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旧恨》 第1章 无用之争 “听说万古山庄常庄主有两个女弟子,一个是卫仪卿,一个是柳惜见,我看今后便只有一个卫仪卿了。”明千霜右手紧紧扼住柳惜见咽喉,目露凶光说道。 柳惜见一张原本白净的脸已涨成了绛紫色,磕磕巴巴道:“四师兄,小妹打坏……打坏……你东西,在这给你赔不是了。” 明千霜手上力道加重几分,柳惜见左手不住拍打明千霜那只牢不可撼的手,心中想道:“这可怪不得我了!”她右手从腰中拔出一把匕首,反手向上急刺,明千霜受痛这才放松了手后退两步。柳惜见脱缚大口喘着气,却还是不敢松懈半刻,拿着匕首跳到门外的廊上。这会雨势更大,兼之狂风大作,雨点斜飞到廊上,已将门廊一方小地淋湿。 明千霜手臂上被匕首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渗出,柳惜见打碎他亡母留下的一只瓷瓶已犯了他忌讳,现又用利器伤他体肤,他如何不怒,当下“唰”的一声抽出腰间软剑,向柳惜见横削过来。 柳惜见贴身的长剑方才落在了明千霜屋里,这时手上只有一把匕首,便只能以匕首应战。两人一进一退,数招之间已来到院中,冒雨相斗。明千霜软剑如银蛇般游来,柳惜见以短兵相对,虽不至落败,但几次遇有滞碍。雨打风吹,两人身上湿了个透,足踢带起的泥水沾身,更使两人身上泥渍斑斑。不多时两人已拆了五十招,明千霜道:“小丫头,你功夫倒是不错嘛,看来这些年常泽没少栽培你。” 柳惜见道:“四师兄,小妹打坏你瓷瓶,绝不是有意,回头小妹赔还与你便是,咱们这就罢手吧。” 明千霜冷冷道:“赔,哼!你赔得起么?” 柳惜见心道:“难道那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两人手上不停,说话之际又拆了十余招。柳惜见道:“四师兄,这瓷瓶你要怎么个赔法,给小妹一句话,小妹量力而行。” 明千霜软剑向柳惜见头上散来,柳惜见身子一矮,将匕首往明千霜肚腹上削去。明千霜收剑后仰,右脚稳稳立在地上撑住身子,左腿踢出,正踢在柳惜见右臂上。他那一脚力道奇大,柳惜见只觉臂骨震痛,吸了口冷气抚臂退了几步。 明千霜直起身子,冷笑道:“怎么个赔法?要你性命来赔!” 柳惜见闻言色变,再看明千霜一脸狠厉绝不像说假话的样子,怕明千霜再攻来,柳惜见当即忍了痛楚凝神观视明千霜一举一动。 明千霜挑眉道:“怎么,不肯么?不是要我说个赔法吗?” 柳惜见道:“小妹也说了,量力而行,瓷瓶在师兄眼里是宝贝,在小妹眼里却宝贝不过小妹这条性命。”话音一落,柳惜音便纵身跃起,用匕首削断一杆细竹,再削断了那竹子枝叶,只留下三尺来长的一段竹竿,取得竹竿柳惜见顺势将那竹竿横在胸前。 明千霜斜睨着她道:“以为用这竹竿当剑便能挡得住我么!”话音未落,已舞剑袭来,柳惜见将竹竿点出,一竿一剑缠在一处,明、柳二人你攻我守,转眼又拆了数招。柳惜见所使兵刃终究是草木之质,及至后来已一段段被明千霜的软剑削下,只剩一尺来长。她一直将匕首拿在手中,这时竹竿折减她挥转了手中的匕首,一长一短将剑兵刃同时使出,长竹竿用来守御,短匕首适时进攻。 明千霜见了她这打法,暗赞:“这小丫头倒是机灵。”他虽对柳惜见有赞许之意,却丝毫不损杀她之心,手下一点不留情,挥剑招招往柳惜见要害劈去。眼看柳惜见手上的竹竿越来越短,明千霜面露得色,道:“我说的怎样,挡得住么!”他说这话时手上出招更快,柳惜见守的却也紧密。那竹竿将被明千霜砍尽,柳惜见用力将一根残竿往明千霜脸上掷去,明千霜身子一侧躲了开去。 这一侧的暇隙,柳惜见已跃到明千霜左端。明千霜一看柳惜见脚下,不由得怔住,原来柳惜见脚下排了齐齐的三十多截竹管,每段有拇指那样长短,共排了三列,内列十多截竹管。 明千霜一见之下想道:“方才没仔细看,原来我砍下的竹段是这样小小一截,这小丫头闪躲的也真及时。”他念头一转完,便探剑飞刺出去。 柳惜见俯下身去,左手运了内力,往一排竹管上推去。她的内劲将十多截竹管黏连成一线,中间纵有断缺处但内力相载,十多截竹管仍是无一掉落一体朝明千霜攻去。 竹管来势迅疾,明千霜扭身躲开,一连串竹管激射到他身后的木柱上,“咚”的一声响,明千霜回头去看只见最先触柱的一截竹管已嵌入木柱中,柳惜见所使内劲有限,这时撞柱消尽,余下的竹管一截接着一截撞落在地下,这一变只在瞬间,明千霜回过头去,柳惜见又再用劲力摧运第二列竹管。 明千霜双目微张,双足点地纵跃凌空,以求避开柳惜见这一击。哪料柳惜见看准了明千霜举动,这第二列竹管发出竟是竖空冲起,竹管凌空的一刻,柳惜见又再加上一掌,这一掌竟易使一列竹管转了向,直直朝着明千霜所在之地穿去。 明千霜在空中旋身躲让,胸腔中一颗心急重跳击。百忙之中他斜眼向柳惜见看去,只见她一掌举在半空,似是还要运内力续支一列竹管移位来攻自己,但犹疑片刻还是放下了手。 明千霜放了心,落下地来,想道:“小妮子还是不够狠心,要是你再发一掌,我未必能够抵挡得住。” “砰”一声响,屋檐上的滴水瓦被竹节打碎了一块,余下竹节一一撞在房檐的瓦片上,“砰砰砰”响了十响,那一小处房顶不知还有几块好瓦。 明千霜想道:“好啊,我一时倒没留心咱们打斗的方位和脚下,现在想起来你初时一直和我兜转圈子,后来往右面退去,原来你早就暗中列好了这些竹节小阵,怕打斗时踢乱才一直后退。”他想到此处,又看到房舍受损心中更怒,大喝一声,抖剑径向着柳惜见刺去。 柳惜见先是一惊,后是一悔:“我怎地不早点走,在这看个什么劲儿,这下好了,走不了了。”明千霜暴怒中进招更增勇武,柳惜见纵是有长剑在手也未必能抵挡,何况这时她只有一把匕首。两人斗了三十余招,不远处道上传来一连串的马蹄声,柳惜见心中大喜,想道:“程师伯他们到了!” 明千霜听到马蹄声也是愣神片刻,暗想:“还有谁会来这?” 柳惜见想要寻机罢手,但明千霜一招招攻的甚急,她若有半分怠忽立时有性命之忧,是一点停手的时机也找不见。再捱片刻,五六骑马已在篱墙外停下,马上一女乘者厉声呼道:“两个小娃娃给我住手!” 柳惜见闻声即止,明千霜却还是一剑往柳惜见脸上横削过去。柳惜见再出手已是不及,慌忙中一面后退一面抬起双手护头。 先前出声喝止的女乘者见状急呼:“千霜住手!”她口中呼叫之际从腰中摸出一枚铜钱对准了明千霜手腕击去,片刻后明千霜“啊”的一声,手中软剑跟着落在泥地上。明千霜回头看着那女乘者,怨道:“秀姨。” 明千霜口中的秀姨白了他一眼,看着柳惜见没有受伤才舒了口气,从马上跳下。这人名叫程秀,是万古山庄第二代弟子,与明千霜的母亲是好友,对明千霜有养育之恩。 明千霜这时也瞧清了篱墙外的人,除了秀姨外还有两男两女,看去都还年轻,人人身披蓑衣头戴青竹壳斗笠,雨水从上倾下,滴到斗笠帽檐时一道道小水注流个不停。程秀下马,那四个年轻人却仍坐在马背上。 程秀启了篱门步入院中,几步来到明千霜身前,道:“她是你师妹,怎么要下那样的狠手。”说着,程秀拉过柳惜见细细看了她身上,见只有眼角处划了道小小的口子,拍了拍柳惜见肩头,又转头对明千霜道:“你知不知道你方才那一剑要是没有被我打下,就要刺到她太阳穴了,她还有命?” 柳惜见全身发颤,也不知是太冷还是被吓到。 明千霜道:“我管她是谁,我要杀便杀,天下杀同门的还少么?” 柳惜见闻言扬起了头,恶狠狠瞪着明千霜。 明千霜看也不看她一眼,程秀回头对篱墙外的四人道:“你们在外头等着。” 篱墙外一男子答道:“是,师父。” 程秀转头来问明、柳二人道:“为什么打起来的?” 柳惜见抹了一把额上脸上的雨水,道:“我摔坏了四师兄一件东西。” 明千霜看了柳惜见一眼。程秀满脸不可置信,看了看明千霜又看了看柳惜见,两人身上均沾了泥浆,头发贴脸,狼狈不堪,她心一下软了,道:“就为了这个打成这样?” 柳惜见道:“是个白瓷瓶。” 程秀脑中忽想起一事,一手携了明千霜,一手携了柳惜见走进屋里,一进屋便见右边的窗脚下白色瓷片散落,一块碎瓷片上绘有松树,另一在远处的瓷片上绘着丝丝云气。她看自己所想不错便对着柳惜见道:“惜见,这是你四师兄母亲的遗物。” 柳惜见听了这话心中泛起一丝愧疚,她也有父母留下的遗物,同样珍视如宝。但愧疚之意一闪而逝,想起因这件死物差点命丧明千霜之手,她心又愤恨起来,道:“弟子并不知那是四师兄母亲的遗物,损坏瓷瓶也并非有意。” 明千霜横了柳惜见一眼,程秀问道:“你怎么摔坏的这东西?” 柳惜见道:“弟子奉师伯之命请四师兄到王家坝相会,谁知还没到这便下起大雨。弟子到了这时见门掩着,但屋中有脚步声,报上姓名却没人理会,看到窗上有条小缝便想推窗看四师兄在不在屋里,弟子不知那瓷瓶放在临窗的桌上,一推窗便将瓷瓶也推倒,瓷瓶滚落这便摔碎了。” 程秀听罢,看着明千霜道:“可是这样一回事?你就为这个和师妹动手?” 明千霜道:“没错。” 程秀道:“千霜,何至于此?” 明千霜退到一张椅中坐下,环臂道:“那是我母亲留下的东西,怎不至于此?” 程秀道:“你母亲若是知道你为了一件死物伤人性命那也不会高兴。” 明千霜静默半晌才道:“我不管。” 程秀道:“惜见,你损了他母亲遗物,虽是无心总有不是,和你四师兄赔个礼。” 柳惜见转身对着门外,拱手道:“明老夫人,晚辈摔坏您老人家留下的瓷瓶,多有不是,在此向老夫人赔罪,还望您老莫要怪罪。晚辈碎瓶之时已向四师兄赔过不是,可四师兄不受晚辈赔礼致歉,还望夫人将晚辈的告罪之心愧责之意传答给四师兄。”说罢对着门外作了一揖。她不愿向明千霜多言,想到自己所摔之物乃是明千霜生母所有,便索性对师兄生母祈告赔礼。她知明千霜生母离世已久,这一转朝门外告罪,实是对天所发,程秀和明千霜也明白此理。 程秀知道柳惜见这个师侄也是执拗脾性,此事并非大过,柳惜见话毕,她当即圆道:“也好,你同物主亲自告罪,方能直达。” 柳惜见道:“谢师伯体谅。” 程秀微微一笑,转而对明千霜道:“千霜,你为这事大动干戈惊吓师妹,也给师妹赔礼。” 明千霜原本端正坐着,听了程秀一番话便将脑袋斜倚在椅背上,上下打量柳惜见,道:“秀姨,你看这丫头哪里像是受了惊吓的样子,她可是傲立不屈呢!” 程秀眉头微蹙,正想出言责备,柳惜见却道:“师兄,立着是未受惊吓,傲立不屈,那坐着叫什么?” 明千霜看了看自己,片刻后即站起身来,柳惜见暗暗好笑,心中却想:“多留徒让师伯为难,不如早走。”当下道:“师伯,你此来有话和四师兄说,弟子在此多有不便,要不先到外间同师兄师妹他们一同候着。” 程秀心中大慰,她此来是有事同明千霜说不错,可并非什么隐秘事,同行一众弟子均知,柳惜见此举便是为了不让她两头为难,心中想道:“女孩果然多体贴些。”口中道:“是了,你和外面的师兄妹回王家坝去吧,我今晚在这住明日再回去,你骑我的马回去。”说着就要解下身上蓑衣给柳惜见,柳惜见道:“师伯,弟子已淋湿了,再淋雨也无妨,也爽快的多。”她捡了自己掉落在屋中的长剑,又看了看那散在地上绘着松树的碎瓷片一眼,见碎掉的瓶底有“积石如玉”四字,怔了一怔,片刻后才回过神来,给程秀行过礼走出屋去。 明千霜看柳惜见背影在雨幕中淡去,她那句“再淋雨也无妨,也爽快的多”不住在耳际萦绕。 不多时雨声中夹杂一阵马嘶,柳惜见在篱墙外高声道:“师伯,弟子们明日再给你和四师兄送马来。” 程秀回道:“好,快回去换衣裳,别闹的生病了。” 柳惜见道:“是。”接着屋中两人便听到一阵马蹄声响,蹄声不久远去。 程秀除下蓑衣斗笠,明千霜怕她冷拿出火盆生火,问道:“秀姨,怎么带这么多弟子来这?”明千霜明面上是万古山庄庄主常泽的弟子,按照在万古山庄里的辈份,他原该叫程秀“师伯”,但这么多年生了许多事,他只愿唤程秀为“秀姨”。 程秀道:“徽州金氏近来有大动作,庄主让你回去共行大事。” 明千霜冷笑道:“原来没事他是不会想起我的。” 程秀一怔,回过神来时,道:“怎能这样想。” 明千霜道:“我不回去。” 第2章 浑人身世 程秀将蓑衣斗笠挂在墙上,拿了一张矮凳坐在火盆之旁,道:“庄主此次命你回庄,是有要事交托与你。” 明千霜用铁条拨了拨火盆中刚燃起的炭,道:“这次是要我给什么人挡化血针。” 程秀低下头去,一言不发,明千霜自觉话说的重了,他所受一切苦痛与秀姨没半点相干,秀姨于己有恩,实不该对她说这样刻薄的话。明千霜静了一时,道:“秀姨,那叫柳惜见的丫头功夫不错呀,在万古山庄常泽的弟子里头能排第几?” 程秀见惯了他直呼师父名讳,也不以为奇,道:“她是你师父的第六个弟子,你师父说她功夫倒是比仪卿和常衡要好。” 明千霜道:“那就是能排到第三喽。” 程秀道:“你和她过招怎样?她能不能排到第三还要看你这个四师兄呢。” 明千霜道:“我早不把自己当成万古山庄常泽的弟子了,何必跟我横论。” 程秀道:“千霜,你真当自己断根了么。” 明千霜放在手中铁条,道:“无根之人哪还会断,像我这样做水上浮萍岂不好。” 程秀道:“你真这么想?你别忘了,你好歹在万古山庄待了六年。” 明千霜道:“六年比起我在蜀州的十三年算什么,万古山庄不过是我待过的一片水泽罢了,还是苦泽。” 程秀叹了口气,道:“万古山庄要去徽州拿回龙尾剑,咱们和金家有的一场恶斗了。” 明千霜忽然来了兴致,定目看着程秀。他倒不是变了对万古山庄的不满,只是生性对世间难事有种制胜之念。龙尾剑是万古山庄的祖师万古留下的一柄宝剑,与龙首刀并为万古山庄两大镇庄之宝。六十年前龙尾剑被徽州金氏使奸计夺了去,万古山庄一直没有再夺回来。此事在江湖上沦为笑柄,在万古山庄之内则被引为奇耻大辱。万古山庄当代庄主常泽自感经营数年,山庄正处势盛之际,便想将龙尾剑夺回,一雪前耻,又能得个收复宝器的美名,传扬后世。 明千霜道:“拿回龙尾剑,这可不容易。” 程秀道:“是啊,你这些年随冯前辈学艺习得不少本领,庄主这才想让你也回去做个帮手。” 明千霜摸着下颌想了一阵,道:“我若回去相助万古山庄,常泽许我什么好处?” 程秀抬头看着屋梁,道:“庄主可没和我说相酬之事,你这样说是答应回去了?” 明千霜道:“秀姨你亲自来,我要是不和你回去倒会让你失了面子,不过回去后留不留在万古山庄、帮不帮常泽抢回龙尾剑,那还未知。” 程秀心道:“你只消回去,后面两事便都成了一半。”口中道:“你肯回去便好。” 两人围炉叙话,说着旧事。 柳惜见回到王家坝住处,换湿衣时从颈间解下贴身带的一个半旧红囊平安符,半指长短,已全被雨水打湿,柳惜见将平安符放在床头,换好了干净衣裳才把那平安符拧干了水,重新带回颈项上,将红囊塞进里衣,连那坠囊红线也仔细拉衣服盖住,不露出半毫。 柳惜见换了衣裳出来和众人用晚饭,桌上众人问起她和明千霜相斗一事,柳惜见将失手打坏明千霜亡母遗物一事说了。柳惜见邻座的女子伸了伸舌头,道:“明师兄这样凶,不过是只瓷瓶碎了就要杀了你。”这女子是程秀的第五个徒弟李允然,比柳惜见小着三岁。 桌上各人均是万古山庄的年轻弟子,除柳惜见一人外余人都是程秀的徒弟,平日里也还算和睦,各人和柳惜见相熟,知她一向不会造谎,虽说坏人一件东西便惹来杀身之祸有几分骇人听闻,但也并非绝无可能之事,因此对柳惜见所说也都信了。 柳惜见道:“我有过在先,原本也是有愧,可赔罪四师兄也不受,一上来就凶神恶煞喊打喊杀,要不是师伯和你们及时赶到,此身危矣。” 另一女子道:“师父便是见你久久不回来,她才带着咱们去明师兄那的。”这人名叫袁百卉,是程秀的第二个徒弟。 李允然停筷问道:“柳师姐,依你看这明师兄是个怎样的人?” 柳惜见将竹筷立在碗里,道:“我看哪,冷心冷面,浑人一个,不是个好处的主啊。”她说着将筷子平放在碗上,又道:“日后回山庄,大家整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不知要怎样处才好。” 李允然苦了脸道:“柳师姐你和明师兄还是同一个师父呢,他连你都不肯饶过,何况我们呢!” 柳惜见笑道:“你这个憨姑娘,你们和明师兄又没过节,明师兄在蜀州这么多年也没听说他惹了什么事,不会是没事找事那种人,你何须怕他。再说了,师伯对明师兄有恩,你们是师伯徒弟,说不定他反会敬着你们呢。” 李允然听她这样说才放心,轻轻拍了拍胸脯。 一个方脸男子道:“柳师妹说的有理,冯嵘前辈是武林中的有德名人,明师兄跟着他学艺数年,受其熏染,不会是没事找事的无聊人。咱们尽好同门的礼数,他又怎会多为难呢。”此人姓方名长安,是程秀的第三弟子。 李允然道:“三师兄你也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她说完夹起一块香菇放入口中嚼了两下,又对桌上一个微胖男子问道:“大师兄,你入门最早,小时候有见过明师兄吧,他小时候人怎样?” 她这一问,桌上人人向那微胖男子看去。这微胖男子名叫陶辰,是程秀的大弟子。 陶辰微微眨动一下眼睛,道:“柳师妹说的一处倒不错,明师弟常以冷面示人,我大了他五岁,这点记得还清楚。明师弟自小不爱在人多的地方,常是一个人练剑念书,不过也不蛮横呀。” 袁百卉点头道:“是这样不错,这我也记得。” 李允然道:“原来明师兄从小就这样。” 陶辰道:“当年‘啼血杜鹃’夜闯万古山庄,庄主那时正和两位常师兄、明师弟讲传剑道,觉知啼血杜鹃暗中窥伺,庄主和他动起手来,啼血杜鹃最终落败,临走时发了十多根化血针,危急中庄主只救得常师兄他们兄弟,明师弟身中三根化血针,从此不能再练万古山庄的内功。便是这缘故,庄主才将明师弟送到冯前辈这来,让冯前辈授他武艺。想来因为受了这些苦楚,明师弟性子才变得有些古怪。” 众人知道“啼血杜鹃”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恶棍,此人原名张相,和万古山庄庄主常泽有仇,为报仇特意炼制了一种克制万古山庄内功的毒药“化血散”,后来他将化血散涂到细针上,江湖上便将涂了化血散的毒针称为“化血针”。 李允然道:“两位常师兄是庄主的儿子,明师兄是庄主的徒弟,这亲疏一下子就出来了,庄主临难先救儿子,这也无可厚非呀……” 陶辰咳嗽两声,责道:“师妹,口没遮拦,这话也说得的。” 李允然说话时陶辰和袁百卉不住给她使眼色,示意住口,但李允然说着说着便低下头去用筷子搅拌碗里的饭,全没看见,陶辰这才出声阻她。 万古山庄庄主常泽有六个弟子,大弟子和二弟子是他的两个儿子常亦和常衡,三弟子已经逝世,四弟子便是明千霜,五弟子是个女子卫仪卿,柳惜见则是常泽最小的那个弟子。李允然的一番话虽属实但也冒犯了庄主,陶辰和袁百卉怕柳惜见将李允然的话告诉给庄主,心中惴惴。 袁百卉笑着对柳惜见道:“柳师妹,李师妹她不会说话,这样无知无识的话咱们听了也要笑掉大牙,可别在他人面前提起了,好不好?” 柳惜见道:“是,袁师姐说的是,小妹别的还罢了,这口风还是紧的。” 袁、陶二人得了这话方安心。李允然也自知失言,不再多话。 袁百卉给柳惜见夹了块肉片,问道:“明师弟被送到蜀州三个月后柳大叔便带着你到了万古山庄,后来庄主见你资质甚佳便收了你做徒弟,哎,师妹,那时你八岁是不是?” 柳惜见道:“是啊。” 袁百卉道:“那你还和明师弟同岁呢,他那时也是八岁。” 陶辰见多提明千霜惹非,便转了话头说别的事。五人用了饭便回房睡了。次日一早,陶辰自乘一骑马又牵了两匹马前去接程秀和明千霜两人。柳惜见、袁百卉等弟子仍在王家坝等候。各人等了半个时辰,听到道上传来马蹄声,三人走到庭中来看,果见程秀、陶辰和明千霜三人已驰马到了门外。 柳惜见三人走到门外相迎,李、袁、方三人对明千霜多有好奇,和师父行过礼后便时不时偷眼去看明千霜。柳惜见则和明千霜才生龃龉,见面觉得别扭,多数时候都是站在众人身后,也极少插话。明千霜却不忘前隙,不时瞪视柳惜见。 程秀将一切看在眼中,居中调和,倒也相安无事。众人集齐,便赶回万古山庄。一路来明千霜不和人多谈,人问起他才回上一两句。 两日后行到安州官道时,众人远远便见一行人大声争闹。待行得近了众人勒马停步,才瞧清原来争闹的两方人一方是富家子弟,后头跟了随从,另有一老一小是农人打扮,衣衫上沾满尘屑。道上青菜、南瓜被踏烂了一地,菜担翻倒一旁。 无干人等的争闹原本众人不想管,但那群富家子弟个个横马立在道上,已无过路处,陶辰出面说了几次借过,那群骑马的富家子弟只是不理。当中更有几人不住向柳惜见、袁百卉、李允然三个女子看来,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满脸淫笑。 程秀见几个女徒弟受淫邪之徒垂涎,心中有气,一张脸紧板。柳、袁、李三人也是一肚子气,怒视那几人。 众人延误了有些时候,也听明白了老者和这群子弟为何争执。原来老者是个菜农,挑着菜担携着孙子要进城卖菜的,到了这处忽碰上这群横冲直撞的富家子弟,当中一人马术并不娴熟撞上了那菜农,幸在那菜农和孩子没受伤,但菜农要骑马一群人赔钱时他们却不肯,这便争闹起来。 当先骑马的一绿衫公子见有人在旁看热闹,竟想大发威风,那老农最后说了句“你们讲不讲理”,那人扬鞭就要往他身上抽去。 鞭子到了半空,程秀也扬鞭卷去,想要将他鞭子扯下,她的鞭子挥出后发觉已有一鞭先她挥出,她细看才瞧清这鞭是明千霜所抽。 眨眼的功夫,便见那绿衫公子在马上晃了两晃,他一条马鞭被明千霜拉落在道旁的庄稼地里。绿衫公子身后一群人骂声大起,更有甚者勒马上前。 明千霜不与他们聒絮,从搭在马鞍旁的一布袋上拔出几枚钢针,往前掷去,“嗖嗖”几声声响,对面马上的几个公子哥和随从被钢针刺肩大声呼痛,有两三人坠下马来,余人见他手发钢针伤人,不敢再出声,明千霜不紧不慢道:“赔钱给这个老人家。”那群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明千霜微微俯身抖了抖马鞭,道:“没听见么?” 几个眼力好的看出明千霜会武,不敢违逆,忙道:“是,是。”一蓝袍公子从身上掏出钱袋下马,拿了两锭银子双手呈交给那老者,老者道:“我……我找不开。” 蓝袍公子道:“不用找了,不用找了。” 明千霜头也不回,道:“陶师兄,你们载这老人和孩子一程。” 陶辰也看出这群人并非善类,若留下这一老一小不管,两人事后必会遭更大的苦祸,回道:“好。”当即下马和那老人说了载他们进城,那老人也识趣,答应下来。老者上马和陶辰同乘一骑,孩子则和方长安共乘一骑。 程秀一直旁观不语,便是要看看明千霜怎样应对,见他处置得当心中大慰。 陶、方二人载上一老一小,明千霜道:“让开吧。” 那群公子哥策马退让道边两旁,明千霜驱马前行,有个受他钢针刺的魁梧公子哥不服,趁明千霜路过和他错身之际扬鞭抽来。这点小动作明千霜岂会不知,伸手便拽住那公子的马鞭,用劲往前一带,那公子哥并不放手,明千霜连鞭带人一起扯下,魁梧公子哥正落在明千霜马前,滚地哀嚎。 明千霜紧拉坐骑马缰驭马,他胯下马儿嘶鸣一声便高扬前蹄竖起身子,明千霜背脊几乎与地相平,眼看马蹄是要往那魁梧公子身上踏下,众人“啊”的一声惊呼。程秀紧跟着呼道:“千霜!”她原本意思是对这些纨绔子弟稍加惩戒便够了,现下明千霜要纵马踏人,这一踏下去那人性命多半不保,她如何不急。柳惜见、陶辰几个弟子和一群公子哥都是心惊肉跳。 “哒哒”两声,那马前蹄落下,落处是在那公子哥左肩外侧,没伤到他人。明千霜挥鞭一抽马臀,那马从魁梧公子身上纵跨过去,众人又是一惊。他纵马跨过那公子哥便直直前行,不曾回头望过一眼。 那魁梧公子躺在地上半天不起,程秀看着明千霜一人一马扬尘远去,一颗心兀自狂跳不已,她定了定神,道:“小辰,你下去看看那人。” 陶辰道:“是”。翻身下马,走到那魁梧公子身旁蹲下身来,探了探他鼻息,尚有呼吸,喜道:“师父,没事,只是晕过去了。”他说罢掐了几下那人人中,那人慢慢转醒,道:“我死了没?” 柳惜见忍不住道:“下了十八层地狱啦。” 李允然、袁百卉两人掩口而笑。 程秀放了心,道:“咱们走吧。”说着驱马慢行,直过了那群人才驰马急奔。 陶辰将魁梧公子哥扶到道旁才上马追赶同伴。一行人到了安州城门外不远处,见明千霜放了马儿在一棵树下吃草,他一人坐在树荫处。 程秀驻马,道:“走了。” 明千霜拉过马来跃上马背,跟着程秀几人进了安州城。 第3章 安州讨债 一行人将那老者和孩童在街市上放下,便到了城东寻客店投宿。程秀将一切事宜交由陶辰料理,叫上明千霜来到一处僻静小巷。 明千霜心知又要受一顿说教,但怕程秀伤心又不敢像对他人一样随口顶撞,只好静心听她说教。 程秀住了脚步便回身对明千霜说道:“你说你,做什么事都是好一半歹一半,就不能把好做全么?一好一歹别人只会看到你的歹,最后还落得你的不是。那人不会武功,要是你方才将他踩死,江湖上人会怎样说你,惩恶也要有个度,依事而行适可而止。” 明千霜道:“那小子又是什么好人,何必论这么多。再说我有分寸,也是要吓他一下。” 程秀道:“吓也是会吓死的,吓死怎样,人家照样会把这笔账算你头上。” 明千霜道:“吓死了一来怪他胆小,二来怪他平日里少积阴德,这样轻易便被无常鬼勾了魂去。” 程秀倒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叹气道:“旁的我也不担忧了,就怕你有时候太冲,做起事来便没了轻重,惹出祸来。千霜啊,你这脾气可要收收。” 明千霜道:“是。” 程秀也无多的话说,两人回到客店中,程秀召集众人,道:“三年前安州的回陆帮和青渡堂各借了万古山庄五万两银子,至今未还,庄主让咱们顺便也把这两笔欠债讨回去。” 李允然道:“啊,还要讨债啊。” 程秀道:“不然带你们这么多人来做什么。” 李允然道:“我还以为师父是带弟子出来长见识的。” 程秀道:“嗯,放心,定能让你大涨见识。” 明千霜心道:“难道是要办大事常泽才急着聚拢财物,不然三年前的债早不收晚不收偏偏眼下来收。” 程秀道:“庄主已先修了书给回陆帮和青渡堂,他们知道咱们会上门取银钱,回陆帮的梁帮主还好说,是个实诚人,咱们上门要他多半会还的。” 方长安道:“是个实诚人怎地借了三年的钱也不还。” 李允然道:“就是!” 程秀道:“这只怕就要亲自去问梁帮主了。” 李允然耸耸肩,程秀续道:“阿辰,惜见,你们两个到回陆帮取钱。” 陶辰、柳惜见两人相视一眼,齐道:“是。” 程秀看向袁百卉道:“百卉,你随我到清渡堂去取钱。” 袁百卉道:“是,师父。” 李允然道:“师父,你要亲自去啊?” 程秀道:“青渡堂的堂主来不眠是个老滑头,难对付得很,我不去怕你们对付不了。”她顿了一顿,又道:“千霜、允然、长安,你们三个留在客店里等着。” 李允然和方长安应道:“是。” 程秀同陶辰、柳惜见两人又交代了数语,便带着袁百卉出客店往青渡堂去了,陶、柳二人也赶往回陆帮。 明、方、李三人在客店中等候,明千霜一向独处惯了,关了房门自睡大觉。方长安和李允然方才见他在道上收拾那群纨绔子弟甚是痛快,想要赞他几句也没个时机。两人绕遍了客店内外,也没见有个新鲜处,甚感无聊,便回到前厅一张桌上坐着说话。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明千霜打开房门走下楼来,方长安看着他往客店外走去,问道:“明师兄你要去哪?” 明千霜道:“出去逛逛。” 李允然一下从长凳上坐起,睁着大眼问道:“能出去吗,师父让咱在在这里等着?” 明千霜一面往外走一面道:“怎么不能,秀姨又没说不能出去。” 李允然喜道:“那我也去。”回头对方长安道:“师兄,走!”方长安还没答应,李允然便往店门走去,他思了片刻也跟上明千霜、李允然两人。 明千霜看他二人跟来,问道:“你们要往哪一边走?” 李允然张头各朝左右两边看了看,见右手边人多,指着右边道:“那边人多,必定热闹,咱们往那边逛去吧。” 明千霜道:“好,那你们两人往那边走,我往另一边走,晚上回来再各自说说街上见闻。” 李允然和方长安一怔,两人还没答话明千霜便径自往左边街道走了。 李、方二人和他相处两日知他性子如此也没见怪,当即转身往右街走去。 明千霜在街市上走了一圈,也无甚美景佳地,闲逛半日吃了碗面后便回了客店。方长安、李允然两人却还没回,天将黑下,方长安方从客店门外匆匆进来,一见明千霜便道:“明师兄,李师妹回来没有。” 明千霜眉头微蹙,道:“没有,不过你们不是在一处么?” 方长安满脸急色,道:“到了一处人多的地方,我和她走散了,找了许久不见,还以为她回来了,师兄,要不要再去找找。” 明千霜道:“这么大人了她自己会找回来的,再说她又会武功,不消担心。” 方长安略略安心,却还是不愿干等,又到外面寻李允然去了。他走得两刻钟的功夫,陶辰和柳惜见便从外进来。 陶辰见只有明千霜一人在,问起方、李两人下落,明千霜将方、李两人上街走散等事说了,陶辰知道师弟师妹身手如何,也不怎样担心,自进房休息。柳惜见一人对着明千霜甚感尴尬,打了声招呼也进了自己客房不出。这时店中人少,明千霜独个坐在厅上靠窗的一张桌边发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方长安和李允然从外进来,两人手上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李允然颈项上还挂有几个油纸包,明千霜一见她这模样不禁好笑。 方长安见明千霜仍在厅上,道:“师兄,李师妹她买了好多东西,你也一起过来尝尝。” 明千霜道:“陶辰他们回来了,去叫他们吧。” 李允然轻声道:“我买了烧鸡还有酱牛肉、烧鹅,店里不许客人带这些东西进来,方师兄,走,上你房里吃去。”她把一包包东西递给方长安和明千霜,道:“柳师姐也回来了是不是,我去叫她。” 方长安、明千霜依李允然的话提了东西进客房,不多时李允然已叫了柳惜见和陶辰来,五人留了程秀和袁百卉的份便开吃。李允然果然买了许多肉食,另还有点心、干果和其他小吃,她出身富家如此大吃大喝陶辰等也都见惯了,难得这姑娘慷慨大方,向来不吃独食,有什么都是与人同享,因此在万古山庄人缘颇佳。 李允然道:“大师兄,柳师姐,你们讨回债了没有。” 陶辰道:“梁帮主不在府上,他府上管家让咱们明日再去取钱。” 李允然拿了一小片牛肉,道:“会不会是有意躲着你们哪?” 陶辰道:“看那样子倒是不像。” 柳惜见道:“也不知师伯她们那里怎样。” 李允然摇头道:“你没听师父说来不眠是个老滑头么,我看师父她们也会是空手而回。” 陶辰笑道:“诶,想不到咱们有一朝竟会做这讨债的差使。” 几人谈笑,见程秀、袁百卉迟迟不归不禁担忧起来,吃东西也没了味儿。几人吃完东西收拾了残渣各自回房等候,到得巳时,程秀、袁百卉两个才回到客店,两人也说没讨到欠债,明日再去,让众人回房去歇息。她们已在青渡堂用过了饭,李允然带回的东西简单吃了些便睡下了。 次日,程秀、袁百卉和陶辰、柳惜见又再前往青渡堂和回陆帮。陶辰和柳惜见在回陆帮总坛等了一早上,到得午时回陆帮帮主梁旭文总算回来了,如程秀所说此人还算厚道,知道陶、柳两人来意当即让账房点了五万两银票,陶辰、柳惜见清点无误便向梁旭文告辞。梁旭文硬留陶、柳两人用过中饭才送他们出回陆帮。 陶辰和柳惜见了结这一桩大事心中松快,一路谈说回到客店。到了客店,见李允然和方长安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楼梯口,一人道:“你去。”另一人也道:“你去。”李允然道:“你是师兄你去。” 陶辰和柳惜见互瞧一眼,心有疑惑。陶辰问道:“去干嘛。” 李允然侧转过头,一见是陶辰和柳惜见喜上眉梢,跑到陶辰跟前,道:“大师兄,你可算回来了。” 陶辰问道:“怎么了,你们推托什么呢?” 柳惜见看了李允然身后的方长安一眼,见他右边额头上鼓了个大包,旁边皮肉又红又肿,道:“方师兄,你头怎么了?” 