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剡州山吉镇》 序章 我来过这里 哈—— 萧定恒转头看时烟雾弥漫的街道已空无一人。 他弯下汗流浃背的腰,双手是汗的掌心撑在膝盖上不停的喘气着,抬眉的面庞如雾如梦,氤氲的光辉透过斑驳的晨光洒在地面上,他黑亮的短发上照下一道紫青的光芒,米白色的短袖衫隐约可见背上的湿漉漉汗渍。 “这地方!啥东西都没有!”他抬起眸光,眼神凝亮,埋怨道:“咋咋呼呼地吓我。”他一边细心往前走,一边不住地回头张看。 雾气是越来越浓了,时辰已接近傍晚,怕是撑不了多久,天就像黑幕一样要覆盖下来了。 “这样下去可不成。”他在心里盘算道:“得要个地方落脚,熬过今晚再说。”他留心到街边的店铺,一个个紧闭着门窗,模样上看有些年头了。 他是怎么到了这儿的呢?已经在这片地界转了大半日了。 吱呀—— 有一扇门突兀的响起,露出一条窄窄的缝隙。 他颤了一下清亮的眼睫,往右前方寻去,白色的,通体白色的一个店铺,同其它店铺一样大小,只是它的窗户、门板等都是像玉一样白,毫无被沾染过的痕迹。 “有、有人……吗?”他也顾不得敲门了,在屋外停驻片刻,嘀咕道:“看样子是不会有人了。” 果然,进入屋内,除了家具陈设外,并无任何人气。 一张高脚四方桌,两排檀木椅,墙上有两副山水画,还有一些装饰用的青花瓷瓶,这屋子像极了一般人家的客堂,而非店铺。 屋子就这么大,一眼能望尽,四四方方的没有其它出入口。 他拣了就近的一把椅子坐下,开始回忆这一切是因何发生的。 说来也简单,他不过是睡着了觉,像往常一样,因为累了而睡着了的,可他又因为什么如此疲惫?他记不得了。他为何真切的感知这一切都不是在梦境里呢?因为……他不傻,梦与现实他还是分的清的。 “像是被人拉到了这里。”他开始思考一系列的可能性:“并且,”他转眼望了望四周,“这事非寻常之人力能做到,换句话讲……我进入这里是‘非正常’的事,进入这里后这里的情况看起来也是‘非正常’的。那可得小心了。” “还有,”他眼神清冽而有光泽,“我刚才被吓的拼命跑,虽然看起来没东西,但……一定有危险存在,不然,‘我’也不会让我拼命跑。” 是的,他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普通人,他的体内还有另一个“我”存在,而这一切他是知道的,那个“我”,像千古之音,稀少的,偶尔间,会出现,他并不深究这是谁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他知道,凡事自有它的定理存在。 他方才拼命跑,是因为那个“我”告诉他的。 “虽然我都这一切觉得奇怪,但也不惧怕!”他轻笑着嘴角,一如既往的散漫。 “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把戏吧。” >>>>>> 萧定恒并没有休息很久,他在寻找出路,这个屋子就像一个眼,是整个局的关键所在,冥冥中那个“我”这样提醒着他。 那个“我”在他人生的前二十四年里一直沉睡里一直不曾醒来过,记忆中,像是在他二十四岁大学毕业那年,他因对毕业后的就业前途感觉到迷茫,心情迷惑而低落的出现在他租住房子的楼顶,他看着头顶苍蓝的天空一览无余,高旷而空寂,内心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他脑海中响起一句话:“不知道你可否听到我说的话,这个异世界被机器所支配,冷漠而无交集,缺乏信仰,缺乏见识……这些芸芸众生,我竟仿佛见到过好几次……平庸而忙碌……” 那会的他是没有表情的,他还没学会放浪形骸,人生的前二十四年里,他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存在,普通到做任何事都不能争上游…… “平淡是福。”脑海中他嚯地自言自语起来:“要珍惜现在的平淡,因为日后……就不能如此洒脱了。” 这不经意的话,竟一语成箴。 此后生活中发生的种种,犹如雕琢玉器,竟将他磨的自信、勇敢、果断、不会轻易被打倒。 两年时间,他像是完成了人生的历练,直到他一觉醒来,出现在这被云雾缭绕,辨别不清真实或梦幻的地方。 >>>>>> 这屋子仅约二十五平方米的样子,萧定恒借着门缝外昏弱的光线看清了屋内的陈设。 他眸光漆黑,忽而眼神微亮,他走向其中一幅山水画,画面是一排骏马,奔腾在空旷的草原,每一匹都神采奕奕、姿态昂然,但他却看出了其中的不寻常之处,他触手摸了一下画卷,指尖是干净的,这间屋子像是常年未有人居住,已布满灰尘,这骏马奔腾的画,为何如此干净? 忽而,他看见画中的马动起来了,仿佛群奔而来,他心口一急,跳了开去,正巧膝盖碰上一个桌角,倒让他有些痛醒过来。 再看时,画内的高大骏马静静地,姿态各异地纹丝不动。 他知道,这不是他的幻觉。 自打进入这个鬼地方,他没有一刻不在分辨到底是现实还是幻境,结果,他告诉自己,这地方是真实的。 他对可能即将出现的牛鬼蛇神早已有了心里预判,所以他一点也不慌张,反而再次端详起画来。 “这幅画看似会动……”他冷静地抱拳分析道:“嗯?”他骇声,放下臂膀凑近去道:“这画里……怎多了一个穿淡黄色衣服的女子?”他一眨不眨地盯着。 那画轴上莫名出现的女子起先是在左下角区域,小小的一个人影,离巨大的主画幕布相距较远,没一会儿,她便现身到卷轴的中间了! 正待他疑惑着,女子转了转身,仿佛对准了他,眨着俏皮的眼睛。 “你是谁?”萧定恒心颤地问,声音冷如冰窖。 黄衣女子未有作答,自顾自地朝前走,好像说——想知道什么,自己来看吧。 她已走远,没再出现。 萧定恒刹那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似流星划过。 …… >>>>>> 萧定恒黑色的西裤擦过老旧的门槛,神情淡漠的走出了屋子,经过小屋里发生的一切,他已揣测出一、二,原本云雾遮绕的街道,虽仍旧没有暖馨的灯火,头顶的天空敞露了真容,六月的星空,一把勺子安静地罩在上方,萧定恒的嘴角挂上了浅笑,他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了。 太过静谧便要考验人心,如果是胆小的人,一定会对着鬼城一般的地方感到不寒而栗。 萧定恒的脚步声有条不紊,他目光坚定的向前,并不有多余的兴趣东看西看。 两边的景物随步调朝后离去,没有一间屋子是有人气或是灯火的,这地方展露无疑,是个鬼城。 许是走多了路,他的脚有些乏了,每一间房子都不一样,他明白,自己没有在原路上打转。这像是一个古代的大型玩具城,有着造型各异的城堡,而里面主人公的表演……均未上场表演。 他走到一株巨大的古老杨树旁,杨树占据了整条街道,挡住他要走的前路,枝叶繁茂,遮蔽星空中的那条尾巴。 “或许,就在这儿了吧。”萧定恒默默地吐气道。 “向右,走三步。那个“我”出声提醒他。 萧定恒满肚疑问,道:“你来过这里?” “我”好像陷入沉睡一般,久久未有回复。 萧定恒如他所言的走了起来。第三步,脚下像踩着了什么机关:咔嚓! 他怎敢乱动? 再抬眼时,恍然间四周的景物斗转星移一般,飞速地在眼前掠过,变化之大使他瞪大了双眼! 实在太快,景物已成扭曲成一条条线,脑袋晃啊晃,晕乎乎地……很快,人便倒了下去。 第1章 红酒坊买酒 秋风吹响,山吉镇繁华的街道两侧洋洋洒洒铺满了秋日的浓郁气息。 萧定恒倚在湖山春的客栈内,单手托腮,思绪缥缈,湛青色的刘海垂在眼眸上甚是好看,他闭目之中仿佛能感受到沿街熙攘的人潮与诱人的饭香。 来此地已有十日,自睡梦中醒来后,他便成了湖山春人人尊崇的萧掌柜。 山吉镇的样子随萧定恒身体的恢复一日比一日清楚,只是…… “萧掌柜?”陈二穿着粗布衣服,盘着寻常发髻,身量挺高,未有弯腰驼背的谄媚样,他在两步远处继续唤他道,“萧掌柜?” 萧定恒回看他的眼眸之中散着淡淡的光芒,他问:“有什么事?” “是这样……”陈二冷静的搓了搓双手,仿佛想把干活的脏渍擦拭干净,萧定恒是个爱干净之人,客栈是一日三扫必扫的,他尊贵的位子必定是不想外人靠近的,对视上他的目光,陈二便面色发窘,道:“店内没酒了。” 湖山春做开门生意,往来商旅打尖住店,客栈内的酒菜需得专人采买,因了前几日子萧定恒身体抱恙,管事的便一直拖着,萧掌柜对陈二照拂有加,便好意提醒他。 萧定恒此时思绪回转,微露笑意道:“是要我去买酒?” “是、是!”陈二激动地喊,湖山春的招牌酒名叫红醉,每年入秋前都会订购来年一整年的量,红酒坊事先有派人来寻问过,因了萧掌柜在卧病之中谁也不敢私下做主,由是一直拖着,眼下正值红酒坊排单最后时期,若再拖下去,怕要错过了。 “掌柜的……”陈二不忘好意提醒道,“估计……红酒坊的春莺姑娘会提之前的事……” “春莺姑娘……之前的事?”萧定恒回神想了想,神态自若地对道,“就是昨日你打听到的情况?” “等会我告诉她。”萧定恒动身站起时衣带飘风,身姿俊朗挺拔,连陈二心中都忍不住嘀咕自家掌柜的风采在这个山吉镇可真是数一数二,难怪湖山春的人气一直高居不下。 “我去了!”萧定恒走向门外时仿佛耀眼的光芒惹人睁不开眼,陈二揉揉眼看清了是屋外的日晕,心道正是晌午的时辰了。 >>>>>> 垂杨叶下的望江桥游来一艘旅船,船夫们唱着山吉镇古老而悠远的歌调,打青石板桥上路过的萧定恒不由地停下脚步看了过去,船上的旅人一面豪迈畅饮一面相谈甚欢。 锵、锵、锵、锵……锵! 再往前去,便可听见珑堇戏园里奏起的铜锣声,路人说,珑堇戏园的两位风采花旦不日将于外地而归,为明年三月举办的珍采节献演节目。 珑凤与珑栖俩姊妹十五岁初登戏台,至今已有八年,因她二人不但唱腔绝佳,身姿妙曼,据说脾气也好,诺诺的声线,从不大声与人喧哗,山吉镇的豪门富商们都喜欢为她二人捧场,更难得的是二人行事不骄不躁,不但面面俱到且从不为别人的掌中之物。 珑堇戏园与红酒坊紧挨了一道墙,却是两种风貌,若珑堇戏园的景致是小家碧玉,清秀雅致,那红酒坊便如健壮男子,粗狂而不解风情。 传闻红酒坊的东家姓柳,名唤柳飘儿,柳飘儿生年不详,样貌不详,确切的说柳飘儿本人从未坐镇红酒坊,山吉镇上规模的酒肆作坊没有十五也有二十,其它客栈商铺更是数不胜数,山吉镇的酒水有八成出自红酒坊,想来红酒坊的东家本事不小。 红酒坊入门处的匾额纂刻的豪言壮语与小巧的木质门庭形成强烈的反差,使得萧定恒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 一位梳着双髻,头戴黄色叉簪的女子从红酒坊的莫启轩内出来,左手里拿着一本账本,目光聚集的批注。忽而,她似察觉到什么一般冷不丁的驻足,抬眼一瞧,笑道:“咦,萧掌柜,您怎么来了?”她合上册页,快步走了过去。 春莺姑娘颜色清丽,笑容友善,萧定恒边走边说:“我过来订酒。” “湖山春那儿没酒了。” “那哪成,”春莺姑娘客气的请他进来道,“往日都是我上你们那儿,怎好劳烦您亲自过来,再说……您的身体刚康复……” 他们身后,莫启轩的门紧紧关上。 “萧掌柜……”走出四五步,春莺骤然间回过身来,语气焦急的问他,“上次……我拜托陈二给您说的事可有了眉目?我妈妈病情更加严重,柳姐姐已寻了好些大夫,都回天乏术,据说只有那味药能救她。”她边说边用淡粉的丝帕擦拭眼眶,“陈二与我讲,那人之前住过你们的上肴房……所以才托您你打听……” 这是一个棘手的事。 醒来后,听店里的管事陈二提起过要帮忙打听春莺姑娘的事,可那人早在他醒来前就离开好些时日了。 片刻,春莺止下伤心的眼泪,从锦绣衣袋中取出一定银子递过来与他道:“还劳烦萧掌柜您尽心些,这点辛苦费您暂且收下。” 萧定恒见她泪目凄凄,想起三日前与陈二的对话—— “那日降温的厉害,也像现在似的寒风阵阵。”店内陈二回忆着那日的场景,“他受伤了,看样子……像是府衙在追捕的逃犯,街口都贴了画像呢。” “那个飞天大盗寻昌的下落……”春莺姑娘的声音令他思绪回转,只见她说,“不好找是么?那药的下落……” 萧定恒只瞧了她一眼,并不接手,宽慰她说:“已有了些眉目。” 两日前。 陈二兴冲冲的跑来,激动的告知了他消息:“掌柜的!那人真在药房出现过,可他不是去买药,他是去卖药!他是打算去卖药,掌柜的!” “他们都不识货!都没收!然后他就走了。”他喘了口气,继续道,“药铺的人跟他说,他们不能定夺,因他要价太高,得他们的东家回来才能拿主意,药铺的东家出门去剡州采购了,得再过七、八日!” “那寻昌可等不了那么久,正打算走呢!那两家药铺的小二均说道:‘玉衡街区的脂凡胭脂铺或许能收。’” “脂凡胭脂铺么?”萧定恒想。 第2章 脂凡胭脂铺 傍晚时分陈二在湖山春的庭院中拿着扫把与簸箕清扫落叶,见萧定恒回来,便问道:“怎么样掌柜的,春莺姑娘有没有向你打听?” 萧定恒尽管身体有些疲乏,但与十日前相比已恢复了许多,他淡淡的眸色对上陈二,目光亮堂,态度平淡,说道:“明日……你与我一起去脂凡胭脂铺。” 陈二紧握扫把的手心冒了热汗,这掌柜的自打高烧失忆后,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怎可连与脂凡胭脂铺的事都给忘了呢! “这……”他犹豫着,眉头微皱。 既然已不记得,那便不记得吧。 他暗暗的虚叹口气,与落叶卷起一阵瑟冷的秋风,对道:“好。” 从毫无经验的打杂小二成长为湖山春的大堂管事,陈二知道这与萧掌柜的栽培与器重分不开,这份恩情,他一直记在心上。 山吉历十月初九这日,他们一早便出了门。 因萧掌柜说想在这山吉镇走走看看,由是二人徒步从湖山春出发。 在陈二的嘴中,萧定恒听到脂凡胭脂铺所在的玉衡街区与湖山春的天权街区的热闹程度不一样,乃当之无愧的山吉镇商业中心。 因有脂凡胭脂铺的存在,玉衡街区才能奠定它无可撼动的地位。 它是山吉镇第一高楼—— 这座造型精美,装修华丽,气宇辉煌的高楼,位置极佳,处于横贯山吉镇全镇主干道珍星路的中心点上。 药铺的小二说脂凡胭脂铺能收药,看这非同一般的富有程度,绝非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脂凡胭脂铺,名字亦很独特,一个胭脂铺能成为百姓心中的归宿与象征,它的背景绝不简单。 萧定恒停足观摩了片刻后才迈脚过去,陈二以为他因着前事心里犯怵,也不催他。 “哟,这不是湖山春的萧掌柜吗?”陈二前脚跨进高高的门槛,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便看到了他两人,听着语气,亦带有轻屑。 她站在胭脂铺偌大的庭院里,陈二起先上前说道:“芍翡姑娘……” “多日不见,近来可好?”陈二不擅长打交道,尤其对方还是年轻貌美的女子,若是让他媳妇知道了,定要扯他耳朵的。 “呵呵。”芍翡掸了掸身上的裙摆,仿佛有落灰一般,说道:“看见你们的萧掌柜,心口就不大顺气啊。” “呃……”陈二见萧定恒已走向他们,忙说道:“我们掌柜的可没有恶意,是有事来的。”他的眼神带着笃定与期盼。 芍翡咪着小嘴轻笑,盈盈倩目盯着他二人看,仿佛一人当关万夫莫开。 片刻,她玲珑剔的眼珠闪了闪,故意扯大嗓门夸大其辞的喊:“姐妹们,快去通知当家的!湖山春的萧掌柜大驾光临脂凡胭脂铺!” “……”陈二摸摸脑袋,果真头疼。 芍翡说道:“听说,萧掌柜连日来……是连地都下不了呢,这会全好了?”她面露微笑而得意。 陈二面露难堪,可从始至终,萧定恒未发一言。 她见萧定恒大踏步的往前走去,立声喝住陈二:“萧掌柜的事……你就不要进去掺和吧。” 将陈二阻拦在胭脂铺前门,芍翡顿时没了打趣的兴致,搁下话:“我有事,你自便。”便一阵风似的,带走了身为脂凡胭脂铺的高傲。 待芍翡离去后,脂凡胭脂铺的喧嚣一如以往,而他们的对话是大海中的石子,激不起一朵浪花。 >>>>>> “每一个日落,每一幅盛景,每一朵繁花。” 娟秀的字迹随着灵动的声音出现在泛黄的纸上,声音带着语调忽而停下忽而连上,最后仿佛思考了良久,窗外的褐雀嬉戏而去,声音的主人一声不响,银白色柔软的绸缎中微微泛着一点粉,纤长的头发整齐的打在背上,声音的主人戴着一副白粉色的玉润耳坠,眼睫芊芊,目光清透,窗外薄薄的光晕穿来,她笔直的身躯一动不动,她的眼光中带着少见的沉着而偏冷,此刻,她仿佛是正在对从屋门外迈脚进来的萧定恒说的。 “这山吉镇……该来的总是会来。” 萧定恒木楞的杵在那,眼前这位女子缓缓的看着他,他从她的神情中探不出一点儿别样的情绪,而方才的语调一听就有万千故事! 女子并未收起桌面上的俊字,在她清薄的目光下,萧定恒说道:“请问是……脂凡胭脂铺的当家人?” 轻薄的裙摆晃了晃,她慢悠悠起身走向了窗边,望着远处,群鸟高飞尽,日落薄暮夕。 “我以为,你我之间应是再也不会相见。怎么,见面这么生疏,连脂凡胭脂铺的当家人都不认得了!” 萧定恒一阵警醒,虽他想不起任何关于她与脂凡胭脂铺的事,但看样子是旧识。 她见萧定恒没有接话,望着远处的眼眸中便有些看不清的氤氲出来,灵动的声音并未伤感,仿佛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萧定恒,距离上次话别已有一年。你来了,可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萧定恒心中露出别样的情绪,第一次有人说的话能让他在心里产生涟漪。 他没忘记此行的目的,他亦是诚恳的,说道:“高烧失忆,不记得了。” 这无可反驳,日后无论谁问起,他都会这样说。 她忽而笑了起来,因是背对着他,他便有些听不清情绪。 “最近仙语楼的话本子卖的不错,里面尽是些北渊书院学子写的幻想之作,词意繁复,情节造作。南东芝说北渊书院的老院长过世,教书先生们都吊唁去了,现在由着这些学生胡闹。” “南东芝身为这个山吉镇的主里人既要防着学生闹事,还要防着江湖仇杀、顾及百姓安危……”说到此处,她有意停了停,回眸了一眼才说道,“萧定恒,这山吉镇并不太平。日后……怕是会越来越甚。还是待在客栈的好,别轻易趟浑水。” “多谢提醒。”他抬头看她,许是因为背光的缘故,此前晕萌的感觉再此出现,他竟有些疲乏了。 “我来....是想打听,几日前是否有人来脂凡胭脂铺卖药,你们是否有收这枚药。”他言简意赅的道明来意。 “昭昭。”她唤向屋外,在屋外守候的昭昭进来道:“东家有何吩咐?” 果然她就是脂凡胭脂铺的东家。 “萧掌柜,”她的语气带有不悦,朝他说道,“昭昭是胭脂铺的主事之一,你所问之事,让她去查。” “我乏了。”她闭上眼,尽量不去看他的目光。 昭昭看向她,眉头微皱,伸手指引道:“萧掌柜请跟我去龙眠室。” 第3章 冯吉安现身 萧掌柜在湖山春内想神,这日天暖,日晕昏昏,春莺姑娘在听到陈二带去的消息后,便哭了起来。 “嘤嘤……”的泣哭声带有女子的娇弱,可这是力量无法达到后的柔弱,据她所知,这世上已没有一种药可以再代替,这种无力、无法更改的命运,只好通过哭泣的方式发泄出来。 陈二心不在焉的将椅子一把一把摆放回去,打扫完毕后的湖山春干净又亮堂,可这些动作,在萧定恒安静的侧脸中没有丝毫被打扰的迹象,他展露的情绪,陈二能心有领会。 回想起来—— 萧掌柜说,脂凡胭脂铺确实买了寻昌的药,且价格昂贵,现下已被研磨成粉,制成了最新研制的一款胭脂,这款胭脂正在调试中,尚未售卖,若非有东家的嘱咐,昭昭是断不会说的。 那日的话犹记忆在耳,陈二觉得人都会有恻隐之心,他对春莺姑娘安慰着:“你也已尽了心,有句话叫尽人事听天命。” 春莺用随身携带的绢帕拂拭眼角的泪,她何尝不明白,想从飞天大道寻昌那儿购药本就是奢望,只是当这个念想真正破灭时,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她抽噎着声腔,身为红酒坊管事之一,情绪的流露总要被人怀疑,所以她提声,道:“代我谢过萧掌柜,我明白,这事……本就希望渺茫。” “答应的酬金我稍后会奉上。” 陈二晃摆手心,他是一位成年男子,能理解这背后的诸多无奈,他转达萧定恒的话道:“掌柜的说没帮上什么忙,谢礼不收。” 细想到这,不免忧叹口气,春莺姑娘所托之事算了结了……陈二回神时,一楼大堂萧掌柜的身影转瞬不见了踪迹。 “齐叔,萧掌柜是去哪里?” 他凑近忙着拨打算盘,手指间不停的齐叔,这湖山春的生意萧掌柜醒来后便交与他打理,他是湖山春资历最老的一位,看着萧定恒长大,交与他无可厚非。 “听说是……前院里有人找,我估摸着是去前院了吧。”齐叔头也不抬的说着。 >>>>>> 萧定恒所处的位置在湖山春的前院一角,进门处有几位打算住店的远行客正牵着马进来,沉重的行李被一一拿下,他们多半是要经过山吉镇南边的剡州,越过剡州前往更远的州县。 因山吉镇位于连接整个戟山地区的一条官道上,所以虽然自身风俗闭塞,往来商客倒也不少。 而他面前,此人一块漆黑面巾绑在脸上,露出两颗年轻的眼珠,他既然进了湖山春却也不摘下,显得有些故弄玄虚。 时间在秋末冬初,山吉镇的气候一惯阴晴不定,比如早些日前便下过一场纷扬的大雪,山路被阻,投栈的旅行客自严寒的冷风中闪进屋门时都是将脸面遮挡严实,如此装扮实乃常见。 但既然要找他说话,怎不摘下呢。 “是有什么事?”萧定恒眼眸微张,能确定他在山吉镇不会认识任何人。 “老萧!是我。”一声“老萧”喊得既激动又热切,可萧掌柜心里明白,这份熟络有可能会给他带来麻烦,迄今为止,他在山吉镇内的生活状态还算舒适安稳,谁也没有怀疑过他。 用面巾捂脸的男子穿了一双寻常的草靴,从草靴上沾染的尘土可寻迹看出穿了有一些时日,许是从外地而来,走了长远的路。 “我是冯吉安。”冯吉安急遽的扯下面巾,一副笑脸看上去倒也和气,他道:“我出门闯荡了几年,你怎么……”萧定恒的冷漠不似假装的,他似有觉察,弱弱的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定恒看向他年轻的面庞,依稀能察出他经风与尘的容貌在山吉镇上亦可称得上俊秀,他说道:“生了一场病,忘记以前的事。” 冯吉安咋呼惊声:“你生病了,是失忆的意思?” 萧定恒见他震惊之余还带了点急切的关怀,醒来后在这山吉镇他孤身一人时,也常想日后若有人对他的真假疑心…… 便打定主意假装到底。 冯吉安见他不语,加之多年未见,对他的熟悉还停留在少年时候,那会…… 他安慰他,说道:“没事没事,有我在,我相信有一日你能记起来的。” 冯吉安说,他与辰云开和他三人自小便是伙伴,而今他与辰云开两个成了山吉镇的无人不知的存在,剩他默默无名,这次回来也是想做点什么。 因为与家里闹不和,他几年未曾回去,漂泊在外还时常忆起昔日的往事,初始时有书信往来相通,随后也日渐断了联络。 他要在客栈内多住几日,待找到合适的宅子再搬走。 萧定恒一直静静的听着,这些过往他不曾听闻,他凭借直觉是相信他的话的,所以,他将风尘仆仆的冯吉安带去了楼上的客房。 湖山春屋舍众多,客栈巨大,给他一间客房萧掌柜不会有多大损失。 待冯吉安浸手洗脸,换上干净的衣裳与鞋子后,他扭头见萧定恒仍在屋里,便笑起来说道:“听说……你的绯闻传得满地飞,连戢山地区都知道了,辰云开告诉我的,虽然我们联络的不多。” 萧定恒为不可察的一哼,缚手靠在窗旁,见他忙上忙下整顿行囊,说道:“你说的情况,我还不了解。” 有时候坐在湖山春的大堂里,他耳旁能听到别人的议论声里传来他的名字,那些传闻的真假他未去查实,因为那是从前的事,与他无关。 冯吉安了解他的性情,匆匆收拾一番后,坐在圆桌旁斟起了茶水,小二端来的茶水是口感粗糙的,冯吉安端在手里也不忌讳,耐着心吹了一口气,蜻蜓点水般品了品。 “你不记得……但有些事,我想还是要说与你听听,免得到时候麻烦上身都不知道。” 萧定恒感受到活络的气氛有些凝滞,他的眸色一直很沉淡,他说道:“若是你想说……我不阻拦。” 虽自诩为是朋友,但此刻的他还不足够信任他,毕竟在他眼里,这才见面没多久。 “是关于清拂的。好几年前的往事了……”冯吉安瞅向他的目光带着打量,他想看看,他是否真的失忆了,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第4章 搞垮晟月堂 冯吉安看视他的眼眸中带了这五年来跋山涉水的阅历,他不能百分之百的确信,但他的心是敞亮的,他心灵不曾污染,他明白看透人心若仅凭肉眼是很困难的。 而他此刻终于确信,他不记得这些往事。 他们同为清拂年少时的旧友,困于这山吉镇一隅,冥冥之中的种缘分使他们相聚、相识…… 清拂的家境清寒,父母种田耕地,兄长不务正业。 她因面容姣好,在开阳街区的市集上,被身为晟月堂少东家的晟天麟撞了一个满怀。 晟天麟乃晟老爷的独子,晟老夫人对他宠爱有加,他在钱财方面的大气,与晟老夫人的溺爱分不开,能用银子砸人解决的事,就用银子砸人,横行乡里无人敢管。 清拂的父母乃是寻常百姓,岂敢开罪于他,当他要娶清拂时,他们以为她能飞上枝头,麻雀变成金凤凰。 清拂自有主意,内心的不乐意使得她偷溜出家门,打算找萧定恒带她远走高飞…… “为何,是寻我。”萧掌柜对此面带疑惑,随后惊了神,说道:“不会是,一同私奔的打算?” 冯吉安手中茶碗里的粗叶已见了底,他在犹豫是续还是不续,脑海中亦在同样思量萧定恒的话,是答还是该答。 如今他已失了忆,那些往事被一同封印在脑海中,若再被提起,会否有包袱。 萧定恒见他吞吞吐吐,虽然接触时日无多,亦能猜测他是在构思合理的措辞,这么怕他受不了吗? “其实、可能……清拂咱们是当妹妹看待的,她或许觉得你在我们三个人之中是比较可靠一个。” 这等理由也能瞎编。 萧定恒眸色凝亮的看着他,他的面庞果真滑过一丝惊措。 “那么,然后呢。” 他淡蓝色的衣摆随着步调的缓慢移动,慢慢趋向茶色的圆木桌,圆桌旁边空了两只厚重的鼓凳,他随意拣了其中一只,柔亮的后摆张起又落下。 他坐定后,面朝冯吉安的眸色里一如既往地有无数光华,他说道:“你可以讲实话,无需担忧我是否能承受的起。” 冯吉安撇撇嘴,自知自己多管闲事,对道:“这事也没成……” “她父母见清拂跑了立马就去追,他们也一直在提防她会不会逃跑,她的不乐意与抗拒他们一清二楚。” “可晟少爷与晟月堂哪是他们轻易能得罪的。” 如风的往事溢漫心头,记忆如昨日般再现,冯吉安说起来时嘴里仍有苦涩。 “具体状况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清拂最后改了主意,答应了与晟天麟的婚事。” 他歇下一口气,旅途般劳累。 缓和了片刻,他继续又道:“有一日我在路上遇见,问她为何同意,她说,‘他出手大方,除去脾气暴躁些,其实也还好。’” “但男人嘛,总会有嫉妒心理,事情发生在那日,在天权街区被人撞见你俩在交谈,或许是他想起清拂想要与你私奔之事,以为她对你余情未了。” “清拂……第二天被人打死。” …… “他本是个寻花问柳之辈,平日里也无人管束,所以性子异常霸道。” “后来……我们几个一同商量,要晟天麟一命偿一命。” “只是还没来的及行动,夜晚,那亮起的火把将你抓去了府衙的牢房。” 冯吉安长叹口气,往事依依,即便如何风轻云淡,也是年少无权无势的他们心中根深蒂固的刺痛。 “你被栽赃陷害,关了好长一段时间。” “时机不巧的是,我家里发生了变故……当时我也是异常颓丧的。” “辰云开不用说了,他看在眼里……却也毫无办法,以至于后来他发奋读书。” “你被最终释放后,我家里的事……”他捏了捏拳头,轻带而过,“我外出去避风头。”他理解当初的自己,露出一丝苦笑,说:“像个丧家之犬。” “年纪轻时便是这般,凡事承受不了过重的负担,一有点事就以为天会塌下来,不想着去克服,却想去逃避。” “这些年的游历,我也算渐渐明白,因为身上缺乏力量,所以不敢去承受。” “晃眼间五年过去,清拂的事……也已尘封。” 冯吉安说完时,氛围很安静,落针可闻一般。 这些过往,萧定恒是不知道的,他细细想着他的话,大约明白接下来的事。 “听你这么说,不得是我去找晟天麟麻烦,为何麻烦还会寻上我?”萧定恒说道。 “这嘛……”冯吉安刮刮鼻梁,尴尬的笑了笑:“这世间事可不得那么奇怪!” “你与那谁……”他左右两只食指并拢在一起,笑意悠扬的道:“在一起了嘛!” “晟天麟也在打她的主意!看中了她。” 这隐晦的暗喻,萧定恒自然是一头雾水,两颗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他,说道:“你可以直指姓名,不必那么隐晦。” “嗨!”冯吉安一拍大腿,目光急切地对他道:“脂凡胭脂铺东家,山吉镇第一美人,神仙府邸公府的大小姐,公庄尔!” “你连她……也是不记得了,是吧?”冯吉安早已醒悟,不再强求他能否记得。 辰云开的来信中提起过,他们两个人的故事经山吉日报传播已是沸沸扬扬,山吉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与冯吉安的激动相比,萧定恒倒是一竿子掀过,道:“晟天麟是看上了公府小姐,你因何以为他会来找我麻烦。” “哎,其实不止于此。”冯吉安讳莫如深,想了一想方道:“这几年辰云开一直有在查当年你被陷害的事。” “近日有信说……是有了些眉目。”冯吉安欲言又止,在萧定恒的瞩目下,方道:“是山吉镇最顶级最富有的商家。” “商家大少爷叫做商秋洺。” “他们商家原本是要嫁祸给晟月堂,晟月堂拿你出去顶罪。这里面是水可深了,别看山吉镇表面太平无事,背地里都是暗流涌动!连现任山吉镇主里人南东芝里长都觉得吃力。” “她的背景本就不简单,能孤身前来山吉镇,勇气、胆识都非一般寻常之辈,何况她还能力出众,但在这盘根错节的山吉镇,她这般人物,想要做些事情,也有阻碍。” “这些……都是辰云开在信里提的。你知道,我在外边,消息没他灵通。” “我还听闻……公府小姐近来与她关系颇好。”他晃了晃笑眼,朝向萧定恒时仿佛意有所指。 萧定恒瞥了眼客房内寂静的动向,说道:“我看你这次回来……大约是想为清拂报仇。”他一语中的,直指要害。 冯吉安琥珀色的目光笑了起来,说道:“我觉得现在是个时机,”他毫无避讳的说,“可以先搞垮晟月堂。” 第5章 晟月堂旧事 “你的心情我理解。”他赤忱的目光使他内心晃动,他说道,“打垮晟月堂岂是易事。” “我知道不容易。”冯吉安明白这无比艰难,需要时日,需要精力与机遇,只是时机稍纵便逝,此刻不做,又要等到何时? 他说道:“我瞅准这个时机,是因为……”他摆正了坐姿,他原也是世家公子,五年的游历令他在行为习惯发上了很大的改变,他当初能抛弃一切,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知道晟月堂原先可是晟老爷做的堂,后面才由晟天麟接任?” “晟老爷纵横乡野三十余年,山吉镇那些老古董们无不给他几份薄面。” “因他背靠新岚村,曾经的山吉镇有一小半的物产资源与钱财都是靠着新岚村而扩张起来的!有了这层关系,晟老爷的人脉在商圈与官场都能说的上话。” “可人总有老去的一日,何况是在官商混迹多年的晟老爷,他有意趁自己还能说得上话之时,替晟天麟铺路,所以将晟月堂早早交由他打理。” “晟老爷退居幕后,闲赋在家。晟月堂任由晟老夫人与晟天麟经营,这其中……我要提的是两年前发生的一场人才流失事件。” 冯吉安对晟月堂如数家珍,萧定恒怀疑他当真是五年没在山吉镇? “早先听闻是晟月堂一个姓赵的管事,带了其他人一同投奔瑶光街区同为它竞争对手的晓月楼。” “他们两家经商模式与产品本就擂台,连继任的少东家都因为年龄相仿而经常被外人用来对比。” “唯一不同的地方,可能是晓月楼白手起家,与当地乡绅们联络不多,官场涉及的也少。晓月楼在山吉镇矗立也有十余年历史,近年发展颇为迅猛,在人气、口碑上都优于晟月堂,在山吉镇成百上千的商户里也算是发展的比较好的一个。” “说回赵管事。他在晟月堂十年,自身是有些本事的,而且他亦是新岚村人,与晟家本就相识。” “传闻,晟月堂用人不善。赵管事兢兢业业十年,将蓬勃的年岁都奉献在了晟月堂,在做事方面一直细心周到,有看不顺眼的事从不藏着掖着,由此得罪了晟老夫人的一帮亲眷。” “晟家亲眷个个好吃懒做,在晟月堂混日子就罢了,还总喜欢嚼舌根与推卸责任。” “他们居然一同联合起来抵制赵管事。” “事情传到晟老夫人与晟天麟那里,晟老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将过错与责任推卸给赵管事,明显是任人唯亲。” “由此才引出了那个着名事件。” “说来……本是晟月堂与赵管事之间的纠葛,发展到后来,事情有些被闹大,连山吉日报都专门以此撰写了评语。” 萧定恒安静的听着,这些山吉镇的历史,他倒也没机会听过完整版,今日的这些听闻,倒是要花些时日去琢磨了。 “前边说,赵管事是新岚村人,他的身后同有一帮熟悉的乡亲邻里,自然有乡亲会为他抱不平,北渊书院便有些学子,听闻新岚村的内讧后在仙语楼撰写了文章,发表在山吉日报后,立马在山吉镇发酵,掀起热烈讨论。” “最近这两年,尽管晟月堂与晓月楼表面上相安无事。但因赵管事破具本事,对晓月楼的贡献与意义越来越大,晟月堂心里不甘,一直在等机会找晓月楼下手。” “晓月楼自身虽有能力护佑住赵管事,但一直在旁虎视眈眈的晟月堂对晓月楼无形中造成的影响越来越甚,赵管事也深能领会。” “他本就为人厚道,不想牵连晓月楼,毕竟晟月堂的实力和人脉晓月楼若要赶超还得再过五、六年。” “离开晓月楼后,赵管事不久之前,在玉衡街区开了自己的赵家铺子。” “但赵管事能否安然无恙的就此度过还得未可知。先前有晓月楼做他的后台,晟月堂不敢明目张胆动手。如今……以晟天麟的性子,我估计按捺不住!” “所以,我觉得现在是个时机。”他看向萧定恒的眼眸带了星光,说道:“我们可以去联络他,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原则,有他这么一个理由在,打击晟月堂更名正言顺些,这事,你觉得如何?” “凭我俩现有的力量,要对付晟家……有些天方夜谭。”萧定恒一直是睿智与聪明的,情感的冲动并不会左右他做事的方式方法。 冯吉安说道:“老萧!你现今胆子倒小了,之前你勇往无前的力量哪去了?倒是我,出去了一趟,该看的看了,该见的见了,倒有些不怕死了。”他试图用激将法。 “你双亲还在,我孤家寡人,你说谁更怕些。”萧定恒抬眉,眼渊里仿佛有星火,不息也不灭。 “呃……”若是逞口舌之快,冯吉安在他面前只能甘拜下风。 “那明日我自己去找赵管事!”勉强总没有好果子吃,何必委曲求全。 萧定恒却说道:“看热闹是不嫌事大。” “湖山春这一年的生意收入虽颇丰,但要想对抗晟月堂,确实困难。” 冯吉安仍不放弃,继续游说他道:“不要这么悲观老萧,你怎知赵管事没两把刷子?据我听闻,他新娶的媳妇秦采月可不是山吉镇人,是戟山地区过来的。” “戟山地区民风开放、百姓富庶,与山吉镇三山一水的闭塞环境不同,戟山地区的姑娘轻易是不会远嫁来这山吉镇,更何况她颜色亦是不俗。” “据传,睢原轩老板是她远房亲戚,能成这门亲事还是睢原轩老板娘做的媒,睢原轩老板娘隋原在这山吉镇亦是见多识广,人脉上更不能小觑,日后若能得睢原轩老板娘相助……机会是不是更大一点?” “力量从不嫌多不是?” 冯吉安说完后,萧定恒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给他回复,这不是轻易的事,需要想一想。 “夜已深。”萧定恒起身,窗外漆黑的夜色给予他思考的时间,他回道:“容我想一想再回复你。” >>>>>> 萧定恒随后坐在二楼古朴的卧室内,手捧一杯姜茶,身体微寒,亟需暖一暖。 目色中是夜晚璀璨而光辉的星空。 冯吉安的出现,令他平静的生活陷落在兵荒马乱中,这就是如她所说的——该来的总会来吗? 他檀木圆桌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写有淡淡的两行名字,随后便浅浅消失,徒留肉眼可见的水痕。 现在是要进入正题了吗? 夜色美好,风也微微,萧定恒端起杯子浅尝了一口,他知道,他不是原本的萧定恒,他是一个局外人,他的心态使然,可他不能对任何一人说出口,那样便暴露了自己,在这山吉镇潜藏的所有未知,哪怕,再与己无关,那些人或事总归会找上自己,自打进入这里,他是局中人了。 身为局中人的他,既已逃避不了,明日就同冯吉安一道去看看吧,见见这个世界即将到来的变化。 房内的烛火摇曳,整个视线内,萧定恒眉目低垂,他仿若有思的模样其实很寂静,像这夜一样安静。 第6章 红绯榜第一 红彤彤的日晕泛着亮彩夺目的乳霞,这一日的晨光照耀了整个山吉镇,玉衡街区较为偏远的交叉口处,寥寥行人走动出门,他们犹如生灵带了勃勃生机。 两扇破败的门扉一大早敞开了门,这家不起眼的路边铺子前,简易防水又遮阳的木棚支在前头,屋内光线昏暗,余光仅能察觉一个身量八尺的男子在屋子里走动忙碌。 屋门前的光线被两道人影遮挡,他抬眼,眼前的两个买主与以往来他店铺里的人有些不同。 他朝他们道:“两位公子打算买什么?” “这里有什么东西卖?”听了冯吉安的话,赵子郡心中一凛,店铺里有的东西已摆在他们面前,若非眼瞎,是不会这么问的。 赵子郡笑道:“公子你面前的这些铁器……”他伸手指向简易摊位前的物件,萧定恒注意到他墨黑的手,或许常年做活,他浑身上下的衣着,亦有不同程度的污渍。 他们这才低头看去,赵子郡解说道:“我这里只卖铁器,二位公子眼前摆放的是粗坯,它们可以锻打加工,你们想要的款式都可以做。” “我看二位公子文质彬彬……不像是做粗活用。” “若是想寻些常用一点的兵器,我这也接单,就是时间得长一些。” 赵子郡是实在人,不会花里胡哨的招揽生意,何况他现在还赶着做活,没有时间去浪费。即便如此,他对他们的态度也是诚恳而友好的。 “你这儿卖兵器?”冯吉安异讶道:“据我所知……私造兵器可是犯法的,得要府衙颁发的锻造证才能经营,这证在山吉镇可不容易得!” 赵子郡道:“二位公子放心,我们赵家铺子既然开门做生意,自然讲诚信,若无证经营,岂不是自找麻烦?现今府衙查的严,假证是糊弄不过去的。” 冯吉安见他如此真诚,愉悦的笑出了声,夸道:“赵管事有本事。” 他朝向萧定恒的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仿佛在说,这人如何? 当然,好与不好,岂是只言片语能辨别出来的,得进一步了解才能真正体会。 萧定恒掠过他目光里的探寻,面朝赵子郡,说道:“我们两人想与赵老板谈个生意,已在对街的和悦茶楼定了包间,不知赵老板是否有时间。” “这……”赵子郡料想现在年轻人谈生意都讲究一个隐私与私密性,他思量后应道:“好,就请二位稍等,我去换件衣服。” 赵子郡动作迅速,抽身便去往里间,这时听到屋里女主人幽幽的问道:“子郡,你现在换衣服去做什么?” 赵子郡未来的及回答,女主人秦采月便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在看到门口立住的两人时,有些愣神,激动而喜悦的心情一下子跳跃出来,说道:“你……你是湖山春萧掌柜吗?” 她遮挡露笑的面容,这会的激动连屋子里的赵子郡都听到了动向,她说:“是萧掌柜!我虽没见过,但她们描述过你的形象,这山吉镇如今有这般风貌之人,绝对只有湖山春萧掌柜一人。” 秦采月声音清脆,面色柔美,自有一番风韵。 “萧掌柜可是经常出现在仙语楼的山吉日报中,是个大红人。在山吉日报的红绯榜中次次名列第一!” 冯吉安亦来了打趣的兴致,说道:“老萧人红可是是非多,你得低调一点。” 萧定恒睥睨他一眼,道:“我从未有过出格之举,这高不高调的……要看你怎么理解。” 秦采月一心倾向萧定恒,对道:“萧掌柜说的是,要怪就得怪那红绯榜……谁让它年年将第一名的席位投给萧掌柜呢。” “投给?”冯吉安笑出了声,“还投票?不是内部操作?” 秦采月却说:“不是。想进山吉日报的红绯榜是有一串候选者,但从这些候选者中脱引而出可不容易。” “红绯榜是在山吉镇一年一度的珍采节上投的,是山吉镇珍采节的压轴节目,整个山吉镇百姓若得空都会参与,那时候人多的很,要暗箱操作可不容易!” 秦采月对红绯榜的关注从未断过,谁让她虽已嫁做人妇,但仍有一颗少女心呢。 “老萧哪有如此大的魅力?”冯吉安有些不敢置信,虽他在外听闻过这事,但亲耳听到别人的讲诉仍有震惊。 “这山吉镇虽然较为封闭,因有北渊书院在,青年才俊自然不缺,加上富商公子又不少,老萧有何能力……” 秦采月见萧定恒不曾插嘴,想来他对这等事已见怪不怪,笑说道:“这位公子若有疑惑,今年的珍采节,就去看一看,看看我所说的是否为假。” 以冯吉安爱凑热闹的心,自然是要去的,他答道:“好,我到时一定去看!” 几人说话的这会功夫,赵子郡已换上一套墨绿色的常服出来。 考虑到他一人恐怕拿不了主意,到时候得回家夫妻二人一同商讨……萧定恒便邀请秦采月一同前去。 “好!”秦采月欣然应允,能有机会与传说中的萧掌柜多待一会,她求之不得呢。 >>>>>> 玉衡街区一家寻常的茶水铺里,冯吉安将他们此行目的毫不隐瞒的告知了赵氏夫妇,同昨日一样,他认真分析各自的处境,罗列了双方合作的好处。 萧定恒起先疑虑赵子郡能否答应这件事,毕竟他的赵家铺子虽开业不久,也投入了时间与精力,寻常人是不会轻易放弃自己苦心经营的成果的。 所以计划再好,驱动力不足便只能原地打转,而最后真正能驱动的,只有利益。他是商人,商人最懂商人。 萧定恒说,由他二人出资,赵氏夫妇只管店铺经营,日后他不会在这方面插手,全权交托给赵老板,唯一希望的是将店铺做大,以便日后与晟月堂对抗。 这是一个划算的买卖,对赵氏夫妻来说,不过是换一处地方经营,好处是不用担忧银钱方面的事项。 秦采月说道:“我非不赞同此事。只是我想你们有所不知,晓月楼要赶超晟月堂都费劲的很,我们若短时间内要有所成……”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晟月堂做生意是出了名利薄,它能独占鳌头,是因为它的售价比一般商铺低廉,而它之所以能低价出售不亏,乃是因为它强劲的压价能力与结款能力,它银钱充足,不拖欠款,就算压价,供货下家亦能接受。” “在这方面,连晓月楼都做不到,山吉镇亦鲜少有商户有这等强的实力。” “夫人分析的极是。”萧定恒顺着话意道:“本也没打算一蹴而就。日后的事自然日后再去想,当务之急,是选址与合作,你们说对吗。” 赵子郡发话道:“萧掌柜的为人我们信的过,何况你们说的有道理……”他看了眼秦采月如沐春风般的笑脸,说道:“我同意你们所说的这件事。” “那就定了!”冯吉安应声而起,乐不可支的模样:“明日申时,我们再详谈方案,包括选址等问题。” “待会回去我就去想方案。”这主意是他出的,日后跑腿的事少不了他。 “那么,今日起,你、我便是同盟了!” 冯吉安以茶代酒,真诚的敬他们二人。 见双方共识真正达成,萧定恒低头抿茶的神情带了一点晦涩,兀自暗想,是湖山春太闲了?怎陪着冯吉安胡闹,没事找事情做。 第7章 商家话语权 和悦茶楼在山吉镇众多茶铺中是装潢最寻常价格最亲民的一家,众人在此地议完事后,冯吉安与赵氏夫妇先行离场,留萧掌柜在这漫漫长路上徒步行走。 赵家铺子与脂凡胭脂铺同在一区,两者相差却是天壤之别,总有那些不同,让我们领略世间非凡风景。 行走在青石板路上,他平静的内心思考起人活着一般是做些什么。 可能无非是一些吃喝玩乐。 日后想要在这山吉镇立足,得多去走走看看,既然选择了对抗,得做好一些准备才行。 临近珍星路,繁华再现,路边有山吉日报的贩卖点,今日的内容无非开业与寻人寻物,当然,府衙若有最新的通告也会在这上面,而近日热议最甚的,当属明年三月的山吉镇珍采节了。 萧定恒略扫几眼,将两枚铜钱交与店主,随后,他便奔向他的目标,天枢街区,山吉镇府衙而去。 大约已忘记曾被关过牢房,也是,那段记忆本就不属于他,无论恐惧、惊吓,还是害怕,都是此刻的他所没有的。 说起这天枢街区,虽然繁华的商贸比不上玉衡街珍星路与湖山所在的天权街区,但它有它的优势,谁让权力机关山吉镇官府衙门坐落在那呢。 而除此以外,从山吉日报上获取的信息,还有—— 南临若水江一侧的上岗岭附近,正在建造新式码头,运行航道正依托了若水江,届时,整个戢山地区在货运方面便可走水路,进出山吉镇亦不止翻越山岭这一条路了,码头预计将于两年后修建完成,对此,山吉镇百姓的内心是无比期待的。 府衙对面苍翠的树木旁,有一家新建的茶水铺,闻风而动是天性,码头的选择离府衙本不远,此刻这附近的商户均高于往年的租金价格被租赁出去,真可谓一房难求。 站在茶水铺二楼临街的长廊上,此地开阔的视野将府衙偌大而幽深的宅邸收入眼中。 从此处望去,它庄严肃穆的大门两旁,共有四位身穿红色甲胄的官兵在威严驻守,他们右手持握的长枪,铮亮中能看到枪头的锋芒。 突然,他们整齐划一的出现警戒。 视野当中急遽行来的一辆马车,在这条宽阔的马路上,不见有停下的迹象。 马车四周的装饰古老而有韵味,车厢上那面随风飘荡的旗帜……这般复杂的图腾徽记,不知是谁呢。 马车上的图腾徽记很快被茶铺里的人认出,他身后右侧有个穿浅绿色长衫的男子说道:“是骊山大族!” 与他同坐一桌,位于他右手面穿褐色衣衫的人说道:“是骊山大族,这马车上的徽记我也还记得!” 他对他对面身穿灰衣服男子说道:“沈兄你刚来,可能不知道,这骊山大族不是山吉镇人,乃是出自我们山吉镇隔壁镇的璋府。” “骊山大族出场,身旁总可见他们的部落徽章,很能辨别。” 那位被称作沈兄的人说道:“骊山大族看起来绝非等闲之辈,你们看,他们的马车已经驶进府衙大门了!” “沈兄,”身穿褐色衣衫的人说的道,“府衙内部是很大的,各处事务分处在不同的院落,只是不知……他们这会进去,是找谁办事了!” 浅绿色长衫说道:“李老弟,你甭猜了!我告诉你吧。”他放低音量说道:“应是为了……新建码头的事!” “我可听说了……这码头选址最后不知是谁拍的板,居然……选在了商家老宅旁!” “那商家是什么人?本就是山吉镇第一富贵家族!” “他们本在剡州起家,因缘巧合来了山吉镇,从那之后,山吉镇府衙办事,都得看他们商家脸面行事!” “你就说这新建码头一事吧,若没有财力支持,没有后续商户去使用,建了有何用?” “而这……商家的话语权那绝对是分量最重的,他们商家若不支持不同意,谁还敢举手支持?” “所以因此,我猜测……府衙为了得到商家的首肯,特意将地址选在了商家的地盘上面,这么一来,山吉镇日后的货物进出,商家近水楼台先得月不说,他若哪天不高兴,将进出道路给你封道上了,你不得去求他?” 李老弟大惊失色,痛心疾首说:“果然有猫腻!我就奇怪呢,怎么将地址选在了这里!看来你猜的没错,骊山大族此趟过来,也为了日后能行事方便,所以过来探哨来了。” “应是这事!”浅绿色长衫那人继续道:“其实……若说为我等百姓着想的,山吉日报应属一个,从它此前发表的关于码头建造十大问就可以看出,奈何富商贵族势力庞大,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若非有北渊书院的学子们支持,它仙语楼早就倒下了!” 商场如战场,这山吉镇各家各族势力庞大,错综复杂,现在要对付晟月堂,都得费九牛二虎之力…… 茶已喝了一盏,闲话亦听了多时,萧定恒起身打算离开。 回到湖山春时,天已入夜,这一整天下来,他见识了不少,对山吉镇的了解,正在一步一步的增加。 冯吉安在客房里修修改改,待想了无数方案后,终于下楼来找萧定恒,正巧遇见他回来,忙说道:“老萧老萧!我跟你说……” 萧定恒止住他激动不已的心情,说道:“有什么事留在明日商议。” 冯吉安被堵的噎住,半天吐出两字:“好,好……”果然,若比起威严的气势来,自己是稍逊一筹的。 >>>>>> 第二日,萧定恒起床走下楼来,冯吉安在干净整洁的大堂内用着餐点,是三个肉包、两根油条、一碗白粥,竟也如此简单朴素。 冯吉安见他盯着自己的早饭,自行解释起来:“我吃的不多,这些都是我日常吃惯的!” 萧定恒转身坐下在他对面,他随意倒起了一杯茶,不多时,小二便端来了他恒古不变的食物:“一碗粥、两根油条、三个肉包……” 冯吉安扯了一点尴尬的笑容,与他说道:“不错不错,竟与我一模一样!” 他拿油条的手是油腻腻的,不像萧掌柜那般用筷子夹住。 “你不再加个鸡蛋吗?”吃完油条他又去拿肉包,还不忘提醒他,“你的身体需要再好好康复,吃这些……没有营养。” 萧掌柜看了看他此刻的模样,半天方道:“今日不想吃。” “……” 湖山春的客官大都起的晚,旅途劳累是司空见惯的事。偌大的一楼大堂现在用餐人数无几。 冯吉安见萧掌柜今日装扮不俗,他穿了件湖蓝色的袍子,腰间系了串木兰香味的挂坠,如此亮眼的装扮确实能衬托出他山吉镇红绯榜榜首的名声,绝对算的上是货真价实! 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冯吉安心中惊奇。 他见他用小二准备的餐巾抹了抹嘴角的一点脏渍,说:“吃饱了,议正事。” 他突然觉得眼前的萧定恒与记忆中的他,有些不一样了。 他原本地……也会这么的讲究?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他高烧失忆后的后遗症? “老萧……”冯吉安忧心起他来,“咱不急……” “我昨天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打听到了最新的消息!” “他们晟月堂近段日子出现了供货困难,在找新的下家。我估计……这事是有人在对晟月堂下手!” “我还听说,”他仿佛探得了什么惊天大闻,放低音量道,“商家垄断了山吉镇的进出通道……晟月堂自然是不满,他正打算联合其它一些商户向府衙去抗议!” “即便晟月堂现在遇到一点儿事,他们的实力还是毋庸置疑的。”萧定恒分析清晰,思路清晰,他说道:“小打小闹动不了晟月堂的根基。” “我知道。”冯吉安瘪瘪嘴说,“能让晟月堂吃亏的事,我自然得高兴。” “冯吉安,”萧定恒朝他的目光带了衣服的色彩,“你同我出去一趟。” “啊,”冯吉安抬头不解,“不是商议正事吗?去、去哪里?” 他见萧定恒起身就走,也不等他,忙往身上擦了擦手,追上去道:“喂!老萧……你等等我呗……” 第8章 结识南宫羽 珑堇戏园高耸的树木苍翠欲滴,这些百年树木屹立在林中,即便是山吉镇已入秋,它们亦如春夏般不曾衰落,带着缤纷的色彩,热烈拥抱每一位进去戏园的客官。 今日的台柱子是珑堇戏园的两位当家花旦,她们自从接管珑堇戏园后,登台的次数一年比一年少,因是昨日才在山吉日报上获得的消息,萧掌柜手中的两张戏票便购的迟了,花了他不菲的价钱。 冯吉安跟随他的脚步进入珑堇戏园被这里热闹的景象惊掉了下巴,是山吉镇的富贵人家都出动了吗?不但戏园门前的马车多到塞不下,里面更是黑压压的人,这场景,简直堪比大型集市! “今日这戏园人也忒多了吧?”他冷不丁的被旁人踩中一脚,憋屈的很。 “据传是两位当家花旦时隔多年后的首演,这些人是不想错过。”萧定恒跟他身后倒是从容的很,莫名其妙的是,身后之人均离得他远一点,不敢往他跟前挤。 待分流至二楼后,人群已各位各位,他们大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歇喘口气。 “这位可是湖山春的萧掌柜?”年轻少爷风度翩翩,他朝向尚未开锣的戏台,语带笑意,道:“介不介意与你们坐一起?” 说实话,今日这场戏,冯吉安是想认认真真放松欣赏的,与陌生人同桌,不会很碍眼吗? “在下南宫羽。”见他们二人没有应允,便继续说道:“我听云开兄提过,湖山春的萧掌柜是他的好友。” 与辰云开认识? “云开兄现今在戟山地区任职,虽然人不在此地,传闻可一点没少,在山吉镇也是较为出名的人物。” 南宫羽似乎对辰云开颇为了解,萧定恒在这方面是失忆的,所以他说道:“那又怎么样?” “啊——南宫老弟!”冯吉安起身解释,“老萧他……生了场大病后有些失忆,很多事都不记得。” 南宫羽这会已坐下,朝他道:“我略有耳闻,没想到传言竟是真的。” 台下的锣鼓声朝天,淹没了三人的声响。 南宫羽偷偷瞄向红绯榜榜首萧定恒,这山吉日报出的红绯榜,他身为山吉镇南宫世家的公子,家世、学识、样貌、财富,哪一样不在前列?竟也挤不进这榜单的前三甲,真是滑稽之极! 即便如此,他对萧定恒也没有恶意,君子之交淡如水,君子间的欣赏已不会有妒忌心里。 主角尚未登场,南宫羽的心思远有比台下戏台更重要的事。 此刻,萧定恒见他无心看戏,便有意同他打听,他说道:“不知南宫公子最近可有听到什么较为惊人的消息?” 萧掌柜是想找话题聊?这他在行,天天在戏园子里混,要说消息,可真不少。 “萧掌柜想听哪方面的事?若我南宫羽知道,绝对知无不言。” 辰云开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打从一开始,他便有意想与他们结交。 “晟月堂的事。”萧定恒语出不意,冯吉安与南宫羽均是一惊。 冯吉安心里想着,老萧也太明目张胆了吧?他们现在行事不得遮遮掩掩么?让人生疑可不好。 南宫羽奇怪,萧掌柜平白无故打听晟月堂做什么? “啊!倒是有一事。”南宫羽端起面前的小酒杯,初闻沉醉,却也不喝,说道:“晟月堂近来供货紧张,传闻还与商家起了冲突,虽然他们声势浩大的想要去府衙告状,但我了解晟天麟的性格,他胆小如鼠,在强力权势面前,是不敢与之抗衡的。” “商家在这山吉镇里,犹如森林中的大王,有它在,别的动物都得靠边。” 南宫羽轻易道出的这些秘闻,使冯吉安大为佩服,在南宫羽身上仿佛有道不完的消息,日后跟着他混得了,自己就不用再劳心费力去打听。 “不止这个。”萧定恒抬起一杯茶,目光瞅着戏台,淡淡的道:“我是听说,晟天麟想迎娶公府小姐。” 冯吉安与南宫羽两人又是一惊! 冯吉安心道:老萧这是开窍了?怎么想起打听这件事情来了? 南宫羽心中亦有所问:萧掌柜与庄尔小姐的绯闻虽然满天飞,但二人从未正面回应,难不成……这件事是真的? 南宫羽轻微晃动酒杯,杯中的酒香四溢在鼻尖,他本想控制住自己爱喝酒的习惯,奈何遇到了萧掌柜与冯吉安! 不说他们二人是辰云开的朋友,就是有幸能见到红绯榜第一的萧掌柜,都叫人高兴! 高兴归高兴,还不至于叫人忘了分寸。 只有那……涉及庄尔小姐之事时,他才会任由情绪来左右,逃出心中约束,肆意妄为。 冯吉安见他一杯闷头干尽,本想夸他好酒量,南宫羽却先说起来道:“这晟天麟!简直是痴心妄想,也不看看他现在的名声?庄尔小姐怎会多看他一眼!” 呃,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冯吉安面色僵硬的看去萧定恒,在心里替他感到深深的为难,这山吉镇倾慕庄尔者众多,老萧日后若想与庄尔进一步发展,可难喽。 “庄尔小姐是什么人?”南宫羽音量不大,但他气愤的模样还是能瞧的出来的。 “不要说晟天麟已经娶过一任妻子,就是……”他想到什么一般,又隐下去,“这事压根不可能!” 他倒酒的动作跟倒水似的,喝的酒通通是一杯干,这么下去,得让人抬回去了吧?冯吉安心想。 “虽说以晟天麟的今时地位,在这山吉镇中也排得上号,但是呢……”南宫羽晃了下晕乎乎的脑袋,他意识清楚,但眼神怎么有点模糊起来? “你们以为……晟月堂和商家因为何事而对抗上?” “不是因为那新建的码头,还有山吉镇被封的进出通道?”冯吉安抓了面前的把瓜子,百无聊赖的嗑了起来,他一直是很接地气的,可不会像世家公子那般摆教养,当然南宫羽或许是个例外,他醉酒后的模样,绝对是传统世家公子所不耻的。 “错、错!”南宫羽已无数杯下肚,萧定恒与冯吉安都没有要劝他的打算,只见抬高了音量,说:“是公庄尔……” 在触碰到庄尔的问题时,他总是控制不住的失去他一贯以来的行为准则。 “知道为何人人都倾慕于她?” 冯吉安瞪大双眼,表现夸张的摇着头。 “因为她除了是山吉镇第一美人外,她的背后,还是商家都费心想去巴结的力量。” “商家在山吉镇,已是首屈一指的存在了。”冯吉安吐了一嘴瓜子壳后说。 “谁说不是呢。”南宫羽忧嗟口气,“钱财方面差的不离,运势与心计就比不上了!他们商家与官家可以说是穿一条裤子了,上面但凡有好处派下来,商家总是第一个被想到的。” “所以这次晟月堂与商家之间,明面上是因为码头事闹不合,背地里其实是为了抢庄尔。殊不知庄尔小姐自身实力雄厚,背景更是扑朔迷离。我知道脂凡胭脂铺是她的产业之一!” 不知不觉,台下的那幕戏已接近尾声,从头到尾,冯吉安都没注意到在山吉镇有无数人为之捧场的珑家双姐妹到底是唱了还是没唱。 他尽是在南宫羽的愤慨与饮醉中度过了。 待戏曲唱罢,两人在珑堇戏园出来时,人群已散落尽了。 “萧掌柜,请稍等……”身后追上来急促的呐喊声。 见他们脚步停住,侍婢赶上来道:“请问哪位是萧掌柜?珑家姐姐邀请萧掌柜在梧桐苑一叙。” “珑家姐姐?珑凤找你?”冯吉安一说话,侍婢便是明了了她所找之人乃谁。 她转脚向冯吉安解释道:“不好意思冯公子,珑家姐姐只说了请萧掌柜一人前往。” 冯吉安来不及失落,转眼间,萧定恒已随她去了,只留道路两旁的青青树丛与高苍树上的飞鸟了。 第9章 珑凤谈合作 珑堇戏园的梧桐苑,据说是姐姐珑凤的居所,自打她们俩姐妹接管戏园后,姐姐珑凤多数时候均歇在此处。 林苑幽深的笔直小道上,疾疾风声一浪接至一浪。 萧定恒走向屋檐下的廊桥,一抬眼,能看见名叫沧浪的亭子下面,背立而站的红衣女子,女子长发垂下,裙袂飘带,身板直立而优柔,是常年练戏后的成果。 待他走近,她展露的笑眼如风拂过,声腔柔美而有力,道:“久闻萧掌柜之大名,今日能见,实是荣幸。” 珑凤邀请萧掌柜对坐于塌,在这水天一色的静谧中,共品繁嚣过后的宁静。 “今日未曾相约,请萧掌柜过来……实是唐突。” “还望你见谅。”她黛紫色的眼睫上翘,看视他的笑意里始终带有不同寻常的打量。 萧定恒望了眼她身后池子里的两只水鸭,不,应该是叫做鸳鸯? 鸳鸯在戏水,这种池子里的生物,看着美好,实是供他人欣赏的宠物而已。 “珑姑娘是有何事情找我?”萧定恒回神,看向她,一如既往的淡漠,自从他来到这山吉镇后,天大的事,在他眼里也不足为奇。 “萧掌柜今日是第一次,来我们珑堇戏园吧?”她左手拢住右手宽大的衣袖,纤长柔美的手指轻轻托住一只玉色的茶杯,她递在他面前,说道:“刚下戏来,身上的这副装扮,还没有清退干净,由此造成的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珑姑娘不必如此客气。”萧定恒说。 她这文绉绉,如唱戏般的语调与他一贯接触的寻常人果真是不同。 珑凤摇首,眉目轻抬,恍若有思,道:“礼乃立身之本,而今身为珑堇戏园的半个主人,若是连这点礼数都顾不全,在这富商林立,贵族满天的山吉镇,是会被他们耻笑的。” “更何况……” “珑堇戏园乃是山吉镇百年传统曲艺之代表,不但是山吉镇的颜面,更是剡州的颜面,我不得不如此……” 林中一阵风啸吹过,听在耳中,掠过心上。 萧掌柜思量过后,道:“如若是这般,珑堇戏园交由你们,定然能上一层楼。” 珑凤的眼睛不像爱笑,但她却始终对萧定恒笑意相迎,她抬手抿了一口茶,说道:“借萧掌柜吉言。” 冷静了半天,她才说出自己的真正意图:“虽你我是第一次见面,但因为山吉日报的缘故,对萧掌柜你一点也不觉得陌生。” “他们每月都会写一篇关于你与那位……小姐的故事。” “虽然注明了是杜撰,但耐不住山吉镇百姓们爱看。” 已经有许多人提过这事,萧定恒本以为这件事不足轻重的,如此看来…… 见他反应平淡,珑凤失落又了然,说道:“果真如此前写的那样,是发烧失忆了呢” 萧定恒对此,却说不上有什么感受,毕竟只是个杜撰的故事,不痛又不痒,对他而言,又没造成伤害。 珑凤扯开话题,进入主题,道:“今日相请,是想与萧掌柜商量一件事,关于山吉镇一年一度珍采节的。” “我们珑堇戏园打算排演一出新戏……”珑凤认真打量他每一个细微处的神情变化,仿佛察言观色已成了她的一种习惯。 “故事以及原型,就以山吉日报所写……关于您和那位的故事。” “萧掌柜看这事……是否有商量的余地?” 萧定恒的内心有些不解,转念想到她所说的,是山吉镇百姓爱看! 因为百姓们爱看,所以她们珑堇戏园打算将此搬上戏台? 这是个什么道理? 萧定恒盯着面前的茶盏,内心亦在计较,这事并非不可商议,如前所言,未给他带来不良影响,只是…… “这是在同我商量?我若不同意,你们珑堇戏园便会放弃?”萧定恒问道。 珑堇戏园,山吉镇唯一的一家戏园子,若说它背后没有人支持,谁敢相信? 珑凤言带笑容,自有苦涩,说道:“实不相瞒……” “我们珑堇戏园能发展至今,不知引来多少人的眼红嫉妒……” “身为戏园的主人,我们徘徊在富商与贵族间,但那是为了生意!” “除了银两,我们现今更担忧的是稳定,能否将珑堇戏园百年基业继续下去。” 她目光里的幽暗,道尽了无数个不为人知的苦涩。 “萧掌柜一定也听说过,如今山吉镇的主里人乃是江南地区的南家长女,南东芝。” “南东芝里长是有能力的,她交代了我们,将明年珍采节压轴节目交由我们珑堇戏园。” “我们可不想搞砸。” “思来想去……唯有将此故事般上戏台,一来能振兴珑堇戏园的名声;二来也不负南里长所托,献上珍采节的精彩节目,以此……为契机,得到南里长的眷顾与亲赖。” 身段柔美细腻的珑凤,内心一直在为珑堇戏园的未来发展打算,凭借这点坚贞不移的心意,得到了萧定恒的理解。 他说道:“对珑姑娘所言的无奈,我表示理解。” “只是……毕竟此事涉及到我个人的形象及日后的影响,我不得不慎重些。” 珑凤见他有些被触动,继续言说道:“萧掌柜所顾虑的……我亦表示理解,那不妨往好的方面考虑,若此事能成,在这山吉镇日后,萧掌柜所得到的瞩目将是空前绝后的,时间长了,亦如信仰一般的存在,此为其一。” “其二……我们珑堇戏园为了能打动到您,戏园里,日后所有酒水、吃食,一律向湖山春采购,绝不私下承揽,不知这个诚意,萧掌柜是否能接受?” 与湖山春合作?这着实出人意料。 萧定恒道:“珑姑娘诚意实足,以我所见,倒不像临时起意。” 珑凤眼眉忧晃,思虑重重,对道:“是早有此意。” 她应承道:“我一直在寻找合适人选,毕竟珑堇戏园交由我们姐妹俩,肩上担子不轻,若再在这些事上操心……说实话,人的精力有限,我们想在戏曲造诣上更加精进,便得舍去这些。” “哪些是本,哪些是末,我们一直心里清楚。” 从珑凤所言,萧定恒能判断她是思绪清明之人,亦识时务。 由此,他才同意道:“珑姑娘的诚心,我看见了。” 珑凤闻言,眼眸亮堂了起来,笑露皓齿,说道:“萧掌柜这是……同意了?” 萧定恒慎重的点了下头,这事并非不可为,如珑凤所言,利大于弊,何乐而不为? “就珑姑娘所言。剩下与湖山春的合作,我会派人来接洽。” “好。”珑凤吁出一声气息,仿佛用尽了力道,其实想一想,这桩与萧掌柜合作之事并非乃她们唯一选项,但在最优上……却是无可替代。 她让出的一些利益,对如今的珑堇戏园而言,无足轻重。 此刻的关键,乃是能与山吉镇人气颇高的萧掌柜牵搭连线,这第一步能成,日后徐徐图之,不愁没客源与话题了。 萧定恒未久留,双方达成了初步意向后,便是要告辞了。 珑凤起身相送,临了不忘说道:“萧掌柜日后若要来珑堇戏园,可直接报我名号,我会亲自接待。” 毕竟是要同坐一条船的人了,这点往来的便利,还是需要的。 对珑凤的热情,萧定恒脚步停顿,微侧头颈,点了点眉目,充作回答。 清幽静谧的梧桐苑,在他离去后,重新归入风声与林动。 第10章 关于辰云开 珑堇戏园门口外的古旧街道,彰显着山吉镇百年沧桑历史的变迁,时与事皆变,唯有不变的曲中故事,能一直永久流传。 天权街区方被喧闹的马车踏响,它们纷纷离去后,冯吉安坐在一旁的马车上,他见到萧定恒的踏出脚来,立马跳跃下来,唤道:“老萧!快来这。” 萧定恒未有往前,停步问道:“哪里来的马车。” 冯吉安食指挠头,对道:“哈哈,南宫老弟太客气了,他要送马车给我们,我不好推却,只得接了他的好意!” 萧定恒不威不怒的神情使他猜不出珑堇戏园里的谈话,他想去问,胆怯地怕或许触及到一些隐私。 只好夸赞南宫羽的大方与厚道:“我说不要的,他硬要塞给我们....留下这辆马车和一个车夫,我在这儿等你无聊时,那车夫自己跑了……” “马车已成无主之物,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我就坐了上去。” 这一套说辞下来,萧定恒竟也挑不出他的不是,是在这闲等时,连应对的话都想好了么? “改日得还给人家。”萧定恒说道。 “嗨,其实……”冯吉安挠头骚耳,因为不确定,所以倍感矛盾,“南宫老弟请我们去他府上坐坐。这不,马车都等着来接我们了嘛。” 萧定恒盯了他片刻,极其认真的与他道:“南宫世家的公子,与我们结交,是想干什么?” 冯吉安尚未理清这弯弯道道,萧定恒继续道:“不管是因为什么,世家公子与我们本就不同,无论出生、阅历、条件,他们可以丰衣足食,不愁日用。” “但是,我们不行。起码.……我们还有正经事要做。” 冯吉安怎会是一个贪图富贵之人!何况,与世家公子结交,没有那么严重吧? “老萧,别……别说的那么严重。”冯吉安可不是被吓唬长大的,他自然有自己的辨识能力。 “不管南宫老弟想干什么,我答应了我们等会过去,是想着辰云开那小子也许久没消息了。” “南宫老弟与云开熟悉,辰云开的朋友还是信的过的!” 辰云开? 想起他说过,他们三人自小便是朋友。 而他终究对此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这个理由,确实可以说动他前往。 >>>>>> 南宫世家,未曾听闻的一个隐藏贵族家族,从它府邸的地位位置便可看出,在这紧临若水江的天枢街区,离了商家老宅仅五百米之距! “新式码头的建造离这不远吧?”冯吉安边走边看,如大姑娘进村头一回般。 南宫羽早已在府门等候,全程陪同他们二人入府,稀松平常的道:“是离这不远。” 他深知山吉镇的那些闻风而动,但他们南宫世家却不参与,毕竟商人争利,而世家大族,只在乎自己百年来的基业与名声! 冯吉安赞叹他的低调与豪横,果真什么样的水养什么样的人,真正的富贵家族,是不会上蹿下跳,一惊一乍的。 “南宫家族在山吉镇一直是韬光养晦?”萧定恒问。 南宫世家府邸的仆人素养不俗,低头前行时对他们三人的谈话置若罔闻,因是在自己府邸,南宫羽对他们带有一贯以来的信任,便轻轻的笑言道:“萧掌柜如何看出来?” 萧定恒投给他一个眼神,冯吉安补上话道:“这个府邸地理位置可是绝佳!离商家老宅又近,近来因为那新码头的建造,外头喧嚣热闹,热火的很!” “可同样是离的近的,你们南宫家族就未有被登上台面,不是韬光养晦是什么?” 南宫羽先前在珑堇戏园多喝了酒,回来后他回房小憩片刻,加上饮了醒酒汤,这会神智恢复了八成,没先前醉了。 “我们与商家不同。”南宫羽迎面在前的,是南宫府邸巍峨壮观的迎客厅——两欢厅。 “我们从不在山吉镇争权夺利,因为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山吉镇南宫世家的祖训便是如此。” 三人在两欢厅内落座,厅里鲜花、盆景装点得春意盎然,与这秋季的外景存在天然的区别。 或许世家富贵便是有如此情趣,总喜欢那些不可得而稀奇的事物,不在乎花费多少人力、物力与财力。 侍女上的茶水亦是绝品的冰清绿青,冯吉安不懂品茶,倒是萧掌柜一闻便知。 冯吉安见她们举止从容而有礼,一时想了想神,说道:“南宫老弟,你是怎么同辰云开相识起来的?以我所知,他与你们是不大玩的到一起的。” 他们两人对此情况一无所知,相反,南宫羽却知道是他们,这是不是说明....辰云开与他的关系比他们好? 真相到底如何,还得听他自己说来再做判断。 “是在北渊书院求学时期相识的。”那段历史,也真成了最天真无邪的记忆。 “云开兄在北渊书院求学时期,多次创下了书院的开院记录,门门功课第一自不多言,连蹴鞠、射箭、骑马这些余兴类的科目,都能排进前三,可谓是文武双全,就连刚过世的老院长都夸赞他,乃是我们北渊书院百年一遇的人才。” “本有许多世家学子想结交他,但他表意冷淡,对此不感兴趣。”辰云开是这般性情,高傲、聪明、对不重要的事懒得理会,这几点冯吉安倒是相当清楚,与五年前相比,没有丝毫变化。 南宫羽回忆时,眼起笑意,摇头又晃脑,说道:“那会书院里仍有不少女学子,家世背景都不俗,心里倾慕他的很!” “他一心只在圣贤书上,竟然是……一个眼眉都不抬!我都不知说些什么好……” 南宫羽放声大笑,想他怕不是现今他在戢山地区也是如此这般模样吧? 萧定恒点评道:“总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人。”若是自己喜欢,态度当然不同,因为不在意,所以不关心吧。 “想来也是这样。”南宫羽何尝不明白,但辰云开这般人物,如皎皎天上明月,自带星辉光芒,寻常之辈如何能入他的眼渊? 三人说了一会话后,南宫羽便开始张罗道:“时辰正好,我已让厨子做了午膳,我们移步,一道吃饭吧。”他招呼的热情丝毫不减。 南宫羽的忆往昔言毕后,三人相处时又自在了些,冯吉安问道:“南宫老弟…你府上,现今可就一人在家?” 第11章 有贵客到访 两欢厅乃南宫羽祖父取的名,这事关南宫世家的历史由来,在这山吉镇中,有许多富贵家族知道这段历史,亦有许多新晋贵族们是不清楚的,因为知道的,便潜藏在心里。 本打算招待他们去用膳的南宫羽,此刻起身的动作又回落了下去,他竟有些不好答,关于自家历史这件事。 “我是闲散人一个,”他凄凄落落起来,与他惯常的随懒相左,“家中自然是有长辈的,只是多数时期他们并不住在山吉镇。” 这个历史该如何说呢? “我们南宫家族....是个庞大的家族体系。”在这方面,南宫羽自信,山吉镇还没有谁能比得过他们南宫世家。 “本就是大家族,旁支又众多。”具体有那些,他至今尚未了解清楚。 “只知他们天南地北的分居在不同的国度。”他哂笑,亦对这种尚有联络的奇葩制度感到惊奇。 “很奇怪是吧?远亲竟能远得如此?关键是虽然看着分散疏落,但中间的联络却是异常紧密与通顺的。” “所以冯兄弟你们看见,我们造的府邸如此规模庞大,是有原因的,因为那些南宫家族的成员说不定什么时候办事路过或者遇到其它不明状况,就会小住一段时间。” 原是如此这般情况,冯吉安心下概叹,果真是自己的见识不够广泛,居然真没听说这种事。 既然说起南宫世家的历史,南宫羽不免心中不忿:“走仕途之道我没那方面才华,比不上云开兄。” “甚至可以说……在整个南宫家族里,我是最不起眼的存在。” “老父亲早就已对我面露失望,而面对整日倘徉在戏园与酒肆之中的我,更是连鞭策都放弃了,庆幸的是,他只有我一个儿子。”他面露一丝苦笑,其实这样的身世一点也不悲惨,与芸芸众生相比,已是幸运儿般的存在了。 “我如此不求上进,乃至有点自暴自弃……是有原因的。”其实南宫羽看着一点也不像平庸之辈,究竟是什么令他如此? “因为在我幼时,就听闻我们这一辈,对整个南宫家族而言,有个异常耀眼的存在!” “而他亦从小便被培养为南宫世家未来的继承人,据说是个很厉害很杰出的人物……” 南宫羽的满腔愤懑未抒写就,有侍女自门外进来,禀声道:“公子,府外有客人拜访。” 寻常时候一人在府时,他是不介意有人来的,这会恰逢冯吉安与萧掌柜在此,若是来者非重要之人,他只能婉拒门外。 “是谁,可说有何事?若无要紧事项,就说我有客在,不方便接待,请他改日再来。” 侍女身穿翠绿华服,眼眉清灵,看来非普通的侍奉丫鬟,只见她说道:“公子……来者说他名叫——南宫斐。” “什么!”南宫羽心惊地跳了起来,急急问她道:“官荷,你问明白了?是……那个南宫棐?” 名叫官荷的侍女轻轻点头,郑重的说道:“奴婢问过了,是那位南宫斐。” 冯吉安从他们的对话中透露出来的讯息可看出,来者出乎意料,可到底是谁能惹来他这般态度,而且态度仿佛还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只见南宫羽又坐了下去,从方才的震惊中回神,吐了一句:“南宫斐?我都不认识他。” 官荷站置不动,她没得到他的回复,只得提醒他道:“公子……老爷临行前有交代过,近段时间北边的南宫家族会有人过来,让我们好生招待,这事……估计您没忘吧?” 南宫羽说道:“有吗?我怎么不记得。” 在官荷的认真注目下,南宫羽只得改口,叹息一口气,说:“请进来吧,谁让他大老远来呢,这点地主之谊还是要尽的。” 明显能感觉,南宫羽精神气都没有了,果真是对他影响巨大的人啊。 冯吉安听出味来了,忍不住嘀咕一声道:“这人该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很杰出,很厉害,异常耀眼的存在?” 这话听在耳中,令南宫羽滋味丛生,杂乱地,混合着各种情绪的,冲进脑海、心间、口鼻,南宫羽一时无法良好的处理它们,只能由它们溢漫,待时间去洗淡。 >>>>>> 山吉镇的南宫世家府邸,相同字样的匾额,传递给人的气度是不同的,犹如这眼前站立的南宫棐,同是南宫姓氏,他头戴花纹繁复的翠绿色羽帽,一身异域服装精致而暖和,眼神透亮而深邃,仿佛能看透这世间万象,漆黑如幽洞。 南宫羽见到他时,所有的不甘瞬间化灭,这般气度与格局,绝非自己能比。 他迎候他时,亦说着那些传颂了许久的话:“南宫世家的杰出英才代表,未来家族长的继承者,是哪威风将你吹来的?路途遥远,幸苦!” 南宫棐环视了整个大厅,最后将目光锁落在萧定恒与冯吉安身上,问说:“我得到的消息是戢山地区山吉镇南宫奇膝下只有一子,名叫南宫羽。” “这两个在座的是谁,不介绍一下?” 南宫羽见他无视了自己的话,对他如鲠在喉,仅说道:“是我的朋友。” 南宫棐低觑一眼,恭敬的抬手,说道:“你们好,我是新来此地的南宫棐。” 南宫羽见南宫棐对他们二人的态度与对自己的截然不同,难不成自己当真可以被如此无视?怎么说这里也是他的府邸! 来客如此无礼,身为主人的他,怎能与他斤斤计较! 冯吉安自然心向南宫老弟的,他呵呵两声作于回复,倒是萧掌柜,秉承着礼尚往来的原则,介绍道:“我是湖山春的萧定恒,他是冯吉安。” 互道姓名后,双方便算认识了。 南宫羽也不请他入座,说道:“你打算在这待多久?”言下之意就差逐客令了。 南宫棐却说道:“南宫奇没有同你讲吗?我来此的目的。” 南宫羽见他直言不讳的唤他父亲姓名,果真是没礼貌,是睥睨天下了?太自傲与自以为是了吧? “我耳背,就算父亲交代了,我也听不真切。”他端起了茶碗,眼眉微挑,看他如何作答。 第12章 莫意气用事 南宫棐站在两欢厅内,自诩能从南宫羽对其的态度中领悟出他的不满,然而,身为南宫家族的未来继承人,他身上肩负着无数人的期望与使命,可没闲工夫去揣摩一个无足轻重之人的心情。 他此刻之所以待在这个南宫府邸,不过是使命使然,为了这趟远行的目的,他不得不停留在此,但他明白,这仅仅只会是片刻。 南宫棐说道:“不清楚是你的事,我也不会将此事再重复说一遍。” 双方打一见面就充满火药味。 冯吉安朝向萧定恒,眼里的询问不言而喻,想想也是,这氛围随时有可能擦枪走火,而他们二人还不得要领,待在边上岂不要成炮灰? 萧定恒定然是明了了他目光的含义,此前有身为客人的自觉,不主张喧宾夺主,这会由不得他隐藏锋芒,所以,他说道:“听说珍采节定在明年三月,想来那时会很热闹,南宫棐公子不远千里而来,总会待一段时间,若是那会尚在山吉镇,可要去参加看看。” “就是就是。”冯吉安默契的配合,两人相互补充道:“我在外游荡,珍采节也是好几年不曾参与了,听说是越办越热闹,花样也是越来越多,南宫老弟能不能说说,最近这几年的情况,满足一下我们的好奇。” 冯吉安给了台阶下,南宫羽在他们的面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失态,身为南宫世家的公子,决不应该如此对待远方来客,若是让自己的父亲知晓,定会怒不可遏或是叱骂他如此不知轻重。 意气用事可以形容他方才的举动,眼下他冷静过后便有些懊悔,想拉下脸来也晚了。 谁想,南宫棐是个不安常理出牌之辈,他已然自顾自的走向了其中一个空位子,坐下时,未有不悦,甚至,连一点眉头也不皱。 全然当自己当成了空气,仿佛自己对珍采节当真很感兴趣似的,在旁聆听。 南宫羽的说话对象换成了冯吉安与萧定恒,他便切了副好面孔,说道:“珍采节乃是山吉镇的传统节日,据传也有一百多年历史了,但远近遐迩是近五年才出现的。” “山吉日报赫赫有名的红绯榜也那在年兴起,听说背后都有南东芝南里长在推动。” “南东芝里长,除去背景、家世,单凭能力而言,是个令人信服的女子。” 南宫羽将事关于珍采节的信息转换成了山吉镇主里人南东芝,这不是岔了话题吗? 萧掌柜对此却有兴趣,问道:“听闻江南地区的南家,有一支护卫队,颇为厉害,不但训练有素,且极其忠于南家人。南家人得以掌控整个江南地区,这只护卫队功不可没。” 老萧这是哪里套来的消息?这等机密之事,寻常人怎会知晓?冯吉安不由地纳闷。 南宫羽闻言,心思转念想了想,说道:“这不是一件可以随便说的事。既然萧掌柜问了,我还是那句话,我对你,绝对是知无不言。” “没错,南家是有只护卫队,而且南里长身边,应是也有不少人协助于她。” “此事,原不是机密之事,但大家族的秘密仅可在小部分人中流传,是不能够被广泛谈论的。像南家培养护卫队的情况,其实并不少见,大家族之所以繁荣兴旺,自然有一些厉害之人或是见不得光的事需要去做,护卫队是长久以来一直用心在栽培的,而南家的这只……异常专业、能干、听从指挥。” “其实,公府也有自己的情报组织,具体的情况就没了解的那么详细。” “毕竟南家实际掌控着整个在江南地区,在山吉镇亦算作是南里长的一次试水尝试,自然会引起众人的关注,公府却不同,它就算有,众人仅也作是一种应当,而非给予过高关注度。” “因为南家集官、权、力于一体,本身较惹非议,若有心人在此事上做文章,也是够麻烦的。” 南宫羽的话,令南宫棐陷入深想,他们南宫世家百年家族,自然也有自己的护卫队与情报组织,这两样可以说是世家大族的标配,而为官者,动用自己的力量,是否真的不妥,还不好说。 萧定恒与冯吉安是当作故事听的,太遥远的人和事,自然轮不到自己担心。 冯吉安及时说道:“嗨,官家的事太复杂,听说前些日还有不少人因为造谣南里长被抓紧府衙去了,所以……不谈为妙。对了,南宫老弟你刚才不是说要请我们吃饭吗?这会菜该凉透了吧。” 冯吉安可真自在,一点也没同他客气,反倒提醒他该开饭了。 南宫羽笑道:“差点忘了,得亏的你提醒。”他朝南宫棐道,“你是否要同我们一起?”他已是放低了姿态,谁让他是主人呢。 南宫棐瞅了瞅他细微发红的脸庞,犹是惊奇他态度的转变,说道:“你们朋友间的聚会,我在可太碍眼了!” 南宫羽尚未说话,萧定恒道:“南宫棐公子既已来了山吉镇,当然得接触山吉镇的人和事,南宫羽兄弟见多识广,在这方面,我们正在向他请教,若是时间充裕,与我们一道又何妨。” 南宫羽闻言,稍有触动,思虑片刻,说道:“你说的没错,我与你们一道。” 萧定恒从中看出,他是一个异常理智之人,不但善于分析,且会向最优结解屈服,倒像是一个合格的生意人。 饭桌上,南宫羽一如既往的饮多了酒,有了先前的破冰,南宫棐倒也在试着融入,或许萧掌柜的话是对的,他们带了目的而来,为了完成此行之事,自己得先熟悉山吉镇的人和事。 面对三个聆听者,南宫羽侃侃而谈,期间还尝试教冯吉安有关山吉镇的酒桌文化,听得他感慨连连。 考虑到日后若有这样的饭局,自己该怎么应对问题,他硬着头皮去学着适应。 他想着待会要与赵子郡夫妇商议新铺子的选址,他还想着他们离打垮晟月堂还有未完成的九百九十九步,他想了很多,以至思绪随去了屋外的高参大树,远处天空碧蓝,几片云朵飘浮,心里怨到那个叫云开的小子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 在他冯吉安不擅长方面的事,辰云开总是格外靠的住。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自戟山地区通往山吉镇的官道上,正策马疾驱着一匹纯白色宝马,马上的人亦穿了件白衣,他停驻在若水江上游的林溪旁。 远处的山林悠悠,他仰起脖子灌了水囊中的清泉,晶莹剔透的水珠自他脖颈顺下,是一个风姿荡荡的男子,他眼眸中,视线里含有清冽的光芒,那样光辉。 他望着隔江的山丘,心中道,我回来了。 对,他,就是——辰云开。 为了山吉镇,为了他珍视之人,为了……即将到来的风起云涌。 第13章 选在天玑区 南宫羽的府邸是非甚多,但不影响他赠送马车的意志与决心,无功不受禄这句古话冯吉安自然听过,谁让他先前已应了呢,这时反悔也没了退路。 幸好南宫羽有钱任性,他喜欢结交他们二人,他亦喜欢广交朋友,这一点,冯吉安与萧定恒能感受的出来。 原本不羁于俗的他,碰上不按常理出牌的南宫棐,可谓…… 说来,南宫棐来山吉镇的目的究竟为何? 这人自视甚高,不好大相处的,他替南宫老弟捏了把汗。 先前说好在和悦茶楼与赵子郡夫妇会面,他们告别南宫羽,坐在马车内,冯吉安眼瞅萧掌柜,见他眼眸幽黑,似乎在想些什么,便问道:“南宫世家是大家族,南宫棐身为他们未来的继承人,平白无故大老远的跑来山吉镇不知是有何事。” 萧定恒说道:“他们不讲,我们便不好猜,总归是重要之事。” “听南宫羽说,外界评价对他那么高,我看他自傲的很,不知是哪儿来的自信。” 萧掌柜轻轻笑展,言意悠扬,说道:“外界怎么评价,自有外界的理由,今次见面才为初次,日后若有机会了解,再下定论不迟,有些人,善于隐藏自己的实力,我看这个南宫棐,倒不是个简单人物。” 看来老萧对他的评价很高嘛。 冯吉安懒散的靠在马车车厢里,有些揶揄着,道:“大户人家弯弯绕绕可麻烦了,他这此来了山吉镇,南宫老弟自然是要招待他的,时间精力花下去不说,我看他还好讨不了好脸色!” 两人在南宫府邸说实话并不觉得有多自在,果然是属于广阔天地的人,那些府邸与规矩不适合他们。 他们在约定的时间到达了和悦茶楼,进入昨日相同的包间时,赵子郡夫妇已在,一见他们进门的身影,双双起身。 待相互客套后,赵子郡便同他们道:“昨天回去后,我们想了想,原本对这个提议是不太上心与热忱的。” “待我们夫妇二人商议了一晚,才惊觉,我们果真是没有退路的,那些表面太平的日子下,随时都有会被吞噬的风险,很被动,很不安。” “这次合作,或许就是主动求得生存之法,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遇。” “所以,我们会认真对待,请萧掌柜与冯公子日后不必怀疑我们的心意。” 这番表露,令冯吉安与萧定恒倍感意外,一晚上的功夫,他们夫妇能有如此领悟,实属不易。 萧掌柜应声,他本就与他们境遇相同,说道:“既已考虑清楚,那我们现在就先商议正事。” 他不知在哪购得的山吉镇地图,摊开在包间内的圆木桌上,道:“山吉镇中心区域天枢街区乃官府、驿站、码头、书院汇聚地,虽然是权力与世家大族聚集之地,但显然是不适合我们这个初等规模的新店铺。” 冯吉安点头,亦分析道:“我觉得瑶光街区也不行,晟月堂和晓月楼都聚集在此地,除此以外,山吉镇第一批老牌家族大多也是在聚集在这个街区里,像商家的福商忆本部也是在这,要想在他们眼皮子低下争出头,困难重重,所以我觉得在这一街区,风险大过利益,所以不必考虑。” 赵氏夫妇觉得冯公子分析的挺对,他们之前就没想的这么深入,秦采月问道:“既然瑶光街区与天枢街区都不选,那选哪里?” 萧定恒说道:“经考虑,我们将店铺的新址选在高岚村附近的天玑区。” “天玑区?”赵子郡问道:“会不会太偏远了点?” 萧定恒解释道:“天玑区目前看似偏远,实则紧挨天璇与天权区两大街区,何况离天枢区也是不远,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从现有的景象看,它大部分是荒芜一片。” “但以山吉镇的发展轨迹和意向来看,若能再过五年,天玑区必将更改山吉镇目前的格局网,成为新的崛起与不可被忽视的存在。” 萧掌柜说的有板有眼,以现在的角度看,选天玑区注定不是一个好主意,所以他们夫妇有顾虑是对的。 冯吉安问道:“这么半天功夫,你从哪儿得来这么肯定的消息?” 萧定恒如实告知道:“珑堇戏园透露的内部消息,据说府衙有意引进新的客商将天玑区打造成重点的发展对象,上头的公文也已批下,折日将会公布。” “哦,难怪呢!”秦采月忽而想到什么,“我之前听说……有好几波人被雇往天玑区区了,想来应如萧掌柜说的,他们先行一步。” “码头的位置将优先服务于天玑区。”萧定恒另说道。 赵子郡听罢,便同意了:“那我们就定在天玑区了。” 选址区域既已谈妥,冯吉安便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说道:“这是我们目前筹得的钱款,十万两银子。” “子郡你先拿着,在天玑区买地这些……得麻烦你出面了多担待了。” 赵子郡双手接过,此前已商定此事,他便不推卸,回道:“冯公子请放心,这事我会办妥的。” “我与采月商量好了,为了日后新店的发展,我们应当出点。”这时秦采月亦将一袋碎银拿了出来,道:“这三百两是我们俩的一点积蓄。” 原本是不必如此,但萧定恒明白,若是双方都有投入,做起事来会更尽心些,没有退让,说道:“是你们的一片心意,如此也好,你记账上吧。” 说了日后新铺子会交由他们打理,钱财、物品的进出,自然也会由他们管理,这点信任,他还是有的。 “今日过来,还带来一则消息……”萧定恒目光随淡,在这个说不清历史的地方,有些总是对人影响深远。 “北方战事突起,日后的岁月会越发困难,要有心理准备。从另一个角度而言,也不失为一次赶超的机会。” 冯吉安不解的问他:“老萧,你不会是从南宫棐从北方来……得出的消息吧?据我了解虽然北方诸国一直摩擦不断,但战争这件事可不是游戏,说打就打的,动真格了,他们的库银可吃的消?百姓们会乐意?” 萧定恒说道:“不满的声音或许早已存在,之前被分散了注意力,这次时机天成,虎狼之国精准的对邻国小邦出手,事态是否会进一步扩大……得看小邦身后的盟国如要作如何应对了。” 他语气轻缓,这种消息本就影响巨大,不需要他再使什么力气:“放心,消息来源不是因为南宫棐。” 冯吉安眼眸一转,他不愿说出处,自有他的理由,便不再多问。 秦采月说道:“萧掌柜说的话准没错,我看打仗这事很快就会传来。”她仿佛对他的话是绝对的支持,这种铁杆粉丝,也是难得一见。 冯吉安愣了一会,后知后觉的笑道:“打仗也是有好处的嘛,就比如,武器的需求会增加。到时赶上时机,还可通过山吉镇自有的那支商队稍出去一些,这么看来,事情得抓紧办了。”他一时又显得激动雀跃。 “是,得尽快招募雇员。”赵子郡同样脑门转的飞快。 萧定恒缓着声腔,一如既往的沉淀,说道,“战事才刚起,不会轻易结束,事态一步一步发展,行动一步一步进行,我们不必急于赶超。” 冯吉安点头应道:“幸而于我们山吉镇而言,影响甚微,该过的日子还是照样过!” 赵子郡一心想着新店开业需要做如何筹备,思维都绕在此上面了,不由问声:“萧掌柜、冯公子……我们的开业时间,可有要求?” 原本不急于行进的事,因了北方战事便加快了步伐,冯吉安心思辗转,从选址、雇工、设计等一系列进度下来,怎么也得三月五吧,便先说道:“半年,半年左右我想应该可以完工。” 萧掌柜道:“如遇特殊情况,得加快进程,这些得具体后面再看。” “了解了。”赵子郡默算工期,想来又有好几个晚上不能睡好觉了。 时辰悄然而过,日落下来,夜晚的帷幕便要开启,萧定恒与冯吉安赵氏夫妇分别后,便要回湖山春了,双方既已有了共同目标,日后合作便会越来越紧密,越来越默契。 这日行迹匆匆,去了珑堇戏园,去了南宫府邸,去了和悦茶楼,待归去后,还得整一整今番这些事迹,在纷纷扰扰的俗事中,调整内心的心境,以便为明日的奔忙做准备。 第14章 萧掌柜考察 第二日一早,萧定恒萧掌柜难得的清闲了一回,坐在湖山春自己的“专属”位置上。 他交代齐叔与珑堇戏园之事,令他抽空亲自跑一趟,这种来日方长的合作,必要找一个可靠的,齐叔工龄最长,办事稳妥,交与他,他一向是放心的。 湖山春的前庭尚无客官走动,甚至晨光才半透天际,他抿了口茶,眸光中流露出一别往日的光华,这山吉镇的时光如流水潺潺不息,转瞬却也不是原来的时光了,被裹挟着往前走,脚步往前,没有属于自己停顿想一想的静谧。 冯吉安自知自己身上还有繁重的任务,便也不拖拉,先于萧掌柜出门去了。 忙里偷闲,萧定恒专注在那张山吉镇地图上,山岭与水纹,府衙与码头,珍星路同若水江一道平行,横贯整个山吉镇,湖山春坐落的这片天权街区是属于曾经的老街,如今已给脂凡胭脂铺所在的玉衡街区替代了。 还有许多宅院、府邸不曾被标注,若有时间,他倒是愿意去探索一遍。 桌上,有一份最新版的山吉日报,是他交代陈二每日购买的,陈二手脚麻利,每天早早放于他桌上,今日的这则消息,却来的劲爆又突然—— 山吉镇杰出人物,昔日北渊书院百年一遇大才子—— 辰云开,不日荣归! 萧定恒盯着山吉日报想神,辰云开回来?他因何事回来? 面对曾经的朋友,如今的他以何种姿态去面对?虽然从冯吉安和南宫羽处听说了他不少的事,但……总觉得他回来,事情将变得复杂了。 陈二见萧掌柜近来有些不一样,总是显得很忙,有些心事重重,便从角落处挪了过来,问道:“掌柜的……”他忧心他身体的状况,“自打冯公子来了之后,我看您待在湖山春的时间也少了。” “齐叔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也在担心您,所以您还是多顾及自己的身体,有跑腿的事情交代我们去办就成,别太辛劳。” 这个陈二倒是个忠心的。 萧定恒看视他时,目光里流光溢彩,笑意淡淡,说道:“正巧有件事可以安排你去做。” 身边可用之人少,再去重新培养时间上也来不及,陈二倒是个人选,虽然没多少经验。 “我和冯公子新投了一家铺子,位置选在天玑区,此时尚未开工动土,我想派你去参与新店的建设,开业后帮持赵子郡,他为掌柜,你为管事,你觉得怎么样。” 陈二被这突如其来的差事整懵了,细想后才明了这是如何一回事。 他从来不会对萧掌柜的安排说任何不满,只要是他吩咐的事,他都会遵从,尽管他担心以他的能力怕不足够胜任,但既然是掌柜期许之事,他亦不打算让他失望,便目光聚神,说道:“小的听从掌柜的安排。” 他的忠心,萧定恒自然看在眼里,宽慰他道:“赵子郡是个有能力的,你到时候只需要听从他的安排,真有什么做不了主的事,他应会让你过来说与我听。” 从萧掌柜的话意里,陈二听出了一些门道,他心领神会,说:“小的明白。” “嗯。”萧定恒交代完这事后,便让他自己去忙。 得了新差事的陈二,心情莫名其妙的愉悦了起来,走路都带了点欢悦的节奏,虽然前途如何他还未知。 搅动的安宁重新恢复,萧定恒眸色晃悠,面对这山吉镇,光纸上谈兵可不行,还得多走走看看,了解了解,毕竟实践出真知,不是吗? 他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想去晟月堂附近走走看看,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是连敌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那当真是对着空气挥拳头了,谁让他失忆了呢。 由是,陈二看见难得休息一下的萧掌柜又出门去了。 >>>>>> 晟月堂在瑶光街区,离湖山春所在的开阳街区并不远,走过一排一排若隐若现的店面房,依旧是人声鼎沸的模样,萧定恒心里想的却是,这个山吉镇人真多。 晟月堂,不消打听,他便循着记忆中山吉镇地图指引的路线找到了。 晟月堂地处在山吉镇进入口处,可以说是外地人进入山吉镇第一眼会见到的巍峨建筑,比较是老牌店铺了,里里外外凸显的是他的富有与豪气。 然而,令萧定恒意想不到的是与晟月堂对面的建筑,在山吉镇地图上所示仅仅只有一个名字而已,但现实中的它,圈地面积比晟月堂整整大了将近十倍,更恢弘更金碧辉煌,它的名字,响彻整个山吉镇,那就是——福商亿。 “福商亿,商家的地盘。”萧定恒的目辉中,这座气势磅礴的建筑,果真对得起它的名号。 “唔?原来是萧掌柜!”路过一个老农,看见萧定恒一身淡蓝色的衣服,杵在那儿纹风不动,那峻拔的身姿,那优美的眼渊,在这山吉镇中,可不大多见。 他凑上前后,亦隔了两步远,眯眼弯腰的朝他问道,“听闻你病了,如今这身子骨可有好一些?”这六十多岁的过路的农夫怎么也识得他? 萧定恒按平常的语调,不疾不徐的说道:“已好了很多。”他本不想与他交流,可老农身上那种古朴的热情令他不能拒绝。 他望向萧定恒站视的方向,对面好像是福商忆,他说道:“这商家啊,前些日子改了名字,要我说,改不改的又有什么关系,山吉镇谁人不识?这山吉镇第一富贵家族,他们商家哪次落下?” 见萧定恒认真听着,他的兴致越发浓厚,粗糙的食指朝向福商忆,问:“你肯定想不到这里面有什么吧?”他风吹日晒的脸容在这一刻凝固了笑容,心情沉痛的说道,“什么孔雀,鸵鸟,狮子,斑马……都是些千奇百怪的名字,他们叫做动物?据说都是随行商队不远万里搜罗来的!” “普通百姓每日为吃饭发愁,有顿饱饭不错了,他们呢?” “他们追求的是刺激与新奇,我看商家……迟早败在他们手里。”说完,他摇摇头,一声叹息后朝向自己农田的方向走去了。 商家?原是这样的商家。 晟月堂对面相隔一条官道就是商家,难怪这两家会不对付。 虽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但萧定恒知道,这商家是他攀不上也不愿意攀的富贵,虽然不曾见过商家人,但商家在山吉镇的事迹他是略有耳闻,总之,风评不大好。 他叹了口气,将心思转回到了晟月堂这里。 门前的晟月堂分外安静,里面却是忙的热火朝天,这山吉镇都有一个共通点,就是店面与作坊相结合,像红酒坊那样,不仅卖酒也生产酒。这晟月堂一看也是如此经营模式,不仅卖器械而且生产器械。 据说,整个戟山地区有九成以上的器械出自山吉镇。当然,这些器械档次有高低,质量有好坏,材质又分很多种,由是在山吉镇产生了大大小小的众多店铺,人流也是很密集。 器械有锻造、打磨、加工,可是原材料却是通过运输才进入的山吉镇,山吉镇本土以山丘为主,没有煤炭与矿物。从这可以看出,码头的建造对山吉镇有多重要了。 山吉镇有如今这般规模,一方面是百姓们辛勤劳作,另一方也与官府的政策相关。 这些,都是萧定恒通过读以往山吉日报的文章所领悟出来的。 若是没有冯吉安的到来,他也会安安稳稳的在湖山春做个萧掌柜,如今却是不行了,这些百年巨商家族,以自己微弱的力量如何能轻易抗击呢。 以往的丛林法则,都是以人群聚集生存下来的,所以,必须要有自己的力量。 这道理他一直都知道,如今看着它们屹然不倒,心中越发明白与肯定,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别忘记这事。 第15章 万事开头难 萧定恒出去一趟,回来已是日落归西,冯吉安早已在湖山春焦急的等他,他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火急火燎的心情传递给陈二,使得他不断地向门外张望,明明萧掌柜出门时时辰尚早,为何一整天功夫不见人影?不会出意外吧? 待他终于瞄见萧掌柜踏着星辉进来时,一骨碌的扭头往厨房去了。 冯吉安见他回来,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老萧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我都等你半天了,那陈二说你一早就出门了……咳,你听我跟说……” 陈二端来热气腾腾的饭菜,打断了冯吉安渴望说话的脉络,朝萧定恒道:“掌柜的你一定没用饭吧,我知道你不大喜欢在外边吃,冯公子……掌柜的刚回来,不如等掌柜的吃完再说?” 冯吉安一怔,竖起大拇指夸道:“陈二你够关心你们萧掌柜嘛!是我急糊涂了,再急的事也没吃饭重要,正巧,我也没吃饭,有留我的吗?” 冯公子脸皮厚,朝他讨要吃的还挂着笑,陈二向萧定恒看着,只有萧掌柜的吩咐他才会听。 萧定恒这一天在外,本已劳累,这会有了陈二的关照便坐了下来,说道:“冯公子是客人,你去把吃的端来。” 冯吉安见陈二得了吩咐便去忙,探近身,又说道:“老萧,我今日去了趟天玑区,与赵子郡敲定了地方。”这些事,他得朝他汇报,毕竟有些事,他拿不定主意。 而他心中的这个疑虑也是赵子郡的疑虑,他说道:“天玑区的杂草可真高,快都赶上我了!” “那地方……日后真能发展?”他在实地考察后,当真没有信心认为它日后能成为山吉镇的中心。 萧掌柜说道:“以寻常的眼光看,它目前还不能,但若是……它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你可愿就此错过。” 见冯吉安摇头,萧定恒继续道:“既已入局,便当有入局的决心,若总是左右摇摆,可成不了事。” “好吧。”冯吉安被他一通说教后,便不再提选址的事,他转念想到白日山吉日报上的消息,便道:“听说辰云开那小子要回来了?” “回来总归是有要紧事。”萧定恒说。 他看向屋外的景色,虽然天空已漆黑,但他能瞧见不远处浓重的黑云正飘荡过来,似乎不了多时就可将方才的星辉遮挡,自打醒来,还未遇到过什么棘手的事,这会像是有不好的预感,却也说不上来是什么。 明明是秋冬时节,胸口这会却有些发闷。 冯吉安吃着陈二端上来的几样湖山春招牌菜,一脸容易满足的样子。 随意吃了两口,他憋着话想了想,才道:“老萧,我们地方是选好了,动工营造也能按计划进行,就是这……” 他支支吾吾的样子一点不像他平日的模样。 萧定恒搁下筷子静静的看着他,说道:“是什么令你如此为难,话都说不出口?” “就是……就是这个客源……”冯吉安硬着头皮说道,他有许多强项,但弱势亦很明显,比如这块,就是他的短板。 “新的单子一时半会还凑不上来,我想过了,得出去多跑跑。” “你我毕竟不涉及这行业,赵子郡到干了有几十年了,可我们之前协议好的,他出技术,其它的事我们来做。” “恩,不急。”萧定恒见他吃饭不忘说话,忍不住想笑,“这事我会安排。” “你怎么安排?”冯吉安觉得自己跑腿办事可以,真的要做生意,还是拉不下脸来,他觉得萧定恒这么说,有很大成分是在宽慰他。 “山吉日报。”萧定恒温和着声音说:“山吉日报有新店开业宣传版,这是一项。” “其二,珑堇戏园……”他并不想把主意打在珑堇戏园头上,奈何他现在手头资源有限,“珑堇戏园是富商汇聚之地,也可以帮忙宣传,相信会得到珑家姑娘的理解。” “其三嘛,”他声音顿了顿,说道,“我打算搭上辰云开那条线,毕竟按你们的说法,他是山吉镇富商们像要巴结的人。” “可以是可以,但只怕时间要花的长一些吧?”冯吉安说。 “是啊,”萧定恒也知道,他一直在思索,最终只能将目光锁定在晓月楼了,“看来明日得去晓月楼一趟。” “为什么是晓月楼?”冯吉安差的喷饭,他用手捂住嘴,含含糊糊的说,“赵子郡可是从晓月楼离开单干的,晓月楼那……” “是不同意,”萧定恒能理解冯吉安的惊讶之处,“但也要去试试,起码表达出一种态度出来。” “万事开头难,在这山吉镇,要想成功,只怕更不容易。”萧定恒说道。 “行吧,明天我陪你去。”冯吉安就这么又被他说服了。 其实有很多路可以走,偏偏每个人选择要走的路不一样,在这一点上,他与萧定恒均是同一类人,都想要自己闯。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 山吉镇的染坊,一个头发黝黑的女子将一盆浆染的布料放如热气腾腾的大木盆里,一边捣腾一边与他人说道:“唉,晓月,你们家不仅经营器械,郑老还做着木材生意,你又将这么大一个染坊开了起来,真有够忙的哦。” “山吉镇都快变你家开的了。” “梅姐姐说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哥哥自从娶了我家嫂子之后,我那么大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就总要被说嫌话了,”晓月笑着说,“还不如让他们出点钱,我另谋生路,他们也好省心,不然我总在他们眼前晃,以为我要谋划夺家财呢。” “嗨,晓月!”梅姐赶紧放下活,拉住她的手说,“万不可再说了,我们都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何必自己找不痛快呢。” “梅姐姐,我当你是知心人,所以才……”晓月苦笑了一下,将目光转去了染红的布料上,说,“做女儿家就是命苦,哎,不说了……” “明日我那两个侄儿满月,虽然我与哥哥嫂嫂有矛盾,但侄儿们还小,不懂得这些,何况他们也没错,我就去一去吧。” “去去,晓月,”梅姐宽慰她道,“梅姐我比你大几岁,听我一句劝,凡事别太较真,虽然……他们有做的不够好的地方,但你不能计较,谁让我们女子本就柔弱,风气是这样,不能怪他们。” “是这样的风气……”晓月仰头望了望弯得像月牙一样的明月,眼里仿佛有了光,“期望南东芝理长能将山吉镇这陈年陋习除去,若没有她,我也不会下定决心自己开染坊。” “南东芝理长是个厉害的人,”梅姐回忆着,“自从她接管山吉镇后,你看又是造码头,又是搞开发,将山吉镇原本豪气横秋的富贵人家也收的服服帖帖。”梅姐不由夸赞着。 “是啊。”晓月笑道:“我若是有她那样的本事,也就不会让我哥嫂指着鼻子骂了。” “不提了不提了,”梅姐打住她,“都是过去的事了,人要想开,千万不能跟自己计较。” “我是过来人,年轻的时候也算长得标致的,那会也是眼光挑,谁说都看不上,后来年纪大了,才将就了一个,所以何必跟自己计较,随大流就是了。” “梅姐姐现在也姿韵犹存,虎子哥是个老实人,挺有担当,是个靠的住的。”晓月说。 “是,你虎子哥脾气挺好,对谁都是掏心掏肺的,哎,跟你说,最近脂凡胭脂铺新出了一盒胭脂,那香味那颜色……”梅姐闭上眼感受着,“新品出售那天,我看见了……” “真跟天仙似的,难怪被称为山吉镇第一美人呢。” “你说的……可是庄、庄尔?”晓月激动的跳起来。 “还能有谁,她也不大能见的着,也就新品发售的时候能露一下脸,都是人挤人的。”梅姐回忆起来时,不免埋怨了一会。 “她可是……”晓月活也不干了,搬来两把椅子与梅姐一同坐着说道:“山吉日报的故事,我可是一直有追呢!”她的脸颊快速通红,“虽然写着‘人物故事均为杜撰’,但我们还是止不住代入了……” “也就你们小姑娘家家爱看,”梅姐说,“都说杜撰了,还尽瞎猜。” “我跟你说,我那远房表弟……真不考虑一下?”梅姐语气严肃的问。 “不了,”晓月说,“我还没这方面打算。你再跟我说说庄尔,我可喜欢她了,又佩服她的能干,又佩服她的能力,关键长的漂亮,我们山吉镇的水土可养不出这样一个人儿来。” “得亏得你是女子,不然跟那些豪门公子哥儿似的,一个个尽想着抱得美人归。她是不会看上的。” “这又为什么?”晓月眨着大眼睛问。 梅姐悠悠叹气说:“总觉得她那样的人,不会轻易爱上别人。” “我梅姐的眼睛可是很毒的。” “那……萧、萧定恒,萧掌柜呢?”晓月问。 第16章 亲临满月宴 “听说湖山春的萧掌柜乃的我们山吉镇万千少女心仪的对象,我倒是没有见过……听我那帮小姐妹们经常提他,加上……山吉日报不是老写他们俩的故事嘛,总是有些好奇的。” 不远处的烛光照来,梅姐发现她的语气不大自然起来,笑说着:“晓月啊晓月,原来你是瞅上了湖山春的萧掌柜!” “胡……胡说,梅姐姐,不要开玩笑,我真的只是好奇而已。”晓月站起来,打算去忙方才搁置的事,声音悠远的说:“真的是好奇,两个都是天仙一样的人物,我怎么会去窥觑呢。” 幽幽的灯光远去,天璇街区山岗传飘来的晚风带着桂花的清香,在这样一个山岗上,明月映在若水江上,粼粼波光。 睡梦中,虫鸣声。 这夜,萧定恒半夜突发恶寒,连日来的奔波操劳总是在夜晚显露出来了。 幸而恶寒来的快,去的也快,到快天亮时,他已完全好了。 冯吉安今日兴致挺高,早起时点了一桌吃食,与往日的简朴形成反差,萧定恒看他道:“今日这桌吃的……你打算把午饭一起算进去吗?” “哈哈。”他往嘴里塞了跟油条,得意的笑着:“一想到今天辰云开那小子要回山吉镇来,我就高兴,多少年没见他了!” “你与他感情倒很深。”萧定恒不着痕迹的打趣他道。 “咳,也没你说的那般……”冯吉安反应过来,装腔作势道:“老萧,我与你感情也是很深的,你难道看不出来?” 萧定恒疑眼,坐于他面前,双手抱臂,笑道:“我只知道你在我这蹭吃蹭喝的,我也没问你收钱。” 冯吉安愤然道:“咱们那么熟了,你好意思提收钱吗?再说了,我也替你跑腿,咱们相抵成了吧!” “亲兄弟,明算账。”萧定恒有板有眼的说着。 冯吉安道:“要不要这么见外?对了!”他想起富家公子南宫羽,说道:“南宫老弟在酒楼定好了包间,只等云开那小子回来一起喝酒了,他说他要将他珍藏的佳酿一并带去,他珍藏的好酒可珍贵的很,到时候我可得尝一尝!” “你对酒怎么也起了兴趣。”萧定恒敏锐的感触道。 冯吉安绝不会说是为了日后能在山吉镇的酒桌文化上占据上风,毕竟八字没一撇的事! “只是物以稀为贵,我就想尝尝他那传说中珍贵的酒到底有什么特别!”他鼓起腮帮子,眼神朝窗外瞥去。 萧定恒见势,亦不拆穿,说道:“吃好,我们就走罢。” “你不吃?”冯吉安瞪大眼珠子,惊道,“你在等我?怎么不早点说,我可以吃的快点,这一桌……得浪费了!” “这老萧,”冯吉安马不停蹄的追上去,怪道,“总是不等我。” >>>>>> 晓月楼,位于瑶光街区东北角,是在贯穿整个山吉镇七星路的最北边,在晟月堂大后方。 萧定恒望着山吉镇这一个个造型不一的建筑,总是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宅院里的一株花草都抵得上寻常老百姓一月的饭钱,百姓们辛劳忙碌,权贵们却坐享其成。 早听闻今日是郑小东家儿子办满月,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他们虽然没接到邀请的帖子,但凭着那走哪儿都能被认出的“名气”,晓月楼的管事倒没为难他,萧定恒识趣的让冯吉安奉上早备好的礼金。 晓月楼的管事接过时手一沉,态度由惊转喜,再由喜转疑,说道:“萧掌柜,您这事……” 萧定恒说道:“来的匆忙,未有备上贺礼,这一点礼金权当见面礼,预祝小公子们健康快乐。” 晓月楼的管事也是个精明之人,忙对身后的小厮说道:“快带萧掌柜去陆号座吃酒!谢萧掌柜赏脸光顾。” 有小厮在前头带路,萧定恒与冯吉安便安心的往里走,因宾客亲朋众多,一路上,小厮的脚步急促而匆忙,萧定恒倒也没多作计较。 满月宴摆在晓月楼前院的一大块空地上,酒席摆成圆弧形,陆号桌位于圆弧型的一角,位置倒也安静,能看清正对主桌前方搭建的戏台。 宾客们凑在一处,以郑小东家为中心发散开来,萧定恒此刻并非赶着去凑热闹,以他的人气,是不需要去争人眼球的。 冯吉安与他坐在陆号桌时,周边空荡荡的还未有人来,他与他紧挨着坐在一起,不远处热闹的嘈杂声时不时淹没他的话语:“老萧,这次来的,我看都是山吉镇有头有脸的人物,可真赶巧了。” 萧定恒目意朝前望去,说实话,冯吉安所说的大人物,他一个都不认得。 他的声音不大,足够冯吉安听见,说道:“人多易发生事情,我们静观其变,待会若有事了,别强出头。”萧定恒此刻可不想那些大人物面前露脸,毕竟,新铺子还未开业,若是轻易得罪了人,日后都是件麻烦事。 “行,我知道。”冯吉安亦有分寸,他与萧定恒在人家的地盘上不请自来,本就有羊入虎口的风险。 很快,宾客们与主角们都陆陆续续到了酒席桌上,萧定恒远远的看见,那对软萌萌的兄弟只匆匆露了一脸便被奶娘们抱了回去,刚满月的婴儿还是在屋里好,毕竟外头人多。 郑小东家年纪轻轻,约三十出头,与他年龄不符的倒是他过早生出的白发,或许是操劳,或许是天生,他都有着与常人所不符的老成感。 明明应该有初为人父的喜悦与激动,他却总是不苟言笑,宾客们大都见怪不怪,围着他的人群丝毫不减热情。 “郑小东家,你们姐弟妹真是的能干,一个在山吉镇,一个在戟山地区,年纪轻轻却能独挡一面,老郑还经营着木材,闲也闲不下来。”这是个依靠晓月楼订购货物的下家,每年晓月楼都会从他那采购不少的配料,阿谀奉承的话,此刻不讲更待何时? “应老板多抬举,我们晓月楼发展到今天这个规模,得多亏乡里乡亲的帮衬。”郑小东家面上扯笑,内心毫无波澜。 “是很能干,山吉镇百姓都在传言,郑小东家不需谦逊。”这是一个涂着红色胭脂,眼睫上染着莹亮的咖啡眼晕,头发长长的挽着,衣服的颜色是让人觉得感觉严谨又显得庄重的棕褐色,倒与艳丽的面部彩妆形成一种反差。 这种反差,令人觉得她有些捉摸不透。 也对,在山吉镇以男性为主场的营商环境里,她凭一己之力,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山吉镇,怎会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没错,她就是睢原轩的老板娘隋原。 萧定恒已从旁人的称呼中知道了她的身份。 “哪里哪里,”郑小东家的脸色此刻才真心实意的露出了笑容,“隋老板你才叫有本事,父亲总告诫我们要多向隋老板你学习……” 恭维的话还要继续讲诉,却被一阵跑来的疾步声打断,方才在门口迎客的管事凑过来小声的说道:“东家,晟月堂……来人了。” 在场的各各都是商场老手,有眼力见的已悄然退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郑小东听闻眉头稍皱,不动声色的语调传出来,道:“行,知道了,迎他们进来喝酒吧。” 氛围全凭感觉,就连研究桌上吃食的冯吉安都被这骤然的安静觉察出不对劲来。 “那边是怎么回事?”他茫然地扫向主桌,见聚拢的宾客已消散,不觉奇怪道。 萧定恒听的不真切,判断的依据仅限于他们说话时的一点口型与语调:“应该是……外边来了什么人,估计晓月楼不太欢迎他们。” “哦。”冯吉安可没料到,外边的来客出自晟月堂! 第17章 公庄尔登场 来者是客,郑小东家深谙此理。 “哈哈,哈哈!”伴有豪爽的笑声,脚步由远及近,晟天麟现身于晓月楼满月宴上。 “恭喜,贺喜!”他抬手作揖,明面上亦是豁达,对郑小东家道:“郑晓阳,我们年纪相仿,你却已喜当爹,我羡慕!” 晟天麟一言既出,随旁宾客无不汗颜,五年前那事,他是忘了?将新娘子打死,何其残忍! 这些年他寻花问柳,晟老夫人管不动他,随他胡闹,听闻后面对山吉镇第一美人庄尔小姐上心了! “晟少能来捧场,晓月楼深感荣幸!今日招待不周,晟少你别见怪!”郑小东家是不想招待他! 晟天麟本是凑热闹,见人多,便也不荀子挑衅!若非他父亲令他送薄礼,他可没功夫陪笑脸! 晟天麟已然看见了那边落座的萧掌柜,不与赵小东家嘘话客套完,便走了过去。 他弯背哈腰的笑道:“我当是谁——这不是那大名鼎鼎的湖山春萧掌柜吗?” 冯吉安忍着耐心,若非萧定恒提前告诫他莫生事,他可不会对他客气! 晟天麟径直朝向萧掌柜,说道:“我正要问你!山吉日报整日里写你与庄尔小姐的绯闻故事,你可是往它那儿塞了钱?” “我告诉你你这小子,庄尔小姐与你是两个世界的人!早点断了你的痴念,别对她有歪心思!” 萧定恒这会撞上晟天麟实属意外,对他的警告漠不上心,依旧低头喝茶,仿佛他的咆哮、怒吼是对着一具木偶,对方不会生气,不会动怒,不会不满。 晟天麟继续在耳边道:“五年前,我看上清拂时,她因为你,而选择私奔。” “如今正对上庄尔小姐,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晟天麟越说越激动,吼声也越嚷越大。 宾客们早已蠢蠢欲动,有那些凑热闹不嫌事大的想往前挤,被郑小东家一言不发的拦在前头。 晓月楼管事挪步在跟前,对郑小东家道:“这晟少与湖山春的萧掌柜不对付不是一天两天了,赶着今日……小公子们满月宴上找茬,会不会太看不起我们晓月楼了?” 郑晓阳脸色阴暗,沉目着眼渊,说道:“你去劝一劝,别让他们闹出动静来。” 管事面露难色,言语忧愁,说道:“东家让我去……那晟少未必会听我的。” 郑晓阳反声,说道:“你不去,谁还能胜任?我若去了,他晟天麟不给脸,到时候难堪的是我们晓月楼!” 管家灵机一动,脑瓜子想到了一个人,说道:“若那位小姐来,能否劝得住他们?” 郑晓阳露出了悟的神色,说道:“应是可以,你快去门口瞧一瞧,看看她来了没有。” “得!”管家对此欣然应允,若让他在晟天麟面前露脸,他以后的日子估计得不好过了! 萧定恒眉目轻抬,对他的挑衅不打算接受,来此满月宴不过是借此契机想与晓月楼混个脸熟,日后若能携手共进,便已最好,并不想搞砸它,这是对主人家的不尊重。 由此,他说道:“晟月堂少东家,我们应是没见过面,你所说的事,我不清楚。” 冯吉安捂着嘴偷笑两声,这老萧装聋作哑倒是在行! 晟天麟见他睁眼说瞎话,险些动起手来,他随即想到这是晓月楼的主场,才忍下声,指着他道:“好,好哇,萧定恒!你现在说不认识?你怎么有脸?” 关于湖山春萧掌柜失忆之事,山吉镇人尽皆知,怪只怪他晟天麟消息闭塞! 晟天麟的隐忍不发,萧定恒能感受到,他同样不惧怕,说:“晟少何须动怒,我不记得便不记得,做不得假。” 晟天麟气呼呼的甩手就走,这会的时机不对,对萧定恒,有的是时间可以对付! 冯吉安望向他远去的方向,内心波澜不平,说道:“晟少麟,嚣张跋扈,日后若寻得良机,再去与他做一番计较。” 萧定恒见他呼朋唤友的场景,完全没被影响到,深色的眸子想了想,遥见屋檐下一串飘落的红叶……在众人的瞩目下,山吉镇第一美人公庄尔轻踏入院。 色彩缤纷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光景,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着无法挪动,在庄尔小姐身上,他们看见这世间女子最好的容颜绝对是这般。 这是萧定恒第二次见到她的面,与第一次不同的是他心里有点奇异的感觉。 他自认为是情绪稳定之人,在这山吉镇,他与她因为流言总被联系在一起,可他们,真有关联吗? 他见到她的目色清淡,与她的气质相同,热情这个词与她不沾边,但他,能察觉到她有意无意的眼角光辉在朝向他,虽然,他距她还很远。 总是被听闻,却总无缘相见的庄尔小姐现身晓月楼,这难免不叫人联想是何原因能请得动她? 庄尔自带排场,侍女侍从紧随其后,场面一度颇为壮观。 她银白色的长裙随之晃动,飘散的长发随风轻展,她走向郑晓阳,眼里没有笑意,平淡而动人心魄,她道:“我来迟了。” 郑小东家受宠若惊,说道:“庄尔小姐大驾光临,我们晓月楼三生有幸,快请入座。” 公庄尔轻轻点头,朝向空无一人的二号桌说道:“那我随意坐了。” 郑小东家神情因激动而紧绷,应道:“这二号桌随便坐,本也是备用着的。” 庄尔脚步朝前行进时,眼眸一顿,那边远角落处的目光,如此…… 她轻慨一声,看向了戏台,珑堇戏园的剧目正要上演! 铿铿锵锵的前奏,咚咚当当的表演,人心却在那一刻浮散,有什么出现了变革? 总与以往不一样了呢。 第18章 萧定恒出手 戏曲开场时,气氛活络而热烈,喜庆而欢闹,宾客宴席,觥筹交错,欢声满桌。 晟天麟一手执杯,一手由侍从扶着过来,道:“庄尔小姐……什么风把你吹来的?他们晓月楼的面子你倒是顾及,我们晟月堂呢?我……” 他打了个隔,酒气喷涌,说道:“我晟天麟对你一见倾心,再见……还是倾心……” “这么多年一直不曾续弦,就是为了能……将你,迎娶回去!” 他这一出,令满月宴上的宾客耳朵通通竖了起来,这番告白,可真劲爆啊。 庄尔道:“晟少抬爱,我消受不起。” “在这山吉镇中,谁人不知晟月堂晟少爷?欺善作恶,可是有名的。” 晟天麟可没喝醉,他不过趁着饮酒的兴头,前往庄尔小姐跟前凑! 此时,听她评论也不生气,反是笑道:“那些都是人家污蔑我的,我的为人,谁不清楚?没人说我的不是,对吧?” 他朝身旁人问时,他们明显低下了头。 庄尔眼神晦明,说:“你往公府和脂凡胭脂铺送的贵重礼物,我次次回绝,如此心意,我想你不会不清楚。” 晟天麟已然怔住,此种庄重场合,实在不宜说些扫兴的话,奈何话是他挑起来的,要收回去也有些困难。 他转而抬手,说道:“喝酒,喝酒!我们的事,以后再说,今日是他晓月楼满月宴,可不能不喝!” 晓月楼管事以为庄尔到来能让晟天麟安分些,不想他…… 他朝郑晓阳道:“东家,晟少对庄尔小姐……会不会出什么岔子?”实乃不是他多心,晟天麟的行事作风,谁也吃不准。 郑晓阳何尝不明白此事的轻重,公庄尔是他花了脸面花了代价请来的,他身为晓月楼的当家人,理应前去阻止。 晟天麟在追求庄尔这是人尽皆知的事,若是此刻去打搅,难免会让他记恨上的晓月楼。 “这样,”郑晓阳眸思沉淀,将目光投去了陆号桌,说道,“你朝萧掌柜那儿走一趟,就说我请他帮忙。” “这……”方才的事,大伙都看在眼里,这会萧掌柜若是出了头,可真是将晟天麟得罪死了。 管事说道:“萧掌柜万一不愿意冒这个头去呢?” 郑晓阳急道:“你先去!就算我们晓月楼欠他萧掌柜的人情,他为了庄尔小姐,也得出这个头!” “行吧。”管事嘴上虽应着,心里可没谱。 这厢,晟天麟毫不避忌的盯在庄尔脸上,犹如饿狼看中了猎物,庄尔小姐自然可以感受出来,可她的耐心与教养告诉她,绝不可因为一只老鼠坏了一锅粥。 她只是语气淡淡的说:“晟少……戏台上的戏唱的很好看,你错过了,也很可惜。” 晟天麟一门心思在庄尔身上,说道:“珑堇戏园的戏再好看,也没有山吉镇第一美人,庄尔小姐你精彩美丽。” 这恬不知耻的话,令周边人泛起一阵鸡皮疙瘩,晟天麟自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契机,可以培养两人的感情,于是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庄尔小姐跟天仙一样美。” 是人都喜欢奉承,庄尔承认,晟天麟在这方面很有天赋。 “咳咳!”萧定恒不知何时坐在了与尔同桌上,本不愿打段他,实在他不喜欢庄尔被他哄骗。 “你小子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晟天麟震惊于他的出现,因他的出现阻断了他与庄尔小姐的二人世界! 萧定恒闲闲的抱着胳膊,说道:“来了有一会,你可以继续,权当我不在便好。” 晟天麟的情话岂是外人能听得?那得是庄尔小姐专属! 他打发他道:“你往别处去坐着,不要打扰我与庄尔小姐的雅兴!” 他热情的拣菜给庄尔,顺带着亲切的口吻:“来、来,吃菜吃菜,不喝酒咱不喝酒!女人要爱惜身体,千万不能饿着了……” 萧定恒晶辉的眼眸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庄尔虽未表现出拒人千里,却也没接纳他的想法,只是望了他一眼,说道:“这些菜,我都不喜欢吃。” 言下之意已很明显! 晟天麟却在庄尔面前,再次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气度,与他平日的性格形成鲜明的反差,他说道:“庄尔你想吃什么?我派人去做!”他笑意祥和,仿佛是真心的喜欢庄尔,对她有求必应。 从始至终,庄尔都表现的很冷静,这一点,萧定恒心里很清楚。 可他仍旧忍不住淌了这趟浑水,他告诉自己,是晟天麟先找了他麻烦,是郑晓阳托人请他帮忙,他可以为此,想出一万个理由。 唯一不是的理由,是因为他在乎? 他说道:“晟少爷莫要再拣菜,庄尔小姐不想吃,可能不是因为菜的问题。” 晟天麟岂能听不出他话里的讽意! 可他有意在庄尔面前树立一个温柔、亲和的形象,于是朝她道:“是这样吗?我夹菜让你不适应?既然如此,叫庄尔小姐的婢女来,我在边上看着。” 时隔多年后,庄尔再次看向萧定恒,她仍会因为他的一个眼神而心动,因为她寂寂无痕的内心,鲜有能牵动她情绪的,她说道:“不需要如此,晟少想必也饿了,回去吃饭吧。” 晟天麟看出来庄尔与萧定恒之间这种神奇的关系,他好像插不进脚? 这什么情况? 他还未明悟清楚时,昭昭上前将他阻在身后,说道:“我家小姐请晟少回。” 晟天麟无法越过昭昭亲近庄尔,他不想大庭广众下惹来难堪,只得先回了自己的座位。 一时间,二号桌位上只余他们两个人。 庄尔眸色幽幽闪烁,美丽无华,她面前的他,英姿飒爽,没有稚嫩没有老成,是符合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她对上他时,心意微动,紧张之感油然而起,但是一如以来的教养束缚着她,她知道,即便此刻有千言万语,千万种情感,她都不能…… 不能去捅破,因为他忘记了。 终是,她扯开目去,说道:“你的位置也不在这儿。” 萧定恒心中微动,情绪、记忆、情感,杂乱的出现,他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因为他理解不了自己此刻的变化,他说道:“我想与庄尔小姐谈一谈。” 她轻屑的笑了笑,问:“你想与我谈什么。” 第19章 辰云开回归 风很静,喧闹的锣鼓,委婉的唱腔,在他们眼里,如悠远的时光,漂荡如波光般后去。 或许,能在他幽深的眼睛里看见她的影子,她目视他时,笑意划去,平静之中,能透视出人心的悸动。 “你失忆了,”浅浅的音声如一阵清音回荡在满月宴的喜闹声中,“我不清楚你缘何如此,事实已成,无法抹去和更改。” 萧定恒慢慢声悠,道:“我觉得与庄尔小姐有误会需要化解。” 庄尔提气,面对他时总会惹来情绪的浮动,她需要将目光看向别处,任由他说。 萧定恒低眸,满桌鲜美佳肴盛于盘上,晓月楼请的天宝阁厨师功夫不错,光卖相上看,已令人垂涎欲滴。 可众人的心思……岂在吃饭这件事上呢。 台下的戏比台上精彩,庄尔与萧掌柜……那是山吉日报的大热门,不追都不行。 庄尔不予理睬,萧定恒清楚,错过今日良机,未必还能再寻到机会,他想了良久,方说:“若我的失忆……对你造成了影响,我抱歉。” 凭借零星拼凑的信息,他对正确性心存疑虑,何况道歉不是他的行事作风,但在庄尔面前,他愿意破例。 庄尔滢亮的眼珠目视在精彩的戏台上,温婉而有礼的与他说道:“我说过了,事实已成,无法抹去和更改……” 两人相互间的客套与疏离,让人心疼。 有时候,无言的话比有声的语言更可表达内心的想法。 萧定恒自能领会她的话意,仿佛……不打算原谅他了? 他眉头轻皱,漂亮清澈的脸容第一次有了瘦削的神态,清冷的目光令庄尔心中一紧。 已过去之事,还没翻篇吗?为何又要拉出来遛一遛? “萧定恒。”她唤他,语气从未有过的急促,她承认她有软肋,在他面前,她做不到面无表情,做不到从容应对,她有些气急,又强作镇定,道:“我与你,没有传闻中说的那般,你记清楚,别弄错了。” 他受伤了吗?明明…… 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何必与他谈论这些! 但事实,还得说清楚,不是吗?尽管,是些成年旧事。 “你自知配不上我这个山吉镇第一美人、公府大小姐,你消失的很彻底,所以,你与我之间没有误会。” 庄尔说这些时,声音不大,萧定恒能清楚的听进耳中。 原来是这样,他心中感慨,原来是这样。 这是她与他的故事,这原本是她与他的故事。 可从哪一刻开始变了呢?开始变的不一样。 这不仅是过去的事了,在他踏入山吉镇那会,在他深入这局中时,已无法抽身离去了。 庄尔柔美的面庞下,闪烁着光芒透视出她内心的不平和,萧定恒蓦然发怔,像被施了立定咒。 “不管是以前、现在,亦或者将来。”庄尔不紧不慢的诉说着,“你的喜与不喜……” “无关与我。” 即便此刻,她亦极为克制。 萧定恒沉默着静悄悄的听完,他对她说道:“庄尔。”他的眸光很漂亮,他的俊逸洒脱的模样,曾经令她…… “你在生气。”他说话时,庄尔已抛却激动的情绪。 “你因何生气?”这是他找她谈话的原因,他从她身上看到了她对自己的态度与情绪。 “庄尔、你……”未等他说完,她“刺啦”一声站起,浩浩荡荡的队伍跟随她。 他见她的身影消失在景观树后,明悟般笑了笑,或许……是那个原因吧?不想被他看穿。 >>>>>> 晓月楼满月宴上的戏曲唱得正欢,庄尔小姐的随行大队浩浩荡荡走了个干净。 冯吉安躬身,踮着脚尖过来道:“老萧,庄尔小姐怎么回去了?你惹她生气了?”明言人都能看出来的不寻常,冯吉安岂会没眼力劲? 众所周知,庄尔小姐大气周全,不顾及晓月楼脸面自行离去……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只能是他惹她生气了。 萧定恒深邃的目光望了眼屋檐上的天空,天空阔达,飞鸟翱翔,他说道:“我去走一走,你留在这边。” 冯吉安见他气色如常,想他许是需要静一静,便应道:“行,这里交给我。” 看来庄尔的事对他触动不小,希望能尽快想起来,冯吉安心想。 晓月楼满月宴外,街巷寂静,与墙垣之内的人气形成反差,萧定恒独行向前,他能领会心境的转变,由紧凑、不安变得自由、可呼吸。 去往湖山春的路途一时半会是走不到的,正好能让他理一理这杂乱的思绪,想一想日后……该如何。 蓦地,百米开外的废旧木棚旁,停了一匹毛色雪白的俊马,身旁站了个身体修长,衣冠楚楚的白衣的男子,他见他身影孤单,不由莞尔:“你失魂落魄的样子,与红绯榜第一的萧掌柜比,可差的远了。” 萧定恒瞧视着他,说道:“你是辰云开?” 辰云开说道:“我见公府的马车离去晓月楼,不想你一个人出来,是与庄尔吵架了?” 他未表明,却已印证。 “我是辰云开。”片刻,他又回道。 如天上皎皎月光般,带着宇宙间瀚然的星海,流下来的光芒异常夺目,连夜晚都不能遮挡。 “可要找个地方喝一杯?”旅途的劳累未在他身上显现,反是他鞋服干净,纤尘不染。 早就听说他今日会到,不想在晓月楼外撞见,萧定恒环视四周,指道:“去那个酒肆,我为你接风洗尘,也顺便等吉安出来。” 仿佛庄尔的影响被驱离,他恢复了神彩。 辰云开将缰绳往棚下的旧柱子上栓紧,道:“也好,就去那里。” 两人均是俊采人物,路边的小酒馆顿时肆蓬荜生辉了起来。 沿街的窗户开启,辰云开右手的胳膊撑着桌面,一阵衣风撩摆,白色的稠锻在眼渊中晃动,他说道:“我在路上耽误了两天,不然还能早点回来。” 萧定恒回神,直视在他笑意的面容上,禀述事实道:“他们,都说我失忆。” 辰云开道:“失忆又何妨?”他笑容未变,有情、风趣。 “刚才与庄尔是怎么一回事?都传你与庄尔的故事,连我远在戟山地区都有耳闻。” 第20章 与庄尔和解 萧定恒晶辉的眸子微动,打在他慵散的笑眸上,试探性的说道:“我同庄尔之间的关系,貌似不一般。” 辰云开扑哧一声笑出声响,将乳白色的圆酒杯在手中圈了圈,酒杯的液体晃动,他语意淡然,眸色微转,道:“人人都清楚的事,你现在才发现?是不是有点晚。” 他支棱起修长的左臂,将杯中的酒抿在唇边,笑意微解道:“庄尔小姐据闻天姿国色,美人有美人的傲骨,何况她见解、气度高于常人,以我之见……你该前去公府找她。” 辰云开的这个方案,萧定恒可没想过,他至今未想明白许多事,譬如,对庄尔…… “我该追随前去公府?为何。”萧定恒的眼渊中目光恳切,思量中,小酒馆来往走动与喧闹声都静了下来。 “或是我该将误会解释清楚,毕竟时间长,会造成更大的困扰。”他的理智使他做出抉择。 辰云开摇头,见他还不开窍,窃笑道:“萧定恒一直是勇敢而无畏的存在。” 萧定恒敛敛身上的气息,问:“你觉得我是在怕?”他反声相夺:“我因何而怕。” 辰云开反驳道:“我可没这么说。” “只是,庄尔小姐或许想要一个结果。” 萧定恒轻哼,他承认他说的有道理,但这道理绝不是因为他的拖拉,此前遗留的坏账,该理理了。 “就如你说的。”他起身,环视这酒馆的氛围,察觉绝大部分是游手好闲之辈,都在抱怨生活状态,他道:“我去公府找一找她。”他自带光环,与四周酒客的气度,格格不入。 辰云开了然的笑道:“我祝你有个不错的结果。”他岿然不动,仿佛想将剩下的时间在这里打发。 这家路边小酒肆暂时成了辰云开的歇脚处,山吉镇的每一个角落都能听闻一些小道消息,他沿窗而坐,边赏风景,边听是非。 只是,往事猛然跃上心间,他的不记得,看来不假。 他提起仅余一半的酒瓶,轻轻一侧,酒水顺势流下,在眸光中闪耀。 >>>>>> 山吉镇公府的厚重门扉绝非等闲之辈可以进入,得有老爷或小姐们的拜帖,承禀管家方可入内。 大门四周守卫森严,护卫们一副铁面无私状,任你说干了嘴巴也无济于事。 萧定恒滞留在此地,进入不得,却也不愿退怯,谁让辰云开的话激发了他内心的忿闷。 他再度上前时,门内正巧出来一个望风的小厮,他递与他十两银子,托他转达,说道:“麻烦请给庄尔小姐传个话,就说湖山春萧定恒来求见。” 小厮见他长相不俗,又听闻过山吉日报上写的自家小姐与这萧掌柜的一番春花烂漫的故事,便同意去走一遭。 萧定恒翩翩然的站在公府朱漆大门前,目意朝前,耐心等待回复。 进去通传的小厮带了消息回来,让他领他去往葶落,庄尔小姐回府后,就在那的苌宛桥上喂鱼。 林榭与水池,院落与檐廊,公府的景色自然如诗如画,可他无心留恋,直至—— 在弯弯水榭的倒影中,枯草时期的荷花池,一群鲤鱼争相夺食,站在苌宛桥的,正是庄尔。 引路的小厮退在廊下,庄尔身旁的昭昭陪在不远处。 萧定恒提步上前,好像隔着夕阳的余晖,明明很近,看着又很远。 庄尔听闻脚步声,抬起头时,如花笑靥的眼眸望了他一会,说道:“萧掌柜跟来做什么,我们不是才在晓月楼见过么?” 昭昭眼光敏锐,见势退去水泽旁,留他二人在苌宛桥上说话。 萧定恒听闻,心中一紧,眉头皱了皱,说:“我与庄尔小姐隔着不止一星半点的距离。” 事实是如此,谁也无法否认。 庄尔不解着,眨了一下眸子,问:“所以呢?萧掌柜来,是想说什么?” “我之前说过我配不上你的话,不是戏言。”他如此坦诚,令庄尔心中唏嘘,他的话她一直放于心尖,甚至不忍去触及,他怎可轻易地再次说出口? 萧定恒走近一步,隔着语音,能说入到心底:“现在,我仍是这么觉得。” 不是因为身份、地位等所产生的鸿沟,而是原本他,就不属于这里,要他如何做呢。 她像是下定了决心,听之任之,不放心里,否则,又要经受一遍,那些无法表露的痛苦。 眼前的庄尔,离他很近,甚至触手可及,但他明白,他与她之间的故事,不会如此轻易结束,不然,他也不会追来公府,不是吗。 他鼓起勇气,甚至伸手去拂拭一点眉角的发丝,他的触碰,她未有回避,她听他说道:“我只说一遍,庄尔。” 他看她的眼渊里,不再是愧疚、自责,转而是一种充满希冀、保护、爱慕的眼神在说话,仿佛灵动的声音吹进了心里,打开了心扉:“我来此,是想告诉你,无论我以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均是失忆前的萧定恒任性妄为。” “你可以因他而生气。” “现今的我,你是否愿意再给机会,尝试去了解。” “我能保证——” “我对你的喜欢,可以冲破所谓的枷锁。” “只要你愿意,试着再去了解,如今的萧定恒。” 这番告白,令庄尔受宠若惊,她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无法平复自己悸动的心境,她——亦很烦恼。 她看向他,眼中不悲不喜,她伪装的很好,试图去辨别这其中的真假。 她瞥开目去,做了个沉重而大胆的决定,道:“好,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萧定恒。” 那是两人的事,她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她是聪明又理智的女子,自然懂得什么最重要。 萧定恒话已说完,没有挪步,庄尔移目向桥下的金色鲤鱼,风吹动发髻,撩动裙摆,待鱼食已尽,游鱼们一窝蜂散去,水面上的倒影呈现。 这个身姿峻拔的男子站在庄尔身旁,看着她慵懒的背影,说道:“那么现在。庄尔,你还生气吗?” 第21章 茗澜阁景色 水榭廊桥,山吉镇大户人家的标配,公府的茗澜阁,因是大小姐庄尔的住所,更加富丽堂皇、清幽雅致,随处可见满园的花草,时时需要侍女剪枝,遑论,庭院洒扫、巡视护卫等加起来,由是公府丫鬟奴仆众多,共有百人。 茗澜阁内景色无边,庄尔小姐除脂凡胭脂铺小憩而外,大多时间均在此处。 与那簇花丛中流连的白蝶不同,庄尔小姐出彩的美貌、学问、胆识,在山吉镇内一直是顶尖的,她亦是万分清醒的。 庄尔听闻后眸子的光亮如天而泻下,亮闪亮闪的。 若有一句诗能形容此时她的心情,那一定是—— 花开待月明。 曾几何时,她无数次在不经意间神想过,日后若与湖山春萧掌柜偶遇时当作如何,她该装作从无此人,还是…… 变化总是出人意料,当失意转化为意外之喜,她变得不太确信。 而两人间的未来,她亦暂不予做考量。 她说道,带着不经意间展露出的和悦笑容:“我的气,随风而来,随风而去。” “世俗皆烦恼,庸人自扰之。” “我与传闻之中相去甚远,他们将我臆想的太美好,甚至于我的父亲与妹妹小乔,都将我看作了传说中的样子,而我仅是一名普通女子。” “有时一人苦闷,我会想想芸芸大众……因为于他们而言,我所拥有的一切,如天赐之物,是平生不可得之物,是万幸的馈赠。” “由是……我平素里十分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些外表完美、厉害、富贵的……不在我眼里。” “我的欲望很小,不在意惊天动地。” 萧定恒第一次领悟到她的内心,亦是庄尔第一次朝他坦露内心想法,她明明拥有一切,可从不践踏,从不认为那是理所应当。 这是庄尔高贵品格之下,难能可贵的地方,有如此清醒的认知,谁人不爱? 萧定恒亦叹言道:“寻常百姓未必能想的这般通透。” 庄尔笑道:“是啊,百姓们忙于生计,生计于他们而言便是唯一……所以我要向他们学学……” 她而想到什么,与他说道:“辰云开大人,是已回了山吉镇,对吗?方才在回府的路上,他一个人牵着马,像是刚刚到达。” 萧定恒回想着与他见面场景,是个有趣的人,说道:“是,他来了山吉镇,我与他见过面。” 庄尔的眸子对上他,笑意悠悠,道:“辰大人身为戟山地区父母官,大事、小事均免不了要他做主,此时他归来……倒是令人倍感意外。” 公府同山吉镇其它世家大族一样,对山吉镇的形势时刻予以关注,辰云开已来了山吉镇,想来那些收到消息的家族马上就会有所动作,至于是好是坏……那就是一门学问了。 她眼眸低垂,思虑片刻,方说道:“辰大人与你是朋友……我本不该多言。只是此番他回来……山吉镇那些动荡浪潮要越发加剧了。” 她转而露出一丝苦涩,望向湖面说道:“事本与你无关,可你俩既是朋友,便不能幸免,日后的事……现在说来还太早,你们行事小心便好。” 萧定恒眉色幽动,他想了许多,最后放言:“你已经在关心我了,庄尔?” 庄尔眉目低展在云山清雾间,幽幽水光,言笑间,不置一词。 …… >>>>>> 翌日一早,山吉镇的风在若水江上吹起了涟漪,百姓们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山吉日报传出天大喜讯—— 湖山春萧掌柜与庄尔小姐,世纪大和解! 据传,两人在晓月楼满月宴上私密洽谈,随后萧掌柜尾随庄尔,登门公府府邸,与庄尔小姐共度美好时光! 辰云开面前展露的这份山吉日报还是新鲜出炉的,他昨夜歇在湖山春时,萧定恒貌似还没回来,他凝目在纸上,语气淡笑着:“果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我没在场,多少有些遗憾。”他将山吉日报叠放于一旁,不再理会。 “嗨,”冯吉安坐于他对面,爬着脖子看着他,回笑道,“太夸张了!那些写文章的学子一定没见到当时的场面,这里全是杜撰!哪有什么美好?全是剑拔弩张!庄尔小姐就没给过好脸色!” 想起晟天麟他就来气,唉! “别人可不在意,”辰云开一边品茶,一边瞄眼向萧定恒,他正坐于他身旁,便带了揶揄的口吻笑道,“她们只知道萧掌柜终于对庄尔出手了。” “我们的萧掌柜,终于有些开窍了。”他看着他俩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他转身朝向他,眼角止不住的笑了起来,问:“说一说你昨日追去公府后的情况,到时我也山吉日报透个底,想来他们愿意花钱与我交换消息,这白捡的买卖,多划算。” “你怎么……”冯吉安听闻直起了身上,他虽也对后面的情况感兴趣,但老萧明显不乐意讲,何况这是隐私,说出来好吗? 他维护他道:“我说辰大人,你很缺银子使吗?他们没给你发俸禄?” “我们还是说说你为什么突然回来吧!”他试图将话题转移,毕竟与庄尔之间的事,一时半会可出不了结果。 萧定恒静静在旁听他二人闲扯,此时说道:“听说是明年珍采节方回,为何如此突然?” 所有人都很好奇,可辰云开就是不打算说,敷衍他们道:“想回来便回来,我一直是这么随性的。” 辰云开转而提道:“话说老冯,你也几年未回家....就不好奇家中可出现了什么变故?” “还是……当真不要那娃娃亲媳妇?我可是听说……” 冯吉安赶紧伸手捂住他:“别说了,”他看着萧定恒一脸尴尬的笑着,“你一说我全露馅,还怎么在老萧这蹭吃蹭住?” 萧定恒了然大悟道:“原是如此。” “咳咳……”冯吉安白了辰云开一眼,“我、我是有隐情,别听辰云开瞎讲,老萧。” 萧定恒望着窗外突然降下的冷雨,与昨日火热的天气不同,心中感慨万千。 他凝亮的眼眸看着辰云开,见他云淡风轻的喝着茶,想起与冯吉安说过的话,便道:“云开,听闻这山吉镇的达官显贵都愿与你结交?” 辰云开侧看过来,他的脸庞带着一抹笑,说道:“怎么,有事相求?” 冯吉安想起了自己久未回去的家,思绪便被带去了远方。 萧定恒坐在了他的对面,叫陈二上了一壶天山云叶,说道:“这天山云叶是前些时日新进的货,你尝尝。”他亲自倒了一杯,递在了他的跟前。 “我想在山吉镇站稳脚,所以你这颗大树,我寻思着得靠一靠。” 辰云开笑展着:“你倒真不客气。算了,谁让咱俩是朋友,有事你便直说。” 第22章 晓月楼借钱 萧定恒给自己在景泰蓝的茶杯里倒了倒,不紧不慢的说道:“山吉镇里长南东芝,你可有见过?” 辰云开一愣,心想他怎么对山吉镇关心起来了?原本可是一心只想做生意,对这些达官显贵没有一点好奇心的,难不成是因为庄尔? “尚未来的及见面。”他说着,不由看向了窗外的亮光,即便下着凉飕飕的秋雨,白日的天空还是透亮的。 “她来前时,我已前往戟山地区,这几年……回来的次数寥寥无几。”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其实不光老冯在外闯荡,我也是……” “像一个迈步过去的坎,天然的想要逃离。” “他是。我是。”他指指冯吉安,又指向自己,“你也是。” “我很高兴你昨日终于与庄尔有了进展。” “像是老冯终于有了回来的勇气。” “我也想清楚了一些事。” “机缘巧合。我们回来都赶在一起而已。” “再说回南东芝。” 辰云开剖析了自己的心路历程,冯吉安忍不住点头赞同,当年的事不一定很严重,对他们造成很重的心理影响,只是时间发生的时候他们还都年少,没有勇气应对也没有能力应对。 “对对,南东芝人如何?”冯吉安现在对辰云开打心里赞同,“我们只听说过。” “南东芝嘛……”辰云开想了想,“身为山吉镇里事长,她确实为山吉镇百姓办实事,但手底下也有很多人敷衍、怕担责、冗长的行政手续,这些官府的通病,山吉镇都有。所以,要想在山吉镇发展,与其说去打探南东芝的喜好,不如研究研究她手底下管事的基本情况。” “像山吉镇的财政司,专门管税务、经商、开发等。” “他们还成立了一个组委会,不搞一言堂。” “若是你想让我引荐你认识财政司的人,倒是可以。” 听了辰云开的话,萧定恒思量着。 他不打算与他们有很深的瓜葛,但终究背靠大树好乘凉,若哪一天走到万不得已的那步呢。 他将前几日与冯吉安决定的事说与他道:“我与吉安联合赵子郡打算在天玑区开一家新店。” “为了打垮晟月堂。”冯吉安兴奋的插话道。 “晟月堂在山吉镇根深蒂固,实力不容小觑。”萧定恒解说着,“你也知道,以湖山春的规模和经济实力,发展个十年也没法和晟月堂相较量。” “何况晟月堂背后肯定有依仗。” “可以联合晓月楼。”冯吉安又插话上。 “嗯?”萧定恒忘了这茬,问:“昨日你留在晓月楼的满月宴,可有什么收获?” “哎,瞧我这记性,都忘了!”冯吉安拍了拍大腿,自怨道,“宴散了,郑小东家把我单独留了下来。” “问我——就是问你,湖山春的萧掌柜,今日不请自来,是有何事。” “其实他猜到了,我估计是赵子君那走漏了消息,他知道我们找过赵子君,就是没猜到我们要做什么。” “我支支吾吾,可不敢瞎说。” “嗳,关键时刻,我瞧见了他妹妹——郑晓月!” “那气氛够冷的呢。” “郑晓月说她回去了,郑小东家说‘知道了’。她临走的时候还多看了我几眼,我以为什么呢,谁知她问:‘湖山春萧掌柜回去了么?’她在打听你呢。”冯吉安全程不落的说。 辰云开心笑冯吉安真没眼力劲,前头萧定恒刚与庄尔小姐和好,后头就来个郑晓阳的妹妹,三人行必有一失,这道理都不懂。 冯吉安不了解辰云开沉默寡言的笑容里,有着不属于他的杞人忧天,他兴冲冲的继续道:“我还没说什么呢,她反应过来说——‘哦,跟庄尔小姐走了。真希望他们能有好的结果。’” “看来纯粹是被山吉日报毒害了。”说完,冯吉安咕噜咕噜的喝下一杯茶,歇了会。 待他歇够了,萧定恒示意他继续,他便转了转心思,委婉的说了起来:“郑晓月走后,郑晓阳很客气的招待了我,也提及了你帮庄尔解围的事,哈哈——”他忽而想到什么,大笑了起来。 “所以,他不知道我们要干什么,我本想告诉他打算开个新店,谁知道他自己提出来的,说若是你有困难,晓月楼可以相助。” “你想想,我们现在最大的困难是什么?晓月楼能帮什么?它又愿意在多大层面能够提供帮助?所以我想都没想,直接就问他们晓月楼借钱!” 辰云开一口水喷出来,差点溅到萧定恒脸上,萧定恒淡定的瞥了瞥他,用干净的绢帕擦了擦胸前的衣裳,说道:“这是一个好主意。” “他同意借了?” “同意了,我可是……”他伸出五根手指,道,“问他借了五十万两银子!” “恩。”萧定恒淡声道,一点也不意外的模样。 辰云开疑问道:“你们与晓月楼关系这么好了?” 冯吉安将昨日的经过再细细复说一遍后,辰云开释然着:“难怪,你帮他那么大一个忙,出借这点钱还个人情不亏。” “就是!”冯吉安应和声:“公府庄尔和晟月堂,哪家是他能得罪的起的,何况昨日山吉镇商贵家族都派了人来,若搞砸了传出去可是毁名声的。” 萧定恒继续问:“利息可有说?” 冯吉安道:“放心,都谈妥了,我告诉他只是暂时借个一年应急,他一听笑了,直接说不要利息!” 辰云开和萧定恒面面相觑,萧定恒到底是生意人,说道:“借一年,按通宝钱庄的利率给。” 冯吉安嘟囔道:“行吧,我知道你不想欠人情。” 辰云开道:“在商言商,虽然损失利息钱,但日后相见不会矮人一头。” 萧定恒亦道:“与晓月楼合作可以,毕竟没有冲突,但若是合作变成了恩惠……” 冯吉安道:“行行,我晚点过去交代清楚,说我们萧掌柜不想欠人情!” 萧定恒幽幽地叹了口气,他明白冯吉安与他不一样,做生意的事归根结底讲究一个利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晓月楼若知道他萧定恒按通宝钱庄利率借钱,日后有要相助的地方定然不会推辞。 “下午我该出去一趟,你呢?”萧定恒问声道。 辰云开说:“我是告假回乡,没有公务在身,与你一起去吧,正好看看这山吉镇的变化。” 第23章 去桃园坐坐 “天呐!要我老婆子的命呐!”一位大娘在路边吵吵囔囔的喊,很快吸引来众多围观的看客。 “她这事怎么了?”有好心的路人盘问道。 “还能是什么,她那儿子魏江又去赌了呗,当娘的管不住他,家里能贱卖的都贱卖了。”街坊邻居议论着。 “阿江,这可是小雯临走前留下的最后一样首饰了,你这可要了我的命了。”魏江的母亲痛声哭泣道。 “给我!”魏江一把用力扯过一个包裹,想来包裹里装的就是那最后一样首饰,他不顾他娘是否栽倒在地,紧紧捂住转身就跑。 幸好一只手掌撑住了大娘摔倒的后背,使她不至于屁股撞地上,大娘惊魂未定,抬起头看着好心出手的路人,木讷而不自信的问:“萧、萧掌柜?” “孙大娘你怎样?”萧定恒瞅了眼跑远的魏江,眉头暗皱,人性若自私到一定程度,是不会顾及到他人的,哪怕那是至亲至近之人。 “萧掌柜,我可怎么办呐!”孙大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腔着嗓门:“家中还有个五岁的娃,他那样好赌,媳妇跟人跑了也不管,这个家哟……” 围观者中自有不平之人,但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个道理谁都明白。 辰云开站在一旁,他见证了事情的发生,仅说道:“自古赌坊生意难禁。这位大娘,你家儿子在外好赌,可是你以往太纵容了?” “是、是……”孙大娘回忆起往昔,不免抽噎:“阿江小时候就出去跟人瞎混,那时我与他爹忙于干活,谁也没时间去管他,他爹前些年去了,他也就越发不听劝,谁说都没用,还养成了好赌的恶习。” 辰云开出谋划策着说:“现在要管,也并非来不及,就是……” “就是什么?”孙大娘听了辰云开所言,眼里被点亮了光芒,仿佛又重新燃起希望,从地上爬起来道:“这位公子你说有办法?要是能让阿江戒赌,我就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她勉强忍下心里的悲怆。 “就是他得受点苦。”辰云开见萧定恒望着他,随意笑道:“比如,缺个胳膊少条腿。” “啊!”孙大娘的魂吓了一跳,“这……这……” “不来点猛药,怎能去恶疾?”辰云开想了想,说:“常年养成的习惯,若在这么惯下去,偷鸡摸狗事小,卖儿卖母怕也干的出来。” “萧掌柜……”孙大娘六神无主的问道。 “这事大娘你得自己拿主意,以我之见,云开说有法子虽凶残了些,效果可能还是有的。”萧定恒评估道。 “我、我,”她颤颤巍巍的说,“我知道了……就、就按这位公子说的办……” “终归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小声的抽泣道。 “行,这事就交给我了。七日后,我会派人通知你过来领人。”辰云开胸有成竹的模样。 “好,好……”说完,她摇摇晃晃的往家的方向走了。 待人群散尽,萧定恒才移目向他,问道:“你为何要出手帮助?”辰云开不像会是个多管闲事之辈。 辰云开好整以暇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以为你要出手,所以就抢在你前头。” 萧定恒哼笑一声,说道:“未曾想你这般爱抢风头。” 辰云开吐了吐气,望着街面上恢复秩序的人潮道:“心血来潮而已。” 他一边走,一边与萧定恒搭话:“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并没有闲心去管人人。” 萧定恒没在言语,继续与辰云开走在玉衡街区,只是良久之后,他才说道:“孙大娘家的事,我就算有心也不会去出手。” “总以为那是官府该管的事。”他的眸色一如往常,看不出喜怒。 辰云开应声说:“的确,民风民俗若没有加以引导,便会形成恶俗。” “起码在赌博这件事上,官府就应该张贴公文:弱冠之年前不得进入,赌坊需开设在远离书院、私塾的地方。” 萧定恒听闻后说道:“果真是官场混久了,说的公文一套一套的。” “……”他到底是在夸自己还是讽刺自己? “你原本打算去哪?”辰云开跟萧定恒走了一路,现在才想起来两人逛得漫无目的。 “不打算去哪,随意走走。”萧定恒这会是无心去办事了。 说话间,两人便停下了脚步。 这山吉镇他独自逛过许多次,原本就惹眼,现下与辰云开一道,路上驻足偷看的姑娘愈发多起来了。 “你往日出行,会如此这般?”辰云开好奇的问他。 萧定恒不以为意的道:“我心无旁骛。” 辰云开伸出拇指,夸赞着:“佩服。” “萧掌柜,辰公子!” 难得有人能准确无误的认出他们,尤其是昨日才从戟山地区回来辰云开。 “她是。”萧定恒问想辰云开,他明显是失忆不记得了。 “这是云梦绮的晋罗商。” 女子从路边的一家店铺内出来,笑容闪闪,说道:“真的是你们,我还奇怪这路上围观的人都在看什么。” “萧掌柜,你病无碍了吗?我本想去探望你,一直被事情耽搁了。辰公子,你回来了?听我阿姐说,你要明年珍采节才能归来,这会出现,倒让人意外。” “走走走,你们两位大贵客,今日遇见一定不能放过,快与我去桃园坐坐,正巧阿姐得空在家,你们一定是好久没见了。” 这位姑娘热情雀跃,萧定恒鲜有能在山吉镇见过这样热情如火的女子,他虽知道她不拘礼节,但仍忌讳一些。 辰云开见状,说:“桃园是有好些年没去过了,晋夫子身体可还行?那个……我们的萧掌柜,高烧失忆了。”他言简意赅的解释说。 “啊!”晋罗商大讶一声,打量在萧定恒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悲悯,道:“怎么会?可治的好?不行,得让阿姐瞧瞧,她的医术书院的先生们都说还行。” 一听书院,萧定恒心里对她们所说的话已猜着了七八分。 “那我们去坐坐?”辰云开转头问。 萧定恒沉默着点头,人与人之间,他能看出她的关心与相熟,这做不得假。 >>>>>> 一曲琵琶声从篱院内响起,这个四周用竹篱围起的院落就是她们所说的桃园了。 整个院落古典而原始,与山吉镇的热闹忙碌不同,这里分外安静与悠慢。 仿佛外界的一切与这里无关。 果然有世外桃源的感觉。 晋罗商进门便亲切的唤道:“阿姐,你看谁来了!” 转而却对另一个方向大喊:“晋夫子,快出来!” 几乎同时,他们从两扇门里露出头来。 一个姑娘说道:“呀,是大稀客啊!” 一个中年男子说道:“哈哈,看看这是谁回来了!” 凭感觉,萧定恒知道他们对他二人的到来非常的欢迎,而且这热情一点也不输晋罗商。 “小妹,你从哪把他俩带回来的?”女子眨着大眼睛,笑呵呵的问。 “路上遇到的。”晋罗商转而又看向他老爹说:“还不快去弄饭,今个得拿出手艺来!” 晋夫子被使唤得团团转却乐此不疲,他扬声对姐姐道:“大丫头,你好好招待啊,为父我这就去一展身手!”说完扭头厨房栽进去。 辰云开放笑着声,说道:“晋夫子真是一点都没变。” 姐姐从屋子里走出来说道:“来来,去茶厅坐,小妹,你把我上次带回来的雪山尖寻来,我要用它们泡茶。” “阿姐,你可得给我留一点,我也喜欢喝的。”晋罗商说完便进屋子去寻了。 第24章 是山吉日报 茶厅靠窗处设有一张矮脚的长桌,下设几塌,姐姐盘膝坐于他二人对面,沉冷的眸子,内敛而冷静,仿佛看穿一切后智珠在握,萧定恒能察觉到她进门前后判若两人。 炉子上的茶水渐渐冒起水汽,她任由它烧着,朝辰云开说道:“你这么快就想好要回来了?” 桃园背后是密密的树丛,桃园前的园圃里种了些实用的药草,如晋罗商所言,她的姐姐精通药理。 辰云开瞅向她身后敞开的窗扉,外边乃视野开阔的原野,他遥望后神清气爽不少。 他耳中,她的话继续传来:“戟山地区人际复杂,没点人脉背景,要想孤身闯出一番天地很难,今次你告假回乡,我知你事出有因,但仕途之道艰难险阻,若政敌想要趁此契机下手作乱,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关于戟山地区的官场情况,萧定恒知之甚少,原以为……他混的轻松,看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辰云开眸色一动,言笑间稀松如常:“路得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拔苗助长的事,我不会干。” “所以我亦明白,若没有根基,没有坚实的政绩,往上爬的越欢,到时摔得越惨。” “我是打算趁机歇一歇,让他们疯狂疯狂。” 晋家姐姐并无忧心之色,仅说道:“我相信你心里是有数的。”她说完转而觑向萧定恒,眸色碾过忧思,说道:“我想不通你,萧定恒。” “此前下定决心斩断与公庄尔的联络,这会……是要修成正果了?我得提前道声恭喜!”她的面容亦显得平静,萧定恒纳闷她竟然知道的如此清楚?果真事先就认识了吗。 “都传你生病失忆……我说这些,想来你也不记得,嗳,说了也是白白浪费的口水,罢了罢了。”她本想在他面上逡巡,可终究看得出是一片枉然,便摆摆手。 萧定恒展露笑亦,说道:“是,非我所愿。”他答的云淡风请,可话里的深奥,怕也无人懂得。 晋家姐姐张望了会门口珠帘,见无动响,继续说道:“那说正事。” “正事?”辰云开问她,眸子里满是疑惑,敢情刚才的都是闲谈吗? “正事。”她用坚定的语气回复他,她认真严肃的样子,像个女夫子。 “我听闻山吉镇将会迎来一批新的商客,是因为北边战事,前来采买兵器与日用的。” “我的这边消息来源……是听我叔叔伯伯们闲扯时盗来的。” “我亦知道,你与冯吉安接洽赵子郡,又参加晓月楼满月宴……似乎在打晟月堂的主意?” “别用如此惊奇的眼神看我,因为有山吉日报嘛。”她声响笑起,仿佛一切如戏言。 她的自信与从容,萧定恒似曾相识,像极了与初见某人时的模样。 “呃、呵~~”辰云开发出微不可察的哼响。 萧定恒倒给了明确的回复,他道:“是如此不假。”他一点儿也不意外,反是他已见怪不怪。 晋罗商手捧茶叶掀起翠绿色的珠帘进屋后,瞧见氛围怪异的很,边走边笑道:“你们可是在商谈机密要案?如此这般正经严肃!” “阿姐,你这宝贝可不好找,我寻了它半天!” 晋罗商倾下身,紧挨着晋家姐姐右臂膀,依偎着她,说道:“我阿姐平日里教导起人过分严肃,你们可别被她吓着了。我一直劝她呢,别被晋夫子影响了……看来啊,已是改不了了!” 晋罗商轻松笑睨,与姐姐不同,她天性热情活泼,待人很有温度。 辰云开说道:“罗徵做事一直如此,有板有眼、刚正不阿,她这较真劲,倒让人钦佩。” 萧定恒也说道:“性格乃天生,不足奇怪。” 晋罗商舒气着,见姐姐罗徵提起水壶,忙上去帮忙,还说道:“我阿姐哪都好,就是这性格……我实话与你们说哦,仙语楼的学子都不愿与提打交道呢,俱怕她的。” 他们二人面前放置上了热腾腾的茶水,耳朵中听到仙语楼时,还不由得警觉,辰云开问:“为何罗徵与仙语楼学子打交道?” “啊,”罗商讶异一声,眯转笑眼问,“阿姐与你们说吗?” “是山吉日报,它是我阿姐的。”她得意洋洋起来:“说起来呢……萧掌柜与庄尔小姐的故事,还是我提的主意!” “……”萧定恒不置可否。 晋罗商又道:“一开始,是我阿姐和晋夫子发动书院学生办起来的,没想到最后影响力会那么大。” “嘿嘿,”她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还有那红绯榜也是,瞧我多厉害,想的出这些!” 辰云开夸赞着:“是厉害。因为红绯榜,山吉日报才在山吉镇影响力巨大,如今又与珍采节捆绑在一起。” “珍采节是南东芝里长提的。”晋罗徵坐下说道:“她也是蛮有想法的一个人。” 萧定恒对她方才的她重新进行了定义,问:“你说的正事……是要我们去接那些商客手中的生意?” 晋罗徵点着头说:“没错。这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商队预计何时会到?在他们到达之前,天玑区的新店得开张。”萧定恒心中雀跃,这萦绕在他心头的一桩心事,总算有了可解之法。 “这可说不准,”晋罗徵微微冥想,“路上多险阻,何况马上要入冬了,到时天寒地冻的还得耽搁……” 辰云开忽而问:“商客远道而来,必有相熟之人引路。不知这位引路的熟人……是谁呢?我想从此人身上下翻功夫,会有不小的收获。” 晋罗徵摇摇头道:“这等内部机密之事,还不清楚。” 萧定恒心中却有人选,他的背景、目的,与此番的商队……说不定是同一拨人。 “南宫世家的南宫棐,不知是否可能是他。” “南宫棐?”晋罗徵微扯嗓音说道:“你说的是北边的南宫家族?南宫棐,他也来了?” “已来了。”萧定恒回她道。 “罗徵,你听说过此人?”辰云开问道。 “南宫棐啊……”晋罗徵略带回想的模样,“听我叔叔伯伯不止一次的提过,是南宫家族里年轻一辈最顶尖的存在。” “嗯。南宫羽也是这么说的。”萧定恒对辰云开解释。 南宫羽是辰云开的朋友,俩人有段日子没见了。 “他的评价还是可信的。”辰云开说。 晋罗徵眉头轻拢,分析道:“南宫棐过来……怕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试问,若是没有十足的利益诱惑,南宫家族怎会放这么顶尖的人才来山吉镇?要知道,现在因了北方的战事,各地区、州、县都乱的很,以南宫棐的身份安危来看,无论如何都不该此刻出来。” 萧定恒说:“南宫斐是否有别的目的暂且不知,从南宫羽的态度来看,他们并不赞成他过分干涉进来。” “是,南宫斐不简单,他所做的事估计更不简单,所以他们才会有歧义。”晋罗徵说。 第25章 岂会怕权贵 四人陷在各自的思绪里,深秋的原野风声阵阵,枝叶凋敝的枯草摇头晃脑,时辰已近午时,晋夫子厨房的袅袅炊烟,飘香肆溢,惹得罗商竟有些饿了。 萧定恒双臂轻抬,呼吹口气,晋罗徵特地招待他们的雪山尖他倒是要品一品,细细体味下来,倒是甘甜沁鼻,回味无穷。 晋罗商见他们不再说话,便有意聊聊近况,说道:“阿姐,我听闻山吉日报自创办日起就有贵商世家想消灭它,可为何从来未见你与晋夫子念叨呢?” “谁像我的云梦绮,每隔一段时间总有地痞无赖上门要保护费,可闹心了。” 云梦绮是齐宁路上的一家绸缎庄,同属天权街区,萧定恒听闻过它,因为它的绣工是出了名的细致工整,在山吉镇上,亦是小有名气。 “齐宁路最近巡逻的差役大哥也不知怎么了,好久没见人了,往日他们在时,那些地痞无赖还会畏畏缩缩,现下越发有明目张胆的趋势。”晋罗商说着不由叹了口气,生意难做,在哪都一样。 辰云开颇感兴趣,进而问她:“收保护费?府衙是坐视不理?” 晋罗商嫌茶烫口,呛了几声后,咽了咽,方说道:“也不是坐视不理……商户们若去告状,府衙的差役大哥是会来一趟的,可他来了没用。” “那些地痞无赖总像得了消息一般,消失几天,待风头过了,就会出现。” “如此屡禁不止,可烦啦。” 萧定恒眸色沉思,说道:“背后是有人吧,府衙的差役走个过场,若真有心办案,怎会一再反复。” 晋罗商亦评说道:“世道如此,屡禁不止,已成了种风气与产业。” 辰云开哼笑两声,他亮丽的眼渊中飘散着一道光芒,说道:“总是带头的松懈了,下边的人才会如此……” “南里长不知是否知情,我见她时,会与她就这事说上一说。” 晋罗商希冀起来,道:“南里长定然是不清楚的,她若知晓,怎会放任不管?辰公子你见了南里长一定要让她管管,不然百姓们可该议论了。” “嗯。”辰云开细微应声,他明白,尘埃总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存在,消灭不了。 这会,晋夫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只听他喊道:“丫头们,叫客人吃饭咯,谁迟到谁洗碗!” 辰云开闻言,笑悠悠的起身,说道:“晋夫子总是这么风趣。” 晋罗徵最后一个起身,语意平淡:“总不会让你们二位洗碗的,今日这桩差事,还得我包咯,谁让我是姐姐呢。” “阿姐,我陪你啊。”晋罗商挽住她的胳膊,跟她一并走出茶厅。 …… >>>>>> 位于山吉镇西面左上角处的开源路上,有一块无人占据的荒地,大小约有五十亩。 此刻它的新主人南宫棐,头上镶嵌蓝宝石的羽帽异常夺目华丽,穿着做工繁复的异域服装,双目远眺,遥望四周。 南宫棐已成功拿下开源路的这一片荒地,据他的筹谋规划,此地用于建造大型铸造坊,加工整个戟山地区运送而来的物件,他这几日费心考察后敲定的。 他来前北方战事便已起,战乱带来的影响不日将会凸显,南方相对而言安定一些,选在山吉镇,不失为一种保障。 无论战事停或不停,他的铸造坊都将有利可图,而山吉镇财政司也给予了丰厚的优惠让度。 “南宫公子。”陪同他的是山吉镇财政司的章司长。 这位章司长往日慵懒懈怠的很,如今肯冒着寒风大老远陪南宫棐在开源路上吹风,足见他对此事的重视。 “这开源路地方虽是偏远了点,但总所周知,山吉镇三山一水,要想再找这么大的空地可不容易。” “南里长极为看重你们南宫家族,由此专门交代我办妥此事,我思来想去……除了这地,找不出第二个了。”章司长肥壮的脸容上陪了点笑。 南宫棐在心中仔细衡量着大小,思量半晌,说:“这地可以,辛苦章司长,请向南里长代为转达我们南宫家族的谢意,相信日后在这山吉镇,我们南宫家族会为山吉镇的发展出一份微薄之力。” “满意就好,满意就好!”章司长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他可不想因为这事被南里长免了职去,都在传言南东芝里长接管这山吉镇后,早晚会将府衙内部做出清理,这靴子迟迟未落地,众人便免不得日夜担惊受怕。 “回头我让人将手续替南宫公子办妥,这样,南宫公子便早些动工。” 南宫棐承受的那些冷风冷他舒爽,谁让他现在有些跃跃欲试。 “再次感谢章司长,待事成后,章司长定要来参加揭幕式。” “盛情难却,盛情难却……”章司长点头笑着。 >>>>>> 公府茗澜阁的苌宛桥上,庄尔身穿一袭粉色的纱裙,外披白色镶边的红色长袍,她耳中听着昭昭说的事情,明显的漫不经心。 “小姐。”昭昭见她走神,唤道:“奴婢刚才说的话……” 庄尔回眸看她,笑问:“你说的是萧掌柜今日里去了桃园?” 昭昭点头,不知当讲不当讲,她瞥下眼眸,有了主意才道:“据说云梦绮的晋罗商很热情,当街与萧掌柜拉扯……” 听摆,庄尔神色微变,便进一步问她:“传闻当真如此?” 昭昭看向她,目意微忧,回说:“当时街上许多人都看见了,传不得假。” “真是……”庄尔转而看向水中的鲤鱼,今日她未有喂食,由是鲤鱼都潜藏在水里,能看见的也仅是半个身影,她像是想通了,说道:“萧掌柜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 “昭昭,萧掌柜那边的事,你此刻无需操心。”她淡淡的笑了笑,眸色那样明亮,清白的柔肤下,有了灵动的表情,她道:“倒是南里长,她仍在忙于治理水患吗?你往她那儿走一趟,问问需不需帮忙。” “是。”昭昭应声,想了想后,问:“听说府衙里很多人对南里长心怀二心,为何南里长不清理掉?” 庄尔视线朝向葶落上的神兽装饰,一个个武威雄气,静静的说道:“她怎会不明白。” “按她的计划,她需要新鲜血液填注府衙里的人事,首选的,应当是北渊书院成绩优异的那些学子。” “无奈老院长离事,计划被打乱。” “现下新院长未有任命,书院里的夫子们各有各的打算,那些学子们便不能随随便便用了。” 昭昭靠近一步,站在庄尔右手身后,问:“南里长这般孤立无援,处境岂不是很艰难?” 昭昭本不想担忧,谁让自家小姐与她走的近呢。 “辰云开,他现在不是回来了么。”庄尔试着提醒她,“他的事迹,你应该也听过。” “辰大人吗。”昭昭想起从晓月楼回公府途中单手牵马的男子,有些怀疑的道:“那辰大人难道不怕权贵?” 庄尔笑声,复问:“害怕权贵?” “他如今坐在戟山地区第二的那把椅子上,山吉镇的老狐狸我看怕他还来不及。” 昭昭小心翼翼的说道:“可是强龙不敌地头蛇的道理辰大人应是知道,他在戟山地区任职,这山吉镇现在于他而言无异于是垫脚石,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老狐狸们若争抢着去巴结,他卖人情、给门面,也不是没有可能。” “昭昭,你脑瓜子里的想法是越来越厉害了。”庄尔看视她时带着笑意,并不为她的胡言乱语动怒。 “小姐,”昭昭真情实意的说,“我在你身边也有几年了,这些年里,见的事情多了,自然会小心谨慎起来。” “辰云开大人是萧掌柜的朋友。” “我不怀疑萧掌柜的人品。” “但辰大人呢?” “他若是知道……萧掌柜与小姐的关系,不会刻意去接近、讨好萧掌柜,进而与公府攀上关系么?” “老爷说了,这世上最要提防的人,就是为官者。” “我们公府虽然在山吉镇有无可撼动的地位,但与为官者总不可走的太近。” “因为钱可以再赚,命却没有第二条。” “我怕辰大人的到来,会将你与萧掌柜带上另一条崎岖不平的道路。” 昭昭平日里话不多,这会倒是一套一套的说不停。 庄尔宽慰她道:“谁也不会将我们带去哪,除非我们自己愿意。” “何况……自从我愿意接受南东芝的友谊之后,这山吉镇的纷扰,早就与我们有关系了。” “毕竟,在这山吉镇,有些事,我觉得也是得改一改。” 她眺望假山,山尖上停着只觅食的黄雀,眨眼间,黄雀便飞走了。 第26章 名叫逸和坊 萧定恒与辰云开自桃园出来时垂阳已西落,拉长的影子伴着林间晚归鸟雀的歌鸣,萧定恒想了想,问他道:“罗徵和罗商与你是怎么认识的,是因为晋夫子?” 两人身后密密树丛的屋檐与炊烟,将桃园陷在静谧里,一如遮盖面纱的美人,掩去它的真容。 辰云开说道:“罗徵比较执拗,对她上心的事,敷衍打发是没用的。晋夫子当年便是随口称赞了我两句,她软磨硬泡的非要夫子将我带至桃园……”北渊书院求学时期,果真是天真烂漫的,“她考了我一番,不撞南墙不回头。”辰云开笑了起来,露出漂亮的牙齿。 “后来听说我将被调往戟山地区,就……叮嘱了我很多。”他转眸朝萧定恒时,声音故忧:“像刚才那样,很有当女夫子的潜质,正经的很” “可惜……她志不在此。” 看得出晋家姐妹与晋夫子都对他很关心,而他亦是将她们当作朋友与恩师。 “我之前未有听你提过戟山地区的情况,如罗徵所说的那般,关系复杂、行事艰难?”因戟山地区离山吉镇快马加鞭在路上也得赶三、五日,萧定恒均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它的情况。 辰云开哼唧一声,笑容饱含情绪,张口却是一如既往的模样,他道:“官场的环境不比商场轻松,尤其在大多数时候,在内耗中你争我夺,有人的地方免不了尔虞我诈,山吉镇与戟山地区的情况均是一样。” “不过你放心,前路再艰难,也影响不了我。” 辰云开的话令萧定恒大致了解了他的状况,说道:“若有需要,随时开口,湖山春愿意协助。”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相信了辰云开的为人,也了解了他的为人。 辰云开停步看了看他说道:“难道你的事不是件麻烦事吗?”他笑眼眯眯,说道:“北方的商队,你考虑好,当真要去接触?” 萧定恒拿定主意道:“是考虑,毕竟对我们而言,这是个天赐机会。” 辰云开耸了耸肩,道:“那行,我明日去府衙时帮你打听打听,看看具体是怎么个情况。” 萧定恒回复他道:“多谢。” >>>>>> 冯吉安立身处位于天玑区的旷野中,他连打了三个喷嚏,身边的赵子郡不免打趣,问他是否有人在想他。 冯吉安的脸色一阵青白,忙否认道:“风、风大而已……” 赵子郡将地契与勘测图纸拿于他跟前,说道:“我们选的这处的地界,现下还没什么人……” 冯吉安打断他:“我们既已选了地方,便不能反悔。” 赵子郡笑道:“那是!先前都说定好了的,如今这建造图纸已出,明日我就去联络匠师了。” “可以,越早越好。”冯吉安回复他。 “我听你此前提到……萧掌柜到时会派湖山春的人来?”赵子郡揉揉眼睛,风沙入眼,眼眶湿润了起来。 “我的意思,眼下正是前期最繁忙的时候,萧掌柜若愿派人过来,尽早一些不是更好?” 冯吉安了然,说道:“我回去跟他说说,让他早点确定人选。” “对了!”冯吉安从怀中掏出泛黄的纸张,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大字:逸和坊。 “这是老萧取的名字,既然我们选好了地方,名词自然要早一点确定。” “逸和坊。”赵子郡反复念着,评论道:“好名字,够雅致。” 冯吉安扯了一个白眼,说道:“他从山吉日报上随便指认了两个字,你别以为他有多用心!” 赵子郡爽朗的笑声响起:“萧掌柜取的,自然不会差,哪像我,只会做活,取名字之类,也只会叫‘赵家铺子’,哈哈哈……” 冯吉安亦前仰后翻的笑了起来:“赵家铺子……挺不错的,很实用。” 两人的笑声在这苍天一色的景象中震响,不远处有白鹄振翅遨飞。 这是冯吉安迈出的第一步,是他将要经手的第一个店,得用心才行。 >>>>>> 黑色的夜里,有个行踪诡异之人贴身站在一处角落,他隔着一堵墙朝看不清面目的人,小声地语道:“我要的东西,你都拿来了吧。” 那人伸过一只手,手里边提的是一大包物品。 踪诡异之人将一定金子交付与他后,物品被揣进怀里,他躬腰驼背的急急朝原路返回。 这夜过后,山吉镇的百姓们发现他们周边许多人都出现了腹泻症状,一开始误以为是吃了不洁之物,随着腹泻人群规模的迅速扩大与症状的持续延长,山吉镇内药店出现抢断止泻药的情况,府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程度。 侦查后张贴的告示上说道,疑似有人故意投毒,目前衙差正在全镇范围内排查可疑人员。 随后一段时间,府衙进展速度缓慢,原本安逸的山吉镇,被一种不安的氛围笼罩,弥漫开来。 山吉日报上有人推测出,这中腹泻之毒,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好解。 原因之一是,通过病者的飞沫,它会传染。 冯吉安在湖山春内看着山吉日报上的文章,与萧定恒倒苦水道:“也不知是谁这般心思歹毒、阴险狡诈、害人害己!” “我们逸和坊的工期也受了影响,现下整个山吉镇都近乎陷入停滞不前的状态。” 湖山春内的生意也打了折扣,虽不至于冷冷清清,但与往期相比,差了一大截。 萧掌柜却看得较为平淡,说道:“既然均受此影响,你也不必要怨了。” 冯吉安嗓门急了起来,说:“辰云开去府衙后就没出来,也不稍点消息回来,他有没有问商队的事?” 萧定恒目色沉了沉,抬头后,说道:“北边的商客是我们的一条途径,有则是锦上添花,若是没有,也不能自寻烦恼。总是时日方长,不要着急。” “行吧,”冯吉安妥协着,“我总是容易激动,确实,这事不急于一时。” “吉安,”萧定恒见他坐了下来,眸色望了他,说:“我打算待会去见一见南宫棐。” “南宫棐?”冯吉安猜测着问,“你去见他,是为了逸和坊?” “也算是。”他双目想神后说道:“湖山春近几日空闲着,我正好去走走看看。” 第27章 虚假的客套 路过天璇街区的梓苒桥时,萧定恒听到桥洞下的一片水泽旁浣洗衣裳的村妇们七嘴八舌议论着,这些时日发生的腹泻事件在无知的妇人口中谣传成了山神发怒,进而天降神罚,降下瘟疫。 萧定恒眼神微挑,暗想这山吉镇有山神传说么?他抬脚往前,漫步走在青石板路上,他要找的是一座名叫万鹤居的百年府邸,听闻南宫棐前几日花费巨资收购了他,从中可窥探出,他有定居山吉镇的打算。 万鹤居本是山吉镇一姓陈富商花费数年时间精心修造,因后世子孙挥霍无度,不积财富导致入不敷出被抵押贱卖,又经年月辗转,最终成了废园。 萧定恒轻叩大门铜锁,焕然一新的万鹤居从外看,亦是宏伟大气。 管事启开门栓,见门前站着的贵客,眼神一亮,问道:“敢问贵客来万鹤居找谁?” 萧定恒自报家门后,管事悦道:“原来是萧掌柜!”他迎门出来,说道:“棐公子有说,湖山春的萧掌柜值得深交,他不轻易评价一个人,您能来万鹤居,棐公子看见了,会欢欣的。” 南宫棐对他评价如此高,令他意外,他问道:“他可在府上?” 管家应应头,将他引入府里,边走边说:“棐公子今日未出门,在校练场练习。” 万鹤居的校练场由废园改造,南宫棐依着北方的生活习惯晨早便会过来。 到达校练场时,见他已脱了外边的罩衣,清贵的脸容,目意朝前,正身拉弓,瞄准—— 一箭射出,箭矢超出肉眼可见的速度,射中红心! 管事弯弯腰,说道:“公子,湖山春萧掌柜来访。” 南宫棐充耳不闻,从箭篓中另取一支,身形站稳后,便再射一箭—— 不偏不倚,将原先的一只箭,当中射穿。 他回身朝向管家,说道:“你可以先下去。” 萧定恒被迫见识了他非凡的射箭术,目意微淡,只见南宫棐朝他问道:“萧掌柜以为我这箭术如何?” 萧定恒自然是要夸赞他的,何况南宫棐的箭术确实了不起,便说道:“以我外行之人来看,是很不错的。” 南宫棐边迈步朝他走去,边道:“骑射之术乃我们南宫家族子弟自小必练科目,可这一传统,也正在日益式微。” “你们戟山地区抑或整个南方地区都不善习武。” “北方内忧外患,自古以来,地区局势就不安宁。这些安身立命的本事,关键时候,倒是派得上用场的。”南宫棐的随从将罩衣与擦拭的面巾拿在手中,他一路跟在他身后,直至微风拂面,南宫棐才转身去那面巾。 萧定恒站在校场外的石桌旁,心中赞成着。 “萧掌柜今日怎会来了我处?”南宫棐已将外衣披上,衣带系好后朝他问。 “是来朝你探听点事。”他道明来意。 “我们边走边说?”南宫棐微笑着提议道,“正好带你参观我这新购的府邸,听说荒废好些年了,都是手下人在弄,我还没功夫去逛。”说完便朝前领路。 两人从校练场出来,踏上了石阶小路,一直通向幽静的古朴园林,南宫棐才开口说:“北方与南方果真是天差地别,不说气候、湿度,单就这花草植被都长的不一样,总之各有各的好吧。” 萧定恒看了一会,说:“地域风俗不同,是各有千秋。” “萧掌柜是个很诚实的人。”南宫棐笑容浅浅的道,“我见惯了生意人的虚假,所以一看便知。” “听说南宫公子绝凡脱俗,果然不假。”萧定恒夸说。 “哈哈,虽然自小被夸着长大,但能得你的话,我还是欣喜的,知道为什么?” “因为你在我看来,也是不一般的存在。”南宫棐眼眸明亮的看视着他,“我看人的眼光从没出错。” 萧定恒自谦道:“南宫公子自是眼光毒辣,不然开源路那一块好地盘怎会被你收入囊中?萧某是平平无奇,仅一湖山春便也是苟延残喘。” “萧掌柜何必自谦,我早已认你做朋友,也真诚实意想与你结交,但你好像对我有所顾忌?” 萧定恒虽能感受到他的好意,但…… “朋友?”萧定恒说道,“我理解的朋友二字,不能说需要两肋插刀,但关键时刻绝不会背叛、背后捅刀,能做到如此,我才会认他做朋友。” “不是你所谓的萍水相逢即为知己,我看我们对朋友的理解不同。” “哈哈哈哈,萧掌柜果然是一个正经得有趣的人,情报果然没错。”南宫棐也不假装了。 “说实话,我喜欢你像这样子说实话,即便不好听。” “虚假的客套真的不适合你,萧定恒。” “南宫棐,我也不喜欢虚假的客套,但人活于世,总有些事会违背我们的本意,戴上面具就像是换了一个我们。我相信,你会理解生意人的那些无奈。”萧定恒敞开心扉道。 “是这样没错。”南宫棐邀请他看府邸里陈列的名贵字画、摆件,这些物件在萧定恒看来,能在极短时间内集合起来,要么是南宫棐长途跋涉带来要么是就地新购,无论哪种情况,萧定恒都认为这都是件麻烦事,是他不能理解的。 “说起来你可能不知道,自小看习惯的东西,离了身总会不习惯。”南宫棐说。 萧定恒不置可否,他想了想,说道:“今日来,是有件事想向你确定。” 南宫棐一直在等他道明来意,闻言笑道:“你想向我确定什么?” “听闻北边有一队商队不日将至山吉镇,是真,是假?” “嗯?”南宫棐问道,“怎么,你对北边来的商队有兴趣?” 萧定恒朝窗外望了一眼,说:“实不相瞒,我的逸和坊需要它们。” “逸和坊?”南宫棐不解着问。 “嗯,在天玑区,尚未开业。”萧定恒不愿多谈逸和坊的事。 南宫棐却从中猜出了他来的真实目的,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就从他认定的“朋友”这件事上,他都只有帮忙的份。 “我了解了。”南宫棐的面容上呈现出沉稳的之样,说道:“消息不假。是以南宫世家为首的北边大家族派出的商队,因为战事,现在世家大族一边抱团取暖,一边寻找商机企图从中发战争财。” “当然,这背后的原因是他们的事,来山吉镇不过是途径江南的一个站点。此次前来的,南宫家族里应是派了我二叔,到时,我介绍给你们认识。” 萧定恒从他的口中,探出了他所想要的讯息,同时感受到了南宫棐向他所谓友谊发出的真挚一面,说道:“一切皆看缘分,我不强求。” 南宫棐说:“我虽然不知道你开逸和坊的原因,像我这么聪明,当然能猜到你开逸和坊是有原因的,就像我了解,作为一个成功的生意人,不会轻易进入不理解的领域,尤其是这山吉镇,本地大家族经营多年,现在开新店,除了你有特殊原因,不然不会轻易涉足。” “所以。” “有我能帮的上忙的地方,我自会相助。” 萧定恒简洁的回道:“感谢。” 南宫棐似已见怪不怪,说:“我相信,我们日后还会有相互帮助的地方。” 萧定恒没接话,只说道:“你的人情,我记住了。” “其实……”待萧定恒要告辞后,南宫棐在身后留住他,眼眸低了低,欲言又止的道:“算了,你走吧。” …… 第28章 萧掌柜喝醉 萧定恒行走在回去的路上,南宫斐让他明白,每个人身上都有所肩负,不会随心所欲,这是一种成长,一种历练,是他要走的路。 他出门一趟,自天亮时出发,回湖山村时又是星夜朦胧,这天夜里,他命陈二端来了红醉。 绛红色的酒杯很应景,捏在手里仿佛在提醒他红酒坊的豪言壮语—— “酒醉人不醉,人醉酒无香,若唤无酒饮,红坊名动场。” “我肆尚无卖,我酒当珍藏,百年来问寻,屹然红酒坊。” 当时因何能与红酒坊东家相识家,结下不解之缘,他不得而知。 “萧掌柜……”房门外,陈二小心的敲响门扉,声音透过缝隙,传来道:“你睡了吗?” “没有,什么事?”萧定恒走向门后,脚步带着吱吱声,陈二由是听出来,他过来开门。 他退了半步,见他穿戴整齐如白日模样,心下慨道:“有人找你,萧掌柜。”那人他不认得,像是…… “这么晚?”萧定恒也在纳闷,按照山吉镇百姓的作息,这会是要熟睡了的。 “是,在一楼大堂……敲了半天门,吵醒一些住客。” 萧定恒将房门合上,动身与陈二一道走下楼,中途,他后脑袋晃了晃,有种眩晕感传来,很快便消失了。 辗转至一楼,大堂内的灯光熄了几盏,未有此前那样明亮了。 他见有个人影背对着楼道,个子不高,梳着寻常发髻。 陈二往前凑来,指着他道:“就是这位客官,一定说要见你,怎么打发都没用。” 来人闻言转身,露着笑嘻嘻脸容,道:“萧掌柜,你可算下来,我就知道你不会睡那么早。” 她鄙视一眼陈二,怪他特意阻挠,白白耽误功夫。 陈二摸了摸脑袋,身不由己的他,当然会为自己的掌柜着想咯。 “你是……”萧定恒打量他的语气与神态,确定对方是位女子,怕是夜晚出门不方便,才扮作男子。 “呃……”她在他眼前晃晃手,说道:“失忆了?我都不认得了?” 萧定恒的眼神再次迷糊起来,红醉的后劲开始凸显,他听她道:“我是小乔啊。” 萧定恒已开始站立不稳,身形摇晃了起来,小乔见状,对陈二喊:“快!你们的萧掌柜要倒……了!” 陈二本想招呼齐叔去睡,自己守夜,身体上未来得及反应。 一只薄纱绣臂疾快两步搀上,临了不忘问道:“他喝醉了吗?” 陈二见与萧掌柜有绯闻疯传的庄尔小姐亲自来了湖山春,张大了惊异的嘴。 小乔急了,吼他道:“问你话呢!” 陈二想起刚才掌柜让他端到屋里的红醉,难不成因为它? “是——”他想着,声音拖了长长的尾巴,才敢确定道:“估计萧掌柜是喝了红醉,那酒后劲大,不是老手很容易醉倒。” 见陈二光顾说话,连他自家掌柜都不去扶住,小乔提声道:“你还不快些将他送去楼上?我姐可与他……再被误会可就不好了!” 我姐? 陈二总算明白了,这位小公子就是庄尔小姐的妹妹,公府二小姐,公庄乔。 “你将他送入房去,再去弄碗醒酒汤,我稍后上去看他。”庄尔嘱咐着。 “好的,庄尔小姐。”陈二早已自动将庄尔小姐看作是女主人一般,听话的应着。 庄尔见他们上楼,与小乔道:“小乔,你如此急匆匆赶来湖山春寻他,可是有要紧事?” 公庄乔鼓鼓嘴,瞥了她两眼说:“睡不着而已,我不是刚回山吉镇嘛,见见未来姐夫不可以?” 她一向喜欢玩闹,庄尔明白宗教礼法困不住她,而他们公府管教也非那般苛严,便说道:“今日你才回来,在外几年不曾着家,要见明日一早过来便是。” 公庄乔扭扭身子,尽管不愿,也只能作罢说道:“今日想见也见不着了,他不是……醉倒了嘛,唉,倒霉。” 她说着便朝门外走去,一路还嘀咕着:“亏我特意乔装打扮,均是白费功夫。” 庄尔笑了笑,她今夜赶来,亦是听昭昭禀告,说是庄乔小姐乔装出门,对她的丫鬟施施说要去湖山春看看,施施怕她闯祸,才过来通知她。 庄尔朝守在账房后的齐叔打听萧定恒的客房,齐叔昏昏欲睡,未看清来者面目,迷迷糊糊的语音传来:“萧掌柜啊……在楼上,在楼上……”未完又瞌睡过去了。 庄尔笑意不减,声音是亲和的:“您老好生休息,我自己去找。” 庄尔返身,这大堂现下无人,倒像是都睡着了,厚重的帘子外,传来了马蹄声,庄尔心想,是谁来了? 辰云开蓦地进来,撞见庄尔一时未来得及反应,说道:“庄尔小姐……你怎会在此?” 庄尔见他问自己,本想去萧定恒房里的打算有了退意,说道:“辰大人,刚才小乔闯来湖山春,我担心她故而跟来看看,萧掌柜……他喝了酒,有些醉了,我正打算上去看看他。” “公庄乔来了?”辰云开震惊于她的话,这公庄乔……令他有不好的记忆。 辰云开报了房名便在楼下端坐,他想起了在戟山地区与公庄乔的际遇,真到哪儿都躲不了。 楼上卧房内,她将屋门敞开着,因他住的房间在湖山春的众多客房中是独一无二的,很好辨认。 陈二下去端醒酒汤,她守在这个屋子里,纵观它的陈列,古朴中带有一点香味,像是檀木香? 他熟睡在床,那面容借着烛光安静得美好。 庄尔自言自语了起来,仿佛他能听见:“今日正巧我过来……” “借酒浇愁是不好的,下次不要了。” 第29章 陪你扛风雨 丑时时分,萧定恒从宿醉中睁开了眼眸,望见熟悉的帷帐,自己竟躺在床上睡着了? 边窗前的茶水桌上,庄尔支着手侧靠着闭了眼睛,他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锦被,双脚迈向地面,径直向庄尔走去。 迈步的动静细不可闻,清梦中的庄尔睁开了眉黛,目光透视他的脸容时,熟悉又陌生。 微不可察的紧张被她匆匆掩过,语态恢复了自然,她说道:“你觉得还头晕吗,听人说,喝醉后,胃会不舒服。” 萧定恒唇边泛起了笑容,眨眸后,居高临下的身躯下弯,与她平视上双目,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发生了什么?” 庄尔忆起方才楼下的场景,神态不自然的撇开头去,说道:“小乔突然来了湖山春,我得信追过来时,你已醉倒了。” “陈二将你搀扶到楼上的房里,我在此处……不过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大碍。” “小乔?”他想了想,丝毫没有印象。 庄尔见他走来,坐于自己身旁,问他道:“你不要吃点东西吗?垫垫肚子也好。” 萧定恒伸手,去将棕色茶桌上的杯子反转,提起青花瓷茶壶,倒了满满一杯茶水,咕咚咕咚喝了干净。 庄尔听他说道:“现在……还不是很想吃。”他的肚子竟被说的饿了。 庄尔安静的望着他,屋里的烛光亦如她一般安静,对视间,她忽而笑了,问他:“你因何事喝醉酒,在我印象里,你不是这般会放纵自己的。” 萧定恒的双目凝固在她的面容上,他目意微忧,说道:“情绪的发泄来的突然,喝一喝酒,就没事了。” “哦,是吗。”庄尔淡淡的口吻敷衍着,仿佛像想起了什么,说道:“昭昭说……你去找了南宫棐,是因为北边商队的事?” 窗外夜已深黑,漆幕像大军一般降临了整个天地,谁也无法逃脱它的笼罩与包围。 萧定恒站起了身,从衣架处拿下了一件不常穿的外衣,轻披上庄尔单薄的双肩,语气淡漠的说:“是一些见闻而已,与商队无关。” “夜晚风凉,小心身体。”他不忘叮嘱她。 庄尔的眸色涌动着一股波澜的情绪,她伸手去扶肩胛上的外衣,轻轻拉扯了一下,说:“从前,我也有不开心的时候。” “那会……年岁还小,不懂得情绪的把控,以为多去看看那些水,江,海,湖……便能将那些不开心的事抛去脑后。” “直至有一天……” “我发觉,自己竟不用去看水了。” “情绪,在我长大后,我便能很好的控制它。” “问一问,那些不开心的事……到底是否值得。问一问,那些开心的事……它能陪我扛过风雨吗。” “我想……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看开就好。” 萧定恒提手,修长的指尖触碰上她冰丝般玉滑的眉骨,说道:“我能,陪你扛过风雨。” 庄尔的心漏了半拍,急剧的跳跃着,她瞥开目去,笑意微悠:“说的太早,未来的事……我现下不作打算。” 萧定恒却说:“我只想你知道——如此而已。” 庄尔没有说话,可她的神情已变了很多,她舒展着眼目,仿佛黑夜也无可惧怕,仿佛,未来足够战胜。 勇气与信心,需要有人陪伴,才会源源不断。 她起身,便要回去了。 萧掌柜跟出屋来,在楼道中,他的步调紧随其后。 “我送你回去。” 庄尔低眉微笑,目意回瞅,他的双脚未有留步,她站在原地,等他道:“我自己有马车,但如果你想要送的话……我也不拒绝。可你要顾惜自己的身体,毕竟喝了酒。” 萧定恒闻言,说:“多谢你今天来看我,楼道口不好走,我带你下去。” >>>>>> 山吉镇的午夜,风透着刺骨的冷意。 公府庄尔小姐的马车内,昭昭将一个暖手炉递给她,萧定恒见状,眉若有所思。 昭昭将柔软的狐狸毛毯盖在她的双膝上后,说:“小姐,萧掌柜送你……我先与阿沁回府候着。” 庄尔点点头,见她出了马车,帘子被重新合上。 她朝向萧定恒的眼神中带了一点儿探究,侧着脖子问:“你在想什么呢。” 萧定恒目意回神,看着她的表情中,不自觉的抿了抿嘴,说道:“我在想要挣多少银子才能将你娶回去。” 庄尔笑出了声响,脸色的羞赧神色一闪而过,对道:“你喝了酒了,还没醒吗,尽说胡话。” 萧定恒不想气氛紧张,缓了缓语气,朝着她的话意,顺下去说:“后劲很大,一时半会,怕是醒不了。” 庄尔撤开头去,他对她说道:“肚子有些饿了,可以陪我去吃个饭吗?” 行进的马车颠簸着,此刻,去哪里找吃的呢? 庄尔有些犯难,三更半夜,寻常店家都关门了吧。 她看他笑意悠悠的望着她,好像并不为此担心,说道:“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或许,我带你去脂凡胭脂铺,那里会备一些食材,也有烧饭的灶火。” 萧定恒不想庄尔会为他亲自下厨,倍感荣幸的说道:“仅想吃碗面,不想太劳烦你。” 庄尔命车夫驶去脂凡胭脂铺,她回过头来看他,一脸得意而骄傲,说:“昭昭会下厨,闲来无事便站在边上看着,正儿八经下厨,也没几次。” 萧定恒说:“我预想中,你应该十指不沾阳春水。” 庄尔倩倩眉目,回他道:“人总要为自己的吃食着想,日后有朝一日,若我卸了公府小姐的身份,我是否能养活自己,因为我不想当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女子,这或许就是我的特立独行,在她们眼中,我好像是个非常奇怪的存在。” 萧定恒说道:“或许这真的就是你的魅力所在,若人人都不动手劳作,那与废物何异。” 庄尔觉得今天的他,或许是因为喝酒的缘故,竟然,竟然有些奇怪。 她提起气,与他:“我没想到,我与你谈的话竟然是关于吃食方面的。” 萧定恒笑道:“我们可以谈论很多很多,吃食也好,俗世也罢。” 庄尔轻轻的应声,心中对他有了些许改观。 马车行至脂凡胭脂铺后,庄尔便带他去了后院厨房,开火,烧面,她做的很利索。 萧定恒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眸色有思。 没一会,见她烧好面,装点葱花,盛了一大碗牛肉面出来,问他道:“你要在这里吃吗,不如去我屋里坐坐。” 萧定恒双手接过,说道:“好,正好也商量明日我们,去哪里走走。” …… 第30章 众目睽睽下 庄尔愣住,转过身去,夜晚的风将她的裙尾荡漾了起来,她的眼睛大大的,笑容浅浅的,说:“可我平日,不大出门。” 萧定恒停在原地,他望着她,笑容一浅一深,他扶上手来,摸摸她的肩膀,说:“我知道你平日里都待在府里,所以我明天才想带你去看一看。” 木质的长廊,沿路的花蕊,蕉叶静悄悄的仿佛睡着了一样。 她手心紧了紧,她抬起头,看着他颈线分明下颚,那个唇,那个鼻子,那双眼睛,说道:“你今日好奇怪……与平日不大一样。” 萧定恒沉默了半晌,就这么深情的望着她,说:“哪里不一样。” 庄尔犹豫着,想了想,她的眼黛带了点浅粉,长长的睫毛弯弯翘翘,她的嘴唇滢亮,她的面容,一如既往美好,她说:“以往,无论山吉日报如何描写,你、我都没做回应,你知道这是为何?” 萧定恒摇摇头,示意她说下去。 庄尔展了展眼,说:“因为那是绯闻啊。” 萧定恒笑了起来,他忽而觉得此刻的庄尔有些天真无邪,他说道:“绯闻——也可能会变成真的呀。” 二人转至庄尔闺阁,早有侍女在门口迎候。 进入暖阁,庄尔屏退左右,萧定恒搁下托盘,坐在锦绣铺置的茶桌上,说道:“你想一直持续下去吗?” “既然我已向你表露心意,我以为我们之间就不该再不清不楚。” “起码误会,不会见缝插针的出现。” 庄尔坐于他对面,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她浅浅露笑,嘴唇开启,道:“这是要向世人宣告了?” “不会……太招摇了?” 萧定恒见她明媚的笑颜,忽而觉得今日消极的情绪一扫而空,心情愉悦的道:“招摇吗?就算我们低调行事,消息也会不胫而走,不如大方一些,明目张胆点。” 庄尔见他低头,手中的筷子夹起了一片牛肉,紧张的看着他送入嘴里,说道:“我第一次为别人烧吃的,如果味道不好,你也不要勉强。” 萧定恒一边挑眉看着她,一边吃了两口,夸道:“我觉得很美味,不比我们湖山春的厨子差。” 庄尔笑展着捧起了热茶,方想起刚才他说要商量明日出门之事,不由期待起来。 在庄尔的静想中,萧定恒吃完了庄尔烧制的面,他搁下筷子,将它们整齐的放在一旁,眸光微转,看向庄尔安静的面庞,盈盈一笑,道:“面很好吃,多谢款待。” 庄尔在他的看视中有些羞赧,撇开目光,轻声道:“一碗面而已,不值一提的事。” 庄尔给萧定恒倒了一杯热茶,房内一时寂静无声,时辰已晚,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本就不妥,尽管庄尔不拘于俗,也心知此刻并不适宜多待。 萧定恒不了解庄尔的心理活动,此刻他的目光转去了别处,公府小姐的闺房自是不凡,一应陈列不仅奢华,而且很有个人特色。 萧定恒站了起来,走向窗户的位置,发现一盆黄色的水仙花,说道:“这花似曾相识。” 庄尔移目至那小花盆里,说道:“是常见的水仙。” 萧定恒摇摇头,想了想,却说:“虽然想不起来,让人有种熟悉之感。” 庄尔没有接话,只是见他在屋子里参观。 片刻,他回过身,问道:“想好了,明日去哪里?” 庄尔此刻尚未想好,说道:“这山吉镇,并没有什么可值得一逛的地方。” 萧定恒亦道:“是没有……一面临水,三面是山。不如……去晴枫寺吧。” “晴枫寺?”庄尔问,“我好像没听过。” “是个小地方。”萧定恒来到她面前,离着远两步,看向她说道:“那么,明日我来接你。” 庄尔站了起来,缓缓的应声说:“好……” “我先回去了,庄尔。”萧定恒对她露出笑意,“你先休息,不必送我。” …… 夜晚深沉的黑幕中,萧定恒独自走在回去的路上,回转看向灯火通明,常年不熄的脂凡胭脂铺,看见那个人影在高处注视着他,挥挥手。 …… “东家,”芍翡在她身后唤她道,“今日夜已很深,没一会儿天该亮了,我服侍你歇息吧。” 夜空很寂静,甚至没有半点星子,庄尔不由想到这几日的天空灰蒙蒙的不见日光,明日会转好吗。 “我总觉得今天……他有些奇怪。”庄尔关上窗户道。 “您是指哪呢?是萧掌柜今日做了什么过分的行为?”芍翡忧心的问。 “不是你想的那样。”庄尔打断她的妄想,“只是觉得……今日的他,有些奇怪。具体也说不上来。” “是不是……”芍翡转换思路,问道:“今日萧掌柜表现的热情起来?平日对东家可是一点也不放心上的呢,就算是有,也不会表达出来。” 庄尔不由地佩服起芍翡敏锐的洞察力来,应声:“你也看出来了?我总觉得他今日有些不一样。” “他是怎么了吗?”入睡前,庄尔的脑子仍旧在思考这一问题。 >>>>>> 翌日,庄尔见窗外透过来的晨光,不由地说道:“竟然……天晴了么。” 脂凡胭脂铺位于玉衡街区珍星路上,是山吉镇最高最繁花的象征,一大早珍星路上往来商客络绎不绝,这一日,传出惊天大闻,人们看见山吉镇第一美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如天仙降临般,在脂凡胭脂铺被人接走了,而接他的人,居然是—— 湖山春萧掌柜,萧定恒! 据现场目睹的人传说道,萧掌柜那日驾了辆马车,等候在脂凡胭脂铺的门口,原本恋慕他的人就多,他对与庄尔的传的沸沸扬扬的消息一直不理会,由是,许多人都抱着痴想的心态。 这一日,她们的幻想破灭了,且毫无反击之力! 庄尔,天仙般的庄尔,在众人的簇拥下,径直走道萧定恒面前,道:“非搞得这样,大张旗鼓?” 萧定恒笑起来的模样真好看,尤其是全副轻松的样子,光照般亮人眼,“我也不想,走哪都会这样而已。” 说完,他伸出手心,目光悠悠的道:“怎么,庄尔小姐有些怕了吗?” 在众人被她身份禁锢的时候,萧定恒似乎从未称呼她为庄尔小姐,她的身份虽众所周知,但她不想成为别人攀附的对象。 只有他不一样。 此刻,她终于明白了些什么——对那个昨晚想不通的问题。 她笑眨眼眸,对道:“我因何会怕?你不知……在这山吉镇内,我是非同一般的存在?” 她递过手去。 人群之中,众人情不自禁的爆发出一声声尖叫。 …… 萧定恒环视一眼,笑道:“自然,庄尔小姐的魅力非同一般。我早已领教过。” 第31章 漫步晴枫寺 经过山吉日报的大肆传播后,整个戟山地区都在议论这如人间仙侣一般的萧掌柜与庄尔小姐这趟出门之旅,到底目的地是哪,他俩又进展到了何种地步。 马车内的颠簸使得两人的身子一颤一晃,尽管车辆前走得速度非常缓慢。 庄尔与萧定恒处在狭窄的空间内,两人间近距离的气息仿佛侧在身旁,这令庄尔紧张,她挪动了双脚,身体向前端正坐好。 萧定恒目意微展,打开话题,说:“坐在这车内,会不会令你不舒服?” 这辆马车便是南宫羽非要赠送的那辆,他怕庄尔坐不惯,由是问她。 庄尔并拢的双脚是端庄的坐姿,透亮的光线穿过青灰色的帘子,照射在她细白的容肌上,腮红筛了层樱彤粉,她正视一旁的他,银朱色的唇彩开启,她说道:“我一直觉得……你与寻常时候有些不一样。”庄尔仔仔细细看着他,在他面上逡巡了好久,方道:“刚才明白了,现下又迷糊了。” 萧定恒今日着一身紫玉色锦袍,整个人的气质英俊不凡,他浅默着双唇,洁洁目光疑虑半晌,后说道:“你一直在观察?如何认为我与平日里不一样。” 庄尔摇了摇头,撤开目去说:“或许我了解的,也是传闻中的你。” 萧定恒背脊笔直,随意笑了笑,道:“原来你一直在关注?” 庄尔神情微转,仿佛被戳中了心事,萧定恒见状,另起话题道:“打算在天玑区开一家新店,名字也已起好,叫做逸和坊。” “因为投毒一事,府衙正在找寻真凶,你也知道,山吉镇这几日戒严,对逸和坊的工期产生了影响。” “见湖山春生意冷淡,昨日,我便去了南宫斐的府邸万鹤居,想询问商队的事,看看对逸和坊是否有帮助。” 庄尔问道:“这么说……你对商队起了兴趣,想要接他们的生意?” “也对。如今的山吉镇,作坊众多,有那些世家大族把控资源、人脉,很难有出头之日……” “你没想过要与他们中的谁合作吗?” 萧定恒如实告知道:“实不相瞒,我开逸和坊,是为了昔日旧友,目的并不单纯。” “什么?”庄尔不明所以。 “是为了清拂,为了打垮晟月堂。”这段往事,萧定恒是听冯吉安说的,应是不假。 “为旧情复仇的戏码。”庄尔听昭昭提过那段往事,那会她并未放在心里。 此刻她也未放于心上,说道:“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因为何种理由,既然你打算开业,便是要持续经营下去。” “天玑区乃是山吉镇府衙——南东芝,未来重点想要去发展的街区,地理位置选的尚可。” “但是我要你明白——”她眼眸带了点锋利,亮晃晃的,道,“这山吉镇没有表面看起来的太平,无论是谁,晟月堂也好,晓月楼也罢,它们的背后都有错综复杂的势力。” 萧定恒心中一动,对庄尔的过分紧张有了些许不明,他放缓声音,说道:“我知道你的担忧,亦清楚自己的实力。” “在没有足够力量以前,会避其锋芒,不主动得罪他们。” “毕竟,我不傻。” 庄尔被他的话逗出了笑声,这笑声里更多的是如释重负,她有所害怕,亦有所担忧。 她明白山吉镇,迟早是要爆发的——那个动乱。 当现下隐藏在黑暗的那双手慢慢伸出利爪时,害怕与担忧终无一是处。 想明白了这些,她改口,说道:“嗯,我相信你。” 她看视他的眼光有了些许缱绻,柔和中褪去了冷酷,她和颜悦色的问道:“你说的晴枫寺与别处有何不同?” “我不信你会无缘无故的带我来一个你不熟悉的地方,定是有什么原因。” 庄尔历经千帆的内心,在旁的萧定恒未能窥知,他夸赞她道:“庄尔你很聪明。” “那……是因为什么?” 萧定恒想了想,说道:“有人跟我说,晴枫寺的夜晚能见到七星,山吉镇的格局像极了七星。” “还有人说,晴枫寺的晚风能排解忧愁,那里一艘破烂的船,曾经带他们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 “晴枫寺在山吉镇百姓口中,似乎是不一样的存在。”庄尔闻罢便起了兴趣,她倒是很想去看一看。 思量不过片刻,萧定恒见马车停下,便对她道:“庄尔,我们到了。” 他起身下地后,便去挽庄尔的手心,庄尔心中一紧,环顾四周,满目的苍翠欲滴之色,她甚至见到了一汪溪潭,潺潺的响声鼓动着耳膜。 她将手心交付与他,自从她抛弃随从与他共坐马车时,那些约束女子的礼节,她便弃之了。 这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尽管风景绝美,如诗如画。 两人漫步在参差斑驳的绿涛中,花色虽已凋零,但不妨碍心情的愉悦。 空旷的天地间,连呼吸里都带了点甜味。 “可还喜欢。”萧定恒亦是第一次来,在他眼中,这处晴枫寺正适合散心。 “我听你说晴枫寺,以为会有寺庙。”避开那些庸俗纷扰,庄尔尽情徜徉在的绿树丛中。 萧定恒仰头望了望,说道:“在山上面。” 两人此刻站立的位置的一座石拱桥上,左手面是幽清的溪潭,右手面是辽阔的若水江。 庄尔寻目上去,果真见着了一座高耸山峰,那上面矗立着寺庙的影子。 她朝他笑问道:“待会要上去吗?我看样子有点高。” 白石砌成的围栏,触摸在手指间,有点冰凉。 萧定恒说道:“若是觉得累,改日也无妨,今日我们可以在下面走走。” 庄尔闻言,心中轻松了些,道:“那下次,昨日睡得晚,我怕待会走半道上没有力气。” 两人自昨晚开始闹腾,休息不好也属正常。 庄尔松懈间,腿脚也轻快了些许,说道:“这里真的好安静,可又与府里的安静不同。” 萧定恒跟在她身后,提她解答着疑问:“这是山林间的奥秘,工匠们即便惟妙惟肖的仿造自然界的形态,也只是形像而已。” “是如此。”庄尔叹着。 两人闲话间走到供人休憩的古亭下,古亭下立着一块块石碑,石碑上不但刻有“晴枫小亭”四个字,还介绍了晴枫寺的由来,并誊录下历代名人的游记。 庄尔站在浩瀚的若水江前,江中能远远的瞧见几只前行的商船,她翩翩然,遗世独立的模样。 嚯地,一声声悲鸣拉响,许是透过回声被放大了。 萧定恒朝庄尔走去,两人一同望向的是山吉镇方向。 “是什么声音?听起来很怪异。”庄尔起先问,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 萧定恒回道:“距离太远,并不能确认。”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悲怆。”庄尔暗自回想后,猜测着说。 “这种巨响,听着是不寻常。”萧定恒亦如是说。 庄尔看向萧定恒,凝神想了想,说道:“不如……我们回山吉镇吧,我总觉得不放心。” 尽管离他们出门仅才半个时辰而已,但眼前的情况,确实回去看一看比较好,萧定恒应声同意,说道:“那我们回去看看。” 第32章 事情很蹊跷 约半个时辰后,萧定恒与庄尔的马车到达山吉镇,只见人群密密麻麻的围在一起,相互间交头接耳,天璇街区的入口因此被堵住。 萧定恒见马车无法前进,便让庄尔留在车上,自己下马车去探听情况。 拥挤的人潮一层围过一层,他只得被堵在外围,看人群议论纷纷。 他身旁有两位猎人大叔,他朝其中一人询问是何事,只见他结结巴巴的说道:“也、也不知死的是啥,你、你听说了什么,老李?” 戴高帽的老李从张望中回过神来,表露的情绪显得不耐烦,他回道:“还能是什么!死了,都死了,这已是山吉镇第几回了?都说是被山神诅咒了,前有不明不白的疫病,后有无缘无故的马亡。” 萧定恒拣出关键信息,问:“可是马死了。” 老李将目光移向他,这位俊逸的公子光彩照人,饶他一把年纪,也没见过这等模样的,态度转缓,说道:“是马死了。莫名其妙的,死了一大批。” “死前集体爆发出的哀嚎声,可吓坏了大伙。” 萧定恒既已问明情况,便不多逗留,他朝他们道谢后,转身往回走去。 他回到庄尔身边时,庄尔亦通过路人的攀谈,辨析出了大致情况。 她见他安然无恙的回来,便将自己的怀疑说出来道:“无缘无故....怎会有大批的马死去,这事很蹊跷。” 若此前的疫病还能嫁祸给山神等神秘力量,那么这会成批的马死去,就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了。 萧定恒上马车前便让车夫调头绕道,前面人群的拥堵,一时半会是散不去的。 他坐定后,对今日发生之事亦觉得蹊跷,与庄尔回话道:“相信府衙会去查明情况。” 庄尔料定他尚未知情,说道:“南东芝里长这会不在山吉镇。” …… 萧定恒向她投去惊异的目光:“她不是应该在调查腹泻之事?如此紧要关头,她怎能离开?” 庄尔何尝不知,轻叹口气说:“有人下了调令,让辰云开大人协理山吉镇……以至于南里长被临时公派了出去……” “为何要让辰云开协里?他不是告假回乡吗?” 庄尔眉头微皱,说道:“现这山吉镇,辰大人官阶最高,有他在,自然没有别人会出头。” 萧定恒通过庄尔的话中提炼了一下信息,待他明白了这一串看似平常的事件背后所隐藏的危机之后,便问道:“这些事……是冲辰云开来的?” 信息有限,他仍有不解,问:“他在山吉镇到了没几天,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庄尔看向他的双目中闪烁着光亮,她说道:“看来你还不知晓……”她的口吻微叹,却并不低沉:“我之前提醒你,与你说过,这山吉镇并不太平……非是吓唬。” “这背后的世家大族,若真想有所动作,都用不着亲自出面,他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辰大人在戟山地区,自然是会得罪不少人,这些人趁他归乡的空挡找机会凸显自己,而不是到山吉镇来耀武扬威。” “只有山吉镇的那些老鬼才会在此地动歪念,无非是内与外相勾结,好令他有去无回。” 庄尔看向沿途的窗外,一片祥和的街景往后掠去,心知这山吉镇的宁静终于被打破了—— 尽管她已静候多年,当事情真的发生时,仍会觉得措手不及。 “官-商-相-互。”当庄尔吐出这几个字时,萧定恒明显能感受到她的声音在发颤。 这是庄尔心里最痛恨之事,这事她藏了许久,却也觉得无力回天,哪怕现今山吉镇的里长换了南东芝。 “官,本该是为百姓谋福祉的。”她眼眸微低,眸光随淡,“当它服侍的对象变了之后,商的罪恶显现出来了。” “他们相互联合,成为一股坚韧之绳,没有锋利的尖刃,任谁也无法去切断这样的关系。” 萧定恒看向她,本想说些宽慰的话,提到嗓子口又被咽了回去。 良久后,才说:“虽然很难,但你也想做些什么,对不对?” “庄尔,我看我们可以一起合作,尽管你我的理由不相同,目标却是相似的:官与商的勾结。” “我开逸和坊势必会牵动到那些世家大族的利益,他们会动用一切他们能动用的资源,这其中之一便是官府。” “所以,日后若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可好?” 萧定恒握了握她的肌滑的玉手,仿佛想传递一种力量。 庄尔心被颤动,她抬起头,朝他和悦的笑了笑,说道:“我之前本就有如此打算,只怕你不同意……”毕竟敌人很强大,她亦没有十足的信心。 萧定恒不偏不倚的目视她,道:“那以后,我们就是肩并肩的战友了。” 他俩相视而笑,无言中,透露了很多东西,因为没有比肩并肩作战更能让他相互依靠,相互信任的了。 >>>>>> 萧定恒回到湖山春时已近傍晚,早先他便将庄尔安全的送回了公府,此后便在山吉镇内闲逛,他想看看,出了这么状况,府衙会怎么去应对。 可珍星路与齐宁路上均无新的公文告知,山吉镇府衙巡逻的差役与往日相比丝毫没有增加。 面对人心惶惶的山吉镇百姓,府衙的反应竟如此迟钝? 冯吉安在酉时到达湖山春时,见萧定恒端着一只翠缥色的杯子出神,他行迹匆匆的脚步故作轻慢,他悄无声息的挪去他身后,嚷大声响道:“想什么呢!” 萧定恒回眸,情绪毫无起伏,安静得过分。 冯吉安闲扯起来,说道:“湖山春生意不好啊,往常这个点最热闹不过了,今天看着没几个人。” 他坐下他对面后,便趴在桌子上,笑悠悠的问他:“你们去哪游山玩水了?外面传得可热闹了,都在说湖山春的萧掌柜主动示好庄尔小姐,是好事将近。” “这一天,你俩都干了什么?” 萧定恒见他丝毫未有被外面的传闻影响,盯在他那不舒服的坐姿中,回道:“今日做没做什么。传闻一般是添油加醋,真相如何往往却不被重视。” 他转而问他道:“你这么晚,是从哪里回来,可有听说那个骇人的传闻?” 冯吉安瞪大双眼,好奇道:“什么骇人的传闻?我去找南宫羽,在他府邸那坐了一天,他说珑堇戏园新排了一出戏,票子很难抢,约我明早去听戏,他如今一个人在府上,整日无所事事……没听说什么传闻!” 萧定恒将今日的情况经过讲诉他听后,他大呼小叫道:“这是谁在背后捣鬼?也太渗人了吧!这山吉镇朗朗乾坤,怎容那妖孽乱来!” 萧定恒一口茶水喷出来,笑他说:“你怎么说话方式都变了,一点不像我们走南闯北的冯公子。” “我这不是……”他摸摸头,憨笑一声道:“不是学南宫羽学的嘛,跟他待久了,总会沾染上他那贵公子气质。” 萧定恒回觑一眼毫无动静的帘幕,问道:“辰云开……他去了哪里,怎不见人?” 与他们相互碰面约定的时辰已过,辰云开今日莫不是有事被耽搁了吧? “呃,辰云开那小子今日是去哪儿凉快去了?这个点还没见人影!”冯吉安也是纳闷。 岂知,此时的辰云开大人,正被人当街挡住。 第33章 你官职最大 辰云开被人挡住去路,拦路者戴着一只丑陋的恶鬼面具,身量不高,矮他半截。 因了天璇街区白日里出的状况,消息不胫而走,原本热闹的街巷已无多余人行走。 只见她发出“嘻嘻”两声笑。 辰云开后撤一脚,若有所思的打觑在她那只面具上,从中窥知真容是不可能的,但据笑声判断……莫非是…… 他眼睛微眨,问道:“是……庄乔小姐?” 公庄乔摘下恶鬼面具,她闲散的眸光望视着手中的面具,它呲牙咧嘴的样子当真不在她的审美上,便说道:“这个也不好玩。我可是听大伙说,最近在盛传山神报复、妖怪复仇之事,想拿来吓唬你,看来……你一点都没有害怕。” 早先在湖山春时,当他得知公庄乔回了山吉镇,便在思考怎么躲开她,谁想她行事一如以往那般,不按章法与常理,竟然当街将他拦下。 “这种玩笑日后不要再开,尤其是在晚上,吓倒人可不好。”辰云开心中光明,雕虫小技他一眼就能识破。 何况他的经历非比寻常,怎会轻易被吓倒? “哎,不好玩就不要它了!”她将手中的面具随意抛掷在地上,毫不可惜的说:“反正也长的丑。” “要我说……在我认识的人里头,还得属萧掌柜与你最好看。当然,萧掌柜与你比……”她眸色亮堂堂的,“还是他好看一点。” 辰云开可不想她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免不得说点什么:“萧掌柜可是与庄尔小姐在一起了。”公庄乔行事素来出格,若她到时真对萧定恒动起了心思,也非不可能的事,得提前打预防针! 只见她顺势拉过他的胳膊,两只手臂抱住,天真无邪的笑容传递来,问他:“他都与我姐姐在一起了,你要不要考虑与我在一起?” 辰云开闪了闪眸子,扯回了自己的衣袖,一板一眼的说道:“庄乔小姐还请自重。” 他是真心佩服公庄乔的折磨的手段与勇气,在戟山地区时她便常常过来示好,可他从一开始便拒绝她,怎么还不肯摆手? 辰云开正经时,自带威严,他说道:“在山吉镇,庄乔小姐便是代表了公府的门面,你在戟山地区的那些事……公老爷与庄尔小姐定然是不知晓的,若再纠缠于我……” 公庄乔见他生气,摆手说道:“开玩笑嘛,何必那么认真,你生气起来一点也不好看咯。” 辰云开有时候觉得她是一个很难捉摸之人,在她嘴里的真话、假话永远是猜不透的。 他打量她时,严肃认真,像是要在她方才的话中剖析出一点儿真相,他从不认为“开玩笑”三个字是在真的开玩笑。 像公庄乔这般的公府小姐,本该规规矩矩,文静贤淑。 可她像是个例外,但凡她想去认真达成的一件事,便会不折手段的去达成。 他看她时,眸光中总带着点戒备,她不见得是一个坏人,也不像是一个十足的好人。 他看不透,猜不透,琢磨不透。 总而言之,她是个让他伤脑筋之人。 他在她面前,便是要敛去存在感,越被忽略越好。 “你现在是要去哪?”他已越过公庄乔,径直往朝走去。 她的声音自身后飘来,带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我可是来特意提醒辰大人。” “你来山吉镇可得小心一点,别让人家拿你做文章。” …… >>>>>> 辰云开踏入湖山春一楼大堂时,冯吉安与萧定恒场面和谐的坐在一块吃饭。 萧定恒见他气色不悦,问他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见你一副重重心事的样子。” 冯吉安右手里的筷子夹住了一块红烧肉,他放到自己的碗里,头也不抬的道:“对啊,你怎么过来这么晚,左等右等不来你,我们就先吃起来了,你瞧瞧,菜都舍不得动,都给你留着呢!” 湖山春的便饭他二人一向吃得很自在。 辰云开坐于萧定恒右侧的空椅上,他往眼前的空酒杯中倒上了一点酒,仰起脖子喝了个干净,气淡后,才说道:“我来的路上,被公庄乔堵着了,由此耽误了时间。” 公庄乔? 冯吉安眼眸发亮,仿佛闻到了一股八卦之气,笑意吟吟的朝他问:“她有没有怎么样你?” 辰云开曾在信里同他提过这苦恼事,没想到在这儿山吉镇又遇上! “我看你很生气,可是……她又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冯吉安神叨叨的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仿佛在求神拜佛:“这世上有谁能将她收了快收走吧,别祸害我们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杰出青年!” 萧定恒差点被他俩笑到喷饭。 他听庄尔提过,公庄乔是她妹妹,由此便不打算插足多话,任由他俩说。 辰云开已饿的饥肠辘辘,没两句便吃起了饭。 期间,萧定恒问他道:,“你刚才是从府衙过来?可有听说南里长被公派出门一事。” 辰云开说道:“是有其事,她已离开山吉镇,相信过几日便可回。” “你可知,有谁要针对你?”饭毕,萧定恒斟了一杯茶,拿去放于辰云开面前。 辰云开盯着那杯翠叶漂浮的香茶,想得入神,道:“要对付我的人可多了,敢来山吉镇动手的,怕没几个。” “你已有了头绪?”冯吉安巴望着他问,“是谁,能说不能说?” 辰云开抬眉一笑,半开玩笑的与他道:“你丈母娘家。” “啥?”冯吉安一头雾水,道:“啥丈母娘家?我可没成亲!” 辰云开提醒他道:“你出门一趟真就忘了?冯大人与你娘,在你小的时候是不是给你订过娃娃亲?” “那是柳大人家二女儿柳飘絮。” “虽然你们长大后,便作废了此事。” 冯吉安反应过来,问道:“你说的,是柳如恢那老狐狸?” 辰云开吹了吹青叶,慢吞吞的语道:“他早已年事已高,不再任职,现如今……看样子是柳家大儿子柳飘晋会有动作。” 冯吉安皱皱眉头,嘟嚷道:“柳飘晋是个不大好相处的,你们之间生得是什么恩怨?” 萧定恒却道:“官场上之事,若立场或利益不同,便易生隙。” 冯吉安闻言,不再说话。 “我的事,现下还不必担心。”辰云开说。 萧定恒对此,有不同看法,说道:“若是为你而来,南里长怕不会轻易回来。” “现下山吉镇人心惶惶,若到时再发生点其他意外……” “对啊!”冯吉安忧心起来,“都发生那么多事了,府衙不该贴发告示、安抚百姓情绪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辰云开侧头瞥去,眸间带点不解,道:“怎么山吉镇府衙的事……也要算我头上?” “老萧都分析给我听了,南里长此刻不在,山吉镇里数你官职最大,你若不担责,谁还能担责?” 辰云开陷入一脸沉思,看来,到时这锅他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冯吉安继续说道:“若他们真起了心思要对付你,你如何能躲得过去?就算你说你是告假回乡,事情真闹得一发不可收拾了,还不得算你头上吗?” 辰云开深知他说的有道理,叹声道:“哎,南里长临行前是拜托了我……我本不想答应。” 辰云开现在想来,心中亦是郁结,他边倒酒,边说道:“若不是清楚她的为人,我都怀疑她是不是与他们联合起来做局……” 萧定恒对南里长抱有信任与期望,替她说话道:“我相信南里长的为人,她许是为山吉镇百姓着想,才托付的你。” 冯吉安拼命点头,亦是赞成萧掌柜的话。 “临行前,她留了点可用的人给我。”辰云开瞥了他俩一眼,在他面前的重担,丝毫没有减轻。 他说道:“是江南地区南家人,相信有他们的协助,我能轻松一点。” 第34章 不必有顾虑 “南家人?”冯吉安扯了嗓门跳起来,萧定恒抬去一个惊异的目光,冯吉安见状压低了声响,他左右环视一圈,见大堂里投宿的客官一个影子也没有,方安心下来,小声语道:“她把南家人留给你?” “你调的动吗?听说南家那帮人很认主的,若没有南东芝里长的嘱托,谁也命令不了他们!” 提起南家护卫队,辰云开倒也有所耳闻,他目光里是那片空旷的阶梯区域,原本纷踏的脚步声,如今已换了一副模样,寂静得过分。 他在冥想,像是在捉摸南家护卫队的背景与传闻,待想了一遍后,说道:“南里长将人留下,自然是有她的道理,无论情况如何,该做的事,我会去做的。” 萧定恒从旁说道:“听说府衙的人……有些麻烦,有南家护卫队的人听命于你,行事总会方便很多。” “那倒是的。”冯吉安已坐回原位,他对南东芝的离开也抱有不理解。 “那帮人!”辰云开忽而提声,像是在府衙受了气一般,说道:“真不知谁给他们的勇气,可以蹲着茅坑不拉屎。” “辰云开。”萧定恒示意他,说道:“还在进食。” 冯吉安在旁咪嘴笑着。 辰云开叹出口气,内心无法释放的不悦,也只能郁结在心里。 “针对当前的形势,府衙可有了什么线索?”萧定恒关忧起来。 辰云开双手抱臂,后靠椅背,说道:“已派了人去暗中寻查可疑人物,也有了一点眉目。” 他身躯前倾,扫了眼冯吉安,招呼他凑近点,说道:“那投毒之事……有人看见事发前,有陌生的人影现身井水附近,依目前掌握的情况……” “那投毒的剂量较多,查了山吉镇每个药铺事发前大肆采购药物的人员记录……” “找到一个名叫李尧的人,而且他独然一身,事发时没有人证。” “又查到他最近还了所欠赌坊不少银子,而他无法证明这笔银钱的具体来源。” “可……即便证据确凿,他却死鸭子嘴硬的很,怎么也不肯说出上家的身份。”辰云开说到最后,脸上的笑容淡尽,有种山穷水尽之感。 冯吉安听他说了半天,末了吐槽道:“哎哟,真费脑子,做官、破案……不聪明不行啊,我听着就累。” 辰云开笑出了声响,仿佛告知了之后,卸下了一部分重担,让他忘却了烦心事,他说道:“见得多了,就习惯了。” 冯吉安却摇头道:“得要脑子好使才行,一般人干不来这活,就比如我……” 闻言,辰云开厚起脸皮起来,收下了他的褒奖,道:“我权当你在夸我了。” …… >>>>>> 是夜,山吉镇府衙的大牢内,犯人李尧见到了前来送吃食的狱卒,他像之前一样,对这坚硬而干冷的馒头在心里骂了骂。 “整日给老子吃这又臭又硬的东西!”待狱卒走后,他掀翻了东西,咧嘴骂着:“怎么,从我口中套不出话就想把老子饿死?告诉你们,没用!老子又不是没饿过!老子挨饿的时候,你们这帮孙子还没出生呢!” 因是重大事件的嫌犯,由是,他被安排单独关押起来。 “不想吃饭是吧。”突然出现的人声将他吓掉了魂。 李尧连爬带滚的从地上起来,从心里升起的紧张感使他口吃起来:“你、你们是什么人,想干、干什么!” 有三个黑衣人出现在牢房内,与此前府衙狱卒衣服颜色不一样,他们的袖臂上都带有一个标识,若隐若现的“南”字徽章。 李尧不是泛泛之辈,他已从他们的装束中猜了出来:“南?江南地区南家人?” “别、别过来!动私刑我可是要去告你们的!我听说过!南里长因为前任里长私刑甚重,专门惩治过那些狱卒!” 三人中仅最开始的人在说话,他像是他们的头,其他二个,分别是一男一女。 领头的那人目光冷利,仿佛带有寒气,只见他冷笑道:“没想到你还挺懂法。” “欺辱良家妇女,诱拐三岁儿童……” “你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可还记得法?” “更何况,投毒之事关系重大,整个山吉镇若因你发生重大疫情造成大量人员死亡,你说……以这样的累累罪行,就是做点出格的事,南里长会怪我们吗?” 罪行被当面揭露,李尧的眼神是慌乱的,他仅有的一丝理智在拉扯他,拒不承认道:“你、你……你说的,我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承认!别污蔑我,你们没证据,没有证据证明那些是我干的!” “你想要证据?”另一个男子上前两步,他靠近铁牢栅栏,怒声:“李寡妇的话呢,你可是将一半的银子都给了她!” “李……”李尧闻言,煞白了脸,战战兢兢的说:“我、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李寡妇。” “你不认也没关系,”那人继续说,“她可知道你因为谁,得到的这笔钱……我们的人已在回来的路上,相信我们马上就能见到她,在此期间,再给你一点机会,好好想想!” 说完,三人一阵风似的离开在了他的视线内。 李尧一个人呆若木鸡的杵着,等……等他们抓到那人,他可真没活命的机会了。 “天啊!”他发出一声惨叫,抱着头蹲下身:“来人,快来人!我说……我通通交代!”他忽而大喊着。 牢房外,原本打算离去的三人纷纷停下脚步,领头的人说道:“南西,你去通知辰大人。南骞,你去门口守着,辰大人没来前,谁也不许进来!我进里面,以防他自尽,我们得把人看牢了。” “是,南队!”南西与南骞异口同声道。 被称为南队的人重新进入牢房,此时的李尧早已不再心存侥幸,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经过交代了清楚。 夜已深黑,待辰云开返回府衙,进入大牢,南队便将李尧签字画押的口供呈交给他。 借着大牢的烛火,辰云开看清了口供中的内容,他秀致的眉梢一抬,眸光里闪烁的光亮熠熠生辉,扬声问他:“交代了?他的上家叫做阎三儿?” “是!”南队直挺挺的站在他的身侧,声音干净而有力,同他的人一样。 “阎三儿那,你可有派人去查?”南里长留下的人定是不简单,这等重要的关键线索,得第一时间前去调查。 “已派人去了。”南队自然知晓这事的重要性。 “阎三儿这人可是个关键,你让他们盯紧咯,别到时出了岔子。”虽知南家护卫队办事谨慎,但该提醒的地方,辰云开还是得提醒他。 “明白。”南队回话着。 两人一前一后相继走出牢房,在昏暗的夜幕下,在山吉镇沉睡的夜晚里,他们丝毫没有感到困倦,仿佛戏幕才拉开,精神得抖擞才行。 “马亡的事,可有新的消息。”辰云开望了眼大牢前守夜站岗的几名差役,他重新记起白日里那个令人不安的事件,无声得叹道:“你们南里长一走,这副烂摊子交在我手里,可真不好接。” “辰大人不必过分忧心,天璇街区的事件,南惠已带着人手前去调查了,相信事情会被查清楚。” 听闻他们一路从江南地区随着一道南东芝调来山吉镇,也是经历过不少风浪的,他对他说道:“南风,南家护卫队的办事效率非常人可比……并非人人都像你们一样。” 南风心领神会,知道他在忧心什么,问:“辰大人可是在忧虑府衙中的那些人?” “南里长曾经言过,山吉镇的那帮蛀虫迟早是要动的,之前碍于北渊书院老院长丧事有所推迟……若是你想动手,可不必有顾虑,南里长本就有此打算,是不会怪你的。” 辰云开蓦地一笑,感觉这山吉镇夜晚的凉风又冷又大,他摇了摇头,说道:“就算我想动,我也要顾及你们南里长的打算。” “她自有安排,我若轻易打乱了她的节奏与布置……可就得不偿失咯。” 南风目光低视,他尽管表露了真意,也心知,此刻动手,不是一个恰当的时机,他欲言又止,说道:“辰大人……” 第35章 勿走漏风声 今夜似是极不寻常,辰云开与南风一道前往山吉镇府衙的议事厅,这个府衙他此前来过,相较于白日井然有序的状况,在山吉镇进入梦乡的夜晚,它因为李尧之事显得慌乱。 “南队!”南骞自外匆匆赶回,朝不远处的两人喊:“辰大人。” 待她脚步临近,说道:“你们看,这块帕子是南西带人从阎三儿屋里搜来的!” 她两只手心里紧紧拽了一块白色的绢帕,敞开后,绢帕上一些字迹被清洗后的痕迹隐约可见。 辰云开瞧过后,南风亦是去瞧,他翻了翻帕子正反两个面,头也不抬的问南骞道:“这是阎三儿屋里搜到的?怎么看着像女人的用品。” 辰云开原以为抓到了另一名主谋,现看来,阎三儿的背后或许还有人。 南骞的黑衣穿在身上给人一种肃杀之气,她朝南风点头,亦有怀疑,说道:“是女人用的,我们在他房里还发现其它一些女子平日里所要用到的胭脂、眉笔……由此我们怀疑,阎三儿是个女人。” 辰云开问:“为何不是他与别的女人同住?还有,李尧是怎么与她相熟的?” 南骞眸光看了眼南风,柔美的眉毛微拢,低语道:“不清楚,我们到她家时,她人早就跑了。” 南风讶声:“跑了?难不成她收到了风声?如此凑巧……” 南骞深吸一口,望向南风与辰云开,说道:“我们怀疑有人通风报信,府衙里有奸细。” “自打我们抓了李尧进了大牢,我想阎三儿就明白,李尧是扛不住审讯的,迟早会卖了她!” “府衙现今鱼龙混杂,我等就是行事再小心谨慎,敌人在暗,我们在明……还是能洞悉一点迹象的,所以,她大概率是提前闻讯跑路了!” 辰云开目视在重新回到自己手里的这块帕子,它质地轻柔,做工细腻……像是出自…… 他漆黑的眸光在思量中陷入了沉想。 这通明的灯火照耀着整个府衙晃如白昼,议事厅屋门大敞,此刻屋里忙碌的人影正处理着一道道文书,原本这与告假还乡的他毫无关联。 辰云开不打算再耽搁下去,吩咐道:“府衙内的奸细得先抓起来,人留着待你们南里长回来后处置。” “是。”南骞清丽的嗓音,回答道。 “等等,南骞……”她准备离开前,南风唤住她道。 “什么事,南队?”南骞反应迅速。 “你这次去,小心行事,勿再走漏风声。”南风特意叮嘱她。 “知道,南队。”南骞说,“我会小心,保证没有下次。” 南骞走后,辰云开与南风进到屋里,这间不大的房间里,硬生生塞下了二三十号人,这些都是南东芝里长亲自挑选的人选,以备不时之需。 这些年轻后生,最有干劲,却总是书生意气最缺乏实战经验,原本还可以再给予时间让他们熟悉,在这时不我待的时刻,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辰大人,”其中一个年轻人发现俩人进来,拿着手中的册子就过来道,“快看这个,历任山吉镇里长谋私的账目理出来了。” 南风望了眼年轻人,欲言又止。 辰云开说道:“这涉及到前任里长的事,你让南风先收起来,待南里长回来处置过目。”他可不想接这烫手山芋。 年轻男子将账册交与南风后便走回去了。 辰云开穿过窄小的过道,径直走向最后一把空椅,抬手便拿过毛笔写了起来。 “我将这几日的事写给你们南里长,这山吉镇的情况她还是得了解的。” “是。”南风应声说。 夜晚,或许最能在彰显一个人的内心,譬如我们的萧掌柜,在白日的喧闹都归于沉寂后,在夜晚迎来了独审的时刻。 他也在想那个诡异的马事件,辰云开的难题,这山吉镇即将迎来的风起云涌,还有……与庄尔间的事。 这夜在这些骚扰的异动中,渐渐昏迷,进入梦乡了。 >>>>>> 山吉镇迎来新的一天,太阳才展露头角,天权区齐宁路上一扇扇紧闭的门扉尚未营业,过道上停驻的马车内,辰云开早已守候在那里,与他一道的还有彻夜未眠的南家护卫一队队长南风。 云梦绮的老板晋罗商前脚才迈入店里,后脚辰云开便唤住了她:“晋罗商!” 晋罗商回神,拍拍心口吓了一跳,道:“怎么地辰云开大人,一大早蹲点呢?”她漂亮的眼睛看视那名未曾见过面的南家护卫队,心有好奇,却没有开口询问。 “过来有事想问你,进屋说话。”辰云开说。 “好。”毕竟相熟,她清楚身为辰大人的他,可不会无缘无故一大早来找她。 她将他们引至楼上平日用来接待贵客的房间,小心的关上门扉,按捺住激动的心,问他道:“你是有什么事?说的我好奇了!” 辰云开示意着,南风将昨晚搜寻来的那块锦帕摆在晋罗商面前,问:“晋姑娘,你看看这块帕子可有何不同?” 晋罗商的云梦绮在山吉镇齐宁路上门面仅三、四间房,在闺阁小姐与富庶人家中颇有人气,掂量在手里的这块帕子,质地轻盈、质量上乘,但…… 帕子确实不好辨认。 至于上面消褪的字迹……她更是辨别不了! “咦?”她发现边上一点红印擦不掉的,抹了抹后,想起了什么,说道:“这个帕子太寻常,上面又没什么图案。” “这红印……倒让我想起……前一段时日,绣坊里的姑娘说有一批红纱褪色,让我下次不要进了。” “虽然我们云梦绮很快就销毁了,但之前染上去的就不能保证了……” “这接手的姑娘,我记得就苏大姐和陈小妹。” “她们两个,待会上工吗?”辰云开问。 “陈小妹……有几日没来了。”晋罗商回忆着说:“苏大姐倒是在的。” 此时,南风心中已有所怀疑,问道:“晋姑娘可知陈小妹家住哪里?” “这个……”晋罗商瞥了眼辰云开,说:“我只知她是开阳街区夏氏村人氏。” 晋罗商虽然不知这帕子有何特殊,但心知此事不简单,便说道:“虽不知道你们所为何事,但据我所知,陈小妹平日为人亲善,并不会做坏事,而我听说,她家中还有个姐姐……”晋罗商本想细说,转念一想,摇了摇头,叹道:“你们真要查,就去夏氏村找找看看。” 辰云开对南风说道:“你去夏氏村找人,我在这里等苏大姐。” “好。”南风紧接着便告辞离去。 晋罗商在南风走后,轻舒一口气,说道:“那人身上有股杀气。” 辰云开笑声,问道:“你这都能看出来?” 晋罗商回嘴道:“看不出,但能感受得出,再说我也开了几年云梦绮,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他是南风,是南里长身边的。”他向她解释。 “南风?”晋罗商呛笑着声,问:“是不是还有南西、南北?” “恩?”辰云开惊异的目光朝向她,“是晋罗徵说的?不错嘛,山吉日报的消息果然灵通。” “哈哈。”晋罗商笑道:“不能是我猜的吗?虽然你说的没错……” “我看见了,苏大姐来了。”晋罗商站在二楼的窗户前朝屋里的辰云开说。 此刻整条齐宁路已没了清早的冷清,到处是各自忙碌的身影。 第36章 真不要谢礼 晋罗商见辰云开没有要她回避便继续留在二楼听他二者的谈话。 苏大姐年约四十余岁,婴儿肥的脸上带着和颜悦色,她平日里总是心宽体胖的模样,这会上得楼来,见眼前的公子清贵无比,在这纷纷扰扰的俗世中,竟能见着如此清新脱俗之人,她的眼眸绽亮了,笑道:“罗商,这位公子,仪表不凡,可是……” 晋罗商张望在窗台旁并没有回过身,她的目光被齐宁路上出街的小摊小贩吸引,她或许是想看今日最新一期山吉日报上的内容。 辰云开坐在黄花梨制作的交椅上,在苏大姐笑意悠悠的打量下,说道:“苏大姐,我叫辰云开,是罗商的朋友。” “今日过来,是想问你点一事。” 苏大姐见晋罗商不搭理她,明显与平日里热情态度截然相反,一时摸不准状况,心里紧张了起来,问道:“你、你想问我……什么事?” 辰云开站起身来,朝挨在楼梯口的苏大姐走去,离着两步远,眼神微笑而含蓄,说道:“听罗商说,前些日里,你与苏小妹经手了一批褪色的红纱,可有这事?” 苏大姐睁大眼睛想了想,回道:“是有这事……那批红纱质量不好,已被销毁了。” “那么,经手的绢帕呢?”忽而远远的声音传过来,晋罗商反问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绢帕?”苏大姐张大嘴,表示道:“我记得,当时一道销毁了!” “你们没有私留?”晋罗商亦朝她走去,目意里带着威光。 “绝对没有,罗商。”苏大姐摇晃脑袋,保证道:“云梦绮的规矩别人不清楚,我还能不清楚吗?” “打我来云梦绮时,你便告知我,这里的一针一线没有允许是不能私自带走的。” “你的话,我记得很清楚,可不敢违规!”苏大姐吓白了脸,她也是云梦绮的老人了,如今这般被怀疑,难免会震惊。 辰云开摊开手里的绢帕,它本是作为物证需要好生保存的,为了能让苏大姐确认,此刻,他仍带在身上,说道:“那么,苏大姐,你看一看,这块是不是云梦绮的。” “这,像……也不像……”苏大姐反反复复辨认着,以她绣娘的眼光看来,这帕子是有些眼熟。 “这红印……”她不得不承认,它与此前褪色的那批,十分相像。 苏大姐眸中略带回想,随后一拍大腿,惊道:“是小翠!” “我想起来了,我说帕子染上了,小翠听闻便拿过去看……后面、后面就没影了。” “我一直以为……她在集中销毁的时候放进去了。” “你说小翠?”晋罗商不敢置信,对辰云开说道:“她告假有一段时间,同我说,要与叔叔一道回乡探亲,她不是山吉镇人。” “她还有个叔叔?”辰云开问她。 苏大姐肯定道:“小翠有个叔叔!” “我听她说……她与她叔叔前些年来的山吉镇,她叔叔在打铁铺那儿做活。” “本也是个老实本分的,我见过几面,那会,她还想撮合我们俩呢!”苏大姐回想昔日景象,憨笑了起来。 辰云开已了解了基本情况,他转头朝窗外撇去,见日头正盛,说道:“我一大清早过来,打扰到你们了。” 他看看晋罗商板着的面容,宽慰她道:“东西虽出自云梦绮,但你也不必过分担心。” 晋罗商疑问重重,她却心知,有些事,不该她知晓的,便不能多问。 苏大姐想来已预知了事情的严重性,叹出一口气。 临走前,辰云开交代道:“稍后若府衙的人来,你们据实告知便是。” 晋罗商鼓着嘴,与苏大姐一道送他下楼,回他道:“知道了。” >>>>>> 临近中午时分,辰云开才回到府衙。 府衙大门处,南骞见他从马车上跃下,急忙上前禀告道:“辰大人,有信。”她手上拿了一封印有红色印鉴的公文。 辰云开单手接过,这印鉴还挺眼熟。 南骞问道:“可是商队的消息?”如今的山吉镇,若说所有什么重大事项,那便连南里长都要格外看重的北方商队到达一事了。 “是商队。”辰云开略扫几眼,微叹口气。 商队此刻前来,真不是件好事,起码在事情了结前,他不希望商队到达。 南骞亦有所担忧,说道:“商队到来,于山吉镇而言,意义非比寻常,不能被搅黄了。” “所以得抓紧行动。”辰云开微扭头,循着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望去。 是南风,他应是刚刚从夏氏村回来。 南风下得马来,告知道:“辰大人!苏小妹这段时间伤了筋骨,在家躺着,家里由她六旬老母亲在照看,邻居们可以作证。” 辰云开站在原地等他道:“你派人去云梦绮,朝苏大姐她们录份口供,现下可疑的对象是云梦绮的小翠。” 南风一晚上未合眼,精神仍仍旧十足,说道:“我这就让人过去!” 南风行动迅捷,来去无踪。 辰云开揉了揉疲倦的眼睫,尽管午后的日光刺亮得很,他仍打了几个哈欠。 安排好府衙的一众事项,他竟发起了呆。 在这种关键时刻,即便是想睡,也只能硬撑着。 他朝南骞交代了他接下去的行踪后,便骑上他雪白的马驹,奔出了府衙。 路过天璇街区时,辰云开不经意间瞥见公庄乔的身影,她正从药房里踏出门槛来。 “小姐,我们公府什么样的大夫没有,你干嘛非要来这儿?”施施赶在她身后问道。 公庄乔亦远远地瞧见了马背上那一抹白色的人影,见他头也不回的驶离后,方说道:“府衙在查最近马匹异常死亡事件,你不觉得这事很好玩吗?我可太好奇了。” 施施拧眉,自家小姐的性子她清楚的很,告诫她道:“俗话说——好奇心害死人。” “我们公府又不参与府衙行动,你这——” 公庄乔抬起胳膊,指骨轻轻敲了施施的脑瓜子,对道:“别咒你家小姐,我福大命大,不会那么轻易就呜呼哀哉。” “但是……”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天璇街区,这左右来往的人群将她们二人挤到一起:“我还是觉得不要掺和的好……哎呀——” 公庄乔闻声转头,施施被硬挤到地上,她想回过去帮她,人潮却将她堵的严严实实,她连声咒骂道:“你们挤什么!怎么刚才还没有这么多人!” 幸而,施施被一位公子用力拉起,两人见势,站在路边的箩筐上,企图避开人潮。 公庄乔随后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她朝施施问道:“有没有怎么样?可受伤了?” 施施心惊肉跳着,摇头说:“没有受伤,幸好刚刚这位公子帮了我……” 公庄乔抬眼上瞧,见他一身异域打扮,问道:“你不是山吉镇人氏,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南宫斐,确实不是山吉镇人。”南宫斐礼貌的回着。 “南宫……斐?”公庄乔张嘴复念,见施施使了一个眼色给她,便说:“既然你救了施施,我总得给你一点报酬,说吧,你想要什么?” “二小姐果然豪爽。”南宫斐说道:“救人不过举手之劳,报酬就不用了。” 公庄乔见多了欲擒故纵的戏码,对南宫斐的话一点儿也不信,毫不客气的回道:“真不要谢礼?据我所知,多年来南宫世家就想亲近我们公府,你来山吉镇的真正意图不就是想结交吗,施施说的没错,南宫家族的人心眼真多,没一句大实话。 …… 第37章 被绑架了吗 待见公庄乔踏步要往前去,南宫斐伸出手臂,阻拦她道:“二小姐,这没来由的怨气出我身上……是不是不妥?”他眼眸微亮,笑意潜伏。 “我本过路救人,你说我另有所图。” “我不要谢礼,你说我没句大实话。” “试问,我与你从未相识,对一个素未相识的路人,公府二小姐的教养便是如此吗?况且,我救了她。”南宫棐的骄傲不容许有欺,即便对方乃是女子,他亦是要反驳的。 “我说你管的太宽!”公庄乔推开他挡路的手臂,一脸不屑,朝前的步子传来她好心的教诲:“这儿是山吉镇,不是南宫家族的地盘,看清楚咯!” “南宫公子……”施施低头朝他道歉道:“我们小姐……啊,可能昨天被老爷与大小姐训了几句,心情不好,您大人有大量,别与她计较。” 施施临时编造的谎言,南宫斐岂会听不出来? 他嗤之以鼻,说道:“不敢当,受教了!”头也不回的往另一个方向迈去。 这两人…… 在一个烧饼铺前,施施抢过公庄乔手里新出炉的烧饼,劝道:“小姐,上回乱吃东西,你忘记了?” 公庄乔微抿一笑,眨巴眨巴眼睛,说道:“给你买的,你嘴巴馋。” 施施转怒为喜,美滋滋的啃起来,问:“真香,小姐你付钱了吗?” 烧饼老板手中忙着活计,听闻回话道:“给了给了!” 公庄乔与施施一道走着,那莫名其妙出现的人潮隐去踪迹,悄无声息的退去了。 “小姐……”施施一边嚼着嘴,一边不解的问她:“刚才为何要故意得罪南宫公子。”以公庄乔的心智,若非故意,断不会如此无礼。 公庄乔盯着糖人铺前那一个个精致的糖人,随口说道:“谁知道呢。” 施施凑近去看,指了指,问:“要买一个吗?” “看在小姐你给我买烧饼的份上,你要哪个,奴婢我出钱!” “我的烧饼就值一个糖人啊?”公庄乔假装不满意,讨价还价起来:“怎么着,也得让你请我吃顿饭。” 施施讶声,反驳她道:“凭什么呀,一个烧饼可以抵一顿饭吗?” 公庄乔伸直了下弯的腰,笑容露在脸上,一点都不后悔,说道:“因为我得罪了人,为了体恤我,你请我吃顿饭又如何?” 说完,她又溜去别的地方了。 施施忧叹口气,忙跟上前,死心眼的说:“奴婢觉得不合适……从来没有这样的说法。” >>>>>> 辰云开利落的下马,湖山春的小二笑脸相迎道:“辰大人,您来了。” 辰云开将马绳递给他,正要迈腿,小二却告诉他道:“掌柜的临走前吩咐小的,若您来了,让我告诉您一声,他不在客栈里。” 这倒稀奇,萧掌柜还从未让人转告他的行踪,辰云开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问:“有没有说,去了哪里。”他强撑起困意,勉强转动起大脑里分析出的理由。 他交代道:“替我备间房,今晚我歇你们客栈,待会若是有府衙中人寻我,你们得要通传,若因此耽误了事……” “你们掌柜与我交情再好,到时我也不留情面的。” 小二被他威胁的话吓到,忙哈腰道:“小的知晓了,小的会与齐叔去说,会让他交代大伙……” 末了,他想起辰云开的问话,补充道:“萧掌柜被人请去了,具体是谁,小的不清楚。” “被人请去了?”辰云开步子疑顿,睥睨他,问:“可知是谁?会不会是公府?” 小二目不敢抬,低视着脚面,回话道:“不清楚,看样子……倒不像公府的人。” 辰云开纳闷起来,他思虑着,半晌后说道:“行,情况我清楚了。” “既是你们掌柜自己去的,大概率不会有危险。若晚些时候还未回来……你就得注意了!” “是,小的等会转告齐叔。”小二偷偷瞟了瞟,见他进入大堂内,方舒下口气,看来府衙的事很棘手,辰大人都变得严肃起来了嘛。 哎,当官真难…… >>>>>> 萧掌柜此刻镇定的坐在一张赌桌旁,他的对面,独眼老九露着仅剩的一只眼睛,凶恶的盯在他的面上,说道:“你可知……你的命,道上现在出的这个价?”他右手做了一个手势,惊咋起来道:“九百万两!” 赌眼老九一掌拍下,桌子发出巨响:“我就奇怪了,你一个破客栈的老板,命怎比那商家公子都值钱!” “更奇怪的是什么你可知?”独眼老九提高音量,人也跟着站了起来,他嘴巴里唾沫星子横飞,说道:“居然没有一个人敢接!真他娘的真邪门。” “所以我就是想看看,传闻中,那个湖山春的萧掌柜到底是何方神圣。” 萧定恒听他说完,环顾了眼四周状况,这房间内的布置中规中矩,家具陈设倒挺奢华。 他背靠椅子坐着,对面他有可能爆发的怒吼,一点也不惧怕,淡定的问:“所以,我是被绑架了吗。” 独眼老九见他面不改色,从容得很,火气腾地冒上来,呲牙咧嘴道:“你这么想也没错!我今日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有何能耐,能走出我这玖玖赌坊。” 萧定恒轻抬一个眼眉,眼角里带有疑问:“真会有人出九百万两,确定不是诓人?” 独眼老九嗤笑道:“事关人命,事情自然不会有假!” 萧定恒冷哼一声,反问他:“你为何不现在动手?若传闻是真,你此刻动手,九百万两便可进口袋了。” “别急,我时间有的是。”独眼老九拿出他仅有的耐心,灌了两口酒下肚,道:“我可以一石二鸟,既能知道你背后保你的人是谁,也能要了九百万两银子!” 见他如此有信心,萧定恒泼冷水道:“你难道不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哈哈哈!”独眼老九狂笑一声,说:“你敢吓唬谁呢!玖玖赌坊自开业以来,我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若没个两把刷子,我敢将赌坊开在府衙所在的天玑区?” 萧定恒道:“我怕你一石二鸟的计划,注定实现不了。” “什么?”独眼老九怒目相视,吼声:“你难道想说……不会有人出钱来赎你?” “……”萧定恒笑着眼睛不说话。 “他娘的!”独眼老九咒骂一声:“来人!”他朝屋外大喊。 “什么事,大哥。”有小弟闻声进来。 “你把他带下去看好,我出趟门。”独眼老九显露出烦躁来。 “大哥……”小弟别别扭扭的道:“干脆我们直接杀了,分钱跑路?” “你敢!”独眼老九用力踢他了一脚,说道:“等我回来!” 他见独眼老九甩门而去,看向萧定恒的目光变了变,他靠近他,说道:“萧掌柜,等会我放你走,你记得走后门,前面都是独眼老九的人。” 萧定恒这会奇怪起来,问他:“你为何放我。” “因为……”小弟小心翼翼的听着门外动静,不见有人回来,才说道:“我知道你是好人,如今的山吉镇,谁不识你呢,杀了你,会引起公愤的。” “独眼老九不清楚,我却明白,实在是民心不可违!” 这是一个内心实在的年轻小伙,萧掌柜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王仁……”王仁说道:“我娘希望我能走正道,我却……迫于生计,做了打手。”王仁惭愧的说。 王仁带着萧掌柜走出屋来,两人躲过旁人,直奔后门方向。 到达时,却见后门已上锁,看样子得翻墙逃出去了。 王仁蹲下身,朝萧定恒道:“萧掌柜,你踩我的肩膀爬上去,动作得快一点,不然等会要被他们发现的!” 见他舍身搭救,萧定恒停在原地,问他:“我若是逃了,你将会如何。” “我……”王仁眉头一皱,下定决心道:“最多被打一顿,关个几天不给饭吃,不会有什么事的。”他宽慰他。 两人迟疑之际,仿佛有独眼老九的手下追了上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人数还不少,王仁急叫一声:“不好,有人追来了,萧掌柜,你快些上去!” 第38章 夏氏村事件 凌乱的脚步声近在咫尺,萧定恒听在耳膜中,未有进一步动作,王仁急切地站起身,挨过来劝他道:“萧掌柜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力薄,双方实力悬殊,杵在这儿不会有一点生机,逃跑才是上策!” 萧掌柜的表现从始至终都堪称是淡定派的楷模!让他疑心他来玖玖赌坊是在做客而非被绑架! 王仁见他的唇角弯起了月牙般的笑弧,那溢彩的光芒正印证了山吉日报红绯榜第一的名头绝非虚设,但这要紧时刻…… 所有的一切都以保全性命为第一要义,没了性命,一切荣华富贵都乃浮云。 萧定恒转动健拔的身躯,目视上王仁殷切期盼的眼窝,神色泰然的说道:“现在走,也来不及……他们过来了。” 王仁扭转脖子望去,一支府衙的差役从赤朱色的廊檐下如龙般穿出,竟然不是玖玖赌坊的人。 为首的是南风,他见到萧定恒安然无恙,旋即放心下来,说道:“可是萧掌柜?幸而你无恙。” 萧定恒的目辉点着光艳,说道:“是辰云开让你们来的?独眼老九跑了。” 南风一面安排南骞守在萧掌柜身旁,一面安排府衙的差役去搜索玖玖赌坊余下的可疑者,待交代完毕后,方说道:“是辰大人命我们过来寻你,幸而有附近的百姓见你进了这家名声不好的玖玖赌坊,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这么快就能找到。” 萧定恒不意外辰云开会派人来,从他给小二留下口信他就确信辰云开会等他,等不到他人他必定是要来找的。 南风见此地不安全,便说道:“这里交给我们,我让南骞送萧掌柜你先回去,辰大人他们还等着。” 萧定恒应声,转而朝王仁道:“若你想找份正紧的活计,待事情过去后,来湖山春找我。” 王仁诧异不已,喏喏的道:“好……” 玖玖赌坊的事件如这夜晚落下的帷幕,在天亮前终被揭开,伴着晨曦,萧定恒见地上的道路崎岖不平,心中生出无限感慨。 湖山春大堂内,彻夜未眠的冯吉安急火攻心,脚步不停地走来走去,他朝一派镇定的辰云开道:“老萧不会……真有什么事吧?府衙的人赶去了吗?可不要……” 辰云开凝视他一个眸光,打断他道:“南风已带着人赶过去了,你别乌鸦嘴。” 冯吉安:“呸呸呸!”他自己打了几个巴掌,说道:“你看我,这嘴巴臭的……” 南骞与萧掌柜在清晨时分,终于赶回了湖山春。 冯吉安见到他时,差点热泪盈眶,忙上前,两手分别抓紧他的袖臂,问:“老萧,你有没有事?那什么赌坊,有没有对你动粗?” 萧定恒见冯吉安担忧的模样,眸光一沉,他遥看辰云开从座位上起身,提大了声响:“这玖玖赌坊不简单,玖玖赌坊老板——独眼老九背后应是还有人。” 南骞亦说道:“萧掌柜说的没错,辰大人,我们控制了玖玖赌坊,当即审讯了赌坊的那些打手,听他们说……” 她看了一眼四周,在确保湖山春大堂里没有旁人偷听后,才继续道:“独眼老九去见人去了,只听到他吩咐车夫,去的是夏氏村!” “夏氏村?又是夏氏村……”一连听到几次夏氏村的名字,辰云开不免生疑起来,沉想了片刻,继续问:“他们还有说别的没有吗。” 南骞摇头道:“南队得了消息后,便命南西带了几人跟去夏氏村了,这次独眼老九跑不了的。” “要找到他背后之人。”辰云开道。 “是!”南骞应声,见辰云开没有另外要交代的事,便转身离去。 南骞走后,萧定恒缓缓的述说起来:“夏氏村是位于开阳街区的本地部族,他们宗族观念浓厚,异常排外,若是出事了,包庇罪犯也有可能。” 冯吉安吐槽着:“穷乡恶水出刁民,我早就知道这山吉镇人心险恶,所以才不乐意待。” 萧定恒语重心长的朝他说道:“毕竟是自己的家乡,再痛心疾首也要盼它好。还是那句话,民风民俗,要靠教化。” 辰云开叹了口气,拍了拍冯吉安的肩胛,说:“你若是对山吉镇不满意,早点到府衙去效力,有你出这份力,我相信山吉镇日后会越来越好。” 冯吉安一阵鸡皮疙瘩上来,离了远些,说道:“有你辰云开大人在,还要我做什么?再说了,我也没那么多脑子可费,我是一根筋,转不过弯来的。” 辰云开笑而不语,心中了然。 这时,屋门外进来了个人影,见到萧定恒后,径直朝里进来,唤道:“萧掌柜。” 萧定恒认出来者是庄尔的婢女昭昭姑娘,道:“可有什么事。” 昭昭见冯吉安与辰云开均在,犹豫良久,方才说:“东家听到你出事……你既已回湖山春,她便也放心了。” “听说人去了夏氏村……” “东家说,夏氏村,不可轻易去……” 冯吉安踏出一步,问道:“何为不可轻易去?庄尔小姐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昭昭看了一眼他,不为所动道:“东家这么嘱咐昭昭,萧掌柜,话已传到,我先回了。” 待昭昭走后,辰云开眼眸深邃,半天不说话。 冯吉安见状,走到他跟前,朝他问声:“你在想什么?可有什么头绪?” 萧定恒劝他坐下,递给他一杯茶,说:“降降火。” “……” 辰云开抬起了头,面朝萧定恒说:“庄尔小姐不怕你出事,却让昭昭姑娘来告知你不可轻易去,看来……去夏氏村比在玖玖赌坊凶险。” “她一直是很担忧的。”萧定恒眉头一挑,眼里的光辉若隐若现,说:“山吉镇的水很深。” “从打入局的那刻起,退缩便从没想过。” “所以,有必要去一趟夏氏村了。” “不是让你不要去吗,怎还非赶着?”冯吉安吵嚷起来:“才刚脱离虎口,又要入狼窝?” 萧定恒见他一惊一乍的,站起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况是要我命的人,我不去查明背后的主谋,说不过去。” “嗳!”冯吉安见拦不住他,忙追赶上去:“我跟你一起去!” 辰云开见他二人走的急,慢悠悠的喝茶,慢悠悠的说:“我在这,等你们消息。” 冯吉安回头朝他道:“你坐镇!我们可指望着你呢!” 萧定恒依如往常般来到开阳街区,以往一直过路的过夏氏村牌楼,此刻看来有点荒凉与沧桑,这村牌年岁沉久,同山吉镇的历史一样斑驳。 冯吉安站在开阳区夏氏村前,说道:“这外头热闹,里边……怎么感觉怪冷清的哩!” 他随萧定恒往里走,一只乌鸦“呱——”地惊起天空,苍凉的树枝在婆娑中颤抖。 一个村落,竟如此安逸,实在太诡异了。 人都去了哪里? 越往深入,便有浓重的血腥味传来,萧定恒停下脚步,对冯吉安说道:“看来发生了很严重的打斗,待会小心行事。” 他心中并无畏惧,即便庄尔事先提醒过他。 …… 第39章 风霜下了雪 萧定恒顺着浓烈的血腥味往村庄里走,穿过一方平静无波的水塘,来至村里,犬吠声骤然响起,吓了人一跳。 冯吉安见状,说道:“看来是出了状况,那些狗叫的这么不安生。” 一个头戴青花面巾,手拎竹篮的老婆子从安静的巷子里出来,与萧定恒交错时走的飞快,萧定恒旋身说道:“不好!” 冯吉安飞快地原地起跳,拦在她面前,质问道:“你哪里来的人?” 老婆子用手遮挡面容,妄图从旁逃去,萧定恒已在身后拦截,说道:“吉安,这人行迹很可疑,拦住她。” 冯吉安听罢动手去抓,老婆子将竹篮甩向他的正脸,顺势从袖中抽出一把短柄武器,是锋利的匕首。 冯吉安一边及时闪躲,一边空手去抓,只见她用那寒光粼粼的匕首迅捷地出招,抵挡冯吉安靠拢。 萧定恒自身后堆放的木柴中挑了根大粗棍子,丢去给他,说道:“接住,小心他手上。” 冯吉安见这婆子身手敏捷矫健,心中有所怀疑,接过粗棍子,起手便朝挥去,谁料她的身手非比寻常,是个厉害的练家子,冯吉安渐落下势。 两人相互过招间,招招凶险,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直至南骞赶至,加入其中。 他们二人将老婆子合力围住,南骞说道:“你跑不了的,识相的,放下武器投降。” 老婆子的面目越发狰狞,隐约可察她戴着的是人皮面具,她怒吼一声,竟然是个男人! “多管闲事!”他的攻击越发狠厉,招招毙命。 突然,“嗖——”的一声,他发出了激烈的惨叫,萧定恒见到他右腿膝盖磕跪在地,一只精巧的飞箭准确无误射中了他。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南骞将携带的护剑架于他的脖子上,同时缴卸了手里握着的武器。 那人回看向暗箭射来的方向,想确认偷袭他的人,见是同样装束的南家护卫,吐了一口唾沫,恨道:“呸!偷袭!” 来者利落的收拾好箭矢,对他道:“对付你这种人,公正二字你还配不上。” 此时,从夯土小巷的拐角传来仓促的脚步声,众人警觉了起来,见来者是南风,才舒缓口气。 南风看清了形势,安排道:“南骞,你将他押送去府衙大牢,看紧他,别让他乘机逃跑。” “南惠,你与南西一同守着案发现场,当心还有其他同伙出没。” “是!”两人异口同声的应说。 南风赶步过来,朝冯吉安与萧定恒说道:“萧掌柜、冯公子,你们怎么过来了?” “这里发生了命案,同伙不知还有几人,刚才这人只是运气不好逃跑时被撞见,若还有其他人躲藏在暗处,你们便会陷入为难境地。” 萧定恒听罢心中略感不安,问:“是独眼老九被杀了吗?” 南风目光稍暗,摇头长息道:“不是他,是这夏氏村几乎命绝,不知何人与夏氏村有仇,凶残至此。” 以南风司空见惯的作风,连他都认为凶恶之事,定是异常惨烈的。 半柱香之后,萧定恒与冯吉安神色肃穆的站在夏氏村牌楼前,府衙的人马大队已将此地重重围住,他却觉得此事的发生甚是荒唐,无法令人置信。 这是有多大的仇怨,若是仅仅为了灭口,不是太荒谬了吗。 独眼老九最终也在清理时被发现,他的尸体堆在夏氏村的惨案里。 这日风霜下了雪,刺骨的寒冷与泯灭的人心一样将山吉镇从沉睡的梦中醒来,以往的祥和宁静在这一刻化为了泡影,千百年来从未有过如此惨烈的事件,这事件令山吉镇百姓深深的痛惜、痛厄。 夏氏村事件第二日,有学子上街爆发游行,主张严惩凶手。 夏氏村事件第三日,游行队伍继续壮大,山吉镇百姓陆续加入,府衙门口水泄不通。 山吉镇里长南东芝外出,府衙里虽有辰云开大人坐镇着,究竟还是人心不安。 是日,府衙议事厅,南风上前禀告道:“辰大人,那杀手嘴硬的很,什么都不肯说,再审讯下去……怕熬不过今晚。” 斑驳的光线遮挡了他的面旁,从来潇洒随性的辰大人,此时心中悲痛,低沉着嗓音道:“夏氏村一百多口人无一幸免,既然在他嘴里审不出来,明日就拉上街游行,在夏氏村牌楼前斩首示众,以慰那些无辜的亡灵。” “是。”事情发生的突然,南风深以自责,若他能早点到达现场,说不定悲剧就不会上演:“百姓们痛心疾首,他们需要一个发泄口,我会让人吊着他的命,绝不会让他轻而易举的就这么死了。” 辰云开抬头望向屋外漆黑的树影,说道:“那些已故的村民,可有将信息整理出来?将他们的名字刻在石碑上,将石碑供奉在夏氏村牌楼下,以便百姓去祭拜。” “是。” 南风前脚迈出高高的门槛,后脚南骞跨步进来,急急过来道:“辰大人,有消息了。” 辰云开恢复气息,问道:“是什么消息。” “此前马匹死亡事件,已经查出是有人故弄玄虚,那人已被我们找到。” “是个管马厩的小厮。” “说是有人拿一百两银子让他毒马,那小厮听闻夏氏村事件后,惧怕自己会被报复杀害,同时白白连累无辜的同村手足,所以前来主动投案。” “可知……是谁让他做的这些?” 南骞回道:“信和银子都是无声无息的塞在平日睡的床铺下,他平日里一个人看管马厩,并未与其他人接触。” “又找不到幕后之人。”辰云开淡淡的嗓音咳了咳,待缓下气才说道:“你再去盘问一遍,若确定他没说谎,便让文书写份告示张贴出去,务必将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详细写清,让山吉镇的百姓们消除误会。” “是,我会让南惠和南西再去审一遍,会让那人签字画押。”南骞说完,便朝屋外走去。 辰云开在府衙公办,萧定恒带着王仁再一次进入了夏氏村,没错,王仁被释放后便前来投靠萧掌柜。 他已听闻了夏氏村事件,跺跺脚,恨道:“这凶手真的太可恶了!他们是来杀独眼老九的吗?我听说他也在此地被发现的。” 萧定恒至今不清楚凶手的目的,府衙目前也毫无头绪,因此,他才打算再探一探这夏氏村。 “独眼老九有如此重要,使得凶手连杀一百多口人。”萧定恒不由得反问。 王仁想都不用想,便摇头对道:“那没有吧!他不是夏氏村人氏,平日里……也不会来夏氏村。可以说,他与夏氏村人不相熟,夏氏村也不见得有谁认得他。” “他们到底因为何事。”萧定恒百思不得其解。 案发的屋子,因事发那日南风的提醒,他与冯吉安并没有贸然前去。 据说,尸体都被堆在一起,从作案手法看,倒不像临时起意。 那屋子现已空空如也,仅余无法消弭的血腥味与清理过后若隐若现的血迹。 “真的是……”进屋不到片刻,王仁便逃到屋外干呕起来,咒骂道:“简直不是人!” 萧定恒在屋里仔细查看状况,其实尸体被搬离后,这间屋子里也仅一点干枯的稻草,他试图在脑中还原当时的场景,可惜……太徒劳。 走出屋子后,他见不远处的墙边,蹲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她圆亮的眼眸正看着他们。 她发现萧定恒也在看他,并不害怕,也没有逃离。 萧定恒过去,问道:“你可是这村子里的人。” 小女孩摇头,继而又点头。 王仁被整糊涂了,忙问:“那你是,还是不是?” 小姑娘天真烂漫的回说:“我不是这村里人,但我住这里。” 第40章 倾盆大雨下 小姑娘说完,敏捷地转身就跑。 萧定恒与王仁跟随上前,见她进了一处离事发地三百多米的屋子,这家住户屋舍完好,此刻屋子的主人正在淘米。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得屋来,他们便看见一个农妇在专注地干活,小姑娘蹲在地上右手拿了一根小竹竿在写写画画,两颗圆不溜秋的黑眼珠,好奇地打在面上。 妇人闻得有人进屋,一个侧视的眼神里带了点惶恐,待看清了来人后继续干起了活。 王仁嘀咕见在萧定恒耳旁,略有疑惑的问道:“这户人家怎么还有人在?不知府衙察觉了没有。” 萧定恒走上前去,步调一如既往的稳重,他问妇人道:“请问大婶,前几日夏氏村发生的灾祸,你们是如何逃过去的。” 妇人无动于衷的神情有了明显的变化,语气带有恨意,道:“我与乐儿正巧出了趟远门,回来就听说村子里发生了惨事,我们也不敢回来,一直住在外边的破庙里,也想着天冷了,一直躲外头终究不是个办法,便在回来了……” 萧定恒听闻后,思量了下,说道:“我是湖山春的掌柜,若你们认为住在这里心有不妥,可以上我湖山春小住几日。” 妇人激动地站起了身:“你是湖山春的萧掌柜?哎,果真……”她上下打量他,露出难得的笑容来,随后道:“乐儿,快不过来见过萧掌柜!”她招呼乐儿行礼。 乐儿不过七、八岁的孩童,天真无邪、不谙世事,她乖顺的走了过来,行礼道:“见过萧掌柜。” 妇人说:“萧掌柜,你肯收留我们,真是太感谢你了。” 萧定恒点点头,介绍道:“他是王仁,我新收的伙计。” 妇人道:“我夫家姓夏,我姓孙单名一个荷字,荷花的荷。” 萧定恒风度翩翩的唤道:“孙婶。”他眸光闪烁,想起了乐儿的话,道:“刚才乐儿她说不是夏氏村人氏,这所谓为何。” “是这样……”孙婶流露出讶然之色,想起往事时,脸上神色略感拘束方,说道:“乐儿说的没错……她不是夏氏村人……是我们夫妇三年前在路上见她孤苦伶仃,捡回来的……” “原来如此。” 萧定恒纳想后,又道:“再问孙婶,事发前,你们可察觉到有异样之处,或是听到、看到。” “异样之处?”孙婶眼神微眯,认真的思索着,夏氏村自发生惨案以来,府衙的人挨家挨户走访,她也曾被问询,不过当真是没有什么印象,可能她不过是一介妇人,那些背地里的阴暗勾当,她不曾参与亦无缘见识。 “我没……什么印象,”孙婶说,“我们夏氏村先民自南边迁徙而来,与山吉镇的土生土长的百姓不同,夏氏村的风俗亦自称一体,这百年来,可谓进水不犯河水。” “若说有什么恩怨,非要置全村人于死地,那真的没听说……” “此前的那凶手,我倒见识过”萧定恒朝王仁解释道。 “他身手敏捷、动作威力不凡,与你们……不同,是很专业的杀手,且目前判断,杀手可能不止一个,我更像是有组织有计划的屠杀。” “能组织这场大规模的屠杀,想来是预谋已久。” “有组织的专业杀手?”王仁挑拣出了重点内容。 “娘!”默默站于一旁的乐儿骤然出声,仰起脖子说道:“我听……他们说,‘主上说,不留一人。’” “是我们出门前,我那会在树丛里玩,听到两个人的谈话声,他们没有瞧见我。” 乐儿的话像是佐证了萧定恒的判断。 “乐儿的话是一个线索,我会报予府衙知晓。” “如此,孙婶,你们现在收拾东西同我们回客栈吧,杀手再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再出现,你们会有性命之忧。”萧定恒道。 “好、好!”孙婶当即搓了搓手,进屋去收拾包裹。 “到底是为了什么!”王仁气愤的说:“我们真的一点……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萧定恒看向屋外昏暗的天空,这个寂静无声的夏氏村,连风动都带着悲戚,他幽幽启口:“杀人偿命,世间真理。相信幕后的真凶迟早会被绳之以法。” 王仁应声,仿佛萧掌柜的话有某种力量,能将未知的前路给划出光亮,将那光亮放在心中,待时机成熟,照亮整片天地。 萧定恒回到湖山春时已是午后,天空的凝云已经聚集,再晚一些,便要被大雨浇透了。 冯吉安正在等他,见回来,责怪他说道:“老萧,你怎么又去夏氏村,上次咱俩去了险些没命,你胆子够大啊。” 萧定恒已将孙婶与乐儿安排去了后院,他朝冯吉安介绍道:“这是王仁,在玖玖赌坊救过我,他日后会留在湖山春做伙计。” 冯吉安目意友好,挺起胸堂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冯吉安,是你们萧掌柜的朋友。” 王仁问好后,萧定恒便让陈二带他下去安置,顺便熟悉一下环境。 “老萧,一早上就有个人过找你,你不在客栈,他说下午再来,问名字也不说,是个怪人。” 萧定恒不以为奇,笑问他:“辰云开可是回府衙了。” “府衙那事情多,他已去了。”冯吉安浓眉微锁,心中仍对早上那人抱有奇怪的感觉。 “稍后你往府衙派个人,乐儿听闻了一点消息,虽不一定很重要,但为免出差错,还是让他们的人来问一下。” “好的!”冯吉安瞥了一眼屋外,倾盆大雨飞下,这雨下的令人心生不安。 “对了,”冯吉安想起来道,“逸和坊的建造已基本完成,就是现在这个开张时间……赵子郡的意思,眼下山吉镇不是时局混乱嘛,出了夏氏村之事,人心不安,我们需不需要拖迟?” 萧定恒望着屋外这瓢泼的大雨,两眼想神,缓悠悠的说道:“山吉镇局势不安……但逸和坊开业不可推迟,商队已在来的路上,临前我们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所以推迟不了。” 冯吉安瞅向王仁,说道:“行吧,我们抓紧,我会去同子郡说明情况。” 冯吉安见屋外的天色着实昏暗,一颗心悬了起来,说道:“见过下雨的,没见过下这么大的,老萧,这么大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的,那人怕是今日不会来了。” “他若真有事,改日也会寻我。” 冯吉安听罢,转身也要去楼上,却晃见一抹人影,那把黑色的伞柄提在手上早已湿重不堪。 “是他!”他提了一句,萧掌柜上楼的步伐停住,“是早上寻你的人。” 第41章 无名的诚意 他将伞柄靠在门柱上,双手摘下被大雨淋湿的笠帽,抬眼,语气粗重的问道:“萧掌柜回来了没有。” 萧定恒转目向他,这名男子的面上留着许多胡渣,形象邋遢,体型却较为高大。 “我是无名。”他将湿重的蓑衣脱下,湖山春内客人寥寥,坐在角落各自闲谈,无名的出现,并没惊扰到旁人。 蓑衣被放置在门口前的一张褐色的专用桌上,他提脚迈步时,萧定恒留意到他脚下的鞋印带进了雨水的湿迹。 甘冒磅礴大雨,也要寻他的陌生来客,到底有什么重要或是紧急的事情? “无名。”萧定恒直接唤道,他抱着双臂,一脸闲暇的打量他,问道:“你找我,是何事情。” 陌生人造访湖山春,打从冯吉安到来后,他已见怪不怪,这山吉镇仿佛人人都认得他,而他也是“失忆”一般,来者不拒。 冯吉安早已上楼,他命小二去拿一壶热好的酒来,稍后便请无名一同去落座。 “喝杯酒,暖暖身。”萧掌柜谦和客气,在待人处世方面,他一直备受山吉镇百姓们的推崇。 无名怔愣了一会,稍许后,他的眸光中展露出了思量,山吉镇家喻户晓的萧掌柜,与传言相比更平易近人些。 “我是戟山地区人氏,偶然间来这山吉镇,听闻湖山春萧掌柜乃是红绯榜第一人,特地来见识一番。” 萧定恒灿然一笑,回道:“这是山吉日报的宣传手法,虚假、夸张居多。你如此大雨特地前来……我不知道说什么。” 无名豪爽的笑出声来,说道:“萧掌柜真性情!与传闻比,你本人更具亲和力些。” 面对他的夸赞,萧掌柜宠辱不惊,他翩翩然的眸光,带了一点风度,微笑不语。 狂风骤雨吹得窗枢间的缝隙疯响,街道上的摆摊小贩早已收拾完毕后不见踪迹,街道两侧旁悬挂的招牌隐隐可见要被风刮落下来。 湖山春内,屋暖灯黄,像是迷途的海上船只,有了一处可暂避风雨的港湾。 无名饮酒时偷瞄他一眼,轻放下酒盅的目光里流露出意味不明的笑,他说道:“你当真不好奇,我找你的真实意图。” 萧定恒后背一靠,目光里全然没有心奇,他的从容是一贯如常的,他说道:“不急,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这几日发生的事他还未来的及细想,总觉得不寻常,庄尔告诫过他山吉镇不太平,如今正在一一验证…… “这酒怕不是那有名的红醉吧?”无名另起话题,他举杯细看,随后便用鼻子嗅了嗅酒的香味。 “是红醉。”萧定恒将思绪拉回,顺着他的话说道:“红酒坊定的酒。” “我可听说,红醉只你们湖山春这儿有卖,看来,你们与红酒坊的交情匪浅。” 萧定恒至今未见过红酒坊的老板,而他又是“失忆”的,所以想不起曾经的事来。 “商业机密。”他吐露时一脸真诚。 无名不以为意,继续自己的话题,道:“我记得,有一年下了雨。” “红酒坊的酒全被浸泡进了水,当年就造成整个山吉镇酒价翻倍,湖山春却不受影响。” “我前段时间生病了失忆,那些事,记不得了。”萧定恒开诚布公道。 “哦?”无名将信将疑,待他了解状况后,便直奔主题道:“你们可是在追查夏氏村事件。” 萧定恒正视向他,这个来路不明之人连名字都带着胡诌,可他话里话外的试探,像是知道些什么。 “是,府衙也在找寻真凶。”他一向是坦率的,拐弯抹角说话,并不是他的风格。 “那可有消息?”无名侧头,目光里不是惊诧、愤恨,而是云淡风轻。 这山吉镇的惨剧,在外乡人眼中,当真不值一提? “还没线索。”他回答的很率真,若是有确切线索,他也不会费神了吧。 “事发距今已三日,看来南东芝里长不在,府衙的办事效率,打了折扣。” “事件发生的过于突然,加之影响巨大,府衙行事想必会甚之又甚,南里长不在,自然安排了接手之人。”虽然清楚全镇上下期盼着真相,但事情定不会轻易被查出来。 “你指……辰云开,辰大人。”无名顺口提起了他的名字,眼里表现的异常平和。 “你知道的不少。”萧定恒瞅了眼风大雨急的屋外,这天气真像是个狂怒者,尽管如此,湖山春不曾闭门谢客。 萧定恒感受到无名的话有些对言不由衷,对他亦渐渐消耗了耐心。 “是很多,”无名大言不惭的笑着,“若是不多也不会来找你。” “那么,所来何事。”萧定恒问他时已带了急促,他打定主意是不会让他糊弄过去的。 “我想与你合作,萧掌柜。”无名笑悠悠的开口。 合作,又一位合作之人。 本着多一个朋友不是坏事,萧定恒便问他:“你想与我合作什么。” 无名打量萧定恒的眼光里带着热忱的笑意,他说道:“随便什么都好,只要能与你合作。” 这倒是稀奇事:“只要能与我合作?”萧定恒破天荒的笑出声来,“你对我是不是有误会。” “我不是一个喜欢被讨好者,况且你我此前素未谋面。” “萧掌柜说的哪里话,能与你结交,是我几辈子修来的荣幸。”无名谦逊着态度,话意耐人寻味。 若不是看在他冒雨前来的份上,萧定恒真怀疑…… 他向他审视着,沧桑的脸容,四十余岁模样,是什么风将他刮来湖山春,说的话也莫名其妙。 “合作总是基于双方之间的利益,不知你我之间有什么利益。” 无名听懂了萧定恒委婉的话意,目光瞥向此刻大堂内两、三人的模样,说道:“我想与你合作的是我这个人,我将自己交给你,你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尽管使唤。” 萧定恒笑了笑,流光溢彩,非凡容貌,他说道:“这是合作?不是卖身吗?” “我要付出什么。”上门推销自己的人,他还是头一次见。 “我来山吉镇是想找一个可栖身之地,待在这的几日,听说最多的是你萧掌柜,你放心,我身份清白,不会有任何麻烦。你可以将我当作……一个孤独的旅行客。” “可以借你栖身之所……这不是难事。”萧定恒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这段时日以来,所以的惊奇他都不意外。 “但是?”无名阅历丰富,能领悟出他未传递的深意。 “但是相互间的信任建立需要时日,若是通过一番谈话就能消除陌生人间的隔阂,也太轻率,所以……我想你懂的。” “行!你是一个真挚之人,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他的眼神明亮,仿佛人生中有了可行的目标与方向。 “作为合作的诚意,我带来一个消息给你。”无名的真正意图逐渐表露出来。 “我愿闻其详。”萧定恒瞥了瞥他,语气不咸不淡的说道。 第42章 组织叫落獭 无名满怀自信,他敢笃定萧掌柜会对自己带来的这则消息,惊诧不已,故而,他未有开门见山,反倒是一拖再拖。 有时候,答案必须得经过时间的检验,酝酿后,方显珍贵。 太容易得到,反而不会去珍惜。 磅礴的雨势,迅猛又激烈,它像是个阻拦者,妄图将所知晓的一切拦截在屋外。 可他还是来了,带来了夏氏村事件的线索。 他知道自己话意里的沉甸重量,但既已选择湖山春萧掌柜作为传递者,他便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人生的浪涛起起伏伏,只有不断往前行进,才不会被打败,跟头摔的多了,自然不觉得痛。 总有一日,会找到一处歇脚地,若是觉得舒适,说不定就真成了归宿,毕竟一个人走的久了,也会向往人群聚集处…… 无名粗糙的嗓音如陈年旧茶,他早已不在乎自身的外在形象如何邋遢,毕竟,他可是个连姓氏都能抛弃的人,只听他说道:“屠杀夏氏村的凶手,乃是一个组织。” “这个组织混迹在戟山地区西南部,以往,因为管理上的严苛,纪律上的严明,从未闯过大祸事。” “三日前的那桩屠杀事件,我得到的消息是他们越过了少东家,私下承接。” “此刻发生的情况,少东家想必也听说了……对他们的惩罚,应是不会少。”无名的声音饱经沧桑,所述,亦像是在讲故事。 他的话,信息量确实大,引起了萧定恒的重视,他眸色微深,偏头问他道:“你怎会知道?他们又是个什么组织,名字叫什么。” “行走江湖,我自有我的方法。”无名神色严谨,他的消息,势必会被透露给府衙,这也是他打听清楚后所做的决定,“他们的组织名叫落獭。” 透过所了解的情况,他判断道:“落獭的头目早已隐退,少东家以一己之力牵制落獭的外在行动,因缺乏威信与手段……对手下人的行为约束,自然缺乏控制,由是,酿成了夏氏村事件。” “至于具体的地理位置……”无名低了低头,再次尝起了红醉的滋味,浓重的酒香与后劲,就是再美味,他也只浅尝辄止,有些事不可沉迷:“我想府衙会去查清楚的。” 夏氏村事件一直毫无头绪,如今无名带来的这个讯息足以引起府衙的重视,可是真假呢…… 萧定恒慢悠悠地伸过去修长的手臂,指骨分明的手握住了碧色的浅口小杯,杯里的茶叶冒了两颗小尖,他眸子定在水面中,仿佛想看视真假。 他侧上一个下巴,眼渊中透露出心中的疑虑,道:“想必你也清楚,夏氏村事件的发生,山吉镇百姓的目光都汇集到了这里,府衙承受的压力也巨大,口说无凭的话,他们怕是不敢轻易采信。” 无名嘴里嗒吧两下,说道:“信物,我有。” 萧定恒惊诧双目,他的行动居然比府衙还要迅捷? 无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于他跟前,眸色微淡,说道:“你先看了再说。” 这落款是……骊山大族? “骊山大族伙同落獭制造了夏氏村的屠杀?”萧定恒在府衙前有幸见识过骊山大族的马车,虽是如此,对骊山大族的背景未有留意,这骊山大族……趟这浑水是做什么? 信上是骊山大族写给落獭关于夏氏村的位置等信息,可谓证据确凿,只是…… “这骊山大族有何恩怨。”萧定恒目意低垂,他自言自语着:“落獭、骊山大族……” “据我所知,骊山大族离山吉镇约九、十里地,因它所在的璋府归属于尚州管辖,所以即便两地相邻,亦无多少往来,更何况各地交通相对闭塞,所以知之甚少。”无名将所知所闻细数说与他道。 “辰云开,该头疼了。”萧定恒叹声,此事不但牵扯巨广、影响巨大,而且这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 “你的信从何得来,不是伪造的吧。”萧定恒必须要确认证据的真实性。 “信的来路,恕我保密。”看来无名有他不愿诉说的秘密。 萧定恒不强人所难,点了点头,望着门口。 “待雨稍停,我便去府衙。”他后知后觉的笑道,“我算明白你冒雨寻我的心境了,收了如此重要的讯息,真是片刻都耽搁不得。” 无名见他此行目达成,便放松身躯,他说道:“那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狂风骤雨下了不少时辰,最后淅淅沥沥的点在屋檐下,滴答滴答作响…… 萧定恒虽路过几趟府衙大门,却未真正意义的进入过,毕竟这是令百姓闻之色变的宅邸,萧定恒到达时,原先闹事的学子已不见踪迹。 山吉镇的府衙是宽阔而巨大的,它像是个规模不小的闹市,各色人等都有。 未有通禀传告,守卫庄严大门的侍卫便将他拦住了去路,说道:“辰大人岂是一般人可见?” 萧定恒不卑不亢,寻思了片刻,便说:“南风……在吧。” 侍卫惊疑的目光打量在他俊逸的面庞上,心中暗纳,南风大人早就告诫过,若有人找他,绝不可阻拦。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侍卫面前回忆起南风的气势,暗暗紧张了起来,比起府衙中的其他人,南风大人……可不能轻易得罪。 “萧定恒,湖山春的掌柜。”他说。 “你稍等,我进去通传。”他转身朝敞开的大门内进去了,脚步显得急切。 若非事情重要,他可不会亲自跑来,或许是曾经的往事留下了阴影,尽管他不是他,却本能得排斥着。 珍星南路上出现的过往行人成了等候中的萧掌柜打发时间的对象,他们匆匆的来去,只关心生活中的柴米油盐,与这府衙中人的命运是截然不同的。 通传的侍卫很快便返了回来,他对萧定恒告知道:“萧掌柜,请你随我进去。” 侍卫将他带到一处单独的院落,这个院落年岁陈旧,像是有百年历史,沿路高耸的树木,一茬接着一茬。 辰云开身姿挺拔的站立在拱形门院中,他抬看天际时,神色庄穆,他似是在想什么, 侍卫将萧定恒带到后,便折返回身。 辰云开听见动静,清辉的眼眸望视而来,其中不见一丝疲态,他对萧定恒启口,语气如常的说道:“听说你要找南风,他碰巧有事出门了。” 第43章 或另有隐情 萧定恒站立在月洞门旁,雨后的庭院,青石板路上湿哒哒的。 他看向辰云开,两人间的距离约有五、六米,随意环视了眼这处院落中的环境,静谧而不闻人语声。 他的脚步随之走动,音调也一如既往,沉着、不凌乱,他与他说道:“夏氏村事件,是否还毫无进展。” 辰云心有疑惑,面不改色的回道:“尚未有新的线索。” 萧定恒立住,仰见房檐上方,云雾拨开,一抹日光穿射照来,天被放晴了。 “我刚得知一个消息。”他语气依旧轻缓,说道:“我们进屋说话。” 辰云开身躯微侧,道:“这间屋子,是南里长临走前留给我的歇脚之地,平日里我便歇在此处,冒然不会有人来打扰。”他身后的屋子,门扉大敞着,是间厢房。 相坐在雕饰精美的锦桌旁,海棠花窗外,松柏与槐树悠然可见。 萧定恒说明来意道:“湖山春来了一位拜访者,此人说他叫作无名,戟山地区人氏。” “无名掌握了一些有关于夏氏村事件的线索,我急急来寻你,就是为了此事。” 辰云开原就在猜测,若不是事出紧急,他大可等他晚上回客栈再谈,没必要多跑一趟,便问他道:“他说了什么。” “你先看这封信。”萧定恒将无名的物证递去给他。 辰云开指尖轻启,目中快速览阅,惊呼道:“骊山大族?” 萧定恒便将无名所说情况全部转述与他听。 “骊山大族与落獭联合,确实没想到。”辰云开双眸微沉,落獭他有所耳闻,是个专门的组织,他未料到落獭会大老远特意跑来山吉镇,心有不满:“夏氏村事件中,落獭负责行动,骊山大族在幕后指使……” 萧定恒右手托腮,左手指心轻触桌面,思索片刻,提点道:“消息我给了你,那个北方商队来临的事……我知道你有主意,就不多言了。”为官的辰云开比他有经验,相信他知道该怎么办。 辰云开说道:“在商队来前,夏氏村事件的真相就是再难查,我们也会抓紧去办。” 他暂歇口气,方继续说:“我暗地里会派人去核查无名所说的情况,若是情况属实……” 萧定恒明白他未讲完的半截话,说道:“南里长那儿,你也最好告知一声。” “我明白。” 辰云开忽而展露了一点笑容,他说道:“我打算……先找人打听有关骊山大族的情况,你可有兴趣一起去。” 萧定恒略有不解,问:“你要去找谁。” “一位德高望重者。”辰云开笔直地站起身,低视他,笑道:“山吉镇第一美人庄尔小姐的父亲——公府公老爷。” …… 萧定恒感知到他意味不明的笑意里,似有所指,轻咳一声道:“你希望我同你走一趟?”见他暗暗点头,萧定恒幽幽叹气一声:“随你,我无所谓。” 公府庄穆的门口丝毫未有变化,辰云开下得马车后,便朝其中一个护卫迈去,说道:“我是辰云开,找你们公老爷。” 与此前的冷漠不理相比,这会的护卫态度明显好了很多,他说道:“稍等,我去找管家通禀。” 辰云开应允,不久,管家出府门来,恭敬的将他二人带至了名叫璧玺园的前厅。 公老爷闻讯而来,与他一道进屋的,还有住在茗澜阁的庄尔小姐。 对他二人的到来,庄尔小姐表现端庄,她仅在一旁陪坐,不打算说些别的。 公老爷见到了传说中的辰大人,这位年轻后辈凭借一己之力登上戟山地区高层的宝座,途中的付出与努力,绝非等闲之辈可比。 而另一位年轻人……他转去看萧定恒……内心戏份十足。 在明面上,看他果真英俊不凡,在权利加持的辰云开面前也毫不逊色,后生可畏。 “公老爷,庄尔小姐。”辰云开与萧定恒一同起身。 公老爷对他们赞扬道:“辰大人年轻有为,萧掌柜俊采不凡,山吉镇能出你们二位这般杰出之辈,真是天大的荣幸。” 公老爷说话的当口,侍女已将侍奉的茶水端至左手旁的茶几上,随后便纷纷退下厅去。 一时间,仅剩公老爷、庄尔与他们四人。 辰云开起先开口:“公老爷过誉。”这次因为夏氏村事件而来,自然以他为主场,萧定恒更多的是陪同。 “近日山吉镇事情一桩接一桩,实乃有事想向公老爷求教。” “辰大人你想知道什么,但说无妨。”