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槐惹人爱》 第一章 故事结束 初秋的午后,阴雨连绵了多日的天空乍然放晴,水洗过般的蔚蓝刺痛双目。落在地板上的阳光薄透却带着深秋的轻暖,凉风携着秋日里独有的寒香穿过院里的老槐树,轻许的微风引乱一地橘黄的落叶。 玻璃窗倒映在地板上,投射着五彩斑斓的光影,光影下一个小小的身体靠在竹制的书架旁慢悠悠的收拾着地板上散落的旧书本和相册。因外婆去世而悲伤了三个多月的怀瑾难得今日心情尚好,便蹲在阁楼里收拾着外婆的遗物。 外婆离去才过百日,今早她特意去郊区的道观为外婆做了场法事。与众多老人爱信佛不同,外婆一直崇信道家文化。受外婆的影响,怀瑾也一直信仰道家。 “外婆,打这儿以后我就真成了无人看管的野丫头了。” 怀瑾一边擦拭着老相册眼泪止不住的成珠落在她与外婆的第一张合影上,那时她才百日,而照片中只有她与外婆。怀瑾从小就明白自己是母亲与人私奔后生下的,离家两年后母亲独自一人抱着刚满月的婴儿回家,将自己的女儿托付于母亲后,她服药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所以怀瑾并不知晓自己的父亲是谁,外婆也许知晓,但她一直不曾提起过,她不想勾起外婆的伤心事,也故作不在意。她与外婆相依为命,半工半读的念完了硕士。毕业那年,家里的老宅拆迁了。外婆心疼怀瑾半工半读,就将所有拆迁款都给了她,让她自己打算安排这笔意外得来的巨款。 其实怀瑾并不觉得自己有多辛苦,她习惯了简单的生活,也作了人生规划。谁知突然间自己就财务自由了,这反倒让她心生迷茫。在认真考虑了一个多月后,她首付六成在外环买了套三居室,简单装修了下后就租了出去,她与外婆依旧住在现在的小房子里。剩余的钱一分为二,一半用来给自己创业,一半存入银行以备不时之需。 外婆年龄大了,以后少不得会有急需要用钱的地方,这一点怀瑾不敢大意。 在种满梧桐树的林荫小道上开一家猫咖书店,是怀瑾一直以来的梦想。如今财务自由,她终于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但好景不长,咖啡店才开张没多久就遇到大疫情时代。开开停停了两年,咖啡店开始入不敷出,恰在此时外婆病了,怀瑾转让了咖啡店,专心陪外婆治病。然而,无论她再如何求医问药,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外婆的身体一天天的虚弱。 外婆骤然的离世让怀瑾深受打击,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没了,也是唯一知道她生事的人没了。怀瑾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尝试化解掉悲伤低落的情绪,只是随时时间的增加,她的心情也日渐抑郁。 细细整理着属于外婆的东西,心中也将往事又重新回忆了一遍。痛苦与自责,伤心与遗憾像一张锋利的网,将她紧紧罩在其中。她只觉全身无力,靠在一个老旧的书架上,随手打翻了书架最低下,一本被灰尘掩埋,色泽泛黄的旧书。 她将书捡起来,吹去上面一层厚厚的灰尘。这书被放在书架最下一层,薄薄的十几页被一排厚实的书挤在靠墙的位置,平时根本注意不到。翻开书,里页的灰尘浮起,没防备下吸进一大口浮灰,怀瑾拧过头狠狠的咳了两声。 这像是一本古籍话本,书页因潮湿而斑驳,书皮微微翻卷,在右上角以竖体版行书写着《聊斋志异》四字。槐瑾放下抹布,靠着窗,晒着午后的暖阳,无聊翻看起来。 书本很薄,只有十几页,讲了一个关于女鬼的耳熟能详故事,聂小倩。 故事很短,又是文言文格式,槐瑾即使不懂文字内容,但这个故事已经被影视化无数次,猜也能猜出一个大概来。快速翻看过这个精短的小故事,再往后翻书,却发现除去前面三页有文字外,后面剩余的十来页均是空白。 怀瑾将书翻到最后一页,见上面有一副奇形怪异的画,看着像是道观里摆置的符纹一类的图样。她看不懂却很好奇,便用手指在画上描绘着,等她的手指从所有纹路上都描过一遍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手指微微泛着疼。 她将手指放在阳光下细看,不知为何指尖处被摸掉了一层皮,甚至都透出血迹了。她愣了愣,低看了眼书,喃喃道:“这书的质量也太粗糙了吧。” 手指越发疼得明显起来,她本能的放进嘴里含着。心思都放在了手指上,因而她没看到书上的那道符纹泛起淡淡红光。诡异的红光自上而下,走遍每一道纹路,随即在她眼前乍亮起来。 红光映在怀瑾的脸上,她低头看去,意识瞬间变得空白起来。 秋日午后轻暖的阳光只短暂的照耀在了城市的某一个街区上,半晌后阴沉的乌云又将整座城市遮挡严实。街道转角处有一座上世纪建造的法式洋房,细雨朦胧中,屋顶阁楼的窗口快速闪过一道夺目耀眼的红光。街道零落的行人争相撑起伞匆匆赶路,无人看到那道一闪而过的红光。 怀瑾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扭曲,逆时针的扭曲,这画面看得她十分别扭和不适,她以为是眼镜片花了,所以取下眼镜,用衣角随意擦拭了几下,然后再戴上。 再次抬头,出现在她眼前的一切都陌生而……阴森……甚至是诡异。 怀瑾双眼空洞神情木讷,好一会儿后方才清醒来了,她愣愣的看着眼前极为陌生的场景,一时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 四周浓郁的水雾漫天彻地,可视距离不超五米,勉强可见正前方是一池莲花,碧绿的圆叶,粉色的莲花,在迷蒙的水雾里摇曳生姿。而五米外的景象都被浓雾完全遮掩去,所以看不出这池塘有多大。也不知愣神了多久,怀瑾才被一阵回过神来,发觉眼前的一切都十分不正常。她明明是坐在阁楼之上,怎么会眨眼就到了外面,而且这个地方极其陌生,她很肯定自己以前从未来过。 怀瑾用力的揉了下眼眼,再睁开眼还是看到雾蒙蒙的一片里,池塘以及荷花,她慢慢起身,环视四周,随后就看到了身后的大树了。 她方才一直背靠在这棵大树上,退后几步,她认出这是一棵槐树。树上缀满了白色的槐花,立在树下能闻到淡雅的花香。 外婆很喜欢槐花,以前老宅未拆迁之前,就种了一棵槐树,外婆说那棵老槐树已有百岁年轮,砍了实在可惜,拆迁前她还特意花钱走了关系,请了专业人士将树移植到了现在住的小区里。但即便有百岁年轮,与眼前这一棵槐树也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因被白雾笼罩着,树高多少看不出,但只看那直径至少在一米二开外的树杆,她就猜不出这棵树的树龄。 怀瑾想绕着槐树走一圈,可一抬脚差点被绊倒,她踉跄了几步,低头一看,自己竟然穿着一身黛绿色及地长纱裙。裙摆盖住脚面,拖在湿润的泥地上,还有一截被踩在了脚下。她震惊之余赶紧前后上下的检查了一番自己。庆幸没觉得什么地方觉得得痛或是不舒服,手脚上也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痕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将纱裙握在手里又搓又揉,再狠狠的掐了下大腿,“嘶……好痛。” 俗话说,感觉到痛,那应该就不是在做梦。没有在做梦,那眼前这一切,难不成是什么整人类的综艺节目? 可她又不是明星网红,谁这么无聊把她从家里偷运到这么个诡异阴森的地方来。 分清南北,怀瑾拎着纱裙索性随意寻了个方向往前走着,想看看这究竟是什么地方。然而还没走出三米远,就听前方的浓雾里有急切的脚步身向着她的方向奔来。 怀瑾下意识想躲,但还来及有任何动作,一个红衣小姑娘穿过浓雾出现在眼前。 绣着白花的水粉色抹胸,外套枣红色薄纱裙,纤细的腰间束着黛绿色丝绦。乌黑的长发盘在头顶挽作飞仙髻,几颗精制的花珠点缀期间。这小姑娘看着能有十六七的模样,长得清秀灵气,容颜姣好。只是在这空无一人的浓雾里,她就这么两眼放光的朝着自己跑来,饶是怀瑾再胆大,也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姑娘身姿轻盈,像是飞花蝶舞般的三两步就跑到跟前。她低头屈膝,让怀瑾觉得她是在向自己行礼。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没给她过多思考的时间,红衣小姑娘就开口了,“姥姥,您快去外面看看吧,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了。” “什么大事?”怀瑾下意识的问她,等话出口,才惊觉不对。 啊呸!呸!! 管她什么大事,跟她有半毛钱关系吗? 关键是,她叫自己姥姥? 你姥姥个腿!好好一个姑娘怎么就眼瞎了呢,她哪里老了…… “那黑山老妖派人来纳吉了。” “纳什么?”怀瑾狠狠的咬了下舌尖,疼得眼睛汪汪,忽然间意识到什么,随即瞪大了眼,惊尖道:“你说谁?” 黑山老妖? 是她认识的那个吗? 她认识的是哪个来着?大话西游里的那个……还是倩女幽魂里的那个…… 第二章 穿成了姥姥 怀瑾双手放在膝上,端端正正的坐在太师椅上,目光极为幽怨的看着手上握着的大红描金庚帖,沉默了足有一日。她表面上平静淡然,脑海里却是波涛汹涌,翻天覆地,之前那骇人听闻的场景一直反反复复的刺激着她的神经。 鬼啊!鬼啊!那么多的鬼啊!! 一辈子不曾亲眼见到的东西,刚才站满了一屋子。他们目光冷酷,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自己。现在回想想来,她没当场吓得又哭又叫还能心平气和的与他们交谈,她真是的好厉害。 不过,她还好害怕,好想哭。 怀瑾咬着下唇,微微刺痛提醒着她,没有作梦,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想在回想起来,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的跟着那陌生的红衣纱裙小姑娘来到了这间屋里,还很自然而然的坐在了这把雕花精致的太师椅上。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在牵引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然后一步步领她走到这把太师椅前,在众人注视下大方自然的落坐。 仿佛这个动作她做过千万次,完全成了本能。怀瑾克制住颤抖的背脊,懵然罔觉的看着眼前十几个花容月貌,花枝招展的女子,正当她在茫然失措不明白她们看向自己近乎求救的眼神代表着什么我预计时,两排身形高大的黑袍黑甲的人突然出现在殿中。 那些女子吓得往旁边闪躲,怀瑾目光一转,只见这两排黑甲,他们个个以黑纱蒙面,史露出两个闪着幽绿光光芒的眼睛,浑身鬼意森森,显露在外的杀气仿佛带着血腥味,直冲她脑门。 怀瑾下意识抬手,以袖掩笔,身子向往靠了靠了。 站在前首的两个鬼将相互看了眼,心中有了计较。他们一个手抱大环刀,一个托着漆黑的托盘,上面放着一张大红描金庚贴。奉鬼王之名前来跟兰若寺的姥姥拟定婚期。 两人幽绿的眼瞳泛着寒意看过来,怀瑾冷不丁回望过去,顿时背脊一紧,手心止不住的冒冷汗。如果不是提早坐下,她此时肯定会被这两个鬼将吓得跌坐在地上。惊吓之余她更觉得神奇,为什么自己只是轻轻扫过一眼,心底就清楚这些人的来历。好像她的大脑可以不经由她的同意自动接受一些陌生的信息,这让她无比费解。再想到方才自己那些不由自主的举动,她越发觉得惊悚。 正当她对自己的大脑疑惑不解时,对面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开口的鬼将没了耐心,抬手抱拳,操着粗矿有力的嗓门说明了他们此行的来意。 手抱大环刀的那个鬼将盛气凌人,神情居高临下毫不客气的说首:“尊上有命,此女八字甚合,可早日约订婚期下嫁。” 如果没有面纱遮面即使坐在高台之上,也肯定能看到他的鼻孔, 而怀瑾此刻则是一整个茫然失措的状态,没有心思去计较他的态度。她端坐在太师椅上面无表情的瞪着殿中领头的两位鬼将和后面的数十阴兵,即不让人接下庚贴,也不给予答复。她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端坐着,目光清冷淡漠。她这番看似浑不在意的态度,反倒是引得下方两位鬼将猜测犹疑,稍稍收敛了一下。 鬼王是让来拟定婚期的,不是让来抢亲了。 怀瑾还深陷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难以自拔,两方这般僵持了约一盏茶的功夫,两位鬼将又对视一眼。这一次由手托黑盘鬼将的率先开口,他十分客气道:“若姥姥还有其他要求,但说无妨,我们会悉数转告王尊。” 他们口中的王尊便是如今盘踞冥境,掌控十万阴兵霸道一方,敢与十殿阎罗平起平座的,黑山老妖。 怀瑾的脑海里自动自发的浮现出一个广袖黑袍,黑雾遮面的身影。心底不自觉狠狠拧了一下,乍起的刺痛让她终于有了反应。看着座下这些不是鬼就是妖的,她暗暗攥紧袖口深吸一口气。而殿里站着的一众鬼妖只当她在叹息,无人知晓,她是被吓得不轻。 “东西留下,容我想想,再回你家王尊。”生硬的语气在下方那众多的妖与鬼听来,却是姥姥此时心情不悦,无意商谈的意思。一旁专门伺候姥姥的小丫头闻言立即心领神会的上前接下托盘,小心翼翼的放在案几之上,又迅速退回到角落里。 鬼将不疑有他,抱拳又客气了几句就领着数十阴兵退出兰若寺。怀瑾的神经紧着,她让其他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鬼和妖也相继退下。 空无一人殿内,四周挂着的风灯闪着幽冷的红光,经历过刚才这一番后,怀瑾已经不再抱有她是在作梦的幻想了。她的确是穿书了,穿进藏在外婆阁楼书架底下的那本旧书,《聊斋志异》。 她穿进来一时间恰好是聂小倩在宁采臣与燕赤霞的帮助下脱离了姥姥的掌控,随宁采臣归家后的剧情。从方才鬼将来纳吉可以判断出,黑山老妖还不知聂小倩已经出逃。 完了,完了,这准新娘在嫁人前跟情郎私奔,还给准新郎带了绿帽子,这要是让黑山老妖知道了,她可还能有活路? 她这运气也背了,穿什么不好,哪怕是穿成个花花草草,也比穿到一个命将休矣的姥姥身上强百倍啊! 只怕还没回家,她这小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也不中在原来的世界里的她现在怎么样了,谁会在意一个没有亲人的独居女孩凭空失踪了呢? 怀瑾头脑风暴中想了许多,而她这般苦大愁深的模样引得下面一左一右立着伺候她的两个女孩低头缩肩,拼命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引起她的注意。 右边的小丫头偷偷递了个眼神出去,‘姥姥瞧着好可怕,怎么办?’ 左边的无奈长叹了口气,回了她一个眼神,‘还能怎么办,尽量别说话,别动,好好藏起来。’ 她们是被姥姥留在身边伺候的,平日里姥姥不动怒时对她们两姊妹也是疼爱宽厚,偶尔也会给些赏赐。可是,生气的姥姥是真的好可怕,不打不骂,只一个眼神就能让她们痛苦得生不如死。所以每当姥姥生气的时候,别人都躲到院子里去避风头,可怜她们是在跟前伺候的不可能躲不出去。这种时候,就只能尽量缩起来,千万别让姥姥感觉到她们的存在。 头脑风暴中怀瑾看着手里的大红描金庚贴出神,正在努力消化并说服自己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好好的认真的回想起之前看到那本旧书都讲了些什么,依据目前的情况所子解,她是穿到了故事的结尾处。 故事是个美好的结局,宁采臣联同燕赤霞将聂小倩救出兰若寺,带回家中先以兄妹相处,后才做了夫妻。故事结尾处,姥姥寻到宁采臣家中,被燕赤霞留下的宝物所伤,遁去后生死不明。聂小倩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在熬死人家原配夫人后做了续弦。她与宁采臣两人做了夫妻,又为他取了房小妾,生了两个孩子。 唉…… 怀瑾无力叹了口气,望着门外白雾蒙蒙的寺院,哀声低语道:按书中所写,她是不可能将聂小倩抓回来了,毕竟人家有女主光环。目光一转,她看见下面站着的两个小女孩在用眼神交流,两人抖抖缩缩的,瞧着怪可怜的。 怀瑾瞧一了眼,心中就知道她们是一对双生姊妹,模样生得一般无二,身着同样的秋香色对襟短衫,绣着迎春花的白纱襦裙。梳着双丫髻,嫩黄与黛绿两色丝带缠绕一起,在发髻上系成个蝴蝶结,长长的丝带垂在肩上轻轻晃动着,十分娇俏可爱。 她左手边名唤黄骊,左眼角下有颗朱砂痣,是姐姐,性子沉稳内敛。右手边名唤黄莺,左眉尾处有一颗朱砂痣,是妹妹,性子活泼跳脱。 最关键的是,这两姊妹是妖,如其名是两只小黄骊鸟,修为低浅才成精就被姥姥守留,放在身边伺候自己。 怀瑾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生怕自己说多错多,再让这与姥姥几乎形影不离的两姊妹起疑。想了想,她冷着脸挥挥手,让这两姊妹先出去,她要好好想想,接下来她该何去何从。 两人得令立即屈膝福礼,快速退出正殿,合上了百格镂花大门后才敢松了口气。只是两姊妹不敢走远,分立在门外听候。 待两姊妹一离开,怀瑾就忍不住焦躁的在正殿里来回踱步。她简单过头的脑回路实在难以理解和接受不了此刻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太诡异失常了,只有拍影视剧的才敢有这么大的脑洞。 她好想要回去,想回家,想外婆。 【想回家就必须要完成任务。】 一个冰冷的机械声忽然诈尸一般在她耳边响起,怀瑾吓原地跳起,差一点尖叫出声,她使劲捂住自己的嘴巴,面色惊恐的前后张望。 然而,殿内除她外,并无任何人出现。 第三章 合门司使 怀瑾现在所处的地方原是兰若寺的正殿,供奉着三座大佛,但姥姥来了以后就将这里改作议事的地方。上首位置原是放置佛像的高台,现在则摆放着一架宽大精致的桧木太师椅,左右摆着案几。屋顶高悬,梁木与四周还能瞧见莲花,万字文等佛家绘图。四边墙角挂着成排的风灯,无论是白日或夜晚,幽红的冷光不间断的照耀在青石地上。风灯下垂着金色流苏,微风吹过会发出叮铃的响声。除此外,这殿内再无其他摆设,正个大殿一览无余。 怀瑾靠着已经褪了红漆的柱子,环视四周没能看到任何可以说话的东西或人影,可她能断定自己方才绝不是幻听。拍了拍狂跳的心口,深呼吸两次,她壮着胆子小声问道:“你是谁?” 【我是合门司。】那声音立马回道,但语调依旧是冷冰冰的,仿佛一个没有情感的机器人。 怀瑾皱眉,“你是什么……什么司?”她边说边下意识看向大门,又觉得这声音不像是从门的方向传来的。好似,就在她身边一样,轻浅而清晰。 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合门司,空间之门的守卫使。你已穿越空间之门来到了异世界。】 怀瑾愣了半晌,用力揉了下耳朵后才发觉这声音间是从她的脑海里传出的。她抬手用力的拍了下脑门,痛的眼冒金星。捂着痛红一片的脑门,她咬牙低声问道:“什么异世界,这不就是本破书吗?我是被穿书了,对吗?” 响起此前那书上画着奇符纹,出血的手指,以及眼前那一闪而过的红光,那猜自己正是被那道红光带进书里的。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怀瑾在心底骂了句国粹,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一件事,“那我究竟是魂穿,还是整个人都进来?”来了这么久也没看到有镜子之类能反光的东西,除了身上的衣服外,她还没看到过自己的脸长什么样。 脑海里的声音顿了顿,似在理解她话里意思,片刻后向她解释道【只有你的精神力来到了书里的世界。】 怀瑾在心底又连骂了十多句国粹,然后就听到那声音似是不悦的,一字一顿说道【不许骂人。】 ”呵呵。”怀瑾气笑了,在心底大声说道:“我心里想想也不行吗,谁让你偷听我的心里话了。再说了,这姥姥是个什么模样,你不知道啊,我一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姑娘被按在一个千年夜叉身上,我能高兴得起来吗?” 书中写道,兰若寺姥姥是一个千年夜叉,面容沧桑,布满沟壑的老妪。心狠手辣,喜食人心,那她如今岂不是个即丑陋又凶狠老太婆。 想起这段,怀瑾不仅想骂人还想把这书给撕了。况且只有灵魂穿了进来,那原来的她怎么办,等着腐烂吗? “能不能商量个事,我想换个身体,这个身体太老,太丑,太讨厌了,还短命。” 冰冷的机械声立马拒绝了她的要求,【身体与灵魂的契合是天生的,不能选择。】 特喵的天生! 不等怀瑾骂出声,那冰冷的声音又道:【这个身体并不老,也不丑,如果你做的好,也不会短命。并且姥姥的修为十分强大,不会随意受人欺辱。】 好吧。 最后一个理由她接受,毕竟是身在这个满是妖精鬼怪的世界,容貌什么的,并没有多重要。还是首先保命要紧。况且她又不打算在这里淡恋爱,好不好看,似乎就不那么重要了。 怀瑾认命,了然的点头坐回太师椅上,眼珠一转,她尝试着用心声与这个冰冷的机械交谈,”你说我要回去必须先完成任务,那我的任务是什么?“ 【完成故事。】 “故事不是已经完结了吗?书上不是写着聂小倩被救走了,两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还要完成什么?” 【那只是一个小穿插,并不是故事全部。实际因某些因素,这个世界的主线数据丢失,世界正面临崩塌,你需要将数据恢复,将故事完成。】 怀瑾敏锐的抓到关键处,”什么因素?“ 脑海中那冰冷的机械声,像极了某些永远也打不通的服务热线,单调的重复着同一句话,听得你心烦,像狠狠摔了手里的电话。 怀瑾因猫咖店的事打过无数个这样的电话,因为她现在特别反感听到类似的声音,尤其是这个声音还说着让她更为恼怒的话。 【这个你暂时还不能知道。不过在你完成任务时,触发到关键剧情后,会有提醒。】 怀瑾磨了磨尖牙,无语极了,她现在眼前一片黑,什么情况都不知道,“那我岂不是连从哪里下手都不知道?” 【大致情节都还在,你只要跟随故事情节推动,补完缺失的细节,将故事顺利填写完成即可。】 “……好吧。虽然我什么也没听懂,但是不是只要我牢牢守住这个身分,就没问题,是吗?”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怀瑾忍不住想翻白眼,突然想到了最重要的事情,立即问道:“我的记忆怎么办?我现在对这个身分完全没有任何记忆,如果说错话被别人察觉到,怎么办?” 【关于这个你可以放心,你们的灵魂还在契合中,只要灵魂完全契合你就能拥有姥姥所有的法力和记忆。】 “咱能换个称呼吗?”这个姥姥当真听着难受。 【不能。】 “你是一直都在吗?我随时提问,你都能回答?” 【我只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并且不能停留太长的时间。现在,我要离开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法力,我不会用……” 【等你拥有了所有的记忆,跟着本能行动就好,但是……】 但是什么,机械的声音还未说完就被切断了,怀瑾等了片刻,又小声喊了几遍,没听到任何回应后,就确定,那个什么司的已经离开了。 剩下的,只能靠她自己了。 怀瑾凌乱在正殿内来回走了几乎有一个西天取经的步数,才终于让她反应迟钝的脑袋瓜想到了一个可以暂时拖延的借口,她得先躲起来等收到那什么司说的记忆后再出来招摇撞骗。思来想去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办法,于是她打开殿门,不出意外的看到门口分立左右的两姊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能无端肯定这两姊妹会守在门外等候召唤,但冥冥之中她扫了一眼雕花镂空的百格殿门,就确定了这两丫头的位置。 黄骊与黄莺怕打扰到姥姥思考,就远远的站在廊下的柱子旁。这样即能听到姥姥的召唤,又不会让她们的身影倒映在门框之上。此时他们正半倚在柱子上发呆,殿门突然打开,两姊妹浑身一激灵,立马上前两步,站定,低头恭立。 黄骊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姥姥有何吩咐?” 怀瑾刻意冷着脸,压低声音叮嘱两姊妹,“前日里被那燕赤霞所伤,这几日我须静养,谁也不许来打扰我。” 两姊妹齐声应道:“是。” 然而心中却在有疑虑,那燕赤霞法力再高也只是一介凡人,不过是依仗手里的法器才让她们有所忌惮。可这些在姥姥面前是不足一提,姥姥怎说自己会被那莽汉所伤? 莫不是,意在拖延小倩的婚事? 两姊妹彼此交换了个眼神,闭紧嘴巴,又远远的站开了、 怀瑾不知两姊妹的想法,她叮嘱后又关上门,可转头看着清冷的大殿,一想到要在这里坐上几日,她觉得浑身开始发疼。潜意识里她知晓自己不可能会住在这里,于是又打开门,再次吓得两姊妹差一点跌坐在地。 怀瑾本着多说多错的道理抿着嘴目光锐冷的扫视了她们两眼,黄骊心慌手抖的福礼,颤声道:“姥姥有何吩咐。” 不怪她翻来覆去只会讲这一句,因她也只敢讲这一句。说多了若是惹姥姥不悦,随手一巴掌就能打得她们妖丹崩裂,养上几个月都不一定能养好。 怀瑾看着浓雾弥漫的寺院,心底涌现出一股莫名熟悉的感觉,她决定赌上一把。 “无事,我随意走走。” 撇下两姊妹,怀瑾跟着心中的感觉,信步走在兰若寺老旧森冷的石道上。脚下不停,脑中也跟着出现兰若寺的全景。 这座兰若寺居于半山腰之上,山门外有条景色清幽,两旁长满各种花草的石阶,顺石阶而下,是一条已被荒废多年的官道。在距今约三四百年之久,前朝未灭时,在此处修出一条官道,直往京都,可省出两日的路程。也因官家多行,来往人多,便有高僧在山间修了这座兰若寺。一为弘扬佛法,二为出门远行的旅人提供一个可供避雨过夜之处。 是以,当年的兰若寺香火极是旺盛,香客多不盛数。只是,随着前朝覆灭,这条官道也不知出于何故逐渐被荒废。无人行走,荒草丛生,常有毒虫猛兽出现,没多久兰若寺也渐被世人遗忘。百年后,兰若寺只余一老僧看守,姥姥来时恰遇他圆寂。老僧看着千年夜叉化生的姥姥,哀哀叹息道:“种种因缘,以无量喻。”就去了西方极乐世界。 姥姥平生最讨厌别人与她讲经论道,便一把真火送他个干净来还净去。之后她就将这兰若寺占为已有,后来又陆续养了十几个鬼妖,专引那些落单的,为走近道而闯入深山的游人。 兰若寺以正殿为主,正殿面南,有东西两间侧殿。侧殿内倒着几座落满珠网的佛像,地面却收拾整洁。正殿后,有东西两舍,原是僧舍,如今住着姥姥收养的十几个鬼魅与女妖。再往后,是一潭巨池,池塘四周种着青竹,垂柳,池塘内种满了荷花。 以池塘为界,之后便是姥姥的院落,院门上刻有槐院之名。 第四章 姥姥的槐院 姥姥的这座院落之所以取名为“槐院”,是因它由一棵巨大的老槐树围成的。粗壮的树根凸出地面,四面高筑成院墙,将槐树牢牢围于其中。在绿叶白花深处,藏有一栋树屋,姥姥就独自居于树屋内。 怀瑾醒来所见到的第一眼,就是槐院的风景。 树屋高架,隐约现于雾霭迷蒙间。怀瑾抬头望去估计了下这树屋足有六七层楼那么高,只觉得一阵头大。 她不会爬树,上不去要怎么办。绕着槐树走了一圈,她口中一直在念念叨叨的。 “怎么没有电梯呢?难不成要让我爬树上去吗?” 又绕回到原地,怀瑾气得一跺脚,正准备回正殿将就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树叶被风吹过的“沙沙”声。她抬头看到树丛内,白雾缥缈间,一根粗壮的树枝缓缓伸过来。心头一惊却不觉得怕,她下意识就知道这树枝于自己无害。树枝乖巧的落在脚边,怀瑾立马秒懂,她提着层层繁复的裙摆,露出墨锦制作的绣鞋。她先是嫌弃了一番鞋的样式,然后才小心的站上了树枝,然后树枝缓缓将她托起,直将她带进那一片浓郁的雾霭流岚里。 “还真的有电梯啊。” 怀瑾欣喜的拍了拍树枝,槐树轻轻摇晃,像是在回应着她。 树屋面南,共有两间,十分宽敞。 西边这间是书房,摆着各种书籍和法器,还有一个直径在一米以上的在药鼎,鼎内传来阵阵药香。东边这间应是卧室,里面却是空空如也,一眼看去只有个桧木制成的贵妃榻,宽大的榻上摆着一个绿蒲团。 这蒲团模样老旧,其实内有乾坤。它是用泰山上的阴行草编织而成,可聚灵纳阴,有助于鬼道的修炼。 怀瑾坐在贵妃榻上四周打量了一遍,总结道:“不愧是千年夜叉,看来我们的这位姥姥是个不用睡觉夜游神。” 不过她可是喜欢睡懒觉的,然而现下没有床,她只得暂且将就一下。将绿蒲团当作枕头,合衣躺下,疲惫感顿时如潮水袭来。 折腾了这么久,虽然身体不觉得累,但精神一直高度紧张着,怀瑾倒在榻上强撑着沉重的眼皮,思索着这一整天里遇到的异事,她还是觉得像梦幻一样不真实。 “说不定等睡醒后,我又回去了。我的钱还没花完呢……”她抱着自己小声嘟囔着,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到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有关于自己的,也有关于姥姥的,但更多的还是姥姥。 待她醒来,已是月升中天,一片寂静里,时不时有女子的调笑声远远传来。 怀瑾伸着懒腰走出树屋,看到清凌凌的月辉穿过淡如浩烟的水雾,照在兰若寺的上空,形成一层虚无缥缈的光华。白日里整片山头都被浓雾遮掩,厚重的雾气像层层网纱,将一切都掩藏起来。而到了夜晚,这重重浓雾便会淡去许多。 怀瑾立在树枝上,抬头望着月色,黛绿色纱裙隐在树叶间,将她几乎与树叶融作一体了。这里月亮比她那边的月亮更大更圆也更亮,她眯起眼似乎能月亮上有影子在晃动。 “哟,我这是看见兔子了吗?”她垫起脚尖,将身体微微探出,轻笑道:“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那儿的月亮上也有兔子,机器兔子。” 耳边又传来女子的娇笑声,她收回目光往下看去,俯瞰之下,整座兰若寺和半座山头的景色尽收眼底。入夜后山头上的雾气之所以会比白日淡了许多,这是因为寺中有几个鬼魅见不得阳光,于是姥姥就在山头上撒下水雾,尤其是兰若寺的上空,几乎不见阳光。而这些源源不断的水雾正来自她身旁的这棵大槐树。 看着这棵大槐树,她不禁想起方才睡觉时梦到的那许多光怪陆离的梦境。 在梦境里她以第一视角观看了姥姥至今的一生,原来影视剧的里姥姥是骗人的,为了衬托出聂小倩小白莲的形象而故意歪曲了。只是等她醒来后,再回忆起梦境却是稀碎零乱的片断,零零落落,东一片,西一片,怎么拼凑不出完整的一个故事来。 怀瑾揉着隐隐涨痛的额角,轻叹一声,“看来还是需要再多一点时间啊。” 她心里清楚,会造成记忆零乱的根本原因在于自己还不能坦然接受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因童年的经历和不明确的生世,造就她总是清醒和克制的性格,即使是偶尔的冲动和爆发也不允许发生。她过于清醒的认知使得在潜意识里,会本能排斥着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她需要清醒,需要记得自己的来处,而不是随波逐流,就此沉落在这个奇异玄幻的世界里,做别人的替身。 她是怀瑾,不是书里的千年夜叉,姥姥。 总有一天,她会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那个拥有科技与文明的世界。 不过拥有姥姥的记忆也是有诸多好处的,比如她知道自己手上的这一对护腕看似平平无奇,却是个极品仙器。右手这一只能用于收藏各种东西,左手这只可用于防身,能抵御世间所有仙器的攻击。她撩起长袖,左手按在右腕上,定了定神后就按着脑海里方法,试着将神识放入其中。 她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居然成功了。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空间,四周波光粼粼像是一层水幕,里面收藏了许多书籍,匣盒,还的法器,珠宝分门另类,排列齐整。只是这么多丰富的收藏里,居然没有任何衣物,首饰等女人家需要的东西。 “不行,我要出去逛街,购物,大买特买。” 怀瑾对着夜空大声说出自己的想法,不怕没钱,姥姥有许多宝石。随便一颗都能买下一条街。 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怀瑾喊出这一嗓子后,脚下的大槐树微不可查的晃悠了下。她低头查看,因而没能注意到,雾蒙蒙有夜空里,一道黑影快速闪过。 夜晚的兰若寺比白日里热闹了许多,躲光的鬼魅悄然现身,有两个飘飘摇摇的往山下去,不知今夜又能带回哪个痴情公子来。有的在打坐,对外面的事漠不关心,还有三两成群围坐在院内石桌旁,聊着各自打听来的八卦。 怀瑾无意加入她们,转身回到树屋内,闭目养神好整理一下过于混乱的记忆,顺便再好好想想要如何处理聂小倩留下的这个烂摊子。 唉,新娘都跑了,到时她让谁去嫁给黑山老妖这尊鬼王。 三媒六聘已过了纳吉,后面还有纳徵、请期,最后再是亲迎,她还有点时间可以补救一下。实在不行,找个人替嫁吧。反正兰若寺里这么姑娘,随他鬼王任意挑选。再不行,去山下现抓两个来也不是不行。 姥姥是千年夜叉,又凶又丑,她也不是良善的小白兔,任是谁也比不过自己的性命来得重要。 翌日清晨,天光初漏,喧闹了一整夜的兰若寺重又恢复宁静。 黄骊、黄莺两姊妹你推我搡,犹犹豫豫的往槐院而来。早早就醒来的怀瑾躲在树枝后居高临下的看着两抹嫩黄色的身影立在院门前踯躅不前,她靠在树枝上,手托腮,看得兴致勃勃。 朝阳升起,兰若寺的水雾也随着浓重起来,从外面看,整座山头云雾缭绕,十分有仙很快就将两抹鲜亮的嫩黄色遮掩掉。怀瑾低头左右看了看,脚尖踏出去几次,又收回。最后,她终于鼓足了勇气,闭上眼脚尖轻点,往树下一跃而去。 管他呢,反正姥姥是千年夜叉想来不会轻易摔死,要真能摔死说不定她就能回家了。抱这样的心态,怀瑾真真切切的体验了一回修真小说上里所描述的那种御风而起,乘风兴去,踏风飘落的飞翔。 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她想起一句歌词,我要想风一样的自由。 “难怪人人都想做神仙,这飞来飞去的也太方便了吧。”末子,她心底无声的尖叫着,哇,我刚才的身姿真是太美了。 不过,无论内心是怎样的臭美,面上依旧是冷淡如冰。她打开院门,看也不看两姊妹,边走边问道:“一清早就来,是有何急事?” 两姊妹低头跟在身后,黄骊小声回道:“回姥姥,是玉笙姐姐有事要回禀您。” “玉笙……”怀瑾心底立马浮现出一个身着青玉色对襟大袖,素色百迭裙,容貌端庄婉约的女子。 玉笙,是五百年前的一把乐笙修炼成精的,最喜欢书生。 两百年前,玉笙浑身是血的倒到寺门外,被黄莺救回。 玉笙醒后就在跪倒槐院外,原来她是特意来求姥姥的。她还未修成精时就曾听闻这兰若寺里有位修行过千年的夜叉,尊称姥姥。传言这位姥姥修为高深,自打现世后,就是这一带法力最高强的鬼修。她背负重伤特意来此,就是为求求姥姥替自己报仇,为此她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宁愿与姥姥签下血契,一生都供姥姥差遣。 第五章 小倩的踪迹 所谓血契,是用自己的血在对方魂魄之上画下自己的符咒,如此便可将对方的性命尽数掌握在自己手中任打任杀,对方毫无还手之力。所用的血越是精纯,威力也更甚。这座兰若寺内绝大多数的鬼魅与女妖都是以这样的方式被姥姥收留下来的,但也有例外的。 聂小倩便是那例外,她并非是姥姥想要留下的,只因她的骨灰被人偷葬于兰若寺内,魂魄受地魂束缚不能离得太远,才被迫拘于此处。整座山头有白雾为界,寻常鬼差不敢靠进。因而被迫留在此处的聂小倩就没有鬼差引路往黄泉去,这些年里一不得轮回,不得超生。 相交于其他安心留在此处修行,接受姥姥管束与庇护的鬼魅及妖修,聂小倩反而是个异类。但她只是个寻常的孤魂野鬼,毫无法力修为,大家见她毫无威胁多少也会对她宽容一些。 只是,但凡留在兰若寺内的鬼魅或妖修都必须服从姥姥管束,聂小倩一个毫无修为的女鬼自然是毫无反抗之力。她若有不从之心,便是姥姥不将她放在眼里,寺内一众鬼魅也会压得她不敢高声说话。她倒也有几分聪慧,在寺内伏低做小几十年也打听到自己不得轮回的原因,所以她才教宁采臣偷走自己的骨灰重新先一处风水宝地安葬,如此方能脱离兰若寺,脱离地魂与姥姥的掌控。 不过,姥姥本就从未将她放在眼里,这聂小倩论容貌她不是寺里最美的,论修为她连鬼修都不是,论忠心她就更没有了。不过是她的骨灰落在寺内走不得,便也就容她留下了,其实有她,无她,都不碍事。 只是,因缘际会下鬼王相看中了她,非要娶她回去作妻,这才让她也跟着入了姥姥的眼。 脑子里盘索着聂小倩的事,怀瑾慢悠悠的走进殿内,黛绿色纱裙逶迤生花,淡淡白雾萦绕周身。 殿门半开半合,躲光的鬼魅全都立在阴影处,不畏光的女妖则立在门口处窃窃私语。见她款款行来,皆一致向她屈膝福礼。 “见过姥姥。” 怀瑾走到高台下,脚尖轻点,身姿飘逸,纱裙翻舞,如落花飞絮,稳稳的坐落在太师椅上。记忆的融合让她在不经意里也继承了姥姥一些惯常的小动作,所以如今她举手投足,一言一行间,已与姥姥一般无二了。 “玉笙,听说你有要事回禀,是何事啊?” 怀瑾慵懒的靠在太师椅上,神情懒散的问高台那青玉色纱衣,气质温柔婉约的女子。 黄骊奉上用今早荷叶上新采的露水刚煮好的香茶,黄莺随姐姐身后端上清晨刚采摘下的绛灵果,放在案几上,又悄悄退回到角落里。 玉笙莲步轻移,蝶恋花的步摇银簪斜插在随云髻上,三步一晃,端得是容姿清雅,绝色佳人。她低头福礼,用江南女子特有的软声细语,缓缓说道:“昨夜我往山下去寻人,遇到两个鬼差,听他们提起在东边约四十里的小镇上新来一女鬼。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可那女鬼身上竟然还有生气,如此他们便不能拘她回地府。我仔细打听过,确定那女鬼便是小倩了。姥姥您看,这要如何处置。” “哦……”怀瑾想着书里写的,略有些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她端起茶杯饮了半口,看来,她接下来就要按书里写的情景,走一趟了。 她如此想着,脑海中就浮现出熟悉的一道声音,【前往宁采臣家。】 怀瑾一愣,左手食指轻点在鬓角,闲情适意的斜靠在扶手上,嘴角扬起一抹浅笑。这声音只说往宁采臣家走一遭,却没有说要捉聂小倩回来,如此,她便当作旅游,顺便看了看这个世界的模样。 姥姥沉默不语了半晌,玉笙小心的抬起头,就见姥姥嘴边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笑,整个人闲散慵懒,却又气势十足。仿佛一下刻,她殷红的指甲就会伸向某个人的心口。 在这一众鬼魅与妖修里,玉笙是最为聪慧灵敏的,即便是跟在姥姥身边两百多年,她也从未真正能摸透姥姥的脾性,更探不出她的修为深浅。外面都传言姥姥是千年夜叉,拥有千年修为的鬼修,可玉笙却不敢苟同。她曾亲身感受过姥姥如山海般的威压,那绝不是一个千年鬼修能有气势。 等了等,确定那声音没有下文,怀瑾稍稍坐起,看了眼外面的雾蒙蒙的天光,无奈的撇嘴。 特喵啊,她根本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好吗。 习惯了都市里的快节奏生活,从分秒必争到一下子没了时间概念,她完全无法适应。 “即如此,我亲自去看看。” 玉笙闻言顿时愣住,似是没料到姥姥竟会想要亲身前往,“这事用不着姥姥亲临,我替您去将小倩抓回来,任您处置便好。” 怀瑾摇了摇手,她心中自有打算。既然那小司没说要将小倩抓回来,那么她此去定然另有目的,只是现在她还不知。小司说过,要等触发到关键剧情后,才会有提示。所以,这一趟她要亲自走一遭了, 玉笙更没料到姥姥会拒绝自己,一时不知作何回答。反而一旁阴影里的鬼魅之一,秀萝讶异道:“姥姥都许久不曾出下山了,今日竟为一个野丫头打算亲自走一遭?” 殿里其他鬼魅及女妖纷纷点头,另一边素来不爱掺和这些俗事一心只有修炼的萧湘疑惑问题:“姥姥,那丫头可是有什么秘密,不然鬼王何以要娶一个毫无修为的孤魂野鬼作妻。” 这个问题不仅是兰若寺里众多鬼妖想不明白,连冥境里的那些鬼修也看不懂。 若说是看中一个女鬼那撸了回来就完事了,何必非得要走那凡人的礼节,行三媒六聘,大操大办,搅得三界都有所听闻。 冥境,阴山上,伫立着一座宏伟的宫殿。 鬼王,世人称之为黑山老妖,正是这坐宫殿主人,所以这里也被称鬼王殿。 此刻,位于前宫的奉听殿,此前去往兰若寺送庚帖的两位鬼将恭身敬立听候。不多时,一道黑雾化成风从眼前一闪即过,悄无声息的落在上首王座之上。两边墙壁之上挂着的青铜火炬瞬间全部燃起幽绿的鬼火,点亮大殿。黑雾散去,王座之上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影。 只见一袭过于宽大的黑色斗篷将他从头到脚全部罩住,兜帽垂下遮住半张脸,只能瞧见一副形似恶鬼的黑金面甲。广袖垂至膝,将他从头到脚都隐藏在斗篷内,连一根手指都不曾显露出来。 此人便是三界皆有名号的黑山老妖,冥境九阴山上执掌十万阴兵的鬼王。自他问世至今,无人见过他的面容,也无人知晓他的来历。只知他法力高强,修为深不可测,不将十殿阎罗放在眼里。 随着鬼王落座,紧跟着一阵寒彻入骨的威压袭向殿内一众鬼扑。两位鬼将皆是心底狠狠一颤,他们跟随鬼王多年,甚少有见到他如此盛怒的模样。 “末将办事不力,求主上责罚!” 身形威猛的两道身影单膝跪地,发出“咚”的一声,声音之响,力道之大,甚至让跪在角落的鬼仆都感觉膝下的地板微微颤抖了一下。 两位鬼将顶着肩上如山海般的威压不敢抬头,心中自知今日这差事肯定是办砸了,能受罚都算是万幸。 幽黑的大殿里,两边墙壁上各挂着九个硕大如斗的火炬,燃着的青绿色鬼火无声跃动着,宽阔得略显空旷的大殿内,此刻寂静无声。然而过度的安静也是另外一种威压,两位鬼将若还是凡人之躯怕是早已冷汗湿透背脊。他们是僵尸之体,早无血汗,也感知不到伤痛,即便如此面对主上毫无掩饰的威压依旧能让他们生出一种气血逆流的错觉。 正当两位鬼将撑不住,想要开口讨饶时,鬼王人才缓缓开口。 粗粝低哑声音透着无尽的苍老,沉沉回荡在耳边,“兰若寺的那位拒绝了?” 背负大环刀的鬼将,戚猛立马应道:“回秉主上,那位姥姥说她需要再想想,等想好之后再回您的话。”语音顿了顿,他心里斟酌一遍后,将自己的疑惑讲了出来,“末将觉得,那位姥姥似乎并不太高兴同意将寺内的女子嫁过来。” “哦……”音调微微上扬,鬼王好似突然起了兴致,“她为何不同意?” 戚猛也不知兰若寺的那位为何不同意,他只是觉得那位姥姥表现的过于冷淡了,丝毫没有作何喜庆的模样。 反倒是他身旁的另一鬼将唐翼知晓其中缘由,他立即回道:“据末将所知,聂小倩随一书生奔逃,至今还未抓回。因此,末将猜测那位姥姥多有心烦,因而想着多拖延几日,待她将聂小倩抓回,再做打算。” 鬼王听罢一声冷笑,语气森寒的说道:“竟在成亲前先与人私奔了,胆子不了。你可知那书人是何人,何身份?” 唐翼听到鬼王的冷笑,心底生出一阵惊悚,鬼王从来喜怒不行于色,跟在他身边五百多年,能见他面露怒意的次数一只手也数得过来。 “那书名宁采臣,家住在兰若寺东边约四十里的桑溪镇,其家境平常,家中有一寡母,且早娶过妻。” 鬼王听着下属的汇报,心中浮现一道白衣飘飘,清丽可人的身影。 “兰若寺那位可有动作?” 唐翼如实回道:“我们离去时,她还未有动作,此时如何,尚且不知。” “你二人先去盯着兰若寺,暂且静观其变,不要插手。我需要闭关十日,一切待我出关后再说。这其间,你们无需多做其他。” 两位鬼将立即应声回是,待鬼王身影消失后,两人才敢起身,快步退出大殿。 第六章 一日三餐 阴山,位于冥境西南。自冥主归入沉寂后,唯有地府可自行出入,其余地方皆被冥主设下结界罩着,不论是谁都不得擅闯。然而,在千年前的某一日,黑山老妖如横空出世一般,带领数百鬼将闯入冥境,硬是将冥主的结界撕开一道缺口,将阴山据为己有。对此,地府没有作何异议。 毕竟十殿阎罗加在一起,都不敢过于靠近结界,哪儿比得上敢硬闯,还闯入成功的黑山老妖。 十万阴兵盘踞阴山下,没过多久,一座宏伟霸气的宫殿在阴上落成。宫墙内外全由坚不可摧的黑精岩砌成,在不见天光的冥境内几乎要与黑暗融作一体。鬼王殿分前后两殿,前殿除了正中用于商讨议事的奉听殿,左右各有上千个房间,鬼将分居左右。 后殿则是鬼王设下的禁地,有重重结界守护,任是谁都不能擅入。 退出奉听殿后,两位鬼将退去甲胄,换上日常的衣衫。一袭暗红箭袖,背负大环刀的戚猛挠着后脑勺,疑惑不解的向身边好友问道。 “唉,你是如何得知聂小倩与人私奔了?” 唐翼生前原里一名儒将,此时也换上了天青色对襟窄袖长衫,白了他一眼,轻声骂他,“你这莽夫怎敢说出私奔二字,不怕主上一掌打散了你?” 戚猛被他骂得愣在原地,瞪着牛一般的双眼追问道:“这如何不能说?方才主上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主上能说得,不代表你我也能说得,你想那聂小倩是主上原定下的未来夫人,结果还未及过门便与书生私奔,这话要是传出去叫外人知晓,岂不是会折辱我们鬼王殿。” 如此一想,唐翼更觉得那聂小倩是红颜祸水,这门闲事还没敲定能,就给鬼王殿惹来不小的麻烦。还有那姥姥,传闻里厉害得不得了, “可你方才不也是这么说的?” “我说的是奔逃。” 这样说,到时若是有人问起,可解释为若不了姥姥的摧残而逃出的。 戚猛是员猛将,打仗是一把好手,但是于这种复杂的人心上却是完全不懂。他想了又想,还是没懂这两句话有何不同。唐翼此刻心思皆在兰若寺上,与他这样大脑简单的人说再多也无益,便只叮嘱他日后说话小心一些,就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他静坐于书案旁,思索着兰若寺,及姥姥的事情。 这一厢,怀瑾在决定要亲自去看一看聂小倩后便遣散众人,她独坐在殿内享受着宁静的晨光,山里清净,没有都市的喧嚣与焦躁。茶香宜人,果子甘甜,她边吃边在心中默念着合门司的名字,但脑海始终寂静一片,未有声音回复她。 将两颗长得像李子似的绛灵果全部吃下,怀瑾意犹味尽擦了擦手。虽然感觉不到饥饿,可是她习惯了每日三餐的生活,一顿没吃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一种还悬着件没有做完的焦虑感。不过她也明白开口让这对两姊妹去做饭纯属为难他们,妖精们是不用吃饭的,自然也不会像凡人那般生火做饭。 一阵风吹过,带起阵阵荷花香,她突然想到清晨看到的那一池的荷花,心底灵光一闪,她转头问黄鹂:“你们清晨采集露水时,可有看到莲蓬?” 黄鹂闻言一愣,抬起一直低着的小脸,万分惊讶的看着姥姥。 她方才还意外姥姥今早的胃口怎么这般好,不仅喝完了香茶,还将两个绛灵果也一并吃了,这可个是近几十年里从未有过新奇事。修道之人皆会僻谷,妖修亦是,而鬼魅就更是没有饮食五谷这样的概念了。 如今每日清晨里的一杯香茶是自聂小倩来后才有的习惯,为讨姥姥欢心她每日晨昏定省般奉上一杯用荷叶上采集的新鲜露珠煎煮的香茶。即便姥姥闭关时,也一日不缀的将茶果奉于树屋外,如此久而久之竟养成了姥姥早晚一杯香茶的习惯。但姥姥毕竟是有千年修为的夜叉,不食人间烟火,从未主动开口让黄鹂两姊妹准备过吃食。 所以,此刻当听到姥姥突然问起了莲蓬,她们心底的震惊不言而喻。 黄骊眼眸转了转,小心的回道:“有的。荷花深处长着好些个莲蓬。” 怀瑾满意的点了下头,指使着两姊妹,“去,给我摘上三四个来,我留着路上吃。” “啊?”黄莺没有姐姐的沉稳,她忍不住张圆了嘴巴,难以置信的看着怀瑾,结结巴巴的说:“姥、姥姥是想吃莲蓬?” 黄骊眼见姥姥如此失态怕她惹姥姥不快,旋即瞪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黄莺立马回神,心中也有些后怕,低下头缩了缩肩膀。 怀瑾没空去注意到这两姊妹间的互动,她挥手催促道:“你俩快去快回,莫要耽误了我出门的时辰。” 黄骊定了定神,屈膝礼回了句“是”,便拉着妹妹的手匆匆离开。 兰若寺内一个方圆数丈的池塘,里面终年长着荷花,不分四季寒暑,荷花开长不败。两抹嫩黄的身影翩若惊鸿,飞过朵朵深浅不一的粉色莲花上,蜻蜓点水一般掠过,待身影回到岸边,两人各摘了三四个莲蓬。 黄莺看着手中清新碧绿的莲蓬,对着姐姐娇笑道:“姥姥今日好奇怪哦,竟然会想要吃这么苦涩无味的东西。” 黄鹂接过妹妹手里的莲蓬放在池水里清洗,这里的水清澈洁净,甚至还带有微微清甜,也不是什么缘故。将清洗好莲蓬放到青花瓷盘里,往大殿走去。边走边提点着妹妹:“阿莺,你说话再如此放肆,小心姥姥罚你。” 黄莺跟在姐姐背后,调皮的冲她吐了吐舌头,“哦。我晓得了。” 可她真是觉得今日的姥姥有些奇怪,只是她说不出哪里奇怪。若不是姥姥的气息没变,她都要怀疑眼前的人是化形假冒的了。 不过,她们体内的血契并无异样,所以眼前姥姥也还是姥姥。也许是聂小倩逃婚的原因,让姥姥气得太狠,所以一时转了性子吧。 黄莺无法向姐姐表达出自己的疑惑,只能在心底安慰自己不要多以。 垂柳后面,一道身影借着浓重的水雾悄悄藏着,待两姊妹走远后,身影一转消失在白雾深处。 黄骊心细,因早年姥姥对她们有救命之恩,因而虽然她惧怕姥姥,却也是对姥姥最忠心的。察觉姥姥喜欢上了莲蓬,她顺道还摘了朵开得极盛的莲花。四支碧绿长茎的莲蓬及一朵粉嫩的莲花放在青花瓷盘内,画面漂亮的宛如一副画,怀瑾一见便十分喜欢。 她满意的朝两姊妹点头,语气淡淡的夸了一句:“有心了。”说罢掌心一翻,两粒黑色的丹药出现在掌中,递给黄骊。 两姊妹顿时欣喜万分,双手高举至眉心接过丹药,黄骊感恩道:“多谢姥姥赏赐。” “你二人再过几日就要突破为修,这聚灵丹可助你们事半功倍。” 怀瑾通过姥姥的记忆得知,妖的修行也分等级,最末等的为灵。初聚灵性,有了意识觉醒,之后若再有机缘可凝聚灵台,如此才能有独立自主的意识,才能有识得天地万物与自身的认知。只有到了这一步,才能真正进入修行的门槛,却才堪堪称之为精。之后需要努力修炼,化形,脱离本体,在幽府内凝结妖丹。只有凝结出妖丹,才能进一步修炼成妖修。而要走到这一步,少说也要五百年修炼,期间还要躲过数道雷劫,因而能有个五百年修为的妖,法力都不低。 黄骊黄莺两姊妹至今仍是妖精,再过几日便要尝试结丹,若是结丹成功,她们的修为便是上了一个新境界。怀瑾给她们的这两粒丹药是所有结丹境的妖精求之不得的,有了聚灵丹,可保结丹万无一失。 黄莺看着姐姐手中的聚灵丹更是兴奋不已,她们是兰若寺内修为最低的,虽然结丹之后修为也还是最低的,但大家至少在同个境界内,都是妖修了。 当然,聂小倩不算在内,她一直都是兰若寺里的异类,不想着好好修炼,竟想着跟一个凡人私奔。她也不想想一个孤魂野鬼在外面要怎么生存,不说鬼差,就是那些满大街都有的术士也能轻易将她打得魂飞魄散。 怀瑾管不了那许多,她一手抱着莲蓬与莲花,走在热闹的大街上,看着什么都新奇不已。原来有了法术这么方便,要到什么地方,心底默默掐个咒诀,就能御风腾云,四十里远的山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 这一点要比现代文明社会强太多了,至少不用到处找停车位,还没有红绿灯。如果她把口诀记牢了,不知道等回到原来的世间还能不能用。 怀瑾心里美滋滋的想着,脸上也笑得春意盎然。虽然一袭黛绿纱裙看着老气了些,但她的姿色却是美艳超群,眉目流转间风情万种。再加之怀里抱着一束清灵灵的莲蓬与莲花,衬得她清丽脱俗,走在街上引得路人争相回头,驻足观望。 怀瑾不是真的古人,对于这样的回头率她除了高兴,还是高兴,大大方方一点也不知羞的任他们观看。不仅如此她一路上还买了不少小吃点心,加上在家的两天,她至今连着三天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所以当她看到酒楼后,顿时就走不动路了。 心理上的饥饿比生理上的更让人难受,于是她毫不迟疑的走进镇上最大的酒楼,四海阁。 踏进酒楼后,她斜光暗暗注意着身后。自来到镇上后,她就感觉到身后一直有人在跟着自己,可每每假装买东西回头时,却又看不见。 这间酒楼位于一个繁花的丁字街口,正对门的一处街角,一道青色长袍晃身闪过。 第七章 桑溪镇的酒楼 桑溪镇依山傍水,是京都北入南下的必经之地,因此小镇上的居民生活得也算富裕。这座四海阁是镇上最繁华的酒楼,多是招待往来官家与富商,吃食也涵盖南北诸多特色。怀瑾要了一个单间,给了十两银子让小二看着上菜,小二是个看着不过才十六七的少年,长得眉清目秀,他满脸堆笑一口应下,保证给上最鲜,最有特色的菜。 怀瑾选了靠窗的位置,等菜的空闲里随手剥个了莲蓬一颗颗吃着,目光却一直落在街角,似在等着什么人出现。 不多时小二端着四菜一汤上来,笑嘻嘻的介绍着:“给您上二荤二素,用的是当下最时鲜的山珍野味,您尝尝。” 怀瑾放下吃了一半的莲蓬,拿起竹筷夹了口笋片炒肉,果真鲜美爽口,“你给我说说这都是哪些山珍野味。” “好嘞。”小二一甩手巾搭在肩上,指着菜一样一样介绍道:“你刚吃的这道是山笋竹溜,都取自咱们镇后的那片山里,这俗话说,天上斑鸠,地上竹溜,都是极为鲜美的。” 怀瑾听着用力抿下嘴唇,心中已然猜到这是道什么菜了,敢情她这是和大熊猫在抢吃的。于是连忙摆手打住了小二的话头,她觉得再让小二说下去,她不仅吃不下还有可能把刚才吃下的那口也吐出来。 做跑堂当小二的,都是极有眼力劲的,韩小六自会走路时就跟着他堂叔做跑堂,什么样的客人都见过。一见这略带嫌弃的表情就知她不喜好这一口,于是赶忙调转话头,指着那锅鱼汤说道:“别的不说,这锅鱼汤您可是一定得要尝尝,这鱼是咱们镇子后山的小溪里捕来的。这鱼跟别处的不一样,喜食竹叶,所以吃起来会一股子淡淡的竹香。这个可是咱们店的招牌特色。” 怀瑾在他不遗余力的介绍下,尝了口浓白的鱼汤,果然在舌尖上有一点淡淡的竹香气。韩小六见她神情还算满意,这才放下悬着的心,颇为自豪的说道:“这鱼只有咱们桑溪镇才有,所以才是咱们店里的特色。” 怀瑾喝着鱼汤,听韩小六在一旁讲得天花乱坠,突然插嘴问了一句:“跟你打听个人,你可知这镇上哪一户人家姓宁?” 怀瑾本想听打听一下宁采臣家的住址,哪知她才起个头小二就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只见他神色怪异,压低了声音问道:“小姐可是要打听那宁采臣?” “嗯?”怀瑾诧异道:“怎么,他家在此处很有名吗?” 韩小六见自己猜中了,立马神秘兮兮的说:“以前是不是有名咱不知道,反正这两天肯定是无人不知了。” “这是为何?” “小的听说,那宁采臣外出游学一年,前段时间归来竟带回一个姑娘。本来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可就在十天前有两位道长去到他家,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打了起来。听说……”韩小六转头四下望了望,俯下身压低声音,“听道长说,宁采臣从外面带回的来那女子是个女鬼,定是要灭了她。宁采臣不肯将人交出去,两方正吵着呢,谁料不知从哪儿又来一道长,力保说那女鬼无害,就这么两帮人打个天翻地覆,最后甚至还惊动了衙门。” 韩小六才说到一半,掌柜的就找上来要他出去干活,怀瑾这会正听得起劲,头也不回的扔过去一锭银子,掌柜接过银锭子立马转怒为笑。他一见这位小姐虽然打扮得素净,但出手阔绰,气质高贵,身份必定贵不可言,为此掌柜的还特意亲自送了盘糕点过来,叮嘱韩小六要好好伺候,若有怠慢定要扣他工钱。 这韩小六因在家中家中行六,大家便叫他韩小六。这间洒楼是隔房的堂叔家开的,所以他打小就在这里干活。韩家祖辈世代都居在桑溪镇,是地道的老人,对此地民风民情十分了解。 据韩小六所说,宁采臣一家是十年前搬来的。宁父早年曾在桑溪镇任职,后来调去了南方,因过于勤政以至于操劳多病,早早就致仕还家。宁父想寻个清净的地方养老,所以居家搬来桑溪镇。可惜,才搬来不到两年,宁父就病逝了,留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桑溪镇民风淳朴,左邻右里平日里也多有相帮,更不曾有人欺他们是外来的,所以这日子才能安然过下去。 宁家虽不是多富裕但也是清贵之家,母子二人守着老本日了也还过得下去。这不,三年前还给儿子取了房媳妇。一年前宁采臣与好友出门游学,如今回来后,竟带了女鬼。 左右邻居听闻,都上门吵着要他们将女鬼交出去。可诡异的是,官差上门找了几次,也没能找到半点踪迹,宁采臣又偏说那两位道长是骗子,如此,这事就也不了了知了。但宁家终究是躲不过要镇上的人议论纷纷,听说宁妻还被气得一病不起,昨天娘家人又上门闹了一回。 怀瑾赏了韩小六十两银子,连同那盘没动过的竹溜也赏了他。她吃过午饭也不着急,就坐在窗口一边剥着莲蓬,一边望着街角。 “我倒要看看你能躲多久。” 街口转角,一袭青灰色道袍的男子两手抱胸倚在墙角,闭目养神。 他是被一阵清香引来的,寻着香味就看到了她。 虽然不曾见过,也能一眼就认出,她是兰若寺里的那位姥姥。 夕阳斜斜挂着,一行鸿?飞过。 街上的人渐行渐少,小贩的吆喝声也停了。怀瑾又点了顿晚饭,吃饱喝足后,天色暗下,月不树梢。她正准备走时,韩小六笑咪咪的凑上前来。经过一个下午的相处,他认定眼前这位小姐是个面善心软的人,所以也就大着胆子求道:“您能不能跟小的说说这莲蓬和莲花是在哪儿摘的,等得空小的也去摘两朵回家哄老娘高兴。” 四支莲蓬已经被吃了三支,只剩下一支莲蓬与一朵莲花被她抱在怀里,碧绿与粉红交缠在一起,十分喜人。这莲花看着极为鲜灵,放了大半天也不见打蔫,闻着还是香气宜人。他真是越看越喜欢,所以才大着胆子问她。 怀瑾看了着他挑眉冷笑道:“真是为哄老娘,不是为哪个姑娘?” 韩小六今年才十七,虽然也到了能说亲的年纪,但生平还是头一遭被人当众调笑,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个彻底。 “唉哟哟,这……这……小的没有姑娘。”说罢又觉得这话不对,不该这么说,却一时不知要怎么解释,急得认不认识,只站在哪唉了半天的哟。 一旁的掌柜见状笑得不行,上前一作揖替韩小六解释道:“您有所不知。这小六他是个老来子,他娘当初为生他半个脚进了鬼门关差点回不来,打那以后啊身子骨就没以前壮实了。小六心疼他那老娘亲,平日里得了个什么好吃好看的,也都送到他娘跟前去。” 怀瑾了然的点了点头,夶的将莲花递给韩小六,说道:“这花有点远,你寻不到。我这两支就送你了,当是为方才取笑你的歉意。” “哟,这可不敢,不敢。”掌柜是个人精,一边用眼神示意小六接下莲花,一边连连作揖谢道:“小六还小,有不当之处,望您见谅。” 怀瑾倒是不在意这些,她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世代里的大好青年,什么没见过。十七岁,莫说是在千年夜叉的姥姥面前,就是在新世代里的她面前,那也是一个小屁孩。她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走出酒楼,往宁采臣家去。 路过那处街角,她打眼一瞧,人早没影了,她摇摇头轻轻“啧”了一声,继续往前。 其实到了晚上,很容易就能找到宁采臣的家,只因,唯有他家屋顶上的鬼气这么重,外面还有一个亮瞎眼有的光罩。只是这道鬼气,与这层光罩只在有修为道法的人眼里才会显形。其他别说是寻常百姓,就是修行不精的术士也看不真切。 宁采臣的家个原本是两进六房的小院,成亲时又多建了两间,现在是八间。 宁母居于堂屋东侧,西侧是书房。宁采臣和其妻居于东屋,西屋原本空着着留作客房,如今聂小倩来了自然被安排在西屋里。外面两间分别住着宁妻的乳母与两个丫环。外院则是小厮住着。 怀瑾站在院外,望着小院上空那扑天的鬼气忍不住暗自摇头,若不是有这层光罩隔黑绝了鬼气,这周边邻居定要受其连累。这光罩应是燕赤霞设下的,即是保护聂小倩不被发现,也是为防她伤害到周边邻里。毕竟一个死了几十年,不得投胎轮回,又没有烟火祭奠的孤魂野鬼,其内心里不可能没有怨气,更不能小觑这道怨气所带来的伤害。 燕赤霞修为再高不过是一个捉妖人,他设下的这层光罩又怎么可能挡得住千年夜叉。怀瑾丝毫不将光罩放在眼里,身形一闪就出现在了小院内。古人讲究日落而息,正个院内静寂一片,只有书房还点着灯,屋里的一男一女正轻声细语的说着话,两道相距甚近的影子照在窗户上。 男的是宁采臣,女的自然不会是他那一病不起的妻子,那便只能是聂小倩了。 怀瑾刚走到窗下,脑海中就闪现出一道声音:【小心窗框上的那柄小剑。】 她顺着声音的提醒抬头一看,窗框上确实挂着一柄掌心大小的银色小剑,在月色下泛着寒光。 怀瑾看也不看那柄小剑,双手背后立在窗框下,跟脑海里的声音打趣。 “哟,小司来了。” 书房内的声音在她出现时就截然而止。 而此时的院外,那个跟在怀瑾身后的道长也悄无声息的出现。 第八章 小十四 月升中天,万籁俱静。 此时在宁采臣的家中,屋内,院外,更是静得超乎寻常,透出些许诡异来。 怀瑾立在窗外,低着头状似在苦恼如何对付窗框上悬着的小剑,实则在心底调侃着小司。她一口一个小司的喊着,终于将那头一直闭嘴不言的合门司使惹急了。 “我不叫小司,你能不能别再乱叫了!” 怀瑾听到他的抗议,取笑道:“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小合?小门?” 对方一顿,旋即咬牙切齿的说道:“十四。” 怀瑾一愣,捏了捏耳朵,不确定的问道:“你方才是说……十四?” “我隶属合门司,天字科,排壬申例第十四号。” “啊?这么长!”怀瑾听着一长串的名字,一脸茫然,表示不是很懂,但好在最后那一句她听懂了,“原来是小十四啊。” 对方又是一阵表达抗议的静默,她等了等依然没有回应,“小十四?” “你能把小字去掉吗,喊零十四也行。” “唉呀,就是一个名字嘛,何必这么介意。你看,我还叫姥姥呢,我都没介意。” 得,在这儿等着呢。 “小十四,你让我来这里干嘛呢?”看了眼窗户纸上映着的两个倒影,怀瑾略显轻浮的挑眉,“偷听墙角?” “当然不是,那柄银剑是合门司的东西,空间裂痕出现时不小心遗失了,你去将祂收回。” 怀瑾听着小十四理所当然的语气,咬着下唇仰首望去。银色的小剑巴掌大,被一根红绳系着挂在窗框上。剑身纤细,月色下反射着寒冷的光芒,可她左看右看,都觉得这柄小剑普通的很。 “我要是替你收回这柄剑,能有什么好处?” 小十四冷冷的说道:“这是你的任务。” 怀瑾摇头,怎么说她也是在互联网的熏陶下长大的,心眼子没有八百也有几十,才没那么容易上当,被人当抢使呢。 “我的任务?”她呵呵两声,嗤笑道:“小十四啊,你要是现在能把我的任务说个清楚明白,我就信了你的话,毫不犹豫的替你卖命去。” 脑海中又是一阵熟悉的静默,看来这小十四果然是没话了。 这个世界的数据丢失极为严重,主线剧情几乎一个不剩,这个世界最后的走向究竟会如何,他也不知道。而且他也是在看到这把小剑时才认出祂的来历,事先并不知情。所以,眼下他和怀瑾都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怀瑾压根就不好糊弄,他的同事骗了他。 自己是第一次接收这么复杂和高难度的任务,上来就遇到个不好说话的,小十四委屈的好像哭唧唧。 “你要是能收了祂,我可以把祂暂时借给你用。” 怀瑾却摇头,十分嫌弃的拒绝了,“祂才这么大点,看上去一点也不威风,我要祂做什么,拿来叉水果吃吗?” “你可别小看了祂,放在这个世界里,祂就是一个极品神器,只要运用得当就能大杀四方。可谓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竟然这么厉害,那祂怎么被燕赤霞所用了呢。” “怎么可能。我猜燕赤霞应该是碰巧捡到了祂,虽然祂现在的意识还没有被唤醒,但到底也是极品神器,就算是当吊坠挂在身上,也能驱鬼辟邪的。” 怀瑾听着小十四的介绍,眼珠子一转,试探道:“没有意识,那我要祂做什么,还不是只能用来叉水果吃。” 小十四冷冷的“切”了一声,直接开门见山,“行了,你也别试探了。待你收回祂我教你怎么用。而且,我承诺只要你还在这个世界一日,祂便只属于你的私有物,只归你使用。这总行了吧。” 这东西实在太棘手,放在一个普通的捉妖人手里是万万不能的。指不定哪一天燕赤霞真的误打误撞下唤醒了小剑,那岂不是要闯下大祸。与其这样,还不如把交给怀瑾。至少他们能在特殊情况下,控制她的精神力。 怀瑾闻言欢喜的拍了拍手,“你真是上道。等着,姐姐现在就为你收了祂。” 小十四无语了,她是谁的姐姐呢? 见她上手就拿,立马叫住她,“等等,先别急。你是千年夜叉的鬼修,要是轻易碰祂,可是会受伤的。你要有心理准备。” “那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只能硬碰硬。” 怀瑾翻了个白眼,一咬牙跳起伸手就将小剑从窗框上摘下。 像是握进了一个烧红的烙铁,掌心传来钻心的灼痛,她咬紧牙关,就在受不住想要放心手时,小十四急急的叫着:“别放手!” 怀瑾只得咬牙硬撑,几息后,她的脑海里慢慢勾勒出一道剑状的光影,小十四立即让她将剑尖刺向自己心口。 “祂已经被唤醒了,快用你的心尖血与祂结契,收作已物。” 怀瑾犹疑了一瞬,决定再信小十四一回,她将剑尖用力刺进心口。许是手上的灼痛感太过强烈,以至于心口竟然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与此同时,脑海中的光影之上,一缕血线将祂缠绕住。 “快,在那道光影上写下你的名字。” 怀瑾刚想问怎么写,就见那血线开始变化,最后在剑柄处扭曲成两个笔划相连的小篆,字尾处一道血线延伸到剑身。像树上的藤蔓,紧紧缠绕住。 小十四在看到那个字时,惊奇的“咦”了一声,怀瑾不认识小篆,不知道这两个字就是她的本名,怀瑾。 手中的灼痛感瞬间消失,摊开掌心,竟然没有任何伤痕。但怀瑾能感觉到,在她的脑海里确实有一把剑的存在。 “这就完事了吗?” 小十四盯着怀瑾的名字看了又看,心中存了疑惑。 “这样就可以了。不过你怎么会写下你自己的名字,不应该写姥姥吗?” “呵呵,你见过谁的名字是姥姥吗?”怀瑾翻了翻白眼,纠正他,“姥姥只是称呼,不是名字。” 况且刚才在那么激烈的疼痛下,她只是下意识本能的写出自己的本名。 “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小十四将心底的疑惑暂且压下,“现在这柄剑已经属于你的了。哦,对了,祂还有个名字,叫玄戈。” 怀瑾握了握手里犹带温热的小剑,闭目感觉有一道好似微弱的电流游走全身,最后归于心口,她与玄戈产生了共识。今后,无论玄戈在哪里,都能听到她的召唤,回到她的身边。 就在怀瑾欣赏着玄戈,为自己能拥有一把极品神器而高兴不已时,燕赤霞从书房里猛的跑出来。他指着怀瑾厉声喝斥:“妖孽!快将宝物还我。” 怀瑾侧头眯起眼,她被那一声“妖孽”给撩出了火气,誓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捉妖人。抬手一挥,一道冷厉的劲风打向燕赤霞的脸。 燕赤霞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左脸颊就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他当场愣住,难以置信的摸着自己的脸,怔怔的说道:“你……你的法力怎么变得这般厉害了?” 明明先前在兰若寺时她与自己对招还显得十分勉强,只过去不到一月,自己竟然就对她毫无还手之力。冲动冷却后,燕赤霞才清晰的从这位千年夜叉的姥姥身上感受到了从未遇到过的危险气息,然而到了此刻,他不仅毫无还手之力,更是连脱身都不能。 他清楚的明白,这是对方给予自己绝对的压制。只要对方一个意念,他就会立即当场身死。甚至连魂魄都有可能被对方收押。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后,冷汗瞬间打湿背脊。他万分后悔自己的轻敌之举,更是意外姥姥的法力为何能在一月内就变得如此可怕。 离开兰若寺的这一月内,她究竟做了什么? 宁采臣与聂小倩也随后跑出来,看到那个满面寒霜,眼神冷洌的姥姥时,聂小倩立马腿软,重重的跪在地上,全身止不住的发抖。 姥姥看向燕赤霞的目光透着毫不掩饰的浓烈杀气,自己跟在姥姥身边几十年都不曾看到过她发过这般大的怒火。 “姥姥……” 燕赤霞被强势的气息压着动弹不得,只能大声向他们喊道:“还不快走!” 怀瑾轻蔑的冷笑一声,“走?走哪儿去?” 宁采臣逃跑念头一下子就被这句话打消了,他的家人俱在此,自己又能跑到哪里去。当真要扔下母亲与发妻于不管不顾了吗? 小倩软软的跪在地上,满面哀伤,因她更是明白,姥姥亲自寻来,她与宁采臣更是逃不过的。 她是鬼,这里没有人比她更能切身感觉到此时的姥姥究竟有多可怕。千年夜叉的鬼修,人鬼妖三界响当当的姥姥,此前她怎么会以为自己能逃得出兰若寺,逃得出姥姥的手掌心呢? 明白当下的处境已无逃出的可能,小倩心死绝望的说道:“姥姥,只要您肯放过他们,小倩原意跟你回去,原意嫁给黑山老妖。” 怀瑾眸光一亮,立马就想点头答应下。小倩回去了,那她就不用再费心思去想要怎么应付黑山老妖的求亲了。不过小十四立马就否定了她的想法,“不可以,数据已经缺失太多,不支持对已有的数据做作何删改,不然世界随时会崩塌,你也回不去了。” 怀瑾听到小十四的提醒,暗中磨了磨牙齿,那就是必须要按原有的剧情发展,聂小倩得要留在宁家。 “她不回去,那谁嫁给黑山老妖?” 小十四却满是幸灾乐祸的调侃她,“实在不行,你亲身上阵呗。” 怀瑾脑子里浮现出影视剧里的那些画面,立马心寒一半。 第九章 妖道 脑补太多,黑山老妖的形象在她心底赫然就是个糟老头的模样,怀瑾用力甩了甩头,将过于惊悚的画面甩出脑外。她随手将玄戈当作发簪一般插入高耸的发髻间,目光不经意瞥到了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燕赤霞。 她看着因过于震惊而显得呆滞的燕赤霞,联想到之前他在兰若寺大发神威的模样,顿时明白他这是震惊什么。不禁冷笑道:“之前在兰若寺内你之所以能从本座手里带走他二人,不过是本座有意放水。你还真当自己法力超群,可以在兰若寺里横行霸道不成。简直是可笑至极。” 说罢,她抬手在燕赤霞身上下了一道符咒,“基于你之前竟胆敢在本座面前放肆,就罚你在这里站上三天三夜,反省思过。” 明白一了切的燕赤霞黝黑的脸顿时热得发烫,行走江湖多年他所遇到的多不过是修行低潜的小妖小鬼之流的,可那些东西怎么能够与眼前这位千年夜叉相比,完全就不是一个层次。他之前也是昏了头,才敢如此托大。 怀瑾森冷的目光转到跪于一旁不敢起的聂小倩与宁采臣身上,微微勾起嘴角,她语带嘲讽的对那二人说道:“聂小倩,你本就不是本座乐意收下的,不过只是借居兰若寺的一个孤魂野鬼,姿色平平不说,还毫无修为。本座真是不明白,你哪里来的脸面以为本座会不放你走?又何苦这般型惺惺作态,搅得兰若似不得安宁。” 聂小倩呆愣,一片空白的脑中猛然想到此前在兰若寺里见到的那一众阴森可怖的鬼将,喃喃道:“可,可是……黑山老妖不是说要娶我吗?” 仿佛是听到一个很有趣的笑话,姥姥掩嘴大笑几声,“不错,他确实来下聘了,也确实点了你的名。但你不肯,是吗?” 聂小倩瞄了眼身旁的书生,低语道:“小倩已心有所属……” “切!”怀瑾打断她自以为是的话,“你当你是什么身份?那黑山老妖可是在冥境都拥有有一席之地,执掌十万鬼将阴兵的鬼王。他能瞧得上你,便是你的运道,往后这尊贵的地位,千万年的寿限,荣华富贵,一呼百应,哪样会少了你的?” 不给聂小倩反驳的机会,她挥手,目光低垂看着跪在地上的白衣女子,语带不屑的继续说道:“不过你既然不愿,本座自然也不会强迫你。鬼王殿的鬼后啊,这是多大的荣耀与权利,世间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没了你又如何,自然还有更多的姑娘原意嫁去鬼王殿,坐享千万年的荣华。” 姥姥轻蔑的目光像是一把尖刀深深插进聂小倩的心里,几乎要成为她往后的心魔。是啊,仔细想想兰若寺里的那些女子,哪一个不比自己貌美有本事。然而,姥姥接下来的话,可是扎她的心。 “其实你如果真能嫁过去,与鬼王双修,便能脱离无尽轮回的苦。哪一点比不过你要跟随的这个凡人呢,嗯!”尾音上扬,语气里尽是为她不知好歹的惋惜,眼底却是掩不去的嘲笑讥讽。 聂小倩咬牙,心知姥姥说得也并非毫无道理,可事到如今后悔已无用,她看着身旁的宁采臣毅然决然的说道:“小倩不要那些。有宁采臣便足矣。” 她身旁扶着的宁采臣听后一脸动容,心怀感激的深情望着她。 “说的好。”怀瑾赞扬的为她鼓掌,心底则十分不屑的暗骂道:恋爱脑啊,真是无药可救。不过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所以她也不甚在意的摇头,长叹一声,“也罢,强扭的瓜不甜。你即如此选,那便是你的命。只一点,你千万要记住了。” 聂小倩白着脸,茫然问道:“要记着什么?” 怀瑾一改方才的随意,神情严肃看着聂小倩,正言厉色的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对她说道:“从今往后你与兰若寺再无半点干系。是福,是祸,你自个儿担着。在外,不许你再提有关兰若寺的一丝一毫。听懂了吗。” 聂小倩被姥姥的郑重其事所吓到,连连点头,“听懂了。” “好,那本座就祝你二人……。”想了想,早生贵子对他们而言似乎并不是一句好话,看了眼宁妻所居住的东屋,她转而说道:“夫妻和睦。” 聂小倩闻言感激的给姥姥磕头,“小倩谢姥姥成全。” 事情已经解决,怀瑾无意在此多留,她心底向小十四问道:“已经按照要求来过宁采臣家了,现在可以走了吧。” 小十四快速检查了一遍数据,并未发现有何异处就同意了,“你回去吧。我要回一趟合门司更新维护一下数据,后面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小十四不确定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会在你遇到会危及性命的时起赶来帮你的。” 怀瑾叹息,万分不舍与小十四道别:“好吧。要认真工作哟,” 小十四十分嫌弃的回她:“得了吧。你心里可高兴了。” 怀瑾还想辩解,但脑海里已经没了小十四的声音,她轻轻“啧”了一声,转身离开宁采臣的家。 燕赤霞见状立马叫住了她,神色焦急道:“你把宝物还我再走。” 怀瑾回头,挑眉上下打量了一遍这个黝黑的汉子,讥讽道:“你可真敢说,你的宝物?本座且问你,你知道祂的名字吗?” 燕赤霞一愣,如实的摇了摇头,“不知。”他也是到此刻在知道,原来这柄银剑是有名字的。 “那你能驾驭得了祂吗?” 燕赤霞张了张嘴,这下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因为正如姥姥所说,他确实不知道如何驾驭这个宝物,甚至他连碰都不敢碰一下。 这柄小银剑是十多年前他初次下山历练时,在一处山坳里拾得的。当时他一眼就看出这个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只是每当亲手触碰到小剑时,他都觉得自己如烈火焚身一般痛苦不堪。几次下来,他就不敢再尝试了,所以只敢将小剑放在为祂量身打造的剑革内,随身挂着。若是遇到危险,就打开剑革,那些妖精鬼怪便会立马消散。 怀瑾见燕赤霞无言以对,也就没兴趣在些为他浪费时间,她挥袖离去。身影一闪,眨眼间便来到院外。一抬头,她瞬间愣在原地。 冷月清辉下,本应是空无一人巷道内,却站着一位身姿修长挺拔,容颜绝色的道长。 雨过天青色长袍束着一根月白色丝绦,垂下的流苏在夜风中晃晃悠悠,衬得他肩宽,腰细,腿长。一层雾霭般的白纱罩衫,在月辉下竟让他有一种飘逸的朦胧感,好似一阵轻风便能将他吹上半空。 怀瑾是个长腿控,只看这一双腿就已足以心猿意马,心神荡漾。然而当她贪婪的目光顺着大长腿往上,看到他的脸时,脑中直接浮现出两个字。 妖道。 乌缎般的长发半披半束,用紫檀木簪固定,发髻间垂下一根同样也是雨过天青色的两指宽飘带。夜风吹起飘带,轻轻抚过他光洁的额头,飞眉入鬓,凤眼星眸,挻立俊秀的鼻下,薄唇透着不健康的粉白色。 而最让怀瑾惊艳的是,在他的额心,有一条十分醒目的,寸长的红线自上而下,留在眉间。 妖道,不仅是指他那一张勾魂摄魄的容颜,更是指他一身的气息。 这男人虽然身着道袍,可满身透露出的气息却不似平常道士清灵无尘,反而透着一股妖邪的魔性。但正因如此震撼的反差,更让他的俊美显得与从不同。 哦,这该死的,勾人的魅力。 怀瑾忍了又忍,才没让自己露出一张花痴般的表情。 道长正立在宁采臣家的大门外,若所有思的望着上空的鬼气。先后来查看了两三次,却发现这里的气息一次比一次淡,今夜已是淡不可闻,眼看就要完全消散去。他微微皱眉,有一种被欺骗的愤怒。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将那女鬼抓回去问个明白时,一抹黛绿身倩影出现。 感觉到她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时,道长也回望了过去,却猝不及防的在她眼底看到了一抹来不及掩饰的惊艳,以及…… 喜爱? 然而比她目光更为让他震惊的则是,她身上的气息。 一月前,他寻着聂小倩身上的气息来到此处,却不料她身上的气息越来越淡,几乎要散尽。如此,他好不容易寻到的线索又一次断了。快两千年了,他上穷碧落下黄泉,寻遍六界才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么一点线索,结果又是要空手而回。他当下气急,差一点就要血洗整个宁家,恰在此时,一股更为清晰的气息乍然出现,深深刺激了他。 他立即寻着气息找过去,却意外的看到这位传闻里,深居兰若寺不出的千年夜叉,姥姥。 于是,怀瑾才落脚在小镇上,就敏锐的觉察到总一道灼灼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后背。 她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却又找不出来。 两人借着明亮的月光彼此互望着,也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了防备与警惕。 怀瑾暗叹一声可惜,她不是书中的人,还是不要胡乱招惹的好。况且对方一看就不是善类,她怕自己到时打不过。于是她很有礼貌的朝对方点了点头,转身望巷口走去。 身后的道长愣了一瞬,他没想到这位姥姥竟然就这么走了。 眸光微凝,他跟上前去,温声说道:“姥姥请留步。” 声音温润低沉,比怀瑾听过的所有声优都悦耳动听,在背脊上激起一阵苏麻,但这么好听的声音却说着最讨人厌的话。怀瑾怒上心头,转身抬手,一道强横的劲风挥袖而去,打得对面的道长措手不及。 第十章 隐九 道长脚尖一点,身形飘逸如风,天青色道袍微微扬起,他急速向后退了好几步,随即一脸愕然的看着一言不发就动手的女子。 “不知在下有何处冒犯了姥姥,竟会让您如此动怒。” 怀瑾咬牙切齿,横眉冷目,抬手又是一掌打去。 这一掌虽然看着力道十足却不曾含有杀意,是以,道长一动不动下,竟是生生受下这一掌。然而令他吃惊的是,这一掌里所含有的灵力竟然如此清灵干净,与其他鬼修丝毫不像。 “不管在下方才有何冒犯之处,这一掌权当是给姥姥赔罪了。” 他以为自己已表现出足够诚恳哪知人家根本毫不领情,一言不发的抬手又要打,这下道长真的急了,慌忙问道:“便是要打,姥姥也请给个明确的说法,也好让在下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错了。” 他左一句姥姥,右一句姥姥,喊得情真意切,却不知自己每喊一句,怀瑾心底的怒火便上涨一分。 “妖道,你喊谁姥姥呢?我哪里看着比你老了?竟让你主动自降身份,甘愿做我的小辈。” 妖道? 道长头一次听到人家这么称呼他,一时竟不知该做何反应,呆呆的立在原处。然后,他才终于反应过来,对方怒从何起了。 “小姐?” 想到白日里在四海阁,那跑堂小二对她的称呼,道长不确定的换了个称谓。 怀瑾这才收手,瞪了他一眼,架势十足的问他,“你有何事?” 道长立马傻眼,竟是忘了自己方才是因何叫住了她。 “那个,在下隐九,想跟姥……跟您打听一下聂小倩的事情。” 隐九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不曾这样慌张过了,差点舌头打结。待反应过来后,不自觉想笑。但他这番含羞带笑的模样在怀瑾眼里,却是一个情窦初开的青涩少年,且还是单恋的那种。她不禁摇头,心道,果然还得是女主才能有这样的魅力。让一个又一个男人围着转。 “聂小倩她已心有所属,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吧,别在这里浪费赶时间了。” 隐九皱眉,觉得她这话有些不对劲,连忙解释道:“不是,我就是想了解一下她的过往。” 怀瑾点头一脸了然的向他摆了摆手,“都不是你的人了,你还要了解什么。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呢。” “啊?”隐九觉得自己的思维跟不上她如此的跳脱,完全不知道该从何处张嘴解释。 怀瑾见他沉默不语,以为是自己说得太重伤了人家的心,本来两人就是萍水相逢,她管得实在有些宽。尴尬的轻咳几声,她安慰道:“那什么,你长得这般好看,喜欢您的姑娘多的是,你不用太伤心。” 伤心? 她哪里看出自己在伤心了,传闻这位姥姥久居兰若寺不出,对外界一切不管不问,所以这是与世隔绝得太久了喜欢自言自语,完全不知道如何与人正常交流了吗? 怀瑾说了许多,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看着对面容颜绝色的道长,她确认道:“你方才说,你叫隐九?” “正是,在下隐九。” 怀瑾背着手走近两步,仔细的打量了他一遍,疑声道:“小九。” 隐九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了,自打出生那日起,就没人这么称呼过自己。还不及他有所反应,怀瑾又问道:“那你与小十四是什么关系?” 隐九皱了皱眉,他迅速回忆了一下,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位小十四,“他是谁?” 怀瑾见他如此问,觉得可能真是自己多想了,不过谁让他们的都是用数字取名呢,难免会让人产生联想。她摆手干笑两声,解释道:“不是谁,就是你们的名字太接近,所以多问了句。” 隐九默然,他眸光低垂努力平定自己过于混乱的情绪,自打一照面,他的思索就不由自主的跟着她转。显然,这于他而言并非好事。于是再抬眸时他重又恢复冷静,长吸一口气,继续刚才的问题,“在下想跟您打听一下聂小倩的事,不知可否。” “否!否!自是否。人家如今即已成亲,劝你就别再去打扰了。外面的花花世界这么大,你回头就能看到更广阔的花园,何必在她身上情根深种呢。” 隐九暗暗咬牙,他不懂自己究竟哪里表现出对聂小倩情根深种的模样,以至于会让她误会至此。 怀瑾见他脸色苍白,咬牙沉默,竟然会心生怜惜。她看不得美人伤心,尤其看不得美人为别的姑娘伤心。挥了挥手她叹息道:“算了算了,随你们便吧。” 不待隐九再多言,怀瑾的身影已从眼前消失。他闭目默念一遍清心咒,才将心底的怒意消去。 这女人简直不可理喻!千年苦修怎么不把脑子也一起修炼了。 隐九往着姥姥消失的方向深思片刻,那个方向是兰若寺,料想她应是回兰若寺去了,晚一点再追上也无妨。而眼下至关重要的是他必须先弄清楚聂小倩身上的气息究竟从何而来。 化身一道青色的光影掠进完内,隐九就看到一身白衣的聂小倩跪在地上起不来。原来姥姥不仅罚站了燕赤霞,同时也罚她跪在院中一整日。燕赤霞虽然手脚动弹不得,但警觉性却不减,目光瞥到一身天青色道袍的隐九时,本能感觉到此人来者不善。他给燕赤霞的感觉比姥姥更加危险。 “何方妖孽,敢……”话还未完,就被隐九隔空扇了他一巴掌,嘴角立马溢出血丝,脸也瞬间肿涨起来。 隐九冷脸轻笑几声,语气刻薄道:“你遇到谁都敢出口妖孽二字,也怪不得被打脸。再多说一个字,本尊立马打得你魂飞魄散。” 燕赤霞感觉到一阵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意,不敢再造次,可看到身旁毫无伏击之力的宁采臣时他还是忍不住求饶道:“方才多有不敬是我的不是,与他们二人无关,还请前辈高抬贵手。” 隐九却看也不看他直接走到聂小倩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然后右手两指隔着一尺远距离虚虚点在她的眉间,一缕黑气探进眉间。 下一刻,聂小倩感觉到一阵犹如车裂般的痛袭卷全身,她痛苦的哀叫起来,却无法做任何的反抗。这是搜魂,眉心灵台处是心魂所在,这里记载着每个人生前死后所有的回忆。即便是你不曾在意过的,或是你不经意里看到听到的一切回忆,都藏于此处。 燕赤霞与宁采臣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倩痛苦的浑身发抖,冷汗直冒,却无能为力。他们被压制着动弹不动,尚且连自保都难,又如何去救别人。 隐九细细的将聂小倩所有记忆翻了又翻,但一无所获。聂小倩身前与死后都平凡无奇,唯一不平凡的迹遇就是被人葬在了兰若寺里。 也许,关键之处还是在于兰若寺,而非聂小倩。 不过让隐九意外的是,他在聂小倩的记忆里看到了一个不同的姥姥,与方才遇到的那个几乎判若两人。 确定聂小倩毫无用处后,隐九收手,此时的聂小倩已然昏死过去。宁采臣浑身一松趴在地上,他缓了缓才手脚轻颤的爬起,将聂小倩抱在怀里。 “你……你究竟是何人?” 隐九十分鄙视的看着趴在自己脚边弱不经风的书生,嘲讽道:“你们敢从鬼王手里抢人,还怕本尊一个无名之辈?” 燕赤霞浑身一震,抢声问道:“什么鬼王?” 隐九侧身回眸,见燕赤霞的惊愣不似作假,心中明白他必是被骗了。于是冷笑道:“怎么,你难道不知聂小倩被鬼王看中,要娶她回鬼王殿吗?” 燕赤霞呆愣半晌,他难以至信的看着满怀愧疚的宁采臣,怒声呵斥道:“你们居然瞒了我如此重要的事?” 得罪兰若寺里的千年夜叉他已是胆大妄为,若知晓其中还有鬼王娶亲一事,他就是有千百个胆子也不敢将聂小倩带走。他苦笑着说道:“妄我当你作兄弟,你却害我至此。 宁采臣羞愧的低下头,其实他原也不知黑山老妖就是鬼王,更不清楚鬼王究竟是怎样厉害的存在。也是直到将她接回家中,她才告知自己,原来要娶她的人竟是三界赫赫有名的鬼王。 隐九对他们之间的事不感兴趣,他犹豫再三还是弄醒了聂小倩。一丝青色的灵力打入识海,缓解了因搜魂而带来的剧痛,也弥补了她为此而受损的魂魄。聂小倩幽幽转醒,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后她看到面前站着的道长,吓得直往宁采臣怀里躲。 隐九厌恶的看了她一眼,沉声喝道:“抬头!” 聂小倩整个人抖成了筛子一般,却是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慢慢将头抬起。鬼是没有眼泪的,不然她此刻怕已是泪眼婆娑,梨花带雨了。 隐九收回目光,连多看一眼都嫌弃,他冷声问聂小倩,“本尊问你,你身上的这一丝生气是从何处得来的?” 聂小倩慌忙摇头,哭诉道:“我也不知。就连我自己身上带有一丝生气的事,还是燕道长告知的。” 燕赤霞虽然恨恼他们欺骗了自己,但聂小倩的话不假,他点头应道:“确实如此。我当初也是见她虽为鬼却带有一丝生气,才怀疑是姥姥戕害于她,且霸占她的魂魄以作驱使。” 隐九闻言不禁冷笑,反问燕赤霞:“你且睁大了眼看看她,毫无修为还被地魂所缚,有什么可值得那位姥姥为她费心费力的。那兰若寺内鬼魅哪一个不比她强。” 燕赤霞惭愧,后悔且后怕的自责道:“都怪我太过自负,若不是姥姥手下留情,只怕我这条命早就交待在兰若寺里了。如今想来,真是惭愧。” 隐九不耐烦的皱眉,他只想弄清楚聂小倩身上的生气从何得来,并不想听他们在此相互指责,又悔过自责的,当然,他也从未想过要为她说话。 今晚所遇到了一切人与事都离奇的很,竟能一而再搅乱他的思绪。看来,他还需要再多闭关几日才行。 确定不可能从聂小倩身上查寻到自己所需的线索,隐九转身离开。 御风而行,一柱香的时间就奔行四十里来到兰若寺的山下。而此时的怀瑾却是在桑溪镇上寻了间客栈打算游玩两天再回。 第十一章 丑得安心 兰若寺隐在层层白雾间,夜幕下,灯火阑珊,嬉笑声不断。 隐九悄无声息的来到槐院后才发现怀瑾还未回,他放出神识一番搜寻才知晓她竟然还留在桑溪镇,看样子她今晚是不会回来了。他犹豫了一阵就在大槐树下打座入定,打算在此等她回来。 大槐树生长千年已有灵性,晃动树枝散下一片如雪般的落花,树枝在他周身来回轻打似乎是在赶他走。隐九也不恼,他微笑抬手轻抚着树杆,“莫怕。我只是在这里等她回来。” 大槐树本还想发作,可当他的手抚上树杆后,祂就立即安静下来,再不敢乱动。祂的乖巧让隐九很满意,不过也很疑惑,“你这般有灵性,怎会千年了还未能成精?” 大槐树的灵性很高,却一直没能修炼成精,也不知是何缘故。隐九虽困惑却也未多细想,他在树下盘腿入定,气息渐凝,归于虚无。大槐树抖了抖的树梢,成串的槐花挂满树枝。 远在四十里外桑溪镇的怀瑾从浴桶里起身,白玉羊脂般的肌肤透着粉嫩的绯红,散下的黑发包住丰满的臀。她披上黑色的纱衣坐在铜镜前,将新买的雪花玉肌膏轻揉的抹在脸上,脑海里却是隐九在槐树下打座的画面。 姥姥与大槐树间有一种类似心灵感应的联系,所以虽然她人不在兰若寺,但寺里所有鬼魅和妖修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她都知晓的一清二楚。 铜镜里的女子超乎她意料之外的美艳倾城,白皙莹润的鹅蛋脸,黛色的弯月眉,一双柳叶眼泛着微微水光,花瓣唇若是抿起不带一丝笑意时,眼底便会透出清冷与孤傲。怀瑾的手指从眉眼勾勒到下巴,滑过修长白皙的脖颈再到精致的锁骨,不得不赞叹,镜子的女子长得过分的好看。她自己的模样与姥姥有几分相似,却没有姥姥这么精致耐看,她简直就是自己外貌的升级外挂版,还是终极的那种。 “唉,要是走的时候能连这张脸也一起带走,那该是多美好呀。” 怀瑾不舍的叹息着,心底已经开始琢磨着如何找小十四打听一下,看有没有办法带些东西回去。 第二日清晨,怀瑾在沿街小贩们的叫卖声里醒来,意识清醒的那一刹那,她竟然想喝茶,就是每天清早那一杯用荷花晨露煮的茶。 她伸着懒腰,心底默默的与大槐树沟通起来,隐九竟然等了她一整夜。照这情景看,他大有等不到自己就不走的打算。 这所谓的爱情啊,好听点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不好听的,就是让人眼瞎心盲。 罢了,随他去。反正她还想再去周边的镇子上多玩两天,不想这么早就回去。 吃过早饭,向店家打听出这附近哪里有最热闹,家具做得最好的地方,怀瑾便心情愉悦的开始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次自由行。 隐九等了二日二夜,直到第三日傍晚怀瑾才回到兰若寺,这两日她玩性大发跑了好多个地方买了一堆无用的东西,最后甚至还在一家木匠那里订了一套楠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并梳妆台,且只限期两个月完工。好在店家已有一套成形的,师徒几人只需在细节方面加工一下便成,怀瑾给得工钱是几倍之多,他们也就欢喜的将生意接下来。 姥姥几百年不出门,这一走就是四五日已是稀奇,怎料回来时竟然还给每人都带了礼物,这让一屋子的鬼魅与妖修面面相觑,都有些受宠若惊。 玉笙看着木盒中一对海棠穿蝶珍珠银步摇,她若有所思的看着端坐高台上的姥姥,心底起了深深的疑惑。怀瑾搁下茶杯回望着她,轻笑着问道:“玉笙你如此看过,可有事要问?” 玉笙握着木盒的手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旋即福礼笑吟吟的回道:“玉笙只是有些受宠若惊,不瞒姥姥,这还是我生平头一次收到别人赠送的礼物,所以有些不知所措。” 怀瑾了然的点了下头,豪气的说道:“没事,以后你们就习惯了。” 黄骊正欢喜看着手里的一对花钗,黄玉雕成的迎春花,青玉做的叶子,垂着一排三寸长的银色流苏,流苏下缀着绿豆大小的珍珠,动起来闪闪发亮,她和妹妹一眼就喜欢上了。两人都交头接耳的商量着要梳什么发髻时,忽听到怀瑾的话,黄莺立马抬头兴奋的说道:“那姥姥以后多出门几次,这样我们就能多得些礼物。” 黄骊背后轻轻拧着她的腰,让她赶紧闭嘴。 怀瑾失笑看着黄骊,劝她道:“骊儿,你再拧下去,莺儿腰上的肉就要被你拧下来了。” 黄骊脸颊通红一片,嘴角止不住笑意,轻声解释道:“不时刻提醒着,莺儿总能闯祸。” “无妨,反正也是在寺里,她能闯什么祸事来。” 黄莺闻言一脸嘚瑟的看着姐姐,调皮的对她吐着舌头,两姊妹的打闹引来殿内其他众人的一阵取笑。原本僵硬不安的气氛也随之变得活络起来,她们也纷纷福礼感谢姥姥赠的东西。 东西虽然并不多贵重,但姥姥难得有心,她们又怎敢不识抬举。再者就如玉笙所言,她们都是生平头一次收到别人赠送的礼物,心中多少有些感慨。 笑闹之后,萧湘想到槐院里那个来历不明的道长,担忧的问姥姥:“您不去看一看那个道长?” 黄骊闻言也紧张的看向姥姥,前日清晨两姊妹去巨池采摘荷露时,猛然见到一个异常美貌的道长在姥姥的槐院里,都吓了一跳。那道长虽然闭目打座,但浑身散发出的气势与威压让远远立在槐院外的黄骊两姊妹不敢再前进半步。其他人也先后去试探过,但就连她们之中修为最高的玉笙看了也连退几步,便知此人的厉害。 她们怕这位道长是来寻仇的,但姥姥归来后却只是淡淡的说了句:“他是来抢亲的。”众人不明所以,可姥姥并不打算多作解释,他们便只好作罢。 眼下气氛正好,姥姥的心情看着也很好,所以萧湘便忍不住问了一句,引得众人目光也纷纷投下姥姥。 怀瑾惋惜道:“他想跟鬼王抢人。” “啊?”一屋子鬼魅和女妖纷纷震惊不已,随后竟然目光一致的望向槐院,离门最近的花妖夕颜悄声的打开扇门,忿忿不平道:“那丫头长得一点也不好看。” 怀瑾也赞同的点头应道:“确实不好看。我们夕颜长得比她好看千万倍。” 夕颜一愣,她没想到姥姥竟然还会夸赞自己,又是紧张又是欢喜的妖嗔道:“姥姥!” 怀瑾却觉得眼下时机不错,微微前倾,哄道:“夕颜对做鬼王殿的女主人,意下如何。” 她自以为这是件好事,当是人人都抢着要,哪料想夕颜转瞬就红了眼眶,哭道:“姥姥,我能不能不去?” “啊?”怀瑾呆呆的看着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夕颜,不解的总她:“这鬼王殿的女主人不好吗?” 萧湘轻轻拍着夕颜的背,安抚着她,转头对姥姥恳求道:“姥姥千万莫要再吓唬夕颜了,我们这里所有人都觉得那聂小倩是长得最美的,唯有她才有资格嫁去鬼王殿。” 其他的鬼魅及女妖也如恍然大悟般,纷纷点头,一脸赞同的模样。 这样,可就让怀瑾犯难了。她困惑的问她们:“你们谁与我说说,那鬼王殿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竟让你们如此害怕。” 可下面这群鬼魅及女妖却你看我,我看你,没有敢第一个发言,就怕稍不慎就被姥姥抓去替嫁了。 “好了,你们莫慌,我方才不过随口一提。放心,你们既然不原意,我定不强迫。” 她如此再三保证,才让她们稍稍安心,夕颜躲在后面不敢再多嘴。而向来心直口快的鬼魅洛水则忍不住吐槽:“传闻那黑山老妖长得奇丑无比,还十分凶残。他千百年不曾出现如今却突然扬言要娶亲,外面都传言他极有可能是娶回去作炉鼎,以供自己修炼邪功。所以大家才会害怕。” “原来如此。” 怀瑾细想了下,觉得她们所言不假,如此一说,她也开始怀疑鬼王娶亲的目的是动机不纯了。如此,那这事她还需再仔细斟酌斟酌。 一番热闹下来,天气已渐渐泛白,怀瑾虽然不用入眠,但心里上仍会有熬夜后的疲惫感。挥手遣退这群叽叽喳喳的女子,她也转身回槐院准备补眠。 隐九盘腿坐在大槐树下,掌心捧着一把雪白的槐花正一朵朵的往嘴里扔,跟嗑瓜子似的。耳边是一群女子的吵闹声,他越听越是疑惑,这兰若寺里一切都与外界传闻的不同,如此热闹的气氛在别的地方十分少有。不论是妖还是鬼,大多都是性情淡薄的,一心只有修炼。相互间多少算计与陷害,能像他们这般和平相处的可谓是奇谈。 怀瑾走到大槐树下,盯着他看了半晌,笑道:“要是那黑山老妖长得如你这般俊美,不知得有多少人打破头要嫁去鬼王殿了。” 隐九捏花的一顿,目光探究的看着身旁坐姿略有随意的女子,脱口说道:“她们都不肯嫁,不如你自己嫁过去吧。” 怀瑾立马头摇得如波浪鼓一般,连连拒绝:“不嫁不嫁。” 隐九目光暗沉,状似不在意的问她:“为何?也是嫌他丑吗?” “那到不是。男人嘛,有本事就行。谁管他美丑。况且要是长得如你这祸水一般的模样,放他出门得要多不放心啊。这丑的,才能安心不是。” 隐九愣愣的看着她,竟然觉得自己无言以对。 第十二章 隐九的目的 东方的天空透出一缕曦光,洒在白雾上折射出梦幻般的虹光。兰若寺重归宁静,弥漫的白雾像层层薄纱一点点合拢,让整座山头藏于其内。 隐九饶有兴致的轻挥广袖,化出一道清风搅乱身旁的重重白雾,问出了这几日一直困于心中不得解的疑惑,“你以这棵有千年灵寿的大槐树为阵心,在山头设下这一道由白雾凝成的结界,并非如外界所传那般是要为祸作乱,实则是想保护那些躲在兰若寺内的鬼魅,对吗?” 有了这道白雾为界,地府阴司的鬼差,各路修行道士都不能轻易出入。她限制了寺内的鬼魂及女妖的自由,却也将她们好生的护在自己的地盘里,能安心修炼。 怀瑾歪着头,红艳莹润的唇角上翘,媚眼如丝微眯着看向他,而语气却是阴森森的说道:“小九啊,知道太多会死得很快哦。” 隐九见她用最美艳的模样说最凶狠的话,竟会透出一丝俏皮,他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 小九? 试问这世间有谁敢如她这般在自己面前胡言乱语,不过看在她还有用处的份上,他可以不计较她的无礼。 随手招来一团白雾抓在掌心,那白雾在他掌心竟是如雪团一般凝而不散。然后怀瑾就看着那团白雾快速缩小,最后只剩下一点米粒般大的白点。这是灵力凝结后所呈现的实质,这一点虽然在修道者眼里毫不起眼,但若用在凡人身上,可祛病延年。 他在这里打座了整整两日,才发现这重重白雾里的玄奥之处。 “这两日我一直在奇怪大槐树生长千年,颇有灵性,可为何至今仍只是树灵,原来你是将祂的灵力都转化为弥漫的白雾了。不过你的这份爱护的心,她们可知半分?” 怀瑾见他已然知晓这弥漫山间永不散去的白雾作何用途,也就不作隐瞒,她从袖内掏出一包杏脯放在嘴里细细抿着。思量片刻后才开口说道:“之所以会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保护她们,更多是为限制她的出售。世人皆知姥姥收留她们在兰若寺里不是没有条件的,她们今生都要为姥姥所驱使,不得背叛。” 怀瑾接受了姥姥所有的记忆,自然也知晓这重重白雾存在的目的,她并不打算对兰若寺做作何改变,觉得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隐九却十分不解的问她:“你要驱使她们为你做什么?” 随着他话,怀瑾有脑海里浮现出许多的人和事,前世今生的恩怨交织,因果报应,姥姥所做的一切虽然十恶不赦,却并非毫无道理。 怀瑾只觉得心头一阵沉重,怅然如失。她摇头不言,丢了颗杏脯给他,耐心的劝道:“这些你无需知晓。聂小倩并不算兰若寺的人所以她不受我驱使,我与她早在前几日就已经恩断义绝,恩怨两清,今后更不会做对她不利的事,所以你尽可安心回去好好修炼,别再想这些无用的情情爱爱,没的让这等杂事乱了你的道心。” 隐九看着手心里澄黄的杏脯听她自以为事的劝慰,一时气结,如鲠在喉。他不想再让这件事继续误会下去,出言打断她的话,哭笑不得的问道:“你为何从初次相遇时就如此执着的认为我是为聂小倩伤情,又是为她而来兰若寺的呢?” 怀瑾一顿,放下刚送到嘴边的杏脯反问道:“不然呢?” 前两日他那般悲愤的站在人家门前,要进不进,要退不退的,可不就是一副为情所伤的模样。来兰若寺两三日了他也只坐在树下等她回来,并未见他对这寺里的其他人有半分关注,如此一想,她自然就想到了原书中的女主了。 隐九低头思索片刻,索性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看着一脸茫然的怀瑾。他倚靠在大槐树上,一双惹人眼的大长腿一条伸直,一条屈起,腿握着杏脯的左手搁在屈起的左腿上,这般闲散惫懒的状态,他已好多年不曾有过了。 嘴角挑起一抹坏笑,他眨着琥珀色的眼眸目光复杂的看着怀瑾,语气温和的问她:“我为何不能是为别人而来的呢?” 怀瑾下意识轻轻的“啊”了一声,脑中一片纷乱。 他这副模样也太撩人了,白雾笼罩的大树下,容颜俊俏的青衣道长,眼底含笑似是有千言万语般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她觉得,他这是在引人犯罪。若着脸红的冲动,怀瑾十分不自在的轻咳一声,而后对他翻着白眼万分无奈道:“您,有事说事,用什么美人计。你看中了兰若寺里的哪一个姑娘不妨直说,我定会给你做媒。” 隐九本是闲适的神情僵硬了一瞬,竟然会心生挫败之感,她的思绪太过跳脱完全无法按常理推断。摇了摇头,他正色道:“我之所以会去桑溪镇寻聂小倩只是因一月前她路经山下的茶铺时,我曾无意间在她身上感觉到一丝生气,因而才心生好奇罢了。” 怀瑾想到原书上曾提过聂小倩因怀有一丝生气而最终修成人身,虽与常人有所不同,但至少她能与宁采臣正大光明的生活在青天白日下。 “我原以为她的这一丝生气是自己修炼而得,可通过一月的观察才发觉并非如此。她离开兰若寺后,生气愈发淡薄,一月下来几乎消散。我推测,她之所以能怀有这一丝生气,想来应与你这兰若寺有关。” “所以,你到兰若寺来,原是来查案的。” “不错。所以你莫要再误会我与那聂小倩,我眼光不差的。” 怀瑾见他满是委屈的模样,不禁“噗嗤”笑出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抱歉抱歉,是我误会你了。” 隐九目光沉沉看着肩膀上的纤纤素手,不着痕迹的避开,而后抿着嘴扭头不理睬她。 怀瑾笑着收回自己的咸猪手,又问他:“那你可找到那生气的来源了?” 隐九看着周身弥漫的白雾,尽现失望的对她摇了摇头,他本以为是这白雾的原因,但将这白雾凝炼之后所得的灵气虽然纯净,却并非是他想要的。 而她身上所带的气息反倒是有几分相似,与聂小倩身上所怀有生气相同,只是她比聂小倩更复杂一些。 隐九决意暂且先对怀瑾瞒下自己在她身上的发现,待日后查到缘由再告知她。 “那你慢慢在这里查着吧,我要回去睡会儿。” 隐九失笑道:“怎么,你对我就这么放心,不怕我对寺里的那些女妖下手。” 怀瑾“切”的一声冷笑道:“你这妖道要是想对她们下手,我肯定她们定是趋之若鹜,到时说不得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隐九闻言不禁怔愣住,忽然想到昨夜她们的高谈阔论之言,忍不住摸着自己的脸疑惑道:“难道长得好看,也不好吗?” 怀瑾起身伸着懒腰,哄骗道:“当然好了。就你这张妖孽般的脸一旦放出去,必能引发一场动乱,让人打得头破血流。” 堪比夏桀的妹喜,商纣王的苏妲己,周幽王的褒姒,同样的祸国殃民。 “那,我与鬼王相比,那个更好。” 怀瑾想也不想回答道:“自然是鬼王了。” “可他长得……” 他试着找一个恰当的形容词,可怀瑾不在乎这些,直接夸赞道:“在有权有势的男人面前,长相什么的并不重要。要是长得如你这般,还没钱,那日子可怎么过啊。” 不仅要打小三,还要赚钱养着他,想想就累啊。 说罢,她飞身回了树屋,进屋前她趴在树枝上朝他扔下一句话来,“你要找那生气便好好找,但不许你去祸害我寺里的女子。” 开玩笑,要是当真让她把人都勾走了,那她找谁为自己做事。 隐九摇头苦笑,还是头一次因自己的长相而被嫌弃。 不管隐九如何想,怀瑾回到树屋后就将这两日买的东西一股脑全拿了出来,床和梳妆台要等两个月,但铜镜却不能没有。开玩笑,哪个爱美的女子没有几面镜子,于是,她一口气买了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镜子。其中最大就是这个比她还高出一半的圆形座地百鸟朝凤的雕花铜境,能将她整个人都照进去。 怀瑾站在镜子前十分自恋的左看右看,简直爱死自己的脸了。 “真是荒谬,这么好看的绝色美人怎么会是一个千年夜叉呢,书里还将姥姥写成是个老妪,果真是女主光环让人眼瞎心盲。” 她本是立在铜镜前饭赏自己的脸十分开心的在自言自语,但脑海中立马就想起了小十四的声音,“聂小倩不是这个世界的女主。” 怀瑾先是一愣,随后开心道:“呀,你回来了。走了这么久,快跟我说说有什么进展?“ 小十四很是无语的说道:“不过才走两天而已,你真有那么想我吗?” 怀瑾半点不犹疑,坚定的点头道:“当然想你了,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几日我遇到好多问题,都没有人能跟我商量。” 小十四一听她这话立马紧张起来,严声问道:“说说你都遇到什么问题了?” 他在合门司没能得到更多的线索,所以十分期待怀瑾能得到一些线索可以与他分享。 “首先我想知道,这张脸我能不能带回去?其次,这里学会的法术回去后能不能用,再有,这里的宝物我们能一起带回去?” 怀瑾竹筒倒豆一般语速极快的,噼里啪啦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小十四明显有些当机,愣了半天,才稍稍有了点反应。 他怒火冲天的冲她喊道:“你……您……你想什么美事呢?首先,你能不能回去还不一定呢!” 怀瑾脸色微变,有些想打人。 第十三章 所谓数据 怀瑾正一边对着镜子打理乌黑莹亮的长发,一边默声与脑海里的小十四对话。当听到小十四说她可能回不去时,心底震惊之余,连带手上的力道也一起失控。几根发丝被无情的扯断,剧烈的刺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于是,她看着玉梳上的断发,咬牙问道:“小十四,你能从我脑子里出来吗?” 只有他出来,她才能抓到他痛打一顿。 “……不能。” 怀瑾翻了翻白眼,无数个国粹想要脱口而出,“你方才说,我不定能回去,是几个意思?” 小十四轻咳一声,郑重而严肃的说道:“就是如果你不能完成任务,便不能开启时空之门,那样的话,你自己就回不到原来的世界了。” 怀瑾看着铜镜里的人,听着小十四的语气淡淡的威胁,她妩媚的勾唇轻笑道:“如果,我完成不了任务,对你会有什么影响呢?” 她状似不在意的询问着小十四,实则心底已然有了想法,小十四休想独善其身。 怀瑾并不傻,只是不喜欢太过计较不必要的得失,所以很多时看着有些木愣,甚至有时还会给人反应稍显迟钝的感觉,但那只是她比较看得开而已。 怀瑾有着与别人不一样的出生,不一样的童年经历,她从严没有得到过父母的关爱,就连相依为命的外婆也曾厌恶过自己。外婆一直以为她年纪小不记事,所以在她上小学前时常会用怨恨的眼神在背后冷漠的看着她。起初她也会伤心难过,会自卑自责,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却慢慢的将这一切都看开了。她明白有些事情,无论自己再如何伤心难过,再如何自责愧疚也无法去改变已发生的既定事实。 那就是,她的出生让外婆失去了唯一疼爱的女儿。 外婆怨她,恨她都是正常的,她能理解,也可以接受。相反,外婆对她越好,她就越难心安,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外婆,不配得到爱好的关爱。而且她能感觉到,在外婆晚年时,她是把当作已逝去的女儿来疼爱的。在外婆眼里,她只是母亲的替身,对她的所有疼爱都是给自己女儿的。 所以,如果怀瑾的性格太过斤斤计较,那么她会活得特别痛苦。 为了能让自己活得开心一点,她慢慢的就变成了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性格极为落拓不羁,散漫随意。 而显然小十四还没有真正认识她,在怀瑾一直追问他要如何才能回去时,他便认定她是一个想家的孩子。因此,他自以为拿捏到了怀瑾的软肋,想要加以威胁。 小十四嘴硬道:“对我能有什么影响,只不过是你自己回不去罢了。” 铜镜里的人笑得愈发娇美,轻声与他确认道:“哦,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 “那我便安心了,也请你消失吧。”说罢,怀瑾便默不作声的梳理着长发,对着镜子左照一下,右照一下,神情欢喜的很。 小十四这才发现她的态度平静得有些诡异,他愣了片刻,才小心的试问道:“你怎么看着一点也不着急?” 怀瑾将最后一缕头发妥帖的绾好,用一根由紫檀木精雕而成的发钗固定住,原本银亮的玄戈十分听话的变成了乌墨色,藏于发间。整理好鬓边的碎发,她才慢悠悠的说道:“我觉得留在这里生活,其实也不错。” 小十四一听顿时急了,“你难道不想回去了吗?” 怀瑾却是气定神闲,收拾着东西,漫不经心的回答道:“随缘喽。反正到哪儿也只是孤家寡人罢了,所以我并不在意,哪里都一样。” “可是,那边才是你的家啊。” “都说了是孤家寡人,在哪里生活都一样。而且在这边我有高超的法术,有伺候我的丫头,还有花不完的钱。这样一比较,还是呆在这里比较划算。你说呢。” 小十四沉默了片刻,疾声厉色喝道:“你别作梦了,如果你不完成任务,这个世界就会崩塌。到时,你都要化成灰烬了,还谈什么钱不钱的!” “哦。” 小十四被她的淡定所震惊了,难以置信的问她:“就……没了?” 怀瑾用力点了点头,语气十分认真而诚恳的说道:“没啦。我一直都是得过且过的性格,所谓今朝有洒今朝醉嘛。” 小十四还要反驳时,她却直接说道:“唉呀,反正怎么样都与你无关,又不会影响到你。你紧张个什么?” 小十四一时语塞,愣了许久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她耍了,忿忿咬牙的说道:“你想知道什么?事先声明,不能说的信息,我是一个字也不会说。如果说了,你和我都会受到惩罚。” 怀瑾轻“啧”两声,嗤笑着小十四毫不坚定的态度,“还以为你能多抗一会呢。算了,看在你这么有诚心的分上,我决定再信你一次。” 小十四冷哼了一声,不搭理她,怀瑾收起散漫的态度,转而认真的问他:“你老实说,如果我不能完成这个世界的任务,后果会是什么?” “当然是世界会崩塌,包括还身在这个世界里的你也会被抹杀掉,这一点我没有骗你。而且你不要以为到时你就只是死了这么简单。你现在只是精神力,也就是你理解的灵魂体,如果被主神抹杀掉,那么你的灵魂会生成千万个碎片,被丢掉每个下层的小世界里受苦,永远都不可能回来。” “下层的小世界,那是什么东西?” 小十四斟酌了一下,用一个她比较能理解的话解释道:“你知道大千三千世界,这句话吧?” 怀瑾点头应道:“知道,佛家不是常言道一沙一世界嘛。”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在这个位面有无数个世界,三千小世界才组成一个世界,而三千个世界才组成一个大世界。不同等级的世界所拥有的资源也会不同,下层的小世界你可理解为地狱。在那里什么资源都没有,能在下层小世界活下去的,绝在部分都被禁制在哪里受罚的,最为恐怖的恶魔。所以下层的小千世界是一个非常,非常恐怖的存在。” 怀瑾脑海里稍微想像了一下小十四所形容的地狱,立即摇头说道:“不行,我不要去地狱。那你呢,会怎样?” 小十四的语气转而变得十分抑郁不快,沉声说道:“我的数据会被拆散,重组。到时现在的我会消失,然后会产生一个新的我。” “明白了,就是说我们两个人的命运是相连的。” “你要这样理解也不是不行。那为了我们两个人的命,你不能认真一点啊?” 小十四的语气委屈巴巴的,听得怀瑾心底软软的,没办法,谁让她是一个嘴硬心软,还总要逞强的笨蛋呢。 “行了,行了。我不逗你了。你跟我说说看,我需要做些什么。” 小十四一听立马打气精神,将自己查到的消息告诉她:“我查到这个世界曾出现过裂缝,虽然后来被紧急修补过,但后来因为不知明的原因而造成数据缺失极为严重,本来还能再支撑一段时间,但前段时间最后一段数据也消失了,这就使得这个世界随时会消散。因此才引起上面的注意,想着要赶紧补全数据,让这个世界恢复正常。”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来修复数据的人?” 小十四摇头,意味深长的对她说:“其实并不是我们找到的你,严格说来,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 “此话怎讲?” “锁匙是随机丢出去,除了要找到一个精神力能完全匹配得上的人外,还因为,那个人有召唤过锁匙,所以才让钥匙出现在她的面前。” 怀瑾听后一阵沉默,她回想到当时自己的心态。 那并不是什么召唤,只是她突然间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目标和意义罢了。 一个人最孤独的体现是这个世上没有属于你的人,而你也不属于任何人。她受不了那样的寒冷的孤独,她想要逃避,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都可以。 长叹一声,她抚着额头苦涩的笑了笑。不能因为自己而影响到别人的性命啊,这样不负责任的事,她可做不出来。 “你意思我懂了。那你跟我说说,以后要怎么做吧。” “如果需要补全这个世界的数据,需要先找到六样东西,不过我目前只查到一条线索。” 怀瑾问道:“什么线索?” “钟馗手里的伞。” “啊?”怀瑾想了想,不确定的问他:“你说的可是捉鬼的那个钟馗?传说他长得奇丑无比。” “就是他。你不要以貌取人,他可厉害了。“ “好,好,好,算我说错话了。你方才说的是他的伞?” “不错,你要想办法拿到他手里的那把破伞,在那把伞上藏着一道可以修补这个世界的数据。你拿到那道数据,交给我就行。” 怀瑾皱着眉头,心下一片空白,问他道:“那我要去哪里找钟馗?” 小十四也很苦恼,不过他知道有一个人可以帮忙,“你树屋下的那个男人,他可帮你。” “他?隐九?你认得他?” 小十四摇头否认道:“我并不认识他。可是刚才我一来就感觉到他的气息十分强大和特别。” 强大她可以理解,毕竟两人一照面的时候她就能清楚的感觉到隐九所带给自己的压迫感,但是小十四据说的特别,她就是不是很理解发,“他是怎么个特别法?” “这么跟你说吧,每个世界里都会有一个中心人物存在,就好比你一直在说聂小倩是主角,拥有主角光环一样,但实则不然。反倒是那个隐九,我能感觉到他是离中心世界很近的人。所以要好好待他,对你会有用处的。” 怀瑾愕然一惊,所以,她现在要去抱隐九的大腿吗? 第十四章 击掌为盟 隐九身份来历是个迷团,他的气息亦正亦邪绝非凡人,就连小十四也看不出他的真实形态。但作为最接近世界中心的大人物,即便他不是主角,也是不能轻易得罪的角色。 怀瑾趴在树枝上轻轻晃悠着,还着几分玩味的目光看向大槐树下打座的道长,心底思索着敢怎么去抱这个美得让她心神不宁的大腿。 正在闭目养神的隐九感觉到她投来的目光专注而热切,竟然有一瞬间心生恍惚,微微睁开的眼眸暗流涌动,深邃得一无底黑洞。 她端详了很久,脑海中有无数个计划形成,而最有可行性的,就只有美人计了。兰若寺别的不多,就属美人最多。 “唉!醒醒。” 隐九闻声抬头望去,深浅不一绿叶深处,她被一层薄雾轻轻拢住,正笑颜如花的趴在树枝上俯身看着自己。他淡淡一笑,说道:“没睡。” “哦。”怀瑾飞身而下,繁复的黛绿色纱裙层层扬起,如一朵盛开的绿牡丹,轻悄悄的落在他身旁。她毫不顾及形象的提着裙摆盘腿坐下,美目流盼的笑道:“不如我们交个朋友,如何?” 隐九一震,旋即正色问道:“你要跟我做朋友?” “是呀。” “为何?” 怀瑾思索片刻,然后十分坦诚的细数着她的理由:“你长得这么好看,法力又这么高深,性格又好,还喜欢钻研,而且我看你这一身穿扮,定然也很有钱。你看,你有这么多优点,怎么能不跟你做朋友呢。” 愣了半晌后,他惊讶的问她:“我性格好?还喜欢研究?你究竟是打哪里看出我性格好的?“ 几千年来,她绝对是头一个夸赞自己性格好的人。这不禁让隐九又惊又愣,直以为她在兰若寺闭关清修的时间太久,太久,以至于让她对兰若寺以外的人和事完全不了解。 怀瑾大力的拍着他的肩膀,十分肯定的说道:“你模样长得这般好看,性格定然也很好。至于喜欢钻研嘛就更是显而易见,如果不是喜欢钻研,你怎么会追着聂小倩查了一月有余。” 隐九默然,并非不知如何反驳,而是觉得面对如此傻气的一个人,自己如果太在意,反而会显得比她更傻气。他摇头懒得解释,忽而神色认真的问她道:“那我与你做朋友,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怀瑾想了想,指着自己说道:“我能帮你查清聂小倩身上那一缕生气究竟是怎么来的。如果你看中了兰若寺里的姑娘,我给你介绍,保媒,怎样?” 她见隐九神色似有犹豫,立即又说道:“聂小倩一直都在兰若寺不曾外出过,那她的生气极有可能就是来自兰若寺里。而我是最了解这里的人,查找起来定然事半功倍。放心吧,你不亏的。” 隐九见她如此兴致勃勃,猜测她如此积极,多半是想套取自己到兰若寺的真正目的。这一刻他多少有些怀疑她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但他并不在乎,不过一个小小兰若寺,一个区区只有千年修为的夜叉,不足以让他为惧。 于是,他点头同意,笑道:“那便,做朋友吧。” 怀瑾抬起手掌,“击掌为盟。” 隐九看着面前纤纤玉手,目光忽闪,抬手与她轻轻一击,淡道:“击掌为盟。” 掌心相对的那一刻,他清楚的感觉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气息,就是他一直在找的。 隐九说有事要料理便离开了,临走时还不忘叮嘱她要好好查找,莫要辜负他们间难得建立起的友谊。怀瑾满口应下,谁知转身就将事情暂放一边。 “你查到了些什么?” 小十四疑惑的说道:“好奇怪,我这么近距离的探查,竟然还是什么都没有查到。他的气息很乱,似乎有数千种不同的气息混在一起,所以我一时难以分辩出。不过,我能肯定,他不是凡人。” 怀瑾手指点着下巴,好奇的问道:“那你能看出,他究竟是妖,还是鬼,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 小十四摇头,有些失败的叹道:“这才是最奇怪的,我只能看出他不是凡人,但对于他的本体,我完全看不出。他的周围像是笼罩着一层黑雾,将他的本体隐藏了起来。” “那就是,他在有意隐瞒着。”怀瑾重重的倒在贵妇榻上,打着哈欠,想到之前小十四说的数据,她觉得眼下那个要比隐九的真实身份来得更重要。 “你方才说要我去找钟馗,那我应该去哪里才能找到他?” “三日后朔月,青城山下的鬼市,他多半会去哪里。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怀瑾费力的睁开将要眯上的眼,与他确认道:“怎么,你不和我一起去?” “我要回合门司继续查找数据的信息,你放心吧,只要你有危险,我肯定第一时间出现的。” “好吧。那你要好好的查,争取让我轻松点。” 小十四“切”了一声,就没了声音。怀瑾脑海里不停闪过无数个画面,乱糟糟的,即有属于姥姥的回忆,也有属于她自己的。 想着想着,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这边的世界与自己的世界,时间是否是同步的。如果她在这里呆上个几年,那原来的自己还活着吗? 意识这个问题的重要性,怀瑾觉得小十四再来时,定然要问个清楚。 鬼王殿,奉听殿里站着四个鬼将。 除戚猛与唐翼外,还有另两个刚从阴司地府回来的鬼将,腰悬长剑的李延,背挂双锏的张宁康。 四人垂首恭立,静静等在殿上。 不多时,一道黑风急速闪过,两边墙壁上悬挂的火把立即燃起幽绿的鬼火,将整个奉听殿映照得极为阴森。四位鬼将立即单膝下跪,齐声说道:“见过主公。” 鬼王依旧是黑袍罩身,带着一副鬼脸面罩,低沉而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都起来吧。” 四位鬼将又齐声应了句“是。”便静静的立在堂下,听候差遣。 “你们最近可有发现?”鬼王问向唐翼与戚猛。 唐翼与戚猛十日前才接下监视兰若寺的任务,目前虽然还未有实质性的进展,但也有一个小发现,唐翼躬身回道:“回禀主公,我们发现近几日来那位姥姥的性子似乎大有转变,与往常十分不同。” “哦。有何转变?”鬼王显然对这个发现很有兴趣。 唐翼立马继续说道:“此前那位姥姥曾闭关三年未出过槐院半步,后来是我们遣人去提亲这才将她从闭关中请出。聂小倩被燕赤霞救走是她曾出手阻拦,却不慎被燕赤霞的宝器所伤,在槐院养了几日的伤后,性子就有了变化。” 鬼王倚在宝座之上,透过面罩看向下方的目光阴寒森冷,像是一道尖锐的冰刃,随时都能将他们身刀万剐。 虽然在场的鬼将与众多鬼仆能感受到他散发出的威压,但他的气息却完全虚无,他们半点也感知不到。这说明,鬼王的修为与他们不仅不在一层级上,甚至还高出他们许多。只是,他们从未有机会见到鬼王展现出全部的实力,即便是千年前他撕开冥主的结界,也不曾用尽全力。 “继续留意兰若寺的一举一动,尤其是那位姥姥,但凡她有何动静你们立马禀报过来。但是,你们只可暗中观察,不得打扰。” 唐翼垂首领命,两眼却微微睁大,心中甚为惊奇。只因主公竟然用了打扰一词,这说明他对兰若寺里的那位姥姥的态度是尊敬的,并非如他先前所想那般,因聂小倩的奔逃而有所迁怒。 心中思索万千,唐翼仍是立即领命,“是。” 鬼王轻轻点头,目光转向另一边的两位鬼将,问道:“你们在黄泉那里可有发现?” 李延上前躬身回道:“回禀主公,我们在阴司地府那里寻到了聂小倩生前的父母。从他们那里了解到聂小倩生前为商户家的千金,本是说与县令家的公子为妻,但她因看中自己远房表姑家来投靠的表哥而拒绝,甚至背着父母将生米煮成熟饭。其父一怒之下痛打了二人,谁料聂小倩因体弱引发风寒,就此一病不起,不久便含恨而终。家人又惊又怕,恐得罪县令就谎称她是因病去逝,两家就此取消婚约。” “之后,她家中一直不得安宁,长嫂的头一个孩儿不幸夭折,就将矛头指向聂小倩。为求家宅安宁,其兄就指示家中长随将她的遗骸起出,焚之后另葬别处。原是选了一处乱葬岗,但家中长随因感念她有一饭之恩,而将其埋葬在了兰若寺内,原是想那里有佛祖保佑,能让她早日投胎。不想,最后却弄巧成拙。” 鬼王听罢,便确定道:“所以,她身上的那一缕生气,确实与兰若寺有关。” 张宁康颔首答道:“属下查过,聂小倩一家都是普通的凡人,祖上也从未有出家修道之人,所以能肯定,她所怀有的生气,确实来自兰若寺内。” 殿内沉默片刻,鬼王心中已有了计较,而这时唐翼却又说出了另一个消息。 “禀主公,我与戚猛这几日守在兰若寺外,发现三日前有一位道长曾出入过兰若寺。据查,他也是为聂小倩所怀有的那一缕生气而来。” “可知他来历?” 唐翼摇头,“目前还未查到。” “即如此,李延与张宁康也去兰若寺,同你二人一起调查。”顿了顿,鬼王忽然问道:“那位姥姥说想好了,就来回聂不倩逃婚一事,可有消息?” 唐翼面露难色道:“她至今尚未有任何回应。” 鬼王冷笑一声,道:“她这是想一直躲过去不成?” “那……是否需要派人去催促一二?” “不用。且等着。”鬼王起身走下王座,宽大的黑袍托在身后,竟像流水一般,又似浓雾。只听他难得好心情的轻笑道:“本尊突然觉得那姥姥,很有趣。” 沉沉的沙哑的声,透着一丝戏虐与阴恨。也不知引起鬼王的兴致究竟是怀瑾的福,还是祸。 而此时远在槐院呼呼入睡的怀瑾只觉得身上突然窜起一阵寒冷,她紧了紧长袍,又继续睡下去了。 第十五章 鬼市 无所事事的日子过得特别快,转眼便到了朔月这一日。 怀瑾这几日将自己关在槐院内除了吃,就是一遍又一遍的将自己的意识与姥姥残留下的意识相融合。因为她发现两人意识融合的越是天衣无缝,她对姥姥修炼成的法术掌握的熟练程度就越是能随心而动。 这一日寅时,也就将才凌晨三点,怀瑾就将那群姑娘召来大殿内,有事吩咐她们。她打着哈欠懒洋洋的斜靠在太师椅上,看着下面一众女人嘴上都在姐姐妹妹的招呼着,忽然有些想笑。她恍惚间竟觉得自己此刻是在追剧,只能怪眼前这乱纷纷的场景和某些宫斗剧特别像。 这些个莺莺燕燕三五推做一堆,交头结耳,说个不停,她初来时的那种战战兢兢,唯唯诺诺的场面如今倒是没了。 唉,她这个姥姥越来越没有威信了。 黄骊两姊妹动作娴熟的奉上茶水和几支还带着露珠的莲蓬,她端起茶杯慢饮了几口,下面的声音也渐落至无。几口溢着荷香的清茶下肚,困倦感瞬时消退几分,她又剥开莲蓬,丢了两颗雪白饱满的莲子进嘴里细嚼着。 “清歌,你可准备好了?” 一个身着青绿宫装的女子款款走出,她向姥姥福身行礼后,笑吟吟回道:“事情都已安排妥当,姥姥想何时动身?” 清歌是鬼修,她是最早一个被姥姥收入到兰若寺的鬼魅。 她前生是前朝太史令的幼女,不幸溺水身亡,被水鬼锁于护城河底百般凄辱,不得轮回。 是姥姥途径护城河时,见她可怜,救她出地狱,不仅予她新生,还教她如何报仇。 怀瑾吃着莲子,品尝着微苦而回甘滋味。她点了点头,转而对那群姑娘说道:“我跟清歌至多两三日就回,期间若有事可用传音符告知于我。”话音一顿,她想了想还是多叮嘱了一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若是聂小倩有事求来,挡在山下,不许她上山。” 众人闻言皆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玉笙面有不屑的冷笑道:“为兰若寺带来这般大的麻烦,她是一走了之,却还要姥姥为她善后,如此,她竟还有脸回来?” 怀瑾想到那日在宁采臣家看到的情景,不置可否的说道:“谁知道呢,反正她若是敢来,就哄了出去。” 其余的怀瑾也懒得多作解释,反正她有预感,聂小倩定然会来。但当时自己就已经与她说明,她今后与兰若寺再无半点干系,生死祸福她都必须自己担待。 鬼市要酉时入夜后才开市,青城山虽远,但最多也就一个时辰便到了,所以清歌原以为她们会在傍晚动身。但姥姥却很着急下山,不到晌午就打算动身。 这就让清歌很为难,身为鬼修午时出门是大忌,炙烈的娇阳照在身上如烈火焚身,躲都不及,怎还敢在烈日当空时出门。姥姥听罢随即从巨池里折下两支莲花,一支将开未开,一支已开至盛极。她将清歌藏在还未盛开的莲花里,顺手又将几案上未吃完的几支莲蓬一起带上,就这么脚踩云团,御风而行,晃悠悠的出门了。 清歌躲在莲花里倒也安然自得,这莲花生来带有一丝灵气,她在花心中央打座倒觉得气息比平日里更平顺,不仅啧啧称叹。 “姥姥,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怀瑾边走边逛,看着小摊上的各色珠花,买得不亦乐乎。她漫不经心的说道:“什么问题?” 清歌小心的问道:“咱们兰若寺后的那一池莲花是怎么来的?” 怀瑾仔细回想了一下姥姥的回忆,柳眉拧起,语气淡淡的说道:“兰若寺原先就有这么座荷花池,怎么,你可有疑问。” 她从姥姥的回忆里看到了不怎么美好的画面,这莲花池的由来实在过于复杂,不想自己逛街的好心情被影响了,她将回忆扔进脑海最深处,不愿再去细想。 “我就是觉得在这莲花里打座气息十分顺当,比平日里修炼的速度要快很多。所以想求姥姥能允许我日后无事可以去莲花池修炼。” 那莲花池是姥姥禁地,平日里不许旁人靠近,自聂小倩来后才求得姥姥同意她每日清晨去采集晨露。是以,清歌才决定大胆一回,也许姥姥也能同意她去那里修炼。 怀瑾闻言笑道:“这到是个意料之外的好事。你若是真觉得有用,何时去都行。” 清歌一喜,赶忙谢恩,“谢姥姥。” 怀瑾摇了摇手中的莲花,淡笑不语。 殊不知她这般旁若无人的走在街上,已引得路人争相回望,尤其是她手里的莲花与莲蓬,灵气逼人,淡香幽远,一看就不是凡品。 人群里,已有几个不怀好意之徒暗暗打起了她的注意。 怀瑾在街上又逛了半个时辰,买了好多小玩意儿。躲在莲花心里清歌见她竟还打算换条街继续逛下去,忍不住出声问道:“姥姥,您找来找去,究竟要买些什么呀?” 怀瑾却回她道:“我没有在找什么啊。” “可您在街上都逛了一下午,不为找东西,是为什么呀?” “能为什么,当然是为逛街,为买东西啊。前两日我带回去的东西你们不都是挺喜欢的吗,我这次多买点。” 清歌闻言不禁咋舌,她生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千金小姐,即便要添些衣物首饰也都是让店铺里的掌柜抬着箱子来府上挑选。纵然难得出门一趟,也是坐在骄子里千呼后拥的,何曾像怀瑾这般随性自在过。 “原来还可以这样逛街啊,我以前都是坐在骄子里,将帘子掀起条缝偷偷看上两眼。” 怀瑾立马就想到以前在影视剧里看到的场景,笑道:“等到了鬼市,我领着你好好逛一逛。” “谢姥姥。” 夕阳傍落,余辉将尽时,怀瑾才寻了此处最繁华的酒楼,要了一间清雅的包间,点了一大桌的菜慢慢吃着。 一阵轻风抚过,清歌已从莲花里出来,青绿色的宫装包裹着她不盈一握的细腰。怀瑾瞄了一眼,脑中刹时就跳出了一段赞美之词,当真是: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如果当年考试时有她这样的美女站在旁边,她也不至于背不出这段《洛神赋》了。 清歌惊奇的看着桌子上的饭菜,她没想到妹妹竟然这么能吃。 “坐吧,一起吃点。” 清歌脸色通红,旋即乖巧的在对面位置上坐下,她摇了摇头,鬼是吃不得人间食物的,她只当姥姥是在打趣自己。 等到怀瑾酒足饭饱好,才起身往鬼市走去。 鬼市处于阴阳交界之地,入口便是在青城山下的一座山涧里。每到月朔开市,自酉时至寅时,共三夜。 鬼市上售卖的东西不可问来历,只要能付得起代价,就能将东西取走。至于成交后用于何处,如何使用,卖方不会多问,也概不负责。若敢在鬼市上售假,有欺骗之嫌,被识破后即刻丢入铁围山被万鬼分噬。 一路上,鬼影憧憧,越是走近山涧,那些鬼影就能看得越真切。怀瑾按了按狂跳不已的心口,默默念着“都是特效,都是假的。”心此来为自己打气。 没办法不害怕,谁那些鬼长得太有特色,一个个都像是从电影特定里走出来的,怎么夸张,怎么来。 山涧中央,两道三丈高的大青石分立左右,中间隔着六尺宽的距离,那里有一道阵门,就是鬼市的入口。 阵门前站着两个除了面色过于苍白,瞳孔过小,其他还算正常的小鬼。他们是在收取门票,鬼只需要支付一枚灵石,其余都要支付两枚灵石。 待付过灵石后,便可在三夜内随意进出鬼市。入口把门的小鬼绝不会打听你的身份来历,因入得鬼市后,钱财自理,生死自负。 怀瑾付了两枚灵石,指了指自己与身后跟着的清歌,小鬼收到灵石后表情十分疑惑不解。后面那位的确是鬼修,毋庸置疑,而眼前这一位身份却有些复杂。 “怎么了?不是说鬼只需要一枚灵石吗?” 左边的小鬼将怀瑾从上到下打量过一遍,又从下到上打量了一遍,摇头说道:“你不是鬼。” 怀瑾一听这话,立即就怒了,她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是夜叉,怎么不是鬼了?难道我修的不是鬼道?” 两小鬼面面相觑,右边那个解释道:“你是夜叉,但……但你不是鬼。” 怀瑾被气笑了,两手抱胸,一副混不吝的模样,“我是夜叉,却又不是鬼,那你俩说说看,我是什么?” 第十六章 云家的女儿 两小鬼在鬼市外守门几百年,却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离谱的状况,是夜叉却又不是鬼,那个钱要怎么收? 他们被怀瑾质问得当场愣住,白惨惨的脸上,瞪着一双黑洞洞的眼。吓得怀瑾倒退两步,差点祭出长剑砍了他们。 她俩被拦在阵门口多时,连带着后面排队等着交钱的众鬼也被拦在外面进不得,一时怨声四起,鬼哭鬼叫的。怀瑾扭头朝身后望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半空飘着的就也罢了,怎么还有半截身子被埋在土里的? 定睛一看,原来只余下半身,披头散发的仰起头,无光的瞳孔直直的往着她。 怀瑾狠狠打了个冷颤,背脊之上生出一层薄汗,她抖着手立马扔出三两银子,拉着清歌的手头也不回冲进阵门。 众鬼身后,飘过一截雨过天气色的长袍。隐九从鬼影憧憧间现身,随手丢了一锭银子紧跟着走入阵门。 穿过阵门,怀瑾如同走入了一座小镇,她没想到这里还挺热闹的。 鬼市已存在数千年,地处阴阳交界处,由泰山府君在管理。鬼市没有规距,不论是何等身份,皆能入得鬼市作交易。凡踏入鬼市者,生死自负。 怀瑾一边四下张望打量着鬼市的景色,一边抬手摸了摸藏于发间的玄戈。 鬼市没有日月光芒照耀,一切光亮皆来自街道两旁挂着的无数盏灯笼。那些挂着白纸灯笼的是阴间的鬼在打理,挂着红色灯笼的是阳界修道者在打理。阳界的店铺所收报酬多以灵石珠宝丹药为多,而阴间的店铺索要的东西却简单得多,多是以魂魄作交换。 进了鬼市后怀瑾也不急着处理正事,而是领着清歌四处闲逛着。 “你可有看中的东西要换?” 清歌难得来鬼市,确实想交换些东西,她现在的修为境界只到人鬼,短时间可不惧日光,若再往上一层便是地鬼,可自由出自阴阳两界,如凡人在阳光下行走。而想要修为再提升一个境界,她还需要一样东西以助修炼。 若她这次运气好,也许能在鬼市内找到。 清歌将自己的想法说于姥姥,但她记挂着姥姥办正事要紧,便乖巧的说道:“我的事暂时不着急,要想得到那东西还得要看有没有缘分。” 怀瑾点了点头,说道:“那你自己多注意着些,若是遇到了记得跟我说。” 清歌一听立即开心的笑道:“好,多谢姥姥。” 她望着怀瑾心中不禁回想起几日前玉笙曾私下里对自己说的话,也许眼前的姥姥性情确实有很大的改变,但那又如何,她依旧是救自己出地狱的那位姥姥。无论姥姥最后要做什么,清歌都不会背叛姥姥的。而且,她也很喜欢现在的姥姥,温柔多了,也爱笑了。 两人边走边逛,天将亮时才来到一家客栈前。 客栈的门匾上写着“待云楼”三个字,狂乱的殷红色草体带着一丝疯狂的意味在内。 清歌看着门匾上的三个字微微出神,她极少来鬼市多半也有这家客栈的原因。藏于袖内的双手微微轻颤着,引来怀瑾不解的目光。 两人走入客栈,怀瑾递了几张黄纸符过去,小二立即领着他们前往二楼的雅间。客栈外挂着一片白纸灯笼,说明这里的掌柜是阴间来的,凡间的金银他们用不上,而怀瑾方才给的黄纸符内蕴含月华的灵力在内,这些灵力能助鬼魂修炼,在阴间十分好使。 小二上了一壶冰泉水,两盘青红的果子便下去了。 怀瑾爱喝热茶,这冰泉水太凉她不喜欢,不过她知道清歌十分喜欢,而且上的这两盘果子也是清歌爱吃的。她给清歌倒了杯茶,问她道:“你能跟我说说这家客栈与你的关系吗?” 清歌一愣,目光闪烁不定,她紧张的咬着下唇,端起茶杯掩饰性的喝了一大口。 怀瑾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摇头笑道:“你别怕,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见你一入鬼市后目光便总是不由自主的望向这家客栈,我便有些好奇。你若不愿说,便不用强迫自己。” 鬼市里有四五家这样的客栈,是为方便来鬼市的人留宿。这家待云楼看着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但一转过街角猛然看到客栈时,她感觉到清歌竟有一丝悲伤的情绪。 鬼是没有眼泪的,再是悲伤也哭不出来,但那一刻怀瑾能感觉到清歌似是要哭出来般极度悲伤着。 清歌放下茶杯,取了红色的果子轻轻握在手心里,她深深叹息一声,同姥姥说出自己一直不愿回想的往事。 清歌原是前朝太史令云家的幼女,家中有三个姊妹,却都先后被皇帝娶进宫为妃。长姐入官不到三年突然传出病逝的消息,而身为血脉至亲的她们却连见长姐最后一面都不能。然而头祭才过,她的二组也被一纸皇命也带进宫去。明里是皇家看中云家,接二姐入宫接替长姐的妃位继续享受皇家荣耀,可自入宫后云家便完全失去了二女儿的音信。一道宫墙,生死两隔。 他们忧心牵挂了两年,突然有一日从宫里传出好姐病逝的消息,与长姐同样也是不准家人探望。母亲悲痛万分,她不能接受自己一连失去两个女儿,就此长病不起。 可让人胆寒的是,在二姐的头祭之后,第三道皇命就被送到了云家。 这一次老皇帝要云家幼女,清歌入宫为妃。父母及兄长至此已觉察出事有蹊跷,于是父亲欲辞官归家,婉谢皇恩。言小女年幼,才刚及笄,正是顽劣不堪,他们想留小女在身边多教养两年。 然而奏折清早递上去,晌午时分,云家就被皇家亲卫军团团围住。 奉命来包围云家的将军曾受父亲大恩,他跪在大厅上双目含泪的传达着皇帝冷酷残忍的命令。明日天亮前,清歌若不入宫,云家将会鸡犬不留。 事已至此,太史令再蠢笨无知,也能看出皇帝有意残害云家女儿的事实。他跪求那位将军将清歌偷出云府,任她远走高飞。