不禁悲从心来。 想当年老夫的小腹也是六块腹肌啊! 现在呢? 一大坨! 包拯说道:「韩相,军中可没有神驹!」 军中没有那等能驮得动你的战马,你去西北,是你骑马还是马骑你? 张昇茫然道:「韩相却是富贵了些,要不……弄个牛车?」 噗! 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后连赵曙都笑了。 「韩卿……罢了。」 你那个体重压下去,战马怕是会直接被压趴下了。 赵曙见宰辅们的意见趋于统一,就吩咐道:「如此当派人去巡看,若是西夏人来袭,就果断迎敌。」 曾公亮干咳一声,示意官家看自己这边。 老夫在西南可是干翻了交趾人的存在啊! 上次从西南归来之后,他对征战就生出了浓郁的兴趣,恨不能率军冲出国境,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老韩太胖了,去军中怕是会被当作吉祥物供着,老夫去吧。 赵曙的目光转动。 沈安太年轻了,资历不够,自然不能统帅大军。 那么就需要一位德高望重的臣子去坐镇。 他看过韩琦,脸颊微微抽搐,觉得这位还是在朝中蹲着吧。 曾公亮上次去西南表现还不错,甚至还手刃敌军一名。 欧阳修,看那茫然的眼神,赵曙担心他会把敌军认成是自己人。 张昇垂垂老矣,看着颤颤巍巍的,赵曙已经召唤了富弼,等他归来时,张昇就可以致仕了。 最后就是包拯。 老包也是六十多的人了,被沈安救回来后,这段时间看着身体倍棒,吃嘛嘛香,据说三司的人被他喷的无地自容,不少人已经上书请求更换职务。 熬不住了呀! 包拯整日就盯着大家不放,一旦懈怠出错,那口水能喷的你一天都不想喝水,心思细腻的觉得自己活在世间就是个错误,最好死去,等下辈子重新换个身体。 这什么意思? 就是让你换个性别,别做男人了。 老包喷人的水平愈发的高了,一般人压根不敢接茬。 可老包没有经验啊! 若是李谅祚来袭,他能及时作出应对吗? 赵曙在沉吟着,目光在曾公亮和包拯之间打转。 第1181页 曾公亮面色微沉,显得格外稳重。 包拯神态自若,只是右臂不时动一动,看样子先前被欧阳修掐的够呛。 赵曙又看了一眼沈安,眼中有些晦暗之色。 「包卿六十余,尚能饭否?」 包拯没想到官家竟然会点自己的将,他一怔,旋即凛然道;「若是败了,老臣愿死在敌军刀下,无颜再见陛下。」 一股惨烈的气息瀰漫开来,连韩琦都不禁为了这话而侧目。 官家并未要求包拯立军令状,甚至都还留给他拒绝前去的余地,可包拯竟然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去西北挣命有多大作用?就算是立功了还能撑几年? 可他竟然就这么给自己画了个圈子,用最激烈的方式给了官家一枚定心丸。 老包,你一辈子别扭,老了老了,竟然这般果决吗? 韩琦嘆息一声,说道:「你只管去,尽力就好,至于死不死的,这些话说来作甚?官家在呢。」 赵曙说道:「是这样。包卿去了,只管巡看,若是李谅祚不来就罢,若是他来了,是战是守你可一言而决,朕在京城绝不让你束手束脚!」 宰辅们被这话给感动了。 这位官家竟然这般大气? 从赵老二开始,不管是武人还是文官出征,宫中的帝王总是在担心。他们并不只是担心胜负,更担心领军人是否有异心。 在这种被迫害妄想症的指引下,各种奇葩的制衡手段都出来了,比如说阵图。 而赵曙竟然放言不捆住包拯的手脚,让他自由发挥,这种待遇可是百年难得一遇。 「官家英明!」 这次连沈安都心悦诚服的躬身行礼。 赵曙微笑道:「西夏、辽人、交趾人……以后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人,大宋的麻烦会很多,朕一己之力如何能当?还请诸卿勉力。」 第660章 沈安有名将之姿 「李谅祚可会倾国而来?」 定下了人选,赵曙就令人送来地图,和宰辅们纸上谈兵。 韩琦摇头道:「怕是不能吧?」 李谅祚是个新对手,大宋君臣都不怎么了解。 可两国相争,知己知彼是第一要务。 赵曙深知这个,所以就指着沈安说道:「沈安你说。」 沈安干笑道:「都是宰辅,臣有些心慌。」 包拯别过脸去,他不想看沈安那张看似纯良的脸,否则会忍不住想抽他。 韩琦没好气的道:「都说了你是大宋外事第一人,没人抢你的头衔,说吧。」 「那臣就说了啊!」 沈安也有些噁心自己拿捏姿态的语气,但必须得这么走一遭。 他指着河东路说道:「河东路大部有黄河作为天堑,麟府路在那边作为预防,李谅祚就算是来了,也只会以拿下麟府路为目标。但麟府路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就是鸡肋,所以他暂时不会去动。」 「鸡肋,什么意思?」 曾公亮不大明白沈安话里的意思。 没看过三国的凡人啊! 沈安想起后世的那些蛮人拿着一本三国当兵书,不禁优越感油然而生。 「鸡肋……没肉,但丢弃会如何?」 「丢了就丢了,老夫从不吃鸡肋。」 韩琦作为知名的美食家,觉得鸡肋完全不能进入自己的食谱。 沈安不禁为之绝倒。 「浪费了,可惜。」 张昇老了,知道惜福的道理。 「对啊!」 沈安的话头总算是能接下去了。他说道:「鸡肋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麟府路对于西夏人来说就是这样。但麟府路对于大宋却不同,它就是大宋在黄河北岸的据点,不但能为河东路挡住敌人,若是大宋要进攻西夏人,麟府路就是一个极好的出发点。」 沈安沿着黄河那里划了个几字形,说道:「这一块地方水草肥美,黄河对于大宋而言脾气太暴躁了些,动辄决堤,坏处更多,可这里却是例外……好地方啊!」 河套地区当然是好地方,李家世代居于此,正是靠着这片肥沃的土地打下了根基,近而独立成为一国。 可以这么说,河套地区就是西夏的命根子。 「咳咳!」 韩琦干咳两声,「麟府路对大宋重要,对西夏却不是好地方,所以暂时无碍,所以……你认为李谅祚若是要来,必然是走陕西路吗?」 「没错。」 沈安指着陕西路说道:「在陕西路,大宋和西夏之间的地形犬牙交错,正是用兵的好地方。而河东路只能一步步的硬打,李谅祚目前不会有兴趣。」 「你是说他急功近利?」 赵曙对李谅祚这个对手很有兴趣,但他更想在自己的手中收复西夏那块地方,夺取那片养马地。 「不。」 沈安说道:「对于李谅祚而言,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国内的局势,那些对头在盯着他,他必须要有所作为,以此来获取国中的支持。这就是国中有麻烦,向外面去寻找解决之道的法子。」 话题回到当初,沈安重新解释了这个法子:「西夏国中最大的问题就是李谅祚掌握不了全部权利,那些权贵各怀鬼胎,在没藏讹庞被干掉之后,西夏缺乏一个强有力的势力去震慑他们,李谅祚不行,所以他有些心慌,必须要不断对外开战来确保自己的地位稳固。」 第1182页 「不断开战才能保证他的地位稳固?」 韩琦皱眉道:「这是什么道理?」 「消耗对头的实力,不断拉拢吞噬那些势力,而这些在和平时期很难办到,但开战时却很轻松。只要开战,李谅祚就有许多种法子去吞併那些对头的军队。」 「用厮杀来消耗对手,并获取利益,比如说夺取大宋的某个地方,或是成功的劫掠一批人畜钱粮……陛下,诸位相公,请注意西夏人的秉性,若说大宋是国家,那么西夏人更像是一个以劫掠为生的部族,所以不要把大宋的想法套在他们的身上,那不靠谱,而且荒谬。」 从未有人把西夏人比喻的这般形象,一番话就彻底揭穿了西夏人所有的战略和战术目标。 没啥目标,就是烧杀抢掠。 不是去烧杀,就是在去的路上。 这就是西夏人。 韩琦贊道:「此言大善,老夫也是这般想的。」 不要脸! 曾公亮看了韩琦一眼,贊道:「臣以前不知怎地,总是觉着西夏别扭,但却不知为何。如今沈安这么一说,臣就恍然大悟,原来西夏是个贼窝,李家就是贼头子。」 赵曙回想了一下自己关于西夏的所有印象,点头道:「包卿年纪不小了,沈安一路要扶着些。」 「是。」 这是命令。 从西夏人一反常态的狂奔回国报信开始,大宋就处于紧张之中,就像是住在楼下的人每天晚上等着楼上那只靴子落地。 如今靴子落地了,不管西夏人是啥想法,大宋决定要戒备。 宰辅们告退,赵曙自觉精神还好,就一路去了后面。 高滔滔正在和三个女儿说话,见他来了就笑着问道:「前面的政事可是完了吗?」 新皇登基,赵曙的事情比较多,回来的时间不定,但今天算是早的。 赵曙坐下后,见三个女儿怯生生的看着自己,就把微笑弄的柔和些,说道:「你们在后宫之中且好生度日,该玩耍就玩耍,莫要拘束了。」 高滔滔知道他当年在宫中时寸步难行,一举一动都要看人眼色,所以对此深恶痛绝,就对女儿们说道:「你们去玩吧,有人冲着你们使气只管说,娘来收拾他们。」 她原先和赵曙在宫中时受气不少,如今一朝翻身,恨不能找几个不长眼的傢伙来解气。 等她们走后,赵曙收回了遗憾的目光,作为老夫老妻的另一半,高滔滔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就问道:「她们也渐渐大了,官家可是有人选了?」 赵曙点头又摇头,最后失笑道:「今日论及西夏,沈安一席话说的极好,让我恍然大悟,宰辅们亦是如此。此人有大才啊!可惜却是有了娘子。」 提到沈安,高滔滔也有些遗憾:「是啊!他都有娘子了。不过您说他大才……朝中的大才有许多呢,司马光王安石,后面的还有苏轼,这些都比他厉害吧?」 「妇人之见!」 赵曙摇头道:「司马光做个谏官还好,王安石有些执拗,苏轼……除去诗词文章,还看不出什么大才来。」 高滔滔皱眉道:「官家,司马光是大才呢,幼年就砸缸救人,少年斩杀大蛇……苏轼的诗词文章让人惊嘆,这等不是大才是什么?」 三选二,高滔滔把王安石给撇下了,觉得另两位更有才一些。 「砸缸?」 赵曙摇摇头道:「臣子不要看他们幼年时做了什么,要看他们现在做了什么。司马光现在做了什么?在知谏院的官位上……还算是称职吧。至于苏轼……诗词文章了得,我也喜欢,本以为他就是李白那等人,谁曾想他竟然敢杀敌,让我倒是改观了些。」 高滔滔说不过他,不过偶像苏轼被夸贊,她也与有荣焉。 「对于帝王而言,大才……何为大才?」 赵曙虽然才将登基不久,却已经感受到了帝王的尊贵以及艰难。 「要对帝王有用的才是大才。」 赵曙有些踌躇满志的道:「朝中如今人才济济,我又召了富弼归来,还有文彦博在地方等候,随时可以入补宰辅……这些……」 他不得不承认了赵祯的手段:「这些都是先帝的安排。」 此刻他心中的那些疙瘩在缓缓解开,心情渐渐舒缓。 「西夏人大概要来了。」 高滔滔正在想着赵祯的手段,闻言惊道:「官家,李谅祚要来袭扰大宋了吗?」 赵曙点头,「今日我听了许久,自己琢磨了许久,觉着李谅祚是想趁着先帝去了的机会,来袭扰一番。」 高滔滔面色发白的道:「臣妾那时还小,犹记得当年战败时,各处都是天塌下来般的惊惶……先帝也是面色大变……西夏人凶狠呢!」 赵曙对此也有印象,「那时大宋最怕辽人,如头顶悬剑一般的惧怕,可西夏人竟然击败了韩琦他们……」 高滔滔问道:「官家,不是任福一意孤行,违抗军令才败的吗?怎么和韩琦他们有关系?」 赵曙淡淡的道:「祖宗以来,大宋都是以文御武,任福统军出发时韩琦耳提面令,任福若是违命,有功也是罪,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 高滔滔只觉得一股子寒气从后背升起,「可外间却说当年败给李元昊,乃是任福违命的错……和韩琦没关系。」 赵曙喝了一口茶水,眉间多了些无奈:「以文御武……你还不明白吗?」 第1183页 高滔滔恍然大悟:「有武人在,错了就是他们的错?」 这个妻子至少不傻! 赵曙点点头,这种背锅的事儿从古至今都不少见,他无需去查什么真相,只是一想就知道结果。 「那此次谁去?」 高滔滔有些急了,担心又是韩琦,「千万别是韩琦,曾公亮也行啊!上次在西南他不是还剿灭了交趾精锐吗。」 这个妻子还是天真啊! 赵曙说道:「我让包拯去。」 高滔滔一听就傻眼了:「官家,包拯都六十多了,而且还没上过战阵呢!」 你这是拿大宋开玩笑吗? 高滔滔想伸手去摸摸他的额头,看看是不是发热糊涂了。 赵曙笑了笑:「我让沈安跟着去……」 「沈安?」 高滔滔不知道沈安的那些战绩,所以不解的道:「官人,沈安去了作甚?」 赵曙笑道:「沈安知兵,先帝说他有名将之姿,我也是这般认为的。」 第661章 包拯怒喷陕西路 苏轼自从上次和陈公弼闹了一出之后,渐渐的就恢复了本性,每日公事之余就寻找乐子。 凤翔府颇有些可观之景,苏轼结交了几个朋友,经常到处乱转。 这日他们去城外转了一圈,午时才回来。 「城门那里好像有人呢!」 「看看!」 苏轼骑着马,喝的二麻二麻的,打了个酒嗝,说道:「今日休沐,不怕!」 陈公弼爱收拾他,苏轼本有些芥蒂,可在和沈安几次通信之后,他渐渐的接受了这位长辈的敲打方式。 敲打是敲打,可苏轼却天生就喜欢自由,于是和陈公弼之间的斗法就成了凤翔府的亮点,引来不少人观战。 苏轼下马过去,见城门处有不少军士和官吏,就醉眼惺忪的道:「好像是知府?」 随行的官员瞟了一眼,然后惊呼道:「是转运使!」 卧槽! 大家都赶紧站直了身体。 那边的陈公弼正在和陕西路转运使蒋佩说话,见苏轼站在那里,就招手道:「你来。」 他被阳光晃了一下,所以没看到苏轼喝酒了,就如同招呼孙子般的把苏轼叫了过来。 「见过漕节。」 陈公弼此刻看到了苏轼喝的脸红的模样,不禁双手紧握,双目喷火,心想老夫本想把你介绍给蒋佩,好歹在上官面前刷个好感度,可你娃竟然喝的醺醺然的回来,这是作死呢? 陈公弼这模样落在旁人的眼中,大家都知道苏轼要倒霉了。 苏轼,你想选哪种死法? 这次陈公弼最少会让他清理二十本帐目。 大家正在暗自发笑,蒋佩却饶有兴趣的问道:「听闻你上次手刃一人,老夫问你,西夏使者前阵子飞快而过,往自己国中去了,这是何意?」 苏轼忍住了一个酒嗝,只觉得胸中全是豪情,就说道:「先帝驾崩,西夏人肯定不会悲痛,跑那么快……下官以为……李谅祚怕是想来占便宜。」 「你可再说!」 蒋佩淡淡的说道。 边上的陈公弼眼中几欲喷火,他觉得苏轼就是在胡言乱语,所以喝道:「还不快说话!」 他想吓唬一下苏轼,最好把酒给吓醒了。 可苏轼此刻却特别放得开,而且酒精让他的胆子也特别大,「漕节,李谅祚的日子不好过,西夏的权贵都不买帐,他要立威才能稳住,否则迟早会被人杀了……」 蒋佩微微颔首,露出了微笑。 陈公弼见了心中大喜,就说道:「这小子胡言乱语,漕节莫要和他一般见识。」 这是谦逊的话,陈公弼说的极为得体。 苏轼却不是那么认为的,他梗着脖子道:「下官敢打赌,李谅祚肯定会来袭扰,若是不来,下官……下官就回家种地去!」 卧槽! 这一刻陈公弼只想一把掐死他,然后再吊在城门上风干。 你这是人话吗?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竟然用仕途来打赌,要是李谅祚不来,你哪还有脸为官?只能滚回眉山去种地。 可怜苏老泉啊!竟然得了这么一个逆子,苏轼要是回去种地,他非被气死不可。 边上的人也觉得苏轼是喝多了,有人低声道:「苏轼这是太过得意了,酒喝多了就胡言乱语。」 苏轼说完也觉得不大对,等看到陈公弼那双喷射小刀子的眼睛时,他也懵逼了。 我刚才说了啥? 我竟然拿自己的仕途来打赌? 这何其愚蠢啊! 李谅祚来不来我也不知道,这是口滑了呀! 仕途断绝的绝望让苏轼有些腿软,他觉得自己后半生最好的去处就是给沈安当幕僚,然后厮混到老。 可我不想当幕僚! 我要戒酒! 这一刻他发下毒誓,只要过了关,他一定戒酒,否则就被酒淹死…… 蒋佩一直在看着苏轼,见他神色自若(实际上是被吓傻了),就微微颔首,然后拍拍他的肩膀,贊道:「老夫听闻苏轼能杀敌,还揭破了西夏人偷袭的谋划,并不信,以为这是公弼为他弄的功劳……」 陈公弼心中暗嘆,他可不会给苏轼走捷径,那只会害了他。 不过现在什么都不用走了。 蒋佩微笑道:「今日听了他的一番话,老夫信了。」 第1184页 陈公弼心中一惊,然后又是一喜。 「漕节,莫非是……」 蒋佩说道:「边境那边已经出现了西夏人的游骑!」 卧槽! 西夏人真的来了? 大伙儿看向苏轼的眼神都不对了。 这位的判断怎么那么准? 莫非他是天生的名将? 众人不禁钦佩的看着苏轼,有人贊道:「苏判官果然是大才啊!以后定然会出将入相。」 现在文武全才可是稀罕货,苏轼连续两次出彩,让大家不禁为之侧目,羡慕嫉妒恨自不必说。 苏轼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大腿那里升起来,然后一路窜上来,窜到哪儿哪舒坦。 我竟然蒙对了? 他想起了在汴梁时沈安对西夏形式的分析,才霍然发现自己说李谅祚必定会来是受了沈安的影响。 蒋佩嘆道:「西夏人要来了。」 周围的人都慌了,有人问道:「漕节,咱们怎么办?」 「援军呢?漕节,援军怕是赶不及了吧。」 「来回京城报信,哪怕最快,可也得许久,肯定来不及了。」 蒋佩指着后面的一队骑兵说道:「无需召集,朝中对此早有判断,援军提前出来了。」 陈公弼心中一松,问道:「官家新近登基,竟然这般睿智吗?」 说皇帝睿智总是没错的,可蒋佩却有些尴尬的道:「据说是沈安判断出了李谅祚的动向,然后官家这才派了不少骑兵来。」 和西夏人交锋一定要骑兵,否则进退两难。 陈公弼问道:「敢问漕节,是谁带队?」 这个带队的人会成为总揽战局的统帅,陈公弼低声道:「别是韩相吧。」 蒋佩不自在的道:「不是他,是包拯。」 大家都对韩琦这位名将没信心,可一听到包拯,陈公弼不禁苦笑道:「还是韩相好啊!」 老包没经历过战事,来了不管用啊!到时候谁敢听他的? 蒋佩笑了笑,「同行的还有沈安。」 「来了!」 正在说话间,外面有人喊道:「援军来了。」 陈公弼回身,就见远方出现了一片黑点。 骑兵迎了过去,蒋佩说道:「是包相到了,幸好老夫及时赶到,赶紧,列队迎一迎。」 苏轼打个酒嗝,就走到了陈公弼的身边。 陈公弼看了他一眼,说道:「回头清理三十本帐簿!」 苏轼本是豪爽的性子,最不喜欢核对帐目这等细緻的事,闻言就堆笑道:「知府……下官错了。」 从以前死不认错,到现在遇事就认错,苏轼走过了一长段心路历程,堪称是男人成长日记。 陈公弼沉吟了一下,刚想说话时,外面有人喊道:「来了!」 陈公弼马上忘却了此事,聚精会神的看着前方。 一队队的骑兵在逼近,这些骑兵经历了长途跋涉,看着很是疲惫。 随后就是大队骑兵簇拥着包拯来了。 六十余岁的包拯看着精神还不错,他下马后,蒋佩和陈公弼迎了过来。 「包相一路辛苦,城中已经准备好了住所,还请歇息。」 包拯摇头道:「找椅子来。」 众人不解,可包拯神色严峻,于是就找来了椅子。 包拯就在城门外坐下,接过一杯茶水喝了,说道:「陕西路的将领是怎么回事?」 蒋佩闻言大惊,就看向了边上的一个武将。 「吴康,出来说话。」 将领乃是陕西路马步军副总管,他出来行礼。 包拯问道:「斥候可派出去了?」 吴康愕然道:「西夏人尚未出现,下官就没派。」 包拯盯着他,「等他们出现时,这里就是第二个秦州了!」 包拯勃然大怒,「上次李谅祚偷袭秦州险些成功,老夫本以为你等会有所准备,可没想到依旧是文恬武嬉。官家把陕西路交给你等作甚?还不如拱手送给西夏人,好歹还能省些钱粮!」 众人低头,心中惶然。 包拯把茶杯放下,只觉得怒火又上来了,「你等把骑兵放在家里作甚?留着下蛋吗?可就你等这般无谋之人,麾下能下什么蛋?蠢蛋!一窝都是蠢蛋!」 「看看看看,就知道低头,可想过马上将功补过吗?没有!可见都是脸皮厚如城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都是饭桶!饭桶!」 大宋第一喷子上线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这才意犹未尽的停住了。 蒋佩陪笑道:「包相,要不现在派出斥候?」 包拯喘息了几下,目光盯着北方,说:「沈安已经去了。」 蒋佩心中一凛,「包相,可是发现了敌军斥候吗?」 「是游骑!」 包拯的眼中全是不满,「老夫以前不知道行军如何,此次跟随而来,这一路见识了行军的辛苦,在进入陕西路之后,那些将士们还得顶盔带甲负重而行,天气再热也无人抱怨,可即便是这样,斥候每日依旧要来回查探,不见懈怠,直至发现敌军游骑,可你等呢?在干什么?」 无人回答。 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给惊住了。 西夏人的游骑竟然来了? 那就代表着战火即将被点燃,陕西路…… 蒋佩深吸一口气,喊道:「戒备……」 第662章 这个大宋还有希望 第1185页 三百余西夏骑兵在凤翔府外围五里游弋,一人双马让他们显得游刃有余。 为首的将领在看着远方,说道:「宋人并未戒备,只可惜咱们人少,否则一次突袭就能打下凤翔府。」 边上的麾下说道:「要不试试?」 和大宋不同,辽人和西夏人的军功赏赐最为丰厚,所以将士们有立功的机会都敢于冒险。 将领也心动了,可最后还是摇头道:「此次是来查探宋人的准备,不是偷袭,罢了。」 众人绕着凤翔府城转圈,大体查看了一番戒备情况,然后准备回去。 「宋人够蠢,竟然没有派出斥候,若是我军用精锐游骑打头阵,一路清洗遭遇的宋人,隐秘而行,定然能夺取凤翔府!」 「可国中那些人和陛下不对付,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出全力?」 将领唏嘘道:「是啊!各有各的心思,也只能大军出击了。」 「有敌军!」 前方一阵惊呼,将领双手一按,人已经站在了马背上。 就在他们的前方,几百骑兵正缓缓而来。 「是宋人!」 将领拔刀喊道:「怪不得这一路都没有遭遇拦截,原来是宋人的圈套,凤翔府不能去,只能杀!冲着北方,让我们杀出回家的路!」 一片长刀出鞘的声音中,将领长刀指向前方,厉喝道:「宋人都是无能之辈,跟着某,回家!」 西北才是他们的家,不管那个家再贫瘠,可依旧是他们的归属。 战马开始加速,马蹄敲打着泥土,节奏渐渐紧密…… 「是西夏人的游骑!」 沈安放下望远镜,微笑道:「运气不错,竟然拦截住了敌军游骑,稍后给斥候记功。」 一群骑兵在侧面兴奋的脸都红了,「多谢待诏!」 这可是此行的第一功,好兆头啊! 「敌军来袭!」 呛啷! 沈安拔出黑色的长刀,回顾左右,微笑道:「凤翔府多久没经历战阵了?」 「待诏,许久。」 沈安点头道:「有些文恬武嬉……如此,驱赶他们!」 敌骑已经开始加速了,沈安轻轻踢了一下马腹,战马开始出动。 他拉下面甲,然后开始加速。 夏季的风渐渐灼热,从面甲的各处钻进来。 青草的味道很浓,就像是汴梁春天的气息。 黄春和严宝玉紧紧地跟在沈安的身边,身后就是邙山军。 他们在中路,两翼就是此行跟随的骑兵。 这些骑兵在汴梁看门许久,此次得了出战的机会,都有些忐忑。 沈安看了一眼左右,见左右的骑兵行动迟缓,就说道:「要凶猛!」 他需要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给这些骑兵提气,给凤翔府,给陕西路提气。 远方已经出现了大宋的斥候。 「竟然……他们竟然强行拦截西夏人?」 在他们看来,西夏骑兵只能被削弱,可沈安把骑兵排成了弧形,分明就是想全歼。 「西夏人凶悍,怕是要吃亏了。」 话音未落,中间的邙山军已经撞上了西夏人。 沈安长刀挥动,挡住了当面敌骑的进攻,旋即反手噼砍。 「铛!」 黑色的陨铁长刀从中噼断了对手的长刀。 「杀敌!」 沈安一刀从敌军的脖颈处噼过,然后左手一抓,就抓住了人头。 黄春和严宝玉奋力前沖,挡住了前方的敌人,沈安拎着人头嘶吼道:「杀敌!杀敌!」 他是文官,却率军杀敌,并沖在了第一线,此刻更是斩首一人,这些举动让两翼的宋军骑兵沸腾了。 「待诏在杀敌!」 「他并未躲在后面,他杀了一人!」 「兄弟们,杀敌!」 「……」 两翼本是有些被拉下了,此刻一加速,就兜住了敌军。 沈安刚想扔掉人头,可迎面却冲来一骑,正是西夏将领。 长刀没有什么招式,就是噼砍,靠的是速度和角度,以及应对的方式。 沈安被折克行等人餵招多年,加之几次亲历战阵,经历也算是丰富了。 长刀从侧面噼砍而来,这是欺负人。 若是新手遭遇了这等角度的攻击,只会下意识把长刀挡在身体的左侧,被动的防御。然后敌军只需一个变换角度,人头到手。 可沈安却伸出左臂去格挡,然后长刀挥斩。 敌将不禁有些傻眼了。 他看出了沈安就是将领,所以准备来个擒贼先擒王,可没想到竟然遇到个棒槌。 你确定要用手臂格挡我的长刀? 这种沙场菜鸟的反应让敌将不禁喜翻了。 只需砍掉沈安的左臂,然后他就能轻松的活捉了沈安。 长刀如期砍中了沈安的左臂,却没有切入的感觉,反而像是砍中了一根铁棍。 「铛!」 长刀无功而返,敌将还在愕然时,黑色的陨铁长刀挥过。 黄春在后面看着这一幕,脸都被吓青了,等人头被鲜血冲起来时,他也到了沈安的左侧。 他来不及去探究沈安的手臂在没着甲的情况下,是怎么挡住了敌将的进攻,就单手抓住了人头,仰天喊道:「万胜!」 斩杀敌将第一功! 「万胜!」 第1186页 宋军欢呼起来,士气大振。 黄春嘶喊道:「待诏斩杀敌将,万胜!」 士气本在沸腾,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将士们不禁都疯狂了。 「万胜!」 汉唐军人高呼万胜,然后把自己的敌人追杀到天尽头。 大宋军人多次败绩之后,士气跌落,早就忘却了那些悍勇。 此刻只是一个文官在前方冲杀,就让他们热血奔涌了。 战马在奋力冲击,直至撞上对方。 「杀敌!」 两匹战马撞在一起,马背上的宋军飞扑过去。 他并未躲避,而是瞪圆了眼睛,抱住了敌军,两人一起落马。 跌落马下后,敌军翻身就压住了他,一拳就把他打的七荤八素的。 这等时候比拼的不是什么武技,而是悍勇。 谁更悍勇谁就会获胜。 「费大!费大!」 一个宋军回头发现了他被控制的险境,就想回身救援,可前方却冲来一骑,他只得全力应对。 费大又挨了一拳,他想放弃了。 许多时候,沙场上的生死就像是吃饭喝水般的简单,胜利者斩杀敌人很自然,失败者被杀之时也很平静,仿佛就是去打个盹。 费大不是敌军的对手,他绝望了。 「万胜!」 前方的欢呼声陆续传来,这是宋军占据上风的表现。 费大看着蓝天,不知怎地,就笑了。 噗! 长刀捅入了他的肚子,剧痛袭来。 费大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伸手抱住了对手。 敌军没想到这个软弱的宋人竟然还会反抗,一时愣神,然后就被抱住了。 两人在地上翻滚打斗着,没一会费大就被敌军从身后搂住。 敌军从费大的身后握住刀柄,用了点力,长刀就再深入了些。 费大看到了同袍解决了自己的对手在策马朝着这边狂奔而来。 他看到了前方的沈安率军在驱赶着敌骑往凤翔府跑。 这个大宋还有希望。 他用被鲜血染红的双手握住了敌军的手,然后微笑了一下,用力…… 噗! 长刀贯穿了他的后背,刺入敌军的肚子…… 敌军愕然中刀,刚想挣扎,费大再次用力,于是他的身后再也没了动静。 同袍飞驰而至,近前就跳下马来。 「费大!费大!」 费大看着同袍,露出了笑容,嘆息道;「很痛……」 同袍已经看到了他的伤势,长刀只剩下刀柄留在他的小腹外,这是致命伤。 「费大!」 同袍和他的交情深厚,见不可挽救,不禁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落泪道:「你可还有什么话吗?」 剧痛阵阵袭来,费大咬牙道:「这个大宋……还有希望……」 「费大!」 费大的眸色渐渐失去神彩,发出了一声嘆息。 他就这么躺在地上,身下是敌军。那把长刀插在他的小腹上,敌军和费大的双手都握在了上面…… 大宋很好,很繁华。 这个大宋能千年万年存在。 这是和平地区的想法。 汴梁人在享受繁华,在黄河以南的地方,大宋正在享受和平。他们认为和平将会永远存在。 可在北方,在西北,这些将士知道和平只是一个虚幻。 无数次袭扰和厮杀,让他们知道异族在窥探着大宋的繁华。 对于异族而言,勤劳的汉人,善于创造的汉人就是最佳的奴隶人选。而中原那个花花世界就是他们的跑马场。 他们无时不刻不在觊觎着这一切。 如今他们又来了。 以往大宋的将士没有士气,面对不断的失败他们绝望了,只想得过且过。 可今日一战却颠覆了大家的看法。 文官上阵冲杀,并大胆的想全歼敌军游骑。 大宋什么时候有文官去杀敌了? 没有。 所以武人就像是孤独的雕像,为大宋守护边疆,还得承受来自于文官的鄙视。 如今这一切被沈安颠覆了,他亲自沖阵不但激发了宋军的士气,更是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这个大宋……还有希望! 同袍起身,微微低头,说道:「费大,你放心,某会代替你去看着这个大宋,看着你说的希望……」 他回身,远方的宋军正在驱赶着敌军往凤翔府而去。 沈安想给凤翔府的军民们打气! 同袍最后看了费大一眼,上马,拔刀喊道:「万胜!」 他的声音不好听,有些嘶哑,但却带着一种以往宋军缺乏的气质——无畏! 这个大宋,真的还有希望! 第663章 全灭 凤翔府府城的城门外,包拯被太阳晒的流汗了。 他一直在看着北方,旁人说话一概不搭理。 时间流逝,包拯脸上的神色越发的严肃了。 他在担心沈安! 他们快到凤翔府时,斥候发现了敌军的踪迹,沈安当即和包拯请命率军去截杀,包拯想了想也同意了。 包拯现在有些后悔了。 他从未见过沈安杀敌,也未曾见识过战阵厮杀,所以有些心慌。 「包相!」 边上有人靠近说话,包拯正在担忧沈安,闻言就冷哼一声,正准备呵斥这个蠢货,却看到是苏轼。 第1187页 在汴梁时,苏轼在沈家和包拯打过交道,所以此刻被陈公弼推过来解围。 苏轼拿着一块湿毛巾,说道:「包公,擦擦吧,不然您要是中暑了,安北回来得杀了下官。」 包拯的眼神很冷,接过毛巾后也不擦,而是问道:「敌军游骑一般会有多少?」 这个问题只有武人能回答,吴康说道:「包相,游骑的数量说不准,有时一百余,多的时候一千多……」 「蠢货!吃白饭的蠢货!」 包拯怒了:「什么都不知道,那要你作甚?」 吴康觉得很委屈,就说道:「除非是来偷袭,这等深入打探消息的游骑不会超过五百人,否则容易被发现。」 这个解释让包拯面色稍霁,蒋佩见状就说道:「包相,要不派些援军去?」 此次包拯率领七千余骑兵来援,李谅祚碰到了也得要思量一二,只需派出一千骑,定然能驱逐那些敌军游骑。 包拯摇头:「老夫不懂战阵,可老夫知道,此刻若是去了援军,大宋的士气就低落了。」 他看着远方,神色倔强,「该胜就胜,败了就假装胜了,总得要把士气鼓舞起来,等候李谅祚那个叛逆。」 蒋佩看了吴康一眼,吴康点头,眼中有敬佩之色。 包拯说是不懂战阵,可却知道士气可鼓不可泄的道理,此刻不掺和就是最好的应对。 官家派他来就对了。 若是韩琦来,定然会对战事指手画脚,这里规定一下,那里掺和一下,不败才见鬼。 「斥候回来了。」 包拯看似稳重,可听到这个消息后却霍然起身,然后几步上前,竟然是反应最快的一个。 十余骑飞驰而来,近前后,有人喊道:「包相,待诏击溃敌骑,正裹挟他们而来。」 「好!」 包拯用力挥拳,身体踉跄了一下,喊道:「老夫就知道,老夫就知道……哈哈哈哈!」 城上城下的人都不禁齐齐叫好。 「待诏果真是厉害啊!上次在府州大胜,咱们这边还怀疑了一番,说是折继祖在为他铺路,如今看来咱们都看错了此人。」 「先帝贊他有名将之姿,岂会有假?」 「文官统军第一人!」 「没错,本朝文官统军第一人就是他了。」 一群人把沈安看成是大宋文官行武事的第一人,包拯听了也不生气,可蒋佩却面色发白,建言道:「包相,敌军马上就来了,咱们要不……进城吧。」 「进城?」包拯疑惑的道:「进什么城?」 蒋佩尴尬的道:「敌骑马上到了,这里怕是会有些危险。」 「危险什么?」 包拯淡淡的道:「七千骑兵在此,危险什么?安北带着几百骑就击溃了敌军游骑,老夫这里有七千骑兵,危险什么?老夫若是退了,那还来西北干什么?不如在汴梁养老!」 六十余岁的包拯竟然这般果决和富有勇气,让蒋佩不禁羞愧难当,他咆哮道:「骑兵都赶紧上去!」 他回身见几个官吏悄然往城中去,就怒道:「拿下他们!」 几个军士过去,不由分说的踢翻了他们,然后反剪双手带了过来。 包拯冷冷的看着他们,「老夫身为宰辅尚未退去,你等怕什么?嗯?」 他是宰辅,此刻来到西北,统管陕西路军民事宜,几个官吏的未来一言而决,京城知道了也只会无视。 几个官吏面如死灰,有人说道:「包相,下官……下官是想上城头去,对,下官想上城头去御敌。」 「哦,是吗?」 包拯冷冷的道:「如此给他们兵器,去迎击敌军。」 有人送来了长刀,几个官吏偷瞥包拯,见他神色肃然,就慌了。 「包相饶命……」 让他们这等胆小鬼去杀敌,只会坏事,最后不是投降就是送人头。 几个官吏丑态百出,包拯见了就喝道:「拉了去,回头弹劾!」 完蛋鸟! 这几个大抵回头就会被削了官职,然后回家去啃老米饭。 「来了!」 包拯霍然回头,眯着老眼看去。 远方出现了一群黑点,黑点看着不断在变化,渐渐的接近。 吴康拱手道:「包相,下官率军拦截,可否?」 文官统军,你要行动就得请示,不然一刀把你剁了也是白死。 包拯点头,吴康兴奋的喊道:「上马,随老夫来!」 多久没杀敌了? 今日终于有了个机会,这让吴康兴奋的身体都在颤抖。 他上马,身后集结了一千余骑兵,刚想出发时,有人喊道:「已经围住了,不用去了。」 追击的宋军突然加速,沈安喊道:「弩箭!」 弩箭纷纷飞去,前方的敌军落马一片。 沈安的战马微微跳了一下,避开了一个落地的敌军。 那敌军刚心生欢喜,就被后面的战马撞飞了出去。 黄春丝毫没有察觉,举刀道:「兄弟们,打草谷了!」 「打草谷了!」 邙山军喊着口号,第一批追了上去。 那些骑兵听到这个口号不禁一怔,心想这可是沙场,你们喊什么打草谷……什么意思? 沙场上的思索只是一瞬,随即双方就展开了厮杀。 只是一刀,沈安就噼断了对手的长刀,让心急如焚,爬上椅子观战的包拯不禁大声交好。 第1188页 等沈安一刀枭首时,他的咽喉涌动了一下,吓得边上的蒋佩赶紧扶住了他。 前方就在厮杀,这是凤翔府军民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这些惨烈。 战马相撞,长嘶着倒下。 长刀挥舞,鲜血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妖艷。 宋军不断切割着溃兵,然后分而围杀。 此刻已经不用沈安来厮杀了,他策马在边上观战,身边的黄春低声说着对西夏人的看法。 「这支游骑不错,悍不畏死,郎君,西夏人确实是厉害。」 沈安在看着前方,突然喊道:「用弩箭围杀他们!」 前方的宋军开始拉开距离,然后密集的弩箭让那些西夏人空有一身武勇没法用。 「他们的处境不算好,可恶劣的环境才能催生出最强大的勇士。」 黄春不解的道:「可大宋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去,三面临敌,哪一面都不简单。」 「可大宋习惯了缩着脑袋过日子,过一天算一天。」 最后几个西夏人突破了弩箭的封锁,冲着沈安这边来了。 他们面色狰狞,咆哮如雷,大抵是发现了沈安的身份,想弄死他。 沈安拔刀,说道:「如今的大宋不同了,有人在苟且偷生,可更多的人将会正视大宋的危机,这就是我来此的意义。」 弩箭密集而来,这几个西夏人纷纷中箭落马,最后一个后背中箭,却依旧倔强的冲杀过来。 「别帮忙!」 沈安轻轻喝一声,战马起速。 「来此的意义?」 黄春不解沈安先前那话里的意思,然后喊道:「宝玉,护着郎君!」 严宝玉拿起弓箭,缓缓跟在了后面。 那个西夏人的战马也中箭了,人马缓缓而来。 他的目光依旧凶悍,但背影却格外的孤独。 苏轼在城下看着这一幕,不禁说道:「某有了。」 他又作出了一首词。 最后的战士,独孤的战士,他的背后中箭,依旧坚强的前行,想去杀死自己的对手。 这样的敌人让人敬佩,不禁生出放他一马的心思。 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了一丝苍凉之意。 战马长嘶着,缓缓驮着自己的主人向前。 它看到了寒光闪过。 然后鲜血飙射,人头落地! 沈安策马过去,收刀归鞘,仿佛刚才只是削断了一截树枝。 身后传来人体落马的声音,接着就是战马长嘶。 那战马低头,用舌头去舔着自己的主人,可失去脑袋的主人纹丝未动。它就用脑袋去拱了拱,依旧没反应,于是就仰头长嘶。 悲凉的长嘶声中,沈安策马到了包拯的前方,下马上前。 「可伤着了?」 包拯见他浑身浴血,就有些心慌。 沈安活动了一下身体,笑道:「没有。」 他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好像沉重了些,就问苏轼:「怎么板着脸?」 苏轼说道:「沙场让人唏嘘啊!」 沈安回身看到那匹战马在围着自己主人的尸骸转圈长嘶,恍然大悟,就说道:「想想每次被杀的百姓,想想这些西夏人在那时在干什么,是烧杀抢掠,是恶魔般的狂笑,所以……你们这等心思还是收收吧。」 沈安一直觉得醉心于诗词的人就不该为官,因为太过多愁善感,想法太多,做事不专心。 有十余人依旧在唏嘘,沈安无奈使出了杀招:「想来被劫掠到了西夏去的那些女人也会为此嘆息。」 腾地一下,那些多愁善感的『诗人』们的脸就红了。 第664章 包拯挖坑埋人 这一场厮杀短促,但却惨烈。 以往大家都在想着战阵厮杀是什么样的,今日算是见到了。 包拯回身道:「大宋的百姓即将面临西夏人的威胁,你等还在为了他们感嘆,那何不去投奔李谅祚,想来高官得做,名利双收,和当年的张元等人一般,名垂青史。」 张元是汉人,当年投奔李元昊,好水川之战韩琦就是败在了他的手中,算是个大汉奸。至于什么名垂青史是不可能的,遗臭万年倒是肯定了。 那十余人尴尬的脸红,刚生出的诗兴荡然无存。 一阵风吹来,沈安身上的血腥味被吹的到处都是。 「呕!」 「腥臭难闻啊!」 有几个文官咽喉涌动着,干呕了几下。 他们回想起先前沈安斩杀那个西夏人的随意,不禁心中惊骇。 这便是被称为异类的沈安吗? 文官领军多见,但亲自上阵杀敌的没有。哪怕到了最后关头,那些文官们依旧在想着怎么统御武人,用自己的聪慧去指挥他们获得胜利。 有人忍不住问道:「待诏,上阵杀敌……不怕吗?」 谁都喜欢金戈铁马的冲杀,但这很危险,所以大伙儿还是吟诗作词吧,把这些豪情都丢在里面,流芳千古。 沈安说道:「怕是肯定会怕,可当你看到异族肆虐大宋时,你就无法置身事外。」 大宋不乏聪明人,他们知道大宋的危机迟早会全部爆发出来,到时候埋葬了大家。 在这样的危机之下,他们选择的是装傻。 我在世时危机不会全面爆发就够了,至于子孙……我死之后,什么都看不到,眼不见为净。 第1189页 众人点头,这才觉得沈安不是异类,也是会害怕的文官。 「可某的性子比较古怪,会溺爱孩子……」 那边在打扫战场,沈安趁机得了清闲,于是就给这些依旧在奢望长久和平的人上课:「某担心自己死了之后,孩子会面临北边敌人的虐杀。即便活着,也会沦为奴隶,从此身处黑暗之中……」 几十年后,汴梁沦陷,无数汉人沦为奴隶。再过一百多年,神州陆沉,汉人成为下等人。 「那某会死不瞑目。」 沈安点点头,包拯说道:「走,进城。」 沈安单手轻轻的扶着他,一行人进了府城。 那些官员站在城外,有人说道:「北边敌人的虐杀,待诏说的是辽人吗?」 「不会吧,宋辽都多年和平了,哪会再起杀戮?」 有人反驳道:「当年前汉前唐时也是如此,异族何时不在觊觎着中原?咱们汉人勤劳,总是能创造出许多财富,他们看着眼馋,看着心慌,就会抢夺,杀戮,哪一次不是如此?」 众人一想可不是这样吗,从秦汉开始,每一次中原板荡都能看到异族的身影。不禁就愣住了。 「辽人凶狠,西夏也凶狠,大宋奈何?」 大宋打不过辽人,也打不过西夏人,所以大家都很沮丧。 「西夏凶狠,可刚才他们却败了。」 一个文官眼中多了神彩,说道:「以前大家总是说武人无能,可待诏为何能带着他们战胜西夏人?」 「是啊!」 「待诏还是文官。」 「韩相……」 一个官员放低了声音说道:「韩相当年……」 老韩当年可是败了啊! 「韩相冲阵了吗?」 众人想起了先前的厮杀,不禁悠然神往。 「沈安率军厮杀,自己当先沖阵,难道这才是文官统军的法子?」 「没错!」 一个文官憧憬的道:「待诏都能杀敌,我等为何不能?只要文官也能杀敌,咱们怕什么?想想汉唐时,那些文人文官都仗剑行天下,路见不平拔剑相向。出了国境,更是能率军杀敌……」 文官踱步越来越急,神色兴奋:「大宋的文人和文官若都是这般,诸位,可怕辽人吗?可怕西夏人吗?」 众人想想那个场景,不禁就痴了。 「人人仗剑而行,昂首挺胸。闻战而喜,单骑出关觅功名……以军功封爵,这才是男儿所为。」 「若是这般,异族怕是要瑟瑟发抖了!」 一个军士在边上警戒,听到这些话,不禁就说道:「若是这般,这个大宋就还有希望。」 一种兴奋的情绪莫名的在城外激荡着。 …… 包拯在驻地接见了当地官员,随后就是一番情况介绍。 沈安去洗澡,黄春就充当解说员:「包相,三百余人的游骑出没,随后定然有大股敌骑。」 包拯看着地图问道:「他们来此为何?」 黄春说道:「他们深入凤翔府,一是打探大宋军力,二是看看是否有防备,若是无防备,西夏人怕是敢直接突袭。」 包拯点头:「上次李谅祚突袭秦州,幸而……那个谁?」 这地方没苏轼说话的余地,所以他在后面装小透明,闻言就踮脚举手道:「包相,下官苏轼。」 大佬,我在这啊! 包拯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老夫知道是你。」 苏轼出糗了,悻悻的脚跟落地。 「军中之事老夫懂的不多,但老夫深知李谅祚每一次出击都会倾尽全力,因为他需要胜利,所以……」 包拯说道:「全力戒备。另外,官家已经下旨,令折继祖和种谔率骑兵增援,若是李谅祚来了,好歹要让他灰头土脸才是,否则老夫无颜回京。不过在此之前,老夫会让你等无颜为官,所以都打起精神来。」 老夫倒霉之前会让你们丢官! 老包的警告很无耻,但却很有用。 沈安洗澡出来了,包拯问道:「先前为何要裹挟敌军而来?」 众人也有些不解。 沈安说道:「大宋和异族之间的战事时有发生,可文官有几人见识过战阵厮杀?谁见识过西夏人的实力?下官想着趁此机会,干脆就让大家看看。否则他们到不了这里。」 这话里带着强烈的自信,若是此战之前,这些人肯定会说沈安吹牛,可现在却是钦佩。 包拯目光扫过众人,问道:「诸位有何看法?」 战前要统一认识,老包的问话很是及时。 吴康说道:「包相,下官以为西夏人凶悍,不过并非不可胜,只要指挥得当,将士用命,下官担保此战必胜。」 这话太过高屋建瓴,没有营养,老包直接忽视了。 蒋佩表态道:「大战一起,补给才是重中之重,下官将会倾尽全力,陕西路将会倾尽全力。」 这个表态很给力,包拯贊道:「好,回头老夫一一禀告给陛下。」 他突然问沈安:「杀人的感觉如何?」 