公老爷回应的倒也爽快。 辰云开身为戟山地区父母官,除去早年间在北渊书院求学阶段,便一直待在戟山地区,虽然对山吉镇的关注一直不断,但毕竟路途遥远,很多事也是通过山吉日报得知,并没有亲身经历。 “关于骊山大族,公老爷可知道些什么。”他亦不客气,直言以对。 “骊山大族?”公老爷分外震惊,“辰大人因何想知骊山大族的情况?” 辰云开如实承禀道:“夏氏村事件或许与骊山大族有关。” “已有切实证据?”公府老爷见多识广,资历深厚,对山吉镇乃至璋府都掌握翔实,但确实夏氏村事件与骊山大族相关,出乎他的预料,“骊山大族与我山吉镇素无往来,若牵扯到夏氏村之事……或是另有隐情。” “你这么一说,倒叫我想来了往事……” “骊山大族与夏氏村同出一脉,他们有共同的民俗习性,均比较排外,或是……与那件事相关。” “公老爷所言,是哪件?”辰云开目光如神,仿佛压在心头多日的阴霾驱散,所见云光一点。 “据闻,骊山大族三十年前曾发生族乱,所属部族由于内部的争斗,将族内的有生力量消耗殆尽,族长的争夺者们亦丧了命,骊山大族元气尽伤,这些年来隐去光华,收藏羽翼,在整个戟山地区已沉默多年。” “骊山大族族乱之事……”辰云开若有所思,在公老爷诉说的往事中探知,骊山大族出手的可能性较大,这却难办。 “若说是部族内部之事……毕竟事发在山吉镇,且于山吉镇百姓而言太过残忍,加上有线索证明,那些残忍的凶手出自一个名叫落獭的江湖组织……” “落獭?”公老爷对这一名号显得并不陌生,“是混迹戟山地区西南部的落獭?据我所知,落獭组织严密,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是不会无故行凶的。” 辰云开点头道:“与骊山大族联合。若真相属实便是要上报的,到时整个戟山地区便无他们的落脚之处。” “至于骊山大族……虽然与之相关,却不好动手。”辰云开思索多时,也没想出更好的解决之法。 公老爷明白他的为难,璋府尚州虽属戟山地区,却是戟山地区一把手的老家,骊山大族虽没落多时,亦树根盘深,必然是有所关联的。 “南东芝里长在路上了吧?”公老爷转头,却是对着庄尔问。 在侧旁安静陪坐的庄尔回声:“是的,若是快马加鞭,一、两日也就到了。” 第44章 女婿不好当 众人陷入安静的氛围中…… 不用想也知道,南里长若是回来了……事情怕会更麻烦。 今日的庄尔见到辰云开与萧定恒,未有熟络的表现,那卓然超群的气质,在周遭的氛围中有些冷,萧定恒见她眉目低垂,仿若有思,他灼灼的目光,不由地晃了晃。 公老爷的话在堂上继续响来,道:“辰大人若觉得行事不便,待南里长回巢后,可将事情交付出去,省心为上,这原就不是你的正职。” 虽与南里长见面的次数寥寥,辰云开凭借山吉镇百姓的口耳相传,也能摸透她大半个性子,是不会善罢干休的主。 庄尔闻言,瞧着公老爷说道:“南里长身为山吉镇的父母官,她有她的处事方式,更何况南家乃是江南地区贵胄世家,来这山吉镇纯属机缘巧合,南家人未必放在眼里,所以,她在行事上,自由很多。” 公老爷亦是赏识的赞同道:“年纪轻轻,才干出众!这山吉镇在她的领导下每日都有新气象,倒与原先那帮老顽固有着天壤之别。” 闲话间歇中,辰云开淡淡抿了口茶,他来公府的目的基本完成,余下的时间,不过是陪坐而已。 须臾,公老爷便将目光锁向不发一言的萧定恒,山吉日报上的绯闻人人心知肚明,公老爷亦是知晓,只见他终于向他说道:“萧掌柜倒是坐得安静,传闻说你与庄尔……有一些故事,可是真。” 庄尔笑意收拢,她摆正了气息,原是想提醒他来着,谁料他能当面来这一套,她便有些气忿。 辰云开双臂搁于把手上,全身放松的打算看这场好戏,萧定恒特意瞥了瞥他,随即故作不知的回道:“公老爷说的是何事。” 萧定恒看向主位而坐的公老爷,才五十余岁年纪,面目倒也正派…… 公老爷面露尴尬,虽见闺女庄尔没给好脸色,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可不想错过,于是说道:“绯闻,传的有板有眼,女儿家脸薄,我当爹的,自然不会去问。” “问一问萧掌柜你,也是一样。” 辰云开左手心挡了挡偷笑的表情,他可不信在他邀请他来公府时,一向深谋远虑的萧定恒,会没想到这一茬! 俗话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我们的萧掌柜若是要与庄尔小姐继续走下去,公老爷这关,不可不过。 萧定恒见庄尔对公老爷置气,他停留在她面上的目光稍歇,才转向公老爷道:“我说,是有其事,公老爷会做如何想。” 庄尔心思回神,认真聆听,她水眸般的眼睛抬看向他,仿佛想起他来脂凡胭脂铺接她的那一日说的,“不如大方一些,明目张胆点。” 可是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当真为难啊。 公老爷怔了怔,认真想了想他的话,说道:“这么说……绯闻是真的?” “有传闻说你心善,是个难得的好人,这事……是真是假?” “嗯?”这评价倒新奇,萧定恒心里想着,面上露出浅浅的笑容,勾勒出他精致的面部轮廓,启唇微语:“心善,好人……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如公老爷所知,身为湖山春的掌柜,为商者该有的秉性……我岂会没有。” “所以这两个评价我的短语,并不十分贴切,只能说,它是人们看到的一个侧面。” 公老爷了然一悟,心中已对他有了新的认知,便又问道:“既然这两个评价不够全面,你可否能说说你是怎样一个人。” 辰云开呷着茶水险些喷出,他幸灾乐祸的扭头看向,见他不喜不怒,方收藏起笑意,这公老爷哪是相女婿,简直是在考女婿嘛,这简直就是一道送命题,若是回答不好…… 幸而,萧定恒一向是处变不惊,对公老爷的话,未有过多深想,直言道:“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往往自己是最难被自己所熟识的。” 他眼眸明亮,一点未有被为难的困惑,娓娓说道:“尽管如此,公老爷要我评价自己,我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嗯,你但说无妨。” 萧定恒说道:“我想,可以从不是怎样一个人开始说起。” 他一鼓作气的说了起来:“我不是一个鸡毛蒜皮、情绪激动、对人对事反复无常之人,相反,认定了便不会退让。” “我不是一个见风使舵、见异思迁、见财起意、见色忘友之人。” “我亦不是一个攀附权贵、与人生死不顾,落井下石之人。” 他语气停了停,问道:“不知从这些话中,公老爷可听出了我是怎样一个人。” 萧定恒说的异常平静,连辰云开都忍不住在心里竖起大拇指,能在未来岳父面前,且面对的是赫赫有名的公府老爷,这般卖力自夸,也真没谁了。 公老爷被他出口成章般的词语绕晕了,回味半天后,总结般的说道:“听出来了,听出来了。” 庄尔忍住不笑,反问道:“父亲听出了什么。” 这女儿家胳膊肘总是往外拐,生怕他为难他。 公老爷心中酸溜溜的,说道:“我听萧掌柜所言,他是一个复杂之人。” …… “不过也难免,湖山春在你手中开的是我有声有色,听人说你打算开新作坊,可是有这事?” 萧定恒道:“是真,已选在天玑区,名字叫做逸和坊。” “嗯,好……不错。”公老爷对后生晚辈有意提点,说道:“听说天玑区近来发展势头迅猛,好些家底雄厚的商户都去哪儿了,我看再过几年,山吉镇的中心得靠向它了。” 辰云开适时插话道:“公老爷远见卓识,天玑区经由戟山地区商议支持,目前……大部分土地已推进动工,日后的崛起是必然。” 辰云开的身份使他不便过多言说,公老爷清楚其中利害,点着头同意着,而他对萧掌柜的好奇与询问似未完毕..... “通过刚才的评价,萧掌柜的为人,我已大致有了数,不过.....” “你能否再介绍介绍自己家情况,不要介意,我也受山吉日报的影响,心中好奇。” 萧定恒不做他想,道:“家中除了父母已故,便余我一人,在山吉镇以湖山春为家。”这些情况无需隐瞒,寻常人都清楚。 “那日后……可有打算?”公老爷的意思隐晦,辰云开真怕他上一刻和颜悦色,下一秒大发雷霆,哎,别人家的女婿不好的当啊,尤其还是公府家的,多少双雪亮的眼睛盯着动向,片刻不能出差错。 “公老爷说的打算……具体指哪方面。”萧定恒问。 “哈哈,这个嘛……”公老爷本是随口问问,被他单独拎出来才觉不妥。 庄尔解围道:“父亲,萧掌柜……自有打算。”她明白,他的打算若是指逸和坊,那么前路漫漫。若是指与她之间的事,今天的日子不是最佳时机。 “哈哈!”公老爷哼哼大笑两声。 如此,四人间的谈话,再次陷入沉默中。 辰云开见该说的话已说的差不多,该问的也问了,便有告辞的打算,谁曾想,几日没现身的公庄乔来了璧玺园。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公府里见到她,与在府外的行为处事不同,在府内她还是很恪守本分的。 “父亲,姐姐。”她进门后熟络的唤道。 公老爷道:“你可回来了,辰大人和萧掌柜,你应是认识的。” 公庄乔看了他们两眼,欠欠身施礼:“见过两位。” 她坐于庄尔边上,说道:“不知辰大人与萧掌柜因何事登门造访?” 辰云开言简意赅的对道:“有事来问公老爷。” 公庄乔道:“我以为是萧掌柜上门拜访父亲,以为姐姐好事将近?” “只怕此刻出门,明日山吉镇都将传言,湖山春萧掌柜不日将迎娶公府小姐、山吉镇第一美人,庄尔小姐。” 辰云开是见识过她离经叛道的行事的,由是打从她出现便在心里做好准备,他不慌不忙的说道:“萧掌柜来公府,不过是应我之请,我想公老爷与庄尔小姐对传闻不会那么在意。” “是吗?”公庄乔红唇凝亮,笑齿洁白,说道:“难不成萧掌柜没有迎娶家姐这样的想法?” 第45章 竟公然提亲 公庄乔乃是公府二小姐,庄尔小姐的亲妹妹,萧定恒有幸在辰云开和冯吉安的口中听闻过她,自那后他便留了心,对她的当众挑问,不为所动。 他大约已明白,公庄乔的性子与庄尔有着天壤之别。 辰云开眼眸低视在自己脚上的一双白靴上,默默替他捏一把汗,公庄乔总是剑走偏锋,讲话率直,行事怪诞,让人难以捉摸。 身为公府的老爷,公老爷自然清楚自家小女儿的性情,这会不是袒护的时候,他朝她训斥道:“小乔,休得胡闹!” 八字还没一撇呢,谈婚论嫁可太早了! 他心中也是五味杂陈,萧掌柜人是不错,但自家的女儿绝对是个宝,就这么拱手让出去……可不行。 他绝对会舍不得。 公老爷的心境像极了女儿要出嫁父亲的心,绝对难以言喻,在座的谁也不懂。 “萧掌柜,小乔的话,你不必放于心上,她自幼便无法无天,我们宠坏了。” 公老爷对萧定恒的态度亲和,辰云开暗吃一惊,凭他猜测,公老爷对女婿……不说得万般挑剔,轻易也是不会答应的,这……倒是有些耐人寻味。 萧定恒看向公老爷,继而朝了一眼公庄乔,慢条斯理的说道:“庄乔小姐定然也是好奇,我与庄尔……”他眸色定定的看向庄尔,缓出一口气道:“我自然是有想娶的打算。” “不过在我的计划里,还需一些时日,因为我所能给予的尚不足够。” “不知,公老爷与庄乔小姐……能否给我一点时间。” 公老爷惊跳着险些碰翻了茶盖子,萧掌柜如此坦率直白的么?怎没人告诉他。 今日这场对话若是传了出去,估计整个山吉日报都要卖炸了。 “萧、萧掌柜……”公老爷由于心惊,讲话都不利索了,他道:“我、我说过……你不必将小乔的话放于心上。” “这、谈婚论嫁的事,现在还早,你与庄尔再熟悉熟悉,日后再谈、日后再谈。” 他真怕这萧掌柜当场拍板,他可不想现在费脑子去想这事。 辰云开笑颤了,身子不禁抖了抖,作为看客,这出戏,当真好看。 萧定恒应声,说道:“如公老爷所言,只是……” “只是什么?” “传言总会漫天飞舞,真真假假的,旁人很难看清楚。” “公老爷,我与庄尔所受的关注……会越来越多,为了庄尔的声誉,我倾我所力,尽我所能……到时,还望公老爷成全。” 这话什么意思? 公老爷百感交集,这、这就差明言了! 他看看庄尔,看看庄乔,再看看辰云开……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大胆了吗? 这是提亲! 赤裸裸的提亲! 竟公然提亲! 公老爷想装晕,他此刻真的还不想面对这个恼人的问题,为什么要问他?明明不是应该问庄尔的吗? 公老爷强装冷静,附和他道:“你分析的有道理,你与庄尔间的事,还是要看你们年轻人怎么想,我老咯,管不动咯。”他摸摸蓄起的短胡,目意微动,终究还是妥协与退让了。 辰云开笑得何不拢嘴,朝公老爷道:“庄尔小姐是个有主意的,公老爷放心便是。” “哈哈!”公老爷豁然开朗,大笑道:“没错没错,庄尔是有主见的……小乔也是,我用不着替她们担心的!” 公庄乔眨巴眨巴眼眸,得意起来道:“父亲!既然您说了,那么,我的夫婿我就自己选了。” “我定然会擦亮眼睛,看仔细的!” 公老爷宽慰道:“你这丫头……精灵的很,我怕是着了你的道!” “哎,罢了,女儿长大了,有主意了,我做父亲的自然不能横加干涉。” “但既然身为公府小姐,我只想你们记住,凡事多想想我们公府的百年声誉。” “是,父亲。”公庄乔乖巧的应声。 闲话完毕,辰云开与萧定恒起身告辞,这趟公府之行,倒也有不小的收获。 行进的马车内,辰云开歪着脑袋朝萧掌柜问道:“怎么样,你感觉如何。”他似笑非笑的样子,摆明了是想窥探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萧定恒瞥了他一眼,正身端坐着,想了想,说道:“公老爷,不曾为难我,倒是好说话。” 辰云开呛笑了起来,调侃道:“只怕是已将你当女婿看待了。” 萧定恒眼眸动了动,半天没有启口,辰云开却知道,他大概又在心里盘算一些事了。 离开公府,告别了那短暂的平和环境,山吉镇风暴潮一般的故事仍在继续前进。 通过公老爷的陈述,辰云开打算先派人往璋府走一趟,问一问骊山大族现在的状况。 他先是将萧定恒送到了湖山春,随之换上自己的白驹,跃上马背,飞奔朝向府衙。 他的内心异常急迫,不在的这会功夫,仿佛有重大的事情在等着他一般。 “辰大人!”南骞远远的朝他喊。 辰云开策马奔腾的身影一停,她便朝他靠去。 辰云开纵跃下马,他将缰绳递给一旁的侍卫,南骞声音轻细的道:“有消息。”辰云开心领神会。 她在府衙大门处侯他,自然是有要紧的急事。 “进去说吧。”府衙人多眼杂,他们不得不保持警惕。 “好。”南骞紧随在他身后,两人步伐急促,径直来到南里长办公的翼枝厅。 “什么消息。”南里长不在,翼枝厅的使用权便交给了辰云开,只是平时,他待在议事厅居多。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辰云开已发现,南骞像是传递消息的中枢神经,平常时候,不轻易外出。 她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待在府衙,将汇总得来的消息,传递出去,这或许就是她的任务。 “稍早前,到了信。”南骞所说的,是南家人专门负责传递消息的信鸽,这些信鸽只有南家护卫队的人才能接触到。 “我们的人查到,落獭的少东家姓林,叫林落虎,现年二十八岁,未有妻室。” “他资历平平,接管落獭后,一直懒政行为,落獭此前乃一个严密的江湖组织,专接恩怨仇杀案,但大多是死有余辜。” “夏氏村事件后,我们的人四处追查,终于得到消息。” “这次……与屠杀夏氏村相关者,共有十九人,其中一人被我们当场抓获,另有五人潜逃,下落不明,剩余十三人,回到了落獭。” 南骞口不停歇的继续禀报道:“南里长已派人去密切关注落獭的内部动向……” 辰云开静静的听着,南里长的安排,他自然不会有异议,只不过…… 出动南家人的力量也要去查明真相,这一番动静下来,南东芝的底牌,还剩多少? 南家人行事一惯小心,如今局势动乱,若是被敌人看穿了牌面,赢得几率,可就不多了,这些,待她回来后,得提醒她一番。 “既然已查清楚是与落獭有关,那与落獭交接者可知晓,是否真是骊山大族,又谁下的命令。” 第46章 这等喜庆事 时已夜,翼枝厅前的院落里,人烟尽绝,南骞看向他,回禀道:“信里未有提及。” 辰云开朗声响道:“派人去趟璋府,得询问有关骊山大族的情况。” “是!属下这就安排人去。” “等会。”见她要走,辰云开出声止住她,待思虑后,方与她道:“夏氏村事件如今影响甚广,戟山地区怕是也已被惊扰……” “骊山大族在璋府耕深数年,若是璋府不愿配合……拿着我的亲笔信去,我相信他们会知道包庇凶手的后果。” “是。” 南里长的书房,笔墨纸砚自是不缺,辰云开提笔有神,信里的字迹俊逸工整,待毕,他瞥了一眼南骞,说道:“你们南里长还剩不到两日就要回这山吉镇来。” “这翼枝厅,需命人收拾一下。” “屋里的东西……尽量看着点,勿乱动。” “遵命!”南骞环视一圈,目光落在紫檀木的书桌上那一层薄薄的浅灰,心里亦感慨万千,她离开山吉镇的时间不长,却让人意外的挂念,有诸多事情在等她回来处理呢。 南骞走后,辰云开亦去往议事厅,他一坐上那把椅子,便有许多事务出现,要让他拍板做主,也真够他忙一晚上的。 >>>>>> 翌日一早。 回到湖山春的萧定恒下楼后见到了投宿在此地的无名,只见他的络腮胡子刮了干净,面容虽素净些,但岁月沉淀之感不曾衰减。 他见他便问道:“你昨日去了趟府衙后,迟迟不见回来,何事耽搁那么久。” 萧定恒于他对面坐定,气态神闲的说道:“与辰云开一起去了趟公府,向公老爷询问有关骊山大族的情况。” “嗯?”无名惊声,发问着:“公老爷他知道骊山大族的事?”这两者,应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吧。 萧定恒眸睫动了动,窗外是静谧的一片湖,说道:“公老爷在这山吉镇见多识广。” “据他猜测,夏氏村之事,或与骊山大族三十年前的族乱有关联的。” “具体的因由,公老爷知道的就没那么详细了。” 无名道:“夏氏村若确实与骊山大族存在牵连,那么,动机就有了。” 萧定恒说道:“你的信物,我已交给了辰云开,相信他会去核查清楚。” 有些人,明明未曾相处过,却有分外熟悉之感,萧定恒对眼前的无名,亦是有这种感觉,真心奇怪。 他偏头,目意是那片宽大的湖泊,它像是被人遗忘在山吉镇,杂草、野鸟、树梢……却又像是充满生机,自成一个生态体系。 他仿佛进入了原始森林氛围,声音沾染了清冷,说道:“还有一则消息。” “南里长明日晚些时候应会回到山吉镇。有她在,夏氏村事件,相信很快会有结果。” “南里长么。”无名来此多日,对南里长多有耳闻,未曾谋面过,由是问他道:“听说她是江南地区南家人,是真否?” “是江南地区人氏。”萧定恒淡淡的眸光瞥了他一眼,说道:“对此,我不是很了解,山吉镇百姓们对她的评价很高,是位得人心者。” 无名心中明悟,这萧掌柜失忆了,不清楚也难免。 何况,南里长日理万机,怎会有空隙来湖山春偷闲。 无名问他:“辰大人都感觉棘手之事,南里长回来就可以轻易解决了?” 萧定恒笑说道:“这非是他的正职。” “别人的地盘自然是施展不开,何况,许多事还得让南里长回来定夺的。” “夏氏村事件已闹大,若一个不小心被有心者添柴加火一把,情况就不是现在的情况了。” 无名无比赞同:“是,说的没错!” “能将局势控制住,不外延,已是功劳不小,辰大人想来很清楚,客不能喧宾夺主的道理。” 萧定恒继续说下去:“南里长身为山吉镇的父母官,她有义务与职责去查明真相,给百姓们一个交代,她身后的南家会给她撑腰,所以,她毫无可忌。” “说的是。”无名低头应声,他想起了那块碑文,“自那遇难者的碑文竖起来后,示威游行的百姓与学子就消停了。” “看来……都在等南里长呢。”他来时夏氏村事件还未爆发,由是见证了这一路的事态发展。 无名感慨道:“真希望能早日抓到真凶……” 无名何尝不哀叹,若非遇见夏氏村事件,他不可能会投奔向湖山春,这点,他没有向萧掌柜坦明。 萧定恒冷静的想了想,这些时日来,他想过无数遍,可是事情既已发生,他也回天无力。 萧定恒转而朝向他,说道:“待会,你可有别的事要忙。” 无名心中一动,说道:“我本就是居无定所,随处可歇,哪会有事!” 萧定恒看了眼天色,暖烘烘的日光撒下湖面,是个好日子:“待会,同我一道……去逸和坊。” 无名本就无事可做,应承下来,问:“是去做什么。”他还未曾听说过这个地方。 萧定恒轻描淡写的解释:“天玑区的新店开业。” “那真恭喜!”无名听闻出乎意料,笑说着:“既是新店开业,这等喜庆事,怎有不去之理。” “我必然去。” >>>>>> 天玑区的逸和坊内,雇员们正在忙着最后的工序,清理微不可见的尘灰。 此刻情况特殊,逸和坊的开业也是悄无声息的。 逸和坊的一切事务可谓是冯吉安与赵子郡经办,萧定恒未有插手干涉,这会过来也是凑凑热闹,日后的打理,还得交由他们。 赵子郡经久未见萧定恒,此刻慌张与惊喜叠加,忙说道:“萧掌柜来了!吉时马上就到,正等你们呢。” 天玑区动土建造的商户不少,能赶上他们开业速度的,还没几个,逸和坊门前正聚拢了好些凑热闹的百姓。 “赵子郡是这儿的掌柜。”萧定恒向无名介绍他:“我们是合伙。” 无名对经商之道一窍不通,但萧掌柜既然这么做,必然是有他的原因,抱拳恭喜道:“恭喜、贺喜,在下无名,戟山地区人氏。” 双方互相见过,有人禀报过来道:“屋外,有位自称睢原轩老板的,说来道贺我们逸和坊开业。” …… 第47章 人心本淡薄 萧定恒听罢,瞥了一眼赵子郡,心里有些纳闷,睢原轩老板与他素无交集,只在晓月楼满月宴上见过,逸和坊的开业他们也没打算邀请人来参加,她因何而来? 赵子郡传来一个笃定的眼神,萧掌柜意会道:“将人请进来。” 趁着这个当口,赵子郡简单的说道:“萧掌柜怕是不知道,内子采月……在睢原轩做活。” 原是这回事情。 萧定恒心下了然,朝他点点头。 睢原轩老板娘一人从外来山吉镇,是少见的商场铁娘子,虽然睢原轩在这山吉镇是沧海一粟般存在,但她结识的世家贵族不少,都有商业上的联系。 “萧掌柜!恭喜开业!”隋原满是笑容地进来贺,随手奉上了礼金与礼品。 “隋老板,谢过。”萧定恒说完,赵子郡主动双手接过。 隋原说道:“萧掌柜定是觉得奇怪我为何会来。” 赵子郡见状说道:“隋老板要不……里面请?果品茶水都备好了。” 隋原来的突然,萧定恒来不及细看逸和坊的景象,便说道:“隋老板里面请。” “萧掌柜请。” 无名较为识趣,自行去逸和坊逛了。 隋原环视逸和坊的内堂布置,一贯笑而不语是她的习惯,哪怕见到再吃惊的事,也是如此。 内堂小而温暖,能看出主人以实用为主,不讲奢华排面。 萧掌柜对睢原轩知之甚少,赵子郡平日里话亦不多,三人相对而坐后,气氛便冷了下来。 “对了,采月呢,我没看到她人。”隋原打破沉静,问向赵子郡。 赵子郡道:“她本是跟我一道出来,临了想起来忘记拿东西,又折回去了,这会看时间也是快要到了吧。” “我正纳闷,你们逸和坊开业怎么不见她人。睢原轩那儿离不了人,姜乾得在店里。”隋原试图解释他为何孤身一人前来。 “听说……萧掌柜以后打算是将逸和坊交给子郡打理?”她的妆容一直很靓丽,尽管比赵子郡大上几岁,看起来倒也年轻。 “是如此打算。”萧定恒先前看着他们拉家常,知道带了层亲戚关系,倒也不说什么。 “我信任子郡的能力与为人,何况湖山春与逸和坊离的远,若要经常来回跑,也顾不过来。” 隋原见他说的如此诚恳,便对他的好感又增加几分,说道:“原是如此。” “萧掌柜我在晓月楼满月宴上见过,那会与庄尔小姐……”她欠声笑着,“若日后好事将近,能否讨一杯喜酒喝?我也蛮喜欢凑热闹。” 萧定恒对道:“自然。若有那一日。” 吉时尚未来临,但忙碌不曾递减,里里外外均需要赵子郡去定夺,由是他提前离座,去忙去了。 隋原见屋内不曾有外人,直言不讳的说道:“听采月讲……你们可是要对抗晟月堂?” 隋原真不是外人,萧掌柜心想,不然秦采月是不会将这等涉嫌身家性命之事说与她听的。 既然她如此信任她,而这事也已被透露,所以他只得大方应道:“现在还没实力,不过是有这个想法。” 隋原淡定的喝起了茶水,外头热闹的氛围丝毫没影响两人为数不多的话语,她想了想,说道:“要对抗晟月堂可不大容易,晟少爷又容易记恨,寻常人躲着还来不及,萧掌柜因何往他身上撞?” 萧定恒见屋外无人进来打搅,想是一切安然,便也放下心来与她闲谈,对道:“是有一些原因不得不这么做。” 这涉及私密,他自不会主动去透露。 隋原身为睢原轩老板,自然明悟很多道理,对方不方面透露之事,她亦不会追问,说道:“既已做好打算,我就不多劝说了。” 萧定恒可以明了的是:隋原不会透露将此透露去给晟月堂。 如此,她这番前来,便仅是为赵子郡夫妇而来。 秦采月进来时,隋原与萧定恒闲话落半,她提了一个精致的果篮过来,说道:“也没什么好祝贺的,这篮子里的水果是自己家门前树上结的,拿来给你们尝尝。” 隋原说笑道:“你们那儿可真物产丰富,不仅有蔬菜还有水果,我看鸡鸭鱼肉应是也不少。” 秦采月道:“家家户户自产自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她的隋原的态度倒放松,看的出来两人平日里处的甚好。 “萧掌柜……尝尝橘子?我还特意给你摘了一篮,等你要回去的时候,带过去。”秦采月真把他当自家人了,来这山吉镇后,还真没人待他如此。 这番好意,岂能辜负? 萧定恒答谢道:“赵夫人的好意我却之不恭,多谢!” 他能接受,秦采月甭提多高兴了,站在隋原身旁说道:“嫂子,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时候,你可别吝啬。” 秦采月能提这番话,萧定恒是意外的,她不像是会拉下脸去求人之辈。 隋原本不打算多掺和,她既已拜托了她,便只好道:“其实我同晓月楼一样,若需要在银钱方面帮助……自然不会推辞。” “但其他的事……”既已如此,她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们,免得到时候以为是她有意不愿帮忙。 “其实不瞒你们,最近我们睢原轩接了晟月堂的单子,而且货量巨大,睢原轩也要养活人,所以有生意上门自然不会拒绝。” “这点道理,我想萧掌柜应该懂的。” 对隋原真诚的态度,萧定恒倍感,他原也没打算依靠睢原轩,所以对此亦不气恼,说道:“隋老板能来参加逸和坊的开业已是客气,不敢奢求过多。” 秦采月闻之,说道:“既然接了晟月堂的单子,自然是不能了,罢了,反正来日方长,说不定以后你们也有与它闹掰的时候。” 隋原哈哈一笑,说道:“总得盼着点我们睢原轩好不是?” 此刻话已说开,双方便又自在了些,隋原与秦采月闲话了会后,便先回去了,她的贺礼既已到了,待下去也没必要,毕竟她是不请自来,逸和坊开业没打算请人来。 秦采月在屋里同萧定恒说道:“看来我这嫂子是不会帮忙了。” “人心本就淡薄,商场更是如此,惟利是图,哪有亲情可言。”萧定恒将其中的关系一一剖析出来。 秦采月眼眸暗了暗,说道:“我明白,只有我们自身有价值,她才会愿意帮我们,若我们不能……她只会冷眼旁观。” 萧定恒朝向秦采月的目光中,带了一丁点儿的关怀,他说道:“不必将全部期望放于这上面,有没有睢原轩的帮助,一点都不影响我们的计划。” 第48章 为找寻下落 秦采月对萧掌柜十分信任,这种信任是无条件的,萧定恒在这山吉镇中,还未见过比她还…… 他见她欲言又止,便大方的说道:“有什么想说的不必见外。” 秦采月笑了笑,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天真,但……万一成真了呢?所以她在犹豫之后,还是开口了:“自我来山吉镇……见过萧掌柜后,觉得万分有眼缘,不知……可否……”她内心无比紧张,可不想让萧掌柜觉得唐突了,但自己的奇思妙想能否成真呢。 萧定恒好奇的说道:“夫人万勿见外,有话直言就是。” “我想、就是……”热情的秦采月吞吞吐吐起来,确实难于启口,她鼓足充分的勇气,才说道:“我也是想满足一下我的私心,想与萧掌柜你结拜成义姐弟,不知可行否。” “恩?”萧掌柜抛了一个眼眸,他觉得此事无比意外,尽管秦采月为人正直、心地善良、性情温和,但……这事着实没考虑过。 平白无故多一个结拜姐姐?太意外了。 “啊,我说说而已,我知道我家里人,人口多事情杂……罢了罢了,我一时兴起的事,不想给你惹麻烦,更何况子郡还在逸和坊呢,若真按我想的成了,我们后边就说不清了,你知道我有这个心就行了,成不成的,倒也不是十分重要。” 萧定恒见她东拉西扯说了一段,知道是想掩饰什么,仅说道:“你的心意,我明白,认亲这事,我不敢轻易应允,并非其它,而是……多个人牵挂,日后就多份麻烦。” 秦采月很想说些什么,但已清楚了他的心意,便不再勉强,说道:“有机会,还是很想请你去我家里坐坐,看看我那俩小孩,可、可不是想让你做些什么,仅是想让你见见,他们还小,正值顽皮可爱的时期。” “是叫什么名字。”萧定恒顺着她的话问。 “一个叫渊,一个叫和。老人说,名字取得越贱越能养活,可不敢取大了,所以,我总是叫他们小名。” 萧定恒眉目沉思,他并非无情之人,但孤身而来,家的温馨,他早已无需体会,他能感受到她朴素而赤忱的真心,但还是拒绝了她的好意。 因为……人有了牵挂就有了软肋。 这段短暂的对话仅他二人得知,吉时已然到来,他们被叫去正门口揭幕。 逸和坊崭新的匾额映入眼帘,赵子郡请了几个舞狮团在门口表演,鞭炮声接二连三的响起,热闹的氛围中,萧定恒独独没看见冯吉安。 “吉安去了哪里?”待一切流程完毕,萧定恒寻到抽空喘气的赵子郡问,以他所知,冯吉安是早就过来了。 “呃?”赵子郡环顾左右,他这才果真没见到他人:“没见着啊,我今日还未见他。”他是忙糊涂了,连冯吉安未到场都是后知后觉。 逸和坊落成、开业这中间事务,冯吉安花了许多心血在上面,若非重要紧急情况,他是不会连招呼都不打就缺席的。 萧定恒陷入深思,可不要出事了,陈二打断他的思绪,说道:“掌柜的,辰大人来了。” 辰云开亦是错过逸和坊开业的吉时,晚来一步。 他略感欠意道:“抱歉,府衙有事情耽搁了,错过逸和坊开业吉时实在惭愧。” 幸而冯吉安不在场,不然一顿数落是免不了的。 陈二接过辰云开带来的开业贺礼,便见上了无名与赵子郡夫妇。 无需介绍,辰云开便已猜了出来,说道:“这二位就是子郡与嫂子了吧。”辰云开唤的亲切。 “辰大人!”能见到如此位高权重的辰云开大人,赵子郡与秦采月心中也有些激动与紧张。 “恭喜。”辰云开恭贺两声。 揭幕式后,众人移步,前厅里已备了瓜果点心,几人便坐在屋子里相互闲谈起来。 萧定恒一心担忧冯吉安,便朝辰云开说道:“今日逸和坊开业,吉安却不见踪影,子郡说他今日未曾到过,我怕会出事情。” 他有过无缘无故被玖玖赌坊绑架的经历,又因为那经历引出了夏氏村的惨案,今日冯吉安亦是悄无声息的消失,难免不叫人多想。 辰云开一疑,他以为冯吉安是被安排着去忙别的事去了,听了他的话,方意识到果真没在逸和坊见到他,怎么说也是他一路经手,最后完结开业,他没理由不来。 可他又会去哪? 辰云开冒出一个想法,这个想法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排除了一切不可能之后,只剩这个可能性最大了,那就是——会不会被冯家人带走了? 冯吉安本就是山吉镇人,冯家亦是大户,他回来已有多日,何况他未有藏头露尾,冯家人不消打听,便会知道他回山吉镇的消息,若果真来寻他,也说的过去。 他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了萧定恒,这与萧定恒不谋而合,他亦认为,冯吉安在这山吉镇还没得罪人,未到要被绑架的地步,何况他自己本领不俗,寻常身手奈何不了他,只有一个可能,他有事情被绊住,而这个事极大可能性是冯家人来找他。 他其实一直有在劝他回去看看,毕竟父母在不远游,只是他未说他家里的事,而因为他的有意隐瞒,萧定恒也就不去刻意打听。 现下,他们二人已心照不宣,打算待会去冯吉安家一趟,看他在没在家,若真有事,还有他们二人可以帮衬。 冯家的地理位置,萧定恒不清楚,辰云开应是去过的,他们二人商议完后,正要在逸和坊大门外踏上马车,去找寻他的下落。 另有一辆马车紧挨在身旁,车夫是一个六旬老汉,只见他早已等候他们道:“二位可是萧掌柜和冯大人?” “你们现在是不是要去找冯吉安冯少爷的下落。” “我家主子托我转达,若你们想知道冯少爷的消息,就坐上马车随我一道去见我家主子。” …… 听这人所说,可不像是冯家人。莫不是真的被绑架了? 第49章 愚戏与真相 没有迟疑,辰云开与萧定恒双双登上对方的马车,既敢明目张胆派人来接他们,定然不怕被查到,所幸也无需过分担忧。 马车一路向西方行进,路上畅通无阻。 山吉镇的格局本乃是三山一水,犹属西边的山最多也最密,一路入眼的是崇山峻岭、树木葱郁,与天玑区萧瑟的晚秋有着天壤之别。 沿徒人迹罕至,甚至连寻常百姓的屋舍都未见一间,相对山吉镇而言,他们此行的地目的更加偏远。 萧定恒对山吉镇地图稔熟于心,他清冷的声音响起:“就算我们走了多时,此刻的地界仍属山吉镇范围内。” 辰云开目辉动了动,他望向窗外浮掠而过的碧影,青竹繁枝,内心亦毫无波澜,回道:“是仍旧在山吉镇内。” 辰云开自幼长在山吉镇,他心中明白,天玑区向西而行,只有无穷无尽的山峦,他曾听人提过,那个叫做夕榭的村落。 一直迂回盘旋,一直走到路的尽头,马车才停下。 这处夕榭村落,乃远古时期,百姓为躲避战乱而迁徙定居于此,规模发展壮大后,渐渐形成的村落。 夕榭坐落在山坳里,鸟鸣声幽,环境雅静,景色宜人的风景,他们是不可能欣赏的。 “这边请。”车夫在他们停驻水塘处后,步行引路,几人穿过民居间的小道,沿路爬坡向上而去,走了约有两百米,才见到那一座屋舍。 房屋上冒有一缕青烟,四周拦了一圈简易的篱笆,远远看去,像隐居深山的仙人。 房子造型精巧,格局秀婉,倒是间女子的居所,只是……住在此处不方便不说,自身安危怕也得担心。 车夫打开篱笆栅栏,示意他们二人自己进去。 辰云开顺着石径小路,走到一扇屋门前,此刻门扉闭合,这间精巧的竹木细屋,普通的样子下,细微之处却花了巨大功夫。 辰云开回身朝萧定恒相视一眼,踌躇之间,屋里有人声传来道:“你说他们会来吗?” 他听到“嘻嘻”的两声笑,听来,竟觉得十分耳熟? 辰云开不疑有他,右手将门扉推开,一整只脚踏进了门槛,果真——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公庄乔。 公庄乔蓦地一愣,见辰云开脸色不悦,盘在高椅子上两只悠闲的晃了晃,她前俯后仰的笑道:“这么轻易就被我骗来,是不是太愚蠢了?” 他们竟是这般犯傻的吗,简直好笑死了。 萧定恒看清她的对面,竟然空无一物!她竟对着空气表演? 这鬼机灵,花样太多,难怪辰云开会头疼。 辰云开不止一次见识到她的小伎俩,此前有几次被他轻易识破,这次……因为寻人心切,毕竟大意了。 公庄乔认定,头脑聪明者,往往对简单之事不加怀疑,反而复杂的情况会引起他们的多想,所以才想了此招。 屋里陈设一览无余,辰云开问道:“冯吉安,人在哪?” 公庄乔摊摊手,耸了下肩,表示如他所见,人不在这。 辰云开急进几步,语意焦急的问她:“他人不见了,你正巧让马车来接我们,前后时辰加起来不足半日,庄乔小姐,你说自己不知情……看我会不会信。” 公庄乔再一次惹怒了辰云开,她感受到他的怒火,讨好似的退让道:“好吧,知道你办案是一把手,我据实交代。” 这间房间陈设简单,仅一张桌子,三把椅子,看来,公庄乔一早就给他们准备好了,就等他们上钩。 “你坐下说话。”公庄乔晃动的小退从椅子上跳下,她朝萧定恒走去,仰着脖子望向他,说道:“未来的姐夫,你也一起坐下吧。” 看样子她不过爱玩,这次倒不像是恶意,也是,怎么说也是公府二小姐,行事虽出格,但是非曲直的道理,她不会不懂。 经过几番交手,辰云开明白,公庄乔捉弄他们的背后,定然有别的心意,不然,解释不了,她费尽心机大老远让他们跑这一趟。 既是坐下说话,看来事情不小。 公庄乔见他两人对她的愚戏不作计较,忍不住在心中夸赞倒:果真男子汉的心胸与气度是很重要的,小肚鸡肠可让人喜欢不起来。 “这不一大早……我本想在湖山春附近转转。” “正巧被我撞见,他上了一辆马车,听车里与他对话的声音,应是名女子。” “都是好奇心害死猫,我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鬼使神差,我就跟了上去。” “虽说,我一开始是好奇来着,跟了他们一段路后,竟见马车驶出了山吉镇。” “我让我的贴身侍女施施,守在镇口的茶铺里,自己先回了躺公府。” “谁想,我让人将施施叫回来后,她说冯公子与马车,都没有回来。” “下午是逸和坊开业吉时,冯公子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跟人跑了,太不仗义了,我特意请你们过来一趟,告诉你们他的下落,是不是得感谢我?” 如公庄乔所言,冯吉安竟离开了山吉镇,这事……着实有些奇怪。 辰云开嗤之以鼻道:“你查人支会一声便可,玩这种把戏……不觉得无聊么。” 公庄乔笑眸淡减,轻佻的语气略显庄重,道:“我既让人带你们来这里,自然有我的用意。” “一则是想看看,为了冯公子,你们有无胆魄,坐陌生人的马车。” “二是看看,你们会为冯公子做到何种地步。” “三嘛……我就是想看看你们脑子有没有坏掉。”公庄乔被自己的话整笑了。 既已得到冯吉安的去处,萧定恒便不想与公庄乔在这耽误时辰,他道:“庄乔小姐,我们的决心与态度你已见识了,不知是否还有其他事情,没有的话,我与云开就先回去了。” 萧定恒的背后有姐姐撑腰,若让庄尔知道今天如此戏弄他们二人,怕是要罚她去鞭策阁禁闭,哎,罢了,把今日的来意直接道明吧。 “我是有事想与你们说的。” “我看,我已查到了屠杀夏氏村的幕后真凶……”公庄乔嬉笑转逝,她的眸色黯晦下去,竹屋外的青烟已燃尽,仿佛预示着曾经主人的气数。 第50章 我师父骊溱 辰云开凝神盯在她神情间的辗转变化上,他敢断定,在演戏方面,公庄乔应是天赋极佳。 有些时候,有些人,光从外在表现上,是查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的,如同眼前的公庄乔,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你无法通过她的所言所行去看透她的内心。 辰云开转眼将眸光转向萧定恒,他倒是不计前嫌,慢悠悠的走向了公庄乔为他们准备的那把椅子上。 辰云开勉强提声,道:“府衙已得到消息,骊山大族伙同落獭联合,酿成了夏氏事件,你有什么线索提供。”他对她抱有戒心,由是他径直走向一扇紧闭的窗户旁,梨花雕窗上落满了尘灰,屋子的主人像是许久未曾打扫。 公庄乔收拾起低落的情绪,她一如往常般的笑了起来,眯眯眼,对道:“你们去公府找我父亲不就是想问有关骊山大族的情况。” “我父亲有没有将实情告诉你们?” 公庄乔“蹦跶”一声,跳上椅子坐下,她双脚不安分的晃动着,面容上写就一副,你铁定不清楚的样子。 辰云开侧开目去,回她道:“公老爷说,骊山大族三十年前发生了一场族乱,夏氏村事件或于此有关。” 公庄乔看了看萧定恒,朝他道:“其实……有一个人,比我父亲更了解骊山族族乱的真相……” “她就是我的师父——” “骊山大族原红派一脉的长老骊源之女,骊溱。” 公庄乔静坐下来,仿佛空气的安静了很多,她继续讲述道:“我父亲说的没错,三十年前,骊山大族发生内乱,我的师父正是在那次内乱中逃出,来了山吉镇,她因缘巧合结识的我父亲,我父亲没将这些内幕说与你们听,是因为,他对她怀有着不一样的情感,当夏氏村事件发生时,他不希望骊山大族的事会影响到她,不希望她被人打扰,不希望尘封的事情再次被揭穿,因为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我的师父,在夏氏村事件发生前,就住在这间屋子里。”公庄乔环视左右,从她的视线中可推断出,这处屋子,先前确实是有人居住的。 “这会……”她语意一顿,眸色中竟然流露有不一样的情绪,“不见了。”如叶飘风,情绪翻涌。 辰云开朝她迈去脚步,企图问明真相:“不见是为何意。” “呵呵。”公庄乔无奈的耸肩,“不见就是不见,没有征兆、无缘无故。” “这件事,我连父亲和姐姐都暂未告诉,特意选择在这里,同你们会面,也是源于此。” “夏氏村事件若真与我师父有关,我不想公府因此受到牵连。” “你师傅……骊溱,她的情况,你可否说得再详细些。”辰云开敏锐捕捉到关键信息,他的洞察力绝非一般。 公庄乔却道:“我会让施施去一趟湖山春,我的事她都清楚,到时候你们问她。” “我说不想与公府扯上关联,希望府衙能体谅的我处境,如非必要,别来公府寻我。” 辰云开知道她的顾虑,毕竟这事牵扯巨大,公府的声誉摆在那,有诸多人与目光盯着,是不能轻易陷入事件的。 “会遵照你的意思,明日南里长就回来了,晚上,我将以宴请的名义邀请她到湖山春接风,届时,你让施施来一趟,有南里长在,将事情一并说与她听。” 公庄乔没有异议:“行吧,明日我让施施去。” 现下重要的事情谈毕,公庄乔就不留他们了,说道:“冯公子的事……虽然耽误了你们一些时辰,但去查的话,未必能找到什么,还是预祝他不要出意外。” 辰云开听出了一点讽意,说道:“我会派人去追查吉安的下落。” 她又提醒他们:“山吉镇近些时日,来了好些陌生客,发生的事也较多,总觉得像有人密谋什么,你们还是小心一点。” 萧定恒同辰云开一道站起身,说道:“多谢庄乔小姐提醒。告辞。” “嗯。”公庄乔仍是坐在椅子上,在这个深山里约他们见面,原本无需这般小心,但牵扯的事件太大,一不小心就将公府万劫不复,所以,她待到天黑再下山吧。 他们马不停蹄的下山,回到逸和坊后,辰云开第一时间返回府衙,他让南风派人去山吉镇外搜寻冯吉安的下落,自己待在府衙内,等待南里长明日的归来。 萧定恒自逸和坊回到湖山春后,太阳已落下山头,夜暗侵袭,他接了辰云开的接风宴,当即令人将湖山春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无名自行回了湖山春,当他听说冯吉安有可能出事后,便自告奋勇地表示,愿去山吉镇外找寻他的下落。 无名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有他去,萧定恒亦可稍安心,他嘱咐他路上小心,若得了消息,先通知府衙。 房中烛光晃动,这事情虽看着越来越棘手,越来越紧迫,可并不像是冲他来的,所以,他并未焦急。 时辰一晃已是天亮,昨夜有许多人未睡着,他们得知南里长今天会回来,不论有关还是无关,内心都在期盼,没南里长坐镇的山吉镇像缺了个主心骨,只是她回来,事情又将去往何方? 清晨,伸了懒腰,辰云开歇宿在府衙,那间南里长留给他的屋子此刻派上了用场,那处清净、雅致、竹林幽深的院落,将他前一晚的疲劳消退了,这天,像是个不一样的一天,因为,他终于迎来了她的归来。 说实话,若没夏氏村事件发生,他不会觉得身上这副官袍是种压力,可面对巨大的非议与期望时,身上这副官袍,就成了无形的枷锁,明明有心,却也做不了什么,这种感觉,真的不好。 南风立身站在屋外,面对清晨的凉风,空气中透着稀薄的清气,他笔直的站立时,真的身姿峻拔,他身上一直有种寻常人所不曾拥有的气息,或许这清寡淡漠的气息与院外那片树林很像,是种守护,是种身手,是不曾见过的目光。 辰云开第一次见他如此神情,他亦第一次这般仔细打量他,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原本,他们互无交集,近段时间的相处,他认为他是一个异常可靠之人。 能被人称作可靠并赋予信赖,本身就难能可贵,何况,他还是南东芝身边之人,所以南风本身散发的人格魅力,是无可阻挡的。 只是,在公事之外,他们鲜少谈论其它,如今,在南里长回来之际,他对他倒有些好奇起来。 辰云开起床开门后,南风便听到了动静,常年训练有素的敏锐听觉力,使得他能听到辰云开在屋里下地、走动、穿衣等一系列声响,这并不是件困难的事。 他回身,说道:“辰大人,昨日已派人连夜去追踪冯公子踪迹,目前已得到了消息。” 辰云开不奇怪南家人的动作迅猛,但速度之快还是有些始料未及,他忧心道:“情况如何,找到他人去了哪里?” 南风眉头轻皱,这对见惯生死的他而言,可不是好事,果真,他说道:“在镇外一里地的破庙中被发现,已受了重伤,仿佛还动了刑,幸而……性命无忧。” 怎会是这般状况? 他明白,真实情况肯定更加严重,他不由地提气捏了捏拳头,一路以来,他收敛锋芒,未将事情做到无可挽回的地方,即便是那些想打压他的对手,他都留有情面,这会,是当真触碰到了逆鳞。 第51章 南里长回来 “吉安现在人在哪里,可有好生安顿?”辰云开开口时,喉咙有些沙哑,仿佛昨晚着凉的缘故,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情绪激烈引发的现象。 南风回道:“已到达安全地方,有南家护卫队专人负责照料冯公子,辰大人请放心。” 南风这话,他还是相信的,又问:“可有查出是谁伤的他?那个叫他出镇的女子有何线索?” 南风道:“女子不见踪影,找到冯公子时,他已昏迷,现场并无打斗等迹象,需得冯公子醒了问一问才清楚。” “冯公子……伤势有些严重,大夫说幸好没伤到要害,但也得躺十天半月才能下地。” 辰云开心境复杂,冯吉安受了严重的伤,这……他想了很多,那些曾经的友情,曾经的嬉笑怒骂,那些经历过的过往,通通被他回忆了一遍,直至出现一个人的面容—— 萧定恒仿佛在看着他,说道:冯吉安不会无缘无故受伤,必定牵扯到一些事情,所以,得尽快找寻到真相。 他冷静的吹起了凉风,内心的波澜再次化为宁静,方说道:“待他伤病稍好,得接回山吉镇养伤,接去湖山春萧掌柜那里,他会让人照料他的。”他深吸一口气,不想情绪左右了判断,从而下错指令。 南风应道:“我会吩咐他们,冯公子在那儿会很安全。” 辰云开点点头,起步朝议事厅走前,南风脚步轻盈的跟在后面,两人穿过长长的回廊,拐到喧闹的前院,便见到许多人聚拢在一起,自发的发出欢呼与呐喊。 辰云开见到一辆辆马车自大门外进来,行进速度极慢,从车辆的华丽漂亮的装饰可以看出,马车里的主人应是位女子。 他站在廊檐下,对边上的南风说道:“你们南里长回来了。” 南风早已看到南家护卫队的踪影,何况南里长的马车他本就十分熟悉,对南里长的回归,他亦同府衙里的诸人一般,热切期盼,说道:“是,还提前了,本应该下午到。” 这路途的辛苦他何尝不明白,但南里长应是听闻了近几日的变故,所以日夜奔袭的赶回来。 南里长的马车应是去了她在府衙的院落,待她整顿一下再去找她吧,辰云开心想。 南东芝在镜中整饰容颜,她虽是女子,但不太注意自己的容貌如何,寻常时期,大多将心思放在山吉镇上,以至她经常穿着黑衣服办事。 这会因了连日的赶路,她不曾下马车休息,由是才会妆点自己一番。 “南风、南西、南骞、南惠,这四人在何处。”透过镜中锐利的眼神,她朝向身后一路护送她的南家护卫总长南卿问声。 南卿说道:“南风在辰大人身边,南骞在府衙,南西与南惠外出,午后能回。” 南东芝看视她的眸子一眨不眨,那晶亮的目光有处事不惊的态度,她想了想,说道:“把辰大人请来。” “是。”南卿应声后,便转身朝门外走去,轻盈不闻脚步声。 南东芝望着镜中的靓丽容颜,这张颜色艳丽的面孔,不知给她带来多少麻烦,为省却这些麻烦,她总是让自己化作黯淡的色彩,这样,才能办事方便,如今,既然那些人不给她好看,她倒是要往自己身上抹东西了,到时,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南东芝坐在翼枝厅的窗台前,这几日发生的消息,足够她烦恼的了,但她并不急于去查清那些,反是安然坐了下来,静等辰云开的到来。 辰云开原以为南里长得小憩片刻才会叫他,不想她动作那么快。 他到达翼枝厅时,南东芝正在吃南卿端来的早饭,她请他一道坐下,说道:“一路赶着回来,吃饭都仓促,辰大人是否吃过?可以叫南卿再去盛一碗。” 辰云开见她吃着一碗小米粥,回绝道:“已用过早点,南里长不必急于这会,安心吃饭便是。” 南东芝说道:“吃饭的功夫本就空闲,虽说食不言,寝不语,可我刚回来,有许多事需要处理,能利用的时间自然是要利用起来的。” 辰云开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说吧。”整个翼枝厅仅南卿与她,南卿她应是信得过的,所以不曾叫她离开。 “如前面信上所说,查到夏氏村事件是落獭下的手,骊山大族或与此有关联,我已派人去璋府打听,应是马上会有消息。” “原本我们在等骊山大族是否真与此事有关,又因何动的手,昨日,却有了一点小变故……这其中的因由说来也话长。” 他将昨日逸和坊开业、冯吉安失踪开始讲起,最后再提到需要晚上到湖山春,直至公庄乔差施施过来。 “这么说,骊溱可能知道些内幕,而她如今不见踪迹,有可能夏氏村事件与她有关。” “希望不是。”辰云开道,若果真这样,那是否会牵连公府?不管真假,若被有心人利用,公府将会陷入舆论的漩涡。 这点,南东芝也十分清楚。 商谈的这会,南东芝已吃完了碗中的粥,这时,南骞从院门外进来,穿过空庭,进入翼枝厅,朝他们道:“大小姐,来消息了!” 他们出自南家,由此习惯唤她一声大小姐,对此南东芝并未说什么,她张眼朝向她,说道:“是什么来了消息。” 南骞觑一眼南卿,这几日不见,南卿总队长看来一路辛劳,脸色都不大好:“落獭那几名在逃的罪犯已被我们抓获,落獭少东家愿意交出剩下的全部犯人,只求此事息宁,不要牵连于他们落獭其他人员。” 辰云开不想落獭少东家这么快愿意交人:“他倒是想撇清关系,有了前车之鉴,日后去往哪里都会引起当地官府的重视。” 南东芝道:“告诉那个少东家,就地解散落獭,永不再聚,不然这事没完。” “是。”南骞利落的应声后,赶忙飞鸽传书去写回复信件。 辰云开道:“落獭那边,算有了解决,骊山大族那边,你怎么想?” 第52章 你们心变了 南东芝扫眼,目光里带着利落,她轻轻启口,语意平淡,说道:“我在等臻风的消息,骊山大族那边……若真是他们下的手,定要全族陪葬的。” 辰云开听闻虽是震惊,但对南东芝的想法也能理解,说道:“骊山大族树大根深,怕不好对付,就算你们南家在江南地区势大,毕竟在戟山地区……隔的还是有些远,若真动起手来,只怕占不得便宜。” 非是劝她放弃,只是时局的走向往往会出现意外,何况她还兼着山吉镇里长的名头,总会有所顾及。 南东芝道:“你的顾忌我明了,但此事出在山吉镇,我身为山吉镇里长,有责任和义务去算这笔帐,至于结果……”她看向他,目光带着明亮,道:“我想这不是我现在应该关心的事。” “辰大人,你觉不觉得,有时候太被动会被打的措手不及?” “所以,关于这山吉镇,我有了全新的想法。” 南东芝的想法变化,辰云开岂会明白,但他笃定这不是一个笑言。 辰云开盯着她,他与她的见面次数五只手指头能数过来,所以,传闻大于亲见,这会他明白了一些他以前听说但没放心里去的事,明白,她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 辰云开道:“南里长想法出众,能力不俗,此前将山吉镇改头换面,百姓们津津乐道,所以,我不怀疑。”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现在同坐一条船上,原本彼此间还达不到信任的地步,经过这些事后,仿佛被捆绑在一起,不仅是利益还关乎生死。 南东芝本就对他的为人十分信任,若非这般,断不会将南家人留下供他差遣,但同样,信任是一回事,熟悉又是另一回事。 南风传来的信件里有详细说明辰云开的关系网、过去经历、日常活动,这些,他哪怕不写,她也是不会质疑的。 思虑至此,她说道:“辰大人在我外出期间,代我掌管山吉镇,十分辛劳,东芝我无以为报,算是欠辰大人一个人情,日后若有需要,只管同我讲,我定义不容辞。” 辰云开可不期望她这个人情,事情出在他代理期间,她不找他算账已是网开一面,何况,他自认为,自己也有责任,这事情的发生,虽无可避免,但总归使他内疚,这众多的无辜生命,是需要有人付出代价,不然于心不安。 辰云开道:“南里长不必如此,我亦有责任,所以……在这件事情了却以前,我会一直留在山吉镇,帮忙协助查明真相。” 谈妥了辰云开的去留,南东芝也少了一件挂心之事,若他走了,于她而言虽不甚重要,但那些背后的看客,估计又要骚动起来,有他坐镇,起码,他们还会收敛一些,毕竟辰大人的威名,可是靠实力拼出来的。 “如此便也好,山吉镇事务繁多,单说那不日将至的北方商队就需要我去亲自接待,一心虽可二用,但身体上的行动是不能分身的,有辰大人在,起码在心里上,我感觉也有个依靠。” 这个玩笑话,辰云开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他道:“南里长的辛劳山吉镇的百姓看在眼里,有事需要我出面的,让人过来说一声,日后我会住在湖山春。” 辰云开将他日后的动向交代的一清二楚,是不想南东芝再花心思去打听,毕竟两个都是聪明人,当面说的与背后做的,往往会有很大出入。 南东芝道:“湖山春的掌柜是辰大人的朋友?” 辰云开道:“是朋友,幼时便相识。” 南东芝何尝不清楚萧定恒与公府小姐庄尔的关系,不由地又要陷入深想,公庄尔有时间得去与她见上一面,谢谢她以往对她的帮助,只是这会并非一个良机,她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 “辰大人应也知道,公府大小姐公庄尔与我相熟。” 辰云开对道:“自然听闻过。”南里长初来乍到,便与公府小姐相熟,山吉镇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这事自然瞒不了,像是公府与南家捆绑了一样,是荣辱与共的存在。 “庄尔小姐慧眼识珠,想来萧掌柜如人中龙凤,我来山吉镇后多次听说过他,一直未有机缘见面,晚上的接风宴,他可会在?”南里长对萧掌柜的好奇,在辰云开听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萧掌柜也久闻南里长英姿与聪慧,接风宴时,他自然在场。”辰云开拣着好话说道。 “哈,”南东芝突然想到,笑了起来,“可惜不能请庄尔一起来,我还没见过他俩在一起的场面,想来会十分有趣。” 辰云开闻言,亦觉得有趣,笑了起来,说:“庄乔小姐,不希望牵扯进公府,所以....这次不行。” 南东芝道:“了解了解,玩笑而已,下次总有机会。” 在两人的期待中,双方的会面就告一段落了,辰云开依旧留在府衙,待傍晚与她一道去往湖山春。 辰云开离开翼枝厅后,南东芝对南卿说道:“你安排下去,待会南家一队在隐事点集合。” 南卿说道:“是,大小姐。” 若非重要且紧急的情况,南东芝是不会令南家护卫队离开自己的职责范围,也是,大小姐出门一趟发生了这么多事,当然得好好问一问情况。 南卿以为的问一问,最后演变成,对所有南家护卫一队的问责。 在山吉镇一个隐事点,南东芝离开府衙来到这里,南家护卫一队除了南西、南惠外出未回,其余十三人通通到齐。 南东芝和南卿站在的这个屋子室内昏暗,两壁各有两扇窗户。 面对站立齐整的队伍,南东芝从门口踱来步子,她说话的语调未有变动:“你们离开江南地区跟随我来此山吉镇,转眼也五载有余。” “前些日子,夏氏村发生的事情,想来你们比我清楚。” “南风——”她呼声询问,“你觉不觉得我来山吉镇后脾气变了很多?” “想当初,我们也曾遇到艰难险阻,只是事情顺了之后,你们误以为这山吉镇已成了南家天下。” 她最后落目向南风,南风说道:“属下……觉得一切都没有变,那些险阻依然存在。” 南东芝仰头大笑,回忆起往昔时,只会令她更加坚决:“是嘛。” “但我觉得你们的心变了,南风。” 南风道:“南风一直未曾变过。” 南东芝道:“我怎么觉得是变钝、变迟了,你们原本锋利的刀刃不见了,是生活太安逸了?” “你们不要以为我只是在跟南风讲,我跟他的话,均适用于你们每个人身上。” “我不相信夏氏村事件仅只骊山大族与落獭勾结,山吉镇内部定有同伙,若非如此,他们如何能悄无声息的进行杀人?” “将那些人找出来,南风,这次,你们南家一队得全体受罚。” “但碍于事情尚未结束,这次受罚就先欠着。” “你们要记住我说的话,时刻变成锋利的刀刃,钝了,就得磨一磨,这是我带你们出来的原因。” “是,大小姐!”十三人齐同应声,幸而这间屋子周围早已空置,无人听闻。 南东芝瞧了他们一眼,缓缓踏出了门外。 第53章 相聚接风宴 南东芝支着手背,目意随懒的坐上回程的马车内,静默无声间,南卿在外问道:“大小姐,我们现在去哪里。” 南卿本平日里沉默寡言,多数时期,她用她的剑代替话语,南东芝让她陪在身侧,一是认为她有能力护她周全,二嘛,她不需要多嘴呱噪者。 此刻她想找人纾解烦闷,来这山吉镇五年,从未有过如此这般的心境。 “去湖山春吧。”她在出府衙前命人朝辰云开打过招呼,办完事晚些时候便会自行过去,算一算来回路上花费的时间,应是刚刚好。 南卿今日负责驾驶马车,区区湖山春一个短途,她自然不在话下。 南里长的座驾行驶的不快,她方才在隐事点未有大动肝火,她尽量控制着情绪的蔓延,心情略有被影响,这会与其说是低落,不如说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反思,他们是自己一路带出来的,如今这般放松警惕,是不是也说明自己变钝、变迟了? 当年快意恩仇,而今时过云烟,苦心经营的成果被随意践踏,这些……她得负上责任。 她的眸色半点未眨,仿佛眨眼就会让这些烟消云散,那是不该忘却的,只有铭记于心,才能复此仇恨。 “南卿。”车内,南东芝有意无意的唤了一句,南卿久久未听见下文,便问:“大小姐是有什么要说的?”她虽算不上善解人意,但与南里长相处久了,总能领会出些默契来,她应是有话要说。 车厢内,南东芝迟疑后,却道:“没事了。” 风叶打起了卷,在马车前行的脚下,“呼啦”飞去。 南东芝的身体被马车晃悠着摆动,她整个思想被山吉镇的事务占据,她本想理出一个头绪,在纷乱复杂的线索中,这个事件的头绳若能抓住,那剩下的,就不足以扰乱她了。 可惜的是,在南卿驶达湖山春时,南东芝仍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我们到了。”南卿轻跃而下,马车严严实实的堵在湖山春的正大门前,她做事一贯是霸道的,这一点,熟悉她的人都心知肚明。 南东芝掀开垂帘,这座名叫湖山春的客栈,她久经听闻,却从未来过,仿佛一个神秘的陌生客,突然出现一般,它也是突然有名起来,被山吉镇百姓所熟悉。 湖山春今日整顿干净,南东芝目意中,这座造型古朴的建筑,便是名声响当当的湖山春了,她停步立住,侧首吩咐道:“你先回府衙,盯着点,有了动静向我来报。” “是。”南卿眉目低垂,驾驶空车朝府衙去。 南东芝捋了捋身上的丹红色流苏披风,这山吉镇日夜温差骤然加大,她为了身体健康着想,总不介意多穿一点御御寒。 敞开的大门被厚重的帘子挡下屋外的寒风,南东芝伸手掀起幕帘时,屋里暖烘烘的,饭桌上一道一道冒着热气,正是饭点之时。 跑堂小二眼尖,瞧见人进来,上前迎问道:“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南东芝环视一圈,用黝黑的瞳孔平静的说道:“找你们萧掌柜。” 小二一早被齐叔交代过,便颤颤巍巍的问:“可是南、南里长?” 南东芝点眸示意,小二恭敬地将她领上二楼。 在名叫上品的包厢里,南东芝见到了正等她到来的两人,萧定恒与辰云开。 无需过多介绍,彼此间早已相互听闻过,辰云开却装模作样的再来一遍:“南里长,这是湖山春的萧掌柜——萧定恒。” 南东芝撇看向他,是个让山吉镇万千少女心生爱慕之人,她启口说道:“久仰。” 萧定恒回她道:“见过。” 在这山吉镇,谁不巴结着她?这两人却不在其中,享受过万众瞩目的样子,如今倒也放得开,她说道:“二位请坐。” 三人分势而坐,整张圆木桌却不显得宽大,或许是他们气场很强,足够填补空隙。 虽说是南里长的接风宴,做东的却是辰云开,白日里在翼枝厅相谈的话尤言在耳,这会……为避免尴尬,辰云开提议道:“我们,先上菜?” 南东芝眨眼作答,辰云开便走出了上品房,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上品房里仅剩南东芝与萧掌柜二人,南东芝敞开了话题,说道:“辰大人说,骊溱之事,恐会涉及公府,对此,萧掌柜你怎么看。” 她的问题直截了当,萧定恒尚未想到,回道:“骊溱是否与夏氏村事件有关,还无定论,不便多做猜测。” 南里长盯着辰云开的空椅,说道:“据我的经验所知……此事,八九不离十。” 萧定恒眉目微低,说道:“即便骊溱与此事有关,公府也不知情。” 南东芝寡淡的笑了笑,道:“公府不知情?其他人是否也会这样想?人言可畏,公府就算要躲,大概也是躲不过去的。” 萧定恒看向她,这南里长如此通透,看来,她什么都明白,所以这次接风宴…… 两人默默喝起了茶,南东芝耳畔里门外脚步动静离近,辰云开身后跟着端菜的小斯们,他慧眼明悟,离场的这个空档,两人定说了话。 辰云开介绍道:“湖山春的厨子虽比不得珍星酒楼,却也有自己的独特风味,那些投宿住店的旅客都说很有家的味道。”他非是要卖力夸赞,乃是事实如此。 眼前的这两位公子均名头响当当,南东芝与他们相坐时,倒也不拘束,她夹起面前的一道菜,大大方方的吃了起来。 细嚼慢咽后,果真如辰云开所言,挺有家的味道,就连她也被勾忆起了在家时的记忆。 南东芝食不言,辰云开亦动手吃菜,仅萧定恒吃着茶,沉思在南里长之前的话意里。 待沉默多时后,辰云开提起茶杯敬道:“我们的朋友——冯吉安,此刻多亏由南家护卫照料,在山吉镇外疗养安歇,我以茶代酒,谢过。” 这事,南东芝自然是清楚的,她回说道:“辰大人何必客气,冯公子由南家护卫照看会无恙,两位请放心。” 这事,亦是令萧定恒心中不安,冯吉安果真出事了,幸亏,南家护卫队找到了他,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萧定恒亦恭恭敬敬的说道:“有劳南里长的人帮忙照看,吉安若是好一些,我想还是送回湖山春照料方便些。” 南东芝说道:“冯公子是辰大人与萧掌柜的朋友,帮忙是分内之事,若他伤势好些,我便命人将他送回湖山春。” 南风信中提及过冯吉安,这三人是旧时好友,情义自然不一般。 她不免疑惑,问道:“冯公子是得罪了什么人吗。” 第54章 人生路漫漫 辰云开黯然想神,他虽与冯吉安旧时相识,却对他近几年的动向……着实不清楚的,他朝看向南东芝的眼光里,是一脸茫然,唇边流露出一丝苦笑来,他说道:“我们至今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原因,只得等他醒了,再做问询。”南风说他如今身体堪忧,不适合坐马车,所以……他想着什么时候出镇去探望他。 南东芝闻言,不加赘述,她已派人去探听了,她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冯吉安所遭遇的毒手,或非简单的寻仇。 相互间的氛围总很怪异,无声的静默比人言沸语更让他们焦灼。 萧定恒抬目而上,他环视在这间上品房内,据说所有的布置都是他的主意,而今他失忆了,只觉得这些装饰太过老派,没有一点朝气,唯有角落处一盘翠绿竹枝,略能看见点生机。 萧定恒适时提声,说道:“事情总会一件一件被查清楚,夏氏村之事或是吉安之事,给予时间,都将晓白天下。” 南东芝伸手夹了一只虾,语气带着散漫,说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非是我南东芝的作风。” “早先,在翼枝厅时,我便同辰大人说过,我不喜欢太过被动。”她慢吞吞地将虾放到花案为木槿的紫色盘碟中。 辰云开流云般的衣褶微动,他后脊贴在螭文椅背上,朝南东芝说道:“南里长有才干有气魄,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支持。” 萧定恒闻言,眸睫一动,他看向南东芝,试探性的问道:“南里长可是想对背后之人动武。” 南东芝笑意彰显,说道:“山吉镇的形势必须得到控制,若到情非得已之时,我会调动潜藏在戟山地区的南家军。” 辰云开明白她背后的依仗,但此事关系重大,仍有待商榷,不免劝慰道:“南家军……南里长,稍安勿躁。” 南东芝顺势说道:“这是我的底牌,如非到必要时刻,绝不会轻易亮出来。” “有备无患而已。”她补充着。 辰云开与萧定恒相顾一眼,两人心里的话,是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谈的,只能暂时搁在肚子里。 氛围一时又安静下来,这会换做南里长悠然去打量他们,萧掌柜在她面前,一直话不多,或许是不方便敞开相谈。 辰大人么……她倒有些想不通了。 这时,廊道上传来前后不一的走动声,小二在上品房外问道:“掌柜的!那位叫做施施的姑娘已经上来了,是否现在请她进来。”萧定恒此前有特意嘱咐他。 屋内沉寂的气氛传来一声动响:“请施施姑娘进来。”是萧定恒的声音。 门扇嚯地一声开启,施施目中所见,是山吉镇赫赫有名的几位,紧张之情油然而生,她在公府见识过不少家世显赫的达官显贵,自家大小姐公庄尔更是有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貌,但与屋里的三人是不一样的。 他们亮眼的外貌,俊采的风姿,无形中能令施施紧张,身为庄乔小姐的贴身丫鬟,她自然是天资聪颖、能力非凡,她低眉顺眼,说道:“施施见过各位大人,我家小姐命我过来找辰大人,说是有话要问。” 南东芝下颌轻抬,定定的望向辰云开,施施心领神会,走向辰云开身旁,说道:“辰大人,小姐说你要问一些话,奴婢清楚的,定会如实交代。” 小二已将门扉重新合上,他下去楼道口守着,以防无关人等的闯入。 辰云开请她坐于身旁的空椅子,替她斟了一杯茶,见他紧张的情绪稍定,才发问道:“昨日你家小姐同我们说,骊溱是她师父。” “关于骊溱师傅的情况,能否详细说说。” “详细的情况……”施施想半天也不知该如何谈起。 她望望萧定恒,望望南东芝,抿着嘴巴,双眼陷入深思,方启口说道:“听说骊师父来时,已近三十,当小姐师父时,年龄已三十有五,这些,我也是听府里老人们谈起来的。” “我想你们要听的,肯定是她与骊山大族的情况……可是我保证,骊师父在公府教授小姐时期,从未与外人接触,她总是在阁楼看书、练字,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她原来会舞剑。” “还是有一日老爷托人送来了一把绝世好剑赠予骊师父,可骊师父说,‘骊溱不配拥有这样的好剑,公老爷送与我,是白白浪费,不如相赠与有缘人吧。’” “那把剑的名字,就叫做‘若绝’,就是那把赫赫有名的‘若绝’。”施施想他们必然听过若绝与离渊的凄美故事,由此特意提了提。 萧定恒见辰云开与南里长有些缅怀,不由地也想,待日后闲暇,再去找人探听这名剑背后的故事吧。 施施继续道:“‘若绝’至今被保存在剑阁,一藏就是十五年。它不见天日,骊师父也整日待在府中,仿佛与外界隔绝一般。” “待小姐长大后,骊师父辞别老爷,独自去往夕榭村居住,她毕竟不是公府的下人,公老爷没有理由挽留她。” “在夕榭时,小姐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前去探望,最近几年,小姐因为被老爷打发去戟山地区锻炼,所以与骊师父的联络也越来越少。” “但逢年过节时,小姐总不忘写信与骊师父,谈谈自己最近的状况,骊师父也必会回信。” “或许,在夏氏村事件发生前,小姐就察觉到不对劲,因为骊师父已经很久没有回信给她了,所以,她瞒着老爷,偷偷跑回来。” “她当然第一时间去夕榭探望骊师父,可你们昨日也去过了,骊师父不见了踪影。” “这事小姐一直没敢声张,因为凭骊师父的本事,寻常人是奈何不了她的,除非是她自己出走,可是她在山吉镇已待了十几年,又能去哪?老爷说,骊师父的父亲骊源老前辈很早以前就已经过世了,骊师父进入公府时,身边无一亲人在世。” “夏氏村的事,小姐原本不会与骊师父有做联想,毕竟这十几年来,她与骊山大族,与夏氏村并无联络。” “可后来,她在骊师父夕榭的住所,发现了她留下的信,信内写道——‘徒儿乔亲启’。” “人生漫漫路途,为师已走过半生有余。” “在这沧海与方寸之间,总想得一块居所,得心灵的宁静。” “为师近来总梦见旧时——” “无情的火海与哭喊。” “每每扰人清梦。” “华发早生,半世虚度。” “只想寻觅静处,于苦处,于来路。” “年岁旧梦,如芳菲歇。” “可恨,生不时与。为师……” “信写到这儿就停住了,骊师父像没写完就离开了。”施施凭记忆全文诵读,谁让那些信被公乔小姐收起来了呢,也幸而她过目不忘,还能记得。 第55章 纸包不住火 三人沉默不语,说实话,施施念的这封信,实在没有多少与骊山大族有关的信息,唯一可以认定的是,骊师父走了,去了她想去的地方,这若说与夏氏村有联系,也没直接证明啊。 辰云开问:“你家小姐因何认为这封信,骊师父就与骊山大族有牵连?” 施施回话道:“旧时,不就是在骊山大族那段时期发生的事吗?老爷曾经告诉过小姐,骊师父在骊山大族遭遇了变故,亲眷仆从通通在那场变故中去世,就连骊师父的父亲,也得了重伤,以至此后余生只能卧床。” “骊师父平日教导小姐并不严苛,只有在某些事上,比如,盲目亲信别人这方面,骊师父总会无缘无故发火,她说自己曾经交友不慎引发了一场悲剧,虽然她没有明说,但小姐想可能与骊山大族三十年前那场动乱有关。” “只是年岁久远,谁也不清楚到底当年发生了什么,就连老爷也仅是道听途说,真相如何,一直是个谜团。” “可以肯定的是,骊师父回过璋府,去过骊山大族,毕竟她一直心心念念,不可能不去看一看。” “是想去查清当年的动乱?”萧定恒略有疑惑。 南东芝说道:“看样子骊师父身上带有秘密,她的不见踪迹,很不寻常。” “如此情况看来……我们只好再去拜会一下公老爷了,毕竟,他对骊师傅还有骊山大族的动乱,应该是比较清楚的。”辰云开吟若有思。 “啊!”施施慌叫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她双手摇摆,“小姐再三叮嘱过奴婢,不能让老爷知道,更不能将此事牵扯上公府。” “如此……”萧定恒与辰云开对视一眼,他俩替公府考虑,自然是不想将此牵涉进去。 南东芝道:“可否私下约见庄尔,探一探她的口风,凭我对庄尔的了解,庄乔小姐所要隐瞒之事,或许庄尔早已知晓。” 她转眸朝施施说道:“烦请告诉庄乔小姐,若夏事村事件与骊师父相关,隐瞒只会加剧情况恶劣,如今的关键是要找出真相,纸是终究包不住火的。” 施施见她态度坚决,皱着眉头,低下了头。 她出了上品房后,被小二引领着往湖山春后门回去了,如此小心行事,可以想见公庄乔对此事的担忧。 三人在施施离开后,各自饮起了茶,氤氲袅袅,在这氛围中,凸显出片刻的静谧。 宁静会被打破,就如事情的发生终有朝一日会得见天日。 南里长道:“频繁去寻公老爷,就怕惹人非议。” “庄尔还是得提前支会她,好让她有心理准备。” 萧掌柜会意,笑问道:“你想我去寻庄尔?” 南东芝点头,萧定恒倒不无意外,应声:“可以,我会去找庄尔。”他约莫想到什么,或许…… 明日见了庄尔再说吧。 接风宴吃得冷清,三人平日没有喝酒的习惯,饭菜亦吃的少,此刻关于骊师父的情况施施已讲述完毕,南东芝便觉得没留此地的必要,毕竟,府衙还有诸多事在等着她处理。 半晌,三人喝尽了茶后,南东芝道:“辰大人、萧掌柜,今日盛请,下次再还,我还有别处地方要去,就先回了。” 他们二人闻之起身,辰云开道:“今日辛劳,我就不送了。” 萧定恒走了两步,站在进门处,随后想了想,说:“南里长勿操之过急,事情终有解决的一日。” 南东芝道:“多谢,我心中有数。若有其它消息,自会派人过来通知。只是庄尔那边……还得萧掌柜辛苦走一趟了。” 萧定恒阖眼,南东芝心中会意,便往楼梯口走去。 上品房内,辰云开与萧掌柜在送走了南里长后,并未急于离开,他们默契十足,沉默的坐在椅子上。 背靠大树好乘凉,背靠高椅不劳累,辰云开道:“怎么样,关于施施的话,可有听出了什么线索?” 方才南里长在,他们并未谈论细节,现下倒能畅所欲言了。 萧定恒想了想,说:“骊师父身负血海深仇,若说与她没关系,可能性不大。” 他仅凭猜测,不能做论断,奈何辰云开也是这样想的。 包括南东芝与公庄乔! 辰云开亦分析道:“若不是她,也定是她相识之人,三十年潜藏,这城府与仇恨……”这其中,辰云开不敢想象。 萧定恒道:“我明日去见庄尔,或许她知晓一些情况。” 就如南东芝所言,凭公庄尔的聪慧与本事,定早有所察觉。 辰云开点头,他明白,这山吉镇第一美人、脂凡胭脂铺当家庄尔小姐,可没表面看起来那般柔弱,她绝对有着不同寻常的地方! >>>>>> 南东芝从湖山春离开,这是她回山吉镇的第一晚,可不会如大多数人那样,在好梦中度过,她有太多的事要做。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街巷里行走,步伐轻盈又急促,之后,她近乎一路奔跑,奔向了一座寻常宅子,宅子的大门未有上锁,她进门后反身便将门栓合上,气息起伏。 房中有男子听见动响,站在廊下,浑厚的声音传来道:“何事如此慌张。” 他穿过别致的前庭,从她身旁径直从门缝往外瞄,老旧的街巷已在寂静中沉睡,现下连只猫的影子也没有看见。 南东芝已平复了气息,在他身后说道:“许是我的心里太过紧张,能见到你们,出乎我的预料。” “如今已是南里长了,做事也得稳重些。”他宠溺的目光看向她,他拍了拍她右臂上的胳膊,朝前走了过去。 南东芝跟在他身后,念道:“南东城一别许久没见,当南卿告诉我你们会来山吉镇,我简直觉得像在做梦。” “原本父亲交代过,要你在北方历练,要我在山吉镇待着,怎么突然就过来了?” “父亲派来了调令,我与辞儿也是不解他的决断,但他吩咐的事,我们得遵照他的意思。” “我寻的这处住宅简陋、不起眼,是他老人家叮嘱,行事小心,要我们隐藏自己。我总觉得,如今的山吉镇……”他剑星浓眉下显露一丝忧绪,思绪理不清,也看不明。 “是怎么?”南东芝敏锐地捕捉到他未尽的话意,她清楚他的为人,能让他烦乱的事,多半是真烦乱了。 “不太平……像是被人盯上了。”老半天,他才缓缓启口。 “何谓被人盯上,大哥,你是知道些什么。”南东芝漆黑的双瞳注视着他,这是个可以肆意放纵与依赖的之人,同年幼时一样。 南浔淮爱惜的眼眸中伫立着亭亭玉立的姑娘,他厚重的唇角微翘,说道:“你嫂子在屋里,我们进去说。” 第56章 真被人盯上 南东芝望向这间民居的庭院,小巧而秀致,院中放着两口石池,盛着满满青水。 苔藓生长在墙垣下,空屋很久没人居住,尚且来不及打扫。 她迈过高高的门槛,见屋里只顾辞一人低头绣着肚兜,蜡黄的烛光映在她弧度流畅的鹅蛋脸上,柳眉抬上,说道:“东芝,你过来了。” 她将红色肚兜放入竹筐里,跨步上去挽住她的双手,说:“怎么样,有没有累?我们听说了夏氏村发生的事,想来你定然夜不能寐。” 她杏眼灵动,朝南浔淮说道:“浔怀,你将我从汴城带来的那件头饰取来,我当时一见就觉得特别适合你,你定会欢喜的。” “不必了嫂子。”南东芝推拒道:“今日或是不方便,你们先替我存在着,我下次来时再取。” “这样……”她朝南浔淮问询,低首同意道:“那也行,这次我们在山吉镇逗留的时间会久一些,总能找到机会与你相聚。” 南东芝不免疑惑道:“父亲命你们过来,到底是为何事?” 顾辞脸色尴尬,她扭头将南浔淮推到跟前,说道:“尽管我与浔淮成亲已有几年了,但东奔西走的从未安定下来过。” “你知道,我们顾家在南东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但在侯爷眼里,怕我们整个顾家都上不得台面,若非他死活要娶我,如今你所唤的嫂子,定然是侯爷安排的那位千金。” “东芝,我不是向你抱怨,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们南家的一切都是你们的,就算浔淮娶我作媳妇,我也只是个外人。” “所以我懂得分寸。” “你们南家的事,我从来都是捂住耳朵,闭上眼睛的。” “大哥……”顾辞的这番抱怨,打破了外在恩爱的假象,“父亲,还是一点没变。” 南浔淮拉住顾辞的手,将她拉住,搂在怀里道:“我也不想辞儿知道这些。” 他不害臊地朝顾辞脸上小啄一口,说道:“你明白,知道得越多,担心的越多,我想辞儿每日简简单单的生活,不想她担惊受怕。” 顾辞推搡他,脸颊倏地绯红,嗔他一眼,娇怨道:“是了,我整日闲得发闷,你也不怕我闷出病来。” 南东芝憋笑道:“你们俩在我面前可别腻歪了,我会羡慕、嫉妒。” 顾辞拂开他紧握住的手,说道:“你们有事要谈,我去屋里。”她捧起她的箩筐,头也不回的走去了卧室。 南浔淮与南东芝对坐在椅子上,久别重逢后的喜悦逐渐消淡,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南东芝说道:“你说我们山吉镇被人盯上,是什么意思。” 与夏氏村事件这一独立案件相比,山吉镇被盯上更令她惶恐,她身为山吉镇主里人,自然得护卫百姓安危。 南浔淮道:“非是吓唬你,实是……”他并不想隐瞒,只是兹事体大,说出来,会让她担忧。 “你也知道,我们南家位高权重,父亲承袭南爵侯以来,领着南家军占据江南地区。” “这数十年来,由于南家军的壮大,被人忌惮。父亲也想过要缩编,但对南家心怀不满之辈太多,父亲不敢自断羽翼。” “你来山吉镇本是我们南家扩展实力的一步棋,这山吉镇地属泽州中北部,不算偏远。” “泽州富庶,整个戟山地区又紧邻黔平地区,与我们淮州说远其实也不远。” “但是……有军师认为,我们南家将宝贝女儿派驻此地,耗费人力、物力过多,得不到回报。” “而你在山吉镇五年,所出成绩斐然,众人的悠悠之口被堵住了,父亲对于你的能力也是刮目相看的。” “而今,因为你的优异。” “那些心怀不满之辈,将你,将此地,作为了瞄准的靶子——” “捣毁山吉镇,捣毁你苦心经营的成果,打掉南家下的这招棋,为此,他们不遗余力。” “毕竟,与其正面对抗有南家军驻扎的江南地区,攻你一个山吉镇,可以说毫不费吹灰之力,你说是不是?” “所以夏氏村之事,看似与我们不相关,但若是处理不好,就会成为一个突破口,一个露在敌人面前的破绽,他们可以借此肆意攻击。” “你是我们南家人,与南家荣辱与共,你若出了事,南家岂会善罢甘休。” “父亲……让我来的意图,你现在是知道了?”南浔淮剖析利害,果真是南爵侯着力培养后起之秀,见识深远。 南东芝听明白了因果,道:“我本就有所心疑,如今听了大哥的话,山吉镇如今的形势……怕是不容乐观。” “夏氏村之事,倒没那么轻易扳倒我,这点,你无需担心。” 南浔淮说道:“得尽快找到幕后真凶,了结案情。” “我明白。”南东芝目中深思,她大约已有了方向,只待她现身了。 “我与辞儿住在这儿,你不必总过来看我们,权当我们没有来过。” “你在明,敌在暗,有我们在暗中观察,起码可以多双眼睛盯着,少受些伤害。”他对她一如既往的爱护着。 南东芝起身,府衙尚且有事务需她处理,便不多逗留,说道:“你的话,我清楚了。” “你们在这儿……自己照顾自己,我先回去了。” 南浔淮起步送她出门:“路上多注意些,别真被人盯上了。” …… >>>>>> 南东芝出门后独自走在静寂的路上,深夜一贯是如此的肃静,若无重要且紧急事情,没有谁会在夜里出来走动,而她是个例外。 在深长的街巷里,她看见了一个人影,此人如根木桩子般一动不动的堵在前头,南东芝心知所来非善,面上未有慌张。 无云的夜晚,只能见识几米距离,奈何小巷子窄小,高屋遮挡目光,在这摸瞎前进的这条路,人的感觉会敏锐,会警觉。 南东芝说道:“阁下是谁。”她凭借多年的识人知面,凭借南家人走南闯北的教导,能感受的出来,来者气场强大、本领高强。 “无名之辈。”他的声音浑厚有力,穿透整个巷子,又不至引起骚动。 南东芝清冷的声音传道:“所来何事。” “要你的命。”他的话森冷,令她汗毛竖起,可要她命的人多了,谁都伤不了她分毫,为何? 因为她有南家最忠诚、最厉害的护卫——南卿,形影不离的守候她。 南卿像鬼魅般出现在南东芝的身后,她朝她说:“这里交给我,大小姐,你先回去。” 南卿年纪不大,厉害非常,挡路者甚至都未察觉到她的出现,他哼声,依旧是一动不动的道:“你就是传闻中,那位南家最厉害的护卫?我看也不过如此!” 南卿冷冷抽出手中的剑,剑光异冷非常,她对准黑暗中的杀手,说道:“你或许是个高手,但不是最强的。”南卿气息全开,南东芝自行后退在黑暗角落边。 第57章 鬼宿与烈鬼 黑暗中的杀手闻罢,狂笑两声,道:“你可知我是谁?”一阵狂风带着刺刀般袭来,“上一个与我对弈之人,坟上已长满了蒿草,小丫头年纪轻轻,口气狂得很!” 南卿说道:“年龄不代表实力,你的口气也不小。”南卿的功夫不差,若非如此,父亲南爵侯与大哥南浔淮自然不会放心她独自来山吉镇,自然会有护得住她的存在寸步不离的守护。 漆黑的深巷看不见一丁点杀手的情绪,他哼嗤的冷笑传来:“你还年轻,等你活到我这把岁数就会明白,狂妄的口气不会增加分毫优势,只会令你死的更快。” 南卿目色沉冷,她集中注意力在他一举一动上,见他还在打嘴仗,便道:“我不喜欢废话多的人。” 杀手依旧不为所动,笑声渗人,说道:“告诉你我的名字,也好等下一世来找我复仇,我叫鬼宿,江湖人称鬼老,小丫头,你上路吧!” 狂风乍起,南东芝迷了眼,用手臂挡住口鼻,沙石与杂物飞响,再在黑暗中透过臂膀衣袖看去,两个人影已打的难解难分,刀光剑影在夜空中闪烁,无数次,南东芝都见南卿落了下风,无数次她用实力和毅力碾压,说实话,能坐上南家护卫总长的位置,南卿绝对非一般实力的高手。 可她也明白,在内力上,南卿的短板马上就会暴露,毕竟鬼宿长她几十岁,又久经江湖考验,时间不利于久战,她需要找到突破口去一击绝杀,可对方是个老手,毫无破绽可言,南卿竟一时落了下风。 她退回到南东芝身旁,声音突显乏力:“大小姐你等会先走,我会拖住他。” 南东芝在双眼适应黑暗后,居然见到她嘴角里渗出来的一口血,提剑的力气逐渐耗光,若再打斗下去,南卿将必死无疑。 南东芝见鬼宿转身袭来,说道:“你别忧心我,全心迎战,我自有法子。” 对南东芝做出的每个决策,南卿均不会怀疑,身为南家护卫总长,明知鬼宿实力碾压于她,她亦不妥协与退让。 “好。”南卿提起胳膊轻抹唇角血迹,她提剑的手再次抓紧,奋力迎敌,朝鬼宿扑去。 南东芝与南卿的对话,内力深厚的鬼宿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他在心中嘲笑了一番,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之人,迄今为止,从未有过! 南东芝抓起双手,作出一番手势后,奇异的哨声从她口中吹出。 南卿明白,这是在朝南家护卫队发送紧急救援信号。 鬼宿凭多年江湖经验大略猜出这是在搬救兵,可眼下再去搬救兵也远水救不了近火,更何况,据他了解,南家护卫队其他人的实力还不如这小丫头! 但是,鬼宿也有算错的时候。 没过多久,南东芝身后就冒出了一个人。 鬼宿凭借气势探测出,来者的实力还没到他三成功夫,由是他的防备心松了松。 先解决这名叫南卿的丫头,余下者,不足为惧。 他一掌劈去,南卿躲闪不及只得硬接,瞬时,五脏六腑被震中。 “就是现在——”南东芝瞅准时机,清醒而冷静的命令声一下,身后之人清脆有力的箭弩疾速飞出,鬼宿在暗黑中望见一个亮光旋转,飞快地不停地打转,他的心中被刚刚击中的胜利占据,未作过多思考,仅仅往后退了两脚,这箭弩竟能追逐上他,利索地打中他左肩胛处。 “不过是区区一把小箭。”鬼宿见箭头所扎的位置不是要害,便手臂一弯想将它拔掉,谁料,一股钻心的疼蔓延全身! “这是什么暗器!”鬼宿脸眸乌黑,他预感自己或是中计,心中略有急躁。 为缓解剧烈的疼痛,鬼宿错误地使用了内力,内力的逼迫效果适得其反,箭头反而越扎越深。 南东芝毫不畏惧地走上前,南卿被击中后倒地,她头顶着墙壁,连一丝一毫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在模糊中看见南东芝的影子,心中的执念唤出口道:“大小姐……”话未毕,她便晕死过去。 此刻的唾手可得,正是斩杀南东芝千载难逢的良机,鬼宿可不愿错过这一机会,他鼓气动力,正要击中南东芝的那一刻,那箭头如有佛眼,令他浑身无数根筋骨如噬如钩。 一步、两步…… 巷子本就窄小,待他仅挪到南卿脚边,轰地一声,倒了下去。 他整个身躯笔直下坠,用极尽惨烈的方式,瞠目结舌的模样,死在南卿前头。 这是南家人花费几十年心血潜心研制而成的一种名叫“烈鬼”的暗器。 谁都不知道,因为此前一直未在世人面前展现,就连南卿,也仅听闻过而已。 世人皆以为南家护卫总长是南家最厉害的存在,殊不知,南家研制的暗器及其操作人,才是南家最厉害的杀手锏。 鬼宿死了,南卿重伤昏迷,南惠奔跑上前:“大小姐,幸好我们提早收到了风声:江湖上有人出高价请动了鬼老出山,而他的去向却是朝往戟山地区,若我们没有一早做准备,今次只怕凶多吉少。” 南惠心惊肉跳,刚才那一手,若非她用尽全力稳住身心,若非她遇巧携带了“烈鬼”……这后果,岂是一个严重就完事的。 “去看看南卿的伤势。”南东芝说,她在担忧她的情况,怕不容乐观。 南惠一摸南卿脉象,神色顿时凝重不已,还未禀明南卿状况,南风便带着人马出现在巷子中。 火把将小巷照的明晃大亮,鬼宿的真容南东芝看了个真切。 今日本是南里长回归山吉镇的第一晚,身为南家的护卫队,自然将南里长的回归当作一件大事,他们时刻保持待命状态,在明确得知她去赴了湖山春的接风宴后,南家卫护一队的人员便将山吉镇天权街区的情况排查了一遍,以确保南里长进出周边时的安全。 这鬼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在此,看来南家护卫队是得好好地再操练操练了。 南风遣人将南卿送往南家隐事点去医治,并派了两人专门负责护送与照料。 “这杀手如何处置?”他本打算安排人清理现场,这一场恶战,是万不能朝外泄露的。 南家人造一枚烈鬼实属不易,匠造大师曾说过,烈鬼用过后,再无回收利用的可能,思及至此,南东芝说道:“你将尸体悄悄运出山吉镇,寻个无人之地焚毁,记住,将它烧完再走。” 她可不在意鬼宿的尸体,只是南家制造烈鬼一事,仍需保密。 “是,我这就去,大小姐你们回去,要注意安全。”南卿如今身负重伤,他亦被安排出镇,这是个空档,对方若来第二波杀手…… “你放心。”南东芝明白,因为鬼宿的实力足够可怕,对方才放心他一人动手,不然,方才那个良机,对方如何不把握呢。 今夜是个不寻常的一夜,对绝大多数人而言均是如此,南东芝南里长的回归,又将掀起山吉镇怎样的狂潮与腥风呢? 第58章 遇事别慌张 南东芝见南惠带人处理完与鬼宿对战的现场,夜晚的星黑不影响众人办事,事毕后,她带他们一道回了府衙。 府衙内接连几日灯火通明,南里长回归第一日,自有不少官员挑灯夜战,以期博一份好印象。 这些议事厅中的官员,背地里与世家大族牵扯的不在少数,一直未有动作,原是不想对山吉镇的时局增添动乱,如今,敲打一番,已迫在眉睫。 议事厅前,透过斑驳的黑影,众人见南里长站在正门前,她的身后,衙差列队出动,队形齐整有素。 衙差们听侯南风差遣,整宿待命,议事厅内众官员都是人精,这等场面却头回见,个个神色慌张,脸面铁白。 等了半天,可不要把自己的命等没了! 主薄李上前,苍老的声腔问来道:“南里长,你这是……”他算府衙中资历最老之辈了,辅佐过三任里长,花白的头发下,精神气不曾递减,熬夜后也两眼有神。 南东芝昂首站立,她提大嗓音说道:“议事厅地方太小,不方便说话,我请大伙去牢里坐坐,行事坦荡者不必担忧,此乃我筛选夏氏村事件之内鬼,若清白者,天亮便可出牢房。” 夏氏村事件影响甚大,官员们惧怕被担上内鬼的名头,非议声趋小,带头差役李欢一声指令传下,那帮平日里摆大老爷谱的家伙们便乖顺地被带走了。 对南里长的吩咐李欢自然要听从,如若不然,他位置不保,但是--- 暗地里,在南家人看不见的地方,还不得他说了算? 届时,从他们身上敲点银子来给弟兄们买酒喝,还不是小事一桩?为了保全性命,这些老爷们转过头来均要巴结他呢。 谁让牢房是他的地盘,他说了算。 议事厅集结的这些均是执管山吉镇各处事物的文书和副薄,他们心中也明白,山吉镇暂时缺不了他们,何况南里长才刚回,很多事还没交接清楚,由是,有一大群人心里状态是良好的。 南东芝在李欢带走他们后,独自留在议事厅,虽名为议事厅,实乃办公场所。 往日人声鼎沸,此刻冷清至极,南家护卫一队人员跟去牢房处理关押问题,她的身旁没有了南卿,越发显得孤独。 越往前走,要要守得住寂寞,父亲以前是这么告诫她的。 她本不想大刀阔斧,现今已不得不如此,鬼宿的暗杀没成,背后之人定会再次出手,若身边人清理不干净,到时候更会引火烧身。 这一夜她是在议事厅度过的,直至天亮也没出来。 东方的晨曦尚未展露耀眼的光芒,只泛起一点乳白时,山吉镇野外的雄鸡便叫欢了起来,在苍野之中,有人策马极驱,不知因何如此? 陈二在逸和坊屋门前伸了个懒腰,以往在湖山春时,他便习惯早起,逸和坊此时开张已有一段时间,大伙也进入正常的忙碌状态。 湖山春内,萧定恒一清早目意忧淡的坐在大堂内用茶,往日有起早的客官见面会同他问好,今日也不例外,早有旅客背起行囊一大早结账赶路,也有客官想去山吉镇内转转,朝他们询问一下地名与当地特产。 辰时三刻,急急的,进来一个人,连滚待爬的说道:“掌柜的……门口、门口……”他口齿不清,说话也没利索,萧定恒预感却不好,起身前去。 院落的大门外,正被人围了起来,一个人倒在血泊之中,意识不清之中听他说道:“告诉辰大人……”他用几尽立竭的沙哑声腔作最后的挣扎,“兵变……已起,勿再回……去。”他断了音,整个人便昏死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实在过于惊心,山吉镇自古安逸平和占据多数,动乱时光也是浅尝辄止一般,近段时日接连发生的事故,给山吉镇百姓一种不好的预感——要变天了。 湖山春门前一大早死了人的消息经人传播,不消片刻便传到了庄尔耳中。 庄尔自然关注湖山春的一举一动,不是为了什么,仅仅已是习惯。 茗澜阁里,庄尔小姐的寝居,她一早起床便在练字,书法是要日日练习的,一落下就有攻亏一溃的趋势,做任何事其实都是一个道理,要日日深耕,日省三醒,如此才可长盛不衰。 今日这字写的着实让她头疼,她搁下笔,移至书窗前,寒风已要入岁,马上就得是立冬时节了吧。 “小姐,”昭昭见她半天无话,终究忍不住的问道,“给辰大人的消息应是戟山地区传来的,消息的真假……再过片刻,公府就能确认,若是不假……” 庄尔眼眸朝外,那园子里的鸟雀丝毫未受影响,叫的正欢:“我告诫过很多次,他们总没当回事……”她亦不受影响的道:“我待会去父亲那儿坐坐,他老人家最近定对外边的动乱很是上心,我去陪他聊会天。” 昭昭心领神会,自家小姐若无重要之事是不会往老爷跟前凑的,便应声道:“奴婢明白。” 庄尔瞥觑她,笑道:“真正的动乱或许还没来,你这般紧张,真到关键时候,可要慌乱的。” 她一直告诫昭昭,遇事别慌张,即便是此时此刻,也是如此。 昭昭羞愧低头,说道:“小姐教诲的事。”庄尔说的没错,事情尚未到紧急时刻,不能自乱阵脚。 庄尔比预想中的更沉着冷静,这点定力,着实让公老爷欣喜,公老爷在碧玺园品茶,他方才听管事说了湖山春门前死了人,这会正在沉吟。 庄尔到来前,他便想通了一些事,说道:“你这会子过来,可是为湖山春前之事?” 那事可大可小,在久经风霜的公老爷眼里却是芝麻绿豆一点大小,奈何是庄尔心上之人,他止不住多看两眼而已。 庄尔恭敬的坐于下手,说道:“父亲已经知道?”她眼眸一瞥,看见厅内无人,便道:“既然父亲知道我所来何事,我便也同父亲交交心,谈一谈。” 庄尔不愧是自家闺女,他从她的口气里听出了别样的滋味,笑容凝固道:“你这会子有点不大顺心?是为了什么?” 庄尔的神态都近乎冰冷,她说:“父亲想将骊师傅关到何时。” …… 第59章 鞭策阁禁地 庄尔问完,厅内滴漏可闻,公老爷保养得宜的面容上,是被女儿戳穿真相后的乌青色,心中滋味当真不好受。 他再敷衍抑或是拒绝承认,在聪慧睿智的庄尔跟前亦像是班门弄斧。 “你……”他浅浅的叹息后,终是承认下了,“你都知道了?”庄尔对这山吉镇上的事,一向是十分上心。 庄尔语气平和起来,甚至都没有责问,这同她一如既往的教养与品性相关,她多数时期,是不会生气的,她说道:“父亲做事谨慎,可我也不笨,昭昭与荀烟耳聪目明,府里的风声,无论大小如何,她们都会去过问。” “父亲,我倒是要问一问你,我们公府满门上下的性命,你是否还要顾及?我们公府百年来的荣耀,你是否已弃之不顾?” “庄尔……”公老爷被诘问再三,已面露虚色,对道:“我是否太过自私?” 庄尔摇摇头,回道:“父亲,我只望你顾念全局,曾经的往事,我并不知晓,所以……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 公老爷陷入沉思,他何尝不明白,他的举动,做之无意义,为何费力不讨好的事,他还甘心去做呢? 因为……曾经力薄,护不了她所珍视,想着余生可以庇佑她,只是…… 她或并不希望他如此做。 他不求回报,无私奉献,仅仅是因为……他所愿意而已。 “父亲,”庄尔将他从回忆中唤醒,说道,“事情得想办法去了结,如果还是徘徊在过去中无法自拔,那这么多年的蹉跎岁月,岂不是白挨了。” “父亲平日里敦敦教诲,我与小乔未有忘怀,那些教导我们的话,父亲为何自己不明白?” “骊师傅她有自己的想法与人生,没人能干涉的了,望父亲明白。” 公老爷终究被动摇了,叹道:“庄尔你说的没错,是我执念了,你这就去鞭策阁中将她带出来,这日后的路……还得归她自己。” 公老爷放弃了控制,而与他一同放弃的,还有事态的发展,这股浪潮又将被引去何方? “是。”庄尔点头应声,她的眸辉恢复透亮,这山吉镇的万般局势,会否发生变化?骊师傅是否就是这个眼,这个突破口? 一切的一切,还不好说。 庄尔出了碧玺园,仰望天空时内心无比怅然,她如何会知道那些过去?可即便没有亲历、听闻,她亦能想到……人啊,总是会有些执念,谁都不能幸免。 她似乎还在等待,她站在苌宛桥上,看着流水涓涓,她抛撒了一点鱼饵,直至昭昭快步过来,说道:“小姐,萧掌柜来了。” 这会上门实在突兀,庄尔回眸,问道:“他是找我有事?可能,是为那事而来吧……” 昭昭见她碗里的鱼食撒的不多,便在旁耐心等着,谁想庄尔递在她手中,用丝帕拂拭两下后,说道:“让他与我一起去鞭策阁吧,他定会感兴趣的。” 鞭策阁乃公府设立的禁地,数百年来无一例外,由是庄尔未曾踏入过,萧定恒见庄尔约他这里等,心中奇怪。 庄尔从他身后走过,音声在四周回荡:“昨晚你们在湖山春设宴,与东芝一道……见了施施,是吗。” 萧定恒本是想告知她实情,谁料庄尔像是明白些什么,他目中这座鞭策阁散发出怪异的气势,他说道:“本不想瞒你,这次我过来……” 庄尔眼中的鞭策阁是巍峨大气,气拔山顶,她打断他道:“骊师父,在里面。” 她起步朝鞭策阁而去,它的阴森与恐怖曾给她幼年留下不好的印象。 萧定恒紧随于后,两人均是聪明之极的人物不必过多言说,庄尔面前的一堵门黑不溜秋的,这鞭策阁久经风霜洗礼,如今变成这般模样,也不足为怪。 她上前拎起门上的铜锁,“咚、咚、咚——”寻常的三声敲响。 鞭策阁内开门的老者一把胡子花白,他两眼昏花,听力却出奇的好,躬身驼背问道:“你们所来是为何事?” 庄尔见屋内幽洞洞的,照明的烛光毫无半盏,瞧不出个明确路径来,与他说:“父亲让我来,带骊师父出去。” “哦、哦——”他眯眯眼,点点头后自顾自的返了回去。 庄尔一开始以为老者会将带骊师父出来,不曾想,过来一个蒙面黑衣人,对她道:“人在里面,随我前去。” 庄尔指指一侧的萧定恒,慢条斯理的同他道:“他要与我一起进去。” “无妨。”黑衣人毫不忧心,扭头往里走去,庄尔示意萧定恒跟上她的脚步,在鞭策阁里,她这个公府大小姐的头衔是不顶用的,若非如此,她何须请父亲同意? 庄尔在通向幽黑的地下通道时,同萧定恒小声解说道:“鞭策阁是我们公府的禁地,我之前未曾来过,今日本是想让见见骊师傅,现在想来,是我唐突了。” 她哪知此地幽暗至此,不知他心中害不害怕。 只见温热的手掌覆了上来,萧定恒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心,说道:“无需替我担心,我知你带我来的目的。”他怕她放开,手心反而紧了紧。 庄尔原是一愣,继而心扉上有股暖流涌出,她说道:“是我多心了,本以为你会害怕。” 毕竟这鞭策阁打小就是她们被恐吓之地,多少年了她仍心有余悸。 萧定恒没有言语,她们在黑衣人的带引下,来到一处地牢最里间,四周凿得像个穴洞,却不潮湿昏暗。 隐隐的,地上背对着他们坐着一位女子,她披头散发,一副落寞消瘦的背影。 这与庄尔印象里那位留有风韵与才华的骊师父相去甚远,她不禁唤呼道:“骊师父?” 骊溱仿若惊梦中被唤醒,如果她有梦的话,那一定是个美好的梦,因为庄尔见到她转身面对她们时脸上熟悉的笑,虽然面上沾了灰尘,虽然她现在很邋遢,但遮不住她原本的音容笑貌。 “啊,是庄尔。”骊溱散落的眸神聚焦在她身上,说道:“你父亲让你来将我放出去,是吧。” 第60章 喊声带风起 牢房未有落锁,庄尔借着石壁上的烛光见她毫无力气的起身,忙赶上前,说道:“父亲让我接您出去。” “可以出去了?”言语虽然欢雀,行动未有,引路的黑衣人已往回走,不将她们放在眼里。 “可以走么,骊师父?”她以为她受伤了,因为她的身体看上去很憔悴。 “此前一直想要出去,到可以出去的时候,我竟犹豫了。”她说完自己扶着铁栏起身,“不要紧,年纪大了而已。”因为使劲,她呛了一声,她原有的风姿在被地窖的这几日里日渐磨损,她的心历满沧桑。 “我的事……终究是会给公府带来影响。” 萧定恒在前头带路,庄尔扶着她一并走在后头。 “父亲为了您,这些他都不顾及了。”庄尔浅浅言语,未必是要埋怨,而是陈述事实。 “骊师父待会先去茗澜阁休息一下,行吗?”庄尔能感觉到她行动上的迟缓,或许她身体已有病症。 她们出了鞭策阁后,骊师父被带去茗澜阁,萧定恒陪同在侧,昭昭早已在沿湖的葶落处备好了热茶。 骊师父被安排进去沐浴洗漱,庄尔与萧定恒两人便在葶落说话。 “骊师父这般模样,小乔若是见了……”她眼神微戚,很久未有牵扯的情绪此刻被触动,她反问着:“是我的错,未有早一点将骊师父带出来。” 夏氏村事件去往何处状态未明,她也不敢保证。 萧定恒这一路中已猜出了大概,本想将公庄乔的发现问一问庄尔,现下既已见到了骊师父,夏氏村事件问她本人便好了。 他对庄尔说道:“庄乔小姐说过,若非骊师父所愿,谁也困不住她。” “今日在鞭策阁,若非她想出来,你我也劝不动骊师父,不妨将这事当做是一次劫,历练才会渡过,谁也左右不了。” 庄尔如何不明白,仅是有感而出发,她点点头,双目触上他的眼渊,见他一如既往的心意平静,仿佛能抚慰自己的情绪,便也平和了不少。 见水塘中的藻草繁衍,说道:“我明白。” 门前帷幔飘展,昭昭回来,庄尔问:“骊师父身体可有大碍?” 昭昭摇头,说:“骊师父轻微风寒咳嗽,并无大碍。小姐……可要将此事告知庄乔小姐?” “小乔在府里?”庄尔心知她平日爱往外跑,只当这会不在。 “奴婢先前回茗澜阁的路上见到施施端了些吃食,想来是在府里的。” 庄尔说道:“既然是在,那就去告知她一声,别的勿多言。” “奴婢明白。”昭昭心领神会,转脚便退了下去。 萧定恒静静的坐于茶几前,庄尔的眉目与身姿印在他的脑海里,他本想说些什么,想了想,便也打住了。 “你刚才见了骊师父,觉得夏氏村事件是她在背后出谋划策吗?”庄尔目意悠远,说不是,父亲也不会因为保护将她关在鞭策阁内…… 风声如铃铛,一阵一阵的在心中吹动,往往,是情绪不宁。 “当面询问她,她已经在我们面前,庄尔。”萧定恒说着,看去了她孤寂的背影,事件发酵之今,来到了转折处,向左或向右? “嗯。”庄尔小姐非孱弱之辈,她仅是,仅是……不想公府受牵连,这世家大族中,多少双眼睛盯着,公府的声誉绝不能受影响,一旦被危及,那些恶狼会猛扑过来,啃得骨头渣都不剩,她身为公府大小姐,有她要坚守的事物。 公庄乔先一步到达葶落,昭昭拼命追赶也落在后头:“骊师父呢?” “小姐,奴婢刚刚说骊师父在茗澜阁,二小姐没听完就过来了……”这内里因由,只怕她是不知道,莫要冲撞了才好。 公庄乔见萧掌柜也在,推测出事情与她预想的不一样,才缓了语气说道:“姐姐,骊师父怎么会在茗澜阁?” 庄尔不想父亲关禁骊师父在鞭策阁的真相暴露,以此令她产生怨恨,便答非所问道:“骊师父在沐浴,应是快好了,昭昭你去瞧一瞧。” “是。”昭昭去内间查看动静,葶落外,庄尔小姐曼步走动,坐于其中,说道:“小乔,骊师父的事情,等她出来了,我们会问她,你先别着急。” 说话的这会,骊溱已出得门来。 “师父!”公庄乔久未见她,心中戚念,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为何留那样的信给我?我以为……” 公庄乔是真的怕,她一头栽在她怀里,像极了儿时的样子,公夫人十几年前便因病亡故,由此在与骊溱相处的时光里,免不得会将母亲的情感带入进去。 骊溱现已五十有五,比他们的父亲公老爷小一岁,可岁月在她容易下未刻下深刻的烙印,反倒比真实年龄看着小上很多。 骊溱亦紧紧拥抱了公庄乔,很多事,当明白后,似乎也晚了,就比如对庄乔,她亦觉得像是自己女儿一般,尽管她此生未曾嫁作人妇,但这些年里的朝夕相处,两人间的情感早已超出了师徒情分。 “乔儿……”骊溱低头看着昔日徒儿,明白生死间的距离可以很近很近,明白自己的罪孽已是在劫难逃,她尽可能的抱住她,让她可以靠一靠,以后,真的…… “乔儿,”骊溱重新审视起公庄乔,情绪被宣泄后,余下的便是那些尘封的往事,“为师做错了事。” “师父……真是你吗?”尽管心中隐隐有所猜测,但亲口被告知,还是接受不了,“怎么会……”她不想这样,这确实是她不能接受的。 她离开了她的拥抱,低着头,面容陷在阴影里,说道:“那些无辜的百姓有何错?襁褓幼儿有何错啊……”喊声带着风起,带着吵吵闹闹的哭喊,带着耳中的嗡嗡鸣声。 第61章 血染虎吟江 骊溱看视着她,明白她的怨恨是为了什么,多年前,她不是像她一样么,她们有何错…… 做错事是要受惩罚的,迎接骊溱的惩罚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小乔还年轻,自己的事将会给她带来莫大的影响,念及至此,她说道:“小乔,师父这一生,并无害人之心。” “但我终究是做错了事。” “夏氏村事件是我引导所至,我不会去否认。” 公庄乔望视她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打她将辰云开和萧定恒引去夕榭时,她便清楚了,不愿意承认的事实是更改不了的事实。 “师父……到底是因为什么?”公庄乔问道,她至死也要知道,一向聪慧、温顺、严厉、爱护她的骊师父,为何会变成这样。 总是有原因的吧。 “因为什么?”骊溱抬头去看往屋外的景色,自己这一生,陷在那样的困境里,何尝有机会走出去呢。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乔儿……那些事,在师父三十多年的余生里,不曾被忘却,只是话很长……乔儿你与庄尔小姐就一道听一听吧。” “故事会掩藏在岁月里,再也不会被人提起。” …… “我生长在一个名叫骊山的部族里,如今,它已被世人称作骊山大族。” “我的父亲骊源,是骊山族红派一脉的族长,骊山族内部派系众多,其实骊族长大多时候均是在调和内部矛盾,而其中矛盾最盛、最尖锐的,便是骊族长夫人,博渊夫人膝下的两位公子——大公子骊殿成与少公子骊驰之间的恩怨。” “历代族长人选莫过于才干、声望的选拔,在这代骊族长候选者身上,亦不能幸免,两人日夜勤勉,将竞争发挥极致。” “骊殿成年长两岁,自然老练许多,前代族长却偏爱骊驰,奈何,骊山族族长人选并非他说了算,骊山内部七大派系,各有各的算盘,他们二人为笼络七派长老支持,使出浑身解数。 “我的父亲骊源,是个刚正不阿者,他致力于骊山族的稳定与长盛不衰,整日研究药草与丹药,对族长争夺之事,不大热衷。” “尽管如此,他们二人,也没少下功夫,仅想要他一个态度。” “是年,骊山族历,千凤十八年,秋,骊山族爆发族乱。” “那会鲜血染红了虎吟江,燃烧的麦田红透了天际。” “七大族长老,在内乱中死了四人,余下三人,残喘苟活。” “他们二人的争斗未有停止,死去的族人不计其数,余下者,皆为老弱妇孺。” “骊殿成和骊驰争斗七天七夜,难解难分,时而骊族长已在自疚中,血饮望江水,自刎献头颅。” “兄弟相夺,族乱成祸,博渊夫人身为二者的生母,怎能忍见兄弟二人鹬蚌相争。” “她想出了一招办法,令他二人暂时停下手中的刀刃,歇喘口气。” “她用了一个美人,这个女人的名字叫作凤眠。” “凤眠出生在乡野,十三岁入族长府,成为洒扫婢女。十五岁成博渊夫人的养女,他们二者名义上的妹妹。” “凤眠一向是有野心的,她的聪慧博渊夫人自然看在眼里,对她的心思亦不拆穿。” “她徘徊在他们兄弟二人间,悉心照顾他们二人的同时,收获了他们初萌的情愫。” “这种情愫凤眠如何不晓?这亦是她手中握有的柄器,关键时候她拿它们煽动了这场族乱的初始。” “正是因为她在从中斡旋,骊殿成和骊驰才会争夺得你死我亡。” “兄弟二人不光为了争夺继承权,更是为了争夺美人,尽管美人是个蛇蝎一般的人物。” “博渊夫人在万般无奈之下,拿凤眠将二人从虎吟江畔召回。” “彼时,凋敝的府邸哪还有昔日的荣光?博渊夫人亦是垂垂老矣。” “金贵的卧榻上,博渊夫人早已无力怒吼,她命人将凤眠带来金殿,昔日的慈目变得狰狞,她恨,恨在骨里,恨在心里。” “凤眠被绑来时,楚楚动人的姿态竟惹得兄弟二人再次怒目。” “凤眠不住地发出呜呜声,哥哥骊殿成,率先解开捆绑她的绳子,弟弟骊驰见状,再次与他扭打起来。” “一时间金殿内,再次沦为了战场。” “博渊夫人无法,终于垂下目去,让人带走了凤眠。” “兄弟二人博弈正酣,凤眠的离开,他们未来的及知晓。” “三天后,他们二人均力竭而亡。” “博渊夫人孤独的守在金殿内,沙哑的嗓音再也发不出一丝悲怆与哀鸣。” “不久以后,博渊夫人被发现死于金殿内,她是服毒身亡的。” “骊山族元气重伤,七大派系亦死伤惨重,仅我们红派一脉尚留存一点实力。” “骊山族的这场祸乱,最终的胜者,成了凤眠,和她的,一个守护侍卫——” “她用自己的美色做诱饵,换来了自由与最终的权贵,因为彼时,人们不清楚真相——” “他们仅认为,她是族长府的养女,是骊族长的唯一继位者。” “清楚真相者亦有,比如我父亲,还有当时仅剩的两位长老。” “不过可惜的是,那两位长老年岁已高,很快便驾鹤西去。” “我父亲,有没有想过复仇呢?我不清楚。” “故事到此……似乎隐隐结束的迹象,”她抬眼看了眼在场的众人,眼眸微闭,音声带着厚重,“可哪有那么容易呢……” “若是那样容易,也就不会发生后续了。” “凤眠开启了执掌骊山族的风云之路,骊山族已无人可与她分庭抗礼。” “她不爱惜族人,她未受过教化,她原是乡野之辈,她仅有的,不过美貌与心思,那些心思愚弄骊殿成与骊驰还行,族人是不会被她的外表迷惑的,以及后面传言日盛,说两位公子因为她而相互残杀。” “何况她……什么都不懂,原先与她交易的护卫早已被她除去,她不会让人威胁到她。可凤眠,需要一个助力,可以帮助她协管骊山族。” “她想到了我的父亲,当时尘埃落定,我父亲尽管悲痛,身为族长老的他,明白那是内部纷争,是骊山族所以存于当下的必经之路,尽管残忍、血腥。” “但骊山族需要强者,需要强者带领他们在未来的年岁里坚定的走下去,同时让它可以无坚不摧。” 第62章 骊山族大丧 “我父亲当然是拒绝她,族乱令他干涸了精力,他一辈子为了骊山族奉献了自己的余生,将所有时间都花在骊山族身上,何况他亦不年轻。” “凤眠将目标瞄准我的大哥,骊朗,我大哥骊朗与骊殿成年纪一般大,在他们兄弟二人因为凤眠的一颦一笑而春意荡漾时,他在读书、狩猎,他是一个好人。” “父亲告诫过他,不参与族长人选纷争,何况他见证了族乱的上演,拒绝了凤眠抛来的橄榄枝。” “凤眠没有起疑心,她那会将心思花在选人上,当她得到消息,我大哥集结拥护者,要去金殿上刺杀她时,已晚了。” “幸而,因为族乱过去没多久,她雇佣了大量的打手守护她的安危,骊朗的刺杀行动没有成功。” “他们逃串时,凤眠带人来了我家里,一家二十余口,全部被她当场杀死。” “骊朗冒死前来营救我与父亲,我们乔装躲过盘查,躲在山林里,待了整整十天。” “所有与父亲有交集联络相关者,被一同斩杀在虎吟江前,沉尸江内。” “骊眠被抓后,他被用于威慑族人,将他烤成了尸干……悬挂于牌楼前。” …… 骊溱强忍悲愤,这番沉重的过往,很久没被提起了,恍如在眼前一样。 太过沉痛的过往,已令人眼眶泛起了水花。 萧定恒坐在交椅上,目视水中的青草,端起凉透的杯子,默默的喝了口茶。 庄尔走过去,紧紧捂住小乔细白的双手,见她已哭成泪人,便将她拥了过去。 “骊山族的往事,为何会牵引出夏氏村!”骊溱原本冷静的讲述,这会的情绪崩裂了。 “因为,事后我们逃出骊山族,逃出璋府,逃来山吉镇,才挖出消息……凤眠在未入族长府前,是夏氏村人士。” “她有父母双亲、有兄弟姐妹,她有亲眷!她们通通在夏氏村!” “此后,我长长的复仇计划开始了——” “我故意与公老爷制造偶遇,让他收留我在公府。” “我展露出我的才学与本事,让他放心将小乔交予我,我需要公府做掩护!凤眠未找到我与父亲的尸首,时刻派人探听我们的下落。” “我隐瞒所有一切,让公老爷以为我们来自别处,尽管事后知晓我是骊山族人,也没有拆穿,我知道他想保护我们,所以才留下我。” “这么多年过去……凤眠将骊山族声势浩大的发展起来,让它变成了如今的骊山大族,而我……” “势单力薄的我,如何去报仇?” “机会在等待中出现,骊山族族长人选,再一次迎来了新的挑战者,新的内乱亟待爆发——” “此前因了父亲是红派一脉长老,那些人尽管死伤殆尽,但我们有自己的暗号标记,无意中我知道,当年还有残存的幼童,如今长大成人。” “我利用他、指挥他,让他接近新的继任者,让去他挑唆,挑战凤眠的权威。” “亦是由他,联络落獭,屠杀夏氏村民众。” “因为凤眠将他们守护的太好,她残存的一点人性,全都给了她的家人们。” “杀光夏氏村,看她崩溃的样子,看她领受天道轮罚……” “伤的那些无辜者……何尝不也是我的家人与亲族?” 骊溱说完这些过往后,终究耗尽了力气,晕倒前昭昭扶住了她。 庄尔见小乔脸色惨白,命昭昭扶骊溱去卧房休息,自己搀着小乔坐到椅子上。 萧定恒在缥色的杯中倒了一点温水,庄尔接过后递往她的嘴边。 一杯温水下肚,小乔想难受的肺腑舒缓了很多。 “骊师傅……会怎样?”她已不想去责怪她,背负的过往一直以来便是在惩罚她,她有何错呢…… 庄尔眼神忧凄,美丽的脸蛋上布满愁容,小乔转而去问萧定恒:“萧掌柜,你说呢?” 骊溱是夏氏村事件的幕后真凶,是南里长要羁押与严惩者,无论过去有多少隐情,身为山吉镇里长的她,绝不会心软。 “对骊师傅的刑罚少不了,我想她心里很清楚。”小乔的激烈反应让他修改了措辞,杀人偿命这句话,他咽在心里。 “是啊小乔,骊师傅活在那样的痛苦里,这个事件该要有一个了断。”庄尔说。 “你们会把骊师傅送去府衙牢房吗?交给南里长?”小乔执拗的问。 “小姐……”施施火急火燎的赶过来,说道:“府衙来人了!看样子是南里长带人来抓骊师傅!” 公庄乔立马站了起来,她震惊之余也明白,这事已无商量的余地。 南东芝带着南风和两名差役来了葶落,见到几人聚集在一起,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接到匿名者来报,夏氏村事件幕后策划者骊溱可在此处?我们来将她带走。” “是、是谁举报的?我们公府……”小乔还想反驳辩解,庄尔拦下她,说道:“在我屋里,骊师傅刚才劳累昏倒,现在房内休息。” 南东芝命南风和差役在外边守护,自己留下来等。 庄尔看着南东芝,又看看公庄乔,最后问:“按山吉镇刑律,骊师傅得受什么样的处罚?” 南东芝眉头一皱,尽管她还不知情由,但凭着她是庄乔师傅这层身份,她便不好开口直言。 踯躅后说道:“按律当斩。” 小乔彻底地崩溃了,她放声大哭起来,喊声响彻天际,仿佛压抑许久,终要让世人知晓:“骊师傅有什么错?家破人亡,她不过……她不过是想要报仇……” “小乔……” “小姐……”施施过来,紧挨在她旁边,扶着她踉跄的身躯,她刚才在葶落外守着,什么都听到了,骊师傅……她凄然低下眉目。 “错的说那个凤眠,是她挑起了事端!”小乔不甘的怒吼起来。 凤眠? 南东芝挑眉,她看去了庄尔,似乎想一问究竟,庄尔情绪悲恸,萧定恒见状,说:“凤眠,骊山族现任族长,三十年前骊山族发生的内乱,由她挑唆引起,骊师傅得知夏氏村乃她守护的亲人,才有了复仇计划。”他言简意赅的总结道。 南东芝闪了一下眼睫,说道:“如今的骊山族族长已不叫凤眠,如今的族长名叫——” “骊冰。” “才得到的消息,凤眠族长因病去世,骊山族大丧。” …… 第63章 白花与素衣 “她死了?”小乔哽咽下悲愤,问她道:“无缘无故,怎她就死了?” 她可不关心凤眠的死活,害得骊师傅陷入此种绝境中,她无论如何也想去瞧一瞧,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 “具体情况尚不明朗,后续,会有消息传来。”南东芝回她。 凤眠死了,如此蹊跷? 庄尔心里有所怀疑,若不是骊师傅被羁押在鞭策阁里,连她都要怀疑…… “骊师傅心中的怨念……应是可以完结了。”萧定恒说。 “是啊。”庄尔浅浅的回他,“那桩恩怨纠葛,就此画上句号了。” 南东芝沉默的听着,既然事情已了结,她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后来……有百姓看见骊溱被人从公府带走。 两日后,那个夏氏村事件的幕后策划者,被游街示众,被斩首于夏氏村牌楼前。 “这是她自己的要求。”翼枝厅前,南东芝瞥一眼站在身旁的辰云开,当她听了过往,亦唏嘘不已。 可山吉镇百姓不知晓真相,她们需要一个交代。 “是一点赎罪。”辰云开明白,骊师傅被滋生的仇恨占据,才会做出如此抉择。 “你的声望越来越高,都在盛传南里长回来不到两日,就将夏氏村事件了结了。”辰云开说。 “声誉于我而言是无关紧要的,我看重的是百姓,事件的完结,也算可以告慰亡灵。” 迎在南东芝面前的,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她还有许多事要求去做。 “商队……过几日就要到了。”这是桩重要且影响深远之事,必须打起精神来,“我怀疑……有人会在商队进临时,在山吉镇期浑水摸鱼,还有,这几天我忙着了结案情,那个倒在湖山春门口之人,是如何一回事,戟山地区,是何情况?”南东芝不解,她此前可没听说过,南家消息网向来严密,不会一点风声都铺捉不到。 辰云开面露凝云,说道:“消息念在口中,听得含糊不清,他深受重伤且至今未醒,能不能熬得过去未成定数。” 这名通风传讯息之人,辰云开脸生的很,会不会是别有用心之人在故弄玄虚? “嗯。”南东芝目意往前,两人站在翼枝厅前的屋檐下,“我打算召开山吉镇议商大会。” “会召集山吉镇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过来参加,你若到时候有时间,也可来看看。” “主要目的是要敲打他们,我刚才也说了,有人会在商队来访期间趁机做乱,不提前敲打,到时候要乱成一锅粥了。” 辰云开问道:“是准备开在哪里,如此热闹景象,我若得空,定会过来。” “趁北渊书院休假,正好利用书院的场地,已同新任命的院长打好了招呼。” “北渊书院?”辰云开想了想,念道:“啊,也是好久没回去看了。” 如一阵风,将它的回忆带去了往昔。 “南里长!”南风快步过来,他看向辰云开,打招呼道:“辰大人。” 辰云开点点头,南东芝道:“什么事?” 南风凑近她的耳畔,小声说了几句话,只见南东芝大讶一声:“什么!南卿失踪了?” 南卿上次深受重伤后,一直在隐事点休息养伤,她虽伤的重,恢复机会还是有的,何况她身为南家护卫总长,不会轻易失踪。 “是什么时候的事?照顾她的人呢?” “今天一早,南骞收到的消息,照顾她的大夫和护卫均一同不见了。” “这么说……我们隐事点的位置,已被泄露。”南东芝隐隐觉,这事与来刺杀她的鬼宿有关。 “先前鬼宿被我们所杀,如今幕后者再一次动手,这山吉镇……看来是要掀起血雨腥风了。” 辰云开想起那晚她说的,必要时会出动南家军,加上戟山地区传来的情报,局势可能要越发不受控制…… “商队……”辰云开惴惴不安,说道:“商队此时前来,怕也目的不纯。” 综合最近的情况分析,商队来的时间也太凑巧所有事都像赶在一起一般。 “极有可能。”南东芝免不得同她想法一样。 “南风,传令下去,南家隐事点及潜藏地全部更换,让他们近期没有指令,不得擅自行动,全部潜伏。” “派三组人去搜寻南卿下落,同时多派几只信鸽,向父亲传递信息,山吉镇局势不稳,让他早日做好接应。” “是,属下这句去!”南风飞身返回,离开翼枝厅的前院。 她朝辰云开道:“相信我的直觉,这山吉镇的动乱,会比我预想的更厉害。” 辰云开回道:“如此……我此前同你说的方案得抓紧时间落实。” “是。”南东芝回忆着他同她说的话,“南西已带人进山凿穴,他们入夜出发,黎明前返回,行事很小心。” “进度得加快,毕竟百姓人数众多。” “我已向公府借助力量,有公府帮助,相信会事半功倍。” “前些时日,坊间盛传我去凿渠水患,其实,我早将其中一些人马调去开凿山石,而他们一直以为山石是填水之用,没人怀疑。” “是个睿智之举。”辰云开夸赞着,久悬的心亦安了安。 两人在府衙谈论着山吉镇日后局势,而公府里,白色的帷幔挂满廊柱,满院的白花与素衣。 骊师傅死的凄惨,尽管被不明真相的山吉镇百姓唾骂,但公老爷与公庄乔均缅怀她,公老爷已黯然神伤了两日,整个人消瘦不说,面容亦苍老了些许。 庄尔见公府昔日的宁静和睦,面对今日这副悲容,亦是伤感连连,昭昭过来唤她道:“小姐。” “荀烟得到消息……那人出现了。”她低首凑到庄尔耳边声音细微。 “是吗。”庄尔冷静的轻点眉目,她自跪拜的灵堂上起身,说道:“很好,可以动手了。”她亦憋着一口气,这骊师傅之事、夏氏村之事,均发生在她眼皮子底下,虽她未担着南里长那样的官阶头衔,但她公庄尔眼下,心有不平。 “让我见见你,吴湛,使出的好手段。” …… 第64章 风云往事起 吴湛出现在山吉镇天璇街区紫陌巷,此乃烟花集散之地,山吉镇的暗娼之所。 山吉镇百姓多相互熟悉,清白之家绕道远走。 今夜,东躲西藏的吴湛按捺不住心中寂寞,偷偷溜来了紫陌巷。 他的人影一现身,两名壮汉便在浮靡阁前将他截住,其中一位唬声震天,说道:“我家主子要见你,识相的,自己走!” >>>>>> 夏氏村事件完结后,湖山春恢复了过往的喧闹景象,门口那桩死人之事,早成了山吉镇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可人们有太多杂事要去顾及,操心事多了,记性便会大打折扣,转眼间也就忘了。 萧定恒这两日紧闭房门,他回想了整个夏氏村事件的始末,这看似复杂的事件,揭露真相后,亦显得简单明了。 真相便真如骊师傅所说……没有谁推波助澜吗?他不得而知。 轻轻推开房中的那扇闭合的窗扉,目意里是一座座远山,隔着空旷的天际看去,苍烟色的轮廓,若隐若现,一切尚处于迷雾之中。 身姿挺拔的站着,目辉定定的望视前方,他的思想任意飘浮,这种种端倪,真能够被想清楚吗? 步调一如既往的稳健,他自楼梯口走下,在一楼大堂里,眼前的人影恍然一晃,竟见到许久未归的无名。 无名自告奋勇去寻冯吉安后,便一直未有消息回来,萧定恒以为,他许是有其他事务去忙了。 “最近过得如何?”无名朝王仁打听到萧掌柜未有出门后,便也不上楼寻他,只默默地守着楼梯口,这会见他下来,表现地颇为淡定。 “冯公子的情况,南家护卫队已告知你了吧?”无名之所以耽搁至今日,乃是探听到了南家护卫救治冯吉安的消息,由此才不慌不忙,不着急回来。 “前几日便得知了消息。”萧定恒见几天不见,无名又恢复了初见时的样貌,那种苍劲之感,带有岁月沉淀后的气息,心中想到,或许居无定所才更适合他吧。 “是这样。”无名语带急促,说道:“冯公子被南家护卫救走后,我未能及时赶回来,是因为探得了一点儿消息,这消息的来源——真实可信。” 无名第一次自出现于湖山春时,便将有关落獭的情况带了过来,后经求证是真实的,萧定恒对他的信任不容置疑,他保持了好奇,就问他:“是得了什么消息,耽误你回来。” “是关于……戟山地区。” “戟山地区如今的情况,你可听说了?”无名的消息传地及时,辰云开这几日便在忙于了解戟山地区的状况。 萧定恒请他一同落座。 待坐在那把椅子上,他想起了那个通风报信的小厮,说道:“前几日是有人过来……但是情况说的含糊,至今不省人事。” 虽是倒在他面前,隐隐约约也仅听到“戟山地区”四个字。 “如此说来……情况你们都不了解?辰大人也不清楚?”无名挑着眉目,对此半信半疑。 “你说说具体情况。”对于戟山地区,因为离的远,萧定恒专注于山吉镇的情况,由此忽略了戟山地区。 可世间万物均是有联系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无名提起萧定恒为他斟上茶水的浅口杯,润润嗓子后,说道:“若要说……这就又涉及了一些人员与事,说起来也挺复杂。” “萧掌柜你不了解的话,我只能从头开始说了。” 萧定恒一觉醒来后便听了很多故事,谁让他不了解过往与真相,没办法,他若不听,便是无法去了解、去解决问题。 他招来王仁,让他端上一些吃食解馋,说道:“你尽管说,我相信我会对你所说的故事感兴趣。” 无名毫不客气的啃了一口梨,梨汁润肺,甘甜解渴,他说道:“话还得从那年说起。” “那年,戟山地区首府韶城,有一家通宝商行,这名字你可听过?山吉镇应也有的。” “通宝商行在戟山地区的分行,至今遍布二十八家!” “是响当当的大户。” “戟山地区总行被一个姓殷的官员总管。” “说到底,通宝商行是官家的产业,这里面的事情……我了解的就没有那么详细了。”他嚼了一口梨,萧定恒也不催促他。 “这名姓殷的官员,手底下有一大批是他的亲信,在那个年头也可以理解,有了亲信的帮衬,做起事来更放心些。” 萧定恒问道:“这殷姓官员后来发生了什么。”他长长的扯了一段,还没进入主题,萧定恒示意他讲话说重点。 无名说道:“姓殷的官员被后人尊称为殷总督,他总管通宝商行戟山地区后,免不得要与人打交道,多数乃巴结奉承者。” “殷总督膝下有一女儿,名叫殷馨,在她七岁时,走丢了。” “官家小姐身边丫鬟仆从四、五个总有的,怎么会走丢呢?原来——” “殷总督在戟山地区新上任,为了掌握各地分行情况,他总是去实地考察,一年有大半时间未有回家。” “殷馨的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去世,她自幼被乳娘和管家照看着,他们二人对这位殷小姐素日里看护的紧,怎奈,殷小姐贪玩,求着丫鬟绿娥去逛元宵灯会。” “走丢就发生在那一年的元宵灯会上。” “绿娥转身,殷小姐就不见了,殷府上下找了三天三夜不见人影,报官,府衙出动力量去搜索,也毫无踪迹。” “待殷总督得知消息返回韶城,也是十天之后。” “殷总督失了爱女,戟山地区那些想攀附的贵族商户知晓后亦是出动自家力量帮忙去搜寻,奇怪的是,殷馨消失的无影无踪,毫无线索与踪迹。” “殷总督悲伤气愤之余,绿娥、管家、乳母均被他看押起来,问责是逃不掉的。” “转眼间,时间已过了快一年。” “这一年间里,殷府日益有凋敝的现象,殷总督不去参加各种聚会,鲜少与人交谈,除了关于通宝商行的事,他基本上不再过问其它。” “殷总督那年才三十而已,坊间均传,殷总督可以再续弦,毕竟他本事高家底厚,今后还有大把的年华。” “殷总督再次出门,再次出现在在富商聚宴里时,已是一年以后了。” “他白了一边的鬓发,脸容瘦削而干练,眼睛有神,一蹶不振已成了过去。” “他仿佛是想通了一些事,想明白了一些事。” “在他精心设计的计划里,他的报复行动,一步一步朝着预定目标,往前走着。” 第65章 威名赫赫者 韶城盛传,殷总督的女儿已死于非命,殷总督伤心悔恨后,终于要续弦了,传闻他看中了孙府孙大人家千金孙茗小姐。” “孙茗小姐容貌非凡,却先天有疾,她的左眼视线模糊,近乎失明,拖累她二十五岁大龄未嫁,因民风盛传,此为不祥。” “殷总督娶孙府小姐,本是喜事一桩,孙大人亦是笑容满面,自己的女儿终于能如愿嫁出去,对方还是殷总督,是高攀。” “可临近婚期时,却出了岔子。” “那一晚,官道上出现了一队人马,马车上装的都是各地搜集而来的贡品。” “贡品在那晚被劫,押运的官差亦不知所踪。” “韶城府衙连夜出动百人去搜寻劫匪与贡品下落。” “一直忙到将近天亮,才在沿江的草丛里发现了掉落的一箱贡品,想是贼人慌忙跑路,来不及拾捡。” “贡品毫无下落,韶城官场发生动荡,因事发那晚,几十位官员在云袅阁寻欢作乐!” “孙大人因受邀前往,亦在其中。” “那会辰云开远未就职,戟山地区的一把手还是闫阁老。” “闫阁老年逾五十,是戟山地区一把手,手下能者众多,区区贡品下落,对他们而言,查找起来不是难事,可事情就出在这上面……” “戟山地区面积广阔地势平坦,河道成川,山路、水路,均有可能成为他们出逃的方式。” “差役在外搜寻,府衙内亦是灯火通明,几位当政者云集一堂,为贡品下落出谋划策,殷总督亦在其中。” “他平日里与韶城官场不大融合,这会来,也是卖闫阁老一个面子,凑个人数,找贡品这事,并不在他的职责范围里。” “闫阁老想了想,万一贡品当真丢失不见,传了出去,会影响整个戟山地区的声誉,便想了一套方案。” “让众人筹钱,重新去采购!” “这被查出来,可是要杀头的罪,谁都不敢吱声,闫阁老心中虽有想法,但还是没胆子去做,这事就当没说!” “一晚上过去,毫无消息与进展。” “殷总督被拖在府衙,丈人孙大人还关押在牢房,第二天的婚事,只得延期举办了!” “殷总督出得府衙已近晌午,贴身侍卫常勒凑近身来告诉他:‘贡品……’” “‘嘘,’殷总督用手在嘴边轻轻触碰,如往常一样,看不出破绽,对常勒道,‘回府再说。’” “殷总督的府邸,与韶城众多历史悠久的古宅相比,是簇新的,这会府里的女主人尚未到来,府里张罗的喜事也忙碌的差不多了,原管家和殷小姐的乳母被驱逐出府,回了乡下,翠娥亦是同他们一道被赶了出去。” “殷总督回到府上,关紧门扉,两人才说起了话——” “‘总督,贡品已安然送达,到了目的地。’” “‘嗯。’殷总督轻轻应声,他想了想,说:‘闫阁老本想着重新去采购的,可惜他没那个胆子。’” “贡品被殷总督的人秘密盗取,为的就是——” “‘总督,孙小姐那边?’如今婚礼是否还要办,他吃不准。” “‘延期。’殷总督说的干脆,本来迎娶孙小姐就是一招棋,是蒙蔽敌人的障眼法。” “常勒得了消息,行事便有了方向。” “几日后,坊间有流言传出,说贡品被虎头帮劫去了,闫阁老闻之派官差前去虎头山。” “谁想,官差兴冲冲前去,扫兴而归。” “闫阁老见毫无收获,便将领头差役撤去了职,让自己的一个亲信顶了上去。” “随着时间的一日一日流失,贡品流失的情况日益隐瞒不住,终于上头的一纸文书下来,命将阎阁老押送至泽州。” “意外就出现在押送的途中,押解过程中,阎阁老被——咔嚓——”无名手做抹脖子动作。 萧定恒见状,便明白了状况。 此刻湖山春内,那些闲散的客官被无名的故事吸引,纷纷坐在他周围,仰着脖子屏息听着,连王仁都忘了去干活,站在萧定恒身后,忘情的听着。 无名歇了一会,提起一口气,继续说道:“闫阁老被杀,也发生在押运途中,有人猜测会不会是跟盗取贡品的同一帮人干的?也有人把猜疑对象放到了虎头帮身上,毕竟闫阁老之前上山搜查,得罪那个当家。” “殷总督此刻在府里,面对突然其来的变化,亦是惊异!” “常勒说道:‘总督,闫阁老这事,会不会到时候怪到我们头上?’他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绝非出自他们之手。” “殷总督转了转指尖的翠绿色扳指,那个扳指价值万两,曾经羡煞旁人,他对常勒道,‘不必慌张,看样子,另有人对闫阁老不满,由此搅乱局面,目的为何——虽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那会韶城官场已经变天!一把手不在,动荡将要四起!” “常勒心知话虽如此,贡品毕竟不安全,问:‘需不需要转移?’” “殷总督抬给他一个笑眼,说道,‘如今局势甚微,不可。’” “常勒了然,便不再说什么。” “泽州长官闻得消息,派了他的亲信菅陵大人前来追查此事。” “菅陵大人威名赫赫,是泽州令人闻风丧胆之辈,他首要目的便是找到杀害闫阁老的凶手,其次才是找寻贡品下落,这事已闹大,若再找不出真凶,不但戟山地区名声毁尽,泽州都要被人说三道四。” “菅陵大人起先搜查对闫阁老的不满者,一个一个列名,列出原因以及分析他是否有胆动手。” “可他将目光锁定在贡品被盗那夜——韶城大部分官员在云袅阁寻欢作乐!这件事,时间上太过凑巧!” “那日是对闫阁老不满的冯老寿诞,在云袅阁也不过是听闻这里国色天香的玉美人,还有数不尽的美女与欢乐。” “菅陵大人的眸光扫在未到场的几个名字上,易河台,这个人——似乎对闫阁老曾经有一点怨恨?” 第66章 殷小姐被拐 “‘这个易河台……’菅陵大人沉吟,他略有所思的眸子里,笑了一道光,他命人围住了易大人的府邸,差役大张旗鼓,很快惊动了戟山地区的那些达官贵族,那些贵族现下只顾缩头当乌龟,极具害怕菅陵大人将闫阁老的事按到自己头上。” “易大人起先不肯认,在威压下,有得力助手出卖了他,他因为与闫阁老有旧怨,才联合虎头帮动的手。” “虎头帮做鸟兽散,衙役出动所有人手去抓捕,也只抓了些无关紧要的小弟。” “闫阁老之事已水落石出,易大人及其家人,已回天乏术。” “在所有人都翘首以盼菅陵大人回泽州之时,他却没有立马动身回去交差。” “那一日,人们见菅陵大人进了殷总督的府邸!” “殷总督在府邸接见了菅陵大人,菅陵大人的到来,让常勒预感不妙,菅陵大人的威名岂是虚的!他们要如何躲?” “菅陵大人和殷总督两人在书房待了一上午,谁也不知他二人说了些什么话,只不过午时刚过,便听外面传来消息,菅陵大人打道回府了!” “韶城众人纷纷舒出口气。” “事后常勒问殷总督,菅陵大人这么快回去,是不是代表贡品一事已安全,不会怀疑到他们头上。” “岂料殷总督说:‘他已经知道。’” “‘那为什么……’常勒惊掉了下巴,他所指的菅陵大人公正、铁面,贡品一事事关重大,菅陵大人绝不敢隐瞒此事。” “殷总督却说道:‘将贡品悄悄送回,我们的目的已达成。’” “常勒这才想起他们劫贡品所谓何事——让戟山地区一把手易主!” “因为——戟山地区一把手之位,殷总督他要当!” 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呼声,有人问无名:“殷总督为何要当上戟山地区长官之位?” “定是为了替殷小姐报仇!”另有人回道。 无名觉得他不去当说书先生可惜了,扬声问萧定恒,笑道:“你考不考虑在湖山春请个说书先生?”若是有说书先生天天说书,湖山春定还会再热闹上几番。 萧定恒抱手说道:“只怕太拥挤,到时影响住店的客人。”身为一个合格的生意人,他是认真考虑过这件事的。 无名喝了口茶,看了眼旁人期盼的目光,继续说上:“常勒精神为之一振,殷总督的目标他当然知晓!他们原本的打算就是拉闫阁老下台,此刻他既已被杀,地区长官之位,定然会有新人继位。” “常勒问:‘菅陵大人为何不揭穿我们?’” “殷总督回道:‘我与他做了交易,这是秘密。你只需要知道,戟山地区长官之位非我莫属。’” “常勒定然不会怀疑自家主子的决心,说:‘卑职定竭尽全力。’” “那一夜,风很大,韶城贵族、官家在夜晚时分,迎来了不速之客。” “常勒递了一封一封的信去,里面通通是各家各户的银钱收支状况与具体明细。” “这是殷总督花了近一年时间,用心收集的证据,这些家底,一旦公布出去,为官者怕被举报收受贿赂,富贵人家则怕被劫财威胁,一时间纷纷向殷总督投诚。” “也是,殷总督平日与他们无怨无恨,象征性的支持而已,他们当然可以投诚!” “在泽州,殷总督得到菅陵大人的支持,且韶城官场的风向已变,大伙对殷总督任职毫无怨言,所以,正式任命的文书,很快便批了下来。” “殷总督时年三十一岁,被延期的婚礼原就没有取消,孙小姐性子豁达,一直不争不闹。” “那日的府邸张灯又结彩,延期的婚礼终于举办了。” “人人以为,此刻的殷总督该官场、情场俱得意,谁想,意外又出现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议论道:“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殷总督命途坎坷,八字不顺?” 萧定恒不言不语,面对这个故事,眸子里是不变喜怒。 “在某个夜里,府邸的大门被敲响——” “新提升的管家姓丁,丁管家开了门后,见到了一个老头,他旁边跟了个灰头土脸的小姑娘,对他言道:‘这位是一年前走丢的殷小姐。’” “丁管事因慌张而心生急促,他忙让下人去通传殷总督!殷小姐失踪一年后,竟然回来了!简直不可思议!” “殷总督日盼夜盼,这会听到前门的动静,竟不敢上前去确认了。” “良久以后,他才命常勒去前厅看看。” “内心的煎熬足以想见!期盼又失望,周而复始的期盼又失望,殷总督已不想再去经历了。” “常勒确认后,立马返回来说:‘真的是小姐,小姐回来了。’” “殷总督不敢置信,再三追问可有认错,常勒红着眼再次说道:‘总督,是小姐,她好好的,你快去见见她!’” “谁都不敢相信,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殷总督,会连路都走不稳,常侍卫搀扶着他,去见了失而复回的殷小姐。” “一声‘爹爹’,将殷总督梦回往昔,熬过了无数个夜晚,才熬过那段艰苦岁月。” “殷小姐的回来堪称奇迹,没人敢相信,失踪近一年后,她能毫发无损的重新回到殷府!” “丁管家安排婢女准备一应洗漱衣物,殷总督在前厅问她这一年里发生的状况,当得知是被打发出去的绿娥拼死找到她时,众人无比吃惊。” “‘既已找到了你,她怎么不来报。’殷总督费解着,绿娥难不成还什么难言之隐?不知道殷府在日夜寻找?” “‘福伯你来说吧。’与殷馨一道来的老者便同他们讲诉了殷小姐这一年遭遇。” “彼时的殷小姐才不过八岁,她就算早懂世事,也不大能综合起来说清楚状况,而福伯想来知晓不少情况。” “福伯说他是一个老实的庄家人,家是黔平地区的彭城,他见到绿娥姑娘与殷小姐时,她们正是落魄之时。” “对!殷小姐在元宵节上的失踪,是被人贩子给拐走了!” 第67章 初见贵以弈 湖山春内的围观者倒吸一口气,纷纷发出惊呼!王仁亦是小声地问道:“那殷小姐是如何从人贩子手中逃出,她……” 又有人忙不迭地道:“对、对!一个小姑娘怎能逃得过?我听说大户人家被拐走的,一般会卖去青楼,寻常人家是不敢要的。” 无名闭上眼眸,一脸高深莫测,在这场议论声里,唯独萧掌柜不发一言,他是真的很有耐心。 歇好后的无名,重新说起来道:“在听了福伯说的一番话后,殷总督明白了经过,简而言之,乃是殷小姐因为落单,正巧被人贩子盯上,心思单纯的殷小姐听他会帮她找人,便轻信了他的话,谁料跟着走去后,竟是被带到了民居——民居里还有他另外两名同伙。” “当他们听说抓的是官家小姐,便连夜迷晕了殷小姐,将她带出了韶城,朝往莺歌妓馆。” “莺歌妓馆是花城地区的一家妓馆,他们拐走小孩后,会与黔平城的人贩子汇合再卖给莺歌妓馆。” “殷小姐那会吃了很多苦,人也脏兮兮的,她担心害怕之余,聪明的智慧也显露了出来,她经常会去讨好人贩子,使他们发自内心的对她加以关照,那会对殷小姐的看管也没那么严厉了。” “彼时黔平城发生动乱,临时关闭了进出城门的入口,人贩子只好在城内继续逗留,由此耽搁了不少时间。” “黔平城的动乱,那会刚刚平息,日后有机会,再细说了。”无名卖起了关子,不过也是,戟山地区的故事原就比较长,无名只得挑重点了说。 萧定恒轻轻应道:“好。”他对各种故事是兴致勃勃的。 无名继续道:“殷小姐吃了很多苦,可她对事物有种天然的反抗精神,不甘心被人贩子牵制,所以一直暗中观察,看能不能想办法逃出去。” “说来也巧,黔平城动乱结束后,贵襄侯的大小姐——贵以弈,出府视察状况,那会动乱已引得城里粮价飞升,城里到处流浪着吃不饱的乞丐,人贩子也起过念头,想将殷小姐丢之不顾,但转念想戟山地区无法回去,留在这儿或许还有起死回生的生机,因为他们从乞丐口中得知黔平城动乱已平,马上城门就会大开,大伙就能回到正常的生活中。” “贵以弈出现引来了街上的骚乱,她是个非比寻常的贵族女子,在黔平城享有很高的声望,殷小姐与人贩子混迹在这群乞丐中。” “人贩子一个疏忽,只见殷小姐直接跑向贵以弈,贵以弈是贵襄侯府的大小姐,侍卫见一个脏兮兮的疯丫头不要命的赶来,排成一列档在前头。” “‘无妨。’贵以弈说着,看向了殷小姐,她眸子是淡紫色的,如水晶球一般非常夺目美丽,殷小姐被吓的心跳加快,但她为了逃命,顾不得其它,便仰着大汪汪的眼睛,说道:‘贵族姐姐,你们府上招人吗,我可以去贵府上当丫头吗?’” “她心怀希冀,想着若是能去贵襄侯府,总比去莺歌妓馆强。” “不谙世事的她,小看了人性与动乱,贵以弈露出一个浅笑,说道:‘小姑娘,我们府上不缺人手,你可知,如今黔平城的动荡,有多少人无家可归、食不果腹?