陶辰这时也见了他额上的伤,正色道:“是谁来找麻烦?” 李允然两手忙摇,道:“不是不是,是咱们和明师兄吵架了。” 柳惜见道:“我看不止吵架了吧。” 李允然嘻嘻笑了两下,又哭丧着脸道:“是动手了。” 陶辰板了脸问道:“怎么回事?” 李允然道:“我和方师兄闲着无事,又赞佩他昨日在道上的义举,想和明师兄搭话,谁知说起他中了化血针一事,我随口说了句‘真可怜’,明师兄一下子翻脸,说道‘我用不着你们可怜’,就要把我和方师兄赶出房,方师兄和他解释,他怒气不止,说了好些不中听的话,方师兄也被激怒了,这便动上了手。我看他打得太凶,方师兄挡不住,拔剑去助方师兄,结果不小心划伤了他手……” 陶辰急道:“你们伤了他!” 李允然抿嘴低下头去,方长安道:“是,我剑砍到他左臂,那时便流了不少血。”他说这话之际,李允然咬唇偷眼看向他,陶辰一见这情景,便知事实非此,厉声问道:“到底是谁伤的?” 李允然知瞒不过大师兄,道:“是我伤的,我下手没轻重,便伤了明师兄。” 方长安怕大师兄责备李允然,接口道:“咱们想给明师弟送金创药,可他关了门谁也不见,让店小二去也给他赶了出来。总要给他包扎伤口才好,咱们才在这说谁去呢?” 陶辰抚额,道:“药给我!” 方长安将一瓶金创药递给陶辰,陶辰走上楼去,叩击明千霜房门,明千霜在内怒道:“都给我滚,用不着你们假惺惺!” 陶辰道:“明师弟,我方师弟和李师妹不懂事,我代他们给你赔罪。听说你受了伤,让我进去给你包扎可好?” 明千霜仍是道:“滚!给我滚的远远的。” 陶辰无故被人斥骂,心里有气,却还是耐着性子劝明千霜,明千霜只是恶语相对。一人在门外叫喊一人在门内恶骂,惹来客店中不少人围观,店家早看过了李允然和方长安在明千霜房内打斗,他怕再出事,上楼来劝陶辰止声。陶辰只得拿着药回到楼下,同柳惜见几人走到后院再商议。 陶、方、李三人明千霜都不待见,各人只把目光看向柳惜见,柳惜见摇头道:“我几天前也才和他打过架,他哪里会给我开门。” 各人也觉她所说不错,李允然道:“这要怎么办?” 柳惜见道:“他不开门,一脚把门踢开!” 陶辰道:“不成,客店里的东西又不是咱们的,哪能说踢就踢。” 柳惜见道:“那四师兄的伤怎么办。” 陶辰道:“这样,咱们抓阄,谁抓到谁再去给他送药,说不准明师弟这回给咱们开门了呢。” 柳惜见实想不到一向稳重的陶师兄会想出这么一个主意,但李允然和方长安都拍手叫好,她也只得依随众人了。 陶辰拿来一张纸一分为四,在当中一张纸上用泥块点了一泥点,道:“谁抓到这张带泥的谁去。” 各人点头,陶辰将四张纸揉成纸团,放到地上抓了几下,道:“抽吧。” 四人一一从地上拿起一个纸团,人人心中怦怦急跳,打开纸团来看。李允然、方长安、陶辰都是舒了口气,柳惜见只想哭,却是那张带泥点的纸被她抽了去。 第4章 店中风波 柳惜见拿着那纸出了会神,道:“四师兄既不愿开门相见,想来他已自个包扎好了伤口,咱们也不需多忧心了吧。” 李允然道:“还是去看一看方能安心。” 陶辰也道:“是呀。” 李允然道:“柳师姐,咱们已说好了抓阄裁定,你可不许赖账。” 柳惜见看无转圜之地,只能暗叹倒霉,道:“好,那我便再走一趟,只是师兄肯不肯相见那我就不知了。” 陶辰道:“是,是,咱们尽力而为。” 柳惜见重回明千霜的住房前,微微倾身,贴脸在门板上扣了几下,道:“师兄,小妹听说你手上有伤,心忧你伤情,可否开门说话,让小妹看看你伤势,包扎伤口。” 明千霜怒道:“都给我滚,别再来啰噪。” 陶辰等人在不远处看着,听明千霜语气一般的不善,知又不成了。 柳惜见道:“师兄,小妹只看看你伤如何了。” “嘭”的一声,柳惜见忙直起身子退了两步,紧接着便有碗盏落地的碎裂之声,明千霜像是将茶杯、碗盏等物摔掷门上。 柳惜见朝陶辰等人看了一眼,无奈摊了摊双手,陶辰等人也没了法子,站在原处叹气。 柳惜见又侧头对着门道:“师兄,小妹在门外候着,师兄若有吩咐便招呼一声。” 陶辰想也只有倚门而待了,便和方长安、李允然两人在原处等着。将近半个时辰,明千霜一直未启门出来,柳惜见立在门前,心上思量道:“他最听师伯的话,可师伯不在,便要一直等着么,师兄等得了我也等不了呀。”她在门前踱了两步,心中只道:“师伯,师伯,你快些回来啊师伯……”忽地,她脑中灵念一闪,大声急叫道:“师伯,师伯你怎么了?”声音听来颇为急切。一面叫喊一面急步向楼梯处奔去,又道:“袁师姐,师伯怎么了?” 陶辰三人初时听她口叫师伯,真以为师父回来了,均往楼下门口看去,却哪里有师父影子,又听柳惜见再喊“袁师姐,师伯怎么了”,三人更感诧异,想道:“她搞什么鬼呢,师父在哪?” 柳惜见还在喊道:“陶师兄、方师兄,快来!师伯受伤了。”陶辰睁大了眼睛,正想问:“师妹,你说什么呢?”便也在这时,“吱呀”一声,明千霜房门打开,跨出一只脚来,陶辰已然明白柳惜见怪举是何意,还不及多想,便见柳惜见一个翻身,身子一掠,落在明千霜房门前,她落地之后怕明千霜再将门关上,忙一脚跨进明千霜房内。 原来柳惜见正祈盼程秀早一刻回来之时,忽想到用程秀之名诱明千霜出门,但怎样个诱法才不会惹明千霜怀疑,想着明千霜敬爱秀姨,称伤称病明千霜心中总会担忧要出来探看,便故作惊慌演了这样一场戏。 明千霜在屋内听她呼声急切,当真也信了,但跨出门时柳惜见飞身抢上,他还不及往楼下望一眼柳惜见已闯进屋来,明千霜这时虽知柳惜见惊怪多半是假,但还是探头往楼下看,左右不见程秀身影,返回屋来,双手叉腰正对柳惜见。 柳惜见堆笑道:“师兄,你久久不出来会咱们一面,小妹只好想了这个下策,师兄莫怪。” 明千霜冷冷道:“面已会过,那便出去吧。” 陶辰、方长安、李允然三人来到门外,探头探脑往里看,明千霜转身将门关上。柳惜见道:“陶师兄和师妹他们想看看你的伤。” 明千霜坐到房中一张圆桌旁,道:“他人的伤口很好看么?” 柳惜见听他话中有话,也不多加理会,道:“不是好看,只是担心你伤势。”她说着往明千霜左臂看了看,见他臂上缠了一圈圈黑色布条,只是草草包扎的模样。 明千霜厉声道:“别看了。”柳惜见被他这一喝,赶忙抬眸,慌忙中正对上明千霜两道冷冽的目光,明千霜怒道:“我说过,用不着你们可怜!” 柳惜见往门那里看去,道:“方师兄,劳你去请个大夫来,给明师兄治伤。” 方长安道:“好,我这便去。” 柳惜见转头对明千霜道:“别人的怜悯定是坏事么?” 明千霜冷笑道:“难道是好事?向来强者对弱者施怜施舍,高高在上,你们可怜我,把我当成什么了?” 柳惜见道:“师兄原来是这样作想。”她点了点头,又道:“可见强弱也是没个定时的,昨日师兄在道上还为强者,今日便以弱者自居了。” 明千霜拍桌而起,怒视柳惜见,他比柳惜见高了一个头,这一站直柳惜见便只能昂头直视他。 陶辰和李允然、方长安在门外听见两人话声夹怒,李允然道:“明师兄、柳师姐,你们别吵架。”她只怕吵着吵着便要再打起来。 柳惜见回李允然道:“我们没吵。” 李允然三人在门外均想:“声音都大成这样了还没吵。” 柳惜见回了李允然话,对明千霜道:“师兄说他人的怜念是坏,是施舍,那你昨日在道上救那对祖孙时也是这般想的了?” 柳惜见这一问话明千霜竟是回答不出。 柳惜见又道:“是也不是?” 明千霜脑中一时纠做一团,虽想要说两句话驳柳惜见却是不知说什么。 柳惜见道:“可怜又怎样?难道你昨日不是可怜那老农和孩子才为他们出气?那时你心中是怎样想的?是真就高高在上以强自居么?还是因侠义气出的手?” 明千霜道:“你……你……”他一向不受外人指斥,柳惜见说了这样多的话他想辨一两句,但出口却只说得出这个“你”字。 柳惜见吸了口气,道:“人之怜念中便暗含了仁善,若不是心存怜念,路见不平时又怎肯拔刀相助。那些名垂千载的仁君,那些名扬天下的侠士,谁不是心有怜念之人,谁不曾可怜过贫弱。师兄不论是因何而救那一老一小,总是有点这‘怜’字在里头吧,你可怜那祖孙,就真高高在上把他们当成毫无尊严之人么?师兄那时是这样想的么?你当时的心是怎样的,咱们今日的心就定比你昨日的恶么?师兄说强方会怜弱,那也不尽然吧。咱们万古山庄的祖师爷一生为善,却老来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外间多少寻常百姓也叹他可怜,祖师爷与这些百姓孰强孰弱,生有怜悯之心又关乎强弱什么事。视时凭事,谁人一生总会起怜他之心吧。一个人被人怜总有苦难处,今时因这苦难暂受人怜人助,来日又相报回人便是,哪就有这样多的疑心。” 明千霜道:“姑娘这样会说,怎不去做个圣人?” 柳惜见道:“我这样一句话也被师兄取笑,哪里能做得圣人。” 明千霜被她如此抢白,有气不知往哪出,将桌上青瓷茶壶往地上一拨,“哐啷”一声,茶壶摔个稀碎,茶水浇了一地。明千霜见桌上还倒扣着两只茶碗,伸手便要来推拨。柳惜见也伸过手去,先一步将那茶碗推下地,“哐啷”两声又是摔了个粉碎。 明千霜一脸错愕,不知为何,他心中反想大笑,柳惜见道:“可不只有你一人会摔。”她说这话时门外的陶辰道:“师弟师妹,你们可别动手。” 柳惜见看了明千霜一眼走去开门,谁知门外除了陶辰和李允然,还聚了几个看热闹之人,方长安已请大夫去了。 柳惜见对李允然道:“师妹你去把店主请来,咱们摔坏了他东西看要赔付多少钱。”李允然答应去了,明千霜负手立在屋里,只觉吵了这一架心境好上不少。 陶辰进到屋里,见屋中除了些茶碗碎片旁的倒也没损什么东西,弯身将那些碎瓷片拾起。店主在楼下已听到动静上来查看,李允然才下楼两步便遇上了,将那店主引到明千霜屋中,清点损失,一个茶壶几个茶杯共二百四十文钱。 李允然道:“事因我而起,我来赔钱。” 明千霜和柳惜见齐声道:“不用。”两人相看一眼又急急移开眼去,柳惜见道:“店家,两个茶碗是多少钱?” 那店家道:“这茶碗和茶杯本是一套,咱们平日里单买是九文钱一只。” 柳惜见道:“便是说两只茶碗十八文钱是不是?” 店家道:“是。” 柳惜见道:“师兄,我可只摔了两只茶碗。” 明千霜斜坐到椅上,道:“好,你赔十八文便是。” 柳惜见从袖中摸出两锭银子,递给那店家,道:“这两锭银子你存到柜上,二百四十文也从里面扣。” 明千霜道:“你这什么意思?” 柳惜见道:“我从前摔了你东西,替你给了这份钱也是应当。” 明千霜笑道:“早知这样,我该多摔几件东西才是。”他一面说一面环顾屋中,那店家连连摆手道:“公子可不兴这样。” 柳惜道:“你自这以后再摔的我可不管了啊。” 店家看那银子成色极好,掂了掂每锭约摸五两重,道:“姑娘请随我到柜上。”柳惜见依言随店家到了柜台称那银子,一切事毕方长安已领了大夫来。几人劝着明千霜让大夫诊治,明千霜气消也不再多闹,让那大夫给他清洗伤口再行包扎,这次诊金是由李允然来付了。 争闹一平,店小二也给他们送来中饭,明千霜不愿与陶辰四人共桌用饭,自个另点了份在房中吃。 各人用饭后等至天黑,仍不见程秀师徒回来,均感心焦,明千霜也出门问了几回程秀是否回来。等至昨夜的时节,程秀、袁百卉还是不回,明千霜道:“我去青渡堂看看。” 陶辰道:“我和你一同去。” 明千霜没有相拒,点一点头,先自出了店门。 陶辰回身对柳惜见等人嘱咐几句便也走了。过了半个时辰,陶辰匆匆回来,李允然上前问道:“师父她们呢?” 陶辰满头大汗,道:“青渡堂的人说师父和袁师妹日落时分便走了。” 柳惜见心中一震,道:“走了,他们说师伯那时候便离开青渡堂了么?” 陶辰道:“不错,我和明师弟还怕青渡堂那些会武的说谎,摸进仆役的房室抓了几个仆人来问,他们也说师父在日落的时候便离开青渡堂了。” 柳惜见道:“仆役也是青渡堂的人,要是有什么鬼他们说的也未必是实话。” 陶辰道:“师妹你说的有理。” 柳惜见道:“不知青渡堂门前有没有什么小摊小贩,明日找了问问他们有没见师伯那个时候离开青渡堂。”她说到这,看了看门外,问道:“那四师兄呢?” 陶辰答道:“他说他四处去找找。” 方长安道:“那咱们也去找。” 众人点头称是,各取了兵刃,找店家借四只灯笼,店家四处搜罗,提了四只出来,还说有一只是厨房用的,四人哪管得了这么多,取了灯笼向店家道了谢便离开客店,分头往各处去寻程秀和袁百卉。 第5章 深巷相斗 此时夜深人静,四人找不出个准地去寻,便分往安州城东西南北四方去找,陶辰往东城一带,方长安找西城一带,柳惜见找北城一带,李允然往南城一带,众人约定两个时辰后若还是找不见人便先回客店。 柳惜见按分派的沿大道走通北城,不见程秀和袁百卉,折返回来一条一条小巷去寻。好在这夜月光清明,辅以一只灯笼,柳惜见所到之处也尚算看得全了。 安州北城巷子也不少,她寻到后来心烦意乱,每见一条岔道都要想半天往哪条道走,走了这条道又怕程秀和袁百卉在未选的道上。有时足音重了惊起巷中人家里的狗狂吠,更增怪异之感。 到得一处树茂的窄巷拐角时,柳惜见换另左手提灯笼,递换之际却见右手手掌有一竖漆黑。她举了灯笼细看,见手上所沾是炭灰,想道:“店家说有一盏灯笼是厨房用的,看来我提的便是了。”她也不在意,欲要往前走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站定了不动,细听那声音是从前方传来,本想往前走去,却听有人道:“快把杨师兄带回去。”那是个男子的声音。 听见这人说什么师兄,柳惜见心中想道:“也是江湖中人了?”想道此处,当即吹熄了灯笼,展开轻功跃到树上。 又听一人说:“那女人也当真厉害,把咱们人都打散了。” 话声越来越近,柳惜见紧盯着地面,忽然见拐角处地上有两个影子,当中一影背上似伏着一物,片时后,人从拐角处出来,原来那是三人,不过有一个高个子背上另负着一人。 那高个道:“焦师叔说那姓程的是常泽师姐,是那什么狗屁山庄的高手,咱们打不过也是常事。” 柳惜见又惊又喜,想道:“他们说的多半是师伯了。”随即又想道:“可这些家伙是哪个门派的,要来和师伯为难,是青渡堂的么?”她还没从这两人口中听到程秀下落,也不知两人来历,心想还是在暗处易得消息,便一直隐身在树上。 另一人道:“不知其他师兄弟回去没有?” 高个道:“回去便知道了。” 另一人道:“那姓程的不知焦师叔他们拿到没有,要是放跑了,那可真是后患无穷。” 高个道:“管他们呢,咱们回去只说送受伤的师兄弟回去,不然,再留在那命也没了。那女人发了狠的样子你没瞧见。” 另一人道:“我嘴笨,一会你来应付赵师伯盘问。” 高个道:“行了行了,我来应付。” 两人后来便没再多说,柳惜见展开轻身功夫悄悄跟随。她从一棵树上跃到另一棵树上,走了半里路左右,跃落时惊起树上夜鸟,那两人忙回过头来,此时柳惜见身子已没入枝叶间,他们回头只见梢头轻曳。 高个道:“这又没什么东西去闹,怎么好端端的鸟会被惊着。” 另一人道:“怕是被我们吓着了吧。” 那高个很是警觉,负了那人往柳惜见藏身的树下走来。那树枝叶交覆密密层层,柳惜见看地下树影没一点细缝,心道:“夜密天黑,他不会见到吧。”当下连呼吸声也放轻了,那高个在树下走了两转,道:“没见什么,咱们走吧。” 柳惜见心稍稍定下,那高个走离树两丈左右,脚下一滑,“哎呀”一声往后侧倒去,另一人急道:“钟师兄。”说话间已将高个背上负的那人一把抓起提在手中。 柳惜见看那姓钟的高个摔倒的样态做作,心想:“此人多半发觉我的行藏了。”便在这时,她透过枝杈见到姓钟那人从地上翻起左手在右臂上一按。柳惜见曾见过使用袖箭之人这样摁动机括,她念头还未转完,便见一点银光带着“嗖”的风声对准了树急射而来。她扔了灯笼从树间窜出,听姓钟的那人大笑一声道:“哈哈,果然有人。” 柳惜见落地那一下灯笼也跟着“歘啦”一声落到树脚。姓钟那两人往树脚处一看,见无威胁便转来看柳惜见。 姓钟的踏前两步问道:“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柳惜见道:“谁跟着你们了,我走到这远远听见你们说话,怕是坏人便藏在树上。” 姓钟的道:“你一个姑娘家半夜三更出来做什么。” 柳惜见道:“找人。” 姓钟的道:“找什么人?” 柳惜见指着他身侧那人道:“找他。” 姓钟的笑道:“王师弟,你在安州也有姘头?” 姓王那人手中抱有一人,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我不认得她。” 柳惜见听他言语轻薄,心中大怒。 姓钟那人道:“姑娘,我师弟说不认得你。” 柳惜见沉了脸道:“谁说不认得便不能找他?他日间打了我哥哥一顿,打得他折了手臂,我要找他算账呢!” 姓王的道:“你胡说,我白天在秦家铺哪也没去!我……” 姓钟的沉声喝道:“师弟,住口!” 柳惜见本只是寻个由头,没想到从姓王那里露出“秦家铺”这个要紧地来,正欲听下去却被姓钟的打断了。 姓钟的道:“姑娘,我看你是来寻晦气的吧。” 柳惜见笑道:“可不就是。”说着手往前探出,身子一晃,已绕到了姓王那人身后,姓钟那人见柳惜见动手,抢上将姓王的往后一拉,本以为这样便能躲开敌人,不想自己那王师弟和那女子竟像两块磁铁一般,王师弟一动那女子便跟着动。及至后来,竟是王师弟随那女子移动,他离师弟渐远,形势竟是王师弟已落入那女子之手。 姓钟的心中一动,心道:“这女子轻身功夫及佳,万古山庄来的人总不会只有程秀她们吧,这人在这会出现多半也和程秀她们相关,万古山庄年轻弟子中轻身功夫最好的听说是常泽最小的那个弟子,叫柳什么的。”他想道此处,道:“原来是万古山庄的柳师妹。” 柳惜见笑道:“钟颐皋,万古山庄和徽州金家的人也称得上是师兄妹么?” 钟颐皋道:“原来柳姑娘已认出钟某来了。” 柳惜见道:“钟少侠是金掌门的第二弟子,大名鼎鼎,小女子见识虽不多,却也还听说过你的名头。”柳惜见说这话时,已将钟颐皋和那姓王的人隔开。 钟颐皋道:“姑娘怎生认我出来的。” 柳惜见道:“钟少侠的‘留人不住’使的妙啊。”柳惜见这话一出,钟颐皋便知她是怎样看破自己身份的了。钟颐皋最初对姓王那人的一拉用上了徽州金氏的独门武功“留人不住”,他是掌门金起陆的二弟子,也是金氏门下年轻一辈弟子中的翘楚。原来柳惜见便是听另一人叫他“钟师兄”也不敢断定他是金起陆的弟子钟颐皋,直到他使出这招“留人不住”,柳惜见才醒悟。 钟颐皋看柳惜见将师弟越带越远,离他已有四五丈远,叫道:“柳姑娘,我师弟不知哪里得罪了你。” 柳惜见停了下来,点了姓王那人的穴道。姓王的手脚没了力气,他手中抱着那人软软落了下来。那人晕去多时,这时没有知觉,柳惜怕他头堕地增伤或是摔死,左足提起轻轻勾着他头往下放在地上。安置好那两人,柳惜见道:“钟少侠,大家既已互知身份,又何必虚假客套,我只问一句,我程师伯她们在哪?” 钟颐皋低头轻笑,道:“在下不明白姑娘意思。” 柳惜见道:“我方才听到你们说起‘那姓程的是常泽师姐’,说的不就是我师伯么,怎么钟少侠现在又来和我装糊涂?” 钟颐皋道:“原来柳姑娘早听见了,那这可留你不得了。”语气森寒,一手摁下左臂机括,一只袖箭飞来,柳惜见闪身躲过,那袖箭射在墙壁上。柳惜见站定后握紧剑鞘,钟颐皋从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软剑,柳惜见心道:“是啊,差点忘了你也用软剑,倒不知和四师兄比怎样。” 柳惜见不愿让钟颐皋挨近姓王的那两人,拔剑先自出击,将钟颐皋挡在远处。钟颐皋见柳惜见攻来,身法盈捷,多看了两眼才舞剑去攻,两人势均力敌,拆到第七十余招时,钟颐皋软剑缚住柳惜见长剑,看势是要将柳惜见长剑卷落。 柳惜见左手倒转剑鞘按住钟颐皋软剑,这一按用足了劲,钟颐皋要收卷回剑却是不能,柳惜见手腕微动趁机轻转长剑绕开钟颐皋软剑缠缚。紧接着剑尖斜刺向钟颐皋小腹,钟颐皋一面后退一面挥剑去绞柳惜见长剑,柳惜见轻功高过钟颐皋,任是他怎样退柳惜见长剑也不离他小腹。这一心急之下,手上也跟着抖了,柳惜见看出敌人全心护卫小腹,上身空虚,左手握着剑鞘往钟颐皋额头戳去。钟颐皋偶一瞥眼,见剑鞘上忽地蹦出一尖锐长刺,他心惊跳,顷刻之间,那长刺已抵住他额头。 柳惜见的剑鞘另有机关,剑鞘之后有一夹层,夹层中别了一根尖刺,可做为攻敌利器。她平日习剑乃是习练双剑,对敌时便把剑鞘也当作一把剑来使。 钟颐皋知败局已定,当即住手,柳惜见道:“你还不松开你的剑。” 钟颐皋右手放开软剑,他软剑落到离地半尺时柳惜见右足一踢,将钟颐皋软剑踢出丈许外。柳惜见道:“我程师伯和袁师姐她们呢?” 钟颐皋眼睛微眯,笑道:“姑娘要杀便杀,难道咱们金家要除掉的人凭你一时得胜便能救得。” 柳惜见听了这话只觉背脊发凉,咬牙道:“好,有骨气。”她说罢倒转了剑来手捏剑刃用剑柄点了钟颐皋穴道,钟颐皋动弹不得,也说不了话,索性闭上眼睛不看柳惜见。 半晌,钟颐皋只感衣袍下摆微动,周身似有风吹,但衣动触肤之感竟延之双膝。钟颐皋觉得不对劲,睁开眼睛只见柳惜见用长剑划他身上衣袍。他垂眼往下看时,自己一身外袍腰以下一截已被柳惜见尽数划割下来堆落地上,只剩一条裤子。他心惊乱畏怖,思道:“这柳惜见莫非还是个女色魔?” 钟颐皋是个成年男子,二十多年来从没哪个女子敢撕烂划烂他衣裳。这下柳惜见划掉他下袍,他一时想到男女之事上去,不禁怕起来。除了母亲,他从未在任何女子面前露过赤体,只怕这女子下一步要划损他最后遮羞的裤子,一时屈辱、愤怒、腼腆、惊慌、恐惧百感齐上。慌乱中忘了王师弟受制,想呼他相救,却只在喉头发出“嗯嗯”的声音。他眼朝王师弟看去时,见王师弟双目前系上一块白色手绢。他一时竟不知要庆幸自己这番丑态无人看见还是哀叹无人来解救自己。 柳惜见终于停了手,钟颐皋见她手中拿起一条两寸来宽的长布条,连而不见断口,正是从自己衣服上划割下来的。 钟颐皋心想:“是了,我觉周身生风,原来她绕着我割下一整条长布,中间没断。”他想着,不觉朝柳惜见看了一眼,方才打斗没能看得清楚柳惜见面庞。这时两人离得极近,月光照映下能将她容貌看清,好一个仙姿玉貌,又有这样一身好武功,他心上的惧意顿时消了几分。 他正看着柳惜见出神,柳惜见猛一下转过头来,面色谨肃。 柳惜见回头看了姓王那人一眼,又转回头来,走两步绕到钟颐皋身后,钟颐皋心道:“她……她不会真有歪心思吧?” 第6章 不眠之夜 钟颐皋正自想着,忽觉后背一紧,身子离地,已被柳惜见凌空提起,他心怦怦直跳,想道:“她要带我去哪?”柳惜见展开轻功疾行,钟颐皋只觉清风袭人,眼前房屋高墙茂树全化作一个影子不住后退。 行了半刻钟的功夫,柳惜见住步停在一棵粗壮的高木下,举头上望,道:“这好。” 钟颐皋一怔,心道:“在这?”柳惜见提着钟颐皋飞上树,摸索许久停下,她将钟颐皋放在一处岔出三枝的树干上,那处枝干下凹出一正够人坐的地方,邻近处又有另外的枝干可倚,钟颐皋坐上去倒没觉哪里不适。他被柳惜见放下后心砰砰砰跳得更急。 柳惜见手推他身子紧靠身后树干,拿出方才从钟颐皋袍子上削下的布条,将他身子绑定在树干上。钟颐皋大感错愕,苦于不能开口相问。柳惜见缠缠绕绕,忙活一阵,才拍拍手道:“好了,这回掉不下去了。” 钟颐皋心道:“原来你是要把我绑在树上。”他脸上一热,心中羞愧不已。 这会儿无光无亮,柳惜见瞧不见他神情,不然必有好一番疑问。柳惜见站在一枝丫上,道:“钟少侠,你不告诉我师伯的下落,我只好去问你师弟了。” 钟颐皋心中暗骂:“好啊,小姑娘早有打算了!” 柳惜见道:“穴道十二个时辰后自解,到时你用内力震断绑缚就能下来了。这树荫下白天不晒,望你舒心。” 钟颐皋暗暗气骂:“舒心,被绑的是我你自然舒心。” 柳惜见跃下树去,钟颐皋穴道被封虽说不了话,但心中大喊:“柳惜见,你放我下去。”可这话只在他心中,柳惜见可听不见,便是听见了也不会去理他。 柳惜见制住钟颐皋三人后便在想后一步要怎样行事,将三人一起带着累赘,藏的话又没个地儿,且不能将三人藏到一处,思到怎样询问师伯下落时,想着钟颐皋是个精的,不易从他那套话,倒是姓王的看上去心眼少,武功也差,就问他,钟颐皋则先藏起来。那昏晕过去的倒是不易办,思量一阵还是决意先将钟颐皋藏起来,另两个带走。怕姓王的见到钟颐皋的藏身之处,她还特意拿自己手帕蒙住他眼睛。但四周寻了也没隐秘之地,见地上树影婆娑,想起来路上隐身过的一棵树宜于藏身,只是没有绳索难保钟颐皋不会掉下来,她这才想到撕衣服做绑绳,又想:“反正是要绑钟颐皋,绳索便从他身上出。”她无杂意,行起事来也不感尴尬,却不知钟颐皋心中历过的百般滋味。 柳惜见藏好了钟颐皋回到原先争斗处,一手提了姓王那人一手提了晕去那人,飞身前行,行了四五里路来到一处旷地将两人放下。她特意将两人隔开,给晕去那人找了块可倚靠的大石,方走去解开姓王那人的哑穴,又解下蒙在他眼睛上的手绢,问道:“阁下怎么称呼。” 姓王那人道:“师兄们都叫我王师弟。” 柳惜见眉头微皱,心道:“这人真傻还是装傻?”口中又问道:“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王宵云。” 柳惜见点点头,道:“王宵云,这名字很好。你父母定是盼你来日高飞,能有一番作为吧。” 王宵云道:“我不知道。” 柳惜见右手食指向躺在一旁晕去那人一指,问道:“他又叫什么名字?” 王宵云道:“杨斌。” 柳惜见道:“哦,他就是杨斌。”杨斌是徽州金氏门中的好手,和钟颐皋等人齐名,师承赵贤安。柳惜见听说过这人的名声,这时听说受伤晕去那人便是杨斌,特意走过去仔细看了他相貌。 王宵云见柳惜见盯着杨斌看,道:“杨师兄受了伤。” 柳惜见回头看他,道:“是我程师伯伤的?” 王宵云想了一阵,低下头去不作声。 柳惜见道:“我方才在路上听你们说,那么多人都被打散了,你们在安州闹了这样大的事瞒得住么?瞒?瞒得过谁?我如今不就知道了?明日会有更多人知道。你只要说出我师伯的下落,我不会为难你。” 王宵云过了一阵才道:“是瞒不住,不过不能从我嘴里传出去。” 柳惜见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倒有点佩服起他来。但师伯的下落不能不问,便道:“那这事能从谁的嘴里传出去。” 王宵云道:“反正不是我。” 柳惜见道:“啊,那我该往秦家铺走一趟了。” 王宵云抬起头来看柳惜见,道:“去做什么?” 柳惜见道:“去找个能说出我师伯下落的人,你也走吧。” 王宵云问道:“那我钟师兄呢?” 柳惜见道:“我让我师兄带走他了,我一个人搬不动你们三个。” 王宵云问道:“你师兄也是带钟师兄回秦家铺么?” 柳惜见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带你们回秦家铺是我的主意,我师兄他是什么主意我可不知道。” 王宵云一急,道:“你怎会不知道,你快叫你师兄把我师兄放了。” 柳惜见心中暗道:“这人倒是重情。”她没有回王宵云话,去提杨斌身子,伸出手去时,见手掌上沾着的黑色炭灰,柳惜见脑中灵念一闪,心道:“不防试试这法子。” 她背对王宵云,双手去扶起杨斌,顺手将右掌上的炭灰抹在杨斌正额,这才提起杨斌向王宵云走来。走到离王宵云两丈远的一块岩石旁,又道:“是了,要把你眼睛蒙上。”言罢,将杨斌身子倚放在岩石上。从袖中掏出原先蒙住王宵云双眼的白手绢,但一时“没拿稳”,那手绢落到杨斌头上。 王宵云看着柳惜见连块手绢也拿不稳,心道:“你拿剑也是这般的不稳健么。”待柳惜见将手绢从杨斌头上揭下时,王宵云见杨斌额头上似有一黑点,他定睛细看,月光照映下见那果是一鸡蛋大的黑点不错。转眼去看柳惜见时却见她仍垂头叠裹那手绢,忍不住道:“喂,你,你看我师兄头上是什么?” 柳惜见漫不经心道:“他头上哪有什么,还能长角了不成。”一眼没看杨斌。 王宵云急道:“不……不是,我师兄额头上有个黑印。” 柳惜见颇不耐烦,抬起头来看王宵云,道:“你想搞什么鬼,什么黑印,我方才看他还好好的,哼,以为这样骗我便能逃了么,你已被我点了穴半点动不得。” 王宵云道:“你……我……我知道了,你给我师兄下了毒,是‘翻墨’,是‘翻墨’,是不是?” “翻墨”是万古山庄的一大奇毒,此毒无色无味,需以极强的内力发出,使毒粉透肤。中毒之人会全身发黑,而毒发变色是从头起,像墨入水一样慢慢延至脚跟,因此上得了“翻墨”这样一个名字。中了此毒之人两个时辰之内若无解药必死无疑。 这事自是柳惜见的计谋。万古山庄的奇毒“翻墨”和“贵妃醉舞“在江湖上颇有名气,徽州金氏和万古山庄彼此仇视,于对方种种绝招绝技更会多加留心几分,柳惜见料定王宵云也认得这毒,又巧她手上沾有黑灰,便想了一条唬人的计策,让他误以为杨斌中了“翻墨”之毒,他人重情,为求解药必要去找程秀,此计意在用他重情之心骗取师伯下落。 杨斌头上黑印本是柳惜见涂抹上去的,她怕王宵云看得真切还有意将杨斌放得远些。这时见计谋奏效,心中喜悦,口上却道:“姓王的,你别血口喷人,杨斌他方才还好好的,再说了,翻墨这毒若是没有到三十五岁是练不得的,这你不知道么?”她说的并非虚言,因“翻墨”这毒需借极强的内力方能使成,万古山庄定了条规矩,山庄中只有三十五岁后方能习练这毒的施发手法。若是三十五岁后内力修为仍是不够,那也不能练使这毒。 王宵云一怔,心道:“是啊,我怎忘了,这毒内力若是不够是没法子使的,那不是她的话便是程秀了。” 柳惜见转过头去看杨斌,惊异道:“呀,真是多了一黑点。”她走近杨斌,细细看了看他脸,道:“还真是‘翻墨’。” 王宵云道:“是程秀下的毒。”他是个实心眼,向来少心计,见了杨斌头上黑印,又听柳惜见说当真是翻墨之毒,心里便信了。 柳惜见道:“那又怎样,是你们活该,招惹了我师伯。”她一面说一面踢了杨斌两脚。 王宵云道:“喂,你不许对我师兄这样。” 柳惜见道:“反正他眼见是不能活了,我这便送你们回秦家铺去,该办后事便办吧。”说着摇摇头又道:“诶,杨斌,好好一个少年英侠,往后不知有怎样一番作为,便这么没了。” 王宵云急道:“你没有解药么?” 柳惜见道:“咱们万古山庄怕出叛徒,这翻墨的解药只有会使这毒的人方能有,不然哪个年轻弟子要是心念不坚滥用翻墨的解药,那可不就乱套了。” 王宵云本也听说过“翻墨”的解药只有能施“翻墨”毒的人才有,不过他另想着柳惜见是万古山庄庄主的高徒,能有例外也说不定。这会柳惜见明说了没有,王宵云心念从未转的这样快,又想道:“杨师兄受伤已有一个多时辰了,这会带他回秦家铺便是后面拿到解药也晚了,只有,只有快去找程秀,可是……可是她怎会给我解药呢。是了,焦师叔他们还在抓拿程秀,让焦师叔逼程秀交出解药。” 王宵云朝柳惜见看去,见她拿着手绢施施然走来,心又想:“咱们人多,这女子到了那也坏不了事,说不定还能以她做人质让程秀交出解药。” 柳惜见看王宵云神色变换不定,心道:“还要再激一激才好。”便道:“走了,我把你眼睛蒙上这就回秦家铺去。” 王宵云道:“我告诉你程秀在哪,但你得让你师伯给我杨师兄解毒。” 柳惜见道:“真的?” 王宵云道:“真的,可你要劝你师伯拿解药出来。” 柳惜见道:“好。”她又问道:“那我师伯在哪?” 王宵云道:“在琅玕山。” 柳惜见轻轻念了一遍“琅玕山”三字,问道:“这地儿在哪?怎么走?” 王宵云道:“我只知道在安州南城,咱们去琅玕山的时候是从青渡堂出发,我只记得从青渡堂到琅玕山的路,从别的地,我就不知道怎么走了。”他说到这抬眼看看四面,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柳惜见心中只骂这人蠢笨,她于安州城也不熟悉,何况她如今在北城,要奔往南城还要花上好多时候,只怕程秀与袁百卉等不及了。 柳惜见忍下怒气,道:“你们去青渡堂做什么?怎么是从青渡堂赶去琅玕山而不是秦家铺?” 王宵云道:“咱们奉了金师伯的令,给青渡堂送东西,来堂主便留了咱们在青渡堂用饭,后来大伙才从青渡堂赶去琅玕山。” 