这个问题很让人头痛,沈安下意识的道:「第一次心悸,呕吐,事后有一阵子会很难受。不过第二次就好多了,到了第三次,几乎察觉不到难受。」 包拯起身道:「既然如此,老夫寻机也看看能否杀敌。」 众人都有些心慌,蒋佩堆笑道:「包相,下官去就成了,您……您在后面指挥即可。」 第1190页 包拯六十多了,上阵杀敌……这多半是去送人头。 包拯认真的看着他,说道:「这是你说的,老夫记住了。」 蒋佩呆立原地,包拯说道:「老夫累了,沈安,帮老夫送客。」 六十多岁的包拯跟随大军一起行动,能坚持到这里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沈安笑眯眯的把蒋佩等人送到大门处,蒋佩这才苦笑道:「人人都说你沈待诏以文官之身沖阵杀敌是异类,老夫却不是这么认为,此次若是有机会,老夫也会学学曾相,好歹让长剑见血才是。」 沈安笑道:「定然会让漕节如意。」 蒋佩摇头道:「老夫说是手无缚鸡之力倒是不至于,可却是头一遭准备杀人,包相此举是为了你,老夫……老夫当年仕途艰难,却无一人扶持,沈待诏,包相对你如此,让人羡煞啊!」 沈安点头道:「是,下官有数。」 他以文官行武事,引得外界议论纷纷,文官文人们视他为异类,长此以往可不是好事。 包拯用话套住了蒋佩,若是后续有机会,蒋佩定然要持剑上阵。当然,做个样子即可。可事后却会引发不少议论。 从曾公亮杀敌到蒋佩上阵,谁还敢说文官杀敌是异类? 包拯的用心良苦,连蒋佩都看出来了。 随后的两天,斥候密集被派出去。 蒋佩带着陕西路文武官员不断在协调物资人员,各地步卒云集凤翔府,每日操练的声音让人难以入眠。 沈安去看过几次操练,回来包拯就问他本地军士如何,沈安回答说不错,至少看着比京城的步卒多了些野性。 宋军渐渐恢复了精力,沈安刚想建言来几次合练时,斥候送来了消息。 「发现敌军。」 斥候的脸上全是惊惶,包拯喝问道:「多少人?」 斥候吸吸鼻子,带着哭腔说道:「四五万。」 吴康沉声道:「包相,李谅祚来了。」 包拯点头,见斥候难过,就问道:「你哭什么?」 斥候哽咽道:「发现敌军后,为了获知敌军人数,我等冒险靠近,随后被追杀,小人的兄长……战殁了。」 包拯的身体一僵,边上有文官喝道:「当着包相的面说这个做什么?出去!」 斥候身体一颤,就准备请罪,可包拯却走了过来,站在他的身前,严肃的道:「你的兄长是勇士,他的功劳……老夫会报上去。」 斥候激动的浑身发抖,含泪道:「小人的哥哥在天之灵定然会欢喜。」 武人需要鼓励,需要肯定,这样他们才会悍不畏死。 包拯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此人不能出战了,但要记功。」 斥候急道:「包相,小人还能出战!」 沈安说道:「包相是怜你兄长战殁,想给你家留条根。」 斥候没想到高高在上的宰辅竟然这般思虑周全,不禁跪地大哭。 「多谢包相。」 第665章 大好头颅,尽可取去 「苏判官,好词!绝世好词!」 「此词一出,多少人要自惭形秽啊!」 「某今年是没法作词了,太难,太难啊!」 「……」 苏轼在饮酒,酒水顺着短须流淌下来更添爽快。他仰头狂饮,旁若无人。 「爽快!」 他把酒杯一砸,说道:「我辈读书人不但要精通诗词文章,还要能杀人!」 他今日佩了一把长剑,此刻按着剑柄,他目光俾睨的道:「李谅祚来了,某是要跟着去的,此次不杀敌,某就不回来了!」 他霍然起身,大步走向外面。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有人说道:「这个……苏判官喝多了?」 一个小吏用手遮着嘴低声道:「多半是,你看他走路都不稳了。」 苏轼走到酒肆的门外止步,只觉得一股热血在奔涌,不禁就长啸了起来。 「啊……」 啸声很威猛,也很嘈杂。 沈安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甚至能看到他的扁桃体。 「刚吃了鱼?」 「咳咳咳咳……」 正在长啸的苏轼被吓了一跳,然后就咳嗽了起来。 「咳咳……鱼刺卡住了!」 他奋力再咳了几下,一根鱼刺就被咳了出来。 沈安皱眉道:「别在大街上鬼哭狼嚎,小心把真狼给招来。」 苏轼没好气的道:「某的啸声清越,那些女子都赞不绝口……」 沈安指指街道两头,苏轼看去,就见那些行人在看着自己,目光诧异。 就像是……看着一个疯子。 一个孩子被自己的母亲抱着,她看到苏轼在看着自己,就反身抱住母亲的脖颈,嚎哭道:「娘!娘!怕……」 她的母亲皱眉看着苏轼,说道:「不怕不怕,是个疯子。」 「怕疯子!」 「那咱们走,离疯子远远的。」 「好,娘,赶紧走。」 苏轼整理了一下衣裳,然后正色道:「妇人之见,不值一提。」 沈安指指他下巴,说道:「全是汤汁。」 苏轼最注重外表,闻言就冲进了酒肆里,喊道:「水,拿水来!」 稍后他又毛光水滑的出来了,昂首道:「安北可是找某谋划战事吗?」 「你……」 第1191页 沈安不知道这货哪来的自信,竟然觉得自己可以对战事指手画脚。 「马上要出发了,你是准备在这里,还是……」 「某跟着你,你到哪某就到哪!」 苏轼一把抓住沈安,说道:「你若是不肯,以后别想某为你写字。就算是逼着某写,某也会胡乱写一起,让你暴跳如雷!」 沈安喜欢收藏苏轼的字,开始苏轼没觉得什么,后面一琢磨,就觉得沈安大抵是喜欢自己的字,嘚瑟之余也学会了威胁。 「酒。」 沈安只是一个字,苏轼马上就变脸道:「字的事好说。」 美酒和写字……那当然是美酒更重要。 沈安勾着他的肩膀,笑道:「走吧,你总是说诗词里少了许多雄壮,此次某带你去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战阵。」 苏轼心中欢喜,但口头上却不肯服输:「上次某已经见识过了,还手刃一人,难道还算不得战阵?」 「差得远了,跟着某,你会知道何为战阵!」 沈安带着他到了包拯的驻地,进去后,只见里面多了几队戒备的军士,目光炯炯的盯着进出的人。 包拯正在和人议事,见他和苏轼进来就说道:「可有消息了?」 这几日他一直在等候消息,夜间都睡不安稳。 沈安见他的眼中有血丝,就说道:「刚到的消息,李谅祚已经来了,游骑逼近泾原。」 包拯坐在椅子上,侧身看着室外。他无需再看地图,就揉着眉心说道:「这是要劫掠?」 「是,因为若是要攻城略地的话,不如直接突袭。但若是我军防御不严,劫掠就会变成决战。而且……您知道的,百姓怕是要倒霉了,所以……」 沈安的神色有些肃然,包拯缓缓看过来,沉声问道:「泾原二州周边的百姓不少,大战一起,定然会被劫掠,你想怎么做?」 沈安缓缓看过室内的人,说道:「某想……决战!」 蒋佩等人不解,沈安说道:「李谅祚不肯攻打坚城,他会用劫掠周边来激怒咱们,救不救?看着那些百姓被带走,他们几辈子积累的钱粮被带走……咱们是眼睁睁的看着,还是出城救援?」 李谅祚就希望宋军出城救援,这样就形成了野战的有利态势。而野战……对于西夏人来说,野战就是机会。 蒋佩低头,声音也低了下去,「城外的百姓自然会尽力撤回城中,可你知道的,终究装不下那么多人……」 「以往西夏人每次来都会收穫不小……」 吴康说到这个就有些脸红,这让沈安觉得他还有救。 「待诏,西夏人的骑兵多。」 这是大宋的死穴! 沈安说道:「养马地有,在河套那边,眼下咱们就这点骑兵,可一边是百姓,一边是西夏人,敢不敢?」 河套地区在西夏人的手中,大宋目前只能望梅止渴。 他没有看包拯,而是看着吴康:「某想和敌军……在野外决战!」 室内静悄悄的。 良久,吴康艰难的道:「以往西夏人来了,我军闭门不出,他们劫掠一番自然就走了,可某却觉得憋屈,觉着……难过。西夏人喜欢把大宋百姓拉到城下来虐待,听着那些哭嚎,某也……」 他低下头去,能听到吸鼻子的声音。 蒋佩嘆道:「敌强我弱,奈何?」 对西夏,大宋败多胜少,导致大家如今信心全无。 沈安看向了包拯,「好水川过去多年了,大宋难道一直要避战吗?包相,某在此请缨,若是不能胜,请斩某头!」 包拯一巴掌拍在案几上,起身吼道:「就算是要斩头,也是斩老夫的!」 蒋佩缓缓起身,淡淡的道:「还有某的!大好头颅,尽可取去。」 吴康从未见到文官这般强硬过,不禁哽咽起身,「若是败了,下官愿意死在沖阵的路上!」 热血就这么沸腾起来,包拯亦不能免。 他一下发作起来,踢翻了案几,喝道:「起兵!」 马上有人出去喊道:「相公有令,起兵!」 「起兵!」 声音不断传出去,等传到军队营地时,终于引发了欢呼。 「起兵!起兵!」 包拯伸手接过长剑佩在腰间,带着人走了出去。 「起兵!起兵!」 欢呼声传来,他对沈安说道:「听闻以前士气低落,如今为何这般欢喜?」 沈安没说话,吴康说道:「包相,上次府州击败了西夏人,待诏就在,后来待诏还击败了交趾人……将士们喜欢和经常打胜仗的将领一起,只要跟着他,将士们就觉着心中有底。」 包拯看着沈安,沉声道:「既然如此,你要努力才是,莫要轻率。」 「是。」 沈安知道这是自己成为真正名将的机会,所以他很是坚定的道:「此战,我军必胜!」 …… 三天后,当看到前方一队西夏游骑时,沈安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包拯说道:「包相,敌军游骑巡弋,大军当在其后。」 包拯也看到了,他问道:「老夫不懂战阵,但能杀敌。你等有建言尽可道来,老夫一一考量。」 这个态度真的是太友好了,武将们都跃跃欲试,想趁机出头。 和韩琦等人当年的『牛皮哄哄』不同,包拯喷人不遗余力,但在自己不懂的事情上却不会装行家,这就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第1192页 吴康策马上前说道:「包相,敌军游骑近而不退,可见有恃无恐,下官觉着李谅祚就在后面不远。」 包拯点点头,看向了其他人。 蒋佩想说话,却发现无话可说,只得苦笑。 连包拯都说自己不懂战阵就不掺和,你蒋佩懂?不懂就闭嘴吧。 「沈安!」 「包相。」 沈安在观察那股敌军游骑,「西夏的日子能过,可却过得不好。」 有人不解的道:「他们的日子好不好和此战没关系吧?」 沈安摇头道:「有关系。他们的日子不好过,出战就不能拖延。想想,他们若是粮草堆积如山,那李谅祚完全可以利用骑兵的优势和咱们周旋。时日长了咱们必定会疲于奔命。」 那人赧然道;「是某的眼界窄了。」 沈安心想哥有领先千年的眼光,自然能碾压你,「战争从来都不只是厮杀,战争连接着朝堂和民间,三者息息相关,为将者必须要有宏远的目光,洞悉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如此才能不断进步。」 大宋的将领大抵是当鹌鹑的时间太久了,所以听到这番言论后,有人贊道:「待诏此言甚是。」 包拯也含笑道:「战阵耗费钱粮无数,汉武时,前汉胜了匈奴,可最后也被拖的经济凋零。为君者、为将者若是体悟了这个道理,自然不会穷兵黩武。」 老包还是觉得汉武帝有些穷兵黩武,但沈安却不觉得。 「敌军来了!」 斥候回来了,带来了让人不安的消息。 「包相,我军长途跋涉,将士们疲惫……是否先进城歇息?」 蒋佩希望决战能在大宋以逸待劳的情况下发生,所以就建议先进城防御。 包拯嗯了一声,说道:「可会影响士气?」 他不懂怎么作战,但却懂得什么对军队最重要。 士气,这是军中最重要的东西。 「肯定会。」 沈安开始观察远方,这时斥候过来请示:「包相,小人请命出前查看敌情。」 包拯点头,斥候们吆喝一声,然后沖了出去。 随后就是一场追逐战。 宋军的斥候被西夏游骑驱赶拦截,双方不时爆发激战。 几个宋军斥候被乱刀砍死,剩下的人却不退,反而向纵深突入。 箭矢飞舞中,他们勇敢的沖了过去,而后路已经被断掉了。 包拯缓缓的道:「他们……不怕吗?」 悍勇的斥候颠覆了包拯对武人的看法,他有些担忧那些勇士。 沈安说道:「双方交战之前,遮蔽战场是第一要务,而斥候的任务就是要突破这个遮蔽,把敌军准确的情况查清楚,豁出命了也要传回来……他们别无选择!」 沈安的一番话让包拯的眼眶都红了,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惨烈和牺牲。 「老夫……这便是厮杀吗?」 「是。」 沈安说道:「包相,下官请命去接应他们。」 第666章 兄弟们,打草谷了 夏季的大胡河有些暴躁,水流湍急,声音传出老远。 这条河发源于西夏境内,是黄河的上游支流之一。 这里看似水源丰富,可土质却不好,植被稀稀拉拉的。 这便是西北的风貌,沈安渐渐熟识。 他在等待包拯的决断。 包拯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些许担忧。 「骑兵珍贵,老夫不能给你太多……」 「是,下官只需邙山军,外加五百骑兵即可。」 包拯的嘴唇动了一下,想说太少了,可最终却点点头,低声道:「小心。」 沈安点头,回身喊道:「出五百骑兵,谁愿意跟着某去杀敌!」 「某!待诏,某愿意去!」 「还有某!」 一阵纷杂之后,沈安带着六百余骑兵出发了。 「武人不怕死吗?」 一个从京城跟来的小吏有些不解的问道。 同伴也不懂,「这等时候上去……某虽然不懂战阵,可也知道前方危险,他们还抢着去,真是让人费解。」 以往他们眼中的武人粗鄙,胆怯,可在到了西北之后,这些固有的印象被渐渐击破。 沈安带着骑兵一路冲杀过去,拦截的敌军游骑见他们人多,就避开中间,准备从两翼用弓箭射杀宋军。 「弩箭!」 结果他们还没进入弓箭的射程之内,就遭遇了神威弩的打击。 此次出兵,沈安给骑兵们装备了大量的神威弩,能保证在和敌军接触之前,先给他们几波箭雨。 弩箭四处乱飞,不时有敌骑落马。 「齐射!」 当敌军接近时,零散的弩箭马上就变成了弩阵,杀伤力骤然加强。 弩箭覆盖的区域之内,几乎很少有人能幸免。 沈安没有注意侧翼,他盯住了前方。 一路疾驰,两翼的敌骑被神威弩射杀不少,剩下的不敢再靠近,只是隔得远远的在呼叫威胁。 当看到远方的烟尘时,沈安也看到了正在努力回归的斥候,以及追杀他们的西夏游骑。 敌军游骑约七百余人,而斥候只剩下了七十余人,巨大的差距让宋军斥候只能不断奔逃,没有反击的余地。 而且斥候的职责是打探消息,回禀消息,而不是杀敌。 第1193页 所以他们面对巨大的牺牲依旧在左冲右突,只想回去禀告敌情。 这便是沙场! 「郎君,他们以多打少,不要脸!」 黄春的眼睛红了,第一次生出了袍泽之间的那种心痛。 「郎君!」 众人都在看着沈安。 沈安拔刀,说道:「那咱们就去欺负他们一回,出击!」 六百余骑去欺负敌军七百余骑,沈安说的很是理所当然,身后的骑兵们有些紧张,但邙山军却很是从容。 黄春拔出长刀,喊出了那句渐渐被人熟知的口号:「兄弟们,打草谷了!」 「打草谷了!」 邙山军狂呼着,紧紧跟在沈安的身后,急速而去。 前方,宋军的斥候都头贺力正在策马狂奔。 他带着麾下冒死打探到了敌情,却被一路追杀。 敌军在围杀他们,只是几轮下来,贺力的麾下死伤惨重。 「都头,援军来了!」 就在贺力心中焦急时,有人看到了疾驰而来的援军,顿时大家就欢呼起来。 「只有五六百人!这点人来做什么?还不够西夏人沖一阵的。」 骑兵对骑兵,大宋并无优势,所以人少了自然有败无胜。 贺力喊道:「草特么的!这谁领军来的?快些,让他们撤回去!」 这不是他高风亮节,而是担心被敌军缠住之后,大伙儿都没机会再回去。 身后的游骑迟迟不肯包围他们,就是想引诱宋军来援,到时候一併解决了对手。 所谓的围点打援早就被人熟知,人性在此刻就是最好的军师。 「回去!滚回去!」 斥候们在焦急的吼叫着,面色涨红。 可距离太远,嘶吼再大声也听不到,于是牛角号长鸣,急促的催促着。 可援军却越发的快了。 西夏追兵狂喜着从两侧迂回迎上去,竟然放弃了贺力他们,可见目的就是为了歼灭宋军的骑兵。 大宋的骑兵太少了,死一批少一批,等骑兵死的差不多时,西夏人就能肆无忌惮的在周围烧杀抢掠,甚至还能尝试攻打城池。 「他们疯了!草特么的!谁领的军?那个疯子,他这是在送死!」 在贺力的眼中,那支援军正以兴高采烈的姿态直扑敌军,就像是在狂欢。 「他们疯了!」 他喃喃的再次重复自己的看法,然后咬牙道:「去些人报信,其余人,随某来!」 他不会抛弃援军回去,那会让他觉得可耻! 「究竟是谁?」 他觉得这种狂放的姿态罕见,不,是从未见过。 是谁援? 「兄弟们……打草谷了!」 随着这声呼喊,弩箭发威了。 密集的弩箭在急速冲锋的敌骑中造成了巨大的杀伤,敌骑被打蒙了,他们尚未作出反应时,宋军再度用弩箭给他们洗了一波澡。 在秦汉时,汉人对付草原异族最凌厉的兵器就是弩。 草原异族的骑兵凶悍,可咱们有弩,远程就能射杀你。 「是待诏!是邙山军!」 斥候们开始欢呼起来,在他们的眼中,沈安就是大宋的将星之一。他领军来援,就算是不能胜,可也能全身而退。 可他们小看了沈安! 几轮弩箭之后,死伤惨重的敌骑终于缓过来了,可沈安却带着邙山军一头撞了进去。 嘭! 战马相撞之下,第一波邙山军就被撞飞了五人,可随后的厮杀就是一场屠杀。 沈安觉得自己天生就适合沙场,他挥刀没有感到半点迟滞,当手中略微感受到阻力时,只需放松手腕,静待速度给长刀加成。 嗤嗤嗤! 敌军的鲜血从胸口喷射出来时,沈安已经沖向了下一处! 「外围弩箭射杀后续敌军!」 他的左侧是黄春,右侧是严宝玉,在两大高手的护卫下,沈安甚至有时间去观察战场,指挥作战。 后续的两百宋军马上减速,随后从两侧开始迂回。 「齐射!」 弩箭只有在齐射时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邙山军在前方厮杀,弩箭截断了敌军后续的人马,这就是此刻战场的态势。 近程厮杀,远程弩箭射杀…… 这是什么套路? 贺力觉得宋军杀得太有章法了,也太从容了些。 若是旁人,他自然要讽刺一番,可那是沈安。 他带着仅存的麾下准备去增援,在外围就被拦截了。 「你等回去!」 拦截他们的乡兵很严肃的说道:「不要打搅我军杀敌。」 贺力想争辩,想说自己的麾下很厉害,可在看到邙山军的突击之后,他哑口无言。 那些乡兵的个人武力强横之极,一对一,那些西夏人完全不是对手。 关键他们之间的配合也紧密无间,两三人虐杀对手轻松的像是在郊游。 这特么就是杀神啊! 而杀神的头子此刻已经打穿了敌军,正在回头。 「万胜!」 黑色的长刀上挑着一个人头,沈安缓缓驱动马匹向前,目光轻松。 这便是沙场吗? 可我怎么会觉得兴奋? 他回身看着自己的麾下,想起了多年后的那些惨烈,心中不禁涌起豪情。 第1194页 我来了,这一切将不会发生。 他举起长刀喊道:「万胜!」 「万胜!」 斩杀敌将是最大的荣耀,此刻沈安刀挑人头而行,身后的骑兵蜂拥而来,欢呼声震动着这片土地。 这才是男儿的天地! 残存的敌骑神色惶然,他们鼓起最后的勇气,开始聚集。 骑兵只有聚集起来才有战斗力,这是古今中外的不二信条。 可沈安却轻蔑的道:「撒比!用弩箭送他们回老家!」 密集的弩箭洗刷着单薄的敌骑阵列,剩下的人却坚韧的继续突击。 「很勇敢的西夏人。」 沈安赞嘆着,却毫不犹豫的道:「弄死他们!」 骑兵轰然对沖,再次分开时,剩下的五十余骑敌军开始了溃逃。 远方的烟尘已经变成了黑点,无数骑兵正在接近之中。他们发现了这边的厮杀,于是分出数千人来援。 沈安意气风发的喊道:「弄人头,带些人头回去!」 宋军飞快下马砍人头,贺力此刻才有机会接近沈安。 在目睹了这一场厮杀后,原先对沈安名将头衔保持怀疑的他,此刻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 「待诏,敌军来了。」 敌骑在接近,可宋军却继续在收割人头,收集战马,在贺力看来就是在冒险。 沈安在观察着敌军,闻言回身看着他,说道:「你等打探消息辛苦了,回去吧。」 贺力觉得自己被轻视了,就说道:「待诏,敌军四万余骑。」 这是斥候的本事,能估算出敌军人数。 沈安笑道:「很好,你立下了大功。」 四万余骑不少,可大宋此战聚集了差不多一万骑兵,外加六万步卒,沈安一点都不虚。 「撤!撤退!」 敌军发现了宋军在干的事儿,顿时就怒不可遏,然后开始加速。 沈安大笑着,带着麾下飞快的撤离了战场。 大队骑兵沖了过来,等发现地上的同袍都失去了脑袋之后,将领气得浑身打颤,怒喝道:「追杀他们!追到天尽头!」 可牛角号长鸣,传来了让他们等候的信息。 李谅祚被簇拥着来到了这里,看着满地的无头尸骸,那多了威严的稚嫩脸上浮现了怒气,「怎么败的?说!」 第667章 巨大的弩阵 失去头颅的尸骸很丑陋,也很让人惊怖,可李谅祚却漠然视之。 「宋军用劣势人数击败了你们?」 「是。」 「为何?」 溃兵难为情的道:「敌军是那个……沈安,是他统军。」 「沈安。」李谅祚想起了这个人,「府州就是他怂恿了折继祖吗?」 「是。」一个文官说道:「折继祖本不敢出击,可沈安怂恿了他,于是……后续是我们失败了。」 李谅祚点点头,面色渐渐发红,「朕嗅到了味道,让人兴奋的味道。」 他还年轻,热血依旧还在。 「让我们出击,去城下耀武!」 有人高喊道:「陛下有令,城下耀武……」 宋军定然早就缩回了城里,那么下面就该轮到咱们耀武扬威了。 牛角号长鸣,数万骑兵出发的马蹄声充斥在天地间。 「陛下,敌军远遁!」 「陛下,发现敌军斥候!」 消息不断传来,李谅祚看着身边那些权贵将领,心中冷笑着。 这些人被他裹挟出来征伐,大多开始都不愿意,可等进了宋境之后,每个人的眼中都多了贪婪,恨不能把看到的一切都打包带回去。 「陛下,耀武之后就是劫掠了吧?」 有人在问,问的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李谅祚的眼中多了阴霾,他不喜欢这种氛围,那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贼头子,而不是个帝王。 可现实逼人,他只能微微点头,于是权贵们欢欣鼓舞,纷纷喊话,让自己的人加把劲,把宋人吓趴下。 「陛下,宋人在城外列阵!」 正在想着怎么去劫掠的西夏君臣愣住了,有人问道:「看错了吧?宋人何时敢和咱们在野外交战?」 敢是敢的,可多半是惨败。说不敢只是表示轻蔑而已。 斥候诅咒发誓了半晌,喜悦渐渐瀰漫开来。 「陛下,动手吧,击败了宋人,咱们还能攻下泾原,弄不好凤翔府也会成为咱们的收穫。」 李谅祚觉得后腰那里有些微颤,兴奋渐渐的涌了上来。 他目光所及之处,看到的全是贪婪,于是他微微点头,「去吧,击败他们!」 「出击!」 「出击!」 无数欢呼声中,西夏人倾巢出击。 李谅祚看着这个气势,不禁嘆道:「这便是朕的无敌大军!」 他被护在中军跟随出发,当能看到原州城时,也看到了宋军的大阵。 「包相,敌军来了,可要按照阵图列阵吗?」 吴康的身体在微颤,兴奋和紧张同时存在。 包拯看向沈安,现在他就相信沈安。 「不必了。」 沈安说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抱残守缺只会落后挨打。李谅祚来了,必然要寻求决战的机会,如今咱们给了他这个机会,他会不会上?」 「肯定!西夏人做梦都想击溃我陕西路的精锐,随后就能横行。」 第1195页 「那就给他个头破血流。」 沈安断然道:「长枪在前,刀斧手在后,神威弩压阵,骑兵待命,包相以为如何?」 包拯点头道:「你和西夏人交过手,老夫听你的。」 吴康有些沮丧,虽然他和西夏人交过手,可却是零星小冲突,大规模的战斗他没有组织过,所以包拯忽视他无人能质疑。 大宋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将星凋零,在狄青去后就再也没有能独当一面的名将了。 沈安的出现就是一个契机。赵祯懊恼当年放纵那些人逼死了狄青,所以才一次次给了沈安机会。 而赵曙登基后,在武将方面并无心腹,所以他必须要倚重沈安,这次把沈安派来西北就是锻鍊。 包拯深知这些,知道自己只是来掌总的,所以才放了手。 「来了!」 这个声音有些颤抖,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中军的文武官员们面色严峻。 这一战能不能扛住? 「列阵!」 在铁丝网被发明出来之前,阻拦骑兵的最佳方式就是挖壕沟,但挖壕沟太费劲,而且有避战的嫌疑,所以长枪就成了最佳选择。 长枪手披着厚重的甲衣在第一排列阵,而后就是同样穿着厚甲的刀斧手。 他们的甲衣覆盖全身,重的……怎么说呢,沈安在路上试过一次,穿上步卒的重甲之后,他觉得举步维艰。 这等重甲保护力超强,但花费却不少,这个世界也只有大宋才能奢侈的装备得起。 咱就是有钱啊! 怎地,不服气?那就来试试! 「是李谅祚!」 包拯通过望远镜已经看到了被簇拥而来的李谅祚,他拍拍沈安的肩膀说道:「大胆些,若是需要,只管招呼一声,老夫带人去杀敌。」 沈安笑道:「不会的。」 他看了蒋佩一眼,微微颔首,然后策马前行,身后紧紧地跟着邙山军。 蒋佩有些尴尬,他想起了自己被包拯套话答应要上阵,可现在敌军铺天盖地而来,某怎么上阵? 陈公弼表情严肃的看着远方的敌骑,说道:「这是关键时刻,苏轼,你的眼神好,说说有多少人?苏轼……」 他回身一看,苏轼已经不见了,一个官员说道:「知府,苏判官前面去了。」 苏轼悄然从侧面绕了过去,然后跟在了沈安身后。 前方的敌骑在加速! 「敌军要冲阵了!」 有人忍不住尖叫起来,沈安骂道:「沖尼玛!那么远他们怎么沖阵?冲到前面马力都没了,还怎么厮杀?」 边上的将士们听到这话,看向沈安的目光中就多了那种自己人的味道。 沙场容不得菜鸟来指挥,那会害人害己。 远处的敌骑轰然而来,不安的大多是没经历过战阵的将士。 「这是恐吓,稳住!」 这些不需要沈安去做,下面的各级将领就会安抚军心。 苏轼没有害怕,反而觉得有些兴奋。 「安北,此战凶险,可你为何一定要在城外决战?城内也能牵制敌军啊!」 「总得要在野外赢一次才好。」 沈安一边用望远镜观察着敌军的动向,一边说道:「西夏人对大宋是屡战屡胜,他们得意了,骄狂了,心中自信满满,这样的对手能爆发出更强大的实力,这便是自信加成。而大宋与之相反,屡战屡败,士气全无,所以需要一次胜利来给他们提振士气。」 就如同是后世的某支队,遇到某些对手从未胜过,以至于见到那个对手就脚软,急需用一场大胜来鼓舞士气。 苏轼讶然道:「你竟然是想用一场胜利来打击西夏人的士气,同时提振大宋的士气……可能胜吗?」 他在凤翔府为官的时日不短,也听到了不少和西夏交战的轶事,总结下来就是西夏人凶悍,大宋不是对手。 「连你也是这般想的,那某的思路一点都没错,大宋确实是需要一次胜利。」 沈安丢下这句话,就全神贯注的看着前方。 敌骑在疾驰一阵之后就减速了,甚至停了下来。 沈安冷笑道:「某就知道你这是恐吓,有本事继续来啊!别积蓄马力。」 李谅祚也到了前线,他观察了一下宋军的军势,就说道:「可能击破?」 「能!」 「陛下放心,最多三轮攻势,臣保证击败宋人。」 「宋人竟然有城不守,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今日一战若是大胜,全军重赏!」 李谅祚不喜欢用这种奖赏的方式来激发士气,可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他对身边的心腹说道:「那些人在窥视皇权,他们联手抱团想逼宫,可朕不会让他们如愿。此次若是能击溃宋军,那么朕的威望会大增,可以藉此除掉几个威胁最大的蠢货……注意,让他们的人也加入前面的进攻之中,明白吗?」 「是,臣明白。」 李谅祚微微一笑,稚嫩的脸上多了些残忍之意,「别怪朕,那是他们逼的,出击吧。」 「陛下有令,击溃宋军,全军重赏!出击!出击!」 牛角号吹响,令旗不断摇动,传令兵在不断来回下令…… 战马不安的打着响鼻,被主人催促着进入攻击阵列,然后沉默等待。 对面的宋军大阵也在沉默着,五万步卒当先,他们将会承接西夏人的冲击,若是不能,骑兵就得提早上阵,用自己的机动力拦截敌军。 第1196页 一个西夏将领策马到了攻击阵列的最前方,他拔刀回身,战马人立而起,长嘶着。 「杀光宋人!」 马蹄落下的同时,长刀虚砍。 所有人都拔出长刀呼喊道:「杀光宋人!」 天空中的几只大鸟被这巨大的喊声给吓住了,振翅远遁,然后万里无云。 就在这纯净的让人心醉的天空下,西夏人开始突击。 「杀光宋人!」 宋军的阵列纹丝不动,沈安在马背上看着。 「待诏,敌军第一次……两万人!」 瞭望哨的喊声撕心裂肺,苏轼不禁急促的吸了一口气,觉得心跳开始加速。 沈安面对过两万交趾精锐的冲击,所以他依旧镇定。 「李谅祚挺看得起某的,第一波就来了两万人,让神威弩准备,老子今日要让李谅祚尝尝当世最大的弩阵是什么滋味!」 「待诏有令,弩阵准备……」 无数人取出了背负在背上的神威弩,合在一起竟然发出了嘭的一声。 拉开弓弦,然后把弩箭放在槽子里,剩下的就交给将领。 一万余人的弩阵,密密麻麻,无边无沿。 每一排弩手之间都拉开了距离,保证有上弓弦的空间,这样弩阵就被拉的更大了。 弩手在沉默着。 「五百步……」 第668章 为了大宋,诸君……杀敌 苏轼被叫了回来,陈公弼还没来及喷他,就被敌骑的威势给吓到了。 万马奔腾的感觉如果是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的话,那么你会觉得很壮观,很震撼人心。 但当你是以对手的角度来看的话,你会颤慄。 陈公弼就颤慄了,这无关胆大胆小,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蒋佩也不好过,身体强装镇定,可牙齿在轻微的磕碰着。 他看了一眼左边的包拯。 包拯的面色严峻,眼神锐利,丝毫没有初次见识战阵的惊惶。 比韩琦强多了! 这个念头只是转动了一下,就听有人喊道:「三百步……」 敌骑已经起速了,三百步顷刻可至。 蒋佩下意识的道:「赶紧动手啊!」 「弩箭……」 令旗挥舞,后面的弩阵开始了。 弩弓倾斜对准前方,无数弩手面色冷肃,齐齐面对北方,等待击发命令。 「弩箭……放!」 「噗噗噗噗噗!」 无数击发弩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就像是谁在用木锤捶打着铺盖。 一万余支弩箭升空,组成了一片巨大的黑云。 苏轼抬头,不禁喊道:「某的天吶!」 众人跟随抬头,不禁也惊住了。 「这是弩阵?」 「可怕!可怕!」 「……」 黑云飘了过去,然后扎进了敌骑中间。 瞬间密集沖阵的骑兵中间就出现了巨大的空缺,无数空缺让阵型散乱不堪,不时有战马被绊倒,更有人落马后未死,在躲避着后续同袍的冲击。 「宋人的弩阵!」 李谅祚的面色陡然一白,喝问道:「怎会有那么多?」 一个将领冷静的道:「陛下,至少万余人!」 李谅祚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没有了温度,「撤回来!」 「不行!」 一个权贵疯狂的喊道:「某的人在前面,不能撤,冲上去才有机会,否则就算是白死了!」 李谅祚看向其他人,几乎无人愿意撤退,于是他说道:「那就试试吧。」 一群蠢货,朕只是试探一下,你们果然就上钩了。 去吧,送死去吧! 前方的空缺迅速被弥补,但当天空中出现了第二片黑云时,所有人都绝望了。 「宋人这是什么弩?怎地那么快?」 「撤退!撤退!」 「陛下,赶紧撤退吧!再不撤就晚了!」 一群权贵开始以为弩弓只来得及齐射一次,可第二次齐射快的让他们想吐血。 李谅祚说道:「已经冲上去了,如何撤?」 临时转向的话,宋人会毫不犹豫的追击。 「冲上去了!」 就在这些惊呼声中,前方的西夏骑兵撞上了第一排长枪阵。 嘭嘭嘭嘭! 长枪断裂乱飞,长枪手们未死的疯狂转身逃跑,而在他们的身后就是刀斧手。 这些刀斧手身材高大,孔武有力。他们身披厚甲,不退反进。 此刻敌骑的速度已经被长枪减缓,刀斧手们正好发挥。 「哈……」 大刀和巨斧被举起,然后齐声呼喊发力。 「杀!」 第一排瞬间就被刀光斧影给笼罩住了。 一匹战马被一斧噼掉半边脑袋,眼珠子耷拉着,还疯狂的侧身逃跑,结果刚转身就摔倒在地上,马背上的敌军旋即被踩死。 一个西夏人被大刀拦腰噼砍成了两段,上半身落马,在地上惨嚎着,而下半身依旧在马背上,伴随着战马撞了上去。 因为身披重甲活动缓慢,所以刀斧手们只能机械的挥动兵器。 箭矢飞来,他们只需微微低头,然后头盔会挡住这些威胁。 一个刀斧手被撞倒在地上,他挣扎着想起来,可身上的甲衣却太重了。他勉强坐了起来,一把长枪就准确的从他的眼眶里钻了进去。 第1197页 鲜血飙射中,刀斧手惨嚎一声,双手抓住战马的前腿,奋力的一拉。 战马跪倒,马背上的敌军跌落,就被刀斧手给压住了。 两人翻来覆去的纠缠,最后双双不动。 前排的刀斧手不断被消耗掉,敌军的小股骑兵不断突入,然后又被刀斧手们驱赶出去。 鲜血在飙射,惨嚎声遮盖了耳膜。 这就是沙场! 包拯在颤抖,「为了大宋……」 「弩箭……放!」 弩阵再次发威,铺天盖地的黑云冲着敌军的后面去了。 「敌军突破了!」 一队敌军从左侧突入了进来,反应迟钝的刀斧手们被战马撞倒。 包拯看到了这一幕,身后有人紧张的气喘如牛,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 这就是生死之间带给人的压力。 包拯在看着这一幕,敌军若是突破了刀斧手,后续那些刀盾兵再也无法给予他们威胁。 「包相,让骑兵上吧!」 有人颤声建议着,有人回身看着原州城,恨不能插翅飞进去。 包拯握住剑柄,只是盯着看。 「放箭!」 弓箭手放箭了,无差别覆盖了那一个区域。 敌骑大多被射翻,而宋军因为身披重甲,所以只是倒了十余人。 苏轼的嘴唇颤动着,他从未见过这等敌我不分的攻击。他想喝骂,可却不知为何张不开口…… 包拯的脸颊抖了一下,他看向了沈安。 沈安刚关注了这边,见突入的敌军被歼灭,他又回身观战。 而李谅祚也在观战。 「冲进去了,冲进去了,哈哈哈哈!某就说宋人不堪一击!」 「突击吧,陛下,全军突击吧。」 「还等什么?直接杀过去!」 看到几个地方都突破进去了,权贵们欢喜的不行。 先前的不舍现在都变成了贪婪。 绞杀这些宋军之后,获得的奴隶和物资将会让他们满载而归。 这就是一个强盗集团最大的目标。 李谅祚心动了。 弩阵依旧在发威,不断在后续制造杀伤。 怎么办? 他低头沉吟着,稍后抬头,说道:「全军出击!」 他本想再消耗一下这些人的兵马,可机会难得啊! 牛角号声中,李谅祚拔出长刀前指,兴奋的脸都红了。 「机会来了,出击!」 「出击!」 沈安看到了这一幕。 「郎君,敌军全部出击了。」 这才是决战! 「再等等!」 弩箭不断发射,敌军损失惨重之余,就寄希望在突破宋军的防线上。 这是一锤子买卖,若是一下不能突破,后续的弩阵齐射会让李谅祚肝疼。 沈安冷笑道:「机会来了。」 「令弩阵加快发射!」 后面的弩阵一直在不紧不慢的发射,就是为了迷惑敌军,否则这一波攻击早就被击退了。 黑压压的箭雨突然密集起来,冲到半路的李谅祚喊道:「有诈!宋军有诈!」 可沖势已起,想退却是不能了。 弩箭发射的频率惊人,一路上李谅祚心痛的看着自己的麾下纷纷落马,心中把提议决战的那人给恨之入骨。 不过只要能击败宋军,那么这些损失都能忍受。 就在他肉痛之时,宋军阵中突然竖起了大旗。 一个巨汉掌着大旗奋力摇动着。风吹动大旗猎猎作响,在包拯的耳中却如同天籁。 「包相,待诏请命……决战!」 包拯肃然的脸上多了振奋,他拔出长剑,喊道:「杀敌,为了大宋,诸君……杀敌!」 身边有将领喊道:「相公有令,为了大宋,杀敌!」 牛角号呼啸着,掌控大旗的巨汉双臂肌肉猛地绷紧,身体后仰,缓缓倾斜了大旗。 大旗前指,城头有人看到了,就叫喊起来。 「开城门!」 城门洞开,折继祖率先沖了出来。 他拔出长刀大笑道:「种家子,吃老子的屁吧!哈哈哈哈!」 「府州军!杀敌!」 骑兵轰然冲出城门。 随后的是种谔,他带着骑兵跟在后面,奋力喊道:「今日某将沖阵,若是某退了一步,便不是种家子!西军……杀敌!杀敌!」 西军的口号喊了多年,可一直败绩,今日机会难得,所有人都迸发出了巨大的热情。 他举刀率先从侧翼冲杀过去。 那些听闻当年大败消息长大的西军将士们热泪盈眶,高喊着西军杀敌的口号,紧紧跟在后面。 西军,当年被西夏人打成了狗,今日不报仇更待何时? 沈安已经看到了这一幕,他微笑道:「该咱们了,骑兵出击!」 前方的西夏人已经傻眼了,他们没想到宋军竟然还有伏兵在城中。 他们事先就盘算过陕西路和包拯所带来的骑兵数量,认为大致都在这里了,所以才敢决战。 可现在却傻眼了。 「是折继祖和种谔!陛下,宋人狡猾,暗中伏兵!」 李谅祚看到了,他后腰那里的发热变成了冰冷,脸上的红晕一下就消散了。 「好个狡猾的沈安,撤!」 「陛下,可是全军撤离?」 第1198页 李谅祚冷冷的道:「我们撤!」 他出来袭扰大宋的一个目的就是消耗那些对手的人马,所以见死不救在此刻就成了他的最佳选择。 撤离的号角传来,半路上的西夏人毫不犹豫的开始撤离,而前面和宋军绞杀在一起的却再也撤不回来了。 「出击!」 沈安带着骑兵顺着通道冲杀上去,那些西夏人正在准备摆脱纠缠撤离,就被这么一下给打蒙了。 「杀敌!咳咳咳!」 沈安砍杀了对面的敌军,听到这个苍老的喊声之后,不禁被吓坏了。 就在他的后面,六十余岁的包拯提着长剑在呼喊着。 没人敢让他直面敌军,所以沈安就派出了最精锐的军士来保护他。 「为了大宋,杀敌!杀敌!咳咳咳……」 包拯在奋力的嘶喊着,他边喊边咳嗽,面色涨红,却不肯退后半步。 沈安的眼睛红了。 这个大宋啊! 第669章 沈安!沈安! 苏轼从未想过自己有上阵的机会,真的没想过。 上次他撞破李谅祚偷袭秦州只是个巧合,而杀掉那个绑架自己的敌军是绝望之下的必然反击。 杀人之后他显得很是淡定,只是当天晚上把黄胆水都吐了出来,连续好多天都没胃口。 可这次不同,他看到了同类。 唐仁在府州军中很是醒目,而且他竟然拎着一把长刀在砍人,这个完全突破了苏轼的预想。 「砍死你!砍死你!」 唐仁的砍杀依旧是有些神经质,他躲在折继祖的后面,只要敌人被折继祖一刀噼开后,他就趁机上去偷袭,屡试不爽。 「某砍死你!」 前面的折继祖一刀格挡,然后战马和对手交错,他正准备回马一刀结果对手时,就看到唐仁一脸兴奋的偷袭。 噗! 沙场上偷袭很爽,但没有人会去刻意偷袭。 唐仁不同,他没啥武力值,敢于跟着上阵就算是勇猛了。所以他压根没有羞耻感,专心致志的就干偷袭这个颇有前途的事业。 他一刀撩过对手的胸口,可对手却凶悍,竟然反手就要砍死他。 折继祖一刀枭首,然后策马前沖。 才冲杀了一阵子,他就发现唐仁的偷袭效率颇高。 他一刀杀不死的敌军,唐仁在后面专心致志的补刀,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放眼沙场,竟然有些最佳搭配的味道。 「老子砍死你!砍死你!」 唐仁杀红了眼,神经质的在吼叫着。 苏轼不习惯吼叫,觉得会很羞耻。 可当一个敌军被放过来时,他还是惊呼出声。 「救命……」 第一次经历战阵,他就怕了。 幸而他在沈家时经历过操练,所以并未愚蠢的转身逃跑,而是颤抖着挥刀。 咻! 一支箭矢飞来,这个敌军脖颈中箭,眼中的欢喜都变成了绝望。 苏轼哆嗦着一刀砍去,这一次他没有砍歪,正中脖颈。可他的力气不够,外加不是熟练工,所以敌军的脖颈只是给砍掉了一半。 他抽刀,敌军脖颈处的鲜血狂喷出来,沖了他一头一脸。 他茫然侧脸,看着前方刚收了弓箭的竟然是严宝玉。 这是安北特意安排的吧…… 他浑浑噩噩的跟着上去,当第二个敌军被放过来时,却是少了一条手臂,也失去了长刀。 这样没有威胁的对手就是来送人头啊! 这里不是西南,西夏人也未曾溃败,双方还在纠缠厮杀……不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刻。 那些文官从未杀过人,而且对西夏人的凶悍印象早已根深蒂固,大多被吓坏了,此刻都在躲避。 苏轼的脸上全是人血,那股子血腥味特别沖。他张嘴呕吐了一下,然后眼睛就红了。 此刻他没有什么诗情画意,有的只是昏沉。 「啊……」 众目睽睽之下,苏轼就这么策马沖了过去,然后举刀砍杀。 「一刀!两刀!三刀……」 苏轼连续三刀才把敌军砍下马,他再回头时,那被鲜血染红的脸上全是杀意。 这是杀人之后狂化了! 包拯全程旁观了苏轼杀人的这一幕,然后有些心痒难耐。 人老了,对生命的感觉会变化。 包拯认为人就是这么一回事,别矫情,别嘚瑟,不过是一条人而已。既然活着,那就活的有意义一些。 而杀敌自然是非常有意义的事儿,所以他准备好了。 折继祖和种谔率领的两支生力军的加入,很快就改变了战局的态势。 「西夏人要逃了!」 李谅祚带着主力跑路了,剩下的残兵也在陆陆续续的四散逃命,纠缠在一起的开始被合围。 包拯跟随着大队行动,全程领略了这一战。 但他依旧没能杀敌! 「追击五里!」 军令一下,折继祖率军而去,种谔却慢了一步,只能留下来解决剩下的敌人。 败了! 被包围的敌军四处张望,可并无援军。 那些宋人的脸上全是兴奋和残忍,在败给西夏人多次之后,今天终于得到了复仇的机会。 外围的弩手开始聚集,他们将会减少宋人的伤亡。 「下马跪地!」 第1199页 有人用西夏话在大声的喊着。 没有人下马。 此刻他们依旧恪守着勇士的荣誉。 「突围!」 残存的将领发布了最后的命令,西夏残兵开始分散突围。 宋军早就做好了准备,于是这场突围就演变成了困兽犹斗。 到处都是落单被围住的西夏人,绝望之下,他们不停的嚎叫着,宛如野狼。 沈安在旁观。这次大战很短暂,但战果应当不错,他很惬意的在享受着胜利时刻。 「包相!」 他正在和黄春说着后续的事儿,就听到一声惊呼,等看去时,却是包拯在历险。 不知何时包拯竟然出了保护圈,手持长剑和一个腹部负伤的残兵对上了。 残兵的下半身全被自己的血染红了,可却看着很凶狠。 他嚎叫着冲过来,大有你敢刺我一剑我就咬死你的意思。 包拯哆嗦了一下,持剑噼砍而去。 沈安只觉得浑身冰冷,喊道:「弄死他!放箭弄死他!」 严宝玉不在,在场的箭手都张弓搭箭,可却来不及了。 「包相闪开!」 关键时刻,被包拯下套今日一定要杀敌的蒋佩来了。 那残兵本想扑向包拯,可被蒋佩这么一喝就分散了注意力。 噗! 包拯一剑就噼砍在残兵的肩膀上,他又哆嗦了一下,用力的拉出了长剑。 残兵没有惨叫,因为蒋佩的长剑也来了。 「啊……」 他大喊一声,合身就扑了过去。 蒋佩下意识的缩着脖子,伸出长剑。 噗! 残兵一刀把他的官帽给砍没了,随后抱住了他,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蒋佩慌了,喊道:「杀了他!杀了他!」 包拯在马背上俯身,一剑插了下去,那残兵的身体弹动几下,就此了帐。 鲜血从他的身上流淌下去,蒋佩觉得身上全是温热。 他奋力掀开身上的残兵,然后爬起来,踉踉跄跄的看着胸腹处的鲜血。再抬头时,包拯就在前方,单手杵剑站着,那张老脸在颤抖。 