若是我大发善心,也救济不了众人,唯有自救才是唯一的方式。’” “她可不管她懂不懂这世间的生存法则,于她而言,她不过是一个乞丐,不是什么殷府小姐,她能不嫌弃发善心与她说话,已是天大的恩赐。” “人贩子不敢上前,尽管他们担忧殷小姐会把他们供出去,但见贵以弈没看出破绽,便知道她这小心机是功亏一篑了,谁想,意外又出现了——” 无名环视左右,他这讲到精彩处就停歇的步骤,各位客官已驾轻就熟,才不会再上当,人群这次表现的很安静。 萧定恒微眯一笑,仿佛也不吃这一套。 无名继续说下去道:“意外出现,是因为,人群中,有人喊了句:“‘小姐!’那激动、喜悦的心情,足以想见!” “殷小姐听在耳中觉得耳熟,她早已不再期望有谁能解救她,这被拐的三个月来,哭泣、伤心、绝望,已令她明白,是没用的。” “可是人群中的那句叫唤无比耳熟,她的心在抖,因为,她仿佛看见了绿娥……” “是绿娥吗?她在心里想,她亦在寻找,可偏偏,她找了一圈,都没有熟悉的影子。” “‘小姑娘你在找什么?’贵以弈似是看出了她的反常亦或是她也听到了人群中的这句叫唤,她终于好奇地问了她。” “‘我在找我的婢女。’殷小姐太年轻,毫无经验的她很容易被套出话来,这不,贵以弈放声笑了出来,她应该以为这个乞丐疯了,居然幻想有自己的婢女!” “但是,贵以弈是个无比聪明的女子,她能察觉出她的不一样,比如,她敢当众向她自荐,要知道,寻常的乞丐看见这些贵人,躲还来不及,就怕冲撞了。” “而且,她虽然脏的不成样,衣衫、鞋子也破了几个洞,但是气质与胆识均能看出她曾经的教养,说不定……说不定……” “贵以弈问她:‘你的婢女叫什么?’” “‘绿娥。’殷小姐毫不隐瞒的说道。这时,不远处的人贩子慌张了起来,忙告知道;‘小殷子,别冲撞了贵人,快回来!’” “贵以弈一个眼神,三名人贩子便被带了跟前。” “‘他们是谁。’贵以弈问。” “人贩子用眼神示意殷小姐别乱讲话,若是暴露了真相,回去要她好看!” 第68章 与绿娥重逢 “殷小姐的聪明才智显露出来了,因为之前贵以弈说人要自救,她确定了她的想法,万一她不会帮自己,万一最后自己还是被人贩子抓了回去……” “所以她必须要给自己留有一线生机。” “她对上贵以弈那从容不迫的眸光,那洞视人心的眼光,令她迟疑,她想了想,终是道:‘是……’她此刻才惊觉自己的话是多么地前后矛盾!” “先前说要当府里的丫头,稍后又说自己有婢女,此刻若不再小心回话,贵以弈定然要将她当做骗子了!” “‘小姐!’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殷小姐依旧没看见绿娥的影子,她快要魔怔了,是出现了幻觉?” “‘小姐!’这会的叫唤声已近在咫尺,殷小姐终于看见面朝她奔来的绿娥,她冲破重重阻力,重破护卫的阻拦,拼死跑向了她,跪在地上痛哭道:‘真的是你啊小姐?’” “这场感人至深的相识,令贵以弈意外,她真的是一位小姐?有自己的婢女?” “‘绿娥姐姐,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殷小姐此刻还不清楚她已被赶出殷府,她以为,她回家有望。” “可绿娥眼里的情绪,除去初见时的欣喜,只有愁容了。” “绿娥没有多言,这一路山高水长她并不能保证可以万无一失,若她没看错的话,刚才那几人,就是拐卖小姐的人贩子。” “他们见势不好,已悄悄隐去了行踪,消失在围观者的中。” “绿娥朝贵以弈道:‘尊敬的贵大小姐,我们主仆二人因故走失,能在此地相遇,便是天大缘分。’” “她心知,最好的办法便是投靠贵襄侯府,可方才她也说了,人要自救,她不会对无关者伸出援手。” “绿娥阐明经过,贵以弈也听明白了情况,仅说道:‘如此便好。’” “绿娥拜谢贵以弈,她见她主仆二人相聚,在这动乱的地区,小姑娘也有了照顾自己的人,便随之而去。” “殷小姐不解,但她害怕的心此刻有了熟悉的温暖,她紧紧抱着绿娥,而绿娥更担心的,是即将发生的……” “黔平城已乱,府衙的治理自然还未恢复往昔。” “随着夜幕降临,绿娥一个女子与殷小姐很容易被当做猎物盯上,‘绿娥姐姐,你怎么来了这里?是爹爹叫你来寻我的吗?’” “殷小姐抱有天真的幻想,绿娥不知应不应当将真相告知于她,可未来路途艰难,为切断虚假的希望,她不得不将这残酷的事实摆上面来。” “她说道:‘小姐,老爷在得知你走丢后,陷入伤心与悲痛中,他责怪乳母与我没将你看护好,将我们打发出了府,没将我们发卖已是老爷的宽宏之量了。’” “‘所以我来此,真的是因缘巧合。当我知道老爷他们发动众人都寻不到你,就想出来碰碰运气,也亏得黔平城里发生的动乱,因为动乱而城门被封,不然我也不可能会在城里遇到你。’” “‘可是小姐,当务之急不是该高兴的时候,我们若是要回戟山地区,凭我俩的力量,不大可行,我想掳你的人就是刚才那几个吧?他们如今定然还困在城里,妄图在城门开启后再次下手。’” “‘所以小姐,我们能安全的时刻,或许也仅这几天,在这几天里,我们得想一个保命的办法,贼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实话,绿娥不愧是被殷总督挑选出来陪在殷小姐身边的,她的衷心与洞悉力,寻常丫鬟怕是比也比不上!” “‘绿娥姐姐你说的没错,我听他们说是要将我卖去花城地区的莺歌妓馆,他们费力周张的办事,不会轻易罢手,那我们怎么办?’殷小姐在有了可以依靠之人后,孩童的天性便显露出来,毕竟这么成人都困难的事于她而言,实在为难了。” “绿娥紧紧拢住她,左思右想,一晚上不敢合眼。” “有时候,每一个人的使命便是不同的,她此番能在黔平城寻找到被拐的殷小姐,已是上天给她的一个恩赐,她绝不会让她再消失在自己眼前。” “殷小姐沉沉的睡去,这是几个月来,她睡的最安稳的一晚,仿佛小时候,还在乳母怀里的样子。她也曾期盼,有一日爹爹能将她带回去,能早日来接她。” “绿娥被打发出府,在路上跌跌撞撞的走着,手里原本还有点盘缠,但如今这微薄的银钱,不足以支撑她们二人安然地回到戟山地区。” “那会,打家劫舍是常态,就连戟山地区也有虎头帮的存在,更何况是别处呢。” “唯一的办法,还是在贵以弈那,若是能得她庇佑,不失为一个法子,先依靠贵以弈生存下来,待有机会,再与殷总督联络,让他来接,只好如此了。” “但此刻,贵襄侯府的门槛,早被人踏破了,她没有丝毫优势,亦无人脉搭线,这可如何是好。” “连着两日,绿娥都为此煞费了心思,转机,终于有一日到来——” “那会,开城门的消息传来,被困的客居者与百姓开心不已,这意味着动乱平息了,意味着安稳的生活恢复了。” “绿娥不打算走,她打算留下来,留下来才是正确的,路上如今不安全。” “‘小姐,’绿娥想了几日,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城里马上恢复正常生活,奴婢想出去找份活干,我怕人贩子没走远,我们出了城被盯上,所以,还是在黔平城再待一段时间,奴婢会给老爷写信,据说老爷已不再理会外事了……但我得勉强试一试。’” “‘所以,奴婢去找活的时候,你一定要藏好,别被人发现了。’绿娥现在谁也不信,可城里已无安全的地方,只能凭本事躲藏了。” “‘绿娥姐姐,我能跟你一起去吗?馨儿怕。’殷小姐拉住她的手,不肯放手。” “绿娥何尝不怕,她怕再次弄丢了她,但若是带着她……‘小姐,奴婢若是带你去,店掌柜定然是不要奴婢的,待奴婢安顿好后,会来接你。’” “她明白这会离别何其艰难,但人要吃饭,若殷老爷不来接,她们还是要筹措回去的路费的,她耐心劝说道;‘小姐,我们要回去的话,路上的花费定然不少,要顾马车,要吃饭、投宿……这些,奴婢得想办法挣来,老爷生气后,将奴婢赶出了府,所需之物,奴婢一点没带,所以盘缠不够,必须要去挣银子。’” “殷小姐似懂非懂,但她经此一事,明白什么都没吃饭重要,没了饭吃,就容易饿死,更遑论其它,所以她浅浅的道了声:‘好。’” 第69章 进贵襄侯府 “贵以弈回到府里,她对偶遇殷小姐的事已抛却脑后,有太多事要去做去想,一两个乞丐,还没重要到令她分神。” “黔平地区,以贵襄侯家族统治全域,他们是实际上的掌舵者,她们与戟山地区与江南地区不同,是自立为王的代表。” “内忧外患,若换作其它人,早就夜不能寐,但贵以弈岂是等闲之辈。” “这经久年岁的经营,黔平地区民心所向,根深蒂固,若非这次发生的叛乱,黔平城百姓能安居的更长久。” “动乱的平息,引得后续一连串的反应,那些家族已消亡殆尽。” “贵襄侯府稳固地位,但元气与实力消耗不少。” “殷小姐再一次敲响了贵襄侯府的大门,是谁给她的勇气?一个稚子小儿,能得如此?” “原来,殷小姐在绿娥上街后,自己盘算了一会,以绿娥的步骤,回戟山地区也不知要何年马月了,由是,她打算冒一冒险。” “大门处有侍卫把守,管家亦不会让她闯入进去,唯有后门,是府里下人出入之地,她便是蹲在旁边等待机会。” “这是动乱结束后的几日,贵襄侯府内,采买的婆子与用人出得门来,殷小姐本想上前,但从小的教养告诫她,此刻上前,只会惹人嫌,落得不好的印象就不划算了。” “怎么办!在她深思之时一颗脑袋露了出来,原来他趁仆人粗心大意,想独自溜出门去。” “‘你在这做什么?’他一眼就看见了躲在墙边的殷小姐,自己这一路,担惊受怕、忍冻挨饿,这一路受了那么多苦,她也不曾掉过眼泪,但当见到贵以弈府里的公子时,她想起了往昔。” “以前的日子,原以为是理所应当的,经历那么多后,她才明白,她的理所应当,在别人眼里就是奢望!” “她哭了起来,因为——她想殷总督了!” “探出门来的小公子仅从华丽的衣着与考究的装束上看便可知是贵襄侯府的公子,殷小姐哭泣中转了思路,他不会要一个人出门吧?被坏人抓走的话,就会与我一样流落街头、无家可归。” “殷小姐轻细的声音提醒他:‘小公子,一个人出门会有危险。’她的眼眸清澈无邪,贵襄侯家的小公子这会正在兴头上,哪会听一个陌生丫头的意见,他嘴角一哼,天生携带的高傲眉目鄙夷着她,他不听意见,跨出了门槛。” “这时,后门的街巷中传过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兵士沿街大嚷道:‘捷报!捷报!贵襄侯大败金氏部落,夺回良城!’” “‘捷报!捷报!贵襄侯大败金氏部落,夺回良城!’报信者的声音带来了巨大的喜讯。” “小公子瞪大了眼睛,心中亦是激动不已,他对她说道:‘你听见了没有小乞丐,贵襄侯打败了金氏部落。’” “殷小姐对黔平地区的一切并不了解,但她知道,那天的贵府小姐就是贵襄侯府的大小姐,打了胜仗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喜讯。” “绿娥和乳母曾同她说过,戟山地区最是安稳,几乎从未有大的战乱发生,这黔平城发生的一切,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可能还像温室里生长的花朵,未见过外界的生存残酷法则。” “‘听到了,小公子。’殷小姐聪慧异常,能领悟常人说的只言片语。” “因了贵襄侯大胜,小公子的心情明显高亢起来,他朝她问道:‘你这小乞丐,来我们后门是做什么?’” “殷小姐观察到他此刻的情绪变化,趁他高兴,便同他说道:‘我……我想到贵府上……当丫鬟。’” “小公子认真盯了她的面容,若有所思,片刻,他说道:‘这样,你就做我的婢女,我让你往东你就不能往西,我让你往西,你就绝不能往东,若是你觉得没问题,就同我进府。’一个婢女而已,他身为贵襄侯府的小公子,在这件事情上还是做得了主的。” “殷小姐从未做过活计,她身为殷府小姐,吃穿用度均是一等一的,婢女丫鬟自小环绕周围,这会让她去照顾一个小公子……确实有些为难,她吞吞吐吐的道:‘可我什么都不会……这样,公子你还要吗?’” “‘小公子,我还有一个姐姐,我先跟你进府,稍后你能派人去同她说一声吗?我怕她会担心。’” “这在他眼里都不是问题,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说道:‘可以,我会派人去,你同我进去吧。’” “就这样,殷小姐被收在贵襄侯府。” 无名说完,歇了口气,众客官议论纷纷,有说道:“这殷小姐进了贵襄侯府,又如何回来?那福伯不是说……说什么来着?”他转身问周边人。 有一人回他道:“他是彭城人……”他吞下声音,想不起后面的话。 无名呷一口茶,说道:“落魄之时。” “对!”众人恍然大悟,合声说道。 无名挑挑眉,放缓了说话的语势,笑道:“不急,好戏才刚刚开始。” 萧定恒眼神一动,他仿佛从无名的话中,看见了那幅故事的画卷,有美人、有眼泪、有兵马,还有……他阖闭双目,无声听着。 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啊,令萧掌柜如此…… 无名继续说道:“殷小姐进了贵襄侯府,小公子如约将消息送到了绿娥手中,绿娥在街上已找到一份活计,她本担心殷小姐一人的安危,此刻见她已被收进了贵襄侯府,便只能在心中祈祷,一有空隙就会盯着贵襄侯府出神。” “她此前同殷小姐商议过,以最低标准谋算,她得干三个月的活才能雇得起人将他们送回戟山地区,所以,她清楚她必须得在三个月到来前挣够足够多的银子,而到时候殷小姐能否出的贵襄侯府……也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殷小姐进府的日子可就没绿娥那般好了,她一步一步学着伺候小公子,幸而小公子也未曾刁难于她,只是她的到来,总会引起别人的不满,被排挤,也属正常。” “殷小姐清楚她之所以到贵襄侯府,是为了躲人贩子,她需要时间、需要金钱、需要成长,所以,她咬牙坚持了下来,一步步成为小公子的得力丫鬟。” “贵襄侯府的小公子,名叫……”无名有意瞥了瞥众人,卖了卖关子,良久后,才说道:“小公子名叫,贵以诺,后被人尊称为:平阳公子。” “哗——”听客中爆发出嘈杂的议论声。 有人颤颤巍巍的问道:“是、是那位……引发三城之乱的平阳公子?” …… “平阳公子——贵以诺,是他。”无名说道。 第70章 先静观其变 “平阳公子——贵以诺,这个人的名字,大伙绝对不陌生,可以说,他是当代传奇的象征,他发动的三城之乱,死伤者不计其数,他将黔平地区一路西扩,收服了花城与龙城两大地区,就连泽州长官……也对此束手无策。” “贵以诺出生于黔平地区,父亲贵襄侯是黔平地区功勋卓着的掌权者,长姐贵以弈已是一代传奇,贵襄侯府人才辈出,贵以诺的横空出世,令黔平地区的贵氏家族成为泽州为人称颂的一个神话。” “平阳公子的事迹,日后,你定然还能听到不少。”无名朝萧定恒说。 萧定恒默默的应声,这些旧闻,倒是比预想中的精彩。而他心中亦有了计较。 “时而,平阳公子尚且年少,与成年后风头无两的他相比,幼年时期,他顽劣而备受长姐教导,贵以弈似乎也没料到,跌跌撞撞,那个小乞丐最后会被弟弟收到府内。” “她听她说过,她有丫鬟,而她费尽心机想入贵襄侯府,似乎有什么目的,讥诮玲珑的她,便让人去查了她的来历。”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却有些吓到。” “‘竟是殷总督的千金。’贵以弈诧异着双眸,时而贵襄侯外出征战尚未回归,弟弟年幼需要时刻指引,整个贵襄侯府包括黔平地区,均需要她去费心谋划,此刻的她,便陷入了深思。” “贴身侍卫锦衡与她道:‘听闻殷府上下为了寻殷小姐,可谓上天入地,殷总督也已病倒……大小姐打算如何?’” “殷小姐被拐后,入贵襄侯府当丫鬟……若是有心人利用这点,不免会将殷小姐走丢之事往贵襄侯府身上套,当务之急……” “贵以弈看着屋外的闲亭落花,黔平城动荡方平,实在不宜再受祸乱,这殷小姐机缘巧合来了贵襄侯府……到底是人为还是真的意外?” “贵以弈想了很多,她自问,出了黔平地区,她们贵襄侯府与戟山地区,与殷总督,素无瓜葛,这双幕后之手,是命运的安排还是人为的刻意?” “贵以弈无人可商量,这天,便命人叫了弟弟平阳公子,想问一问他的意见。” “平阳公子性子虽顽劣,但脑瓜子机灵的很,很多事情,贵以弈还未想明白,他便能一语道破。” “就比如殷小姐这事,当贵大小姐将她的情况告知与他时,他便能直至要害,说道:‘长姐是在为难,在为难什么?’” “贵以弈说道:‘戟山地区众人找寻多时都未能寻到殷小姐下落,我想幕后之人绝不简单,区区人贩子,可能将行踪消除的一干二净?’” “平阳公子分析道:‘人既然是在黔平城被发现,自然还会有后招,而……入了我们贵襄侯府,说明我们贵襄侯府躲不掉这层麻烦。’” “‘后招是怎么样的后招,现下不好说,麻烦,我们倒可以分析一、二。’” “‘其一,若殷总督得知情况,认为我们贵襄侯府参与、谋划了这起事件,必然会将怒火发向我们贵襄侯府,甚至整个黔平地区。’” “‘其二,若是有幕后之人策划了这起事件,嫁祸我们贵襄侯府,挑唆殷总督与我们的关系,从而坐收渔翁之利……那他的目的,就绝不仅仅是我们黔平地区,甚至戟山地区也在他的算计之内,毕竟,我们两地相距甚远,总不会平白无故扯上关系。而殷总督恰好上了当,按幕后之人的手笔,怪罪于我们,那么结果同其一一样。’” “‘其三,若没有幕后之人,殷总督相信我们在殷小姐这件事情上没有瓜葛,我们若是好心将殷小姐护送回去……或是,殷小姐自行回去……中途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殷总督最后还是会迁怒我们贵襄侯府,结局同其一。’” “‘所以长姐,以如今这动荡局势来看,这事情得小心处理,我倾向于其二的分析,你觉得呢?’此刻平阳公子的眼睛表现得与平常分外不同,他认真分析的模样,好像一个大人,贵以弈连连心叹。” “‘你说的对,这也是我找你商议的目的。’” “‘殷小姐像一招棋,是敌人下的一个眼,解决不好,我们便会有被围困的风险。’贵以弈说着动了动漂亮的指尖,她眉睫上翘,问他道:‘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平阳公子鼓着小嘴笑了起来,道:‘这还不简单,静观其变。敌不动,我不动。’” “‘敌若动,我再动。毕竟,殷小姐现今在我们府上,她自然清楚,我们贵襄侯府是不是绑架了她,我看她脑瓜子也是聪明的,不会愚蠢到连这都不明白。’” “贵以弈闻罢,长吸一口气,说道:‘话虽如此,不会显得被动?若是……’” “‘长姐!’平阳公子开口打断她道:‘如今形势,我们做什么,想必都在对方的意料之中,这无异于节外生枝。静观其变,等对方露出马脚,我们才能看清幕后之人的身份。’” “贵以弈还是有些担心,毕竟黔平城如今中虚内空,她必须阻止事情的恶化,她说道:‘那个叫绿娥的丫鬟,我会派人去找来,殷小姐那儿……你看好她不要擅自外出。我修书给父亲,让他定夺。’” “‘弟弟明白。’平阳公子语气正经的道。” “贵以奕长长的叹出一口气,目色中,这个黔平地区最富贵的家族,正在经历一场密谋暗算,能否躲过这凶险的一着,还有待验证。” “为防事态发展朝不可控方向发展,她必须写信报之贵襄侯知晓,将歪主意动到他们贵襄侯府身上,哼,倒要让她看看是何人,使得何种手段。” “罢了,就按弟弟亦诺所说,先静观其变。” 第71章 你不了解我 “黔平地区这世道自古以来就不安稳,由贵襄侯把控后,才稳当下来。” “平阳公子亦认为事情不小,回去便将殷小姐招至书房。” “他说道:‘小馨儿,我有话对你说。’” “彼时,平阳公子与她朝夕相处后,两人也熟悉了很,殷小姐诧异,这几天眼皮老跳,总预感到有不好的时候要发生。” “她战战兢兢的说:‘小公子有什么话。’” “平阳公子凝视着她,他对她的身世是谁,不关心,但贵襄侯府的存亡,他不能置之不理,他说道:‘长姐已打听到你的来历,是戟山地区殷总督之女,可有错没有?’” “殷馨道:‘是……是我。’平阳公子的眸子微眨,点点头,继续道:‘你来我们贵襄侯府是出于什么目的?’” “‘……’殷小姐被问糊涂了,说道:‘为……为生计,我被人贩子拐来的。’” “‘好。’平阳公子浅浅笑道:‘若是有人问起,你也这般实话实说可好?’他仿佛一下子成长起来,如男儿一般。” “‘自然。’聪慧的殷小姐已预感到这些背后隐藏的含义,无需明言。” “‘小公子……可是要带我回去?’她眸中的希冀不忍拒绝,但平阳公子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我对长姐说,此刻时机不妥,你也想知道这背后究竟是谁安排着把你拐的对吧?’” “‘你再等等,我相信背后之人很快有后招,不会让你和我们贵襄侯府过得这么舒心的。’” “‘好,我听你的。’殷小姐没有反对,她明白这件事情的目的,不简单。” “如此,过了两天。两天后,果真如平阳公子所说,发生了事情。” “是什么事?”看客当中有人急切地提声,他们中绝大部分人本是要赶路的,谁知一听便停不下来,便打算第二日再启程,毕竟,黔平地区,平阳公子与贵襄侯府的事迹,寻常百姓是未有机缘听闻的,更何况,人们还好奇殷府小姐到底经历了什么。 无名浅浅吟笑,他自诩,凭借多年的江湖经验,能将这烽火往事娓娓道来,这世间的说书先生或许都没他知道的多。 他打眼上去再一次问道:“真不考虑请个说书的?我这里,”他点点自己的脑袋,“故事可多的很,保准你不缺。” 萧定恒笑眸晃了晃,摇头道:“珑堇戏园缺话本子,我下次介绍你到她们那去,相信珑家姐妹对你的故事会比我更感兴趣。” “这倒是个不出的好主意!”无名竖起大拇指赞道,他怎么没想到去珑堇戏园碰碰运气?他所见识的故事均可歌可泣,若就此被埋没,太过浪费与可惜,让人知晓才不枉走这人世一着。 “那你可得把我介绍过去,勿食言。”无名瞬时觉得自己有了活做,兴致昂昂起来。 “放心便可。”萧定恒回他。 这短暂的歇息后,无名继续说了上来:“我们继续,上回说道——” “黔平城已经开放城门,商户与旅客可自由进出,城中的生活渐渐恢复了往昔,这日,城门前,来了一队骑马的士兵——” “为首者,气宇轩昂,白色盔甲衬托着面容白皙,俊眸笑看,守城的兵士肃然敬礼:‘严长官回来了!’” “此人名谓,严韵礼。” “是贵以奕的未婚夫婿,本随贵襄侯外出征战,被他提前遣回黔平城。” “贵以奕对他说亲不亲,说疏也不疏,一直表现淡淡地。” “此刻他回城,贵以奕没有出城迎接,因为她得到了消息——” “严韵礼在路上救了一名女子,此女子不但身世苦楚,且容貌不俗,据说严长官被迷得七荤八素,誓要退了与贵小姐的亲事。” “父亲在外,府内无人,贵以奕的心思要顾及太多的事,对于严韵礼,就不怎么上心了。” “果然传闻没错,严长官居然亲自上门,要退这门婚事,或是怕贵大小姐不同意,还带了佳人一同而来。” “贵以奕接待了他们二人,语气缓缓的说道:‘这么久以来,你还是不了解我,韵礼。’” “他们自小青梅竹马长大,但不知何时起,人心就变了,变得看不懂,他不懂她,她亦不想懂他。” “‘我怎会小家子气,你若要退婚,我绝不说半个不子,可是真好笑……’她翻着茶盖,轻轻的笑眨着道,‘你将人带到我们贵襄侯府,我可以了解为,你想让我见识你们的伉俪情深。’” “‘但是我呢。’” “‘贵襄侯府非我一人所有,它依托的是黔平地区百姓的心中所望,我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就同意。’” “严韵礼心中一惊,以他对贵以奕的了解,她越是不生气就代表她内心越气愤,他有一阵害怕,因为谁都不清楚,山洪若是爆发会有多严重的后果。” “只见她说道:‘来人。’贵襄侯府如今由她做主,侍卫便上前道:‘大小姐。’” “贵以奕头也不抬的说:‘将他们二人收押,待父亲回来再处置。’” “‘贵以奕,你这是做什么!’严韵礼怒吼着,而他身旁的美人,早已吓白了脸,只是退婚而言,用不着这般吧?太无法无天……” “贵以奕浅浅的回眸,她原本紫色的眸光发出了红韵,很快湮熄,说道:‘黔平城如今时局不稳,为防人心动荡,我需得将你收押,待父亲回来处置,你这身边的娇人儿,我得审一审,若她是来路不明的奸细,就不好了。’” “‘贵以奕,阿沁身世怜悯,你不要因为我与你之间的事就怪罪于她!’严韵礼试图说服她。” “贵以奕笑了下,瞥了两眼那位名叫阿沁的女子,道:‘我还没将她放在眼里,例行检查而已。’”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侍卫进来通报道:‘报——大小姐,黔平城往西三里地外,发现一队可疑人马!’” …… 第72章 来的是孟军 “贵以奕听的这个消息为之一震,她内心盘算着对方是何人,是何居心,严韵礼叫嚣道:‘贵以奕,现在敌人来犯,还不把我放开!你难不成想置黔平城的安危于不顾?’” “‘要知道,贵襄侯帅军未归,城里只有我带回来的五千兵马,若是我没在,群龙无首,谁也帮不了你!’怎么说他生长在黔平城,贵襄侯对他不薄,父亲严将军亦跟随贵襄侯在侧,他并不想与他们为敌。” “贵以奕望了望他,方才还要与她退婚,现在主动迎战,这样的严韵礼,到底分得清事情的轻重,可她咽不下这口气,她仍是命侍卫将他们二人押解下去。” “她让人去前哨打探消息,但她也明白,敌人能悄无声息离得那么近,说明一路下来,阻拦已被清理。” “她眸色低沉,这天越发闷热,如蒸笼一般,随时就会倾盆而下,她站起身,觉得是时候了,敌人已经出动,自己便不能坐以待毙,父亲未在,守护的任务只能交给自己。” “‘陈护,’贵以奕喊,陈护自房檐上跳下,进屋后说道:‘大小姐。’” “‘我有些话要嘱托你,你务必按我吩咐行事。’” “‘大小姐请讲,我定不辱使命。’” “‘我要你——’贵以奕话未说话,一阵惊雷自天空劈下,叫人心颤,‘自今日起,你要寸步不离的去守护少爷,若是城中发生意外,你带少爷出城,去寻我父亲,一路上不做停留,即便是少爷,也不能违背我这话,知道了吗。’” “陈护道:‘小姐让属下带少爷逃亡,可你自己……’他担忧的问。” “‘我自然守卫在城里,我们贵襄侯府岂能做懦弱的逃兵,生死,我从未害怕,所以,你不需要担心我。’” “‘可是大小姐……侯爷与少爷……’” “‘陈护,这是我身为贵襄侯府与生俱来的职责,还有,若是可以……带上那个殷馨丫头,我这弟弟宝贝的很,从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她眼意里想起了从前,可惜斯人已逝,缅怀也无用。” “‘若是通往父亲那条路被阻拦,想方设法,去戟山地区寻殷总督,这是没有办法之下的办法,知道了吗?’” “‘属下明白。’” “贵以奕说完,起身朝屋外走去,这该来的,躲也躲不了,不如一起去迎接吧,在那之前,她得问一问那个叫做阿沁的女子,究竟是有何目的。” “阿沁被关押在贵襄侯府的地牢,地牢阴暗,贵以奕独自进来,看着她说道:‘严韵礼说要娶你,你可知……他爱的是别人?你不过是他退婚的借口,这样,你也不介意吗。’” “阿沁发白的唇动了动,她说道:‘他救过我,贵小姐!我不在意名分,不在意他心里爱的是谁,我是寻常百姓,严长官身居高位,我攀不上……我知道的,所以我从没想过……’” “‘是啊——’贵以奕浅浅笑道,‘即便他不爱你,你也愿意嫁给他,痴情。’贵以奕对她,露出了难得笑容,她抬眼,看了会地牢的铁屋,叹息声想起,‘若是战事真的又起……’” “‘若是……他还愿意披上战衣……我会考虑放了你。’” “她转身,心中依然清楚她的为人,说道:‘若有机会,你替我告诉他——’” “‘当年的事,与他无关,让他不必自责,我与阿瑟都不会怪他。’” “衣袂飘飘,贵小姐的声音响去了遥远的时空,那里,有等侯她的人。” 看客一阵骚乱,窃窃私语声响起,有人问:“贵小姐是有心上人的是吧?不是那个未婚夫!” 另有了附议,说:“听着就不是,应是别人,我听说过……”他挠挠腮好半天才想起来,“对了!曾经有位少年将军!名字就叫做岑阿瑟!” “是吗?” “没错,不会有错!”那人铁板钉钉的道。 无名说道:“贵小姐与阿瑟将军的故事,我就不说了,不然天黑也讲不完,为了加快进度,我后面,可能会拣要点说。” “行。”萧定恒回应他道。 “贵小姐出了地牢,这天幕就黑了下来,在贵襄侯府书房里,城中的将领便被传唤召集在其中,他们刚刚经历过一场动荡与厮杀,能留下的,个个都肝胆忠义,贵以奕对他们,亦是放心的。” “平阳公子也特地过来,早先的消息已传遍了贵襄侯府,他问她道:‘长姐,离父亲回来还有几日?’” “这是众将军心里想要问的,他们羞于问出口,平阳公子便替他们开口。” “‘快的话,还有五日。’贵以奕交代,她不想所有人抱有虚假的幻想,两万兵马虽说不多,但父亲带走了大部分守卫,城中如今可抵挡的贵襄军不足五千,所以,我们得想办法拖延。” “‘五日啊……’有将士发出声响,他们均效忠于贵襄侯府,如今的形势丝毫未能令他们退却,但步步为营却是需要深入了解的。 “‘是五日。’贵以奕再次肯定道,其实她很想告诉他们,父亲在与金族部落交战中受了重伤,所以贵襄军未有当即凯旋,而是在龙城原地休整。” “如今求援信才发出,来回也需十日。” “这些,谁都不知道,属于绝密。” “贵以奕看着众人,说道:‘已得到消息,来的是孟军,西昌霸主,不敢保证,他们有没有后招,这两万人背后,会不会再冒出个两万人来,我们当务之急,将百姓以战时备案,男征兵,女做后援,老幼入穴躲一躲,勿混乱,听指挥。’贵以奕有条不紊的安排道。” “‘是!’众人得令,气宇轩昂的应声。” 第73章 严韵礼背叛 “天幕漆黑,这夜注定是不能闭眼的,她静静地望着天空,它能让人的心沉静下来,理一理这万千头绪。” “进出的城门早已关上,所有人整装待发,她穿上盔甲,身为贵襄侯府长女,她自然习得一些防身之术,在那之前,她去见了严韵礼。” “严韵礼被人看管在空置的厢房里,守卫也不曾未为难他,贵以奕推门进来,他见她着了戎装,颇为震惊。” “有多少个年头没见她穿起这身衣裳了?往事……溢漫心头。” “他木纳地问:‘贵以奕,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贵襄侯的长女,用得着带兵出战吗?那要他们这些将士做什么!” “贵以奕不喜不怒,平淡的口吻亦如往前:‘敌军来犯,我身为贵襄侯之女,自然有义务与责任与将士们共进退,你若是想劝我,少费些口水。’” “严韵礼双手被反捆着绑在椅子上,他用力挣扎却挣扎不开只好说道:‘你放了我,打仗是我们男人事,你乖乖待在府里就行。’” “贵以奕闻言,眸色动了动,她仿佛听了一个好笑的笑话,说道:‘我十三岁随父出征,十五岁勇挫金氏,取猛将傅蔡首级,被先圣亲上赐贵勋军士。’” “‘这些年来,我代父亲管理黔平城,虽未曾上得前线,运筹帷幄之事亦未少干。’” “‘韵礼,你小看了我。’” “严韵礼急道:‘是,你是名满国都的贵勋军士,谁人不知?但战场多危险,你肩负着黔平地区百姓的众望,不能轻易涉险,快将我放开,我去迎战。’” “贵以奕见他的迫切不似作假,才与她道:‘你真的想上前线!’她不怀疑他对贵襄侯的忠诚,但……意外随时会发生,她得小心为好。” “‘自然!’他骄傲地看了她一样,在别人眼里,他严韵礼容貌、功勋、才学一样不差,但在贵以奕眼里,他知道她瞧不上自己,一如年幼时期。” “‘你可以因我退婚,而将我捆绑、关押,但对贵襄侯府,对黔平地区,我的赤诚,天地可见。’” “‘那好。’贵以奕命人将他松绑,随后说道:‘我希望你信守你所说的话,为了黔平城百姓的安危,我姑且信你。’” “‘你回军营去,贵襄军,就交给你了。’” “‘放心,我会信守承诺。’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甚至来不及为那个叫阿沁的女子求情。” “贵以奕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眸中陷入沉思。” “‘长姐。’平阳公子也来看望严韵礼,见贵以奕一人在屋里出身神,便唤了唤她。” “‘还没睡?’贵以奕转身,见他站在入门处,说道:‘你都看见了?’” “平阳公子自然听过那些往事,应声道:‘严哥哥是可以信任的,我过来就是想放他回去。’他诚恳的说道。” “贵以奕此刻也不怪罪于他说:‘我知道他的忠心,只是对他的所作所为,心中略有不满,关押他,也是想警告他,并不是真的生气。’” “‘长姐……’平阳公子往前走近,目色微忧,问她:‘父亲一时半会赶不回来,是吧?’” “贵以奕身躯一震,她看着这个天赋异禀的弟弟,心想果真什么也瞒不了他,回他道:‘是,父亲受了重伤,大军此前被伏击,在原地休整,回来……最快,也要十日。’她本不想让他担忧,可这个弟弟聪明过人,竟能瞧出端倪。” “贵以诺闻之未有惊讶,反是他的沉着冷静是少年少有,他说道:‘孟军无缘无故前来,本就蹊跷,长姐,你难道不觉得吗?’” “贵以弈笑了笑,说:‘我的弟弟果然聪慧过人,我虽一直知晓,但你比我预想的还要聪明些,这些事,果真瞒不过你,你的眼睛,一直看的很明白。’” “‘孟军与我们贵襄军、贵襄侯府,怎会没有过节呢?从别人口中夺食一直是他们孟军的生存法则,这是个乱世,从未安稳过,有的只是我们贵襄军守卫的太平。’” “‘你要谨记,我们贵襄侯府的家训,护佑黔平地区一世安稳,为此,我们祖辈付出了太多太多。’” “‘日后,得靠你执掌大业,所以,你得兼怀天下,明白吗。’” “‘长姐说的,以诺会谨记于心。’年少的贵以诺应她道。” “贵以弈轻轻的抚摸上他的脑袋,微微一笑,随后朝门外走去,贵以诺仿佛从她身上看见了父亲的影子,那样挺拔、坚毅,或许,那就是贵襄侯原本的模样吧。” “夜晚,军营大帐内,贵以弈坐于帐中,众将士郑重其事,神情庄重的坐于下手未。’” “贵以弈问道:‘城中可调动的具体兵马有多少。’” “有将领回道:‘士兵一万两千,战马两千余匹。’” “‘敌军情况可有探明?为首的是谁。’” “‘启禀军士,敌军为孟军,将领为孟阆。’” “‘孟阆?’贵以弈问声,‘他居然亲自前来,我们黔平城有什么值得他冒险前来的呢。’” “众将士纷纷摇头,这孟阆,是西昌地区的头号人物,此番贸然出动,怕是不简单。” “平阳公子稚嫩的声音响来,说道:‘孟阆不会无缘无故率军而来,但他既已来了,那么,就不会无功而返,长姐,做好誓死一战吧。’众将士心中如何不明白,这虎狼之狮既已前来,自然不会简单。” “‘严韵礼呢?怎没看到他人?’贵以弈骤然出声,问道。” “‘严长官?’将士们似乎未曾在军营见到他,抬看着奇怪的眼神朝她问,‘严长官听说去了贵襄侯府,被军士你看押起来了,卑职们,没在军营见过他。’” “贵以弈一惊,预感到事情的不妙,朝亲卫说道;‘你去看看那个叫阿沁的女子是否还在地牢。’贵以弈没有明言,但她已料想到了可能的原因。” “‘是。’亲卫立马走出了大帐。” “平阳公子回道:‘严长官早于我们从贵襄侯府出来,我亲耳听见他说赶来军营,此刻还未见到人影,怕不会是……’逃兵二字,他终究没说出口,毕竟严韵礼在军中的威望还是很高的。” “‘报——’有士兵自帐外急冲进来,神色焦急地道,‘报军士,情况不妙,城门大开,严长官率领轻骑出城去了。’” …… 第74章 当世风云录 “众将士无比震惊,连平阳公子都未曾预料,只有贵以弈紧紧握着把手,说道:‘带走了多少人。’她此刻反应过来,严韵礼突然回来,怕是早生叛变之心。” “‘轻骑三千五。’士兵说道。” “‘三千五——’在坐的众人惊慌失色,道:‘军士,严长官真的投奔……’” “‘他这个叛徒!贵襄侯府待他情深义重,他居然叛变!’有人骂他负心薄幸。” “只有贵以弈不为情绪所左右,她在思考解决之法,如今黔平城守将更少,绝没有与之一战的实力,她说道:‘陈将军,守护城门的士兵全部更换一遍,绝不能再出此事,懂吗。’” “‘是,军士,我这就去办。’” “贵以弈眸子微动,她一一扫过在座的将领,说道:‘众位将军随父征战多年,黔平城如今形势危急,众位群策群力,说一下守城方略。’” “李校尉道:‘军士,如今的兵马,打是打不过的,援军若到不了,我建议弃城。’现场未有骚动,所有人已明白,这场仗,是生死较量,再无侥幸的余地。” “穆将领道:‘附议。’” “姜将领道:‘卑职附议。’” “‘附议……’” “‘附议!’” “‘附议。’” …… “在场的所有人,通通附议。” “弃城,为了百姓,为了自身性命,所有人都不敢在悬殊的实力面前,去搏一搏,因为如果一搏就毫无退路。” “‘长姐……’平阳公子知道她在为难什么,当他听闻贵襄侯重伤后,他便明白这场仗会异常艰辛,弃城或是最安全、稳妥的方法。” “贵以弈无可奈何地笑了,她问道:‘弃城?去往哪里,百姓该如何?若是我们贵襄侯府抛弃了他们,我们贵襄侯府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 “众将军脸色刹那惨白,贵襄侯的教诲尤言在耳:‘身为将士,首要的职责是保卫百姓,其次才是考虑自身性命,没有奉献生命的勇气,又何来勇挫敌人的力量。’” “‘军士以为如何?我们听你的。’陈将军道。” “‘附议。’” “‘附议。’” “‘附议。’” …… “贵以弈眸色幽深,她从未如今日这般,觉得肩膀上的重量如千斤之重,她要守护百姓,亦不能让士兵无故送死,有这折中之法吗?” “‘以诺,你可有什么想说的?’贵以弈不独断专行,总会听完各自意见后再行动。” “‘长姐若是不愿弃城,我倒有一方法可撑上几日……但这其中蕴含了风险,长姐还得想其它的法子。’” “‘你说来听听。’贵以弈道。” “‘孟阆来此的目的为何尚未可知,首先,可以派使者前去,探探口风,探一探他的目的是为钱财或为城池,还是其它。’” “‘其二,若孟军打定主意要开战,不愿协商,那么,我这有一个主意——’” “‘是什么?’贵以弈对上他的笑眼,道:‘长姐你忘了,殷小姐如今正在我们府里。’” “‘殷小姐?’贵以弈眉头皱了皱,道:‘殷小姐又如何?’” “平阳公子笑道:‘殷小姐是殷总督之女,殷总督身份不简单,若是孟阆攻城,我们拿殷小姐性命相要挟,不知他是否还会这般干脆利落?当然,这招方法拖不了多少时间,但能令他稍有忌惮,也是好的。毕竟殷小姐出事,殷总督日后得知的话,必然会复仇。’” “贵以弈忽而想到,问:‘你此前说,殷小姐来我们黔平城,本就蹊跷,怎么如今看来,她的出现,反倒有助于我们贵襄侯府,莫不是……’贵以弈忽而大惊。” “贵以诺亮着眼眸笑道:‘长姐猜的没错,我本以为殷小姐的出现是场阴谋,通过孟军的到来,我反倒想通了一些事——’” “‘殷小姐被拐之事的确是场阴谋,但这阴谋,乃是为救我们贵襄侯府而设下的。’” “‘众所周知,孟阆生性残暴,孟军亦有虎狼之狮的称号,所过者片甲不留。’” “‘能对孟军如此深谙,如此关注其行事,如此深谋远虑……这世间再也不会出第二个人。’” “‘是……’饶是贵以弈年少成名,也会惊叹于世间有此之人!这谋略之深、之远,怕不是正常人了吧?” “‘是,乃是人称鄱阳公子的,宁无阙。’” “是鄱阳公子!”无名的话刚落,看客中爆发了一阵又一阵的骚动。 这鄱阳公子乃当世之奇,迄今为止,还无人可与之媲拟。 “《当世风云录》曾写有专门的评语——‘宁无阙者,鄱阳公子,谋士无双,高风亮节之心下,怀佑天下苍生。’” “我看过!下面还有齐国爵公主写的短评,公主齐说——‘宁无阙,花间掮客,翻手为云,覆手成雨,以一己之力,搅动天下局势,甚是传奇。’” 萧定恒嚯地笑了笑,这冒出来的故事可当真不简单,但他,好像看到了很多熟悉的画面,仿佛相识许久一般,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这种相熟之感,令他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曾在街边小铺里,他看过这本为人传颂的《当世风云录》,如今它还躺在他的床头,书上写的,果然没有别人讲述的精彩。 无名这话提着口气,他不打算歇下,故事已进入高潮,要说得说个明白,不然后面就不好续了。 “贵以弈头一次,真正领略了什么叫世间高人,当世传奇,这步步为营,穿针引线之法,寻常人可参透不了!” “她问平阳公子道:‘鄱阳公子费尽心机将殷小姐引来黔平城,是为救我们?可……孟阆不像会为了一个殷小姐就收兵的,即便殷总督日后想要寻仇,他也无忌惮。’” “平阳公子道:‘长姐莫心忧,鄱阳公子翻云覆雨的本事绝不是虚传,他定有后招,我们只要按他的谋略行事即可。’” “‘当真?’贵以弈可不想将黔平城性命交托给人都未曾路面那里。” “‘那……按你所说,先派使者前去。’贵以弈也想看看孟阆目的究竟为何。” 第75章 做春秋大梦 “军营的商议就此落幕。贵以奕登上城楼,孟军漆黑中,看不到一丝亮光,她明白,明日,这里将会迎来一场恶仗。” “‘长姐。’平阳公子从身后唤她,身为贵襄侯府的男丁,他自认为有责任守护贵以奕的安危,小小年纪的他,熬夜吹风,一点也不觉得有多辛苦,但贵以奕身上的担子就绝非是一点可形容了。” “‘以诺。’贵以奕未有回头,冷风吹在她脸上,更加令她看清如今的局势,远处的山峰黑洞洞的,它们紧挨在一起,令人胆寒而恐惧,‘人需得自救,连夜让百姓们撤离吧。’她终究是妥协了。” “‘开东门,天亮前东门将会再次关闭,行动得快,能走几个是几个。’在人命面前,钱财、地位,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是,我这就传令下去。’平阳公子不奇怪,他的长姐一直是通透的,绝不占死理,在她听取了各方意见之后,便会做出最优的选项。” “命令被传下去,城中的守卫动作利索,家家户户熄灭的油灯一盏盏亮了起来,心因紧张而跳动,百姓们早已有逃难的打算,如今贵襄侯府命令已下,再没有留下的理由了。” “‘快——’将士在街上催促,‘往东门——’” “‘往东门——’将士扯了嗓子指挥逃窜的百姓,街上已混乱不堪,将士没有咒骂,努力指挥着。” “贵以奕回转身,迈向了屋子里,那里藏有一柄剑,世代守卫黔平城,由贵襄侯祖上流传下的,名叫——若水。” “若水剑由传奇铸剑师蒲阳以亡妻之名命之,贵以奕自小就窥觑于它,贵襄侯曾说:‘此剑是守护黔平城之剑,非到生死存亡之时,不可动。’” “贵以奕将若水拿起,那青铜剑身,发出寒光,铮亮得让人刺目,‘若水剑。’贵以奕轻声说道,‘我的心愿便是能带你征战沙场,如今父亲不在,饶恕我的任性妄为。’” “‘不奢求能守卫疆土,仅是不想留下遗憾而已。’贵以奕吟笑道。” “她心中有诸多不平与恨意,哪怕时间抚平伤痛,她也不敢忘却,人们说,遗忘便意味着背叛,所以她总是记得。” “‘来人——’她出声叫道。” “‘大小姐。’护卫从门口进来。” “‘叫人将严韵礼家人带上城楼。’贵以奕咽不下这口气。” “‘是。’贵襄侯府的人一早就去控制了严府上下,虽然严韵礼带走了三千五的轻骑,但他忘了他在严府还有一大家子在。” “破晓的天空格外晴朗,若是在寻常的太平年岁,会是岁月静好,这会,无暇顾及了。” “晨光启,她便望见了那一大队人马,他们在水门桥畔停了下来,贵以奕看见被遣去的使者策马回了黔平城。” “‘报——使者回城,陈将军请军士回营商议。’” “‘知道了。’贵以奕仿佛能透过遥远的距离,看见孟军在帐门前的人影,或许是臆想,不可能看得到的。” “营帐内,使者已将消息带回:‘启禀军士,孟阆说,此番而来是听说我们黔平城发生内乱,特来增援的!’” “‘狗屁!’李校尉骂道,‘内乱早已平了多日,他为何还来?不是吃定了我们黔平城不能一战!’” “‘就是!’姜将领道。” “‘可有说别的什么?’贵以奕问。” “使者摇头,随后支支吾吾,吞吞吐吐道:‘孟阆说……贵大小姐天姿国色,英勇枭悍,若是能……若是能……’他低头不敢语。” “‘若是能什么。’贵以奕逼问道。” “‘若是能……陪他一晚……他、他说,可以退兵十里。’使者心提到嗓子口,不敢不说。” “‘做他娘的春秋大梦!’李校尉吼声大骂。” “‘厚颜无耻!’穆将领说。” “‘不要脸。’姜将领说。” “贵以奕笑了笑,道:‘众将军莫动怒,孟阆就想激一激众将军,可不要上当了。’” “战场上,这种伎俩见多了,贵以奕并不觉得惊讶,女为钱财,男为色欲,自古便是这个道理。” “孟军的目的遮遮掩掩,贵以奕说道:‘众位将军,我命人备了薄酒,守城御敌,还得靠众将军,贵以奕无以为报,先敬了这一杯。’” “‘干!’将军们接过士兵手上的酒,一饮而尽。” “‘他奶奶的,让我去杀了孟阆!’李校尉气呼呼的摔碎了碗。” “贵以奕未有阻止,她挥挥手,让他们下去准备。” “锣鼓声响起——朝霞染着天边一片红,孟军已进发了。” “城楼上旌旗飘展,那是贵襄军的标志,如今……贵以奕在城中坚守,但孟军来势汹汹,将士死伤惨重,渐渐弓箭、火把、落石用尽……” “四千贵襄军,在黔平城坚守到傍晚已是尽了最大力气。” “最后,还有力气动的,仅几百人。” “孟阆风光无限地骑着坐驹临在城墙下,他仰头,在黑暗与火光的交替中,朝贵以奕笑道:‘本不想动兵,可黔平城我志在必得,识相的将城门打开,勿作无谓挣扎。’” “贵以奕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今番我城中空虚,令你有机可趁,可孟阆不要忘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未必能次次取得胜利,总有失手的时候。’” “孟阆见她不听劝降,手一挥,只见严韵礼站在他身旁,他说道:‘严将军是个识时务的,贵大小姐何必执念不放,我不想弄得难堪,若你此刻投降,我保你不死。’” “贵以奕嗤之以鼻,道:‘孟阆何须再费唇舌。’” “哗——一箭破空,站在他身旁的严韵礼被刺中喉骨,他痛苦的倒了下去。” “平阳小公子乘机取了严韵礼的性命。” 孟阆一点也不意外,平和的说道:‘小公子箭术不错,他的人品我看不上,你取他性命也无妨。’看来是他有意放水。” “这点,平阳公子也感受到了,在他要瞄准孟阆时,四周是严阵以待,而他转向严韵礼时,守卫们一动不动。” “贵以奕笑道:‘难不成我还得谢谢你,让我们有机会清理门户。’” “‘谢就免了,真不考虑考虑……陪我一晚,陪我一晚,我后退十里,此话现在还作数。’” 第76章 黔平城之战 “孟阆臭不要脸,贵以奕却不生气,此刻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生气只会令敌人更开心。” “平阳公子亦深谙此道。” “贵以奕抬头,清风飘展,黔平城外的风光,她无缘再去见了,或许……马上就不再属于贵襄侯府。” “孟军中有人影匆忙赶来,低咐在孟阆耳旁,孟阆闻言,脸色铁青,他放声朝城墙上说道:‘贵大小姐好手段,看来我太怜香惜玉了,本想留你一具全尸,此刻,怕是只能尸首异处了!’” “贵以奕心中疑惑,孟阆是听了何种消息,令他当场暴怒,只说道:‘两军对战本就无需怜悯,我贵以奕对所做所为,从不曾后悔,你的怜悯与同情还是留给别人吧。’” “‘好!’孟阆冷冷嗤声,下令道:‘来人,攻城,我要屠尽黔平城,今日一战,必定留册于史,众士兵!’” “‘唷!唷!唷!’孟军爆发的齐整喊声令城楼上的伤兵明白,他们毫无胜算,黔平城是注定亡了。” “‘长姐。’平阳公子出声说道:‘下城去。’” “‘以诺,’贵以奕看视着他,目光如炬,不妥协,不退让,不害怕,这是贵襄侯府的贵大小姐,‘我让陈护送你出城,带上殷小姐,往西门去。’” “‘长姐!’平阳公子嚷道:‘城中百姓已撤离,留在此地没有意义,跟我一起走。’他平生第一次这般朝她发出恳求声。” “贵以奕温柔的眼眸中,一如既往的平静,她说道:‘听长姐的话。陈护——’” “‘带少爷下去。’陈护一直隐在身后,他对贵以奕的话自然是听从的。” “平阳公子努力挣脱,他捡起一旁的弓箭,用尽自身所学,将目标对准了滞留在城下的孟阆。” “‘统帅小心——’有护卫扑向孟阆,可惜差了一步,孟阆被射中了左臂,虽然伤的不深,但亦令孟阆见识了平阳公子的厉害。” “待他搜寻他的人影,平阳公子已被陈护带下城楼去。” “孟阆返回马车内清理伤口,对近侍说道:‘贵襄侯的小少爷,倒是厉害,居然能在重重守卫下,射伤我。” “孟阆近侍问道:‘统帅……当真要屠尽城中百姓?如此……您的名声……’” “孟阆一个闷哼:‘你可知方才副帅同我说了什么?”言罢,他暂熄的怒火又被引燃了,“花城背信弃义,伙同贵襄军烧毁了我们在花城的粮草!’” “‘真是好厉害的手段!’” “‘统帅,据属下所知,贵襄侯与金族一战,死伤惨重,贵襄侯至今昏迷未醒,谁能调动贵襄军去花城烧粮草?这事………’” “‘你说不是贵襄军?那是谁?对我们孟军动向如此明了。’” “‘属下不知。’崔贞颤颤巍巍的回道。” “孟军攻城迅速,守护黔平城的贵襄军溃败无疑,暮黑的天际来临,她自言自语的说道:‘就搏一搏吧。’话说毕,只见她纵身一跃,飞下跳墙——” “她的战甲淹没在孟军中,她挥动手中的名剑,若水所过,片片静谧,无可置疑地,贵以奕在武学中的造诣,堪称精湛!” “孟阆听闻后出了战车,贵以奕身姿细软,用力柔中带毅,战士以为,她是在跳舞,谁想,转身中,一个个轰然倒下。” “孟阆远远的看着,问崔贞道:‘贵大小姐的功夫,如何?’孟阆自然看出了门道。” “‘不错,名不虚传。’崔贞评价着,‘只是我们人多……她就是再厉害,也撑不过我们的人海战术。’” “孟阆嗤冷一笑,他可不想给她机会,吩咐道:‘你去,与贵大小姐一战。’” “‘领命!’崔贞是孟阆身边最绝顶的高手,平日里不显山露水,实则他的功夫以狠辣见长。” “贵以奕明显能感受到来势汹汹的气流在朝她袭来,她未有躲闪,若水剑当空划出,如闪电一般劈断他的来路。” “崔贞狡黠的眸光闪了闪,趁贵以奕换气之际,又一次发起攻击,四周的士兵已被击溃倒地,贵以奕知道,她未必会是他的对手。” “但她仍全力以赴,因为她要守护的是黔平城,是贵襄侯的名誉与担当。” “若水剑如有魂,似感召到了她的力量,剑气寒光逼人,崔贞诧眸,他听说过黔平城中供奉了一把千年名剑,原以为是假的,今日一见,令他神色煞白,若是单凭贵以奕,他自信有实力能击败她,但加上她手里的若水剑……他没有万分把握了。” “贵以奕心知,拖延时间于己不利,速战速决才有可能取胜,由是,她直接祭出大杀器——” “‘我有一把剑——’她将若水剑挥至天穹,双手十合,她的紫色瞳光越发绽放亮。” “‘名若水——’她的声音如遥远星空飘来的波音。” “‘斩天——’崔贞被剑气与华光震慑得不能动弹。” “‘斩地——’不远处的孟阆,看到了旷古奇今的一幕。” “‘斩、恩、怨——’贵以奕话毕,当空中飘起漫天白雪,紫色的雷霆之光,随着若水剑的落下,瞬时所目之处,夷为平地。” “崔贞被劈成两半,尸体化成了灰烬。” “目中所及,一片狼藉,孟阆因有成千上万人挡在前头,幸免于难,但也被剑气所伤,贵以奕五脏俱损,连站立都勉强支撑,她一口血喷出——” “气色极弱,她看向孟军,深目一笑,黔平城,暂时无恙了……” “贵以奕凭单人之力,挫败孟军,孟阆亦受了轻伤,这一场战,在此时分,算是有了分晓。” “贵以奕望着天际倒了下去——这片天空,仍是黑暗,看不到黎明的光亮,或许,她永远也看不到了——” “但这又何妨,她的心愿已了,没有遗憾。” “她是笑着的,倒在她引以为傲的战场上——” “晚风也在哀鸣,她的心愿,离开黔平城的平阳公子,应是听到了。” “‘长姐——’马车里,小憩片刻的平阳公子蓦地惊醒,他悲怆不已,他梦见贵以奕死去的模样,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少爷……’殷小姐被他的喊声惊醒,哭着声腔道:‘贵大小姐她——’” “‘她已去了——’平阳公子双眼无神,他头痛欲裂,这一场战役,比他预想的凶险。” “‘吁——’马车骤然停下,陈护在外喊道:‘阁下为何拦路?’” “平阳公子从帘子里掀开,看见漆黑的山路中,稳稳地立着一个人,他抱着手臂,仿若有思地说道:‘你想报仇吗,十年——跟我走,十年后,贵以奕的仇,任你报。’” “‘你是谁?凭什么相信你?’平阳公子可以肯定,他是在同自己说话。” 第77章 要坚持下去 “深夜赶路本就凶险,何况这挡路者的目的不得而知,陈护严阵以待。” “只见晚风吹过一片烧焦的麦田,他的声音缓缓响起,似乎还带了调戏的口吻:‘我叫什么又有何重要,你不想报仇吗?孟军实力强大,贵襄军如今危如累卵,贵襄侯生死未知,说句不好听的,你们贵襄侯府——完了。’” “他的话很不中听,但平阳公子知道这是事实,父亲……” “来者不给他多余的时间思考,说道:‘我是救你,若非欠他一个人情,我也不愿大晚上在这等你,你考虑的时间只有我数的十下,待我等会数到十后,你想跟我走,我也不会带你。’” “平阳公子还想说什么,他已数了起来:‘一……二……’” “‘我跟你走。’平阳公子仅在心中作一番计较便有了答案。” “他勾勾唇角笑了笑,道:‘果真聪明,知道怎么做出正确选择,放心,你去了保准不后悔。’” “‘少爷……’殷小姐见他要下马车,不安地唤他。” “来者转眸,见马车里还有别人,拧了拧眉,说:‘我就只带他一个人走,其余人,就留下吧。’” “平阳公子见他已打定主意,也不求情,只吩咐陈护,让他护送殷小姐去戟山地区找殷总督,顺便……若是……将他的去处告知父亲。” “这漫漫长恨,总有一日再会报的。” 无名说到此处,歇了歇,又继续道:“殷小姐就此分开,陈护护送他返回戟山地区。”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这一路坎坷甚之又甚,有时候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 “陈护本是贵以奕身边得力的护卫,他遵从贵小姐的差遣,临了又受平阳公子重托,但他终究是贵襄侯府的人,由是,他选择带着殷小姐,先去寻贵襄侯,毕竟,贵以奕已死,平阳公子被人接走,这些……贵襄侯亟需知道,更何况,他们离贵襄侯的路程或更近一些,所以,殷小姐便同意了尽管她很想回家。” “路途上的奔波,与陌生人同处,殷小姐见陈护不像好相处的,但与人贩子有共处的经历,她倒也未去埋怨。” “陈护到达龙城地区已是十日以后,带着小姑娘终究是不方便,陈护本想将她留在客栈里,但殷小姐害怕她被他抛下,求生的本能使她不愿放手,而她在黔平城之战中已跟绿娥断了联系,现在真得是孤立无援。” “殷小姐期盼的目光望着他,她未出口,陈护道:‘我去探军营,这是盘缠,你留着,若我出了意外无法回来,你自己万事当心,就算前路不好走,你也要坚持下去。’多日的相处,陈护对乖巧的殷小姐甚是喜爱,但贵襄军情况如何,他无法保证,这么多日未有消息传来,怕是不妙,这些他通通咽在肚子里。” “殷小姐抱着包裹,里面除了吃食,还有陈护留下的银两,殷小姐知道有这些她就可以回家,但她……终究弱小,别人硬要抢,她怕是守不住的,从沿路的乞丐那,她早已深谙此理。” “陈护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出门在外,这个乱世已无人可信,他拍拍她的弱小肩膀,终究是毫不犹豫地出门去了。” “‘陈侍卫——’殷小姐赶去屋外唤他,可她的目中只有一片荒草,‘你要小心!别……别死了……’她转而小嚅着,一路见过了太多人逝去,那样尊贵美丽的贵小姐,也在黔平之战中香消玉殒,平阳公子带着不甘,被不知名者带走,爹爹、绿娥,她都不知道怎么去寻他们……她真的好害怕。” “殷小姐胆战心惊地躲在角落里,她不希望有谁看见她,不希望被贪婪的坏人卖去窑子里,她在等陈护回来,可陈护的回归一直杳无音讯,足足有三天了,他不会……是死了吧?” “这天,她依旧待在野外避风的破庙中,一个人与一尊破败的佛像相守,破庙中的蛛丝与灰尘早已侵占大片大片的空间,她蜷缩在暗门处,一阵刺骨的寒意将她惊醒,她早已断了吃食,可她不敢走出这座破庙,她怕陈护回来找不到她。” “陈护浑身是血地摔身进屋,他倒地后就沉睡不醒,殷小姐从缝隙中见到他黑色的衣服纹丝不动,良久以后,她才蹑手蹑脚地走向他,待看清是陈护,殷小姐急切地唤道:‘醒醒,醒醒……’” “而他的身体逐渐冰冷僵硬,她终于明悟过来,他或许就是死了。” “他被人追杀,强撑着重伤的身体也要赶到破庙,或许就是想告诉她,让她别再等他,自己回去。” “他为什么会受那么重伤?他不是去贵襄军营探望贵襄侯吗?到底是发生了何种事情?” “殷小姐没有能力去查明真相,这一路走来,她经历得太过坎坷,她从前以为,爹爹的惩罚与责骂就是最严重的事,出来后才明白,这世间的苦厄远远比她所知的更甚。” “殷小姐年小力气弱,她本想将陈护埋了,可她已饿得有些头晕,何况,她真得搬不动一个成年男子的身体。” “她只好在破庙中用力扯下可以遮盖的黄色破布,奋力将陈护拖曳至墙角边,随后用破布将他的脸盖住。” “她朝他叩头跪拜,感谢他一路的照顾与陪伴,随后……她只能趁着天色尚亮,走出破庙去找吃的。” “殷总督亦曾经说与她听过:‘求人不如求己。’她凭借着对家的思念,凭借着对殷总督的期盼,顽强地行走在荒郊野外。” “她所处的位置在哪?如今又该往何处去?她是不清楚的,虽她有启蒙识字,但野外连个人影也没有,她只能像无头苍蝇似地乱窜,此地离贵襄军的军营应也是不远。” “殷小姐曾听陈护提过,贵襄侯在龙城地区,所以,这应是龙城附近了吧。” “此时,离开她所熟悉的殷府,才过了半年光景,发生了太多事,她都快忘了从前的富庶日子。” 第78章 可护她无虞 “殷小姐躲躲藏藏地,终于抵达一个镇口,这里有村落聚集!” “可她一个小姑娘,真的很容易被坏人盯上,幸好这次她学聪明了,她朝自己的脸上抹几把泥,将头发散开搓乱,将衣服磨皱,她还将陈护留给她的盘缠藏到一个只有她知道的山洞里,因为她觉得携带在身边不安全。” “此刻,她全身上下还有几文钱,她打算用这几文钱先买两个包子垫垫肚子。” “虽然,她看上去已经是个正儿八经的乞丐了,但包子铺老板只认钱,她付了钱,他便卖给她包子。” “殷小姐囫囵吞枣地啃了几口,谁能想到曾经养尊处优的殷府千金,能落魄到如此田地,连生存都已近极限,怎还会去顾及礼仪与形象!” “殷小姐顺着人潮的方向,走到一处看起来规模较大的茶楼前停下,茶楼往往是讯息最为通达的地方,此前人贩子就曾多次去往那里打听情况。” “殷小姐如今既已被认作乞丐,那乞丐便有乞丐的处事法则,轻易是不能进店里的,一来怕影响茶楼生意,二来,也是因为不受欢迎,保不准会被跑堂的拿扫把撵出来。 “殷小姐悄无声息地立在沿街而设敞开的窗户下,耳中能清晰地听到茶楼中传来的人声,只是人声很嘈杂,辨别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正当她打算闭眼再听个仔细时,一道清悦的声音朝她道:‘你打算听到什么时候。’” “殷小姐站立不稳,踉跄倒地,她手中的包子亦是掉在满是土渣的地上,她抬眼看去——” “窗台前站了一个公子,他笑意悠悠,如沐春风,和煦而温柔,他正看着她。” “殷小姐爬起身,双掌拍灰,她与他存在高度上的差异,由是她仰着头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偷听?我只是……”她慌不择路,忙低头去寻自己的包子,用小手指着道:‘我在吃包子而已,可没有偷听!’” “那人笑意不减,可眼里的目光好像并不是对她,总感觉……像在看别的地方。” “‘小姑娘,你是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此地凶险,再往前走,你就真的回不了家了。’” “他像是知道些什么!殷小姐嘟囔小嘴,不再理会,她撒腿跑向了别处。” “那人看起来……倒怪好看的,她心想。” “‘主子。’他的身后,仆人恭敬地问道:‘这就是那位殷小姐了吧。’” “公子未有回语,反身坐下在一张桃木桌前,他的气质独特而超群,容貌亦属不凡,他所面对的是整个茶楼大堂,原本喧嚣的人语声此刻静寂得可怕,他们一个个如中了定身术,眼神痴呆,动作停顿,就连小二弯腰倒下的茶水,都停在了半空之中。” “仆人继续问道:‘主人大老远地从北山雪隐跑来,仅告诫了殷小姐几句,不知有何深意。’” “公子定定地望向前方,也知在想什么,说道:‘殷小姐因我之故遭遇这一着,在泽州范围内,我可护她无虞,再往前去,就出了泽州地界,前方的凶险程度非我所能掌控。’” “仆人低首,说:‘殷小姐……主人的告诫已完成,可殷小姐乱闯乱荡,怕找不准方向。’” “公子勾嘴冷笑,道:‘今后要走的路比此凶险一万倍,若不能顺利地回家,也是她命数使然。” “如今她的方向靠她自己把握,回不回得去,看她自己了。’” “仆人再想问什么,公子左手轻举,纤长的无名指往后一动,茶铺里的人安然无恙地继续了此前的动作,仆人见状,眉目低垂,不再发话,而他们的出现与离去竟无人注意。” “殷小姐大口喘着气,她听从那位公子的话,往原路折返,他虽长得玉树临风,但她觉得他的出现太过邪乎,她本能地抗拒着。” “可这茫茫天际,去哪里才是正确的路呢?殷小姐犯难了,她趁着天亮,独自行走在庄稼地里。” “天气闷热,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她只好在一座简易的凉亭下歇息,水她带够了,烧饼她用余钱买了,她甚至背上了重重的行囊,里面装了许多她割舍不掉的物件,其中之一就是平阳公子的一把短柄小刀。” “是平阳公子无聊时的把玩之物,殷小姐本是偷偷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这会成了睹物思人的物件,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黔平城如何了,贵襄侯如何了,爹爹如何了,绿娥如何了……” “她告诫自己勿骄勿躁,一切往前看,要勇敢,不许哭。” “她坐在凉亭里想了很久,久到太阳快下山前才想通了要去哪里,她怎么那么笨,现在才想到正确的方式——” “从戟山地区被拐走,一直到黔平城遇到绿娥,虽然黔平城遭遇战火、贵襄侯府几近覆灭,但方才听镇上人说,黔平城终究是保住了,贵大小姐以一人之躯,抵抗孟军战亡。” “贵襄军重新接管了黔平城,原本逃难的百姓纷纷回归,绿娥说不定也会回去找她,而且黔平城是回戟山地区的交通要塞,所以——回黔平城去!” “原本陈护驱车十天,殷小姐紧赶慢赶,走了近一个半月,绣花鞋都穿破了几双,因为不想被歹人盯上,所以她总是躲着人走,也幸好黔平城的战火将附近的流寇都吓跑了,她这一路上倒也没遇到打劫的。” “再次回到黔平城她一定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不然,为何城楼上贵襄军金黄镶边的红色旗帜,变成了……变成了黑色……” “她已然没有精力去担忧害怕,似乎黔平城的百姓也没有害怕,她来到此前与绿娥两人蜷缩的破屋,希冀能遇上她,可是想想就不可能,一个半月过去了,绿娥不一定有耐心等她那么久,她或许以为,贵襄侯府的人将她送回去了,毕竟她是与平阳公子一同坐马车离开的。” “殷小姐忧伤的情绪弥漫开来,一声:‘小姐!’将她从伤感中惊醒。” “绿娥跨步而来,双手搂过她的肩,激动地说道:‘我等了你好久,终于见到你了小姐!’她倍感意外,喜极而泣。” 第79章 进彭城歇脚 “‘绿娥姐姐……’殷小姐痴呆了,绿娥的出现是惊天喜讯,她太意外,太惊讶了,‘你……你没有走?’” “‘小姐!’绿娥用碎花衣袖擦拭润红的眼眶,能再次遇到殷小姐,她无比震惊,仿佛苍天听到了她内心的祈祷,真的太难太艰辛了,这一次,无论如何,她绝不会再留殷小姐一个人。 “‘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不该留你一个人……’” “她无比自责,一而再再而三地弄丢殷小姐,她在夜里常常悔思,懊悔不已,幸好,她还有弥补过错的机会。” “两人互拥着痛哭了一场,殷小姐释放了内心的情绪后,便朝绿娥打听黔平城如今的情况。” “‘绿娥姐姐,黔平城……我为何见着,驻守的不像是贵襄军?那城楼上的旗帜……’” “绿娥面色黑暗,她不知该如何告诉她,可她明白,自打她进入贵襄侯府,成了平阳公子身边的侍婢,而贵大小姐又见证了她们的重逢,她只能哀叹着,说道:‘黔平城遭遇战火,贵大小姐拼死力战而亡。’” “‘原本孟军退去,黔平城安然无恙,但是……’” “‘我听说贵襄侯遭了毒手,又被人刺杀,传出贵襄军内有人叛变,而叛变者……像是与黔平城此前的内乱有关。’” “‘为报黔平城内乱之仇……所以,趁着贵襄侯重伤,趁着贵大小姐战亡,趁着小公子不见踪影……’” “‘亦或为了权力与财富,他们背叛了贵襄侯府,背叛了贵襄军,勾结金族大军,暗地里投靠了奉邺城,所以……黔平城如今已经易主。’” “‘那贵襄侯人呢?’据传,贵襄侯是无比骁勇的存在,贵襄军又久经沙场,怎会轻易被算计,被打倒?” “‘不清楚。’绿娥眉头微锁,摇晃脑袋,这等机密之事,坊间流传出来的,半真半假,黔平城百姓亦是惴惴不安,如今的黔平城,那些忠于贵襄侯府的,早已被清理,谁也不敢多打听。” “‘小姐,’绿娥面对面看着她,下定决心道,‘我既已寻到了你,我们现在就立马动身回去,这黔平城不宜多待,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轻易完结,贵襄军说不定还会打回来,这里并不安全,尽早出城为好。’” “‘好……’殷小姐何尝不想早点回去,商议完毕后,她们便匆匆赶出了城。” “‘走出黔平城后,绿娥才舒缓出一口气,她太害怕被困在里面了,经过黔平城一役后,她明白战火的可怕,真的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绿娥本就独自一人而来,如今回去不过是原路折返,相较而言,是多带了一个殷小姐,两人路上停停歇歇,耽搁自然是少不了的。” “一个半月后,她们才抵达彭城,彭城仍属黔平地区范畴。” “‘小姐,我们在这彭城歇歇脚吧。’眼见要出黔平地界,到达戟山地区,内心的紧张与激动按也按不住。” “‘绿娥姐姐,我们当真是要回家了吗?’进入彭城后,殷小姐看着眼前是不敢置信,这彭城未经战火洗礼,一切都太平无恙,仿佛是那么不真实。” “‘我们歇一、两日就立马赶路。’绿娥担惊受怕,不敢多耽搁,或许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避让,避让!’主街上有几名官差在驱赶路上的行人,绿娥拥护着殷小姐赶紧朝商铺墙壁上挪,见这阵仗,定是彭城的哪位大人物要出行,眼下只求能安安稳稳,可不愿再出乱子。” “‘绿娥姐姐,’殷小姐的视线透过人群,在她怀里小声地朝她说道:‘那人好奇怪哦,眼睛是绿色的呢。’” “尽管殷小姐将音量放得很轻细,绿娥仍旧害怕地用手遮盖住她的嘴巴:‘嘘——’” “街上的百姓已分站至道路两旁,她往殷小姐所说之人看去——” “目中所见,一顶被轿夫抬着的轿子正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华盖轿子中盘腿坐着一名少年,少年原本闭合的双目嚯地开启,果真是双绿眼睛,郁翠而有光泽,他往绿娥与殷小姐方向看去——” “绿娥吓地用另一只手捂住殷小姐的脸,将身体最大限度地遮挡着,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都想将殷小姐保护好。” “轿子行远而去,人群分散开了,绿娥拍拍急剧跳动的心口,说道:‘刚才真吓死我了,真害怕出了岔子。’” “‘你说他的眼睛为什么是绿色的呢?’殷小姐仍旧不解,‘我只见过贵大小姐的眼睛是紫色的,连少爷……都没有,这个人倒真的好奇。’她总对奇异的色彩充满好奇。” “绿娥也是纳闷,只听两人所站的茶铺前,有几名妇人碎语道:‘术士,这位就是咱彭城大名鼎鼎的术士!’” “‘我听说他能呼风唤雨,奇特得不得了。’” “‘咱谁也没见过,但我听人说,他总会隔一段时间就出门巡街,说是观测天象,观摩时局,你们说说,哪有人路上走这么两圈就能看出来的!’” “‘就是!那黔平城……听闻贵大小姐的尸首……是他让城主去殓的……要我说,若非当时他阻拦着,黔平城出事那会,我们彭城就该立马派援军去!’” “‘没错,也不知葛魏咋想的,他可是贵襄侯的旧属!怎能一点恩情不顾及!任由黔平城被围困。’” “‘小姐,我们走吧。’绿娥听出了大概,这些恩怨是非,她们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人生如蝼蚁,本就如此卑微。” “‘她们说的是真的吗,绿娥姐姐,彭城没去增援黔平城,贵大小姐的尸首……’” “‘小姐,已过去了,这个动荡的时局,我们能活下来,已是最大的不容易,别的,又怎敢去奢求。’” “殷小姐拖沓着步子,跟在绿娥身旁,她们是要去找家投宿的客栈,今日难得进了回城,就奢侈一把吧。” “入了一家寻常的客栈,殷小姐却见到了此前的公子,‘绿娥姐姐……’殷小姐一边扯了扯她的衣摆,一边一眨不眨地看向他,莫名地,她生出一阵寒意,或许是他周身的气场之强令人畏惧,尽管他的笑容看起来是那样温暖。” “公子与仆人,两人本是静悄悄地坐在边上,直到仆人说:‘是殷小姐,公子。’” “公子头也不转,勾勾嘴唇,语调缓慢地道:‘戟山地区的交界,碰上亦不奇怪,这一站,她日后还得来。’” “仆人不清楚公子卖的关子,疑惑间,绿娥与殷小姐被带往楼上,殷小姐回头再去看,公子与仆人已不见了影子。” 第80章 泽州长官死 无名的故事戛然而止,原来夜已深了,从白日讲到黑夜,他也真佩服自己,还有萧掌柜的耐心。 无名便说道,明日再接着讲!毕竟故事还很长。 夜晚,萧定恒的卧房里,他站在窗户前,白日无名的故事过分复杂,他需要一点时间消化,无论那些人是贵是贱,均是活生生的人需要被认真对待。 山吉镇府衙内,南东芝站在议事厅前吹冷风,有侍卫急急忙忙赶来道:“报——” 他见到南东芝,停下脚步,呼吸带着喘气声,颤颤巍巍地道:“报南里长……” 南东芝隐隐有种预感,湖山春前倒地的那个报信人……事件恐不简单,她抬声问:“何事那么慌张。” “是……”从侍卫的身形样貌中可以看出与府衙的寻常衙差不同,应是南家护卫队成员,他冷静下来后,说道:“报南里长,得到重要情报,泽州长官……已被杀。” “什么?!”南东芝的心口惊跳起来,面容亦显得无比震惊,她不敢置信地问道:“泽州长官……被杀了?” “什么原因,又是谁?南风!”南东芝转身唤道。 此前未有一点风声,如此突兀、如此荒谬、如此不知好歹! 究竟这谁干的? “大小姐。”南风本就离在不远处,这会走近了她。 如平地一声雷,如晴天霹雳……这剡州、戟山地区,乃至整个泽州,怕是都乱套了。 泽州长官怎么可能轻易被杀? “你说,若是派你们去刺杀泽州长官,成功的几率是多少。” 南风凝神屏息,他分析后说道:“泽州长官身旁自然有暗卫队护着,据传有几个身手很不错,而他自身亦聪慧、谨慎,行事作风不但雷厉风行,亦会居安思危、谋略攻城。” “如此这样一个人物,简单的刺杀怎会成功?” “南卿总长若是在,我们能接近的把握约有七成,可若是正面交锋……恐不足五成。” 南东芝听闻后认真思索片刻,问道:“南家护卫队出动都困难……看来,对方是做足了准备,可是江湖仇杀?” “恐非如此简单。”南风眼神凄切地说道。 “去将辰大人请过来,这件事关系重大,得他知道。” “是!”南风火速离去,身影立马消失在暗黑的夜色中。 “你也下去吧。”她朝通禀的护卫道。 “这事……是越来越棘手了。”南东芝对着不见一人的假山,像自言自语地道。 庄尔慢悠悠踱出步来,说道:“人的命运起起伏伏,奋力抗争过,才不枉此生。谁也躲不掉这最后一遭。” “如今看来,局势异常凶险,若是要护着这许多……伤亡会在所难免。” “我明白。”南东芝低垂着眼眸,泽州长官之死对她触动很大,说完全没有影响是假的,可如今她亦没有退路,只能振作精神,顶上去了。 “庄尔你深夜来府衙,是有什么事。” 庄尔无事不起早,来寻她定有缘由。 “辰大人。”庄尔在皎洁的月光下,整个人有种透亮而冷清的感觉,“怕是得回戟山地区了。” “泽州长官之死的原因,他或许知晓缘故,你待会问一问便知。” 南东芝震惊地张大双目,说道:“他知道原因?” 庄尔黛眉轻点,柔美的眼渊带上了点凄楚,她说道:“那是往事了。” “这过往亦非完全于现今无关,时空的交错、事件的延续……在如今还未有完结。” “但总会有一个了断的,不是吗。”南东芝振作后说。 “是,该接受的惩罚迟早会来临,该复的仇怨亦会有结果……东芝,你一向是公正而无私的。” “这等初心实叫人羡慕。” 庄尔今日的出现本就意外,所言所语更带了无限感慨,南东芝想了想,觉得是骊师父之事对她造成的影响所致。 她启口,说道:“你是不是在怪我,对骊溱……” 庄尔微笑着摇摇头,可内里的情绪……让人猜不透。 此刻的她像幻影,像镜中月,像水中花……刹那,便消失不见。 庄尔是很有本事的,这整个山吉镇中没人知道,除了她。 庄尔的幻影消失在南东芝的视线里,这样的功力,也不知是谁传授了她,她自然清楚,山吉镇公府有自己的秘密,就如同她们南家,可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世间能人异士奇多,有时候没见过不代表没有。 泽州长官悄然被杀……这泽州,到底还是要乱了。 她至今记得几年前爆发的三城之乱,它将整个泽州,重新洗牌,那贵襄侯府的少爷,那被世人称之为平阳公子的男子…… 以一己之力,倾覆黔平城、龙城与花城。 三城之乱后,平阳公子息影,泽州也未再发生大的战事了。 时局纷纷,掩藏在地表下的动乱,迟早有一日要再爆发,庄尔或许说得没错,护不住这许多,总会有伤亡。 “南骞。” “大小姐。”南骞从屋里出来,如今南卿不在,她总是时刻守在她周边。 “父亲现在还在南东城吗。” “回大小姐,前些日得到的信报上说,侯爷还在南东城。” “你去封信,泽州长官被杀,泽州动乱或将又起,我们要早做打算。” “这个动乱的时代,谁也不能幸免。” “大小姐……恕我多嘴一问,在这山吉镇,可有打算待到何时?” 南东芝目色晃了晃,南骞不提,她倒快忘了这茬。 “以眼前如今这局势,离开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我哥也在山吉镇,你可知,他因何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 “大少爷……”是了,南爵侯未来的继任者,总被守护的很好,所以,明面上,众人见南东芝风光无限,私底下鲜少有南浔怀的消息,是因为南老爷将这位少爷护佑在身后。 前方有任何危难的状况,均由大小姐冲锋陷阵,这一点,即使不明说,南东芝心里恐怕也清楚。 但她也不在乎,个人的生死安危又有何要紧呢。 她在乎这山吉镇,甚至比自幼出生、成长的南东城更加地在乎。 这……又是为何? 南东芝却说道:“这山吉镇不平常,你信不信,未来的战场或许会发生在此地。” “究竟是为何?”这山吉镇如此偏远、偏僻,不是大城,会是为了什么。 若非有庄尔的告知,南东芝亦不会想起这些,她默默地吐出一口气,拣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说道:“因为这山吉镇,有着别处都没有的存在。” “别处都没有的存在?”南骞复念道,什么是别处都没有的存在?矿山?水源?财富?珍宝? “大小姐……你的意思是……这里有宝贝?” “南骞……”南骞比南卿话多了不止一星半点,南东芝无奈的摇摇头,说道:“是人啊,南骞。” “山吉镇的两位主人公——公庄尔与萧定恒啊!” …… 第81章 绝非是个案 南骞听了,仅觉得万分迷惘,她问道:“大小姐所说的是何意?我不明白。” 南骞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个性,南东芝真不知是该褒奖还是贬损,她随即嘱咐道:“你带人将府衙北院里那几间堆放杂物的房间收拾出来,再召集南家护卫二队回归,另外,派人去北渊书院查看场地情况。” “是。”南冬芝说完这一大串后,南骞早已无暇他顾,应声后抬脚匆忙离去。 南东芝神情落寞地站在庭院中,冬初的夜晚,冷冽的风肆意刮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浑身肃冷,可她需要这场风令自己的脑海清醒。 辰云开被南风从别的院落请来,他这些日子心绪不佳,有太多的话,太多的事,挤占着他…… 翼枝厅内,灯火通明的屋子里生了暖烘烘的炉火,南东芝抱着一团白貂坐在这间温暖舒适的屋子里,见他进来,水眉上挑,说道:“更深露重,将辰大人请来,是如今泽州发生了紧急状况。” 南风的口风之紧不容怀疑,辰云开本就憋在心里,此刻见状,问道:“可是出了什么状况。” 南东芝的右手轻轻一举,挥动食指,示意南风先下去。 待屋里仅留他们二人时,南东芝的目意与口吻叹了气息,她将乖顺的白貂放下,起身后走去了紧闭的窗台,仿佛能见到翼枝厅前院中的暗色,背影落在辰云开眼里,亦是不解。 他听她说道:“刚刚得到消息,泽州长官已被杀害。” “嗯?!”辰云开后退一步,转向她时,震惊了双目,刹那间嗓音喑哑,问:“果真?他……” 辰云开重重地跌坐在鼓凳上,往事浮上眼眸,那位位高权重的泽州长官……怎么会呢。 “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抬目时,表情无比肃穆,是从未有过的表情。 这平地一声雷,这惊天巨响,这被杀害之事…… 不能细思。 “辰大人,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南东芝想起庄尔提起的话,问他时带了疑惑。 “以现今的局势,隐瞒有何用。”她一直是敏锐的,所有的状况她总会第一时间察觉出异样,比如在湖山春接风宴上,她就觉得他心事重重。 辰云开未再隐瞒,表情镇定地道:“我从上任后知道些当年的真相。” “如果你想知道,那还得从那件事说起。” “我想你应是有耳闻,当年殷总督之女殷馨幼时被拐之事吧。” “听过一些。”那件事曾被传得沸沸扬扬,南东芝无意中听过一些。 辰云开目光盯着空旷之地,眼渊是稀薄的,他说道:“那我所知道的往事,就向你简单复说一下吧。” “那是殷小姐被拐后约一年多后,她奇迹般地回到了殷府,可以想见,那时候殷总督的心情——” “失而复得,本就可贵。但殷总督总得打听这一年多来殷小姐所经历的事吧。” “从别人口中,他知道了殷小姐经历黔平城之战过程,在彭城,又遇到过凶险。” “这些,殷总督听闻后,心中已有所触动。” “在彭城,曾有一位公子告诉过殷小姐,她的被拐,背后的缘由,需要殷总督细思。” “于是,殷总督看殷小姐睡熟,一个人在前庭的松树下站了很久。” “原来这一切都是有因由的,或许敌人早已虎视眈眈,而他尚未有所准备。” “他原本誓死如归的心,这会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背后,究竟是原因呢,要他们经历这些!” “殷总督招来常勒,对他说道:‘你往城南陆正道府上递个帖子,明日我去拜会。’” “‘总督……’常勒不知当讲不当讲,‘陆正道原属旧党,对闫阁老被害之事,他本就耿耿于怀,他甚至怀疑……怀疑是我们下的手。’” “殷总督打定主意,说道:‘不妨事,今日馨儿回归,明日韶城内外都将知晓,我若是去,他说不定更惊喜。’” “‘行。’常勒知道自家总督是有主意的,便也不再劝说。” “翌日,韶城百姓便看见消失一年多的殷小姐,在殷总督的陪同下,坐上马车去了陆府。” “陆府府门大开,殷小姐的归来,让沿街百姓生出许多好奇,有眼儿尖的早看到了殷小姐,她竟然真的毫无损伤,这太不可思议!” “陆正道携家眷在门口迎侯,殷总督同殷小姐一道下来,一年多未见,殷小姐长高了不少,但明显地,皮肤黑了,人也瘦弱了,可以想见,这一路想来上是有多惊心动魄。” “陆正道在前厅奉茶,殷小姐被陆府夫人携带着去后花园观赏闲逛。” “陆正道开门见山地问:‘殷总督今日大驾光临,可有何事?’” “殷总督看着这陆府大厅,再看看陆正道一脸正气的脸,想了想自己的来意,便也不虚假客套,直说道:‘此前,黔平城发生的战事……陆老爷可还有印象。’他默默地端起了茶,留给陆正道的话让人浮想联翩。” “这殷总督怎无缘无故地提起黔平城之战?孟军本就是虎狼之军,黔平城之战爆发时,所有人均是提心吊胆的,幸好他们很快撤去,据说……据说孟阆回程的途中,又遭遇了一波伏击,至今不明是何人所为。” “‘这……我自然记得。’他的声音听来略有颤抖。” “殷总督又道:‘黔平城事发时,你我坐井观天,我如今才得知小女在黔平城中经历了这一场浩劫,贵以奕的死,的确令人惋惜,我想她们贵襄侯府的境遇,也绝非是个案。’” “‘如若事情日后再一次上演,我们韶城,能否躲过这一劫?’” “‘殷总督……你的意思是?’” “‘个体力量之单薄,在这如今这个虎狼群肆的环境下,极难生存,我想陆老爷也定然清楚。’”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要怎么做?黔平城虽先有内乱之祸,但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出在自身的实力上,我们戟山地区……可比黔平地区……安稳多了。’” “殷总督并不苟同,说道:‘盲目乐观不是个好事。陆老爷,听说你与彭城有旧,今日来府,就是特意找你打听彭城的情况。’” 第82章 作一番了解 “‘嗯?彭城的情况……’陆正道说道,‘我夫人与彭城葛魏手下的孟襄是表亲,殷总督想来也应该明白,如此这种远方亲属,平时无事倒还能虚寒问好,关键时刻总却是将自己撇除干净的,大忙也帮不上。’陆正道语带不满。” “殷总督却说道:‘不妨事,我仅愿作一番了解。’” “‘那……我让下人将我夫人唤来,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她。’” “见殷总督应允,陆正道便将陆夫人与殷小姐一同请到了前厅。” “陆夫人见到殷总督后,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殷总督她有缘见过几次面,外界传他不苟言笑,可方才从殷小姐口中得知,这位殷总督,私底下倒也没那么严苛,陆夫人便大方地问道:‘殷总督你是想知道彭城的情况?’” “‘我表兄弟一家远在彭城,是葛魏手下的得力干将,几月前正巧路过彭城,便在他府上歇了歇脚,听他说过,葛魏招募了一位年轻有为的术士,那名术士曾是碧水寒宫里的弟子,能请他出山坐镇彭城,葛魏许了他不少好处,黄金万两、小镇一方,因他知道术士也是人,有七情六欲、人间所求。’” “‘葛魏以为,术士爱财宝,便给予他许多珍贵异宝。’” “‘可那位年轻术士的心思,总让人摸不透,而他的本事,葛魏也见识过。’” “‘据说那日,彭城展现了一出天下奇观——’” “东边天际边,七彩云霓中金色翅膀在舞动。” “‘术士说,那是东海彩岱山上灵气灌养而生的金凤。’” “金凤借着云霓之气便不见了,术士说它们不喜见人,爱好无拘无束。” “反正,葛魏大为震撼,对他越发恭顺。” “他要的,却很多,不是要逛遍彭城街巷,就是要建造高阁。” “以彭城的库银财力,原够吃饱度日,前有黔平城东西在望,后有戟山地区阻断其扩张发展。” “术士的要求日盛,葛魏的应允也愈吃力。” “有一日,葛魏去问他:‘我寻求你,是要彭城的壮大与发展,如今你可有具体方案?’” “‘说来可笑,身为彭城之主,治理自身管辖领域本是他的职责,而今却指望着年轻术士,葛魏的能力可想而知。’” “‘要我说,术士的本事是有的,但葛魏却愚钝不堪辅助。’” “‘术士说,三日后,西海会有巨风来袭,命百姓们收割粮食,防灾避风。’” “葛魏可高兴坏了,每年夏秋时节,西海巨风总带来毁坏性的灾祸,若真能提前预防,可比神明还神了!” “陆夫人说到这,瞄了瞄殷总督的脸色,她一介妇人,说话没个轻重,也不知是否会惹殷总督不悦,她时刻关注他的情绪变化,是常年累月深居后宅养成的毛病。” “陆夫人随后继续道:‘葛魏在三天后见识了一场猛烈的风暴,漂泊大雨倾下,海水倒灌进良田,比人还粗壮的大树接连倒地,百姓的茅屋破损不堪。’” “‘幸好,葛魏听了术士的意见,连夜抢收稻谷后搬至了高处,百姓们亦携带日用,去了地势较高的山洞里避难去了。’” “‘此一事,术士的能力被证实,术士的要求,葛魏倾尽全力,亦会去满足他。’” “‘那年——’她瞥了瞥殷小姐,心中一慨,道:‘黔平城发生动乱,贵襄侯携贵襄军去了金氏一族,金氏一族在黔平城以西山域中盘踞,常年对黔平地区造成不少的侵扰,那会时机赶得巧,贵襄侯领兵出城后,黔平城中相继发生了一场内乱。’” “‘留守城中的贵大小姐挫败了这场内乱。’” “‘后续,是孟军趁隙来袭,葛魏听闻到了风声,他本是贵襄侯旧部,贵襄侯待他恩重如山,正想集结兵马前去援助时,年轻的术士阻拦了他。’” “‘术士说,黔平城自有一劫,天定,不可违。’” “‘葛魏这会跳脚了,孟阆狼子野心,若黔平城攻破,彭城必然无法保全,唇亡齿寒的道理他还是懂一些的。’” “‘他不听术士的劝阻,甩手便要走,谁知术士说道,你硬要去,也是行不成,都说天定,自然不可人为。’” “‘葛魏不知着了什么邪,在抵达营帐时,跳下坐骑,脚崴了,甚至身形不稳,重重地磕到了路边的石头上,撞晕了过去。’” “‘这一晕,居然晕到了第二天!若再出发去往黔平城,只怕怎么也来不及,术士却来探望他,同他说,这次必得去,贵大小姐的尸身需得殓。’” …… “‘葛魏大腿一拍,当即清点人数,带了三百名亲卫,火速赶往黔平城。’” “‘快马加鞭,日夜不寐,到了黔平城,已是五日后了。’” “‘葛魏进城后,听说贵以奕的尸身已被好心的士兵收殓埋葬。’” “‘葛魏带着术士的使命,仅是要将贵大小姐尸体殓了吗?’” “‘非也,他要的是要葛魏将尸体带回彭城!’” “‘尽管……你们知道,正常人死亡后,尸体是会腐烂的。’” “‘术士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他临行前交给葛魏一颗药丸,让其含在贵小姐的口中,甚至给了他一瓶药粉,让他洒在她的身体周围……这些举措,神奇般地阻止了贵小姐的腐烂。’” “‘随后,更神奇的是——’” “‘术士将她安置在葛魏花费巨资建的阁楼里,里面是术士用奇珍异宝换来的千年寒冰与水晶冰棺。’” “‘自此以后,人人都知道,贵小姐被安葬在了彭城,心中无不对葛魏刮目相看。’” “‘因为贵小姐以身御敌,百姓的传闻传到后来,渐渐就成了神话。’” “‘这对彭城,对葛魏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因为这一举动,葛魏对术士,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术士还曾说过,彭城日后会成为千古圣地。’” “‘这就是彭城近来最热门的话题了。’陆夫人微笑着说完。” “‘令人觉得神奇。’若非殷小姐经历过这些,殷总督定然觉得这些像神话一样,太不真实。” “殷小姐听闻后说道:‘夫人刚才说的那名术士,我曾在他巡街时见过,那人还有双绿眼睛呢。’” “陆夫人眉目慈爱地看着她,笑道:‘是,听闻他天生绿眼睛,能见世间之不能。’” “殷总督听罢沉默了会,随后同陆氏夫妇道:‘若我想拜访这位术士,不知可行。’” “陆夫人大为诧异,惊问他:‘殷总督为何要去拜会他呢?愚妇认为,离术士应要远一点,说不定葛魏就被他迷魂控制了。’” “陆正道作势咳声,道:‘殷总督应有自己的考量,你勿胡言。” 陆夫人憨笑着,说:“但据愚妇所知,他如今在彭城被当成宝贝,葛魏可看得紧呢。’” “殷总督再次言明道:‘仅是去拜会而已,二位无需紧张。’” …… 第83章 素仙阁遗容 “大名鼎鼎的殷总督居然要去拜会!这世道如今可还未安稳,多少危险潜藏其中。” “陆正道问:‘为何不直接递贴彭城葛魏或是术士?而让孟襄引荐是为何?’” “殷总督回道:‘不想大张旗鼓会面,选择私下相见,是因小女承了他人的恩情,这份恩情需要走这一着。’” “‘哦……”陆正道了然大悟,他听殷小姐走失一事,可以说韶城上下谁人不知呢,便说道:“那先让我夫人先去彭城,将殷总督你的诚意说与孟襄听,孟襄与术士自然是能见上面的,这事拜托给他准不难,若术士同意会面,夫人你立马飞鸽传信,如此一来,自可免去路上来回的艰辛,而有夫人你在彭城接应,殷总督行事定也方便一些。’” “‘老爷安排得周全,我无异议。’陆夫人笑眯眯地说。” “‘那就有劳了陆夫人了。’殷总督亦赞同道。 谈妥了这件事后,殷总督便带殷小姐起身告辞。” “回程马车内,殷小姐不解地问:‘父亲为何还要去找那术士?我觉得他……很奇怪。’” “那种异样的感觉,殷小姐描述不来,但心中隐隐害怕着。” “殷总督揉揉她的脑袋,说道:‘馨儿必然也想再见贵大小姐最后一面,对吧,若是想见,就得经过术士同意。’” “是了,原来殷总督做的这一切都为了见能贵大小姐,是为了殷小姐,俗话说知女莫若父,殷总督果然是了解她的,知道她心中的所愿。” “陆夫人隔天便携带随从朝彭城出发了,消息传回来很快,孟襄特意登门同术士述说情况,术士却能轻描淡写地道:‘我已预知殷总督的到来,孟襄安排就是。’” “原来术士早已料算到了。” “殷总督带上殷小姐,与亲卫士兵们一同出了韶城,对外宣称要同殷小姐回乡祭祖,对了,殷总督的家乡……不在本地。” “众人心中只念他爱女心切,也能体谅身为父亲此刻失而复得的心情,自然在他们的行程中,彭城便是要顺便路过的。” “在彭城里,殷总督仅拜会了年轻的术士,据说,殷总督嫌葛魏粗鄙,不想与他碰面。” “术士建造的高楼,自然非比寻常,连葛魏都只进过两次,这是禁地,用术士的话说,是他的栖身之所。” “它建造在彭城北面,背靠竞秀山,离主城区不远。” “术士端坐在庭院的空椅上,时局如一盘散棋,大势未有显露的趋势。” “术士面前的这盘棋,黑白争夺,等到殷总督与殷小姐到来也未能见分晓。” “殷总督见眼前这位年轻术士,最多十七、八岁,眼眸深绿,头发墨黑,他头也不抬地说道,‘殷总督今日而来,棋盘上早有定数。’” “殷总督淡定地坐下,目光打觑着他,殷小姐默不作声地立在他的身后,这庭院空旷无声,连只鸟雀都不曾见到。” “殷总督想起了什么,问他道:‘碧水寒中一片天。早先听闻,依黛山阙碧水寒的宫廷里,有许多眼眸碧绿的年轻弟子,阁下可是其中之一?’” “术士依旧不为所动,淡淡地回道:‘那是由我的师傅,曾豪所创建,距今已五百多年了。’” “殷总督闻言,再次认真地端详起了他的样貌,十几岁的花样年纪,竟称五百年前的曾豪为师傅?世间之奇。” “‘彭城中只流传着术士这一称呼,可否告知阁下的名字。’殷总督觉得称术士并不是件礼貌的事。” “术士抬起了头,眼眸深绿而幽深,表情如常地说:‘沾青,毖沾青。’” “‘毖沾青?毖姓——碧水宫廷中……只一位王为毖姓。’” “‘是我。’术士冷静地应承着他。” “殷总督颇为惊异,起身曲背,问他道:‘你是……活了三百年的那位毖王?’” “‘是我。’毖沾青沉敛双目,两指间夹起了一颗白子,白子在半空中挥起弧度,稳稳地落入中心的眼中,刹那间,黑子被灭掉一整片。” “殷总督拱手拜见,问他道:‘毖王如今现身彭城,所为何事?收殓贵以奕的尸身于这素仙阁,又是何意?’” “毖沾青答非所问地念道:‘时运命也。’” “‘我于碧水宫庭中预见卦象,世间自此以后将陷纷乱,坐拥彭城,是为日后的乱世,供一个愿景。’” “‘她死了,却将永远活在百姓的心目中,这就是我此来的目,世间要有所希冀,前进中不至于熄火。’” “殷总督怔在那里,世间的纷乱?若果真如此的话,谁也改变不了吧?” “一个象征,能顶什么用。百姓连吃饭和活命都成奢望的事,心中的亮光能代替什么。” “殷总督庄严肃穆地站着,他通过毖王的简短话语已窥知了一二,日后将是乱世,会是连远在碧水寒宫的毖王都无法阻止的乱世。” “殷总督不信命运假说,眼中所见与心中的想法相左,即便话出自碧水寒宫的毖王,他亦持有怀疑。 “他向毖沾青诉说此行的真实意图,想与殷馨一道,进素仙阁瞻仰贵以奕最后的遗容。” “‘可以,在你二位之后,素仙阁将被封锁,无人再可睹其面。’” “殷总督想着他的话,为百姓一个所愿,所以才要留存起珍贵。” “殷总督与殷小姐进入素仙阁中,一阵寒意颤抖身心,阵阵冰雾迷人眼睛,贵以奕躺在冰棺中沉睡,面容鲜活如从前,那具腐烂之躯,竟能完好地存在!这等鬼斧神工之事,着实罕见!” “殷小姐见状,哽咽着,说道:‘贵姐姐,我来这就是想告诉你——少爷……被陌生人带走了,陈护也死了,贵襄侯……他被毒箭所伤,早于你而去……’” “‘你舍命搭救的黔平城……最后陷入在叛军手里……’” “‘我已经回了戟山地区,回到韶城,见到了爹爹。’” “‘我现在很好,少爷也估计会很好,只有你们不好。’” “‘你安歇吧,以后就一直睡在这。’” “‘那个绿眼睛的人说,你将会一直待在这,我知道你定然是在等少爷来看你,可那个带他走的人说,十年他便能报仇了,所以,你还需要再等等……’” “‘我想少爷他也是很想要来见你的,但你还是不要等他了,天人有别,别为了等他耽误自己的事。’” “‘你要相信,少爷他最后会完成你的心愿,若你能看见的话。’” “殷总督见她虽伤感,却并不万分悲痛,反是将情绪控制得很好,或许九死一生的经历真让她成长了,心中不免胃叹。” “‘拜别她吧。’他深知此地的寒气不宜久待。” “殷小姐连磕数声,这一别后,真的是不能见了。” “日后若是能见到小公子,定要告诉他,她替他多嗑了几个响头,让他别再遗憾了。” “殷总督与殷小姐跨门出来,毖沾青人已不见踪迹,只见棋盘下压了一张纸条,殷总督抽出纸条,看那上面写着——” “‘路途长漫漫,二位自求多福。’字迹一显而逝,纸张亦如水般消融于手中。” …… 第84章 我叫宁无阙 “殷总督的彭城之行,究竟能瞒过多少耳目呢。” “在回程的乡野小道上,有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来者以一人之躯,气势恢宏地站在那,他被身后的仆人尊称为公子。” “殷小姐在马车内见状,狠狠地晃了晃殷总督的臂膀,语气充满了急促,说道:‘爹爹,这人我之前见过,他一路都跟着我!’” “只因多见了几次照面,殷小姐便认定他尾随了她,而事实……好像是也如此。” “乡野间的微风细细地吹拂眼眸上,殷府的侍卫正要动身驱赶,身后的仆人粗壮之声传来:‘殷总督!殷小姐,我家公子有话要与你们交代,无关的闲杂人等,退避五米之外。’” “殷总督自从见过碧水宫廷的毖王后,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对世间的一切之奇有了全新的认识,泛泛之辈,或是也隐藏着别样的身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说的正是这个理。” “殷总督下了马车,回道:‘二位与我们有何事要说?在这荒郊野岭之地,特意等我们。’” “公子侧身站着,一副不爱理人的模样,仆人回道:‘自是有事,难道殷总督不好奇,殷小姐因何原因会被拐?’” “这是一击绝杀,殷总督从容的表情有了巨大转变,他吩咐一旁的常勒,交代他们后退,待按要求行事后,方说道:‘你们是何人。’” “仆人迈向公子,在他身后恭敬地说道:‘公子,可。’” “殷总督的目光朝公子转去,只见他步伐轻抬,盛开的莲花现于脚下,一朵一朵,犹如仙境,刹那惊奇的瞬间,脑海中一片空白,再想细看时,眼前已恢复如常。” “公子停在两步处,审视一番殷总督,见了他气质卓群的面容,仅说道:‘殷小姐所遭遇的被拐一事,乃我幕后策划。’” “‘两厢阔别一年有余。’” “‘殷总督以为,殷小姐的变化如何。’” “殷总督从震惊中回神,冷意轻泛,质问道:‘你这是何意?’” “公子温和地眼眸扫觑向躲在马车内的殷小姐,平淡的口吻在他悠扬的声调中,带了诸多故事:‘黔平城的战火,在今后的年岁中,不过沧海一粟。’” “‘殷小姐日后所要经历的,或许比这之前更甚,殷总督认为,待你百年之后,于这纷乱的局势中,殷小姐是否有实力生存在这世上?’” “这话与毖王所说,均道出了日后乱的局势!” “尽管如此,殷总督仍旧不解,这乱世之局与馨儿有何干?” “可殷总督那一叶知秋的心思早已揣摩出了不寻常,他固执地向他:“阁下究竟是谁?’能窥知世间未来走势,这本领岂是一般人能有!” “公子微笑不语,望向殷总督的眸光里,是气运山河,那是无比震慑人心的光芒,他缓缓地启口介绍道:‘我叫宁无阙,后世之人往往称呼我为鄱阳公子。’” “殷总督镇定双目地看着他,复说道:‘宁无阙……’” “无阙公子?你说,馨儿日后要经历的……究竟是为何意?’” “宁无阙勾嘴笑道:‘我能透露的只可如此多,殷总督回去再细细琢磨,至于殷小姐……命运是否会垂青于你……’” “‘看你造化了。’” “至始至终,殷小姐都没说话,她觉得这人看她的目光非常可怕,或许是不想透过他的眼睛看见未来吧,有时候想起,认为应是这样。” “半路拦截,说些有头没尾的话,殷总督大骇着,一个说他‘自求多福’、一个说馨儿‘看你造化’,怎样都不是件好事。” “殷总督有些生气,心情也不那么美好了,他说道:‘无阙公子是否还有别的话要提醒?’” “‘有。’宁无阙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可万事万物自有章法,‘我这有锦囊三个,留给殷小姐日后使用,切记,非必要时候不能打开,若是轻易开启就会失效。’” “‘为何要帮馨儿?’殷总督已分不清这人是敌是友,明明是他让其痛失爱女,让馨儿小小年纪体悟一遍战火与无情,这会,又是打得什么主意!” “无阙公子笑了笑,说道:‘不是特意相帮,殷小姐经历此遭,是命数。 “‘若没有我出手,也会有别人,若不是过去两年,也会是今后两年,逃不掉的。’” “说完,宁无阙朝殷小姐道:‘我们来日方才,后会有期。’” “‘爹爹……’殷小姐见他主仆二人凭空消失,吓了一跳。” “殷总督手里留下的三个锦囊,模样普通,拿在手里却仿佛有一阵寒气,他将它们交给殷馨,说道:‘装神弄鬼,馨儿你勿怕,这东西,你若感兴趣就留着到时候看看,若不想留下,就随意丢了吧。’” “殷总督凭空生出的怨气令殷小姐嗤笑,她反而宽慰他起来:‘爹爹,出去走一遭,女儿才明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别人怎样,都没自己爱惜自己重要。’” “‘爹爹万不可因为此人而生气。’” “殷小姐真的长大了,想得如此透彻。” “殷总督星火微熄,说道:‘馨儿说得对,我们继续赶路吧。’殷总督可比看起来坚强多了。” “宁无阙与仆人现身在三里地外的彭城,仆人道:‘公子大费周章地等他二人,我看他们也不领情。’” “宁无阙站在彭城城楼下,这座小城……毖王因何在此据守?” “他扭头看向仆人,眸光中第一次有了不解。” “仆人道:‘公子要不要进城?’” “宁无阙苦笑一声:‘不了,暂时还不想与他见面,回北山雪隐去吧,贵襄侯府的小公子应要等得不耐烦了。’” “仆人囔嘴道:‘是了,在玉冥公子手下,日子可不好过。’” “‘他早先便想去齐国见见那传说中的盛世佳人,公子你害他耽搁那么久,回去他定要向你讨要珍宝,他可不会做这白工夫。’” “宁无阙正要回话,一个童子从城门内赶来,向他二人鞠躬道:‘公子留步,我王请公子进城相叙。’” “仆人纳闷道:‘他是算准了我们会来,是不?’” “宁无阙没有犹豫,头也不回地道:‘告诉毖王,如今局势未明,议事尚早,若机会成熟,我自会拜见。’” …… 第85章 花城乃门户 “殷总督悄无声息地回到韶城,众人惊异于他折返速度之快,多心者不免起了猜忌,暗地里对殷总督的行程起了调查的心思,殷总督早有应对之策,命常勒放出消息,宣称是途中接到重要指令,不得不返回韶城处理紧急事务。” “此消息一出,韶城的众位便将心思放在了‘重要指令’上,奈何消息封锁地严实,他们打探不到任何一点风声,看客们闭门寻思许久,个个不得要领,随后便也不了了之了。” “殷总督成为戟山地区长官后,在其治下,百姓生活安稳富足,便这么过了几年,殷小姐也仿佛从儿时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回到欢乐无邪的样子。” “可时局的发展总是不等人的,在泽州之外,孟军所过之处,一片狼藉,他们似乎是匹狼,专门掠夺,永远填不饱肚子。” “那年,常勒接到消息,孟阆意欲卷土重来,几年前黔平城一战,孟阆失去一员猛将不说,自己险些丧命,而泽州地界一片看客心理,文人雅士手无缚鸡之力,财富与美女聚集,正是孟阆日思夜想的安乐之所。” “殷总督早些年被毖王与无阙公子点拨,一直在做准备。” “奈何,泽州与韶城崇尚文治,不诉武力,兵力更是少得可怜,尽管殷总督有意扩军填充,周围反对之声太盛,泽州长官曾私下写信提醒他道:‘一城佣兵,百城效之。百城佣兵,人人惶之。不可,不可。’” “殷总督无奈,只好修书于菅陵大人,菅陵大人高瞻远瞩,必能体会他的筹谋之虑。” “关于殷总督与菅陵大人交好,坊间早有传言,只是二人往来甚少,这虚虚渺渺之事,云里雾里地辨不清。” “直至菅陵大人亲自来了一趟韶城,陪着殷总督检视防城攻略,检视河道与兵营……此一做派,无形中透露出了一些重要讯息:菅陵大人对攻防部署之事很上心!加上殷总督的筹谋似乎有一定道理,韶城内,见风使舵者摇晃了起来。” “殷总督凭己之力所不达之事,菅陵大人做得不费吹灰之力,殷总督请菅陵大人登上韶城城楼,迎面微风扑来青草气,朝霞呈在日旭的东方,两人敞开来,畅言肺腑之语。” “殷总督提道:‘孟军肆意妄为,君上为何不出动兵力去剿灭,昏聩如此,实在令人心寒。’” “菅陵大人早已醒悟,说道:‘君上昏淫无度,他若能束缚其一二,大熙帝国的运势,恐怕还要强盛一些,也不会是这副混乱模样。’” “殷总督唏嘘感叹:‘一、二十年毫无作为,这位君上也是让人刮目相看,而今再要出手掌控,恐是时日无多了。’” “菅陵大人对道:‘大熙帝国地域辽阔,物产丰裕,各州、区各自为政,仅凭历任长辈墩墩教诲,勉强维持着局面,而今之势,泽州长官年迈,无力更改这时运,只求着安宁一日是一日。’” “‘泽州长官……托我而来,亦是想看看这富饶和平之所,若有朝一日被战火毁坏,那百年承袭而下的器物珍宝是否还能留余后世子孙。’” “殷总督沉默地望向了远处,他脑中想起了殷小姐年轻的面庞,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困难至极,能活着已是万幸,那些身外之物,有与没有,又有何分别。’” “‘是了……’菅陵大人声息长叹,这源远流长的历史,说的不就是人命吗,人命亦艰难,器物之什……毁就毁了罢。” “殷总督道:‘异域之外,曾有人言:黔平城的战火,在日后的年岁中,不过沧海一粟。你可有设想过,今后若是这般景象……’” “生于平和之年,菅陵大人同泽州众多百姓一样,只在耳中听闻。” “他说道:‘黔平城之战,是我疏忽了,贵襄侯府在黔平地区人心盛旺,由是……从未想过有人会叛变!’” “‘迄今位为止,叛变者的改弦易张,仍众说纷纭,尤其是严韵礼的临阵倒戈。’” “殷总督不由地纳罕道:‘你认为是叛变才使得黔平城败?’” “殷总督不曾想令人闻风丧胆的菅陵大人,见识如此短浅!他驳斥道:‘趋利避害,有利而往!孟阆之师,本就不拘于俗礼!他要的是臣服!是征战的乐趣,是闻之色变的誉感!’” “‘严韵礼的叛变不是关键。’殷总督第一次体会到,毖王与无阙公子的话对他的思想产生了影响!” “以为是个案,不曾想在日后成为寻常,这种意识的转变,真的太可贵了!” “菅陵大人道:‘孟军自然是凶猛的,你等却也不必如此慌张。’” “菅陵大人意欲再说些什么,城下跑上来一个侍卫,朝他二人道:‘报——’” “他铿锵有力的喊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见两人回眸,急说道:‘报二位大人!花城形势危急,泽州长官命菅陵大人火速归去做好御敌准备!’”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菅陵大人苦笑起来,看着殷总督的目光里带了不易察觉的欣赏,说道:‘孟阆这次来,定不会是黔平城那般小打小闹,你在韶城中且看着,我去会会这虎狼之师!’” “殷总督执意再说,菅陵大人出手止住他道:‘放心,我不会轻敌。’” “殷总督见他坚定而从容地离去,望着他的背影愣愣地出神,馨儿日后……是否真要像无阙公子告诫的那般……” “菅陵大人回到泽州中心城域——息城。” “泽州长官说道:‘孟阆臭小子死性不改,亦欲从西北角平原水泽而来,菅陵,你速速去往花城坐镇指挥。’” “泽州长官年逾花甲,人人均传下一任泽州长官非菅陵大人莫属。” “菅陵大人得了差遣,马不停蹄地赶去花城,时而花城城主韩树未当回事,孟军意欲徐徐图之,韩树在城主府左拥右抱,整日饮酒作乐,好不潇洒!” “菅陵大人的来访,令他猝不及防。” “韩树从美人榻中连滚带爬地下来,菅陵大人起声问道:‘韩城主可否做好了抵御孟军的准备?’” “韩树肥硕的耳朵动了动。” “菅陵大人接着又问:‘听闻花城有士兵十万,可真?’” “韩树继续摇头,片刻心神回转,支支吾吾地说道:‘十、十二……万。’” “菅陵大人利索地走动脚步,站在榻前,侧眼看视匍匐在地上的韩城主,不紧不慢地继续问道:‘孟军已过泽水河,他们脚下一马平川,花城乃是泽州门户,韩城主以为该如何御敌?’” “韩树仰起脖子,回话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我……我……菅陵大人,问、问玉昉可好?她主意多。’” …… 第86章 泽州有异宝 “‘玉昉?’菅陵大人凌眉移动,环视朝前,问,‘谁是玉昉。’” “有潜伏在花城的探子说道:‘启禀大人,玉昉是韩城主的美娇娘,从异域而来,将城主迷得七荤八素。’” “菅陵大人朝韩树睥睨一眼,轻笑道:‘玉昉?花城主事者如今换作了他人?’” “‘韩城主若是你想撒手享乐,交由自己的儿子岂不更便利?早提拔早轻松。’菅陵大人的冷嘲热讽不知韩树听出味了没有。” “他敷衍着,陪笑道:‘菅陵大人……玉昉是有本事的,她的计谋,我那愚笨蠢蛋怎能比?你!快你去将玉娘叫来。’他就近指了一名婢女,命令她快去。” “菅陵大人心中不知在想什么,他对女色之好并不热衷,反倒觉得沉迷女色只会误事,由是,他想不通,韩城主虽其貌不扬,但当年硬生生地从老城主手中接过这竿大旗,在众人以为他撑不了多久便会倒下时,他却最终也撑到了现今。” “可今日这幅模样……怕是指望不上了。” “而花城百姓显然更清楚他的为人,从一开始便对这位韩城主不抱期望,一旦不再寄托于他人,便也没那么柔弱与恐惧了。” “玉昉花枝摇曳,手中拎了一把玉坠桃花扇,扭着腰肢进了门。” “她脚步一顿,望见了屋里这位陌生者,神采奕奕地朝他看了看,顾盼之间,玲珑有致的身躯迈向了跪在地上的韩城主。” “韩树碍着菅陵大人的身份与威严,将玉昉搭讪的胳膊轻轻移开,紧张地向她说道:‘玉娘,还不见过菅陵大人!’” “菅陵大人的威名,真是人人闻之色变,玉昉听后,老老实实地拜见道:‘玉娘见过菅陵大人。’” “菅陵大人不吃这套,对他二人道:‘虚礼尽免了吧,孟军已渡泽水,一马平川而下,用不了几日就会抵达花城,你们是有何打算。’” “有黔平城之战的前车之鉴,韩树不奢望着去求和了,但……自己可没贵以奕的通天本领,更没有那世代守卫黔平城的若水名剑。” “韩树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祈求菅陵大人示下,菅陵大人见他如此,郁闷至极,正要发火,玉昉及时开口,说:‘孟军今次气势汹汹而来,不知是为何事?老爷那儿,可有探子得来的信报?’” “玉昉的话提醒了他,他一面拍拍脑门,一面差人将掌管机要的张处长喊来,自怨道:‘看我看我,糊涂了!若不是玉娘你提醒及时,我真的……’在装腔作势这方面,韩城主玩得心应手。” “菅陵大人直言不讳地戳穿他:‘韩城主的戏,在我面前就别演了。’” “他们二人你来我往的这一出,菅陵大人兀自去寻了一把顺眼的椅子坐下,他悠哉游哉地翘起二郎腿,婢女恭顺地侍奉上一杯清茶,他挑眉看了他们,轻轻地吹了一口。” “韩树从地上爬起,干巴巴地扯了一个笑容后,他便朝玉昉挤弄眉眼,玉昉顿时心领神会。” “她吟着笑意,向菅陵大人踽踽行进,酥手暖玉伸向菅陵大人的绸缎黑袖,菅陵大人鼻中闻到一股浓烈的脂粉气,他鼻息轻和,说道:‘若说起这香料与胭脂……’” “‘这泽州界内,玉娘可知哪家铺子最有名。’” “奇大发了,菅陵大人居然向她询问胭脂水粉之事,难不成是看上了哪家小娘子,想要去讨她的欢心?” “玉昉敢伸手触碰,却不敢轻易回答他的问题,这里面的奥秘,怕是她自己也说不清!” “‘玉娘不知……还望菅陵大人明示。’” “菅陵大人的眸间威光问向了韩树,韩树的头摇成波浪鼓一般。” “菅陵大人似是想到什么,提起来道:‘众所周知,在剡州山吉镇,有一家名叫脂凡的胭脂铺。’” “玉娘眉目沉吟,暗暗思忖后,问:‘剡州?可是戟山地区?恕我孤陋寡闻,来花城也没几年,对花城以外的情况……不是很了解。’” “韩树解释说:‘剡州,是戟山地区,一座小县而已,山吉镇,更是闻所未闻。’” “菅陵大人评论道:‘脂凡胭脂铺可不寻常,韩城主以为,这脂凡胭脂矗立了多久?’” “不待韩树猜测,菅陵大人便道:‘与花城年岁不相上下,如此还敢小觑么?哈哈哈……’” “菅陵大人的笑声令他不安,他本胆小怕事,玉昉见状解围道:‘竟然如此有名?可我在花城……怎未听闻过?’玉昉在这花城尽享锦衣玉食,一应供应均是最上等的器物,结交的几位千金贵妇均出名门望族,可她从未听她们提过。” “菅陵大人说道:‘以我所知,脂凡胭脂铺的特质胭脂已不对外供应,寻常些的……也是限量,一经销售便被抢购一空。’” “玉昉愈发好奇,便朝菅陵大人询问更多:‘菅陵大人……一个胭脂铺而已,您为何要特意提起来?’她可没那觉悟,察觉出是她身上的粉味呛到了他。” “菅陵大人正襟危坐,玉昉早已乖乖地回到韩树身旁,韩树胆战心惊,就怕菅陵大人一个恼火,将他心爱的美娇娘驱逐出府。” “菅陵大人冷不丁地说笑道:‘一个胭脂铺而已?玉娘回得真是轻松。’” “‘你可知……孟军几次三番犯我泽州地界,所来何事。’” “玉昉迷糊了,说道:‘其所来目的,一直存疑,还望菅陵大人明示。’通过交谈,玉昉知道眼前这位菅陵大人可不吃美人侍奉那一套,老老实实地待在,他或许还能高看你两眼,若整些幺蛾子出来,他可不会怜香惜玉。” “菅陵大人道:‘孟阆往我们泽州而来……自然是有目的,我听说……我们泽州有异宝。’” “玉昉目光翘盼,急忙问道:‘有异宝?是为何物。’这等消息传得真假未知,但孟军所来的目的,一直是个不解的谜团。” “菅陵大人的神情仿佛想到遥远的过去,那一团迷雾已被尘封,多年来鲜少还有人去触及,随着时间的流逝,世间光影如梭,能记得的竟然越来越少。” “菅陵大人下颌收拢,正襟危坐之下,那股气势仿佛巨浪席卷,玉昉柔美的柳稍一皱,她忙道:‘机要处的张大人可不要醉倒在逍香阁了,老爷,你快派人再去催促,莫让菅陵大人久候。’” “‘好、好……’韩树颤颤巍巍地答,他已瞥见气氛的异常,忙往门口扬声,大喊道:‘来人——再去传唤机要处张槐!他丫的,这厮滚去哪混了!’” “见韩树发火,侍卫撒腿领命前去,而剡州山吉镇的脂凡胭脂铺一事,便被就此带过了。” 第87章 要故技重施 “机要处的张槐进屋前特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眼见着一把汗水沾满手掌心,整个心跟着紧张了起来。 他从随行通报人员处得知,泽州的菅陵大人大驾光临,在城主府朝韩城主大发雷霆,这会将他召来,定是要问孟军来袭一事! 他连滚带爬地跌进了门槛,为显匆忙而急促,他特意大喘着气,道:‘城主急召卑职前来……是有何要事?’”他抬起头看,菅陵大人气势威严地坐在椅子上,忙又低下头去。 “韩树见张槐进来,自然把责任一股脑地推到他头上,当着菅陵大人的面,破口大骂道:‘好你个张槐!如今大敌当前,你不在军营忙碌,又跑到什么地方鬼混了?知不知泽州菅陵大人在城主府里等你?”他走过来踢了张槐一脚,正踹到他肩膀上,将他整个人歪了过去。 “‘还不快将探子的最新消息报来!’韩树戏作了全套,可菅陵大人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张槐冷汗直冒,他转正身,朝韩树解释道:‘城主……探子的消息……我昨夜就传上了啊,这……’” “玉娘心思飞快地转动,当即陪笑着说:‘张处长,这几日因为孟军的事,老爷夜不能寐,昨夜为了能入睡,吃了一些能入眠的药,由此……许是因为药物影响,忘了你的情报,这会事态紧急,你与菅陵大人当面说说,也是一样。’” “原来如此!张处长了然一悟,敢情城主压根没看,而且自己也不知道将消息塞到哪个桌子底下吧。” “‘是……启禀菅陵大人,探子来报——’张处长一改畏缩之状,态度严谨的道:‘孟阆率军十万已过泽水,一路南下,最晚……后日将会抵达花城。’” “‘我花城营中,兵士十二万一千五百人,已集结完毕。’” “待他说完,菅陵大人方觑视一眼,说道:‘可有御敌之法。’” “菅陵大人自然忧心,这花城中军心不齐,韩树还没本事,不被攻破才怪。” “玉娘见张槐为难的神情,上前走近两步,安抚他道:‘张处长勿急,我听说孟阆此行,意不在花城,他们的目标,仍是五年前与那黔平之战一样,我们何不效法当年,放他们过去?’” “菅陵大人瞟了一眼,怒气憋在口中,冷哼着声:‘玉娘不提我倒是忘了,韩城主,当年孟军可悄无声息地抵达黔平城下,是你们花城在背后放水?此举已是背叛泽州。” “‘俗话说,有一就有二。我看我今日前来,是多此一举了!’” “菅陵大人佯装起身,韩树忙赶至他前头,拦阻道:‘菅陵大人,你听我说……’他恨恨地白了眼玉娘,果真是妇人多舌。” “可既然已经提起来了,躲是躲不掉的,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那黔平城之战当真与我们花城无关,我……指天发誓!绝不是我们花城有意放他们过去的!’” “这个罪名,韩树绝不能认,这是千古骂名,他再混账,也知道是非好歹。” “菅陵大人佯装生气,质问道:‘与你们无关?这话说出去只怕无人敢信!泽州长官本想问责你花城,我与他说,事已至此,问责有何用,幸而孟军最后屁滚尿流地回去了。’” “‘可如今……是我看走眼,说了些求情的话,你韩城主现在要故计重施!’” “韩树见他起步要走,急切地说:‘菅陵大人为何不相信我的话?来人——’他怒声大吼,玉娘以为他要动粗,心都要跳出来了。” “‘快去将大公子绑来!都是那兔崽子干的混账事!’” “‘菅陵大人,我这就让人将那小兔崽子军法处置!’” “玉娘以为他此举是要找替罪羊,当下吓得不敢作声。” “菅陵大人却一本正经地问道:‘韩城主,此话可当真?莫不是敷衍我吧?’” “韩树说:‘绝不敢作假,菅陵大人,那年……哎,说来丢人,我得了花柳病,且本意是想将我那不成器的小儿历练,由是城中军务等一应交由他处理,谁料他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放了孟军进出城门,而我知晓后,也已晚了!’韩树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 “‘是我的错!白白害了贵大小姐和黔平城,日后若是将花城交到那兔崽子手里,早晚完蛋!我日思夜想,气闷烦躁,只好找玉娘她们舒遣心中淤积。’韩树的话乍听起来,竟挺有道理!” “若非一早探听到他韩城主爱演戏,菅陵大人险些就要上当了!” “如今看来,他能将宝贝儿子推出来挡难,可见孟军的到来,已是戳中了要害,不得已而为之了。” “菅陵大人闷声不响,韩树内心五味杂陈,现今之势,花城首当其冲,若不能得到泽州菅陵大人的支持,说不定真得易主……念及至此,韩树心火直冒。” “韩嵩被五花大绑捆进了屋,菅陵大人却面色有异,玉娘低头敛声,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几位大人都得罪了。” “菅陵大人先说道:‘韩城主,嵩公子这是……负荆请罪?是给我看?’” “韩树脸色青白相间,回道:‘是请菅陵大人你发落。这个不孝子,今日将他绑起来,是想让他明白,那五年前的灾祸,他也有份!’” “与肥肿的韩树不同,韩嵩生得高大魁梧,看得出来是一表人才,他眼下被堵上了嘴,只能瞪大眼睛凸显自己的不满情绪,显然韩树的做法,令嵩公子十分不解。” “菅陵大人说道:‘如今大敌当前,韩城主这会惩罚嵩公子,不怕军心动荡?韩城主还是三思而后行,就算嵩公子有错这会也不是一个好时机,你说是吗。’” “韩树面露尴尬,玉昉机敏地上前劝解道:‘老爷,菅陵大人说得没错,嵩公子身为城主府的嫡长子,是我们花城的一份子,如今可不能助他人气焰,灭自己威风,还望老爷三思。’” “韩树左右为难,随后他大腿一拍,像是拿定了主意,吩咐下去道:‘将嵩少爷严加看管,可别再让他通敌了!这个兔崽子,我之后收拾他!’” “嵩公子是躲过一劫,但花城的大难,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 “随后菅陵大人会同韩树与张槐去了军营,这一次,孟军想要来犯,可没五年前那般轻易了。” “泽州长官派兵五万驻扎在花城东南方向,一旦花城危难,菅陵大人可直接调动这五万兵马。” “这夜也是越发的得难眠了。” “第二日一早,菅陵大人掀起营帐,见玉娘浓情蜜意地坐在韩树腿上,便说道:“韩城主,军营重地,你如此行事,可知有伤风化?”” “不待韩树开口,玉娘起先一步道:“菅陵大人,是人皆有七情六欲,何况老爷只是好色,并未做其他伤天害理之事,菅陵大人这都不能容忍?”” “今日玉娘的反驳与昨日的唯唯诺诺之态差异甚大,究竟哪个是真正的她呢。” “菅陵大人不由地沉思,他原本就断定韩树不可信,花城不可信,在巨大的变故面前,人性总会选择趋利避害,反水也正常,之所以留在这,就想看看他们的戏会演到何种地步。” “菅陵大人喝声:‘玉娘此话没错,但可有想过,士兵们若人人效之,岂不是乱套?韩树你身为城主,为何不以身作则。’” 第88章 心中无畏惧 “韩树见菅陵大人动怒,为了保命,为了花城城主之位,只得推开玉昉搭在他胸口那双柔嫩的双手,弯起腿站直身说道:‘菅陵大人说的没错,玉娘,你先回屋去!孟军来犯干系重大,我与菅陵大人还要商议要事。’” “玉娘张嘴怔愣,继而掩手啼哭,声音痛凄地道:‘老爷是不要玉娘了吗,玉娘见老爷日夜难眠,是真心想替老爷分忧的,非是要祸乱军心,老爷……’” “菅陵大人面对玉娘梨花带雨的哭腔,只觉聒噪,毫无怜惜之意,相较而言,韩城主听见动响,早已心软,忙伸手揽过玉娘哭颤的肩臂,腻腻歪歪的哄上了。” “菅陵大人见状已不愿再多费唇舌,转身踱出军帐外,这花城到底还能不能守住呢,他抬目仰望,这军营上空淅淅沥沥的雨滴不停落下,六月初的早晨,泥土里的闷热气渐渐随日光的升空发散出来。” “‘大人。’侍卫景茂在后侧唤他,韩树与玉昉的浓情蜜意令他震怒,‘韩城主荒淫无度,眼下正值关键时刻,他竟不着急商议御敌之法……如此轻重不分之人,大人勿再寄期望于他,请尽早另作打算。’” “菅陵大人明心睿智,怎会看不明白?可眼下时间仓促,贸然接管花城,只会加剧百姓与士兵的不安与混乱,可若暂且由着他们胡闹……军心难齐,形势只会越发不稳。” “菅陵大人是深陷进退两难之中了。” “他在这花城军营中漫步行走,烦闷的心情需要散一散,可这会已是生死攸关时刻,哪有闲工夫乱逛,他不过是想看看这花城兵士的操练与调度如何。”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倒有些被吓到,花城军中,兵士们竟在积极备战,个个穿戴整齐,行进步伐有力,军纪严明。” “菅陵大人拦住一个路过的士兵,问道:‘如今大敌当前,你们花城将士可有退缩之心?’他这抓个人就问,若被韩树知晓了,定要吓出一身冷汗。” “士兵却挺直了胸脯,说:‘不怕,花哲少将说过,只要我们齐心协力,终会打退敌人,我们身为花城男儿,自有护卫家园的勇气。’” “菅陵大人倍感欣慰,他虽身居高位,但那些直面生死的战火离他很遥远,而今能亲历这一切,他的心情亦感复杂。” “菅陵大人遵循士兵的步伐跟了上去,在大校场,他见到了一排排镇定自若的士兵,现场庄严与肃穆的氛围着实令人心生震撼。” “一个年轻的将领在台前指挥,景茂说,这人就是花哲少将。” “花哲训示道:‘孟阆狼子野心,议和与妥协终无意义,将士们!别忘了涧州的血泪教训!涧州闽城曾与孟军结成联盟!’” “‘闽城最后被无情吞噬,此事天下昭然若揭!” “‘将士们,为泽州而战,为花城而战,为自己而战!’” “‘男儿须自强,当你退缩了,当你缴械了手中的兵器,你就成了俘虏,被俘,等待的只有无尽的屈辱与苦力,想想你们的亲人,你们的姊妹——’” “‘将士们,弱者需要我们守护,拿起兵器,刺向敌人——’” “‘告诉我,你们心中可有畏惧——’” “‘泽州万岁!花城万岁!’万人的声响响彻天际。” “菅陵大人的耳膜振得飞响,他朝景茂道:‘这名花哲少将,稍后令他来见我。’” “‘是。’透过遥远的距离,景茂看着花哲年轻的面庞,默默记住了他的名字。” “菅陵大人巡视一圈,军中情况比他预想的要好上许多,起码算不上拉垮,就是韩城主至今无心御敌……” “菅陵大人对景茂吩咐:‘去下点药,韩树身边那些莺莺燕燕终究太黏人了,接下去这些时日里,让她们安分地待在屋里。’” “‘是,属下知道该怎么做。’景茂对菅陵大人的要求心领神会。” “菅陵大人的营帐设在静僻处,花哲进帐后,见菅陵大人的目光正注视在花城布的防图上。” “他起声说道:‘属下花哲,参见菅陵大人。’这是年轻的花哲第一次见到传闻之中的菅陵大人。” “菅陵大人抬目,见他眼光灼灼而有神韵,面容清彩俊逸,在这花城军营中,还能育养出这般不凡的人才,实属难得。” “菅陵大人命他坐下说话。” “花哲从容而不拘谨,大方地走去了他右侧的椅子上。” “营帐内仅他二人,菅陵大人打破沉寂,朝他说道:‘孟军如今已匍匐在外,花城韩城主志不在御敌上……你身为花城军的少将军,丝毫不胆怯,反是将涣散的军心凝结,真有劳了。’” “花哲直禀道:‘菅陵大人,我生于草莽,身份虽卑微,亦知百姓求的是安宁,富贵与否,对他们而言真没那么重要,可就是这如蝼蚁般的性命,在战火面前,也是易碎的很。’” “‘我如今能尽一点力是一点力,战争的成败,还得看日后如何。’” “‘菅陵大人是有威名的,可城主他……’花哲低头沉思,片刻后道:‘城主他仅想享乐与富贵,这拼命的事,他不懂也不愿去懂。’” “‘菅陵大人,恕卑职直言,你为何不将花城军收于麾下?若是如此,军政指令,方便快捷!’” “菅陵放声大笑道:‘花哲少将,韩城主若知晓此事,你怕在花城军中永无立身之地了,隔墙有耳,还请甚言。’” “花哲低头凝思,他偷瞄向他,暗想这名声赫赫的菅陵大人徒有其表,怎与传闻不一样?” “菅陵大人低视在花城布防图上,良久以后,才又启口:‘花城自韩晟被封侯以来,虽无大建树,百姓暂且安宁无恙,临阵换帅为兵家大忌,少将军应是熟知的,不是吗。’” “花哲闻言,忙说道:‘菅陵大人顾忌的是,是我鲁莽未有深虑。’” “菅陵大人不以为意,继续道:‘少将军以为,花城军中可用之人有几何?’” “花哲疑惑不解,答道:‘菅陵大人所言,恕我……不太明白。’” “菅陵抬眸淡笑,问:‘孟阆在花城军营里安插的探子,少将军当真一点风声没听到?’” “花哲仿佛‘咣当’一声被击中,心颤道:‘菅陵大人是怀疑……’” “他想说不可能,那些出生入死的弟兄,怎会有孟军的探子在里面,可菅陵大人不容置疑的目光仿佛在告诫他,这事做不得假。” “‘少将军这反应……是很意外?你不会天真地以为,孟军蛰伏几年,今日卷土重来,是临时起意吧。’” “花哲大惊,问:‘菅陵大人所言,可有确凿证据?韩城主是否知晓?’” “‘我对菅陵大人的情报信息,自然不会怀疑,只是……’” “‘如您先前所言,临阵换帅是为兵家大忌,此时大战在即,若在军营抓探子,恐会引起将士们惶恐。’” “菅陵大人赞同着,继而双手平放于防城图上,眸光微淡地看着他,问:‘花哲少将分析得在理,但既已得知此事……可还有别的话想说?’” 第89章 用毕生之力 “身在军营,绝大多数士兵经过曝晒而变得黝黑,可年轻的少将军有着俊气的面容,这般俊逸之姿与他们相比,显得无比难得。”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还有着令人歆羡的军衔。” “花哲少将沉默了会,暗自揣测菅陵大人的话意,他不笨,很快就明白了,循序渐进地说道:‘菅陵大人想必心中已有主意,此刻询问我,是想考验我一番是吗?’” “菅陵大人笑意微抿,示意他往下说。” “花哲认为,花城军中既已有暗探,而菅陵大人此刻又不像是追究的模样……放任奸细在自家军里总不是件好事,难不成是放长线钓大鱼?” “‘大人,请恕卑职愚钝,卑职冒昧猜测……大人是想以退为进?可卑职以为,这事会冒有风险。’” “菅陵大人说道:‘少将军,你所顾虑的,亦是我所担忧的,所以……你可愿替我,替花城百姓在孟军中蛰伏?这军中动态虚虚实实,没一个可信任之辈,实在无底气。’” “‘再者,孟军此行,必取花城,花城男女老幼恐不能幸免,若有一日花城被攻破,还请花哲少将荣辱负重投降孟军,打入孟阆军中内部,以花哲少将的本事,假以时日,必得重用。’” “‘泽州与孟军,从长远来看,分分合合,只怕还得蹉跎数年,除非孟阆死,不然,他是不会放弃泽州这块肥肉。’” “‘而孟阆身边高手如云,前与贵以奕交手的崔贞已是通天本领,可据传近几年来,他网罗天下奇士,归顺者无数,仅凭这一点,要取他性命已是困难之极。’” “‘所以少将军,此役若是战败,我想请你保命投诚。’” “‘来日方长,少将军的忍辱负重,日后定能为泽州获得重要情报。’” “花哲心悸起来,菅陵大人的这番话是留后招的打算,可他仍不解,问:‘大人为何选择我?’今日不过初次见面,菅陵大人怎能轻易就信他?不怕他…… “菅陵大人看视他,笑道:‘因为少将军的心够正直、真诚,别人我只怕还信不过。’” “花哲思忖沉吟,他对泽州菅陵大人的仰慕由来已久,拿定主意后便说道:‘卑职愿意,请大人放心。’” “他言简意赅的回答,菅陵大人自信他的眼光,是不会看走眼的。” “‘景茂是个可信赖之人,亦是我的侍卫。日后,你有什么消息,可传信予他。’” “‘少将军,这份差事吃力不讨好,将要辛苦你了。’” “‘卑职为花城为泽州,甘愿以身赴死。’花哲少将目光定定地回说。” “花哲从菅陵大人的营帐离开后不久,景茂进来,担忧地说:‘大人,如今情势危急,韩城主已不可大用,大人应召集花城军众将士布防御敌之术。’” “菅陵大人抬起头来,他褐色的眼眸亮了亮,指向其中一处,说道:‘此地可伏击孟军,你去告诉韩城主,令他出动三千花城士兵去此地埋伏,能先让孟军吃一些土灰也好。’” “‘此次伏击,击溃不了孟军,届时让他们勿恋战,应尽快抽身。’” “‘是。’景茂上前察看,见是离花城一里地外的北峦岗,领命道:‘大人放心,我这就督促韩城主下令。’” “景茂走后,菅陵大人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花城布防图上,直至夜幕降临。” “菅陵大人初次发令,韩城主下令三千余人前往北峦岗埋伏,这事被看作是抵御孟军的首次出击,花城军营再也无法安宁了,士兵们切身体会到,战争,仅这一两日的功夫了。” “军中氛围凝重、肃穆,韩城主一改往日秉性,整日坐镇在军中大帐。” “随着孟军行程的推进,韩城主坐不住了,主动前往营帐来找菅陵大人商议。” “韩树进帐后便道:‘菅陵大人,探子来报,孟阆大军已过泽水江,不消片刻,花城主将都在等你下一步指示,你、你……”他看到一位气质冷艳的美人紧挨菅陵大人坐着,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这位冰山美人他此前从未见过,如此情境之下,实在不妥,怎比自己还过分?” “‘她叫花霖,原先是花城逍香阁的姑娘。’菅陵大人目光瞬冷,介绍起来倒也不含糊。” “‘见过韩城主。’花霖身姿妙曼,倩眸动魄,韩城主的魂都要被勾去了,已顾不得指责菅陵大人。” “菅陵大人见状,冷峻声响起:‘韩城主,实不相瞒,花霖在为我做事,她的身手非同一般,你若是惹恼了她……我怕也救不了你。’” “‘菅陵大人的话令韩城主硬生生地按住了他躁动难耐的心,他连连嬉笑道:“大人说得什么,我虽好色,亦知些分寸,花霖姑娘是大人的人,我岂敢动歪心?大人放心便可、放心便可……’” “花霖对他无动于衷,她的目光禁锢在菅陵大人伸过来的手指上,他轻触上她的玉肌,她佯装着缠住了他的手腕。” “即便是蜻蜓点水般的触碰,韩城主瞪大双目看得眼都直了,这还是传说中那位威严而正经的菅陵大人?竟……公然同人亲热,太震撼了。” “菅陵大人出声说道:‘韩城主。’” “‘在、在……’韩树的思绪被瞬时拉回。” “‘召集众将领议事吧。’他想要的指令,菅陵大人如愿以偿的发了出来。” “‘好、好……’临走前,韩树仍不忘用他那色眯眯的眼神朝花霖流连。” “花霖一如既往地将目光锁定在菅陵大人身上,直至帐中再无一人,菅陵大人罢下手,语气如常地说:‘刚才的事,可有听清?’” “花霖冷辉的眸子定在大熙帝国盛产的锦织上,回他道:‘大人真舍得将我送人?虽然我自幼受训,早已不在乎情爱。’她的声音听来冷若冰潭。” “菅陵大人将目光朝向门口处紧闭的幽帘,说:‘花霖,用你的美貌,换取孟阆的信任。若你不愿意,尽可说……就是,不要白白地浪费在我身上。’” “‘我将用毕生之力,护卫泽州……你明白么?’” “‘菅陵大人对不重要者,总是杀伐果断的。’” “花霖从他身旁抽身而起,睥睨而视之下,依旧是冷酷的眸子,尽管她有万千情绪亦掩藏了起来。” “‘大人,在你将我推出去之时,花霖便是一颗棋子。’” “‘棋子是不配有心的。’” “‘但别忘了,棋子在谁的手里,就为谁所用。’” “‘你若不抓紧,我也可能会逃出你的手心,再见面时……说不定大人得唤一声孟娘子了。’” 第90章 去主动迎击 “花霖此前从未在他面前流露过不满的情绪,可以说,只要是他吩咐过的事,花霖均会照做,一直以来,菅陵大人以为她是温顺的,起码在他眼里,她是温顺的。” “现下的不满一触即发,花霖冷峻的眸子挑了挑,她多希望,他能看明白她的心,她多希望,他不再执着于泽州与百姓。” “可她奚笑自己,怎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她怎能和泽州和百姓比呢?不自量力了啊。” “花霖在心间沉默而无声的叹息,方才他的话还不够明白吗,让她不要再白浪费功夫在他身上,他……说的很明白了。” “菅陵大人原本无动于衷的神色终于起了些许变化,可不待他细思,花霖却朝他说道:‘我可以为大人去刺杀孟阆,而你刚才所说之事,恕我难以从命。’” “花霖眸色定定的看着他,一旦下定决心,她便是倔强的,这点菅陵大人心里比谁都清楚。” “不想他为难,但是他的提议她绝不喜欢,她想起了什么,语带调侃地说道:‘都说,人可以像鸟一样自由自在地飞翔,所以即使身在花城,我想思想亦可以追随去往远方。” “‘大人,你说……出了这泽州,这大熙帝国……外面的风景是怎样的。’” “菅陵大人闻罢,内心倏地一紧,骤然冒出来的情绪使他不安:‘你,想出去走走。’” “花霖朝他投去一道目视的眼光,眼里支离破碎的情绪,最终被掩藏,最终被释然,她回他道:‘这是我日后所想之事,待花城的事情了了,我会做出决定的。’” “‘现下当务之急,是解决孟军不是吗。’这是菅陵大人的责任,亦是她的责任。” “菅陵大人内心无比苦涩,他本就性子淡泊,天然地不愿被男女之事捆缚住,他认为,花霖会同他一样……” “听了她的感言,竟又觉得失落了。” “棋子向来是被利用的,不是吗。可这颗棋子,好像挣脱了他的手掌,是他……对她,有了偏爱?” “花霖见他无言,冷静地相持了一会,方道:‘大人若没其他事,我先走了。’” “菅陵大人挥手示意,她便头也不回地迈出了营帐。” “营帐外,待竹帘被重新合拢,花霖面向这肃杀之气凝重的军营,觉得外边好冷,心被深深刺痛了呢,什么时候,能让她感受到温暖呢。” “菅陵大人看着空荡荡的营帐,他第一次审视自己的内心,为何……花霖的话令他心浮气躁?为何……他看出花霖不高兴后,竟有些……他好奇怪。” “菅陵大人的沉思来不及多想,韩树便请人来通报,众将领已集结,在中军帐内等他。” “氛围本就静谧地可怕,菅陵大人的到来并没有缓和多少。” “韩城主说道:‘张处长,你来通报一下孟军最新的情况,吕栋,稍后你介绍花城城中情况。’” “韩树有板有眼的下着指令,张处长换了身戎装,说道:‘启禀城主、菅陵大人,据最新探子回复的消息,我军在北峦岗的埋伏有一定成效,孟军已放缓了行军步调,估计是怕我军还会在别处埋伏吧。’” “即便如此,众人心中亦清楚,三千伏兵不能击垮孟军,拖延的时间也支撑不了很久。” “众将士心里清楚,但无一敢质言指出,菅陵大人何其明智,怎会不清楚呢。” “众人不说话,吕栋只好接上来道:‘启禀城主、菅陵大人,花城城内人心已浮,我们虽尽可能去安排人手,想逃亡的百姓仍是越来越多,城主,可要开城门?’” “‘不可!’其中一位高大魁梧的将军大声呵止道:‘如今仗还没打,百姓就想着逃亡,士兵们听了得多心寒!’” “‘是啊。’” “‘是,蒙将军说的没错。’将领中爆发出附和声不在少数。” “韩城主是个没主意的,他看看菅陵大人,一脸为难的模样,菅陵大人注意到他投视而来的目光,说道:‘韩城主,以为如何?’” “‘这、这……’韩树摸着脑袋想了想,说道:‘我觉得蒙特说的没错,仗还没打,百姓就要出逃,会让士兵们寒心,菅陵大人以为呢?’” “菅陵大人道:‘既然众将士与韩城主都觉得此刻百姓不能出城逃亡,那么可有方法保他们无虞?’” “‘这……’韩树再次摸了摸头,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保全之法,朝众将领问:‘你们可有想出确保百姓无虞之法?’” “众将领个个神色凝重,他们即使有计策,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亦不敢出头,谁也保不准,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做出任何一种举动,会对大战产生何种影响。” “菅陵大人松一下眉目,氛围轻松可破,他说道:‘难为众将领,此刻的确不宜思虑他事,安心备战吧,韩城主,我这有了第二道指令。’” “韩树身躯为之一振,悦然道:‘大、大人……请说。’” “菅陵大人道:‘孟军在北峦岗停驻不过片刻,为防万一,我下令花城军主动迎击。’” “退一步言,若是花城军败,有花城这座城池暂可抵挡,百姓性命可暂无忧。” “韩树听闻不知是忧是愁,有将军带头道:‘遵从大人指令。’” “‘遵从大人指令!’更有声音洪亮者附声。” “韩树说道:‘大人英明,依从大人指令,三军将士听令!’他硬气地说道。” “‘唷!’众将领齐声道。” “韩树对自己军中情况毕竟清楚,安排道:‘以蒙特为统帅,领花城军于正午时分出击迎战。’” “‘是!’蒙特带头应声。” “议事会议很快结束,留给将领做出战准备的时机廖廖,菅陵大人留在中军帐中处。” “韩树暗暗看他,有些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菅陵大人说道:‘韩城主,你有话可以直说,当前情况紧急,我接下去未必有耐心会解答你的疑惑。’” “韩树启口又闭上,眉头紧锁犹豫再三后说道:‘大人,孟阆此行犯我泽州只怕不会善罢甘休,上头那位……当真一点都不管了?’他所指的那位为君者,只怕比他还昏聩无能。” “菅陵大人此前亦有此问,泽州长官怎么说来的?哦,他是这么说的:‘这天下是寡人的天下,可寡人无能,管不了这许多,你们谁有能耐谁当去吧!’” “菅陵大人想到此,头也不转地摇了摇,说:‘韩城主如今再想搬救兵是不是有点晚了?’” “‘君上若是想管,也不会蹉跎数年。’” “韩树听罢,唉声叹气道:‘行,指望不上咯!’” “菅陵大人的眉目看向他,与他重申道:‘花城这战,躲不了的,韩城主务必全力以赴,若是花城被攻破……你应是知道,孟阆生性残暴,你身为花城城主,他会拿你的命来祭天。’” “韩树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只觉得凉飕飕的,菅陵大人的话自然非是吓唬他,他信孟阆之狠辣,而他性情不定,多半是干的出来的。” “菅陵大人说完出了营帐,留韩树在原地彷徨。” “午时三刻到,号角响起,喧鼓奏来,马蹄声自花城发出,一路朝孟军所在地奔袭而去。” “可谓是出其不意,从决定到行动,才短短半日功夫不到。” “但亦算情理之中,孟军来犯,花城不可能坐以待毙,以逸待劳,本就是抢得一个先机。” “两军交汇,孟军亦非浪得虚名,在见花城大军袭来时,火速演变好阵势,严阵以待。” 第91章 仗未必会输 “韩树随军出战,菅陵大人亦在其中,这是首战,务必要赢。” “韩树道:‘大人,孟军队形整齐,纹丝不乱,不是我自贬身价,而是……当真觉得心里寒颤。’” “菅陵大人笑了,说道:‘韩城主,你怕也是情理之中,孟军名声赫响,几无败绩,你们花城骄养士兵,这一比较,优劣就可体现了,但是,’他看向他,目光有神,‘我要说但是,今日这仗,未必会输。’” “‘大人说的是。’