可如此一来,不仅是云家几十口性命不保,就连外面包围云家的众将士也会性命不保,还极有可能会连累家人。 清歌明白自己无路可退,若是牺牲她一人能救下一家子,那么她当死而无憾了。而且,她也想弄清楚两位姐姐究竟是如何被杀害的,以及皇帝为何非非要至他们于死地不可。 怀着无数的疑惑,与刻骨的恨意,清歌在第二日清晨随亲卫军一道走入宫门。 入宫当晚,她就被皇帝按进了血池里。 第十七章 血脉 血池乌黑如墨,腥臭无比,原本白乳石垒起的池壁被鲜血经年历久冲刷着,上面已经附着一层腥黑厚重的污迹。 清歌在收到皇命后的两日一夜里为自己设想过许多种即将面临的遭遇,被强夺清白,被凌辱,甚至如姐姐那样一夜暴毙,这些她都曾想到过,也都作过心理准备。可她从未想到自己入宫后所遭遇到的第一件非人之事,竟是被疯狂的皇帝按在血池里,咬断喉颈而死。 所以,两位姐姐也是因此丧命的吗? 她们在死后不许家人见最后一面,也是因被咬断喉颈,死相太过残忍无状吗? 清歌的意识逐渐淡薄,她纤细而虚弱的身体滑进浓稠的污血里,完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似乎看到了两姐姐姐。她与自己在家中的花园内开心的荡着哥哥扎好的秋千,吃着母亲制作的点心,那时他们一家多么幸福啊。 可这样简单的幸福眨眼而逝,这满满一池的鲜血得要多少人命才能填满? 两位姐姐死前,可也是与自己一样的痛苦? 待清歌从昏迷中醒来时,已是两天后,她被安排在两位姐姐生前居住的寝宫里,宫外面有重兵把手,宫内却一个照看她的宫婢都没有。 夜色深沉,四周寂静一片。 清歌觉得自己的身体犹如被车裂后一般的疼痛,无力。她尝试转头却引来一阵极致的晕眩,鼻口里泛着沉重的腥臭味,她趴在床边吐了许久。严格算来她已有五六日不曾真正进食过,因而能吐出来的只有黄绿色的胆汁。 就在她将要再次晕倒时,一杯清水递到面前,她无力起身,只能趴在冰冷床沿上就着水杯小口小口的抿着。只是那股因血污而带来的腥臭味已经刻入灵魂里,她无论如何都再也遗忘不掉。口水的清水没有甘甜,只余苦涩。 清歌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喝完那杯水,长到几乎将夜色耗尽。一旁端水的人也很有耐心的伺候着她喝完。蜷缩在床上许久后,她的身体才恢复一丝气力,转头望去,眼前跪在她床榻旁的并不是宫婢,而是一位身着月白色道袍,头束青玉鹬冠的俊秀青年。 她认得这位清年,他名唤淮月,取江上明月之意境。 淮月是国师座下最得力的弟子,常跟随在国师身后参加国典祭祀等一系列重大的事务。清歌年幼时曾远远看过一眼,而映象最深刻的却是长姐大婚那日,他手捧诏命,引长姐入宫。 “为何?” 清歌不懂,为何自己会遭遇这一切?又为何云家会遭遇这一切? 淮月倒茶的动作一僵,低垂的目光四下游移,最后他起身去外间端了一碗色泽红艳的粥进来。 “小姐已经昏迷了两日,水米未进,不如先吃些东西,待恢复些元气后,在下定将事情原原本本与你细说。” 清歌无言的凝视着他,想从他的端正温和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可淮月始终面无表情,神色淡淡。无奈之下,她只好接过那碗颜色略显诡异的米粥,几口喝下。 “咳咳咳……”因为喝得太急,又因这几日精神紧绷,以至于她的脾胃虚弱,所以在猛得灌下一碗热粥后,旋即咳得天翻地覆。 淮月抬手想拍拍她的背,忽然想到男女有别,况且她如今还是陛下新娶的妃子,只得将手收回,匆匆递给她一方干净的帕子。 清歌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着呼吸和心跳,而后她目光期盼的看着淮月。 淮月跪作在她床榻前,暗自调整了下紧张的心跳,才缓缓对她说出云家会有此番不幸的原因。 事情要从当今皇帝的出生说起。 当今皇帝还在胎里时遭歹人下毒,致使他自幼便是多病之体,长年气虚体弱。皇帝一直靠着珍贵的灵药保养着也算是平安的活到了而立之年,此后身体每况愈下,一年不如一年,太医用尽法子也不见效。 太医们心时都清楚皇帝的病已到了药石罔效的地步,可他们依旧照常开药,每日准时奉上用珍贵药材熬出的汤药。只因皇帝半年中已经私下里杀了好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所以,太医院无人敢将实情禀告给皇帝。 太医们为自保所用大多是虎狼之药,初时效果立现,却极伤根本。如此艰难的熬了半年的光景,半年后,再是珍贵的汤药都失去了效用。皇帝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是风中残烛,他每一天都距离死亡更进一步。皇帝怕了,也疯魔了,竟要焚了所有太医陪葬。 此时,国师出面献上一道奇方,用人血喂养可驱病延年。国师向皇帝提议,每月饮一杯鲜血方可保命,有了此法,皇帝才苟延残喘到不惑之年,直到这个人血方子也失效。 那日皇帝毫无人性的将国师与他一众弟子绑在了火堆之上,如果国师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他们都将受烈火焚身而死。国师此时已悔不当初,极度后悔为皇帝献上人血方子,然而如今他已是骑虎难下。眼看众弟子都要被自己的一时贪婪而割裂,情急之下,国师只好将当朝太史令的云家推上了风口浪尖。 直到那时清歌才总算明白了云家与自己之所以会遭受到这一切,竟然都源于她们的血脉。 云家祖上曾出过一位得到高僧,国师言,正因如此,其后人血脉与常人不同,藏有灵气,效果更佳。 没几日云家接到诏书,长姐被召选入宫为妃。可笑的是他们当初还以为这是皇恩浩荡,是云家一步登天的机会。哪曾想,那是云家步入地狱的开始。 长姐自入宫后就不曾再与家人见过面,那时的皇帝还有一丝清醒,所以起初是每月一碗鲜血,可到后来皇帝怕死之心日甚,就改为每旬饮一碗。长姐受尽折磨却不能自我了结,因皇帝威胁她,若她敢自戕,必会让其他姊妹入宫顶替她。 长姐苦不堪言,但还是每日里补品不断吃着。因她明白,自己若是死了,下面的两位妹妹就要步她后程。她拼着心中对家人的信念硬是撑了三年,后来皇帝每隔两三日便要割破长姐的手腕放一碗鲜血饮尽,长姐不堪折磨,是血尽而亡的。此后二姐入宫,步了长姐后程,直到清歌入宫。 “原来,我们云家尽是因这般荒谬的理由而接连葬送了三位儿女。” 清歌趴在床榻上又哭又笑,十指掐进肉里,断了数根。 淮月见她如此悲痛欲绝,心中实在不忍,安慰她道:“如今还未到绝路,我们……” 清歌强撑起身子,指着淮月骂道:“无耻小人!只为你们自己活命就推我云家入火坑,陷害云家儿女至如此绝境,你怎还有脸说未到绝路?难不成,要我云家个个血尽而死,才所是绝路吗?” 淮月本就白皙清透的脸庞更是苍白,他当年往云家宣召时就已自知他们罪孽深重,师傅当年原是想着牺牲一个云家女儿能换得太平,不曾料到皇帝会疯癫至此。眼睁睁看着一连三个云家的女儿被推入坑里,这让师傅及他们师兄弟都活在深深的自责里。 “师傅说了,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救你出去?” 清歌抹掉脸上的泪痕,冷笑着问他:“你们要救我出去?” 淮月郑重的点头,将师傅的话传达给她:“师傅说,我们已经一错再错,不能再就此错下去了,不然就连阿鼻地狱都不会收留我们的。” 清歌望着淮月,他诚恳的目光有些打动了她,况且自进来后,他便一直跪着不起,所以她决定信他。其实不信又能如何,她眼前只有死路一条,如此还不如信他一回,说不得会有一线生机。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痛和怨恨,她问淮月:“你们有什么法子能救我出去?” 淮月见她安静下来,不再如方才那般情绪激动,微微松了口中气将师傅的法子跟她说了一遍。他们的法子很简单,就是用药让清歌假死,再将她偷出宫外。 可是清歌拒绝了,她绝望的摇了摇头,“送我出宫简单,可那之后呢?那个昏君定会再让其他的云家女儿入宫,结果不都还是一样?” 淮月说道:“这一点师傅也想到了,到时就跟陛下……那个昏君说只有云家的嫡系女儿的血才有效果,如此便可救下旁系的女儿。” 清歌情绪平复后,已经恢复了不少气力,她坐起身将淮月的话仔细想了一遍仍是摇头。理由很简单,云家还有儿子,兄长的女儿也三岁了,昏君如此疯狂怕死,怎么可能仅仅因为国师的一句就改变注意。 如果要救云家,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让昏君早日归西。 清歌转身,目光灼灼的看着淮月,忽然重重的朝他跪下,额心贴地的扣拜,吓得淮月膝行上前将她扶起。 “云三小姐万不可如此,淮月承担不起。” 清歌固执的跪着不起,她坚定的看着淮月,恳求道:“如果你们真的对云家怀有一丝愧疚之心,真心要救我出宫。不如你们答应我一件事。” 淮月被她坚定不移的目光震住,愣愣的问道:“您想要做什么?” “要想让云家脱离火坑,不再受到威胁,只有送那昏君下地狱。” 淮月吓得两手一缩,脸色惊恐的低喃道:“那可是,要诛九族的重罪啊?” 清歌无比悲哀的泣道:“云家如今面临的绝境,难道会比诛九族来得好过吗?照昏君如此疯下去,试问我云家有多少女子够他杀的?如此还不如拼上一拼。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们的,只求你们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家父,至少让他们死也死得明白。” 淮月从未想到一向柔弱的云家三小姐也会有这般坚强的时候,看她决绝的神情,他知道她已下定决心,不会因自己一人生死而拖累整个家族。如此一比,他们这些男儿却是贪生怕死之辈,连了十五岁的女儿都不如。 淮月羞愧的低下头,重重的向清歌一拜。 第十八章 行刺 当知晓云家所遭遇这一切的前因后果时,清歌就明白自己的下场将会是什么样的。她唯有一死,唯有与昏君同归于尽,才能救云家于水火之中。 她不能听淮月的话就此一走了知,那样只会将云家拖进无底深渊。 既然不能逃,那就只有迎难而上。 她拜托淮月将真相告知父兄,利用天道观的势力暗中安排云家悄悄离开京都,待得知家人已全部离开后,她刺杀皇帝的计划也就正式开始了。 清歌入宫已近两月有余,这期间皇帝每三天会来一次寝宫割腕取血,而后当着她的面一饮而尽。神情满足,看向她的目光就好比在看一头鹿。 他浑身散发出浓重的血腥血,脸色苍白似鬼,眼底却血红一片。饮血的时候神情更是享受至极的模样,每当看到这样的皇帝,清歌都忍不住在想,如果有一天当他发现饮血也不能延长他的生命时,他会不会疯狂到要生啖人肉了呢。 当晚,国师领着几位太医来给她送补血的汤药时,清歌在众人瞩目中,毫无遮掩的将心跳的疑问告知了国师。 新月隐在乌云后,预示着今夜将会有一场暴雨。 国师被她话震惊得目瞪口呆,膝下一软,竟跪倒在地,可一切都已悔之晚矣。 太医院新任院正给清歌奉上还有余温的药汁,语气异常平和的说道:“无论您要做什么,都需得先调养好自己的身子。这里面的药方,太医们用的都是最好的。” 新任院正名唤段宏,幼时一场三年大旱让他家人亡,他随同村一位宗叔沿路乞讨,遇到了恩师。他今日的一切,都源于师父的教导与栽培,师父就是他的再生父母,他曾发重誓有生之年定要报答师父的养育之恩。 清歌看了眼段宏,默默的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她知道,段宏的师父就是上一任院正,朝中人人敬重的胡老太医。 可以说,在京都的大小官员中没有一家不曾受过胡老太医的救命之恩。老太医一手绝世针法,可敢与阎王殿抢人。可惜啊,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却被昏君当朝一剑穿心,只因胡老太医是第一个将病情如实告知皇帝的人。 之后,段宏接替院正之位,也是由他开始,太医院对皇帝使用虎狼之药。 若说在座这些人中有谁能与清歌感同身受,便只有段宏。 他知道清歌要做的事,也尽全力支持着清歌。 三日后,便是最好的时候。 如今皇帝每三日就要饮一碗鲜血,而且他极不放心别人来做这事,每次都是亲自上手。所以清歌决定三日后当皇帝近身时,便可夺下他手中的利刃,送还进他的心口。 她将空碗递还给段宏,用丝帕按了按嘴角,轻声慢语道:“段太医,这里面的药材虽好,但效用不大。这三日里,我需要更好的。” 段宏一怔,快速与她对视一眼,旋即明白了她话中之意。恭敬的回道:“微臣这就回去重新拟定药方。保证能让你恢复气力。” 段宏明白,三日后,当皇帝再来取血时,这位云三小姐便要动手行刺。在这三日内,她需要养精蓄锐,积攒力量,争取一击即中。 她能隐忍两月有余才计划动手,想来应是云家众人已暗中远离京都好好藏匿起来了,她再无后顾之忧。 对于清歌想要行刺皇帝,段宏虽不能明里相助,但暗中为她更换荡药却是举手之劳。若非要保护恩师与自己的家人,他定会毫不犹豫亲手杀了那个昏君,为师父及那些被残杀的同僚报仇。 段宏领着几位太医退出寝宫,只余国师与淮月留下。 淮月扶着国师起身,他惭愧的对清歌说道:“是我们对不住云家,关于你要做的事我们不会阻拦,待事后我们也会拼命助你出宫,与家人团聚。” 清歌沉默良久,释然道:“你们能助云家逃离京都,我已感激不禁。” 国师是天道观的掌门人,信徒遍及天下,所以尽管清歌对他心有怨恨却不敢与之相抗。她的路走尽了,云家却还有长长久久的日子要过下去。他们不能即得罪了皇家的同时,又得罪了天道观。若她当真紧抓此事不放逼死了国师,那样定会惹来天道观众弟子对云家的仇恨,云家以后也难有好日子过。 与其这样,倒不如让他们欠云家一个人情,日后若云家落难,他们即便会见死不救,至少也不敢落井下石。 三日时间一晃即过,这三日里段宏每隔三个时辰便会送来一碗酸苦的药汁。随着药汁一碗一碗喝下肚清歌果真觉得自己不仅恢复了力气,甚至精神比以往更足。药效如此之在,见效如此之怀,只怕这段宏给她下的不只是虎狼之药,更是绝命的药。 锁链拖行的刺耳声一直在寝宫内响个不停,宫外的守卫只当里面的人已经疯了,也就懒得进来查看。清歌的手脚被锁链扣着,她能行动的范围有限,只有一丈远的距离,所以她需要在皇帝近身时动手。 机会只有一次,无论事成,事败,她都不可能活到第二天。清歌看着铜镜内面色异常红润的人,冷笑两声,想必段宏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对她用药时才会毫无顾忌。 夜色如约而至,整座后宫也陷入一片死寂中,一顶明黄的软件被抬进寝宫内。与此同时,黑压压的乌云罩在整个京都之上,一场暴雨轰然落下。 清歌坐在窗前,听着远处的雷声,勾起一抹冷笑。 连老天都在帮她啊。 皇帝年过四十,本应还在壮年之时,可他却已显苍老之相,步履蹒跚,华发丛生,宛如花甲之年的老头。 只见他右手握着一把镶满宝石小巧锋利的匕首,左手端一掌心般大小的金碗,双眼闪着红光一步一步的向清歌走来。他的动作缓慢,心里却焦急万分,而这种心理与生理极不配合的状态让他怒火高涨,也让他更加渴望眼前这个年芳仅十六少女那温热甘甜的血液。 “只要喝了你的血,我就能重回青年了。”他嘴里不停的念叨着,脚步坚定的朝着她走去。 清歌听到此言,心底的怨恨立即加剧,像焠了毒的尖刀正在剜着她的心。 原来他不禁只是想延长性命,还妄想返老还童! 这样的皇帝只他要在位一日,天下百姓就要在地狱里多受一日的罪。 顺手关上窗,虽然本能对那把匕首心存恐惧,但清歌还是强迫自己走向昏君。此时她心底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两位姐姐,想着想着,她便不怕了。恐惧转变成怒火,在皇帝落刀的前一刻她反手抢过利刃。 外面的风声,雨声及雷鸣声掩盖了寝宫里传出的短暂打斗声,及金碗的碰撞声。 一刀,两刀……一下接一下。 清歌如疯了一般,她停不下来,也不敢停下来。她要一举成功,不然自己和云家都将落入万劫不复里。 待淮月奔进寝宫里时,就看到清歌又目圆睁死咬牙关,动作机械般的举下,落下。而倒在地上的人,胸前已血肉模糊,死不明目。 第十九章 清歌的选择 疾风暴雨,地上四处落着破碎的灯笼,渗出殷红的水流,像蜿蜒的血管。 大雨滂沱里,一道水绿色宫装的身影跌跌撞撞的往前奔跑着,很快就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定。 头顶不时传来的雷声像被人捂住了嘴一般,闷闷的,响在耳边像沉重的锤子打在心上,压得人喘不过气。 忽然间闪电划过头顶,照亮半座宫城,一声响雷震颤人心。不多时,从四处响起凌乱的奔跑与呼喊声。 清歌漫无目的往前跑着,直跑到护城河边,眼前是数丈深的河水,她已无路可走。站在堤岸上,弱小的身影被风雨吹打的摇摇欲坠,远远望着如一株即将拦腰折断的兰花。听着由远及近的声音,她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了。 淮月让她跑,自己留下善后,可死的人是当朝帝王,怎么瞒得过。 连着几日的大雨让护城河暴涨,湍急的流水几乎要淹到脚面。清歌知道自己即使逃得出寝宫,也逃不出皇宫,她只是不甘心,不愿跟那昏君死在一处罢了。 染上衣裙的鲜血被大雨冲刷干净,连自己也被洗刷得干净。 段宏给的药效已过,眼前的世间颠倒无序,清歌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跃进了湍急的护城河里。她期盼这河水能将自己带出宫外。 然而,自皇宫落成至今已达四百余年,这条护城河底下不知积攒了多少冤魂厉鬼。柔弱的清歌一落进河水里,就被早已密布在岸边,蓄势待发的水草拖进河底,她纯洁的身体,成了河底冤魂厉鬼的食物,被分食干净。灵魂亦被束缚在暗无天日的河底,不得解脱,不得救赎,终日受尽厉鬼的欺凌。 清歌在寒冷的水底苦苦熬着,从前常听人说一死百了,来世重修。 她从未想到,人死后不仅没能一了百了,反而更比生前还要痛苦百倍,且这样的痛苦仿佛永远止境。被水草束缚在河底时,时间仿佛没有任何意义。她听着岸上纷乱的脚步声,听着无数人在哭喊,在欢笑,在尖叫。而后,无数的人落进河底,被厉鬼分食殆尽。 在她死后二十年,皇朝覆灭,新的国家产生了。 历史如车轮,滚滚不尽,又总是周而复始,永无尽头。 又百年,中秋夜月下,姥姥走到护城河边,一剑斩断水草,将她从河底捞出。 一百多年了,她终于又见到了月底,见到了天空。她宛如新生,贪恋着月光和清风。 “我可以救你。” 清歌将目光从月亮移到身边的女子身上,她长得极美,即便未施粉黛,亦无钗环点缀,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曾经的云家嫡长女是国之绝色,却不及她万分。 清风吹过柳堤岸,重重层层的黛绿色纱裙如烟云般在夜风里起舞,若非她眉目间毫无掩饰的妖异魅邪,清歌甚至都以为自己遇到了仙人。 她低头看着一身破衣烂衫的自己,苦笑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将你的命给我,从今后你为我驱使。” 清歌继续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的赤足上,又问道:“我不过只是一个毫无法力的残魂,连鬼都不是,又能为你做什么?” 姥姥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她清纯无辜的面容,“可你长得很不错,这张脸,可以为我勾引来许多的男人。” 清歌抚摸过脸颊,忽而笑了,原来她还是有用的。 生前做为云家的女儿,最忌以色侍人,死后,她亦无顾虑。 欠云家的,她已偿还。 “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你说。” 清歌的目光转向护城河,月色下的护城河极美。 幽幽晃动的河面倒映一轮明月,岸边的垂柳像娇羞的女儿不经意里偷偷抚摸着河面,偶尔上游的桂花随波而下。 可在这诗意画境之下,是暗无天日,满是冤魂恶鬼聚集的地狱。 “我将它们全部清除掉,还这条河一个真正的二次清明。” 这下面有恶鬼,但亦有像她这样被束缚着不得超生的冤魂。 姥姥只是淡笑着,二话没说就取出一颗灵石给她,让她吞下。 那是黄泉下才会有的落魂石,每个渡过黄泉准备投胎的鬼魂都会留下前世最重要的一样东西。那东西必定生命里最干净纯净的东西,千万个鬼魂才能凝结出一颗落魂石,是所有鬼修梦寐以求的东西。 之后又将自己手中宝剑递给她,说道:“这剑可斩恶鬼。” 清歌接过宝剑,纵身跃入河底,百年来她从未感觉到温度的河水此时竟然有了些许温暖之意。她一路走着,一路斩杀着,当她顺着护城河走出皇宫时,河底的恶鬼已被她尽数斩杀。不曾做恶的冤魂在圆月之下,对着清歌三拜谢恩。 清歌侧身躲过,显出立在她身后的姥姥,直言道:“你们要扣拜谢恩的人不是我,要记住是谁救你们出苦海。” 说罢,清歌放下宝剑,亦随众冤魂一起跪下三拜。 这么多的冤魂突然显身人间,悲悯的鬼哭声自然惊动了附近巡逻的鬼差,他们将众鬼收入锁链中,准备带回地府审问。唯有清歌拒绝了鬼差的她好意,他们看了看不远处的千年夜叉,明白这女鬼亦有归属,便不再强迫。 等鬼差离去后,护城河再度恢复宁静,姥姥看着依旧跪在地上不起的清歌,问道:“你为何不跟着一起走。入了地府,你便能重新投胎做人。” 清歌宛然一笑,说道:“做人真的好吗?” 接着她又说道:“我生前刺杀的是人间帝王,入了地府,进了阎罗殿,他们问起,我当如何答?罪犯杀虐,即便我要重新投胎做人,也要先赎罪。”停顿片刻,她抬头看着姥姥,目光坚定,却也不甘,“可我并不认为自己有罪,又何须赎罪。” “你确实聪慧,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姥姥走上前,指尖为笔,在她额间勾画出一道符纹。血契成形后,符纹隐入额间。 自那日起,清歌便一直跟在姥姥身边。 第二十章 来抢伞 怀瑾边听着故事,边吃着莲子,待莲子全都剥完后,她犹豫了下,便不客气的拿起对面一个果子尝了口。 清歌倾身靠近,小声问道:“好吃吗?” 客栈老板特意送来这盘青红色的果子是柰李,口味酸甜多汁,是清歌生前最爱吃的水果。可惜她如今是鬼修,吃不了东西。即便咬在嘴里,也形同嚼腊,尝不出半分滋味。她很是羡慕的看着姥姥一颗接一颗的吃完了莲子又吃柰李,暗暗舔了下嘴唇。 怀瑾抬眸见清歌竟一脸馋相,觉得好笑,她点头说道:“好吃。” 清歌孩子气的瞪了姥姥一眼,捏着手里的果子直抱怨道:“明知人家不能,还来馋人。” 怀瑾无奈的摇了摇头,将果核抛入盘中,取过丝帕擦拭着嘴角,语气不咸不淡的说道:“你说了这许多,却还未说到点子上。”目光指向盘子里柰李,她问清歌:“客栈的老板是你什么人?” 清可一怔,面色竟然有些窘迫,她喃喃低语道:“是淮月。” 那个雨夜,淮月让清歌逃,自己则担下一切,然而之后闻声赶来的皇后却并不相信是淮月刺杀了皇帝。此处是清歌的寝宫,她只消一眼就猜出刺杀皇帝的人是云家新入宫的幺女,云湜瑶。 云湜瑶是清歌生前的本名,自跟着姥姥后她为不辱云家门风自除籍名,改叫清歌。 皇后召来所有亲卫军在皇宫里大肆搜捕,淮月为救清歌挣脱束缚,只是他一人怎敌得过千军万马,最后死于乱刀之下。 怀瑾听到这儿便有些不解了,问道:“即然他是为救你而死,那为何你如此不待见他呢?” 从清歌的话里话外之意,怀瑾都能感觉到她对这名叫淮月的男人心存怨恨。 清歌神色黯然,目光投向门外,语气平淡无波的说道:“他救了我,救了云家,我自是感激不尽。可他却眼睁睁看着两位姐姐惨死深宫而无动于衷,这一点,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如果他当年能在长姐进宫前将一切告知云家,我们就能想法子救下长姐,也不会让二姐也同样惨死,那时,我云家必当结草衔环,以报他的救命之恩。” 淮月喜欢清歌,所以他不忍看清歌步她两位姐姐的后程,才说动国师出手救清歌。 只是,清歌每每想到此事,心里都会对自小疼爱她的两位姐姐充满了愧疚,所以她不能接受淮月的好意,不然就会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门外依旧安静无声,但她们都知道方才有人站在门后。 怀瑾沉默了片刻,她从来都擅长安慰,不知该如何开解,最后只是语气略显生硬的安慰她道:“随缘吧。你眼下应将修炼放在首位,而非情爱。” 清歌低头轻笑,悦声说道:“是,我都听姥姥的。”她将果盘推到怀瑾跟前,“我吃不出滋味,姥姥就替我都吃了吧。” 怀瑾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听清歌诉说着往事。这些事情压在她心底几百年,今日全部倾诉出来感觉轻松了许多,两人聊了许久,直到小二来提醒他们,外面的天色已发亮,今日的鬼市全都收摊了,问他们可要住宿。 怀瑾要了两个天字号房,又让小二送了几桶热水进来。她舒服的泡在浴桶里,不去搭理院里正在拉扯的两人。 从兰若寺带来的几支莲花尽管已过去一日,却依旧鲜透水灵,丝毫没有枯萎的迹象。她随手取来一支,摘下花瓣丢进浴桶里,热气氤氲下,粉嫩的莲花铺撒在水面上。 隐九闯进房里时,就看到兰若寺里的那位姥姥趴在浴桶边正昏昏欲睡,白皙圆润的肩膀上还贴着几瓣莲花,热气和香气刹那间冲击着他全部的神经。 隐九被眼前的画面惊住,呆愣在原地,待反应过后他转身欲逃。下一刻,姥姥戏谑的笑声穿过薄雾般的热气,叫住了他,“没想到你竟然喜欢偷看别的洗澡,果然是妖道啊。” 她这话褒贬不一,即是嘲笑,也有赞叹他容貌俊俏的意思。 隐九背对着她,所以看不见她眼底的欣赏之情,只觉得她是在嘲笑自己。不过确实错在自己,他无奈的摇头,先行赔礼,解释道:“确实是在下鲁莽了,并未想到你在……对不住。” 说着便要走,怀瑾哪肯轻易放过他,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只看那一双红通通的耳尖也觉得格外有趣,“先别急着走啊,你还没说来找我干吗呢?” 隐九却恍若未闻,身影一闪便消失不见。 怀瑾轻轻“啧”了两声,起身穿衣。 隐九立在院内的桂花树下,面色潮红,他已不记得自己究竟有多久不曾这么尴尬难堪过了。他确实没想到屋里的人竟然会在沐浴,只是突然感觉到从屋内传来一阵浓郁的香味,冲乱他的情绪。 若此前聂小倩身止散发的香味是淡薄,如轻烟般若有似无,那方才在她身上感觉到的香味就如狂风瞬间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与神经。因而,他才会方寸大乱,直接贸然的闯了进去。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他却觉得有一丝怪异。 为何她竟未曾在自己门窗设下结界,仿佛是有意勾引着他前去。 思及此,隐九抬头往向她房间的窗户,浓眉微微皱紧。这位姥姥的身上有太多怪异之处,那香味究竟是因她而起?还是因她在兰若寺住久了才会被沾染上的? 正在隐九沉思时,怀瑾突然推开窗门,投下的目光直接与他对上。 看到他眼底深深的质疑与敌意时,怀瑾心底警钟大响。她稍愣一下,立即面色从容的对着窗下的人调笑道:“你站在这里用这般深情的目光望着我的窗户,是何目的啊?你不妨说来与姐姐听听。” 隐九闻言面色一僵,旋即咬牙呵斥道:“你才多大,竟还妄想做别人的姐姐,羞不羞?” 怀瑾依靠在窗沿上,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肩上,墨色的绸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丰满多姿的身形。她听到隐九的呵斥先是愣了一瞬,随后大笑道:“你不知我是千年夜叉?你叫一声姐姐不吃亏的。” 隐九则是恨恨的瞪了她一眼,心道不过才千年,就敢做自己的姐姐,当真是不怕死。 夜风吹散雾气,也将她身上的那股香味吹到他面前,隐九深深的皱眉。自己寻了千余年的东西,难道当真是在她身上? 怀瑾见他瞪着自己不说话,以为他是被自己的年龄吓到了,不禁摇头一声长叹。 姐弟恋虽然也不错,但相差千年的跨度还是有些让人难以接受的。 “你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何事?” 隐九脚尖轻点,翩然跃到她窗外,与她平视着。怀瑾挑眉笑道:“进了我屋来,可就是我的人了。” 一句话吓得隐九差一点掉下去,他震惊的望着怀瑾,大声道:“你一直都这般言行轻浮吗?” 怀瑾表示无所谓的耸了下肩膀,反问他道:“你难道就没听说过兰若寺是什么样的地方吗?” 隐九哑然无声,他怎会不知。兰若寺内女妖及鬼魅专在山下勾引年轻气盛的青年公子,领他们入兰若寺汲取精气以供修炼。 他沉默半晌,才语气僵硬的转了话题,问道:“你为何会来鬼市?” 怀瑾虽然觉得隐九的眼神特别讨厌,但转念一想那些都是姥姥做下的,与她无关,心里也就没那么压抑了。 她面色如常的回答道:“来鬼市自然是为寻宝。” 鬼市内卧虎藏龙,有无数的沧海遗珠等待挖掘,有能力,有运道就能在鬼市找到上品仙器。 但隐九明显不相信怀瑾的话,跟了她半日,并未见她在寻找什么,反而是跟在她身边那个鬼魅一直在四处留意着。 怀瑾忽然倾身向前,长及腰臀的乌发有一缕被夜风吹至他面前。只见她神情妩媚的对他笑道:“你要不要进屋来,我再告诉你。” 隐九冷哼一声,长袖一挥身影飘然入屋。 躲在廊下的清歌目睹此景,惊得合不拢嘴,她指着被关上的门窗半天说不出来。 淮月站在她身后,目光温柔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屋内,怀瑾给自己和隐九倒了杯茶,此刻她神色已恢复如常,还是那个淡漠冷情的姥姥。 隐九问道:“何事不能让你身边的人知道?” 怀瑾端起茶杯浅饮一口,淡笑道:“她们知道的少一些,就安全一些。” “哦?”隐九凤眸微眯,问她:“那你就不担心我?” 怀瑾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说道:“你的法术修为更在我之上,我有什么好担心你的。” 她是千年夜叉,一声姐姐却让他倍觉羞辱,可见他的修为道行绝对在自己之上。 隐九并不意外她的发现,也不否定,又问了遍,“你为何来鬼市?” 怀瑾摘下茶杯,目光正视着他,缓缓说道:“我来找钟馗,来抢他的抢。” 隐九震惊不已,目光像是看疯子一眼的看着她,说道:“你为何要抢他的伞?” 怀瑾想了想小十四说的话,平静的说道:“抢来玩?” 隐九大怒,觉得自己被她戏耍了。 第二十一章 怀瑾握瑜 两人对坐在屋内那方由寒石打磨而成的矮榻上,中间放置一个同样由寒石打造茶几,一壶清茶袅袅生香。 客栈内房间分了不同规格,根据入住客人的身份自行分配。怀瑾与清歌属于鬼修,小二自然而然就将他们带到适合鬼修居住的上门内。这里家具陈设皆以阴寒为主,无半点能伤鬼的阳气存在,是以,鬼修住着会十分舒服。 隐九眼观鼻,鼻观心,目光低垂,不敢四下乱瞄。因为在他的正对面立着一座四扇屏风,上面绘着四季花草,而后面,就是她方才沐浴的地方。目光每落及在屏风上,就能想到她方才睡在浴桶内的景象,这非君子所谓。 所以,他只得将目光落在茶几上,尽量不去在意那扇屏风后传来的,好似能啃噬他心骨的香味。 怀瑾倒不觉有异,说好听点她是心思单纯,难听点就是在某些事情上她反应特别迟顿。她神色如常的给自己和隐九都倒上清茶。 长发散于身后,落在矮榻之上像是铺了一层上好的锦缎,在灯火下折射着顺滑如流水的光泽。 她觉得有些碍事,拢了拢耳边的长发,捡起手边一根黑色丝带随手扎了个低马尾,额前落下的碎发被卷翘的睫毛勾住几根,所谓眉眼如丝,风情万种,倾国倾城而不自知,恰如眼前人。 隐九尽量让自己忽视那满屋都是的香味,一脸冷漠的看着她,只觉得眼前这位姥姥与别人口中形容的模样毫不相像,如同两个人一般。 听闻怀瑾要去抢钟馗手里的伞,他只觉得对方是在戏耍自己,不觉心生怒意。 怀瑾见他真的动怒,心中竟然觉得十分有趣。 即使小十四不提醒她,隐九这个人也能一眼就看出他非普通人。在他身上有与生俱来的尊贵与霸气,那是上位者才有的气势。若非有姥姥这个身份顶着,怀瑾初次见到他时就不由自主的献上自己的膝盖了。 但姥姥骨子里也是极为骄傲的,虽只是残留的一丝意识,也绝对不允许怀瑾做出有失她身份体面的事情来。凭着这骨子傲气,怀瑾才能在隐九面前谈笑风声。 隐九见她盯着自己浅笑嫣然,似乎并不害怕自己勃然而起的怒火,极少有人在如此近距离的直面自己刻意发出的威压也能神色如常,心底不禁又对她有了新的认识和改观。似乎每见一次,她都能颠覆自己之前对她的印象。 “钟馗的伞,可不是一般人能碰得了的。那是极品仙器,你为鬼妖之身,若是轻意碰触,说不得要遭反噬,还有可能毁了你来之不易的千年修为和道行。” 怀瑾低头拨弄着茶杯,似是在认真的思考着他的话,若是为此而丢了性命,确实不值。苟且偷生,总也好过立即去死吧。 小十四的声音突然在她脑海里响起,淡淡的,还带着一丝鄙意的说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她忽而轻笑,心道,【还不是因为你总是不在,显得太不靠谱,才让我担惊受怕的嘛。】 小十四冷哼,十分轻蔑怼道:【呵呵,既然我这么不靠谱,那你就靠自己去吧。】 【别呀。咱们可是一条绳上蚂蚱,难兄难弟的,你怎么能这么不仗义。】 【你才是蚂蚱,我走了,不然他就要发现我了。】 怀瑾还有一肚子问题没问呢,小十四就骂骂咧咧的着急下线了,更准确的说,是急着躲起来。这让她对隐九的身份更为好奇,最接近世界中心的人物,果然不简单啊。 这大腿无论如何也得要抱紧了! 对面的隐九见她似在沉思,便没有打扰她,只默默的饮尽杯里的香茶,暗中打量着磨牙声渐响的人,见她忽然抬头,一脸高深莫测的看着自己,双目对视下他心底竟生出一瞬的悸动之感。可随即他又否定了这种想法,因为这种感觉太过荒谬且不真实了。 “怎么,你可是觉得怕了?不过能识实务,你也是个聪明的。” 怀瑾却是对他摇了摇头,缓缓说道:“那伞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何物?” 她还是摇了摇头,关于这点连小十四也没能查到更详细的信息,她自然就更不知晓了。不过只要能拿到伞让小十四扫描一下,应该就能找到数据的位置。 隐九脸色一沉,笑不达眼底的看着她,寒声道:“如此看来,你对在下还是多有不信。” 怀瑾立马摇头,解释道:“我是真不知道,只有拿到伞后,才会晓得。” 隐九听罢则是面色僵冷的瞪着她,认定她是在胡言乱语的敷衍自己。 怀瑾见他不信,只得举起手指天发誓,态度诚恳至极的对他说道:“不骗你,我是真不知道。你要是这么好奇,不如跟着我,等我拿到了伞,你不就能知晓了。” 不论隐九的身份是什么,怀瑾都打定注意要将他带在身边,这样遇到危险时还能向他求救。抱大腿,就要有抱大腿的觉悟,和方法。他们毕竟相识一场,他又对兰若寺如此上心,她想,自己要真到生死关头,他总不会见死不救,冷眼旁观吧。 隐九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六界内的人物皆有打过交道,怀瑾这般算计的眼神他如何能看不透。只是他心中确实好奇她要钟馗的伞究竟有何用处,也更好奇她究竟要如何才能拿到钟馗的伞。 是以,即使明白怀瑾的邀请另有图谋,他还是点头答应了。 而临行前,隐九立在窗口,看着无边夜色犹豫良久。 怀瑾见状,凑上窗前,紧挨着他向外望去。 鬼市是处于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内,远处的天幕像是一层密实得不透光的纱帐将这一方小世界包裹住,外面虽然天光大亮,但这里依旧是漆黑一片。鬼市里没有日夜交替,夜空里也没有星光和月亮,向窗外眺望去,目及处,就只有飘浮半空,由无数盏各色灯笼所组成的灯河。 那每一盏灯笼上都写着一个名字,不同颜色的灯笼所愿皆不同,有好的向善的,自然也有那不好的为恶的。只是所愿能否实现,端看放灯之人的法力高深,而这也是鬼市内交易之一。 怀瑾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怪状,她纳闷的问道:“你在看些什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隐九侧身望着紧挨自己的人,拧眉问道:“我该如何称呼你?” “啊?”怀瑾愣住,转头看着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隐九只好解释道:“别人都称呼你为姥姥,可初次相见时我这般称呼你,却是平白无故的挨了你一掌。即如此,你是否该告知我你的名讳。” 怀瑾经他一提才想起两人在聂小倩家大门外初次见面时的场景,女人对自己的年龄总是极为敏感的,当时她只觉得这般俊俏的小道士竟然对着自己一口一个姥姥的喊着,简直不可理喻,不能饶恕,所以才会盛恼之下对他大打出手。 不过转天她就开心四处逛街购物,将这事完全抛之脑后,没想到他竟还十分在意着。仔细想了想,她到如今也没有做过自我介绍,如此说来,自己确实很不礼貌。 思及此,怀瑾转身正对着他,轻轻福礼,一脸郑重的向他道歉:“抱歉,是我疏忽了。我叫怀……怀……”她脱口想说怀瑾,但话到嘴边却愣住了,只连说了两个“怀”字。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里不想告诉隐九姥姥的名讳。仿佛那是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槐……槐……槐槐?”隐九迟疑的喊出她的名字,他觉得这名字喊起来略显怪异拗口,却没有发觉到自己的语气亲昵得让人不自觉会面红耳赤,心跳失速。 “嗯?”怀瑾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隐九的喊法太过亲昵,竟她有一种情郞在耳边私语的宠溺感。她一下子红了脸,慌忙解释道:“不是怀怀,是怀瑾。取自怀瑾握瑜之意。” 隐九点了点头,脑中却浮现出她院子里的那棵大槐树,方才还觉得略显怪异的名字竟然莫名觉得与她很相配。他低头,手握拳,放在嘴边轻笑起来。 怀瑾被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人笑得不怀好意。于是她面色凶狠,咬牙问道:“我的名字有这么好笑吗?” 隐九见她真的动怒,立马收起笑容,尴尬的咳了几声,正色道:“抱歉,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觉得,槐槐,也挺适合你的。” 他竟然说怀怀很适合自己?怀瑾从小到大都不曾被这么亲昵的喊过,心生羞恼,间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够了。是要再让我听到你这么喊,定打得你亲娘都不认识。” 隐九想说,他没有亲娘,但怕真惹得她动手,只好闭嘴。 怀与槐,读音一致,因而两人一直没能发现,他们都是在鸡同鸭讲,聊得并非是同一个字。 隐九走前特意叮嘱了她:“明日你等我回来后,再去寻钟馗。” 怀瑾闻言立马笑颜如花,点头应道:“你放心,我明天就只是去逛街买东西。” 隐九听她如此说,却是皱着眉头,很是疑惑不解的问她:“你很喜欢逛街,和买东西?” 怀瑾用力的点头,他又问道:“为何?” “因为买东西能使我快乐!” 心底却暗道:老娘花自己的钱,老娘乐意,你管得着吗。 然而她颇为得意的小表情,在隐九看来却是挥霍无度,毫无节制。他想了想,不由自主的问她:“你的钱够吗?” 怀瑾不乐意的挑眉,姥姥给她留了好多好多的钱。 只是,她这样的心态到第二日正式进入鬼市,才明白隐九为何这样问她。 因为,这里的东西绝不是用钱可以买到的。 她发现,自己其实挺穷的。 第二十二章 巽风茶楼 在鬼市逛了半日,怀瑾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没见过市面的。她对什么都好奇,却是什么都买不起。 在鬼市,这里能买到一切你能想到,或是想不到的东西,而与之交易的等价物也是高昂至极。因为,这里许多极品好物,并不是用金银钱财来衡量它的价值,而是用灵珠。 好比,方才她进入一家书铺,原以为是卖书的,可结果走进去一打听,才知道人家确实是卖书,但卖的可不是她以为的古籍画本,而是修炼功法。 书铺内包含六界各道所需要修炼功法,由浅入深,不同等级的,价格也不同。她本想买几本回去,可一打听价格,最便宜的也要十颗灵珠。 灵珠通常是由吸取天地,日月等精华所凝炼成的珠子。珠子的成色依所吸取的灵力精华而呈现出不同的颜色,灵力越足,珠子越大,越是纯净,质地也越是通透,珠子的价值也越高。 姥姥留的财宝里倒是有不少灵珠,成色也是上品,但怀瑾只要一想到那些珠子每一颗都需耗时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才能凝炼成,就舍不得拿出来。 唉~ 她幽幽叹了口气,没相到她又再一次体会到了贫穷的感觉。 怀瑾领着清歌转悠了一圈,结果也只买了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倒是清歌看中了一对紫玉镯,镯子下各缀着一只金累丝缠成的铃兰花,看着十分精致清贵。还没等她开口,人家就双手奉上来,说是待云楼的掌柜已结过账了。 清歌本还有些犹豫,怀瑾却毫不客气的接过镯子转身抓信她的手,亲自给她戴上,“既是人给你的就收下,若你觉得他对你有所亏欠,就权当是他还你的。” 清歌挣扎着想退下镯子,怀瑾却对她说:“几百年了,前朝都早成历史,想必你的家人也是不知轮回过几次了。你又何苦还为那些回不去前程往事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呢。” 清歌摸着腕上的镯子沉默不语,道理她都懂,可心里就是过不去这道坎。 “他当年为你而死,魂魄不入轮回留在这鬼市,开了间待云楼,所图为何,你不会不知。况且这些年里你的修为一直不能精进,又何尝不是你放不下前程因果的原因。往事如风,过便过去了。执念太深反而不好,再如此执着下下,就显得过于矫情了。” 清歌眼底泛出鲜红,鬼是没有眼泪的,可若伤到深处,精魂也能凝结成血珠,只是如此会伤及根本,有损修为。 怀瑾指尖在她额心清点,将她浓重的悲伤化去。目光转向身后不远处一直跟着男人,只见他对自己拱手作揖。 那便是淮月,待云楼的老板。 怀瑾点头示意,淮月快步上前,而后又是对她郑重长揖一礼,“多谢姥姥。” 几百年来,他们二人一直被困于前程因果里不得释怀,如今被姥姥指点过后,清歌虽然对自己还是心有芥蒂,但他们之间已多了回转的余地。他信水滴石穿,总有一天,她会接受自己的。 怀瑾做了一回知心大姐姐,心中很有成就感,连带被打击一上午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我托你打听的事,可打听到了?” 淮月点头称是,“在下已经打听到他们三人现正在巽风茶楼听书。” 鬼市共有八条街道,依着八卦图而建成,第一条街道上都有一处阵眼,依八卦取名。通俗点说,那里就是官方的地盘,是用来管理那一条街上所有大小事宜。 巽风茶楼的老板是泰山府君座下的人,见过其直面的人少至又少。而茶楼也是用来交换信息的地方,从那里出来的信息有官方保证,可信度有九成九的高。 怀瑾用手里的莲花指向茶楼的方向,“走。咱们去巽风茶楼听书。” 隐九叮嘱她,在自己未归前,不许她单独去见钟馗,可怀瑾对钟馗好奇已久,十分想亲眼见一见聊斋故事里的三兄弟究竟是怎样人物。况且,她只是去听书,绝不招惹那三兄弟,应该也没什么。 淮月领着二人在街道里来回转悠,沿途上竟有人看中了她里剩下的最后一支莲花,于是,对方用一盏莲花灯换走了。 怀瑾看首手里那用三百年锦鲤的尾鳞打磨雕刻而成的莲花灯啧啧称奇,“这灯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我怕是被老板忽悠了吧。” 淮月只是笑着,跟她介绍着这灯的特别之处,“这尾鳞艳红如血,经打磨后宛如透红的水晶,却比水晶更加珍贵。一条锦鲤只有一片尾鳞,这盏莲花灯共计九片花瓣,因此这至少需要九个拥有三百年修为锦鲤。” 怀瑾抬手,将莲花灯提高到眼前,透红的灯火映照在眉眼间,竟是多了分魅惑。 有些人的美是刻意营造出的,需要你用心观赏,而有些人的美却总能在不经意的一谈一笑里震摄住你的心魂,不觉竟醉。 路过她身边的人,都忍不住再三回眸,争相竞望。 清歌看着魅而不自知的姥姥,不禁摇头,兰若寺众多鬼魅加在一起,也抵不过姥姥的一次回眸。可惜啊,外面的人总喜欢以讹传讹,结果将姥姥传得又凶又恨,还丑。姥姥在兰若寺几乎不出门,也不知外面那些胡言乱语的人是从哪里打听到姥姥容貌,还造谣姥姥是一个位长得丑陋的老妪。 “姥姥,你那莲花也不值几个钱啊,那池里还有数不清的,你有什么好心疼的。” 怀瑾白了她一眼,点着她的额头骂道:“你真是败家,有谁会嫌自家钱多吗?”她瞄了眼一旁的淮月,气道:“仗着有人出钱养你,花不是自己的钱,所以不心疼是吧?” 清歌被她调侃得面红耳赤,“姥姥!” 淮月倒是很开心,一点也不觉得姥姥是取笑自己,“姥姥,你可别小看这灯,它的珍贵之处远不止于取材稀有,而是这里面的灯油,取自深海里的鲛鱼熬制成,就只这么一点就可让里面的灯火千年不灭。再有,这灯油内还加了不可多得的雪莲在内,香味清雅宜人。”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我也不算太亏。” 清歌想到槐院那片巨池里种着的莲花,实在没脸回应姥姥的话,她觉得那老板用如此珍贵的花灯换一朵将要枯萎的莲花,才是真的亏。 闲话间,三人来到了巽风茶楼。 眼前一座三层高的花楼,宏伟壮观的伫立在黑暗中,黑色的门匾上描着金字,写着“巽风茶楼”四字,而楼外自上而下悬挂着一串串黑色描金的灯笼,灯笼上只写了一个“巽”字,代表了这座茶楼的身份地位。 虽然只有三层楼,但每一层楼高都达两丈,因而这茶楼至少在六丈以上,在这一片里是鹤立鸡群般地存在。 一楼灯火通明,四周房梁上嵌着几十个夜明珠。一楼是大厅,招待寻常客人,是以声音嘈杂了些。而在淮月付过一颗灵珠后,跑堂小二领着他们上到二楼。 二楼有数十间雅室,用以招待有身份地位的客人。要想上到二楼,并非只要给了灵珠就能进入,还得要有相当的身份地位,至少能叫得出名号。 淮月在鬼市经营多年,大小也混出个名号来,所以,看在他的面子上,小二直接领着他们来到一处雅室。 雅室为半封闭状态,如果想听台下人说书,可打开旁边的窗户。虽然这里也能听到一楼台上说书人的声音,却又将楼下的嘈杂声摒除掉,所以,环境十分幽雅安静。 怀瑾坐在主位上,正对着台下,淮月将窗门向两边拉开。她抬头一望,却是直接看到对面的雅室内坐着三个男人。 正是钟馗与他的两位结拜兄弟。 第二十三章 钟馗 钟馗,雍州终南人士,寒门子弟。长得铁面虬鬓,豹头环眼,天生便相貌奇异,但他也是满腹经纶的文武全才。钟馗性格刚正不阿,不惧邪祟,待人亦正直诚恳,有两个结拜兄弟跟随左右,三人义结金兰,肝胆相照。 据民间相传,唐明皇登基那一年,钟馗赴长安应试,因才华出众而被主考官誉称“奇才”,取为贡士之首。而在殿试前一日,奸相卢杞竟以貌取人,嘲讽他容貌丑陋,不配面见圣颜。言之新皇登基头一年科考怎能选一个豹头环眼,铁面虬鬓的丑人做状元,实在有碍观瞻,有损大唐颜面,故而使其状元落选,反而换成自己的得意门生。 钟馗不服当朝抗辩,却无果。 他悲愤交加,哭世道不公,叹自己空有一腔热血,满腹经纶,却报囯无门。最后竟舍生取义,怒撞殿柱而亡。 事后,唐明皇得知前因后果,感叹钟馗果然刚正不阿,风清气正,下旨将他以状元职安葬,赐他死后哀荣,好荣归故里。 只是钟馗是满含冤愤而死于非命,他在人间走过一遭,深感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虽满腔热血,胸怀正义,最终却落得如此可悲可气的下场。因而他不肯入地府,宁愿做一个孤魂野鬼,也不愿再受轮回苦,遂在人鬼交界处的鬼市内逗留徘徊。 某一日,他闻听路过的鬼差闲聊起京郊外,皇帝行宫内有恶鬼暗生,扰得那人间皇帝吃睡不安,损耗精神。那恶鬼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竟能躲进皇帝的梦里,这让前去索拿的鬼差无从下手。 钟馗思虑再三,决定前往行宫去捉鬼。 他身死后唐明皇以状元职将自己安葬,虽然皇帝曾用人不善,但自己到底也是欠他一个恩情。此去若能将那恶鬼捉住,也算是报还他的恩情。 行宫内外丹为方回一里内,驻军有两三万之多,可这些虎兵猛将只能防得住凡人,却防不住鬼魂妖邪。钟馗在行宫里转悠一圈,却越看越生疑。皇帝是真龙天子,一般恶鬼别说能伤他精神,更是连近身都不敢。但他在行宫转了一圈,却未曾感觉到真龙威压之气,反而畅行无阻的进入到内宫寝殿里。 正值子夜时刻,百鬼夜行。唐明皇伏睡在几案上,手中还握着正在批阅的奏折。他脸色疲惫,紧皱眉头,似是痛苦不堪。 钟馗小心走到几案前,一番观察后发觉唐明皇此刻正陷入恶梦之中。想到鬼差曾说的话,他猜测那恶鬼应是借梦境在吸取阳气。 托梦乃是每一个鬼修都会的入门之法,学起来并不难。凡人梦醒,鬼修亦会自梦中退出,所以想要一直藏于梦境中而不出,倒是个少见的本事。此刻唐明皇正陷入梦中,钟馗轻轻松松的便入得他梦里。 梦境虚无,四周一片昏暗,云遮雾罩,看不真切。 钟馗也不辩方向只管往前大步走去,不多时,他就听见迷雾后一道呼喊声急急传来。由远及近,他穿过迷雾,就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冲着自己跑来。待走到面前看清那人容颜,正是当今圣上。 唐明皇被恶鬼追逐正拼命往前奔逃,忽见前方迷雾里又出现一个身高八尺,豹头环眼,铁面虬鬓的大汉。他以为那也是恶鬼,惊恐的转身却慌不择路,不知该往何处逃命,在原地打转却不自知。 “陛下,莫怕。” 温和的声音响起,唐明皇定下脚步寻声望去,意外的发现那声音竟是眼前的大汉所发出。声音温和从容,如朗朗松涛声,与他的外貌形成鲜明对比。 钟馗上前,拱手作揖,“我乃钟馗,特来救陛下出去。” “钟馗?”唐明皇觉得这名字分外熟悉,然梦中的他思绪混乱,只知奔逃,难以集中思想。 钟馗将要解释,后面的恶鬼已追上前,唐明皇早已被吓破了胆,眼见恶鬼近身,立马躲到钟馗身后,叫嚷着要钟馗救他,还许他升官加爵,无数财富。 钟馗充耳不闻,双目圆睁,紧盯前方。 迷雾里,一道庞大如山的身影靠近,但隔着浓重的迷雾看不真切,只见一道巨大黑影投射在雾幕之上,让人见之惊慌奔逃。 他将唐明皇护在身后,盯着黑影细片片刻,忽然身形奔如雷电跑进迷雾中。 唐明皇被他自投罗网的行径吓得错愣在原地,只几息功夫,不等他回神,那大汉手里提着一个看不清是何物的四脚兽走近。 钟馗将那邪物丢在地上,又翻来覆去的检查一遍,他看出邪物的眼睛大有文章。随即他挖出那双黄金制成的眼睛端详一阵后,张口吞下。 唐明皇看得目瞪口呆,脚跟一转就想逃。 他怕这大汉下一刻就将自己的眼睛也挖出来生吞了。 钟馗赶忙叫住他:“陛下莫慌,此处乃是陛下的梦镜,无论您如何跑也是在原处打转。” 他这么一说,唐明皇忽然心下清明一片。 是啊,他将才分明在行宫内批阅奏折,只觉得眼皮沉得抬不起,想假寐片刻,可再睁眼人却到了一片陌生之境,身后还有一个高大如山的猛兽追着自己狂叫猛赶的。 “即是朕的梦境,那将才追着朕不放的猛兽是何物?” 钟馗指着脚下的尺余长的黑物说道:“这就是追着您不放的邪物。” 唐明皇脚尖往前挪了半寸,摇头否认,“追着朕的怪物是个高状如山一般猛兽,不是这瘦小如鼠的东西。” 钟馗耐心与他解释道:“陛下,您见到的只是他假托的影子,这才是他的真身。” 唐明皇回想了一遍,的确如此,他见到的一直都只是这个影子,“那这是何物?为何追着朕不放?可是与朕有仇?” 为夺皇位,他杀过不少的人,双手可谓沾满鲜血。所以,如果有人要杀他报仇,也是极有可能的。 “它生前是一只几月大的黑狗,被农夫捉到,拆剥皮,充稻草,放置田间,专用来吓唬调皮倒蛋的孩子。这黑狗当是活着就被生生剥了皮,死得过于惨烈,因而怨气过深引来周围的鬼气,凝聚而成了邪煞。陛下来行宫时,应是不小心沾染上煞气,才会被他缠上。待回去后,陛下可在周围找一找。” “哦。”唐明皇似懂非懂的点了下头,又想到钟馗将才吞食了它的双眼,疑问问道:“你为何将它的双眼吞食掉。” 钟馗哈哈一笑,“陛下有所不知,臣如今也是鬼,那物是精元所化,于臣有益。” 唐明皇见他自称“臣”,大为惊奇,“你为何以臣自称?” “您赐我状元职,我自是您的臣下。” 唐明皇心下一抖,有什么东西自脑海里破土而出,只是还不及他想明白,就从梦中醒来。 原是宫仆来更换灯盏时,不小心将两盏琉璃灯撞在一起,发出了声响,这才将他从梦中惊醒。 唐明皇愣愣的坐了会儿,回想起梦中所发生的一切,他猛然站起,撞翻几案上一摞奏折及茶盏。 “快来人!“ 殿内十数宫人瑟瑟发抖,跪作一团,直以为他们惹怒了皇帝要挨罚。 一个日夜后,果真在行宫外的小路上挖到一只充着色的黑色狗皮,皇帝曾多次在那条小路上散布,故而才沾染上煞气。如果邪煞除去,他好好的休息了两日。 想起钟馗在梦中救自己的壮举,皇帝封他作“赐福镇宅圣君”,诏告天下,还亲手绘制画像。从此民间遍悬《钟馗赐福镇宅图》于屋内,求护福祛邪魅以佑家宅平安。 关于钟馗的故事,民间传说有很多,后世也有许多影视剧,不过最让怀瑾奇的是,唐明皇凭什么以一个凡人之身,赐封一个鬼魂作了鬼仙。地府及上三界小仙见着钟馗也都多显敬重,口称“圣君”。 怀瑾好奇的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对面的三人,目光比台上说书人声情并茂的表演更让人难以忽视,最终,柳含烟本着君子气度对着怀瑾这边抱拳,微微一笑。 怀瑾一喜,立马也笑着回了一个颔首礼。莲灯映着花颜,连笑里也透着绯红。 “二哥,你睬她做什么?” 对面的王富曲将茶杯重重的搁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沉响,极是不悦的对柳含烟说道。 他觉着那女子笑里带着钩子,不怀好意。 柳含烟提起茶壶,给大哥与自己添满,“你又做什么这般气恼?她惹着你了?” 王富曲冲着他瞪大了眼睛,指着对面愤慨道:“她占山为王,囚禁数十女鬼女妖下山引诱男子,强撸回去好给她吸食阳气,修炼妖法,这样的恶人就该捉了扔地府里去。” 王富曲性格率直豪爽,一身正气,胆识过人,但也时常冲动任性,柳含烟十分了解自己这个的脾性,见他手指着对面,摇头失笑。拿起纸扇轻打了下他,无奈道:“快把手收回来,莫再惹祸了。” 王富曲悻悻然的放下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大口的喝起来。每当他生气却又不能发作时,就想要吃东西来转移注意力。 柳含烟好笑的看着他气恼的模样,“你道大哥为什么放着兰若寺不管?” 王富曲瞄了眼自始至终不曾说话,一直专心听书的大哥,心道:我猜是怕打不过。然而嘴上却说:“我哪里知道为什么?大哥必定有他的打算。” “大哥已经去兰若寺山下瞧过了,并未觉察到任何异样之举,才没有贸然动手。” 王富曲不信,转头问自家大哥:“你什么时候去的,为什么我不知道?” 钟馗叹了口气,端起茶杯摇头说道:”今日这书,看来是听不成了。“ 柳含烟左手握拳,轻咳一声,忍不住取笑道:“原来大哥也觉察到了,我还以为你真是铁心肠。” 钟馗无奈的瞪了他一眼,“二弟的心思一向是我们三人中最机敏细致的,你不妨说说,她所来目的为何?” 柳含烟目光移向对面,断然说道:“她是为大哥而来的。” “啥?”王富曲的拍桌子,震落了茶杯,“她是来找大哥挑衅的?好大的胆子!” “也许是为别的呢?” “别的?别的什么?”王富曲一时蒙了,脱口道:“咱们是专抓恶鬼的,她又是个恶行满贯的夜叉,不是来找大哥挑衅打架的,难不成是为谈情说爱啊?” 柳含烟的纸扇在掌心轻轻一敲,点头赞道:“三弟啊,你总算聪明一回了。” “啥?我哪儿聪明了?” “谈情说爱啊。” 王富曲先是愣了愣,看了眼自家大哥,而后才听懂二哥的意思,他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第二十四章 借伞 巽风茶楼,是打听各路消息的好地方。真正来这里听说书的少之又少,多数都是借着喝茶听书来买卖消息的。 一楼鱼龙混杂,六界各道人马皆有,虽然消息繁多,但也杂乱无章。大家私下里交换的消息,真假与茶楼无着。若是想要真实且有价值的消息,就要去二楼的雅间。 在雅间喝茶与别处有所不同,这里的小二在上茶后会特意将用来上茶的托盘留下。 这个托盘内有乾坤,其实是个扁扁的匣子,下方藏着一个抽屉,屋内也会备有纸笔墨研。如果你有想要打听的消息就写在纸上,放进抽屉内,而在抽屉内会有一个朱砂揉的制而成珠子,只需将珠子捏碎,洒有抽屉边缘,就是一道密封。 这道密封附着阵法,只有专管消息的掌柜才能打开。这阵法并不多复杂,若是法力高强之人也可轻易打开,只是若只有人敢这么,便是与泰山府君过不去,以后,也休想再进鬼市。 早前淮月曾来巽风茶楼打探过钟馗的行踪,这事转身就被小鬼透露给了钟馗。 钟馗是茶里的常客,知晓有人在打听自己,刚正不阿又讲义气的他还以为是淮月遇着困难,想找自己帮忙。他哪里能想到,真正打听自己行踪的,竟然会是兰若寺里的那位姥姥。 王富曲听到二哥说出“谈情说爱”几个字时,心灵大受震撼。他直直的望着大哥,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她口味可真重。” 钟馗的脸更黑了,他一眼瞪过去,王富曲意识到自己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不由尴尬的笑了笑。柳含烟却拍手大笑出来,朝钟馗拱手贺道:“恭喜大哥,桃花运旺盛。” 钟馗无奈的摇了摇头,心知他是在打趣自己,“含烟,你过去问问,看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这可不好吧。人家是专门打听你来的,我去只怕要不受待见了。” “行了,你就别再打趣我了。”钟馗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之前我去兰若寺时被浓雾困在山中不得门路,原打算破阵硬闯,但被人挡在了寺外。那人虽不曾现身露面,但我猜多半就是那位姥姥。今日她特来鬼市探听我的消息,你猜,她是为什么来的?” 这事柳含烟知情,原以为已事过境迁,可眼下看来,可能是要横生变故了。 “行,那我先去探问一二。” 柳含烟拿着折扇,在小二的带领下来到怀瑾的雅间外略等了会,便被小二请了进去。 怀瑾已从窗边的挪到了里面的圆桌旁,一桌子茶点及水果,还有一壶酒香淡雅清幽的折玉杏。 柳含烟进了雅间,淮月起身请他入座,清歌福礼。 “在下不请自来,多有叨扰。” 怀瑾坐着未动,笑道:“哪里的话,柳公子能来,是我等荣幸。” 当年钟馗一怒之下撞殿柱而亡,王富曲为给义兄报仇,持剑闯进相府欲刺杀奸相未果,最后反遭诛杀,尸身被悬于菜市口。柳含烟前去为中弟收尸,中了埋伏也被杀害。 自此两人的魂魄便留在菜市口,夜夜阴魂不散的在大街上游荡,专找恶人恐吓。直到钟馗被唐明皇封作“赐福镇宅圣君”回到阳间找寻亲人时,才从五鬼那里听到自己两位结义兄弟皆因自己双双死非命,至今都魂魄不宁,不得入轮回。 钟馗悲痛不已,他立马寻到菜市口,解了二人身上的束缚,还他们以自由。柳含烟和王富曲也觉得人间太苦,不愿再轮回做人,就一直跟在钟馗身边。三兄弟一道捉鬼驱邪,保人间太平,成了一断佳话。 柳含烟虽然身份不高,但因他与钟馗的关系,人们便尊称他柳公子。 柳含烟听过许多有关于兰若寺姥姥的传闻,传闻里她是一个恶毒的老妪,掌着法力高深把持着数十个鬼魅妖修,专替她勾引男子入寺,供她吸食精气来修炼妖法。今日头一回见到,就知传闻皆是假的。 这位姥姥虽然是千年夜叉,可她一身气息干净清灵,并无未点血腥味,这说明在她身上,并不曾沾染过鲜血。 这可真是奇了。 柳含烟作揖,微笑道:“听闻姥姥昨日在鬼市托人听我大哥的消息,所以特来想问,可是有需要我三兄弟的地方?” 怀瑾一愣,没想到人家昨天就知道了,还以为是方才自己的目光太惹眼了,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柳公子请坐。”怀瑾抬手请他入座,“事情倒真有一件,希望能得圣君相助。” 赐福镇宅圣君,所以大家伙对钟馗便尊称一声圣君。 柳含烟倒是很意外她竟然如此坦诚,“姥姥但说无妨,我定会转告大哥。” 怀瑾目光真诚且热情的望着,微笑道:“其实也不用圣君出手,我只要借他的伞一用。” 她的话让柳含烟更加意外,世人皆知,他大哥手里的伞可不是一把普通的伞,那是一件极品仙器,那伞里还藏着五鬼呢。 第二十五章 不借 钟馗有三件随身法器天下皆知,一盏灯,一柄剑,一把伞。 灯是引魂灯,遇执念过深,驱之不散的冤魂,可点燃灯火,引魂入地府申冤告状。 剑是斩鬼剑,遇恶鬼为祸人间可斩于剑下,能使其灰飞烟灭。 伞是五宝伞,内藏有五鬼,可供驱使。 斩鬼剑是唐明皇所赠,此剑是唐太宗的宝剑,曾攻打过玄武门,之后被武后所拥有,剑上不知沾染了多少皇家人的鲜血。又因是几任君王的佩剑,上附紫金真龙的极阳之气,天下鬼魅无不害怕。 唐明皇为答谢钟馗救命之恩,便将此剑赠予他用来捉鬼。 引魂灯来自莲花台,是地藏菩萨所赠。因斩鬼剑煞气太重,不分好恶一率斩杀剑下,地藏菩萨为免得冤魂被无辜牵连,就将自己座下一盏长明灯赠予他。 至于伞则是十殿阎罗所赠,钟馗捉鬼难免会影响到地府,但他又不归地府管辖,十殿阎罗就将上任阎罗留下的华盖伞赠予他。 伞内藏有五鬼,明着是指给钟馗,暗里,是想让这五鬼监视钟馗的一举一动。 这三件法器,钟馗随身携带,从不离身,更别说借于别人了。 故而柳含烟在听到怀瑾开口就说要借他大哥的五宝伞时,愣了多时,才不确定的问道:“你是说,想借我大哥手里的五宝伞?” 怀瑾点头,“不错。还望柳公子能帮我。” 柳含烟不禁摇头失笑,他容貌虽不是极梭美却也俊秀儒雅,手持纸扇有一种清风入骨自逍遥的洒脱。身为鬼修,他却让人不觉有半点阴气,宛如盛夏夜凉风。 “我想可能要让你失望了,这伞对于我大哥而言意义非凡,断不可能外借。” 怀瑾早料到他会拒绝,却仍是失落的叹了口气,“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她说的可惜,意为不能以和平的方式借到伞,太可惜了。 但柳含烟听在耳里,却以为她因未借到五宝伞,而感觉十分失落。不觉好奇的问她:“请问姥姥为何要借大哥的五宝伞呢?” 怀瑾歪头想了想,语气却有几分犹疑,“借来观赏两天。” “那伞,并不好看。” “我审美独特。” 柳含烟已经能断定,这位姥姥应当就是来寻是非的,不然,谁能看得上那把破伞呢。又聊了几句鬼市上的奇闻,双方一番寒暄过后,他便起身辞别。 淮月将他送出门外,候在外面的小二领着他原路往回走。 走廊宽敞,绘着金碧山水,顶上吊着一排红白相间的灯笼。钟馗的雅间与怀瑾的正好在对角,要走过正条走廊。行至中途,柳含烟忽见对面走来一人。 一身雨过天气色的道袍外罩着雾霭烟纱,身姿挺拔修长,剑眉浓密如墨,眉尾斜入鬓角,凤眸微微上扬,给人一种睥睨天下的冷傲。 柳含烟修行近五百年,行走人鬼两界,见过无数行行色色的修道者,还是头一次遇到能给自己这般压迫感的人。 此人定不是凡人。 柳含烟侧身往一旁礼让,见这人目不斜视径直走进了怀瑾的雅间,愕然一惊。 隐九直接推门而入,吓了里面的人一跳。 怀瑾又坐回轩窗边,还将圆桌上的茶点全部都搬到窗边的桌子上,见隐九突然而至,震惊过后立马笑颜如花。 “过来,过来,我们一起听说书。” 四方桌,一面临窗,淮月和清歌分坐两旁,怀瑾坐在主位上,透过半面墙大的轩窗,能将台上的景致一眼看尽。 她往旁边移了移,让小二又搬了把椅子过来与自己并列放着,欢喜的招呼隐九坐下。 隐九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撩袍坐下。“我昨日不是叮嘱过你,我未回前,不许你来招惹他的吗?” 怀瑾正夹了块如意红豆糕一口放进嘴里,冰甜软糯,不紧不慢的吃完才同他解释,“我是来这里听说书的,遇到他们纯属意外。” 隐九压根不信她的鬼话,瞥了眼一旁的淮月嘲讽道:“你当还有人不知他在鬼市为你打听钟馗的下落。” 她昨日突然出现在鬼市,即使大家不知她的身份却也引来不少人注意,毕竟这世间能有千年修为道行的夜叉少之又少。只需稍加打听,就能知道她就是兰若寺的姥姥。 怀瑾意外的看了眼语调阴阳怪气的隐九,眨了眨眼,“你在生气?” 隐九板着脸冷哼一声,“你还怕我生气?” “怕倒是不怕。”怀瑾如实说道:“就是你这样子说话,一点也不好看。” 说着她夹了块霜糖绿豆糕到他的碗里,笑吟吟的对他说道:“来,吃点甜的心情好。” 隐九看着碗里那块铜钱大小的绿豆糕,漂亮的剑眉“嗖”的一下皱紧,似是不敢相信的看着怀瑾,她竟然拿糕点来哄他,她是拿自己当孩童了吗? 怀瑾却毫不在意他瞬间阴得能滴水的脸,也不在意雅间里突然沉闷的威压,还冲他挑了挑眉,催他快吃。 隐九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与她好好讲,她不听,冲她发火,她也不怕。他突然觉得自己一时间竟然拿她没折,轻重完全拿捏不准,这样无措的感觉,是他生平仅有的。 然而气到最后,他也只能无奈的轻叹。 淮月和清歌互相使了个眼色,随便寻了借口,暂避出去。 常言道: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这两位的气势都太强大,他们留下断然是没有好处的。 清歌出了茶楼,还有余悸的拍着心口,后怕道:“那道士实在太可怕了,我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淮月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楼上的轩窗,疑惑道:“那人是谁?竟然能有这般威压。” 清歌摇头,“我也不知,只知道他是姥姥从外面抢回来的。” 淮月惊讶的看着轩窗里的两人,心道:这绝不可能,那人的修为道行不知高出姥姥多少。怎可能是姥姥抢回来的? 按理来说,有这样修为道行的人应该是有名号的,像是姥姥,虽然在兰若寺内极少露面,可知道她的名号的不少。 然而方才那一位,却是一无所知,难不成,是刚修行得道,才出山的新人? 这厢,柳含烟急忙回到自己的雅间,朝投向自己的两道目光啼笑皆非的摇头。 “大哥,你老实同我讲,你当日去兰若寺怎么惹着人家了,让人家追到鬼市里来寻你麻烦。” 钟馗闻言讶异的睁大了眼,询问道:“她是如何说的?” 钟馗长得铁面虬鬓,豹头环眼,天生相貌奇异,为免吓到旁人,他平日里会变换成寻常书生模样。与柳含烟清俊潇洒不同,他是身形孔武有力,倒是有些像富家翁。 柳含烟给自己倒了杯茶,目光望向对面的轩窗,颇有一种看戏的意味说道:“人家说,要借你的伞一看。” 王富曲一听,拍岸而起,大道骂道:“她好大胆子,竟然敢觊觎大哥的法器。且等我们收了她。” 柳含烟微微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想要收她,恐怕不能。” 钟馗沉默片刻,竟是也点头同意他的说法,“那日在兰若寺外,她与我虽只简单过了几招,但我能觉察出她的修为极高,在我等之上。” 柳含烟回想了下方才与怀瑾对谈时的感觉,不解的说道:“传闻兰若寺的姥姥靠吸食男人精气修炼妖法,但方才我与她面对面坐着,如此近距离,我竟然一点也不曾在她身上感觉到一丝一毫的血腥气。她身上的透出的气息干净清灵的很。不过,也不排除她刻意隐去自身的气息,而我的修为又不及她,觉察不到,也极有可能。” 钟馗目光透向对面,怀瑾若有所觉,回望过来,礼貌性的笑着点了点头,他抱拳,回礼于她。 怀瑾收回目光,身子向隐九靠了靠,低笑着同他说:“那王富曲一看就知道是在骂我。以后若有机会,我定要戏耍他一番。” 隐九闻到她身上传来的幽幽淡香身形微微僵硬,低头看着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将目光放在另一盘糕点上,全部心思都扑在了吃的上,竟然还有多余闲心去注意对面轩窗内人家的谈话。 “你怎知他是在骂你,而不是旁人?” 雅间内有隔音阵法,即杜绝了楼下的嘈杂声,也让里面谈话声穿不出去,是个私密性极高的地方。所以,他如此问多是在嘲笑她心思多疑。 怀瑾冷冷嗤笑道:“你看他望向我的模样,不用听,猜也猜得出了。” 将最后一口果子吃下,她拿起湿帕擦拭着手上的果汁,失落的对他说:“我方才让柳含烟帮我跟钟馗说说,把伞借给我看一下,没想到他一口回绝了。看来,我只能用抢的了,到时我打不过你可要帮我啊。” “亏你想得出来,那是极品仙器,人家怎可能会同意出借。你分明一开始就想着要抢了吧。” 怀瑾完全没有被戳穿的尴尬,十分坦然的回道:“不用抢那还能用什么,美人计?” 隐九目光打量着她,摇了摇头。 怀瑾见他目光竟然如此不屑,气不打一处来,抬手狠狠打了他一下,怒道:“怎么,我不算美人吗?” 第二十六章 伞的来历 怀瑾来这里粗粗算来也将一个月了,早先还能压着性子,学一学姥姥的做派,但时间一久,便总能在不经意的小动作里漏出一些只她才会有习惯。 她将湿帕掼在桌上,柳眉倒竖的质问着隐九,像个不谙世事,娇蛮撒野的少女。 隐九的目光晃悠了一下,他摇头,取笑着说了句:“哪能啊。你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怀瑾知他在说笑,但她不在乎,因为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她扬着精致秀气的下巴冲他赞赏的点了点头,“你人不怎样,眼光挺不错。” 隐九那双微微上扬的漂亮的凤眼不可置信的睁圆,自己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她真敢承认。他一时有些郁闷,转过头不愿答理她。 怀瑾倚在桌边单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搭在桌上,纤长的食指一下一下的敲着,圆润的指甲养得光泽透润,眼底噙着坏笑,那模样像是在调戏良人的恶霸。 “这一日你去哪里了?” 昨日隐九叮嘱她不要贸然单独去找钟馗,之后人就消失了,此时急急的出现在巽风茶楼,像是掐着时间般精准,她心里难免会有些疑惑。 可惜小十四一见到他就躲着不敢露面,也不他究竟有没有查到隐九的真实身份。 隐九身形挺拨修长,端坐着身量与半倚在桌边她形成了落差,他眸光低垂恰好能看到她一双黑鸦般的羽睫像是两把小扇子,一上一下的扑闪着。一双乌黑莹亮的瞳孔折射着摇曳的灯火,含着明媚的笑意。 他暗中让人去查她的过往,得到的回报里描述的那人与眼前的女子有着天渊之别,如同两人。传闻里,兰若寺的姥姥阴狠冷毒,铁面无情,为能提高自己修为不知害了多少性命。兰若寺外常年云雾缭绕,只因寺内冤魂无数,为防有冤魂状告到地府,才设下重重屏障,层层结界。 而眼前的女子,眸光清亮,气息清澈,嬉笑怒骂皆表现在脸上,半点心思都藏不住,他几乎一眼就能看透她内心的想法。也不知是她本就这样,还是她在自己面前并无遮掩的想法。 隐九在阴阳两界行走两千多年,自他眼前走过的或鬼或人不计其数,而她是头一个让自己琢磨不透的。也许,是为她身上那道自己寻寻觅觅两千年的味道,影响了自己判断吧。 如此这般的想着,他饮了口香茶,如实回道:“我去打听钟馗那把伞的来历。” 怀瑾轻轻“咦”了一声,不解的说道:“那伞不是阎罗殿赠予钟馗,用来监视他的法器吗?” 隐九无奈的摇头,“你连那伞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就要去抢,只为了好奇,这样牵强的理由你也敢说。” 怀瑾尴尬的笑了笑,心道,我真不是喜欢,真的只是要抢来看一眼。 她眼珠左右转了转,“我这不正是因为好奇,想知道那伞的来历才要拿来看一眼的嘛。我只看一眼就还回去,可你们就是没人信我。” 抢到了就是自己的,哪还有还回去的道理。她敢说,也没有敢信。 隐九乜了她一眼,冷笑道:“那若我告知你伞的来历,你是不是就不用抢来了。” 怀瑾一听立马坐正,忙摇头:“不行,我还是要亲眼看一看,亲手摸一摸的。” 听一听故事就能拿到数据,那小十四何必费尽心思哄骗她来此处。 隐九早就料到她会拒绝,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看着她,懒得去计较她的满嘴谎言。他只是好奇,这位姥姥几百年不曾来过鬼市,这一次为钟馗手里的一把破伞而走一遭,其中必有文章。 怀瑾见他说了半天也没点到主题,不禁有些心急,催问他:“你还没说,那伞是怎么来的呢。” 其实那伞是怎么到钟馗手里的,几乎人尽皆知,不用多述。关键还是在伞的本身,隐九查到原来那伞走行并不属于阎罗殿,更不属于地府所有。 阴司地府,掌控人间生死,一本生死薄上记载尽世间人畜的寿命长短。每一页纸上都分门别类的记载着你生前在阳世的种种行径,好与坏,善或恶,一眼分明,作不得假。十殿阎罗,各执有生死薄上一页纸,再造成册。据册上所录,该定什么罪,该去哪一处,该入何种道,都清清楚楚的写在了上面。 虽说生死薄上作不得假,但阴司地府也不是一竿子就打死,殿上还是会容你辩解一二。若你能辩解得清,这罪就能减上一分,因此,这么一来二去,那最后能落下的罪名轻重就大有门道了。 是以,为防作假,十殿阎罗每隔三百三十三年,就要轮换一次。 如今这殿上的十位也不知是第几轮了,而钟馗手里的伞还是上一任赠予的。 钟馗被唐明皇开金口亲封为“赐福镇宅圣君”,捉鬼大师时,恰好是上一任十殿阎罗才接管地府没两日。新官上任后的三把火还没等烧起来,就直接来了这么一个爱挑事的刺头。地府连着几回被钟馗或抢,或挡的坏了事后,鬼差便将他告到了判官跟前,判官一合计此事也不是他能作主得了的,就又报给了十殿阎罗。 众人一看这钟馗甚是棘手,他能管着地府的事,却又不归地府管,因他身份摆在那里,又不能否定了。如此,才刚上任的十殿阎罗倍感头痛,几番协商下来,最后想到要给钟馗加一道锁。 就随手从阎罗殿一个犄角旮旯里拿出一把落满尘土的旧伞,抓了正在地狱里受刑的五个恶鬼藏于伞里。命他们时时监视钟馗,见他如要做出有碍地府威严之事,必须加以劝阻。 钟馗得了伞,他问清这五鬼因何罪入的地狱后,就收了五鬼带在身边。平日里,也时常将伞打开让他们出来嬉耍一阵子。五鬼自知若被退回地府,便又要回地狱受刑,因而对于能好颜相待他们的钟馗十分感恩,甘愿受他驱使,也能在关键时刻为钟馗在地府那里遮掩一二。 那伞原也没人在意,可谁知自到了钟馗手里后,便现出本像,原来是一件来自天界的极品仙器。再细细探寻过往后,才知晓在历任阎罗中,有一位来自天界的司命星君。那位司命星君,一是因犯错受罚下界历劫,也为好奇他所写的命格会带给凡人怎样的后果,便申请来到地府历劫。 而这把五宝伞就是那位司命星君下凡历劫时,随身携带的仙器。走时,他感念自己这一段经历,便将五宝伞留下,赠予有缘之人。如此,这伞经过千年岁月尘封,机缘巧合下到了钟馗手里。因内藏有五鬼,后来又被称为五鬼伞。 第二十七章 前世劫数 五鬼伞自到了钟馗手里后,就成了拥有极高防御功能的利器,它可以抵御世间一切法器,以及等级与它相持的仙器。待十殿阎罗闻声反应过来时,五鬼伞已认钟馗为主,令他们悔之晚矣。 怀瑾目光从对面的三人身上转向隐九,莹亮的眸底满是赞赏。虽然这人的身份一直是个迷,但对于他的办事能力她却未曾怀疑过。毕竟他是小十四都害怕的人物,更是最接近这个世间中心的人。不过是查一把伞的来历这点小事,还不至于能难倒他。 怀瑾听故事般的听他讲完了伞的来历,心道,果然是个宝。 让这等宝物从自己手里错过,想必那十殿阎罗每每想起,都要心疼得睡不着了。若是让她抢到后手又不想还了,可怎么办? 不过,听完钟馗的故事后,她心底有了另一个疑问,不解的问道:“为何唐明皇一个凡人随口封钟馗作赐福镇宅圣君君,捉鬼大师,却能影响到三界,还能让阴司地府对钟馗礼敬有加,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呢?” 即便人间常有皇帝是金口玉言之说,但就算贵为帝王,凡人也终究只是凡人,不可能插手天地两界的事务。所以,这唐明皇随口封的圣君,却能让地府的十殿阎罗对钟馗束手无策,这一点细想起来,确实怪异的很。 隐九利落干练的剑眉轻轻一挑,望向她的目光带着一丝赞许,勾起嘴解,“你的心思果然机敏过人。” 怀瑾眨了眨眼睛,期盼的回望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隐九抿嘴,略微理了理思绪,对她讲起唐明皇有些复杂的出生。 原来,唐明皇的前生竟然是三官大帝之一的水官,投胎来凡尘是为历劫。 三官大帝,分别为天官,地官,以及水官。 天官对应的节气为上元节,常言天官赐福。 地官对应的节气为中元节,意为地官赦罪。 水官对应的节气为下元节,则主水官解厄。 在唐明皇未出生前,凡间破天荒的出了一位登泰山封禅,昭告天下的女帝。女子称帝本就是颠倒乾坤,有违宗法之事,岂料在她之后,她的女儿及儿媳竟敢也妄想称帝。如照此下去,人间必定阴阳大乱,且有大祸。为拨乱反正,天界命水官大帝下凡,,整顿阴阳,平定乾坤。 怎料,水官大帝在下凡投胎时出了些许意外,他所要投的胎因被歹人暗中下药而导致早产,以至于唐明皇自出生起便失了大部分仙气,身体也不如原想的强壮。因阳气缺失总招邪祟,唐明皇幼年时期过得极苦,好在司命为其写的命格不变,最后,总算有惊无险的登上帝位,让人间回归正道自然。 怀瑾了然的点头,“所以,他出口封钟馗作捉鬼圣君,阴司地府其实是看在水官大帝的面子上,才捏着鼻子认下的。” “正是如此。” “那,想来水官大帝的为人也不是很正派嘛。” 隐九很是意外的看了她一眼,问道:“为何这样说?” 怀瑾轻啧了一声,语气很不屑的与他分析道:“身为公公,却陷害儿子,巧立明目只为抢夺自己的儿媳为妻。这样的人,怎可是正派之人。便是三官大帝之一,也很让很不齿。” 隐九因她一时的激愤而摇头失笑,解释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他二人原在天界就是一对,只因……触犯天条而被贬下界历劫受罚。若能历劫成功,便可安然返回天庭,若不能,则要继续受罚。” 不知为何,怀瑾觉得隐九在说到触犯天条时,语气十分不自然,似乎带着点失落和惆怅。 “那他们是历劫成功了吗?” 隐九摇头,目光投下轩窗,看着台上正说到紧要处,情绪激昂的说书人,长叹一声,惋惜道:“水官大帝下凡的头等大事除了拨乱反正,平定乾坤外,还需要治囯安邦,再造盛世。只可惜他晚年为情所困,差一点做了亡国之君,更是害得自己心爱之人吊死马嵬坡。如此一来,怎可能历劫成功。” 怀瑾对这一版本的故事十分惊奇,原来那两人还有前世今生的情缘,她两眼放光的拉了拉他的袖子,八卦道:“那他们现在如何了?在一起了吗?” 隐九抽回自己的衣袖,感慨道:“不是有位诗人写了首诗吗,上穷碧落,下黄泉。一个在九重天思过,一个在九泉下反省,倒真是应了那一句,两处茫茫皆不见。” 怀瑾八卦的心无限不涨,但隐九已不愿再说下去,“如今无人知晓他们近况。” 底下,台上的说书人起身离开,怀里抱着不足一尺的书匣,消失在灯火之后。 楼上,有一半的轩窗合上。 来巽风茶楼既有来买卖交换消息,也有专为喝茶听书而来。 钟馗的那扇窗户第一个合上,隔断了对面时不时投来的灼灼目光。 面对另外两人探询及调侃的目光,钟馗不自在的扯了扯衣领,轻咳两声,神色颇为复杂的叹息。 “我与她并不相识,那此在兰若寺虽有交手,但她始终隐在重重浓雾之后。实则,我并未见到她本人。” 王富曲忍笑道:“大哥你没看见她,可能她看见你了,也说不定。” 柳含烟倒不这么认为,他与那位姥姥相谈过,所以能感觉到她对大哥并不是男女之情。他更相信她说的,是来借伞的。 “她要大哥的伞做什么?” 王富曲斜了他一眼,冷笑道:“还能为何?那伞可是极品仙器,谁不想要。” “但至今无人敢真的动手,这位姥姥不仅来了,还正大光明的说要借。我倒是觉得她的目的应该真的只是借来一用。大哥你不防亲去问一问她。” 钟馗犹豫了一下,摇头否决了柳含烟的提议。 “再看看。”他目光转向轩窗,透过预留的一线缝隙,望向对面的女子。审视的目光内,隐含着期盼。 三日鬼市眨眼过去两日,怀瑾领着清歌,后面再跟着淮月在鬼市里招摇而过。买了一堆并不值钱的玩意,和各种稀奇古怪的吃食,让淮月真正见识到了女子另一种强大。 隐九则留在客栈休息,斜倚在窗台上,感受着一墙之隔,她的房里,无时无刻不在香味。虽然她人不在,但遗留的气息却幽远绵长,丝缕皆可入骨。 密实的黑暗里,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现显。她走到窗台前双手加额,单膝跪下。 “夜雪,参见主上。” 第二十八章 探试 夜幕深重,灯河绚烂。 一袭白衣胜雪,气质清冷的美貌女子,步步寒霜来到待云楼。 隐九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院内的桂树上,似是不曾在意入夜而来的女子。 这桂树生在此处已有三百多年,靠着树下一汪阳泉水活着。花开满枝,金桂飘香,然而,这股浓郁芬芳的桂花香却被仅有一墙之隔,她的房间内传出若有若无的淡香,霸道的掩去。 他长叹一息,满鼻满口都是她遗留的香味,这让他的心情十分不好,沉声问向夜雪:“你查得如何?” 夜雪双手加额,盈盈下拜,回道:“回禀主上,属下已经核查过,兰若寺的那一位确实非鬼身。” 起因是在怀瑾入鬼市的那一日,阵门入口处的两小鬼将她拦下索要两枚灵石。鬼市的规距乃泰山府君定下,无人敢随意更改。其中一项便是要入鬼市须支付灵石,鬼修只收一枚灵石,其他无论那一界,全部收取两枚。 那时隐九跟在身后,看得真切。鬼市入口的看完别的本事不会,看人的本事却从未错过。他们既然说她不是鬼,那么她就肯定不是鬼。可是,一位修行千年的姥姥又怎么可能不是鬼呢? 所以,隐九不由得对她的身体起了疑心。 夜雪正是巽风茶楼现今的老板,专为泰山府君收集六界各道的信息,但同时,她也是隐九的人,为隐九打探消息。 隐九听了夜雪的回禀,心中的疑惑不减反深,他的眉头紧了又紧,不禁转头看向夜雪,再次确认道:“是夜叉,又非鬼身?那她可还算是鬼修?” 其实夜雪在查得消息后也是满心疑惑,她在鬼市待了八百年,各路人物皆打过交道,却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复杂的人物。她想了想依旧点头,神色尤为确定道:“据属下目前所查得的消息,能肯定她是鬼修无疑。” 隐九一愣,忽而对怀瑾的兴趣又升了几分,他好奇的问道:“她若非鬼身,那又是哪一界的?这一点你可有查到?” 夜雪对上隐九探询的眼神,目光游移了片刻,才回道:“若依气息而断,她似是妖,可她真身又分明是夜叉。属下一时也难断定。” 夜叉,乃是一种面目丑陋,喜食人的恶鬼。所以按理说,那位姥姥应当是鬼身,属鬼修一道。可她反复查验过,她的的确确非鬼身,可修为道法又属鬼修一类。 是以,越往后查验,夜雪越是陷入自我怀疑里。 隐九闻言,万分诧异的挑眉,轻笑一声说道:“那,她这便是千古奇闻了。”顿了顿,他手掌轻拍,语气复杂而又带着一点欣喜的说了声:“她可真是有趣极了。” 夜雪的目光盯着脚下的一方青石砖,目光淡下几分,脚底的寒霜却是重了一层。 六界共分神、仙、人、鬼、妖及魔六道,各有属于自己的修行道法。若是鬼身,便只可修鬼道,若为妖,也只能修妖道,这其中绝无可能混淆。若是强行修炼其他道法,轻则走火入魔,重则魂飞魄散。或许会有修炼不当而走火入魔的可能,但绝无可能像她这般,非鬼身,而又能修鬼道一说。 如人人如此,六界内岂不是要大乱。 夜雪也十分困惑,但她如今查到的所有信息,都指明姥姥真身为夜叉,那便属鬼道,可她的气息又带着妖气,这就太匪夷所思了。 “主人,不如让属下与她一会,逼她出手,也好辩一辩真假,一探她的虚实。” 隐九沉默片刻,摇头拒绝了夜雪的提议,“且再等等。她既然要抢钟馗手里的伞,到时必然会出手。” 夜雪低下头,轻轻屈膝福礼,了然道:“是,属下明白。介时,她定会显露真身。” 隐九摆了摆手,“我此次来鬼市总觉得有股暗流在涌动,你行事切切小心谨慎,若到危急关头,以保命为先。” 她虽是泰山府君的人,也私下里也帮着自己打探消息,若是被觉察到定然要给她带来麻烦。而隐九此次一入鬼市,就觉得自己被人盯梢了。可强横如他,却也探查不出半分,可想而知,这躲在暗处的人,是何等的强大,绝不可小觑。 夜雪悄悄抬眸,嫣然一笑,“是,属下明白。” 她与主上八百余年的情分,对他一向忠心耿耿,怎可能比不上一个才有见几面的夜叉。 白影款款退于黑暗里,只留下一地寒霜,化作海棠花样。 隐九神色淡漠的看着那三尺大小,霜雪绘成的海棠花,眉微蹙,漠然冰冷的目光下闪过一丝烦乱。 在淮月的带领下,怀瑾将鬼市逛了个七七八八,有用东西没买一样,反倒是不值钱的珠花发钗买了足有一箩筐。淮月私下里与清歌笑道,姥姥即便是只九头鸟,也还不了这么多的珠钗。 他的话引得清歌狠狠用力的踩了他一脚,她知道那些珠花发钗是带回去分给兰若寺里的其他姐妹的。 眼看天将泛白,这一月的鬼市也即要结束,他们一行三人准备回府。就在行经巽风茶楼外时,恰好遇到正打算离开的钟馗三兄弟。 王富曲转头一见是她,二话不说立即横刀身前,生怕她要扑过来似的。 柳含烟则很是有君子风度,右手执扇,拱手作揖。 反观钟馗却是看也不看的往前走去,竟是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 怀瑾愣了一瞬,她见钟馗要走,提着九瓣莲花灯,纵影飞身过去。心道:这么目中无人,你便是想走,我还不想放你走呢。 钟馗眼角余光见一道青影袭来,旋身避过,右手本能探向背后的斩鬼剑。待定睛一瞧居然是她,神色顿了顿,右手则悄然放下。一旁柳含烟见状,目光闪烁不定,抿嘴偷笑,连忙按下想要上前帮忙的王富曲。 “三弟莫急,大哥必不会吃亏的。” 王富曲一脸莫名的望着自己家二哥,又转头看向被逼得连退好几步的大哥,心道,这还叫不会吃亏? 钟馗方正的脸上现出烦躁不安来,他连连闪身,一避再避,枣红色长袍化作道道虚影划过夜空。而另一边,黛绿色的倩影却是紧追不放,连带她手里那盏红艳的莲花灯也化作一道流光溢彩。 几十招下来,钟馗不免有些气恼。 因她是女子,自己不想与她过多纠缠,怎奈她咬死不放,每一招都探向他的胸口。若是身份互换,她为男子,自己是姑娘,那她这就是在调戏。 不过,思路一向直来直往的钟馗没想到,现在这场景就算他为男子,在旁观都看来,怀瑾也是在调戏于他。 两人不伦不类的一番你来我往,你进我退的打斗,引得过往路人蹙足观看良久,有不少人发现,这分明就是一场调戏。再一打听,那青衣女子就是兰若寺里的姥姥,不禁偷笑出声。 谁能想到捉鬼大师有一日竟然会被一女鬼调戏,且还是一个修行千年的夜叉。 打了约有半柱香的时间,怀瑾见自己的确无法逼钟馗祭出五鬼伞,只得收手作罢。 倩影回旋,如花飞蝶舞一般,轻身落在了清歌身前。 清歌立即上前将姥姥打量了一番,确定她无碍后提着的心才猛然落下,长舒一口气。 “姥姥,如何?” 怀瑾愁眉不展,为难道:“我打不过他。” 清歌惊讶的“啊”了一声,却并不意外,钟馗毕竟是三官大帝亲口封的捉鬼大师,手里又有一柄正气十足的斩鬼剑,身为鬼修,她们见着不躲,还敢上前调戏……不是,挑衅一番,她已经觉得姥姥勇气可嘉。 而此时的怀瑾正和识海内的小十四商量对策、 【小十四啊,一定要抢到手吗?】 小十四想了想,安慰道:”也不一定,只要能让我看上一眼,我扫描过伞身,就能确认那数据藏在哪里了。】 怀瑾摇头,【看来硬得不行,得来软的。】 小十四惊叫一声,【软的?你想干吗?出卖色相?】 她想了想兰若寺里的那些个莺莺燕燕,无可无不可的点头,【兰若寺里的女人太多,我快养不起了,丢一两个出去,也不是不行。】 小十四在她看见的地方,白了她一眼,鄙夷道:【分明是她们在养着你好吗?】 即说到兰若寺,他突然想到此前收到的信息,立马告知怀瑾,【我此前查到有两位鬼王殿的鬼将藏身在兰若寺山下,只等你回去了。】 怀瑾一愣,差点把黑山老妖这一桩事给忘了。 【等我回去干吗?那聂小倩住在何处他又不是不知道,直接找上门去不得就得了。没得来烦我作甚?】 小十四心道,你怎知人家没去找过? 但一想起那鬼王的可怕之处,他还是决定闭嘴不言。 有些事,他还是不知道的为好,有些人,他还是不要得罪的为妙。 正当小十四还想再说几句时,一道威压从天而降,他立即缩回去,不敢再出声。 怀瑾也感觉到了那道气息,对于小十四缩头乌龟般的行径她忍不住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别以为她猜不出,这隐九的真实身份小十四一定查到了,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不肯告诉自己。 不过没关系,后面总会有机会慢慢套出他的话。 一袭雨过天青色的道袍现于黑夜里,一道如山似海的威压罩在众人头顶。修为不足的小鬼小妖立即跑开。于是,巽风茶楼前立马冷清起来。 茶楼之上,半开的轩窗内,一道洁白胜雪的身影藏于黑暗之中。众人面前清冷寡笑的女子,此时却紧抿下唇,眼含妒意的望着楼下。 第二十九章 狐假虎威 见到隐九现身后,怀瑾突然觉得自己有了依靠,底气也足了不少。她高兴的疾步走到他身后,偷偷拉着他的袖口,委屈兮兮的瞄了瞄他。她的这番举动莫名的让隐九回想起早些年养在身边一只小青鸟。 那只小青鸟是在天河里捡来的,那时祂因气力不足无法飞跃过天河被丢下,他恰好路过,见牠在天河里奋力挣扎的样子太过滑稽,一时兴起就将祂捡了回去,预备着祂能取悦自己。 不曾想,那青鸟蠢笨至极,却又爱玩的很。时常会背着自己偷跑出去,又被外面的神兽欺负的惨兮兮的回来,每当这时,祂都瞪着无辜的圆眼,可怜巴巴盯着自己望。 隐九淡漠的神色僵了一瞬,而后拧着眉低眸看向身畔,却只看到她重重叠叠的黛绿裙角被夜凉的风吹抚到自己的道袍上。意识到两人之意站得过于亲近了,他下意识的往旁边移了半步。 怀瑾却以为他是想要撒手不管,一把就攥紧他的衣袖,用力的往自己身边拽。 隐九没留意下被她扯住了道袍,脚步踉跄了一下,非但没能移开半步,反而还与她更近了一分。他脸色愠怒,收在广袖内的手紧握成拳,神情冷若冰霜,使得周围的气压尤为沉重。 巽风茶楼上,窗后的白色瞬间暴怒,冰雪将整扇窗都冻结成冰。 与他对面而立,不足两丈远的钟馗首当其冲,他对上隐九的目光,不禁神色一怔,心生警惕。 此人虽是一身道袍,却无点修道者的正气,反而是一身冰冷的邪气。让他感觉到,此人相当危险。虽然不曾与之交手,但只一个眼神的交锋已能让他断定,此人的修为道法,与自己不分伯仲。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对碰一下,不知为何,敌意只存在于一瞬间,而后他们竟然都心生出一丝尴尬来,那感觉相当诡异,以及莫名其妙。 周遭静默一片,唯有怀瑾毫无所觉,低头靠在隐九背后,悄声说道:“你能不能让他把伞拿出来,给我看上一眼。” 有大腿能抱的感觉就是好,虽然她不知隐九的能力有多大,只是端看小十四的对待二人态度,就能肯定隐九的身份与地位绝对要比钟馗更高出许多。 所以,她对隐九充满了信心。 然而,隐九却是讳莫如深的看着前方,无人知晓他此刻所有的情绪都集中在了身后,被她紧握的袖口之上。以及,她身上所散发出的,若隐若无的淡香。 钟馗自从做了这个赐福镇宅圣君,捉鬼大师已有千年之久,极少能有人给他如此强大的威压。他略定了定思绪,先行揖礼,观他一身道袍,于是问道:“在下钟馗,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隐九收回散漫的心绪,稍一用力拽回自己的衣袖,回礼道,“在下隐九。”说罢,他才看到自己一向平整的衣袖,此时却满是褶皱。像极了平静的湖面,被微风吹皱,泛气丝丝涟漪,似是也沾染上了她的淡香。 此刻,他万分复杂而不平静的心,都因她而起。 当得知她与钟馗在巽风茶楼外意外遇上并交手后,他急忙从待云楼赶来。直到对上钟馗好奇与探查的目光,他才意识自己竟然因极度的担心而挡在了她的身前。 钟馗心底默念两遍他的名字,确定自己从未听说过,又问道:“请教尊号如何称呼?” 凡是修真之人都会有一个响亮的道号,如隐九这般道法强横的人物,既然名字不曾听闻过,那想必他的道号肯定是有些威名的。 哪知隐九却摇了摇头,不甚在意的说道:“在下隐居山林清修,这回是初次踏足尘世间,是以,并无道号。圣君不曾听闻过在下的的名字,也是正常的。” 钟馗若有所思的点了点,也不知是信或不信,但怀瑾却是满脸不信的瞥了他一眼。 她在心底暗暗问小十四,他的话有几分可信。没奈何,小十四躲隐九躲得紧,尤其是当下此刻身处他旁边,挨得如此近,所以他压根不敢冒头。自然,怀瑾问了也是白问。 钟馗冲隐九一抱拳,客气有礼的对他说道:“初次相见当以酒相待,然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好久留。下次若有机会定请阁下畅饮一番。” 隐九回礼,只是还不及他开口,一旁倚仗着他而狐假虎威的怀瑾却先他一步开口,期盼的问向钟馗:“钟大师,你的伞能不能借来看看。你放心,我就真的是只看一眼,立马归还。” 说着,她还伸出一根手指,强调自己真的只要看一眼就成。 怀瑾半身藏在隐九后面,越过他的肩膀看向钟馗的目光清澈得毫不作假,与印象里的姥姥大不相同。钟馗略感诧异的看着歪头望向自己的女子,若非方才与她交手过,确认过她的气息,他定然要怀疑眼前这女子是假冒的。 钟馗略有为难的回道:“这伞乃是十殿阎罗赐予在下的防身之物,十分珍贵,恕不能轻易出借。” 怀瑾眨了眨眼,小十四此刻是决定打死也不出来了,所以就算是借到了伞,也没用。她叹了口气,无比失落的情绪精准的传达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钟馗见状不禁心生犹疑,思索片刻,他两指撵了撵袖口,认真的问道:“能否告知在下,你为何非要借五鬼伞呢?” 怀瑾抿嘴,带着一丝希望的回道:“我就真的只为好奇,想看一眼而已。” 钟馗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松动,五鬼伞他时常拿在手,撑开让里面的五个小鬼出来透口气,所以,这伞也并非是完全不能见人。只是她盯得过紧,让他心生疑惑,怕她存不良之心,才不愿祭出五鬼伞。 于钟馗而言,伞再如何珍贵倒是小事,他只怕她的心思在那五个小鬼身上。 夜叉 柳含烟见自家大哥原本坚定的心有了松动之象,紧接着说道:“若……你当真只想欣赏一下,那倒也未常不可。” 怀瑾眼底迸发出亮晶晶的光彩,她用力点了点头,“那,等改日,我们另约时间。” 有旁边这位大神在,小十四定然不敢露面,她就是看了也白看。 隐九闻言,极为不解的瞥了怀瑾一眼。方才她分明很是心急的模样,都动手去抢了,如今人家答应了,她却要改日另约时间? 这其中难不成有什么隐秘。 怀瑾觉察到他探询的目光,表情有些紧张的对他微微一笑。 隐九凤眼半眯,他心底忽然有了计较。 她,该不会是在防着自己吧? 三日鬼市眨眼即过,待回去时,淮月拦着说什么也不愿让清歌在日头高升时离开鬼市。 以清歌如今的修为虽然可不惧天光,但正午这样阳气十足的时间,对于鬼修而言依旧是十分危险的。所以,对于怀瑾要在日头高升的午时带清歌回兰若寺的想法,他不禁怒上心头。若不是清歌一旁从中拦着,估计他都要冲上去与怀瑾好一番理论了。 怀瑾也很无奈,她自问有能力保证清歌不受伤害,但人家的情郎死活不放心,她又能如何,总不至于将人抢行带走。 做这种棒打鸳鸯的事,是会遭天堑,走路上要踩狗粑粑的。 隐九无所事事,居然也倍她等在待云楼,等夕阳西下时,同回兰若寺。 鬼市没有白日,夜幕下,五色灯河璀璨如星辰浩瀚。 待云楼后院的桂花树下,怀瑾与隐九一人坐在树梢上,一人靠在树杆上。 云锦新制成的绣鞋,前端用米粒大的珍珠串成五瓣花小花,盐分精巧,是她在鬼市上买来的。绣鞋藏在重重的裙摆下,随着她一下一下的晃悠着,时不时露出一些白色来。 隐九目视前方,狭长的凤眸微敛,目光直视前方的灯河,极力让自己去忽略余光处偶尔显露的一抹珍珠白。 怀瑾吃着店小二送来的奈李,与隐九闲话起家长里短来,“隐九,你家住在哪里?” 隐九想了想,说道:“深山老林里。” “只你一人?” “……算是吧。” 怀瑾倾身,凑近他,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后,好奇且兴奋的问道:“那……你究竟是人,还是妖?” 隐九的气息十分奇怪,有些偏向于人间正派的修仙者,气息却毫无正气可言,但他也确实非凡人。 “不算人,也不算妖。如果真要说,勉强算作鬼道修仙一类。” 怀瑾睁大了眼,难心置信的看着他,“可你身上毫无鬼气。”虽然他的气息偏冷,这种冷与阴气的冷完全不同。他的冷像是万年冰山下的青玉,即冷且清润。 闻言,隐九转身直视着怀瑾。 她坐在离地七、八尺高的树梢上,抬头正好与对她垂下的目光对上。一双明眸清澈透亮,被他的身影所占满,在她的眼底,他看到了不一样的自己。 难得的平静从容,不见平日的凶煞之气。他微微晃神,盯着她的眼眸,不假思索的回道:“你不是也毫无鬼气吗。” 怀瑾错愕的望着隐九,意外他的敏感。 第三十章 要赚钱 自怀瑾继承了姥姥的记忆后,他便知晓姥姥的真身为何物,也明白自己眼下的处境。只是千年来姥姥一直以夜叉的身份示人,至今也未被人质疑过身份,她也不由不得放松了警惕。没能料到隐九与她仅见过几面后就能够一眼看出她身份有异。 果然啊,大佬终究是大佬,大意不得,也难怪小十四自见过隐九后就一直躲着不敢露面。 她有些不自然的错开他直勾勾的眼神,目光四下游移,喃喃道:“那是因为我长得漂亮。” 隐九“噗嗤”一声,扶额低笑不止。 “你这理由,极好!极妙!” 怀瑾傲娇的抬起下巴,眼底的光彩胜过漫天的灯何,对他笑道:”那是自然。我不仅漂亮,还极聪明。“说着,将手心里一直握着的莲花灯提到他面前,仔细照了照。红艳的灯火映射在他白得近处的脸上,竟归出一分血气来。她十分认真的夸赞道:”你也长得很俊俏,所以,你也没有鬼气。“ 面对她的胡搅蛮缠隐九无力的摇头,乍一听到她对自己的夸赞后就再也止不住嘴角的笑意。 他已经许久不曾这般平静放松过了。 怀瑾见他不再追问,心底悄悄松了口气。但转念一想,不禁长叹一声。 隐九见状好奇的问道:“怎么忽然又不高兴了?” 怀瑾指着头顶的灯河说道:“你可知,这灯点一盏需要多少灵珠?” 他不解的看着她,“怎么着,你也想要点一盏灯?” 在鬼市点亮的每一盏灯都有其目的,或为祈福,或为寻人,如人间庙堂里点的长明灯。也有那为祸作恶的,下咒害人的。不同的灯,价格不同。红色最为便宜,点得也多。再往上则为白、蓝、黄、紫。价格最贵的是黑色,隐在夜幕下,寻常人等看不见。 黑色的灯笼,有能力点亮的人极少,而能付出相应代价的,就更少了。 隐九眼神闪烁,低语道:“你想要为谁点?” 怀瑾摇了摇头,指着自己说道:“不是我要点灯,而是我要帮别人点。” 隐九闻言更是意外,疑惑的问她:“为何?” 她无力一声长叹,“自然是因为我缺钱啊。听淮月说,帮人点灯笼可赚钱了。” 隐九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因为他绝无可能想到她的理由竟然是缺钱这般凡俗的原因。深吸两次,压下嘴角的笑意,忽然想到她这三日在鬼市什么也没有买的,确认道:“你这几日一样有用的东西也没买,就是因为缺少灵珠?” 鬼市能用作交易的金钱除了灵石,便是灵珠。 灵石不难得,凡是有灵气的宝石都可,区别只在大小,与灵气的多少,及灵气是纯度。 但灵珠则不同,需要汲取日月天地的精华凝炼而成。不仅所耗时间长久,需要的灵力也极高,因而,灵珠的价值比灵石更高。 不过,他怎么看眼前这位名闻天下的兰若寺的姥姥,都不像是会差钱的人。 怀瑾连连哀叹,姥姥留下的灵石有许多,灵珠也不少。可只要想想凝炼一颗灵珠所耗时间最少也要三月,她就舍不得拿出来。 “我心性不定,凝炼出的灵珠不多。” 隐九难掩震惊的看着她愁眉紧锁的模样,观她不似在说假,脱口便问:“你在兰若寺闭关几百年不出,都在做些什么?” 怀瑾无聊的翻了翻白眼,看着漫天的五色灯河,仿佛是在看一串串的钱,艳羡不已。 “谁说不出门就是在闭关了?又有谁规定闭关一定要收集灵珠的?我就纯粹懒得出门,不行吗?” 隐九被她连番追问的语气生生将要说的话卡在喉头,低头仔细想想,竟然觉得她说得也不错。 “如此一说,那你极不适合点灯。” ”为何?“ 隐九看着头顶的灯河,与她解释道:”这灯不仅仅只是点亮这么简单,在点亮之后还要寸步不离的守着,以防灯灭,或是有人来破坏。点的灯颜色越高,难度越大,且时间越久。以你坐不住的性子,只怕更是难上加难。“ 怀瑾听他这么一说,顿感泄气,他说得极对,自己确实没那耐心守着一盏破灯笼打坐个几年,甚至几十年。 隐九见她眼底的光彩瞬间消失,心底划过一丝莫名的悸动。伸手抢过她手里提着的莲花灯,他认真的端详着。 这灯自打她入了鬼市后就一直不曾离手,想来是非常喜爱之物。 怀瑾眨了眨眼,摊开空着的手掌问他:“你抢我的莲花灯作什么?” “这灯,我瞧着不错。不如你转卖于我,就算十颗一圈橙线的灵珠,如何?” 怀瑾瞪大了眼,忍不住欢喜的问道:“这莲花灯这么值钱吗?” 灵珠以一年四季为限,凝炼成一个季度的灵珠,其上会有一圈橙色的线。若是凝炼出一颗一整年份的灵珠,其上会有一圈金色的线。线越多,价值便越大。 十颗一圈橙线的灵珠至少要两年的时间,能换得好多好多东西。怀瑾高兴的拍了拍隐九肩膀,笑颜如花的说道:“成交。” 看着他的笑脸,隐九忽然觉得自己开出的价格是不是太少了。 日头渐沉,待他们离开鬼市时,已是晚霞漫天,艳红如火。 来时怀瑾边走边玩,用不少时间,转回时,他们一刻不停,月钩刚起,他们已经回到兰若寺。 三人刚落在寺外,就看到在薄雾中有一白色身影跪在石阶之上。 “咦?那是聂小倩吗?”清歌惊讶的看着她,上前问道:“你竟还敢回来?” 聂小倩似是在这里跪了许久,乍一听到清歌的声音她吓了一跳,抬头看到姥姥,立马泪如雨下。 “姥姥……我……” 怀瑾冷着脸,抬手打住她接下去要说的话,“无需多言,我已知你为何而来。” 聂小倩苍白无力的跪在冰凉的地上,闻言她立即叩拜,双臂伏趴在地,哀哀哭求,“求姥姥救命!” 怀瑾确是头也不回走进兰若寺,丢下一句话来,“早与你说过,今后你与兰若寺再无干系,一切好自为之。” 第三十一章 回来求救 怀瑾丢下句话后,头也不回的走进兰若寺,已被岁月腐蚀的朱漆色大门在她背后又虚虚掩上。 清歌看着姥姥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忽然想到三日前,就在临出发去鬼市时她曾特意叮嘱过大家,若是聂小倩寻来,绝对不许她进兰若寺的大门。如此想来,姥姥是早就料到聂小倩会来,且也已知晓她此次来所求为何事了。 清歌看着跪倒在地,哭声震天的人,神色极为悦。她走到寺门前,想想又觉得不甘心,于是脚下一转回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聂小倩,十分鄙弃的说道:“当日你即全然不顾念大家姐妹一场,决意要与人私奔,毫不在意此举将兰若寺推入险地,那便是断绝了你与兰若寺的所有关系。姥姥那时能够对你网开一面已是过于宽容了,如今你怎好意思再回来?” 聂小倩抬头看着清歌,泪如雨下,万分委屈的哭道:“清歌姐姐,你帮我求一求姥姥吧。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之下,才会厚着脸皮回来的。” 清歌想都不想的一口回绝了聂小倩的请求,“不成,我可不像你,有天大的胆子敢惹姥姥生气。我奉劝你一句,无论是为何事,你尽快另想他法吧。你的事,姥姥指定不会管的。” 姥姥既然事先就已发话,连让聂小倩进门都不许,那便是打定注意不管她的事,因而自己没必要为一个忘恩负义之辈而惹姥姥生气。 兰若寺的门再次虚掩上,月辉穿过薄雾落在聂小倩的身上,让她看着格外柔弱无依,楚楚可怜。 隐九站在聂小倩身后几步外,将她仔细的端详过一遍。此时她身上的那股香味已经完全消失不见。果然,那香味是她沾染上的,且他能断定,就是在兰若寺里沾染上的。 他缓步走上前,衣摆无声的抚过地面上的青草,只到一片天青色的衣角落在视线里,聂小倩才惊觉竟然还有他人在场。 她顺着衣角向上望去,只见套在外面的一层雾霭白纱在月色里尤显得朦胧,让眼前的人看着出尘不凡,飘逸如仙。 聂小倩不禁看愣住了,此人她一个月前曾见过,当时她因惊惧所有心神都放在了突然找上门的姥姥身上,直到事后才慢慢回想起来。 “道长,你……你难道不是来抓姥姥的吗?” 聂小倩只是一道孤魂甚至连灵魂都算不得,毫无修为的她根本分不清隐九身上的气息是正还是邪,她只是看到隐九身着天青色的道袍,就下意识的以为他与那些来抓姥姥的捉妖人或术士是同类人。所以,如今看到他竟然与姥姥能相处融洽才觉震惊不已。 隐九垂眸,怫然不悦的问她:“何以见得我就是来抓她的?” 聂小倩看了眼他的道袍,意思不言而喻,她疑惑道:“你不是道士吗?” 在她有限的认知里,道士与妖及鬼天生就是互不两立的,如他这般能与姥姥这样的千年夜叉比肩而行,相安无事,才是真的稀奇。 隐九懒得去计较她的无知且自以为事,他更是不耐烦与无知的人多做解释而浪费时间,直接问道:“你来求她,是为何事?” 聂小倩先是木然一愣,随后想到了清歌说的另寻他法,不禁欣喜的转身向隐九重重拜下,“求道长救我一命。” 夜风抚过,吹动层层白雾,也将身后的飘带吹至胸前,他两指捻过,语气淡淡的问道:“你先说来听听,看本座是否原意救你。” 聂小倩闻言又惊又喜,赶忙将自己所求之事毫无隐瞒的说给隐九听。 原来自打宁采臣将聂小倩带回了家后,宁家便无一日的太平安宁。宁妻本就体弱,如今再成日里的与一个阴气熬重的女鬼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没几日她的精气神很快便消耗殆尽。起先宁采臣的母亲还未曾将儿媳病重的事情往聂小倩身上联想,直到有道士不停的找上门来,宁母才将连日里家宅不宁的事与她联想到一处。 如此一来,宁母后怕不已,再不敢将聂小倩留在家中,总想想要将她撵了出去。 原本宁采臣还能从中调和,再三发誓,他保证聂小倩绝不会害人。但转头再看妻子原本还算健朗的身体却是每况愈下,眼看已是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看着妻子已是瘦得皮包骨,躲在床上奄奄一息,却还是会用恨毒了的眼神瞪着自己时,宁采臣再是坚定的心也开始动摇了。 聂小倩察觉到宁采臣这几日对自己愈加冷淡,以及避而不见,心中大感不妙。她已无可容身之处,若是被赶出宁家,到时能够安然的做一个孤魂野鬼都是万幸,怕只怕,她前脚才出了宁家的大门,后脚就会被守在外面的道士给捉了去。 好在燕赤霞因关切与自责还留在宁家守着宁妻一点点阳气不散,他告诉聂小倩事到如今若想救宁妻,只有回兰若寺求姥姥出手。 可是,姥姥连见她一面都不愿,如何会愿竟出手救她呢。 已无退路的聂小倩看到隐九,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指望着他能出手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隐九听完聂小倩的话,想到那日在宁家看见的那个莽汉,他略一思索后,问道:“那燕赤霞可又说要如何才能救你?” 聂小倩立即跪正身体,用袖口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痕,楚楚可怜的对着隐九乞哀告怜,“他说只要姥姥能将我身上的死气完全拔去,我便能与人交往而不至害人寿命。此事对于姥姥来说可谓小事一桩,只是,她怨恨于我,不肯相救。小倩求道长能救我一命。” 隐九冷笑一声,讥讽道:“小事一桩?你倒也敢说。你可知若要完全拔掉你身上的死气,必须要还以相等的生气,方才可行。你道,那生气要从何而来?” 聂小倩目光游移了下,如实的摇头,“小倩不知。那燕赤霞也不曾与我说过,还有生气这一说。” 隐九闻言,心中对那莽汉全无好感,竟然敢诓骗到兰若寺来,当真是活腻了。 “生气自然也是要出手救你的人给了,只是,姥姥也是鬼修,她若将自己的生气给了你,便等于是要损耗自己的修为。如此,你还敢说是小事吗?” 聂小倩呆愣住,她真的不曾知晓这会要损耗姥姥的修为,如果真是这样,那姥姥断然不肯救自己的。 如此,可如何是好? 隐九将飘带甩到身后,看着月色下,薄雾里,那扇已是陈旧斑驳的朱漆色大门,轻声慢语的说道:”其实也无需这么复杂,你只要离开宁家,求一求姥姥重新将你收到兰若寺里不就行了。我听闻,阴间的鬼王曾还扬言说要娶你。” 聂小倩一听,非但不喜,反而哭得更大声。她急忙摇头,连声痛哭道:“不行的,不行的。我听说那黑山老妖不仅凶恶,还很丑,而且我听说他之所以会要娶我,只是为能吃了我。” “你说什么?” 隐九一向冷若冰霜的脸在听到聂小倩的话后大为错愕,盯着她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 传闻鬼王是个穷凶极恶之辈,这一点他并无异议,传闻鬼王长得奇丑无比,不敢见人,倒也能理解。谁让鬼王一直都躲在黑色宽大的斗篷里,从无人能见过他的真面目,久而久之,外界便有了无数传闻。甚至,也不知从何时起,鬼王多了一个黑山老妖的名号。 但要说鬼王会吃了她,这绝对是滑天之稽。 “那鬼王吃你做什么?” 聂小倩似是回想起了过于可怕的事情,浑身颤抖,泪雨如下。 只是还及她开口,两道身影从薄雾里走出。 “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如此污蔑我家主上!” 第三十二章 问话 月辉星煜,清冷有月光在薄雾弥漫山间形与一片朦胧的月晕,两道高大的身影踩着被雾气打湿的山阶从黑暗中走出,与之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声高喝的怒斥。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污蔑主人。” 这二人就是来自鬼王殿里,腰悬长剑的李延,以及背挂双锏的张宁康。 他二人日前奉鬼王之命来到山下监视兰若寺,在此候了两日才等到姥姥归来。而与她一道归来的还有一个面生的道士,那道士脚才踏上山阶,他们就感受到一股可怕的威压沉沉落在双肩。 兰若寺从来只有女子出入,从未听过还有男子,且还是一身妖气的道长存在。此生出现的极为蹊跷。李延与张宁康默默对视一眼,那一刻他二人皆是心跳如擂鼓,非是胆怯,而是面对强敌油然而生的紧张感。两人隐在暗处静观其变,结果却听到聂小倩口出狂言,一而再的污蔑主上。 也不知她是听谁说的,主上娶她是为吃她。 张宁康一时里怒气暴涨,出声呵斥她,李延见两人行踪已然曝光,也没再藏下去的必要,干脆显身与她说个清楚。 聂小倩被突如其来的喝骂声吓了一跳,她转头见山阶下有两个凶神恶煞般的男人大步走来,一时惊恐万状。虽然自己并不认识这二人,但闻听他们称黑山老妖为主人,便不难猜出他们的身份。她知道自己不但是祸从口出,还可能是羊落虎口。 她吓得腿脚软弱无力,“你、你们想做什么?” 李延按了按手中的长剑,神色阴冷,“方才你污蔑我家主人,我特来找你讨要说法。你究竟是从何处听来这般荒唐的议论?” 聂小倩低下头往后缩了缩,支支吾吾好半天,说是吃的确有些夸张,但用她做成炉鼎修炼妖法也是极有可能的事。她不敢再出声,怕说多错多再惹得鬼将大怒。她的目光偷偷四下里寻找着,在心里祈祷燕赤霞能赶来救自己。 张宁康一眼看穿她的想法,嘲笑道:“你可是在寻找燕赤霞?” 聂小倩立即摇头,不敢承认,不过张宁康接下去的话却让她更为绝望,“别找了,他已被我打晕在山上,此时正昏迷不醒,不可能赶来救你。” 聂小倩闻言终于绷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她害怕自己被这二人捉去鬼王殿,成了黑山老妖修炼妖法的炉鼎,于是大着胆子膝步到寺门前不顾一切的砸着大门,“姥姥,求你救我。” 如今唯一能救她的只有姥姥,可她有所不知,身后的三人见她如此胆小怕事,敢说不敢认都是面带鄙夷,而后他们连眼角余光都不曾留给她。李延打量了一番隐九,虽然感觉不出他修为几何,但能肯定自己与张宁康联起手耿,恐也奈何不得这位道长。 “在下鬼王殿,李延。请教道长如何称呼?” 隐九双手负于背后,淡淡的瞥了一眼对面的两位鬼将,不见丝毫的胆怯。 在旁人眼里是恶鬼般存在,让人闻风丧胆的鬼将,在他眼里却如一粒草芥。他轻蔑不屑的态度让脾气火爆的张宁康立马怒上心头,黑着宛如张飞的一张脸,瞪着隐九大喝道:“唉,问你话呢!” 张宁康还想再骂两声,可隐九只轻飘飘一个眼刀就让他不由自住的哑声熄火,张着嘴,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噤声术,是修为高深者对修为低下者才能使出一种法术。若双方修为相差无几,修为低的那一个或许会短暂的被对方噤声,但立马就能破声。可观张宁康试了几次也不能破声,李延心头一惊,此前自己对这位道长的判断错得离谱。 他按住张宁康反是着的手,从容不迫不赔礼道:“抱歉,是我等失礼了。” 隐九这才解了施加在张宁康身上的噤声术,冷冷说道:“你们的事无本尊无关。” 说罢,他挥袖越过聂小倩走进兰若寺里。 李延看着他熟门熟路的走进兰若寺,眉微皱,何时兰若寺多出了这么一位修为深不可测的妖道。方才听他自称本尊而非贫道,李延能肯定这位绝非是正道修行之人,不过,能与兰若寺里这位千年夜叉走到一起的,肯定也非善类。 隐九方踏进兰若寺的大门就听到从正殿内传出阵阵女子的欢声笑语,他侧耳倾听,原是怀瑾从鬼市带回来的那些在他看来不值钱的小玩意很得这些女子的喜欢。听着耳边略显聒噪的吵闹声,他脚一转往槐院走去。 经过垂花门时差点与黄莺撞上,他侧身避过,询问她道:“何事如此慌忙?” 黄莺停下急乱的脚步,见是他立马行了个万福礼,回道:“回道长,是姥姥让我去寺外劝聂小倩回去的。” 隐九目光望向灯火阑珊的正殿,探问道:“你家姥姥真不打算管她了?” 黄莺则是点头,理直气壮的对他说道:“她已不再是兰若寺的人,我们自然无需再多管她的闲事了。况且她所求之事于姥姥而言可谓是天大的难事,她也是太会异想天开了,姥姥怎可能为一个外人而损耗自己好不容易修炼得来的修为。” 隐九也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说道:“此话有理。这样吧,你且回去,我替你去劝她下山。” “啊?”黄莺愣了一下,“你为何要替我去?” 这可是姥姥交待她要办的事,如果没办好惹姥姥生气,那她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所以,对于隐九莫名的好心,她不禁心生怀疑。 隐九则扶额,头痛万分的叹息道:“她方才见姥姥对她不理不睬便托我进来代为相求,恰好遇到了你,我正好回头去对她将话讲明,将她打发掉也好了事。” 黄莺了然的点了点头不疑有他的对隐九道谢,“即如此那便麻烦你再走一趟,多谢你了。” 姐妹们正在哄抢姥姥带回来的珠花发钗,她回去晚了怕什么只能捡剩下的。于是,黄莺转回头又急忙往正殿跑去。 隐九去而复返,让聂小倩瞬间看到了希望,然而接去听到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姥姥让你好自为之,以后切莫再来叨扰了。” 聂小倩顿时惊慌失措,又呜咽的哭了起来。 方才那两位鬼将虽然只将自己训斥一番就走了,但她此次来兰若寺已然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只怕待那二人回鬼王殿报讯后,那黑山老妖定会派人往宁采臣家捉自己回去。 隐九在听了她的担忧后,心底满是嘲讽,他嗤笑一声,“你未免也太高估自己了。你以为那宁采臣的家有多难寻,还是你当真以为燕赤霞有本事能护得下你?” “可是……” “你大可放心回去,今日鬼将既然只是呵斥了你,那便足以能说明鬼王殿已经不再需要你了。” 聂小倩听了大感震惊,却依然不信,“可他们分明已经给姥姥下了聘礼,说要娶我的。” 人的心思就是这样古怪,原本是你不想要的,可猛然得知对方竟然也不想要自己,那么心底的虚荣与不甘就会如雨后春笋,纷纷冒尖。 隐九的眉皱得死紧,这般不识相的人当真是少见,他嘲讽道:“听你这口气,似是十分遗憾。若当真如此,不如你自己寻上门去?” 聂小倩顿时尴尬不已,她唯唯诺诺半晌,终究没能干脆的拒绝,也没敢点头应下。不知为何,当日姥姥在宁采臣家说的话,犹如一根针扎在心里,拨不出,也忘不掉。 可转念再一想到宁采臣及他的家人,她咬牙暗骂了自己一句。 “道长,能不能让姥姥见我一面,虽然鬼王殿的威胁没了,可宁采臣的发妻却还命在旦夕啊。我不能弃之不管。” 隐九板着脸,心底也将鬼王殿的众人骂了个遍。也不知道那些究竟是什么眼神,竟然会想要娶这么个东西回去,当真是眼瞎了。 “我问你件事,若你能如实相告,我便再替你去跟姥姥说一说情。” 聂小倩连忙点头,用衣袖擦拭着眼角,柔弱的说道:“道长尽管问,我定会知无不言。” 隐九回想起两月前再山下遇到她的情景,凤眸微敛,疑惑道:“两月前的一个傍晚,我曾在山下的茶寮里见过你,那时,你的身上藏有一股淡香。但我发觉随着你离开兰若寺的时日越久,这股淡也越发浅淡,到今夜已消散殆尽。我问你,你此前在兰若寺里可是有接触过何物,才会沾染上这层淡香的?” 聂小倩抬袖闻了闻自己,并未闻到隐九说的淡香。她下意识咬着指尖一点点回忆着往夕在兰若寺里的一举一动。便未发觉到有何特别之处,那他说的淡香,究竟是什么? 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松开指尖,抬头瞪大双眼惊恐的看着隐九。 若真如这位道长所言,自己曾在不经意沾染到了一股香味而引得他注意,那么,他来到兰若寺的目的,难不成是为寻找那香味的源头? 隐九看着脑子忽然清醒的聂小倩,因缺少血色而透着粉白的双唇勾起一抹浅笑,轻声说道:“你最好能继续蠢下去,不然,本尊可不会如姥姥那般会对你仁慈。” 第三十三章 荷花池 聂小倩只觉自己如坠冰窟,虽说鬼是感知不到温度的,但是从魂魄里窜出的阵阵寒凉,却是世间最冰冷的感觉。她浑身止不住的发抖,就连哭都不可以。 只短短几息,她犹如在寒冰地狱走过一圈。 “小倩……不敢。”她意识混沌,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趋于恐惧本能的急于否认,唯恐说得慢了,下一刻自己就魂飞魄散。 隐九并无意要杀聂小倩,只是想吓唬她一下好套出她的真心话,眼见目的达到了,指尖一动撤去施加在她身上的威压,继续问道:“你可有想起什么来?” 聂小倩哆哆嗦索已不敢再有丝毫隐瞒,将自己在兰若寺内的所做的事情皆一五一十的全都交待清楚。其实她也没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因在兰若寺里毫无修为的她是最末微的存在,且她又是个不请自来的外来户,与其他鬼修及女妖从根本上就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等,所以姥姥并不曾将她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有事吩咐于她。 聂小倩浑浑噩噩了好些年,意识才慢慢清晰,立马便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不妙。她绞尽脑汁,用了好长时间才让寺里众位姐姐接受自己的存在,又使了各种手段来讨好姥姥,这才让姥姥点头允许她留在兰若寺,不至于流落在外做一个无处安身的孤魂野鬼。 而她用来讨好姥姥的手段也十分简单,就是每日清晨去巨池里采集荷叶上的露珠,冲泡成茶,奉给姥姥享用。 收集荷叶上的露珠是她每日必不可少要做的事,除此外,她基本无事可做。 “荷叶?”隐九回想到在槐院里确实有一座巨大的荷花池,里面长满了荷花。当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而且怀瑾似乎也十分喜爱荷花,只单看这两次出门,她都是怀抱几支荷花与莲蓬随身携带。 妖艳绝色的容颜与清丽出尘的荷花,让她的美多了一分复杂与神秘。 聂小倩点头说道:“原本槐院里的那方荷花池是不许旁人轻易进入的,但我对姥姥说用荷叶上的露珠泡茶别有一番滋味,姥姥才勉强同意我每日去采集露珠。但她同时也发下恨话,绝不许我采摘一片叶子,一瓣莲花,不然就将我丢进鬼市卖于捉妖人炼丹。” 无坟头,无祭拜的孤魂野鬼是人人都能欺压的,根本没有机会入地府轮回。 隐九背着手,望向被薄雾遮掩着,渐已西沉的弯月,若有所思的低语道:“是荷花吗?”忽然,他想到了关键之处,问她道:“那你可有喝过那茶?” 聂小倩一愣,顿感窘迫的握紧双手,隐九不悦的低喝一声,“说!” 她吓得差点跳起来,立马点头,“有时茶煮得多了,我便会将剩下的喝掉。”然后又慌忙向他解释:“但那都是姥姥喝剩下的,我就是觉得倒了可惜才会喝的。” 隐九并不在意这些,心中已然有了想法。 虽然那股香味与荷花的香气毫无想像之处,但总算也是多了一点能找寻下去的线索。是或不是,等会他去荷花池的探即知。 “其他的的可疑之处还有吗?” 聂小倩用力的摇头,哭道:“没有了。我身份本就低微,兰若寺里但凡要紧的事都不会让我参与。且我并无修为法力,危险的地方我更不敢上前,平日里除了讨好众位姐姐,就是去荷花池收集露珠。 隐九见她态度诚恳,信了几分,随手丢给她一粒灰绿色丹丸,“这是蔽息丹,能压制你身上的鬼气不被发现,近生人也不用担心会伤及他人。”见聂小倩欲言又止,他讽刺道:“你想完全拨掉身上的死气转换成生气,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她竟敢想用怀瑾的修为换生气,好能脱胎换骨变成人,算盘打得很好,却太过自不量力。 聂小倩双手捧着丹药,脸色窘迫,心情更为复杂。 她本就对修炼之事一窍不通,所以当燕赤霞想出这一计时她并不知道这有多么可笑。如果早知道这样做会有损姥姥的修为她根本就不会回来丢人现眼。 她虽笨却不傻,无亲无顾,又叛逃出去,凭什么回头要求人家为自己耗损修为。 她只是不懂,燕赤霞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撺掇她来此求见姥姥。 小心收好蔽息丹,聂小倩双手加额,诚心诚意的跪拜在地,“小倩想见姥姥一面,求道长代为转告。” 隐九面色蓦然转冷,厉声呵斥:“你竟还不死心?” 聂小倩摇头,万分愧疚的解释道:“我只想当面感谢姥姥这些年里的庇护,以及对于今日发生的事,也想当面跟姥姥道歉。” 隐九沉默片刻,转身走进寺门,只是脚步刚迈出,就看到怀瑾穿过树荫,向他走来。 怀瑾从鬼市里带了许多珠花及首饰回来,满满一箱子,足够三十个女人分抢了。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她才把箱子端出来,殿里原本规规距距立着的女人瞬间就疯了。一哄而上,抢得差点打起来。 看,要想哄女人开心就这么简单。 怀瑾在心底向小十四炫耀着。 兰若寺里的这一群鬼魅及女妖都是姥姥出于各着目的亲自带回来的,有自愿跟着如清歌那样,也有主动寻上门求助,如玉笙那样。她们听姥姥吩咐,帮姥姥做事,自然也享受着姥姥的庇护。现在虽然是她接收姥姥的这个身份,但对于这群女子的责任并不会随着姥姥的消失而消失。 她们其中有许多是无法独自在外生存,如那对黄骊鸟姐妹花,如果放任她们流落在外不管,不出几日她们不是沦为其他大妖的宠物,就是成了别人口腹里的食物。因此,在接收了姥姥的全部后,怀瑾也自然而然的将这一份责任接收下来。 不过,相对姥姥只会用压迫的手段命令她们乖乖听话,她更擅长用金钱或情感来收买。 怀瑾走到隐九跟前,冲他微微一笑,“你做什么见着我这么紧张?” 隐九藏于袖中的手松了又紧,神色坦然的斜乜着她,“你哪里看出我紧张了,不过是见你出来有些意外罢了。你当真要见她吗?” 面对隐九很自然的带过将话题转到聂小倩身上,怀瑾无所谓有挑了挑眉,其实方才他与聂小倩的对话小十四已经全部都转述给到她。小十四虽然面对他的时候怂了点,但对一过个世界所发生的事他都知晓的一清二楚,所以即便隐九不说,该知道的,她也全都知道。 对于槐院里的那个巨大的荷花池,她心底也充满了好奇。她遍寻姥姥留下的记忆,却丝毫没有关于荷花池里有宝物的信息。 这算是进入到这个世界里遇到的第二个需要靠她自己去解决的难题,第一个,则是关于隐九的身份。 第三十四章 成全 隐九藏于袖中的手松了又紧,神色坦然的斜乜着她,“你哪里看出我紧张了,不过是见你出来有些意外罢了。你当真要见她吗?” 面对隐九很自然的带过将话题转到聂小倩身上,怀瑾无所谓有挑了挑眉,其实方才他与聂小倩的对话小十四已经全部都转述给到她。小十四虽然面对他的时候怂了点,但对一过个世界所发生的事他都知晓的一清二楚,所以即便隐九不说,该知道的,她也全都知道。 对于槐院里的那个巨大的荷花池,她心底也充满了好奇。她遍寻姥姥留下的记忆,却丝毫没有关于荷花池里有宝物的信息。 这算是进入到这个世界里遇到的第二个需要靠她自己去解决的难题,第一个,则是关于隐九的身份。 聂小倩见姥姥真的出来,激动不已的一拜再拜。自她出了兰若寺后,日日被道士与捉妖人骚扰,才深刻的体会到以往姥姥的庇护有多么重要。没了兰若寺这个靠山,她不过是世间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孤魂野鬼,人人都能欺压她。 “小聂忘恩负义,对不住姥姥,给您带了如此多的麻烦。”她额头贴在青石上,泣不成声,更是愧悔无地。 怀瑾拧眉,不耐烦听她的哭声,“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聂小倩抬头,苍白无色的脸上布满泪痕,望着怀瑾的目光充满自责与期望。鬼应是无泪的,但聂小倩有女主光环,不知不觉里竟然有了生气,这让她看着与常人无异。只是一身鬼气压制不住,会给她招惹麻烦。 怀瑾拧眉看着聂小倩许久,她是出自内心相信聂小倩此时的伤心与愧疚是真情实感的。自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月余,她早就接受了发生在自己身上诸多不可思议的奇事怪事。同时也让怀瑾明白,聂小倩与宁采臣之间的感情是故事既定的走向,由不得她做选择,是以,她对聂小倩并无过多责怪。 “事已至此,你再哭也无用。即是自己选择的路,那么无论怎样艰险,你都要自己走下去。遇到过不去的坎时,多听听你的本心,选择你觉得正确的路。” 聂小倩木然呆愣住,她以为姥姥会对自己疾言厉色,会痛骂自己是个忘恩负义之徒,她已做好受姥姥处罚的准备。谁知,姥姥却是好言安慰着自己。她心中一暖,不禁泪如雨下,对于自己的选择悔不当初。 “我不该跟宁采臣私奔,让您无法跟黑山老妖交待,是我让您为难了。”她边哭边说,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姥姥的安慰让她自惭形秽,内心的自责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怀瑾摇头轻叹,掌心虚抬,一股轻柔的力量将聂小倩扶起。 聂小倩抵不过这股轻柔却不容她置喙的力量,从跪了整整两个日夜的地上起来,她羞愧的低下头。怀瑾决定好人做到底,既然方才隐九已经给了她蔽息丹,那自己就再送上一颗,以全了姥姥与她之间的情分。 “这是养魂丹,你拿回去宁采臣的妻子喂下,可弥补她因你而伤到的神魂。不过,她命里本就阳寿不长,已无几年可活。到那时,你无须自责的将她的生死揽到自己身上,不过是天命难违罢了。” 聂小倩捧着养魂丹,即委屈又感激的胡乱点着头。 她感激姥姥仍原意帮自己,更委屈这几日在宁家所受的气。宁家都知晓宁妻命不久矣,即便自己不出现,宁妻也断无几年活头。可如今他们全都将宁妻的病怪罪到自己身上来,仿佛是因自己的出现宁妻才得的病,可怜她百口莫辩。 “那黑山老妖的事,您要怎么办?” 虽然她不愿也不敢嫁去鬼王殿,但如果真因自己而让姥姥为难,让兰若寺蒙难,她必须割舍下与宁采臣的感情,听从姥姥的安排。 怀瑾摆了摆手,宽慰道:“鬼王殿之事无需你多担忧,兰若寺这么多姐妹,我随他选。” 面无表情的隐九闻言,面色一阵错愕,看着眉飞色舞的怀瑾,眼底闪过一抹变化莫测的亮光,他轻轻勾起唇角。 聂小倩当下摇头拒绝姥姥的提议,“这怎么行,不能因我而连累众姐姐受难。我去,大不了跟黑山老妖同归于尽。” 怀瑾轻轻瞪了她一眼,手指是从头到解打量了她一遍,“得了吧,就你?兰若寺随便拉一个出来也强过你。” 小十四说过,聂小倩这根故事线不能改,只能任其发展。不然,她哪里会给聂小倩选择的机会,早就将她抓回来,直接亲自送到鬼王殿去,以了此事。 聂小倩委屈巴巴的撇着嘴,眼泪又不值钱的往下掉。虽然明知姥姥说的话不错,可她依旧很难过。难过自己竟然一无是处,半点忙也帮不上,还要姥姥想法设法的保护自己。 怀瑾发觉自己方才的话过于重了,不自在的轻咳两声,只好再次安慰她:“你毫无修为,送过去只有死路一条,其他人好歹还有个几百年修行,再不济也能自保。你回去好生跟宁采臣过日子就是了,别再掺和进这件事里。” 说罢,怀瑾两指点在聂小倩眉心,将一套修身养气的法诀传进她的识海内。 “你本就怀有生气,回去后再照着这套法诀日夜不辍的修炼,相信用不了几年便能修成人身。到那时,你便可真正嫁给宁采臣为妻,以了你的执念。” 聂小倩生前深爱着表哥,至死不渝,可怜她付出一切却落得身死魂消,无处安葬的凄惨下场。她成为孤魂野鬼后虽然对于生前之事所记甚少,但对感情之事却万分执着。当那宁采臣以书身模样出现在兰若寺时,让她看到生前所爱的影子。于是,她一眼万年,同样奉不顾身,用尽一切去爱宁采臣。 怀瑾感叹她的可悲与可怜,所以决定成全她这个遗恨,给她一场圆满的结局。 聂小倩泪眼汪汪的点头,原以为她再也不可能得到姥姥原谅了,现在能有这样的结果她已是无憾。突然想到方才隐九的问话,她目露警惕的看了眼隐九,才要开口说出他的目的,却被怀瑾抬手打断。 “他来此的目的我清楚的很,你无需担心,天快亮了,你早点回去吧。”之后她从袖内取出一袋宝石赠予聂小倩,“这就当时我给你的嫁妆,以后除非遇到生死大难,不然你就不要再回兰若寺了。” “姥姥,你要赶我走?” “你既然决心要做一个普通的凡人,那再与兰若寺有过多牵扯,只会对你,及对你身边的人不利。所以,除非遇难,不然我不许你再回来。” 聂小倩明白姥姥的苦心和关爱,她擦干净泪水,郑重的拜下,“小倩谢姥姥这些年的庇护。”起身再拜,“小倩谢姥姥的成全。”最后一拜,已是泣不成声,“谢、谢姥姥的救命之恩。” 怀瑾亲手将她扶起,叮嘱她以后好好过日子,便以掌风将她送下山。 燕赤霞昏倒在山下路旁的茶寮里,聂小倩稳下心神,在一旁坐下。她盯着燕赤霞看了许久,然后用一杯冷茶将燕赤霞泼醒,她静做一旁等清醒过来。 她知道燕赤霞是出了名的捉妖人,他法术虽不及姥姥这等大妖强横,却也不是能轻意小觑的存在。对于当日他对自己与宁采臣的鼎力相助,聂小倩自是感激不已。再者,当日是自己对他有所哄骗,拉他下水,所以,她也有愧疚。但对于他今日的所作所为,聂小倩觉得自己势必要问清楚。 如果燕赤霞真打算将自己作为伤害姥姥的筹码,那么,恩归恩,仇归恩。她绝对不许任何人伤害姥姥。 隐九在一旁将一切看在眼里,意外她对聂小倩的宽容,更意外她方才说的,清楚对自己来兰若寺的目的。 身后的飘带被吹到胸前,与发丝缠绕一起,他垂在身旁的手握住丝绦下的流苏,用指轻轻捻着。心底闪过无数疑问,识海因她的话而起了震荡,但只一瞬间,又恢复平静。他意味不明的对她笑道:“你知晓我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方才他与聂小倩在门前说话时特意在两人周身设下结界,身在正殿的怀瑾不可能听得到,但她却说知晓自己来兰若寺的目的为何,隐九不禁好奇。 怀瑾斜了他一眼,即娇且嗔。她冲隐九挑眉,风情万种,“你到兰若寺,自然是为采花来的。” 隐九无可无不可的点了下头,又问:“那你可知我是来采哪一朵花的?” 怀瑾心底冷笑数声,竟然跟她打哑谜,好啊,看谁装得过谁。 她指着正殿方向,大方的说道:“我这里的花每一朵都世间少有,不可多得,你看中哪一朵与我明说,我亲自给做媒。” 隐九却看也不看正殿的方向,反而是定定的看着笑颜如花的她,思绪了半晌,认真而严谨的开口说道:“若我是看中了你呢?” 怀瑾一愣,她没料到回是这样的回答。 她可是千年夜叉! 第三十五章 纳吉 晨光轻暖,越向四方。 山间的雾气合拢,转浓,从高远处看来,翠绿的山头上,像是落下一朵上下翻腾的云,绕着山头缓慢的散了复重聚。而在这片重重复重重的云海里,藏有一座前朝建起的古老旧寺。 潜心入得空寂地 避离人间烟火气 十念烦恼断舍处 无诤无相阿兰若 这座寺庙因此取名,兰若寺。 六百年前,一位清冷绝色的绿衣女子披着落日余光,踏着满是苔藓的山阶,走进兰若寺内,自那三百年,不见有人出。 彼时的兰若寺早已败落,百余僧众离寺另寻他处,唯剩一个白眉垂须的老法僧端坐灵台,口中经文不断。 老僧从入定中睁开混浊的眼,看着月夜下已化身千年夜叉的女子,哀哀叹息道:“种种因缘,以无量喻。” 那老僧在灵台打座两天三夜,在第三日清晨,他再次睁眼看向一旁槐树上坐着的女子,遗憾道:“机缘未至。” 女子居高临下,目光轻蔑的看着老和尚,实际上,自来到这里后,她的目光就不曾移开半分。听到老和尚的自言自语,她仿佛是听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以袖掩嘴,低笑起来。 “你哪里来的机缘?是骗来的?还是偷来的?” 老和尚神色一怔,挺直的背微微弯了几分,混浊的眼底最后一抹亮光因女子的话骤然消失。 “老和尚,你的时辰到了。”女子轻身跃下树梢,面色森寒的走近灵台,右手掌心燃着红色的火苗,见老和尚惊恐万状,她心满意足的点头,“这是红莲业火,我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八寒地狱内偷盗出这一簇。” 红莲业火,生自八寒地狱之第七层的红莲地狱,严寒逼切,身变折裂,如红莲华,而恶业害身譬如火,严寒与火烧双重加身之刑,故此那落迦,名曰红莲业火。 红莲业火的威力大小,端看受刑之人的恶业深浅。 老僧混浊的眼底映射出灼灼红光,躲藏近千年之久,他始终勘不破机缘。 佛渡众生,唯独忘了他。 绝望而无奈的闭上眼,他在临踏西境佛门前的最后一步圆寂在无人的兰若寺。 女子掌心的红莲业火扔向老僧,冲天的红光映照整座山头。 此后六百年,兰若寺出了一位修为高深莫测,心肠冷酷歹毒的千年夜叉,无人知其姓名,只称她作,姥姥。 怀瑾自混乱模糊的梦里醒来,她目光定定的看着头顶的竹青色的纱帐,渐渐平定心头的不名由来的愤恨与悲痛。这是属于姥姥的心痛,也是属于姥姥的梦。奇怪的事,此前她在接受姥姥记忆的时候,并没有这分回忆。 一时间,她分不清那梦境是否真实。 天光大亮,被织得密实的纱帐挡去一多半,她看着头顶无数如星子般的光点,平复着乱腾腾的心。翻身起身,挑开纱帐,看到窗外轻柔明亮的晨光。 阳光落在浓郁的白雾上,形成一道光晕,穿过白雾的光线折射成千丝万缕的虹光,如七彩的丝线,从天降下。 槐树下已不见隐九的身影,她望向槐树旁巨大的荷花池,直觉告诉自己荷花被偷走了几支。不用费尽猜想,偷花贼定是隐九那个身份神秘的妖道了。 怀瑾按了按眉心,虽然做为千年夜叉她不用补美容觉,只用吸收点日月精华,喝点露水就能美得倾国倾城,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还是让她对晚睡早起深恶痛绝。 “小十四,隐九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等了等,识海里才传来小十四的声音,【你睡醒前的半个小时,他在荷花池里折了四五枝荷花和莲蓬就走了。】 “嗯。”怀瑾看着连绵的荷叶,密布的荷花,又问道:“他在这荷花池里找到什么可疑之处了吗?” 【我从他阴沉的脸色上看,断定他没有找到任何可疑之处。】 “呵呵,你看?你躲得连声都不敢出,还敢看他?” 想到之前小十四的怂和弱,怀瑾就忍不住要吐槽几句。小十四却十分淡定的回道【我要不躲着,你后面再遇到问题,就没人能回答你了。】 “哦,那你回答我,他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小十四一噎,顿时闭嘴不言,佛曰,不可说。 怀瑾对天翻了个白眼,不死道:“总能给个提示吧。” 小十四想了想,支支吾吾的说了个名字【鬼王殿。】 怀瑾一愣,立即瞪大了眼,问他:“他是鬼王殿的鬼将之一?” 【不是。】 “啊?那是什么?” 【我只能跟你说,他跟鬼王殿有关系,至于究竟是什么关系吗?你要靠自己去解答了。】 “不是。”怀瑾气得用力拍下了窗户,恨道:“你让我来帮你找东西,结果还我自己解谜,这还有天理吗?” 小十四也很无奈,可隐九的身份确实特殊,上面明确规定不能说。 【提示我已经给了,其他的,你要靠自己了。】 “罢了,目前紧要的不是他,而是钟馗。现在他离开了,我们晚上动身去找钟馗,看一看他手里的伞。” 一边在识海里与小十四聊天,怀瑾一边将自己买来的各式小玩意儿摆放在卧室内。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她将原本空无一物,清冷的两个房间妆点闹哄哄,乱纷纷。虽然用不上,但梳妆台上依旧摆满了胭脂水粉。墙边搭个了衣架,上面挂着三四套绿色衣裙。 “就差一张床了。”怀瑾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房间,“等我把那张床也搬进来,就更有家的感觉了。” 