「老夫杀敌了?」 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沈安飞骑而至,他从马上飞跃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包拯的身上。 包拯推开他的手,「老夫无事,没有受伤。」 「呕!」 蒋佩蹲在地上呕吐,包拯也不好过,他看着那些在干呕的文官,说道:「杀敌怕不怕?老夫也杀了,长剑砍进去的瞬间,老夫有些害怕,但能忍住。」 第一次在沙场上砍人是会害怕。 包拯很坦然的道:「但最后刺了一剑时,老夫已经不怕了,为何?因为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 包拯纳剑归鞘,沉声道:「大宋和西夏,和辽人就是如此,咱们不去杀人,他们就要杀咱们,怎么办?是坐等被杀还是自己拔剑?」 那些文官们都若有所思,苏轼说道:「包相,汉唐时没人敢惹咱们,现在是咱们不敢惹人。汉唐时谁敢惹咱们就杀,如今却反过来了,这不对!这不是中原!」 唐仁今日跟在折继祖的身边偷鸡,杀敌不少,若是论功的话,估摸着能让那些勇士目瞪口呆。 此刻他觉得自己能站在汴梁皇城里高喊一声『某唐仁杀敌无数』,于是他就得意的道:「包相,西夏人也就那样,首要不怕他们,这样才好杀敌。」 「说得对!」 包拯看着这些文官,语气铿锵的道:「老夫来之前还担心打不过西夏人,安北一路就在安慰老夫,说西夏人也就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两只耳朵两条腿……」 「哈哈哈哈!」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紧张情绪渐渐消散。 包拯没笑,他继续说道:「老夫告诉安北,今日定然要杀敌,他大概是担心老夫去送人头,所以安排了好些精锐护着,不许老夫出那个圈子。可老夫还是觅得机会逃了出来,恰好还遇到了一个负伤的残兵……」 他说的很有趣,可大家都严肃了起来。 先前的厮杀看似两个老汉很笨拙,可却让人的眼中有些发热。 「老夫不知自己为何要杀敌,就是心中想,于是觅得机会,老夫就出来了。」 前方,追杀的骑兵归来,他们列阵,然后缓缓摧动马匹。 沈安不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但却被吴康给推到了前方。 「做什么?」 「……老夫以前在汴梁时以为杀敌是武人的本分,很轻松,很……不能杀敌就是无能,可今日老夫和蒋佩联手方能杀了一个身负重创的残兵,老夫这才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文官们默然,今日他们也算是体验了一把战阵,那种惨烈让人颤慄,那种无畏让人热泪盈眶。 「那些刀斧手,就那么笨重的站在那里,他们不躲避,只是挥动刀斧,直至被撞倒,被踩死……」 包拯提高了嗓门,「老夫杀敌了!等老夫回到汴梁之后,可以骄傲的说自己杀敌了!可今日之大胜,谁的功劳最多?」 众人看向前方不知所措的沈安。 「是沈安!」 包拯大声的道:「出京之前,官家说沈安知兵,让老夫在边上看看,帮一帮,让他历练,今日如何?」 众人情不自禁的喊道:「名将!」 第1200页 文武官员齐齐面对沈安的背影,齐声喊道:「名将!」 沈安吸吸鼻子,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场面。 包拯的声音在继续:「前汉有冠军侯,年少驱逐匈奴,让异族丧胆,大宋有谁?有谁?」 众人再次喊道:「沈安!沈安!」 这是荣耀! 这是战后夸功! 沈安觉得眼睛在发热,他担心会落泪,所以有些赧然的低下头。 然后,那些列阵归来的骑兵们齐齐喊道:「沈安!沈安!」 这一刻,晴空万里!敌军丧胆远遁! 这一刻,为了大宋!为了大宋的名将! 无数将士在低头,表达自己的敬意。 嘉祐八年初夏,大宋六万大军云集原州城,对阵西夏四万铁骑。 大宋击溃对手! 这是大宋对西夏的第一次大胜! 第670章 老毛病发作 夏季的汴梁热的让人绝望。 皇城之中也很热。 「外面有大树啊!好歹能能遮阴乘凉,可宫中什么都没有,咱们每日要做事,就只能顶着太阳晒,这不脸都被晒黑了,晚上出来不张嘴就看不到……」 「为啥?」 「因为脸全是黑的,只有牙是白的。」 「哈哈哈哈!」 一群内侍宫女都笑了起来。 这里是庆宁宫的偏殿,吃了早饭的众人无所事事,都聚在这里闲聊。 乔二站在中间,摸了一把脸,夸张的道:「大王见到某之后,都说某辛苦了,只是那一脸的嫌弃……哎!太黑了呀!大王后来还剩下了鸡腿让某吃。」 众人又闹笑了起来,有人说道:「乔二,你可是大王身边的内侍,可不能因为黑脸吓到大王,要不还是用些脂粉吧。」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乔二也笑了起来,只是眼中有些不屑之色闪过。 他偏头看到了王崇年,就微微颔首,可却带着挑衅。 王崇年走了出去,乔二跟随。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庆宁宫中,乔二缓缓说道:「大王的心情不好,你有何主意?」 前方的王崇年没有说话,稍后两人去了前面。 「顼……顼乃颛顼,颛顼乃黄帝之孙,五帝之一,爹爹用这个字给我,心中自然是有些期许在里面,所以我要努力……这便是做人的道理。」 赵仲鍼,不,现在他叫做赵顼,身份是淮阳郡王。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少年,也是他的弟弟赵颢,刚被封为祁国公。 赵颢放下手中的字帖,说道:「大哥,你现在就差宣布是太子了,身边的人就这么点,而且我看着他们好像做事不大妥当,也该换换了吧?」 赵顼点点头,看了站在外面的乔二和王崇年一眼,说道:「西北战事如何无人知晓,你等整日在宫中无所事事,为何不去关问?」 乔二心中一惊,低头道:「小的错了。」 王崇年只是低头,听赵顼说道:「以后我的身边却不留无用之人,你二人自己小心。」 赵顼摆摆手,「去吧。」 乔二和王崇年出了这里,两人都没说话,只是各自看了对方一眼。 此后的几日,他们开始和玄武门的守卫搭话,但却很注意分寸,不敢深入。 乔二很会说话,渐渐的占据了上风。 而王崇年看着傻乎乎的,那些守卫更多的是在调笑、取笑他。 「王崇年,你怎么看着傻乎乎的,让人见了就想欺负一把呢?」 玄武门守门的军士都在取笑着王崇年,在这个炎炎夏日里,总算是多了个乐子。 乔二就在边上看着,笑的很淡。 随着赵顼被改名加封郡王,宫中的格局已经初现。 下一代里,目前只有赵顼被封郡王,他的两个弟弟只是国公罢了。而且官家给他的字竟然是『顼』,可见期望之高。 三皇五帝之一的颛顼,黄帝之孙! 这位不出意外的话,铁定就是下一任皇帝了。 若说宫中是个冰窟窿,那么赵顼的身边现在就是个大火炉,引得大家都想靠过去。 而乔二和王崇年就是最接近这个大火炉的人,暖和之极,但目前却出现了危机。 王崇年只是笑了笑,很傻很天真的那种笑。 众人正准备再取笑几句,却见外面来了一队骑兵。 「止步!」 军士们开始戒备,城头上有人喊道:「床弩!」 拉动床弩的弦不容易,听着吱吱嘎嘎的声音从上面传来,让人头皮发麻。 那一队骑兵减缓了速度,有人昂首喊道:「大捷!我等奉命送来捷报!」 「停下!停下!」 城头上床弩的声音停下了,一个颤抖的声音问道;「敢问是哪里的大捷?」 骑兵的目光扫过四周,那些小贩和行人都围了过来,他奋力喊道:「嘉祐八年六月,我军在原州城外遭遇李谅祚亲率的四万铁骑。包相临阵,沈待诏前出指挥,我军一战破敌,杀敌八千余……大捷啊!」 轰! 自从包拯率军出征之后,汴梁城就处于不安之中,多年前的好水川之战不断被提及,大家都有些心慌。 此刻的大宋才完成新老交替,若是大败一场,不但新皇威信全无,而且西夏人会趁势大举入侵,辽人也会趁火打劫…… 第1201页 到了那时,便是末世景象。 所以大宋开战谨慎,不只是官员没信心,更多的是败不得,一旦败了,大家都知道大宋军队是只纸老虎,剩下的岁月就只能等候别人宰割。 这里就有个现成的例子:在赵佶时代,他们和金人弄了个海上之盟,大家约定一起去搞辽国,结果就上了。 一开战,金人看似最弱小,可却势如破竹。而看似最强大的大宋却被辽人的残兵败将给打的满地找牙…… 至此,所有人都看出了大宋的外强中干,帝国斜阳不可避免的就来临了。 所以大家忧心忡忡。 骑兵大声报捷之后,发现周围静悄悄的,就看了看,却发现大家都在发呆。 某的声音已经很大了呀! 你们难道听不见吗? 于是他张开嘴,蓄积了更大的力量…… 「大捷了!」 「大捷了!」 「包相击败了李谅祚,大宋击败了西夏人……哈哈哈哈!」 「天吶!大宋竟然和西夏人在城外交战,还战而胜之……」 「还杀了八千多西夏人,这可是空前绝后的大捷啊!」 「哈哈哈哈!大宋大捷,大宋的大捷!」 「大捷了!」 没等骑兵再次说话,瞬间周围的气氛就被引爆了。 远处的人见这边的人都在蹦跳雀跃,就不禁倾听。 「大捷!大宋一战击败李谅祚,斩首八千余……」 「大捷!包相领军击败了李谅祚,大宋大捷!」 那些人先是不敢相信,等看到那队骑兵下马准备进皇城,这才欢喜的叫喊起来。 「大捷!大捷!」 消息飞快的传播了出去,整个汴梁城在沸腾。 赵祯的逝去让这个天下在悲伤,也在担忧。他们担忧赵曙能否接过大宋的重担,能否继续庇护这个大宋平安。 现在这个疑虑被放开了! 「大捷!西北大捷!」 消息在四处奔走,那些孩子在欢呼,老人也在欢呼…… 「大宋有希望,不怕,不怕了!」 「以后咱们就不怕了!」 所有的担心都被丢开,如同心头被搬开了一块大石头,于是轻松和欢喜成为了汴梁的主旋律。 王崇年在跑。 乔二也在跑。 先前他躲在城门里乘凉,坐视王崇年在外面被晒,被那些军士调侃。 那时的他很是得意。 可现在那些得意都变成了懊恼。 得了消息之后,王崇年因为是在门洞外,所以跑在了前面,把乔二甩了十余步。 这十余步如今看来就像是天堑,隔断了乔二的梦想。 两人一前一后冲进了庆宁宫中。 赵顼已经被惊动了,站在外面等候消息。 王崇年喊道:「大王,西北杀敌八千余,李谅祚大败,大捷……」 「大王……大捷……」 乔二晚了就这么一点,可这一点却让赵顼的赞许落在了王崇年的身上,他甚至过去拍拍王崇年的肩膀,说道:「你很好。」 最近宫中都在关注西北,赵顼茶饭不思,不但担心西北的战局,更是担心宫中的官家。 所以此刻谁送来了好消息,就能被他牢牢地记住,好处太多了呀! 王崇年回身,依旧是笑的很傻很天真,可这个笑容落在乔二眼中就是嚯笑。 你败了! 骄兵必败! 你们在取笑某的时候就败了! 「去柔仪殿!」 赵顼连衣服都没换就走了,乔二和王崇年赶紧跟上。 两人并肩而行,乔二嘴唇微动,「你站在城门外就是为了跑在前面来报信,可你晒了好几天依旧没有消息……你如何确定今日会来消息?」 晒了几天的太阳,王崇年看着黑乎乎的,他傻笑道:「某不知道何时会有消息,不过总得等,耐心的等,消息定然会来。」 这就是踏实! 我不知道何时能成功,但我永远都在等候成功来临,并为此不断努力,不断准备。 乔二拍了自己的额头一巴掌,说道:「你一直在等,够阴的啊!」 王崇年没说话。 在许多人的眼中,自己懒惰,那么旁人也该懒惰。若是旁人因为努力而获得了成功,他就会觉得这是背叛。 你为啥和我不一样呢? 乔二就是这般想的。 「住口!」 他的嘀咕被前方的赵顼听到了,就喝了一声。 乔二看着赵顼的眼神,不禁想哭! 某怎么就那么倒霉呢?竟然被大王厌弃了。 赵顼一路到了柔仪殿外面,对陈忠珩说道:「爹爹如何了?」 陈忠珩摇头,面色沉重。 殿内的东阁西室里,赵曙躺在床上,目光呆滞。 他的呼吸时而无力,时而急促,身体会跟着轻微颤动。 韩琦等人就在侧面站着,御医说道:「官家这是老毛病发作了,唢吶听了也无用,可见是发作狠了。」 韩琦皱眉道:「这是为何?」 发病得有个原因吧? 御医嘆道:「说是担心西北那边……忧心忡忡。可官家的毛病就不能担忧,若是担忧……那就是病。」 焦虑症和抑郁症患者不能担忧,一旦担忧某事,他们就会不由自主的把那件事往坏处想,然后心态渐渐崩溃。 第1202页 第671章 鸡犬升天 「西北那边有包拯坐镇,他稳重,应当无恙,官家这个担忧有些没道理啊!」 韩琦真的是不解,他不知道焦虑症患者的心态,所以觉得这个官家的脑子怕是有些问题。 「滚!」 一个茶杯飞了过来,韩琦的身手不错,竟然避开了。 他是避开了,可站在他身后的富弼却倒了大霉。 呯! 才被召回担任枢密使没多久的富弼中招了。 酒杯落地,富弼嘴角也肿起了一块。他捂着嘴角,不敢相信的看着坐起来的赵曙。 曾公亮心中一松,冲着御医说道:「赶紧给官家看看!」 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他退后了一步,此刻赵曙拿起了枕头,正准备进行第二次攻击。 帝王朝臣子扔东西,这哪朝哪代有过? 韩琦正准备劝阻,就听外面有人说道:「官家,好消息,大捷了,西北大捷了。」 嗯? 赵曙抓着枕头愣住了。 他的眉心在跳动,这是焦躁不安到了极点的表现。 「什么大捷?」 陈忠珩进来说道:「官家,西北大捷,李谅祚大败……」 韩琦等人已经傻眼了。 这是欢喜傻了,可赵曙却怒道:「竟敢骗朕吗?刁奴,滚!」 枕头飞了过去,陈忠珩没敢躲,任由枕头撞到自己的脸落下,然后才说道:「官家,是大王送来的捷报。」 焦虑症患者会觉得任何好消息的背后都带着虚伪,他焦虑的事件依旧忧患无穷。他们进一步会认为这个世界都在欺骗自己,都在压制自己。 所以赵曙怒了,直至听到了是儿子来报信。 「是大郎?」 他的眉心神奇的停止了跳动,不过脑袋依旧感觉发烫,有头箍在紧紧地勒着。 「让他来。」 赵顼进来,还未行礼,赵曙就焦急的问道:「可是真的?」 他在犯病时会觉得全世界都在欺骗自己,唯一能信的也就是妻儿。 若是再进一步发病,他会觉得妻儿也不可信,这世上的人都在欺骗自己。 赵顼看到他的模样就暗嘆一声,然后说道:「爹爹,包拯率军于原州城外遭遇李谅祚四万大军,沈安力主决战,于是大军在城外列阵。西夏人多次冲击,我军巍然不动。神威弩不断打击敌军,最后……原州城内的伏兵尽出,李谅祚大败,斩首八千余……」 赵曙突然重重的倒了下去,御医被吓坏了,赶紧过去诊脉,却被他一脚踢开。 他这是如释重负的躺下了。 「朕……去前面,朕要听捷报。」 宰辅们欢喜不胜,先前他们担心赵曙会发狂,到时候说不得要请了皇太后来垂帘听政。 可垂帘听政终究很麻烦,以后还政时不好交涉。如今好了,官家恢复正常,这个担忧烟消云散。 赵曙渐渐恢复了精神,稍后就带着宰辅们去了前面。 报捷的军士已经等候多时了,等大家各自就位,他递上了捷报。 赵曙仔细看着,稍后含笑道:「当时众人都说不可和李谅祚决战,可包拯却同意了。原来在之前,沈安就和他商议伏兵于原州城中,只等西夏人来攻。稍后列阵交战,我军悍勇无畏,拦截了敌军的沖阵……最后……」 他再看了一眼捷报,显得有些惊讶的道:「包拯杀敌一人……」 噗! 嘴角破裂,嘴里全是血水的富弼没绷住,一下就喷了。 包拯竟然杀敌了? 这莫不是在骗人吧? 富弼说道:「官家,包拯六十余岁了,如何能杀敌?」 老包走路都是慢腾腾的,去杀敌?送人头还差不多。 赵曙也不信,于是就问报捷的军士:「包拯如何杀的敌?」 军士说道:「当时两军胶着,包相本是被精锐护着,可他后来悄然从里面出来,恰好遇到了敌军……」 卧槽! 老包竟然这般主动和勇敢? 赵曙眨了一下眼睛,觉得这个大宋好像钻进来一些奇怪的东西。 「朕记着以前可没人会去杀敌,可如今前有曾卿,后有包卿……」 曾公亮昂首,哪怕是再稳重,此刻他依旧有些得意。 包拯,你再厉害,可在杀敌上也只能屈居老夫之后。 「……战后将士们为沈安夸功,齐声高呼名将。」 赵曙松了一口气,笑道:「先前朕说让沈安多出力,看来他确实是出力了。」 韩琦有些沮丧。 他当年一败之后就刻骨铭心,这些年本已心灰意冷,可沈安几次立下战功却让他又看到了希望。 他想复仇! 为了当年之败,他每晚都在看地图,把当年之战掰开了,揉碎了去琢磨,想到了自己指挥上的无数错误。 所以他踌躇满志,并做好了出战的准备,可惜官家宁可让不知兵的包拯去。 他不懂什么叫做知兵。 文官统军靠的是运气和天意,他们啥都不懂,偏生觉得自己什么都懂。 于是乎他们牛皮哄哄的指手画脚,赢了就得意的大笑,自诩名将;输了就推卸责任,把自己摘出来,洗干净。 军中有一韩,西贼闻之心骨寒…… 当年的洗白包括了这些口号,仿佛他韩琦站在那里,西夏人就被吓尿了裤子。 第1203页 可实际上西夏人巴不得他继续留在西北,这样他们就能不断的有收穫。 赵曙很得意,他觉得自己培养出了一个名将。 等群臣散去,赵曙回到住所,从木箱里拿出了唢吶。 木箱子是好木料打造而成,唢吶放在里面自然带了香气。 赵曙拿起唢吶,双手把着,然后悠然吹响。 高滔滔早些听闻有捷报就没来,等得知官家回来之后,就急匆匆的来探病。 唢吶声传来,高滔滔止步,然后挥手止住了宫女们的靠近,自己却侧耳听着。 唢吶声中,郁气渐渐消散,竟然吹出了些喜悦来。 高滔滔眉间一松,说道:「好了好了,总算是好了。」 后面的女官近前,笑道:「圣人,捷报一到,官家马上就好了,可见官家是心忧国事,不是病呢!」 「是啊!」 赵曙发狂之后,宫中有一种说法,说他是脑子有问题,而且还是老赵家一脉相传的毛病。 赵祯就发过狂,而且是好几次。 这下算是给了一个有力的回击。 高滔滔含笑道:「那沈安倒是厉害,竟然能击败了李谅祚,如今都说他是名将,只是他却没有子嗣……」 女官揣测了一下皇后的心思,说道:「圣人,那杨卓雪未曾生育……可沈待诏却不能没有后啊!」 这年月虽然不是那等对女人苛刻的时代,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思想依旧深入人心。 没生儿子就是女人的罪名之一。 高滔滔心动了,但却遗憾的道:「沈安却不好女色,此事不好办,罢了,由得他。」 若是能拉拢一下沈安,对以后的好处自然很多。 别以为后宫女人和宫外没勾结,从真宗的媳妇刘娥开始,大宋的每一任皇后都和外面的某些人有着某种联繫,在关键时刻为彼此说话。 比如说赵祯的心头肉张贵妃。 高滔滔的出身也不凡,高家祖上也曾经阔过。目前高滔滔上位,高家自然水涨船高。 可外援不嫌多啊! 高滔滔觉得沈安是个极好的人选,可惜他和儿子交好,自己反而不好出手。 她觉得不好出手,可有人却心慌了。 「女婿成名将了?」 李氏得了消息,顿时就喜翻了。 可街坊的妇人道贺之后却嘀咕道:「你家卓雪还没生孩子呢?」 卧槽! 李氏瞬间就怒了。 你这是在戳老娘的肺管子啊!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目前最愁的就是这个。 而杨继年却在享受。 在御史台,他的清高性子颇为不受待见,于是就成了少数派,没几个朋友。平日里大家除去公事之外几乎就没交往。 可今日却不同了。 「杨御史,令婿立下大功,官家亲口夸为名将,文武双全吶!」 「恭喜恭喜,令婿此次归来,定然会加官进爵,杨御史,您就等着享福吧!」 「你那女婿为人……为人不错,性情还好,以后咱们亲近亲近啊!」 杨继年一直在沉默,听到这话后依旧是有些不敢相信。 说沈安的为人不错他相信,可要说性情,那厮就是个贼大胆,什么都敢做。 这叫做性情好? 但这些都是善意,在沈安越发的出色之后,有些人开始重新审视杨继年,重新审视他的价值。 等下衙回到家,杨继年的形象很是搞笑,左手拎着凉菜,右手还有一小坛好酒。 「女婿不错。」 喝的微醺后,杨继年说道:「这般年少就被官家封为名将,可以堪比前汉的冠军侯了。卓超……」 边上的杨卓超正在抓紧吃凉菜,嘴里塞得满满的,闻言抬头。 杨继年嘆道:「你要向你姐夫好生学学才是。」 杨卓超苦着脸,觉得嘴里的凉菜变苦了。 他不喜欢那个姐夫,这种孩子气的不喜欢有些别扭,可他就是不喜欢。 那人抢走了自己的姐姐,还笑的很假,所以杨卓超不喜欢他。 可现在不行了,老爹发话让他要向沈安学习,不是去太学吧? 杨卓超想起那些同窗说太学学习的艰苦,就咽下了凉菜,结果被噎着了。 「哎呀!你急什么呢?」 杨卓超被噎得眼睛翻白,经验丰富的李氏拍了他的后背一巴掌,然后怒道:「多大的孩子了,急什么呢?」 杨卓超苦着脸道;「娘,我不去太学!」 杨继年皱眉道:「轮不到你去!」 李氏又拍了他一巴掌,说道:「你才多大?去不了。还有,你姐姐的事让人烦心着呢,你少闹腾。」 「怎么了?」 杨继年问道:「卓雪那边有谁在欺负她?」 李氏说道:「那沈家不知道哪来的什么亲戚,说是卓雪没生孩子,要给沈安找个女人……」 杨继年皱眉道:「沈安哪来的亲人?他们兄妹当年在雄州孤苦无依,最后没办法,只能艰苦跋涉到了汴梁,那时候亲人在哪?明日你去看看,好歹别让卓雪被欺负了。」 第672章 颛顼的顼 大军凯旋,汴梁许久未曾看到过这等盛况了。 在太宗之后,大宋吃败仗的次数更多,即便胜利也是小规模的。 第1204页 可这次不同,李谅祚亲率大军出击,大宋竟然和西夏人野战,并战而胜之。 这是一次辉煌的胜利。 「官家说要来一次盛大的献俘,提振民心士气,也算是为了……你懂的。」 夜里,城外的大军营地很是安静。 陈忠珩苦笑道:「只是某被你拉着喝了酒,这下回不去了,明日不知道会被怎么处罚。」 沈安看着依旧是那个模样,他看着黑夜中的汴梁城城墙,心中涌起了对家人的思念。 「怕什么?不是派人去报信,说你扭到脚了吗?」 陈忠珩活动了一下脚,想起赵曙对内侍的态度,不禁有些难过。 这位新皇当年在宫中被内侍和宫女们歧视过,甚至是错待过,所以到了现在,他一朝登基之后,对这些人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某能留下,是因为官家谁都不信,他不信宫中人,所以某这个老人留着帮助还多些。」 「用谁不是用。」 沈安知道些赵曙的心思,不过他不准备干涉。 「新皇登基需要贺礼,再没有比捷报更好的贺礼了。所以明日早上,汴梁城将会狂欢,民心士气会得到提升,而这也是某出征的初衷。」 沈安微笑道:「以前的大宋看似安稳,汴梁城中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可这只是表象。危机就蕴藏在地底下,只等着时机来到,就会迸发出来,淹没了这个大宋。」 「如今却少了一些危机,比如说西夏人。」 陈忠珩看来很放松:「你很厉害,真的,某一般不夸人,可你真的很厉害。府州、西南、雄州,你三战三捷,给了异族三记耳光,而这次原州大捷,更是让大宋上下振奋……你真的很厉害!」 沈安看着夜空,说道:「还早着呢,李谅祚提前败退更多的是为了借刀杀人,所以以后还有得打。」 陈忠珩问道:「那你觉着大宋会胜吗?」 沈安认真的道:「当然,这也是我来此的目的。」 「来此?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口误。」 沉默…… 「为了大宋的明天,明日需要给那些百姓一份荣耀……」 …… 黑暗依旧笼罩着汴梁城,守城的军士已经在准备开城门了。 这座庞大的城市在渐渐甦醒,哪怕是打着哈欠,都能感受到那些勃勃生机。 苍穹上的星宿渐渐暗淡,然后消失。 天边,一抹白色露了出来,就像是个调皮的女孩,躲躲藏藏的。 「开城门……」 先是打开巨大的门栓,然后众人奋力拉动城门。 作为京城,汴梁的城门大抵是最厚实的,以免临战时被敌军撞破。 可在以后,这座城市不需要撞城门,只需兵临城下,那群君臣就被吓尿了,然后帝王被送出去,无数金钱,无数女人被送出去…… 江山稳固在于刀枪,而不在于什么狗屁的道德! 吱呀…… 因为经常上油,所以城门打开的声音不大。 「啊……」 一个都头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然后张开的嘴巴就闭不上了。 就在晨曦之中,城门之外,黑压压的站着一群人。 一群无边无沿的军士! 「啊……」 打哈欠会啊的一声,但这一声在后半程却变成了尖叫。 晨曦中,那些军士闻声跑出来,然后呆滞了。 城外,上万人的阵列鸦雀无声。 晨曦渐渐升起…… 「今日献俘,让几个孩子都去。」 赵曙伸开双手,任由几个宫女给自己更衣。 高滔滔的眼中多了些憧憬,赵曙看到了,就笑道:「你若是想去也成,只是换身衣裳罢了。」 皇后可不能乱跑,有的场合去了就是犯忌讳。 比如说告捷献俘,你一个女人去干什么? 难道你有野心? 高滔滔摇头笑道:「罢了,那些杀气腾腾的地方不去也罢,只是大郎他们要看好些。」 「他们不是孩子了。」 赵曙穿好衣服,犹豫了一下,伸手道:「你来。」 高滔滔心动了,却摇头道:「臣妾不去了。」 赵曙看着她,笑了笑:「等回来给你说。」 「好。」 赵曙要了佩剑,然后一路出去,在半道遇到了赵顼。 「见过爹爹。」 在大宋,宫中没有父皇这个称呼,皇子皇女和民间一般的称呼自己的父亲为爹爹。 赵曙看着长子,微笑道:「沈安回来了,稍后会告捷献俘,一起去。」 「是。」 赵顼落后一些,走在了赵曙的右边。 「此战大胜……我想到你当年跟着沈安一起玩耍……可学到了些吗?」 「学到了,不过不精。」 「为何?」 「因为沈安此人的学识广博,看待事物的眼光与众不同,要想学会他那些会很辛苦,必须要抛掉一些东西。」 「抛掉什么?」 「比如说……那些说教,书里的那些东西。」 「这样啊!倒是难了。」 「不过难了好,不然人人都学会了,却是个麻烦。」 「爹爹,不麻烦,国家的安稳不在于一点。人人都学会了,朝中掌握的就更厉害,所以不必担心这个。」 第1205页 「你倒是长进了……」 父子俩在宣德门里看到了重臣以及宗室们。 「见过陛下,见过大王。」 赵曙微微颔首,「诸卿,且一同上去。」 「陛下请……」 赵曙父子当先,随后就是宗室,最后是宰辅。 许久未曾露面的赵允弼贪婪的看着周围的一切,边上的赵允让伸手捅了他一下,问道:「听闻你溺死了自己的幕僚?」 赵允弼闻言大怒,刚想习惯性的发飙,等看到赵允让那张老脸时,所有的火气都消散了。 这是官家的生父,虽然对外他不提赵曙这个儿子,可谁敢说他们父子之间没有亲情? 他若是得罪了赵允让,回头赵曙就能弄死他。 「他是自尽,和老夫无关。」 「啧啧啧!」 赵允让看着他,嘴里啧啧有声:「你真不要脸。那幕僚据闻在你家都七八年了,你竟然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跳水……真是不要脸啊!」 赵允弼怒道:「老夫……」 后面的赵允良干咳一声,说道:「官家在前面,别吵。」 赵允让冷哼一声,想到赵允良这句话算是在维护自己的儿子,这才忍住了。 上了城楼后,天边已经出现了紫色。 有人过来禀告道:「陛下,城外准备就绪。」 赵曙放眼看去,整条御街的两侧都站满了人。 这便是大宋。 朕的大宋! 他微微点头,有人喊道:「陛下有令,进城!」 有骑兵在城下高声应了,旋即打马沖了出去。 而在城外,那些百姓正看着这些军士啧啧称奇。 「都不动一下的?真是厉害。」 「看着就像是木雕。」 「嗯,一动不动。」 巨大的阵列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若非是天亮了,能看清人,这些百姓压根就不敢在边上围观。 沈安就在边上,身边是包拯。 「这一路操练过来,你倒是费了不少精力,如今看来啊,值得!」 经过一夜的好睡之后,包拯的精神看着好了些。 在半路的时候,他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结果上吐下泻。沈安当时派出快马,在四周的城镇搜罗了几个名医,大军为此停留了两天,这才治好。 「该开始了。」 沈安对自己的操练有信心,所以他期待的看着城门。 一骑沖了出来,近前勒住战马,喊道:「陛下有令,进城!」 沈安颔首,前方的将领喊道:「进城!」 阵列开始动了。 开始时脚步很慢,而且没有什么威势。 「看着不怎么样啊!」 「一点精神都没有。」 「这不像是大捷的军队,真的不像。」 「没杀气!」 「嗯,就是没杀气。」 阵列沉默前进。 最后面的就是战俘,他们被绑成了一长串,步履蹒跚的跟在后面。 进了城之后,那些百姓见状都失望了。 「没待诏那年弄的好看。」 「对……」 「起步……走!」 「轰!」 万余人用力踩下去,周围的人恍然觉得这天地都跟着晃动了一下。 「嘭!嘭!嘭!」 沉默的阵列在用力砸下自己的脚,一声声,就像是雷霆回荡在汴梁城中。 「娘!」 巨大的声势之下,孩子被吓到了。 「这是咱们大宋的军队!别怕别怕!」 那一张张经历过杀戮的脸上全是沉稳,近乎于漠然。 经此一役,这些骑兵算是进入了精锐的行列,假以时日,他们就是军中的骨干。 那些百姓呆呆的看着这个阵列在前行,当看到后面的战俘时,有人流泪道:「多少年了,多少年了,大宋又能看到献俘。看着这个,某立时死了都甘心。」 那些战俘再无先前的骄横,此刻垂头丧气的跟在后面。 「这就是西夏人?看着不怎么厉害嘛!」 一个年轻人很是得意的评头论足,边上的老人说道:「你懂什么?当年西贼可是让韩琦都束手无策。」 「这些西贼凶着呢!连辽人都打不过他们。」 「啥?辽人打不过他们?」 「可不是,当年辽人想灭了西贼,可都被打回来了。」 「呀!那这次咱们竟然胜了?」 「是啊!咱们竟然胜了。」 「……」 这些话不断在传递着,这时的宣德楼上,赵曙听着震撼人心的脚步声,突然说道:「自上古以来,大军凯旋,君王都要亲临抚慰,大郎可代为父去。」 赵顼一怔,仔细看去,父亲的眼中全是温和和肯定。 他微微颔首:「是。」 宰辅们目光复杂的看着他下去,韩琦低声道:「官家这是在栽培大王吗?」 欧阳修说道:「当年官家并未得到教导……」 这是一种另类的宣洩。 我当年被荒废了,但我的儿子不会。 这一刻,赵曙的眼中全是骄傲。 这便是我的儿子! 他的名字叫做赵顼。 颛顼的顼! 以后他将会成为颛顼般的帝王,流芳千古! 第673章 来自于皇帝的致敬 第1206页 赵顼走到了城下,一队骑兵早已在此等候。 为首的指挥使颔首喝道:「臣请大王起行!」 赵顼上马,微微点头道:「出发。」 「大王起行!」 赵顼轻轻策马,率先出了城门。 指挥使从后面看去,见他在马背上腰身笔直,不禁心中暗贊。 这个大王可不软弱。 赵顼策马前行,两边的百姓见了不禁就欢呼起来。 「大王出来了!」 「这个大王看着年轻啊!」 「可你看他腰杆笔直,比一般年轻人还精神。」 「……」 百姓总是喜欢揣度自己见不到的阶层,而皇子就是他们热衷议论的对象。 脚步声轰然而来,在见到赵顼后,有人喊道:「止步……」 所有人用力踏步! 轰! 恍如雷霆之后的宁静,御街上鸦雀无声。 赵顼策马上前,目光转动,说道:「大宋立国百年,百年间边患不休。今有西贼衅边,你等奉命出征,一战荡寇,让大宋战旗扬威西北,功莫大焉……」 以往大宋将士出征冷冷清清的,归来不管胜败,依旧是冷冷清清的。 可今日竟然来了大宋的继承人,这规格一下就上去了。 将士们的心气一下就提起来了。 赵顼的目光在边上梭巡着,最后在一家酒肆的门外看到了沈安。 这厮竟然把出风头的机会让给了别人,自己在那里拎着一只烤羊腿啃。 「在西北就想这一口啊!」 沈安撕下一条肉,几口弄进嘴里,满足的不行。 苏轼拎着一只炸鹌鹑吃的欢快。他蹲在边上,脚边就是一碗酒。吃一口肉,喝一口酒,好生畅快。 黄春纠结的道:「郎君,西北的羊肉好吃啊!嫩!」 沈安斜睨了他一眼,说道:「那边的羊肉是嫩,可做羊肉的厨子从茅厕出来不洗手,打喷嚏都冲着烤羊打,怎么吃?」 苏轼放下碗,嘆道:「关键是他放了好些盐……咸的某晚上喝了一肚子的水,躺床上动一下,肚皮就晃动一下,就和水囊似的。」 黄春招手叫来掌柜,「来一罈子酒。」 赵顼在那边顺着过去,一路安抚着将士们。这些将士何曾被这般亲切的对待过,那脸色涨红的就和大红布一般,恨不能转身再度杀向西北,直接把西夏给灭了。 他最后再次回到前方,问道:「若大宋有边患,你等可敢再度出击吗?」 「敢!」 无数目光看向了赵顼。 赵顼微微昂首,「如此,我将拭目以待!」 轰! 气氛瞬间被点燃了。 大宋武人的地位之低,从开国后到现在,一直处于历史最低位,哪怕以后的大明军队都无法相媲美。 在这样的环境下,武人就是下层人,那些官吏视他们为奴隶,社会各阶层的人视他们为贼配军…… 我们是烂泥,扶不上墙的烂泥。 于是他们随波逐流,不再关心什么大宋,不再关心什么操练…… 可今日大宋皇储的殷切希望让他们激动了。 我们不是烂泥! 所有人微微抬起下巴,那眼神灼热,带着骄傲和感动。 我们被皇子承认了! 赵顼微微颔首,策马回去。 「起步……走!」 轰! 脚步一下就震动了街道。 这是从未有过的震动。 正在啃鹌鹑的苏轼看着脚边装满酒水的碗在震动,酒水被荡起涟漪,他不禁说道:「这是地龙翻身了!」 嘭!嘭!嘭! 脚步声延伸,前方的百姓不禁往后退去。 「闪开!」 一家商铺屋顶的瓦片突然往下滑落,幸而下面的人及时避开。 瓦片落地粉碎,百姓骇然看着这支军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这种震撼。 脚步声继续震动大地,向着宣德门而去。 「这般震撼人心的脚步,只有沈安才能操练出来,他此次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韩琦回身问道:「沈安呢?」 有人在城头用望远镜观察着走来的阵列,闻言说道:「先前好像是在边上吃烤羊腿,和苏轼在一起,吃的狼吞虎咽的。」 「他竟然不参与吗?」 韩琦越发的不理解沈安了。 欧阳修唏嘘道:「读书人都盼望着东华门外唱名,以为一生的荣耀时刻,可沈安却避而不来,果真是不看重名利。」 赵曙回身问道:「此战我大宋可有优势吗?」 包拯已经上来了,他说道:「陛下,此战大宋并无优势。」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西夏骑兵厉害,此次首要是神威弩得力,不断压制住了他们,其次就是将士用命……不,是拼命。」 「拼命?」 没有上过战阵的人无法理解,也无法想像那种场面,所以赵曙有些不解。 包拯说道:「臣看到那些将士……敌军的战马冲来,他们就这么迎上去,用刀斧噼砍,然后被战马撞飞,陛下,空中都是血啊!臣看着……那些年轻人就这么去了。」 赵曙只是想了一下,不禁就动容了:「可有人后退吗?」 包拯摇头道:「没有,军令之下,无人后退。甚至有敌骑突进来时,我军的弓箭不分敌我的覆盖……」 第1207页 漫天的箭矢在飞舞,中箭倒下的不只是敌人,还有自己人。 赵曙点头道:「是悍勇之士。」 包拯说道:「为了大宋……陛下,那些将士们呼喊着这句话,奋勇冲杀……他们不是贼配军。」 「万岁!」 这时外面传来喊声,赵曙转身回去,见阵列已经走到了前方。 「万岁!」 赵曙的目光中渐渐多了些别的意味,他淡淡的道:「为了大宋吗?」 于是城下的阵列和那些百姓都看到了一个破例的皇帝。 赵曙拔出长剑,斜指天空。 这是一个从未有过的举动! 边上的臣子们纷纷色变,为这个姿态感到了震惊。 百姓们茫然,可将士们却奋力喊道:「万岁!陛下万岁!」 你若给我们尊重,那么我们就敢把命豁出去,为你,为了这个大宋去战斗,直至最后一刻! 沈安也在激动,他没想到赵曙竟然做出了这个举动。 所以他站在侧面喊道:「拔刀,向陛下致敬!」 呛啷! 他率先拔刀,黑色的长刀斜指天空。 呛啷! 一万把长刀出鞘,刀锋冰寒,斜指天空。 「为了大宋!」 「为了大宋!」 无数呼喊声震荡着汴梁城。 「万岁……」 轰! 一万只脚用力踩踏下去。 「陛下,献俘开始了。」 阵列中间裂开一条道,那些战俘缓缓而来。 「陛下,西夏人悍勇,这些人是被打怕了。我军将士用命,以命换命的比比皆是,西夏人之悍勇亦不能及。」 包拯在怀念着西北的岁月,而韩琦却在羡慕着。 赵曙说道:「西贼竟然也会惧怕我大宋勇士吗?」 韩琦说道:「当然会,那些贼子仗着战马多,所以才敢得意。」 赵曙目光深邃的看着下面,「战马,大宋终究要有战马。」 此刻他想起了汉武帝! 为了击败匈奴人,大汉在养马上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那些战俘走到了城下,有人喊道:「跪下!」 无人反抗,战俘们跪在那里。 「陛下,您需要给出处置的法子。」 赵曙点点头,说道:「从这里到西北的道路多有毁坏,修路吧。」 「陛下有旨意……此等人送去西北修路!」 毫无疑问,这是对西夏的羞辱。 想想,当西夏的使者策马奔驰在平坦的道路上时,却看到这些战俘在修路,那会是什么心情? 此时气氛达到了最高潮。 「砸!」 两侧的百姓开始砸东西,各种杂物飞了过来,那些战俘再也不见悍勇,纷纷抱头躲避。 「站好!」 军士们抽打着他们,故意放缓了速度,让他们承受更多的羞辱。 「每年他们都会来西北劫掠,多少人被他们杀了,多少女子被他们祸害抢走了……这些畜生,砸!」 砸过来的东西什么都有,沈安甚至看到了一张凳子飞了过来,把一个战俘砸的头破血流。 战俘渐渐远去,阵列转身,然后回程。 百姓们在看着这支队伍。 「他们击败了西夏人,他们不是贼配军。」 「嗯,可是好些人都说他们是贼配军,只有那些没出息的才会做武人。」 「胡说,若是没有他们,此次李谅祚就会夺了西北,想想,那多可怕。」 「他们都是好汉子,不是贼配军!」 「看看那人,脸上的是刀疤吧,看着那么深……这不是好汉子是什么?」 「好汉子!」 有人欢呼起来,引发了一阵效仿。 「值了!」 沈安和苏轼站在后面,他心满意足的道:「此次献俘,某是想让百姓见识一番大宋的荣耀,可这些荣耀从何而来?就是靠着这些将士们厮杀而来。他们在重新认识大宋武人,这是个良好的开端,子瞻,某的心情好极了!」 苏轼说道:「今日官家拔剑更像是致敬,天下武人将会备受鼓舞,此后再立下大功,谁还敢称他们为贼配军?」 「沈待诏,陛下召见!」 沈安回身看着城头,微微点头。 若说先前是将士们的荣耀时刻,那么接下来就将是他沈安的荣耀时刻。 他迈步而去,脚下稳健。 这个大宋由我而变。 它会一直改变。 会越变越好! …… 第674章 归信伯沈安 沈安许久未曾进宫了,走在宫中,他有些新奇的感觉。 那些殿宇高大,看着或是肃穆,或是金碧辉煌,或是清雅…… 华夏的建筑艺术大抵在宫中体现的最为彻底,各种高超的技艺会第一时间在这里展示。 沈安一路看着,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态好像不错啊! 他仔细想了想,还真是这样。 以往的他,对这些熟悉的建筑压根没有多看一眼的欲望,只是看死物般的看一眼。 可现在却不同,他感到了新奇。 新奇就是人最大的乐趣,此刻沈安才体悟到了这一点。 他就像是第一次进宫,好奇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直至进入殿内。 「李谅祚如何?」 第1208页 赵曙第一句话就问了这个,可见当了皇帝之后,看待事物的角度就不同了。 沈安说道:「李谅祚狡黠,我军伏兵尽出之后,他带着麾下掉头就跑,臣敢打赌,那些被我军包围的西夏人,大部分都是他对头的人马。」 「借刀杀人?」 赵曙微微点头,说道:「这个法子不能说蠢,但却没有担当,此人堪称是狼,但永远都成不了虎。」 李谅祚的本性在那一战中展露无疑,就和野狼般的狡黠凶狠,但却少了王者风范。 赵曙虽然没有在现场,但仅凭着包拯和沈安的讲述,他就判断出了李谅祚的秉性,堪称是目光如炬。 「陛下英明。」 赵曙继续问道:「西夏人的实力如何?」 包拯虽然说过了,但他是文官,赵曙需要认知西夏这个对手,就需要从各个角度去了解。 「很凶悍!」 沈安回想了一下,说道:「他们悍不畏死,而且意志坚强,非一般对手可比。」 赵曙点头,赞许的道:「悍不畏死也好,意志坚强也罢,此次大胜西夏,李谅祚遭此一击,他会如何?」 「他会和辽人眉来眼去。」 说这话的是沈安,韩琦皱眉道:「你是说西夏人会去向辽人示好?」 「对。」沈安在来的路上就琢磨过这些事情,「此次大败,李谅祚担心大宋会趁势进攻,所以他肯定会缓和与辽人的关系,三者再度均衡。」 这就是目前三国的状态,没有谁愿意轻易破除这个平衡。 「辽人难道不是希望西夏人完蛋吗?」 曾公亮觉得沈安的分析不对:「若是西夏被大宋灭了,辽人正好和大宋开战,不必担心西夏人在后面搞鬼。」 赵曙说道:「可耶律洪基现在怕是没这个心思了。」 「还请陛下示下。」 「让张八年来。」 稍后张八年来了,赵曙说道:「把耶律洪基的事说说。」 张八年冷冰冰的看了沈安一眼,说道:「耶律重元那边不断有些异动,不过耶律洪基好像没动静。」 「这是要谋反啊!」 曾公亮的幸灾乐祸谁都听得出来,韩琦也笑道:「耶律洪基怕是在冷眼看着吧?臣觉着他是想要名正言顺。」 赵曙点头道:「耶律重元当年被封为皇太弟,按理该是辽国太子,可耶律宗真哪里会把皇位交给他,最终还是给了自己的儿子耶律洪基。耶律重元的手上有不少兵马,为了哄住他,耶律洪基上台后就封了个什么皇太叔……可如今耶律洪基的儿子都能骑射了,这个皇太叔能做什么?」 韩琦得意的道:「这个皇太叔就是哄人的,耶律重元愚笨了大半辈子,如今也该醒悟了。」 赵曙看着沈安说道:「你上次在雄州设下的圈套起作用了。」 上次沈安在雄州设套引了辽人的密谍来刺杀,然后假装传话,说这一切都是耶律重元在通风报信,让自己早有准备。 「从那之后,耶律洪基一直在削弱这位皇太叔的兵权,如今动手的时机出现了。」 沈安想着辽国如今的局势,不禁贊道:「若是能在辽国找个地方看着,喝着酒,看着热闹……」 「促狭!」 赵曙笑了笑,说道:「此次大捷,你功莫大焉,朕思来想去,唯有爵禄酬功……如此,可为归信县开国伯,食邑七百户。」 「多谢陛下。」 沈安谢恩,心中暗喜。 哥是归信伯了? 宰辅们有些艷羡的看着他,欧阳修说道:「陛下,臣如沈安这般大时还在家乡读书,都还没进国子监,可沈安就已是归信伯了,这人比人……让臣唏嘘不已,觉着自己无用之极。」 老欧阳的艷羡很是直接,而韩琦的羡慕就多了不少遗憾。 此次大胜西夏和他没关系,大家提起他依旧会哦的一声,然后说,就是那个好水川大败的韩相公啊? 稍后就是赐宴,席间众人都来灌酒,沈安婉拒道:「诸位相公不是候就是公,何苦拿下官玩笑。」 曾公亮笑道:「咱们的封爵都是官位到了给的,只是附庸而已。可你的不同,以后出去说自己是归信伯,旁人若是敢轻视,你只需说一声是因功封伯,那些人就要傻眼了。」 原来是这样啊! 沈安心中大乐,于是来者不拒,很快就被灌得直翻白眼。 「他才将归来,还未回家去看看,诸卿便放过他吧。」 最后还是赵曙出面才拦下了后续的酒水,让沈安得以站着出去。 一路到了榆林巷,几个孩子在巷口玩耍,见他回来就喊道:「待诏回家了!待诏回家了!」 沈安楞了一下,笑道:「这是什么意思?通风报信?」 