韩树抹了抹额头渗出的细汗,本想再说什么,冲锋的号角已吹了起来。” “花城大军出击了。” “花城军袭来的突然,孟军勇孟异常但暗算的计谋未来得及,只能正面硬抗。” “两军正式交打。” “混乱的厮杀中,孟阆的军车周围一直是平静的。” “只是这平静,随着一道人影攀附,军车内剧烈晃动,很快四裂开来。” “是花霖,她竟想在混战中刺杀孟阆!” “可孟阆岂是那般容易就能刺杀成功的?” “此刻在军车里的,根本就不是他本人!” “‘哈哈哈!’一道刺耳的笑声从中突兀地传来,花霖看清了与她交手之人,长鞭狠辣的打在沙地上。” “‘你也想刺杀统帅,也不知你配不配!实话告诉你,自从上次黔平城一役后,统帅早就学到了教训!不再轻易现身于战场之上,难不成你以为人人都是贵以奕,可以伤到统帅?’” “花霖听在耳里,已明白孟阆或许不在随军队伍中,但她不气馁,说道:‘就算杀不了孟阆,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人笑得更狂,说道:‘逍香阁的花霖,据说冷艳性傲,这样一个尤物,也为人所用,告诉我你的主人是谁?培养你大约费了不小的心血,你若是废了,他会不会伤心?哈哈哈,我家统帅怜香惜玉,他若见了你这样一个美人,定然舍不得我杀了。’” “花霖不跟他多说废话,直接一抽,猛鞭未能伤得了他,他招式凶猛,一把拽住花霖的鞭子道:‘花拳绣腿,你这招式,愚弄愚弄逍香阁的男客还行,在我这,就不顶用了。’” “花霖见力薄,弃了长鞭,抽出一把软剑,说道:‘让你见识一下我真正的功夫。’” “花霖的软剑甩起来又快又狠,刀光剑影中,来人已向后退了三步,他未料到花霖还有另一种武器,先前倒是小瞧她了!” “‘百花剑法,据说已失传很久,你竟然是百花剑法的传承者,真是妙哉。’这人一面躲避,一面欣赏起了花霖精妙的剑法,如此一心二用,令花霖大为恼火。” “花霖的招式很快直抵颚下,逼得他不得不迎战,只见他抓过士兵的长戈,对抗间,花霖软剑的优势荡然无存。” “但花霖不愧为百花剑法的传人,她诡异地变化着影子,剑法凌乱而缜密,即便对方想从中突破亦找不到出口,一时间还被伤了几缕发丝。” “俗话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断发让他气郁,他的招式就像心智一般,亦是乱了。” “花霖却不同,她从始至终很是知晓自己的目的——不成功便成仁,由是从未有过心慈手软。” “这一场较量,虽是在乱军中,两人眼里都只有对方,杀红了眼。” “花霖的百花剑法招式繁多,她虽习得早,年轻时半途去学鞭法,由是,未有精进到家。” “孟阆的随军队伍里总不乏奇人异士,这个人,招式奇特,内力深厚,不知从哪挖来的。” “两人对抗半天,难分胜负。” “那厢,孟军与花城军的胜负已见分晓!” “只见从东南角冲出来一支队伍,将原本混乱的局势越发混乱。” “随着人们的看清,是泽州护军!花城军心振奋,一鼓作气,将孟军杀得节节败退。” “孟军将领见势不妙,弃车逃跑。” “菅陵大人站在高坡上,朝景茂道:‘穷寇勿追,当心陷阱。’” “景茂急忙道:‘属下明白,这就通知下去!’” “幸而,韩城主胆小怕事,未有莽撞,待孟军溃散,整军返城。” “这一仗,既惊心动魄又意犹未尽。” “菅陵大人可以看出,花城将领不但士气高涨,而且心高气傲起来,这可不是好事。” “夜晚,花城军经过白日的一战,大都已熟睡。” “菅陵大人的军帐中,花霖穿着夜行衣,朝他道:‘大人,花霖刺杀失败。’” “菅陵大人似乎未有意外,头也不抬地说:‘孟阆贵为西昌霸主,恶名与威名并胜,我非小瞧他,而是,我亦不敢保证可以轻易败他。’” “花霖,万不能小瞧一匹恶狼。” “花霖跪地,低头说道:‘大人,花霖刺杀失败,还请责罚。’” “菅陵大人皱皱眉,这孟军未有退去,不过掩在覆子山中,当务之急,他还要想方法击败孟军,花霖这会……真不让人省心。” “菅陵大人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若是败了,也自杀谢罪,那么,谁来守护家园?花霖,起来,这次的事,并非你错,而是敌人太强。’” “菅陵大人的光辉看得人心寒,可花霖知道,他从未对她推心置腹地说那么多,今日的菅陵大人,与往日是不同的。” “‘是。’她听闻后站起了身,她说道:‘今日未能见到孟阆,而是有人假扮,据假扮人所说,孟阆应是在一个安全之地,不在孟军之中。’” “菅陵大人似乎已猜到了,他所了解的孟阆,一向自负得很,若他今日在孟军中,定人会阵前显摆一通,不显示他孟军威武之姿,他会难受。” “菅陵大人道:‘孟阆在不在军中并不影响孟军的行动,从今日交战来看,孟军的队形变化训练有素,他们很有经验,有没有孟阆的指挥,根本不打紧,何况……’他看了眼孟军休憩之地,微微笑了起来,‘我想到了一个戏弄孟军的方法。’” 第92章 火烧覆子山 “‘大人是想到了什么?’花霖不解,但这等军机要事,菅陵大人就算不说,她也能理会。” “菅陵大人却命她叫景茂进来,随后与他二人说道:‘孟军潜藏在覆子山中,我要人用火攻,景茂,你现在就去唤韩城主过来,令他戌时带人放火烧山,留一出口,若是见到孟军,不论是谁,通通射杀。’” “‘是!’景茂听闻心中雀跃,大人这招出奇不意,孟军怕是插翅难飞。” “花霖悬着的心缓了下来,这火攻若能成,花城大约无恙了。” “菅陵大人见花霖面色缓和,方才交战后,她虽与敌人不相上下,着实消耗元气不少,便道:‘你下去休息,今夜过后,天亮孟军的生死便能见分晓,空留此地也无意义。’” “‘花霖遵命。’她拖着疲惫的步伐,出了菅陵大人的营帐。” “虽然已命人火攻,但菅陵大人与她心里都不敢放松,孟阆若是能这么轻易就死,早死八百回了!” “所以,她与菅陵大人,都在等待后续,看看孟阆有何后招。” “菅陵大人在营帐内一夜未眠,韩城主命人去火烧覆子山,但孟军盘踞地界内情况复杂,火势除非异常迅猛,不然着起来得花点时间,何况今夜刮的是西风,幸而,韩树尚有点脑子,命人分别在三面纵火,孟军要想插翅而逃,只怕也难。” “夜晚的覆子山火光冲天,一股股浓烈的灼烧烟味令人咳嗽不止,孟军士兵在睡梦中被呛醒,出营帐后查看,四周熊熊燃烧的火海令人心中渗慌。” “孟阆此刻正在军中,他亦未料到花城军能接二连三以奇制胜,痛骂道:‘这是菅陵的手笔,花城韩树没这能耐。’” “‘统帅,现下该如何是好?’正是白日与花霖交手这之人,他比花霖伤得重些,本在闭目养神,不料‘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将他惊醒。” “泽州菅陵大人坐镇花城,早先他们就已得到消息,本不足为惧,如今看来,这菅陵大人是颇有些能耐。” “孟阆外出察看,这扑天火势已难浇灭,尚存的一丝理智令他明白,花城军恐早设好第二道埋伏,乱冲乱撞只会羊入虎口。” “‘去找溪水,这山中应是有河道!’孟阆敢在这覆子山中安营扎寨,出征前便已知这山中有条不大不小的溪河,可供他们孟军生活。” “‘是。’有副官闻言,调头下去安排。” “那人道:‘统帅,若我记得没错的话,这溪水虽大,我二十万孟军要想安然无恙只怕够呛,何况,花城军必然将这覆子山牢牢围困,到时候我军疲困,花城军若来……只怕无一战之力。’” “孟阆何尝不明白,但这紧急时刻,躲过一劫是一劫,他说道:‘这场火熬过去再说,若今夜我等没死,花城军就是再厉害,想杀光我们孟军只怕也不容易。’” “‘你传令下去,让士兵躲进水中,万勿乱跑,花城军早已埋伏在外。’” “‘是!’” “孟阆亦跟随护卫进入溪水中,幸而不是数九寒冬时节,不然患场风寒是免不了的。” “花城军的火攻足足烧到第二日的巳时!” “一眼望去覆子山满是灰烬,茫茫一片,带着尚在燃烧的星火。” “孟阆一改以往形象,身上的贵饰悉数掉落,因在水中一夜,唇色发白,冻得瑟瑟发抖。” “他咒骂道:‘去他娘的菅陵!去他娘的花城军!我孟阆活着一日,誓与你们不罢休!’” “副官见原本意气风发的孟军而今疲惫不堪,落魄得不成样子,亦在心中生了股怒火,幸而他们清点人数后,孟军伤亡比预想中的少上许多。” “‘统帅……’副官知道为今之计,得早日突围,花城军必然围于四周,可他们缺少食物,多困一日就多一日危险,‘我军突围出去吧。’副官虽明花城军早已做好了捕兽利器,但却是不宜再耽搁。” “孟阆征战多年,亦明白其中之理,鼓足勇气吼道:‘来人——传令下去,孟军全力突围!反攻花城!’” “‘是!’副官飞速应声,火速下去安排。” “午时三刻未到,孟军于左、中、右三路分兵突围,孟阆早已换上寻常士兵的衣裳躲在其中。” “花城军严阵以待,守在覆子山进出要塞,韩树亲临指挥,他朝菅陵大人道:‘覆子山被火烧了一整整夜,孟阆军中不知损失如何。’” “若是能将孟军折损大半,那么这场仗的赢面会大上很多。” “菅陵大人却从不乐观,冥冥之中他有预感,孟阆不会轻易地就死,这或许是好人不长命,坏人遗千年的佐证。” “菅陵大人未有回话,因为结果如何探子会来报知消息,与其在这作无意义的猜测,还不如全力以赴,做好最坏的应对准备。” “菅陵大人问他道:‘火油石可备好了?’” “菅陵大人提到的准备,花城军早已备妥。” “菅陵大人又道:‘侧翼埋伏,孟军若突围,必然直取花城,命人提前在铜锁桥上动好手脚,拨三万人在两侧埋伏,待孟军过桥,斩断锁链,狙击残兵。’” “‘是、是。’韩城主激动不已,他对菅陵大人的命令,现是无条件服从。” “可菅陵大人心里明白,只要孟军大部队未亡,孟阆的进攻就不会立刻停下,而要孟军大范围折损,这些小小的计策,班门弄斧而已。” “孟军果然合力突围,两军再次交战于覆子山前咽喉要道,这此孟军被斩杀近三成,花城军亦有不小的伤亡。” “孟军冲破花城军的防线,直逼花城而去,花城军在铜锁桥设埋,并当即斩断了锁链,两军再次正面会战,孟军士兵一夜未眠,此刻见铜锁桥被断,一时无措了起来,纷纷朝两翼寻求突围,花城伏兵从掩护丛中蹿出,孟军左、右两翼被斩杀殆尽。” “中军在左、右两军掩护下,慌不择路,逃至沿江小道上,孟军仅存中军,元气大伤。” 第93章 为花津议和 “花城军与孟军的交战,持续了一整天,孟军被歼灭六、七万,被俘两万多人,统帅孟阆不知所踪。” “菅陵大人与韩树于第二日在中军帐内等待探子回复,消息飞速传来,孟军纠集剩余人马,在十里地外津良镇整军休憩,暂无二次进攻动向。” “盘踞在花城头上的阴霾终有了消散的迹象,韩树拍拍胸口,舒出一口气,看样子,孟军暂无精力二次出征,花城还有调养整休的时机,次仗……打得太累,他都好几夜不敢入眠了。” “菅陵大人却说道:‘孟军未有回去?孟阆他还不死心。’” “韩树未想到这茬,景茂侍奉在旁,分析道:‘孟阆的心坚毅狠厉,是断断不能小瞧的。’” “韩树不停地点头,这话令他无比赞同,若是换做他,早溜回西昌了!” “探子的情报可得出:孟军在津良镇的休憩,孟阆是有在盘算的,津良镇距离花城说远也不远,绝非长久的缓兵之地。” “花城军拨营返程,菅陵大人回到韩城主府邸,韩树如今对他已是心悦诚服,事事言听计从,两人方一坐定,玉娘便带着仆人到了前厅,她笑眯眯地端来了亲自做的糕点,又准备了丰盛的果品,犒赏他们的获胜。” “韩树多日未见玉昉,这会子心性难耐,碍于菅陵大人在场,不得不收敛着自己的行为。” “玉昉被景茂整蛊,肚子腹泻了好几天,随后又出现浑身无力的症状,只能卧床休息,待能病情好转,能下地了,花城与孟军的仗竟打完了。” “凭她的七窍玲珑心,不用想也知道,是有人在背地里使坏,而她自从入住城主府以来,行事谨慎得很,未敢去得罪他人,那么……” “也只有菅陵大人来……似乎也能理解对方的做法,不取她性命已是仁慈,所以,她即便明慧,也不敢在菅陵大人面前表露出任何不满。” “毕竟,菅陵大人如今可是打败孟军,救下花城的功臣。” “菅陵大人在花城主府里,在玉昉现身后,他装作不见看不见韩城主的急躁性子,语气淡定的说道:‘此仗,孟军大败,可谓元气大伤,韩城主!这会我提议议和。’” “‘大人!’韩树惊坐而起,这突如其来的指令……令他心颤抖了起来。” “他惊诧于菅陵大人此刻的决定出人意料,他难道不想乘胜追击,将孟军斩草除根?” “可另一方面又有了窃喜,他与花城,都在期待能早日和平安。” “可若是议和……孟阆他会同意吗?他在花城军里接二连三吃了败仗,这口气他能咽得下?” “玉娘无比诧异,展眸问他道:‘大人,恕玉娘多嘴,如今之际,正是我们花城军扬名立万,千载难逢的时机,不是吗?要知道,孟军的名声够让人胆寒,而我们花城军能将孟军打败,已足以显示花城军的实力,此刻放孟阆回去……岂不是遗害无穷?’” “菅陵大人谋虑深远,他拿定了主意,要改怕也不容易,只听他说道:‘正因孟军兵败于花城,所以,孟阆才愿意妥协,才会放下傲气,重回理智,若是优势互换,孟阆只会变本加厉,绝不会见好就收。’” “‘孟阆若愿意收兵,花城重回正常生活,这又何乐不为?难不成韩城主想看着花城军士白白牺牲?谁的命不是命,若能得到和平的结果,白白的牺牲与为出一口气有何意义?’” “‘我此意已决,韩城主你派心腹去津良镇,议和的条件——’” “‘十年,十年内不得再进犯泽州。’” “‘……’韩树与玉娘双双对视起来,从两人的震惊的神情可看出,这议和条件……要议和可以,十年?对孟阆来说,太过苛刻,他会同意吗?” “换句话讲,这给了孟阆休养生息的机会,十年后,他若重新进犯呢?那时的泽州与花城军还能抵挡孟军的铁骑吗?” “这是要把未来交给天命了?菅陵大人为何要如此?” “韩树本想再多说两句,玉娘挑眉示意他遵从菅陵大人的指意,韩树只好应允,派了自己的心腹文官火速前往津良镇。” “事后玉昉同韩树解释道:‘菅陵大人的提议无论是怎样的,决定权都在孟阆手里,看他是同意还是不同意,菅陵大人说得没错,花城子弟怎能白白牺牲。’” “文官带着人彻夜马不停蹄地赶路,第二天就得到了回复消息,孟阆同意议和,同意菅陵大人的条件!” “这可把花城士兵与花城百姓们高兴坏了,原以为得抛弃家园浪迹天涯,不想仗那么快就打完了,而且花城军与花城近乎无损!” “那天,被历史性地称为——花津议和。” “孟阆与花城签署议和协议后,立马动身返回了西昌地区。” “众人不由非议,孟阆败北,可能甘心?会不会十年后重新再来?” 辰云开讲到这后明亮的眼睛盯着南东芝,这答案如今像是不言而喻了。 南东芝问道:“辰大人的意思是说……如今十年期届满,孟军要重犯泽州?” “而……泽州长官菅陵大人被害,是孟阆动得手?” 说得久了,辰云开眉目微低,薄唇轻启,抿了口茶,过往的故事太长太复杂,尽管他已省略很多,担子加剧在身上,备感艰难,说:“八九不离十。” 南东芝听了这段过往,已大致有了预判,孟军的反击,是绝不会作罢的。 长夜总是乌黑浓重,何时才能有正真的太平日子? 南东芝道:“辛苦辰大人的告知,我心里已有了数,这局势已超出山吉镇范畴,就连戟山地区与泽州,恐怕也无力阻挡,既然是势,我能做的,就是全力应对。” “从零星迹象看来,趁着孟军重新进犯的关键时期,有好几波人在混水摸鱼。” “这局势,总会有露出马脚的一日。” 辰云开笑道:“南里长聪慧,势既已无可阻挡,我辈只能奋力去搏。” “我打算明日启程,先回韶城看看情况。” 这决定令她倍感意外,原先还说好要参加仪商大会…… 也罢,局势刻不容缓,她也只能赞成地说道:“辰大人请安心,这我能应付。” “多谢。”辰云开本也不想如此突然离去,只是方才在述说回忆时,他才预感到当年的花城之战双方恩怨颇深,这次怕不会就此完结,还得早日回去做好打算。 自然,离开前,还得同萧掌柜告别一番的。 第94章 临别相夜谈 本说是时势造英雄。 萧定恒在湖山春的厢房里,白日无名的话令他想神,那本《当世风云录》搁在桌上,里面是近几年发生的颇为有名的事件与人物。 辰云开径直走上楼来,敲响了他的房门。 门扉敞开着,这是他一惯的作风,若非就寝时间,他总是开门迎客的。 不待他回身,辰云开瞥见了那本《当世风云录》,起先一惊,继而笑道:“看来你应是也听说了早年间发生的那点事。” 十年之期已满,若没猜错孟军已大军进发,毕竟这些年里,孟阆一直修身养息,养精蓄锐。 萧定恒回转神来,眼神中的漆色分外亮眼,他说道:“若能早些听闻,大约不会选择如今这种安逸的生活。” 他走向他,目视之中,略有惆怅,说道:“今晚而来,是有何事?戟山地区……” 辰云开散散气,扭头瞧了瞧这房间,整齐而干净,同他的为人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这些日的相处,两人间的默契不用说就可明白。 “我明日要启程回戟山地区,今晚特意来同你告别。” “虽然放心不下冯吉安,但冥冥之中觉得他不会那么轻易就死。” 他来得突然,去得,也很突然。 萧定恒自然是吃惊的,可戟山地区的局势,已不容有缓,他说道:“我会关注他的近况,你回去注意安全,局势恐不乐观。” 辰云开轻轻应声,一切仿佛已在不言中,他走去了窗户边,那外边,星空不见。 他与他并排站在一起,说道:“你也要小心,还得顾及自身安危,这山吉镇可没那么太平。” 萧定恒移目向他,略有沉吟,说道:“据说南里长要召开议商大会,我看这趋势是要下大雨,明日怕得取消。” 辰云开道:“或许吧,如今泽州出了紧急状况,南里长的议商会议是得延期,你怕还不知道,泽州……泽州长官,被人暗杀,已亡故了。” 萧定恒一惊,问他:“可是那位……在花城之战中打败孟阆的菅陵大人?” 辰云开叹息道:“是他,没错。” “这又将掀起腥风血雨了。” 两人相互间沉默着,明明才几日功夫,却仿佛隔了好久,如果,有一句诗词能形容的话,那定然是那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 明日就要分别,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何况是幼时好友,这番离别,不知几时才能再见呢? 萧定恒折回目光,望着湖山春外那一片黑洞洞的湖,说道:“我叫人送酒上来,你与我喝上一杯,算我替你践行,这一别去,你的归期无法预定。” 辰云开咧嘴笑了笑,他说道:“虽我是离去,但咱们可不是大姑娘,豪气才显男儿本色,我去叫,你待着吧。” 辰云开说完,不待萧定恒开口,自行走了出去。 今夜是不能熬太晚的,两人虽说是对饮,但均是小酌,酒菜上齐后,房间内就显得分外安静。 辰云开道:“商队……或是听见了风声,歇在江州,未有进入泽州界内,看样子,是打算观望一番,若是局势不利,怕是会改道。” 萧定恒借着屋内明亮的烛光,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面容,发现他脸色疲惫,说道:“性命总归比财富重要,商人再逐利,也不能火中取栗,若是能熬过这一番,百姓的生息总会恢复,到时候再来也不晚。” 辰云开灌了几口酒,他率性而为,并不觉得拘束,只是眼前的萧定恒…… 他朝他说时,语带笑意:“其实你与庄尔小姐……并不是同道中人。” “我之前一直未有提醒你,是觉得你俩……成功的几率不大。” “这会说这些,并非怀有恶意,只是……怕你蒙在鼓里,我这次离去,你也得小心为上。” “你可知……庄尔小姐……为何在山吉镇中有如此重要的地位?” 辰云开的话似有深意,而他吞吞吐吐的模样…… 萧定恒支着手问道:“是什么?” 辰云开吐出一口气,这等为难之事,怎么让他说出口呢? 可终究,在临别前有些不放心,如实相告,也好令他知晓。 “公老爷你我也已经见过,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辰云开绕道求远,萧定恒心中已有了计较,说道:“公老爷比预想中地容易说话,而且……好似,比较深情。” 辰云开笑了下,继续问道:“公老爷是公府第三十六代传承者,公府的本家并不在山吉镇,移居而来前,他们曾是大熙帝国首府幽州的贵族。” “如果说别人是家道中落,或是为躲避战乱……那公府的移居,是因为他们在找寻一件东西。” “这件东西是他们公府世代传承下来,需要守护的。” “而曾经,因为消失不见,公府搜寻了几十年。” “所以,我猜测他们能定居在山吉镇,是因为寻到了他们想要守护的。” 听辰云开所言,似乎还没提到关键点,萧定恒问道:“这与庄尔有何关系?” 辰云开闷闷地喝了几口酒,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毕竟这事他迟早会知晓:“你知道公老爷让骊臻当庄乔小姐的师傅,那身为公府大小姐的庄尔,她可有师傅?她的师傅又会是谁?” 是了,骊师傅发生那样的事,直至今日仍无比惋惜,可没听说庄尔有师傅。 “庄尔的师傅?未有听闻。”从未听闻过,即便是大街小巷、热闹集市、茶楼会馆,均没听说。 辰云开道:“这也难怪,世人皆以为,庄尔小姐是公老爷亲授,毕竟公老爷年轻时亦才华横溢,赏悦高品。” “庄尔小姐的师傅……想来你也听过,就是那位……人称……东西巷陌不见响,从来人所未知的鬼见愁。” 第95章 你想起来了 “是何人?”萧定恒越听越糊涂了,这外号叫做鬼见愁的,与庄尔又有着怎样的牵扯。 “鬼见愁,是个绝顶杀手,是剑术奇才,他曾重创大熙帝国典宝阁,只为一觑其中秘宝。” “他年轻时,已霸占江湖剑客榜榜首十年,后隐退江湖。” “再有传闻出来,乃是在黔平之战后。” “他慕名听说了贵以奕使的若水剑,于是,不顾重兵把守,在彭城葛魏特质的素仙阁中,将其盗取。” “世人皆说,他自私自利,连贵大小姐最后的陪葬物品也不放过,可他怎会手软。” “盗取若水剑后,曾有人言,他现身于山吉镇。” “山吉镇偏远无名,这等传闻亦可被认为是路过,究其原因,山吉镇本就是通往仙门地区的交通要道,往来、客居,不在少数。” “可我在韶城得到秘报,他数次现身于山吉镇,剖析一番后定也认不寻常。” “这番被查出鬼见愁乃公府师传之事,还是查骊臻时顺带起来的。” “南里长说,庄尔小姐亲口承认过此事,鬼见愁曾教她剑法,因他行踪飘忽不定,她也有多年没见他面。” “而鬼见愁这些年里,却是被各国忌惮。” “庄尔小姐若为他弟子,这背后所牵扯上的事,只怕还得加上几份重量。” “我提前知会你一声,是想你,别太惊讶。” 萧定恒却反问道:“你说鬼见愁……他的身份怕还不止于此,是吧。” 辰云开叹叹气,道:“你猜得对,若仅是这一层身份,我倒不必如此心事繁重。” “鬼见愁还有另一层鲜为人知的身份,他是南国王子苏业齐。” “我不知公府是如何与鬼见愁有渊源的,但南国,哼,还是苏业齐,你可以想想……”从辰云开的不屑与轻蔑态度来看,这事怕没那么简单。 萧定恒委婉地道:“我这失忆了,猜不到你所指……”他指指脑头,半开玩笑地说。 “唉!”辰云开有时候想,失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苏业齐!南国上下未来的储君,将其推崇备至!” “而他不远万里,来公府来山吉镇,收庄尔小姐为弟子,这事有那么简单吗?” “公府是给了他什么好处?” “我们大熙帝国,君上虽昏庸无道,常年不理朝政,导致各州割据,但对外方面,仍懂得一个道理——” “那就是‘国’的观念。” “南国王子虽隐藏身份,以鬼见愁行走于世,但毕竟身份特殊,庄尔小姐身为……大熙帝国人……我非是多舌……唉,不说了,喝酒!” 辰云开的担忧,自然是有道理的,若苏业齐别有目的呢? 可愁苦有何用,公府的事,庄老爷会不清楚吗? 这些大义凛然的道理,公府虽无官位约束,可诗书明礼是大家必修之道,公老爷怎会不明白。 萧定恒说道:“或许是两家有缘而已,我们多猜测无意。” 辰云开道:“本就是与你闲聊,不打紧,不打紧。” 辰云开如今另有事情烦闷,苏业齐与庄尔小姐的事,就留给萧定恒去想了。 烛火燃了大半,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就算有再多的话,也只好来日方长,日后再说了。 辰云开见时辰已晚,便告辞回屋歇息。 萧定恒本无困意,这会他的话无疑刺激着他,夜晚令人独醒,这些日发生的事,信息量太多,他明白,山吉镇所隐藏的危险,庄尔日后要面临的困境,辰云开所要战胜的前路,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复杂。 可今夜,注定是个不能安逸的夜晚,若轻易入睡梦中了,如何对得起那些仍旧在奋勇备战的友人? 萧定恒拣起一件厚重的黑色外衣,搁在左手臂上,他步调轻慢,缓缓地下了楼去。 一楼大堂,守夜的王仁昏昏欲睡,正要打盹。 萧定恒掀开大门上垂挂的帘幕时,一阵冷风从屋外闪进,王仁于不经意间更换了睡姿后,继续趴在账房的桌子上。 萧定恒借着无光的夜色,踏出了湖山春的大门。 自打他醒来后,他还未有在夜晚时一个人踱步,可他不像是要去散心的。 他披上了外衣,一个人沿路走在街上,这一排排街面此刻幽暗紧闭,家家闭户的夜晚,总有几个酒鬼在夜里飘荡。 他们似乎为这夜晚注入了生机。 萧定恒扯了扯肩胛处的衣服,风很大,也很冷,可脚步没有停下,他似乎知道自己要去哪。 可他似乎……又并不确定自己要去哪。 该出来了吧,他想。 那些藏着掖着的,总要冒头的。 他一个人坐在一处凉亭下,这凉亭本是供人走累了歇脚的,这会,天黑不辨月光,只有风声伴在他在耳膜。 他合上长长的眼睫,再睁开时,似乎更能适应周边的黑暗环境。 他只是盯着前方,那里只有两侧的树枝在摇曳,那处过道,会有人过来吗? 直至一个人现身。 萧定恒的眼渊中,他的周身带着光亮,仿佛是镜花水月一般的影子,可这样一个影子,却真的从虚境中走了出来。 在光亮消失后,他出现在他面前,坐在他的对面,与他说道:“你怎知我会出现?” “你——想起来了吗?” 萧定恒仿佛一点也不意外,而他面前这个人,他好像哪里见过。 他回道:“特意找了一块无人的空地,你出现了,我很意外,但又觉得——我在期待你的出现。” 那人试探性地道:“你可知我是谁?” 两人在黑暗中的交谈辨不出对方的情绪,可萧定恒能肯定一点:他们是相互熟悉的。 “他们说我失忆了。”他继续重复,似乎想告诫他这一点。 “所以呢。”可他了解他,明白他是谁。 萧定恒不由地笑了,问:“我若是失忆了,还能知道你的名字叫宁无阙?” …… 第96章 萧定恒之醒 来者正是鄱阳公子宁无阙。 宁无阙对他的回答不忧不喜,他问道:“你是何时醒来的。” 他敢确断定,原本的萧定恒这会已醒了,前期没有显山露水,是在隐藏罢了。 “我在这,替你守了很久。我们……都在等你归来。”他的我们,颇具深意。 萧定恒拧了拧眉尖,那些漫长的等待,那些牵肠挂肚,那些期许与期盼,那些与岁月相争斗的时光…… 如果说还有一种意义,那必然是无数个黑暗中等待他的觉醒。 而这,萧定恒不用深思亦会懂得其中的辛酸。 未知前路的等待才是最考验人心的。 可这一切,均已成了过去,熬过来了,不是吗。 他,看见了他的归来。 萧定恒望向他,长久时间未见,记忆中他还是如此这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只是他明白这番表象下,他的真实面目并不人畜无害。 他笑起来时,能明显感受到风声带来的呜咽,因为长久的分别,见面的欢喜被心中的抱怨占据了上风,宁无阙说道:“聊一聊大事,你应是会关心这边的情况。” 萧定恒说道:“这一切非是出自我的意愿。” 宁无阙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淡淡地说道:“我无需知晓这些,你的解释——乃是多余,庄尔或许是无时无刻不在期待。” “而今你既已醒,这世间局势,料想你应也看见了——” “大熙帝国国君昏庸无道,各州并立,征伐不断。” “北方诸国战乱四起,不死不休。” “南国与齐国暗怀鬼胎,新的危机已在酝酿之时。” “境外碧水寒宫,悄然入世多年,布局谋划,一个不少。” “这些……明面上的混局,我看你也不放在眼里。”宁无阙是知道他的,多余的动作未有,继续说起来:“暗中……魑魅魍魉各自出动,有些……是连我都不能察觉的存在。” “虽是时机纪元轮换时所要经历的必然过程,可痛苦会传递出来,我想你明白这其中的痛苦,无需我再明言了。”宁无阙闭上他那深邃不见底的眼眸,声音略有低沉,他比世人都更能体悟到这种痛苦。 “世人皆以为我有通天本领,殊不知……我能预知未来,却改不了时局走向。” “我等你醒来,看看你有何方法,能换人间之不能。” 在这一片幽黑的四方天地中,宁无阙简述了而今这副乱局,萧定恒听了,连连苦笑地摇头,说道:“你太瞧得起我,不说我今番身体尚未痊愈,就是完全好了,你说的事,我也无力去做。” “世人皆有命数,该怎么做,何时做,可是我们能轻易更改的?路靠自己走才踏实,不是吗。” “……”宁无阙无法辩驳,话虽如此,真让他袖手旁观,只怕也做不到吧?何况,冥冥之中,越想躲清静反而越不得清静。 宁无阙预感到她的靠近,忙拣了重要的话道:“日后再谈,我先回了,她……过来了。”话毕,他目光朝向了深黑中的一条小路,片刻,人影消失无踪。 萧定恒自然是听到了一阵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而他洞悉到,这个人,不出意外便会是庄尔。 庄尔右手提了一盏竹质精雕的鱼笼灯,灯光昏幽,仅可照亮咫尺距离。 无需用它来照明前路,提在手心,更多的是,提醒他人,她的到来。 庄尔走近他,四周寂寂无声,她却问他道:“他方才来了,是吗。” 她的所问,萧定恒自然明白,在他沉睡未醒的时光里,庄尔是怎样过来的呢? 一念及此,心便异常难受。 他说道:“他在躲你,怕你怪罪。” 庄尔笑道:“我怎会那么小气?是他一直以为我在怪他,当年也不过说的气话,谁想他较真至此……”她无可奈何地摇头,转眸看他道:“在你昏睡的日子里,你未醒时,这世间,我还知道他的存在,于我而言,并不觉得孤独。” “其实,我们又何尝不被困于当下呢。” 鱼笼灯被她搁上青石桌上,略微泛黄的灯芯点燃了方寸之间,借助灯光的照射,庄尔察看了一番他如晶光闪烁的眸子,与曾经的清明之光相比,如今,瞳仁中,似幽似暗的样子……无可置疑地令她明白,他是真的,醒了过来。 仅仅一小会的对视,萧定恒的心止不住地慌颤了起来,他随意扯了一个话题,与她说道:“面对今日这番局势,庄尔你可有紧张。” 庄尔撤去了审夺的碎目,往昔与过往从脑海中一一抛却,她张眼在星空不见的上方,语带怅然地说道:“其实我一直有在筹备,可就算如此,我亦明白,我们真正的敌人,尚未有所行动。” “但涉及到人命攸关的事,也不能小觑了。” 萧定恒借着幽光,认真而沉默地聆听着,他或许,亏欠了庄尔,以至……现在面对她,没了此前的勇气与从容…… 今夜,本不想让她这么快瞧见的。 “庄尔……”萧定恒的声音略有沙哑,在这处空地,如旷古中传来一般,他真挚而紧张地说道:“抱歉,让你等了那么久。” 庄尔勾勾色彩夺目的唇畔,笑弯成一个月牙形,她恍然间觉得,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因为他还是他,从没变过。 这才是异常珍贵的,不是吗。 “我怎会怪你,又不是你的缘故。”庄尔收敛着笑容,假装隐藏了情绪,片刻又笑道:“我们不要再说这些了,发生的事,再去说原谅也无意义。” 萧定恒明白她已原谅了她。 头痛袭来,他的恢复仍未彻底,他强忍着不适,说道:“总之,让你担心了。”他不停地咳嗽起来。 “我送你回去,夜晚风大,不宜在这久待。”庄尔起身后,递去了右臂。 萧定恒牵过她的手,心中溢荡,两人缓慢地走着,像极了久别重逢后的情人。 尽管有许多关切的话憋在心里,可因为此情此景,谁也没有出声阻止。 凉风吹荡在他稀碎的发丝间,他的眸光能看清那条幽径小路,身体仍有恙,可醒来后的效果逐渐在显现,譬如,这宁静的周围外,萦绕着诸多细碎之语,若他想的话,整个山吉镇的动态,他也能一一察觉到。 难怪宁无阙出现后,庄尔能如此之快的知晓。 可即便听觉、视觉能迅速恢复,身体却不能大动干戈,不能肆意穿梭。 并排在深夜中走着,两颗心隐隐靠近着,庄尔不易察觉地看向他,暗暗露笑,道:“其实,若没有那些被身份困束的事,没有过往的仇恨,我们可以轻轻松松地活在这山吉镇,隐姓埋名,不被真正地打扰。” “可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所以,放弃优越与安逸,对未来做全力准备,尽管很累,却势在必行。” “待事件有真正了结的一天,我们再一同好好地散步。” 这像是个明日之约,因为不知道何年马月才是事件真正了结的一日。 萧定恒启口,应她道:“会有那一日的,庄尔。” 庄尔的担忧,他明白。 宁无阙的担忧,他亦明白。 而他自己呢,可有担忧?只怕他现下也答不上来吧。 第97章 站天岚之巅 庄尔与他一同携手,两人走在坚硬而冰冷的石径小路上,夜间的风令双脚刺骨般冷,可手中两只相握的掌心却能暖人心尖,从来没有这般清醒,这般感慨,这般地认为幸好,幸好他回来了。 回去的道路冷寂无声,只有脚步声无言地在倾诉相互情况。 庄尔笑了笑眸子,看觑向他,说道:“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感觉不一样的?” 萧定恒目光朝前,道:“这个地方,我们被困了多久。” …… 多么煞风景的话啊,庄尔刹那间将笑意收敛,她沉目在往事中,叹叹气,说道:“太久了,我早已记不得年岁与纪轮。” “你还出去过几趟……见识过一些不一样的人生与事物,这比我们好很多了。” 萧定恒的记忆在复苏,可即便如此,他仍有许多记忆在沉睡。 “这一次……我记得……”他想起了,对,他想起了一些记忆。 “应是在另一个时空,‘我’有了别的身份,他们称之为学生,我还惺惺念念地记着这里,那时的我,是普通人一个,凭着仅存的一丝记忆,终于来到了那处地方。” 萧定恒向庄尔回忆着此前的场景,未有完全清醒前,他对那个‘我’来此地充满疑惑,现今清楚了,是因为这里有他所念想之人。 庄尔腹中深吸一气,说道:“你定然是记得这里,知道要怎么回来,其实你也不是第一次了……” 自庄尔模糊的话中已能猜出,萧定恒此前就回来过,难怪庄尔此前带有怨气。 萧定恒温和地说道:“我自然是要回来这里的,因为你在此地……” 庄尔用温热的手掌心捂上了他的口,目中闪烁着点点光芒,她说:“你能回来已足矣。“ “过去的事,我不会去责怪。” 庄尔的隐忍、隐瞒,萧定恒自然能懂,他抓住她的手腕,眸子深邃地看着她,说道:“别怕,这次我不会再离开。” 庄尔一震,目中笑意闪现,像碎钻一般,说道:“我未必是害怕,其实生死早已度之在外,我只是……” 她转向四周,这个寂静的时空,看起来安然无恙,平和又寻常,但她认为危机一直潜伏,而她谨慎地不能暴露自己。 “萧定恒,我们一起来重新看一看这里吧,我坚信,这次会有一个完整的结尾。” “好。”他应着她,嘴角上扬,莫名地觉得与她有说不完的话,可又怕她担忧,不敢多言。 他如此胆小了吗? 可是亲爱的庄尔,这一次真的不一样了,我想要你知道,我可以守护你,不再是你孤军奋战。 两人心照不宣,像是再一次回到了从前的时光,已经记不得那是多久以前了。 时空与岁月按着既定的步伐旋转着前进,未必真的能更改什么,可是不去做又怎么会真的知道,是无用呢。 困于此处的,又何止是这两人。 宁无阙站在天岚之颠,衣身与孤独像一道利剑,时刻伴随着他,可他是谁,是当世无双的鄱阳公子,既然他已醒来,故事自然会更加精彩,不是吗。 必然……那支大军,十年后将再度启程,带了史诗般的气势,重新跨越泽水江,这次,他们将会长驱直入,直捣花城。 花城城主韩树已在三城之中被射杀,泽州长官如今又被害,十年前的障碍被一一清扫。 花城危急。 花城将领深知十年前,是由于菅陵大人频出奇招,才令孟军深陷险境,没了菅陵大人的指挥,花城还能再次挫败孟军吗? 戟山地区,韶城。 辰云开一路快马加鞭,但也感知到了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原韶城长官殷总督在三城之乱爆发前,便卸任了一把手的官职,带着殷小姐,举家迁居去往了别处,据传,是要让殷小姐离开伤心之地,在别处安心生活。 而今的一把手,早换做那位叫夏傅的大人,想当年,在殷总督卸任后,戟山地区一时群龙无首,菅陵大人正巧过来视察,便收拾了那副烂摊子,几经斟酌后,才最终敲定了候选者。 韶城府衙内,夏大人见他归来,老泪纵横,他惊喜之余连忙握住他的手,道:“云开,你能赶回来太好了,你可听说了菅陵大人的事?还有花城……唉!”老实讲,夏大人总能在辰云开身上看到当年殷总督年轻时的影子。 夏傅是由菅陵大人提拔任命的,自然对他心怀感激,况且菅陵大人不论是人品还是能力,在这泽州内,谁人赞叹! 情况出人意料,令他深感痛惜! 夏傅所表现出的伤心,在辰云开眼里看来,却是有些可笑的,他试探性地问他:“夏大人,泽州长官被杀……我看这背后是有孟军的手笔,而今花城亦将危急,我们戟山地区可有什么动作?” 辰云开问得直白,夏傅哪怕心生胆怯,这会也是不能说的,便道:“自然……我们戟山地区自然要有所相助……” “云开,你说该如何。” 辰云开没回来前,夏傅正为此发愁呢。 安逸太久总不是件好事。 早些年,殷总督在时,是有心培养一支能与孟军相抗衡的军队,因他的疏忽,戟山军虽还在,却已消磨了锐气与锋芒,懒散敷衍成了如今的常态。 这样一只戟山军,还能有打胜仗的几率吗。 夏傅见他不答话,便又说道:“以如今孟军的实力,再多十倍戟山军,亦无法与之相抗衡,云开,没有菅陵大人统帅坐镇,泽州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辰云开自是能明白夏傅此刻内心的胆寒,提道:“夏大人,当务之急,是要多派几队人马去打探孟军与花城的情况。” “没错……”夏傅不糊涂,早早就派出了情报人员去探查。 可就算派再多的人,孟军也不会就此被打败,一念及此,夏傅脸上就再次陷在一筹莫展中了。 辰云开轻瞟一眼,说道:“筑好护城防线,我建议必要时,出兵增援花城。” 夏傅未尝不想,可韶城贵族早已派密探前来打招呼,放言,首要的是护卫韶城安危,若将城中守兵都增派出去,韶城内有人趁机作乱,昔日黔平城的悲剧就会重新上演! 如此,夏傅便不敢轻举妄动。 辰云开可没那般顾虑甚多,直言道:“若夏大人担忧城中安危,无可非议,但抵御孟军,仍为首要之事,大人可留一部分人马驻守韶城,我带兵前去支援!” 第98章 十年之期至 夏傅愣住了,辰云开虽贵为北渊书院百年难遇的奇才,但带兵打仗可非纸上空谈,这……多少得要实战经验,不是吗?更何况孟阆的名声岂是虚传与浮夸? 夏傅心中不放心,嘴上的话语说得倒也委婉:“云开啊,孟军这次前来……想必你也知道,一定是要一雪前耻的。” “这过去的十年间里,他孟阆背后做了多少动作,藏了多少底牌,谁也不清楚。” “啊,我、我非在怀疑你的能力,只不过……咱戟山地区,近几十年来,相对安稳些,大的战事还真没有。” “这次要去应援,虽势在必行,领军之人……还得慎重再商议一下,你看如何?” 夏傅心知读书人贯来心高,怕自己的言语刺激到这位能力出众的年轻人,便拣着小心的话说,更何况敌人尚打到自家门口,仍旧盲目又乐观地抱着一丝侥幸,万一孟军真地退回西昌地区了呢,闹僵了可不好。 使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孟阆大军已抵达泽水江前,丝毫未有停下前行的意思。 孟阆十年后再次挥师前来,眼前这片宽阔的泽水江,他不是第一次见了,十年前,他与孟军狼狈出逃的景象仍历历在目。 “统帅!”孟阆身后出现一名年轻而高大的男子,他乃是近年盛传,孟阆最得宠最具候选者潜质的高叶。 高叶遥看花城方向,华光展露,他贪婪的神情,像极了曾经的孟阆,有野心是好事,这是孟阆看重他的原因。 “统帅心心念念的泽州已近在咫尺,菅陵大人也身故,花城军中无人能与统帅匹敌,花城若破,泽州便是大门敞开,我们孟军有了盘踞之所,泽州那是迟早归孟军所有!”高叶自信地说着。 孟阆听了,浅笑着,前两次进犯泽州出了不少状况,他当初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惜……最后均以失败告终,这次,他不再盲目自信,行事以稳妥为上,不再冒进。 孟阆出声问道:“花城如今谁当家。” 即以目标作为泽州,花城首站的头目孟阆自然打探清楚,不过是故意问之而已。 高叶早已稔熟于胸,不卑不亢地说道:“三城之战时,原花城城主韩树被平阳公子一箭射穿脖颈,当场死亡。” “据传,平阳公子让一名叫做花哲的将领做了花城新一任城主,他原先为花城军少将,打仗对其而言,并不陌生。” “花哲?”孟阆哼气,凌厉的剑眉挑了挑,这名叫做花哲的将士,十年前那一仗倒也听说过其名。” “高叶,花城是我们第一站,我这就命你领军,前线指挥,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统帅放心,统帅未完成的心愿,属下会竭尽所能。”高叶眸光狠厉,孟阆看中的,岂是寻常之辈。 “恩,这是你一展实力的机会,得好好珍惜。”孟阆拍拍他的胳膊,未有言明其中的深意。 高叶却能领悟出这此中之道,花城,他有这自信,可不废吹灰地轻易拿下。 孟阆瞧视在高叶浓重的眉毛上,多年的悉心栽培,是时候试炼出成果了,不知与那位贵襄侯府的小公子比,到底谁能更胜一筹? 想到这,不由地忆起了当年的黔平之战。 经过岁月的无情洗礼,经过多年的混乱征伐,留给他最印象深刻的,莫过于此了。 贵大小姐,不愧为大熙帝国的贵勋军士。 死得可惜。 孟阆暗目双闭,十几年的沉浮,在泽州吃了几次鳖,这次得通通拿回来! 与孟军这边的气势勇猛相比,花城百姓倒是心宽得很,十年前的花城之战,花城军将孟军打得屁滚尿流,他们今朝卷土重来,有何可畏惧的呢? 花城男儿勇气可嘉,十年前不曾退缩,今次更不会退怯! 花哲是被菅陵大人提携上来,后在三城之乱中投靠了平阳公子,幸得此二人的赏识坐上这无限尊崇的城主之位,这些年来他所忧心之事,最终还是发生了。 当初的花津议和,本就有缓兵之计的意味,十年修生养息,不止是对孟军,对花城军,对整个泽州均也一样,给予时间、精力去栽培,到最后,究竟能开出怎样娇艳的花朵,双方都在拭目以待。 “城主!”侍卫铁申自屋门跨步而来,说道:“启禀城主,探子得到消息,孟阆率领孟军五十万,已在泽水江界。” “花城……恐怕……”铁申跟在花哲身边不少年头,以耿直着称。 “城主可如何是好。” 以人数压制,是孟军习惯使的手段。 花城即使经过十年发展,亦不可能比得过孟军,只能说孟阆有财力去招募,那些士兵愿意为钱财跟随他! 铁申说的不无道理,孟阆血耻之决心,谁都不敢小觑,花城为首站,他势必要拿下的。 “向泽州各区求援吧。”若有菅陵大人在,花城倒也不用卖脸求救,可惜变故太突然,他还没从中缓过劲来。 “求援吗?”铁申深知以花城军的兵力,不足以抗衡孟军 “立马起程,多派些使者去,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都懂,花城若被攻克,孟军更会懒着不走,到时候泽州各地区,就真如笼中雀,插翅难飞了。” 铁申点头赞同,道:“城主说得有理,可……万一……我是说万一。” “万一援军不来,花城该怎么办?” 花哲目光定定地望着他,曾经的英气被岁月磨掉了锋利的棱角,可即便如此,在面对菅陵大人被杀后,他依旧只能从悲伤中走出来,眼前的局面,不容他如此消沉下去。 他花哲,既已成了城主,定要带来花城走出危难。 “铁申,别处我不敢说,但起码,有一个地方,它的援军是会来的。” “是了。”铁申突然黯淡的眼底有了亮光,他怎就忘了,他的存在呢。 他转身,安心地迈着步子,走出了屋外。 这间被称为书房的屋子,因花哲武官出身,书籍与墨纸倒不多见,中规中矩的布置,因收藏了不少厉害的武器,乍看起来,一派严肃,没有温度可言。 “花霖。”花哲低低的声音响起,眸中的光芒逐一黯去。 花霖现身自隐身处,语气说隐身,不如说她衣着素淡,不被注意而已。 花霖清瘦了许多,十年匆匆,昔日风华正茂的她,同花哲一样,褪去了锐利,仅剩下沉稳。 冬日的光芒照在门槛内,阴绵湿冷了多日后,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花哲空泛的眼神盯在日光洒下的地面,说道:“刺杀菅陵大人的凶手,是孟阆所指,是不是?”这都不用细想,只有他在时机、动机上都吻合。 花霖一片如死水的心,因异响振起了涟漪,当从花哲口中听到他的名字时。 眉间落满悲伤,她回道:“他的事我并不清楚。” “自从他命令我留在花城,我已多年未曾见他。” 直至今日,花霖仍想不清楚,在这件事情上,她该怨还是不该怨。 花哲坚定的声音响起,他说道:“他已离去,你无须再留此地,去外边走走看看吧。” “该还你自由了。” …… 第99章 兵败的后果 花霖面露疑色,自由?该往哪去。 她不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事成之后,去大熙帝国走走看看,可真到这一刻,她犹豫了。 若没了菅陵大人,她去往哪里,有何分别? 她一刹那的神思后,摇首说道:“当初惦念菅陵大人的恩情……未敢违背他的宗旨,而今却也无心去追寻了。” “我自幼孤苦,前半生未能踏出花城,真让我走,我也没地方去。” 花霖说得真挚,花哲却不赞同,妄图说服她,说道:“追逐曾经想追逐的事务,就算梦想不可及,踏出去已成功了一半,万勿因人捆缚住自己,能让你甘愿领受之人……现已不在,你不妨为自己打算一番。” 为自己打算一番? 花霖这下不解起来,花哲……似乎话里有话。 “花哲城主是想说什么?” 花哲走动起来,身为七尺男儿,他怎会无故伤感呢?只是与花霖交谈的话题免不得有些沉重。 “为自己打算。”他再次肯定地说。 “孟阆十年后再次进犯,花城不宜久待,无牵无挂的你,大可去外面看看,留在这个风暴中心,并不适宜。” 原来花哲是好心地劝她。 而他也明白,花霖并不会听从他的劝告。 只见她弯嘴轻笑,说道:“你也说了我无牵无挂,离开做什么?” “何况孟阆十年后再次进犯,我得好好等他一番,正好顺手替菅陵复仇。” 花哲担忧的就是这事。 花霖正面与孟阆对上可没胜算,以他所知,这十年来,孟阆身边的高手多了数十倍不止!花霖若去,就是白白送死! 而这必然是菅陵大人不愿见到的! 为了守护,花哲才尽可能地劝说。 可花霖主意已定,劝是劝不动的。 一时,花哲只觉得难办。 这时,玉昉出现在了门外。 韩树去世后,玉昉厚着脸皮留在城主府里,因了这事,花哲身陷非议。 许多人不明白,为何韩树都死了,曾经的娇美姨娘还愿待在城主府,而新晋城主花哲居然同意她留下,这里面……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不成? 花霖与玉昉见面,两人仿佛并不意外,相互点头后,玉昉进来道:“十年之期已至,孟阆重蹈花城,二位在菅陵大人之事之后,必然担忧在孟军的进犯,我过来,是……有话要说。” 花哲闻言一怔,自打韩树被射杀,她仿佛并不悲痛,也只有留在城主府一个请求,素日里是不见踪影的,花哲原以为,她转移本性,改长灯礼佛了。 这个时候过来,必然是有要事。 花哲碍于菅陵大人昔日的吩咐,将她留在城主府里,并不横加干涉,这会,只说道:“玉娘你想说什么?我正劝她离去,你不如一道离开花城为好。” 花哲少年英雄,知晓战争的残酷,菅陵大人派这两个女人留在他身边,他自然认为她们是在时刻朝他汇报自己的情况,即便被监视,他对菅陵大人的忠心与仰慕,从不曾变过。 而是将这一切当是理所应当! 玉昉抬眼见了花霖悲戚的一面,笑笑说:“花霖姑娘究竟还是年轻,看不穿这生死与情爱,困于这一时也是难免。” “花哲城主不应再花心思在我们身上,花城的百姓才是你所要顾虑的。” 花哲看着她真诚的目光,第一次对她改观了印象,原来她真如此前听闻的,有谋略?不是与韩树吃喝玩乐吗? 花哲意外于她的心胸,这个节骨眼上,还能装得下别人,寻常人只怕早已谋划逃走保命了! 花哲说道:“是我耽误正事了。”他自认为不是一个合格的城主,比如在城区治理上,他就总被牵着鼻子走,往往好心办成坏事,手下人的欺瞒他大多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奈又无计谋于施。 玉昉说道:“花哲城主有没有想过,若此番与孟军交战,花城兵败的后果?” 花城兵败? 若花城兵败,孟阆将不会大发善心留他性命,同样,那些忠于他的将士及其家人,必然会被杀害,而花城呢?花城百姓呢…… 花哲的认知,还没经历过此等悲惨之事,当他脑海中跳出那两个字时,他整个浑浑噩噩的意识都被惊醒了! 奴役! 花城若并败,百姓将被奴役! 孟军素来残忍,从未手下留情,所以虎狼之师的称呼不是白叫的。 花哲脸色惨白,他因为自己的浑噩不清后悔,幸而,玉昉及时出现点醒了他! “玉娘……”花哲的幡然醒悟尚未晚,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因为战争的交锋还没带来。 玉娘看他面色的转变,知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于是进一步说了起来:“城主必然已经想到了。” “我的国家子民因为战败曾被奴役。” “所以我清楚,这条路非胜不可,没有其它路可以走。” “花城百姓若还想活成人一般的尊严,城主此刻就得发号施令,全民备战,以御孟军来袭。” “如今菅陵大人不在,一切的一切,全部要靠城主你出谋划策,也幸好,花哲城主你曾与孟军交锋,知晓他们的一些行事章法,这为其一。” “其二的优势,花哲城主你曾在兵营成长,排兵布阵难不倒你。” “其三……整合个泽州都为你后盾,及时菅陵大人不在,泽州各地区亦会前来辅助。” “这些明面上的优势,要看城主你怎么发挥利用了。” 玉娘分析利弊,花哲当下心中有了计较,不再混乱无章。 “可是嘛……”玉娘话锋一转,“这些有利方面与弊端相比,也是不够看的。” 花哲原本有了底气,这会听见她的话,满腔不甘地问:“是何弊端,玉娘只管明说。” 时间不等人,他现在有太多事要做,玉昉若转弯抹角地说,大可不必。 玉昉弯弯小嘴,笑容如魅,说道:“自然是孟军的实力。” “城主可知,此番孟军兵分几路,分别由谁带兵领阵,各个将领实力如何、习惯如何、有何矛盾?” 花哲震惊,这……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他竟然没有全面地去了解过! 是了,十年前的孟军与十年后的孟军,自然人事大变! 因为有了变化,他们以前的应对之法就不能硬套上去! 第100章 玉昉话回忆 花哲道:“不知,我……这就令人去打探。” 玉昉轻笑着出声止住他道:“城主不必匆忙,我这里已备下了孟军内部详尽的人事关系图。” 玉昉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她所说的人事关系图,交与花哲手中,眸色展亮,她抬了脚,翩翩身姿如舞动,她年已不小了,看上去与十年前相差不大。 花哲对她此举略有疑虑,玉昉解释道:“城主待我不薄,我视花城为第二家乡,做这点事,不应该吗。” 玉昉盘算的心思,花哲这会没空去细想,他接过后打开细看,这人事脉络画地一清二楚! 以孟阆为统帅,底下三名副统领,各副统领手下又细分三军,分别带四万人。 花哲注意到一个十分关键的人物,问她道:“这高叶竟比副统帅还要多领两万,他是何身份?” 玉昉笑得更惬意,说道:“城主眼力不错,这位高叶据说就是孟阆如今最为倚重的人物,城主可要重点关切,若我猜得没错……花城首战,孟阆将派他打头阵。” “孟阆左挑右选,选他做接班人,自然有他的道理,何况他也能讨他欢心。” “众所周知,孟阆未有迎娶女子,更无一二子嗣,他本的儿女柔情不上心,如今能令他着力栽培者……岂会是寻常人物?城主小心一些总没错。” 玉昉的情报与分析,使花哲收益不少,高叶,似乎不简单。 玉昉见他神情凝重下来,再次说道:“众人堆柴火焰高,城主一人独思只怕也想不出个周全之法,不如叫上众位将领一同商讨,如何?” 玉昉说得没错,甚至花霖也是这样认为的,毕竟以花哲一人之力是无法做到抵抗孟军进攻的。 花哲道:“我这就传唤众将领,玉娘可还有别的事要交代?” 花哲很上道,已改了往日对她不闻不问的做派,玉昉轻笑,眸子瞥去了别处,说道:“我也无法左右局势,甚至我所期盼的,在当初亡国之战中均没有实现,我只是……不忍家国破亡的悲剧在花城上演。” “城主,战争会比以往所认识的都要残酷,而这一次,没有菅陵大人,这泽州能调动兵马者已不在,孟阆真的下了一步好棋。” 她苦笑着,她其实想说,这次花城无论如何都不会有胜算,因为孟阆的目标是整个泽州,所以花城他必会拿下。 可是这些,花哲怎会不清楚? 就因为太过清楚,再说有何意义?还凭添打击。 花哲身上肩负的担子无比沉重,他要扛起的是整个泽州,而这,无人能代替他行事。 玉昉自认为,面对巨大的压力,面对孟军的入境,她无本事能处之泰然。 花哲究竟能够带领花城军抗过几天呢。 花哲却道:“玉娘的话我听清楚了,感谢你的提醒,我这番已不再奢望议和与退缩,花城军必然全力以赴,与花城共存亡。” 花哲说完,大踏步地朝屋外走去,他迫不及待地要去往军营议事了。 他走后,屋里的两个女人各自站着,无言又相互警醒。 玉昉说:“我相信菅陵大人不会轻易就死,花霖姑娘以为呢。” 玉昉的聪慧与敏锐连菅陵大人都看在眼里,花霖虽不喜拐弯抹角,却不妨碍她欣赏玉昉聪慧的头脑。 花霖一改阴沉之气,脸上恢复了些许红润,说:“菅陵曾夸赞玉娘,说你懂得隐藏锋芒,占据有利位置,想当年花城主韩树死时,你不悲不伤,就在众人以为,你会逃离花城之际,你却主动现身,主动求见平阳公子。” “我不知你们间的对话,但从后续之事看,你说服了他,令他同意你继续留在花城。” “菅陵大人因此不再过问你的行踪。” “玉娘,你究竟有何目的执意要留下?” 花霖的话,玉昉毫不意外,她认为花霖待在花哲身旁数年,自己的小动作,她若有心要查,是瞒不过的。 玉昉道:“花霖姑娘此番问我是何目的,也已晚了,孟军攻城在即,现下讨论这些,于大战面前毫无意义,还不如菅陵大人活着的消息更能振奋花城上下人的心。” “人人都不是像花霖姑娘你那样有自保之力的,她们是需要一些慰藉与祈盼来度过这生死之难的时光。” “菅陵大人若活着,更能振奋人心,不是吗。” 花霖却执意道:“玉昉在套话?可我真的不知,我在花城里的情况你也清楚,而我……在菅陵眼中,不过一枚棋子,棋子是不能违背主人行事的,我的任务是留在花城,至于花城以外的事,我概不所知。” 话已至此,玉昉知道花霖可能是真的不清楚真相,你不再揪住这个问题,说道:“既然花霖姑娘坦诚相见告,玉昉我便也道明来意,这是你想知道的——” 玉昉随意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她不想提起往事,可她明白,这算一个投诚,不交代清楚,只怕是不行了。 “我出生于一个边境小国,那个名字已被历史消弭,无人记得,无人留下。” “我们生于蛮荒长于蛮荒,与大熙帝国源远流长的历史相比,它像一个小石子,被丢在湖面,永远没了消息。” “就是这样一个苟延残喘的国度,有一日也被敌人侵犯、占领,生还的子民被奴役,幼小的我,见惯了一个一个人死去。” “我的眼睛见识过这世间之恶,我心灵因此受到重疮,可我还未觉醒,还未有能力去反抗去逃离。” “时间一晃七年。”玉昉闭上眼,泪水流了下来。 “那一年,我见证了陪伴我的最后一名亲人在我眼前惨死,她的肠子流了一地,她的哭喊声我至今夜夜能听到,可我在她死时只能装作无动于衷。” “花霖姑娘,世间要再多一些像你这样的人就好了,即便在蛮力面前,也能有一丝机会能抗衡,所以为何我们生来平庸,还要经历如此之多呢?” 第101章 不愿寻新欢 花霖凄惨身世与玉昉相比,是小巫见大巫。 她性情一惯薄冷,玉昉讲述的过往令她内心受到明显的触动,她踯躅着,不知该如何去安慰。 玉昉继续说道:“那年之后,我才真正明白何为恨意,我才真正明白自己所处的环境,一日不逃离,一日被奴役。” “所以,我想方设法要逃出生天。” “幸运的是,有一支商队来了驻地,他们行走往来,见到太多苦命之人,我们的生活却是连他们这些无关之人都看不下去的。” “其中有一位好心人,他临行前故意留下开锁的钥匙,逃离,是一个疯了一样的念想。” “可是去往哪里?到处都是把守之人,我们势单力薄,能去往哪呢。” “幸而,几经蛰伏之下,我们迎来了转机,大熙帝国的铁骑迈向了这里,我与几名伙伴趁着混战逃了出来。” “可惜……命运总是这样的不公。”玉昉不忍诉说过往,那些惨痛的经历…… 花霖说道:“玉娘,我信你了。” 玉昉却勾嘴苦笑道:“花霖姑娘,我知道你是好心的,我也曾羡慕你,一来你有可以保命的剑法,二来,你有自己喜欢的人,别问我是怎么看出来的。” “既然你不想听,我就跳过那些苦难,说些后面的事吧。” “我们机缘巧合来到了大熙帝国。” “那时,我已有了玉昉这个身份。” “给我身份的人说,今后的路要我自己走,我能做到怎样的地步,就是怎样的地步。” “为此,我花费大力气去学习人心与谋略,因为我想凭自己的本事,看看自己究竟能到达怎样的高度。” “选择花城韩树,是我几经思虑后所做出的抉择。” “一是他好色,我可以利用女子的身份接近他、利用他,二是……他有权势,我想在这花城之中,尚且找不到一个人能比他更具有权势的了。” “可他……最后居然死了,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三城之乱发生后,我便另择明主,我对韩树本无情义,另选他人……也说得过去。” “我投效的那个人,就是昔日贵襄侯府的小公子——贵以诺,人称他为平阳公子。” “之所以选择他……不但因为他身上所肩负的使命同我相像,此为韩树身上所不具备,平阳公子身上的仇怨不比我轻多少。” “若我能达成他所企盼,不但是我另一种形式的心愿完成,且他能看在我效忠的份上,说不定会助我复仇呢。” “他不但出生高贵,且比我幸运,本事亦高明,这些是我所不具有的,我若取长补短,加以时日,我的提升也会是飞跃性质的。” “所以我选择了他,而他——慧眼识珠。” “他对我的话未有质疑,我原以为他是被我的故事所感动,直至——” “那一日前,他早就看穿了一切。” “我的小心思,他清楚的很!” “他同意我留在花城,是因为我告诉他,孟军十年后必然卷土重来,花城是泽州第一站,需要人守护,花哲虽英勇不凡,但在计谋与人心上时刻需要有人提点堤防,太过正直之人是不懂人心之凶险的。” “平阳公子道:‘留你在花城,并非因为花哲他需要你。’” “‘留你在此处是因为你需要一个栖身之所,你能达怎样的高度就是怎样的高度。’” “我当即震惊了,问他:‘此话……’” “平阳公子对我道:‘他叫宁无阙,是我的师父。’” “我是记得他说过,他的名字叫宁无阙,只是没想到会是平阳公子的师父,那人在我记忆里还很年轻……” “既然是他的嘱托,我自然不负所望,会花城好好地守护。” “这下,你应是知道了为什么,而我留下,一来是我自己选择,二来,我想看看,假若这场交战是预演,以我与花城之力,将孟军当做旧怨,能否成功呢。” 玉昉眉目低凄,曾经她的身上完全看不出那些悲惨的过往,今日这番诉说,不但将她的凄惨生世呈现出来,亦能感受她身心的坚韧不拔,是这一切均是非常珍贵的。 这或许是平阳公子与那位叫作宁无阙之人所看重的吧,花霖想。 花霖叹叹气,过来拉过她的手腕,安慰道:“玉娘,向着你所愿的做吧,人生已悲苦,你能笑而应之,已是难得,我相信你能展现你的聪明才智与孟军一较高下的。” 玉昉笑了笑,恢复往日的神采,说道:“我知道花霖姑娘你一惯是好心的。” “当初在韩树死后,花哲城主无暇顾及府内事务,丫鬟们合力欺负我时,我知道是你在背后教训了她们。” “我是知道的,但这些,因为我的不介意,所以一直没同你说。” “今日一并谢过你,谢谢你的出手。” “玉娘……”花霖没料到她看到了。 “花霖姑娘,我尊称你一声花霖姑娘,是真心地称赞你。” “有鄱阳公子与平阳公子作保,你无需担忧我会对花城不利,听我一句劝。” “菅陵大人此番被暗杀,就算没死,也定身负重伤,正是需要有人悉心照顾的,花哲城主说得对,你不该留在花城,去寻你想去的人,你难不成真的希望在菅陵大人死时都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玉娘……菅陵……他心中装的,并不是我。”这是花霖真正为难的,若是他爱慕哪位姑娘,她有自信可与她一较高下,可菅陵,偏偏选择了为泽州奉献自己的一生…… 玉昉也深感无奈,那位菅陵大人她可见识过…… “花霖姑娘,你那样好,就算菅陵大人不喜欢你,你另觅他人就是了,何必在一颗树上吊着?听我一句劝,即便他拒绝了你,你也要与他把话说清楚,断了干净才能重新起航。” 花霖低吟沉思,她非是不想,而是不敢,不敢被他拒绝。 “玉娘,若我……今生只爱他一人,不愿再寻新欢呢?”花霖对自己的心意十分清楚,断断是不会抛弃菅陵大人的。 “这……”玉昉倍感无奈,见过痴情的,没见过这么痴情的。 正当迟疑如何作答之际,屋外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小厮急急进来,说道:“不好了,启禀两位,城主他……城主他……” “城主怎么了?”玉昉探头道,花哲从这离开方不过半盏茶功夫,能出什么事。 “城主从马蹄上摔了下来,那坐骑跟城主征战数年,寻常不会暴怒,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 第102章 是中毒之症 花霖当机立断,飞身前去查看情况,玉昉跟在小厮后面,一路来到了就近的医馆。 花哲正在病榻上昏迷,铁申见医馆大夫医术平庸,早派人去接了城主府的陆大夫。 陆大夫早年是军医,后因年迈被安排进了城主府,在众人以为花哲不过因马受惊昏迷之时,陆大夫却说花哲城主是中毒之症。 玉昉与花霖同时大惊,在离开城主府前,花哲并无异样! 这毒,是几时下的? “陆大人,你可说得仔细一点?”玉昉因先前得宠,与陆大夫打过几回交道。 陆大夫说道:“是中毒之症,索性不是剧毒,待老夫解了就好了。” 玉昉正要再问,花霖示意她道:“玉娘,陆大夫行医多年,说能解毒必然不会食言,你我勿急。” 玉昉是着急了,这会事态紧急,花城军都需要他指挥,何况他刚才出门还好好的,一会功夫怎就中毒了? 医馆外已被护军层层围住,但花哲城主中毒之事不胫而走,百姓们聚集在四周窃窃私议。 突发的这一切给原本就不太平的花城更增添了几份霜雪。 如今孟军将至,这花城一时缺了主心骨,花城军营还能按部就班地操练整顿吗。 花哲被陆大夫施针后,由城主府的马车给运送了回去。 玉昉愁容满面,花霖深知此事蹊跷,必是身边熟悉之人下的手,如今花哲未醒,是谁也不能信任了。 此事一出,花霖就知道对方的计谋已得逞了。 起码现在她怀疑任何人,哪怕是玉昉,也不能洗脱嫌疑。 虽知这幕后主使与孟军脱不了干系,但实施者必是身边人也必在花城。 花霖下令将城主府围住彻查,任何人不得进出,还要查明有无人员窜逃而去! 因此前花哲对花霖的态度,众人皆以为花霖是他的爱妾,而花哲亦没有澄清,想来他以为,这样的误会是菅陵大人所期望的,一来花霖可以明目张胆的留在他身边、监视他,二来,也是为了花霖的安全,没有比住在城主府更能得到庇佑了吧。 说实话,众人皆怕花霖,因她数日没好脸色,从不与人交谈,而且对花哲城主态度亦是傲慢,反观花哲,对她恭敬有加。 花霖一声令下,城主府就此戒严,连带的,连花城城门都上了锁,想要趁乱逃出,可谓难上加难。 菅陵大人曾与景茂分析过黔平城一事的经过,而花霖有幸听了个大概,黔平城之所以能亡,归根结底,是太信任人,正直之人往往没小人那般有心计,这是玉昉说的。 花霖冷冽地站在城主府大院前,一应人员悉数被带出来整齐的排队站着,玉昉身为城主府仅存的二位女人之一,自然是与花霖站在一起。 此刻丫鬟、仆人在侍卫的围拢下,个个噤若寒蝉。 花霖不善言辞,玉昉一惯巧言令色,由是替她说道:“众位应是听说了花哲城主中毒一事,实不相瞒,城主在外出前正与我和花霖姑娘相谈,离去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出现中毒状况。” “从陆大夫那得知,若非是从马上摔下及时诊断出中毒时间不长,只怕……若令它悄无声息潜伏,待发现之时,城主已将回天乏术!” “从时间上推断,恰恰是在我、花霖姑娘与城主相谈的前后上出了岔子。” “现下需要你们主动坦白,在那段时间里,有谁接触了城主,包括送吃、穿、喝、扶等等一系列。” “接触过的人,站出来,清白者给你们坦诚的机会,若事后查出或据不实交代,那一应杖毙,绝不留情。” 玉昉面色寻常,但话意令一众颤抖不已,已有老实人悄然出队,站到了一旁。 其实能近花哲身旁的,均是得力之人,可以说城主府的普通下人是没机会接近的。 由此,那些名单管家早已呈上给她二人,之所以大张旗鼓搞这出,是想给众人一个警示,大战虽至,想浑水摸鱼可不容易! 玉昉柳眉转动,依着心里的名单一一对上那些人的脸,直至……漏了一个,再巡回来,问道:“花哨去了哪里。” 管房长侍颤颤巍巍地说:“花哨……不见了……” 所有人都在,只缺了她,玉昉让人去她房里搜查,可花霖却有不一样的想法。 能近花哲身旁悄无声息下毒者,绝对是个厉害的狠手,以她观察,花哨平日里是连阿猫阿狗都怕的,这样的人,敢下毒吗? 她在那一排排人脸上来回巡视,想看出一点儿破绽。 她现下心中有了一份肯定,城主府混入了奸细,而这奸细藏的很深,若不是这次出手,怕是谁也发现不了。 “启禀花姑娘、玉姨娘,在花哨房间的首饰匣里,发现了一封遗书。” 已是遗书?说明……花哨人已不在了。 这名潜伏者行事滴水不漏,居然连后招都想到了,既然发现了遗书,说明人已不在,那么再查证下去就找不到线索。 花霖俏眉皱了皱,这城主府里的打理花哲不上心,管家敷衍了事,玉昉名不正言不顺,可以说,全凭信任与人品在行事,难怪是敌人有利的突破口。 花霖向玉昉看了眼,仿佛在说敌人已将踪迹清理干净,再追查下去也无意义,可能会落入另一个圈套。 内宅之事本就十分复杂,花霖不善于此,玉昉无权干涉大事,一时两人有些无奈。 管家从外刚进来,朝她二人低语道:“二位,知府董老爷来了城主府,还带了大批的官差。” 玉昉心中冷哼,她早已预想此时不会简单,定有人在城主受伤之时跳出来挑衅。 没想到这第一位,便是数日里以公正严明示人的知府董老爷。 玉昉没有应声,花霖尚且来不及回应,只见知府董老爷已带了大量差役进了城主府。 第103章 羿梦寻故人 玉昉故作不知,问他道:“董大人,花城已被禁严,城主府亦是不得进出,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在不被通允的状况下,硬闯入府的?” 玉昉眨巴着双眸,她那人畜无害的目光使得知府董郭未将她视为对手,自韩树被射杀之后,城主花哲经过一番洗清,将忠于韩树者于发配、流放之外,逃得逃,散得散,旧势力近乎消亡殆尽。 那些不服之辈,也只敢背地里埋怨了。 知府董郭在韩树当家时,便表现得正值忠义,他在花城百姓心中是比韩树更值得信任者,谁想有一日,他也会倒戈。 这会过来,是为花城安危着想?是来关心花哲城主的? 董郭不如之前那般韬光养晦了,他表明了态度,与她二人道:“花哲城主负伤,如今花城内官阶属本知府最大,身为花城父母官,定有义务与责任扛起这竿旗,二位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董郭大言不惭,听得玉昉娇羞窃笑,她遮遮桃花扇,回道:“董大人……昔日韩城主在位时,你看他骄奢淫逸,不理世事,看不顺眼他……我倒可以理解。” “自打三城之战后,花哲城主被提携为花城城主,匆匆数载,岁月白驹掠过。” “他现下仅轻微中毒而已,你便急不可耐地上府上来……图谋不轨……会不会太显眼了?” 董郭本就有此意,既然被玉昉看穿,也不遮掩,大方承认道:“玉娘,话既已说到这份上,我就不藏着掖着,你我皆是明理之人,花城的情况你应是清楚!” “孟军这次来袭,定会全力以赴,花城老弱妇孺无数,如今花哲城主何时能醒谁也说不准,为了花城百姓着想,当务之急,是不是得寻一个最佳之法?” 玉昉眨巴眨巴神采飞溢的眸子,示意他道下去,董郭蓄了一小撮胡子,他习惯性得捋了捋下巴,得逞一般的笑道:“为保城中百姓安稳,我决定投降孟军!” 啊—— 董老爷的话在城主府里引来不小非议,城主府的奴婢们均是土生土长的花城人,她们骨子里希望花城平安无事,可投降…… 先嵩公子在时,悄无声息大开城门让孟军进城,而今……董郭竟然想故技重施?选择投降! 这…… 玉昉手中的桃花扇带起了一阵冷风,她被董郭的话说得心火直冒,亏得她按捺住了自己的脾气,未当即引爆不满。 花霖本是站在一旁干瞧,这会冷言冷语说道:“董大人,你要通敌便说通敌,无需找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我们不傻。” 董郭对花霖知之甚少,只听闻城主府里住着一位冷若冰霜的美人,花哲城主从不将她携带外出,众下属纷纷以为他是金屋藏娇。 董郭对上花霖,第一次同时感受到了冰寒与火热,他惊呆了,说:“这位……可是花霖姑娘?” “花霖姑娘对城主中毒这事当深感焦急,这样,我派人将城主接去我府上,我那有位南国名医,正巧让他老人家替城主问诊一二岂不便利?来人!”不待花霖反应,他强硬地招呼了差役。 花霖亦不同他客气,利索地出手,将随身携带的配剑横架于他脖颈上,语带不满:“董大人,你若敢明目张胆绑架城主,我就敢要了你的命,看看谁的动作更快!” 花霖的利剑可容不得半句玩笑,董郭身旁的侍卫再要反应也晚了! 董郭被寒光粼粼的剑刃卡住,一动不敢再动,忙不迭地求饶道:“花霖姑娘,有话好说……怎么着,我也是花城的父母官,你伤了我,同样不会有好下场。” “这样,你、我各退一步,如何?” 花霖岂会害怕,她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怒喊道:“夏彦!” 夏彦身为城主府的侍卫长,居然毫无动静,太不寻常了。 见无人回应,玉昉身边的小丫鬟轻语出声:“花霖姑娘……夏彦侍卫……应是不在府里……” 因她爱慕夏彦,所以目光片刻不离,今日她便将他寻了个遍,一片衣影也没见到。 花霖沉冷的眼光环视一圈,心中暗道:不好! 有高手出现! 花霖架在董郭脖子上的剑紧了紧,关键时刻,趁敌人尚未到达,花霖朝玉昉说:“玉娘,带人先回屋,不许出来。” 继而朝董郭手下喝声道:“你们退至府外,立即、马上!否则,董大人身手异处!” 玉昉见她表现得极不寻常,未有耽搁,忙遣散众人,自己则带着丫鬟去了梨嘉苑中,余花霖与董郭两人在院中。 董郭见状,从惊吓中回了神,颤抖着声音道:“花霖姑娘……我并无恶意……既然人已退到府外……可、可否把剑放下?” 花霖岂会同多说废话,她的剑死死地抵住他的咽喉部,全身泛起戒备,时刻留意外围动静。 一片带了香味的枫叶落入冰清玉骨间。 城主府的庭院内出现了一个衣身带血的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面蒙黑纱,眸光清锐,一身风光与姿态带起了庭院内的枯叶,她看着她二人,说道:“花城之主花哲现如今中毒昏迷,我主命我过来打开花城城门。” “据闻花家剑法精奥,我可以领教一、二。” 花霖提防着府外的这名高手,不料竟是位女子。 而她,知道自己的名字! 绝对是有备而来。 花霖一击猛敲,董郭被敲晕倒地,她腾出手来,利剑对准了她,镇定地道:“报上名字。” 女子浅笑,说:“我为大地之主,降于这尘世间,是为找寻一个故人。” “据闻泽州风俗绝佳,人才辈出,想来那位故人出现在此地的几率会很大。” 花霖听她胡诌,打断她道:“你是孟阆的人?为孟军行事。”既然想在这节骨眼上打开城门,可想而知,无论她嘴里念得什么话,行动的目的最能看穿一个人的真实意图。 女子微笑着,双手慢慢浮动,一股极大的气流将花霖振飞。 花霖脚尖奋力抵挡,勉强停了下来,只见庭院四周的盆景花卉碎了一地,石栏亦毁坏破裂。 她惊诧此人内力之深厚,在她此生所遇之人中,怕无人能出其右。 她眸子盯着她,早已闻之孟阆身边聚集了不少奇人异士,今日所见,果真名不虚传。 “你叫什么名字。”花霖再一次问向她,眼里写满了不甘。 女子笑容悠悠,走动两步,一个身形聚闪,已抵在她面前,她伸出修美的食指,撩动花霖的下颚,清气浮在她面上,轻声地说道:“我名羿梦。” 花霖仿佛全身被锁定,连眉头都不能皱一下。 羿梦偏过头,回眸间带了无邪的笑意:“你再不现身,她这命,我就不怜惜咯。” …… 第104章 新收小跟班 庭院内明明没有人,花霖亦感受不到有外人存在,可羿梦停了下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吸入骨髓。 花霖自认习武多年,所见识的高手亦不少,可羿梦的强大与诡异令她内心无比震撼与迷惑,这世间的高人已到了如此地步? 光影闪现中,花霖见到了那位外表温文尔雅的公子。 羿梦见他现身,停下对花霖的控制,转过身时,随风而起的落叶刹那间化作一把把尖锐的利刃。 可人影肉眼可见的闪了闪,随后羿梦笑道:“果真,你并不在此处。” 羿梦说得孤寂,很快,她留下一片碎屑,扔下不明状况的花霖,消失在城主府的庭院里。 花霖的定身之术被解除,方才羿梦的锋利之气,将她浑身疼痛,猛地,一口鲜血喷出,她跌落在地。 玉昉不放心地赶来,正巧看见花霖倒下,忙叫人过来帮忙。 此刻城主府里一片狼藉。 幸而玉昉还惦记着董郭,让人先将他绑了起来。 “花霖!”玉昉喂她吃下一颗保命药丸,她定然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可此刻的危机并没有解除,孟军仍在行进途中。 能守卫花城的几位人物均负了伤,而他们性命无忧,只是不能醒来而已。 菅陵大人莫不也是如此情况? —————— 在剡州山吉镇内,一如既往的安静祥和,一片叫卖声打破清早的孤寂,天权街区作为最早商业中心,人流量本最拥挤、最熙嚷。 挑着扁担走街串巷的小摊贩用那高亢嘹亮的叫卖声将沿街百姓从美梦中唤醒。 萧定恒亦“吱呀”一声,开启了窗户,连日来,伴随着一阵阵复苏后的头痛,他于昨夜睡了一个安稳觉。 此刻,天际间翱翔的白鹄焦急的乱转,他预感到事情应是越来越不妙了。 那几只白鹄……只怕…… 他慢悠悠踱下了楼去,因王仁熬了一整宿,现已换成齐叔守在一楼柜台前整理账簿。 他见萧定恒出门去,默默地一愣,他想起了陈二在时的一番念叨,自家掌柜的从醒来后,真是越发忙碌了。 萧定恒在门口站了会,往来街上视野开阔,叫卖声络绎不绝,远处一匹马驮着一个人,马蹄踢踏踢踏的响着,萧定恒见到坐骑上的人摇摇欲坠,眉眼眯了眯,并不上去帮忙。 棕色的马抖了个激灵,摇摇欲坠的人清醒后坐正了身子。 萧定恒并不在意,继续往前看去,原本晴亮的天空突然迷迷蒙蒙起来,狂风伴着烟气令视野越来越模糊。 这种极端而恶劣的变化,他之前以为是本就如此。 如今看着,却觉得不同寻常。 风与烟雾仿佛在阻挠他的前进。 若能轻易被吓退,他便不叫萧定恒了。 马与人从他左侧擦过,前面的风仿佛有股异常强大的阻力,脚步迈不动,出街的摊子被狂风吹跑了,连停在路边的马都因受惊吓不受控制。 只有萧定恒不受影响,寻常如故地朝前走去。 这场突如其来的妖风片刻偃旗息鼓,商贩们仍心有余悸,咒骂声不断。 萧定恒穿过山吉镇,站在了镇口的一处水井旁,这让他想起当初所遇到的场景。 而今……即便是如此,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迈出步。 并非没有出镇过,当初与庄尔去往晴枫寺时,不就是如此吗。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他若执意出镇,谁能困得了他? 萧定恒徒步走了山吉镇,那块刻有镇名的石碑,与身后的街道,形成了他的背影。 从这回望而去,茂密的树林,横斜的树枝,废弃的茅屋…… 被遮挡的山吉镇,渐渐淡出了视线,萧定恒走向了郊外,他要走去哪里呢? 有两个人站在路旁的大树下闲聊,见他过来,纷纷竖耳侧目。 萧定恒走向他们,说道:“二位不入山吉镇,在此邀我前来,是有何事。” 萧定恒一点也不害怕,可能从很久以前开始,有人找他,他必赴约,亦不知他在等什么。 其中一名女子梳着高马尾,着了漆黑绸服,朝他道:“萧掌柜,终于见到你了。” 她一副自来熟,朝身旁的男子挤眉弄眼,男子心领神会,说道:“情况是这样的……”他摸摸后脑袋,或许因为首次见面而紧张,或许因为其它。 女子见状,瞪他一眼,快人快语地笑问道:“我们来带你,与你一道出剡州如何?” 她心直口快,看起来纯真无邪。 萧定恒不由地好奇,心中纳闷,他们要怎么带他出剡州,又因何知晓他要出剡州? 他抱上胳膊,别有深意地望向他们,看他俩的神态,不似谎话连篇之人。 “你们因何知晓我要去哪?”萧定恒问。 女子扭着脖子看他,说道:“自然是……有人让我们来的呗,在这等你也是他的主意。话说,你会去的吧?你若是去,我们自然要陪着你的啦!” 这种先斩后奏的作风,萧定恒猜出,大概率是宁无阙,只有他能有如此先知。 萧定恒此刻留意到离他二人不远之处,还停了一辆马车,像是为他准备的。 女子见他疑惑,自曝姓名道:“我叫阿飘,他名官越,我俩今天起就是你的小跟班了!” 萧定恒哂笑,说道:“跟我作什么?我并不需要。” 阿意撒娇道:“别呀,那人让我们来跟你,我们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怎么说也是要还的。” “宁无阙?”萧定恒不喜有人插手他的事,说话间亦展露出不悦。 阿飘退缩两步,不再撒娇,官越见状说道:“萧掌柜不必生气,我们俩并非会一直跟着,待事情完结后,自然会离去。” 萧定恒默默地看着他们二人,他……一时间哭笑不得。 第105章 离开山吉镇 宁无阙……怎会做这么多管闲事之事? 萧定恒瞥瞥他们,略有想神,他湛辉的眸光想到悠久的过去…… 随他吧。 萧定恒转而往回走去。 阿飘见状,朝官越仰脖子,气息急躁地道:“他在生气吗,因为我们?” 留在原地的官越长长的目光跟随他的背影上,浅浅地说道:“或许不是我们之故。” 宁无阙即便关心……但这事做得却招人烦。 萧定恒叹息,停下步调,头也不回地说的:“既是二位的良苦用心,便与我一起回山吉镇吧。”他终究于心不忍。 “好耶!”阿飘高兴得跳脚,官越迈着深重的步子跟在她身后。 萧定恒带着新收的二个小跟班一同去往府衙。 若放在以往任何时候,他绝不会自讨没趣来府衙找不痛快,今日却非同一般。 南东芝很意外萧掌柜的到来,她在听了南风的通禀后,亲自站在翼枝厅外的石阶上侯他。 一蹦一跳的阿飘分外惹眼,这是她第一次来山吉镇府衙,何况还是跟在萧定恒身旁,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 南东芝移目向他,一脸询问状。 萧定恒说道:“两个小跟班。”这是阿飘自己提的。 南东芝点点头,便邀他进屋相谈。 “风向变了。”萧定恒突兀地说道。 南东芝不解,问:“何谓风向变了?” 这萧掌柜从不多管闲事,她来山吉镇这么久,见他屈指可数,而两人单独碰面还是头一着,幸好她见惯了世面,未对萧定恒的到来有任何紧张。 萧定恒特意看了看她,南东芝感觉出一丝不寻常,萧掌柜好像与之前几次碰面有些不一样了。 萧定恒看着眼前这位山吉镇里长,他气质翩翩地坐着,眉色间原本淡然之状有了转变,他说道:“南里长可否有想过,这大熙帝国接下去的局势会如何。” 南东芝愣住了,若寻常百姓闲谈局势,她不用在意,可她不同,轻易不能表露出自己或南家人的立场的,即便萧掌柜问得寻常,她也不能轻易回答。 她严肃的眸子看向了前面,屋外,南风与两个跟班在闲聊,看来那个叫阿飘之人,性子跳跃的很。 “这不是我能左右的,既然左右不了,何必瞎担心呢。”南东芝回他。 萧定恒却说:“不能左右,却非毫无关联。” “南里长应知道,西昌孟阆兴风作浪数载,如今领兵再犯,泽州动乱即起,富饶安逸之所怕将成为过去,如若如此,也可以说是毫无关联吗。” 南东芝吃惊之余不忘深虑,他所说的,她岂会不明白,可又能做什么呢,毕竟,孟军仍在花城处,尚未攻破,不是吗。 这等侥幸之事,等孟军到来再清醒真乃愚哉了。 南东芝不明白,他的真实话意,便问:“萧掌柜,你说的,就算我都明白,又能怎样?辰大人已回戟山地区,莫不是你想我出手去帮他忙?” 南东芝有这想法,实属正常,萧定恒能因此事来找她,情理之中。 可今日萧定恒来,非是为了辰云开,而是…… 他眸光闪现,对这个闪现的想法自认为出奇的好笑,真的,宁无阙真能预演天机,能将一切预料得准确无误。 “南里长,暂且抛下山吉镇公事,与我一道去往花城。” “……”南东芝惊掉了下巴,问:“这是为何?” 她不明白,十分不明白。 “我去花城做什么?何况……我也不能在这节骨眼上抛下山吉镇。”南东芝都想问他是不是搞错了,担忧花城也不能把她拐走。 萧定恒说:“山吉镇你不用担心,有庄尔在。” “去往花城,是因为花城此刻正需要援兵。” “援兵?”若是增援,那无可厚非,可…… “韶城夏傅大人会有决议,他自会派人去。” 萧定恒笑了,想起了异常好笑的事:“若增援花城的人中有南里长你,是不是会更顺理成章一些。”萧定恒朝空气说。 南东芝笑了笑,她认为萧掌柜是不了解夏傅的做事风格,他身边要怎样的人才没有?怎轮得到她。 “你想我去,总要有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吧。”萧定恒这般执意令她坚定的心思,不由地松动了起来,无论出于何目的。 “东芝,”萧定恒改唤了她的叫法?这……好奇怪! “去花城,为抵御孟军出尽一点绵薄之力。” 南东芝吸定在他深邃的眸子见,愣愣地道:“好、好……”像是无意识地回答,她的脑海却分外明白,这其中的因由,怕是不能言说的吧。 萧定恒走后,南东芝陷入无尽的思虑中,这件事将打乱她的行事计划,比如原本要召开的议商会议,是要搁浅了,大战在即,没心思去商讨商贸之事了。 “南风!”南东芝唤了一声。 “大小姐。”南风从屋外进来,见她脸色有异,表露担忧。 “收拾一下,随我去花城。带上南骞、南惠,其余人留下,山吉镇盯紧了,有事立马来报。” “大小姐……那议商大会呢?”南风心下担忧,花城的情况,不需要确切消息,也能猜到,定万分凶险。 “取消,先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之后再说。” “南风,立马准备,我们午时便出发。” 南风又震惊了,不过片刻便能想到,去晚了,花城或不保。 “是!”南风应声离去。 还有片刻功夫,南东芝便起身去找庄尔。 脂凡胭脂铺里,昔日的盛况今日略显冷清,芍翡姑娘见她大驾光临,便迎了上去,她自然明白这位山吉镇主里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听是找庄尔小姐,只好讪讪地说道:“东家不在胭脂铺里呢。” 再要询问,芍翡却说道:“东家许是知道南里长您要来,托我带话给您哦,咳咳!”芍翡倩倩眉目,说道:“东家说:‘东芝,你与萧掌柜放心去,这里我会代为照看好,一路安危艰险需顾及,花城情况……尽力而为、顺其自然便可。’” 看样子,庄尔是知道他们要走了。 第106章 均被人蛊惑 南东芝没问芍翡庄尔的去向,她来找她,也不过是想交代,让她代为照看山吉镇,这会得了话,已无遗憾。 正午时分,南东芝带着南风等三人,快马加鞭,赶往花城。 至于萧掌柜嘛,他临行前,又被事情耽搁了。 拦路者是个女子,梳着两只红发辫子,绞动着头发朝他望道:“你就这么走了?将庄尔一个人留在这里,就像之前一样,你总是这么做,总是不长记性。” 阿飘与官越要上前去,萧定恒出手拦住他二人,他能预感到,此人之危险,他们二人绝不是她的对手。 “哈哈……”她的笑声狂躁,他似乎明白,今早阻拦他离去的那阵诡异漩风,怕是出自她之手。 “哈哈……”笑声在继续,她却骤然间变成一团凝聚的黑气,黑气在原地打转,直至…… 庄尔提着鱼龙灯出现丛林围绕的视野里。 庄尔对他身旁的两位新面孔并不在意,只朝萧定恒说道:“不用在意这里,我能应付得了,万事当心。” 萧定恒看着她,即便刚才发生了惊险之事,也不影响他离去的决心,他说道:“我知道,你应付得来。” “庄尔,等我回来。”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话,却能温暖她的心,庄尔笑了笑,转身,消失烟雾环绕的视野之中。 而阿飘和官越对这一切的发生,竟丝毫不觉得奇怪,只是立马收拾好,三人继续朝前赶去。 >>>>>> 花城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备战准备,现下花哲中毒昏迷不醒,花城将领只得城门紧锁,以防孟军来袭。 此前知府董郭进城主府后便没了一点消息,花城军中有心叛乱者,怎又敢擅自行动。 而即便是如此,太久,也会出乱子。 玉昉绞尽脑汁安排城主府一应事务,花霖早两天醒了过来,但仍不能下床,更遑论提剑了。 花哲嘛,人虽虚弱,在陆大夫的医治下,亦是有所起色,起码能张嘴说话,也能发动施令。 只是众人久久未见他现身,加之孟军围困花城,所有人都心如死灰一般,妄图弃城离去者不计其数。 “城主……”玉昉不敢擅自做主,由此,她总会向花哲禀报最新的情况,“花城守不了多久,再这样下去……” 花哲脸色仍是虚弱,那药毒性剧烈,幸好发现及时,但花哲惨白的脸容上,仍能看见当时的惨烈模样。 他的背紧靠在金绣青龙枕上,低视的眸光往上一瞧,玉昉即便多活了一些岁数,仍会惊诧这后生晚辈,能迸发出如此夺目的光彩。 卧房内,一应仆人均远离床边,玉昉见他挥手示意,原想他要交代事项,便凑近过去,谁料花哲一把出手,掐住了玉昉的细脖。 “啊——”丫鬟们见状,惊慌失色,不知该如何是好,有机灵者匆匆往外跑去。 “城主……”玉昉发出无力的喊声,“你,要掐死我了……” 玉昉被他的举动打得猝不及防,她用双手去掰他越来越孟的力气,发出越来越痛苦的呜咽声。 丫鬟们早已各自逃命,房内无人可以救她于水火。 “城主……我是玉娘……你……” 玉昉痛苦的声音伴着脸色的变化,她血丝冲顶呼吸渐弱。 可花哲,像置若罔闻,力道不断加大,面上表情无一丝变化。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针飞出,正中花哲手腕,他吃痛地缩回,玉昉趁隙逃离他的掌心。 花霖跨得门来,多亏她及时赶到,玉昉才能拣回一条命。 玉昉见她赶来,喜极而泣道:“花霖……”她想说你来的太好了,可花哲动作迅捷,一把逮住了她,反身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臂膀里,手中的力道不停,玉昉再次感受到了窒息。 花霖原就虚弱,见花哲行事怪异,便有所怀疑,她将银针分别插入他的穴位,如被人控制行事的花哲才消停了下来,随后闭上眉睫,沉沉摔落在地。 “玉娘,你可还行?”花霖本想搀扶,可一眨眼,玉昉神情怪异,原本淡黑的眸子变成了猩红色,花霖预感不妙,往后退去。 玉昉接连从地上爬起,一步一步紧挨她走去,浑身散发出诡异的气息。 花霖大感不妙,此刻虚弱的她不是玉昉的对手,只好朝门外逃窜,眼见要跨出步调,门扉吱呀关上,甚至上了门栓。 花霖见此情状,由害怕转为镇定,既然逃不出,索性奋力一搏。 “玉娘,你醒醒!”花霖再次试图唤醒她,她认定,玉昉与花哲均被人蛊惑了,而操纵之人只怕正躲在哪个角落。 “哈哈哈哈……”狂妄的笑声传遍整间寝居,“你叫不醒她,今日你们几个都得死。”声音听来男女不辨,老幼不辨,可功力之身,连花霖都看不透。 “你是谁!”花霖朝声音喊,她瞬时移动机敏的步伐,被控制住的玉昉如提线木偶,行动没她便捷。 “哈哈哈……”笑声如传在天际,可离耳膜又那么近,“迟迟迟……太迟了……”笑声自言自语说,“你再不现身,这花城可就要完蛋了!” 这话听来熟悉,是那日那个红衣女子?可声音听来不像。 花霖巧妙躲避之余,房间内,一道亮光闪现,宁无阙从虚幻之中走出来,他看一眼花霖与玉昉,并不有所行动,只是衣袖一挥,房间顷刻间变成虚无。 花霖在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虚空之地上躲避玉昉的攻击,花哲仍旧倒地不醒,而这片虚空之地上,花霖见到一团黑气袭来,攻上宁无阙时,又四散开去。 那个声音说道:“多少年了,你们躲了多少年了,哈哈哈……还是被我发现,被我发现!” 第107章 落脚津良镇 叫嚣而狂躁,黑气四下乱蹿,花霖心中隐隐不安,难道那个传说是真的? 她看向宁无阙的方向,他处变不惊的身姿一动不动,她听他说道:“你可以现身了。” 黑气化作一团,逐渐幻化成人形,一个男子的脸容在黑气中诞生,他朝宁无阙张嘴,嘲讽着他,说:“你终于现身了,躲了那么久,哈哈哈……说说,他们躲在哪里!” 宁无阙不动声色,对这名张狂而妖魔不辨者,他甚至都不屑一顾,他说道:“你若有本事,自己去找寻,非要用我之口说。” “哈哈哈……”他依旧笑得癫狂:“既已寻到了你,还愁找不到他们!” “我有预感,我马上就能再次见到他,我马上就能再次见到他——”他笑声悲戚而令人惶恐。 宁无阙没了耐心,手指轻抬,周身恍然塌陷,叫嚣者与虚空,同时不见,而一同消失的,还有宁无阙。 花霖是唯一清醒见证了这一切之人,她眼前的屋子仍是此前的房间,花哲与玉昉昏倒在地上,而她似乎……毫发无损。 这一切太奇怪了。 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可她真切的感受到那种诡秘而窒息的力量,这种力量是人类所不具有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花霖不止一次听说过宁无阙的名字,菅陵大人曾同他提过,宁无阙人称鄱阳公子,虽无任何背景,实力绝不小觑,连大熙帝国最顶尖的杀手组织都不敢轻易去招惹。 她怎会自讨没趣去招惹他呢。 可他接二连三出现在城主府里,又是为了什么? 花霖摇晃脑袋,她上次受伤后,体力虚弱,精神不济,这种要花脑子想的问题还是留给别人吧,她……要睡觉了。 她头一晕,身子直直地倒了下去。 而在她倒地后的片刻,玉昉与花哲相继站了起来。 玉昉看向花哲,他已没了虚弱之气,他俩仿佛知晓全部的经过,对刚才发生的事毫无疑惑。 玉昉问他道:“刚才的事,你怎么看?” 花哲若有所思,说道:“与宁无阙的纠葛……猜不透,或许,是他一直在寻找的……” 玉昉笑声悠悠,说道:“我们潜伏花城数十载,如今离真相不远了,花哲君,别搞砸了。” 花哲一震,许久未听人如此唤他,这会倒显得陌生起来:“玉娘,你担忧自己就好,比起我,你的身份更加受人怀疑。” 玉昉吟笑着望着屋外:“布局这么多年,鱼儿终于要上钩了。” 是啊,他们来花城的目的并不单纯,而这一切,竟能瞒天过海! 谁能想到,如今的花城城主背后所隐藏的目的,如此非比寻常。 孟军行进的速度不减,花城受敌的困境不变,当务之急,花哲与玉昉要解决的,就是花城的兵防问题。 两人相互间的对视,都一直认同,花城不能倒,起码此刻仍非时候,他们需要花城的身份做掩护。 “花哲君,孟军可不会手下留情,你有什么好的办法,能化解这次危机?” 能让主上倾慕,全力交付的人物,玉昉认为绝不简单,而她看人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花哲说道:“身为花城城主,我自然会护卫花城,身体既然养好了,全力备战就是,想太多易慌神,且容易露出马脚,我不像玉娘你,有那么多闲心思去隐藏,我较实在的。” 玉昉用手遮着唇边手笑出声来,对道:“是是,你若非这般,平阳公子与菅陵大人也看不上你了。” “罢了,我送花霖回屋,孟军一事,留你去想。” “嗯。”花哲看了眼铜镜中自己凌乱的发髻,此刻城主的威严荡然无存,首要的,便是叫人进来更衣。 >>>>>> 南东芝与萧定恒各自出行,她率先抵达了花城地区,那个当初被孟军设作休憩之地的津良镇。 津良镇同十年前一样,并没有因为名气的增加而改变,当地百姓依旧过着十年前一样质朴的生活,时间若能倒回曾经,想必会看到一样的风景。。 “在津良镇暂作休整,待萧掌柜他们到了,再商议下一步行动。”一踏入津良镇,南东芝便嘱咐南风他们。 “明白。”随行的三人至今疑惑大小姐来花城的目的,山吉镇的大小事务堆积如山,花城怎么着也轮不到他们过来增援搭救。 南东芝一面目视津良镇的街貌,一面想神,她有预感,这次花城危急,堵上整个泽州兵力,怕也不容易取胜。 她命南骞与南惠乔装一番,先行去往花城,探查花城与孟军如今是何情况。 她披了一身玉色蓝银衣裙,在这津良小镇中,不由地夺人眼球。 从马车内走下,面前这家下榻的客栈里,店掌柜便看出了她的身份之贵重,忙安排最上等的客房供其居住。 离去前,南东芝声音自后传来,说道:“刑老板,遇见故人当真一点也不认得了?” …… 南风摸不着头脑,刑掌柜听罢,回头仔细看了看她,随之急声跪下道:“属下老刑,见过大小姐!” 这家客栈,亦是南家的隐事点之一。 或许是看中了南家的神通广大,萧定恒才特地让她一道而来吧。 南东芝没与他过多的叙念旧情,浅作吩咐道:“过几日,有姓萧的朋友从山吉镇来,他们若到了,你通知南风,我在等他。” “属下知晓了。”老刑默守在津良镇多年,光凭这份忍耐力就值得许多人学习,南风是不敢小瞧的。 “花城有何最新的情况?”虽已让南骞她们去花城打探,但老刑在津良镇潜伏多年,自有他的消息渠道。 老刑怪道:“说来奇怪……打从花哲城主中毒昏迷,醒来后,整个花城,乃至花城军的行事风格就变了。” “是哪儿变了?”南东芝认为,或许是孟军即将兵临城下,花城军的所作所为有迷惑对手的目的。 老刑回道:“前些日,城主下令城门大开,并且对所有进出者无需盘查,这……不是很奇怪么?孟军若乔装混入城去,花城即可轻取,这……这不是送给孟军是什么!” 第108章 怕凶多吉少 老邢的不解也在情理之中,南风也认为此举于理不合。 南东芝闻言,缄默不语,这世间怪异之事何其多,看样子只好等南骞她们回来细细盘问了。 半晌,南东芝道:“这事我清楚了,接下去,你们重点关注津良镇与花城进出的可疑之人,按我设想,花城军与孟军交战,各方势力不但坐山观虎斗,更会煽风点火,这点需要留意。” “明白,大小姐。”老邢说完,退出客房,将南东芝的吩咐安排下去。 南风预感到津良镇并非安全之地,便对她道:“大小姐,此地甚是危险,我们如今力薄,若执意留下,不如乔装一番,这样更稳妥一些。” “恩,就按你所说的,既在此地逗留,确实不可惹人注意……就说我们是逃难来泽州的兄妹吧,其余勿多言。”南东芝说。 “好。”南风见罢,亦出了房门。 一个人单手托腮,在陌生的津良镇,南东芝有些头疼,她不明白,若按孟军的行军速度,早该到达花城了,为何迟迟不见身影? 花城大开城门这点也颇为奇怪,难不成,真……投降了? 此念一出,南东芝便摇头否定了,平阳公子发动三城之乱后,花城城主必然是他的亲信,身为他的亲信,应该会明白,早年孟军与黔平城的血海深仇,平阳公子是断断不会允许花城投降孟军的。 这……一番番的不解,真的……令人头疼。 而戟山地区仿佛也没动静,韶城派人来了吗? 毫无动静,危机四伏,这是如今花城周边的状况,而花城城内,却异常平和,百姓似乎对即将到来的战争,漠不关心。 南骞与南惠乔装入花城后进到的这番景象便是诧异的,这花城……有些怪! “你觉不觉得……这街上的人,看起来不太有精神?”南惠起声问南骞。 南骞亦说道:“是有些奇怪,我刚才还在想哪里出了问题,你一提倒还真是。” “每个人走路都一个步调。” 南骞未说完,南惠又发现了不寻常,她说道:“不止这个,还有他们都不与我们说话!你看我撞他一下,他都不停下来看我!”南惠边说边示范。 南骞见果真如此,心中已预感不妙,为弄清楚真相,她们决定先去城主府察看情况。 尚未靠近,远远地便能瞧见城主府四周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黑光。 两人赶上前去,才发觉城主府被禁在黑光里,进也进不去。 南骞与南惠相视一眼,双双大感不好,转身便要离开,一道人影自跟前落下。 笑嘻嘻地女子不停搅动自己的长发鞭子,看着她们说道:“来都来了,就这么走了,可就不好玩咯。” 南骞与南惠一致做好防御准备,女子轻松愉悦地原地转了转说:“这里不好么,留下陪我玩吧,城主府里的那位姑娘冷若冰霜的,总是不爱理人,你们俩应该不会像她那样闷吧?” 南骞说:“你是说……你们将花城怎么了!” 女子走上前,紧挨着看着她们白皙而年轻的面庞,似乎闻到一阵香气,她享受性的闻吸着。 南骞与南惠犹如被定身术束缚,全身动弹不得,只得相互干瞪眼。 女子嘟嘟嘴笑道:“还能怎么样,就你们所见的这样呗。” “乖乖跟我进府吧,外头太阳倒挺晒,我不喜欢大太阳。”她说着一左一右得摆动着脚步,不知使了何种法术,南惠与南骞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拎住,轻飘飘地拖进了黑光笼罩的城主府中。 屋外,行尸走肉的百姓,如幽魂一般毫无生机。 花城内笼罩的危机,在津良镇等候的南东芝很快便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南骞与南慧一去便再无消息传来,这种不寻常,本就引人怀疑,南东芝坐在楼下休息,南风与她早已换了一副装束。 此刻南风眉头微锁,他朝南东芝道:“两位妹妹在花城一天一夜也没回来,不会是出状况了吧?” 早有耳尖的客官见他俩面生,凑过来道:“怎么,你们的妹妹进城了?” 这名中年男子寻常身份,南东芝有意朝他打听更多情况,便道:“是啊大哥,我们赶路匆忙,妹妹们早就想进花城逛逛看,可惜我生病了,咳咳……哥哥他……不放心,要留下照看我……二位妹妹……走了一天一夜没回来呢。” 中年男子不疑有他,说道:“怕是悬咯,听闻有好几户人家的亲人进了花城后就没再回来,派人再去寻的也是同样的没了消息,原本在花城与津良镇来回运客的马车也好几天没影子了……年轻人,听我一句劝,你们妹妹在花城只怕是凶多吉少,你们万万不可轻易犯险去寻她们呐!” “这样奇怪……”南东芝发问着,她从没见过有谁能将一城之人控制住,又赶紧追问道:“大哥,你可知这事发生有多少时日了?先前可有听说花城里有异常?” “孟军此刻还未到花城?”南风不由地想到,会不会是孟军的手笔? 中年男子回忆上道:“倒也没几天,才新发生的事!孟军倒没听说来了,孟军若到了,我们津良镇还能这么安逸?” 南东芝点头,睁着明慧大眼,一时想神了起来。 中年男子见他们从异乡过来不容易,便说:“若要寻你们妹妹,自己不要去,另找高人去,我听说西巷老神庙里住着一位壮士,听闻他还有些本事,已有百姓央求他进城去打探情况了,你们不如去找找他,说不定他也愿意帮你们到时候进出一起看看。” “西巷……老神庙的壮士,是吧,大哥?”南东芝再次向他确认。 “是、是的。”中年男子见该叮嘱的话叮嘱了,便也安心地离去。 南风朝向南东芝,他没出声,任由她仔细考量利害。 “我们待会去一趟老神庙。”果然,以他对南东芝的了解,她是断不会放任南骞她们的安危而不管的。 “可要再打听打听?”南风不放心,若到时候有个好歹,南东芝的安危恐难顾及了。 第109章 人多好办事 南东芝心知南风所虑,她盯了会客栈外那一缕日光,说:“我们初来乍到,津良镇乃偏僻小镇,与江南地区、山吉镇无恩怨纠葛,我们大可放心,先去瞧瞧看再说。” 南风点头,在店小二上完菜后,匆匆吃了几口,便与南东芝搁筷子出门了。 向津良镇西巷最深处走去,南东芝老远就见到了那座经久失修的破庙,正瞧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自门内迈出步子,南风拦住他问道:“请问……吴壮士现在是否在里面?” 那人抬头打量他二人一番,说:“你们要寻的或许是我。” 近几日常有百姓来寻他,绝大多数是为了进城后就杳无音讯的亲人们。 南风道明来意后,吴壮士便说道:“我正要去花城一探究竟,你们二位妹妹……告诉我她们的名字,若是有机会,我会顺道去寻寻看。” 南东芝在心中吃惊,南家护卫队的身手本就寻常人可比,若是连南骞、南惠都遭遇不测,那定然是遇上了高手,眼前这人……看样子是瞧不出有多高本事的。 吴壮士对他们的反应嗤之以鼻,回话道:“你们不信我也无妨,若我机缘巧合遇上了,也不会置之不理的。” 南东芝说道:“非是在怀疑吴壮士,只不过我那两位妹妹自小习了些拳脚功夫,若非这般,我与大哥也不会放心她俩进城,可刚刚听镇上的人说……入花城而无音信者,不止我们的妹妹,吴壮士,你单枪匹马去独闯……会不会……” 吴壮士睨她一眼,自信地笑了出来,说:“姑娘忧心的对,可我独来独往惯了,不喜与人作伴,你们信便信,不信我也不拦着,考虑好,我马上要上路了。” 吴壮士忙着收拾起了随身携带的包裹,好像检查了自己的东西是否落下。 南东芝看一眼南风,南风会意,忙上前挨近他道:“吴壮士,我这妹妹过于忧心,非是在质疑你的实力,你看……我们要不要再多叫几个人?人多好办事不是吗。” “多叫几个人?”吴壮士惊声,挖苦着他:“这老神庙荒败不堪,哪里给你们弄人去?” “况且我不善与人交际,叫人帮忙之事,恕我无力照办。” 南风见状,改说道:“那我们与你同去,可行?” “你们?要一起?”吴壮士提高音量,有些嘲笑起来:“你们若自己有本事,早自个去花城寻了,现在跟着……不是拖后腿吗。” 南风尴尬的笑容定在脸上,若不是担心南东芝的安危,他早就去了! “我们一起!”阿飘不知从何冒出来,三人寻过声去,萧掌柜终于抵达了津良镇。 能遇见熟人,南东芝露出了明媚的笑容,这花城里的变故,一时半会不好查明,她忧虑也属正常。 “萧掌柜,你们怎么到了这里,不是说在客栈碰面吗。” “听老邢说你们来了这里,所以过来看看。”萧定恒打量吴壮士后,对他道:“一起去吧。” 他这是知晓南骞她们失踪之事了吗? 萧定恒见他们干杵着,说道:“先进花城查看情况。” “好。”南东芝本没打算亲自前去,既然他说了,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阿飘催促他们:“快、快,我们现在就去花城,趁孟军没来,还能去看两眼呢。” 南风手抚额头,他现在确定,花城里面的变故,他们怕是还未听闻! 官越拎起她的一只袖臂,叮嘱她道:“稳重些阿飘,尽量少说话。” 阿飘朝他吐舌头做鬼脸,不甘心得去往马车边等候。 “行!我再回屋拿件东西,马上可走!”吴壮士见他们枉顾性命,也不拦着,到时候真遇到危险,他顾不上他们,可别怪罪。 半盏茶的功夫,众人终于上马启程。 吴壮士和官越一前一后骑在马背上,南风驾驶着那辆萧掌柜所来的马车,车厢内是萧定恒、阿飘与南东芝三个人。 狭小的空间内,阿飘见气氛沉默,便问南东芝道:“你们来老神庙做什么?” 她们因为耽搁了时间,赶路比较匆忙,午时左右才到的津良镇。 “花城出了状况,南骞与南惠去花城后,便没了音讯。” “听人说,津良镇的百姓也是诸此情况,说老神庙的吴壮士颇有些本事,让我们去寻寻看。” “刚才你们所见的那位,就是津良镇百姓所赞的那位勇敢的壮士。”南东芝毫无保留地说道。 “嗯。”萧定恒算是听明白了。 阿飘继续问道:“南里长……我听说你是南东城人,你可有回南东城的打算?” 阿飘的话题转移得有些快,南东芝猝不及防,问声:“暂未有回去的打算,阿飘姑娘因何事问?” 阿飘呛笑声道:“啊,没什么没什么!不过是待这边的事情了之后,我同官越下一站,便是想要去往南东城。” “南东城?”南东芝不解。 “嘿嘿。”阿飘吐了吐舌头说:“是秘密,不能告诉你哦!” 阿飘鼓弄神虚,南东芝却十分包容,出来这一趟,她算明白了这位是意姑娘性子跳脱,但没大心眼,是个心灵干净的。 “行吧。”南东芝说。 阿飘转头却朝向了萧定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阿飘姑娘想问什么。”萧定恒的声音响来。 阿飘见状,说:“萧掌柜想不想到时候与我们一起道去南东城?” “南东城?”萧定恒首次对这座城的名字有了认真的考量,“南东城离泽州隔了一个江州,是中原腹地最繁华之所,虽没去过,也听闻过不少次。” “可有兴趣?”阿飘眼神希冀着眸光,巴望向他。 “未有兴趣。”萧定恒说。 阿飘低沉着语气道:“那个人说……我们下一站的目的是南东城,我以为……以他之先见必然有考量,你应是也要去的。” 南东芝对她俩的对话有了些许猜测,打量起他来带审视,八卦之心渐渐起。 萧定恒不做言语,南东芝说道:“阿飘姑娘是哪儿人?” 阿飘随口答道:“天牛山,我师父本事可厉害了,不过你们定没听过她的名号!” 南东芝笑了起来,态度耐人寻味:“你若不嫌麻烦,倒可以与我们说说她怎么个厉害法。” 第110章 新一任主宰 南东芝言意带笑,她眸色明媚而靓丽,可平日里她摆出大小姐的姿态时,是不苟言笑的,这会……倒有些不寻常起来。 萧定恒骤然察觉出马车内氛围异样,难不成女子之间少不了攀比之风?阿飘大大咧咧,南东芝一贯冷静沉稳,这股暗流涌动之风从何刮来呢? 无奈地,萧定恒即使见着了,也不打算劝上一二,他自顾自地呷上马车内一盏放置已久的茶,茶已尽冷,但并不妨碍他用它解渴。 阿飘是个心思灵敏的姑娘,若放在往日,她或许发发牢骚也就罢了,现下既已抵达津良镇,花城张眼可望,她便不再藏掖起自己的情绪。 她用娇滴滴的声音说道:“嗨,说了不知道,南里长怎么一定要人家讲?怪讨厌的。” 南东芝呛声,耸肩笑个不停:“你不想说,我怎会为难你。我是怕阿飘姑娘你有心想显摆,我没给你展示的机会。” 阿飘吃噎,闷闷地道:“南里长这会不见了自己的人,还有心思开玩笑?想来是一点也不担心她们的安危,是有了胜算?告诉你吧,花城中的人,你们南家护卫队再多几倍,只怕也应付不了。” 阿飘直言快语,一股脑地将她心中所知吐了出来。 这令南东芝无比感兴趣,她问:“你是知道城里的情况,对不对?” 阿飘又笑了起来,眉飞色舞的模样:“这不过是我们俩来的目的之一,我当然知道。” “谁让我师父厉害呢,能对付他们的,看样子现今也只有我们,嘿嘿,可惜,我就是知道……也不愿意说!” 南东芝瞧向了萧定恒,似乎在询问他这两个小弟是何方神圣,怀有不小的本事。 萧定恒自然是领会了她的意思,可这其中的原由他也无法详细说明,只好道:“听阿飘姑娘所说,她胸有成竹,南里长姑且耐心看着,待到了花城,真实情况如何,也就知晓了。” 南东芝回说道:“既然萧掌柜你信任他们,我怎还会有疑义。”信赖也是有前提和条件的,先静观其变,稍后再做打算。 阿飘嘟嘟薄唇,她对南东芝莫名其妙地起了不满,是因为她比她漂亮?比她能干?还是……她能得到他的认可? 阿飘越想越不满,看着萧定恒的眸光也越来越久。 萧定恒虽有察觉,但假装不知,这会终于磨不过她的性子,出口问声道:“怎么?” 阿飘深吸一口气,酝酿好的情绪久久不见爆发,好半天,才吐一句话道:“哎,心里憋得慌,我出去透个气去!” 说完,掀起粗布帘子,自行跳了下去,随后拦了吴壮士的坐骑,将他赶去了马车内。 官越磨磨蹭蹭地跟在她后边,渐渐地,两个骑马的速度已落了一大截,直至南风驾驶的马车越行越远。 可他们并不着急追赶,反而在一颗老树边停了下来。 老树在凌冽的寒风中早已剩下枯枝,明年是否还能焕发出新在嫩芽?阿飘闷闷地想着。 官越走到她的身边,劝慰她说:“我们本来得晚,发生这许多事,总得给他们时间慢慢的适应。” 阿飘怎会不明白,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说道:“本来、本来……那个位置是我的。” “这山吉镇里长之位,这庄尔的朋友,这萧掌柜信任之人……这一切,通通可以变成我的。” 官越说道:“哪有那么多如果,既已成的事,怨它有何用。” “你就不怨吗?”阿飘仰上脖子,泪眼模糊地问。 官越温和的眼光刹那间沧海桑田,他声音低沉,仿佛久远的时光未曾过去,可是,他明白很多,亦认识到许多,所以,他提醒她道:“我未必能做的更好,你也未必能做的更好,既然他们如此卓越,我们的抱怨,又为了什么。” “何况我们已来了这里,给予些时间,他们迟早会接纳我们。” 阿飘想着官越与自己同病相怜,他甚至都没有一丁点儿怨言,自己这一出,倒衬出她小家子之气了。 她抬手轻轻抹拭掉鼻翼上留下的一条泪痕,不甘示弱地说道:“我要让他们看看我的厉害,我要证明我一点也不比她们差! 官越脸上有了宠溺的笑容,道:“你这心气,谁也不敢小瞧你……” 他话没说完,感受到四处的异样,眼角的眸光往下瞥去,暗晦了起来。 阿飘敏锐地说:“哎呀,官越你去追上萧掌柜,这儿我留下!” 比起这些不知名的挡路者,她更担心萧掌柜他们的安危。 官越很快有了决断,坐骑离得不远,他飞身上马,缰绳一拽,疾快地往前奔去。 一路飞沙溅起,阿飘心中的忧心落了地,有官越在,应是无碍了。 阿飘留在原处,草丛间渐渐生出诡异的死士,那些死士一看就是由术士控制的纸人幻变而成。 虽是纸人幻变,厉害程度可丝毫不输真人,阿飘不敢轻视它们,朝它们大嚷起来:“你们这些……甭想吓唬姑奶奶!”她丝毫未有畏惧。 一阵飓风般的黑气从远处袭来,临到跟前,它原地打转,停留了好一会后,黑气肉眼可见地化作了人形,他的笑声震耳,朝她道:“好久未见。” 阿飘看清了来人,吐槽道:“动作倒挺快,才到花城没一会,你就寻上来了。” 阿飘不是第一次与他打交道,义愤填膺地说:“哼,你自己找上门来,姑奶奶我正要问你,花城的事可与你有关?” “阿飘姑娘,要不是我垂青你几分,就凭你,本座还不放在眼里。” 阿飘一听,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忙说道:“你不说我倒忘了这茬,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垂青我?本姑奶奶要你垂青?笑话!” 阿飘眸光转变,这是她动武的兆头,若平日算作喜怒不常,那这会她将完完全全变作另一个人。 说是迟那是快,阿飘眸间一厉,一把光闪闪的血红色宝剑出现在她手中。 那人一震,说道:“多年未见,她竟将鱼凫剑传给了你?可是将位置也一并传授给你了?” “这天地间新一任主宰……万物都将向你诚服。” “我的眼光果然没错。” 他自顾自的说着,阿飘并没有打断。 这些事,她并不知情。 以为是一把剑而已,却有这般深意。 阿飘看着鱼凫剑的眸光第一次有了低落与复杂。 她将鱼凫剑重新收起,朝他道:“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一把剑,我不想你的脏血玷污了它。” “今次留你一命,快滚出花城,带上你的虾兵蟹将!” 黑气之人并不惧怕,但……他似乎顾虑了什么,竟同意了她,说道:“那就将这次退出当做见面礼送给阿飘姑娘你,哈哈哈……” “下次见面,我可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这话换我说才对,鹿死谁手还不一定!”阿飘气呼呼地说。 黑气带这狂风,走的很彻底。 阿飘双肩松懈下来,眉眼更加低沉。 她不愿意回想,不愿意接受,可她……已不得不接受。 苍天啊,大地啊,这都哪门子破事!她一心只想跟在他们身边,游历、闯荡、嬉笑怒骂,才不想……那啥! 阿飘心烦意乱又无解脱之法,只好硬着头皮去追赶萧定恒他们。 待她的眼中看见了那辆熟悉的马车时,她们已到了花城脚下。 而城里,熙熙攘攘的景象,一如往常。 第111章 助一臂之力 花城内一派繁华,仿佛那是一场梦境,是一种谣言,从不曾出现,有时候虚虚假假就隐藏在这些未有的变化之中,只是当时未察觉罢了。 阿飘利索地翻身下马,马车停驻在城门前,似在等她平安归来。 官越第一个见到她,她浑身上下毫发无损,便有些奇怪地问:“麻烦解决了?” 阿飘挑拣了几句话,说道:“恩哼,姑奶奶我这次大发善心放他一马,若下次再被我遇到,我可不会心慈手软了!” 官越见她脖子伸得长,明显对城中状况有了好奇,说道:“城里恢复了往昔。” “唔?”阿飘发出若有所思的声音。 南东芝悠款款地下了马车,她平淡的眸子扫视着眼前的花城,竟也觉察出一丝异样之态来。 随后吴壮士与萧掌柜相继下马车,几人对着大开的城门,怀揣着各不相同的心情。 “入城吧。”萧定恒打破沉闷的声音。 南东芝点点头,她拉了拉精致的领口处那件粉色披肩,在官越与阿飘的共同带领下,徐徐走入花城城门内。 因了孟军进犯的消息,花城百姓能逃离的早逃离了,因人多,看着有些声势浩大,众人方一入城门,身后巨型门扇便被人推动——“嘣!” 城门关上了,有守城的士兵急急跑去落锁。 惊诧间,长枪直抵胸腔,他们竟然被士兵们合力围住了! 谁都不敢擅自行动,这一出不止南东芝费解,连阿飘与官越都看得惊奇。 正值双方僵持间,一个女子的喊声从大老远处回传过来:“快住手!” 原是在城主府客居的玉昉,这会怎么那么巧出现了呢? 玉昉的身份自不用言明,她朝他们道:“这里不需要盘查,你等去别处查访一番。” 士兵们得了令,整齐划一地撤去了别处。 玉昉见此,语气和缓地朝众人解释起来:“此前花城内遭遇过袭击,若刚才有冒犯到几位,望请包涵。” 几人之中,当属南东芝与萧定恒最显眼,萧定恒看了眼花城上空,那笼罩的阴霾终被驱散了。 南东芝出声问候道:“敢问夫人尊姓?” 南东芝听闻花哲城主至今未有娶妻,在花城城主府里住着的是那位前城主的宠妾,难不成她就是…… “她们叫我玉娘。”玉昉热切的目光看向南东芝,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一股朝气,是困守花城多年的她,所不曾见过的。 “见过玉娘。我们几个来城中,原是为寻我两位妹妹,他们几个……是我与兄长在津良镇请来的壮士。” 南东芝的一番身份解释,其余几人便迅速扮好了各自的角色。 吴壮士本就是在津良镇有名的侠士,而他找几个帮手一同前来,似也合情合理。 吴壮士朝玉昉点头,玉昉颔首,言辞间带了不解的忧愁:“实不相瞒,前些日里城里出了状况,大家……像是不记得那段时间发生的事了。” 玉昉正为此事备感头疼。 “到底是怎么了?”南东芝焦急地询问。 “不清楚……只是众人醒来后才惊觉怪异,也有人失踪了,比如住在城主府里的……花霖姑娘。” “失踪了?”南东芝惊呼出声,一脸惶恐地问道:“我那两位妹妹不知是否无恙?” 花霖姑娘? 一侧的萧定恒与阿飘同时听进了耳去。 玉昉劝慰她道:“如今士兵们正在大排查,至于失踪了多少人……恐怕还需一些时日,几位若是着急,不妨去四处寻寻看,说不定姑娘的妹妹们,在别处安身也不一定。” 玉昉说完,顺势要走,阿飘一只手横亘在她眼前,拦路是那么的明显。 玉昉移眼,迈去的脚步收了回来,转过身时笑容有些僵硬,她问道:“这位姑娘……是何用意?” 敢拦城主府的玉娘,这花城内,只怕还找不出几个人来。 阿飘调皮的笑了起来,说道:“玉娘,你说花霖姑娘也失踪了,是吗?” 事关花霖,玉昉收起了怒气,说道:“是。花霖姑娘身手不俗,可自从受了伤后,便同常人无异,也不知那歹人将她抓去做什么。” 玉昉的语气听来做不得假,是真的在担心花霖。 阿飘又道:“我们帮忙一起找,好不好嘛?” “一起找?”玉昉发笑,城主府的人手还不够吗,需要她们帮忙? 阿飘说道:“她们的妹妹失踪,你们的花霖失踪,一起找岂不更便利一些?” 阿飘转眼向官越,官越会意,说道:“是啊,人多力量大,既然都是找人,我们一起帮忙,说不定还快些。” 玉昉细思了一番,认为并无不妥,便答应了下来:“行吧,我将你们带进城主府,去见花哲城主,这事得他说了算,我做不了主。” 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有通天本领,当务之急是将花霖找到,其它的事,只能稍后再议了。 “好!”阿飘高兴得蹦蹦跳跳,她们此行的目的之一便是进入城主府,既然能顺利进去,也算解决了心头事。 南东芝心有疑惑,也不发问,跟着玉昉的马车,几人朝城主府走去。 花城主府的红色匾额赫然写着“城主府”三个黑漆大字,南东芝见它气势恢宏,心中一哂。 众人在玉昉的带领下很快见到了曾经的花哲少将——如今的城主大人。 花哲正在全心研究对抗孟军的布防,由此,见玉昉一下子带着陌生的众人出现在门内,十分讶异。 待玉昉诉说来意后,花哲说道:“说实话,对花城下手之人,本事高强,我们并无任何线索,两位姑娘若真失踪,在花城找寻到的几率……不大。” 花哲见了这些年轻人的脸庞,想起意气风发的自己,岁月是把无情刀,可也对谁都公平。 南东芝道:“这么说……我两位妹妹真的凶多吉少了?”她面露悲伤。 “是。”花哲不想隐瞒,据实告知:“孟军即将来袭,花城将进入战时状态,几位不可久待,无事还请尽快离开。” 花哲的话不留情面,难道两位妹妹的生死就可不顾了吗? 玉昉疑惑地心道。 唉,时局不饶人,命途多舛。 花哲城主的话,尽管无情,却能保命。 南东芝瞥了瞥眼,这位花哲城主,由少将军提携上来,看样子本事也不高,花城内乱成那个样子,仍无手段与本事去镇压,连自己城主府失踪之人也不关心…… 萧定恒见他劝说他们离开,脸色微变,说道:“花哲城主,我们几位来自戟山地区的剡州。” 萧定恒的自报家门令他意外。 花城移目向他,这位年轻公子面目俊逸,卓尔不凡,很久没见这样的年轻人了,不但赏心悦目,而且举止不俗。 萧定恒形象惹眼,花哲看了他半天,可该说的话还是得说:“然后呢?” 花哲不明白,这戟山地区虽听闻过,此前并没打过交道,这是何意? 玉昉撇着眼睛暗想了一着,只有十年前,初见菅陵大人时,他曾提过剡州有个山吉镇,那里的脂凡胭脂铺据说价值昂贵,一盒难求。 思虑至此,玉昉对他们几人便留了心眼。 菅陵大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尤记得那会氛围可怕,她是赶紧叉开了话题的。 萧定恒不动声色,他眸光直接而不避讳,甚至花哲都在他眼渊中看到了一派盛世的清明光景。 如果是一派盛世,那必将是很多年后了,多年以后,或许能够实现。 只是……他们还会在吗。 萧定恒微吟,凉风尤响在耳畔,吹响了进军的前奏。 “我们,来助花城一臂之力。” 第112章 围困城主府 花哲豪肆大笑,笑声清亮,他本是花城军中威望甚高的俊才,若不被丢置于城主位置上,加以时日,也能筑成一番功勋伟业的。 南东芝眸子瞥过,这处楼宇名叫花斋,是花哲城主入府后新取的名字,其实有些名不副实,花斋楼内收藏最多的乃是名剑枪戟,花哲城主私下爱好暴露无遗。 她听他回道:“花城自然由衷地欢迎你们的义举,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凡来助我花城御敌者,我都代表百姓们谢过!” 玉昉狡黠的眸子撤了开去,她能领会花哲笑声里的诸多无奈,时与日长,消磨了年少时期的心性,却改不了他的初衷。 萧定恒见状,接过话茬,继续道:“花哲城主应也明白,孟军的脚步不会一直停在泽水江畔,花城该要有所准备。” 花哲自然清楚情况的紧迫,可焦急有何用,他即便睿智不愚,一人也分身乏术,何况花城军中的情况,只怕目前也是混乱的。 十年前,菅陵大人频出的奇招,这次是用不上了,计谋本就在实战中才能检验出正确与否,这次再要想好点子,可就难喽。 玉昉不想花哲城主面临的窘状被外人瞧出,忙打圆场道:“众位既然来了,就随我在城主府里歇下,厢房还多的是,城主你看……成吗?” 玉昉识人的眼光一向精准,这几位,在此刻能来花城,怕不是寻妹妹那么简单的。 花哲应允,将此事交予玉昉去安排。 玉昉带他们退出花斋楼,通往后院的路上,玉昉朝南东芝打听道:“我曾听一位大人物提过,山吉镇有一家脂凡胭脂铺不知是否准确?” 南东芝凝眼一顿,微不可察的眸光朝了一眼萧定恒,她说道:“脂凡胭脂铺?玉娘打听它做什么?花城没有胭脂铺么?”南东芝假装不知。 玉昉笑说起来道:“那位大人曾经盛赞……瞧我这记性!这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你们不知也难怪,它说不定早就闭门了。” “哦,是这样。”南东芝听了她的解释,顺势说道:“还在,脂凡胭脂铺。” 嗯?竟还在? 玉昉华光展露,不敢置信地说:“十年可不就是一眨眼的事,它竟还能在……” 面对玉昉的回忆,南东芝干咳两声,打算匆匆带过,说:“反正我们普通百姓也买不起。” 大意是,你问了我也不知。 几人在路口停住,男客被带往去了西苑的另一条路。 “是家历史悠久的铺子。”玉昉忽而感慨道。 十年前,花城也如这般遭遇险境,靠着菅陵大人的兵出奇招化险为夷,而今……可就说不准了。 玉昉停下了脚步,她仿若有思的流连在树丛与花影间,这城主府的庭院环境清幽不说,画梁雕砌,假山繁复,前城主在时花费无度,而今一切均承袭了下来。 南东芝与阿飘随她驻足了脚步,她们无心赏析,对玉昉而言,那一切如在眼前,罢了…… 她重新带领她们去往住处。 阿飘一路上憋住气,管牢自己的嘴巴,她平日里话痨,此刻的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 三人一路无话,直至玉昉将她们带至别苑,这座别苑名叫红颐。 南东芝与阿飘分住两间,寻常时候,南里长都有人陪侍,这二十余年来,还是首次单独行动呢。 阿飘进房门后便关在里头闷声不响。 南东芝敞开着屋门,她能见到庭院中种植的那株枝叶金黄的槐树。 槐树的枝叶遮蔽了日光,虽是如此,屋内的光线却不昏暗。 正巧可以借助静物,理一理脑中杂乱的思绪。 她们因缘巧合地来了花城,又被玉昉相助住进城主府里,这一切太过出乎意料,来不及思考便被裹挟着往前走了。 她休息片刻后便要出门,未料南风徘徊在造型精巧的拱门前。 “大小姐。”南风两腿一迈,没一会儿就到了她跟前。 “这么快就过来了?”南东芝虽明白南风会来寻她,仍意外他不顾休息。 “不放心大小姐。”南风据实说,他比南东芝更意外,来花城本就匆忙,这会不见了南骞与南惠,大小姐的安危只能由他守护。 “出去走走。”无人时,南东芝恢复一贯的气势,很难想象那个在异乡生病,要找寻妹妹的她,真实的样子是如此这般坚毅而有想法。 “等我!”阿飘掀开房门,拔腿跑了出来,她早就听到了动静,在最后关头才下的决心。 “那一起。”南东芝对阿飘并无恶意,既然是萧掌柜的朋友,她亦愿相信她。 阿飘对她同意的话并无感激之前,甚至,她跟在她们身旁,更多的是想保护她们的安危,因为连她都能感受到这城主府的潜藏的不寻常。 三人重新出了红颐苑,漫无目的地走着,南东芝问道:“萧掌柜他们安顿好了?” “是。”南风简述,他出来前,已跟萧定恒打过招呼。 南东芝不再说话,在这城主府里,仆人倒也能见上几个,更多的感受是空旷。 很快,南东芝就发觉出了不寻常,她说道:“奇怪。” “奇怪什么?”南风说不上来,但亦有这种感受。 阿飘也发现了不寻常,一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你有没有发现……这里太过安静?”南东芝仍在臆测,自己拿不准。 南风转而打量四周,这一路走来,他以为城主府中的氛围便是如是,随后说道:“许是孟军即将来袭,城主府中的仆从……” 他想说她们躲起来了,转念又觉得不可能,谁都能走,城主府中的下人却不能轻易逃走的,这种不成文的规定,放在大熙帝国任何一个有背景的士家里都是一样。 阿飘不作声,她哪怕知道些什么,也不愿提醒她们。 她心里仍有股气,可更悲催的是,她心里明白她这么做没有丝毫意义,像小孩一样,无理取闹。 理智告诉她,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她们没有做错任何事,她不该生气。 情感它表示不认可,她不能平白无故自己吃下这种果子。 情感与理智在拉锯,可有个声音告诉她,情感与理智的拉锯是不对的,她应快速调整好心态。 最终,阿飘一个果断的念头终结了自己一路的纠结,她出声说道:“飞禽走兽消失无踪,这府里仍被围困之中。” 阿飘对她二人的震惊视而不见,她与她们是不同的有些话没不要解释,没不要说得那么清楚。 “你说……”好半天,南东芝才确认这个“被围困之中”是何意思,“我们被困在里面?是谁,布下了这个局?” 南东芝即便无法理解这世间的高人,但她很快平复了心情,她一贯的行事作风养成了她如今处变不惊的模样,要不然,她也不会是如今的南东芝了。 第113章 又空无一人 阿飘见她能迅速消化自己的话,有些意外,她说道:“何人我不清楚,找到他我才是感兴趣的,这也是我们进城主府的原因之一!” 南东芝心里有了数,行走时便不似此前那边般随意了。 三人在城主府转了一圈,并没看出有其它的异状,这倒令阿飘费解,她低头深思了一着,自言自语地说道:“明明不见了,还留着气息,这倒怪了。” 南东芝见城主府内状况,便准备回去,不料,身后蹿出来一只猫! “喵——” 黑色的猫咪打扰了她们的清静,南东芝鬼使神差地竟跟在它身后,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去。 阿飘与南风见状,紧跟了上去。 “嘘。”南东芝动作示意他们不要说话,而猫咪的悠哉悠哉的脚步,竟然来到了后厨。 后厨诺大的门扇敞开着,竟也是一个人影未见着。 猫咪低头自顾自地舔起了木盘子中留给它的吃食。 南东芝疑惑更甚,阿飘直言道:“连后厨都没人,这也太假了吧!” 她的话,真像是在抱怨给别人听。 南东芝边走边观察,这厨房中灶旁木桌上放置了几个箩筐,从里面存有的食材看,依旧还是新鲜的,大体上能断定,食材是近两日新采摘下来的。 “走吧,去花哲城主那儿问问看。”南东芝说着边返回屋。 阿飘兴致缺缺地跟在后头。 南风在入口处独自把守,见她们从厨房门口出来,说道:“大小姐,此地怕有危险,我们还得想办法尽快离开。” 南风的预感一向精准,他在院子里站的这会功夫已能感受到四周乱串之气非同寻常。 南东芝凝眸,暗想,离开……恐不能如愿了。 敌人能轻易放水让她们进入城主府,又怎会好心地令其轻易离去。 她抬头仰看,太阳热烈,未有下山的迹象,她眯了眯眼睛,有些想不通,来时……像也是阳光笔直地射下,怎么过去了那么久,昏暗不曾到来? “先去找萧掌柜他们汇合。”南东芝更改了目的地,与花哲城主相比,一同来的萧定恒,他的安危似乎更重要一些。 “对,先与他们汇合!”阿飘赞成道。 三人商议定后,便朝红颐苑方向走去。 一旦确定目标,行走的速度加快不少,红颐苑前的岔路口,她们见到了等候他们的萧定恒几人。 “官越!萧掌柜!”阿飘老远望见后便喜滋滋地跑了过去。 官越说道:“你们是不是也发现了此地的不寻常?” 阿飘撅着嘴道:“能进来已是大意外,这地本就不是寻常人能进来的,我之前还担心要费些功夫。” 南东芝与南风已经离近,只听到萧定恒问她:“你是知道些什么。” 阿飘碍着萧定恒的面子,满不情愿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看你们紧张的,不是说要去花哲城主哪?先去了再说!” 阿飘跳开了话题。 南东芝亦赞同她,道:“阿飘姑娘说的没错,先去花哲城主处看看。” 以她之前所见,花哲城主怕是知晓一些内幕,说不定那个玉娘……也知道! 几人暗自揣测,城主府的状况,已判断的八九不离十了,现下只需要去确认—— 花哲的书房门被推开—— 里面,空无一人! 他们来晚了? 众人进书房查看后,并未发觉异样。 可短短片刻功夫,时空倒转。 书房内的布景消失不见,同此前的虚空一样,她们眼前,除了相识的几人外,一无所有! “哈哈哈——” 那个笑声再次响起。 却辨不出雌雄。 阿飘正要开口,眼前刮来凌厉的刀锋。 南风、阿飘、官越、吴壮士挡在前面将南东芝与萧定恒护在身后。 红衣女子眸色明亮地出现在她们面前。 萧定恒不由一惊。 同样吃惊的,还有南东芝,南里长。 “是你!”南东芝说。 “你们认识?”阿飘问。 南东芝在身后,眉色微暗,说:“你是他的人?” 她们面前,黑衣男子出现了。 红衣女子说道:“久违了,南里长。” 萧定恒看着眼前这名女子,很难相信她与花城失踪之人有关,问道:“你是妹妹?珑栖。”他敢确定,此前与珑凤打交道时,绝没有这股凌厉的气势。 “萧掌柜好眼力。”珑栖不常在山吉镇,却有耳闻过自家姐姐为了投靠,与湖山春谈起了合作。 “珑栖,你……”南东芝不理解,珑堇戏园怎变成了这样!与珑凤也有关吗? “你很意外?”珑栖不念情面,全然陌生地面对他们。 “意外也无妨,反正你们……都得死。”珑栖手段狠辣,南风出手对抗,没几招就落下下风。 南东芝对珑栖的出现,对珑堇西园参与到此事,甚是头疼,她想了想这内在的关联,难不成……山吉镇还有其它势力参与其中? 这……就是萧掌柜让她来的目的? 她不敢置信地望向他,而萧定恒的注意力却在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没有动手,甚至面目都因狰狞而看不清,但那种熟悉之感慢慢浸上来。 打斗还在继续,眼见不敌,宵禾加入进去。 萧定恒朝他道:“许多你没见,我都快忘了你的样子。” 黑衣人这才闻声侧目,他小小的眼睛注视在他面上,问:“你是谁!” 面前的萧定恒如此从容,如此有胆识,绝对少见。 “萧定恒。”他说。 “萧定恒?”黑衣人再次回想,这名字有何特别?他没听过! 罢了,别跟他闲话就是! “管你是谁,今日别想逃!” 萧定恒问:“你将他们弄哪去了?” “花哲是你的人?” 这话一出,所有人俱惊,他能一眼看穿? 自己多年安排的棋子,被人识破了? 幸好,他识破就识破吧,反正也命不久矣。 黑衣人放肆豪笑,他好像觉得这件事被当中揭穿是值得庆贺的,他说:“即使你知道又如何?花城已入囊中,泽州……将是我主的天下!” 黑衣人凌冽的眸光一转,朝萧定恒飞出一掌—— 关键时刻,阿飘姑娘挺身而出。 她毫不费力地抵挡住对方强大的攻势,黑衣人跌退在前! 阿飘拍拍手,一副嫌弃的样子,道:“你要交手,有没有问过我同意,不同意?” 第114章 飞蛾扑火般 宵禾见眼前这个毫不起眼的女子乍然冒出来,起先一惊,继而说道:“有些本事,能接下我这掌。” 阿飘说:“报上名来,我不打无名之辈!” 阿飘老练的样子令对方放笑,他说:“无名之辈?是啊,多少年了,我也成了无名之辈。” 阿飘转转眼,思量起他的话来,怕是老古董?难怪萧定恒认识。 “你认识他?”阿飘问。 萧定恒点头,说:“是认识,他不记得了……”萧定恒说不上自己此刻的心情,是高兴还是低落,严格意义上讲,他如今是他的敌人。 “哦。”阿飘没再问下去,那厢,珑栖不敌南风与官越合力围剿,眼见不敌,珑栖退守到黑衣男子身边。 “坊主。”珑栖低声,似怕受罚。 宵禾不动声色,他此刻顾不上她,只说道:“恩,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们二人合力,你不敌也难免。” 闻言,珑栖才放松下紧张的神情。 她看向在场的众人,心中一惊,喟叹道:可惜了,南里长与萧定恒。 她之所以如此,是她明白,坊主的实力。 正在她眸思间,宵禾展示出黑暗之气,气息如蛇影,恐怖如斯。 南东芝惊怪着瞠了眼,这是她见过,比鬼老实力更强上百倍者。 一旁的吴壮士自诩为本事高强,在宵禾面前,亦动弹不得。 明显地,寻常人,早已不战而败。 阿飘在众人的震惊走走了出来,只见她毫不畏惧地道:“我是天牛山——第八代传承者。” “我叫柳飘儿。” 阿飘姑娘的名字听来有些而熟…… 柳飘儿? “红酒坊?”萧定恒出声问道:“红酒坊是你的?” 红酒坊的东家姓柳,名柳飘儿。 呃……这…… 南东芝亦问道:“山吉镇红酒坊是你?” 红酒坊规模虽比不上山吉镇大富大贵者,实力亦不能小觑。 阿飘吐吐舌头,道:“哎,稍后再说行不?” 说话的空隙,宵禾的飞身如魅影,南东芝惊吓一声—— 阿飘姑娘迅捷躲闪开,还未站定,黑影连招出动,阿飘躲闪不及,千钧一发之际,红色剑影鸣声穿动—— 呲—— 低鸣的剑音刺响耳膜,直抵心尖,仿佛能震碎五脏六腑。 很快,阿飘握住了它,它的低鸣声停止了。 众人得喘一口气,黑影丝毫不受影响。 阿飘道:“今日拿你来祭剑。” 只有官越知道阿飘这话的份量,一般她是说到做到的。 宵禾未有表情,冷漠如常,萧定恒这厢观察下来,隐隐明白,他的魂魄怕是都被抽走了。 这副躯壳,早已不是昔日的他了。 即便明白这些,他也没打算做什么,过去的时间太久,他沉睡了太久,时光在前进中,不能更改任何,只能安然接受。 官越望向他,那一望竟添杂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萧定恒注意到那一瞥,他已收回了视线。 萧定恒一移,自打相识后,官越的话不多,平日阿飘大大咧咧时,他已尽量减少存在感,这份刻意的避嫌,今日却突破了常规,是有何异样情况? 官越全身心观战,阿飘已将鱼凫剑利杀起来,甚至她杀红了眼,原本淡青色的衣服隐隐透着红光。 虽在虚空之境,萧定恒也能感受到情况不妙,阿飘升腾的气息似乎要将虚空打破了。 在场之人除了坊主均个个心惊了起来,这怕不是…… 要暴走? “阿飘。”官越唤了声,试图挽回她被血腥冲上脑膜间的理智。 珑栖内力不敌,一股鲜血自胸腔内涌出。 宵禾挥动手腕,黑气丝毫不减,他用仅存的一丝……一丝过往,说道:“多少年了,我忘记了自己……忘记了你们……” 他飞蛾扑火一般,冲向鱼凫剑的锋影下,眼角似乎看到了萧定恒…… 似乎……他似乎……想起了他是谁…… 可惜一切已晚。 师父曾说,鱼凫剑出,鲜少有能全身而退者。 而她还年轻,只知道出剑,未懂得收敛控制。 宵禾如黑气一般,化成烟雾而去,不存片甲。 珑栖瞪大了眼睛,她不敢置信,坊主已是实力超强之辈,竟也不能逃离鱼凫剑的威力,她是谁! 在场者除了官越都怀疑起了阿飘的身份,虽然她说她是天牛山第八代传承者。 可她们听都没听过啊,这是哪门子的江湖学派? 阿飘将鱼凫剑一收,理智渐回,她走向萧定恒他们,说道:“唉,他死了,可我们好像被困在这里了。” 都怪她,不小心打死了宵禾,这是用他意念幻造出的地方,主人虽死,意念却还在。 而她偏偏没学过术士之法。 师父曾说,术士以鬼魅幻影编织一切,非正派之学,让其远离,所以……她虽见过不少,这等意念强大者,却从未遇到过。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认错的眼珠瞧了瞧官越,试图从他那得到出去之法。 可官越对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会解。 “这下难咯。” “哈哈!”许久未出声的吴壮士笑了笑,“阿飘姑娘本事高强,我也不敌你万分,在下不才,学过一些皮毛之术,愿意试一试。” “好啊!”阿飘喜滋滋地看他说道。 吴壮士眸定闭眼,嘴里念念有词。 技艺超群的术士只需在心里默念就行,而官越一看就知道他功力低微了。 果然,使了劲,虚空之境也无破碎。 阿飘低低地与他说道:“你也别气馁,这境象连我的鱼凫剑都奈何不了,不是你之过。” 阿飘试图安慰,吴壮士知道,自己本事不济,自己再勤奋好学也要天资、机遇加持,他不自怨自艾。 几人渐渐无话,珑栖更是失去了支撑的力气,坐在地上的身躯渐渐倒了下去…… 氛围变得压抑,压抑会使人觉得可怕,阿飘不喜欢压抑的氛围,便朝官越说道:“要不,你试一试?” 官越从没在阿飘面前展现真正的实力,阿飘只知道,多数时候,他不需要自己保护。 有时候阿飘也会想,那人是从何处拣来了他们两个宝贝,放在寻常人眼里,哪一个不是要烧高香供奉上的? 第115章 在明悟之后 阿飘撅着嘴,一想到那人便有怨气,下次见到他……! 官越不知她心中的小九九,回他道:“主人已逝的虚空幻境,只能从外打破,里面要想出去基本不可能,除非——” 官越的一个除非给了阿飘希望,她急声问道:“除非什么?” 官越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萧定恒,道:“除非有人能在里面,在主人仅存的一丝意念中,与它共鸣,令其自破。” “自破?”阿飘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方法,觉得不可思议。 官越却朝向萧定恒,第一次对他有了郑重的表情,说道:“你可愿意一试?” 萧定恒毫不犹豫地点头。 官越见他连思考都不思考,拦他道:“你要好好想一想,虽然我们被困在这里,还是有被救的机会,你知道我指——” “可你若要去试,这后果你可要想清楚。” 萧定恒侧目,答非所问道:“我无需去想。” 官越叹气,继续说道:“既然是认识之人,总会想起过往之事,那些回忆,你做好准备迎接了吗?萧定恒,你——能确定自己能承受吗?” 官越似乎知道自己许多事,萧定恒在心里认定。 萧定恒浅浅一笑,勾嘴道:“想太多不是件好事情。” 官越一怔,是了,那些……只能到时候看了。 他声息微叹,说:“既然如此,你去与它谈一谈吧。” 官越大手一挥,面前一个黝黝黑洞,萧定恒望了一眼,没有犹豫地走了进去。 这……发生的一切超出了南东芝的认知,这……还是人吗? 这简直都是“怪物”。 萧定恒走进了它的深处,面前如一片天际,却空无一无,他明白自己不能再走了,再走就要跌入深渊。 记忆在沉睡,或许它是假装在沉睡。 那丝仅存的意识,带了过往,必然还记得一些的。 萧定恒沉默地站着,未有出声。 周边寂灭无声,令人窒息。 萧定恒风度翩翩地站着,笔直的身躯,脖颈细长,面部轮廓优美有型,他眸光微淡,瞧视着,说道:“你可知道我来了。” 声音不大,不浑厚不清悦,听来却极有辨识度。 虚空不见人,但见人语响,它说道:“知道又如何?” “这过往千年,我已浑浑噩噩,无牵无挂,无烦无忧。” 萧定恒唇齿微动,道:“既然无牵无挂,无烦无忧,怎还会有怨念,有执迷。” 声音又道,带了恼怒:“谁都不能成为你,可以坦然面对这一切!” “属于我们的时代尽管已经远去,可我还记得!这该死的!” “我偏偏还记得!” “为什么我不能忘却?” “你却可以?” “这世道,多么不公平。” 萧定恒见它言辞激烈,并不紧张,反是从容地说道:“公平有那么重要?