也许是自小孤单的原因,她特别不喜欢冷清的房间。虽然房间里只有自己,可她一样也要打扮的热热闹闹,这样自己住在里面才不会觉得孤独。 小十四显然有着直男属性,他对这个房间有毫不掩饰嫌弃,【这么多东西,你能找着哪一个在哪里吗?“ 怀瑾肯定万分点头,“当然知道了。我这叫乱中有序。” 小十四“切”了一声,依旧嫌弃这东西摆放得几乎无处下脚的房间。 日斜时,黄莺急急的从外面跑进来,神色慌张的仰头看着姥姥喊道:“姥姥,不好了。鬼王殿派人来了。” 怀瑾一听,立马觉得头又痛了起来,放下手里的话本和点心,她走出树外低头看着树下的黄莺问道:“又来作什么?” 黄莺焦急的说:“他们说是来纳征的。” “什么?”怀瑾神色一愣,没听明白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黄莺拍着气喘嘘嘘的心口,不解又担忧的说道:“此次来了四位鬼将,他们说,今日是来纳征的。得亲自见一见您。” “纳征?”怀瑾愣了足有半晌,才迟钝的反应过来,原是来下聘的。“这鬼王殿当真不知聂小倩逃婚了,还是刻意刁难呢?” 黄莺摇头,她也不知,那四个鬼将好吓人,自己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怀瑾转身进屋套上黛绿色外衫,身轻如燕的从高高的树屋上飘然落下。她如今已经能够随心使用姥姥的法术,仿佛自己突然拥有了超能力,这段时间里她玩得不亦乐乎。 怀瑾理了理乌黑柔亮的发,昴首挺胸的往正殿走去。 管他呢,即来之,则安之。 而此时正立在正殿等候的四位鬼将也是一脸莫名,这四人中唐翼与戚猛是上次来纳吉的,另两位是李延与张宁康。他们四下打量了一遍兰若寺,面上镇定自若,心底却是乱纷纷一团糟。聂小倩与人私奔之事主上已然知晓,却还是执意要娶,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在他们心中,主上不仅英明神威,且冷漠寡情,千余年来还不曾看到主人对哪一个女子动过心。怎的如今会对一个连见也不曾见过的,孤魂野鬼的聂小倩,这般念念不忘呢。 而知晓内情,另带任务过来的唐翼此时心底更是震动。 第三十六章 误会 鬼王殿,伫立在冥境一处,这里不见天光,阴森黑暗,唯有墙上燃着的幽蓝色冥火点亮正个奉听殿。 李延留张宁康在兰若寺外守着,他先回来禀报昨晚之事。 “聂小倩已被姥姥打发走了,看样子姥姥并不打算将她嫁过来。另外,昨日属下发现姥姥带回一名男子。那男子作道士打扮但浑身上下无一丝修道者的正派之气,反而妖邪的很。属下与张宁康联手也敌不过,这道士来历古怪,您看是否需要我们追查一二。” 宽大的斗篷拢住一团黑墨般的烟雾,鬼王陷在这片不透光的烟雾里。殿内静默片刻,他摆手拒绝了李延的提议,“有关那道士之事你们暂且不用管,本尊自有安排。” “是。”李延领命,而后又说道:“那关于聂小倩之事,当如何处理,是否需要属下等去将她抓回来。” 鬼王依旧摆了摆手,无所谓道:“用不着再为一区区小鬼上心。” 李延顿时愣住,不知该要如何回答。 连纳吉都做了,如何能说不用上心,他越来越琢磨不透主上日渐复杂的心思了。 一旁静立恭听的唐翼在收到李延投来疑惑的目光后,想了想,上前一步,谨慎的问道:“那主上意欲如何处置你与聂小倩的婚事?” 鬼王思索片刻,挥手让他们先行退下,“待本尊细想想,再做决断。” 说罢,黑影如风,从殿中的宝座上消失,留下李延与唐翼两位鬼将面面相觑。 先说不在意,后又要细想想。这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二人带着满肚子疑惑离了奉听殿,转身来到左殿的议事厅,让鬼仆送上一壶黄酒,浅饮慢酌,仔细分析起这几日的事来。 唐翼生前为儒将,李延生前亦为参谋之职,因此两人兴趣相投,视对方为知己,遇事皆会寻对方商量。 李延为自己与唐翼倒满酒,举杯轻碰,饮尽后,他方才开口问道:“你心思比我活络,又来鬼王殿的时间比我久,你给我分析分析,主上今日这是何意?” 唐翼沉默半晌,末了无奈的摇头,“老实与你讲,我也不知。关于成亲之事我本就觉得蹊跷,如今又一番波折,意外不断,更让我怀疑主人要取那女鬼的心,不真。” “啊?”李延,举杯的手愣愣放在嘴边忘了喝,他心中将这几日的事情从头到屋捋过一遍,“主上若不打算娶聂小倩,为何还要你前去兰若寺行三媒六聘之礼?” “我只觉得娶她是假,背后应当另有缘由,只是主上不欲对我等明说。” 李延这才松下一口气,“我就说吗,连面都没见过就突然说要娶一个无名无姓之辈。既然主上不是真对那聂小倩动,那我便放心了。” 唐翼的心情却更为沉重,“放心?我看不见得。即便主上对聂小倩没有想法,可她对兰若寺却是尤为关注。我猜,不是聂小倩,也有可能是其他人。只是,我观兰若寺的那位姥姥对咱们并不看好。” “咱们鬼王殿在外有赫赫威名,能与兰若寺结交那是她们的荣幸,那位姥姥没理由反对啊。” 唐翼见过姥姥三次,却无一次能得她好脸相待,是以他对此事并不如李延这般乐观。 李延忽然想到昨日在兰若寺外听到聂小倩对鬼王的污蔑之言,他郁闷的放下酒杯。方才在奉听殿他怕会惹主上不高兴故而只字不提,现在对着好友,他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了说来。 “主上这黑山老妖的名号当真是误人视听,那聂小倩居然敢说主人娶她是为了吃她,也不看看她是什么身份?一无修为,二无灵气,吃她能顶什么用?” 看着忿忿不平的好友,唐翼轻笑起来,“对于这个恶名在外的名号我觉得主上也心知肚明的很,只是他并不在意。咱们皆是修道之人,试问有谁会格外去看中一个毫无用处的皮囊。主上的身份和地位摆在这里,三界内谁敢轻易招惹。所以,莫说是一个黑山老妖的名号,就是再恐怖的名号,也有成千上万的女子抢着要嫁进鬼王殿来。你担忧这个做什么。” 李延赞同的点点头,想那二十八星宿之一的魁星,刚修成星君时是一赤发蓝面,翘足,捧斗的模样,众仙无不嘲笑他面容丑陋,担不起星君的身份。可他却毫不在意,依旧与众仙谈笑风声。此后百后他专于修行,终于改头换面,成了一位立于鳌头之上,一手执笔,一手执书,玉树临风的俊俏模样。从此,人间因他而多一个独占鳌头的美词。 所以,修道之人对面容外貌最是看不上。 “以主上的修为想要变作什么模样不行,那聂小倩做鬼几十年,却仍旧是以凡人的思维看待人事,怪不得她会弃兰若寺的庇护不要,而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玉面书生私奔了去。” 唐翼也是摇头轻叹聂小倩识不慧,不过越是如此想,他越是不明白主上当初为何决定娶聂小倩。想那兰若寺里多的是修为不凡,容貌绝色的女子,可为何偏偏是她呢?” 正当唐翼还在纠结时,有鬼仆前来召唤,宣他去奉听殿。 奉听殿是正殿,而取名奉听,意为奉命听令,不得妄议,不得违抗。这是极为霸道的规距,但鬼王殿内所有鬼将皆认可,无人有异议。 因为他们的命本就是主上给的,如今的修为与法力也是依赖于主上。所以他们唯主上马首是瞻,誓不背叛。 而此时的唐翼独自弓身立于殿中,在听到鬼王的吩咐后,他张大嘴目光直直的看着王座上的黑影,心中头一次对主人的命令产生了怀疑。 自主上显身世间,便从未有人看过他的真容,包括被他救来的所有鬼将。唐翼心底默默的将方才听到的命令来回想了几遍,他不仅怀疑自己的耳朵,甚至都要怀疑那王座上的人,是否真是自家的主上了。 怀瑾板着脸,款款走入正殿,坐上高台的太师椅,端起黄骊奉上的茶水,头也不抬的问道:“你们此来所为何事?” 李延回道:“我等奉鬼王之命,前来下聘。” 犀利的目光越过杯沿,如电直射向殿内的四位鬼将,语气却委婉含蓄的说道:“想必各位已经知晓聂小倩她心有所属,所以这一门婚事只怕要……”黄了。 然而不及她把话说完,唐翼上前半步,拱手长揖,审视的目光看向姥姥,万分歉意的解释道:“关于聂小倩之事是属下办事不力惹姥姥误会了。” “误会?”怀瑾不解的问道:“你是说黑山老妖聂小倩之事,是误会?” 与怀瑾同样不解的还有身后的另外三位鬼将,他们皆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唐翼。 唐翼忽略掉姥姥对鬼王的称呼,神色平静的说道:“我家主上只说是一位曾在山下遇上的女子,命属下打听此女子的身份。谁知竟阴差阳错的误当成了聂小倩,是属下办事不力,还望姥姥莫怪。” “那,你们是不娶聂小倩了?” 唐翼确切的点头,“主上已去宁家见过聂小倩,确定不是她。” 怀瑾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就看到鬼将抬进殿内箱子,“既然是误会了,那你们抬来的这些箱子,又是何意?” 唐翼内心纠结了一瞬,可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主上要娶的人,是,是姥姥您。” 怀瑾嘴的一口茶哽在喉间,咽不下,又不能吐出,憋得脸色通红。 殿内众人气息一滞,半晌后才异口同声的惊呼道:“什么?”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望向高台上,端坐太师椅的姥姥,惊讶的发现,姥姥竟然脸红了? 第三十七章 拒婚 鬼王殿,分前后两殿。前殿是鬼将的居所与议事厅,后殿,则是鬼王设下的禁地,有结界阻拦,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此时,空旷到能一眼望到边的后殿里,地板正中央镶入一块长宽三丈的黑曜石,上面绘着一道玄奥繁复的金色阵法,散发出明亮耀眼的金光。鬼王盘坐在金光内,原本被斗篷拢在一起的黑雾挣脱束缚向四周散发出去,却又被阵法照射出的金光遮挡住,像是一道无法冲破的瓶壁,将黑雾牢牢的压制在可控的范围内。 许久后,外散的黑雾迅速回拢到斗篷下,阵法的金光撤去,鬼王浑身一抖,抑制不住的吐出一口鲜血。暗红的血迹里,隐约可见一丝金色,与此同时,从斗篷里落下几片焦黑的东西。 顺了口气后,鬼王低沉,粗糙的声音自斗篷里一字一顿的传出,“又错了。”停顿了下,咬牙切齿的又说狠狠的说了句:“怎么又错了?” 空旷无人的殿内只有他急切而粗喘的呼吸声,以及他一拳拳砸在地板上的声音。等心中的怒火发泄完后,重又冷静他看向身边那几片焦黑的东西,沉思半晌。 “看来,这个方法是错的。难不成要按她的方法去做?” 再次入定,鬼王压下烦躁的心,缓缓调理着内息。他必须要尽快出去,重新再试试别的办法。 兰若寺,所有女妖包括不喜见光的鬼魅也在夕阳未落尽前赶到正殿,她们都将惊讶的将目光投向太师椅上的人。 怀瑾硬是将口中的茶水咽下,仿佛是在吞刀片一般,噎得她嗓子生疼。她极力克制的轻咳几声,目光如电的看向殿中的四个鬼将,仿佛想在他们瞪出几个窟窿来。 姥姥勃然变色,怒发冲冠的问道:“你,你方才说的什么鬼话?” 四位鬼将除唐翼外,另三位皆不由自主的倒退半步。不是害怕,而是他们被唐翼的话震惊得像是在头顶炸了个数个响雷,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们看着瞋目切齿的女子,难以想象主上竟然要娶姥姥? 怀瑾见他们无人一答话,将手中的茶杯摔了过去,嗔目切齿的高声问道:“再说一次,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唐翼想到姥姥会生气,但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生气,一时呆愣住,听到姥姥再次问话,他硬着头皮上前,重复了一遍:“主上想要娶的人,是姥姥您。” 怀瑾冷笑一声,讽刺道:“你们当我是三岁孩童,打量着好骗是吗?”娶不成聂小倩就来找她做替身,“黑山老妖连这样没有水准的慌言都敢说,简直就是个王八蛋!”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就看到姥姥一句不带脏的将鬼王骂了个狗血淋头。兰若寺内众鬼妖最少也跟着姥姥三百多年了,都是头一次看到被气到失控的姥姥竟然这么会骂人。 看来以前姥姥对她们的惩罚已是轻的了。 怀瑾骂了足有一柱香的时间才停下,末了,她指着地上的十多抬大箱子怒道:“拿着你们的东西,立刻离开兰若寺。” 唐翼脸色忽青忽白,睁大眼睛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玉笙见状忍不住低笑出声,众人这才回神,唐翼甚为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无论生前还是死后他都从未被人当面指着鼻子骂得如此凄惨,还无法还口。他是缓了又缓,才平复下震惊过度的神魂。 “敢问姥姥,为何如此气愤?是我家主上哪里做错了?” 怀瑾回以他一个白眼,呵呵冷笑两声,“娶不到聂小倩怕丢脸,所以就想拿我作替身,找面子。你们想得到挺好。” 唐翼恍然,这才明白哪里出了错,忙解释道:“不是,姥姥误会了。此前是我们认错了人,这才……” 怀瑾此刻怒火中烧,没有耐心听他解释,“行了,聂小倩心有所属不愿嫁,这门亲事就此作罢。我兰若寺无缘与你们鬼王殿结成亲家,要是你们觉得丢了面子,尽管来理论。”她手一挥,将殿内的十几台大箱子一阵风扇了出去,“玉笙,你替我送客。” 唐翼看此情景明白自己多说无益,于是领着另三位齐齐行礼,乖乖退出兰若寺。 玉笙将人送出寺外,目光复杂的看着大门紧闭的正殿,心头“扑通扑通”的一阵乱跳。直觉告诉她如今的姥姥性格大变,有可能已不再是以前的姥姥,如果此前还有几分怀疑,那么方才看姥姥那痛快骂人的模样,她已能确定八九分。唯一不能确定的是,为什么一个拥有千年修为的夜叉会一夜之间性格大变,可无论从气息还是修为道法,却不曾有丝毫改变。 难不成真是闭关修炼时走火入魔了吗? 殿内,清歌心无比崇拜的目光看着姥姥,羡慕道:“姥姥,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这么会骂人啊,好厉害。” 清歌身前是高官家千金,一言一行自小都管得循规蹈矩,除了行刺皇帝外,言行举止从不曾有半点差错,更不曾见到过像姥姥这般会骂的人,不禁深觉惊奇。 怀瑾让人重新上了杯茶,润了润嗓子,听了清歌的话不但没有羞愧,反而还觉得十分骄傲。好歹她也是在互联网内浸溢多年的人网络少年,挖苦骂人的话自然也学会了不少,这次不过小试牛刀。 玉笙推门而入,带进一缕月光。 “姥姥,四位鬼将已经送出去了。” 怀瑾点头,“之后他们若再来,就打了出去。” 玉笙颇为担忧的说道:“我们兰若寺真要与鬼王殿交恶吗?” “这要看他们的态度了。如果他们欺人太甚,那将来也无所谓交恶与否。” 三界各门派,若无生死大仇多数都是势力之交,毕竟修道一途凶险莫测,能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兰若寺在三界有凶名在外,而鬼王殿亦是如此,世间看好他们结亲的少。如今他们若是彼此交恶,只怕会生出许多变故来。 至少,依附鬼王殿的人以后也会视她们兰若寺为敌。 对此,怀瑾并不担忧,黑山老妖虽然可怕,是书中的大反派,可她有小十四,还有隐九这个大腿,至少不是孤军奋战。 第三十八章 贵客 十几抬黑檀木大箱整齐的码放在大殿中央,唐翼等四位鬼将垂首静立一旁,因为没有完成主上交待的任务,他们的神色带着少有的紧张和局促。 还有一点点产合时宜的期待? 大殿四周的墙壁上的冥火忽然大亮,一团黑雾出现在王座上,缓缓聚拢成人形。随着鬼王现身大殿内的气息陡然冷了几分,四人的心立马收紧,少时鬼王苍老嘶哑的声音,似是带着一抹惊讶自他们的头顶响起。 “她没收?” 唐翼心头一颤,顶着沉重的威压,硬着头皮回道:“回禀主上,姥姥将今日送去的聘礼,心及之前的赠礼全都退了回来。” 不仅如此,她还当着兰若寺一众鬼魅及女妖把您和我们鬼王殿上下全都骂了个狗血淋头,唐翼默默的心里哀叹数声,偷偷诉苦。 浓而不散的黑雾阻挡了众人的视线,看不见鬼王此时此刻的神情是怎样的精彩纷呈,但大家都很明显能感觉到他们的主上应是没反应过来,当场愣在那儿。原来,这世间也有主上不知要如何面对的事情。 不知为何,大家嘘嘘之余心底竟然悄悄的生出一丝窃喜,四人偷偷互递了眼神,皆在对方眼底看到一种莫名的幸灾乐祸。 唐翼抿了下嘴,将滚到嘴边的话吞下,静候在原地。 鬼王没想到自己的提亲还会被拒绝,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又问了唐翼一遍:“槐……她拒绝了?” 唐翼咬了口舌尖,躬身回道:“是,姥姥拒绝了。” “为何?”本就低沉的声音倾刻间冷锐下来,“她可有说原因?” 唐翼将早就整理好的理由如实告知,“姥姥说,说您是因为娶不到聂小倩才找她做的替身,因而十分生气,愤然拒绝了您的提亲。” 他捡着能说的回禀,担心若真是一字不漏的转述,主上可能会受不住,将他们打进恶鬼崖重修。 “本尊何时将她当作替身了?你可有把话说清楚?” 唐翼点头如捣蒜,不敢有丝毫隐瞒,“属下将话都说清楚了,可姥姥她不相信。”顿了顿,他小心提出自己的建议,“您看,我们是不是重新来过?” “此话何意?” “咱们此前去兰若寺行的纳采、问名之礼都是奔着聂小倩去的,到这纳吉时突然换了个人,任谁心里都会有想法,所以姥姥不高兴也是情有可原。主上如果真心有意娶姥姥,那此前做的那些都一笔勾消,我们得要重头再来。” 如此关键之处他们此前都不曾想到,还是经人提醒后才反应过来。再细想,此事他们做的确实不对,也怪不得要挨别人一顿责骂。 想到姥姥骂人的本事,唐翼真替兰若寺的那些鬼魂及女妖担心,这要是天天如此被骂上几百年,还能坚持下来不疯的,当真是心胸开阔。 于是,他又追加了一句,“而且还必须要比之前更为郑重才是。” 鬼王周身的缭绕的黑雾以肉眼可见的形势僵了一瞬,底下的四位鬼将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看到。沉默了许久,鬼王命他们退下,并未再有其他吩咐。 出了奉听殿,戚猛左右看看无人,他追上唐翼,小声问道:“你在兰若寺说的话,可都是真的?” 唐翼心里藏着事,敷衍了一句:“你说的哪件事?” “就是主上把两人弄错的事,照你这么说主上之前曾与姥姥见过一面,可是,主上这三十年一直在闭关,不曾离开过鬼王殿啊?” 唐翼头痛的扶着额角,被戚猛的愚蠢气到无力发火,“主上做事前难道还要与你事先汇报不成?主上这几日心情一定不佳,你们说话行事都小心谨慎着些,切莫撞上去。到时,可没人救你们。” 戚猛点了点头,他一向心大,即便是有疑惑转身也就给忘干净了,并不会多去计较。 兰若寺,相比鬼王殿的紧张不同,怀瑾此时正心情愉悦的梳妆打扮着, 她换下姥姥常年穿着不曾更换过的黛绿色外衫,在同为黛绿色纱衣外套了件松绿色长裙,腰间系着云白色丝绦,右边系着白玉雕刻的莲花形状的禁步,下面坠着三条由珍珠串起来的一尺多长的流苏。手臂上搭配了条云白色的披帛,又将头顶的发髻打散,用白玉簪事起一半,又系了条松绿色发带下垂过她纤细得不盈一握的腰。 肤色胜雪,眉如远黛,天然未经雕琢的美最是动了,所以她只在唇间点上的抹朱红。又选了发发簪同款的白玉莲花的耳坠,用细长的银线挂在耳垂,轻轻晃动,白玉莲花擦过她消瘦的肩膀。 这一整套白玉首饰是她拿了姥姥留下的一整块羊指白玉请能工巧匠用了足足一月精心雕刻出来的,价值不菲。 小十四看着她如此精心打扮,忍不住吐槽道:“你可知今日退回去的那十几抬黑檀木的大箱子里有多少价值连城的宝物,随便拿一件都比过你身上的十套。” 怀瑾用玉梳轻轻打理着散下的长发,豪横的说道:“任他有什么,我都不稀罕。” 铜镜里的娇俏可爱,眉目间尽是万种风情。若之前的姥姥是给人的印象是清冷高傲,阴狠毒辣,那眼前的怀瑾则是清冷高傲外又多了抹出尘脱俗,纵情可爱。 小十四看着正高高兴兴的打扮着自己,准备等下去找钟馗要伞的人,接着吐槽她,“打扮得这要娇艳,你这是准备用美色来引诱钟馗吗?” 怀瑾站在铜镜前左照右照,正自恋着呢,听到小十四的声音她神色倨傲的冲他冷哼一声,“人家为自己打扮不行吗?你见过哪个女人一年到头就只穿一件衣服,浑身上下一件首饰也没有的,你说说看,谁不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有啊。”小十四用着毫无感情的音调说道:“我就见过一个女人,她一千多年来就只穿一件衣服。” 怀瑾忍不住对着铜镜翻了个毫无形象可言的大白眼,小十四说的是姥姥,但如今这个身体是自己的,要怎么活下去自然是她自己说了算。 小十四轻叹,忍不住提醒她,“你现在已然从里到外,半点也不像以前的姥姥,小心她们对你起疑。” 怀瑾推门走出树屋,微凉的夜风吹起她柔软的长发,望着灯火阑珊的兰若寺,吹过耳边的风带来她们的谈笑声,她无所谓的笑道:“如果她们真有一天发觉到了异常而想要离开兰若寺,我并不会挽留。相反,她们留下,才是我的责任。” 像是聂小倩,给了袋宝石打发了出去,从此就形同陌路,她的生死与自己再不相干,多好啊。 “清净无为,我便能更加专心的为您卖命了,不是吗?” 小十四知道她说的有理,但依旧忧心不止,“我是担心到时她们会联起手来对付你,到那时,你孤身一人,也难讨得好处。” 怀瑾柳眉轻挑,眼底的星光晶灿灿的闪烁着,“怎么能说我是孤身一人呢,不是还你吗?难不成你到时会对我见死不救?” 小十四立马否认,“当然不会,只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能维持原样就再好不过了。” 怀瑾望着山下的无尽夜色沉默了一会儿,对小十四说:“可我并不是姥姥,无法延续她枯燥冰冷的生活。” 如果这样的生活只有一个月,一年,她都可以忍受,可不是的,她有可能要在这里呆上几十年不止。如此漫长的时间里,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完全的去伪装成另一个人生活下去。 小十四无声轻叹,他这几天已经将怀瑾的过往查清楚,知晓她此前一直活在母亲的阴影之下,以及对外婆的愧责之中,是一个自小无父母疼爱,无家人关怀的小孩,靠着一个人努力长大成人。 之前那于她短暂也漫长的二十八年岁月里,她过得并不开心。事实上,怀瑾是到了这里后,才慢慢开始让自己活得肆意洒脱。 对于这意外得来的人生,她想毫无枷锁的活着。至于另一个世界里的自己,她暂时还没有能力去考虑结局将会如何。 在距离兰若寺三百里外有一间香火旺盛的钟馗庙,平常无事时,钟馗三兄弟会在庙里查看凡人留下的各种祈愿,今日也不例外。三个一壶清茶,围坐在院内石桌旁,一边欣赏着月色,一边闲聊。 王富曲翻看着着投入功德箱内竹签,上面写着各种各样的愿望,他逐个看着,嘴里不停的抱怨道:“这写都是些什么?她相公养外室跟我们捉鬼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去把他相公捉回来?” 如果色鬼也算鬼的话,他们也不是不能上门去给她驱鬼的。 柳含烟被他的话惹得发笑,将手中已经看完的竹签扔进旁边一个一尺高,巴掌大的竹桶里。这个竹桶看着小,实则内有乾坤,这些年里已不知装进去多少竹签了。 “我们这两日留在庙里,是为等一贵客大驾光临,所以暂时哪里也不去。” “贵客?”王富曲向外张望,“谁是贵客?” 踏着清风,带着月色,一道柔白浅绿的身影如轻烟般落在院内。身形未定,就听到她娇笑道:“贵客还能是谁?不就是我喽。” 第三十九章 吊坠 轻风徐来,淡如轻烟的云彩抚过一轮上弦月,远处的星子在云烟里闪烁着点点亮光。 皎洁的月光下,一位容貌美艳绝色,气质清尘脱俗的女子衣袂飘飘,如飞花般悄然落进院内,同时带来一阵香风。 飘逸的白纱与重生的松绿交织在一起,承得她越发娇倩活泼。 王富曲神色一变,右手按在刀上,还未来得及抽刀出鞘,就被柳含烟的一句惊得瞪大双眼。 柳含烟看着眼前的绝色佳人,忙笑道:“姥姥今日看着十分的与众不同。” 其实她容貌并未有任何改变,只是妆容与衣裙换了样式,只稍微一点的改变就让她整个人的气质与以前大不相同。如果说之前的姥姥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长者,那么现在的姥姥就像是个刚长大,不谙事世的小女孩。 怀瑾扬着下巴,开心的问他:“那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呢?” 柳含烟闻言竟然怔愣住,他从未被一个姑娘家当面问过这样的问题,故而心情十分复杂。不过即便没有经验,但作为谦谦君子,他十分有礼的答道:“好看。” “真的?”怀瑾笑得更为欢喜,转头问向一旁站着不说话的两人,“你们说呢?” 很显然,这两人与柳含烟一样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怀瑾今日的打扮确实好看,毫无疑问的惊艳了他们,所以两人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怀瑾很满意他们的回答,她将怀里抱着的莲花与莲蓬放在石桌上,看着钟馗的目光有些意味不明,“我头一次登门拜访不好空手而来,这是礼物,不成敬意。” 钟馗看着那三支盛开的莲花,及碧绿可爱的莲蓬,心底震动不已。因他忽而想到几月前自己趁着夜色闯入兰若寺的事,不禁神色略显窘迫。想他当日不仅没带礼物,更是不请自来,对比她而言,显得当日的自己毫无礼数。 他心底尴尬,勉力维持着平淡从容的神色收起莲花及莲蓬,轻声解释道:“上一次在下只是路过,一时好奇才闯进兰若寺,多有冒昧还望见谅。待日后定会将见面礼补上。” 怀瑾意外的“咦”了一声,立马想到钟馗说的是姥姥还在时,与他的一场打斗。她不过只是无心一说并无此意,不曾想却勾起了他的愧疚之情,不过既然有礼物可收,她当然不会拒绝,随即开心的点头道:“好啊,好啊。” 王富曲心思单纯率真,看着那几支不值钱的莲花冲她抱怨道:“你就用几支莲花和莲蓬就想换人家的礼物,是不是太不道德了?” 怀瑾指着莲花,神色认真的对他解释道:“那莲花与莲蓬可是兰若寺的荷花池里才有的,与别处不同。” 王富曲左看右看也没看出哪里有不同之处,不过碍于大哥的脸色,他只得闭嘴,抓起剩余的竹签继续看起来。 钟馗请怀瑾落座,问道:“姥姥今日来,是专为看那五鬼伞的?” 怀瑾点头,“正是,那日因有其他的事绊住不曾有机会,今日特意上门,就是想请天师借伞一观,不可是否方便?” “好说。”钟馗手掌摊开,口中默念几句,一把丹红色大伞出现在他手里。 他撑开伞,手一松只见伞悬浮在他们的头顶上。怀瑾见那伞上绘着黑金两色的两道符纹,金色一圈的符纹绘在伞顶,黑色一圈的符纹绘在伞边,这伞宽约四尺,高约五尺,伞柄是一根漆黑油亮的竹子,其下附着一枚水滴状的桃红色的宝石。 伞看上去十分老旧而脆弱,但撑开的一瞬间,怀瑾明显能感觉到从伞上散开的灵力与来自仙品宝器的威压。 “这伞果然不凡。”怀瑾惊叹一声,“那五鬼藏在伞的什么地方?” 钟馗手握伞柄轻轻旋转一圈,立马就有五道颜色各异的光芒从伞里飞出,落在地上后眨眼变成五个披头散发男鬼。 他们分别穿着黑、白、红、黄、蓝的长袍,额间束着与长袍同色的抹额,脸色苍白如纸,双眼泛黑,嘴唇通红,形动间飘飘然悬于半空,远远望着像是一件破旧的衣衫被风吹得飘来荡去。 怀瑾乍然见到五鬼,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同样都是鬼,怎么这五只能长得如此吓人。 王富曲见她身子向后仰去,脱口便嘲笑道:“没想到你这个千年夜叉尽然会怕鬼?” 怀瑾瞪了他一眼,生气的回道:“我这能是怕吗?分明是被丑到了。” 飘在钟馗身后的五鬼一听此言都不答应了,纷纷围向怀瑾,一个个都将自己的外形变得更为恐怖。 怀瑾被五个奇形怪异的鬼围坐在中间,忍了又忍,结果还是没能忍住双手捂住眼睛,对钟馗发话道:“你也紧让他们消失,我已经被他们丑到失眠了。” 钟馗被她的倔强引得发笑,挥手让五鬼散去。 第四十章 嫌疑 五只鬼在钟馗的驱赶下骂骂咧咧的走了,怀瑾这才放下捂着双眼手,脸色微囧的看着对面抿嘴忍笑的三兄弟,想着要怎么找补回自己丢失的面子。 钟馗刚正不阿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冲她抱拳道:“真是抱歉,他们不懂得规距,吓着你了。” 他不说还好,这话一出,彻底让怀瑾炸毛,她重重的拍了下石桌,义正词严的分辩道:“我没有被吓着,只是他们长得太丑,太碍眼了。” 想她一个拥有千年修为的夜叉,却被五个小鬼给吓着了,这要是传说去她还有脸在三界里混吗。 然而因太过用力,手掌竟然微微发麻,让她更加生气,想着要不要去将那五鬼抓回来打上一顿才能以正视听。 柳含烟手握拳,转头捂嘴偷笑,又在怀瑾的瞪视下收敛起脸上那怎么也藏不住的笑意。没办法,谁让大哥的脾性太过正直,丝毫不懂得迂回,也不知道要为人家留些颜面。 他轻咳两声,好言安抚道:“那五个确实长昨有些丑了,我也总看他们不顺眼,待改日让大哥给他们换身行头再出门,免得出去吓着不相干的人。” 钟馗诧异的看着柳含烟,想要说些什么打圆场,奈何却被自家二弟一个眼神给劝退了。二弟的学识与自己不相上下,可在人情事故上他却比自己高出不知多少,所以钟馗很识趣的继续保持沉默不语。 柳含烟看着悬浮在石桌上方缓缓转动的五鬼伞,小心叮嘱着她,“这伞虽是来自地府,但上面却并无鬼气,反而是附着天界的极正极纯的灵气。这灵气对鬼妖二道的修习者具有不小的杀伤力,所以你可以凑近了看一看,但千万不要轻易触碰,免得被误伤到。” 怀瑾感激的对他点了点头,站在与伞相隔不足一尺的距离转着圈的仔细上下观察一番。心底悄声问着小十四,【你看出有什么异常了吗?】 小十四悄无声息的放出意识,他将伞从上到下的扫描过一遍,最后却在伞柄的吊坠上查出异样的波动。 【你快看那伞柄上的吊坠。】 【吊坠怎么了?】 【我在那个吊坠上扫描到一组数据,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了。】 她的目光随之落在那枚不起眼的吊坠上,这是一枚桃红色水滴形的玉坠,拇指大小,在夜色下闪着莹润如水的粉红色光泽。如果单从质地上来看这玉坠十分普通,雕工也并不算精致,虽然颜色与伞并不十分搭配,但坠在一把老旧的破伞上也不太突兀和显眼。 因为任谁看到伞的第一眼,都会先被伞面上一黑一金的两道符纹所吸引,再往下,则是拥有着文人清骨之气的竹制伞柄。而伞柄下下面坠着小小的,玉质普通的吊坠,就有些不起眼。 若非小十四提醒,怀瑾也没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个桃粉色的吊坠。 她目光好奇的看着吊坠,漫不经心的问道:“你这伞下挂着的玉坠,是打哪儿来的?” 钟馗一愣,心底突然升起一抹警觉。甚少有人能在看到伞的第一眼就注意到这枚吊坠,除非她本就是冲着这枚玉坠而来的。他原本随和的脸转瞬间变得冷漠起来,看着她的目光又恢复成在鬼市他们初次相遇时的警惕。 怀瑾意外的看着翻脸快过翻书的钟馗,眨着眼睛,表情十无辜的问他:”怎么,我是说错了什么吗?“ 钟馗见她无辜的模样,神色略有犹疑的问她:“没什么,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何会在意这枚吊坠?” 怀瑾轻笑,冲他挑了挑眉,意有所指的说道:“我就是觉得这颜色太过粉嫩,不像是你这样的五大三粗的男人会用的东西,所以我就猜啊……”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戏谑的目光在钟馗身上来回打量,而性子冲动,没什么耐心的王富曲则等不及的问道:“你猜着什么了?” 钟馗也回望着她,等着她能说什么语惊四座的话来,怀瑾掩嘴娇笑道:“我猜,定是哪个姑娘钟情于你,特意送的定情信物。” 钟馗完全没能料到她会有如此可笑的想法,他怔怔的看着怀瑾,感觉自己的脸颊蓦然一热。他神情窘迫,抬手将五鬼伞收了起来。 怀瑾见状忙张开手想拦下,可那伞已与钟馗心意想通,像是活的一般从她身边窜过,落在钟馗的手上。她打趣道:“唉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呆板呢,我就开个玩笑而已,你至于气成这样吗?” 钟馗提着伞,目光复杂的看着她。其实他并非生气,只是觉得有些尴尬。本来他一个大男人用这样颜色粉嫩的一个吊坠就有些不合适,如今又被一个姑娘家当面嘲笑,只觉得有损他大男人颜面。 王富曲则急忙为自己家大哥连辩解,“那个坠子是跟伞一道的,我大哥拿到伞的时候,那吊坠就在了。哪里来的什么姑娘,你莫要冤枉了我大哥。” 怀瑾知道自己玩笑开过头了,她也真是没想到钟馗的性情竟然这么刻板,连一句玩笑话也说不得。她忙道歉:“好,好,好,是我错了。我不说了,你将那伞再拿出来,我还没看清楚呢。” 钟馗纷乱的思绪逐渐冷静下来,重又将伞打开,解释道:“我从十殿阎罗那里得到这把伞时,坠子就已经在了。我起初也觉得这颜色不适合想取下来,但这坠子仿佛已与伞融为一体,无论我用了什么样的手段,都不能将它解下。故而只好随它去了。” 说着,他目光复杂的看着怀瑾,试探道:“不过,这伞自打到我手里到今已有近千年时间,甚少有人会第一眼就注意到这个吊坠的存在,你是如何看到的?” 怀瑾指着吊坠惊讶道:“怎么会呢,这颜色多可爱,多招人喜欢啊。怎么会看不见呢。” 闻言,钟馗三兄弟互相看了一眼,他们并未因怀瑾的解释而放松心底的警觉,相反,对她的警觉与怀疑更重了。 “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何非要看一看这五鬼伞呢?” 钟馗手握关伞柄之上,大拇指轻轻挫了一下。 他没有告诉已怀瑾,这五鬼伞下的吊坠可不是人人都能看到得的,就连当初赠予自己伞的十殿阎罗都不曾看到。这千年里,能看到这伞下吊坠的人只有三个,一个是自己,一个是太上老君,还有一个,就是眼前这位看似单纯无辜的千年夜叉,姥姥。 第四十一章 看不见 王富曲是三兄弟里年纪最小的,相比钟馗的沉稳内敛,柳含烟的足智多谋,他性子跳脱,做事也冲动不计较后果,时常要两位哥哥提点着。但这只是他表面的假象,实则他是粗中有细,遇事会守在两位哥哥身后仔细观察着四周动静。 自怀瑾来一钟馗庙之后,他的手就一直摁在身侧的刀柄上没有放下来,即便是与怀瑾斗嘴,手也不曾离开半分。他看似无害,却是三兄弟中最防不盛防的那一个。 听到怀瑾对五鬼伞下那枚玉坠的描述,柳含烟甚为惊讶。关于这枚吊坠千年来他只在大哥的描述里听闻过,从不曾亲眼见到过,但怀瑾却一眼就看到了,还能毫无差别的描述出来,不禁让他们又再一次怀疑起她来看伞的目的。 钟馗目光极为复杂的看着怀瑾,从她的描述上看,他毫不怀疑的相信她确实能看到玉坠问他,“你觉得这枚玉坠成色如何?” 怀谨端详了片刻,评价道:“要说成色只能是一般,还不及我头上的这根白玉簪,但颜色却很漂亮,招人喜欢。” 钟馗赞同的点了点头,“我也觉得这玉坠的成色并非上品,但的价值却不是你那根白玉簪能比的。” “为什么?” “这玉坠来自天界,里面蕴含着极高的灵力,你难道没看出来吗?” 怀瑾摇头,“我还为这上面的灵力皆来自于五鬼伞,没想到一枚小小玉坠也能蕴含这么高的灵力。不愧是仙品法器。” 然而,接下来钟馗所说的话更让她吃惊,“不仅如此,这玉坠最为特别之处在于,若非是修为高深的仙家,根本就看不到它的存在。” 怀瑾眨了眨眼,似是没能明白他的话,“看不到它的存在?”她转头看向柳含烟,狐疑道:“你们能看到吗?” 柳含烟惭愧道:“我与三弟只闻其名,不曾亲眼见过。” 王富曲也随之符合着点了点头,“所以你是怎么能看到玉坠的?” 他的刀微微出鞘,而柳寒烟背在身后的手也从袖中抽出把精铁打造而成的折扇,三人目光同时望向她,让她瞬间感受到了满满的敌意。 【小十四,你给我出来解释一下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 小十四思索片刻,只猜到一种可能,【可能是因为我在您的识海内,你借助我的力量所以能看到玉坠的存在。】 这样一说,也算有理,可她不能这样跟对面那三兄弟说,况且即便她说了,他们也有可能不会相信。 她目光游移,最后盯着那枚玉坠解释道:“许是我与它有缘也说不定呢?” 钟馗闻言沉默的思虑了片刻,他目光沉静的望着怀瑾,想在她的脸上找出些许异常之处,但面对怀瑾无辜而又茫然的目光,他觉得许是自己紧张过头了。可能正如怀瑾所言,是好与这枚玉坠有缘,所以才能看到它的存在。 小十四趁机说道【你问问这伞下玉坠是打哪儿来的?】 怀瑾神情坦然镇定,毫不在意他们看向自己时质疑的目光,她指着玉坠问钟馗:“这玉坠这么神奇,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我收到伞时,这玉坠就已经在了。原本以为是十殿阎罗挂上去的,可当我拿着伞去问能不能将这么女气的玉坠取下时才知晓原来他们并未看到过这枚玉坠的存在。所以他们也不知这玉坠是从何而来的。” “那……这些年里除你之外,就再无人能看到它?” “倒也不是,我观察过凡是仙修,且法力高深的都能看到。像是太上老君,观音大师等都能看到,而修为不足的人就看不到。” 怀瑾摸着下巴,身子微微向前倾,不解的问钟馗:“可你不是一眼就看到了吗?” 千年前,钟馗才刚刚被封作捉鬼大师,相信那时的他修为道法肯定也不高,既然柳含烟至今也看不到,那钟馗又是如何能看到的呢? 钟馗想了想,不禁笑道:“也许是我与它有缘吧。” 怀瑾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对他翻白眼,心底问小十四【你查不了这玉坠是怎么来的吗?】 【我已经将玉坠的发现汇报上去了,结果可能需要等两天才能知道。】 怀瑾在心底嘲讽的冷哼一声,【等你查到结果,我可能已经被他们三个给收了。】 这三人看似与她闲聊,但其实个个心怀鬼胎。别以为她没看到王富曲和柳含烟两人一左一右的封了她的后路,那王富曲的手就没有离开过手里的刀。 小十四则十分嫌弃的回怼道【开玩笑,就他们三个能收了你这个千年祸害?】 怀瑾听到这话却不乐意了,【你怎么说话呢,谁是祸害啊?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小十四翻了个她看不见的白眼,也不知她是打哪里听出来自己是在夸她的。 钟馗看她对着五鬼认真的思考起来,心想,难不成她真是这枚玉坠的有缘人,可以解开玉坠里藏着的秘密? 【你试着看看能不能将玉坠解下?】 怀瑾点了点头,钟馗见状好奇的问她:“你可是有看出什么门道来?” 怀瑾指了指玉坠,犹疑的说道:“我能摸一摸这枚玉坠吗?想试试它的手感。” 钟馗立即摇头,语气十分诚恳的劝道:“你莫要小看这枚玉坠,它所蕴含的的灵气极纯,极强,你为鬼修之身,轻易碰触会伤了你的修为。” 不等怀瑾回答,小十四就对保证道【你大可放心,有我在,它根本伤不到你。】 【这是你亲自保证的哦。要是我因公殉职了,你可得要给我申请赔偿。】 【好,到时我给你申请新的生命。】 怀瑾一边在心里跟小十四拌嘴,一边在三人的注视下,伸出一根手指,缓慢的,轻轻的触碰上玉坠。 冰凉光滑,与正常的玉无异。 然而就当她的手指接触到玉坠的同一时刻,数道光线从玉坠内散发出来,紧跟着,就见一道身姿飘渺的人影从玉坠内现形。 那是一张百媚千娇的脸,细长的眉心间绘着一朵粉色桃花,中央点着一粒珍珠,眼波流转,楚楚可怜。及腰的黑发披散,发尾半尺的地方由莹黑转作桃粉,一身纱裙也是明艳的桃粉色,跟玉坠的颜色相同。 而随着她的出现,四周突然涌出一股浓郁的花香,袭向在座的众人。 花香过于浓艳炙烈,毫无防备下怀瑾猛的吸入一大口,整个人意识随之出现了恍惚,感觉晕陶陶的,如酒后大醉,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脚下步伐踉跄。 【糟糕,中招了。快醒醒!】 小十四的惊天动地的吼叫声响彻在她的识海内,然后便觉得有一股清凉之气冲入脑门,瞬间冲散了鼻喉间浓郁得让人窒息的花香气,将差一点陷入幻镜里的怀瑾惊醒。 第四十二章 姐姐 恍惚间,怀瑾似乎看到了外婆。 她一如既往的坐在院内的槐树下,从树荫里落下的碎光照暖了她素来冷漠的面孔。她坐在马扎上,细心的捡拾着落在油布上成堆的,雪白的槐花。 抬起头,看到屋里愣愣望着自己的女孩,她面容慈祥和蔼,微笑着招手让女孩过去。 那天,怀瑾正满十六。 一如既往,孤独和无人记得的生日。 十六年来她第一次看到外婆出自真心的对自己笑,她乖巧的蹲在外婆身前,轻轻靠在她的臂弯里,以为这是自己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外婆苍老却依旧柔滑的手抚过她的脸颊,温柔的对她笑道:“一会做槐花饼给念念吃。” 怀念,是她母亲的名字。 她不知道外婆真糊涂了还是不愿面对现实,总之,从那时起,她在外婆的眼里在就是母亲的替身。她越来越害怕看到外婆的笑容,温暖的笑里总会藏着一把冰冷的尖刀,又轻又密的往她的心上扎。 “念念……你来。” “不是我……”她不是母亲,自然也永远都体会不到母亲曾在外婆那里得到的关爱。 “就是你……念念是因您而死的。”怀瑾看到外婆的笑容越来越扭曲,眼底的泪凝聚成一片腥红,真勾勾的望着她。 “不……” 不是她害死的母亲,她的出生也是身不由已,外婆怎么可以用这样仇恨的目光看着自己? 小时候的怀瑾不懂,长大了的怀瑾不敢懂。 外婆恨她,可她又应该要去恨谁? 意识涣散,脚步虚浮,就在她即将沦陷进幻象里不可自拨时,一道清凉的风吹进脑海,耳边传来小十四焦急的呼喊声,【快醒醒!千万别中招了!】 怀瑾瞬间清醒过来,目光凝聚,她看到四周弥漫着胭粉色的薄雾。 钟馗定力尚可,一手极撑在石桌上极力保持着清醒,一手召来斩鬼剑,而另外两个已经彻底陷入昏迷里。他看到怀瑾清醒过来,挂满冷汗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悬着的心放下一半。 怀瑾回过神,连忙以袖掩鼻,【怎么回事】 小十四立马解释道:【这是迷雾,能让人陷入自身所想象出的幻境里再也出来,你刚才就差一点陷进去了。】 怀瑾回想起刚才自己看到幻象,那是她至今不敢直面的痛苦,永远也不能愈合的伤疤,而此刻这些却毫无掩藏的暴露出来。她勃然变色,目光凶狠的瞪向一丈外在粉色迷雾里若隐若现的女子。 盛怒之下她广袖用力一甩,带出的狂风打散迷雾,只见那女子身体轻飘飘的飞起,如秋风里的一片落叶,后又重重的摔在地上。而诡异的时候,却未扬起一粒尘埃。 广袖挥起的风将弥漫在钟馗庙里的迷雾吹散,钟馗咬着舌尖,从屋内取来一碗清水点洒在两位义弟的脸上。不一会儿,两人慢悠悠转醒,扶着额头静坐一旁,化解心口的恶心。 这一边,怀瑾脑海里任能浮现出外婆最后愈加扭曲的身影,心底的怒火无法平息,她抬手欲痛打下去。此时地上的女子仿佛也才还神,她立即起身跪在地,口中不停讨饶道:“小仙无意加害众位仙长,求您手下留情。” 一旁钟馗听闻,立马放下碗上前拦下,在怀瑾的瞪视下,他询问道:“你究竟是何身份?” 刚才听她自称小仙钟馗才出手阻拦,他怕怀瑾盛怒之下伤及无辜而给她召来麻烦,这才拦住她。 怀瑾有气无处发,瞪着钟馗冷哼道:“仙长可真会怜香惜玉。”不想多说什么,她转身回到石桌旁坐下,拿回原本送给他的莲蓬剥了一颗放进嘴里用力的嚼着。 钟馗心思耿直,性情刚正不阿,他呆愣愣看着盛怒下的姥姥,一时不解她那句怜香惜玉从何而来。 而神智已清晰的柳含烟见状,扶额轻声解释道:“姥姥误会了。方才那女子自称为仙,大哥怕你误伤仙子而惹来麻烦,这才出手拦下的。没有其他原因。” 怀瑾一顿,因怒气而显得格外清亮的目光直视着钟馗,问道:“是吗?” 钟馗点头,“如果她身份真是与仙界有关,你若伤她,极易触怒天规。” 天规如此,仙在妖之上,不得逾越。 怀瑾一连吃了好几颗莲子,这才冷静下来,目光冷冷的看着不远处跪在地上不敢起的人,细想下刚才那女子确实这么说的。可她心中仍是有疑,于是决定先观察一下再做定夺。 “行,那你好好问问她。” 钟馗见她如此理所当然的指挥着自己神色愕然,心知她的态度有所不妥,却又觉得并无大碍。这般复杂的心情,是他生平少有。 他一时想不通自己为何会有这样过于复杂的心情,但眼下解决眼前的事才是最为重要的。 众人目光转向女子,粉白的纱裙如花朵一样铺在地上,披散的长发落在花朵上,黑白相映显得她尤为楚楚可怜。细眉如弯柳,桃花眼里泛着薄薄水气,目光流转,万千风情皆汇聚在眼尾形成一道能勾人心魂嫣红。 怀瑾无声的冷笑,心道,她要是个男人,此刻也忍不住要英雄救美一下。正常的男人,没几个能忍得住不被吸引的。 不过,显然王富曲此刻不想做一个正常的男人,比起那突然出现的女子,怀瑾手里的莲蓬更为吸引她。 “唉,你那莲蓬给我几个尝尝。” 怀瑾给了他一个比莲子还白的白眼,“唉?你什么时候给我改姓唉的?” 王富曲此时还有些迷糊,被她这么一怼,本能的就改口喊了声:“姐姐。” 怀瑾先是一惊,随后便喜笑颜开,“来,姐姐给你多剥几颗。这莲子有解毒去热的功效,多吃一点对身体好。” 她边说边剥了好几颗白白胖胖的莲子,开开心心的塞到王富曲手里,莲子清苦中带着一丝甘甜,咽下后从喉头到胃里都滑过一道冰凉,瞬间就缓解了心口恶心和头晕脑涨的感觉。 “果然是好东西。” 柳含烟摇头苦笑,但也只挣扎了一下,就从善如流的笑道:“那就也请姐姐赏我两颗尝尝。” 钟馗十分无语的看着三人吃得不亦乐乎,浓黑的眉紧紧皱起,他转头让那女子起身,“你先起来吧。” 女子点头,一手提裙,一手撑着膝盖,一步三晃,柔弱无力的起身。 怀瑾目光斜瞄过去,打趣道:“你就好人做到底,把人家扶起来呗。” 做为长在新时代,受过社会毒打教育的新世纪少年,怀瑾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女人身上有着高级白莲花的气质。 钟馗面色不悦道:“男女授授不清。” 怀瑾轻声“啧”了一下,随后眼疾手快的将剩下的莲蓬都送到钟馗面前,“来来来,仙师不用开口,在下自动献上,不成敬意,您笑纳。” 开玩笑,让钟馗喊自己姐姐,那画面太美好,她不敢想。 钟馗原本并无此意,但眼下他愣愣的看着还剩下几颗莲蓬的莲蓬,神情复杂,揶揄道:“你让他们称你姐姐,让我称你姥姥,这不不成敬意?” “啊?”此话何意? 怀瑾愣住,脑中一片空白。 柳含烟和王富曲都低头狂笑不止,姥姥其实也只是一个称呼原本并不代表着什么,但被大哥如此一问,他们也才反应过来,这中间差着辈分呢。 第四十三章 秾桃 怀瑾也是没能想到这一层,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的人际关系都格外简单明了,这让她从未在辈分一事上有过深想。 此时她不经意的被钟馗半是揶揄,半是责问的话给惊着了,随后极为尴尬的看着钟馗干笑数声。 钟馗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碧绿的莲蓬,而后拱手,方正的脸上满是诚恳的向她问道:“一直没有机会请教姑娘芳名?” 怀瑾见状先是一愣,随后立马收起散漫的心态,作揖回道:“这是我的不是了。在下怀瑾。” “可是取自怀瑾握瑜之意。” 她开心的笑道:“正是。” 终于遇到一个聪明的了,不像隐九,连怀怀二字都能喊出口。 怀瑾不知,隐九其实喊的是槐槐,而非怀怀。 因为隐九看到了她的内在本质。 “怀瑾姑娘,在下有礼了。” “直接唤我怀瑾就好。” 柳含烟与王富曲也紧随着其后,一道拱手行礼,如此,他们与怀瑾才算是真正相识。 几人间看似在随意的闲聊,可余光却一直都集中在旁边忽然出现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抬头,目光满目凄凉的望着皎皎夜空,眉心的桃花钿若有流光划过,她全然不在意旁人的无视,自顾自的陷入往事回忆中。 怀瑾往嘴里丢了颗莲子,心里默声的问道,【小十四,你家数据怎么有一股顶级绿茶味?】 小十四没听明白,反问她,【是我理解的那个绿茶吗?】 【不,是我想的绿茶。】 【好吧,其实我也不知。】 【那你跟我说说,这好好端一个人,怎么就是数据了?】 小十四沉默了一会儿,喃喃道【在我眼里她就是一截混乱的代码数据,至于她怎么长成这样的,我还要再查查。你等我。】 怀瑾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真没用,查来查去也没查到有用的。 【那顺便再查查收她的办法。】 于是,小十四头不也回的跑了。 钟馗收拾掉桌子上一堆剥开的莲蓬,又让小鬼沏来一壶清茶,这才将目光转向那女子。他发现这女子气质清冷出尘,虽是灵体却无半点鬼气。 他态度随和的问她道:“你是何身份,为何会在这玉坠里?” 女子闻言收回目光,袅袅款款的施礼,语气轻而缓的说道:“小仙名唤秾桃。原是王母蟠桃园里的一株刚修成精的桃树。” 秾桃,原是王屋山里一株小桃树,受仙山灵气滋养得以能早早化灵。小桃树虽然并不十分高大茂盛,但开出的桃花却香气宜人,花色也比寻常桃树浓艳几分。 春风渐起,桃花随风吹散在山野角落里,浓淡不一的花瓣随溪水流出山外,引来河底的鱼儿一路争相追逐。 某日立夏,司命星君路过王屋山时被一股清甜的花香引入深山里。 一片茂盛碧绿的野草地上,长着一株高不足九尺,开满粉色花朵的桃树,映衬着晴空万里,此景如画一般美好。 他一眼便看中了这株灵气逼人,长得十分讨喜可爱的小桃树。 司命星君将小桃树带回天界,与仙子商议后,将其移植在了蟠桃园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 自此后,星君常来蟠桃园照顾小桃树,时不时还会带些瑶池里的灵水为她浇灌。 有了司命仙君的照看,百年时间小桃树就顺利修成精,终于能够化形了。她长成了一个妖娆而可爱的姑娘,司命星君十分高兴,为她取名秾桃。 他说:“夭夭红雨,落英缤纷。这名字很适合你。” 所以,秾桃很喜爱自己的名字。 秾桃生活在蟠桃园,受仙子们的精心照料每日都过得十分开心,当然最让她高兴的是能够见到司命星君。若不是天界有规距不许他们这些成精的花草随意出入蟠桃园,她定会日日跟在星君身后,寸步不离。 可是开心的日没过多久,秾桃发现司命星君已经很久没有来蟠桃园看望自己了。她数着日子,每过一日就摘一朵桃花,然后等到落花成堆,将她掩埋其中,司命星君也没出现。 桃园里的众姐妹纷纷嘲笑她得了失心疯,但也四处托人为她打探消息。 终于 可一晃十数日过去,司命星君依旧没有半点音信,秾桃心中越发不安,终于她趁着王母举办蟠桃宴,天界往来人多之时,偷偷溜出了桃园。从一位仙娥那里得知司命星君因触犯天条,被天君罚在虚宿宫,司命殿里面壁思过,不得外出。 她压根不知道司命星君的虚宿宫具体在何处,又慌又怕,红着双眼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虚宿宫的所在。 在宫门处,她遇到了司灵仙君,对方一眼认出她是司命星君从王屋山带回的小桃树,司灵仙君将她领到无人处,才将事情详细说与她听。 带她来天界的是左司命,他因犯下天条先是被罚禁足,如今又被罚每日须受雷刑十下,罚足三十日,再斥下凡尘历劫。如今刚好满三十日,再过一会儿就要被打入轮回井,丢进凡尘历劫,也不知何时才能归。 秾桃一听心急如焚,立马就往司灵仙君所说的轮回井跑去。 待她赶到时,恰好看到左司命被送上天殛台,打入轮回井,她趁着看守不备紧跟其后一跃而下。 天殛台,专为惩罚犯下天条的仙修而建,其中包含的天煞之气与天雷之火形成的风暴,能在瞬间将魂魄焚毁。司命星君已肉身成圣脱离上仙之体,故而天殛台上的风暴虽让他重伤在身,却未伤及神魂,只是让他在烈火风暴里受了半个时辰的折磨。 可秾桃却不同,她才刚修成精,精魂轻弱,才踏上天殛台触及风暴边缘她就被天火吞噬,好不容易化形的身体倾刻间被烈火摧毁,化作一缕飞灰。 但好在她一直被司命星君以瑶池内的灵水浇灌长成,因而精魂内保留一缕仙灵之气,最后她躲进了司命星君携带下凡的五宝伞下的玉坠上,这才保住一条命。 只是,她的精魂被摧毁太多,仅有的灵气低微得若有似无,使得她无法在司命星君面前显现。加之那玉坠本身就已生有灵性,祂本能的想要将秾桃的精魂收为已有,想将她一并吞噬。 是以,在这些年里,秾桃一直在跟玉坠相互抵抗,根本寻不到脱离的机会。 直到怀瑾试探的碰确上玉坠,她所施放出的灵力才打破两者之间的平衡,让秾桃寻到一丝契机,从而得已逃离玉坠的束缚。 将事情前因后果解释清楚后,秾桃向怀瑾单膝下跪,以示感恩。 “秾桃多谢姥姥救命之恩。” 怀瑾挑眉,诧异道:“你认识我?” 秾桃笑道:“虽然我被困于其中不得出,但外面所发生的事,我都能听得到。姥姥第一次出现时,我能感觉到你的气息十分独特,所以格外留意你的声音。” 怀瑾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她转头问钟馗:“这伞跟了你近千年,你就没能察觉到这玉坠里面另有乾坤?” 钟馗神色微窘,如实的摇了摇头,“我只当是个玉坠罢了,哪里能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这般复杂离奇的事情。” 他问秾桃:“还有一事在下不明,还请仙子能为我等解惑?” 秾桃点头应道:“天师有事直管问,小仙定当如实相告。” “为何只我能看到玉坠的存在,其他人都看不到?” 秾桃愣了愣,许久后方才苦笑道:“不瞒天师,这玉坠虽挂在五宝伞上,可来历却十分神奇,即便是司命星君也不知晓它的存在。” 不然,他又如何会将这伞留在地府一千多年,再不曾过问。 怀瑾与对面的柳含烟交换了个疑惑不解的眼神,指着自己说道:“可我与钟馗能看到啊?” 秾桃看了眼被收起竖立在石桌旁的旧伞,目光幽暗不明,她淡淡道:“或许,这就是二位的缘分吧。” 话音停顿一下,她接着微笑说道:“天定的缘分。” 第四十四章 缘分 缘分这种东西,很玄奥,能有很多种解释。 但不知为何从秾桃嘴里说出来,却让怀瑾分外觉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和排斥。她仿佛从秾桃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别有意味的嘲讽。 这人肯定没存好心。 “天定的缘分啊……”怀瑾本就不是个好脾气,若无事她安分守已,乖得像只懒散的猫。可若是你惹着她了,伸出的爪子能爪花你的脸,露出的利牙能咬断你的脖子。 眼下,有人当着自己的面扮绿茶倒也就罢了,竟还敢有意无意的嘲讽自己,这就不能忍了。 她侧身依靠在石桌上,目光流转,顾盼生辉,冲钟馗勾起嘴角,坏笑道:“原来你我之间还有一段天定的缘分啊。天师,你说说看,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缘分呢?” 她倾身向前,半个身子靠在石桌上,眼尾的稍稍上扬,像是带着勾子,缘分二字咬得格外重。 钟馗被她看得心头发紧,他左手握拳,掩嘴轻咳两声,略感尴尬的说道:“这个嘛,在下也不知是何意思。”许是秾桃仙子随意说的,你莫要在意。” 怀瑾依旧半靠在石桌上,单手支着洁白的下额,目光泛着些许不明的冷意,嘴角的笑却是明媚如春风。 “这有何难解的,所谓缘分也分很多种,像是一道饮酒赏月是缘分,一道闲话家常是缘分,还有嘛……”她语音停顿几息,目光冷冷的看着几步外站着的女子,意味不明的继续说道:“一道杀人放火,毁尸灭迹,这也是一种天定的缘分啊。” 尾音上扬,听着像是十分欢快的样子。但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却看不出半点欢快的影子。 “仙子觉得我说的可对呀?” 柳含烟等人默契一致的保持沉默,从饮酒赏月,闲话家常,到杀人毁尸,这中间的跳跃太大,他们一时间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她的音调有着江南女子才会有的吴侬软语,用最轻柔的声音,说着最冷酷狠辣的话。 极致的沉默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罩在院子上空,让身处院中的人都能感觉一道威压落在头顶。 终于在这一刻,柳含烟才真正感觉到这位三界皆有名号的千年夜叉,是怎样可怕的存在。 钟馗不知怀瑾为何会突然间恼怒,但秾桃不堪重压的模样,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劝和一下。毕竟是自己的伞里出来的,又认识司命星君,他日星君若问起,自己也好有个交待。 ”许是秾桃仙子随意说的,你莫在意。” 说罢,他忙招手让一旁躲在暗处的小鬼送来一张凳子,客气的请仙子坐下。 怀瑾轻飘飘的白了他一眼,自嘲道:“看看我们这些不懂礼数的乡野之辈,自个儿坐得稳如泰山,倒叫仙子站了半晌,真是失礼。仙子千万莫怪啊。” 她似乎在生气的时候,特别喜欢将话的最后一个字音调拖拽上扬起。若是闭着眼听,你会觉得她此刻心情很好。可睁眼再看到她面无表情的清冷模样,就会觉得这话听着诡异且扎心。 秾桃颔首,微微屈膝谢过钟馗的好意,轻身坐下,竟是对怀瑾的嘲讽如若未闻。 但无人知晓,与她平静的外表所不同的是,此刻她的心里正极度慌乱不安着。 原本淡定的心绪被怀瑾毫不掩饰的试探弄得心下八下,没了方才的胸有成竹。 这位姥姥她早前就曾听说过,尤其是在被困于玉坠里不得脱身时,因无人知晓她的存在,自然说话时也不会防着她。所以她曾听到钟馗三兄弟多次聊到这位兰若寺里的姥姥,传闻里姥姥是个心狠手辣,歹毒无情的冷酷之人。 她胁迫数十个鬼魅女妖囚禁在兰若寺里,专为她勾引男子上山,供她吸食心血精魂以作修炼妖法之用。 可眼前的女子与传闻里大不相同,只看她那一身清灵之气,毫无半点血腥味,更不曾在她身看到丝缕由冤魂凝成的黑煞之气。 如不是早知她的身份,秾桃甚至都会怀疑她是一位得道的仙修。 顶着怀瑾灼灼如炬的目光坐下,秾桃神色羞窘,慌忙解释道:“小仙确实是无心之言,决不敢存有冒犯之心,还望姥姥莫往心里去。” 哪知怀瑾却并不吃她装傻卖乖的这一套,挥了挥手,不甚在意的说道:“仙子莫怕,有天师在,我就算有哪歹毒之心,也无这胆子。” 怀瑾连一点场面话都不屑说,毫不否认自己的确她的话而生气,更因此而动过杀她的心。于是,又一次引来旁人的侧目。 她冷哼一声,将他们瞪了回去,暗道什么仙子不仙子的,在自己面前她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灵气少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灵体,连鬼修都谈不上。 再说了,小十四已经认定她就是自己要寻找那一截丢失的数据,定是要将她收回去的。 所以在她眼里压根就没怕过秾桃那所谓的仙子身份。 钟馗又咳了两声,引来她不满的怒视。钟馗拱手,竟有些讨饶的意思。她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人还真以为自己会当他的面下杀手啊! 心底唤了几声小十四依旧不见有回应,料想这秾桃的身份还没查清,既然如此,眼下她也只能按兵不动了。 于是,众人就看到她瞬间收敛气息,端正坐态变得十分客气有礼,微笑的与秾桃说道:“我不过随口一句玩笑,大家竟如此当真,真是好生无趣。仙子可千万莫要也当真了。你好歹也是蟠桃园里的仙子,我区区一个千年夜叉,哪敢冒犯,你别怕哈。” 柳含烟和王富曲一起震惊的看着她,皆为她比翻书还快变脸所惊叹。 钟馗摇头苦笑,如此好话,坏话都让她人说尽了。不过他方才当真以为她要动手,在感觉到毫无掩饰的强横气息后,他心尖狠狠的抖了一下,竟然有一种打不过的想法产生。 自他成为人人称道天师后,千年来遇到无数大妖和鬼修,但无论面对怎样强大的敌人他都不曾心生怯懦,而方才一瞬间,面对她所展露出的强横,他竟会心生退避。 这位兰若寺里甚少露面的姥姥,不禁身份成迷,就连修为道法神秘至极。 不过,除了实力让他心生忌惮外,钟馗心底还对另一件事耿耿于怀。 他不懂,为何秾桃不过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天定的缘分”,为何就能让她生这么大的气,难不成,她觉得与自己有缘是一件十分讨厌的事情? 钟馗一时间心中有无数的疑问来回盘旋,却不曾发觉自己思考的方向已经完全偏离了正常,往着不知名的方向悄然发展。 怀瑾谈笑自若,才不管身边这三人复杂而震惊的目光,她一改先前半是玩笑,半是威吓的语气,神情认真的问道:“仙子既然是从天界而来,想必知晓许多我们这些乡野之辈所不知晓的,天意。所以,恳请仙子能为我解惑,为何你会说我与天师之间有着天定的缘分呢?” 并非她刻意要针对,而是女人强大的第六感,直觉让她怀疑秾桃话里有话,方才那句“天定的缘分”定然不是她随意说说这么简单。 这表面柔弱无害,实则绿茶味浓重的仙子,心里肯定对自己没安好心。 秾桃垂眸,掩去眼底惊疑,她没想到怀瑾是个心思敏感,且多疑的人。原还以为自己仙子的身份多少能让他们忌惮一二,没想到,当女人而对女人时,那些可以迷惑男人的楚楚可怜,柔弱无害完全不管用。 她抬起头,眼底盛满水光,神色慌张的解释道:“姥姥取笑了,小仙不过只是蟠桃园里一株刚成精的桃树,哪懂什么天意。刚才真的就只是随口一说,若有冒犯,小仙向你道歉。” 说着她便要起身,怀瑾嘴角含笑,目光定定的看着对方,右手随意抬起,轻轻往下一按。隔几步远的虚空,让秾桃感觉到她落在自己肩上的那道沉重的压力。 意识到自己被怀瑾按在凳子上起不来,秾桃这才显露出真正惊慌模样,她猛的抬头看向怀瑾。目光如电,不见方才的半分柔软。 原来她竟真的有胆敢杀自己? 在此之前,她一直都小瞧了这位声名狼藉的千年夜叉了。 第四十五章 怀疑 怀瑾将她转瞬即逝的惊慌与恨恼看在眼里,心中不屑的冷笑数声。 用对付男人的手段来对付她,这位仙子的想法还真是可笑。 她手下管理着几十位心思深沉,心机复杂,手段层出不穷的鬼魅与女妖,对于女人间常用的手段姥姥不仅了如指掌,还知道应该要如何应付。不然,这千年里她又凭的什么本事将那些鬼魅与女妖管得服服帖帖。 而拥有有了姥姥记忆的怀瑾,自然也是本能的就能看透秾桃的一言一行里包含着浓浓的绿茶味。 她微笑着安抚道:“我也只是随口一问,仙子不知道也无碍,何必这般惊慌,倒叫我们心中不安了。” 怀瑾放下手,嘴上客气,手上却不曾撤去施加在秾桃周身的威压。 随手拿过一支盛开的荷花放在手中把玩,她语气甚为关切的问道:“仙子既然已脱离这玉坠的束缚,今后可有何打算?不如说来听听,若有我等能效力的地方,自当是全力相助。” 秾桃端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她摇头低泣道:“小仙暂时还没有打算,只是我私自下凡,这天界断是回不去了,以后,只怕要无我能安身之处了。” 她边说,目光边偷偷溜向一旁的钟馗。虽然不能流泪,可一双桃花眼底水光灵灵,让人见之情不自禁就想要冲上去保护她。 奈何钟馗不是个多情且会毫无底限,只知道怜香惜玉的风流公子,他闻言只是面露不解的问道:“为何会回不去?仙子的真身不应还在蟠桃园里吗?” 世间凡是以万物之根本而修炼成精的,都会存有一个本体,只要本体不毁,就还有一线生机。像是秾桃这样的桃树精,只要想法子能将她这一缕精魂送回去,她就可以从头开始,重新修炼。 怀瑾挑眉,给钟馗投过去一个极为赞赏的目光,这人太过方正,遇事只会直来直往,但好在智商在线。 秾桃十指紧紧的拧在一起,泫然欲泣,若不是她两个只为一道灵体,只怕此时早已泪流满面了。 “我已消失近千年,本体只怕早已枯死。再者,我当初是偷溜出来的,又未经允许闯进天殛台,若真能回去,也定会受罚。” “哦……原来如此,竟然还要受罚。”怀瑾忽然想到一人,“那如果是让司命星君来接你,是不是会被轻饶一些?” 怀瑾是好意,哪知晓秾桃一听此言,惊吓得浑身轻颤不已,她连忙摇头拒绝着怀瑾的提议,“不可,万万不可。”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司命星君知晓她如今的情况,不然…… 不然,她可能将会面临着比眼前更为可怕的下场。 她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自己会遇到姥姥,且此人还是个软硬不吃,且心思敏感多疑的人。 钟馗与怀瑾面面相觑,皆是不解的看着突然就惊恐万状的秾桃,刚想追问原因,却见秾桃浑身颤抖,拼命想要脱离怀瑾的压制。 怀瑾见状,怕真将她伤着,于是赶忙撤去威压,就见秾桃化作一道绯红的流光,迅速躲进钟馗的五鬼伞里去了。 与此同时,深沉的夜色里,一道雨过天气色的身影如飞花落叶,翩然而至,出现在院中。 怀瑾待看清来人后,对他招了招手,笑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隐九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两指夹着胸前被风吹起的飘带,信步向她走来。 “特意来找你的。” 钟馗见他走来,立马起身,拱手客气道:“道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隐九也拱手,客气回道:“不请自来,多有打扰。请天师见谅。” “哪里哪里,快请坐。” 几人中地位最末的王富曲起身让坐,又让小鬼重新上茶,他则依着柳含烟,坐在小鬼搬来的凳子上。 钟馗问道:“我观道兄法术高深,不知是修的那一道?” 隐九无意隐瞒,如实相告,“不瞒天师,在下属鬼修一道。” “原来如此。只是我观道兄身上的并无一丝半缕的鬼气,不知是何原因?” 隐九则十分坦然的说道:“因我并非是由魂魄入鬼修一道,而是生机未灭,阳寿未尽时,便受一散仙指点,修鬼道一术了。” 钟馗闻言十分讶然,“这,倒是前所未闻。” 所谓鬼,便是凡人阳寿已尽,魂魄离身化成灵体,若有机缘也可留在凡间修行不入轮回。只是,一旦如此,就是永远放弃轮回,若哪日一朝不慎下场只有灰飞烟灭一个下场。 而阳寿未尽的生人就能入鬼道修炼,钟馗今日是第一次遇到,是以,他不禁对隐九的身份更加怀疑了。 几人一番寒暄后,怀瑾见天色透亮,那秾桃躲进五鬼伞里不也出,而小十四也至今未有回音。再留下去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便跟随隐九离开,回兰若寺去了。 离去前,她对钟馗笑道:“待明晚我再来,你这与我有天定缘分的人可要好好护着那位流落人间的仙子。” 钟馗被她调侃得只能苦笔着摇头,应道:“此事如何处理,我还需好好斟酌一番。” 隐九在听到怀瑾的话后,不禁眉心一拧,语气低沉的问她,“你说的天定的缘分,是何意?” 怀瑾笑道:“以后我再与你详说。” 隐九沉默的点了点头,然而疑惑的目光在她与钟馗身上来回游走,神色明显有几分不悦。 钟馗有些不解隐九因何突然变了神色,待两人离去后,他转头问向自己的兄弟,“含烟,你说那隐九为何突然就不开心了起来?” 明明前一刻大家还有说有笑,下一刻他就冷下脸来,看向自己的目光竟然隐隐含有敌意,当真奇怪。 柳含烟摇头失笑,大哥本就性子刚正耿直,对于男女之事更是从未接触过。 “那位道兄的心情,以后慢慢你就明白了。但眼下,我更在乎是他的身份与深不可测的道法。来去无踪迹,他突然出现在钟馗庙里,竟连大哥你都不曾觉察到,这是不是太可怕了呢。” 钟馗是捉鬼天师,世间哪有鬼修是他所不能感知到的呢?可偏偏这隐九,身为鬼修却无鬼气,两次相见,都没有引起他们丝毫的觉察。 除非他的修为道法已高深到钟馗都无法探查到,不然就是他刻意有所隐瞒,但无论哪一种,都足以说明他的来历神秘,且不正常。 钟馗听过自家二弟的提醒,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自然也想到这其中的诸多可疑之处,但一来他虽未在隐九身上感觉到鬼修的气息,同样也不曾感觉到其他的气息,这让他犹疑不定。 二来,这两次见面,他确实不曾在隐九的身上感觉到杀气,或是敌意。 当然,最后离去时那一段不算在内,虽然他对自己起了敌意,但自己的斩鬼剑并无任何示警。所以,他先前才不太在意隐九的隐瞒。 远处传来几声鸡叫,被赶出庙的五鬼先后飘了回来,一路上嬉笑打闹,却在接近五鬼伞时纷纷化作厉鬼,围着伞打转,引来阴风大作。 五鬼伞之所有此名,皆因这伞里住着五只鬼。如今他们的安身之处被来路不明的野鬼抢占了去,他们怎么能不发火。 第四十六章 躲避 山间阴风阵阵,刮起地上的树叶,绕着伞打转。 每一片叶子上都带着罡风,锐利如刀,若是扫过身体,定能带下一块皮肉来。秾桃见状,躲在五鬼伞里更是不敢出。 方才她感觉到一阵熟悉的鬼煞之气,阴寒森冷,直刺入灵魂深处。这道突如其来的鬼煞竟让她感觉到来自天道的杀意。即便那人已离去,可弥散在此处的煞气却不曾消减丝毫。 五鬼见她不肯出来,围在伞外低声嘶吼了半晌,却愣是没能将里面的魂灵吓出。他们满脸的疑惑不解,心有不甘的看着自家的主人,希望他能给个说法。 钟馗盯着伞沉思片刻,挥手让五鬼散开,想来她是被这五鬼给吓到了,所以不敢出来。 大手一挥,伞自动撑开,只见秾桃隐约透明的身影跌出伞外。 眼见钟馗要收起伞,她慌忙起身制止,顾不得自己此时的狼狈,急道:“天师莫要合上伞,容我在此处躲一躲。” 钟馗停下收伞的动作,不解的问道:“你在躲什么?” 秾桃双手紧抓在伞柄上,眼神犹带惊恐的望向庙宇外,怀瑾与隐九离开的方向。 “方才来的那人,身上带有十分强横的鬼煞之气,我如今只是一道法力末微的灵体,根本承受不了。方才若不是及时躲进伞内,只怕未及他现身,我的灵体便化作一缕轻烟,倾刻间消散与形中了。” “鬼煞之气?”柳含烟低声惊喊,不可置信的看着钟馗道:“大哥方才分明并未在他身上觉察到一丝一毫的鬼气,你是如何觉察到他身上会有鬼煞之气?” 秾桃摇了摇头,解释道:“鬼煞之气,与鬼气是不同的。鬼气,凡是鬼修都会有,区别不过只在强弱。而这鬼煞之气却是不同,他是可以制衡和施压鬼界一种力量。” 而拥有这种力量的人,她只在千年前,遇到了那么一个。 钟馗目光落在方才隐九坐的位置上,浓而粗的眉紧紧皱起,“我兄弟三人也是鬼修,按你所说,为何我们一无所觉?” “那是因为他在你们面前有所收敛,所以你们并未有感觉。而我与你们不同,我的灵力末微,他即便有所收敛,于我也是灭顶之灾。” 钟馗点头,然而心底却并不十分相信她的话。 “如此,那这伞在下就先不收,仙子可在伞下安心歇息。一切待明晚再细说。” 秾桃感激万分,“多先天师救命之恩。来日定当报还。” 钟馗拱手,将远远站开的五鬼暂时藏于乾坤袖里,在晨曦微光里,出了庙宇。 前一刻还吵闹的钟馗庙立即安静下来,树阴里,秾桃撑着伞独自坐在石桌旁,看着旁边空无一人的位置,陷入沉思里。 方才她告知钟馗的话,七分假,只三分真。 其实她与钟馗一样,并没有在隐九身上感觉到任何鬼气,可她记得那人的气息。之所以没有与钟馗说实话,是因为那人的身份极为复杂和神秘,他性情残暴,喜怒无常。且他与司命星君是旧相识,害怕当年之事败露,所以,她才不敢贸然出现。 当年不过一时冲动,惹下这许多祸事来。如今,她须得要好好想一想,应该如何收场,才不会连累到自己。 另一边,钟馗三人回到鬼市,巽风茶楼。 极少有人知道,钟馗除了捉鬼天师的身份外,他还是这巽风茶楼幕后的老板。 巽风茶楼主要负责信息的交换与收集,背后的靠山是泰山府君。所以,钟馗其实也相当于是泰山府君的人。 此时茶楼还没有开始营业,二楼最角落的一个雅间,是他们的专属房间。三兄弟围在桌前正襟危坐,表情凝重。小二轻手轻角的送上一壶清茶,与几盘果碟后就又悄然无声的快速退下。 柳含烟给每人倒上一杯清茶,吹去上面的一片浮叶,慢饮轻酌了一口后,才问道:“大哥,你对于那位流落凡尘的仙子,有何感想?” 钟馗也端起茶杯浅饮一口,摇头笑道:“身份不似作假,只是这话嘛,却是一分都信不得。” 当年司命星君下凡历劫之事并不是什么隐秘的大事,六界内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千年来更是对他选择到地府当差之事久谈不厌。 虽然他不曾与司命星君有缘一见,却阴差阳错下得了他的伞,这也算是一种缘分。他若是拿着伞找上天界,想来司命星君当会见他一见。如此,他便能轻而易举的将秾桃送回天界。 可让他生疑的却是秾桃竟然不顾死活,拒绝再回天界? 落在凡尘里,她不过只是一道灵体,连修道者都算不得,身份极是卑微。她若是出了钟馗庙,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邪门歪道炼丹炉里的一味药。可回了天界却是不同,虽然一样身份卑微,但至少没有性命之忧。再者,她的本体还在天界的蟠桃园里,所以,照常理而言,她应当无论如何都会要想法设法重回天界才对。 可观她言行,却是对生回天界之事异常排斥和害怕。这无疑在说明,她此前所说的那些,定是有假。 柳含烟挑眉,语带调侃道:“我还当大哥你今日思绪失常,会判断出错。没想到,大哥不愧是大哥。” 钟馗闻言,冷冷的瞪了他一眼,“你哪里看到为兄思绪失常了。”顿了一顿,他接着说道:“与秾桃相比,我倒是觉得那位道长的身份更为可疑。” “大哥也觉得那隐九不好惹吗?” 王富曲吞出一粒果核,神情是他极少会有的凝重。 钟馗反问他道:“怎么?连你感觉到他不寻常了?” 王富曲老实的点应道:“我觉得,我不令打不过他,甚至在他面前我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三兄弟修炼近千年,一来是钟馗天师的身份,使得旁人事事都会先礼敬三分。 二来他们三兄弟背靠着泰山府君这棵大树,这些年也得到不少灵丹妙药以助修炼,所以法力虽不是高深莫测,却也少有能遇到会要与之搏命的劲敌。 许是顺风顺水得太久了,让他们的警惕心都淡了不少。然而隐九的出现,却让他们再一次体会到了多年都不曾有的危险。 这种危险与敌意或杀气无关,只是来自本能的一种警醒。 他们三人联系手许是都敌不过隐九。 柳含烟也深有同感,缓缓说道:“那位仙子所说的鬼煞之气,也不知是真是假,一会让我下面的人出去打听一下,看能不能探听到些什么。” 钟馗点头,随即又补了一句:”顺便打听一下六界内是否有人知晓隐九的身份。“ 不多时,几个鬼修化作的暗影从巽风茶楼内走出,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漆黑的巷口深处,一抹白影也随之消失。 而与此同时,怀瑾与隐九已回到了兰若寺里。 天亮后,浓重的白雾将整座山头笼罩其中。鬼魅已躲进屋内,几位女妖仍在寺里闲逛。 黄骊与黄莺正好采集完晨露,准备离开荷花池,回身就见姥姥领着一位相貌俊美,身材修长挺拨的道长从白雾里并肩走出。 姥姥今日的打扮与往日大有不同。 以往她总是着一身黛绿色长裙,长发挽成高高的发髻,用一根老气横秋的簪子固定在头顶。但今日她却一改之前的沉稳,换了一件松绿色长裙,腰间系着云白色丝绦,就连发饰也多了根造型别致的白玉簪。 两姐妹相视一笑,原来姥姥特意打扮一番出门,是为见他呀。 怀瑾见到两姐妹,随口吩咐了一句:“你们去煮一壶茶,再采几个莲子送过来。” 隐九负手跟在她身后,闻言不禁疑惑道:“你每日里都要吃莲子吗?” “是呀。” 每日清晨的一壶茶,几颗莲子,几乎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 隐九望向那片开满荷花的巨池,心中突然一道灵光。 原来,这才是正确的法子。 第四十七章 交情 浓雾遮去明亮的天光,朦胧之下让一切都柔和下来。身处其中,有种隐于世的安然和遁空感。 怀瑾让人在莲池边设下竹席,亲自折了三朵娇艳的莲花,并五支水灵碧绿的莲蓬一起插在一尺高的羊脂白玉长颈瓶里。粉红与碧绿,高低错落,精致典雅,独具风情。 两人随意坐在竹席上,隐九一手支着下额,另一手搭在膝头,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闲散的敲打着。他歪头观赏白玉瓶里的莲花,一朵半开,一朵未开,一朵已盛极,竟然让他看出有一丝禅意在内。也不知她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 怀瑾用今早采集的荷露煮了几颗新鲜的莲子,又放了几片莲花在壶里,烧开的水倒入壶中,清新的莲香气扑鼻而来。 隐九被这淡雅却引人入盛的香味吸引,转眸看到她正执壶倒茶,不禁轻笑道:“你这泡茶的手法真是奇特,还是道一次见到。” 怀瑾用的泡茶手法源自她生活的世界,不似这里,要在茶里放一堆东西,感觉与她喝奶茶很相似。 “这是我独家的冲茶方法,你尝尝味道如何。” “能让姥姥亲自为我倒茶,当真是三生有幸。” 怀瑾展颜一笑,十分认真的回他道:“即如此,那需得要好好记着。待来日我若有难你可不能忘了咱俩这一壶茶的交情。” “天下谁敢轻易招惹你?” “天地之大,我不过一介尘埃,自是有那比我强横之人。” “若有天真有遇到难敌的棘手之人,你不去招惹对方便好。” “唉!”怀瑾重重一叹,无奈道:“有时候,有些事情,是躲不过,避不掉的。” “哦。”隐九来了兴趣,坐起身,眼底透着好奇的盯着她,问道:“说说看,你有什么难事是躲不过,避不掉的。” 兰若寺屹立千年,虽然在外名声不好,让人闻风丧胆,但这千年里六界内私下试探的不少,却不见有哪一个敢直接冲撞上来招惹她不快的。 而她常年在兰若寺闭关不出,鲜有露面之时。六界闻其名而得见其容者,更是少之又少。便是他自己,也是于一两月前才无意间与她撞见上。 是以,对于她口中所说,会有躲不过,避不掉,却又非要上前招惹的人,他心中颇为好奇。 怀瑾将茶杯轻轻往他面前推了推,峨眉轻蹙,犹疑了几息后,试探的说出一个名字来,“若有一日我与那黑山老妖打了起来,你会不会帮我?还是会袖手旁观?” 隐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口说所说的黑山老妖指的是何人。 “你是说,那冥境内的鬼王?” 怀瑾点头,“就是他。你能打得过吗?” 隐九端起茶杯,低头浅尝半口。 莲花的清新,伴着莲子的清苦,充斥在口中,舌尖抵着上颌,轻轻摩擦着,引来微微的痒意。 杯中升起的氤氲热气将他的眉目遮掩住,隐约可见长而密的眼睫如鸦羽一般,盖住了他眼底闪烁不定的星光,投下一片阴影。 仰头将温热的茶水一饮尽,露出小巧而脆弱的喉结。 怀瑾目光不经意瞥到他白皙如玉的脖颈,棱角线条冷厉的下巴,还有那惹人怜爱的喉结,心底忍不住赞叹一声,果然是美人啊,让人见之不忘。 当隐九清冷中带有一丝坚定的目光撞上怀瑾透着莫名兴奋的目光时,他呼吸突然一窒,心跳乱了一拍。 被人抓到自己目不转睛的在偷窥,怀瑾毫无羞怯之意,反而更是大大方方的盯着不放。 隐九被她直勾勾的目光看得神色微窘,拧过头轻咳两声说道:“放心,有我在,那鬼王不会对你怎样的。” 这话已足够表明他的心意,怀瑾高兴不已,又给他续上一杯莲花茶,举杯笑道:“如此,那就多谢了。我以茶当酒,敬你一杯。” 隐九举杯与她轻碰,清脆的碰杯声在幽静的槐院内显得格外响亮,直击心尖。 怀瑾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抱上对方的大腿,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笑颜如花,顾盼生辉,美得胜过那一池的莲花。 隐九回味着莲花茶的甘苦,从茶里他尝到一丝熟悉的味道。这正是他苦寻一千多年的东西,没想到会藏在兰若寺,槐院内的这一池莲花里。 只不过这味道太淡,不及她身上的浓郁。许是她常年饮茶的缘故,但这莲花之下,必藏有他所需要的东西。 如此看来,他需要寻一个适当的时机,潜入池底查看一番了。 隐九看着满池莲花,忽然问她:“你与那……鬼王,究竟有何恩怨,非要去招惹他不可?” 怀瑾轻哼一声,无奈道:“哪里是我要去招惹他呀,是他盯着兰若寺不放。” 于是,她将鬼王强娶聂小倩不成,又半路要找她做替身的事原原本本,毫无保留的说与隐九听。当然,为突出黑山老妖的蛮横霸道,她自是添油加醋,说得夸张了一点。 末了,她吐槽道:“也不想想他都多大年纪了,哪来的脸非要娶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回家。” 隐九闻言神色不自然的摸着秀挺的鼻子,低声解释道:“这,修道之人并不讲究年岁这些虚无东西,也不讲究皮囊。终究还是要看缘分。” 怀瑾却并不赞同这种说法,她是颜值派,在她心里感情这件事上,没有什么比脸还要来得重要。脸不好看,就算钱再多,也不能开心的玩耍。 “那也是一树梨花压海棠!” 隐九被她的话惊得瞪大双眼,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最后竟然还被自己给呛着了。他脸红的转过头去重重咳了几声。许久后,他方才平稳呼吸,点头说道:“这事的确应该让他们给你的解释。” “要是没个说法,等他们再有人来,我定当全都打了出去,扔下山。” 隐九忍不住高声笑了起来,把鬼将打出去扔下山,那以后再来的人可真是要悲剧了。 “既然我原意帮你对付鬼王,那你是否也应该表示一下,也好让我见见你的诚意。” 怀瑾挑眉,谨慎的问道:“那,你是想要怎样?” 隐九指了指着莲池,“我十分喜爱你这一池莲花,以后可否让我随意来赏看,也折上两支带回去。” “嗐,我还当多大的事,这一池莲花四季常开不败,你喜欢尽管来采。” 能用一池莲花换一个大腿抱抱,给自己找一条后路,怀瑾还觉得自己赚了呢。 而隐九审视的目光看到她无所谓有模样,心中已然明白,她当真不知这莲池下藏有不可宣于天下知的秘密。 思及此,他摇头失笑。 希望当她知晓真相时,不会过于怨恨自己的谋算和隐瞒。 第四十八章 各有心事 隐九在兰若寺待了有大半日,期间他曾几次进入莲池挑选莲花。 脚踏碧水清波,如履平地般在莲花丛里来回穿行。骨节分明的五指在万花丛中一一抚过,眼底凝着欣喜的光点,仿佛是在专心欣赏着这满池盛开的万朵莲花,要选一朵最美的带回家珍藏起来。 实则却是,他在仔细的查找东西。 小十四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静静猫在怀瑾的识海里不敢出声,直到隐九走远,身影消失在重重白雾之后,他才弱弱的,小声的,说了句话。 【他在找东西。】 怀瑾美艳动人的脸庞微微一愣,端着茶杯,一双多情水润的桃花眼瞄向莲花深处,浓雾之后,隐隐绰绰的那一道身影,疑声低问道:“他在找什么?” 小十四摇摇头,【我也不知。】 怀瑾愤怒的将茶杯搁下,气道:“我要你有何用!” 小十四立马委屈巴巴起来,【我确实没有感觉到那莲池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存在嘛,谁知道他翻来翻去的,是在找什么。万一他只是在找一块好看的石头呢。】 怀瑾却不这么想,她指尖撑着额角,轻轻“啧”了一声。 “你之前说他是最接近这个世界中心的人?那么,这个世界中心又是什么?” 小十四冥思苦想了一番,尽量将事情能以最简单明了的方式向她说明白。 【这样跟你说吧,如果你把这里看作是一个故事,那这个世界的中心其实就是故事里的主角。被天道选中气运之子。】 怀瑾了然的点头,接着他的话往下去继续说道:“所以,隐九应该就是这故事里的第一男配,你是这个意思吗?”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意思。】 不过,也有可能是第一大反派呢。 小十四在心底暗暗加了一句,如果不是第一大反派,为什么会让他每次看到都心性忌惮,不敢现身。 怀瑾没注意到小十四的言外之意,再次端起茶杯漫不经心的小口浅饮着,脑子里在想着别的事,她习惯性的用牙齿咬着杯沿,舌尖下意识的轻轻擦过杯沿。 远处,重重白雾阻隔之下,一道意味不明的视线落在她的茶杯之上。 因着日头越发接近午时,兰若寺里也越发的宁静安逸。越过山头的风吹乱这一山的白雾,也吹落几片洁白如雪的花瓣。她伸手接起,素玉般的掌心温柔的托着几朵槐花。 她抬头看着槐树在水雾中轻摇作响,一直以来都纷乱焦躁的心一下子就这么安静下来了。 天与地之间,只剩下她与身旁的槐树面面相对。 宁静之中,她隐约能感知到这棵槐树在自己的心底慢慢生根,发芽。 她与祂,似乎在某种情感上,建立了连接。 长河落日,孤鸿飞过晚霞,西方天空的尽头,长庚星悄然亮起。 天近晚色孤星起 劳燕分飞各东西 无情人道有情事 绝情谷埋多情人 凄凉的声音婉转低泣,心底似有道不尽的悲伤事。 天下之大无限,六界生灵无数,却无一处可容她落足,无一人可让她依靠。 钟馗等人方走进庙内,就看到秾桃落寞的身影,听到她悲凄凄的念着一首无名诗。 “仙子何来这等无限悲伤的心事?” 钟馗在几步远外整理了下衣衫,掸去一路沾染上的风尘,边走边关切问道。 秾桃闻声从悲伤中乍然惊醒,她起身颔首福礼,一日不见,身影已淡如薄烟,好似一阵微便能将她吹散。 “不过一时闲来无事,空口念念罢了,劳天师挂心,惭愧万分。” “这是钟馗应当做的本分之事。仙子即是司命星君旧识,又有缘落在我这小小的钟馗庙内,在下身为庙主,自当有责任要保仙子周全。” 见她不愿多说,钟馗君子守礼,也就不便再追问下去。如此,两方相互见礼后,皆将方才的那首无名诗抛之脑后。 “仙子即不愿回天界,可有想到合适的去处?” 秾桃低头想了想,她心底倒是有一个地方,只是,眼下还不是去的时候。 她低头羞愧道:“小仙一时竟想不出可以容身之处,望天师能暂时收留我在这庙里,容我再思索两天。” 钟馗挥了挥手,不甚在意道:“无碍无碍。这庙里平日也无人来往,我等几人明日要出门远行替地府办差,需得要三五日方回。仙子大可多留几日,不急着离开。” 秾桃闻言,感激不尽,起身揖礼拜谢,“多谢天师相助。此恩秾桃永不敢忘,必当报还。” 钟馗起身还礼,连连口称不敢。 柳含烟静坐壁上观,他与王富曲翻看今日收到的十几枚祈愿竹牌,然而眼角余光却将对方一言一行尽收心底。 他的想法与怀瑾相同,对这位仙子流落凡尘的原因存了怀疑。 半月西斜,星河当空,一道葱倩绿的身影如云一般飘落在院中。 随着身影落定,夜风里,一道淡雅幽远的莲花香气萦绕在众人鼻端。 无需多想,只凭这一道独特的莲花香气就能猜到来人是谁。 “怀瑾姑娘今日来得有些晚了。” 待看见她的身影,钟馗才猛然惊觉自己在此枯坐等到夜半之时,就为等她。 钟馗起身让座,王富曲撇下撇嘴,也只好起身让开。唤小鬼搬来圆凳,又重上一壶新茶。 怀瑾将十数支莲花与莲蓬放到桌子上,毫不客气的坐在了最东面的主位之上。 钟馗则十分自然的在她左手边坐下,又唤来小鬼将此前备下的青玉鱼尾花瓶取来,拿起两支莲蓬及两支莲花,插入瓶中。 “去,放到殿中的香案之上,仔细点,莫要摔了。” 小鬼得令,双手小心的捧着花瓶躬身退下。 怀瑾拿过一支莲蓬,剥了几颗白白嫩嫩的莲子,王富曲脸厚的伸过手讨要,她大方的递了过去。抬眼看到那花瓶,笑道:“不过几支莲花,又不值当几个钱。哪里需要你这般小心翼翼的叮嘱他们。” 钟馗看了眼对面坐在柳含烟身旁的自家三弟,正没心没肺的吃着莲子,转头对她笑道:“我那青玉鱼尾瓶可是价值不菲,自然要叮嘱他们仔细点,免得摔了。” 怀瑾继续剥着莲子,很是不解风情的说道:“那就换个便宜的,摔了也不心疼。” 钟馗的性子一向是耿直过了头的,本就不擅长弯弯绕绕的说话,如此被她一堵,一时间倒不知要如何再继续解释下去了。 柳含烟双手接过怀瑾递来的莲子,语带双头的说道:“无论用什么瓶子,摔了大哥都是要心疼的。”只是心疼的却不是瓶子本身罢了。 “大哥,这莲子尝着与别处的不同,你也尝尝。” 说着,他看了眼怀瑾,怀瑾无所觉的又剥了几颗,递给钟馗。 抬头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神色平静无波看着他们闲聊的人。怀瑾拍了拍手,歉意道:“这莲蓬出自兰若寺,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故而不敢在仙子面前献宝。仙子如不嫌弃,也拿几颗尝一尝?” 秾桃摆了摆手,神色伤心的说道:“小仙如今不过只是一道灵体,早已没有五感,尝不出味道了。” 怀瑾故作不知,再三抱歉的解释道:“瞧瞧,这又是我的疏忽了。我在山间乡野里待久了,不懂那些规矩,仙子莫要怪我啊。” 秾桃只是轻轻摇头,不敢再接她的话。 不知为何,这位姥姥打第一眼看到自己时,言谈间就充满了敌意。 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哪里招惹到她了。 怀瑾心底则暗暗冷笑一声,她最看不过的就是这种伪装的白莲花,以前自己可没少吃这方面的亏。 小十四对她“切”了一声,心道,女人果然不喜欢比自己更受欢迎的女人。 【正事要紧,你别再浪费时间欺负她了。】 【我也知道正事要紧,可问题是,咱们要怎么办?她要是白鳍豚不肯,我难不成动手扒了她的外皮,一寸一寸找过去?】 小十四去合门司查过,秾桃身上确实带有一截数据,但这截数据原是不属于她的,是她从那枚玉坠上偷来的。 只是,她在这玉坠里被禁锢的时间太久,以至于这一截数据早与她融合为一体。 如果要强行将数据剥离,秾桃这道依靠数据支持的灵体就会化为虚无。 怀瑾当然不会去在乎她的死活,只是这数据却不知被秾桃藏在了何处,以至于小十四面对面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将她来来回回扫描了无数遍,也没能找出来。 所以,事以至此,只能让秾桃自己心甘情愿的将数据交出来。如此跟玉坠上的数据合并后,才是他们要寻找的一截完整的数据。 怀瑾看着柔弱惹人怜爱的仙子,猜想着自己若是动手,身边这三兄弟会不会出手阻拦自己。 钟馗是刚正不阿的人,又是正神封为天师。虽然鬼修,却心怀有道仙修的气度。 所以,相比地府而言,他更对天界仙家有着很强烈的归属感。因而对于秾桃这样失落凡尘的仙子他自觉有维护的责任。 如果得知怀瑾竟然打着有害仙子性命主意,说不定要当场翻脸了。 第四十九章 心思 接连剥了两三支莲蓬,听秾桃对着他们回忆往事,然而有用的信息却一点也没听到。怀瑾不禁心情烦躁起来,她低头状似在认真听着,心底却和小十四翻着白眼,吐槽不断。 【瞧瞧,要不是你没用,我也不至于受这份罪啊,还要坐在这里听她唠叨个没完。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要是知晓那截数据被藏在了何处,她早上手扒了秾桃外皮。 小十四也很不耐烦,他的能力正在被质疑,和被自我怀疑中。 【我将她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检查了透彻,依然没能找到任何有关于数据的线索,你说,她怎么这么有心机呢。】 怀瑾冷哼,【是他有心机,还是你太没用了。这一个两个,你都查不出身份来。你说说,要你何用。】 另一个自然是隐九,小十四查到了,却不肯多说,这就更让她心里不爽了。 小十四只能沉默心对,她则继续吐槽着,【再说了,她要是没点小心机,能被司命星君看上,将她带上天去。不然,那王屋山里应该不止她一个妖精,怎么就她这么幸运呢?】 小十四表示他才刚完成实习,还不懂你们人类的复杂。 怀瑾扔了手里的莲子,顿时不想干了,骂道【你看看我们在坐的,有谁是人类?】 【我就是打个比方而已,你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吗?】 怀瑾不想理他,她为什么不能生气,原本她可以好好做一个平凡而普通的人类,是谁把她带进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找劳什子数据。 星河西移,怀瑾最后的耐心也终于耗尽了。 “我看,今日咱们就先这么着吧,仙子你讲了这许久的过去,现在,总归都是往事不可追。我劝仙子还是好好想想未来,才是正经事。” 秾桃苍白的脸顿时神色一僵,尴尬的点头应道:“是,姥姥说的极是。让众位坐在这里听我说这些没用的,真是惭愧。” 钟馗其实也早没了耐心,不过是看怀瑾坐着不走,他们几个也陪着胡乱听听。他就是心思再愚钝不堪,也能觉察到这位失落凡尘的仙子,心思可疑。 “观天色将明,仙子也不便白日里显身,不如就在庙里好生歇息几日。我等出门办差,有何事尽可差遣这庙里守门的小鬼。” 秾桃屈膝福礼,“如此,小仙谢过天师了。” 低垂的眼眸深处,神情复杂,似有什么事正暗暗决定下。 钟馗安顿好秾桃,收走五鬼伞。被藏进乾坤袖内的五鬼终于又能回到自己的安身之处,纷纷高兴的化作五道色彩不一鬼气,钻进伞内。 怀瑾向后仰头,就怕再见到那容貌恐怖的五只恶鬼。 钟馗见状,将伞收好背在身后,对她笑道:“怀瑾姑娘无须如此害怕,他们只是面貌可怖,心思却极为善良。” 怀瑾不赞同的摆了摆手,撇嘴说道:“不好意思,咱们女子最为在意就是相貌,其次才是心地。那五鬼……”她摇了摇指着,“太丑。再说了,心地善良,又怎会成了恶鬼。” 五鬼伞激烈的挣动几下,随后又被钟馗给按了回去。他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她,“那依姑娘所见,怎样的相貌能入你的眼呢?” 怀瑾歪着头想了想,继而说道:“合眼缘的,就很好。” 钟馗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自己的为副相貌是否合了她的眼缘。 一旁笑而不语的柳含烟不忍见自家大哥这般纠结,上前插了一句,“如此看来,我们兄弟三人能与姥姥相谈甚欢,应该是十分合你眼缘了。” 怀瑾很是认同的点头,“这是自然。” 钟馗闻言,这才安下心来。同时也因为自己的心思被柳含烟看透,面色有些窘迫。他轻咳两声,眼神少有的闪躲摇摆。 几人边走边聊,出了钟馗庙的大门。 “我兄弟三人欲往南天门走一趟,看能否见到司命星君,好将此事禀告于他,听一听他的说法。” 怀瑾闻言拍手称赞,“如此正合我意。我总觉得那秾桃的话不可信。”眼神瞄向他背后的五鬼伞,她小心的问道:“只是这玉坠,能不能借我看看。” 钟馗只犹豫了一下,就将背上的伞取下,递于她。 “你似乎一直对这玉坠十分在意,这东西目前只有你我能看到,它的珍贵之处,想来并在于其价值多少,而在于这玉本身所含有的秘密。” 怀瑾拿过伞,手指轻抚过玉坠,小十四立马将自己的神识透过她的指尖输入玉坠里。果然在截取到一断玉坠的数据,而那数据里,还有一些自主生成的信息,也一同被他拿到手。 然而尝试了几次后,小十四发现,他可以复制一部分信息,全无法完全将数据进行回收、 【好奇怪,我竟然不能掌握数据。】 怀瑾心底暗叹一声,【你果然很没用。】 小十四却很兴奋的,用八卦的语气对她说,【不过我有复制到一部分信息,是关于这玉坠的来历,还有那秾桃之所以会失落凡尘的原因,你想知道吗?】 怀瑾想也不想的拒绝了他,【不想。有本事,你也别跟我说。】 小十四被她一噎,立马装不下去了。 他觉得自己十分委屈,在合门司被同事欺负,在这里还要被她欺负,他觉得自己真是命苦的小白菜。他哭唧唧的说道【等回兰若寺,我慢慢说给你听。】 怀瑾“呵呵”两声,不再搭理他。 将伞次还给钟馗,向他提议道:“待见到司命星君,你先不要说这玉坠的存在,看他是否真如秾桃所言,完全看不到它的存在。” 钟馗不解,问她:“为何不能说?” “如果司命星君真看不到这玉坠的存在,那必有他看不见的原因。待你回来,我们看重新商讨。”然后,她又叮嘱一句:“切记,不要将这枚玉坠给他。” 钟馗看了眼玉坠,试问道:“你是……想要这玉坠?” 怀瑾大方的点头,“不错。它跟我有缘。” 钟馗顿时了然于心,“既然你喜欢,那我必会想法子将它转赠于你。” 怀瑾闻言,立即欣喜不已,能为动手抢就可以拿到手,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与怀瑾分开,钟馗等人驾云往南天门而去。 王富曲终于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问了出来,“大哥为何同意将这枚玉坠赠送给她?” 即便是如他这般脑子不太灵光的人也能看出这玉坠来历不凡,珍贵无比,他大哥怎么就轻易的将这宝物送人了呢。 柳含烟用扇子点了点他的头顶,哭笑不得的说了一句:“大人的事,小孩莫管。” 任谁都能看出大哥对那位兰若寺的姥姥动了心,他观察许久,只觉得传言有误。那位姥姥通身无一丝鬼气不说,就连血腥气都没有,气息干净无尘的像是道家的仙修。而且她虽然脾气不好,品性却不错。因而,他才乐见其成,从旁相助。 王富曲摸了摸头顶心,瞪着行云在前方不说话的大哥,想了想还是乖乖听话的闭嘴。 他知道自己的心思不够机敏,也不善于作假,所以历来如有需要保密的事,大哥与二哥都不会跟自己明说,以免他嘴快,泄露出去。 他已经习惯如此行事,也就不觉得有何可疑之处。 而钟馗看似平静,心底却如翻起滔天巨浪。他不是没有感觉到自己奇怪的心思,只是当被人点明后,他仍旧有些难以相信。 他竟然会对那位兰若寺的姥姥,存有不同于别人的心思。 这感觉十分复杂,即惊,又喜,也有许多的担忧。 第五十章 古怪 鬼王殿,宽广在后殿里,空无一物的地上布着一丈多宽的八卦法阵,繁复而玄奥的黑色阵纹分三层升起,合力将一团浓重如墨的黑雾聚在中间。 那团黑雾时而散开,如无数根凌乱的丝线向阵外延伸,仿佛是要挣脱阵法的束缚,片刻后又猛然间回拢,像是被人用手掌搓揉着,凝成一团,用来包裹着里面一道隐约可见的身影。 如此反复几次的拉扯后,阵法内一道金光快速闪现,中间那一层八卦阵纹由黑变为夺目耀眼的金色,眨眼间又立即消失。而显得躁动不安的黑雾则慢慢归于平静,柔软如云,最后化成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 沉重的呼吸声响起,鬼王吐出一口浊气,看不穿的黑雾背后,一双透着紫金光芒的眼缓慢睁开。他低头看着手心里残留的灰烬,心情是许久未有的平静和松快。 “找了近两千年,终于还是被我找到了。看你还能再躲多久。” 苍老低哑的声音,透着想要噬血的狠厉。 回想两千多年前将自己害到如此凄惨境地的那个人,他狠不能毁天灭地才能平息自己的心底无边无尽怒火。 长长的斗篷无声的擦过青玉石铺成的地板,不紧不慢的往奉听殿走去。沿路墙壁上的鬼火随他将到的形影一一点燃。幽蓝的鬼火,将原本昏暗的走廊照亮,一众鬼仆面面相觑,在呆愣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个个皆是大惊失色的跪倒在地,瑟瑟发抖,手中捧着的器物摔落一地。 前殿,主事厅里,一身竹青色长袍,发束鸦黑色儒巾的男子似有所觉察到殿里一时纷乱的气息,他疑惑的搁下手中正在蘸墨的笔,起身走了出去。 此时,唐翼和戚猛早已等候在殿内,两人是被鬼王突然发令召回来的,是少有急令,他们不敢耽误,即刻从兰若寺赶回。 “唉!”事隔多年双重新接到主上的急令,戚猛即怀念,又感叹道:“想我生前好歹是一名猛将,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从未惧怕过。如今想想,离那种肆意洒脱,热血澎湃的日子,已是过去有七百年了。七百年没有打仗,我这……,真是浑身发痒。” 说着,戚猛不得劲的动了动手脚,摸着手里的刀,眼神里充满对热血激情的向往。 唐翼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我记得你四百年前还曾与魔族一战,打了半年有余,怎的,这么快忘了?” 威猛一愣,放下手里的刀,用力的拍了拍后脑勺,冲好友憨笑,“还真是忘了。我就是太久没有活动筋骨,这手脚僵硬的都不知要往哪儿放了。” 想想现在只能办些跑腿送信的事,他心情郁闷不已说罢,转而又疑惑的问道:“也是哈,你说这魔族四百年了,怎么就一点动静也没了呢。我还想再找他们打一架,好松松筋骨呢。” 唐翼却是眉头浅皱,神情略显担心,“前几日我听白石说,魔界内几方势利如今正在争夺魔王之位,正打得难舍难分。眼下想必是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找冥界麻烦了。” 但往长远了看,这却不是件好事。 魔界动荡不安,时日一久必会牵连到其他几界,那原先定下的契约极有可能会被打破。若真如此,介时六界又将重燃战火,生灵一片涂炭。 两人正说着,忽见一道熟悉的黑影从自己身旁走过,他们下意识转头看过去,立马双双瞪大了眼,像是看到千年不遇的奇景。 “主、主上?” 威猛难以置信的看着黑影,不由自主的惊喊了一声,那黑影正不紧不慢的走上台阶,闻言转头淡淡的说了句:“何事令你如此惊讶?” 戚猛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唐翼在背后狠狠的掐了一下腰,他顿时打了个嗝,所有想说的话也全都化作乌有,脑中只余一片空白。 妈耶!主人竟然用走的来奉听殿了! 他怕不是眼花了吧? 唐翼反应较他迅捷,立即从震惊里回神,点头回道:“回主上,戚猛方才想到魔界如今动荡不安,怕是会对冥界有所不利,故而十分担心。” 主上自鬼王殿建成后终日只在后殿闭关修炼,若无要事轻易为现身。便是四百年前对战魔族之时,他也只现身过一次。 然而就那一次,便足以扭转僵持几个月的战局,让他们在最后关头战胜魔界。 若真要计较起来,近几月里,因着兰若寺的事,主下出现在奉听殿的次数,可是比过去百年都要多。 鬼王并未将自己属下的吃惊放在眼里,他此时心情尚佳,也因心中有事思考,故而没太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有何不同之处。 他在宽大华丽的宝座上坐稳,翘起腿,一手抵在王座上,支着额角,身形闲散而悠然。 听着唐翼的解释,黑雾之后的人似是冷笑了一下,说道:“怕不是你又想去打仗了吧?” 虽然他甚少过问鬼王殿的事,但对于这些属下的脾气品性却是了如指掌。 戚猛因被鬼王猜对了心事,脸色惶恐的连连摇头,打着嗝的否认道:“没、没有。属下不敢乱、乱来。” 四百年前那一战他确实打得酣畅淋漓,但事后因行事多有不当,几次因过于鲁莽而差一点坏事,被鬼王罚了许久。 “你即知道不能乱来就好。命人好好守着边界,莫要让那边的事,扰了冥王清修。” 戚猛抱拳领命,用力的咽了咽,回道:“是,属下领命。” 鬼王想了想,冲他摆摆手,“罢了,此事让别人去办就行。你二人如今只需将心思全都放在兰若寺上即可。” 唐翼眼珠左右转了转,问道:“不知主上急召属下回来,可是有要事吩咐。” 鬼王的身形隐藏在宽大的斗篷后面,静默片刻后,他微微坐正,大袖一挥,一口足有半人高的黑檀木大箱子出现在唐翼面前。 “你们将这箱子送到兰若寺,亲自交给姥姥,就说,这是本座给她赔礼道歉的歉礼。” 饶是唐翼再沉稳镇定的性子,也是被鬼王这一手给惊到说不出话来。 “您是说,赔,赔礼?道歉?” 鬼王殿有多久不曾做这向别人低头道歉的事了? 不对,是一次也没有。 他记得自鬼王殿成立以来,就不曾有过向别人道歉的经历,主上这是怎么了? 唐翼生平头一次想抗令不遵,他想对自己家主上说,这事他不会,生疏的很。 而对于属于下们的惊讶与不解,鬼王仿佛并无所觉,反而十分肯定的对他们说道:“嗯,记得态度要好一点。跟姥姥解释清楚,之前有关于聂小倩的事,全都是误会。” “啊?”唐翼再一次呆呆的看着上方端坐的鬼王,大脑一片混乱,却还是本能的领命回道:“是,属下领命。” “退下吧。” 唐翼和戚猛躬身退出大殿,领着四个鬼仆抬着大箱子往回走。 一路上两人皆是神色茫然,好似刚才那一切都是大梦一场的不真实,差点在走廊转角处与另一人迎面撞上。 “小心!” 对方即使侧身避让,还是被身形高大的戚猛撞到墙壁上,削薄的后背发出一声低响。想来应是撞得不清。 “白石!可是被撞到了。” 许白石摇了摇头,扶着唐翼的手臂站稳,整理了一下头上鸦黑色的儒巾,“无事。我哪有这么金贵,才被撞一下就不中用了。” 唐翼任不放心的将他前后看了看,轻轻白了一眼同样紧张的戚猛,说道:“这莽汉的力气可不小。” 鬼王殿里共有两百一十六位鬼将,统领着百万阴兵,分守各处。每一位鬼将所属职责不同,分主内外。许白石原是镇守魔界,只因四百年前那一场与魔族的对战中,他身受重任,一直没能将养好,身体极是虚弱。所以近些年里,他被从魔界边境调回,开始主理鬼王殿内一切事物,是个管家般的存在。 戚猛挠着后脑勺,自责道:“都怪我,这走路没长眼睛。要是有伤着的地方,你可千万不能瞒着不说。” 许白石闻言按着肩膀,笑道:“确实无碍。不过是肩膀磕着了,一会回头我自己运气调理一下即可。”为免他们继续询问个不停,他将话题转到两人身上,“这是发生了何事?竟能让你也慌神到顾不得路。” 唐翼转回头看了眼四个鬼扑方能抬起的那口黑檀木大箱子,拧着眉,似是不确定的说道:“主上让我们抬着箱子,去兰若寺,给姥姥赔礼道歉……” 他转头看着许白石,担忧道:“我总觉得此事大有蹊跷,咱们主上何时对人低头过?” 许白石闻言不禁也当场愣住,随即想到先前主上吩咐自己的事,心中顿时明了。 他转头指着身后让鬼扑抱着羊脂白玉瓶,低声说道:“方才你们在殿里回话时,主上让我去库房寻了这几个花瓶送过来,说是要插花。” 话未完,他自己个先摇头轻笑起来,唐翼目光盯在那个花瓶上,忽然想到主人在经过自己身边时,他闻到一丝淡淡的清香。 “白石,近来你在内殿的时间比我久,你可曾在主上的身上闻到过一丝清香?” “嗯?”许白石低眸仔细回想了一番,不太确定的摇了摇头,“这……我到从未注意过。主上他也从不许旁人轻易接近。” 唐翼又再一次想到今日,他家主上的种种不寻常举动,陷入自我怀疑里,“可能是我多心了。你快些去回话吧。” 许白石点了点头,理了下衣襟,与他二人辞别后,领着身后的鬼仆走进奉听殿。 唐翼则看着那几支造型精致的羊脂白玉瓶,愣愣出神。 心底生出的怪异感,怎么也打消不掉。 第五十一章 花瓶 许白石领着四个鬼仆走入殿内,大殿里寂静无声,幽蓝的鬼火闪烁不定,连带投在地上的影子也摇晃不一。 虽然主上依旧默不作声,但殿内并没有以往的那道寒冷的威压。他快速抬眸看了眼高台之上的王座,随即低头,脚步轻悄的走向前。 “回禀主上,您要的花瓶给您寻来了,您看是否全都要留下呢?” 摸不准鬼王今日的心情,许白石不敢自作主张,抬手让身后的鬼仆抱着花瓶上前,好让王座上的人能看得清楚。 鬼王靠在椅背上难得平静的脑海里正思量着什么,闻言稍稍向前倾,浓重的黑雾后面他目光认真的来回打量了一遍那四个花瓶。 一个青花缠枝的梅瓶,一个由整快羊脂白玉雕成的凤尾瓶,一个前朝官窑出的天青釉瓜棱瓶,最后一个是神兽面纹贯耳壶。 这个贯耳瓶看着最显普通,却是千年前天帝差人送来的一样贺礼,意义非凡。这些东西一直被锁在库房内落灰,原以为不会再有见天日的时候。 没想到啊。 他执掌鬼王殿内务四百年来,头一次收到主上提出与修炼无关的要求,他甚至呆愣半晌,以为自己听错了。因是头一次,以往也没有关于这方面的亡不,他不知如何投其所好,只要尽量多寻一些样式不同的花瓶出来。 而眼前这四样每一个都做工精细,世间难得,尤其是那羊脂白玉雕成的凤尾瓶,可保花开不败,更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鬼王看过一遍后,指着最右手的那个神兽面纹贯耳壶,对许白石说道:“这个太丑,换个雅致漂亮的过来。” 不知为何,他就是知道那位不喜欢这种样式的。 许白石愣了一瞬,惊到直接抬头望向王座。 雅致的? 漂亮的? 主上何时对这些东西如此上心了? 这坐占了整片阴山,偌大的鬼王殿里,空旷得堪称寂寥,而唯一能称之为装饰的怕是只有墙壁这长幽蓝的鬼火了。 他冷静下来后,随即挥手让鬼仆将那个天帝送来的神兽面纹贯耳壶拿回库房。略微犹豫了一下,他低首小心的问道:“不知主上是想要用在何处,属下好去寻些更适合的过来?” 无人看到黑雾凝成的斗篷里,鬼王身形微微一顿,寒声说道:“这便不用你多管了,记得回去多寻雅致的送来,我亲自挑选即可。” 许白石点头称是,不敢耽误,立马他领命退下。让鬼仆将被主上看中的花瓶放在殿内,他转身又回库房去,打算仔细的将库房全都翻查一遍。 虽然主上一直身罩斗篷不曾在人前显露过真面目,可他常年暴躁不安的情绪依然能清楚的传达给每一个人。凡是在主上面前侍奉过的人的鬼将无不小心翼翼,今日主上难得有此好心情,他可不敢在这种小事上扫了主上难得的兴致。 回想起方才走廊上唐翼的疑问,他难掩上翘的嘴角,低笑连连。 兰若寺当真是个了不起的地方,竟然能将以冷酷狠毒的鬼王影响如此深。 兰若寺,莲池旁。 怀瑾仰面朝天躺在竹席上,透过老槐树横生出来枝桠,看着白雾如云,飘飘荡荡,一晃而过。 脑海里,小十四将自己在合门司查到的资料。 【我查到每一段资料出现的形态都会不一样。这一次我们遇到的这个,着急点似乎就是五鬼伞下的玉坠。】 “似乎?” 怀瑾伸手从旁边的两层陶制八宝果盘里随手摸了颗樱桃塞进嘴里,酸甜的果汁溢满齿间,她眯着眼含糊不清的抱怨道:“你到底行不行?查了这么久,能不能给我一个准信啊?” 【因为这段数据被分成两段,所以准确度有所下降。但我能肯定,和玉坠脱不了干系。】 “好吧,反正那玉坠我已经跟钟馗讨要了。现在最麻烦的是秾桃这里,我得要找个时间单独再去会会她。” 她能看出秾桃虽然对自己流落凡尘不能回天界一事十分失望,然而却不见她有丝毫的慌乱和对不可知的未来有任何惧怕。这说明,她要么就是说谎了,要么就是心底有所依仗,所以才对眼下的困境无所畏惧。 微凉的风吹过,轻轻卷起披散一地的长发。 就在她即将昏昏欲睡之时,黄鹂神色焦急的来到槐院。 “姥姥……”黄鹂远远站定,姥姥有起床气,她不敢太靠前,于是伸头看着躺在竹席上,似睡似醒的姥姥,稍稍提高音量的说道:“鬼王殿又派人来了。让我来请您去前殿。” 好一个“又”字! 表达的真是贴切! 怀瑾眼眸轻抖一下,舌尖动了动,将樱桃核抵在齿间,慢慢的滚动着,心道:这黑山老妖可真是没完没了的,今日前来又想做什么? 再敢提她嫁人,她直接提刀算了! 也许是有小十四在耳边天天念叨着数据,数据的,有怀瑾这座靠山,所以让她一直不曾将黑山老妖的事真正放在心上过。他派人过来,就寻个借给打发了回去,于是,外面的人看着兰若寺与鬼王殿似有牵连,实则却是两不相干。 “姥姥?您醒着吗?” 怀瑾叹了口气,“噗”的一声将樱桃樱桃核吐出来,手一伸,头顶的槐树也受她召唤,乖乖的也伸出一根手指粗的枝桠。她拽着枝桠坐起身,理了理撒开的长发,不耐烦的问道:“又派人来做什么?” 黄鹂觉察到姥姥起床气还不小,她小心的走到姥姥身后跪坐下,轻手轻脚为她打理着长发,“没说,只说是来送礼的。” 怀瑾眉一拧,嘲讽道:“他鬼王殿是东西太多没处扔,就想着全扔到咱们这里来了是吗?” 黄鹂躲在姥姥背后无声的吐了吐舌头,鬼王殿送来的东西哪一个不是价值连城,可姥姥却说都是垃圾,可见是被气狠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事也不能全怪姥姥,谁让鬼王殿那边先是说要娶聂小倩,眼见聂小倩跟人私奔了,竟敢将主意打到姥姥头上。拿姥姥当替身已是元神至极,何况还是做那聂小倩的替身,当真过分。 莫说是姥姥,就是她听到时也被惊掉了下巴。随后再一想,若此事落到自己头上,她定也不可能淡定的坦然接受。 所以,她们都觉得姥姥生气是对的。是那黑山老妖欺人太甚。 因而这一次鬼王殿的人再来,她们也没拿好脸色对待。 “罢了罢了,不梳了。见他们用不着这么隆重。” 怀瑾起身,让黄鹂给自己穿上一件湖绿色件薄纱外罩,手里握着根白玉镶红宝石的如意发簪就往前殿走去。 唐翼和戚猛立在前殿,被一屋子人围转着打量,神色略有几分尴尬。 不过,原就是他们此前做事考虑且妥,不怪别人不待见自己。希望这一次那位姥姥的气性能小一些,将这一箱歉礼收下,如此他们也好回去交差。 接近夏日的午后,阳光越发炙热,而兰若寺因有水雾的遮掩,光线不仅柔和许多,连温度也比外面清凉许多。这样的温度,最适合鬼魅修炼。 然而今日,这些鬼魅却个个都冒着让他们讨厌的阳光走到前殿来,或是好奇,或是戏谑,或是气恼的目光全都看向殿中的两位鬼将。 玉笙走到众姐妹前面,对着唐翼先是行一个万福礼,再客气的问道:“不知两鬼将今日所来,又是为何事?” 唐翼转身面向她,颔首揖礼,回道:“前几日我等前来,语言多有不妥,惹得姥姥大怒。我家主上得知后,将我等好生训斥了一顿。今日携礼而来,特为登门道歉。多有失礼,还望众位姑娘能好言周旋一二,莫让我二人再被姥姥驱逐出寺。” 说罢,他向殿里众位姑娘一一行礼。 玉笙莞尔一笑,“这好说,只是你们这回千万莫要再失言了。不然,姥姥的怒气上来,任我们谁都劝不住的。” “是,我们这次前来只为道歉,其他的话,保证不多言一句。” “如此,那我们便可安心了。” 玉笙放才说完,一旁的花妖夕颜娇笑着走到她身旁,长而上挑的一双柳叶眼弯成一道月牙。她调侃的问唐翼:“唉!这位鬼将大人,我们帮你可有什么好处?” 唐翼抱拳,客气道:“在下唐翼,这一位是戚猛,姑娘直唤我等名字即可。” 观主上这一段时间的言行,如果日后主上真与姥姥能结下姻缘,那兰若寺与鬼王殿就会成为一家人,因而在这一群女妖及鬼魅面前,他们可万不敢自抬身份。 玉笙轻咳一声,悄悄将夕颜往后拉,然而夕颜却不依她,纤腰一扭挣脱她的手,上前一步屈膝福礼,笑颜如花的说道:“那可不敢。日后在外要是能依仗二位的名号不受人欺负,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戚猛一听,拍着胸脯说道:“这不算什么事,日后姑娘在外若遇到难处,尽管报我俩的名字。有人胆敢为难你们,便是与我们作对。定不会轻绕了他。” 一屋子莺莺燕燕被威猛的话逗得哄堂大笑,个个都福礼以谢,反倒是让威猛神色拘谨的摸着后脑勺,不知如何是好。 玉笙也掩嘴轻笑,目光似是无意的与唐翼对了一下,两人又迅速移开。 而她身后的夕颜与身旁众姐妹嬉笑,目光却落在了他二人之间。 好戏连连,一场胜过一场。 第五十二章 误会 怀瑾才刚走到廊下,就听到正殿内传来的阵阵的欢笑声。她脚下一顿,停在门外侧耳听着。越听越来气,她暗自咬牙,心里有种自己被出卖了的感觉。于是,本就不高兴的脸色,立马阴沉下来,周身气压也瞬时变得沉重。 黄鹂亦步亦趋的跟在姥姥身后,就见姥姥前一步还平和从容,下一步就如乌云压顶,周身传来的气息沉重得让她连呼吸都下意识停了。 见姥姥面色阴郁的走进正殿,她心慌的不敢跟进去,只好怕在门外,拼命超大家挥手示意,又暗中使眼色,让自己的妹妹赶紧躲出来。 众人见姥姥面色不善,立即消声,纷纷找了相对不起眼的角落站定。 怀瑾坐在太师椅上,两手架在椅背上,挖苦道:“你们这次又打算来向谁提亲啊?” 唐翼垂手,恭声回道:“我二人今日是特来为上一次的鲁莽向您致歉的。我家主上将我们训斥了一顿,还特意吩咐让准备了厚礼,一道送过来。以示鬼王殿的歉意,望姥姥能不计前嫌的收下。” 怀瑾本想再挖苦几句,但玉笙却上前一步,抢声问唐翼:“不知前几日你们所说的婚事,鬼王殿又是作何解释呢?你们致姥姥颜面于不顾,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用一箱子东西打发了吧?” 唐翼拱手,言语恳切的解释首:“之前确实是我们办事失误。我家主上喜爱荷花,说曾在兰若寺外有幸遇到一位身怀奇异荷香的女子,令他见之不忘。却苦于不知姓名,所以命我们前来打听。那日可巧在山下遇到聂小倩,属下观她身上也有一股特别的荷香,便将她的闺名报给了主上。 后来听闻聂小倩已有心仪之人,我家主上虽心有不舍却也不好夺人所好,那日特意前往聂小倩住处,本打算赠上贺礼,了断此缘。哪知,却发现她并非是自己所要找之人。一切皆是我们办事不力,才弄出这桩乌龙之事。千错万错,皆是属下之错,恳请姥姥莫要怪罪于我家主上。” 怀瑾斜靠在太师椅之上,一手撑着额角,一手搭在椅背上,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的点着,目光若有所以的看着座下的两位鬼将。 “你家主上曾见过我?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事?” “确实曾见过,只是当时我家主上神情恍惚了一下,你的身影就进了兰若寺。主上不想做那强闯的失礼之人,因而错过了与你相识。” 唐翼看着高台之上,闲适的坐在太师椅里的人,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她的这般坐派似曾相识,好像曾在哪里见过。 “没想到那黑……”她及时住声,好险,差点将黑山老妖四个字说出口。目光望向唐翼,见他神色如常,她改口继续说下去,“你家主上还是个挺有礼数的人。” “我家主上是个仁人君子,只是不常在外露面,又因镇守阴山与魔界边境,有时手段过于雷厉风行,所以在旁人眼里脾气大了些。但请您相信,我家主上是个顶天立地的君子。” 怀瑾拧着眉,沉默片刻,无论唐翼再如何夸赞,黑山老妖在她的心底的形象,就是一个长得不怎么样的,血腥暴力的老头子形象。 这个形象已是根生蒂固,难以更改了。 玉笙看了眼唐翼,转身微笑着宽慰道:“既然这是误会一场,他们已知错,又诚心前来道歉,姥姥不如就将这歉礼收下,饶恕了他俩吧。” 怀瑾疑惑的看着玉笙,在姥姥的印象里她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有时甚至连兰若寺里其他姐妹的生死她都满不在乎的。今日却为了外人来说情,当真是少见。 玉笙神情坦荡的任姥姥打量,甚至还给了姥姥一个肯定的眼神。 怀瑾看出她似话里有话,置信想到她魂魄里还有姥姥亲手种下的血契,暗中调动心魂,不见有任何异样。便如她愿,点了点头。 “这箱子我就收下了。也好让你们回去交差。不过,话可要说清楚,聂小倩的事就此作罢,我兰若寺可不欠你们什么。” 唐翼暗松了一口气,拱手笑道:“那是自然。此一番是我们有错在先,往后,还请姥姥能多有关照鬼王殿。” 这话将兰若寺捧得太高,怀瑾差一点不敢接下。 鬼王殿是什么存在,别的不说,单说人头,即便不论那百万兵,就是传闻中的数百名鬼将随意来上十几个,也能将兰若寺踏平喽。 好在唐翼也是随口一说,并不一定要怀瑾答应什么。鬼王交待的任务已完成,他们向姥姥告退,回鬼王殿交差。 外人走了,殿内剩下的都是自己人,大家目光好奇的看着那口横着有她们一人长的大箱子,跃跃欲试的想打开瞧一瞧。 “姥姥,要不您将这箱子打开,给我们开开眼呗。” 怀瑾看着下面几十双闪闪放光的大眼睛,心道,有美女环绕身边可真是个不错的风景。既然是黑山老妖那边取消婚约,那么聂小倩的事也算是解决了。她心情大好,挥袖将箱子打开。 旋即,一推如钻石般闪闪发亮的东西出现在眼前。 “哇!好多灵石啊,姥姥,您发财了!” 夕颜拍手大笑道:“有这么多的灵石,姥姥又可以给我们买好多东西了。” 怀瑾也当场愣住,在修真界里,灵石就如凡人眼里的金银,是个硬通货。 果然啊,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这句话无论走到哪里都行得通。 她本来还以为送来的是些不实际的字画玉器,没想到是整整一箱子的钱啊。等下一个朔月,她要扛着这口箱子去鬼市疯狂的买买买。 【你就这点出息,这一口箱子就把你收买了?】 小十四不屑的声音出现在她脑海里,怀瑾则是咬牙切齿的他骂了一顿,【你有出息!你清高!你了不起!怎么没见你给我这么的钱?也没见你给我更有价值的信息?一个只知道压榨欺负,还没胆子露脸的人,你也好意思开口?】 小十四彻底消失,没了一丝半点的动静。 怀瑾忍不住对天花板翻着白眼,心里哀叹声不断,她怎么就这么倒霉,遇到了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小屁孩儿呢? “姥姥……” 清歌欲言又止看着她,怀瑾收起散漫的心神,问道:“又什么事?” “那个,我想……”到底是大家闺秀出身的千金小姐,对借钱一事充满了生疏。 夕颜看不下去了,只好开口替她说:”姥姥,她想跟您借几枚灵石。“ 没想到鬼王殿出手如此大方,这一箱灵石看得她们个个都眼馋不已。要知道,灵石与灵石之间也分不同的等级,鬼王殿送来的这一箱成色是极品中的极品,其中蕴含的灵力极盛,一枚就能顶数十枚普通的。 怀瑾看着清歌拘谨的神情,想到她之前在鬼市时就曾提过要寻个有助于她修炼的东西,于是大手一挥,十分豪爽的说道:“需要多少,自己拿。” 清歌闻言立即拜谢,“多谢姥姥。” 夕颜却是不依,噘着嘴闷闷的问她:“那我们呢?” “你们无事时不会自己炼几个吗?” “我们平日里都忙着修炼,还要下山给你找男人,哪有时间凝炼灵石。再说,这一箱灵石的成色是极品中的极品。我们哪儿有这个本事啊!” 怀瑾立时瞪大了眼,什么叫为她下山找男人,这其中存在着很大的误会好嘛! “好!好!好!一人十个,自己拿吧。” 话刚落,就见一群女人发了疯似的冲到箱子前抢了起来。就连原本躲在外面不敢进来的黄骊与黄莺姊妹两个也冲进殿内。 数十人都分得到手十枚灵石,却也不过是让那口箱子才少去三分之一,怀瑾看着剩余的数量,心中暗暗计划着去鬼市要买的东西。 一群人闹哄哄的乱了一下午,待到傍晚时,怀瑾换了套玄色滚金边的对襟广袖,搭了条玄黑与黛绿两色拼接的齐腰儒裙,腰间用同样墨绿色的丝绦系在金制的如意玉带扣上。 外面依旧套着那件姥姥长身穿在身的墨绿色长袍。长发在头顶简单挽成圆髻,斜插一根细长的乌木镶青玉的发簪,玄戈化作根金色剑形小簪,藏于发间。 今日她让黄鹂描了远山黛,配上她那一双细长妩媚的柳叶眼,当真是一笑百媚生。 姥姥的眼形很是特别,细长似凤眼,又比凤眼多了一点妩媚,圆润似桃花眼,又比桃花眼多了一层清冷。当她目光流转时,万种风情皆在眼尾那稍稍上扬的一抹随性之上。 怀瑾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对新作的这一身衣裙十分满意。 从比她还高出一截的铜镜里看到明显空落一角,她忽然想到,自己定的床早过了取货的时间。 ”我这两日不在,你跟玉笙讲,有什么事让她们自己寻思着拿主意。实在决定不了的,再与我联系。“ “是,我回头将您的吩咐一字不落转述给玉笙姐姐。”黄鹂放下梳子,不解的问道:“那鬼王殿以后当真就不会再来寻我们麻烦了吗?” 怀瑾摇了摇头,“此事不好说。我听闻那鬼王喜怒不定,天晓得明日里,他会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姥姥是不相信那位鬼将的话吗?” “小丫头你听好了,信什么,都别相信这些情啊爱的,更别信什么一见钟情之类的鬼话,好生领着你妹妹在家修炼,别去想这些有的没有。” 怀瑾用力的弹了下黄鹂的脑门,表情凶狠的叮嘱着。 黄鹂脸瞬时通红一片,“姥姥……人家才没这么想呢,就是好奇嘛。” “好奇也不准有。我出门后,你们都给我老实在家待着,守好门。谁来也不用开门,尤其是男人。” 说罢,她身影一闪,就自黄鹂面前消失。 黄鹂走到树屋外,看着头顶的明月与繁星,怔怔的说道:“姥姥这是只是许州官点灯,不许百姓放火吗?分明她自己就带了个道长回来了。” “什么道长,姑娘可是在说我?” 黄鹂猛然听到树下有人说话,她低头一看,竟然就是自己刚才说的道长。 第五十三章 条件 隐九立在莲池边,抬头看着怀瑾离去的方向,目光幽深如黑潭。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握紧,神色闪过一抹挣扎,知道她要去何处,虽然心里不高兴,但到底是没有追上去。 今夜她不在,他正好可以一探这莲池内的秘密。 怀瑾穿行出薄雾的身影定在半空,脚下踏在一团凝结的白雾之上,回望兰若寺,她似有所感。 【小十四,你说说,他不会乘机把咱们的家给拆了吧。】 躲了大半日的小十四终于冒头出来,他也十分担心,【应该不会。毕竟他的目标只有莲池。不至于会拆了整座兰若寺。】 怀瑾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等这事了结以后,我需要好好查看一下莲池。】 能让隐九花这么多心思在上面,那莲池里面定有乾坤。 说不定会是下面藏着很多宝物,到时她偷偷藏起一些带回去,就能直接躺平,过米虫的生活了。 满月之夜,月辉无缘清亮,映照在她随风飘然远去的背影之上,像是披上一层薄纱。 钟馗庙建在郊外的一座矮山之上,站在山顶可俯瞰半个城镇。 月入中旬,皓月当空,耳边隐约能听到随风传来的打更声。山顶独立着一棵怀抱粗的野柳,树影斑驳下,站着一抹浅淡的白色身影,远远看去,如挂在树间的一根长长的白绫,看着十分渗人。 怀瑾没在庙内找到秾桃,被守门的小鬼指向了这处。她提着裙摆走到野柳下,顺着秾桃的目光望去,山下的小镇没入夜色里,只有零星的灯火被夜风吹得闪烁不定。 “姥姥今夜是特意来找我的吧。” 虽是问询,语气却十分肯定,怀瑾也不是那扭捏之人,直接开门见山,“你如今还能维持灵体不散,是得益于那枚玉坠吧。” 怀瑾同样是用询问语意,肯定的语气回她。 秾桃转头看着她,苦笑着摇头,不解的问道:“我可曾是有得罪过姥姥,不然你为何初见面之时,就对我横竖看不惯,句句都要针锋相对呢?” 怀瑾细长粉嫩的指尖勾起嘴角一缕碎发,被她问得一时间竟有些发怔,她沉默不语的看着披上一层月光的山林。许是秾桃的气质像极了回忆里的某一个人,所以,给她的第一感觉并不好。 “有些人入得眼缘,初次见面,便能一见如故。而你,大约是与我无缘吧。” 秾桃闻言也不恼,反而对她说道:“可我却觉得与姥姥特别有缘。” 且这缘分已经有千年之久。 也不知当年立在她身旁的那一位,如今可还安好。 “此话怎讲?你我之间的缘分从何而来?” 秾桃伸手想拨开被风吹到面前的柳条,可手掌却一穿而过,她神色难掩失落,长叹一声。 怀瑾见状,抬手将那根新抽芽的柳枝折断,握在手心里。秾桃微微一笑,终于又继续说道:“若是无缘,你又怎会看得到那枚玉坠呢。” 怀瑾却不以为意,“我看到的是玉坠,而不是你,你只是寄居在玉坠里而已,并不代表你就是玉坠本身。” 秾桃却回她一个秘而不宣的眼神,似是挑衅般轻笑道:“你又如何能肯定,我不是呢?” 怀瑾长眼微眯,闪过一丝怒意,她的确不能确定秾桃的身份来路。 【小十四,我被人当面挑衅了,你怎么说?】 小十四认怂的缩了缩脖子,哽着声回答道:【我们都是第一次经历,我的经验并不比你丰富多少。】 言下之意,你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啊。 【可是,你不是那什么司的人吗?那个什么司不是很伟大,很厉害吗?】 【我们知晓的一切,也是源于数据。可是现在这个世界的数据缺失太多,我们的资料也不十分详细。所以才会找你来,收集数据,将这个世界的故事弥补完整。】 况且,也不是什么都能对你的说的呀。 小十四在心里又多回了一句,可惜怀瑾她听不到。 听着他哭唧唧的声音,她咬牙切齿的想骂人,但话到嘴边,又被小十四给堵了回去。【都靠你了,你可要好好的加油啊。】 深吸一口气,她安慰自己,不要跟孩子一般见识。默念一百遍。 还是没有用! 靠你姥姥去吧! “姥姥。”秾桃恰到好处的出声唤她,差一点没让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怀瑾将手里柳枝用力一折,断成两节。 秾桃面色微僵,“我猜你的目标,就是那枚玉坠吧?” 末子,她又多加了一句,“而且是要完整的玉坠。” 怀瑾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一遍,“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秾桃低头,笑容苦涩,毕竟当年她可是旁观了所有的事,又怎会一无气知呢。 被囚禁在玉坠里,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她就知道她此来的目的为何。 “我可以给你一个完整的玉坠。” 怀瑾轻轻甩着手上的柳枝,默然无语的等着她接下去的话,几声夜莺的啼叫由远及近,再飞远。两人在无边的夜色下,沉默的对峙着。 约莫一柱香后,秾桃向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让司命星君带着我的本体,来见我。到时我必将还你一个完整的玉坠。”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见他?” 秾桃望向九霄天,摇了摇头,声音冷而恨的说了一句:“因为这是他欠我的。” 月圆如盘,莹亮如玉,清冷的月辉将周边的星子遮掩主。 “当年,我只是王屋山里一株小小的桃树。因前身是绥山桃而生有灵性,长得比一般的桃树更漂亮些。这本并不是我的错,却成为了那山林里众妖修欺负的对象。他们抢我桃子,毁我的树根,摘我刚刚生出的花苞。我被折磨的苦不堪言。后来,我慢慢学乖了,不再长得花枝招展,把自己缩起来。后来他们也不再欺负我了,可我的四周总是空荡荡的。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个玉树临风的上神驾云而过,只一眼,我便对他心生仰慕之情。之后,每当看到他来时,我总会努力的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开满桃花,待他离开时,我再将花收起。那年山精花灵见到后,就指着我极尽嘲讽,可我并不在意。我只是想,有一日他路过我时,能低头看我一眼。 只一眼,我便能心满意足。 就这样年复一年,我将所有的灵力都用在了开花上。 终于,有一天,他看到了我的存在。看着他向我走来,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么的激动,高兴,和惶恐。 他很喜欢我的花,夸赞我有灵性,还将我还到了三重天,移植在了蟠桃园里。不仅如此,他还经常来照料我,给我还瑶池的水。虽然,园里一众姐姐并不喜欢,甚至看不上我这株山野里的来的野树。可她们只是无视我的存在,并没有伤害过我。 所以,我的胆子日渐大了起来,拼命的生长,开花,幻想只要勤加修炼,总有一日我也会被她他们接受的。如此,也不会再丢他的脸,让他每次来时,都会被看守蟠桃园的湛心仙子嘲笑了。 我以为,我是为他而来的。 谁知,我竟是因她才有机会来到他的身边。 第五十四章 五宝伞 秾桃很有自知之名,心里清楚虽然众位仙子姐姐对她照顾有加,可心里多少有些看不上她这棵山里来的小野桃。便至少她们不会欺负她,也不会被抢她好不容易结出来的桃子,还会指点她如何修炼化形。她觉得自己在蟠桃园活得很开心,由其是那位上神来园里的时候,她更开心。 努力的修炼,化形,都是为了他。 她以为,他对自己这般上心,肯定也是喜欢她的。 “然而,事实却……非常残忍。” 初入夏的夜风还有丝凉意,怀瑾手指无意识的搓在断成两截的柳枝上,耐心的听着她对自己讲述着过往。 “司命星君喜欢的另有其人?” 秾桃轻轻一笑,笑容里着又苦又涩,又不舍。 “后来啊,我才发现,我不过只是他用来送人,讨欢心的物件。每次来蟠桃为的也不是我,他借着我,去接近自己喜欢的人。” 人人都明白,却无一人原意告知她真相。她们冷眼旁观的看着愚蠢又可笑的她,背地里拿她当笑话。 怀瑾看着身旁这抹淡得几乎快要消失的身影,竟然有些心软,“司命星君喜欢的人是谁?” 秾桃转头,淡淡挑眉,轻笑道:“姥姥如果想知道,可以亲自去问一问司命星君。” 怀瑾拧眉,质疑道:“你就这么肯定,他听到你的名字,一定会来吗?” “会的。”秾桃抬头望着九重巅的方向,“你只需问一问他,可想知道湛心仙子的下落,他就一定会来的。” 怀瑾低声重复了两遍,询问道:“是哪两个字?”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秾桃低吟着两句她听不懂的诗,而后说道:“姥姥若是不懂,可请教天师。亦或是……那日来钟馗庙寻你的高人。” 而此时,秾桃口中所提到的高人正盘膝坐在莲池旁,新设的竹席上。 黄鹂本着待客之道,给他上了莲子茶,小火炉上煮沸的清茶溢出几滴带着莲香气的茶水,隐九缓缓深吸一口茶香,开始静心入定。 他将一缕神魂投入莲池,慢慢下沉。 莲池内的水呈现出浅绿色,好似一块翠玉,水底幽暗无光,伸手不见五指,他指尖轻弹,一簇莹蓝的火焰有出现在水底,照亮他周身方圆三丈的距离。 莲池外面看着尽是占地面积宽广,长满无数的莲花与荷叶,但池底的水深更加让人咋舌,他一直往下,心底计算着深度只怕是已经超过整座山体,入了地下。而那些开在池面,柔软的莲花,底下的根茎居然直接连到池底。 一根一根,细长的根茎,像麻绳一般。 隐九顺着交织密布,如麻绳一般的根茎向上看去,感觉到一阵压迫感向他袭来。他拧紧眉头,压下心头升起的莫名不适感,低头看向脚下。 池底并非是淤泥,而是平整的青石板,上面连接下来无数条莲花细根汇聚到池底时,全部都向两边靠拢,在中间留出一丈宽的空地。 而在这片特意留出的空地之上,绘着暗紫色的符纹。 看着这一大片的符纹,他几乎想要冷笑出来。 没想到这里居然还在上古魔族的族纹。 “没想到,你身为西方佛境的高僧,如来的得意弟子,竟然也会与魔族有牵扯。” 他绕着池底缓缓走过一圈,将这些魔纹尽数记在心底。 又四下查看一番,并未看到其他可疑,可是有价值的东西后,他将心神缓缓收回。 睁开眼,在他眸底有金光一闪而过。 他看着面前成片成片的莲花,心中满是疑惑。 这些莲花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或者说,这一整片莲池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还有,莲池底的那片魔纹,又是谁为他布下的? 隐九陷入沉思中,任由煮沸的茶水肆意翻滚,溢出。 钟馗庙,秾桃白得几乎透明的身影在正殿的神像下打座,对于怀瑾的问题,她充耳不闻,一个字也不肯多说,只等钟馗回来。 原来,她已知晓钟馗此次出去并不是为完成十殿阎罗布下的任务,而去找司命星君了。她与玉坠虽然看似分离,实则还是一体。从她远离玉坠后,日渐虚弱的灵体便能看出端倪。因而,她自然能通过玉坠知晓钟馗等人的去向 钟馗并非仙修,更不曾在天界有登籍造策,所以他是不能随意出入南天门的。此时,他与柳含烟和王富曲正候在南天门外,等着司命星君前来。 然而,在等了许久后,却只见司命星君座下属官司伐仙君。 左司命座下有三十大员官,司伐主要负责整理命簿,在司命殿极少外出。 他走到钟馗面前,先作揖施礼,再问道:“不知天师要寻左司命,有何要事?” 天界司命分左右两位,而留下五鬼扇在地府等待有缘之人的,正是左司命。是以,当钟馗取出五鬼伞时,负责通传的仙使一眼就认出这是左司命长用的那把五宝伞。因而,就将钟馗的来意,禀报给了左司命殿。 钟馗侧身,立刻深揖还礼,惶恐道:“不敢受仙君如此大礼。” 他将五鬼伞取出,替到司伐星君面前,解释道:“在下是为这把伞而来。” 哪知,司伐星君看到这把遗失许久的五宝伞后,大惊失色。 第五十五章 来历 钟馗最终也没能见到左司命,司伐仙君原是要将五宝伞收回,但在听闻这是左司命特意留在地府之后,便只好作罢。然而通过司伐仙君的描述,他大致了解了这把伞的来历。 五宝伞是左司命用百年多时间,收集世间四种奇珍异宝,亲自炼制而成的上品仙器。 六根伞骨是取用千年妖蛟的尾骨,伞面用的是昆仑西王母养的五色锦鲤的尾鳍,伞柄则是来自一个千年竹妖,伞顶上镶着火红色宝石是火龙石。这一枚火龙石是东海海底的火山的晶元,尤其珍贵。 此四宝再加上伞上施下的三重法阵,故而,这伞炼成后,便直接取名为五宝伞。 五宝伞炼制成功后,左司命便一直随身携带不离左右,就连下凡历劫宁可受罚也要随身携带。 而被他如此珍视的宝物,在历劫结束回天界后,却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未出现过。 以致于司伐仙君在看到钟馗手里的五宝伞时,大为震惊,甚至有一瞬间他还以为是钟馗盗取了五宝伞。 钟馗在听闻这伞的来历后,知晓是左司命的心爱之物,本打算归还,但司伐仙君却摆手拒绝了。 “这即使司命星君留下的,想来定有他的目的。能传到你手里,必是缘分。只是,星君此时正在闭关中,不能见你。” 钟馗想了想,举起手中的伞,“仙君方才所说的五件宝物中,还差了伞下的这枚玉坠,请教仙君可知这玉坠的来历?” “什么玉坠?”司伐仙君一脸莫名,“我从未在这伞上见到过玉坠?” 钟馗明白了,就连司伐仙君也不知这伞下还挂着一枚粉色的玉坠。如此看来,秾桃的话所说的,有缘之人方能看见,这话可当真。 “在下今日前来求见,是为这伞下的玉坠而来。起因是我前几日无意中,在这伞下的玉坠里救出一位仙子,名为秾桃,在下怀疑这位仙子身份可疑,来路不明,所以特来找司命星君核实。待司命星君出关,劳烦仙君代为转告。” “秾桃……”司伐仙君只觉得这名字尤为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可我并不曾在这伞下见过有任何的玉坠或是其他的饰物,不过你的话我定会代为转告。” 钟馗揖礼,“如此就劳烦仙君了。我等就此告辞。” 司伐仙君在南天门外站了良久,他脑中反复思索着钟馗所说的事,虽然一时想不明白,但直觉告诉他,这事必定与司命星君回天界后就闭关不出有关系。 钟馗这一去就是七、八日之久,满月日日缺少,再有几日便又是朔月了。 怀瑾带着疑惑回到兰若寺,隐九已不知踪迹。她坐在莲池旁,嗑着瓜子,喝着莲子茶,看着白雾里成片成片的莲花与荷叶沉思着。 她得知,那日在自己离开兰若寺后,隐九在这里打座入定了一日一夜。出定后,他望着莲池深思良久,最后却是摘了数朵莲花与莲蓬离开。此后的这几日里再不见他来过。 【你说,他有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东西?】 小十四打了个哈欠,语音含糊不清的说着自己的见解,【我觉得没有。但他肯定是找到一些线索,这些天肯定是在解密中,所以才没来找你。】 怀瑾无声冷笑一下,【找我?他的目标分明就是兰若寺,是这片莲池,跟我有几分钱干系!】 她心底不忿,所以没能觉得到自己的话里带了几分酸意。 小十四想了想,决定还是什么都别说,让她自己慢慢去发现她与这个世界的牵连,以及不同之处。 光阴快得像是指间的流水,一不注意,已是天近傍晚。 兰若寺里渐渐热闹起来,各处挂着风灯,与各色的灯笼挨个亮起,三两个妖修结伴顺着台阶,提着灯笼,往山下走去。因接近朔月,天地间阴气渐盛,是以,鬼魅在不等天色完全暗下,也纷纷结伴出门。 怀瑾站在树屋前,看着山阶上三三两两,明暗不定的火光时,心情十分复杂。 