他笑着下马走进去,只听巷子里各家传来开门的声音,随即街坊们都出来了。 「恭喜待诏封伯!恭喜待诏凯旋!」 「恭喜待诏!」 「待诏,你家果果打人啦!」 「见过待诏!」 街坊们都喜滋滋的拱手道喜,只有一个半大孩子在委屈的告状,大抵是被果果率人给收拾了。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沈安想起了当年他们兄妹刚到这里的境遇。那时的他们租住在如今住所的隔壁,沈安每日挑着担子,一头是锅贴摊子,一头是妹妹,就这么往返来回。 第1209页 那时的街坊们可不是这样的。 「多谢各位街坊。」 沈安拱手,一路笑着进去。 「待诏可是不得了啊!年纪轻轻的竟然就能领军杀敌了。」 「官家说待诏是名将呢!」 「他这又是文官又是名将的,大宋还没这等人吧?」 「这叫做文武双全,全大宋就待诏一人。」 「果然是沈卞之子呢!」 「沈卞……」 这个久违的名字今日再度被人提及,随后让无数父亲为之羡慕。 「他虽然去的早,可好歹教了个好儿子,以后附带着也能青史留名。」 沈安走到家门口,庄老实带着下人们迎接。 「恭贺郎君凯旋!」 「好。」 沈安进家,大门关闭。 「恭贺官人。」 「恭贺哥哥!」 妻子和妹妹这时才出来,沈安笑道:「自家就不必如此了,不过……果果你怎么胖了?」 沈安忧郁的发现妹妹的脸蛋圆润了不少。 果果的目光转动,却是盯着跟进来的陈洛。 陈洛的手上拎着许多东西,见果果看过来,就笑道:「有好些给小娘子的。」 「哥哥……」 果果已经迫不及待了。 沈安无奈的点头,果果就欢呼着跑过去,然后开始看自己的礼物。 杨卓雪看着好像更白嫩了些,只是眉间有些郁郁之色。 「为夫去了许久,家中辛苦你了。」 这个妻子虽然不时有些不着调,但大多时间里很靠谱。关键是她和果果相处的极好,让沈安出门能安心。 这并非是把杨卓雪当做了保姆,只是家人之间的互相依靠。 「官人辛苦,妾身在家和果果安生度日,没怎么辛苦。」 沈安随后就去洗澡,等出来后,家宴已经摆好了。 菜餚很丰富,几乎都是沈安爱吃的。 果果明显的有些心不在焉,显然是在惦记着那些礼物。 这个妹妹不怎么依靠哥哥了啊! 这个发现让沈安有些心酸,大抵就是父亲见到子女长大后的失落感。 「官人,那些西夏人凶吗?」 「凶!」 沈安随口说道。 杨卓雪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场景:无数西夏骑兵在狂呼乱叫着冲来,沈安一人站在阵列前,拔出长刀…… 砍啊砍!沈安一直不停的砍杀……直至敌军如见鬼魅般的惨叫着逃走。 果果抬头道:「可是哥哥更凶!」 沈安眉开眼笑的道:「对,哥哥更凶。」 「官人很厉害!」 杨卓雪说道:「街坊们都说连韩相都打不过西夏人,可官人却击败了他们,可见官人就是大宋第一名将呢!第一名将……官人,以后会被供着吧?」 「大概吧,不过最好不要。」 沈安觉得自己被供着很不好,那种感觉就像是魂魄残留人间,每日看着别人过日子,自己却只能吸些香火。 没有羊腿吃的日子怎么过啊! 刚吃完饭,外面就有人求见。 「郎君,说是堂伯家的婶子……」 沈安的神色不变,淡淡的问道:「怎么回事?」 杨卓雪起身道:「前日就来过了,说是堂伯家的,说妾身……无子。」 瞬间沈安的脸上就多了冷漠。 果果见了就嚷道:「哥哥,咱们家没亲戚!没亲戚!」 第675章 不认亲戚 沈安去了前面。 正厅被大大的开着,庄老实和陈大娘在里面陪客。 一般有客人来,男客最高是庄老实陪着,女客最高是陈大娘陪着,而此刻他们都在。 「……只是这几年……哎!当初那个刁奴……罢了,我和你们说这个没用,等安哥来了再说。」 说话的是一个妇人。 妇人身着浅色衣裳,抬头微笑间,显得雍容大气。 庄老实站在边上,笑的很是尴尬:「郎君才刚回家,先前在用饭……」 哪有吃饭时间来求见的?懂不懂礼貌? 妇人微微一笑,眼角有几缕细纹,「中午也用饭?」 大宋的规矩是中午不吃饭,早晚各一顿完事。 庄老实笑道:「是啊!郎君说规矩规矩,自己过得舒坦了才是好规矩。至于那等桎梏人的规矩,可守可不守。」 妇人保养良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阴霾,正好沈安进来,她凝视着,然后缓缓起身道:「你是安哥吧?果然像,就和你爹一个模子出来的……」 沈安看了她一眼,拱手道:「还未请教……」 有帖子,但沈安还是明知故问。 妇人讶然道:「你堂伯沈靡……我是你婶子,姓梁。」 沈安哦了一声,坐在了边上,目光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当初我兄妹初到汴梁时,并未有亲戚……敢问您是?」 这话很冷漠,配合着沈安那张更冷漠的脸,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气氛就出来了。 梁氏愕然,然后爽朗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沈安莫名其妙的想到了梁红玉,那位巾帼不让鬚眉,想必笑声会很爽朗吧。 沈安一直没接茬,梁氏的笑声难以为续,就有些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她的眼中依旧没有什么羞恼之色,「安哥,当初你来时,家中的下人不认识,事后刁奴还隐瞒了此事,直至上个月才发作起来。你伯父从益州回京听闻了此事,怒不可遏,差点把那刁奴送去了开封府……」 第1210页 这一串说辞很是平稳,把沈安兄妹当初进京寻亲被拒之门外的事儿说的有理有条,而且还处置了当事人,算是为他们出了气。 她在微笑,沈安也在微笑,然后问道:「为何没送?」 梁氏的微笑凝固在脸上。 这只是说辞,让双方下台的说辞。可你竟然追问,这是不要脸面了吗? 一般人遇到这等事大多是含糊过去,可沈安却不同,直接追问为何没送。 当然不能送! 因为那是主人的意思,一旦真送去了,那下人就会把事情爆出来。沈靡一直在益州为官,可以用不知情来解释,但当时在汴梁的梁氏就要难堪了。 梁氏的神色僵硬,然后又缓和了下来,说道:「这里面是有些误会,不过你伯父一直在挂念着你们兄妹……」 「我们兄妹很好!」 梁氏面色如常的道:「是吗?」 沈安起身走到大门那里,说道:「不差钱,不差权,还有什么不好?」 他站在门内,渐渐魁梧的身体遮住了大半光线,看着竟有些稳重之意。 这是一家之主! 他已经有资格自称雄州沈氏了,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打拼来的。 这一刻,后悔就像是毒药,在腐蚀着梁氏的心。 当初她若是接纳了沈安兄妹,现在沈家的一切她家都能借用…… 那么多钱财,那么多人脉……暗香的香露,富可敌国;包拯对沈安如父亲般的关切;还有当今官家,和沈安也是在潜邸时就相熟…… 最可怕的就是未来的太子赵顼,那人和沈安竟然是兄弟般的情义。 这样的沈家是何等的金光四射啊! 这些本来是她家的助力,可两家如今却变成了路人,这是何等的卧槽啊! 梁氏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家中,刚从益州回来,等待重新分配官职的沈靡正在喝茶。 他泡茶的水准不错,那白沫在茶水的表面形成了玄奥的图案,看着赏心悦目。 「官人……」 「嗯!」 沈靡抬头,目光冷淡的道:「安北没有理睬你?」 他的脸比较宽,肤色微黑,一双眼睛漠然看着梁氏,威严自生。 「是。」 梁氏不复先前的雍容,坐下后苦笑道:「当初咱们家不差两口人吃饭,可沈卞才将失踪,外界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说他投了辽人。妾身想着您在益州为官,不能被牵累了,所以才……」 「所以才自作主张,所以才冷漠以对?」 沈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眯眼说道:「安哥兄妹当时孤苦无依,老夫当时远在益州,不知这些变化,否则怎会坐视他们兄妹从雄州跋涉到汴梁来?那一路你可知有多危险吗?」 梁氏低头。 沈靡冷冷的道:「那一路民风不好,拐卖孩子屡禁不绝。安哥那时才多大?还得带着一个不懂事的妹妹,堪称是历经风险……可当他满怀希望来到汴梁时,你却把他们兄妹拒之门外……」 梁氏抬头:「官人,妾身……」 「住口!」 沈靡的面色铁青,一巴掌把茶杯拂落在地上,霍然起身道:「益州本是偏僻之地,老夫的仕途还能更差吗?你自作主张,险些让沈卞那一支断了香火,若非看在夫妻多年的情分上,老夫……」 他站在那里,目光冰冷。 梁氏缓缓跪下,眼中不知道是悔恨还是什么。 沈靡大步出去,一个僕妇进来扶起了梁氏,说道:「娘子莫要生气,那个沈安……算是武人吧?好些读书人都说他是武人,武人没出息呢!」 梁氏嘆道:「可官家说他是名将。」 僕妇笑了:「娘子,名将名将,当年的狄青不也是名将?当年的官家还不是倚重他?可后来呢?」 梁氏缓缓坐下,顺手捡起了茶杯,看着上面画的鸟儿,喃喃的道:「当年我是怕被连累了,官人在益州为官本就不易,加之大郎以后还得读书,若是能出仕,总不能带着个沈卞亲戚的名头吧?所以……这几年我也时常听到沈安的消息,做梦都不安宁,我……却是悔了。」 僕妇闻言就劝道:「那沈安是晚辈,您亲自去说他难道还敢拿乔?」 梁氏苦笑道:「当初说不认识他兄妹,僕役回报,说沈安当即就捂住了果果的耳朵,挡在她的身前,可见是个疼爱妹妹的哥哥。如今他发达了,扬眉吐气了,怎会轻易原谅我……」 僕妇听到这个就说道:「娘子,先前听说辽人恭贺大宋胜了西夏呢!还说包拯和沈安都是名将。连辽人都佩服他,可见是扬眉吐气了。」 梁氏抬头,目光茫然:「辽人……辽人才厉害,大宋最怕的就是辽人……」 …… 坝上草原绿草如茵,小河如同玉带般的,划着名弧形,弯弯绕绕的在草原中流淌。一群羊在水边啃食着牧草,不时咩咩做声。 就在对面,密密麻麻的帐篷密布在草原上,一队队的骑兵在缓缓游走。 再更远的地方,一座行宫矗立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么说……李谅祚败了?」 手握着一本书的耶律洪基很是温文尔雅,可下面站着的几个官员和将领大气都不敢出。 「是。」 「怎么败的?」 「李谅祚统军四万,宋人那边是包拯领军,沈安为辅,领军六万余,不过骑兵只有一万,双方在原州城外决战。宋军弩箭凶猛,不过李谅祚坚持沖阵,关键时刻,原州城城门大开,宋人竟然伏兵在内,数千骑兵出击,一下就击溃了李谅祚。」 第1211页 一个武将贪婪的道:「陛下,西夏虚弱了,咱们是不是……」 耶律洪基淡淡的道:「李谅祚是在借刀杀人。见势不对,就顺势逃窜。谁以为西夏弱了,那谁就会倒霉。」 「包拯可知兵吗?」 这个是他比较关切的问题。 「不知道,不过据说此战是沈安在前方。」 「那包拯就是掌总的!」 耶律洪基微笑道:「南人竟然出了个名将,不错,以后若是有机会,朕希望能亲自斩杀了他。」 「陛下,宋人不敢北窥,除非大辽铁骑南下,否则您这愿望怕是没法实现了。」 「是啊!宋人也只敢和西夏人纠缠,哪里敢和大辽厮杀!」 众人一阵唏嘘,只觉得无敌是多么的寂寞啊! 这时一个内侍进来,左右看看。 「臣等告退。」 等人走了之后,耶律洪基问道:「那父子俩在做什么?」 内侍说道:「陛下,在密议,还有几个逆贼也在。」 耶律洪基淡淡的道:「他从皇太弟到皇太叔,天下兵马大元帅……他的儿子涅鲁古如今是南院枢密使,竟然还不够吗?」 他只是抬眸,那没有感情的眸色就让内侍颤抖了一下,然后躬身道:「陛下,逆贼总是贪婪的。」 「是了,贪婪,这便是他的罪。」 耶律洪基淡淡的道:「如此……稍后朕这里的防御就松懈些吧。」 内侍点头:「是,陛下放心,明着松,暗里只会更紧。」 耶律洪基重新拿起书,说道:「浚儿那边要看好,若是出事,你等罪不可赦,带累家人。」 「是。」 冷汗从内侍的额头上冒了出来,他知道耶律浚目前就是皇帝的心头肉,也是未来的太子。若是耶律浚出了事,谁都跑不了。 …… 第676章 辽国内乱 「这个皇太叔是假的!假的!」 「是,为父知道。」 「那还等什么?耶律洪基就在行宫里,而且周围防备松懈,这便是最好的时机,错过了……」 涅鲁古满脸兴奋的道:「耶律浚那个小崽子都学会骑射了,耶律洪基贊他和祖宗一样的出色,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让您的皇太叔成为泡影……爹爹,难道您还能等到自己成为皇太祖的时候吗?」 耶律重元沮丧的坐在对面,摸摸斑白的头发,说道:「皇太祖……不能了。」 他从皇太弟做到皇太叔,真的已经做够了。 涅鲁古说道:「那就动手吧!不然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耶律重元仰天长嘆,落泪道:「他们父子都在骗某,一直在骗……为何,为何不肯说实话呢?当年某也不是一定要做皇太弟的,是他主动给的……如今……奈何!奈何!」 嘆息声中,涅鲁古对边上的武将点点头,说道:「去,让人去禀告,就说爹爹病了。」 他的眼中多了杀机,「爹爹,等他来探病时,咱们……嗯!」 「不!」 耶律重元说道:「还记得那个耶律俊吗?」 涅鲁古皱眉道:「那个密谍头子?」 「是。」 耶律重元说道:「耶律俊当年刺杀了不少人,他死在析津府之后,为父就披甲防备耶律洪基。从那时起,耶律洪基应当就有了戒备,所以去说了没用,只会让他警惕……」 涅鲁古一听就沮丧的道:「那怎么办?」 「他会出来!」 耶律重元说道:「下午他会出来,到时候咱们在宫外等候。某是皇太叔,他定然要停下来打招呼,到时候……」 他举起手,脸上浮现了狰狞,然后用力挥手…… …… 游猎是耶律洪基最大的爱好,来到滦河行宫之后,他已经连续打猎好几天了。 今日也不例外。 「出发出发!」 现场乱糟糟的,一群群骑兵冲出行宫,然后喊道:「陛下出来了。」 这个时候出猎,弄不好晚上就得在外面宿营,所以大车也跟着出发。 耶律洪基带着儿子耶律浚出现了。 「见过陛下。」 耶律重元有免拜皇帝的待遇,连带涅鲁古都是如此。 「是皇叔啊!」 耶律洪基勒住战马,喝道:「你挡住了朕的路,避开!」 他喝住的是自己的儿子耶律浚,可这话听在耶律重元父子的耳中却别有味道。 朕的儿子未来要登基,你这个皇太叔听听就好,敢当真就是挡住了他的路,就是作死。 耶律重元抬头,正好耶律浚策马从前方绕过去。 午后的太阳晒得人发烫,天空蔚蓝,仿佛触手可及。 可那是天空…… 耶律洪基在看着自己的儿子,当耶律浚绕过了他的马头时,他明显的送了一口气。 而这一口气让耶律重元感到毛骨悚然…… 他目光转左,左边是一百余骑,竟然披甲。 而在右边,一队骑兵正策马缓缓接近。他们的速度很慢,仿佛是担心惊动了什么。 身后呢? 耶律重元回头,由于用力过猛,他听到了自己脖颈处发出的声音。 脖颈那里有些酸痛,但他却顾不得了。 就在身后百步开外,一队骑兵正在逼近。 他带来的三百余骑兵已经被隐隐包围…… 第1212页 这是一个圈套! 耶律重元看到了那个领军的将领,这个以往被他视为心腹的将领,此刻正在外围,目光冰冷的盯着他们父子俩。 这是内奸! 此事从一开始就在耶律洪基的掌控之中。 「啊……」 耶律重元突然仰天长啸,啸声中带着绝望。 涅鲁古还未看出什么危机来,可依旧被这个啸声给惊住了,随即退后。 他看到了耶律洪基眼中的冷意,就边退边喊道:「动手!杀了这个昏君!」 他身后的五个死士拔出短刃沖了过去。 涅鲁古满怀希望的看着,但看到的却是冷漠和讥讽。 十余骑沖了过来,把耶律洪基父子俩挡在了后面。 「杀昏君!」 五个死士分散开扑了过去,然后被拦截。 刀光只是闪动了一瞬…… 只是一瞬,五名死士就全部倒下,出手的这十余骑的实力可想而知。 这是耶律洪基身边最精锐的力量,可今日却出动了。 耶律重元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等最后一名死士倒下后,他问道:「既然如此,为何给某皇太叔的名头?既然如此,为何让某父子二人活到现在?别说你想让某父子继续活下去!」 耶律洪基冷冷的道:「朕是帝王,帝王岂能失信?」 耶律重元恍然大悟,「是了,某当年救了大哥,他答应让某继位,但你们父子就这么拖着,名头却肯给。可这些只是为了你们的名声罢了。好!好!某知道了……死得不冤,可涅鲁古呢?」 他想为自己的儿子求一条生路,却在耶律洪基的眼中看到了杀机。 「涅鲁古!」 「爹爹。」 涅鲁古浑身颤抖,若非是被耶律重元一把扶着,估摸着就跪了。 「咱们父子都活不了了。」 耶律重元说完,就笑了起来:「怎么死?」 耶律洪基说道:「随便你。」 「好。」 耶律重元说道:「某要毒酒。」 耶律洪基点点头,有人送来了一壶酒。 耶律重元仰头喝了一半,贊道:「这是宋人的美酒,火辣辣的,好像是新近出的吧?还是那个沈安弄出来的,好酒!」 他目光转向自己的儿子,柔声道:「涅鲁古,喝了它,少些痛苦。」 「不!」 涅鲁古绝望的后退,被人别着双手押了过来。 「喝吧,你的酒量不好,喝下去就醉了,醉死了……」 耶律重元一手捏住自己儿子的下巴,一手灌酒。 稍后涅鲁古就瘫软在地上,奋力的干呕着,可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耶律重元把他扶起来,柔声道:「别怕,来生爹爹定然让你做太子……」 「爹爹……」 毒酒渐渐发作,涅鲁古惨叫了起来。 情绪越激动,毒酒就发作的越快。 当涅鲁古死在自己的怀中时,耶律重元看到耶律洪基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就说道:「忘了告诉你,刚才某的心腹听到啸声,此刻已经快马回去了,希望你能镇压那些谋反……」 耶律洪基面色大变,喝道:「你在雄州和宋人勾结,让刺杀沈安之事功败垂成。你这等逆贼,不死何为?」 耶律重元愕然,然后苦笑道:「某……某说自己没做过,想来你是不信的,那么……某就做了。」 耶律洪基的面色发青,说道:「去,追杀那人,还有,马上回去,赶紧回去!」 耶律重元笑道:「某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虽然是虚的,可好歹也认识了些将领。今日,某会让你焦头烂额……哈哈哈哈!」 耶律洪基怒道:「杀了他!」 一个骑兵飞驰而来,长刀挥斩,在耶律重元的小腹上开了一道口子,脏腑流淌出来。 这样的人死定了! 耶律洪基带着人马匆匆离去,现场只留下了几具尸骸,和一时未死的耶律重元。 一个牧人打马过来,他贪婪的剥了涅鲁古的衣裳,远处的两名骑兵见了也不管,因为这样的场景才是耶律洪基所喜闻乐见的。 那牧人剥了涅鲁古的衣裳,又去了耶律重元那里。 「呀!衣裳都破了。」 他有些遗憾的剥耶律重元的靴子。 耶律重元正在弥留阶段,对这些没什么介意。 「耶律俊用毒针刺杀权贵的消息是我皇城司的人散播过来的。」 耶律重元身体一震,勉强抬起头来,「你……」 牧人冲着他一笑,牙齿很白:「雄州时,那密谍死里逃生,还听到沈待诏说你给大宋通风报信的消息,也是假的……」 噗! 一口鲜血就这么喷了出来。 耶律重元喘息着,喃喃的道:「那个骗子……那个骗子……」 牧人起身,低声道:「忘了告诉你,沈待诏说你和耶律洪基一定会死一个,所以就两次挖坑,最终埋的却是你。」 牧人走向自己的马,骂道:「都是穷鬼,连钱都不带!」 那两个过来的骑兵不禁笑了,「这是皇太叔,他出门哪会带钱!」 牧人摇摇头,上马远去。 两个骑兵下马过来检查,走到耶律重元的身前时,就见他眼中有哀求之色。 一人俯身下去问道:「你想说什么?」 第1213页 耶律重元的喘息很微弱,他奋力说道:「沈安……骗子……沈安……骗子……」 骑兵迷惑的道:「沈安……那个喜欢筑京观的宋人?他骗了你什么?」 耶律重元猛地提起最后一口气,说道:「大辽,是大辽……」 骑兵摇摇头,「骗了大辽?你疯了!」 耶律重元苦笑着,在这一刻他只想告诉耶律洪基,那个叫做沈安的小子很狡猾,你要小心,别被他骗了。 他张开嘴,气息微弱的说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外御……」 他的学问还行,可这个骑兵却是大老粗,听了啥意思都不知道。 「兄弟兄弟……先帝都去了好久,你的兄弟不在了。」 耶律重元不甘的缓缓闭上眼睛,临去之前,他想到了那首词。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某,败了! 随后的几天,辽国内部发生了几起叛乱,耶律洪基派出大军四处镇压,再也没有了游猎的兴致。 烽火硝烟中,皇城司的密谍们热泪盈眶…… 「终于看到了这一日,死也甘心了!」 他们无数次想给辽人重创,可在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后却无果。这次辽人却自己出了乱子,代价惨重。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出自于沈安的两次谋划…… 待诏更适合执掌皇城司啊! 这一刻,这个念头在皇城司密谍们的脑海里驱之不散。 …… 第677章 募捐 今年进入夏季的汴梁热的让人惆怅,连最勤快的伙计都不肯出来吆喝,可见太阳的威力之大。 临街的一家酒肆二楼的窗户被推开,苏轼的脑袋探了出来,喊道:「遵道……」 对面的酒肆二楼窗户被人从里面推开,折克行冲着他摇头道:「不来!」 苏轼纠结的道:「安北划拳太厉害……来,帮某赢他,回头专门为你写首词。」 呯! 对面的窗户被关上了,显然折克行并不买帐。 「给某写一首,今日便放你一马!」 沈安得意洋洋的想着苏轼为自己作一首词,要是传之后世…… 某某某赠沈安北…… 那哥的名字就千古不朽了。 作为后世人,沈安知道要想青史留名就几条道:立大功,立不朽之言论,被人赞颂…… 立大功他差不多做到了,至少以后会以名将之称名垂青史。 立不朽之言论,他的几首诗词应当还行,可却不能和苏轼相比。 若是苏轼专门写一首词来赞颂自己,那逼格…… 苏轼怒而关了窗户,说道:「遵道和同袍在对面饮酒,怎么不过来?」 沈安喝了杯中酒,说道:「文武殊途。」 苏轼嘆道:「此次在原州,某倒是见识了将士们的武勇和无畏,可时事如此,奈何。」 大环境如此,少数人无法扭转轻视武人的趋势。 沈安给自己的酒杯斟满酒,说道:「某这里倒是有个主意……」 苏轼眼睛一亮,「快说快说!」 上次在原州时是严宝玉救了他一次,后续他杀敌时,边上依旧有人张弓搭箭在保护,这些都是沈安的安排。 他和沈安自然不会客气,可那些将士们的境遇却让他有些不满。 沈安说道:「此次征战阵亡了不少兄弟,抚恤是有的,可却少了些。对于某些人家来说……比如说独子的人家不少,怎么办?家中失去了顶樑柱,孤儿寡母怎么办?」 苏轼嘆道:「会贫困,女子会改嫁,可带着孩子就算是改嫁日子也难熬,除非有钱傍身……」 大宋女人的嫁妆是属于自己的,可丈夫的产业却有些麻烦,按照规矩应当由儿女继承,但寡妇有管理权,等孩子长大后再移交。往往孩子长大后,这种局面就不能扳回来,于是出现许多由祖母、母亲掌家的情况。 「夫死从子,说的就是家产,以及处置这些事的权利。」 沈安以前一直以为夫死从子是丈夫死后女人要听儿子的,来到大宋才知道自己错了。 所谓夫死从子,那是因为儿子有产业和大事的处分权,出面的也是他们。 沈安突然觉得自己很没文化,但却没有丝毫心虚的道:「某问过了,独子战死的有一百六四人,这一百六十四个家庭将会面临上有老下有小,中间的顶樑柱却不见了的情况。」 「那么多?」 苏轼问道:「独子为何要行武事?」 「穷的,军中的日子稳靠。」 大宋军队每年消耗掉岁入的大半,可更像是一个养老院。 沈安缓缓的道:「某想到了一个主意……募捐!」 苏轼一听就不满意了:「那还不如找几个豪商寻些钱财管用,而且那犯忌讳啊!」 「不必担心犯忌讳,某会去解决。」 沈安斜睨着他道:「要让汴梁百姓感受到武人的艰难,他们拿命在保家卫国,可依旧有人在叫他们贼配军,这可公平吗?不公平……那就捐钱吧,让那一百多户人家远离贫困。」 「干不干?」 苏轼想了想,拿起酒壶咕噜噜的灌酒。 呯! 酒壶重重的顿在案几上,苏轼喊道:「某干了!」 沈安起身道:「正好你这几日无事,等某从宫中出来就开始。」 第1214页 随后他就进了宫中,求见赵曙。 「他不是在家里说什么消暑吗?怎地愿意进宫了?」 从献俘之后,沈安就躲在家里避暑,据说每日琢磨美食,把家里的妻子和妹妹吃的眉开眼笑的。 陈忠珩说道:「官家,估摸着是静极思动了吧?」 赵曙放下奏疏,冷冷的看着他,「你和沈安有些交情,可静极思动却不是好词,这是翻脸了?」 「臣不敢!」 陈忠珩一个哆嗦,一脸认真的道:「臣是为您做事,和外面不该有交情。」 「出去!」 赵曙重新拿起奏疏,陈忠珩躬身出去。 到了外面,有内侍过来低声道:「都知,官家心情如何?」 「没见某出来了吗?」 外面那么热,哪有里面舒坦。 赵曙待的地方都有冰,凉丝丝的,让人只想待在里面不出来。 那内侍缩缩脖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滚!」 稍后里面传来了赵曙的呵斥,陈忠珩挑挑眉,没有丝毫意外。 官家对宫中人没有丝毫好感,这事儿算是积怨,没啥好说的。 「老陈……」 沈安来了,远远的就热情的打了个招呼。 陈忠珩赶紧压手,示意他小声些。 某才将说和沈安没交情,可这厮竟然就亲热的喊老陈,这不是把某给卖了吗? 「让他进来!」 赵曙的声音中听着多了些不满,陈忠珩冲着过来的沈安挤眉弄眼了一下,沉声道:「官家让你进去!」 这怎么有些鸿门宴的感觉呢? 沈安看看左右,觉得不像是埋伏着刀斧手的样子,就干咳一声进去。 进去之后行礼,赵曙没抬头,问道:「可是有事?」 这位皇帝比赵祯要刻薄一些,不好打交道。 「官家,臣这几日在家中逍遥度日,愧对俸禄,愧对爵禄,臣想及此就难以入睡,这不几日下来就消瘦了许多……」 「说正事,不然就滚!」 赵曙看来今日的情绪不大好,多半老毛病在爆发的边缘。 这样的皇帝惹不得啊! 沈安尴尬的道:「臣问了枢密院,那边整理过了,说是此战战死的将士中,独子的有一百余人,臣想着这一百多户人家怕是日子难熬了……」 赵曙看完了手中的奏疏,抬起头来问道:「你想出钱?」 「臣不敢!」 沈安吓了一跳,赶紧说了自己的想法:「臣在想啊,官家您这边是不是……说句话,然后臣就让人出头,去募捐些钱,到时候送给这一百多户人家。」 赵曙的面色稍霁,说道:「要朕说什么?」 「您只需要说一句……那些将士忠勇就是了。」 沈安知道这事儿犯忌讳,所以就给出了方案。 「到时候苏轼那边就上街摆摊,吆喝着,就说您这边想着那些忠勇的将士战殁了,家中孤苦无依,心中……那个啥……难受,主辱臣死啊!苏轼作为臣子,自然要为您分忧……」 他微微抬头:「您看……」 赵曙盯着他,见他神色坦然,就点头道:「去吧。」 沈安走了,赵曙也没心思理事,就出去透气。 不远处,沈安的脚步看着有些雀跃,他见了不禁笑道「少年得意,哪日跌一跤便知道学乖了。」 陈忠珩堆笑道:「这些都在您的手中握着呢,沈安哪敢放肆。」 赵曙负手而立,身上的凉气渐渐散去,「他当年就弄过这些事,目的不过是为了让武人的名声好些,至少不至于被人叫做贼配军。朕知道他的心思,所以就让他去折腾。折腾,折腾了好啊!」 陈忠珩不敢再说话,稍后等赵曙进去后,有内侍问道:「都知,怎么折腾还好呢?」 这内侍是陈忠珩的亲近人,以后说不定养老还得靠他,所以陈忠珩就说了这里面的含义:「沈安折腾多了,仇家就多。」 内侍恍然大悟:「仇家多了,这人就靠得住,官家才敢放手去用他。」 「聪明!」 陈忠珩拍拍他的肩膀,觉得屁股有些不舒服。 「都知,先前沈安进宫时带了几罐子辣酱,说是下饭最好……」 尼玛! 陈忠珩瞬间觉得痔疮那里又开始发作了,他咽了一下口水,说道:「门口都验过了吧?收起来,放某的柜子里,不许旁人动,晚上某就要吃。」 …… 第二天清早,州桥夜市那里多了个摊子。 苏轼一身便服,正在声嘶力竭的喊话。 「……官家听了心疼,整晚整晚的睡不好啊!听闻都落泪了……」 「可怎么办?此事没有先例,若是破例,朝中还得要商议许久……他们商议久了无事,可那一百多户人家,那些妇孺在嚎哭,那些老人身处绝望之中……怎么办?」 苏轼激动的道:「他们在原州战死,为的是保护大宋,为的是保护这个天下。今日咱们在汴梁能安享太平,靠的就是他们!可如今他们去了,留下了孤儿寡母和老人,咱们难道能坐视这些人受苦?」 「不能!」 人群中,陈洛大喊一声,然后又退了出去。 「不能!」 原州之战让汴梁人为之骄傲,那一场献俘更是记忆犹新,所以听闻此事后,心软的都在喊着不能,有人甚至问道:「那怎么办?可能给钱吗?」 第1215页 「能啊!」 苏轼指着地上的一个大木盆说道:「有钱出钱,大家的钱……看看后面这位,他就是三司的官员,专门记帐的,你等捐献的钱都会记上,无人敢贪了。」 百姓们看着有些意动了,有人在摸着钱袋。 「不是有抚恤吗?怎地还来募捐?」 「给钱也是官家或是三司,你是谁?」 一群路过的读书人也在围观,但却有些不满,从后面挤了上来。 苏轼一听就不干了,昂首道:「某苏轼!」 要干架吗?某可是在沙场上杀过敌的。 「苏轼?那不是制科三等的大才吗?」 苏轼微微点头,把得意隐藏了起来,只是左腿在轻微的抖动着。 「苏判官这是要行武事?」 这话顶的苏轼够呛。 第678章 吓跑了 文官行武事,这话里带着讥讽的味道,大抵是说苏轼自甘堕落,和那些贼配军厮混在一起。 那些百姓本是准备捐钱,见这些人气势汹汹的,就缩了回去。 「此事别沾惹。」 「为啥?」 「文人都看不起武人,说他们是贼配军,苏轼为他们张目,这便是什么……和他们对着干呢!」 「那苏轼不就是文官吗?」 「没错,文官为武人张目,这就是背叛!」 州桥边上,苏轼目视这群人,「为何不能?某此次在原州看到了鲜血,那些忠勇之士在流血,为何不能为他们说话?」 一个衣着考究的男子微笑道:「我等读书为官,为大宋效命,这便是本分。武人御敌也是本分,各行其是,各不相干,这些自然有朝中来安排,为何要大张旗鼓?这是想为他们张目吧?」 另一人冷笑道:「此人和沈安就是一伙的!」 「沈安行武事,此次还立了功……」 「那又如何?」 「武人粗鄙,如何能为他们说话?」 在大宋,打压武人就是潜规则,不打压的才是怪事。 苏轼怒道:「粗鄙?你等可去原州看过?可看过那些战殁的将士?那些人也是家中的顶樑柱,可他们却在为了大宋挥刀,在浴血奋战,可这样的勇士你等竟然敢说他们粗鄙?」 一个男子近前一步,冷笑道:「某就说了!如何?」 苏轼只觉得一股子戾气沖了上来,然后眼睛渐渐就红了。 男子继续说道:「某秉承本心做事,走到哪都不怕,而你为武人张目,为那些贼配军说话,意欲何为?可是想要拉拢人心吗?若是如此……哎哟!」 呯! 苏轼一拳就把这人打了个熊猫眼,随后挥动王八拳一顿乱打。 他的这些招数在懂行的人看来就是花拳绣腿,不,连花拳绣腿都称不上。可这些文人哪里打过架,所以苏轼看着威猛无比,竟然把对手打的节节败退。 男子的同伴见状就喊道:「打人了啊!打人了!」 连喊几声后,这些人的脸上就多了兴奋。 「苏轼先动的手,大家上啊!」 他们的兴奋来自于对围殴的期待,从未打过架的他们觉得自己一定能赢。 至于苏轼的文名……这个确实是牛笔,制科三等整个大宋就两人,他苏轼独占一个。 可你牛笔关我逑事,大家同是文人,凭什么你能这么牛笔? 同行相忌,文无第一…… 一时间各种情绪迸发,让这些文人眼中发光,鼻息咻咻,恨不能把苏轼捶个半死。 苏轼一见也愣住了,但众目睽睽之下,逃跑是不可能逃跑的。 他停住了攻击,缓缓挽起袖子,说道:「今日苏某就让你等看看何为热血……」 哥可是在原州杀过人的,来吧! 那些男子狞笑着逼近,有人喊道:「打!」 他率先沖了过来,一拳就把苏轼打了个踉跄,苏轼稳住身体就扑了过去。 呯! 直拳中了! 男子的下巴遭遇重击,身体摇摇晃晃的,眼神有些呆滞…… 沈安曾经说过,天下拳脚,唯快不破! 而要想最快,就该走直线,因为两者之间直线距离最近! 这个牵扯到了杂学,好像有些复杂啊! 苏轼想起了这些,心中自信满满,可再抬头时,那些人竟然在看着自己的身后。 什么意思? 苏轼回身,就看到了沈安。 沈安笑眯眯的走了过来,问道:「刚才是谁说武人是贼配军的?」 那几个文人目光闪烁,无人搭话。 沈安继续问道:「是谁说要围殴苏轼的?」 那几个文人不禁退后一步。 沈安笑眯眯的走了过去,每上前一步,那些人就退后一步。 一人逼近,一群人在后退。 就像是相反的两块磁石。 州桥两边来了不少人,有人挡住了文人们的退路,喊道:「待诏,可要小人弄他们吗?」 「打一顿,再丢到河里去!」 几个文人左右看看,眼中多了惶然之色。 其中一人鼓起勇气说道:「武人粗鄙,这是公论。你沈安一人就想推翻这个公论,这是在找死……」 人在害怕时的反应很多,有的人会怕的缩头,有的人喜欢死中求活,在危机中寻找机会。 第1216页 这位就是如此,在同伴装鹌鹑的时候,他勇敢的站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他相信自己的勇敢将会成为自己的功绩,传遍汴梁…… 呯! 当他被沈安一拳撂倒后,兀自喃喃的道:「你打人了,你打人了……」 「你打人了!」 几个文人躲在后面不敢过来,但却在叫嚣。 「巡检司的人何在?打死人了!这里打死人了!」 这里是最热闹的地方,巡检司的人早就到了,可却只是麻木的看着。 「你等这是渎职!回头自然有人收拾你们!」 巡检司的人冷冰冰的说道:「待诏立功了。」 「是大功!」 几个文人看着沈安,突然想起了一个恐怖的传言。 传闻沈安立功太多,所以要用犯错来抵消些才行。 打断咱们的腿能抵消吗? 再自大的人回想起那份断腿的名单,都会觉得自己不够格。 于是…… 嗖的一下,沈安瞠目结舌的看着狂奔而去的几个文人,问道:「竟然跑的这么快?莫不是某眼花了吧?」 苏轼揉揉眼睛说道:「是太快了。」 回过头,他愁眉苦脸的道:「刚说动了一些百姓捐钱,可被他们这么一闹,现在谁还肯来?都怕惹到文官呢!」 沈安说道:「怕什么,某这里有办法。」 苏轼心中一惊,「安北,此事你不能出面,否则犯忌讳。」 官家都说你是名将了,这等收买人心的事儿你可做不得。 沈安说道:「某不傻,此事后续某不管,只是提供几个人给你……」 「什么人?」 「自己看!」 左边相互搀扶着来了三人,一人缺了左腿,一人是个瞎子,一人少了右臂…… 这三人走了过来,沈安微微颔首,然后独自去了。 「某的眼睛是在环州瞎的,那一年西夏人来打草谷,某跟随出战……」 …… 有人把这事报给了政事堂,几个宰辅都露出了不出所料的微笑。 「打人了?」 「对,不过只是揍了一拳。」 「还好,知道分寸了。」 曾公亮揉揉眉心,说道:「太热了些,这火气就大了。」 「还不够!」 韩琦说道:「此战他前出指挥,功劳不小,一个归信伯还不足以酬功,不过年轻人不能封赏太过,否则以后官家哪敢再用他?」 曾公亮苦笑道:「他今日竟然心慈手软了,倒是奇怪。」 来禀告的小吏说道:「曾相,不是沈安心慈手软,是那几个文人跑的好快,据说眼前一花,人就不见了。」 「丢人!」 连韩琦都觉得这些文人没操行:「这是无胆之辈,就算是读书读的好也不能用。」 「是啊!没有胆略如何为官?」欧阳修唏嘘道:「当年某可是上书先帝,指斥那些反对新政之人为小人之党,现在的人可有这等胆略?」 韩琦看了他一眼,心想你那不是胆略,而是二傻子好不好?一傢伙就把友军给干掉了。 「沈安要为武人张目,为的还是那句话,江山北望。」曾公亮说道:「沈卞当年说北方有大敌,不管不顾就是苟且偷生,等辽人虚弱之时,就是大宋绝望之时……你们说他这话里是何意?」 欧阳修转动着眼球,这是沈安教他的法子,据说能缓解眼睛的疲乏:「辽人虚弱,西夏人就要乘势而起了。」 韩琦倒吸一口凉气,「对啊!若是西夏乘势而起,大宋如何能当?头痛,头痛!」 三个宰辅面面相觑,最后欧阳修嘆道:「当年沈卞说了许多北方的威胁,可谁信了?最后他愤而去了雄州练兵……只是最后却失踪了。」 「这话不可信,大宋和辽人之间太平多年了,至于西夏人,他们才将在原州被击败,大宋……安稳得很!」 韩琦的乐观得到了认同,欧阳修漫不经心的道:「可原州之战,却是沈卞的儿子指挥的。」 艹! 韩琦和曾公亮都不禁想吐血。 大家正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好环境里爽歪歪,你却要点出让大家难受的事实,这还能好好的做同僚吗? 韩琦捂额道:「那沈卞……当年老夫见过几次,看着一脸严肃,还喜欢背着手,一个小小的知州,却走出了枢密使的气势……」 欧阳修点头道:「那时候老夫的眼神还好,记得一次碰面,沈卞就问老夫,范文正可是天下良心。老夫说是,他就笑了,说大宋的良心却少了些。」 「大宋的良心……范文正当之无愧。」 韩琦想起了当年,眉间不禁就多了惆怅。 欧阳修又想起了些,面色古怪的道:「可沈卞当时说什么……说范文正下手太软了些,最好把那些反对新政的人都丢到海外去。」 「这般强硬?」 大家都觉得范仲淹当年的手段太强硬了,可没想到沈卞更强硬。 「那沈安的手腕灵活,却和沈卞不同。」 曾公亮想起了沈安一系列的手段,不禁笑道:「这父子之间却差异颇大。」 「诸位相公,州桥那边闹腾起来了。」 一个小吏兴奋的进来,禀告了最新的消息。 …… 第679章 我们的身后就是汴梁 第1217页 韩琦一怔,就问道:「怎么闹腾了?」 小吏说道:「不知沈安从哪找来的三个残疾的军士,那三人在州桥说了自己当年的厮杀之事,又说了是如何被砍断了手脚,被刺瞎了眼睛,那些百姓有不少都在哭……」 曾公亮起身道:「这是什么意思?」 韩琦冷冷的道:「沈安的手段罢了,他不直接弄,而是找人来诉苦,这样文武之间却不至于形成僵局。这是他惯用的手段,不过却很管用。」 「可谁想到这等手段了?」 欧阳修觉得韩琦说的太简单了些,「这等募捐本就是麻烦,若是一味说什么那些人家失去了独子的苦楚,能有多少人出手相助?可叫了几个残疾的军士来,百姓一目了然,这才是眼见为实。」 「是啊!百姓没见识过战阵,所以你说什么他们都以为是假话,唯有让他们看看那些惨烈才行。沈安怎么总是能想到这等手段呢?」 曾公亮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去看看!」 韩琦起身道:「老夫的事做完了,若是有人问,就说……就说老夫去看病。」 这人把脱岗说的这般理所当然,让欧阳修不禁艷羡不已:「州桥离这里近,要不……咱们一起去看看?」 三人就这么悄然出了皇城,一路去了州桥。 等能看到州桥时,就见周围被围得水泄不通,压根没法进去。 三人好在有马,在外围坐在马背上,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那西贼一刀砍掉了某的腿,某一把把他从马背上拖下来,然后一拳一拳的打,那时某忘记了自己少了一条腿,只记着要杀敌……」 那个少一条腿的军士扶着边上瞎眼的军士,眼中多了恨色:「那些西贼在西北犯下了滔天大罪,多少人被杀,多少人被劫掠?那些女人一路哭嚎着被拖走……是男儿的可能忍?」 「不能!」 陈洛在人群中喊了一声,可这次他却不是一个人,无数百姓在愤然大喝。 这声音宏大,压住了一些文人的牢骚。 断腿军士眼中含泪,「是不能,所以某当时就想着要弄死他。弄死了他,说不定某的同袍就会少死一人,大宋的百姓说不定就会少被劫掠一人……」 人群在沉默,但某种气氛在蕴集着。 「西北苦,西北的将士更苦,可我等却没有后退半步……」 军士松开手,独腿站着,哪怕身体摇摇晃晃的,却依旧昂首:「我等一步不退,那是因为一旦被突破,对于西夏人来说,后续就是一马平川。也就是说,我们的身后……就是汴梁!」 军士说完后,就扶住了瞎眼的军士,另一个断臂的军士扶着他的另一边,三人就这么相互搀扶着出去。 人群默默分开了一条道,大家都在看着这三个看似很别扭,却让人心酸的组合。 「他是勇士!他们都是勇士!」 沉默的人群中,一个女人的呼喊显得格外刺耳。 「我们的身后就是汴梁!」 有人热泪盈眶的道:「我等在汴梁风花雪月,他们在西北为国戍边,谁敢说他们是贼配军?谁?」 「来,某这里有大车,某送你们回家!」 一个车夫赶着大车出现了,那军士笑道:「多谢,不用了。」 车夫不解的问道:「为何不用?」 独腿军士说道:「今日坐了你的车倒是方便,可明日还得自己走……自己走很辛苦,到时某会怀念坐车的方便……日子总是要习惯的,享受了自己不该享受的东西,不好。」 车夫愕然,看着三人相互搀扶着渐渐远去,渐渐的,一种莫名的感动升起,他牵着牛车过去,不由分说的道:「上来!都上来,以后要车只管说,某带你们,不要钱!」 那三个军士只是摇头,车夫喊道:「来个人,扶他们上来。」 「好汉子!」 有人夸赞着,然后过去把那三个军士架上了牛车。 「这……」 三个军士今日被沈安叫来,只想把自己多年的从军感悟说出来,为那些战殁的兄弟家眷尽一份心,可没想到竟然遭遇了热情。 他们不知所措的坐在牛车上,看着那些热情的脸,恍然如梦。 「某要捐钱!」 一个男子走过来,放了十多枚铜钱进去。 他抬头认真的道:「他们都是好汉子,不是贼配军。」 苏轼点头。 第二个上来的是个妇人,她的手粗糙灰黑,大抵是干粗活的。她抬头道:「奴却没多少钱……」 苏轼微笑道:「多少都是心意。」 妇人摸出了五枚铜钱,犹豫了一下后,她放了三枚铜钱进去,然后歉然道:「等明日……明日奴还能给三个铜钱。」 苏轼点头,此刻他没法说话,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堵住了他的咽喉。 接下来百姓们蜂拥而至,很快铜钱就装满了大木盆,随后铜钱满了出来,渐渐堆满了周围的地面。 钱堆越发的高大了。 「他们是好汉子!」 苏轼点头:「是。」 当一个孩子拿着一枚铜钱过来时,苏轼有些意外。 孩子很认真的把铜钱放下,抬头道:「我爹爹就是武人,他不是贼配军!」 苏轼的眼中多了泪水,努力撇开嘴道:「好。」 第1218页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一次教育,经历了一次最震撼的体验。 韩琦等人全程看了这一幕,个个面色凝重。 「很可怕!」 韩琦策马回头,说道:「那些百姓被一番话就说的热泪盈眶……」 曾公亮吸吸鼻子,说道:「韩相,好像你的眼睛也红了?」 「没有的事,某只是……刚才风好大。」 韩琦喃喃的道:「老夫想起了当年……那些百姓拦着老夫,问他们的子弟呢,老夫无言以对,五内俱焚……如今看着这一幕,老夫不禁就想到了当年,那时的大宋虽然问题多,可却朝气蓬勃。如今……」 「如今暮气沉沉。」欧阳修自嘲道:「老夫就是暮气沉沉的一类人,对大宋没了信心,随便弄吧,只要能熬过这几十年,剩下的事谁知道呢?