柳惜见道:“金师伯,是金起陆?”金起陆是徽州金氏的掌门人,其武功威望不输她师父常泽。 王宵云道:“是。” 柳惜见道:“那你是谁的弟子?” 王宵云道:“我师父是‘风紧云轻’。” 柳惜见道:“哦,是邹无晋。” 王宵云道:“是。” 邹无晋是徽州金氏八大高手之一,外号“风紧云轻”,王宵云不敢直呼师父名讳,便以外号指代。 柳惜见此时心乱如麻,暗道:“这又扯上青渡堂了,师伯没由来的去琅玕山做什么,她去琅玕山金家的人也跟着去了,听王宵云和钟颐皋说起,金家去的人还不少。难道是师伯发觉了金家有什么秘密。”她只是猜测,但想到此处,双目寒光骤起,直视王宵云,问道:“你们在琅玕山做什么?” 王宵云怔了一怔,不答。 柳惜见正颜厉色道:“你们在琅玕山做什么!” 王宵云道:“我不能说。” 柳惜见抽了腰间匕首疾步走到杨斌身旁蹲下,一匕首刺在杨斌右臂,杨斌昏睡中痛醒,“啊”的大叫一声,柳惜见听他大叫,点了他昏睡穴。柳惜见这一刀刺的不深,但也流了不少血,把王宵云吓的不轻。 王宵云在一边大哭道:“你,你好狠!” 柳惜见道:“你再不说,我再刺他一刀!” 王宵云双目似欲喷出怒火来,但过了一会还是道:“琅玕山关了咱们金家找了许久的一个要紧人物。” 柳惜见道:“什么人?” 王宵云迟疑不答,柳惜见道:“你说了这样多了,还差这一件事么?” 王宵云双目含泪,道:“徐珠。” 柳惜见道:“徐珠,这人怎么要紧了?” 王宵云道:“其实她丈夫要紧,他丈夫是咱们金家找了十多年的人。” 柳惜见道:“你说话给我说全了,她丈夫又是谁?” 王宵云道:“谭鑫玉,他丈夫叫谭鑫玉,手上有咱们金家想要的东西。” 柳惜见险些拿不稳匕首,道:“你说什么?什么人?” 王宵云看柳惜见手上匕首几次欲落下,眉头紧皱,还道她又起了伤杨斌的心思,忙道:“谭鑫玉,他父亲曾是金家守护潜德塔的守卫头子。他父亲死时将一个要紧事物交给他了,咱们金家想要回那事物,可抓不到谭鑫玉,便只好抓了他妻子引他出来。” 柳惜见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猛一下起身,道:“我师伯发觉了这事,你们便要杀她灭口。” 王宵云道:“也差不多,可你师伯功夫太高,咱们伤了好些师兄弟。” 柳惜见骂道:“活该!”她骂完后道:“徐珠被你们关在哪里?我师伯是找徐珠去了吧?” 王宵云道:“她还没找到徐珠。” 柳惜见道:“那徐珠被关在哪?” 王宵云不答。 柳惜见道:“好!”说着便要将匕首再刺入杨斌肩上。 王宵云大呼:“在琅玕山一个山洞里。” 柳惜见道:“那山洞在琅玕山的什么地方?山洞长什么样子,里面有多少人把守,设有什么机关?快给我说。” 王宵云道:“山洞在琅玕山北面,生在半山腰,洞口外面的石头上夹着白色,黑白相间。” 柳惜见道:“天底下的山哪座不是这样,你再不老实,我就把杨斌杀了!” 王宵云道:“别,别,那山洞洞口的石头真是黑白相杂,那里只有那一个山洞,由咱们的一位焦师叔把守。” 柳惜见道:“除了那个焦师叔,还有多少人?” 王宵云道:“还有六个师兄弟。那里没有什么机关的。” 柳惜见道:“你们用什么关着徐珠,用什么锁着她?” 王宵云道:“用个铁笼子,她手脚还被铁链锁着,你……你要干什么?” 柳惜见道:“你们金家坏了万古山庄那么多好事,你倒说说我要做什么?” 王宵云气道:“你……你……,我焦师叔很厉害的。” 柳惜见道:“从前可没听说过金家还有个姓焦的。”她无暇多想,也不管这姓焦的是什么人了,道:“王宵云,你和我说的这些话算是大秘密了吧,在金家若是泄露了机密会怎样?” 王宵云道:“是你,是你逼我的。” 柳惜见道:“你是个蛮好的人,我也盼你点好,今晚咱们说的话,你只要不说出去,没人知道是你泄露了机密。” 王宵云有怒无处发,双眼直竖瞪着柳惜见。 柳惜见默不作声,好一阵才道:“好,我带你回青渡堂大门,你从那寻路带我去琅玕山,要是敢耍什么花样,你杨师兄的命,你的命都别想要了。” 王宵云道:“我的性命要不要没什么大碍,我杨师兄你千万要救一救。” 柳惜见道:“你倒是讲义气。”说罢上手点了他哑穴,又用手绢蒙住他眼,一手提他一手提起杨斌往客店赶回去。 她得了要紧消息,便想回客店瞧其他师兄师妹有没回来,好一同计议。到客店不远处,柳惜见将王、杨两人放在街上,独自回客店。客店门紧闭,柳惜见敲了好一阵才有个小厮来开门,她看那小厮面生,一问才知店家已去睡了,留了他在柜上照应。 柳惜见问那守店小厮陶辰等人回来没有,那小厮道:“小的在这守了半夜,除了姑娘没别的人回来呀。” 柳惜见思量一番,找小厮要了笔墨纸张,留了四封书信,四封信均写了“师伯滞身琅玕山,或有难,柳先往,诸兄速来。此讯出于徽金氏王宵云之口。”她将信交给小厮,请他转交给陶辰、明千霜、方长安、李允然四人,又大略和小厮说了四人相貌。 小厮连连答应,柳惜见看他衣衫上打满补丁,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道:“这是赏钱。” 那小厮吃了一惊,随即接过,将银锭放在口中咬了一下,这才千称万谢,将那银子收下。 柳惜见又道:“大哥,我想问下,这安州可有个叫琅玕山的地方么?” 那小厮道:“有,琅玕山在城南二十里外,山上还有个观音庙呢。” 柳惜见道:“那从这怎么去?” 小厮道:“从这往南大街去,出了城门沿官道直行,会遇到两个岔路口,你在第二个岔路口那往左走,走五六里便到了。” 柳惜见得小厮指路,心中更有了底,同他道谢过后便离了客店,到街上将王、杨二人提了在手,直往南大街奔去。她得了小厮指点的路径,本也不打算再去青渡堂,可奔行了一阵,听得王宵云喉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 柳惜见停步往街两边看,抬头便见左手有一间高门,门前挂了两个大红灯笼,门上悬着一块巨匾,上书了“青渡堂”几个金色大字,柳惜见心道:“我已蒙了他眼睛怎么他还看得见?”她将王宵云放在地上,见他眼睛上的白手绢已包在额头上。原来柳惜见奔行太快,王宵云被提在手头朝下,原本蒙住王宵云眼睛的手绢慢慢便褪到了额头上,他双目这才得见,到了“青渡堂”,认了出来后便出声示意。 柳惜见道:“原来青渡堂在这。” 王宵云双目紧盯着柳惜见,似有话要说,柳惜见解了他哑穴,王宵云道:“从这往南走。”柳惜见道:“然后呢?” 王宵云道:“出城门直走,到第二个岔路口左拐,再走一阵,看到座建有小庙的山就是了。”柳惜见听他所说和小厮无异,点了点头,又封了他哑穴。 她提了王宵云将要前行时,忽觉脑后生风,听声音后有利器袭来,柳惜见暗叫不好,她手上提了两人,剑负在背上,一时应对不及,慌忙中向侧躲避,但只移开几寸,一件冷冰冰的东西便贴在她右边颈项上。柳惜见侧眼看去,只见一薄薄的剑刃伸出自己下颌数寸,仍在微微漾动。 第7章 血溅观音 柳惜见被人用剑架住脖子,心惊不已,脑中想着脱身之计,口中道:“阁下是谁?” 身后那人道:“你管我是谁,三更半夜,在人家府前鬼鬼祟祟,是想做什么好事?” 柳惜见耳中听来,这人有意压低了嗓音粗声粗气说话,说话的语气调调却甚是熟悉,她低眼去看那剑刃,睫毛轻闪,接着吹了口气,剑刃微微抖动。柳惜见一见剑刃颤动的样子,便道:“四师兄,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和小妹开玩笑了吧!” 身后那人道:“看来,我该换件兵刃再来逗你。”正是明千霜,他一面说话一面将剑收回。 柳惜见松了口气,转过身来一脸责怨看着明千霜。 明千霜却有得意之色,道:“你是靠这剑认出我的?” 柳惜见道:“还有你那目中无人的语气。” 明千霜道:“什么?” 柳惜见道:“喏,就这样,你这样一说话就认出来了。” 明千霜白了柳惜见一眼,将软剑横在口前,吹出一口气,那剑微微颤动,剑光轻闪,甚是好看,道:“我从前还没这样玩过。”方才他将剑架在柳惜见脖颈中时,一直侧头看柳惜见动静,见柳惜见吹气拂动他软剑,出乎他意料之外,又觉有趣,这时便也朝剑吹气来玩。 几日来柳惜见从未见明千霜有这等纯良模样,一时看得呆了。直到明千霜又改复了往日的冷面,她才道:“师兄是看到我在客店的留书赶来的吗?” 明千霜道:“嗯。” 柳惜见离开客店不久明千霜便回去了,小厮照柳惜见嘱托将信交给明千霜,明千霜看了信立马跟来,到这远远见柳惜见手提一人,又和另一人说话,他一时起了戏弄之意,便在身后出剑吓唬柳惜见,不想被柳惜见看破。 柳惜见道:“那咱们快去琅玕山吧。这是我在路上抓到的舌头,你帮带一个。”说着,将杨斌递给明千霜,明千霜嘴角微撇,道:“这是什么人?” 柳惜见道:“徽州金家的杨斌。” 明千霜也听说过杨斌这人,从柳惜见手中接过,道:“怎么成这副样子了?” 柳惜见道:“被师伯打的。” 明千霜一凛,道:“秀姨?” 柳惜见道:“是啊。”便王宵云努努嘴,道:“王宵云说杨斌是被师伯打伤的。”她掂了掂王宵云身子,又道:“慢着师兄,你带这人吧。”也不待明千霜应允,她已将王宵云塞到明千霜怀里,从明千霜手上提回杨斌。 明千霜道:“怎么要换过来?” 柳惜见指了指王宵云道:“这人重。” 明千霜笑道:“你还真不跟我客气。” 柳惜见道:“同门师兄妹,何况架都打过了还要客气。”言罢转身往前行去,道:“快走。” 明千霜愣了片刻才提起王宵云后领,行了两步路抬头见侧上方匾额书着的“青渡堂”几个大字,思了片刻飞身而上抽出剑来一剑劈在那匾额上,匾额从中断裂,一半落地,一半悬在门上摇摇欲坠。 柳惜见听见落地巨响回头来看,见青渡堂的匾额左右分家,而明千霜剑未收回,已知适才发生了何事,心中大声叫好,脚下不停,依旧往前奔行。明千霜毁了青渡堂匾额随即前奔,不多时已与柳惜见并肩而奔。 明千霜路上问起柳惜见如何抓了王、杨两人,如何问出程秀下落,柳惜见简略说了。只是王宵云在侧,她不敢说杨斌中毒是假。明千霜没见杨斌脸色,也以为他真中了毒,不过他心思缜密,连程秀为何去琅玕山这些事都问了,柳惜见道:“王宵云说琅玕山上关了个要紧人物,金家很是看中,师伯知道了这事,便去琅玕山了。”明千霜问道:“什么人?”柳惜见道:“我只知是个女子,旁的也不知道了,咱们找到了师伯再问她吧。”明千霜没再问下去。 他二人轻功都不弱,小半个时辰已到了琅玕山脚下。明千霜看着四野,道:“天这样黑,咱们要怎么找?” 柳惜见道:“你把王宵云放下,问问他,他们是在哪个地方和师伯打起来的?” 明千霜心觉已过了好长时候问了也无多大益处,但他也无佳策,便依柳惜见所说将王宵云放在地上,柳惜见解了王宵云哑穴,道:“你们最先是在哪里见到我师伯的?快带我们去!” 王宵云道:“好。”当即给柳惜见两人指路,他只怕杨斌毒发无救,心里其实更急,只盼着早一刻寻到程秀。 几人进了一片树林,四周漆黑,别说找人,连路也看不见。明千霜随身带着火折,这时晃亮火折照明。 柳惜见问王宵云道:“你们走时还有人追杀我师伯么?” 王宵云道:“焦师叔还带人围着她呢?” 柳惜见道:“那我袁师姐呢?” 王宵云道:“她替程秀挡了一剑,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柳惜见急道:“在哪?我师伯有没有带走她?” 王宵云道:“在前面,不过现在还是不是在那里就不知道了。” 柳惜见道:“快带我们去。” 两人当下行的更快,沿途果见打斗的痕迹,到了王宵云说的地儿,只见三具金家弟子的尸首直挺挺躺在地上,并不见袁百卉。 柳惜见出声呼叫,明千霜拿了火折四下里找了一周,不见袁百卉。三人沿着打斗痕迹往前行去,又见几具金家弟子尸首,柳惜见问道:“你们金家这次到安州来了多少人?” 王宵云不答,明千霜放下王宵云,在他背上重重一击,王宵痛的龇牙咧嘴。明千霜又将剑架在他颈间,道:“说不说!”王宵云神色凛然,就是不开口。明千霜道:“倒是条汉子” 柳惜见道:“不说就不问了,咱们也有法子知道。” 明千霜提起王宵云,两人又行了一程,始终不见个活人影子,明千霜心急如焚,焦躁起来。 柳惜见道:“师兄,咱们分头找吧,我去山的北面找,你去南面找。” 明千霜道:“那也好,你会吹叶子么?” 柳惜见道:“吹叶子?是吹出声音那样么?我不会。” 明千霜从衣袋中拿出一物扔给柳惜见,柳惜见伸手抓过一看,是只竹哨,明千霜道:“那你就用这只哨子,要是你找到了人便吹哨子,我听见声去找你们汇合。我先找到了吹树叶子,你听见声赶过来。” 柳惜见道:“好。” 明千霜道:“你等会。”说着四处捡柴枝生了一堆火,过不多时,拿起一根燃得正旺的松柴递给柳惜见照明,连火折子一并给了柳惜见。他一手握了三根松柴,一手提了王宵云,一句话不说往山的南面去了。 柳惜见也不多耽搁,举着燃火的松枝往北麓行去,她从王宵云口中得知北面有个山洞,心想师伯、师姐若是受擒多半也会暂被安置在山洞中,她藏有私心,不愿让明千霜得知山洞中事,便提出分头行事。 柳惜见沿路寻去,一片寂暗,她举头瞧山,只见巍然一个黑影,山腰是能瞧见,但生在山腰中的山洞便看不到了。柳惜见沉吟片刻,将杨斌放在一棵树下,施展轻功纵上树梢,借着一株株草木纵到半山腰,她手擎松柴火把,在山腰上下绕行。拿不准山腰位置,柳惜见绕了半周再往上移半丈查看,移到第二次时,远远见山上有个白点。 柳惜见记得袁百卉晨间出门时穿的正是件白衣,心下欢喜,径朝那白点飞去。可一眨眼功夫那白点便又不见了,柳惜见道:“莫非是我眼花了。”她仍是不变路向,踏着山上树枝上跃,到了先时白点所在不远的地方,隐隐见到前方有微弱火光,此情景下,又见山壁上露出一角屋檐,不禁大奇:“怎么山上还长出屋子来了?” 柳惜见放低火把去照脚下,见下方有条窄道,直通往前方,可先前那点微弱火光已没了。她知前头必藏的有人,不敢大意,折下一根树枝运内力往前送去。 “啪”的一声响动,树枝打在山壁上,坠下地时又发出“沙沙”声响。不多时,一个黑影出来,大声道:“什么人?” 柳惜见听那是个男子声音,心道:“不是袁师姐么?” 这时那人也看到柳惜见,道:“你……你是什么人?” 柳惜见道:“你又是什么人?”一句话说完,她看前方有树木,正好借力,一纵过去几个起落停在那人身前。 那人睁大了眼睛,满脸惊骇。 柳惜见趁他心神不定之际,举了火把往里一照,不由得大喜,只见袁百卉一手扶着香案站立,神色憔悴,她身后是个两尺来高的观音塑像。柳惜见忽想起客店小厮所说,琅玕山上有座观音庙,一下明白为何在山壁上会有屋檐。 柳惜见走进庙里,喜道:“袁师姐,你在这?” 袁百卉笑道:“是啊。”她神色忽变,急道:“师妹,小……” 柳惜见已感到身后一阵劲风扑来,她身子一矮双足一移,躲了开去,贴着山壁站立。看袭击她之人,正是先前出庙问她身份那人。这时他持剑而立,柳惜见仔细观他相貌,面容清俊身材高瘦,衣着华丽。她原先不明这人身份,但见袁百卉也在庙中还道他不是敌人,可片刻间这人又忽然偷袭,柳惜见满心惊疑。 那人道:“你怎会找来这的?” 柳惜见道:“不关你事,你只要放我和我师姐离开,我不会难为你。” 袁百卉哀求道:“是啊,你就放咱们走吧。” 那人点头道:“那好吧。”收剑入鞘。 柳惜见没想到他答应的这样容易,踌躇片刻才去扶袁百卉,她也不敢背对那人,与他面对一步步后退来到袁百卉身侧,将长剑和火把同放到右手,伸出左手来扶袁百卉。袁百卉慢慢站定身子,跟着柳惜见一步步前行。柳惜见一直留心那男子,将到庙门时那人呼吸声加重,柳惜见一惊,将火把长剑微微倾侧。 这一惊不虚,下一刻那男子又出剑刺来,柳惜见用火把格挡,将袁百卉往庙门口轻轻一推,侧身闪避,这回真是险到了极处,柳惜见右耳边发丝被那男子的剑削下一缕。 她躲过一击,将火把交到左手,右手拿剑,拇指将剑柄前推,剑鞘下滑,长剑出鞘。柳惜见这才问道:“师姐,你没事吧?” 袁百卉道:“没事。” 那男子道:“把她留下。” 柳惜见道:“我师姐么?” 那男子道:“不错。” 柳惜见道:“你要我师姐留在这做什么?” 那男子满脸通红,柳惜见颇感意外,又道:“你是金家的人吧,我师姐是万古山庄的弟子,咱们两家一向不和,你要我师姐留在这做什么?” 那男子结结巴巴道:“你……你……这你不用管。” 柳惜见道:“我师姐已被你们打伤了,我要带她回去。” 那男子道:“我不准。”说着提剑向柳惜见攻来,柳惜见将火把递给袁百卉,出剑去抵挡,那男子出剑甚急,却不稳重,柳惜见片刻间已瞧出他下盘露有破绽,向他胸前虚刺一剑,那男子出剑护胸,柳惜见当即将剑下拖,一剑砍在他右腿上。那人身子晃了两下,跌坐在地。 便在这时,袁百卉“哎呀”的叫了一声,柳惜见忙回头去看她,袁百卉道:“我伤口疼的厉害,咱们快下山找大夫去吧。” 柳惜见只好回身,谁知那男子仍不死心,一剑又往柳惜见后背刺来,柳惜见闻声闪躲开去,那剑只削下她一片衣角。那男子一击不中撑着起身,挡住柳惜见去路,一剑猛砍下来,柳惜见举剑挡格,那男子砍她不得,挥剑横削,柳惜见翻身上了香案,避开他这一削。 香案上地方狭仄,已无躲避处,那男子一剑刺来,柳惜见身子向侧壁扑去。她得了空隙转落到男子身后,那男子这一剑竟刺穿了观音塑像。他剑在观音塑像身上穿紧了一时拔不出,大怒之下将剑和塑像往香案上一砸,好好一个观音塑像被砸的身首分离。 柳惜见虽不拜佛,但见了这光景却也感到不吉,斥那男子道:“你疯了!”她话音一落,庙中漆黑一片,柳惜见眼看不见,怕男子袭来,沿着侧壁轻步移动,远离男子几分。待得她双目适应昏黑,稍能见影,朝袁百卉看去,见袁百卉伏在庙门上,火把不知何故熄灭。 “唰”的一声响起,柳惜见知那男子又再攻来,黑暗中只能听声辨位,两人拆了数招,那男子渐露败迹,柳惜见稳稳应对,她一脚踢中那男子小腹,道:“别再纠缠了。” 那男子道:“我偏要纠缠。” “嗖嗖”数声,柳惜见听得前有细物夹风而来,知是暗器,用剑挥挡,但挡之不尽,忽地背上一痛,又是一痛,柳惜见急中生智,握剑仆伏,趴在地面。 那男子看柳惜见倒地,以为她中了暗器,“哈哈”大笑,但笑了几声后即道:“哎呀,不好。”慌慌忙忙朝柳惜见所在方位走来。 柳惜见劫后定下心来,思道:“只有杀了这人方能离开。”她待那男子走近了,猛然跃起一剑砍下,那男子“啊”的一声惨呼,晃悠悠倒下。 袁百卉有气无力叫道:“师妹,师妹。” 柳惜见道:“师姐,我在这。”她回到庙门,袁百卉颤声问道:“你没事吧。” 柳惜见道:“我没事。”她从怀中拿出火折子照明,这才看清庙中情景。那男子躺卧在地,庙中地上落了一地的梅花针,她想背上也该是中了梅花针,正欲伸手去拔,灵机一闪,心道:“我一直正对敌人,怎会背后中暗器。”她往庙门外望去,空无一人。柳惜见目光渐渐移到袁百卉身上,也不去拔背后的暗器了,只暗暗担心暗器上有毒。 袁百卉怔怔看着那人,半晌才问道:“他死了么?” 柳惜见道:“死了吧,我们去看看。”扶着袁百卉起身走到那男子身旁,见他从头至胸有长长一道血痕,眼睛仍是睁着,嘴巴大张。地上血迹斑斑,连那碎了的菩萨塑像也沾了血。 第8章 一人密谋 袁百卉闭眼道:“死了啊,终于死了。” 柳惜见看着她问道:“师姐你说什么?” 袁百卉流下泪来,道:“这厮想要对我无礼,我说了好些话才哄得他弃除恶念。”她双目含泪,道:“师妹,这事也太丢人,还求你帮师姐瞒着。” 柳惜见道:“难怪他不许我带你走。师姐你放心吧,我只说在北面山脚见你昏倒在地上。” 袁百卉道:“多谢你师妹。那恶徒撕了衣服给我包扎伤口,你帮我把那布条解下来。” 柳惜见道:“是。”她依言将袁百卉身上包伤口的布条拆下,见了袁百卉背后一道又长又深的伤疤,连话也不敢大声说了,只怕出气重惹她疼。轻声轻气道:“我身上还带的有金创药,我撕我的衣服给你包扎。” 袁百卉忍痛道:“好。” 柳惜见从裙上撕了一段干净布条,在她伤口上撒了金创药后简略包扎了。一番折腾下来,袁百卉已疼得冒冷汗。柳惜见帮她穿好衣裳,想起自个儿背上还有两根梅花针,她假意将火折弄灭,咬唇静声,反手去将两根梅花针拔下放入怀里,左手食指再沾了伤口处的一点血,才重又晃亮火折,看指上血色是鲜红色,知梅花针上无毒,放下心来。问袁百卉道:“师姐,师伯没有和你一处么?” 袁百卉道:“没有,我受了伤后便昏了,醒来时那恶徒已将我带到了这。” 柳惜见道:“先去找大夫给你治伤,我背你下峰。”她将袁百卉负在身后,走出庙纵跃在树木梢头下了山峰,来到杨斌所在树下。 袁百卉见树下倘有一人,问道:“这是什么人?” 柳惜见道:“金家的杨斌。” 袁百卉道:“死了么?” 柳惜见道:“没有,受伤了。我在半路上遇到时他便这样了,许是师伯伤的。”柳惜见拿出明千霜给的竹哨,“嘘嘘嘘”吹了一阵停下。袁百卉道:“怎么了?” 柳惜见道:“我和四师兄一块来的,他到另一边去寻你们。我和他说好了,用这哨声做信号。” 袁百卉道:“你们怎知我和师父在这的?” 柳惜见道:“咱们在客店看你们一直没回来,陶师兄和四师兄担心,便上青渡堂去找你们。青渡堂的人说你们日落时便走了,可又没见你们回客店,咱们担心这才四处去寻。我运气好,在路上遇到几个从琅玕山退败的弟子,听他们说起师伯,抓来一问,才知你们的下落。”她说完又问道:“师姐,你们怎会到这来的?” 袁百卉道:“我和师父在青渡堂等了一日,姓来的才见了我们。这人当真狡猾无耻,口口声声说没钱,他又说有事,给我和师父下逐客令。师父脾气好,忍着说可以等几日,让他慢慢凑钱。哼,看他的样子便是想赖账!” 她又骂了来不眠两句,才续道:“师父和我坐到日落的时候,她内急,去了趟茅厕回来便向青渡堂的人辞行了。我跟着师父出了青渡堂大门,绕了一大圈来到青渡堂后门,原来师父去茅厕时听到两人说话,得知金家给来不眠送礼,她怕金家和青渡堂有什么密谋,对咱们万古山庄不利,便先假意辞行再潜回青渡堂打听。这一回去打听,便听金家的人和来不眠说他们已抓到了那个要紧人物。” 柳惜见插口问道:“什么要紧人物?” 袁百卉皱眉摇头,道:“他们也没说这要紧人物到底是谁,只说关在这一带,就是这个缘故,我和师父才来这里查看的。只是我们运气不好,一进了这山便遇到金家的人,没说两句直接动上手了。他们人多,后来去给青渡堂送礼的金家弟子得了消息也赶了来,我武功不济,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柳惜见道:“师姐也太谦虚。” 袁百卉苦笑一下,道:“你说你抓了金家的几人,是哪几个?”柳惜见道:“有三个,钟颐皋、王宵云。”指了指杨斌,又道:“还有他喽。” 袁百卉道:“王宵云是谁我不大清楚,这钟颐皋可是金掌门的得意弟子,你能抓住他可真是了不得。” 柳惜见道:“那可不是,险得很,若不是他们手里抱了这个半死不活的杨斌束手束脚,我的小命就要不保了。” 袁百卉眨了眨眼睛道:“不是吧。” 柳惜见道:“怎么不是,今晚可真是险,在钟颐皋手上差点死了一回,方才在庙里又差点死了一回。” 袁百卉笑道:“可见师妹你是有福之人,总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正说到这,听得前方林子里传来火光。柳、袁两人一起朝前看去,见一黑衣人擎火而来,是那冷心冷面的明千霜。 柳惜见起身而待,明千霜起初也只见她,问道:“找到秀姨了么?”问完话才见柳惜见身旁坐了袁百卉。 柳惜见道:“我没找到师伯,只找到袁师姐。” 明千霜略感失望,柳惜见道:“明师兄,师姐伤的很重,我要先带她回去找大夫医治。” 明千霜道:“你去吧,我接着找秀姨。” 袁百卉看了一眼明千霜提在手中的王宵云,道:“你们带着这两人满山找人,不嫌累赘么?” 明千霜道:“累赘是真的,不如一剑杀了。” 袁百卉脸色微变,柳惜见将她神情瞧在眼中心里甚感异样,口上却也道:“四师兄,他既没有紧逼动手要咱们性命,便不杀了吧。万古山庄和金家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做的,要是先杀了人岂不是理亏。” 明千霜道:“那他们怎能动手伤你袁师姐,还有秀姨,如今下落不明。” 柳惜见想起自己已杀了一人,心说自己怎还有颜面去劝师兄。可思量一阵还是道:“杀人和伤人到底不一样,有轻有重,师伯还没找到,你能说……能说她便不在了么,要是先杀了金家的人,倒让他们得了理来发难。” 袁百卉道:“柳师妹说的不错。” 明千霜道:“照你意思是要好好养着他们了?” 柳惜见道:“是得好好养着。” 明千霜道:“快回去吧,顺便把那半死不活的杨斌一起带回去治。” 袁百卉没料到明千霜这回脾气这样好,盯着他直看。 柳惜见道:“多谢师兄。” 明千霜道:“姓王的你能带么?” 柳惜见道:“你把他和杨斌绑在一处,我一并带走,让这姓王的照看姓杨的。” 明千霜四下里一看,目光落在王宵云下袍,他从腰间抽出薄剑,在王宵云下袍上挥舞几下,王宵云下袍被削下一段段布条,明千霜捡了布条结成布绳,将王宵云和杨斌背对背绑缚在一处。柳惜见负了袁百卉提了王、杨两人奔赴回城。 此时天已微明,柳惜见将至城门时遇上陶辰、方长安、李允然三人,他三人得了柳惜见留信正欲赶去琅玕山。柳惜见说了在山上所遇,四人一计议,还是让柳惜见和李允然回客店照顾袁百卉,陶辰、方长安去琅玕山寻程秀。 柳惜见和李允然在道上与陶、方二人分手,进城寻了间医馆医治袁百卉和杨斌。那王宵云仍旧被蒙着眼睛,放在一旁。 李允然看袁百卉衣衫沾血,到城里的裁缝铺给她买衣裙。柳惜见留在医馆中照看,大夫给袁百卉吃了些麻药,袁百卉渐无了疼痛之感,昏昏睡去。柳惜见看大夫给袁百卉清洗伤口,见她左前肩和右臂上各有两个小小的血孔,仍在渗血,血迹未干。 柳惜见从怀中拿出在观音庙中刺上她后背的两根梅花针思索良久,心中一个念头挥之不去,说又说不出,看了卧在床上的袁百卉一眼,默默将梅花针收回怀里。 大半个时辰后,大夫才将袁百卉和杨斌的伤口包扎好,开了药方抓药。事毕,柳惜见、李允然两人将几个伤者带回客店,重为王宵云、杨斌另要了房让他二人住下,只是柳惜见一直未给王宵云解穴,李允然以为柳惜见另有打算,见王宵云穴道被封也没加理会。可怜王宵云有急心而不能宣,多憋闷了几个时辰。 柳惜见回房换了衣裳,等了两刻钟再也坐不住,她交代了李允然两句,预备回琅玕山去寻程秀。 沿南大街行出数里,是南城的繁华之地,此时天明,店铺开市,人渐多了起来,柳惜见随人流而动,忽然人声吵嚷,柳惜见听人道:“飞起来了。”看左右之人皆仰头而望,她跟着举头看去,见三人在空中飘飞,时而在行人肩头借力,最先的一人背负一女子。柳惜见心中喜极,那几人正是明千霜、陶辰、方长安三人,明千霜负着程秀在前,程秀精神尚可。想是在街市上人多,几人又急着回客店,多有阻碍,便施展轻功从行人头上越过。 柳惜见看同伴回来,折身返回客店,此时她逆人流而行,被两个路人一撞,脑中想起一事,在原处立了半晌,抬头见远处的一间裁缝铺,走了过去,进铺中要了身男子衣衫,走到远处无人的巷子里换上。她原先的女装便藏在一户人家屋顶,用青瓦盖上。 换了装束,柳惜见来到街上,寻到一家铁匠铺。铺中便只一个铁匠,是个四十来岁的壮汉,一见来了主顾便殷勤接待。 柳惜见道:“你可能打开锁人的锁链?”她幼时逃难曾改扮成男孩模样,后入万古山庄,年纪渐长,多被委以要任,常是穿男装出行,一来二去,这男子的举止形态她能学得八九分像,连声音也练得与男子相似。这时扮作男人,那铁匠也没看出来。 铁匠听了柳惜见问话,拍拍胸脯,道:“这没问题。” 柳惜见道:“可我要开的锁链不在这,在别处?” 那铁匠挠了挠腮,道:“在别处?你不会是要我去给朝廷钦犯开锁吧?” 柳惜见道:“不是朝廷钦犯。” 柳惜见从怀中拿出两锭银子,道:“这是一半的酬金。”那铁匠平日里干的是小本生意,没见过一单生意便有这样多酬金的,心中大动。 柳惜见道:“事成之后,我再给另一半,不过你要和我到别的地儿去给人开锁。” 那铁匠收了银子,叫喊两声,铺中一道矮门里钻出个中年女子。铁匠将银子交给那女子,对柳惜见道:“这也能办,我挑了风箱挑子和小火炉随你去便成。” 柳惜见道:“好,你收拾好东西咱们这便动身。” 铁匠和那女子说了几句话,拍拍她肩头。柳惜见听两人言语,知那女子是铁匠的妻子,想起幼时父母也是这般恩爱,不禁难过。这夫妻二人不知从前遇过什么事,铁匠妻子不愿让铁匠出门,铁匠极力劝慰爱妻,让她宽心。铁匠之妻兀自不放心,问柳惜见道:“是要去什么地方?” 柳惜见道:“南城,琅玕山。” 铁匠念着另一半酬金,没再多想,收了砧子挑了风箱担子便随柳惜见走了。 第9章 友人敌人 出得城门不远,柳惜见看左右无人,将长剑别在风箱担上,替那铁匠挑过担子,提了他后领施展轻功而行。那铁匠以为她有歹意,吓得腿脚发软,不住道:“公子饶命。” 柳惜见道:“胡喊什么,我这般带你走快些,你别大喊大叫!”铁匠听了她话,方才宁定。过不多时,两人已到了琅玕山北面脚下。柳惜见问那铁匠道:“你知不知道这山腰的山洞在哪?”铁匠道:“小的不知。”他心中犯疑,思道:“怎会来这样的地方?” 柳惜见撕下身上一块衣布来蒙面,见山脚有许多石子,又捡了二十多粒石子放在担中,这才提气上跃,挑着一副担子提着铁匠上峰。铁匠只惊得张大了口,时时怕坠下摔得粉身碎骨。 那座山峰生有众多秀木,柳惜见在树枝上借力上行,至腰峰一带寻视一阵,终于见到王宵云所说那黑白两色相间的石洞口。那山洞洞口外生有一小小平台,望去可供六七人容身。 柳惜见观了四面地势,带着铁匠攀在山洞半丈之上,她将担子转交给那铁匠,轻声嘱咐道:“一会不管你见到什么,都不要出声,不然你我性命不保。”那铁匠此时已后悔接了这单生意,但此情景下,也只得点头答应。柳惜见拿出一粒石子弹在洞口的一棵树上。石子弹出打断树枝,树枝擦着余枝“沙沙”落地。 这时听得山洞中有人高声喝道:“什么人!”柳惜见拿了两枚石子在手,片时过后,见洞里走出两人,她顺手将两颗石子弹出,击在那两人头顶。她这一投石运上了内力,石子直嵌入那两人脑中,只见两人一声惨呼后倒地毙命。 铁匠吓得一个哆嗦,肩上担子险些下滑。柳惜见帮他稳住后白了他一眼,接着静视下方洞口。 洞中人闻声又走出两人,他们只道敌人是从前方攻来,眼睛只向前方和左右两侧看,全没有留心上方,柳惜见依前法投石毙敌。这两人一死,洞中立马又有三人出来,柳惜见取了三粒石子,运力下掷,“啊啊啊”三声,三人先后倒在先前的死尸之上。 柳惜见听得洞中传来脚步声,仔细听辨,有两人,她从担中捏了两枚石子在手,洞中有人喝道:“别出去了!给我在这待着,我看他要怎样!” 柳惜见听这声音颇含威严,心道:“难道这人便是那什么焦师叔,能和师伯过招的人不可小觑。”转念又想:“王宵云不是说有六人看守么,已经死了七个了,洞里数得上的还有三个,不好对付呀。” 等了半晌,洞中人还不见出来,柳惜见自忖洞中人要固守内洞,低声对铁匠道:“一会下去,你乖乖找地方躲着,不要将身子敞露在洞口,贴山壁躲好。”铁匠点点头,一颗心猛跳。 柳惜见提了铁匠下落至洞口,将铁匠推到洞口右侧的石壁外,自个拿了剑抓起一把石子走进洞中。 她一步入洞中,便有四只飞镖直袭而来,柳惜见发出四颗石子将飞镖打落。还未喘口气,两只飞镖又来,柳惜见照旧以石块将其撞落。她朝发飞镖之人瞧去,只见一黑瘦的高个站在一铁笼前,三十多岁年纪,双目炯炯有神,他身子遮住了铁笼中人,柳惜见只看到笼中的一角青衣。铁笼两旁还站得两人,一人持剑,一人持刀。 那黑瘦高个道:“‘惊尘风’,姑娘这投发石子的手法有十多年没见了。” 柳惜见扮作男子,学着男人的嗓音道:“是么。” 黑瘦高个道:“石去而惊尘,自生疾风。这‘惊尘风’投石法是展泉山的绝技,小兄弟是展泉山什么人?” 笼中那人起身露出面来,动身之际颇为惹眼,柳惜见向她看去,见那是个二十多岁的清秀女子,身量苗条,气度娴雅,她心中很是喜爱。 