她知道这些往山下走的女子是去寻找合适的男人,将他们哄骗上山,再交由自己处置。 而这些人,最终会成为这片莲池的养分。 “你说,姥姥为什么要养这片莲池呢?” 小十四叹了口气,【如果想知道原因,就要尽快恢复这个世界的数据才行。】 怀瑾默然,她在拼凑一个破碎的故事。 只是为什么她越来越有一种,其实自己也是故事碎片之一感觉呢。 【小十四,最近我越来越少去回想自己原先生活的那个世界了。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小十四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她,想了想,只能安慰道【放心吧,等这个世界的任务完成后,你一定可以回去的。】 但前提是,那时的你,还有想要回去的欲望。 不得不说,主神的心思有一些些卑鄙了。 天色完全暗下,山间的白雾淡如轻烟,完全遮挡不住头顶的星河与月光。 山外是寂静无声的夜,山里却热闹不已。 当走完岁月斑驳的青石阶,一个灯火通明的寺庙赫然出现在眼前。檐下的风灯在夜风里轻轻摇晃着,风灯下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不曾下山的女妖与鬼魅都聚在正殿里闲聊,偶而会有阵阵欢笑声传出来。 唐翼又一次立在寺门,他驾轻就熟的拍响门上的狮子门环,静静等着门开。 黄鹂提着灯笼走到树屋下,举着灯笼抬头向立大树梢上的人影喊道:“姥姥,鬼王殿的人又来送东西了。您要不要来看一下啊?” 语气里尽是无奈和不解。 鬼王殿也不知发的什么疯,有事没事就往她们这儿送东西,虽然都是好东西,可是连她都知道无功不受?,拿人手短的道理,因而,鬼王殿此举越发让寺里众姐妹不安。 怀瑾闻言,眉头一皱,脚尖轻点,从老槐树上飘然落下。 她是嫌烦,但看到黄鹂这个小丫头也学着自己紧皱眉头,不解道:“你这般皱着眉头,又是为的什么事?” 黄鹂哭着脸的问道:“姥姥,你不会把我们卖了吧?” 第五十六章 回礼 黄鹂看着鬼王殿隔几日就送些奇珍异宝到兰若寺,就忍不住越来越心慌。 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贱即盗。 “姥姥,你会把我们给卖了吗?” 走有前头的怀瑾闻声,脚下一顿,转身疑惑道:“我为何要卖了你们?你们很值钱吗?” 黄鹂咬着唇角,小声抱怨了一句:“那鬼王殿怎么天天送东西过来?” 怀瑾白了她一眼,染着蔻丹的指甲点在她额头上,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即便如此,该烦心的也是我。你难道忘了,他们前一次来,点名道姓的人是我。” 黄鹂神情空白了一瞬,猛然想到那次两位鬼将确实抬着十几口巨大的箱子,说要找姥姥提亲,末了还被姥姥给撵出了兰若寺。 “对哦……” 怀瑾屈指在他脑门上用力一弹,轻骂道:“小没良心的,妄我对你们这么好。事到临头只关心自己的安危,没一人想过我的。” 黄骊摸着额头面露愧疚的解释道:“对不起嘛,是夕颜姐姐说,姥姥可能会再送一个人去鬼王殿。” “夕颜?”怀瑾目光一凝,神色疑惑的问黄鹂:“她什么时候同你们说的?” 黄鹂乌黑圆亮的双眼转了转,边回想边说道:“就是你赏我们灵石的那日,你出门后。夕颜姐姐在前院赏月,说鬼王对兰若寺如此看重,定然是对我们不怀好意。还叮嘱我们要小心一点。” 一阵微风杂着莲花与水雾的气息吹过,怀瑾将勾在嘴角的发丝拨到耳后,一言不发的继续往前走。 夕颜,她为何会这么说,难不成,她知晓鬼王殿对兰若寺纠缠不休的目的是什么? 怀瑾脑中思绪万千,脚下依旧不慌不忙,莲步轻移的走进正殿。 今日来的鬼将仍是唐翼与戚猛,这二位似乎已经成为鬼王殿与兰若寺的主要联络人,三天两头往这里跑。在两人身后,分两排站着十个鬼仆,每个手里都捧着大小不一的匣子。 怀瑾望了一眼,惊觉这十个鬼仆与之前抬箱子的那些完全不同。之前跟在唐翼身后的那些通身毫无气息,像是一具没有意识,只会乖乖听吩咐,毫无武力威胁的傀儡。但今日这十个,有鬼修的气息外露,虽是垂首恭立,却能让人无法忽略他们的存在。 难怪,方才黄鹂会如此惊慌,原来是被这些人给吓着了。不仅如此,连整个正殿里也静得落针可闻,没有以往的热闹喧哗。 敢情,他们今日是来立威的。 怀瑾冰冷的目光扫过高台下的一众,轻提裙摆,端坐于太师椅上。 她颇为无奈的说道:“说吧鬼将大人,今日前来,又有何事啊?” 唐翼忙慌作揖,连声说道:“属下可不敢当,姥姥千万莫要折煞了属下。” 这“大人”二字一出口,唐翼顿感不妙,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上面这位,但她此时的心情确实不佳。看来自己今日是撞枪口上了。 “我家主上让属下来给你送些小礼物,请您笑纳。”说罢他抬手一招,后面的十个鬼仆纷纷打开木匣,里面竟是十个各不相同的花瓶。 有玉的,瓷的,象牙的,白的,绿的,青花的,哦吼,竟然还有个一尺来高,纯金镶五色宝石的。 真是,差一点闪瞎了怀瑾的眼。 “你们这是……要将这些送给我?”怀瑾指着那些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宝物,满脸难以置信的问唐翼:“你家主上为什么要送我这么多的花瓶?” 她家又不是开花店的。 唐翼难得拘谨起来,甚至还有些尴尬,“我家主上听闻姥姥喜欢莲花,故而寻了这些世间难得的花瓶给您送来,用作插花。” 怀瑾眨了眨眼,想吐槽的东西太多,不知该从哪里下嘴。 “鬼王从哪里听说我喜欢莲花?” “据闻,您每次出门都会随身携带几支莲蓬和莲蓬,另外,你的槐院里还有一个巨大的莲花池,常年花开不败。所以……” 怀瑾了然的点了下头,神色有些木愣,心道:这鬼王盯自己还真是盯得挺紧的,连她出门手里拿的是什么,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如此一想,她顿觉其心可怖。 唐翼见姥姥沉默不语,担心她会开口拒绝,忙说道:“这些花瓶供姥姥随意赏玩,不是什么多了不得的东西,还望您能够看在我家主上一片拳拳之心,将这些花瓶收下。” 主上头一次送姑娘家礼物,这要是被拒绝了,传出去那得多没面子。 怀瑾的眉形如柳叶,却比标准的柳叶眉多了分英气,此刻正紧紧皱起,似是沉思,又透着不耐。玉笙见状,轻步上前,行过福礼后她看着那十个花瓶赞赏不已的说道:“这些宝物不说价值连城,但说这奇巧与独一无二的工艺,若是拒绝了,怪让人舍不得的。姥姥不如就收下吧,放在殿里,大家伙看着也是赏心悦目。” 怀瑾本想着拒绝,被玉笙这么一打岔,推拒的话尚不及说出口就被自家人给堵了回来。 她左手搁在椅背上,食指与中指并拢,支在隐隐跳动的额角,这是她在思考问题时的惯性动作。玉笙一看这架势就知姥姥心底可能真不太想收下这些花瓶,不过,她本着不多得罪鬼王殿的想法,还是多劝了一句。 “不如,姥姥也选些东西作回礼,让两位鬼将带回去。如此一来一往,也不算谁占了谁的便宜,还能处下一个好关系。往后姐妹们在外行走,腰背也更硬挺了些,大家说,是不是啊。” 夕颜第一个跳出来,她看着那个象牙上雕刻着大朵芙蓉花,形如弯月的花瓶,着笑嘻嘻的应和着玉笙方才的话。 “是呀姥姥,你看这些花瓶多好看啊。不然你就留一个下来,把我插进去呗。” 夕颜,是花妖。恰如其名,她本体就是一株长在竹林下的夕颜,因此,她这话一出,不仅是怀瑾,殿内众人也都跟着笑出声来。 怀瑾叹息一声,手一挥,指示旁边站着的几个鬼魅上前接过花瓶。她又对玉笙说道:“你和夕颜两人,还着黄鹂与黄莺,去库房,也寻出些不可多得的宝物回赠鬼王的这番大礼。” 玉笙方要领命,唐翼见状连忙喜不自胜的拱手说道:“姥姥即有此心,不如就折些莲花和莲蓬,让属下带回去吧。” 怀瑾微微倾身向前,诧异道:“那些个莲花莲蓬又不是宝物,我兰若寺可不贪图这些便宜。” 她原本是想回赠价值差不多的礼物,这样,人家也不好说什么,她收礼也能心得心安礼得一些。而唐翼的要求超乎她意料之外,一时间,她竟觉得似乎自己那一池莲花是世间至宝。 不然,为何隐九会对莲池虎视眈眈,钟馗三兄弟也对莲花与莲蓬珍而是重之,现在就连鬼王殿也对莲池打起了主意。 如果之前她对莲池尚且只是充满好奇之心,那么此刻,就是疑惑,不解,与警惕了。 唐翼还不知自己的一句话让怀瑾心生警觉,他笑着说道:“姥姥有所不知,您院里的那些莲花与莲蓬可不是一般的俗物,那些花里带着灵性,放在花瓶里可长开不败,满室生香。且那莲池还有禅意,能使人心平静气,便于入定。属下此行,我家主上可是特意叮嘱,若是您心情尚好,望能讨得几支莲花带回去。” 怀瑾闻言嫣然一笑,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说道:“鬼王这可真谬赞了,既然鬼王如此喜欢,本座这就让人去多折几支来给你带回去。” 说罢,她转头对黄鹂与黄莺两姐妹吩咐道:“你们去,捡开得最盛的折上九枝,将开未开的折上九枝,还有那含苞待放的也折上九枝,哦对了,再折三枝已熟,三枝将熟,还有三支未熟的莲蓬。” 怀瑾又问唐翼:“如此,你觉得可好?” 唐翼连忙作揖感激道:“甚好,甚好。姥姥想得十分周全。” 一连四个九,共三十六,数字极好。可见姥姥这礼回赠得也是十分有心了,想来主上收到这些莲花莲蓬后也会心悦不已。 “那你们两姊妹快去快回,抓紧些,别让客人等久了。” 黄鹂与黄莺领命退下,怀瑾打量了后面那两排十个垂首恭立的鬼仆,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状似不经意的问了句,“今日跟随两位来的这些鬼仆,与之前的那些,看着略有些不同。” 唐翼回头看了眼自己身边的兵,虽不知姥姥这话是何意,仍是认真的回道:“这些并非只是鬼仆,严格说来他们属阴兵,也是身怀修行。故而,与之前的不同。” “哦……原是如此。我说这十个人看着更精神些。”怀瑾放下茶杯,犹疑的问道:“不知为何这些换这些阴兵来了呢?我瞧着,以前那些也不错。” 唐翼解释道:“此举只因是我家主上为了以示对您的尊重,阴兵与鬼仆身份地位都大不相同,今日换作阴兵前来,只为向世人昭示,鬼王殿对您的尊重。” 言下之意,就是此前对聂小倩的送礼,与姥姥不是一个层次的。这也算是变相跟姥姥道歉了。 怀瑾闻言不禁错愣,难不成真是她小题大作了? 不过,她仔细想想,还是决定先持保留态度。她面带欢喜的说道:“即如此,那便是兰若寺的荣幸了。也不知鬼王如今可忙,你们这数次前来,我们还从未登门,当真是太过失礼了。” 唐翼目光一凝,心下明白姥姥这是在打听主人的行踪。不过,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毕竟主人这百年来一直闭关,虽然刚出关半年,但也一直留在后殿清修。 “我家主上闭关百年,半年多前才刚出关,只出行一次,便遇到了姥姥。如今主上正无事闲暇,一心在鬼王殿清修。姥姥若得空,还请您能大驾光临。” “只出来一次就遇到了,当真是缘分。” 而且还是孽缘。 不过,唐翼所说也并非全是真话,如果鬼王没有派人跟踪自己,就是他曾不知在何时何处,看到过自己。不然又岂会连她出门喜欢带莲花莲蓬这点小事都知道。 对于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偷窥这件事,怀瑾还是很不开心的。她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太过漠视鬼王殿的存在了,既然他们一直用各种名目纠缠不休,她也必须要好好想想,应该要怎么应对。 由其是今日跟来的十个阴兵,虽然一语未发,只是立着不动,那气势已经让兰若寺一众女妖与鬼魅胆战心惊。如果说不是来立威的,那可真是将她当傻子看待了。 众人闲聊没多时,黄鹂与黄莺两姊妹各提着一篮子莲花与莲蓬回来了,她们还十分贴心的用宽大的荷叶包裹住。 唐翼与戚猛接下竹篮,欢欢喜喜的离开了。 怀瑾将花瓶安置在老槐树下,坐在竹席,若有所思的看着前面的莲池。 【小十四,你说我要怎么查看这莲池底下的东西?难不成要我跳下去?】 小十四想了想,【那倒是不用,隐九是将自己的一缕元魂放了下去,要不你也试试看。】 怀瑾盘膝而坐,闭上眼试了试,脑中却一片空白。 可恶!她不会像隐九那样施放自己的元魂! 小十四当下也愣住了,【我也不会……】 怀瑾咬牙,【要你何用!】 这四个字都快成为她的口头禅了,小十四也觉得很委屈,因为他从来都不需要修炼。 【姥姥肯定会,你好好仔细的回想一下她留给你的记忆。】 怀瑾觉得他所言不假,于是闭上眼静下心,脑海中开始一点一点闪现过往的记忆。而在她与小十四没有察觉到的时候,身后的老槐树悄悄伸出一枝细如小指的枝桠,贴着地面无声的靠近。枝桠绕过在她身旁围成一圏的各式花瓶,一不小心带倒了那个怀瑾最喜欢的,纯金镶五色宝石的细颈花瓶。 枝桠如一根活的触手,轻而慢的攀上她的背脊,前端的尖细如针一般刺穿衣服,刺进她白皙如脂的皮肤里。 第五十七章 弥空 幽深的黑暗里,眼前出现一个光点,怀瑾盯着那光点慢慢靠近。她刚迈步,光点忽然开始放大,变亮。但很快她就发现,那光点并不是在放大,而在正朝自己光速飞来。随着点光越来越近,她依稀能看到在光点中藏着一副画。这感觉,好像影院里的巨大幕布,突然落下来砸在自己的脑门上。 她本能的向后退去,下一刻,一座树茂林深的山出现在自己的脚下。然而还没等她有所反应,画面调转,她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山崖边。 脚下就是她方才看到的那座山,山色青葱,并不算太高。站在这里能遥望京都城,看到得巍峨宫殿的一角。 一声低沉悠远的钟声自身后响起,她惊了一跳,慌忙回头。只见一座漆色新亮的钟楼下,挂着一口澄黄的梵钟。映着后面布满半边天的火烧云,她只觉得那梵钟折射出的光,晃得人双眼刺痛。 一位身形瘦高修长,着灰旧僧服的和尚正在缓慢有序的撞着梵钟。 钟响十八下,倦鸟归巢。 山外,远处的宫殿也响起十八声钟响,并着街鼓,万家灯火逐一点亮。 怀瑾待钟声停下后,才放下捂住耳朵的手。离得太近,她甚至觉得自己被余音震得有些耳鸣头晕。 负责撞钟的和尚从梵钟后走出,看着三十上下的年龄,略显宽大的灰色陈旧的僧服罩在他身上,被晚间的山风吹得紧贴在胸前,凸显得她有些形消骨立。怀瑾看得出他神色极为憔悴,像是走了极远的路,又像是刚才撞钟耗尽他所有气力,所以他疲惫不堪,脚步蹒跚。但她也能看得出这和尚长得很俊,剑眉星目,五官立挺,苍白的薄唇紧抿成一条逢。浑身散着孤傲冷寂的气息,让人不敢轻易靠近,苍白得毫无血气的肤色,将眉心那颗朱砂痣衬得尤其红艳如血。 怀瑾仗着对方看不见自己,目光肆意的将人家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看他这般憔悴疲惫,又营养不良的模样,她自发将他归为苦行僧一类的得道高僧。 因为,他瘦得有些过分了,简直就是个会行走的骷髅。 和尚擦过她身旁,缓缓走到山崖边,晚霞落下的火光将他拢住,似乎是想给他带上一抹温色,缓和他身上的寒凉。 他神色平静的望向远处的宫殿,但怀瑾却看到原本冷寂的目光迅速凝聚出光点。 灰旧的僧袍在山风里翻飞,让她联想到身轻如燕,被风吹入水中的赵飞燕。此刻,她有些担心,他会被晚风吹落山崖。 直到夕阳落尽,他才转身才离开,消失在林深茂密的山阶下。 怀瑾犹豫了下,抬脚跟上他。 此刻她应该是进入了姥姥的回忆里,眼前所看到的,正是姥姥昔日看到,并记录在脑海里的场景。 虽然不明白她分明是想在姥姥冗长的回忆里,搜索出可以分神的咒法,结果莫名其妙的到了一座不知名的山里,还看到一个长得俊俏,却极度营养不良的帅和尚。 能在姥姥的回忆里留下深刻的印记,想来,他对姥姥应该是十分重要的人。 既然她暂时出不去,不如就跟着他四处闲逛一下吧。 下山的路上遇到两个小沙弥,他们仰头站在一颗高大的松树下,满脸无助和慌乱。听到脚步声,两人双双侧身,在看到来人后,急急退避到路边,双手合十,恭敬的对来人喊了一声:“弥空大师。” 弥空,显然就是前面这个俊和尚的法名,只是,这名字听上去有些奇怪。 不过她的思绪很快就被前面这两个奶声奶气的小纱弥给吸引了,他们白白圆圆的,像两个团子,好可爱。 怀瑾依仗别人看不到自己,她凑上前,恶作剧似的抬手虚虚的摸着两个小沙弥光溜溜的脑袋。 “天色已黑,你二人为何还在山里逗留不回?” 清冷的声音,好似穿过万年冰山的风,带着极寒冲进她心里,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我们午后在这棵大树下捡到一只带着伤的山雀,师傅给山雀抹了药后,让我们送它回巢里。” 小纱弥边解释,边从怀里将山雀取出,双手捧到面前。 师傅没想到这树有多高,两个不及大腿高的不豆丁又怎么能有本事将这只不能飞的山雀送回到高悬在树杈间的鸟巢里。所以,两个小豆丁站在树下苦恼了大半个时辰,眼看天擦黑,急得团团转。 “这两个小豆丁也太可爱了,将山雀带回去等伤养好了,不就能自己飞回去了。” 弥空拧眉看了一眼,山雀的翅膀上还沾着血迹,一动不动的躺在掌心里,一双黑豆似的眼惶恐的望着周边。 他将山雀接过来,放在掌心端详片刻,抬手一扔,在两个小豆丁的惊呼声里,他用掌风将山雀托送进鸟巢里。 小豆丁亲眼看到自己救下的山雀被安然无恙的送回鸟巢里,拍手欢笑。辞别弥空大师后,他们开心的跑下山找师傅去了。 弥空立在山阶上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茂密的山阶后,才转身离开。他没有顺着山阶继续往下走,而是转入一旁的小路。怀瑾觉得有句恰好可以形容这条小路,那就是:世上本无路,走多了,就形成了路。 小路很窄,弥空的僧服擦着旁边高及膝盖的野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最后一缕天光尽收时,弥空推开一扇斑驳的小门,低头走了进去。怀瑾伸手摸了下长满苔藓的墙壁,还在思索着自己要怎么进去时,却看到弥空并未将门合上。 她心头一喜,闪身跟了进去。 可当她跟在弥空身后往里走时,发现眼前的庭院竟然有几分熟悉,心底有一种感觉,她此前来过。直到看见那成排的竹林,与竹下那株迎风摇曳的夕颜时,才猛然惊觉,这里是兰若寺。 弥空走到一处平地上,脱下灰旧的僧服,露出精瘦的背脊。 怀瑾长在新世代,夏日里最喜欢去家附近的游泳馆,因此,在她的意识里并没有非礼勿视的观念。她睁大双眼,将弥空的背脊看得一清二楚,自然,也看清他浑身上下密密麻麻,还有血迹在隐隐渗出的鞭痕。 “这……”怀瑾目瞪口呆,差一点咬到舌尖。 弥空将灰旧的僧服整齐叠好,与手腕上戴着的一串念珠,小心的放在草地上,在退回原处站定。 山风猛然刮过,带起地面一层尘土,他在风里伸开双手,仰头看向天空。与此同时,一道刺目的亮光闪过,旋即,一道紫电落下,狠狠打在他的身上。 “原来,他的伤是这么来的。” 怀瑾从落下的紫电里感觉到一股天道之威,她本能的往后退了几步,忽觉脚下有什么东西划过,低头一瞧,是一棵长得有些歪斜的野草。再看向弥空的附近,地上只有裂痕,有些地方甚至还能在黄土里见到点点血痕。尤为可怕的是,弥空脚下那圈地面的颜色,比别处暗沉许多。也不知那土里掩埋了多少的血,才能将地面都染成暗红色。 从上空落下的紫电,一下比一下狠,尽数落在弥空身上。 不多时,他的后面便是旧伤叠新伤,血痕累累,触目惊心。 怀瑾在后面仔细数着,一共十八道紫电。 她忽然联想到后山听到的那十八声钟响,心里有有什么在隐隐躁动,她知道这两处一定有关联,可思来想去,她也无法在姥姥繁杂冗长的回忆里,找出一丝关联的信息。 而正在低头冥思苦想的她没发现弥空已经穿上灰旧的僧服,转过身来,唇色近乎白得透明,朱砂痣艳约得吓人。他目光灼灼,却是在直视着她。 “我知道,无论过去多久,你总是要来的。” 怀瑾闻声抬头看向弥空,只见他一个立在原处,身旁并未有除她外的第三人出现,那么,方才那句话,他是对谁说的。 她疑惑的目光看向弥空,意外的与他的视线撞上,他的眼眸盈蓝得如一汪冰泉,她竟在他寒气逼人的眼底,看到自己的一抹倒影。 仿佛似有所感,她微微打了个冷颤。 “你、你能看得到我?”怀瑾大惊失色,这里难道不是姥姥的回忆吗? 回忆里的人,怎么会看得到自己呢? 弥空的腕上套着一串念珠,他取下放在手心里慢慢转动,那念珠一共九颗,龙眼大小呈乳白色,下面坠着一颗稍小些,暗金色的石头。 怀瑾的目光被那串念珠吸引住,弥空还想对她说些什么,可周边的景色突然间开始扭曲,旋转,她看向弥空,他先是一愣,而后淡淡一笑,那笑里有着苦涩与悔意。 弥空最后说了一句话,但怀瑾只看到他慢慢张合的嘴唇,声音却像是被真空世界隔绝掉了一般。 眼前的画面疾速流转,从一个黑暗,到另一个黑暗。 脚下一软,她重重跌坐在地上好半天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反应过来。从乾坤袋里取出两颗掌心大小的夜照石,抛向头顶。 夜照石是一种比夜明珠更大更明亮的宝石,悬在头灯就像两个灯笼,照亮眼前的世界。 怀瑾扶着腰站起来,看到周围有许多又细又高的树,这些树向上完全将夜空遮挡住,向下,数不清的树根拥挤在两旁,留下中心一处圆形的空地。地面是整块的石板,上面画着繁复的纹路。怀瑾顺着纹路走了一圏,用脚步丈量出这空地直径在二十米以上,脚下的纹路她看不懂,觉得应是古文字一类的东西。她正打算一笔一划强行记下来时,身体忽然失控,轻飘飘的往上浮起。 她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并不能控制上浮的身体,于是干脆的放弃挣扎,在心里默默的记着时间。不过,做为一个理科从来都游走在及格边缘的文科生,她习惯性数着数着,就不自学的恍神了,再反应过来时,也忘了自己究竟数到了几。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看到了夜空的尽头,看到片片荷叶,朵朵莲花,以及那皎洁的月华。 原来方才,她竟是在莲池的池底。 耳边传来小十四的焦急的叫喊声,怀瑾睁开双眼,看到月下莲花朵朵,红粉相间。 第五十八章 灯笼 怀瑾静心入定时,小十四正打算安闲的在她识海里躲懒。她已经摸到这个世界的核心,迫于合门司的规矩有些事只能让她自己去发现,他不能多说。 姥姥留下的回忆里有许多线索可以引领她去一点点发掘。 然而还没等上一刻钟,他就发觉怀瑾的意识正在被逐渐抽离,起初他以为是姥姥的回忆干扰了怀瑾的心绪,但很快他就发觉不对劲。有一道陌生的气息,正预备将怀瑾拉入另一个世界里。 小十四按耐下焦急,躲在暗处观望,原想顺藤摸瓜将那道陌生气息的主人找出来,可没想到那空间外竟设有威力强大的屏障,他被阻挡在外面只能眼睁睁看着怀瑾被那道气息裹挟着拖进屏障里。小十四这时再想要将她拉回,为时已晚,眼前早看不见她的影子。 当确定自己彻底失去了怀瑾的联系和踪迹后,留在姥姥身体里的小十四这才慌了心神,后悔自己方才托大,但已是悔之晚矣。 他慌得在原地打转,手足无措。这时,藏在怀瑾发间的玄戈突然出现在识海内,看着悬停在自己面前的这把小剑,他顿时一激灵。玄戈与怀瑾是心魂相连的,所以无论怀瑾去到哪里,她与玄戈之间都会有一条看不见的线维系着彼此,除非其中一方完全灭亡。 顺着这根牵连不断的线,小十四终于找到怀瑾的踪迹,他借玄戈破开横挡眼前的屏障,将她的意识托了回来。 【你没事吧?】小十四见她愣愣的看着前方半天不说话,担心坏了。 怀瑾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让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觉得自己像是从深海的渊底回到了平地,头顶的压力瞬间消失,她似有一种如风般的轻松自在。 “没事。就是一下子有点懵。刚才我好像进入了姥姥的回忆里,但感觉又好像不是。” 【刚才你的意识去到了另一个空间,我差一点就找不到你了。】 怀瑾柳眉紧紧拧在一起,脑中回想起弥空的身影,她问小十四:“另一个空间,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吗?” 小十四没能跟着一起进去,但他在外面转了半天,却将那个世界观察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个小世界,是有人用强大的意念所创造出来的。】 “那,你听说过一个法号叫弥空的和尚吗?” 小十四想了一会,苦恼的说道:“在我已知的数据里没有查找这个名字。” 怀瑾不说话,冷哼了一声,小十四立马指天发誓的喊道:“没有骗你,我真的不知道。” 姥姥的回忆可以说是恢复这个世界的关键,到奈何她将自己深藏起来,只留下一个没有意识的躯体。为了能得道她的记忆,他们从其他世界寻找可以与之灵魂相似的人。 怀瑾起身走到莲池边,绕着莲池闲庭信步的走着,心底隐隐有了一个想法。 “是不是只有已经出现的人,或物,你才知道他们竟然是存在的,进而再去查他们的身份,我说的对吗。” 小十四支支吾吾,不承认,但也没有否认,于是怀瑾懂了。 你在那个小世界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人和事吗?” 怀瑾点了点头,她将自己方才的经历毫无保留的跟小十四说了,夜色下的莲池,池面上飘着一层淡淡的水雾,在月光下折射着淡淡的金光,莲花摇曳,美得像一副精心绘制而成的画。 不似人间才会有的景色。 她赤脚踩在草地上,一只脚伸向莲池,脚掌轻拍水面,引起一阵阵涟漪。 弥空最后到底说了句什么? 一只白色的灯笼飘飘荡荡进了山,在兰若寺外徘徊不前,仿佛是被什么东西阻挡了前路。 觉察到有人在结界外扣问,她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尺余长的白色灯笼,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她招手将灯笼引到跟前,只见灯笼下挂着一个用符纹密封的竹筒,从灯笼上的气息能肯定这是钟馗送来的。于是,她想也不想的以指为刀在竹筒上轻轻一划,破开符纹,从里面取出一个手指长短的纸卷。 “有要事相商,今夜在庙内一会。” 怀瑾看着纸上简短的两句话,心中明白,钟馗已从天界归来,不知他此次带回什么有用的信息,能不能为秾桃证明身份。 换了身黛绿色纱裙,腰间的宫绦下系一个白玉禁步,和一个如意香囊,外面套了件浅绿色薄纱罩衫,披着月色,往钟馗庙去。 她与小十四都没有发现,那棵老槐树,在他们离开后悄悄将一根树根,伸进莲池里。 第五十九 伞柄 当树根小心翼翼的探进莲池后,老槐树抖了一下,旋即整个树身静止不动,而后有白霜渗出,包裹住树身,老槐树像是被速冻了一般。而于此同时,莲池之上有薄薄一层冰霜迅速冻结水面,满池的莲花荷叶上也生出白霜,进入了速冻模式。而后,从池底升腾出一束金光,光束散开,倾刻间铺满整片莲池,驱散了薄霜。 水里的树根在金光出现的那一刻快速收回,老槐树上的白霜化成水雾随风消散,莲花又摇曳生姿起来。 槐院一恢复原状,一切如旧。 唯有莲池旁的竹林下,那株悄然生长的夕颜,将一切尽收眼底。 这边对槐院所发生的事还不知晓的怀瑾,在距离钟馗庙还有一里地时,就感觉到气息不对。那庙里竟隐约有一股魔气传来。 自鬼王入主冥境,亲自派阴兵镇守在魔境边界后,这近两千年里,除了在魔境边界偶尔会有小规模的冲突发生外,人界与鬼界极少再见到魔修出现。 收起脚下的云团,怀瑾悄无声息的落在院里。没在外院见到钟馗三兄弟,她将目光转向正殿,看着里面闪现的红光,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正殿此刻有些混乱,钟馗三兄弟将一根竹杆围在中央。那竹杆看着有些眼熟,它如一把利剑,指向正殿的香案上。怀瑾定睛在再一看,那香案上正悬着一个绯红色的玉坠。 玉坠,是五鬼伞下的玉坠。 竹杆,是五鬼伞上的伞柄。 五鬼趴在门外,探头探脑的看着殿里,五鬼之一的窦仁转头看到怀瑾,化成鬼爪的手下意无用力掐进前面褚免的肩膀上。 褚免疼得“唉哟”一声,转头也看到怀瑾,立马如获大赦般的喊道:“我的姥姥唉,您可以终于来了!” 怀瑾无防备之下被他的嚎叫声吓了一跳,“这是出什么事了?” “我们也不知,您快进去看看吧。” 五鬼张开手围在她身后,生怕她会转头跑了一般。 怀瑾不解其意的看了他们一圈,在他们期待的眼神里,抬进跨进门内。她的到来如同是在烧开的滚水里倒入一杯冷水,立马平息了沸腾的水面。 正在剑拔弩张的两样东西一见她来立马收了气势。 竹杆收起剑势,直直的立在地面上。 玉坠落在香案上,也收起了妖艳的红光。 秾桃的身形现出,美人虚弱无力的扶在香案上,一副如临大敌的看着几步外的竹杆。 怀瑾走到钟馗旁,用下巴指着秾桃问道:“她这是在作甚?”再看到落在地上,没有伞柄的五鬼伞,又问他:“你把这伞给拆了?” 钟馗收起横在身前的斩鬼剑,哭笑不得的跟她解释道:“我哪里敢拆了十殿阎罗赠予的伞。也不知为何,我等方踏进庙里,这伞柄就自己脱离出来,将玉坠甩了出去。秾桃接过玉坠,躲进殿里,伞柄跟着飞进来,两方就这么僵持不动。” 这殿里不尽有钟馗的神像,正上方供奉的是地藏菩萨。那伞柄许是不敢在地藏菩萨前造次,故而才僵持在原地不动。 可另他惊讶的是,秾桃却不怕,还第一时间就躲到了香案上。 柳含烟见那伞柄在怀瑾进来就自动自发的收了杀气,大感意外,收起扇子对她笑道:“姥姥果然是名不虚传,你一来,他们都收了架势,动也不敢动。” 怀瑾觉得他这话,不是什么好话,白了他一眼,“什么名?千年夜刹,杀人如麻?” 柳含烟用纸扇敲了下嘴巴,连忙道歉:“那些都是误会,谣言,怎好相信。”话音一转,他又将注意力放在伞柄上,不解的说道:“这伞从未曾如今日这样疯魔过,大哥你可看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钟馗摇了摇头,同时将目光转向一直不说话的秾桃身上,十分肯定的说道:“想来,仙子应该是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如你同我们说说。” 秾桃扶着香案站直身子,那玉坠此时紧握在她手心,她能感觉到从玉坠上传来的灵力。脑中思绪百转千回,心底悲痛万分,如被刀割,但她却是对众人摇了摇头。 “如果你们想知道事情原委,就让司命星君来见我。到时,我必定知无不言。” 钟馗方正的脸闪过一抹愠怒,可见他对秾桃的耐心也将耗尽。看了眼脚边四分五裂的五鬼伞,想到此前司伐仙君的话,心底有了计较。 “在下打听到司命星君正闭关中,近段时间是不会露面的。仙子如真心想见,只怕久等一番了。” 秾桃冷笑道:“我可以等,但只怕天师会等不及。”她意有所指的看向他脚边的伞,在钟馗发怒前,紧接道:“放心,不会等太久的。你们只需让司伐转告他,就说我知道湛心的下落,他必定会马不停蹄的赶来。” “湛心是谁?” 怀瑾目光一凝,想到前几日秾桃对自己说的话,她对钟馗说道:“前日你们不在时,我来过一次,那晚她便曾对我说起这个名字。湛心仙子。” “呵呵,仙子?”秾桃看着殿中立着不动的伞柄,轻声念起此前对怀瑾说的两句诗,“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她看着伞柄眼底有着无尽的嘲讽,咬着牙一字一字道:“她算什么仙子。” 而那伞柄在听到这句嘲讽之言后,如被戳到了痛处,立马又超向她,而秾桃这时却有恃无恐般的对牠挑衅道:“我说的皆是实话,由不得你们抵赖。再者,你敢吗?” 伞柄整个颤抖了一下,即气不过,却也不敢放肆。 钟馗见状,脱口而出的说道:“可真是奇了,方才我兄弟三人都压制不住他们,你一来,他们竟如此乖巧。” 怀瑾又一次觉得自己被冒犯到,她将手里的莲花砸过去,瞪了他一眼,冷声道:“我凶名在外,天师难道不知?” 王富曲走到二哥身边,摸了摸鼻子,悄声说道:“二哥方才已犯过一次错,大哥怎又再犯一次。” 连他这个脑子不太灵活的人都得出来怀瑾不喜欢这个凶名在外的名号,大哥竟会火浇油,旧话重提。 怀瑾咬牙,不想搭理这愚蠢的三兄弟,问钟馗:“她方才念的那两句诗,是何意?” 钟馗神色尴尬的轻声咳了一下,与她解释道:“这两句是出自先秦屈原的《招魂》一诗,只是,堂堂天界的仙子,为何会用这两句诗起名?” 秾桃只是看着那伞柄,笑而不语,眼底尽是无穷的嘲讽,她似乎十分想激怒伞柄。 柳含烟想到此前在天界听司伐仙君的话,他看向秾桃,试问她:“这伞原名叫五宝伞,取此名,乃是因这伞是由司命星君收集的五样宝贝所制成,分别是千年妖蛟的尾骨,昆仑西王母养的五色锦鲤的尾鳍,出自东海海底火山的晶元,而这伞柄,则是来自一个千年竹妖,及伞上的符咒。而这五样中,并未包含你手中的那枚玉坠。你强行将自己与五宝伞连接在一起,目的为何?” 千年竹妖? 不知为何,怀瑾脑海里立马浮现出在弥空那里看到的竹林。 “你与这千年竹妖,有何恩怨?” 秾桃此时的气力已恢复得差不多,她靠在香案旁,看着姥姥摇了摇头,否认道:“我不过是魂飞魄散之下,一时情急才会依附在这玉坠里,想要逃得一命罢了。哪里会与她结怨。” 怀瑾拧眉,与钟馗对视一眼,听秾桃的放气,定然是认识这竹妖的。 第六十章 剑气 怀瑾走近一步,来回细细端详着这根约四尺长,通体为浅棕色,有淡绿色流光划过的竹子。钟馗说的不错,这竹妖在见到自己后,乖的让人生疑。 但这也足已说明自己有能克制她们的东西。 【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她在心底默声的问小十四。 【是因为她们感觉到了玄戈的气息。玄戈来自合门司,放到这个世界就是极品神器。所以,包括钟馗在内,他们虽然不知道玄戈的存在,可是能在你的身上能觉察到威压。】 【原来,我竟然这么厉害啊。】怀瑾感叹一声,后又似不经意问道:【那,你觉得我和隐九,谁更厉害一些?】 没等到小十四的回答,怀瑾无奈又气恼的一声长叹,她知道他又开始装死了。她觉得自己这个寻宝人是在太过憋屈,不仅要把找到的宝贝上交,还不能知道宝贝的价值。简直就是毫无人性的欺压。 无力与小十四多做计较,她探出手,隔着一寸的距离,虚虚抚过,感觉到从竹身上传来的妖力。 “千年妖蛟的尾骨,五色锦鲤的尾鳍,这些东西虽听着吓人,但仔细一想,实际就算失去,对妖蛟和锦鲤的而言,并不一定会危及性命,至少,不致于让他们会魂飞魄散,对吗?” 钟馗迎着她询问的目光,心中似有一根细线被轻轻拉紧,他点了下头,回她道:“若只是取这些,应不会伤及性命,至多是毁掉修为,但于性命无碍。司命星君乃是一方星宿之主,当心怀天下大义,想来,他也不会因一把伞而要取多条性命。” 怀瑾颇为赞同的点了下头,说道:“所以,这千年竹妖,恐怕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推测司命星君是将一个修炼千年的大妖,连身带魂,一起封印,制作成了这把伞柄。” 钟馗兄弟三人闻言,皆惊骇不已。因为,这是完全泯灭天道的大不义之举。 即使竹妖犯下不可饶恕的错,也应在收服后提交给到女娲庙,由女娲庙将下天罚以示惩戒。司命星君此举定然有违天规,若是被天帝知晓,必是会惩戒。 柳含烟突然想到一事,他有些不确定的对钟馗说到:“司命星君千年前被罚下界历劫,不知可与此事在关?” 钟馗面色一凛,若有所思的看着脚下的伞。他弯腰收起伞,尝试收回伞柄,然而那根竹子却十分抗拒,抖动着想要挣脱。 千年妖蛟的尾骨,五色锦鲤的尾鳍,这些都是没有灵性的死物。唯独是这根修行千年竹妖,还保留着自我意识,且对这个寄生于自己的散灵,有极深的怨恨。可让她不解的是,玉坠挂在五鬼伞下千年,都安稳无事,为何今日突然间势不两立。 “你此行,可有将这伞交于旁人?” “司伐仙君曾察看过,但当时我并未感觉有任何异常之处。” 怀瑾眉轻蹙,【小十四,你可看出了什么?】 小十四恰好刚扫描完这个竹子,他十分肯定的对她说:【这竹子上原本设有封印,现在这道封印消失了,所以,这竹子才觉醒了自物意识。】 【封印?】怀瑾指尖擦过竹尖,冷笑道:“这事情是越来越复杂了?” 钟馗以为她是在对自己说,顺她意的点头应道:“你可是有想到了什么?” “这竹子上的封印被人抹去了,如果推测不错,此人就是司伐。只怕你要再跑一趟,最好能见到司命星君本人。” 钟馗沉默片刻,尝试去握着伞柄,可依旧不能掌控她,怀瑾见状上前阻止,“这个暂且留下,让司命星君亲自来取。” 钟馗再次尝试了一番,只得作罢。不过他担心怀瑾独自一个控制不住场面,于是让柳含烟留下,他则带着王富曲驾云一路疾行,直奔南天门而去。 钟馗庙里,怀瑾安然端坐在殿中,小鬼们抬上来的的太师椅上,柳含烟则坐在门旁,双目紧盯着秾桃。 虽然千年竹妖杀意腾腾,但秾桃却更让他忌惮。先前她与竹妖对峙时,慌乱之下突然施放出一股魔气。来自天界的仙子,又怎会身魔气? 怀瑾一手支着额角,斜靠在椅背之上,似笑非笑看着强作镇定的秾桃。没办法,对于无端增加自己工作量的人,她就是喜欢不起来。 “与其枯等,不如你给我们讲讲与这竹妖的恩怨。只当是打发时间了。” 秾桃站直身子,苍白的脸色显出一抹愠怒,冷声指责道:“拿别的伤心事做谈资笑料,姥姥未免也太折辱人了。” 怀瑾却并不在意她的话,严格说来,是并不在意她这个人,只见她招手让一旁侍奉的小鬼端上茶点,俨然是一副无聊拿她来打发时间的态度。这让秾桃更气,却也知自己奈何不了眼前这个姿态清冷高傲的女人,扭过头企图无视她。 可怀瑾怎会轻易如她愿,她好心起来是真善良,但心坏起来,也很可恶。 放下茶杯,漂亮的柳叶眼微眯起,轻声慢语,却杀意森冷,“当真以为有了那玉坠,本座就治不了你了?” 今日秾桃敢与她呛声,无非就是手里多了分倚仗。那玉坠虽然重要,却也并非是不能动,只要数据无碍,对她小惩大诫一番也是很有必要的。 怀瑾右手向上轻抬,玉指芊芊,状若兰花,一柄有灵气凝结成的碧蓝色的小剑在她掌心内缓缓生成。 剑锋直指秾桃,随着小剑脱手悬起,秾桃浑身无力,颤抖不已。手心紧握的玉坠忽然断了气息,将自己隐藏起来 门旁坐着的柳含烟“腾”的一下站起,忍了忍,还是选择退出正殿,躲到院里。 就连大哥的斩鬼剑都不曾让他这般害怕过,这位姥姥究竟是何开头? 大哥方才离开时还担心她为压制不住这两样,让自己留下,此时看来完全是多此一举。姥姥真实的修为,恐怕是连他们三兄弟合力都打不过的。 世间传闻,她在兰若寺闭关不出,靠吸食壮年男子的精魂修炼,他原是不信的。可如今看来,却是有些信了。 第六十一章 司命星君 小剑宛如冰晶打造一般,掌心大小,悬停在眉心前一寸处。 秾桃感觉头顶如压了座大山,动弹不得。这些都不是让她最害怕的,反而是掌心的玉坠忽然对自己屏蔽了气息,才让是最让她六神无主,恐惧不已的。 怀瑾坐在距她一丈远的太师椅上,并拢的两指轻轻一勾,只见绯色玉坠从秾桃掌心飞出,转瞬间落在她的手心里。 躲在门外,神情紧张的柳含烟看不到玉坠,他只看到怀瑾两反复轻捻,似是在把玩着什么,不禁疑惑的问道:“你手里的,是何物?” 怀瑾侧身看着他,摊开掌心,同他解释道:“是那伞下的玉坠,就是此前发出红光的东西。” 可惜在柳含烟眼底,她的掌心空无一物的,他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什么也没看到。怀瑾说罢,她又回头看着秾桃,语气十分冷酷的说道:“没了玉坠提供给你的灵力,你撑不了许久,便会因灵力耗尽而魂飞魄散。” 秾桃心底恨极了她,咬牙,语气怨毒的问她:“我空间哪里得罪了你,让你这般处处针对于我,时刻想至我于死地。” 怀瑾看着掌心里的玉坠,神情空白了一瞬,她沉默片刻后,忽然嘲笑道:“实话跟你说,我自己也不知为何从第一眼看到,心里就十分不喜你这扭捏作态的模样。其实吧,讨厌一个人,与喜欢一个人,都是一样的,毫无道理可言。” 秾桃闭上因愤恨而热烫的双眼,她说得真好,讨厌与喜欢都是一样的,毫无道理可言。 “可偏要一个公道,一个说法。” 秾桃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再睁开的双眼里已恢复昔日的平静,怀瑾被她的极度平静的眼神震惊。会有极度的平静,是因她斩断的所有退路,当眼前唯有一条路,就不再会有挣扎,犹豫,和患得患失。 她微蹙着眉心,目光定定地望着秾桃,勾着嘴角,淡淡对她说:“可是这世界哪有这么多的公道。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走到哪里都一样。” 就好比她自己,在原先的世界里,也是在得到一笔不菲的拆迁款,经济自由后才敢裸辞,做自己喜欢的事。不然,她也只是格子间里的被资本家肆意压榨的一员。 来到这个世界,也是在得到姥姥留下的一切,又有小十四做靠山后,才敢任性,大胆的与钟馗这样的人物平起平做,甚至一度不将鬼王殿放在眼里。 她心情有一瞬的低落,神情晦暗不清,忽然感慨道:“你一无所有,凭什么要向这个世界讨要你所谓的公道。” “我不向这个世界讨要公道,我只想跟他要一个公道。” 怀瑾挑了下眉,收回定在她眉前的小剑,语气极为平淡的对她说道:“如此,那就且等着吧。等那个可以给您公道的人,来给我们讲讲你们的故事。” 说罢,她将玉坠扔给秾桃,就开始闭目养神。 对于这个女人,她心情也十分复杂。 秾桃愣了一下后立马接住玉坠,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身体左右摇晃了一下,顺手扶住香案。看着闭上养神的姥姥,她由衷的对这位喜怒无常,性情变化莫测的千年夜刹有了恐惧之心。 因为,她不仅知道自己的命门在哪里,且是真的会一怒之下让自己魂飞魄散。 柳含烟倚在门边,手里轻摇着纸扇,目光复杂的看向靠在太师椅里假寐的人。 之前他们觉得对这位兰若寺的姥姥了解的不够多,现在他更觉得,他们了解得还不够深。 约一个时辰的光景,钟馗与王富曲回到庙内。与他们一同来的还有另外两人,一位是司灵仙君,另一位,便是司命星君。 两位上仙突然驾临,如山般的威压也随之落到钟馗庙里。受不住的小鬼纷纷躲到地下,五鬼则留在庙外,时不时的向里张望。 怀瑾早一步就通过小十四知道司命星君来了,她侧身转头,看向门外。司命星君身高九尺,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青玉如意冠高束发顶,气宇轩昂、品貌非凡。她快速将对方从头到脚打量过一遍,心中赞叹道:不亏是一方星主,果然俊美儒雅,风流潇洒。 起身,起了一个万福礼。 行礼这件事对她来说多少有些陌生,自来到这个世界后,她还是头一次向人规规矩矩的行礼。 但司命星君并未看到怀瑾,此时他眼里就只看得到秾桃一人。 见真是她本人没错,司命星君难掩激动的大步快速走到她面前,神情更是万分焦急的问她:“湛心何在?” 秾桃眼底的光肉眼可见的碎落,黯淡,所有的期盼和希望在这一刻全都消失,她心里的怨恨无限增长。 半晌不见秾桃说话,司命星君急得差一点就要动手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然后,却最后关头收手,只是继续问她:“你快说,湛心何在?” 秾桃低头看着近在眼前,却不肯碰自己一下的手,自嘲般的冷笑一声。他的手干净修,是她见过的,最漂亮,最适合拿笔的手。还记得,就是这双手曾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根从王屋山那冰冷的泥土里挖出,也是这双手将自己的根又小心翼翼的种进蟠桃园里。 这双手曾握着画笔,笑意盎然的为自己作画写诗。 这双手,救她于苦难,让她体会到了何为幸福。 也是这双手,将她弃之如敝履,推向万劫不复的地狱里。 她闭了闭生疼的双眼,脑海里快速闪现过有关他的一切,然后,她对自己说,让一切都结束吧。 再次睁开眼,光芒不见,唯有死志。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司命星君瞬间瞪大双眼,步履摇晃的退了两步。指着她一脸难以相信的惊问道:“你……你如何知晓的?” 秾桃大笑几声,反问他:”你将一个妖藏在天界,真以为会神不知,鬼不觉吗?“她缓缓走近他,双眼痛红的直视着司命星君,语气极尽嘲讽的说道:“你当真相信,湛心她与你一起,只是情深谊长,而非为了其他?” 司命星君虽然依旧震惊,理智已恢复,他立马从方才的冲动中清醒,迅速平复下过于激动的心情,神色冷漠的看着秾桃。 ”湛心何在?“ 依然还是这一句,可与前两句不同的是,这一句里包含着他毫不掩饰的杀意。 可早已心存死志的秾桃根本不惧,她镇定的回道:”死了。我杀了她。“ 司命星君双手负于背后,紧握成拳,深吸两息后,才一字一句的咬牙说道:”我一个字都不信。你没有理由杀她。“ 秾桃一愣,掩嘴失笑,直笑得双目流出血泪为止,”我没有理由?我怎会没有杀他的理由!“ 司命星君仿佛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震惊之后,更多的是不解。秾桃接下来的话,恰好回答了他的不解。 ”你就是我要杀她的理由。“ 第六十二章 理由 你就是我杀她的理由。 因为看不得你为他开怀的模样,所以,我只好让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你为我,杀了湛心?” 司命星君脸色巨变,被她的话震惊的连退了两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眼底刹那间迸出锐利的精光,身形一闪,他已到秾桃面前。五指张开,带着杀意掐向她的脖子。 秾桃神色悲凄,微抑起下巴,淡漠的看着他,她在等着死在他手上的那一刻。 就在手即将掐在她脖子上的,司命星君看到她眼底的向死之心,他瞬间清醒了过来,及时停下手,迷茫又不解的看着她。 秾桃看着那只距离自己脖子只有不足一寸的手掌,那些从未对他启口的不甘,委屈,怨恨一股脑的全都爆发出来。 她歇斯底里的冲他喊道:“为什么?” 紧随她话音一起出现的,还有一直藏在袖中的匕首。 司命星君是上仙,周身有仙气护体,普通的利刃伤不得他分毫。但秾桃手里的匕首是用她一半的心魂所化,包含着她此生所有的爱恨情仇,与唯一的执念。它带着必死之心,与决绝的气势,在众人反应不及时,直插进他的心口。 刀尖无声没入,四周沉寂一片。 司命星君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脸上一片空白,似是不敢相信,她竟会想要杀死自己。反观秾桃,则是一脸震惊,更加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似乎就连她本人也从未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能伤到他。 一时间,整座钟馗庙都陷入了死寂中。 就在此时,那根自司命星君到来后就隐藏气息,躲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伞柄在众人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时,率先化作一道青色的流光,如利剑般刺向秾桃。 此时此刻的秾桃深陷在极度的震惊中,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男人,思绪混沌一片,身形僵硬,面对疾驰而来的剑光她毫无躲闪的意愿。 余光看到有剑光刺来,司命星君最先反应过来,他下意识伸手握住秾桃的手臂,用力一拽将她拉到身后护住,如此,才让她堪堪躲过这致命一击。 秾桃在他的一拉一拽间终于回神,方才因恨极而凝聚的气势倾刻间消散,以她一半心魂之力所化成的匕首如轻烟般消散。失去一半心魂之力,秾桃的身形淡薄如烟,似乎再有一阵风吹过,就能让她随风消散,化作万千尘埃。 匕首消失,心口的伤缓缓愈合起。司命星君目光凌历的在秾桃与竹妖间来回转动,他并在在意这点小伤,而是在意,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小女孩,居然有一天会发了疯的想要杀掉自己。 竹妖一击未中,掉转回头对着秾桃欲再来一次,司命星君沉沉叹息,举手安抚下竹妖。 “湛心,稍安勿躁。” 旁边正看戏看得十分投入的怀瑾闻言不禁一愣,脱口而出道:“她就是湛心?” 竹妖听她到的声音,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立马躲到司命星君背后,她是发自内心的惧怕这位兰若寺的姥姥。 司命星君这才将注意力从秾桃与湛心身上移开,依声转头,到殿里竟然还有一个人。方才他关心则乱,满眼都只看到消失千年的秾桃,从而是忽略了怀瑾的存在。在察觉到湛心对她的惧怕后,他侧过身,不动声色的将竹妖挡在身后。 “你就是兰若寺的姥姥?” 怀瑾眉心一跳,虽然明白这两个字如今与她而言只是另一个名字,与身份,辈分毫无干系。可听到一个年龄比自己不知大了多少倍的男人对着她直接喊“姥姥”,她以内依旧做不到淡定。 即使心底吐槽连连,双手加额,神色恭敬道:“兰若寺,怀瑾,见过上仙。” 司命星君摆了摆手,歉意道:“方才多有失态,让大家见笑了。” 钟馗见状立马走上前,安慰道:“哪里,上仙是关心则乱。可见这两位仙子对上仙而方都是十分重要的人。” 秾桃冷哼一声,嗤笑道:“天师可真会睁眼说瞎话,你眼前分明都是妖。一个是竹妖,一个是桃妖,哪里来的仙子。” 钟馗顿时觉得尴尬不已,即使秾桃之前隐藏的再好,可她与竹妖湛心对峙时已经显露出她真实的身份。无论她之前是否是仙子,如今都只是妖身,之前的仙气,也不过是她使用的障眼。这点,看在司命星君的面子上,大家未方半破。可现在,她自己说出来,倒叫旁人不知如何回复才不到于落了司命星君的面子。 想了想,钟馗决定忽视秾桃方才的嘲笑之方,他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实在惭愧,我这殿内地方太小,人一多就坐不下,还请上仙到院内略坐坐,尝尝今年的新茶。” 司命星君感激道:“如此,就有劳天师了。” “不敢不敢,是在下的荣幸。” 众人往外走,怀瑾跟在后面,目光看自来到钟馗庙后就不曾说过一个字,如泥塑雕像般站在门外不动的司灵仙君。 他是司命星君的下属员官,照理来说方才那样的场景他应该要护在司命星君前,可让她疑惑不解的是,这位司灵仙君却稳如泰山,就连司命星君被匕首所伤时,也不见他有任何变化。 怀瑾跟在司灵仙君身后,偷偷着观察着他,钟馗请大家入座,神态自然而然的往她这微微瞄了一眼,旋即将她目不转睛的神情看在眼底。 司灵仙君似有所感,走到一半,突然转头,略带戏谑的目光直对上她打量的视线。 怀瑾一愣,不明所以的回望着司灵仙君,正想开口,钟馗却出方将她打断。 “你二位也请入座,今夜就用怀瑾带来的莲花与莲子,为上仙煮一壶茶吧,还望上仙不要嫌弃才好。” 司命星君此刻心情不佳,思绪纷乱,实在没有品茶的欲望,但还是客气有礼的回道:“如此,那我定要尝尝这莲花煮的茶。” 为方便众人落座,柳含烟早一步让小鬼在院中摆放一张硕大的八仙桌,司命星君坐在东边上首位,左手位是钟馗,右手位原是留给秾桃,但她却选择坐在距离他最远的西座。隔着整张桌子与他遥遥相对。 无法,怀瑾只好坐在司命星君右手旁,柳含烟和王富曲坐在她旁边,司令则坐到钟馗旁边。待众人坐定,几个小鬼奉上茶水,果盘,俨然一副开茶话会的架势。 可茶喝完,也不见司命星君开口,怀瑾看看钟馗,他却摇了摇头,不急不燥的让换茶。 第六十三章 竹妖 怀瑾与钟馗相互递了个眼神,只好按下急燥的性子,慢慢等着。 天光薄透之时,司命星君终于开口,只是他却任是有些不确定的又问了钟馗一遍,“你说的那个玉坠,我直到此刻也不曾看见,它当真存在?” 钟馗点了下头,语气十分肯定的回道:“确实存在。“ 说着他示意秾桃将手心摊开,给司命星君看一看。可让司命星君失望的是,他只看到她的掌心空空无也。 钟馗看到他茫然的神色,就猜到他也是看不见的,接着说道:”只是这伞是上仙留下的,又转赠到我手里。所以我并未曾想到过,上仙竟会不知,故而才未曾告知。其实不仅是在下,姥姥也能看到。” 闻言司命星君又疑惑的问怀瑾:“不知姥姥为何能看到这枚玉坠?” 自己做的伞,连自己都不知道在何时,何地,多出了这样一件东西,这位兰若寺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千年夜刹居然一眼就看到了。这让他不得不心生疑虑,对她有防备之心。 怀瑾坦然道:“不瞒上仙,这玉坠本就是属于我的,只是千年前不甚遗失,直到数月前,天师来兰若寺时,我才在他的五鬼伞上看到了这枚玉坠,后来,几番查证,方才确定,它确实是我千年前遗失的那枚玉坠。” 反正有小十四在,怀瑾谎话张口就来,即便有不妥当的地方,他们也无处去查证。 钟馗略感意外,原来她特意找上自己,真的只是为伞而来的。 司命星君则眉头皱起,全然不信,追问道:“即是你的东西,又怎会到了我的伞上?” 小十四翻了个白眼,【看你怎么编。】 【我要是编不出个像样的理由来,你又凭什么让人家把东西交给你。还是说,你能去抢回来?】 抢也不是不行,但能结交一个朋友,又为何必要多惹来一个敌人呢。 况且,小十四耳提面命,警告她不得将关于合门司的存在,说给让除她以外的任何人知晓,不然就算任务失败。 任务失败会有怎样的后果,小十四支支吾吾没怎么明说,不过想想以前自己做社畜时的经历,也不能猜到。只不过她是被扣工资,小十四被扣的肯定也是与他自己福利息息相关的东西。 小十四沉默下去,努力地假装自己刚才没有开口出声过。 怀瑾心底呵呵两声,表面上平静坦然,她颔首微笑,讲这玉坠的来历对众人细说清楚。 “秾桃是千年前上仙从王屋山带回天界,移种在蟠桃园的,可对?” 司命星君点头,“不错,确实如此。” 怀瑾这才放心的点了点,缓缓说起玉坠的来历。 “这玉坠是一千五百年前,我刚能化形时我师尊送的贺礼,于我是十分珍贵的无价之宝。后来师尊渡劫飞升未能成功,元神精魂在雷劫之下皆散,我拼尽全力,才将他老人家四下散落的精魂收集到那么一丁点,就藏在这玉坠里。原是想慢慢将养着,待日后若能遇着机缘,或是能寻到仙丹灵药,许是还能有一丝机会让师尊的精魂能够重修。 谁知,我师姐竟妄想用师尊的精魂修炼,当时我修为浅薄比不过她,只好带着玉坠东躲西藏。那日,我被师姐重伤,躲到王屋山时自知在劫难逃,就想着将玉坠藏起来,待日后若有机会再来取回。 我当时便将玉坠埋在了一棵桃树下,后来我躲过师姐的追杀,又用近两百年的时间养伤。待伤好再回王屋山时,却是满山遍野,再寻不到当年的那棵桃树,连带着玉坠也没了踪迹。 这千年里,我一直不曾放弃过,四处打探,可惜始终毫无音信。直到那晚,天师带着五鬼伞来到兰若寺。才让我又见到师尊留下的这枚玉坠。” 这个故事在前两日从小十四哪里打听到秾桃为何会有这玉坠时,她就真假参半,给修改了一番。 原本,小十四说,那一段数据是世界崩塌时,因缘际会之下,碰巧落到了一棵桃树上。若用修真之意来解释,就是这段数据上包含一丝天道之意,所以,小桃树在得到这段数据后,得以开智化灵,有了修炼的本事。 而秾桃就是当年那棵小桃树。 怀瑾只不过是换了一种说法,但大致意思差不多,小十四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所以,姥姥初见之时就对我怀有敌意,就是因你认为,我霸占了你的东西?” 怀瑾没有否认,她的确从一开始就不喜欢秾桃。 “其实通过这几日的观察,我发现你对自身的认定也许错了?” 秾桃一愣,低头看下自己的双手,不解道:”什么意思?“ ”你一直以为你的本体是桃树,但其实,你的本体,是你手里的玉坠,而非那棵被遗弃在蟠桃园的桃树。“ 司命星君等人将目光转向秾桃,并未看出有哪里不妥。 ”我观她气息,确实为桃妖。你为何说是错的?“ 怀瑾看向司命星君,叹了一声说道:“我家师尊便是一株有三千年道行的桃妖,是以这玉坠里我藏有一点精魂,会带着桃妖的气息。这也是当年我为何要将玉坠埋在桃树下,而非别的地方的原因。 她借由我师尊的一点精魂修炼成精,自然也是带有桃妖的气息。这并不奇怪。“ 司命星君沉默片刻,似是有些相信了她的话,”那她又为何会挂在这伞上?“ 怀瑾转头看着秾桃,意味深长的说:“这,便是问她了?” 司命星君看着秾桃,目光锐利,在他手旁的竹妖湛心滚动一圈,他立即抬手轻柔的将她按下,指尖点了点。 秾桃看着他手里的竹妖,苦涩一笑,“她是竹妖,我是桃妖,我究竟是哪一点不如她,为什么你始终看不到我的心?” 司命星君面色僵冷的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她是竹妖?” 秾桃神情一僵,脑中空白,她似乎听到有什么东西瞬间碎裂,疼得浑身轻颤,她终于死心的闭上眼,直到此刻,他关心的依然只有湛心。 “要怪,就只能怪她自己。看不上我这从凡间来的野桃树,从不曾将我在眼底。“ “你对湛心做了什么?” 她冷道:“依我的修行,又能对她做什么?” 司命星君还要再问,她抬手打住。此时她已无任何留恋,只想将心底埋藏了多年的秘密说出来,好让自己能有片刻的轻松。 “那日,我等在蟠桃园外。因你已有一月不曾来,我想着你,却又走不出蟠桃园,就每日守在园门口。等了几日,我却看到她拿你的伞满面春风的回来。我追上她本想打听一下你的情况,可她却将我骂了回来。我觉察到她神态有异,怕那伞来历不明是她偷得的,就悄悄跟在她身后,到了园里最荒凉的一处角落里。 她见四下无人,竟元神离窍,化作一道青气钻进了伞里。我看得真切,那是妖气。你与她走得近,我担心她会对你不利,可我被拘在蟠桃园,没有她的同意根本出不去,只能心里干着急。 我日夜守在园门处,想着你来时,好第一时间通知你。可后来我发现,你竟早知她是妖。而且,还是你助她夺舍,将她藏进了蟠桃园里。” 此话一出,除司灵外,怀瑾等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震惊的看向司命星君。助一个妖谋害夺舍一位仙子,此罪不小啊。此心,也十分狠毒。 司命星君顶着众人震惊的目光,脸色十分难堪,他哑声说道:“她并非是夺舍,而是……” 秾桃冷笑道:“而是什么?是她自愿献身的吗?” “献身?还自愿?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怀瑾边说,边端起茶杯挡住自己嘴角的嘲讽,假模假样的喝了一口。 司灵看着露难色的司命星君,开口为他解释道:“不是夺舍,而是双修。” 钟馗本就有几分吓人的大眼,此时瞪得如看眼一般,让怀瑾不也直视。 不过,只星君与妖双修,的确让人震惊。 两人双修,结成道侣,这在其他几界都有盛行过,可天界有天规压制,双修是决不允许的。 事到如今话已说开,便也没什么好在隐瞒的,司命星君将只好事情如实相告。 “湛心,原为看守瑶池的仙子,三千年前,西王母在瑶池举办五百年一次的蟠桃盛宴,那次负责掌管蟠桃宴一切事物的总管,就是湛心。 原本一切都进行的十顺利,可席间,北斗星宿之一的右弼,与南斗星宿的的七杀,两位星君也不知是何原因,突然就打得难舍难分,将宴席搅得一团乱,惹得西王母大怒,将两位星君扭送到天帝面前责问清楚。 事后,湛心清点器物时发现少了一颗用作装饰的悬黎。她在瑶池遍寻不到,心急如焚,又不敢禀报西王母。因那时,两位星君正因肆意斗殴而被责罚在空离谷受十五日雷刑,此时她若上告,只会让他们在空离谷多待两日。 为此,湛心将瑶池翻了又翻。结果,就发现角落里,不知何时有了一道缝隙。她猜测,那颗悬黎顺着缝隙落到下界凡尘。便也顺着缝隙找了过去。结果,她便遇到竹妖。” “湛心和竹妖,不是同一人?” 怀瑾大吃一惊,秾桃也是一脸被雷劈的模样,她瞪着司命星君,想从他脸上寻到到说谎的痕迹,但事实证明,司命星君据说一切都是真话。 第六十四章 误会 司命星君心情沉痛万分,如今再回想往事只觉不堪回首。原本这一切都可以不用发生的,偏偏造化弄人,劫数难逃。 怪只怪他自私自利,只想到好友的安危,从而漠视了湛心的难处。 当年湛心为找寻悬黎的下落而私下凡尘,此事当时只有司命星君知晓。 她顺着缝隙下到凡尘,寻了十数年也未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就在此间,她遇到了竹妖,竹岚。 竹岚本是山间自由生长,汲取日月精华修成的千年竹妖,在遇到湛心时,他只差一步就能踏入仙修一途,可偏在这个时候让他遇到了一见倾心之人。 当湛心落在他竹林里的那一瞬,他便为她心动,倾倒。因天规不许众仙谈情说爱,所以,为能与她长相厮守,他宁愿放弃仙修,也不愿去做一个冷心冷情的仙。 他在竹林外设下迷阵将湛心困于其中数月,自己则躲在暗处偷偷观望着。起初是为好奇,后来就愈发舍不得放她走了。 湛心只是单纯并不是蠢笨,她自小就长在瑶池,行事素来规距,这是头一次到凡尘,且还是孤身一人,与天生地长,在乱世里活下来的妖修相比,她的单纯近乎无知。 就这么在竹林里兜兜转转了两月之久,她才看出其中关窍,明白自己是身陷迷阵里出不去,而非是自己迷路了。 她只以为这迷阵是无主的,就在她欲破阵之时,竹岚缩小身形化作道童的模样冲出来将她拦下。 他装成刚化成精的小竹笋,拉着湛心的手,可怜兮兮的说自己是看守竹林的小竹精,可以将带她安然无恙走出迷阵,求她不要毁了竹林。 湛心见模样玉雪可爱,乖巧懂事,那一身单薄的妖气弱不经风,如果自己强行破阵,那他这个负责看守竹林的小竹精肯定要挨罚,于是便欣然同意了。 就这样,竹岚得已跟在湛心身边,有意无意的打听她的身份来历。仗着年纪小,他十分轻松的就骗取了湛心的信任,后来他信守承诺带她出竹林,却是可怜兮兮的抱着湛心不撒手,哭唧唧的说自己出了竹林就再也回不去了,从而赖上了湛心。 而单纯善良的湛心竟然听信了他的胡说八道,也觉得他是为帮自己才落得无家可归的下场,不好意思就这么扔下他不管。思相想去,只得将他带在身边,并且还担负起照顾他的责任。她原本寻思着能为他找一个安全可靠,又适合他修炼的仙门道派将他留下。谁知,大大小小寻了二三十个门派,他一个喜欢的也没有。 于是,一大一小的两人就漫无目的的四处游历,看山光湖色,云海雪原。 湛心是天生天长的仙子,从未踏足凡尘,她灵气极为纯净无垢,很快就引来无数心怀不轨的妖魔鬼怪,而这些都被竹岚暗中解决了,所以她一直都不知自己其实时刻都身处险境里。 直到他们在北荒的万里雪原上遇到一个法力强横,手段阴狠的狼妖,竹岚因受身形的限制,被打得节节败退。逼于无奈,他只得显出原形。直到此时湛心这才发现一直跟自己身边的小竹精实则是一位相貌俊秀,身姿修长,法力超群的大妖。惊觉自己被骗了一年半,她羞愤不已,发誓再也不理他。 不过,竹岚的脸皮比他的修为更深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寸步不离的坚持跟在她身后,不离不弃。日子久了,湛心的脾气也就慢慢消了。于是两人就又继续在人间四处游历,而在寻找悬黎的过程中,两人毫不意外的互生情愫,芳心暗许。 渐渐的寻找悬黎似乎变成了一个借口,她将返回天界的时间,挨了又挨,退了有退。这其间,湛心的双生姐姐曾托青鸟传信,催过数次,但湛心也都以未到悬黎为借口,拒不回天界。 而时间一久,终归纸包不住火,西王母得知瑶池少了一位仙子后,亲自清点人数,终于发现湛心隐瞒踪迹,私下凡尘的事情。 天兵奉西王母法旨下界押湛心回天界受审,直到此时,竹岚才将他私藏下的悬黎拿出,交还给湛心。他一直将悬黎藏着只为了能多和她相处一些时日,而今,事已败露,他一力担下所有罪责,只言是自己以仙宝相要胁,一切与湛心无关。 竹岚因私藏仙宝,要胁仙子,被罚毁掉修为,打回原形。 湛心在天兵出现的那一刻就被竹岚封了仙法,还用缚仙索捆住手脚,因而天兵完全信了他的话。湛心行动受限,又无法开口辩解,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为自己担下所有惩罚,被毁去修为,打回原形,扔进深渊下,生死不明。 湛心回到天界,因私下凡尘被罚在空离谷面壁思过十年,天界一日,凡尘一年,她只好苦苦哀求自己的姐姐去深渊下寻找竹岚。电容柜她二人早已是双修的道侣,她能感觉到他的生气仍在,只是十分微弱。 双生的姐姐是最为了解她的人,知晓如果不救下竹岚,湛心也不可能独活,她实在不忍心看她痛不欲生的样子,答应为她走一趟。 依着湛心所指的地方,她果然在深渊下找到被打回原形的竹岚。姐姐将他藏在袖里,偷偷带回天界,找到司命星君帮忙。 司命星君听闻此事,心里愧疚难安,他集齐另外三样宝物做成这把五宝伞,为的就是能将竹岚藏于其中,有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再有,这把五宝伞上的阵法与火晶石能护住他虚弱的精魂不会消散,好重新修炼。 湛心被解除禁足后,就自请看守蟠桃园。 看守蟠桃园是十分枯燥的事情,因蟠桃金贵,西王母在外面设下结界,不经允许外人不得进入,同样,没有诏令,园内的一切也不许出来。 所以,一向没有人原意去做那苦差事。 对于湛心愿意自请前往蟠桃园,众位仙子都十分赞同,西王母也同意她去那里清静一段时间。但实则,湛心是想将竹岚藏进蟠桃园里。 “所以,湛心是为伞才时常去寻你的?” “自然,我与她清白的很。” 秾桃剩余的气势全部散尽,整个人都委顿不堪。 司命星君见她这般战战惶惶,忍不住提高音量,质问她:“所以,你究竟对湛心做了什么?为何她会突然消失不见?” “大家都在传你违抗天规,被罚受百日雷刑,之后还要被打下凡尘历劫,至于你究竟犯了哪条天规却无人能讲明。我忧心不已,而那段时日湛心也常消失不见,园门无人看守。我在你满百日雷刑的那日终于寻到机会,偷跑出去。一路打听下,找到了天殛台。 恰好目睹你被两位天将打下天殛台,而湛心却抱着你的伞冷眼旁观,我等两位天将离去后,跑上前质问于她。我以为你是为瞒她妖的身份,又或者是你二人的私情败露才会惹怒天帝,受如此重的惩罚。 你被打下凡尘历劫,可她却是安然无恙,还想将你的宝物占为已有。而湛心面对我的百般质问,从始至终都闭口不言。 我将她的沉默看作是默然,一时气不过,我狠狠的推了她一下。许是她心神恍惚,身形不稳跌倒在地,抱在手里的伞被摔了出去。 天殛台不知为何,忽然刮起一道甚为凌冽的罡风,将伞卷走。 湛心见状瞬间扑了上去,挡下那道天罡之气,她将伞用力掷下天殛台,自己却被卷走了。” 怀瑾此时正听得入神,这是怎样的一段爱恨情仇复杂的四角关系,放在她的那个时代,可以拍一部题材不错的电影了。 她见秾桃停下不再继续往下说,忍不住催问她:“那后来?你又怎么会变成这伞下的玉坠?” 她问的,也正是众人急于知道的,于是大家纷纷将目光投向秾桃。 秾桃面色本就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被怀瑾一连追问下,脸色更是由白转透,好似将要碎裂的水晶一般。 她长吸一口气,声音轻颤的继续说道:“那道天罡之风实在太厉害,我虽未被卷入其中,但被炽烈的风扫到后还是受了重伤。 元魂消散的千均一发之际我下意识伸手抓住从眼前飞过的伞,但元魂依旧被打散,我立即失去了意识。 待再次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被挂在伞下,但司命星君却好似看不到我一般。而与此同时,五宝伞对我一直有强烈的排斥意识。 起先,他是想将我扔出去,发现行不通后,就转为想将我吞噬。我只得与他一刻不停的相抗争。 后来,司命星君返回天界,却不曾将伞一起带走,我与五宝伞就转而落到了钟馗的手里。我发现虽然钟馗能看得到我,但他救不了我。 直到姥姥将她的灵识探入玉坠,我才终于获得一丝灵力,冲了出来。” 故事足够曲折,但也十分离谱。 司命星君想到那个活泼可爱的姑娘,喉头一阵发紧,哑声问道:“湛心她,真的就这么没了?” 当年若不是他阻拦着不让湛心上报,湛心也不会私下凡尘去寻找悬黎的下落,也就不会遇到竹岚。那么此后的一系列事情,也都不会发生。 归根结底,是他害了那两姊妹。 第六十五章 瑜兮 薄透的天光,映在云海之上,拆射出温暖的橘光。 困扰千年的迷雾被这道明亮的光驱散,一切大白于眼前。 秾桃先是震惊于真相如此曲折,后又恐于自己当年因误生妒,因妒生恨,最后入魔。所以一切归于悔不当初。 司命星君尤为不殆死心,一再追问,“湛心,当真落入天殛台,没能生还?” 秾桃僵硬的点头,天煞之气与天雷之火形成的风暴,能在瞬间将魂魄焚毁,湛心为救竹岚将自己的元神分与他一半,只余一半修为法力,如何能抵抗得了天殛台下的风暴。 在得到了秾桃肯定的答复后,司命星君肩膀瞬间松垮下来,怔怔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喃喃低语了一句:“终究还是一个也没能救回来。” 司灵仙君刚想安抚他,低眸看到竹岚妖光四射,他心道不好,抬手以指为笔划下一道金色符咒,拍在竹竿上。青色的妖光被符纹包裹住。 这是,怀瑾听到小十四失声喊了句:【糟糕!是他!】然后立马蔽气躲了起来。她惊诧的抬关看向司灵仙君,请恕她有眼不识泰山,眼前这位,又是个什么身份,竟然能把小十四吓成这样? 司灵仙君在束缚住竹岚的空隙抬眸回望她,意味深长的勾起唇角。 怀瑾顿时愣住,因她觉得这人的神态有几分熟悉。 妖光收敛,竹岚如今只是一缕妖灵,不能化形,也不能说话,他激动的抖着身子,想要挣脱。 司命星君方才从悲痛中醒来,安抚他道:“湛心曾将她一半的元神分与你,如今你就是她的半条命。好好修炼,说不定你们还有能再见的那日。” 竹岚安静下来,片刻后他自动回到伞内,又做了伞柄。 司命星君见状,摇头叹息,但还是将伞收拢好,交付给到钟馗。 “这伞我不好再带回天界,当初将它留地府,也是因它妖气日渐明显,本想着等日后有机会再带回蟠桃园。哪知,回去后先是湛心失踪,而后我又身受重伤,不得不闭关修养了两百年。如此,错过了许多。这伞如今还是认你为主,还请你能好好收留下他。” 钟馗双手接过伞,感觉到这把伞的气息依然与自己心意相同,受他驱使,便放心的收下了。 “星君放心,我定小心妥当的将伞收好。他这些年跟在我身边也积累了不少功德,照此下去,定会有功德圆满的一天。” 一身双魂,想要重新修炼化形,并不容易。但有希望总好过没有希望,有盼头,就有活下去的魂力。 司命星君拱手谢过钟馗的好意。 到此,湛心的事算是了结了,接下去便是秾桃。 她已入魔,断然不可能再让她继续下去。 秾桃在司命星君的眼底看到一丝杀意,魔界与其他几界是不死休,虽然她只是心魔,但在他眼里,无异是天敌。 “其实早在三千年前,我便已经魂飞魄散了,如今不过是一道心魔。成不了气候,你不必如此紧张,” 司命星君此刻也不知该用怎样心情来面对她,他语气略有愧疚道:“你已入魔,我……” “我早在当年天殛台时,就已经魂飞魄散,是自己作下的孽,与旁人无关。”秾桃目光定定的看着他,“我只想知道,当年你将我带到蟠桃园,只是因你喜爱我,还是因你想要用我来讨得她欢心?” 司命星君直视着她恳求的目光,脑海里回想起当年初遇时的场景,天蓝如海,桃之夭夭,落瑛纷纷,她是那样的可爱。 “一眼入画。” 这画他随身携带多年,“你与湛心同时消失,我寻找你们许多年。” 秾桃结过画,原来自己也曾是他眼中的唯一,“原来,我在你眼里曾如此好看过。对不起。” “不,是我的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秾桃将画交还给他,“既然心结已解,我也无憾了。” 即便她想留,也是有心无力。 秾桃将掌心内的玉坠递向怀瑾,正当怀瑾伸手要取时,她又突然收回,歉意的轻笑道:“对不住,忽然想到还有一事我得要完成。” 怀瑾收回落空的手,皱着眉不悦的问道:“何事?” 秾桃看向另外几位,想了想,说道:“接下来的事,我想与姥姥单独说。” 说罢,她起身往正殿走去。 怀瑾疑惑看向司命星君,却见他同样疑惑的看着自己,她起身跟着入殿。 殿门合上,阻隔了众人探试的目光。 正殿之上,正中端坐着地藏菩萨,左首钟馗,他身后一左一右立着文武判官。 秾桃抬头望着神像,背对着光,怀瑾走她身旁,看到她的神情全部陷入黑暗里,眼底的光却明亮无比。看上去俨然有疯意在内。 “你有什么事要单独与我说的?” 秾桃转头将她打量了一遍,笑意阴森的说道:“湛心,原不是她本名。而是她来到蟠桃园后为自己另取的名字。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怀瑾不耐烦她故作深沉,装腔作势的样子,冷声问道:“你从一开始就在背这两首诗,究竟有什么深意?” 秾桃摇头,目光悲悯的看着她,“别人不知,你不应该不知啊。” 怀瑾一怔,那两句诗在心底默念了一遍,仍是不明所以的看着秾桃。 秾桃转身看向正殿上的神像,心底纠结了一阵,此时,一道晨曦的光透过门上的空格照进来。清晨的第一缕曦光包含天地间的清正之清在内,落在她背后隐隐灼痛。她抬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处,这痛让她思绪尤为清醒。 “糊涂了一生,这最后的清醒啊,让我即悲,又恨。” 若是能一直糊涂下去,也未不好。 怀瑾看着她在天光下渐渐淡薄的身形,心底有几分触动,抬手在窗上设下结界,将天光挡在外面。 秾桃看着她,摇了摇头,眼带泪光,却笑着十分欢喜。 “当年你出手,救我一命,却没能救下她。我还以为你是因恨我或是忌惮我将实情说出才不敢在钟馗面前与我相认。直到后来,我才确定,你根本就是忘了那段往事。” 怀瑾一脸茫然的看看她,“我们曾见过?” 应该说,是姥姥曾与她见过? 忽然她抓到秾桃话里的关键处,“你说我没能来得及救下她,这个她是指湛心?” “她原名不叫湛心,而叫,瑜兮。” 怀瑾心底漏了一半,指尖颤抖却不自知。识海里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来不及抓往,声音略显尖锐的问秾桃:“哪一个瑜?” “怀瑾握瑜的,瑜。”身形从下自上,一寸寸消失,她将玉坠递还到怀瑾面前,有一种解脱般的轻松,“当初有位圣人,见到一对姊妹花,十分喜爱,便念了一首诗来形容她们的美丽却无人知晓。” “哪一首?” “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故而,那对姊妹花,便取名为瑾兮,瑜兮。后被西王母收在瑶池。这些,我只是听其他仙子无意间说起。具体如何,你可以问司命星君。就当是,我报还当年的恩情。” 话意轻轻落进怀瑾耳里,秾桃的身形早已消失不见。 怀瑾看着掌心内的玉坠,心中一阵剧痛,幽府处有什么东西碎裂。 忽然她想到方才司灵仙君说的那句话,一身双魂。 她感觉姥姥的回忆并没有完全遗留给自己,其中还隐藏了十分关键的一部分。 【小十四,你出来!】 小十四立马回道:【怎么了?】 【那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你等我回去查查。】 怀瑾冷哼一声,【好啊,不过你要记得把查到的所有信息,全部,一字不落的,告诉我。】 小十四一噎,不说话了。 【不答应,那这个,我也不会给你。我把它交给隐九,到时你自己去向隐九讨要去。】 小十四这下急了,他现在能量不够,要是被那人知道,肯定会被吃掉。 【好好好,我答应你,你别把数据给他。】 怀瑾深呼吸几次,才平复下自己的怒火。 【先回兰若寺吧。】 小十四同意了,在这里他确实施展不开。不是因为地方小,而外面坐着的那个人。 可恶,他竟然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来。还好刚才跑得快,否则就小命不保了。本来还打算跟怀瑾告密的,但她竟然要胁自己,那就不能怪他了。 怀瑾推门而出,迎上院内数道目光,她从容道:“秾桃已经消散了。她本就是一道心魔,如今心结已解,她也没有再留下的意念了。” 第六十六章 司灵仙君 心结已解了吗? 司命星君望着东方天际,跃出天河的一轮金色朝阳,心头犹如被千根针用力扎着一般,细密的疼充满整个胸腔。 明明事情已算了解,可压在他心底的大石为何却更为沉重了呢? “你这般放心不下,可是觉得有什么地方被疏漏了吗?”司灵仙君走到他身旁,语气意味深长的问他。 司命星君的目光依旧望着天际处,眼底折射出金色的光芒,他语意忍不住轻颤的反问道:“你也发现了,是吗?” 司灵仙君双手负于背后,紧握成拳,又松开,反复几次后,他长叹一声,字斟句酌的说道:“其他人觉察不到,但你是看着秾桃长大的,又怎会不了解她?她身上的魔气如此重,又怎会只是一道心魔。再者,对于湛心之事她有所保留,其中有诸多细节与你吾皇查探到的对不上。” 司命星君点头应道:“确实如此。她说了很多,可说得越多,错漏处也越多。” 当初他下界历劫前,亲手将五宝伞交于湛心保管,谁知刚到地府没两月,司伐就拿着伞来到地府。他说是伞是在蟠桃园外捡到的,而非是在天殛台,那么,到底是谁在说谎呢? 湛心的那位姐姐,又去了哪里? 两人沉默对望,皆是解不开其中的谜团。司灵仙君只得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此事还需要再查,虽然湛心与竹岚已经找回,但那一位,直到如今还是下落不明。” “我懂,谁让这是你我惹下的祸,还无端连累了旁人,自然是要担起责任的。” 司灵仙君苦笑的摇摇头,“我走了。” 往事不提也罢,年少轻狂惹下祸。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司灵仙君看向近在眼前的南天门,神色有几分寥落的说道:“再等等吧。如今还是时候。” 他向司命星君摆了摆手,压下云头,竟是往兰若寺的方向行去。 接近山头时,他心念一动,身形一晃,模样立即化成另一人。 此人,正是隐九。 与此同时,怀瑾还呆呆坐在钟馗的院子里,若有所思的把玩着手心里的玉坠,脑海中思绪零乱,近端时间各种事情纠缠一起,如解不开的乱麻。 钟馗处理完这几天积压的事情后,端着茶盘回到院子里,看她依旧在澄思寂虑中,不禁问道:“何事能让你如此苦恼?” 怀瑾收起掌心的玉坠,接过他递来的热茶,犹豫着问他:“那位司灵仙君,你此前可认得?” 钟馗撩袍坐下,闻言随即摇头,“不认得,也未曾见过。左右两位司命座下各有三十六大员官,司灵仙君是其中之一。怎的,你对他有心思?” 怀瑾没想到他竟然会打趣自己,愣了一瞬后,递给他一个白眼。 钟馗被她白了一眼,也不恼,笑盈盈道:“开个玩笑罢了,你别恼。你是觉得他有不对之处?” 怀瑾回想司灵仙君看向自己的两个莫名其妙的眼神,有些心慌意乱,但又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心慌,甚至是心虚。 小十四躲在她识海里静默不语,他当然知道那个司灵是谁,但谁让怀瑾刚才威胁自己呢,所以也别怪自己不提醒她。 她想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轻轻摇头,拱手笑道:“不提他了。我能寻回这枚玉坠还多亏了你,改日我做东,好好谢谢你。” 钟馗不在意的摆摆手,“即是你师尊留给你东西,自然要还你。平白挂在我这伞下,也无用。”忽然心底一动,他想了想,又改口道:“就是总觉得这伞下空荡荡的不习惯,不如,你重新赠我个玉坠,让我挂上去吧。” 怀瑾不疑有他,点头应下。 “这好说,我回去找找,待下月鬼市开市后,我到巽风茶楼找你。” 钟馗十分意外的问她:““为何去巽风茶楼找我,而不是来钟馗庙?” “想去鬼市买些东西,顺道再去茶楼听书。” 钟馗脱口道:“那到时我请你去离烬药庐,我是那里的掌柜。” 怀瑾惊讶的看着他,赞叹道:“原来,你在外还有兼职?” 钟馗略微思索了一下,确定自己从未听过这个词,甚为不解的问她:“这词很新鲜,头一回听,不知是何意?” 怀瑾尴尬的摆摆手,“我瞎说的,就是,就是夸你身兼数职,能力出众。” 她一时嘴快说漏了,好还脑子转得快给圆回来了。钟馗听闻她是在夸赞自己,脸上露出些许羞赧,这让躲在后台观望的兄弟二人惊叹不已。 柳含烟则低声戏言了一句,“铁树竟然也能开花,大哥有长进了啊。” 怀瑾离了钟馗庙,踩着云团一路不停歇的回到兰若寺。 此时,正值午时,天地间阳气最盛。半座山头被厚重的白雾层层笼罩住,兰若寺里一片寂静无声。黄鹂正端着茶水往槐院走去,抬头看到回来的姥姥,喜不自胜。 “姥姥,您可回来了!再不回来,槐院里的莲花就要被贼人洗劫一空了。” 怀瑾眉轻蹙起,看向槐院内,狐疑道:“里面出何事了?” 不待黄鹂开口,槐院里就传出了她极为熟悉的清冷声,“你这不懵逼的小丫头,怎好无故在背后胡乱编排人,我不过多拿了几朵而已。还有,是你家姥姥亲口同意我可随意摘取的,你怎好污蔑我是贼呢?” 黄鹂一听这声音,就下意识往姥姥身边躲了躲了,小声抱怨道:“哪里是几朵,分明就想要全摘了。” 怀瑾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接过茶盘,示意她先回去。 黄鹂行了个福礼,委屈巴巴的走了,虽然是不放心的一步三回头,可她也属实没有胆子往前凑。也不知是因心情不好,还是姥姥得罪了人,那位道长今日来后,气势比之前更为强横,稍走近一些,就压得她与妹妹不敢抬头。 怀瑾单手推开藤枝编作,半人高的院门,就感觉一道威压扑面而来,她不由得气息一滞,同时感觉到小十四也立马躲了起来。 她不解的问道:“可是我这里有人得罪了你?” 隐九的身影从浓雾深处缓缓走出,她发现他今日换了衣衫,不再是那身雨过天青色道袍,而是一身玄色滚金边的交领直裾深衣,腰带是用黑玛瑙精心雕刻而的镂空双鱼佩。乌发高束,用一根同是黑玛瑙雕成的细长意簪固定住。 唯一不变,是那眉心处的那道寸长,自上而下的红线。 今日隐九给她的感觉全然不同,如果之前是用妖道二字可形容,那么今日的他如身居高位,睥睨天下众生的冷酷君主。 贵不可及。 唯吾独尊。 冷酷无情。 怀瑾暗自倒吸一口凉气,咬紧后槽牙没让自己倒退两步而减了气势。 她强撑淡定的走上前,笑道:“看来,是我得罪了你。” 隐九冷哼一声,坐到竹席下,斜了她一眼,淡淡说道:“你有自知之名就好。” 怀瑾将茶盘放下,递了茶给他,顺便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隐九被她看得略显心烦,接过茶拧眉问道:“你看什么?” 怀瑾摸着下巴,不加思索道:“你今日不同往日,倒是十分特别。” 隐九低头看了看,语意踌躇问道:“我今日哪里不同?” 不就是换了身衣服吗? 怀瑾认真的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赞叹道:“今天你特别俊俏。” 隐九愣了又愣,神色空茫一片的看着怀瑾,他没想到自己紧张等了半天,竟然是听到她夸赞自己,俊俏? 有生之年,他这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当面说自己俊俏。 “你,这是在调戏于我?” “啊?”怀瑾立刻呆愣住,反应过来后,用力的摇头,否认三连,“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 隐九却张开双手,不怀好意的看着她。 第六十七章 槐槐 隐九之前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道袍,身形修长,却有几分薄弱的易碎感,所以,怀瑾并未真正感觉到他强势与霸道。然而,不过是换了一身长袍,一股如山般威压扑面而来。虽不至于让她行动受阻,却依然能让她清晰感觉到他此时的心情略有焦躁。 怀瑾面对张开怀抱,眼底不怀好易的男人,皱紧眉头,不可置信的试问道:“就因我夸了你一句,你就要让我负责?” 隐九瞪大眼,愣了一瞬,转头没忍住笑了起来。 “槐槐要是想负责,我自然高兴的很。” 怀瑾含在嘴里的一口茶没来及咽下,呛得咳出泪水,隐九从袖里取出帕子贴心的递给她。待气息稍作平复后,她震惊的问他:“你,你刚才唤我什么?” 隐九勾着嘴角,看着一脸震惊的她,一连郁闷好几日的心情突然就好转起来。他手抚额头,低头偷笑不已。 怀瑾见状,由惊转怒,随手从一旁堆积如山的莲花里抽出一支,狠狠砸向他。她咬牙切齿道:“不许你说叠子。” 好好一个高大挺秀,冷酷无情的猛男,突然用那么亲昵的语气唤自己的名字,她回想一下,还是会觉得毛骨悚然。 然而,隐九似乎玩上瘾,很喜欢看她别扭害羞模样,他看似认真的想了想,结果喊出口的名字,再一次让她当场呆住。 她空茫一片的脑海里,似乎听到他低声说了句:“愧儿?” 玄戈“刷”的一下出现在她手中,乌墨色的不剑转瞬间化作三尺青锋,直指对面笑得一脸猥琐的人。 “你给我好好说话!别以为我舍不得打你这张脸!” 她是对长得俊帅的人没有免疫,但这并不就代表,对方可以无底限的戏弄自己。 识海深处的小十四看到她竟然拨出玄戈,心道不好。 以隐九敏感又多疑的性格,不可能没有注意到玄戈的特别之处。 然而隐九却好像真的没看出玄戈是一把极品神器,他指尖轻轻推开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利剑,面无惧色的调笑道:“两个你选一个,我听你的。” 怀瑾本就无意伤他,见自己杀了宝剑都不能让他收敛半分,顿时有些泄气的收回玄戈,重新簪回发间。 “我一个也不要。” 隐九清冷的目光跟随她的动作落在发间那根看着平平无奇的发簪上,一触即收。他拍了拍身上拍散的花瓣,语气坚定道:“不选?那就听我的吧,槐槐。” 怀瑾深吸一口气,心底喊了声小十四,没奈何,小十四躲着,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她骂句:【真不出息。】 小十四简直欲出无泪,【你有出息?你清高?你了不起?不n,你只是不知者无畏。你还不知道对面那个男人的恐怖。等你知道了,看你还有心情来嘲笑我不。】 小十四本着识物都为俊杰,任怀瑾怎么骂都不出一声。 看着坚定的隐九,她好奇问他:“你为什么不直接叫我怀瑾,非要弄一个,这么别扭的叠字,你不觉得这样跟你高大威猛很不符合吗?” 隐九无所谓的摇了摇头,“只是不喜欢跟别人一样。” 怀瑾一头雾水,他和谁一样了? 隐九将名字这件姑事确定下来后,便不打算再在此上纠结,反倒是更在乎另一件事,“我听闻鬼王给你送了许多花瓶过来,怎么不见你摆出来。” 想到这事,怀瑾就头疼不已,她提着树屋说道:“都在屋里藏着呢。” 隐九抬头看向在白雾里半隐半现的两间树屋,不解道:“为何不放在正殿,供人欣赏?” “那几个花瓶个个价值连城,放在哪儿我都不话心。况且,外面那些个姑娘家,跟我一样,喜欢的都是真金白银,这种东西,只能小心收藏起来。” 隐九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一壶茶饮尽,怀瑾习惯性的拿了个莲蓬剥起来,一粒粒雪白水嫩的莲子全都到了对面时不时伸来的掌心里。 隐九吃完一整个莲蓬,又将摘得莲花全数收进乾坤袖内,便起身告辞。 “来槐槐这儿静坐半天,心情好了不少。下次再来,你可还会再剥莲子给我吃?” 怀瑾强迫自己漠视那两个叠子,对他怨嗔道:“你少来祸害我的莲花就好。我虽然答应过你可以随意摘取,但若你每次摘走如山一般的多,我这莲池没两日就要空了。” 隐九摸了摸秀挺的鼻子,惭愧道:“对不住,此前心情不佳,恍惚了,这才没意识到自己摘得多了些。改日,我给你赔罪。” 怀瑾这才释怀的点了点头,她是要抱他大腿没错。但也不能一味的讨好卖乖,别说他不吃这一套,自己也装不来。 “如此,便原谅你了。” 隐九笑盈盈的给她作揖,“多谢槐槐宽宏大量。” 隐九带着成山的莲花走了,确定再也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小十四才敢冒头出来。 【小乌龟。】 【哼!】小十四不以为耻道:【在他面前,我还是做个小乌龟吧,至少能保命。】 怀瑾很是纳闷,虽然她知道隐九是接近世界中心的人物,但她不理解小十四这么害怕他的原因是什么? 【如果被他发现你的存在,你会如何?】 小十四冷冷道:【不如何,只不过会被他吃掉而已。】 怀瑾大骇,惊讶道:【你是说,隐九会吃人?】 小十四很想白她一眼,【严格来说,我现在不算一个人。只是一段存在于你脑海里的数据。但这只是对你而言,对他说,我是一个灵力极高的灵体,将我吸收掉可以增加他几百年,甚至是近千年的修为。你说,他会不会放过我?】 怀瑾这下听懂了,摇头肯定道:【一定不会。至少换作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小十四呵呵两声,不再搭理她。 【你将玉坠拿出来,我好把数据收回。】 怀瑾取出玉坠,放在掌心,只见一道金色的光线如流水一般从她的眉心落到手掌,再将玉坠团团包裹其中。光线流转,渐渐将玉坠融化如水一般,掺入金线里。然后,金色与绯红交织的光线,缓缓收回进她的眉心。 怀瑾揉了揉毫无感觉的眉心,觉得过于不可以思议。 【你在我眉心里想要做什么?】 小十四声音有些疲惫的说道:【放心,不会对你有害的。只是你的脑海里有通入合门司的入口,我需要通过这道门回去。】 怀瑾一听,惊奇不已,【你的意思是,我有脑海里有扇门的存在?】 【也可以这么理解。】小十四缓了缓,接着说道:【我这次回去可能要久一点,你自己小心。还有那个隐九已经觉察到你与众不同了,我没有回来前,你还是离他远一点吧。】 怀瑾轻轻”啧“了一声,挖苦道:【你在时,也没见你勇敢的出来跟他面对面啊。】 奈何小十四已经离开,脑海中静寂一片。 怀瑾长叹一声,坐在原处望着空了一片的莲池,心底觉得尤为疲惫。 第六十八章 泰山府君 初夏的午后,耀眼夺目的日光被白雾遮挡在外,山内的时间仿佛静止,一切都那么的安逸,从容。 风吹动白雾,像是翻滚的云海,又像是波澜起伏的水面,她仿佛是身处云端,飘飘然然,又好似浮在水面,晃晃悠悠。 两个半月前的一切,恍若隔世。 怀瑾倚在槐树下,念及旧日之情,往事,前程,皆是飘渺不定,无依无靠。一阵沉重的疲惫感四面袭来,她迷糊中沉沉睡去。 老槐树的枝丫趁她熟睡之际,静悄悄的伸过来,像蚕蛹一般,将昏睡不醒的人包裹其中。树冠处涌出的更多的白雾迅速向四周弥漫,将槐院完全隐藏了起来。 初夏午后的兰若寺,静寂得如同无人之境。 与此同时,隐九立在云端,俯首低望,只见脚下的半座山头被白雾深深笼罩住。大风刮过,卷起一阵雾浪,山中寺庙青瓦屋顶若隐若现,转眼又不知所踪。 怀瑾给他感觉恰如脚下的这重重白雾,难窥全貌。从初见时觉得有趣到兰若寺里的神秘,再到那柄剑出现的瞬间带给他的威胁,她总是在不断改变着自己对她的看法。 三界几乎无人不知兰若寺的姥姥,千年夜刹,修为深不可测。霸道一方,残杀僧占兰若寺为已有,私下豢养众多的鬼魅与女妖,驱使她们每日里不停的收集世间男子,以供她修炼。 然而,当他真正踏足兰若寺后,发现那些传闻皆当不得真。 那间兰若寺,虽然妖气冲天,鬼气森森,更被浓重的煞气包围着,但内里却并无一丝血腥气。这说明,兰若寺内并无枉死的冤魂。 只是让他不安的是,他在这片繁杂的气息里,竟然嗅到一丝极淡的魔气深藏其中。 那道魔气,与她从钟馗那时得到的玉坠,两者气息十分相似。 这位姥姥,真是神秘莫测,一次又一次的刷新了自己对她的认知。 隐九看了半晌,心绪越发凌乱,他暂时理不出头绪,想不出个所以然,头疼的轻叹一声后,转身离开。 但愿,她不会让自己失望。 泰山下,钟馗穿过山涧里一道高三丈三的青铜门,瞬间从白日走进黑夜里。一座巍峨高耸,气势磅礴的宫殿伫立有黑夜之下。 在侍者的引领下,穿过十数道门他快步走入泰山府的大殿。 大殿内明亮如昼,而在正前方,百级高阶往上渐隐入暗夜里。 黑暗的虚空中,隐隐可见一道十丈高的身影,如山般端坐其上。 钟馗垂首走到阶下,距离十步远的地方,他整理衣袂,双手加额,恭敬的跪拜下。 “钟馗,拜见府君。” 泰山府君,上古,天地初立时就已存在的大神。 与地府的十殿阎罗只掌管凡人的轮回不同,泰山府则掌管十八层地狱,天下所有鬼修,在冥王陷入沉睡后,亦替其代管无处可去的仙魂。 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是在挤压着弱小的他,“那玉坠,她拿走了?” “是。” 钟馗身子又压低几分,不敢有丝毫隐瞒的将事情一字不落的陈述一遍。 殿中静默一瞬,钟馗却觉得有千万把利剑悬在头顶,随时会落下。虽只是一瞬,但他依然能断定,泰山府君因他的话而不悦。 可他并不清楚自己哪里说错了。 “你看紧她后续动作,尽快查清她将玉坠用在何处。” 钟馗立马应道:“是,钟馗会仔细查探玉坠的去向,和用途。” 之后,身影完全陷入黑夜里,悬在头顶的威压也一同消失。 钟馗暗暗松了口气,起身倒行几步退出大殿。凉风吹过,他骤然回神时,才惊觉背后冷汗密布。 原来,钟馗之所以能看到玉坠存在,是因泰山府君之故。 那年,他才刚成为捉鬼的天师,正查询一桩鬼仙魂魄无故失踪之事,顺着线索就查到泰山府。在十殿阎罗的指引下,他投了几次拜帖,才得以见到府里的一位管事。 事毕后他正欲拜别,眼前一晃,他忽然出现在大殿之内,身后背着的五鬼伞不知所踪。 虽然殿中并无一人身影,他却总觉得自己被众多视线围观着,心神皆惧,但他知自己还在泰山府,再惊慌也无用,便垂首恭立在原地,默默的等着。 许久后,泰山府君低沉浑厚的声音自头顶的暗夜虚空里传出。 “这伞上的玉坠,你从何处得来?” 钟馗被突然出现的声音震得心神激荡,待反应过来后他一头雾水,想抬头,却畏于那不可撼动的山威,低头老实回道:“不敢隐瞒,钟馗并不曾见过玉坠。” 五鬼伞无声的落在眼前,他双手接过,仔细看了看,确认这伞下空无一物。而随着伞落入手中,他识海划过一道滚烫之意,仿佛一道熔浆从眉心处迅速流入,带来一阵灼痛,也赐予他三百年以上的修为。 待那阵灼痛消失后,眼前赫然出现一枚拇指大上,桃红色水滴形的玉坠。 玉坠挂在五鬼伞下,正随他的惊讶轻轻晃动着。 “回禀府君,此伞乃是十殿阎罗所赠,之前属于左司命之物。小的并不曾见过这伞下的玉坠。” “你将这伞好生带在身边,待来日,若有人索要玉坠,你再来回禀。” 钟馗跪拜领命,待回神,他依旧还在总管的案前,方才一切犹如梦一般,不真实。 而总管却递给他一枚圆形,铜钱大小的黑色玉佩,正面刻有一个“泰”字,反面则是泰山府的图腾。 “恭喜天师,成为泰山府的使臣。“ 钟馗心知此事容不得她拒绝,便感激万分的双手接下这枚象征身份的玉牌,依总管的指示,在玉牌之上留下自己的一缕心魂。 心魂注入玉牌,从此后他便是泰山府君的人,生死皆不由他自己作主。 钟馗离开泰山后,便往鬼市去与两位义弟碰头。 山角下,无人注意的隐秘处一个阴兵看着他离开后,旋即转身消失。 不多久,鬼王殿,时闻在听过那个阴兵的禀报后,面色沉重的往奉听殿去。 后殿,鬼王正在符阵人打座静思,在他周围,摆着许多渐已枯萎的莲花。 第六十九章 失控 鬼王殿,后殿,空旷的青石地板上,繁复的符纹隐隐闪着金光,中央处,一团黑雾聚与其中。在他四周,放着一小堆莲花。 鬼王在黑雾里打座入定,此前他尝试吸取莲花中的精魂,却发现根本没用。现在,他正尝试将莲花捏碎,取汁液,凝聚在掌心,汲取汁液。 “居然成功了……” 嘶哑的声音透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讶,原来方法如此简单,之前是他思虑太多,而将事情想得太过复杂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印象里那个人向来心思缜密,行事深谋远虑,如此简单的法子委实不像他的作风。所以,按着固有印象,他将事情先往复杂了设想,才会一直困顿不前。 那人,也算是将他看得太透彻,才会反其道而行。 时闻的声音透过沉重的青铜门,从殿外传来,“禀主上,属下有要事回报。” 黑雾迅速凝聚,化作宽大的斗篷将鬼王完全罩在其中。他扔掉手中枯败的莲花,大袖一挥,身影瞬间消失不见,地板上的符纹金光一闪,也随即消失。 黑暗的角落里,隐约可见有无数个大小不一的花瓶,集中摆放在一起,花瓶里,都插满了莲花,和莲蓬。 时闻并没有等太久,他话音刚落,两侧墙壁上幽蓝的鬼火就全部点燃,照亮那抹一闪而过的黑影。他垂首恭立,眼角余光瞥见高台的王座上,悄无声息的落下一道如墨般高大的身影。 “何事如此急躁?” 虽然语气多有不耐烦,但时闻听得出,主上今日心情上佳。他拱手,回道:“几日前被派去查探钟馗行踪的小将刚来回报,他亲眼看见钟馗进了泰山,约半个时辰,又匆忙出来。随后往鬼市去了。” 斗篷宽大,将鬼王从头到脚遮掩得密不透风,看不见他的一丝表情。但他浑身缭绕轻浮的黑雾肉眼可见的微滞了一瞬,方才的好心情已不复存在。 时闻见状心中不禁抖了一下,跟在主上身边几百年,他十分清楚这是主上动怒时的本能反应。 但时闻猜想中的怒火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淡淡的莲花香气。他一愣,下意识抬头望上宝座内的身影,总觉得,今日的主上有了些许变化。 鬼王并没有在意自己属下惊愣的反应,他无所谓道:“让人继续盯着钟馗,无需多做其他,只要记录下他的行踪就好。至于鬼市那里,我会让夜雪负责打探。” 时闻垂在身侧的手微动,指尖不自觉弯曲了一下。夜雪是巽风茶楼的掌柜,明面上是泰山府君的人,暗中实则属于鬼王殿,是两百一十六位鬼将之一。 他心底斟酌一番,语气略显紧张的说道:“属下觉得那钟馗目的不纯,想亲自往鬼市走一遭,夜楼主交换一下消息。” 鬼王的目光透落黑雾落在时闻身上,探出他的修为还未完全恢复,于是问道:“你的伤还未全好,离开鬼王殿,可有足够能力自保?” 时闻的伤是四百年前,在魔境边界那一战里受的,元神被魔气所伤,所以才被调回鬼王殿,做一个管事的闲差,以便他养伤。 时闻淡笑道:“主上放心,自保之力属下还是有的。再者,我是鬼王殿的人,那些心怀不轨之徒即便不将属下放在眼底,也要看您的面子。” 鬼王点了点头,但还是叮嘱他一声:“让千岩与你同行。” 千岩,鬼王座下两百一十六位鬼将之一。前世为天界仙修,负责看完南天门,后不知因何缘故自堕为魔。鬼王听闻他自堕为魔,亲自往魔界将他逮回,封了仙元,锁链加身,丢入九渊之一的止水之渊。 千岩在止水之渊下修炼了三百年,才成功将魔气完全去除,恢复正常。但他已不能回归天界,无处可去之下他决定跟随鬼王,选择留在鬼王殿,成了仙身鬼修,做看守鬼王殿的鬼将。 千岩正在外巡逻,突然接到主上诏令,他身披战甲,迅速来到奉听殿。当他听到鬼王的任命后,愣了愣,迟疑了片刻后方才领命。 时闻走在千岩身旁,十分歉意的说道:“对不住,要麻烦你陪我往鬼市走一趟。” 千岩摇了摇手,苦笑道:“你知晓的,我并不是因要陪你出去而不安。只是,我自来到鬼王殿后,至今有近七百年不曾再出去过。今日乍然要我出去,确实有几分不自在,别无他意,你无须多想。” 说罢,他又宽慰道:“我知你与夜雪也有三百多年不曾相见,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定然不能错过了。” 时闻脚步一顿,想到那抹傲然于雪的白影,心底一阵惆怅。 正在时闻准备往鬼市去的同时,守在兰若寺外的唐翼与戚猛,突然觉察到一丝异常。 玉笙提裙从寺里跑出,她神色仓惶来到唐翼跟前,焦急的说道:“槐院那里,似乎是出事了。” 唐翼望向兰若寺上空,愈加厚重的白雾,面色凝重的问道:“出什么事了?” 这座山头上经年不散的白雾,全都来自于槐园里的那棵老槐树,而这颗老槐树只受姥姥一人管束。 此时,白雾明显有失控的迹象,却不见姥姥出面,其中必定是出了意外。 玉笙摇头,双手紧张的交握在一起,“槐园外的白雾更重,已然将槐园包围在其中,我尝试过,可进不去。那白雾犹如实质,仿佛是一面墙,将我隔绝在外。” 唐翼目光微沉,心底有不好的预告,“你们可能与姥姥联系上?” 玉笙摇头,他又问:“那,如果姥姥出了意外,你们可会有感知?” “有的。”玉笙点头肯定道:“我们与姥姥的心魂是有感应的,目前我未能觉察到姥姥有危险,可就是不放心。” 唐翼看着白雾弥漫愈加严重的山顶,考虑片刻后,还是觉得要将此事禀报主上为好。 于是,他留守此处,让戚猛回回鬼王殿。 此时的怀瑾又一次陷入梦境里,见到了弥空。 第七十章 真假 戚猛才走,隐九就来了。 此时兰若寺的上空,白雾滚滚,浓稠得像一团拨不动的米浆,风刮过,都被挡了回去。 隐九围着山头转了一圈,他墨色的长袍在如云的白雾里十分扎眼。地上的唐翼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神色惊骇不定。 隐九在确定这白雾除去不知是何原因多了点外,并无其他变化,更未含毒后他身形一闪,在唐翼等人眼前落入落入寺里。 唐翼望身影消失的方向,心中疑惑,因为那人竟给自己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隐九穿梭在白雾里,当他置身其中后才惊觉不妙。 此时的他眼前白茫一片,宛如置身在一片虚空里。浓雾不仅阻碍了视线,还让他难以辨别方向。他挥手想拨开迷了眼的水雾,才发现便是近在眼前,也完全是伸不见五指。而且越往里走,雾气的湿重感越明显,围绕全身,如同被裹上一层沾了水的棉花,沉重到足以束缚住手脚。 怀瑾被带入梦境里,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此时她的眼前,清明一片。橘红的晚霞铺满半边天空,映透整条江河。 身后传来熟悉的钟声,她转回头,漆色新亮的钟楼下,澄黄的梵钟,被晚霞染得微微泛红。 钟声响了一十八下,余音在山间回绕,倦鸟纷纷归巢。弥空自钟楼后走出,灰旧的僧袍被迎面而来的山风吹得飞扬,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上。 余音未断,远处传来同样一十八响的钟声。 弥空立在山崖旁,半只脚已踏在山崖外。 怀瑾分不清他是想要跳下去,还想离那座宫殿再近一点。 悠远的钟声渐渐消失,弥空转头面带笑意的看着她,那笑里似有无奈,又像是终于得以解脱的释然。 他轻声道:“你终究还是来了。” 怀瑾一双柳叶眼微微眯起,眼尾轻轻翘起,带出一抹勾动人心魂的魅与娇。她面带几分色难的说道:“你这般纠结不忿的表情,倒叫我分不清自己来得是对,还是错了。” 弥空神色一顿,随后自嘲的笑道:“世间那有对错之分,不过是对自己利或不利罢了。” 怀瑾心底一紧,脑海中闪过一句话,她下单脱口喝道:“你在这里看了数千年,就看出这些?” 此话一出,不仅是弥空,就连怀瑾自己也当下愣住,不过她即反应过来,方才那句话,是姥姥的意识透过她说出来的。 现在她能肯定,姥姥留给她的记忆,并非是全部的。她藏起了非常重要的那部分。怀瑾甚至有一种莫名肯定的直接,如果自己能获得姥姥全部的记忆,说不定她就不需要听命小十四,一点一点去补全这个世界的故事细节了。 弥空目光沉静,苦笑道:“世间事难道不都是如此吗?利于自己的,便都是对的。区别只在于,你是否有能耐让世间为你改变规则。” 怀瑾重重叹了出一口气,姥姥就在心间的那道让她郁结难舒的气闷感稍稍缓解,她听着弥空有点愤世嫉俗的话,竟觉得他的话有几分道理。 无论是在她出生的世界,还是在这个神仙满天的世界,都脱离不了“弱肉强食”这四个字,她深有同感。 “这是哪里?” 来来回回两次,即使她看不出其中有什么门道,但她能借由姥姥的意识,觉察出这并非是梦境。 “此处是澄明之境。” 怀瑾在心底咂摸了一阵,还是没忍住,她轻轻“啧”了一声,“可你看来,有些糊涂的样子。” 弥空低声轻笑,过于清瘦的肩膀抖动着,给人一种病态的脆弱感。 他看了一眼夕阳最后一缕余辉下的宫殿,在天光将尽的那一刻,转向往山下走。边走边对怀瑾说道:“这是天道给我建下的牢笼,也是我为自己量身打造的地狱。” 怀瑾跟在他身后,看着单薄的仿佛要被晚风吹走的身板,不解的问他:“那这里到底是你自己建造的,还是天道建造的?” 弥空没有回她,只是将目光落有前方的两个小沙弥身上,缓缓站定脚步。怀瑾疑惑下越过他清瘦的肩膀看过去,觉得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 而后,他们之意的对话,也让她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两个小沙弥手上捧着一只翅膀上沾染着血迹的山雀,他们对话亦如她第一次来时听到的,一字不差。 并且她能肯定这两个小沙弥看不见自己,或许,这里只有弥空能看到自己,又或许,这里只有弥空,才是唯一真实存在的。 目前两个小沙弥离去,弥空转头对上她包含警惕与审视的目光。他轻笑着问她:“为何这般看我?” “你是真的吧?” 弥空并没有正面回答她,只叹道:“真与假,又如何区分?在这里,我是存在的,便是真的吗?外面,我不存在的地方,我便是假的吗?” 怀瑾沉默片刻,有些不悦的说道:“我没有悟性,也没有你们佛家的慧根,所以你别跟我打哑谜。” 弥空摇头,看着她意味深长的说道:“如果身在局中而不自知,那么此局中的一切,皆为真。” 怀瑾抬手打断他,别说悟性了,她从小就连脑筋急转玩都从来没有蒙对过。实在头疼他说话的方式,不想跟他继续绕弯子打哑谜,她直接问了自己此时最为疑惑的问题。 “这里的时空是静止的,每日发生的事都是周而复始,一遍又一遍。我说的对吗?” 弥空点了点头,赞许道:“你很有慧根,至少比她强。” 怀瑾刚想再问他口中的“她“是指谁,忽然听过一道雷声奔来,响彻整片天空。她被惊了一跳,才发现两人已经走到那片空地前。 抬头看着越来越近的雷电,她敏锐的目光落在他的后背,虽然心里不愿相信,但眼前的事实让她无法忽略。 “这伤,也是真实存在的,是吗?” 弥空点头。 “这伤并不会在新的一天到来而消失,反面会不断累积,对吗?” 弥空又点头。 他脱掉灰旧的僧服,叠好放在一边,转露出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后背。 随着一十八道紫电悉数落下,怀瑾心头的烦躁不安越来越甚,她有种想要撕裂眼前这一切的冲动。 弥空静静在原地站了会,待僵硬的身体有所缓解后,他转身对她笑了下。而随着他的动作,道道鲜血如小溪一般汇聚到他脚下。将他脚下的那片土地,越染越黑。 弥空没有先穿上灰旧的僧服,而是拿起搁在僧服的手串,摘下其中一颗扔向她,说道:“今日时间不多了,待下次你再来时,我再与细说。” 怀瑾接过珠子,拧着眉问他:“下次人,是什么时候?” “这颗菩提子,会带你找到来的路。” 怀瑾看着手里龙眼大小呈乳白色的珠子,再抬头看去,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扭曲。一下刻,她仿佛又来到一个真空的世界,还来不及感觉难受,她就从沉睡里醒来。 睁眼,白茫一片,她差点怀疑自己瞎了。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她回头寻声看去,是老槐树一段枝丫在地上拖行,落下几片叶子。 她缓缓深吸一口气,闻到了沉重的,还有槐香的湿气。 拍了拍老槐树,“你这是在放毒呢?” 老槐树抖了抖,紧接着就听到浓雾深处,看不见的地方传来隐九愤怒的声音。 “不用放毒,就是闷,也能闷死你。” 确实,多到能搓成团的白雾严重挤压了空气,她已经有胸闷窒息的感觉了。 老槐树开始将白雾往回只收,不多时,她看一道高大的,携着滔天怒火黑色身影,穿过浓雾向她大步走来。 第七十一章 套问 也不知是不是怀瑾的错觉,在那道墨色身影出现的瞬间,老槐树整个颤抖了一下。 不仅是树身,还包括深埋进地里的树根。 她转头疑惑的张望一眼,但也许真的是缺氧原缘故,她稍微一动,便觉得头晕目眩,手脚轻软,差点站立不稳。 老槐树努力伸展开枝叶,用最快的速度将包围住她的白雾吸收回去,因速度过快,竟然在牠四周形成一两道小小的漩涡。她按着额角,靠在树杆上,一边深呼吸,看着穿过白雾的人怒气冲冲的向自己走来。 还是那身玄色滚金边的窄袖交领长衫,外面罩着同色,领口与袖口皆绣着流云如意纹的广袖黑袍。唯一不同之处,是他眉心的红线似乎宽了些。 隐九抿紧嘴唇,面带怒色的走近她,凤眼半眯,怒火点亮他眸底的光。 老槐树很有眼力劲,率先在他二人四周空出一方天地,没有雾气遮挡,他才看清怀瑾此时气色并不太好,眼神甚至有些迷离。 他警惕的看了老槐树一眼,关切的问道:“你这是出何事了?这树……可有不对劲之处” 他目光上挑,盯着微微颤动的树稍,大有下一刻就套出斧子砍树的冲动。 怀瑾拍了拍身后的树杆,笑言自若道:“没事。就是方才入定,心绪不宁,险些酿成大祸。牠也是为护我周全,才将你们挡在外面的。” 说话间,兰若寺的上空已逐渐恢复正常,白雾消退,玉笙等人守在槐院外,探头向里张望。怀瑾先是将玉笙召进来,宽慰几句,又嘱咐她转告寺里的人,这两日留在寺内,不要轻易下山。 之后,她与隐九闲庭散步,走到兰若寺后的山崖上。 她挥手,招来一阵清凉的山风,将弥漫眼前的白雾吹散,天边的晚霞出现在眼前。 长风落日,残阳余晖,晚霞下,孤鸿越过山峰,此景美不胜收。 如果澄明之境里的世界是仿照现实世界所打造的,那么,她此时站立的地方,与澄明之境里,弥空所站立的是同一处山崖。 她站在这里向山外观望,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应是与弥空看到是一同个景象。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她看不到澄明之境里的那座宫殿,身后也没有那座一人高的梵钟。 澄明之境里的弥空,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呢? 隐九立在他身旁,恰好是澄明之境里,弥空所站立的地方。 他困惑不解的看着茫然若失的怀瑾,问道:“槐槐是受何事困扰,以至于心绪失控不能入定?” 怀瑾眉头紧皱,有些魂不守舍,都没能发现隐九改变了对她的称呼。她神情低落的回道:“那枚玉坠……”话音一顿,她转而问他:“那日你在莲池底,可有看到什么?” 隐九背在身的手下意识握紧,心一下子提起,目光闪了闪,语气却极为镇定,反问道:“槐槐为何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怀瑾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张嘴想反驳,却觉得浑身上下有气无力。她想,应该是刚才在浓雾里待的时间太久,导致大脑缺氧,直到现在力气还没有恢复。 算了,现在她也无力去计较这些,只能送他一个白眼,让他自己去体会。 隐九看到她对自己无奈又无力的瞪了一眼,清冷的面上不禁现出一抹淡笑。 “槐槐可是有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怀瑾明白他这是在套自己的话,她想了想,继续方才的话头,“师尊留下的那枚玉坠里,有她的一缕心魂。我方才本想要将这缕心魂炼化,收为已用。哪知晓,我的修为法力太浅,师尊即便只是留下一缕心魂,于我而言都是十分强大的存在。 我方才心急,一时不慎,差点被反噬。好在,老槐树觉察到异样,勉强护住我的识海,不被侵占。 不过,在意识游离的那短暂的片刻里,我不知为何,来到了莲池底下,看到了……” 她神色犹豫,似是不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 隐九听到她的描述,心底一紧,连忙催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怀瑾沉默的看着西方天际处,最后一线天光收尽,在吊足他胃口后,才又继续说道:“莲池底下,有块空地,那是一整片的青石板,上面刻着阵符,方圆大小在一丈以上。不过,我看不懂。” 隐九听她的描述,已是能确定,她真的去过莲池底下。 “那是从上古时期传下来的法阵,你自然是看不懂的。当然,如今这世间,六道内,能看懂的,只有仅存于世的几位上神了。” 怀瑾了然于心的点了点头,喃喃低语了句:“怪不得,我看着那阵符总觉得有些渗得慌。” 她是千年夜叉,是鬼修,定然会对这些东西充满畏惧。隐九并未怀疑她的话,反而是对她的师尊十分好奇。 “槐槐的师尊,应当是位十分了不得的尊者,只凭一缕遗留世间的心魂,就能带着槐槐穿过重重迷阵,到达神迹在的地方。” 怀瑾想到了小十四,有些想笑。她轻咳一声,心底哀叹了句,果然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满。 “我师尊,她是个很复杂的人,我也不知要如何形容,总之,就是随性到会让你觉得她十分不靠谱,遇到危险之事也不会头一个想到她的人。” “为何会想不到?” 怀瑾想到了另一个世界里的闺蜜,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因为,有些时候,她比危险更可怕。” 隐九第一次听到还可以这样形容一个人,不禁手握拳抵在嘴角轻笑几声。 怀瑾想到曾经的好友,心情一时间有些失落,自来到这里,接受任务后,便很少去怀念前尘往事,一心只按小十四说的去做。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早一点回去。 “你听过,澄明之境,这个地方吗?” 隐九低头想了会,对她摇了摇头,“这是何处?” 怀瑾有些失望,她以为隐九会晓得。 “我也不清楚,很久以前师尊曾对提起过一两次。许是今日忽然寻回师尊的遗物,所以,有些怀念她老人家。那些尘封上千年的记忆也变得清晰起来。” 隐九原本对于她说的师尊有些怀疑,现在已是全信了。 一弯弓月遥挂天边,灿亮的星子像是黑布上摆放的珍珠,熠熠生辉。 怀瑾侧脸,看着隐九笑得不怀好意。面对他不解的目光,她揶揄的嘲讽道:“道长你为何不问问我,玉坠是什么?又是从哪儿得来的师尊?这玉坠,与师尊之间,又有何干系?” 隐九凤眸微睁,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不安的扭头轻咳几声,心绪凌乱,神情甚为尴尬的说道:“我,现在问,可还来得及?” 怀瑾笑里藏刀,咬牙的对他说道:“能啊。道长您如此神通广大,居然和司命星君都相熟,我哪敢不让您问呢。” 她细长的眉高挑起,目光锐利如剑,却温柔如水的看着他,细声细语的说道:“道长,尽管问啊。” 隐九眨了眨眼,直觉告诉自己,他要是当真敢问,怀瑾绝对会一脚将自己从这山崖下踹下去。于是,他本着好汉就应该能屈能伸的道理,立马拱手深揖,语气极为诚恳的向她道歉:“是在下愚钝无知,竟敢在槐槐面前弄虚作假,是在下的错。给槐槐道歉了。” 怀瑾冷哼一声,之所以能认出他来,完全是因为小十四。 在这个世界里能让小十四如此害怕,躲着连声都不敢出的,到目前为止只有隐九一人。小十四怕他,躲他,从而传达给到自己的情绪,从不曾变过。 方才她不过是诈他一下,他只被莲池下的阵符吸引注意力,完全没有觉察到自己回答得太过理所当然,这才让她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是我的错,槐槐就莫要气了。” 怀瑾乌黑的眼珠转了转,“空手道歉,未免也太没诚意了。” 隐九从未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不禁问道:“那,在下应该如何做,才能显出诚意呢。” “两日后,陪我去鬼市。” 隐九皱眉,试问道:“你要去见钟馗?” “我要去逛街。” 隐九显然不明白,自己道歉,与去鬼市,还有逛街,这三者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不过,若再问下去,恐怕她又要生气了。于是,他从善如流的点头。 送隐九离开后,怀瑾绕着莲池走了一圈。然后特意在莲池旁的竹林里站了许久。 这排竹林她也曾在澄明之境里看到过,两次都见到竹下的夕颜,她印象尤为深刻,也十分在意。 暗夜里,一道黑色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莲池边,影子脚不沾地,轻飘飘的穿行在薄雾间,来到竹林,在她背后一丈远的地方定住,与夜色融为一体。 “回风。”怀瑾转身,看向空无一人的夜色。 “属下几过姥姥。”一道极为冷漠无情,毫无起伏的声音自夜色里响起。 乌纱裙勾勒出纤细的身影,她身影看着十高瘦比怀瑾还高出一头,实则是因双脚离地一尺,整个人飘荡在夜色里原因,不过长裙拖地,不熟的人根本看不出。 发散于后,被风吹起,瓜子脸,尖下巴,柳叶眉,樱桃唇,秀挺的高鼻梁,让她五官显得更为立体,肤白貌美的回风,是个标准的大美人。 她是鬼修,被姥姥收在身边至今已有八百年。 她极少会出现在兰若寺,因而知晓她存在的,整个寺里,不过两人。 一个是夕颜,一个就是姥姥。 “你帮我查探一下夕颜的来历,再有,查探世间是否有一个名唤弥空的和尚。或者是,曾经存在过。” “姥姥可否具体形容一下那个和尚。” “弥天大罪的弥,四大皆空的空。曾是兰若寺里修行的和尚。” 回风领命,如来时一般,悄无声音的消失在夜色里。 怀瑾来到正殿,召来玉笙。 玉笙福利拜道:“姥姥有何吩咐?” “以前,在山崖上向东望去,能看到一座宫殿,如今那宫殿哪里去了。” 玉笙愣了片刻,才听明白姥姥问的是哪里。 “那是再前一朝的宫殿,前朝开国后觉得那宫殿不详,便弃之不用,重新再造了一个。岁月久过,如今那里早已是一片废墟。” 怀瑾回想起在澄明之境里,远远看到的宫殿一角,慢悠悠的问道:“你细说说,是哪里不详。” “这……”玉笙摇了摇头,苦笑道:“姥姥还真是难到我了,这事过去已有五百年之久,我还真不清楚。不如,我去打听一下。” 怀瑾点头应允了。 于是,玉笙怀揣着心底的疑惑,连夜出了兰若寺。遇到了山下守着的唐翼。 第七十二章 道袍 朔日当夜,隐九傍晚时分,就早早等在槐院树屋下。 怀瑾收拾妥当好,才不急不慢的下楼。 隐九立在莲池边,看着晚风中摇曳生姿的成片莲花,目光灼灼。老槐树枝晃叶动,带起一道轻风,他侧身抬首,立马神情呆怔,木愣愣的忘了反应。 怀瑾今日换了一套衣衫,雨过的道袍,盈盈一握的腰间系着月白色丝绦,垂着的流苏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每一下都如同敲打在他的心上。 外罩雾霭色薄纱罩衫,紫檀木仙羽簪束住她乌黑如缎的长发,一根飘带在脑后随风摇摆。 这一身,是她初次遇见隐九时,他穿的那一套。 隐九张嘴,喉头一阵发紧,他看见她在自己面前转了一圈,笑颜如花的问自己:“好看吗?” 暗自用力深吸一口气,他轻咳数声,艰难的发声,“为何?” 为何要穿得自己自己一模样? 怀瑾扬着下巴,欣喜道:“第一眼就觉得这一身真好看,所以偷偷画下来,找人做了一模一样的。原本想背着你穿的,但这两日你换了衣衫,我就直接穿出来了。” 说罢,她左右各转半圈,追问道:“你还没说,究竟好不好看呢?” 隐九仔细打量了一下她,衣服虽然样式相同,但她穿着却另有一种娇俏,活泼的感觉。不似自己,清冷得凛若冰霜让人不敢靠近。 “好看。像是……” 怀瑾眨着眼,好奇的问道:“像是什么?” 隐九握拳挡住嘴角的笑意,说道:“像是哪个道派里,偷跑出来的小师妹。” 怀瑾白皙纤细的食指点在下巴上,想了想,语气认真的对他说:“做坤姑,也不错。” 隐九失笑的摇了摇头,打趣道:“天下哪个道观敢收你这个有一千多年修为的姥姥,稍小一点的道观里,你都能做人家老祖了。” 怀瑾不在意的挥挥手,“没事,我明天就把兰若寺,改成兰若道观。你觉得如何,” 隐九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的问她:“你是认真的?” 怀瑾“噗嗤”一笑,去莲池里忙摘了几支莲花与莲蓬,不再搭理他。怀抱着莲花与莲蓬,她向他招招手,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外走。 隐九只当她在说笑,跟在后面走了几步,因她的步伐过于轻快,带起的风将罩纱微微扬起。 他看着手边翻飞的轻纱,有种想伸手去抓紧的冲动,搓了搓手指,他疑惑问道:“你方才为何说,原本是要背着我穿这一身?” 怀瑾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的答道:“我们穿一模一样的出行,外人看着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隐九摇头,认真道:“不会。你看那些有门有派的弟子,出行不都穿着相同。” “那是因为他们是一个门派的,是师兄弟,自然应该穿一样的。我们又不是。” 他略思索了一下,说道:“那,等你开山立派了,我来投靠,做你门下的弟子,可行?” 怀瑾被他的话逗得哈哈大笑,转身一边倒着走,一边看着她笑道:“你来做弟子,我可不敢收。”她歪着想想了想,笑眯了眼的说道:“请你来做守门的长老吧,有你在,谁都不闯不进大门来。” 隐九是最接近世界中心的人,他实力不用也能知晓有多强横。 “如此,甚好。”抬手拨开一枝将要勾住她发髻的桃花,他点头应下。 他此时心底有一股冲动,想要回去换回那身道袍。 两人在戌时初到达鬼市入口,原本等在正排队的各路大小鬼,一见是她立马让开一条路。怀瑾心底纳闷,不知这是在唱哪一出。 前头,两个门的小鬼快步跑来,仔细看,应该是飘过来。 “二位这边有请。” 怀瑾也不客气,能插队,谁还想眼巴巴的排队呢。不过她还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不用排队吗?” “您二位自然是不用的,要是让二位候在这里排队,那小的也不用再搁这儿当着了。” 怀瑾只当是钟馗打了招呼,哪知到了门口他们连入门费都不收了,直接请他们进门。 她一下提高警惕,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不喜欢无端欠人情。 然而守门的两个小鬼死活不敢收,直往后缩,还一个劲的摇头摆手,急道:“可不敢,可不敢收。八大街的门坊都打过招呼,您二位随意。您可不能害我被骂不是。” 他即如此说,怀瑾也不再矫情,直接穿过法阵,进到鬼市里。 隐九跟着进来,在她正抬步往前走时,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臂。 怀瑾脚下一顿,扭头看向他,不明所以的问道:“怎么了,可是有诈?” 隐九摇头,笑道:“他们不敢。” 有他在,即使这鬼市有泰山府君做靠山,也不敢在自己面前放肆。 怀瑾不角看着他,不明白他突然拉住自己是何意。隐九抬手,掌心一翻,一把三尺长,一把白色油纸伞出现在她面前。他将伞撑开,递给她。 怀瑾一愣,下意识伸手接过伞。一道清凉如水的灵气笼罩全身,让她精神为之一震,感觉有丝丝灵气钻入自己的毛孔,十分舒爽。 “这伞,名若华。是取材若木所制成,因而得名。” 怀瑾仔细打量着这把伞,看着十分普通,白色的伞面上画着一树火红娇艳的石榴花,伞骨与伞柄呈水蓝透明的样子。 他顺着她的目光,指着伞骨与伞柄解释道:“这是取衡石山内的石精打磨而成的,有聚阴纳灵的功效,适合鬼修。” 怀瑾虽然并不能完全听懂他说的这些,但能肯定,这伞是个不可多得的宝物。 “这伞,你是要给我?” 隐九点头,“之前你说要抢钟馗的伞,可那伞不仅丑,还很破,你打着不好看,也配不上你。我就想起这伞来,正好今日寻出,便还来赠你。” 怀瑾收起伞,递还给他,笑道:“你知,我本意不是为那伞,而是为师尊留下的玉坠。那伞,确实丑,不仅丑,里面还住着五个面容可怖的厉鬼。我才不要呢。” 隐九听她这样一说,心底的郁闷随之消失。他将伞推到她怀里,神色极为认真道:“即是送你,你就收下。这伞,也不适合我一个男子用,藏在库里不见天日,也是浪费。” 怀瑾还在犹豫着,就见他重又将伞撑起,说道:“这鬼市内,阴灵之气盛行,你借此机会可多吸收一些,回去好修炼。” 她闻言,立马撑起伞,高高的支起。 多一分能力,就少一分危险。 “我们先去逛逛,再去离烬药庐找钟馗。” 隐九顺从的点了下头,完全不惊讶怀瑾说的离烬药庐,与钟馗之意的关系。 怀瑾见状,只微微挑了挑眉,也再说其他。 第七十三章 逛街 鬼市的街道是依八卦图所建,由外往内,依序为坤八,艮七,坎六,巽五,震四,离三,兑二,乾一。 坤为阴,是最外圈的街道,法力修为大小皆不拘,都可进入。 乾为阳,是最内圈,接近鬼市中心的街道。自鬼市建立以来,能到达乾街的鬼修,几乎没有。 至少钟馗入鬼市近千年,从未曾听闻有鬼修能进入乾一街,方位西北的那家客栈。 众人皆知,在这八条街上,各有一家属泰山府君管辖的铺子。这些铺子有管束正条街的职责。 前四街分别是: 坤八街,西南方,坤舆当铺。 艮七街,位东北,艮岳书坊。 坎六街,位正北,坎川钱庄。 巽五街,位东南,巽风茶楼。 后四街分别是: 震四街,位正东,震棨棺材铺。 离三街,位正南,离烬药庐。 兑二街,位正西,兑钥棋社。 乾一街,位西北,乾虚客栈。 这八家店铺自有鬼市的那天起便已在,只是幕后掌柜的身份却神秘至极,无人知晓。 此时,离烬药庐内,钟馗正翻看账簿,王富曲从面大步走来,人未到,声先到。 他推门而入,就惊呼道:“我听说姥姥正在前一街发了疯似的看见什么都要买。这都一个时辰了,还没走完,她这要是一条街一条街的买过来,大哥,指定你今天是等不到她了。” 钟馗一顿,搁下手中的笔,想了想问道:“她可是和隐九一起来的?” 王富曲点头,双手撑在桌子上,对钟馗直摇头,“大哥,你再守株待兔下去,可就什么都捞不着了。” 钟馗白了他一眼,拿起笔继续翻看账簿,不在意道:“我分得清轻重缓急。” “我可听说,那隐九抢着替姥姥结账,还帮忙拎东西。” 钟馗甚为无聊的瞪他一眼,指着另一本账簿对他说道:“你若是太闲,不如帮我理账。” 王富风立马闭嘴。 柳含烟递上来一壶用黄泉水泡的清茶,笑道:“那些个小东西还不足以入姥姥的眼,况且,那位隐九,也不是个小角色。如今敌我不明的情况下,我们还是小心些好。” 钟馗目光微凝,他听出”敌我不明“,这四个字不仅是包含隐九,还包括怀瑾在内。 的确,他心中有疑虑未能打消,况且还有泰山府君的命令压着,是他现在对怀瑾的心情十分复杂。连他自己也讲不清,更论别人了。 怀瑾全然不知钟馗正在等自己,她是与他有约定,但并未指定时间,因而她此时正疯狂的买个不停。隐九顺从的跟在身后,不仅要结账,还要为她撑伞。 此时他才算回过味来,明白怀瑾说要带他逛街是何意。原来她是借此在罚自己欺骗了她。他苦笑的摇了摇头,只得按耐住性子跟在她后面。 虽然她买得很多,但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加起来也没多少,他还是承担得起的。 只是,他有一点想不通,是不是天下所有女人都喜欢用这样的手段惩罚人? 怀瑾绕着坤八街逛了足有两个时辰,走了三个来回,才终于觉得累了。 “走吧,我们现在去找钟馗。” 隐九长长的松了口气,心道:终于结束了。 他倒不是觉得累,也不是心疼钱,而是周围人投来戏笑的目光,让他浑身不自在。 “你与他约在何处见面?” 怀瑾想了想,稍稍靠近他,轻声低语道:“告诉你一个秘密,钟馗他可是离烬药庐的掌柜。” 隐九大感意外的看着目光狡黠的她,“你是如何知晓的?” 怀瑾一扭头,神情骄傲的对他说:“本山人自法子,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别想骗我。” 隐九赶忙拱手作揖,解释道:“不敢,再也不敢了。知晓槐槐本领超群,法力高强,以后再不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了。” 怀瑾笑道:“孺子可教也。” 隐九神情一转,似是非常苦恼的说道:“不过,钟馗有没有这个胆子,就不知道了。” 怀瑾一愣,十分无语的瞪了他一眼。当她听不不出,他这是在拉踩别人呢。 隐九丝毫没有被看她穿的羞愧,他撑伞走在后面,四下里张望了下。 “不过,这离烬药庐可在后四街,如果我们要过去,恐怕要找人带路才行。” 怀瑾茫然不解的问道:“为何?难道你不认识路?” 隐九摇头,耐心的为她解释道:“鬼市分前四街,与后四街。前四街不设限制,各凭本事前往。而这后四街却不同,在与前四街中间设了道门障,不仅是要法力修为足够强大,还要有专门的引路牌才能进入。” 怀瑾摸了下鼻子,表情苦恼不已,“糟糕,钟馗没跟我说这些呀。” 隐九四下搜寻的目光瞬间定格在右边的一个暗巷里,他目光锐利的探查了一下,抬手招了招。 漆黑的暗巷里走出一位身着黑衫,脸色苍白的鬼仆,他快步走到两人跟前,低头哈腰的说道:“天师让小的来给二位引路。” 怀瑾愣了下后,面无表情的冲那鬼仆点了点。 鬼仆在前引路,怀瑾给隐九竖了个大拇指,问他:“你如何知道他就是来给我们引路的?” “很简单。”隐九用下巴指着前面的鬼仆,小声道:“自打我们踏进鬼市的门,他就一直跟在后面,我本以为他是来者不善,但后来听你说要去离烬药庐,我便明白,他是来给你引路的。” “厉害啊道长,我怎么没发现有人跟着我们呢?” 隐九嘴角偷偷上扬,没敢说她的心思都花在买东西上了。 怀瑾也没太在意,也没有发觉到,只有隐九在身边,她对危险的感知就会不由自主的降底。 鬼仆领着二人街角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昏暗的夜色下,那里一座挂着四个黑色灯笼的八角凉亭下。 鬼仆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怀瑾与隐九走到凉亭内,就见鬼仆从袖里掏出一块通体漆黑,泛着冷光的八卦形令牌,他将那令牌双手高举高过头顶。令牌散发出一圈朦胧的金光,眨眼消失不见。 而与此同时,凉亭四周也下而上的亮起一圈金光,将凉亭整个笼罩其中。 光芒并不耀眼,只是隔绝了外面的景色。 几息的时间,待金光消失后,怀瑾看见眼前的景象变得大为不同。 与之前繁闹的街景不同,这里行人了了,头顶上也没有那些各色灯笼组成的灯河。街道上唯一的亮光就是翻版各店铺门口悬挂着的,并不怎么明亮的黑色灯笼。 狭长的街道上不见一个行人,四周十分安静,空荡得让人觉得诡异。 走出凉亭后,她转身向后看了眼,心道,原来这是个电梯啊。 这条街上也什么都有,可就是没有行人。 四周十分幽暗,灯笼无风自动,晃晃悠悠的挂在门上。沿路上,店门口站着的小二看到他们,也没一个笑脸相迎,都用十分冷漠的眼神注视着他们。 怀瑾忍不住问隐九,“这里,怕不都是黑店吧。” 隐九却笑道:“能来到这里都不是等闲之辈,自然也不可能是专门来吃茶逛街的。他们守在门口,等的都是事先约好的人。外人,是不招待的。” 怀瑾恍然大悟的点了下头,说道:“那,像我这样专门就是为逛街而来,岂不是逛了个寂寞。” 隐九摇头失笑,正聊着,抬眼就看见前面两个黑色灯笼映照下的招牌,昏暗得几乎看不清。 招牌上写着“离烬药庐”四个字。 钟馗已经早一步等在门口,远远就见隐九撑着一把伞,走在怀瑾身后。 他目光落在那把伞上,心底一突,认出那不是个凡品。 第七十四章 较劲 鬼市的街道呈八卦的环形,离烬药庐,在街道正南方,是一家独门独院,由青石垒成的二层小楼。 四周种着成排的紫竹,围成一个小院。 小院门扁是块一仞长,两尺宽的有岁月痕迹的黑酸枝木,上书行草“离烬药庐”四个字。左下有两个字,但怀瑾不认得,她猜测应是落款。 钟馗好奇的看着隐九手里的伞,拱手作揖,询问道:“道兄的这把伞,一看就不是凡品,不知有何来头。” 隐九将伞大方的递给他,回道:“天师好眼光,此伞名若华,是取若木的树皮作浆,制成的伞面。伞骨则来自整块衡石山的石精打磨而成,有聚阴纳灵的功效。” 钟馗双手接过伞,认真的打量过一番后,将伞双手奉还,赞不绝口道:“此物乃是极品仙器,世间恐怕只此一把。道兄还需小心收好,莫要引来歹人觊觎。” 隐九将伞收起,笑道:“这伞如今是槐槐之物,你该叮嘱她才是。” 钟馗方正的脸上神情空白一瞬,心底更是一紧。 不知是为这伞,还是为隐九毫不避嫌的亲昵称谓。 怀瑾一向心大,生活的世界又是极为开放不据小节,大家相互间有许多昵称,爱称,外号,张口即来。因而她虽然不喜隐九给自己起的昵称,却也未曾觉得有何逾矩及不妥之处。 她只是无语的轻轻瞪了隐九一眼,无奈的对钟馗解释道:“他这个人开不得玩笑,担心我真会来抢你的伞,所以急慌慌的随便找了一把给我。” 隐九神色不变,眼底的光却乍亮起来,因她没有驳回自己,默认了自己的叫法而心底暗喜。 钟馗默默看着对面两人间的互动,神情微僵,因她没有指正隐九言语上的逾矩而心中大感失落。 怀瑾探头朝院里张望,全然没有在意身旁两个男人之间的暗自较劲。她好奇道:“不请我进去参观一下你的地盘?” 钟馗轻咳一声,掩过心底的尴尬,侧过身抬手做了请的手势,“真是失礼,二位里面请。” 怀瑾一脚踏入院门,才发觉里面别有洞天。 无边夜色下,能看到小楼前种了一颗雪松,后面则是片一望无迹的药田,药香充斥鼻间。 怀瑾赞叹道:“怪不得你这里取名药庐,原来是藏着这么大片药田。” 钟馗一边领着他们往小楼里走,一边介绍道:“这药田还是药王亲自钟下的。我接手时,便已成形。” 怀瑾不认识药王,只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进了小楼,入眼是一排占据正面墙,有无数抽屉的药柜。足有两人高的柜台后,站着数十个鬼仆。他们正忙着抓药,碾药,手上动作快得让人看着眼花缭乱。 左右分别有十数扇紧闭的门,每个门上都挂着一盏琉璃风灯,有半数是亮着的,散发着绿莹宝的幽光。 “你这药,都买给什么人?” 钟馗带着人往二楼走,摇头笑道:“这可不能跟你说。待你有了牌子,也可以来我这抓药。” 怀瑾不好意思的摸了下鼻子,暗中向隐九递了个疑惑的眼神,隐九则轻点了下头,示意他知晓其中门道,以后有机会跟她详说。 她挑了下眉,心道,有靠山在,果然做什么都毫无后顾之忧。 二楼有专门用于会客的茶室,推门是一扇四折的雕花木屏风,绕过屏风,后面放着一张圆桌,几个圆凳。 怀瑾四下瞧了瞧,房间足在百平,四周挂着风灯,顶上吊着灯架,点着数百根小臂粗的白蜡。烛火将房间照得明亮,只是,诺大的房间内,竟然没有一扇窗户,这让空间显得十分密闭。 早已等在房间里的柳含烟起身,拱手相迎,鬼仆送上茶水果子,安静的退下。 怀瑾将手里莲花与莲蓬递给钟馗,又扔了枚玉坠给他。 钟馗慌忙接下,张开手一看,是一枚青玉雕刻的莲蓬。栩栩如生,煞是可爱。他握着玉坠笑道:“多谢了。” 怀瑾摆了摆手,“原先那个被我抢了,总要还你一个才是。” 几人坐定,怀瑾继续道:“不过,这东西我可不白给,得请你帮我一个忙。” “乐意效劳。” “帮我打听一个人,弥空。” 闻言,钟馗与隐九皆是眉头一皱,不解的同时望着她,怀瑾端茶的手一顿,直觉告知她,自己似乎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她硬着头皮问道:“为何这般看着我?怎么了?” 钟馗心底斟酌了一下,神情极是疑惑不解的说道:“弥空是兰若寺里的最后一位高僧,当年你为占兰若寺为己有,亲手将他……焚了。” 怀瑾愣了许久,忽然就想起了此前曾做到的那个梦。 在梦里,她看到姥姥六百年前,确实用红莲业火,将一个老僧烧的灰飞烟灭。 “可,这不对啊……”她回忆着梦里的人,无意识的低喃着,“根本就不对。” 隐九与钟馗对望一眼,关切的问道:“何处不对?” 怀瑾咬着唇角,沉默不语,半晌后才闷闷不乐道:“人不对,模样不对。” 一个是须眉苍白的老僧,一个是模样俊秀,清瘦修长的青年。 这根本就是两个人。 “当年我亲手焚的那个老法僧,与我有宿世仇怨,千年前,我找到那个躲在兰若寺老法僧,但因寺外有法阵护卫,我进不得。后四下寻找破阵之法,花了两百年多,从八寒地狱盗取一簇红莲业火。 待我再回到兰若寺时,那里已空废多年。老法僧正坐禅,因心有执念,及业障积深,他始终不得机缘,看不到西方佛境的门槛。最后,他在红莲业火下,化作灰烬。 但他不是我今日要找的人。” 钟馗头一次听说个中细节,说道:“但世间传闻,那位死于你手的,兰若寺最后一位高僧,法名就是弥空。” 怀瑾觉得自己不知不觉里,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谜团,或者应该说是巨大的阴谋里。 她下意识转动着左腕上的手串,陷入沉思里。 隐九宽慰她道:“你先别恼,我与你一起查,抽丝剥茧,总能理出头绪。” 钟馗也应道:“正是如此。我会让人暗中打听,也许世间另有人名叫弥空也说不定。” 怀瑾长叹一息,她心中明白,这世间只有一个弥空。 钟馗见她不悦,适时转了话题,问道:“你从我伞下取走的玉坠,打算如何处理?” 怀瑾一愣,不解其意的取下左腕上的手串,二十一颗如黑豆大小白玉菩提串成的手串,下面缀着一颗龙眼大的菩提,与一枚绯色的玉坠。 她目光盯在那颗龙眼大小的菩提上,这是弥空给她的。 因心底的疑惑越来越多却无一有解,她气的想把小十四抓出来打一顿。 钟馗一见那枚绯色的玉坠,眼睛微睁,他能感觉到,这玉坠上少了至关重要的一样东西。目光冷凝,他试问道:“我觉得这玉坠,少了些灵气。可是因秾桃消失的缘故?” 怀瑾摇头,如实相告道:“这玉坠里本就留有师尊的一缕心魂,我正尝试将这缕心魂炼化为已用。好提高我的修为。” 钟馗悄然大悟的“哦”了一声。 一旁,隐九端起茶杯,暗中将钟馗的反应记在心底。 钟馗看似转移话题是为怀瑾着想,但其实,他一直在关注这枚玉坠的境况。 他能肯定,这其中必然有泰山府君的命令。 只是,泰山府君为何会对一枚玉坠如此上心? 第七十五章 夜雪 鬼市的街道呈八卦的环形,离烬药庐,在街道正南方,是一家独门独院,由青石垒成的二层小楼。 四周种着成排的紫竹,围成一个小院。小院门扁是块一仞长,两尺宽的有岁月痕迹的黑酸枝木,上书行草“离烬药庐”四个字。左下有两个字,但怀瑾不认得,她猜测应是落款。 钟馗好奇的看着隐九手里的伞,拱手作揖,询问道:“道兄的这把伞,一看就不是凡品,不知有何来头。” 隐九将伞大方的递给他,回道:“天师好眼光,此伞名若华,是取若木的树皮作浆,制成的伞面。伞骨则来自整块衡石山的石精打磨而成,有聚阴纳灵的功效。” 钟馗双手接过伞,认真的打量过一番,双手将奉还,赞不绝口道:“此物乃是极品仙器,世间恐怕只此一把。道兄还需小心收好,莫要引来歹人觊觎。” 隐九将伞收起,笑道:“这伞如今是槐槐之物,你该叮嘱她才是。” 钟馗方正的脸上神情空白一瞬,心底更是一紧。 不知是为这伞,还是为隐九毫不避嫌的亲昵称谓。 怀瑾一向心大,生活的世界又是极为开放不据小节,大家相互间有许多昵称,爱称,外号,张口即来。因而她虽然不喜隐九给自己起的昵称,却也未曾觉得有何逾矩及不妥之处。 