毕竟老夫读史,看着历朝历代,不管是英明的君王,还是昏君高居其上,最多也就是几百年罢了。谁能千年万年?」 曾公亮一直在回头看,闻言他回过头来,说道:「不一样了。此次击败西夏人之后,民心士气都起来了,看看那些百姓吧,连老妪都捐了钱,这在以往可能吗?不能!所以……这个大宋还有希望。」 这个大宋还有希望! 韩琦看着前方的宣德门,胸中涌起了豪情,「是,当今的大宋算得上蒸蒸日上,咱们作为宰辅,日后定然会青史留名!」 三人相对一视,都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而在州桥那里,苏轼在喊钱够了,可依旧有人在继续投放。 直至太阳西斜,那个庞大的钱堆前终于没人了。 「三司的清点吧。」 苏轼很有使命感的站在边上,看着几个小吏在数钱。 这些钱都是零散的,这么一大堆,几个人得数到什么时候去? 「去求援!」 稍后三司又派人来了,这次人很多。 「那么多钱?」 「对啊!赶紧来数吧。」 一群人在边上数钱,然后把钱串好堆放在大车上。 苏轼很忙,来回看着各处的结果。 「三千六百二十七贯八十五文。」 「那么多?」 苏轼欢喜的道:「却是够了,够了!」 一百多户人家,每户能多拿二十多贯钱,加上抚恤,算是有底气了。 「赶紧运回去,回头按照名册发送……」 大车缓缓而行,老牛哞哞的叫唤着,从容不迫。 苏轼站在州桥边上,突然就笑了起来。 「笑什么?」 沈安此时才露面,苏轼回头道:「某笑那些人不懂民心……」 「那你认为民心是什么样的?」 苏轼这货就是个浪漫主义色彩浓烈的傢伙,沈安一直认为他不适合做官,而适合做诗人。 苏轼拍拍因为数钱而弄脏的手,目光中有些憧憬,「以往某以为民心不足凭,一切还是要朝中和官家做主才好。可今日某却看到了民心的作用,垂垂老矣的老妪,手脚粗糙的妇人大汉,垂髫的孩子……也有大腹便便的商人,这些人以往不会为了一件事聚集在一起,可今日却都来了。」 这人倒是领悟了些东西。 「知道是为何吗?」 沈安诱导道,可苏轼却摇头。 这厮能想到这些就不得了了,进步之巨大,让人欣慰。 他看着沈安,「安北你狡猾些,给某说说。」 「这个和狡猾没关系,是天分。」 沈安和他缓缓步行回去,「百姓首要是吃饱穿暖,这是第一,朝中理事当以此为先。」 「人生在世,吃穿二字,能威胁到他们吃穿的有哪些?比如说灾荒,那么朝中赈灾,并妥善安置了灾民,这就是得了民心。比如说今日,百姓为何会群情激昂?」 苏轼摇头,「感动?」 「感动是有,但不是主因。」 沈安分析道:「大宋面临着危机,朝中的重臣们在装傻子,百姓也跟着装傻子,大家都当看不见。于是浑浑噩噩的,该喝酒就喝酒,该上青楼就上青楼,可此次西北大战却惊醒了他们的美梦,他们知道大宋有麻烦了。」 …… 第680章 金肥丹,把柄 「二陈汤,凉悠悠的二陈汤吶!」 小贩推着小车在叫卖,沈安带着苏轼过去要了两碗。 「味道不错,消暑开胃。」 两人喝了二陈汤,顺着屋檐下缓缓走动。 「西夏人威胁到了大宋,威胁到了百姓的生活,明白吗?」 苏轼渐渐想通了整件事:「陕西路那边若是被突破,李谅祚就能一路冲杀过来,到时候汴梁就会被波及……那句话……我们的身后就是汴梁,这句话震撼了百姓。」 「继续保持!」 沈安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加快了脚步。 早上出来时果果说晚饭想吃冷东西,他琢磨了许久,准备回家做拌面。 拌面啊拌面,要酱料好,面条要筋道。 「继续保持?」 苏轼觉得自己被轻视了:「你什么意思?觉着某以后还会犯错?」 「没错。」 苏轼不犯错才是一件奇怪的事儿,这厮从进入官场开始就在犯错…… 「你不适合做官。」沈安也不怕打击他:「等元泽回来了,让他好生给你说说这里面的关窍。」 第1219页 苏轼避过了一个大汉,然后跟上去,不满的道:「那你为何不说?」 「某怕会打击的你再无做官的心思。」 「可元泽的话更毒啊!」 「他只是毒舌,某却是从灵魂深处在敲打你,所以你选哪个?」 苏轼犹豫了一下,「当初你给某治病的时候,看着很老实纯良,可后来某才知道,你是表面纯良,暗地里却……有些黑心,算了,某还是等元泽回来吧。」 我黑心? 沈安被气笑了,说道:「今晚吃凉面,你的少一半!」 苏轼冷笑道:「某今日觉着气势不错,定然能写出一篇好字来……」 「那……晚上你想吃什么只管说。」 「你怎么这般不要脸?」 「要脸怎么占便宜?」 「不要脸!」 回到家中后,已经有人在等候了。 陈忠珩干咳一声,问道:「官家问你,今年的麦能增收多少?」 沈安一怔,陈忠珩嘆道:「你还经常说那些人不分五谷,可你自家都不知道麦子已经收成了,就要晒好了,丢不丢人?」 「噗!」 他带来的内侍在边上捂嘴笑了,沈安看了这个内侍一眼,镇定的道:「某当然知道,只是最近比较忙。」 「忙着偷懒?」 陈忠珩看了那个内侍一眼,眼中有些怜悯之色:「明日大王和宰辅也要去,回头禀告给官家。」 沈安应了,然后说道:「某这就去做冷面,老陈可想吃一碗?」 「哎呀!这个时辰……」 陈忠珩心中千想万想,可却矜持的看着天空,然后屁股还夹了几下。 「很快的。」 沈安进了厨房,曾二梅打下手,没一会就弄好了。 泡在冰水里的面条随便取用,边上全是酱料和作料。 冷面弄进大碗里,然后来一大勺沈家秘制的酱料,随后就是各种作料。 陈忠珩搅拌着冷面,口水狂吞,「那酱料……」 沈安大气的道:「二梅,给老陈弄一罐子酱料。」 「酸!」 「辣!」 「麻!」 「鲜!」 陈忠珩只觉得各种味道在嘴里搅合着,让他恨不能一口就把冷面全吃了。 等吃到最后时,他有些不舍的减缓了速度。 「安北兄……」 赵顼竟然来了,正在细嚼慢咽的陈忠珩尴尬的被捉了现场,他起身时还端着大碗,「见过大王。」 赵顼皱眉,吸吸鼻子,说道:「吃你的,吃了再回去。」 「臣吃好了,吃好了。」 陈忠珩干笑着告退,但还不忘拎着沈安送的一罐子酱料。 「是个聪明人!」 「对。」沈安说道:「他放下碗马上走,这是尊重你。拎着罐子回去是给你把柄,这个把柄你要不要?」 收受外臣的礼物,这是个把柄。 「不要!」 赵顼吸吸鼻子,说道:「午饭没吃。」 沈安带他坐在屋檐下,喊道:「二梅,给弄一份凉面来!」 「知道了。」 曾二梅最近在准备嫁人,说话的声音却依旧豪迈,让沈安很是欣慰。 赵顼靠在墙上,感受着背后传来的凉爽,说道:「此次西北我没赶上,下次,下次我一定要去。」 「你去不了!」 沈安知道少年意气风发,觉得世界无限可能的心态,「这是沙场,很危险,不信你问子瞻。」 苏轼正在吃凉面,闻言随口道:「某杀了一人,很轻松!」 说完他觉得不对劲,抬头就迎上了沈安带着杀气的目光。他干笑道:「危险,很危险,某差点就被砍死在那,幸而宝玉一箭救了某……」 赵顼悠然神往道:「竟然这般?那肯定很有趣。」 「有趣个屁!吃面!」 沈安没好气的打断了他的憧憬,两人蹲着吃了面,赵顼才说了来意。 「今年汴梁周边的麦田势头不错,朝中多有议论,有人说若是能有沈家庄的那等收成,回头就回家种地去……」 呃! 沈安好奇的问道:「谁?」 赵顼说道:「一个想出名的傢伙,不必理会。」 「想出名?」沈安正色道:「那某得成全他啊!」 赵顼无奈的道:「就是个求名的,你若是搭理了他,他还得意了。」 「这样啊!」 沈安就撇开了此事,稍后两人说起了朝中的局势。 「富弼和韩琦暗中有些争斗。」 「为何?」 富弼是前首相,此次归来担任枢密使,说明赵曙对他的印象不错。 那他还闹腾什么? 赵顼笑了笑,却很是冷淡,「富弼任首相时,做事都和枢密院商议……那时韩琦正是枢密使。如今双方调了个个,韩琦却独断专行,撇开了富弼……」 呃! 老韩竟然这般小家子气? 沈安不禁就笑了,觉得富弼也算是求仁得仁。 当初他担任首相时,韩琦在枢密院厮混。可老韩是谁?就是一心奔着首相位置去的,只是几下就把富弼哄的好好的,于是大家做事有商有量的…… 可现在韩琦竟然翻脸不认人,让富弼满肚子的火气,再好的脾气也得要弄老韩一下。 …… 第1220页 大清早沈安才将吃了早饭,外面就来了人,却是庄子上的管事。 「郎君,今日麦子入仓前称量,庄上的农户央小人来请郎君去吃酒。」 管事看了沈安一眼,见他笑吟吟的,就觉得把握很大:「那些庄户说是感谢郎君弄出了金肥丹,如今庄上的日子好过多了,就准备了些酒菜,想请您去……」 沈安有些心动了,可今日他却只能去别的地方。 「去不了了。」 「大王来了!」 赵顼进了沈家,管事见了赶紧行礼。 「沈安今日要去别处,你自去吧。」 「是。」 管事遗憾的走了,沈安不满的道:「说实话,某更想去庄上,好歹能看看那些笑的很真的人,而不是跟着你去别处,一群人装模作样。」 赵顼无奈的道:「那些人你无视即可。」 沈安没办法,就拎了个包袱,「这是某的午餐。」 「咳咳!」 赵顼正色道:「多带些。」 「凭什么?」 沈安看着他,皱眉问道。 赵顼理所当然的道:「不凭什么。」 两人板着脸,边上一个不熟悉他们之间关系的侍卫有些发憷,就瞅了乔二和王崇年一眼。 乔二木然,王崇年微笑。 「走了!」沈安把包袱递给了闻小种。 「中午我要凉面!」 赵顼跟着上马,侍卫们围拢过来,把乔二和王崇年挤在了外围。 「这沈安也太倨傲了些,大王吃他家的东西,那是给他脸。他这是……」 乔二边说边看着身边的王崇年,在这里却断了。 「继续说啊!」 王崇年显然希望他继续说下去,可乔二不傻,他打个哈哈道:「你以为某不知道说这话会被大王收拾?你的心思哪里瞒得过某,哈哈哈哈!」 王崇年纳闷的道:「某说话了吗?」 到了城外时,一群官员正在等候,包括了宰辅在内。 「沈安,能增收多少?」 韩琦的精神不错,说话间还斜睨了边上的富弼一眼。 沈安说道:「不知。」 韩琦想藉机在富弼的面前装威风,沈安没打算给他面子。 你们之间要斗就斗,别拉上我。 富弼冷哼一声,说道:「多少得称量,没称量就问多少,这是好大喜功……还是迫不及待。那金肥丹是沈安弄出来的吧?有功劳也是他的。」 这话的火药味很浓,韩琦对他怒目而视,富弼只是冷笑。 老夫做首相时你还在玩泥巴呢,有本事就来,看看老夫可怕了吗。 两人的眼神在虚空中交锋,噼里啪啦一阵后,相对冷笑起来,等偏头一看人全走了。 两个老汉一路较劲,等到了城外的一个大庄子外时才消停。 庄子很大,沈安悄然问了赵顼,却是某位宗室的地盘。 「……当时先帝安排他用了金肥丹,准备私下称量……」 这是怕沈安忽悠自己,果然是赵祯啊! 众人进了庄子,就见到晒麦子的地方,后面有人贊道:「金黄一片,这是吉兆啊!」 吉你妹! 沈安回头,就见一个官员满面红光的在盯着自己。 赵顼笑道:「此人叫做王便,就是他说若是增收能有沈家庄那么多,他就回家种地去。」 沈安淡淡的道:「那今日某定然会成全他!」 第681章 韩琦落泪 众人一路进去,管事在边上介绍着情况。 赵顼和沈安走在最前面,低声说话。 「那王便据说是犯下大错,被上官责罚,于是心中不满,就想在辞官前弄个大的……」 赵顼的眼中有些冷意:「这等人,换做是我,定然要一脚把他踢回家去,可爹爹却说不必管,顺其自然,按照规矩来,太过……太宽容了些。」 沈安说道:「规矩就是规矩,这话没错。至于王便,你却猜错了,他该是想走,可却没有台阶,于是来这里碰瓷呢!」 「碰瓷是什么意思?」 「就是……打个比方,你骑马正常前行,有人在边上突然自行撞过来,然后倒在地上说被你的马给撞了,要赔钱。」 「他不是自己撞的吗?」 赵顼有些不解,在他的世界观里这等人应该不存在的才是。 他以前虽然时常能出来,可底层的那些事终究还是接触少了。 沈安心中转动着怎么让他学习这些东西的念头,说道:「对,就是自己撞的,想讹人,这就叫做碰瓷。」 赵顼恍然大悟:「那王便就是想装个忠臣的模样辞官?」 沈安挑眉道:「你还算是不笨。」 赵顼回头看了一眼王便,「那怎么弄他?回头我让人在他的饭食里面放点药?保证让他从后日才会便秘。」 沈安很无语。 这小子下药的功力越发的深厚了,只是不知道是用谁试验出来的。 前方的乔二突然回头,神色纠结。 「别弄这个了。」 沈安有些绝望的看到了赵顼的认真和纯良。 「好,以后不弄了。」 我信你的鬼! 「王便这个用不着,今日称量下来,一定会让他失望。」 随后就是称量。 麦粒被装进斗里,然后再装进袋子里,边上有人在记录。 第1221页 「会有多少?」 韩琦觉得金肥丹这玩意儿就是个神器,百姓增产,他这个首相也会跟着沾光,名声直冲云霄。 至于沈安,那小子想做首相至少还得等二十年,二十年后老夫不是死就是致仕了,管逑谁做首相。 苏轼还没重新授官,今日也跟着来了,闻言随口说道:「少说一石五吧!」 正在保持着微笑的沈安瞬间破功了。 你妹的苏子瞻,一石五,你以为这是种大白菜呢! 沈安算是看明白了,这厮就是个大嘴巴,怪不得后来别人要弄个乌台诗案来想搞死他。不是想赶他下台,而是真的想弄死他。 由此可见这厮的口无遮拦到了什么程度。 「沈家庄上次是一石三斗五升。」 呃! 苏轼的笑容僵住了,但他随即就认真的道:「以后会有一石五的那一日,某深信不疑。」 韩琦看了他一眼,对这位新人的能力算是有了个了解。 曾公亮低声道:「此人……要不放到中书来?文章文章,就给他做文章。」 按照曾公亮的意思,给苏轼一个发挥自己特长的职位即可,至于以后,那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韩琦微微点头,于是此事就算是定下来了。 欧阳修见他们决定苏轼的前途竟然不问自己,不禁暗自生气,就悄然过去对沈安说道:「韩琦他们想让苏轼去政事堂,大概是写写文章什么的。」 这不是刀笔吏吗? 沈安面色不虞,欧阳修说道:「这等职务政事堂里不少,按理算是不错。」 「可以养望。」 欧阳修回去了,沈安把这番话告诉了苏轼。 苏轼一听就不乐意了,「某在原州杀过敌,某在秦州立过功,刀笔吏是万万不肯做的。回头某不去,看他们能如何。」 老苏家的性格真的是一脉相承啊! 当年他们父子三人在京城风光时,朝中给他们授官,恰好遇到苏轼的母亲过世,于是一家子就回去奔丧。 再次归来时,苏家父子却看不上朝中给的官职,直接要考制科。 这样的人家,一般职务他们真的没兴趣,宁可回家种地都不做。 换做是以前,大抵苏轼要长啸一声,然后傲然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但他经历过沈安的薰陶,经历过陈公弼敲打,所以看似平静了许多。但他说万万不肯做,那铁定就不会去做。 这就是个倔种啊! 沈安很头痛。 这货在以后反对新政差点被干掉,后来新政被全数废除,他又觉得旧党是在排除异己,搞株连,和王安石的那一套一样,于是又开喷……结果又被旧党厌弃,堪称是举目皆敌。 而韩琦那边也看到了欧阳修的举动,他冷笑道:「三人行,必有吾师,咱们这三人行,是必有龃龉啊!」 曾公亮有些后悔刚才忽视了欧阳修,此刻赶紧打圆场道:「此事却是老夫的不该,回头请喝酒,地方随便选。」 欧阳修笑眯眯的答应了,他是老好人没错,但不是烂好人。 你韩琦轻视老夫的事儿,咱记住了。 「那老夫呢?」 富弼瞅了过来,曾公亮的脸都黑了,心想你们这是要开干吗? 「好说好说。」 富弼和韩琦已经是冷眼相对了。 曾公亮赶紧换了个话题:「这边的亩产以往是一石一,上下差异不大,今日若是能有一石二,老夫觉着就是祥瑞了,天大的祥瑞。想想,一亩地多一斗啊!一户人家多少亩地?算下来每年能多多少粮食?诸位,百姓的日子好过了呀!」 富弼冷哼一声,说道:「是啊!只需多一斗,这个天下就会太平许多。」 欧阳修对他们两人之间暗斗很是有兴趣,在边上观察了半晌,闻言说道:「官家登基,这边若是增收明显,这便是祥瑞,是吉兆,有莫大的好处。」 韩琦微微点头,「官家登基先有西北大捷,若是再有丰收之喜,这便是天意。天意之下,官家统御万方,无往而不利。」 这话说的极好,欧阳修他们是从民生上来考量增收的好处,韩琦却是从更高的角度,把赵曙这位皇帝的合法性给抬了上去,堪称是高屋建瓴。 众人都贊道:「正是如此。」 这边高屋建瓴,赵顼那边却说着些不着调的话。 「听闻麦粒烤来吃好吃?」 「还行。」 「那晚些咱们弄弄。」 「那凉面你就别吃了。」 「废话,当然要吃。」 两人正在嘀咕,那边的称量已经出了结果。 「有了!」 唰! 大家的目光几乎是同时扫过去,盯住了那个喊话的官员。 官员从未被这么关注过,紧张的说话都不利索了。 「这个……这个……」 见他半晌都在这个那个,韩琦怒道:「滚下来!」 那官员被这么一吓,竟然就说流利了:「一石三……多了半斗。」 说完后他觉得不对劲,因为太安静了,就怯生生的道:「下官错了。」 他说自己错了,众人不解,以为是报错了。 韩琦大步过去,噼手夺过那张纸,目不转睛的看着结果,良久,他仰天嘆道:「老夫今日却是……」 第1222页 众人发现他竟然落泪了,不禁骇然。 韩琦是谁? 全大宋最跋扈的宰辅,但在职期间干了不少大事,比如说敦促仁宗立太子,堪称是赵曙登基的最大功臣。 这样的一个人,他竟然会落泪? 众人噤若寒蝉,欧阳修却不怕韩琦,喝道:「多少?你倒是说话啊!」 韩琦低头,伸手抹去泪水,嘆道:「一石三……多了半斗,没错。」 他放下手中的纸,在人群中找到了沈安,就走了过去。 众人避开,等他走过来后,沈安心中戒备,同时也准备好了反击。 可韩琦过来后,竟然是一躬身…… 沈安第一反应就是一脚,最后忍住了。 老韩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疯了? 除去帝王和皇子之外,韩琦会给谁躬身? 没了啊! 可今日他就给沈安躬身了。 众人心中震惊,就见韩琦抬头,认真的道:「老夫知晓那野猪胃肠吃的太多了,知晓你是想让老夫狼狈些,可老夫吃了胃肠却好,可见你不曾害人,哪怕和老夫争执翻脸也没想过害了老夫……所以老夫就吃了,每日早上吃一大碗……」 呃! 沈安尴尬了。 他没想到韩琦竟然早就发现了自己的恶作剧,但却一直没发作,只是每日吃着。 「老夫吃了好,自然就好,至于胖一些,人说胖了多福,老夫倒是多谢你了。」 韩琦微微颔首,然后说道:「此次一亩地能多收二斗,你可知对百姓来说有多大的好处?天大的好处。农家每年多了许多米粮,他们能饱腹,皆有赖于你的金肥丹。而这个天下也会因金肥丹而更加稳固,老夫回头就会向官家为你请功。」 沈安有些不自在的道:「只是小事罢了。」 他真的觉得是小事,眉间也有些不以为然之意。 韩琦笑道:「你这是不懂啊!欧阳公可为他解惑。」 欧阳修说道:「一亩多两斗,天下多少田地?一年会多多少?还有,这是麦子,若是种大米的会增收多少?功莫大焉啊!」 沈安麻木的点头。 「一石三,安北,你是如何做到的?这个金肥丹是何道理?」 富弼对此更有兴趣,众人一听都聚拢过来。 欧阳修喊道:「这是安北的家传,家传秘技,说了是情分,不说是本分,不可勉强啊!」 众人都纷纷应了,只是目光炯炯盯着沈安,恨不能把他的脑子给凿开,看看里面都还有什么秘技。 …… 第682章 你想要什么 自古以来,华夏大地的高人层出不穷。他们留下了无数灿烂的文化和技能。可在大背景之下,许多技能因为敝帚自珍的陋习深埋地底,从此成为悬案或是传说。 这样的环境下,才会出现后来那些所谓的传子不传女的规矩。 沈安是大才,众人都觉得这等大才应当会是倨傲的,爱理不理的。 「这事吧,它不复杂。」 可沈安竟然开始说了,众人赶紧仔细听着。 沈安看着黑压压的人头,心中不禁豪气顿生。 哥这是在宋朝讲课了啊! 这些学生里有庄户,有军士,有官员,有宰辅,还有一个苏仙和一个神宗。 他说道:「金肥丹说来就是一个发酵,何为发酵?金肥丹里的各种东西不复杂,比如说粪肥加上些骨头,还有些不要的内脏……各种东西混合在一起堆积,表面覆盖……随后微生物就开始起作用了……」 他说了许多关于微生物在发酵中的作用,众人听的一脸如痴如醉,实则是一脸懵逼。 有人忍不住问道:「待诏,微生物是何物?」 呃! 沈安说道:「微生物就是一些细小的看不见的东西,这些东西广泛存在于我们所及之处,有的好,有的不好。比如说咱们提倡便后洗手,为何?因为你不洗手,那些看不到的微生物就会通过嘴重新进入你的身体,随后你就会生病,这就是饭前便后洗手的道理!」 大宋还是讲卫生的,沈安这么一解释,有人就明白了。 「蚊虫生子就不容易看见,可见这个世间有许多东西咱们都看不见。」 贊啊! 这就是神捧哏,沈安笑道:「就是这个道理,诸位相公都知道。」 众人看去,韩琦等人都点头。 他们想起了月亮上的那些大坑,心中不禁哀嘆着。 当世界越发的清晰后,许多美好的传说都会渐渐成为过去。 「微生物在许多地方应用广泛,比如说醋,醋是怎么弄出来的?就是微生物在里面起了作用。」 沈安兴致勃勃的普及着知识,有人问道:「待诏,这些学识在哪能学?」 沈安心中暗喜,心想哥耗费口水说了半晌,就是等这么一问啊! 他装作不经意的说道:「杂学!」 周围寂静。 杂学? 「是杂学?」 「没错。」 「可杂学怎么什么都有呢?」 沈安说道:「杂学……为何叫做杂学?因为学问太杂,什么都有。」 众人哦了一声,沈安趁机说道:「赶紧的吧,这天看着有雨,赶紧把麦子收了进仓。」 庄户们抬头看天,见天空上多了些乌云,就慌得叫喊起来。 第1223页 「大郎,快来收了麦子!」 一时间晒场很是热闹。 「杂学……老夫以为他用杂学为名,是自谦,谁知道竟然是包罗万象之意。」 欧阳修有些头痛的道:「一个金肥丹就让杂学在农户们的中间成名了,可杂学只有太学教授,以后怎么办?」 太学就那么大,能收多少人? 没人搭理他,因为都去了晒场。 韩琦抓起一把麦子,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掂量了一下,笑的合不拢嘴。 曾公亮在吃麦粒,嚼的很认真,一脸的享受模样。 收了麦子之后,农户们喜笑颜开,韩琦也检查完了,准备回去禀告。 「官家是个好官家,有好东西都给咱们用,相公若是回去,还请代小人送上这袋麦子,做成馒头和汤饼,请官家尝尝。」 一个老汉代表庄户们出面,赠送了一袋麦子,他唏嘘道:「以前不知道,听闻沈家庄的金肥丹不得了,就以为不好做,谁知道简单,就是弄些死牛烂马的内脏,还有些旁人不要的骨头,还有那些屎尿……」 韩琦的脸上开始还带着微笑,等听到这里时,不禁就有些难过。 不是死牛烂马就是屎尿,你说的是老夫每天都要吃的东西吗? 这个以后还怎么吃? 老汉大抵是话多,一番话说下来,让沈安都没了胃口。 「多谢了。」 老汉最后躬身道谢,众人跟随。 这是百姓对官家的认可,韩琦得受着,而且必须要面带笑容。 这时见老汉结束了长篇大论,他心中一松,拎起袋子准备回去。 哎哟! 沈安回头,就见韩琦左手扶腰,右手扶腿,一脸痛苦之色。 「老夫的腰……」 这是…… 沈安走过来,单手就提起了那袋子麦子,诧异的道:「就二十来斤啊!怎么就把腰给闪了呢?」 韩琦纠结的道:「用力猛了,猛了。」 沈安看看他的体型,突然觉得很造孽。 原先的老帅锅,现在竟然变成了老肥肉,这要是有照相技术,韩琦肯定会和自己拼命。 算逑! 沈安很是正义凛然的道:「此事交给某来做就好。」 韩琦点头,沈安带着这袋麦子,正准备上马,就听有人喊道:「少了!少了!」 谁这么疯喊啊! 沈安回身看去,却是那位王便。 王便喊道:「上次有一石三斗五升,此次只有一石三斗半升,沈安,你在作伪!差了四升半之多,你就是在作伪!」 尼玛! 沈安都已经忘记了这个逗逼,没想到他竟然主动跳了出来。 只是找打啊! 「四升半啊!当初沈家庄收了那么多,是如何来的?」 王便的脸上因为兴奋而潮红,眼中全是喜色。 这是个疯子! 赵顼冷冰冰的道:「我们走!」 他现在理解了父亲说对付王便这等人要按照规则的用意。这等疯子就不能以常理来揣度。而沈安却想起了后世骗廷杖的明朝官员。 一路进宫,沈安发现气氛不大对,那些内侍宫女们有些畏惧之色。 「那个……这是为何?」 韩琦单手扶腰,大肚子挺着,怎么看就怎么像是孕妇。 带路的内侍不敢拒绝他的问话,说道:「先前有人偷听官家说话,被发现,官家正在发作呢,说是要打死那人。」 内侍有些兔死狐悲的味道,韩琦皱眉道:「官家此事却做得过了些,去看看。」 众人一路到了殿前,就见一人跪在殿外,头也不敢抬。 「就是他。」 内侍的表情又换成了幸灾乐祸,让沈安猜测他是患了哪种精神病。 「回来了?」 众人进去行礼,赵曙的眼神冷冰冰的,说话也没什么温度。 「多少?」 赵曙端起茶杯,目光投外面。从他这里正好能看到那个跪着的内侍。 韩琦说道:「陛下,一石三斗多半升。」 「嗯……嗯?」 赵曙本是在想着怎么收拾这个内侍,闻言一怔,然后问道:「一石三斗……」 韩琦抬头,「陛下,正是。」 赵曙的目光缓缓从那个内侍的身上移回来,突然干咳一声,提高嗓门说道:「让张八年来!」 他的嗓门一下就提高了,吓了大家一跳。 赵曙大抵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就说道:「若是如此,大宋再无饥民了。」 稍后张八年来了,赵曙问道:「那些田地可一直在盯着?」 张八年点头道:「是。皇城司不敢懈怠,一直在盯着,有人为此入赘其中一户人家,跟着种地……」 这个手段太猛了吧? 为了获取真实情况,竟然派人去入赘。 不管哪个年代,男子入赘都是被人诟病的举动。在大家的眼中,你是男人,那么你就得扛起一个家,而不是去依附女方。 赵曙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去吧。」 张八年告退,赵曙一拍扶手,霍然起身道:「此事……沈安,你想要什么?」 他的眼中多了兴奋之色,目光锐利,大抵是被这个好消息彻底驱散了心中的抑郁,整个人看着都挺拔了不少。 这是个好机会啊! 第1224页 此刻沈安只要提出不过分的要求,赵曙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韩琦嫉妒了,连欧阳修都有些吃醋。 沈安会要什么? 给妻子要诰封? 还是要田地。 要田地最好不过了,得了实惠还能让官家安心。 沈家要发达了! 在众人艷羡的目光中,沈安说道:「陛下,臣……您知道了,臣和苏轼交好,苏轼回京之后还没地方安置,臣就想着……给他安排个有挑战性的职位。」 「挑战性?」 「对,就是不好做的职位。」 赵曙盯着沈安,想看他是不是真心实意的话。 沈安一脸纯良,此刻他发誓自己是真心实意的,所以近乎于正气凛然。 赵曙满意的道:「你重情义,这样很好。至于苏轼……让朕回头想想。」 苏轼走运了啊! 韩琦本是想把苏轼丢到政事堂里养着,让他慢慢再出头,可沈安一句要有挑战性的职位,一下就把他的打算破坏掉了。 苏轼的运气不错啊! 能和沈安做朋友大抵都会很欢喜,不管是王天德还是折克行,包括王雱,这些人都走了好运,可见沈安此人对朋友确实是够意思。 对了,还有一个包拯,若是没有沈安的悬赏,老包现在大抵尸骨已寒,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一石三斗,增收两斗,这个消息马上要放出去,让那些行商传遍大宋……」 赵曙的心情大好,韩琦也凑趣说道:「陛下,消息传出去,那些庄户不用催促,自己就会去打听怎么做金肥丹。」 …… 第683章 待诏说的就做 夏季的汴梁很热很热闹,这里是大宋的中心,不管是官吏还是商人,这里就是他们心中的天堂。 你如果是商人,那最好去看看汴梁。那里有许多商机,也能让你大开眼界,想到无数能挣钱的法子。 你如果是官吏,那最好去看看汴梁。那里有无数高官权贵,但凡能攀附上一个,仕途就会无比顺遂。 这里就是无数人的天堂! 常二就是这么一个嚮往天堂的农户。他原先在文峰村种地,后来遭遇灾害,一村的人都欠债。最后土地被收走,唯独剩下了他一家子。 那时候常二觉得文峰村就是地狱,他带着一对儿女正在死亡线上挣扎。 直至他听到了敲门声,见到了当时的赵仲鍼和沈安,他们果真把陈大官给收拾了,还带着他进京见到了官家。 官家好和气啊! 常二怀念着赵祯,不禁眼圈都红了。 「常二,来搬货!」 这里是一家商铺的外面,常二守着大车,他的僱主袁欣刚谈妥了一笔买卖。 常二嘆息一声,说道:「小人马上来。」 他不断进出搬运货物,等搬完时,浑身上下都被汗湿透了。 他把衣襟敞开,心痛的道:「这是大娘才给补好的呢,再被盐浸透就烂了。」 袁欣走出来,说道:「你在外面等着,某和李员外去饮酒,回来就出城。」 所谓的李员外,就是这家商铺的主人。员外员外,就是官员的意思,就像是后世大伙儿在外面碰面喝酒,举杯就是『某老闆』的招呼。可实际上大家不是职员就是工人,和老闆不搭干,只是一种衬託身份的称呼而已。 常二应了,袁欣丢给他几文钱,说道:「莫说某亏待你,这钱你拿着,自家去买炊饼吃。」 常二谄笑着接过铜钱,有一文钱落在了地上,滚进了大车底下。他趴进去寻摸,让袁欣不禁笑骂道:「一文钱罢了,看你和乞丐差不多,无趣!」 他们二人走了,常二找到了那文钱,吹了一下收起来,喜滋滋的坐在车辕上说道:「回头买些饴糖给斧头……」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嘆道:「罢了罢了,也给大娘一些。」 「……那金肥丹真的那么好?」 「当然好,一亩地多收了二斗半升,你说好不好?」 「一亩多二斗半升?你莫不是唬我吧!」 「唬你某就不是人!」 常二呆呆的听着这些话,觉得不大靠谱。 「这金肥丹是沈待诏弄出来的,今日连大王都出来了,还有韩相他们,他们一起去了城外称量,回来时韩相欢喜狠了,就把腰给摔了。」 常二听到沈待诏时,就扑了过去,拦在了说话的两个男子身前,谄笑道:「小人敢问……沈待诏……那个金肥丹可是待诏弄出来的吗?」 两个男子被突然出现的常二吓了一跳,本想发作,可见他在谄笑,就忍住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就是这个意思,底层百姓的生存智慧之一。 「当然是待诏弄出来的,如今开封府府衙外面又贴出来了金肥丹的作法,好些人在听呢!」 常二喃喃的道:「一亩地多二斗半升?」 这两人见他呆滞不禁就笑了,「当然是真的,后面那庄上的人说这一茬麦子他们照顾的不尽心,所以才收少了。」 那个庄子是权贵的,庄户们自然是能偷懒就偷懒,所以收成才少了些。 「呀!」 常二一下就蹦了起来,欢喜的道:「某就信待诏,某就信待诏!」 那两人见他欢喜,就笑道:「待诏还说这些杂学里都有呢!」 第1225页 「杂学?」 常二随口道:「这是待诏的学问,某以后让儿子去学,一定学。」 这二人见他说的理所当然的,就嗤笑摇头。 常二花钱请人看住大车,自己一熘烟跑去了府衙。 「……各种东西都要混在一起,然后用破蓆子也好,什么东西都好,盖住了,然后……待诏说的什么微生物就会起作用,里面会发烫……隔一阵子记得翻身……」 几个小吏轮流在大声的念着做法,不懂的还可去边上请教。 常二也跟着去了。 边上有几个小吏,常二过去谄笑道:「敢问官人,干草可成吗?」 一个小吏先是看了一眼写的密密麻麻的纸,然后说道:「好像……有,这里有,草蓆也好,干草也成。你这个倒是聪明,回头别犹豫,赶紧做了。」 常二猛点头,转身就跑。 他一路念叨着金肥丹的作法,等回到大车边时,袁欣已经回来了,阴沉着脸说道:「这是不想干了?不想干就滚吧!」 常二先是一惊,然后拱手道:「多谢员外。」 袁欣愕然,但话已出口,他却不想收回来,就板着脸道:「如你这等卖力气的多了去,你莫要后悔!」 常二说道:「小人不悔。」 袁欣心中暗骂,然后说道:「如此剩下的钱就结给你。」 这里是大宋,这里是汴梁,以后那种赖工钱的事儿很少发生。 结了工钱后,常二就买了些饴糖,最后还买了一方墨,急匆匆的出城回家。 他就这么一路走到了文峰村,等到时天都快黑了。那些村民在外面吃饭,见他回来就问道:「常二,你怎么不在城里做活了?别担心,你家大娘把家里照顾的好呢!」 常二说道:「有好事呢!回头都来某家。」 他回到家中,女儿大娘正在做饭,见他回来就怯生生的道:「爹爹,大郎在看书呢!」 常二欢喜的道:「会看书了好!每日都要去读。」 他拿出饴糖来,在嘴里咬下一小块递给大娘:「这是你的。」 大娘的眼睛一亮,但却不敢接:「爹爹,我不吃,给大郎吧。」 常二眼睛一瞪,大娘赶紧接了,然后说道:「爹爹,我去做饭。」 「去吧去吧!」 常二的心情极好,稍后村民们来了。 「家里窄,咱们外面说话。」 外面宽敞,常二说了今日自己在城中遇到的事…… 「……先前有人问某,说为啥不在城里做活回来了,某就想啊,这一亩地能多二斗半升,某干嘛还在城里干苦力?」 村民们先是一愣,有人说道:「去年某就听过此事,说是有人用了什么丹多收了二斗几升,当时某还不信,某想这丹药也太厉害了些,怕是假的……」 「是假的吧?去年有人说什么丹好,让某也跟着弄,某没答应……」 文峰村在汴梁外围,距离不近不远。去年金肥丹扩张到了汴梁周边时,他们处在最边缘的地方,没有被波及。 「当时某还说不可能。」 就好比一个老司机,开了一辈子的车,突然有人告诉他,现在出了一种车,时速六百公里。关键是这种车很好造,而且正在普及之中…… 你信吗? 他们不信,现在后悔了。 「常二,是真的?你莫要骗咱们!」 「就是。若是你骗了咱们,明年收不了那么多……」 「这不是小事啊!那金肥丹也得找不少东西呢!钱倒是不多,可费工夫,若是假的……」 常二昂首道:「若是假的,某赔你们!」 一个老人皱眉道:「常二你疯了?你可知道村里这些人家若是都要你赔,你把大娘卖了都不够。」 「爹爹……」 常二正准备反驳,却听到了女儿声音。他回身看去,只见女儿怯生生的站在门内,眼泪在眼中蕴集着。 「爹爹,我会干活,别卖我……」 常二本想发火,可看着这张和亡妻很像的脸,心中一酸,就说道:「爹爹不卖你,以后让你嫁个好人家。等你弟弟读书有出息了,让他给你撑腰……」 那双饱含泪水的眼睛里全是不敢相信,然后才有欢喜之色。 「去做饭吧。」 「好。」 大娘离去时的脚步明显的轻快了几分。 常二回身,眼中全是坚定:「若是假的,某赔!」 「你疯了!」 那个老人见周围的村民都在欢喜,就骂道:「谁给了你好处为这个金肥丹说好话?蠢!」 村民们想弄,但他们还有些疑虑,若是有常二做担保,那疑虑算什么! 村民中有人讪讪的道:「什么赔不赔的,只是费些时日罢了。」 常二说道:「某赔!」 那老人嘆道:「你今日却是疯了,罢了罢了,大家走了。」 大家回身准备各回各家…… 这是好意,可常二却说道:「此事是沈待诏弄的!」 瞬间村民们都止步回身,有人问道:「真是待诏弄的?」 问话的是一个妇人,她牵着一个三岁大的孩子,眼中多了欢喜。 老人也变了态度:「没假?」 常二说道:「没假,某听说了之后就去了开封府府衙,那些官人都在外面读告示,说这个金肥丹的作法……某问了,说是待诏弄出来的。你们若是不弄,那某弄!」 第1226页 他不知道这些村民会不会跟着,就赌气说道:「话说在这了,随便你们。」 妇人抱起孩子,说道:「待诏弄的,那没说的,咱们都弄。」 那个老人走过来,一巴掌打的常二懵逼,然后才骂道:「早说是待诏弄的东西,谁还要你赔?」 常二笑道:「他们还说这是待诏的杂学里的东西,某想着以后让斧头好好读书,将来去跟着待诏学杂学。」 「杂学不杂学的不说,赶紧的,叫人来,各家各户的都叫来,有好东西了!」 稍后村里的人都出来了,老人指着常二说道:「常二进城,得知待诏弄了个金肥丹,一亩地能多收二斗半升,咱们做不做?」 「是待诏?做!」 「做,肯定做!」 「没有待诏哪有咱们的今天?做,待诏让做的咱们就做!」 老人笑道:「是呢,人要讲恩怨,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否则那和畜生有何区别?那等人,咱们文峰村是万万不要的。」 常二现身说法:「前年的时候,你们都被陈大官赶了出去,若非是遇到待诏,可会有好结果?」 「没有呢!若不是待诏,咱们怕是会被安置到别处去,到时候一路会死多少人?」 「那陈大官厉害呢,前年的时候说谁敢再回来就打断腿,还是待诏厉害,反而打断了他的腿,不然咱们回来也没好处,那陈大官定然会时常找麻烦。」 常二含泪道:「前年时,待诏对某可真是和气,给了钱粮,还让某见到了官家……某喝骂大娘也被他说了……还让某好生过活,以后给大娘找个好人家……」 身后的房门内,大娘端着一个土碗站着。她呆呆的看着外面,泪水滑落下来…… 第684章 市场的交给市场 「官家,汴梁疯了!」 赵曙正在吃早饭,陈忠珩冒着被收拾的风险送来了一个消息。 「什么疯了?」 赵曙有些不耐烦,若是陈忠珩说不出个道道来,他不会吝啬于呵斥。 陈忠珩堆笑道:「官家,汴梁城中的好些人辞工了……」 赵曙刚吃了一口汤饼,闻言什么胃口都没了,嘆道:「为何?谁在作祟?」 平而无故的谁会辞工?而且一旦辞工形成了风潮,这个汴梁城怕是会瘫痪掉。 他不是那等生长于深宫之中的皇子,早年饱受冷眼,出宫后亦是如此。早些时候他甚至需要自己出门去买些东西。 所以他知道汴梁少了那些人会怎么样。 陈忠珩摇头道:「臣不知。」 「不知道你说什么?」 赵曙皱眉道:「出去!」 这算是比较客气的,换个人的话,就会是滚! 陈忠珩灰熘熘的出去,身后传来声音:「让张八年来。」 稍后张八年来了,说道:「官家,是金肥丹惹的祸。」 赵曙看看时辰,就起身道:「路上说。」 作为帝王,除非是病了或是有事,否则他不能迟到。 张八年跟在后面说道:「汴梁原先有许多外地人,这些人在汴梁讨生活,不少都是做工……臣问过,说是家乡的田地不足以养活一家子,所以离家出来。」 赵曙的面色稍霁。他喜欢听这些事,那会让他觉得自己牢牢地掌握着这个国家。 「如今金肥丹一出,那些人回家种地就有利可图,加之故土难离,所以都纷纷辞工回去。」 赵曙点点头,说道:「去把沈安叫来。」 …… 沈安昨晚和苏轼一起喝多了,被叫醒时还在头痛。 「官家让进宫呢!」 沈安的眼珠子定定的看着妻子,觉得脑袋里有无数小刀子在戳着。 「头痛。」 杨卓雪无奈的道:「宫中人在等着呢。」 沈安不情不愿的起床,然后喝了一碗粥,觉得肠胃里舒坦了些。 等快到宣德门时,沈安的脑袋依旧是要爆炸的感觉。 「待诏,金肥丹……」 几个商人面色复杂的看着沈安,沈安不明所以的笑了笑。 「沈安!」 一个男子突然闪了出来,挡在沈安的身前,喝道:「你这个……嗷!」 沈安宿醉未醒,被这人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是一脚。 这一脚踢在了男子的迎面骨上,咔嚓一声…… 「嗷……」 迎面骨这里平日撞到都痛的不行,男子的却断了。他倒在地上惨嚎着,却没法打滚。 沈安一愣,甩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了些,然后愕然发现此人竟然就是那个王便。 我去! 那个来召唤沈安的内侍一脸懵逼的道:「此事咋办?」 他从未遇到过官家召见的对象踢断人腿的事儿。 这事儿好像是犯法了吧? 咋个办? 沈安无辜的道:「他突然蹦出来吓人,你知道的,某才将从西北厮杀归来,遇到这等事就以为是偷袭,于是……」 「啊……」 王便的惨嚎声让人头痛,巡检司的人来了,见是沈安,也很头痛。 「待诏……」 沈安无奈的道:「大家都看到了,他刚才突然蹦出来,还大喝一声,某以为是有人偷袭,就踢了一脚。谁知道他的骨头不够硬,就断了。」 巡检司的人一脸纠结,有人问道:「敢问待诏,此次立功……可够吗?」 第1227页 沈安眼睛一亮,说道:「够,足够了。」 巡检司的军士笑道:「如此待诏且去。」 「多谢了。」 那个内侍大抵很少出来,所以见巡检司的人这般了结案子,不禁腹诽不已。 等进宫后,沈安被人带着去小朝会,内侍就问了相熟的人:「那沈安先前在外面踢断了人的腿,巡检司的人问什么功劳可够。沈安说是够了,巡检司的人就放了他,这是何故?」 另一个内侍皱眉道:「你竟然不知道?」 内侍一见他这表情就有些发慌:「这宫中要消息灵通才不会犯错,怎地?这里有事?」 那内侍笑道:「那位立功太多了,官家不好封赏,就打人来抵消功劳。」 内侍一脸稀罕的道:「这样也行?」 …… 「陛下,是走了不少人,昨日臣叫人送酒菜来家,可却迟迟未到,臣一下就火了,正准备发作,那家酒楼的掌柜竟然亲自送来了酒菜,看着疲惫欲死。臣一问才知道,他店里的伙计走了三个,人手不够了。」 韩琦说话间瞥了富弼一眼,有些挑衅的意味。 老夫是首相,说话就能压你一头,你要怎地? 富弼冷哼一声,说道:「陛下,臣昨日只是喝了粥。念及那些百姓丰收,臣不胜欢喜,为大宋欢喜,为陛下欢喜,这欢喜之多,让臣不饮酒亦醺醺然,饱矣!」 你韩琦也就是个蠢货,只知道吃,看看自己胖成什么样了?哪还有点宰辅的体统。 韩琦冷笑道:「喝粥?这是装穷吧?」 火气就这么上来了。 作为帝王,宰辅之间有矛盾是最佳状态,若是他们言笑晏晏,同舟共济,赵曙怕是晚上都睡不着。 可这等直接说对方装穷的话却有些过头了,赵曙正准备喝止,外面来了内侍。 「陛下,沈安来了。」 「让他进来。」 富弼冷哼一声,拂袖不再看韩琦。 沈安一进来就觉得气氛不对,行礼后,赵曙说道:「昨日增收的消息传出去,汴梁中跑了许多干活的人,如今处处都在叫苦。」 他是皇帝,自然不会问『怎么办』,可臣子得有眼色。 韩琦刚才在和富弼的战斗中大获全胜,此刻心情极好,就说道:「陛下,得想个法子把这些人留下来才是。」 赵曙微微点头,一座城市里突然少了许多人,大家都很不习惯,麻烦事一大堆。 沈安的脑袋稍微好受了些,他随口道:「把市场的交给市场啊!」 「什么市场?」 沈安经常说出些新词,虽然新,但却很是贴切。 沈安努力憋了一个哈欠回去,眼泪汪汪的道:「陛下,那些人原先定然是农户,可种地没前途,于是就来了城中做工过活,这是趋利。」 赵曙点头道:「人性趋利,这话没错。」 沈安继续说道:「如今金肥丹一出,种地就有了奔头,那些人趋利,自然会从城中回归田园,陛下,这就是市场。」 赵曙一想,觉得这个话不错,「此言甚是,驱使百姓的就是利。」 沈安说道:「既然如此,为何要管?」 韩琦说道:「若是不管,城中会缺不少人,到时候各家都会怨声载道,许多商铺会无法维持。」 用工荒而已啊! 沈安老神在在的模样让人恼火,曾公亮说道:「安北可是有主意了?」 沈安点头道:「此事简单,臣以为不管就是了。」 「无为?那可不是好主意!」 韩琦今日意气风发,颇有些当年的风采。 「是啊!」沈安揉揉眼睛,「那些商户给钱不够,伙计跑了怪谁?难道朝中强行拦截?那不可能。而且臣敢断言,最多下午,那些商人就会提高酬劳来招人。」 「可提高了酬劳,商人却赚少了,有的怕是无法维持。」 沈安认真的道:「维持不了的那就没办法。市场市场,就是由双方来决定,至于商人赚少了,那是他们的事,有本事就把生意做好,没本事就只能被别人取而代之。」 赵曙说道:「此话也对,可商人们若是捨不得呢?」 沈安说道:「臣以为不可能。」 赵曙笑道:「如此就去打探吧。」 有人出去打探消息,赵曙微笑道:「金肥丹之事,你对大宋贡献不小……」 「陛下错了。」 沈安非常鲁莽的打断了他的话,一脸正色道:「金肥丹乃是大王和臣一起琢磨出来的,大王为主,臣为辅,所以功劳不能算在臣的身上。」 