黑瘦高个又问道:“你是展泉山的徒弟么?” 柳惜见道:“我不认得什么展泉山。” 黑瘦高个双眼一眯,道:“我来看看你是不是真不认得!”话音一落,便抽剑出鞘向柳惜见纵来,他的剑与寻常剑不同,通体纯黑。 柳惜见看他那一剑来势沉雄,移步拔剑转劈他小腹,两人过了这一招均停手立定,那黑瘦个子躲得快,柳惜见那一劈只劈裂他一件外衣。他低头看了看衣衫破处,剑尖往前一递。柳惜见避让开后挥剑前刺,被黑瘦高个架了开去,她再旋身反刺,黑瘦高个双足在石壁上一登,双手握剑往柳惜见剑上劈下,柳惜见右手被震得大痛,剑险些拿不稳。她挥出剑鞘去点黑瘦高个腋下,那人才收剑回护。 柳惜见知自己手上劲力与黑瘦高个相差甚远,当即施展快剑,在那瘦高个出剑时躲避,瘦高个收剑时进攻,如此拆了数招,那瘦高个再不上当,当即也施展快剑。柳惜见渐渐不敌,她看那黑瘦高个打得兴发,竟有癫狂之态,不禁心急。洞中另外两人也险被黑瘦高个误伤,渐渐退离铁笼。 黑瘦高个几次将她逼进铁笼,柳惜见两次撞在铁笼的锁扣上,她暼眼间见那铁笼上有三把大小不一的锁相扣连,共锁住笼门,暗骂那囚人的主心计深。 黑瘦高个露齿大笑,双眼通红,柳惜见自从师来未遇过这样强的对手,一时生了怯意。黑瘦高个一剑压将下来,柳惜见沉剑将他兵刃往下带,勉强躲过一击。黑瘦高个那一剑劈在地上,将地上凸起的一块石头劈成几瓣。 柳惜见脑中冒出一个险计,眼看黑瘦高个又再攻来,柳惜见步步退避,慢慢退到笼门前,她直着背脊贴在三把锁上,看了前方地上一眼,出剑去诱黑瘦高个出剑。 黑瘦高个此时已被激红了眼,猛力朝柳惜见头顶砍落,柳惜见蜷了身子打滚往前滚去,黑瘦高个一剑砍下,火花四迸,笼门上三把铁锁“哐啷”一声落在地上。 柳惜见这时已直身半跪在地上,那黑瘦高个砍落笼锁,微有些愣神,柳惜见得了大好时机,一剑向他膝弯削去,那人情急下应变奇快,还未回头便倒转剑反刺向后,那一剑刺中柳惜见左臂。幸喜柳惜见躲得快,这一剑伤她不深。 柳惜见削在黑瘦高个膝弯那一剑却是不轻,已将他左膝膝弯的筋削断。黑瘦高个一时站立不稳,伸手扶着铁笼。柳惜见跳将起来,一剑往他后背上刺去,她跳起的气力助增,这一剑直贯黑瘦高个前胸。 退在铁笼远处的另两人见同伴受戮,提兵刃冲来,柳惜见拔剑御敌,这两人武功便比不得黑瘦高个了,柳惜见十五招之内便要了两人性命。 一场激斗后,柳惜见满身尘泥。她杀尽看守之人,拉开铁门道:“徐珠。” 笼中女子拖着铁链走出笼门,道:“我是徐珠,你是谁?” 柳惜见胸脯起伏,揭下蒙面道:“说来话长,先离开这。”她看了徐珠手脚上的铁链一眼,一条长铁链锁缚双手,一条长铁链锁双足。手腕、脚腕上均有锁孔,柳惜见问道:“你知不知道开锁链的钥匙在哪?有没有在这些人身上。” 徐珠道:“有是有的,不过左手、右手和两只脚上的钥匙都不一样,由四个不同的人管着,每天轮换,有一把被姓焦的带走了,这些人身上的钥匙也未必全。” 柳惜见道:“姓焦的走了?走了有多久了?是回秦家铺了么?” 徐珠奇道:“你怎知道?”又道:“有半个时辰了吧,” 柳惜见捡起黑瘦高个那把剑,对徐珠道:“先把铁链从中砍断。”徐珠迟疑片刻,拉开双手铁链,柳惜见一剑砍下,铁链应声而断。徐珠脸现欣喜,张开双足,让铁链铺放地上,柳惜见举剑砍落,栓住徐珠双足的铁链从中断开。 柳惜见道:“这多待不得,咱们换个地方开你手脚上的锁。”说着拉徐珠走出山洞,那铁匠在洞口抱膝发抖,他听见洞中打斗之声时向内张望,看柳惜见和洞中人激斗厮杀,受惊着实不小。 柳惜见朝铁匠看了一眼,又问徐珠:“你会轻功么,可能在这峰上纵行?” 徐珠探头看了看四面,道:“行。” 柳惜见道:“好,你们在这等我,我先去那边的庙里一趟。”也不待两人答话,柳惜见已轻轻跃飞在树梢,眨眼的功夫身影便消失不见。 徐珠和铁匠相对,互问了几句。不多时,柳惜见便提了一具死尸回来,正是她昨晚在庙里杀死那人。徽州金氏与万古山庄素来不睦,两派争斗厮杀本也不是新鲜事。但柳惜见隐隐觉得袁百卉有古怪,她虽说不清其中道理。可回想昨夜庙中那人和袁百卉的说话,总觉那人和袁百卉的牵连不大寻常,未免后患,柳惜见便欲顺道清理那人尸首,那人的兵刃、暗器,柳惜见都已收来了。 徐珠一看那人脸面,便道:“金化成。” 柳惜见一惊,道:“金化成?他是金化成?”金化成是徽州金家掌门人金起陆的次子,柳惜见知道自己杀的是金掌门的公子,胆寒了三分。 徐珠恨恨道:“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人,专会欺软怕硬!” 柳惜见慑定心神,道:“走吧。”说着带了铁匠和金化成尸身下峰,徐珠紧随其后,但到得后来远远落在柳惜见身后。 柳惜见直带着铁匠翻越了四个山头,来到一个大湖旁方停下。徐珠到时,面颊通红,吐了口气,对柳惜见道:“你轻功很好哇。” 柳惜见微微一笑,对铁匠道:“你给我除了她手脚上的链子铁箍。”铁匠不敢违误,看了看徐珠手脚上的链条箍子,便从担中提出小炉,架起风箱忙活。捶捶打打,敲敲锯锯,捣鼓了将近两刻钟才将徐珠身上的铁箍取下。 徐珠得了自由,满面喜色,道:“多谢你们啦!” 柳惜见给了那铁匠四锭银子,铁匠道:“不是两锭就好了?” 柳惜见道:“你收下吧,今天让你受惊了。我多给两锭一来补这让你受惊之过,二来是要你别将今日琅玕山上的事说出去。” 铁匠道:“小人晓得。” 柳惜见道:“师傅,你这炉子风箱担子不要带回去了,留给我吧,你若想保命,便带着家人离开安州吧,在安州多待与你无益。若是仍要留在安州,这段时日也不要露财露富。” 铁匠思忖片刻点点头,道:“是。” 柳惜见道:“你回去也不要走咱们来时的道路,换条路回去。” 铁匠道:“那得绕到东城,路可远了。” 柳惜见道:“路远但命还留得住,你是要求近路还是求命。” 铁匠道:“是,是。” 柳惜见道:“多谢你了师傅,你这便回去吧。” 铁匠也不想多留,辞了两人便走了。 柳惜见搜了搜金化成身上,从他怀中搜出火刀火石,几锭银子和一张图纸,柳惜见看了那张图纸一眼,折好拿在手中,将银子抛给徐珠,道:“你的路费。” 徐珠伸手抄过,装入怀里,柳惜见也将图纸收入袖袋中,紧接着蹲下身把金化成尸首和那风箱担子、火炉、铁锁链绑在一处,又找了块大石系上。 徐珠从旁相助,最后却将金化成和各件杂物捆得像破了的粽子一般,不由得好笑。柳惜见可笑不出,在金化成身上绑了重物后四面查看一周,确证四面无人窥伺才将金化成沉入湖心。 徐珠暗叹:“这女子心思也真细。” 柳惜见回到湖边,抓了一把干泥放入袖袋,道:“徐姑娘,咱们也走远些才好。” 徐珠道:“你说的是。”说罢展开轻功奔行,柳惜见冲前追去。两人行出十余里,在一片玉米地不远处的一个石亭旁止步,来到亭中歇息,柳惜见问道:“方才我杀的那个黑大个是谁?” 徐珠笑道:“姚慎,也是个武林中的一个角色,就这样被你杀了!” 柳惜见愁云满面,道:“谭鑫玉在哪?” 徐珠立时变脸,正色道:“你想做什么?” 柳惜见道:“你是徐珠,还是谭夫人?” 徐珠上下打量柳惜见,道:“你真是展泉山的弟子?” 柳惜见道:“是。” 正说到这,不远处山下传来马蹄声,两人一惊,徐珠探出头去瞧了一眼当即缩回头来,蹲矮了身道:“是姓焦的,都是金家的人。”柳惜见道:“你回去告诉谭鑫玉,若要碎图合,九月初九,到麟州合家口的神鹤碑下等我,你走吧。” 徐珠道:“多谢。”说罢转身闪入玉米地中。 柳惜见也紧跟着躲入玉米丛中,不过两人却不在一处了。 第10章 回禀尊长 柳惜见待马蹄声远去,方从玉米地里走出,心道:“这是城北了,金家的人是直接从城北赶去琅玕山么?”她这回避过了金家人马,怕沿大道还会和金家人遭遇,捡了荒僻小路走。直行了一个时辰,方回到先前换衣的巷子取了女装重新换上。又将从湖边抓来的那一把泥撒在裙上、袖上,把干干净净一套衣裙沾了些尘土才作罢。那套从裁缝铺中买来的男装除下后便找地烧了,自觉妥当,才回客店。 她一进客店,李允然便从楼上下来挽她手臂。柳惜见怕碰到伤口处,小心让着。 李允然道:“师姐,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师父又要着人去寻你了。” 柳惜见道:“师伯回来了么?” 李允然道:“回来了,今儿一早你走了不久他们便回来了。” 柳惜见道:“师伯还好么?” 李允然道:“受了内伤。” 柳惜见道:“这可不好,她歇下了么,我想去瞧瞧。” 李允然道:“没呢,师父等你回来。你不是抓了个姓王的么?师父知道后找他问话,这人胡说八道,说要师父解了他杨师兄的毒才好,师父都被搞糊涂了,你快去瞧瞧。” 柳惜见噗嗤一笑,道:“他这会儿还当真呢?” 两人一面说一面往楼上程秀房里走去,李允然道:“他硬说师父给他师兄下了‘翻墨’毒,师父受了内伤没精力和他纠缠,明师兄便点了他穴道,现今还和杨斌在同一个屋呢。” 柳惜见道:“这事我去和师伯解释。”顿了一顿,又道:“师伯还问了王宵云什么别的事没有?” 李允然道:“没了,就问他怎么被你捉住,结果姓王的定要师父给解药,缠夹不清,师父受了内伤急需运气调息,明师兄嫌王宵云啰嗦点了他穴道后便把他关在屋里了。师父这会才调息完,正想再问王宵云呢,”柳惜见点点头。 柳、李两人来到程秀房中,见程秀坐在桌边,陶辰和明千霜侍立桌旁。程秀见她二人进来,从长凳上起身,问道:“惜见,你没事吧?” 柳惜见道:“师伯,弟子没事。”她说完跪下,道:“师伯,弟子昨夜使计,让王宵云误以为师伯给杨斌施用‘翻墨’毒药,这才让他误会,多次向您讨解药。” 程秀道:“我就说么,怎么好端端的,他硬要我给解药。你怎么使的计?还有,怎生捉住王宵云他们的?” 柳惜见道:“咱们昨夜去寻师伯时找店家要了灯笼,我提的那只灯笼是平日里厨房用的,沾了炭灰,我提灯笼,炭灰又沾到我手上。我沿城北的街巷去寻师伯师姐,遇到金家的弟子钟颐皋、王宵云还有杨斌,不过那时杨斌已昏晕过去了。” 程秀道:“嗯,杨斌在琅玕山上被我砍了两剑。” 柳惜见略略点头,接着道:“我那时隐身在树上,听他们言语中提及师伯,便一路跟着他们,但后面钟颐皋知觉,只好现身。我问他们你和师姐的下落,这两人不说,便动起手来。制住两人后,不管怎样逼问他们还是不肯说。我看那姓钟的太精明,难从他嘴里问到什么,便点了他穴将他绑在一棵树上,带王宵云和杨斌到了他处。王宵云也是嘴硬,可弟子看他颇重情义,杨斌又昏迷不醒,无计可施之时看到手上沾的炭灰,一时想到一个主意,趁王宵云不留意时将炭灰抹到杨斌额头上,引王宵云去看杨斌头上的炭灰斑记,他们两个隔的又有些远,王宵云一见杨斌脸上多了个黑斑,便想到了咱们万古山庄的翻墨毒,我再旁用言语相激,他越发深信不疑,只是以弟子的年纪使不了那毒,弟子便只好说杨斌是中了师伯下的翻墨毒。” 程秀道:“好了,这下我明白了。王宵云重情义,为了救师兄要找我拿解药,才将我们的下落告诉你。” 柳惜见道:“是。” 程秀道:“事出有因,这也算不上大事?” 明千霜半歪了头微笑,看看柳惜见又看看程秀。 程秀道:“阿辰,你去把王宵云带来这。” 陶辰应命而去,不多时已将王宵云带来。王宵云哑穴一被解,当即冲柳惜见大叫大嚷:“你快找你师伯要解药!” 柳惜见道:“杨斌没中毒。” 王宵云一怔,道:“可他头上怎么会有黑印记,你不要扯谎!” 柳惜见道:“那是抹上去的炭灰。” 王宵云半晌不语,陶辰道:“若是中了毒这会该全身发黑了,你没见你师兄身上好好的么?” 王宵云道:“你们把我放那么远,我怎看得到师兄身上怎样。”他气得眉毛直竖,指着柳惜见骂道:“你骗我!” 柳惜见道:“是你自己先说你师兄中了毒,我一时忘了碰过他头,真以为那是‘翻墨’毒呢。要不是你先说那是翻墨,我也不会想到骗你呀。” 王宵云明知柳惜见在狡辩,但他嘴笨,也拿不出旁的话来辩驳,只道:“你胡说!” 柳惜见道:“我没胡说。” 程秀不欲他二人再争下去,问道:“王少侠,你们说琅玕山上关了个要紧人物,是谁?” 王宵云把头一偏,道:“我不说。” 程秀道:“惜见,看来咱们不该早早把翻墨毒的真相和他说了。” 柳惜见道:“是。” 程秀阴沉沉道:“这么说那要紧人在哪里你也是不肯说的了!” 王宵云道:“不错。” 柳惜见道:“在一个山洞里,是不是?” 王宵云瞪大了眼睛,程秀、明千霜等人齐刷刷看瞧柳惜见。王宵云气急败坏道:“你知道了也不许说!”他气急之下说话已全无了条理。 程秀却从王宵云这一句气话中推知柳惜见所说不假,她双目一动,道:“允然,你封了王少侠穴道带他回房歇歇。” 李允然道:“是。”探出手去点王宵云穴道,王宵云一闪,李允然点了个空,她自觉失了面子,正欲抢上再点,王宵云身子一僵,嘴巴微张,却是明千霜在后跨了两步将王宵云穴道封了。 李允然道:“多谢明师兄。”言毕将王宵云提出了程秀房里。 明千霜将房门合上,程秀压低了声问柳惜见:“惜见,你怎知道那要紧人物在一个山洞里,是昨晚从王宵云那里打听来的么?” 柳惜见摇摇头,低声道:“不是,弟子方才回去琅玕山寻师伯,见山上有座小屋,便上去看了,那原来是座观音庙,后来我从庙里出来,沿山腰下峰,看见有个小山洞,最骇人的是,山洞外面死了一堆人。” 陶辰道:“死了一堆人?” 柳惜见道:“是,我看见有人便进洞查看,里面全是死人,总共有十个人,洞口有七个,这七人是堆在一处死的,但这七人身上不见伤口,只是头顶有一个小孔洞,不知是用什么东西打的,直打进脑里去。” 程秀喃喃道:“打进脑里去。”又问道:“他们头上的小孔洞有多大?” 柳惜见道:“只鹌鹑蛋大那么一点。” 明千霜道:“难道是展泉山?” 程秀道:“我也这么想。” 柳惜见道:“展泉山是谁?” 程秀道:“这人也是江湖上的一位高手,只不过他已经十三年没有在江湖上露面了。惜见,你说的小孔洞极有可能是用石子打的,展泉飞有门绝技叫‘惊尘风’,专用石子或钢珠击杀敌人,杀敌的部位常在头部和心胸处,他投石的手法和劲力是外人仿不来的。” 柳惜见缓缓点头,程秀又问道:“那山洞中的其他人呢?” 柳惜见道:“有三个人死在山洞中的一个铁笼前,这三人身上都是剑伤。有个黑瘦的高个子是被人从后背一剑刺下去。” 程秀道:“黑瘦的高个?可看到他兵刃了?” 柳惜见道:“他手边倒是有一把黑色的剑,剑刃剑身全是黑色。” 程秀轻轻拍桌道:“是了,是姚慎。”她轻吁口气,续道:“我昨晚还和他交过手,怎地今天就死了。” 陶辰道:“师父,这人没听说过呀。”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李允然轻轻道:“师父,是我。” 程秀道:“进来。” 李允然推门走进来,转身将门关上。程秀道:“姚慎这人定居南方,不常在江湖上走动,也只三十多岁年纪,武功不差的,没想到他也被杀了。” 陶辰道:“那杀姚慎的人武功也够强了。” 程秀道:“那也未必,惜见,你说姚慎是后背中剑是不是?” 柳惜见道:“是,看伤口,那一剑是贯穿胸口。” 程秀道:“若是正面敌对,那该是正面中剑才对呀,背后中剑,多半是……” 李允然抢道:“是偷袭!” 程秀点头而笑,道:“是了,若是后背中剑,那杀姚慎的人功夫是不是在姚慎之上还难说呢。” 明千霜道:“若是对手从前翻往后,趁姚慎没回身又不及还手之际在后面杀了他呢,能如此迅捷,那功夫多半在姚慎之上了吧。” 程秀道:“若是像你说的这样,便不是功夫在他之上,也能和他打个平手。”她食指轻轻击着桌面,道:“咱们终究没有亲眼见到,猜的都是不准的。”默思一阵,接着问道:“那剩下两个人呢?” 柳惜见道:“一人被致命伤在脖颈,一人伤在胸口。” 程秀道:“你可能看出杀他们之人的使剑手法。” 柳惜见道:“弟子眼力和功力都还没到此境地,瞧不出来。” 程秀道:“这也难为你。那他们说的那个要紧人物你没见着么?” 柳惜见道:“没有,山洞里有个铁笼,不过弟子到时铁笼门已经开了,地上落了三把大锁。也没见别的活人了,弟子看死了这么多人,怕多留徒惹是非,便回来了。” 明千霜道:“你去时,那些人死了多久了?” 柳惜见摇头道:“我瞧不出来,不过血迹都没干。” 程秀道:“这也怪不得你,你一向留在山庄打理账房的事,行走江湖的经验不够,瞧不出来也是常情。” 明千霜道:“照允然说的,你出门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时辰,你什么时候见的那些死尸?” 柳惜见道:“大半个时辰前。” 明千霜道:“大半个时辰前,你早些时候做什么去了?” 柳惜见道:“我昨夜在山北面找不到师伯,到别的山头寻师伯去了,找寻不见又回到琅玕山去,这便见到那山洞里的死尸。” 第11章 戏中之人 众人看明千霜大有问责之态,劝道:“大家是师兄妹,师妹又带回这等要讯,有话好好说。”程秀更是道:“千霜,惜见不是犯人。”明千霜被程秀这么一喝,方不出声。 程秀道:“惜见,你做的很好,山洞里既有了死人,确不能多留,免得金家将这盆脏水泼到咱们身上。” 陶辰道:“师父,那眼下咱们要怎么办?” 程秀道:“我和百卉都受了伤,一时赶不得路,青渡堂的欠银也没能讨回,这安州啊,咱们还得待上几天。只是眼下出了这么多事,我要先写封信去给庄主,将这里的事告诉他。” 陶辰道:“那金家拿到的那个要紧人物要查么?” 程秀道:“照惜见说的,那个要紧人物多半被人救走了,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咱们这几日便在客店里好好养伤。那个王宵云和杨斌,这便放他们走吧,多留在这只怕会惹金家的人生疑,无故被泼脏水。” 陶辰道:“是。” 程秀道:“你们都先退下,我想静会儿。” 各人辞礼出房,柳惜见走在最末,将要出门时又转回来问道:“师伯,金家年轻弟子中有人是使梅花针的么?” 程秀道:“听说金掌门的二公子金化成是用梅花针的,怎么,你和用梅花针的人交过手么?” 柳惜见道:“是。” 程秀看柳惜见神色有忧,正想问因由,柳惜见却躬身道:“师伯,弟子告退了。”说罢转身走出房门将门关上,程秀心感奇怪。 柳惜见路过杨斌和王宵云所在的屋子时,见陶辰正给王宵云解穴。她走进屋去,对王宵云道:“你钟师兄被我绑在昨晚那条巷子里的一棵树上,你找他去吧。” 王宵云道:“钟师兄他被你绑在树上?” 柳惜见道:“不错,你回去也顺路去把他放下来吧。” 王宵云受制这许久,又忽闻自己师兄弟三人被耍弄,羞怒交加,一掌向柳惜见打去,柳惜见侧身躲开,陶辰踏上两步抓住王宵云手腕,道:“王世兄,咱们眼下要放你们回去,倘若你不想回去偏要伤万古山庄的弟子,那咱们就是想放你一马也不能了。” 王宵云脑子虽不灵光,但也听得出陶辰言语中的威胁之意,不敢再放肆,收了架势来到杨斌床边,看他脸上果然再无一点黑气,可仍是昏迷,问道:“你们说没下毒,怎地我师兄还是不醒。” 柳惜见道:“今儿大夫给他治伤用了些麻药,只怕是药效没过,你若不放心回去重给他请个大夫便是。” 王宵云掀开杨斌身上的薄被,背了他起身下楼,柳惜见跟到客店门外,低声说道:“你泄露门中机密,你两个师兄昨晚又和你一起,若被发觉了你多半会连累你两位师兄,要想保你们三人性命,不该说的别说。” 王宵云心中一震,柳惜见又道:“有人问起,你便说我捉到你后去了青渡堂,从那里打听到我师伯在琅玕山的消息。” 王宵云心道:“这也好。”他正要走,柳惜见道:“你钟师兄被绑的那棵树又高又粗。”她说着指了指天,道:“能有这家客店这么高,那条巷子里树又多,你要仔细找。” 王宵云“哼”的一声愤愤离去,柳惜见看他走远转身回门,走了两步一抬头便见明千霜直立在楼上,神情正肃,双目紧盯着她不放。柳惜见跑上楼来,走到明千霜跟前,道:“师兄有什么教诲?” 明千霜道:“你和那姓王的说了什么?” 柳惜见道:“反正不是说师兄坏话。” 明千霜道:“好好回我话。” 柳惜见得意笑道:“我和他说钟颐皋被绑在哪棵树上。”说着一双妙目往明千霜脸上一溜,道:“早知道师兄要盘问我,我早该把你也拉扯上,说你的几句坏话。” 明千霜道:“我有什么坏话好说。” 柳惜见道:“那可有得说?便说钟颐皋这事吧,我就能和那姓王的说是你教我这么做的。” 明千霜道:“嗯,你是个做小人的好胚子。” 柳惜见脸有愠色,平复过后,道:“你这副脾性,往后不知会招致多少小人呢,你若能遇到像我这般的小人,是你的运气。” 明千霜听她话中有话,暗自索解,柳惜见已转身回她客房,明千霜喊道:“柳惜见!”柳惜见也不回头,只道:“你少说话,我烦着呢。” 明千霜气道:“没大没小。” 柳惜见进房栓好了门,从怀中拿出两根梅花针,细细擦去针头的血迹,坐在凳上思量许久,将那梅花针收入怀中,开门走出房,去敲袁百卉房门。李允然在袁百卉房中照料袁百卉,听见敲门声起来开门。见门外是柳惜见,道:“柳师姐,你来看袁师姐么?” 柳惜见道:“袁师姐醒了么,我有些话想说和她说呢。” 袁百卉从床上探出头来,道:“我醒着呢,师妹你进来吧。” 柳惜见同李允然道:“师妹,你先回房去,袁师姐这我来照料。” 李允然知她二人必有私密话说,道:“那好。”走了出去。柳惜见将门关上,急步来到袁百卉床前,袁百卉看她神情惶急,问道:“师妹,怎么了?” 柳惜见颤声道:“师姐,你知道我昨晚在庙里杀的人是谁么?” 袁百卉道:“我也不知道,不过看他衣饰华贵,想来是有些来头的。” 柳惜见低声道:“他是金化成。” 袁百卉挣扎了起身,柳惜见将她扶了坐起,袁百卉问道:“是金掌门的二公子金化成么?你怎知道是他?”柳惜见握住袁百卉双手,袁百卉只觉柳惜见手微微发颤,柳惜见道:“我方才不是重又寻师伯去了么,就又回那庙里看了一下,原想将他尸身埋了,谁知那人的尸身不见了。” 袁百卉轻轻喘息,道:“不见了,怎会不见了!” 柳惜见苦脸摇头,道:“反正是不见了,连他的佩剑也不见了,只剩一地的梅花针,我捡了扔在山上别的地了,只收着两根。我想那人尸首是不是被金家人发觉抬走了,可又不甘心,便顺着庙四面去找,谁知找到了一个山洞。” 袁百卉眉头微皱,道:“山洞?” 柳惜见道:“嗯,山洞里有十个金家弟子,全死了。” 袁百卉道:“都死了?” 柳惜见道:“是,山洞里还有个铁笼子,上面的锁被人砍断了,我想那地方便是金家藏那紧要人物的地方。可是这么一想更加怕了,你说,要说是金家人收的尸体,这说不通呀。他们那时连山洞里的尸体都没收,又怎会有空闲去收庙里的尸体呢?” 柳惜见缓了口气,道:“我方才回来时把山洞里见到的和师伯说了,又问了师伯金家年轻弟子中有谁使梅花针,师伯说金化成是使梅花针的,我……我……我没想到昨晚杀的竟是金掌门的公子,若只是个寻常弟子那也不怕了,可是,他是金掌门的亲儿子呀,金掌门不会放过我的。”她手将袁百卉一只手臂越握越紧,袁百卉相慰道:“师妹,师妹你别怕,也未必就是金化成啊。” 柳惜见含泪道:“我看多半是,那人衣饰华贵,我在安州见到的金家弟子里,没一个人穿的像他一样。师姐,我想这事要和师伯商量,若是我杀掉的真是金化成,她或许还能有法子救我。只是你曾说过那家伙想要对你无礼,这当中牵扯到你女儿家的名声,小妹这才来求你允恳,还望师姐你能出面帮小妹证说此事。” 袁百卉道:“是了,这样大的事,是该和师父说,好让她帮着拿主意。何况这事因我而起,我也逃不脱干系,师妹,你扶我起来,咱们一块去找师父,向她说明此中情由。” 柳惜见擦了擦眼泪,道:“多谢师姐。”她帮袁百卉穿好了鞋袜,扶着袁百卉来到程秀房门中,柳惜见一将程秀房门锁上,便跪地哭道:“师伯救我。” 程秀心头大惑,道:“这是做什么?” 袁百卉也跪下,道:“师父,弟子也有过。” 程秀将她二人扶起,问道:“什么事,说!” 柳惜见低声道:“弟子杀了金化成。” 程秀吃了一惊,半晌才道:“你方才问我梅花针,为的便是这事?” 柳惜见轻声道:“是。昨夜师姐被那人掳了去,弟子想将师姐带回,那人不肯,便和我动起手来,他功夫并不怎样,只是后来我们的火折子灭了,他发梅花针来,我情急之下扑倒在地上才躲开,后来那人以为我死了,便没留神,我趁他疏神之际一剑砍下,从头到胸,这人便这么死了。方才弟子说进观音庙去,便是想去掩埋他尸首,谁知,谁知他尸首已不见了。” 程秀道:“不见了?” 柳惜见道:“是,弟子和师姐昨晚仔细看过,那人确是死了不错,可他尸身不见,弟子害怕便四处去找,这才看到了那个山洞。” 程秀长舒一口气,道:“原来如此。”她思了一阵,道:“他那梅花针长什么样?” 柳惜见从怀中掏出那两根梅花针来,程秀接过一看,道:“错不了了,这人是金化成。” 柳惜见身子一软,坐的已不像原先那般端正,流泪问道:“这要怎么办?” 程秀看她眼泪汪汪的模样,心中怜惜,又想爱徒袁百卉是为自己而受伤,柳惜见又是为袁百卉而杀人,她绝不能不管,道:“你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百卉,师妹是为了带你回来才做的这事,你我都要替她瞒着,这事要是泄露出去一毫,为师唯你是问。” 袁百卉道:“是,弟子明白。” 程秀道:“那人怎生掳了你去?” 袁百卉道:“弟子中剑后便晕了过去,醒来时便在那庙里,那厮言语无礼动手动脚,弟子受伤又无能和他动手,只好用言语敷衍,说了好些话那厮才罢手,可是我总不能劝动他放了我,要不是师妹后来寻到了我,弟子此生还不知怎样。”说着流下泪来。 程秀骂道:“贼小子!”气得要拍桌,只是怕弄出动静,手到半空便停住。隔了一阵,问道:“惜见,你怎样找到你师姐的?” 柳惜见道:“弟子从山下去寻师伯,后来抬头见山腰有一地透出光亮,便上峰去查看。谁知到了山上弄出些声响,那光亮便不见了,弟子知道有古怪便到原先有光的地方去,这才见到了师姐。” 程秀点点头,道:“他尸身不见了许是被金家人带回去了,不过你也别急,要查总要花些功夫,你面上要当没事人一样。便是他们查出什么来这问,你也要抵死不认。” 柳惜见道:“是。” 程秀道:“我会写信将这些事告诉你师父,让你师父去探探金家那边的消息。顺便让他派人来接应咱们,这几日你不要离开安州,最好是连客店也别出,别露出异相。” 柳惜见道:“是。” 第12章 闹剧迷眼 程秀嘱托完毕,便让柳惜见和袁百卉回房,她自个找来笔墨写了封长信,将信密密实实封好,又坐下思忖半晌,才将陶辰唤去。问道:“长安去抓药回来了让他到我这一趟。”陶辰应了,见师父没旁的吩咐告辞出房。 他心念师父的嘱托,便时时留心方长安房中的动静,却直等得山衔落日时才见方长安提着药包回来,一问才知原来是程秀开的药方中有两味药跑遍了安州城药铺也没有,方长安向药铺打听了几个城外村子里种有药材的农人,方长安找了半天才将药凑齐,这便给耽误了。 方长安听说程秀有召,将药给了明千霜,歇也不敢歇地去拜见师父。程秀将一封信递给方长安,要方长安尽快送回万古山庄。方长安接了信便匆匆出客店,柳惜见等人闻声出来相送,看着方长安骑马离去。余人回到客店中,说起这两日来的变故,柳惜见叹道:“是不是我多口,昨日骗四师兄说师伯受了伤才出了这样多的事。” 李允然慰道:“不是的。” 明千霜道:“我看你平日里也算聪明,怎么这时候信起这种言说来。”说罢,将一包药扔给柳惜见,道:“煎药去!” 若在平日,柳惜见定要不服出语辩驳,但她这一日来暗谋各事杀人颇多,心中郁郁。这时明千霜给她指派了活计,不知为何,她反觉有事可干心中好受许多,拿了那药便去同店家商量借炉灶。那店家人倒极好,让厨房挪了一个小炉给柳惜见煎药。柳惜见用武火将那药煎开了,转用文火慢熬,药还为煎成,李允然便匆匆忙忙跑进厨房,道:“师姐,王宵云又来了,他还带来一个人,便是那个钟颐皋。” 柳惜见道:“他们来做什么?” 李允然道:“不知道,只说要找你。” 柳惜见放下手中的蒲扇,随李允然来到前厅,陶辰、明千霜两人均在厅上,与钟颐皋和王宵云相对。 钟颐皋一见柳惜见,便抽出软剑“唰唰唰”向她急刺而去,众人一惊,柳惜见看他来势凶猛,将李允然护到身后,踢起身旁一条长凳迎上。钟颐皋气急之下出剑更见凌厉,一剑袭来竟将柳惜见手中长凳劈掉一头。 明千霜看钟颐皋也使软剑,越发留心钟、柳二人比斗。陶辰和店家却是大急,均呼:“别打了别打了。”原坐在客店厅上的人要么逃出店去,要么上了楼,楼上一时间聚了不少看热闹之人,一面说笑一面指指点点,。 柳惜见和钟颐皋拆到第六招时,看准了钟颐皋来势,一凳压下,将钟颐皋一柄软剑紧紧叠了一叠压在地上。钟颐皋原本气恼柳惜见坏他衣裳绑他在高木上,一心想要来出气,但不知为何一出手便有些懊悔了。可柳惜见出手抵挡招式精妙,他想要再住手便随时有性命之虞,只能和柳惜见一招招拆下去。这时柳惜见用长凳压他软剑,他得时候多细看柳惜见容貌,见她冰清玉润的模样,越发不忍。 陶辰问王宵云道:“王世兄去而复返,又来寻我师妹晦气,这是何意?” 王宵云指着柳惜见道:“她扒了我钟师兄衣裳!” 这话一出,客店厅中鸦雀无声。明千霜和陶辰相视而惊,同看向柳惜见。柳惜见气得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一张粉面上染了夜叉五分的凶态。钟颐皋满脸通红,喝道:“王师弟,住口。” 柳惜见舍了长凳身影一闪,众人听“啪”的一声脆响,已看到柳惜见站在王宵云面前。响声刚落,柳惜见又是扬手一巴掌打在王宵云脸上,王宵云两次都没能避过柳惜见掌?,他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女子打脸,又羞又怒,想要抽出剑来与师兄一同教训柳惜见。剑出鞘还未过半,柳惜见左手出力在他握住剑柄的手上一推,他手竟又将剑送了回剑鞘去。王宵云看向柳惜见,目光与她相对,柳惜见道:“你说什么来着,我何时做过那样的事,姓王的,是我给你的教训太轻了是吧?”一言甫毕,柳惜见已将王宵云整个身子横踢出去。她行动快极,就是陶辰这些习武之人也没能看清她怎样出的招,明千霜不禁在心中暗赞。 王宵云被踢扑倒在地半晌起不来,柳惜见掉过面去看钟颐皋,目光如电,怒道:“姓钟的,你师弟说的是什么浑话,我几时干过那样的事,你给我说明白了,不然今日没完!” 原来昨夜钟颐皋的衣袍被柳惜见用剑划下来做绑绳,钟颐皋穿的破破烂烂被绑在树上一夜,王宵云放他下来后钟颐皋便气冲冲说了柳惜见撕他衣衫做绑绳一事,钟颐皋气不过想要寻回面子,便让王宵云引路带他寻柳惜见来了。可王宵云口齿笨拙,陶辰问起两人闹事的因由,他一时不知怎样措辞,最后竟将柳惜见削钟颐皋下袍布料一事说成“她扒了我钟师兄衣裳”。 这话惹得钟颐皋大窘柳惜见大怒,连那些看热闹之人也跟着错愕。 陶辰看闹的太不成话,走到钟颐皋身前拱手道:“钟世兄,有话咱们不妨进屋里去说。” 王宵云一手撑地从客店地面上站起,鼻血直流,道:“我师兄袍子都烂的不成样子了。” 钟颐皋道:“王师弟,你少说话!” 柳惜见豁然大悟,始知王宵云所说“扒衣裳”一事是说她砍削钟颐皋下袍这事,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道:“那便叫做扒衣裳,这么说你衣裳昨晚不也给我师兄扒了么?” 王宵云一怔,想起昨晚明千霜果然也用剑削他衣裳来做绳索,那在他瞧来并不算作扒人衣裳的,争道:“那不叫扒人衣裳。” 柳惜见道:“那你怎又说我扒了你师兄的衣裳,这不是一样的事么。” 王宵云用手袖擦了一下鼻血,久久不言语。 陶辰心道:“师妹一个姑娘家怎能说此等言语。”口中劝道:“师妹,别多说了。” 柳惜见自感无愧,道:“师兄,这本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遮遮掩掩。” 陶辰无奈。 明千霜总听不明白王宵云和柳惜见在吵什么,他昨晚曾和柳惜见一块上琅玕山,柳惜见言中提及的“师兄”明千霜总觉是自己。他看每一说到“扒衣裳”时钟颐皋总是神态扭捏,柳惜见却是一副义正言辞之态,越发惶惑。 