她只是无语的轻轻瞪了隐九一眼,无奈的对钟馗解释道:“他这个人开不得玩笑,担心我真会来抢你的伞,所以急慌慌的随便找了一把给我。” 隐九神色不变,眼底的光乍亮,因她没有驳回自己,默认了自己的叫法而心底暗喜。 钟馗看着对面两人间的互动,神情微僵,因她没有指正隐九言语上的逾矩而心中大感失落。 怀瑾探头朝院里张望,全然没有在意身旁两个男人之间的暗自较劲。她好奇道:“不请我进去参观一下你的地盘?” 钟馗轻咳一声,掩过心底的尴尬,侧过身抬手做了请的手势,“真是失礼,二位里面请。” 怀瑾一脚踏入院门,才发觉里面别有洞天。 无边夜色下,能看到小楼前种了一颗雪松,后面则是片一望无迹的药田,药香充斥鼻间。 怀瑾赞叹道:“怪不得你这里取名药庐,原来是藏着这么大片药田。” 钟馗一边领着他们往小楼里走,一边介绍道:“这药田还是药王亲自钟下的。我接手时,便已成形。” 怀瑾不认识药王,只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进了小楼,入眼是一排占据正面墙,有无数抽屉的药柜。足有两人高的柜台后,站着数十个鬼仆。他们正忙着抓药,碾药,手上动作快得让人看着眼花缭乱。 左右分别有十数扇紧闭的门,每个门上都挂着一盏琉璃风灯,有半数是亮着的,散发着绿莹宝的幽光。 “你这药,都买给什么人?” 钟馗带着人往二楼走,摇头笑道:“这可不能跟你说。待你有了牌子,也可以来我这抓药。” 怀瑾不好意思的摸了下鼻子,暗中向隐九递了个疑惑的眼神,隐九则轻点了下头,示意他知晓其中门道,以后有机会跟她详说。 她挑了下眉,心道,有靠山在,果然做什么都毫无后顾之忧。 二楼有专门用于会客的茶室,推门是一扇四折的雕花木屏风,绕过屏风,后面放着一张圆桌,几个圆凳。 怀瑾四下瞧了瞧,房间足在百平,四周挂着风灯,顶上吊着灯架,点着数百根小臂粗的白蜡。烛火将房间照得明亮,只是,诺大的房间内,竟然没有一扇窗户,这让空间显得十分密闭。 早已等在房间里的柳含烟起身,拱手相迎,鬼仆送上茶水果子,安静的退下。 怀瑾将手里莲花与莲蓬递给钟馗,又扔了枚玉坠给他。 钟馗慌忙接下,张开手一看,是一枚青玉雕刻的莲蓬。栩栩如生,煞是可爱。他握着玉坠笑道:“多谢了。” 怀瑾摆了摆手,“原先那个被我抢了,总要还你一个才是。” 几人坐定,怀瑾继续道:“不过,这东西我可不白给,得请你帮我一个忙。” “乐意效劳。” “帮我打听一个人,弥空。” 钟馗与隐九皆是眉头一皱,不解的同时望着她,怀瑾端茶的手一顿,直觉告知她,自己似乎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她硬着头皮问道:“为何这般看着我?怎么了?” 钟馗思索了一下,神情极是疑惑不解的说道:“弥空是兰若寺里的最后一位高僧,当年你为占兰若寺为己有,亲手将他……焚了。” 怀瑾愣了许久,忽然就想起了此前曾做到的那个梦。 姥姥六百年前,确实用红莲业火,将一个老僧烧的灰飞烟灭。 “可,不对啊……”她回忆着梦里的人,无意识的低喃着,“根本就不对。” 隐九与钟馗对望一眼,关切的问道:“何处不对?” 怀瑾咬着唇角,沉默不语,半晌后才闷闷不乐道:“人不对,模样不对。” 一个是须眉苍白的老僧,一个是模样俊秀,清瘦修长的青年。 这根本就是两个人。 “当年我亲手焚的那个老法僧,与我有宿世仇怨,千年前,我找到那个躲在兰若寺老法僧,但因寺外有法阵护卫,我进不得。后四下寻找破阵之法,花了两百年多,从八寒地狱盗取一簇红莲业火。 待我再回到兰若寺时,那里已空废多年。老法僧正坐禅,因心有执念,及业障积深,他始终不得机缘,看不到西方佛境的门槛。最后,他在红莲业火下,化作灰烬。 但他不是我今日要找的人。” 钟馗头一次听说个中细节,说道:“但世间传闻,那位死于你手的,兰若寺最后一位高僧,法名就是弥空。” 怀瑾觉得自己不知不觉里,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谜团,或者应该说是巨大的阴谋里。 她下意识转动着左腕上的手串,陷入沉思里。 隐九宽慰她道:“你先别恼,我与你一起查,抽丝剥茧,总能理出头绪。” 钟馗也应道:“正是如此。我会让人暗中打听,也许世间另有人名叫弥空也说不定。” 怀瑾长叹一息,她心中明白,这世间只有一个弥空。 钟馗见她不悦,适时转了话题,问道:“你从我伞下取走的玉坠,打算如何处理?” 怀瑾一愣,不解其意的取下左腕上的手串,二十一颗如黑豆大小白玉菩提串成的手串,下面缀着一颗龙眼大的菩提,与一枚绯色的玉坠。 她目光盯在那颗龙眼大小的菩提上,这是弥空给她的。 因心底的疑惑越来越多却无一有不解,她气的想把小十四抓出来打一顿。 钟馗一见那枚绯色的玉坠,眼睛微睁,他能感觉到,这玉坠上少了至关重要的一样东西。目光冷凝,他试问道:“我觉得这玉坠,少了些灵气。可是因秾桃消失的缘故?” 怀瑾摇头,如实相告道:“这玉坠里本就留有师尊的一缕心魂,我正尝试将这缕心魂炼化为已用。好提高我的修为。” 钟馗悄然大悟的“哦”了一声。 一旁,隐九端起茶杯,暗中将钟馗的反应记在心底。 钟馗看似转移话题是为怀瑾着想,但其实,他一直在关注这枚玉坠的境况。 他能肯定,这其中必然有泰山府君的命令。 只是,泰山府君为何会对一枚玉坠如此上心? 第七十六章 惊喜 鬼市每月朔日开市,连开三天。这三日不限身份修为,只要拿得出晶石,都可入内。 而这三日,怀瑾不是在待云楼发呆,就是在巽风茶楼听书。钟馗在离烬药庐忙着,隐九则在第二日就不见踪迹,独留她一人在鬼市内,无所事事。 心底有事,她也无心逛买,便整日逗留在楼里的雅间内,手中摩挲着手串,反复回想着梦里的情景。她总觉得那首诗里藏着什么关键线索,被自己给忽略掉了。 想不个所以然,她心里直把小十四骂了又骂,他个家伙拿着数据一去不回,害得她心底无数的疑问,不知要找谁开解。 第三日,依旧不见隐九的影子。 巽风茶楼,二楼雅间内,怀瑾正百无聊赖的听着台上说书先生口沫横飞的讲述着四百年前,鬼王殿一众鬼将对抗魔界边境叛乱之事 正说到兴头上时,店家小二轻声推门进来,立在门口躬身说道:“外面有两位客官,想进来拜见您。” 怀瑾目不转睛的看着窗外,随意的问道:“什么人?” 小二点头,眯着眼笑道:“他二位是鬼王殿的鬼将。” 她愣了一瞬,侧头意外道:“都追到这里来了?”目光微凝,将把玩的手串套回到手腕上,她点了点头:“让他们进来吧。” 小二侧身退了两步,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个身形一般高大的男人一前一后走进雅间,并排站定。 两人齐声道: “鬼王殿,时闻,拜见姥姥。” “鬼王殿,千岩,拜见姥姥。” 怀瑾直起歪着的身子,本就烦乱的心情,此时更为不悦。凌历的目光将两人快速打量过一遍。 那个自称时闻的,是一个气质清冷儒雅的白面书生,竹青色长袍,鸦黑色儒巾,前方镶一枚白玉莲珠方形扣。 气息十分孱弱,看上去有些弱不经风,没想到鬼王殿还有这等羸弱的书生。 当目光落到千岩身上,她细长的眉不自觉皱起。此人一身黑色紧身箭袖劲装,领口绣玄色水波暗纹,腰间束着一圈不知是何物的皮制成的,三指宽暗红色腰带。 她之所以会在意这个看着并不起眼,是因它散发出的血腥气,与主人一身的仙灵之气极不相符。 粗看此人气质,绝对是个仙修,可再往深了细探,他气息内实则暗藏一丝魔气。是个堕了魔的仙修。 打量过二人,她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清茶,不温不火的说道:“本座竟不知自己对鬼王殿如此重要,不只命鬼将在兰若寺外看守,如今还追到鬼市上来。怎的,是怕本座跑了不成。” 她原本想待秾桃的事了后,再好好考虑一下鬼王殿的事。可对方明显急不可耐,不愿再干等下去,不仅急着三番四次上门,更是让人日夜守在兰若寺外,时刻关注她的动向。 时闻立即拱手解释道:“姥姥误解了,我二人是奉主上之命来鬼市办差,恰巧听闻姥姥在听此听书,我等不敢失礼,故而才大胆前来拜见。若是叨扰了您,万望见谅。” 怀瑾面无表情,将信将疑的点了下头,鬼王殿的人来鬼市办差属实正常,她若抓着这点不放未免显得自己太过小气。 时闻和千岩果真立即退出雅间,并未再说其他。 二人出了雅间就被店小二领着往三楼去。 回廊幽深,两旁灯火通明,忽闪的烛光照在时闻的脸上,让他的神情晦暗不明,眸底藏着极为复杂的情绪。千岩看着眉头紧锁的好友,关切的问道:“你的身体还好吗?要是撑不住我们就立马回去。” 时闻在四百年前那一场与魔界的大战里伤得过重,这些年一直在养伤,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他就盘算着来鬼市。鬼市虽然也属阴间之地,但这里气息过于复杂且沉重,他在此间行走,就如同行走在泥浆里,极为损耗心力。 时闻按了下心口,虽觉气息沉闷却还能忍受。他摇头笑道:“无妨,我的伤已好的差不多了。” 千岩却是不信,冷哼一声,“你气息自见过兰若寺的那位姥姥后就一直不稳,还想瞒得过我不成。” 时闻知晓笑好友心思敏感,苦笑道:“我怎敢在你面前如此不言不惭,只是方才我在姥姥身上感觉到的气息,有几分熟悉,似曾见过。” “似曾见过?你可是已有近四百年不曾踏出过鬼王殿了。” 千岩的意思是,你休想用花言巧语欺瞒我。 时闻的神情却一时间有些落寞,与她已有四百年未见,自己不来,她也不回,他时时挂念她如今一切可否安好,也只能从旁人口中得知她的境况。 千岩见他不语,伸手拉住他,转身就要往回走。 时闻赶忙按下他,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姥姥身上的气息与主上十分相似,一时想得有些出神罢了。你无需担忧我的身体。况且……”他看了眼回廊尽头,轻叹道:“都走到这了,你不让我进去见她一面,我怎可能安心回去。” 千岩性子一向直来直往,不懂得迂回,不然当年也不会一头扎进魔界,决意要与对方同归于尽,也不肯向天界低头示弱。他看了眼那扇乌木大门,直觉是不想让时闻去见她的,才临时找借口要带他回去。但时闻执拗,他只好撒手。 推开两扇乌木大门,入眼是一道丈高的八扇屏,通体由黑曜石打磨而成,泛着幽幽冷光,将前路完全挡住。 这每一扇屏风上都刻有一个八卦图,后面都是一扇小门。若手持令牌有资格进入这扇大门,可按心中所想,进入代表不同事物的小门,购买想要的消息。 只要付得起代价,巽风茶楼可以探听到任何你想知道的消息。 不过,时闻与千岩并不是来买消息的,所以并未选择任何一扇门,转身进入右侧的墙壁。墙壁如水面一般扭曲着,将两人的身影吞进。 墙后是一间面积宽广的千机阁,四周的墙壁向下看深不见底,向上看一望无际。左边的墙壁有数不清红色灯火时亮时灭,每盏灯火亮起,就代表一桩生意。 右边亦有无数绿莹莹的光点闪烁不定,如同星辰浩瀚。每亮起一个光点,就代表有一个消回传。 前方则是无数层的楼阁,第一层都有近百个店小二正忙忙碌碌的在将所有消息摘抄,整理,归档。 正中间,是一个独立存在的大石柱,上面的平台足有十丈,摆放着一个硕大的书案,与成排的由青石打造的书架。 石柱四边凌空架着一道拱形的石桥,连着四面石壁。 千雪端坐在书案后,正执笔在一本厚黑的册子上用朱砂写着什么。 她抬头望向来人,惊讶的起身。 千雪,明面上泰山府君的人,实则是鬼王殿鬼将之一。她即为泰山府君收集信息,同时也为鬼王探听六界消息。 四百年前,她收到消息,魔尊渡劫失败,陷入长眠中。魔界各族长老趁机生变,皆想掌权。于是不到百年,魔界已是硝烟四起,打得难解难分。此时,翼族新任长老为平息魔界的战火,转头将矛盾指向幽冥之境。 他想趁冥主沉眠,将幽冥之境占为已有。 千雪得知消息,立即禀告鬼王。彼时,时闻负责看守魔界边境,收到消息后,他在魔族途经处的涉沙岭设伏。 怎料,消息有误,时闻反被伏击。涉沙岭那一战鬼王殿损失惨重,不仅折损了三名鬼将,时闻亦身负重伤,心魂被魔气侵染。紧要关头,若非鬼王亲临战场救下他,他必会入魔,自相残杀。 对此,千雪一直心怀愧疚,自行到九渊之下的汧水之渊受罚。 第七十七章 巽风茶楼后的千机阁,夜雪自困于此四百年。 忽见故人来,她惊讶得忍不住手抖一下,差一点连笔都握不住。看着时闻一步一步艰难的走上青石桥,踏上她的经纬台,温婉的眉拧成一道死结。她早已习惯了经纬台的一切,但于时闻这样伤重未愈之人,此处极为危险。她立即挥袖在四方布下结界,隔断外面所有的嘈杂声。 “主上命你亲自前来,是有何重要之事吩咐?”她收掉茶盘,命人换上一壶热汤,亲自给时闻倒了一小碗。 这汤每月初都会出现在鬼王殿,里面用于药引的衔月草,来自离烬药庐后的药田。 千岩喜食甜,不喜茶的苦涩,夜雪为他换上一壶果酒。用三重天上独有的十二芝的赤灵果酿成。口味酸甜,与米酒同酿,在酒窖内放置一年便能饮用。当然,放置时间越久,酒香越是醇厚,却不易醉人。 千岩将杯中赤红如血的果酒一饮而尽,感叹道:“果然好酒。想我在天界几百年,也不曾有机会尝一口。没想到今日在你这里倒能尽兴。早知我便日日都来你这里打秋风了。” 时闻被他的话逗得轻声发笑,他接过青瓷小碗,道了声谢,抬眸看向夜雪。他的眼眸是冷洌的浅灰色,与他温柔的脾性十分违和。 “我来,是想跟你打听一下离烬药庐的掌柜。你知道他是谁吗?” 夜雪的眼神一瞬冷洌如刀,未曾犹疑便不假思索的说道:“是钟馗。他惹到主上了吗?” 虽然八大掌柜在外身份神秘,在内却彼此互知。因为钟馗与鬼王殿历来没有瓜葛,所以,她也未对这种事情上心。 时闻摇头,解释道:“主上对兰若寺的姥姥有意,此事已是天下尽知。近段时间,她与钟馗走得极近。主上命我等查探钟馗,才发现他竟是泰山府君座下的人。” 夜雪一听此话,神情更为不悦,她打断时闻,低头看向他手中的碗。 在她无声的示意里,时闻将热汤小口饮尽,夜雪又为他续上一杯,才接着说道:“我来鬼市前,他已是泰山府君座下的人。这些年为衔月草,没少与他打交道。他与兰若寺交好,也才是近两个月的事。” 这汤有温养筋脉的功效,虽然对于时闻来说,效用不大,但总好过没有。所以,她每月都会让人送一壶去鬼王殿,即使她从未明说那汤是送给谁的,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正因他与姥姥接触的时机太过巧妙,主上才会对他有所警惕。” 听到时闻提起那位姥姥,夜雪下意识绷紧神经,她语气淡漠的问道:“主人真打算与兰若寺结亲?” 她并不相信主上真是为情,其中必定另有目的。但即使如此,她心底依旧不快,每每想起主人与姥姥在一起的场景,都恨得心头滴血。可再如何愤恨,她也没有资格干涉主上的决定。 时闻目光追在她僵硬的背上,看着她假装若无其事的坐回到案桌后面,即使不想看到她伤心,却依然硬着心,点头肯定道:“此事,确认无疑。主上亲自往兰若寺走过一趟,回来后,就认定不改了。” 夜雪沉默不语,想到了树下的那个人。 她是鬼王殿,两百一十六位鬼将中,唯一见过主上真容的人。 时闻见她沉默,神色黯然,垂眸掩去眼底的失落,“另外,姥姥身边一直跟着一位名叫隐九的道长,你着重打听一下此人的身份。” 夜雪愣了下,抬头惊讶的问道:“这也是主上的意思?” 时闻摇头,与她说明这是自己的意思,“我听唐翼提起过那位道长,只觉得他行迹可疑。恐他会坏了主上的事,所以才稍加留意。只是,凭我们,居然查不到有关此人的任何信息。” 若非是他背景太过强大,甚至超出鬼王殿的势利,便是此人的真实身份有待考究。 夜雪无意识的理着书案上的文策,她是唯一见过主人真容的人,这让她内心十分欢喜。虽然主上并不曾让她保密,但她出于自己的虚容心一直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 如今,她依然不想说。因为这样,会让她有一种错觉,自己在主上的心底是特别的,虽然这是她在自欺欺人。 该说的正事已经说完,千岩见时闻神色犹疑不肯离开,他立马心领神会,起身对二人说道:“刚来的时候,听茶楼的说书先生正在讲鬼王殿的故事,我去凑个热闹。你们聊着,走时唤我一声。” 时闻点头,心底十分感激好友的理解。 千岩离去,经纬台上就只剩下时闻与夜雪两人。 夜雪低头整理文策,似乎打定注意不理睬他。时闻见状,低声轻叹。 “主上的心思,你应该懂的。” 她手上动作一顿,旋即狠狠的扔下文策,眼眶泛红的瞪着时闻,不甘高声道:“那个夜叉配不上主上。” 她心悦主上六百余年,鬼王殿几乎无人不知。 可当年她的一次失误,让至今无颜再回鬼王殿。 她害得主上不仅损失两位鬼将,更是因此不得不提前出关而遭到反噬,承受元神撕裂的痛苦数址年。 她无颜回去见主上,更无颜去见同僚。 时闻明白她内心的痛苦,只是主上的心思再难测,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对于情爱一事十分不上心。主上至今不知夜雪的心思,只当她是普通下属对待,这些年也不见有召她回去的意思。怎奈当局者谜,她依旧是痴心不改。 “主上决意已定,就无人能改变。而且,方才再来前我特意去茶楼雅间拜访过姥姥,发觉到,她身上的气息与主上十分相近。这其中的深意,即使我不明说,你也该是懂的。” 两人气息相近,说明他们私下里经常相见,只是外人并未觉察到。 夜雪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让她得已保持克制。 时闻见她不愿面对现实,无奈的摇头,话尽于此,多说无益。他起身准备离开,夜雪看着他形消骨立的身影,心底的愧疚再一次刺痛她的心。 她不傻,并非完全看不出他对自己的心思。所以,不愿面对现实的,又何止自己一个。 “隐九的身份,如果主上没有命令,你们就不要再追查下去了。” 时闻虚弱的步伐定住,转身不解的问她:“为何?你知晓他的身份?” 夜雪已平复暴怒的心情,面色清冷的点头,“隐九,就是主上在人间的化身。” 时闻惊愣住,不可置信的再次与她确认道:“你确定?你如何知晓的?” 主上的身份历来是个谜,他出现在世间时,就已是鬼王,且从未在人前暴露过真实面容。即使是身为鬼王座下两百一十六位鬼将的他们,也不曾见过那由黑雾笼罩,凝结而成的宽大斗篷下,究竟藏着怎样的一个男人。 夜雪肯定的对他点了点头,“当年主上收我入鬼王殿时,用的就是这隐九这个身份。并且在上个月鬼市,我接到主上命令,往待云楼去相见。他用的也是这个身份。” 可见“隐九”这个身份,于主上而言十分重要。 时闻缓了半晌,仍旧难以相信,“主上他化身一个陌生的身份与姥姥周旋?为的是什么?” 夜雪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但隐九就是主上,你们心底知晓就好。无论主上要做什么,你们旁观即可,万不暴露无主上的身份。” 时闻若有所思的点头应道:“我懂,你放心吧。”想了想他还是忍不住叮嘱她,“那位兰若寺的姥姥心思尤为深沉,且手段深不可测。如今她时常会来鬼市,来茶楼,无论如何你万不可直接与她对上。” 夜雪淡淡笑道:“我在这鬼市六百余年,自保的手段还是有的。你无需担心我。” 时闻见自己仍旧说不动她,只好无奈离开。 直到他背影消失,夜雪才撤去结界,耳边骤然传来无数混乱的声音,如山呼海啸,如雷鸣瓦釜。若非心志坚定之人,无需多久,就会因这些时刻响彻耳边的嘈杂声而崩溃,发疯。 经纬台,世间所有消息的聚集处。 她自困于此,不仅为自罚,更为寻找当年陷害自己失手的人。 第七十八章 泰山府,宽大空旷,昏暗不明的大殿里,钟馗毕恭毕敬的跪下听训。 泰山府君在听他说到玉坠上的灵气已经消失时,黑暗中那道如山般高大伟岸的身影,肩膀微不可察的动了下。 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每一个字都如巨石砸在钟馗的头上,“你即刻去查明,怀瑾将那玉坠上的灵气如何处置了。” 钟馗低头领命:“是,属下这就去探明。” 他躬身后退着离开大殿,自始至终没敢抬头。所以也没发现在无人处,自己脚下的影子里,有缕细如黑丝的气息偷偷飘离。黑丝贴在地面上,像蛇一般往大殿缓缓游去。 黑丝来到大殿门外一丈远处,躲在石柱之后。不多一会儿,一个身着暗红长袍,腰挂泰山府黑玉命牌的男子快步走入大殿。 来人是泰山府的使臣,他单膝跪地,“禀府君,鬼王殿回话,鬼王近日正在闭关中任何人不得打扰,故而推辞了府君的邀约。” “下去吧。” 男子低头口称是,领命躬身退出。 四下一片寂静,半晌后端坐于暗黑中的泰山府君鲜少的睁开一双淡金色的眼眸,望向虚空中的某处,他意味不明的说了句:“兰若寺……到底是他曾待过的地方。是本君疏忽了。” 随后,泰山府君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暗里,殿门外一丈远的石柱下,黑丝等了约一柱香的时间后,才悄无声息的退出,选了个无人能看见的角落里,钻了石缝中不见了。 泰山下,一身玄色黑袍的隐九闭目靠在一棵怀抱粗的柳树上。缓缓睁来乌玉般莹润晶亮的眼眸,神情复杂的向泰山顶看了一眼后,转身消失在黑夜里。 三日鬼市一晃而过,第三日晨曦微透时,隐九方才转回。 怀瑾也刚从离烬药庐回来,这两日钟馗和柳含烟也是不见踪影,不知去了哪里。诺大的药庐只有王富曲看家,她与这智商为负的憨憨说不上几句就要互怼起来,懒得与他浪费时间,索性就回待云楼打算补眠。 一走进后院,就看到坐在桂花树下,消失了两天的人。 她以袖掩面,小小打了个哈欠,走到他对面懒散的坐下。小二眼明手快的上了一壶热汤与四盘咸甜各一半的点心就匆忙退下。 怀瑾眼也不抬,自顾自的吃着点心,不太想云搭理对面这个放自己鸽子的男人。 隐九也不恼,他是鬼修之身,并无食欲,只是淡笑不语的看着她吃,还十分殷勤的为她续上一碗热汤。 怀瑾冷哼道:“无事殷勤必有妖。” 隐九轻笑,立即喊冤道:“槐槐这可就错怪我了。我怎能是无事献殷勤呢,分明就是有事相求。” 怀瑾将手里剩下的点心一口吞下,两手端起碗,将热汤一口饮尽,随后摆着手说道:“能劳你大驾来求我,必定是九死一生的事,得,你还是别说了。” 话音未落地,她起身就想跑。 要明白,隐九身份不凡,他可是最为接近世界中心的人。如果他都搞不定的事情,自己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保命最要紧。 隐九倾身向前拉住她的手腕,十分痛心的说道:“假如是有关于我生死的事呢,槐槐也要袖手旁观吗?” 怀瑾面无表情的“呵呵”冷笑两声,自嘲道:“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你比我厉害百倍都搞不不定的事,我能有什么办法。” 隐九连声哀叹,痛心疾首,怀瑾对天翻了个白眼,“说吧,你消失了两日,究竟查出钟馗的什么底牌了?” 隐九勾起嘴角,给了她一个颇为赞赏的眼神,毫不隐瞒的说道:“我跟踪他进了泰山府,听到他接到泰山府君的命令,要详查你手里那枚玉坠的情况。” 语音停顿了一下,他狭长的凤眼半眯,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槐槐能否与我详细说一下那玉坠究竟是何来历?为何能让堂堂泰山府君如此上心?” 怀瑾心里一抖,差点就要在他阴险不已的笑容里挣脱开逃走。 小十四如此惧怕他,不是没有道理的。以往他对自己一直表现的和蔼可亲,让她忽略了这个男人的可怕之处。 暗中强行稳定心神,她面露不解,惊讶道:“那玉坠就是我师尊留下的,关那泰山府君何事?” 隐九目光定定,审视了她一番,反问道:“你觉得呢?” 怀瑾撇嘴继续胡说八道下去,“你说,那泰山府君是不是对我师尊有意啊?我师尊当年也是美人一个呢。” 隐九听出她在胡诌,心下更为不悦,冷笑道:“槐槐是不是信不过我啊。” 因为她信不过自己,所以才几次三番的隐瞒哄骗。若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但今日之事,牵连到泰山府君,想到那位的心性脾气,他是真担心她会引火上身。 所以,这一次隐九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她蒙混过去,定要问清楚这玉坠的来龙去脉。不然,当她有一日落在泰山府君手里时,连自己都无法救她。 怀瑾连挣几次都脱不开隐九的手,万般无奈之下,气得直接抹下手串扔给他,恼道:“给你给你!你自己看,这玉坠究竟有什么特殊的。若真有特殊,那也是师尊当年留在上面的一缕心魂。不过,这缕心魂早已被我取用了。眼下,这玉坠就是个普通的,不值钱的东西。真不明白你们一个个的,为何如此在意。” 隐九接过手串,放在掌心细细打量。玉坠之上的灵气确实已消失不见,如今只是一个普通的俗物,想来她说的也并未全是假话。 只是,如果这只是枚特殊的玉坠,怎会让泰山府君在意千年。 泰山府君应当是头一个发现玉坠特殊之处的人,但因某种原因他无法得手,故而才让钟馗将挂着玉坠的五鬼伞满世间里四处招摇,为的就是引出与玉坠有关的人。 而不请自来的怀瑾就是被诱饵引上钩的大鱼。 她的出现引出藏在玉坠里的秾桃,再由秾桃扯出司命星君。作为认识司命多年的好友,早些年的往事,他也知晓一些的,只是他这两日思来想去,也无法将当年之事与泰山府君挂上勾。 “我想,泰山府君他所在意并不是这枚玉坠,确切的说,他是在意这玉坠里的东西。” 怀瑾眉头轻蹙,不可置信的说道:“你是说,秾桃与泰山府君有关?” 隐九握着手串,低头深思,否定了她的说法,“如果有关系,秾桃不会只字不提。再者钟馗肯定已将有关秾桃的事说与泰山府君知晓,但从头到至尾府君对此人都只字未提,可见,他们间并无关系。” 怀瑾歪头看着隐九,摊开手无奈道:“那我就真不知道了。” 那个泰山府君本领再是高深,总不至于会知晓小十四的存在吧? 毕竟就连隐九都不知道小十四,以及合门司的存在。 隐九忽然想到另一件事,眸底精光闪过,他盯着怀瑾问道:“那日秾桃说要与私聊,她究竟与你说了什么?” 怀瑾神色一空,大脑极速飞转,垂眸似是在边回想边慢慢回答:“她说,湛心的本名,叫瑜兮。她还有个姐姐,提醒让我好好查查。” 隐九眸色幽黑如不见光的深渊,所有情绪尽数收敛,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怀瑾,一字一句的问她,“秾桃为何要跟你说这些?她又让你查什么?” 怀瑾看着隐九倾刻间变身杀神,以从未有过的冷酷与狠辣盯着自己,她吓得往后一缩,摇头说道:“我哪里知道为什么?她就说了这么多。” 停顿了下,她轻声问他:“秾桃这话有什么问题吗?你怎么用这样可怕的神情看着我?” 隐九收回目光,无意识的搓着掌心的玉坠,缓缓收敛起失控的情绪。 当年,那两姐妹当真是被无故牵连。如今想来,还让他心痛惋惜不已。 第七十九章 距离上次在鬼市与隐九分别,至今已过半月。 夜幕由东向西逐渐铺开,弥漫山顶的白雾也随之变淡,被夜风吹得层层荡漾。莹亮的月光照在薄雾上,如轻纱般将兰若寺包裹在内。怀瑾坐在树梢上,遥望那轮缓缓升起的明月,惆怅的一声长叹。不禁感慨,日子过得真快,似乎是一眨眼的功夫,竟又到了月圆之日。 她将腕上的手串取下紧握在掌心里,弥空给的菩提子被混在其他八颗普通的菩提子当中,连成一串,竟然毫不现眼。她还在手串下面挂上那枚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的玉坠,以此来转移视线,即便是隐九都不曾发现。 她曾以为弥空给的这颗菩提子是用来进入澄明之境的锁匙,但实事却并非如此。 在这无人打扰的十余天里,她用尽各种办法,可不论是打座冥想,还是将神识投入到菩提子当中,她始终无法再次进入澄明之境里。 仿佛前两次就是虚无的梦境一般,梦里的一切从不曾真实存在过。 怀瑾想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而小十四至今也没有一丝消息,这让她不禁心情烦躁起来。在发觉自己无端训了黄鹂与黄莺两姊妹后,为不牵连其他人,她决定留在槐院里闭关,谁来也不见。 方才她借着月圆之夜的特殊时段重又试了一次,依旧没能触碰到澄明之境的大门,她一所之下索性放弃。 与其主动进攻,她不如守株待兔。反正前两次也是无意中进入的,说不定哪天契机就不知不觉的又来了。 就在她用力搓揉着手串撒气时,忽然感觉到天地间微微震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横空出世,使得天地万物都受到影响。抬头望向虚空,竟见头顶上有道道金光,如水波的涟漪一圈圈震荡开来。 肩上瞬间压下一道天威,不等她反应过来又旋即消失。然面心头无端生出的敬畏,却让她忍不住想要下跪,对天地三拜。 这感觉来得快,消失得更快。但天地六界,但凡修为有一点灵性的道者,都在同一时间感触到这道新降下的天威。 泰山府君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惊讶,他觉察到鬼市最中心处,那道镇守万年的黑色漩涡,速度竟然放缓了。虽然只有微不可察的一丁点,却是万年来头一次有了变化。 鬼王环绕周身的金色符纹光芒大盛,汲取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天道之意,竟然将他残缺不全的符阵瞬间补全。鬼王大为震惊,这符阵传自上古之前,天地元神诞生之初,究竟是怎样的力量,竟然能将这符阵补全? 与此再时,六界所有掌权者皆感震惊,甚至是惊恐。 怀瑾不知道上一瞬间所发生的事对于这个世界代表着怎样特殊的意义,她只知道兰若寺里的这些姑娘们都被吓得不轻,一时间,各种声音都在叫唤着她。 飞身跃下树梢,她身形一闪就到了正殿中。 三四十个被吓坏了的女人聚集在一起,她好一顿安抚才让这些人安静下来,正要叮嘱她们这段时间谁都不许下山时,却看到门外,黑夜里,静悄悄走来一个陌生的身影。 人影立在门口一丈外的阴影里,看不清全貌,但她能肯定,此人并不是兰若寺的人。 兰若寺外有数道结界守护,从山脚到山顶,每一重都设有警戒,且威力层层叠加。如有人不经允许擅自硬闯,那么她会第一时间有所觉察。但此人都已走进大殿门口,所有的结界却无一示警,她更是对此丝毫不察。 不请自来,定然来者不善。 怀瑾脸色巨变,目露寒光,广袖用力挥出一道凌历的青碧色罡风。风形如刀,穿过大殿,跃过众人头顶,砍向门外那道陌生的人影。 风刀疾如电,奔如雷,带着毫无保留的杀气,将路过的一众女子皆震得东倒西歪,纷纷避退躲闪。 阴影里的人却不避不躲,只见他双手伸前,五指张开,掌心相对上下旋转一圈。一道银白色的屏障立即出现在他身前,完全挡下了怀瑾的风刀。 怀瑾一击不中,正欲再次发力,那人影向前两步,让自己现于橙色的灯光之下。 殿门外挂着的风灯摇晃不定,照得地上的影子也摇晃不定,一个半大的男孩出现在笑眯眯的站在风灯之下。 那是一个面容俊秀,皮肤白皙,剑眉星眸的少年。红润的唇角向上翘起,天生的笑唇他的脸上始终带着一抹讨喜的笑。黑亮的长发束高高的成马尾,系一条长至腰间的红色的发带,身穿一身玄色劲装,腰间挂着一颗龙眼大小的水晶珠。如果能看得再仔细些,会发现这颗水晶珠上,刻了千个上字。 他看着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年少气盛的肆意潇洒与桀骜不驯。 她一时懵怔,突然间下不去狠手。 “怀姐姐,你怎么能下手这么狠,差一点就打到我。”少年清澈的嗓音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笑吟吟的对着她控诉。 怀瑾眉心紧皱,大脑迅速运转着,企图从姥姥的冗长的回忆里找到一丝关于眼前这个少年的信息。然而回想了一圈后,她依旧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毫无印象。 “你是……”她疑惑,且不安的问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如果是姥姥的旧识,应该不会称她作“怀姐姐”这么肉麻的称呼。 少年双手背在身后,白皙光洁,还有些婴儿肥的下巴扬起,眼底的光亮如星子,望着她轻声说道:“我是小十四啊。” 怀瑾一愣,瞪大了眼将他从头到脚看了又看,看了再看。 小十四不是只存在于脑海里的一段数据吗? 可眼前的却是个活生生的人。 且观他气息还是个颇具灵气的仙修,她就像是哪个名门道派里的爱玩爱闹的小师弟。怀瑾一时间不敢确定,他就是自己脑海里的数据。 像是看出她的质疑,少年点着自己的太阳穴,笑容无比灿烂的说了一句:“合门司的,小十四。” 这下还有什么可怀疑的,这个世界里知道“合门司”这个存在的,除了自己,就是小十四了。 怀瑾用力拍了下太师椅,出奇愤怒的指着他吼道:“你离开这么久,没有半点音讯,就是为了这个身体?” 四周鸦雀无声,她们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怀瑾。 姥姥竟然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第八十章 皓月当空,正值子夜,世间万籁俱静。只有兰若寺的槐院里,鸡飞狗跳,各种声音沸反盈天。院外一众女子满脸惊奇的隔着薄雾,探头向里张望,她们三两一群的围在一起,讨论得热火朝天。 夕颜扯着丝绢,对着清歌羞恼道:“姥姥怎么连个孩子也不放过呀,你看那孩子多可怜,多秀气啊。” 一旁同样看热闹的玉笙斜了她一眼,“你是看上那少年了吧。” 夕颜冷哼着扭过头,不理她。 玉笙只是不喜夕颜卖乖扮痴的模样,本就不想与她争辩,于是也扭头不看她。 院内,怀瑾随手折了几根柳枝,拧在一起作成根两指粗,三尺余长的藤条。她怒火高涨的追在小十四身后,直撵得他抱头鼠窜,满院子乱跑,最后落在莲池内一朵如圆桌般大小的巨型荷叶上。 她立在岸边,手中的藤条如青锋般剑指少年,脸庞因气愤而红得宛如打翻了的胭脂。 “你给我过来,让我好好揍一顿出气!” 之前他只是躲在自己脑海里一个虚无的意识,并不存在于实际里,所以她奈何不了他。现在,他变成实实在在的人了,知道痛,知道害怕,她怎么可能大放善心的轻易放过他。 小十四跑累了索性在荷叶上坐下,荡着两条腿,又是摆手,又是摇头的对着岸边急红了眼的人喊道:“我不!我又没有错。你凭什么打我?” 怀瑾气到打嗝,怒道:“你没错?就凭你一个招呼都不打就自说自话的把我拉到这里,还敢胆大的给我分配什么鬼任务,你简直把我平静的生活完全打乱了!” 小十四则据理力争:“这跟我没关系,是你选择了这个世界,也是这个世界需要你。不然为什么偏偏是你?” 她咬牙瞪着薄雾里的少年,狠狠的甩了下藤条,脚尖用力一点,飞身跃起,真奔向小十四。周身带起的风吹乱白雾,形成一道旋涡。 是啊,为什么偏偏就是她呢? 她想回家,那里有外婆的小院,自己的猫咖,还有闺蜜的婚礼,那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平静安稳,装着一间屋子就可以与世无争,而不是在这里,面临着随时会因世界坍塌而抹杀掉,还要时不是的深入险境找什么混账数据。 她不属于这里,更不适合这里。 两人竞相追逐,谁都不肯先低头,直到曦光微亮,才停在老槐树下。 和压许久的情绪经过一夜的发泄,怀瑾心底的怨气和委屈也淡了不少。她清楚的明白,小十四说得并没有错,来这里是自己的选择。 当初若不是她好奇心驱使翻开了那本古籍,没有看到那个符纹,也就不会有今日。 白雾渐笼,将兰若寺紧紧的包裹住。 怀瑾坐在树下的竹席上,一边剥着莲蓬,一边看向对面的少年,“你这身体哪儿得来的?” 小十四盘腿坐着,她剥一颗,自己就吃一颗,听她的问题,傲娇的扬起头,双目灿亮的看着她说道:“当然是因为完成任务,上级奖励的。” 他总存在于怀瑾的识海里,有诸多不便,许多事都只能让她自己去完成。起初还好,但越到后面,危险越多,他变换形态留下来,也能更好的保护她。 怀瑾将剩余的莲子全都给他,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玉坠里的数据没有问题。” 小十四点头,然后指了指自己,“我现在叫江湜。长江的江,湜湜其沚的湜。” “这名字谁给你取的,挺文艺的。” 小十四似乎想到了什么,撇了下嘴低声道:“还是我家上级。” 怀瑾看得出他对那个所谓的上级是又爱又恨,“我对你家的上级挺好奇的,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见一见。” 小十四想起那人火爆的性子,不禁感慨道:“放心吧,定会有相见的时候,介时你别跑就好。” 怀瑾挑了挑眉,合门司,小十四嘴里所说的空间之门守卫者,她真的很好奇,那里究竟是怎样一个凌驾于世界之上的无敌存在。 既然他说以后会有见面的时候,就说明现在时机还未到,她识相得不再追问。 取下手串递给他,她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详细的说了一遍。 “弥空,你查到了什么?” 小十四捏着那颗菩提子,细细打量一圈,把自己查询到的线索毫无隐瞒的告知她。 “弥空,在目前仅有的数据里,只查得到他是这座兰若寺的创建人,是一个得道高僧。他与前朝的衰亡有直接且不可推卸的责任。早先他建这座寺庙一是为赎罪,再有,是这下面镇压着某个了不得的东西。我猜,他也是为镇压那个东西才会一直逗留不散。” 怀瑾瞄了眼脚下的地面,没想到自己竟然坐在一个定时炸弹上,“那你知道这下面有什么吗?” 小十四摇头,“我们拿回去的数据,能补全的就只有这么一点。反正,现在能肯定的是,这座兰若寺是个重中之重的所在。所以,你必须要守住这里。“ 怀瑾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目光轻轻瞥向身旁的老槐树,思索良久,因而她并未听明白小十四意有所指的话中话。 吃完了莲子,他拍了拍手,继续说道:“我这次还带回了有关于数据的新线索。” “什么新线索?” “就是……”小十四局促的挠着后脑勺,目光游移不定,不敢直视她的双眼。 怀瑾见他这样扭捏,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锐利的双眼慢慢眯起,从中迸出一道寒光。 “你想说什么?” 小十四表现出一副很为难,且是迫不得已的样子,舔着脸对她笑道:“我查到,新数据就在鬼王殿里。这之后,我们可能,需要去鬼王殿逛一逛。” 怀瑾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笑道:“你说,要怎么人不知,鬼不觉的,去逛一逛。” 小十四闻言一拍大腿,恍若没看到怀瑾眼底的杀气,一脸单纯的献上他的锦囊妙计,“为什么要人不知,鬼不觉呢,那鬼王不是说要娶你吗?你就大大方方的去逛。“ 娶你…… 怀瑾抽出藏在身后的藤条,出气不意的挥了过去。小十四反应迅速,向后翻滚,闪身躲开了她凌历的攻势。 怀瑾起身追上,正当再次上演一场追逐大战时,忽听到白雾深片传来一声冰冷的问话。 “你们在干什么?” 小十四一下愣往,转头寻着声音望去,竟是忘了奔逃。 怀瑾没能预判到小十四会忽然定住不动,一下将他撞倒在地。两人顿时滚作一团,手忙脚乱的挣扎不起。 第八十一章 小十四突然停下逃窜的步伐,怀瑾一时没能收住身形一头撞进他怀里。于是,两人一起跌倒在地。 隐九穿过重重迷蒙的白雾,就看到怀瑾毫无形象的全身都压在一个俊俏的少年上面,脸色顿时就黑沉下来。他冷哼道:“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小十四呼吸一顿,听着他分外刺耳的语气,想也未想的就用力一推,将怀瑾从自己身上掀翻在地。他立即起身,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泥土,咬紧唇角,心底死死压着想要逃离隐九视线的欲~\/\/\\\\~望。 不怕的,不怕的。他的气息全部能被隐藏起来,现在这位大佬是绝对看不出自己的特殊之处。 怀瑾被狠狠的推倒在地,腰间磕到凸起的石头,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她颇为狼狈的撑着藤条从地上爬起来,抬手就抽了小十四一下,也就未能听出隐九话里的醋意。 “嘶……”小十四冷不防重重的挨了一下,弯腰揉着火辣辣的小腿,两眼湿润,委屈巴巴的说:“你还真打啊。” 隐九见怀瑾一手按着腰,疼得不停抽气,他立即上前查看,若不是于礼不合,他都想解开她有束腰好好查看一番。 他关切的问道:“伤的可重?” 怀瑾摇头:“没事,就是被石头嗑着了。” 隐九搓了搓指尖,看了眼小十四,“他是谁?怎会出现在这里?” 兰若寺从未有男子出现过,更别说这槐院。 姥姥虽然收了许多妖修与鬼魅,却全都是女子。而被带进兰若寺的男子,都生死不明,再没了下落。是以,眼前这个少年,能在她的槐院里如此放肆,定然与她关系匪浅。 而心底没由来的酸意,让隐九忘了他也是出现在槐院里的男人。 小十四迎着隐九审视的目光,心底一下一下的抽紧。虽然理智告诉他,如今的自己在隐九的眼里就是一个正常的修道之人,但害怕他的本能,还是想让小十四想立即躲到隐九看不见的地方。 他手脚僵硬的站在那里,求救般的望向怀瑾。因为没想到会这么快的遇到隐九,他此时极为慌神,脑中更是一片空白。只能寄希望于怀瑾身上,希望她能好好解释一下自己的身份,千万莫要让这位大佬再怀疑自己了。 怀瑾扔下藤条,招呼隐九坐在竹席上,“他是我那许久未见的,不争气的师弟。” 给隐九倒了杯清茶,招手让小十四也过来,指着他对隐九说道:“江湜,我师弟。”然后转头对小十四道:“你还不快给道长行礼。” 江湜十分乖巧的整理了下衣袖,恭恭敬敬的对隐九深揖行礼,“在下江湜,见过道长。” 隐九轻轻嗯了一声,好奇道:“从未听人提起过,你还有个师弟?” 怀瑾神色刹那间闪过一抹黯然,笑容浅浅的说道:“我还有个师姐呢,我此前有在钟馗庙说过,你忘啦。” 隐九瞥见那抹似是从不曾出现在她眼底的黯然,语气歉意道:“确实,是我对槐槐的了解太少了。” 说罢,他打量了一下小十四,极为诧的对怀瑾说道:“我观你这师弟气息清灵纯净,竟然是位不折不扣的仙门弟子。他与你完全不一样。” 怀瑾是千年夜叉,表面是鬼修,但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以及她并不曾刻意隐瞒过,所以他还是能觉察到,在鬼修的气息之下,她其实是妖修。只是流于表面的鬼气冷厉,将若有若无的妖气完全隐藏住了。 怀瑾点了点头,她并无意要欺骗他,所以,虽然表情十分嫌弃,但眼底的光却透着骄傲,“他的身份有些特别,师尊对他的教导与我及师姐并不相同。” 隐九了然,明白她不想多说,便也不再追问下去。想到方才他们互相追逐的场景,不解道:“那你方才为何要拿藤条追着他打?” 怀瑾轻轻瞪了小十四一眼,只说:“他太烦了。” 见隐九对自己不再有怀疑,小十四乌黑的眼珠转了转,盘腿坐下,对隐九笑道:“在求师姐带我去鬼王殿玩上两天。可师姐她不同意。” 隐九端茶的手微顿,垂眸看着杯中的倒影,状似无意的问道:“你为何会不同意?” 怀瑾抬手想拍小十四,结果被他躲开,就听他嫌弃道:“师姐说鬼王长得太丑,不想嫁给他。” 怀瑾抬眼看向对面,与隐九深沉复杂的目光对个正着。她不解的问道:“你干吗这样看我?” 隐九咽下口中略感苦涩的茶水,摇了摇头:“你并未曾见过鬼王,怎知他长得丑?” 怀瑾皱眉:“别说是我,这天下里有人看过鬼王的真面容吗?” 隐九怔然,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又听到怀瑾接下去说道:“就算他长得不丑,你觉得我就应该嫁吗?” 隐九咬着牙关,心头是从未有过的矛盾和犹豫。 应该? 或是不应该? 他从未想过。 怀瑾见他竟然在犹豫不定,心底有些失落。目光转向莲池深处,白雾里,花影绰约。 最后,隐九随意找了个理由,借机离开,他自始至终没有回答怀瑾的问题。 “他今日忘了带莲花回去。” 小十四闻言,目光惊异的看着她,摸着鼻子,语气十分不确定的问道:“你都知道啦?” 怀瑾轻轻斜了他一眼,并未回答,而是反问他:“说说看,你为什么会这么怕他?” 小十四每次对上隐九都恨不得要立刻原地消失,即便他今日已经化形,气息也收敛改变了许多,但面对隐九,他从骨子里透出的恐惧却比之前更甚。 “他可是最接近这个世界中心的大佬,谁不怕他啊!” 怀瑾目光如炬,语调微冷:“不对,你对他的害怕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就像是……小白兔看到了大灰狼。你很怕他一秒就会吃了你。” 小十四脸色刷的一下全白了,眼底有着震惊和戒备。 小十四来自合门司,是数据的化身。而他的这截数据放在这个世界来说,就是最强盛,最纯净的灵力。对于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他就像是一个人参娃娃,吃了他完全可以立地封神的存在了。 这里,当然也包括姥姥在内。 怀瑾知道自己猜对了,但她远没能想到,真实的答案会更离谱。 第二日,傍晚,怀瑾招集所有人到正殿。 大家立在殿内,看着高台上,站在太师椅旁的少年,好奇的窃窃私语。 怀瑾环视一圈后,指着小十四跟她们正式介绍道:“他叫江湜,是我分别许久未见的师弟。这次他是专门投奔我来的,所以日后会留在兰若寺,与大家一道修行。” 话音才落,大家都惊呼不已,性子最为跳脱的夕颜立马说道:“我旁边的房间还空着呢,那个,小师弟你搬过来,姐姐照顾你。” 一向会与夕颜对着来的玉笙听到这话,冷笑一声:“搬到你隔壁,那还真是羊入虎口了。” 大家哄然一笑,夕颜斜了玉笙一眼,轻蔑道:“那又如何,小师弟总归是自家人,又没对外人下手。” 玉笙神情一凛,她听得出夕颜话里的不怀好意,生怕再说下会引火上身,于是一脸不与她计较的神情,冷脸转头不看她。 夕颜也只是点到为止,没想要现在就点破这层窗户纸。不过,一直冷眼旁观的怀瑾却将她们的话记在了心上。 她抬手一压,殿中立马安静下来,“好了,你们也别想动什么歪心思,他就住在槐院内,由我亲自看顾。”目光在她们当中转了一圈,叮嘱道:“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们,他是仙修,学的道法和手段,是专为克制你们的。不想被打回原形的,就都离他远着些。” 啊? 大家的目光落在小十四身上,满脸的不可置信。虽然她们早就感觉到小十四身上的气息特别纯灵,有名门道派仙修的味道。但想到他是姥姥的师弟,又觉得不太可能。 “姥姥,你怎么会有一个仙修的师弟啊?” 怀瑾呵呵一笑:“这有什么,日后让你们看个更绝的。” 比如鬼王真容。 江湜极为乖巧的对大家作揖,笑得纯善无害,“以后多有叨扰,还请诸位姐姐多多包涵。” 夕颜即欢喜,又担忧的问道:“你不会真要收了我们吧?” 仙修的第一要务就是斩妖除魔,替天行道,这一屋子里的妖鬼,都是他要斩除的对象。所以大家都有些害怕的退了两步。 小十四宽慰道:“姐姐们别怕,人有好坏之分,妖鬼也有。我不会随意出手的,况且姐姐们还是师姐座下,我自然要手下留情的。” 如此,一众女妖及鬼魅才安下心来,又问小十四几个问题,小十四也都耐心的回答。 怀瑾闲散的靠在太师椅上,听着耳边的吵闹声,闭上养神。 忽然有人来报,鬼王殿的鬼将来了。 唐翼与戚猛走入殿内,恭恭敬敬的行礼作揖。 “再过几日,便是月满之夜,我家主上在月满之夜设宴款待姥姥,请姥姥务必赏光。” 怀瑾接过呈上来的木匣,做工精致,上面是一朵浮雕的莲花。她轻轻抹掉上面的封印,抽掉盖子,就见一份墨色的拜帖静静的摆放着。 她只看了一眼,就盒上盖子,好奇的问唐翼:“鬼王殿是有何喜事吗?” 唐翼摇头,如实答道:“并无喜事,只是我家主上为之前的失礼之处,特意设宴以表歉意。” 怀瑾眉微微蹙起,挥了挥手,并不在意的说道:“若是为此事,那便作罢。我不是那小气之人。” 唐翼再三恳请道:“我家主上一片赤诚,请姥姥务必赏光。” 呵呵!他赤诚? 怀瑾还想拒绝,一旁的小十四急忙应下来,“好说,到时我师姐一定去,你们多准备些好吃的,好玩的。” 唐翼看了眼姥姥身旁的少年,不确信他的话是否作数,但见姥姥半天也没出声反驳,便欣然的领命退出兰若寺了。 怀瑾气恨恨的走回槐院,四下寻找那根藤条。 第八十二章 距离满月还有两日,这段时间里隐九一次也未曾出现,莲花开满池,她折下一批,又新长出一批来。花堆锦簇,常开不败。 这期间,反倒是钟馗昨夜踏月而来。 他特意给怀瑾送来了十粒黑豆大小,色如绿玉,香气清甜的青黛寒水丹。 怀瑾接过掌心般大白瓷葫芦瓶,触手生凉,有丝丝寒气溢出,还透着寒梅的淡雅清香。 钟馗见她不解,便细心与她解释,“你身为鬼修,又有千年修为,照理说魂力应当稳固且强大。但这段时日相处下来,我却觉察到你魂魄非但不稳,且是聚而不凝,隐有散乱之象。日后若稍有不甚,极有可能魂魄飞散,修炼时也容易走火入魔。这青黛寒水丹可聚魂凝神,于你最合适不过。“ 停顿了下,怕她上心,他紧接着又叮嘱了一句,“这一瓶与寻常的青黛寒水丹不同,这其中有一味药引是取自寒泉深处,最是有凝聚魂魄之效。每当你觉得魂魄不稳时,可服下一粒。万不可随意赠予不相干的人” 他虽未明说那个不相干的人名讳,可怀瑾却似有所感,脑海中跳出隐九的身影。 她眨着眼,用力点了点头。 钟馗掌管离烬药庐,拥有天下间最上等的药材与最好的药方,他为怀瑾寻得这十粒青黛寒水丹是所有鬼修梦寐以求的灵丹宝物。千金难得一粒,可他却一下子给了她十粒。 怀瑾一时间心情极为复杂,感激不禁的将白瓷瓶小心的收起。 虽然心情有些复杂,但她对于钟馗所言并无半点怀疑。 因为她是从另一个世界魂穿到这里,鸠占鹊巢的占用了姥姥的身体。虽然依小十四所言,姥姥本就心存死意,也是心甘情愿将她召唤过来接替自己。但从自己与这具身体融合的这两三个月所得到感受来判断,她觉得真实情况也许并非如小十四所说的那般简单。 她总能隐约感觉到,在灵魂深处,有一抹不属于自己的意志。 这一抹不受自己控制,若即若离的意念,应属于姥姥所留下的。 姥姥将她强行从异世间召来,目的并不如小十四所说那般简单。姥姥明显心有不甘,且她肯定另有所图。 不过,怀瑾并不想将自己内心的猜测如实告知小十四。一是,他对自己也有所隐瞒,二是,那抹留在识海的意念,企图阻止她对任何人坦言内心的想法。 怀瑾将这瓶丹药小心收藏进护腕的无限空间里,因为知晓自己的情况,所以她并不打算立即服用,毕竟还有另一个人的意念存在,就算服下灵丹,想必作用也不大。还是不要糟蹋了这么好的东西,留作他用吧。 怀瑾用莲花煮了茶,两人在莲池旁又闲聊了一会,直到天将明钟馗方才辞别。临走前他折了几枝莲花与莲蓬,说待几日莲花开败,再来讨要。 怀瑾失笑,也不知兰若寺这一池闲置上千年的莲花怎的就成了人人想要的香饽饽了。 盛夏夜,晧月如明珠,连天际中的星河都黯淡了三分。 月华如霜,铺满大地。落在兰若寺上空那层层薄雾上,折射出银亮如织的光线。 怀瑾立在树梢,今日她特意换了一身素雅端庄的绿色宫裙。裙摆曳地三尺,如雾般的轻纱大袖垂至脚踝,藏于袖内的左手下意识的轻抚过身旁的树枝。 树枝无风自摇,似是对她极为亲昵,她抿嘴,对于大槐树的来历,心底已然有了猜测。 只是,还有诸般事未能想明,是以,眼下最好还是按兵不动。 她笑笑,对大槐树轻声感叹:“难得天气晴朗,无云亦无风。是个出门访客探友的好日子。” 子夜正时,唐翼和戚猛领着百名阴兵,静静等候在兰若寺大门外。 此外,另有二十个鬼仆,抬着一座如楼阁般高大,通身漆黑的大轿,就这么声势浩大停在兰若寺大门外。 大轿四周又围着数十鬼仆,手里皆提着一盏殷红的灯笼。烛光暗暗的两排灯笼,不仅没有照亮子时下的夜幕,反而让四周的夜色更为深沉。 黑色大轿前后都有杀气腾腾,执枪的鬼修守卫,又有两名身着黑甲的鬼将开道,这阵仗给足了兰若寺排面。 怀瑾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唐翼拱手作揖,敬声道:“请姥姥上轿。” 跟在怀瑾身后的黄莺两姊妹手抖着扶姥姥上轿,本还想不放心姥姥独自前往要跟着一起去鬼王殿,可看到眼前这些厉鬼罗刹,心底的担忧顿时就偃旗息鼓了。 她们跟着去,除了会给姥姥添乱外,其他什么也做不到。 小十四看穿这两姊妹的心思,蛮不在乎的拍着胸脯向她俩保证道:“别担心,这不是有我跟着一起去嘛。” 黄莺想了想,点头谢道:“如此那就有劳江公子多照应些。” 小十四摆了摆手,“她可是我最重要的人,肯定是要放在心尖上护着的。” 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多酸,多油腻,然而,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没几息功夫的时间,这话就一字不落的传进了鬼王殿,那位正襟危坐等着的鬼王耳里。 二十抬的大轿,如一座雕梁画栋,造型精美别致的楼阁。怀瑾走进轿内,看见里面竟然还有一道十多级的阶梯,阶梯之上设有高台,高台之上是一座华丽威严,黑曜石雕刻而成的王座。 小十四紧随其后,初一见,也不由得被眼前充满霸气与狂傲的王座所震惊到。 这竟然是鬼王出行的王轿,所到之处如鬼王亲临,修为不深者如遇到,需退避三舍方才能保无恙。 怀瑾没想到,他竟然用如此高的规格来迎接自己,心尖处莫名悸动一瞬。 她稍有犹豫,之后便坦然踏上高台,端正沉稳的坐下。 唐翼恭敬的立在轿门外,悄悄抬眸,女子身形虽娇小柔弱,但其身所携带的高贵与尊威却丝毫没有被那宽大的王座打压下去。 犹如她本就该坐在那高高在上,不可直视的王座上。 不亏是凶名在外的千年夜叉,主上亲自看上的人,果然气势不凡。 唐翼心中暗叹,迅速收回视线,垂首将雕花刻纹的轿门合上。 鬼将高声一喝,百名阴兵随即高喊一声“起”! 王轿被稳稳抬起,眨眼之间,如二层小楼的王轿,百名阴兵与鬼将,就凭空在兰若寺门外消失。 寺内,众多鬼魅及女妖屈膝恭送姥姥出门,直到寺外的气息散尽才直起身三两围成一群,嬉笑打闹着转回去。 唯有夕颜却依旧立在原处,她六感尽放,才勉强寻着瞬移消失的气息,望向夜幕下的虚空里。 她神情担忧,眼底闪着一抹挣扎。 夕颜打从心里不看好姥姥与鬼王殿来往如此过密,可她却无法跟姥姥明说。真叫她难为死了。 玉笙本欲跟随众姐妹一道回去,目光擦过夕颜处,见她脚下如根般呆立不动。于是她也却下一转,走到夕颜身旁,低声道:“你究竟有何事瞒着姥姥?” 夕颜冷笑,瞥了她一眼,“你不也有事瞒着姥姥吗?” 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谁也不比谁真诚。 玉笙沉默一瞬,垂眸看着青石板上的裂纹,咬牙说了句:“那往后,我们谁也别干涉谁。” 言罢,也不给夕颜回答的机会,转身消失在盛夏闷热的夜色里。 夕颜目光黑沉的看着玉笙的背影消失,她面色阴冷的往另一处走去。 那是去往莲池的方向。 人影散尽,漆黑的角落里,一道比黑夜更黑暗的影子隐约现出。 是回风无所依的身影,她面无表情的跟在夕颜身后,往莲池而去。 凡间与冥界,开启一道门,随着声势浩大的队伍步入冥界,这道临时开启的门也迅速合拢。 怀瑾向外去,一片幽暗寂静,远处不时有簇簇幽蓝森绿的鬼火飘过。 层层黑纱随风起舞,众鬼仆将下步伐迅急,可轿子却稳如泰山,让坐在里面的人感觉不到丝毫的颠簸和摇晃。 小十四环视四周一圈,对这座宽敞的大轿赞叹不已。 “这竟然全都是取用溟泉下的古沉木打造出来的,可真是大手笔。” 怀瑾不懂这些,她只觉得这里面比外面清凉舒爽许多。 “溟泉下的古沉木?那是什么东西?” 小十四摸着下巴,低头沉思片刻,他迅速将脑海里储存的知识调出,选出有用的,又稍微组织了一下,才对她细细讲解。 “在凡间,一根上好的木材需要在深水淤泥下掩埋至少千年以上方能成为阴沉木。再多上一千年,便是古沉木。这座王轿所用的木材,不仅是有万年岁月之久,更为难得的是这些全是金丝楠木。这已经是世所罕见,而更为罕见的是,这些金丝楠木并非是凡间寻常河水所塑成,而是被埋进溟泉之下,方才形成。” 溟泉,只存在于幽冥之境内,是九泉之一。却与其他不同,溟泉之水取自一半天河水。 传闻早在亘古,天地初开之时,天地间混沌无序,初神爆发过一场大战。 以天河为界,有无数生灵与初神陨落于天河内。是已,出自天河的溟泉内,有天地初开之时的灵气聚藏在内。 而被掩埋于溟泉之下的这些金丝楠木,万年间也不知吸收了多少神灵之气。 所以,进入此处,心神魂魄都会感觉无比舒爽。 怀瑾摸着身下的王座,悄声问小十四:“你说,我们把这轿子偷走,可行吗?” 小十四白着一张脸拼命摇头,“不可行。这是他的王轿,别说偷走了,你就是心怀不轨的远远看上一眼,他无论在哪里都能感知到。” 他没敢说,他们在这里说的一言一语,对方都听得一清二楚。 确实,鬼王等自己的后殿里,正摇头失笑。 相处越是久,他就越是能明白,她就是一个贪财爱钱的人。 没有半柱香时间,怀瑾就感觉王轿稳稳落地,鬼仆将帘帐收起,唐翼立在外面,躬身作揖。 “请姥姥下轿。” 怀瑾似是有些恋恋不舍的看了眼轿子,叹息着起身,缓慢而端庄的走下王轿。 第八十三章 行至阴山脚下,王轿忽然凌空而行。怀瑾透过棱花窗看到下方有一片如浓墨般的黑雾,且越往阴山深处走,浓雾越重,直至中心处,仿佛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浆。 幽冥之境无天光,一切都隐藏在黑暗中,而下方得这片浓黑的雾,竟比四周的夜色更为深幽,似有沉重之感,虽在脚下,却如同压在肩头。 怀瑾直视着黑雾深处,莫名的感觉到自己的心绪为之一乱,竟隐有窒息之感。她立即收回视线,凝神平复心绪。 小十四却丝毫不受影响,探头向外看去,不解道:“这下面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冲出来。” 闻言怀瑾眉微蹙,她十分不喜欢这种被什么东西压在胸口的窒息感。 确切的说,是姥姥不喜欢。 好在这种莫名而起的窒息感并没有持续太久,高大的王轿迅捷如风,穿过那一片浓郁如墨,厚重到化不开的黑雾。而后,她感觉王轿稳稳落下,压在心口的沉重也缓缓散去。 一重重的纱帘被鬼仆分两边小心收起,唐翼躬身作揖,“请姥姥下轿。” 怀瑾看了眼雕梁画栋,建造精美的王轿,颇为不舍的起身下轿。 青绿色宫裙如一汪春水在漆黑的大理石上延展开,乌黑的发如云堆在一起,眉心处坠着银色水滴状的华盛,左右名一支芍药银簪步摇,流苏垂在秀美的锁骨上,一步一摇,晃动的点点冷光。 鬼王殿建在冥境的阴山之上,未见之前,怀瑾一直以为阴山是一座山,但亲眼看过后,她才知晓,阴山并非是指一座山。 宽阔的宫道能并排跑两架马车,高墙之上的火矩全部都点燃着森森幽蓝的鬼火,延着长长的宫道一路点亮。身形高大异常的阴兵手执戟槊分立在宫道两边,尖利的兵刃在鬼火这下反射着寒光。恶鬼面具挡往了他们的脸,但怀瑾能清楚的感觉到他们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宫道尽头,一身竹青色长袍,鸦黑色儒巾的时闻垂首静立,显然已在此恭候多时。 “在下时闻,现任鬼王殿总管事,特来迎接姥姥。” 怀瑾矜傲的微微点了下头,冷声道:“有劳了。” 时闻忙答:“不敢,姥姥这边有请。” 他在前方领着怀瑾往后殿走去,边走边向她介绍着鬼王殿布置。 “鬼王殿分前殿与后殿,您刚才下轿的地方是前殿,平日里是属下们议事与作息的地方。后殿则是我家主上私域,不经允许,任何人不得擅闯。”领着着姥姥转了个弯,一道高耸得,一眼看不到顶的漆黑大门突然出现在眼前,随之而来是一道如山般威压直面袭来。 怀瑾上下左右得打量了一遍大门,毫不在意的说道:“如此说,那可真是本尊的荣幸了。” 时闻被她的淡定如常的表现暗暗惊了一下,突然看到后殿的这扇大门后还能保持镇定,面不改色的人少之又少。而这些人必是修为道行,身份地位不凡的上尊。而这位只有千年修为的姥姥竟然也能如此随性的打量着,可见她法力高深,必不是外界所传那般,只有千年修行。 其心机深不可测,修为更是隐藏至深。 怀瑾此时还不知,她在时闻的心里已经成了一个关于伪装,看不破的心机女。 时闻立即收回震惊的心神,轻笑道:“您是主上特意请来的贵客,主上吩咐属下领殿到后殿,收他亲自让在后殿招待您。” 怀瑾随意点了下头,突然问道:“之前还招待过谁?” 时闻面色微微怔往,立马答道:“您是头一位。” 这下轮到怀瑾震惊了,一时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我是头一位?” 时闻点头,神情尤为郑重的解释道:“您的确是头一位,不瞒您说,这后殿自鬼王殿建成以来,就只有主上一人进入过。其余,即便是属下们,也不曾有幸踏足过。” 跟在后面的小十四听罢,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姐姐,你好厉害。” 怀瑾回头淡淡的瞪了他一眼,别以为自己看不出来他为什么一脸兴奋的样子。 小十四耸了下肩,满脸无辜的冲她傻笑。 时闻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再往前就不是属下们可以涉足的地方了。有劳姥姥独自前往。” 怀瑾了然的点了点头,举步往前,神色镇定的走到大门前。 坚硬厚实的大门看不出是由何种材料打造成而,幽黑光滑的表面上,行云流水般刻着无数道符纹。这些符纹组成了个庞大的法阵,守护着后殿。 沉重的门,悄无声息的缓缓向内打开,一道灵力充盈的气息扑面而来,如风般吹抚起她鬃边的碎发,她似是能听到垂在耳边的流苏发出的叮呤声,又好似听到了某人的轻笑声。 门后是一边虚无空洞的黑,一身青绿色宫裙的身影在黑暗中特别现眼。小十四好奇抬手四下挥动,他竟然感觉到包围周身的一片实质的黑暗。 “这里的气息十分异常。咱们小心些。” 怀瑾瞥了眼他,刚想开口问他有什么异常,前方的黑暗里忽然传来一声苍老至嘶哑的声音。 “有何异常?” 语调刻意的拖慢,好似一根长满倒刺的毛笔划过心脏,刺痛中,带着微微的痒意。 怀瑾舌尖抵着牙齿,用更加尖锐的痛感,压过心底恼人刺痒。她冷哼一声,讥讽道:”你不就是最大的异常。“ 黑暗里寂静一瞬,之后四周挨个亮起一圈幽蓝的鬼火,勉强照亮这片空间。 她环顾一圈后将视线定在来声处,跳动的幽蓝下,现出一道高大的身影。 那是由黑雾凝聚成的斗篷,罩住一道模糊的身影,将里面的人密实的包裹起来,让外面的人看不见分毫。 前方有一张宽大的圆桌,上面摆满了精致的美味佳肴。她走上前随意扫了一眼,才看清那些都不是普通的菜肴,而是各种灵果,与灵兽的肉。 她右手伸出,掌心一翻,一个竹篮挂在她细白的腕间,竹篮里摆满了莲花与莲蓬。 ”呐,送你的。“ 对面的黑影毫无反应,因为看不见他的脸,怀瑾也辩不清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于是她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能把外面的这层给脱了吗?“ 鬼王静默良久,慢声问道:”你,是何意?“ 怀瑾勾唇冲他冷笑,”什么何意不何意的。你要不原意,那就算了。“停顿了一下,她将竹篮放在桌子上,又道:”反正你长得也不好看,还是不要出来吓人的好。“ 鬼王的身影抖了抖,料不准是吃惊还是生气,不过她也不在乎,继续刺激他,”你这些天没来兰若寺摘花,我就顺道给你带了些来。“ 鬼王低头,惊疑的视线落在那推得满满一篮的莲花上,从黑雾凝成的斗篷下伸出一只白净修长的手,取走一朵莲花。倾刻间,他周声的黑雾化作一道风散去,终于露出藏在里面千年之久的真容。 隐九,就是那个自问世以来,从未有人见过真容的鬼王。 ”你如何知道我就是鬼王的?“ 怀瑾在他左手旁坐下,小十四则紧挨着她坐下。 ”三分猜的,三分是他告诉我的,还有三分是你自己不小心露馅出来的。“ 隐九看了眼小十四,疑声问他:”你如何得知的?“ 小十四缩着肩很没有出息的往怀瑾身后躲了躲,不敢直视隐九的视线,他干笑一声:”我吧,没什么大本事,就是对别人的气息略微敏感了那么一点。“说着他还特意伸出两个手指比划了一下,”四百年前魔界与你的那场大战,我曾远远见过,你的气息虽然复杂难辨,但也独居个性,与别人不同,所以一眼就能瞧出两者间相似的地方。“ 隐九的剑眉紧紧皱起,想起四百年前自己确实曾出过鬼王殿,当时战场一片混乱,他关注不到这么细节的情节。观小十四不似在说谎,他也没太过在意,转而又问怀瑾:”我是哪里露馅了?“ 怀瑾看着他被小十四骗了,还一脸认真严谨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手指下意识的点着桌子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句话可以不仅仅只针对女人。每当我有嫌弃黑山老妖的时候,你的表情都不自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隐九面露尴尬,将竹篮拎到自己手边,装作不在乎的说:”我并不老。“ ”那,黑山小妖?“怀瑾存心逗他,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出声。 小十四也想笑,可他不敢,所以极力低头,假装自己不存在,可他一直轻颤的肩膀却出卖了他。 隐九气恼的瞪了她一眼,却对于她的话却并未全信,继续追问道:”你仅凭这个,就能猜到我的身份了?“ 怀瑾也不敢太作死,见好就收,她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也不全是,许多细小得不起眼的事情放在一起,就很容易联想到。就好比,每次鬼王殿送到兰若寺的东西都恰好是你从我这里摘走莲花的隔天,而且那些礼物都与莲花有关。再加上你先是十分关心聂小倩,后又十分在意兰若寺里的那池莲花,再有,就是鬼王殿放弃了聂小倩竟然转而向我提亲,我将这些事情串连在一起,就多少能猜出一些来。“ 隐九听着她的话,心底细细盘了一番自己这段时间的言行举动,竟然真如她所说这般,漏洞百出。他不禁哑然失笑,歉意道:”是我自做聪明了,槐槐果然机敏过人。“ 怀瑾骄傲的抬起下巴,看向他的目光灼亮异常,”那是自然。要是连这点眼力都没有,我还怎么管束下面那群每一个都藏着八百个心眼字的女人们。“ 隐九想到兰若寺里的几十号鬼魂与女妖,确实都不是省油的灯,不禁也对她心生敬佩。 鬼王殿虽然人数比兰若寺多出无数,但相比兰若的松散随性,毫无章法,鬼王殿的管理则是采取军队的制度。 再有,百万阴兵也不是个个都能拥有属于自己独立的思考意识,绝大多数都如傀儡般存在。唯有属于上层管理之人,才会拥有独立思考的意识。故而,论到管理人心,兰若寺却是能胜出一筹。 怀瑾敲了敲桌子,吸引回他的视线,疑惑道:“你这次邀请我来,空间是为何事?” 总不能真只是闲聊喝酒。 隐九拿起酒壶,给她与自己各倒了一杯佳酿,笑道:“原本是想借此与你多接触一下,好改观一下你对鬼王的看法。” 怀瑾用一种看待白痴的目光看着他,惊声道:“你就没有想过,万一我没有认出鬼王就是隐九,真的同意鬼王的求亲怎么办?” 隐九苦恼的摇头,神色纠结的说道:“也不是没有想过,不过,我也不想你继续误会下去。” 怀瑾咬着唇,心情复杂,乱得像一团没有头绪的麻。 其实她原本就没想过答应鬼王荒谬的亲事,哪怕后来知晓隐九就是鬼王她也不曾动摇过。因为在她心底始终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她要回家。 回到属于自己世界,过真正属于的生活。 第八十四章 隐九依旧是初见时的那一身雨天青色的道袍,一支檀木仙羽簪将发半束起,系着一条长及腰身,同为天青色的飘带。俊秀的面容,清冷的气质,让他带有几分清灵出尘仙气。而在了眉宇间的那道寸余长,自上而下的红线,却又透露出浓重的妖邪之意。 一正一邪,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交织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想要对他一探究竟。 怀瑾若非拥有合门司这个无人知晓的外挂,对隐九的存在和身份多少了解一点,只怕也会在初次相遇时,就被勾去了心魂。 隐九见她微微出神,便端起酒杯,举向她,神色尤为郑重,严肃的说道:“这杯酒,是在下为此前的诸多隐瞒,向槐槐道歉。还望槐槐千万莫要与我计较。” 怀瑾略有犹豫,黑亮的眼眸底,微光跳动一瞬,她笑着端起酒杯回敬他,“不敢不敢,以后还要多仰仗鬼王关照一二。” 两人相视一笑,杯酒释兵权,既往不咎。 隐九将酒一饮而尽,终于解了压在心底许久的结,心情愉悦,他将一盘红灵灵的果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这些灵果都是人间没有的,你尝尝,是否可口。” 怀瑾从水晶盘里拿起一个果子托在掌心细细端详了番0,莹白如玉的手指一半藏在青绿的纱袖里,映着果子更加红艳。 “这是什么?“ “这是赤灵子,又名血菩提,有解毒败心火的奇效。食之,可解天下一切火毒之物。” “这么神奇!”她惊叹,一口咬去半个,口感十分像樱桃的,酸甜适宜,汁多肉厚。她不忘身边个名义上的师弟,顺手给馋得不行的小十四也拿了一个。 “特别好吃,你也尝尝。” 隐九对这些灵果似是不太喜欢,他只淡淡饮着杯中酒,看向面前这一对吃得忘乎所以的师姐弟。只见方才在人前的端庄高雅,此时早没了踪影,他摇头失笑,却也暗喜不已。 至少她没拿自己当外人。 怀瑾一连吃了两三个,抬头见隐九看自己发笑,她顿觉有一丝尴尬,掏出丝娟擦拭去手指上沾染的果汁。 “我听闻鬼王殿是建在阴山之上的,可我来时只看到这四周被一片黑雾紧紧包围着,为何却没见到那座闻名六界的阴山?” 隐九闻言轻轻搁下酒杯,目光往向殿门处,毫不隐瞒的与她解释道:“你口中所说的那座阴山,全名为九泽重阴之山,这山下压着上古凶兽。时间久了,便简称为阴山,到如今已甚少再有人知晓此山的来历。” 小十四清秀白皙的脸庞从一个西瓜般大,黑皮白肉的果子里稍稍抬起,他歪头想了想,对于这座山的来历他也不知。看来这又是一段缺少的数据,出于职业道德素养,他坐起身放下吃了一半的果子,聚精会神的看着隐九。 可隐九却好似在吊他们胃口一般,只说了个开头,就默不作声的将杯底剩下的一口酒饮尽。 桌底下,小十四偷偷踢了怀瑾一脚,惹得怀瑾转头瞪了他一眼。 小十四用目光指了下隐九面前空了的酒杯,意思不言而喻。 怀瑾眨着眼,心道:你想听故事,你就自己去出力讨好,做什么来指挥自己。 小十四神情一垮,撇嘴,两眼哭唧唧的看着她。 任务啊,大姐。 怀瑾暗自“切”了一声,扭头双目圆睁,瞪着隐九,毫不客气对他怒道:“你说就说,不说也没人求着你,最好这秘密永远没人知道,天底下就你一人知道,看不憋死你。” 隐九被半嗔半怒的表情吸引,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本也没想吊她胃口,只是她这个师弟的反映太过刻意,让他不得不在意。 “你为何会对这阴山的来历这么在意?” 小十四见他直接问自己,愣一下,开口即胡诌,干笑道:“我从小就向望做一个无所不知的百晓生,所以对一切未知的事物都充满好奇,想要收集起来录成策。因方才听您说起关于这阴山的来历,我还是头一次听人提起,扬眉,不免心生好奇。” 隐九将信将疑的看着他默默点了下头,小十四见状立即起身,绕过怀瑾亲自给鬼王斟酒,悄声说道:”我用师姐的一个小秘密跟你交换。“ 怀瑾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怒骂道:”连我也敢出卖,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小十四捂着肩膀,唉哟着逃回去坐好,用两指比了下,“就很小的一个。” 怀瑾白了他一眼,倒也不怕小十四敢说出什么惊天动天的骇闻来,毕竟他比自己跟在乎合门司这个逆天的存在。 隐九将他二人间的举动看在眼里,此前,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兰若寺,一身仙修,身份成迷,且来历不明的少年心存质疑。眼下,倒是信了几分他这个师弟的身份。 他敛目缓缓说起阴山的来历。 阴山,全名为九泽重阴之山,介于冥境与魔界之间,与幽冥之境相连,与魔界只隔了一条山谷。 在上古之时,天下间有一凶兽食人无数,名唤相繇(yáo)。 相繇本是上神共工的一员臣属,其原形为蛇身九头,喜食人,所到之处,皆成沼泽。沼泽内有巨毒,草木不生,百兽不饮。 大禹治水时遇见相繇,得知牠食人无数,喷出的水又毒辣无比且猖獗成性,便想要为民除害。大禹动用神力杀了相繇,哪知他对相繇了解不多,不曾想,相繇死后从牠身上流出的血更为毒辣无比。 暗红的血液如大河水般冲向大地,使一方土地被严重的污染,以至于几百年后都是五谷不生,鸟兽不长。大禹先是尝试用黄泥陉塞,不使血液流向他处,但三陉三陷,未能成功。 大禹又想了个法子,将这片土地劈为池子,各方天神在池畔筑起一座高台,将血液困于池里。原以为此事就这般结束,谁能料想到,相繇有九首,不停的轮流在往外喷血,血无法向外溢出,就只好向下渗透,最终,直到九泉下。 大禹见状,又请来昆仑,从昆仑的十万山中借来一座,将血池压在九泉下。 那一池毒血无处可流,便日夜围绕着大山流转,想要将大山尽数腐蚀掉。 此消彼长,眼看大山将被耗尽之时,幽冥之主不知因何缘故,突然有一日将冥境从六重天搬到九泉下,直直就落在了这血池旁边。 自有了冥主的镇压后,那血池也收敛了不少。 “你来时看到的那些雾,其实是血池里散发出来的血雾。为免这些血雾扩散到人间,我在冥主沉眠后,就在山顶处建了这座鬼王殿,想用鬼王殿将血雾镇压下。” 怀瑾听罢,双目泛光,用一脸崇拜的表情的望着他,轻轻鼓掌。 “哇,没想到鬼王殿这般这厉害。不仅要镇守边界,以防魔界的侵扰,还要镇压血池。你做了这么多好事,怎么六界都没人提起过?” 在六界,说到鬼王殿几乎都不曾有过好话,堂堂鬼王更是多了一个黑山老妖的诨号,让外人对鬼王殿非议无数,生出无数误会。 隐九却是蛮不在乎的摇头,语气释然道:“我做这些,一是因受人所托,也是有自己的私心在内。过多外人知晓,其实于我反而不好。” 他的另一重身份越少人知道,对他就越是安全。所以,自鬼王殿横空出世以来,他从未以真面容示人。 她是头一个。 怀瑾还想再问下去,但看到他神情有一瞬的空白,似乎无意在继续说下去,便只好作罢。沉思一番后,她觉得自己想要在鬼王殿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找出那截遗落在此处的数据,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鬼王殿,莫说前殿到处都有阴兵守卫,不可行差踏错一步,这后殿四处布满各类符纹,那是更加寸步难行。所以,她觉得与他开诚布公说明来意也许更好,不仅不会生出不必要的误会,说不定还能得到他的帮助。 想到就做到,怀瑾亲自给隐九斟上酒,她笑容讨好的对他挑了下眉。 隐九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嘴上说着使不得,手却一动不动,眉眼含笑的看着怀瑾。 “你如此盛情,倒叫我心有不安。” “不必不安,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老实说我这一次来,是有一事相求。” 隐九皱眉,不悦道:“这次可是我盛宴邀请你来的,为此我还动用了自己的王轿,好让六界都知晓,我鬼王殿对兰若寺的姥姥怀有一片赤诚之心。你若有事相求,得改在下回,你自己登门来说才行。” 怀瑾接下一的话被他给直接堵了回去,暗吸一口气,好言好语的说道:“何必这么麻烦,你看我来都来了,那就把所有的事都一并办了吧。” 好一个来都来了,隐九摇头,神情无奈,但半步不让。 “那可不成,你既然有事求我,也必要拿出个求我的态度来。”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态度?” “我得想想……” 怀瑾眨了眨眼,试问道:“不然,我也在兰若寺请你一回?” 隐九刚想要点头,就听到她接着说道:“顺便再让我寺里的那些个鬼魅和女妖一起来给你坐陪,你放心,这是她们看家的本事。” 他倒吸一口凉气,回辩道:“我可没让我的那些鬼将来给你坐陪……” 怀瑾不等他说话,立马接口:“哦,你现在让他们来坐陪也是来得及的,我不在乎。” 隐九暗暗咬牙,她不在乎,可自己在乎! 罢了,吵嘴这事自己并不擅长,不招惹她为妙,“是我方才说错了。槐槐有何事,尽管吩咐在下就是了。” 怀瑾挑眉,“不提条件了?” “不、敢!” 怀瑾轻轻“啧”一声,立马见好就收,满脸堆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师尊有一样东西落在鬼王殿了,我想在你这里仔细找找。” 隐九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姐弟二人,神色有些茫然,更多多的是不解和不信。 自鬼王殿建成以来,来过鬼王殿的人屈指可数,他可以肯定,这些人中并不包含怀瑾口中所说的那位师尊。 第八十五章 隐九剑眉微挑,他看着目光灼亮,神色无比坦荡的怀瑾,心中掂量着她话里能有几分真,几分假。 鬼王殿本就甚少有外人涉足,尤其是近四百年里,自与魔界那一战后至今,鬼王殿还不曾有客来访。 她是四百多年里的,唯一一个。 怀瑾神色自若,丝毫不回避他暗暗打量目光,回望他的目光甚至有些泰然自得的轻快。 她深知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掩盖,圆满的道理,所以,自打编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师尊,又多出一个身份来历成迷的师弟后,怀瑾就已经提前为自己编撰了一个可信度极高的身世来。 虽然荒谬了些,但胜在她靠山强大。 她有小十四,而小十四的背后又有合门司这个无敌的存在做顶着。通过合门司的操作,小十四可轻易在这个世界里添加一些原本并不存在过的人或物,因而,那些看似荒谬的事情,在她这看来,难度并不大。 毕竟,这个世界再如何强大,也大不过合门司这个专业管理空间之门的组织。更何况,在他们眼里看来,这个世界也不过是一本书,且还是个故事情节严重缺失的世界。 所以,早在来鬼王殿赴约之前,她与小十四就将一切故事都编得完美圆满,一切听起来都直分符合当下世界里的逻辑与因果,不信骗不过去。 怀瑾直视着隐九半信半疑的目光,镇定的说道:“你别用这样眼神看着我,好像我是专门来钱似的。我可真没胆子骗你。” “哦?我却觉得你胆子向来大的很。”隐九好奇的问她:“如此,那你可否跟我说说,你的那位师尊是何时,又将何物落在了鬼王殿?” 他的这个问题正中下怀,怀瑾长长一叹,神情悲痛的对他讲起自己那个并不存在的师尊来。 “这事细说起来吧,还得要从钟馗的那把伞说起。我初起那伞时,就从中感觉到了师尊的气息。后来几经查探才终于找出那伞下挂着的玉坠原来就是师尊赠予我的东西,那之后的事你也都知晓了。只是,我收回了玉坠同时,看到秾桃藏玉坠里的一段回忆。” 隐九不禁问道:“回忆?” 怀瑾点头,“确切的说,是师尊错秾桃的嘴,留下的一段叮嘱。原来,当年师尊曾找到这枚玉坠,也看到了藏在玉坠里的秾桃。她便是在那时,往玉坠里留了一段话,待我寻回玉坠之时,就能看到师尊留在玉坠里的信息。” “当年师尊遭人暗处,陨落雷劫之下。但她老人家提前知晓了对方的计划,也心知自己这一劫便是无人暗算,也极大可能躲不过去。于是,她便早一步将自己一半的心魂抽出,分别藏在了六界各处。等日后有机会,许会再有重生的机会。” 隐九心惯性的用右手摸着左手的小指,静思了一会。怀瑾说的这些并不十分罕见,六界之中为躲雷劫,皆会使出浑身解数,她的师尊所用的这一招也是最常见的一种。方法简单,只是后果难料。 因为要找极为可信之人,在事后将藏起的心魂收起,还要寻得合适的机缘,才有可能重生。 不过,法子再难,也会有无数的修道者尝试。毕竟,能有机会活下去,谁又会想要魂飞魄散呢。 于是他问道:“那你师尊是何时将她的心魂藏在鬼王殿里的?” 怀瑾叹息一声,“其实,师尊来些算隐藏自己的心魂时,这里还不曾有鬼王殿。” 隐九一愣,又仔细想了想,觉得她的话在理。 槐槐如今已至少千年的修为,她的师尊必是在千年前就已经陨落。而鬼王殿落成至今,也堪堪千年。如此说来,倒真是他在无意中霸占了人家的东西。 ”你说一下东西在何处,我即刻还你过去。“ 怀瑾尴尬一笑,“说来惭愧,具体在何处,我与师弟两人皆不清楚。” “我们顺着师尊留下线索,只知道是在阴山附近,可具体究竟是在何处,师尊并未明说。只说,我们若是遇见,必定会心有所感。所以,你能不能带我们在阴山转一转。” 隐九却是面露难色,不是他不原意,而是这座阴山除鬼王殿,其他地方都危险的很。那相繇留下的毒血化作雾气,萦绕在阴山四周,凡人沾之便会浑身溃烂,化作一滩血水。便是修为高深之人,一不小心若是毒入肺腑,会痛苦至极,最终因太过痛苦而选择自毁元神。 他思量片刻,决定先让他们从鬼王殿开始寻找。 “外面皆被血雾包围,就是灵力再强盛的宝物也经不过千百年的腐蚀。不如,你们先在鬼王殿寻找一番,若是没有,再想其他的办法。” 怀瑾听话的点了点头,敛容正色的谢道:“多谢你相助。” 隐九摆了摆手,眼底有几分欢喜,“我却是很高兴,你愿如实告知,而不是拿我当外人看待。” 怀瑾歪头,长长的流苏垂在锁骨上,冰凉一片。她笑而不语,心道:堂堂鬼王,竟是如此好哄骗的? 第八十六章 鬼王殿很大,光是前殿就有上千个房间,后殿虽然只有鬼王一人独居,却也是占据了一半以上的面积。隐九不便露面,就让时闻领着两人在前殿四处看看,然而两人才走不到一个时辰就折返回来了。 怀瑾今日特意穿了一套繁复的宫裙,头上的步摇也不轻,如此板正在外面走上一个时辰简直快要将她累死。她此时已经万分后悔自己这一身行动不便的装扮。 并且她和小十四都觉得这样漫无目的的瞎逛乱窜,就是两条走断了,也不一定能走完整座鬼王殿。 隐九听着她的抱怨,很是无奈的摇头轻笑,为她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如此一说,这法子确实不好。不如这样,你二人祭出元神,随我一起散出意识,这样就能即快又不费力将整个鬼王殿查找一遍。” 在陌生的地方,祭出元神是一个十分危险举动,如果真身被伤,被夺,甚至被毁,都将是一个灭顶之灾。因而,他方才没有直接说出这个方法。 只是他的担忧在怀瑾看来却毫无意义,她眼睛骤然一亮,想也不想的立即点头答应。她的坦率和信任,倒是让隐九有些心虚了。 怀瑾和小十四的意识在隐九的带领下,如走马观灯一般,快速从宫殿上空浮掠过。中途她看到有不少地方都设有结界,或蓝,或黄等各色符纹闪着莹光,浮越眼前。而这些地方隐九都不曾带他们看过,可见,这些地方都是鬼王殿不可轻易涉足的禁地。 三人的意识从各式各样的房门前越过,忽然小十四惊声低呼,拉住了怀瑾。 怀瑾顿住,顺着他掩不住惊喜目光望去,旁边一条不明显的走道尽头,昏暗中,竟然一道看着有些陈旧的木门。 单扇的红木门,高约九尺开外,宽不足四尺,在四周没有灯火的走道深处,静静隐在黑暗中。 若非提前知晓此处还有一扇门,很容易便能错过。 她与小十四对视,从他晶亮的目光中已然明白,另一截合门司遗失的数据,就藏在这扇门后。 找到方向后,意识迅速收回。 怀瑾眼一睁开,就立马转头看向隐九,毫不自知此时的自己笑得有多谄媚。 隐九迎着她欢喜雀跃的笑容心底微动,似有一丝莫名的尖痛迅速划过,又迅速消失。他默不作声,目光却若有所思的看向小十四。 江湜,一个模样十四、五的俊俏少年。身着黑衣劲装,黑长的发用一条红色带子高束成马尾。怀有一身绝佳上等的仙灵之气,若是换上道袍,当是一个白皙俊俏的小道童,且不是身份地位极高的存在。 然而他却是由妖修抚养长大,是以,身上即没有道家的清静无为,也没有仙家的超凡脱俗,反倒有一身的反骨。 小十四浑身一抖,被鬼王看得心底发毛,忍不住又想往怀瑾身后躲去。见隐九眉心紧皱,他下意识缩回正往怀瑾身上靠去手。 隐九见他还算识相,这才收回自己打量的目光,问向怀瑾。 “若我所料不错,槐槐的这位小师弟,修为当在你之上。” 怀瑾震惊的看着他,忿忿不满道:“有你这样会说话的吗?我可是她师姐。” 隐九沉默不语,只轻轻点了下头,只是含笑的眼眸,上翘的嘴角格外让她讨厌。 “刚才路过的那扇门,是什么地方?” 隐九想到里面的住着的那位,抚额颇为头痛的反问她:“你们确定是那处?” 怀瑾看向小十四,只见分外肯定的用力点了下头。她也肯定的回道:“确定,那里有师尊留下的气息。” “可我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小十四从怀瑾背后稍稍探出个脑袋尖,轻声解释道:“师尊的气息比较特别,若不是量熟悉的人,是感觉不出来的。我的感觉比师姐灵敏一些,可以感觉到门有师尊的气息。” 见他说得如此肯定,隐九也不好再反复探问,只好起身带他们往那扇门的地方走去。 鬼王殿除了前后两殿外,其实还有一个地宫,十分隐蔽,除了鬼将外,无人知晓。 只因驻守地宫的人身份特别,如若不然,鬼王殿的鬼将定会出多一名。 隐九披上黑雾凝成的斗篷,亲自领着怀瑾两人往地宫的方向走去,这让一直守在后殿大门外的时闻吃惊不已。 虽然他看得出自家主上对一过位姥姥十分上心,但能到亲事亲为的份上,他是万万想不到的。他曾一度以为主上是个准备无情,不懂风花雪月的人,而这三个月来的发生的事,已经一二再的打破了他此前的想法了。 “主人……” 不及时闻继续说下去,鬼王挥手让他退下。 “你且先退下,待需要时,本座再召你前来。” 时闻神色微一僵,愣愣的回了句“是”,就看到主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怀瑾拿余光不是瞄向隐九,方才那时间苍老,嘶哑,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这斗篷下罩着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她实在想不懂,隐九为何要将自己如此彻底的隐藏起来,就连相处几百年的属下都不信任。 不过,这到底是别人的家务事,她现进好奇,也不好打听。 走在前面的隐九敏锐的感觉到怀瑾时不时投来的复杂目光,疑惑不解,好奇惊讶,他无法解释其中的原因,无声叹了叹,只好随她去猜测了。 地宫的门看似小,却重如磐石,加之门上还有结界施压,使得这扇门堪比泰山,一般人休想推动。若想进入地宫,一是由地宫内的人亲自开门,再就是鬼王亲自登门。 第八十七章 黑雾凝成的斗篷穿梭在同样黑暗的宫道上,所到之处,两边高悬于墙壁上的火炬依次点亮。幽蓝的鬼火,落在他的斗篷上,为他凭添了几分森冷之感。 隐九在门前站定,那扇陈旧的大门发出“嘎达”一声轻响,随后就是阵让耳朵极为不适的“吱哑”声,紧接着就听到一句颇为戏谑的调侃从地宫里传出。 “想不到这地宫竟也有你大驾光临的一日。” 声音轻浅,像是被风送远方传来的一声低语,让人觉得并不及真切。 隐九没有理睬,大步走入门内,怀瑾赶紧跟上。 门后是段长长的阶梯,通往地下深处。阶梯十分宽敞,足有门的三倍之宽,两边点着也不现进宫殿里随处可见的鬼火,而是硕大如盘的明珠。 阶梯笔直的一路延伸向下,走了约有一柱香的时间,拐过一道弯,一间巨大而明亮的地宫呈现在他们眼前。 怀瑾顺着光源抬头望去,顿觉咋舌。 地宫高悬的屋顶上,镶嵌着无数颗大小不一的明珠,是以才让地宫明亮如白昼一般。 她眯了眯眼,才适应突然而至的明亮,跟着隐九走下最后一级阶梯。 整个地宫几乎有半个前殿的大小,正前方整齐的排列着由青石堆砌的书架,上面排放着各式药瓶,药罐,还有各种草药。右边摆放着数十张石桌,每一张石桌上都摆放红泥火炉,炉上架着药壶,有好些正在沸腾中,让那一处水气弥漫。 再看左手,却是几十口大缸,同样的青石架上,摆放着的却是各式酒坛,瑶瓮。 一个身着白色道袍,发半散,身形清瘦的男人从一口比人还高的大酒缸后面步履摇晃的走出。 他一手执青花瓷酒壶,一手执卫杯,边走边饮,待走到几人面前时,一双微扬的狐狸眼含着笑的打量了一番隐九。 “你可是我这地宫的稀客啊。” 隐九挥了下斗篷,想要驱散浓重的酒气,但无计于施。 “这整座鬼王殿都是我的,地宫自然也是我的。我的地盘,想来则来。” 怀瑾在一旁静观不语。 她发现隐九此时虽然依旧罩着斗篷,可声音却没有再做掩饰。可见,眼前的人与其他鬼将是不同的。 似是觉察到她打量的目光,隐九指着眼前的醉鬼介绍道:“他是曲千觞,鬼王殿的医者。” 曲千觞隔空对她举了举耳杯,轻点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隐九对他冷哼一声,又继续对怀瑾说道:“他是个醉鬼,一年里没几天是清醒的。你别介意。” 曲千觞刚将耳杯凑到嘴前,听到隐九说得这两话,立即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连送到嘴边的酒也忘了喝。 他添了下嘴角的酒滴,换了个正经的模样,无声却又明目张胆的将隐九上下打量了一遍。 自认识他近两千年,这是头一次见他如此神色紧张的对待一个女子,不由得让曲千觞对眼前的女子另眼想看。 怀瑾笑了笑,摇头示意无碍,目光一转对上曲千觞打量自己的目光,她又是抱以微笑。 眼前的男人虽然浑身酒气,步履不稳,但眼神清明,目光沉着冷静。完全没有醉生梦死的模样。 曲千觞将酒壶与耳杯搁到一边的桌子上,理了下衣襟,拱手作揖道:“在下曲千觞,乃是这鬼王殿的医者,你唤我曲道长即可,不知小姐如何称呼。” 怀瑾屈膝回以福礼,自我介绍道:“在下怀瑾。” 曲千觞愣下了,他觉得这名字十分陌生,不曾听闻过。 难不成是自己整日呆在地宫不出,与外面的信息已经脱离到这般地步了? 好在隐九及时为他解惑,“她就是兰若寺的那位姥姥。” “啊?”曲千觞不可思议的看着怀瑾,惊讶道:“你怎会是那个姥姥?” 他游走凡间时对这位姥姥时常有所耳闻,在传闻里,兰若寺里住着一位千年夜叉,凶悍毒辣,阴险狡诈。她抓了几位姑娘强行拘在兰若寺里,以她们的性命想要胁,命令她们每日都要为自己奉一个年轻男子的魂魄以供她吸食,修炼妖法。 他也曾去到兰若寺的山脚下,想要一探姥姥的法力,若自己实力允许,他想为要为民除害。怎奈姥姥的法力深不可测,他只到山脚下,就再不得门路。 一次次的迷失在白雾里后,他不得不放弃,转身离开。 是以,在曲千觞的心里,兰若寺里的姥姥,是一个极为可怕,又极为可恨的存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眼前这般美艳动人,清灵澄净的模样。且观她气息,虽然鬼气甚重,却并无血腥气,更无一丝怨气。 他将怀瑾看了又看,还是很相信隐九的话。 “她哪里像那个姥姥?” 隐九十分能理解曲千觞此时的惊讶和难以置信,起初自己也是这般质疑过她的,但事实如此。 见他又一次肯定的点头,曲千觞终于收起惊讶的表情。只是,他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的模样分明如此年轻,怎会有姥姥这样一个称号,害得世人都以为你一个老妪。” 怀瑾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这个问题也同样困扰着她。 “不过是当初修为不够,为吓唬旁人而随口说的,时间久了,见大家都默认了这个称号就也懒得再作解释了。” 她如此一说,曲千觞倒是能理解一些。 无论是哪一界,年轻貌美,又力量不够强大的女子都容易成为被欺负,被霸占的对象。以她的这般绝美的容貌初入世间,修为道行又不足以保护自己时,便只能先将自己隐藏起来。 “那今日,他带你到地宫来,可是有事?” 怀瑾看了眼隐九,隐九随即替她回道:“我只是带她来你这里寻东西,你暂且让他们在地宫里找一找。” 曲千觞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 他为何会在地宫不出? 鬼王殿又为何会有地宫的存在? 这些问题难不成他都忘了,竟然会如此随意的带着一个外人来地宫四处闲逛,且在此前连个招呼也不打一声,让他连个准备也没有。如此草率行事,完全不是鬼王的风格。 曲千觞连连深吸几口气,强行压制住火气,咬牙一字一句问他:“是只在这里找一找,还是地宫都要找上一找?” 隐九看了眼怀瑾,怀瑾则转身看着终于藏在自己背后不敢出来的小十四。 直到此时,曲千觞才发现,原来还有一人存在。 他眉收忽然紧皱,眸底凶光毕露。 他在这个少年身上闻到特别的气息。 让人垂涎欲滴,口齿生津的,甜美气息。 第八十八章 小十四觉得自己是羊入狼群了,他只顾着防备鬼王,从而忽略了他身旁的这个人。初一听到曲千觞这个名字时,他觉得分外耳熟,大脑高速运转,终于在浩繁,却有限的已知数据里,找到关于曲千觞的信息。 据已知数据显示,曲千觞曾是曾是天界四十四重天的上仙,是一名天下无双的医仙。他是由凡人羽化成仙,但与旁人不同的时,他的成仙并非是缘于勤修苦烧尽,而是极为稀少的因功德圆满而被迫羽化飞升到上界,做了仙使。 曲千觞在为凡人时,世人称其曲道长。精通岐黄,极懂药理,擅长制药。 上古时期,两界大战数百年,致使凡间灾祸不断,瘟疫横行。而极精医药的曲千觞奉是命下山拯救苍生。他因救人无数,致使人间有数以万计的长明为他而点。 如此不到百年岁月,他在人间的功德更胜过地仙。因积累过多的功德,致使他被天界收编入策,做了小小仙君。 他当年虽是百般不愿,却因天命不可违,天意不可抗而被迫舍弃红尘,孤身羽化飞升天界。 他在天界用近六百时间苦炼仙丹灵药,终于做到了上仙之位,得道号白微医仙。从此,便可自由往来仙凡两界。 曲千觞一心研究医理,丹药,对于其他之事一概不理。却唯独对酒,痴爰如命。六界尽晓,欲问白微医仙讨要丹,必要奉上美酒佳酿,胜过无数奇珍异宝。 白微医仙游走六界,救死扶伤,施医赠药,有无数功德加身,护他行走于雷劫之中,如入无人之境。 旁人见了羡慕者有,眼红者更无数。 千年前,西王母举办蟠桃宴,特邀请白微医仙。哪知,他在蟠桃宴上饮酒过度,指着在座诸位上和仙痛骂不已,更对西王母出言不逊。因而,被天帝罚下界历劫。 天帝未封他记忆,也未消他法力,指明让他携一身医术下界,整顿阴阳,匡扶正义。历经三朝盛世方可再回天界。 这原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天帝在最后所加的一项天命。那便是历劫期间,曲千觞不可沾一滴酒,如此,方能重回天界。 曲千觞是个爱酒如如命之人,依他所言,宁可不要命,也不可没有酒。 他在人间历经五百年王朝更替,所救之人不知凡数,但因他始终无法割舍美酒而迟迟不得回转天界。 时日一久,他便失了耐心,把心一横,所以弃了仙家的身份。 反正当初被选入天界为仙也并非是他自愿,不可是天命难违。 如今也是一句天命难违,却又叫他无法再回天界。他愤而指天怒道:“天地不仁,视万民如草芥,我非蝼蚁,又岂能心如木石。” 于是,他索性入了鬼界,投奔到鬼王门下,做了一名鬼修客。这些年里,曲千觞一年躲在这地宫下,为鬼将医病治伤,炼制灵丹妙药,换鬼王供他世间美酒不限饮。 小十四大脑快速将曲千觞的所有信息浏览一遍,他发现此人身上有一大致命之处。那就是身为一名拥有千年经验的医仙,曲千觞对灵药之物最为敏感。 小十四本身就是一段数据化身,放在这个世界上,他在曲千觞的眼里,分明就是一株能行走的,万年不遇的神草灵药。 所以,当曲千觞看到小十四的一瞬间,他的心激烈的跳动起来,两眼泛光,嘴马张得大大的。那副模样,犹如色中恶鬼,看到了美娇娘。 只是,在小十四眼里,此时的曲千觞,就像是一个手拿屠刀,目光凶光,随时会扑上来将他生吞了恶鬼。他吓得一哆嗦,拼命往怀瑾身后躲。 怀瑾见他如此害怕,竟然比看见隐九时还要惊恐,心下起了警惕,将他牢牢护在身后,用自己隔绝了曲千觞骇人的目光。 她面露歉意的笑道:“请曲道长谅解,我家这位小师弟年岁小,又甚少见外人,故而有些拘谨。” 隐九见状重重的咳了一声,“你这般作态,也太过……太过凶狠。” 他没说,是太过变态了。 曲千觞尴尬的收回目光,干笑两声解释道:“别误会,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就是乍一闻到这位小公子身上的气息,有些心驰神往。不知小公子修的是什么道?” 怀瑾代为答道:“我家师弟修改的仙道,是以,身上的气息特别清灵出尘。” 曲千觞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可藏于眼底的精光却露出他另人所图。 只要是精通药理的医者,无论是谁在见到一株修炼成形的神药后,都不可能会于动无衷。出于医家本能,但凡有一丝可能,都会想要将这样一株世所罕见的神药占为已有。 解释了小十四的身份后,怀瑾颔首垂眸,试问道:“不知曲道长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在此处找一下。” 曲千觞眉心紧皱起,神色十分为难道:“不瞒你说,我这地宫里十分凌乱,又只我一个男子居于此处,实在不好意思领着一个姑娘家查看。再有,这地宫里有许多珍贵而隐秘之物,也不方便展示于外人眼前。。” 怀瑾脸色微便,她目光悄悄投向隐九,然而不待隐九发作,曲千觞立马又说道:“不如这样,你们可以跟我形容一下所找之物的样貌款式。我在此处待了近千年时间不曾出,这里里的每一粒尘土我都知晓长得什么模样。你们于我说一说,我看看地宫之中是否你们要找的东西。” 怀瑾想了想,觉得他说的话也有几分在理。 这里一眼望去可见随处的书籍随处乱摆,药方尽置于石桌之上,其中肯定也有不愿对外示人的秘方。他们今日来得突然,不曾叫人家有所准备。如此贸然莽撞的闯入,没叫人家撵了出去,已是留了情面。 她不是难缠不知理数的人,也做不出那等无赖撒泼的事。 于是,她回头看了眼小十四,示意他出来讲一讲。 小十四只露出半个头,一双乌黑圆亮眼眸快速往地宫扫视一遍。 曲千觞见机,声音无比轻柔的哄道:“小公子莫怕,你过来,我拎着你四处走走,好叫你找得仔细一些。” 怀瑾没忍住朝他白了一眼,也不知方才是谁用外人不宜乱闯的话来拒绝自己的。他这副摆明了想要哄骗诱拐别人家小孩的的模样,着实让人不敢轻易相信。小十四拉着怀瑾衣摆的手不自觉的又加重了些许力道,若不是这身宫裙衣料结实,早就被他拉扯破了。 怀瑾不解的看了眼小十四,实在不懂,他为何会惧怕成这样。早先他遇到隐九时,虽也恐惧得不敢露面,但那是出于对强者的敬畏,而非如此刻这般是出于灵魂深处的怕死 小十四躲在怀瑾背后打死也不肯出来,扫视过一圈的目光最后却意外的落在了曲千觞的身上。 他惊声“咦”了一下,手指曲千觞腰间挂得的酒葫芦,无比肯定说道:“就是他腰上挂着的那个。” 第八十九章 曲千觞有一个从不离身的酒葫芦,是他护之如命的珍宝,甚至超过了对美酒佳酿的挚爱。酒葫芦十分漂亮,掌心般大,雕镌精巧,为黑琉璃制成,玲珑剔透的葫芦上描刻了数朵嫩绿流金的忽布花纹。 这支酒葫芦是他早年还未羽化升仙前,游走人间施医赠药期间,被所救下的一位长者赠予的。那位长者也是好酒之人,两人一见如故成了忘年交。长者自称姓汣,单名一个洌字。 汣洌不光好酒,也爱收集各种酒器,其中最为让他钟爱的,是酒葫芦。 汣洌不仅喜好收集各式各样的酒葫芦,也醉心于亲手做酒葫芦。他一生之中所做的酒葫芦多如繁星,赠予旁人的也不知其数。 他曾听闻,据民间传说,凡是心灵手巧,广聚善缘的匠人,一生之中定会亲手制作出一个万中无一的宝贝。只是,若本人与这宝贝无缘,是无法识得的。 而他一生的追求就是制作出一个万中无一,具有灵性的酒葫芦。为此,他走遍天下山川江海,只为寻找有完美的材料,制作出合他心意的酒葫芦。 许是他的坚持感动神灵,终于在晚年得到上天垂怜,从一家老旧的当铺里用十两黄金换得一块掌心大小的黑琉璃。他用这块晶莹剔透,触手寒凉的黑琉璃,耗费十年时间,竟真的让他做出一支具有灵性的真品。 汣洌三生有幸,即亲手做出了万中无一的宝贝,又恰巧与这宝贝有缘。 是以,这支酒葫芦出世的那一刻,他得已亲眼见证它金光大盛,灵性觉醒之时。 生命弥留之际,汣洌从怀中取出自己珍爱了半生的酒葫芦,爱不释手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最终,他还是忍痛将这支得来不易的酒葫芦赠予曲千觞。 他只一个要求,那就是让曲千觞带着自己的骨灰回到老家丰州,亲手交给自己二十几年不曾谋面的女儿,在漂泊一生,他最后的心愿是想要叶落归根。 身为医者,曲千觞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医术再如何了得,也只是治得了病,救不活命。他虽然将汣洌从鬼门关外抢了回来,但他也能看得出汣洌气数已尽,命不久矣。此时的他,是断不可能安然返回万里之外的丰州,与女儿团聚的。 他与汣洌虽相识不足一月,但心中已视他为忘年知己,不忍拒绝他最后的遗愿。 曲千觞毫不迟疑的接受了汣洌的嘱托,但他也同汣洌言明,这支酒葫芦既然是他心头所爱,自己定不能做出夺人所爱的小人之举。他承诺汣洌,将他的骨灰带回丰州,交手交于他女儿后,这支酒葫芦亦会做为陪葬品,随他一起埋入尘土。 只是,汣洌的女儿在得知父亲的遗愿后,无论如何也坚持要按父亲遗愿,将这支酒葫芦再次赠予曲千觞。 她手捧着酒葫芦对曲千觞柔声的说:“家父常言,人逢知己千杯少,酒逢知己不言醉。他能在生命的最后得遇道长这样一位知己,人生已无憾事。还望道长能全了家父的心愿。况且家父耗尽毕生精力才得这么一个宝贝,若是随他一起永远埋入地下而不得见天光,想来家父也是舍不得。” 她如此恳求,曲千觞也不好再做推辞,便收下了这支酒葫芦。 为回报汣洌父女二人的好意,他特意在丰州停留三年,免费为丰州百姓治病研药。 三年大乱,三年大涝,三年瘟疫。 他在丰州待了三年,又三年。 直至最后他羽化飞升,成了万人敬仰,世人供奉的仙君。飞升同时,他也顺道将这酒葫芦带到了天界。 这支酒葫芦本就生来具有灵性,又在天界待了几百年,葫芦里存都是天界的极品佳酿。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件上品的仙器,灵性渐成。 小小的,掌心大小的一支葫芦像是永远出无法装满一般,不论倒进去多少美酒,都不见半点溢出。 因而,曲千觞给这支酒葫芦取名倾觖,意为贪得无厌。 贴身收藏,从未离手。 小十四目光灼亮,手指向了他挂在腰间的酒葫芦,轻飘飘的一句话,却犹如想要他的性命一般,让他心中杀意顿起。 小十四一惊,吓得立即缩回手指,又躲进怀瑾的背后,只探出半个脑袋向外张望着。 怀瑾抬手抚发髻,指尖轻轻碰了下藏于发间的玄戈。她嫣然一笑的解释道:“我家师弟年纪小不懂事,口无遮拦,若是得罪之处,还请曲道长莫要见怪。” 眼下情况不明,她不能连话都还机会开口,就先把人得罪了。所以,她收起在隐九面前张扬的性子,轻声慢语的说着软话。 哪知曲千觞依然冷着脸,半点情面也没给,一言不发的转身走入一排排高大的青石架后。拒绝的态度十分明显。 隐九见状颇觉头痛,他比谁都了解那支酒葫芦对于曲千觞而言有多重要。轻叹一声,他十分不确定的问她:“你确定,他腰间的那个酒葫芦,就是你师尊千年前留直的东西?” 怀瑾肯定的点了点头,“那上面确实有师尊的气息,师弟不会认错的。” 隐九拧着眉犹豫片刻,宽慰着她:“你们在此稍等,我去与他说说,看能不能说动他再来与你们对质。” 怀瑾了然的点了点头,目光追随着隐九那黑雾凝结的斗篷,转瞬消失在青石架后。 虽不知那酒葫芦有多珍贵,但从曲千觞瞬间冷下的脸色中能明白,那支酒葫芦与他而言,其最珍贵之处必不在于它的价值。 如此,就难办了。 ~~~~~ 应当夜深人静之时,兰若寺却热闹不凡。 一众美艳动人的女子三五成堆的围在一起,讨论着鬼王殿今夜来迎接姥姥的阵仗,她们眼底有掩不住的艳羡。嬉笑与吵闹声,不绝于耳。 然而,却有一人,脱离了众人的欢闹,独自往兰若寺后而,那无人处的莲池走去。 夕颜提着裙摆,神色落寞而寂寥的走在落花满地的小路上。 夜风清凉,吹乱她的长发,月色下的薄雾如轻烟,将单薄的身影笼罩其中。 距离莲池不远处,有一处竹林。 细长的紫竹在黑夜里随风摇晃,于莲池上投下一片阴影。 千年前,在这片竹林下,有一株天生地长的野花,攀附在细长的竹杆上,拼了命的往高处爬。 她想爬到最高处,看看缝隙里的那片蓝天,尝尝缝隙里的那滴晨露。 然而,还不等野花爬到最高处,夏末傍晚,最后一场雷雨迎头落下,明亮灼眼的紫色闪电砸在竹杆上。 让紧紧攀附在竹杆上的野花也同样遭受到雷击,焦黑的花朵从半高处落进泥水里。它短暂的生命就这样走到了尽头。 此时有一位法僧撑着伞路过,抬起的脚刚要落下,就见只余半朵的夕颜,被风雨打落在地。恰好,落在他的脚下。 法僧及时收住脚,弯腰舍起半朵夕颜。他道了一声慈悲,便将那半朵夕颜送到了竹林下,它的根茎处。又因慈悲之心,向那枝细弱无依的根茎输送了一道灵力。 得道高僧的灵力,虽只有小小一缕,救回一株野花却是绰绰有余。 那株夕颜得了一缕得道高僧的灵力,生了灵性,有了禅心,用了千年时间,悟了一句:若离彼因,难得慧果;不斩心魔,惘然其道。 只一句,便让她有了这具真身。 夕颜掌心翻起,一朵娇媚粉嫩的花朵自她掌心生出,她将花抛进莲池,一朵接一朵。 一心扑在莲池上的夕颜没能注意到,在她左手一丈远的黑暗中,隐约有一道比黑暗更深沉的影子飘浮在半空中。 回风得姥姥之命,时刻盯紧夕颜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第九十章 回风是姥姥在野地里捡回来的孤魂野鬼,她从头到尾只记得回风两个字,姥姥便用这两个字取作她的名字。 回风跟在姥姥身边已有七百年,那时,兰若寺已荒败,寺里只余一个老法僧留守。她跟着姥姥来到兰若寺,亲眼看到姥姥引来了可怕的红莲业火,将已圆寂的老法僧烧成灰。 法僧坐下的土地轰然塌陷,化作一片巨大的池塘,开出无数的莲花。 自那后的六百年,这个池塘一直存在着,莲花常年不谢。不论寒暑,都开得如火如荼。 姥姥日夜守在池塘旁几乎寸步不离,望着池塘的目光时而愤恨,时而怀念,但多的时间,只是呆呆的坐在她亲手栽种的槐树下,静静的望着莲花,不可在想些什么。 回风隐约能猜到姥姥定是在这里寻找着,或是等待着,一样于她比性命更为重要的东西,而那个秘密,就在这片巨大的池塘底下。 一刻钟的时间,夕颜往莲池里投下无数朵花,那些花皆是她心魂所化,与自己可以心灵相通。但这些花一落入水面之下后,就如同化作虚无,没有丝毫的回应。 在兰若寺的这些年里,这样的事她已经做了无数次,可没有一次成功过。这片看似宁静美好的池塘下,就像是拥有一个并不存在的,虚无的空间,可以吞灭世间的一切。 尝试再次失败后,脸色略显苍白的夕颜无声的叹了口气。她面色失望的转身迎着清凉的山风,消失在苍茫夜色里。 回风自黑暗中悄无声息的现身,如一面被风吹起的轻纱,飘飘荡荡的来到夕颜方才站立过的地方。她低头对着莲池查看一番,并未发觉有任何异样。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不仅露出一丝疑惑。 她再三查看过,确认莲池并无异后,就追着夕颜的身影离去。 此事她认真的记在心间,等姥姥从鬼王殿回来,需如实告知。 同时,回风也对夕颜留在兰若寺的目的起了疑心。 *** 曲千觞绕过青石架,来到最后一排书架前,随手取了本《黄帝内经》,靠着墙开始翻阅起来。无视着随后跟来的隐九,对他的话也充耳不闻。 隐九简单扼要的讲了怀瑾两人来此的目的,曲千觞听过后,斜了他一眼,冷冷的问道:“难不成,星君果真信了她的话?” 尾间上扬,还着一丝嘲讽,表明了他并不相信身为鬼王的隐九,会如此轻信一个外人。 隐九全身都被黑雾笼罩住,然而曲千觞却好似能透过厚实的黑雾看到他的面容,两人的目光直直对上,隐九勾唇,极是漫不经心的说了句:“现在信不信的并不重要,待日后事情明了,一切也都会变得无所谓。” 他说话时的目光冷酷无情,因为无论是谁碍了自己的路,他都不会手下留情。 曲千觞一听此话,心底有几分明了。他带人来地宫,是为验证他们话的真假而来的。 他将书放回原处,掸了下衣袖,收敛起烦躁不安的心情,转身出去为昔日的好友,今日的鬼王殿下,探明来人的虚实。 怀瑾等在原地,她四下看了看,只见那些红泥小火炉上虽无人照应,却都井然有序,时辰一到,火炉里的明火就会转暗,始终保持着温度不减,不至于让药凉了。 那成片的药炉上冒着滚烫的热气,薄雾缭绕,让眼前的场景都变得模糊不清。可奇怪的时,她已经离得很近了,却是连一丝药味也不曾闻到。 她心中好奇,正欲再往前几步,一探究竟时,曲千觞的声音从身后冷冷的传来。 “怎么,姥姥是也对丹药有兴趣么?“” 与此同时,小十四如同耗子见了猫,“嗖”的一下就又躲到她身后去。 怀瑾有些无奈的看了他一眼,眼底透着嘲笑,也许他也就只敢在自己面前耍横,逞英雄。然而在外人面前,他到底还是自己的师弟,身为师姐的她自然是要维护他一些的。 于是,她将小十四护在身后,对曲千觞摇了摇头:”曲道长说笑了,我哪里会懂得这一些。不过是觉得这里热气沸腾却无一丝药味,而感到好奇。“ ”那是因为我在此处设了层结界,如若不然,那么多的药味混在一起,实在过于重了些。” 怀瑾了然的点了点头,脑中却不自学的回想到她曾在离烬药庐时闻到的那股淡淡的药香味。 曲千觞显然被隐九说动了,神情虽然依旧不悦,但好歹招呼着他们到落坐,也让地宫里的鬼仆奉茶。 “我听殿下说,姥姥要找的东西早在鬼王殿建立前,就已经落在阴山。可我的酒葫芦却是随我一起来到阴山的。如此看来,这时间就对不上了。不如,姥姥再仔细想想,也许是错认了东西也说不定。” 怀瑾则淡定的解释道:“我猜,这酒葫芦并非一开始就归曲道长所有,而半路所得。可对?” 曲千觞愣了一瞬,毫不隐瞒的点了点头,将这倾觖的来历如实告知。小十四紧挨着怀瑾坐下,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曲千觞,听他说完倾觖的来历,脑海里的各项数据飞快的运转着。 当初时空之门破开,这几条数据遗失在这片世界里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也有可能是以任何一种形态存在着。 之前那段数据是藏在一枚玉坠里,如今这顶数据,则是化成一块黑琉璃。 知晓数据的踪迹后,他跟大家解释:“制作倾觖的黑琉璃就是师尊留下的东西,虽然不知因何原因被那叫冷洌的男子寻到,还制作成了酒葫芦。但命运使然,总管是又让它回到了阴山。所以,我们并没有找错地方。“ 曲千觞被小十四的话气笑了:”江公子这话多少有些无赖了,照你这么说来,无论前面如何,只要我今日还在阴山,身上的所有东西,都能按你的话,顺理成章的变成你家师尊的东西了。” 小十四摇头,还想解释,曲千觞却说道:“除非,你们能拿出足以让我信服的实质证据,证明我这倾觖就是你们要找的那块黑琉璃。不然,我可没殿下这般好说话。” 曲千觞此话威胁之意甚明,但小十四一听这话却立马高兴起来,连着胆子也大了些。 他急忙松开怀瑾,双手放到桌上,十指快速翻飞,残影道道,片刻间就结成一个形状奇异的法印。同时,被曲千觞握在掌心里的倾觖,也显现出一个紫金色的法印。 与小十四结出的,两者一模一样。 曲千觞顿时呆愣住,这酒葫芦他随身携带一千多年,从不知它竟然还有这等本事。 小十四骄傲的笑道:“这是师尊留下的法印,能够指引我们找到它。” 曲千觞与隐九对视一眼,他眼底泛着怒火。 无论小十四怎么说,他依然无法认同。在他心底,始终认定这就是属于自己的东西,断不可能将它让给任何人。 隐九已经证明了自己想要证明的东西,可如今证实这支酒葫芦确实是怀瑾师尊的东西后,他反倒有些无措。 因为,这支酒葫芦对曲千觞而言,是比他的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他还未及开口,曲千觞就又甩袖愤然离去。 怀瑾茫然的看着隐九,说道:“我们可以拿东西与他交换。” 隐九对她苦笑的摇了摇头:“在千觞心里,倾觖早已不是一个东西,而是他的心。”看着好友消失的方向,他问道:“你觉得,天下间有什么东西,是可以交换到一个真心的?” 真心可以交换,但那是对于信任之人,珍爱之人才能换取到的。自己与曲千觞不过才有一面之缘,开口就要人家的心,她自问没那么大的脸。 “那个赠予他酒葫芦,名叫冷洌的人,为何对他如此重要?” 隐九深深的叹了口气:“不是冷洌,而是他的女儿,九娘。” 九娘,冷洌年近不惑之时才得到的女儿。 冷洌自小有一位小他四岁的青梅竹马,两家人定下娃娃亲,只等女孩及笄后便可成亲。冷洌好酒,时常贪杯,醉得不醒人事。成亲后的第二年,隆冬时节他醉酒跌入寒冷的河水里,是妻子不顾性命的跳下河水中将他捞起。 也因此,使得妻子寒气入体伤了身子,此生再难有孕。 冷洌心怀愧疚与感恩,立誓此生只妻子一人,便是无子,也绝不改弦另娶。从此,他戒了酒,转而一心放在制作酒葫芦上。 他费尽十年心血,终于如愿作出一个真品。 那日他捧着酒葫芦高兴的发了疯,妻子也很为他高兴,特意允许他可小酌几杯。 妻子娘家是以酿酒起家,她原本也能酿出上好的美酒,但处人身身体伤了根基后便做不得重活。因而那日,她特意请娘家最小的堂妹,送来一坛好酒。 堂妹名唤之淇,是家中排行最小的女孩,长得灵秀甜美,也会酿酒。据妻子说,她的酿酒技艺远在众姐妹之上。 那日傍晚,雷雨交加,妻子不放心便将之淇留宿家中。还亲自下厨,为庆贺冷洌终于如愿已常。 戒酒十数年的冷洌从小酌,变成豪饮,直到醉得不醒人事。 翌日,他清醒过来,却惊见身旁躺着衣衫不整的之淇。 前一次酒后失足落入河中,害得妻子伤了身体。这一次酒后乱性,又害了妻子的堂妹,他自觉羞愧万分,无颜,也无勇气面对妻子,便留书一封后,离家出走。 直到妻子病逝,他方才回家。 事隔两年,他从之淇口中得知,当年一切都是妻子设下的,为的是能让他留后。可他不愿相信,直说是之淇害死了妻子。即便之淇当时已为他生下一女,他也不愿多看她们一眼。 他一走,就是二十年。 第九十一章 也许冷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后悔的,所以他想要用自己毕生最为珍贵的东西,换自己叶落归根。即便是家里无人能原谅他的自私和懦弱,他也想要在离家最近的地方长眠,。 之淇守着老宅孤独一生,终于在晚年时等回了自己年少时心仪的男人。 当年之事,看似是堂姐从中撮合,实则自己也心甘情愿。 只是,天不随愿,事与愿违。 她的一意孤行,误了姐姐与姐夫一生,让对恩爱夫妻再无相见的机会。 冷洌唯一的女儿,闺名九娘。 那年九娘已有二十,任待字闺中。 她一生都不曾见过父亲一面,心有怨念,但她自小就听娘亲日日念叨着父亲的好,诉说着自己的悔恨。这使得她无法真正的去恨那个对自己绝情的父亲。 她时常会在心底幻想父亲的音容样貌,于是在十六岁那年,她借口出门采买粮食,瞒着娘亲按着父亲寄回族里的家书偷偷去找过他一次。 一路上餐风露宿,忍饥挨饿。有一日,她为躲流民被草丛里的毒蛇咬伤了脚踝。那蛇毒性极强,她顿时神志不清,幸好有一位大叔遇见,为她采来药草解毒。 九娘头晕脑涨,浑浑噩噩里听到远处有人在喊大叔的名字。她半晌后方才清醒过来,那位救自己的大叔,名字竟然是“冷洌”。 九娘惊慌失措扶着木棍起身,想追上前去问个清楚,可没两步就被流民冲散了。之后她多方寻找,却再也没有找到那个人。 模糊的记忆里,她只记得一个高大的背影。 那是九娘与父亲唯一的一次相见,却十分遗憾的擦肩而过。 这些年,每每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九娘心中有怨,却无恨。 她是个极为通情达理的她子,在她心里,父亲虽然对她们母女二人极为薄情寡义,未曾担负起一天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但他对姨母却是情深意重,痴心不负。 往事不可追,怪只怪当年姨母与娘亲的一念这差,才造成他们的今日之憾。 对于将父亲骨灰送还家的曲千觞,九娘自是感激不尽。 她擅酿美酒,曲千觞好美酒,常往她的酒庄里跑。 一来二去,相处久了,九娘对他暗生情愫。怎奈,曲千觞为修道之人,师门有令,不得贪恋红尘。此次也肩负着振兴道门的责任。 故而,虽然她对曲千觞情根深种,难以自拨,却也比谁都明白,他们之间毫无希望可言。 她守了曲千觞十年,眼看着他羽化飞升,做了万人敬仰的仙君。此后他会长生不老,永生不死。 只是,九娘至死也不知,曲千觞对她亦是一见钟情,奈何他身负师门重任,立誓要用自己的医术救扶苍生万民,匡扶正义。除了留在为她留在丰州为此处的百姓施医赠药外,他不能再为她做更多。 他们二人,一个有情,一个有心。 却最终还是因种种原因而彼此错过,甚至连对方的心意都不曾明了过。 曲千觞羽化飞仙后,无一日不在后悔中渡过,他根本不想上天,可天命不可违,自己功德数已成,若再不应天命,必将会为自己,为师门带来灾祸。 在他成仙后的这千百年岁月里,无边无际的孤独之下,只有那支从未离身的酒葫芦,陪伴着他。 是以,倾觖对于曲千觞而言,不仅仅只是一个用于盛酒的葫芦,还是他前尘往事的一个心灵寄托。 怀瑾听完了隐九的诉说,明白要想让曲千觞让出千觖,是比登天还难的事。她不禁心有怨愤的白了小十四一眼。 你们合门司的东西怎么都这么喜欢引人注目,既然是宝贝,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藏起来。 小十四无辜的耸了下肩膀,上一个倒是藏得极好,不还是被有心之人给看到了。 怀瑾无法,只好寻求隐九的帮助。 “有其他的法子,能让曲道长割爱吗?” 隐九神色严肃的对她摇了摇头:“那倾觖于他而言,是对九娘的一个寄托。” 九娘? 怀瑾想到了一个办法,目光微亮,“只要找到转世投胎后的九娘,将她带来见曲道长,不就能了他的心愿了吗?” 哪知隐九立即就否定的她想法,“你可知当年千觞为何会拼命修炼,又为会何日夜不停的炼制丹药,他用尽手段让自己以最快的速度从小小仙君,升为上仙,又是为了什么?” 怀瑾想说不知,可脑海中灵光一现,她想到了一种可能。 “只要升为上仙,便可自由往来三界而不受阻。莫非,他是为寻找九娘?” “正是。”隐九点了点头,又十分的惋惜的说道:“只晓,他寻遍三界每一个角落,都不曾找到九娘的踪迹。无论是地府的生死簿,还是黄泉旁的三生石,都不见九娘的名字。” 凡人生有三世轮回,三世尽而归入尘埃。 生死簿记生死轮回,三生石记三世恩怨。只要是轮回而生的凡人,这两之上必有其姓名。如果没有,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九娘,她……魂飞魄散了?” 怀瑾犹疑不信的轻声低语了一句,她下意识望瞟了眼小十四。只见小十四低头不语,看似是在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实则大脑正在迅速飞转中,将从合门司得来的所有有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与人名全部过了一遍。 然后结果很可惜,他并没有在浩如烟海的数据里,找到一句关于九娘的信息。 他得来的信息看似多杂而丰富,可面对一个宏大的世间而方,他的那点信息不足为道。况且这个世界目前还处在因数据缺失,信息不足而随时有可能崩塌的危险之中。 怀瑾从小十四无奈的眼神的里看懂了他的无助,虽然心底略有失望,也依旧好声安抚了他几句。 隐九静坐一旁,将两人无声,却用复杂的眼神交流之举看在眼底。他发觉,怀瑾有一些过于依赖这位忽然出现的师弟。可能她自己并没有发觉到,在很多时候,面对一些无常决定的事情时,她都会无意识的看向小址四,征询他的意见。 隐九将一切看在眼底,不得不改变自己之前对这位看似无辜单纯的师弟的看法。 正在他们商讨办法之时,曲千觞拎着坛怀抱大的酒坛从酒架后走来。 他将酒坛重重的搁在桌子上,发出浓重的声音。小十四吓得差点跳起来。 如果别人只是偷偷在想着要对他怎样,那么这位医术精绝的曲道长已经准备下手,要将她拆吃入腹了。 第九十二章 小十四看着眼藏深意,盯着自己不放的曲千觞,逃生的本能让他心底立即警醒起来。 他比任何都清楚的知晓,在医仙曲千觞的眼里,此时此刻的自己就是一株天下无双的神草。对于擅长且喜欢炼丹有人来说,没有人能眼看着一株世间罕见的神草而不动心,不动手的。 极度紧张的心他下意识摸着手腕上的那对盘螭银环。 这对盘螭银环,出自合门司,是一个防御等级十分高的神器。是副司长大人给他用于自保的武器。一左一右紧紧贴在他的手腕上,冰凉的感觉能让他安心许多。 曲千觞收回目光,将酒坛往桌上一搁,抬手拍去上面的封泥。整座地宫顿时就被一股浅淡,却勾人的酒香细细弥漫着。 怀瑾即便不懂酒,也能闻得出面前的这一坛酒是世间少有的绝世佳酿。 曲千觞命鬼仆给每人面前摆上一个三彩黄釉酒盏,他亲自给每个酒盏斟满。 “这酒有个好听的名头,叫入梦。是用初春时节开得最好的梨花酿得,如今已成绝响。二位即到我这儿,不论目的为何,我当盛情款待才是。” 话说着,他端起酒盏,仰头饮尽。 微微的热辣袭走全身,温暖着他凉了近千年的心。 “这杯算是我为方才的失礼之处给二位致歉。” 说着,他又为自己斟满第二杯,举杯敬向怀瑾。 怀瑾愣了一下,随即镇定自若端起酒,看向曲千觞,等他接下来的话。 果不出她所料,曲千觞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旁人看不懂的自苦,与自嘲。 “想必殿下已经将倾觖的来历与二位说过了,这件仙器与我意义非凡,想让我出让于你们,断然是不可能。” 怀瑾静静的听着,等他开出自己的条件。 “不过……”曲千觞目光定定看了眼小十四,接下来的话还不及他说出口,小十四立即跳了出来。 只见小十四一把拉过怀瑾,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神色戒备的看着曲千觞:“你别想把我留下,我师姐是不会答应的。” 说罢,他还紧张兮兮的看了眼怀瑾。 怀瑾闻言,放下手中端着的酒盏,神色坚定的摇了摇头。 曲千觞神情空白,愣了片刻,方才明白这位江公子误会了自己。 不过他的过激反应恰好也证明自己所猜不错,他的来历与出身,当真是惊世骇俗,让人眼红心热。 正所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若是有人把江公子的身份昭告天下,兰若寺必然会成为六界围攻的对象。 曲千觞正襟危坐,诚意十足的解释道:“江公子误会了。我只是想你帮我找一个人的下落。” 小十四一愣,脱口问道:“谁?” 怀瑾目光微动,心底有了想法,她试探道:“曲道长,是想让小十四帮你找九娘的下落?” 曲千觞点了点头:“不错。正在此事。”他叹息一声,“我羽化飞升后的五十年,九娘寿终正寝,那年她将好八十岁。我得知情况,便托关系到地府,让十殿阎罗的转轮王将九娘的魂魄暂时扣留住。等我升做上仙,能自由出入三界时便来寻她。” 曲千觞原本是想用自己的灵力,和多年炼制而成的仙丹,帮九娘脱离轮回之苦,亦走上仙修一途。如此,他们虽做不成夫妻,也还是可以长相厮守。 然而,当他带着仙丹兴冲冲的来到地府,却遍寻不到九娘的踪影。 转轮王收到星君的嘱托不敢怠慢,起初他先是将九娘安置在地府,时日久了,她觉得无聊,便自动跑去帮孟婆打下手。 见九娘安静守礼并未做出其他出格之事,慢慢的转轮王也就没太在意。只是隔一段时间,派鬼差去探望一番。有转轮王照应,地府一应鬼差也多少她关照一些。 曲千觞的飞升之路太久了,他用了五百年时间才从三重天,走到九泉下。当他满怀欣喜的来到地府,来到奈何桥旁,却只见孟婆一人在忙碌着。九娘不可何时,没有踪影。 曲千觞将杯中酒饮尽,“这来到鬼王殿这些年,也不曾放弃寻找九娘。可无论上天入地,三生石,还是生死簿上,都没了她的信息。她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就这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怀瑾思量片刻:“小十四年岁小,且甚少入世。可以说他对世间的认知少之又少,应是帮不了你。” 曲千觞抬手打断她的话,目光灼灼的看向小十四,语气极为肯定的对他说:“旁的我不敢保证,但对药草一事,我却能极为肯定。” 怀瑾眉深锁,其实直到现在她还不知小十四究竟是用了怎样的身份融入这个世间的。但显然,曲千觞是懂的。 她略带恼意的轻轻瞪了眼躲在自己身旁的少年,心道,现在知道害怕了。怕死,就不能低调一点吗? 小十四委屈巴巴的抬头看着她,明亮无辜的双眼眨巴眨巴着,让她气不起来。 “虽然师尊的遗物对我们而言极为重要,但我也绝不会用小十四的安危来换取的。” 曲千觞了然的点头,“姥姥尽管放心,我所求之事必不会伤害到你的师弟。” 怀瑾这下更加疑惑,沉默的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若我所料不错,江公子身份来历比是不同凡响,定然也有过人之处。我猜……”曲千觞定了定神,心中略有紧张,“江公子的阅历应该不只千年,甚至有万年之久。” 小十四震惊的看着他,心中如万马奔腾,狂跳不已。 “你,你简直胡说。” “我是否胡说,这不重要。就当是我胡说,也影响不了江公子本事。” “我哪有什么本事,我自己的安危都还要仰仗师姐来保护。” 曲千觞从容的笑道:“可是你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却必我们任何人都要多得多。” 方才,他在后面看得极为真切。 当鬼王说到九娘时,怀瑾不明真假,看向自家的师弟以求确认。这位江公子低头冥想片刻,目光极为肯定的看向怀瑾,如此,她才确信了鬼王的话。 他这番小小的不起眼的举动,却让曲千觞激动不已。虽然不知道江公子是用的什么法子确定了九娘的存在,又确认鬼王所说不假,但他能肯定,江公子必是有可以找到九娘的踪迹的法子。 曲千觞起身,对着小十四躬身长揖,语气恳求道:“在下此生所求唯有这一事致死也放不下。若不能寻到九娘下落,不能亲眼确认她的安危,我死也不会瞑目。只要江公子能了却我这唯一一桩心愿,无论是倾觖,还是我的性命,我都会双手奉上。” 倾觖是十分珍贵的仙器,他随身携带千年,但这些与九娘相比,微不足道。 怀瑾与小十四对视,如果只是寻人,不会威胁到小十四的安危,那答应下来也无碍。就算小十四找不到,他身后还有合门司可以相助。 “即如此,我们同意你的条件。为你找到九娘下落,以此换回师尊的遗物。” 曲千觞暗暗松了口气,又是长揖道谢。 怀瑾将方才听到有关九娘的所有事在心底回述过一遍,问了一件她尤为在意的事。 “你托转轮王将九娘藏在地府,这事九娘自己知晓吗?” 曲千觞点头答道:“她是知晓的。我并无隐瞒她的意思。且经她同意后,转轮王才会她安置在地府。” 若她不原意等他飞升上仙,原意过奈何,入轮回,忘却所有前尘往事,忘记自己的一切,开始一段全新的人生,他自是不会强求她。 而之所以会想到要将她藏在地府,不让她入轮回。是因凡人只有三世人生,三世一过,魂魄就会化为飞灰,烟消去散。他也不知自己飞升到上仙的位置需要多久,担心自己飞做上仙之日,她却早过了轮回三世,已化作世间尘埃,不复存在。 于是,他这才想出这个办法。将她强留下,在暗无天光的地府苦等自己能自由出入天界地府后,再来寻她,共续前缘。 怀瑾咬着唇,手指习惯性的敲着桌面,再问了他一个问题:“九娘消失前,可知晓你已飞升上仙,不久之后就要来寻她了?” 曲千觞更是点头肯定,“来地府前,我已让人带了口信给她。” “如此,我想知晓的都知晓了,你容我们两天,两天后,给你答复。” 曲千觞怔愣住:“只需要两天?” 这比他原想的,少了许多时间。 怀瑾却说:“先试着找找看,如果有需要补充的信息,我们再来寻你。” 曲千觞点头:”我在就地宫里等着,哪儿也不去。“ 这时,一旁坐着独自饮酒,不曾插嘴的隐九才开口问道:”槐槐是要回去了吗?“ 怀瑾想了想,摇头,“我刚想起来,此前在你的后殿里,看到地方有一个巨大的法阵。我觉得那法阵分外眼熟,想再回去看仔细些。不知鬼王大人可否同意?” 隐九目光平淡,温柔的笑里带着几分纵容,“自是原意的。” 若不是过于了解他,连曲千觞都要相信他对怀瑾用情至深,无限宠溺和纵容了。 第九十三章 鬼王殿,空旷无一物的后殿,已不见先前用于招待客人的大圆桌。 这里原本就是没有那些东西的,不过是为了她而临时摆放上。隐九没想到她会再回来,是以,没来得及重新布置上。 不过,她是为看那道法阵而来,便是桌子还在,也同样要被撤去。 空旷的大殿内,说话的声音稍大些都会传来回声。 一袭青绿色宫裙的怀瑾在幽蓝的暗色里显得极为显现,隐九远远立在殿门口,负手看着她莲步轻移,一手提出长长的裙摆,一手隔空细细描绘着地上的符纹。 她神色娴静,举止优雅,与传说中的人毫不相干。 撤去那一身由黑雾凝结的斗篷,毫无遮掩之下,能清晰的看到在隐九的眼底,正聚集着浓重的黑影,如风暴一般迅速涌动着。 他用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待他再睁开眼时,怀瑾已经沿着阵法上符纹走过一遍。 刚才她只远远看了一眼,不是十分清楚,只觉得那些黑色的符纹有些熟悉。直到在地宫里听到曲千觞说那里设有结界时,她才猛然想起,后殿的地板上的符纹,与莲花池底下有,竟然十分相似。 但此刻,她仔细看过一遍后,发觉这两处符纹看似想像,但在细节处却大不相同。 不过,怀瑾依旧能肯定,这两处符纹的出处,应是一致的。 小十四跟怀瑾身后,也将这地上的符纹默背了遍。待回到合门司后,这些数据库里缺失的信息都是要补上的。 每补上一段数据,他都会得到不同的奖励。 只是…… 小十四疑惑的看了一眼远处静立的隐九,不明白他为何会用到这样阴邪的法阵。 他分明应该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所在,应当是最为强大和不可抹灭的存在。 隐九觉察到小十四疑惑的目光,心底大为震惊,他回以小十四一个淡笑,道:“怎么,你可是有什么发现?” 小十四立即将头摇得如波浪鼓一般,只字不敢说。 怀瑾抬头,不明所以的看着两人略显奇怪的互动。 隐九转头对着怀瑾微微一笑,柔声问她:“槐槐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怀瑾走到他身边,纱制的裙摆托在身后,与地板摩擦着,发出细细的,如同流沙一般的声音。 她指着地是的几处符纹,将自己的想法据实以告,“你这里的法阵,与我先前在莲池下看得极为相似,但细节处却是大为不同。想来,它们的功效也是不同的。不过,我仍是大胆猜测一番,这两处的法阵,其实来自同一个地方。” 她细长的柳叶眼微眯,眼尾轻轻翘起,此刻有些像狡猾的红狐狸,又有些像骄傲的狸花猫。 隐九直视着她探询的目光,双手负在背后,在宽大的袖摆内暗暗握紧。 这两姐弟今日给自己的震撼真是越业越多,多到让他忍不住要对他们心生忌惮了。 他本就有心试探,所以也不隐瞒。 “槐槐好生聪慧。你说的完全正确。这两处法阵,原是同一个。只是,我这里的稍作了修改,以助我修炼。” 他目光随着话语,不着痕迹的落在她发间,落在与长发同为一色的玄戈之上。与灼亮的目光不同,他的语气极是平定淡然,笑道:“我却没想到,你竟然能看出这两处法阵的不同之处,实在让我意外。” 隐九知晓怀瑾曾去过那处,但只有一次,且也只是匆忙一见。他并不以为在匆忙间她能看到多少秘密。但如今看来,她不仅看到了更多的,且还看得十分仔细。 起初他原以为那只是一场意外,可现在再次回想,只怕是有人在暗中操控着事情的发展,是特意让她看到了那些极为隐蔽的秘密。 可是,为什么要让她看到呢? 她在兰若寺呆了这么多年,要看早就能看到莲池下的秘密。可偏偏自己没出现之前,她对莲池一无所知。自己去了兰若寺后,反而让那些尘封了千百年的秘密好似一下找到的宣泄口,想全部都出现在她眼前,好让她知晓一切。 怀瑾看了眼微微走神的隐九,张了张嘴,最后又将所以有的回吞回肚子里。她与小十四对视一眼,看到他眼底的兴奋。 辞别过隐九,怀瑾又坐着他的王轿,招摇过市的回到兰若寺。 而此时,已是第二天的深夜。 她只以为自己走了两三个时辰,结果却是整整的一天一夜。 小十四对此解释说:“空间不同,相对时间也有会所出入。” 冥界,与凡间是两个不同的空间。时间与力量都是不对等的。 怀瑾倒是不在意这些,真正让她在意是另有其事。 明月高挂中天,已有一处缺口。 她看着月上的那处缺口,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藏在斗篷里的隐九。那位世间传说的鬼王,话本故事里的反派,黑山老妖。 世人都以为斗篷之下人必定是一个相貌苍老丑陋,阴恨歹毒的老头子。谁能想到,真正的鬼王,其实是一个英俊中,略带点邪气的妖道形象呢。 她随手摘了多莲花,一瓣一瓣的扯着,问小十四:“你对隐九的那个法阵有什么看法?” 小十四歪着头靠在茶几上,同她说出自己的看法。 “他的这个法阵,主要是用于收集和凝聚神魂所用。他的那一身斗篷,其实也是道十分厉害的法阵。作用也是一样的,可以助他凝结神魂,不至神魂消散。” 怀瑾拧眉,扔下手中被扯得七零八落的莲花,惊问道:“他的神魂会消解?” 小十四有一些犹疑,不确定的说道:“这个,我现在不能确定他的神魂是什么状况,我只是能肯定那个法阵,和那个斗篷,有聚魂凝神的作用。” 怀瑾无语,这些至少就能有一半的把握,可以确定隐九的神魂极为不稳。 忽然,她想到平时见到的隐九并没有披着那件黑雾凝成的斗篷。 她目光锐利的看着小十四,问道:“可他平日里,并没有穿着斗篷,是什么原因?” 小十四惊讶于她的机敏,反应如此迅速,果然不亏是被选中的人。 既然她心有疑惑,不如就此跟她明说。 “其实,平日我们在鬼王殿之外看到的隐九,只是他的一个分身。就连我们在鬼王殿看到的,也只是他的一个分身。真正的他,不知道藏在何处。” 怀瑾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离谱的答案,她愣了半晌,神色木讷的轻声自语了一句:“原来,他是防着我呢。” 小十四却十分理解隐九的作法,为他解释道:“其实,如果他真的神魂不稳,有随时消散的可能,用分身也是情有可原的。不然,他随时都有可能被有心之人加害,以至于魂飞魄散。” 怀瑾理解归理解,可心情却是两样。像是怀里抱着一块冰,冷得她浑身轻颤。 隐九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头一个认识结交的朋友。 明知道他接近兰若寺目的不纯,也不曾在意过。因为在她心里一直将自己看作是一个局外人,这个世界的真假对错,是非功过,都与自己无关。 姥姥为修炼妖法,不知害了多少人,吸食了多少凡人男子的精魂。虽然那些人皆是死有余辜,可姥姥害人确实不假。 而她虽投生在这个千年夜叉的身上,却一直没拿自己当成是真正在姥姥。在她心底,自己依旧是怀瑾,是为了回家而不懈努力的怀瑾。 可是隐九对自己的欺瞒与防备,让她感到心寒,心痛。 这样尖锐的痛,让她惊觉,越来早在不知不觉里,自己已经开始带入这个世界,已经开始在意这个世界的人了。 她抬起手,看着细白柔嫩的手掌,突然对小十四说:”我以后,真的要成为一个满手鲜血,杀人无数的鬼妖了吗?“ 小十四瞬间坐直身休,惊愣不已的看着她。 其实怀瑾至今都还没有发觉,在她的身上并没有任何的血腥气,也没有背负任何一条性命在身上。 不然,隐九也好,钟馗或是柳含烟等人都不会对她另眼相看的。 只是,这其中的缘由,只有小十四知晓。 他神色复杂的看了眼暗自神伤的怀瑾,挣扎了片刻,最终有些心虚的收回视线。他只当自己刚才没有听到她的那句低语,继续沉默不言。 第九十四章 天光初亮时,万物苏醒。 风卷着重重白雾,将半座山头包裹住,立在山下抬头望去,只见风流云游。 而云山雾罩里,隐约可见有一座青砖青瓦的寺庙,孤立山间。 微微曦光,落在树梢,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怀瑾闭上双眼,张开手臂,让风从自己的身畔缓缓吹过,将轻纱制的广袖高高扬起。 她深吸着清晨的凉爽的山风,再长长叹出压在心底的一口浊气,如此不断的重复着,她想像着自己也能化成一阵风。 大槐树将自己的枝丫在她身旁转成一圈,似是怕她一脚踏空,跌落下去。翠绿的树叶“婆娑”声响,雪白的槐花在她周转围绕不散。 许久后,终于平定心绪的怀瑾抚摸着树梢,轻声安慰道:“放心吧,我没那么想不开。” 她还有家要回的。 虽然是艰难了些,可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会坚持下去。 “我不想成为一个陌生的人,哪怕我已经拥有了你的记忆,我也还是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你的。” 大槐树仿佛是听懂她的话,“嗖”的一下抽出她手心里的树枝,整个树身重重的抖着。 怀瑾扶着树干,毫不在意的苦笑道:“自己的事,要自己完成。指望别人是不对的。” 在将一些事理出了头绪后,她是在些生气的,可再大愤怒也不能让她对着一棵树发火。 小十四去了合门司,查询关于九娘的事情,怀瑾则前往钟馗庙,找那三兄弟打听。 白日阳气重,鬼修无大事都不喜欢在白日里出门。是以,怀瑾到时,只见兄弟三人在正殿内百无聊赖的亲谈着。 见她来了,钟馗先是一惊,继而欣喜。他将人带往院内,命鬼仆摆上清茶。 这泡茶的水用的是来自黄泉低下净水,有聚阴气的功效,深受鬼修们喜爱。 “你突然来而来,可是有要紧事?” 从兰若寺回来没多久,就听闻她前夜去了鬼王殿赴宴,钟馗先前还有些担忧。本打算这两日得容去兰若寺看望,谁知她今日顶着日头突然而至。 钟馗心底欢喜,也更担忧。 怀瑾也不是空手而来,这次她带了从曲千觞那里顺来的一坛酒,便是那名为入梦的梨花酒。 她将黑瓷酒坛轻轻搁在石桌上,道:“”这是我从鬼王殿带回来佳酿,给你们尝尝。“ 钟馗接过酒坛,欣赏了一番,笑道:”世间谁人不知,鬼王行事素来神秘,性子也极为孤傲。能出入鬼王殿的都是身份极尊贵的,数目两支手都数得清了。你能从鬼王殿带回这坛酒,很是了不起了。“ 这两日,六界尽知,兰若寺的姥姥被鬼王殿用极少出行的王轿,恭恭敬敬的接了去。鬼王殿动用这样的阵仗是有史以来的头一次,是以,六界内极为震惊。 这两日,他在鬼市听到无数流言,都在猜测兰若寺与鬼王殿的关系。他与兰若寺这段时日常有往来,因而,来寻他打听的人,多不甚数。 