这个…… 赵曙一听自己的儿子有份,笑容就多了些。 富弼不失时机的道:「陛下,大王老成,做事有条不紊。这等事臣以为当宣扬一番,好歹是皇家喜事。」 赵曙饶有深意的看了沈安一眼,说道:「此事……顺其自然好了。」 所谓赵顼为主的话赵曙是不信的,不过沈安这般识趣,却让他暗中赞许。 所谓功高无赏,说的就是立功太多的麻烦。 沈安自己规避了这个麻烦,对赵曙来说是好事。 稍后开始议事。 「陛下。」 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说道:「外间好些商人都贴了告示,说是提高酬劳请人干活呢!」 赵曙看着沈安,点头道:「果然被你说对了。好!」 第1228页 事情到此就算是解决了,欧阳修明晃晃的打个哈欠,「陛下,这便是沈安说的市场,无需朝中干涉就自己找到了办法,臣觉着不错,以后商人这边还是少干涉的好。」 「但是要注意,偷税的严惩!」 韩琦对偷税漏税这种行径深恶痛绝,这都是穷出来的。 宰辅手中没钱,那还不如一个知州! 赵曙含笑道:「沈安对商人倒是知道不少,下次有事便再问他。只是你此次立功却不好不赏。」 「陛下。」 禀告消息的内侍一脸纠结的道:「小的刚出去时听到了一个消息……沈待诏打断了王便的腿!」 卧槽! 赵曙一脸黑线! 宰辅们一脸黑线! 沈安一脸无辜! …… 第685章 只因帝王不能败 赵曙在前半生中见过许多冷眼,也见过各型各色的人,自诩眼光不差。 可他的眼光在沈安的身上却屡次犯错。 打断了人的腿,还一脸无辜的模样,这是什么意思? 有恃无恐啊! 想起赵顼跟着沈安厮混了几年,赵曙就有些心痛。 我的儿,你怕是被带坏了呀! 他嘆息一声,说道:「为何要动手?」 他已经不生气了,因为他觉得这样的性子也不错。 若是赵顼也学了这样的性子,以后至少不吃亏。 看看这满朝的宰辅吧,韩琦、曾公亮、欧阳修、富弼、包拯……还有在野的文彦博等人,哪个是省油的灯? 还有后续的王安石和司马光等人…… 面对这些重臣,你若是循规蹈矩,怕是会被吃的渣都不剩。 罢了,还是和沈安学腹黑些好。 沈安一脸纯良的道:「陛下,那王便……当时臣不知道他是谁,可被人这么一下蹦出来,谁都会被吓一跳吧?」 韩琦点头,但恶作剧般的道:「是会被吓到,可吓到是吓到,不至于动手吧?」 赵曙点点头,觉得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堂堂官员,当街殴打同僚,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 他说到后面有些声色俱厉,「什么功劳?都没了!」 正等着处分意见的沈安一脸沉痛的模样,悲愤的道:「陛下……」 赵曙冷笑道:「没了!你就算是嚎哭也没了。」 「臣……」 沈安的模样就像是六月飞雪般的委屈,可边上的宰辅们却只是冷笑。 这君臣两个在联手做戏,演的很像,可谁不知道这是假的啊! 赵曙得了安心,沈安得了安心,皆大欢喜。而且赵曙此刻定然觉得沈安是个好小子,以后再弥补他什么的。 假啊! 韩琦干咳一声,说道:「陛下,那王便如今上官不喜,同僚不沾,臣想着是不是送回家去养着?不过……」 他看着沈安说道:「你弄断了王便的腿,这个药钱是要赔的。」 「小事。」 沈安说小事时很轻松,仿佛是说几文钱。 有钱了不起啊? 韩琦心中腻歪,只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家产在沈安的面前也成了乞丐。 他是婢生子,家产什么的大多是靠自己来积累。多年宦途,特别是在宰辅的位置上待了多年,让他积累了不少家产。 这些钱养老够了吧? 可在沈安这里大抵就是耍个乐子的花费。 这人太有钱了,有钱的让人发指。 赵曙越看沈安就越顺眼,觉得儿子学了这样的腹黑真心不错。 「诸卿都散了吧。」 他回了后宫之中,和高滔滔说了方才的事。 高滔滔愕然道:「还有嫌功劳大的?」 「他太年轻。」 赵曙端着茶杯,意态闲适的道:「年纪轻轻骤然高位,那不是福分,历朝历代也没有这等事。」 高滔滔不服气的道:「霍去病呢?」 才说完她就后悔了。 赵曙的眼中多了冷色,旋即消散:「霍去病早逝。」 高滔滔赧然道:「是了,功高不赏,君臣都各自不安。那沈安倒是识趣。」 赵曙说道:「宫中的消遣不多,你若是想什么,只管让人出宫去採买来。」 两口子原先在宫外过了好些年,一提到这个,高滔滔的眼睛就亮了。 「快去快去!多买些李家的香粉,还有王家的腮红……」 高滔滔很欢乐,有个女官看帝后的心情不错,就说道:「官家,外间有人说大王行事不够稳重,要好生读书才是。」 高滔滔的眸色微冷,「这等人就该赶出去!」 赵曙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我去看看。」 一路到了庆宁宫外,赵曙摒弃了通传,就带着两个内侍进去。 庆宁宫作为赵顼的居所显得太大了些,有些空荡荡的。 「回头这里多派些人来。」 「是。」 赵曙一路进去,等到了书房外面,就仔细倾听着。 「……大王,炀帝好大喜功,残暴不仁,为君者当要引以为戒……」 「先生此言值得商榷。」 「大王请说,臣自然会解惑。」 「炀帝修运河并非是为了自己游玩,这是文人的污衊,不,是前唐的污衊。」 「大王此话却是偏颇了,那炀帝为了帝位无所不用其极,一朝登基就……三征高句丽不是好大喜功是什么?」 第1229页 赵曙听到这里有些不满,但却没进去。 「运河沟通南北,于今日也是大宋的命脉。至于三征高句丽,我以为是不得不为之。」 赵顼的声音听着很清朗,而且很自信:「高句丽那时在北方对前隋多有威胁,正如同今日之西夏一般。从文帝始,前隋就开始征伐高句丽,只是地形不利,水土不服,导致失败。到了炀帝时,高句丽的威胁依旧存在。 前隋要稳住北方,就必须要清除掉高句丽,这一点都没错。而且当时前隋内部世家门阀林立,江山说是帝王的,不如说是世家门阀的,那等情况下,借着征伐高句丽来巩固皇权就成了炀帝的选择。 可那些世家门阀会眼睁睁的看着炀帝征伐成功?肯定不会!他们在军中的影响颇大,于是征伐高句丽就成了君臣之间的角力,最终炀帝败北。」 赵曙的眼中多了喜色,挥挥手,赶走了身后的内侍。 「大王此话却是过了。」 先生的声音听着有些恼火:「那炀帝为何三征?」 赵曙也很想知道儿子会怎么回答,就仔细倾听着。 一声嘆息后,赵顼说道:「只因帝王不能败……」 赵曙心中大震,只觉得眼中发酸,心中发痛。 是了,帝王不能败! 帝王败了就再无威信,从此沦为臣子的玩物。所以他在进宫之后就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 「所以炀帝三次征伐高句丽,不过是为了求一胜而已。」 赵顼的声音中多了坚定:「而后前唐登台,依旧前赴后继的去征伐高句丽,可见当时的中原形势严峻,高句丽已经成了大患,不灭……不行!」 「大哥,那炀帝就是个好人吗?」 这是赵颢的声音,这个孩子如今跟着赵顼在这里读书。 「不,此人好享受,好面子,为此靡费国力,这是败亡之兆。」 赵顼很自信:「炀帝登基时,世家门阀势力庞大,不压制的话,帝王威权会渐渐被吞噬。开运河也能让其它地方发展起来,引入新势力来和老门阀对抗,帝王在中间制衡。」 「这是好办法啊!」 「不算好,这样的结果只会让世家门阀越来越多,最终整个国家都不够他们吃的。」 先生苦笑道:「大王一席话却让臣无言以对,罢了,臣请告退。」 这是说不过赵顼,含羞而去。 「先生何必如此?」 赵顼挽留道:「我只是胡乱说一通罢了,不必在意。」 先生只是摇头,然后退了出来。 一出来他就看到了赵曙,正准备请罪,赵曙摇摇头,指指外面,让他自己出去。 里面的赵颢问道:「哎,那些人都说炀帝是昏君,残暴之君,可大哥今日一说,我觉着怕是有些出入。可当时就有了科举,为何没有今日之盛况?」 「科举?」 赵顼笑道:「门阀门阀,靠的是人脉和田地经济,但更多的是家传的学问,这才是世家门阀的根底。那时候的科举让百姓开始憧憬改变自身的命运,于是孜孜以求的读书,确实让世家感到了威胁,前隋两代帝王都在削弱世家的实力,这也是前隋必败的因由。」 「那不该削弱世家吗?」 「该,只是手段却不能太狠辣,要一步步的来,温水煮青蛙,而不是想着一步到位,那会激起世家的反抗,最终得不偿失。」 「温水煮青蛙?大哥,是什么?」 「呃!这个……」 赵曙听到这里就回身出去,前面等候的内侍见他面带微笑,显得心情极好,就说了几句好话。 「赏他们。」 这是赵曙第一次赏赐身边的内侍,传出去后,今日没跟来的陈忠珩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官家为何心情好? 随后庆宁宫传来消息,教授皇子的先生中,有一人辞官了。 这是好消息? 众人不知,沈安得知了消息后也觉得古怪,却不知道自己从后世带来的观点正在深刻的影响着身边的人,让他们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二梅成亲了?」 今日是陈洛迎娶曾二梅的日子,庄老实早早的请了一个厨子来家里干活,只是做出来的早饭大家都不喜欢。 苏轼来的时候,正好是陈洛带着曾二梅来给沈安夫妇行礼。 「就躬身即可。」 沈安和杨卓雪的手中拿着两个袋子,看着就像是准备出门赶集的乡下夫妇。 「多谢郎君。」 「多谢娘子。」 陈洛看着喜气洋洋,可曾二梅却是眼中含泪。 这位丑女自认为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就准备在沈家干一辈子,以沈安的秉性,想来不会让自己老来无依无靠。 可人生的际遇真的很难说,这不就出了一个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陈洛。 这就是命啊! 「多谢郎君,若是没有郎君,奴今日还在给酒楼打杂做事……」 曾二梅还是落泪了,沈安笑道:「这喜庆的日子别哭,你没见陈洛都心疼了?」 曾二梅终究是忍不住,颤声道:「多谢郎君。」 她缓缓跪下,沈安嘆道:「你何苦如此?」 …… 第686章 二梅成亲,杂学班底 「奴小时候因为太丑,家里就娘喜欢。等大了没人娶,爹爹就说奴是赔钱货。奴走投无路,就出来养活自己……」 第1230页 曾二梅的声音有些低沉,这和她往日的形象不大一样。 「那时候奴在酒楼的厨房里帮衬,那些厨子整日取笑奴的相貌,奴只能忍着……」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相貌出众的洋洋自得,自觉旁人就该仰视自己。而丑陋的人就应该自己找个地方蹲着,别出来吓人。 曾二梅想起了那几年的日子,泪水就止不住的流淌。 沈安微笑道:「人的皮囊是父母和老天给的,生而为人是幸运也是灾难,你看那些相貌俊美之人,他们如今洋洋自得,可等年老后,齿摇发落,满脸皱纹,那些俊美何在?只是虚幻罢了。心才是根本。心中有自信,你就美,明白吗?世人的目光你尽可当做是虫子的无知,何须在意?」 他对陈洛说道:「你既然娶她,那以后就莫要反悔。」 陈洛看了曾二梅一眼,说道:「郎君放心,小人定然会待二梅一辈子好。」 沈安微笑道:「如此,你们就是夫妻了。」 僕役结婚,主人家得给些礼吧? 沈安给的很实惠,是一麻袋钱,陈洛的力气很大,可依旧涨红了脸才拿走。 杨卓雪没经历过这些,她拿着一个小袋子递给了曾二梅:「这是给你的,以后好生过日子。」 「多谢娘子。」 曾二梅接过小袋子,沈安笑道:「想打开就打开吧。」 人喜欢礼物的心理大抵有两个原因,一是不要钱,白得的东西让人欢喜;二就是未知的猜测,如同寻宝般的会引发好奇心和喜悦。 曾二梅好奇的打开了袋子,里面是个木匣子,打开后,金黄色就映入眼帘。 这是枚金钗,头部还镶嵌着一枚宝石,看着价值不菲。 曾二梅欢喜的道:「好漂亮,多谢娘子。」 等她喜滋滋的走了之后,杨卓雪说道:「妾身先回去了。」 她回到了房间,打开一个木箱子。 木箱子里有许多东西,最多的还是首饰。 沈安隔一阵子就会带她和果果出去採买这些,看中的直接买。 时至今日,木箱子都装满了这些首饰。 杨卓雪找出了那个木匣子,打开后,却是当年沈安送的花冠。 金银打造的花冠看着炫目无比,杨卓雪轻轻抚摸着,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嫂子!」 杨卓雪笑着收了花冠,然后回身看着果果冲进来。 「那么急做什么?」 果果跑的满头大汗的,兴奋的道:「他们说有人堵了太学,说是要学杂学呢!」 「那是好事啊!」 杨卓雪满心欢喜的道:「你哥哥管着太学呢,这是大好事。」 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画面:那些文人都跪在太学的门外,哀求着要见沈安。等沈安出来后,这些人哭喊着,一定要拜师…… 官人会怎么应对呢? 杨卓雪觉得沈安会很矜持的答应,然后那些文人狂喜,就送了好些礼物…… 这个不行啊!是受贿。 杨卓雪的思绪飘飞,果果却没这些心思,拉着她出去,「他们说哥哥也没办法呢,嫂子,咱们去给哥哥撑腰。」 杨卓雪被她拉着去了前面,家中的僕役都在恭贺陈洛和曾二梅成亲,沈安那里显得有些冷清,只有闻小种在。 沈安正准备出发,见她们俩一起过来,就笑道:「何事?」 杨卓雪问道:「官人,那些人可会发狂吗?」 沈安一怔,旋即笑道:「他们在某这里狂不起来。」 他一路到了太学,外面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 「待诏来了!」 一声惊呼后,沈安和闻小种就被包围了。 闻小种瞪大了眼睛,脑袋前后不停转动,紧张的不行。 沈安却很轻松,「此事某说了不算,太学说了也不算,你等围在这里真的没用。」 有人恍然大悟,「太学要扩建得朝中答应才行啊!」 「对对对,走,去找相公们。」 一群人恍然大悟,瞬间太学门外就只剩下了沈安主僕二人。 沈安进去,郭谦如临大敌般的看看外面,说道:「此事老夫本想硬扛着,谁曾想你一来就劝散了他们,好啊!」 好个屁! 郭谦分明就是在享受这个时刻。 来吧,全天下的学子都想进太学才好。 沈安和他往里面去,稍后召集了教授们来议事。 庭院深深,阳光炽热,这是一个慵懒的午后,可教授们都很兴奋。 郭谦笑道:「这两日来太学的人不少,都想进来。他们一是想进来好考科举,二来顺带也学了杂学。可太学就那么大的地方,怎能接受那么多人?所以还得要看朝中。」 有教授问道:「若是朝中不答应呢?」 「这事影响不小。」 沈安说道:「此事朝中需要斟酌,若是太学扩大,会不会对未来有些不好的影响?」 郭谦的目光转动,见大家都有些黯然,就说道:「杂学在太学许久了,目下有不少学生正在琢磨……不,叫做研究,不少人在研究这门学问,待诏,他们看人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怎么了?」 沈安偶尔来一趟太学,大多是去指导那些专心杂学的学生,但并未发现他们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第1231页 郭谦说道:「那些学生看人的眼神有些倨傲,大抵是居高临下的意思,就像是……」 他指着沈安,突然笑了起来:「待诏,和你有时候的眼神差不多。」 沈安一脸懵逼:「某的眼神?」 一个教授说道:「是啊!那些学生整日说的那些东西咱们都听不懂,什么光,什么电,上次有人引雷电下来,差点被弄死,可第二天还敢再弄……都是一群疯子啊!」 另一个教授说道:「还有一个,说是试验压力还是什么,结果弄爆了一个猪尿包,差点被弄瞎了眼睛,可他还得意洋洋的说果然是这个道理。」 呃! 沈安倒是明白了,他歉然道:「那些小子都是初生牛犊,不过倨傲却是要敲打的,某这就去。」 郭谦问道:「那太学扩张之事谁管?」 他是不敢管,怕得罪上面的大佬。 那些教授都在看着沈安,眼神灼热。 谁都希望太学能扩大,这样大家的价值才得到最大的体现。 这个事儿沈安还在琢磨,不过大家的士气那么高,他也不想泼冷水:「此事某会尽力,只是学生若是多了,大家会很辛苦!」 「不辛苦!」 「待诏别担心这个,教书育人教书育人,若是能教出无数国之栋樑,别说是累,就算是死了都甘心。」 「对,只要来了咱们就会尽心的教,保证不误人子弟!」 教授学生,看着他们成长,最终成材,这种感受旁人很难体会。 教授们热情洋溢,沈安也笑道:「好,此事回头某会去钻营。某还不知道蝇营狗苟这词怎么写,此次就藉机去试试。」 有教授笑道:「待诏这是谦逊了,这哪是蝇营狗苟,分明就是一片拳拳之心,为了大宋的未来的一颗忠心。」 这话说的极好,让沈安都心情愉悦,可见文人的语言艺术之高超。 随后他召集了那些专攻杂学的学生们议事。 房间里,沈安看着这十三人,微笑道:「最近在弄什么?」 陈彦说道:「待诏,学生最近在琢磨弄个切削的东西,可那刀子却不够硬,总是会坏。」 这是土工具机项目,目前由陈彦领衔研究。 沈安说道:「此事你可去出云观找观主舍慧,回头某写个手信,你带着去。」 陈彦有些信心不足的道:「待诏,那舍慧乃是有名的道士,怕是不会见学生吧?他那边若是有好东西,会不会不舍?」 「只管去,那些东西某掌总。」 「您掌总?」 学生们都兴奋了起来,有人问道:「待诏,那些好钢如何能保证韧性和硬度并存的?学生一直弄不懂这个……」 一连串的问题袭来,沈安笑道:「这些问题你们若是想问,只管去出云观,只是……下一科你等还是去考试吧,好歹给家里一个交代。」 学生们沉默了,良久,陈彦说道:「待诏,学生刚开始时对杂学质疑颇多,总以为是骗人的东西,可后续慢慢的学了……学生这才知道这个世间并非是自己想像的那样,杂学对于学生来说就是另一个世界,让学生沉迷的世界。」 另一个学生吴桐激动的道:「待诏,考了科举就得做官,到时候蝇营狗苟的,哪有功夫来研究杂学?学生不考!」 另一个学生张祥仁贊道:「吴桐这话说到学生的心里去了,看着那些同窗整日在琢磨什么诗词文章,待诏,学生敢问一句,学了那些何用?」 学那些当然没用,毛用都没有。 「没用!」 沈安的回答让学生们激动,杨彦说道:「待诏,大宋会写文章,会作诗词的人多不胜数,多我等十余人也不多,少我等十余人也不少。我等就不去了,此生只求在待诏的门下研究杂学,至死不渝。」 杨彦起身,然后跪下,「恳请待诏恩允。」 十余个学生起身,然后齐齐下跪,「恳请待诏恩允!」 第687章 包场,你不配 杂学在大宋的名声不彰,大抵就是门躲在墙角里的学问。 若非是沈安在太学里教授这门学问,估摸着没几个人知道。 杂学之名,大部分人都觉得在儒学的浩大映衬下,沈安自惭形秽才取的这个名字。 「杂学杂学,多,杂,但却不是杂乱,而是真的多。」 面对这些跪在身前的学生,沈安侃侃而谈,说着自己的真实看法。 杨彦抬头和其他人面面相觑,都欢喜不胜。 这是答应了! 「有人吹嘘自己的学问包含了天文地理,包含了万千大道,那是吹牛的。可杂学可以。」 沈安说道:「所谓的大道,在某看来就是和世间万物紧密相关的技能。比如说杨彦在弄的那个切削床子,若是弄出来了,以后要制造东西谁不用?谁敢不用!?」 杨彦兴奋的道:「待诏,这个床子弄出来之后,工匠们都用得上呢!」 沈安傲然道:「不是工匠用得上,是大宋用得上!不管是兵器还是各等器物,切削都是加工的最重要手段。所以某说了,和儒学比起来,杂学才是正道!」 十三名学生先是面色惨白,觉得这是在向一个庞然大物挑战,旋即又面带喜色。 「儒学修身,杂学强国!」 沈安的声音在室内回荡着,杨彦低头想着,喃喃的道:「儒学少不得,要学,传之千古。而杂学也少不得,大宋要用它来强壮身体,这样的杂学会不断进步……待诏,若是能看到那一幕,学生死都瞑目了。」 第1232页 他哽咽道:「学生自诩聪慧,可却突然丢弃了儒学,家中父母喝骂学生不悔,可太学里的同窗们却有些微词,那些人和我等渐渐疏远,孤独啊待诏。我等在太学就像是孤儿,无人理会。」 沈安低头,「这是某的疏忽。那些学生的目标是科举,学杂学只是附带,所以他们觉得你们是发疯了。他们不想和疯子打交道,所以就疏远了你等。」 怪不得今天郭谦说什么这些学生的目光倨傲,这哪里是倨傲,分明就是被孤立后的冷傲而已。 你们看不起我们,没事儿,大家走着瞧。 这是一种抗争的态度,倨傲毛线! 郭谦老眼昏花了吧? 这一刻沈安生出了弄掉郭谦的心思,让太学换个掌门人。 「起来。」 他叫起了学生们,说道:「你等整日窝在太学里不像话,今日听某的安排,闻小种!」 门外闻小种应声,沈安吩咐道:「去潘楼,告诉那些人,今日,沈某要来。」 「是。」 闻小种的脚步声远去,沈安笑道:「今日你等可放下手中事,去樊楼享受一番,不过你等还是学生,女人是没有的,有的只是美食和美酒。去吧,今日尽情享受,不醉不归。」 杨彦有些恍惚的道:「许久没出去玩了,有些怯呢。」 这都要成宅男了啊! 「赶紧去吧。」 沈安坐在屋里,看着他们出去,笑道:「这个世界,终究还是有人愿意为了杂学捨弃了功名,这才是我最大的倚仗!」 杨彦等人走在太学里,路过学堂时,那些同窗见他们往外走,就好奇的猜测着他们的去向。 难道是被除名了? 太学最近进行了一次辩论,就是进来读书是为了什么,最后科举以压倒性的优势成为大家进太学的最高选项。 杂学是不错啊!大家也在努力的学。可杨彦等人却把儒学丢掉,专心去研究杂学,这种行径在大家看来大抵就是疯了。 不和疯子做朋友,这是人的本能。 「下课了!」 这时正好下课,学生们都放弃了留在教室里刷题,蜂拥而出。 「你们去哪?」 他们一路追到大门处才追上了杨彦等人,有相熟的就问了杨彦。 杨彦大抵满脑子都是各种材料和床子的构造,所以有些懵,闻言说道:「不知道,好像是吃饭。」 「吃饭?」 「对啊!待诏说吃饭。」 对于学术痴汉来说,在哪里吃饭都是一个样,关键是别吵闹。 那些学生们都失望的看着他们走出了大门。 「待诏竟然请他们吃饭?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力挺杨彦他们,肯定是。」 「应当不会吧,王雱都没回来了,杂学就是一门学问而已,大家学过就好。」 「咦!那是什么?」 马蹄声突然传来,接着一辆马车缓缓驶过,最后停在大门处。 车夫下车躬身:「请郎君上车。」 杨彦有些懵逼:「这是什么?」 「接你等去的车,上车吧。」 沈安缓缓走出来,学生们赶紧行礼问好。 乱闹闹的一片中,沈安指指马车,一个学生木然上去,随即马车离去。 这时第二辆马车又来了,车夫同样下车行礼,请学生上车。 那些太学学生们依旧在笑,觉得很有趣。 当第十辆马车驶来时,没有人笑得出来。 「待诏这是……这是要给杂学做脸呢!」 「咱们说杨彦他们是疯子,可待诏却在力挺,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意思就是,他们的前程,待诏力保了!」 沈安以后的前程自不待言,他答应为杨彦等人的未来背书,那就是给他们铺就了一条锦绣大道啊! 那些学生眼睛都要喷出火来,羡慕嫉妒的情绪让太学里有些发酸的味道在泛滥。 而那些学生从未经历过这等隆重的待遇,都热泪盈眶,此刻沈安让他们去死,大抵也不会考虑就去死了。 「待诏这般对待,学生无以为谢,此后定然全心于杂学,若有所成,皆是待诏的指点。」 杨彦擦去眼角的泪水,最后一个上车。 马车辚辚而去,太学的学生们都有些莫名的郁闷。 十三辆马车一路到了樊楼,下车后,杨彦纳闷的道:「不是说樊楼热闹吗?人呢?怎地没人?」 往日繁华的樊楼空无一人。 恍如鬼城。 「来了?」 「来了。」 一问一答间,一个男子和闻小种从里面出来,有人认出来了,就惊喜的道:「是子瞻先生。」 苏轼笑眯眯的道:「安北为了你等,今日包下了樊楼,来吧,这可是汴梁城从未有过的举措,你等出名了。」 十三个学生无措的看着苏轼,简直不敢相信。 后世这等行径也能让人惊讶,但却谈不上震惊。 可此时却不同,从未被人包下过的樊楼竟然屈服于沈安,而目的只是为了招待十三名太学的学生,这种行径堪称是疯狂。 学生们感动的不能自已,有人哭道:「待诏这般……学生粉身难报啊!」 杨彦含泪道:「此生就给了杂学!」 十三个学生起声道:「此生就给了杂学!」 第1233页 苏轼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禁艷羡不已。 这十三人以后就是杂学的中坚力量,邙山一脉总算是在大宋立足了。 他想起了杂学里的那些学问,不禁问了杨彦:「你等学会杂学了吗?」 杨彦摇头道:「待诏的杂学博大精深,别说是学会,学生只要能学了其中的一门学问,就能终身受用了。」 苏轼苦笑道:「那安北怎会学了那么多?」 杨彦茫然,「待诏就会那么多啊!」 然后他也懵了。 「是啊!待诏怎么会那么多学问?」 苏轼自诩大才,可此刻却也只能是苦笑道:「那是个奇怪的人,浑身奇怪的本事,让某羡煞,恨不能把他的学问都偷学了来。」 被苏轼贊为大才的沈安此刻就在樊楼外面的一家店铺里,和十余个商人在说话。 茶水是最高档的,小吃是最奢侈的,连身边伺候的少女都是最漂亮的。 上手的一个男子含笑道:「这些都是处子,待诏若是对谁有意,尽可取用。」 沈安没有看这些少女,而是皱眉道:「这是……鸿门宴?」 男子笑道:「待诏说笑了,今日您包下樊楼,这可是汴梁从未有过的举动,某猜测待诏是想为那些学生扬名吧?那是好事,只是这里也有一位,他想为自己的亲戚寻个扬名的地方,还请待诏一晤。」 坐在沈安对面的男子起身,拱手道:「某王知,见过待诏。」 沈安淡淡的道:「有事就说。」 王知笑道:「某家中有个少年亲戚,极为聪慧,只是却无名师,今日恳请待诏看在某的面上,让他进了太学吧。」 沈安笑了笑,对上手的男子说道:「某给出的菜谱不够吗?」 他包场的代价就是一些菜谱,他觉得已经够了。 上手的男子急忙起身道:「够,够,某只是想着……多认识些人,想来对待诏也有些好处。」 沈安淡淡的道:「某的事,何时要你来做主了?」 男子急忙束手而立,说道:「小人错了。」 对面的王知尴尬的道:「待诏见了就知。」 他对外面说道:「晋卿。」 房门被推开,一个沈安有些眼熟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王诜见过待诏。」 「王诜?」 这个年轻人的姿态很是诚恳,甚至还笑了笑。 可沈安却依旧冷漠,「王诜……记得上次在皇城外……」 王诜笑道:「那时某不知事,倒是得罪了待诏。后来某归家后自省许久,却是要多谢待诏的教训。」 上次在皇城外,他和族兄王俭去寻苏轼的麻烦,却被沈安和赵顼暴打一顿。他们还想着有人主持公道,可后来此事却不了了之,让王诜愤恨不已。 随着时光的流逝,沈安的名气越来越大,王家觉得树这么一个对手不好,加上王诜想通过科举出仕,所以太学就成了最佳选择。 可要进太学得看沈安的眼色,于是今日的聚会就是一个机会。 世家……现在没有世家,只有家族。哪怕是有些传承的家族,他们都有一套为人处世的法子,特别是人脉的维繫之法,更是不传之秘。 沈安是对头,可这个对头的手中有家族需要的资源,那么对头也是朋友。 这就是用利益来划分敌我阵营。 王家不差,所以樊楼的商人才敢为此谋划,都觉得沈安会欣然同意。 沈安看着王诜,用那种极度藐视的姿态说道:「你不配!」 …… 第688章 看你不顺眼,扑街的苏轼 王诜出身算是不凡,本人也有些才,眼高于顶是肯定的。可在遇到沈安后,被一顿爆捶捶的有些怀疑人生。 他开始想报复,可和沈安一比,他就成了个纨绔子弟,哪方面都比不过。除非是下黑手,否则他没有半点机会。 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啊! 于是他弯腰了,满怀希望的等待着沈安做出和善的回应。 咱们之间没仇吧?上次只是为了和苏轼的争执而已,我也挨打了,也不计较了,大家为啥不能做朋友呢? 他满怀希望来到了樊楼,可却得了沈安一个你不配的回覆,这让王家情何以堪啊! 那些商人都不自在的动了动,按照他们的分析,沈安完全没有和王家继续为敌的需要和动机,所以今日大家做个和事佬,两边都能得人情。 可沈安竟然不给面子,这是疯了吗? 王知也懵了。 「待诏,这是为何?」 咱们没有宿仇吧,你为啥咬着不放呢? 沈安起身,目光冷漠的看着他,说道:「王诜此人轻浮浪荡,太学岂能让这等祸害进去?此事休提!」 王知失魂落魄的跌坐下去,椅子和木地板摩擦着,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王诜毕竟出身不错,所以一下就听出了这话里的不对劲。 轻浮浪荡,那就是纨绔的意思,沈安把他丢在纨绔圈里,这是在毁人啊! 沈安此时的影响力可不小,今日他的这番话一旦传出去,他王诜的名声可就臭了。 看看那些显得格外尴尬的商人吧,他们拍马屁拍错了地方,此刻心中定然懊恼之极,定然会把这些话传出去,算是讨好沈安。 卧槽! 王诜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身处困境之中而无法自拔。 第1234页 沈安缓缓走来,王诜面色苍白的看着他,问道:「为何?」 众人也很想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沈安不肯放过王诜。 沈安缓缓走到门边,说道:「看你不顺眼。」 商人们面面相觑,觉得沈安的回答刷新了自己对霸道这个词的认知。 看你不顺眼,就这么一个回答,你王诜满意否? 王诜缓缓回身,再次问道:「为何?」 他觉得沈安仇视自己是有别的缘故,可他绞尽脑汁的想了许久,却发现自己和王家都没有和沈安结仇。往上一代,包括沈卞和王家都没有交往,这敌视是哪来的? 沈安用那种不屑的姿态看着他,然后摇摇头,就这么出了房间。 「为何?你说话啊!为何?」 王诜追了出去,倚门而望,愤怒的嘶吼着。 他真的觉得自己是遭遇了无妄之灾,只是和族兄王俭在青楼上和苏轼发生了冲突,随后就被赵顼暴打了一顿。 暴打就暴打吧,可沈安竟然把自己看做是仇家,这是为啥? 「睚眦必报也没有你这样的!」 睚眦必报是睚眦必报,可那事王诜已经吃了大亏,沈安该心满意足了吧,不该继续揪着不放。 他回身看着王知,失魂落魄的道:「怎么办?」 王知苦笑道:「太学是去不成了。」 太学去不成是一回事,关键是得了沈安这个对头才让人头痛啊! 王知想起了那件事,就说道:「当时你和谁动手?」 王诜抬头,面上再无一丝血色。 暴打他的那个少年当时叫赵仲鍼,此刻叫做赵顼。 被未来的太子爆捶了自己一顿,以后还有什么前途? 王诜只觉得眼前全是昏暗,就软倒在地上。 「晋卿……来人吶!」 商人们面面相觑,然后干笑着走了,随后消息就传了出去。 「太霸道了!」 高滔滔最近在琢磨着几个女儿的未来大事,虽然不是现在就要定下来,可早些看中人选最好,然后派人去暗示一下,等年纪到了就成亲,这样就能稳住金龟婿不被人抢走。 身边的女官说道:「圣人,这个王诜……当时不是有人说不错吗?」 高滔滔苦笑道:「是啊!当时我还想着给浅予相看这个王诜,可如今被沈安这么一说,那王诜的名声都臭了,怎么让他做驸马?」 女官有些好奇,就问传消息的人,「那个王诜怎么得罪沈安了?」 「上次这个王诜和人找苏轼的麻烦,结果被大王和沈安打了一顿,这才结仇。」 「苏轼?」 高滔滔听闻王诜找自己偶像的麻烦,就冷着脸道:「活该!,沈安干得好,来人。」 「圣人。」 高滔滔用那种雍容华贵的姿态说道:「果果都许久没和浅予她们玩耍了,让人去沈家,好歹让果果也在宫中玩玩才好。」 女官劝道:「圣人,宫中有几位大王在呢,不好吧。」 赵颢他们渐渐长大了,果果进宫还是有些不方便。而且沈安疼爱这个妹妹,若是得知她在宫中受了委屈,多半是要发飙的。 高滔滔想起沈安的尿性,就嘆道:「罢了,去问问浅予,她不是说有些东西要送给果果吗?让人送去沈家。」 女官一路去了赵浅予那,见她正在做针线,专心的竟然没发现自己进来,就劝道:「公主,做针线只是做个样子罢了,以后自然有人管,您会就是了。」 北宋皇室对皇女历来不错,赵曙夫妇和赵顼都关爱着几个公主,在这样的环境下,赵浅予她们未来的日子自然可期。 赵浅予抬头,浅浅的一笑,让人觉得可亲,「没事做会无聊,就做做针线。」 她想念原先在郡王府的日子,那时候没什么规矩,一群姐妹每天都能玩耍,还有果果隔三差五的过来。 现在却不同了,按照女官们的说法,公主们的年岁渐长,要把规矩立起来,所以自由一去不复返。 女官觉得这个少女真的不错,可惜却是公主。若非如此,在外面有的是少年郎喜欢。 「公主,圣人那边问可有要给果果的礼物吗,若是有,就让人送去。」 赵浅予的眼中迸发出了些光彩,欢喜的道:「有呢,我准备了好些,你等着。」 她霍然起身,轻轻提着裙子沖了进去。 「公主,不着急。」 稍后赵浅予拿出了不少东西来,女官一一检查装箱,然后带着出宫。 一路到了榆林巷,那些孩子在疯跑,女官目不斜视的看着正前方,但眼中却有些艷羡之色。 有个孩子真的好啊! 「哎哟!」 她正在想着自己是不是在下一批申请出宫,眼前一黑,接着噗通一声。 「刺客!」 随行的侍卫下意识的拔刀喊道,同时挡在了女官的身前。 「哎哟!」 苏轼躺在地上,龇牙咧嘴的道:「某是苏轼,不是刺客!还有,你们这是来找谁?」 「苏轼?」 女官在宫中经常听到高滔滔吟诵苏轼的诗词和文章,所以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大才仰慕许久了。 一身便衣皱皱巴巴,鞋子落了一只在边上,露出的袜子上……竟然破了两个洞,两个脚拇指就这么冒了出来。 第1235页 苏轼想起来,可脚腕却有些酸痛,就努力维持着自认为洒脱的微笑…… 这是苏轼? 女官还在发蒙,里面有女孩喊道:「子瞻哥哥,你跳进来呀!要来回跳才作数……和陈洛一样。」 「来了!」 苏轼刚才从墙上跳下来时脚滑了,结果扑街在女官的身前。此刻他勉强爬起来,后退了几步,往手心里吐了口水,然后疾步跑去。 呯! 女官捂着眼睛,难过的低下了头。 她的偶像苏轼直接扑到了墙上,缓缓滑坐下来…… 「子瞻哥哥……」 里面的女孩在呼唤,苏轼奋力爬起来,回身冲着侍卫央求道:「兄弟,借你的马车用用吧。」 侍卫的脸颊抽搐着,就把马车赶到了墙边。 苏轼站在马车上,伸手就能趴上去,他得意的道:「果果闪开,某要翻过来了。」 女官睁开眼睛,看着苏轼翻了过去,心想虽然狼狈了些,但好歹不是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蠢货。 呯! 「哎哟!」 「子瞻哥哥……来人吶,子瞻哥哥摔了。」 女官和侍卫面面相觑,然后去叫门。 大门打开,闻小种见是女官,急忙笑道:「快请进。」 女官进去,不由自主的往右边看,就看到苏轼躺在地上,边上站着一个焦急的女孩。 「这是怎么了?」 沈安急匆匆的来了,见苏轼躺地上,就问道:「这是崴脚了?」 果果苦着脸道:「哥哥,先前二梅说咱们家的墙好高,陈洛就翻了出去,好厉害。我……我就问子瞻哥哥可能翻吗?他说能……」 能! 结果就扑街了。 苏轼大概是缓过来了,就想爬起来,结果龇牙咧嘴的道:「安北,某的脚腕子,快,扶一下。」 沈安和果果一人一边把他扶了起来,果果埋怨道:「子瞻哥哥老大的人了,还说谎话,不能就不能,就像是哥哥,他说不能生孩子,真的就不能生……」 苏轼捂额道:「男人肯定不能……罢了,你还小,被你哥哥给哄了。」 女官这时才干咳一声,「见过待诏。」 随后就是小姐妹的礼物交换,果果的回礼更多些。 女官临走前问了沈安:「待诏,那个是……那个是苏轼?」 「对啊!」 沈安有些诧异的道:「他就是苏轼。」 女官有些不甘心的再次问道:「待诏……真的吗?」 这是偶像破灭后的绝望,沈安觉得这样不道德。 这些女官在宫中孤独,精神上得有个寄託。若是这个寄託破灭了,这得多难受啊! 「那个……」沈安在心中暗骂了苏轼的随意,一脸正经的道:「子瞻在体验带孩子的感觉,对,就是体验。他刚想到了关于孩子的一首词,可却卡住了,这不就翻墙找感觉来了。知道一枝红杏那个啥……就是这么找到的感觉,否则哪来的名句?名句都是体验出来的,而不是想出来。」 沈安把女官忽悠走了,杨继年却来了。 「你那个……太学扩建之事,朝中有些争议。」 第689章 不要脸的沈安 汴梁城经历了一次用工荒的震荡,到现在后遗症依旧存在。 「看看那个,他就是掌柜,自己出来送货。」 「还有那个……那个是老鸨芬芬,很美吧……」 「拜别妈妈。」 一家青楼前,一个女人盈盈拜倒。而在对面,一个丰腴的女人冷哼道:「都想着回家种地,可你回家作甚?难道你爹娘还能让你下地种田?」 那女人起身道:「我爹托人传来口信,说家里如今不差养我的钱粮,这些年苦了我,回头就找个人家嫁了……」 丰腴女人别过脸去,「如此你就去吧,只是莫要后悔。再回来时我这里可不收。」 「是,多谢妈妈这几年的照拂,我这便去了。」 女子背上包袱,边上来了个年轻人,说道:「姐,快些,咱们明日就能到家。」 「好。」女子伸手拂去年轻人肩上的东西,眼中含泪的道:「回家。」 丰腴女人呸了一声,然后默默的揉揉眼睛,再抬头时,就见一个男子近前,她马上就笑了起来:「张衙内来了……快请进。」 男子看着她,挑眉道:「谁接待某?」 丰腴女人咬牙道:「奴,当年奴琴棋书画都无所不精,只是近年不出来。罢了,从今日起,奴就开始……」 苏轼唏嘘道:「安北,这个老鸨颇有名气,以前多少人想一亲芳泽……可惜却不能。如今你把金肥丹弄出来,让汴梁少了许多人,机会反而出来了……」 「什么机会?」 沈安觉得苏轼这货的眼睛在发光。 「芬芬……」 苏轼整理了一下衣冠,露出了自认为最洒脱的笑容,然后招手。 那丰腴女人看到是他,也是两眼放光的喊道:「苏相公……」 呃! 苏轼瘸着脚走了过去,和那女人双手紧握,仿佛是失散多年的…… 「兄妹!」 沈安摇摇头,一路去了宫中。 稍后苏轼就打马狂追而来。 「安北,记得问问某的去向啊!」 「好。」 苏轼依旧在休息之中,这厮能在这等时刻还记得自己的前程,沈安觉得还不算是无药可救。 第1236页 「见过待诏。」 迎他进宫的内侍明显的恭谨了些,眼神都不对了。 这啥意思? 沈安觉得这个眼神让人有些瘆的慌。 那内侍在前面引路,不时回头看一眼沈安,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人很是纠结。 「这是怎么了?」 沈安终于忍不住问道,内侍放缓了脚步,「待诏您弄出了金肥丹,让某却后悔死了。」 「为何?」 沈安不明白这个因果关系,觉得宫中的人真的都有毛病。 内侍纠结的道:「当年某进宫就是因为家中的粮食不够吃,那时若是有金肥丹,某说不得就已经娶妻生子了。」 竟然是为了这个? 沈安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郁闷,等见到赵曙时,这位皇帝看着也不高兴。 这是什么意思? 沈安觉得今天的人都有毛病。 韩琦的额头好像肿了一块,看着很是狼狈。 「先前老夫从家中出来被人堵住了,那些人叫喊着,让老夫答应扩建太学,老夫怎好独断?只是搪塞,最后被一个老妪挥拳……」 堂堂首相竟然被一个老妪狂殴,这事儿说出去丢人啊! 曾公亮看着也好不到哪去:「老夫家也被围堵了,那些人说若是不同意扩建太学,就每日来围堵,巡检司的也拦不住,那些老妪老汉往他们的脚边一趟,双眼翻白,连老夫都被吓坏了。」 啧啧! 这就是碰瓷啊! 你曾公亮答应不答应,不答应每天就有人倒在你的面前。 欧阳修捋捋落在耳边的长发,很是矜持的道:「老夫今日走的是后门,兵法有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要活学活用才是……只是那些百姓为何这般疯狂?」 韩琦捂着头上的包,恼火的道:「此事要问沈安。」 三个宰辅都倒霉了,这事儿不好办。 沈安干笑道:「此事吧,那些百姓都想让自家的子弟进太学,可太学就那么大,而且此事郭谦和下官都不敢自专……」 「于是就怂恿那些百姓去找宰辅的麻烦?」 赵曙有些哭笑不得的道:「此事朕知道了,太学之事……需要多少钱粮?」 「不多。」 沈安心中欢喜,只是略一计算就得了答案:「陛下,太学原先有一片废弃的校舍,如今翻修一下就能用,其次新建校舍也花费不了多少钱……」 「为何花费不了多少钱?」 韩琦说道:「老夫记着你上次说什么百年树人,那校舍最好是用砖石,可砖石黏合要用糯米等物,耗费可不小。」 砖头制造相对简单,可粘合剂的价格却不低,光是一个糯米就让人头痛。 一块砖头看着不打眼,一片呢?无数呢?需要多少粘合剂? 「下官找人募捐!」 沈安不差钱,但却知道要避讳一下事情,这让赵曙很是满意。 若是太学扩建花费的是沈安的钱,那太学是谁的? 韩琦问道:「你找谁募捐?百姓?」 曾公亮干咳一声,说道:「百姓才将为了那些独子战殁的军士捐了钱,再来怕是不好吧。」 沈安诧异的道:「当然不是百姓。」 「那还有谁?」 「商人啊!」 沈安理所当然的样子很讨打,但韩琦却不解的道:「商人……谁?」 曾公亮觉得沈安这事儿办的不好:「安北啊!商人重利,若是让他们掺和进了太学里,以后的麻烦事会很多。」 连赵曙都点头表示贊同这话,可见大宋虽然重商,但却不肯让他们掺和进学堂里。 沈安觉得也是,但依旧认真的道:「不是大宋的商人。」 呃! 韩琦本想挥手,一下就被打断了,胳膊那里发出咔嚓一声。他紧张的活动了一下胳膊,幸好没事,然后才心有余悸的道:「你竟然又要去敲诈那些外藩商人?」 曾公亮指着沈安,一脸的纠结:「你这么做也太过分了吧。」 那些商人前阵子才将被沈安敲诈了一笔,名目是为赵曙父子进宫道贺,钱全都给了福田院。 这才没过多久,你竟然又要对他们下黑手了? 「咳咳!」 赵曙干咳一声,结束了这个话题,随后就是议事。 议事结束出去时,欧阳修和沈安走在了一起。 「太学扩建,那些人想学的是什么?」 欧阳修问的漫不经心的,走在前方的韩琦和曾公亮却减缓了脚步。 作为多年的老鬼,他们什么没见过?什么敲诈勒索和他们没关系,他们关注的也只是太学以后的方向罢了。 沈安一脸老实的道:「当然是冲着科举去的。」 欧阳修似笑非笑的道:「冲着科举去的老夫信,可也有不少人是冲着杂学去的吧?对了,你昨日包下樊楼好大的手笔,震动了汴梁。稍后那些人得知你是为了那些专注于杂学的学生张目,有人就说要把孩子送到你的门下去……」 前方的曾公亮回身说道:「太学就是太学,杂学……杂学若是成为主流,以后怕是无人再去了。」 欧阳修笑吟吟的道:「太学是国家之学,可不能强迫学生去学别的。」 沈安微笑道:「当然不会,若是不妥,某马上退出太学。」 四人相对站着,气氛渐渐凝固。 第1237页 欧阳修不自然的道:「老夫不是这个意思……」 「相公何必谦逊,您就是这个意思。」 沈安拱手道:「如此,某告辞了。」 他潇洒的拂袖而去,曾公亮傻眼了,「他这是什么意思?」 欧阳修苦笑道:「这孩子发脾气了,过几日就好了。」 