王宵云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钟颐皋正为此次鲁莽报复而追悔,心想脱身之法,也没出口说一句话。千霜忍不住说道:“你师兄衣裳被扒,是露了膀子啦还是光了腚子了,让你们这么气势汹汹的来。我倒想看看我师妹是不是真这么大胆。”柳惜见横斜了明千霜一眼。 王宵云挺胸上前,道:“你说的什么话,我师兄好好穿着衣裤一点没露……”瞧热闹诸人有人哄笑有人窃窃私语。钟颐皋道:“师弟,你别说话!” 明千霜却不理会,对王宵云道:“你一会说我师妹扒了你师兄衣裳,一会又说你师兄好好穿着衣裤一点没露,那是扒没扒他衣裳。” 王宵云道:“要是这么看,那就不叫扒衣裳。” 钟颐皋见明千霜老提这尴尬事,认定了他存心羞辱,一剑向明千霜刺去。明千霜听到兵刃动风之音,冷笑一声,正欲抽出腰中软剑,但风声倏止,隐隐带有回涌之势。他回头看去,只见柳惜见右手食中两指夹住钟颐皋软剑薄刃,将剑折得卷了一卷,剑尖抵住钟颐皋咽喉,钟颐皋一动也不敢动,双目斜视柳惜见。 明千霜知钟颐皋来剑是被柳惜见阻截了去,但他背对柳惜见和钟颐皋,不知柳惜见是怎生的手法招式。陶辰、李允然、王宵云却看的清楚,钟颐皋冲前出剑向明千霜后心刺去,柳惜见身影随后一移,竟是后行而先至,在钟颐皋剑尖离明千霜两尺的当口探出右手,食中两指一夹,遏住那剑去势。钟颐皋微一愣神,柳惜见右手将那软剑曲折,剑尖正对钟颐皋喉咙。这一变化只在瞬息之间,众看热闹之人只见柳、钟二人虚影一晃便又换了局面,只说几人在变戏法,陶辰等懂武之人却看的颇有所得。 柳惜见道:“姓钟的,你可让我好难堪,你们胡言乱语一通,我今后可是难做人,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 王宵云道:“那算是我说错话了,那不是扒人衣裳。” 柳惜见转头向他看去,道:“什么叫‘算是’,是你本就说错了话。” 王宵云道:“是了,那要怎生说这件事才好?” 柳惜见道:“哼,你脑子没嘴巴长得快,回去等你脑子长好了再说话,那时便知怎样说了。” 客店中众人哄堂大笑,王宵云纵是迟钝也知柳惜见在骂自己,但见钟颐皋被她制住要害,只得忍气吞声,道:“你,你先放了我钟师兄。” 柳惜见道:“我有没扒你师兄衣裳?” 王宵云道:“没有,是我说错了。” 柳惜见再回过眼来看着钟颐皋,手松了他软剑,问道:“姓钟的,姑娘我扒了你衣裳没有?” 钟颐皋后退两步,道:“没有。”他原是将受一个女子擒获视为耻辱,至于毁衣等事并不如何放在心上,更没想到“扒衣裳”上去。但王宵云无知无识,竟将事情弄成这样尴尬,又羞又怒。他见了柳惜见又生出异样情愫,不想再争闹,气没出成又添笑话,当真好生没趣。是以柳惜见搭好台阶他也顺势而下,免得再生波折。 客店中看热闹之人大觉无味,眼见钟、王二人再翻不出新热闹,已散了小半人。 钟颐皋也不向陶辰等人见礼,拉过王宵云准备离店,柳惜见道:“慢着。” 钟颐皋回头道:“姑娘还有什么话说?” 柳惜见道:“你砍坏了店家一条凳子,要赔钱的。” 钟颐皋神情带羞,从腰间拿出一块碎银子仍在柜上,带着王宵云匆匆走出客店。 第13章 讨债之策 店家苦叫连天,陶辰不住给店家赔罪。众人散尽,柳惜见仍到后厨煎药,过不多时,明千霜晃悠悠跟了过来,问道:“怎么一回事,姓王的怎会那样说?” 柳惜见将蒲扇放置一旁,道:“是那王大傻子不会说话,我不过是像你昨日那般,用剑削下他衣裳的布料来做绳索。” 明千霜笑道:“这,他给说成了扒衣裳,你扒了他衣裳。”说着不住大笑,柳惜见愠道:“别笑了,你不也扒了王宵云衣裳,咱们谁也别笑谁。” 明千霜还是笑个不住,柳惜见气得直跺脚,忽然间,李允然跑进来,道:“柳师姐,师父找你呢。”柳惜见愤愤对明千霜道:“你好好煎药。”话毕拉了李允然便走。 程秀找柳惜见为的也是钟、王两人前来大闹一事,柳惜见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众人见也不是大事,只是因言语失当出了这样一场闹剧,不再多提。当夜,程秀给各人派了事,明千霜到秦家铺去探听金家的消息,陶辰、李允然去青渡堂讨欠银,柳惜见留在客店照顾袁百卉。 次日,各人按程秀吩咐行事。程秀最忧心的便是金化成一事,她自知晓柳惜见杀了金家化成后便一直心神不宁,连运功疗伤也不能静心,这一日只盼着明千霜早一刻回来。偏偏心急而天不应,明千霜直到眉月初上之时才回客店。此时陶辰和李允然均未回来,程秀也无半点忧心,只将明千霜叫到屋里细问情状。 明千霜道:“山洞里那些人的尸首都运到安州城北的义庄去了,除了山洞里的十个,还有十三个是被秀姨你先前杀死的。” 程秀道:“是,我是杀了十三个人不错。” 明千霜道:“听他们说,金家的二公子金化成失了踪。” 程秀心头一惊,道:“失踪?找不到了?” 明千霜道:“是,他们还派弟子在找呢。” 程秀凝眉思索道:“金家也没找到金化成尸首,那他尸首是被什么人带走了?” 明千霜见程秀面色有异,问道:“秀姨,怎么了?” 程秀道:“金化成失踪不是件好事,咱们和金家一向不和,现今又同出现在安州这块地界上,还交过手,你说金化成要是不见了,金家会怀疑谁?” 明千霜垂眸望地,道:“他们也要顾着面子,没实据不会乱来,何况这也确不关咱们的事呀。” 程秀道:“也是,唉,金家人可查出救走那要紧人物的是谁了?” 明千霜道:“金家弟子由赵贤安和一个叫焦顺的领着,这两个人议论说,被投石掷死的那七人确是死在‘惊尘风’这路武功上,从另三个中了剑伤弟子的伤势看来,凶手所使剑法也是展泉山的成名剑法‘百川汇海’。只是有一点疑窦,他们说若是展泉山和姚慎交手那是稳操胜算的,可从山洞中的打斗痕迹来看,来人退避脚步极明显,看去倒是姚慎武功更胜一筹,只是来人后面不知使了什么技俩才反败为胜,所以赵贤安和焦顺推测,进入山洞中那人不会是展泉山本人,当是他的子女徒弟这些人。” 程秀道:“展泉山十三年不入江湖,倒没听说他有什么徒弟呀,这可奇了。” 明千霜道:“还有,金家和青渡堂来往甚密,这次这个要紧人物,便是和青渡堂合力拿住的,叫徐珠。” 程秀道:“徐珠,没听说过这人。” 明千霜道:“我暗地里潜伏,只听到这么多,听他们口气,抓徐珠也只是为了引另一人现身。” 程秀道:“这人是谁?” 明千霜道:“我没听到,他们口上只以‘那小孽障’来说那人,没说起他名字。” 程秀沉吟道:“看来要查这事,还得从徐珠这人身上下手了。” 明千霜道:“我不管了,你们爱怎样查便查去,不是秀姨你吩咐的我便不干了。” 程秀道:“那这两日可要劳苦你多盯着秦家铺金家那边的动静了。” 明千霜道:“柳惜见那丫头轻功可比我好得多,秀姨你怎不让她去?” 程秀道:“你轻功也不差,何况要是让她去了,你一个大男人去照看百卉那也不方便哪。” 明千霜叹道:“就怪秀姨你这次出门带的人手少了。” 程秀与明千霜话音压得极低,袁百卉屋子与程秀屋子也不相邻,柳惜见在袁百卉屋中伴着袁百卉,想要听见他二人对话是绝无可能,只得静待音讯。 过得不久陶辰和李允然也从青渡堂回来,二人照样空手而归,李允然憋了一天的气,回来在饭桌上将今日青渡堂所见之人都骂了个遍。 陶辰也道:“那来不眠真是厚颜无耻,明明他才是欠钱不还之人,还弄得好像是咱们逼迫他一样。” 程秀道:“好了,咱们再和他周旋几日。” 陶辰夹了块炒鸡蛋放在嘴里,道:“明日他再不还钱,我便宿在青渡堂不走了。” 李允然道:“哼!听说青渡堂大门前的匾额不知被谁砍毁了,真是解气,我知道了定要好好谢他一番。” 柳惜见偷眼向明千霜看去,见他神色默然如常,收回眼来,问道:“青渡堂中可有一个能让来不眠听话的人么?” 程秀道:“你是想请这人帮着催来不眠还钱。” 柳惜见道:“是啊,不然这么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程秀道:“我本也想过这法子,来不眠有个师伯,只是他现在远在西域,也回不来呀。青渡堂中与他不和的老人又都被解了职司,也没人敢说他。” 李允然道:“怪不得这么横呢?” 陶辰道:“明日再去催督,反正青渡堂便在那儿,跑不了。” 程秀道:“安州这块小地方,有青渡堂、回陆帮、绵竹帮三个教派争雄,从前回陆帮势弱,绵竹帮和青渡堂势力相当,近两年绵竹帮换了新帮主大有崛起之势,来不眠压不住绵竹帮,想来他也是急了,才会去和金家搭上关系,大约也是因为要讨好金家的缘故,迟迟不还咱们的银钱。” 李允然道:“那这钱还拿不拿得回来啦!” 明千霜道:“若无金家干涉,缓些拿回来也无不可,可是一和金家沾上边,那便一定尽快拿回来,不然今后再拿不回来了。五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不能白送人,何况是送给仇敌。” 李允然道:“明师兄说的是。”她转头看向陶辰,道:“大师兄,明儿一早咱们便去青渡堂,明晚咱们不回来了,整夜守着,看他们还不还!” 陶辰笑道:“我倒是能挨得住,你一个大小姐能么?” 李允然道:“怎么不能,明日你瞧好了。” 众人笑她,柳惜见问道:“师伯,绵竹帮的新帮主和来不眠可还有交情?” 程秀道:“这两人面和心不和,面上也还过得去,年节时候也有礼节往来。” 李允然气道:“池帮主要是早日把来不眠收了便是做了一桩大好事!”她口中的池帮主是绵竹帮的帮主池昂,此人正值而立之年,颇有才干。 李允然说话毫无顾忌,各人要她小心说话。程秀看柳惜见似是心有所虑,众人用完饭后她留了柳惜见下来,问道:“我看你满腹心事,是担心金家那边么?” 柳惜见道:“师伯,那边有消息么?” 程秀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金家人也没寻着金化成尸体,你别担心,安乐度日。” 柳惜见仰头看着程秀,面露喜容,道:“多谢师伯。” 程秀颔首而笑,柳惜见道:“师伯,讨欠银一事,弟子想到个狐假虎威的法子,只是不知能不能成?” 程秀一手倚到桌上,道:“你说来听听。” 柳惜见道:“听师兄说来不眠一直把他们晾在青渡堂前院的一张桌上,而来不眠又和别派宗主不同,他未另设府邸,是直接宿在青渡堂的,他家便是青渡堂后院,那么,客人从正门经过,总会见到咱们这些去讨债的吧。” 程秀道:“是这样不错,那又如何?” 柳惜见道:“来不眠处处想要和绵竹帮比争,自然不愿在对手面前失了面子,弟子的法子是咱们假送一封青渡堂宴请池帮主的书信到绵竹帮,池帮主到青渡堂赴宴那一日咱们便当着他的面讨欠银,来不眠不愿在对头面前失了面子,或许会还钱给咱们呢。” 程秀虽觉柳惜见这法子有些孩子气,但拿准了青渡堂、绵竹帮两派比争的症结,思了片刻,道:“不妨试试,你去叫阿辰和千霜来。” 柳惜见依照她话叫了陶辰、明千霜来,三人计议一番,便依柳惜见所说法子行事,只是找不到一个送信之人,明千霜思量一阵,只说送信一事包在他身上,各人问他有何人可遣,他只道“专干这行当的人,坏不了事的”。众人见他成竹在胸也不再追问。李允然年轻性急,袁百卉卧床养伤,众人便未将此事说与她二人知晓。 次晨,明千霜早早便起身上街市中买了张大红帖子,仿了平日里宴请客人的辞话,替来不眠宴请了池昂。池昂自恃尊荣,当日宴请当日送贴他多半以为来不眠拉他去作陪未必会赴宴,明千霜写帖时便做足了礼数,将宴会之期写在三日后。 程秀过目点头,明千霜便带着请柬出了客店,一个时辰后回来只说事已办妥,池昂三日后会准时赴宴。众人问他怎生去送的信时,他也不答。后来程秀私底下问了,他才道:“几年前结交了个拐子朋友,专干诈人哄骗的勾当,能说会道,嘴上功夫一流,后来他洗手不干,定居安州,我便请他冒充青渡堂的人,帮忙去送这份帖子。” 程秀也不过问他如何与拐子结交等私事,只道:“那你可要替咱们多谢你那位朋友。” 第14章 万古山庄 送请柬一事一了,明千霜当即赶往秦家铺去盯着金家动静,陶辰和李允然也到了青渡堂去。客店中便只剩下程秀、柳惜见、袁百卉三人。柳惜见两头照看师伯师姐,这一日过的倒也快。 晚间明千霜从秦家铺带回消息,金家仍在寻金化成和救走徐珠之人,焦顺、赵贤安个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程秀听了,道:“他们没对咱们万古山庄起疑么?” 明千霜道:“起先是生过疑心的,只是他们也说咱们一行人中能杀死姚慎的除了秀姨没有第二个人,但那时你已受伤被我带回,没有时机和精力再去救徐珠。剩下的这些年轻弟子中没有一人武功敌得过姚慎,何况救人之人所使的剑法不是万古山庄一派的,他们慢慢也就转去查展泉山了。” 明千霜又道:“当日秀姨你在琅玕山和焦顺大斗一场后焦顺便忙着回去给赵贤安报讯去了,因此那人救徐珠之时焦顺不在,这才轻易得手。” 程秀道:“你说金化成失踪会不会和救徐珠之人有干系?” 明千霜道:“不知道,听他们说,秀姨你和他们交上手没过多久,金化成便不见了,从那后再找不着了。” 程秀心道:“哼!这贼小子那时在打百卉的主意呢,死了也是老天有眼。” 他二人散后,程秀独自在房中踱步,苦苦思索金化成的尸首去向,却始终没个解法。也是柳惜见在万古山庄为人乖巧,程秀从未疑心是这个师侄言谎。 金家忙于找金化成和追查展泉山的行踪,一时抽不得身来寻程秀等人的麻烦,是以这几日金家和万古山庄这两个对家齐聚安州竟也没闹出大事。 两日后的晚间,李允然喜气洋洋回到客店,跑到程秀房中道:“师父,青渡堂的欠银大师兄和我讨回来了。” 程秀道:“这便好。” 李允然等了半晌不见程秀再说话,道:“唉,师父,你就不问问咱们是怎么拿回这银子的么?” 程秀知这个徒弟最藏不住话,道:“我不问你难道就不说?” 李允然道:“唉,要说的要说的。前天和昨天我和大师兄都守在青渡堂没有离开,那来不眠也不见把钱给我们。想不到今日来了一人,他话没说几句,来不眠便乖乖奉上欠银了。师父,你猜猜那人是谁?” 程秀道:“谁呀?” 李允然道:“便是那个绵竹帮的帮主池昂呀。他说来不眠请他来赴宴,可是来不眠府上什么都没准备,哈哈哈哈,这可把来不眠弄得脸红,后来大师兄就出来,说‘来堂主,你既然宴客,便把咱们的银子还了,咱们也不耽误你请客。’大师兄这话一说,来不眠脸色更难看了。”她说到这笑个不停,程秀道:“你也先说完再笑吧。” 李允然道:“池帮主就问起这事来,大师兄说‘咱们奉师命来讨要青渡堂欠万古山庄的银钱,已在这留了两日,来堂主一直无暇见咱们,今日既得了空,便请清了这银钱,我和师妹也少挨师父的骂。’池帮主看了来不眠两眼,来不眠脸红的跟什么似的,便把欠银还咱们了。诶,这池帮主来的真是时候。” 程秀道:“好了好了,欠银拿回来便好,既拿回来,明日咱们便回万古山庄,你回去收拾收拾,今晚好好歇歇。” 李允然办好了事心情大好,笑盈盈便辞别了师父回房。陶辰这才得空将银钱交给程秀,程秀笑道:“你李师妹藏不住事,别把池帮主到青渡堂赴宴的内情告诉她。” 陶辰道:“弟子晓得。不过来不眠似乎已知道了是咱们搞的鬼。” 程秀笑道:“别理他,反正此后也会是敌人,何况此事是他不占理,若说会引出什么遗祸,不过是早一日撕破脸罢了。” 陶辰道:“是。” 程秀道:“欠银一事已了,咱们明日便回山庄,你回去好好歇息,明日赶路。” 陶辰应了出房,程秀一颗心方才落定。 次日一早,陶辰便雇好了马车让程秀和袁百卉乘坐,余人骑马护送,慢慢赶路。这样一来,每日行的路便短了,安州到万古山庄竟整整走了八天还没到。 明千霜与众人一处话本就少,常是人问一句他答一句,心情极佳时偶尔也会与人搭话,近日越近万古山庄他话便越少,就连人问他他也常常不答话。李允然曾和他吵过嘴,更不敢贸然与他搭话。 到第十日时,众人行至万古山庄十里外的一处平原上,便见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立在远处,陶辰一惊,催马上前查看,行得近了,却不由得狂喜,却原来是庄主常泽亲自带了长子常亦,次子常衡,第五弟子卫仪卿及万古山庄一众弟子前来迎接,明千霜心中着实不好受,一直冷面以对众人。 常泽身材魁梧,五十上下年纪,两鬓微白,五官端正,下颌留丛长须,站在人丛中最是威武显眼。长子常亦算得是他的第一个弟子,生得与常泽有八分相似,只是看去更为谦和。次子常衡是他的第二弟子,此人是个偏偏佳公子的模样。常泽的第三弟子名叫年中圣,于四年前病逝。明千霜是常泽第四弟子,因中化血针无法再练万古山庄一派武功,被常泽送去蜀州随冯嵘另学别派功夫。常泽的第五弟子卫仪卿也是个女弟子,姿容更甚柳惜见,此时立在常亦身侧。常泽第六弟子便是柳惜见了,此次随程秀前往蜀州接明千霜回庄。 程秀和袁百卉下了马车与众人相见,除明千霜外其余弟子也下了马来,程秀走到明千霜马旁给他使了个颜色,明千霜这才下马随他来到常泽跟前。常泽同程秀道了几句“劳苦师姐”云云,目光便顺向明千霜,欲言又止,半晌才微笑说道:“霜儿,回来了。” 明千霜同样静默半晌方淡淡道:“庄主。”万古山庄众人听他称常泽为“庄主”而不是师父,均是诧异,人人向明千霜看去。有人心中责怪他无礼,有人觉得他大胆。 常泽笑容凝在脸上,却也只是片时,一会便道:“好,回来便好,咱们这便回庄。” 常泽携了明千霜手想要拉他一同走回去,明千霜轻甩开他手,众人看在眼里又是惊又是怒,程秀心里只是着急。常泽干笑两声,道:“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说罢转身往前,跃上一匹高大的黑马,众人不敢上前,直到程秀、明千霜、柳惜见几人的车马向前驱驶,余人才一一跟上。 万古山庄在晋安城中,前有五代庄主打下的强基,庄中至宝龙尾剑虽为徽州金氏所盗,但万古山庄威名不减,仍是江湖中举足轻重的门派。万古山庄在晋安城东侧,占地百亩有余,进山庄共有东、西、南、北、东北、东南、西北、西南八道门,西门为正大门。山庄后是片未僻的松林。 一行人从西门入山庄,来到练武场集聚,常泽训了几句话,便留下程秀师徒几人及他的五个徒弟,余人遣散。练武场四面设有偏厅,常泽领了众人到偏厅中坐下,询问安州所遇。 方长安先行回庄报讯,常泽已知金家及青渡堂所为种种,留下程秀诸人也只因这十几日来他查到了新讯。 众人坐定,常泽问道:“师姐,你可知和你在安州交手那焦顺的底细?” 程秀道:“我正犯糊涂呢,都听金家弟子叫他焦师叔,可金家第一代人物里,除了金起陆他们那八大高手和死掉的谭清,没听说过还有个焦顺,这焦顺的功夫和金家也不是一个路数,庄主是查到焦顺的底细了么?” 常泽捻须笑道:“陈青云,焦顺还有个名字叫陈青云。” 程秀脸色陡变,惊道:“陈青云,怎会是他?” 连陶辰等弟子都是一怔,柳惜见心内更是大震,暗暗想道:“焦顺竟然就是陈青云?”陈青云这名字,她不知多少个日夜在心中默默恨念。 陈青云是出了名的杀手,只是近年来少有露面,万古山庄众人也想不到他竟会和金家有瓜葛,还别有姓名焦顺。 常泽道:“我派安师弟去查了,陈青云本名焦顺,他十四年前受人之命杀了金家的一个人。”常泽口中的安师弟,是他的三师弟安玖儿。 程秀道:“十四年前?哦,是谭深,谭清的弟弟。” 常泽道:“没错。” 众人一直凝望着常泽,也没人看到柳惜见双目神光如明星般闪了一下。 程秀道:“焦顺受了谁的指使去杀谭深?” 常泽道:“这便不知了,不过咱们终于知道谭清被金起陆他们灭杀的祸端在哪了。” 程秀道:“哪儿,难道便是他弟弟的死?” 常泽一脸得意,道:“师姐说的不错,谭深死后,谭清为替弟弟报仇,四处追查凶手,后来得知是陈青云所为,便寻找陈青云报仇,可他没想到,他武功超迈金家众人,早已招致金起陆的暗妒。” 程秀道:“从前是听师父说过,金家和咱们同辈的弟子中,武功最好的当属谭清这个大弟子。” 常泽道:“是,我和这人交过手,我当年的功夫便不及他,要是放到如今,多半也是一样,师姐,还要多谢金起陆和焦顺帮咱们先除了谭清这个劲敌。” 程秀道:“谭清的死焦顺有份?” 常泽道:“是,当年谭清为给弟弟报仇,将焦顺打得重伤,可焦顺命大,硬是逃走了。这人聪明得紧,看出金起陆对谭清这个大师兄不满已久,便找到了金起陆,挑动金起陆杀心。两人一计议,设下一个计谋。金起陆假装寻到了焦顺住处,把谭清引去和焦顺相斗,谭清和焦顺斗到难舍难分之时,金起陆便在后一剑结果了谭清。” 程秀道:“那焦顺是怎样入的金家门下?” 常泽道:“其实在谭清死后他便入了金家门下了,只是还干着杀手的事,他入金门一事便一直未对外说开。这些年在金门活动时,他便戴着面具,也用回本名焦顺,干杀手的勾当时,还用陈青云这名字,哦,他还接替了谭清,看守潜德塔。” 第15章 游子回庄 众人听了“潜德塔”三字,都是精神一震,潜德塔正是金家存放龙尾剑的地方。龙尾剑被盗走后,便被金家收藏在潜德塔中。数年来,金家一直派人严守龙尾剑。 程秀道:“这可有意思了,谭清是上一任看守龙尾剑的人,想不到杀死他的焦顺竟成了他的继任。” 常泽道:“是啊,师姐。”他顿了顿,又道:“师姐,你知道焦顺他们拿的徐珠是什么人么?” 柳惜见轻轻眨了一下眼睛,陶辰等人路上已听程秀说起焦顺他们关在琅玕山山洞中的人是徐珠,这时常泽虽是在问徐珠此人的身份,但人人听得出他已知晓徐珠各事,均是静聆下文。 程秀道:“是什么人?” 常泽道:“谭清有三个孩子,徐珠便是谭清长子的爱妻。” 程秀想起那日明千霜曾说,焦顺等人捉拿徐珠也是为了引另一人出来,问道:“难道他们捉徐珠,是为了引谭清的长子现身?” 常泽道:“便是如此。谭清有两子一女,长子谭鑫玉,次女谭霏玉,最小的儿子叫谭经玉。谭清死后,金起陆派古镇康和焦顺去杀这三个孩子,可是谭清有个忠心的部下梅奇晚,梅奇晚料定金起陆不会放过谭清的血脉,便在焦顺他们杀到前先将三个孩子带走了,也不知他怎样藏的,竟躲过了古镇康和焦顺追杀,将三个孩子带到西域去躲了十三年,如今那几个孩子已经长大成人。” 常亦等人已知晓谭鑫玉三兄妹的事,唯有明千霜、程秀和她的几个徒弟才从常泽口中知晓,几人神色各异。 程秀道:“金起陆这么大费周章引谭鑫玉现身,是要做什么?难道是怕谭清这几个孩子回来找他报仇?” 常衡道:“是啊,爹。这孩儿也想不明白,堂堂徽州金氏,坐拥半个徽州城,手下有近万门人,难道会怕三个孤儿。”常衡一说话,众人目光均往他瞧去。 常泽道:“这还没查到。你安师叔传回消息说,谭家这三个孩子拜了西域的一位奇人为师,今已各有所成,谭鑫玉功夫尤为厉害。也因此,金家两年前得了谭鑫玉他们下落便几次派人去追拿,没一次得手。这次徐珠独身前来中原办事,金家才看准了时机抓她,想要用她逼谭鑫玉露面。” 常泽顿了片刻,方又说道:“要说谭家三兄妹武功慑服金家,这……这,也不能说绝无可能,只是,我总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看了看厅外练武场,续道:“世上杀人的法子千千万万,他门的父亲谭清武功不强么,不也被金起陆用计谋杀了么。若是金家惧谭家那几个孩子复仇,设计将他们除了也就无忧,可你安师叔说,金家下的命令是活捉谭家兄妹,是捉而非杀,金家必定另有所图。” 厅上各人有的点头,有的蹙眉沉思,程秀道:“那庄主,谭鑫玉他们拜为师父的那位奇人是谁?” 常泽道:“虞轻尘。” 程秀心中本已猜到是他,一点不觉讶异。 常亦问道:“爹,师伯,这虞轻尘是什么人?” 程秀看向常泽,常泽道:“虞轻尘是和你太师父他们同辈的高手,这人在你太师父他们那个时候,武功便可称得上是天下第二,不过虞前辈生性不喜热闹,后来退居西域,名声渐渐淡了,但要论起当世的高手,他当属天下第一。” 李允然问道:“庄主,那在太师父他们那时候,天下第一是谁?” 常泽道:“便是谭清的父亲谭轲让,也是谭鑫玉他们的祖父。” 李允然道:“这谭轲让也是金家的人么?” 常泽道:“这倒不是,谭轲让是个闲散的江湖人,无门无派,最奇的是他功夫是从哪里学来的世人也不知晓。” 卫仪卿问道:“谭轲让无门无派,武功又是天下第一,他怎肯让儿子入金家门下。” 常泽道:“他们欠了金家人情,有一年谭轲让的母亲得了急症,需黑节草救命,正巧金家有那药,便给谭轲让送了去。也不知赠药时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约定,反正谭老夫人病好后,谭轲让便要谭清和谭深兄弟两个拜入金家门下。据说那梅奇晚与谭清一家渊源甚深,谭清兄弟拜入金门时,便把梅奇晚一同引进了金门。有了谭清兄弟,金家可是横行了好一段时日。哼,金起陆自毁长城杀了谭清,真是天助咱们万古山庄。” 常衡道:“焦顺能杀武功天下第一之人的儿子,那谭轲让的这两个儿子也不怎么样嘛。” 柳惜见瞟了常衡一眼,常泽道:“谭清他们兄弟功夫是比不上他们父亲,可也绝不是泛泛之辈,焦顺杀谭深那是以多敌一,金起陆杀谭清那是暗施诡计,唉,功夫有时也不是制胜之道呀。” 静了片刻,程秀道:“庄主,如今千霜也回来了,要怎生行事?” 常泽道:“今儿你们才回来,先歇一日,咱们明日再说旁的事。陶辰、百卉、千霜、惜见、允然,你们五个年轻弟子很好,有你们这样的弟子,拿回龙尾剑那是迟早的事。” 陶辰等人齐声道:“弟子必会竭尽全力。”明千霜未张口,在座上看着各人宣声。常衡心里颇有气,瞪了眼睛瞧着明千霜。明千霜有所知觉,横目一扫,常衡即收回目光。 常泽将一切看在眼里,心内只是愁叹。 陶辰等人话音一落,常泽便遣散众人,只交代程秀、袁百卉、柳惜见晚饭后到他书房见他。众人结伴散去,程秀、明千霜和常泽、常亦父子留在厅上。 常亦同明千霜道:“四师弟,你住所还是在玲安轩,爹爹这么多年一直派人清扫那里,你安心住吧。”明千霜点头应答,常泽满眼满心欢喜。 程秀道:“庄主,你们师徒多年不见,定有许多话要说,千霜的住处已安排妥帖,他也认得路,我便不多留了,你们师徒好好叙旧。”她才说完,明千霜道:“我和他没什么话好说!” 常泽慌道:“霜儿……”程秀和常亦相视而忧,明千霜往门边走去,常泽道:“霜儿,你留着,我有话和你说。” 明千霜终还是止了步子,常亦和程秀先后出了厅去,厅上只剩常泽和明千霜两人,待程秀和常亦走远,常泽道:“霜儿,你如今连声师父都不肯叫了么?” 明千霜慢吞吞回到座上,道:“我叫你一声庄主,已是顾着你面子了。” 常泽眼眶微红,道:“没人的时候,我还是盼着你叫我一声‘爹’。” 明千霜冷笑道:“高攀不起。常庄主,龙尾剑金家藏的太好,我想看看我学的本事如何,多谢庄主赐此良机。”言罢将左手负在腰后,步出厅外。 常泽追出厅来,拉住明千霜道:“你让我再好好瞧瞧你。” 明千霜挣脱常泽手,张开双臂退远,道:“看见了,没死没残,够了吧。”笑着将头一点,转过身去,离开练武场。 常泽一人留在厅门前,含泪道:“你还恨着爹。” 明千霜双目泛红走出练武场,沿着幼时记忆中的道路走往玲安轩。道两旁的房舍没怎么变,就是树大了许多。他绕了远道回去,来到浮午楼时,见卫仪卿和柳惜见两人弯身对着一丛白色兰花指评。 柳惜见内力强出卫仪卿,听声功夫自也比卫仪卿好,最先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转头来看,见是明千霜,拉了拉卫仪卿衣袖,叫道:“四师兄。”卫仪卿也转过头来,明千霜未应答柳惜见,倒是看着卫仪卿道:“卫师妹。” 卫仪卿道:“四师兄,你是忘了路么,从练武场到你住处,这可是最远一条路。还是你不知道你住在玲安轩,师父没给你换住处呢。” 明千霜微笑道:“我知道,常亦和我说了,我是想四处看看。” 柳惜见和卫仪卿均感吃惊,柳惜见惊于明千霜竟会这样好声气的与人相谈,卫仪卿惊于明千霜不叫常亦“大师兄”。 卫仪卿愣了一愣,道:“我和小师妹住在一个院里,咱们要一起回去呢,师兄既想四处走走,我和小师妹无事,倒可以为你引路。” 明千霜道:“好啊,有劳师妹了。” 柳惜见心呼“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和明千霜同路将近一月,除了程秀,从未见明千霜待谁如此客气。 卫仪卿携了柳惜见手,道:“师妹,咱们领四师兄走走再回去吧。”柳惜见道:“好,师姐。” 三人并肩而行,卫仪卿问道:“师兄,蜀州那边风物怎样?” 明千霜道:“湿热得紧,山高林深,比不得晋安这边开阔。” 卫仪卿道:“我没去过,本来这次师父说到蜀州去接你由我去的,后来又因安州地界的人欠了咱们银钱,柳小师妹是管账的,为了讨回银钱,师父便让她和程师伯同去接你了。” 明千霜道:“若是卫师妹你去,我屋子也不会损烂了。” 卫仪卿住步问道:“我去你屋子怎就不会损烂,是怎么了?” 柳惜见噘起小嘴,心道:“那也赖你非要动手呀。” 明千霜看了卫仪卿身后的柳惜见一眼,道:“有个小丫头把我屋子打坏了,我来那日还是修补过了屋子才来的。” 卫仪卿见明千霜眼光看朝柳惜见,也转回头去看柳惜见。柳惜见道:“师姐,蜀州那地不去也罢,风物便不说了,最怕的是时时有性命之忧,刻刻受不明之气。” 明千霜横了柳惜见一眼,卫仪卿听出明千霜和柳惜见话中各含申斥之意,也不再多提蜀州的事,转过话头道:“四师兄,山庄这么些年也没怎么变,就是东边的连云堂多了几个新建的亭子和几处水池,你想去瞧瞧么?” 明千霜道:“好啊,我记得东边接着一片大松林,我也想去看看那片松林。” 卫仪卿道:“好哇,咱们这便过去。”说罢拉了柳惜见手一同往前,明千霜紧随她二人。卫仪卿和明千霜一路谈说,柳惜见常是静默不言。三人在万古山庄后的松林坐了半个时辰才回去用晚饭,晚饭过后分手各回了住处。 第16章 银珠之争 柳惜见得了常泽吩咐,用过晚饭后径自到他书房去。来到常泽书房时,程秀已先一步到了,柳惜见拜过师父、师伯,立在书案半丈之外。 常泽凝神听了听书房外动静,确证四处无人,问道:“惜见,你是怎样杀了金化成那小子的?” 柳惜见将当日在安州对程秀说的重又在常泽面前说了一回,常泽听罢,道:“你再回去,他尸身便不见了,是么?” 柳惜见道:“是,师父。” 常泽道:“你说他前一晚发落的梅花针你捡了扔了,扔在哪了?” 柳惜见道:“弟子出了庙便将梅花针胡乱扔在山上了。” 常泽叹气道:“你扔也该扔的远些。” 柳惜见道:“是,弟子思虑不周。” 常泽道:“把你留下的两根梅花针给我瞧瞧。” 柳惜见所留下的梅花针实是那晚射在她后背上的那两根,只是她一直未将自己背后中暗器一事对任何人说起,只对师长称那是她扔金化成的梅花针时有意留下,以便用来问明梅花针主人身份的。这时常泽要瞧,柳惜见便从怀中拿出,双手呈递上去。 常泽接过两根梅花针瞧了瞧,还给柳惜见,道:“这也没什么紧要了,你安师叔他们去查探消息,说是金家至今没寻到金化成尸首。那小子也不知被扔到了何处。” 程秀道:“这样,那咱们也不必忧心了。” 常泽道:“便是寻到了他尸首也没什么好忧心的,金起陆为人不正,还杀了咱们万古山庄的不少弟子,死了儿子我倒觉得是报应。”他抬头看着柳惜见道:“惜见,这人你杀的好,替咱们山庄出了口恶气!” 柳惜见不敢出气,常泽又道:“你别怕,金化成这事有师父帮你担着,谁也不敢拿你怎样!” 柳惜见道:“弟子总归是给师父惹了麻烦,心中难安。” 常泽道:“你只当没事人一样,任金家那边闹成什么样也不关你的事。” 柳惜见道:“是,师父,徒儿明白了。” 程秀道:“不过庄主,你说金化成尸首到底是被什么人藏起来了?” 常泽想了一阵,看向柳惜见道:“惜见,金化成尸首真不是你处理掉的?” 柳惜见道:“师父,真不是弟子,弟子要是知道他尸首在哪,也不会整日提心吊胆了。” 常泽回想柳惜见自回庄来果真是面带戚戚,不似作伪,加上她素日乖巧,办理山庄中各事从未有过欺瞒之举,也就消了疑心,道:“唉,这么多年只让你管账房和各处生意上的事,也该时常放你出去江湖上走动走动,遇了这些事也不至慌成这样。” 