他在鬼市被问得烦了,才回到钟馗庙来躲清闲。 怀瑾也不是不知道外面现在都传些什么,只是她暂时无瑕顾及上。 ”这次来找你,是想跟你打听件事,不知你可否有空,陪我去一趟地府?“ 钟馗一愣,问道:”你去地府任何?“ 怀瑾对外身份是鬼仆,可她身上的气息有些凌乱,除了鬼气外,还掺杂着几分淡淡的妖气。 在凡间,她或可霸占一方山头,以血契为要胁,拘着数个鬼魅不放。可一旦入了地府,非但会不得待见,更甚者还有可能被刁难。 只因,这些年里,地府大小鬼差都知晓,兰若寺里有一千年夜叉喜好食凡人男子精魂以作修炼。而那些被她吞食了精魂的凡人,皆是魂飞魄散得无影无踪。如此一来,必会给那些奉命追拿逃魂的鬼差还来许多麻烦。 试想,当那些鬼差拿着生死簿勾魂的时候,却遍寻不到这个人。 找不到要勾魂的凡人,他们的工作就不能算完成,人免也只能留在生死簿上,一年又一年。到最年尾十殿阎罗查账时,就会发现有许多人数对不上。 鬼差们自然是要受罚,吃排头的。 好比那聂上倩,过世已有几十年,可因着她躲的兰若不出,鬼差们也进不去,便只好将她的名字留着。 鬼差们年年交账,年年被骂。 是以,地府的那些鬼差,看着案头上积累下来的上百本名策无法处理时,又怎能不会叫骂两句。往日他们因为有结界挡着进不去。如今,怀瑾自动送上门来。 鬼差们定要对她一番刁难,才肯罢休。 怀瑾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因此才会来寻钟馗帮忙。他是天师,在地府上与十殿阎罗不想上下。又因他职责所在,查问一两个孤魂野魃之事也属正常。由他出现,怀瑾只需躲在身后就好。 她无奈的叹息一声,答道:”我要去找一个名叫九娘的人。“ 对面的兄弟三人在听到怀瑾说出”九娘“这个名字时,皆是惊愣不已的看着她。 怀瑾极是莫名其妙的看了眼三兄弟,十分不解的问道:”你们作什么如此看我,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钟馗看了眼手里的黑瓷酒坛,觉得它此时十分烫手,后悔自己刚才接得太早了。 柳含烟看着自家大哥头痛不已的模样,不禁笑出来。 望着怀瑾疑惑不解的目光,他解释道:”你说那位九娘,可是千年前过世的?过世前,她在人间以酿酒为生。“ 怀瑾点了点头,诧异道:”她很名吗?怎么你们都知道。“ 钟馗舌尖重重划过尖牙,心底只觉得无奈与好笑。 好像在与她相遇之初,自己就一直落于下风。 将手按在酒坛上,他略思考一番,与她娓娓道来。 九娘此人,在地府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因她曾问孟婆讨了一杯酒,喝下后,又嫌酒难喝吐了出来。自那后,她就跟在孟婆身边,都孟婆酿酒。 孟婆,并非是一个人名,而是一种传承。 历代孟婆都只有一人,在奈何桥前,专为那些在徒涉忘川后依然无法望去前程往事的执念之魂,送上一碗清茶。 第九十五章 孟婆的汤,实则是一碗味道难以下咽的老茶。 茶是取忘川源头的?水,与外洲千渊山下的乌茶大火熬煮所成,此茶,名空绡。 汤色金黄透亮,茶味腥涩,入口更是酸苦甘辛咸,五味皆有,实在让人难以下咽。是以,能将空绡一饮而尽之人,实非寻常之人。 若是寻常人,在徒涉忘川时便可将前世恩怨尽忘,爱恨情仇一笔勾销。 但也有那因执念太深,以至于涉过忘川依旧舍不得,忘不掉的不寻常之人。他们或可向孟婆换求一碗空绡。饮之,再深重的执念,再刻骨的情仇,都尽如风飞沙,散落尘埃。 只有忘却前程旧事,才可转轮回,入来世。 但饮下空绡是要付出代价的,那便是下一世,情薄如纸,寡恩绝义。 世间事,唯有无情,才可无挂碍。 除茶外,孟婆的桌上还有一杯酒。 此酒名不自在。 不自在酒香四溢,可摆在桌上,百年里都无人问津。不似空绡,每日来换求的人不曾间断过。 只因,饮下此酒,前程往事将会刻骨入魂,再也忘不掉。今后只能逗留黄泉,无处可去。不得轮回转世,直到三世尽,魂消魄散,才得解脱。 自寻不自在,自找苦吃。故而,此酒名,不自在。 九娘当初被留在地府,向孟婆讨要的,就是不自在。 孟婆,其名奈离。 奈离接掌现任孟婆才两百年不到,心性跳脱,脾气急躁,多有不稳之处。 被九娘当面指出自己酿出的酒不好后,她几次修改秘方,结果都没成。后来,索性就将九娘留下,让她替自己酿酒。 奈离与九娘,可谓是不打不相识。自此之后,她与九娘成了无话不谈的知交好友。九娘在地府一留就是五百年,便是不见其人,也耳闻其名。 钟馗给自己和怀瑾分别续上清茶,很是惋惜道:“听闻九娘后来失踪,音信全无。转轮王派鬼差四处寻找,可至今也没有再听到关于她的一丝音信。”语音一转,他又问怀瑾:“你与那九娘曾相识?” 怀瑾摇了摇头,他又是不解的问道:“那你为何会突然要找她?” 怀瑾放下茶杯,神情很是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将此前去鬼王殿的事一一说于他听。 只是她隐瞒了其中的关键之处,也没有直接说出曲千觞的名字,而是假用商道长一名代之。 钟馗听着,浓黑笔直的剑眉不禁慢慢皱起。 据她所言,那位他从不曾听闻过的商道长是鬼王殿里的专用大夫,此生只为鬼将医病。好酒的商道长,生前与九娘是旧相识。此次托她寻九娘,是为一酿酒秘方,而那秘方中有一味药材,正是他目前炼药所急需要的。 这理由听起来下分中肯并无不合理之处,可钟馗依旧未能全信。他心底对鬼王殿发生的任何事,都会先生质疑,而后再细细分析。 “那位商道长为何不自己寻找,或是托鬼王殿的人帮忙,非要找你的麻烦呢?” 相比兰若寺,鬼王殿不仅能力更大,其势力也兰若寺更广。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放着那些遍布六界的鬼将不用,反而求到怀瑾这边。 这于理不合,所以钟馗心中立马起疑。 面对他的质疑,怀瑾自然也想到了应对的方法。她很是骄傲的抬起下巴说道:“因我那师弟有一项特殊的本领,对于寻人一道,有过人的能耐。那商道长正是听鬼王说了我师弟的本事后,才找到我们的。“ 钟馗三人一愣,半晌没反应过来。 前几天夜里钟馗到兰若寺给她送青黛寒水丹时,小十四有意避开了,所以他还不知兰若寺近日多了名俊俏的少年。 王富曲心直口开,随即问道:”你怎么会有师弟?“ 怀瑾白了他一眼,这斯嘴巴永远比脑子快一分。 ”这有何奇怪的,我有师尊,还有处处与我为敌的师姐,再有一个处处为我着想的师弟,有何不可?你们一个个都用这样震惊的眼神望着我,怎的,我在你们心里难不成就应该是一个薄情绝义的孤寡之人。“ 王富曲被她一噎,顿时无言以对,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的转头看向自家大哥求助。 钟馗先是瞪了三弟一眼,而后对怀瑾歉然一笑,解释道:”你别气恼,我们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进出兰若寺这些年都是独来独往,三界六道中也不曾听闻你与谁走得近些,更从不曾听闻过你的往事。如今乍一听,确实有些惊讶。“ 怀瑾无奈,姥姥身上的秘密可多了,如果都如实说出,那可真是会惊天动地,骇人听闻了。 她扶额,叹息道:”还不是为躲我那心狠手辣的师姐。可如今看来,怕是躲不过了。“ 钟馗想到鬼王殿里那位商道长,试问道:”可是也为了你师尊的遗物?“ 怀瑾点头,”师尊遗物已渐渐显露踪迹,我与师弟皆有感知,我那师姐修为道法在我们之上,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不知,她何是现身罢了。“ 钟馗想到泰山府君交待的任务,目光闪烁了一下,他垂眸思量片刻,道:“改日,你介绍你家师弟与我们认识一下,免得日后遇到了,不知彼此身份再起了争执。” 怀瑾点了点头,“我师弟此时就在兰若寺,正闭关中。他用自己的办法在查寻九娘的踪迹。我想着,九娘既然是在地府里消失的,肯定免不了要往地府走一趟。是以,才提前来那你。” 钟馗淡然一笑,神色极为认真的对她说道:“这你大可放心,有我陪你们走一趟,那十殿阎罗再是不绕人,都要给我三分薄面。” 怀瑾举起茶杯,道:“我在此就以茶代酒,先谢过天师了。待日后事毕,我定郑重设宴,请三位往兰若寺一聚。” 钟馗与柳含烟,及王富曲三只弟,皆以举茶,回礼。 待怀瑾走后,钟馗往着空余的位置良久,才问道:“二弟,你觉得她话里有几分真假?” 柳含烟将纸扇折起,轻轻在掌心一敲,断定道:“师弟之事,是真。鬼王殿一事,真假掺半。” “哦?”钟馗望向他,询问道:“你为何如此断定?” 柳含烟失笑,他知道大哥心中很想命令她的话,可事关鬼王殿里的那位,又不得不多加防备。所以,大哥此时心底必是在激烈的挣扎中。 “我瞧她方才提起师弟时的模样,十分骄傲,是以,我断定那位师弟必然是真,且与她关系十分亲厚。但说到鬼王殿的那位商道长,她说到关键处时眼神闪烁不定,我大胆猜测,此事或可为真,只是那商道长的身份她定然有所隐瞒。” 见钟馗颇有同感的点头,柳含烟继续说道:“不过,此事也许是她承诺在先,不得向外人透露商道长的身份,不得已,才换了名字。而对于她师尊遗物一事,也是真。大哥不妨暂且先耐下心来等等。日后若有机会,或许可让她将实情说出。” 钟馗点了点头,心底有种怅然若失的莫名的烦躁。也不知是为她与鬼王的相见,还是为她对自己有所隐瞒。 “你们先留在庙里,我先去泰山府,之后直接去兰若寺。若有要事,你们用鬼音传信告知我即可。” 柳含烟起身送钟馗出门,道:“大哥安心处理她的事,这里有与三弟,不必挂心。” 钟馗道了句“有劳”,身影便自钟馗庙消失不见。 第九十六章 泰山府,幽静昏暗的大殿里,唯有殿外的一束光照进,轻轻落在殿中央,身板笔直,垂首站着的人背上。 钟馗在回禀完关于怀瑾身边突然多出一位来历莫名的师弟之后,大殿里是一片针落可闻寂静。他心底一丝丝抽紧,视线盯在前方三步远的石板上,默默等着泰山府君的吩咐。 石板光可鉴人,隐约能倒映出上首模糊的高台。 许久后,沉沉的声音自黑暗深处,伫立的高台上响起:“去查清楚,她那位师弟,是何身份,什么来历,越详细越好。” 钟馗不敢抬头,颔首低眉,恭敬的回了句“是”,就从大殿中轻声快步的退出。 步出泰山府后,他“嘘”了一口气,崩紧的背脊才敢松懈下来。 午时,静谧的兰若寺,宛如市外桃源。 莲池旁的老槐树下,铺着一张厚实宽大的竹席,竹席上设茶几,蒲团。 怀瑾和刚从合门司回来的小十四,正盘腿坐在蒲团上,相互交换查询到的情报。而今日的竹席上,多出两个蒲团来。 据小十四从合门司所查出的消息,九娘确有其人,可在八百年前,她忽然从世间消失,至今音信全无。 怀瑾难以置信的说道:“竟然连你们也查不到,这位九娘的本事超乎意料之外的强大。看来,我们得是要去地府走一趟了。” 两正说着,黄鹂来报,钟馗来了。怀瑾拉着小十四起身,理了理衣裙。 钟馗着一身绛色锦袍,束麻色纶巾,方脸黝黑上有一股凌然正气,那把一直背在身后的斩鬼剑在来之前特意被他藏进腰间的乾坤锦袋里。 他一进槐,目光就直接落在了小十四身上,浓黑的剑眉微微一拧,又旋即放开。待走到近前,他看着这个身量比自己矮一个头,脸庞白皙柔嫩,稚气未脱的少年,心下一时震惊与质疑同时升起。 怀瑾微微福礼,指着小十四介绍道:“这位是江湜,我的小师弟。”后又对小十四说:“这就是我与你说的天师,还不赶快见礼。” 小十四抱拳,神色认真道:“在下江湜,见过天师。” 他自然知道眼前之人是谁,之前躲在怀瑾识海里时,他就已经见过了。只是,这是他们首次相见,该有程序还要是要有的。 钟馗抱拳还礼,疑惑的问怀瑾:“你们,师出同门?” 怀瑾将人请到蒲团旁,招待着落座。又让黄鹂重新奉上茶水,果子,才笑盈盈为钟馗解惑。 “确实师出同门,且拜的还是同一个师父。” “那为何……?” 钟馗没将话说完,恐是的说错了,得罪了人而不自知。 怀瑾自是不在意这些,将他的话接完。 “为何我俩的气息不同?江湜身份特殊,故而师尊教他的是仙修之法。我与师姐则不同,一是妖修,一是鬼道。” 钟馗闻言不由自主的看了她一眼,他能感觉到,在她身上的即有妖息,也有鬼气,就是不知道,她师尊让她修的,是哪一个了。 不过,这位名唤江湜的少年,确实一身灵气逼人,毋庸置疑他修的是正派仙道。但他站在怀瑾身旁,却毫无违和之感。 这一点,也属实让人难以理解。 三人坐定,怀瑾坐东,为客人分茶。 她见钟馗目光一直在小十四身上徘徊不定,再反观小十四却是一脸坦然,毫无畏惧之色。与他面对隐九时的态度截然不同。可见,钟馗虽然看着面黑色冷,气势瘆人,但对比危险程度,远不及隐九。 她微微一笑,对钟馗打趣道:“你如此看我家师弟,是觉得他有何不妥之处,还是相中了他呢?” 钟馗愣一下,再看小十四,只见他双目怒火乍起,亮度惊人的瞪着自己,倒叫他有些尴尬。 “是在下失礼了,头一回见到灵气如此强盛的少年,不觉有些惊奇。”话音一顿,他似不在意的问道:“听你方才说,江公子身份特殊,不知是特殊在何处?“ 怀瑾端起茶杯,浅饮一口,歉意道:“抱歉,小十四的身份过于特殊,请恕我不能告知。不过,他并非来路不正,也非是那心怀不轨不之人,他修的是正经的修道。” 钟馗轻轻“哦”了一声,“我倒是无妨,就拍不知轻重,言行间得罪了。” 紧接着他又问:“小十四,可是他乳名?” 不及怀瑾回答,小十四便怒而回道:“不是,这是家师的爱称,历来只有自家人会这么叫我。” 意思十分明显,钟馗这般叫法,是逾礼了。 钟馗心思机敏,一听即懂,他抱了抱拳,道:“是在下冒犯了,还请江公子莫要见怪。” 怀瑾轻轻瞪了他一眼,但她不知就是小十四方才的傲慢才打消了钟馗心底的质疑。 若不是身份尊贵,高人一等,是不会如他这般娇矜冷傲,目下无尘,更不会自持身份,不容旁人随意轻犯。 他与怀瑾表面随和,实则拒人千里之外不同。 钟馗见怀瑾对江湜十分保护,丝毫不肯透露半点身份信息,也只能见好就收,以免打草惊蛇再引起他们的警觉。 他不动声色将话题转到了即将要去的地府,细细叮嘱了一番。其实也没什么,只需他们跟紧自己,不要走散就行。 地府,位于九泉之下,怀瑾原以为是在地底之下,实则,是另一片空间。 上古之时,并无地府的存在,那时的凡人易病不能久活。加之,黄帝与蚩尤一战,让天地分崩离析,大地黯然失色。众神离开凡尘,回归三清天,以至于人间没了庇佑,凡人死伤无数。 人死,魂却不消,无处可归,留在人间日游游荡。即肆意滋扰凡人不能安心生活劳作,又被天光所伤,日夜痛苦哀嚎不断。 后土娘娘见之心生慈悲,不忍见逗留人间的魂魄日夜痛哭不宁,便用自己从天地初开时获得的无上神力,创造了地府,让凡人得入轮回。但也只有三世,三世之后,所有人魂都将化作星点灵力,被地府所吸收。 如此生生不息,轮回不断,让地府支撑了万年不变。 怀瑾一边听着钟馗对地府的介绍,一边四下打量着。 这里只有黑夜,所有的光亮都来自上空不断飘浮而过的鬼火,入目之处皆是一片昏暗。不时会有鬼哭声传来,有时尖锐,有时嘶哑,四周也会时不时有幽魂自眼前飘荡而过。他们神色或茫然迷离,或寻寻觅觅。 怀瑾去过鬼市,所以也不觉得这里有多么阴森可怕,只是那些鬼哭鬼叫的声音听得久了,会让她心烦气躁。 为了能让自己忽略这些尖锐的刺耳声,她随意寻了个话题,好奇的问钟馗:“那鬼王殿所处的幽冥之境与地府不是一个地方吗?” 钟馗刚要回答,跟在她身旁的小十四率先开口:“是不同的空间。地府是后土牺牲自己的神力凭空创造出来的,而幽冥之境则不同,是天地初开时,从混沌中分出的一部分的。所以地府的支撑需要源源不断力量,但幽冥之境不用。世间在,它便存在。鬼王殿是占用了幽冥之境的一座山头。” 钟馗诧异的看着小十四,惊叹道:“江公子果真与众不同,连创世之初的事情也知晓的如此清楚。实不相瞒,方才说的那下,在下有是道听途说,有多半都是来自口耳相传的故事里。不过,江公子似乎知晓的更为清楚。” 第九十七章 天地混沌初开之时,灵气极纯,如流水般在天地回来回游动。 那时,为应天地召唤,诞生了一批原始之神。原神临世,给世间以强大的庇佑,守护万物生生不息。万万年后,因各种族部落间累战不断,导致最后天地彻底分崩离析,原神或消散,或回归三清天。 世间就再也没有原神出现过。 这之后,第一世先人无意间从天地法则中窥探到了漏洞,获得了原神尚留世间的灵气,从而得已长生不老,创造了如今的天界。 自此后,世人便有了仙修一道。 后土牺牲自己,创造了地府,冥主不知出于何因,将幽冥之境也搬到了九泉下,鬼道就此应运而生。 这些,小十四都是从合门司的数据库里查询到的。如今他的大脑里包含了这个世间从创世最初至今的所有信息。虽然这些信息只是原本完整部分的万分之一,但也足以让他对这个世间拥有了超越常人的认知。 钟馗默默无语的听小十四侃侃而谈,显而易见他对这个世间的一切都知之甚详,他丰富的阅历是自己所不能及的。他十分奇怪依小十四这样的小小年纪,为何会对这些上古之事了如指掌。 他困惑的问怀瑾:“你之前说,江公子有过人的本事,所以商道长才会托你们来寻找九娘,不知江公子究竟是有何方法可以找到失踪了一千多年的九娘呢?” 怀瑾看了一眼身旁如好奇宝宝般不断挥舞的双手的少年,好好斟酌了一下后,她低头靠近钟馗,小声道:“小十四有问灵的本事。” 钟馗被她突然挨近的脸庞的惊了一下,原本冷酷无情的脸,竟然会呆傻了一瞬。不及他有所觉察到自己的慌张,立即就被她的话所吸引。 “问灵?”钟馗拧眉,万分不解。 问灵并不算是一门多高深,多神秘的本领,想反,问灵算是一门修炼中最为基础的法术。是许多修道者,不论身份,皆要学会并掌握的一种法术。只是道不同,所使用的术法也有邪恶之分。 所谓问灵,就是以非常手段探入对方的识海,从中获取想要的东西。 如久远的记忆,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或是深藏的秘法等。问灵的手段十分强硬,更甚之手段残忍至极。若是施展问灵术的一方道法修为皆在另一方之上,那么被问灵的一方,除了束手就擒的等死外,别无他法。 不过正统道家,一向是以善为本,这样残忍蛮横的手段,不到万不得以,是不允许随便使用的。 但在妖修或魔界就没有任何约束,且他们的所用的手法更为偏激许多,通常会在问灵的同事会伤及本体。 是以,当钟馗听到小十四会“问灵”术时,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因为他下意识里并没有觉得这“问灵”一术有多稀奇。 怀瑾见钟馗神色先是不解,再转为不屑,最后又用一种极为荒谬的目光看着自己,她无奈而失笑的摇头。 “我知道你此刻一定在想,问灵谁不会,你一定以为我是在忽悠你。”怀瑾笑了笑,对他解释道:“我师弟的问灵术与常人有所不同。你们施展问灵术,首要条件是对方必须已经具有相当高的灵识,或是识海。中像对于没有任何灵识,甚至没有生命的万物而言,你们是施展不了问灵术的。” 钟馗愣了许久,待反应过来后,他极为惊愕的看着前方一路追着飘荡的鬼火,玩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般的少年,难以置信的低呼了一声:“难不成江公子他……他可以向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物什问灵?” 怀瑾颇为骄傲的点了点头,眉微挑,得意道:“世间万物,虽然没有生命,却依旧能记录下岁月历史里曾发生过的事情。更因这些物什没有生命,没有灵识,所以也不会有人背着它们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好比,你们三兄弟商谈要事时,肯定不会背着那张桌子吧!” 钟馗的脑海里随着她的话,回想起他们先前不久才一起围坐着的石桌,他下单识的摇了摇头。那石桌平平无奇,又无灵性,试问,谁会去在意一张再平常普通不过的桌子呢。 可按怀瑾所说,这位江公子竟有本事可以从那张石桌上获取他们曾在那里所商谈过的一切。 这简直太可怕了! 他瞪大双眼,神情惊惧交加的看着小十四,有一种自己的秘密将要大白于天下的极致恐怖感。 怀瑾拍了拍他肩膀,安慰他道:“你不必这么紧张,施展这样的问灵术是需要消耗大量灵力的,所以,小十四除非是到了真正用得上的地方,否则轻易不会施展问灵术的。你大可放心。” 钟馗被她如此一番安慰,真是有种哭不得的荒谬感,他轻轻瞪了怀瑾一眼,按着额角苦笑着长叹一声。 不是不能,只是不屑。而且,还是有随时会被偷窥的可能。 这样感觉就如同一把利剑架在头上,轻轻晃动着。 有人说松开这剑太烦了,所以现在一时半会不会松开。但这并不代表剑就存在了,或是不会掉下来。相反,这样不知生死的虚耗才是最为恐怖的。 钟馗一心想要弄清楚小十四的来历,眼下他看着小十四就像是看着一件稀世珍宝,硕大的双眼里,好似被点燃了火星一般,目光晶亮如炬。 让怀瑾见了不禁心底陡然跳乱了一拍。 她竟然从钟馗的目光里,看出了他对小十四有一种图谋不轨的心思。 她轻轻咳了一声,钟馗尴尬的收回目光,旋即问她:“你是想让江公子在九娘失踪的地方,施展问灵术,以此来寻找九娘的下落?” 怀瑾点头,应道:“我们确实是如此想的,不过,这也仅能查看到当年九娘失踪前,与失踪时发生了什么。” 钟馗感叹了一句:“江公子有这些本领,当真是稀奇。” 也会让人忍不住想要占为已有。 第九十八章 不得不说,小十四的这个天下独一无二的本领叫人忍不住想要据为己有。毕竟,有了这样一个特殊的本领,世间的一切在他眼里,几乎都没有了任何秘密存在。 怀瑾看着钟馗心驰神往,着迷一般的表情,赫然出口打断他了的痴心妄想。 “我师弟会有这样一个天下独一无二的本领,还与他的出身有关。这可不是谁想学,就能学得会的。不然,我与师姐也早就掌握这项本领了。” 有些东西是天生就有的,后天的再刻骨的努力在天赋面前,都不值一提。 钟馗回神,略显尴尬的摸了摸自己脑后的那块反骨。天生的反骨,让他做不到放任自己随波逐流。情愿顶着世人十数年的嘲笑也要步入考场,立誓要做人上人。最后被污蔑,他也宁可拼得一死,都要保全自己的清白与傲骨。 思及自身,他自嘲的笑了笑,道:“天生的东西,旁人确实难懂。” 怀瑾疑惑的转头看着她,不明白他这番突如其来的感慨是因何。 地府内并没有时间概念,三人沿着一条零星长着几棵荒草的小路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间看到前方有明亮的灯火出现。 说明亮,也不过是几串白纸灯笼高高挑起。在无边夜色里显得尤为扎眼,远远的就能看到。长久的逗留在昏暗无光的地府里,猛然看到这几盏灯笼,就像是走了许久的夜路,突然看到了人家,心底莫名生了一种归宿和安心感。 这几串白纸灯笼虽然看似近在眼前,但他们也走了很久,才走到灯笼下。 怀瑾原以为,传说里的奈何桥就是一座桥,但其实,所谓的奈何桥根本就不存在。 她站在黄泉边上,好奇的看着一个个双脚离地三寸的魂魄,排着队,依次步入黄泉,赶往下一个轮回。 小十四虽然脑子里数据多如浩海,但看到实景还是忍不住惊叹。 “每天有这么多的人过世,十殿阎罗来得及审问吗?” 钟馗朝他哈哈一笑,道:“并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受十殿阎罗审判的。” 凡人寿命将尽时,会受到城隍引路,被鬼差押着去往阴阳路。沿着阴阳路走到尽头,会从三生石旁路过,你一生的功过恩怨都会显示在三生石上。 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便是可畅通无阻的行过三生石,步入阴间,踏进忘川。 忘川,因生长着一望无际的忘川草而得名。 忘川草专以吸食人的回忆为养分,步入忘川,关于您前世的所有回忆都会清晰而深刻的涌入脑海,如走马观灯一一自眼前闪现,之后又统统被忘川草吞食。 涉过忘川,尽头是奈何桥,桥下有孟婆,用一碗孟婆汤换取凡人那些已深入灵魂,化作执念的精识。孟婆将收集到的执念,一部分化为灵力,用于自己修炼。一部分则撒进忘川,滋养忘川草。 只有前世记忆尽消,方可踏上奈何桥。 凡人渡黄泉时,就会用到自己前世累积的功德。 你累计的功德累数越多,黄泉上为你架起的奈何桥则越稳,越宽坦。同样,功德稀少的,可能就是一根独木桥,更有甚者,是一根细如竹杆,不及一脚宽的木条。 黄泉水有噬魂消魄之效,魂魄若是沾上了黄泉水,多少都会被洗刷掉一些。这样,等到来世无论是福禄,或是才智皆有损失。魂魄陷入黄泉越深,魂魄损失得便越多,来世,也会活得更苦。 是以,黄泉之上,鬼哭声阵阵,乞求哀嚎不断。 小十四指着隐藏在黄泉水下,寻找机会往上扑的黑影,问道:“哪些黑影又是什么?” 钟馗冷笑一声,讥讽道:“那些是因他们而丧命的生灵。生前不曾受到他们善待,或因他们而死,都会死后便等在黄泉之下,等到伤害他们的人渡过黄泉时,就会出来想尽办法阻挠,甚至将他们拉下水。” 怀瑾往前一步,仔细一看,果然看到有些桥下趴着许多猫狗飞鸟等动物。它们两眼泛着红光,模样凶狠,都是拼尽全力的摇晃着桥身,有的甚至扑在人身上,想将他们痛恨的人也一起拉下黄泉,永世不得超生。 她发现,越是细小的桥身下,藏着的动物就越多。与之相反的,则是桥身越平坦宽阔,桥下越是清明无物。 但她也发现另一个奇怪的现象,不解的问钟馗:“为何有一些桥上会有动物行走?他们也是要渡过黄泉,去投胎吗?” “非也,那是生前受过凡人恩惠,死后来报恩的。唯有将要报还的恩情还了,才能转入轮回。所以,他们会在奈何桥旁护着自己生前的恩人安然渡河,若是见桥下有恶鬼相扰,就将恶鬼抓来,啃食掉。如此以确保自己的恩人能安然渡过黄泉,好能赶上投胎的吉时,来世依旧做一个有福的善人。” 原来投胎也是分时间的,能在吉时里投胎的魂魄,都是可以去到积善之家,做一个富贵闲人。 怀瑾大开眼界,越来人家说抬胎没赶上好时候,是真有其事,她还一直以为只是句讽刺的话。 钟馗领着两人在黄泉边上看了一会,等孟婆空闲下来的时候,他上前揖礼。 孟婆是一个身量纤细的女子,身着一身艳丽的红裙,头上蒙着墨绿色的纱巾,遮去了面容,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 她身前放着一张岁月久远,陈旧斑驳的黄杨木桌,桌旁左右分别立着一根高约两丈的竹杆,上面挑着一串白纸灯笼。怀瑾数了数,每串上有七个灯笼,她还发现一直安稳不动的灯笼在钟馗开口说话时,微微晃动了几下。 而在孟婆身后的,就是一望无尽的忘川草。 忘川草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曼珠沙华,世人也称之为,彼岸花。 孟婆的一身红裙与她身后同样艳丽的曼珠沙华,隐隐有融作一体的迹象。若不仔细看,很容易就将她忽略了。 不知钟馗说了什么,孟婆转头看向怀瑾这边,怀瑾颔首点头。 钟馗朝她招了招手,怀瑾和小十四走上前,钟馗热情的介绍道:“这一位便是孟婆了,我已与她说了你们的来意。” 怀瑾微微屈膝福礼,面容和善道:“在下怀瑾,多有打扰,还请孟婆莫要责怪。” 孟婆,即便在地府里的地位并不算太高,却也是鬼仙。在她这样的鬼修夜叉面前,更是高高在上的仙君,需要恭敬有礼。 孟婆放下手里铁勺,用布巾擦着手,点了点头,道:“无妨,我孤身一人在这里呆了上千年,无人说话也是寂寞。” 她的声音轻细柔和,说话慢悠悠的,十分从容优雅。 怀瑾只觉得耳朵被什么东西细细的,柔柔的刮了一下,直痒到心里。她不禁好奇,这样年经的女子,为何会有一个孟婆这样的称呼。 “在下此前前来,是想向您打听一下有关于九娘的事情,不知您是否方便告知一二。” 孟婆似无奈,又似可惜的摇了摇头,招呼他们到另一张桌旁坐下。她先是叹息了一声,道:“别您啊您的,我与你也大了多少。你就直接唤我奈离就好。” 奈离, 无奈别离。 奈何离别 第九十九章 孟婆,似乎是自地府建成之时起,黄泉边上就已经有这么一位人物存在了。 她在黄泉边徘徊不去,千万年来见过她的人无数,但谁也说不清楚她的来历,就是连她的容貌长相也是一无所知。 唯一能肯定的是,孟婆并非指一个人,而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每隔千年,就会重新换一个人轮替。 旧的孟婆,挑选出新的孟婆接替自己继续在黄泉边上摆摊。可新孟婆从何而来,旧孟婆又去了何处,同样也是千万年来,无人知晓。 这一届的孟婆名唤奈离,除了喜欢着红裙外,她与前任几届似乎并无不同之处。若真要计较,那就是这一届孟婆酿得酒,熬得汤,都比之前美味许多。 但再是美味,也是出自孟婆之手,都是可以消魂食魄之物,轻易触碰不得的东西。 怀瑾看着另一张木桌上的摆放整齐的茶碗与酒盏,时不时的会有在忘川游荡的魂魄停在桌前,有的会直接端起茶碗一饮而尽,神色决绝而悲痛。 也有那犹疑不定,来回徘徊的。那些游魂多数会选择再返回忘川,在那里来回反复穿行,寄期望于那片一望无尽忘川草,祈祷可以将自己痛苦的执念吸食殆尽,能让自己忘却前世一切,顺利踏上奈何桥,再入轮回。 他们极度渴望开始另一个全新的人生,却又对过去紧抓不放。 “他们在这里来回游荡百年,但能够成功遗忘前世的却没有几个。” 怀瑾不禁好奇的问她:“为何不能成功?” 奈离拿起桌上的粗陶茶壶,语气平淡的说:“因为他们自己放不下对过去不舍的执念,看不透因果报应,所以,又怎能期望别人帮他们遗忘呢。” 忘川草吞食掉的,都是人们放弃掉的记忆。 她给每人倒了杯茶,十分歉意道:“我这里就只有这壶粗茶能招待各位了。这茶是忘川独有的,你们不妨尝尝。” 怀瑾低头看着杯里的茶,色泽红而透亮,如清水中落入一滴鲜血。她端起茶杯浅尝一口,五官随即皱作一团。 除了苦涩,还是苦涩。 她轻轻吸了口气,极淡的苦味仿佛缠绕在舌尖,执着的久久不愿散去。 奈离见状,眼睛弯起,轻笑出声。 墨绿的头纱将她的长发及脸庞完全包裹起来,只余一双秋水明眸露出,含着盈盈笑意。怀瑾羞愧道:“是在下浅薄了,尝不出此茶的精髓。” 奈离不在意的摇了摇头,指着旁边那上片望不到头的忘川,道:“这茶是用忘川上开出的红花煮的,所以色泽红艳如血,味苦难忍。” 怀瑾看着忘川,只见方才在茶桌前徘徊的游魂果真又折回进忘川,混元目的的红花里穿梭。 他们以为自己再重走一遍忘川,就能如愿忘掉过去一切。 她看着那游魂许久,直到发觉这片红花看久了竟觉得有些刺目,才收回视线。 然后,她发现一个十分奇特的现象。 “忘川草,为何只见花,却没有草?” 奈离一愣,继而被她的话逗笑了。 “此花,名忘川草,又名曼珠沙华。” 听到曼珠沙华这四个字,怀瑾立马想到了名一个名字,脱口说道:“彼岸花!” 奈离点头:“忘川草,也名彼岸花。” 传说里,彼岸花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永不见。怪不得,她只举目望去,只见刺目的红花,不见一点叶绿。 “传说里,曼珠沙华是西方神界天花的其中一种,为何在这地府里也会有?还如此之多?” 奈离目光定定的落在忘川之上,良久后,她转回头明亮温柔的眼眸弯了弯,问道:“听钟馗说,你来找我,是为九娘,不知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们的?” 话题转得十分生硬,但也明确表达了她不想多谈关于忘川的事情。怀瑾愣了一瞬,从善如流的跟着将话题转到自己此次来的目的之上。 “听闻九娘在失踪前,曾在您这里呆了五百年之久,所以,此次前来叨扰,就是想与您打听一下,九娘失踪前可有说过什么?” 奈离垂眸想了想,缓缓摇了摇头,“并不曾听她提起过什么,不知那位商道长与九娘是何关系,为何会这般在意九娘的下落?” 怀瑾将对钟馗说的话,又与奈离说了一遍,“商道长是鬼王殿的鬼医,正在炼制一种丹药,其中有一味药材与九娘一剂秘制的酿酒方有关,可他因某些原因不能擅自离开鬼王殿,所以才托我们为他寻找九娘的下落。” 奈离轻道了一句:“原是因此。”她目光微凝,低头沉思片刻,结果依旧是对他们轻轻摇头。 怀瑾尤不死心,继续问道:“那您可知,她极有可能会去什么地方?” 奈离轻轻一叹,回忆起往事面露感怀,“我只知九娘她一直在等一个人,可等了五百多年也不曾等到。为此,她有过一段十分失落与痛苦的日子。某一日,我发现她竟偷偷走入了忘川,似乎是想要忘掉些什么。只是她从不曾对我提起过此事,我也只好一直假装不知,所以,便不知晓她是否真的有遗忘过什么。” “九娘进入忘川,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她失踪之前,且还不止一次。” 怀瑾越听越觉得糊涂,她疑惑道:“听说九娘曾在您这里喝下了不自在,照理说她的记忆应是刻入灵魂,永远忘不掉。那她再进忘川,会有怎样的后果?” 奈离解释道:“这千万年里也不是没有后悔饮下不自在的人,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去遗忘过去,妄想再入轮回。但这是不可能的。九娘,也是如此。只是……” 奈离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眼底有些许不确定。 怀瑾不禁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当初她并未完全喝下全部的不自在,而是嫌那酒难喝,吐了一半出来。虽然后来她自创方子,酿制新的不自在,但是否喝过第二杯,我就不知了。” “您不曾问过她吗?” 奈离轻轻摇头,“这酒也好,茶也罢,都是自愿选择喝与不喝的。只要他们能够承担相应的代价,我从不过问,也不强迫。九娘第一次来时,我能看得出她态度坚决,若不是她嫌弃太差,当真会全部喝下的。 后来,她的态度似乎有了变化,对酒也不太在意了。我想,她可能是后悔了。于是稍加留意了下,果真发现,她走入忘川。” 怀瑾听着,眉头深深皱起,九娘后悔了? 如果她真的后悔了,又是为何会在五百年后才后悔? 奈离惋惜道:“方才,我还以为那位商道长就是九娘在等的人,结果却只为一张酿酒的方子。千年了,除你们外,再无其他人找过她。更别提她当年等待的那人。” 怀瑾看了眼小十四,若不是有小十四肯定了曲千觞的话,连她都要怀疑曲千觞了。 第一百章 小十四晃动着手里的茶杯,将里面红艳透亮的茶水转出个小小的漩涡来。他神色淡定自若,迎上怀瑾略显清犹疑不定的目光,无声的对她点了点头。 虽然合门司对于这个世界所掌握的资料仍有一大部分的缺失,但即便如此,他依旧能通过现有的数据,分析判断出曲千觞的话里能有几分真假。 从现有的数据分析所得出的结论,他能断定曲千觞对他们虽言之未尽,却不曾作假,纵使话有隐瞒,情却实为真诚。 曲千觞对九娘的的确确情深意重,只是两人之间一直受各自身份的束缚,总是在遥望而不可及中纠缠。 曲千觞对更是在他还来不及坚定自己心意之前,就意外因功德过多被破例召入天界,这其中连片刻逗留告别的时间都没给他。 自此后,本角身份悬殊的两人更是一天一地,隔了永远也无法跨越的天堑。这道天堑断绝了两人所有的希望,却让对彼此的思念更深入刻骨。让曲千觞有了一丝妄想,动了不该存的心思。 他本相借着自己仙君的身份,好让九娘脱离轮回之苦,从而让他们可以天长地久的厮守。只是,事与愿违。 如今,他身份更为特殊,再加之其他一些不可明说的原因,以至于让他无法随意离开鬼王殿,甚至连地宫都不可踏出一步。若如不然,他早就天上地下,找了个遍。 其实他早在千年前就找来地府过一遍,就是因为遍寻不着,才会藏身在地宫不出。拖着最后一丝希望,苟延残喘。 有了小十四的肯定,怀瑾心底踏实不少。一来是她不想帮渣男,二是,她也担心曲千觞万一目的不纯,让自己在不知不觉里做了帮凶怎么办。 现在有了小十四有肯定,她再看向奈离时,心虚的目光消失,眼底的多了分坚定。 不过碍于曲千觞身份特殊,且他和鬼王殿的关系也不好明说,所以纵使怀瑾想为他说几句好话,也不好开口。 奈离露在纱巾外的一双明眸,过分冷淡中杂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千年来她都对九娘的遭遇愤愤不平。 九娘是个可怜的痴心人,亦是个被始乱终弃的苦命人。 那个给予她承诺,让她心甘情愿在地府苦等五百年的男子,直至现在也不曾来兑现他许下的诺言。 而眼前这位身份奇异,妖鬼不辩的女子,只怕又是一个被骗了的傻子。 奈离垂眸,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赶客的意味很明显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 钟馗与怀瑾对视一眼,皆是无奈。 孟婆喜怒无常,性情寡淡,她即不愿多说什么,他们再待下去也是徒劳。 一时间暂无他法,两人只得起身施礼告辞,钟馗感谢道:“我们此行莽撞,多有打扰,劳您费心了。” 奈离随之起身,轻轻颔首回礼,十分客气道:“没能帮到几位,让你们白跑这一趟了。” “哪里的话,能有幸一尝您亲手煮的忘忧茶,已是我们三人的福分。” 寒暄了几句后,怀瑾等人离开奈何桥边,预备打道回府。 路过忘川时,怀瑾被那一望无际的灼灼红花,吸引了注意。 她曾听过很多关于彼岸花的故事,也不知真假,于是就问钟馗:“我曾听闻有传说,这彼岸花是西天佛境之地的神花,被无意间遗落在此处的。只因为沾染了凡尘因缘而不得重回佛境,就此成了阴阳路上的幽暗之花。” 钟馗看着忘川上耀眼夺目的红花,摇头轻叹道:“那不过只是传说罢了,这红花自地府创立时就有了。至于传说的真假,事过境迁,就连十殿阎罗也不知换了多少回,更是无从考究了。” 他神色黯然,话语间有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悲伤。 怀瑾愣了愣,心底陡然升出一个念头。 她想去忘川走一趟。 她这么想了,也无意识间这么做了。 待怀瑾回过神来,自己早已置身于一望无际,艳红如血的花海中央。 花枝向上舒展,如一道又一道染尽鲜血的绳索,想要紧紧攀附住她的手脚。 她感觉到一阵浸透灵魂寒冷,尖锐如针的刺痛,自下而上,将她缓缓包围。 怀瑾心底慌乱,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自若,但这份镇定在她发现自己与小十四失联后,就维持不下去了。 她惊乱下茫然四顾,满目红艳,除自己外,再不见其他任何人。 不知何处吹来的风,抚动花海,于是那成片的花借着风势又遥遥向上长了几分。花枝心情舒展着,束缚着她手脚的力道也重了几分。 眨眼功夫,原本才及膝盖的大朵红花,就埋没到了胸前,遮掩了她惊恐的目光。 细长的花蕊像极了八爪鱼的触手,试探着伸向她的下额。怀瑾心里害怕不已,挥手慌乱着步步后退。可在她的身后身前,都是红色的花,细长的蕊,她一时没了方向,顿时就被恐惧夺了理智。 就在怀瑾瞪大眼睛,僵直身体动弹不得时,藏于发髻间的玄戈飞出,划过一道刺目的白光,将她周身肆意缠绕不放的红花尽数斩断。 无声坠落的红花,化作点点亮光,被风吹散。 原本遍布四周的红花感知到神器带来的可怕杀意,纷纷向后退了回去,让出了一大片空地。 弥漫世界的艳红消退,视线重回清明。屏息过久的怀瑾才得以长长的深吸了口气。然后那过于腥甜的花香,刺激了肺腑,令她咳得腰都直不起来。 玄戈回复原样,银灰色七尺素剑,剑锋寒光凛凛。在祂周身三丈内,先前还肆意的红花皆被肃杀之气压得低伏地面,无一敢抬头。 她手握长剑,脚步虚浮。威风凛凛的七尺神剑,在她手中似是在扶着的一根拐棍。怀瑾靠着祂咳了许久后,才稍稍平复急乱的气息。玄戈也不在意,就这么完静的守在她身旁。 怀瑾拎着长剑,缓步前行。有了玄戈在手,那些红花不再紧紧缠在她四周,她的视线可以看得更远一些,但无论她如何寻找,都没有小十四和钟馗的影子。 “你说,是不是只我自己走进忘川了?” 她似是在自言自语,但手里的玄戈适时发出一声低鸣,像是在回应着她。 怀瑾抚摸着冰凉的剑身,能感觉到指尖传来的微不可察的震动,笑道:“方才,多谢你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意识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灵魂似是被什么东西从身体拖拽出来。 那瞬间,她真切体会到了死亡的痛苦。 纱裙曳地,擦过贴伏在地上的朵朵红花,婆娑声下,花枝微动,似是想要将其勾住。身边不时有淡极到透明魂灵飘过,这些魂灵也不知在忘川流连了多少年,没有意识,没有记忆,剩余的只有放不下的执念。 这一丝执念,重过千山万水。 放得下世间一切,放不下心头所念。 红花连片,浩瀚如海。 怀瑾走走停停,早已没了时间的概念。她心底有无数回忆冒出,像是深水下吐出的气泡,未及她看清,眨眼间消没于无形。 走马观花间的回忆里,熟悉的画面中,时不时杂着陌生的残影。那些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残影里,她看到一个忽远忽近的男人。 那是一个高大修长的背影,紫金冠冲天,一身黑红的华袍迎风舞动。手中长剑寒光凛凛,周身被怒焰笼罩住。 虽看不见面容,却能如身临其境般感觉到这男人毫不掩饰的散发出来的,毁天灭地的杀气。 怀瑾惊愣在原地,目光放空,脑海却被这一震撼人心的一幕给吓着了。 这背影,她看着有些眼熟。 在她愣神的当中,有无数细小的冰蓝色晶珠从她的身体向外飞散而去。四周无数红花如忽然间有了生命一般,争相抢夺着这些晶珠。 恰在此时,一道天青色身影如惊鸿照影,翩然飞落她身旁。 广袖大力一挥,四周的红花立时飞灰烟灭。那些还来不及被吞食的晶珠纷纷落在一个十指如竹节般修长,白皙如玉的掌心里。 怀瑾回神,转头看向来人。 “隐九?”她眉紧蹙,疑问道:“你怎会在这里?” 隐九乌黑的眼眸低垂,看着眼前不知危险的女人,嘲讽之语已到嘴边,又强行守住。 他将掌心里搜集到冰蓝色晶珠弹指打进她的识海,冷语道:“你着了那孟婆的道。” 怀瑾捂住被他弹得生疼的额心,依旧是不明就里,一脸无辜的抬首望着他。他无奈而沉重的叹息一声,“忘川里的红花,是以天下众生的回忆为食。方才你神情恍惚间,有许多回忆被勾出。这些回忆如果被他们都吞食掉,你的前尘往事也就都没有了。” 怀瑾神色一顿,随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道:“还好还好,你及时来了。不然我可就成白痴了。” 隐九一时没听懂她口中据说的“白痴”是何意,不过就算听不懂,也能猜到。于是她不禁嘲笑了句:“痴傻。” 怀瑾白了她一眼,揉着额心四下张望,问道:“我在这里走了好久,都没能走出去。你是怎么进来的?” 隐九目光盯在她泛红的额心,语气平静道:“忘川其实并不大,走不出去不过只是你的内心。” 说罢他伸出手递向她,冷傲的说道:“你抓着我的手,我来带你出去。” 怀瑾低头看着他骨架纤细修长,肌肤白皙,近乎完美的手,片刻犹疑后,却是自然而然的抓住了他的长及膝盖的广袖。 看着面无表情,目光紧缩的人,她讪讪一笑,同他解释道:“那什么,不是说男女授授不清嘛。” 隐九侧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如电,似是要将她的手盯出一个洞来,讥笑道:“原来是在下鲁莽了,竟然不知,姥姥的兰若寺还是一个讲究男女授授不清的地方。” 怀瑾脸上的笑容嗖的一下就没了,这人太过小气了。 隐九不理睬她,转身往回走。背过身后,嘴角高高扬气,不知在笑些什么。 怀瑾攥紧他的广袖,被他拦着往前方走。 这背影,与之前看到的,那个在孤身立在滔天怒焰里,持剑望天的背影,实在太像了。 像得,就如同一人般。 第一百零一章 忘川里,怀瑾拉着隐九的广袖,被他带着穿行在花海间。 花海外,钟馗右手紧紧按在背后的斩鬼剑上,剑锋要出不出,方正冷厉的脸上,难掩焦虑。他目光阴沉的望着艳红夺目的花海,心头翻涌起过往那一段十分不愉快的回忆。 转头看了眼始终淡定无比的小十四,他即不解又语带薄怒的问道:“江公子为何还能如此淡定?” 小十四的脚下缩着一个小鬼,如球一般正被他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玩。猛然间听见钟馗语带急怒的话,他脚下一顿。随即摸了下鼻子,如实回他:“你暂且安心,师姐无碍的。她若是遇险了,我必能感应到。” 钟馗用力咬了下后槽牙,声音略有低沉的说道:“你不懂,在这片忘川里最危险不是刀剑,更不是亡魂厉鬼,反而是这些看似美艳无害的红花。” 小十四闻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夜幕下,那片一望无际,每片细长的花瓣都红艳莹亮如宝石般的彼岸花,略沉思了下探问道:“这花的来历定然不像传说里的那样美好吧?” 传说这片彼岸花是后土为稳固地府而遗留在此汲取亡魂的灵力所化。 钟馗侧目,淡淡看了他一眼,而后却是长久的沉默不语。 就在小十四以为他不愿回答自己的问题时,他竟轻声“嗯”了一下,而后紧盯在花海不放的目光突然一阵紧缩,似是看到子什么让人难以置信的场景。随后,那一直按在斩鬼剑上的右手缓缓放下。 钟馗双手负后,往前走了几步。脚下一株红花正欲偷偷缠上他的靴子,却被他一脚踩住,本想狠狠碾上几下,可远处亮着微弱烛光的茶摊让他心生忌惮,脚下愣是没敢多用力。 当年他差一点就在这片花海里化作飞灰,曾在这里经历的一切让他对这娇艳的红花无一丝好感。但也正如江湜所说,这花来历不凡。况且世人皆晓,这片忘川里的每一朵红花都是孟婆在看顾着。 所以,便是他对这花再如何的厌恶,只看在孟婆的面子上他也不能将这些花怎样。 “这红花,实则是幽冥之主留下的。但世人无了知晓冥主因何要留这片红花在此处。万万年之前,西境佛祖曾言这红花与后土娘娘有关联,更是派座下弟子日日求取,之后,冥主同意赠送赠予几朵红花移种于佛境内。 在那之后的几百年,这红花却艳色渐褪,化为雪色,竟是成了另一种不知名的奇花。冥主闻听后不知为何勃然大怒,地府差点被毁去。冥主亲自往佛境将花收回。但那白花却无法成活于忘川内,日渐凋零。不得已之下,冥主才又让佛祖将白花带回佛境灵台,细心养护。” 也是自那后,冥主才陷入冗长的休眠里,至今不醒。以至于将整个幽冥之境也弃之不顾了。 小十四将钟馗的话默默记下,他所说的这些与合门司的记载有所出入。 小十四曾在合门司的记载里查到,忘川,原是一片黄沙漫天,寸草不生的沙海。那时,这里还不叫忘川,它原有一个动人的名字,倾水涴。 倾水涴(yuan),地处幽冥之境内最中央的腹地内。 恒古时,幽冥之境还是九重天之上,不得轻易涉足的神域,属后土娘娘所管辖。是以,并无人知晓,在倾水涴无边无尽的沙海下,住着一位从未问世的上神,冥主 后土娘娘守着幽冥之境,也守着这位上神。 忽有一日天道乱序,世间失衡,以至于天地两界生死无度,万物皆生灵涂碳。 众神不惜以已身祭天,才得以让天道重回正轨,为世间拼来一线生机。 而为安置无处可去,扰乱人间的魂灵,后土娘娘亦决定散尽毕生神力,硬是在九泉极阴之处,凭空创造出一个庞大的小世界,起名为地府。 为稳固这个小世界能在自己神消后不散,她只得取一半的幽冥之境坠入九泉之下镇守。为此,倾水涴也被她取走一半。 这就使得原在沙海下一心修道,不问世事的上神没了修炼的地方。于是,幽冥之境真正的主人,怒不可遏。他追到九泉下奈何一切皆为时晚矣。 据传,冥主与后土在漫天飞舞沙海中聊了许久。 “后土娘娘是在倾水涴中神魂消散的,冥主随之索性就将整个幽冥之境全都搬到了九泉下,他继续在倾水涴下修炼。依旧做一个潜心修道,不问世事冷清上神。 而这片红花是自地府建成后便有了。一说是后土娘娘的神魂所化,也有说这红花是冥主种下的。为的就是删减凡人投胎的数量。” 但事实究竟如何,如今也无从考究了。 小十四将这故事牢记于心中,打算等离开地府后,就寻个机会回合门司一趟,把这个数据补全。 两人在忘川外等了约莫一个时辰,才看到怀瑾与隐九两人自花海深处从容不迫的走来。 小十四笑着朝他们招了招手,钟馗却拧紧眉头,目露那光的盯着缓缓走近的两人。 方才他果真没有看错,那一闪而逝的天青色身影果然就是隐九。 这人原比自己想像的更中深藏不露,实力也比自己更强横。 这片花海可不是谁人都能随意出入,来去自如的。 怀瑾看到沉着脸瞪着她的钟馗,赶紧解释道:“你可别这样瞪着我,我不是故意走进忘川的。” 她不过眨了下眼睛,人就到了忘川深处,连怎么进去的自己都不知道。这样想来,她觉得自己还挺丢人的。 待两人完全走出忘川,摆脱红花的纠缠后,钟馗才开口:“忘川本就有引魂勾魄的本事,你身为千年夜叉,又是鬼修,会被引入其中并不奇怪。”他将目光转向隐九,似是不解,又像是盘问,“道长能进入忘川,还能毫发无损的走出,才真叫在下佩服。不知道长可是身怀神器仙宝之物,方能在忘川来去自如。” 钟馗虽然看不透隐九的身份,但能肯定他不是鬼修,如若不然,自己捉鬼天师的脸面往哪搁。 这片忘川自古以来只渡鬼魂,生魂若进入忘川,是须受凌尺之刑,要将生气全部磨尽方停。 而而隐九不仅以生魂之姿强行闯入忘川,在其中逗留一个时辰之久,却还能毫发无损的带着怀瑾走出来。 此人的实力强横到令钟馗心生恐怖之境。 第一百零二章 面对钟馗看似关心,实则隐含试探的话语,隐九神色十分坦然,甚至有些漫不经心。他先是将沾染在怀瑾身上的花瓣拍落,再将她轻轻推到自己身后,用自己将她与忘川蠢蠢欲动的花海隔绝开来。 而后,他是连眸也不抬的轻声回了钟馗一句。 “天师实在言过了,不过小事一桩,何需动用仙宝神器。” 钟馗双目炯炯有神的紧盯着他,想从他平静的脸上找出一丝线索。怎奈隐九的真身是鬼王,修为道行比钟馗高出不知多少,又岂是钟馗能看得透,看得懂的。 一番看下来,钟馗毫无所获,但心底本能生出的警醒让他面容异常严肃,沉声道:“能在这忘川来去自如,又怎能说只是小事。怕是道长过谦了。” 隐九从容的掸了掸衣袖上沾染到的几片花瓣,在周围一片艳红之下,他通身雨过天青色的道袍十分惹眼。 原本应是清冷出尘的颜色,在这里却另显一股妖艳之意,加之他额心那条寸余长的红线,让他整个人有一种让怀瑾说不出的奢艳之感。 就仿佛,他是为这片红花而来,他应当与这片红花融作一体。 听到钟馗的话,隐九颇为失笑,转头望向他,认真回道:“非是在下谦虚,更谈不上来去自如,不过是在下所修之道讲究清静无为,本就是没有彼岸花所贪要的东西罢了。” 彼岸花以回忆为食,越是刻骨铭心的回忆,越是能吸引牠们。可若他没有能让之想要夺取的回忆,也就不会招惹到牠们了。 这里他曾来过几次,对彼岸花的习性有些许了解,因而进入忘川前,他特意隐匿了自己的气息。 钟馗面容严肃的听着隐九此一番解释,当下觉得他所说之事倒也并非不可能。于是钟馗若有所思的微微点了下头,也就不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隐九见状则是暗自松了口气,别看他面上说得云淡风清,言行如常,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识海内此刻正处于剧烈的震荡中,以至于让他感觉有些头晕目眩。 其实,他并非没有彼岸花想要的东西,不过是用气息暂时隔绝了识海,借以躲过红花的探索。但如此做,会让内藏的气息反噬,让识海震荡。 以往也常用这招,反应都没有这此这般剧烈。 隐九探寻的目光转向怀瑾,见她一切如常,不似自己这般强壮镇定,不禁心中讽笑,这名号响亮三界的捉鬼天师,也不过如此罢了。 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眼前这一位才真的是深藏不露。 连身为鬼王的自己都不免要承受彼岸花的反噬,可只有千年修为的怀瑾除却最初因惊惧不慎被汲取一些回忆外,其他竟是毫无不适之感。 于是,这更是加深隐九心底的疑惑,通过这几个月里与怀瑾的接触,他不免对她身份起了疑心,暗中探察她来历,但至今也不曾查到有价值的线索。 若她真只是一个区区千牛修为的夜叉,又怎可能拥有那样厚重的回忆。 几人在忘川边上休息了片刻,便原路返回。 因为有钟馗跟着,隐九不便带着怀瑾返回鬼王殿,只得先跟着她去往兰若寺。钟馗本是打算一起去往兰若寺,协商接下来的事宜。 哪知半途里,他忽然收到柳含烟用鬼符传递的急信。 信内言,药庐有急事待他处理,让他速归。 钟馗拧眉将由鬼气凝结而成的信收回,心有疑惑,随即与几人辞别后,迅速赶回。 岂料,不等回到鬼市,他在半路上就遇到藏在云海深处,久候自己的柳含烟。 只见他半身隐在厚厚的云层里,脸上尽显焦虑不安。尺余长的铁竹扇一下连一下的敲打在手心,可见他焦急之心早已压抑不住。 钟馗身形一闪,出现在云层后:“出了何事,能让一向冷静淡定的你竟有这般焦虑不安的时候?” 柳含烟忽听身后传来的熟悉的声音,旋即转身,连带周身的云雾都跟着打了个旋。他大步迎上前,因过于焦急而使得语气有一丝怒意。 “你们可是在忘川做了什么?” 钟馗方正的脸上愣了一瞬,相识千年之久,他几乎不曾见过自家二弟用这么又急又恼的语气同自己说过话。不禁有些错愕,下意识问道:“什么做了什么?我与谁?” 柳含烟紧握着铁竹扇的手因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听到大哥如此这般的茫然不知,一时气得有点想动手。 深吸一口气,按下心中的焦躁,柳含烟语速极快,极精简的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就在方才,泰山府有仙使亲来传信,让你即刻往泰山府回话。我观那来使口气十分不善,态度极为冷漠,不似从前那般客气。我私下给了他一些好处打听了两句,直言是因你在忘川动了不该动的念头,惹恼了泰山府君。说是让你去回话,实则是领罚。所以我才会这般不安,兄长,你老实与我说,在忘川,可是与她做了什么?” 最后一句话,柳含烟说得十分小心益益,瞪大了眼仔细观察着钟馗的神情。他神色里竟然还有几分不好意思,及无处掩藏的尴尬。“若你真与那位姥姥有了何事,你不防说与我听,我们也好提前想个对策。” 钟馗张着嘴足足愣了好半晌,方才勉强听懂柳含烟话里那无比隐晦的意思。倾刻间,一向黝黑方正的脸上迅速窜出两团可疑的红云。 柳含烟见状蓦然瞪圆了眼睛,手指着他,不敢置信的脱口道:“你们……你们当真逾规越矩了?” 说罢不及钟馗有所回答,他自己已是原地打转起来,口中还语速飞快的抱怨着:“我就知道,从那早已艳名在外的兰若寺里走出来的女子,手段当真是了得。别的女子尚且有如此能耐,更不提兰若寺当家做主的姥姥了。能调教出那许多手段不凡的女妖及鬼魅,她心思又怎会单纯,手段又怎会不高明。” 这不,连一向刚正不阿的大哥都栽在她手里了! 钟馗咬紧牙关,忍了又忍,才没将斩鬼剑拨出,对准自己这位生死与共,结拜了千年之久的好兄弟砍下去。 “你且回去等着,我这就去往泰山。”转出的脚顿了下,还是没忍住轻喝了声:“回去好好清修,莫再胡言乱语,免得生了心魔,毁了难得的修行。” 啊? 柳含烟呆呆的望着兄长头也不回,迅速远去的身影,不由得长长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没发生什么不可挽救的事。” 他并非不相信兄长,只是害怕兰若寺里的那位姥姥,手段太过厉害,引得自家兄长犯了错,再毁了修行。 不过依方才兄长的神情推测,应是没有发生他所担心的事情。 钟馗无暇搭理柳含烟发疯式的猜想,他听到泰山府君特音派人送信来召自己速去回放,心中虽也有疑问,但多少能猜到一些。 定是与那隐九有关。 隐九在忘川的一番作为,又怎可能逃得过泰山府群的法眼。 泰山府,大殿。 小山般高大的影子半隐在黑暗里,透着岁月沉重的苍老之声自黑暗中不紧不慢的传来。 “兰若寺里的那一位,当真是个有趣的人。” 钟馗猜不透这句话的含义,甚至他也听不出泰山府君说这话时的心情是好,还是坏。为免多说多错,他索性低头默不作声。 大殿内静了片刻,黑暗里再次传来声音:“你去查查,现在这位的真实身份是何方高人。” 钟馗震惊的抬头,竟然不是为隐九,而为怀瑾? 当目光方接触到黑暗里的只影片角,他顿觉得识海内一阵刺痛,引起一瞬间的剧烈的头痛。他慌忙低头垂眸,挨过的识海内的震荡后,才惊讶万分的说道:“府君的意思是指,兰若寺现在坐镇的这一位,不是原来的那一位?” “嗯……”沉重的声音,如刮过山壁的风,带着如刀般的锋利,“方才她在忘川里着了孟婆的道,散逸出一些有趣的东西来。正好被本君看到,暗中收了起来。日后你多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凡她说过的话都需要记下,速来回禀本君。” 钟馗点头应道:“遵命。” 黑暗中似是传来一声很轻很浅的低笑,让钟馗心声剧震。百年来,他从不曾听到府君冰冷以外的其他情绪,尤其这一声仿佛是他幻听下所产生的低笑,甚至都没有因过于苍老而带来的压迫感。 反而有一种,山涧一下微风抚过耳边的柔和。 钟馗硬是压下心低忽然高涨的好奇,没敢再次抬头望进暗影中。 第一百零三章 没了钟馗跟着,怀瑾和隐九就在半路改道折返,回了鬼玉殿。 偌大的地宫里,只曲千觞形单影只的举杯坐于玉阶前,神色无尽落寞,眼底有无限感怀。他仰头饮下杯中酒,余光看到不知何时出现的二道身影,他惊吓之余,更是惊喜,慌忙放下怀里的酒坛起身。 但当看到怀瑾那略感歉意的神情时,眼底陡然盛出的光芒,又急速陨落。 曲千觞声音干涩而嘶哑:“怎么……会连,连你们也没能找到她呢?” 他是在问怀瑾,也是在问自己。究竟为了何事能让九娘如此费尽心机的躲着自己 曲千觞之所心会向怀瑾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因为偶然他从鬼王口中听闻她与钟馗私下有交情。本想着借由她找钟馗帮忙为自己寻人,谁曾想,居然连钟馗也没能找到九娘的下落。 “我们没能打听到九娘的消息。” 怀瑾摇头,步下最后一级玉阶,走到长桌前坐定,“我托钟馗相帮,寻了孟婆打听,可孟婆说她也不知九娘如今的下落。” 曲千觞在她对面坐下,面色僵冷的给几人分了茶,听着怀瑾的话他摇头苦笑道:“她竟是这般下了狠心要躲我。” 隐九此时已恢复鬼王的身份,整个人罩于黑袍下,双手放在膝上并没有动面前的那杯茶。虽然隔着浓郁的黑雾,但怀瑾依旧觉察到他侧目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下意识里她再次想到在忘川里曾看到的那道背影,抿下嘴唇,她掩饰的端起茶杯,浅饮半口。 茶香很淡,柔柔的裹住舌尖,让她忘了在孟婆那里喝倒的苦茶。听到曲千觞颇为自责的话,她不由得好奇的问他。 “你与九娘……真的自你飞升成仙后就没在见过了吗?” 忆起过往,曲千觞重重叹息一声。 “那时,我们都没能想到我会一夜间,突然就有飞升资格。而当时,我们对于彼此的感情仍旧在犹疑不定里。我曾想过要放弃这次飞升留在凡间,虽然碍于身份我们不也不可能长相厮守,但总归能见上一面。 但师傅却同我说,天道之意不可违,若有违背者,必会受天遣,魂飞魄散,再无来生。不仅如此,介时连同影响你飞升之人也会一同受到天遣。” 怀瑾了然的点头:“所以,你即便不愿,但为九娘安危所想,也必须要依天道旨意,飞升不可了。” 曲千觞握着热气渐消的茶杯,痛苦无奈道:“若只是如此,当时我俩未必不会狠心放弃一切。不能同生,宁可同死。但实际却是,不仅九娘,围绕在我身边的所有人,都会遭受天遣。不仅有师门,亲族,甚至还包括了原先我那些被我救治过的无辜之人。 试想一下,我本是因他们的感恩而功德圆满,得已早日飞升入天界为仙。而他们非但没有得到我的回护,反而却要因我的一已之私而无辜遭受天遣,陪我一起魂魄飞灰烟灭,再无来世轮回。 如此残忍之事,我与九娘即便再是心狠,再是不舍,又怎可能做得出。所以,虽然那时我们心意相通,暗生情愫,却也不得不狠心放手。” 茶杯碎裂,曲千觞过分白皙的脸上因强忍的怒火,与深重的悔意而泛出病态的红晕。 怀瑾怔愣住,惊讶且不可置信的骂了一句:“这天道是有病吗?” 谁知一旁的小十四立马就接了一句:“的确是有病,还病得很重。” 不然又怎么会让你到这里来瞎折腾。 怀瑾被他的话噎了一下,不知道如何接下去,嗔怒的白了他一眼。 隐九轻咳一声,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感觉到他强忍的笑意。他问曲千觞:“你此后除了托人转告,让她在奈何桥旁等你外,就再未和她联系过了吗?” 曲千觞点头:“刚入天界,我身份还不够资格能随意出入凡尘,便托人问了她的意见。这是一个再无来世的决定,她若不原意等我,也没关系。我想过了,等她再入轮回,到下一世时,我也该能寻着机会入凡尘寻她的,也许还能再续前缘。 所以,纵然是托人去问了,我也未敢肖想她会答应。 可她,却还是同意了。在奈何桥旁等着我去寻她。这中间也托人带过几句口信,她曾说有幸得孟婆照顾,一切都好。 可待我去奈何桥寻她时,却不见她踪影。就连孟婆也不知去了何处。” 怀瑾在心里将事件事情又重新梳理了一遍,疑惑道:“既然你自那后就从未见过九娘,又如能肯定,她就真的在那里等了五百年。会不会是人家为了怕你伤心骗了你,其实九娘早就过奈何桥,轮回转世去了。” 曲千觞先是怔愣信,半晌后才坚定的摇了摇头,怀瑾不禁问道:“你为何这么肯定?” 曲千觞目光落在一旁的酒坛之上,整块黑晶石打磨而成的酒坛,足有一人抱,浓郁的酒香从半封的坛口溢出。 “这酒名晚沉,是九娘独家秘酿,里面加了两道只有她才知道的药材,香气浓郁,让闻之沉醉,入口淡而绵,柔而顺……”顿了下,他起身拎过酒坛,给每人倒了一杯,“这酒是她特意为我酿的,酿好封坛,在霞光漫天时,沉入溪水中。我会于第二日清晨,进山修炼时,路过溪水时,取出。故而,这酒便取名晚沉。” 怀瑾端起酒杯杯,闻了闻,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应该曾在哪里闻到同样的味道。 不待她回想起,就听见曲千觞继续说下去:“我决意入地宫前,曾去过奈何桥,虽然不曾见到九娘,也不曾见到孟婆,但茶摊上的那杯酒,我可以断定,就是晚沉。 因此,我才相信九娘的确曾在那里等过我,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她后来消失不见了。也许是因为我错了约定的时间,她生气了。” 但也许…… 另一种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曲千觞不敢去想,更是极力回避着。 隐九沉静的目光透过黑雾望向曲千觞,他心知肚明,与其猜测九娘是不是因为这点小事而躲了五百年,他其实更倾向于相信另一种可能。 九娘也许已经被忘川给吃了。 那片一望无尽,美艳绝伦的花海,可是会吃人的。 第一百零四章 经曲千觞提醒,怀瑾才回想起自己在奈何桥旁,孟婆的茶摊上所闻到酒香,与手中这一杯十分相似。 那酒名为:不自在。 若饮下此酒,一切有关前世的记忆都将会被刻入骨魂,不灭不消。就算再过去千万年,也依旧清晰如昨。之后的日日夜夜,岁岁年年,只能逗留于黄泉,于奈何桥下,无生,无死。 凡人可轮回转世三次,这是天道给予他们反省悔过,重新再来的机会,是一种恩赐。三界六道内,只有凡人才拥有这样的恩赐。 而选择饮下不自在,放弃轮回转世的人,就是对上天恩赐的亵渎,是对天道的违抗。天道不可违,所以舍弃天道恩赐的人,永生永世都会沦为罪人。他们无处可去,不得轮回转世,日夜都要承受雷击之痛。 纵使后悔也无用。 而这样的日夜不停的雷击之痛,一直到本应承受的三世因果尽数抹消,才算是真正摆脱了轮回之苦。成为无牵无挂的魂灵之体,才能踏入鬼修一道。 所以,万万年来,不知有多少凡人为摆脱轮回之苦,为能修得长生不灭之道,而选择这一途。原以为这是个能修道入仙的捷径,可事实上承受几百年雷击之痛而依旧意志坚定不移的人,寥寥无几。 无数人最后熬不下去,而选择走进忘川,被彼岸花吞食。 怀瑾似是想到了什么,她蹙眉问道:““这酒,就是那个不自在?” 曲千觞点头:“虽然那不自在里加了些许别的东西,但我可以肯定,那酒就是自晚沉改良而来的。而此世间可以酿出晚沉的人,只有九娘一人。” 所以,九娘曾经的确在那里等待过。 “看来,我们还是要从孟婆身上找起呀。”怀瑾头痛的叹息,不解道:“只是,那孟婆为何要紧守九娘的下落不肯说呢?” 如今再回想起在孟婆的态度,怀瑾只觉得十分奇怪。 如果真是依孟婆自己所言那般,是替九娘不值,那么,也不至于连他们也要隐瞒。毕竟她是打着求要秘方的目的去的,且还是有偿的。 可孟婆问也不问的直接拒绝了,且观她的语态,像是不论谁来打听起九娘的下落,皆一率隐瞒不说。 这种感觉,仿佛不是她在替九娘隐瞒,反而更像是她将九娘给藏匿起来了。 隐九对于怀瑾的疑惑也持相同看法:“如果九娘不是真的自己躲藏起来,或是被忘川吃了,那就极有可能是被孟婆藏起来了。” 曲千觞在听到“吃”这个字时,双手不由自主的狠狠抖了一下。因悲痛而沉寂的目光乍然转亮,又惊又怒的瞪着鬼王,死咬嘴唇。 隐九没有在意他的目光,反而对他将话彻底挑明了:“你找了九娘几百年,鬼王殿亦是撒下天罗地网,可这六界中都没有找到有关于她一丝一毫的线索。到如今,你心底多少都应当有所猜测,只是你一直不愿去面对罢了。” 曲千觞呼吸变得沉重,视线转向那坛世间仅剩下的最后一坛晚沉,任是嘴硬道:“不到最后,我绝不相信……” 隐九不及他话说完,亦是怒火上涌,大声呵斥他:“如今,此时,难道还不到最后关头吗?你以为这地宫还能护你多久?” 怀瑾低声“咦”了一下,疑惑的看着隐九,而后闭嘴不语,做一个合格且优秀的吃瓜群众,期待隐九继续说下去。 其实她早在踏入地宫之初,就和小十四感觉到这地宫的与众不同之处。 天宫建造于鬼王殿之下,上有鬼王殿压着,四周还布满了暗金色的符纹。这些符纹时隐时现,原还以为是用于守护地宫,但前后来过两次,怀瑾倒觉得这些符纹建造出了一个庞大且紧固的牢笼。 而曲千觞,就是这牢笼里唯一的囚徒。 所以,虽然五百年来,他一心要寻九娘下落,却只能是待在地宫坐等消息,一步不得踏出地宫。 看透这层深意后,怀瑾就对里生了十分的好心。 总想着要找机会问一问隐九,但这又是鬼王殿的私事,她怕言多有失引来隐九的怀疑,所以就只能暗中抓耳挠腮的让小十四寻个时机会合门司去打听。 现在,听到隐九自己提起地宫的隐秘,她立即竖起耳朵,连身休也微微靠前,目不转睛的看着隐九,双眼放光的期待着他继续往下说。 曲千觞悲痛的神情空白一瞬,他紧抿嘴唇,神色倔强的别过脸,一言不发。 不听,不说,不看,便能当作那些事不曾发生过。 不曾发生过,那一切就还有希望。 隐九被他懦弱的模样引得怒火中烧,手掌狠狠的拍在桌子上,大声喝道:“你究竟还要逃避到几时?如果你一直不去正视最有可能发生的结果,那你此生永远都不可能找到她。” 曲千觞却是纹丝不动,仿佛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隐九语气缓缓了:“你五百年不曾历劫,此事休说要瞒过那心思精密的司法天神,怕是但凡有心一点的仙君,都能觉察到你的可疑之处。” 仙修每百年就要历一次雷劫,算是天道对于你这百年里修行,功德数的一考验。身份道行越高,历劫的间隔的时间就能越长。最长如上神之位,几千年才历劫一次。 而像曲千觞这样的仙君,像是功德数再多,最久也要一百五十年历一次雷劫。天界可依旧每位仙君历劫的次数与时间,核定仙君的功过。从而也可通过每次历劫的动静来判断是否还在,如今又在何处。 毕竟,对于长年藏进深山老林,闭关不出的仙修而言,能知晓他们生死的,以及修为道法的高深,也只有通过每一次历劫的动静大小来大致判定。 那位冷酷无情,目中无人,六亲不认,拥有天眼的司法天神,唯一的工作就是记录每一位仙修的功过,功德。 曲千觞自躲进地宫至今已有五百年,未曾经历一次雷劫。如若他不是遇到意外,从而导致神魂消散,仙元与修为尽毁,便是投身入了魔道。 曲千觞沉默良久,扯起嘴角自嘲的苦笑道:“我如今与堕入魔道有何区别?”他重新拿了个酒杯,给自己斟满,仰头一口饮尽。“四百多年前,与魔族那一战,便已经使我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里,你即便想要救我,也不过只是徒劳。” 怀瑾和小十四听到些许,不由得同时瞪大了眼睛,看着曲千觞。 他们竟然听到了这么劲爆的消息,四百多年前让鬼王元气大伤的那场与人魔大战,竟然是因曲千觞的缘故而发生的。 小十四赶紧暗中翻出小本子,准备将接下来听到的话一字不落的全部记下来。 第一百零五章 魔之战 关于魔族那场差点引发六界动荡,又起因极度莫名的混战,距今约莫出才过去五百年,因而,记得此事的大有人在。各方对于那场战争至今仍是争议不断。 姥姥留下的记忆日渐清晰,怀瑾自然而然的就回想起当年的情景。 五百年前,不知因何故,原本安静蛰伏在世界角落里已有一千七百年之久的魔族,忽然在某一日里,四族十二门之间相互打成一团乱麻。魔界动荡不安,战火四起,自然会引来其他各界的关注。 天帝等各方主宰同一时间派属下深入魔界打探消息,但打听到的消息却寥寥无几。只晓得这场不知因何而起的战乱最先是由镇守魔界的四方部族开始的,之后十二魔门亦加入其中。 四族十二门向来是面和心不和,时有口角,纷争不断,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好在大家也还是十分看重面子,都明白自己的责任是镇守魔界的一方领土。所以无论私下里如何,大家至少都会维持表面的平和。 即便私下里偶有械斗,也从未曾发展到如今这般非死不休的地步。 这一场动乱从开始的少部分族派参与,到后面整个魔界都乱了起来,只用了短短一月的时间。四大魔族就携自家门下数百门派,简直是在以赴死的心态,相互间打得难分难舍,混乱极了。 这里定然有不可告人的原因,可四族十二门间却又像是约定好了般,对起因只字不提。 是以至今,六界对于魔界这一场战争的起因,仍是一无所知。 起初,对于魔界内发生的动乱,天帝等各方原是抱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态静观其乱,甚至还想着能否借这一次动乱从而削弱魔界实力,他们好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力。然而还没能等大家屁股坐热,这场莫名而来的战火就从魔界向外漫延开了。 首当其冲,最先受到冲击的便是与其一山相隔的鬼界。 鬼王殿反应迅速,眼见事态不妙,立即派出二十八位鬼将,各率十万阴兵,分别例队布阵,在两界相连的山脉处死守边界。所有意欲借乱窜入鬼界的魔族全部被鬼将剿灭于边界外,绝不放任何一魔族踏入鬼界。 正当各方势力还在努力打探魔界的战乱因何而起时,魔界的四族十二门又一日间和好了,开始携手合作,同仇敌忾,摆出了一至对外架势。 于是,在大家还一头雾水时,事态到最后竟演变为魔界与鬼界的大战。 大战持续近百年时间,两方皆有损伤。 彼时的鬼王殿根基尚还不稳,又因来历不明,不由强行霸占了地府的半座山头而引来天地两界不满,因而天界依旧是隔岸观火,并无意出手想帮。 地府本就属天界管辖,所以也着束手旁观。 而人间除地位极高的修真派外,凡人更是对此事一无所知。 妖界如一盘散沙,本身就与魔界牵连极深,索性也是两不相帮。 如此,鬼王殿便只能以一几之力,与整个魔界抗衡。而就在两方厮杀伤亡严重时,鬼王提前出关,携无尽森寒的鬼气亲临战场。 黑雾在他身后翻滚,像幽深的海,无边的云,将整座山脉笼罩其中,黑雾所到之处,一众魔族眨眼就化成一缕黑烟,被他当作养分汲取,收为已用。 鬼王以一已之力,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就将魔族近百万的敌军生生逼退回去。他重新将鬼魔两界的边际向前推了万里,将连绵的山脉划分入鬼王殿的地界,又在新的交汇处重新设置下结界,从此彻底结束了长达百年的战争。 鬼王借此一战向世人展现了他恐怖的修为与法力,同时提高了鬼王殿在六界内的地位。天帝各主不得不对他重新审视,不也再小觑鬼王殿。 而往后的四百年里,魔族几乎是再一次销声匿迹,在世间几乎没了影踪。 鬼王殿行事也十分低调,并未给天帝刁难他们的机会。 那场战争是近千年里六界最为轰轰烈烈的一场大战,可这场大战开始的莫名其妙,起因至今还是个无人能解的谜。 怀瑾眨着眼,惊讶的上下打量了一下曲千觞,实是难以置信,她狐疑道:“五百年前那魔界那场战乱,该不是与你有关吧?” 曲千觞手握拳,捂嘴尴尬的轻咳一声:“这,这其实算是个误会……” “什么误会!”隐九冷哼一声,挥了挥衣袖没好气道:“那场战乱本就是由他挑起的。若非为救他,我怎会提前出关,又如何会遭人暗算。” 那次暗算,让本就神魂不全,强行提前出关的他更是雪上加霜,直接闭关修养了三四百年才稍有好转。到如今,他的识海与灵府还不曾好全。 不过倒也算是因祸得福,因为那个出手暗算自己的人无意中暴露了身份,竟让他觉察到此人就是当年设计骗夺他一半元神,让他苦寻了一千多年弥空。 只是当年他旧伤未愈,又因是提前强行出关,以至于伤势过生,不得不回鬼王殿重新闭关养伤。 再次待出关后,他顺着鬼将查到的线索找到了兰若寺,可那时,兰若寺已是姥姥的地界,弥空又一次自世间里消失了。 怀瑾挑眉,好奇的打量了着气息愈发阴沉的隐九,轻“啧”了一声,忍不住调侃他:“你对他的怨念为何如大。”她用手肘推了推隐九,“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二人谁能跟我说说?” 隐九通身笼罩在如墨般的层层黑雾里,但曲千觞依旧能感觉到他投向自己冷厉的目光,他自嘲着无奈的摇了摇头。 酒杯已空,曲千觞看了眼还剩一半的酒坛,终是没舍得继续喝下去。他唤来自制的傀儡,给几位换上特制的清茶。 茶虽冒着腾腾白汽,触手却是晾嗖嗖的,毫无半点温热。 曲千觞抿了抿略带几分凉薄的嘴唇,思绪飘回当年,将当年发生的事缓声道来。 因曲千觞精于炼丹,这毫不吝啬的向人间广施福德,在天地人三界广结善缘,自己每日勤练不缀,日夜苦修。可即便他如此拼命,也是用了五百年才升做了上仙,终于拥有了能随意往来天地两界的自由。 可当他兴高采烈的来到与九娘约定好的地方时,却只见孟婆的茶摊孤立在奈何桥旁。不见九娘,亦不见孟婆的身影。 他在茶摊上等了一月,也不见她二人回来,心下越来越不安,于是他在地府里来来回回找了三个月之久。可即寻不到关于九娘的丝毫踪迹,也不见孟婆归来,于是,他开始心慌害怕起来。 曲千觞无他法,直得闯进阎罗殿要人。 十殿阎罗虽恼他行事鲁莽无礼,可因忌惮他上仙的身份也不好严加指责,终是派了十多名鬼差帮他一起在奈何桥仔细找寻,但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此时,十殿阎罗不得不猜测九娘许是忍受不了日日雷刑加身之苦,从而选择自我了断。 地府上下的鬼差皆知,那个在孟婆茶摊上帮忙的,名唤九娘的人早在入黄泉前就饮下了“不自在”。她舍弃轮回转世的机缘,自然是要受天道的惩罚,每日里都会雷刑加身。 她若真是受不住长达百年的雷刑之痛,心生自我了断的想法,那么唯有踏入忘川这一种条路可行。 将无法遗忘的记忆,与被天道遗弃的魂魄送入忘川内,被彼岸花吞食,从此魂消魄散,只有此法才能助她从每日不断的雷刑之痛中解脱。 曲千觞闻言怒火冲天,差一点掀了阎罗殿上的桌案。 他手脚颤抖的来到忘川边,看着一望无际,如血般艳红的花海,心里的恐慌抵不住的往外冒。 他虽然不愿相信十殿阎罗的话,但他也无法否认。 其实他不是没想到这个可能的存在,他只是不敢,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九娘已经在奈何桥下苦等他五百年了,若真是受不住日夜不断的雷刑之痛,又何必要挨到了今日。只差几个月,他们就可以重见,到时他将自己提炼的仙丹喂她服下,她就能开始修道修仙,那之后,他们就能生生世世再不分开。 曲千觞接受不了这样猜测,更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十年间,地府的每一寸,他都来回寻了无数遍,可依旧不见九娘丝毫踪迹。就仿佛她在自己来地府的三个月前,突然从世间消失蒸发了一般,一切与她有关的痕迹都化为飞灰,消散于天地间。 曲千觞越来越绝望,那一日,他终于心死了。 黄泉路上,当往来的鬼差看到一位神情哀伤的白衣上仙站在忘川边时,皆是摇头低叹。 九娘在奈何桥旁为孟婆煮茶熬汤五百年,熟识她的鬼差不在少数。他们都知晓九娘在等一个男人,却怎么也想不到,此人竟然是位上仙。 对此他们都想不通,私下里也议论不少。 明明五百年都忍过来了,为什么眼看就要苦尽甘来了,九娘却还是没能熬过雷电苦刑,投了忘川,就此一去不回。 只是这世间的痴男怨女太多,忘川里徘徊不前,执念不散的,更是无数。谁也说不清,此生是谁欠谁的多一分,下一世,有会与谁相遇。 九娘会如此做,许是也有她的无奈与心死吧。 血色的艳红布满整片眼眸,而曲千觞眼底更有着一抹无人得见的疯狂。 直到这一刻,他才不得不接受,他的九娘,被这片红花吞噬了。 他狠不得放一把红炉火,将这片红花烧成灰烬。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如果没了九娘,世间一切都于自己而言都如空悬虚设,如飞灰,毫无留恋。 他发过誓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寻回九娘,既然九娘有可能是误入了花海,那么他便有责任将她从这片血染般的花海里带回。 羽衣道袍在无尽的艳红里,似白壁无瑕的玉,如跌落天际的雾。 第一百零六章 和尚 第一百零六章 千年的记忆,千年的仙灵之气,皆让四周的红花为之疯狂起舞。 原本宁静摇曳的红花倾刻间化为扭曲的藤蔓,花枝紧紧缠绕,花瓣锋利如刀。它们急不可奈的向着那抹无瑕纯粹的白争相逼近,仿佛是无数条张开血盆大口的红蛇。 曲千觞撤下周身的防御,紧咬牙关,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如抽丝般被硬生生剥离,这样的的痛,更胜于凌迟。 他痛苦的弯下身,意识却十分清醒,他想,当时九娘步入忘川时,是否也曾遭受过这样可怕的痛楚吗? 他更想知道这样能让人瞬间疯狂的巨痛比之雷刑加身,究竟哪一个更痛一些? 布满血丝的眼眸极力望向最远的花海深处,他期盼着能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若早知结果如此,当年他必不会飞升。即便飞升也该寻着机会偷下凡尘来寻她,而不是害怕那此冰冷无情的天条天规。 他怎么可以让她独自一人游荡在地府,无处安身,又要日夜承受着雷刑加身的痛苦。 他怎么可以让她就这样在这样不知尽头的痛苦与绝望里,生生熬了五百年呢。 他怎么可以…… 双眼泛出血珠,还来不及滚落,就被缠绕的红花吞噬,仿佛是想让他再留更多的血泪,那些遗忘在岁月深处的画面,悉数从他眼前闪过。 那些他从不在意过的,以为早已忘记的,真实如昨。 而后,他在红花深处,看到了九娘。 是正在遭受雷刑的九娘,是痛苦不堪的九娘,是身处绝望之地,却依旧对他心情希望的,九娘啊。 想到九娘曾受日夜不断雷刑,曾因自己而被天道鄙弃,他突然就不觉得疼了。 他伸手拨开面前密林丛生的红花,大步往她的方向走去。 只是,她分明就在眼前,他却始终触碰不到她。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里,他似乎是看到了朝思暮想了五百年的人,他深爱的人,正在魂消魄散。他着急心痛,但身体重如千钧。 忘川里,猩红的花翻腾如血海波涛,一抹更为深沉的殷红出现在花海内,踏着红花,一步一幻影。 她一身红纱罩在漆黑如墨的百折裙上,红的如挂在刀锋上的鲜血,亦如血海里终结而成的血滴,黑的,如幽黑无边的夤夜,黎明前的至暗。面上附着红纱,只露一双艳丽的眉眼。 其中,藏着凌历,冷酷的死意。 翻腾不休的血海因她的到来立时归于宁静。 只是,那些被困于血海内,被生生吞噬掉而不得重生的魂魄相继发出了消亡前最后的一声啸叫。 千万声啸叫,刹时冲破忘川之上的层层结界,尖锐刺耳的鬼哭声穿透血海的封锁,响彻地府,回荡在忘川之上久久不愿平息。 忘川之上突然爆发出数以万计的鬼哭啸叫声不仅惊动了十殿阎罗,在地狱讲法的地藏菩萨也听到了。 十殿阎罗看着自己案桌上那块象征身份的朝笏被鬼哭的啸叫声震得颤抖不已,顿时心生不妙,他们忙不迭的派出近身的两个鬼差,领着一队阴兵,急匆匆赶往忘川。 鬼差还未到忘川边,远远的就看到一位身姿纤弱,红裙艳丽的女子静静立在忘川边,目光沉寂的看着脚下的那片红花,似是在垂首低思。 此时忘川已归于平静,鬼哭形成的啸叫声荡然无存,但他们是领命而来,须得要查清鬼哭的原由。 让阴兵留在原地,两位鬼差并肩上前。 “小的见过孟婆。” 鬼差十步外站定,抱拳恭身见礼。 身形高大壮硕的鬼差即便弯下腰来也要比前方身形纤弱的女子高出许多,可尊贵与威压又岂是身高能决定得了的。 孟婆虽身要地府,实为仙修,并不归阎罗殿管束。 她掌管忘川几千年,十殿阎罗的位置上换了不知多少位,孟婆却依旧是孟婆。 孟婆甘愿与十殿阎罗平起平坐已属客气,但十殿阎罗却不能拿客气当底气,见了她,都得要礼敬三分的。 实际上孟婆与地府间,两者更像是合作,或者再说得更直白些,他们之间更像是相互监督的关系。 孟婆神色淡定怡然,她目不转睛的看着脚边的红花,声音清冷却不失谦和,“忘川无事,你们且安心回去吧。” 鬼差稍稍抬眸,有意无意的看了眼一旁悬在红色花海上空的白衣上仙,几次想开口,却又都欲言又止。 千年的仙元,和通身掩盖不住的仙芝灵草的气息,勾得底下花枝蠢蠢欲动,却又因孟婆的压制不敢过于靠近。鬼差看着那些仰起花心,纷纷向上仙探出的花蕊,如蛇信一般,不禁枝着暗自为身在险境的上仙捏了把冷汗。 这位上仙身份在天界虽算不上特别高贵,但属实也不低,甚至在十殿阎罗之上。 便是不顾忌他身份,单凭这位在三界内赫赫有名的药仙名头,熟人老友便是数不清,是以,若真敢让他在地府出了任何差池,孟婆定是不用担这责任,可十殿阎罗那儿就不好说了。到时若无法向天界有所交待,他们便要遭殃。 两位鬼差思来想去,明白此次他们若是空手而回,这一趟差事就算是办砸了,事后他们恐是没有好下场。 两个鬼差互递了个眼神,他们想将人带回阎罗,又怕惹孟婆不快。 他们左右为难,支支吾吾的你推我让,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便是如此刻的境况。 孟婆此时心情不佳,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冷眼旁观两个鬼差相互推搡了许久,终是耐不住愈发烦躁的心情,低声喝道:“有话就直说。” 孟婆这地府待了快三千年,能让她大动肝火的事情越来越少,尤其近来五百年她性子越发沉静下来,有时她都感觉自己能立定成佛了。但今日,她死水潭一般的日子终于泛起几丝微不可察的涟漪,而是好,是坏,却不得而知, 所以,她此刻心绪不宁,心底满是犹疑与挣扎。 尤其是觉察到地藏菩萨越来越近的气息,更是烦躁不已。 两位鬼差首次见到孟婆动怒,先是都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其中一位性子较为机灵的忙恭身作揖,解释道:“小的本不敢惊扰您老的清修,实属职责所在,不敢不从。恳请您让小的们将这位上仙带回阎罗殿医治。” 这位上仙赖在地府不肯离开的原因,他们大致也听说一些。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竟会放弃得来不易的上仙身份,闯进这忘川里寻人。 那忘川可不似外边看着的这般娇艳可人。 孟婆抬手掌心轻轻一推,曲千觞便向着忘川的更深处缓缓飘浮过去。 鬼差心下大惊,却不敢妄动。身为鬼差他们是万不敢踏入这片忘川的,便是从旁路过,不甚被红花勾住轻则有损修为,重则魂魄消散。 而孟婆此举也足以说明她的态度。 她不愿意将人交出来。 “这位上仙与九娘乃旧识,待他醒来我又话要与他细说。保证不让他在忘川损伤分毫。“说着,她掌心一翻,一朵鲜红的彼岸花出现,将花抛于对方,“你二位拿着这枝彼岸花回去交差吧。” 这朵彼岸花与忘川里的不同,晶莹剔透如红宝玉石一般,不沾半点血气。不似忘川里那里像是饮了血的腥红。这朵彼岸花是被孟婆提炼过,剔除了杂质的,一片花瓣可增加百年修为。 鬼差双手接过彼岸花,喜不自胜,“是,小的这就回去交差。” 有了这朵彼岸花,他们也不算是空手而回。 鬼差退下没多久,孟婆忽有所感的向着身后不远处的黄泉看了一眼,眼神复杂,再转回看向曲千觞时,又瞬间凌厉冷酷。 她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般,紧抿着嘴唇,转身步入忘川,花枝摇曳,很快被一片红花掩去了身影。 不远的黄泉道上,有序而行的万千魂魄中,一位旧布灰僧袍的和尚悄无声息的穿魂而过。 他的身影飘忽若风,只几息的时间就人鬼不察的出现在忘川旁。 这和尚身高七尺开外,脸色异常苍白清瘦,让本就宽松的僧袍罩在其身显得尤为空荡,远看着就仿佛这身僧袍之下罩着的是一具行走的骨架般。 他看似不过二十出头的容貌,但能在黄泉地府来去自如的又岂是凡人,一眼看到花海之上的白影,低笑一声:“是缘,亦是孽。你如我一般,皆是逃不开的。” 说着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腕,只见上面绕着一串乌黑莹亮的佛珠,这串佛珠本是他挂在胸前的,共有一百零八颗。每颗珠子都如指尖般大小,因而在他细瘦可见骨的手腕上绕了好几道。 他随手取下一颗佛珠,捏在指间细细端详片刻,而后摇头苦笑。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将那颗佛珠扔进忘川,微笑道:“贫僧用此珠,与你换他。” 忘川平静无波,并不曾有人回应和尚的话。他也不在意,只是抬起右手,曲指一勾,就将悬浮在忘川花海之上,随时都可能被红花吞噬的曲千觞拉到跟前。 和尚稍加打量了下,就明白伤在何处。 只见他骨节细长的食指在曲千觞额心处轻轻一点,一条细如丝线的红光立时从额心内爬出,紧紧缠绕在他的食指上。意料之外的灼热感让他指尖微动,却还是没放开这缕红丝。 和尚将这丝红光从额心里小心轻缓的抽出,尽量不伤及曲千觞的神魂。 和尚目光沉沉的看着那缕红丝,嘴角挑起一抹讥讽的笑,也不知是在笑谁,他将缠绕在指尖不肯离去的那一线红光穿进腕间的佛珠里。 深如渊的黑与艳如血的红缠绕一起,佛珠的灵性,将红丝的妖异死死制压住。 曲千觞仿佛似有所感,他皱了皱眉头,手脚微微挣扎了一下,和尚手指轻抚了一下佛珠,他便安静下来。 半柱香的时间后,曲千觞才幽幽转醒。 意识回归到身体的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识海翻腾,灵府爆裂,就连仙元也有隐隐作痛之感。 他觉得自己的灵魂被人生生抽出后,以粗鲁的按了回去。 一手扶着无比涨痛的额头,一手撑住阴冷的地面,曲千觞费劲的晕晕糊糊的坐起。盘腿而坐,他闭目静心调息片刻,才勉力压下神魂深处传来的疼痛,涣散的目光渐回清明。 曲千觞抬头望向几步外,低眉看着自己淡笑不语的和尚。 这和尚的气息十分古怪,在独属于佛境的清灵之气内,藏有一点魔息。并且,他身为佛家弟子,却并没有刻意去隐藏或是压制自身体内的魔息,反而是正大光明的让所有人都能看见。 曲千觞盯着他看了许久,确定自己意识昏迷前看到的应该不是这个和尚。他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向着和尚深深作揖。 “有劳大师出手。” 他没有感谢,也不说这是救了自己,是轻声说了句“有劳。” 和尚听着曲千觞并不带有感激的话,侧身避过他的行礼,双手合十。他神情略有几分惭愧,解释道:“不敢,非是贫道出手救下上仙。是这忘川对上仙并无恶意,贫道也不过恰巧经过。担不得上仙的大礼。” 曲千觞微愣,坦然说道:“无论如何,都是大师将我从忘川拉回的。” 他此前的确是抱着必死的心走进忘川,并没有想过还能活着回来。而眼下自己既然被人救回,亦当是坦然接受,即便做不到心怀感激,也不能存有半分抱怨。 和尚看着他变幻莫测,纠结复杂的神色,由衷说道:“贫僧既然能关键时刻救下上仙,这便说明上仙的寿元未到尽时,亦还有尘缘需了结。天道之意,不可违啊。” 五百年后,再一次听到天道之意不可违这句话,曲千觞只想大笑,也想大哭。 就因天道器重他,所以就要让他一而再的失去心爱之人吗? 世人皆说神仙无情。 果真不假。 第一百零七章 行踪 第一百零七章 九泉下的幽冥,是属于亡灵的世界。 这里无风,无光,无岁月,亦无丝毫生的气息。 无际幽暗的深处,不时会有几簇青蓝色的鬼火飘荡而过。隐约还能听到远处不知从何方传来的鬼哭声。 忘川的花海在幽冥内泛着红光,像极了夕阳落尽前,大地上的最后一缕天光。 在这片美丽的花海?之上,散落着无数颗颜色各异,犹如星子般的光点。 这些光点都是从人的三魂内抽出的回忆,它们像是无处可依的蒲公英,飘飘荡荡的找着属于自己的归属。 可还不等这些光点选择到合适的地方,那些艳红的彼岸花就已经伸出花蕊,争相抢夺着这些光点。 远看,朵朵红花如随风摇曳,多姿多彩。 近看,无数条如争相夺食的红蛇,让人毛骨悚然。 九娘也许就是被这些看似娇艳,实则贪婪的红花给吞噬掉,作了衪们的养分。 “缘来缘尽,皆有定数。该来时莫怕,该去时,也莫拦。” 曲千觞神情漠然的看着忘川,心头反复回想着和尚说的话。 什么时候该来,又什么时候该去? 九娘放弃轮回,他飞升为仙,早斩断了尘缘。 如今哪还有什么该不该的,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违背天道意志,都是不应该的。 此时曲千觞已清醒过来,但他眼底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迷茫和不解。 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此时就站在忘川外,离踏入忘川仅一步之差。 一如方才,他竟然会鬼迷心窍了一般,真的相信九娘会抛弃与自己的约定,无意识的就走进了忘川寻死。 明明他之前一直在极力否定这个想法的,因为他了解九娘。就算雷刑再痛,就算对他有再多的怨恨,都挨过了五百年,不会在最后一刻放弃。 即便她后悔了,也一定会想法设法撑过这最后几个月,等自己前想赴约,当面将话说清楚。可是这一切的坚定和信任,在这片忘川前,竟然全部都从他的心底消失了。 曲千觞并不曾后悔自己方才的选择,如果九娘真的藏身在这片花海里。他也必然会追随而去。只是,他现在冷静下来后,觉察出此事定有蹊跷。 好在他被眼前这位来历不明的和尚救了下来,不然岂不是死得不明不白。 想通了这些关键问题之后,曲千觞转身对着和尚揖礼而拜,语气极为真切的说道:“多谢大师相救,还不曾请教大师法号。” 和尚眯着眼,似乎很高兴他能看来,浅笑着双手合十还礼,“贫僧法号,弥空。” 曲千觞心神一震,惊讶的抬头望着他,忍不住高声道:“原来您就是佛祖座下弟子,弥空大师。小仙白微,见过大师” 弥空微微一笑,却道:“正是贫僧,却不敢受上仙如此大礼。其实贫僧此次入地府来,便是为着上仙而来的。”停顿了下,他目光微闪,看着曲千觞身后的忘川似是有些后怕,无不庆幸道:“还好,还好。贫道总算赶得及时,不然可就后果难料了。” 曲千觞闻言愣了愣,立马就想到可能是自己的哪一位好友不便前来地府,所以托弥空大师前来劝自己返回天界的。 思及此他不觉有些惭愧,自己这大半年来为寻找九娘已经将地府扰得人仰马翻的。连加天界复命的时间都差一点忘了。 那位镇守天门的司法天神,为人冷酷无情,热潮更是严厉,容不得半点徇私枉法。 如果自己未在规定时限内回天门复命,那到时,司法天神定会给自己按上一个违法天规的罪名,将自己打入天外天的雷陟海受罚。 寻找九娘下落确实迫在眉捷,然而眼下最急切的还是要回天界复命。如果他不管不顾坚持留在地府,只会引起天界的注意,若是将那位冷酷无情的司法天神招来,到时他再想寻人可就难了。 “小仙真是惭愧,有劳大师辛苦走这一遭,在下这就即刻返回天界复命……” 不及他话说完,弥空抬手打断他的话,解释道:“上仙误会了,贫僧此来,是另受他人嘱托。此人非是天界内的仙修。” 曲千觞诧异道:“不是天界的仙修?” 那还能有谁这么关注自己的行踪? 自打他飞升入天界为仙后,至今远离尘世已有五百年之久,凡间早无亲人好友可牵绊的了。 曲千觞思来想去,他仍是猜不出究竟是谁能劳动这位弥空大师前来地府寻自己。 于是,他作揖,诚恳的问道:“不知是小仙的哪位好友托付大师前来开解在下?” 弥空看了眼他腰间挂着的酒葫芦,指着倾觖说道:“托我前来的那位女施主说,她的身份与上仙腰间挂着的这个酒葫芦息息相关。” 曲千觞顺着弥空的手指的方向低下头,愣了半晌后,才反应过了他说的是倾觖。 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看着弥空,见弥空对自己轻轻点了点下巴,他的心跳瞬间得又急又狠,以至于双手都微微颤个不停。 弥空说的那位女施主,莫非是九娘? 他慌忙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双手捧到弥空跟前,好让他看清楚,紧张得差点舌头打结。 “大……大师,您确定是我腰间挂着的这个葫芦?确定要找的人是我?” 弥空低眸仔细看了看曲千觞掌心的酒葫芦,愈加肯定的点头道:“不错,确实与那位女施主描述的一模一样。” 语毕,他又稍加思索了一会,看到曲千觞并未自觉到他的手因激动与紧张而微微轻颤,又道:“且她还与贫僧说了上仙的名号,还说这酒葫芦名倾觖。又说,如果上仙依旧不信贫僧,便让贫僧提醒上仙一句,勿忘前世之约。” 听弥空如此一连说了三句,句句与九娘有关,曲千觞如何还能不信,他极为激动的说道:“我自然是信大师的,您果真是见过九娘的。” 弥空却是摇了摇头,“她始终不肯向我透露自己的身份,所以对于她的名讳贫僧是不知的。” 但此时的曲千觞却已经能够万分确定,弥空口中所言之人,应就是九娘没错了。 前世之约他怎可能会忘,只是她为何不亲自来见自己,来完成他们的约定呢? 弥空只是定定的看着曲千觞独自在原地开心的走来走去,半晌后,他轻声道:“那位施主千叮万嘱,让贫僧带一句给上仙。” 曲千觞此时正为终于拥有了九娘的下落而开心不已,听到弥空的话,他赶紧问道:“她让您给我带了句什么话?” 他以为是九娘如今的下落, 哪知却听到弥空叹息一声,颇有些遗憾的说道:“她说,缘尽于此,各自珍重。” 曲千觞激动的脚步定在原地,手脚有些僵硬,不愿相信自己听到的,他喉头动了动才哑声问道:“九娘……她说了什么?” 弥空低声轻叹,道了声佛号,又将方才的话对曲千觞重复了一遍。 曲千觞不由自主的倒退两步,险些又跌进忘川里,好在弥空拉了他一把,他死死拽着弥空的袖子,颤声总他:“缘尽于此,是何意?” 弥空的目光有遗憾,也有惭愧,但更多的竟然是不忍。 他在不忍什么?曲千觞心头闪过一丝不祥,不待他追问,就听见弥空悲痛的低叹一声,又手合十念了声佛号,“我想,她可能是无法前来,才会如此说的。非是真心之言。” 曲千觞将倾觖紧紧握在掌心,咬牙问道:“请大师告知小仙,九娘她如今究竟身在何处?为何会无法前来?” “她如今在魔界。” “什么?”曲千觞神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待反应过来,十分震惊的望着弥空,难以置信般的高声问道:“您说,九娘她如今身在魔界?” 他找遍地府,也不见九娘丝毫踪迹。谁能想到,她竟会去了魔界。而且九娘现在还不是鬼修,只是一缕幽魂,在地府尚且无碍,可出了地府她根本无法自保。 更别说是魔界那等穷凶极恶的地方了。 弥空点着头,十分肯定的说道:“魔界,千冧江。”他目光直直的看着曲千觞腰间的酒葫芦,解释道:“贫僧因有一段因果未了,须往重阴山一趟,了解了这段因果好回佛境。在贫僧路过千冧江时,只见一女子立在江面之下,且正以极缓的速度在往下沉。贫僧发觉到她可能是被困于江水之内,本是想助她脱困。可是,她拒绝了。” 曲千觞喉头发紧,一时间发不出声,语调嘶哑轻颤,“她为何会拒绝?” “她说,在那千冧江下有她要救赎之人,便是魂飞魄散她也不能放手。所以,她才拒绝贫僧相助。” 比她的性命还要重要,宁可魂飞魄散也不肯放手的人? 那人是谁? 还有,九娘为何会离开地府,去了魔界? 这一切都是个迷,困扰着他的思绪,而在此时,弥空又说了一句让他心神震荡,更为疑惑的话。 弥空说:“那位女施主还有一句话,要贫僧代为转告给上仙。” “什么话?” “水落沉沉晚云消,酒尽杯空自逍遥。既然这世间已无晚沉,那便前缘尽消,各自逍遥。从今后望君多珍重,来世不见。” 曲千觞怔怔地看着弥空,又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酒葫芦,他愣了许久,似是不见接受眼前的一切。 弥空见状心有不忍,开解道:“贫僧亦曾问过,此话是何意,但她并不肯多说,只千叮万嘱,让贫僧尽快赶到忘川。直言若是来晚了,上仙恐是要走火入魔,前程尽毁了。” 曲千觞失魂落魄,喃喃低语道:“我懂得……懂得。” ………… 第一百零八章 新的谜团 第一百零八章 怀瑾原本正手托下巴,认真的听着故事,谁知竟然在故事最精彩处,意外到听到弥空的名字。 她不禁“咦”了一声,惊讶万分的看着曲千觞。 虽然她觉得这件事可能只是个巧合,但未免也巧合得有些过于离谱了吧。她将自己在澄明之境内看到的那个人,与曲千觞所故事里所言的人,在心中暗自作了对比。而后,默不作声的与小十四对视了一眼。 名字相同,又都是和尚,按曲千觞的描述,两人外貌也极为相似,所以,她就算想否认都不可能。 怀瑾心里一突,一道清明的亮光划过识海。 她微微坐起身,突然间就觉得围绕在自己身边的谜团不知为何竟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离谱。原本是想查清一件事,结果却让自己接二连三的掉进一个又一个迷雾重重的深坑里,而且还爬不出来了。 怀瑾轻咬了下嘴唇,她思绪纷乱,一时间想不通自己分明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为何到最后到最后却发现自己居然也是参与者之一。 原本的看客,不知不觉里成了配角,甚至是主角。 这突如其来的身份转变让她怎么无法淡定处之,她现在恨不得立马拉过小十四,来一场严刑逼供。 隐九被怀瑾惊讶的低呼声所吸引,看着她平静的神色,从惊讶再到愤怒,他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敏锐的感知到她似乎对这个名字十分上心,甚至有些过分在意了。 怀瑾看了眼隐九,皱了皱眉头,她不喜欢隐九看向自己审视的目光。她心底说服自己放松心情,不要在意他的目光。然后,她十分不解的问曲千觞,“就因为那个弥空的这几句话,你就直接去了魔界?” 见曲千觞半点不犹豫的点头,她轻“啧”的声,又问:“你就没有怀疑过,他有可能是骗了你?” 曲千觞沉默片刻后自嘲着摇头叹气,无奈道:“当时我确实没有丝毫的怀疑,你要知道,那可是弥空啊。” 连怀瑾都能明显感觉到这件事情里有阴谋的味道,曲千觞不可能觉察不到。然而即便怀疑其中有诈,他也立即奔向魔界,这足以说明弥空不仅是身份,还是为人,都让曲千觞十分信服。 让他即使怀疑事情有诈,都没有有去怀疑弥空在说假话骗他。 怀瑾越想越觉得这个弥空的身份不简单,他的眉已经拧成了死结,下意识问道:“这弥空究竟是何来历?” 这下,不仅曲千觞,就是隐九也惊诧的看着她,隐九疑惑道:“你怎会不知弥空是何人?” 话刚出口,看到他两人的惊讶和质疑的神情,怀瑾立马就有些后悔了。 她倒不怕自己姥姥的身份穿帮,反正这身体是姥姥的错不了,至于内里的灵魂是何人,反正他们对彼此都不熟悉,她想怎么说,都可以。 她只是担心,因为自己贸然的提问,让他们对姥姥这个人产生怀疑。若是上肯跟她分离秘密了,那可怎么玩下去。 于是,面对隐九的疑问,怀瑾大脑快速运转着,她神色淡定且无辜的对他二人说道:“知道,但也只是略有耳闻罢了。” 隐九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想从她的故作淡定的脸上找出一丝可疑。 “你如今霸占着的兰若寺,曾经的主人就是弥空,这你可知晓?” 怀瑾点了点头,她感觉得到隐九是在试探自己,便毫不犹豫的说道:“这个我自然知晓,当初我进兰若寺时遇到的最后一个和尚,他就自称是弥空。” “哦?”隐九来了兴趣,他伤好出关时,兰若寺已是她的地盘,对于她是为何会霸占这处地方,以及那个的踪迹,已是毫无踪迹可寻。如今听她提起,不禁有些兴奋起来。“你见过他?” 怀瑾思索了下,先是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隐九不仅失笑,气道:“为何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你究竟是见过,还是没见过?” 怀瑾无辜的瞪了他一眼,解释道:“我当时在兰若寺内见到的那个和尚,是个须发霜白的已经行将就木了。我到时他恰好圆寂。我观身上并无佛家的灵气,只是个很普通的耄耋老者。与他所说的那个和尚,并不是同一个。” 隐九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怀瑾,点头道:“那确实不是同一个人。”想了想,他又问道:“那个和尚之后如何了?” 怀瑾无所谓的耸了下肩膀,轻“啧”了一声说道:“那老和尚见了我态度很坏,说话也很难听。我本想出手教训他,可结果我还没来得及抬手,他自己就圆寂了。我气不过,就一把火把他的身体给烧了。” 隐九点了点头,不再继续问她,心知她有意隐瞒,再问下去也是白费,还极有可能惹恼了她。 而曲千觞见她似乎对弥空来历并不完全清楚,便对她介绍了弥空的身份。 “弥空是除盖障菩萨的座下弟子,亦是西方灵山佛祖最为看重的弟子。他千年前听令除盖障菩萨的指点为入尘世历劫,一直到如今都不曾有听闻到他历劫回归的音信,这个中曲直也无人知晓。“” “这千年来,唯一有关弥空的传闻,就与你的那间兰若寺有关。” 怀瑾点了点头,这倒是与她在澄明之境内听到一样。 随后她问道:“我的那座兰若寺,当真是他所建造的?” 曲千觞点头:“确实是他的。” “大约在六七百年前,这世上多了一座兰若寺。起初并不如何有名,直至某日,兰若寺四周,千里内忽然起了疫灾。疫灾漫延的很快,更是药石无医,每日里病死的百姓数以千计。不多时,就遍野新坟,荒尸无数。便是这灾祸最严重之时,世间有传言,那兰若寺内有一得道高僧不忍见百姓受苦,自愿烈火焚身献祭,以求佛祖宽恕,能向世间广布恩泽,消灾袪病。。” “耸立的木塔,高僧端坐其上,未及而立的年龄却已有佛家的慈悲之相。风吹起他红色的袈裟,更显得他神圣而威严。” “点燃的大火整烧了一个日夜,待翌日清晨火势尽退后,人们惊奇的发现,高僧仍端坐于火炭中央,毫发未损,便是身上的红衣袈裟也完好无损。高僧又手合拾,走一步念一句佛经,直至走下被烈火烧成灰烬的木台,他解下袈裟,用木炭写下一剂药方传于世人。” “正是这一剂药方,解除了横行天下数月的疫灾。自那后,兰若寺便天下闻名。每日都有无人数三跪九叩,前往寺内听高僧讲解佛经。” 怀瑾听后沉默良久后,说道:“而那位自愿烈火焚身的高僧,就是弥空?” “正是。我那时才入天界没多久,还是位小小仙君,对人间仍有诸多牵挂。听闻人间疫灾泛滥,心如刀绞。还不等我想到办法,就听闻弥空救了人间,我自是对他心存感激。所以后来,当我在忘川被他所救时,对他并无任何怀疑。况且,九娘托他带给我的话,旁人听着许是以为她要与我断绝关系,但实则,是她在向我求救。” “求救?”不仅是怀瑾,连小十四都十分意外,惊讶道:“我怎么没听出来她那句话里有求救的意思呢?” 怀瑾十分无语的白了他一眼,点着他的后脑勺,嘲笑道:“他方才不是说了吗,旁人是听不出来的。”她指了指自己与隐九,“你和我,当然还有他,咱们都算是旁人。” 小十四摸着后脑勺,撇着嘴,很是觉得委屈,小声道:“所以我才会好奇嘛。” 怀瑾连“啧”了好几声,隐九挑眉的看着她,对她这个小小的习惯很感兴趣。 怀瑾茫然的看着隐九,却见他笑着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他这个人心思深沉,多疑多虑,随便一句话,他都脑补出一个巨大的阴谋来。怀瑾想想觉得真是心累,便不愿多搭理他,转而问曲千觞:“九娘的那句话里,究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曲千觞看了眼手边的酒坛,神色黯然,怀念道:“其实那句诗的原话应是,水落沉沉晚云消,酒尽杯空自逍遥,君且修道成仙去,莫忘前缘续今朝。” 怀瑾一时无语,她诗兴不高,也没才情,肯定是说不出这么高雅的话来。 “这诗,是我飞升前,九娘将酒坛沉入河底时,亲手刻在酒坛之上的。她对我说,来日若还能重逢,便来取出这坛酒庆贺。此事,只我与她知晓,世间最后一坛晚沉,就在那幽深的河底,静等着重见天光的那一日。” “她只让弥空带给我四句诗中的其中一句,若是提醒我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倒是没错。可她却说世间已无晚沉,还说让我们各自珍重。这便不得不让我心生疑惑。加之弥空说她是为救重要之人,才要与我断绝,这就更加不可能了。” “我当时只以为她身在险境,有些话无法明说,便用这句诗来隐晦的向我求救。所以,我当下就赶往魔界的千冧江。” “那你可是见到了九娘?” 曲千觞神情痛苦的摇头,自嘲的笑道:“没有。我没见到她。我赶到千冧江时,那里一片漆黑,江水湍急,空无一人。” 怀瑾一愣,脑海中一阵清明,她十确定的说道:“所以,那弥空还真是骗了你!” 曲千觞重重的点头,咬牙道:“但我想,他应是知道九娘的下落,并且极有可能是最后一个见到九娘的人。不然,他是不会知道那首诗的前两句的。” “可这五百年里,我与鬼王上天入地,却始终遍寻不到他的踪迹。此次托你前去忘川寻孟婆,也是因你霸占着他的兰若寺,又曾见过他的分身。我想,他如果与孟婆有联系,你应该能引出他来。” 不曾想,还是无功而返。 怀瑾倒吸一口凉气,她浑身发麻。 因为她发觉自己正在不经意里,慢慢的接近一个巨大的阴谋。 甚至,她有可能还是这阴谋的其中一环,是极为重要的一颗棋子。 但同时,她又觉得自己好像还手握着能解秘的钥匙。 可她现在还不知道这锁匙是什么。 与此同时,怀瑾很想知道,澄明之境里的人,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躲着几百年不肯出来呢? 难道真是怕了这两个人吗? 但她似乎又觉得不是,弥空好像在等着什么。 (一个小插曲) 人在死后,魂魄会先入城隍庙或土地庙,暂被收押,要在此停留一个日夜。此时尚生魂,若有机缘造化,有有死而复生机会的机会。 鬼差会在每日子夜,在子夜时前来,将生魂已经停留了一个日夜的生魂集中带走。 走过阴阳路,到达望乡台,再看人世间最后一眼。过了望乡台的都算死魂,再无还阳的机会。 过黄泉,入地府,查看生死薄中的死卷。死卷内会记录死因,与生前种种言行。若大奷大恶,十恶不赦之徒会被押送阎罗殿受审,再被打往地狱服刑。 若是无大恶重罪,但却小恶不断,便由鬼差掌刑,施以小戒。 进忘川,舍三魂、 三魂来自天地,死后,须归还天地。 彼岸花会将三魂里前尘过往的记忆全部吞食掉,这些便是维持地府正常运转的所需的能量。 出忘川后,若是灵台内藏有零星点点深刻到不甘忘不掉的记忆,可再饮一碗孟婆的忘忧茶。若是舍不得遗忘,不愿交出三魂,将会在忘川内无尽徘徊,直至魂魄消散,被彼岸花全部吞食掉。 过奈何,偿因果。 奈何桥并非是桥,而由,幽生前积攒下的功德,拼出一根独木桥。功德越多,桥面便会越回宽广,行走时就会越稳当。 奈何不是河,涌动不休的,幽黑冰冷的也非是河水,而是前世受过虐待,含恨而死的动物的魂魄。 只因它们前世死得过于惨烈,无法抬胎重生,故而会藏在奈何桥下,徘徊逗留。只等着自己的仇人渡奈何桥时,将其拖下桥,与其他含恨而死的兽魂一道分食。 过了奈何桥,便是还魂崖。 七魄会与已被天道洗涤过的三魂融合,形成新的魂魄收入灵台。 过了还魂崖,便是轮回井。 轮回进共有十个,从甲等至末等,甲等是最好命,依次往下,壬级命最苦。 入轮回进前,须看生卷。 生卷之上,会依据因果尘缘,凡是前世有因果未还,有债待还,有罪要偿者,皆会进入不同等级的轮回井。 第一百零九章 套路多 怀瑾眉心轻轻颤了下,因烦躁而觉得头痛,她舌尖抵在上颚,以防止自己会骂出声。 她端起冷气嗖嗖的茶杯,一饮而尽。 这茶里泡的茶叶是一种来自天界的灵樰草,泡茶的水则是来自幽泉之下的泉眼。这两样世间难有的宝物被曲千觞拿来泡茶,属实有些暴殄天物了。 要舌道,这杯中的灵草仙水对于他这样的仙修并无多大用处,他喝再多也是浪费。对于鬼修倒是难得的大补之物,不仅能够巩固修为,还能疗伤。 而她不知,曲千觞之所以会选用珍贵的灵樰草与幽泉水来泡茶待客,一方面是因为这茶在鬼王殿极受欢迎,另一方面则是受人之托,有心想要试探一下这位姥姥的来历。 他身为仙修,又是医家,对气息的感应最为敏锐。 就好比对那位江湜公子,只需一眼,他就能看出江湜的真身乃一株上古神草,若要论其身份之高贵,只怕可敢与天帝平起平坐。 怀瑾不知这茶的用意,她只觉得这茶极为寡淡无味,除了寒凉之气外并未尝出其他特别的味道。喝在嘴里像极了冷冻后凉白开,淡而无味却能够让暴躁的心情冷静下来。 怀瑾此时的心情就十分暴躁,一方面是因为曲千觞对自己设下的套让她感觉不太好,另一方面就是想到澄明之境里的那个和尚,他也给自己设了套,正等着自己主动钻进去呢。 至于身旁这位鬼王,怀瑾想到隐九,心底只剩下一声“呵呵”。 之前他就隐瞒身份刻意靠近自己,在兰若寺明查暗访,她就傻子也都能猜到他目的不纯,但至于他有没有给自己下套,怀瑾觉得她如果对此有犹疑,那就真连傻子都不如了。 再有这个小十四,看了眼身旁的少年,她连呵呵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谁都敢得罪,就这边这个看起年龄十三、四岁一脸无辜单纯的少年不敢得罪。 小十四说话总喜欢只说一半,真假掺半,好坏难分。 怀瑾的目光在除自己外的三人身上转了一圈,越来越觉得自己就像走进了圈套里的那只待宰羔羊,尤为可恨的是,对着自己设圈套的猎人,竟然还不止一个。 这样下去,是万万不行的。 她得要想一个破局之法才行,不然自己就真的只能一步步走进死路,再无逃出的可能了。 怀瑾大口大口喝着冷茶,表面淡定如常,其实心底犹如万马奔腾,无声却在碎碎念的嘴里,已经有一万句骂人话在舌间滚来滚去。 隐九见怀瑾目光分别在自己和其他身上溜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咬着茶杯的嘴马不停的动着,却听不到她在什么。 那模样又凶又委屈巴巴的,他觉得无奈又觉得好笑的摇了摇头,其实在他心里,怀瑾是个很好懂的人。 虽然她时常面无表情,端的是高冷深沉的模样,可她的一双眼睛总是亮晶晶的,转来转去,透露出各种各样的情绪。 其实你只要看着她明亮灵动的双眼,就能轻而易举的猜到她的心情如何。 比如此刻,隐九就能感觉得出,她在心底正疯狂的大骂着曲千觞。 说不定连自己也骂了。 他手握拳轻咳两声,以掩饰自己藏不住的笑意。 怀瑾下意识扭头看向她,嘴里含着杯子,瞪着大眼,表情有些无辜。 牙齿磨着杯沿,虽然她看不到他隐九的表情,但就是本能的感觉到他肯定是在嘲笑自己。 这个人又复杂又阴险,心思深沉,在腹黑方面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怀瑾很无语的放下杯了子,白了他一眼,无声的警告他不许再笑了。 隐九放下手,声音如常,清冷而淡定问道:“槐槐似乎知道弥空如今的下落?” 怀瑾震惊的看着他,心底一大段骂人的话飞过。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好吗? 曲千觞则非常不淡定,吓得差点跳起。 他满脸不可置信,大为震惊的目光在两人之意来回游走,一是不知如何开口。 令他感到震惊的并不是怀瑾是否知晓弥空的下落,而是鬼王方才对这位姥姥的称呼。 怀怀?他看着怀瑾暗道:不会是自己想到的那两个字吧? 他们认识多久?见过几面? 关系什么时候已经亲密到这般程度了? 都已经如此亲密了,为何鬼王还要暗中算计姥姥呢? 难不成为了打探消息,他竟然甘愿委身姥姥,出卖色相? 也必非不可能,虽然他现在因为某些原因不得遮住脸,但做为与鬼王有一面这缘的旧友,他也觉得鬼王这斯确实五官俊美,气宇轩昂,当年他可是迷倒了仙界一众的仙子。 如果这位姥姥也已经见过鬼王的真容,难说不会色迷心窍,神魂颠倒的。 不过再仔细一想,曲千觞双很快否决了自己的怀疑。 因为,以他对鬼王认识的时间和了解,鬼王无论是在过去,还是现在,无论他再怎么小人,再怎么卑鄙,即便是穷途末路了,他也绝对做不出出卖自己的举动。 他大可出卖兄弟,出卖手下,出卖一切,但绝对不可能出卖他自己的。 一连数个疑问跳出,又都被他自己给否定了,他现在思绪不些错乱,顿觉头痛不已。他扶着额头,偷偷瞄了一眼鬼王,但人家现在全部的心思都在别的人身人,压根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曲千觞不想去承认那个最有可能,却是他最不愿去想的答案。 因为那将会让鬼王,甚至是整个鬼王殿所有人都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里。 怀瑾被隐九的话惊到,连忙否认道:“我没有,我不知道,你不要胡乱冤枉我。” 隐九手指轻轻敲了下桌子,静默片刻,他提醒道:“这个不重要,但你切记,善于那个弥空所说的话,你一个字也不要信。因为,我怀疑他与魔族有牵连。” 怀瑾震惊道:“那……不太可能吧?” 她嘴上说着不可能,脑海里却想到弥空受雷刑的画面,鲜血将他脚下的土地浸透,呈现出暗红色。 她一直好奇那个和尚究竟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才会要日日受到这样残酷的刑罚。如今听到隐九所说怀疑他有与魔族有关,不禁也在心里犯起嘀咕。 隐九见她面色犹疑不定,眼底的好奇更是藏不住,于是便能肯定她定然是已经见过弥空了。 原来,那个人真的还一直藏在兰若寺里。正所谓大隐于世,灯下黑便是如此。他找了五百年,翻遍六界,却不想那人就在自己的眼眸底下。 可他去过兰若寺数次,暗中也将那里翻了个遍,为何自己会毫无所觉,就连善于弥空的半点气息都没有感觉到呢。 那片莲池底下,肯定还有他没能找到的东西。 而那样东西,却被怀瑾找到了。 黑雾遮掩去他眸底浓重的杀意。 怀瑾觉得四周的空气又冷了几分,她以为是自己喝太多冷茶的原因。放下茶杯她问曲千觞:“”如你所说,那九娘失踪定然与弥空脱不了干系,说不定他就是最后一个见到九娘的人。可你又如何能肯定,孟婆也与这些事有关呢?” 曲千觞皱眉,回想起当初自己在忘川遇到的事,他解释道:“当时我步入忘川,虽然暂时失魂没了意识。但我毕竟是仙修,又是生魂,本身就有仙元护体。加之,我作为医仙,累积了无数功德护体。故而,很快便又回复意识。我先是觉察到了孟婆的气息,她似乎是不想将我交给地府。我本以为她是九娘的缘故想要对我回护一番。” “可她却只是将我丢在忘川不管不顾就走了,那之后没多久,弥空才来。当时是弥空将我从忘川拉回,是以,起初的时候,我当真以为是他救了我。” “可这些年里,我反复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每个细节都回想过无数遍,愈发觉得,孟婆可能是将我当作了筹码,向弥空换了一样东西。” 第一百一十章 质疑身份 江湜在一旁听得仔细,他身为合门司的司使,有职责将每个究竟里的故事补全。这个世界的细节已经缺失到几乎维持不住世界的完整,现在他听到的每个字,都是数据库里没有的。 每增加一道数据,哪怕只一个字符,都能让这个世界稳定一分。 所以,当曲千觞停顿了下没有继续往下说时,他关切的问道:“她用你换了什么东西?” 曲千觞摇头,气恼道:“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当时我虽然存有意识,却模糊的很,我当时竭尽全力将眼睁开一条缝,似乎见到弥空将什么东西扔进了忘川。因此,我才会认为他定是用什么东西与孟婆做了交换,才将我从忘川救出。” 怀瑾回想起孟婆,如此高贵的身份,可待人说话都显得亲切平和,平和的似乎过了头。 在忘川里看到的发那些画面,一幅幅的从她脑海闪过,她突然说了句:“我觉得,我应该再入忘川一次。” 小十四立马说道:“再入忘川?那可是十分凶险的。” 那个地方在他的数据分析里,是凶险之地,非必要,还是不要靠近的好。 隐九问道:“你可是在忘川发现了什么?” 她摇了摇头:“也没发现什么,就是突然想到,我在忘川里看到很多关于我自己的回忆。” 她原本以为那些回忆全部都是属于姥姥的,但如今再一起有几处看到的画面,陌生的很。因为她一直想不出曾在哪里看到过。 好比,那个烈火中的背影,如果那是属于姥姥的回忆,为何她记不起姥姥到底是在何处,又是何时看到过,被记在心里,印在回忆里了呢。 隐九见她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来回打量,不仅好奇道:“为何如此看我,你在忘川里,可有看到什么关于我的回忆?” 怀瑾白了她一眼,嗤笑道:“你我才认识多久,你哪来的自信。”而后,她将目光投到曲千觞的身上,“既然我能在忘川看到一些……被遗忘,或是说,被忽略的东西。我想,你应该也看到了。” 曲千觞猛的皱眉,面对怀瑾突然锐利的目光他本能的避开,而后意识到自己此举显得过于心虚,双快速转回目光,直面迎上怀瑾。 曲千觞瞪大了眼睛看着怀瑾,似是被她的话惊吓到,张口结舌道:“你……你也看到九娘了?” 怀瑾摇头,说道:“九娘与我只是陌生人,按常理我是见不到她的,但我确实见到过一个女人,本以为是哪个被遗忘了的人,但我一直想不起来她究竟是谁。” 除了那人在火海中的背影,还有一个一闪而逝的身影。之前她不曾在意,但说到弥空,说到孟婆,她忽然想到了,那人也穿了与孟婆相同的衣服,连妆容发型也一模一样。 只不过,她没有佩戴面纱。 隐九看着怀瑾,周身的黑雾有片刻零乱,但他随即就调整好心态。 进入忘川,能看到自己过往的回忆,她真的是越来越不像鬼修了。 怀瑾的大脑快速思索着,忘川里看到的每个画面,变的无比清楚。 她很是好奇,为什么自己的大脑如突然间变得如此清醒,如有神助般。 小十四看出了她的困惑,指着杯子为她解释道:“他给你喝的这茶,能提高你的修为,还能助你巩固幽府,总而言之,就是强身健体,清心明目。” 曲千觞听了小十四的话后,大感无语。他看了眼隐九,心道:这位姥姥的身份,他是真不看不出。 难不成,这位姥姥真的是妖鬼同修? 要真如此,那可真是世所罕见了。 隐九也是更为困惑,方才刚否定她鬼修的身份,她又立马证明了自己确实为鬼修。可是,鬼修在忘川是看不到回忆的。 她身的谜团一个比一个神秘。 怀瑾听小十四一通夸赞,欣喜道:“这么好的东西,那我可要多喝几杯。” 连喝了两杯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小十四,“那你知道我们之前在孟婆的茶摊上,喝的是什么吗?” 小十四“咦”了一声,问她:“你怀疑她给你下毒?” “下毒倒不至于,但肯定不是好东西。不然,我不会在毫无意识下走进忘川的。” 现在回想起当初的感觉,就好像是有人在招唤自己走过去似的。 小十四支着还略有肉感的下巴,脑海里的数据迅速滚动着。曲千觞和隐九一言不发看着他,静静等着他会说出怎样的答案来。 在怀瑾又喝完一杯茶后,小十四睁眼,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坐忘莲。” “什么?”怀瑾没听懂,又问一遍。 而隐九愣了下,似乎是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可曲千觞却是被小十四的话惊掉了下巴,尖声叫道:“什么!” 怀瑾被他高八度的声音吓得掉到手里的空杯,拍着自己的胸口吐槽道:“一个大男作什么这样尖声惊叫,吓死人了。” 隐九轻拍着她的背,无奈的笑道:“你可能还不知这忘川草是何物,所以才会如此淡定。” 怀瑾真不知,于是她虚以请教道:“这个坐忘莲,是什么?” “传闻,彼岸花是后土心尖血所化,后来西方佛境来讨要了几株带回莲台种着。百年后,原本鲜红的彼岸花逐渐褪去颜色,成了一株通体雪白无瑕的花朵,且那花朵长得越来越像莲花。” “后来冥主听闻此事,亲自去往西方佛境,要回这几朵花,带回忘川栽种。可惜,却没能养活。冥主只好又将其送回莲台。此花取名坐忘,有忘记、放下、释怀之意。世间只有数朵,养在佛祖莲台上。” “那孟婆怎么会有?” 隐九摇头道:“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当年冥主带回几朵养在忘川,孟婆负责打理忘川,有那么几片坐忘莲的花瓣,也是极有可能的。只是,她竟然舍得将这么珍贵少有的东西用在你身上。” “那是那茶,你们不也是喝了吗?” 小十四立马摇头否认道:“我闻着就觉得苦,所以没喝。钟馗好像也没喝。” 所以,就她乖乖的喝了。 “那这坐忘莲有什么用处?” “用处的话,就是能让人对一切都忘记、放下、释怀,遁入空门。” 怀瑾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置信道:“那孟婆下次血本,就为了让我出家。” 隐九笑道:“好肯定。我猜,她是想控制你,好让你能自动自学的走进忘川。” 可是,记她走进忘川,是为了什么呢? 这也是其他人的疑问。 忽然,怀瑾识海内一道灵光闪过,她似乎是抓到了关键之处,“我现在觉得那个孟婆的身份有些可疑。”在人还不明白她的话时,她忙问曲千觞:“你这里有没有九娘的画像?给我看看。” 曲千觞先是愣了一下,立即答道:“有的。你稍等,我这就给你去拿。” 说罢,他起身匆匆离开。 隐九问道:“你是想到什么了吗?” 怀瑾点头说道:“我忽然想到,在入忘川时候,我曾看到过一名女子,看隔着四周密密麻麻的花丛望着。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如今想想,本来我无故进入忘川就很可疑,而位那女子我思来想去都觉得陌生的很,她似乎并不是属于我记忆里人,反而更像是刻意在忘川等着我一般。” 如果,当时她再晚一点出忘川,说不定就能跟她女子说上话了。 曲千觞行色匆忙的返回,手里拿着一个画卷。 怀瑾打开画卷,一位容貌姿色只算尚佳,但一双剑眉透出英姿飒爽的利落,气质给人十分超然脱俗之感的女子映入眼帘。 是了,就是她。 虽然衣裙和发型不同,但五官就是一模一样的。 怀瑾点着头,肯定道:“我在忘川见到的人,就是画上的女子。” 曲千觞闻言愣愣的看着怀瑾,又看了眼画上女子,迟疑道:“你的意思是,她果真就在忘川?” 怀瑾点了点头,将画像还给曲千觞,说道:“不过,我当时在忘川看到她身穿的却是孟婆的衣裙。而且只是匆匆一瞥,这当中发生了什么,我并不知晓。” 曲千觞捧着画像呆愣了许久,他起身向着怀瑾深深作揖,语气恳切的说道:“我此生并无他愿,唯有她是至死也放不下的遗憾。恳请姥姥相助,让我们能见上一面。这酒葫芦,在下定当奉上。” 千年了,没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为了那个约定,他愿放弃一切,奉献一切。 成不成仙,他本来就不曾在意过。 如果能用自己换回她不再受苦,他绝无二话。 怀瑾看着他双手奉上的酒葫芦,虽然很想要,但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她觉得自己如果趁人之危抢了,那也太不要脸了。 所以她想了想,对曲千觞承诺道:“你放心吧,我必会用尽全力,让你们见上一面。只是,如果九娘自己不愿来,我也无法。” 曲千觞点头,“她若是有恨不肯见我,自是不敢怪责姥姥的。” 怀瑾决定再入地府一次,因为她直觉怀疑自己今天见到的孟婆,有可能是个假的。 隐九有些担忧:“我不方便出入地府,不能陪你一道去。你不如还找钟馗,她熟悉地府。但你放心,如果你有危险,我必定会及时出现的。” 他是鬼王,这个身份瞒不过孟婆。 怀瑾点了点头,说道:“行,那我再去找钟馗,让他带我去一趟忘川。”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百一十一章 怀瑾离开鬼王殿后并没有直接去地府,而是暂且先回到兰若寺。 她之前让回风去查的事有了回信,是关于夕颜的来历。而且她穿得如此板正,行动多有不便,还十分拘束,再不赶紧换一身轻便宽松的衣裳,她就要崩溃了。 当然,送她回来的依然还是鬼王那座如小楼一般显眼的王辇,也与去时一样的,霸气侧漏,招摇过市。 怀瑾在幽冥之境觉察不到时间的流失,她自觉并没有出门太久,顶多一夜罢了。但回凡间她才得知自己离开兰若寺已有半月之久,难怪回风催着自己回来。 要是她再在鬼王殿闲聊一会,再回来怕不是要夏转秋了。她在原来世界是一个十分自律的人,所以此时她有种自己平白无故浪费了大好时光的罪恶感。 小十四曾说过,空间不同,时间的规律也是不同的。 他还说,在她真实存在过的现世,此刻的时间是静止的,随便她什么时候回去都行。 以前她对此话抱有怀疑的态度,因为她不相信他们会因为自己一个人而真的会冻结一整个世界的时间。 现在她依旧对他们不是全信,但对于时间的概念,她有了新的认知。 槐院内云雾弥漫,古老的槐树静立在白雾中,感觉到她归来的气息,有些兴奋的摇了摇树枝。 怀瑾回到树屋,将小十四遣到隔壁树屋去休息,她自己洗漱一番后,招来玉笙,让她即刻去给钟馗送封信,请他今晚务必要来兰若寺一趟。 她有要事要与钟馗相商。 然而玉笙接过她的手信后,却定在原地愣神,目光颇为复杂的看着手里的信,脚步迟疑着不愿离开。 怀瑾换了身宽松的月白色领长裙,柔软的轻纱让她倍感一身轻松,青玉色束腰上缀着一颗拇指大小,绿莹莹的水晶珠子,腰间系着荷叶形状的压襟,下面缀着三条米粒大的珍珠流苏,一直垂到膝盖下。 乌黑的长发在后面盘了个松松散散的花髻,仅用一根白玉长簪固定住,另剩一半的黑发随意的披在身后,长长垂至小腿处。 行动间,身上散发着幽幽一股莲香。 怀瑾绕过屏风见玉笙还站在书案前不动,不觉有些惊讶。又见她似是有话要说,便直言道:“你若有心事,大可与我直说。你应当晓得,我的性子历来是没那个耐心与你们打腹内官司的。” 玉笙闻言,立马屈膝福礼,惶恐道:“玉笙不敢。” “说吧,出什么事了?” 玉笙看了眼手上的书信,壮着胆子缓缓说道:“姥姥近来时常外出游历,行事也比之前开明许多,更是结交了许多有头有全的人物。这原本是好事,但我忍不住总会多想,害怕以兰若寺如今的能力,招架不了这些大人物。” 钟馗表面的身份并不多复杂,但她听说,这位天师暗里却是泰山府君座下的属臣。 而鬼王殿几千年与地府井秉着水不犯河水,一直维持着表面的平和。与泰山府却屡有争执,其中原因外人不得知晓,而如今这几方势利的心思都不约而同的放在在兰若寺之上,这让她及寺里从位姐妹如何能不怕。 万一生了变故,他们小小的兰若寺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再有那个身份不明,却修为道行高深莫测的道士,以及那位来历神秘的师弟,这一切来得突如其然,让人措手不及,却又好似冥冥中注定应该会来,像是被不可知的力量操控着,让玉笙日夜难安,心底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惊恐挥之不去。 而引来这场暴风雨的,正是姥姥本人。 以玉笙对姥姥的认识和了解,她从来都不是如此高调的人。 为何近段时间来,却特别喜欢在外招惹这些可怕的势利呢? 怀瑾随身拿了颗蜜饯嚼着,斜倚在贵妃塌上,饶有兴趣的看着一脸担忧,好似天要塌下来的人。 半晌后,她舌尖舔了舔嘴唇,轻笑道:“难得你如此上心,你的话我记下来。放心吧,无论发生何事,便我自己魂飞魄散,也定不会连累你们半分的。” 玉笙听到些许,吓得脸色必白,立马两交叠在胸前,单膝跪倒在地。 “姥姥误会奴家了。将来若真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兰若寺上下一众姐妹,必定会跟姥姥同进退,共身死。” 额头低在手背之上,她泣声道:“寺里的姐妹能有今日,认不是托姥姥的福。姥姥对我们有恩,我们又岂会贪生怕死,各奔东西。” 怀瑾静静的看着她片刻,右手虚抬,一阵清风将玉笙从地面上托起。 玉笙挣扎不动,只好无奈的起身。此时她已经满脸泪水,哭得梨花带雨。 怀瑾微微直起身子,无所谓的笑道:“我说的是实话,并不是为试探你们的真心与否。”目光转向窗外,老槐树不知何时静止不动了,她说道:“将来,如果真发生什么事要祸及到兰若寺,你们尽管自去保命。因为到那时,不是你们能插手得了的。我也无法分神护住你们。你们自散去保命,反倒不让我分神操心。” 玉笙怔怔的看着姥姥,心底慌乱得的厉害。如此之前她只是管中窥豹大着胆子稍加猜测,那么姥姥此时的话无疑是向她证明,自己所猜的并未错。 甚至是她想像不到的可怕。 “姥姥……我们不去掺和,还和以前一样,关起来过自己的日子,不行吗?” 怀瑾摇了摇头,叹息道:“好日子总会当头的。况且,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不想,就能躲过。很多麻烦是自动找上门的。” 想了想,她拿一切开始的源头,聂小倩举例道:“鬼王求亲的事,就不是我们想躲就能躲得开的。” 玉笙想到姥姥如今是因何与鬼王殿周旋,不由得咬牙骂了句:“都是聂小倩惹下的祸端,早知如此,当年我就该将她的骨灰扔出去,随风扬了。” 怀瑾见她从清冷的淑女,一下变脸成了犹如泼妇一般,愤恨难消,狠不能立马就拖了聂小倩过来打一两巴张,不由觉得好笑。 玉笙神色有些尴尬的看着姥姥,低喊了一声:“姥姥?” 怀瑾摆了摆手,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手,安抚道:“事情还远没到你想的那个地步,与你说的不过是最坏的结果,但一切还只是开始。” “你安心去送信吧。” 玉笙听姥姥如此说,虽然还是心慌意乱,但也自知今日她的话已经越界失了分寸。再多方,便真是有心要反了。 打发走了玉笙,怀瑾一下子就觉得疲惫不堪,她斜倚在贵妃塌上小睡了半个时辰。 但实则,她并没有真的就此睡过去,而是放出一缕神识,延着墙壁悄默默来到隔壁的树屋内。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小十四就在隔壁的树屋里,此时,他眼前多了一面光幕,正聚精会神的盯着看。莹白如玉的光幕上面迅速滚动着黑色的字符。在成片的黑色中,偶尔会有一些其他颜色掠过,多数是红色的。 这些字符并不属于怀瑾有限认知里的文字,她确定这些文字并不属于自己生活过的世界。这些文字是来自小十四的世界的,她虽然看不懂,但多少是能猜到一些,这些应该是小十四正在将搜集来的情报上传给到合门司。 怀瑾的神识躲在角落里静静观察了一会,直至小十四将光幕收起,她才收回神识,闭上眼假寐小歇了片刻。 天色近黄昏时,有一道黑幽幽的鬼影像一面破布般飘荡着来到槐院门前。 怀瑾有所感应,缓缓起床,踏着槐枝下了树屋。 她赤脚走到莲池边,竹席上摆着几坛酒,那个黑幽幽鬼影已经静静的等在竹席旁,好奇的看着酒坛。 “那是鬼王送来的酒,你要是想尝尝,我给你留下一坛,待来日你找到了自己的身体后,再喝。” 回风愣一下,只沉默不语的摇了摇头。 回风是没有实体的鬼影,甚至连魂魄都算不上,所以她无法落地,只能如一块黑布般随风飘荡在离地三寸高的地方,披散的长发遮去她一半的面容。见到姥姥走过来,她恭身弯腰,但她的影子实在太黑了,细微的动作根本看不清楚。 怀瑾招了招手,将她往下拉了一把,她这才双脚勉强碰到了地面。 地下的阴冷之气瞬间穿透全身,回风身形一震,手脚僵直片刻后,才低声谢道:“多谢姥姥。” 地面下的阴气对于鬼修或是一般的魂魄来说是非常不屑一顾的,因为他们可以从其他的地方获得更多,更精妙的阴气以供自己修炼。可对于像回风这样没有实质的鬼影来说,她唯一能获取到阴气,就只有这一个方法。 并且,这还不是她想拿到就能拿到的。 因为鬼影没有实质,更没有力量,她就像是一根没有分毫重量的羽毛,随便哪来的一阵风都能将她吹走,吹散。而且地表除了阴气外,还有来自植物采集日月精华的精阳之气,她根本不敢轻易靠近。 像方才怀瑾的那般操作,事先她需将自己的鬼气先厚实的铺在地面上,回风才能直接接触地面,汲取那些鬼气。 怀瑾的手又往下按了按,与此同时,回风的鬼影也又向地面近了半寸。 她一番操作下来已经知道回风受了不轻的心伤,不由得冷声道:“让你查探的事情并不如何着急,你怎会把自己累成为副鬼样子。可知要是再晚半个时辰回来,我就又要四处搜罗你的碎片了。” 回风想起自己当初遇到姥姥时,就差点被一个山间小妖捉了去入药,她在绝望和恐惧之下,索性寻了棵桃树抱住不放。 桃树有驱鬼避邪的功效,所以她这道鬼影当场就如破布碎片一般,四处飞扬。 姥姥那时恰好在那颗桃树上休息,本是想静静戏,见那鬼影宁可承受碎裂的痛苦,也不愿被抓去做药,她忽然觉得这鬼影性子如此钢烈,留在身边应非常有趣,于是就顺手甩出一个锁魂袋,将回风碎裂成无数片的鬼影收进了锁魂袋里。 起初,回风一心求死,抓住机会就自爆,姥姥就不厌其烦的四处搜罗她的碎片,再将她一片一片的拼凑起来。两人之间像是在比赛一般,回风一次比一次碎得厉害,姥姥也是一次又一次的将她拼凑回来。 如此十多次后,回风才消停下来。 因为她发现每次拼凑鬼影的时候,姥姥都会用到一点阴灵之气,这点子阴灵之气缓解了她的痛苦,也让她的思绪从一开始的暴躁和疯狂里慢慢冷静下来。 姥姥对她说:“你会如此疯狂,实因你死的那一刻过于惨烈和震惊,我想,那杀你之人应当是你十分信任的人。以至于你在死前的一刻,因为难以置信而发了疯。” “我最,信任之人?” 姥姥用神识探查过一番后,直言道:“你之所以会只是鬼影而非魂魄,应当是你的魂魄被人分别拘禁在了几处不同的地方,以至于你的魂魄无法聚拢,更不能入地府申冤。如此,时间一久你的魂魄便会被慢慢消磨掉,化作尘埃。” 沉默良久,她摇头叹道:“如此心狠,人间少有。” 回风低头看了看自己黑漆漆,如一块破布般飘荡的身体,愣了许久。 “那如今,我算什么呢?” “你如今,只能算是一道没破的执念。” 姥姥彼时还没有来到兰若寺,她行走在深山的老林里,头顶黄昏的天光无法照进密叶层叠的树林间。身边一路跟着的鬼影,乖巧的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的风筝,一步一趋。 两人走了很久,很久,回风才又问了一句:“什么是执念呢?” 她失忆了,什么都记不起来。 她回忆的是从一片沼泽开始的。 她只记得,自己是在一片沼泽上醒来的,而后浑浑噩噩的初见野风吹着四处飘来飘去。直至被那个山间小妖抓到,莫名熟悉的恐惧让她瞬间回醒过来。 当时她的脑海只有一句话,哪怕粉身碎骨,也不能让他们如愿。 姥姥回头看了她一眼,淡然道:“这须得问你自己。你不是还记着回风这两个字吗,不如就先顺着这两个字查下去。” “回风……难道不是我的名字吗?” “是,也不是。总之,这两个字对你而言是十分重要。所以你便是意识消散,魂魄分离,也会将这两个字记得清清楚楚。” 姥姥双手背于身后,及地的初摆扫着地上的落叶,缓慢而规律的“沙沙”声在空无一人的山野间,来来回回。 当最后一缕日光消失时,他们走出山林,站在悬崖边,望着远山群峰之上,与天际交界处,一轮明月被托起。 夜幕悄无声息的降临,大地被黑暗覆盖,群山尽头,一片火红的灯海升起。 回风看着灯海,头一次有了希望。 不是生的希望,而是死的希望。 于是她说:“跟着你,你可让我死吗?” 怀瑾转头看着她,散乱的长发像是河底的水草浮在半空,将她苍白的脸遮去一半,原本腥红的眼睛此刻还是一片腥红,不同的的,多了一点亮光。 她郑重的对回风点了点头,承诺道:“只要你忠心不二的跟着我,我一定会让死得彻底。” 回风笑了,因为她终于可以真真正正的死去了。 只是她没有感觉,她以为自己笑,但其实除了微微瞪大一些,由腥红转为暗红的眼睛有所变化外,她脸始终是面无表情。 后来,回风一直跟在姥姥身边,也随着姥姥来到兰若寺,看着姥姥身边围着越来越多的鬼魅及女妖。她们每个都知晓自己的来历,也明白自己的目的。 唯有她,在暗处静静看着。 兰若寺里没人知道她的存在,她便一直这样静静的看了五百多年。 天光渐暗,暮色沉沉下星河寥落。 兰若寺上空的白雾由浓渐渐转淡,隐约可以见半轮明月。 怀瑾靠在老槐树上闭上养神,她没有立马询问,而是等着回风的身影渐渐转淡一些。 鬼影比较特殊,颜色越深,表明她受的伤就越重。因为身体里的鬼气被消散掉,她的意识就会逐渐丧失,没有了意识的鬼影,就会变成一道真正的影子。 约有半柱香的时间,回风的情况才稍微有所好转。用这么长时间,才恢复这么一点,可以她这次伤得有多严重。 怀瑾气得抬手想打她,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却只字不提。 回风老实乖巧的立有原地,等着挨打。 怀瑾见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终究是下不去手。她算了算时间,钟馗应该没那么快到,于是就又散点鬼气, 回风再次感谢过姥姥,乖乖的站在鬼气之上。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怀瑾才放松手上的力道,让她的影子往上飘了飘,然后像是挂在槐树枝上的一块黑布般,悠悠荡荡的飘着。 第一百一十三章 第一百零一十三章 弥漫山顶的水雾像一层朦胧的白纱,薄薄的,将月辉变得如水一般明晃晃。 身陷薄雾里的人仰望天空,感觉像是透过摇晃的水面,看到了幽暗的夜空,还有碎裂的月亮。 怀瑾突然想起自己年幼时,记不请是哪一年,她第一次走失,在山间迷路一整座的经历。原本是早已经被遗忘掉一次不起眼的童年旧事,今夜不知为何,每一个细节都格外清晰的映在她的脑海里。 她闭上眼甚至还能回想起那时的风里带着怎样的味道,那时的水里有多么的冰冷,那时的外婆是她从未见过的可怕模样。 