忘却与记得有那么重要?” “宵禾,你仍旧不清楚自己在惦念的,到底是什么。” “别喊我的名字!宵禾已逝。” “萧定恒,我不需要同情,我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那具躯体,我早已不在乎。” “被人利用也好,焚灭也罢,对于我们这种活得久的‘老怪物’,一具躯壳不能代表什么,你不也是这样?” “意识还残存,潜伏在那个所谓萧定恒的身上。” “最终还是醒来了。” “而他,又去了哪里?没有人替他感到悲哀吗?” 萧定恒神色微动,他刹那间有所伤神,他说道:“他即是我。” “正因我经历过,才不再插手你的事,顿悟需要自己体会。” 宵禾似乎发出嗤笑,道:“你说得倒轻松,你若能如此,为何还要醒来?还不是在执迷?” “我们执迷的事物不一样而已!” “我这仅存的一念,之所以不肯离去,是因为我虽能领受不公,却不甘于不公!” “而我无法与命运抗衡!” “偏偏我还清醒着!多么可笑,多么讽刺的事!” “萧定恒,别自命清高,别站在高处指责我们,千年万年,总有人的所求与你的不一样,你管不过来的。” “何况你自己,就未必比我们好吗?你还记得你是谁,你来自哪里,你又要去往何处?” “时空古老,世人能记得的,仅余此刻的你,你真的以为,你能与他们共存?共久,共成长?可笑。” “可笑!” 宵禾的话,无情之际,却十分犀利,接近真相了。 “为什么你觉得我在在乎这些?”萧定恒问。 “你不在乎?”宵禾意外之极。 “嗯,你好像很了解我。”萧定恒眸间浅浅一动,冷冽间似乎着了火。 “哈哈,还说你不在乎?”宵禾更加认定了,“我感觉到你在愤怒,你还说你不在乎吗?” “宵禾。”萧定恒喊声一起,在这片空无中加倍震碎人心。 “在乎抑或不在乎,又如何?我们改不了这时运,我已经很多次去往了别处,我见识无数的生灵,无数的真相,之所以还愿意回到这里,是因为我在找寻一个答案——” “它既然引领我来至此处,必然有它的用意,我们顺从岂不更好?为何要反抗。” “你不甘心它的安排,岂不知,这或许是最好的安排。” “失去才会懂得,见识才会成长。” “你——还需要慢慢领悟。” 宵禾不说话了。 它明白,在见识方面,自己是比不上萧定恒的。 “我承认你说的或许有道理。” “我执着于它的不公上却没去想,它为何会让我看到它的不公。” “因为我太在乎!” “所以我迷失了。” 宵禾陷入低沉,这些道理,他如何不懂?只是……不想去戳破。 说它是命运的馈赠也好,其它也罢,他只是……只是想按着自己的愿望走,可哪有那么多如意之事呢。 萧定恒望着,仿佛冷冽散去,虚空破开,它在明悟之后,消失于虚无。 …… 第116章 我们终相认 萧定恒用一番话打碎了宵禾仅存的幻念,虚空之境彻底崩塌,阿飘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好像问他对它说了什么,可萧定恒的脸色…… 不大好的样子。 官越说的没错,这需要十足的准备,过往…… 宵禾消失后,珑栖仍被留在城主府,南东芝命南风看守住她,以防其逃脱。 “珑栖你打算怎么办?”南东芝却是问萧定恒。 阿飘两颗眼珠子紧紧盯着他,似乎想说又犹豫。 “看看从她嘴里能不能打听到她们的情况。” 是了,南骞和南惠还下落不明呢,还有花霖。 “你……没事吧?”阿飘关心地问他,“那里头……若发生有不好的事情,你也不必往心里去,疯子的话一定是疯话,相信他就得完蛋。” 萧定恒一怔,见阿飘的眸光不再冷漠,似曾相识的温度传来,他说道:“辛苦你们,特意来寻我。” 阿飘激动地看向官越,官越没她震撼,似乎早已知晓的样子。 “真的?你记得我们……”阿飘眼泪汪汪地,她摸摸湿润的眼眶,说道:“我们,可以一直……跟着你。” “我们,可以……一直跟你在一起。” 萧定恒摸摸她的头,用温暖的目光,用温和的笑意,对她说:“我知道。让我们一同见证吧。” 官越和阿飘同时低下头去,萧定恒转眸向别处,风伴着粉色的花叶,真好看,像是回到了异时空的那一天。 ———— 宁无阙站在天岚山巅,眸光一沉,他们……最终相认。 孤独的,好像自始至终只有自己…… “公子。”仆人远远地立着,他低地呼唤他,仆人能感受到他刹那间的悲伤,那种感觉,近段时间越来越频繁了。 公子……到底在悲伤何事。 ———— 庄尔倚靠在脂肪胭脂铺高耸的窗户旁,她长长的发丝垂下,原本漂亮的眼睛展露些许愁容。 她一个人孤身独坐,这种悲伤的感觉来自哪里? 萧定恒……她们,终于来到你身边。 ———— 秦采月最近总会来逸和坊,听闻萧掌柜外出之事,她在逸和坊的后院偷偷刨土埋下一盒宝物,什么时候,这盒宝物会被发现呢? 真好奇啊…… ———— 泽州,花城。 孟军在行进多日后,高叶领军的第一支队伍即将抵达北峦岗。 当年渡过泽水江后,在北峦岗被花城军伏击,此次,高叶先遣派两千名战士前去探查前方情况,若有埋伏,立即清缴。 而据他得到的最新消息,似乎另有人在对花城动手,花城城主花哲至今下落不明。 “哈哈,真是上天助我!花城注定要被我帅踏平!” 高叶兴致盎然,这等天大的好事,他可得其见! “副帅!”有人前来通禀道,“主帅传令,若遇花城一名叫作花霖的女子不可伤她性命。” “花霖?”高叶意外于孟阆竟会对女子怜惜,何况对方还是花城之人。 “你可知主帅吩咐的因由。”高叶自带威逼之气。 传令者想了想,说道:“属下十年前曾有幸跟随主帅参与花城之战,那会泽州长官菅陵大人坐镇花城。” “属下曾听闻……菅陵大人有一颗美人棋,而这美人棋正是花霖。” “想来花霖对菅陵大人有着特殊的意义,而主帅……估计对菅陵大人心有仇怨,借此……” “明白了。”高叶作答,既然是故人之间的事,他就不去掺和了,“你回禀主帅,我已知晓,请他放心。” 高叶眸子深浅难辨,孟军兵士盛传这高叶副帅狠厉起来,比主帅更甚,是以,人人俱怕其威。 高叶眼前的花城不过咫尺之距,他停顿下来,一方面静待前方回报,另一方面……花城中的情况,总有些捉摸不透。 “你说……他在城里?”高叶隔空喊着。 红衣女子潇洒飞来,她的眉眼带有笑意,她就是—— 曾出现在花城之中的弈梦,她出现在高叶身旁,无人知晓,也不会有人看见。 这是高叶为数不多的几个秘密之一。 弈梦站于他旁,言笑夺彩,说道:“应是在吧。” “那天,我放了她。” “我非有心伤那小美人。” 弈梦指的是——误伤花霖一事。 高叶叹叹气,旁若无人时,他总表现得很冷冽,他说道:“已传出他在城里。” “这么多年,终于能够见到他,你应该很高兴吧。” 弈梦对他所指的高兴抱有怀疑,她却懒得回复,说道:“他让你拿花城一试水准,可需要我帮忙。” 高叶高高的个子盯着她,冷峻的目光打量在她面上像在看一个傻子,他说:“无需相助,我若拿不下花城,日后还有何颜面掌管孟军。” 弈梦轻盈一笑,唇齿间自带鄙夷:“有自信是好事,太过自信……就是妄自尊大了。” “既然是他在城里,那么你以为,寻常的举动,能动他分毫?” “他若有心帮衬泽州……哈,对了,庄尔在此处,他不帮衬就说不过去了。” “他若有心帮衬泽州,以你们的实力,是不够看的。” 弈梦轻飘飘地道来,她仿佛对局势很清楚般。 高叶不由惊异起来,他虽知道,但还没做好觉悟。 “我会用别的法子去对付。” “你看着就是。” “呵呵。”弈梦嘲讽着:“那我拭目以待了,你们的交锋……应会很精彩。” “高叶,”她轻轻地,如细风沐雨一般唤了声,“你护住自己,千万别太自信……” 声音远去,弈梦消失在他的眼前,声音却久久徘徊在他的脑海中。 弈梦…… 高叶望着眼前崇峻的山林,再次陷入了沉想。 高叶明白,他对他,不过是个执念,只这个执念曾疯狂肆意,岁月久经沉浮,他也渐渐冷却下来。 而今…… 听闻他在花城。 他竟有些觉得不真实。 就让我看一看,你到底有何不同。 高叶面前的林子,惊起成片莺雀! ———— 一声、两声……时空的钟声骤然响彻。 萧掌柜木楞地坐在西苑厢房里,这几日头痛在加剧,像在预感什么。 屋外,传来阿飘与官越嘈杂的话语。 “珑栖还没醒吗?”阿飘问道。 官越摇头,说:“城里的大夫请了好几个,说她醒不醒得过来未成定数。” “嗳,这可难咯,如今花哲城主几天无踪影,再这样下去,孟军就算不来,花城也会乱套。”阿飘咒怨道。 官越心知此事之重大,亦是一筹莫展。 萧定恒嚯地启开屋门,如凤凰展翅一般,阿飘似乎看到从前那个他,回来了。 第117章 为何来花城 阿飘眼中的萧定恒即便不露笑齿亦不是威严的,她印象中他温和有礼,谦逊恭允,骨子里透出一种仪态来,是能容纳百川而不动怒的。 阿飘跳跃到他面前,说道:“你醒了,可有觉得身体好些?” 萧定恒回她道:“无碍,好多了。” 官越无声走近,这几日他一直避着他,而他身体状况突然不佳,他今日才来探望。 萧定恒两眼仔细的瞧着,他隐藏的很好,在吵吵闹闹的阿飘身旁不大显眼,由是,很容易被忽略他的存在。 “我有话与你说。”萧定恒说。 阿飘身躯一颤,看了看官越,又看了看萧掌柜,随后拍拍手,说道:“啊哈,官越……你与萧掌柜好好谈,我先撤了。” 阿飘更像躲得快,官越即便严肃正经,这会也像做了亏心事。 “找个地方说话吧。”萧定恒说完,自顾自地朝前而去,官越本是低着头不去看他,这会望着他的背影,眼神滢亮如光。 萧定恒所找的地方是一处幽静的庭院,在一张供人休憩的白玉石桌旁,他坐了下去。 院落四处生长着密密的树丫,这地方足够隐蔽,使得他们不被打扰。 官越走在他身后,见他坐下时带有威仪,心中感慨,却不去坐。 萧定恒道:“为何,还愿意来这。” 他的声音,听来稀松如常,只有官越清楚,这份话的重量。 “来看看老朋友。”官越一改往常之气,说。 “为何……”萧定恒骤然噤语,连他自己都觉奇怪,这份不真实。 “你没有什么话要问的?”他抬眼去看官越,同曾经的以往一样,他不曾改变过。 “她……还好吧。”官越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说不关心是假的,说不在乎也是假的。 可关心与在乎又如何? 改变不了一切。 “萧定恒。”官越喊了他的名字:“经历如此之多,我已不在乎其它,能够陪伴与参与,是我毕生之荣幸,即便是换了如今这个不起眼的身份又如何,我明白我依旧是我。” “我做我想做的事,无需让人知晓,无需祈求回报。” 官越说的坦荡,萧定恒眸色一深,张开的五指蜷缩成一个拳头,他捏了捏,转了转,看视着拳头,仿若不经意般地问道:“我看到一个堕落的你,一个心如死灰的你,一个不复希望的你。” “官越?你如今的名字叫做官越,我看到的是你的曾经。” “换了身衣服也遮盖不了,你曾经的辉煌深深地刻进我们脑海——” “我非是责备你,只是……我也有些感叹罢了。” 萧定恒的声音渐渐消沉,他自己也说不清没来由地怨气出自何处,是因为宵禾的一席话吗? 他能那样洒脱地面对宵禾,却不能那样洒脱地面对他曾经的过往,因为…… 因为什么呢。 “萧定恒。”官越抬头仰望着天空,这个碧色天际美丽无比,没有云彩的点缀,就不是天空了吗? “我是官越,仅此而已。” 他似乎宣告着,那个过去就让他成为过去吧。 他没有悲伤没有遗憾没有怨言,是什么,令他这样呢…… 久久无话,空气在结织,这紧张的氛围似网一般,谁能打破? “罢了。”萧定恒说道:“既是你的选择,也只能罢了。” 官越唇角抿着笑意,道:“这不是件坏事,这或许是最好的安排。” 官越仍旧离得远,或许他明白,自己的靠近……只会徒增伤悲。 “说说花城的事吧。”官越转移话题道。 萧定恒面庞的轮廓清晰有致,他眼眸微动,说道:“花城……”思绪仍旧停留,好半天,他启唇说道:“哼,花城啊~~” 他胳膊抬起,双掌贴着后脑勺,仰着脖子看了看天空,愣愣地说:“花哲城主消失……” 他走神后,恢复了神志的清明,说道:“他的下落……大概孟军的嫌疑最大。” “南里长已派暗哨去孟军那察看情况,会有消息传来。” “萧定恒。”官越一声叫,萧定恒倍感不妙,往往这象征着正经、严肃、沉重的话题要开启了。 “你为何来花城?” 官越明白,即便他与阿飘未寻他,他也是要来的。 这是为何? 许是连他自己都摸不着头脑。 花开如裂,花城四季芬芳,这在泽州界内是很传奇的存在。 “我所以来花城,是因为明白孟军的进犯凶猛,花城势危,需要援助。”萧定恒的快速回答,更加印证了他的敷衍。 “还有呢。”官越却不满意他的回答,深抓问题,直指要害:“因为你明白,他们对付不了孟军,这次对战——不止是孟军那样简单。” 呃,这……接近真相了。 萧定恒看了看他,笑容满面,灿烂而不颓丧地说道:“你与阿飘姑娘心里清楚,不然跟来做什么。” 官越依靠在栅栏上,远远地瞧视着他,笑道:“我是想说……你打算正面交锋,不再避他?” 萧定恒吃惊于他的疑问,说道:“遇上便不打算逃避,不会刻意去避忌。” 官越疑神,想来在分析他话里的真假,想来想去,只好道:“我只望你,顾及安危,顾及所有人的安危。”他最后补充。 萧定恒明白他在担忧,不亦言表的关心流露在面容上,他启唇笑道:“放心。” “回去吧。”相互间想要说的话既然已说完,那该做的事,就得继续了:“再四处看看,说不定这次能发现些不一样的线索。” 官越跟上他,在身后说道:“城主府……我们几个已巡察了几遍,要是能发现线索的话,早该发现了。” 萧定恒不是不相信他们,而是……他展亮的眉睫在他面上一扫,官越似乎了悟了:“是……或许,有些线索,已超出寻常范畴。” 第118章 寻找突破口 既清楚那个人在孟军那,必然是知道他在花城了,由此特意留下只他可见的线索也不足为奇。 “你们在说谁?”阿飘扭头问,她听得云里雾里,难不成他们两个背着她藏了什么秘密? 官越满脸黑线,萧定恒说道:“不该问的,勿多言。” 阿飘鼓起腮帮子,不甘地道:“唉,说来……之前山吉镇匆匆与庄尔一别,都没好好与她叙叙旧,她一个人在那里,不会想东想西么?” 阿飘存心地,既然他们有秘密不愿告诉她,那膈应一番作为补偿也不错,看他二人吃瘪的样子简直太快活了。 官越一把抓过她的手臂往边上走去,阿飘被他抓来路旁树底下,做错事一般低下了头。 官越用教训的口吻说:“阿飘,开玩笑也得有尺度,庄尔不行。” 阿飘认错道:“好吧,我知道错了,我一时心兴起,并非有意去揭……” 阿飘如何不明白,那两个人能走到今日,历经千难万险,这其中的苦涩能将大熙帝国的历史书穿透也不一定能容纳下。 别看庄尔与萧定恒如今在人轻飘飘的,两个人骨子里……可都爱得紧呢。 连他,也不能。 “既然明白,就别再提了,那个人在孟军处,你知晓厉害?” “是她?”阿飘吃惊道,“难怪你们不告诉我。” 阿飘有时候在想,孽缘是不是就是像他们那样,纠缠不休的。 “好好,我再不提了。” 官越无奈地叹叹气,随后走出小树林,萧定恒在石径路上抱手干等着,他们的交谈声又如何能逼开他的耳目呢。 “谈完了?”萧定恒明知故问。 阿飘说:“是,一点小事儿,官越你扯来扯去的叫萧掌柜看笑话!”她吐吐舌头,自行朝前蹦去。 萧定恒睨他一眼,说道:“下次当面说就行,不用特意避着我,何况……你知道,我听得见。” 官越摸摸脑袋,他习惯性地假装,让人误以为他憨厚老实:“哎,给她留点面子,毕竟女孩子脸皮薄。” 阿飘在前面踢了颗小石子,动静不小,官越与萧定恒摇晃脑袋,无奈地走了上去。 三人在城主府瞎转悠,花城城主府当真是奇怪。 “怎么了?”阿飘见萧定恒停下,便看向了他。 萧定恒眼前一块圆润润的大石头挡在路间。 阿飘别头道:“你说这石头之前有么?停在路上怪绊脚,是谁放在这的?” 阿飘弯腰伸手,想去搬它,衡量它有几斤重。 “别动!”官越及时喝声止住她。 阿飘吓了一跳,忙不迭地直起身,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她张眸不解:“有问题?萧掌柜……这石头可是有什么问题?” 既然是他们也看不穿的障眼法,也只能问萧定恒了。 “嗯。”萧定恒明确的应了声。 这可奇大发了,一块拦路石,还蹦出个惊天大案来? “我瞧不出……”阿飘一本正经地说。 官越道:“你我自然看不出的,不然也不可能几次都没发现异常,是她特意留下,想来是给萧掌柜的线索。” 萧定恒将目光转向说话的官越:特意留下、给他的线索? 哼,有必要吗。 萧定恒嚯地一笑,一不留神,那块石头仿佛被捏碎了一般。 “哇!”阿飘瞪大眼珠子惊诧道:“让我不要碰,竟然还可以这样……” 阿飘竖了一个大拇指在萧定恒眼前,夸赞道:厉害! 官越对萧定恒的做法自然是有微词的,但也仅仅是微词而已。 “石头碎了,接下去如何。”官越想,他既弄碎石头,那定然有他的打算。 谁料萧定恒睨他一眼,说道:“继续走路。” …… 阿飘一掌拍上官越的后背,笑道:“他可是故意的咯……官越。” 官越硬着头皮跟了上去,在萧定恒身后说:“为何要执意如此?说不定……” 萧定恒回他道:“她给我留的?她若知道我,定然明白,我的态度。” 官越一怔,先前的她,或许是如此,这么多年过去,有些东西早已物是人非,她说不定……说不定……就不一样了呢。 阿飘与官越同时陷入想神中,没一会,阿飘首先振作起来,笑道:“一个人而已,你们犯不着这样,我相信我们能找到突破口,只需要……” 阿飘目光瞥向别处之际,注意到小径旁的树底下隐隐有道光亮,阿飘一个人走过去瞧,随即笑道:“就是这儿了,我找到了!” 阿飘能确定,突破口就在这处。 这么一个细微之地,极不意察觉,若非机缘巧合,阿飘敢断定,再给她十天也发现不了这处地。 “进去。”拨开四周的杂草丛,萧定恒言简意赅的道。 阿飘本想说要不要等南里长她们回来一起进去,转而又想到,她们三个能应付的危险,对南里长她们而言,却不是件轻易的事。 “好。”阿飘很快就赞同了。 这是突破口,对普通百姓而言是个禁区般的存在,对阿飘与官越却能轻易驾驭的,不然他们也不会来到此地。 阿飘意念一动,发光地开启了一个大口子,官越与萧定恒毫不犹豫地迈了进去,阿飘紧随其后。 这是一个礼物,若是能称得上礼物的话。 挂在树上的奕梦看着树林间斑驳的日光,遥想着。 多好啊,那么久了,忘记了,是得多怀念呢。 即便弈梦知道他的所在,亦没去寻他,这与以往是不同的。 她觉得,她不一样了。 不再痴迷于曾经的种种,像年少的喜欢,长大了就觉得幼稚。 她只是觉得……自己累了,想睡了。 她闭上了双眸,梦里仿佛出现一声一声的叫唤: 奕梦——奕梦…… 别睡了。 眼泪,不经意地流淌下来,啊,真可笑,竟然还躲不过去。 这个命运之手,总是擅作主张,明明自己已不需要,为何还要推她前行? 真烦人。 第119章 入异梦之境 在奕梦想睡而不能的时候,她见到了闯入的三人。 面面相觑间,奕梦只觉得荒唐无比。 造化弄人最能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曾经寻而不得,这会却自行踏入她的领地,这是多可笑的事啊。 阿飘见气氛凝结,皱了皱眉,她……怎会在这? “好久不见。”奕梦微笑间,眸色带了点若有似无的愿景。 阿飘本想留她与萧定恒单独说话,她朝官越使了眼色,可这次,官越竟像没看见她一样,错了开去。 官越的不退让,是因他想到萧定恒才说过的话:当面说,反正也听得见。 他与阿飘就是离得再远,若有意想听,怕也还是能听得见的。 萧定恒未有应付她的问候,三人什么都没说,却又像什么都不用说。 奕梦这次却表现得不一样,她说道:“既然你们找来了这里,自然明白我的法则。” 奕梦的法则? 对!踏入异梦之境,要想出去,是要遵从她的法则的。 年少时,在奕梦接管异梦之境后,因少不更事,又或许因为好玩,给自己立下三个誓约。 凡要出异梦之境者,需满足其中之一:一个幸福的故事,一个悲伤的故事,抑或一个可以让她感动的故事。 她需要的这三类故事,是年少时奕梦的趣味之一。 等多年以后,才发现,世间最不缺的就是故事,而是缺少聆听故事的人,比如她。 与其说是她想听故事,不如说通过故事让当事人明白当时没明白的道理。 奕梦听了太多,能感动她的已然很少,但即使感动不了她,能感动当事人自己,也是有效的。 官越径直问道:“人是否在你这里?” 至于故事……他可没有。 奕梦一愣,声音变了,模样变了,气质也变了,可她居然能一眼看出是他。 “你因何来了这?”奕梦惊讶于他的现身,随后又劝说他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萧定恒或许有不得已的理由。 他呢,又为什么? 官越回说道:“我来见见老朋友,你放心,我只是官越,寻常人一个。” 奕梦笑意不减,看他说谎都不带脸红的,也不去戳穿他,说道:“既然几位都是故人,我发一发善心,就三减二吧。” “异梦法则不可打破,你们只需一个故事,便可离开。” 阿飘见她没正面回答,又问道:“你先说说我们要找的人是不是在这里?” 奕梦眨着眸子,用笑意表示肯定。 “那就好……”阿飘生怕他们空走一场,瞎耽误功夫。 要寻的人有了着落,他们就得商量异梦法则的事了。 故事很多,却要足够悲伤或幸福,这倒有些让人难为情起来…… 萧定恒想到了一些,说:“有一段记忆……隐隐约约像有所失。正好,在这异梦之境回忆一番,看看当初是发生了何事。” 萧定恒的故事,自然引起了众人的兴趣,哪怕是一段也好。 要知道前些天,他头痛欲裂,看样子就没恢复完全,那么,这段隐藏的记忆,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好,就依你所愿。”奕梦浅浅语道。 在掌管异梦之境方面,奕梦就仅是奕梦。 奕梦渐渐消失了,密密的树影前刹那间空无一人,连萧定恒自己也不知所踪。 这一片茂密的树林,仿佛望不到头。 但萧定恒却明白,眼前的一切,均是自己的记忆的开始,是所要呈现故事的前奏。 空无一人的世间,只有茂密的丛林,丛林树森,往不到尽头。 萧定恒看了看,能转动视线,视线浮掠而上,升上了半空,整片森林惊诧起飞鸟,喳喳飞鸟升腾,视线急转而下———— 一晃眼,来到了山吉镇。 山吉镇在清晨中的薄雾中醒来,一只马蹄悠悠地踏入,打碎了宁静。 “快——你去通知孙里长,若水江发大水了,让人往山上去避难——” 这是炎炎夏季的开始,连日暴雨降下,若水江的水势猛涨,尚州上游灌来的洪水马上将要抵达山吉镇。 时而,府衙内的老爷还昏昏欲睡,他行动迟缓,老眼昏花说道:“叫陈副带衙役去,别心急,稳重些。” 府衙的年轻小伙拼命朝外跑去,他要前往紫陌巷通知宿醉不醒的陈副,此刻时间紧迫,那些大老爷总不拿人命当回事。 孙里长弯着腰,慢腾腾地起身,他老了,却仍不愿从位置上退下来,山吉镇表面平和,实则暗流涌动。 洪水将至,大户人家备了车马,卷了家资,满怀希冀地往剡州方向而去,那里有坚固而高耸的城墙,有富饶的物资,有柳巷声色,山吉镇岂能比得上。 有钱的贵族,早早前往二、三十里地外的剡州去了。 山吉镇只剩贫弱老幼。 老天爷既然降下惩罚,那么,生死由命,逃也没用。 山吉镇内,鲜少能见到年轻人。 洪水已吞噬了低洼之处,那些茅草屋,就算没被冲走,也泡了水,倒塌是迟早的事。 “阿爹我不走……” 还有哭喊声,还有人未曾撤离。 “乖,小瑶,快跑,别管我!”躺在病床上的人,发出最后的恳求。 转眼洪水漫浸,木板床被漂去。 宋瑶一手抓了树桩,一手拼了命的去挽阿爹的床铺,还是徒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奔向江河深处。 “阿爹——” 哭泣,早已不能代表悲伤。 她现今,自身难保。 一不小心,她挣脱了木桩,整个人朝江河处漂去…… 却机缘巧合下,看到了浮在面上的一个木匣。 她胡乱的抓在手里,木匣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芒,仿佛吞噬了整个江面。 视线急转,画面再定格,已是若干年后。 若干年后,少年鲜衣怒马。 他丰姿卓硕地路过长街,宋瑶远远地躲在阴暗的街巷中,她手中捧着木匣,当年……那个木匣带她逃出困境。 时隔多年,她失去阿爹后,流落街头。 那个少年,最终成了她的可望不可得。 “我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去见他了。”宋瑶在心里笃定地说。 第120章 宋瑶与阿萧 少年模糊了视线,因为他分明看见,曾经的姑娘,那瘦弱的背影,消失在阴暗的角落中。 如果,没有再遇见,那么,一切就不会被想起。 即使曾经惺惺相惜,也已成了过去。 宋瑶游荡在山吉镇的角落,她居无定所,其实很多时候她明明有更好的去处,只可惜,她不稀罕。 她也说不清自己这副样子,自己这种状态何时才能结束,好像在惩罚一样,这种自带惩罚性质的举动,是她厌弃人生的表现。 她也不与人说话,流落街头也好,暗自伤神也好,她……无所谓了。 宋瑶如此又过了几年,少年已成了俊美公子,俊美公子住上了富丽堂皇的府邸,有了陪伴左右的侍妾,他甚至有了显赫的身份。 而她……外人眼中,她早已疯癫。 如果几年不曾醒悟,那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醒悟了吧。 直至有一日,她蓬头垢面地坐在地上发愣,清冷的声音从身后响来:“坐地上凉快吗。” 宋瑶对这声音既耳熟又陌生,她甚至不敢相信,这是有人在对她说话,她不敢回头,不敢发声。 “我后日要娶亲了。”他懒洋洋地靠在边上,说着痛彻人心的话。 “人总得往前看,不是吗。” 她以为,他是在嘲疯而今的她,开口时嗓音带了沙哑:“恭喜。” 简短的两个字,她已仿佛用尽了力气。 可她明白,他不是她的敌人,他的所作所为是人之常情,甚至……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可能还是她自己。 岂有资格怪别人。 她起身,不愿留在原地,她有很多地方可去,那些脏乱之地,她并不嫌弃。 公子冷静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在她将要消失之际,方用涣散的声音说道:“你何时才能正确面对这一切……瑶儿。” 瑶儿是她的乳名,已很久没人叫她了。 宋瑶在转角之际一顿,暗黑的面庞下拐过一丝笑意,她喑哑着声音道:“忘了我,阿萧,追求你的幸福,忘了我……” 她头也不回地离去,从此以后,杳无音讯。 山吉镇的枫叶依稀如昨,他渐渐染了白发。 他守在山吉镇,希冀有一日,她能再次回到这个故乡。 他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怀念是追忆是留恋,还是,还是不甘。 他亦隐藏得很好,十几年、二十几年,未曾流露出颓废的情绪。 时间可以抚平伤口,时间亦可以拉长两人间的距离,长到再无消息。 夜里,山吉镇的上空,七星闪耀,他抹了唇角的笑容,孤独地拎起了一壶酒,酒是天权街区新开的一家叫做红酒坊的酒,名叫红醉。 “我肆尚无卖,我酒当珍藏——” “百年来问寻,屹然红酒坊!” 阿萧边念边发出苦笑声。 百年?它还想着能开百年老店呢。 人生几十年就已历经沧桑了,太长可不好,太孤独太悲伤。 那一夜,他烂醉如泥,可即便最后关头,他仍保持最后一丝理智,他不敢彻底地放任自己。 因为…… 最后那一点清醒,是为她而留的。 人生有许多不如意或是遗憾事,看的多了,听的多了,也就想开了。 陷在过往中的,往往是装睡不愿意醒的。 阿萧彻底地,放下了那一段过往。 如他自己所言:人要往前看。 不是吗。 皓月当空,冷星如眸子般耀眼,宋瑶翻墙入院,她的黄色纱裙染上了尘土。 阿萧坐在屋檐上,静静地瞧视着这一切,说道:“我没想到你会来。” 宋瑶背影一定,豁然开朗不少:“你怎知是我?我来是想跟你说……这次我真的要走了。” 阿萧不知何时已跳下屋檐,问道:“去哪?” 宋瑶借助月光,仰起脖子,多年后第一次正面迎上他,心中的波澜又为谁而动? “游历大川。”宋瑶吝惜自己的言辞。 “哼。”阿萧发出满不在乎的讽声,“这些年,你未有去往别处吗,理由,是否太牵强了。” “阿萧。”宋瑶第一次去回应他的不满,面容间尽是欲言又止,她说道:“对不起……” 所有的话仅化作这三个字,因为…… “宋瑶!”阿萧出声,“不要走。” …… 宋瑶面对他的挽留,泪水夺眶而下,她说道:“阿萧,我来向你告别,是想真真切切的与你告别,我们都要走出困境。” 阿萧失声,他何其不明白,若是真要挽留,在她最落魄的时候,为何不奋勇去她边上呢。 一切,是不是已经晚了? “你可以毅然决然。”阿萧收起声息,“你可以做到狠心……” 宋瑶冲了过去,垫起脚尖,轻轻地吻上他,他的话,吞了下去。 宋瑶笑着,说:“阿萧,我一直是喜欢你的。” “我愿意此生只爱慕你一人,无论你是否有妻室,是否喜欢我……” “我都将——一直一直喜欢你。” “可是这份喜欢,我却不能将它变成现实,我只敢默默守在心里。” “因为爱慕你的同时,我一直很自卑……” “我不够好,没有什么可以帮助你,我只能仗着你的喜欢,成为你的拖累。” “阿萧,我希望你幸福下去,行吗。” 宋瑶的徘徊,阿萧岂会不知? 这个困境,是时候该打破了。 “宋瑶,勇敢一点成不成?” “我一直在等你迈出心中的畏惧,比起分别的孤独,我更愿意守着你走出困境,战胜心魔。” “是、是吗?”宋瑶抬头,露出凄惨的笑容,她面容摇晃,说道:“可是我已经死了……你还在执迷不悟……” “已死之人还能活过来吗?” “所以……你画地为牢,愿意一直困在这里?”阿萧冷静地看着她说。 第121章 被困在这里 宋瑶放开他,面容变得狰狞,她声音狠厉的说道:“你不是阿萧,你是谁?” 阿萧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可有什么变了? 阿萧换了副口吻,说:“这个游戏该结束了。” “不要——”宋瑶怒吼着:“结束?如何结束?我已经放弃了所有去爱他,为何……为何他没来救我?” “我很孤独,我一直在给他找理由,他没来找我定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可我错了,一切都是我天真的幻想……” “即便如此,我也不忍心去伤害他,打扰他——” “为什么我连这一点儿可怜的游戏权利都不能拥有?” 宋瑶哭得撕心裂肺,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她甚至不在乎他是人是鬼。 她一直是善良的。 只是被执念束缚了而已。 他踏着轻轻的脚步,温柔的抱住她,亲吻上她的眉睫,说道:“对不起,是我的错,没有及时来找你。” “你?”宋瑶震惊地看着他,熟悉又陌生的脸,她镇定下来后,说:“我不记得你。” “我叫萧定恒,来自未来,来自过去,而你一直被困在此处。” “我在想方法,将你带离这里。” “我、我听不清你说的话,你说……” 视线模糊,有什么破天荒的记忆在苏醒,又一世,她变了样子…… “萧定恒?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你踏入尘世之境后便被困在这里。” “我……” 是了,她被困在这里已经好久了…… 萧定恒眼珠动了动,面前仍旧是一片树林,阿飘、官越、奕梦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这番梦境后,他残缺的的记忆终于完整。 奕梦笑道:“是你与庄尔的故事。” “异梦之境颇为感动,兑现承诺,你们可以自由离开。” “等等!”阿飘喊住她,“人呢?” “人已送回原处。”奕梦爱答不理的样子。 “你会……这么爽快?”阿飘敌人天然地抱有不信任感。 奕梦从树上跃下,说:“我与他的事虽然没完,但不应在此处殃及无辜,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阿飘却道:“既然你有自知之明,又来这里做什么?来花城捣什么乱。”阿飘心生不满。 奕梦哼笑一声:“我来去自由,还轮不到你操心。” 官越不想多生事端,何况花城的危机并没解除,便说:“我们走吧。” 阿飘瞪瞪她,她明白,就算自己生气,也不会在异梦之境动手,这于她们没有丝毫益处。 奕梦冷静的看着他们,她眸子转向萧定恒时明显一滞,那深沉的情绪困扰她多年,而今……应是可以无关痛痒了吧。 奕梦扭头,异梦之境回归幽静,太孤独,太害怕,太寂寞…… 她又何尝不是呢。 …… ———— 阿飘重新回到城主府的树丛边,意外地,城主府恢复了生机,好像它原本就是这样的。 丫鬟三三两两的忙碌,她甚至听到她们在说:“快点,孟军马上要到,城主让我们收拾细软撤离。” “不是说……不让走吗?”有人不解道。 “谁知道呢,能逃命还留着干嘛……” 丫鬟们的声音远去,三人从树丛内走出,这条小径沉默了下来。 阿飘说道:“嗨,真说起来好奇怪的感觉,我还是第一次进入异梦之境,出来居然外边一切如常,好像我们经历的是假的一样。” 萧定恒未有感叹,说道:“先去花哲城主那看看。” “好。”阿飘眸色微眨。 官越问道:“时间经历的是否有些快了?” “不知。”萧定恒看四周人影渐无,如果不是丫鬟的出现,很难想到,城主府里已恢复了往昔。 好像天边的云雀叫的更欢,有点不寻常。 三人来到主院,果然见到被人簇拥的花哲。 “城主!你下令大开城门,这不是投降是什么!” “对啊城主,我花城十年前大败孟军,而今未有一战,投降是否太早?” 将领们急躁而发怒,花哲却说道:“开城门而已,怎是投降?” “花城城门大开,孟军不一定有胆子来,他们难道不会想这是我等的计谋?” “对啊对啊!”有将军拍拍脑门说道:“我等怎么没想打!” “对,孟军不一定敢来!” 众将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明显的,这事被花哲带偏了…… 吵闹的声响骤熄,花哲似乎注意到离在白玉砌栏边的三人。 花哲自然腹诽,一旁的将军看到这三个陌生人,忙不迭地道:“哪冒出来的人?来人——将他们几个押下去,说不定是孟阆派来的细作!” 花哲一言不发,很快有带刀侍卫自门角闪进来,他们也纳闷,刚才在门外并没有人进来呀。 “罢——”花哲伸手制止道:“这是暂居城主府的异乡客,是玉娘带进来的,我一时间没想起来。” “噢……” 将军们这次放下心。 可他们刚才的议事三人早已听了去,这会又担忧地看向花哲,有人说:“城主,目前细作很有可能潜伏进城,您不问仔细一点?要我说,先将他们在城主府内看管起来待仗打完……” 花哲一个凌厉的眸光扫视在他面上,说道:“陈将军,管好自己的事,城主府里的情况还由不着你操心,你难道想像前知府董郭那样,占据城主府,自己当城主?” “不、不敢,属下不敢……是属下逾越,请城主息怒。”陈将军额头冒汗,心中暗道,自从花哲城主中毒康复后,性子变了很多,原本温顺明亮的眸光也阴冷狠厉起来,怪可怕的。 第122章 花霖的倔强 见花哲城主发怒,众人面面相觑,权势是一把双刃剑,有利就有弊,花哲在对权势时,早就不是当年青涩的他了。 这些人里头,有许多是当年跟随他被他一路提携上来的,其实变的又何止是花哲,每个人在权力面前,只有俯首称臣的份,绝没有藐视它的力量。 众人正明白这个道理,才会噤若寒蝉。 阿飘对他们的疑惑并不关心,仅说道:“花哲城主,你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花哲消失得莫名其妙,醒来的也莫名其妙:“那个叫花霖的女子,是否也安然无恙?” …… 她们居然在找花霖? 是之前透露的? 花哲脚尖移动,双眸注视在阿飘身上,随后又打量官越与萧定恒,毋庸置疑地,萧定恒形象气质独一无二,总给人只可仰视之态。 “花霖?她在房里。”花哲仅只这几个字,多的一点也吐不出来了。 尽管如此,阿飘听了倍感欣喜,起码花霖安然无恙,这……也算有了一个交代。 没错,她们进城主府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花霖。 阿飘朝官越与萧定恒道:“我去花霖姑娘房里看看,官越你与萧掌柜留在这。” 不知为何,阿飘感觉花哲给她的感觉很奇怪,她的意思让官越盯着他。 官越道:“你去,我可以保证这里的安全。” 阿飘一笑,前脚便往熹荷苑去了。 熹荷苑是花霖在城主府的住所,是她居住十年的见证。 很难说与花哲朝夕相处的这十年,不会有暧昧产生,只不过花霖比谁都清楚,她对菅陵大人的心意,可超日月星辰。 熹荷苑错落有致,优雅而富有情趣,与她冷冽的性质截然不同,花开热烈,奔放娇艳,反差感有些大。 花霖第一次见到一个女子突兀地闯入,她的闺房,似个牢笼。 “你是?” “花霖!”阿飘的喊声盖过了一切。 花霖震惊,说道:“姑娘为何不请自来?这儿是城主府,你要拜访的人应该不在这里。” “花霖!”阿飘又喊了一声,她亲切地去握她的双手,说:“我来带你出府,我带你去见菅陵!” 花霖含苞待放的眸子如一汪冰冷的深泉,她说道:“姑娘别说笑,菅陵已死了。” 其实菅陵大人是生是死她比谁都清楚真相。 可真相是不能够被察觉出来的,一旦有所察觉,即是计划失败。 她承担不起失败的责任,只好圆着谎话。 “咦?”阿飘抱着胳膊打量起她说这番话的意图,可她这会没有耐心便摇摇头说:“我不管菅陵跟你说了什么,反正你得跟我们走,我答应了别人,护你安全,这花城此刻太不寻常,留在这儿,性命堪忧!” 花霖没想到,岁月过了大半生后,她也有需要被保护的时候,她不由浅笑,眸子碎亮亮的,多数时期,她的冷淡才是真实的自己,就像……她不经常爱露笑。 眼前这个姑娘,自来熟似的,她虽知道她或许是好意,但不应承下来。 她冰冷的手掌触及到阿飘拉扯的手指,轻轻掰开,说道:“我不需要去往别处,我愿意与花城共进退。” 当初花哲城主便苦口婆心的劝她离开,她拒绝了一次,便可再拒绝第二次。 阿飘没料到自己的首次失败会是在花霖这里,气馁而不甘地说:“要怎样你才愿意跟我们走?” 花霖冰清般的眸子再次对上阿飘,问道:“为何你执意要让我离开?” “不是说了嘛……”阿飘挠挠脸,她实在不适合说慌,“花城不安全。” 安全与否,花霖自有定断,何况她有自保之力,这点,即使菅陵再关心她,也是明白的。 “是吗?”花霖反问一声。 城主府内局势混乱,花霖自醒后已有所察觉,何况之前见了许多震碎三观的情况,她……多少还反应不过来。 “这位姑娘,你不必劝我,若花城不安全,你还请尽快离开。” 花霖是要送客了。 阿飘无法,只能先辞别花霖,回到官越他们身边。 不知……他们进展如何了? 碰上倔强的人,真是十头牛也拉不回。 她早听闻花霖是个硬岔子,不然也不会暗恋菅陵这许多年。 一想起这事,阿飘无奈地摇了摇头。 罢了,人要走许多弯路,有些是别人选的,有些却是自己坚定抉择的,无论哪一类,最后总会头破血流。 不然怎么叫弯路呢。 阿飘回到原地,将军们被遣散了,官越离了一段距离,他站在鸳鸯嬉戏的水池旁,目光打在水面,浮现出他寻常普通的脸蛋。 “官越!”阿飘小奔过来,她的裙摆,她头上的碎花,看起来朴素极了,其实……她可以更漂亮的。 “萧掌柜在与花哲城主聊什么?”阿飘好奇。 “不清楚。”官越懒得去听,因为他若真想,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嗐!”阿飘自顾自地颓丧起来:“花霖不愿意跟我们走,我口水都说干了,她就是不愿意。” 官越听罢,亦觉吃惊:“花霖有说什么吗?” “没……”阿飘回想了她们之间的对话,好像花霖拒绝的很干脆,一点挽回的余地也没有,她便忘了问她为何。 “我被她下逐客令了。”阿飘说。 官越没有宽慰她,阿飘垫上脚尖,屁股坐上硬实的石栏,看着萧定恒与花哲方向。 她与官越默契十足,不用详尽解释。 官越转过身来,与她一同瞧着不远处,他见萧定恒迈步而来,便打起了精神。 “你与花哲城主说了什么?”阿飘跳下来道。 萧定恒说:“我让他联系戟山地区的辰云开。” “南里长得到消息,辰云开已在来的路上。” “哇哦!”阿飘一扫阴霾,朝官越说:“好像又来了一个老朋友,是吧官越!” 第123章 远古的谚语 官越未理阿飘的调侃,辰云开,倒是一个好名字,只是未正式见过面。 官越对萧定恒说道:“花城,或许等不到他来了。” 阿飘见状忙问道:“花城军的情况乐观不?花哲城主他……” 他是怎么个情况?看他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哎,阿飘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明明她只想找花霖而已。 “我们静观其变。”萧定恒这话说到阿飘心坎里了,这纷扰之事,岂是他们能管得过来的? 阿飘听闻后心宽了不少,说:“真可以一旁静悄悄的观战?” “这是旧日恩怨,该要有所了断。”萧定恒说。 “是吗。”阿飘显然想通了一些事,“不管怎么说,我们少掺和,是吧,官越!”阿飘眉飞色舞地暗示向他。 不待官越回答,萧定恒补上来道:“最终还是要看局势发展如何。” “好吧!”阿飘心中已有了数,她并不喜欢杀人,可情况到了非常之时,她也只能出手了。 花哲早已离开了城主府,朝花城军军营而去。 三人在城主府似乎没待下去的必要,阿飘便问道:“那我们接下去做什么,找南里长吗?” 萧定恒瞅了眼一言不发的官越,道:“你有何高见。” 官越心思似在别处,好半天方回过神来道:“先回津良镇与南里长她们汇合。” “好。”萧定恒不反对。 三人就此往津良镇方向而去。 ———— 沉沉的黑夜,滚滚的浓雾。 天璇街区,庄尔侧头低垂,闻见脚后的动响。 “是你——”庄尔见到此人有些意外,说道:“我原本奇怪,南宫家族的人怎出现在了山吉镇。” 南宫斐豪声笑道:“商人最注重利益,庄尔小姐经营着不小的产业,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客人已下好赌注,只等前方战火的结果,不如庄尔小姐也来猜一猜——” “泽州这次是否有能力抵御孟军的侵犯。” “赌注?”庄尔眸间暗晦,呵斥道:“你们偷偷支持了孟军?” “是打算瓜分泽州?” 南宫斐不以为意,说:“庄尔小姐聪慧,一点就通。” “岂是瓜分泽州,这大熙帝国越乱越好,不是吗。” 庄尔抿嘴沉吟,半晌说道:“这次除了南国与齐国掺和了进来,还有谁?” “哈哈!”南宫斐夸赞着:“你明知,我就是知道也不能告诉你。” “我们这次,没有亲自下场,这对泽州来说,已是最大的友善,你们的国君若听到动静,及时安抚双方,乃为良策,可惜——” “命势如此,大熙帝国有今日这番光景,不难说没有他的责任。” 庄尔心知他说的没错,并不反驳,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他们…… 庄尔在黑夜中能见到他清楚的轮廓,她说:“你来,仅是告诉我这个?” 南宫斐双手一恭,说:“借庄尔小姐吉福,家父让我问你,何时去我们翠柳山庄一趟,翠柳山庄的枫叶去年开的艳潋,明年应是也不会差,他老人家好久没见你了……” 哼。 庄尔说:“这儿事多,以你们推波助澜的劲头,泽州的战火岂会那么快平息?” “翠柳山庄,我怎还有机会看呢。” “哦,那可就遗憾了。”南宫斐自然不是真心感到遗憾,甚至,他对这一切都不关心,他所关心的只有利益。 谁能为南宫世家带来利益,他就向谁靠拢,这是世家生存的法则。 可他还是说了一个忌讳的话题,他问道:“听说他回来了,是吗。” …… 庄尔心惊,不再面露和善,她说:“你是故人之子,应懂得,有些话,不该问的别问。” 南宫斐笑了起来,说:“庄尔小姐想一直隐瞒到什么时候,碧水寒宫的深泉昼夜不停歇地喷涌,这岂是能否认的了的?” “这世间流传着远古遗留而下的谚语:碧水深泉出世寒,梦魇而至暗泛滥。” “庄尔小姐,多少年过去了,你应该也在期待这场灾难早日到来,是吧。” 庄尔说道:“生为人子,你可以享有行事的权利,但妄图沾染天运,只会祸及自身。” “该说的话就到这里,我走了。” 夜幕一如既往的漆黑,南宫斐见她在自己的视线里渐渐消去,抬头仰看,心说道—— 听到了吗,她让我们不要染指世间运势。 他发出低吟,可笑声萦绕耳际。 是谁忘了曾经的约定。 ———— 花城地区,津良镇。 在百川客栈,阿飘、官越与萧定恒终于见到了南里长。 房内,南东芝闭上长长的眼睫,她呷了一口水,面前摊开的一折纸一览无余。 南东芝道:“收到了关于孟军的消息,大军驻扎在十里地外,由高叶率领的先遣军队,预计最快明日午后就可抵达花城脚下。” “啊,这么快?”阿飘疑声,最后她的目光定在萧定恒的脸上,想说又不能说的模样。 “阿飘姑娘有话要讲?”萧定恒一直是谦逊而客套的,阿飘想起了以前,他还没对她这么客套时。 这会才不是纠结过去的时候呢,阿飘猛烈的摇晃脑袋,似乎像将那些过去摇散掉。 南风见她疯疯癫癫的行经,若不是了解了她,他定然会说这个人脑子有病。 阿飘回道:“其实吧,这孟军与花城交战,难以避免,既然是难以避免之事,你们担忧也没用,是不是?”阿飘刮了刮眼角,一副笑容憨憨的模样。 南东芝气声正直地说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个道理,阿飘姑娘应该听闻过。” 南东芝立起了身,自打她进入城主府后,她越发忧愁起来了,她走去房间内侧的一扇窗扉边,寒窗外是一条护江河,河的对岸是一大片废弃的农田。 往昔这个季节,农田中播种的粮食早已收割入仓,目之所及,思绪飘渺,她担忧起了百姓的吃饭问题。 战火若延续,必然会导致粮价高企,哄抬之风若无人阻断,只会越演愈烈,这……迟早是个祸事。 南东芝回神后说道:“孟阆胃口不小,吃进花城后,我想他最想要的,应是平阳公子所辖的平阳地区了。” “平阳地区?”阿飘豁然开朗,她探近一步,朝她问道:“戟山地区是踏入平阳地区的必经之路,你们在担心这?” “难不成……孟军真有这实力,可以吞并大半泽州?”阿飘从未见过勇猛的孟军,可别人口中所说的孟军,一直以虎狼之狮着称。 大概八九不离十咯! 第124章 一抹蚊子血 孟军是否有实力,还有待进一步检验,当务之急,是花城军…… “花城军内情况堪忧。”南东芝忧心忡忡的道。 “是何情况?”萧定恒大概已猜测,从他同花哲的对话中他明白,花哲一直未有亲临花城军中驻地。 这对即将领兵大战的军们是种不好的信号。 南东芝示意南风,南风便具体道来:“是这样的,南骞与南惠回来后,大小姐便命她们去打探孟军的情况——忘了说,她们虚惊一场,没有受伤。” “南骞与南惠没打探到孟军消息,却在路上的老伯那里听到了花城军兵营的情况。” “花城军,原由花哲城主统帅,可前几年,不知出于何种目的,花哲城主卸下重任,命一个姓郑的将军统帅花城军。” “偏巧了,花哲城主受伤前后,郑将军也有了伤势,是点小伤,不要命的。” “郑将军有一女,惺惺念念着花哲城主,这——也是花城内人尽皆知的事。” “才子配佳人,花哲城主却不上心,冷言冷语的驳斥了几番,他鲜少动怒的。” “郑家小姐就退了心思。” “郑将军……心里有了刺。” “因为,他可是从韩树城主在时就在花城中有牢固的根基的。” “花哲即便肃清了异己之心者,也不敢动郑府。” “何况郑将军在他上任后,没有使绊子,反而很是关照了他一番。” “这些恩情,花哲城主都记在心上。” “所以,听闻郑将军敷衍示威,花哲城主容忍了他。” “更何况这些日,他心不在焉……” “是,心不在焉。” “花哲军中都传出了消息,花哲城主,不那么热衷了。” “这在孟军即将到来前可不是好消息。” “郑将军本有心劝解,因心中芥蒂,渐渐也离他远了些。” “所以花城军中的情况,早已不是十年前的模样,统帅不能齐人心,将士们自然各怀心思。” “这是孟军乐见其成的。” 南风说完,南东芝便朝萧定恒问道:“我们回津良镇前,花哲城主才刚醒,未有多作交谈,他的精神状态,可还好?” 萧定恒菁亮的眸子想了想,说道:“他是有些情况。” “怎么了?”阿飘凑上前去,吵嚷着声:“我就觉得他们都好奇怪,花霖也不肯离开花城,即使我搬出菅陵来劝她,她也不为所动。” …… “你与菅陵大人相识?”南东芝再一次被阿飘震惊了,她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菅陵大人他……” “没——”阿飘险些脱口而出,官越及时悟住她的嘴,拎起她的胳膊往客房门外走。 拖至老远,官越才小声地呵声道:“阿飘!” “我错了。”阿飘双掌合上,抵在自己的下颚边,用可怜兮兮地目光看着他说:“我真的知道错了。” 官越气得肺炸,他冷静了好一会,将严厉的声线化作寻常音量,指出厉害来:“我们的出现,本就让人生疑,何况你还救了他!” “这世间的法则你弃之不顾了?” “你可知,就算强大到异梦之境的弈梦,也不敢在这儿造次?” “因为罔顾法则,滥使破坏,这世间将会轻易销毁不说,还会激起一系列的反噬与报复。” “人不能罔顾天命,我们也一样!” “好了,官越你消消气,我管住嘴就是了。”阿飘一时口快,差点酿成大祸。 萧掌柜若是知道他们肆意妄为,指不定会有多生气呢。 官越怒火中烧之时,这个客房外的长廊尽头,两人间的对话,早已被一只在角落攀爬的黑色蜘蛛听着了。 黑蜘蛛的八爪迅速地往窗口外转去,而它再次现身时,已是到了另一个人的手掌心中。 “哼,原来,是他们做的吗。”孩童的声音带了瘆人的笑意,随后声音又化作年老的鬼魅回声:“这可得好好利用,日后较量时,可是有利的砝码!” 他坐在庭院中的一把交椅上,他的四周爬满了可怕的黑蜘蛛,蜘蛛大小不一,密集程度让人犯怵。 他的上方,星空闪耀,星斗转移,月渐日升。 再回过神来时,庭院空空,杂草丛生,竟是久未有人居住的景象。 不知是幻是真。 ———— 孟军的战役终于打响。 如暴雨狂下,虽然恐惧与害怕,可总比一直胆战心惊度日好上许多。 花城这次……一言难尽。 既没有出城应战,也无诈敌之策,当真应了那句话,是要缴械投降了? 可那一日,花哲城主突然杀红了眼,他手起刀落,砍下了郑将军的头颅…… “城主!”面对发疯一般的花哲,将士们大喊着企图令他恢复神志。 像一抹蚊子血,出现了庄尔的绣房里,针扎的指尖,那一点渗出的血迹,是在预示着什么。 宁无阙站在天岚之巅,他的身后,出现萧定恒的身影。 他听他问道:“你早看出了花哲城主的不寻常?” 宁无阙头也不回,看着眼前那片烟雾缭绕的苍云,说:“一切选择在于他。” “花哲城主也罢,被蛊惑也罢……选择是命中注定,是弃之抑或保之,终归会有一个结果出现。” 萧定恒却不赞同:“若再三使出非常手段,他又怎能抵挡得了呢。” “我猜测:花哲城主身旁蛊惑之人……可是玉娘?” 宁无阙眉眼微垂,他转过身来,厉色微张,唤道:“萧定恒。” 宁无阙一改往日不羁的做派,似在掩忍着什么。 萧定恒久久未听他说下文,一个侧目循上,心不由地跳到了嗓子口,他已瞧出了端倪,说道:“宁无阙,你怎会如此。” 他张着双目,宁无阙的异样在他面前一览无余。 “我怎么了?”宁无阙伸出薄光般的手臂,指尖触摸上自己的脸颊,浑不知觉的样子。 萧定恒沉稳的步调迈向他,最终在一米远处停下。 他见他的头心,浓浓的黑气不停地往上冒,谪仙般的衣袂,一转眼功夫,竟晕染有许多黑色。 萧定恒递出手心,红润而富有张力的掌心覆盖上宁无阙的印堂。 仅眨眸间,宁无阙就闭着双眼,倒地不起。 萧定恒定定地看着他一动不动的身躯,片刻,从他的身上,赫然爬出了一只体型巨大的深褐色蜘蛛。 蜘蛛奄奄一息,没挣扎两下,就消失在天岚山的云气中。 萧定恒眉间霍然惊跳下,一口黑恶之血从胸腔内涌出,他嘴角残留的血渍在发亮的眼眸映衬下分外夺目。 “呵,你这诡计,居然骗过了我。”他似乎在自嘲。 第125章 年度黯回日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萧定恒的记忆复苏才没多久,这次出手,对他的损害不小,可眼前的宁无阙居然…… 凭空消失了! 女声从他身后笑起来,他听出是那日阻拦他离开山吉镇的鬼魅。 “噢噢噢,你受伤了,庄尔看见可该心疼了。” 她像是缠绕上了他,不然走哪都能看见? 尽管如此,萧定恒也没动怒,对她说道:“你引我来此,想来宁无阙是安然无恙。” 她喜怒无常的声音说道:“你都自身难保了,居然还有心思去担心别人!” “你说你没来这边多好?” “山吉镇是我的,庄尔也是我的。” 她说的话毫无逻辑可言,本不想与她计较,可这会容不得她肆意妄为了。 “爵铃,趁我没动怒前,滚回去。”萧定恒警告着她。 爵铃笑道:“你能奈我何?谁不知道,你现今记忆丧失,你不该来这里,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爵铃语无伦次的话令人恐惧,萧定恒却笑道:“本来还留你多活一些时日,既然你以宁无阙作诱饵引我来此,就以没活的必要了。” “我主不会放过你的。”爵铃忽而面露恐惧,因为她忘记了,曾经的萧定恒有着怎样可怕的实力。 “你不该来这……你不该来这!”爵铃发疯一般的陷在自己情绪里。 萧定恒趁她混乱之际,正要发力,天际陡然变色。 斜上方的天空黑云凝布,橙黄的日光直射下来,凝结而成的黑云如浪滚滚,将半边天际遮盖了起来。 爵铃笑道:“哈哈哈……你今日杀不了我,今日是黯回日……” “黯回日是我主最昌盛而你最虚弱的时期。” “你……自求多福!” 爵铃的声音渐远,萧定恒顺着她的话才想起了有关黯回日的刑罚。 一年一度的黯回日,是尘世之境对他们的惩罚。 尘世之境也有自己的法则,黯回日便是它驱逐异客的手段之一。 萧定恒眨眨眸子,见这红彤的日光仅余指盖大小,不由地担忧起百里之外,山吉镇庄尔的情况。 他忘却记忆的这些年里,庄尔定没少挨吧。 庄尔…… ———— 一年一度的黯回日,对庄尔来讲早已不是稀奇事。 可为防万一,她还是早早的躲入了脂凡胭脂铺的地底下。 因为她不想她的虚弱被别人瞧见,谁都不行。 黯回之罚可不是简单的刑罚,它会让身、心俱受极大的痛苦,若是意志不够坚强,便挺不过黯回日。 地底,烛火通明的石室内,满面的墙体,刻画着一道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这是庄尔用来记录黯回日之罚的次数。 一年又一年,已数不清多少次了。 庄尔细滑的指尖触摸着,那些痛苦的回忆也如刀痕般映在脑海中。 只是这次不一样了,他回来了。 庄尔无比庆幸,她终于等来了他的回归。 她慢悠悠地哼起了一首古老的歌谣。 音乐能治愈痛苦,也能愉悦人心。 苦痛不会长久,黎明总会到来。 历经数年,她若能被打败,早就倒下了,也不会熬到今日。 抱着坚定的信念,终于她褪去彩袖柔纱裙,曼妙的身躯慢慢地浸没在石室里的一口天然水池中。 别致的发髻散开垂下,当池水没过口、鼻、眼,很快漫过头顶心,她整个人沉了下去。 池子最后涌现出几个气泡,当平静恢复后,石室再无声响,烛火依旧明亮。 池水并不冷,庄尔仿佛游向了深处,不过一刹那的光景,她便出现在了陆上。 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有总是备好的干净衣服。 庄尔现身的潭水在是一处林子中,她驾轻就熟的朝小经走了过去。 杂树的尽头,早已恭敬的立好了两排丫鬟。 她们齐整地低头说道:“见过主人。” “是什么时候了。” “天历两千八百年,主人。” “尘世之境运行四十六亿年,主人。” 有两个丫鬟各自报说。 庄尔不动声色,她走向了竹苑中的致远小亭,她理了理自己干顺的头发,说道:“大熙国的战况如何。” 着粉色仙裙的丫鬟说:“孟军与花城军已交战,双发正打得火热。” 庄尔抬眼看去另一个黄色仙裙的丫鬟,她忙上前说道:“其余各国尚未纷乱,末法时日未提前来到。” 庄尔道:“今日是黯回时日,去绝镜中帮我看着那几位老朋友,别出意外,待明日,再作详细禀报。” “是。”二位丫鬟同时应声,而她们……纷纷带走了各自的随从。 一时间,致远亭四周只剩下了庄尔。 庄尔叹叹气,支着手进入了梦乡。 耳边有声音在说: “你还想要怎样!” “丫头,你怎么可以丢下老爹,丫头!” 暴乱的脚步,逃窜的难民…… 那个野蛮而杀伐四起的时代,庄尔回想起时仍会心有余悸。 多少人被马蹄践踏而亡,那些跌倒在黄土尘中的老幼妇孺,在战争面前毫无力抵抗之力。 可怕的时代…… 这次,会比以往还要惨烈吗。 根据宁无阙推演的末法传说,发生在天历两千八百零二年的夏季,今年或有征兆。 而这开启之口,或许便是花城之战。 …… 庄尔头疼了一会,睡意全无。 “老婆婆。”庄尔唤道。 满脸皱纹的老婆婆自亭柱后闪出,她一直关注庄尔的动静,问道:“庄尔小姐有什么吩咐。” 庄尔瞧着她,温柔声起,她说:“你多久没回山吉镇了。” 老婆婆对道:“大约有七十多年了吧。” “已过了这么久……”庄尔回忆上后说:“这次黯回日后,我带你回去,可好。” 老婆婆苍老的双手忍不住发颤,她笑说道:“庄尔小姐,我这一辈子立过誓,要守护金庭殿,回去做什么呢。” 庄尔叹口气,她直起身来,走向她,拉过她的满是皱纹的双手,说:“总要回去看一眼,不能留下遗憾是不是,阿姊。” 第126章 金庭殿贵客 老婆婆多少年没听她这样亲昵的唤她了,可一个称呼而已,有什么值得要紧的呢。 “庄尔小姐,我们与你是不同的,你的容颜可以永驻青春,我等的容貌可任岁月侵蚀,可即便这样,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我们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血脉无一不有种认知,有这种认知,是因为明白这是现实中无法更改的永恒事实。” “而我不回山吉镇,是因为七十年多后,那里早已没了我熟悉的人,所以,我并非在敷衍庄尔小姐,而是真的,没有想见的人了。” 庄尔略有深意的眸子探究着,很快她便有了答案,说道:“既然是阿姊的决定,我不勉为其难。” “我只是怕山吉镇有朝一日会毁于战火,所以想阿姊你若有心愿,可再回去看一眼。” “啊!”老婆婆干瘪的双手惊捂住嘴巴,她惊声问道:“真会如此吗,庄尔小姐?” 这七十多年间,她或多或少听闻过一些传说,这些传说给她遥远而不真实的印象,让她没能痛彻心扉地体会日后就在眼前。 庄尔点头,明眸瞥去了这座古朴气息十足的致远亭外,鼓着腮帮的笑意憋出后,说道:“即便毁坏,我也会让它恢复好的,阿姊放心。” “真的?”老婆婆尾角的沟壑笑起来越发明显,她眼眶不经意地红了红,声音轻颤而沙哑,她朝她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庄尔小姐。” “山吉镇呐……毕竟承载了我们很多记忆,我希望她一直存在,这或许是我的一点卑微心愿吧。” 庄尔拍拍她的手背,眸光中满是安慰之色。 很快,碧苍无云的天空划破一声长啸,金凤肆意遨游在林梢上方。 庄尔瞧了一眼,走向了金庭殿。 位于珩滇山脉的金庭雪峰,盖有一座古老而辉煌的宫殿。 宫殿名叫金庭殿。 金庭殿内,碧水寒宫的毖王突然驾临。 金庭城堡如云袅山中屹立的仙子,它的房梁架构,彩绘装饰,无不彰显大气与气度。 此刻,毖王未候多时,庄尔便到了金庭殿内,说:“我知道这天,你会回到这里。” 庄尔笔直地坐在蟠龙椅上,对上毖王年轻的面庞,问道:“今日匆匆过来,不知是有何要事情。” 金庭殿硕大而空旷,毖王虽离得远,但并不影响他那能洞悉人心的绿眸,毖王说道:“你们想要做什么。” 庄尔眼眸合了合,笑意不减:“你在指什么?” 她与毖王的交情谈不上深刻,仅点头之交而已,碧水宫廷世代相传的术术,庄尔倒知道一些。 毖王道:“人间灾祸将至,战乱、人祸,这些是王朝更替的法则,可那些……不该出现的,近来凭空多了起来。” 庄尔没想到他竟然能察觉,高看了他几分。 “这些的出现,不是我能控制的。”庄尔解释着。 毖王终究与她算不上是敌人,正因此,她分得清楚利弊。 毖王问道:“你可知原由?” 即便活了五百多年的毖王,也从没见过这些…… 越来越多的黑暗之气出现在世间,他慌神不说,更难办的是解决之法。 不清楚根源,就无法彻底除去。 弥重的黑暗之气,将给这世间带至无法衡量的灾祸。 庄尔心神微动,她长眸看去了金庭外的菏泽湖,说道:“我或许知道一些,可这件事,不是你、我所能左右。” 毖王讶异着,他翠绿色的眼眸晃了晃,良久,方说道:“是他回来了。” 庄尔不发一言,薄唇微抿。 毖王道:“碧水寒宫的深泉早有预兆,只是……” 毖王露出苦涩的表情,他继而摇了摇头,挪脚转动,背对向庄尔。 庄尔吐声,与他说道:“你可以相信他。” 毖王没有回应,他清脆的踏步声在金庭殿内响彻,好像是过了很,庄尔才听他的声音响起:“但愿如此。” …… ———— 黯回日当夜,黑气最重,徘徊在山吉镇的滚滚浓雾肆意叫嚣。 “主上!”爵铃的声音忽老忽幼,“庄尔不在这里,主上!庄尔不在这里……” 它的叫嚣声慌乱而惊悚。 主上似乎回应了它:“她逃不掉的,多少年了,她也逃不出这里。” “主上,今日黯回日,我们做点什么吧?嘶——好久没开杀戒了,我好久没闻到血腥味了,好难忍,好难忍——” 它仿佛不安地抓挠起来。 主上却不容忍,说:“即使是黯回日,我们也不能大开杀戒,你忘了,我们早已蜕变,不再嗜血为生。” “主上!我们做点什么吧!坏事……嘿嘿,天性,天性改不了的,我们得去做点坏事……” 黯回日令平日可以约束的鬼魅们不再听话,这是天性啊。 “小心一点,神罚之剑会报复,被它察觉的话……” “小的明白,小的不怕。” “那去吧。”主上最后应允了它。 鬼魅们如同大赦般,纷纷出动,它们太需要这场肆无忌惮的狂欢了。 神罚之剑?那是主上所害怕的,它们,可不会在意那玩意儿! 哈哈…… 太好了!终于又可以做坏事了。 ———— 黯回之日恰逢花城之战,萧定恒受了伤,只是这伤势也不重。 因战事影响,津良镇的百姓们早已逃难去往别处,百川客栈门扉紧锁,幸亏邢掌柜早囤积了不少米面、酒、菜,这些生活所需的必要物资通通藏在了地窖里。 花城之战也不知何时能结束。 阿飘半夜睡不着,便踱出来,她在走廊上徘徊脚步,灵敏的耳朵忽而一动。 有情况! 她赶去了萧定恒的房间,一脚破门而入,这举动倒有些出格了。 “你怎么受伤了?”阿飘奇怪,刚才临睡前几人还特意打过照面,怎么转眼间就受伤了。 萧定恒话未说出口,阿飘咋咋呼呼地朝官越房间跑去,嘴里大嚷着:“官越!官越——” 因了阿飘的大嗓门,惊动了休憩的所有人。 南东芝披了件花袄掀起门查看情况,只见官越被阿飘拉扯着进了萧定恒房间,顺便一脚将门合上。 南东芝心中忧虑,却也没去打扰他们。 在她心里,阿飘与官越是与她们不同的。 花城的见识早已突破了常规,虽她听父亲与军师曾说过,这世间有术士,能超越一切常理,但…… 术士的本事也是有极限的。 阿飘与官越……和萧掌柜的关系……似乎好的有些不寻常。 第127章 入一趟花城 阿飘将官越拽进房间后,她的眸子与表情无一不在说明,她对萧定恒受伤的担心。 “你快看看他!这黑暗之气,怎么好端端地就着了道!”阿飘恨意不减,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出得事,让她怎么不自责。 官越是明白阿飘性情的,若非情况涉及到了萧掌柜,她不见得会那么有这前后奔忙的热心。 今日是黯回日,不用细想也知,黑暗之气会重于往常,可他怎么回事? 官越近身一步,低视在他容貌无恙的面上,过后才发现了伤患处,说道:“怎么伤了你?” 萧定恒右手食指伸出,展示在他们面前,从容地说:“一点小伤而已,阿飘她过于紧张了。” 官越回头见阿飘远远地挨着门缝边站着,恐是怕被他怪罪,由此不敢不敢离得太近。 没法子,她刚才受了惊吓,一时因紧张而吵嚷,必然打扰了南里长她们的休息。 阿飘虽知自己的举动大咧,却仍抵死不认,说道:“怎么是一点小伤了?是黑暗之气!你面前伤势虽不重,但沾染上要想去除,得要北川仙境的天命之泉浸泡!” “那鬼地方,离得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路远不说,你现在愿意走吗?现在不走,你又几时能去?” 阿飘太了解了,他现在的处境不容许他离开,而他定也不愿意在这关键时刻离去。 所以,他的办法只能先硬扛着。 可黑暗之气这事她并不陌生,她的师父曾被此浸染,小伤不治,越往后拖,越能要命! 官越明白阿飘的担忧,只是他与她相比,冷静上几分,坐于他面前,细问道:“现在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萧定恒盯着自己的食指心出神,它的样子仿佛被蜘蛛的毒素入侵,刺破了一小个点,黑糊糊的圆心在向四周扩张,黑暗之气…… 萧定恒如烟渺远山般的眉峰微抬,说道:“这点小伤要不了我的命。”他在这一点上仿佛异常自信,修长的食指弯折后,形成一个拳头,伤势便被隐藏在里面。 这点小伤于他的过往经历而言,真不值一提。 阿飘红唇张愕,双肩半垮着,她大踏步过来道:“你说怎样就怎样,反正我提醒你了。” 萧定恒语意坚定地回道:“我明白。勿多虑。” 官越提指拿了一只青竹瓷杯,饶有趣味的转动着,眸光注视在手不歇的举动上,问道:“刚才不在房里,是去了哪里?” 花城军与孟军,双方交战已无换回的余地,那么,他有所行动自然难免。 “本是去见宁无阙,没料到……我居然被骗了。”萧定恒大意了,此前的失忆对他造成的影响还在继续,若放在以往,这点小把戏,他怎会识不破。 官越见状,并未深入追问,仅说道:“花城那边的情况,你有何打算?” 这几日众人嘴上不提,非是不去关心,官越明白,可如今,再耽搁下去,是不行了。 “打算明日再入一趟花城。”萧定恒说。 “那我与阿跟你一起。”官越说。 萧定恒点了点头,不让他们跟随,怕是甩不掉吧。 阿飘还想再说上两句,便被官越顺手拉出了门。 屋内,萧定恒终于眸色变了变,黑暗之气可不是好东西,要想消除,得用天命之泉。 天命之泉最神圣圣洁,可不在大熙帝国,甚至不在七国大陆,在北川仙境。 确实如阿飘所言,据此地有十万八千里。 萧定恒眸子晦了晦,同官越一样,他心中有股不安之气,该来的躲不掉,有些人,也得去见见了。 ———— 翌日清晨。 南风与南东芝在一楼大堂正用完早膳,她见萧掌柜身后的阿飘闷闷不乐,想起昨晚突发的状况,心里大概明白了一些。 阿飘姑娘心肠不坏,就是在对萧掌柜的事,格外的看重。 “你们来了,老邢留了早饭,我让他去后厨端上来。”南东芝话刚一说毕,南风心领神会,提脚就去了后厨。 因受战火的影响,百川客栈的账房伙计,早被老邢先一步遣散回了老家。 因老邢知道,留着也无意义。 萧定恒双手撩起后摆,坐下的动作一气呵成,他不威不怒,只是近来,南东芝觉得他给人感觉不一样了。 正待她寻思是在哪里有了差异时,萧定恒却说道:“待会我要再去一趟花城。” 对他这个决定,南东芝是惊愕的。 虽然他们从山吉镇来赶来的目的便是助花城御敌,只是如今的时局,她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由此…… 她眸子抬向他,分析着说道:“按如今花城军的守法,去了也进不了城。” 萧定恒回她道:“观战,顺便见一个人。” 南东芝料想萧定恒定然不会蠢到主动去送死,既然他想去,必是有要急事,她说:“可要南风陪同?寻常的危难情况,他倒有能力护着,只是……”她不知觉得笑了。 这段日子以来,他们的异常再明显不过了。 可她不打算戳穿,也没心思去计较,只要他们不是她的敌人,她都可当作没发觉。 萧定恒未有否认,他说道:“南风留下,你这需要照看,遇到其它情况,我们三个能应付。” 三个? 是,那两个小跟班自然得跟上。 南东芝应允着,说:“注意安全就好,有事相互通知。” “明白。”萧定恒言简意赅的说。 南东芝很难形容这会的感觉,罢了,她也有自己的要事要处理。 萧定恒因沾染了黑暗之气,阿飘对萧定恒看护的紧,这会冷不丁地吐槽道:“咳,其实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的,对不对?” 官越试图去阻止她的发言,阿飘躲得飞快,朝官越说:“我这话没毛病,是事实。” 南东芝见他们三人关系奇妙,打趣道:“你们是如何认识的?阿飘与官越不像泽州人士。” 阿飘眨了眨亮晶晶的眸子,对道:“我们没说吗?是那个谁,承了他的人情,来跟着萧掌柜的。” 阿飘说的隐晦,南东芝已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仅说着:“是个大人情,能请的动你们。” “那是。”阿飘引以为傲地道。 四人面对面坐着,鲜少开口的官越这会有了话匣子,道:“南里长淌花城这趟浑水,辛苦你了。” 南东芝心下奇怪,以她所见,官越话少,可不像会套近乎的,她面上的笑容依旧,说:“事情关系到泽州,我们岂能坐以待毙。何况现下什么也没做呢。” 南风与老邢端了早点过来。 南风的个子高长,身材不臃肿魁梧,是个练家子,端茶倒水的活实在不适合他干。 阿飘心里便是这么认为的,可南东芝身边的另外两位女护卫,外出忙活去了,只好由他代劳。 老邢一边将木制托盘里的几碟包子放上桌,一边问道:“刚才我听到萧掌柜要去花城?”他耳朵灵敏得很,几人间的谈话,他在后厨能听个八九不离十。 南东芝说道:“萧掌柜有此打算。” 老邢咋呼声响起,说:“大小姐……你还是劝劝吧,哪有上赶着往花城去的!” 萧定恒微微抿了一点笑意,朝老邢看视时目光柔和,他说:“并不会与孟军打照面,我们边上看看,你放心。” 老邢提到嗓子口的心才放了下来。 第128章 花城城门破 众人吃完老邢提供的早点,阿飘率先先一步去找马车,她提脚出门时不忘将其开成一个一字。 客栈外的晨光依旧温和,仿佛天空没有变化过色彩。 照射进来时南东芝的眸子敞亮了起来,她见到了萧定恒与官越离去的背影,仿佛想到了一些古老的传说…… 传说的真实性有待验证,甚至,连她自己都疑惑,为何会冒出那样的想法。 她抬起指尖,握在手中的是一杯云祁山茶,“咕咚”一声咽下,她说道:“南风去备马车。” 南风提脚就去后院整顿装备,他对南东芝的话从不置喙,按她的吩咐办事是他的行事准则。 ———— 自韶城出发的军队,路过与彭城的交界时,出现了状况。 前方有一座龙虎山,龙虎山上有一窝匪寇,百姓们听闻是戟山地区往花城支援的戟山军时,死活拦在路上不让他们继续前行。 整个村龙虎山下的村庄里,老幼妇孺们个个眼巴巴地望着他们,继而跪在地上恳求戟山军帮忙去剿匪。 花城离得遥远,相信那些大老爷们会搞定孟军,可龙虎山……多少年也没人管了。 辰云开为难就为难在这,一边是可怜巴巴的百姓,一边是亟待增援的花城,在他左右为难之际,一陈姓副将主动请缨道:“大人不该置百姓安危于不顾,末将请命前去铲平龙虎山。 辰云开动了动身,扭过头去问:“陈将军需要多少人?” 此地已是戟山地区与花城地区的交界,正因处于边界,才让虎荡山的匪寇盘踞了多年。 花城军的布防着力在西边前线,这后防……这些年来,大概是没精力去管的。 从地理位置上看,此刻离花城地区最近的彭城还有些距离…… 彭城葛魏近年伴随着年龄渐长,越发疑神疑鬼,对谁都不信任。 但彭城盛传的那名白衣术士,据说有长生不老的法子,葛魏只对他言听计从。 不知何故,年老之人,越发迷信长生之术,偏偏这事……经历史验证后,多为骗人的把戏。 陈副将说道:“属下不敢多要,两千戟山军足矣。” 两千? 这对辰云开而言,尚在承受范围内。 他应允了他,说道:“烦请陈将军尽快扫清匪寇,与我们一道在花城汇合。” “是!”陈副将用铿锵有力的声音表明他能做到。 留了人在这,辰云开一刻不敢耽搁,起兵继续赶去花城支援! 这厢,萧定恒眼前是密密麻麻的孟军。 说实话,孟军这次的作战之法与前两次均有不同,仿佛并不急于求成,耐着性子在比心理战。 萧定恒他们登上的是当年孟军逃窜的覆子山山顶,十年已过,当初被菅陵大人用火攻之势烧光的覆子山早已恢复葱郁、茂密的生机。 可这覆子山,是孟军与花城军早已成了弃之无用之地,原因是什么呢? 因为……双方摸透了当年覆子山一战的兵法演练,再闯进去,就真成了羊入虎口了,吃一堑长一智的孟军决不会愚蠢至此! 孟军若不利用覆子山,花城军同样也不敢再用! 这是明摆着的事情。 阿飘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战场的恢宏气势,兴奋之余便发表了一番感想:“嗨,官越,你说孟军这么大阵仗,怎么几天了打不下来一个花城?” 官越腹诽着,阿飘真没意识到自己是哪头的?这是在帮谁说话呢。 阿飘收到官越投来的一个白眼,解释起来道:“人家是实话实说!你看底下这乌鸦鸦的一片,难道没有这种感触吗?这很奇怪的好嘛!” 阿飘的解释乍听起来,蛮有道理。 虽有道理,官越却不愿搭理她了,他觉得头疼不已的事,阿飘怎有种无关痛痒的表现? 哎。 萧定恒全神贯注在孟军的攻势上,虽离得很远很远,但凭借他恢复的眼力与听觉,要看清楚孟军的东西,还是绰绰有余的。 “孟军发起了总攻,花城城门不消一刻便要被破。”萧定恒看后总结道。 “啊!这么快?”阿飘似乎才反应过来什么,急匆匆地说:“花霖还在城主府呢,怎么劝都不听,我总不好打晕了带走吧?”虽然她是有这么想过,但碍于一些有的没的,她最终没有付诸实践。 官越不紧不慢的心也悬了起来,对他而言,战争本就不是件好事,花城城门被破,意味着花城将经历一场厮杀,到时血腥与暴力将弥漫在空气中,这种经久不消的气味,终会化为怨气呈在花城上空。 这是黑暗之气所喜欢的,它们最嗜好血腥味。 一念之此,官越的眉头锁得更紧。 其实,有一件事他与阿飘都没坦言,那就是他们入这尘世之境,非是意外,而是为了追踪黑暗之气而来。 黑暗之气在尘世之境越来越甚,与那个千古预言有关。 天历两千零二年将至,人间将现炼狱,这是预言,却有着越来越准确的苗头。 谁能更改呢。 幸而古老的预言还说道,最后尘世之境会恢复平静,再历千年。 时空的轮回便是如此。 官越游神间,萧定恒已有了下山的势头,阿飘急唤道:“萧掌柜!去哪?” “花城。”萧定恒自顾自地走去道。 “花城?”阿飘忙跟上去,她惺惺念念花霖的安危,谁让她答应了别人!她这人别的或许不值一提,讲信用这块,可不是盖的! “官越!快跟上!”阿飘将官越拉回神,小跑着跟了上去。 官越再次抬头望去,花城方向燃起了黑灰色的浓烟。 战争,并不是说说而已。 官越疑心起了自己,真的做好准备去面对了吗? 虽然,他骗自己说,仅是官越。 可那可悲的善心,真得能见百姓处于水生火热而不顾? 他好像在迷惘中。 迷惘自己的不干脆。 有人爱恨分明、做事利落。 他呢,藏在这副面具背后的真容,何时才能真正地去面对? 他在畏怕什么。 第129章 花城的浓烟 能直面自己的内心,并不是件轻松愉悦的事。 官越自认为,他早已想通一切,不再纠结过往。 可今日豁然发现,所谓的想通,有些自欺欺人了,它还不彻底,留有余地。 或是他有意忽略? 让自己承认这些已属难得,要改正,真的很痛苦。 官越他……做好准备了吗? ———— 花城的浓烟是城内放火引起的,可以想见,紧要关头,有人叛变了! 又是叛变。 这次孟军不过驻扎城外几日而已,花城军中就已有人心理崩溃,被这大阵仗吓唬住了! 这一战,不得不说,用得甚好,无需费吹灰之力。 高叶高大威武的身躯坐在雄壮的战马上,副将提醒道:“副帅,统帅之前交代,花霖的事……” 高叶眯了眯眼,他眼神犀利,在兵士眼里是非常可怕的人物,连副将在他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 “传令下去便可。”高叶情绪掩藏得很好,即便马上要攻入花城内,他亦未露喜色,“先占领花城,其它事稍后再议。” “是!”副将调转战马,带着随身兵士,冲往前线指挥。 花城此乃第一站,说实话高叶并不放在眼里。 因为他知道,花城他拿得下。 那花城城主花哲,早已错过了御敌的最佳时机,而这一切,都出自他的运作。 这仗,早已不是寻常之战,若再没拿得出手的本事,花城真要归了孟军了。 那人,该来了吧。 他有所期待,眸间的兴奋展露出来,往往敌人越强越能激发斗志。 高叶需要见到他,看看他如今的实力,这会成为他以后道路上的一把尺子,衡量出他们之间的差距。 ———— 孟军破入城门前,花城内一片死寂,视线转至城主府,丫鬟与婢女早已不知所踪,甚至连玉娘都带了盘缠逃了出去。 只有花霖毫不畏惧。 她认为,十年前,她能与孟阆身边的高手交战,十年后,自然没理由当逃兵。 唯一有所变化的,是她的心不够坚毅冷酷,与年轻时候的她相比,这些年来,她过得安逸而舒适,如温水煮青蛙,不知不觉地被磨去了锋芒。 可这,也不妨碍她一展功力。 花霖磨刀霍霍,她早就托人锻造好了一些做工精良的暗器。 这些厉害的暗器或能在危难时候保全她的性命。 玉昉临行前来特意过来接她一道离开,在花霖拒绝同行后发出质问道:“花霖,你还在花城坚守什么?如今大战在即,个个逃命还来不及,你守着,一个人的力量单薄不说,没有人强求你留下,你为何不能与我一起走?” 花霖没有给予玉娘准确的答案,她的心里,花城是菅陵曾经花费力气保下来的,她不能连抵御都不做,就拱手让人,这是白白糟蹋了菅陵的心血。 既然他愿意用余生去奉献,她就用她的方式去追随,这也没什么不好,何况,此生,她那毫无意义的人世,是该有所追求了。 花霖的剑在擦拭后发出震耳的鸣音,鸣音尖锐又遥远,花霖听来心中舒悦,这种声音,只在战场上释放过,得有多久没听到了。 “不好了,姑娘!”有执意留守的丫鬟陪伴在城主府里,她奔跑着进了屋门,脸色惨白地说道:“城主他……他又不见了!” 花哲近段时日总是无缘无故消失,如今的情况,怕真凶多吉少了。 花城军岂不乱套? “攀附郑将军的亲信,都投降了?”花霖知道,花城军内有异心的不在少数,以如今之势,他们归降并不奇怪。 “具体情况不清楚,是谁领的头奴婢没听到,确定的是,有人背叛了花城军。姑娘,我们赶紧逃命要紧!”丫鬟玉儿劝她说。 花霖已有了决定,心坚毅下来十头牛拉不回,何况她又岂是轻易被说动的? “玉儿,你赶紧离开花城,别管我。”花霖起身时带上了擦拭完毕的剑身,将它插入剑鞘。 “不行姑娘,你不能轻易犯险……”玉儿双手捉住离去的她,用里挽留着:“姑娘……菅陵大人,命我护着你……” 玉儿说完,怯怯的低下了头。 花霖睨眼,眸光打在她脸上是冰冷中带了光华,随后她轻轻启口,说道:“我知道。” “你早就知道……了?”玉儿满脸不可置信,她一直以为,自己藏得天衣无缝。 花霖说道:“此刻不是谈这事的时候,你勿拦我。” 花霖决绝的态度使玉儿怯步,玉儿最终放了手,看着她走出熹荷苑。 她从震惊间回神,看着天空,这个天气,有点不正常了啊…… 该不会……花城真要被占领了吗? 玉儿跟随在花霖身边也有七、八年了,可她,竟没看出来,她对花城的感情,已超过了故乡。 …… ———— 露是今夜日白,月是故乡明。 思乡曾是游子不能逃离的梦魇,可对那些离开家乡数年而不能归者,亦是有此情感。 玉昉曾多少次梦到自己家国破碎的场景,幸而那时年幼,那些怨念过于长久,被埋葬在了花城这片温柔富贵乡中。 “公子。” 玉昉对身后出现之人温顺有礼。 想她在花城,不说呼风唤雨,却也不曾低声下气,是谁能令久经风霜的玉娘如此? 他从身后走来,气场之大,仿若带了梨花之雨。 也有十余年未曾见他了,曾带走贵以诺的男子。 人称——玉冥公子。 十几年未曾相见,他风采不减,越发英俊贵气,曾经的不羁,换成两眸间的金光灿灿。 他,仿若逆生长一般。 玉冥公子道:“一切可已准备就绪了。” 玉昉低首应声:“已经就绪。” 玉冥公子环了眼庭中的空寂,说道:“那么这次,我要活捉孟阆。” “至于高叶——” “你不是他的对手,别正面碰上他,留给需要的人去对付。” “是。”玉昉作答后,才缓缓地抬起头,这些年里,她一直是在为玉冥公子办事,这是她隐藏在最隐秘深处的秘密。 第130章 内外夹攻下 玉冥公子也来了花城,这是南东芝所没想到的,曾经的旧怨非她能力所能制止,可这掺和进来的势力越多,越庞杂,对花城,对泽州,将越难平息。 这种势,怎么阻止? 令南东芝头疼的还不止这一着,已传出花城城主花哲又一次消失的消息,花城军群龙无首,郑将军被杀,亲信叛乱,花城城门大开—— 孟军进城了! 南东芝拧着眉头,原在花城城主府时,就预见到这次花城备战情况堪忧,真实战绩比预想当中的还更差上百倍! 这花城,到底是怎么回事? 结合萧掌柜、阿飘、官越一起遇到的情况,定是有人做了手脚,这些“厉害”人物,倒真被孟阆寻到了! 父亲曾说,世间奇能异士奇多,既然成为不了,就只能收于麾下,孟阆开了什么条件,能让他们趋之若鹜? 孟阆这些手段,若将剑矢对准江南地区,她们南家又有几成把握? 这一深思,南东芝的眉头锁得更紧,孟阆的野心,向来不小,继吞并西昌地区后,视泽州为囊中之物,虎视眈眈数十载,可真够坚持的! 月上柳梢,百川客栈内的南东芝望了眼花城方向,那边燃起的战火,在夜晚十分,应会加倍骇人。 花城外,一处废弃的荒凉之地。 树丛中,不断奔袭的战马自眼前的小径上掠影而过,月色射下冷艳的光芒,万物均披上了银白色的外衣。 孟军过后的间隙,阿飘发声道:“这孟军都入城了,我们真不做些什么?” 这一日来,她真为花城焦急,可那两人,真没打算出手! 官越第十次劝上她:“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是时候?”阿飘一直以为她们该是看客,哪想着,他们要帮衬呢,若真如此,何不早出手?憋着怪难受。 官越明白她的疑虑,他却只能安抚她,提点着,道:“总觉得有些不寻常,再等等看。” “不寻常?”阿飘漆黑的眸子瞪得老大,她对周边与花城之势未有看重,由是认真回忆了一番,方说道:“哪里奇怪?我怎么没发现。” 官越仅是怀疑,不敢断定。 萧定恒却将他的怀疑验证了,说道:“如前城主韩树那般无能,花城尚且能抵御一二,花哲城主可有这般蠢?” 阿飘怎会知道韩树之事,但她凭借对花哲的印象,认为他不会特别傻。 “那你的意思是说……这花城里有诈?” “是引君入瓮?” 阿飘不用得到回应亦被自己的猜测吓住了,怪哉道:“花哲城主有如此之智慧?先前在城主府时,可一点没察觉到!多少人都以为,花城快完了,这还有一战生机?” 萧定恒说道:“花城是否有生机,只待稍后证实,花城内,定然是有玄机的,而这玄机……我也看不出来。” “你看不出来?”阿飘压住讶异的喊声,四除静谧,交谈声只会引起过路孟军的射杀,奈何安排太好奇了,不吐不快。 萧定恒说道:“人的聪明智慧往往超出想象,何况是深处绝境之中。” “花城这次能否用妙计,掰回一局。” ———— 花城内,大批孟军已从破碎的城门中涌入,他们太过于兴奋与疯狂,整整十年! 前辈们没达成的心愿,他们达成了! 这股兴奋劲冲破了管束。 以孟军烧杀抢掠的作风,花城自然逃不过这次劫难。 可正因如此,花城军在城中四周布置了无数的陷阱,这些陷阱务必让孟军深陷其中。 花城军的目的,即便各个击破,关门打狗。 花城军躲藏在各个街巷角落中,百姓早已转移至地下。 十年间,花哲城主专心做了一件事,那就是修地道! 那些地下通道能出其不意地到达花城任意地方,而其地下布局之复杂,非孟军能轻易识破的。 为了有力地抗击孟军,花哲城主在秘密地打造了可远程射击弓弩,这些武器,亦通通存放在地下,由此,任孟军怎么也料想不到。 孟军不受管束的士兵,被悄无声息地击杀,投入地下,消失无踪! 借助地下通道的便利,部分花城军已偷偷溜出城外,打算自后方突袭孟军。 花城军约好的时分,正是戌时! 孟军以为,花城军被围困在城里御敌,由此将后背轻易露了出来,没有过分设防。 内外夹攻之下,孟军乱了阵脚。 谁都不敢相信,花城军出现在了城外! “快——警戒——” 敏锐的将士回过头,花城军黑压压地出现视野里。 手起刀落! 领头的将士挥舞长枪,孟军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 他臂力惊人,反应迅捷,即便以一抵十,亦能轻易应付。 花城军在他的带领下,逆光中看去,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鬼魅。 花城军个个红着眼,他们见证了花城被攻破,碍于军令不得擅自行动,好不容易熬到此刻,无需冲锋的号角提醒,个个冲得勇猛无比。 高叶所处的位置乃在孟军正中,他看到了军后的混乱的动静。 坐着战骑上,回头望去,哪片浴血杀敌的方向,赫然高举着“花城军”的方向旗帜。 花城军以奇险之招出现在孟军后方,打乱孟军阵脚不说,一部分冲入城门的军队,已不受调令控制。 孟军乱了。 这给予花城莫大的利处,城内的花城内纷纷涌现,受地势之便,花城军更有恃无恐。 孟军在心里上,已处弱势! 可这此来的孟军,也仅仅是高叶率领的先遣军而已。 正在的大军,由孟阆带领,盘踞在十里之外。 第131章 底牌被看穿 “统帅。” 相士刘协仍是十年前与假装孟阆与花霖交战之人,现他仍留在孟阆身边,同十年之前一样,是孟阆不可或缺的心腹猛将。 “今夜过后,花城便入统帅手中,高叶将军年轻有为,定不负统帅期望,拿下花城!” 刘协的话,孟阆听来顺耳,内心有些张狂,他笑意不减,说:“哈哈哈……高叶的本事我自然认可,今次打前锋,我倒没全权交托予他,花城的情况你比我清楚,这次得小心为上!” 孟阆风采不减当年,只余头上的几缕花白头发象征着年岁与过往,面部轮廓清晰,脸纹未深,精神气十足。 “进犯泽州数次,我们吃了许多亏,在菅陵手中签了可耻的花津议和协议!所以这次,一劳永逸!占领整个泽州,以泄我当年的心头之恨。” “菅陵不在,泽州虽人才济济,到底没有主心骨,我也不想仗打赢得太快,慢慢玩,才更刺激。听说……当年贵襄侯府的小公子留在平阳城?” “当年的仇恨,他或许记在心上,亏得他好耐心,不单枪匹马来西昌。” “就这份心境,我倒对他刮目相看。你去,派细作留意点平阳城,那小子打小就厉害,手段也利索,他的三城之乱确实赢的漂亮。” “能以一己之力做到如此地步,这世上倒也找不出几个人。日后碰上了,得千万小心。” 刘协恭敬地道:“统帅放心,高叶将军早就听闻平阳公子的厉害,相信他有应敌之策” “实不相瞒……属下一直以来都有派人留心平阳城的动静,这说来真奇怪……今番我孟军气势浩大而来,平阳公子竟是纹风不动,真不像他的作风。” 孟阆哼哧一笑,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自我们在泽州兵败以后,我的信心倒没那么狂妄了,谁能想到反转何时降临?有备无患总不为过。” 刘协拍拍胸脯道:“统帅忧虑得是,不光平阳城,整个泽州,囊括各地区,都有我孟军的监视者。” “孟军的情报网早已遍布各地,必要时候,会给孟军带来意想不到的帮助。” 孟阆微眯的眸子半张,狭长的细缝有意无意地瞥视他,他问道:“既然你说的信之旦旦,那……为何,至今找不到菅陵的下落。” “这个……”刘协单膝下跪,低头认错道:“属下失职,属下派人刺杀菅陵,他与护卫景茂等人均负重伤,逃窜过程中,来到了堇东大裂河,菅陵及其护卫交战后选择跳崖……” “属下命人在堇东大裂河方圆内搜查下落,至今……杳无音讯。” 刘协也说不清菅陵到底是死是活,可以肯定的一点,那是刺杀菅陵的千载良机,若错过,日后怕再不能轻易得手。 他的自责,孟阆看在眼里,一向酷爱惩罚的孟阆免去了对他的制裁。 “刘相,”孟阆悠哉悠哉地躺入金贵的床塌,刘协上身笔直,跪在地上竖着耳朵听孟阆问:“菅陵是何许人也?十年前我们兵败花城,这十年来,派出的刺客可谓不计其数。” “他身边之人,个个忠心护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种凝聚力,是我极为羡慕的。” “更难得的是,他能在享有权力的同时,不滥用权力,泽州百姓无不夸赞其功勋,若我不是他的对手,也会极为仰慕他的。” “这样的人,自然会有人愿意为他效力。” “可他有个软肋,虽然他掩藏的很好,仍被我识破。” “统帅是说?”刘协心中略有怀疑。 孟阆说道:“花霖。” “他看重她,虽然将她丢在花城十年,可以我看人的眼光,他俩不一般。” 刘协仍有疑惑,问道:“可……菅陵能将花霖丢置花城十年而不顾,统帅真的以为,他重视她?” 对这番做法,刘协极为不理解。 孟阆似笑非笑,说道:“这种情感,你自然不会懂。” “你派人去将花霖抓来,这次我倒是想看看,菅陵会不会显原形,记住,别伤她。” “叫菅陵放心上之人,本帅要好好宠幸一番。” “是,统帅。”刘协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统帅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一个花霖,还是看在菅陵面子上! 他一定不负使命。 —————— 花城内经过几轮厮杀,进城的孟军被斩杀大半。 铁索桥外,高叶率领的大部仍在负隅顽抗,不得不说,孟军不但骁勇善战,且狠厉与张狂是花城军所不能比的。 可城外的花城军没有退路,关键时刻,他们只得调转方向,朝黑夜深处逃去。 “勿追。”高叶及时下令。 这场仗,他冷静得过分,仿佛一点也不意外。 “副帅,花城军大部还在城内,此刻若去追,定能缴杀余部。”任护分析道。 高叶眸子朝前,战场充满血腥气,到处都是残骸与破碎的物件,城外这仗,虽胜,也尤败。 伤亡的,比预计要多上许多。 这泽州,果然是不简单。 高叶现下回想起来,自己恐怕是被花城骗了。 人人以为花城惧怕孟军,城内百姓逃窜,士兵叛变。 看样子,重点就是引孟军进城,然后内外夹击。 这招自损之策,倒也是花城所能想的最有效办法了。 只不过今夜过后,花城的底牌被看穿,它还有什么招数能赢呢? “传令下去,休整军队,明日午时再攻花城。” 高叶的命令传得出人意料,孟军经过一番厮杀,早已疲惫,可军令不可违,何况如今战场局面已开,要退是不可能的。 “是!”传令官应声而去,他们有忙碌的事要做。 这胜算比预想中的差很多,高叶不疾不徐,他倒要看看,花城后续还有什么手段。 如果前往花城的锁链桥被斩断,花城城门再次铸上了铁板,要工匠新搭一座桥可要时间。 幸而高叶现下有的时间慢慢消磨。 冷不得地,他回眸,似乎察觉到了异样。 “亲卫军!随我来。” 高叶一声令下,数千玄铁黑衣亲卫军齐齐跟在他身后。 他们朝僻静小道直奔过去。 第132章 与高叶碰面 夜晚是如此之黑,方才亮晃晃的银月遮羞一般躲去了层云身后。 阿飘百无聊赖地磨着脚尖,她脚底下一颗石子转来转去供她玩乐。 阿飘平生所有的耐心都在今夜消磨掉了,她再一次无声地叹了口气,她不急,这仗再怎么打,也会有结果的。 来了! 飞奔的马蹄响彻在山坳中,与前几次路过的孟军不同,这次,太壮观了! “是他来了吗?”阿飘凑近官越,拽住他流银袖子轻声问。 官越抬了抬头,朝声音响彻处望去,他的面前,远处的覆子山成了幽黑的背景,树影仿佛也矮了许多。 他能看见,高叶在亲卫军的簇拥下,如君王一般散发出强烈的气场,他们仍在一里开外。 官越秀致的眉头微拢,转向萧定恒的眼渊略有薄雾之气,心底的疑惑化为脱口而出的话,问道:“你怎知他一定会过来寻你?” 远处战马奔袭的声音震耳发聩,萧定恒光滑无痕的衣衫在黑夜中也能被月影照耀出无比莹亮的色彩,同他的眸光一道,任凭黑夜也无法遮挡。 萧定恒昂然屹立,回道:“自然,他若知道我来了,定然会好奇。而我来这花城,也是为了见他。” 这处树杈早已不是藏身之地,官越跟上萧定恒的脚步,走向了官道。 “吁——” 一声嘹亮的喝止声,马蹄纷纷停踏。 领头的护卫队长一身黑衣,半包着身子,面容用三角黑巾掩盖了大半,这副装扮在火把的照射下更加让人惊恐。 阿飘跟在最后,她一路来憋坏了,现下也只能忍着,不然,官越又要训她了。 高叶在亲卫军中第一个下了战马。 他穿了黑色的长靴,藏蓝色的大鳖披在身后,手中的鞭子拽成一个个圈圈,紧握在他的手中。 面对当在路中间的三人,高叶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沿,正面迎着他们。 “花城已在我的控制下,明日午后将会发动第二次进攻。” 嗯?他怎突兀地告知他们的进军策略? 疯了吗? 官越似乎感应到阿飘压抑许久的话,替她问道:“你怎么要告之我们?” 阿飘拼命点头,她可不认为他是在发菩萨善心。 高叶哼唧一笑,表情拽了拽,说:“告诉你们,是因为就算你们知道了又如何?花城岂是能救下的?” 高叶的酷拽,比孟阆有过之而无不及,八成两人是有相像之处吧。 阿飘撅着嘴看向了别处。 萧定恒立定未动,目光长视在他身后的亲卫军,说道:“以我所见,方才那一仗,算是平手。” 高叶从声音中辨别出了“他”。 “哈哈哈!” 高叶笑声肆意,他终于见到久违路面的他,说:“我没料到,你会亲临花城!” 高叶的言外之意萧定恒岂会不知,他瞥了瞥眼,云淡风轻地说道:“花城对泽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何况我从未有躲着谁。” 高叶狐疑片刻,似是想通了一件事:“听说你前段时间失忆,如今看样子恢复全了。” “算是。”萧定恒回着,“你呢,高叶。为何要来此处。” 高叶圆溜溜的眼珠朝在他身后的两人身上,讽笑道:“凭什么你们可以,我就不行?” “少说废话,我此行可非是叙旧!” “花城,就成为你我较量的战场吧,你也不希望我亲自动手。” “代理人战争,是不是更好玩?你意如何?” “你在向我下战书?”萧定恒问。 高叶两眼放光,应道:“当然!只要你肯应战。” 阿飘有些急了,他要做疯事,萧定恒没必要陪着他疯。 萧定恒这次却毫不犹豫地接下了战帖,他说:“孟军与花城军的交战无法避免,既然如此,那我就陪陪你吧。” 高叶听罢开怀大笑,他等这天等很久了,即使在孟军攻入花城城门后,他也没表现得如此兴奋。 果然,他一生都想着要战胜他。 高叶心满意足地率领亲卫军返身往回走,阿飘真想不通,问道:“何必要答应他呢,他以战争为乐趣,我们才没那么空!” 萧定恒明白她的担心,只是这次,他不打算要逃避了。 他回溯往昔,很多时间在白白浪费,如今他不愿再重蹈覆辙。 萧定恒没有与阿飘另说话,官越打圆场道:“他自然有他的考量,你支持他就好。” “对哦。”阿飘想糊涂了,怕他作甚!自己瞎担忧! 她立马乐呵呵起来,说道:“他说明日发动攻城,你可有什么应对之法?” 由着高叶乱来可不行,得想办法阻止! “进花城!”萧定恒再一次认准了花城方向。 异样之感重新袭来,花城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 哦,不! 应该说,花城隐藏了多少势力! 趁城内空虚的这会,各方势力也该露脸了吧。 他们比他更焦急。 多数均是趁机制造混乱,看客不嫌乱,这次,应是迫不及待了吧。 阿飘在认真思量进花城之路,以如今的局势,花城守备如惊弓之鸟,随意走动怕会招射杀。 可时间紧迫,明日午时就要进攻,再磨蹭就得错过最佳防御时机了。 嗯? 萧定恒似乎有另辟蹊径的打算,怎还往反方向而去了? “你去哪里?”阿飘小跑着追上,问道。 官越若想的话,只需要动动他无比明慧的脑瓜子,便能将萧定恒的行动目的猜测出来,阿飘不知多少次羡慕他的聪明,可她也知,有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个令旁人羡煞的本事,也有无法为外人道的痛苦。 每每万籁俱寂的夜晚,官越也会流露出一丝哀戚,这是他与生俱来丢弃不掉的本性,这让阿飘知道,他不曾言说的表象下,是什么都懂的透彻,这份透彻,亦是负担,是旁人不能代替、他所要承受的痛苦。 生于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所要承载的使命,而唯有坚韧,才能得到命运之手的青睐。 “就这。”萧定恒一个侧身,颀长的身躯,淡淡的眉采,一副洒脱之状。 这平平无奇的空地,竟然成了花城秘密通道的出入口? 第133章 我们是亲人 进入地道前,阿飘突然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她说:“我若记得没错,花城外是有条护城河的,这地道……是如何做到在河道下通行且凿到了城外?” 工程量大小暂且不论,单论技术与操作,怕是很考验人的。 这时一阵风乍起,铺满在泥土上的落叶吹了开去,黄泥裸露在视野中。 不消说,这层土壤被铲子压实了。 萧定恒既能找到出入口,进入地道亦是小菜一碟。 不消动手,目中所及,一股蛮力拉升起了沉重的盖板。 幸而这地偏僻,并不在主道上,不然迟早会被识破。 “下去吧。”萧定恒望了眼阿飘,眸色夺目,阿飘触及时浑身一抖,这…… 幸而萧定恒定固在她的身后。 恐是担忧那些鬼魅会悄无声息地跟上来,他是要警告它们。 阿飘本有所问,奈何师父她老人家曾告诫过她,许多事情即便知道也不该轻易多管,天运自有法则,横加干扰,会扰乱秩序。 这跟官越的再三警示她是同样的含义。 她哪怕不惜命,师父的话还是能听进去的。 “哎!”阿飘抬脚迈入地道。 她身后,狂风又起,尘泥如有吸附力,将地道口重新封住。 萧定恒在地道内静候他二人进来,这个入口处较为宽敞,能同时容纳三、四人不成问题。 她听他说道:“花城军自然没有实力修筑水下通道,这等技术还得发展上千年才能成型。” “那怎么……”阿飘眸子在眼眶中打转,超前的技术? 太罕见了。 官越说道:“是请了异士来花城帮忙?” 阿飘道:“这些异士本事挺厉害,花哲城主竟然能请的动他们?” 萧定恒也在想这个问题,从方才与孟军的那一战看,花城军能出其不意内外夹击已是让人意外。 有没有一种可能…… 花城另有高人在指点? 此前在城主府见花哲城主时,倒没问那么多,城主府也没看见其他人…… 萧定恒一边想着,一边在前领路。 这条地下通道能花费十年建造,工程量可想而知。 按理说,这么重要的秘密基地,需得花城军把守前后出入口,可走了这许久,眼中所见,并无人影。 凭直觉走在通往花城的方向,在一个三岔路口,萧定恒停下了脚步。 “我猜到了这地下通道定然不会轻易容易到花城。”阿飘赶上前端详起了这三个路口的区别。 萧定恒眯了一会,便选择好了方向,左边。 他骨节分明的食指指向最左边的入口,阿飘伸长脖子望了会,明显能感觉出这个口子比其余两个更加幽暗。 “猜的?”阿飘想不通。 “风。”萧定恒说道,“我听到了风声,虽然很细微。” “哦。”阿飘差点吐槽自己的愚笨,她也听到了!怎么就没想到这点? 官越紧跟在身后,阿飘的心理活动一向多,就是官越心思再敏感纤细,在阿飘跟前,还是不够看的。 可阿飘有一个好处,就是懂得变通,她可不像某些人,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犟精神。 这点,阿飘清楚,官越清楚,萧定恒也清楚。 所以明明有些话的解释得费许多唇舌,你不说,阿飘也能想通这件事。 就比如修水下通道。 阿飘目前还没想明白,给她时间,自然能领会出一二。 官越默默跟在后面,他总像在隐藏自己,他或许明白这尘世之境已有了诸多变数,不该多他一个。 萧定恒独自走在前面,通道暗幽幽的,萧定恒一进入,两把的火把上自动亮起了光。 阿飘一脸欣喜地看着,她原本不太喜欢地底下,因为听师父说,人死了都会被埋在土里。 地下是鬼魅滋生的土壤。 她虽不喜,却无法阻止它们的产生。 “哎。”阿飘又叹了会气。 萧定恒说道:“你多愁善感起来。” 阿飘这才醒悟过来,自己果真如此! 自从来后,她担忧这担忧那,可不就像变了一个人嘛。 阿飘说:“或许患得患失的后遗症。”她如此解释。 萧定恒在前头笑着:“因为什么患得患失。” 他,明知故问! 但萧定恒怎是个喜欢多费唇舌之人,愚笨的问题,是高高在上的他会问的吗? 自然是不会。 那么,阿飘有必要就此认真思索了。 “我怕你们会失败。”阿飘忍不住承认自己的担心。 萧定恒依旧在前头笑着:“不说实力与否,单论,你所认为的失败是指什么?” 是啊,不明白目的,倒真瞎担心了。 “你想带庄尔离开,是吧?”这件事,有多么重要,她不用再提了。 而庄尔为何又会被困在这里? 如此多年过去,竟还找不到答案。 萧定恒目色深了深,触及到庄尔的问题,总能令他特别对待。 官越道:“尘世之境留下庄尔总有缘由,会找到的。” “嗯!”阿飘不想令萧定恒消沉,她也相信他们会找到方法,或许时间会久一些。 “我会找到方法。”萧定恒承诺着出声。 其实,他或多或少已有了一些眉目,只是此刻还没到时候。 阿飘看向他一动不动的背影,这具躯体,是要扛起怎样难题啊。 阿飘无法想象此任务之艰巨,像来后说的那样,她是他的小跟班,一直都将会坚定不移:“我会协助你,无论经历怎么样的困难。” 阿飘想到什么,唇角弯弯:“你们没在皇城,我快无聊死了。” 萧定恒转过身来,朝她说:“你要追求更值得追随的。” “我想我就是这么说,你也不会答应,是吧。” 阿飘揉了揉眼眶,带着哭腔到道:“我与官越怕你不高兴我们一直跟着……” “你知道,你赶是赶不走我们的。” “我们是亲人,也是朋友,是吧?!”阿飘说。 第134章 长街与故人 萧定恒自然是懂她的,他也明白官越的心意,不经意地叹息。 “不可更改的事实,我承不承认的,有什么关系。”萧定恒打趣着。 阿飘咬了咬唇,道:“是事实,这不是怕你不乐意么。” 萧定恒说:“我们继续前行,出口或许就在不远处。” 他抬头看着前方黑不见底的通道,就像他们在前行的轨迹一般,难免会有怀疑与害怕。 人人如此。 他呢? 他或许是个例外。 谁让他,曾经制造了黑夜呢。 阿飘回神过来,自觉的深有道理,此刻还要去花城,有什么事之后再说便是。 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跟随的脚步。 花城,这次又将遭遇什么? 连阿飘也看不透,这花城到底隐藏了什么? 一开始是南骞与南骞失踪。 进城后遇到玉娘,在她引领下入城主府见了城主花哲,此后因弈梦的缘故,进入到异梦之境。 原以为就此打住,没料到花城还有地下通道! 这花城,盯着的人可非只有一波啊。 理了理近几日的事,阿飘似乎隐隐有了接近真相的感觉。 花城,定然还有高手! 花城的地道三人弯弯绕绕竟走了近一个时辰,还是在丝毫不出错的情况下! 前面没有路了。 出口似乎已被堵死。 “是防止孟军找到,所以提前将出口堵上了?”阿飘黑眸旋转,发问道。 官越说:“除这原因,也想不出其他。” 花费十年挖掘的心血,说封上就封上。 看来这下令者,行事果断狠绝。 “你有办法出去吗?”阿飘问向萧定恒。 这个地道才新封上,填埋的泥土与别处比较肉眼可见的有差异,若有铲子等工具,也只需多花些功夫,孟军若能寻来,随意就可挖通。 这粗糙的做工,与完美无瑕比仍有差距,起码得让孟军发现不了。 眼下手里没工具,阿飘想过用鱼凫剑破开一道口子,可生怕掌控不好力道,缺口若破坏太严重,孟军趁机涌入,那就真捅娄子了。 阿飘千转百回的心思,谁也没看透。 萧定恒简明扼要的说道:“可以一试。” 说毕,他左手悬空,在离着新填的洞口一臂之距,气定神闲地用食指划出一个大圆。 这个圆本是凭空而画,须臾之间,便成一个玄境。 玄境漆黑渊深,乍一看怪让人发怵。 “进去吧。”萧定恒用无比平静的口吻说。 这或许就是他所具有,可任意穿梭的本事。 这本事在尘世之境中被极力压缩了适用范围,令他受限于尘世之境,只能短途使用。 即使是压缩了,这在阿飘看来仍令她钦羡。 萧定恒最后一个迈入了玄境。他头一低,抬脚的动作微起,玄镜仿佛有吸力,他整个人便被吸附进入其中。 玄境之后,他看见了一条空无人烟的长街,长街老旧,好像荒废了多年,这条长街应处于花城内。 他目眼所及,是既熟悉又陌生的,这是…… 这是异梦之境中的场景,怎么……出现在了花城? 难道又回到了异梦之境? 萧定恒心中不解。 他呆呆地杵在那有些想神,阿飘与官越也是奇怪。 这异梦之中的情景怎就在花城出现?这种无法解释的现象,令他们三个,纷纷有些苦楚。 “是奕梦捣的鬼?”阿飘思来想去,只有这一个可能。 如此相像的景象简直跟复刻似的,若说与奕梦无关,那她实在没有目标可以怀疑了。 官越沉淡的眸子第一次有了夸张与惊异,他似乎见到了什么不了不得的事物。 那是什么?怎么有种奇怪的感觉? 悲喜交织。 他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像……遗忘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件事。 而他……记忆明明尚存,没有缺口。 怎么一回事?那是他从未想过的。 那个灵魂,带着光芒,出现在街上。 他不见她的样子。 可是他却觉得是他所熟悉的人。 全身的血涌向了脑中,又仿佛血流停滞一般。思考,同血液一样被凝固住了,心都忘了跳动。 奇怪,这种明明知道自己能动,又不能这种感觉,真的好奇怪。 阿飘转头朝他震惊的方向看去,这条凄清的大街,没有任何影子。 难不成官越出现幻觉了? 萧定恒一个迈步,遮挡住官越的视线,而这个举动使官越恢复了神志。 “是操控力。”萧定恒说。 “谁有那么大本事,能让官越陷进去。”这本事令阿飘心悦诚服。 萧定恒皱了皱眉,他与阿飘有同样的疑惑,能控制官越,令他出现幻觉的,在这尘世之境中,只怕也没有几个。 “官越!”阿飘轻轻扯动他的袖臂,忧心地问:“你没事吧?” 官越承认自己方才险些中招,而他也解释不了这种原因,只是太惊异了,他久久不能回神。 好像…… 他真的遗失掉了什么,那个他认为很重很重要的事物。 究竟是什么呢…… 他可没有经历过萧定恒那样的失忆,他的记忆完整而清晰,可刚才,他无比清楚,自己的内心有种失而复得的狂喜。 “听闻有一种操控术,能日思夜想之物变为可得,使人深陷其中而不可自拔。”萧定恒变相地提醒他。 官越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他开口说道:“我明白,这是术术的一种,有如此本事的人不多。” 这需要几百年的修练,这与异梦之境是有差异的,这差异就存在于“操控”二字。 这是人为,且是目的不纯的行为。 敢在大街上朝官越出手? 心中的怒火被勾起,她倒要看看在她眼皮子底下,何种人物? “出来。”阿飘朝前方大声吵嚷着。 回应他她的只剩下冷冷的风,这种寒风刮在脸上,并不觉得疼。 阿飘感受到了一种侮辱,她再次质问道:“你不现身,就别怪我不客气。” 萧定恒好整以暇地站在边上,很多时候,他并不喜欢冲动,阿飘的实力,他是能够相信的,这次涉及到了官越,阿飘自然不会放过。 “是我。”声音的主人自角落中徐徐地迈出脚步。 他们看见了一个长发飘飘的男子,还有双狭长的凤眼,冷若冰霜的眸子中,带点薄薄的笑意,唇角展露出来的话,令在场的三人震愕,他说道:“我想过以何种方式与你们见面。” “这是我的迎接方式,不喜欢吗?” 第135章 今不谈时局 阿飘说不清当她见到玉冥公子的感受,她的怒火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还未燃起熊熊火苗,便被扼杀了。 阿飘见到玉冥公子出现在了花城中,内心涌起一股不安,因为她知道,玉冥公子所代表的势力已超出了大熙帝国的范畴。 而今日这次正面碰撞,阿飘认为,她应该躲到身后,留给萧定恒与他去说话。 玉冥公子说:“皇城悠悠十几万年。花城一别几十余载。而今相见,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萧定恒说道:“我早该料到,玉娘是你的人,你是通过玉娘告知花哲城主建造地下通道一事是吧。” 玉冥公子说:“是我又如何?孟军的铁骑骁勇,我若不帮衬着,还能指望谁?” 萧定恒听出他话里的嘲讽,神色未变,不可否认,他的理由是能令他信服的,只不过……萧定恒说道:“这时局走向,我岂能左右。” 玉冥公子哼唧一声,拽了拽唇角说道:“我们不谈时局。” “我在这等你——们,是想问你可找到了方法,皇城中人可都在寻你,时间就算久远也该有个期限,你也该要回去了。” …… 阿飘听罢眉头拢了拢,对玉冥公子没来由的有些怨气。 萧定恒却说:“皇城自有守卫,一时半会不会有事。” 玉冥公子奚笑道:“我该说你宅心仁厚,还是本事不佳?” “放眼三千境外,死磕在这还找不到法子,你、你们——”他眸光一一扫向官越与阿飘,“陪他胡闹就算了,可有想过皇城也有朝不保夕的一日。” “唉,关注的重点不同,我多说你们也不会对自己的行为产生怀疑。” “为尽快完成此事,我可不得加快一些进城?” …… 这逻辑……怪怪的。 “你……这话牵强附会。”阿飘本能地驳斥道:“皇城之境的事凭什么赖我们头上?倒是你,横加干涉,才是错。” 阿飘反应过来官越一直以来的教导。 “嗯哼!”玉冥公子拽拽的,朝萧定恒抬觑一眼,问:“你也这么认为吗?” 萧定恒却说:“今日不说时局。” …… 玉冥公子转而朝官越问:“你如今的名字叫官越?你也这样认为吗?” 官越…… 官越有所动摇了,说:“皇城之境很重要。” “是吧!”玉冥公子轻笑。 “皇城之境若有事,我与阿飘定会赶回去。” 言下之意,萧定恒暂时是不会离开的。 玉冥定定地目光看着他,良久,他应下声说:“行了,是我愚钝,竟试图说服你们。如今这副烂局面要收拾起来……得费功夫,我想我该去找她了。” “她如今名字又换了?宁无阙说,是叫庄尔?” “多年白驹匆匆过隙,我还未与她打过照面,是我白瞎了眼,竟没去看她。” …… 玉冥公子这性情……有些让人难以招架啊。 阿飘一听他要去找庄尔,不由地着急了起来,问:“你要去找庄尔?找她作什么?”她朝萧定恒挤眉弄眼,无比担心他会做出格的事。 萧定恒脚尖轻触着地面,走向他,与他的衣袂相距不远,淡淡的口吻说道:“你过来——玉冥。” 玉冥? 多亲切的呼唤。 “有什么事您老人家还要避忌着他们?”废弃的街面空落落的,玉冥公子抱着胳膊嘲讽起来。 萧定恒眉心凝重,他问他道:“你与奕梦做了交易。” “嗯?” 玉冥公子怀疑声起:“你为何会这么问?” 他薄长的指尖指向自己的脑袋,笑意不明地看他。 “这里与异梦之境太过相似,不免惹人怀疑。”萧定恒直言不讳地说。 “这儿?”玉冥公子环眼四周,这处废弃之地刚巧是地道的入口,而正因为是废弃的场所,花城军选择它此处也说得过去。 “它一直,不是么?何曾变过。” 据他所知,这是花城的旧址,百年以前,原先的花城城主大刀阔斧地实行了搬迁计划,随着城主府的迁移,城区的重心慢慢跟随而去,时间一长,这儿便荒废了。 萧定恒整迷糊了,他绝对没看错,在异梦之境的场景,是在山吉镇。 “这个偏差……”他喃喃低语,半晌说道:“倒有些可疑。” 他抬眼,试图确认玉冥公子的真假,自打黯回日那次被爵铃诈骗,他不得不小心一些。 “你不在北山雪隐待着,跑来花城做什么?” 他若记得没错,宁无阙的天岚山巅与北山雪隐相距不远,泽州之事对他们来说,没到要亲临的地步。 玉冥公子道:“来见见我的徒儿。” “孟军来犯,他可不会坐以待毙。” 萧定恒想了想,他的徒儿……是无名所说的……贵以诺吧。 曾经的少年已长大,曾经的血海深仇是要报了。 萧定恒叹叹气,贵襄侯府的往事,他不曾经历过,可如今,他不得不面对了。 “高叶……” 萧定恒仿佛想提醒他当心高叶,还未来得及说完,一支齐整的军队出现在长街上。 “时间不多了。”玉冥公子动作疾快,他留下这句话,在花城军未到底前消失而去。 时间…… 他愣愣地,玉冥的出现不在他的预料中。 时间为何不多了? 他们明明缺的就不是时间。 兜兜转转多少年,浪费了多少年,还用细说吗。 “萧掌柜!”阿飘跑了过来,她听见花城军的动静片刻不敢耽误。 “我无事。” 花城军在长街巡视实属正常不过,而花城已经禁严,此刻这三人突兀地出现,且是在隐密的地道口附近,种种迹象立马引起带队长官的怀疑。 “将他们带去大牢,我去禀报城主!” 城主? 花城军将他们围拢住,不留一丝缝隙,阿飘朝最近的士兵问道:“你们现今的城主,可还是花哲?” 第136章 这太卑鄙了 带队长官见到她时有些晃神,好像不久前在城门处,他带队围住的也是这帮人,只不过现在减少到了三个人而已。 被阿飘问话的士兵用异样的眼光盯着她,他八成在心里嘲笑,这帮孟军来的奸细连城主的名字都没搞清楚,会不会太敷衍了? 哼,自不量力。 嘲笑归嘲笑,花城军也有纪律严明的时候,比如这会,就不能轻易被忽悠回答。 迎接阿飘的只有沉默与响彻长街的风声。 三人被红矛长枪抵着前进,阿飘一步一回头,似乎在朝官越与萧定恒确认接下去是逃是留。 凭阿飘的本领,想要逃跑,不用费吹灰之力,可此行目的是为了见花哲城主,既然目的相同,就随他们走一趟吧。 由此,她没接收到任何出逃的指示,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往前挪着小碎步。 路过花城主街时,他们算是被当作奸细围观,即便他们毫不在乎,也能听见耳畔传来的闲言碎语。 流言可杀死人,这话绝对是真理。 有些意外的,他们被关进了花城大牢。 阿飘的心情瞬间愉悦起来,相比城主府死气沉沉的样子,或许还是牢房更符合她想倾诉的心情。 听说被关押在里面的囚犯都犯了罪,那百无聊赖之下总有几个乐意听她说话吧! 与官越、萧掌柜一起时,她半点玩笑不能开,不能肆意放纵与玩乐,总是被时刻管束着,怪讨厌的。 而她肩上的负担已经足够沉重了,她太需要地方放松自己了。 唠唠嗑呗,牢头应该不管这事。 幸而男女被分开羁押,她做什么,他们也看不见! 阿飘偷偷乐了起来。 好像儿时那样,总被兄长严厉的教导,压抑了她的天性! 阿飘被带入女牢时一眼瞥见了那个在发愣的身影。 这可太巧了!她激动不已。 这是什么机缘,竟阴差阳错的在牢房里见到了花霖? 花哲城主如今又疯了吗? 狱卒尚未走远,阿飘眼巴巴望着她们,直至牢房上锁,阿飘才紧抓着铁栅栏喊道:“花霖!花霖!” 花霖只是合眼想神,她自然听见了新人的到来,她盘腿而坐的身躯未有一动,眼眸却渐渐开启。 牢房阴暗,不远处的桌上燃着一只烛火,从牢房外吹来的冷风将烛苗东摇西晃,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你在叫我?” 阿飘的喊声听在耳里倒有些熟悉,这也是她回应她的原因,但回忆不起是谁。 “是我!阿飘。” 阿飘? 名字像哪里听过,都怪自己最近心神不宁,未有印象。 “在城主府时我找过你的!带你走你不乐意!” 阿飘接下去的解释,花霖便想起她这个人来了。 “哦——” 花霖的应声弥足珍贵,阿飘嫌弃牢房隔绝了她与花霖的对话,轻而易举的打开了锁链。 这花城……大牢管理真不怎么样,太拉垮了。 花霖对阿飘的行为无动于衷,对她而言,解锁,这也不过桩小事。 阿飘半蹲下身,两两相对间她笑道:“我带你走你不乐意,怎么还把自己关牢里了?” 阿飘来这跟游山玩水似的,她绝想不到花霖会自愿来坐牢! “是不是花哲城主他疯了?” 除非是这原因,阿飘想破脑袋也想不出。 “不是。”花霖矢口否认,心情却异常繁重:“我自己要来的。” “这为什么?”阿飘扯大了声响。 “我……”花霖张口有了迟疑,她毫无粉饰的眉睫低垂在肮脏的稻草间。 “没事的花霖,我不是坏人。”阿飘能感受出她低落的情绪,此番情景与初次见面时截然不同,花霖她到底怎么了? “我仿佛控制不住自己。”花霖踯躅后缓缓启口,“有好几次……我发现自己毫无灵魂一般地走在外边,离开了城主府……” “我自己走去了别处……像被人操控一般,不听使唤。” 花霖的话使阿飘大为心惊,她捏了捏拳头,火气直冒。 “再有一次。” “我出现在了花哲城主寝居内……”花霖继续说着,唇色泛白,“我、我……打算杀了他。” “他猛地睁开了睡眼,我被他的眼神惊吓住,停止了行动,那会我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花哲城主他……没有怪我。” “我却不知道如何解释,如今的我依旧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不解,那些,真真切切是我,我清楚的记得,我手上握有刀刃。”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而今正是与孟军交战关头,我希望能将自己锁住,花哲不能有事。” 她很明白花哲对花城的重要性。 “是操控术。”阿飘想起了萧定恒的话。 这花城……有人使阴险的手段。 阿飘愤愤不平道:“这也太卑鄙了!” 阿飘当即要冲破牢房出去,花霖又说道:“花城内的异样情况也非这一、两日了,有时……我觉得玉娘与花哲都有些可疑……” 嗯? 阿飘忙问道:“他们怎么了?” 凭直觉,花霖信任阿飘,便和盘托出道:“具体也说不清,总觉得他们偷偷在做着什么,至今也没有确凿证据。” 这些年来花霖对花哲与玉昉是相互熟悉的,她没理由怀疑他们。 “我信你。”阿飘对她的信赖让花霖不再迷惘。 花城变得不正常了,城主府也仿佛有些不寻常,连她自己也被人控制…… 只有阿飘,自花城外而来。 阿飘突然想通了什么,一个巨大的灵感冲进脑海,使她迫不及待要走出大牢。 “花霖你跟我先出去找官越与萧掌柜,快!” 阿飘的神色异常紧张,连带着,花霖预感到什么紧急的事情。 她站起身,跟上了阿飘心急的脚步。 她怎么了?阿飘火急火燎地跑去男囚牢,官越与萧定恒不在牢中。 阿飘对闻讯而来的狱卒毫不客气,三两下掀翻了他们。 他们个个畏首畏尾的样子,想来在顾忌花霖。 “同我一起抓来的两人去哪了?” 阿飘没了耐心,她焦急不已。 有狱卒猜到了她要找之人,断断续续地说:“他们……被城主传唤走了。” 阿飘抓起花霖的手腕,一个腾飞将花霖带至屋顶。 花城牢房离城主府尚有距离,阿飘折了一片青叶,红润的嘴唇含住,如歌般的音声传递了出去。 花霖猜测,阿飘的吹奏有着特殊的意义,不过她听不懂而已。 阿飘的音声吹的遥远,被带至城主府的官越自然接收到了。 这讯息…… 意义非凡。 他抬眸对上萧定恒,平静中带了几许感情,他说:“阿飘的讯息……” “她说……” “她知道了庄尔被困至今的原因……” 第137章 花斋宁无阙 萧定恒晦涩的眼眸掠过城主府精巧的屋檐,掠过城主府外绮娉主街,他能看得很远,那两个人影似乎是在牢狱方向。 庄尔被困于尘世之境一事像个无解题,试过多种方法,经历无数年头,如同中了魔咒,无法解除。 阿飘说……她知晓真相?希望她不要在一事上开起玩笑。 萧定恒立定后,城主府的引路小厮也不催促他,他见他好像两难了。 蔚蓝的天空惊现一阵阵破空声,爆竹被一瞬间燃响起,像是在预告孟军攻城的到来。 “我们先去见城主。”萧定恒的抉择可谓是当机立断,哪怕阿飘的讯息再有分量,相比城主府迫在眉睫的情况也只能先缓一缓。 官越尊重他的选择。 只是跟在萧定恒身后的脚步迈起来沉甸甸的。 阿飘未见回讯便知晓了结果,她手掌在大腿上摁了摁,叹息声传来:“看样子他们是去城主,一时半会估计赶不过来。” 花霖如墨般的长发散落在肩上,随着屋顶上的风声肆意飘荡开来,她淡素色的衣裳有了褶皱与灰渍,谁能想到昔日无比爱美的花霖如今可以毫不在意形象。 她听闻后说:“花哲城主不会为难他们。” 花霖心中笃定花哲即便行动上有隐瞒,但骨子里还是她所认识的花哲,是菅陵信任的人。 阿飘回道:“就怕进去了,要出来得好一会儿后,关键时候帮不上忙!” 花霖张大眸子听得云里雾里,阿飘突然又问:“这花城军中,你有别的认识的人吗?” “阿飘姑娘你这话……何意?” 花霖声音颤抖了起来,她刹那间的反应过于真实,因为……她觉得阿飘是想做疯狂的事了。 “嘿嘿。”阿飘身边没了约束,行事大胆起来:“自然是要帮花城军去御敌了!” 花霖想到了一个人,当年菅陵大人坐镇时,提携过他,要紧时刻,说不定他愿意帮上忙。 “大概有一个。” “走!”阿飘干脆利索,她最后望了眼城主府方向,大约他们短时间是回不来了,“我们现在就去见他。” ———— 萧定恒与官越再一次进入花斋,与前几次不同,这时的花斋,如世外桃林。 城外孟军跃跃欲试,花斋内,他在一片花鸟竹林中品着闲茶。 他眸光抬看过来,那样薄辉耀眼。 这是萧定恒真真切切的见到他这个人,不再是虚假幻影。 宁无阙衣身正直地坐在白玉凳上,他的眸光微漾,说道:“恭候多时。” 他的身后,花哲城主离着两步远立着。 这幅景象,很容易不让人产生联想。 “是你啊,无阙。”久别重逢后,萧定恒露有笑意。 他与其说是在打招呼,不如在无声问询,这花城虚虚实实的背后,竟然有他的手笔。 宁无阙应声,气势缓缓地说道:“坐下。” 他起先转向的是官越,随后才朝向萧定恒,他说道:“他们寻到我,说要找你——”他指的是官越与阿飘。 “你们本是旧相识……” “无论他们借我之名打着怎样的幌子,相信我,不会做多管闲事之事。” 宁无阙的话,变相的说明,阿飘与官越在说谎。 对此,萧定恒早就明白了,他说:“他们担心我。” 宁无阙又道:“花城里的变故,非我之笔。”他又在解释误会。 “我知道。”萧定恒说,“是高叶与……别人。” 这一路上,能看出有高人在相助花城,而宁无阙的出现似乎佐证了这一点。 宁无阙点头,这些此前可让人产生误会之事告知出来后,才是正经的主题。 萧定恒与官越朝他们走去,一路花飞带叶,仿佛繁华盛开的季节已经来临,与数九寒冬不可同日而语。 “嘻嘻。”树丫下荡着秋千,奕梦的笑声在昭示她的存在。 他们竟也没发现她。 幸而奕梦自顾自的在玩乐,对宁无阙所在的方向不感兴趣的模样。 平白无故的相见,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在这里观战吧。”宁无阙递给萧定恒一杯茶,平静的说。 官越手指一动,他箍紧关节,黑着脸不发声。 “好。”萧定恒应允的爽快。 他跟官越不同,他坚信宁无阙不会害他,哪怕他曾被爵铃假装欺骗,他仍旧愿意相信。 这因为什么呢? 因为这些无数漆黑的夜晚,无数悲伤艰难的日子,是他在替他奔波忙碌,是他在外拼命,庄尔才能安稳渡过每一年,每一日。 可以说……他欠他的。 但这欠债,谁也没想过要换或讨要。 这就是他们俩人心照不宣之事。 那如果他们都在花城内观战,花城军交由谁去指挥? 花哲…… 官越见被传消失的花哲一点也不焦急,说道:“花哲城主在此,花城军或没胜算。” 宁无阙移眼向不发一言的花哲,灰淡的眸子有了一圈光晕,他说:“这花哲是假象,真正的花哲,不知所踪。” “嗯?” 这倒稀奇了,花哲真的失踪了? 那……指挥花城军的…… 是宁无阙在暗中操控? 两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宁无阙道:“以她在此为证,我未有干涉花城军的情况。” 宁无阙指的是在一旁散心的奕梦。 奕梦与宁无阙一起出现……是有什么事? 奕梦…… 萧定恒问:“你与她做了什么交易。” 任何人都可同奕梦做交易,只需拿出足够的“诚意。” 萧定恒忧虑身边他所在乎的任何人以如此方式接近奕梦,这也正是他不喜奕梦的缘故。 “纯属路过,并无交集。”宁无阙撇的干净。 有奕梦在场,三人并不能畅所欲言,行事拘束了很多。 “奕梦。”萧定恒走向她。 如今,他不得不再次正视她,她的出现,已成了阻碍。 “在异梦之境中,那段回忆……你做了手脚?” 明明在山吉镇,方才于花城废弃的长街上看到一模一样的场景,萧定恒深深的怀疑她。 “被你发现了。”奕梦口吻淡淡的道,“我还以为,这将会过很久,毕竟,能识别我异梦之境错误的人,尚未有过。” “为何要这样。”萧定恒想不通,异梦之境被随意篡改会遭反噬。 这点道理,奕梦怎会不明白。 “因为……”奕梦的眼尾画了亮丽的紫彤色,呈现给人的感觉,明艳而有攻击性,她说:“你们在找寻真相,而我恰好不希望你们找到。” 奕梦的话,很值得深思了。 第138章 大熙国辛秘 从中可以看出奕梦在阻挠。 虽然此刻还未形成破坏,但起码,他们的立场不一样了。 萧定恒已懒得再同她多说话,奕梦的秉性,他不需要去了解,既然她这些动作是蓄意为之,目的又那么明显,列到敌人行列也不为过吧。 萧定恒重新迈向宁无阙的白玉桌,他一个闭眼,奕梦在他身后,消失的彻彻底底。 仿佛关上了一扇看不见的门。 宁无阙并非有意要去劝说,结合利弊分析后,说道:“她也未必是坏心。” 萧定恒对道:“不管她的出发点是什么,牵扯到这件事……勿怪我不友善。”声音听来可丝毫没有负气之态。 宁无阙不说话,他很少笑,却因长得温文尔雅给人一种错觉,其实他不是心地善良之辈。 他低视在不远处的碧草,说:“奕梦的事,不该成为今日的主题。” “我们观战吧。” 宁无阙凭空放起了一块幕布,其中,是由高叶率领的孟军,正在卷土重来,人数真不少。 官越环手抱着隔胳膊,亚麻色的衣裳贴合在他身上,下摆垂直,长袍给人一种书生印象,他问道:“花城军的情况,你那么有把握,是还有杀手锏?” 宁无阙目不斜视,第一次对官越说起了话:“有没有想过,孟军若是打败了花城军,泽州的形势将如何。” 萧定恒气质翩翩,他看着宁无阙灰淡无波的眸子,只有他知道,他在注视着什么,他道:“孟阆若坐拥泽州,势必会让京都的几位寝食难安。” “那你可有想过,既然害怕情况如此,他们为何不阻拦。”宁无阙问。 这倒是从没料想到的一件事。 “据闻……与孟阆的身份有关。”萧定恒勉强听说过一些。 “呵,陈年旧事,大熙帝国的王权岌岌可危,至今未出事,你不觉得奇怪?” 宁无阙的消息,自然通达,萧定恒囿于在山吉镇,记忆复苏后头次外出便遇到孟军攻城,那些王权纷乱,与他还不曾相关。 “我不关心这些。”萧定恒态度冷淡地道。 宁无阙不打算揭过,继续道:“大熙帝国的宣太后——” “如今的国君,只不过是个傀儡皇帝。” “真正掌控大熙帝国者另有其人。” 宁无阙的辛秘传闻引起了萧定恒的好奇,这堂堂大熙帝国,皇帝竟是傀儡,简直不可思议! 萧定恒移眼向他,目光带着肯定,宁无阙便继续道:“这人……我还没见过。” 萧定恒越发好奇,连鄱阳公子宁无阙都未能谋其面,到底是何方神圣。 官越讥笑他道:“我得说他真乃神人,连你都能瞒过。” 宁无阙说道:“京都泰极殿如你们在这花城城主府所遭遇相似,被禁咒笼罩,且专门针对异客……” “在幕后把控朝政多年,虽从未露面,竟能让大熙帝国正常转动,这个本事,不得不令人钦佩。” 这一层一层剖析下来,萧定恒的心感触深了起来,他不发话,见幕布上孟军的云梯架在城墙上,花城军已有了疲态,像之前上演的那样,花城又要被攻下了。 萧定恒的思绪却去了遥远的京都,那里的形势,恐怕更加严峻。 “孟军攻下泽州,泰极殿的人可会有动作?”萧定恒问。 这或许是宁无阙的犹豫之处,他的引蛇出洞之法,太过凶险。 “一半的几率。”宁无阙估计不准。 他之所以关注泰极殿,纯粹是出于好奇而已。 “你要……” 这个问题可不能轻易问出来。 萧定恒领会出他的意思,摇头否认道:“我不会拿泽州去冒险,你若想引出泰极殿之人,找别的方法。” 宁无阙轻吟着发出笑声,说道:“若我推演的没错,最后你会与他打上照面,而非是我。” “何况这大熙帝国也不是我宁无阙的,不是吗。” 宁无阙自信坦诚,萧定恒倒也说得他的不是,可这般推卸干净,他还是有些不痛快。 周围的温度低了又低,官越搓搓胳膊缩缩脖子,假装后说道:“你们有这力气,去战场上杀敌多好,孟军不消一刻就能细数落败。” 萧定恒回神,笑道:“与我无关,我还没到肆意发火的地步。” 宁无阙亦反问道:“我杯中的佳酿冷冻住了,这是何人所为?”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可不会对自己的物品动手。 萧定恒一愣,与宁无阙相视间察觉出双方眼里的异样,萧定恒转了转脖子朝官越道:“他说没有,你信任谁?” …… 怎么将这两难的问题抛给他? 本与他无关的事,官越躲还来不及。 他苦涩的笑了笑说:“既然都不承认,你们可以怀疑是我干的……” 宁无阙摇摇头,举起方被冻住的酒杯,上臂间上下游移般浮动,一阵排山倒海的内力击打散开去。 原本空无一物的四周,刹那间闪现出一个个被操控的人形鬼魅,他们个个身着黑色衣服,弯腰驼背的样子,仿佛被宁无阙的力道击中。 “是我不察,混进来了这些。” 宁无阙抬首饮尽,淡淡的说道。 萧定恒右指拎起后摆,一个旋转而起,气场之大如惊天骇地。 “是跟着我们来的。”他不用想就知道,这些眼线时刻关注着他的动向。 因为某些原因,他一直避免着过早与之交锋。 宁无阙依旧稳稳的坐在位置上,他低着头,目光一顿,冷冽的声音响起:“都除掉。” 第139章 爵铃的反应 一路跟随宁无阙的仆人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身后,他顺从的说道:“是,公子。” 仆人身材肥壮,行动灵敏有力,他念诀使起了解咒术,不消一会,黑衣鬼魅通通自燃而亡。 仆人方要交差,宁无阙却说道:“还差一个。” 仆人定神,撇头张望,他的身后,骤然现身的人影叫人猝不及防。 “在坐的几位均是《当世风云录》中提及到的风云人物,我这小小玩笑绝非你们的对手。” “不过……我能来此花斋,几位难道不觉得好奇吗?” 经他提醒,众人方察觉出他的话深有道理。 而他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呆站在一旁的花哲,指尖轻弹脑门,身为幻影的花哲便不见了。 他仿佛有意用此展示自己的实力,可惜在被称为“风云人物”的宁无阙面前,肆意妄为的卖弄只会惹他不快。 来者定没摸透他的脾气,亦或许是对他的实力嗤之以鼻,没有深刻体会到一些教训。 萧定恒好意提醒着他:“你最好先说说你是谁,不然……怕待会没机会。” …… 来者惊慌起来,说道:“这是为何?” 他自信自己的实力在大熙帝国中绝对在中等以上,加上他拥有控制术,虽然……那人提醒过他让他不要轻易去招惹他们。 可他实在太好奇了。 好奇心害死人的道理马上又一次要被验证,此刻他尚未预料到。 他自有自己的底牌,说:“几位实力强大,可我既然敢来,定有砝码加持,不信你们看——” 他袖臂一挥,只见花霖被白巾束缚住了嘴巴,双手悬吊,挂于花城城楼上。 他颇为得意的笑着:“这是那位美人,我们花费了心血才将她绑在上面……” 他话未说完,只觉得脖子被用力卡住,气息硬生生被阻断,随时就能被掐死。 他挣扎了一会,面目异常狰狞,他岂能料自己有朝一日毫无还击之力,再这么下去性命堪忧! 这……与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有、有话好好说……”他勉强挤出一点儿声息。 宁无阙不在乎他是生是死,不过轻轻一抬眼,他伸手之际,在此人的后背扯下一张不被察觉的符咒,这张符咒在他两指的夹缝中燃烧。 这个自以为懂控制术的男子,竟也只是被操控的傀儡,何其可笑与悲哀。 “哈哈哈。” 爵铃的笑声有种勾摄人魂之感,一股黑气乱窜袭来,因符咒解除而即将倒地的男子被爵铃附着上身,他扭动僵硬的脖子,好像方才宁无阙的锢桎仍对他产生了影响。 他摇头晃脑的走动起来,最后逐渐适应了这具躯壳,他说道:“你们好本事,竟能识破我设下的陷阱,但也可惜,大约没时间了。” “花霖四周有我的禁术,连花城军均如此,而那……花哲城主,躲不过被成为人偶的命运。” 黯回日那天,萧定恒便中了爵铃的圈套,至今仍受黑暗之气的影响。 如今他再次闯入花斋,好像是来炫耀的? 萧定恒朝向宁无阙,两人似乎在无声的征询与商讨,这个场面,只有官越毫不费力的看懂了。 杀死爵铃轻而易举,可他身上的黑暗之气没有承载的话,就会溅往别处,而要想彻底消除黑暗之气,要么用生命之泉,要么…… 就得用阿飘的鱼凫剑。 不过鱼凫剑……杀伤力实在太大,将对尘世之境造成不可估量的破坏。 更容易被驱逐异客的神罚之剑知晓…… 这一层、一层的顾虑,是他们至今未敢动手的深层原因。 那,难道无解了吗? 天命之泉是可以祛除,但据传它在北川国以北的北川仙境,寻找起来无比麻烦,真实性有待查证。 见到他们为难的模样,官越想出了一条计策,他站出来对爵铃说道:“你主派你过来,是传信的?据我所知,这花城军与孟军的交锋,他就是想掺和,也不会大动干戈。” …… 这人倒是聪明!竟能将主上对他的话猜个正着! “那你说主上为什么不会大动干戈,猜对了……我就放了花霖,猜错的话……我就将花霖做成我的爪子,就像这个!” 他的手臂上,正爬着一只黑色的蜘蛛,蜘蛛从手腕爬进手臂,与他融合为一。 三人均是“好脾气”。 萧定恒反身坐了下来,他去端了那被白玉桌加热的茶,闭着眸子,不动声色。 官越弯曲的长腿站直,他走了两步,紧挨着爵铃,小声地与他说道:“你主上的事,怎么会告诉你,你不过是他身边的一个人偶,不——是一个玩具。” 爵铃眸色大变,狂斥道:“你说谎!主上看重我,你说慌!” 只言片语就令他陷入疯狂,他的缺陷、他的不完善,正说明,那人…… 所以才没敢露面吗? 若爵铃是完美无暇的鬼魅,那就能证明,他已修复完全了。 对,十万年前,在斩黑行动中,他受了重伤,若非他躲藏的好,也不会现在才发现他的踪迹。 爵铃的暴走与失控是官越有意刺激引起的,目的就是测试爵铃的自我反应十分完善,从而推测出他实力的恢复程度。 果然,在察觉到爵铃失控后,他便被“他”召回走了。 那具躯壳“轰然”倒向地面,宁无阙见状,便命仆人将他带离花斋。 这场意外,三人不约而同地认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已恢复了七、八成。 爵铃尽管不完美,可他在暴走后,仍存有理智,所以,下次再遇到,他将被修复的更加“完美”。 “你怎么看。”官越问向宁无阙。 宁无阙却问萧定恒道:“弑黑行动每隔十万年就要重来一次,每次都无法彻底根除,这是什么缘故。” 萧定恒遥想后说:“一来,犹如散落各地的碎片,他总藏着自己的一魄神魂;二来……可以理解为有意放水,阴阳平衡的运行法则不能打破,没了黑暗之气,就像没了夜晚一样,无休止的白日会让人抓狂。” “这是法则,无法撼动。” 宁无阙勾嘴,笑意轻扯着说:“所以那些追捕的‘游侠’是在浪费自己的光阴,但也不能说他们此举‘毫无意义’,毕竟黑暗的力量不能强过白日。” 官越嘴角抽了抽,宁无阙在嘲讽他们的“无意义”,临了赞许他们的“功绩”,因为是他们保证了日与夜的平衡。 哼,怎么说呢…… 心里够不是滋味的。 第140章 阿飘去寻人 宁无阙拐弯抹角的嘲讽话在官越听来是刺耳的,这会却不是与他对嘴仗的时刻。 官越回他道:“既说了是法则,便是不可更改。” 宁无阙低眼在自己的琼玉杯中,嘴角的弧度一扯,跳过了与他的直接对话,问向萧定恒道:“如今黑暗之气增长日渐兴盛,你可有何高见?” 萧定恒本着置身事外的方针,说道:“眼下花城之战尚未打完,这局势……不更让人焦急一些吗?”他的言下之意,有关黑暗之气只能稍后打算了。 “你是有后手?”见宁无阙的漠然超乎寻常,萧定恒暗想他大约还有后手。 从悬空的黑幕可见,花城的抵抗越来越弱,谁都能看得出来,撑不了多时。 萧定恒的耐心慢慢在耗尽,花城绝不能如此轻易就被占领,这关乎了太多人的利益,不搏一搏,倒真显得软弱无用了。 “再等等。”宁无阙依旧淡定,可从他似若无意的话中,倒也能品出一些答案来。 幕布显示,花霖被悬吊在城楼屋脊下,那么显眼的位置随时可被孟军万剑穿心,而守城的花城军…… 竟个个熟视无睹! 花哲城主就离花霖五尺远,他眸子冷辉地朝看在前,他的铠甲,那样金贵逼人。 花城军空洞洞的眼珠子好似没灵魂的鬼魅,这场面,看得人冷汗连连。 不知何时,城楼上出现一名年轻女子,她的现身,将花哲从模糊中拉回一丝清醒。 “你们绑花霖做什么!” 来者正是阿飘,阿飘被设计拖住了步伐,好不容易挣脱开,便不见了花霖,在她找寻一圈无果后,才在城楼上发现了她。 这该死的! 花哲是真的疯了。 不,应该说这花城军个个都疯了。 虽她内心无比不解,可理智告诉她,这八成是孟军干的好事,这阴险狡诈的孟军! 官越与萧掌柜不在,不然破除这些术术,分分钟的事。 花哲头也不回的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奇就奇怪在,在他眼里,城楼上没有花霖的影子,他看不见! 这个花哲…… 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阿飘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阿飘控制着自己想要了结他性命的冲动,那么轻易就被利用、控制,要他这个城主有何用! 阿飘说道:“你们花城军都中了术术,看不见花霖已被绑在城楼上,若孟军有人射偏,花霖性命难保,面对敌人的伎俩,你们花城军毫无招架之力,如此这般,还抵抗做什么?” 阿飘满腔怒火,在她亲眼见这花城军的形势后,越发有了意见,唉,根本不是孟军的对手! 花哲陷入沉思,他或许也察觉出了最近自己的反常,总是无缘无故的睡着,醒来虽大多在城主府内,却总觉得怪异。 “请问阿飘姑娘可有解决之法?花城军……愿拼死一搏。”花哲的心中早已笃定,自己愿同花城生死与共。 阿飘张大了眼眸,她思来想去,这花城军的情况极为不乐观,孟阆率领的大部尚未攻来,城下的这些仅仅只是高叶的而已…… 唉,真叫人难办。 打仗她可不会,至于其它嘛…… 阿飘的眼珠子飞快打转,她鄙视起了花哲,这城主据说有实战经验,怎么……啥都不会! “花哲城主,”阿飘瘪瘪嘴,苦口婆心地同他道,“既然花城军中了术术,当务之急就要解除术术的控制,哪怕花霖也得要术术解除才能救她。” “术术?”花哲对此听闻过的模样。 术术是古老之术,术士的存在也是人尽皆知,只不过被冠以旁门左道之名,花哲深以为之。 术术是厉害,但也易滋生邪念,他不屑于此。 “实不相瞒……花城中,术术一直被人诟病,术士也没生存的土壤,所以……” 他并没有解除之法。 阿飘早已料到他的窘况,花城军能全员中招,可想而知是有多愚昧无知。 她来不及感叹,这花城,似乎得靠她力挽狂澜了。 可眼下,能救之人在遥远的地方,一来一回耽误不少功夫,实在经不起浪费了。 “我来吧。” 在阿飘为难之际,有声音从城楼下传来,竟然是玉昉。 “你?”阿飘满脸错愕,玉昉会术术? 玉昉眨着眼睛说:“可放心交给我。” 连花哲都表示不可置信,花哲也不知道玉昉会术术吗? 玉昉如此自信满满,阿飘移动了位置,玉昉径直走向她一侧。 城下的孟军已杀红了眼,因为花城军毫无抵抗之力,简直太容易对付了! 花哲说道:“玉娘久居花城,竟然深藏不露。” 玉昉吟笑不语,她眼眸一低,手上似乎多了件宝贝,一个符咒念出,随后:“破——” 仿佛有什么线断了,花城将士们迷糊的脑子有了清醒,他们神色慌张的捡起身边的兵器,颤颤巍巍的投入到与孟军的交战中。 玉昉来至花霖处,见状却一个劲的摇头,说道:“花霖的禁咒我解不了,对方实力强悍。” 阿飘明白,说:“你保护好她,我去寻人。” 如今有玉昉在这,总能撑一会。 她有想到花斋中的那几人,可也心知,他们没来自然有原因,所以解救花霖的重任只能交给她了。 她想过津良镇的吴壮士或许能解,可又无法确定,她没法,还是硬着头皮去见了他。 她预感到他花城中,那位玉冥公子。 她马不停蹄地跑向那处古宅院落,她知道他在那,他一直在花城,这种超前而敏锐的感知力是她所拥有的,只是她不确信他会否愿意去帮忙。 