程秀道:“这丫头精得很哪,来不眠那里的欠银便是用了她的法子才拿回来的,只是她头次遇这样的事难免惊慌,换做了别人也是一样的。” 柳惜见未到书房之时,程秀已将她设法让来不眠奉还欠银一事说给常泽听了,常泽心内其实也颇喜柳惜见的机敏,但面上不表露一分,这时程秀再提及,他也只道:“惜见本就是收账管账的,这些事她早摸熟了的,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程秀道:“我看这孩子倒是比好多人都强。” 柳惜见垂首而立,常泽指了指门后的一张椅子,道:“惜见,你坐着。” 柳惜见道:“是,多谢师父。”走去坐到那张椅子上。三人又等了一阵,袁百卉方才来到。她向常泽和程秀行了礼后,常泽让她坐在柳惜见身侧,她一坐定,常泽便问道:“百卉,你的伤怎样了?” 袁百卉道:“已好了一大半了。” 常泽点头道:“那便好,你为你师父挡了一剑,勇孝可嘉,我这个做师叔的,还要多谢你救了我师姐一命。”说罢竟起身向袁百卉作了一揖。 袁百卉忙起身还礼,道:“不敢,弟子为师父受难那是份所当为。” 程秀甚是喜慰,面带笑意,常泽道:“师姐,你可收了一个好徒儿啊。” 程秀道:“庄主不也有六个好徒弟。” 常泽捋须而笑,道:“是了,咱们万古山庄的好姑娘,怎能容外人欺侮,姓金的小子是活该!” 袁百卉双颊通红,俯首低眉,柳惜见握住她手,看了看常泽又看看袁百卉,程秀道:“庄主说的是,姓金的竟敢对我徒儿无礼,有此下场是他报应。” 常泽道:“百卉,惜见,你们两个都是我万古山庄的好弟子,金化成的事是他咎由自取,如今死了便死了,与你们两个无半点干系,你们俩只消将这事存在肚里便是了。” 柳惜见和袁百卉齐声道:“是,弟子明白。” 常泽道:“惜见,你袁师姐救你程师伯有功,你改日从账房拨三百两银子给你袁师姐。” 柳惜见道:“是,师父。”她心中明白师父此举全是为了让袁百卉守秘,暗暗感激师父。程秀自也明白常泽用意,但常泽给足了袁百卉面子,她也无可指摘,道:“百卉,还不多谢庄主。” 袁百卉起身行礼,道:“多谢庄主。” 常泽道:“好了,你们这些孩子好我们也不用多操心了,今儿天色也不早了,百卉、惜见,你们都回去吧,我们还有事商量。” 柳、袁二人行礼告退。 程秀道:“庄主,还有何事商议?” 常泽道:“师姐,我才收到安师弟书信,金家要送白水银珠去陵城换金芒剑。” 程秀从椅子上坐起,怒道:“白水银珠是镶在龙尾剑上的两颗明珠,若被他们送出去了,咱们就是拿回龙尾剑也是不全的,怎能对得起万古山庄的诸位前辈先祖!” 常泽道:“我便是这么想的,金家费那么大劲抢夺龙尾剑、金芒剑这些宝剑,是为了用宝剑增威。可是他们竟拆分了咱们的龙尾剑去换金芒剑,实在欺人太甚!” 程秀道:“金芒剑在陵城的章翼济手里,这人贪慕名声,金芒剑可比白水银珠贵重有名,他怎么舍了金芒剑去要龙尾剑上的两颗珠子?” 常泽道:“章翼济武功平平,机缘巧合之下得了金芒这柄宝剑,虽招致不少外祸,但朝阳教一直帮他守着宝剑不让失却,他可没什么忧患。此人又极喜收藏各种奇珍异宝,白水银珠虽还及不上金芒剑,可也是宝贝。如今金家肯用白水银珠去换一柄多半拿不走的剑,章翼济自然是愿的了。” 程秀道:“章翼济定然知道白水银珠是咱们万古山庄的东西,他便这样收了这对宝珠,不是明摆着和咱们万古山庄为敌么?” 常泽道:“这人江湖人称他‘半脑’,可我看他可精明得很。有朝阳教的老家伙帮他,他才敢肆无忌惮。” 程秀忽想到一事,道:“庄主,既然如此,等章翼济收了白水银珠,咱们再设法从他那里赎回,岂不是好。想必从章翼济那里拿回宝珠,要比从金家那里拿的容易。” 常泽道:“师姐,你真觉着金起陆会把白水银珠给章翼济?章翼济又真的会将金芒剑给金家?” 程秀一怔,道:“庄主的意思是……” 常泽道:“金起陆为人狡诈,折本的生意他是向来不做的。何况银珠换剑一事他和章翼济是暗中议定的,若不是我派安师弟先去查探还未必知晓。金起陆这会子说的是用白水银珠去换金芒剑,等金芒剑一到手,还不立马反悔。而章翼济一直有朝阳教教主司马徽撑腰,他早知道司马徽不会让金家再得一把金芒剑,必要阻挠,才敢冒险和金家做这笔交易。” 程秀道:“庄主是说,金起陆和章翼济各怀鬼胎。金起陆要剑却不想给珠子,最多在交易时强行夺剑。而章翼济有司马徽撑腰,也不会将剑给金起陆。” 常泽道:“不错,两家各有所恃,金家高手多,章翼济有朝阳教做盾,他们眼下答应以剑换珠以珠换剑都是为了搏一搏能不能空手套白狼。” 程秀思想片时,道:“这……,章翼济先不说了,金起陆总要顾及他在江湖上的颜面吧,若是这么做被人知道,是要受人唾骂一世的。” 常泽笑道:“被人知道了又怎样,他设计杀谭清的事不也被人知道了么,和小姨子私通不也被人知道了么,他可有脸红过?像金起陆这样的人怎会怕世人唾骂。” 程秀听了这话,也觉有理,道:“庄主,那咱们是要怎么做?” 常泽道:“师姐别怪我想得太多,便是金起陆不搞鬼,白水银珠真到了章翼济手里,咱们也不易拿得回来。银珠已转了两道手,而章翼济又是从金家得的,未必会认那是万古山庄的东西,多半要咬定珠子和龙尾剑是金家的。他若认银珠是万古山庄的,便不会要珠子了。章翼济一向珍爱这些珠宝,可不一定会答应让咱们赎买,到那时,咱们要抢呢还是怎样?抢,定有死伤。章翼济这人还是有好些朋友的,又有朝阳教的司马徽撑腰,到时要是稍微出了什么岔子,倒成了咱们万古山庄的不是,金家反而置之事外了。” 常泽长叹一声,接着道:“白水银珠是和龙尾剑一同被盗去的,徽州金氏是贼盗,眼下白水银珠便是他们要转手的贼赃,章翼济是买主,咱们为物主,自然是要抢在贼盗将咱们的失物转手前拿回来。” 程秀道:“是,一切听庄主吩咐。” 常泽道:“金家由赵贤安、古镇康、江时安、金化机四人领头,护送白水银珠去陵城。” 程秀道:“徽州金氏的八大高手派出了三个,连大儿子也派去了,庄主,金起陆他看来也防着咱们呢。”金化机便是徽州金氏掌门人金起陆的长子,也是那死在柳惜见手上的金化成之兄。 常泽道:“是啊,咱们这边若要拿回白水银珠,也不能大意,需得细心排布人手。” 程秀道:“庄主,这次的人手算上我吧。金家那边已出了三个高手,就是金化机这个年轻弟子也不是庸手,咱们也得派几个武功相当的去才有胜算。” 常泽道:“师姐你内伤才好,后边还要去拿龙尾剑,我的意思是,这次你先留在庄里,安师弟在探消息,他也暂先别动了。拿回白水银珠的事,我想让周太师叔,洪沧师弟,邓枫师弟几个人去,再择四个年轻弟子随他们同去谋划,接应的弟子派三十五个,这三十五个人要师姐你帮着挑。”常泽所说的周太师叔名叫周萦,是他和程秀的三师叔。洪沧、邓枫与常泽同辈,他二人的师父也是常泽的师叔,已逝世多年。 程秀听罢,道:“好,这你尽可放心。不过这帮着谋划的四个年轻弟子……我可有些不明白,和接应的弟子有何不同?” 常泽道:“咱们老了,日后总要孩子们来接管山庄中的事。若他们平庸无能,遇事一点好法子也没有,这可不成。我说让四个年轻弟子帮着谋划,便是想让他们做一回军师,要拿得出抢回白水银珠的法子。余下的三十五个弟子嘛,便是供周太师叔和四个年轻军师驱使的。” 程秀笑道:“原来如此。” 常泽道:“这四个年轻军师,我想算上陶辰一个。” 程秀道:“阿辰能得庄主如此器重,是他的福气。” 常泽道:“这孩子行事稳重,武功也不差,我倒是很喜欢他的性子,派他去也全因他能担此重任。” 程秀心中欢喜,问道:“那另外三个呢?” 常泽道:“安师弟的几个弟子都被他带出去了,我既让邓师弟、洪师弟去,那四个军师里也要有他们的弟子才好,便让邓师弟的大弟子朱静和洪师弟的大弟子班煌炳同去。” 程秀道:“那还剩一人呢?” 常泽沉吟半晌道:“我手下有六个弟子,老三走的早,千霜才回来,不急着让他出去办事。常亦和惜见各有所长,我都放心。只有常衡和仪卿……”他说到这忽然止住,程秀等了一会,常泽才道:“常衡浮躁,仪卿文秀胆小,他们两个至今没能办成什么事,这次我倒想让他们去历练历练,只是四人已满了三个,我先回去问问他们两个谁愿去,谁愿去便让谁去吧。” 程秀道:“是,那什么时候出发?” 常泽道:“后日,师姐你明日去挑三十五个弟子,记得挑几个年长的在里头管着。” 程秀道:“好。” 常泽又道:“至于常衡和仪卿谁去,我明日问了他们再来同师姐说过。明日晚间将这些弟子召集在一处训话。” 程秀道:“是了。” 两人议定了,便也作别各去行事。 第17章 战前考校 次日,常泽早早叫来长子常亦,说了金家将要送白水银珠到陵城换取金芒剑一事。常亦听了皱眉沉思。常泽道:“亦儿,为父想让你二弟或是卫师妹随你太师叔他们去取回白水银珠,你看怎样?” 常亦道:“爹,白水银珠这么要紧,还是孩儿去吧。” 常泽道:“不,这回我想要他们出去历练一番,你留在庄里。” 常亦听说金家出了赵贤安、古镇康这些人,己方纵有几位长辈坐镇,也不禁担心弟弟和师妹。 常泽道:“不过也要先问问他们两个的意思,我心里盼着衡儿和仪卿能自愿请缨。”隔了片刻,又道:“亦儿,你派人去把你四个师弟师妹都叫来。” 常亦道:“明师弟和柳小师妹也一起叫来么?” 常泽道:“是,都叫过来。” 常亦心想父亲已选定了人,又把另两个叫来做什么?他虽不明父亲意图,仍遵照父亲意思去做了。约摸过了两刻钟的功夫,常衡、明千霜、卫仪卿、柳惜见全到了常泽住所。常泽看人已齐全,道:“龙尾剑上的白水银珠要被金家拿去换金芒剑了。” 常衡走到常泽身旁,道:“爹,你说什么?金家拿了咱们龙尾剑上的白水银珠去换金芒剑,金芒剑不是在章翼济手里么?” 常泽道:“他们便是要和章翼济换。白水银珠可从龙尾剑上灵活摘取,他们这次是拿珠子去换另一柄宝剑。” 常衡急道:“那也不行,白水银珠和龙尾剑都是咱们万古山庄的东西,金家拿哪一样去跟别人换都不行。”他叉腰道:“盗物是非多,明白人是不敢要的,这章翼济年纪一大把了,怎么这点道理也不知道,真该好好教训他一顿!” 常泽一一看过各弟子神色,道:“白水银珠不能落到旁人手里,金家既让龙尾剑和白水银珠分离,咱们便先拿回珠子。”他从椅子上站起,又说道:“金家那边派了赵贤安、古镇康、江时安还有金化机领队护送白水银珠到陵城去,咱们要抢在章翼济头里,趁珠子没到陵城时拿回来。你们四个,谁想要去。” 常衡听说金家派出的是赵贤安、古镇康等人,萌了惧意,慢慢移眼看去别处,卫仪卿犹疑不定,常泽看着四人不语,柳惜见和明千霜便在这时齐声道:“我去!” 明千霜与柳惜见是站在一处的,常泽听了两人答话,含笑冲明千霜、柳惜见点头,心中对常衡、卫仪卿两人微感失望。常泽道:“千霜,你才回庄,不必急着出去,庄里也有好些事要你出力,这次你便留下,让你小师妹去吧。” 明千霜看向柳惜见,道:“你去?” 柳惜见道:“我去吧,师兄。师父也说了让我去。” 明千霜不再言语,常泽道:“惜见,赵贤安、古镇康这几人都是前辈高手,你不怕么?” 柳惜见想了想,道:“怕,只是白水银珠是万古山庄的东西,惜见是万古山庄的弟子,既需要弟子出力,弟子定会全力而为。” 常泽道:“全力而为?赵贤安、古镇康、江时安人人武功名望在你之上,就是金化机那小子也不弱于你,你要怎样全力而为方能拿回白水银珠。” 柳惜见问道:“不知金家护送白水银珠是怎样个护送法子?” 常泽道:“赵贤安、金化机护送一珠,古镇康、江时安又护送一珠。” 柳惜见道:“是分两路呢还是一路并进?” 常泽道:“分做两路走,赵、金走水路,古、江走陆路。同一日出发,四人约定在陵城鸭嘴口汇合。” 柳惜见沉思半晌,道:“咱们居于北方,不识水性,先击陆路的两人。师父曾说古镇康有个脾气,爱较真,最喜欢的一样吃食是鸡蛋灌饼,这东西连他自己也会做,而江时安此人谨小慎微。弟子武功不及他们二人,便只能使咱们万古山庄的‘贵妃醉舞’来对付了。”“ 贵妃醉舞”乃是万古山庄所制的一种毒药,此药本无毒性,只是碰上了会全身软绵无力,不定是口尝鼻闻,便是肌肤碰到也会脱力泄力。尚能走动之时走路也摇晃不稳,宛如酒醉一般,因这药是一个女子研制出来的,这才得了个“贵妃醉舞”的名称。这药虽无毒性,可江湖人有妒万古山庄声名者,这些人便传“贵妃醉舞”乃是有毒之药,武林中渐渐也将此药视为毒药。便是后来有人证明此药无毒,但这毒药之名还是没能摘下。万古山庄则因“贵妃醉舞”是一慑人的强技,也不多辩它有毒无毒了。 常衡道:“这‘贵妃醉舞’与迷药相类,用这药对付别人,不怕人家说你胜之不武么?” 柳惜见道:“人云‘战阵之间,不厌伪诈’,如今是你争我夺的事,一进一退性命交关,还要讲什么道义。何况金氏当日夺走龙尾剑,不也是先盗取贵妃醉舞放倒了咱们护剑的前辈这才得手么,如今咱们主人取剑倒是要和他们讲道义了,师兄,这迂人要不要做你自去想吧。” 柳惜见所说牵扯一件旧事,当年徽州金氏夺取龙尾剑时从万古山庄一弟子那里偷去了“贵妃醉舞”,用这药迷倒万古山庄护守龙尾剑的弟子将剑盗走,若不是万古山庄中那日有一个弟子收有解药拼命抵抗,只怕龙首刀也会被盗去。 常泽听柳惜见这么驳斥常衡,竟是觉得痛快,道:“衡儿,你师妹说的是,为人脑子要活,别在生死荣辱关头僵死,更别对那些无道敌人讲义讲理。” 常衡缩回脖子去,常泽双目转视柳惜见,道:“你要怎样使贵妃醉舞对付古、江二人。” 柳惜见道:“弟子这法子是要在古镇康、江时安分离两地时方能施行,便在这鸡蛋灌饼上做文章吧,先将古镇康他们行路的路径探清,找一合适的地方,最好是能让古镇康一眼就看到的,请上两个做灌饼的师傅,让他将这鸡蛋灌饼用错法子做出来,依古镇康那爱较真的性儿必要出言指摘,再让做饼师傅言语相激,引那古镇康亲自来做饼,将这‘贵妃醉舞’撒在筷子上,他只要一碰这筷子沾上药渍那便逃不过了,自然那做饼师傅是要先服解药的。” 常泽心道:“这法子也成。” 柳惜见道:“若白水银珠是在古镇康身上,那直接从他身上取走便是,若不是,那用古镇康把江时安引来。” 常泽道:“怎么个引法?” 柳惜见道:“古镇康不见了,江时安必定去寻,得安排人透露个消息给他:古镇康是因鸡蛋灌饼不见的。咱们这时得请另一个做饼师傅在同一个地方做饼。江时安到了饼摊前,要是知道这人不是昨日做饼的师父不会轻举妄动,让师傅和他纠缠一阵,像请他吃饼什么的,反正江时安为人谨慎,是不会吃的。等江时安耐性被磨得差不多了,弟子在这时拿着古镇康随身的一样事物去买饼,那件事物也要涂了‘贵妃醉舞’,江时安见了定要追问,弟子大不了和他过两招便把古镇康的东西扔给他,急乱时分江时安总该抓住同伴的东西吧,只要他碰了这东西,那拿下他不成问题。弟子会多设几个关卡,便是他没接古镇康的这件事物,也要使他碰上这‘贵妃醉舞’的药。等拿住了他,那拿回白水银珠便大有指望。若说遇上最坏的事,白水银珠不在他二人手中,那打掉这两个强敌,余人也易对付。” 常泽道:“嗯,是个法子。从路边小摊入手,好在不易让古镇康这个老江湖识破。那你要怎样对付赵贤安和金化机,赵贤安这人可称得上是个完人,没什么坏性子,人又多智。” 柳惜见道:“眼下这个时节,弟子倒觉赵贤安和金化机比古镇康他们两人易对付。” 常泽道:“哦,惜见,你可不要说大话。” 柳惜见道:“不是说金家二公子丢了么,金二公子是随赵贤安在安州失的踪迹,赵贤安必定有愧,找了这么多日找不到,想来他也是着急的。还有金大公子,他弟弟不见了,大公子总会记心挂怀吧。弟子仿造金二公子梅花针的模样新造一支梅花针出来,还是要用到‘贵妃醉舞’,在仿造的梅花针上涂抹这药,将其发射在赵贤安和金化机眼前,他们见了金二公子暗器定要你传我递的看,染上了药也就由不得他们了。” 常泽拍大腿哈哈大笑,道:“好!是个好法子!” 明千霜心道:“诡计多端。”面上却带有笑意。常亦此前没想到对付赵贤安的法子,这时听柳惜见说了这样便宜易行的法子,也是欢欣。卫仪卿只暗赞师妹聪颖。唯有常衡此前被柳惜见骂为“迂人”,这时又听父亲夸赞柳惜见,大是不服,道:“我看何必耍那么多花招,章翼济武功平平,等他换得白水银珠,咱们从他手上拿回来不就是了,反正凭他武功是敌不过咱们万古山庄的。” 柳惜见道:“金起陆不会真把白水银珠交给章翼济的。” 常衡道:“你说什么?” 柳惜见道:“白水银珠与龙尾剑是一体,剑珠一分,宝剑非整,金起陆是个凡是求尽善尽美之人,此人性又多伪贪婪,不会真将白水银珠交给章翼济的。” 常泽不料柳惜见能想到此处,心上颇喜。 柳惜见又道:“而章翼济也不会将金芒剑交给金家。” 常泽闻言大感快慰,常亦一怔,常衡只觉柳惜见故作高深,卫仪卿多有不明,明千霜却是面带赞许之意。 常泽笑问道:“你怎说章翼济不会将金芒剑交给金家?” 柳惜见道:“北方武林以咱们万古山庄为首,咱们山庄有龙首刀镇庄,是一霸。金家盗走龙尾剑,横行南方武林,东边朝阳教仗着袭风剑成为一霸,唯独西边武林不仅没有一柄能与龙首、龙尾、袭风相媲美的神兵,便连一个武功一流的人也难找。” 常衡插口道:“爹昨日说的虞轻尘不是么?” 柳惜见道:“虞轻尘不掺和武林中的事,虽属西面却没为西边武林出过力气,便不算他了。” 常泽道:“衡儿,别打岔。” 常衡满心不服,但父亲开口劝止他也不敢违逆。 柳惜见续道:“咱们万古山庄近年来势盛,朝阳教的司马徽则年迈体衰,朝阳教又没个有才有识之人,司马教主怕咱们万古山庄往后有一日东进,威胁他朝阳教地位。三年前章翼济偶然得了这金芒宝剑,西边武林威势大增,纵有人抢夺金芒剑来来去去也只是西边中的武林人物。每次一有北、东、南三方武林人士去夺金芒剑,朝阳教的司马教主必要出面劝和,金芒剑还是会回到章翼济手中。” 常衡道:“是这样,可咱们是要拿回白水银珠,你说这么多没相干的做什么?” 常泽道:“衡儿,叫你别扰你师妹!” 常衡乖乖闭嘴,柳惜见道:“朝阳教与万古山庄一同创建,可万古山庄有龙首、龙尾两柄宝刀宝剑,前代又出了一个个少有敌手的前辈高人,始终胜着朝阳教一筹。自那时起,江湖教派中有一柄神兵利器已成了扬威立名的妙法,徽州金氏夺走咱们山庄的龙尾剑后才有了今日的名望,万古山庄失了一剑朝阳教也才能和万古山庄平起平坐。如今朝阳教略有后继无人之势,而万古山庄和徽州金氏人才正盛,如今江湖上又多了一把可与龙首、龙尾、袭风相抗的金芒剑,朝阳教便是得了日后也未必守得住,而若是落入万古山庄或是金氏手中,那朝阳教名位又要再降,只有落入西边武林那里来个东西南北四方势力相当,谁也不能压谁一头才好。或是说要咱们万古山庄和徽州金氏都不能再增势,以维持他朝阳教东方一霸之席,才是司马教主乐见的。” 常泽心道:“我从前可没和他们说过这些,惜见能看出此理也是不错了。” 柳惜见仍在道:“这便是为何章翼济武功不高,金芒剑在他手中三年却没能另易新主之故,此中靠的是朝阳教护维。章翼济也是个人精,不会不知这个道理,他明知司马教主会帮他守着金芒剑,才会答应用金芒剑去换白水银珠,珠子一到手他便是反悔司马教主和西边的武林人物也会帮着他,咱们万古山庄更不会去帮金家,他赢面大得很。金起陆也知道司马教主是什么肚肠,不会真把白水银珠交出去。章翼济将金芒剑藏在重重机关之下,金家不易查找,他们盯住了章翼济喜好提出这以珠换剑之名,弟子以为不过是让章翼济将剑摆到明处,好行抢夺。不然,护送两颗珠子,何必要金氏门下三大高手出马。还有一个焦顺,真到了换剑那一日,焦顺必隐在暗处。” 柳惜见所想与常泽所想多有相合之处,常泽甚喜这个弟子能看清眼前江湖大势,心喜之余面上便多了几分笑意。 柳惜见道:“章翼济不是真心交出金芒剑,必会先透露金家以白水银珠换剑的消息给朝阳教。到了金家用白水银珠去换剑那一日,司马徽定会派人出面阻挠,到时几方混争,变故必多,咱们倒不如在半路便将白水银珠拿了。方才我所说的法子,都是在半道夺取银珠才用得上。白水银珠本就是万古山庄的东西,被人夺去咱们再拿回来也是有理可讲。若要……” 柳惜见话还没说完,常衡便道:“你既说金家不会拿白水银珠去换金芒剑,那他们又怎会拿真的白水银珠去冒险,他们大可拿假珠子去糊弄章翼济呀。你又说该在半道上劫夺珠子,我看不如让他们三方乱斗,咱们坐收渔利的好。” 常泽看向柳惜见,柳惜见道:“章翼济收藏各样珍宝,自然能认得出白水银珠的真假,金家若不拿出真的白水银珠,章翼济又怎会拿出金芒剑示人。师兄说咱们趁乱坐收渔利,那也无不可,只是如此一来咱们得罪的人可就要多了,加之混乱中需得认准银珠被谁人带着,有没被换到新的人手中,还有师兄说的假珠子这时兴许真会出来,这便是我方才说的变故。另有一变故,徽州金氏对朝阳教和章翼济,本是他们两相敌对,可要是咱们万古山庄最后掺和一脚,金氏与咱们本就有仇,为了推责移祸,定会说咱们也是冲着金芒剑去的,朝阳教不明真相,也会将刀子对准咱们,那又是在西边地界上,要是西边武林人物闹起来,只怕到时咱们坐收渔利不成反被拖入泥潭。” 柳惜见停歇片时,道:“揣着坐收渔利的念头还有一个变故,司马教主看咱们万古山庄也来了,对着金家这个仇敌,你怎知他不会引咱们去和金家争起来,到时成了他坐收渔利。几方争斗变故最多,一不留心就成了他人之刃,咱们只是拿回白水银珠,我看还是离陵城那是非之源远些的好。” 常衡道:“在半路夺珠又怎见得容易?” 柳惜见道:“在哪里夺珠都不见得容易,只是在半道上趁没有朝阳教和章翼济这两边的武林人物乱入,只有金家的仇敌,咱们动起手来也不必顾及什么同道义气了,干干脆脆便将珠子拿回来。至于珠子在谁的手里,这个时候也比混乱中好打听试探。” 常衡正想再说什么话反驳,常泽便道:“好,这才像我常泽的徒弟!” 第18章 樵夫樵娘 常衡听父亲再赞柳惜见,不敢多言。常泽本想让常衡和卫仪卿前去夺取白水银珠,但又想试试两人胆气,不想这两个弟子均生了惧退之意,反是明千霜和柳惜见站出来。他教养柳惜见十三年,柳惜见的性情才能他也知晓,心知柳惜见才盖常衡和卫仪卿,在她主动请缨之外,常泽便生了“加试”之意,多问她夺珠的法子。考校之下,远超他所望,心中喜极,连对常衡、卫仪卿的失望都抛却了。 常泽道:“惜见,此次你周太师叔、洪师叔、邓师叔领头,你随他们去要听他们吩咐,遇有不明多向太师叔他们请教。” 柳惜见道:“是,师父。” 常衡道:“爹,周太师叔他们也去?” 常泽提了嗓道:“难道这么大的事只派一个人去?”他忍下气去,道:“另外陶辰、朱静、班煌炳也去。”常泽看向常衡,道:“衡儿,你也同去。” 常衡道:“是,爹。” 常泽本只想派四个年轻弟子去“做军师”,但方才试验之下心选的常衡和卫仪卿退避不前,只好让柳惜见去了。终还是为父替子多虑,此行不仅是个历练的大好时机,若拿回白水银珠那前去之人都算有功,此事一成常衡也算是对万古山庄有功了,于他后日立身处世多有益处。常泽想到此节变了心意,再增派儿子常衡这一年轻弟子同去。 明千霜看出常泽筹谋,心中不快,道:“没旁的事我便先回去了。”也不等常泽说话,他便一脚踏出门。 常衡喝道:“明千霜懂不懂礼数?” 明千霜只是一味走路,常衡话音一落,他回道:“不及你懂。”竟没回头瞧上常衡一眼。常衡大恼,想要追出去,常泽道:“回来,霜儿想怎样便怎样,你只管好你自己便是。” 常衡转过头来,道:“爹,干嘛老纵着这小子?” 常泽道:“干嘛纵着他?莫非你真不知道?” 柳惜见和卫仪卿看他父子二人大有要吵起来的架势,均看瞧常亦,常亦见势头要坏,拉了父亲坐下,道:“爹,白水银珠的事儿还没说完呢。”说罢又同弟弟常衡道:“二弟,明师弟不践此行,他要早退回去料理他的事也无妨,倒是你要去对付赵贤安那些人,好好听爹爹的嘱咐。” 常泽、常衡两人这时都已静下来,隔不多时,常泽道:“惜见,你方才所说对付赵贤安、古镇康他们的法子都不错,为师去和你周太师叔和洪师叔、邓师叔他们商议商议,若是你太师叔和师叔他们有更稳妥的法子便用他们的法子,若是他们也觉你想的法子可行便依你法子行事。” 柳惜见道:“是,弟子一切听师父、师叔吩咐。” 常泽道:“你们明日便走,你和衡儿先回去收拾东西,今晚为师会召集前去拿取白水银珠的所有弟子到练武场去,详情今夜再说,你们先回去。” 柳惜见和常衡齐声道:“是。” 常泽同卫仪卿道:“仪卿,惜见出去的这段时日,你来管账房和各处生意上的事。” 卫仪卿算学一直没学好,又从没理过账房和生意上的事,只怕自己干不来这差事,正想推辞,瞥眼见常亦对她又是点头又是使眼色,明白常亦是要她应下此事,只得回道:“是,师父。” 常泽思量一时,又道:“惜见,你找个熟识账目的帮你师姐,还有矿上和茶行那两处,也要找人帮你师姐。” 柳惜见应“是”。 他师徒几人事已计定,常泽另有要务,便先让几个徒儿退下。柳惜见记着常泽吩咐,领了卫仪卿到账房,交托各事,两人活没过半,常亦也跟了来,再旁细细询问各项账目算法。三人理了半个时辰,方将账房各事交接妥当,柳惜见又请了账房的花师爷相助卫仪卿。那花师爷也管茶行等处的生意,柳惜见也省了再请别人,让她一并教卫仪卿打理各处生意。 诸事俱毕,柳惜见回房收拾包袱,她心中烦乱,想起当日和徐珠定约是在九月初九,又没曾想万古山庄出了夺取白水银珠这样一件事,从晋安往陵城没有一个月是到不了的,中间还有众多大事要办,她只怕初九那日回不来无法前去神鹤碑那里履约。此际思绪纷纭,过了小半个时辰竟还没能将行李收拾好,想起儿时的事,只把身子倚在床头,隔衣摸着胸前那一个平安符出神。 不知何时门外传来女子的笑声,这才把她惊回神来,柳惜见坐直了身子抚额,想道:“若下月哥哥真的到神鹤碑去,我是定要跟他走的了,师父养育我十三年,始终对我有恩,我这一去怕是今生无缘再为他尽孝出力了,便要趁还没离开山庄这段时日多为他老人家分忧,这才能报答他的恩情。如今也已知道哥哥他们是在西域虞老前辈那里,若是九月初九那日不能去赴会,大不了我今后往西域去找他们。”念及此处,当下提起精神,找了几件换洗衣服,还没装进包袱,门外便有人叫道:“柳师姐,你在么?” 柳惜见听说话声音是李允然,在房内答道:“我在呢,李师妹。”起身去开房门,房门一开,李允然便笑着走进门来,道:“柳师姐,你在便又多一个人手了。” 柳惜见道:“多什么人手?你们要做什么去?” 李允然道:“咱们离庄那段日子里后山的松林有一片让火烧了,好多树死了。厨房的师叔说,要把那些烧死的松木砍回来当柴烧,要咱们住得近的弟子到后山去帮他呢。” 柳惜见道:“我师父知道这事么?取后山的木材还是要师父允准才行。” 李允然道:“庄主知道的,厨房管事的师叔已禀明庄主了。” 柳惜见看时日尚早,是有功夫去帮这一事,便道:“好,师妹,你先过去,我有些东西要收拾,等我收拾好了便去后山找你们。诶,卫师姐也在,把她一起叫上,这样的事可不能只累咱们。” 李允然道:“已有人叫她去了,那你收拾完东西再过去,我这可要走了。” 柳惜见道:“是了。”李允然转身而去,到中庭时卫仪卿和另一女弟子也和李允然汇到一处,均是要去后山伐木的。柳惜见向卫仪卿和那女弟子颔首一笑,便回屋收拾包袱。只一会功夫,所需之物已备置齐全,她将包袱置于床头枕边,出门往后山去。 到了后山翻过一个山坡,只听到右前方人声喧嚷,柳惜见知同门在前,加紧迈步过去,行了三十余步,果见一众师兄师弟师姐师妹拾柴的拾柴,劈柴的劈柴。李允然离柳惜见本远,却不知怎样她一来便看到,一面在远处高呼“柳师姐”,一面同柳惜见招手。 众弟子同柳惜见招呼,柳惜见一一还应后方去到李允然处,同她一起拾柴。那些松木先被火烧过,树皮上敷着一层黑灰,各人一砍一抱,黑灰沾衣,就连脸上也沾了尘渍,弄得人人黑面。柳惜见碰了几段柴木,便成了个黑女。她本性爱洁,若不是见人人如此当真要撒手走了。天又炎热,柳惜见来了不多久便已汗流浃背,她偶直起身子来时,见李允然也正直身用手捶腰,两相对望,见对方面沾黑迹,均忍不住大笑。 柳惜见看到山脚的一条小河,低声道:“你说,今日咱们万古山庄弟子的洗澡水要是放到山脚那条小河里,可不得把河都染黑了。” 李允然笑道:“那河从明日起便有了个新名,叫‘黑河’。” 柳惜见道:“太俗,我看叫‘火烧松’河的好。” 李允然道:“要是真这样,不管叫什么,我看这晋安城的人哪都要骂咱们万古山庄啦。” 柳惜见道:“那也没法子,唉,再沾一会这木灰,只怕河里的鱼虾也不能幸免,都要成黑炭一样的。要是渔民捕了那河里的鱼,定要大奇道‘咦,这鱼我都没煎呢,怎么就焦了。’” 李允然哈哈大笑,近旁几个听见他二人说笑的弟子跟着笑起来。 再过一阵,已装满两车木柴,柳惜见、李允然被指派送木柴到柴房,两人随几个男弟子扶着马车回庄。 柴房便建在厨房之后,两辆马车停住,柳惜见等几个弟子从马车上抱木柴堆放在柴房中,柳惜见抱到第三趟时,李允然在后扯了扯她衣袖,柳惜见回头道:“怎么了?” 李允然朝厨房后门努努嘴,柳惜见一看,见明千霜立在厨房后门前。柳惜见道:“四师兄。”明千霜轻轻点头,李允然也招呼了一声。 明千霜也是凑巧来此,他房中没了茶叶,到厨房来取,便碰上了柳惜见等人送木柴回来。柳、李两人尽了礼数,仍旧俯首做事,明千霜则立在原处看众人忙活。待得清空一辆马车的松柴,厨房中一人探头叫道:“你们谁抱几根柴进来。” 此时柳惜见离干柴堆最近,便捡拾干柴抱往厨房中。她见明千霜没事人般旁观,而一众师兄弟姐妹忙得不可开交,不觉有气。 她抱了八九块干柴,来到明千霜跟前时强塞入他怀中,明千霜手挽抱干柴,眼瞧柳惜见。柳惜见道:“四师兄,我身上灰多得很,进去怕饭食沾上灰,你抱进去吧。” 李允然见柳惜见使唤明千霜,只怕明千霜反脸生出事来,心怦怦快跳,不料明千霜无怒无怨,将柳惜见塞给他的干柴抱进厨房去。 明千霜出得厨房门来,柳惜见又道:“四师兄,后山还有好些柴没劈完,咱们人手不够了,你若得空,便也前去帮一帮忙吧。” 明千霜道:“万古山庄做饭的柴火都是弟子们自己去砍的?” 柳惜见道:“这倒不是,只是说前阵子后山遇到山火烧死了些松木,放着不管也是费材,不如砍了做柴火,倒省得一笔买柴的开销。咱们也是头次做这‘樵娘’。” 明千霜被她最后两字难住,道:“你说什么……什么娘?” 柳惜见道:“樵娘啊,世有樵夫砍樵,今是咱们万古山庄的女弟子上阵劈柴,总不能也称‘樵夫’吧,可不得叫‘樵娘’。” 明千霜心觉好笑,道:“你胡诌这么难听的怪词,你那些师姐师妹听了,她们可依你?” 柳惜见干咳两声,道:“你也快来帮把手,少个人咱们干不完这活。” 明千霜立地不动,柳惜见不住催道:“快呀!你也是万古山庄的弟子,要靠这些柴火吃饭的,别闲杵着。”她连催几次,明千霜方随她到马车前抱松柴。 第19章 无声誓师 两车松柴搬尽,众人驾车回山上,明千霜也被柳惜拉去干活。万古山庄弟子人人会武,众人劈柴、锯柴也不觉疲累。 柳惜见、李允然两人将劈好的松柴搬上马车,将马车装满后均觉口渴,众人来时带了四坛水来,柳、李两人携手来到装水的陶瓮处取水。明千霜也在,倒了小半碗水在手,道:“没水了。”李允然叫苦,卫仪卿不知何时到了柳惜见和李允然身后,问道:“这也没水了么?” 明千霜道:“没了。” 卫仪卿道:“那边那两坛水也喝完了,这下是一滴水也不剩了。” 明千霜越过柳惜见、李允然,将手中的半碗水递给卫仪卿,道:“我来得及时还倒了半碗,没喝过的,卫师妹你先喝吧。” 卫仪卿看身畔还有柳惜见和李允然两人,不好意思接过那半碗水,道:“师兄你先喝吧。”明千霜看她不接,将水放在陶瓮旁,慢悠悠走了。卫仪卿看他离去大是尴尬,柳惜见道:“卫师姐,你喝这水吧,我和允然回去取水。”她一面说一面抱起两只陶瓮,又半说半笑道:“顺便可以偷个懒。” 卫仪卿心头大释,也开玩笑道:“好啊,小师妹原来是想偷懒。” 柳惜见伸了伸舌头,道:“允然,你去那边拿两个坛子,咱们回去取水。”李允然依言去拿陶瓮,两人施展轻功下山,不多会功夫已到厨房旁的井边,两人汲水倒入陶瓮,四只陶瓮装满才重又打水自饮,解了渴后李允然话也多了起来,忽就说道:“柳师姐,你说明师兄怎就单单对卫师姐一人那样好,我和你都站在那,明师兄就只把水让给卫师姐,和她说话也是和颜悦色。