那时看到月亮,恰如今夜这般,明晃晃的,晃个不停。 那时的山野深处,没有了都市里光害,夜空下月亮得如一盏明灯。 晃悠悠的水面,将月亮切割成好几块,不由得让她联想到了刚才被野猫抢走的半块月饼。 是妈妈喜欢的莲蓉陷,却也是她最讨厌的味道。所以她只吃了一半,还有一半想乘外婆不注意时扔掉。 而在即将窒息溺亡的关头,她竟然只觉得肚子饿。突然就后悔没有将剩下的一半月饼也吃掉了。 无意识的摸了下肚子,怀瑾隔空取来两枝莲蓬,将白胖的莲子摆成月亮的形状。抬头却看到眼巴巴看着莲子的回风,她无奈道:“是你吃不到,又不是我不让你吃。做什么摆出这副可怜的模样。” 回风只是一个鬼影,一道执念,她没有五感,闻不到任何味道,她只是觉得那些白胖圆滚的莲子看上去很可爱。 像是酒酿的小元子。 怀瑾又想到那年在凉凉的水底,自己肚子饿的感觉。看着手里的莲子,她终于想到了个折中的办法。 这池子里开出的莲花,结出的莲子,都与外面的不同。 带着一股参透不明的灵力,而这股力量,她猜想应是与弥空有关。 怀瑾将莲子里的灵力抽出,又施放出些许鬼气,一缕月白,一继鸦黑,两道气息在她掌心相交,相融。她小心的一点点回着鬼气,直到气息完全成了黑色。 回风荡在半空,她将手掌放到回风的脚掌下,让这缕融合了莲子香气的鬼气顺着脚掌缓缓往上爬。 回风没有五官,更没有味觉,她闻不到莲子的香气,也尝不出莲子的清甜,但是却能深刻的体会到一道清灵之气缓缓游遍全身。 这感觉十分陌生,前所未有,她震惊的瞪大双眼,一时间连话都不会说了。 怀瑾取过帕子擦拭着双手,抱怨道:“就让你去查个夕颜的来历,你怎会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直到方才她才觉察到回风体内的伤,比她原想的更重。 听到姥姥的问话,回风从恍惚中回神,散漫目光渐渐聚拢,缓缓将自己这半个月的查到的事一字不漏的作了回禀。 末了,她肯定道:“夕颜的来历就在这座兰若寺内,我想,她应是在我们来前就已经化精,她可能是害怕您将她赶走,所以才先一步再假装来上门投靠。她想留在寺里,目的不仅仅只是因为她的真身在这里。” 怀瑾想到在澄明之境内看到生长在竹林旁的那朵花,了然的点了下头。 当年她才到兰若寺,碰到那老和尚圆寂,当是的记忆从这里断开了。姥姥当时似乎是有话要问,可那老和尚没给她机会。所以姥姥才会一怒之下用业火烧了他。 怀瑾很想知道姥姥究竟想问什么,但姥姥有关于这部分记忆完全空白。 这种感觉就好像一段故事被删减了最一部分看似不重要,细想却又十分关键的章节。怎么想,怎么难受。 她着回风突然惊醒,姥姥来历不也是个无人知晓的谜团吗。 姥姥的故事又是从哪里开始的呢? 回风看着姥姥想被什么惊吓到了,脸色瞬间转白,细长的凤眼瞪得圆圆的,看着莲池半晌,一语不发。 回风也看向莲池,这莲池就是那地老和尚圆寂后,被业火焚烧的地方。 “姥姥,你是想到什么了吗?” 怀瑾犹如当头棒喝,一直以来她都忽略了最重要的事,和最重要的人。 兰若寺里的姥姥,千年夜叉,她的故事开端在哪里呢? 自己的灵魂为什么会和一个千年夜叉相近,能做到如此惊人的契合。 还有,这故事里有无数的人,合门司为什么会找到姥姥来做这个媒介? 怀瑾越想越头痛,直觉告诉她不要去探寻这些疑问的答案。可有些事情一里旦出现了,就再也不能无视掉。 她抬头望向亮着灯火的树屋,小十四不知在树屋又琢磨着什么。 “姥姥?” 回风一直没能等到回应,又小心的唤了一句。 怀瑾抽回被惊吓得七零八落的心神,捏着眉心,应道:“我就是突然想起夕颜来兰若寺的那天。” 如今她可以肯定夕颜就是弥空在雷劫之下救下的那朵牵牛花,只是不知她留在这里是为了等弥空?还是为了替弥空报仇呢? “既然夕颜的来历就在这寺里,那你这一身的伤又是从哪里弄来的?” 回风抬起一下低垂的下巴,半张苍白的脸从长发间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怀瑾拧了下眉头,问道:“你还查到了什么?如实说来。” 回风低下头,看着脚下一圈地上长着的青草,语气有闷闷的说道:“玉笙,她有二心了。” 她也不愿相信,因为玉笙实际是她保进来的。 当年玉笙求到兰若寺,求姥姥为她报仇,姥姥本不欲多管闲事,是她见状心生不忍,似下里求姥姥出手帮玉笙。 所以,她等于是玉笙的担保人。虽然玉笙并不知道这一切。 可如今让她发现玉笙竟然有叛变之心,联合了外人想对付姥姥,这让她非常愧疚,也非常愤怒。 无奈,她只是一道没有实体的鬼影,什么也做不了。 怀瑾闻言,“呲”的冷笑一声,指着外面槐外,亮着的灯火说道:“你看看他们,谁没有二心?玉笙本就是为救她的主人,不得已才投靠的我,如今要是有了其他更好的去处,也罢,就随她去吧。” 说着她抬手左手,一道血痕画出的符咒出现在掌心,只听她冷声道:“不过呢,是不是放她走,也要看我的心情如何了。” 回风脱口就想说自己没有有二心的,但想了想自己能力低微,似乎除了暗中监视兰若寺外也没有其他的本事,反当是说出来要惹姥姥嘲笑。于是,她张了张嘴,又无声的低下头。 怀瑾收起手掌,想到方才树屋里玉笙的话,她厉声厉色的问她:“你这一身的伤,是玉笙给弄的?” 不管回风能力如何,她当底是自己收在身边的第一个下属,自然是另眼相看,她存在的意外与其他人有所不同。 姥姥明白她的心思单纯且忠心不二,所以也愿意多护着她一些。怀瑾继承了姥姥的意志,对回风自然也是更宠爱一些。 哪知回风却是摇头,否认道:“不,我的伤不是她弄的。” 饶是怀瑾脾气再随和,此时也被回风问一句才说一句的慢性子给激得起了一丝火气。她揉着眉心,用尽最后一丝耐心磨着牙说道:“别让我自个儿猜,你干净利索的把事情讲个清楚明白。” 回风觉察到姥姥的耐心越来越小,晃荡的鬼影不仅缩小了一圈。 其实她也不是有意想说得这么慢的,只是因为说到玉笙让她的心情不太好,负面情绪一多,她整个人觉得有些沉重难受,所以说话和思绪就比平时慢了一些。 看到不耐烦的姥姥,她一激灵,所有负面的情绪全部被夜风吹散,身上的那点子沉重感也立马消失不见。 “我在探查夕颜的中途,无意间撞到玉笙与山门外留守的鬼将私下里有接触。那鬼将的气息太过凌历我无法靠近,只能远远的看着。玉笙似乎是正在将寺内的情况透露给鬼将知晓。且,我看玉笙与那位鬼将行动举止,两人像是早已熟识,并不是近几天才认识的。有……” “有什么?” 回风咬咬牙,愤恨道:“他们有苟且!” “嗯?”怀瑾愣了下,才明白回风口中的苟且是何意,她撑着下额笑出声来,觉得回风如果现在是正常人的模样,小脸怕是早就红得像番茄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明白了苟且的意思后,再看看回风,明明只是一道鬼影,竟然会因为尴尬而渐渐缩成一团。怀瑾想象不出回风究竟是看到了怎样的画面,才会让她有如此沉重的羞耻感,。 “苟且啊?啧啧啧……”不就是偷情嘛,好文明的说法啊。 回风重重的点了下头,虽然她的影子几乎看不到她有所动作,但激愤和羞耻的情绪已经从四散的鬼气上透露出来了。 怀瑾摇头苦笑了一会,才喃喃低语道:“鬼王殿的触手果然已经伸进兰若寺里了,还用上的美男计,只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位鬼王究竟为何会把目光死死盯在兰若寺里呢? 这里面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他该不会也是为了弥空而来的吧? “与玉笙有……苟且的那个鬼将是谁?”本来她是想说偷情,但话到嘴边又临时改了口。因为她不想表现得自己太过粗鲁,她想做一回端庄的古人。 回风的身影不由自主的往下沉了沉,低声答道:“是那位名唤唐翼的鬼将。” 唐翼。 怀瑾拧了下眉头,她对这位鬼将的印象很深。 因为这几次鬼王殿那边负责到兰若寺来传话送礼,甚至是迎接自己的都是这位鬼将主事领头的。原还以为是因他办事可靠,能力不超群,得鬼王重用和赏识,所以才会让他来。 可眼下看来,却是因为他在寺内安排有眼线的缘故。 怀瑾冷下脸,对点了点头,示意回风继续讲下去。 回风愣了下,见实在躲不过也只好将自己的伤情如实讲来。 “我在那位鬼将身上闻到了一股莫名熟悉的气息,于是在玉笙离开后,我想确定那道气息的感觉,所以就忍不住跟得近了些。没想到那位鬼将十分敏锐,周身又有很强的灵壁护体。我不知晓,方一靠近就他被发现了。我当时被灵壁灼伤到,行动变得迟缓以至于躲闪不及,就挨了他一掌。” 回风越说声音越小,姥姥看着她眼神十分平静,不见半分气恼或怒意,但就是这样过于平静无波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似乎是犯了天大的,不可饶恕的错。 瞪着回风沉默许久后,怀瑾才沉声问道:“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吗?” 回风立马点头,但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哪儿了。不过,长年跟在姥姥身边的本能让她提醒自己,主动积极认错就好,千万不要嘴硬解释。 怀瑾无奈的吧低叹,她哪里会看不出回风是在敷衍自己,于也声音低而长的“哦”了一声,抬手撩起回风的长发,说道:“你应该回来跟我说,而不是自己去冒险。那鬼将要是下手再狠一点,你就会被他一掌打碎成无数片。我至少要花长三、五年的时间才能把你拼凑回来。到那时,你这么多年的修行就全都白费了。” 回风无声的低下头,她修炼了五百年,除了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做到了自由行动,不会再随随便便就被一阵风给吹走了以外,其他的根本就没有丝毫长进。 怀瑾以为她是在外受欺负了,心里委屈难过,便伸手拉过她的裙角,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安抚道:“放心,你的伤我定会帮你讨回来的。” 不过一个鬼将,她尽可随意拿捏了。 回风却用力的摇头,恳求道:“姥姥能否帮我问问那位鬼将,他身上所佩戴那把剑,来自何处?” “他的佩剑,你认得?” 那这可真是大好事,这些年,回风走过无数地方寻找记忆,却一直都是空空如也。她对自己生前的所有人和事,包括名字,有关于自己的所有一切都忘一干二净。 六七百年了,除了“回风”这两个字外,这是姥姥第一次的到她说,会对一样东西有熟悉感,对一样东西产生发好奇心的。 回风歪着头,认真的想了想,肯定的摇头,说道:“并不认得,其实让我在意的不是那把剑的本身,而是剑上所携带的气息。” 她抬头望向夜空,朦胧的月色让她的目光难得有了些许亮色。 “我记得此前他来过兰若寺好几回,我也见过好两三回,那时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同。但这次他身上的气息明显有了变化,所以我就想靠近些,然后发现其实是那把剑上传来的气息” “那道气息让我想要亲近觉得那气息有莫名的,由然而生的熟悉,我推测生前应该遇到过拥有相同气息的东西。” “而且,我之前不曾在那位鬼将身上发现过这样的气息,所以……所以想请姥姥帮我问问,他近日里可曾携带这剑去过哪里。” 如果能知道那把剑去过什么地方,说不定就能找到有关于自己前生的线索。 怀瑾屈起右腿靠在老槐树上,右手抵在膝盖上,支撑着额角,歪着头看向回风,回望姥姥此生漫长而复杂的记忆里,这还是回风头一次提起关于自己的事情。她不禁也起了好奇心,于是立马就点头应下了。 “小事,不仅是那道气息的来历,包括他打你的那一掌,我也会一并为你讨回来的。” 回风苍白无色的脸上表情微怔,虽然记忆浅薄,生前之事也不曾记得一丝半点,可她依旧能肯定,姥姥是生前与死后,第一个会如此维护自己人。 她不免会去想,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找回了属于自己的记忆,姥姥会不会不再需要自己了。 可是,她并不想离开。 …… …… 怀瑾等到酉时末,钟馗急匆匆的赶到兰若寺。 收到信后,他中间回了趟鬼市,取了些东西,这才匆匆赶到了兰若寺。 薄雾如纱,老槐树下挂着两盏红色的风灯,烛火将白雾照出绯色的光晕,将树下饮茶的人轻柔的笼罩住,若隐若现,如诗,如画。 钟馗停住匆忙的脚步,片刻的愣神,他静静看了一会眼前的美景,心底生出几丝惆怅。 怀瑾不知钟馗此刻的心情是有多复杂,她娇笑着对他举起酒杯,邀请他过来。 “来尝尝我从鬼王殿带回来的好酒。” 曲千觞好酒,因此鬼王殿藏了无数好酒,隐九见她喜欢,离开时特意让人送了二十坛过来。这些酒经过岁月漫长的沉淀与发酵,口感绵柔却不失厚重,回味更是无空,让人能够心生一种看淡世俗的通透感。 在漫长悠久,亘古不变的历史长河内,所有的一切都是河底渺小低微的砂砾。没人能主宰和改变时间。 所以与其去烦恼那些虚无缥缈的假象,不如抓住眼前能够拥有的,不要轻易放手,放弃。 怀瑾心情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愉悦,忍不住一杯接一杯。 这酒啊,果然是用了心思的。 所以,她不能辜负了人家的好意。 钟馗来到竹席上,整理了下衣袍,端正的跪坐好。他端起酒杯放在鼻端闻了闻,浓厚粗广的眉死死的皱起。 “这酒……”他声音低沉,握紧拳头极力克制着心底生起的无边怒火,考虑着要用怎样缓和的方法与她说这酒的用途,才不会刺激到她。 毕竟她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这酒啊。 只是怀瑾没能让他把话说完,她微微直起柔软的腰身,不知是因酒,还是因为其他,她笑容妩媚,眼神却又冷又直。 钟馗听到她无所谓的说道:“这酒里加了东西,我晓得的。” 钟馗愣了愣,听到她的话,他也不知自己是开心,还是生气,他紧张道:“你知道这酒里加是什么东西吗” 怀瑾摇头:“这我就尝不出了,你知道是什么东西?” 钟馗捏紧酒杯,如实说道:“里面加的东西是……幻心草。” 第一百一十五章 第一百零一十五章 钟馗常在地府走动,与十殿阎罗的关系说不上多好,但也也不算坏,双方都不会公然的为难彼此。 钟馗因为其身份较为特殊,又身负斩鬼剑,地府私下里时常会有不少事需要钟馗相邦,因为,双方属于相互合作的关系。 不过,尽管在地府常来常往,钟馗却甚少与孟婆有所接触。 一是因孟婆的身份尊贵,修为高深,她平日里为人行事又十分低调,只在忘川里修炼。几乎不曾听闻她曾踏出过忘川的地界。 世人皆知孟婆性子清冷孤孤傲,好静,与十殿阎罗都不常有来往。更别担旁的无关紧要的人。 钟馗虽然有一个捉鬼天师的名头,可这名头在孟婆跟前根本上算不得什么。而且需要他出面料理的恶鬼通常都是藏身人间居多,自然也不可能会来到奈何桥来抓恶鬼。 所以若非必要他甚少会去打扰孟婆,因而,对于孟婆的身份,他们谁都不曾觉察有异样,更不曾对她有过丝毫怀疑。 尽管钟馗心底思来想去,觉得怀瑾的说法确有道理,但依旧是将信将疑,自我说服般的说道:“孟婆,乃是拥有三千多年修为的金仙,她的身份如何能违造得了。更遑论,还能让地府,天界,都无人能觉察到。何人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能耐。” 怀瑾挑了挑眉,勾起嘴角,笑得即妖且媚。钟馗被他看得眼皮直跳,心慌意乱之时就听她笑着说道:“那,如果是孟婆自愿,或者干脆点说,就是她指示的别人假冒的自己呢?这又当如何?” 钟馗有些烦躁的把拉了下后脑勺,问道:“若是孟婆指示别人冒名顶替自己,倒也有可能不被外人发觉到。可她为何要这样做呢?” 怀瑾轻“啧”一声,她耸了下肩膀,同样不解的说了句:“这谁又晓得呢……” 钟馗想要反驳她的话,可怀疑像是一颗种子,慢慢生根发芽,将以前不曾到的细节,被忽略的事情逐步放大。 只要顺着这些怀疑,一点一点的分析下去,他发现孟婆近些年里确实有许多让人难以理解的异常之举。 忘川的形态会千年一变,一千年红花连绵,一千年青草漫野。 钟馗踏入地府时,忘川上便已是现在的彼岸花形态,一无望无际的红花,连绵不断,幽亮的红光照亮半座地府,是无数魂魄归依重生的必经之路。 彼时的的孟婆很少露面,日日都在忘川里闭关修炼,隔上几日,她会现身在茶摊,寻视察看过一番后,便又回到忘川。 那时的茶摊,茶甚少,时有时无。有行过忘川还不曾完全忘掉前尘往事的魂魄过不了奈何,便只好等在茶摊前,一等就是数日,只为讨一碗孟婆汤。 为此耽误了不少事。地府对此颇有意见了,可他们管不了孟婆,所以甚是无可奈何。 后来九娘前来讨酒喝,却因嫌弃那酒的味道太差,简直难以下咽,于是她就自己动手酝了一坛,埋在忘川外。 酒坛开封那日,整个忘川之上都飘着酒香,引得路过的鬼差及魂魄都垂涎三尺。孟婆从忘川里走出,尝了一口似乎十分喜欢这酒的味道。于是孟婆便将九娘留下,为自己打下手。 自打有了九娘做帮手后,孟婆就更少会出现在茶摊上,一心。 后来的几百年里,孟婆的茶摊上几乎就只有九娘一人在忙碌,很多事情都是九娘在拿主意,能当得半个家的主。九娘不觉得有什么,但鬼差却十分别扭。不过时间久了,鬼差亦是换了无数个,就连十殿阎罗都换过了两任,如今大家都都习以为常了。 自九娘失踪除之后,孟婆又再次出现在茶摊外。 可能因之前九娘存在的时间太久,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也不觉得换了人后,有什么不同之处。可如钟馗这般在地府行走近千年,记得孟婆与九娘的人,只需稍加对比下,都会觉察到孟婆的异样。 钟馗静默沉思着,他将以往并不太在意的事情一一翻出,再将近千年里发生的事情串联起来重新分析一遍后,他果然也觉察到现今这位孟婆的确有许多不同以往的异常之举。 孟婆喜欢看着忘川发呆,对前来讨茶的魂魄也十分不耐烦。 而现在的孟婆却意外的好讲话,茶摊上的茶和酒也送得格外勤些。 他越想越觉得如今茶摊上的这一位,她的行事风格与九娘相近,而与原先的孟婆却大相径庭,判若两人。若非她一身孟婆的装扮,又戴着面纱,他几乎就以为那人还九娘了。 不过,怀瑾又是如何发现到的? 钟馗摸了摸有些方正的下巴,困惑道:“你与孟婆是头一次见面,如何会发现孟婆有异常之处的?” 怀瑾靠在老槐树上,手里摇着酒杯,月辉下,那酒隐约泛出淡蓝色的光泽。 那是幻心草的颜色。 “我虽然对孟婆不熟悉,可是我对九娘还是略有了解的。” 曲千觞与她说了许多关于九娘的事情,包括了她的一些外人觉察不到的小习惯。 “再有,我之前进过忘川,虽然很快就被隐九救了出来,可我还是看到了些有趣的东西。” 那些陌生的画面她起初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以为是姥姥之前的经历。 但当她听到曲千觞说起弥空和魔界的那场大战时,她才发觉自己竟然看到很有趣的画面。 隐九。 曲千觞。 弥空。 姥姥 还有,关于自己的。 她们的相遇并不是只是偶然,自己能进入这个世界,也绝不可能只是因为她的血落在了书上,这么简单。 这后面有一个隐藏的推手,在设计着这一切。 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她起身说道:“要想知道真相,我们还得要再去一趟忘川,只要找到孟婆问一问,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钟馗无奈的笑道:“你当孟婆是个好相与的人物?好歹人家也是金仙,地位和身份不知要比你我尊贵多少了。” 怀瑾无所谓道:“那也要她真是孟婆才行。要是个冒名顶替的,咱们有什么好怕的。” 钟馗还是不也十分确定自己的推测,他犹疑了下,试问道:“你要自己去问孟婆?” 怀瑾不解,反回他:“怎么,我不能去问?” 钟馗摸着他那方正的下巴,皱着眉头思索着什么,怀瑾却以为他是有所顾虑不敢得罪孟婆。 若是换位思考,她也是可以理解的。 与自己不同,钟馗往后还要与地府打交道,如此贸然前去询问,确实不好。 于是她十分理解的点了点头,笑道:“是我考虑不周,怎好拉你下水。不如这样,地府的路我不熟,你给我指个路,我自己前去便可。不然,那漆黑一片的,我担心自己一不小就会迷路。” 其实她会想到请钟馗帮忙,多半也是因他对地府熟悉,她怕自己单独去了会迷失在无边的幽暗中。 她怕黑,从小就怕。 只是,钟馗既然多有不便,自己倒也不好勉强人家。 第一百一十六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耐心的对怀瑾解释道:“要不,你在这里暂且等一等,我先去地府找熟悉的鬼差再打探一下。万一我们怀疑错了,你这般贸然的撞上去,那岂不是对孟婆失敬。介时她若抓着你的错处不放,坚持要罚你,当如何是好。” 怀瑾则以为钟馗是心有顾虑,碍于身份不想得罪孟婆。 钟馗她是误会自己了,立马摇了摇头,语气十分诚恳的说道:“并非是不方便,只是你的这个想法太过……惊世骇俗了。我是担心你这么贸然前去直接询问,怕是会给自己惹祸。那位好歹是金仙,修为高深。若是真出手,你岂会是对手。她若一时恼了,想要你的命,你定是逃不掉的。所以,不若我先去地府,再查探一番。等确实了,你再去也不迟。” 怀瑾愣愣的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有些吃惊他会如此为自己着想。 无论如何,能被人真正的关心着,自然是件十分高兴的是,于是她高兴的拍了拍钟馗的肩膀,笑道:“放心吧,她要真不是孟婆,定然不会对我动手。至于那位真正的孟婆,我猜她此时定然是深陷麻烦里,暂时出不来了。” 怀瑾的个子虽然在女子中算是高挑,可在身形魁梧的钟馗面前却显得十分娇小,所以她得要垫起脚尖,才能勉强拍到他的肩膀。 钟馗只觉得那双柔白纤细的手,如有山重,搭在自己肩膀上,压得他不由自主的微微弯下腰来。 他听着她无比自信的话,好奇道:“你如何能这般肯定?” 怀瑾指了指树上探头的小十四,自豪的说道:“我家师弟,来历不凡。与那孟婆的出生可谓有异曲同工之处,所以他自然能感觉得出,与我们说话的那位孟婆气息有假。” 孟婆如果是忘川里的彼岸花所化身的,那在小十四给自己设定的上古神草这个身份面前,对方是真是假,自然一目了然。 钟馗抬头望着薄谈的白雾后面,那个容貌俊俏,一双大眼忽闪着如星子般的少年,好奇的问道:“你这师弟究竟是何来历?” 怀瑾却故作神秘的回答他:“天机不可泄露,待日后如果有机会,你自然就能知晓。” 钟馗点了下头,“既然如此,那我就随你们一同去。” 地府自建成后,至今有两千年之久。 后土为保地府长久安稳,搬来一半的幽冥之境坐镇,而后,冥主得知情况,在后土神魂消散后,索性将整个幽冥之境全部搬到九泉之下。 据说,忘川之上的彼岸花就是后土的神血所化。 忘川吸食人的三魂,与前世记忆,再将这些转化为能量以借地府维持正常的运转。 孟婆的真实身份只有少数上神知晓,自忘川建成以来,她就在打理忘川上的彼岸花。 世事变迁,忘川上的红花与青草交替了三次,十殿阎罗也更换无数个,地府内,唯有孟婆一直未变。 钟馗带着怀瑾在黑暗中慢慢前行,前面有鬼仆提着幽蓝鬼火制成的灯笼引路。怀瑾则在心中默默记着路线。 虽然无论在哪里她都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路痴,对与路线,路名相关的这些东西可谓是随记,随忘,可她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依旧会努力记下自己走过和路线。 她小时没少因为不识路而迷路,还曾差一点被拐卖进山里。 自那后,她就本能会记下自己曾走过的路线,虽然转身就给忘了。但如此做,多少能让她在陌生的情境里不至于会惊慌害怕。 钟馗自从在鬼市与她相遇后,就发现她每当到了陌生的地方,总会紧张。也许这种紧张是她自己都不曾觉察到的。 黑暗中不知走了多久,远远的忽然就看到一片隐隐约约的红光出现在黑暗里。 钟馗为了能缓解她的紧张,便与她说起忘川。 “据传说所言,这忘川,每千年会有一变换。” 怀瑾想到一个传说,心里好奇便问道:“我曾听过一个传说,彼岸花,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花叶永不见。可是真?” ”确实是真的,” “会变成什么样子?” “据说,忘川有两种形态,一是彼岸花,二是忘川草,千年一换。” “花与草?不是叶吗?” 钟馗手指挠了挠眉毛,略有些尴尬,“我也没见过。不过,这一次变换的时间,似乎不远了。我们可以有幸一睹。”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就来到忘川。红海连绵成海,无数魂魄步履蹒跚的走在花海里。 他们有的边走边回头,有的哭,有的笑。还有止步不前,也有转身往回走的。 那些大步往前走的魂魄,随着他们每往前一步,身休里就会飞数一个又一个光点。随着这些光点从身休里脱离,束缚着魂魄的沉重感慢慢减轻,他们的脚步也变得越发轻快。 依依不舍的,虽然走的慢,却不曾停下脚步,之后就会越走越快。 止步不前的,会慢慢被红花缠绕住,逐渐化为养分。 转身回头,看似在不停的往回跑,可旁观之人却看得清楚,他们在原地不前,慢慢的,也将成为红花的养分。 怀瑾看着无数魂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的在乎,或不在乎在这些身份尊贵无比的神仙面前,全都不值一提。当你顺从这个世界的规则,你就能活下去。如果有反抗,就会被抹杀掉。 “为什么一定要忘记过去,不能带着回忆一起转世呢?” 钟馗转头,惊讶的看着她:“那转世还有何意义?”看着忘川里向前奔跑的魂魄,他感叹道:“有时,记得越多,并非就是越快乐的一件事。” “人的三魂取自天地之间,当你历经尘世百年,所有的喜,怒,哀,乐,所有的情感都会积累在三魂内。一世的生命完结,三魂再回归天地。那这些情感,情绪,也都会一同回归天地。你将会带着新魂,投入到新生。如此不好吗?” 怀瑾不觉得那里好,却也不觉得这样就很好。 “你呢?当初为何不愿放弃前尘过往,重新轮回转世?” 钟馗道:“执念太深。” 只有这四个字,却足以说明一切。 含冤而死,以为阎罗殿能为自己申冤,可他们却官官相护。义弟为自己报仇,被屈杀,魂魄不入地府,不得轮回。他又如何甘心,能放弃一切轮回。 再说,那个世道没变,人心依旧善恶不分,根本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钟馗长相粗犷,五官刚正,身形也是高大魁梧,背负一把长剑,是个标准的猛男形象。端看他的外貌容易让人忽略他的才情,忘了他还拥有状元之智。 当年他不过是因长相凶悍,与官场贪腐等诸多原因与状元失之交臂,也正是因此才引发后来一系列事情,最终才让他阴差阳错下成为了今日的捉鬼天师。 与粗犷的外表不同,他的性子粗中有细,也最是擅长察言观色,因而他一下就看出怀瑾对自己态度瞬间有所转变。 低眉浅笑的那一刻,她将自己归为外人,客气疏离。 虽然之前她也不曾将自己当做是无话不说的知己,但他此刻的感觉就是有些不舒服。 他想,她应该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了,于是只好耐心的对她解释道:“你是误解我的意思了,我与地府本就是互助,与孟婆此前更无深交。倒也没什么不变之处。只是担心你贸然前去,会给自己引来麻烦。” 怀瑾不解:“你这话是何意?你不信我?” 钟馗摇了摇头,“的确不是全信,但我也承认你所疑之事并非空穴来风。只是方才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你我的怀疑,半无点实证。你就这般贸然的撞上去,万一我们的怀疑有错,那岂不是让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介是,孟婆给你按上一个失敬的罪名,,抓着你的错处不放,坚持要罚你,当如何是好。” “所以,不如你在这里暂且先等一等,容我先去地府找熟悉的鬼差再打探一下。待一切有据可查后,我来告知你。那时,你再出面相问那九娘的下落。如此,也不会将你陷入风暴中心了。” 钟馗担心的这一切,都不是怀瑾考虑过的。 虽然她到到这个世界大半年,但老实说在她心底依旧还是没能从原先阶级平等的世界观,并没有完全接受现在个阶级分明,规则严酷的认知。 也许,是她到现在遇到的两个身份最大的人物,都对自己太过客气的缘故吧。 钟馗见她很是犹疑不定,说道:“你想想,那位好歹是金仙,修为高深莫测,便是十殿门罗都奈何不得她。若她一时恼羞成怒想要你的命,你又岂会是对手。” 怀瑾愣愣的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她心底有些吃惊钟馗竟然会如此为自己着想。 无论如何,能被人真正的关心着,自然是件十分高兴的事。但这件事她必须跟着一道去才行。 “你的意思我明白,多谢你为我担心。”说着她低首福礼,以示感激,“不过,我和师弟还是得随你去一趟。也不用那么麻烦。虽然眼下我们没有实证,但只要见到她,我们定然有法子能让承认。” “你们有什么法子?”钟馗看了眼小十四,问道:“江公子可是有什么法宝?” 怀瑾点了点头,然后她十分高兴的拍着钟馗的肩膀,笑道:“天师大人就放心吧,她要真不是孟婆,处然不会对我动手。如果她真是孟婆,那也不怕。因为我断定真正的孟婆此时定然是深陷在不小的麻烦里,听怕自身也难保。” 怀瑾的个子虽然在女子中算是高挑修长,可在身形魁梧的钟馗面前却显得十分娇小,所以她得要垫起脚尖,才能勉强拍到他的肩膀。 钟馗只觉得那双柔白纤细的手,如有山重,搭在自己肩膀上,压得他不由自主的微微弯下腰来。 他听着她无比自信的话,好奇道:“你师弟究竟有何法宝,能让你这般肯定?” 怀瑾见他还是不放心,便指了指身后的人,神性自豪无比的说道:“我家这位师弟,来历不凡。他的出身与那位孟婆,可谓有异曲同工之处,所以他自然能感觉得出,与我们说话的那位孟婆气息有假。” 她向钟馗挑了下眉,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表情,“而且,我家师弟的出身,可能还要高出她一些。” 孟婆如果是忘川里的彼岸花所化身的,那在小十四给自己设定的上古神草这个身份面前,对方是真是假,自然一目了然。 钟馗抬头望着坐在薄谈的白雾里,那个容貌俊俏,一双大眼忽闪着如星子般的少年,好奇的问道:“你这师弟究竟是何来历?” 怀瑾却故作神秘的回答他:“天机不可泄露,待日后如果有机会,你自然就能知晓。” 钟馗微微弯着腰,看着一脸肯定和自豪的怀瑾,终是点头答应了,“既然你如此肯定,那我们就带上你那位师弟一同去忘川,查个明白。” 若真出意外,他手里不有一道泰山府君的令牌,危急时可救下她。 怀瑾将收手回,对小十四使了个眼神,“走,随师姐干活去。” 小十四对着茫茫夜空翻了个白眼,他为什么觉得自己性命危矣了呢? 地府自建成后,至今有两千年之久。 当年,天地分崩离析,人间万千鬼魂无处可依,后土用自己的神魂之力凭空创造出一个世界,将人间分作成了阴阳两地。 阳间为活人的世界,阴间是人死后暂时停留的地方。为此,后土设立地府,与三皇一同制定了规则。 为保地府能长久安稳,后土更是趁冥主闭关,搬来一半的幽冥之境坐镇。 当冥主吾皇知晓一切时,大局已定。后土在与冥主密谈后,便神魂消散,心血化作彼岸花,这便是忘川的由来。 冥主索性将整个幽冥之境全部搬到九泉之下,一是替后土看管地府,同时也为照看彼岸花。 冥主是地府首位掌权人,后来他厌烦了,才设置十殿阎罗的位置,让他们替自己处理地府一切事宜。 只是时间久了,大家便渐渐以为十殿阎罗才是地府的主人。 再往后,天帝诞生,在三重天上,六重天下,设立天界,将天地人三界全部规化到自己手中。 冥主一心在忘川之上,只是地府和天界不打忘川的主意,他便可以万事且休。 因为忘川才是地府存在的关键。 忘川会吸食人的三魂,包含三魂内在关于前世的种种记忆,再将这些转化为能量以借地府用于维持正常的运转。 孟婆就是忘川上第一朵开出的彼岸花,冥主给了她元魂,且她化作出人形,所以,自忘川建成以来,她就在打理忘川上的彼岸花。 孟婆拥有后土的神血,又有冥主给的元魂,所以她出生在地府,却拥有仙修的元魂。她不归地府管束,因为,她冥主用来监视地府一举一动的棋子。 关于孟婆的出生,如今也只有少数几位上神知晓, 人间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忘川上的红花与青草交替了三次,十殿阎罗至今也更换过无数个。 在这地府内,唯有孟婆一直未变。 曾经,钟馗的确是这么以为的。可如今他身边的这位千年夜叉却告诉他,孟婆也变了。 三人在黑暗中不紧不慢的走着,前面有鬼仆提着两盏幽蓝鬼火制成的灯笼引路。 自入地府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钟馗突然问了一句:“这个世界有什么是会永远不变的?” 怀瑾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正在心中默默记着路线。分心之余,没能及时反应过来,表情呆呆的看着钟馗。 “什么东西会不变?” 这话是她转头问小十四的。 小十四无聊的跟着两人身后,脚下踢着个乍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但下意识却又不敢承认的,圆圆的东西。这圆东西似乎还是个活的,一直想逃,一直被踢回来。 他正踢的兴起,随口就说道:“只要时间在改变,那么时间统治下的一切,都会跟着一起改变。只是慢与快的别罢了。” 钟馗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他挑了下眉困惑道:“是这样的吗?” 小十四点头“嗯”了一声。 三人又沉默下来,钟馗不知在想些什么,怀瑾依旧在掌心画着路线,小十四也玩得越来越开心。 虽然无论在哪里怀瑾都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路痴,对与路线,路名相关的这些东西可谓是随记,随忘。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会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会努力记下自己走过的路线。 她小时没少因为不识路而迷路,还曾差一点被拐卖进山里。 自那后,她就本能会记下自己曾走过的路线,虽然转身就给忘了。但这样做,多少能让她在陌生的怀境里不至于会惊慌害怕。 钟馗看着举着双手,用手指在掌心写写画画的人,下意识扬起笑脸。 其实,自从在鬼市与她相遇后,他就发现她每当到了陌生的地方,总会不由自主的紧张。也许这种紧张是她自己都不曾觉察到的。 地府内终年不见丝毫天光,而在无边的黑暗里,无论你身在何处,总能看到在遥远前方,会有一片隐隐约约的红光出现在黑暗里。 钟馗指着前方隐约的红光,对她说道:“忘川位于地府的中央,你无论身在何处,总能看到。只要你向着红光走去,就能到达忘川。” 怀瑾放下手,挑眉看着前方,叹息道:“我也知道,可是走过去不得要绕过这一片迷林嘛。你看这一片接一片,长得比我都要高的枯草,一不小心就能迷路了。” 从这里到忘川又并非是一马平川,大道直行。中间还有穿过好几个迷林,这些迷林都是由一人多高的枯草围成的,杂乱无章,也没有的路。 她上次来时就已经发现自己不可能一个人走出这些个迷林,正因如此,她才会让钟馗带自己进地府的。 她真的很好奇钟馗是怎么在这些杂乱的枯草里认出正确的路来的。 钟馗扭头看着怀瑾但立即又恢复如常。 迷林里的草,是引路的经幡。 是阳间的亲人好友为死者而制,或随葬,或以火焚之,但不论哪种形式但是对死者的怀念,祝福。是一种情感的寄托。 这些经幡会照亮死都往生之路,让他们不会在黄泉路人迷失方向,不会被其他的游魂野鬼勾走做了替死鬼。 每个魂魄都会在通向往生的迷途上,找到一道属于自己的经幡。 便是像自己这般死了千年,做了鬼差,放弃轮回的鬼修,至今还能看到属于自己的那道经幡依然还在亮着微弱的,金色的光芒。 那金光虽然微弱,却是耸前世的妹妹特意找高僧念经,开光后才形成的。普通的经幡,或是灰蒙蒙,或白莹莹的,会依旧亲人的思念多少而定。 可是…… 钟馗看着努力在记着路线的怀瑾,目光复杂深沉,和一点心疼。 在她眼里,这些都只是会让她迷路的杂草。 她看不到属于自己的光,是因为死后人无悼念。 因为她在往生的途中迷了路,所以才会做了千年夜叉吗? 第一百一十八章 魂魄从进入地府,到轮回转世,这期间所要经历的时间,每人各不相同。 有的人要在地府等待十数年,也有因果未了,等了百年还不得入轮回的,甚至还有更久,一直在忘川徘徊,连奈何桥都望不的。 自然也有那功德深厚之人,可立即投入到下一世。但这种是少又少,万万人中才出这么一个。 而在你逗留地府,等待轮回转世机会的这段时间里,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只要阳间还有人祭祀供奉自己,那就可以一直享受到亲人捎来的香火纸烛。 即便人间再无亲人挂念,但只要你还逗留在地府一日,那道属于自己的经幡就永远不会消失。 这些浅显易懂道理,会在你成为魂魄,入到地府后,自然而然就能知晓的事情。就像春风抚面而过,你便知道天气转暖了一般,他们本能的知道,只要自己朝着经幡点亮的方向前行,就不会在黄泉路上迷失了方向。 很显然,这一切被他们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怀瑾却是毫不知情,她甚至不知道这世间还有经幡这样东西的存在。 钟馗身形高大壮硕,怀瑾堪堪只够得到他的肩膀。此时她正低头,额前一缕碎发垂下,有几根发丝落在她浓密的羽睫之上,让身旁的人看得手心发痒。 怀瑾努力的在掌心画下行走过的路线,钟馗本想提醒她这样做是徒劳的,没有经幡在前方指引,她永远都看不到路在何处。只是他嘴巴张了半天,左思右想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闭上自己的嘴。 有些事情,也许永远都不知道,反而会更幸运一些。 为了能分散她的注意力,也为了缓解她的紧张,钟馗便与她说起忘川的来历。 怀瑾听着故事,果真就忘了紧张。 她看着前方的上空,黑幕下透出的隐隐红光,忽然想到一个很久之前就一直听到的传说。 她很好奇这个传说的真假,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时机可以确认一下,便问道:“我曾听过一个传说,传说里,这忘川上的彼岸花,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花叶永不见。可是真的?” 钟馗笑了笑点头答道:“这个传说确实是真的,只不过细节方面有些误会。并不是花和叶,这忘川有两种形态,一是彼岸花,二是忘川草,此两者千年一换。” “彼岸花和忘川草?不是同一棵?” 钟馗摇了摇头:“忘川草是脱胎于彼岸花,却不是彼岸花。” 当年后土的心尖血花做彼岸花,在地府的中央创建出忘川。凡是想要进入轮回转世的魂魄都须经过忘川,才能到达彼岸。 最初的彼岸花虽也红艳如血,莹亮如宝石,却有一种不同于比别的灵花仙草的高贵,和傲然。 西方佛境听闻此花乃是由后土心血所化,是神之花,为表达对后土的敬重与仰慕,所以特来地府讨要了十朵,精心养在莲台之上。 百年后,这十朵彼岸花渐渐褪去红艳之色,舍了娇美之态,花瓣展开如莲,洁白胜雪,清冷而疏离。 冥主听闻此事,十分惊讶。他亲自去往莲台,想用别的彼彼岸花换回这十朵。但佛祖言,此花生了佛心,已是佛家之花,与忘川再无关联。且这十朵花与佛有缘,却不代表所有彼岸花都能如此花般生有佛心。 冥主却是铁了心要讨回这十朵花,可任凭佛祖开出条件。佛祖见言语点化不了,知晓只能以事实让冥主明白。但只同意给冥主带回五朵,且要冥主立誓,若这五朵白花在忘川存活不得,必须立即送回莲台之上。 冥主答应了佛祖的要求,最终带回了五朵白花,他将这五朵白色彼岸花养在忘川,精心照看。 但正如佛祖所言,这五朵白花忆不属于忘川,彼岸花能活,牠们却未能成活,且渐渐没有了生气。 冥主见状只好认下,又将它们又重新送回佛境莲台,但可惜其中一朵却失了生气,花瓣凋零,只剩下一片绿叶,勉强立在花枝上。 最终,冥主只送回四朵彼岸花。 佛祖言:缘生缘灭,缘如此。意随心动,佛心不灭,地狱亦是极乐。归心不来,自有回。 冥主听罢,沉思许久,之后便闭关不出。 到如今,佛境莲台之上,还有九朵白色彼岸花。 为将牠们与忘川的彼岸花区别开来,佛祖便将这九朵赐命为:摩诃曼陀罗华。 意为佛心白莲。 佛祖赐名的那日,忘川之上的所有彼岸花突然纷纷凋谢。 繁花落尽后,忘川之上却长满了绿草。 这些绿草,叶细如萱,挺如兰,高约三尺,。 一夜间,忘川从艳红的花海,变成了翠绿的草原。 冥主得知后,也是大为吃惊。他也不知这草从何而来,彼岸花又为何凋谢。 而佛祖只说:“尚还有心,地狱也是极乐。” 冥主将此草以忘川命名。 千年后,忘川草枯萎,彼岸花重又盛开。 同时,冥主有花海里静静的走了许久,许久。他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于是决定再次闭关。且此次闭关,何时出关,他自己也不知晓。 为地府能正常运转,冥主创建十殿阎罗,将管理地府的权力尽数下放到十殿阎罗,又用借用三生石复刻出生死薄两卷,交于十殿阎罗分别看管。 他从无数花海中取出一朵,为其点下元魂,化成人身,留她在此打理忘川。 他为这朵红花取名,奈离。 奈何别离。 冥主从此闭关不出。 “那如今,这是忘川第几次变化了。” “自冥主闭关后,红花一千年,忘川一千年,这是三个一千年了。” “那你见过忘川吗?” 钟馗手指挠了挠眉毛,略有些尴尬,“我也没见过。我来地府时,恰好遇到彼岸花初开。不过,距离下一次变换的时间,似乎已然不远了。我们或可有幸一睹神迹。” “就从来没有人知道,这忘川草是从何而来吗?” 钟馗想了想,说道:“佛祖,冥主自是知晓的,但他们一直不曾对外提起过。另外还有一个,也应是知晓的。” “何人?” “孟婆。” “她?”怀瑾十分意外,忙问道:“他们不是从未见过吗?为何孟婆会知晓?” 钟馗看了她一眼,拧眉理了下思绪。 他是泰山府君座下属官,泰山府君虽不执掌地府,却是坐镇阴阳两界的交界处,贯通阴阳。权利之大,地位之高,便是天帝也不也轻易得罪泰山府君。 因而,对于地府,忘川之事,泰山府君自是知晓,这些年里他也多少听到一些外界不知的秘闻。 怀瑾眨着双眼,看着犹疑不定的钟馗,惊奇道:“你定是知道孟婆不可告人的秘密,快说说。” 钟馗被她的话逗得发笑,说道:“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时间太久,知晓的人越来越人罢了。” 当年,忘川之上,无数彼岸花,其中有两朵紧挨着,如连理枝般亲密无间。后来,佛祖来忘川选花,其中一朵仰头望着佛祖,忽然生出一道灵意。佛祖见之十分欢喜,便将其与其他九朵一同带回莲台。 莲台之上的清灵无垢,佛音缭绕。 日复日的听着众罗汉诵经声,听佛祖讲经论道,十朵彼岸花很快就生出佛心,褪去沾染尘缘的业火之色,开出洁白胜雪的莲花瓣。 后来,冥主前来讨要,佛祖给出五朵。 连理枝便是其中一朵。 佛祖本不想选他,可看出他牵挂凡尘,劫念已生,非是强留能化解。 “此劫因念而生,你若佛心紧若磐石,不动不摇,他日还可回来。若是此劫渡不过,你便与佛无缘,他日或将永坠地狱。” 五朵白花回到忘川,牠们出生的地方。 短暂的欢乐结束后,思归之心便渐生渐浓。 他们厌烦忘川之上永远也渡化不了的执念,恐惧业火之色会将自己侵染,他们每时每刻都想要回到莲台。 回到那清灵无垢,佛音缭绕的极乐之地。 连理枝也是如此。 可他此时却被另一支红花紧紧缠绕住,不得脱身。 当其他四朵白花选择在一起时,牠却因不忍心同伴的哀求选择与同伴在一起。 此念一生,牠便入了劫,自此再无升天的机会。 再后来,白花因思归之心太甚,又日担忧佛祖将自己遗忘了,以至于开始了无生念,日渐萎靡凋零。 冥主见状,心知这五朵白花终是强留不得,准备将牠送回莲花台。 连理枝上的两朵花,一红一白,花枝交颈缠绕已是分不出彼此。时日一久,白花又逐渐被业火之色侵占。冥主若想将牠们彼此拆分开,便只能将其中一朵折断花枝。 白花终是不忍同伴被折断,又无法面对自己将不能重回莲花台的事实,顿时心如死灰。 花瓣尽数凋零,牠竟是自我了断了。 冥主望着那朵没了生气的白花,静默良久。终是一声长叹。 “是哪个说的,缘生,缘灭,由不得自己。看看你们,一个是强自续了前缘,一个是强自灭了因缘。所以啊,哪里会由不得自己,只不过是心未到尽处罢了。” 怀瑾听完故事,也不知是应该感慨一番,还是应该谴责两句。 “所以,忘川草,就是那朵白花?” 钟馗点了点头,说道:“牠将自己的白花舍弃了,因为牠觉得自己配不上那朵白花。再者,在忘川呆久了,白花还是会回到以前的模样。牠不想自己的花朵再被业火之色侵染,故而宁可毁了。” “后来,缠着牠不放的红花见牠宁死也不愿自己再一起,心生悔意。但一切已成定局,悔之晚矣。冥主点化了她的元魂,给了发也一缕自己的神力。她将这一缕神力分出一半给了白花。但也只留下一片绿叶。” “那日,佛祖昭告天下六界,将那九朵白花赐名为:摩诃曼陀罗华。 意为佛心白莲。 孟婆才恍然大悟,自己竟是为一已贪恋,而毁了他终生前程。 他愿应当与九朵摩诃曼陀罗华一样,拥有高贵无上的身份,可在莲花台受世人瞻仰,潜心修炼佛法。 而不是留在这毫无生气,游魂无渡的忘川。日日受业火灼烧的痛苦。 孟婆顿感羞愧,无颜面见世人。 忘川之上,彼岸花倾刻间凋零,只余枯枝。 游魂不知何去何从,在空无的忘川痛苦不已。 然而,没多久,一片绿叶缓缓长出。而后,无数嫩芽从枯枝上缓缓生出,嫩芽渐渐长成细长,半人高的绿叶。 冥主为他取名忘川。 一身白衣无瑕,面如冠玉,眉目俊秀的男子站在绿草中央。他对冥主躬身作揖,十分不解的问道:“小子谢冥主赐名。却不知冥主为何会先忘川二字?” 冥主一手抚过及腰的绿草,轻笑道:“忘川,心死才会忘。世人只有弃了三魂,亡了心,才能渡忘川。你若真能忘,又如何还能拥有前尘之心。此名,是为点醒你,也为渡你。” 忘川神色迷茫,似懂,却又没能全懂。 “不着急,你的佛祖不是曾对你说过,若有佛心,地狱与是极乐。她自是有错,你未必全对。你们二人就在此,好好忘一忘自己的心吧。” 而后,他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都应该好好忘一忘。” 忘川愣了许久,而后,他解了发带,任长发散乱身后。双手合拾,对着冥主离去的方向行了僧礼。 忘川盘腿坐在绿草中央,每日不断诵念《妙法莲花经》,为往来的魂魄做超渡。 如此,千年岁月,倏忽而逝 第一百一十九章 忘川,一望无际的草原内,一袭白衣坐于其中。 千年岁月,于忘川而言也只是弹指一挥间,倏忽而逝。 他守心静坐,忘我沉浸在自己冥想的世界里,虽身在九泉下,心却留恋尘嚣外。他尝试着,在灵府里建造属于自己的莲花台。 直到某一日,忘川被耳边传来的一阵又一阵的梵音吵醒,他缓缓睁眼,目光投向远处的虚空,静听耳边的梵音。 浑厚低沉的诵经声并非来自他心心念念的莲花台,而是来自地狱的最深处。 他目光所及处,能看光一圈又一圈的金光,如湖中泛起的涟漪,悠扬的向外扩散。 金光穿过他的身躯,留下一点星火。 忘川十分好奇,地狱的火海里,为何会有佛音传来,于是他起身走出忘川,走向地狱。 黄泉路上,万干魂魄,他一身白衣无暇,长发散于身后,与万干魂魄对面相行。 过往的鬼差皆对他低首行礼,他亦双手合十还礼。 忘川问路过的其中一名鬼差,“这地狱之下因何会有佛音传来?” 鬼差恭敬的答道,“百十年前,西方佛境有一位菩萨去到地狱,立下弘愿,誓言,地狱不空,永不成佛。自那后,这位菩萨便于十八层地狱下设入莲台,他坐于莲台上日日为地狱之下的恶鬼颂经讲道,弘扬佛法。” 忘川听完心驰神往,他走进地狱,通过层层业火,来到菩萨座下。 再入禅定,他游离的心终于安定下来。此次若能勘破前尘,渡过劫念,他便可重返莲花台。 忘川之上,草木枯萎。 红花再次盛开,业火的赤红,重又覆盖忘川。 …………………… 怀瑾一路跟在钟馗的后面,听着故事,不知不觉里两人就走到了忘川。 她心中有些烦躁,因为还是没能记下路线,无奈之余,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小十四身上。 红花连绵成海,状如莲花,摇曳生姿。 她看见有无数魂魄步履蹒跚的走在花海里,他们双眼紧望向前方,不曾注意到自己脚下被鲜红的藤蔓缠绕住。 脚下的藤蔓是对前世的牵挂和执念,这些牵挂与执念试图阻止前行的步伐。 于是,他们边走边回头,有的人泪如雨下,有的人拍手称笑。还有止步不前,愣愣发着呆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更有那被执念束缚住,试图转身往回走的。 怀瑾做为旁观者,她能看到所有正在大步往前走的魂魄,随着他们每往前一步,身休里就会飞出一个又一个光点。当这些光点一个个从身休里脱离,脚下的藤蔓也会逐渐消失,束缚着魂魄的沉重感随之慢慢减轻,所以,他们的脚步也变得越发轻快。 依依不舍的,虽然走的慢,却不曾停下脚步,之后就会越走越快。 止步不前的,会慢慢被红花缠绕住,逐渐化为吞噬。 而那些转身回头,妄图抓住前尘不放的人,以为自己在不停的往回跑,可旁观之人却看得清楚,他们在原地不前,慢慢的,也将成为红花的养分。 怀瑾看着无数魂魄,千人千相,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选择。 可是,你的在乎,或不在乎,以于那些身份尊贵,高高在上的神仙而言,全都不值一提。 如果你想要继续活下去,就需要遵守他们定下的规则。 如果有反抗,就会被这个世界的规则慢慢抹杀掉。 “为什么一定要忘记过去,不能带着回忆一起转世呢?” 钟馗转头,惊讶的看着她:“那转世还有何意义?” 看着忘川里向前奔跑的魂魄,他感叹道:“有时,记住得越多,并非就是越快乐的一件事。” “为什么呢?” 怀瑾不懂,留住美好的回忆,为什么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呢? 钟馗只是笑了笑,给她讲了自己曾经听过的一个故事。 同样的问题,他也曾问过泰山府君。然后,他就知晓了人族存在的意义。 “传说里,当盘古神消魂散后,身体化作万物,造福天地。女娲造人时所用的一捧黄土,里面混着的是盘古留下的最后一滴神血。因而凡人须对上神怀有敬畏与感恩之心。” “那你可知,女娲为何会费尽心思,以诸神为外形,创造出人族吗?” 钟馗沉默的摇了摇头,成为鬼修的五年百里,他往来阴阳两界,看透太多生死,也看到了太多,太多不应该看到的东西。这些让他不再天真的认为,人族的存在,是女娲的恩赐。 泰山府君高大的身影隐藏在黑暗里,低沉而苍老的声音从黑暗里传出,每一个字都压在了他的躬下的背脊之上。 “盘古诞生于混沌,当他有了自我意识后,就开始讨厌一切都混沌不明的世界。于他花了漫长的时间,用混沌之气炼出一把神斧,之后劈开混沌,使清气上升,浊气下沉,自此世间有了天地之分。之后盘古力竭消亡,为防天地重归混沌,他用自己的神魂,创造了第一批神灵。他们,便是传说中的上古大神。” “上古诸神的诞生与存在,最初目的是为代替盘古,生活在天地中间,隔绝清浊二气,防止天地再度重合。只是,盘古当时并未意识到,天地只会越来越广宽无边,当初连他自己都力有不逮,更何况他的替代者们。地上的浊气越积越深,诸神渐感不适,好在神斧虽然断裂一分为二,但它诞生于混沌的神力却不曾消解。” “神斧的手柄化为参天大树,名为建木,连接天地,建木可将天上的清气源源不断的输入到大地之上,供诸神汲取。这些清气可消除不断腐蚀的浊气。而斧刃则化作连绵起伏的十万大山,名为昆仑。镇守在大地唯一的缺漏之处,阻止了地下的浊气不会浮到地面。” “建木便是天梯,昆仑则是地门。天地间有了这一道天梯想通,诸神就能拥有源源不断的清气供于修炼。” “但时间久了,诸神便对不断产生浊气的大地生了厌恶之心,他们开始不断向往更高,更远的地方。但他们皆被盘古遗留的神训束缚住,永远不得离开。为了能够逃离,他们想了很多办法,最终让他们想到了一个可行之法。你知道,是什么样的办法吗?” 钟馗还是沉默的摇了摇头,虽然他心底隐有猜测,但一向擅于察言观色的他明白,此时的自己只需要做一名合格的倾听者,不需要开口说话。 泰山府君低沉的笑声回荡在大殿里,他重叹一声,继续说着古老的故事。 “为了能逃离大地的束缚,诸神便学习盘古的方法,为自己创造一批替代者们。“ “于是,女娲创建了人族。第一批诞生的人族,拥有最纯净的神血,和强大的神力。凡人称他们为人皇。” 这个答案,肯定了钟馗心底的猜测。 让他明白女娲之所以会创造人族,是因为他们急需要一个可以顶替他们用来隔绝天地的重归混沌的祭品。 上古大神们是盘古创造的祭品,而人族又是上古大神们创造的替代品。 他们,只是替代品的替代品。 “只是,女娲不曾料到,当初她所使用的那一捧黄土,虽说是取自昆仑山巅之上,由盘古的心尖所化。可神斧毕竟是用混沌之气炼成,内里总归会含有部分不曾炼化的浊气。这一点浊气阴藏于黄土内,名为三尸。” “首批诞生的人族意识觉醒的那一刻,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一些心有不甘之辈,开始暗中偷偷修炼,他们效仿上神汲取清灵之气。但因他们体内有三尸的存在,所以汲取到的大部分都是来自地底的浊气,也就是现在通常所认为的魔气。可他们并不知晓,以为自己汲取到的就是清气。” “体内浊气越多,身体越是沉重,直到他们再也无法靠近天梯时才明白自己修炼错了方法。这些人以为是上神欺骗了他们,为的就是将他们永远拘禁大地之上,做他们的祭品。因此心底积压着愤怒和仇恨,再被魔气催化,他们也就不知不觉里,全都魔化了。” “蚩尤毁了天梯,没有了天梯,就没有了源源不断的清气来压制地底不断冒出的浊气。诸神若再留在大地之上,最终的结果,只会是被地下的浊气慢慢腐蚀掉,所以决定集体飞升到天界。直到此时,诸神才发现大地之上的人族,有一多半已经完全被魔化。为一劳永逸的解决掉这些被魔化了人族,他们施放出天河,致使水淹大地。” “但也因此,诸神背负了杀戮之罪,被天道抹消掉神魂。女娲为救天地众生,与诸神,也为承担自己的错误,便学习盘古,用自己的神魂,炼出五彩石,堵住了天河的缺口。只是,诸神消失一多半,当初盘古遗留的神训再无法承担下去。如此下去,天地恐会重归混沌里。” “女娲已无力再解决这些,只能交由后土。后土想出了一个方法,那就是以量取胜。人族体内有盘古的神血,当数量足够多的人族在大地上生存时,他们就能压制住地下的魔气。” “但人族的寿命有限,他们死后魂魄就成了问题。后土便创造出轮回,让人族重复着生生死死,通过生死轮回洗涤掉他们体内的三尸之气。而洗涤过的魂魄,转化为力量维持着地府的存在。” “所谓三尸,便是人的三魂。在轮回投胎时,凡人会从天地里获得一个新的三魂,在历经尘世百年,人的喜,怒,哀,乐,所有的情感都会积累在三魂内。这些就是人们常说的负面情绪,是三魂从天地间汲取到的浊气,他们带着这些浊气回到地府,由忘川抹消掉记忆,由三途河洗涤掉三魂内的浊气,再回九幽之下。” 怀瑾此时已经听得目口呆,原来人的存在就是一群可以重复利用的吸尘器吗? 跑回到地上,把不发了的浊气吸到魂魄里,再将这些带回到九泉之下。 这样,天地间的清浊两气就会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里,天地也就不会重回混沌。如此,也算是完成了盘古的遗留下的神训。 第一百二十章 人族存在的意义,是做为祭品的替身,是镇守大地的人柱。 所以,对于想要摆脱身为祭品的命运,天道会给予相当严酷的惩罚。 怀瑾看着钟馗沉默许久,她想到兰若寺里,自己座下的那些鬼魅,想到放弃轮回的九娘,还有因为功德圆满而不得不飞升入天界的曲千觞。 “那……如果有人因功德圆满而飞升入天界的,他们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呢?” 钟馗自嘲道:“这我便不知了。因我不曾入天界,对于天界仙修的规矩也是一知半解。” 怀瑾再问:“你呢?当初为何不愿放弃前尘过往,重新轮回转世?” 钟馗道:“执念太深,走不出忘川。” 短短几个字,却足以说明一切。 含冤而死,以为阎罗殿能为自己申冤,可他们却官官相护。义弟为自己报仇,被屈杀,魂魄不入地府,不得轮回。他又如何甘心,能放弃一切轮回。 再说,便是轮回重新做人,可那个世道却不曾改变,人心依旧善恶不分,再活一世,不过是再受一遍苦。 如此一想,那想人间也就没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日日承受雷刑加身虽然无比痛苦,但可以为自己和兄弟博一个出路,那么自己受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 而他确实做到了,因为自己摆脱轮回,入了鬼修一道。从而能让自己的妹妹每一世都能投胎到一个好人家,安稳无忧的过完一生。义弟因自己得已入鬼市,不用受雷弄加身之苦,也能脱离轮回。 怀瑾见钟馗不愿多说自己的事,只得罢了。 他们沿着忘川路过三途何边,来到奈何桥下。 奈何之上黑幽幽一片,隐约能看到对岸的轮廓。黑暗里有无数大小不一的桥,这些桥全是人生前的功德所化成。 功德多,桥面自然宽一些,也稳当一些。 若是功德少,自然桥也是又小又窄,且还会摇摆不定。走在上面,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被下面的藏着的兽魂吃掉。 怀瑾看着那些正在过桥的人,有的人又已经双脚踩进水里,有的人几乎被淹没了一半。奈何桥下的那些深不见底的幽水,是因果,是孽缘,是下辈子必须要偿还的债。身要沾染着的幽水越多,那下辈子要偿还的也就越多。 而你将会带着这些跳入轮回井。 去偿还你的因果,与孽债。 她一眼看过去,几乎没有人能安然无恙的渡过。不仅感叹道:“做人也太难了。这么难,怎么还会争先恐后的往前跑呢?” 钟馗随着她的目光看向黑沉的幽水,无奈道说道:“因为,他们觉得下一世的自己一定能活得开心,一定能将上辈子没有完成的遗憾完成。因为,他们都还带着希望。” 后土为让人族得以继续生存下去,给了他们希望,给了他们轮回。 对于还没看透世道的凡人来说,轮回就是希望,但事实却并非如他们所想的那般美好。命运会将希望打破,因此才会产生更多的不甘,痛苦,还有野心。 怀瑾不懂:“后土既然让人族继续生存下去,为什么不给他们一个好的归宿,而非要让他们去经历种种的痛苦呢?” “因为,人有了希望,就会生出野心,才想要争取,然后失败。如此,那些不甘,悔恨,遗憾就可以占据他们的心魂。这样才能让地面上的浊气进入到他们的身体,与三魂内。你想啊,如果每个人都活得开心无忧,清静无求,那么浊气便无法附着在人的三魂内,被带回到九幽之下。” 后土之所以会给了人族三世轮回的机会,只是因为,凡人的魂魄最多只能承受住三世的因果。 怀瑾闻言,再看着那些奋力往对岸奔跑的人,心下一片冰凉。 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们,他们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凡人为了能活下去每日都奔波忙碌,挣扎救存的呢。 她曾经生活的世界,也如这里这般吗? 怀瑾不敢细想,“所以,越是身处高位者,越是生性凉薄吧。” 她转过头,不忍再去看那些拼命奔波的凡人。 奈何桥下的茶摊上,摆满茶碗,其中有一半是空碗,一旁的鬼差会时不时的拉过一个魂魄,让他们上一碗。 钟馗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魂魄,不由得感叹道:“我记得,在九娘没来之前,这里的茶可不是谁都能喝的。孟婆十分小气,每碗都有数。现在倒是完全放开,任谁都能来喝上一碗。” 很多都以为自己忘得越干净,来世也就能活得越干净。 如此荒谬的想法也不知从何而来,明明是可笑至极,可人人都当真。过了忘川后,还要贿赂一下鬼差,再讨一碗孟婆的茶。 前尘往事,因果轮回,不在于你是否能记得。 你不记得,生死薄上也会记得清楚分明。 钟馗这边刚说完,话音还未落地,就听见一道冷淡的女声从身后响起:“你倒说说看,老身如何小气了。” 钟馗一惊,忙回头,作揖行礼,“是在下失言。罪过罪过。” 怀瑾双手交于前胸,行了个万福礼。而后忍不住掩嘴失笑,背后说人坏话,不想却被当面逮着了,任谁都会觉得尴尬。 孟婆淡淡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身旁的小十四一眼,虽然有面纱遮挡,但怀瑾还是能从她看自己的眼神中感觉到厌恶,以及对小十四的忌惮。 她微微一愣,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就感觉到什么东西已经变了。 孟婆走入茶摊后,很是不耐烦的问道:“你们怎的又来了。” 钟馗轻咳一声,而然略微尴尬的说道:“还是想来与您打听一下九娘的下落。” 孟婆看了眼茶摊上已经空掉一半的茶碗,细长秀丽的眉微微皱起,低垂的眉眼内,似乎藏着一抹哀愁。但实则,被长长的羽睫遮掩住的是厌恶,极度的厌恶。 她眉眼不抬的说道:“此前不是已经与你们说过,九娘的下落我也不知。” “那……” 未及钟馗开口,怀瑾抢言道:“不都说,九娘是进了忘川吗?您竟然是孟婆,打理着忘川,又怎会不知她的下落呢?” 孟婆低着头,数着茶摊上的空碗,却并不曾打算添加。听到怀瑾的话,她微微抬眸,凌历的目光射向怀瑾,怒意尽显。 怀瑾似是没看到孟婆眼底的怒意,反而上前一步,看着那些空碗,笑道:“呀,都空了这么许多,你不再给添满吗?”说着,她指了指后面那些远远等着的魂魄,“他们可都还等着呢。” 孟婆的目光一直如刀般盯着怀瑾,即便责骂鬼差时,目光也不曾离开。 “你们利用老身的茶摊私下里贪了多少,今日暂且不算。事后,老身自会让十殿阎罗给出交待的。” 那些鬼差一听,立马吓得跪地求饶,纷纷哭喊着:“没有没有,小的们绝对不敢。您别误会了。我们这就让这些魂魄散了,不敢打扰您。” 说罢,鬼差们举起手里的铁链,将周围趴在地方大哭着不肯离开的魂魄全都锁了,一并拖走。 没一会,茶摊四周就恢复往常的寂静。在这片寂静里,他们谁都没有说道,偶尔有忘川花开的声音传来。 像是花苞一下子挣脱开束缚,“噗”、“噗”的响声,一声接连一声。 怀瑾笑着回望着孟婆,今日的孟婆,与昨日见到,并不是同一个。 子夜,兰若寺里,月色如轻纱,揽着薄雾,柔柔的落在槐院之上。 一道天青色的影子如轻风般穿过薄纱,落在老槐树下。 正当怀瑾与钟馗在忘川与孟婆对谈时,隐九悄无声息的走进槐院。 第一百二十一章 子夜之下的槐院,被一层薄雾遮掩住,月光朦胧,老槐树尽力伸展着枝叶,汲取着月辉。 隐九负手信步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天青色的道袍浅浅擦过碎玉般的石头,老槐树感沉到有人靠近,伸展出去的树枝渐渐收拢,朝着来人左右摇了摇,在静谧的夜色里扬起一阵“婆娑”声。 隐九走到树下,抬手轻轻拍了拍牠,安抚道:“都是老熟人了,你怎的见到了我还是这般紧张。” 老槐树似乎是听懂了他的话,又或者是熟悉了他的气息,果然安静下来。树枝重又伸展出去,几乎将整座槐院都遮掩下。 隐九绕着槐院闲庭信步,心里默默的分析着这段时日里发生的事。 此前他一直将目光盯在了莲池内,虽然他池底确实有发现,可尝试过数次,始终不得要领,也能打开那道符咒。但他仍然坚信弥空一定就藏在这兰若寺的某处,而且,怀瑾一定曾见过他。 只是,这虚空的入口究竟是被藏在了哪里呢? 他回到老槐树下, 槐院位于兰若寺后面,长着成片的缙云草,原是一块无人的荒地。 姥姥来此之后,先是在莲池旁种下棵槐树,再用槐树长出地面的根围成篱笆,以莲池为中心,圈起好大一片空地,用作自己的庭院。 这座槐院的内外共设有三重结界,一重比一重更为凶险,外人不经同意,若擅自闯入,便是九死一生的结果。 一阵山风吹过,长及膝的青草起伏如一层层波浪。 隐九绕着槐院走了数遍,用神识前后野外的找了半天,依旧是一无所获。 他回到槐树下,盘腿坐在竹席上,目光沉沉的看着那盏底积攒下的雾水,与半颗白胖的莲子。 迷秘还在莲池底。 也许,他应该求助怀瑾,让她帮忙。 闭眼沉思,听着风吹过草丛的声音,隐九考虑着是不是应该跟怀瑾坦白自己的身份。只是,他不确定当怀瑾知晓自己的身份时,会不会原意帮自己。 他思索着,一时闲来无事,就从手边的一丛缙云草上摘下几片最长的青草,放在指间编了起来。 没多一会儿,一个草编的蜻蜓就诞生了。他将这只草蜻蜓插在树枝上,正欲离开,不经意看到树根下,有一个酒坛,里现还剩有一点余酒。 酒坛上有属于鬼王殿的标记,无疑就是鬼王殿之前特意送来的那二十坛酒里的其中一坛。 “才送来,就喝了整整一坛。”他边笑,边伸手取过酒坛,闻了闻,脸色顿时黑沉了下来。 这坛酒里居然有幻心草这种东西。 酒是他让曲千觞选的,难不成曲千觞对怀瑾槐槐并不信任,因此才想到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但稍一想,他又觉得不可能。 因为曲千觞知晓怀瑾的修为并不似外表所显露的那样只有千年的道行,且她是极为罕见的鬼妖双修。再加上她那小师弟身份不凡,这世间任何草药类的东西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如此一来,这小小的一坛酒根本对她起不到任何作用。 既然不是曲千觞,那么究竟会是谁呢? 居然有人如此大胆,敢借鬼王殿的酒,暗作文章。 隐九一时竟给气笑了,十分不屑的对身后的老槐树说道:“这人,未免也太小看你家姥姥了。” 老槐树用力抖了抖,落下几下青叶,一串白花。 隐九竟然觉察出牠似有几分不屑,不禁失笑。 坛底还余一些,他左右看了看,伸手摘了片宽大的树叶,卷在一起,做出一个酒杯状。 自己倒了半盏酒,便闲散的坐在这里等着怀瑾回来。 其实隐九原本是想去地府找她的,但一想到孟婆,他便作罢。 多少年没见过那个女人了,不见也罢。 这一厢,地府内的奈何桥下,怀瑾神色有片刻呆愣,随后又恢复如常。 兰若寺的那颗老槐树与她心意想通,所以即便是在地府,她也能时时知晓兰若寺里发生的事情。 隐九才到时,她就觉察到了。 透过老槐树她得知他还是没能找到澄明之境的入口,不免有些心虚。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入口在哪里,前两次都是误打误撞下进去的。 暂且将槐院的事搁置下,她淡静娴然的站在茶摊外,笑意吟吟的看着孟婆,宛如两人是多年未见的挚交好友一般。丝毫不将孟婆眼底的浓烈的杀意放在心里,随意端起一碗茶,放在鼻端浅闻一下。 这茶有一丝甜味,闻着有点像她常喝的蜂蜜水。 “这茶,与您昨日给我们泡的茶,大有不同,不知是用什么煮的?” 孟婆戴着面纱,看不到她是不是在咬牙切齿,但从她冒着火光的双眼内,能轻易看出她此时已经怒火中烧,随时都有可能一掌劈了怀瑾。 处于怒火中央的钟馗觉得自己头皮发麻,好在他是鬼修,不然此刻恐怕早已满头冷汗了。他悄默默的拉了拉怀瑾的衣袖,想提醒一下她并太放肆,没想到怀瑾压根就不搭理他。 孟婆沉默的收回目光,低头继续数着茶碗,完全无视了他们的存在。 怀瑾好歹也做过两个社畜,于她而言这就是个小场面,所以她即便是自言自语说个不停,也丝毫不觉得尴尬,反倒是身旁一向重礼的钟馗,低头沉默不语。 怀瑾眨着双眼,好奇的问了一句:“这明明是茶,为什么人间会说这是孟婆汤呢?” 孟婆早已没了耐心,大袖一挥,将空碗全部扫到一边的竹筐里,“哐哐当当的碎了不少。 钟馗被吓了一跳,他重重的咳了两声,怀瑾却疑惑的看着他,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钟馗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稳的音调说道:“没事,在下很好。”他看了眼沉默孟婆,只好自己解释道:“早在千年前,世上还没有茶,所以就取名孟婆汤,一直沿用至今。” “哦。”怀瑾了然的点了点头,又问:“那要是我喝了这茶,会如何?” 孟婆冷笑一声,语带几分嘲讽道:“你?不鬼不妖的,哪有资格喝这茶。” 这世间,天地六界,唯有人才有资格轮回三世。神与仙都有各自的劫数,躲不过劫数,要么神魂消散,要么打入凡尘为人。至于其他的或鬼,或妖,或魔,死了就是魂飞魄散,化作飞灰。 没有轮回的资格,自然也就没有资格喝孟婆的茶。 怀瑾的笑意转淡,放下茶碗,她挑眉问道:“如此看来,我应是只有资格喝昨天的茶了,您说是吗?” 孟婆身形一僵,沉声道:“昨天我好心好意招待了你们,没曾想,你竟然是个得了三分颜色就敢开染房的轻狂之人。” 桌上的空碗被扫去一多半,空了不少的地方,但孟婆根本没有添置的打算。 隔着桌子,她拧眉看着对方,讥讽道:“可是因为我昨日太好说话,才使得你今日敢如此随性放肆。” 说着,孟婆的目光就在怀瑾身上打量了一下,眼底尽是嘲讽。 钟馗脸色一白,他一个大男生想法没那么复杂。但经过孟婆的一番奚落,他才发现相比昨日怀瑾衣着妆容的端正,今日的衣着却是随性许多。 出门前,怀瑾只在长裙外罩了一件式样简单墨绿色长袍,长发半散着,用一个白玉簪固定住。 这身装扮十分居家,出门见客确实有一些失礼。 怀瑾手指梳理着长发,并未有被指责的羞愧,她低头抿嘴轻笑道:“这倒真是我思虑不周了,原以为今天见到的还是昨天那一位。哪敢想到,是您亲自过来了。” 怪只怪,今日的孟婆,与昨日见到,并不是同一个啊。 钟馗张着嘴,看了又看,他也没看出孟婆有什么不对。 他下意识看了眼小十四,只见这位来历不凡,身份极为神秘的师弟不知何时摘了朵忘川,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皱了下眉头,将那花远远扔进忘川里了。 然后又摘了一朵,再扔出去,玩得不亦乐乎。 钟馗按了按眉心,目光在两个女子身上来回游移,迟疑道:“你……这上如何肯定今日的孟婆与昨日的不是同一个?” 怀瑾瞥了他一眼,将胸前的散发扔到背后,边走向昨日他们坐的桌子,边对钟馗解释道:“如果我猜得不错,昨日与我们对谈那位,便是九娘吧?” 孟婆立在原处不动,神情不变,可不远处的忘川,花海翻起波浪,一阵一阵的往怀瑾所在的地方扑来。 钟馗下意识将手按在斩鬼剑上,紧张的看着如蛇吐信般的红花。 怀瑾却不为所动,依旧自顾自的说着:“您应是许久不曾出忘川了,所以对这茶摊都陌生了许多。由此可见,往日里在茶摊旁打点,煮茶赠茶的都是您的替身。我想,您应是用了什么手段,控制住了她,或者说,你禁锢了她的魂魄,让她如你一般,离不开忘川。” 孟婆收回四散神识,花海又重归平静。 话已至此,她也必要在隐藏,走到桌旁坐下,目光紧盯着怀瑾不放,问道:“我十分好奇,你是如何发现的。” 已经五百年了,从来没有人发现那个孟婆是假的,可这个女人,从不此见过自己,只见了九娘一面,就分辩出了真假,实在让她想不通。 怀瑾笑了笑,叹道:“你控制了她五百年,可总有分神的时候。昨日便是她寻着了机会,给我泡了一杯茶。正是那杯茶,让我一时失神,入了忘川。看到许多有趣的画面。” 说罢,她将目光投向忘川,声音陡然转冷,“她还在吗?” 孟婆忽然也想泡茶了,她应是许久不曾做过此类的琐事,动作有些迟疑和僵硬,听到怀瑾的问题后,她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反问道:“你这话是何意?难不成以为我杀了她?” 怀瑾看向孟婆,眼神锐利如刀,嘲讽道:“她虽然寻着机会,想要自救。可到底还是被你发现了。你如果没有对她如何,今日就不会亲自来见我们了。” 钟馗听了半晌,才总算听明白一点。 原来,昨天那个孟婆是九娘假扮的。 又或者说,自九娘失踪的这五百年里,她哪里也没去,而是一直顶替着孟婆的身份在奈何桥下打点茶摊。 那位上仙寻了五百年之久的人,却要寻之人原来就在众人的眼皮底下。 不知那位上仙知晓了,要如何面对。 第一百二十二章 红泥小炉上的水滚沸,热气盈盈。 孟婆将热水冲进单柄茶壶里,色泽暗红的茶叶在沸水里翻腾。 她不胜欣羡的看着小十四,轻声慢语的说了句让钟馗震惊到站起的话。 “你家这位师弟的身份尊贵不凡,论起来,应是在我之上。” 钟馗本是端端正正坐着,一听此言他险些跌坐到地上,一手扶着桌角在为震惊的看着小十四。他知道怀瑾的这位师弟来历不凡,但怎么也想不到他的身份竟然高了过身为金仙的孟婆。 反反复复的将小十四从头到尾打量过好几遍,仍是不敢置信的颤声问怀瑾:“他,这位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甚至连语气都变了。 怀瑾低笑不语,颇为自豪的看着自家师弟。 小十四原本还在一心研究着手上的红花,突然听孟婆有此一言,他转头看过去,不太熟练的端起身份,故作沉稳的点头说道:“你也不差,只不过误入其途了。” 怀瑾宠溺的拍了拍小十四僵硬的肩膀,对孟婆笑道:“您太过言重了,他不过只是个孩子。” 孟婆摇头,“那不过只是他的外表罢了。”顿了顿,她语气颇为郑重的说道:“来日他的身份若是公布于众,介时,你们可就要有大麻烦了。” 怀瑾微微眯眼,她听不出孟婆这话是关心多几分,还是威胁多几分。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小十四背后的靠山说出来能吓死他们。 于是,她很是无所谓的回道:“有劳挂怀,不过他能安然无恙这么些年,想来家师定是有留下了法子给他好自保。这世间能伤害到他的,只怕是没几个。” 怀瑾不确定,但小十四却听得分外清楚,孟婆这话意不善,他将手中的红花扔在桌子上,横眉瞪目看着对方。自打他以人形出现在众人面前后,就十分不喜别人一直用贪婪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们紧抓着自己的身份不放,以为这样就能威胁自己乖乖听话。 这个身份又不是他自己选的,是他的上司亲自给创建的,说是什么有助于他在这个世界更好的生活下去。如今看来,是更有助于别人很好的活动下去吧。 他如今简直就成了这些人眼中的灵丹妙药,是那种闻一闻长生不老,添一添就能羽化升仙的绝世神药。 所以,小十四却能确切的感受到孟婆看向自己的目光,眼底透出无限渴望,像是在饿死边缘挣扎的将死之人,只要吃了自己,不仅能活下去,还能活得很好。 如此想想,小十四就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看想孟婆的眼神犀利如刀,不自觉间透露出一股源自血脉与身份的威压。 孟婆乍然感觉到一股不容她反抗的压制,心神震荡。 她叹息一声,收回落在小十四身上的目光,她确实能感觉到对方身上强大的灵力,同时,也能感觉到对方不由自主散发出的威压。 虽然很想拥有,但这人委实太过强大,不是她能觊觎得了的。 不过,若求他出手略帮一二,倒是还有可能。 强硬不得,就只能走怀柔政策了。 如此想着,于是孟婆只犹豫片刻,就定下了决心,她抬手摘下自己从未取下过的面纱。 怀瑾猛然看到一张清纯无辜的脸,柳眉弯弯,杏眼圆润,鼻子小巧秀丽,粉红的唇角微微翘起。一截玄色发带将青丝牢牢束起,发带下包裹着花瓣状的银片,各坠着一颗红珊瑚珠子。 一根细长的缠枝黑玉簪横插在发髻间,竟是与坤姑的扮相有几分想像。 但,若你细看,会在这张分明长得清纯无辜的脸上,看到一种极致的妖艳。 眉目流转,秋波盈盈,嘴角含笑,根未曾开口,已带三分娇。 身形纤细,那一身坤姑的扮相在她身上,透出的是弱不经风柔美。 柔弱,也很美,但怀瑾觉得她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矛盾和纠结。 钟馗则立马愣住,以他所知,这应是孟婆头一次以真面容示人。 长得极美,极艳,恰如那遍地的红花。 孟婆将面纱随手扔进忘川里,那长及腰身的面纱顿时化作片片艳红的花瓣,散落消失。 众人沉默半晌,他们确确实实被惊艳住了。 怀瑾率先取过茶壶,此时茶已泡发了,她先是给孟婆倒上一杯,而后又给钟馗,自己和小十四分别倒了一杯。 “早就听闻孟婆的真身乃是这彼岸花,却从不曾想到过,竟是这般的娇美艳丽,让我一个发女人见了,都忍不住惊艳到失神。” 孟婆端起茶杯,看着艳红的茶水,低头掩去满脸的苦涩。 她饮了口茶,略有无奈道:“当初是冥主点化我,这副容貌也是他所赠予的。听说,是按上古大神的后土模样捏的,所以我的眉眼与后土上神略有几分相似。” “原来如此。我听闻彼岸花乃后土上神的神血所化,可是真?” 孟婆点头,“当初后土神魂消散,其法身就葬于此处。而后,这里就开出一片红花。原本,这些花是没有名字的,之所以会取彼岸为名,皆是因后土上神陨落前最后对冥主说的一句话。” 小十四听到此处,不由得“咦”了一声,他下意识道:“水止无恒地,云行不计程。到时为彼岸,过处即前生。” 这几句诗,他曾在合门司的数据库里看到过,所以孟婆一提及,他立即便回想起来。 上古大神们当年想要脱离盘古的束缚,离开大地,向往更高更远的地方,但最终功亏一篑,只落得神魂消散的结局。 到时为彼岸,很可惜,他们竟是无一个能到达彼岸。 故而,因着后土的遗憾所生出的红花,冥主取名彼岸花。 孟婆诧异的看着小十四,而后一想他的身份,暗自道:他能知晓这几句,也不足为奇。 怀瑾没能立马听懂这几句话的真意,她饮了口茶,在心底细细想了几遍,也就大给能听懂几分。 为他们都不曾到达过的彼岸,为他们都不曾完成的心愿。 “你是彼岸花化身,那忘川呢?” 孟婆的手抖了抖,看着忘川之上,“原本,他也是彼岸花,如今嘛,我也不知算什么。” 今日的茶,闻着倒是比昨天的清新许多,入口也没了苦涩,反倒是有股莲花的香味。 孟婆将杯中茶饮尽,而后即无奈,又摇头感叹道:“你们来的真不是时候啊。” 可即便不是时候,又能如何? 如今仍谁来了,都不可能阻止得了她要做的事。 不过当看到小十四,她又说:“但又或许,正是时候。” 怀瑾不懂孟婆为何会说之样说,可是她看到了孟婆眼里那抹决绝的狠意,眯着眼问道:“九娘她,如今可还在?” 这是她问的第二遍,因为她真的担心九娘会彻底被忘川吞噬。到时,她无法完成曲千觞的嘱托,就有可能得不到那个酒葫芦。 孟婆依旧很好奇,“你究竟是如何发现我们的不同之处?” 她自然已经将九娘调教得与自己很像了,至今整个地府都无人发觉。为何她一来,就认出了自己与九娘呢? 怀瑾抿了抿嘴唇,说道:“其实,我并没有发现你们有何不同之处,我只是认出了九娘。”她手指轻轻弹了下桌上的那朵彼岸花,道:“我在你的忘川,看到了九娘。” “不可能。” 孟婆想也不想,直接否决了怀瑾的胡言乱语。 在怀瑾进入忘川之时,孟婆就觉察到了异常。她当时亲自出手将怀瑾困住,根本没让她与九娘有任何接触的机会。 怀瑾直接言道:“曲千觞当年了曾进入过忘川,他是上仙,身份特殊。他的记忆不可能立马被忘川吞噬。我想那时,九娘已经在忘川里了,她眼看着自己的情郎被算计,被出卖,却无能无力。当曲千觞自愿走入忘川后,她当时偷偷私藏了他遗落在忘川,还来不及被吞噬的记忆。” “当将我引入忘川后,她将那为数不多的记忆全部都给了我。我在属于曲千觞的记忆里,看到了九娘影子。虽然你们都蒙着面纱,可眼神还是有些许不同的。” 九娘的眼神,没有那么多的算计与厌世之情。而是布满哀愁与挣扎。 她说完后,看着孟婆,问道:“你又是何时发觉九娘恢复了自我意识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孟婆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拨弄着坠在发带下的珠子,这似乎是她沉思时的小习惯。目光流转,眸底折射着花海之上的红光,她对怀瑾的用词觉得十分新奇。 “何谓,自我意识?” 怀瑾原还为九娘担心,听此话微微愣住,她没想到孟婆在意的竟然会是这个。抬手挠了下额角,嗑嗑巴巴的解释道:“就是……是一种,你对自己存在的理解和认识。” 她试图说得更明白一些,但孟婆的这个问题委实太过深奥,她根本解释不清楚这么富有哲理性的问题,心底不禁略感烦躁。 “但这不重要……” 孟婆歪着头,表情十分疑惑,想是没能听懂。 小十四黑亮的眼珠转了转,在一旁为怀瑾补了一句:“自我意识,就是你知晓自己的存在,进而去理解自己存在的原因,然后认同自己存在的价值,简单点说就是,你接受了这个世界对你的认定,或者不接受。而我师姐想问的是,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九娘的心魂不受你的控制了。” 孟婆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笑道,“对自己存在的理解和认识,这话说得真好,可惜我悟性不足。想来,在这地府里,恐怕只有那位地藏菩萨才能听懂你的话了。” 怀瑾咬了下嘴唇,忍不住心虚,“这话原不是我说的,我也是不知在哪里听到的一字半句。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九娘的事才是眼下最重要的。希望你能如实相告。” 孟婆微微叹息,沉默看向忘川,不知在想些什么。 怀瑾直勾勾的盯着孟婆,见她一直呆坐着,心底有些急躁,于是暗中轻轻踢了下钟馗。 钟馗还在冥思苦想着怀瑾那句话里的深意,突然挨了一脚,他立即抬头莫名的看着她。 怀瑾朝他替了个眼神,钟馗了然,他想了起,对孟婆说道:“您,为何要将九娘藏起来?” 孟婆仿佛不曾听到钟馗的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 又一队鬼差领着准备投胎的魂魄路过茶摊,见前面三人围桌而坐,皆是面色凝重,他不敢靠前,远远的避开了。 孟婆看着被忘川彻底清除三魂,忘了前世的幽魂,眼底隐约透露出一丝了厌烦。 她看着从自己眼前路过的幽魂,说道:“我原本并不曾想过要永远控制住她的心魂,想着要好好与她协商。承诺待此间事了,我定会放她自由。可是,她竟然反抗我,想逃出忘川。这我绝不答应。” 怀瑾心底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她觉察到孟婆似乎在策划着一件大事。九娘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环。于是她身体微微前倾,小心试探道,“你想让她为你做什么?” 孟婆抿嘴一笑,拾过桌上的彼崖花,轻声道:“我想让她成为这忘川之主。” 孟婆至今仍记得初见九娘时,她满面笑容的来向自己讨酒喝的模样。 她的酒名不自在,是用彼岸花所酿成。 用于酿酒的彼岸花,与这忘川上开出的花并不相同。最初盛开的花朵,还不曾被尘世因果沾染,花色动人,蕴含着灵气,与后土的魂力。 因为的神魂之力,故而可护人三魂,饮之不忘前尘。 不忘前尘,就不得见来世。 了断轮回路的人,天道鄙而弃之,每日雷刑加身,直到命中应有轮回结束。 成为孟婆的这些年,来她这里讨酒的人不多,但也不少。他们大多是对没了重生的勇气,对来世不再抱有希望。所以宁可受雷刑之痛,也不愿再去受轮回之苦。 可九娘却十分特别,她满眼皆是希望,满心尽是欢喜,如她这般的,极少。 她能感觉得到九娘的欢喜,因为她是头一个说,那酒不好喝的。 从没有人能尝出不自在的味道,因为那些人的心比酒更为酸苦。 因而,第一眼,她就喜欢上上九娘身上那一抹带着希望的酒香气。 所以,在那些年里,她毫无保留教着九娘如何成为一名孟婆,她将一切事务都交由九娘掌管打理,自己则一直躲在忘川不出,潜心做着自己的事。 九娘曾不止一次说过,那个让了断了轮回的男人会来找她,但孟婆却从未相信过。 不说那人是天界里的仙君,即便是普通人,在如此漫长悠久的岁月里,谁又能真的做到能够初心不负呢。 也许那位确实曾对九娘留过心,动过情,可漫漫岁月里,他还会遇到更多的人和事。他如何能清心寡欲的等九娘轮回结束。 再过几百年后,有谁还会记得地府里,奈何桥下,有一个无所依的游魂在苦守当年的一句诺言。 更何况,那位仙君至今一次都不曾出现过。因此,孟婆从未将九娘的话当真。 可在某一日,有一位鬼差来寻九娘,他给九娘带来了一句话。 而后,九娘满面欢喜的跑来告诉她,那位仙君就要来地府带她走了。以后她就不能再帮自己打理茶摊,不过她已经酿了许多的酒,够用好几百年的。 总之,她将一切都安排好,只等那位仙君来。 在与九娘相处的将近五百年里,孟婆也暗中打听过那位仙君,知晓了对方就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医仙。 听闻这位医仙前段时间才渡过九九小雷劫,成功飞升为上仙。 成为上仙后,便可自由往来三界,怪不得九娘会如此肯定,那人会来带她走。 孟婆用了五百年的时间,想把九娘栽培成下一届孟婆,如今眼看事将成,九娘却忽然说要离开地府。 孟婆心底升起怒火与惊慌,因为她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寻找下一个适合成为孟婆的人选。 而且,在她心里,九娘就是最合适的。 所以,她才不得不狠下心来,禁锢住九娘的心魂,将她永留忘川。 不仅怀瑾,就连钟馗都被孟婆的话震惊的无以复加,世人谁不知晓,忘川之主就是孟婆。 两人难以置信的看着孟婆,钟馗惊愕道:“您不只是想让九娘做您的替身,更是想让她完全接替您的身份,成为新的忘川之主!” 孟婆拈着花瓣,侧脸望着钟馗,笑道:“有可不可吗?” 不等钟馗说道,她继续说道:“在这将近一千年里,她一直都都得很好,好到无可挑剔。” 钟馗并不赞同,他摇头说道:“之前五百年如何,在下不是很了解,但近五百年里,九娘会做好,那是因为大家都以为那就您本人,所以才会对她尊敬有加。不然,凭九娘一个连鬼修都不是的游魂,她如何能服众。” 孟婆指着忘川,对钟馗说道:“无论她是谁,只要有这片忘川做靠山,谁又敢动轻轻易她。” 忘川背后的靠山冥主,谁敢对忘川乱来。 怀瑾听着孟婆的话,已然明白她早就让事情都计划好了,现在只是在等一个契机。 “那你呢?你想去哪里?”怀瑾看着孟婆,想从对方的透着红光的眼眸里,看出些什么。但那又透着妖艳红光的眼眸,只有决然与坚定。 “你到底想做什么?” 孟婆叹息一声,看着怀瑾,神色复杂道:“我没想到,传闻中,兰若寺里的那位作恶多端,凶名在外的千年夜叉,竟然是如此聪慧灵敏,不仅心思通透,身边更有一位灵力强大的师弟相助。” 孟婆一直左顾右盼就是不正面回答怀瑾的问题,怀瑾的心直往下沉,又问了句:“能否让我见一见九娘?” 孟婆看着她,笑道:“要是你想见她,并不难。可是至于躲的鬼王殿的那一位,恐怕是见不到了。” “为何?” 孟婆把玩着手里的花红,淡淡道:“因为九娘如今是离不了地府的,她甚至不能离忘川太远。而那位上仙,如今也只能躲在鬼王殿里,不可能走出来。” 怀瑾不由自主的想到曲千觞所在的地宫,九娘不能出地府她是可以理解的,但曲千觞为什么不能出地宫? 面对她的不解,孟婆这次倒也不再卖关子,为怀瑾解释道:“那位才升为上仙,就下凡到地府。至今千年了,他一次也不曾回去过。掌管天规条律的司法天神因他行踪不明,查无音信,早将他登名在策,写明他行迹可疑。所以但凡那医仙露出一点蛛丝马迹,司法天神就会派天兵前来将他捉回。施以重罚,以儆效尤。” “其次,五百年前,魔界那一场大战,也有他的手笔在。天界派人暗中查了多年,最终矛头直指向他,所以天地两界已经将他列为重点怀疑对象。他若是敢现身,到时,可就生死难料了。” “再有,他不仅触犯天规,更是做了许多天理不容的事情,直接或间接死在他身上的人无辜冤魂多到数不胜数。他到如今还能安然无恙,不过是因鬼王殿里,有鬼王与冥主设下的的数重结界,能掩去他的气息。让天道感应不到他的存在罢了。” “所以啊,他只要踏出鬼王殿半步,恐怕不等司法天神上门捉拿,天道的雷劫就足以收了他。” 第一百二十四章 怀瑾眉心紧皱起,倒不是担心曲千觞会如何。 虽然他不曾明确说过自己在魔界究竟做了什么,可他确实挑起了那场长达百年的战争,造成了无以计数的杀戮。 死于那场劫难的冤魂,就是他造下的罪孽。天道要因此罚他,她不会有任何想法。 所以她并不太关心曲千觞的死活,可她在意曲千觞手里的那个酒葫芦。也不知,能不能在雷劫下保住那个酒葫芦。 孟婆看着神色苦恼的姥姥,柔柔一笑,掌心出现一朵艳红的彼岸花。此花看着忘川之内无数红花一般无二,却没有丝毫的血腥气。 花芯内氤氲着一团白雾般的灵气。 她将花递到怀瑾面前,说道:“这花内有九娘的一缕心魂,她想对那位医仙所说的话,皆保留在此。” 怀瑾看着孟婆,挑了挑眉,没有接她的话。 她可不相信孟婆会这么好心,无偿交出这朵花。 如果她要得到这朵花,自己必然要答应她的某些条件。所以,她静静看着孟婆不说话。 孟婆与她对视,也不与她多绕弯子,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让这花给你带回去。” 怀瑾身子微倾,直视着孟婆,问道:“什么事?” 孟婆目光转向一旁,深吸一口气,语气淡然道:“我要你师弟。” 地府,无光,无风。 或幽蓝,或莹绿,或鲜红的各色鬼火从深远的夜幕下缓缓升起,望去像是一片灯海,而不是无处去,无所归的游魂野鬼。 一阵由暴戾之气所引发的狂风从忘川旁,奈何桥下刮起。 各色鬼火被狂风吹乱,吹灭,散如星子被刮向远处。 忘川之上花海翻涌如浪,许多红花被连根拨起。 行走在忘川的魂魄也被吹得东倒西歪,鬼哭声四起。 这风自然是小十四气急之下刮起的,怀瑾抬起广袖遮挡狂风,眯着眼看到他腰间随身携带的那颗珠子此是被托于掌心。 微蓝中带着浅金的光芒,从珠子内四射而起。 每一束光芒,都可化作一柄利剑,倾刻间就能做万剑齐发,可覆天灭地。 “九川沧澜!” 在密集如雨的剑光逼迫下,不得不退守到忘川中央的孟婆,毫无形象的张着嘴,一脸震惊的看着那个龙眼般大小的水晶珠子。 这颗水晶珠小十四一直挂在腰间,走一步就晃一下,虽是耀眼夺目,可在修道者眼里,这只是一颗贵重点的普通珠子,根本不会有人也联想到,这个颗普通的水晶珠,竟然会是上古遗留下的十大神器之一。 上古时期的大神,最终落得或陨落,或神隐的结局。但他们遗落世间的宝物无数,隐藏在世界的各个角落,端看你是否有缘,有福气能得到。 其中流传最广,最为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是早已被归于只是传说故事的上古大十神器。 其中一样神器,就是小十四手中的九川沧澜。 九川沧澜,传说是烛龙的龙元所化,其所含威力无穷。 原以为那只是传,不曾想万万年之后,这颗神珠竟然会有显世的一天。 钟馗为鬼修,虽有千年修为,可在人世间畅行无阻,而不惧日光侵噬。但这神器所散发出的金光,却是与日光不同,轻晚可夺他性命的。 所以,他虽不知小十四掌心托着的是何物,却本能的想要避开。 可他距离神器近在咫尺,不仅是避无可避,也根本没有给他躲避的时间。 就在他魂魄感觉到巨痛,差点魂飞魄散的一瞬间,怀瑾及时将他拉到自己身后,退至十丈外。 她横剑挡在身前,银亮色剑光四起,阻挡了九川沧澜杀意凌厉的金光。 怀瑾握紧玄戈,对着身前十丈外的少年怒喊道:“小十四,收剑!” 小十四此时怒极,根本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他圆贺的大眼瞪向孟婆,金光渐凝为剑,直指孟婆。 他怒极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打我的注意!” 红花向上仰着,将汲取所得的三魂之力全部散出,形成一面红光熠熠的八卦形光盾。才堪堪挡下了小十四的剑光。 孟婆躲进忘川,她借忘川之力凝成一面光盾,以抵挡金光,如此做,却让忘川里的无数魂魄消散于金光之下。 神器显世,天地震荡。 槐院内,隐九本还闲适的打座,忽然感觉到地面一阵动荡,夜空里云朵翻滚奔走。他神色一凛,忽然心有所感,神识立即散向九幽之下。 鬼王殿与冥殿并无异样,而地府那方却升起数道金光,竟是穿透九幽,直身苍穹。 他从金光里,感觉到有神威压制住自己的心魂,以至于让他一瞬间竟有失力感。 上古神威突然而至,让本就是一个小世界的地府隐有不稳。 地面动荡,穹顶摇晃。 隐九心神皆惧,身影一晃,眨眼就自槐院内消失不见。 老槐树摇了摇树枝,薄雾渐浓,只听到一声沉重的长叹声从树枝间传出。 似是无奈,又似责怪。 待他赶到时,看到不论是忘川,还是奈何,都被笼罩在道道金光之下,其中的魂魄皆形消魂散。 隐九发现这金光竟成了地府的一场浩劫。 待看清那金光的由来时,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连退两步。 怀瑾也觉察到了地府有异样,她将玄弋脱手,扔向前方。在玄戈的保护下,她来到小十四身旁,抬手狠狠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快把这要命的珠子给我收了!” 小十四一手捂着后脑勺,委屈巴巴转头看向她,伸手将珠子收回。 四散的金光消失,忘川与奈何终于恢复一片宁静。但围观的众人看向小十四,却都一言不发。 因为不敢。 上古神器同时显于地府,六界得信,皆震惊得无已复加。 隐九揉着眉心,心底大感后怕。 这两人简直就是胡来,竟是不考虑地府能否承受得了两样上古神器同时显世的威力。 怀瑾手指点着小十四的脑袋,怒而骂道:“你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你拿出来的那是什么东西,不想想后果吗?” 合门司出来的东西果然不同凡响,那简直就是这个世界给小十四开的金手指。 别人如何暂且不说,如果不是她在,钟馗头一个就得魂消魄散了。 “她说什么重要吗?我都还没说什么,你急什么急?” 小十四揉着脑袋,直往后躲,边躲边求饶:“我错了还不行嘛,我也没想到会引来这么大的乱子。” 顶头上司说这东西如何如何厉害,能让他天下无敌,他就是不相信,所以才想借机拿出来试一下的。 “你没想到?那东西是你的,你不知道拿出来后果会有多严重?” 怀瑾虽然也不知道那珠子是什么,可是她不笨,从孟婆的惊叫声里,和隐九后退的表情里,她能猜出这珠子必然是个厉害到不行的神物。 骂完小十四,她又转头骂孟婆:“你是痴了?还是傻了?明知他身份,还敢张口恐吓他,他一个孩子经得起你这老太婆威吓吗?真的是,你找死都不知道挑个好日子吗?” “还是说,你在这地下待久了,待傻了,所以不知道外面的天有多高,海有多深,才会以为你的脸就是这个世界最大的东西了是吗?” 怀瑾也是气疯了,也不管对方是谁,身分比自己高出多少,犀利的话张口就来。几十句下来,硬是没有重样的,更是损人不带半个脏子。骂得不仅是孟婆,连带着站在她后面的隐九与钟馗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隐九手握拳,捂着嘴轻咳数声。 钟馗转头,一语不发。 他们二人心中都有些同情被骂得不知道如何还口的孟婆。 待怀瑾骂够了,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指孟婆说道:“九娘你交不交出都无所谓,我不在乎。但你要做的事,我一定不会让它成。” 孟婆被她骂得脸色一会白,一会红的,张口结舌的不知道如何回。 她从来都没有被这么指着鼻子骂过,更从来都没有开口骂过别人。看着怀瑾一张口就十几句连着来,不带重样的,她听得一愣一愣。 当听到怀瑾说不会让自己事成时,她仓惶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不清楚,但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让此事成功。” 孟婆深吸一口气,压心底的震惊,道:“你连我做什么都不知道,如何阻止?” 怀瑾挥了挥衣袖,道:“你要做什么,我猜也能猜出六七分来。” “你猜着什么了?” “彼岸花一直有一个传说,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永不见。我猜……”语气不确定,但她目光却十分肯定的看着孟婆,缓缓道:“您是想见一见那个人吧。” 孟婆沉默片刻,收起身前的红光,她走到小十四跟前,竟是对他单膝跪拜下。 “请您帮帮我。” 小十四毕竟是少年心性,虽然方才对这个女人又气又恨,但此时气消了,再看向对着自己盈盈拜下,语气恳求的孟婆,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他转头看向怀瑾,小声问道:“我们帮吗?” 怀瑾却摇了摇头,问道:“你先说说看,你想怎么做?” 忘川,宁可身入地狱,也不见她。 若要见忘川,她必得也要入地狱。 可是,她无法离开忘川。 第一百二十五章 怀瑾真想翻起白眼,再来一声恨其不志,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长叹。 她真是言情剧看多了,当知晓孟婆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离开忘川后,她就自动自发的想到孟婆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了。 千古难题,唯有情字无解。 自古以来,也不知有多少聪慧厉害的女子,平时机敏过人,能力不俗,可但凡遇到与情字有关,无一不变成了笨蛋。满心满脑的只为一个得不到的人,废寝忘食,不知对错,最终成了怨女。 孟婆抬头望着怀瑾,分明是清纯无辜的一张脸,不知为何总能让人体会到一丝妖艳妩媚。就像那红花,是后土心血所化,原该是高贵美丽,而非妖艳得夺人心魄。 怀瑾听到她用最坚定的语气说道:“我想去地狱,助他返还莲花台。” 他原本应是第十朵摩诃曼陀罗华,而不是忘川里一片无名的青叶,地自困狱,受业火煎熬的囚徒。 可她无法离开忘川,也不可能安然穿过地狱里的无边业火。 所以,筹谋近千年,换来许多法器宝物。可即便如此,也依旧没有完全的把握。但当她看传说的神器,九川沧澜后,一切就都有了可行之法。 她就将所有希望放在了小十四身上。 “如果,江公子愿助我,我必定将九娘的下落如实告知。” 怀瑾闻言,拧着眉问道:“你想让我家师弟如何助你?”顿了顿,她又提醒了一句:“先说清楚,若是特别离谱的事情,你还是别开口了。” 不然,她怕小十四又想忍不住想削她一顿。 孟婆低头想了想,说道:“原本,是想借江公子一片灵叶,以助我渡过地狱业火。但如今,也许不用这么麻烦,江公子有九川沧澜,可抵一切业火。” 怀瑾看向小十四,商议道:“你觉得呢?” 小十四抿嘴,犹豫了片刻,而后说道:“你先起来再说。” 于是,几人再次围坐在桌旁。 小小一张陈旧的四方桌,几人各占一方。但因这次因多了一个人,而显得有些拥挤。小十四左右看看只好委屈的跟怀瑾坐在一起。 隐九低眉垂眼,沉默的坐在一边,他虽留下却并不想多参言。他只是不放心留下这姐弟二人,万一再起争端,这地府就甭想要了。 小十四问道:“你是想要我如何帮你?” “在下想借您的九川沧澜一用。” 小十四冷哼一声,“除我之外,没人能驱使得了牠,我就送给你,于你而言,那也只是一颗普通的珠子。” 孟婆颔首道:“在下只想让您陪我走一趟,待我见着了他,您就算帮了我。” 小十四想想,侧身对怀瑾说:“这事也不难……” 但他还未说完,就被怀瑾抢言:“但我们可帮……可不帮。” 怀瑾明白风秀于林必摧之的道理,今日小十四亮出的东西太过显眼了,她怕日后为招来的祸端。所以于孟婆想要让小十四陪着她走一遭地狱的提议,她并不想答应。 况且,当初在地宫,她只是答应了会帮曲千觞找寻九娘的下落,不曾承诺过还要让他们相见。如今这下落就算是有了,往后两人能不能见着,就只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和手段了。 孟婆没想到怀瑾会拒绝自己的,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下意识转头看向隐九。 这位的身份,别人或许不知,她却是一清二楚的。不仅是他,关于鬼王殿地宫里的那位医仙,他的五百年前的所作所为,自己也全都知晓。 隐九只是安静的低头,把玩着手中粗糙的茶杯,好似那是个不可多得的珍宝一般。对于孟婆投来的目光,他面色平静,毫无波澜。 孟婆眼见隐九不愿搭理自己,她咬牙,心一横的说道:“那位医仙的身份,鬼王殿里的众位鬼将怕是还不曾知晓,假使哪一日我不小心说漏嘴了,也不知这后果又会如何。” 这话是说给鬼王听的。 怀瑾错愕的看了眼隐九,见他依旧无动于衷,不仅心生好奇。她想追问,可有钟馗在场,她怕再说出些什么不利用鬼王殿的事来,到时被钟馗拿了把柄,反倒不好。 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她看着隐九,犹疑道:“如此……我再细想想。待我想好了,再来寻你。” 关键是她现在先问问隐九,待了解清楚状况后,再做决定。 孟婆沉默了一会,忽的对怀瑾笑道:“你又不认识得路,如何来找我?” 怀瑾眼微微睁大,心底一惊,她以为孟婆看出了什么,故作镇定的问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认得路?少瞧不起人了。” 孟婆以袖掩唇冷笑一声,说道:“我在这地府待了三千多年,活人没见过几个,但什么样的鬼魂我没见过。你千年夜叉的身份放在人间确实能吓唬住别人,但我眼里,不过尔尔。” 怀瑾被气的倒吸一口凉气,为孟婆这句不过尔尔,她开始有些后悔方才让小十四收手得早了。早知道她这么会翻脸,就应该多吓唬她一会才是。 孟婆神情轻蔑的看了一眼怀瑾,她认为怀瑾此时能与自己同坐一桌,是借了她师弟的光。 如若她不是江公子的师姐,以她身份断然不可能与自己,及另两位平起平坐的。 她抬起下巴,语气暗藏讥讽的说道:“你根本就看不到引路的经幡,又如何能独自在地府里行走。” 怀瑾一脸莫名,显然她还不晓得什么是经幡,但隐九却是大为震惊的看着她。 身为鬼王,他如何不知鬼界之事。 人死后,行走黄泉,当有经幡引路。经幡能指引死者的魂魄朝着正确的方向行走,而若无经幡,无论何人都必然会迷失在幽暗,且毫无方向的黑夜里,永远不得投胎转世。 此前,他从未想到过,怀瑾死后,会没有经幡引路。 又或许,她从未来到过地府。因此才会对地府的路如此陌生。 就在隐九震惊之时,孟婆以心语同他说:你既然与她相熟,怎会不知她身份来历。 隐九转眸看向孟婆,听见她继续说道:你让那位江公子帮我,地宫里那位医仙的另一重身份我可以继续假装不知,且,还可以将这位姥姥的真实身份告知于你。 隐九目光在忘川之上转了转,以心语回道:她的什么身份? 孟婆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嘲讽:你竟然看不出,她大煞无魂,能够修成夜叉,应是遇到了不可说的机缘,得到了某个宝物。 而她的话里藏着的另一层意思则十分简单,那就是若没有了这个宝物,怀瑾也就灰飞烟灭了。 本来好生安静坐着的人,毫无征兆的就杀意立现,开始浑身冒寒气。目光冷冽如刀的盯着孟婆不放,好似下一秒就能伸手抄起刀子,把孟婆当地给砍了。 其他几人下意识抬手向后避了避,差一点就跟着拨剑了。 孟婆倒是无所谓的笑了笑,怀瑾则惊魂不定的看向突然就暴怒的隐九,连方才怒火飙升的小十四,都没他这么大的火气,这么浓重的杀气。 因为孟婆和隐九的修为都比其他几人高出好几重,所以怀瑾和钟馗都没有听到他们私下里正在用心语交谈。 小十四的修为虽然能够得着他们,但他因为年经没有经验,也许是还不晓得有这样的技能,所以也没太在意二人间眼神的互动。 怀瑾注意到了,但无奈她看不懂这二人的眼神间藏着的信息,被隐九身上散发的寒气影响惊吓到,她只得往后躲了躲,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她怎么惹着你了?” 隐九闭了闭眼,立马收敛周身渗人的寒气与杀意,冷静下来后他摇了摇头,道:“无事。” 怀瑾闻言瞪着双眼,将信将疑的看着隐九,都这样了他也敢说无事?是当她眼瞎,还是以为她蠢? 怀瑾面色不虞,冲着隐九冷哼一声,而坐在她对面的钟馗则是根本不信隐九的鬼话。 他对这位青衣道长的来历始终是心有疑虑,因为他用尽手段,却无论如何也不曾查询到丝毫有关于隐九的线索,连一字一句都没有。 所以,他几番犹豫之下,前日里将此事报给了泰山府君。想必以泰山府君的威望与手段,定然可以查到这位道长的身份。 隐九率先起身,对几人抱拳,沉声道:“在下还有要事缠身,须得要先去处理一下。就先告辞了。” 怀瑾与钟馗一道起身,回了礼,就见他广袖一挥,转身离开。带着盛怒的身影眨眼就从忘川消失不见。 怀瑾眨了眨眼,不由得猜想,他这么着急的走是不是赶着回去痛骂曲千觞。 孟婆无声叹息,希望这次自己能赌对。 茶摊一阵寂静,此前煮得茶早已凉透,红艳的茶水沉在杯底如红宝石一般,钟馗左右看了看身旁的两名女子,聪明的选择沉默不语。 一批又一批的魂魄被鬼差拘着,从茶摊旁安静的走过。 不远处,两名判官时不时的朝着茶摊望两眼。他们是奉十殿阎罗之令过来查看的。之前地府有狂风乍起,引起地动山摇,这样的情景在地府极少发生。上一次引发地府骚乱,还是在五百年前,魔界妄想穿过地府结界时。 好在,那场动乱最后有鬼王出面平息了。 今日,也不知是那几位中的谁,能有那么大的本事,竟然让地府又一次不安骚动起来。 怀瑾转着手里的杯子,心中快速将事情捋了一遍。 孟婆想去地狱见那人,但她身负打理忘川的责任,真身又是彼岸花,所以,她根本不可能轻易离开忘川。于是,她想到为自己寻找一个替身,以此来蒙骗众人的眼影。 最后,她找到了最为为合适的九娘。 “我听说,你曾从一位和尚手里,用曲千觞换了一颗珠子,你原是想用这珠子做什么的?” 孟婆惊讶的看着她,没想到她竟然连这件事也知道,倒时有些小看她了。 当初为彻底断绝九娘的心思,她曾想过要让曲千觞葬身在忘川的花海里。或者至少,也要让他忘了前尘过往,再不记得世间有有九娘此人。 以此来让九娘死心,这样,他能回到天界,继续做他清冷我情的上仙。 九娘亦可留在忘川,做自己的替身。如此正是一举数得。 然后而就在她将要下手之际,却意外收到了弥空的千里传音。 更让她想不到的是,弥空他竟然要保下曲千觞,为此,还承诺自己可用此人来向他提一个条件作为交换。 弥空是西方佛境最为看中的弟子,此来人间历劫,待日后功德圆满,便能返还佛境,做佛祖的入室弟子。 于是,孟婆忽然就想到了弥空手里的珠子。 那一百零八颗菩提子来自佛祖坐禅悟道的那棵菩提树,具有佛家的灵气。所以,她就用曲千觞换来了一颗菩提子。 但可惜这颗菩提子并没有能帮得上她。 因为,她的业火,并不是一颗小小的菩提子就可以覆灭的。 她就是业火本身。 第一百二十六章 当年她带着这颗菩提子前往地狱,那是她生平头一次离开忘川。 每走出一步,她脚下就会生出一朵彼岸花,艳红的花瓣渐渐旋转变大,最后化作熊熊烈焰,将她紧紧包裹在其中。 她看脚下的红花,明白这就是自己的业火。 可她不知道自己的业火竟然如此恐怖,竟然企图焚尽忘川里的一切。 佛语有言,恶业害身如火。 地狱用于焚烧罪人之火,便是业火。 业火,生于罪孽,源于自我。 所负罪孽越重,所起业火便越炙烈。 她一步一生莲,反复思索着自己的罪恶究竟是什么?竟会生出比地狱之火更为可怕的红莲业火。 后来,她想自己此生最大的罪恶,就是害得他堕落入地狱,让佛祖的莲花台少了第十朵摩诃曼陀罗华。 让本就完美的一切,有所缺失。 步步生花,业火漫天,烈焰腾腾下,神魂尽焚的痛苦终使她寸步难行。她不畏惧烈焰,也不在乎神魂尽焚,相比这些她更害怕的是,他不愿见自己。 最终她还是没能见到她,因她的业火让她连三途河都不曾到达。 神魂耗尽之下,她被于心不忍的地藏菩萨送回了忘川。 地藏菩萨说,忘川是她的护身之所,若是离开了忘川的庇佑,她的神魂将会被因罪孽与欲望而生的红莲业火,焚烧殆尽。 罪孽不消,业火不灭。 弥空的那个菩提珠虽然包含着佛家灵力,可在她的业火之下,却是收效甚微,根本无法抵消掉她的红莲业火。 但这位江公子所拥有的九川沧澜却不同,那是上古十大神器之一,是烛龙的龙元炼化而成,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天地灵力。 孟婆将弥空的菩提子取出,对怀瑾说道:“若你们能答应助我,这颗菩提子我也可赠予你。” 弥空当年与她做了一场无人知晓的交易,他将曲千觞保下,有谎言将他引往魔界。没过多久,她就听闻魔界发生动荡,战乱百年,更是牵扯到了地府。 而这其中就有曲千觞的手笔在内。 曲千觞的雷劫,有一多半是因他挑起了魔界战争。他如今躲在鬼王殿的地宫内,身份只是来此民避劫的医仙,故而鬼将们并不知晓他其实还是害得鬼王殿损失多位鬼将的幕后黑后。 不过,话说回来,鬼王明知曲千觞的来历,却还原意将他藏在地宫下保护了五百年。他们之间,定然也是有着什么不可人的交易。 方才,自己拿这个秘密来威胁鬼王,他竟然只是怒极之下挥袖离去。这不得不让她心生好奇。 怀瑾看着那个小小的菩提子,心底甚是波澜不惊。 她都已经见过弥空本人了,所以这颗菩提子于她而言并没有太高的价值,太大的吸引。 而且,她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兰若寺表面看着厉害,但放在六界大神们的眼里,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 所以她并不愿让小十四去出这个风头,到时那颗叫什么九川沧澜的东西一拿出来,定会给他们惹来天大的麻烦。 实在不行,她和小十四尽可一走了之,但如此一来,兰若寺里的那些鬼魅及女妖只怕是要因自己而遭难了。 见她犹疑不定,钟馗心底发紧,他忍不住靠近小声言道:“兹事体大,事关三界。我建议你尽量不要掺和其中。” 怀瑾不甚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对孟婆借口道:“此事过于重大,你容我们回去好好协商一番后,再来回你。” 孟婆神色喜怒不明的看了一眼多嘴的钟馗,对怀瑾点了点头,而后,她掌心翻开,那朵记载了九娘回忆的彼岸花便轻轻飘到怀瑾面前。 怀瑾没有接下红花,只是神色惊疑的看着孟婆,问道:“这是何意?” 孟婆似是有些局促的握紧双手,而后苦笑着一声叹息,面带愧疚回道:“想来想去,终是我对不住他们。”她转头望黄泉尽头,三途河旁的三生石上,“但我并不后悔。” 她本就身负忘川万世之罪,也无所谓再多一条。况且与之相比,断绝九娘尘缘的罪,反倒是最微末的。 如此,她不如拿出来,用它博一下那位江公子的好感。 怀瑾暗自冷笑,本就是她有意拆散了人家,如今反而是一副施恩的嘴脸,怀瑾看着就心中有气。 作戏而已,有谁不会。 有了这朵彼岸花那她对曲千觞就有了足够的交待,用这花去换那支酒葫芦再好不过。 她毫不客气的接过红花,笑道:“你即如此说,那我也不必过多客气。这花我会带给曲千觞,至于是否来忘川,就让他自己来决定吧。” 既然孟婆有心要让九娘替代她打理忘川,就一定会不让九娘魂消魄散,所以怀瑾确信,九娘就被藏在忘川的某一处。说不定现在正看着他们呢。 三人辞别孟婆出了地府,急忙回到槐院。 又是一个日夜交替,黄莺两姊妹奉上茶水就退出,守在院外听候。 怀瑾平了平心底的怒火,问向钟馗:“你方才为何说,此事事关三界?” 她原也不打算去管这时非官司,但钟馗的提醒似乎是另有考量,她不仅好奇起来。 钟馗饮了口莲芯茶,满口苦涩。但恰好能让他稳住心神。 方才在忘川,他震惊的发出,自己竟然是几人中修为道法都最为低浅的,因而一直受着不小的威压。若非是他随身携带着泰山府的令牌帮他挡下几分,只怕他撑不了多久,便会心神失常的晕倒当场。 他在一旁调节激荡的气息,对于他们的谈话原本听得浑浑噩噩,并不真切。可当孟婆取出那颗菩提子后,他感受到一股清灵之气贯穿全神,迷糊的神智杀时清醒了许多。 想到此处,他不自觉的多看怀瑾两眼。 之前混乱一片,他不曾注意到,现在冷静下来,他才发觉到,能挡下九川沧澜的剑光,可见她手里那把剑更是不凡。 钟馗大胆猜测,她手里那把看起来毫无特别之处,素净无花的银剑,定然也是神器之一。只是,他还猜测不到,是哪一样神器。 而且,身为夜叉,面对佛家之宝居然毫无变色,坦然面对,她的修的究竟是什么道法? 怀瑾见钟馗连饮两杯莲芯茶,脸色才少许有些好转。不仅有些惭愧道:“真是抱歉,我师弟年少不经事,一时莽撞,是不是伤到你了?” 钟馗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道:“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不过能见一见传说中的上古神器,也算是极为幸运的了。” 他放下茶杯,对怀瑾解释道:“我方才听到孟婆打算离开忘川,当时未曾反应过来,待后来回过神,才明白她怕是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了。” 怀瑾愣了愣,这一点她确实有想过,“这,她要是不回来,会如何?” 钟馗道:“她虽身在地府,身份却是金仙。此去地狱,她八成是要陨落在红莲业火中。上仙陨落,天地皆有感,更何况她还是金仙。再者,她若陨落,那忘川无主,彼岸花消逝,地府依循了三四千年的轮回之路到时说不定也会受到影响。她此举,只怕是要断了轮回之路,如此一来,地府也就没法再继续存在下去了。” 地府是后土用自己的神魂之力打造出来的一个小世界,里面的一切都是按着规矩,有序而生。每一样东西的存在都有它的道理,如果其中一环消失了,那整条线索就可能断裂,再不复存在。 怀瑾闲散的坐在竹席之上,左手撑着下巴,搭在屈起的左膝上,右手捏着茶杯,细细分析着钟馗的话。待想明白钟馗话里的深意后,她顿时惊呆了,右手一松,茶杯掉落在她白色的纱裙之上,晕开一片极浅的茶渍。 她大惊失色道:“她这是想毁了地府啊?” 这女人的心狠起来,当真是天下无敌。为一已相思,竟然敢拉正个地府下水。 还好她当时不曾立马应下,不然此时她就要陪着孟婆起下地狱了。 钟馗看了眼落在纱裙上的茶杯,手指是动了动,最终没有伸手去将茶杯捡起。女子的裙角,轻易不能给外人触碰,那会有损她的名节。 虽然修道之人,没这么多讲究。尤其是鬼修与妖修,更无人会讲究这些。 但他前世为人,又是谦廉君子,刻在骨子里的涵养自始至终忘不掉。 第一百二十七章 怀瑾在知晓孟婆的打算,以及了解这事所能引发的严重后果,就坚定决心不掺和进去。像这种可以动摇三界安稳和秩序的大事,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夜叉能插手得了的。所以,思来想去,她决定明哲保身,打算将这彼岸花送到地宫,交给曲千觞后,就将此事做一个了结。 用这支彼岸花必定能能从曲千觞手里换来那支酒葫芦。 钟馗见已将她说服,也就放心的离开。 他急着要去泰山将九川沧澜显世的消息及早禀报给泰山府君,另外,他还想打听一下隐九的身份。 方才旁观孟婆的行事做态,她与隐九定然是旧识,且两人的身份地位不相上下。若是如此,那隐九便不会是一个山野无名之辈。此前会觉得他的修为道法与自己一般,只不过是对方有意掩藏,而自己又道行太浅,看不透对方的修为罢了。 从兰若寺出来,满怀心事的钟馗就匆匆奔向泰山,连后面有人跟随都不知道曾发觉到。 钟馗刚走,怀瑾就从小十四这里知晓了他的目的地,对此她到不曾太过上心。反而是对尾随钟馗而去的鬼将有几分兴趣。 她换了浅蓝并湖蓝色的八破裙,月白色绣金滚边的交领,边梳头边听小十四唠叨。 “那个鬼将命唐翼,就是和玉笙有来往的那人,你以后多注意他些。” 这人心机深沉,是个极擅长阴谋诡计之辈,这样的人整天在家门口晃悠,可不好。 小十四点头应下,有说些方才得来的消息,两人边走边聊,不急不慢的往鬼王殿走去。 森暗幽静的鬼王殿,长长的走廊两旁点着三尺长的火把,幽绿的鬼火将影子拉得斜长,为寂静的黑暗凭添了几分诡异。 一回生,二回熟,怀瑾再来时,已经不用人带路自己就能找到地宫的大门。毫不意外,隐九果然也在这里。 此时的他着一身鬼王的黑袍,正端坐着,曲千觞则跌坐在一旁,衣襟松散看样子似乎是被狠狠揍了一顿。怀瑾挑眉,看着模样有些狼狈的曲千觞,觉得十分好笑。 鬼王的身影隐在厚重的黑袍里,但满身的怒气是再厚的黑雾也遮掩不住的。 看到怀瑾走下阶梯,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情绪后说道:“你来啦,我走后,孟婆可有为难你。” 怀瑾自动自发的走到他旁边的位置上坐定,摇了摇头,扬起下巴笑道:“她如今可是有求与我,不敢为难我的。”看了眼坐在地上不起的上仙,好奇道:“你真是下了狠手?” 鬼王冷笑一声:“我若非手下留情,他可就不是如今这副模样了。” 曲千觞苦笑,揉着心口从地上起来,坐到怀瑾对面,咳出两口血沫。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漱口,道:“放心他下手知道轻重,不会真打死我的。” 怀瑾了然的“哦”了一声,宽慰道:“没死就好,留得性命在,才有机会去寻找你的心爱之人啊。” 曲千觞闻言脸色十分难看,神情愤恨道:“我已经知晓了,九娘一直就在忘川,只是她这五百年来都是以孟婆的身份示人。” 提到孟婆两个字,他几乎要将牙咬碎,即悔,又恨。 如果,当年他不那么冲动,能再去一次忘川,说不定就能认出她来。这样,也就不会有后面发生的这种种不可挽回之事了。 怀瑾取出彼岸花,递给曲千觞:“这是孟婆让我带给你的,她说,这里面有九娘想对你说的话。” 红花炙烈,花形如火,色泽胜血。 曲千觞在看到这支花的时候,就感觉浑一阵气血翻腾,因为在这朵彼岸花上,他清楚的感觉到了九娘的气息。 他抬头看向怀瑾,两人无声对视一番后,彼此就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曲千觞没有过多犹豫,这支酒葫芦于他不过只是一个用来怀念过往的物件,他只是用此物来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当年的情谊,更不要忘了对九娘的承诺,无论时间过去多久,都不能负了九娘的一片情。 千年来,倾觖在他这里早已不只是一个酒葫芦这么简单,而是他对思念的一种寄托。 他虽然心有不舍,可如果没有了九娘,这世间一切于他不过是尘埃。 所以他毫不犹豫将倾觖取出,双手奉于怀瑾面前。 怀瑾一手接过酒葫芦,一手将彼岸花递给他。 她随意打量了一眼,就将倾觖转交给了小十四。 小十四欢喜的接过来,捧在掌心,仔细的一点一点的描模着上面的花纹。 鬼王怀疑和不解的目光盯在小十四身上,他也曾与曲千觞一起仔细研究过倾觖,只是他们看来看去,它也不过是一件聚有灵气的普通仙器。 这酒葫芦相比凡品除了聚有灵气外,并无其他过于特别之处。 虽然它内藏灵气,但未曾生有灵性,因此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件灵气过盛的仙物,普连上品仙器都算不得。 所以他们一想不通怀瑾为何会看中一件极为普通的酒葫芦。 而如今再看小十四,他才发现原来位江公子费尽心思的要得到这支酒葫芦,在意心意不是酒葫芦本身,而是那上面的花纹。 这花纹究竟有何神秘之处? 鬼王觉得自己有必要再问问曲千觞,这支酒葫芦的来历。 而此时的曲千觞正经历着大悲与大喜的两重情绪,无瑕顾及其他。 他接过这朵盛开的彼岸花,只觉得它无缘烫手,忍不住两手微微颤抖。他将彼岸花捧在手心里,一时不知如何时好。 鬼王见状,也是心生唏嘘,一千年了,曲千觞付出所有,最后却只得到一支彼岸花。作为好友,也不知自己该为他喜,还是该为他悲。 他手指点着桌子,出声提醒道:“既然这花是留给你的,你不如先输入一点自己的心魂,试着将里面的花蕊打开。” 经他提醒,怀瑾等三人才发现,这朵彼岸花的花瓣虽是向外舒展着,可内里面的十几枝花蕊却是紧紧拢在一起。这花心内,似乎是还藏着什么。 曲千觞闭眼深吸一口气,从自己的眉心取出一缕浅灰色的灵力输入花心里。只见紧抱一起的花蕊无声绽开,而后,显出里面的一粒黑褐色,小拇指大小的丹药。 他神情一顿,先是不确定的用力仔细看了看,之后便是一脸不敢相信信的瞪着这粒丹药,脸色“刷”的一下就全白了,呼吸了几息,一口鲜红的心尖血喷出,洒在了彼岸花之上。 与此同时,他双眼泛红,竟是七窍流血。 鬼王见状,当即一指点在他眉心,一掌拍在他后背,迅速将自己体内浩瀚的灵力输入到曲千觞的紫府内。以稳住他差一点涣散的心神。 约一柱香的时间,曲千觞才缓过来。 等他慢慢平复倒逆的气息后,怀瑾才问他:“这是何物?竟然把你吓成这样。” 曲千觞只是看着那粒丹药,默然无语。鬼王亦是摇头叹息,说道:“想必这就是九娘的三魂,她舍了自己的三魂,就意味着放弃前尘往事。” 怀瑾身子前倾,凑近了仔细打量着那粒颜色并不怎么漂亮的药丸,好奇道:“这就是人的三魂,怎么看着点像……” 像泥捏的,丑兮兮的,一点也不好看。 可她没好意思将这话说出来,曲千觞看着已经很伤心了,怕他听了自己的话再哭起来,那块面想想就让她头皮发麻。 鬼王却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无奈笑了笑,解释道:“想当年女娲造人,取得便是昆仑山巅上的一捧黄泥,所以世人才会说人是泥做的。而那捧黄泥内又暗藏着地下浊气,因而色泽是呈现赤褐之色。所谓修身养性,便是将三魂内的浊气摒弃,让自己的魂魄变得白净无垢。” “与之相反的则是,灵魂沾染上越多的杂念和欲\/\/望,颜色便会变得越是黑沉。同时,人所承受的痛苦也就越深。而九娘的三魂被揉成一团,颜色近乎黑色。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天地初始,盘古以魂祭天,创造诸神,以身养地,化为山川万物。 女娲顺应天命,生而为神,以护大地苍生为己任。她用一捧昆仑山巅的黄土,抟土造人。世人得此恩赐而奉女娲为大地之母,尊称娲皇。 昆仑山前生为盘古用于开天辟地的昆仑斧,斧柄化作通天神树建木,连接天地,将天界清气源源不断输送到大地之上。斧刃化作连绵不断的十万山脉,镇压着九幽之下的浊气,使其不得为祸大地。 女娲用于抟土造人的这捧黄土,由盘古最后一点心尖血化成。只是这捧黄土天长日久下,早已被侵入浊气在内,女娲不知,取用造人。 是以,人生来便有三分泥性,三分浊气,三分仙灵气,以及一分神性。 因保留有一分神性,所以最初诞生的人族,其魂灵色如月白,杂着些许浅金。 但随着人族的不断繁衍,私心逐渐多了起来,原本那仅有三分的浊气也借机慢慢占据了整个魂魄。欲念由心生,人性变得欲壑难填。魂灵的色泽也渐渐被赤黑所替代。 后土借幽冥之力,创造地府,散尽神魂为凡人设下轮回转世之路。 将人在尘世内的汲取的浊气从魂灵中拨出,再投入到九幽之下镇压。 人的三魂被取出后,会抹去前尘记忆,同时,人因浊气而生的欲念及私心也会被一并抹消,还魂灵最初的原色。 每个人在还魂崖得到的魂魄都是月白色,入轮回井,来世便可重新做人。而后以自己魂魄为容器,汲取着大地之上散落的浊气,再借由死亡将浊气带回到九幽之下。他们不停的经历着生死,就是为弥补诸神当年所犯下的错误。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而那些舍弃生死轮回的人,他们的选择是对天道与诸神的背叛,所以他们会受到最为残酷的惩罚。 他们虽能保留下三魂里前尘往事的记忆,但也等同于将魂魄内的浊气,欲念一起保留。可是人是非常脆弱的,无论魂魄,还是身体,他们所能承载的痛苦十分有限。如果无法踏入修道一途,就不能通过修心问道之法来摒除魂魄内的欲念,最终不是入魔,就是自毁。 九娘的三魂已然是到了能承载的极限,所以她才走入忘川,舍弃三魂,以求自毁。 照此推算,反而是孟婆夺取她的心魂,控制她的言行将她保了下来。 如果说在此前,曲千觞对孟婆有怨恨,那现在,他对孟婆却是心怀感激。 怀瑾看着那颗赤黑色,药丸般的东西,联想到此前钟馗所说的故事,心中顿时有些五味杂陈。 盘古为让天地不再重合,回归混沌,以自身为祭,创造出一批上神,用他们来代替自己。 为此诸神生来就强大,可与天地同寿,永生不灭。而代价却是要永留大地,镇压九幽之下的浊气,不得离开。 漫长的生命,让诸神厌倦一成不变的大地,他们开始想法设法的要逃离自己即定的命运。他们学着盘古的办法,创造出人族,原是想以人为祭,可惜,人在创造出来时,魂灵中就已暗藏浊气。在生长繁衍的过程中,他们只会汲取到越来越多的浊气,被浊气所驱使,又谈何镇压? 当上神们意识到这一切时,已经为时已晚。人族为自保,与诸神大战一场。 最后,诸神无计可施之下,他们竟然打开天闸,引天河倾泄大地,但人族此时早已有了自己的想法,他们的智慧可与天地对抗。 盘古以诸神魂为祭,支撑起天地,不再有重合之相。 诸神又想以人为祭,替代自己,但他们最终失败了。 诸神应劫,神魂消亡,成为天地间的尘埃。 女娲不忍见人族覆灭,更不忍见诸神应劫,她承担起所有罪孽,应天劫之罚。 后土则牺牲自己,为人族与最后一批诞生,尚且年幼的上神寻找出一条可行之路。 岁月将一切尘封,后人不知前因,难明真相,将女娲与后土所作一切看做是神的恩赐,奉他们为先祖。 怀瑾问隐九:“如果有一天,凡人得知自己存在的真相后,会不会也向上古时期的那些上神一般,选择逃离呢?” 隐九侧身,灼灼目光透过黑雾直直看着她迷茫而哀伤的神情,她是千年夜叉,鬼妖双修,为何会有生为人的悲伤与怨怼。 他虽不知她的悲伤因何而起,却是不愿见她伤心,斟酌后小声道:“不会。” 怀瑾好奇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也想要逃离?” 隐九摇头,他抬手指着头顶之上,说道:“你可知,在三重天上有多少仙修都是凡人修炼而成,他们或多或少都会知晓一些上古之事。但他们的想法就是尽量保证凡人能过得安稳无忧,从未想过要与天斗。因为他们清楚的知晓,如果有任何人存了此心而被天道发觉,天道会向人间降下灾祸。” 怀瑾听懂了,也终于释怀了。 诸神时代已经结束,如今还留存于世的几位上神,都是那场上古战争后诞生的,他们不曾参与那一场近乎灭神的战争,神隐世间,只为自己肩上担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甚少会过问世事。 天帝与众仙多数都是凡人修炼而成,他们经历过凡人的苦难,成仙后也以维护天下苍生为已任。 就在两人交谈间,一旁的曲千觞已平复心神,他听到鬼王的话,忽然心中有了深深的愧疚。 人的由来,他是知晓的,人的苦难,他也看在眼里的。 可在他为仙群的五百年里,即便每日都能看到凡人为生存而拼命,而努力,他却毫无感念,只是想着自己。虽然他日夜不缀的修道,炼丹,对天下人广施恩泽,但他为的是能与九娘早日相见,为的是自己。 也许,正是因他心中只有自己的情爱,不见天下苍生的苦难,他和九娘才会有此一劫。 当初天道因他收怀仁义,施医赠药而功德圆满,同意他飞升为仙。可他在升为医仙后,却忘了当初,忘了苍生。 天道若是此为罚他,他百死不冤,但九娘却是受他牵连,为他所惑。 隐九见他静静的看着彼岸花中,被九娘舍弃掉的三魂,还想痛骂,却终是不忍再开口了。 “你想明白了?” 曲千觞先是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他想明白自己为何会落到如今的下场,但又想不通,九娘为什么到最后会选择放弃。 “我原先一直无肯定九娘会等我到最后,事实却狠狠的打了我一记耳光。”他拿着彼岸花,手指轻轻将花瓣合拢,把九娘的在三魂小心包裹住。 “我要去忘川。” 听到曲千觞如此说,隐九很是淡定,似乎早已料到曲千觞的选择是什么。所以,即便他清楚曲千觞一旦踏出鬼王殿,将会遭遇怎样的雷劫,依然没有要劝阻的打算。有些事,躲着永远也解决不了。 他想了想,转身对怀瑾请求道:“槐槐,你能否让你那师弟,助他一臂之力。” 怀瑾心底顿时警惕起来,不解的问道:“你想让小十四如何助他?” 隐九解释道:“你无需紧张,我不会让你为难的。这办法此前孟婆也曾提过,就是在曲千觞前往忘川的路上,他若有灵力不足时,请江公子用九川沧澜,在必要时为他输送一些灵力。如此可以让他在雷劫之下,支撑到忘川。” 见怀瑾仍是不放心,他抬手屈指向她保证,“你大可放心,这与孟婆所求不同,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的。” 怀瑾皱眉,将信将疑的问小十四:“你觉得如何?” 小十四收起酒葫芦,点头应下:“这个不难,也不会伤害到我本身。”他看着曲千觞说道:“我可以帮你,但做为交换条件,你要将在魔界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的全都告诉我。” 曲千觞愣住,他没想到条件如此简单,疑惑道:“就只是如此?” 小十四点了下头,“你就只要将你在魔界所见所闻,和所做的一切如实告知,我就帮你。” 闻言曲千觞更是大惑不解,他与隐九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疑问,他问道:“你为何会想知道这些?” 小十四想了想,双手抱胸,用一种他自认沉稳,成熟的模样,抬着下巴骄傲的说道:“我要做江湖百晓生。” 他的模样和语气都十分中二,怀瑾沉默的转头,隐九和曲千觞也争相低头,努力克制笑意。 小十四见他们这样看不起自己的理想,气得双手一拍桌子,吼了句:“都不许笑!我很认真的在同你们讲话。” 怀瑾扶额,无奈道:“我没笑。”就是觉得丢人,没脸见人罢了。 另外两人轻咳几声,稳了稳颤抖的身形,曲千觞一声叹息,从自己的乾坤袋里取出一笔手札递给小十四。 “这里面记载了当年我在魔界发生的以及所见所闻的一切,在地宫的五百年里,闲来没事,我便重新回想,反复推敲分析,保证做到巨细无遗,全都记录在这本手札里了。” 小十四神色郑重的接过手札收好,从自己腰间取下水晶珠。 珠子只有鸽子蛋大小,上面刻着符纹,曲千觞倾身靠前,仔细端详着,感叹道:“死之前还能见到传说里的上古十大神器,当真是死而无憾了。” 隐九定定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们的情谊从千年前,那一场误会起,他亲眼见证了曲千觞的飞升,如今,又要目睹他的陨落。 “当年……” 他话还会未,曲千觞已明白他要说什么,笑笑着摇头,“一切皆因我咎由自取,与旁人无干。当年你即便能赶到,也不可能劝得了我收手的。” 当时的自己已经疯魔,任谁来了,都不可能阻止得了他。 “但我并不后悔。”曲千觞推开地宫厚重的大门,望着外面千年不变的走廊,他神色愤恨,咬牙说:“我得不到的,弥空也休想得到。他算计我一次,我也算计了他。” 鬼王殿外,重重层叠的雷云自虚空中显现。一道更比一道粗的雷电划破黑暗。 第一百二十九章 阴山,地处幽冥之境最深处,一边与地府为邻,一边与魔界接壤。 鬼王殿当初建立之时强占半座阴山,甚至还占用了地府的一角。 但它所处的地方却并非是最好的地方,四周被浓郁的黑雾层层包裹,一眼望去,整座巨大的黑与红相叠的宫殿就好像是坐落在一个冒着黑烟的,随时会喷发的火山口。 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不经会想,总有一天,鬼王殿被底下的熊熊火焰吞噬掉。 九幽之下,终年暗黑森冷,外面的天光半点也照不进来。 这里是鬼域,是属于游魂的世界。 而今日的幽冥,却亮得让人睁不开眼。或者说,是不敢睁眼。往日随处可见的鬼火今日一个也瞧不见,无论大鬼还是小鬼此时全都躲起来,听着耳边的炸烈的雷声瑟瑟发抖。 雷云在上方不断积压形成厚厚的云海,银红色的雷电藏在翻滚的云海里,透出震摄人心的红光。 雷电粗壮如柱,一道接一道,不停的落下,每一道都狠狠的砸在下面的人身上。 除去凡人眼中最普通,寻常可见的蓝色雷电外,雷劫根据颜色不同,可分为五种。 白色,是司法天神所持之雷刑,可用于三界内,代表的是天界之威,是刑法无情。 紫色,常现于修道者在渡劫时会出现,色泽深浅不一。若能挨过,修为与道行都能更上一层。挨不过,轻则伤,重则陨。另外,紫色雷电通常也是仙家陨落时会出现的应劫之象。 金色,是为上神应劫。唯有上神之尊方才配得上金色的雷劫。此为神陨之兆,却也是身份高贵的象征。 黑色,只出现于魔界,是魔修触碰到天道之意时,所招来的天道示警。 再有就是眼前的赤色,此为天罚。 赤色的雷电皆来自天道之意,便是尊贵如天帝,也无权干涉天罚之象。是六界内无人不惧的雷劫。 同样也可根据雷劫颜色的深浅,来分辩天罚的轻重。 曲千觞的天罚,是银红色,不深,但却是天道降下的,为数不多的天罚中,颜色最重的一个。 按以往的天罚力道判断,这场天罚必是要以曲千觞魂飞魄散作为最终结果。他一日不死,这雷劫便一日不散。 每一道银红色的雷电落下,曲千觞都能感觉到一股剧烈的疼痛从头顶心延着脊柱一节一节往下,直达脚心。每落下一道雷劫,他的魂魄就会被生生撕裂一次,如同活生生被剥掉一层皮,痛苦无比。 血丝从毛孔里渗出,很快就染透了他羽白色的衣衫,落在脚下,形成一滩一滩的血印。 随着雷劫的不断落下,他紫府里的仙元很快就支撑不住,碎出一条又一条的裂缝。当仙元完全碎裂成灰,紫府也会一同瓦解,他便魂消魄散,化作万点尘埃。 所以他要不停的用体内所有的灵力去修复这些裂缝,以保仙元不碎。 可灵力有限,雷劫的威力又太重,一道连接一道,只要他还坚持,不肯放弃,不愿魂飞魄散,雷劫就永远也不会有结束的那一日。 而每到他灵力枯竭,坚持不住时,小十四就会将九川沧澜内的灵力输送给到他。九川沧澜内里蕴藏的灵力可谓无限,且极为灵纯。因是烛龙的龙元所化,所以蕴含有上古神力,多少可抵消一点雷劫所带来痛苦。 但当痛苦被拉长至无限时,这一点抵消也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曲千觞踏出地宫的那一刻,就心有所感。当他离开鬼王殿的保护范围后,头顶上积压的银红色雷电一道连接一道,这不间断的落在他身上。 他痛苦,却也觉得极为痛快。 苟且偷生了几百年,他一直活在无边的愧疚,思念和极度的压抑之中。很多时候他都想不顾一切的冲出地宫,魂飞魄散也好,被打落地狱也罢,都好过躲在一方不见天日的地底下。活得不人不鬼,不仙不妖的。 可是,他总归是舍不得一直生死不明的九娘。 如今,既然已经知晓了她的下落,他又何必再躲躲藏藏,贪生怕死。 “弥空,今日我所受之苦,他日,你定然会比我重上千万倍。”他生生将牙咬出血来,嘶哑的声音,被“轰隆”作响的雷鸣声所掩盖。 然而,旁人听不见,天道却实实在在觉察到了他的怨恨之心,以为是他心有不甘,故而降下的雷劫颜色更深,威力也更重。 曲千觞膝盖一弯,跪倒在地。紫府不稳,仙元已有碎裂之兆。 小十四犹疑了下,还是从九川沧澜里取出了缕灵力,指尖的一点,将灵力打入曲千觞的紫府。说实时话,他这样做,无疑是将曲千觞的痛苦拉长。如果换作是自己,他宁愿放弃一切,痛快的做个了结,也不愿承受这样仿佛永远止境的凌迟之刑。 曲千觞感觉到一股淡金色的灵力将自己的仙元包裹住,让他得已在极致的疼痛中稍作喘息。他转头向着远处轻轻点了下头,以示感激。 其实他早已完全看不见前方的景象,所作一切只是凭感觉而已。 雷云之后的,一个面容冷峻,身高体阔的男人,上扬的凤眼微微眯起,不带丝毫情绪的视线顺着曲千觞的目光追去。 黑衣剑袖,手持重宝的少年,美艳妖邪,凶名在外的夜叉。 怀瑾正分析着曲千觞的雷劫,忽然感觉到有一道强大的气场将自己锁住,她心底一阵发紧,不由自主的抬头望去。灰黑色的雷云之后,站着一位面容英俊,浓眉大眼,肤白若雪,气度伟岸的男人。他正隔着滚滚云海,数道雷电,遥遥望向自己这边。 他身着云纹白锦袍,外罩冷晶晶的明光铠,发束三叉紫冠,眉心有两道银白色半月纹左右错开。浑身透着威武不凡,冷傲刚硬的气质,低垂的眉眼间,目光锋利如刀。 “那是谁?”她缓缓靠近隐九,悄声问道。 隐九恰好也看见了那人,神色淡淡的对她介绍道:“他就是天界最冷酷无情,首位以肉身成圣的,掌管天规戒律的司法天神,也是手握百万兵天将的战神。”说着,他与云海之后的男人微微点头,对怀瑾叮嘱道:“他日你若是遇到此人,记得,什么都别说,也别想,转头就跑。” 怀瑾不解,收回目光,转向隐九:“为何?我又没得罪他?” 隐九为她少有的天真摇头叹息,“他要斩杀的人,从来都不是得罪他的人。相反,只要你没有违反天规戒律,就算是指着他鼻子痛骂,他都不会将你放在眼里。” 怀瑾神色一僵,脸色转瞬白了几分。 她听了懂隐九的话外之意。 自己现在是凶名在外,满身杀戮,祸害了无数百姓的千牛夜叉。所以,遇到司法天神这样的人物,不跑就等着被斩杀吧。 想到这里,她不仅手心冒汗,不及细想,闪身就站到小十四前面,替他挡下了司法天神冷硬的目光。 司法天神看了怀瑾一眼,漠然的收回目光,继续观察着曲千觞。 他此行是为此人而来,其他的,暂且搁置一旁,待来日有空闲了再来清算。 他看得出曲千觞已是强弩之末,无论是仙气灵力都早已消散丝毫不剩,如今还能支撑他一路往前走是靠着那少年手里的珠子。 他十分确定,那颗看似不起眼的珠子就是前几天显世时,引发惊天动地的九川沧澜。 上古十大神器之一怎会落在一个少年手里?而这位少年竟然还与那个专以食人心魂为手段来提升修炼的千年夜叉师出同门。 想到神圣无比的宝物竟然落在一对妖孽手中时,司法天神心中的怒火就止不住的往上涨,将手里的三尖两刃刀握得“咯吱”声响。惊得他身旁的属官很有默契的,一同悄无声息后退两步。 曲千觞脸色苍白如鬼,双眼泛红,一步一血印,从鬼王殿到忘川,一路血痕累累,让人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司法天神身旁一同前来的两位属官,一武将,一文官,只见那文官定了定神,上前一步,抱拳问道:“真君,咱们这雷劫,还是不降?” 曲千觞目前承受的雷劫是天罚,来自天道之意,除此外,他违反天规戒律,天界的惩罚也必不可少。