韩琦嘆道:「杂学老夫也多少知道些,都是些实用的学问,和原先的学问没什么冲突,你们何必这般紧张,弄的风声鹤唳的,关系也搞僵了。」 欧阳修老脸一红,说道:「那些人弄的动静太大了,竟然去堵宰辅的门,老夫只是想告诫一番,谁知道年轻人的脾气大,哎!」 韩琦冷冷的道:「你们这是怕了吧?害怕杂学成为主流,把自己的诗词文章给挤没了。」 「没有的事。」 曾公亮分辨道:「这只是未雨绸缪罢了。杂学只是偏门,咱们怕什么?」 「那你握拳作甚?」 韩琦想起了当年新政失败时的煎熬,想起了那些反对派的来历,不禁冷笑了起来。 都是那些饱读诗书的傢伙在反对新政,他们最有钱,影响力最大,所以用杂学来弄弄他们也好。 三人回到了政事堂,稍后有人来禀告:「相公,沈安去了太学,好像闹起来了。」 三人面面相觑,都傻眼了。 而在宫中,赵曙正在和高滔滔说着今日朝中的事儿。 「沈安想扩建太学,那些人定然担心杂学泛滥,于是就会反对,朝中近期会很热闹。」 高滔滔不解的道:「杂学……那不是偏门吗?怎地能让它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太学里。」 赵曙笑道:「在帝王的眼中就没有什么偏门。有利于大宋的,有利于朕的,那就是正道。」 高滔滔贊道:「官家英明。」 赵曙说道:「高明说不上,只是杂学有好处,你想想,不管是神威弩还是金肥丹,都是杂学里的东西,若是杂学能多教授些人才出来,以后的大宋会是什么景象?」 第690章 分手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这话说的是人性格的复杂性。 而作为帝王,他们的性格更复杂,哪怕是最仁慈的赵祯,依旧在权利之前会变成一个让大家都不认识的陌生人。 赵曙当然不例外,他从不愿意进宫接任皇子,到现在对权利握得很紧,这个转变快的让人瞠目结舌。 在品尝过权利的甘美之后,他无法捨弃。 他接过茶水喝了一口,示意妻子坐下来。 高滔滔坐在他的身边,幽幽的道:「那些宰辅们很厉害呢。」 大宋高层的矛盾主要来自于帝王和宰辅的权力之争。 「从先帝开始,皇权渐渐旁落,宰辅成了大宋的主宰。到了我这里,总得慢慢的扳回来些,否则任由他们抱团结党,皇家的日子可不好过。」 赵曙说的云淡风轻,高滔滔却有些惊讶:「他们敢结党?」 「有什么不敢的?」 赵曙好笑的看着妻子,「当年欧阳修的朋党论你该看过吧?文章不错,可却带出个东西,那就是臣子都在结党,不是这个党就是那个党。党大党小……都是抱团牟利而已。」 高滔滔皱眉道:「那您就是一个人,这也太艰难了。」 「我不是一人。」 赵曙放下茶杯,示意边上的内侍扇扇子再快些。 人工制造的风吹动着他的头发,他惬意的道:「为君者不要怕臣子结党,只要不让他们抱作一团即可。比如说韩琦和富弼现在就对上了,欧阳修和曾公亮又亲近了……我在冷眼看着,不时点拨一二,让两边不能靠拢就是了。」 这就是制衡。 高滔滔贊道:「官家真是厉害!」 赵曙笑道:「沈安想扩建太学是好事,那些人算是多了个对手,如此我也能再次制衡。」 高滔滔问道:「那些人……官家,是谁?」 「当年的那些人。」 赵曙的神色冰冷,说道:「庆历年间的新政失败,那些人功不可没,如今沈安渐渐鹊起,朕喜闻乐见,就是因为沈安和那些人不是一伙的!」 他目光深邃,带着愤怒,「先帝看到了危机,并想用范仲淹等人去解决危机,可那些人却为了一己之私而反对,致使新政失败,让朕恨不能让人动手……」 高滔滔担心他犯病,就端起茶杯递过去,劝道:「莫要气了,如今不是能制衡吗?好歹日子也好过了。」 赵曙的呼吸急促了些,面色有些发红,眼珠子定定的看着外面,冷冰冰的道:「欧阳修平日里对沈安多有照拂,曾公亮和沈安在西南时结下了交情,可你没看到今日这两人的模样,分明就是对太学扩建不满。」 高滔滔悚然一惊,「韩琦和沈安不对付,加上这两人,那沈安岂不是把宰辅都得罪光了?以后还怎么为官做事?」 赵曙的火气上来,气咻咻的道:「宰辅宰辅,他们也怕那杂学起来了,到时候他们的文章诗词就成了无用的东西……嘿!无用的东西!」 高滔滔念了声佛号,说道:「官家,诗词文章可是祖宗看重的东西,历朝历代都重视,总非没有道理吧。」 「官家,圣人,大王来了。」 赵曙的火气消了些,说道:「让他进来。」 随后赵顼进来,高滔滔见他额头有汗,就吩咐道:「赶紧去弄了冷毛巾来。」 第1238页 等毛巾来了,高滔滔亲自给儿子擦汗。 赵顼不自在的道:「娘,这有事呢。」 「什么事?」 赵曙的语气有些僵硬。 赵顼担心的看了他一眼,把语气放低了些:「爹爹,沈安去了太学。」 「他去他的,怎么了?」 赵曙的嘴角微微翘起,说道:「你要记住,宰辅也是对手,为帝者,莫要轻易信人,所以看着吧,等他们给沈安挑刺。沈安的性子不好,多半会吵起来。欧阳修名望最高,他应当忍不得,会当先出头。曾公亮只是辅助,至于韩琦,他的态度却不好说。看沈安如何应对,若是力有未逮,我会出手。」 赵顼苦笑道:「爹爹,按照我对沈安的了解,他怕是会……」 …… 太学,沈安站在大门外,对门子视而不见,只是吩咐道:「去找到杨彦他们,帮他们搬运东西出来,大车多叫些。」 「是。」 几辆马车跟着闻小种进去,就像是要搬家。 沈安就站在大门外,一群彪悍的男子站在他的边上,却是乡兵。 等郭谦闻讯赶来时,见状不禁大惊:「待诏这是为何?快进来奉茶。」 沈安笑道:「许多人说杂学上不得台面,就该找个没人的地方蹲着。有人说太学不能成为杂学的地盘,该驱逐……祭酒以为如何?」 郭谦尴尬的道:「这些人只是胡言乱语,待诏莫要信。」 沈安笑道:「那祭酒可能顶得住那些人的怪责?」 郭谦一怔,旋即面色大变,问道:「那待诏来此是为何?」 沈安只是笑了笑,此时正好下课,学生们纷纷出了校舍,有人看到杨彦等人抱着东西出来,甚至还有几辆大车拉着那些笨重的东西跟在后面。 「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难道是学里要驱逐他们出去?」 「那不好吧,杂学用处颇多。」 「可他们现在都不跟着咱们学了,整日就在研究杂学。」 「那又如何?」 「那不是太学!」 那不是太学! 众人一惊,旋即才想起太学的宗旨。 「设立太学的目的是为国育才,可只学杂学算是什么?」 众人呆呆的看着杨彦等人远去,然后有人跟了去。 「杂学和儒学,该怎么区分?哪边更重要?」 一种茫然在学生们的心头生成。 「要科举必须要学儒学。」 「可……可……可杂学呢?」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啊!」 等见到沈安时,有迷茫的学生就问道:「待诏,杨彦他们为何要离开太学?」 杨彦回身看了此人一眼,微微颔首。 沈安说道:「学问如夫妻,不合则散。」 儒学和杂学就像是一对夫妻,先前还很亲密,如今却起了龃龉,要散伙了。 众人不解,有人问道:「杨彦,你这就出去了」 杨彦回身道:「是啊!」 说话的学生和杨彦有些私人恩怨,他装作不舍的道:「你会后悔的。」 这话完全无视了沈安,可沈安没有任何反应。 太学的振兴全是他的功劳,可却被这个学生漠视了。 我学会了那种学习方法就好,至于这方法是谁教的,干嘛要深究?这就和吃鸡蛋要深究是谁下的这只蛋般的荒谬。 沈安没生气,可有学生却不满的道:「钱晖,待诏在呢!你要不要脸了!」 那学生冷笑道:「某怎么不要脸了?」 这是在站队! 他大抵是嗅到了些不对的味道,所以马上就站在了沈安的对立面,藉此表明态度,希望能被沈安的对头看到,然后提携一把。 这种小心思在沈安的面前无所遁形,但他只是微微一笑而已。 在他的眼中,这钱晖就是一只蝼蚁,压根不值当自己费心思。 可杨彦却忍不得,他说道:「杂学包罗万象,告知某这个世间是什么样的。某想去看看世间万物,所以不会后悔。至于太学,留在这里做什么?考试做官吗?做官固然好,能光宗耀祖,能得意洋洋。得意洋洋的人太多了,能光宗耀祖的人更是多如天上的繁星,不少某一人。可探知世间万物的却都在这里,其间却没有你。」 他回身,对沈安说道:「待诏,他们都没有后悔。」 十三个学生站在沈安的身前,大声道;「此生许给杂学,我等无悔!」 那些师生看着他们上车,虽然身影孤独,可却从容,不禁就痴了。 「你等会后悔的!」 钱晖兀自在表态站队,边上的一个学生推了他一把,骂道:「若非是家里不答应,某也跟着待诏去了。你在此喋喋不休的,聒噪!」 钱晖心中一喜,觉得这是个机会,就说道:「某说的难道不对吗?」 「你且回头。」 钱晖回头,看到的全是不舍。 那些学生有的甚至眼中含泪,缓缓走向大门。 「待诏,留下来吧。」 「咱们以后定然好生学习,不给您丢脸。」 「待诏,那些小人之言不必理会,咱们支持您!」 「谁敢赶您出太学,咱们就罢学!」 「……」 钱晖傻眼了,而沈安却被一种感动的情绪弄的有些眼热。 第1239页 他笑道:「没有谁能把某从太学赶出去。」 这是实话,没有谁能赶走他。 可时至今日他不走却不成了,随着杂学的名声不断拔高,反对者越来越多,他若是再留下,这些学生就会被牵累。 比如说在省试时,那些人可以用手段把太学的学生废黜大半,只需来几次,太学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从此没落。 沈安微笑道:「学习的法子都教给你们了,你们要好好的学,记着不管是为官还是为民,心中都要牢记某给你们说的话……」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学生们齐声说出了这句话。 沈安点点头,对那些教授说道:「那些筛选之法你们也会,此后好生琢磨,太学就能一直保持领先。努力吧,希望未来咱们能殊途同归。」 …… 第691章 韩琦发怒,邙山书院 政事堂里,今日的气氛有些古怪,三位宰辅都冷着脸,让下面的官吏们都提心弔胆的,生怕这些大佬开干,自己做了炮灰。 韩琦端坐着,看着欧阳修说道:「你的诗词文章不错。」 欧阳修没说话,但眉间多了些放松。 他是大宋文坛盟主,但以前韩琦是不认这个的。今日得了这句话,他的地位将会牢不可破。 韩琦接着说道:「可你却不会做官,也不会做事,白白的做了那么些文章诗词……」 「韩琦!」 这话对欧阳修的打击太大,以至于老好人的他也要蹦起来发飙! 韩琦淡淡的道:「你自己数数,为官多年来,你为大宋做过些什么有益之事?于国事有多少建树?」 欧阳修开始数,可数来数去,却发现自己在国事上真的没多少建树…… 韩琦说道:「尝闻你最喜的是『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好享受,于国何益?」 欧阳修的眼中多了痛苦之色,曾公亮劝道:「庆历年啊!」 庆历年间你们是并肩战斗的战友,现在是要闹哪样? 韩琦怒道:「不提也就罢了,提起庆历年间之事老夫就怒不可遏。一篇朋党论葬送了范文正,可你知道是谁在反对新政吗?」 欧阳修闭上眼睛,只是摇头。 韩琦冷笑道:「就是那些和你诗词唱和的大才,他们在朝堂,在市井,在乡间,手握钱财田亩,就是大宋的主宰。如今沈安的杂学眼看着就要让他们吃大亏,你欧阳修却横插一手,这是什么意思?是还想帮那些人一把吗?当年你有朋党论,今日你有什么?」 「呯!」 欧阳修扔出了手中的茶杯,韩琦避开了,冷冷的道:「这便是恼羞成怒了?」 欧阳修的眼睛通红,悲愤的喊道:「当年是老夫之错,老夫愿意以死赎罪,可沈安却用题海之法乱先贤之学,更是用杂学来吸引那些学子,长此以往,我辈所学成了什么?先贤的学问谁来传承?是你韩琦吗? 看看你的肚腩,都快拉到膝盖了,你能传承什么?你能传承什么?!」 欧阳修老好人多年,一朝发飙,韩琦竟然有些懵。 他随即反应过来,冷笑道:「什么传承?传承什么?老夫只想在活着的时候看到大宋强大起来,至于什么狗屁的传承,是那帮人最喜欢的口头禅,你欧阳修如今也是如此,可见你们都在心虚。」 欧阳修一拍桌子,喝问道:「老夫心虚什么?」 外面干咳一声,接着有人喝道:「都滚开!」 一阵脚步声远去,韩琦淡淡的道:「你们担心杂学会取而代之,怕自己没了用武之地,可对?」 韩琦见欧阳修不说话,觉得这个老头至少品行不错,就减少了些恶毒的话:「杂学老夫知道些,比如说什么神威弩,在军中有大用。还有金肥丹,堪称是大宋的国宝……还有那个望远镜……林林总总,这些都是杂学教授的东西,和杂学比起来,欧阳修,你能做些什么?」 换个人定然会反驳,不管有理无理,先撒泼了再说。 可欧阳修却不屑于此,所以他呆若木鸡,只是喃喃的道:「不能啊!太学马上就要沦陷了,再扩建……以后杂学就登堂入室了,不能啊!」 韩琦骂道:「狗屁的不能!那些人就该死!全部都该死!都特么的该活剐了他们!」 他的眼中含泪,一脚踢翻了案几,身体踉踉跄跄的。 「那些杂种,当年我等一心为国,可得到了什么?得到的是背叛!那些刀子从身后捅来,你欧阳修不疼,老夫疼!」 「那些年啊!老夫没日没夜的都会想到范文正,想到他的痛苦煎熬,恨不能手刃了那些杂种!可你呢!你欧阳修却成了个老好人!还有富弼,他也成了老好人,就老夫依旧,依旧!可老夫却被人说成是跋扈!」 「好吧,跋扈就跋扈,可老夫却在做事,而你等在做什么?在混日子!在厮混!在骗朝中的俸禄!不要脸!不要脸!」 韩琦的嘴角多了白沫,神态癫狂,他抓起东西就砸,少顷,室内全是各种碎片,都站不住脚了。 曾公亮沉声道:「此事就此作罢,不可再说!」 他起身打开房门,出去看了一眼,见韩琦的心腹站在外面,周围无人,就赞许的道:「干得好!」 刚才那些话要是被人传出去,这个天下就要起纷争了。 第1240页 韩琦渐渐冷静了下来,说道:「太学不可动,官家都同意了扩建,谁能反对?」 欧阳修的嘴唇蠕动几下,却没再反对。 曾公亮说道:「要不……缓一缓?缓半个月也好啊!反正不急一时,等半个月之后再动工,风声也下去了,少了许多麻烦。」 韩琦摇头道:「此事怕是会麻烦,沈安的性子看似和气,可骨子里却是最为执拗,当初为了包拯出手,如今为了太学他可愿意忍耐吗?这样,老夫记得他的那个学生叫做苏晏的,在包拯的身边做事,把他弄到杭州市舶司去,那边的判官叫回来,让苏晏顶上,如何?」 这是一巴掌之后的甜瓜,曾公亮点头,欧阳修点头。 三个宰辅一起点头,又不是什么大事,赵曙不会反对,于是此事就算是定下了。 韩琦看了委顿的欧阳修一眼,觉得自己刚才过火了些,就送了杯茶过去,缓和了些语气:「此事老夫去和沈安说。」 「相公……」 门外有人来禀告道:「诸位相公,沈安刚离开太学,带走了十三名学生和一些杂物……」 欧阳修刚接过茶杯,听到这话不禁苦笑道:「他竟然走了吗?老夫却是枉做小人,何其不堪啊!」 曾公亮低头嘆息:「他竟然这般决绝吗?」 他们只是暗示了一下,可没想到沈安竟然会选择撤离太学。 「太学是他一手弄起来的,如今他就带走了十余人,你们可满意了吗?」 韩琦冷冷的道:「现在还有人说沈安会驳斥,可他没有驳斥,他沉默着就走了。」 …… 「沈安走了?」 赵曙觉得自己完全猜错了那个年轻人的心思。 他以为沈安会坚持留下来,然后在太学不断扩张影响力,最终利用杂学成就自己的历史地位。 可他竟然走了? 陈忠珩苦着脸道:「他就带走了专门学杂学的十多个学生,还有些杂物,就这么走了。」 赵顼微笑道:「爹爹,孩儿果然没猜错他,他就是这么个性子,看似和气的谁都能做朋友,可那是你没有触怒他,所以他很好说话……」 赵曙苦笑道:「一旦触怒了他,他就会这般决绝吗?」 「对。」 赵顼看样子很高兴:「那些人低估了他,所以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可离开太学之后,他和那十余名学生能有多大的成就?」 赵曙觉得沈安还是太年轻了些,被人一激就怒了。换做是那些老鬼,他们定然会不动声色,等时机到了再说。 赵顼笑的很是腹黑:「爹爹,您不知道杂学的厉害。」 「什么意思?」 「杂学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 「杂学只是杂学,咱们用能用证明过的现象和发明来彰显自己的地位,但不要用杂学去掺和朝政,那样不好。」 沈家,沈安在给学生们介绍情况。 这些学生就是他以后的班底,等王雱回来后,这个班底会更为强大。 学生们看似很坚韧,很不屈,但沈安知道,他们的情绪会波动,这些年轻人会彷徨。 「杂学……不要以为你们学的那些就是杂学,太浅薄。」 沈安指着天空说道:「知道苍穹之上有一层东西在保护着我们吗?若是没有这层东西的存在,太阳的光线能杀死我们……」 「知道地底下是什么吗?岩浆,我们就住在一个大球上,而大球的中间是炽热的岩浆。」 「知道人有多复杂吗?」 沈安指着大脑说道:「无数经络联络着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我们脑子里想什么,为何手脚就会跟着这个想法去动?怎么来的?」 「地龙翻身让人惊惧,可谁知道原因?要知道原因,你就得知道咱们的脚下是什么构造。」 沈安笑吟吟的道:「想知道吗?」 「想。」 十三个学生齐声高喊,引得曾二梅从自己的屋里出来看。 新婚之后的曾二梅看着焕然一新,整个人仿佛是被从内到外清洗了一遍,虽然依旧丑,可精神却大为不同。 沈安很是自信的说道:「想知道,那么杂学会告诉你们答案。」 杨彦问道:「待诏,杂学真的有那么多学识吗?」 「当然。」 杨彦继续问道:「那您是怎么学会那么多学识的?」 这个问题很给力,从沈安的履历来看,他应当是学了几年杂学就有了现在的根底。 几年就学会了足以开宗立派的学识,这个也太吓人了吧? 而且沈安看着也很普通,没有什么王八之气,不像是高人啊! 沈安笑道:「某只是随便学了学。」 这话他说的一点都不心虚,完全忘记了前世头悬樑,锥刺股的苦读经历。 杨彦最后问道:「待诏,咱们以后怎么办?」 「开书院。」 「那书院叫做什么?」 「……」 沈安想了一下,「邙山书院。」 第692章 朋友比对头多 「邙山书院?」 杨彦听到邙山两个字就激动,其他人也是如此。 「待诏,咱们此后就算是邙山一脉了吗?」 眼前的这位待诏传闻就是邙山一脉的传人,从雄州到汴梁,他的人生就像是作弊一样,而背后的最大仪仗就是杂学。 第1241页 十三个学生都敬仰的看着他,一种荣誉感油然而生。 沈安说道:「没错,此后你们就是邙山一脉了。」 沈安在大宋从未以邙山一脉的名义收过弟子,如今算是破例了。 学生们就像是被打了鸡血般的兴奋,沈安趁热打铁的道:「书院肯定得要有地盘,你们也不小了,该承担的事也得去经历,这样,某进宫去为书院之事请示官家,你等去寻地方……」 年轻人喜欢承担责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所以杨彦毫不犹豫的就领命。 「待诏,要多大的地方,这里可以吗?」 他指指沈家。 沈家不算小,容纳数十人绰绰有余。 沈安淡淡的道:「不够大,先期按照五百人来安排地方。」 「五百人?」 学生们都兴奋了起来。 他们出了太学时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觉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将会孤军奋战。可没想到沈安竟然有那么大的胃口。 「五百人只是开始,去吧。」 沈安从不觉得太学是自己的终极目标,在那里他会受到限制,自己的意志无法完全得到体现,有些束手束脚的。 离开太学也不是世界末日,他留下的题海之法已经风行天下,那些人再也无法神话儒家,儒学真正的变成了工具,而不是近乎于宗教的东西。 而他留下的筛选法将会确保太学的中举率,有了这个中举率,后来的人不管有多牛叉,也只能憋屈在他之下。 沈安想到这里,不禁想大笑一声。 这次请见很顺利,沈安第一时间就被带了进去。 赵曙很好奇的在等着他,赵顼也在。 「为什么要离开太学?」 「太学……是束缚。」 沈安很坦然的道:「在太学,臣交给他们题海之法,于是天下人一半在骂臣离经叛道,有辱斯文,把儒学变成了考科举的东西,而非是要刻苦钻研琢磨的高深学问……」 「另一半呢?」 赵曙觉得这个年轻人很有趣,也很无畏,大有一人硬扛天下文人的豪迈。 「另一些人会感谢臣,因为是题海之法让他们找到了读书的捷径。这两边会冲突,会由此产生矛盾,这一点在太学里就已经很明显了,这也是臣撤出太学的原因。」 赵曙嘆息一声,「为何?太学毕竟不少人都是支持你的。」 「是。」沈安坚定的道:「可杂学却需要心无旁骛的琢磨,没有牵制的去琢磨……」 赵顼说道:「爹爹,杂学需要专心。」 赵顼说道:「你接触过,以为杂学如何?」 他当着沈安问这个问题,实则就是有了立场。 赵顼说道:「杂学实用。」 四个字就足够了。 「实用。」 赵曙看着沈安,说道:「杂学并无治国方略?」 「没有!」 沈安很是认真的回答道,心中渐渐欢喜。 赵曙的意思很简单,杂学可以行天下,但是不能有掺和朝政的思想。 沈安的回答斩钉截铁,赵曙点头道:「如此你自去吧。」 沈安说道:「官家,臣想在城中建个书院,您看……」 赵曙摆摆手,沈安乐得差点蹦起来,告退时那喜悦之情都洋溢出来了。 赵曙等他走后说道:「他把书院建在城内,买地方就要花大价钱,你可知这是为何?」 这个是考教。 赵顼说道:「建在城中就是不隐瞒,坦荡无私。」 赵曙点头,说道:「我在想那些人都在期待着沈安反击,可他却出了太学,重起炉灶,这个怕是没人能想到吧?」 赵顼笑道:「连孩儿都没想到。」 「这是暴烈!」 赵曙嘆道:「年轻人就是脾气大,不过也好。以后……书院里若是能教出好学生,也能酌情授官,这里面的道理你可懂吗?」 赵顼问道:「爹爹,当年庆历新政时,反对者众多,而贊同者却有些三三两两之势。您想想,沈安是个不肯循规蹈矩的人,他教出来的学生怕也不是善茬,以后真要再度革新,这些学生……还有太学的学生,都会是新政最坚定的支持者。」 他说这些话有些冒险,可赵曙却说道:「你长大了,好。」 赵曙没有就新政表态,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 沈安快出宫时被拦住了,然后被带到了政事堂,接见他的却是韩琦。 韩琦今日看着多了些肃然,「杂学出了太学,你准备如何做?」 这人竟然关心这个? 沈安说道:「开书院。」 韩琦仰头,良久说道:「如此也好,只是开书院耗费颇多,老夫这里有三百贯钱,你且拿去!」 呃! 沈安有些懵,心想韩琦这是啥意思?竟然站在我的这一边,这不科学啊! 出了值房,沈安依旧觉得有些晕乎。 三百贯对于沈安来说不算多,可这钱里代表的含义却让人振奋。 老韩依旧对庆历新政的失败而耿耿于怀? 沈安一路回到家中,庄老实已经等候多时了。他一脸纠结的问道:「郎君,您从太学出来了?」 「对。」 沈安被热成了狗,进来就嚷道:「去弄些冰水来!」 第1242页 这个时候一杯冰水喝下去,能从嘴里一路冰到肚子里,那滋味太爽。 庄老实竟然没去,而是叫了别人。 咦!这个老汉往日最喜欢抢表现,今天这是怎么了? 沈安狐疑的问道:「这是……想要辞工?」 沈家的下人全是僱佣而来的,双方按照契约上的条款约束彼此,在年限满后,双方若是互相满意,那就再签一份。 这个和后世的僱佣制实际上并无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大抵就是没有五险一金。 庄老实急忙否认道:「没有的事,郎君,小人只是……想问问,出了太学,咱们家是不是就要蛰伏一阵子了?」 蛰伏一阵子是个委婉的说法,按照沈安的理解,庄老实是想问沈家是不是要倒霉了。 「小人是万万不肯辞工的,既然来了沈家,除非郎君要赶小人走,否则小人就会一直做下去……」 庄老实很认真的道:「小人只是想着郎君人好,为国为民做了那么多好事,可为何还有人要刁难您。小人也认识些人,若是需要,小人就把他们叫来,该闹腾就闹腾,绝不含糊。」 沈安定定的看着他,突然拍拍他的肩膀,「你有心了。至于蛰伏,咱们家不需要蛰伏,该怎么就怎么,无需忌讳。」 沈家哪里需要蛰伏,沈安巴不得有人来砸门,正好让新婚之后就乐不思蜀的陈洛活动活动筋骨。 家中安稳就是最大的支持,沈安的心情愉悦,等送来冰水时,几口就喝了,被冷的龇牙咧嘴的。 庄老实觉得沈安的话怕是有些安慰自己的意思,他有些愁眉不展的想着用什么办法来破局。 嘭嘭嘭! 大门突然被人重重的拍打,庄老实一个哆嗦,喊道:「来人!」 闻小种出来了,陈洛和姚链也出来了。 陈洛新婚,看着气色不错,他笑眯眯的道:「先前街坊有人说郎君被人从太学里赶了出来,身上唯一的实职都丢掉了,以后就是个空架子……如今果然有人来找麻烦了。」 闻小种已经准备好了,他走过去缓缓打开大门,右手一动,有短刃垂落下来。 门外是个大汉,见大门开了也不进来,而是喊道:「我家相公说了,沈安开书院是好事,只是书院靡费不小,我家相公想着沈安也不容易,就从家里的库房角落随便扒拉扒拉,扫了三百贯出来,给沈安开书院用。」 闻小种回身看着庄老实,不知道这位相公是谁。 外面是一辆马车,大汉一次两袋,没几下就搬运完毕。街坊有无事的在边上看,不禁贊道:「好大的力气。」 「敢问是哪位相公?」庄老实小心翼翼的问道,顺便指指里面,示意陈洛去禀告沈安。 大汉的嗓门很大,他昂首说道:「我家韩相公。」 「韩相公?」 庄老实看着那几个袋子,突然觉得这里面装的不是钱,而是毒药。 韩琦不是和郎君有仇吗,怎么突然就转变态度了? 这时陈洛回来了,他笑眯眯的道:「我家郎君说多谢韩相了,以后书院开起来,韩相就算是捐助人。」 大汉笑道:「如此就好,某告辞。」 他赶着马车离去,外面的街坊嘀咕道:「先前不是说沈安丢官了吗?可现在韩琦都派人来送钱,还说什么书院,可见沈安还是简在帝心的呢!」 人就是这样,你一旦获得了成功,不少人就会仰视你。但当你从高处跌落时,这些人就会从心底深处迸发出幸灾乐祸和得意。 街坊们自然也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结果念头才将起来,韩琦就送钱来了。 「那韩琦据说抠门的很。」 「他是婢生子,钱财都是自己挣,自然要抠门。」 「那岂不是说沈家还在得意?」 「就是得意。」 「咦,又来了马车。」 一辆马车缓缓而来,边上有内侍策马而行。 「见过待诏。」 王崇年笑的让沈安牙痒痒的想揍人,他拱手道:「大王在读书,今日没法出宫,就让某送来了些钱,说是给新书院添砖加瓦。」 大王? 街坊们傻眼了。 「这大王还和沈安交好,什么蛰伏?沈家好着呢!」 「这是皇子呢,以后的官家,他力挺沈安,那沈安就算是暂时没落了,以后依旧会重新爬起来。」 「又来了马车……」 一辆马车缓缓而来,有随行的大汉喊道:「沈郎君,郡王来了,要好酒喝!」 蛰伏许久的赵允让来了,他用最霸道的姿态来告诉汴梁人:老夫力挺沈安这个小子! 沈安在微笑,可眼中却多了暖意。 我的朋友比对手更多啊! 第693章 这房某买定了 「是汝南郡王?」 「他老人家不是躲在家里不出门吗?今日怎么出来了?」 在赵曙一家子进宫之后,赵允让就偃旗息鼓的变老实了。他骂人的嗓门小了些,而且无事不出门,几乎变成了个隐士。 这样的生活模式一直持续到赵祯驾崩为止,大家都以为赵允让要重新开始得意了,可他却涛声依旧。 「沈安,听闻你被人从太学里赶出来了?」 赵允让的嗓门依旧豪迈,他不屑的道:「太学有什么好玩的?没事就去找老夫喝酒骂人,在老夫那里,你想骂谁就骂谁。谁敢来找麻烦,让他找老夫!」 第1243页 大嗓门的赵允让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带着半马车的酱料和美酒回去了。 庄老实感慨的道:「郎君,好人还是多啊!」 沈安笑而不语。 「沈郎君,有事说一声啊!」 街坊们重新释放了热情,沈安也笑着接受了这份热情。 人心从来都不是幻想中的那么美好,但你可以用自己的双手把人心扳回来。 就如同这大宋的国运,沈安觉得自己正在一点一点的把它扳回来。 原先他以为太学能成为自己的根基,可后来却发现那里已经被自己改造成了一个科举复习基地。 在那种氛围之下,他无法提高杂学的重要性,为此有些郁郁不乐。 而后,欧阳修等人的暗示和告诫让他怒了。 怒了就怒了,沈安觉得自己该快意恩仇一次,于是就这么做了,直接撤出太学。 你们不是叽叽歪歪的担心我把太学变成杂学基地吗?好,我走! 我重起炉灶! 重起炉灶的首要条件是找地皮。 汴梁的地皮贵,所以内城就别想了。 外城稍微好些,杨彦等人顺着城墙开始往外刷地方。 这一路刷过去,他发现靠近城墙的地方最多的还是寺庙或是道观。 这些地方的地皮便宜,可却不适合。 再往里面刷,一直刷了两天,最后看中了一个地方。 这里是武学巷,距离太学就隔了两个路口。 这是一家占地颇广的大宅子,比沈家大了许多。 吴桐被晒的有些发晕,他瞄了一下,说道:「五百人倒是勉勉强强的够了,可却太挤了些,按照待诏的说法,还得要给以后留地方,那就只能把两边都买了。」 「找中人来!」 中人随后就来了,听闻是买下来建书院后,不禁肃然起敬,说道:「这是好事,某不挣钱也做了这个中人!」 杨彦一听就欢喜,指着左右问道:「左右两边的人家不知道愿不愿意卖。」 中人说道:「在汴梁只要给钱,就没有不愿卖的。」 于是隔壁两家的主人都被请了出来。 「买房?好说好说!」 左边的孙员外很是爽快的道:「只要价钱合适,某愿意卖。」 此事成了! 杨彦看向右边的主人王员外,笑道:「王员外放心,价钱不是问题。」 王员外看着很和气,他淡淡的道:「四万贯。」 呃! 杨彦这几天到处看房子,对汴梁的房价了解颇深,听到这个报价后他有些不敢相信。 「王员外,这里的房价也就是一万余贯罢了,四万贯……您这个太贵了。」 不是贵,而是非常贵,近乎于敲诈的贵。 王员外很是矜持的道:「你们是要连片的吧?」 杨彦心中一冷,知道自己太过急切,终究被人给抓住了把柄,就此漫天要价。 你越在意什么东西,对方就会越矜持。 随你买不买。 中人劝道:「王员外这个价钱却高了些,若是诚心想卖,就给个实在的价钱吧。」 王员外笑眯眯的道:「就是这个价,不二价,一贯都不少。」 杨彦和他辩驳了一阵,最后还是没办法,只得回去禀告。 「四万贯?」 那里的地段并不好,四万贯纯属是敲诈。 杨彦羞愧的道:「学生急切了,应当是单独一家家的谈。」 一家家的谈,对方就不知道你的真实意图。而把人聚集了谈,聪明的自然就能猜出你要买连片的大宅子。 这个时候不宰你一刀,那他就是傻子。 沈安笑了笑:「吃一堑长一智,走,带某去看看。」 一路到了武学巷,沈安一看地形就贊道:「三家连在一起正好。」 王员外被叫了出来,见杨彦带了人来,就笑眯眯的问道:「可是要买吗?」 沈安笃定的道:「四万贯贵了,某给你八千贯。」 王员外笑吟吟的道:「四万贯,一文钱都不少。」 「你这是敲诈。」 「某乐意!」 沈安也微笑道:「你果真愿意?」 王员外点头,沈安说道:「咱们走。」 王员外见他处理事情干净利落,就好奇的问道:「你可是沈安?」 这是早就知道沈安来买地的意思,沈安点头道:「某沈安!」 王员外先是一笑,旋即就说道:「这房就要四万贯,别说是你沈安来,就算是官家来也是这个价。」 当年赵祯想搞拆迁,因为那些街坊不同意,最终都只能搁浅了。和先帝比起来,你沈安算个逑! 沈安回身看着他,笑道:「你这是觉着吃定沈某了?」 他本想换个地方再看看,可王员外的态度却有些古怪。 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你得罪了我沈安有啥好处? 所以他很好奇。 王员外笑眯眯的道:「杂学……沈待诏,杂学出了太学,我辈欢欣鼓舞吶!」 沈安颔首道:「既然如此,此处某买定了。」 王员外笑道:「这里是汴梁。官家和宰辅都不能随心所欲。」 沈安盯着他点点头,王员外的神色渐渐冷漠。 「好!」 沈安转身离去,王员外冲着中人说道:「有的人想割咱们的肉,可也不看看自己的本事,也不怕撞个头破血流!」 第1244页 中人尴尬的道:「王员外,和气,和气啊!」 王员外喊道:「诸位出来吧。」 身后的大门里出来十余人,个个穿着体面,神态从容。 这些人目视着沈安远去,有人说道:「此子弄出了题海之术让科举成了烂大街的东西,更是用杂学来沽名钓誉,如今他想在城中开书院,王兄,这房子不能卖给他!」 王员外笑道:「四万贯呢!他若是愿意买,那某再提一万贯,如何?」 他冲着这些人挤眉弄眼,大家不禁就笑了起来。 「哈哈哈,耍他,让他有钱也无用,爽快啊!哈哈哈哈!」 这笑声传到了沈安的耳中,他摇摇头,看着压根没在意。 杨彦憋屈的道:「待诏,换地方吧。」 这事儿是运气不好,可由此也看出了题海之法和杂学对儒学的破坏程度,连欧阳修都要表示不满,可见一斑。 沈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看着很是纯良。 回到家中后,他的纯良就变成了狰狞。 「去查!」 这事儿是闻小种的强项,他悄然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哥哥跑快些!」 「来啦!」 果果边跑边侧身,一脸的嗔怪,那蹦蹦跳跳的模样,让人艷羡不已。 活力十足,元气满满啊! 沈安没精打采的慢慢跑着,昨晚上杨卓雪身体不适,他半夜才睡。 果果用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姿态说道:「哥哥,要努力!」 「好,要努力!」 沈安兄妹在家中跑步以前算是一景,现在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闻小种蹲在前院厢房的屋檐下吃汤饼,那么热的天,他吃的满头大汗依旧不肯慢下来。 见到果果跑过来,他起身道:「小娘子跑慢些。」 果果冲着他笑了笑,「要跑快些才好。」 闻小种的眼中多了暖色,目送着果果跑过去。 「等一下。」 沈安本就想偷懒,于是就突然加快了脚步,很快就跑了一圈,然后回来和闻小种说话。 「郎君,那王琦原先考过科举,只是屡试不中,后来就做了生意。」 闻小种一夜未睡,但依旧精神奕奕。 沈安皱眉道:「他既然是商人,为何要捍卫儒学?」 闻小种说道:「那王琦的同窗有好几个为官,王琦就是靠着他们的帮衬,这才能把生意越做越大……」 「明白了。」 沈安淡淡的道:「他是既得利益者,自然要为儒学发话。」 闻小种听他的语气,就遗憾的道:「郎君,那就放过他?」 「怎么可能?」 这时曾二梅送了汤饼进来,沈安说道:「给你十日的假就好生歇着,不然那厨子白拿钱了。」 曾二梅成亲之前,沈安就花钱请了个短期厨子来帮衬。 曾二梅没好气的道:「郎君您不知道,昨日有人来找那厨子,厨子和他炫耀,说自己得了郎君的看重,多半是要留在沈家了。」 原来是担心丢饭碗啊! 沈安笑道:「安心,到时候他就走了。」 曾二梅的眼中多了光彩,福身道:「郎君放心,奴定然会精心做事,还有……奴和陈洛说了,晚些再要孩子,好歹把郎君一家服侍好了再说。」 多敬业的人啊! 沈安心中欣慰,但却摇头道:「别担心这个,某说过了,安心。所以想要孩子就要孩子。」 等曾二梅出去后,沈安狞笑道:「查王琦的生意,查他背后的人。」 …… 第694章 有孕了 「郎君,郎中来了。」 听闻杨卓雪生病,庄老实亲自去请来了汴梁最擅长妇人病的郎中。 郎中白发苍苍,但身板强健,步伐矫健,让沈安见了艷羡不已。 因为郎中年纪大了,所以无需忌讳什么,就当面诊治。 郎中只是看了杨卓雪一眼,就说道:「面色有些发白,不过看着还好,不是大病。」 这话一下就让杨卓雪放松了下来。 郎中诊脉不过十息,就皱眉问道:「本月的月事可来了?」 杨卓雪摇头道:「没来。」 「呀!」 沈安一下就欢喜了起来,郎中一边诊脉,一边对他点点头,「郎君看来是有所耳闻,有心了。」 杨卓雪懵懵懂懂的看着沈安,有些怯。 沈安激动的浑身在颤抖着,说道:「别担心,不是病,不是病。」 郎中放开手,起身拱手道:「恭喜郎君,恭喜娘子。」 「什么?」 杨卓雪还在懵懂,沈安已经欢喜的不可抑制了,喊道:「来人来人!」 外面的陈大娘沖了进来,沈安对郎中拱手说道:「多谢妙手,还请接受沈某的谢意。陈大娘去告诉老实,诊金十倍。」 陈大娘不解,郎中已经笑了,「听闻郎君家财颇丰,如此老夫就厚颜领受了。」 陈大娘这时才反应过来,欢喜的道:「是娘子有了吗?」 沈安点头,杨卓雪一下就傻了。她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说道:「哪呢?孩子在哪呢?」 陈大娘笑道:「娘子放心,那孩儿现在还小着呢,等着会慢慢的长大。」 她带着郎中出去,沈安走过去,俯身对杨卓雪说道:「卓雪,你要做娘了。」 第1245页 杨卓雪傻傻的看着他,说道:「可怎么没感觉呢?孩子在哪?」 沈安伸手轻轻触碰她的小腹,说道:「就在这里面,卓雪,你要做娘了。」 杨卓雪呆住了。 她的脑海里此刻浮现一个画面:一个孩子正在自己的小腹里站着,好奇的仰头看着自己,然后喊娘。 这是我的孩子? 她睁开眼睛时,果果已经坐在对面,双手托腮看着她。 「嫂子,孩子在哪里?」 杨卓雪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李氏比较纠结这个,出门时都没教她男女之事,更没教她怀孕生子的常识。 陈大娘回来了,见大小两个女人在发呆,就笑道:「这是喜事呢!可不兴发呆的。」 果果好奇问道:「孩子在哪?」 陈大娘尴尬的道:「此事却只有娘子才能知道。」 果果哦了一声,然后有些失望的出去。 花花跟在她的身侧,被太阳晒得有些蔫头蔫脑的。 果果一路到了书房,见房门打开,就走了进去。 「取个什么字呢?小名也得有,大名,男孩女孩都得准备好……」 沈安在琢磨给孩子取名字,果果问道:「哥哥,是小侄子吗?」 「这个兆头好!」 沈安两眼放光的道:「若是小子,后面就随便生什么都行。」 这年头不生儿子就是罪过,沈安也不能免俗。 只要前面生个儿子,后续就从容了许多。 果果幻想了一下小侄子,就觉得欢喜:「哥哥,那他会陪我玩吗?」 「陪,不陪哥哥收拾他。」 沈安高兴的合不拢嘴来,直至闻小种带来了最新消息。 「郎君,那个王琦做的是羊生意,雄州那边的榷场有人专门贩卖羊到汴梁,他这边接了,然后转手再卖给那些商人……」 「卖羊?」 沈安淡淡的道:「耶律洪基每年四处游荡耗费了不少钱财,近年来辽人通过榷场贩卖的羊越来越多了,汴梁城中的那些酒楼并非没有别的选择……」 闻小种不懂,沈安说道:「把王天德叫来。」 在等待王天德的时间里,沈安琢磨了许多字,可琢磨来琢磨去,却发现哪个字都无法表达自己对孩子的喜爱和期望。 「恭喜恭喜,恭喜安北了。」 王天德来到沈家得知了消息后,说道:「这孩子是个有福的,要什么只管说,不管天南地北,总是能给他找来。」 沈安揉揉眼睛,「此事还早,不着急。某叫你来是问个事,北边贩卖羊的大商人有几个?可能找来?」 「能!」 王天德不知道能不能,但先打包票了再说。 沈安点点头:「叫去樊楼,就说沈某请他们喝酒。」 稍后在樊楼里,沈安宴请了几个商人。 「断掉王琦的羊,可否?」 几个商人相对一视,其中一个试探道:「待诏,这个损失……不小啊!不知咱们能得到什么?」 沈安微笑道:「沈某的友谊,够不够?」 …… 汴梁人喜欢吃羊肉,所以王琦的生意很好。 大宋自己也养有羊,可却不能和北边的相提并论。王琦当初通过做官的同窗弄到了收羊的渠道,至此就开始发达了。 如今他的生意稳当,每日只需早上去店里看看就好。 他的店位于宝相寺的左边,一进去就是一股子羊膻味传来。 「只剩下这些了?」 后院里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十余头羊,还不够半天卖的。 伙计也很纳闷:「郎君,今日他们没送羊过来呢。」 「为何?」 「小人不知。」 王琦皱眉道:「去问问。」 早上出门还行,太阳不大。伙计飞奔而去,稍后回来时却带来了个坏消息。 「郎君,那些人说以后不给咱们送羊了!」 「为何?」 王琦觉得有些不对劲。 伙计满头大汗的喘息了一下,「说是咱们得罪了人,他们得罪不起的人。」 「某哪里得罪了人……」 王琦的面色骤然一变,嘶声道:「是沈安?!」 伙计纳闷的道:「郎君,沈待诏……不是吧?」 你竟然得罪了沈安? 王琦冷笑道:「雕虫小技罢了,某去去就来。」 他一路去找到了自己的那些官员好友,可等提到沈安时,他们都面色大变。 「你竟然惹了他?罢了,某最近忙得很,怕是没工夫去管这些事了,抱歉啊!」 「那是沈安啊!你怎么惹到他了?」 转悠了一圈,就一个朋友给出了忠告。 王琦面色惨白的听着数落,「他要买某的宅子,某叫价四万贯,他爱买不买,为何要下黑手?」 这个朋友嘆道:「沈安人称以德服人,嫉恶如仇,但不会平而无故的弄你,你莫不是出言不逊?」 王琦想了一下自己那天说的话,然后点点头。 朋友苦笑道:「去吧,去找到沈安赔罪,看看他能否原谅你。」 王琦怒道:「他这般行事,你不能去弹劾吗?」 这个朋友本来算得上贴心贴肺,可在听到这话后,却变了脸,拂袖道:「某还有事,走了。」 「哎!有话好说啊!」 第1246页 「某没什么话好说,最后的忠告就是去请罪。」 王琦愤然道:「凭什么?」 「凭他打断过那些人的腿!」 王琦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良久转身回去。 他就这么在城中晃悠着,等清醒过来时,发现已经回到了店里。 「郎君,羊已经卖完了,那些人见咱们家没羊,都骂骂咧咧的去了别家。」 王琦站在那里发呆,伙计跺脚道:「郎君,再不想办法,咱们的客人都要被别人抢光了。」 王琦点点头,然后去了榆林巷。 「恭喜恭喜!」 沈家的大门打开着,沈安站在外面冲着街坊们拱手,笑道:「回头有些小东西送给各位街坊,还请笑纳。」 「待诏客气了。」 「咱们就恭祝待诏家里添丁,哈哈哈哈!」 「对,到时候待诏可要请客才是。」 「好说。」沈安满面红光的道:「到时候街坊邻居有一个算一个,都来。」 「待诏……」 王琦招手,沈安看了他一眼,眼神轻蔑,转身进了家。 「待诏饶命!」 王琦知道自己慢一步就别想进沈家,于是就喊了起来。 在街坊们一脸懵逼中,王琦冲进了沈家。 沈安回身,森然道:「某可威胁你了?饶命……这是在诬陷沈某,你好大的胆子!」 闻小种双手一拉,就把大门关上了,然后逼近道:「郎君,可要杀了此人吗?小人保证能让他死的无声无息,旁人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王琦的脸颊颤抖着,说道:「某进来时他们都看到了,若是某失踪,他们定然会报官……」 闻小种的眼中迸发出了些冷色,然后看向了沈安。 他动杀机了! 沈安摆摆手,皱眉道:「咱们是和气的人家,莫要喊打喊杀的。只是沈家和你并无交情,你进来作甚?送他出去!」 王琦傻眼的道:「待诏,小人是来赔罪的。」 「给脸不要,滚!」 沈安拔腿就走,杨卓雪那边还在惊喜之中,他得去看看,免得这个有些爱幻想的女人又折腾出什么来。 