明师兄是不是爱慕卫师姐呀?” 柳惜见道:“师妹,这话别乱说,你忘了上回在安州为什么和明师兄吵起来了。” 李允然自知不该乱嚼舌根,伸手捂着嘴巴,柳惜见道:“明师兄极重自尊清白,要是说什么话冤了他他可不会轻饶。再说他恋慕谁那也是他的事,咱们外人何必多嘴。还有卫师姐是个好姑娘,你这话要是传出去得给她多招多少流言,那可对不住她。” 李允然道:“是了。” 柳惜见道:“这话再别说了。” 李允然心有愧责,连连点头。 柳惜见看她模样可爱,心中忽想:“小时候总想要个妹妹陪我玩,可是阿娘生的是经玉小弟,要是经玉是个小姑娘就好了,不过经玉小时候话也多得很,长大了不知是不是像允然师妹这般活泼。” 李允然看柳惜见含笑呆望自己,伸手在柳惜见面前晃了几下道:“师姐,你怎么了?” 柳惜见道:“没什么,师妹,咱们比比轻功,看谁先到后山。” 李允然道:“你这不是欺负人么,你轻功比我好多少,这还怎么比。” 柳惜见道:“咱们用个新的行路法子,走十步退三步,怎样?。” 李允然从没这样行过路,一时起了兴,双目一转,道:“那你轻功始终比我强,只要我不落在你三丈之后,便算我赢。” 柳惜见道:“好。” 李允然抱起两只陶瓮,道:“不过师姐,咱们说好的比试,便按说的来,你不能再让着我。”说罢飞身出去。 柳惜见道:“好,不让着你。”也跟上前去。 两人照所约,飞跨行十步落地退三步,如此反复进进退退,行得倒也不慢。柳惜见初时落后半截,只一会便追上李允然,李允然奋力前行,却还是被柳惜见赶过,她一面提气追赶,一面观视离柳惜见相距多远。 柳惜见口上虽说不多让李允然,可毕竟还是暗暗相让了,她故意在退三步时滞慢几分,前行十步时又比素日慢了,如此,使李允然始终离她三丈以内。 明千霜在山腰开阔处锯柴,偶放眼向山下看去,远远见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相逐,飞跃一段路又退行几步,反复进退,他心中纳闷。待得看清那两人是柳惜见和李允然,摇头笑笑,仔细看了一阵,心道:“柳惜见轻身功夫倒真不赖,不过怎么不及往日了。”再看李允然,心中已明:“哦,是在等李允然。”当下又弯身锯木。 弟子中也有人见柳、李二人怪步行路的,招呼余人来看,各人放下手中活计围在一处议论。没过几时柳惜见便奔到山腰,一男弟子问道:“柳师妹,你们做什么哪?” 柳惜见还不及答话,李允然已到了她身后,道:“柳师姐,我可一直没离你三丈远,你输了。” 柳惜见道:“是。” 有人问道:“什么输了?” 李允然道:“我和柳师姐比试轻功。” 方长安也在人众中,道:“比轻功?可我明明瞧见柳师妹先到的这,她怎么还输了?” 李允然昂脸道:“咱们用的是新步法,行十步退三步,我和柳师姐说好的,只要我始终不离她三丈远便算我赢。” 方长安道:“这算什么新步法,为难人,你想出来的玩意?” 李允然指指柳惜见道:“是师姐想出来的为难玩意。” 柳惜见道:“也蛮好玩的。” 李允然一拍脑袋,道:“唉,先前怎么没想起来先定个彩头,这会赢了也什么都没有。” 方长安心道:“人家柳师妹让你呢,傻丫头,现在还说什么彩头。”他只心里暗想,口上却没说出来。 柳惜见道:“我们打了水来了。”说罢将水放在地上,几个口渴的弟子拿了空碗围上,李允然也将两只陶瓮放在地上,各人看了不觉笑道:“李师妹,你路上到底偷喝了多少水。” 原来李允然和柳惜见两人抱瓮回去取水时都没拿瓮盖,两人路上比试轻功,李允然只一味赶快,洒了不少水出来,如今她的两只瓮中均只剩一半的水。柳惜见飞步疾行时暗运内力稳住陶瓮,瓮中清水没洒一毫,仍是满满两瓮。 李允然大窘,勾头去看柳惜见所拿的两只陶瓮时,见那两只瓮中水仍是满满当当,心中叹服。但各人笑她她也不能不理,道:“天这样热,我拿了半瓮水祭送山神和土地公公,让他们二位保佑来年风调雨顺,这样咱们明年就有水喝了,也不用像方才没水那样受渴了。”说到这叉起腰又道:“你们哪,可要多谢我才是。” 众人拿她没法子,也不再笑她,各人取水饮水,明千霜却还在锯木柴,卫仪卿倒了一碗水想要送去给他,迟疑一阵来到柳惜见身旁,道:“小师妹,四师兄一滴水也没喝,你送一碗水去给他吧。” 柳惜见道:“你已经倒好了,怎么不……”她忽然止了话,卫仪卿脸上一红,低下头去。柳惜见本想问“你怎么不送去?”话到一半已知卫仪卿是怕多惹嫌疑,接过水来,道:“好。” 她端了水到明千霜身旁,道:“师兄,喝水。”明千霜松开手中锯子,接过水咕嘟咕嘟吞下,待饮尽了将一只空碗递还柳惜见。柳惜见接了碗道:“还要么?” 明千霜摇摇头,柳惜见拿了空碗回去。 众人饮了水散开去干活,过了一时,山下匆匆来了一个女弟子,逢人便问:“柳师姐在哪?” 柳惜见听人寻自己,转过身去,这时那女弟子也得了旁人指点朝柳惜见走来,柳惜见认得那女弟子是师娘的弟子汤芷芬,问道:“汤师妹,怎么了?” 汤芷芬道:“柳师姐,庄主召集咱们去练武场呢,如今只剩你一个没到了,他派我叫你过去呢?” 柳惜见道:“好,我这就过去。”说着放下手中柴块,李允然在旁听的清楚,道:“师姐,你还是擦一擦脸再去吧。” 柳惜见已忘了她是满面尘垢,道:“是啊。”但看全身衣裳都是沾了黑灰,也找不出一块干净的布来擦脸,李允然也看了看自己身上,同样找不出块干净的布来,两人环望各处,见卫仪卿从怀中拿出块白色帕子递来。 李允然道:“对,这个干净。” 卫仪卿道:“咱们到那边蘸些水才擦得干净你的脸。”说着拉了柳惜见到盛水的陶瓮旁打湿绢布给她擦脸。清了她面上黑尘,李允然给她理了乱发,柳惜见才随着汤芷芬到练武场。果真是只剩她一人没到了,练武场上站了好些人,她来时人人朝她看去。柳惜见满身黑,羞得耳根也红了。 常泽不知她是去后山拾柴,问道:“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柳惜见垂首道:“弟子去后山捡柴火。”常泽这下明了,不再多责,让她入座。 常泽练武场上所说是夺回白水银珠一事,他已开列名册,让周萦管带十四个弟子,洪沧管十三个弟子,邓枫管十三个弟子。 柳惜见被分与洪沧管带,五个年轻“军师”中他和班炳煌一起。常衡和陶辰均在周萦手下,朱静便随其师邓枫。 分派好了人阵,常泽再宣明各路人马的要务。周萦领常衡、陶辰到鸭嘴口夺取赵贤安和金化机手中的宝珠。洪沧领柳惜见、班炳煌走陆路,到云州洛水镇夺取古镇康、江时安手中的宝珠。邓枫领朱静一众弟子守在洛水镇东边边界接应。 常泽交代大体,细事只让众弟子听周萦、洪沧、邓枫三人吩咐。常泽勉力众弟子一番后便让弟子们散了,只留下柳惜见和常衡再行嘱咐。 常泽知儿子浮躁冒进,来来去去只是对他道:“衡儿,万事听你周太师叔吩咐,行事要重稳些,知道没。” 常衡连连应是。 常泽又同柳惜见道:“惜见,我同你周太师叔他们商议过了,对付赵贤安他们便用你想的法子,对付古镇康他们也是一样,不过有些变化之处,你到时听你师叔命令行事?” 柳惜见道:“是。”她所想法子被众师长采纳,心中欢喜。 常泽又道:“当真行起事来,你若有什么好计策也和你洪师叔他们说。若有余力,杀了古镇康、江时安、赵贤安他们,只是金化机先别动。” 柳惜见和常衡听说要杀古镇康等人均是吃惊,常泽道:“除掉赵贤安三人这事我已和你师叔他们交代过了,能杀掉最好,若杀不了夺回白水银珠是第一要事。” 柳惜见和常衡齐声道:“是。”常衡又道:“只要碰了贵妃醉舞,杀了他们也不难。” 常泽正色道:“话虽如此,你们也不能大意。” 柳惜见道:“是。” 常泽拍了拍两人肩头,道:“你们好好办事,此于你们日后大有益处。” 常衡道:“孩儿知道了,爹。” 常泽又道:“多加小心。” 柳惜见点点头。 常泽道:“夺珠一事山庄里许多弟子还不知道,你们也要守秘。” 常衡道:“是。” 第20章 积石如玉 常泽嘱咐完毕,领着柳惜见师兄妹出了练武场,才出得门来,便有一人上前报道:“庄主,夫人说城里的牛师父今儿去打猎猎了两只活獐子和一头野猪,还有些别的野味,给您送了来,要不要收下。”这人是自小服侍常泽的仆役,名叫毛团。 常泽道:“既是牛师父的心意便收下吧,不过不多,便留在咱们小厨房里好了。你再让夫人备两件礼物送去给牛师父。” 毛团道:“是,庄主,我这就去。” 常泽道:“你让小厨房将獐子剥洗干净,今晚做桌好菜,我要请人过去。” 毛团道:“好,庄主。” 柳惜见垂首想了半晌,见毛团要走,道:“师父,能不能给弟子两斤獐子肉?” 常泽道:“你今晚到我和你师娘那去,还少得了你吃的。” 柳惜见摇头道:“不是,弟子是想请别人吃。” 常泽道:“谁呀?” 柳惜见道:“方才我和李允然师妹比试轻功输给她,还没彩头给她呢?” 常衡道:“你会输给她?” 常泽也道:“是呀,你怎会输给她?” 柳惜见道:“咱们用新法子比试,前行十步退三步,允然师妹只要在我身后三丈之内便算我输。” 常泽道:“这么说她还是落后于你了。” 柳惜见道:“是。” 常泽心想道:“那也不至于只落后你三丈远……,嗯,多半是你让着允然。” 柳惜见看师父思虑不答,道:“师父,你就给徒弟两斤獐子肉做彩头吧。” 常泽道:“嗯,好在你还是在允然前头,不然这肉我便是给了你也要训你几句。” 柳惜见喜道:“多谢师父。” 常泽对毛团道:“毛团,你回去分十斤獐子肉给惜见,再分条野猪的后腿给她。” 柳惜见道:“师父,弟子要不了这么多。” 常泽道:“你收着,拿两斤去做彩头,余下的自个拿去厨房找人帮你腌好,别放坏了,留着日后慢慢吃。” 毛团道:“那惜见,你跟我一同回去吧。” 柳惜见向常泽行了一礼,道:“多谢师父。” 常泽道:“行了,和你毛叔拿东西去吧。” 毛团笑着走了,柳惜见两步跟上他,一老一少一路说着闲话来到常泽夫妇院中。常夫人是个四十来岁的美妇,虽也是习武之人,举止却娴淑端庄。柳惜见进院向师娘行了礼,毛团向常夫人说了常泽要他分肉给柳惜见,常夫人点头过后毛团便让小厨房照常泽嘱咐分了肉包好交给柳惜见。常夫人又捡了几样鲜果和腊肉给柳惜见。柳惜见谢过辞去,将从师父处得的肉食放回房中,赶往后山去帮众人拾柴。 她到后山时众人已将松柴劈完了,只等着装车。她随一众同门将柴火搬清,拉了李允然到无人处,道:“师妹,你不是说咱们方才比试没彩头么,师姐补个彩头给你。” 李允然道:“真的,是什么彩头?” 柳惜见道:“真的,獐子肉,你看这彩头怎样。” 李允然道:“我爱吃,这东西倒是合我心意。不过,你怎会有獐子肉?” 柳惜见道:“我向师父讨的,拿一半做彩头给你,另一半我今晚请厨房的师姐给咱们做了,也好吃新鲜的。” 李允然道:“好是好,不过厨房里也都是师兄弟姐妹,要是请他们做少不得要请他们一起吃,你的肉可够分,别到时连我那份也保不住了。” 柳惜见一想有理,道:“我那倒是有个灶台,可我不会做这东西呀。” 李允然思了一阵,道:“哎,咱们出庄,到城里找家酒馆托人给咱们做,就到万仙楼,你看怎样?” 柳惜见道:“别的馆子兴许还会给咱们做,万仙楼是城里最好的酒馆了,会给咱们做么?” 李允然笑道:“万仙楼的掌柜靠我爹爹起的家,冲着我爹爹的面子他也会给咱们做的。” 柳惜见道:“这就好办了,不过我想把卫师姐也叫上,你看成吗?” 李允然道:“好哇。还有一事,师姐,你怎样学的轻功,也教教我。” 柳惜见道:“好,来日我教你。”两人议定出来时众人已回庄去了,她二人赶回庄去,各回住处。李允然洗沐过后来寻柳惜见,柳惜见也洗沐过了,正分装那几块肉。 李允然见还有野猪腿肉,道:“要不一并拿到万仙楼让那的厨子给你腌了。” 柳惜见道:“这也好,反正这便由你出面了,省得我再往厨房跑一趟。” 李允然欢然道:“好好好,交给我。”两人提了几块肉叫上卫仪卿便出万古山庄去了,此时天色尚早,李允然到了万仙楼和掌柜的打了声招呼,那掌柜识得李允然,果然不敢怠慢,给了三人雅座,殷勤侍奉。三人将肉交给厨子,柳惜见嘱咐将野猪肉也做一份,另点了几样别的菜,厨子应了自去忙活。几人回到座上等了会,李允然坐不住,道:“咱们去街上逛逛吧。” 卫仪卿道:“要是他们做好了菜咱们回不来菜凉了怎么办?” 李允然道:“咱们就只在这近处,时候差不多便回来了。” 柳惜见也道:“我也想出去走走,坐在这里怪闷的。” 卫仪卿看柳惜见也这样说,只得随两个师妹了,几人只和掌柜说了一声便走出万仙楼。万仙楼左近有个胭脂铺,她们三人均是年轻姑娘,路过岂有不进之理,人人在胭脂铺中买了好些东西方才出来,出了那店铺几人又沿街来到首饰店中,挑挑捡捡欢欢喜喜又是买了好多钗环手镯。这时已过了小半个时辰,三人不敢再去别处闲逛,正欲折返回万仙楼。身后却驶来一辆华盖马车,那马车之后跟了十多人,一路吆喝清退路人,阵仗不小,将柳惜见三人逼到首饰店对面的古董店门口。 柳惜见甚是厌恶这路人趾高气扬,不再往路上看,转头看那古董店里。她放目看去,只见店中好多精致玩意,金银器皿书卷字画摆的齐齐整整,眼睛都忙不过来。双目再一扫,忽见正对面的木架上置着一只半尺来高的白瓷瓶,广腹细颈,瓶身绘有图纹,远处看去便似一棵松树,她记起那日在蜀州明千霜家中打碎的那只瓷瓶上绘的也是松纹,心中一喜,便走进店去想要看个究竟。 店主是个五十多岁的清瘦雅士,见柳惜见进店,迎上来招呼,柳惜见指了指那只瓷瓶道:“我想要看看这只瓷瓶。”店老板引柳惜见到瓷瓶旁,道:“这东西也不过才一百多年。” 柳惜见这会看准了瓷瓶上所绘真是松纹,松树上缀有云气,柳惜见道:“这瓷器上绘的是松纹,倒是少见。” 那店主道:“也是有的,不过大多瓷器纹饰都是繁笔绘画,不及这个画笔简单。” 柳惜见不懂古物,也没作答,这时卫仪卿和李允然也进店来。 柳惜见道:“先生,我可以拿下来瞧瞧么?” 那店主道:“自然可以。” 柳惜见一手托底一手扶颈,去看瓶底款识时,见是“积石如玉”四个黑字篆文,和明千霜手中那只的款识竟是一模一样,柳惜见又惊又喜。 李允然道:“师姐,你很喜欢这个么?” 柳惜见抬起头来道:“只怕有人比我喜欢。”她说完垂下头去看那瓷瓶,又道:“这款识倒和别的不一样,制瓷人怎会想起做‘积石如玉’这四个字。” 店家道:“这我也不知了,大多瓷器款识都是年历,这个真是和别的不同。不过这瓷瓶只有两只。” 柳惜见道:“只有两只,这只的款识是‘积石如玉’,那另一只该是‘列松如翠’,这才能说是天下无他的两只。” 店主笑道:“是啊,姑娘也是个懂诗之人,另一只的款识确是‘列松如翠’。” 柳惜见道:“说不上懂,只是小时候念过几日书。” 店主道:“这对瓷瓶有个奇处,将两只瓶并置在一处,有光照下,这一个瓶子的松树影子会映在另一边侧壁上,另一只也是如此,在光下瞧来便是四棵松柏成列而立,而那云气呢映在下端,便像一堆石头。所以有心人会在日出时把这对瓷瓶放在东窗边,日落时搬到西窗边,使两瓶受光照显这‘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图景呢。” 柳惜见这才明了明千霜为何会将瓷瓶放在窗边,不由得暗生愧意。 李允然道:“真这么奇?” 店主道:“几位姑娘且等一等。”说着转身去点了一只蜡烛,照在瓷瓶之前,那瓷瓶颜色转淡,略略带着火光的明黄色,各人往瓷瓶上瞧去,果见瓷瓶侧壁多了一个松柏树影,树脚有块淡淡黑影如石,两树相错开尽能看得明白。 三个姑娘看得出奇,柳惜见道:“这才是‘积石’和‘列松’之意。天下又只此独独一对白瓷瓶,果真是世无其二。” 店主收了蜡烛,道:“正是。” 柳惜见想买这瓷瓶回去赔还明千霜,她凝目看了那瓷瓶一阵,忽想起一事。她在明千霜家中摔的那只底面款识也是“积石如玉”,如今店中的也是“积石如玉”这一只,可又说天下只有独独一对,那明千霜与这店主手中的瓷瓶必有一是赝品。心想道:“要是我拿去还师兄的是假的,岂不是对他不敬。” 李允然看柳惜见踌躇不决,道:“师姐,你给我瞧瞧。” 柳惜见心想李允然家中豪富,古董器具必多,或会懂得分辨古物真伪,将瓷瓶递给李允然。李允然接去,翻转瓷瓶看瓶底,见有磨痕,又仔细摩挲瓶身,只觉触手细润,细看瓶身,似浮有一层薄雾。 店主看李允然鉴物手法倒是懂古玩之人,道:“这瓷瓶我是二百两银子买来的,放在这店里别的人来问,我要价三百两,我看几位姑娘能识文识古,也不至辱没了这雅物,便让你们二十两银子,你们若喜欢拿去便是了。” 李允然抬头来看柳惜见,道:“柳师姐,这玩意儿倒是值这个价呢。” 柳惜见放了心,同店主道:“烦先生帮我装起来。” 店主笑着接过瓷瓶拿去封装,柳惜见道:“那还有一只‘列松如翠’呢?先生取出来一并给我拿去吧。” 店主道:“不是我不肯给姑娘,实在是老朽福薄,只得了这一只,另一只不知流落何处,我若得全了,今日便一同摆出来了。” 柳惜见叹道:“可惜了。”她拿银票付了账,店主将那瓷瓶装入一个雕花木盒中,两方算清了账柳惜见三人便出了古玩店,临去时柳惜见看了看那古玩店的招牌“馥香斋”,这古玩店其实已开了七八年,只是柳惜见从未涉足这才觉得是个新店。 李允然问道:“柳师姐,你怎记起来买古玩了。” 柳惜见道:“我在蜀州时不是摔坏了明师兄一件瓷器么,方才见这个和他那件瓷器相像,便买了赔还给他。” 李允然点点头,卫仪卿道:“你摔坏了明师兄的一件瓷器。” 柳惜见道:“是呀,不过我也并非有意。”当下将如何打坏明千霜瓷器,又怎样动手和他打了一架各事说了,卫仪卿听罢,道:“难怪师兄那日说他房子被人损坏,你又说小命差点丢了,我今儿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柳惜见苦笑,问李允然道:“李师妹,你看这东西是真的吗?不是赝品么?” 李允然道:“照我爹教我的法子来看,倒是真的”柳惜见道:“这我就放心了。” 三人谈笑回了万仙楼,菜已做好,掌柜给几人上了菜,李允然又要了小半坛酒,几人便吃喝起来。柳惜见因有重任,推托酒量不好没有饮酒。三杯下肚,李允然与卫仪卿都已两颊晕红,再吃了几杯,李允然说话的声气也大了起来。柳惜见不敢再任师姐师妹胡饮,让掌柜上了醒酒茶来,哄着李、卫两人喝下,又给两人盛了饭让她们吃下,这便付账要离去。只是李允然和卫仪卿醉得路都走不稳了,柳惜见要搀扶两人便拿不得多的东西,她找掌柜要了块宽布将白瓷瓶打成包袱系在背上,余外三人买的胭脂珠钗及剩下的肉块等物便先交给掌柜代管,隔日来取。 出了万仙楼,天色已黑,晚市却繁,道上行人竟也不少。柳惜见带了李允然和卫仪卿到人少之地,一手提了一人展开轻功朝万古山庄飞去。卫仪卿醉了酒便安安静静睡了,李允然口中却喃喃说个不停。柳惜见怕李、卫两人醉酒之态被人瞧见,也不光明正大从门进庄,她轻功极好,又谙熟庄内夜间的巡逻布置,找了一地越高墙进庄,轻轻易易躲过巡逻弟子回到住所。 柳惜见原想将李允然送回去,但看她醉得厉害,怕她夜间无人照顾,便带回自己住所,连卫仪卿柳惜见也一同带进自己房中,免得夜里照看她二人要两头跑。李、卫两人便一人睡柳惜见平日里睡的大床,一人睡一张小木榻。 柳惜见提着李、卫二人颠簸一路,一进房躺下不久卫仪卿和李允然便呕吐起来,柳惜见心中叫苦,过后也只得从柜里找了她的衣裳给李、卫两人替换,清扫秽物,燃香驱臭。才忙完,李允然便嚷着要水,柳惜见又冲了茶水喂过两人,这才得歇片刻。 她解下背上的包袱,取出木盒中的瓷器,思量一阵,看了看天际的眉月,心道:“现在不给他要耽误多日,可天这样晚了也不便去他住处,不如拿给程师伯让她转交给四师兄。”有了计较她便拿着木盒打开门要去程秀处,又想起李、卫两人将吃的都吐了出来,腹中已空,临走时舀了一碗米泡在铜盆中,等得回来时熬粥,各事妥帖这才出门去。 柳惜见到了程秀住处见窗内亮着烛火,一扇门开着,喜道:“还好师伯没睡。”她话音一落,便听程秀在屋中道:“外面是谁?” 柳惜见心道:“师伯这听声的功夫好生厉害,我说话声音也不大呀。”口中回道:“师伯,我是柳惜见,有件事想要同你说。” 程秀道:“进来吧。” 柳惜见道:“是。”迈步上了石阶,到得门口时见明千霜也在程秀屋中,柳惜见喜道:“师兄,你也在这,那我便不用多劳程师伯了。” 程秀给她搬了把椅子,柳惜见坐下,程秀问道:“怎么,你找我是为了千霜。” 柳惜见道:“我今夜得了一件东西,想要还给四师兄,可明日便要走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给他,便想托师伯转交给四师兄。”她将木盒放到桌上,推到明千霜面前,道:“如今师兄在这,便直接交给你了。” 程秀倒了杯茶给柳惜见,明千霜板着脸对柳惜见道:“你和允然上哪去了,庄主宴客,让人来找你去赴宴,你却跑得没影。害得咱们一通好找,我和秀姨也才找你回来,要不是知道你要獐子肉做彩头,还没一点眉目呢!” 程秀白了明千霜一眼。 柳惜见心头一震,真有些慌神,只看着明千霜冷面,也没见程秀神情。明千霜又道:“你今晚可劳动了庄里不少人,明日便要启程了,你还有心思出去,还带上允然,人人为找你们流大汗,你们两个倒是逍遥。” 柳惜见眸光一亮,轻声轻气道:“师父已知道和我师妹两个出庄去的事了么?” 明千霜道:“他不知道怎会放我和秀姨回来,还不得接着找你们!” 柳惜见道:“找我和李师妹?” 明千霜道:“不然呢。” 柳惜见松了口气,心道:“咱们明明是三个人。”她细细轻嗅,闻到明千霜身上的酒气油香,分明是酒足饭饱的神气,哪里是苦苦寻人的样子,心知他所说不实,孩子气一上来,便提声责道:“师兄,你干嘛老吓唬我!” 明千霜一愣,心道:“她怎么瞧出来的。” 柳惜见发完脾气才记起长辈在旁,怯怯道:“师伯,请恕弟子无礼之过。” 程秀只当看孩子吵嘴,也没放在心上,道:“千霜也是,这样淘气。”说着问柳惜见道:“惜见,你怎知你师兄是在吓唬你呢?” 柳惜见可不敢说明千霜说漏了个卫仪卿,只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师父才不会操那份闲心呢。” 明千霜笑笑端起茶杯来饮了口茶,程秀道:“晚饭时庄主是叫你过去的,后来派人跑了几趟也不见你,他才说了你要獐子肉给允然做彩头一事,众人便猜你和允然定是偷偷躲起来吃肉去了,也没再找,你师兄逗你玩呢。仪卿身子不舒服也没去,她可错过了今晚的野味。” 柳惜见怔了一怔,问道:“卫师姐身子哪里不好?” 程秀道:“常亦派人去请她,说是肚子疼便没来了。” 柳惜见点点头,心道:“想是大师兄找不到师姐,又怕师父责她,这才说谎骗师父。明师兄以为卫师姐真是病了,便只算了我和允然两个,他哪想到卫师姐是和我们在一处。” 程秀道:“允然回去了么?” 柳惜见道:“回来了。” 程秀道:“那便好。” 柳惜见道:“师伯,弟子明日要赶路,便先回去了。” 程秀也不多留,点了点头,柳惜见和她行了礼,又同明千霜道:“明师兄,小妹从前的过失,还望你看在这件东西的份上饶恕了吧。”说罢转身离去,明千霜看她身影没入黑夜中,心中千万个不明白她所说的“过失”和“饶恕”。 程秀问道:“千霜,你怎么要吓她?” 明千霜道:“秀姨,你看她的样子哪像是会被吓到的。” 程秀道:“是你师妹,你该多照顾她几分才是,还要去吓唬她。” 明千霜笑着不答话。 程秀看了看桌上的木盒,道:“是什么东西,惜见大晚上的送来。” 明千霜道:“不知道,她让秀姨你转交给我,总不会是小青虫什么的吧。” 程秀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皮。” 明千霜含笑打开木盒,见盒中的白瓷,怔愣住。程秀凑过头来,见盒中物事,也是一怔。明千霜半晌才拿起那瓷器来看,细细触摸胎质,将瓷瓶放在烛光后看瓶身的松柏画影,又翻转底下看那款识,道:“是真的‘积石如玉’不错。” 程秀道:“你娘找了这么久的真品,想不到被惜见得了去。”又道:“难怪她说是还给你的,是想要和你赔罪吧。” 明千霜思了片刻,收了瓷瓶在盒中,拿着木盒站起身来,道:“我找她去。” 程秀道:“找谁?惜见么?” 明千霜道:“是,她住处怎么走?” 程秀道:“她住东边的流云堂,从这出去往左走,到了书院北折再走一阵就是了。” 明千霜道:“秀姨你歇息吧。”说着如飞走出程秀屋子,过不多时程秀已瞧不见明千霜背影。 第21章 双不成双 柳惜见走到半路,便听身后有人叫道:“柳惜见。”正是明千霜的声音。 柳惜见转身回去,明千霜离她已不过五丈,柳惜见道:“师兄,怎么?” 明千霜举了手中木盒问道:“这瓷瓶你从哪里得来的?”柳惜见看了那盒子一眼,道:“在城里一间叫‘馥香斋’的古玩店买的。”她看明千霜神色严肃,道:“怎么,这东西是劣品么?” 明千霜道:“不是。你带我去那古玩店吧,我有话要问那店主。” 柳惜见睁大眼睛道:“这会去?” 明千霜道:“这会便去。” 柳惜见道:“只怕关门了。” 明千霜道:“那我便去看看那店铺所在。” 柳惜见看了眼天色,道:“师兄,从正大门出去一路直走,到了……”她给明千霜指路,话没说完明千霜便拉了她手往正大门走去,任柳惜见怎样呼喝明千霜就是不放。柳惜见无法,只得带了明千霜到馥香斋。两人到时馥香斋已关了店门,柳惜见心中已把明千霜骂了几百遍。 明千霜敲店门半天无人应答开门,柳惜见道:“师兄,你回去明日再来吧。” 明千霜掉过面来,问柳惜见道:“你有没问店主这瓷瓶是从哪来的?” 柳惜见道:“没问。” 明千霜晃了晃木盒,道:“这是你赔还我的?” 柳惜见道:“是,师兄可还喜欢?” 明千霜拿了木盒在手,往前走去,道:“嗯,还算你有心。” 柳惜见看他乐然收受,心头落下一块大石。明千霜走的方向与万古山庄相背,柳惜见指了另一侧道:“师兄,这才是回去的路。” 明千霜道:“我不回去,我要逛逛。”柳惜见霎时僵住,暗呼麻烦,明千霜立在前头看柳惜见神色变换不定,有怒难发,初时觉好玩后又觉歉然,道:“你自个儿先回去吧。” 柳惜见忍下气道:“师兄你才回来,认得城里的路么?” 明千霜道:“认不得也走不丢。”说着迈步往前。他细听身后动静,觉知轻微的脚步声随他移来,知柳惜见也跟了来,面上含笑,心内安然。多走得几步,柳惜见已赶上前来与他并肩而行。 明千霜举目看着左右林立的店铺小摊,柳惜见问道:“师兄,你这么急着来找馥香斋的店主,是为什么?” 明千霜道:“我想问问店主是从哪里得的这瓷瓶,这瓷瓶本是一对的,另一只在哪?” 柳惜见道:“列松如翠?” 明千霜停住步子问道:“你知道?” 柳惜见道:“是那店主和我说的。” 明千霜听了,接着提步前行,道:“不错,这瓷瓶是成对的,一款识是积石如玉,便是你给我的这一只,一款识是列松如翠。这两只瓷瓶光映之下松影投射成列,上端云气亦是如此,会在下侧留出影来,成一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画像。” 柳惜见道:“嗯,那店主也是这样说的。烧制这瓷瓶之人定是个心思灵巧的,能想出这样个奇巧的造设。” 明千霜道:“这对瓷瓶十七年前在南方一个乡绅手中,我娘向那乡绅求购多次也不能得,后来她自己托人仿造了一对假瓷瓶,一只送了人,另一只便留着。她一直想着拿到那对真瓶,可总是不能够,想不到,有一日她留下的假瓶也坏在你手里。” 柳惜见从李允然那问了馥香斋所购瓷瓶真伪,这时听明千霜说他母亲遗物是赝品也不觉惊讶,但听得明千霜说起她摔坏明夫人遗物一事,却大感愧责,低下头去不说话。 明千霜续道:“我娘生前一直想得两只真瓶,如今得了一只,我问明了另一只瓶子下落,把那只一起取了来,这才好。” 柳惜见道:“可那店主说他也只得了这一只,另一只不知到了哪里。” 明千霜沉吟道:“那便向他问问这瓶子原先的主人,从旧主人那打听。” 两人到了人多的闹市,柳惜见看有卖蜜饯的小贩,顺手买了两袋,明千霜道:“你明日便要出门了,还买这么多。” 柳惜见道:“你吃一袋不就完了。”说着塞了一袋给明千霜,明千霜道:“我不爱吃这甜腻腻的东西。”柳惜见道:“程师伯喜欢,你要不吃拿给程师伯吧。” 明千霜将那袋蜜饯拿在手中,随着柳惜见指点逛了一阵,看柳惜见面带隐忧,想起她明日要赶路,道:“我累得很了,咱们回去吧。” 柳惜见道:“好哇,我早想回去了。”说罢已折身回程。 明千霜看着柳惜见大步而行的背影,心道:“有时看你心机深沉,有时看你又直性爽快,还真叫人难猜透。” 柳惜见看明千霜迟迟不跟来,回身对他招了招手,道:“这儿人多,你要真走丢了我可不管啦。” 明千霜向柳惜见走去,道:“好好个人,哪会那么容易走丢。”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晚市人流,抄近路回了万古山庄。柳惜见一进院中,便见院中站着一人,身形魁然,是个男子身影。她神色一凛,走近道:“是谁。” 那人回身道:“小师妹。” 柳惜见吃了一惊,道:“大师兄,你来这做什么?” 常亦神色扭捏,支支吾吾道:“我……我……,嗯……师妹,你有见你卫师姐么?” 柳惜见这下心中了然,捏了那装蜜饯的袋子,道:“师姐方才和我还有允然在一处呢,咱们去万仙楼吃饭,也才回来一会。” 常亦长舒一口气,道:“这我就放心了,今晚爹爹宴客,让人来叫你们去那边用晚饭,你找不见卫师妹也找不见,爹爹知你要了肉多半是不去了的,也没在意。卫师妹派人来请了几次也不见她开房门,我怕爹爹怪她,说她病了这才完事,可不知她去哪,所以这会才来找她呢。你也是,把你师姐叫走也不吱个声,让我好找。” 柳惜见道:“大师兄,你也把我看得太小气了吧,得了好东西难道我就只会躲起来偷吃,忘了师姐。” 常亦哪想到柳惜见会这样回他,连连摆手道:“这可不敢,是你师兄我笨了,这都想不到,师妹你别往心里去。” 柳惜见道:“我和你开玩笑呢,你快回去吧,师姐我来照顾,这么晚了你多待在这不好。” 常亦道:“好。”便离了柳惜见院子。 柳惜见关了院门,回房看卫仪卿、李允然两人正自熟睡,去了隔房熬粥,又忙了半个时辰,才熬得一罐粥,叫醒李、卫两人吃了,两人吃了东西,柳惜见看她们睡下这才收拾碗筷歇息。夜间李、卫两人有时要水,柳惜见起了几次,一夜间也没怎么睡着。 挨到天明时分,卫仪卿先醒来,爬起身便见柳惜见伏在桌上,她看了看屋中四处,才知自己是睡在柳惜见屋中。下床来叫醒柳惜见,柳惜见揉了眼睛起来,看窗外天色,道:“师姐,我要走了。” 卫仪卿道:“是了。”她隐隐约约记起昨晚柳惜见喂她喝水吃粥,道:“师妹,昨晚我们醉了,是你照看的?” 柳惜见道:“师姐,你们酒量可真不怎么样。” 卫仪卿脸上一红,道:“劳苦你了,师妹。” 柳惜见道:“师姐,咱们昨晚买的东西还在万仙楼,你和师妹得了空去拿。” 卫仪卿道:“好,你放心,你的东西我先帮你拿回来。” 柳惜见望着小榻上的李允然道:“李师妹你照料一下,我真要走了。” 卫仪卿点头。柳惜见拿了包袱奔往练武场,众人约定在练武场聚集,她到时已去了一半的人。再等一刻钟,众弟子聚齐,便按原先所定,分三路出发。此次行事隐秘,也没多的人来相送。常泽和常亦父子送别前去夺珠的一众弟子,再返回家去。 常泽走路间抬眼瞧东方,见东墙的一棵古树上站着一人,他凝目细望,看出那人是明千霜。回头对常亦道:“亦儿,你先回去。” 常亦应了一声,见父亲往东行去,他没见明千霜立在树上,也没特意留心,只往家的路走去。常泽为见明千霜,及至后来已是使出上佳轻功,过不多时已来到明千霜处身的那棵古树上。明千霜耳力极灵,听到衣料擦滑之声回头,见来人是常泽,眉头一皱,道:“庄主,你怎么也有兴致到树上来玩?” 常泽道:“霜儿,你在这做什么?”他看了看明千霜,又往明千霜先前脸面朝向的地方看去,见十多骑马在道上驰行,正是前去夺珠的一队弟子,看服色是洪沧、班炳煌、柳惜见一路人马。 常泽回看明千霜,道:“霜儿,你也想同去是不是?” 明千霜道:“你叫我回来是为了什么事?” 