可在来之前,他们万没想到,当年在三界有仁心圣名的医仙也不知再消失踪迹这些究竟做了什么,竟然会招来天道如此重罚,可谓不死不体。 如此一比,他们所要实施的惩罚,简直就是微不足道。 司法天神抬了抬手,神情冷漠的说道:“先等等。如果他不死,再罚也不迟。” 那文官点头称是,无声退下。真君这话就等于说他们束手旁观即可,因为自古以来还没有人能在天罚中活下来的。他看了眼浑身浴血的曲千觞,长叹一声,心中暗道了句:真是作孽啊,即使可怜又可恨。 司法天神抬头望向虚空,银红色的雷电似乎没完没了,不仅如此,他目光往下,投向地狱的方向。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冲出来。 第一百三十章 忘川忽然沉寂下来,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彼岸花如同被定住了一般,花枝直立着,一动不动。 孟婆立在花海中央,艳红的纱裙无风飘起。她惊愕的望向远处,死死盯住三途河上的不知因何会突然翻滚起的雷云。 地府无风,无光,自然也不可能会有雷雨。所以,这雷云,是雷劫降临的先兆。可是,曲千觞远在来忘川的路上,他的雷云是不可能出现有三途河上的。 那这又是谁的雷劫? 孟婆还在思索着三途河翻滚的雷云因何而来,忽然间,她心有所感,身形因极度的惊恐而僵住。少息,待她反应过来,愣愣的抬头望着自己头顶之上的虚空,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牵一发而动千钧。 她万万没想到曲千觞不仅是引来了他自己的天罚雷劫,同时也招来了别人的雷劫。 不,或者说,从九川沧澜显世的那一刻起,九幽的一切都受到了影响。 天道降罚! 孟婆猛然回头,望向阴山方向,那里一路之上雷电纷落如雨的方向,密密麻麻的雷电之下,是一步一血印的曲千觞,而他此行的终点,就在忘川。 当孟婆意识到这一点后,就明白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她来不及等怀瑾的回复,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的离开往三途河边走去。 因为,当曲千觞走到忘川后,属于她的天罚雷劫必然也会随之来临。到那时,她就再没有机会去见那人最后一面了。 更何况,不仅是自己的,他的雷劫也来了。 忘川之上,窜起红焰,火海无边无际的漫延开来。 火海中央,孟婆一步一莲,朵朵莲花化作炙烈耀眼的业火将她整个吞噬。 地府一日内,接连出现两场天罚雷劫,动静之大几乎要将地府掀翻过去。十殿阎罗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仓惶从阎罗殿跑出,疾步奔向忘川。 十殿阎罗,五百年做一次交替。 往年几届都平安无事,怎的到了他们这一届就大事不断,小事不停,且还诸事不顺。十位阎罗在去往忘川的路上碰头,彼此互看后皆是呜呼哀哉,长叹不已。 大家原本都还在关注曲千觞渡劫,忽然觉察到忘川竟有异动,一时间纷纷愣住,无人知晓忘川那里又发生了何事。 别人不知,唯有怀瑾三人知晓,孟婆竟然会选在此时决定离开忘川,去往地狱了。 怀瑾感觉到脚下有什么在震动,头顶之上也好似有东西在奔走。她不禁深吸一口,指着忘川骂道:“她现在这是添得什么乱?是怕曲千觞过去了会打她吗?” 隐九也皱起眉头,目光更是不解,按理说,孟婆此时不应该如此着急才是。他抬手按在她的肩上,宽声安抚道:“你先别急,我去问问。” 说罢,只见他化作一道黑雾,冲向雷云之后,司法天神所在的位置。 两人是旧相识,虽然已有五六百年不曾相见,但时间对于他们而言仿佛并不存在,两人熟稔的彼此点了下头。 此次相见两人并不觉得意外,似乎早上在意料中。 隐九下巴指了下忘川,问道:“那里为何也会有雷云聚集?” 他本意为忘川的响动是业火所至,现在看来,却是不然。忘川之上竟然也有雷劫降临之兆? 司法天神同样不解的摇头,对身后的武将说道:“你去探察一番,看看忘川婆究竟发生了何事?孟婆又在做什么?” 武将领命,按着腰间的长刀,化作一道疾风向忘川奔去。 然而,不及他到忘川,中途就折返了回来。 隐九和司法天神疑惑的看着去而复返的武将,武将的额头沁出一层薄汗,躬身抱拳回道:“回禀真君,忘川内燃着熊熊业火,忘川之上,雷云聚集,属下观那架势,竟是不比曲千觞的雷劫弱。下,下官……” 武将支支吾吾,惹得两人火气更甚,司法天神大声呵斥道:“有什么可隐瞒的,快如实说来!” “是!”武将腰弯得更低了,心一横说道:“下官还未走进,紫府就隐有不安,总觉得那火就要烧身上来。看那雷云也忍不住心慌,故而,不敢靠前。” 隐九闻言,看着红光漫天的忘川心中不由得一阵唏嘘。上有雷云,下有业火,原来,他们都同是被天道所不容的人。 看样子,就连司法天神都不知晓孟婆究竟所犯何事而召来天道惩罚, 既然在这里问不出什么,他转欲走,怕久留下去会给对方惹来麻烦。 就在隐九准备置身回去时,司法天神突然问了他一句:“那一位,你要如何处置?” 隐九身形一顿,冷笑道:“处理什么?”他说着,视线转向怀瑾,看他二人靠在一起时不时向这边望上两眼,江湜笑得极为狡黠。他看着看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脸错愕的转头看着一旁的武将,又默不作声,脖子僵硬的把头转向怀瑾的方向。 有什么东西慢慢在他的脑海里显现出来,像一根锋利的长针,刺得他头疼。他忍不住抬手重重拍下了自己有脑门,甚至连呼吸都微微打颤。 司法天神的目光一直锁定在怀瑾的方向,确切的说,是小十四手里的九川沧澜让他移不开眼。他被隐九的话和动作所震惊,以为隐九是想要包庇他们。 他把最着怀瑾的方向,难以置信的问隐九:“你不会不知道她这些年里究竟做了什么吧?如此胆大妄为的两个妖孽,你居然想要袒护?” 隐九看着怀瑾长长呼出压心底的一口气,摇头自嘲的苦笑几声。 她真的是,很会骗人啊! 司法天神见他这样,不由担心他是不是失心疯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皱眉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隐九嘲讽般的目光穿过脸上的黑雾,直视着司法天神,嗤笑一声,说道:“没想到,向来聪明的显圣真君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司法天神不明他此话何意,若不是自己与隐九相识日久,对他有所了解,就要误以为他会为了那两人而与自己交恶了。 只是,他来回打量了几遍怀瑾与江湜,确实看不出有何异样,此时一道惊雷在他们头顶炸烈,震耳欲聋的雷声让几人都响了下跳。那武将下意识就往司法天神那儿靠了靠。 天地良心,他真没做什么有违天规戒律,有违天道意志的事。可他就是听到这雷声响声,怕得不行。毕竟这雷声是不分的,渡劫的雷声也是如天罚一般,在头顶炸烈响起的时候,可怕的很。 起到自己百年前才渡完一劫,他忍不住对曲千觞心生同情。自己当时可是痛得差点晕过去,好在雷劫不是太重,很快就结束了,不然,他指不定能不能撑过去呢。 司法天神不耐烦的瞥了眼躲在自己身后的武将,刚要开口斥责他,突然间联想到了什么,他不可思议的看向怀瑾的方向。 向来冷酷无情的脸上,竟然有片刻的失神。 隐九扶额,无奈的笑道:“别这么看我,我也是方才才猛然觉察到的。你看,如此阵仗的雷劫就连孟婆都要避开,她却是能够安安稳稳的站在哪里,一动不动,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司法天神默然无语的看着怀瑾与小十四,又看了眼身后跟随自己前来的文官与武将。雷劫距离他们如此之近,连他身后的仙官都有几分胆怯,可反观那二人却是满脸不在乎,甚至还有闲情逸志打闹两句。 他看得清楚,这于别人胆战心惊的雷劫的确没有让他们心生出一丝心慌恐惧,他们的镇定也不是表面装装样子,而是真的不在乎头顶上的雷劫。 他不禁好奇,似是在自问:“为何他们竟然毫无惧色?当真是不怕?” 隐九看着头顶的滚滚雷云,叹道:“还能是因为什么,那自然是因为,天道没有罚他们的意思。所以,他们这才一顶也感觉不到天道的可怕。” 司法天神冷漠的斜了他一眼,无奈道:“这个我自然是知晓的,我是想问,他们分明是祸害一方的妖孽,杀人无数,天道为何对他们没有任何作为?” 隐九摇头,轻笑道:“你开了天眼,好好看他们身上可有一丝血气?” 是他疏忽了,如果那姐弟二人当真是手染鲜血,杀人无数,祸害一方的妖孽,又怎么可能会得到上古十大神器的认可。 只是,这样一来,怀瑾的身份就更为可疑了。 不用开天眼,司法天神定定的凝视的怀瑾,其实不用开天眼,放下先入为主的认定,能清楚的看出他们身上毫无血腥气。 那位少年,通身是一股仙灵之气,他分明是一位仙修。 而那位千年夜叉,竟然也毫无血气?这不像是一个以吸食凡人男子精魂来修炼的夜叉身上应该有气息。 “那少年且不说,这位兰若寺的姥姥,气息确实奇怪的很,我竟然一时看不透。不排除她隐藏了自己身上的血气。今日时机不对,待来日,我寻着机会,定是要好好看一看她。” 司法天神口中所说的好好看一看,意指在他的天眼之下,任何妖魔鬼怪都会无所遁形。 隐九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说道:“我与你一道。” 有他在,就不怕司法天神会伤害到怀瑾。 第一百三十一章 瑾心底十分不安的看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雷云里忽隐忽现,尤其是他们时不时投过来的审视一般的目光,毫不怀疑这二人正在讨论她和小十四。 银红色的雷电疯狂落下,形成阵阵罡风,她理了理被风吹的裙摆,状似无意的增到走到小十四身旁。拧眉看着雷电之一的曲千觞,暗骂一声疯子。 肩膀挨近了些后,刀低声对小十四嘱咐道:“听着,一会如果形势不对,咱们什么都不要管,直接跑路。别管他们是死还是活动,这里都是他们之间的是是非非,本就与我们无关。” 那个司法天神给她的压迫感实在太过横强,让她不由自主对他的存在生出想要转逃跑的冲动。不禁如此,她每每触及到司法天神那道严厉且冷酷的目光时,都忍不住心惊胆颤。 她能感觉这种惊慌和逃避的情绪并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原先的姥姥,她面对司法天神时会不自觉的心虚。 怀瑾咬着下唇,心中暗骂,姥姥此前也不知是做了哪些能让司法天神将她斩杀于刀下的坏事,不然怎么会有这种做贼心虚的惊慌感。 她一走了之,消失不见了,留个烂摊子给自己善后。 不过,怀瑾一直有种感觉,姥姥可能并没有完全消失,她可能是躲看起来。 就想弥空给自己创造了一个小世界那样,姥姥会不会也给自己创造了一个小世界呢? 怀瑾这边心慌意乱,气息略有浮躁,而小十四再将一道灵力打到曲千觞紫府内后,却是一脸淡定,远远看了眼司法天神后。他手握宝珠,态度不卑不亢,两人隔着数道银红色的雷电对视了片刻,他就将视线又移回到曲千觞的身上。 小十四坦然道:“那可不行,我已经拿了他的东西,答应了要帮他到达忘川的。怎么可以言而无信,半路丢下他自己跑了呢。” 要是没了自己手里的珠子,曲千觞连多一刻也撑不下去,这些密密麻麻的雷电倾刻间就能让他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怀瑾想也没想抬手就打了下他的后背,狠狠的对他翻了个大白眼,气道:“那说不定咱俩的命就要先交待在这里了?你看那位司法天神,他看咱俩的眼神,多冷酷,多凶狠。他要是现在提刀打过来,我们能是他对手吗?” 怕两人回起来都走不过三招,就要命丧刀下了, 她下手力道不重,小十四无所谓的耸了下肩,从容不迫的对她说道:“你不用这样害怕,放心,他现在没有时间打过来的,说不定再等一会,他连看咱们一眼的空闲都没有了。” 一道极为耀眼的雷电落下,怀瑾微微偏头眨下了眨眼睛,诧异的问道:“为什么他等一会没有空闲看咱们?你之前认识他?” 小十四摇头:“今日第一次相见,不过呢再过一会地府里就有得乱了,他说不定啊……”故意买了关子,随后背就又被打了下,他才开口道:“说不定到时,他还会来请请我们帮忙呢?” 怀瑾瞪大眼打量着小十四,很是意外的轻轻“啊”了一下,哭笑不得道:“地府现在还不够乱呢?你还想要怎么乱?” 小十四转头看着忘川之上冲天的火光,有些犹豫的摇了摇头。 数据这东西,只要其中一段,哪怕是只有部分得已补充完全,后面所要发生的事,自然而然能轻易推算出来。 当他拿到曲千觞的手札,补全了他在魔界缺失的那部分信息后,通过其中所发生的故事情景,这后面的剧情他能推算出个七八分为。 只是,这些暂时还不能如实告诉怀瑾。因为上头命令过他,一切有关姥姥的事都要对她有所保留,不是不能说,而要捡着不太重要,不会剧透的跟她说。 就好比,姥姥为什么非要以食人心魂为修炼的手段。 怀瑾眯着眼看向小十四,第六感告诉她这熊孩子定然有事隐瞒自己,她拧眉,手指点在小十四的肩膀上,语气十分凶狠的说道:“快如实招来,你都知道些什么?不然一会回去,我把你吊在老槐树上,扒光的了抽。” 小十四抿了抿嘴,十分鄙夷看着她:“咦~~你好……那什么哦!” 怀瑾“啧”了一声,提醒他自己的耐心已经没了,小十四想了想,捡着部分无关剧透的事情对她解释道:“现在只是曲千觞和孟婆的雷劫,就已经让地府动荡不安了。可是,在地狱那里还有一场雷劫没到呢,不过看样子也快了。所以孟婆才这般着急。” 说着,他环视了一圈上黑压压的雷劫,“这地府虽说是后土神魂所建,又有幽冥之境镇压,但到底是已经过去了近万年,后土的神魂之力再是强大无限,都会随时间的推移而缓缓流逝掉。加之原本就坐镇的九幽冥主又深陷长眠之中几千年不醒。所以,这地府实际上早已经摇摇欲坠。今日,再被接连三场雷劫同时降临,只怕是要撑不下去了。” 怀瑾震惊的瞪大双眼:“那到时会怎么样?” 小十四摸着下巴想了半天,最后却对她摇了摇:“不知道,最多是六界,变成五界。” 怀瑾顿时觉得自己手脚软弱无力,她心底万分后悔答应曲千觞的求助。 “我说小十四啊,要是地府消失,会不会影响我回家啊?” 她眼含希望的看着小十四,希望能看他摇头,谁知小十四却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 “这对故事情节可是一大缺失,肯定会有影响的” 天啊!她现在就是个小小的鬼修,哪里能承担得了毁掉地府这样重大的责任。 看着她欲哭无泪的模样,小十四学着隐九也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放心吧。他们是不会眼看着地府毁掉而无动于衷的。” 怀瑾瞥了眼那边的两道人影,神色不解道:“你刚才说他会来找我们帮忙,我们能帮些什么忙?” 小十四指了自己,又指了指她发间的玄戈,“我的珠子,你的剑。” 怀瑾下意识抬手摸向藏在发髻间的玄戈,想到之前在忘川时,她用这把剑救下了钟馗,这把剑的威力似乎能与小十四手上的珠子相提并论。 就在他们说话间,隐九又化作一道黑雾回到怀瑾身边。 怀瑾忙问他:“忘川发生了什么事?” 隐九有些头疼按着额角,无奈道:“孟婆似乎也有一道劫难要渡,本是可以挨后一段时间的,怎料曲千觞的雷劫声势浩大,将她的雷劫也提前引来了。她为防万一,只得先行离开忘川,去了地狱。” 怀瑾很是意外:“她除了红莲业火外,还有雷劫要渡?她究竟做了什么天地不容的事情?” 一道惊雷炸响,隐九等雷声过后,才无力摇了摇头:“这,除她自己外,怕是无人能知晓了。” 老实说隐九也十分意外,业火是由自身因果而生,源于内心的贪怨痴欲。 这业火几乎人人都有,因为没有人能完全摒除自身的因缘,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因果报应。 即便是佛祖和天帝,都会每隔几千年下凡历劫一次。 历劫,也是化劫。 只是每个人的业火威力不同。 但天罚却不一样,这是来自天道意志的惩罚。所犯之错必定是违逆天意,有害苍生。 与司法天神的判罚有轻重之分不同,天罚一般都是不死不休,最终的结果都只有灰飞烟灭。 孟婆,一直身居忘川不出,除了打理忘川上的彼岸花外,几乎无事可作。她能做下何事,为自己招来天罚? 这个问题不仅怀瑾想不明白,就是司法天神也想不通。 三界修道者皆归他所管,司危府内记录了每一位仙家的生平之事。孟婆虽长居地府不出,但她的名策却一直都在。 在他的眼皮底下犯下如此大的错,他居然一无所知! 司法天神顿觉颜面扫地。 怀瑾听着隐九苦恼的语气,想了想,决定还是先不要把地狱那边的事情提前告知他为好。晚一点时间知道,就多一点快乐的时间。 第一百三十二章 忘川在地府中央,无论你在哪一个方向,抬头都能看到幽暗之下有一片浅淡朦胧的红光。朝着红光的方向一直走,就一定能到达忘川所在。 怀瑾曾在钟馗的带领下,散步似的走向忘川。一路闲谈,偶尔她抬头看一眼浅淡的红光,也不觉得路程有多远。 而曲千觞,这一路走得极为艰难,雷落如雨,步步染血,紫府与仙元已在崩散的边缘苦苦强撑。 当他到达忘川时,只看到漫天火光,与彼岸花一般鲜红,得刺痛他的双眼生疼。 红莲业火将整片忘川彻底点燃,熊熊烈火之中,空无一物。 曲千觞一身羽白道袍,打远处看去,白衣被鲜血浸染成一副色彩艳丽的泼墨画。额前长发凌乱,泛红的双眼定定看着忘川上的大火,他神色淡定如常,不见有丝毫慌乱。 雷电持续不断的落下,但他已经不需要再赶路了。略微调息后,已经模糊的视线勉强找到江湜所在的方向。 曲千觞抬手朝着远处深揖,感谢他们一路上的相助。他的这一拜,让小十四和怀瑾等人,一下子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 然后让大家更为诧异和吃惊的是怀瑾身边的那个被黑雾完全笼罩住,看不见真身的人。 鬼王殿虽然成立超千年,但鬼王甚少在露面,凡事都由鬼将出面料理,真正见过鬼王本人的少知又少。他最近一次露面是在五百年前,魔界对战时。拖了近百年的混战,被鬼王以碾压的方式结束,将魔修全部打退至魔界内,并且重新建立了结界。 那一场混战,让六界头一次清楚了解到鬼王恐怖的实力。 只是自那后,鬼王殿又生回往日的低调,鬼王也再未出现在众人眼前。 是以,今日一见到隐九,众人无不惊疑。想确定,又觉得不太可能。 但再一回想前几日有传闻鬼王用自己的王驾接了兰若寺里的那位姥姥到鬼王殿做客。其中缘由外界无人知晓,所以各种各样的猜测,如雪花般漫天飞,叫人琢磨不透。 众人的目光没有影响到曲千觞,小十四最后给他输送了一点灵力,助他调息。半晌后,只见他从怀里取出孟婆此前给的那枝彼岸花,连同里面护着的九娘的三魂,一起投入进无边的业火中。 彼岸花眨眼间就被烈火吞噬,花落的那一刻,熊熊燃烧的大火,竟然停顿了一瞬,好似是人的心跳,忽然间漏跳了一拍。 怀瑾等人站在忘川不远处,冲天的火光映照在他们身上,却感觉不到半点温度。她目光敏锐的抓到了火苗停顿的那一瞬,有一种错觉,这火,似是有人在操控一般。 怀瑾挑了挑眉,半是玩笑的问隐九:“这业火,应该不会是有人放了一把火,引发的吧?” 隐九疑惑的“嗯”了一声,转了转他那双折射着火光的眼眸,回答道:“当然不是。业火生于因果,源于自我。业火的大小,与各人因果尘缘有关。” 说着,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望向孟婆离去的方向。 孟婆仍旧被业火包裹着,一步一莲,步步皆会生出艳红的烈火。 他皱了皱眉,想说些什么,但看到一身鲜血的曲千觞后,他闭上了嘴。 地府常年被黑暗笼罩住,幽沉的夜幕下,火红,羽白,交织成一副唯美的画。可是,此刻无人有心情欣赏这如画的景像。 十殿阎罗先后赶到,在看到司法天神如山般矗立不动的身影时,先是心头松下一口气。但随即放下的心神又被高高悬起。有司法天神在此他们固然不用承担孟婆擅自离开忘川的责任,但这也意味着,对于地府发生的问题他也无力解决。 待此事了结,他们也该要另寻去处了。 除了十殿阎罗外,钟馗紧随其后,与他一道前来的还有泰山的长使。 钟馗才到泰山,正在大殿内向高座上的泰山府君回禀着忘川之事,与小十四手中的九川沧澜。 至于怀瑾把长剑他只是一言代过,但泰山府君在听到他的回话去明显对那把长剑更感兴趣。 问清了长剑的模样后,泰山府君先是沉默,而后“你可知那剑从何而来?” 钟馗认真的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他当时被九川沧澜的光束所压制,心思与行动都有了滞后。待他反应过来,就看到怀瑾的手中已有那把长剑。 她将自己接到身后,银色长剑横在身前。柔软的纱裙有烈烈罡风之下,翻飞起舞。 钟馗如实的摇了摇头:“属下未曾看到那剑的来处。当时属下所有心神都被九川沧澜问世所吸引,并未注意到这剑的来处。” 一声低沉似叹息,又似低笑的声音传来,钟馗觉得这一声不明其意的沉叹内杂加着泰山府君极为复杂情绪。他将腰身再往下弯了弯,小心试问道:“府君可是认得这把剑的来历?” 回答他的是大殿内一片沉寂,他感觉到腰背的压力愈渐沉重,似是要自己压倒在地。不知为何他心中生出一股抵抗之意,硬是咬牙坚持住不动。 泰山府君只是落下一道视线,凝视着座下的人仅有片刻的时间,可在钟馗这里却长久得仿佛是百年。 泰山府君似是一番思虑后,才缓缓开口吩咐钟馗:“你去打听一下,那剑的名字,还有怀瑾是从何处得到的此剑。” 钟馗刚要领命,忽然心头无端一震,他愕然的抬头,转身往地府的方向看去。 泰山地处阴阳交界处,地府的丝毫震动都能在第一时间感觉到。正在他还在疑惑时,有长使快步入内,禀报道:“禀府君,收到消息,忘川有异样。” 泰山府君惋惜的叹道:“钟馗,你去看看孟婆发生了何事?” 孟婆是彼岸花化身,打理忘川一切事务,很多时候,孟婆即代表了忘川。此时说忘川有异样,多半是孟婆出事了。 那丫头想必这些年,也过得很苦吧。 钟馗领命,方要转身,就听泰山府君又对他吩咐了一句:“有机会,带那两姐弟来泰山略坐坐。” 钟馗心头狠狠的震动一下,他听不出泰山府君此话只是单纯的善意邀请,还是另有目的。 不过,无论泰山府君此举所为何,都不是他可以多言的。所以,他躬身抱拳,“是,属下记住了。” 忘川之上的无边业火,将人影照得微微透亮。怀瑾一袭洁白纱裙,被火光映照得如绯色一般。钟馗看着火光下的女子,有片刻的愣神。 他走到怀瑾身后,担忧道:“这是发生何事了?” 怀瑾听到钟馗的声音,转身无奈的回答:“孟婆跑了。” 钟馗先是惊疑,才反应过来怀瑾说的跑了是什么意思,他顺着红莲业火燃烧的方向望去。那里也有一片火光,只是火势被忘川压了下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与忘川的火光相比,孟婆的红莲业火就显得没那么惹眼了。 钟馗怔怔的望着孟婆行走的方向,火红的烈火像是一路开出的花,方向直指三途河。他看着一路的红花烈火,内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对方被疏忽了。 但眼前的局势有些不对劲,但在眼下这忙乱的时刻,也容不得他细细去想,究竟是哪里不对。 视线转向曲千觞,只见他将从怀里取出的彼岸花抛进烈火中,之后就再无动作。 他安静的站在忘川旁,抬头望着冲天的火光,任由火苗时不时的撩到他身上,却像毫无痛觉般,呆立不动。 天际处的雷云仍在聚集着未散,但银红色的雷电却停下了。 几道雷电闪了闪,又隐入雷云中,远看,仿佛是被那冲天的烈火,挡了回去。 曲千觞眼也不眨一下的看着烈火里的忘川,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可是,在火海里的忘川,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边孟婆都离开了忘川。 “这,他这是在等什么?” 十殿阎罗的秦广王用颤抖的手指着被红莲业火卷入其中却毫无所动的曲千觞,急得在原地跳脚。 莫说是十殿阎罗,就是司法天神这会子也猜不出曲千觞的心思。 在场众众中唯一知道曲千觞要做什么的人,只有隐九。 司法天神目光转到隐九,这位曾经好友,现今的鬼王身上。 当年,隐九反叛下界,做了鬼王,其中原因至今无人知晓。他几次找机会想找隐九问个清楚,可是,隐九一直躲在鬼王殿不出。 隐九似有所感,抬头回望着悬于半空的战神,他一身冷银铠甲被火光映照得微微泛红。隐九将手往下按,对战神摇了摇头。 意思是要他暂且先不要出手,再等等。 隐九通身被浓郁如墨的黑雾所笼罩,看不面容,但司法天神依旧看懂了隐九摇头的意思,他神色恍惚一瞬,犹疑着微微点了点下巴。 不是他相信隐九,而是一路跟来,明白了曲千觞此一劫无人能插手干涉。 但地府已经在崩塌的边缘,再仍由这样发展下去,地府的结界迟早会撑不住。 到时,延续了几千年的轮回会就此毁灭。没有上古大神的力量,如今的六界无一人有本事再重新构建一个新的轮回。 天道此意为何? 难不成是想曲千觞与孟婆之手,毁了后土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轮回吗? 天帝已率先来到人间,就与几位上神隐在云层内。 只因地府的小世界无法同时承载他们的大驾,故而才一直在云层里焦躁的等待着。 几位仙使来来回回奔波,各众神仙汇报着地府最新的情况。 此时的六界,唯有人间百姓依旧忙忙碌碌的为生活而奔走着,他们丝毫感觉不到天地两界此时正在经历着的大事。但散落人间的修道者却是先后感觉到了什么,云上有众百位神仙,他们不敢,也没资格驾云,纷纷登上山顶查看。 他们一会望望头顶的天,一会看看脚下的底。 人间浩劫,随时会到。 司法天神面无表情将前来打探的仙使赶回去,一双浓黑的剑眉紧紧皱成一个难解的结。他将所有办法都想了一遍,奈何,一方面是来自天道之意的毁灭,一方面是大古大神的神魂,这两样都不是他一个司法天神可以撼动的。 他想过抽身离开,让其他更有能力的上神前来。但细细想了一遍,他发现自己竟然是适合坐镇地府的人。 无他,因自己是天地间唯一一个肉身成圣的神。 可即便如,他与后土及女娲是完全不在一个等级的。 想到此处,他心头生出一阵浓浓无力感。 他已经不知多少年,不曾有过这样无力,无奈的感觉了。 正当他犹疑不定时,远处,黄泉尽头,三途河的方面,一声响雷猛然炸起。 雷声由远及近,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司法天神身形一晃,面色刹白,心神俱震下差点从高处跌落。 地狱之内,竟然也有人要渡劫? 地狱之内,竟然有人可以渡劫? 所有人心头都闪过一丝荒谬感,地府今日三经雷劫,除非是后土亲临,不然任谁都挽救不了。 十殿阎罗艰难的咽了咽口水,他们相互看着彼此,同时都明白了一件事, 地府崩塌,身为十殿阎罗的他们,也将与地府一同毁灭 毫无疑问,等待他们的最终结果,是魂飞魄散,飞灰烟灭的。 地府外,天帝与几位上神几乎同时感觉到了地狱的异常。 天帝身高九尺上,一袭白衣繁金纹衮服,头戴紫金镶玉通天冠,面白如玉,五官俊朗,横眉入鬓,双目凌历,威严尊贵,不怒而威。 他目光沉沉的看着脚下广阔的大地,蝼蚁一般的凡人,还不知将有灭顶之灾降临,依旧劳碌奔忙。可就是这些只知劳碌奔忙,毫无野心的凡人,才让大地能够如此平静安稳。 “地府若是保不住,各位可有办法弥补。” 轮回崩塌,一切旧有的秩序将被打破,盘古遗留的神训谁能承担得住。 与天帝同行而来的,是本就在人间修行的梨山老祖,与昆仑山神。其他的,皆在三重天观望。后土当年为造轮回,不惜牺牲自己,还借助了女娲与冥主之力,才让地府能安然无恙了几千年。 如今,此一劫若不躲过,他们如今还留在世的上神,自然要想尽办法保住地府。 不是为地上的这些生命短暂又极度脆弱的凡人,而是为盘古当年留下的神旨。 不可让地下浊气上升,不可让天地重回混沌。 他们是盘古创造出来的,自然在遵循他的遣训。是这是刻在骨血里的本能,即便想要违抗,也不可能。 若有违背,他们就要殉道。 就像千万年前的那样,以身殉道,以正天道。 天道之意,不可违。 一脸慈爱的梨山老祖听到天帝的提问后,笑呵呵两声,宽声安抚道:“陛下莫急,老身卜过一卦,今日地府当有此一劫。” 天帝眉眼微动,目光闪了闪,“老祖何出此言?” 梨山老祖没急着回答,微笑着从自己的广袖内取出一枝梨花扔下,梨花摇摇晃晃的落下人间,将被压制不住,从地府借机逃离的恶鬼全部摄于梨花内。 见那枝梨花隐入大地后,才慢慢说道:“当年,冥主将赠予莲花台的十朵彼岸花讨回,待送还莲花台时,生生折了一支,留在了忘川。那便是留在地府的一劫。这一劫早晚会来,端看机缘何时会到。如今,这机缘已到。地府经此劫必会元气大伤,但新旧更替乃平常,事后更会带来新的生机。再说,这三道雷劫深究起来可都与莲花台有脱不掉的关系。想来,佛祖也不会坐视不管。” 天帝淡淡挑了下眉头,反复细想了梨山老祖的话,但仍有一问不曾想通。 “曲千觞这一道雷劫,与西方莲花台,有何干系?”孟婆,与地狱里的那位暂且不说,曲千觞来自天界,这也是他此时立在这里原因。 他作为天帝,有管束仙修之责。如果手下的人背着自己闯出塌天大祸,他不可能束手旁观。 梨山老祖笑道:“曲千觞那一劫的由来,可是佛祖座下弟子造成的。”边说,边将掌心向下轻轻一压,那支梨花缓缓落进地下,消失不见。 天帝听懂了,他目光隐含嘲讽之意的看向西边,原来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佛们并不是对那些事一无所知。他们只是懒得管。 反正,只要不连累到自己的因果功德,他们乐得装聋作哑,在高处躲清闲。 一声低沉幽扬的佛号从天边响起,浑身金光的佛祖,手掐莲花印,端坐在云层上。 天帝双手负于背后,对着佛祖笑道:“佛祖果真慈悲,不知您对此事,有何看法。” 佛祖微微点头,语气平淡,面容慈祥,对天帝说道:“此乃天意要如此,机缘已到,我等只能静观。” 说罢,掌心一翻,一朵青色的莲花缓缓旋转在佛祖掌心内,手轻挥,青莲落进大地,飘向九泉之下。 天帝双目微眯,惊讶之情隐入眼眸中。 他认出,那是传说来自上古时期的混沌青莲,从未现世。眼前这一朵虽不是青莲本体,只是一瓣莲叶所化,但其中也蕴含着浩瀚无尽的上古神力。 而方才梨山老祖投下那枝梨花,名雪霁初晴。 相传盘古神陨之时,眼角落下一滴泪,后化为满天白雪,落在西荒高山,九华山之顶。后来梨山老祖落居此山,在积雪旁种下一棵梨树,花开之时漫天风雪渐停,此后一树梨,常开不败,因而取名雪霁初晴。 天帝见状,幽幽一叹。他明白再多问也是无用,此间事,可看透,唯不可说破。 为怕因果缠身,有损功德,有碍修行,这诸天神佛竟全都远远躲到天边外,对凡尘俗世尽量不过多插手。 好听一些叫生死由命,不好听,就是束手旁观。 今日若不是地府闹得动静有些大了,超出了他们的预想,只怕他们至今还都在躲清闲呢。 天帝作为初代人族,从洪荒之中汲取灵力,经百世苦难修炼成仙,触及天意而后成神。他此时内心不禁有些失落,可因为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有道是天意不可违,可到底什么是天意? 天帝没有再细究,他抬手用力一挥,广袖翻飞间,一朵明黄带浅金色的牡丹花出现在众人眼前。与天帝一般,这朵硕大的牡丹花无比金尊玉贵,威严庄重。 这朵牡丹名万世增艳,虽与来自上古混沌青莲不可同比,却也不差,拥有洪荒之力,可护三界安危,代表着天界的威严神圣不可侵犯。 天帝衮服上的金纹,绣的便是万世增艳。 明皇泛金的牡丹花悠悠然然的随着前两朵一起落进大地,飘进九泉下。 随着三朵神花落下,大地之上飘浮着的黑气渐渐消散。 第一百三十四章 混沌青莲。 雪霁初晴。 万世增艳。 这三朵神花,拥有从上古之时传下来的力量,更需要由神魂之力滋养长大。因而能拥有牠们的人,必须要有强大的神魂之力。 当牠们落进地府时,众人都能感觉到震动异常的地府安静了不少。 但似乎还是缺少了些什么,让人依旧隐隐不安。 司法天神睁开天眼,站在半空,环顾四周,虽然借着神力将脚下想要破土而出的东西按下,但他仍是由心底感觉到不足。 这感觉就像是你心口被什么东西堵着,无论怎么深呼吸,都不觉得轻松,反而会越来越觉得心绪不宁,急躁不安。 就差了一口气。 他是这么觉得的。 当茫然四顾的目光落在怀瑾与江湜这对姐弟身上时,司法天神不自禁的得心神一震,混乱的思绪微顿,忽而通透。 九川沧澜,上古大十神器之一。乃烛龙的龙元所化,其蕴含无尽的神力。 他突然就明白了江湜此时会在地府的原因,说不定,这位江公子就是梨山老祖所说的机缘。 冥冥中似有什么东西,指引着司法天神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怀瑾与小十四。 看见司法天神面色冷峻严肃,一身银色泛着冷光的铠甲越过重重红艳的火光,向着自己走来,怀瑾紧张得脊背生凉,不止汗毛,就连头发都竖了起来。 她咬牙心道不妙,大事不好,众人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她随即一把拉过看热闹的小十四,转身欲逃。 “这位……”司法天神顿了下,神色有些尴尬,因为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称呼眼前这位容颜绝色,鬼妖双休的千年夜叉。 近来三百年,天下皆知,兰若寺里有一位千年夜叉。手段狠毒酷辣,用命符这等下作手段辖制了数十名鬼魅及女妖为她所驱使。 她利用被困于兰若寺里的鬼魅及发女妖,诱骗路过的青年男子上山,供她吸食精魂修炼,提升修为。 因兰若寺里的鬼魅及女妖都唤她姥姥,因而,天下无人知她名讳,多数时候也都会以姥姥二字代称。 可眼下,看着模样比自己年轻,身份也比自己低微的女子,司法天神那一句姥姥实在叫不出口。看她转身想走,立即出声喊道:“二位请留步!” 怀瑾一心想着逃跑,也不管司法天神此时在犹豫些什么,就当他的话是耳旁风,乘机扭身就跑。 好在身为司法天神好友,隐九仗义出手,及时将怀瑾和小十四拦下,对走上前的司法天神介绍道:“真君唤她怀瑾就好。就是怀瑾握瑜的那两个字。” 司法天神感激的点了点头,说道:“在下杨戬,想请怀瑾姑娘与江公子出手相助。” 怀瑾瞪了一眼自做主张的隐九,一转身立马变得笑脸相迎。 她对着司法天神屈膝福礼,极为客气道:“真君言过了。我们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小妖修,这么重大的事情,三界六道的众位神仙们都到了,哪里还有我们插手的资格。” 说罢,不及杨戬开口,她匆匆又是一礼,语速极快的说道:“我们这就回兰若寺,一定管束好寺里的人,不让他们出来给您添乱。告辞告辞。” 话音未落,怀瑾拉着小十四转身又要走。 再不走,她怕自己就要葬身此处了。 灵魂深处,潜藏着的属于姥姥的意识,此刻正在她的识海里叫嚣着,快跑! 但杨戬的动作更快,银色的光影从眼前一闪而过,他就站到了两人面前,完全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怀瑾倒吸一口气,藏于发间玄戈隐隐一动。 眉心间的那道天眼,半阖半开间,隐隐一道流光闪过。这道无人觉查到的流光让她感觉到了危险。 杨戬似乎不曾发觉到怀瑾的紧张,他抱拳,神情严肃道:“为着地府与六界安危,还请怀瑾姑娘与江公子能看内在无数凡人百姓的身上,勉力一助。” 他拿六界压自己不算,还拿人间百姓威胁自己。 怀瑾无语极了,她气得瞪大了眼,不知道应该怎么骂他才能让自己不那么生气。陡然生出的怒火,将心中的惧怕掩盖掉。 毕竟怀瑾不是姥姥,不曾做过姥姥的那些事,所以对着司法天神她本人并不觉得心虚害怕。更多的是来自姥姥的意识和情绪。 就在她忍不住开口骂人时,小十四拉了下她的衣袖,从她身后走到身旁,他看着对面的身形高大威武的司法天神,毫无惧色。 小十四少年形象,身形修长挺直如竹,五官清俊秀气,浓眉星眸。言行举止间拥有前上少年独有的天真和桀骜,以及勇敢和张扬。 此时,他与杨戬相对而立,身量不足,但气势未输。 杨戬低眸,对上一双圆亮晶莹,干净纯粹得让人不自觉会心动的双眼,心底竟是没由来的生出一丝落寞。 他似乎在这双眼里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某一个他已经遗忘的时段里,拥有着相同一双眼眸的少年。 同样的天真桀骜,以为可与天地为敌的少年。 失控的情绪一闪即过,还来不及发酵,就被他冷静的压下。 他不由得对眼前的少年刮目相看,不仅能够直面自己,对阵的气势更是丝毫不输。自他成为司法天神以来,就再无人能这般有勇气,可以镇定的面对自己了。 看来,不仅是自己,就连天下人都对他们有诸多误解,这二人肯定不像外界所传闻那般,是心狠毒辣之辈。 小十四因着自己是晚辈,所以先行拱手揖礼,声音清朗的问道:“在下江湜,有一事想请教真君。” 杨戬收起自己的三尖两刃刀,还礼回道:“江公子请问。” 江湜站直,指着翻滚的红莲业火,问道:“不知真君为何敢确定我们会有能力帮你们救下地府呢?” 杨戬目光移到江湜腰间挂着的珠子上,答道:“江公子身怀此宝,便可救地府免去这一场劫难,让人间得已继续太平安稳下去。” 地府崩塌,别的可暂且不表,与之紧密相连的人间,定会游魂野鬼遍行天下,不仅会夺取凡从生存的究竟,还有更甚者会以凡人为食。 到那时,人间将会成为无间炼狱。 江湜早料到对方会这么回答,便也不觉得意外。他只是前移一步,站到怀瑾身前,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可以出手,但有两点要求,希望真君可以答应。“ 杨戬毫不犹豫就应下了,“有何要求江公子尽可提出,杨某自当竭尽全力完成。” “第一,你以后无论遇到何事,都不可为难我师姐。” 杨戬看了眼江湜身后面色同样惊讶的女子,犹豫了一会才回道:“若是怀瑾姑娘不曾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杨某自然不会出手为难。” 换言之,如果怀瑾祸害一方,那不论怎样,他都会执行自己的职责。 江湜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第二,此事了解后,我们要去三重天走一遭。” 这个要求实在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所以不仅是杨戬,就是身旁的隐九与钟馗都微微一愣。而后就有一种,到底还是个贪玩的孩子,之类的想法。几人不禁扬唇失笑,看向江湜的目光也都十分微妙。 杨戬看了眼怀瑾,不得不提醒道:“我观江公子身一仙灵之气,当是仙修。若要去三重天虽说身份不符,但也并不太困难。只是,怀瑾姑娘恐怕去不得。” 怀瑾虽然是极为罕见的鬼妖双修,却与仙修背道而驰。别说是三重天,便是南天门都不能轻易涉足。不然,定会被无上天威打回原形,甚至是魂飞魄散。 江湜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轻点了下头,大言不惭道:“这个,就要你来想办法了。总之,我们必须要去三重天走一遭。” 杨戬见他将难题又抛给了自己,垂眸认真思虑片刻,问道:“江公子可否说一下,你们因何非要去三重天?” 若只是对三重天好奇,想上去看一看也是有可能的。但连性命攸关的事情都蛮不在乎,就显得不太正常了。 江湜转了转他那双黑亮圆润的大眼,看着怀瑾不确定道:“观光?” 怀瑾拧眉,瞪了他一个大白眼。心道:我连你要去三重天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你为什么要去? 杨戬为江湜的说法愣了一瞬,一向刚正不阿,谨言慎行的他,听到这样的戏言不由得心中顿起一阵恼火,低声喝道:“江公子请慎言,三重天乃是各路上仙修行所在,由不得轻言戏语。” 江湜被杨戬突然发火的样子吓了一跳,他翻了个白眼,刚要开口,就又被怀瑾拉到身后。 再如何厉害,小十四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小少年,和身为大人的杨戬谈判,注定会有弱势。 怀瑾低首福礼,先替小十四道歉:“抱歉,我家师弟年少,性子跳脱,并无不敬之意,还望真君谅解。”直起身子,她继而又说道:“关于去三重天,实则是与家师的遣训有关,至于其中细节请恕我们无法相告。但我们可以保证,并无恶意,更不捣乱。” 三重天,众位上仙修炼所在,满天神仙的眼皮子低下,想来他们也不能够闯出什么大祸。 至于怀瑾,介时,他可向太上老君要一粒仙丹,将她身上的妖鬼之气隐掉,如此,也是可行之法。 这般一思量,杨戬觉得应下小十四的要求也并无不妥,于是点点头,接受了江湜提出的两个要求。 第一百三十五章 青莲,梨花,牡丹。 三朵神花各占据地府一方,现出的三色神光,照拂在地府之上,堪堪稳住了地府将要崩塌的险势。 江湜和怀瑾见此情景,也无需多问,直接往空出来没有人守着的北边飞去。 小十四看了眼四周,才发现预留给到他们的这一方,竟然距离三途河最近,他们能清楚的看到被业火包围着的孟婆。 怀瑾怔怔的看着孟婆一步一莲,一业火的前行着。在原来的世界里,她自小被外婆带着听道士讲经,原也是相信这些所谓的因果报应。 但自从她遇到小十四,知道了合门司的存在,更清楚自己现在是存在于一本聊斋话本之中的角色人物,所以她开始不再相信因果,不再相信机缘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存在了。 试想,有谁会在知晓自己只是作者笔下的杜撰的人物,一切将要发生的事,都作者笔下书写的故事,任何相遇都是已经被安排好的伏笔,还坚信会有缘分这种东西呢。 她的信仰在遇见小十四时,就已经遗弃了。 但此时,似乎又回来了。 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会出现在这里,所走的每一步,似乎都是按照某种既定的情节按步就班的推进下去。 所以,当她发现自己所站定的位置竟然与孟婆最为接近时,她不得不怀疑,他们与孟婆之意应该还要发生些什么,才能让这个故事完整。 怀瑾再次思索着,息出现在这里,或者是出现在这整本书里的意义,究竟是有什么呢? 就在怀瑾苦思冥想,自己与孟婆之间还能再发生些什么事情时,忘川之上的红莲业火竟然渐渐转弱。 冲天的火势迅速落了下来,转为暗红的火光里,一个模糊的人影缓缓走出来。 曲千觞僵直的目光在看见火光中的那道人影后,终于有了反应,他激动的迈步往前,双眼泛起晶莹的泪光。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此前经历了那么多,那么深的绝望,在此刻都如云消雾散。 钟馗黝黑刚正的脸庞在火光下显得尤为凶神恶煞,他一手按在腰间的泰山府令牌,若有所思的看着火势渐小的忘川,突然他想到某种可能,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孟婆的方向。 果然,围绕在孟婆身边的红莲业火陡然猛烈起来。 脚下红花还未及开盛,就化作一团烈火将她包裹住。 孟婆只觉得神魂尽焚的痛苦毫无预兆的突然席卷至全身,紫府内的仙元生出道道裂痕。 剧烈的灼痛让她不得不停下前行的脚步,回头望向忘川。 一身红衣,与自己做着相同装扮的九娘已经重拾三魂,恢复了以往的记忆。 她正从忘川的烈火里走出,去见那个与她定下约定的男人。 虽然这个见面迟了五百年,但两人谁都不曾遗忘,也不曾放弃。 执着着不肯放手,终究是有了一丝人定胜定的可能。 孟婆有些许感慨,其实当初她让九娘做自己的替身不仅仅只是为了料理茶摊,让她有足够时间修改以外。最大的目的是要为自己以后的离开安排下一个无人看穿的障眼法。 她计划着,让九娘完完全全成为自己的替身,不仅是外貌,还有气息与心魂,从而可以让她为自己担负下大半的红莲业火。 在这五百年里,孟婆将九娘的三魂抽出后,就慢慢将自己的仙元及神魂一点一点的渡给到九娘的魂魄。 她夺取九娘的魂魄藏了起来,却将自己的给了九娘。 如此一来,当红莲业火再起时,至少会有一部分被留在忘川里的九娘所吸引。 她是想行李代桃僵一计,但可惜,功亏一篑。 孟婆只是极为平静的望了一眼身后的忘川,似乎早有准备,便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 一步一莲,业火灼灼,无情的炙烤着她的神魂,与身体。但如今她已无退路,别说自己再回不去忘川,他也有可能渡不过自己的雷劫。 她向往的忘川,不在身后,而在地狱。 此时,两边的红莲业火发生的变故,不仅只有钟馗,其他人也都发觉到了。稍一细想,便都能明白孟婆打的是什么主意。 小十四和怀瑾对望一眼,心中各有所想。 小十四祭出九川沧澜,原本只有鸽子蛋大小的水晶珠,旋转着缓缓上升,眨眼间就变得如灯笼一般大小,散发出浅金色的芒,远远望去,恰似地府之上升起一轮耀眼的明日。 柔软而耀眼的金光洒落在地府,四方终于安定下来。 不止地府,远在云端的各位上神也都同一时间感觉到了九川沧澜现世的威力。上古祖龙的神威,让六界众仙臣服。 天帝识海一片震荡,他闭目静思片刻,再睁开眼时,眸底忆是一片清明。 祖龙的神威当真可怕。 与天帝一样心有敬畏的,还有其他几位上神,包括西方的佛祖在内,都感觉到了识海的震荡,有随他人一同弯腰臣服的冲动。 好身为上位者的骄傲让他们及时将这种冲动压下。 如果是祖龙亲自显世,他们自当礼敬,但眼下只是一颗由龙元作成的宝珠,且这颗宝珠还在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小少年手里。这样的情景,怎可能让他们抛下自己的骄傲与尊严。 仙使不断往返着地府与云端,神色匆忙,让地上围观的众人心生惊恐与不安。 他们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能惊动三界众神仙。 红莲业火里的孟婆被九川沧澜的光芒照射到,她顿觉有一股清灵之气贯彻全身,烈火焚灼的痛感立即减轻不少。 她愣了一瞬,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感激的对着小十四福了一礼。 双手交叠置于前额,垂首低眉,膝屈近乎及地。 杨戬不知江湜的来历,敢在他面前以长者自居,但孟婆自打知晓了这位名不经传,年少清俊江公子的真身是何方神圣时,就再未敢以长者自居过。 此时,她的行礼,外人瞧不出什么,可小十四却能看懂。 孟婆竟然是以晚辈的身份,向他寻求庇护。 他拧着眉,思量片刻后,终究是面无表情的点头应下。 怀瑾不明白小十四为什么会答应孟婆的请求,她一直不做掺和进任何与任务无关的事情。按理,他们拿到了曲千觞的酒葫芦,就算任务完成。 此种种事情,都与任务无关。 她只怕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因而总是心有不安。 怀瑾看着孟婆,疑惑道:“你这是真打算管她到底了?” 小十四闻言,沉默许久后发出一声轻叹,他抬起掌心伸到她面前。 在他的掌心之上出现一串红色的字符,就像是平板电脑一样,所有字符都在不停的闪烁跳动着。就好像是,她的电脑死机黑屏后,出现的一连串乱码。 她看不懂,但这些刺目的红字,反应的定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小十四收起手掌,对她解释道:“我方才趁空闲时将酒葫芦上附着的数据传回总部,然后发现,这里的事情发展,出现了极大的偏差。” “什么偏差?” 小十四目光移向忘川,惊奇又不解的说道道:“从我之前得到的数据分析来看,孟婆应是无法离开忘川的,后面的这一切也都不会发生。但若按现在的剧情发展,数据推演得知孟婆会死于雷劫之下,忘川也会随之毁掉。地府的轮回秩序将会大变。” 怀瑾有些无语,她看着不仅被红莲业火包围,还头顶雷云的孟婆,“还推演?这种情况有点脑子的都知道,孟婆躲不出过去的,好嘛!” 小十四十分苦恼,手指挠着额角,烦躁道:“我知道,可是我们还是比较注重数据的。”话音顿了顿,“如果实际剧情与数据出现太大的偏差,就会让世界出现了巨大的漏洞。我们必须要及时修复这些漏洞,不然就会有更多的数据被泄漏出去,而这些被泄漏的数据,最后只能被迫从这个世界里抹消掉他们存在的痕迹。” 怀瑾表情呆呆的听着小十四的解释,虽然明知自己是在一本书里的世界,但听到小十四如此现实的讲着,她多少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若不是心底一直默念着自己总有一天会回到自己原本存在的世界里,她此时的心态一定会当场炸了。 她心底试着将现在发生的事,代入到自己曾看的一些电视剧里,试着去理解小十四据说的数据偏差。 合门司就是导演,提前知道了故事的剧情。现在他们正经历发生的,就是正在播放的剧情。 而他们现在播放的剧情,和导演手中拿着的剧本不太一样。所以。他们要做作出补救,或是,想办法让事情按原剧情发展,或是跟随剧情的发展,去修改后面的故事。 小十四点头说道:“可以这么理解。” 怀瑾看着忘川,又转头看了眼孟婆,猜测道:“那你们是打算跟着眼前的发展,去修改后面的剧情?” “从目前的形势看,只能是这样了。因为产生的变化实在太大,已经没法强行按原剧情走了,不然,就要清楚掉好多条至关重要的数据。这样一来就会无形中产生更多的世界漏洞,如果,让那些大神有了意识觉醒,发现世界存在的真相,到时他们就会对这个世界产生质疑,一旦这种质疑过多,那么,这整个世界就会随之崩塌。” 今日地府发生的事,亲身目睹的人物太多太多,他们都不只是一些普通的小角色,能悄无声息的消失。他们一个个都太过聪明,所以他们可操作的空间太小,不能做出一丁点超出合理认知范围心外的事情。不然,必定会引发大家的质疑。 要是被看出世界端倪,让人物逐渐扔有了意识觉醒,那他的任务也算是失败了。 怀瑾听着小十四的讲解,不知为何就联想到了兰若寺里的那颗老槐树。仔细回想了一番,她忽然间就明白了兰若寺存在的意义。 原来,兰若寺就是专门给合门司收拾烂摊子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怀瑾如同被打开了任督二脉,思绪一下子清晰通透起来,格局也随之打开。 她想到了某种不可能存在的可能。 她面无慈悲,目光诡异的看着小十四,冷冷道:“所以,这就是外界所传,兰若寺的姥姥喜欢吸食年青男子精魄修炼的原因?” 相到初,她接受了自己魂穿为姥姥后,一直烦恼怎么维持姥姥喜欢以吸食男子精魂来修炼的人设。 直到后来,她发现那些被引诱到兰若寺的人,消失的真正原因后,才发现,原来兰若寺里的姥姥喜欢吸食男子这件事都只是一个假像。 姥姥从不曾亲伤害过任何一个人的生命。 她细心观察了两个月,发现被带回到兰若寺的其实不仅仅只有男子,男妇老幼,都有包含在内。 而拿些被带回到寺里的人在交到姥姥手里后,她都会将他们送到老槐树下。 老槐树会将这些人用树叶一层包裹住,不久后,她就看到有流光从树叶的缝隙中倾泻而出,不同的人,会出现不一样颜色的流光,这些颜色不一的流光如春日里的飞?,轻柔的飘向夜空,最终化为尘埃消失在夜幕之下。 当她第一次直面这样惊恐的场景时,原以为自己会对那棵老槐树由心底生出了排斥。但她十分坦然的就接受了,就好像她曾看过无数遍,已经完全免疫了。 起初,她对自己能够以这样淡定的心情面对一个人的死亡时,感到心惊和不解,以为自己是被吓傻了。但一两次过后,她的心绪越来越平定,她就只自我安慰道,这也许是姥姥的意识在影响着自己。 不然还能怎么样,总不能怀疑自己是一个精神变太吧! 况且,她发觉自己是打从心底对老槐树十分信任,无论老槐树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她竟然丝毫没有老槐树有一天也会伤害自己的想法。 相处的时间久了,她发现老槐树并不是要吃这些人,牠真的只是单纯的将这些人化解成流光,飘向夜空。 此时,当听到小十四无意间说起世界漏洞的存在时,她才恍然明白。 原来那些被带进兰若寺,在老槐树下化作流光消失不见的人,大概都是因为剧情需要,被数据强制删除信息了吧。 他们为了给消失按上一个合理的解释,就让他们都变成了姥姥的手下亡魂。 虽然明白了姥姥喜欢吸食人的精魂的原因,但怀瑾却并没有放松心情。反而是更紧张,和更愤怒了。 “姥姥,她也是合门司的一员吗?” 如果是这样,那么她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之前的理由就不可能说得通了。 什么,血液接触? 什么,灵魂契合? 都是骗人的鬼话!! 小十四被怀瑾指着脑门,神情空白一瞬,像是没能及时反应过来怀瑾的话里的意思。右手还僵在脸旁,双眼睁得又圆又大,震惊得看着怒视自己的女子。 他立马意识到,完了,自己好像说漏嘴了! 怀瑾双眼充满怒火的盯着小十四一动不动,将他每个细微表情都尽收眼底。 果然! 他们欺骗了自己! 极度的愤怒让她的脸色由红转白,瞪着小十四的双眼像是随时能喷出比红莲业火更可怕的火焰。 小十四被她盯的心虚,背脊上已经冒起了冷汗。 虽然也不是不能让她知晓,但现在的时间明显提前了许多。这要是让司长晓得了,又要扣他的考核分数了。 唉,再扣下去,他就要不及格,被打回去重新编程了。 小十四神情不自然的转了转他那又圆亮的眼珠,讷讷道:“她不算是,只是她跟我们有约罢了。” 怀瑾怒道:“什么约?” 小十四“唉”的一声长叹,他看了看身旁的情景,先安抚道:“你先别急,眼下这里也不是说这事的地方。我方才不是跟杨戬提了要去三重天的要求吗,等到了三重天,很多事情,你会自然而然懂了。” 新收集到的数据上传,他就当下就收到数据分析后的结果。下一段遗失的数据,在三重天。 而且次此,似乎还和姥姥及怀瑾的真实身份有关。 但目前,他还什么都不能说。 有些事情,需要她自己去看,去想,去领悟。 现在自己跟她说什么,都是白费,且她也不会相信。 怀瑾看着黑茫茫的头顶,地府深在九泉下,她看不到天。沉默半晌后,她声音有些发颤的问小十四,“你老实说,我真的还能回得去吗?” 小十四歪着头想了想,之前司长说的那些话。他斟酌着说道:“只你还到时还想回去,就可以回去。” 怀瑾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哪里自己还想回去? 她为什么不想回去? 那里才是她活着的世界,有她留恋的东西。 她在这里只是姥姥的替身。 替身……吗? 有那么一瞬,怀瑾不太肯定,自己究竟是谁。 四样神器同时镇守,地府的危势逐渐平稳下来。 唯有忘川之上的业火,还在不停的燃烧。灼灼火光,照亮半个地府。 曲千觞走向业火中,终于见到他思念了一千年的人。 九娘是一个容貌极为普通的女子,但她的眼睛十分漂亮,总是闪着动人的亮光,让他一眼就能看懂她所有的情绪。 所以,相识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个女子对自己动了心。 但此时的她,眼睛没了光,瞳孔也不再是又黑又亮,而是艳红如血,仿佛被血泪浸透了一般。 曲千觞颤抖的抚上她的眉眼,声音嘶哑道:“你……你的眼睛……” 九娘摇头,笑着看向她,“放心,还能看得见你。” “孟婆她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红莲业火在四周跳动,但他们就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九娘轻揉的拉过他的手。 “还能见到你,我很高兴。但,我可能不能跟你走了。” “为什么?” “忘川不能没有孟婆。不然这轮回路就要毁掉了。没有了轮回,人间就不会再有未来。” 凡人死后,魂魄不能再轮回重生,没有了新生命降临,人间就会逐渐沦为鬼域。 这个道理,曲千觞懂,可是…… “为什么非要是你?” “因为,她将忘川托付给了我,也将她自己托付给了我。” “那……” 九娘血色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她,“还因为,我愿意。” 并不是人人都有资格成为孟婆,都有能力让这一片的彼岸花听令人命。孟婆,她的真身是彼岸花,又有冥主当年给的一缕神魂,所以她有能力打理忘川。 现在,她将这一切,包含自己的仙元与命魂都给了九娘。 如今还能支撑着孟婆一步一步往三途河走去,只因她心底不肯罢休的执念。 曲千觞看着漫天的火光,他明白自己回不去了,九娘也回不去了 其实他们之间的缘分早在一千年前就已经结束了,是他不甘,非要强留,这才引来后续这一切。 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什么都看开了,但只有一件事,他还放不下。 “这些年,你恨过我吗?” 九娘认真的想了想,但其实她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从前的那些事情她再也回想不起来。 起初,她只记得,有人让自己留在此处等他。 后来,她只记得,要告诉那人,自己的决定。 “恨过。” 曲千觞心里一抖,他早就料到的,偏不信,还是要亲口听她说出来,才罢休。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道歉的话来。 然后,他听到她又说了一句:“但更多时候,我是爱你的。” 真切的爱过,也真切的恨过。 这就足够了。 他说:“我留在这里倍你,可好。” 业火很可怕,她想替孟婆分担,但到底修为不够。如此,她说不定也会被业火一同吞噬。 九娘却摇头拒绝了,“你有你的劫,我有我的劫。你留不下。” 曲千觞抬头望向三重天的方向,高声喊道:“我乞求,成为忘川下的泥土,供万人踩踏,以赎我的罪。” 天雷隐隐,业火漫漫。 一道紫电,落下。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天雷落,一道粗壮的紫电直直劈下。 就连离得远远的怀瑾都感觉到这道雷电之下的天怒,与天威。 “是,紫电?” 赤色,为天罚。 紫色,为渡劫。 “这难道是,天道想给曲千觞放一条生路吗?” 隐九不知是何时辞别了杨戬,跟着来到怀瑾身后,他望着夹带着无上威怒的雷电,心收紧。 “是不是生路,就要看他自己怎么选择了。” 怀瑾猛然听到隐九的声音,惊了一跳,疑惑的回头,“你怎么来了?” 隐九只觉得自己满腔关心,都一同被那道天雷给劈没了。他按着“突突”直跳的眉心,很是无奈道:“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怀瑾抿了抿嘴,低低“哦”了一声。 她又不是真的木头,自然能感觉到隐九的关心,但现在她心情不好,有好多疑问堵在心里,让她恍恍不安。 那道紫电落下后,忘川半天没有动静,她不禁好奇的问隐九,“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嗯?你说什么?”隐九思绪正落在其他地方,没注意到她的疑问。 他通身都隐在密不透风的黑雾里,所以怀瑾看不到他方才看到雷电落下时,面上一闪而过痛苦与紧张的表情。 方才那道雷劫落下,他差一点神魂不稳,将将要转身离开时,目光扫到怀瑾被紫电照得发亮的脸,突然就忘记了自己,反而开始担心她的安危。 无论她隐瞒了自己多少年的修为,总归是不容于天道之下的妖鬼双修。这道天雷里的威怒连自己都觉得心惊,更何况是她。 如此这般想着,待他回神时,自己已经辞别杨戬,在杨戬惊疑的眼神里,迅速来到她身后。 怀瑾担忧的看着他,“你没事吧?” 隐九摇了摇头,“方才我在想别的事情,你想问什么?” “就是你刚才说,是不是生路,要看曲千觞自己怎么选择。”她指向忘川,“他要做什么选择?” 隐九却将目光转向孟婆的方向,眼底被火光照耀得闪烁不定,“他们,可能会成为新的忘川。完全替代那里的两位。但那样一来,此生也就再无相见的机会了。” 怀瑾视线随着隐九一起转向孟婆,此时,她已经到达了三途河,地狱的门外。 她忽然就想到了那句流传千古的话,彼岸花,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永不见。 忘川,一千年红花,一千年绿叶,交替而生。 孟婆现在拼死要见的,就是在地狱历练,以忘川为名的,那一位。 小十四方才说,孟婆最终的结果是魂飞魄散,忘川也会随之毁灭。他说的忘川,是被红莲业火包围的那片花海。 还是地狱里的那位忘川呢? 曲千觞的方向,只有烈火不断,再不见其他,也不知他与九娘最终的选择是什么。而就在怀瑾疑虑不定之时,三途河上,却是毫无预警的落下无数道雷电。 孟婆的雷劫竟然比曲千觞的,更为可怕。 震耳欲聋的雷声突然在耳边炸起,怀瑾毫无防备这下,整个人都惊得跳起,即使在红光映照之,脸色也刹白如纸。 她从小就害怕下雨打雷的天气。 因为,每到下雨时,外婆都会拉着她一遍又一遍的讲鬼故事。 这些故事都是外婆曾讲给母亲听过的,但那时,她会边温柔的将母亲抱在怀里,边轻声的安抚着。会笑着说:“我的囡囡胆子这么小,大长可怎么办哦。” “囡囡躲在妈妈的怀里,就不害怕了。” 而面对自己时,外婆只会面无表情,混浊的双眼恶狠狠的瞪着自己,声音平淡却阴冷。在讲完了一个又一个可怕的鬼故事后,她就会将自己锁进黑暗的小房间。 漆黑而空荡的房间,吱哑摇晃的窗户,划破天空的闪电,震耳欲聋的雷声。 年幼的她在无人的深夜将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衣橱里,即使她使劲的捂上耳朵,也隔绝不了仿佛就在身边炸开的雷声。 那是童年的恶梦,长大后的阴影,永远萦绕在她的每个夜晚里。 当曲千觞的第一道雷劫落下时,她就一直在心底默念着,没事的没事的,这不是外婆故事里说的雷雨。 她一直在关注着曲千觞的方向,密集的雷声停了半晌,世界都安静下来。 片刻的安静,让她忽略背后的危险。 然而,从身后突然响起的雷声,让她已经紧崩到极点的心情崩溃。 “啊!”伴随她的惊惧的尖叫声,是隐九快至残影的拥抱。 扬起的黑袍,隔绝了外在的一切声音。 怀瑾只觉得眼前是一片漆黑而静寂的世界,冰冷的气息环绕着自己,与童年相似的场景,却奇迹般的让她觉得无比心安。 见状,小十四眉收缓缓拧起,若有所思的看着将怀瑾完完全全包裹进自己黑袍里的鬼王。想到司长的叮嘱,他只觉得事情正向着某个谁都不可控的方向发展着。 他一时间,竟然不确定让怀瑾穿越两个世界,是对,还是错。 三途河上的雷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曲千觞银红色的雷劫根本无法与之相比,孟婆的雷劫就像她的彼岸花一般,红透得如血。 殷红如血的雷光几乎刺痛所有人的眼睛,因而没有人关注到怀瑾与隐九间的小动作。 耳边静悄一片,怀瑾凌乱的心跳在一片漆黑的寂静下缓缓镇定下来,她一时没能意识自己被隐九抱进了怀里,只是觉得,这样的安逸和平静,是她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不自觉的,就陷进了眼前这片黑暗里。 许久后,隐九觉察到怀里的人一直靠在胸前一动不动的,不禁担心起来,他打开黑袍,低头查看。然后,就看到怀瑾神色一片茫然,愣愣的靠在自己怀里正发着呆。 他轻笑道:“这是被吓傻了?” 怀瑾下意识抬头,看到了一直隐藏在黑雾之后的俊美脸庞。她忍不住的想,原来躲在他怀里是可以看到他的脸的。 嗯?怀里? 怀瑾身体一僵,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她想也没想的,一把就将面前的人推开。 隐九没有预想到她会将自己推开,一下没站稳,向后退了半步。如此,怀瑾也脱离了他的怀抱。而没有黑袍的包裹,她的耳边响起密集而狂乱的雷声。 从未听到过的可怕雷声,似乎是想将天和地都炸出一个洞来。 怀瑾脸色立时白了三分,在隐九后退一步,还未能站稳前,又伸手将人伴回到面前。自觉自发的拉过黑袍,将自己包裹住。 世界立马又安静了。 她长长的松了口气。 隐九前后先被推开又被拉回的,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片刻后,他摇头失笑,“原来你怕打雷啊?” 亏得她先前还被着曲千觞一路走到忘川,想来,可真是难为她了。 怀瑾依在他怀里,感觉到他胸膛随着他说话,轻声震动着,不用抬头也知道他在笑话自己。 “不是怕,是嫌吵,震得我耳朵生疼。” 隐九闻言抬头望向孟婆,这雷声确实大了些,但通常此时他们孝会在周身设下层光罩,以隔绝外面的声音。显然,她并没有这么做。 也不知是不会,还是被吓得忘了。 不过,他聪明的没有将心底的想法说出来,而是顺着她的话,叹道:“这雷声确实吵了些。” 怀瑾一手拉着黑袍,一手无意识的抵在他胸膛之上,从微露的缝隙里向处张望,听着他的话,本能的点头应道:“就是,吵得头疼,耳朵也疼。不过,这孟婆的雷劫威力怎么比曲千觞的雷劫还要重。曲千觞调拨魔界引发战争,祸害了好多人。他有雷劫也属应当。孟婆一直留在忘川,就算有过错,也是对九娘,奇怪,怎么会引来威力如此强横的雷劫。” 稳九没怎么听清她的话,只觉得她点时,尖尖的下巴戳在自己心口,引来一片麻痒。随口说道:“孟婆引十第朵摩诃曼陀罗华犯错,让佛境莲花台下少了一朵摩诃曼陀罗华,不得圆满。所以,相比而言,她的罪过会比曲千觞更重一些。” 怀瑾细细回味了一番隐九的话,突然发觉这话里的歧义,她轻“啧”了一声,“曲千觞害了那么条性命,竟然抵不过一朵花?这是什么逻辑?” 隐九愣了一下,“六道,六界,皆是有尊卑之别,贵贱之分,不是所有人的命,都珍贵。” 怀瑾闻言,想到了原本的自己,她低头默默的不说话。 是啊,不是所有人的命都会被人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的宝贝着。 就像自己和母亲,同样的血缘,却是不同的命运。 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有母亲宝贝着的。 隐九见她低着头,半天不说话,忧心道:“怎么了?” 怀瑾重重的长叹一声,“没什么,就是在想,同人不同命。” 隐九以为她是在感叹自己夜叉的身份,即便她是少见的鬼妖双修,身份却依然是卑微的。 他下意识就想安慰她,“修道者,本就是逆天改命。相信你自己总有一天也可以登天问道。” 怀瑾闻言却摇了摇头,低声说:“改不了的,无论怎么改,她都是我母亲。我也许能逆天性命,但是,却永远也无法改变,她是我母亲的事实。” 骨血,是永远都改变不了。 隐九眼微微眯起,他想到,怀瑾并没有属于自己的经幡,所以她如不了地府,找不到轮回的路。 她是因此才会成为千年夜叉吗? 造成这一切的,难不成会是她的母亲? 隐九想安慰她,但一想自己并没有父母,所以也不知要如何开口才能安抚到她的伤心。 两人各怀心事,皆无法言表。于是,彼此就这样的沉默的,靠着他,揽着她。 就在隐九想着,应该要如何打破这样的沉默时,悬于地狱之上的雷劫终于也落了下来。 那是一道紫色的雷电。 说明,地狱里的那人,应是在渡劫。 但这雷劫却十分怪异,落下,却又好似被什么东西遮挡住,始终落不到地狱里。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世人常道:地狱无门,你自来投。 这话不假,地狱是真的没有门,是依托地府而成的另一个小世界。只有一道入口,被镇于三生石之下。 冥主管辖地府千年,凡人越来越多,魂魄也被世间浊气腐蚀得越来越肮脏。这些魂魄无法再入轮回,又不能置之不管,冥主便想出一个法子。 忘川的前生,原是一片黄沙漫天,寸草不生的沙海。 幽冥境还在九重天时,这里原有一个动人的名字,倾水涴。 倾水涴(yuan),地处幽冥之境内最中央的腹地内。 倾水涴无边无尽的沙海之下,是冥主的诞生之地。 流沙之下,绝无生机。 冥主将那片除满天黄沙再无一丝生机同地方,隔绝成一个紧固的小世界。将那些被浊气完全浸染,不可能再有机会转入轮回的恶鬼投入到此处,让他们自相残杀,自生自灭。 因而,在地藏菩萨未来之前,地狱是有进无出的。 那块被冥主用于镇压地狱入口的三生石,原是诞生于混沌时期的一块玄色的石头,盘古常依靠在石下歇息。后来,盘古厌烦了混沌不明世界,取身旁的石头,炼制出一把可开天劈地的神斧。 神斧炼制成功,却多出了一小块边角没有用完,一直被弃于盘古脚下。 盘古支撑天地,直至力竭。 他自知支撑不了天地太久,便用自己的神力与血肉为天地创造出了一批可取代自己的,新的神明。 让他们缕幽支撑着天地不再重回混沌。 盘古取来脚边的石头,并将自己所剩无几的力量全部注入石内。盘古亲手刻下了每一位应世而生的神名,心及他们将要担负的责任。 这块神石,就是束缚每一位上神的枷锁。 盘古将此石藏于建木之上。 众神为挣脱盘古留下的枷锁与束缚,耗费万年气力,才找到了神石所在。 但即便找到了神石,他们用尽一切手段妄图想将属于自己的记录抹去,最终也未有成功。 众神不甘,决定效仿盘古的手段,借盘古最后一点心尖血,创造出外貌与自己相近的人族,企图用人族来顶替自己。 但人族生来就有三分浊气,让众神的计划再一次功亏一篑。 事后,他们为清除人族的存在,抹消自己所犯下的错误,毅然决然的开闸,施放出天河,在人间形成了足可灭世的滔天洪水。 人间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冤魂日夜不断的仰天哭泣。 一而再,再而三的种种错误最终惹得天怒人怨,为众神引来天罚。 众神应劫消亡,三生石上的名字最后所剩了了无几。 后土在创建地府之时,为制定轮回秩序,从天界带走半块神石,立于轮回的黄泉路上,石上记载凡人三世轮回,三生因果。 轮回尽,因果了,则名消魂散。 地府在未有十殿阎罗前,一直是由冥主独自管辖,他可通过三生石上记载来断人一生功过。 可是后来人族越加繁盛,轮回路行走的魂魄也越来越多。 冥主每日里要处理的事情杂乱无序,多不胜数,终有一天他实在不甚其烦,因怨生怒。一番思虑后,冥主决定在地府设置了十殿门罗,以助自己料理地府之事。 十殿阎罗五百年一换,每一殿都分管轮回中的一道关卡。但他们的修为太底,无法直接查看到三生石上记载的内容。 冥主便用自己一半的神力,将三生石化作生死簿,分阴阳两卷。 但也因此,冥主的神力修为大损,不得不闭关修养。 冥主管束地府近千年,尤其了解人性为恶,难以根除。罪孽深重之人,不可再入轮回。为防自己闭关后,这些恶鬼无人能管束得了,为防恶鬼逃出,地狱入口,用三生石镇压。 冥主为此界,取名地狱。 孟婆现在所站立的地方,是三途河边,三生石旁。但她却无法打开三生石,走入地狱内去见那个人。 此时的三途河上,电闪雷鸣。 孟婆的赤色雷电毫不停歇,渡劫的紫色雷电落下,却又被挡回。 怀瑾在习惯了隐九的气息后,下意识靠在他怀里借力,透过一道小小的缝隙看向外面。 “那些雷电,是被什么东西挡下了吗?” 隐九身子僵直,闻言轻轻点头,为她解释道:“紫色的雷电是为渡劫,与赤色的不同。” 小十四原本是皱着眉头看着依靠在一起的两人,心里正盘算着要怎么跟怀瑾说明一切。听到隐九的话后,他不禁虚心请教道:“这两者间,有什么不同的?” 小十四的问题,也正是怀瑾想问的,于是她跟着点了点头。 隐九觉得她尖尖的下巴像一根针一样,戳得他心口又麻又痒的。 他轻咳两声,尽量无视怀里的异样感,才说道:“赤色的雷电是为天罚,无论你在世界的那个角落,都逃不开天道的处罚。但紫色雷电是为渡劫,若你不愿应劫也可想法避过。但这样的做的代价是你的修为道法会有所大损。且不仅是之前的修炼全都白费,还有可能会影响到以后的修炼。并且,如果你多次拒绝应劫,天道就会将你彻底舍弃,今后也再不会给你任何渡劫的机会。那样一来,你将永远留不可能再触碰到天意。” 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而天道之意不可谓。 如此一样怀瑾就能理解了,她了然的点头说道:“地狱之内的忘川,不愿渡劫。” 隐九感慨,“这是他唯一的机会,若是错过,就可能永远留在地狱之中,再也出不来了。” 孟婆被挡在三生石外,无论她怎么推打三生石,都进不了地狱的入口。 地狱到底只是一方小世界,能接受恶鬼凶魂,就无法接受她这位身有雷劫的金仙。因而,她被地藏菩萨找于门外,不得入内。 忘川当年可进入地狱,是受地藏菩萨指引,是为解他身上的恶业,以助他早日回归莲花台。 但如今,忘川的恶业已除,他却不肯离开地狱回到莲花台。 她即痛苦又震惊的看着被三生石挡回的紫电。 “为什么?”她喃喃自问,“为什么你不愿离开?这里还有什么好让你留恋的?” 她已经再无退路了,如果还打不开地狱的入口,自己就永远见到忘川。永远都不能亲口跟他道歉,求得他的原谅。 她想看着他重返莲花台。 可无论她怎么努力,三生石都纹丝不动。 她力竭的靠在三生石上坐下,眼底的绝望让人不禁动容。 此时,忘川之上,曲千觞被紫电击中。 天道没有将他赶尽杀绝,而是给了他另一条生路。他明白天道之意,仰天大笑,满眼泪水,满心怨恨。 但,那又如何? 就像当年他违背不天意,今日他两样也违背不了天意。 深吸一口气,他看着清冷,却两眼泛红的人,再一次不甘的问她:“你想帮孟婆?” 九娘看着又笑又哭的人,她想点头,可脖子僵硬得无法动弹,她不想让他对自己失望。 可是…… “可是,千觞,我们没有可能了。其实早在千年前,我们就已经缘尽了。” 况且,如今无论是否要顶替孟婆,她都无法离开忘川。 “是啊。是了连累了你。不然……你会拥有新的人生,新的情缘。” 孟婆用力的摇头,“我不后悔,也不想要一个没有你的人生。” 曲千觞看着她,终于还是问了他始终不敢想的问题,“那你为何,要将三魂交于孟婆。” 他始终不肯相信是她自愿舍了三魂,因为那等于是她选择舍弃了与自己的情感,及他们的未来。所以,在心底他一直还保留着一丝希望。 九娘艳红的眼眸满是哀伤,可她已经哭不出来,“当年,我本想与她告别,谁她却将我拘在忘川花海内。后来,我才明白,原来她是想要我替代她成为新的孟婆。我同意了,但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茶摊上的茶,无限制的供人取用。” 曲千觞没想到她甘愿交出自己的三魂,却只是为的这么个微不足道的东西。 他不懂,更不能理解。 第一百三十九章 孟婆的汤,实则是一碗味道难以下咽的老茶。 茶是取忘川源头的?水,与外洲千渊山下的乌茶,与忘川之上的彼岸花,用九幽魂火,反复熬煮,才有所成。 此茶,名空绡。 专为那些跋涉过忘川,却心中仍留有一丝执念不肯放下之人所准备。 饮下空绡,可以放下执念,忘却往世一切,如此便可开始下一世新的轮回。 孟婆的责任是打理忘川,而忘川是轮回中最为重要的一环。忘川需得要将路过的每一个魂魄的罪祸,记忆都清醒一遍,让每个魂魄都能一尘不染的投入到下一世轮回里。 没有消除干净的魂魄,一下世会过得非常,非常的苦。 因苦而生恨,由恨而入魔。 只是孟婆被拘于忘川,却日夜心系三途河,地狱里的人。终是心生怨念,天长日久则怨气渐生。 因而,她再无心思打理忘川,也无心思熬煮孟婆烫。 因孟婆的疏忽,导致不少凡人魂魄被投入轮回井时,仍带着前世的记忆和执念没能忘却。在下一世轮回里,延续着前世的怨恨。 由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间发生了不少灾祸,天下横行的兵乱,无药可治的疫病。这些因人而起的灾祸,让人间每隔几年就会生灵涂炭一次。 地府里,自然也会突然多出不少冤魂来。 九娘在孟婆的茶摊前帮着料理了有五百年,她总能每隔十几年,就在来来回回的无数魂魄里,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 这些人不甘愿自己就这么死了,心底总是有着放不下的执念,和怨恨。 然后,当他们怀揣着执念和怨恨进入轮回后,人间就难再有太平日子可过。 时间一久,九娘就渐渐摸透了其中的规律,于是在等到这些人再一次进入轮回时,她就会想方设法让这些跋涉过忘川,依旧不肯放下执念与怨恨的人,再多喝一碗老茶。 有时为了能威逼利诱他们听话,她还主动和鬼差结交,打好关系,让他们用各种借口暂时扣押下不愿饮下空绡的人。 五百年的时间很久,双似乎一眨眼就过去了。 终于,她和曲千觞约定相见的日子就要来临。她也即将离开地府,只是无论如何,她都不放心忘川,所以在将要离开忘川时,她想和孟婆好生谈一谈。 九娘想求孟婆能及时熬煮孟婆烫,能不再限制空绡的数量,更劝她收起心思,造成不要再忽视忘川存在的重要性。她担心,长此以往下去,人间生灵冤死太多而引发地府动荡,到时再追究孟婆的责任。 九娘一心为孟婆好,对孟婆劝了许多,但孟婆依旧全然不在乎,甚至趁机控制了九娘的心魂,试图让她成为了自己的傀儡。 忘川只能汲取那些甘愿交付出来的记忆,虽然牠们也可以用一些非常手段胁迫别人甘愿交付出自己的记忆。 但当真遇到心智坚定,执念过深之人,也是无能为力。 唯一的办法,便是耗着,耗到对方精力憔悴,心生绝望为止。 孟婆便是如此对待不愿交出三魂的九娘,她将九娘藏在忘川的花海深处,让她每日看着曲千觞在忘川,在地府来来回回的苦苦寻找着。 直到曲千觞被流言迷惑,被欺骗,绝望之下的走进忘川。 为保护曲千觞,九娘施放出自己的记忆,想借此来唤醒曲千觞的神知,引导他走出忘川,更想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不要因她的失踪而再受人蛊惑,放弃自己得来不易的修行。 无奈,她不过只是一介无所依的游魂,毫无修为,除了大量消耗自己的魂魄之外,别无他法。 但即使如此,她也没能完全唤醒被彼岸花缠绕着,几乎被花枝掩埋的人。 所以,她只对孟婆低头,求她放过曲千觞。 九娘以自己三魂为代价,交换他出忘川。 不过除此保护曲千觞安然外,她还向孟婆提出了另一个要求。 她对孟婆说:“我可以成为你的傀儡,你的替身,为你做一切事,但你必须要将茶摊上的一切事务都交由我来处理,有关于茶摊的一切,都必须由我说了算。” 孟婆眯了眯眼,“茶摊上的一切?你想要利用茶摊做什么?” 被花枝缠绕住手脚的九娘尽力挺直了自己的背,一字一字认认真真的说道:“茶摊上的茶,无限制供过往的鬼魂取用。没有要求,没有条件。” 孟婆清冷的表情微顿,看着九娘的眸光忍不住闪了闪。 一是放了曲千觞,这在她意料之内。 二是空绡无限制供人取用,这个却是她不曾想到的。 她试问道:“只这两件事,之外你再无其他条件了?” 九娘点头,“除此外,我别无他求。” 孟婆不解,却又明白自己应该是了解九娘如此的做的原因,只是她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 两人的交易就此达成。 九娘完完全全交出自己的三魂,而后魂魄大损,被孟婆暂时放进花海里温养了两年。 也正是此时,弥空突然来到忘川,又与孟婆做了另外的交易。 孟婆为了那颗拥有佛祖灵力的珠子,毫不犹豫的将曲千觞出卖给了弥空。 这才引发了后面的种种。 曲千觞看着烈火里的九娘,明白她如此做的原因。 “你想成为新的孟婆,是为了人间的无数百姓,是为了能让他们拥有一个更好的轮回。不至于将前世的恩怨还到来世,再辛苦的活一遍。” 九娘很高兴他能理解自己的心意,温柔的笑着,“不错。我在忘川千年,深知忘川对于轮回的重要性。若是世间没了孟婆,忘川也将不复存在。神仙们可以高高在上的生活在天界内,不受影响。可是,人间那无数百姓都将会失去轮回的机会,死后就只能成为游荡人间的厉鬼。到那时,人间也就再无太平盛世的可能了。” 曲千觞抬头望向翻滚的雷云,紧紧的闭上双眼。 天道给了他一次选择的机会,却不知是他的福,还是他的祸。 他可以选择留在忘川,和九娘一起去分担这一切。 只是,那样他们也会重续忘川此前的故事。 彼岸花,千年一开,千年一落,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 他与九娘,同在忘川,但此生却再无相见的可能。 他也可以选择魂飞魄散,一了百了。但是,他终究放不下九娘,不忍心留她一人去承担这些原本并不属于她的痛与苦。 所以,他其实并无选择的余地。 “我留下,与你一道担负起忘川。” 九娘已从那道天雷中知晓了天道之意,明白他所说的留下,却不是相互依伴。而是,此生永不相见。 她摇头,鬼魂无泪,她只有将自己的魂魄化作血泪。 “你不用如此,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是你的,也是我的。”他往前一步,将她搂进怀里。一千多年了,终于可以将她拥进怀里。“我们一起承担。只要还能喝到你酿的那杯酒,心里还惦念着彼此,我们就还有重见的希望。” “可是,你留下来,会很苦。比你魂飞魄散还要苦百陪。” 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人生八苦,思念之苦,占其四。 “即便我们不能再见,但我们永远都会待在彼此生活的地方。你可以看到我给你亲手制的酒杯,我也能喝到你亲手酿的酒。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原本,他们是不可能再活下去的。 但既然天道给了机会,那就让他们赌一把吧。 只要能活下去,就仍有相见的希望。 曲千觞退出忘川,对着隐九与怀瑾的方向深深作揖。 此次,他给鬼王殿还了不了的麻烦。之后,隐九必然要相办法跟天界地府两边解释他躲在鬼王殿五百年的原因。 隐九已然明白了他的决定,想了想,还是顶着天下人的目光走到近前。 “你既然已经决定,我也不便多说什么。只要鬼王殿还在地府一日,你与她,本座会尽力照应。” 曲千觞却是摇头拒绝了,“我已经给你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此次是为天罚,我们总是要吃些苦头的。你也就不要再顾虑我们,不如多为自己设想一下,以后,你该要如此打算才好。” 隐九弥漫全身的黑雾静止了片刻,他沉默着没有接下曲千觞的话。 他这般反应,倒是让跟在后面的怀瑾大为好奇。 如果不是小十四非要来问一问手札的事情,她是不打算做这么显眼的事情的。 曲千觞继续说道:“这么些年里,你不愿以真面目与我相见,我虽然好奇,也有气,但想来你定然是有你的苦衷。我想,当初被毁掉的一定不止是你的半魂。只是,这天道之意不可违。我已试过两次,望你以后再下决断时,必定三思,再三思。” 隐九轻点下巴,“你我日后定然还有再相聚的那一日,你到也不必如此担忧。” 曲千觞苦笑着摇头,明白自己的话他是一点也没听进去。不过嘛…… 他目光转向后面的怀瑾,那个三界皆晓凶名的姥姥,对她深深作揖,怀瑾一激灵,当即侧身避过。 “你有话直说就好,不必行这般大礼,我一区区夜叉可担不起。” 曲千觞直起深弯下的腰,神色郑重的说道:“恳请您二位日后若有可能,请助他一臂之力。” 怀瑾看了眼隐九,那人躲在黑雾之后,看不清是个什么表情。 她略有迟疑,神色为难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他的事,我哪里有插手的本事。” 曲千觞低头抿嘴轻笑,看着隐九对怀瑾道:“在下相信姥姥定有这个本事的。” 怀瑾目光转向站着一言不发的鬼王,轻轻“啧”了一声,她心底很是不相信曲千觞的话。 隐九抬手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你即已做了决定,便去吧。不过千年而已,倒被你弄得像是生离死别再也见不到了似的。” 曲千觞抬手原想也拍拍他的肩膀,但看到他通身的黑雾,只好无奈的又将手放下。 “我不过是怕。” 他能感觉到隐九劫数将至,怕他到时会一意孤行,与天道对抗到底。 千年后,他再出忘川,也不知那时自己还能否再见到他。 第一百四十章 忘川之上,烈火又再一次高涨,赤红色的火龙汹涌喷发,直起而上,却不带一点温度。 冰冷的业火在忘川上烧得漫天漫地,红艳艳的火光照亮半座地府,刺痛在场每一个人的眼。 与凶猛的火势不同,半数上位者皆能感觉到存在于天地间的那缕动荡不安,因曲千觞与九娘的自愿献祭而消失。 如此一来,地府算是忘川住了,地府也算保下一半来。 与此同时,孟婆身上的红莲业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消弭。 业火从身上消散的那一刻,孟婆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与忘川的之间的联系已经全然消失。 神魂上的那一道束缚了她几千年的枷锁随业火一同消失,肩上没了沉重如山的压力,她不禁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可心底却是空荡一片。她抬头望着虚空,在偌大的天地间,自己就像无处可依的浮萍。 生无来处,去无前程。 孟婆愣了片刻,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惊愕的转回头望着忘川的方向,那里火光冲天,道道天雷如雨柱般落进大火里。她已然明白,九娘为自己担下了所有业火。 忘川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她不再是孟婆,从此,世间只有奈离,是一缕孤魂。 艳红的火光刺痛也的也双眼,泛起一片水雾。 奈离双手加额,单膝跪地,“此生有愧于你,来世……。” 话音顿住,她闭上眼自嘲的苦笑,自己哪里还有来世可言,这条路走到底唯有魂飞魄散于天地,化作无数尘埃的一个结局。 但她并不后悔。 奈离面色苍白,深吸一口气,收回前言,她改了口,“多谢二位相救,奈离此生无以回报,请受我一拜。” 额心及地时,她似乎听到了来自忘川内的一声轻叹。 此生的万千恩怨,自业火中尽消。 我愿用一声宽恕,换来世与你不见。 奈离咬牙忍下低泣,事到如今,她无颜为自己辩驳,更无颜乞求谅解。 她起身最后再看一眼忘川,一滴清泪滑过脸颊,之后便头也不回的将自己撞向三生石。 她脱离了孟婆的身份,不再受忘川的束缚,她虽然今后可在世间自由行走,但同样的,忘川也不能再护着她安然了。 奈离撞向三生石的同时,一直悬在她头顶的天雷凌空劈下,赤红的雷电粗如老树,带着雷霆万钧的天怒,毫不留情的劈在她身止。 奈离身形一歪,跌倒在三生石旁。 红裙层层叠的散落在身旁,如鲜血一般。 世人皆可入地狱,为何她身怀一身罪孽,却始终进不去。 原因只有一个,忘川拒绝与她相见。 花开彼岸,见花,不见叶。 情无因果,缘生,亦缘死。 彼岸花流传了几千年的咒言,却不是天道之意,而是那个人对自身所设的禁令。 也是对她说的最决绝的誓言。 她本以为只要自己放弃孟婆的身份,也放弃彼岸花的真身,只做世间一缕缥缈的孤魂,就可以不用再受那道禁令的辖制。 “我都这般了,你还是不愿见我。” 他不愿见她,就代表着他不肯原谅她当年的哄诱。 奈离咬牙站起身,望着头顶翻滚的雷劫,眼底满是决绝的狠劲,与恨意。 汹涌如浪潮般的雷云里,有属于她的天罚,也有属于他的天劫。 他明明知晓只要过了一道天劫,他就可以重回莲花台,做第十朵摩诃曼陀罗华。 “为何你要拒绝?你是想借此来惩罚我,还是这地狱之中,有什么让你留恋的?” 天雷一道接一道毫不留情的劈下,奈离却毫无所觉一般,推撞拍打着面前玄黑色的大石。 生自天地初始的磐石高三丈,宽九尺,重如山,任她如何都是一动不动。 心如死灰的奈离已经气尽力竭,她完全放弃了抵抗,任由赤红的雷电贯穿全身,承受着彻骨彻心的疼痛,目光却一直死死的盯着三生石。 怀瑾一声重叹,“孟婆的执念……他可能是误会孟婆,以为她还要痴缠不休。但其实,她不过是想最后再看一看他,当面跟他忏悔,好解开他的心结。” 震耳欲聋的雷电声中,低沉悠扬的慈悲声凌空缓缓响起。 声音很轻,仿佛开口之人就在身边。 声音很重,每落下一个字,地府内的所有人都觉得肩上多压下一座沉重的大山。 地府因这道突如其来的佛声顿时安静下来。 怀瑾尽管躲在隐九的斗篷里,但听到那声佛号响起的一瞬间,仍觉得紫府内一片震荡,膝盖忍不住一软。 搂在她腰间的手立即紧了一紧,将软下的身子往怀里按去。 隐九周身的黑雾转浓,密密实实的将人护在怀里。 他低声在她耳边说道:“那是地藏菩萨,只管地狱之下的事,你莫害怕。” 怀瑾听到那道从虚空中走来,浑身闪着金光的和尚就是传闻里的地藏菩萨时,不禁睁大眼,稍稍探出头仔细看去。 白色袈裟,毗卢冠,右手九锡环杖,左手托宝珠于掌心,于她心中所想的模样完全一样。 当真是发下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菩萨。 地藏菩萨无悲无喜的声音,似是盖过天世间的一切杂音,“求不得时,便是放手时。” 奈离不解的看着地藏菩萨,想说什么,但喉咙内却觉如鲠在喉,试了几次,都出不了声。 地藏菩萨无声的叹了口气,“求不得,便放手吧。于你,于他,都好。” 奈离神情呆怔了片刻,忽然用力的摇头,“为何求不得?” 她只求见他一面,除此外,别无他求,为何会求不得? 地藏菩萨的九环锡杖点地面,无形的佛怒击中至死不悔的人,“缘已尽。” 只三个字,便说尽了一切。 “我与他,怎会缘尽,我们本就同是……” 奈离睁大眼,顿时明白了。 她放弃了自己彼岸花的真身,不就是放弃了与他之间的最后一点联系吗? “哈哈哈!” 奈离大笑,她无力的坐跌坐在地上,“一步错,步步错。” 初时,他们是少有连理枝,后来他去了莲花台,再回来时一身洁白无瑕,清冷高贵,与自己的一身腥红完全不同。 她见之不忘,心生喜爱。以情色诱他再入凡尘,以性命逼他舍弃前程。 “当初,他分明也是喜爱我的。” 同为连理枝上的彼岸花,他们心意相同。 奈离抬头望着地藏菩萨,而地藏菩萨只是无言的回望着她。手中的宝珠光辉夺目,直射入心底最深处的黑暗。 她呼吸微顿,慌忙低下头,没看到三生石上划过一道明亮的月白色流光。 有些黑暗是永远不能见光的,哪怕只有一丝,一缕,哪怕世间无不知晓。否则,她会被照亮黑暗的光,焚成灰烬。 最终,她低下头来。 “他不想见我,也罢,我不强求,可这天劫,他却不能不渡。” 地藏菩萨立于半空,眉眼低垂,看着一身艳红纱裙在风中翻舞,神色凄怆的前任孟婆,他不由得一声长叹。 “缘也,孽也。究竟是缘还是孽,全凭自己选择。当年你强留他在忘川,害得他错失机缘,他由此生障,因障而生心魔。如今,他的心魔已除,但心结仍不得解。因而,这一劫,他不愿,亦不肯承担。” 奈离闭了闭眼,双膝及地,俯首拜下,“求菩萨开解。我愿奉出一切。” 地藏菩萨却摇了摇头,“贫僧,亦无解。” 奈离白惨惨的面容,陷入一片空冷。 “难道,我就只能看着他,神消魂散吗?” 地藏菩萨面无悲喜,“解铃还须系铃人。” 奈离神色茫然,能做的,不能做的,她都做了。如今她还能再做些什么? “请菩萨指点。” 哪知地藏菩萨却是看也不看奈离,目光如炬,看向被黑雾笼罩的人。 隐九对上地藏菩萨的投来的目光,心底一紧,下意识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 不知为何,虽然地藏菩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却只觉得,对方真正在意的人,实则是被自己藏在怀里的她。 怀瑾透过斗篷的缝隙,隐约间竟觉得自己与只在传闻里听说过的的地藏菩萨对视上了。她轻轻”咦“了一声,还不及反应,就觉得隐九将自己抱得更紧。 好像,生怕她丢了似的。 四周一片沉静,跪于地上的奈离觉察到地藏菩萨的目光已不在自己身,她的目光顺着视线,落在了鬼王身上。 疑惑,迷茫,猜测,同时出现在她的脸上。 鬼王? 她不解,失声问道:“为何会是鬼王?” 鬼王殿自建立起,在冥境就独立一处,不受地府,乃至六界管辖。鬼王与忘川虽有交际,却并无深交。他与忘川身入地狱不愿出之事,怎会有所关联? 地藏菩萨敛目肃容,轻点下巴,“槐主,许久不见。” 怀瑾闻听地藏菩萨的声音,本因对方的佛威而虚软的身体,立即僵直如木。 隐九觉察到怀里人的紧张,微微蹙眉,低头问她:“你何时与地藏菩萨相识的?” 越是相处的时间久了,他就能发觉到她的来历,越发神秘。 “啊?”怀瑾一脸懵懂的看着隐九,心里所想的却不是她与地藏菩萨何时相识的,而是地藏菩萨的那一声“槐主”。 虽然“怀”与“槐”同音,但她却听得分明,地藏菩萨口中所称的是槐树的槐字,而非怀瑾的怀字。 槐主? 那又是谁? 槐……她竟想到了兰若寺后院里的那一棵老槐树。 怀瑾怔怔的想着,老槐树?槐院?槐主? 这三者之间,会有什么关联吗? 等了几息不见有回应,地藏菩萨再次出声:“贫僧请槐主出手,为忘川解了此劫难。”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又有一种摄人心魂的能力,让地府里的众人不自觉低下头,弯下腰,静声听话。 然,司法天神,显圣真君杨戬自是例外。他眉心拧着川字,远远看着一言不发的隐九。 地藏菩萨说句话都是对着鬼王说的,可菩萨又口称槐主,显然他的话并非是说与鬼王听。那么,难不成是鬼王身边立着的那个一声玄劲装的小小少年? 此少年,名江湜。不过一天时间,他的大名就已经响彻六界。 正当众人将目光定在小十四身上时,却见一道墨绿色身影自鬼王的斗篷下显身。 第一百四十一章 女子容色倾城,眉如远黛,眼若秋水,三千乌发半挽半披,只用一支白玉云纹如意长簪斜插在发间。银色细链缀着一对白玉珠耳铛,行走间于锁骨处轻摇慢晃,别有一番风情。 四重莹白云纱百迭裙,墨绿色羽纱广袖罩衣,飘逸曼妙的层层轻纱,衬得她身量轻盈,纤纤弱质。 她的气质清冷孤傲如山涧幽兰,衣着妆容虽然简单,却素雅精致,显出了她的端庄高贵。 若不是那道通身毫无掩饰的森森鬼气,当真如三重天上的仙子一般,目下无尘,清冷脱俗。 随着怀瑾身影出现,四周也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惊讶声。 虽然她极少露面,但众人还是一打眼就认出了,那道从鬼王的斗篷下走出的倩影,就是如今名动三界的,久居兰若寺的姥姥。 因世间无人知她名讳,是以众人皆称她一声姥姥。 如今地藏菩萨一声“槐主”,倒是让人惊讶不已。不止是惊讶姥姥的名讳,更是惊讶地藏菩萨竟然知晓姥姥的名讳。 这足以说明他们私下里早就相识了。 “为何地藏菩萨要称她槐主?” 众人纷纷摇头。 “我听有传闻说,兰若寺与鬼王殿结亲,原只当流言,如今看来,消息应是千真万确了。” “定然不假,前日鬼王殿的整座王驾亲往兰若寺接人。若不是关系已然定下,鬼王殿又怎会如此劳师动众。” 众人又纷纷点头称是。 这厢,怀瑾顶着众人复杂的目光走出斗篷,面向地藏菩萨屈膝福礼。 她神色冷冷,面无表情,实则心底却震惊慌乱。 因为方才她匆匆将姥姥的记忆翻来覆去的想了几遍,也找不出一丁点与地藏菩萨相关的蛛丝马迹。 怀瑾恭敬的垂首行礼,微不可察间转眸与小十四两两对视。无奈,小十四此刻也是一头雾水,疑惑重重。 不是不说,是他真不知怀瑾与地藏菩萨之意有何的关联。 他如今唯一知晓的就只有怀瑾前世今生的来历,极为复杂。而至于在这中间的几千年里究竟发生过哪些事,她与什么人见过,或是做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易,这全都都不得详知。 地藏菩萨身形微动,眨眼间就出现在了怀瑾面前。 佛光浩荡,带着无形的威压之势,扑向她来。 她轻声吸气,想躲闪,可偏偏脚下仿佛生了根,让她忍住了后退的冲动。隐九反应迅速,闪至她身前神色冰冷一片,他周身浓重的黑雾遮掩了周围人的视线,无人见到,在怀瑾额心处,一闪而过的橘光。 那光影,似一朵花形。 地藏菩萨目光微凝,向来无悲无喜的脸上,生出一丝谨慎,而后释然。 有了隐九庇护,怀瑾得以松了口气。她出黑雾,同对方轻点了下吧,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怀瑾很生气,因为方才地藏菩萨明显在给自己下马威,而对于她因气恼而显得失礼的举动,地藏菩萨却是毫不在意。 “当年槐主的无心一问,让忘川走入地狱,空坐千年枯禅,至今仍不得所悟。不知,槐主心中可有答案了。” 地藏菩萨虽是客气的询问,但语气却十分笃定,她心中早有答案。 怀瑾不知当年姥姥与忘川见过面,更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冷着脸,继续高冷沉默。 地藏菩萨倒也不急,敛目低思,整座地府好似都随他一起安静下来。菩萨掌心的宝珠发出柔的白光,但这光芒似乎被什么东西阻拦着,只能照亮地藏菩萨周边一圈。 只所以会这样,那是因为被小十四用九川沧澜制压住了。 方才地藏菩萨有心试探,对着怀瑾施放出佛威,小十四因为经验不足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在有隐九在,不然怀瑾必定因突出其来的威压而当场跪地。所以,小十四此时只在报方才的仇。 地藏菩萨却似不曾觉察到小十四的怒火,依旧是面无悲喜,低眉沉思。 过于安静的环境,也是一种威压。 怀瑾能清楚感觉到四周投向自己的目光,无形中也是一种威压。 她咬牙挺直背脊,面上端得高冷正经,心里却直打鼓,见躲不过,也套不出地藏菩萨的话,只好而露难色,蹙眉问道:“这……各人缘法不同。我与所处环境,所历之事无一相同,以至心性不同,自然所领悟的道理也不同。再者,我与他的所想所求,也不尽相同,如此一来,菩萨真觉得,若是我说了自己的答案,与他而言,当真会有帮助吗?” 她的回答模棱两可,没有直接回答地藏菩萨的问题。 地藏菩萨闻言,却终于抬眸直视着她,眼底只有慈悲,并无敌意。 他似是在思虑怀瑾的话,继而会心一笑,道了声:“阿弥陀佛,槐主能有此悟,实为大善。” 怀瑾这一下真的是无言以对,心底更是向对方翻了一大大的白眼。 她说了什么,就大善了。 要不是现在环境和人物都不同,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专门以卖课为生的无良讲师了。 “菩萨谬赞了,我不过是说出了自己的困惑。这悟不悟的,与我并不重要。” 毕竟她有没有皈依佛门的想法。 “那,槐主可有办法劝一劝忘川,他在地狱空坐千年,却始终不得领悟。此次若再不渡劫,定会化作尘埃。” 地藏菩萨当真是觉得惋惜,他看着忘川作茧自缚,深陷在自我怀疑里,不可自拨。 怀瑾低头想了下,余光看着奈离,不确定的问道:“菩萨能否让我见一见忘川?” 地藏菩萨神色一顿,已然明白了她的想法,犹豫之后才答应下来。 怀瑾走到奈离身前,先看了眼三生石,而后才凝视着本来已心生绝望,却因她忽然眸底又亮起一抹希望的女子。 “我不能带你进去,但如果你有话,我可为你一一转达给他。” 奈离却沉默了,已经到了如此境地,她仍是倔强得不肯死心,“我想亲自问一问他。你告诉他,我等他。” 怀瑾无声轻叹,“好吧。你的话我会帮你转达。” 即然她如此坚持,自己也别无他法。 不过,怀瑾想去见一见忘川并不全然是为了奈离,而是因她心底忽然间生出的一丝念想。 姥姥似乎很想见忘川。 她看着三生石,对这个一直隐藏于心底的一抹属于姥姥情绪从起初的排斥,到现在的欣然接受。她能觉察到自己情绪的转换,也能觉察出这种转换并不正常。 按自己原本的性格,她定然不能接受与他人共处一个身体内,会想尽办法要么自己离开这具躯体,要么就会将心底藏着的东西驱逐出去。 但现在,她毫无反感,且还完整的接受了。 怀瑾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对劲,她想找出这其中的原因。 所以,既然姥姥想见忘川,那就去看看。 看看,当年他们二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明明姥姥已经放弃生存的意志,将一切都让给了自己,却还会在最后,对地狱里的人,藏有最后一丝执念。 说不定,还能将这一抹藏得极深的执念引诱出来。 如此,她决定冒险一番。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怀瑾与小十四面无惧色,毫不犹豫的跟随地藏菩萨,,一道走进了三生石,为她而敞开的地狱之门。 隐九目光跟着怀瑾,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广袖中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他一脸担忧的看着鎏光一闪而过的三生石,周身的黑雾不自觉下生出一道细烟,绕着三生石转了一圈。 而周围的人亲眼目睹了怀瑾并非只是说说而已,竟然真的跟随地藏菩萨走进地狱,所有人都大为震惊,甚至有人使劲揉了揉眼睛,张着嘴,难以置信的看着只余奈离一人的三生石。。 世人都知晓,那道地狱只有进入的门,没有出来的路,天下无人敢轻易踏足。 只因这世间本就没有地狱,所谓的地狱乃是由人心底的欲望,与自身的罪孽,借由三生石上的遗留的盘古神力而自行衍生出的一方小世界。 是一个你为自己而建设的牢狱,你是坐牢的人,也是看守牢门的人。 而当你的欲念越大,走出地狱的修行之路就越深远,罪孽越深,这条路也就越加残酷。 世上无人敢说自己一生都没有起过一丝欲念,更无人敢说,自己从来没有掩藏过一点罪孽。 只要你的内心产生过一丝,一点,都有可能会形成一个小世界,将你困于其中。 因而,即便你是走进别人的地狱里探听查看,也有可能会因自己一不小心暴露了心底隐藏的罪与欲,从而被困在地狱内,永远也走不出。 但让人不敢置信的是,在近几百年里,那位霸占着兰若寺的姥姥,名声凶狠毒辣,传闻中她好喜食男人精魂以作修炼。像她这样一个身染无数杀戮,罪恶又如此深重的千年夜叉,是如何敢胆大包天的走入地狱,且还面不改色? 众人大惑不解,震惊之余,大家不知是应该佩服这位姥姥胆大,还是要骂她一句狂妄了。 杨戬打开天眼,看着一行三人确实入了地狱之门。但他想法却与众人不同,并不担心他们会走不出地狱,因为他看到江湜也紧随其后进了地狱的大门,但他却把九川沧澜留在三生石外。 江湜并不担心有人会趁自己不在而抢夺神器,九川沧澜已认他为主,他们之间是有神魂牵连着的,这种牵连除非盘古再世才能切断。 杨戬冷毅英俊的脸上闪过一抹不可思议,他收回视线,目光再次落在悬空头顶的宝珠上,九川沧澜与其他三样天地至宝一道平衡着地府,不至地府消散坠落。 不禁对那姐弟二人的身份起了疑虑。 “没想到一天之内竟然能同时看到了传说中上古十大神器的其中两件,何其有幸。” 隐九神情一凛,转头问道:“你也注意到了?” “嗯。”杨戬看着三生石,眉心紧皱起,“很难不注意到啊。” 毕竟不是任何一把剑都能挡下上古神器的攻击。 除非,那把长剑同样也是神器之一,且威力不在九川沧澜之下。 若非此前他们见到过怀瑾仅凭手中的一柄宝剑,就轻巧的抵挡下了九川沧澜的万道剑光,任谁也不会,不敢去想她手中竟然会握有一把神器。 而怀瑾的白玉云纹如意簪下,有一支掌心大小的,形状似宝剑的发簪,小心妥善的藏于发鬓里。因为与发色相近,又小巧精致,故而不细看是很难注意到的。 便是注意到了,也不会往他处猜想。 所以她就这么将东西明晃晃的随身携带着。所谓灯下黑,就是这般。 两人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双双摇头苦笑。 “你与她接触的时日不短了,可有查过她的来历?” 隐九沉默片刻,往事回忆在脑中一一闪过,他轻轻摇头。 杨戬紧抿嘴唇,一番思量后,他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隐九,“他二人师出同门,由此可见,他们的师尊来历定当不凡。”看着绕着三生石打转的黑烟,他心底不安,“隐九,她不曾对你提起过,他们的师父是何方神圣吗?” 杨戬不仅好奇怀瑾的身份,更好奇对方师父的身份。 能够调教出如此优秀的两位徒弟,师父也定然不可能是无名之辈。 隐九想了想,答道:“此前槐槐确实有提起过她的师父,但也只说了她师父当年渡劫失败,如今已魂消天地,倒不曾说过师父的身份和名讳。我当时也不曾多想。她还说因师父离去的太过突然,也没有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这才引得他们师姐三人间有了龃龉。” 杨戬愣了愣,惊声道:“三人?” 眼前的这对姐弟已是震惊天下,若是再有一位同样修为强大的师姐,那他们的师父的修为当真可怕。 隐九点头,并未有所隐瞒,“除了这位师弟外,她还有一位师姐,只是她与师姐的关系并不好,他们似是在争夺师尊的遗物。” “那你可有见过这位师姐,晓得她的名讳?” 隐九摇头,“她对此人也只是一言代过,并未曾多说什么。” 杨戬十分信任自己的好友,闻言只是更为担忧的叮嘱道:“你与她相处,无论是否出于真心,都要小心警醒些。她的能力绝不是我等所看到的,只是千年修为的夜叉这般简单。我担心,她们所图之事,或会影响六界安定。” 上古十大神器从来都存在于传说里,从不曾显世,如今一出现就是两个,定然不会只是巧合。 世间事,因果相依,前后关联。 隐九自是听懂了杨戬的担忧,但不知为何他心底竟然会下意识十分肯定,怀瑾不会危害六界,只是……自己为何会突然有这种想法? 他目色甚为疑惑的望着三生石,感觉到幽府内,许久不曾有过的悸动。 怀瑾跟着地藏菩萨来到三生石前,她只觉得眼前的世间虚晃不定,头顶上似是突然压了一座大山,她甚至听到了自己骨头发出了一声脆响。 她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伏身趴下。待回神过来,眼前已变成一片澄黄的世界。 灰暗的天穹之内无日月星辰,昏沉的天光下,只有狂风裂裂,黄沙飞舞。 不见生机的无边沙漠里,唯有一道艳红色的身影,孤独的坐在风沙里,任凭狂风吹打。 这就是地狱,属于忘川的地狱。 那道红,就是忘川。 他与奈离同为彼岸花化身,穿着与彼岸花色泽一致的长袍,艳红胜血。 天地之间只有澄黄与艳红两种颜色,单调,且刺眼。 怀瑾眯了眯眼,“这里就是忘川的地狱?” 没有油锅,没有刀山,更没有火海,与她听到的故事完全不一样。 地藏菩萨点头,见怀瑾疑惑的神情,他出言解释道:“与凡人所要经历的十八层地狱不同,修道之人,自有属于他自己不得救赎的地狱。各人的地狱形态也皆因自己的欲念及罪孽而生。如若堪不破自己的心,看不清自己的罪,也就永远走不出他给自己设下的地狱。” 怀瑾听明白了,凡人地狱是地府定好了的模式,共有十八层,依据你所犯的罪而判断需要经历哪几层地狱。 不管你是不是真的觉得自己错了,只要能挨过那些处罚,就能重新投入轮回,有来世重新做人的机会。 是重行,不重心。 但修凡问道之人的地狱则与凡人不同,他们的地狱是因他们的心而生成,心境不同,所犯的罪不同,各人要经历的地狱形态也会不同。 要想走出你为自己而设下的地狱,就要能真正看清自己的心,真心忏悔自己的罪。如果永远看不清,就永远也走不出地狱。 是重心,不重行。 “千年了,忘川都看不清自己的心,想来,他也是没资格再重回莲花台了。如此,菩萨何必再管他呢?” 地藏菩萨一声低叹,“千年了,槐主的气仍未消吗?” 她的气? 她的什么气? 第一百四十三章 怀瑾皱了皱眉,对地藏菩萨的提问,她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沉默以对。 在什么都还不清楚的情况下,为免多说多错,她只得端出一副高冷清傲的姿态,看着态度极为嚣张无礼。 但令人感到诧异的是,地藏菩萨竟然丝毫不在意她一而三的失礼举处,反而还会对她处处礼让。 这让就本就心虚不已的怀瑾心底闪过一种荒谬与惊奇,若不是了解地藏菩萨的为人,她都要怀疑姥姥手里是不是握了人家什么重要的把柄了。 不然地藏菩萨凭什么对一个夜叉客气有礼? 她不甚自在的轻咳一声,转头看着几步外打座的背影,轻轻“啧”一声,而后叹气的走到忘川跟前,与他面对面的盘腿坐下。 她不知道姥姥曾经对忘川说过什么,自然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为他解惑,所以眼下只得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小十四紧跟其后,他双手负背,静静立在怀瑾身侧,一双圆润的眼睛四下观察。 他在为怀瑾守阵,以防万一。 虽然九川沧澜留在了三生石外面,但绑在手腕上的一对两指宽的银环才是他真正的武器。 这对手环名为盘螭银环。 盘螭银环,出自合门司,是一个防御等级满格,功能强大的防御神器,专为他而设计出来的。大小可随意收缩,进可攻,退可守。所发出的光芒将人罩在其中,能抵御天下一切物理性攻击,简直是神一般的无敌存在。 并且,如果将双环合并一起,就可打开空间之门,往来各个世界。 在武力值上他可能打不过地藏菩萨,但在防御上,他却是敢称天下第一的。 怀瑾并不清楚小十四有什么手段,但看到他如此自信得意的表情,也不禁放下心来,她轻笑的向他点了点头,顺手就将自己的安危全部交付于他。 忘川长得十分俊俏,眉清目秀,皮肤白皙温润,如玉般无瑕。他的五官英挺,轮廓分明,在属于男性的刚毅中带着一股女性的柔美,瞧着有一种悲天悯人的仁慈。 黑缎般的长发披散拖曳,在身后铺成一片,狂舞的风沙在他周围打转,却触碰不到风沙中央的人。 怀瑾细细打量着忘川,她觉得忘川的眉眼间有三分奈离的影子,也许是因他们生自连理枝的缘故。 闭关自守中的忘川有所感觉,他慢慢睁开眼,待看清眼前的女子时,平静无波的眼底涌现了狂风般的凌乱情绪。 怀瑾发现,忘川那一双乌黑的瞳孔里,私是藏着一幅血色残阳的画,让人惊艳到移不开目光。 怀瑾深深望进对方的眼眸里,不觉中思绪渐渐沉沦,而后,她看到了自己。 确切的说,她看到了姥姥。 因为那一身老气横秋的衣裙,毫无美感的发鬓,并不属于她的审美。那身衣裙早在她魂穿过来时,就被换掉了。除了身上这一件含义特殊的墨绿色轻纱罩衣,其他的都不知被丢到哪一个角落里吃灰。 姥姥所处的地点似乎是在一座山涯边,背景是落日孤鸿。 远处似有薄雾升起,勿以中掩去了什么。 在姥姥对面站立的,是一身白衣的忘川,以及…… 一位装束另类的女子。 这名女子长发全束,头戴一顶乌金掐丝的九华花冠,在花冠顶端是一朵掌心般大,黑色蓝宝石雕刻的荼蘼花,四周点缀着大小不一的黑珍珠串成的小花。 花冠的后面同样是由是黑色蓝宝石雕刻而成,小小的三朵荼蘼花,下面缀着一排黑金细链串着绿豆大小的黑玉石珠,流苏长长垂到不盈一握的后腰心。 黑鲛纱的百褶凤尾裙在身后蜿蜒逶迤,腰心处露空,清晰可见一朵怒放的白色荼蘼花刺青。 但那女子的面容却十分模糊,怀瑾仔细睁大眼也看不清她的五官模样。 不过单看女子的妆束,以及她妖媚的气质,怀瑾也能确定她并非来自正道,甚至不是三界内的人。 怀瑾隐形的观众一般,站在不远处的一块青石上,看着各占一方的三个人,互相戒备的静立于山顶。 背景是如火的晚霞,落日下的孤鸿。画面很美,但三人间却暗流涌动,杀气四溢。 姥姥沉声怒道:“阿兰若!你胆子好大,竟敢戏耍我!” 那位被姥姥称为阿兰若的女子用纤纤手指遮掩嘴角,笑个不停,“我也没想到,你竟然会如此天真,轻易就这么信了。” 姥姥现露杀意,袖中的五指握成爪,生出尖锐的指甲。 阿兰若收起玩笑,深深叹了口气,“你啊,追了这么久,到头来不还是一场空。何苦呢。” 最后三个字,她说的极轻,似是在说与自己听,眉宇间疲惫不堪。 姥姥脸色一白,怒不可遏,咬牙道:“我如何做,与你无关。你只须老实交待,他的半魂究竟在何处?” 阿兰若垂眸,神情愧疚,“对不住,我不能说。” 姥姥面色陡然狰狞,抬手就要挥下,阿兰若即不躲,也不挡,目光轻飘飘的看着她,勾起嘴角,“我如今不过是一抹神识,你纵然打杀了我,又能如何。” 姥姥的手停顿片刻,神情冰冷一片,只犹豫一瞬后挥手将这道神识打散。 静立旁观的忘川见状,神色微顿,目光僵直的转向夕阳西下的青山。 许久后,忘川耐不住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我不知她欺骗了你。” 姥姥掌心收拢,将一缕神识藏于袖内。她淡淡看了一眼忘川,“我明白,你不过是想帮我,但此事,你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语转,她扭头就走。 “等等,……”忘川看着头也不回的姥姥,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道:“只要我留在忘川一日,一定替你多留意他。” 姥姥摇了摇头,目光清明的看着忘川,许久后问他:“你还想回莲花台吗?” 忘川一愣,目光躲闪的点头。 姥姥目光微凝,神情冰冷道:“你若真心想回莲花台,为何至今还参悟不出佛祖给你的诫言呢?” 忘川惊度的望着她,想不到她竟然会问得这么直白,顿时神情有些狼狈和凌乱。 冥主将他们索要回忘川时,佛祖确实有言在先, 佛祖言:缘生缘灭,缘如此。意随心动,佛心不灭,地狱亦是极乐。归心不灭,自有回。 姥姥见忘川仍旧不明所以,眼底闪过少有的担忧,她几经犹豫后向他提议道:“佛祖既然提到了地狱,不如你就往地狱走一趟,你若真有梵心,当能明了。” 忘川身子微不可察的抖了下,似是对自己去往地狱之事有些恐惧,“我若一直无法堪破,岂不是永远都走不出地狱了。” 永远走不出地狱,就再也见不到心心念念的人了。 姥姥却好似没听到他的话,望着夕阳后后一缕霞光,自顾自的说道:“我曾听闻过一句话,身在地狱,心在桃源。你若是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想必也就能明白佛祖所说的,地狱亦是极乐。” 旁观的怀瑾竟然会觉得在这瞬间,姥姥身上透露出超然脱俗的气质,仿佛她已看透世事,不再有所追求。 意识回归,怀瑾呆怔了一会儿,身旁的两人都没有发觉到她方才瞬息间的失礼。 怀瑾心头渐渐发热,她已经明白了地藏菩萨所说的话是何意,也知晓忘川进入地狱的初衷是受姥姥的提议。 “身在地狱,心在桃源。” 忘川眨了眨眼,神色疑惑的看着怀瑾,“千年不见,你似乎变得陌生了。” 怀瑾心头一激灵,警醒过来,若有所思的轻笑道:“千年时光,即便于你我这样的的修道者也算是一段漫长悠久的岁月,怎会没有改变。” 忘川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望向四处,世界仍旧一片黄沙,他苦笑的自嘲:“可是我依然毫无顿悟,困在地狱不得出。” “佛祖即如此说,定然是有其道理的。而且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只要你佛心不灭,自有归来时。你怎么这么笨,一千多年了,居然还没想明白。” 怀瑾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气恼,连她一个没有佛缘的人都明白这几句话的意思,怎么忘川就一直绕来绕去,绕不出来呢? 忘川惊讶的望着怀瑾,笑了笑,无奈叹道:“总觉得你变了,却又好像没变。这种感觉好奇怪。”目光望向空野,黄沙漫天,乱风迷人眼。他喃喃低语:“身在地狱,心在桃源。我的桃源,你可知又是在何处呢?” “这,这个嘛……” 自然不可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桃源。 怀瑾抿着嘴角,想从过往学到的知识里来理解这个“桃源”的真正含义。她思索良久,而忘川就只静静的看着冥思苦想的人,目光闪烁如星辰般,亮得让小十四心生疑惑。 怀瑾忽然想到一句诗,欣喜道:“此心安处是故乡,桃源,我想应该就是你心之所向的地方。” 忘川微微睁大着眼,看了怀瑾半晌才叹气道:“原来如此啊。”阻在心间多年的疑惑,就此解开了。 此心安处,是有她的地方。 忘川明白了,何谓缘生缘灭,缘如此。 和她如此有缘,又和她有缘如此。 他起身,仰望虚空,嘴角扬起释然的笑意。 怀瑾看着他,好奇问道:“你笑这般开怀,是想到什么了?” 忘川转头望着身侧的人,眼底闪着细碎的光,怀念道:“我想到了初次与你相见,那时你在地府迷失了方向,转了又转总是走错。待你耐心用完后,就转身离去,但没日,就又见你在原处打转个不停。我看着看着,就心有不忍,点了盏灯笼引地到忘川。我原以为你如此急迫和努力是想重入轮回,不曾想你却是为寻人而来。” 怀瑾神色茫然,完全不记得他说的这些事。 忘川看出她的迷蒙,眼微眯,手指划过她眉心,眼底闪过一抹异样的情绪,“你的记忆有失,是她,又不是她。” 怀瑾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向后仰头,躲开他手指的碰触。转着眼眸说道:“什么是她又不是她的,我就是我。” 忘川微笑的点了点头,没有拆穿她的话,“无碍,就如你所说的,你便是你。”他收回手,目光却依旧落在她的眉心,“我想到自己要去的地方了。” “哪里?” “能让你们看到光亮的地方。” 你们? 怀瑾疑惑的挑眉,还想再问,却看见忘川一步步走向前方,一身红衣又化作羽白,就像他们初次相见时那样。 很奇怪,此时怀瑾的脑海里,渐渐有陌生的画面浮现。 一身白衣,浅笑安然的男子站在无边无际的草原边,似是在等她的到来。 姥姥不是第一次入地府,却是第一次看到忘川。 像不知多少年前走过的星空下的草原,绿叶轻轻摆舞,其中有无数魂魄低头前行。 她在忘川上,看到了新的希望。 待走近前,白衣长发的男子甚为疑惑的问道:“你为何会没有经幡引路?” 姥姥眨着眼睛,乌黑的眼眸里倒遇着细碎的光点,直见她弯着头,好奇的问他:“什么是经幡?” 经幡是生前至亲至爱之人的留恋,与思念,是引领魂魄向着正确的方向行走的光。没有经幡引路,她永远也无法找到通往忘川的路,只能日夜在黄泉路外游走徘徊。 她没有属于自己的经幡引路,多半是因阳世间无人为她祭奠吧。 既然她不知何为经幡,忘川也不忍说破如此残忍的事,只是摇了摇头,微笑道:“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他手中亮起一盏绿莹莹的灯笼,递于她:“这个灯笼能指引你走过忘川,重入轮回。” 忘川仁善,但可惜她不是来投胎的,她是来找人的。 姥姥守在忘川百十年,也没能找到想找的人。离开时,她将那人的特征形容给忘川,“下凡历劫的仙人,魂魄中带有仙灵之气。” 忘川记下了。 从此就一心一意的在忘川为她寻找那人轮回转世的魂魄。 很可惜,他最终也没能帮到她。 “当年不曾帮到她,是我一生的遗憾。我曾想过要弥补,但时机已过。如今,我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了什么?” 怀瑾意识问出口,没能注意到忘川所说的“她”另有深意。 忘川目光定定的看着她,似是遗憾,又似不甘,“世间如你这般看不到经幡引路的孤魂野鬼太多,太多。我想为他们指引方向,就像当初,我为你引路一般。” 怀瑾愕然,缓缓瞪大了眼,因为她从忘川的话里,竟然听出另一层别有深意的情意。 忘川,与姥姥? 第一百四十四章 昏暗的天光下,忘川单薄的背影像是被万里黄沙掩埋了的一捧雪,一片云,随时都有消散的可能。让怀瑾看着从心底里为他担忧,生怕他被一阵风给吹散了。 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忘川竟会对姥姥……难道真的是那样的心思吗? 思及此,她心底闷着一口气,有些提不上来。 忘川与奈离之间不是有情有意,怎么又会和姥姥牵扯不清呢? 唉,但愿是她多想了…… 怀瑾边走边想,抬头无意下竟与忘川的视线对上,黑玉般的瞳孔里,绘着一副夕阳西下的画,隐约可见艳红的霞光。 她微微一怔,忘川眼底的画似乎对她有着莫名的吸引,她犹豫了下,试探道:“那个,孟婆,就是奈离,她在外面等你,想见你一面。” 心里的猜测像雪球越滚越大,怀瑾还没忍住,试探子一下。 反正她也答应了奈离,要帮她问一问的。 忘川目光柔软的看着纠结的人,一缕长发被风吹乱在额角,只是在听到她提到孟婆的名字时,温柔轻和转而淡漠清冷,沉声道:“我与那人的前缘早已了断,没有再相见的必要。” 这人把话说得如此洒脱,毫不留情,甚至眼底还有一丝不及掩去的嫌恶。 可见他是真心不想再见到奈离。 只是,忘川冷漠的态度与奈离的寻死觅活完全不同。 怀瑾不禁疑惑起来,她和小十四对视一眼,心想难不成,奈离欺骗了他们? 忘川看出她的疑惑,低头轻笑几声,愉悦之情显而易见。 末了,所有情绪化作一声叹息,被风沙吹远,散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忘川眼底的留恋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到,他目光转向一旁注视着自己的地藏菩萨,神情坦然,双手合拾,菩萨已明白他的心意与选择,最终也只是无奈叹息的点了点头。 忘川这才对怀瑾笑道:“你陪我走走吧。就像当年在那片草原里,我陪着你那样。” 当年他陪着她在无边的草原里一刻不停的穿行,只为不错过任何一个路过忘川的魂魄。 没等怀瑾答应,忘川已独自往前慢慢走去。 白色的长袍与黑发,被风沙吹得凌乱,而他单薄的身躯好似随时都能被风吹散了。 怀瑾看着他的背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愣了一会儿,眼见忘川越走越远,她才回神,示意小十四留在原处等着,而后就紧走两步,追上那道略显孤寂的背影。 “你在忘川百十年,不知疲倦的核对看着每一个路过忘川的人,数次耗尽法力,力竭晕倒。我见之不忍,几次劝你放手,可心中的执念早已根深蒂固,任凭我如何相劝,游说,你都不肯放手。 想那时我心中还曾嘲笑过你白费力气,所作一切都不过是徒劳。那时的我并不能理解你为何要这般执着一个不可能会出现的人。但看看如今的自己,才发现当年的自己,真的是可笑至极。” 原来他的执念比她的更重,更深。 这绵延万里的黄沙,就是他心底的执念所化。他被这片万里所黄沙掩埋,不得超渡,却甘之如饴,毫无悔意。 只因,这掩埋了自己的地狱,是因她而生的。 千年前她曾对自己说,身在地狱,心在桃源。 大千世界里,何处会是自己的桃源? 千年光阴里,他反复的问着自己,一遍又一遍。 并非没有答案,只是时不是从心底跳出的那个答案不是他敢去接受的。 因为,他一直都以为自己最心心念念的地方,是莲花台。 起初是看不清自己的心。 后来是不敢面对自己的心。 最后,他面对自己的真心,却接受了随之而来的结局。 见始知终…… 无疾而终…… 怀瑾看着脚下的万里黄沙,吹打在身上的风寒冷如冬,她紧抿嘴角,轻声反驳:“哪里可笑了,有思念,才会有执念。再说了,人总是要成长的。当年的你那么单纯,心里只有莲花台,又如何能理解得了在地狱修行千年的你呢。” 忘川坦言道:“可在千年岁月里,我最喜欢的,却只有那短短的百十年。” “嗯?” 怀瑾神色微顿,抬头看他,想问他指的是不是姥姥在忘川的百十年? 可当看到忘川清亮如水的眼眸时,所有的话都止在嘴边,什么也问不出。 他眼底的那副画已经消失了,没有在艳红的夕阳和霞光,透亮的如溪间水,天上月。 有些话不需要讲得清楚明了,自有懂得人能听明白话里的未尽之意。 “你能来劝我,我很欢喜。但,也只能到此了。”忘川仰望虚空,声音微颤,“这道劫,我已躲了许久,如今也该是时候了。” 随着他的话落下,耳边传来熟悉的雷声。 怀瑾面色苍白的看着头顶昏暗的天幕,渐明渐亮,隐约可以见紫色的雷电。 她心里似有不好的预感,震惊看着忘川问道:“你,你想做什么?” 他副坦然应对的模样要醒不想是准备要渡劫的架势,反而是看淡一切,听凭天道发落,死生悔。 既然注定无结果,就不必在乎结局。 “你说的,身在地狱,心在桃源,我已经明白了何处是我的桃源。” 不知为什么,怀瑾下意识就明白他所说的桃源,并非是莲花台。 “你不想重返莲花台了吗?” 忘川却释然道:“何处不能修行呢?” “可是,意义不同的。你要不再想想!” 忘川凝视着神情焦灼的人,心头一片微热,“劝人这种事十分的劳心劳力,我曾试过,用了百十年也不曾将那人劝回头。所以啊,你也不用焦急和白费了力气。” 怀瑾无言,因为明白他指是姥姥在忘川的那些年里,自己苦口婆心的劝告,却始终没能将她执念的心唤醒。 更何况,她现在也没有立场去劝他。 “世间事,并无十全十美的时候,九已是极数。其实,早在我犹豫不定时,就已经与莲花台绝缘,只是我心有不甘,不明白自己只是一念之仁为何会落得终身被困于忘川不得出的下场。我不喜欢忘川,那里干净而美好的东西太少,太少了。 我一直十分后悔救下奈离,更不想再见到她。我想要逃离,想要重返莲花台,我应该是第十朵摩诃曼陀罗华,而不是忘川上的游魂。留在忘川的每时每刻,我的心都会被悔恨所腐蚀,痛苦不堪。直到,她出现在了忘川。” 怀瑾呆愣的神色闪过一抹不自然,脱口道:“你,你早就看出来了?” 看出她不是姥姥本人,只是寄居在这个躯体里的一缕异世孤魂。 怀瑾紧张的捏着手心,睁着大眼看着他。 忘川笑了笑,眯着眼,心疼的用手指抚过她的眉心,怜惜道:“用不着怀疑你自己,你只是记忆有损,才会不知所归。待到你记起前世的一切时,自然就能明白了。” 他看得出眼前之人的魂魄有缺失,所以脾气与性格成了另外一个人。但他认得她的气息,认得她眉心间那道从未示人的印记。 魂魄不曾有变,她仍旧是她。 “我在忘川几百年,看着凡人一次又一次的争夺着轮回,他们以为自己可以重新开始,但其实每一世里,所求的东西都大致相同。因为总也得不到心中所想,所以久而久之就化作了执念,无论轮回几包,那一点执念也不曾改变过。 当执念愈加深重,就成了困住自身的地狱。起初我并不懂得,这些生自心底的执念究竟有何意义,得与失,又何区别,为何他们一世又一世的紧握不放,连地狱业火都无法让他们退缩。然而,直到我看到了属于你执念,才隐约明白了。” 怀瑾怔怔的看着忘川慈悲的脸,有一种他已超脱世俗困扰的洒脱。不禁开口问道:“你,明白了什么?” 姥姥那样一个千年夜叉,竟也能让忘川从中领悟出道心吗? “执念,有时也是一种思念。相思入骨,见始知终。” 见始之终…… 无疾而终。 怀瑾哑然,忘川在地狱千年,只因即便是见始知终,却仍让思念刻入他的心魂,痛入到骨髓。 忘川仔细的看着她,似是想把她的面容,深深镌刻进魂魄内,千万年后,也不会忘。 “你走不进忘川,是因无经幡为您点灯引路。所以,我想做那道经幡,为你,也为后世所有迷失在地府的孤魂野鬼,指引一条走进忘川的路。” 修行,不一定非要在莲花台。 爱她,也不一定非要朝夕相伴。 他可以修行,也可以在心底深爱着一个人。 天雷穿过地狱的结界,劈在忘川身上。 震耳的雷鸣声里,她听到他轻柔的嗓音,“此心安处是吾乡,从此后,我就叫归尘了。” “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浊酒恋红尘。” 怀瑾心头蓦然想起这句诗,心头五味杂陈。 眼前一道绚丽的紫光划过长空,雷劫散尽,怀瑾茫然四顾,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三生石旁。 奈离依旧还等在原地,看到怀瑾归来她神情激动的飞扑过去,拉着衣袖无声的望着对方。 她不敢出声,不敢追问,仿佛这样就还能保留心底那一丁点的希望。 但怀瑾却打破了她的希望。对她用力的摇头,毫无余地,“他说,你们前缘早已断绝,他不想再见到你。” 奈离怔愣着松开怀瑾的衣袖,无力跌坐在地上。 她圆睁着眼,死死盯在三生石上,许久后,才反应过来后,随即情绪失控的仰天大哭。 鬼魂无泪,伤心时,也只能燃烧自己的魂魄,化作点点血泪。 筹谋千年,苦等千年,她所求的不过只是想再见他一面而已,为何这么简单的愿望都不能实现? 天道阻她,不可怕,她怕的是,即便自己即将要魂飞魄散,地狱里的人也狠心的拒绝她入地狱忏悔。 “你,怎会,恨我至此?” 她想不通,自己只不过年幼不懂事,做错了一件事,为什么连忏悔改错的机会都不给她? “他此时去了哪里?是又回莲花台了吗?” 既然他已经渡过雷劫,想必是有所领悟,佛法已成了。 莲花台上,一直缺了的第十朵摩诃曼陀罗华,今日终于回归了。 佛法圆满,是不是她的罪孽也会消除呢? 怀瑾摇头,回望被红莲业火覆盖着的忘川,她指着扑天的火海中突然长成的一棵菩提树,对奈离解释道:“他回到了忘川,重新开始修行。他说,要做一道引路的经幡,指明的灯。” 为那些没有经幡引路的孤魂野鬼,指明忘川的路。 菩提树郁郁葱葱,苍翠古朴,丝毫不惧业火的吞噬。 “不,为什么?忘川!” 她好不容易脱离了忘川的束缚,为此甚至放弃了自己金仙的身份,背负天道的惩罚,谁知到了最后,他却毅然决然的回到了忘川。放弃了佛法修行,放弃了莲花台,放弃了自己摩诃曼陀罗华的身份。 千年的筹谋,化为乌有。 一生的希望,尽数消亡。 她永远,永远无法当面求得他的原谅。 随着奈离不甘的呐喊,一道赤色雷电“轰隆”落下,奈离神色空茫的放弃了所有的抵抗,眉心一阵剧痛。 之后,她的意识归于一片虚无。 悔吗? 恨吗? 若再重来,她还会如此选择吗? 意识消散的那一刻,奈离想,若能再次重来,她定不会让他去往莲花台修行。 若他不曾去过莲花台,就会一直与自己做一枝让人艳羡的连理枝。 若他不曾去过莲花台,就不会对自己因厌生恶。 怀瑾望着虚空下飘散的红色尘埃,说不出是出于什么心情,她喃喃低语:“他现在叫归尘了。” 归于尘埃吗? 她觉得心底十分落寞,一口气闷在胸口,咽不下,吐不出的。 看着菩提树,怔怔发呆。 一望无际的忘川,被烈火与雷电所覆盖。里面有两道精魂正在历劫中,地藏菩萨心有不忍,道了一声:“我佛慈悲。”旋即将手中托在掌心的宝珠丢入烈火中。 忘川上的业火终于停歇了,曾经发地片无边无际的红花不复存在,转而新生的绿草,绵延不断。 新的千年轮回来临。 只是这一次,忘川之上多了一棵菩提树,枝繁叶茂,绿叶轻轻舞动,生意盎然。 怀瑾看着菩提树,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看到光了。 忘川之上,菩提树下,那盏专为自己而点亮的灯笼,照亮地府。 她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完全不一样的地府。 第一百四十五章 忘川之上,扑天的业火灭去后,生出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草。 高尺余,叶细如兰,其上有形状各异的姜黄色花纹,这些花纹代表着一个字。若是你有向善之心,便可以看懂叶上的生出的字。 因为每片叶上的字,都出自《妙法莲华经》,那是地藏菩萨在忘川留下的善缘。 在万里青草的中央,长着一颗参天大树,枝叶轻轻摇晃之下,有无数的点点星光从繁茂的枝叶中飘出,向着四方飞舞。 那是引魂的灯,照亮整座地府。 以前,怀瑾眼里的地府皆被黑暗所包围,她只能看清眼前的那片景色,再远一些地,就只看到无尽而深沉的黑暗。 但此刻,她看到了黄泉路。 是自己脚下延伸出去的,黄泉路。 有了黄泉路,便可走进轮回里。 忽然,她心底就有了一种莫名的踏实,和依仗。 忘川之上的一切都归于了平静,所有人都看见,一道白衣自忘川深处缓缓走来。 那是,在雷劫下涅盘重生的曲千觞。 身为司法天神的杨戬率先上前一步,上下打量着曲千觞,在确定他的劫数已结束后,方才感叹道:“虽然你永生不得离开忘川,但至少,保下你和她的性命,也算是万幸了。如今你挨过了天罚,那在这里的,也就一笔勾消了。” 曲千觞拱手作揖,感激的笑道:“多谢真君法外施恩,在下有幸,能得天道一丝生机。忘川是轮回的关键所在,我能在此修行,为民行善,定会恪尽职守,不也有丝毫懈怠之心。” 杨戬赞同的点了点头,“你能如此想,就最好不过。我还担心你因与她无法相伴而心有怨气。” “不敢。如今随不是朝夕相见,但互为守望,于我们,也不失为一个好结果。” 杨戬见他神色诚恳,倒也不再多说什么。 如今忘川换了新主,期望也能有一番新气息,一把此前孟婆所带来的阴霾。 怀瑾看着菩提树许久,再三犹豫,她还是忍不住关心问道:“那颗菩提树,以后就有劳仙君多加看护了。” 归尘舍弃前尘前身,选择在忘川里重新开始修行,如今的他只是一个稍有灵性的树精,法力大不如前,又不得忘川庇护,她怕会被一些心怀恶意鬼修盯上了,暗中加害于他。 曲千觞虽然不曾见过地狱内发生的事,但那道菩提树上的气息却与忘川十分投缘,加之地藏菩萨更是对这棵菩提树另眼相看。所以,于公于私,他都会小心呵护着菩提树后。 他安慰怀瑾道:“槐主大可放心,在忘川里,无人能伤他分毫。” 听曲千觞如此保证,怀瑾才暗暗松了口气。 以后,她应该会常来忘川看他。 因为现在她已经认得地府的路了,可以来去自由。 隐九没有进入地狱,不知此间发生过什么事,他只知这棵菩提树的前生就是忘川那棵错失进入莲花台的彼岸花。只是对于他和怀瑾之间的事,却并不知情。 所以,此时他十分不解,为何她会主动去关心一颗菩提树的安危。 雷劫散尽,在三朵上古神花,及九川沧澜共同发力下,地府终于停止震动,恢复了平衡。 见此间事已了,天帝,佛祖与梨山老祖三位大神便准备收回自己的神花。 谁知,此念方起,地府竟然又一次晃动起来,同时,竟有鎏光在地府内闪现。 鎏光乍然出现,速度极快的闪了三下,而后就消失不见。 无人看清这鎏光的来处。 地府又一次出现了此前所未有出现的异动,让三位大神立即收住手,重新将神花稳稳的落在地府之上。 三位上神面面相觑,皆不知眼前究竟发生了何事。 与此同时,泰山府君也感知到了地府的异动。 泰山府君掐指算了一卦,轻道了一句“终于来了。”随即便以心语,千里传音给到钟馗。 钟馗随身携带着泰山府的令牌,借着令牌上的所授予的神力,无论身在六界何处,他都能随时收到泰山府君的神谕。 【地府内可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出世了?】 猛然间听到泰山府君的声音出现在脑海里,钟馗一激灵,他抬头四下查看过一番,不见有异样,立马回禀,【属下仔细看过,地府不曾有异样。】 识海内静了片刻,传来泰山府君肯定的声音,【你仔细盯着些,地府此次异动明现,定会有异宝出世。】 【是,若有发现,属下定会及时跟您汇报。】 【嗯!小心着些。】 钟馗是在识海内与泰山府君联系,旁人觉察不到,他目光如炬的四下里观望着,最终还是将视线定格在怀瑾身侧的那位少年身上。 江湜,一位不明来历的仙修,却师承不知名的大妖,不仅拥有通身的仙灵之气,更手握上古神器之一的九川沧澜。 若说地府有异动,眼前的少年,应该就是最大的异动了。 钟馗慢慢靠近怀瑾的方向,本是想离江湜近一些。哪知,一道亮眼的橙色光芒从怀瑾的身上发出。 钟馗脚下一顿,那道橙光让他瞬间联系到了此前遭遇到的九川沧澜的剑光,心下大为紧张,身体先意识一步动起来,只见他脚尖用力一点,身影瞬息间退出百丈外。 与他相同动作的还有隐九,及曲千觞,他们同为鬼修,本能的都对这束突如其来的神光生出敬而远之的畏惧之心。 隐九的修为在其他人之上,所以只是下意识的退了几步,就停下脚步。只是周身的黑雾浓郁如水了,流淌在脚下。 倾刻间,怀瑾四周空出一大片,她身旁只剩下小十四,和肉身成圣的司法天神二人,正惊奇的瞪着被橙光笼罩在当中的人。 怀瑾显然比他们都更震惊,更慌乱。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光是从哪里来的,将自己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找一遍,也不见有任何发光的东西。 “小十四,我这是怎么了?”她惊恐的看着小十四,“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着火了?” 那道从她身体内发出的橙光,远远看去,就像是从怀瑾身体内生起的火焰,明亮夺目,却没有温度。 小十四目瞪口呆的打量着怀瑾,手指她,无意识的摇头,“我,我也不知道啊!你怎么,就着火了呢?” 怀瑾被他的话吓坏了,双手在身上糊乱的拍打着,仿佛这样,就能将这些火苗般的光芒拍灭了。 但这光只是看着像火苗,所以任她怎么又拍又打的,丝毫不见效果。 隐九看着怀瑾好像变成了一个火人般,但好像并无性命之忧,看来这光对她并无实质性的伤害。只是,来得突然,且奇怪。 他已经习惯了黑暗,对明亮而夺目的光芒不自觉的心有忌惮,即便这光,并不会伤害到他。 他没有直接上前,而是谨慎的放出一缕神识,缓缓的靠近。 而后,他感觉到她身上的光,很温暖。就像是冬日里的太阳般,驱走了她身体里的寒冷。 杨戬也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似火苗一般的光芒,他能感觉到在光里,有一道亘古悠久的神魂之力,让他大为震撼。 “你身上是不是带有上古神器,如同江公子的九川沧澜,拥有上古神力。” 虽然早前他们都有猜测,但并未亲眼所见过她藏于发间的那柄剑,是以,他心底也不十分肯定。如今正好借此机会,可以有幸一睹。 怀瑾愣了下,随即召唤出玄弋。 那是一柄呈冷银色的素剑,剑身朴实无华,并无其他杂乱的花纹。剑锋锐利,闪着寒光。 玄弋一出,立即让四周观望的感觉到了灭顶的威压,大家纷纷伏地跪拜。 杨戬发觉到,怀瑾手里握着的这柄剑,其威力,竟然更在九川沧澜之上。甚至连他见了,都不自觉的收起挺直的胸膛,心底隐隐有一股躬身下拜的冲动。 自己的武器是三尖两刃刀,刀身是原本用来镇守天河的三首神蛟所化,自铸成那日起,就是不可多得的仙器。后来,他功德圆满,肉身成圣,这把三尖两刃刀的身价也水涨船高,成了六界闻名的神兵利刃。 但此时,自己的武器在这柄长剑跟前,竟然连现身的勇气都没有。 他反复握了握空无一物的手心,勉力支撑着身体,喉头发紧的说道:“这,你这剑,可有名字?” 怀瑾举起长剑,仔细查看着,随口回了句:“牠叫玄戈。” 杨戬只觉得“玄戈”这两字十分熟悉,又问道:“这名字是你取的?” “不是,牠本来就是这个名字。” 杨戬闻言,惊声的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忍不住发白,甚至还退了步半。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死死盯着怀瑾。之后,他一把拉过靠上前来的好友,恨不能打他一顿。 你知道吗? 隐九同样僵直了身子,他此前见过这把剑,当时只觉得牠不俗,却不想,是这般的惊世骇俗。 怀瑾此时还没有察觉到杨戬和隐九的异样,她紧皱着眉头,神情疑惑的看着手里并无异样的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