「待诏……」 王琦叫了一声,见沈安没搭理,就嚎叫道:「小人请罪,小人愿意卖,小人愿意卖……」 沈安止步,回身道:「你愿意卖?某可不想买。」 这是一个威胁,王琦痛苦的道:「待诏,某大不了不做了,家中的钱财也能一生逍遥。」 你别逼人太甚啊!不然大家一拍两散。 沈安笑道:「你尽可试试。」 咄! 一根小钎子扎在了王琦的双腿之间,闻小种阴测测的道:「我家郎君让你三更死,某不会让你活到五更!」 「啊!」 王琦低头看着小钎子,短促的尖叫了一声,然后喊道:「待诏,小人求您了,求您买了小人的宅子吧!」 声音很大,沈安很满意。 庄老实在边上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他从未想过事情还能这么办。 这不是逼良为那个啥吗? 不对,这个比喻不对,应该是强买强卖。 陈洛手中拿着一张手绢在得意的晃荡,这是二梅做给他的,见庄老实没注意自己的手绢,才贊道:「郎君就是厉害。」 第695章 丈人得意,包拯发飙 王琦知道自己算是栽了,他低下头道:「小人恳请待诏出手买了宅子,救小人于水火之中。」 庄老实心中欢喜的道:「那些学生还说这宅子买不了,可也不看看郎君是谁……」 陈洛见他依旧没有称赞自己手中的手绢做工出色,就有些抛媚眼给瞎子看的遗憾。他轻柔的把手绢收起来,傲然道:「郎君出手,某还没见到失败的。」 「这个态度不错。」 沈安贊道:「这才是求人的模样,好吧,老实。」 庄老实疾步过来,微微低头:「郎君,小人在。」 沈安说道:「给他两千贯,把房子给过到咱们家的名下来。」 「是……呃!」 庄老实的脸颊颤动一下,觉得自己对人性的理解有些浮于表面,不,压根是一无所知。 王琦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道:「那宅子最少能卖八千贯啊!待诏,小人马上就能卖八千贯!您不能这样……」 沈安嘆息一声,说道:「某只是问你卖不卖……卖就卖,不卖就不卖,某不是恶霸,不会强买强卖,更不会占你的便宜,买卖不成仁义在嘛,明白吗?」 王琦傻傻的点头,沈安伸手拍拍的脸,笑道:「多聪明的一个人啊!很好,保持住,这样你能活的更长久些。」 见王琦呆傻,沈安笑道:「沈某才十九岁就是归信伯,你可知沈某这个归信伯是如何来的吗?」 王琦吸吸鼻子,想了想,骇然发现竟然全是功劳所得。 沈安拍拍他的肩膀,一脸唏嘘的道:「某的功劳太多,竟然要自污殴打他人来抵消,大宋立国至今,可有沈某这等人吗?」 王琦摇摇头,绝望的道:「小人错了,小人不该挑衅您……」 「能认识到错误就好,有错就改就好啊!」 沈安一脸欣慰的道:「老实。」 庄老实觉得自家郎君是要反悔了,大抵是要恢复八千贯的价钱。 第1247页 「两千一百贯。」 庄老实的腿一哆嗦,差点就软了。 这事儿还能这样干? 王琦大抵是绝望了,所以木然道:「多谢待诏救某于危难之际……若是不卖了那宅子,某一家子都活不下去了,多谢待诏……」 庄老实揉揉眼睛,觉得自己还得再修炼五十年,方能赶上自家郎君的本事。 …… 韩琦这两天的脾气不好,按理曾公亮和欧阳修应当会提出警告,可他们却沉默了。 老韩这是想起了当年新政的事,这是伤心了。 宰辅们都沉默了,下面的官吏自然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炮灰。 可他们不说话,但处置政事的效率却高了许多。 「相公……」 一个小吏眼睛放光的来了。 这几日无事就没人来值房,这货看样子是得了好消息来碰运气,若是运气好被夸贊,说不得就要升官了。 「何事?」 韩琦神色不善的看过来,小吏一个哆嗦,堆笑道:「相公,沈安在买宅子。」 「他买宅子也值当你来一说?」 韩琦要发飙了,小吏赶紧说道:「说是要建书院,买了好大的地方,不过有人卡住了一边,漫天要价,说是沈安的学问害人,不卖给他。」 韩琦本是要发怒,闻言却笑了起来。 曾公亮来了,问了小吏后就捂额道:「沈安定然会买别处的宅子,不过那人却是得罪他了,要小心报复。」 小吏愕然道:「不是说沈安最爱以德服人吗?」 曾公亮差点就笑喷了,和韩琦对个眼色后问道:「可有旁人在背后作祟?」 小吏说道:「小人不知。」 韩琦挥挥手赶走了他,然后皱眉道:「沈安有钱,他多半会出大价钱买,不肯卖的多半是刻意要针对他,此事让皇城司的人盯着吧,好歹不能让御史们趁机掺和,把势头弄乱了。」 曾公亮点头道:「此事不少人在盯着,压一压也好。」 韩琦起身揉揉眉心,「此事那些人若是再敢出手阻挠,老夫可是要发火了。」 他出去散了一圈,再回来时,就得了消息。 「相公,那人卖了。」 韩琦笑道:「果然是沈安,手段百出,多半是直接用钱砸的吧?」 曾公亮艷羡的道:「有钱真好啊!中书若是有钱就好了,老夫出去腰杆子都能挺起来。」 来禀告的小吏说道:「那宅子该卖八千贯,可沈安只出了两千一百贯……」 卧槽! 韩琦的眼皮子眨动着,问道:「那个……明仲啊!咱们宰辅得不要脸吧?」 宰辅是不能要脸,否则你也做不到这个位置。 但韩琦说的太过赤果果了些,曾公亮勉强点头,韩琦嘆道:「可老夫觉着自己做不到沈安这个地步。两千一百贯买下八千贯的宅子,御史要出动了。」 韩琦说的没错,除去沈安的老丈人之外,御史全部出动,弹劾沈安强迫王琦低价售卖宅子。 赵曙也有些懵,叫来了沈安问话。 「强买强卖?没有的事啊!」 沈安在叫屈,赵曙冷冷的道:「八千贯的宅子,你怎么两千贯就买了?」 「那个王琦是自愿助学呢!不信您叫人问。」 赵曙真的去问了,然后…… …… 御史台里,杨继年板着脸站在屋檐下,看着那些同僚在嘀咕,而且不时看向自己。 他在担心沈安。 闺女怀孕了,沈安若是在此时被发配下去,闺女怎么办?跟着去?那风险太大。可不跟着去,这夫妻长期分离也不是好事啊! 大家都在等结果,此次若是弹劾成功,御史台上下就算是翻身了。 去打探消息的小吏已经来回跑了好几趟。 「沈安已经接了宅子,和工匠在商议怎么翻新,怎么扩建。」 「宫中的小朝会差不多要散了。」 「出来了……」 小吏狂奔而至,众人纷纷问道:「沈安可是被处置了吗?」 小吏没回答,只是走到杨继年的身前,拱手笑道:「杨御史,官家夸赞令婿高风亮节,宰辅们也是如此,韩相更是说令婿做事极为稳妥。恭喜了。」 能被官家和宰辅,特别是被韩琦夸赞,真的值得庆贺啊! 杨继年握紧的双手放松了,淡淡的道:「他还年轻。」 啪! 这一巴掌打的在场的官吏们头晕目眩的。 沈安是年轻,可他越年轻,就越发的映衬着这些御史们的无能。 我女婿年纪轻轻就立功无数,官家夸赞,宰辅夸赞…… 可你们呢? 这一刻杨继年微微昂首,第一次展露了自己的快意,「汴梁的书院好像不多吧……」 啪! 第二巴掌扇了过去。 我女婿年纪轻轻就开宗立派了,你们在干啥? 你们还在面红耳赤的弹劾他,结果却失败了。 杨继年转身。 众人心中憋屈,但却没法反驳他。 哎!这人又要得意了啊! 「那是某的女婿,哈哈哈哈!」 杨继年突然仰头笑了起来。 古板的人得意起来最让人吐血,在场的御史有人嘀咕着什么官家不公,宰辅昏聩的话,然后各自散去。 第1248页 杨继年回身看着他们,说道:「今日爽快,老夫回头就打了好酒回家痛饮!」 老夫就是古板,就要让你们看不顺眼,咋滴? 老夫的女婿就是要让你们灰头土脸,咋滴? 一个御史怒道:「小人得志!小人得志!呸!」 …… 「三套宅子打通,按照图纸上的做。」 武学巷里,沈安带着工头在宅子里转悠。 看到最后,沈安把图纸交给工头,说道:「这是校舍,百年大计,教育第一,若是用不了百年,哪怕到时候你去了,你的子孙也会臭名远扬。」 工头笑道:「待诏您放心,小人定然做的妥妥帖帖的。」 沈安淡淡的道:「你也可以偷工减料。」 「郎君,包公回来了!」 沈安回身问道:「啥时候回来的?到哪了?」 老包前阵子去了下面视察旱情,沈安还说他要等初秋才回来。 闻小种说道:「刚进宫。」 沈安嘆息一声,「包公定然要发飙了,此事可大可小,某怎能让他去面对那些刀光剑影……那个……杨彦。」 「待诏。」 杨彦等人被沈安带在身边增长见闻,这几日别的没增长,三观算是彻底被沈安颠覆了。 沈安淡淡的道:「这里你们盯着。」 杨彦问道:「待诏,您这是要去哪?」 沈安的脸色不大好看,好像是带着煞气。 「进宫!」 …… 「陛下,这是过河拆桥!」 风尘僕僕的包拯怒了,鬚发贲张的指着欧阳修骂道:「你整日就醉心于诗词文章,正事做了几件?文章好文章好,文章好的有几个是能臣?都是废物!连你欧阳修也是废物!」 嘭! 赵曙砸了茶杯,可包拯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把枪口对准了他,「陛下,敢问陛下,臣子去哪里是谁做主?几个臣子一挤兑,就把沈安挤出了太学,这是谁家天下?陛下可是要退位吗?若是这般,臣来拟诏书!」 所有人都为之侧目,心想包拯这是要作死吗? 退位,这是啥意思? 就是改朝换代的意思! 这个诅咒太恶毒了啊! 韩琦的眼皮子跳了一下,觉得自己喷人的段位比包拯还是差远了。而且包拯不怕死,什么话都敢喷。 这就是个老疯子,谁敢惹? 赵曙面色铁青,喝道:「出去!」 你要喷别的事皇帝都能忍,喷改朝换代,赵曙要是还能忍,那就是忍功无敌了。 第696章 包拯威震朝堂 赵曙没尝过被包拯喷口水的待遇,所以第一次就直接被喷懵了。 他喝令包拯出去,可包拯却梗着脖子道:「杂学弄出了多少好东西?不管是神威弩还是金肥丹,哪一样不是利国利民?这样的沈安,这样的杂学凭什么要被挤兑?凭什么?」 包拯目光梭巡,欧阳修低头,再也没了对喷的底气。 「欧阳修你这是怕了吗?害怕自己的诗词文章被杂学比下去,所以你就怕了。」 包拯开启了毒舌模式:「所以你就挤兑沈安,你如今可得意了?可舒坦了?午夜梦回时可是笑醒了……无能之辈,也只能这般蝇营狗苟方能做个美梦,呸!」 包拯爽了,可回头一看,赵曙面色铁青,身体颤抖;韩琦的眼中多了钦佩之色,看那模样分明就是想和自己结为异姓兄弟;曾公亮躲在韩琦的背后看不到神色,可欧阳修却比较惨,身体摇摇晃晃的,嘴巴张开,大有一口老血吐出来的意思…… 赵曙知道再不动手这事儿就麻烦了,稍后消息传出去的话,汴梁城中顷刻间就会展开论战…… 反对杂学的和支持杂学的展开大论战,然后自然分成了两个阵营。 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他喝道:「包拯跋扈……」 「陛下……」 就在赵曙准备收拾包拯的时候,外面来了个内侍,一脸惊惶的禀告道:「陛下,沈安打了亲从官……正在闯进来呢!」 卧槽! 这是无法无天了啊! 赵曙的怒火马上就转移了方向,喝道:「拿了来!」 亲从官相当于帝王的亲兵,从未被人打过,今日算是开先河了。 稍后沈安来了,赵曙喝道:「为何动手?」 沈安一脸无辜的道:「那人挑衅,臣气不过就动手打了他。」 「他说了什么?」 「他说……」 沈安的眉间多了黯然,「他说欧阳相公才学不凡,杂学给他老人家提鞋都不配……」 这个有些过分了! 欧阳修茫然看着沈安,觉得这就是无妄之灾。 沈安继续说道:「臣觉着这等事没必要和那人计较,可他却喋喋不休的说什么臣迟早有一日会身败名裂……陛下,这等恶毒的诅咒……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曾公亮捂着额头,心想这是哪个蠢货去试探沈安。 这毫无疑问就是试探,大抵想当众让沈安吃瘪,可沈安却突然暴起,出乎预料的暴打了那人一顿。 赵曙的面色依旧不变,说道:「跋扈!」 沈安老实的认错:「是,臣跋扈。」 殴打亲从官是很跋扈,怎么处置沈安让赵曙有些头痛。 曾公亮在看着赵曙,韩琦在看着欧阳修,眼中有威胁之色。 第1249页 只有包拯,老包雄赳赳气昂昂的站在那里,说道:「陛下若以为臣跋扈,那臣这就辞官回家含饴弄孙去。」 老包啊老包,你怎么就那么猛呢? 这等时候不该是低眉顺眼学沈安装老实,让官家从轻发落吗? 「包公,包绶还小啊!」 沈安一脸的纠结,韩琦忍不住就笑了。 包绶还是个小屁孩,你包拯想含饴弄孙的话还得等十几年。 包拯瞪了他一眼,说道:「住口!」 老包要准备硬扛了。 沈安心中温暖,微笑道:「陛下,棉花好像要收了。」 赵曙刚想发飙,闻言就被梗住了。 「咳咳咳……」 陈忠珩看了沈安一眼,赶紧过去伺候。 赵曙咳的有些撕心裂肺的意思,韩琦忧心忡忡的问道:「陛下可是身体不适吗?」 这个官家虽然尖锐了些,可好歹不是无能之辈,最适合目前的局势。 赵曙喝了一口茶水,吁气道:「早饭吃汤饼被麻到了。」 沈安一脸正色的道:「陛下,花椒要少放些,臣给了大王不少辣酱,里面事先就调好了麻辣味,您直接弄在汤饼里,一嗅胃口就开,一吃浑身发热,舒坦啊!」 赵曙的咽喉不禁上下动了动。 「花椒用好了能提香提鲜,用不好把人的舌头和咽喉都麻痹了,哪还有什么鲜美?」 沈安很是不满的道:「陛下,这是糊弄,宫中的厨子该整治几个了。」 赵曙不禁点点头,觉得自己就是太宽容了,导致伙食每况愈下。 是该整治一番才行啊! 他随口道:「如此诸卿就各自去吧。」 「……」 宰辅们都没动,有些傻眼的看着赵曙。 韩琦纠结的道:「陛下……这还有事呢。」 「何事……哦哦哦!」 赵曙的脸红了,然后板着脸道:「那个跋扈……不,棉花种了多少了?皇城司为何没有来报?叫张八年来。」 张八年急匆匆的来了,赵曙怒道:「棉花要採摘了,你竟然不知吗?」 张八年冷冷的道:「陛下,臣问过沈家庄的人了,要五日后才能採摘。」 赵曙恶狠狠瞪着沈安,知道被这小子给忽悠了。 什么棉花就要採摘了,这小子分明就是转移话题,想把对包拯的惩罚给抵消了。 「你先是用殴打亲从官来让朕忽视了包拯的跋扈,随后又用棉花採摘来转移话题,本事不小……」 这话里有怒气,沈安从容的道:「陛下,那棉花……很暖和,做成被子和衣裳,就是御寒的利器。」 去年产出的棉花大多被沈安和赵祯给瓜分了,赵祯的做成棉被和床垫,据说一个冬天暖和的不行,让他赞不绝口。 赵祯驾崩后,那些棉被自然就被处置了,也不知道便宜了谁,但不会是新帝赵曙。 所以没有体验过棉花威力的赵曙有些意动了。 他淡淡的道:「朕知晓你是在围魏救赵,且罢,若是棉花好,朕就不计较,若是不好……韩卿你那是什么眼神?」 韩琦的眼神很忧郁,他觉得官家又被沈安给忽悠了。 「陛下,那棉花真是好东西。」 沈安偷偷藏了不少棉花,除去自家用的,还给包拯弄了一床被子,舒坦了一个冬天。 赵曙一看是包拯,就冷着脸道:「五日后就去。」 五天后要是不好…… 随后就散了,沈安扶着包拯出去,低声道;「此事您别管。」 包拯怒道:「他们合起来欺负你,老夫如何能不管?那些不要脸的东西,只会在背后捅刀子,老夫不管……你迟早会被他们捅死!」 他挣脱沈安的搀扶,回身道:「冲着沈安去算是什么本事?一辈子的蝇营狗苟就用在一个年轻人的身上要不要脸?老夫就在这,谁若是要弄那些手段只管冲着老夫来。老夫活了六十多,够了!」 「包公!」 边上的内侍们都在看着这边,沈安想拉他,却被甩开了。 这一刻包拯面沉如水,被晒黑的脸上全是愤怒。 就像是一头愤怒的老狮子! 赵曙出现在了殿外,内侍们躬身行礼,可这边却在沉默着。 无声的沉默被欧阳修打破了,他拱手,苦涩的道:「道不同……老夫错了。」 欧阳修竟然低头了? 别的事欧阳修很容易妥协,但在文章诗词上他却很执拗。当年为了弄垮太学体,他在主持科举考试中毅然废黜了那些使用太学体的考生,引发了轰动。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低头了吗? 赵曙目光复杂的看着。 内侍们偷偷偏头看着。 他们都看向了鬚发飘飘的包拯。 沈安微微低头站在边上,觉得盛夏的阳光很温暖。 …… 苏晏也觉得很温暖。 他接到了最新的任命,所以等沈安扶着包拯来了三司后,就躬身道:「多谢包相栽培。」 包拯微笑道:「老夫才回京,你这是……要去哪?」 沈安说道:「他要去杭州。」 苏晏抬头道:「是,下官准备去杭州市舶司,任职判官一职。」 包拯欣慰的道:「你很不错,勤奋而且还聪慧。去了杭州……罢了,市舶司那边安北是行家,你只管请教就是了。」 第1250页 沈安把他送进值房,再出来时就和苏晏一起回去。 「你的任职算是个阴差阳错,韩琦在其中使了力。」 「去了杭州别管其它,抓住市舶司,盯住那些商人,特别是大食商人,这些人狡黠,要看好他们。」 「还有就是要小心些,市舶司那等地方钱财太多,要小心其他人联手坑你,还得小心……」 沈安回身,就看到苏晏泪流满面的站在原地。 「这是……」 苏晏跪地道:「学生领命。」 他的父亲是个苦力,只能从生活上给他温暖,可沈安却从精神上给了他无数…… 苏晏去了杭州,而苏轼却依旧在浪。 五日后,棉花採摘。 赵曙兴致勃勃的带着家小,加上宰辅们一起去了城外的一个大庄子。 棉花一株株的排列有序,一朵朵棉花挂在上面,看着就像是…… 这是赵浅予成为公主之后第一次出宫,她看着那些棉花,欢喜的道:「娘,像是云彩。」 高滔滔也很久没出来了,很是兴奋。她摸着一朵棉花,笑道:「摸着就觉得舒服,若是做成被子,或是织成布,官家,可是宝贝呢!」 赵曙点点头,边上的沈安不失时机的拿了一块棉布递过来给他看。 「结实!」 赵曙用力的拉扯着棉布,欣喜的道:「杜甫有云,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今日大宋有此棉花,可当千万广厦啊!」 …… 第697章 王雱出手 一片片棉田里,农户们穿行其间,带来了丰收的喜悦。 赵曙站在田边,那些採摘下来的棉花都堆积在前方,让他触手可及。 「好啊!」 等得知这一片棉花能做多少被子,能织多少匹布后,赵曙欢喜的道:「人人都说祥瑞,可何为祥瑞?这就是祥瑞!」 韩琦说道:「官家此言甚是。于庙堂而言,祥瑞就是民心。而这些棉花将会变成棉被,变成棉布……百姓冬天不再受冻,这便是民心!」 赵曙点头,「那些种子不许乱弄,那个张八年……」 张八年从沈安的身后悄无声息的出现了,「陛下。」 沈安觉得背后冷嗖嗖的,不禁猜测着张八年会不会干过耶律俊的买卖。 密谍密谍,有时候也能充当杀手。 赵曙说道:「棉花种在这里,想保密自然是不能的,不过能延缓就延缓些。特别是种子,封锁一下。」 张八年应了,赵曙笑道:「此乃喜事,沈安殴打亲从官之事我就不计较了……」 包拯的脸颊抽搐了一下,觉得沈安亏了。 可这娃太年轻,现在很难办啊! 赵曙表示不计较的同时,两骑进了汴梁城。 「汴梁的风都是凉爽的,好啊!」 陈昂摸摸被晒黑的脸,再看看王雱的脸,不禁笑道:「你原先是个白面书生,如今也成了黑炭,回家怕是家人都认不得了吧。」 王雱淡淡的道:「皮囊而已,何须在意。」 两人进了城,随后就分开了。 王雱一路回家,敲开门后,里面的僕役皱眉道:「你是……你是小郎君?」 我去! 僕役再次确认了一遍,然后回身喊道:「小郎君回来啦!」 王家马上就沸腾了。 「我的儿……」 吴氏一路跌跌撞撞的出来,差点吓坏了正在洗漱的王雱。他赶紧过去扶住母亲,皱眉道:「娘你急什么?孩儿在此又跑不了。」 吴氏含泪看着他,怒道:「去了也不来信,娘担心你都哭瞎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全是嗔怒和欢喜,哪里有瞎的意思? 王雱满头黑线的道:「娘,孩儿好着呢!」 「好个鬼!」 吴氏正准备发飙,就听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传来,「雱哥……雱哥回来了?我的雱哥哟!」 老夫人吴氏出来了。 王雱过去扶着祖母,说道:「这大热的天您不该出来,孙儿洗漱之后自然会进去拜见您。」 老夫人摸着他的脸,惊到:「雱哥怎么黑成这样了?这还怎么娶媳妇?」 吴氏也很是担忧的道:「大郎,此次娘会给你相看人家,你可不许乱跑……」 「还早呢!」 王雱的手僵了一下,然后说道:「孩儿还未有成就,亲事先不急。」 「不急不急,你就知道不急。等你爹爹回来了自然会收拾你……」 稍后王雱才得了自由,他说出门有事,晚些回来,然后一熘烟就跑了。 太阳很大,可王雱却像是有急事般的走的很快。 当看到那个熟悉的店铺时,王雱的目光就再也移不动了。 「这鹌鹑可不瘦,客官您不信去问问,我左珍做的鹌鹑若是有假,回头就关门回家去。」 「下次再来啊!」 左珍收了钱,得意的皱皱鼻翼,抬头就见到了王雱。 「你是谁?」 这是左珍的第一句话,然后她警惕的把钱收在袋子里,顺手拿起了一把菜刀。 妇人的脸蛋依旧白嫩,杏眼依旧圆瞪……就连嘟嘴的模样都是那么有趣。 王雱摸摸自己的黑脸,低声道:「某是王雱,某,回来了。」 「王雱……呀!你怎么变的那么黑了?」 第1251页 左珍想起王雱走之前的模样,不禁就捂嘴笑了起来。 「一个白面郎君变成了一个黑煞神,你这是去了哪?」 王雱又看了她一眼,说道:「某去了南方,见识了些风土人情……」 他缓缓说着南方的风土人情,左珍听了好奇,不时提问。 最后左珍问道:「你去南方做什么?」 王雱说道:「某去南方是经商。」 「好挣钱吗?」 「还行。」 「……」 王雱随后又去了沈家,得知沈安去了城外的棉田,就问了庄老实最近的情况。 「……王琦此举是在卖乖,他坚持不卖,自然有人会赞赏他,此后好处多多。安北兄处置的软了些,家里可有人手?」 王雱说的轻描淡写的,可庄老实却感到嵴背一寒,就迟疑了一下。 王雱见他不动,就皱眉道:「某与安北兄情同兄弟,别说是人手,若是急事,安北兄也得为某而动,你在等什么?」 王雱只是淡淡的看着他,可庄老实却觉得自己被一种冷冰冰的东西给盯住了,就喊道:「闻小种!小种!」 「某一直在!」 闻小种从边上出来,拱手道:「见过王郎君。」 王雱淡淡的道:「那个王琦当时叫嚣跋扈,安北兄的惩治却只是少给了六千贯……沈家差钱吗?此举会让人心生侥幸,觉着自己只要有钱就能逃避重惩,长此以往……这日子还怎么过?」 闻小种点头,心中暗贊。 这才是某的想法啊! 王雱说道:「还有,王琦背后的那几个官员也该拉出来亮个相,好歹……这个叫做什么?」 他看向了庄老实。 王雱的智商能碾压十个庄老实,他这么问,不过是在怪责庄老实没有尽心去给沈安谋划而已。 庄老实苦笑道:「郎君当时没管他们呢。再说前几日郎君还打了宫中的亲从官……」随后他就说了当时的事。 「打得好!」 王雱贊道:「这定然是那人挑衅,安北兄顺势出手,一下就解了包公的围。手段虽然值得商榷,不过这份急智却是不错。」 他沉吟了一下,问道:「宅子可过户了吗?」 「过了。」 「这就好。」王雱说道:「把那几个官员和王琦勾结的消息传出去,就说有人见不得杂学好,就在背后捅刀子……王琦只是一条狗,那几个官员也只是被人推出来的狗,背后的那人身份显赫……就这样。」 庄老实面色一白,说道:「王郎君,若是这般,欧阳公那边怕是会有些难堪啊!」 欧阳修先是被韩琦被喷了一次,接着又被包拯给喷了一次,据说痛苦不堪。 王雱这一招出来,对欧阳修而言又是一次打击。 而且这个打击不轻,直接上升到了背后下黑手的高度,欧阳修若是得知是王雱干的,定然会找到王安石干一架。 王雱尖锐的道:「安北兄被挤兑的时候可难堪吗?你为何不同情他,反而去同情那欧阳修?这是吃里扒外!」 尼玛!庄老实欲哭无泪,他知道王雱能做这个主,就冲着闻小种点点头。 嗖的一下,闻小种就消失了,可见这厮一直都在盼望着能报复。 「弄个火锅来,某等安北兄回来。」 王雱在南方就馋沈家的饭菜,特别是火锅,那真是让他梦中都在流口水。 这里在吃火锅,城外的君臣兴奋的回来了。 大家都是骑马,赵曙被簇拥在中间。他的兴致颇高,看着周围那些好奇的百姓,说道:「这些百姓往年到了冷天就难熬,等明年……明年的棉花可够?怕是不够吧?包卿可知?」 包拯摇头道:「官家,种子就那么多,明年还得多种些,缓几年,棉花就会在大宋处处可见,到时候才是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富弼笑道:「到时候天下人都得说官家继位之后祥瑞不断吶!您看……哪朝哪代有过这等喜事?以前百姓到了冬天就缩在家里不出门……」 「百姓喜欢出门。」沈安插话道:「可有的人家就一条裤子,冬天一家子躲在被子和干草下面瑟瑟发抖,谁要出门就穿那条裤子出去……」 富弼变了。 从归来之后的踌躇满志,到被韩琦翻脸不认人,让他渐渐的变得圆滑了。 沈安不喜欢这种圆滑,加上也不喜欢颂圣,所以就下了烂药。 赵曙气得想打人,心想朕好不容易高兴一回,你沈安偏生要来揭伤疤吗? 富弼面色不变,宰辅度量满满当当的,都溢出来了。 他淡淡的道:「历朝历代这等事都少不了,只是多少的事罢了。官家继位以来,勤政爱民,这可是大家都看到的。」 沈安打个哈哈,「是啊!不过棉花倒是个好东西,金肥丹也不错,神威弩大伙儿觉得如何?」 大家一听都别过脸去,没人搭理他。 包拯在后面说道:「都是好东西,换做是前朝,随便拿一个出来,少说能弄个国公做做。」 赵曙一把揪住马的长毛,心中刻了个包拯的小人,手中拎着棍子在抽打。 沈安笑道:「等书院建起来之后,臣希望能不断涌现出好东西,为大宋的强盛添砖加瓦。」 赵曙的眼睛一亮,问道:「可有把握?」 第1252页 连韩琦都为之侧目,心想要是再弄几个金肥丹之类的宝贝出来,那可不得了。 沈安矜持的道:「想来应当……也许有把握吧。」 「好!」 赵曙心中大喜,说道:「书院赶紧建好了,回头若是好,我也去看看。」 皇帝去私人书院视察,这个可不得了。 「韩相!」 就在沈安嘚瑟之时,一个小吏从侧后方追了过来,近前后附耳和韩琦说了些什么,目光却在欧阳修的身上打转。 沈安心中一个咯噔,心想这是谁又出么蛾子了?和哥没关系啊!你欧阳修想弄死他就去,和我无关。 韩琦听完眼皮子动了一下,然后过去和赵曙说道:「官家,外面有人传言,说有人在背后捅沈安刀子,不卖宅子给他建书院……还说那些人都是狗,背后有人指使……」 赵曙第一时间看向沈安,沈安无辜的道:「官家,臣发誓……臣绝对没有叫人去传话。」 …… 第698章 锋芒毕露 欧阳修的老脸一颤,拱手道:「官家,臣请回避。」 此事当初就欧阳修闹得最凶,所以嫌疑自然数他最大。 赵曙温和的道:「此事我是不会信的,欧阳卿回家歇息三日,三日后必须要回来。」 这是姿态。 外面流言纷纷,但朕肯定会保护你。 欧阳修应了,然后勒住自己的马,看着众人往前去。 「老夫没捅刀子!」 他捅没捅刀子没法自证,可王琦却傻眼了。 「什么?说某是狗?」 「不知,还说那些……就是和您交好的那几个官员都是狗,都是被人使唤的狗!」 王琦正在喝冰水,闻言奋力一掷,喊道:「谁干的?这是谁干的?」 没人知道,随后又有消息传来,王琦的那几位好友都回家避嫌去了,至于何时回归……按照上官的说法,就是大佬打架你们这些小喽啰也敢掺和?活该! 王琦哭道:「真的没人指使啊!」 随后原先供给他羊的商家也宣布中断合作,直接让王琦跪了。 …… 「此事不知道是谁干的,太缺德了……」 沈安真的觉得传谣言的那个人太缺德了,等一进家看到变成黑炭的王雱时,他第一反应就是:「我说元泽,那些话是你让人传的吧?」 王雱正在吃火锅,他先喝了一口酒,舒坦的嘆息一声,「安北兄,你下手太软了,以后旁人就敢前赴后继的来找麻烦。所以某就让闻小种去传话,不但一棍子打晕了欧阳修,顺带还能让那些人吃个大亏,欲哭无泪。」 沈安坐在对面,有人送来了碗筷和蘸水,他先吃了几块豆腐,爽的直抽抽,然后淡淡的道:「你怎么知道某没有后手?」 王雱嗯了一声,诧异的道:「你还有后手?」 沈安夹了一片五花肉吃了,才缓缓的道:「那王琦向那几个官员行贿的证据就在某的手中,只等棉花收成过了,某就能再度动手。到时候……」 他的眼中多了厉色:「到时候让那些人看看沈某的手段。」 王雱讶然,然后拱手道:「小弟却是坏了兄长的谋划,有罪。」 「无事,做了就做了。」 沈安有些头痛的道:「只是你的手段越发的狠了,这一趟南方之行怎么就没让你变得软和些呢?」 王雱放下筷子,举杯喝了酒,缓缓的道:「南方之行让某看到了许多民生,安北兄,你不知道吧,有的地方为了逃避丁口赋税,生了儿子就直接……」 沈安低头道:「这个某知道。」 「那你为何还不动手!?」 王雱一拍桌子,眼中多了冷色:「就该直接动手,把反对新政的都弄下去,不愿下去的直接动手。只要肯给钱,哪里养不出身手高超的死士?」 沈安头痛的道:「你怎么动不动就想着要动手呢?」 王雱冷冷的道:「如此方能快刀斩乱麻。」 「你斩不了!」 沈安没好气的道:「只要开了头,朝局就会动荡,无数暗流会涌动,你挡不住,某也挡不住,明白吗?到了那时,官家都压不住,最后那股子暗流会变成激流,直接把新政沖的稀巴烂。」 王雱的性子还是太偏激阴狠了些,沈安缓和了一下语气,「要学会坑人,慢慢挖大坑。」 「太慢了。」 「不慢。」 沈安自信的道:「大宋军队的变化你可看到了吗?厢军的规模变小了,懒散的禁军被操练的哭爹叫娘……」 王雱摇摇头:「还是要更快些,以后还得革新吏治,清除冗官,那可是夺人的饭碗,不强硬些怎么行?」 沈安又说了一些话,王雱最后被劝动了,说回头就好好的反省一下。 今天他刚到家,晚饭肯定是要回家吃的,所以吃个半饱就起身告辞。 等出了沈家后,王雱直接去找到了陈昂,说道:「陛见时还请带上某。」 陈昂警惕的看着他,问道:「不会惹祸吧?」 南方之行王雱的手段让他心惊肉跳,总是担心这个少年会惹出大祸来。 王雱诚恳的道:「保证不会。」 陈昂点点头,「今日已晚,先禀告,明日进宫。」 …… 第二天,王雱跟着陈昂去了小朝会。 第1253页 陈昂说了清查市舶司的事,赵曙频频点头,最后说道:「你此行辛苦,立功不小,不过朕还需要你在枢密院效力……」 韩琦补充道:「西夏人被大宋击败,可使者却已经在路上了,据说是送礼物。不要脸,这等不要脸的使者,你应当能应付吧?」 陈昂脱口而出:「这小事啊!下官比他不要脸就是了。」 「哈哈哈哈!」 赵曙不禁大笑起来,觉得陈昂此人很有趣,而且很是实在。 为君者就希望臣子们对自己老老实实的,有什么想法都坦露出来,可大伙儿都不是傻子,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手段用的挺滑熘的。 「你当年在府州时就颇为出色,后来在枢密院也多次立功,朕记着你了。」 臣子最喜欢的是哪种状态? 简在帝心! 赵曙说记住你了,那就赶紧回家烧香吧,这一定是祖坟冒青烟了。 陈昂激动的道:「陛下厚恩,臣……臣一定卖命做事,不敢懈怠。」 这话有些粗俗,可赵曙却宽容的道:「你先是在府州,那里经常有西夏人来袭扰,还经历过大战。后来去了南方,一路清理市舶司,那些贪官哪里是好拿的,不粗俗些你也拿不到他们的把柄,朕知道你辛苦了。」 陈昂是真感动了,说道:「臣原先有些迂腐,是沈待诏在府州时的果断给了臣一次教训,此后臣就反省了自己,觉着自己做官做麻木了,后来就被调回了京城,那时臣被闲置了,陛下您不知道,那时候臣一家子被房东赶了出来,若非是沈待诏,臣估摸着就得全家在街上露宿了。」 「这般苦楚吗?」 赵曙嘆道:「那些小人,该死!」 边上有人记住了这话,回头会告诉张八年去查。 陈昂含泪道:「后来臣进了枢密院,幸而待诏教诲,这才知道如何与那些外藩使者沟通,几次三番……臣知道说这些犯忌讳,可若无待诏,就没有臣的今天,所以臣就情难自禁……」 你是皇帝的官,不是沈安的官,这一点要区分清楚,不清楚就是犯忌讳。 赵曙说道:「你坦荡,朕知道了。」 哪个重臣的手下没有一群心腹官员?只是平常装模作样罢了。 沈安的手下满打满算就是小猫两三只,别说是赵曙,连韩琦都看不上眼。 赵曙嘆道:「沈安做事虽然有时候急切了些,不过却重情义,有本事也不敝帚自珍,做事也坦坦荡荡的,那些官员若是像他一般,朕这里要省许多事。」 韩琦贊道:「是啊!臣的胃病都是他治好的,那时臣和他有些龃龉,他却不计前嫌,可见是个宽宏大量的。」 赵曙满意的道:「看来韩卿和朕所见略同啊!」 韩琦笑道:「臣只是有所感罢了,实话实说。」 赵曙看着王雱,说道:「此行你也辛苦,只是你却不肯去科举,这是为何?」 王雱说道:「陛下,小人……」 「你自称臣吧。」 赵曙的话就是圣旨,回头王雱最少得有个虚衔挂着。 王雱谢恩之后说道:「臣不考科举,乃是觉着科举就是文章诗词,于臣而言易如反掌,无趣!」 赵曙的眼皮子抽搐着,有些想打人。 韩琦微微一笑,曾公亮有些难过…… 遇到聪明人大家都会觉得很尴尬,因为这会映衬的自己的智商低下。 王雱说道:「臣此次在南方,在三家市舶司查帐,用了算术,一人查帐能当十人,这便是杂学的好处。此次还发现有大食商人偷偷携带书籍,臣查验,乃是杂学的课本……」 他抬头认真的道:「臣询问了此人,他供认乃是花费一百贯从太学的学生手中拿到的抄本……臣想问一句,外藩人愿意花一百贯去买杂学的抄本,为何在大宋会一文不值?为何会被排挤?」 「抄本?」 赵曙的心中一紧,说道:「让张八年来!让沈安来!」 张八年稍后来了,赵曙问道:「杂学的课本可有人盯着?」 张八年摇头道:「太学那边皇城司没有安排人手。」 赵曙恼怒的道:「课本被人抄走了!」 张八年皱眉道:「陛下,那些课本……不是什么机密事啊!难道是杂学?」 他看看宰辅们,见曾公亮很是尴尬,心中就有数了。 赵曙恼火的道:「那些大食商人果然狼子野心,当初沈安说要收拢了海外贸易,免得让大食人坐大,如今看来果然,韩卿,你怎么看?」 韩琦说道:「陛下,杂学究竟有什么吸引了那些大食人?若是有用,那就该控制起来,比如说严惩……」 他问王雱:「可知道是谁提供了课本吗?」 王雱点头,「一个叫做洪辟的太学学生。」 韩琦回身道:「陛下,拿人吧,要当众宣布罪名,严惩,以为后来者戒!」 赵曙点点头,然后又问曾公亮,「曾卿怎么看?」 曾公亮躬身道:「臣惭愧……」 他是杂学扩张的反对者,现在却被现实抽了一顿,脸上火辣辣的痛。 王雱冷冷的道:「自己的好东西不珍惜,最终只会便宜了外人!」 第699章 官家不杀你,某杀! 沈安来了,一进来就看到王雱在昂首说话,那尖锐的态度让人头痛。 第1254页 「……臣讯问了大食人,得知他们在大宋偷偷拿了不少东西,准备把这些东西带回去,散播各地……」 王雱的声音有些尖利:「为何要坐视?臣在想大宋为何要坐视不管?」 这是隐晦的在批评某些人渎职。 曾公亮干咳一声:「前唐海纳百川,方有万国来朝的盛世景象……」 「曾相此言差矣!」 曾公亮被人打断了话头,正在恼火,可回头一见却是沈安。 沈安沖他拱拱手,然后正色道:「所谓海纳百川自然是要的,万国来朝自然是要的,可为此要付出什么,下官以为值得商榷。比如说火药,比如说军械打造之法,比如说杂学里的许多东西,这些为何要送人?」 「火药?那只是弄了爆竹罢了,对了,军中也用,不过却是用来引火,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这话的是曾公亮。但众人都在点头,包括那些内侍。 火药在大宋应用最多的地方就是烟花爆竹,其次就是军中用来引火,比如说什么毒烟之类的。 沈安嘆道:「火药不是好东西?可下官最近正在琢磨这个东西,觉着以后怕是能大用啊!」 曾公亮笑道:「安北这是要糊弄老夫?那火药都弄出来多少年了,那些炼丹的道人把火药玩的出神入化,可有什么大用?军中的火药老夫也看了,就是弄了些毒药,然后用火药引发出来,熏的人难受……还有何用?」 「爆竹。」 韩琦笑道:「老夫家中的孩子就喜欢爆竹,每年到了年底时,老夫就坐在台阶上,看着孩子们点爆竹玩耍,这便是含饴弄孙了吧,哈哈哈哈。」 曾公亮笑道:「可不是吗,那爆竹的声音悦耳,老夫喜欢听个动静入睡,那几晚就睡的特别香。」 赵曙见沈安只是微笑,就问道:「那火药你以为能做什么用?」 现在的火药在军事上应用的不广泛,最原始的火枪雏形——突火枪还得再等许多年,要到南宋时才出现。 所以连赵曙都在笑。他觉得沈安是在为王雱背书,可却找不到藉口,就糊弄了一个火药来吓唬人。 沈安平静的道:「能炸死人。」 「炸死人?」赵曙笑眯眯的道:「好,朕知道了。」 这话就像是哄孩子似的,沈安心中微怒,就说道:「邙山一脉对火药历来就重视,臣在原先的基础上又有了些研究,三日!三日后臣请陛下一观。」 赵曙笑道:「好,朕到时候就看看。不过……杂学的课本被人抄了,张八年,你马上去太学,要当着众人的面处置了此事,果断些。」 「是。」 张八年告退,王雱却觉得不够狠,就建言道:「陛下,臣以为此等人要严惩。」 年轻人正义感十足,这是好事,所以赵曙含笑问道:「那你以为该如何严惩。」 他觉得最多就是流放地偏僻一些,可王雱却说道:「臣以为该杀!用洪辟的头颅来告诫太学的师生,下次谁敢再犯,一律杀了。只需两三次,太学就会噤若寒蝉,无人敢把杂学的东西往外泄露。」 众人只觉得一阵阴风从殿内吹过,不禁打了个寒颤,然后仔细看着这个年轻人。 王雱的脸被晒的黑不熘秋的,但眼神却很是认真。 这个年轻人太狠了呀! 沈安想死,他瞪了王雱一眼,然后说道:「陛下,他喝多了。」 王雱目光锐利的看了沈安一眼,说道:「臣没有饮酒。陛下,大宋到了这等时候,已然病入膏肓,不能刮骨,也要换血!拿不出雷霆手段,如何能革新成功?臣以为当杀,杀一万人……呜呜呜!」 沈安扑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尴尬的道:「陛下,他这一路怕是撞邪了,回头臣给驱驱邪。」 赵曙目瞪口呆的看着王雱,觉得可能真是撞邪了,就说道:「这一路艰辛,确实是不容易啊!」 沈安低声道:「再说话就会连累你爹。」 提到王安石,王雱的情绪这才平静下来,沈安松开手,他先是请罪,然后说道:「此次三家市舶司清理完毕,预估今年市舶司的岁入会在一百万贯以上。」 「哦!」 赵曙心中一喜,说道:「王卿往日总说你愚钝,可朕今日观之却是聪慧。西南一行听闻你出力不少,朕遍观汴梁,如你这等少年俊彦却是罕见,可见人才难得,人才难得啊!哈哈哈哈!」 这是赵曙第一次大笑,引得臣子们也心情放松的笑了起来,一时间气氛融洽。 赵祯驾崩,修建陵寝的耗费不小。朝中出钱不少,赵曙为此把宫中的小库房都清空了,正在愁没钱花用,这个消息真是及时雨般的让他心情愉悦。 「赏!」赵曙满面红光,看着精神极好:「你还年轻,那就是朝散郎吧。」 朝散郎是从七品上,虽然是散官,可王雱的品级一下就提上去了。 关键这不是荫官,而是王雱靠着自己的努力挣来的。 王雱谢恩,神色却不见半点欢喜。赵曙见了心中更是欢喜,觉得这个年轻人的格局不小,未来可期。 等出了殿内,王雱低声道:「小弟不喜科举的原因不少,其中一个就是不喜欢给蠢货做下官。」 沈安无语,觉得这厮真的是太倨傲了,目下无人。 「那个火药可能弄出新意来?若是不能,那就託病算了。」 第1255页 王雱觉得沈安的智谋不行,真的很差:「你当时只需咬死大食人偷盗杂学课本之事就足够了,何须用火药来吓唬人,如今曾公亮他们定然会等着看你的笑话。」 沈安笑道:「三日后再看吧。」 他好久没弄火药了,有些怀念那爆炸的声音。 …… 从沈安带走了那十三人之后,太学的气氛就有些不大好,那些学生们看向郭谦的眼神也不大对。 「都觉得是老夫在背后捅刀子,可老夫不是那等人!」 郭谦很愤怒,但不可否认的是,沈安的撤离让他觉得自己重新拿回了太学的控制权,可喜可贺。 原先沈安弄出了题海之法,在科举考试中一举成名,继而成为无数学子心中的宗师。接着又是杂学。杂学那些奇妙的试验以及各种新颖的论点,对儒学体系的冲击很大,但却得到了学生们的拥护。沈安离开太学时那些学生的不舍就是明证。 司业陈本沉声道:「可学生们都是这般认为的,连老夫也被嘘了。他们说咱们为了重夺权利,就和那些人勾结一气,把沈安给挤兑走了,可此事和咱们没关系啊!」 郭谦点点头,边上的勾管太学公事高玉琪却说道:「可在外界质疑杂学时,咱们并未出声,这在学生们的眼中就是勾结。」 郭谦本是怒气勃发,闻言尴尬的道:「老夫与人为善多年,话不多啊!」 久经宦海之后,郭谦变成了个油滑的官员,能不惹事就不惹事,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他用这种手段纵横宦海多年,无往而不利,可这次却栽了。 陈本觉得他是老滑头,不过这等滑头只是自我保护而已,谁也没资格指责。 可这事儿要怎么压下去? 「沈安在武学巷那边买了三套宅子……」 陈本的声音听着就像是报丧:「和咱们这里就隔了两个街口,如今那三套宅子都被打通了重建,按照时日来看,大概是明春就要招生了。祭酒,那三套宅子某看过,几百人是能容纳的,以后他就和咱们太学成对手了。」 「和沈安成为对手……祭酒,咱们的这一套都是他弄出来的,天知道他还有什么手段没用出来。到时候别把咱们的人给引跑了。」 高玉琪也坐不住了,「当时就该拦着,不给沈安走。」 他怕郭谦不高兴,就说道:「沈安难得来太学一次,每次来都是去杨彦他们那边指点,压根不干涉太学内部的事,这样的人……留下来好处更多啊!」 这话在抱怨郭谦当时坐视不管,现在的恶果都是自作自受。 郭谦只觉得一股子火气在胸腹那里盘桓着,他强忍怒火:「罢了罢了,如今木已成舟,还说这些作甚?好生给学生说说,过一阵子就好了。」 「郭谦何在?」 外面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正在火头上的郭谦终于憋不住了,骂道:「那个粪坑里的蛆虫爬出来了,真当老夫是没火气吗……老夫……老夫……张都知来了。」 进来的正是张八年,郭谦把肠子都悔青了,赔笑道:「老夫方才不知道,得罪了。」 张八年冷冷的道:「你等的一言一行,稍后某都会禀告给官家。另外,洪辟是谁?」 官家如果知道自己刚才的粗话会怎么看?郭谦慌的一批。陈本赶紧说道:「洪辟是一个学生,怎么,他犯事了?」 张八年冷冰冰的道:「他犯了大事,带路吧。」 稍后皇城司的人当着大家的面把洪辟从校舍里拖了出来。 「冤枉啊!」 洪辟见到那张骷髅脸,想起了汴梁城中对张八年的传说,胯下不禁一松,旋即就失禁了。 师生们都被叫了出来,张八年冷冷的道:「洪闢为了一百贯,把杂学的课本抄写了一份给了大食人,官家震怒!」 「那么值钱?」 有人失声说道,张八年的眼中鬼火幽幽,认真的道:「你可以去试试。从今日起,太学也在我皇城司的监管之下,若是谁有本事再卖杂学的课本,全家死光!」 一股热风吹过,可大家都打了个寒颤。 竟然要杀人吗? 有人胆怯的道:「不是不杀人吗?」 张八年森然道:「洪辟此人为了牟利,与外藩人勾结,出卖大宋的机密。今日某教你们一个乖,千错万错都能犯,那是大宋内部的错,总有办法逃过一劫。可和外藩人勾结,那便是不认自己的大宋人,千刀万剐也不足惜!」 洪辟抬头嚎叫道:「官家不会杀人!」 大抵老赵家的人都把仁慈当做是护身法宝,赵曙登基以来还没杀过人,所以洪辟就生出了侥幸心。 张八年看着那些师生,嘴角微微上翘,挤出了个笑容,看着阴测测的,像是厉鬼。 「官家不会杀你,可某会杀你。」 他转身而去,身体挺拔。 「你卖的是大宋,某若是坐视你留得一命,那便是渎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