一向果敢而有担当的阿飘犹犹豫豫起来,时间弥足珍贵,她浪费不起,所以她推开厚重的红漆木门,抬脚迈了进去。 悠扬的古琴从庭院内传来,黄色的花叶随风而下,阿飘抬眼,抿着唇角,一步,一步往屋里迈。 只是离台阶尚有几步距离她便停下,侧身朝屋里说道:“花霖有危难,我想让你去救他,你愿不愿意。” 她知道,他对形势了如指掌。 良久,屋里出来一个着黄裙的女子,她与阿飘道:“阿飘姑娘?我同你走一趟。” “他……” 阿飘似乎想问些什么,最终咽了回去,她点头,说道:“你叫什么。” “奴婢玉漱。” 玉漱言简意赅,她跟上阿飘的脚步。 “那快点。”阿飘催促道。 两人离开古宅后,苍凉的音调继又响起,无人去欣赏,弹者似乎也不在意。 他没想过她会来求他帮忙,而他面对这一切的内心是波澜不惊的,见面……且算了吧。 第141章 待陨落者归 “这么好的机会不利用,真是可惜了。” 房里,有声音说着玩笑话。 玉冥公子道:“她为家国大业,我帮她,是顺应时事,可你……怎么还能悠闲的坐在这儿喝茶?我的好徒儿。” 玉冥公子面前是一把华丽的古琴,榻的另一侧,一个男子玩世不恭的半躺着。 “我的目标是孟阆,花城如何我并不关心。”他拿起了一颗梅子,塞入嘴里。 “当初三城之乱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玉冥好意提醒他。 “当初是当初。”他站起身,背着手在屋里走动着,“当初我急于证明自己的实力。” “新鲜劲过了,我对自己的能力也有了了解,没必要再去争夺。” “何况,我也不是真的放手。” 这位就是如今的平阳公子贵以诺。 贵以诺在屋内一步一步走着,像在丈量尺寸那般走的仔细。 玉冥公子的心却有些乱了,他停下了心中酝酿许久的新曲子,闷闷不乐的道:“我这屋子小,你的大驾我的寒舍承载不了,不如你去城主府转转,那儿厢房多,不差一间半间的。” 贵以诺伸出的手一顿,他抽了一本感兴趣的《当世风云录.预演篇》拿在手心,回他道:“城主府里鬼魅横行,我不信你会没察觉。” 他低头认真浏览起了齐国垄断的特制书页,一心二用的说:“我只是奇怪,你既然察觉到了,消灭不是轻而易举之事?磨磨蹭蹭的,不像你。” 贵以诺是玉冥公子极为赞赏的徒弟,他天资聪颖,一点就通,且过目不忘,更何况他能忍辱负重,意志坚定,这些优异的特质,连他有时都甘拜下风。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道理,真的太准确了。 既然他如此聪慧透彻,玉冥公子就不玉他绕弯子了,门扉紧闭,檀香烟袅记忆在脑海中复苏,那是他刚来前的记忆。 那些曾经的熟人不消多说,自然能明白其中之道,而贵以诺不一样,他没经历过,所以说出的话就靠他自己领悟了。 “给你讲个故事,你看看能不能听懂。” “从前,在一座满是烟袅笼罩的异域,有一座城堡,名叫皇城,皇城有高高的城墙,耸入云端,不被窥探。” “那个耸入云端之墙,被称为皇城之界。” “皇城之界内的生活是怎样的,生长了何物,生处皇城之界外的生物便有了好奇。” “他们对皇城之界心向往之,久而久之,第一批勇士诞生了。” “‘勇士们’不断攀附上皇城之界,试图能爬到顶峰,一窥皇城之貌。” “可惜城墙太高太坚固,不断有勇士支撑不了,掉落而亡。” “那些掉落而亡的‘勇士’仍旧不甘,不甘的怨气越积越多,最终在几十万年后形成了一股黑暗之气。” “黑暗之气被一个黑暗者掌控,他试图利用他们向皇城进发。” “皇城之界无比牢固,几乎坚不可摧,可水滴也能石穿,十万年、二十万年、三十万年……” “黑暗之气不断增长,实力也在不断加强,终于有一日,皇城之界有了裂缝。” “有第一道裂缝的城墙很快就有了第二道、第三道。” “‘勇士们’越发兴奋,因为他们久久期盼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 玉冥公子讲到这戛然而止,他问道:“听过故事的人都奇怪,为什么他们一定要进到皇城之界里去,并成为了执念。” “这是黑暗之气的由来,自打它诞生之日起,便无可消灭,因为皇城之界内之人同样被皇城之界这堵高墙困住,出不去。” “本是互不干扰的二者,最后有了交集。” “而时间太久,消灭起来不容易,更何况,原先有皇城之界挡着。” “这些黑暗之气有执着于皇城之界内的,也有些逃出了异域外。” “你是说城主府的鬼魅是逃出来的那些?”贵以诺竖起耳朵听着,他总能在只言片语中窥探出整件事的全貌,那么,这个故事就并非是虚构的,而是曾真实存在着。 玉冥公子遥想了一会,说:“后来,皇城之界最终倒塌了。” “皇城露出了全貌,那里生活的人自称皇城人,可即便城墙倒了,‘勇士们’依旧只能呆呆的看着,因为皇城之界的禁咒是如此强大。” “皇城人从皇城之界倒塌的震惊中平复下来,他们便制定出斩黑行动。” “他们害怕黑暗之气力量的壮大,若不隔一段时间去除掉,皇城迟早会被黑暗之气占领。” “那么你能猜到,城主府内的鬼魅,为何还不动手除去。”玉冥公子发问。 贵以诺仿佛想到了什么,试探性的说道:“是否如今还没到斩黑行动之时?” 不得不说他真的无比聪慧,竟能想到是时机未到。 玉冥公子道:“十万年一次的斩黑行动,据说那次陨落了皇城之中的一名‘大将’,黑暗之气的拥有者也魂消九天只余一缕残识尚存。” “那一场行动可谓异常激烈。” “据后人推演,十万年后才是斩黑行动真正的关键点,所以……” “如今这些不成气候的鬼魅掀不起多少风浪,皇城静待陨落者回归,黑暗者也在伺机潜伏,我们深怕……” “这个风暴前的平静会因细微的动向打破平衡。” “这才是真正隐忍的原因。” 贵以诺看书的节奏丝毫不减,他已经翻至最后几页,《当世风云录》也是分外精彩,只是不知着者是谁,似乎他师父这总能搜罗天下奇书。 他最后双手合上,将它放回原处,说道:“隐忍也不是办法,总会有人打破平静,就比如——” “我。” 第142章 吃一嘴巴灰 贵以诺展现出超乎寻常的自信,凭玉冥公子对他了解,这话也没毛病。 玉冥公子笑了笑,说道:“年轻就是好,有闯劲,我与无阙畏首畏尾而不能的,你却可以。” 贵以诺听见他提起了宁无阙,面露警醒,说:“我师父他在花城是吧,他近来仿佛有了心事,不像以前那般随心所欲了。” 玉冥公子想了想,缓缓启口,说:“或许,他……” 他转念一思却觉不妥,转移话题道:“该去准备了,花霖若被救下,术术解除……花城才算迎来了真正的战火。” “你放心。”贵以诺走动起来,他银白色的双靴异常亮眼,做工考究的米白色华服上勾勒出一道道锦绣织绘的花纹,那样华贵。 他身高挺拔,气质不俗,眸光朝向精雕的镂空老旧红木门外,说道:“让我去会会,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曾经那些往事,我可还记得的。” 玉冥公子看向前庭,树叶摇摇,风声嘁嘁,他在他走后,内心有一股灵感涌出,新曲酿就,古曲《战跋》就此成型。 这将是日后广为流传的《花城十曲》中最为荡气回肠的一首。 作者虽不详,但有学者考究后认为,是为玉冥公子所做。 ———— 阿飘和玉漱救下了花霖,仅一念之间,城楼所处的位置地动山摇,城下的孟军纷纷七零八落的倒地。 “这,什么情况?”阿飘将头伸出栏外,顿觉是意外发生了。 玉娘看向花城军身后,后觉一阵惶恐,她张大双目看向一旁的花哲,心惊不已地道:“你、你们不会……” 花哲处之泰然,好像一切掌握在手,玉昉终于明白玉冥公子的真正策略。 “嗯,你猜的没错。”花哲的心如水般平静。 玉娘大吼道:“疯了吗?” 阿飘一直以为只有她会大呼小叫,没想玉娘也有这般脾性,她听她继续吼:“花城不要了?十年心血顷刻间毁于一旦?”玉昉的声音是颤抖的。 她见证着花城的发展,当初建地下通道虽没瞒着她,可她也从不过分去打听,作为御敌之策,且又可成为避难之地,她认为,这也是极好的。 今日一毁……是不是过分草率了? 他俩的一问一答,再结合眼前的景象,阿飘瞬间想明白了来龙去脉。 刚刚的地动山摇,约是地下通道被引爆炸毁了,孟军……即使不被炸死大半,也会掩埋神陷在地下,短时间内将无法再攻打花城。 这计妙虽妙,可也看出,决策者是个狠人。 既能有如此觉悟,果断做出决断,倒不像花哲城主的行事作风,虽她对花哲城主了解不深,倒也知晓一点,即要他毁坏自己守护的心血,怕下不了坚毅狠决之心。 这事,定然有人是在背后指点于他,而此人,大概便是玉冥公子。 玉昉、玉漱、玉冥……光从名字就可看出他们之间是有关系的。 一时间,花城城楼下已成废墟,高叶率领的前锋,大部分被掩埋在废墟底下,若想出去就只能去挖凿,可花城军哪会给他们机会? 不知何时原本城楼上损失惨重的花城军被抬了下去,重新换上一批训练有素的精锐,这些精锐个个是神箭手,他们的目标就是还在废墟中蠕动的生还者。 他们,要斩草除根,势必要让孟军死于当下。 高叶吃了一嘴巴的灰,他在心里却十分高兴,因为花城军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不堪一击,这出奇制胜之法,激起了他的昂扬斗志。 “可以!”高叶没有被土渣完全覆盖,他仅下半身着了土灰,花城方向,前路已被阻断,重新修复路基还需些时日,他的亲卫铁骑出现在他身后,个个毫发无伤。 “回营。”高叶一声令下,被亲卫军拥护着带走,那些残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埋在底下了。 高叶撤军了。 这……似乎也没那么令人兴奋,因为人们知道,花城能保命的手段已用尽,而孟阆的大军仍驻扎在十里之外,可以说,用高叶这支前锋部队将花城的底牌掀开,谁输谁赢,真说不好。 ———— 花斋内,萧定恒与官越见到了方才那一幕,此刻无声胜有声,萧定恒问道:“这就是你按兵不动的底气?” 他说不上这招毁敌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是对是错,高叶撤退是事实,心里不是滋味也是事实。 宁无阙道:“是玉冥的法子,我并不赞成。” 打从一开始玉冥公子便在花城安插了人,这人便是玉昉。 经玉昉的牵线搭桥,花哲与玉冥能见上面自然不奇怪,只是十年开凿的心血轻而易举就被摧毁,着实太遗憾了。 “花哲城主也是赞同的,是吧。”花哲此前几次被“昏睡”,是否是玉冥操控了他而他完全不知道? 那样……可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 宁无阙道:“虽然我也怀疑过……可我还是愿意相信他,他行事霸道了些,总还知道底线。” “不敢碰的,应是不会碰。” 以他对玉冥的了解,他自然信他,可这事的的确确出人意料。 “是我。”贵以诺独自闯了进来。 这时的他见到宁无阙坐在玉石桌旁,石桌腾腾地冒着热气,他见宁无阙面前有两人,一站一坐,均背对着他。 萧定恒闻声转了过去,见到贵以诺的第一眼他便笑了:“这是谁?”他明知故问道。 宁无阙未有解释,自己这位徒儿翅膀硬了,越发不听管教,还总喜欢与玉冥一起疯。 比如这刻的不请自来,他便是不悦的。 “贵以诺。”贵以诺自报家门。 萧定恒装作了然的样子,客套说:“原来是平阳公子。” 贵以诺没听宁无阙提过他有别好友,在他印象中,能与他同桌相坐的也只有玉冥。 “你是?”对此,贵以诺还是很好奇的,只是话说出来有些不受尊重罢了。 第143章 执念有好坏 当萧定恒看见这位传说中的平阳公子时由衷地发出了笑声,他大约想到了无名,想起那个雨夜,无名给他说的风云往事。 能有幸见到贵以诺,让他觉得故事并不遥远,而人能活着就会很庆幸。 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山吉日报,晋罗商若是知道他们会面,定要缠着他详细说说的。 “我是萧定恒,是湖山春的掌柜。”萧定恒的介绍过于平庸而真实了。 贵以诺从未从宁无阙与玉冥口中听说过此人,可他有敏锐的洞察力,能与宁无阙平坐之人,岂是泛泛之辈? 以他所知,这世上绝超不过五人。 可就在他惊奇之余,他见原本站在萧定恒身后的官越也走向了玉石桌,大约是站久了有些累了。 可是! 宁无阙居然没有出声阻止,他可挑剔的很,从不能容忍有人坐在他身旁的…… 这人又是谁? 官越似乎察觉到他投射来的目光,他亦友好地说道:“我是官越,萧掌柜的跟班。” …… 宁无阙沉淀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萧定恒已习以为常,从一开始官越与阿飘就将自己的定位摆的很清楚,所以有时候是与不是又有什么重要。 只要你认准了是,别人就会逐渐接受,只是这需要一个过程。 贵以诺点头以示招呼,几人沉默间,宁无阙终于发了话,问:“花城地道被炸毁,孟阆势必震怒,你此举是有何意?” 宁无阙的表情看不出喜怒,语气也平平,贵以诺早已习以为常,从一开始,他被带到北山雪隐,常常愤怒到无法自控,即便他是贵襄侯府尊贵的小少爷,一昔间家破人亡后,便是什么也不是。 愤怒也好,烦躁也罢,人总要学会长大,学会接纳,学会努力向前进。 一连几年,玉冥公子想尽方法改变他的颓势,增加他的阅历,磨练他的心性,直至宁无阙有一日返回,才将他交托给他。 宁无阙没有经历过他暴躁的那段日子,初见时便是能平静面对的他。 所以,在他长大后逐渐暴露出品性时,宁无阙有些无法理解,包括他的做事方式。 只有玉冥会陪他疯,这两人,真臭味相投。 自打三城之乱后,贵以诺已有许多年没见宁无阙了,他模样丝毫未变,他的眼中总装着天下事物。 “师父。” 贵以诺恭恭敬敬地唤他,再怎么说,是他给了他一个避难所。 与玉冥相比,宁无阙对人情世故十分轻屑,可贵以诺是知道的,贵襄侯的教养便是不容许他忘却。 “炸毁地道势在必行,孟军既然知道花城地道一事,顺藤摸瓜,迟早会掌握地道的出入口,与其苦等他们发现,不如一劳永逸。” 贵以诺似乎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严重,这仅是他诸多计划中的一个,他要对付孟军,自然做足了功课。 只不过他们还不知道而已。 宁无阙依旧敦敦教诲,仿佛他的耐心都给了这个贵襄侯的小公子:“你做什么事,我们都无权干涉,问一问,并非在怀疑你的能力,而仅是出于好奇。” 贵以诺知道他这个师父说的是真话,从一开始,他就放手让他自己做决定,并且出了错也不会去怪他。 只不过……苦果子要自己吃罢了。 贵以诺陈述道:“从目前的战果看,由高叶带领的先遣队伤亡惨重。” “孟阆的怒火只会让他自乱阵脚,这也是我希望看到的。” “你有把握对付孟军?”官越细眉轻挑,似若无意间问起了核心问题。 贵以诺并未对他怀有敌意,只是幼时的遭遇令他不那么轻易相信人,即使是他师父宁无阙,他也未必百分之百的信任。 “战场上有诸多变数,谈胜算,恐怕不切实际。”贵以诺真诚的回他道。 宁无阙看了看萧定恒,想起了什么,说:“你来这,是为助花城一臂之力吧?既是如此情况,与以诺一道如何?” “怎么也不能空跑一趟。何况……我还听说你与高叶打了赌。” 宁无阙消息很灵通嘛!这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萧定恒没忘他此行的目的,何况他还有另一层原因,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有平阳公子在……自然,我会与他一道。”萧定恒对上宁无阙看穿一切的样子,只能应允,继而又道:“有朋友尚且在来的路上,望到时平阳公子也能敞开大门,不拒人之外。” 贵以诺心知宁无阙绝非多管闲事之辈,出于对他的尊重,贵以诺应允着,人多力量的,这对花城与他自己而言,都利大于弊。 呵,练手么? 贵以诺只想到这点。 “那是自然。”贵以诺自然不敢轻视,这萧定恒看起来……可不是寻常之辈,若没这等眼力见,他贵以诺就不叫贵以诺了。 他转瞬说道:“徒儿现要去前线察看地道毁损情况,萧掌柜你……”他还有许多要事需去办理。 官越以为他们要跟着去,谁想宁无阙与萧定恒丝毫未动,这是还有事要说呢! 只见宁无阙说道:“我与萧掌柜尚有话些说没谈完,稍后,自会来找你。” “可!”贵以诺道,转身,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开了花斋。 萧定恒见他离去的背影,不由感慨道:“贵襄侯的小少爷心高气傲,这骨子里不认输的劲,倒是如今靡靡之风盛行的泽州,难能可贵的骨气了。” 宁无阙的眸子依旧空泛,很多时候,他的目光都随在远处,那里,才是他时刻需要关注的地方。 “幼年的遭遇对他而言不是那么容易能忘怀的,相比于仇恨的滋生,他如今的豁达才更珍贵,只是那份坚韧不输劲,不容许他再败给孟阆。” 宁无阙见多了无常的命运,可还容易催生出同情心,有时候,他也想不透,生命的坚毅怎会如此强悍,明明受了很多的伤,却还越挫越勇。 他从无数人身上看到了这种,他自问自己并不能做到。 萧定恒知道他的迷惑,说:“执念有好坏,无阙,你、我比不得当事人,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第144章 半路遇东芝 宁无阙目光所关注的地方,永远只在需要他的地方,那个地方,犹如一台不停旋转的机器,他得确保它正常运转,不至出错,由是,不在他关注范围内的,便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给隔绝了。 这个秘密鲜为人知,知晓者也只那么几个人,其中之一便有萧定恒。 萧定恒自然清楚,可看破不说破是他的行事准则,他问道:“将我留下,还要说什么。” 即便清楚也要装聋作哑。 宁无阙对他此举哼了哼声,他灵动的衣衫随他站起,他背对着他们,面对一株金黄的上古银杏树,说道:“依据我的过往经验,花城与孟军的是非将没完没了。”他的话点到即止。 萧定恒笑了起来,摇摇头,也没接话。 官越看出了他的话意,说:“你是借此提醒,当初皇城之境的斩黑行动……” 呃,话题有被带偏了一点…… 宁无阙说:“皇城之境的事,我怎会多问。仅是预见了七国的纷乱,而如今所经历的,还只是开始。” “七国纷乱?”萧定恒浅吟复语,问道:“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宁无阙沉默良久,他说:“自然会有关联。” …… 官越站了过来,挡在他二人间的视线内,插上话道:“你提起七国纷乱,倒让我想到一件事,想问问你。” 官越从来不主动提起话,这会倒愿意出头转移话题。 “讲吧。”宁无阙倒也随性。 “是这样,我听阿飘讲,你曾经救过齐国公主。” 齐国公主? 是……点评《当世风云录》的那位? “想不起来。”宁无阙认为自己做过很多事、救过很多人,加上时间的叠加,自然是记不清的。 官越继续说:“可她对你记的很清楚。” “我与阿飘曾在齐国,误打误撞结识了公主齐,她对你……颇有好感,阿飘……你知道她,素日行事不按章法,听闻公主齐特别欣赏你,而她刚好认识,便兴奋的说了出来。” “公主齐本就对阿飘极尽友善,阿飘内心深受触动,所以便想满足公主齐的心愿。” “心愿?”萧定恒已能预感阿飘擅自做主将宁无阙赔进去了。 “对他来说算不得一件大事……求一幅牡丹图而已。”尧是如此,官越说出口时亦有些不好意思。 阿飘惹下的麻烦可不是这茬,待事后阿飘痛骂自己心直口快,凭宁无阙的冷傲性子,就算他们去求他,也求不下来。 “我已帮了你们一回。”宁无阙有意所指,他纹风不动地站着,对这一桩从天而降的麻烦事,没有兴趣参与。 官越说道:“我料想你也不会答应。” “公主齐应是对你无比了解,事后命人传了口讯,取消了这一恳求。” “说是不愿强人所难。” 官越说的含蓄,萧定恒嗅到了一丝不寻常,却也没轻易捅破。 宁无阙这个人,可是没趣的很,他的所思所想超越时空,非寻常女子能轻易理解。 “听你这样讲,阿飘姑娘一路上倒是惹了不少麻烦。”萧定恒说趣着。 “阿……嚏!” 这会阿飘打了大大一个喷嚏,她揉揉鼻子,怪哉道:“是说在背后嚼我舌头?” 她预感一向准确,只不过猜不到具体议论的人而已。 “阿飘姑娘不如也下去休息休息,花霖这儿有我看着。”玉昉说。 城主府的熹荷内,被玉漱救下来的花霖神志尚未恢复,她被抬上轿子到熹荷院内养病。 阿飘托着一只手背认认真真打量花霖,她满头大汗,噩梦连连的样子,真让人担心。 “玉娘可见过此等情景?” 在玉漱与玉昉的点头之际,阿飘便猜到她们俩认识,大约是玉冥公子的人。 玉冥公子实力深不可测,玉昉可能还隐藏后手。 在花城生活多年,玉昉早就习惯戴上面具,她粉黛上的笑意就如同一副面具,早就摘不下了。 “曾经花哲城主有出现过类似情景,下人叫不醒人,府中陆大夫看不出问题所在……”她想起那一段城主府里的异常。 “昏睡三天三夜,后来还是自己醒的。” 可花霖的状况,她就不敢保证了。 “噢,是这样……”阿飘沉吟,她真怕还有后招,“是孟军所为?”阿飘幡然醒悟。 她此前以为是鬼魅,可专挑花霖下手的话……花霖还没到那般特殊。 “玉娘你看着花霖,我出趟城!”阿飘见是风就是雨的性格。 “阿飘姑娘要去哪里?”玉昉忙问她,她可没忘记同她一道来的还有别人,到时候要给人家交代。 “去找高叶!”阿飘前脚已跨出了门槛,她的裙摆消失在视野里,“顺便去见见孟阆!” 阿飘越想越兴奋,她绝不是要与孟军作对,只是想看看,这孟统帅是何等面貌! 哼,出不了战,打听打听消息还是可以的! 她阿飘,最喜欢凑热闹。 “小心些!”玉昉大惊,朝门外喊着,可阿飘早就没踪影了。 “唉,阿飘姑娘初生牛犊不怕虎,孟军那儿怎么是她说去就说回就回的呢。”玉昉忍不住嘀咕,“阿瑁,你去找找人……看能不能找到阿飘姑娘那几位朋友,好歹也要通知他们一声。” 玉昉没记错的话,那几位对阿飘可看护得紧呢。 “好的,玉娘。”贴身丫鬟阿瑁应声忙朝屋外寻人去了。 话说阿飘的本事虽没达到天入地,出趟城却也难不倒她。 只不过她去往孟军所在地途中,在林子里遇到了南风,还有一辆显眼的马车,大约南里长也在! “南风,你在这做什么?”阿飘轻功了得,靠近南风身旁时他甚至都来得及反应。 “阿飘姑娘?”南风有几日未见到萧定恒一下行,此刻转着脑袋见她一人回来,“你一个人?” 南东芝听见交谈声下了马车,她果真只看到了阿飘。 “是,他们还有事留在城主府。”阿飘喜欢找人叙旧,何况去孟军营地也不急在这会。 “听闻进出花城之路被炸毁,怕你们有事,特地在留在这看情况。”南东芝解释。 “嘿嘿……”阿飘忽而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眸光精明的笑了起来,“既然你们在这等,说明目前也没别的事,正好,我要偷偷溜去孟军营中,你们有没有兴趣加入?” 第145章 庄尔抓探子 阿飘胆大包天,单枪匹马就敢独闯孟营,南东芝与南风面面相觑,他们对阿飘不按章法的行事作风已不觉奇怪了。 “孟营……”南东芝一听花城爆发激烈的对战便替他们着急,如今高叶的先遣队折损有九成,孟阆定然十分恼火,这会冒险前往孟营,不啻于火上浇油。 “阿飘姑娘你非去不可,是吗。”虽一开始阿飘对她有敌意,但身为山吉镇的主里人,她岂会因这点小事就放于心上。 “大小姐!”南风自然是不同意,孟营怎是能轻易闯的?孟阆召集的奇能异士,他未有把握能对付。 “南风担心你,也是,你身上肩负着使命,比不得我潇洒,这么一想,我倒还得感谢你。” 阿飘的话说得玄乎,南东芝没听懂。 “我自己去吧,孟营是凶险,可对我而言若想全身而退,也简单的!下次有机会,我再找你们一道!” 阿飘说完不给他们反应的时机,一骨碌地腾空翻去。 “大小姐,我们有任务,侯爷……”南风的提醒点到即止。 南东芝斜睨向他,不悦地说:“父亲关心时局我能理解,但泽州之事南东城也想分一杯羹却不是个好主意。” “侯爷做事大小姐应该知道,他有他的考量。”南爵侯对南风而言是主子也是救命恩人,他本能地替他说好话。 “我们南东城手伸的太长了,你可知菅陵大人为何不愿向南东城求援?应付孟阆,若有父亲的帮助,也不会如此疲累。” “属下不知。”这些高瞻远瞩,南风不敢妄言。 “父亲的野心与孟阆是一样的,不过相较于孟阆的明目张胆,父亲只敢背地里搞动作,大熙帝国如日暮垂落,迟早是要分裂割据的,所以父亲为南东城着想我能理解。” “泽州如今的情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变成我们江南地区。” “大小姐既然明白这帝国垂落无法避免,那为何不赞同侯爷的方案?放眼周边其它各地区,泽州的富饶谁不垂涎?难道真要等……那一日,再行动?” 南风说的委婉,他可不在乎泽州的危难,只是事关江南地区,他认为南爵侯没错。 “有许多人,和你抱有一样的想法。”南东芝不得不承认,父亲南爵侯的方案虽然残忍,但能使江南地区壮大,保一时平安,从这一角度看,他没做错。 可南东芝仍过不了心里这道坎,这也是她此次选择来花城的原因之一,潜伏在周围,秘密观察花城动向,希冀能找到突破口,为日后江南地区赢得一线生机。 “我总觉得还有回旋的余地,事态没到那一步。”南东芝的期望是否成空? 南风道:“大小姐,听我一句劝,先按照侯爷的指令行事,待事态有回旋的余地,可再与侯爷协商,做两手准备准没错,不是吗。”南风苦口婆心的劝道。 南东芝自知自己有点感情用事了,来山吉镇五年,这每一步的付出尤犹在眼前,她绝不希望事情落成最后那样的下场,有必要会一会某些人了。 她回眸后望,林子里风声悲切,卷起了她的粉色衣袂与飘然长发她,风声腾空去往天际。 公庄尔似乎收到了不一样的讯息,花城的战况有那几位在场,不会有大变故。 她悄无声息的从金殿回来后,便出现在了脂凡胭脂铺。 若是山吉镇百姓看见了,她仍是姿态端庄的公府大小姐,山吉镇第一美人,可若与她深交之辈,便不仅痴迷于她雍容华贵的外表,更会折服于她的能力和手段。 她若是想做成一件事,绝没人能够轻易阻拦她。 就如同,她现在面前跪着这群人,她想从他们口中挖出一些内幕,也很容易的。 这些人乃是各地派来泽州、阴差阳错落脚山吉镇的探子。 探子行事均得小心翼翼,这次被抓,他们中的多数以为是自己的行踪被暴露了,殊不知,山吉镇犹如铺设好的渔网,专门待鱼儿上钩。 而扑鱼者正是这声名远扬的庄尔小姐。 脂凡胭脂铺秘设的暗室内,庄尔气定神闲地与他们拉锯着。 没办法,谁让有心人都去了花城,她在后方无事消遣,便只能自己找事做了。 “你们不是第一批,也不是最后一批,荀烟,你与他们说说,最近我们除掉了多少探子。” 荀烟身为庄尔小姐的护卫,能力与本事是一等一的。 “上月共杀了五十八名探子。这月多些,目前为止已有六十九人。”荀烟数字报的越精准,探子们越害怕。 “我、我说……别杀我。”离庄尔脚边最近的一人求饶道。 别人不清楚,他可听说过,那年大熙帝国的剑客在山吉镇落脚,据闻收了个女徒弟,可谁也不知女徒弟姓甚名谁,只有他们探听到了,正是眼前这位庄尔小姐! 他在被抓后第一时间就觉得自己要完了。 这种害怕是因为他知道鬼见愁的实力有多恐怖,他的徒弟岂是好糊弄的。 “那你先说说看。不过你只有一次开口的机会且得说出我不知道的内幕,只有这样,我才会留你性命,让你安然无恙的离开山吉镇。” 庄尔认为她的交换条件无比优厚,希望他别辜负了她这一番好意。 “我说……我……”他心一横,全盘托出道:“小的是南国探子,属……” “是魏央侯派来的,是吗。”庄尔略微一想后说道。 “是、是,魏央侯派小的们来,是……是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是谁。”庄尔继续耐着性子。 “他……他曾在戟山地区做过一把手职位,当时被称作……殷总督。”他低头,大气也不敢出。 这等辛秘就是在南国皇室之人,也鲜为人知吧。 第146章 阿飘闯孟营 “继续说下去。”这是庄尔头回听说有人在找殷总督,南国探子是七国中最少露脸的,南国皇室的正式成员均有不务正业的毛病,所以掌握实权的魏央侯才有无比重要的地位。 “是……”已到了这份上,再矫情就说不过去了,“小的受命寻殷总督下落,别的一概不知。” 一个普通探子,是不会被真正告知意图的。 庄尔明白他说的是实话,但不妨碍她再诈一诈他。 “众所周知,殷总督早已离开戟山地区,为何你不第一时间去别处打听。” “这是几年前的说法,小的转了一圈……探听到殷总督与殷小姐……大约悄悄的回来了。” 这倒有些奇怪,可庄尔一时想不通是何故。 殷总督当年带殷小姐离去,本就无比突然,魏央侯究竟为何不远千里来找他们的下落?如此一深思,庄尔不免深叹口气,总觉得内有隐情…… “荀烟,你先带他下去。” “是。” 烛火悠晃,跪着底下的探子自知听了不该听的内容,个个头低得很,似乎也毫无退路,只能选择保命,纷纷说出了各自主子的目的。 ———— 阿飘凭着股韧劲一个人来到了孟营扎寨之地,她抵达时夜幕正起,孟营的篝火燃得正亮,远远望去仿佛见不到尽头。 阿飘是要找高叶“叙旧”的,她知以高叶的今时地位,他的军帐必离主帅孟阆不远,而孟阆营帐应是那顶最显眼最恢宏大气、位居中心之地。 可没料到,前脚一入地,后脚便被人跟上了。 来者一身白衣似雪,头戴一朵盛开的白莲,红唇皓齿,大眼俏皮,她听她说道:“我师父一早就算到有位贵客来探军营,特意命燕儿来此处等候。” 世间高人何其多,就连官越都有所忌惮,她虽有保命的本事,可好奇心被激发起来,便同意走一着。 这位自称燕儿的女子将阿飘带往偏远的营帐,所过之处,孟军站岗的士兵均视若无睹,可见,他们是被特意交代过的。 “你师父是谁?”阿飘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她憋了一路,终于在抵达目的地前问出了口。 燕儿鼓着腮帮子想了想,说道:“你进去就知道了,我不知自己该不该讲呢。” 初次见面,燕儿表现出来的单纯令阿飘无限感慨,孟阆心狠手辣,她却如同洁白无瑕的美玉,惹人垂爱,莫不是被孟阆使什么法子骗过来的? “算了,反正马上会见到。”阿飘不以为意,她从不担心等待她的会是什么陷阱,因为……她脑海中,别人没那么坏! 幸好燕儿也不是什么危险之辈,中途未设任何陷阱,到达营帐后,主动伸手请她进去。 阿飘掀开垂幕,动作干脆利落。 屋内,一阵热浪袭她面容,好像……还坐着好几位人物。 而她所熟知的,有高叶……奕梦?她怎么也在这? 正前方那把最为尊贵的椅子上坐着的,应该就是孟阆了。 阿飘一一扫觑,她毫不惧怕地说道:“知道我要来,特意等的我?” 屋内有一位耄耋之年的老者,他头发花白,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他对阿飘说道:“姑娘来探孟营,统帅自然得好生招待。” “你是哪位?”阿飘想了想,恍然一悟:“是不是燕儿的师父?” “是老朽。”老者的回复证明阿飘猜的没错。 简单几句招呼后,双方没进一步说话的打算,阿飘不傻,自然分的清敌人与自己人的区别。 所以,对待敌人,绝不能有好脸色。 “高叶,你不替本姑奶奶介绍介绍?” 阿飘打算在言语上先占优势,因为……等会,她的优势说不定就要没有了。 这般言辞无礼令高叶面容黢黑,好歹成了孟军中的副帅,平日里是万众景仰的存在,阿飘口出狂言,令他十分不悦。 高叶没了好脸色,说道:“介绍?也没那必要。” 阿飘捂着嘴笑了起来,对道:“怎么没必要?如果你不介绍,我直接……”她指了指燕儿的师父,道:“喊他老头可行?” 她继而又指向孟阆,笑意不减地道:“叫他秃子怎么样?” 阿飘话一出口,在场之人无不闻之色变,见过大胆的,可没见过这么大胆的! 阿飘本就在人数上占劣势,如今还执意要去激化他们,是……不想活了吗? 所有人都一直认为平日里心狠手辣的孟阆会震怒,可这次,他们错了。 孟阆居然笑了?! 孟阆摸摸自己光滑的脑袋,说道:“阿飘姑娘胆识过人,如此这般之人……我多少年没见过了。” “既然高将军不愿介绍,就由我来替姑娘你说说。”孟阆此举,本是无可厚非,但有阿飘的话在前,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本帅正是孟阆,你既寻来此地,自然听说过本帅大名。” “这位,是孟师父。”孟阆的介绍倒挺含糊的,阿飘还想多打听打听孟阆的底牌。 “这是……”孟阆指向一个蒙面黑衣人,顿了顿,说道:“是慕次。” 不认识。 阿飘在心里跟着念。 “这一位……是阿平。” 一个平平无奇的人,阿飘在心里继续跟着说。 “这是……”孟阆有板有眼的打算一个个介绍过去,阿飘不耐烦了,直接打断他道:“好了好了,你这儿坐了满满一屋子的人,我也记不过来。我本是找高叶说几句话,如今看这阵仗,轻易是不会放我走了。” “这样,我们都不要拐弯抹角了,你直接说,接下去要怎样,打一架如何?我可不会怕你们!”阿飘直接挑明道。 “姑娘不但胆识过人而且无比爽快。”孟阆的夸奖在阿飘听来都是糖衣炮弹,是用来迷糊自己的,她才不会上当! 阿飘冷静而自持,听他继续道:“姑娘找高将军的事可先暂缓,不如先回答本帅几个问题。” “凭什么?”阿飘脱口而出,不悦道:“你看本姑娘一个人来,所以以为我好欺负吗?” 高叶见她不识时务,提醒她:“以现场的情况看,你看不出优势在谁那里?” 阿飘才不顺着他,嘲笑道:“形势也有反转的时候,这不,你们孟军在攻打花城方面……不就是个很好的证明吗?呵呵,灰溜溜地跑回来……也不知是谁。”阿飘的话戳到人痛处了。 “统帅勿急,请让老朽与她讲几句话。”孟师父见孟阆面露愠色,及时制止他将要发火的举动。 第147章 伤不了分毫 孟师父身为老者,于情于理阿飘都应该尊敬他,可无形中的预感令阿飘浑身泛起警戒,能让燕儿特地来蹲点等她,啧啧,这怎么看都目的不单纯呐。 阿飘张着漆黑的眼珠,眼神聚焦在他面容上,只见孟师父捋了把花白长须,气息老陈了起来:“遥想当年……” “梁女侠在时,统治凰莨全域。年轻的她听多了不满之音,亦能面和心笑,而今的年轻人……真是一代骄似一代。” 孟师父感言透露出的爆炸信息,对阿飘来说无比震惊。 她目光炯炯地盯着这个头老,暗自回忆与师父曾经的相处,可未听她提过有这么一号人物,难不成记忆久远,自己忘记了? 阿飘直视他道:“你认识我师父?”未待他回答,阿飘抢先说道:“我师父早就驾鹤仙去,你也不用找我套近乎,我不吃这一套。” 柿子专挑软的捏,一个人的软肋最能让她奔溃,一向果敢而无畏的阿飘,自然也有软弱之处,那个曾待她无比温柔、教她成长之人,她埋藏在她内心深处的秘密,谁也不能冒犯,谁也不能。 “孟师父!”阿飘一方面拔高自己的音量,一方面极力控制着不满的情绪,“我估且勉为其难地叫你一声孟师父,为老不尊可不好,你劝你识相一点。” 阿飘的话口中带刺,令在座的听来不适,而阿飘岂会在乎他们的心情?哼,对待敌人当然不能客气! 孟师父不为所动,他接下尚未说完的话:“非是找你来叙旧,我不过善意的提醒你——你的使命是什么。” “与孟军作对,不在你的职责范围内。” 哦!原是害怕她加入。 阿飘差点脱口而出自己不会参战,幸好及时收住了,亏得她多长几个心眼,不然真被他套路进去。 阿飘掏掏耳朵,嘲笑般地回他:“你拐弯抹角的,我听不懂。” 梁女侠的徒儿目中无人、毫无礼数教养,孟师父直乎不明白,明明梁女侠气质彬彬、举手投足间全是修养,为何她的继承人……真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高叶坦率地说:“当前局势,是花城军与我孟军的过往仇怨,希望你别插手。” 希望? 这哪是希望,明明是赤裸裸的警告。 她像是害怕被威胁的吗? 低调、简朴的营帐中,阿飘顺道走向了一把空椅,她翘起二郎腿,一幅散漫之态,道:“这我倒要好好同你们说一说。你们,刺杀了菅陵,是吗。” 在场之人尚未回答,阿飘自顾自地答了起来,“呵呵,被我给救了!是不是很恼火?” “花霖……是不是你们找人绑的她?还给她下了咒!你们……”阿飘气不打一处来。 “经过这些事,你们觉得我是参与了,还是没参与?”阿飘颠着脚尖,轻飘飘地问。 高叶气势强大的坐着,人人心中不敢答,这是留给孟阆的问题。 只有孟阆最有资格回答,可他或许怕不明白这份回答的重量,高叶帮衬他道:“那不一样……” 猝不及防,孟阆的回答盖过了高叶:“算是插手了。” 一个小姑娘而已,唯唯诺诺的可不像他孟阆的行事作风。 “呵呵。你也觉得是?”阿飘冷笑声起,她明慧的眼珠看着孟阆,心想他大约杀戮太重,头发都嫌弃他、离他而去了。 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高叶闭上眼睫,一副不想搭理的样子。 阿飘收了气焰,她知此刻惹恼了高叶他们自己没好果子吃,可若不给他们一点威风看看,他们是不会把她放在眼里的。 她仅盯着孟阆道:“我这次来,就是想警告你们,菅陵和花霖两个人,我保定了。你们谁也甭想打他们的主意,我既然能救他们一次,自然就有能力救第二次、第三次,他们现在已成了我的人。” 阿飘说出的这番话,在高叶看来不过像女孩过家家一般,是个玩笑,她视若珍宝之物,在别人眼中,可没那么珍贵。 阿飘的想法特别,孟阆与高叶没接话,这话……也没法接。 孟师父像是不想熄火,在旁边扇风:“阿飘姑娘执拗的很,统帅不必过分怜惜她了。” 孟阆有些错愕,转过头回他:“本帅若没记错,孟师父此前可是很忌惮此女子的。” 孟师父平静无波的表象下是汹汹气势:“非是忌惮,乃是看在故人的情面上,可如今她行事不顾准则,也就没迁就的必要了。” 阿飘对他二人唱双簧不屑一顾,轻轻一哼:“谁迁就谁还不一定呢。” 一直不在乎双方谈话的弈梦打断了他们:“若真想起争执,我可提供场地,保准不伤及无辜。” 那位不发一语的慕次亦接上话道:“言语间的挑衅最是低级无趣,真正的高手,从不屑于耍嘴皮子。” 阿飘知道他们沆瀣一气,也懒得再争辩,她起身时抬首挺胸,看也不看的道:“无论你们说什么,都伤不了我分毫。就如同此刻,我要走了,你们……”她斜睨着,“可有人敢拦我?” 身为副帅的高叶未有引战的打算,别人就更轮不到了。 临行前,她听孟师父有意同她道:“愿你明白,我们的真正战场,不在此地。” …… 阿飘负气般地踏出了营帐,这孟营来得可真憋屈。 燕儿留守在外,见她出来也不吃惊,大约里面的谈话她全部都听见了。 插肩而过时,阿飘的脚步一滞,她扭头看向她,轻柔地声音响起:“我喜欢你头上这朵白莲花。”阿飘伸手将它摘了下来,此举使燕儿分外错愕。 她震惊之际,阿飘凑近,在她耳畔说了话。 燕儿久久未有回神,营帐内,孟师父喊她道:“燕儿。”阿飘早就去留无踪。 “师父。”燕儿恭敬地喊着。 “方才……她同你说了什么。”孟师父一改慈祥的脸孔,对自家徒儿可没那么客气。 虽隔着厚厚的帐幕,阿飘临行前的举动没有瞒过帐内人的耳目。 “她说……”燕儿脑中有些乱,她思绪不受控制的回想方才的景象,嘴上却回答了起来:“我下次要救的人,就决定是你了。”这可令她好生不解啊。 …… 只有营帐内的众人知晓,这一出,大约与此前的谈话有关。 阿飘的性子,估计不好琢磨。 孟师父耐人寻味的说:“她大约是把你看作自己人了。” 燕儿颤颤地道:“徒儿今日……才第一次与她见面,此前从未有过交集。” 高叶却仿若看穿一切,道:“看人下菜,她一向如此。” 奕梦亦说:“她的性子跳脱,谁也捉摸不透。” 孟阆赞同他们的分析,对孟师父说:“确实令人费解,孟师父你勿多虑,静待观察便可。” “是。”孟师父垂首说。 阿飘出了孟营,嘴里咒咧咧骂着,嚯地,她脚步一顿,前边不远处,萧定恒正等着她呢! 阿飘缩了缩脚尖,她低下头,一时不知该如何进退。 第148章 清醒的认识 萧定恒挺拔的身躯背对她,他的脸容陷入在光影的斑斓里,阴暗里,心中畏惧渐增,脚上青色祥云纹的棉靴停停又走走。 最终,她怯生生地唤他道:“萧掌柜。” 萧定恒身着天缥色的锦袍立在落叶松旁,他侧身转动,眸光对上她,弯弯一笑,道:“官越他去察看花霖的伤势情况。” “哦~”阿飘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曾想仍被察觉到了。 “嗨!我从……孟营过来。”她细白的指腹挠上圆润的额角,故作神气地问道:“你猜猜我都见到了谁?” 萧定恒轻盈一笑,双眼遥视向烟蓝色的天空,说道:“知道我醒来后有何感触?” “醒来后的感触?” “时空飘渺,能活着得好好珍惜身边之人。” 阿飘抿着红唇,未有说话。 萧定恒继续说:“孟军的一切,我本没有插手的打算,因为我明白时机未到。” “你与官越的到来,打破了这里还算平静的一切,发展的事态被干扰。我与宁无阙还有庄尔,都遵循一个原则,非万不得已不得干涉。” 阿飘忙挥动玉润的双掌,解释道:“我……我们也不是故意……真不是有意插手。”阿飘低下头,她想起救菅陵时官在而她边的警告声,那会阿飘被所谓的救死扶伤理念洗了脑,怎么也不听劝。 这些日的经历让她明白,自己当初的举动未必全是对。 萧定恒平静的转过身,朝她道:“我没怪你。这一切早已超出预定的发展态势,既无法阻止,只能顺其自然。” 阿飘见他难得能与自己说这么多花话,趁热打铁道:“我本是告诉你庄尔被困于此的真正原因,可我又不敢确定了。” 萧定恒说:“这都不重要了,现此情景,庄尔有了留在这里的理由,我也有留在这的理由,所以……” “我知道了,”阿飘顿时明白了,这里的事未完结,皇城之境的大殿只能先空着了。 “现下是不能回去,”阿飘嘀咕起来,她将在孟营中所见情形通通告诉了萧定恒,“那老头!我看也不是好惹的。” “是天玄老人。”萧定恒说。 阿飘头次听过他的名号。 “他有句话说的没错,真正的战场不在这。” 阿飘不敢多问,待见了官越再问他天玄老人的事也不迟! “不管怎么说,孟阆身边的人个个厉害,花城这仗可不好打。” 萧定恒点头,两人便往花城走去。 ———— 官越在熹荷苑见到了玉昉与花霖,玉昉忧心道:“花霖噩梦连连,陆大夫说他也没办法,这……我看也不像中了禁咒。” 官越站在床边察看她的神色,见她脸白气虚,神情紧绷而面露痛楚,怎么叫也叫不醒,一时陷入沉想。 这种病状怎么好像哪里见过。 噢,当初……公主齐也是如此…… 整个齐国上下无人能解,齐国国主更是焦头烂额、夜不能寐,最后被如何治好的呢? 玉昉见官越泛着书卷气的眉头紧锁,怎还敢打扰他,侧身叮嘱丫鬟阿瑁去换盆热水来。 待阿瑁退下后,玉昉一个侧目,惊见花霖两眉之间隐约有道暖光,光晕游移,驱散她的难受,终于可以沉沉安睡了。 “你……”玉昉不敢置信的说,她抬眸上时,官越又恢复了往日的情形,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你是谁?”玉昉心颤起来,她的问题听来怪可笑的,她知道他叫官越,竟还问他是谁。 官越未有大动干戈,朝她嘱咐:“花霖这次被入侵的邪祟我只是暂时压制了它,彻底根除,还得再想办法。” 玉昉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情景,以为是受了惊吓,不想后果如此严重,她忙再问道:“得怎样才能救花霖?” 官越看了她一眼,险些让她心里发怵,他好像看穿了什么,可他最终仅说道:“目前的情况让她清静安养是最好的。”说完,官越走出了敞亮的门房。 苑内的空庭中摆有一张紫檀四方桌,官越走向了那儿。 熹荷苑的庭院花草繁盛,坐在紫檀桌旁,官越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凝重,或是想起了不好的事,令他无法畅怀。 城主府的丫鬟们大部分逃难去了,留下的几个也各自有活要忙,官越的耳膜中,此刻熹荷苑仅剩冷清的风相伴, 阿飘踏入竹枝相映的拱形苑门,就见官越孤身坐在椅子上,斑斓的树影绰绰打在青石板地上。 过往的情绪总是时不时地淹没他的脑海,越是这样,阿飘越见不得他独自一人承受。 “官越,花霖怎么样了?”阿飘用问题去阻断他永无穷尽的思绪。 萧定恒后脚迈入熹荷苑。 阿飘疾步迈向他,她拉扯起官越月光白的衣袖,官越浑散的眸光终于凝聚,回道:“你们回来了。” 他的情绪,十分地不对劲。 阿飘求助般地朝萧定恒望去,岂料他坐下官越面前后并不搭话。 这可把阿飘急坏了。 她坚持着与他对视,终于在她一再坚持下,萧定恒说道:“我知道人要清醒的认识过去,才能无后顾之忧往前行进。就比如,在异梦之境时,我便是认识到这个道理的。” “我这么说,你可明白?”萧定恒给予他解决的方法,就看他想不想真正去面对。 官越低视的眸光轻抬,眼中是无限的情绪与哀戚,他吐露出久违的心声:“太久了,我本该适应,可……还是忍不住被影响。” “刚才替花霖镇压邪祟时,我想起了十万年一次的斩黑行动,我们有太多的友人逝去,而且是每一次。” 阿飘试图缓和他的情绪:“官越……不止你在经历,还有很多人也都经历过……我师父,也在那次中仙逝,可逝去不代表忘却,我们应该秉承遗志继续前行。” 官越看她一眼,话留在唇边,又没了下文。 萧定恒却笑了笑:“有悲伤喜怒是好事,不像某些人,连心都空了,里面装的是他所正视的众生。” “你说的……是谁呀?”阿飘一脸认诚恳地请教着。 第149章 长厢阁议事 官越明白他意在指谁,如今他心事繁重,再去同他辩论恐怕没心情,他心猿意马,说道:“我刚刚还在思虑,过去是要被全部接纳,还是选择接受一部分。好像为了不让自己有负疚感,我刻意……回避了某些。” 他们二人探讨的话题深度阿飘认为自己浅薄的学识不适合发表言论,她悄悄地往树荫下坐去,枯草膈屁股,但不妨碍此处自成一片天地。 从意念与意志力上分析,她并非无坚不摧。 有与官越相同的软肋,只不过被很完美的遮掩掉了。 “官越你太良善。”萧定恒用淡淡的眸子瞥他,言辞间一股锋芒透出,“与其在这费心伤神,不如找个时机与宁无阙谈上一番。” “宁无阙?”官越大惑不解。 萧定恒解惑道:“他恐怕会开导你的。” “呵呵。他?”官越冷笑,一想起宁无阙他浑身汗毛炸起,他用右手手掌朝空气挥打,否认道说:“他目空一切,早就脱离凡俗,我……学不了。” 人与人之间存在个体差异,萧定恒深层次之意,官越心如明镜。 阿飘仰上脖子插嘴道:“官越,你去与他谈过后或许有新的发现呢。” 阿飘缩回脑袋,她本打定主意当缩头乌龟,好事之心令她没忍住。 经过理智对话,官越调整好了心绪,再次拒绝道:“一时由感而发的情绪,没必要过多关注,找他也没必要。” 萧定恒见此,眉梢一翘,不再多说。 “进屋去看看花霖吧,若想解救她,得施术。”官越想他们会关心花霖的病情。 阿飘心中一怔,自打来尘世之境后,他们很少遇到真正需要施术的时候,即便当初救治重伤不醒的菅陵也没有动用此举。 “有那么严重吗?”阿飘原先粗粗察看过花霖的病症,未有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 “与当初我们救公主齐时状况相似。” “呃?!”想到在公主府见到她的那一刻,阿飘心中泛呕,原因无法它……实在是因为情况太“惨烈”了。 阿飘心中有了铺垫,见花霖时,即便如今的情况还好,也没任何喜悦。 “我在孟营时对他们还是太客气了!”阿飘如今懊悔不迭,早知花霖情况如此严重,她就该把孟阆跟前的桌子掀了。 萧定恒探身去看,花霖的额心光晕逐渐消去,邪祟占据了上风,再一次在作乱。 因是凡人的躯体,花霖自然扛不住。 萧定恒问道:“当初是用了何种方法救治。” 花霖岂能见死不救。 官越看向她,一脸茫然道:“我想不起当初救公主齐的具体情况。”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阿飘对道:“放了我一点血,你当时不同意……”阿飘的声音渐轻。 官越脸色大变,压制住自己的脾气与她道:“在这?” 不怪官越要生气,鬼魅嗜血,阿飘这么做不但会吸引它们,连尘世之境均会受到影响。 “一点点而已。”阿飘用手指小小的笔划动作。 官越揉揉眉心,再一次领教了阿飘不计后果的做法,他对此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定恒道:“这次怕不能再这么做了。” 见他也劝她,便问:“那……要怎么救花霖啊?”实在是找不到更简便的方法了。 萧定恒却想到了一个主意,说:“你带她回山吉镇,庄尔会有办法。” “庄尔?”阿飘奇怪道:“她会有什么办法?她的血没用!” 阿飘之所以敢如此肯定,是因为她自幼体质特殊。 “不必用血救。”萧定恒懒得解释,“你见了就知道了。” “哦!”见此,阿飘只好应声,“官越呢?” “我与他还需留在花城。”萧定恒朝她道。 太好了! 阿飘内心一阵激动,待救治好了花霖就晚点再回来,先玩个够! 阿飘的主要已定,她背起花霖就往外走,一出门就见到了玉昉。 玉昉忙拦上道:“要去哪?花霖还没好。” 别看阿飘身板小,背起花霖来毫不费力,她躬着身,大气不喘地道:“当然去救她了,你放心吧!” 玉昉没有阻拦的道理,可也觉得不踏实,她目光痴痴地跟随在阿飘身后,直至她们消失在视线里,她才嚅喏道:“她一个人去能行吗?” 萧定恒与官越从屋里一前一后走出来,玉昉便道:“二位,平阳公子与花哲城主回了城主府,他们在长相阁议事。” 玉昉特意告知。 “多谢玉娘。”萧定恒礼节性地谢她。 自打在花城城门口遇到她,萧定恒便看不透她,总觉得她身上还隐藏了什么秘密,可她行事小心,让人察觉不出任何的不寻常。 玉昉笑眯眯的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这几日悬着的心总算安稳下来,花城与孟军的仗虽未完,可也有了一番较量,这一番较量倒叫人不那么心慌了。 起码,平阳公子在此地,有他在,就像有了主心骨,玉昉几经花城危难,每一次的害怕都是不同的,就像……在无尽的黑暗中看不到尽头,她承认她不够强大,无法用信念照亮前方,谁让她,曾经历过窒灭时刻呢。 那种感觉,她不疯掉已是对得起自己了。 嗐,这冷冽的冬日几经反复,如此漫长的时光,得到地暖花出之际也不知何时了,耐心会一点一滴消耗,她告诫自己,再等等,再等等……或许黑暗的尽头,马上就会出现光明了呢。 萧定恒与官越径直去往长厢殿,这时的花哲才是真正的花哲。 他有了笑意有了脾气,与此前几次有了不同。 官越问道:“花哲城主是有了替身?” 花哲笑而不语,贵以诺郑重道:“这二位是我师父的朋友。” 花哲抱拳说:“自上次见面我便明白二位不是非同寻常之辈。” 花哲比平阳公子年纪大几岁,可他们间的心心相惜,绝无隔阂。 贵以诺明亮的眼神一改随性之态,他面前的沙盘正是花城地形面貌。 他说道:“孟军栖息在十里之外,要阻止其进攻异常困难,若孟军拼尽全力攻城,花城顷刻间就会被攻下。” 他们之所以汇聚一堂,仅一个目的,抵抗孟军,守卫花城。 “在兵力上,相差多少。”萧定恒打算一个一个分析,好好认清楚现状。 第150章 选了新目标 孟军三十万大军,高叶的先遣部队折损近九成,即便如此,孟军剩余兵力仍在人数上占尽优势。 花哲的眼神光辉无落寞,他听他说道:“地道炸毁后,我们去实地察看情况,花城军伤亡不小,再者,经过前几次的交战,如今可用兵力只有五万。” “五万?”官越忍不住喊出声,他说出心中的想法:“差距如此之大,花城已无抵御孟军的实力,坚持下去的……意义何在?” 余者默契不言,片刻思索后,贵以诺道:“既无法正面交锋,只能想别的路子。” “你有何想法。”萧定恒问询着,直觉告诉他,贵以诺轻易不会认输,或他另有谋划,只是……战场的胜算谁也说不准。 “听闻孟阆军中有许多异士能人。”被宁无阙与玉冥公子抚养长大,他自然耳濡目染过不少奇怪事,此刻将能主意到这方面,是知道了什么? “你们可有听说?” 花哲轻蔑哼笑道:“都是些旁门歪道!先前花城出的事,就是他们在背地里作怪,幸亏……” 贵以诺打断他:“是旁门左道,可世间既然存在此法,必然有它的用意,我坚信存在即合理。所以,对付旁门左道还得用旁门左道。” 官越看向这个年轻的后生,他是希望,是他们意志的代表,便问道:“你想到了什么办法。” 贵以诺故作高深,点到即止道:“我已使了一招棋,就看他们如何应对了。” ……… ———— 是夜,孟阆军营。 无缘无故的笛声吹响起来,在这荒郊野岭之处,笛声却如杯弓蛇影般让人胆寒,已有耳灵者起夜出了营帐,一个、两个……面面相觑间是一头雾水。 有士兵说道:“你们可也听到了笛声?”他怕是自己出现了幻听,不确性地问。 “嗯嗯,我好像也听到了!”隔着不远的士兵点着头。 可笛音在他们出来后再没传来,士兵们只能回营帐继续休息。 一连几日,笛音每到半夜就会响起,且听见声音者只那几位,其余士兵均不受影响。 夜晚受此影响的士兵白日憔悴而毫无精气神,连着几日下来,脾气亦不受控制的暴躁,好几次与别的士兵有了口角之争,最后双方动起了拳脚。 有一便有二,孟阆连着几日按兵不发,营中士兵有心生抱怨的,正巧几股人起了冲突,给营中士兵算带来了不小的乐趣,参与其中者繁多。 小打小闹本入不了副帅高叶的耳,可他消息灵通,还是传了进来。 奕梦正在他军账的软榻中侧身躺着,她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高叶亦没将此情此景放于心上,他面前的是张长形方桌,桌子由金丝楠木制成。 桌案上,放了一盏茶和一些笔墨纸砚,这会,高叶正盯着一封书信认真的看。 奕梦很多时候是在昏睡的,她醒来后就喜欢看高叶在营帐内借着烛火认真冥想。 自从高叶来了孟营,她也似乎有事可做了,只是她的事是看着军官们进进出出,前方战况的情报如何,她漠不关心,她不会将自己宝贵的精力投入到这毫无意义的战争中去,高叶与她不同,他享受这期间的每一次乐趣。 他有了自己的目标与追求,只不过,行事上总霸道与狠厉的多。 就譬如,这些打架斗殴、扰乱军纪者,就被他下令关押,待明日当众抽鞭三十。 杀鸡儆猴被他用得游刃有余。 奕梦有一搭没一搭的,灵活的手指轻点这大腿外肌上,与营帐外乱哄哄的情形相比,营帐内过于安静了。 奕梦哼起了一首齐国民间盛行的歌谣,借助指尖拍打的节奏,呈现出一种静谧之美来。 高叶终于将书信认真的察阅完了,他抬起头,营帐外的天空已成了一片墨黑。 “陈国发生了战乱。”高叶说。 “陈国朝廷那位小皇帝跋扈专横,他要清除异己,势必会引其它贵族的不满。”奕梦闭着眼,浅浅的说着。 “小皇帝即便专横,也知自己根基不稳,此刻发生战乱,是有人挑起事端,探子说,陈国皇室情况危急,北宗室将趁机取而代之。” “北宗室?”奕梦想了想,仅听闻过一些,“北宗室曾经的辉煌已成过去,自成庆年间后,他们日渐衰落,如今有这实力?” 高叶亦有不解,说道:“现被泽州战火牵扯,分身乏术,陈国那儿,得等日后再找机会了。” 奕梦樱红色的嘴唇嘟嘟一笑:“这是孟阆的事,七国内外,你选谁不好,选了泽州这块难啃的骨头,你明知……” “我喜欢具有挑战性的事物,七国中……现今的事端还不足以引起我的兴趣。” “可你也不是没与他正面打起来吗,我看着仗……拖拖拉拉的,也不知你们在犹豫什么。” 奕梦挪转白皙的双腿,她的玉足下了地,她走向高叶,双掌撑在金丝楠木桌上,面对面看着他,她的领口开了一颗口子,此刻能见她脖间系了一把金麟锁。 高叶抬眼时与她面面相觑,两人能彼此感受到双方的气息,高叶十指交叠托着下颚,说道:“战略的选择胜过无意义的莽撞,他们现下应也是在动脑筋,而我……喜欢猜测他们的行动。” 奕梦眉间一弯,她退去了与他间的距离,说:“时间不等人,我之前已提醒过你一次了。” “机遇可要把握住哦,别心软。”奕梦说着说着,身形在他面前逐渐透明,逐渐消失。 高叶对她来去无踪的行经已有了免疫力,他不发一言的看着七国地图,认真的思虑着。 七国纷乱渐起,各方势力将逐渐入场,代理人战争可不止泽州这一处。 高叶的目光逐渐锁定,最后他终于勾起一曳笑容,说道:“我选好了,你可得加快了。”一只小小的黑蜘蛛正爬在上面。 ———— 萧定恒被手指间的黑暗之气刺痛,一转眼功夫,指尖被刺破,受黑暗之气的影响,刺破而出的血竟成了黑色。 萧定恒目光盯着它出神,直到官越破门闯入。 夜已深沉,官越的到来,萧定恒并不意外。 “出什么事了?”下榻在城主府的客房,官越感受到了黑暗之气的波动,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萧定恒。 萧定恒回过神来说:“没什么大事,高叶似乎传了讯过来。” 萧定恒手张摊开,指尖渗出的黑血稀稀落落的拼成了一个字。 官越凑近一看,竟是个“代”字。 官越被气坏了,脸色难看地问:“他此举是何意?” 萧定恒哼笑起来:“大半夜不睡觉,用此举告诉我,大约是先前所说的代理人战争,他选了新目标。” 官越大讶着:“新目标?泽州战事未有,选新目标做什么?”官越的愤懑是必然的。 “心血来潮也未可知。”萧定恒说着,徒手抹去了桌上的字迹。 第151章 亲自告诉她 官越冷静下来后问他:“你要应战吗?” 指尖的黑暗之气蔓延到骨节上,他眸色淡淡的瞧视着,笑道:“我有别的选择吗。” 高叶可不是只有这一点把柄,他手上捏着诸多人的生死,趁他此刻尚未疯狂,那个代理人战争,是他必须要争取的良机。 他的这种无奈,官越怎会不明白,世间荒唐事何其多,偏偏眼前这桩他们即使明白,无能为力。 “高叶他……”官越仿佛想明白了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探身问:“他在给你机会?” “他居然也明白双方数亿年的对抗谁也不能战胜谁,所以……他这次选择了代理人战争?” 官越被自己这个惊为天人的想法吓唬住了,这是何其可怕啊,简直荒唐而不可思议! 萧定恒手指弯曲,抬眸回他道:“他‘进化’的十分成功,目前看,是对代理人战起了兴趣。” “可就算如此,他也不值得信任。”官越警惕着,提点道:“如何能断定他不会事后反悔?” 萧定恒听罢面露凝重,唇齿微不可察地轻笑:“祈求敌人能讲信用,本就是十分荒唐的事。高叶他……不可信。” “可你还愿意应战,是吧?” 官越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面容僵白。 “嗯,我打算与他定立生死咒。”萧定恒决定后道。 “生死咒?”官越大声质问他,“这东西有用?就算是有,你能确定这次可以胜?”官越觉得他疯了。 “你不想想庄尔,不想想皇城之境?” 萧定恒按住他激动的情绪,说:“赌一把,走个形式。” 他也明白,生死咒于他们而言,真的起不了什么作用,不然黑暗者与他也不会存活这么多年。 “反正死不了。”他补充道。 可正因为死不了,所以定生死咒有何意义? 官越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可以去应战,定生死咒——我不同意!” 萧定恒叹息一口,说道:“没有奖励的话,他会感兴趣?真的无聊到打发时间?” “可……”官越何尝不明白,代理人战争,失败者总要付出点代价。 “可我们需要你!”官越掷地有声地说,“正因为有了你的存在,无论经过多少年,我们才会坚信自己最终的胜利。” “这是信仰!”官越最后补充道。 萧定恒眸光一动,他似乎想起了许多时光,他经历过无数战争,而他足够强大,强大到每一次的最后,都能活下来。 萧定恒迈动脚步,拍上他的肩胛说道:“那你更应该相信我,相信我这次也不会输。” “不是不信你,而是……哪怕几千万分之一的几率,我们也赌不起。” “我明白。” 萧定恒看向他,微微一笑:“这一次,我与他会一个真正的结果,我会拼上全部力量与他去较量一番。” “他已“进化”成这般聪慧,时间若再延长,劣势将会在我们这边明白吗。” 官越知道他分析的很有道理,可有道理不代表能接受,他固执地看着他,毫不退让地盯视在他面容上,说道:“这次,我们找了你许久,你定不知道我们找你的过程还有这其中的失望与失落,无论如何,也不想经历这一遍,你可用想别的方法去对付。总之,我代表皇城之境,否决你的提案。” 萧定恒面露苦涩的笑容,他打趣道:“你当然能代表皇城之境,可我也同你说过,”他冷亮的眸子发出耀眼的光芒,“这事,没有选择的余地,认准的事,他不会轻易放弃。官越,顺其自然,你太紧张了。” 萧定恒试图点醒他的忧虑,官越迷惑了,他反思了萧定恒的话,亦觉得自己把结局想得太坏,所以…… 他最终还是妥协了,他说道:“我希望如能所说,我也相信你的能力,不可否认,我太担忧你的安危了,或许是受了阿飘的影响。” 他试图恢复冷静与理智:“算了,既阻止不了,我就不再一味阻挠,不过……我会将此事告知庄尔。” …… 这一招可不好接。 萧定恒甚至能想到庄尔听闻后的反应,她经历了太多,实在不忍她再受如此煎熬。 “我会亲自同她解释。” 与其从别人口中得知真相,不如亲口告诉她更好,只是……他真的接受不了她的伤心与难过。 庄尔…… 萧定恒面容无异,心中却无比烦忧,以至于,他当晚就去找了她。 ———— 庄尔歇息在脂凡胭脂铺的七楼,那里有华贵的房间与温馨的装饰,可庄尔今晚心绪有些不宁。 比前几日更甚。 她抬眼时,听到原本寂静的走廊中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 她端坐在水仙花纹的锦桌旁,闭上眼睫,认真地聆听脚步声的到来。 她甚至提前沏好了一壶茶,专待他到来后招待。 只是心口还忍不住一阵一阵跳跃,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 庄尔捏了捏手中的帕子,她明白了些什么,也对自己的态度有清醒的认识,可她还是愿意听他怎么说。 毕竟有过无数次这样的经历,她知道很多事情无法用情绪去左右,如她此前几次做出的决定那样,即便万千不愿,最后也只能妥协。 那是因为什么呢…… 她低沉着眼眉,看见底下的茶杯中漂浮的一片青叶,她终于明白了那是为何。 因为他所肩负的不仅仅有她的愿望,还有无数责任,她不能自私地让他不理不顾。 这也是她愿意陪他成长的原因之一。 “你来了。”庄尔头也不抬,闺房内一片寂寂无声,萧定恒的身影出现在入门出。 “庄尔。”与他坚毅的脚步不同,他的内心也曾为她动摇。 “你在等我?” 他带着笑意,仿佛也带着霓虹云彩,使得阴霾的天空霍然般晴了那样。 第152章 共诉两情长 庄尔见萧定恒时心情还是很紧张的,尤其是在他真正醒来之后,她把他作为自己崇拜与向往者,她努力向他靠近,只求能帮他分担一丝肩膀上的重任。 “嗯,预感到了一些事,知道你会过来。”庄尔避免着回答出真实的意图。 萧定恒慢慢走动着,庄尔便不偏不倚地看向他,其实与此前湖山春的萧掌柜并没有区别,可庄尔能实实在在感受到他身上所具有的气息。 并非是强烈的压迫感而是…… 一念及羞,庄尔抿了抿粉樱唇角,盖过心中碾出的情绪,说道:“过来坐。花城情况如何。” 萧定恒居高临下地站在桌旁,随即坐下身去,他托着一只手,指臂打在面上,目光不移地看着她,道:“正是中场休息时。” 庄尔在他的注视下眸光有了闪躲,内心的情绪仿佛被他看个正着,她对自己的感情向来认真亦不会躲闪,只是…… 她知道有些事放在现在是不合时宜的,就比如…… 他们不该在此刻聊过去与未来,因为还有很多事要做,明日之期尤为可知。 “你与高叶下了赌注是吗。”庄尔不躲闪,眼眸清亮而无暇。 “正想与你说此事。”萧定恒的烦恼庄尔或许未能感受得出,可他不打算瞒着她。 “代理人战争,高叶有了新的目标。”萧定恒平声静气的与她道。 “然后呢。”庄尔掩饰住内心的慌乱,她甚至有些坐不住椅子。 “庄尔,”萧定恒伸出手覆盖上她的玉肌手背,温热的力量传来,他轻轻低视下眸光,用心的看着她,问道:“你相信我吗。” 庄尔用冷静而理智的头脑想了想,最后用力点头,说道:“我一直追随在你身后,你说能不信你吗。” 庄尔说的是实话,这些年,若没信念的支撑,她怎还会苦苦守候,而这个信念就是坚信他会归来。 萧定恒笑了笑,眼睛是那样好看而璀璨,就算满天的繁星也无法与之媲美,他说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庄尔。” 一切似乎已不言而喻。 庄尔内心的悸动像极了被点燃的烟花,那样绚烂,可又深知是那样短暂。 她说道:“我至始至终都明白,自己不能自私的去占有你的全部,我是不是很大方?” 他们也曾共诉情长、花前月下,可那是很久远的过去,庄尔不遗余力的坚守,是因为信念。 萧定恒眸色动了动,他挨近她,搂住她,说:“身为萧定恒,你占据我身心的全部。” 庄尔笑靥如花,能从他口中说出这些,她已十分满足,她将头埋进他的臂弯里,低闷的声音传来道:“人们羡慕长相厮守,害怕孤寂与等待,可我们……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尊长,”她仰起头来,是那样明慧一切,“不必顾及我,我们皇城人的使命本该如此。” 庄尔心里十分清楚,时势不会为儿女情长停留。 萧定恒的心仿佛被紧紧一揪,他指腹摸着她纤长的发丝,该怎么说呢,庄尔……她什么都懂。 萧定恒眸色深晦,他本该安抚她,可理智在说,不能信守的诺言没有必要,在他给不了确切回复前,他不想用甜言蜜语去哄骗她。 长久的思量后,他说:“我本该寸步不离地守候在你身旁,可代理人战若开启,只怕无暇顾及。” 庄尔只觉得发丝挠了她耳朵,怪痒的,她耸了耸肩,使得沉重的话题听来心猿意马:“专心去做你的事,我……有空自然会来寻你。” 庄尔的耳畔红热了起来。 萧定恒心中一动,喟叹口气,气息铺在庄尔脸颊上,更令她脸红。 萧定恒依偎着她,温和地与她诉说道:“我们的未来还很长,不必计较这一时半会,庄尔。” “我明白。”庄尔应声,面对他不放心的叮嘱,庄尔已不想去解释了,她比他想象的要坚强很多。 “夜色已深,你该回去了。”相互述说后,庄尔打破夜晚旖旎的氛围。 失忆后,尽管知道他回了山吉镇,她亦不曾表露出异样之情来,她明白他若醒了,自然会来见她,非是她不急,而是……经历过许多次情况,她熟稔于心了。 “不必贪婪一时,你知道……”庄尔眸光羞怯地看着她,最后告白般的朝他说道:“爱一个人,不会轻言忘却。” 她甚至站起来,推着他往门外走。 踉跄间,萧定恒反手捂住她的手腕,深情地与她对视。 心口乱跳,还是庄尔败下阵来,说道:“无论过多少年,我都不会忘记你。所以你没必要担心我会移情别恋,同样,我相信你的目光与心都向着我,这就够了。” “我们活了那样长久的岁月,经历过许多生死,你存在的重要性,对我而言超越一切。” “所以,那些话就算没有亲口说出,我亦听得懂,听得明白。” “萧定恒,”庄尔眨眨眸子,认真喊了他的名字,“我不会忘记过去,就算曾经有许多无奈,但你我共度的时光足够温暖我的余生,我很容易满足,不会贪恋,懂得人情冷暖,懂得悲喜交织,有着这诸多的情绪,说明我真实的活着。” “美好与不足,均是生活的一部分,若都十全十美,就真的太贪心了。” “庄尔……”萧定恒细细地看着她,有许多话他未必能说出口,他知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道理,所以承诺才会如此沉重,可此刻,语言又有什么要紧呢,他可以用行动去证明,用行动去表达…… 他紧紧搂住她,将她靠上胸膛,终于说出了自己不忍启口的话:“我见证了亿万年的时光,有无数珍贵的生灵自我眼前亡去,若是可以,我愿用我的躯体去拯救它们。可最终我什么也没做。” “只有你,我突破了规则,有了执念,肆意地来拯救你。” “可这一切的后果……或许无法估量。” “庄尔,我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可我不能向你保证日后的安稳……” 第153章 背叛与选择 “我们是一样的。”庄尔指尖封住他的唇,打断他的话,“不需要担心以后我的安危,我也不担心以后你的安危,我们相互约好,可行?” 庄尔不想情绪陷入悲伤,所以扭转了方向。 萧定恒轻曳地笑道:“可以,我自然听你的。”他的眼睛再一次里里外外地扫向她,良久后说道:“那我真的要走了。”他明白,再耽搁下去,怕是天亮都离不了这里。 “好。”庄尔启口,松开他的怀抱,他身上温热的气息紧紧裹着她,直至他离开了这里,她视线也不曾挪开。 庄尔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她能感觉到自己面色绯红,这情形可不行,下次可不能与他独处那么长时间了。 尽管如此,庄尔的心情也无比愉悦,她从未觉得如此充实,心被填满了,满到快要溢出…… 可就算这样,庄尔仍不忘山吉镇的事。 静默片刻后,庄尔更换上一身素淡的裙装,披了雪白色的狐裘外衣,缓缓地下了楼梯。 脂凡胭脂铺外,夜晚的寒冷伴着席卷而来的湿重浓雾,荀烟在马车前呆呆地发怔,她近来处理了许多探子,每一个都怀揣着不一样的目的,这些目的无一不能掀起风浪。 恶劣的天气若形成,一时半会只会令无辜百姓遭殃。 芍翡搀着庄尔从大门处走来,身为她的丫鬟,芍翡知晓她的喜怒与嗜好,她不似荀烟与昭昭能与庄尔出入公府,她是被庄尔安排全心打理胭脂铺的,所以身份不一样。 庄尔入了马车,芍翡转身对荀烟叮嘱了起来:“这么晚出门,你可要将东家看护好咯。” 荀烟多数时候并不伺候庄尔,如今正是特殊时期,她才由暗处转向明处,她言简意赅道:“就算拼上我的性命,我也会护着小姐。” 庄尔在马车内,待她二人絮说完毕,方传了声音出来:“南里长之前留下来的摊子,还得处理,我们去府衙。” “是!”荀烟应声跃上马车,与芍翡打了招呼,二人便在浓重的雾气下,往山吉镇府衙而去。 东家何事急着大晚上去呢?芍翡不解,却也只能转身回胭脂铺,很多事,她是不能去打听的。 夜晚的山吉镇府衙各处屋室早已熄火,只余几处房间还有人留守,其中便是一处私密牢房。 这处牢房设在南里长翼枝厅不远处,从外往内看就是一处废弃的堆柴间,只是这间屋里有一个隐秘的地下暗室,暗室原或是用来储放酒坛与物什,现下挪来另有他用。 荀烟右手擎着一只火把照亮前路,庄尔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她身后。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关押了一个人,只见他的眼睛被黑布束缚,丝毫见不到亮光,只能用耳力去辨别声音。 他的双手与双脚亦被反绑,他屁股坐在清爽的干草上,大约是听到了有人来,双腿妄图站起,发出了簌簌声。 “今日是第七天,也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可有想清楚了?”庄尔的声音在这间地窖中听来分外冷酷。 他尽管被约束了行动力,可依旧无法阻挡他内心的情绪,那是无法抑制的暴躁:“你就算关我十年、二十年,亦不能让我背叛!” 若是放在平日,庄尔也不会与他多费唇舌,今日她却分外好心,眼前这人的愚忠让她起了一丝怜悯,正是因为这一丝怜悯,她打算将真相全部告知他。 “当年宓氏惨案发生时,你才不过七岁,从燃尽的废墟中救你之人,正是残杀宓氏的真凶。” “那么多年他呵护你、栽培你,你认他为义父,替他打天下,可有想过,欺骗你的人也是他。” 男子闻之色变,愤怒地、龇牙咧嘴地说:“不可能!你骗我,这一定是你们的阴谋诡计!” 他一遍遍地否认,庄尔岂会无凭无据捏造假话?她适时地添了一把柴火,冷声直抵他心间:“不过他当年奸污了你娘,你确实可以说是他的孩子。” “不可能!”他疯狂地用力嘶吼,信念的崩溃只在一瞬间,他当然记得幼时,她母亲在听到那人的名字后那样颤抖与胆怯,他以为是摄政王的威名太吓人,母亲久居内宅不见朝政大官才会如此,原来一切皆有征兆! 男子拼尽力气嘶吼,最终声音减小、挣扎渐弱,慢慢地熄了火,他不停地由悲转笑,再由笑转悲,疯癫的样子看得人心里发酸。 庄尔见惯了血腥淋漓的场面,她笔直的双腿立定未动,荀烟早已拿着火把将地窖里唯一的一盏壁灯引亮了。 “疯够了,就得认清现实。”火光绰绰地打在庄儿身上,她的轮廓停留在潮湿的泥土地上。 给予他沉重一击的话,在庄尔眼中就像诉说着无关痛痒的故事。 “不论怎么说,他给予如今的你无比尊崇的地位和显赫身份,单凭这一点,你可以畅通无阻地行走在大熙帝国任意角落。” “这就是你的目的?”因过分嘶吼而哑了声音,此前,他未没碰到过眼前之人,被抓住后,尽管手脚与眼睛被束缚,幸而未曾虐待他。 “我的目的?”庄尔一改平里温和端庄样貌,复声冷笑:“我不过告知了你真相,要怎么做,决定权都取决于你。” 他已不想质问庄尔为何会知道那么多,又凭借何种手段将他绑来了这。 “我的耐心有限,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机会,你认真地想清楚。” “我答应你!”被仇恨冲昏头脑的他,真的想清楚了吗? 他一松口答应,庄尔便示意荀烟替他松绑。 男子的手、眼恢复后,他才在地窖里看清两位女子的面貌,从声音上辨别出庄尔冷酷之音,没想到,面容姣美,如天仙之姿。 “你们是谁?”说不好奇是假的,既答应要替她办事,就不想被蒙在鼓里。 “季公子极。”眼前庄尔的声音听来并无那般冷酷无情,“未来的路还很长,你所遭遇的这些,与日后相比或许不值一提。” “你究竟是谁?”他毕竟尊享过荣华,对自己狼狈不堪的境遇心生在意,高傲如他,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也未想过要低头。 而正是这股伴随成长的高傲之气,庄尔亟需摧毁它,至于为何,那……许是对他抱有一种期望吧。 “我现在派人送你回京都,此一别后,你未曾见过我,未曾来过此地,明白吗。” 第154章 轻舟渡夜江 从年龄上看季公子极或与庄尔差不了多少,但庄尔不容置喙的口吻似极年长他的姑婆。 在这昏幽的环境中,他眼眸适应的极快,他不解于庄尔的做法:抓住他、威胁他,又放任他回去…… 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 “深谙内幕,不以此来要挟我,你们真放我回去?” 头脑中有数根丝线在不断拉扯,极其混乱的脑海被迫需要整理整理。 庄尔命荀烟递上提前准备好、未被拆封的信。 “这信是你娘留给你的。” 季公子极赫然瞪大了黑漆的瞳仁,手止不住地颤抖,满脸错愕。 荀烟嫌他慢吞吞,硬生生塞入他怀。 “上马车时再看。荀烟,你送他回京都。” “小姐!我……” 庄尔打消她的顾虑,说道:“你且放心,现下还没人能伤我。” 荀烟相信庄尔的话,极不情愿地拽住他沾了灰土的衣袖,走入黑幕天际中。 得趁天亮前,离开山吉镇。 庄尔独自留下,对山吉镇的府衙布局她早熟于心,甚至不为人知晓的地道、暗格她通通清楚得很。 可再熟悉,也得注意分寸,暗夜中若行动过于频繁,将招惹非议。 庄尔安静的立于柴门屋檐下,神秘黑衣人自她头顶纵跃而下。 “你们带走了何人?”他将荀烟与季公子极看了个正着。 庄尔睥睨而视,她清楚他一路尾随至此,也不予计较,说道:“这与你无关。” 来者露出狡黠的笑容,说:“你明明知道我跟着,也不忌惮,看来传闻所说鬼见愁的弟子,没错了!” 庄尔道:“你非是我的对手。趁我未把你列入敌人名录前,劝你别在这瞎晃。” 呃,她什么都清楚嘛! 身为顶尖杀手组织暗夜的成员之一,他岂会被女子的三言两句吓退而逃。 啧啧,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大美人,悄无声息地死他剑下难免怪可惜的。 他大发善心道:“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你若是能交出鬼见愁盗取典宝阁的秘宝,我就放了你。” 虽说组织接到的任务是要他斩草除根。 庄尔却反将他一军说道:“这话我转回给你,你若能自断双臂,我且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女人!别不识好歹!” 都说女人如蛇蝎,这话真乃千古名言呐!他未想要取她性命,她却妄想毁他双臂?! 男子负气而笑,可面对如色绝世美人,他确确实实……心软了。 罢了,他就发一回善心,今日就放过她吧。 “看你今天身边也没个护卫在,我就大发善心放你一马。”说完,他不给她回话的余地,消失的很彻底。 庄尔转了转脚尖,两个眸子半晦涩不明地看了看离去的方向,这不是第一波,也不会是最后一波,该来的也要来了。 是时候准备了! ———— 萧定恒孤身静坐在城主府的客房中,深夜的烛火略显孤独,紧闭的梅花窗外,萧瑟寒风呼起声啸,院中的海棠花早先成片成片的掉落,如今像极了战火燃尽后的废墟。 就算不愿承认,待再一次见证眼前的死亡时,说没触动是假的。 如此安逸的氛围,却烦躁地走动起来,而他开门后,一个背对而站的熟悉身影给他带来不小的惊喜。 “辰、云开?” 他来的如此突兀,萧定恒喊声略有激动。 “老萧。”辰云开躲过孟军的巡逻队,偷偷潜入了花城,幸而得到了平阳公子的支援,才能顺利进入城主府。 萧定恒大喜过望,脸上的神情舒缓不少,他示意他进屋说话。 “刚到?” 不然,他不会这个点杵在屋檐下。 “恩,刚到。” 辰云开听说了花城与孟军交战的情况,如今地道被毁,孟军前行之路被断,虽能一时半会缓口气,可花城同样少了支援,孤城困境犹在眼前,情况好不了多少。 这次辰云开能顺利到达,他还是想出了趁夜色划舟漂河的法子,支援的戟山军可没那么多船只可以渡河。 城主府别苑东厢房里,辰云开白净的面容有了些许沧桑,他辗转踱步,最后落脚在他桌旁。 “刚才与平阳公子粗略商讨后决定,明日一早由我戟山军偷袭孟营。” 明日一早?时间太过急迫。 “如此仓促,是为了给孟军一个措手不及?”萧定恒觉得此举甚好,“你……还得回去吧?” 时间所剩不多了。 辰云开踯躅后说:“来找你……是想你同我一道回戟山军营。” 他是不放心他吧,不管怎么说,花城如今如被困之兽,越挣扎越没出路。 起码,外人是这么想的。 萧定恒本是无所谓,就也同意了他,不过还得带上官越。 辰云开哂笑:“我收到了消息,说你新收了小跟班。” 夜已颇深,萧定恒当机立断,他叫醒官越,两人坐上辰云开驾驶而来的小船,趁夜色阴暗,离开了花城。 水面平阔,战火与对峙远在岸边,夜晚江寒,水面被浓重的烟蔼笼罩,辰云开熟识水性,加之在方向上有灵敏的辨认力,一路向东南方向挺近。 官越因心事而浅眠,他合衣躺下脑海闪现出一种预感,今夜或许有意外发生。 萧定恒敲响他房门,他机警地睁开双目,动作迅捷,不拖泥带水。 官越回忆那一刻后,再睁眼看向辰云开,夜行衣衬得他面容泛白,冥冥之中,他想起了什么…… 萧定恒道:“得加快解决孟军,说来……为何不直接从孟阆那儿下手?” 这是萧定恒“参与”花城之战后第一次出主意。 看似寻常无用的话,在对的时间,如同柳暗花明,令人茅塞顿开。 辰云开心中触动,划桨的力道轻了些许,水声依旧。 “怎会没想过,此前菅陵大人在时就着刺杀孟阆,孟阆大约也是同样的想法吧,所以才不断派刺客去暗杀他。” “深恶孟阆者不计其数,在这方面,孟阆的防护措施是层层叠加、一环扣一环的,确实很难寻到良机。” 萧定恒抱手坐于简陋的船板上,锦袍衣领被冰冷的江风吹动,他薄唇轻启,道:“或许……这次我愿意出手帮助。” 第155章 游戏不简单 “你是要……刺杀孟阆?” 官越与辰云开两人震惊到瞳孔放大。 这无异于稚子幼儿对上武林高手,死路一条啊。 辰云开死死拽住划船的木桨,惊吓间险些令其滑落,没了船桨的小船只能在夜江中慢吞吞地浮动,这耽搁到何时犹未可知呢! 且他虽会凫水,曾于北渊书院求学期间夺过首名成绩,若千钧一发之际令他抛下旧友独自潜回……于他信念不合。 犹如一行乌鸦“哇——哇”飞过头顶,辰云开强装镇定,划桨的手腕继续摇摆着。 官越高声否定道:“别开玩笑,孟阆身边高手林立,刺杀行动何其危险,万行不得。” 辰云开赞同官越,即使派遣大熙帝国最顶尖杀手组织全员出动,如今防卫巨甚的孟阆亦不能被百分百确认杀害,他的羽翼在这十年里成长的不是一星半点。 萧定恒言语随性,点明利害道:“花城如今的战火若耽搁地愈久,后续处置起的创伤越麻烦,善后事宜也愈艰难。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横竖都是一刀。” “我去刺杀孟阆,付出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成果,何乐而不为。” 他的坚信令辰云开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若换作冯吉安,他勉强同意他一试,萧定恒他……魔怔了? “你怎如此执意……”他试图从他背他而坐的后脑袋上戳出一个洞,看看里面是不是全都是水。 明明是湖山春客栈的掌柜,逸和坊的幕后东家,怎……冒出了刺杀孟阆的荒唐想法? 明白真相的官越来回在他二人面上逡巡,经过理智的分析,最后同意了他:“行吧,相较于某人,孟阆算是最初的开端,也最易下手,我同意了。” 哈,同意?! 官越有什么资格说同意?! 以二对一,辰云开明显没法再去否决。 他回想起自己一路上见识到的优渥良田与乡村美景,炊烟袅袅与樵夫相顾,的的确确,是需要拼尽全力、放手一搏才能护得住……百姓们的家园。 到该拼全力的时候了。 “你有几成把握?”辰云开仍旧忧心,此行万分凶险,他舍不得他以卵击石之举。 “官越。”萧定恒站起了身,勾勾唇角轻笑道:“身为我的小跟班,你与云开兄说说,究竟我有几成把握呢。”他歪着头,抱着胳膊一副看戏状。 官越平素正经不喜玩笑,他的话自没虚假的成份。 “你放心,他若想,孟军再多十倍,也拿他没辙。”他冷不丁地翻了个白眼,真不愿接这茬,某些人这会得意忘形了。 辰云开还想发问,小船撞上了岸旁杂乱生长的灌木丛,他不得不先跳上杂草地,将缆绳系紧栓好。 萧定恒跨步而来,不带一点尘泥,他朝辰云开说:“你与官越先回军营,我去见一见孟阆。” 从冒有想法到付诸实践,萧定恒的行动出人意料的快。 辰云开还想阻止,东方之角展露有鱼腹白的迹象,他耽误不得军机要事,再次叮嘱道:“你万事小心,也别逞强,我等你着回来不醉不休!” 萧定恒劝他放宽心,眼看他们奔赴向林中停靠的战马,神情恍思间严肃了起来,他看向前方——孟军扎寨之地。 先前阿飘闯入过一回,才片刻光景,孟营俨然有了备战的准备,是又预料了他的到来? 燕儿右手撑了一把竹条红伞,正立在大树底下。 见到他靠近,忙不迭地迎上几步,用软糯的声音道:“尊下大驾光临孟营,师父特命我在此静候。” 燕儿头上挽起的发髻空空如也,先前那朵不谢之莲被阿飘摘走后,她就没戴过别的饰物。 萧定恒气势微收,毫不怜惜地说道:“天玄老人已知我来孟营是为了何事,开门见山的说吧,我此刻不想与人叙旧。” 燕儿吃瘪,她当然知道师父表面客气,背地里已谋划好一切,让她来此迎候不过先礼后兵的招数。 她进退两难间,奕梦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燕儿身后,她替她答道:“我们备好了题目,只待你去解答。” “答对了题,你的要求自然满足。答错了嘛……花城归孟军囊中,如此简单而行之有效的方法,你意下如何?” “高叶是何意见。”萧定恒认为有必要听听高叶的想法。 奕梦贝齿撬动,流连在他风姿卓硕的脸容上,回他道:“他自然是同意的。” “既然你们一致同意,我得不得接受。”在萧定恒看来,高叶会持反对意见。 “这次可不简单。” 奕梦说:“共有三题,每题类型不一样。是需要你做出抉择的时候了,萧定恒。” 听着奕梦说完这话,萧定恒就有后悔答应,他可以凭实力杀死孟阆,可与他们做题目玩游戏……太掉档次!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们在这方面,却出奇的一致,这也是双方仅存的共同点。 “走吧。”他款款而言,眸子不偏不倚地看视前方。 奕梦眉头一皱,情绪被很好的带过,她说道:“欢迎再次进入异梦之境。” 异梦之境啊———— 是好主意。 可他不想讲故事了。 谁知未等他开口,奕梦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你需参与演绎别人的故事,谨记异梦法则。” 没成想,有一日自己还得被当众围观。 看客们估计都睁大双目看好戏吧,他能说他返回了么? 可在他萧定恒字典里,没有退让二字! 奕梦听他冷淡而清寡的嗓音说道:“开始吧。” 勇敢而无畏! 这是奕梦与他相识以来对他的首要评价,这也是他的对手,无可辩驳的观点。 正是基于这一点,奕梦这次准备的故事,别出心裁。 为萧定恒准备的异梦之境,奕梦曾幻想过无数次,可今日终于迎来实现日时,她却并不期待。 答案如此明显,自己的作茧自缚,何其愚蠢。 可即便如此,也想有一个了结,一个死心的理由。 可是呢,奕梦,她最终下不了手去亲自迎接结尾,那是对她过往的一种残忍。 奕梦看着他走向那一潭深水,潭心旋转的漩涡看来是那样可怕,那是会让人却步的深潭。 萧定恒面前空空如也,漆黑的天际中,只有深潭与漩涡象征着他此行的目的。 奕梦见他一步一步涉水往深潭中心而去,方要开口挽留,一只有力的手搭上她的右腕,说道:“游戏一旦开始,就没有停下来的道理。” 是高叶。 第156章 鲛人族公主 奕梦挣开与他的接触,怒骂道:“你果真危险,想当初本姑奶奶就不该选择救下你。” 高叶不威不怒地回她:“只不过是巧合遇上,没有你,我也定然无恙。” 未料到他矢口否认,这般翻脸无情绝对与她不相上下! 奕梦杏桃色的眼角微亮,看向他冷峻的面容中犹如沧海桑田,她唇齿间是蔑视般的轻笑:“你永远也成为不了他,知道你与他的差距在哪吗?” 奕梦掌心揉成拳头用力敲上他的左侧心脏口位置,强忍怒意道:“因为你们这儿不一样,就算他的心另有所属,我亦不会对他有怨言。” “高叶!你永远也体会不了这种感觉,就算你们亿万年的进化又如何……” 高叶睥视她,冒有怒气,他冷静又自嘲,笑说道:“你如此动怒实属罕见,似乎也从侧面印证,这次专为他而设的陷阱,恐怕再劫难逃。” “你……”奕梦被堵的哑口无言,实在没理由指责他,她更应憎恶自己,亲手促成这一切,游戏才开始,就要反悔了。 奕梦攥紧指心,只期望他能再次展现出超越非凡的一面,能毫发无损地归来。 萧定恒走向幽深的漩涡,再可怕的事物他都见过,他怎会畏惧。 他的脚步从未停顿,这次给他准备的游戏,倒令他有所期待。 一踏入漩涡,吸力就将他身躯卷入,没一会就看不见踪影。 萧定恒双手交握放置在肚脐上,他笔直的躺着,沉沉的眼皮开启,醒来所见的天空犹如暴风雨降临,水面卷起一层一层骇人的浪花。 对的,他躺在沙滩上。 面前是广袤无垠的海域,天地仿佛只剩一人。 只不过…… 在这片无尽的水域中,竟然能见到一叶小舟,它沉沉浮浮、起起落落,最终朝他驶了过来。 满脸胡茬的船夫带着顶蓑笠帽,靠近后才问道:“客官可要渡船?” 萧定恒眯了眯眼,神情间透露出一丝异样,片刻后笑出声来:“没想到能在这遇上你。” 船夫拎起甲板上的一壶酒,敞开肚子灌下几口,用衣袖随意擦拭了几下唇角,再去看他,怪哉一声道:“怎么是萧掌柜?!” 这神奇的缘分令他们原地攀谈起了话。 “无名是你的本名?这水域名叫沟海,你怎成了撑船的船夫?” 见到老朋友,无名激动万分,他感叹时局与造化,可更知道,有些事,是人为的。 无名将蓑笠帽随手摘下,望了眼不远处雷霆与积云,说道:“进船内说话,暴雨即将落下。” 萧定恒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处于游戏中,无名的这条船究竟是刻意为他准备还是偶然相遇,已无关紧要。 “你要带我去沟海深渊吗。”萧定恒坐定后,相视而问。 无名内心挣扎了片刻,实话实说着:“行走江湖,有人出银子,让我接手,事前并不知道要接的客人是你。” 无名一直是自由的,他没有被限制自由,萧定恒自然能够理解。 “据传沟海深渊路途艰险而难走,你……有这本事?” 尽管他的话听来严丝合缝,萧定恒依旧可辨析他所隐藏的真相。 无名他……一直是有秘密的。 无名停了船桨的滑动,任由它在狂风暴雨中不停摇摆,海面巨大而衬得人类的渺小。 无名却抱怨他:“你无缘无故卷进这儿来做什么!如今沟海深渊的情况极其混乱,鲛人族公主与迩海王子的婚事告吹,两族将要爆发战火,战火将危及西海一带的安稳。” “他只身前往,绝非一个良机。” 无名苦口婆心的劝解,萧定恒听来只觉得耳中嗡嗡声在响,笑眨着眼离远了他一点儿距离。 “听闻两方已交好几万年,何故闹得这般不愉快。” 无名仰天长看,见风暴中心越来越近,将自己灰旧的蓑笠帽盖他头上,说道:“我虽拿钱办事,可既然所载的客人是萧掌柜你,我自然要跟随的。待会进了悬壶海底后,你就说你的卫雅公主的客人。” 萧定恒但笑不语,这次游戏的主角并不是他。 暴风眼中心,风暴潮一般猛厉的海水,小船被卷啊,晃啊,消失于海面上。 萧定恒被眼前的奇幻景象呆住了眼,沟海深渊鲛人族地盘内,竟是恍若人间。 无名见他从路边摊上买了一只白狐面罩。 行走在夜市里,璀璨的沿街灯火衬托出一种节日的氛围。 “究竟为何原因来此地?”无名一边躲避嬉闹的人群,一边有意询问他。 面容被白狐面罩覆盖,只可通过声音辨别出来:“有人安排我过来,具体情况,我一概不知。” 这回答倒也合情合理,就像他刚才去撑船接客,也不清楚对方的身份。 无名应应声,继而又问:“听说你们去了花城,怎会突然来这里?”他说罢,鼓鼓摇头道:“哎,估摸着你也不一定清楚,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萧定恒不置可否,明明他都快猜到了,却选择转弯绕向别处,是聪明人固有的执念么? 两人走得很随性,或者,萧定恒在等待故事的真正来临。 这个被安排好的故事,并没有耽误他们多少功夫,因为很快,一头体型庞大的虎鲸从夜市头顶心划掠而过。 明明是在水里,全然感受不到潮湿。 无名见状,朝他解释:“沟海夜市被结界笼罩,虽在海底,却同陆地无异,刚才看那阵仗……是鲛人公主回来了。” 鲛人公主? “就是卫雅公主。”无名见他迷惑,只得再次说道。 “卫雅公主在鲛人族有崇高的威望?”萧定恒声腔质疑着。 第157章 厮杀与恩怨 卫雅公主的盛名无名听闻许久,可传闻都是些不好的内容,卫雅的真性情究竟如何,他也没接触过,便是不大了解。 因为不了解,无名也没展开细说。 只知卫雅是鲛人族王室中年龄最小的公主,鲛人王最宠溺于她,她的行事不羁,性情乖张,在这沟海深渊底部,谁也不敢轻易将她得罪。 她与迩海王子婚讯传了好一阵,退婚消息传出后,曾于沟海夜市频频被部族之人谈论,名声或许对她而言无足轻重。 沟海夜市如股潮,消退得如此之快,那副拥挤热闹场景霎时变得零散稀落,街面上空荡地只他们二人杵在那儿闲逛。 看样子就明白有大事情发生。 两人商定后一致认为:先找人问一问情况。 “在佑西码头接你,再渡往暴风眼中心是我此前一贯的任务,我未有下过沟海深渊,如今这事更是头回遇上。” 萧定恒凝他一眼,笑意挂在嘴角上,说:“走,去问问那个店家。” 尚有一家忙着往箩筐里倾倒活鱼的老板未走。 “这儿人为何都消失了?”萧定恒低低头,凑拢过去问。 小摊主收拾的动作一滞,惊疑起了什么,磕磕巴巴地说道:“你们……居然不知道?卫雅公主回悬壶大营,誓要去找迩海王子复仇雪耻,大伙都回去准备,要去参加战斗,要为卫雅公主的崇高荣誉决一死战!” 呵,又赶上一场战争! 各族间的争斗从未停歇。 “悬壶大营是在什么地方。”萧定恒刨根问底道。 “大营,自然是在卫雅公主府前的空地上!喏,一直往那儿去!”小摊主努努嘴,指明方向。 无名一脸震愕,惊奇地说:“你……能与鲛人族畅通无阻的沟通?”他实在费解,要想与鲛人族沟通顺利,非但得习得大量词汇,更难学的是发音技巧! “或许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仙人指点过我鲛人族的语言。” 呃……明显是瞎掰! 估计无名也不会信! 但这事在鲛人族大战面前不足以一提齿。 悬壶大营前,鲛人族军整装待发,面对两个突然出现的异乡客,鲛人族们置若罔闻。 虎鲸冲破头顶,悬壶的结界被打开,海量深水涌入,鲛人族蜂拥而出。 无名的眼鼻一时无法呼吸,强大的海底气压逼得他艰难喘息。 所以鲛人族如此放心,深谙他们在沟海深渊的恶劣环境下是难以生存的。 萧定恒搭上无名一只手脉,撑着他一同奔向虎鲸远去方向。 无名浑噩的思绪因能顺畅呼吸而清醒,另一种炸裂感袭来,难不成…… 萧定恒本就是鲛人族的一员? 这想法着实惊骇,他……不是人吗? 不可能!就算是鲛人族资历最深的先辈,亦无法幻化出完整的人形! 变成真正的人,是鲛人族宵想几辈子都无法实现的黄粱美梦! 因这,通通有历史记载,无人可纂改。 “你到底是谁呀?”他发现自己还能扯着嗓子,便呀呀乱喊。 萧定恒用眼神止住他,音声如灌入心耳:“待会再问,现下重要的是追上他们。” 虎鲸与鲛人族群徜徉十分迅捷,萧定恒与无名勉为其难地跟着,最后在体力完全透支中停了下来。 眼见鲛人族大队越行越远,无名慌了神,问道:“现在要折回去吗?” 他们并不知道与迩海王子对战的具体方位,贸然在沟海深渊乱转,很快便会体力耗尽。 方向在沟海深渊是种无法辨别的存在。 无名与萧定恒却是被一股巨大的水流裹挟着往前走,前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说不定……这股洋流会将他们带往与迩海王子的战场。 萧定恒再次与无名启程出发。 两族间爆发的激烈战争使得水底涌现出一股巨大的气流,气流转瞬间变成了风暴眼。 不远处,虎鲸与恶鲨正在相互撕咬。 卫雅公主方明显不敌。 无名看着这场恶斗,相互都往死里厮杀,只觉得毫无逻辑与必要。 卫雅公主与迩海王子即便成不了亲,也没必要堵上全族人的性命。 鲜血立马浸染开,蔓延至整个海面,沟海深渊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不知何时,萧定恒与无名处在了暴风眼中心,气流强大到冲破海面,直抵云霄。 “不好!”萧定恒听见有鲛人族喊,“蛟龙盘旋在海上。” 鲛人族的厮杀与天空的掌权者无关,但若被抛向海域上空,那些鲛人存活的几率就无比渺茫了。 “唔?”萧定恒豁然察觉出事情的不简单,若是沟海深渊里有战争,那蛟龙……一向不爱凑热闹,这会齐结于此,是谁召唤的它们? 鲛人族向来秉承天地规则,从不靠向近海,与人类起冲突更是听都没听说过,如此“模范生”,怎会让其它生灵窥觑? 驾驶苍鹰巨鹭者……这人是谁? 萧定恒透过海面的折射看到他模糊的影子。 厮杀被终止,卫雅公主带着残部回向悬壶大营,萧定恒隐约可知,这仗还没完。 他们不过看了一场热闹,并不打算过分干扰。 “我们……上去。”话毕,萧定恒拎起他的衣肩就朝天空而去。 “嘣地”屁股搁上一具……难以描述的躯体,哈,原是一只蛟龙啊,还以为…… “尊长。”那名男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萧定恒忆起了他的名字,是叫雒侠,他原来的近身护卫。 却也是……背叛他之人。 明明背叛了他,萧定恒见他时的面上毫无动气的模样,甚至能当作无事的问他:“你怎……呵,在这儿呢。” 别看他一副逸笑之姿,私下为防他暗算出招,做了点心里准备。 即便不是因为雒侠,光是这出题之人想要达成的目就得使出非常手段。 雒侠的出现正说明,这场故事,将朝悲剧方向演绎。 在杀他上,雒侠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更何况没有人比他更惊惧自己活着出现在他面前。 雒侠未有恳求他的谅解,装模作样的关心他,说明……他骨子里并未对曾经所犯下的错感到一丝懊悔,亦不愿去弥补。 “我来接你回去,尊长。”雒侠目露凶光,无名深感不妙,可天空不比地上,逃只会跌入海底。 眼下漩涡风暴眼正巧不偏不倚地在正下方,漩涡转的异常迅猛,掉下去只会变成绞肉泥吧。 第158章 规则制定者 萧定恒不悦地训他道:“你私自调遣了蛟龙族,这已犯了皇城训令。” 雒侠无动于衷,他的双目甚至有些空洞,他听他说:“为了寻尊长,调用蛟龙一族帮忙有何难事?尊长,快与我回皇城之境吧,这里空气污浊,到处弥漫着血腥味,回了皇城之境,我让耶儿服侍你香潭沐浴。” “尊长,老玛日日在庭前洒扫,拄着扫帚翘盼盼望你的归去。” “还有……小娉,你原喜欢她做的桂香糕和糯米糍,她每天用心研究新的吃食,只待你归来后品尝。尊长……” “尘世之境被污浊的黑暗之气浸染,时间愈长黑暗愈盛。再待下去,只会玉石俱焚……” 雒侠言辞恳切,若不是他眼神空洞无物,无名绝不敢相信有谁能同一时间展现出两面性。 “雒侠。”萧定恒喊了他的名字。 他身躯一震,双目有了些许神韵。 他被他赐予名字,这是他存在的意义与见证。 雒侠也不知道自己行为间的转变是源于嫉妒,还是自私。 即便他有一丝丝反悔的意愿,萧定恒都会给予机会,只可惜…… 迷途知返者总是少数。 “你被驱逐出了皇城。”萧定恒这一声宣判,雒侠并不意外。 “来此地时,我想过。我做了背叛你的事,你平生最痛恨背叛,绝不会心软原谅我。” “哈哈——”他凄凄苦笑,“十万年一次的斩黑行动,皇城之境中谁都会死,只有你不会。” “这就是我真正背叛你的原因!” “阿彪死了,阿茂死了……皇城之境最后只有你会存活下来。” “我想,是不是只要把你杀死,这一切就可以真正的结束?!” “太痛苦,太痛苦了!那些新生的幼子,他们知道自己一辈子逃不掉的使命,就是这个?不能去追求更简单更快乐更有意义的事吗?!” “黑暗之气是杀不掉的,所以我才想到你,终结你就能终结这一切。” 雒侠的控诉听得无名胆战心惊,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他怎么一句也没听懂。 萧定恒思量了一会,疑声反问:“既然连你都能预料的事,黑暗之气的拥有者们怎会没想过,他们为何不行动?” “因为……”雒侠哑口无言。 “因为什么。”萧定恒逼问着他。 “因为你是尊长……”雒侠嗓音低哑下来,他只得正视这一切,“一切规则的制定者与拥护者。” “还有呢?” “您亲手制造了黑暗。”雒侠毫无底气地说。 “还有。” “还有……”雒侠慢吞吞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吐露道,“我、不能、再说了。” 他可以选择背叛,可有些事,比让他背叛更加恐怖与震慑人心。 这后果绝对是他无法承担的! “雒侠,”萧定恒看着他,对背叛者,他以儆效尤是没错,可也绝非是铁律,“你知道,这是在异梦之境,我无需考虑惩罚的后果。” “我……明白。”希望的燃起与破灭只在一个须臾瞬间,雒侠心知肚明,自己怎是他的敌手。 “我给你个机会怎么样?”萧定恒打算玩一个小小的游戏。 “你愿……放过我?”雒侠不敢相信,背叛皇城之境,背叛尊长,他还能活? “我说过了,你被驱逐出皇城之境,这点不会变。至于其它……取你性命之事,我倒愿意为你破回例。” “你想我做什么?”雒侠还有求生欲,并不愿这么快死。 “我竟一时也没想好。”萧定恒对无名笑了笑,有些游戏他也真怕别人玩不起。 “罢了,从今以后,我不允许你回皇城之境,你爱去别的地方我都不会插手不管。” “这次,你走吧。” “尊长……”雒侠心中无比矛盾,他并不对自己的行为后悔,只不过如萧定恒所说,不是那么容易的。 “后会无期。”雒侠驾驶蛟龙灰溜溜而去了。 无名怪哉道:“你在心慈手软?” 萧定恒看着波平无痕的海面,略有感慨的说:“他绝不可原谅,只是通过另一种法子惩罚他而已。” “……” 无名不知可否,很多事当下是无法判别真相的。 “现在呢,你有何打算?” 故事可没完,他们心知肚明。 “回沟海深渊,卫雅公主一败,双方间只会加深仇怨,事态的走向,或会引起不小的转变。” “转变?何为会转变?以我所知,鲛人族倾巢出动亦无法战胜,一时半会休养生息才为上策。” 萧定恒深暗自一笑:“鲛人族的后盾隐藏深晦,造就沟海深渊的结界维持下去谈何容易。” “也是……”无名心中触动。 鲛人族,西海演化而出的族群,对人间的民俗工艺不陌生、不窥觑,能坚持做到这一点本就难得。 “那……再入海底?”无名以为他能带自己出来,自然能再带自己进入。 萧定恒摇头道:“少了暴眼中心,沟海深渊因被结界笼罩,普通法子是进不去的,何况没有指引,形同大海捞针。” “可你说……要回去不是吗?”无名想过自己那被风暴摧残的小船,那片海域,那处风暴是一直存在的,只有从头开头走了? 萧定恒想了想,蛟龙却一头猛扎入进去,冲击成一朵巨形浪花,他们二人被震得来不及反应。 这是出了什么状况? 蛟龙一啸长吟,西海如震荡成一股不安的波浪,有什么在水中浮动,它们……为何这般情绪激烈? 蛟龙重破天际,萧定恒神情凝重的盯着底下,深感于危险靠近,蛟龙的躁动传导向他们。 “是什么?”无名直觉敏锐,感官在这一刻被放大,他震慑住了。 这股潜藏在水面下的力量,令他想到一个词————危机四伏! 虎鲸和鲨鱼形成不了这股力量,究竟是什么呢? 第159章 既选择忘却 “黑暗之气。”萧定恒道。 无名从未听说过什么黑暗之气,但它爆发出的震慑人心的恐惧无名岂敢轻敌。 “是什么?如此巨大?” 是的,黑暗之气弥漫而出,这是…… 萧定恒不愿承认眼前的事实,却无法忽略这一事实。 “有人被黑暗之气浸染后,堕落了。” 其实他完全可以说的更直白些——成了鬼魅,效忠于黑暗之君。 结合刚才鲛人族大战情况,能产生如此强大力量者,只怕是…… “是卫雅公主?”无名抢先说出自己的猜测。 “或许是她。”萧定恒亦猜测是她。 “卫雅公主刚才一战大伤元神,加上族群伤亡惨重,她本就生有怨恨,被浸染不奇怪。”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 这个节骨眼上,卫雅公主硬生生地都复合了所有条件,这已成了必然。 无名一声喟叹,他虽与卫雅公主不熟,却也听闻过她的大名,在鲛人族中虽行事跋扈,却也有许多拥护者,究竟是因为何? 无名反问道:“年轻女子坠落,一般因为情爱,卫雅公主难不成是迩海王子背弃婚约才选择如此?” “真相如何,还有待一探究竟。只不过眼前的沟海深渊还不是一个好去处,既然如此,我们就是看看这个迩海王子的情况。”萧定恒选择另辟蹊径。 “正好,我也想见见这种不守誓约者究竟被什么迷了心窍!”无名被气得牙痒痒。 迩海王子的住处不难找,相较于沟海深渊,迩海靠近近海,族群人口较少。 只是真相到底是什么。 在蛟龙的疾驰下,他们来到迩海,萧定恒带着无名再次潜下水,只不过…… 原本蔚蓝清澈的水面竟然一片浑浊。 许多鲛人族的尸体浸泡在水中,好像死了没多久。 “这是……” 无名瞪大眼珠子,方才迩海王子一族明明胜利了,怎么会…… 不远处,鬼魅身影正在吸收其中一个鲛人族的残血。 她察觉到了他们,骤然停止了动作,回身时眼中带了骇人的血光。 “鬼魅虽嗜血,亿万年间的进化使他们有了不小改变,却也有小部分无法与时俱进,这副样子……谁还能看出来,是那位声名远播的卫雅公主呢。” “卫雅公主?!”无名无法将眼前之人与先前匆匆一瞥对上号。 可实实在在的事实,真的……不能装作没看见吧? 在听到卫雅名字后,鬼魅残存的一点理智在苏醒。 “别多管闲事,识相的,赶紧离开!” 就算迩海鲛人族全族被灭,卫雅公主心头的怨气依无法消弭。 “他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让你甘愿堕落也要去复仇?” 无名实在不解有人会如此蠢,如此想不开。 卫雅如今连人形轮廓都变得狰狞,即便是最熟悉她的亲人见了,恐怕也认不出她了。 “外族之人别干预我族事务,这是我卫雅与迩海鲛人族之间的事,你们若嫌命长,尽管留在这,待我享用完他身上的血,剩下就轮到你们了!” 卫雅的性情一直是乖张的,只不过如今看来更甚一些。 无名心中发怵,走南闯北,他自然听闻过术术与术士,术士有对付鬼魅自有一套,真正遇上了,他不由仰慕起他们来。 “萧掌柜?”他不确定他的目的,既然现在卫雅还给他们时机逃走,留下来是得有多愚蠢? “我们先走?”他小声地询问。 岂料,萧定恒有刨根问底之心,他与黑暗之气打了无数交道,自然不惧怕的。 “现今的鬼魅不嗜血,你执着于此……他招惹了你什么?” 卫雅已经把话说得十分直白,眼前这个不自量力的男人还敢多嘴多舍,她龇牙咧嘴,张开双臂朝他们漫步而来。 再一次警告着:“我与他的事,轮不到你多管闲事。” “我若执意呢。”萧定恒微露唇齿,这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劲,无名以前怎没看出来? “杀了你们,如此多事!” 卫雅朝他攻击过来黑暗之气的力量她还不能很好掌握。 可她厌烦了,想要极快地解决掉他们。 “卫雅!” 不知是谁驾驶虎鲸赶了过来,吼声中满是心惊与疼惜:“卫雅!你看看我,醒一醒!” 同样是血,来者负了重伤,这使卫雅冷酷无情的面容有了微不可查的变化。 “姐……姐。” 卫雅公主的姐姐? “卫娴公主,早已远嫁东海。”无名嘀咕道。 卫娴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她虚弱的面上留下鲛人族珍贵的泪。 “上苍呐,求你原谅卫雅,不要让她去做恶事,她被蒙蔽了双眼,是那……”她指着不远处悬浮的尸体,虽无法辨别面貌,但她知道是他。 “该这死的畜牲害了卫雅。” 卫娴知道内幕,却羞于启齿,她们宠爱的卫雅小公主,究竟是遭受了什么。 如果一切能揭篇而过,她绝不想再去回忆。 “卫雅,你醒醒!你看看我……卫雅……”卫娴吃力得抱着她的双臂,最后沉沉的闭了眼,无力地跌向海底。 “不——”卫雅残存的理智在嘶吼,她仿佛记得她,又仿佛只当她是普通人。 最后亲眼见着卫娴消失在视线里。 她冷漠的笑了起来,无动于衷的道:“你们还不走?” “卫雅公主……”无名判断卫雅彻彻底底忘记了自己原先的身份。 有些事既已发生,有些伤痛既已造成,该如何去面对呢。 这是一门艰难抉择的功课,没有谁能轻易扛过去。 萧定恒皱了皱眉,他不怜惜卫雅的坠落,因为她有情由,可她的痛苦他能深深体会到。 他说道:“你既已选择忘记,那么,我就满足你这个心愿。” 萧定恒覆手抹去卫雅记忆之时,奕梦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拍手的掌声从深水中传递而来。 “不愧是尊长,能冷静而不失分寸的面对这一切。” …… 第160章 最致命一招 一股凶猛的外力将密密的海水拨往两翼,静置于视野中的配角如同泡沫戳破一般,无声彻底消弭。 场景遽然转动,奕梦编织的故事终此落幕。 巨渊前,奕梦凝视在他背影上,纹丝不动。 这场故事落幕,他回到了现实,并不接奕梦的话。 “看来这第一题我已赢了,接下去,第二题吧。” 虽说是游戏,他可不敢懈怠,敌人总会出损招,得小心应付才是。 “好,第二题的出题人是天玄老人。” 萧定恒踏出异梦之境后,燕儿滞留在原地,她见他们而凭空回来,并无讶异,彬彬有礼,低头语道:“师父命我指引您过去。” 她不忘再偷偷抛眼瞄一瞄眼前这个……令他师父束手无策之人。 萧定恒踏入孟营,迎接他的却是一阵黑沙,孟营的士兵化作一个个死士,好似…… 萧定恒不甘又无奈地苦笑着:“何苦拿如此多的性命要挟我。” 他似乎是要说与某些人。 天玄老人脚不沾地坐在飞毯上,捋着胡子,神秘莫测的说:“想看看在这些人面前,你是否还能秉承正义。” 萧定恒反问:“高叶难不成没有告诉你?代理人战争换了场地,孟军如今对他而言是随时可丢弃的棋子,他们的性命……他可不在乎。” “你说我的话……哼。花城军正愁没方法对付孟军,你赠送人头之举,对我造成不了威胁。” 面对他一气呵成的反讽,天玄老人依旧保持了应有的风度。 “我借用场地与你较量,我们间的争斗尘世之境承受不住,况且还没到时候。” “尊驾看看我这阵法排得如何?” 放眼望去,士兵们排好了八卦阵。 “此为我出的题目,尊驾应与不应,都没退路。” 天玄老人的八卦阵艰险难破,萧定恒虽未领教过,也闻之一二。 他以为萧定恒会因畏惧打退堂鼓,加之他又加附上苛刻的条件:“每行错一步,就有相应一万名士兵葬陨。尊驾行进时,还望再三斟酌。” 无耻! 道貌岸然。 天玄老人威胁起来可真不要脸。 “你认为这些孟军士兵我会在乎?” 萧定恒直白的话告诉他,他全没当回事。 天玄老人心思缜密,能透过表象看穿问题:“高叶不在乎情有可原,你不在乎……就不怕神罚之剑一出……你想留下的愿景,难以实现吗。” “我想留下的愿景……你还真……特意去了解过我们。” 天玄老人笑道:“我们的出现是必然,你的出现也是必然。” “时机尚未成熟,就如同,明知出这三题无法战胜你,我们还愿意用心思去出题,是想看看你的上限在何处。” “再有下次机会,就不是今日这般小打小闹了。” …… 他话里话外听来令人不舒服。 萧定恒也不与他多费唇舌,径直闯入他的八卦阵。 只一进入,八卦阵仿若上了锁的房间,要想再出来,谈何容易。 天玄老人笑眯眯的样子是胜券在握。 “燕儿,你看看为师这次出题,有没有难一些。” 燕儿闷声不响的站在边上,听了他的问题,才敢作答:“师父今日这阵法举世罕有。” 对燕儿的恭维天玄老人很受用,毕竟燕儿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也是最乖巧最让他放心的弟子。 “原本为师这次不打算带你过来,知道是什么令我临时变卦?” “燕儿不知。” “可以预见,这场千古罕见的战争会旷日持久,其中险象叠生,最后胜出者只可一位。” “为师虽活了这万把年纪,还想亲眼见证这最后的胜利者究竟为谁。” 燕儿抬起低垂的眸子,思量后问他:“师父投向了……觉得他有把握?” 天玄老人噤语,斜视与她,道:“我不会轻易猜测结果,因为一切皆有变数,你只需记得,我们的战场不在此地,我们真正需要与之对抗的,仍在遥远的尘世之外。” “燕儿知道了,师父。”她是个心思单纯的人,没那么多旁门左道的心思。 师父想的、在乎的,她不懂,她只不过听吩咐行事就好。 萧定恒进入的八卦阵并非全是士兵,士兵乃虚象,难以攻克之处在于毫无规律的变化。 若敌人故意刁难你,对方使的手段千千万万,躲避艰难。 迷雾与黑沙遮蔽视野,萧定恒未敢随意走动,先静观片刻,方有了把握似的笑意。 天玄老人设下这八卦阵看似简单,实则内涵杀机,看破而不说穿,同他的为人处世一般有着狡诈的一面。 他唇角微扬,眸子能透过层层人墙看他姿态高傲的悬空而坐,说道:“我不消片刻就破你这八卦阵,你……岂不是三天三夜睡不着?” “如此之快?”天玄老人隔空传音,预想他能突破设下的局面,决不会如此之快! “你……!”天玄老人颤颤地下得地来,脚上黑靴簇新,“你、你……” “试过后再说!别不是诓我吧!” 萧定恒哂笑,摇首对道:“你可知……完美无缺在世间是不存在的,阵法同理,破绽虽细小不惹眼,究竟是存在的,不然,皇城之界如何能倒?” “皇城之界……”对于那遥远的万古传说,天玄老人从不敢细思…… “我承认你的话在理。” 傲骨之人最不能承认自己的不足。 能令天玄老人承认自己作品的不完美已是难得。 可这,远远不够。 萧定恒像光闪过般,以极快的速度穿梭此间,顷刻,人墙崩倒。 “不、不可能!”始料未及,始料未及! 萧定恒毫发无损地出现在黑杀废墟中,笑眼幽幽,散发着淡淡的远古清香。 “没有什么事在我眼里是不可能,只要是我想。” 他明白、自己彻底低估他了…… 击溃一个人,击溃他的心理防线便是最致命的一招。 第161章 高叶的纵容 “师父……” 燕儿亲眼目睹全部过程,对眼前这人,身心泛起的剧烈恐怖之感。 他天然地握有生杀权,亦相当克制,此克制能力无人能出其右,她自问还没人能做到这般地步,连她的师父天玄老人也不能。 人总会被情绪左右了判断,或因情爱,或因憎怨,抽离情绪的掌控,不失温度,无视冷酷……坚定地守候着自己的处事准则,这一切,想要千万年执行下来,谁能做到? 还要从不曾出错。 这得是何其强大的自制力啊。 细思极恐、太震撼人心了。 对她师父因失败造成的冲击是在所难免的。 “燕儿……” 天玄老人咬牙吞忍住这一口气,他输了,转念又想明白了,输给他不丢脸!谁让他是皇城之境的尊长呢。 “他、他到底是谁何方神圣?”燕儿问出心中的疑问。 燕儿年轻,并不清楚他的厉害,这也是他带她出来历练的原因。 “皇城之境四大长老,首位者,便是被称呼为尊长之人……” “是眼前这人吗?”师父不会无缘无故提及毫无相关者。 “就是他带领皇城人与黑暗之力相互厮杀。” “那剩下的三位长老呢?”他们的实力是不是都很强? “其余三位?”天玄老人轻蔑地笑了一声:“通通陨落。” “在战斗中死于黑暗力量。” “现在只剩这个尊长了是吗?” 燕儿终于能深刻领悟他的厉害。 能九死一生的,不但运气极好,实力也要很强。 “他是皇城人的希望,是景仰,我早该明白的……”天玄老人丧失了信心。 燕儿看着他从铩羽中归来,目光呆滞,他那样厉害,平日里却隐藏的很好,那高叶与他……究竟最后谁败呢。 天玄老人一声剧烈咳嗽将燕儿拉回神:“师父可有碍?” “无事。” 他不过被激烈的情绪呛着了。 萧定恒隔了老远,声音却清晰可闻:“我赢了,你还得保重身体。” …… 他什么都看到了。 天玄老人挥挥手,意思不言而喻,就是感赶紧送这尊大佛去下一站。 萧定恒却顺着他挥手的上方看着一阵黑气。 黑暗之气。 他大约想到最后一个出题人会是高叶。 以往双方几次交手都难分胜负,这次…… 应当以更具文明方式彰显实力才是。 萧定恒踏着漫天沙尘,黑暗之气笼罩在其中,隐隐约约看上去像一间房子。 他眉心一皱,心底闪过不好的预感,如果前两题只算皮外伤的话,那么接下去这道……是要命的。 这让他想起内心深处最原始最远古的往事,一个他绝不想再记起的过去。 踉跄地踏两步,他停滞了。 要过去吗? 要去揭开那已愈合的伤疤吗? 萧定恒……犹豫了。 “这是我选择的题目,你自诩为无坚不摧,这次,你会怎么做?” 高叶威武霸气的出现在他身后,他无比得意,他精心设计的这番场景,定会有不小的收获。 敌我双方非第一次会面,在和平时期,谁也不愿再打打杀杀,意气、实力将一点一滴被时间磨尽。 乘着中场休息,养精蓄锐。 “你煞费苦心了。”萧定恒斜着头,眸光瞥着他淡淡的影子,“你知道的很清楚,也不怕我不过去。” 高叶哼笑:“既然是战争自然是残酷而痛楚,无论选择哪一种,所要经历的过程都一样。” “你想快刀斩乱麻,这买卖已是很划算了。” 萧定恒长叹口气,重新审视那间隐隐绰绰的屋子,最终提脚迈去,边走,他边说道:“当初我能挺过来,这次又有何不可?” “不过是心里上的事,忍忍又何妨。” …… 高叶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进入他为他准备的陷阱,一个牢笼,唇边略感萧瑟。 “你对他,手下留情了。”他说这话的对象,正是奕梦。 奕梦知道过去的一切,不放心才来看,而眼前的景象确实可以称之为令她花容失色。 她惊骇过后,展眸凝向他,那些责怪的话却没底气责怪出口。 “所以我在作茧自缚,你——你倒是很不客气。” 以她所知,萧定恒不是个会忍受恶气之人,今日遭受的这一切,他日……说不定得加倍报复。 到时候高叶,得不顺心一阵。 高叶见她平静的反应倒出乎预料,他以为,她会痛斥他,毕竟当年的经历,她也见证过。 “你能如此坦然应对,我很意外。” 奕梦冷笑道:“你意外也正常,你以为我会阻止他进入?他心里装着什么,我怎会不明白,你这点挫折困不住他。” “他真正在乎的,也非是这。” …… “哦?你知道他在乎什么?”高叶起了浓厚的兴致,自己安排的这道题天衣无缝、无懈可击,结果…… 奕梦听闻瞬间冷下了脸,她抬眸上望,语带痴怨地道:“我不告诉你,起码这事,我不会亲口承认。” 这是她不愿触碰的底线,没来由地,她心里虽承认,嘴上矢口否认,这是她最后的倔强。 高叶对她的纵容是不动声色的,奕梦有着特殊性,可这种特殊又能维持多久? 他不知道,也不会想去探究,毕竟他本就与她殊途。 萧定恒进入了那间屋子,门扉关闭后,屋内的暖光刺目地令他绚晕。 内室的空间比在屋外粗看起来的还要宽大上许多,而肉眼望去,屋子深处更是森黑一片。 与门相隔一米处,一个怀抱幼儿的妇人映入眼帘,孩子酣酣熟睡,妇人哼着慢调。 “小萧乖,快快睡……” 萧定恒对她的记忆是模糊的,看她的面容因刺眼的光晕而瞧不清杵。 她似乎对他的到来毫无察觉。 这的的确确很难。 没有人能跨出这一步、见证这一切、再次经历这一切。 长时间的无话,萧定恒只觉得嗓子干哑,开口是如此艰难。 他该喊她什么,这就算是幻影也好,过往也好,都需要他走向前,迈出这一步,去亲手打碎眼前的……“梦”。 第162章 该兑现承诺 “你为何在此?”萧定恒满腹疑惑,将声线压低,极度克制地发问。 妇人慢吞吞地移目上来,无比震惊于他的出现,低觑向自己怀中熟睡的幼子,慌不择路的模样。 “小萧……你、你怎么骤然间长大了许多,这……” 萧定恒未有同她解释,他竭力遏制自己的情绪,平稳而耐心地说道:“这不是你所应该在的地方,万勿被高叶利用。” “可是我想见你啊。”她忙将幼子抱起,随后将他轻置在不远的锦榻上,返过身时仔细端详着他。 她心中惴惴不安,犹豫地举起双掌,在紧握住他的两只锦袖后,方察觉出他比她高了一个头。 应是欣慰的,他好像察觉到她笑了。 萧定恒自始至终看不见她的面容,这是他最后的执念。 没有日思夜想,用平静的话语说道:“走该走的路,无论高叶用什么方法哄骗的你,你都要坚信,我。” “小萧……”妇人闻言笑了,她说道:“我当然相信你,你是最坚强而勇敢的。” “我也在利用他啊,既然他给我这个机会让我们母子二人见面,我便不愿错过。” “小萧……亿万年很漫长,很孤独,我见你能成为如此……很欣慰。” “人终需离别,万勿伤心。” 她指尖还未触碰上他的指臂,已凭空消失。 萧定恒从头至尾瞧不清她的样子。 这是他最后倔强的坚守。 因为他不想。 不想去打破平衡。 房子还在,人已消散。 萧定恒翻来覆去的情绪被他逐渐抹平。 “你该出来了。” 高叶设下的陷井,总不会如此简单。 “哈哈!”房屋更深处,笑声如期而至。 这是高叶为他精心筹备的第二个难题。 黑暗中,出来一个贵气的君王,他身高八尺,挺拔而不凡,言笑间不自觉地露有威严。 他的衣着,似乎还穿了正式、繁复,高襄帽。 “你能察觉到我来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句。 萧定恒内心毫无波澜,眉头却皱了皱,道:“高叶没那本事将她带来这里。” 开始以为高叶给他看的是幻影,刚刚才发现它比幻影还多了些什么。 而眼前这个…… “皇城之境已空置多年,你不回去,简直胡闹。” 他好像对他们的近况很清楚。 萧定恒任凭他说着话。 “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去?”他抑制住发怒的口吻。 萧定恒能明显看清他的脸,还是一成不变,未有老去。 “还得再待段时间。”他未敷衍他。 “萧儿,世间之大,有诸多事要处理,不可蹉跎岁月,为父就从未有片刻功夫浪费。”他苦口婆心的说。 萧定恒轻轻咳嗽一声,道:“来这见面,不要尽说废话,拣重点。” “重点?我来关心我儿,还不是重点?”他被气笑了。 “高叶给我设下陷阱,你定带着他的任务来,说吧,什么事。” 萧定恒对高叶安排的这一出打心眼里称赞。 他神情瞬息转变,叹道:“不愧是我儿,什么事也瞒不过你。” “黑暗之君与皇城之境的争夺万古长恒,总没一个结果,似乎……没有结果也是好事。” “阴阳平衡,是这个理。”萧定恒回复道。 “那斩黑行动……” “你想说,斩黑行动终止?”萧定恒看向他时眸光凝亮,带着散漫的笑。 “……你既明白……何必苦苦支撑?” 萧定恒眼神正视着他,说:“阴阳相平衡关键在平衡二字,放任只会破坏二者间的制衡关系,这也是皇城人的使命。” “所以斩黑行动不能停。” 萧定恒的定论与他相悖,他倒似乎也没那么生气。 “这些你心里清楚就行,我也就提个意见而已。其实还有件事,才是我来此的目的。” 萧定恒早已预料到的模样,示意他说下去。 “斩黑行动既然不停,在尘世之境的打赌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消息果然灵通。 “兴致所致。我有留在这的原因,高叶他大约见不得我过的痛快,才找事消磨。” 他欲言又止,终是问道:“是因为……庄尔?” 萧定恒抬个他一个勒令禁止的眼神,说道:“我可以与你说任何你想知道之事,唯独庄尔,不行。” “你这么怕……你这么怕我从中作梗?”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哽咽着声道。 萧定恒微微吟笑而不答。 他无奈地摇首说:“你那边讳莫如深,岂不知正因此,我才更好奇。” “庄尔虽不可谈及,尘世之境你又要待下去,皇城之境只能一直空虚悬了,那三三部队,你有把握不出乱子?” “那陈觅,早就怀有异已之心,你……当真放任不管?” 萧定恒嘲笑起了他:“总该有所成长,这点小事解决不了,那穆辉当真有负你的苦心栽培。” …… “罢了。”他不愿与他多有唇舌之辨,想了想其它,说道:“我已不在皇城,不过是不放心你们,但再多的不放心也终须让你们接手。话已至此,该见到的我也见了,就不再在这讨你嫌。” 这一次碰面,说不上是好是坏,明明很多事心知肚明已无当面再说的道理,可还是再没话找话的说了起来。 “那你好走。”萧定恒仿若无情的说。 他苦笑着离去,这一次会面,本就不带有任何目的,他竟然不相信他。 屋子重新恢复寂静,喧嚣只剩于心尖,片刻,也就安宁了。 掩饰自己的情绪,抚平自己的情绪,对萧定恒而言,是最简单最容易的一桩事,亿万年来终是如此。 “那么,故事就该重新开始了。” 他抬眼,这间木质构造的简朴小屋骤然间被一寸一寸抹去了痕迹。 萧定恒置身于空旷处,距他十米之外,高叶、奕梦、天玄老人,整齐地站成一排。 “游戏结束,你们也该兑现承诺。”萧定恒的声音在冬日的蒙灰天际下袭卷起一阵阵,犹如冲向敌人的沙土。 第163章 花城之战歇 沙尘不顾情面地冲向高叶,高叶步脚驱动,轻踏间仿若震落了侵袭,他如浑然不知,对此结果毫不意外,轻佻着口吻道:“当然,在承许你诺言这块,我们一向做得到位,不然,你凭何以为,我们间能相安无事处这多年?” 高叶仰手示意,左掌两指朝向翘动,孟阆自天边凭空滚落,摔入地上。 他此刻昏迷不醒,看样子高叶擒他当作人质毫不手软,早就事先做足了准备…… 这会的败北并不令高叶心中有多不快,他期待更广阔天地间的对抗,由此提醒他道:“就此没了孟阆掌军又能奈我何?收我麾下,正式掌控我手,而今后我们的实力只会更强。” 原本他是游戏心态,自打迸发出代理人的想法,他便浑身充满干劲,军队日后可找人代替他看管,只要在关键时期露个正脸便可。 如意算盘是这么打的,就是不知到时……会否出岔子。 萧定恒不予置评,回他道:“你的决定,并不影响我。我的诉求……可不止孟阆如此简单。” “同花津议和一样:退出泽州,十年内不准再犯。” 萧定恒认为自己开的条件十分厚道,绝没到漫天要价的地步。 高叶却久久未能应许,他明白输了就是输了,碍于仗没打几回,自己将孟阆白手交出去不说,还得再赔上十年!简直……血亏死了。 幸而,他的提议只限于泽州,除了泽州,光大熙帝国就有许多地方可以为他所用。 “我答应你。”想通了,他应承的也快。 萧定恒勾勾嘴角,他能懂得时局,高叶岂会不知,当务之急就是占领更多地盘,到时候,萧定恒无暇东顾,自然非他敌手。 “既然应下,做事就别拖拉,孟阆……我就带回去了。” 他要将孟阆带回去? 跟他往昔作风有别啊。 高叶止声道:“仅限于泽州,泽州以外的行动……你想阻止也无法,到时,我期待你的表现。” 他好像志在必得。 萧定恒没再看他,转身时,顺带将孟阆抛向空中……孟阆便被传送了过去。 萧定恒从孟营中折返,起先想到的是——探望庄尔。 庄尔正在用午膳,她察觉到了什么,朝伺候的侍婢们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 “是……!” 见侍女们有序退出,搁下玉筷,反身问道:“你怎么这时辰过来?” 萧定恒的身影出现在重重帘幕后,语气不经意地调侃道:“我突然想见你了,就过来了。” 他……怎还越发地任性了呢? 庄尔深邃的眼眸朝他看去,心跳漏了一拍,觉察出他神情间的轻悦,试探道:“你好像心情不错,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她隐隐有种预感,却被她及时否定了。 花城之战迟早会有胜负分晓,却没人能说具体是何年马月。 “哦……高叶说要退兵。” “什么?!”庄尔惊惑,万般不解道:“高叶退兵是带领孟军……退出泽州的意思?他怎会同意?” 这消息足够劲爆,庄尔以为花城之战还得打上许多年。 转念间觉得不可思议,花城地道炸毁修复虽需时日,但也不至于放弃攻城吧? “你们……做了交易?”除了这点,庄尔想不通。 萧定恒疾快地迈向她,将她搂入怀里,庄尔依稀能闻出他身上的尘土气息,还有……几缕远古的檀木香。 这个香味,她曾经闻过。 庄尔猜到了什么,心中撵过一丝不安,她脸埋在他的胸膛,闷声道:“除去做了交易,他们还用了别的手段是吗?” 庄尔极为克制,极为心疼他,这过往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萧定恒轻轻卸下身上残留的防御力,似在安抚她道:“高叶输了,同花津议和一样,十年内不得进犯泽州。” 这个条件,高叶轻松应允不在话下。 庄尔一方面放宽了心,一方面对高叶有了锱铢必较之心。 原本她对他们间的事,是不愿插手的。 这次……怕是不一样了。 “退出泽州,高叶有更广阔的天地,他定然会去谋划别的领域,前方的路……不好走。” 庄尔的聪慧,无须过多言辞赞美。 萧定恒打心眼里希望庄尔别轻易看穿真相,懵懵懂懂的有什么不好? 天真或许才更快乐一些吧。 萧定恒眼底留存的笑意慢慢收拢,他嗅了嗅她的气息,庄尔身上散发的香味糅合了脂凡胭脂铺经久累月的胭脂味,随时间飘移逐渐沉淡了。 “高叶与孟军的事暂告段一落,我们可以不用再整日想着。” 萧定恒的这番话令庄尔神情间清醒了不少,分开这些日,不担忧是假的……可时局不容忍他们喘歇口气。 “有些事,我们稍后商议也一样。” 这是庄尔第一次提到,他愿同她商议……有什么不一样了呢? 总觉得……他对她的意见与未来,都会认真听取、谋划。 两人间的未来? 庄尔从不敢去奢想,她留在这还有事要做,萧定恒能一直陪她吗?皇城之境…… 庄尔的心思百转千回,她懒懒地靠在他身上,第一次抛却了理智,让自己沉溺。 未来……变数太多,管不了的便不该去管,不是吗。 有时候太过克制的两人,才会过得如此辛苦。 庄尔摆正身,离着他半臂距离,审视着他,说道:“你打算留下来,是吗?” “你留在这儿与高叶一决高下,那皇城之境呢?” 从前,他还会回去看看,自从这次失忆后,他好像对皇城之境的事彻底放任不管了。 “那儿需要你。” 庄尔无比清楚,皇城之境若陷入内乱,会造成何种不可挽回的局面。 萧定恒依稀听着,却也仅说道:“有穆辉在。” “他总得学会掌控。” …… 穆辉吗? 庄尔对他的决定向来是支持的,这次也不例外,她说道:“你信任他能行……” “高叶撤军,东芝应也会回到山吉镇,被耽搁的事情,也将重新提上议案。” “最近有发生了什么?” 萧定恒忽略了山吉镇本是个大染缸,绝无表面看的那般平静。 庄尔欲言又止,说道:“可待你们回来再说。” …… 第164章 知晓的权利 山吉镇的情况,或比预想的状况还要糟。 与庄尔匆匆碰面后,萧定恒便回去处理后续之事,在他来前,已让官越通知辰云开按兵不动。 成为掎角之势,看看高叶的行动力,没有孟阆率领的孟军,高叶实际操作起来困难不小。 高叶的实力毋庸置疑,他绝对有能力将孟军掌控在手,如今形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士兵未必好糊弄,加之,主帅孟阆无缘无故消失,骚乱与动荡在孟营中陈酿许久。 这些……是高叶需要费心考量之事,萧定恒正心安理得地坐在辰云开身旁,此处为戟山军驻扎之所,此刻他不可置信的眼神正向他投来。 萧定恒精简着话解释道:“他们出了三道题,我解开了而已,愿赌服输。” 辰云开综合所有情况分析认为,他的说真实性有待进一步验证,毕竟缺乏证据,言语的说辞总显得苍白而无力。 但他仍愿意去相信他! 可转念一想,历经千辛专程从戟山地区跑来,还未出一卒一马,仗就打完了,这——其中会不会有猫腻了? 萧定恒猜他从震惊中回神还需些功夫,便与官越说道:“花城那里……你可通知了?” 他一心奔赴庄尔,余下之事便被抛却脑后,得亏有官越在,将它包揽了。 “我已通知了,他们亦表现得十分惊讶,这换作是谁,不会如此呢!但这等好消息,他们更愿欣喜而接受。花哲城主派了心腹人员过去接洽。” “有菅陵大人的十年之约在前,这次驾轻就熟。”萧定恒想也不想地说。 官越看了他一眼,提点道:“虽不知你与他之间形成了怎样的默契,今番这次退兵,他并不会如意,往后的打算……还需尽早定夺。” 萧定恒对道:“待高叶兵退,我便们回山吉镇。” “阿飘带着花霖去了山吉镇,也不知情况如何。”官越自然相信花霖最后会无事的。 辰云开欲言又止,萧定恒见状便先支开了官越。 两人来到一处隐秘的水丛边,辰云开问道:“怎才分别几日,你有了如此之大的不同?” 一起成长的萧定恒他是了解的,在山吉镇的萧定恒他也是熟悉的,可眼前之人……确实陌生。 萧定恒看了看他,清碎的眼眸闪亮着星光,说着匪夷所思的话:“我不是真正的萧定恒。” 他一直所隐藏的秘密,他亲自揭开,是因为,他不想对他有所欺瞒。 “你说什么?”辰云开惊声复问,“萧定恒!” 他或有预感,却缺少实证。 “说来话长。”萧定恒不忌讳将真相告知,可故事真的很长,只能简练着说。 “我名萧定恒,却非是与你一同成长的他。” “那……真正的他呢?”辰云开心中后怕,到底发生了为什么缘故? 萧定恒事先想过,若是将真相说与他听,他是否能接受。 而今日,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他不想错过。 “辰云开,有些事情告诉你,对你未必是好事。虽我非真正的他,但我有他成长的记忆。” “你可以理解为:他与我融合在一起,无论身体还是其它。” 太荒唐! 这全然超出一般常识范畴! 辰云开生长于这大熙帝国,从没听闻这般荒唐事! 他大惑不解,无法深刻领悟他话中的真正含义。 “你的意思……你、你占据了他的身体与他的灵魂,是吗?” 萧定恒片刻不移的目光有了答案,他没有躲闪,对这个真相,无法回避。 “从你的角度看,确实是如此。其实……” “他是否真正的存在,还有待辨别。” “什么意思?”辰云开扬起声音,无法接受。 “这个世界的真谛,现今我还不能对你明言。” “我坚信,以你的聪明才智,很快能琢磨明白。” 辰云开难以控制自己翻涌的情绪,压低声音吼道:“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他亟需一片宽阔的空间去思考与认清这来龙去脉。 “我等你,你会想明白的。” 萧定恒走向了十米开外的地方,直至官越过来挖苦道:“何苦逼他认清真相,隐瞒才是正解。” 若换做是他,便会隐瞒下去,真假萧定恒岂会被拆穿。 萧定恒负手而站,真情流露道:“那三题对我产生了影响,我认为欺瞒并不是一个好的解决方式,真相的揭开或许残酷而痛苦,但瞒在鼓里就正解吗?他有知晓的权利,而他也必须成长。” 官越有自己的想法,他不否定他的做法,只是……委婉一点或许更好吧? “他若是自此无法接受你,你又将如何?”官越担心地说,“这对他而言本就是件沉重的事。” “我相信他。”萧定恒长长地吞出一口气,看向临水而站的背影,说道:“一时的迷惑是正常的。” “他很快就会明白,毕竟,他叫辰云开,不是别人,是北渊书院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 萧定恒坚信辰云开会慢条斯理地捋清这一切,而这一等便是一天一夜。 辰云开足足想了一天一夜才接受现实,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他已经无心去追问了。 这一天一夜里,谁也不知他的心路历程到底经历了哪些,无人可分担,只有自己扛。 萧定恒稀碎的薄目看向他单薄的衣影,夜晚的露浸湿了衣肩。 萧定恒低声叹口气,脚步轻迈,终是走去了清溪旁。 “你想明白了吗。” 辰云开脸色因悲伤而泛白,对他却无法怨恨,他质声问道:“你可以一直隐瞒我,”他的眼眶充满血丝,发髻散落,毫无形象,“为何选择告诉我?” 他不解,在他心里这个答案比真相更重要。 “有些事我并不想瞒你,何况,日后的路还很长……” “你是不是想说……日后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辰云开轻笑,这话萧定恒听来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他恢复得极快,于他而言,既已成事实之事,无法更改,只得接受,何况他愿意相信他是无心的。 “回去再说,云开。” 辰云开认认真真打量他的面容,是熟悉的,在他心里,他一直没变过。 “你心里还有其他的盘算?”辰云开的预感精准。 萧定恒对道:“高叶这次虽同意退兵,也仅限泽州,泽州以外……” “泽州以外?”辰云开嗤笑,“泽州以外各派林立,你还想插一脚?” 他无法理解,人的力量有限,在自己的领域尚且可,将眼光放于别处,风险太大了。 第165章 他更重情义 萧定恒仰天长望,回首笑睨:“有人与我打赌,我对此不大有兴致,可那人手上的砝码份量足够重,我不得不应战。” 辰云开依旧不明白他所说的,可正如他所言,有些事,他还是不知道为好。 “萧定恒。”至此以后,辰云开便是唤他全名了,曾经谦逊而洒脱之人也有了蜕变。 蜕变成为真正的辰云开。 “先回去吧。” 他抬头看了他一眼,如常神情。 官越碰巧这时转至树杈边,见他俩一前一后走来,便问辰云开:“你觉得怎么样?其实……” 他原想多作几句解释,哪知萧定恒用眼神制止了他,官越心领神会,随口说道:“呃、我们……回去吧!” 辰云开停顿脚步,苦涩声起:“没想到花城战事能解决的如此之快,我们倒白跑一趟,我得整顿军务,先回戟山地区赴命。” “顺带的,得查翻菅陵大人的下落。” “菅陵的下落?”他可是被阿瓢救了,没准这会接到信息正赶往…… “他……或许在回来的路上,你不必特意去寻他。”官越显然知道很多。 辰云开觑他一眼,叹道:“明白,那我先回去赴命。” 他好像冷淡了,官越见他先行一步,担忧地说:“你没有跟他说明详情吗?我看得出来,他心里有股气。” 萧定恒说道:“与人交友也讲情缘,我们与他……或许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亦或许……还能再把酒言欢成为知己良友,但这些,都取决于他的选择。” 官越吐槽道:“我不曾想你会花心思与人交友,辰云开是个正直、洒脱又聪慧无比之人,他与宁无阙是不一样的,他更重情义。” “重情之人,明面上虽没说什么,暗地里许在抱怨你未同他讲实话。” “真相说了一半,藏着掖着,才更让人厌恶,你说是不。” 经官越点醒,萧定恒才反思自己的做法是否真的有待商榷。 他不是各固执己见之人:“容我再想想,是否应该把真相告诉他。” “我们的敌人足够令人生畏,将他拉入此中,我的行事准则不容许我这么做。” 官越道:“你考虑的不无道理,出于保护,就该蒙头盖被子,睡着了,或许外面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不会有丝毫反应……可这样真的好吗?你其实在自相矛盾吧!” “明明可以选择隐瞒却觉得有必要告知他,说了一半,又担心他受不住……不将事情挑明,任由误会深入,凭着这一点做法,我就不赞同。” 官越的话起到醍醐灌顶的作用,萧定恒坚毅的心如冰面一般有了裂痕。 “或许我该再想想。”萧定恒甩下这句落寞的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地。 遥遥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官越亦陷入了一种无可名状的情绪中,立场置换的话,他能否做到将真相告知呢? 若是自己无法做到,刚才的责备,是否太苛刻了? 阿飘若是能在就好了,她定能冲破这种莫名其妙的隔阂,令双方冰释前嫌。 想着自己也该尽一份绵薄之力,官越便决定去追赶辰云开,将未完的话详细说明。 可他擅作主张……萧定恒会怨吗? 官越步调走走停停,像极了他犹豫的心情,他见枝头一只黄莺,顿感自己多此一举,萧定恒有他做事的章法,并不需要人去善后。 想通了这一点,他便转折朝另一方向去了。 萧定恒去了津良镇,离开方不过数日时光,几人的境遇各有不同,无一例外的,都收拾起了行囊。 百川客栈继续开门迎客,南东芝站在二楼栏廊边朝下俯视,正巧见到萧定恒进来。 她眉间辗转,方慢吞吞地往楼梯口走去,粉色的裙纱外裹着貂皮大衣,今日梳了一个灵蛇髻,略显俏皮。 可至始至终,南里长与俏皮二字分外相左。 是南慧说她出门在外,无需扛着身上的重担,假装松懈一下也无妨,才同意更换了发式。 “萧掌柜。” 此刻百川客栈只余打杂小二整理桌椅,且均为自己人。 “花城情况如何?”她的情报信息精准,花哲城主派文官去议和的消息早就传遍了花城地区。 紧闭家门的百姓们奔走向告,街上亦有了行走的掠影。 “未有回去,相信有平阳公子坐镇花城,复建一事定能有序行进。” 南东芝瞄了他一眼,看破不说破地道:“孟军既已撤兵,今日我们便打算启程回山吉镇,行囊收拾的差不多,你……随我们一道走吗?” 萧定恒本不就与她一道来,当初答应支援花城,几番下来也没出什么力,倒让南东芝的心境有了不小的改变。 都说劫后余生,而她却想着另外的谋划,从前若还抱有期待和幻想,那么经此一役后,她只会遵循丛林法则了。 强者愈强,弱者愈弱。 她需要增强自己的羽翼来抵挡不期而至的风险。 山吉镇不是一个最佳的场所,却是目前为止对她最有利的地方。 她感念起父亲当初看着残忍,如今被验证为正确的决定,若没有他截断她的退路,自己也不会有这般深刻的领悟与成长。 萧定恒环视客栈,想了想说道:“我再留一、二日,你们且先行。” 南东芝本欲再问,转念一想,来日方长,便轻轻颔首,道:“也好,花城或许还有零星事务,我把南风留下。” 萧定恒对她的安排很吃惊,连着几日下来,以南东芝的识人知面,不可能还不清楚他的底牌,她竟能……如初见时那般,将他看做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面对她的这份善意,萧定恒满心接下,对道:“南里长盛情,我不好推辞,那就让南风一同留下吧。” 南东芝听罢颔首,转身便上楼去嘱咐南风。 午时一过,南惠驾着马车自津良镇出发,带着南骞与南东芝朝山吉镇方向奔去。 南风在百川客栈前目送她们消失于视野中,待他回来,便见萧定恒独坐在客栈中,他凑近两步朝他道:“大小姐特意命我留下,萧掌柜你若是有什么吩咐,尽可差遣我。” 萧定恒因着辰云开的事情绪有被影响,抬眉见窗外的凝云积聚不散,本就打算不打算出门的他,更懈怠了,回他道:“这几日我倒也无事,你放心去忙,我会在客栈内。” “好!”南风欣然应声,在他眼里,萧定恒与平常无异。 就这么呆坐了几柱香时间,萧定恒冷不丁地等来了官越。 两人晨间不欢而散,这次碰面,双方的表现不冷不淡。 官越起先过去说道:“她们走了?” “嗯。”萧定恒目光懒洋洋的,思绪太深让人犯困。 “你留在这儿……还有事?”官越本以为他会立刻同她们回去。 “暂时无什要事,不过我想……有些人……趁着这个空档,大约会来找我吧。” …… 迷之自信。 官越心说。 第166章 酒坊新东家 “你说的谁?”官越实在想不通,按说高叶撤军后,与他一起的护卫及幕僚便要随他离开花城,便暂无黑暗之气…… 萧定恒对道:“总觉得前缘未了,我在等。” 官越被说糊涂了,碍于现在没什么事,便也顺着他,一块在百川客栈住了下来。 日子一下子又回到往昔和平安宁的时光,有对比有反衬,才显得平淡的生活弥足珍贵。 三日后,津良镇的主街上叫卖声络绎不绝,商铺买卖纷纷开张,热闹的场景重现。 萧定恒这天下了楼,偏逢屋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他问老邢借了把木柄伞,便撑着伞走进了雨里。 豆大的雨水滴落进蓄满水的凹地,很快形成一片水洼,有匆忙跑去躲雨的,飞踏而起的水花洒向四周。 萧定恒的高筒靴映入眼帘,他若是想,绝沾不上半点雨,可这会他顺其自然。 他一惯扮演的是普普通通的萧掌柜,这会也不例外。 他右肩后撤,自右耳刺来一把尖铁剑锋,幸好有足够的实力去躲避。 伞“吧嗒——”掷到积洼的地上,剑锋的寒光再次闪耀,蒙面黑衣人纵身一跃跳落在他身后,执剑的手腕用力飞速一转,剑刃已抵上他的脖子。 这一切的发生,在空空荡荡的主街上,不被人知察。 晶润的雨一点一滴地掉落在萧定恒的细碎刘海与眉间,倏地,他的衣身便要湿透。 “为何不躲?”听她的声音,是名女子。 她扯下挡脸的黑巾,浑身无力地道:“你早看出了是我,是不是。” 在她错开剑脊后,萧定恒走向落伞地,将它执起,抖了抖伞面,头也不抬地说道:“我并不知道你是谁,你若想杀我,最初那一剑就不该留有情面。” 他的陌生之感非假,她心虚地笑了笑,说道:“我一直在观察你们的行动,花城之战开启后,你们的行动可圈可点,为何不进行最后一博,而用那样一种方式结束?” “哪一种方式?”萧定恒碎亮的眼睛有股不易察觉的锋芒之气。 “就……”女子想了半天,最终放弃了解释。 “唉,罢了,这与我无关。我来是想告诉你,想冲破束缚,只有打碎镜面。” “我走了,期待下次与你再见!”她飞跃而去。 萧定恒朝着那抹天际,若有所思起来。 她的话不过寥寥数句,却饱含深义。 看样子,是他想简单了…… 他一个转身,官越抱手站在屋檐下。 “看见了?” 官越站直身躯,朝他走近:“她说的话,不无道理。所以,你在找冲破尘世之境束缚的法子?” 他是知道庄尔被困于此间的。 正因此,他们才会继续留在这冒险,与高叶他们的周旋不是个好计策,若还有选择的话。 “庄尔告诉我,她有了留下来的理由。我总觉得她发现了什么,所以此时我们并不着急离开。这一切的谜团总会有解开的那日。” “你心里明白就好。话说……冒雨也要出行,你是想去哪?”官越质声问。 “我预感到命运的时钟重新开始转动,这次是双重轨迹。” …… 官越为此深思了一着,掰掰手指头道:“花城之战暂歇,看样子是有新的开启。” 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闲聊,不知不觉间,雨已停了,西垂的天际露出一缕阳光。 ** 阿飘早一步带着花霖来了山吉镇,当她将花霖交给庄尔照顾后,便由着内心的驱使,来了一处地方。 她站在那块匾额前,愣愣地看了很久,有种泪水夺眶而出的冲动。 这种没来由的情素,她无法形容。 “姑娘可是来买酒?我们这儿有山吉镇最名贵的酒品,在整个泽州乃至大熙帝国都享有盛誉。” 门房小厮见她徘徊不前,便上跟前来招呼。 阿飘望了这不解风趣的小厮一眼,低头擦了擦夺眶而出的泪水,笑问道:“你们这儿谁主事?把你们主事的叫过来。” 因着前阵子有酒鬼来闹事,小厮便以为她也想借机滋事,两颗眸子戒备又严厉,对她说道:“姑娘你找我们管事有何贵干?是我们的酒有问题?若是酒有问题,你可将剩下酒坛里的酒拿来,我们会现场验证!” 阿飘昂首往里迈步,小厮见她不吃这套,忙说道:“哎!你随我先到客厅静候,我去把人给你叫来!” 小厮首先退怯,仓促间险些被自己的脚绊倒,一骨碌地用手撑起,忙再朝管事屋里跑去。 阿飘在红酒坊内悠哉游哉地游走,她目光随意打量着,从漆画装饰到房屋造型,阿飘心中诧异,它看起来可有不像百余年的模样,甚至目眼所见的里屋器具,都像是新购的。 她嗟叹口气,若能保留百年前的风韵那倒好了,终归是可惜…… 红酒坊的生意若想继续,还得与时俱进。 “姑娘你所来何事?”春莺正在沿途路过的长亭下呆思,见小厮礼安尽全力冲跑,便截住他问清楚情况,自己先一步过来。 红酒坊开业至今,来找茬闹事的人不少,安安静静如这般的,倒少见。 “你叫什么名字?”阿飘突兀地问。 “奴婢春莺,现为酒坊管事之一。” “崔娘呢?” 崔娘? 春莺从未听过红酒坊有谁叫崔娘的,心下只觉这人奇怪。 怪她寻人不像寻人,找茬不像找茬…… 阿飘还想再问,小厮带着年长几岁的妇人过来,礼安朝她提了一嘴崔娘。 妇人大惊失色,忙摒开左右,朝阿飘问道:“姑娘你……你打听崔娘做什么?”她心中不敢置信。 左盼右盼,多少年了,美梦竟然有一日成真? “你认识她?”阿飘意外,以崔娘的年纪,认识她的人,年龄估计也要半百了吧。 “她是我姥姥。”妇人紧张地说,随之她“扑通——”跪在地上。 “姑娘,你、你……你可算来了,姥姥她……临死之前还惦念你呢!” 阿飘意外至极,尴尬地请她起身,说:“我、我也没见过你姥姥呀……” 这…… 妇人半信半疑,紧张地问道:“姑娘你叫啥?” “他们都叫我阿飘。”阿飘如实说。 谁料她“扑通”又跪拜地上,泣泪说道:“没错了,我们红酒坊的东家就叫柳飘儿。” 呃…… 阿飘不好意思地提醒她道:“你说的柳飘儿,她是我师父……假扮的。” …… 第167章 走路撞人墙 见她不明白自己的话,阿飘解释了起来:“我师父名叫梁沁,柳飘儿是她的化名。” “那她现今人呢?”妇人不死心地问。 “她……她去世了。”阿飘不愿被愈合的伤疤重新揭开,一语带过。 妇人难掩伤心之色,又问:“你来这,是东家临故前有什么吩咐吗?” 很多事不被提及就不被知晓,天知道她们盼了多少年。 三代人的守护。 希望应要被留下,而不是无情抛弃。 阿飘转了转眸子,朝厅堂主位上坐去,她翘起二郎腿,神情悠闲地问:“我来就是接替我师父,掌管红酒坊。” 妇人很高兴,手不停地搓着下摆说:“当然欢迎,这可是我一生的所愿。” “你们都有哪些人?”阿飘之所以这么问,是明白她师父留下的东西无比可贵,这红酒坊亦如是。 妇人道:“我夫家姓岑,大伙叫我岑大娘。小东家此前见的那位,名叫春莺,那小厮唤作礼安,酒坊还有几位后生,都分管着各自的差事,我这就命人叫来,小东家你先等等。” 她已将阿飘当作了主人。 岑大娘很快召集众人前来,顺便命人将红酒坊的大门关上,这一出下来,谁都能猜到是有事发生。 岑大娘召集其余管事八人,其中男管事三名,均到达了旁厅。 “小的们拜见小东家!” 阿飘审视的目光一一看去,这些人都还很年轻,便问岑大娘:“他们……都是我师父留下的?” 岑大娘毫无保留地对道:“大伙同我一样,都是祖祖辈辈守着酒坊,他们这几人里头,有些都传承了好几代了。” 师父做事一向高瞻远瞩,富有谋略,鲜少出纰漏。 “这些年,真的太辛苦你们。”阿飘情不自禁地说。 没有主人坐镇,红酒坊既要顺利运营,又要自行解决困难,这其中没有一套完善而便利的运行规则是说不通的,但比起制度的生硬,人的责任与担当更显重要。 岑大娘面露欣慰,她肩膀上的重担时刻压喘着她,有阿飘的一句关怀,似乎能继续扛下去了。 就是不知小东家会待上几日,此生能见到心心念念之人,岑大娘已是无憾。 她也曾问过姥姥,为何东家销声匿迹多年,她们不但整日悬挂于心,而且连酒坊几辈子赚取来的钱财也不贪婪,均要悉数存于泽州境内实力最强的通宝钱庄,又没谁监视着她们,大可敛财自用。 姥姥大声痛责她,罚她跪在祠堂三天三夜,命她对着祠堂里无数认也不认识的的牌位指天发誓。 逼着她跟她一起念:“有你林月在酒坊一日,只忠于酒坊、忠于东家,不得贪财私藏,不得仗势欺人,不得做出有违酒坊利益之事,若有违背誓言——永世不得超生!” 那年,她刚年满十八岁,入酒坊接手才一年。 记忆犹如在眼前,连她也不禁嗟嘘,这般毫无盼头的守护,是怎么日复一日坚持下来的。 阿飘命他们起身,望向岑大娘时满心钦佩。 阿飘对他们是信任的:“我师父留下的章法继续执行下去,我没有变动。除此而外……” 她别有深意地说:“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为今之际,正是时候。” “小东家您是说……”岑大娘满脸惊愕,她怕自己日渐生疏的手艺会有负小东家的期望。 阿飘笑道:“我短时日内也不打算离开,并且我还有一个艰巨的任务。” “师父曾对我说过,山吉镇红酒坊是她是亲手训练出来的结果,是特意为我有需要时准备的。” “我知道你们已过惯了平静的生活,面对如此突兀的变故,很难适应。” “我当然也会给你们机会,毕竟我也不想强人所难。” “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出门,离开红酒坊,做回一个普通人。” “第二个选择,那就是无条件地遵从我的命令,但……这可要承受不小的风险,所以我希望你们好好想一想。” “无需现在答复。” 底下人竟无人敢私议。 岑大娘带头问道:“能问下小东家,为何突然转变策略?哦,我非是对小东家的话有疑义,实在是过于好奇。” 阿飘认真地答复道:“我师父生前花费力气经营的这红酒坊,我不愿付之一炬,但时局将日趋紧张,我们做不到全身而退,所以……必须早做打算,尽自己的一份力。” “你们只要明白,我不会无缘无故去坑你们,自然是有不得已的理由,而这个理由,足够撼动多年以来的策略,使其改变。” 岑大娘不由地噤声,这位小东家外表看着不谙世事,说话的时候气势之强竟无人敢忤逆。 或许她的本事也不止于此吧。 岑大娘说:“小东家,祖祖辈辈训诫我等,我们铭记在心,此刻绝不敢有违誓约,小东家无需多虑。” “好!”阿飘自然相信她们的肝胆,凭借师父之前的谋略,做事定是思虑长远,中途绝不会有怯弱者退场。 因为怯弱只会扼杀在摇篮里,不会留在明面上。 她本也不想动红酒坊这颗棋,但若与高叶的争夺上落了下方,那么一切将变得毫无意义,甚至连她们的存在,都将是可笑的。 她希望师父能理解她的难处。 阿飘在红酒坊内待了半天,在吩咐好接下去的事情后,才从后面出来,她行事小心是不想走漏风声,毕竟如今的红酒坊还不便暴露于人前。 正走在街巷间,隔壁珑堇戏园里唱得热闹,阿飘本爱凑热闹,这会心思还全在红酒坊与众人的会面上,便一把撞上一堵人墙。 阿飘揉揉额头,尚未发作,对面便骂道:“哪个走路不长眼的!” 阿飘仰起头一瞧,他对方瞬间熄了火,转变了一副脸孔,露出油腻的笑容:“这小娘子娇艳生姿,就是紫陌巷的媚儿也才这般,啧,哪儿去?不如陪哥哥我喝酒听曲儿?” 说罢,他伸出一只手过来揽她,阿飘弯腰一躲,说:“你这人……好不讲理!” “讲理?”他并未耍酒疯,反倒有些清醒:“你撞了我,是不是该陪不是?让你作陪是看得起你。” 阿飘不愿在山吉镇多惹事端,道:“别耍无赖,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撞谁还不一定!” 男子哂笑:“你若当真不愿陪我也行,出点银子吧!” 阿飘只当他是地痞无懒,毫不客气地回道:“你掉钱眼里了?我撞伤你什么了?要不报官吧!” 阿飘才不会放任他讹诈自己。 第168章 好奇心驱使 “报官?”对方脸面仰天放肆豪笑道:“这山吉镇,谁敢审我?” “你……”阿飘惟恐自己惹了不好惹之辈,一直收敛着自己的脾气,岂料从对方的言辞上判断,他还真是一尊大佛。 “你是谁呀,如此嚣张!”阿飘睁着黑不溜秋的眼,毫不惧怕地看着他问。 这人却有了顾忌,认怂了,牢骚满腹地说道:“唉,算了,老爹千叮咛万嘱咐,让我这段时间里待得安分一点,说什么……有凌冬阁的贵客要来……”他喃喃自语着。 阿飘被整懵了,他这是要放自己走? 飞速地,她撒腿就跑,这地儿她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那个……” 阿飘走了没几米远,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从旁路上横蹿出来,将她硬生生地吓唬住了。 她衣身褴褛,行为模样畏畏缩缩,阿飘最见不得这副可怜样,忙关心起她来:“你是发生什么事?需要我帮你吗?” 就算是被孟军攻打的花城百姓,也无这般衣衫褴褛吧!况且还是位女子。 她反倒握过她的白玉酥手,用力一紧,像是塞了一团纸给她。 眼神恳切而真挚地说:“姑娘家家一人出门在外最该要当心,如今这世道……早不复当年了!” …… 她竟然反客为主? 她不是更应该担忧自己吗? 说完这没头没脑的话,她便大踏步地往原来的巷子中走去。 阿飘掌心中攥紧,平静的脸面上毫无异样之态。 她本打算先回脂凡胭脂铺看看,中途出了这两档子事,步骤已被打乱,便临时更改了主意。 她要去往湖山春投宿了,比起胭脂铺来,湖山春更自由些,也更像在自己家那般舒心。 萧掌柜不在客栈,湖山春恢复了以往那些时光。 齐叔想起那段萧定恒昏迷不醒的日子,也是他们支撑着客栈的日常运行,采买、结账、清扫……每一样都无需督促,自觉行事。 相比起之前来说,现今的状况,已好上万倍。 “齐叔给我安排间客房,账记你们萧掌柜头上。”阿飘进门便找齐叔,自来熟般地说。 站在一旁的王仁一脸无语状,他张口欲问详情,眼角见齐叔同他使起了眼色,便也听话地不作声响,将阿飘引至楼上。 趁着无事的空隙,王仁下来后问道:“齐叔,刚才那人你熟吗?” 齐叔老眉微垂,想了半天才回说:“我不认识。” “那怎么……”王仁不禁怪哉,复问他道:“同意赊账?万一……” 齐叔满面笑容地说道:“我们掌柜的乐善好施,甭说一间客房,就是再多几间,他都不会怪咱们。” “哦……”有了齐叔的保证,王仁腰杆子挺直了,做事倒也不再畏首畏尾,因为心中不再惧怕被担责。 阿飘安置好后,才在房内将攥得死死的纸打开,里面用小楷字体,赫然写道:“沈府官商相勾结、叛国耍奸,离他们远点!” 联想起刚才的情景,那个无赖莫不是沈府的公子? 凌冬阁派人来…… 老爹让我别挑事…… 凌冬阁?哪里听过呢? 阿飘自认觉察到了重要信息,好奇心驱使她,打算夜探沈府,一窥究竟! ** 花霖被庄尔带入脂凡胭脂铺的地下室,石室寒气湿重,庄尔浑然不察。 顷刻间,一缕乌黑之气从花霖身上逸出,瞬间化作人形。 “这就是你躲藏千年的地方?”声音听来像个老妇人。 庄尔并不畏怕,见它不安地四处徘徊,却找不到突破口,蔑笑道:“我何时有躲呢?你们本事不佳而已。” 石壁内的灯芯晃晃悠悠,随时有熄灭的风险。 黑气继续不停乱转,最后重新潜入花霖身上,只见原本昏迷的花霖上身笔挺地站了起来。 她机械般地调转过头,眼神空洞而无光。 老妇人的声音从花霖嘴里发出:“既然知道了这处地,我也不怕找不到出入口。” “金殿……传闻中的金殿是圣洁的象征,我主颇为忌惮,我若能将此讯息传送回去,想必我主极为高兴。” 传闻,在金殿的山坳中便有天命之泉,被结界阻挡,非常难进入。 天命之泉是尘世之境仅存的对抗黑暗之气的圣水,只此一处,若毁了,黑暗之气将在尘世之境畅通无阻! 没想到,它们会因此设下重重计谋,只为摧毁天命之泉! 真的有大长进! 庄尔看穿了它们的计谋,不由纷地道:“你们在花城内煞费苦心的上演这一出,确实有令我刮目相看。” 花霖已起身向她步步逼近,石室本就狭小,庄尔为避免伤及花霖,只好一退再退。 可退让终不是办法,花霖即便身子虚,在庄尔制服鬼魅前,也得承受着! 两难间,庄尔不动声色,见她一旁挨着石壁,烛火在凹槽间闪烁,便用一道力将它翻上她的外衣。 花霖的衣服瞬间沾上了烛油,可要燃烧还差点火候,她笑道:“哼,雕虫小技,你也不怕伤着她。” 习惯使然,她用手去掸衣服,只见胸口处烧穿了一个黑洞。 正是这分神的千钧一刻,庄尔看准时机,掏出一盒随身携带的新品胭脂,丢掷向她。 胭脂粉未有将她眼睛弄瞎,不过气味…… 浓郁的很,仿佛置身花园丛里,让人浮想联翩。 一些记忆被唤醒。 正是它的…… 它竟定住不动了。 它生平是爱美的,不然也不会找上花霖。 可美与自己如今丑陋的容颜形成剧烈的反差,内心有多怀念,就要装作不知或憎恶。 它撕裂声吼道:“你在羞辱我!” “你在嘲笑我?!”它的声音听来如此难以抑制地愤怒。 庄尔已转去更为空旷处,她的身后已是出口,不过石室之门进来后便被紧闭上,任谁也无法短时内打开。 “我嘲笑你什么?”庄尔侧眼上抬,眉光带着胭脂红晕透着光彩,她从来不贬低他人,即使是鬼魅,她亦不会去嘲讽它们。 “你如此爱惜容颜,这副样子是可惜了,没有回头路,只能一再错下去。” “你懂什么!”它叫嚣着。 庄尔用理智的眸光看着它,它此刻若误伤花霖,她一点法子也没有。 只能想让它安静,再徐徐图之。 安静…… 让鬼魅安静下来的法子? 一时间确实没有好的方法。 庄尔闭上纤长的眼睫,嘴里念念有词…… 鬼魅一阵头痛欲裂,到底前看向她,内心充满恐惧…… 即使如此,还不忘说道: 你…… 你竟然会黑暗咒语? 你…… 它彻底晕死过去。 第169章 浮光掠影间 庄尔平静的眸子打量到底的她,无喜无怒地说道:“我也经历过黑暗,只不过我比你幸运一些……罢了。” 庄尔无比冷静、无比清楚,在这条路上,谁也帮不了她,只有机遇加上自救。 靠着万幸与执念,她躲过了黑暗的侵袭,最终没有堕落深渊。 也是在那次之后,她才潜心研习黑暗之力,她并没有信心可以单凭自己的力量去对抗。 可下次,她想的是,若珍视之人堕入黑暗深渊时,自己有能力去拉她们一把。 这是她,留在这里,并且想要为之奉献的理由。 无所谓崇高与正义。 单纯地,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救赎他人。 庄尔将昏睡的花霖搬上床榻,将绢帕浸湿后去擦拭她的眼鼻。 那盒胭脂无毒,不会带来任何后遗症。 只是经过方才凶险的较量后,花霖眉心里的黑气更重了。 庄尔嘴巴一咪,搭上她的脉搏,认真地诊断着。 良久后,她放松下来,重新调整坐姿,开始为花霖施针。 单单用银针是无法彻底驱散黑暗之气的,鬼魅已将全副身心潜入花霖身上,出发它愿意自行出来,不然…… 不然附着在花霖身上的黑气将会时刻控制花霖的身躯,直至……耗尽元神。 庄尔现在做的,就是先将黑暗之气压制,再用生命之泉净化。 这个过程辛苦而漫长,得反复施针,时刻盯紧花霖的身体变化。 庄尔这厢救治辛苦,另一侧的阿飘趁着月黑风高,爬上了沈府的瓦梁。 阿飘虽跳脱,梁上君子却从未做过,这么出格的事,于她而言刺激又好玩。 这边深夜,沈府的大堂仍旧灯火通明,沈老爷坐在正堂,陪坐的还有白日的无赖。 这会院外传来了脚步声,竟还有人在如此冷黑的夜晚前来拜访? 阿飘觉得今夜的秘密不小,自己搞不好会听到了不得的秘事,她不免提紧了心眼,呼吸都收敛了许多。 “大人里面请。”沈老爷亲自站在屋外迎接。 这大约就是凌冬阁派来之人? 因只留了条缝,阿飘看不清来者样貌,只看见他盖了一身全黑的大袍,仅闻得见几人的谈话声。 “我来时,已在路上听闻,孟军要退了。”那人说。 沈老爷未有惊骇,显然早就掌握了前方战况:“这对我们山吉镇来说,是件好事。” 他真心不想孟阆攻打泽州,可是没办法,这里面牵扯的利益太多也太杂,谁也不能喊停,也无法喊停。 “恩!若是孟阆还在,战事绝不会罢休,他们……胆大妄为,竟敢出卖主帅!”来者佯装动怒。 “听说了,是手下人联合起来做的!”沈老爷不免唏嘘。 这事搁谁头上谁不恼? 问题是,最有利的接班人出卖了他! “那高叶是有手段的,就他悄无声息能将孟阆祭献出去……这一招,放眼七国境内,我也只能想到一人……” “大人是说……”沈脸色铁白,虽未具体报名号,可他们早已心知肚明。 无赖小儿不知好歹地往上冲,问道:“爹,你们说的谁?” 沈老爷横眉竖眼,对他的插嘴十分不悦:“闭嘴,没你说话的份,安静地在边上待着!” 来者仿佛才注意到无赖公子,问:“这是令郎沈公子?生得聪慧,定然有沈老爷当年的骁勇之姿。” 他的奉承,沈无赖很受用,沈老爷心知,这不过是表面客套,敷衍着与他继续说着未完的话题。 “高叶是个厉害的,大人,我此前便有疑惑,为何放任孟军壮大?日后对上……岂不养虎为患?” 贵客大笑道:“大熙帝国的矛盾岂止这些?南边乱,北方的大家族才会抱团取暖,更团结于京都。这样不好么?” “何况……” “何况什么……”沈老爷追问。 贵客却笑道:“有人听了半天……沈老爷没察觉?若是这般,沈老爷的洞察力值得怀疑。” …… 不好,被发现了! 沈老爷大惊,忙吼道:“来人!快抓屋顶上的刺客!” 是他大意了,贵客的到来,他一心想着自己的儿子好好表现一番,竟没想到会有纰漏,忽略了房顶有人偷听! 沈府的护卫们一拥而出,阿飘正想他是怎么发现的自己,低头一瞧,下面早已围满了人! 幸好,今夜出门她有所准备,将黑巾用满蒙住半张脸,只露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而且夜色颇深,若在暗处,根本看不出她的容貌。 阿飘这么一想,便放宽了心,同他们慢慢周旋也不急于逃走。 沈老爷吼:“阁下是哪边派来了,消息竟如此通达!” 阿飘本不想作答,怕他们狗急跳墙,变了声音道:“我逍遥一人,路过此地,绝非故意。” 她不知她胡诌的这话他们信不信,反正她是不信的。 这时,那位贵客也从屋里出来,阿飘想看清楚他的模样,便轻飞落下。 一把纵身旋转,飘然落于他眼前。 浮光掠影间,只那一瞥,阿飘惊呆了。 她竟觉得他长得那样好看。 虽她见过许多姿采卓绝之辈,无论萧定恒、官越、宁无阙……还是庄尔…… 但他都与他们的气度是不同。 这种不同竟无法用言语去描绘,说美吧,有些冷冽,说帅吧,脸容又无比精致,给她一种十分惊艳的感觉。 阿飘甚至还没见过这类人。 她惊呆地险些趋站不稳,幸好,姑奶奶她不是个被美色迷倒之辈。 “各位老爷,我并无恶意,再说了,我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你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人有大量,放我走吧。” 阿飘秉承的原则是:在山吉镇内,不挑事。 不然又要被官越训了。 再说了,她也不想给他们带来麻烦。 自己爱闯祸是毛病,大约是贯彻到底,改不了了。 第170章 天不遂人愿 贵客到底是贵客,不方便搭话。 主人沈老爷可不惯着她,朝侍卫道:“谁知道她是哪儿派来的奸细,抓起来,关地牢去!” 阿飘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奈何天不遂人愿,那就别怪她不客气。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姑奶奶我陪你玩! 阿飘拳脚功夫不一定很行,但看人十分地准,她动作精准而迅速,一把反手擒住无赖小儿,令他动弹不得。 抓蛇抓七寸,她知道这无赖小儿在沈老爷心里占据无比重要的位置。 拿他的性命相要挟,不知沈老爷可否放过自己? 阿飘正要得意之际,贵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袭阿飘后背,一掌将阿飘振飞。 阿飘来不及反击,脖子间便被无数把尖枪抵住。 离咽喉要塞只隔半寸! 又一次,着了道! 阿飘恨的牙痒痒! 这个“丑”男人三番五次毁自己好事!此仇不报,她就不叫阿飘! 阿飘心中无比怨念,看他的眼神带了点淬毒,那人一怔,想必奇怪这眼睛水亮的姑娘也有这般恶毒的一面。 阿飘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他怕了她,才不枉她这番受辱! 可贵客见多识广,若仅用眼神就能被遏止行动,那就不叫贵客了。 他撤下眸光,音声有如韬光养晦后久未开阖,那般直抵心间:“这刺客能在这个时刻上房梁,莫不是知道些什么,沈老爷严加审讯,定能从嘴里撬出点东西来。” 手段当真是够狠的。 阿飘未有再替自己辩解几句,在她看来,她已然看透了这个贵客绝非善类,既油盐不进,何必多费口舌,且阿飘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要同他杠上了! 搅和他的好事,看谁先求饶喊姑奶奶! 阿飘被护卫带下去前,又用淬毒的眼神去盯视他,奈何他已起身朝屋里迈去了脚步。 贵客与沈老爷重新入屋相谈,没有阿飘从中作梗,他们很快便议好了事。 “那个……夜晚路黑,大人若不嫌弃,就在舍下歇息,我已命人打扫好了客房,奴婢丫鬟一应俱全,保管大人住得舒心。” 贵客是要拒绝的,因他不喜寄人篱下,何况…… 但有一句话沈老爷说的没错,天深路黑,此刻若在这陌生的山吉镇游荡,怕有诸多不便。 “那就多谢沈老爷照拂了。” 贵客佯装的客套,沈老爷很受用,起身之际忙命小儿沈星先行一步再去看看,自己陪着贵客慢慢走过去。 不得不夸一句,沈老爷一应安排周全,贵客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来。 可这一睁眼却不得了了,阿飘正闲闲的坐在桌边喝茶! 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自己竟然没有一丝察觉? 是沈老爷联合起来做的局? 神思电转间,阿飘转过了脑袋,她昨夜可被气坏了,她这暴脾气,得亏官越时刻在旁提点,不然酿成大祸也不知! 她左思右想,虽她吃了几次亏,但也没必要结深仇大恨,若他能暂时服个软,她就当此事揭过,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 昨晚遮着脸,阿飘怕他不识自己身份,特意与他说道:“啊,你昨夜将我关了起来,现在我逃出生天,好好的在你面前,你是不是很惊讶?” 至于她怎么逃出生天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是你!” 看样子他总算记起来她是谁。 阿飘目意微笑,一副得意状:“我昨夜说自己只是路过,你们不信,将我抓了起来……看看,我好端端的,你们也不能奈我何。” “这样,我们各退一步:因你背后偷袭我,我需要你与我道声歉,而我……赔你们银子一百两,怎么样?” 一句道歉而已,阿飘认为比起一百两,这简直太好赚钱了!而她也表示出了自己的诚心。 谁料对方……不同意。 “你的想法虽好,却有些天真。” …… 阿飘好心好意来找他商量,他几句话就将他惹毛了,这本事,也没谁了! 气归气,该有的风度还是得保留。 “算了,既然这样,我也不想听道歉话,相应的,我偷听这事……就没有赔礼了。” “所以这事揭过,我走了!” 阿飘正要出客房,谁料沈老爷已派人找了过来,没了奸细,他第一时间就担忧贵客的安危。 跑来一看,这女刺客居然胆大包天!来了贵客大人的房里! “来人!别让她跑了!” 沈老爷从昨晚开始纳罕,自己这地方向来未曾暴露,怎大人一来,刺客就登上门了,这也太巧了吧! 经昨晚一事,阿飘已收拾起游弋心态,认真的打量起了他们。 沈府护院的本事虽还差些,但这个贵客,可是个厉害的人物,就昨天那一掌拍在后背上,现在还隐隐作痛。 若非她自小体质特殊,愈合能力超强,不然早就被打趴下了。 “一点小事而已,你一天到晚大动干戈,有必要么?你见过哪个奸细像我这么温柔善良无公害?” 阿飘不崇尚武力,能用言语解决问题,绝不动手。 可沈老爷一心想着贵客面前表现,丝毫不听阿飘的理性分析,只乱唬道:“快抓住她,若再跑了,你们吃不了兜子走!” 阿飘本想用轻功逃走,这院子外好像还埋伏了弓箭手,真是的! 阿飘左右为难之际,贵客从房内出来,他迈着干脆利落的脚步,朝沈老爷说着破天荒的话:“放她走吧。” 咦? “大人……此人尚不清楚是谁派来的……”沈老爷不解道。 贵客思了思,再看向阿飘任性妄为的作风,说道:“公主齐曾说,有名叫阿飘的姑娘曾救过她的性命。” “若我猜的没错,这人就是阿飘姑娘。” 欸?公主齐? 竟然与齐国公主有关 第171章 见风就是雨 “你认识公主齐?”阿飘扬声,虽然不愿承认,但心中的预感告知了她。 贵客却不屑于答。 沈老爷笑说道:“你定不知此人是谁,这位可是白大人,是公主殿下的未婚夫婿。” …… 公主齐的未婚夫婿? 这么巧……的吗? 阿飘眼睛闪烁的眸光黯了黯,随即说道:“真的太巧了。” 她头也不抬地轻身飞去,只留下只言片语,也恨恨的模样:“对,我就是阿飘!” …… 阿飘来无影去无踪,可这抹衣影却留在了某人的脑海中,任他再秉性理智,也挥之不去。 真奇怪,那人任性妄为的作风,他竟然……被深深的影响了! 阿飘的本事只多不少,可有些事,单凭本事是无法左右的,就比如这情爱。 爱上一个人是无法用理性去控制的。 眼下的阿飘虽还没到爱上的地步,但她已沦陷了,因为,肉眼可见的她心情不大好。 她回到湖山春的可房内,将被子整个闷住头,自己躲在里面……情绪无法抑制地…… 一天了,庄尔疲惫地从地下石室上来,花霖的黑暗之气暂时被遏制,趁着喘息的功夫,她上来看看情况。 令她奇怪的是,芍翡说,阿飘自打离开后,一天未有消息,庄尔听闻想了想,却也不急于去寻她。 一来,阿飘非凡夫之辈,自保的本事还是有的。 二来,她来山吉镇后总有自己的自由,或游山玩水,或寻味恋曲,过多的干涉,非她所奉行的准则。 由此,她并没有叮嘱侍女去找寻她。 此刻的阿飘闷头睡了一整个下午,起初是不愿睡的,之后也便真的累了。 一觉睡醒后,方才那些沉重的情绪烟消云散,她瞬间又变成活力满满的阿飘。 她打算去找间成衣铺子,购置几身能衬托她花容月貌的服饰来。 俗话说,云想衣裳花想容,她可不能顾影自怜,而且,听说打扮一番有助于转换心情。 这不,从没在意服饰妆容的阿飘,有了想打扮的念头。 这念头一发不可收拾,使她迫不及待地想去做。 幸好天色尚不算晚,没准还能在成衣铺打烊前赶上。 说是迟那是快,阿飘连招呼都懒得同王仁说,便又出门了,在大堂张罗的王仁摸着脑袋想这阿飘姑娘疾风骤雨地,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 “姑娘,你觉得这几身衣服怎么样?” 说巧不巧,阿飘来了齐宁路,探听到这山吉镇最有名的绣庄是这家叫云梦绮。 本是绣庄,可店老板也有私留几身样衣在铺子里,阿飘面前的掌柜,正是晋罗商。 看得出来阿飘很满意,晋罗商也就成人之美,愿意将这几身挂店里的珍宝卖与她。 阿飘换装之后,整个人出落得大方得体,不但标致,而且……有股含羞之态。 晋罗商替她系好了腰间衣带,玩笑般地问道:“姑娘如此匆忙换衣裳,是打算见心仪之人吗?” 阿飘怔愣住,即刻否认道:“谁、谁要去见心仪人?别瞎胡说,我只不过……没穿过几身好看的衣服而已。” 晋罗商红唇微笑着,说道:“女儿家有心仪之人很正常,任谁都会经历的唷。”她眨着眸子半打趣着。 阿飘认为,这绣庄老板很平易近人,不免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真不是!我才不会为别人的未婚夫婿上心!” 晋罗商听了出来,惊呼着:“是别人的未婚夫啊?这是有点……” 她笑嘻嘻的样子令阿飘发火都不能,只好一再否认:“我可是有大业要继承的,儿女情长与我不搭,我不屑于此!” 阿飘的豪言壮语令晋罗商发笑,她说道:“你这番话与我阿姐好像,她也是这么想的,一直为了心中大业,不着急成家呢。” “这想法很好,没什么不对。”阿飘至始至终深信她师父的教诲。 晋罗商半晦半明的眸子想了想,说道:“我也不懂这些啦,只不过,大业一时半会成不了,难道要一直耗下去?女子最好的年华统共没几年,我是做绣庄的,许多准新娘们来我们铺子里买过绫罗绸缎。” “她们都很年轻哟,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娇羞的笑容,这番笑容羡煞旁人。” “所以,大业真的比自己的幸福重要吗?我是很不解的。” “追求幸福,本就没什么错,为何宁意牺牲掉它。” 晋罗商的这番话在阿飘心里泛起涟漪,她从未想过要追求自己的幸福,从没有过这种意识。 追求幸福本就没什么错。 自己到底忽略了多少重要的事呢? 她被一语点醒,直愣的不说话。 很久以后,晋罗商才听她反问:“你的意思是说……我也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她霍然间觉得自己要疯了,怎会冒出这种想法,真的被公主齐的事刺激了? 可即便是要去追求,她也会选择别人! 阿飘神魂颠倒,从云梦绮出来后,马不停蹄地就去了脂凡胭脂铺,她要去找庄尔,立刻、马上! 庄尔方才又为花霖施了宁神的针法,她浑身无力,瘫倒在石壁旁懒懒的想神。 这只鬼魅的意志力非比寻常,附着在花霖身上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弃抵抗,真是让人头疼。 阿飘进入脂凡胭脂铺,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庄尔,烦乱之际,拦了个丫鬟问道:“你们东家是回去了吗??” 以阿飘所知,庄尔是公府名义上的大小姐。 丫鬟摇摇头,表示东家的事,她不清楚,也不会去过问。 阿飘有些泄气,同样泄气的,还有方才在绣庄里被点醒的有关“幸福追求”。 一时的闹热而已,她才不会去做这么无聊的事。 阿飘是有自知之明的。 可转念这么一想,她心中又有些不快了! 这种个不快的情绪自打沈府回来后就无法消弭,她快被折磨疯了!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第172章 酒楼遇贵客 阿飘从脂凡胭脂铺出来后天色渐黑,这一日发生了很多事情,可仔细想想又觉得想不起具体的事来。 心路历程太过蜿蜒曲折,她心累的很,打算去寻些好吃的。 听闻山吉镇的心悦酒楼为其中的佼佼者,一时半会找不到吃饭的对象,她也不介意自己去吃。 心悦酒楼坐落在天璇街与天权街交叉处,与脂凡胭脂铺同处于珍星路上,沿着直线前行,不怕找不到。 阿飘从绣庄穿出来的绸缎莲花裙在夜风中翩翩吹扬,因心情郁气塞结,丝毫感受不到冷意。 抵达心悦酒楼后,跑堂小二随意她领去往一处空座,阿飘见状,不满意道:“给本姑奶奶寻个上等包间!” 小二再三朝她确认后说:“姑娘,你独自一个人前来用不着吧,再说,上等包间的价位是……最低得这个数!”他十指比划半天,固定了手指正确的数字。 阿飘哼唧一声,扭头朝宽大而精致的扶梯迈去,说:“本奶奶就是不差钱!” 笑话,师父的红酒坊留下的银子可都存在她名下呢,她实打实的有钱! 再说了,她阿飘靠山很多,哪一个不是皇亲贵胄,一间包间还吃不起了? 可即便如此,她仍显无比惆怅。 小二忙不迭的跟上,将她带至二楼最里边倒数第二间,说道:“这是我们这儿留着的最好的一间,那里头还有一间早被人定下,不过姑娘放心,这两家均为上等包房,差别不大,嘿嘿。”他生怕阿飘寻错处,细心的解释着。 阿飘非恶霸,对此并不关心,问:“对了,你们这山吉镇……有没有夜里比较热闹的地方?” “夜里比较热闹的?”小二复声,随后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有啊!我们这有条街,夜里特别热闹!” 阿飘大约猜到他说的是哪,及时打住:“紫陌巷那,本姑奶奶去不得!” 阿飘一想起官越与萧定恒的脸就头疼,若被他们知道了,她估计得打道回府。 她也猜他们大约不是怪她去烟花之地玩,而是…… 会怪她在心情不佳时,控制不住行动! 这……可比行为上的出格更难以接受。 他们天生的教养是不容许情绪有失的,潜移默化间,她深受此害! “姑娘想岔了,不是紫陌巷,是珰珠阁!” “啥地方?”阿飘可是第一次听说这名字。 “珰珠阁,秦家少爷与几户大家的公子哥儿筹钱所建的一处藏宝之地,夜里可热闹了,而且据说今晚会有京都的官员到场,要特意上演彩秀裙舞!” “嗐!那些官员怕被检举告发,明面上不再寻青楼女子了,改了珰珠竞演!” 这小二消息灵通得很! 阿飘听得心头欢喜,她可不要被那挨千刀的给霍霍了,去外边凑凑热闹才是正经主意。 “行,你这主意甚合我意,喏,这一定银子赏你了,待会菜上齐后把门带上,没我的应许,谁都不准进来!” “好嘞!”这大方的客人打赏的真多,小二点头哈腰后,立马跑下去上菜。 阿飘打量起这间包间的格局,整体正正方方的,好就好在有扇窗户对准珍星路。 趁着天边最后一丝光芒,放眼望去,街巷错落有致,山吉镇的街貌一览无余。 阿飘头倚靠窗框上,眸色有些想神,天青色的衣影落入她的视线里,她居然…… 看见了那人! 他走了下来,也来了心悦酒楼,他自然是有人陪同的,不像她孤零零地整个一大个包厢。 越想越气结,阿飘拎起桌上准备好酒,胡乱倒入嘴里。 啊—— 这酒真辛辣,难喝死了,但阿飘还是一口接一口喝了不少。 在小二再次进入前,她看他的背影便有了些许重影。 她虽酒劲上涌,脸颊红润,脑袋还清醒着,赶忙赶着他:“你别上菜了,下去吧,快些走快些走!” 她嗓门提了起来,急躁间用手去撵他,顺便亲自将门缝合上,所有的噪音闭合前,她还是在眼角里,抹见了天青色的衣影。 背过身时嘴里咒咧咧骂道:“真是阴魂不散!” 贵客脚步一滞,他分明听见有人在骂他,结合起这几日的情况,他意识到屋里的人,可能是阿飘。 …… 小厮引着他一路向前,他在片刻的停留后,继续迈动步子同他们走去。 阿飘无比苦闷,怎么自己这么倒霉,想躲还躲不掉? 她本想愤懑离去,看着华丽桌上的馐珍美食,可不愿暴殄天物了,于是提起筷子任由自己吃着。 别说,吃饭是件幸福的事,不但能饱肚子,还能令脑袋愉悦。 短时间,阿飘已忘了自己的不开心,她吃到一半打了一个饱嗝,随后又走到窗户边去吹风。 好巧不巧地,在她俯下身探出头往下深窥后,在她无比肆意而兴奋的张望后,她的头往左侧一昂……。 贵客正临着窗户,目视在她身上。 阿飘脸色本就赧红,这会猝不及防被他撞见倒也没多少尴尬了。 她只是不说话,眉头一收,懒得哼声,回头便将窗户关上,嘴里继续咒念道:“阴魂不散!” 可包厢里杯盏碰撞声与肆意谈笑声淹没了一切,贵客是听不见阿飘的抱怨了。 阿飘在屋里静默了片刻,就近的地坐在一把红木交椅上,她撑着沉重的脑袋,感觉自己怎么有些昏昏欲睡。 满桌菜肴,阿飘再无食欲下咽,她吞吞口水,倒了一杯茶给自己。 回想起方才那一瞥,把她吓得够呛。 她凝结如薄雾的眼神盯着一个青花瓷盘沿,终于回想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公主齐昏睡九年,在她费尽心血救醒她后,她便待她亲如姐妹,两人在一起时,公主齐总喜是黏着她。 也没听说有什么未婚夫婿,他这是哪儿冒出来的? 转念一想,公主齐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 到时,自己要不要去喝喜酒呢? 阿飘摇摇头,她定会邀请她,可这次,她却不打算去了。 幸福是别人的,悲伤是正自己的。 阿飘还年轻,经历的少不代表没见识。 前有萧定恒与庄尔历经千年风雨同舟,这些情情爱爱,是不适合她的。 她生性豁达,不喜欢患得患失的感觉,所以…… 所以…… 风咽而无声。 在她自省时,她一侧头,听见包间的房门被叩响了。 第173章 凌白宥有话 “进来!” 尽管如此,阿飘还是能遮掩住情绪的。 门开了,他应该是见到落魄的自己,整个包厢,空荡地只剩下自己。 “你是?”阿飘假装不知道地问。 贵客站在入口处,远远地说:“我为先前的事,来向阿飘姑娘你说句抱歉。” 想起今日早间她用一百两银子换他一句抱歉声,他是拒绝的,这会怎么……脑袋被门夹了? “哦,我也不是那么小气,你既然道歉了,先前的事就揭过。”阿飘试图表现出落落大方样来。 贵客轻颔下首,似乎接下了她的话。 不动声色间,阿飘目光有了躲闪,她确实没经历过,不知该如何处理自己的这种状况。 “你还有事么?”阿飘慌乱的心不受控制的折磨着她,“没事你可以回去了。” 他堵在门那,也不进也不出的,确实不好。 “我叫凌白宥。”贵客仿佛才想起来阿飘刚才的问题。 阿飘细着眼眉朝他看去,若说初见时是惊艳的,这会…… 看上去倒有些落寞了。 他怎么回事? “噢。”阿飘应声后扭转头,她不适合安静的氛围,没弄出点动响来令她不舒服。 一不留神,凌白宥右手在后背一合,门被关在了他的身后! 他进来做什么!? 阿飘已忘记自己的慌乱,大踏步迈向前,双手插着腰吼他道:“没有主人的应许,你进来做什么?还关门!我让你进来了吗?” 凌白宥绕过她的莽撞,悠慢的脚步迈向她方才的主位,扫觑向她吃剩的“杰作”。 “道歉是因我背后偷袭,打了你一掌,可你偷听也是真的。” 他还要跟她算账?! 有完没完了? “哼!”阿飘不屑地撇过头去。 “大人!你一定要这会找我算账吗?”阿飘忍无可忍,决心不再忍让了。 “非是算账,我只是提醒你,我的行踪需要保密。”他目视着前方,看着一盘剥落的虾壳,虾仁与虾壳泾渭分明…… “我不说就是啦!”这对阿飘而言也没那么重要,“何况我根本就不感兴趣,来沈府还不是他那无赖小儿在路上调戏我!他说漏了嘴,我才跟过来看的。” 阿飘认为不将这事说清楚,他们估计还得逮着她没完没了。 他似乎对“调戏我”异常清醒,侧了眸子抬视过来问道:“他怎么调戏的你?” 双方关注的重点不一样,而且这是女儿家的隐私,可以当着当事人问的么? “若是你有难处,我可以帮你处理。”凭着那一掌的功力,阿飘能毫发无伤地从牢里出来,他便能确信她的实力不在他之下。 这么说,是因为…… 他眸色暗晦,意识到有些情况,不大妙…… “不需要。”阿飘认为自己一开始就是好奇心作祟,真不是想找那沈公子的茬。 “我现在已经没放在心上了,只要他日后不再犯着我就成。” 一想起这几天如此倒霉,她便气鼓鼓的不爽,转念想着责任全不在别人,自己也无可推卸,便又不追究了。 “阿飘姑娘可否过来坐会,我有事要问。”凌白宥的话一如既往,不喜不怒,像个活死人! 阿飘满心的不情愿,但她是通情达理而且极具善心的。 她磨蹭了会,终于是走了过来,坐的位置隔了两把空椅,朝他问道:“你不会是要向我打听公主齐的事吧?” 她能想到他们俩的交集也只有公主齐了。 公主齐待她极好,而且她既然愿意偷偷摸摸背着官越也要用自己的血去医治她,说明公主齐是个值得她救之人。 既然她也看重公主齐,对她的未婚夫婿……能好好说话的情况下,没必要僵持着闹不合吧? 谁让她通情达理呢。 “你要问她什么?”阿飘坐定后脑袋便有些晕乎乎的,八成方才太激动,血气上涌。 凌白宥爱搭不理的,是他说有话要说,临了一副磨磨唧唧的样子。 阿飘手指不听地摆着面前干净的空茶杯,竖耳聆听着。 “我与她并非你想的那样。”凌白宥的话含糊其辞。 “哈哈……”阿飘咧开嘴大声笑了起来,对道:“我都不关心你们的事,压根就没想过。所以你说的是哪样的?” 阿飘的话虽带有嘲讽意味,但明亮的眸子下,是严肃而认真的表情。 凌白宥像是看出了她眸子中的含义,将手臂摆上了桌面,阿飘见到他的骨指,如此细腻有力,细腻在于他常年有人服侍,不用亲自打理;有力在于,他也握剑练枪。 “公主齐曾交于我一副画像,正是从那副画像中,我认出了阿飘姑娘。” …… 什么意思? “公主齐把我的画像给你?她给你做什么?”这非常不正常吧! “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异常看重你,而你们却不告而别。”他好像在说着别人的事,声音异常冰冷。 “她让你找我?”阿飘讶异出声,她已留了书信给公主齐,告诉自己还有事,需要离开齐国,本以为……她会接受他们的不告而别。 “为何?”阿飘非常意外,她是救了她的命,可不是欠她一条命,这上赶子要债呢! 凌白宥说道:“她说想给你介绍门亲事,让你以后可以一直留在齐国。” “哈哈。”阿飘遮掩嘴巴笑得东倒西歪,她想起来了,之前自己留给她的理由,好像……好像说是找重要之人来着。 她大约多想了。 “我已经找到了。”笑完,阿飘想也不想地回复他。 凌白宥的手微不可查地紧了紧,他抬视向她,阿飘笑意悠悠的样子映入他的眼帘,真是个随性而乐观的姑娘。 “他是谁,你要找的重要之人。” 她似乎……觉得,他,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 第174章 他心向往之 凌白宥的眸子淡淡地瞥着她,神色如常,阿飘却能感受到周边气压的压迫与张力,仿佛还有些冷?是窗户外的冷风吹来之故? 他的问题阿飘只觉好笑,她需要告诉他吗? 没必要吧。 “呃……我不方便说。”阿飘认为此事干系重大还是隐瞒起来的好。 在凌白宥方听来,阿飘是在维护他,这种维护令他心底莫名地烦躁。 “为何。”他不依不饶的劲头,怪烦人的。 阿飘刮刮眼尾,说:“我的私事,不方便与你明说。” 凌白宥的背朝椅子后靠着,古怪的笑道:“是,我与阿飘姑娘你相识不过数日,自然是与情人欢好重要。” 阿飘脸色潮红起来,扬着声问:“什么欢好,你……你可别胡说!” 她还是女儿家呢,连喜欢人都是头一次,被他污蔑可不好。 凌白宥见她恼羞成怒,奚笑道:“敢做不敢当?” 她气极着站起来,朝他吼:“我才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她用手扇着脸颊,刹那间觉得被气热了,方才的冷风也静止了一般,这个该它出场的时候,它一点反应也没有。 凌白宥仍旧不留情面,说道:“这是阿飘姑娘的私事,我不会评判。” 阿飘气得想骂人。 可她是齿于骂脏话的,顶多就是反驳两句,再多的……再她眼里就成了无意义。 “随你怎么说。”阿飘腾地又坐了下去,她虽被气晕了,倒也注意到还有话要说,并不着急现在就走。 凌白宥吟笑着,两眼有意无意地打量起她来,真人比画中还美,还灵动。 是勾人心魄的。 不然为何只几面功夫,自己的神思就被她牵引? 这太不正常了。 阿飘坐在那儿翻白眼,浑然未察。 凌白宥的本意是同她解除误会,这会双方怨念更深与计划相违背,凌白宥想了想,只得先退一步。 “既然阿飘姑娘已觅得良人,是否还得在此地逗留数日?” 她见他眸色黯了黯,这话说的她无比心塞,想解释又觉得没必要,刚才被他气炸了,现在可不愿自讨没趣。 “我不关心你来做什么,我的行踪与目的也就不会告诉你啦!”阿飘眨巴眨巴眼睛哼笑着。 撇清关系!她已决定好了。 “那么,有缘再见。”他起身,看着她的眼中深邃而清亮。 阿飘很意外,他的问题呢,没了? 阿飘未有起身,见他走时悄悄合上的门缝,一时有些头晕。 头晕与头痛相伴而来,阿飘垂着脑袋,心想今晚的珰珠阁,自己恐怕没机会去见了。 阿飘呆思了一会,再次抿了一口茶,她遥看窗外,慨叹着庄尔与萧定恒的情缘。 分分合合,起起落落,她才一会就受不了,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 她既已决定做回洒脱的阿飘,那些不愉快之事,就随它去吧。 她休息了片刻,才决定下楼去结账。 小二站在楼梯口不远处,对这位出手大方的客人热烈迎侯着:“姑娘您还有什么吩咐?” 阿飘回头指指楼上包间,好巧不巧……… 凌白宥身姿峻拔,居高临下的看向她。 猝不及防地撞在他眼渊中,阿飘心口跳动不止,脸颊热乎乎地。 “包间——结帐。”阿飘晕转脑袋,勉力支撑着身子别往下歪。 小二笑嘻嘻地顺着她指尖方向瞟去,回她道:“有人替姑娘你结过账了。” “喏,估计是你身后这位大人使的手笔。”小二悄咪咪地朝着她笑。 阿飘头低低的,想转又否决了,用力拍上他的肩膀说:“行!行……” 她已有些醉态之样了,手间力道一卸,踉跄着出了心悦酒楼。 酒楼外寒风阵阵,阿飘身躯一阵刺骨,她抱紧胳膊哆嗦了下,却也不加停留地往前而去。 阿飘走了约十米远,身后之人的脚步声悉数落入她耳尖,她心中惆怅起来。 因为,她瞬间明白了一个她无法否认,也无法承认的事。 她越走越清醒,似乎,也不曾醉过。 谁让她体质特殊呢,酒劲都能很好的消化。 阿飘顿步翻转身,那道影子…… 他的身后,心悦酒楼灯火通明,热闹熙嚷,只余街面上暗黑而冷清。 “喂!别跟着我哦,你别忘了我是刺客!”阿飘想赶走他,因为她一点也不觉得好玩了。 因为继续的话会受伤,而她不希望有任何人受伤。 凌白宥冷冷地凝视着她,远远的说了句:“护送你到安全的地方,是我的心意。” 阿飘仰天深叹,因为她想起那两个人来,他们总将她护的很好,而如今,好像又多了一个。 可她并不需要他们的保护,单论实力的话,她不在他们之下啊。 阿飘鼓着嘴,踢了脚旁的石子,石子滚出两米远,就滚不动了。 “我不需要,你别仗着是公主齐的未婚夫婿就乱攀关系。” “我可以同她关系好,对你——打心眼里是——不、可、能!” 凌白宥不恼,冷不丁的道:“我叫凌白宥,不是什么喂。” 阿飘见他答话像对牛弹琴,歪着脖子嘲笑着他:“你的名字对我而已一点也不重要!就像你也不会好奇地想要知道我的全名,名字?一个代号而已嘛,叫什么有何关系呢。” 阿飘轻轻的回转身,伸高左臂朝他挥挥手,一步一迈地朝前走去。 凌白宥修长的身影笔直的矗立如岿然不动的雕像,背影在逆光中分外的漆深,一点也看不清他的容貌。 他的手臂垂在小腿外侧,能感到它散尽了力气。 阿飘的名字……代表了她的过去,她的过去仿佛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如此神秘,他确确实实是不清楚。 他能预感到她与自己的不同,这种不同,分外热烈,如飞蛾扑火般,引得他的心向往之,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 第175章 东芝去彭城 阿飘拒绝了他的护送,路面漆黑,若是内心不够强大,或许一人在外早就吓得瑟瑟发抖了,可她是谁? 她可是阿飘!黑暗之气的终结者! 当然,现在实力还未强大到如此地步。 阿飘与他在心悦酒楼分别后情绪不佳,为此,她选择去历练一番,越深奥越幽森的地方,她腾空而起,飞向深山幽谷,哈,磨练心境吧,谁让自己那么容易动心! 月亮柔美,总能照耀一些……心底的事。 下次若再见面,阿飘将是另一番样子。 ** 翌日清晨,脂凡胭脂铺。 庄尔迈着沉重的脚步从石室走上来,侍女昭昭不眠不休的守护在入口两夜。 庄尔一把扶住她的手臂,半身力量倚靠在昭昭身上,声息气弱地说道:“扶我回房间。” “是。”昭昭的心提到嗓子眼了,从没见庄尔这般虚弱,这花霖姑娘受伤这么重的吗,连小姐都…… 庄尔身子很沉,昭昭不明白她具体的经历,只是能感受到庄尔的疲累。 路上,闭着眼的庄尔问道:“阿飘有消息吗。” 虽说不必担心阿飘的安危,但她的行踪庄尔还是想要去掌握的。 “昨日晚些时候,好像来胭脂铺找过小姐……” 昭昭回得小心翼翼,她不确定这事情的份量。 庄尔睁开眼,望了沿路的景色,已是在水榭廊桥中。 她停了下来,支撑着身体,往长廊上倚了过去。 目中是冬日的风光,和煦的暖阳,繁盛的水草。 不知为何,她觉得阿飘……好像发生了一些事。 “小姐……”昭昭吞吞吐吐,终究拗不过自己的善意,说道:“昨晚有人在心悦酒楼看到过她……” “临了,看见有人跟着她走出了酒楼……那人……” “像是凌冬国来的。” 昭昭说的隐晦,庄尔却能猜想到一些事情。 “是上次得到消息,那位——凌白宥?”庄尔问。 昭昭眸子微眨,想了想后,点头说道:“称呼是叫白大人。” 庄尔目意悠转,浅碧色的眸子映入水面,枯树枝叶掉落于下,寂寂无声间,遮蔽了水里的游鱼。 庄尔声息微叹,目色却粼粼有光:“这凌冬国,怕也是想分一杯羹。” 昭昭眉心紧拢,愁起来道:“小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别为这些事伤神。” 昭昭担忧她思虑过甚,有些形势是脱离掌控的,就譬如那花城之战,明眼人都觉得两至三年未完的战事,莫名其妙就结束了。 “荀烟到了哪里?” 庄尔一动不动,从外表看去,与寻常时候无异,一直是端庄、娴雅的,除了微微泛白的脸颊。 “应是到了京都附近,回来还得一些日子。” 昭昭知道有些事小姐会吩咐荀烟去办,她本事高,身手干净利落,只是她不解…… “那人……小姐何必一定要荀烟护送,没她在跟前,小姐多有不便。” 庄尔心知她指的是谁,松懈着仰起了头:“毕竟是故人之子,我不能见他出事。” “我已命荀烟留在他身旁,京都来的消息,日后就只经你手。” “是……”昭昭慌了一会,片刻又恢复镇定,荀烟不在,小姐的安危…… 她脑瓜子乱转,随后就释然了,小姐定有她的想法与安排,听命就是了,无须多虑。 庄尔晒了一会冬阳,神情放松了些,她站起身,回头对昭昭道:“你去查一查凌白宥的落脚处,递个帖子给他,我有事与他谈。” …… 啊,这又出乎意料了。 小姐怎么…… “好。”昭昭顺势应声,跟随上庄尔往厢房方向而去。 ** 南东芝自津良镇出来,一路朝西,在途径黔平地区时,有了缓歇。 “大小姐,前面就是彭城,你可要在前面歇歇?”南慧一路风驰电掣,她仿佛脱了缰的野马,在外自由奔腾。 “彭城……”南东芝心念着,彭城路过几次,却也……真没去过。 “听说平阳公子已故姐姐就安息在彭城,怎没听说他去探视的情况。”南慧驾驶着马车不忘问。 “确实。”南东芝想了想,回说道:“彭城素仙阁自建后被术士封锁,据传没有人能得到机会进入。” “我们去看看也无妨。” 南东芝托着腮,马车外的风景急急掠过,她繁重的思绪早已到了山吉镇。 一想到此前被耽搁之事提上议程,磨刀霍霍间,也加重了心神间的负担。 “兄长在山吉镇深居简出,是在忙什么事?” 非是南东芝要去打听,而是……心中无比挂念他们。 从前亲人们离得远,如今在她所辖之地却也不能日日相见,属实心中郁愤。 南骞坐在她对面,见她询问,便回道:“听说大少爷开了铺子,要在山吉镇做生意。” 这消息南骞一早得知,此前因碍于花城战事,便未有提及。 “呵呵!”南东芝笑了起来,这是几些日子来最令她觉得欢悦的消息,想起他们夫唱妇随的场面,南东芝便觉得分外有趣。 南慧听闻,在外打趣道:“大少爷走南闯北多年,少夫人一路相伴,如今定在山吉镇……啧,好想看看他们相处的场面。” 南骞在里面仰着头笑:“我也想看!不过我们应是要避人耳目吧!” 无需多问,就连南东芝都鲜少去拜访他们。 “恩,别给他们添乱。”南东芝说。 “大小姐!”南慧忽而想到什么,伴着呼啸的风声问:“回去后,议商大会是否还要继续举办?” 这被中途耽误之事,是得再提上议程了。 南东芝说道:“我得到的消息,六国近些年里派了好些探子来大熙帝国。” “可以说,大熙帝国他们无孔不入,连泽州境内也不能幸免。” “但很奇怪……山吉镇,一个偏远小镇,最后却突出地显露在他们名单里。” “这是为何?”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山吉镇有何特殊之处吗? 南东芝想了好几宿也未想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微不可察地叹息,支着的头转了过来,说道:“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日,虽然目前离真相还很遥远。” 第176章 与术士熟吗 南骞与南慧隔着马车棕色的帷幔,相互想了神。 整整五年待在山吉镇,若有异样,早该被发觉,能在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搞动作,要么手段厉害,要么,故意背着她们行事。 无论哪一种,都是她们的失察。 “对了,南卿与冯公子的情况如何?”他俩自从受伤后,不免让人挂心。 南骞听罢神色紧了紧,说道:“南队……” 南卿情况未明,南东芝说不担心是假的,可如今一时腾不出人手,时局若再缓和些,得多派些人出去。 “过几日就是腊八了。”南东芝略有感触的说。 南骞道:“是啊,好快,一转眼我们来山吉镇好多年。” 南东芝看着她,想她们花样年纪,真是浪费了大好时光,可一旦进入南家护卫队,她们便是要舍弃自身幸福与荣华的。 这……是南家护卫队忠心的关键。 林啸急穿,车轱辘飞转,她们终究还是抵达在彭城城门外。 身为黔平城旧属,彭城这些年里远离纷争,与花城地区的动荡相比,这里更太平一些。 “大小姐,暗杀随时会发生,我们还是小心一些。”下马车后,南骞不忘在她耳旁小声嘀咕。 南东芝点头,抓准时间节点道:“天黑我们就离开。” “好。” 南慧看护着马车,任由南骞陪同南东芝前往。 其实她们对彭城琳琅满目的商品不感兴趣,只是来都来了,感受一番彭城的人气,若是遇到好的地方,说不定还能借鉴一二。 这彭城虽为县域小城,因历史名人辈出、古迹繁多,逛起来自然另有一番韵味。 何况近些年新增了一处被达官贵族们趋之若鹜的素仙阁。 据说葛魏的部下起了叛乱,幸而最终没酿成灾祸,可葛魏在那场事故中被伤了元气,没两年就撒手人寰。 三城之乱后,黔平地区被平阳公子收编,黔平城也早就易主,可彭城……平阳公子却没另派心腹驻守。 到底是何为呢。 素仙阁从它建成后未久便被术士落了锁,且他日伴左右,未曾见他踏出过一步。 南东芝此时正在素仙阁外茂树旁瞻仰着,素仙阁禁闭的大门嚯地开启,一位中年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倒是稀奇事。 南东芝未有隐藏自己窥探的眸光,拜访者亦未曾遮掩避嫌,他径直走入停靠在貔貅石墩旁的马车中。 南骞凑近她耳旁说道:“这位不知是谁,竟能让彭城术士为他独开大门进入。” “大小姐,他走了,我们需不需要跟上他问个清楚?” 南骞能一眼识别出他身份之特殊性,南东芝却摇了摇头。 单论如今初到彭城,还是小心为上,既然术士将他视作客人,那么,总还要看在主人的面上,轻易不动土。 “别轻举妄动。”南东芝声音清冷,她很清楚现今自己实力状况。 南骞点头,错开一步远,戒备着四周。 来客登上马车后,马车行进速度却很慢,没多久就停了下来。 驾驶马车的侍卫便朝她们疾步如飞地走来,语气利索:“二位姑娘站在这里看了半天,是否有意愿去前边茶楼里坐下说话?” 他倒是客气。 南东芝望向停在几十米远的马车上,说道:“是你家主人邀请的我们?” 她能猜中侍卫并不意外,点头笑道:“自然是我家主人邀请两位。” 南东芝眯眯眼,她仔细盘思了起来,她们到彭城不到一柱香时间,拜访者若一直在素仙阁就没功夫注意到她们,那么,是何原因请她们过去说话? 是故人吗? 南东芝回忆起他的面容,可以肯定自己从未见过他。 对方既以礼相待,她就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吧。 “行,带路。”南东芝应得干脆。 南骞跟上他们,她需要保护南东芝的安危,由此紧紧盯在引路之人的后背上。 南骞的明目张胆令他缩了缩脖子,笑容淡淡的。 马车正巧停在了一家茶楼,南东芝进去时,偌大的茶楼便只剩一桌客人。 令南东芝奇怪的是,同他而坐的,居然还有一位风华正茂的小姐。 小姐眼眸亮晶晶的,从神情看,是善解人意又带有忧伤。 只听她说道:“爹爹,那人是不是千年妖怪?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点也没变,还是少年模样。” 语气虽嘲笑着,样子却很正经。 “馨儿!”男子佯装恼怒。 馨儿朝他吐舌头,雀跃间看见南东芝过来,忙站起身。 她这感觉太灵敏了,她远远的打量了她一番,随后撤离很远,躲去了靠窗的偏僻角落。 似乎…… 专门留空间给他们谈话。 男子头也不回,请她落坐道:“坐。” 南东芝点点头,便下摆捋顺,坐下他的对面。 这时,她才看清楚他的容貌,从背影与气度上看,她便知此人身份不简单。 可想了半天也想不通与谁能对上号。 这会,只见他年约四十余岁,保养得宜,反倒给人一种干练有型之态。 “阁下请我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南东芝可不会认为对方的无聊透顶之人,看手下人的行事风格,就可窥知主人的手段。 男子的宽口茶杯顺势放下,却介绍了起来:“小女馨儿平日里被我纵容惯了,无礼之处,你勿见怪。” 南东芝顺着眼看去,馨儿两手托着腮百无聊赖的望着窗外,对他们的谈话似乎一点也不感兴趣。 南东芝低声笑道:“不会,在这乡野之地,繁文缛节才最要命。” 他轻轻应声,随后说道:“你可有听说前方花城,孟军兵退,孟阆生死难料。” “我们刚从津良镇而来,花城已转危为安。”南东芝回着话。 他低了头,眸色有思。 南东芝很奇怪,双方间的谈话无关痛痒又紧邻要害,想起刚才的场景,她打破沉寂道:“看阁下从素仙阁出来,是与术士相熟吗?” 她本打算去素仙阁一睹真容的,转念想到术士倔强的很,谁都给予放行,据说连平阳公子也不例外,为何他能有此特例? 第177章 一块结伴回 他望向这位年轻的后辈,尘封的记忆被勾起,不咸不淡地回她道:“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看样子,是不愿透露更多了。 南东芝眨巴眼珠子,她绝非是好奇之人,但彭城术士在泽州境内是出了名的“有脾气”,连城主葛魏在时,亦不能踏入半分。 南东芝想了想,说道:“素仙阁自创建以来,便有许多贵客造访,无一例外地,术士拒门不开。阁下还是我头回见到,能打破术士意愿而进入的。” 南东芝见他因想神而沉默,以为这其中有隐故,她眼渊随意朝四周晃了晃,心中想到,在这瞎耽误功夫可不好,得进入正题,有事说事。 “阁下有话不妨直说。”南东芝正视他的面目。 他招招手,朝双目放空,出神窗外的小姐唤着:“馨儿!过来。” 殷馨闻之,扭头回看,未有迟疑,便抬起青花白靴走了过来。 “爹爹。” 殷馨原以为殷总督是要与她谈论公事,便识趣地躲去一旁。 “这位是山吉镇南东芝,南里长。” 殷馨听殷总督一介绍,皓齿微启,笑道:“我听过你的大名!都说你很厉害。” 南东芝一头雾水,他们识得她?难怪…… 可他们又是谁? 南东芝按捺住好奇,说:“空穴来风而已,传闻虚假,不可信的。” 殷馨笑嘻嘻的样子,可这副笑容在看不见的刹那,总会漫上伤感。 “我与爹爹走遍七国,见了许多许多……”她两臂朝后双展,“人和景物。” “最终,我们又回到了这里。” 她说起的这些像是话本子里念来的故事,若非知道她亲身经历这些,差一点就被她精湛的演技掩饰过去了。 “想起当初幼时……时间隧远,我还觉得历历在目。” 她话锋一转,问:“南里长你这是要回山吉镇吗?正巧我们顺道,一块结伴如何?” 殷馨不像一个热情到会邀请陌生人同行之人,必然,她有什么原因,而南东芝不知道。 南东芝左思右想,她不擅长与人结伴,多年来,陪伴她身侧的只有南家护卫队成员,再一个,就只有庄尔了。 幸而,彭城再走几日功夫便是戟山地区,如此,南东芝同意了她。 “馨儿,你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哪?” 他们对她的身份与行踪了如指掌,而她却对此一无所知,这绝非一个好现象。 “也没想去哪,对吧!爹爹。”殷馨悄咪咪笑着。 殷总督却说:“小女聒噪,南里长别介怀。” 他总有些过分地……讲究。 南东芝回道:“不会,我没放心上。” “对了,我叫殷馨,屋外方才请你们来叙的是常勒,我们还有一个……刚巧离开去办事了,我们一行四个!” 殷馨交代的详细,深怕南东芝半路反悔。 “我与手下二人,共三人。”秉承着礼尚往来之道,南东芝也不藏着掖着。 “正好,待会我们逛街去吧,南姐姐。” …… 殷馨的热情令南东芝一时无适,转念一想,自己比她大,叫姐姐无可厚非。 本是天黑前需离开彭城,硬是在殷馨的请求下,耽搁到第二日才启程。 “南姐姐,昨天在素仙阁外,你是想进去的,是吧!” 与殷馨同坐一辆马车,南骞自觉地与南慧坐到了马车外。 “返回的中途临时有的这想法。”南东芝诚恳地道。 “素仙阁那位术士蛮厉害,正因为他厉害,所以大家都害怕他,所以都不敢进去。” “他确实是一个怪人。”殷馨边想边吐槽道:“我在幼年时见过他几回,这些年来,听说他的样貌一点儿未变!” “是人都会老的是吧?术士真的能青春永驻?” 殷馨走遍七国,却也没听说有别的术士像他那样厉害。 南东芝唇边泛起苦笑:“世间能人异事奇多,彭城术士厉害之处可能还不止于此。” 彭城术士的名声近几年虽他足不出户,可越传越离奇。 殷馨应应声,想了想,又说道:“回山吉镇后,你该会很忙了吧?” “我有时候会想,人活一世,太忙也不好,可若是太清闲……总觉得自己毫无价值,心中会生出罪孽感来。” 殷馨说的是实话,大多数女子都守字闺中,她能走南闯北,经历已是分外不同。 见她这般了无生趣,南东芝笑道:“能与我讲讲你们游历七国的经历吗,正巧路上也没什么事做。” “好啊!”殷馨闻及起了兴趣,赶紧屁股一起,挪到她右侧,说道:“故事可多啦,不过我怕一时半会讲不完,得先挑个有趣的。” 殷馨认真地思索起来。 南东芝见她挽着自己的胳膊,经过昨天逛街一事,仿佛也习惯了,幸好,她分寸感十足,正式开讲前,右挪回到原来的位置。 ** 萧定恒宿在百川客栈后整日无所事事,连带着官越也越发懒散,这津良镇里里外外走了一遍着实没什么好逛的。 这天晌午,两人依旧在客栈内用午膳,老邢对他们几人早就熟悉,好吃好喝招待着。 萧定恒右手搁下竹筷,说道:“辰云开……回去了?” 他并没有去相送,自从那一番告知后两人就没再见过面。 “恩,他算是走得晚,估计与平阳公子谈了公事,戟山军大队早先他拔营回去。” 花城的重振需要时日,幸好大部分房梁建筑损毁不严重。 “是打算资助钱财给花城。”萧定恒毫不费力就可猜想出。 “这是机密之事,我不方便打听。”官越坐正身,见窗外行人商贩恢复如初,便有些许感触。 “平阳公子打算何时回去?”萧定恒突兀地问声。 “怎么,你找他有事?”官越好奇,他萧定恒可不是个会平白无故打听人行程的。 “我总觉得还有事没完。”萧定恒心中能明确地感受到,这亦是他耽搁在津良镇的原因之一,不敢随意离开。 只这原因,尚在初期,无法窥探全貌。 对他的话,官越从不敢有半点轻视,哪怕是开随意的玩笑话。 经过他一番理性分析,他说道:“自初来花城后,所遭遇的一系列事情有问题的早就厘清,若说还有什么……那便仅有可能在城主府。” “城主府我们待的时间不算少,当时未曾察觉出别的异样。” “待平阳公子离去后,我们再回城主府去看看。”萧定恒说出了心中的打算。 “那,估计得再等几日!” 官越明白贵以诺不可能无限期地待在花城,他自己的平阳城离不得他。 “为何要等他走以后再进入?” 这是个好问题,可萧定恒也答不上来,只说道:“我预感……这次的事许是与过去有关。” 过去? 谁的过去? “再耐心等等。”萧定恒瞟了他一眼说。 第178章 庄尔的背书 官越笑道:“我又不着急,是你心猿意马,我是替你急。” 萧定恒与官越虽相处着,但基本上不怎么谈心事,这次倒破天荒。 两人心照不宣,很多心里话即使不说也懂得。 但皇帝不急太监急,官越忍不住提到:“皇城那儿……” 萧定恒横过来一个眼神,官越忽视他道:“你知道,我从不多嘴多舌,该你想的事,你一件也跑不了。” 萧定恒闲闲地喝了口茶,半天才回复他:“该乱就乱吧。” 官越一怔,说:“从前你可不是这样想的,是谁说:‘秩序、规则不能乱。’” “从前是从前,再说,乱才能清理。” …… 原来打着这个主意! 官越干噎着,止住了。 ** 阿飘经过幽山林坳的冷静,已能很好的处理自己的感情,她并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般脆弱。 萧掌柜与官越不在,她想到得多照拂庄尔,指不定回来他们得说她不是。 脂凡胭脂铺依旧生意昌盛,她也不去打听庄尔了,自觉地跟在那些侍女身后。 待其中一位看不下去,反身问她道:“阿飘姑娘今日很闲吗?东家出门了,一时半会估摸着回不来,不如你去怡情小苑等她?” 阿飘拉上她的袖肘,厚着脸皮求道:“姐姐,我帮你们卖胭脂如何?” …… 侍女碧霞莞尔一笑:“我们怎么好劳驾你呢,昭昭姐早就嘱咐过我们,若是看到你来……且你枯等不住,便去珰珠阁寻她们吧,东家她们珰珠阁呢。” 阿飘没见到碧霞拐弯时眼角流露出的笑意,若是知道,她打死也不愿去的。 阿飘早先听心悦酒楼的小二说了有关珰珠阁的消息,这会的地址正中她心怀。 珰珠阁离北渊书院不远,所以常常有年轻学子出入。 珰珠阁犹如拔地而起,在空旷地造了一座阁楼,阁楼有四层,造型别致,阁楼边另舍了几处屋舍,看样子是专门会客用的。 阿飘左右为难之际,被珰珠阁美妙丝竹之乐吸引,不由自主地朝阁楼奔跑去。 一侧旁舍,内设一张繁文雕刻的四方桌,庄尔背窗而坐,她抬视一眼才来没多久的贵客,说道:“凌冬国自来遥远,境内冬贝湖一到冬季便会覆上厚厚的冰层,由此,六国之内鲜少能见凌冬国人的身影。” 凌白宥落榻在郡斓客栈,接到昭昭递来的邀请函时十分诧异。 这会见到山吉镇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时,被她的气度倾倒,才想起沈老爷说的是真的。 关于庄尔的话…… 这位公府大小姐、胭脂铺的东家,居然关心起时局大事,比京都那些权贵消息还要灵通数倍,果然藏龙卧虎在民间。 “庄尔小姐所言非假,情况属实。”凌白宥的态度还算友善。 庄尔看了眼敞开的屋门,门外有昭昭把守,他此番隐藏行踪,似乎没带多少随侍。 珰珠阁往来闲逛的男女路过会有嘈杂交谈声传入耳膜,庄尔丝毫未受影响。 “时局纷乱,你们凌冬国也想凑一凑热闹吗,我以为,你们该静观其变。” 凌白宥深知她无任何朝廷背景,便不想瞒她,说道:“虽是变局亦是千载难逢的机遇,这个亘古未有,凌冬国想独自安生怕也不能。” 庄尔知道有些事,劝是劝不动的,只能给予巨大的利益。 “既然劝不住,那么,我若找凌冬国合作,需要哪些筹码?” 庄尔的话如一击重石,在凌白宥心里激起无数浪花。 “庄尔小姐说的合作,具体所指?”他问出了心中疑惑。 庄尔不想拐弯抹角,便直言道:“押宝。” “七国纷乱渐起,我需要提前押宝,你们凌冬国地处偏远,在七国内算是比较干净的一个。” 庄尔给出的理由无比真诚,可他……怎么听不明白呢? 凌白宥哂笑:“比较……干净的一个?庄尔小姐对七国的评价还真是与众不同。” 若单从干净上定义,那他确实无法反驳。 庄尔应声:“凌冬国国主虽年事已高,膝下子嗣稀少,为首者正是凌冬阁的掌权者,七皇子。” 凌白宥一怔,随后便也想通了,她能找上他,怎会不明白他的底细。 可这不足以令他放下戒备,与她合作。 他低着头,暗想后说:“我不知你的真实意图,在隔阂未消前,不能给你允诺任何事。” “可以相互间考察一番,算是双方足够重视的诚意。” “呵呵。” 庄尔会心一笑,凌白宥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庄尔岂会顺着他。 她抛出一个引子,说道:“你们与齐国的联姻本就是一个幌子,是以西山矿业为交易,你们出人他们出物,共同挖凿。” “为的是——” “防魏国。” “联姻是假,因为公主齐沉睡多年,但她心有所属。” “你们愿意配合表演,是公主齐将她名下的水路权教给你们使用。” “这一番下来,齐国和公主齐损失不小,而你们凌冬国占尽好处,是吧。” 庄尔的一连串话打得他无力还击,他对她刮目相看,不禁在心里问她的真实身份真的只是传言说的这些吗。 “庄尔小姐厉害。”凌白宥由衷地夸赞着,“但即便知晓内幕,亦不能让我放心。” “与齐国的合作,有两国间的公文背书,庄尔小姐……你的背书是什么。” 这一问一语双关,大有牵扯出庄尔背后的势力之意。 庄尔站起身,说:“翠柳山庄与我有旧,碧水寒宫毖王与我相识,我手里还有金庭殿,这些……够吗。” …… 一击绝杀。 第179章 或缘分所致 凌白宥苦笑道:“你这些底牌被我知晓可不大好。”他可没料到牵涉的势力会如此大,整个七国都不敢小视。 庄尔不以为意,说:“你要的诚意可是这些?” 凌白宥霍然觉得情绪高涨,庄尔所言均是七国而外所隐蔽的罕见势力,它们如看不见的无形手,随时能撼动这天下。 他们自古便独成一体,不将七国放入眼中,亦是弥足珍贵的存在,他们眼界高渺,轻易不与人交涉。 可以说他们不插手七国事务,但不代表…… 这次交锋,凌白宥甘拜下风。 “庄尔小姐所说的……世所罕见,不过这也让我猜测出一二。” 庄尔示意他道下去。 凌白宥分析着:“七国以外,翠柳山庄家族势大,明里暗里控制不是权政富商,但他们……均无称霸之心,反而是,鹿死谁手无关于他们生计。” “正因此,翠柳山庄壮大初期丝毫未有受影响,只不过朝代更迭之后,家国兴亡不断上演,翠柳山庄秉承先辈遗志,恪守本分,所以丝毫未有影响。” “我听说,近些年来,他们四处活动,身影频现,看样子是有大的计划。” “至于碧水寒宫,世所罕见,近一二十年,亦有弟子现身七国,种种迹象表明……” “他们纷纷预感到了什么征兆,而我等不知。” “所以,庄尔小姐能否答疑解惑?” 凌白宥笑不露齿,隐晦的锋芒下着实又把庄尔将了一军。 庄尔既要与他寻求合作,便对他的不信任不允追究,对他说道:“能告诉你的,我不会瞒着,至于不能说的……” “那就是不方便了。” “哈哈!”凌白宥大笑着,气氛便有了稍许缓和,之只见他问道:“我猜测,我们凌冬国在你们眼里,应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而庄尔小姐能找上我……怕不是,巧合?” 凌白宥试探的对,选凌冬国非是必须的选项,但它的干净却是庄尔所欣赏的。 庄尔思量了一会,说道:“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是缘分。” “白大人,”庄尔第一次唤他假名,愿意陪着他装聋作哑,“如是你还有顾虑,我会给予你时间考虑,因为这件事,最后终究没得选择,你………” “会同意的。” 庄尔之所以无比自信,乃是因为与之较量者所要吞噬的力量与尘世之境是格格不入的。 凌白宥抬眼含笑,他钦佩于庄尔的胆识、勇气与实力,更何况她有不输任何女人的美貌。 静谧的空气中,屋外传来了谈话声。 “昭昭!庄尔可在里面?” 听这声音……是阿飘。 庄尔瞥了一眼凌白宥,谁想他先起身说道:“庄尔小姐的事我会认真考虑。” 他恭敬而顺从地站着,与刚才寸步不让的气势截然不同。 庄尔疑惑了片刻,方扬声朝屋外的昭昭说道:“请阿飘进来。” 阿飘一脚一跳雀跃地进屋,她以为……庄尔是这儿休息呢! 怎……又有他? 她再度冒出阴魂不散四个字,但碍于庄尔在场,紧收下颚,敛起了吐槽声。 “你这些日去了哪里?”庄尔的关心,若是别有心机之人听着,定会以为她在问责。 幸而阿飘了解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才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我没去哪啊,瞎转悠!”阿飘微转,随意扯了谎。 她故意绕着凌白宥走,径直躲向庄尔身后,最后忍不住吐槽道:“怎么哪都有你?” 凌白宥笑出声响,他对能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再次见到阿飘感觉十分意外,说话间吐露了心声:“缘分或许如此。” 呃…… 虽然说的是真话但听来那么地暧昧? 阿飘在庄尔身后腾地红了脸,她原地跺脚道:“鬼才跟你有缘分!” 她朝庄尔哭撒道:“庄尔,你可不知道,这人在背后偷袭过我,他……一看就不是好人,你离他远点!” 面对阿飘的告状,凌白宥有口难辩,更何况是不争的事实,幸好庄尔自有主见,不然误会怕是难解除了。 庄尔听闻后朝凌白宥转去看,见他毫不躲闪,反是吟吟笑意,这眼眸里的光芒……锁定在阿飘身上,令她心中纳罕。 “你与白大人,此前见过?” 阿飘踯躅着,自己这“光辉事迹”……不太说得出口,她食指刮刮脸颊,胡乱编造着:“见过、见过,在大街上,是不?” 她朝凌白宥下巴轻抬,示意他统一口径,别出岔子。 凌白宥非愚钝,自己早先还提醒阿飘不要暴露自己的行踪,这会自不会乱说。 “阿飘姑娘性子跳脱。”凌白宥说了什么?说了跟没说一样! 庄尔心如明镜,结合起之前昭昭的回禀,再看阿飘的矢口否认,这种小伎俩她也不去戳穿,却凌白宥说:“白大人初来山吉镇,与我是第一次会面……今日我便替你介绍一番。” “这是阿飘,是我珍视之人。”庄尔的话,有四两拨千斤的意味。 “阿飘性子跳脱、无拘无束,可她善恶分明、爱憎更是从不藏掖。” “所以,她的话……别人不信,我是信的。” …… 阿飘在心底里给庄尔竖了个大拇指,知我者真乃庄尔也! 庄尔从不会认为她的情绪是多愁善感,她懂她的心。 阿飘闻罢顿感欢天喜地,有人撑腰的感觉真好。 “不愧是庄尔!”她朝凌白宥得意地一哼,随后说:“你还有事吧,我去外面等你,哼!”她朝凌白宥一股怨气难消。 凌白宥对此并不生气,反倒是说:“刚巧我们谈完了事。” 阿飘身形一顿,红唇微翘,看上去十分俏皮可爱,凌白宥目光打在她身上,阿飘心中便顿感紧张。 她忙双掌去拉庄尔,说道:“既然谈完了,你就陪陪我,我一个人可无聊了!” 庄尔起身,未有再去看凌白宥。 “山吉镇自古便安逸,百姓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你周游习惯了,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 庄尔总是这般善解人意,但阿飘生怕她有弦外之音,忙说道:“你可别赶我走,我还要留在这儿陪你们!还要当他的小跟班,与官越一起!”阿飘认真地补充。 第180章 你若真想去 庄尔深吸一口气,碧潭水眸撤了撤,低低地望了眼四方桌支撑的桌脚,说道:“他的事,我无法替他做主。” 阿飘咕咚轻噎,下巴往上,自信地说:“他定然舍不得真将赶我们走,我们若是离开,他岂不缺少左膀右臂?有我们麻溜溜地为他做事,我相信他不会愚蠢至极!” 庄尔耸肩颤笑,她淡粉色的眉眼朝阿飘看去,阿飘豁达的天性被保护的很好。 思虑间,她脖子侧扭,对凌白宥说:“白大人你没别的要事,可去珰珠阁里看看。” “听说珰珠阁的舞姬们舞姿华美,近来遐迩有名,连剡州城内的富贵公子们都心甘情愿地坐上颠簸的马车来这山吉镇凑热闹,人一多,盛况空前,连带珑堇戏园的生意也加倍兴隆。” 不及凌白宥答话,阿飘抢先说道:“对!珰珠阁里跳舞的姑娘们个个天资貌美,衣服穿的还很少!” 庄尔眸光微动,看向阿飘的眼神里带了问询。 阿飘支支吾吾地说:“我……刚刚去看过了。” 庄尔了悟着,继续朝凌白宥问:“白大人可有兴趣?” 凌白宥却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啥意思?”阿飘表示不解。 “我不近女色。”凌白宥突兀地说。 阿飘愣住,好半天方反应过来,大声树道:“对、对!他订婚了,得洁身自好!” 为了公主齐的幸福着想,阿飘认为他的选择没错。 庄尔却仿佛别有深意,语意蜻蜓点水一般:“俗话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和尚尚且可以如此,白大人逢场作戏又如何?” 阿飘嚼出了味,一时又觉得庄尔的话万分在理,便抓紧改主意道:“对对,庄尔的话不无道理,白大人……你若真想去,我可以不同公主齐打小报告。” 凌白宥脸色黑了黑,对这傻姑娘……他真是一点没辙。 凌白宥不接话,庄尔却心情愉悦,她总算看出来了,这人的软肋是什么。 她笑颜轻展,柔嫰玉手将阿飘往外拽,边走边说道:“白大人去不去地,还是待他自己拿主意。” 阿飘闪亮的眸子轻轻一点,喜滋滋地跟上脚步:“好哇!” “庄尔……我们去云梦绮裁几身衣裳如何,我上次去完,才发觉它家的面料质地真不错,裙子做得又美又精巧。” “天玑街区新开的一家宋氏煎饼店听说味道不错,天玑街区开了许多家零食铺子,改日我们得空去吧!” “唔……山吉日报大本营我也想去看看!是开在仙语楼是吧!” 阿飘喋喋不休的说话音渐渐行远,终于不再传入耳中。 凌白宥呆呆的杵在那,他心中感慨,世上怎会有如此美丽又聪慧的女子,连自己不易察觉的心思,都被她看穿…… 这合作,怕是不得不应下。 凌白宥愣神后,站在了窗边,他负手而立,思绪渺远。 一道飞影从屋外闪了进来,拱手道:“主子!” 凌白宥未有回头,声音听来清寡:“这山吉镇藏龙卧虎,大熙帝国果真是人才辈出。” “七国之内,以大熙帝国实力最为雄厚,主子此次来正巧遇上花城之战,来山吉镇也是为了受人之托见一眼阿飘姑娘。” “恕属下僭越,考虑到主子的安危,还请尽快离开这山吉镇。” 他预感到这山吉镇有着非常可怕的存在,实力不但在他之上,且他丝毫未能揪出是何方圣神,反而自己若有所动作,会加倍地暴露。 这些,他目前没有足够的证据去证明,只能事先提醒。 “我愿再多待些时日。”凌白宥听从自己的心意,不愿此刻就离开。 “主子……”暗卫欲再进言。 凌白宥却道:“你先准备好马车,若真有紧急突发状况,我们再撤离不迟。” “是,属下领命。”凌白宥心意已决,暗卫知道自己多说无益。 这时,珰珠阁里的琴磐之乐传来,凌白宥骤然想起阿飘所说的话,舞姬貌美婀娜…… 能否抵得过与阿飘的几次短暂碰面呢。 他想去求一个证明。 他总觉得俩人间的缘分太过巧妙,自己无法视而不见。 在她面前,他总是……情不自己。 ** 马车内,阿飘才敢问庄尔:“花霖情况怎么样?” 好几日没见,她自然是担心的。 “黑暗之气我有压制住,比预期的情况好上些。” 阿飘松了口气,她生怕庄尔束手无策。 “虽然被我压制,可那一缕残魂,还留有强烈的执念,迟迟不肯离去。” 大约是心愿未了。 阿飘发愁起来,残魂的执念拗深,其中的情况涉及复杂,并不容易被劝动。 阿飘想了想,说:“算算时间,菅陵就该到山吉镇了” “花霖的事……看他能否唤醒她,实在不行……” 只能我上了! 这话阿飘没敢说出口,自打她救治了几个人之后,阿飘被官越教训的不行,何况现今情况愈加复杂,她得综合考虑。 花霖的自我意志若能战胜,也是个不错的方法。 庄尔认同道:“我会稳住,待菅陵大人到来。” “对了,”阿飘微咬唇角,厚着脸皮问:“那人……他是凌冬国人?” 庄尔一脸平静,好像并不意外她的问题。 “是凌冬国七皇子,凌白宥。” “呵!”阿飘用冷笑掩饰内心的情绪,提高嗓门道:“我、我就知道他身份不简单,你对他还是得小心一些,免得他耍诈!” 庄尔心中自有分寸,对她说道:“刚才我们在珰珠阁谈的事未达成一致,他在考虑之中。” “哦……”阿飘撇开头,庄尔就算告诉她谈话的内容又如何,她无法左右庄尔的想法,更何况比起自己这半吊子出的主意,庄尔相信自己的判断更好一些吧! 聪慧的庄尔眸色闪动,最终熄下了当和事佬的想法。 这边,花城内,萧定恒与官越再一次站在了城主府外。 城主府外把守的士兵俨然而庄重,官越不禁说道:“城主府还是要有气派,太随变的话,就府邸再金贵,看起来也会显得廉价。” 萧定恒洞察的眸光远远一视,评论道:“官威气度均要有个底线,不然就是劳民伤财。” 官越觉得有理,想起这任花城城主,也算是低调。 “花哲比前几任好太多,在他身上可一点也看不到官僚气。” 萧定恒抬步说道:“先进去吧。” 第181章 若水剑重现 萧定恒顿了顿,眸光一回,却只看见空寂的巷口与不远处叫卖的商贩。 “怎么了?”官越一脚往里迈,一脚还留在高槛之外。 “没什么。”萧定恒回身,不做他想。 这花城城主府他们本就是来找异常的,有异常才是好事,说明没找错方向。 花哲城主忙得脚不离地,花城内外百废待兴,粮价等物资因有平阳公子资助暂且能被抑制,其它菜价就没那么乐观了。 好在如今正是隆冬时节,泽州地区流行家家腌制腊鸭、腊鸡、咸鱼干等,以至于这几日百姓们还能自给自足。 地道被炸毁,孟军退兵后,花哲城主连夜命人去挖槽坑凹路面,建造锁链木板桥临过渡。 如今进出道路贯通,花城百姓物资采购得意顺畅。 据闻平阳公子走的那日也是悄无声息地,连花哲都未通知,想来也正常,他的仇家太多,虽有保命的本事但双拳终究难敌四手,小心为上不会错。 花哲依旧在长厢阁伏案,他如今三十岁有余,这些年他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视花城如他的生命,正是这种精神,才让那些不服从者,渐渐领命臣服。 可是他也发现一个越来越严重的问题,有时候天赋是无法通过努力达到预期效果的,他能在战场上勇猛精进,却在做官这事上,越来越有心无力。 人际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喜专营权术,在用人策略上他能做到任用能力出众者,可总有不如意的事发生。 这是件令人头疼的事。 玉昉曾对他说过:“城主大人头脑聪慧,做事果断,就是有时候不肯下狠心,总给留情面、第二次犯错的机会。” “敌人是不会给你一点喘息的。” “可那终究非是敌人,若是他们肯悔改,给予一次机会又何妨,何必如此心狠手辣。” 这正是他内心矛盾的所在。 说他狠绝,他留人性命;说他仁慈,他也会当场挥刀斩杀。 手底下的官员摸不准哪是他的逆鳞,行事便寻求不出错、不揽事。 这是弊端,花哲正在暗生闷气,他怀念起军营里的日子,长官的命令遵从就好,偶尔有些不合理之处,总能在找到正确的答案,不像现今,每个人都有无数个理由,每个策令公布下去,事后好的也会变成坏的。 政令的颁布与执行,真是一门学问。 面对二人的再次造访,花哲是欣喜的,这在他苦闷的日子里是一个倾诉的空隙。 何况这两人,于他而言,毫无利益纠葛,往往越是如此,越能令人敞开心扉。 “二位怎么……?”花哲的头从埋入的文书中抬起,连带地他起身坐去了一旁的会客椅上。 萧定恒本是去城主府转转,转念间还是想在花哲身上入手。 “城主大人公事繁忙,我们本不愿叨扰。” “孟军退兵后,我们打算回山吉镇,可前些日我梦见了一些事,特意来朝花哲城主问一问。” 官越想他瞎编的话越来越得心应手,也不害臊。 对此,花哲没听出错来,说道:“是有什么事,说来无妨!” 萧定恒坐了下来,在这摆满武器的长厢阁里,其实有股肃杀之气,他此前竟未有意识到。 “城主酷爱收藏兵器?”他假装着问。 花哲了悟般循视一圈,笑道:“我还曾是少将时就冲锋在前,后入住城主府便将多年征战的剑戟摆在了这,手下有人看见……” “投其所好吧,每年都送。” 官越趁着他们说话的档口走到了它们面前,个个锋芒锐利、做工精良。 他抽出其中一把剑说道:“此前未发觉,原来若水剑被花哲城主收藏了。” …… “若水剑?” 萧定恒怪异着,这件不是被葛魏拾去放在素仙阁陪葬吗,怎会出现在这里? 花哲脸色虚白,又尴尬又紧张,说道:“这、这事说来……也是奇怪得很。” 花哲并不藏着掖着。 “有日清早,它就出现在长厢阁外,洒扫的婢女吓坏了,城主府怎突然莫名出现了兵器……更何况……” “它剑身上还带了点殷红的残血。” “我当即命侍卫彻查此事,玉娘随后闻讯赶来……” “她见了此剑提醒我万勿声张,从她口中我才惊知这把正是那大名鼎鼎的若水剑!” “这事关系重大,我同意城主府上下封锁消息。” “之后暗中查了许久,其一,谁也没在那晚发现过可疑人,因长厢阁人来人往,若是出现早会被发觉,所以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动手。” “夜晚有值守侍卫定时轮班,交接前后会在长厢阁外巡逻,一直都未有人发现这剑。” “城主府里其他婢从自然不敢擅自靠近长厢阁,排除掉府里的下人后,我又猜会不会是刺客所为。” “可若水剑传闻是被陪葬在彭城素仙阁内,术士日夜看守不说,光是要盗取出来……就非易事。” “彭城术士的本事在泽州盛传悠久,我相信那绝非是空穴来风。” “所以能让彭城术士不发觉,寻常碌碌之辈根本就盗取不了,我估计连素仙阁的大门要进去都得费功夫。” “再若是他盗取后又将若水剑大老远丢掷到长厢阁外……这种行径,实在费解。” “最奇怪的是它剑锋上残留的血,还像是近期的。” “城主府内上下排查后,均无无人员伤亡。” “再后来,孟军来袭,这事就这样被我耽搁下来。” “先前平阳公子在时,他对此也惊疑,据他忆述,这把剑正是黔平城瑰宝——若水剑!” “唉,我也想查明真相,可惜近来花城事务繁多……又怕大张旗鼓会牵扯到当年贵襄侯府之事……” “那事本就是黔平城地区百姓的心头痛、意难平,虽尘封多年,若再次被揭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萧定恒听罢,浅吟了一会,随后说道:“当年贵大小姐以身御敌,这事虽过了多年,仍被人铭记,只不过其中的种种疑团至今仍未解开。” “平阳公子有去调查,可他……好像不愿多提。” 花哲回忆起贵以诺在花城时的样子,明显他是知道些什么,而他误以为他触景生情,便不敢在他跟前多问。 “这若水剑可否借予我们。”萧定恒霍然提出这一请求。 这若水剑像个烫手山芋,他怎么……还上赶子要呢? “你、你可是想要拿去做什么?”花哲震碎神智,他不敢想象眼前这位萧掌柜会做出什么事来。 那可是涉及到贵襄侯府的事啊。 谁敢揽这活! 官越亦认为这事有待商榷,说道:“贵襄侯府一事早就时过境迁,你若再要去揭起,可不大容易。” “呵。”萧定恒自嘲着声,“我不喜欢稀里糊涂的,既然能查清真相,又怎么能装聋作哑。” “何况,这把剑自己蹦到了跟前。” “你当真要查?”花哲虽没胆子去揭开,但他内心是希望的,“你若真要去查,这若水剑,自然得拿去。” “恩。”萧定恒应允着声。 他脚尖站起,走向官越,将它从他手中接过,右手擎在半空,端详它的锐利之姿,启口道:“这把剑的出现,看着可不像是巧合。” 第182章 态度挺真诚 若水剑仿佛被唤醒,迸出一阵清悦的颤鸣声响。 有关于若水剑的故事,萧定恒略有耳闻,可它背后的故事与要寻找的贵襄侯府一事无关。 “这把剑通透,或许,它会领着我们去找寻一些有用的线索。” 萧定恒迎视这高举的亮锋,随后便将它递予官越,道:“你拿着,我身上还携有黑暗之气。”语音轻细,飘入官越耳膜间引不得任何周围的。 花哲正身立直,看着他们道:“我相信平阳公子的眼光。” 他对他们的信任是有条件的。 对此,萧定恒不敢奢求太多,说道:“我们先告辞。” “告辞。”官越从展柜中拿出剑鞘,将若水剑收入其中。 “我静候佳音。”花哲认为此事他是想知道的,并非真心想将烫手山芋丢弃。 萧定恒与官越重新离开城主府,这次能遇到若水剑,真是出乎人意料。 “我们现在去哪?”官越认为他定然是有方向的。 “良城,贵襄侯战败之地。” 贵襄侯当初明明已经战胜,为何又会中毒身亡? 这其中有许多值得怀疑之处。 当即两人便出发赶往良城。 良城原被久居彤渠的金氏部落入侵,随后在三城之战中被扫荡。 因彤渠四面环山,到处崇山峻岭,所以不适合货物流通与交易,金氏部落便窥觑百里地外的良城。 良城乃平原坦途,四周有肥沃农田,加之自古便是驿站,被金氏部落惦记也不足为奇。 由南风驾驶马车,三人一路往良城而去。 路行未久,萧定恒在车内问声道:“此趟去良城,怕是需耽搁不少时间,南风你虽被留下,想必心猿意马。” 耳畔中呼啸而过的冷风穿透四肢,气温的冷冽,南风尚能抵御,这对他而言,并不是难事。 “大小姐既命令我留下,萧掌柜你便无需挂虑。” 他大约认为他在过意不去。 当南风听闻萧定恒与官越要动身出发去良城时,也是一脸错愕。 可他毫不犹豫地加入了他们,且不多问。 此刻,他能做的也只有车夫的活了,那马车内的两位,可没外表看起来那般柔弱。 他们…… 南风中心中摇摇头,去除掉自己的胡思乱想,可不敢深入细想。 萧定恒轻笑着,坐他对面的官越正支着脑袋睡觉,他瞥他一眼说:“你怕是睡不着。” 官越也不睁眼,回道:“这趟良城之行,你倒是雀跃。” “能领略沿途的风光,不值得高兴吗。” 官越却回他道:“我与阿飘走过的地方无数,与你不同。” “你好像有些心累?”萧定恒不解着。 官越睁开眼,坐正身:“我在担忧阿飘,她不要闯祸才是。” 萧定恒想了想,说:“你的担心是多余。” 官越却不这么认为:“她有时候热情好施,这虽没错,可奸诈之人多得很,论心思,她算计不过人家。” 萧定恒宽慰他道:“她保命的手段总归还是有的。” “呵,也只剩这一项了。”官越忍不住叹气,希望她别闯出什么乱子来。 ** 阿飘似有所感应,忍不住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她走出湖山春的大门,很郁闷地觉得,为何那人在门口,等她吗? 虽有机缘见过几面,可她一点打招呼的意愿都没有,执意忽略他而过,朝前行去。 一前一后跟了半路,他毫无半点放弃的意思。 “欸!你这人……很闲?”她反转身,仰着头问他,“跟着我做什么?” 凌白宥今日却有些不同,说道:“同为异乡客,我想阿飘姑娘挺会找乐子,跟着你说不定更有趣些。” 阿飘见他四周没有随从跟着,他是一个人过来的? 她秀眉拢了拢,继而舒展开去,念道:“我这人吧,虽然爱发掘新鲜事物,但还是有分寸的,你跟着我……影响不好。” 她可不在乎旁人的闲言碎语,但他毕竟是公主齐的未婚夫婿,若是传回齐国,对公主齐的名声不利。 “不碍事,在这里没人认得,何况……大庭广众之下,又没做出格的事,阿飘姑娘多虑了。”凌白宥死乞白赖地说。 这给阿飘整无语,他是怎么回事? 她两颗眸珠扑闪扑闪,死死盯着他,可他一脸淡定状,令她不由地从心里佩服。 佩服个大头鬼! 阿飘在心里咒骂自己,看她这副没出息的样! “随你随你。”她脚尖轻盈地旋转过去,再次看向前方时,心脏跳动得厉害。 她两手偷偷抚上脸颊,觉得自己快疯了。 “我要去山吉日报的大本营,仙语楼转转。”她像是对着空气道。 “正好,听闻山吉日报在泽州地区颇具名气,上至官员下至百姓通通喜闻乐见,若能有幸过去看看,也不枉来这山吉镇一趟。” 他似乎认为阿飘这临时起的主意挺好。 “哈,”阿飘走在前头淡淡地嘲讽着,“我是听说山吉日报消息灵通,只不过好奇它为何还没被一锅端了!照理说,它该得罪不少人。” 阿飘有颗爱凑热闹的心,爱热闹总不嫌事大。 凌白宥明显脸色不愉。 阿飘见他没吱声,以为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呆了,正要回头,他上前两步,小声地抵在她耳畔,说:“危险。” 一个踉跄间,她的手腕被他拽过,腰间被他温热的手掌扶住,两人拉扯着转身,一辆失控的马车呼啸着擦肩而过。 情况虽万分凶险,阿飘若不是走神,怎会没察觉? 她懊恼自己的大意,连带着看凌白宥都没了好眼色。 凌白宥的一只手还抚在她腰间,阿飘忙退后连步,语气因急躁而磕磕绊绊地:“你、你!做什么呢!” 她又羞又恼,虽她平素大大咧咧,不经意的一点身体触碰根本无足轻重,但她对他的心思她很清楚,所以才羞恼。 凌白宥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见她因紧张而恼火,也不逗弄她,说道:“无意之举,真是抱歉,阿飘。” 哼,态度还挺真诚! 第183章 有弦外之音 等等!他喊自己阿……飘? 他俩有那么熟悉吗? 喊的那么亲切。 阿飘鼓着腮帮子,双手环抱住,一副审问状:“你刚刚喊我什么?” 凌白宥毫无怯色,虚晃一枪,说:“阿飘。” “啊——”阿飘跺跺脚,只能小声地尖叫,她双手叉腰气鼓鼓地看向他的下巴,说:“我快要疯了!” “你怎么好随意喊我的名字!” “叫我阿、飘、姑、娘,可记住了?” 阿飘一字一顿地教他念。 凌白宥瞥开了黝黑的眸子,约笑道:“阿飘又怎么,别人唤得我唤不得?” 阿飘简直要抓狂,她发现自己遇上他就是没辙,快被气死了。 阿飘撅着嘴,不依不饶地说:“别人是别人,你是你,你管住自己就可以。” 凌白宥眸心一动,说:“听你的就是了。” 呃,这么好说话? 阿飘水亮的眼睛再次看向他,相互对视间,阿飘脸迅速红热起来,她嘀咕着:“不行,你也不能看我。” 凌白宥半天不答话,阿飘不理他了,继续往前走去。 待冷风驱散脸颊的温热,阿飘回了回身,见他依旧不声不响地跟在后头,略微放下了心,她跑到他身侧,好意地问:“你生气了吗?” 凌白宥反问道:“我像是在生气吗?” 阿飘再次移目上她,她扑闪的眼睫像蝴蝶张开的翅膀,整个面容不是娇小、温软的,她的气质反倒是清冷而灼烈,性子更是跳脱的很。 她笑声道:“没生气就好,我还真怕你生气了,你可是一天到晚惹我不高兴呢。” 嗯?这倒新鲜。 凌白宥来了兴趣,质地华贵的灵白袖臂挨近她,问:“我做了什么事,惹恼了你?” “就……”阿飘的心扑通扑通乱窜,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紧张,令她看起来与寻常无异,“有许多事啊。” 阿飘不愿使他觉得自己小肚鸡肠,终究没说出口。 “例如?”她忘了他是个硬茬子,绝不是敷衍几句就能忽悠过去。 这股该死的认真劲,可不会轻易回头。 阿飘紧了紧手心,终究不愿意吐露心声:“你可是打了我一掌,又将我抓入牢里,这一桩桩加起来,够我怨上许久!” 凌白宥眸光一瞬不瞬地看她,好像在思考她这话里有多少是真实的心声。 “我让你打回来如何?” 阿飘被他整笑了,她前仰后翻的说:“我才不愿意。” 阿飘躲闪的目光偷偷瞄瞄他,说:“我前面说翻篇了就真的翻篇了,你不要再挂怀,我说笑呢。” 阿飘很奇怪,这一路,她居然跟他冰释前嫌不说,似乎还聊的挺热乎? 原来,非是一定要怨恨与远离的。 阿飘被这一后知后觉的想法惊呆了,理智与情感拉扯着她,她的理智渐渐失去优势,情感若占上风,那么…… 那么…… 阿飘再看向他,心脏跳动的厉害,那么……她还能把持住么? 这该死的破情愫,她要被整疯了。 阿飘的内心如万马奔腾,惨烈而喧嚣。 凌白宥呢,他看起来可太正常了!令自己像个傻瓜一样。 兜兜转转,她躲了半天,还是逃不出…… 他似乎察觉到她幽怨的叹息,侧过脸低觑在她面容上,问:“还说你不介意。” “不是你想的那样……”阿飘忙捂住嘴巴,自己瞎解释什么劲? 嫌情绪还不够乱吗? “要吃点心吗?”凌白宥突兀地说,“我请你。” 阿飘不由地咧开灿烂的笑容,阴霾一扫而光,有人请客自然是最高兴不过的事。 “好啊。” 见阿飘心情恢复如初,凌白宥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连他都不明白,自己怎么能那么轻易被她的情绪感染,无论她是喜是悲,他都感同身受一样。 阿飘喜滋滋地奔向路旁一家炒货铺子,买了两袋糖炒栗子,随后与凌白宥去了茶楼。 凌白宥特意选了二楼靠窗的角落,整个二楼被牡丹翠鸟画的屏风一道道隔开,看起来足够隐秘。 阿飘随在他身后,她奇怪,整个二楼基本没什么客人,那坐这么偏远干什么? 她只当他碍于身份,不愿于露脸人前。 待瓜果茶点上齐,阿飘才惊觉自己像与他在幽会一样。 这处地方足够隐蔽,若小二不上前来,基本没人发觉这里有人坐着。 阿飘假装两眼若无其事地转向窗外,原本好吃的糖炒栗子也停了手。 她一时有些紧张,可在这咫尺相对的空间里,她不可能真的不去看他。 “你、你不吃吗?”她试图打破沉寂。 “麻烦。”凌白宥说,“不愿动手。” …… 阿飘的脑瓜子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你要我剥给你吃?”而且她还问了出口! 她脸一羞红,就差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这没羞没臊的话,也是她阿飘姑奶奶能说的吗? 凌白宥又道:“我有手。” 吁……那就好。 若他真有这需求,她还真替他剥了? “可是你什么都不吃,就这么看着我……我怪不好意思的。”阿飘忍不住嘀咕道。 凌白宥眉色一动,说:“你真想我吃?” “恩!”阿飘不假思索地应着。 好像…… 好像还有弦外之音? 该死的,阿飘懊恼自己怎会如此聪慧! “叫你吃这个,你可不要想别的。” 呃,怎还越解释越说不清了。 阿飘抚额,遮眼不敢看他。 “嗯,就只吃你这个。”他面不改色地说。 阿飘偷偷张眼去看他,此刻犹如即将煮开的沸水,谁也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只是连阿飘自己都未发觉,她面上的笑容从未停止过。 第184章 只说给你听 最终,凌白宥拗不过阿飘的目视,动手剥了外壳,可他果真只是剥,剥完一个个递到阿飘面前。 阿飘被他的举动惊呆住:“你、你这是何意?” “给你吃不好么?”如此直白,看来他是真不喜欢吃糖炒栗子。 “那可不好意思。”阿飘一面说着不好意思,一面手没控制住,指尖捉住一个放入圆润的口中。 凌白宥看着她的动作,微不可查地撤了撤目。 阿飘一面吃着一面心情紧张,唇角不由自住地上扬。 待吃撑了,阿飘方就着茶水顺了下去。 凌白宥望着她,勉力抑制着想去帮忙的举动,散漫地说:“下次别吃那么快。” 阿飘一噎,继而打了一个嗝,未有展露出羞怯的模样。 她拍拍胸口,笑道:“意外,纯属意外。” 凌白宥说:“下次我会提醒你。” 这……还有下次是怎么回事? “下次?”阿飘以为他应该不愿再找她,毕竟…… 凌白宥轻点眉目,说道:“我打算搬到湖山春住,如此一来,自然有机缘能与你一起吃饭。” 呵、呵、呵呵…… 阿飘惨兮兮地笑着,说:“你住哪里我无从干涉,但……我可是很忙的。” “不一定有空呢。” 凌白宥毫不气馁,说:“我愿意等你有空的时候。” 聪明如她,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这会她只能选择装聋作哑。 “呃,嗯……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待会我们去买。”这是她转移话题的策略。 凌白宥说道:“我不爱吃东西。” 凌白宥这话……有毛病没有? 完全没有! 阿飘终于发觉,不是所有人跟她似的嘴馋。 这一觉悟发现有点晚。 “呵、呵呵……这样啊……”老半天,阿飘想不出话来,“那,我们去仙语楼?听说它那里还卖话本子,我闲时正好可打发时间。” “你不是说很忙,哪时闲?”不好,被他抓住到一个破绽。 “坐马车时,或……睡觉前?”阿飘随意编造着。 凌白宥的认真劲准时上线,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想今后你不会有心情看的。” “为何?”阿飘对此表示不解。 凌白宥深邃的目光盯着她,意思完全不言而喻! 阿飘被整慌了,胡乱地说道:“那、那之后再说吧。” 阿飘违心地敷衍着,她顺势转去看窗外。 光滑的脖线,整个侧肌面容被勾勒出,凌白宥心神一动,头微微低下,去吹散茶杯中的浮叶。 有些话,没必要说出口,他想她懂的。 再说相识不过数日,时机尚且还早,还有许多机会可以慢慢来。 不知从何时起,阿飘发现自己愿意去看他了,不再像之前那般躲躲闪闪。 “我们走吧,再待下去得天黑了。”阿飘催促着,这一天,她可一点正事也没干呢。 “好。”凌白宥这次应的倒爽快。 凌白宥出手大方,阿飘觉得自己跟他一块完全不用担心银子的问题,这点,倒挺好。 在去仙语楼的路上,阿飘还是选择徒步,她想感受山吉镇的风土人情,更深层次的,是想与他多待一会。 经过茶楼小憩后,明显不同的,是凌白宥与她并排一起走,不再是跟在她后面。 这点,后知后觉的阿飘,好一阵才回味过来。 路上,阿飘微侧着头问他:“你跟我一样是第一次来山吉镇,对山吉镇可有什么感受?” 凌白宥亦回看她道:“有种赏心悦目的美。” 阿飘一怔,回味过来道:“我问你山吉镇!” 凌白宥问:“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阿飘咕咚一声,咽下口水。 半天才回他:“没见过这么评价的。” 凌白宥笑:“我也只说给你听。” 阿飘脸羞红了,娇嗔地看了看他,说:“你怎么、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此刻,阿飘的心脏止不住地跳动,好像被告白一般。 凌白宥眉峰往上一翘,装糊涂道:“这话没有毛病。” 阿飘跺跺脚,又急又躁地说:“我好歹是姑娘家,你……” “有点眼力见行不行。” 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啊。 凌白宥立住脚,在阿飘继续往前走时,伸过左手扯住她的袖口。 阿飘疑惑间,他左指心慢慢顺来,触碰上阿飘的指骨,最后掌心合住,问:“我的表现还不明显吗?” “看来我还得再表现地明显一点。” 阿飘娇羞地捂住了脸,最后试图挣脱开他的手心,道:“大街上呢,羞不羞。” 凌白宥说:“你还有心思想别的?” “怎么就……”阿飘话未说完,凌白宥却吻上了她,令她无法再言语,只剩下瞪大的眼珠,一副惊诧状。 凌白宥吻得深沉,毫无经验的阿飘彻底沦陷,她无法形容此刻的自己,只觉得一切都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又感觉…… 天要塌了。 这可怎么办是好? 次日山吉日报会不会大肆宣写有男女当街热吻?那脸还要不要了。 可她有脑子想这些,竟没想过去推开他…… 她双眼一闭,最终决定不去管了那些有的没的。 她现在,只想要,好好地爱他! 所以她脚尖往前踏了一步,与他更靠近了些。 第185章 第一次亲吻 凌白宥眼眸低视在她面容上,见她娇羞得无以支撑,及时收了手。 “这会清楚了吗?” 他果真淡定! 阿飘心情无法平复,自己的手尚被他交握着,两人间挨得那么近,他身上的气息……让人欲罢不能! 阿飘简直无法形容此刻的心境,只能直白地道:“这是我第一次接吻。” 真是个傻姑娘。 凌白宥单手搂过她,她的下巴搁上他的肩,他的声音从后脑勺传来:“你以为我为什么亲吻你。” 阿飘白亮的眼珠子一转,任由他箍着,脑袋一时转不过弯来,问道:“为什么?” 凌白宥笑容加深,看向她的眸子带了更亮的色泽,他再次深吻上她,不容置喙的模样。 阿飘心中警铃大作,可这警备很快就失效了,她再次失去思考力。 过了片刻,凌白宥方问她:“我为什么亲吻你?” “因为……”阿飘这次可不敢装聋作哑了,赶紧道,“你喜欢我?” 她的嘴唇有些被亲肿了,谁让他俩都生疏呢。 凌白宥指腹不由自主地触碰上她的红唇,阿飘赶忙伸止住他,颤颤巍巍地说:“别、别……不疼。” 她现在在他面前仿佛被驯得很乖,可不敢轻易再得罪他了。 凌白宥收下手,笑容加深,他只同她说道:“两心相悦,至死不渝。” 这可给阿飘整破防了。 这话比“喜欢你”更动听,更有内涵,果然,自己还是太肤浅…… 阿飘喜逐颜开,她终于放下心中有芥蒂,随后一想,却仍是郁闷:“那我要同公主齐抢男人?” 凌白宥笑说:“公主齐喜欢谁,我以为你清楚。” 呃…… 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人,不是可惜嘛。 “可你们……” 凌白宥忙不迭地打断她:“权宜之计,她听说我这次来泽州,特意写了封信让我转交给你。” “她知道我来泽州?”阿飘疑惑,继而了悟道:“啊,她若有心要查,真不难办到。” “那信呢?”阿飘摊开白皙而红润的手掌去接。 凌白宥唇角一勾,笑说:“在我下榻的地方,要现在去拿吗?” 阿飘全然没想到这是他蒙骗她的陷阱,一时嘴快,说道:“走走,现在去!” 阿飘乘机要走,凌白宥反手握住她,叹笑道:“真笨啊,像个小傻瓜。” 阿飘顿觉莫名其妙,反应过来才懊悔不跌,狠狠去打他道:“你、你……你!” 她终究没好意思说出口,只能任由他牵着手,恨恨地往前。 凌白宥牵着她的手一路,任由阿飘恼意也无法挣脱。 幸好,这山吉镇人生地不熟,谁也不认识她俩,她才能毫无心理包袱地任由他戏弄自己。 阿飘气归气,没一会也就恢复了冷静,她瞄他一眼,说:“我先说好哦!我这人可小气了,你若是跟别的姑娘不清不楚……我就把你踹了,另找新欢!本姑奶奶心大的很!” 阿飘的宣告听来好笑。 凌白宥说:“我待会给公主齐回信,与她取消协议。” 也不是这的意思…… 可阿飘最终没有反驳,她想起自己初次见面后心里那股扭捏劲,确实,不对味。 两人一同走在路上,仙语楼转眼就在眼前,阿飘顿时嗔他一眼道:“好了,这里人多呢。” 凌白宥尽管不情愿,依了她的话放下牵握的手,跟在她身后抬步迈上了木质楼梯。 仙语楼的白漆字牌挂在檐下,入口却设得偏僻,若非特意寻找,还真看不到。 阿飘右手拎起黄绿色的裙摆,一步一回首,她见凌白宥跟上,笑意不减:“这地方跟传闻真有好大差别,看上去跟茶楼似的,茶楼都比它大!” 凌白宥抬仰着脖子,见阿飘笑容和煦,便也满意地应道:“或许它就想找个隐蔽的场所,你不是说它得罪不少人吗。” “哈,有道理!”阿飘被他这么一分析,瞬时觉得山吉日报为了谋生自降身价,可怜起它来。 两人进入一扇半开的木门,这时放眼望去满目都是书籍。 这些书籍凌乱的堆放在过道、角落、书架、桌椅等地方,幸好还能挤条缝隙进去。 或许是门外的铃铛被吹动,有打磕碎的书童睁眼上来瞧,带着睡意朦胧的音调:“客人想买些什么,自己随便挑,楼里的东西都可售卖。” 阿飘透过书堆夹缝才发觉他,问:“传说中山吉日报大本营怎么如此冷清?” 书童道:“前些日有人来捣乱,你看这地方乱的,我都还来不及收拾呢。” “先生放了他们几天假,估计明天就都该回来了。” “哦……”阿飘边走边看,这些书有新有旧,好几本还被压出了褶子印。 她往路边走着,随意抽了一本,大声尖叫道:“这些书……也卖?” 阿飘脸颊通红,书童只看了眼封面便知她拿的是什么,平淡地回他:“先生说人有七情六欲,各类书籍有精华与糟粕,要懂得分辨,懂得是非。” “你看它不像正经书,除去那些描写,或许还能看出作者别的诉求,总之一句话……” “你看不懂就别买。” 这书童说的还挺有道理。 阿飘瞟一眼凌白宥,忙推着他背过身去,待他看不见时迅速地将其混入别的书中。 “我们……再去那边看看。”阿飘指了指对面,她可不敢在此停留了。 今日的一天已够惊心动魄,再吓真的要被吓死。 正走着,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绊,幸好凌白宥眼疾手快,拉住阿飘歪倒的身子。 因两侧被书柜挡了光线,阿飘定睛去瞧,提声纳闷道:“怎么还有个大汉睡在地上?” 第186章 仙语楼赠书 那大汉被阿飘一脚绊醒,移开盖在脸上的书册,说:“谁说这地上不能睡人,仙语楼可没这规矩!” 那大汉被阿飘一脚绊醒,移开盖在脸上的书册,说:“谁说这地上不能睡人,仙语楼可没这规矩!” 书童听了他二人的对话,远远地坐在位置上闭眼劝道:“姑娘你别同他争,论争辩的本事谁也比不了他!何况他还是个书痴,一年到头就赖我们这!” 看样子书童对他超级不满。 躺在地上的大汉毫不在意地回嘴:“你们先生都不曾赶我,你这个书童就别瞎操心了!” “那是先生可怜你没地方去!你也得为我们仙语楼考虑吧,躺地上总归影响不好,你快起来,别等我拿鸡毛掸子掸你一身灰!” 书童的话有了效果,大汉麻溜地从地上坐起,顺便双掌拍拍灰旧的衣袍。 阿飘见他身量挺高,还有些魁武,果然自己喊的没错。 有了这一小个插曲,阿飘径直从他跟前饶过,可不想与他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欸?这里竟然有《齐国通略》。” 阿飘不嗜好书籍,但能见到齐国的书忍不住吃惊。 凌白宥探近身,头从她脖肩处穿过,正巧能看见阿飘拿的《齐国通略》,心中亦有所感触。 “《齐国通略》可是魏齐所着?”凌白宥若记得没错,魏齐存世之作就只剩这部了。 阿飘翻了翻内外,没看到署名。 大汉现已改成盘腿而坐,他宽大的后背靠在过道的墙面上,头也不抬地道:“那是魏齐的宝贝徒弟孟慕之修订过的版本,因与魏齐在卞京之难上有不同的见解,所以其所着者,均未署名。” 阿飘听他这么一解释顿时了悟,对凌白宥说道:“这本我要了。” 凌白宥不由自主地伸手接过,这主动性,令阿飘心里十分满意。 阿飘继续走走停停,最终驻足脚步,脸色落寞地看着眼前。 凌白宥顺着她的目光,发现是一本全白封面,封页上写着苍劲有力的几个大字:御前史记。 御前史记? 阿飘虽没听过也没见过,却有种不好的预感,这预感令她光是见这书就悲伤。 “那是大熙帝国的辛秘,也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讲的都是京都景承殿的事,真实性有待考证,以我多年的看书经验,它细节完备、年岁脉络清晰,有八成是真的。” 坐地大汉真是书痴,对这仙语楼的书了如指掌。 “拿回去看看吧。”阿飘假装不在意地说。 凌白宥顿了顿,替她接过。 刚刚阿飘情绪的突然低落转瞬即逝,可凌白宥还是没错过她的细微变化。 大汉在那不经意地嘲笑道:“姑娘还是莫看,看了会影响心情。”以他的经历,身为大熙帝国的子民,真不愿这段历史是真实发生的。 “我送人。”阿飘也不想匡他。 对,打从第一眼起,她就决定将它送人,而这对象不是官越,却是萧定恒。 因为比起别人,萧定恒会更有用些。 听说还与高叶打了赌,花城之战才突然停下。 那……给他多搜罗一下七国历史,应是个好主要。 在阿飘说出送人之后,凌白宥发现她找的书籍多与七国历史有关。 没一会他两只手上便被沉甸甸的书压上了。 “好吧,就先这些。”阿飘怪不好意思的。 书童只瞄了一眼,便道:“今日免费送了。” “啊?”阿飘无比吃惊,指指自己的鼻子,问:“这么多书……都送我了?” “不对啊,你这书童……私自将这些书送予姑娘家,却对我如此吝啬,我在这多年,从没见送言我一本!”大汉怨言道。 书童旧事重提:“你免费看了这么久,送与不送的有何分别,再说,人家姑娘头次来,一来就拿这么多,书童我高兴有人识货,当然得巴结着!” 大汉竟哑无以对,书童说的是实话,自己没道理让他硬送,只好埋头再继续借着庭中微弱的日光看起书来。 阿飘觉得怪难为情,这仙语楼空荡荡的也没个人,生意大概率不会好,自己一来就白拿这许多,老板不知得几时才能赚回本钱,一念至此,阿飘便从绣着锦竹的荷包中掏出一锭银子。 “本姑娘可不会白拿便宜。” “这是这些书的书钱,多的那些……就算预付了,下次我还会过来。” 打阿飘拿荷包起,凌白宥便有些神色难辨,可确实他也腾不出手来付钱。 阿飘却在他耳边不好意思地说:“这些书我都是打算送人的……所以你替我拿着我已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凌白宥心中一暖,道:“不妨事,它们也不重。” 他说的是实话,对常年需要得提刀练剑之人,这点份量真不看在眼里。 可这抱着这么多书,走回去可不行,阿飘便想起来去雇马车。 谁料书童十分贴心,这姑娘不仅不享受免费,还多付了书钱,便说道:“二位若是回去不方便,我们仙语楼提供送货服务,当然,这次送货费用全免了。” 如此,阿飘十分高兴,认真的数了数凌白宥手中的数量,说道:“十二本,替我送到湖山春,麻烦了。” “好,今日会送达。”书童应付有度,想来这不是第一次。 阿飘拍拍手指间的灰尘,望了书童栅栏后的空庭,下面设了许多摆放整齐的桌椅,像学堂一样。 书童察觉后说:“底下才是正儿八经的山吉日报办事场所,不过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阿飘沿着护栏转了一圈,说道:“比你楼上干净。” 书童不由自主地抱怨起来:“闹事的下不去,只能在我这儿撒野,我也是……有苦难言。” 大汉闻之插话道:“多雇几个打手不就行了,说到底,你家先生舍不得花钱呗!” 书童本就恼他,忿道:“有钱也得用到刀刃上,雇打手这事,是仙语楼会干的么?” “你该看书看书,别再胡邹诋毁我家先生,当心我拿扫把轰你!” “不说就不说,她都不介意,你还护上了!” 原本书童旁边的楼道空无一人,这时却自上方传来了人语声:“夏琰,不得对叶先生无礼。” 看样子书童对他超级不满。 躺在地上的大汉毫不在意地回嘴:“你们先生都不曾赶我,你这个书童就别瞎操心了!” “那是先生可怜你没地方去!你也得为我们仙语楼考虑吧,躺地上总归影响不好,你快起来,别等我拿鸡毛掸子掸你一身灰!” 书童的话有了效果,大汉麻溜地从地上坐起,顺便双掌拍拍灰旧的衣袍。 阿飘见他身量挺高,还有些魁武,果然自己喊的没错。 有了这一小个插曲,阿飘径直从他跟前饶过,可不想与他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欸?这里竟然有《齐国通略》。” 阿飘不嗜好书籍,但能见到齐国的书忍不住吃惊。 凌白宥探近身,头从她脖肩处穿过,正巧能看见阿飘拿的《齐国通略》,心中亦有所感触。 “《齐国通略》可是魏齐所着?”凌白宥若记得没错,魏齐存世之作就只剩这部了。 阿飘翻了翻内外,没看到署名。 大汉从躺着的姿势改成盘腿而坐,他宽大的后背靠在过道的墙面上,头也不抬地道:“那是魏齐的宝贝徒弟魏央修订过的版本,因与魏齐在卞京之难上有不同的见解,所以其所着者,均未署名。” 阿飘听他这么一解释顿时了悟,对凌白宥说道:“这本我要了。” 凌白宥不由自主地伸手接过,这主动性,令阿飘心里十分满意。 阿飘继续走走停停,最终驻足脚步,脸色落寞地看着眼前。 凌白宥顺着她的目光,发现是一本全白封面,封页上写着苍劲有力的几个大字:御前史记。 御前史记? 阿飘虽没听过也没见过,却有种不好的预感,这预感令她光是见这书就悲伤。 “那是大熙帝国的辛秘,也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讲的都是京都景承殿的事,真实性有待考证,以我多年的看书经验,它细节完备、年岁脉络清晰,有八成是真的。” 坐地大汉真是书痴,对这仙语楼的书了如指掌。 “拿回去看看吧。”阿飘假装不在意地说。 凌白宥顿了顿,替她接过。 刚刚阿飘情绪的突然低落转瞬即逝,可凌白宥还是没错过她的细微变化。 大汉在那不经意地嘲笑道:“姑娘还是莫看,看了会影响心情。”以他的经历,身为大熙帝国的子民,真不愿这段历史是真实发生的。 “我送人。”阿飘也不想匡他。 对,打从第一眼起,她就决定将它送人,而这对象不是官越,却是萧定恒。 因为比起别人,萧定恒会更有用些。 听说还与高叶打了赌,花城之战才突然停下。 那……给他多搜罗一下七国历史,应是个好主要。 在阿飘说出送人之后,凌白宥发现她找的书籍多与七国历史有关。 没一会他两只手上便被沉甸甸的书压上了。 “好吧,就先这些。”阿飘怪不好意思的。 书童只瞄了一眼,便道:“今日免费送了。” “啊?”阿飘无比吃惊,指指自己的鼻子,问:“这么多书……都送我了?” “不对啊,你这书童……私自将这些书送予姑娘家,却对我如此吝啬,我在这多年,从没见送言我一本!”大汉怨言道。 书童旧事重提:“你免费看了这么久,送与不送的有何分别,再说,人家姑娘头次来,一来就拿这么多,书童我高兴有人识货,当然得巴结着!” 大汉竟哑无以对,书童说的是实话,自己没道理让他硬送,只好埋头再继续借着庭中微弱的日光看起书来。 阿飘觉得怪难为情,这仙语楼空荡荡的也没个人,生意大概率不会好,自己一来就白拿这许多,老板不知得几时才能赚回本钱,一念至此,阿飘便从绣着锦竹的荷包中掏出一锭银子。 “本姑娘可不会白拿便宜。” “这是这些书的书钱,多的那些……就算预付了,下次我还会过来。” 打阿飘拿荷包起,凌白宥便有些神色难辨,可确实他也腾不出手来付钱。 阿飘却在他耳边不好意思地说:“这些书我都是打算送人的……所以你替我拿着我已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凌白宥心中一暖,道:“不妨事,它们也不重。” 他说的是实话,对常年需要得提刀练剑之人,这点份量真不看在眼里。 可这抱着这么多书,走回去可不行,阿飘便想起来去雇马车。 谁料书童十分贴心,这姑娘不仅不享受免费,还多付了书钱,便说道:“二位若是回去不方便,我们仙语楼提供送货服务,当然,这次送货费用全免了。” 如此,阿飘十分高兴,认真的数了数凌白宥手中的数量,说道:“十二本,替我送到湖山春,麻烦了。” “好,今日会送达。”书童应付有度,想来这不是第一次。 阿飘拍拍手指间的灰尘,望了书童栅栏后的空庭,下面设了许多摆放整齐的桌椅,像学堂一样。 书童察觉后说:“底下才是正儿八经的山吉日报办事场所,不过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阿飘沿着护栏转了一圈,说道:“比你楼上干净。” 书童不由自主地抱怨起来:“闹事的下不去,只能在我这儿撒野,我也是……有苦难言。” 大汉闻之插话道:“多雇几个打手不就行了,说到底,你家先生舍不得花钱呗!” 书童本就恼他,忿道:“有钱也得用到刀刃上,雇打手这事,是仙语楼会干的么?” “你该看书看书,别再胡邹诋毁我家先生,当心我拿扫把轰你!” “不说就不说,她都不介意,你还护上了!” 原本书童旁边的楼道空无一人,这时却自上方传来了人语声:“夏琰,不得对叶先生无礼。” 第187章 问一问毖王 “好吧。”夏琰白白眼,却顺从地说道:“叶先生,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可以在仙语楼继续看书,也可以……说话。” 叶先生对此并不谦让,哼唧道:“这还差不多!” 夏琰只得继续坐下,抱着胳膊摆了黑脸。 他俩说话的功夫,阿飘见楼上的女子已走下了最后一层阶梯,忙问书童道:“这是谁,你那么听话。” 能让书童夏琰吃瘪,估计也没几个,盘思着,约莫不是仙语楼老板? 晋罗徵在昏暗的楼道口迈下步来,她看了眼盯着她的阿飘,又移目至她身旁的凌白宥,心中怪异,这山吉镇几时冒出了如此一个……美男子? 这红绯榜怕得重新更换榜单排名了。 晋罗徵为顾及山吉日报的权威性与公正性,便率先问道:“二位可不像山吉镇人氏。” 阿飘直率地说:“目前我还不算,但是马上了!” “这如何理解呢?”晋罗徵不禁费解起来。 阿飘也无法阐释清楚,她全心全意奔着萧定恒与庄尔而来,他们在哪她就在哪,既然他们都是在吉镇人,那她必然得是山吉镇人! “就……”阿飘语滞,她也摸不清成为山吉镇人需要何种手续,脑子犹如被线缠绕住一般。 “我说马上是,就是马上是的意思。”她只得敷衍了。 晋罗徵笑睨,她平日里严谨又严肃,山吉日报自从打响了知名度后,便面临着诸多挑战,挑战之一就是她的权威性。 读书人均心高气傲,要让他们服气可不容易,外加一个仙语楼……光夏琰就总是耍性子,哎,真够她操心的。 夏琰独坐椅子上生闷气,晋罗徵见状也不多说什么,仅与阿飘点头掠过,她半屈膝盖,整理起了地上凌乱堆放的书籍。 阿飘兀自瞧了她一会,暗想今日非是一个打扰的良机,便与凌白宥两人走携手了仙语楼。 路上,日暮渐沉,街边的四、五家摊贩仍在张罗着买卖,阿飘嘀咕道:“她就是书童夏琰口中念叨的先生吧!” 凌白宥随意瞥了眼渐将昏黑的天际,答道:“应该是。” “女先生!可是很少见的,难怪我觉得她既正经又威严。”阿飘边走边搓胳膊,倒也不是因为寒冬里吹起的大风,而是女先生身上的气度令她打颤。 她打小跟随的师父和蔼多了,她总是惯着她,不曾严厉苛责她。 凌白宥见状,嘴角吟笑,右臂缓缓揽上她的肩骨,问:“你还有想去的地方吗。” 阿飘被他的举动一振,浑身僵硬地一动不敢妄动,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天、天黑了……我得、回去。” 凌白宥笑意渐深,宠溺的气息扑在她耳旁,她见他说道:“怎么办,我还想再看看你。” 凌白宥说的直白,阿飘心尖一触,被整破防了,她仰上她的下颚,见到他笑意满满,便口是心非地说:“我发觉你这人……挺不害臊!” 凌白宥未有愠色,说道:“人之常情而已,阿飘。” 阿飘双颊涨红,低头不敢怒他了,佯装道:“我不理你了。” 这条路上,他们的两颗心便是紧紧地连系在了一起。 ** 庄尔第一时间便得到了消息,萧定恒与官越要去往良城。 良城…… 庄尔推开窗扉,那屋外的夜空,是否能伴人星路? 马车日夜赶路,寒风簌簌,连日颠簸后,萧定恒三人终于抵达了良城。 在良城东街上,他们随意找了一家落脚的客栈。 此时良城却仿佛经历过一场厮杀。 明明孟军没踏入过这里,良城却比花城还要动乱。 南风打听到,良城马郡守前几日被杀了,而刺杀者正是金氏一族。 若水剑发出一声低低的呜鸣,萧定恒与官越在若水剑的指引下来到了良城城外的一块废墟。 被当地人称为祭坑。 据说那些与金氏部族交战而亡的士兵便是被埋葬于此处。 若水剑似乎有敏锐的感知力,它脱离官越的手心,飞跃向祭坑某处,只见它绕着徘徊了好几圈,最终腾空而上,骤地—— 携带锋利的寒光剑气,硬生生地直立住一块毫无标记的土中。 天象凌乱,波谲云诡,大雨倾刻间下落。 官越本要跟过去看看,萧定恒横伸出的袖臂阻拦道:“不可妄动。” 官越收步,他仔细察巡这祭坑,才发觉这方圆几里好像被设下了什么。 是什么呢…… “是复生咒。”萧定恒能认出,是因为他见多识广,“有人在这祭坑设复生咒,妄图复活……” “亡者。”最后两个字出自官越之口,在听到复生咒后,他便明白了它的作用。 “复生咒是种古老的咒术,早就失传许久,普通的术可没这个本事。”经官越分析得出,这种咒术只能出自天下术士之源的碧水寒宫。 萧定恒与他看视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碧水宫廷本就神秘,可如今这代毖王,断不会做这种事,但除了他,还有谁呢。 以当前祭坑可看出,应是使用过后的场面,复生咒已生成,亡者或许已被成功召唤。 终究还是晚来了一步,或者……花城之战的另一层用意,就是用来掩盖良城的复生咒。 见淡定无畏的萧定恒眉头深锁,官越宽慰他道:“你也不必如此自责。” 萧定恒道:“非是因为复生咒的使用,而是对亡者的召唤,这有违法则。” “亡者既已离去,重新被召回变是种剧烈的痛楚,何况还被人利用……” “这种行径,世所难容。” 官越点头道:“当务之急是找到它。” “毖王,得去问他一问了。”萧定恒说。 “你知道他在哪?”虽未曾见过他的人,但官越对他的名号早就听过。 甚至大熙帝国早就将他神话,说他不死不灭。 “知道,他在彭城。” 自山吉镇出发来花城时便路过彭城,那会因事态紧迫,彭城匆匆一晃未有停留。 可良城与彭城有许多距离,一来一回又得耽误许多功夫。 萧定恒说道:“我一个人去,你留在这,看着若水剑。” “好。”官越应道。 这雨早就将他二人淋透,官越被他安排着守在这,若是有乡民路过,看见有人冒着大雨也一动不动的守着,定会以为他傻了。 官越看向若水剑,这些日都是他随身带着它,现它在雨中悲鸣,心中仿佛被触了,如开关轻启,那尘封的,那不愿被记起的,那有关于他的…… 终将重新被记起。 一层金色的光芒笼罩在祭坑四周,那乌云与大雨犹如被隔绝一般,天亮了。 第188章 愿为你效力 远在彭城的毖王翠眼开启,碧水寒宫的深泉在激烈的爆发后,最终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毖王的声音在静谧的四周环绕:“那人也醒了。” 他似乎在对谁说。 “能让他清醒过来,也是不容易。”宁无阙淡漠的声音飘荡在素仙阁里,却不见踪迹。 毖王只微微发力,便将门闩上的铁钉震落,素仙阁的大门今日被开启,尘封数十年的冰冢,在寒气中沉浸。 如今正值隆冬,冰冢并不会被破坏。 宁无阙消失得彻底,衣袂之影就这么明晃晃地迈进了素仙阁。 来者像是一蹴而就的存在,毖王翠绿色的眸子第一次见到传闻之中的尊长。 “尊驾亲临我素仙阁……可为何事?” 萧定恒带了一贯而有的风度,他觑了眼冰冢方向,终未言其它,指明来意道:“良城郊野发现祭坑,有人使用复生咒召唤亡者,这事,你如何看?” …… 毖王丝毫感受不到他的压迫,可他心知这件事的轻重。 “复生咒?”他声音轻颤,若天下间还有谁可令复生咒重现,那必然得是碧水寒宫,难怪来素仙阁寻他。 是对他有了疑心? 莫不是当初建造素仙阁,为贵以奕备置棺冢,在今日看来,都成了别有用心? 真是锅从天上来,不背也不行。 毖王原是盘腿打坐,这会抬仰向他,说道:“尊长可要听实话?” 毖王否认道:“良城的复生咒与碧水宫廷无关,确实,这罪名我们无法洗脱,当年复生咒确实在碧水寒宫被泄露出去过。” “有位弟子生了邪念,上一代毖王及时发现,惩戒他后,百年将他驱逐出了碧水寒宫。” “若我没记错,他早在五百年前就死了。” 这关系到碧水寒宫的声誉,毖王不愿提及太多。 萧定恒大约是相信了他的解释,不再追问。 他望了一眼冰冢方向,说道:“她何故安眠在此处?” 毖王缓缓回忆道:“多年前我途径彭城,见彭城正中心有一座山,依山建城本不少见,可我霍然看见了多年以后的场景:一座依山筑造的阁楼。” “而我,正默默守在阁楼里。” “彼时黔平之战尚未发生,彭城还是葛魏主持。” “因缘巧合,我在城外偶遇他带着重伤而回……于是顺手在路边救治了他。” “他的亲卫们不放心,定要将我带回城内,等他安然无恙醒来。” “醒来后的葛魏听说我自碧水宫廷而来,自然舍不得放我走,而我正巧顺水推舟留在了彭城。” “建这素仙阁单单是觉得贵大小姐死得令人惋惜而已。” 毖王所说仿佛与一向以来的传言对上了号。 萧定恒沉思着,他亦认为毖王没理由那么做。 便问道:“你可有怀疑的对象?” “尊长说……事件发生在良城郊外?”毖王对良城并不陌生,它能如此有名,是当年贵襄侯就在良城大败金氏部落才中毒身亡的。 “去金氏部落查查看,或许有线索。”毖王认为,这一切的发生,与金氏部落有着牵扯。 “金氏部落……”萧定恒回想他看过与听过的,有关金氏部落的消息一直很少。 毖王亦在思考,说道:“良城马郡守应知一些金氏部落的情况。” “他被杀了。”萧定恒冷不丁地冒出来。 “被杀?”毖王再次心惊,说道:“看来良城有祸事,马郡守与金氏部落相处多年,这个时间节点被杀……” “正是金氏部落下的手,良城如今人心惶惶。”萧定恒将良城的情况如实告知。 毖王叹息一口气,道:“枉我活了多年,也无法左右局势,尊长该也很无奈吧。” 萧定恒望着眼前这位少年,模样俊逸却散发出老气之态来,微微哂笑道:“你说话的口吻一点也不符合如今这个年龄,再说,我有什么好无奈的?” 毖王自诩知道他不少事,此前无缘一见,现下遭他调侃,反倒觉他平易近人。 “这是我十七岁时真实的自己。我尚且怀念那时带了点纯真与散漫……与日后的我……有着天壤之别。”毖王感念过去。 萧定恒却道:“十七岁,可不会这般沉暮。” 毖王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萧定恒再看一眼冰棺,叮嘱他道:“人们常说入土为安……何况他们还不被允许瞻仰遗容。” 毖王总觉得有余事未了,便道:“再等等,我感觉……她也在等什么。” …… 只是,在等什么呢?着实费解。 萧定恒凌白眼眸看着他,仿佛是想看出他话里有多少真挚的含义。 顷刻后,他道:“明白了。”他从他翠碧色的眼里,看到了一抹等待的人影。 他确实没有说谎。 萧定恒转身之际,毖王在身后说道:“素仙阁终有倾倒一日,尊长,碧水宫廷并非会永远置身事外。” “到时,愿为你效力。” 萧定恒滞身不动,他大约没想牵扯别人进来,不过世界瞬息万变,终不能把话说的太死,便回他道:“可以,到时若我有需要。” 萧定恒走出素仙阁衣影便在光气中渐渐不见。 毖王重新闭上双眸,合上门窗,伴随万籁俱静重新回到初始之状,他想起幼时,幼时的自己,那儿被冰层裹挟,独遐在雪松间,不经意间,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样子。 …… 萧定恒回到良城时大雨早停下,金晨展露在斜上空,如裂开的伞下,射来层层光潋。 萧定恒见官越凝息屏神静坐在地上,半疑着眼说道:“若水剑可有动静?” 官越睁开了眼,声腔冷静,他说道:“我‘看到’了那场杀戮,亡者已进入山间。” 萧定恒拧眉,他站在他衣旁,一夜过去,该显露的真相终于也要出场。 “走吧,去见见金氏部落大本营。” 萧定恒反手用强大的吸力将若水剑重归于手,望着它笑道:“我曾经也有一把陪伴多年的配剑。” “它好像还被我留在某地。” 萧定恒知道,待他回到那处地方,便是离解开谜团不远了。 第189章 我已克制了 金氏部落集聚在阜山山脉深处,他们发展上百年,自有一套规矩。 阜山山脉一带因底下有菏泽,常年被云雾缠绕,整个轮廓布局不被隐在云雾中。 萧定恒就这么直挺挺地望着面前这座高峰,对身后的官越说:“我觉得挺有趣。” “有趣什么?”官越手中的若水剑不安分地震动着。 “这地形。”萧定恒伸出一只修长的食指,指了指盘山而下的溪渠,整条蜿蜒的溪渠挡住了进山的通道,让人无从迈脚。 “是有高人隐居其中。”萧定恒一眼便能识别出其中的不一样,难怪金氏部落能存在多年而不被铲除。 “是否还有别的山入口?”官越怀疑他们找错了方向,这一路山青水秀不说,人影与飞禽走兽一个没见到,虽然冬季山林本就没什么动物出没。 “出入口应就在附近,我们搜寻看看。”萧定恒对此是怀有坚定信念的。 官越道:“若是特意设下结界,真找起来恐怕没那么容易。” “结界?”萧定恒沉吟,良久,他眼神看向面前溪渠上方横生而出的枝杈,它们可真像双眼睛啊。 “确实,安逸而无声响。”萧定恒想到了什么,笑说道:“用若水剑试试看。” 话毕,官越手上的若水剑便横空出世,它急遽地飞转,急遽地刺向溪渠正心,水流仿佛被它截断两半,再也无法流下。 “原是个障眼法。”官越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虽是个障眼法,萧定恒的看法却有了转变,令他神情肃穆起来。 “怎么?”官越似乎嗅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他…… 溪水被截断,很快若水剑显现的地方便只剩一条石子路。 萧定恒不再顾虑,提脚便沿着石子路走去,官越将若水剑拔出跟上,只是他们的身后,那消失的溪渠又重新复现,潺潺溪水奔波而下。 进入阜山,各类鸟鸣声在山林中叫欢着。 萧定恒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事,比他预想的…… 金氏部族经过上百年的发展,族人数目应很庞大,可这阜山里,一直没有看见有人生活过的气息,他们是去了哪? 越往前走,山路越险峻,弯弯绕绕很容易迷路。 官越脚步轻盈,他可没想象中的那般柔弱,萧定恒更不用说,走上坡路也毫不费力。 只是路终有尽头,而这尽头却不是山顶。 断头路。 路的尽头竟是悬崖?! “涅磐重生么。”萧定恒不轻易言笑,只是这情况越来越有趣了,似乎是有人故意引他们而来。 官越反身在四周上下察看,这密密丛林,幽幽深崖可不像自然形成的,倒像是…… 被什么利器劈断一般。 是谁有如此本事? 官越思忖间,一种不好的预感蔓延心间,他赫然惊目,说道:“会不会……是他?” “可金氏部落存了有百年,他怎能如此……竟潜藏在深山林中?” 萧定恒闻罢冷笑,许多事仿佛被串联起来,今日终于有了解惑的一日。 “这一手棋下得精妙,谋害无数生灵,却还能安然享坐阜山,今日若我们不来,还有谁能识破是他呢。” 官越只觉心惊动魄,确实,编织实施如此庞大的计谋,非一般能所能达到! 官越手中的若水剑发出苍鸣声,官越指尖扣握住,说道:“迷雾总有驱散的一日,多晚都不怕。” 随着一声剑鸣嘶叫,荆川崖谷底升上一只盘海巨龙,巨龙喷涌血淋大口,他正笔直的立巨龙上。 如黑的衣影,磅礴的发丝,皙白的面容。 他站在云端,如坠深渊。 良久以后,巨龙幻化成黑气盘附于他右手臂肩上,形成一条血红色的蟠龙。 “你们何故止步于此,我早已在底下备好酒菜供二位享用。” 官越执目注视他眼渊间,本想上前,萧定恒伸出一臂拦住他道:“我们还没到喝酒谈天的地步,再说……”他眉色一抬,目意全然无调戏之意:“下面太脏。” “哦?”他音声轻扬,“嫌脏?没有你们皇城人沾染的血多。” 竹林长啸,嘶鸣在声在底下乱窜,无遏制不住的暴虐之气。 萧定恒静静地目视着他,一动不动。 官越站在他一旁,若水剑扼制不住,执意飞向他。 而他凌空于悬崖中,对直面袭来的若水剑徒手接过,说道:“若水,原来是你带的路。” 若水剑似乎在主人手中终于掩息了下来。 萧定恒唇齿轻启,说道:“不论过去如何,今日已时过境迁。” “不论过去如何……”他冷着声腔笑道,“你能做到吗,皇城之境的尊长?” 他把弄着手中的若水剑,眸心如冰潭坠冷,“我已尽力克制了,不然你以为,今日这阜山还能如此安逸?” “你所说的克制就是……就是!底下这……”官越怒发声音。 “我说,我已克制了。”他平和地重复他道。 “我敬你一声尊长,是因为天际黑暗之时,你曾浴血杀敌。” “数亿时光消散,你非一如此前那般英勇,若真想杀我,黑暗之君会乐享其成。” 官越吁出一口气,他并不想与他为敌,可是…… 萧定恒要怎么抉择呢? 萧定恒看着他,霍然想起了一个人,笑意不经曳于唇齿:“我想你会后悔你的所作所为——” “届时我将领一个人过来,若到时——你不后悔……” “算我输。” …… 萧定恒偏转头去,缓步朝下山方向迈去,话音回荡其间: “那时,你该又如何面对你的过去……我真的好奇……” “曾经铩羽为王的你,沦落成这副样子。” “可叹,天地浩瀚,真是被执念迷晕了头。” 官越看向他,眸光如炬,仅说道:“若水——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