常泽道:“你秀姨难道没和你说?” 明千霜道:“龙尾剑?” 常泽道:“是为了这剑。” 明千霜道:“什么时候动手?” 常泽迟疑片刻,道:“拿回白水银珠之后。” 明千霜道:“那我也只有拿龙尾剑时才能出手了。” 常泽微笑道:“你日后留在庄里,能出手的时候多着。” 明千霜道:“拿到龙尾剑的人能得到什么?” 常泽道:“只要是万古山庄的弟子,拿回龙尾剑,那这剑便是他的。” 明千霜冷笑一声,纵下树去。常泽随着纵下,眼看明千霜要走,叫道:“霜儿,你这些年怎样,好不好?” 明千霜心中怒极,道:“好得很!” 常泽听他语气,只感痛心生愧。道:“霜儿,你在那受了什么委屈,和爹爹说。” 明千霜道:“庄主慎言。”说罢拂袖而去,空留常泽一人立在树下。 第22章 儿女心事 明千霜回住处拿了白瓷瓶,步出万古山庄往大街上去,来到馥香斋时店门仍是紧闭,便信步往他处走去。他离开晋安时只八岁,又鲜少出庄来,于城中各处实不熟悉。茫然走了一阵竟失了方位。不过他心蓄怨意,也不急着找归路,便任身荡游城中各处。 直到日悬正中,明千霜心情转好,才问了路人,走回馥香斋。馥香斋在万仙楼左近,明千霜此番回去,先路过万仙楼,正碰上来店中取回物件的卫仪卿。 卫仪卿才踏出万仙楼大门,便见明千霜迎面走来,两人同时呼喊对方。 明千霜先开口问道:“师妹,你来买东西么?”他目光移往卫仪卿手上,见她一手提了一只猪腿肉和一被腌过的肉块,一手提了一个红布包袱,内里不知是何物,挤出或方的棱角或圆的硬物。明千霜动了动身子,眉头一缩一展,终于明白昨晚自己吓唬柳惜见怎会被她识破了。 卫仪卿脸上一红,道:“师兄,你也出来逛呀。” 明千霜道:“卫师妹,你昨晚和柳惜见一起的?” 卫仪卿点点头,道:“是,小师妹从师父那里要了肉来,叫了我和允然一同出来,咱们便是在万仙楼烹煮的野味。” 明千霜扫了万仙楼一眼,道:“这酒楼很是气派,柳惜见那丫头可真会享福。” 卫仪卿忙道:“这可不是她挑的地儿,是李师妹识得这里的掌柜,掌柜才肯行这个方便呢。” 明千霜道:“李允然?” 卫仪卿道:“是啊。” 明千霜早知道李允然家世,听说李允然有如此神通也不觉得奇怪。 卫仪卿道:“咱们昨晚在这落了东西,我今儿来拿。” 明千霜笑道:“是落了东西还是拿不走,师妹,你身上可是一身酒气呢。” 卫仪卿“啊”的一声轻呼,道:“还闻得出来么?” 明千霜道:“你别怕,咱们江湖儿女,喝几杯酒怎么了。” 卫仪卿红着脸道:“可咱们是女子,醉得太过也不成话。我和李师妹昨晚怎么回去的都不记得,柳师妹大约是怕我们没人照顾,把我和李师妹都带回她那,她自己都没地睡只能趴在桌上。我只记得我吐了几次,柳师妹又是给我喂水又是给我和李师妹熬粥,今早起来,有粥有蜜饯,她自己却没吃便急着出门了。喝多了不单自己难受,也要劳累他人,实在不是好事。我如今想起来都羞。” 明千霜想起柳惜见昨晚买蜜饯,“哦”的轻应了一声。卫仪卿这时见明千霜手上那只木盒,道:“师兄,小师妹已把那瓶子给你了?” 明千霜道:“嗯。” 卫仪卿道:“我昨儿才知她摔坏了你东西,她说买了这个去赔你。” 明千霜道:“是,我出来就是想问问馥香斋的店主,他是从什么人手上购得的这瓷瓶,我要把另一只也找来。” 卫仪卿探头看了看前路,道:“那店便在前面不远处,师兄我带你去吧。” 明千霜道:“好啊,这便去。” 两人几步来到馥香斋店中,那店主认得卫仪卿,迎上来道:“姑娘,公子,今儿要来看什么东西。” 卫仪卿道:“先生,我师兄有事相问,我是带他来的。” 明千霜打开木盒,将那瓷瓶递给店主,道:“先生,不知这物您是从何人手中购得,晚生想打听另一只的下落。” 店主道:“这是一个穷书生拿来卖的,这人姓何,听他说他是从南方来的,这书生说另一只瓶子他在南方的时候便拿去典卖了。那典铺叫‘沅章’典铺。老朽也曾派人去那典铺问过,可去时那物已另易新主,这便没下落了。” 明千霜暗自嗟叹,又问道:“那先生可知那书生的下落。” 店主道:“老朽当日也没问这么多,这可不知道了。”言罢,又看着卫仪卿道:“昨日,这几位姑娘到店里来,那位柳姑娘一眼便看中这只瓷瓶,我说这瓷瓶本是一对,她即知另一瓶是‘列松如翠’,几位姑娘都是识货人,又赏雅懂趣,老朽将这瓶转让给这等人心中也乐呀。” 明千霜道:“难道不是先生告诉她另一只是‘列松如翠’的?” 卫仪卿道:“不是,先生只说这瓷瓶是一对的,小师妹便接口说‘那另一只该是列松如翠,这才能说是天下无他的两只’。” 那店主道:“正是,这另一只瓷瓶的款识倒是柳姑娘自个儿推究出来的。” 卫仪卿道:“不过这八个字的出处在哪里,你们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呢。” 店主和卫仪卿解“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出处,明千霜心有他想,看着那瓷瓶呆呆出神,也不留心两人说话,只等卫仪卿唤了两声“师兄”,明千霜才回过神来。 他问过要事,和店主道过谢便出了馥香斋,卫仪卿随他出来,道:“昨儿小师妹是想买全了的,也问了店主另一只瓷瓶的下落,他那时便说另一只不知落在哪里。” 明千霜道:“这东西也像人一样,原本成双成对的不知哪一日便南北分隔东西流落。” 卫仪卿道:“只是件东西,师兄何必这样感伤。” 明千霜道:“师妹说的是。”隔了片刻,他又问道:“听那店主说这瓷瓶可不便宜呀,柳惜见只是万古山庄的一个小弟子,她怎会有这么多钱来买这东西。听说她管庄上的账房,可别是动用了庄里的钱吧?” 卫仪卿道:“师兄多虑了,师妹十五岁那年给咱们山庄新辟了朱砂和茶叶两门生意。生意没成时,师妹便和师父说,要是她能将这两门生意打通坐大,那这朱砂石和茶行两门生意每月的盈利,她要一分。师父答应了,后来师妹真把这两样产业做起来了,师父便兑现诺言,还每样产业都多让了师妹一分的利润。她花的钱都是自己的,师兄你放心。”顿了一顿,又道:“何况师父师娘每月都会查庄里的账目,师妹要是做鬼,早被他们发觉了。” 明千霜道:“敢和庄主要钱,这丫头胆子真不一般。” 卫仪卿道:“师父说,那是雄心。” 明千霜笑了笑,道:“师妹你还有别样东西要买么。” 卫仪卿道:“没了,我正想回去呢。” 明千霜道:“那咱们回去吧,我帮你拿。”他接过卫仪卿手上的两块肉,沿来路回去。两人离万古山庄不远,见常亦走出山庄大门,卫仪卿道:“大师兄,你也要出门么?” 常亦笑道:“闲来无事,出去走走。”他知卫仪卿饮酒只恐她身子不适,为此记挂了一夜,今晨送别众人忙完父亲交代的事务便找卫仪卿来了,偏卫仪卿离庄到万仙楼拿东西,常亦问了几人才知卫仪卿出山庄来了,特来寻她。又巧出门便见卫仪卿和明千霜同行回来,明千霜再旁他不好明示亲近之意,只好胡答卫仪卿问话。 常亦看向明千霜,道:“四师弟,你去蜀州时还小,怕是记不得这城里的路,日后要想出来走动,可以叫我和你一起出来,我也能给你引路。” 明千霜道:“多谢了。” 卫仪卿道:“大师兄,我拿了好些东西,那我和四师兄便先回去了。” 常亦为她而来,如今才见就要分道,心中说不出的尴尬滋味,却仍道:“好。” 明千霜道:“常大公子,这便告辞了。” 常亦听他这么称呼自己,笑容一敛,道:“四师弟……”明千霜似没听见他呼声一般,大步往庄子里走去。卫仪卿看一眼明千霜背影又转头看一眼常亦失落的神色,道:“大师兄,四师兄受了那么多苦才变成这副模样,你别往心里去。” 常亦满脸痛惜神色,道:“师妹,四师弟他还怪我们呢,和我们在一处时他也不说话,说一句话也是当我们仇人一般,他不叫我师兄,不叫爹师父,是真的恨极了我们了。” 卫仪卿摇头道:“不会的,总有一天四师兄心里的疙瘩能解开的。” 常亦道:“小时候他中化血针时是师妹你和他作伴十几日,他为这还肯和你好好说话,要他解开心里的疙瘩,多半还要靠师妹你了。” 卫仪卿也是一脸愁叹,常亦道:“我今儿也没心思出去溜达了,这就回去吧。” 卫仪卿道:“是,那便回去吧。”他二人一同进门,在后远远看到明千霜背影,到了一处岔路,明千霜忽然停下,卫仪卿和常亦对望一眼均又快步走上前去。到了明千霜跟前时,明千霜将手中提的肉块交给卫仪卿,道:“你们女孩家的住处我不便去,这东西要你自己提回去了。” 卫仪卿笑着接过两块肉,道:“是,你已帮我一路了,多谢师兄。” 明千霜淡淡一笑,转身离去。 常亦看他走远,这才问卫仪卿昨晚各事,卫仪卿早已心仪大师兄,也不多瞒,细细奉告。常亦听罢,道:“难怪爹爹和娘亲那么看重小师妹,她做事倒是稳妥,知道自己今日要赶路硬是一滴酒不沾。”他说到这又笑道:“你知道么,昨日娘怕小师妹和允然师妹偷起来喝酒吃肉,说别的也不怕,只怕小师妹失了度醉酒,今日赶不了路。爹爹却说,小师妹要是真醉了酒,那让她歇一日,后日再启程去追洪师叔他们不妨。” 卫仪卿抿嘴不语,常亦道:“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卫仪卿道:“是啊,小师妹样样都好,武功好,又能给师父师娘出主意,我是比不上的。” 常亦正色道:“她有她的好你有你的好,在我眼里,旁人再好也比不过你!” 卫仪卿心头大震,抬眸看着常亦,痴痴说不出话来。 常亦憋着一股气,满脸通红,半晌又道:“师妹,此生我只认定你一个了,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卫仪卿双目含泪,满心惊喜。道:“有你这话,我什么也不怕了。”两人相视而笑,常亦道:“你好好管账房的事,我也会帮你的。” 卫仪卿点点头,道:“那我先回去了。” 常泽道:“你昨儿喝了酒,今日身上可有什么难受的没有?” 卫仪卿道:“没有。” 常泽道:“这便好,那你快回去吧。”卫仪卿拿了东西缓步离开,不时回头来瞧常亦,常亦点头示意她放心。直至卫仪卿背影消失不见,常亦脸上才现出一副愁容。 他不是怕卫仪卿不好,是怕真有人比卫仪卿好。昨晚他从柳惜见和卫仪卿院中回去时,听见父母在房中私议他的婚事,母亲说仪卿适合给他们做女儿,惜见呢既能给他们做女儿又能给他们做儿媳。这话已把他吓了一跳,不料父亲的一句话“夫人说的不错,等拿回龙尾剑便给亦儿和惜见办婚事”更是差点把他吓出声来。他心爱的女子是卫仪卿,虽没表明心迹但已打定主意不会再有另爱。 他行事稳重,再怎样惊也先回房想对策,没有闯去和父母抗诉。苦苦思索良久,心思眼下山庄有几件大事要办,他的亲事怎么也还要搁上一段时日,先不急和父母说开,等大事落定再谈情事。先前和卫仪卿所说柳惜见的好也只因他看到卫仪卿和明千霜在一处生了醋意,才想要说些别人的好处来激卫仪卿。卫仪卿的一句话却碰上了他心头痛处,柳惜见是好,却不是她心上之人,这才脱口而出“在我眼里,旁人再好也比不过你”。向卫仪卿表明心迹后,他心上松了许多,在路上呆立了半晌,才踱步回房。 第23章 初战告捷 柳惜见一行人赶了九日的路方到洛水镇,洪沧已先派人在镇上租了屋子,柳惜见众人一到住处,洪沧便召集众人,阐明夺珠的诸般运筹。安玖儿一直在外打探金家的消息,早已派人传了消息给洪沧,古镇康和江时安三日后将率三个弟子抵达洛水镇,在镇上歇宿一夜次日行路。安玖儿连随行三个弟子姓名都已打听到了,护珠弟子的画像安玖儿也送了一份过来,供众人识认,两个做饼师傅也看过了金家护珠五人的画像。 众弟子争在这三日内布置,仍照柳惜见的法子,用鸡蛋灌饼引古镇康入网,用“贵妃醉舞”药倒他后拿了他佩刀,用他佩刀再引江时安入瓮。做饼的师傅众人在晋安时已物色好了带来,今要的便是叫他们不要将饼做得太好,此非难事,洪沧已在路上对两位师傅说了。 柳惜见一行弟子十三人中,二代弟子六人,三代弟子七人。二代弟子中有两人与古镇安、江时安相识,这两人隐伏在暗处不露面,三代弟子多是年轻弟子,与古、江带的随行弟子又均不相识,凡要出面的便多由三代弟子应付。 柳惜见属三代弟子,既是出谋者又是掌门弟子,便由她最后引古镇康、江时安碰上“贵妃醉舞”迷药。拿得白水银珠后交给邓枫那一批接应弟子,由他们带银珠回万古山庄。洪沧、柳惜见等再前往鸭嘴口和周萦一路人汇合,等周萦诸人得手后一同护卫最后一颗白水银珠回庄。 这三日众人细细布置不敢大意,柳惜见和汤芷芬同在洪沧管带下,平日里又有交集,这次出门两人便常在一处。汤芷芬是常夫人的弟子,曾随常夫人出门办过事,行事干练,和柳惜见倒是颇相合。众弟子勤力筹办之下,到第二日时万事已备妥,各人只等着古镇康等人前来。 真到了第四日,人人等着探子来报古镇康等人的消息。一众年轻弟子最是振奋,人人双目带光。 等到日落时分,探子终于来报,古镇康、江时安已到洛水镇,将在镇上一叫“福安客栈”的客店投宿。各人不再等,班炳煌领了一位做饼师傅去到福安客栈对面街道叫卖。他还不及走开,古镇康五人已沿左边街道走来,班炳煌没想到五人来得如此之快,只怕慌忙走动惹嫌疑,便装作买饼的路人,和那做饼师傅谈论,讨价还价。眼看古镇康五人进了客店,他方离开饼摊。他走后在街巷拐角等了半日也不见古镇康出来,买鸡蛋灌饼的寻常主顾倒是来了十几个。众人事前已商议过,只要不是古镇康一行人来买饼,还依确法做饼,因此倒有不少路人来光顾。 班炳煌暗暗着急,真怕此计不通。他等了良久,忽见一熟悉的人影来到饼摊前,和那做饼师傅说了几句话。班炳煌细细看去,看出那是柳惜见女扮男装,班炳煌不知柳惜见要做什么,他站得远也听不见柳惜见和做饼师傅说了些什么话,在心焦之余又增了几分好奇。他远远看着柳惜见接过一个饼后便离开饼摊,心内揣度可是有了新计策?可观望半天,还是不见什么新动静,不由得思量起后一步打算。 正在无计可施之时,客店中终于出来一人,走到饼摊前。待班炳煌看清那人容貌,惊喜欲狂。那人身形魁梧,腰悬长剑,生得俊俏,正是随古镇康、江时安同来的护卫。虽不是古镇康亲自来,但安玖儿早传来消息,金家一行人中只有古镇康在路上买过鸡蛋灌饼,猜想这护卫出来买饼多半也是他授意。 那护卫买了两个饼子便跑回客店,班炳煌等了不久,那护卫便拿着两个咬过的饼子来到摊前,班炳煌离得远,只在那护卫声音大时听到几句“我师伯说了,你这饼做的不对,里面怎地没鸡蛋!”这护卫是江时安的徒弟马鸣,被古镇康遣来买饼,他此前不曾吃过这鸡蛋灌饼,只道鸡蛋已被揉在饼皮之中,做饼师傅把饼给他他也就拿着饼回客店了。古镇康却是个吃了几十年鸡蛋灌饼的人,只咬了几口便觉滋味不对,办开两个饼一看,饼里连个鸡蛋也无。这较真的性儿一下被激起,便让马鸣出来理论。 那做饼师傅看过画像,知这不是柳惜见等人要他纠缠的人,但为引姓古的出来,也只好和他争论。那做饼师傅本就口齿伶俐,加之洪沧、柳惜见等人两天前已教了他一套说辞,和马鸣吵嘴是应对自如。 初时马鸣声音小做饼师傅声音也小,后来马鸣声音渐大起来,那做饼师傅声音也大起来。班炳煌在墙角听那师傅道:“我做了二十多年的鸡蛋灌饼,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公子,来跟我说我饼子做的不对,你倒说哪里不对,难道你一个公子哥儿反倒比我这个做饼人会做饼?” 马鸣急了,拿出两个残饼,办开给那师傅瞧,道:“你瞧瞧,这饼里哪有鸡蛋,你这不是叫鸡蛋灌饼么,里面没鸡蛋,还怎么叫鸡蛋灌饼。” 做饼师傅道:“那便叫饼,不叫鸡蛋灌饼。” 马鸣气得甩袖,道:“可你卖的不是鸡蛋灌饼么?” 做饼师傅道:“我做鸡蛋灌饼也是这样子做的,卖了这么些年只有你来找茬,难道从前的主顾都是哑巴?可见是公子你不懂灌饼,而非我饼子做的不对。” 马鸣道:“我师伯说了,你这饼子就是做的不对,他老人家吃鸡蛋灌饼吃了几十年了,还会不知?” 这时一个饼摊前已聚了好多路人,班炳煌放眼看去只见路人人头,已看不见做饼师傅和马鸣。他从街角处拐出,混入饼摊前人丛中。他到时,只见那做饼师傅冷嘲道:“哼哼,我是做饼的,他是吃饼的,吃饼的人还有做饼的人懂?” 马鸣怒道:“我师伯是人人敬仰的大侠,他说的话怎会有错。”他在金家时不曾和人吵过嘴,不善辩驳,这时急怒下说话更失了条理。做饼师傅道:“只见过大侠耍刀,没见过大侠做饼!” 班炳煌听了这话,暗自偷笑。 马鸣气得脸红,指着做饼师傅道:“你……你……,你无理!” 做饼师傅拿起一双筷子,道:“别跟我说这有的没的,你说我饼做的不对,你来做。还有你那个师伯,他说我饼做的不对,让他来做!” 马鸣拔剑出鞘,道:“你也太不识好歹!” 做饼师傅面上闪过一丝慌乱,退了一步,还是道:“怎么,你个大侠的侄子,要当街杀人么?” 马鸣是一点法子没有,便在此时,一人影从客店中飘然而出,万古山庄隐伏在暗处的弟子均是打起精神,看着那人影。这人正是古镇康,他身形矮小,一见即知。 古镇康在客店房中一直侧耳倾听街道上的争闹声,听那做饼的言语无理,有错不认,又听他说话的声气并不是身怀武艺懂得内功之人,便消了疑虑,从客店中出来和他理论。 班炳煌在人丛中见到古镇康,见他双目神光炯炯,腰悬佩刀,身板端正,自有一股威严,心跳比先前更快更重,只怕多看他会惹他怀疑自己,瞥了他一眼又转头去看做饼师傅。 做饼师傅有人撑腰,最初虽被马鸣那剑吓了一跳,但这时已静下来,又肆无忌惮起来,道:“怎么,我看你拔刀倒是厉害,会做饼么?”马鸣所使是剑,做饼师傅分不清刀剑,而他自己家中只有柴刀菜刀,凡见了利刃均叫做刀,此时便把马鸣的剑说成刀。 马鸣道:“你不过是市井的贩夫走卒,连刀剑也认不清,还敢多说话,哼!”他在金家长大,自幼习武,生就比旁人健硕的身躯,平日里欺弱凌小的事也做过一些,看不起市井俗夫是自小的念头,这时看做饼师父口中有个错处,便仗强辱他。 做饼师傅听出他有蔑视自己之意,冷笑道:“哼,我是做饼的生意人,只管做饼,可不管你手上是刀是剑。你师伯是大侠,那你算是个小侠吧,认刀认剑那是你们大侠小侠的事,你们却怎么又管起做饼的事来。”说罢,身子探朝前,道:“你要管做饼的事,会做么?敢说我做的不对!你倒是做给我瞧瞧!”说着,将一卷面皮扔在小摊的砧板上。马鸣气得瞪眼咬牙,他身有要任又不敢多惹事打那做饼师傅一顿,指着做饼师傅骂道:“你给我等着!” 马鸣一转回身,便见古镇康手按佩刀站在身后,他还不及叫古镇康一声,古镇康便沉声道:“做饼嘛,有什么难!”他声音沉雄压人,每说一字似都能慑人心魄一次。寻常路人也罢了,班炳煌等习武弟子却知若不是内功极强之人有意炫示,绝不会有此效验。原本看热闹的路人有人在讨论私议,古镇康一说话后各人却都静下来,不敢再出声。班炳煌心道:“这老家伙,当真不能小瞧。” 做饼师傅见过古镇康画像,知这便是自己要对付之人,他定了心神,回想柳惜见等人所教诸般引古镇康碰筷子的言辞。他不知古镇康武功的厉害,心里也没什么害怕,道:“不难,难道你会做?” 古镇康道:“自然会做,倒是你,这样子做饼竟还能把生意做下去?” 做饼师傅道:“可不是,难道别的主顾都是没眼睛的。”他看了马鸣一眼,又看回古镇康道:“你就是这小子的师伯?” 古镇康道:“我是他师伯。你做的灌饼里没有鸡蛋,怎么还叫鸡蛋灌饼呢?” 做饼师傅道:“不是灌饼却还是饼啊,我做饼的做个饼怎么了?” 路人也看出那做饼师傅无赖,有人说了他几句。做饼师傅拿了一卷面皮低头擀起来,口中道:“口口声声说我做的饼不对,你有能耐,你倒是来做给我瞧瞧,我还不信你真会做呢!你会做干嘛自己不做,要上我这来买。我看哪,你们这些大侠小侠除了耍刀剑,就只管一件事,那就是找别人茬儿。” 古镇康抢过马鸣手上的两个残饼仍在地上,粗声粗气道:“做给你看就做给你看,难道你以为世上真只有你一人会做饼。”一面说一面撸起袖子转到饼摊内,把那做饼师傅挤到一旁去,拿起一卷新的面皮擀起来,将面皮擀成方形后,刷上酥油放在铁板上烤炙。 古镇康看了摊面一眼,见左手边上一个小盆里放了几个鸡蛋,他斜眼向做饼师傅看去,道:“我还以为你没鸡蛋呢!”说罢,转睛凝视铁板上的饼,待那饼鼓成个枕头的模样,古镇康右手拿起摊面上那双筷子,左手捡了个鸡蛋。 班炳煌一颗心高悬,似喜是惧。 古镇康又向做饼师傅看去,道:“你看好了,什么是鸡蛋灌饼!”他说了这话后忽觉失了力气,筷子和鸡蛋一前一后掉落在铁板上,身子瘫软下去。 路人有的道:“他怎么了这是?” 眼看马鸣要冲上前去,班炳煌从袖中一只小瓶里倒出些透明药粉在掌心,挤开路人上前去抓住马鸣左手,马鸣还不知是谁拉了自己便已软倒,班炳煌趁他半歪半倒之际扶直他身子,马鸣出不得声,一众路人又只顾盯着古镇康瞧,谁也没留意马鸣也中了招。 人群中一人道:“我是大夫,我来瞧瞧他。”班炳煌听这声音有些别扭。不似万古山庄的同门,抬头往声音来处看去,见柳惜见正伸手去给古镇康把脉。那做饼师傅身旁站了一人,也是万古山庄的弟子,他心头狂喜,揽了马鸣走出人丛,带他回住处去。 柳惜见假模假样给那人把脉,她连古镇康的脉息都没探到便小声说:“这位大爷得了急症,我要送他去医馆,烦众位相让。” 她声音虽不大,但邻近的人也听见了,听说古镇康得了急症,纷纷让道,柳惜见抱起古镇康便走,她一离了人丛便施展轻功快行,只一眨眼功夫便不见了人影。 另一万古山庄弟子帮做饼师傅挑了饼摊的担子,带了那师傅往另一条路走去,也是一会便不见了踪影。路人中稍有阅历的看那做饼人跑得这样快,知道事有蹊跷,但不干己事,也没人出来说句话,都是一副看破不说破的神态,没过多时,一众路人便也散了。 第24章 陡然生变 班炳煌带了马鸣最先回到住处,没过多时柳惜见便抱了古镇康回来,做饼师傅同余下的接应弟子最后到。 洪沧看得手了甚是欣喜,将众弟子夸赞一番才带了古镇康和马鸣两人去审问。众弟子为等消息便聚在邻院,人人心中均盼着白水银珠在古镇康手里,如此可早一日退身前去相助周萦等人。 汤芷芬和柳惜见同站在一棵石榴树下说着方才诱骗古镇康和马鸣的事,也不知过了几时,洪沧及另三个审问古、马的弟子走进院来,众弟子围上去,班炳煌问道:“师父,师叔,怎样?拿得白水银珠了么?” 洪沧道:“咱们给他们服了些解药让他们能开口说话,古镇康什么也不肯说,那年轻弟子叫马鸣,是江时安的弟子,这人被你们师叔一吓倒是招了。白水银珠在江时安身上,被藏在发髻上,咱们明日要接着行事。”他扫视众弟子,续道:“江时安为人谨慎,可比古镇康难对付,你们明日定要放聪明些。” 众弟子道:“是。” 洪沧道:“古镇康他们由你们两位师叔看守,你们用过晚饭后都回房歇息吧,不过今夜守夜的弟子要仔细着些。” 众弟子应答一声各自散了回房。 这夜,柳惜见怎样也睡不着,直到了月上中天的时刻,见外边月光甚朗,起身来到院中,仰头望月,见月亮将满未满,忆起儿时家中生变那天也是如此月景,眼中含泪,心道:“那天父亲出去再也没回来,晚上不知是不是这个时候,反正是这样的月亮,梅伯伯满身是血的闯进门来,把我和哥哥弟弟叫醒,带着我们便逃。月亮啊月亮,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呢,你该还记得的吧。我长大了,可你这么多年不变。……哥哥,算起来他今年二十五岁了,不知是什么样子?还有经玉,他小时候胆子那么小,连只耗子也怕……”想到这不觉笑起来,自言自语道:“不知现在他们都是什么样子?定然两个都是青年俊杰了。” 她在院中的石阶上坐着痴痴看了月亮许久,想道:“等拿回白水银珠,等拿回白水银珠,等初九那日,我便和你们走。”越是这般想,她便越盼早一日到下月初九。乍悲乍喜之下,愈加难眠,直等到鸡鸣时方才睡下,只睡了半个时辰天就大亮,她听见众人起身的动静,也只得起来。 用早饭时,洪沧对众人道:“昨夜去探消息的弟子传讯回来,江时安他们昨夜找了古镇康和马鸣一夜,照此情形,你们今日只要尽心尽责,大事可成。” 众弟子人人精神大振,用过早饭后,班炳煌领着另一个做饼师傅到街市上,在福安客栈不远处支起饼摊,在摊子上竖起古镇康佩刀和马鸣佩剑。柳惜见另改了一身市井男装打扮来到街上溜达,走通那条街也不见江时安三人,来到那饼摊前面时,那做饼师傅叫道:“公子爷,要不要买灌饼?” 柳惜见看他脸色发青,额上全是细密汗珠,心中一紧,去到那摊前,低声问道:“杨大哥,你怎么了?” 那师傅捂着肚子道:“柳姑娘,我发烧肚子疼,也不知怎么了?怕是不能……不能……”他不是洛水镇这一带的人,此地与他家乡气候差异甚大,几日来他已有水土不服之状,只是怕失去一份重金酬款,在人前便苦苦撑持,此刻终于捱不住,吐露出身子不适。 柳惜见看出他生了病,道:“你先回去,去请王师傅来,这我来守着。”王师傅便是昨日的做饼师傅。 杨师傅走出来,柳惜见道:“你往人少的地方走,他们见了会来接你的。” 杨师傅轻轻应了一声,捂着肚子慢慢走了。柳惜见走进小摊内,心急如焚。班炳煌等隐伏在暗处的弟子不知那姓杨的做饼师傅为何离开,但均知事有变故,个个心焦。 班炳煌和汤芷芬是在一处的,见杨师傅回去,班炳煌对汤芷芬道:“师妹,你去看看杨师傅怎么了?”汤芷芬愁眉去了,班炳煌转而看柳惜见。 杨师傅走了,柳惜见站在小摊上边理着桌面器具边思量应对之策。她只怕江时安此时来,自己言行举止露出破绽坏了大事。 等不久,便来了一人要买饼,柳惜见虽听两位师傅说过做饼的法子却不会做,赔笑道:“对不住了姑娘,这是我二叔的摊子,他闹肚子上茅厕去了,我是被他拽来看摊子的,不会做饼,你要买的话请一会过来,到时我让二叔多送你两个。” 那姑娘道:“那好吧。”说着便走了,柳惜见道:“姑娘慢走。”目送那姑娘离去,这目光一往前移却不由得大惊,江时安正领着一个徽州金家的弟子迎面走来,离饼摊也只六七丈远,柳惜见脑中念头飞转。 原本的诱敌之法是待江时安向杨师傅打听古镇康两人佩刀佩剑时,柳惜见跳出来闹事,与他争夺宝剑,诱他触碰抹过“贵妃醉舞”的刀剑。但眼下摊子这里只剩她一人,班炳煌等人各有要务,适才又未及知会他们事有变化,柳惜见不得不另行筹谋。 江时安看见饼摊上的刀剑朝摊子这走来时,柳惜见也已想好对策。 柳惜见看着江时安两人走近摊子,用徽州口音说道:“这位老爷、公子,二位是要饼么?诶呀,你们可真是来晚了一步,这摊子是我二叔的,他闹肚子上茅厕去了,我被他拉来看摊子却不会做饼,老爷和公子可要等上一会儿了。” 江时安面带笑意,道:“小哥,你也是徽州人?” 柳惜见道:“我爹娘都是徽州人,我小时候也是住在徽州的,后来外公和舅舅死了,爹娘才把我们一家带到这来。诶,老爷,你也是徽州口音呢,你是徽州人么?” 江时安道:“是啊,哎,小哥,我想问一下,这刀和这剑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柳惜见道:“哦,这不是我的,今早有个姑娘来找我二叔,给了二叔二十两银子,要他把这两件东西挂在摊子上,说是会有人出二十两银子来买。哎,老爷,我二叔说他摆摊这么久也没人问起这刀,你问,难道你就是要买刀的那人?” 江时安身后的那弟子喝道:“买?你生眼睛没有!” 柳惜见装出副被吓的模样,江时安向那弟子摆摆手,让他住声,问道:“有个姑娘要你二叔拿这刀来卖?” 柳惜见道:“那姑娘说只是顺便卖这刀,她说要不是我二叔是做鸡蛋灌饼的,也不会找他。我二叔看那姑娘给的钱多,也就答应了。不过那姑娘还要二叔转告买刀人一句话。” 江时安忙问道:“什么话?” 柳惜见道:“这……老爷要买这刀么?那姑娘说一定是要买刀的人才能告诉他,不然……不然她会回来找我们一家的麻烦。那姑娘看起来倒是温柔,可我爹和二叔说,她眼睛像毒蛇,咱们可不敢得罪她。只有老爷你买刀,我才敢把那姑娘的话告诉你。” 江时安道:“这刀我是定要带走的。”说罢,朝身后的弟子道:“给他二十两银子。”柳惜见眉开眼笑,道:“多谢老爷。” 江时安身后的弟子拿出四锭银子放在摊子上,江时安问道:“那姑娘要你转告买刀人的话是什么?” 柳惜见道:“她说,要找姓古的,今日午时,到城隍庙去。”柳惜见到洛水镇已有三日四,听人说起这镇上有个城隍庙,这时瞎诌之际,她不知别的地儿,便说自己所知的城隍庙。 江时安思索片刻,取下古镇康的佩刀。他取刀时,柳惜见一颗心似僵住了不动,直到江时安手碰了那刀,她心才又活动起来,重重击着左边胸腔。 江时安道:“简唯,收了这银子!” 他身后的弟子道:“是,师父。” 柳惜见也不在乎那几两银子,走出摊子,冷笑道:“真小气呀,说好了的二十两银子买这刀和剑的,怎么反悔了?” 江时安瞪大了眼睛,道:“你……”他口中只吐出这一个字,身子便已软塌下去。他身后的弟子简唯叫了声“师父”,抽出剑来。 班炳煌此时已从远处街角过来,也是“唰”的一声抽剑出鞘,拨开那弟子的剑,道:“这时候,还想逞强么?” 柳惜见道:“快走吧!”说罢提起江时安后领。 那弟子想要去护江时安,班炳煌趁他分神之际点了他穴道,柳、班两人一人提了一个,正欲离开之时,道上不远处传来一人声道:“放人!” 话音刚落,柳惜见便见一灰影窜至眼前,幸得她轻功极好,立马退了四五步,那人身子滞了滞。他这一滞的瞬间,柳惜见看清他身材容貌,这人是个五十多岁的高个,身形清瘦,小眼睛高鼻子,左边嘴角有道疤痕。柳惜见看清这人,暗叫不好。班炳煌也在这时喊道:“师妹快走!” 那人歪嘴冷笑道:“哼!想走,那么容易么!” 柳惜见提着江时安飞行而去,隐伏在暗处的万古山庄弟子跳了出来,柳惜见只顾前奔,身后响起兵刃碰撞之声她也没暇回头看一眼。只在将要没入岔路的顺眼时机往原先所在之处看了一眼,只见万古山庄的四个弟子已被那瘦高个击倒在地,班炳煌奋力将手上的金家弟子掷往那人身上,街上路人四散奔逃。 柳惜见双目中露出恨意,心道:“赵贤安果真厉害。”前来阻事的正是赵贤安,柳惜见幼时见过此人,更有亲仇向他索报,那副容貌是如何也忘不了的。 她这时也顾不得想赵贤安怎会来到洛水镇这事了,一心只想飞赶回住处。等她回到住处,眼前情景却让她大吃一惊。只见满地躺的是带血的人,有三个是留守住处的万古山庄弟子,一个是那做饼的王师傅,余外的人她却不认得。她俯身叹了同门伙伴的鼻息,均已无呼吸,再去探王师傅鼻息,也已断气。 柳惜见看各处屋子都已静悄悄,拔出剑来在手,出声叫道:“洪师叔,洪师叔,洪师叔!”无人应答。 柳惜见不再多想,提了江时安往后门去,正欲从后门出去时,隐隐听得两边墙根外面有呼吸之声,她细细再听辨一次,果真是人的呼吸之声,从人息听来,两堵门墙外竟伏有十九人之多。 自己一行人只十三人不用想也知墙外是敌人。柳惜见看了手上的江时安一眼,将他身子横过,急递出门去。猛然间,白光一闪,两只靴子掉落在地上,鲜血四溅。江时安身子扭了一下,喉咙中发出“呃”“啊”的两声,就此昏晕过去。 墙外出剑那人“啊”的一声惊叫,跳站到门口,左边墙角一人也来到门口。众人看着地上那双黑色靴子,鲜血淋漓,却原来是一双人脚,齐膝而断。柳惜见知门外伏有人,便用江时安躯体当灾。出剑砍下江时安双脚那人,看清自己所伤之人时,哀呼:“江师叔!” 柳惜见道:“好啊,你们竟敢重伤师叔,如此大逆不道,还有脸立足于世么?” 出剑伤了江时安那弟子身旁的另一人道:“大师兄,她便是常泽的小徒弟柳惜见。” 柳惜见向说话之人瞧去,不是别人,却是那和她在安州结下些仇怨的钟颐皋。 第25章 白水银珠 柳惜见看了钟颐皋一眼又转目看向砍断江时安双脚的人,蓝绸锦袍,发竖金冠,浓眉俊目,容貌看去与金化成有几分相似,而钟颐皋又叫他大师兄,柳惜见脱口叫道:“金化机。” 金化机道:“你便是柳惜见。”他双目如要喷怒火,片刻后脸上闪过一丝怪笑,高声道:“金门弟子听令,柳惜见砍掉了咱们江师叔双脚,如此大仇,岂可不报,大伙给我杀了这丫头!” 钟颐皋满脸讶异,其余弟子也一时愣住。众人亲见他砍下江时安双足,这时却把罪过推到柳惜见身上,自然是要大伙一齐和他诬指柳惜见了。金化机是掌门长子,威势强盛,谁敢违逆他心意。几个脑子好使的已明白过来,附和道:“柳惜见砍了江师叔双足,咱们要给江师叔报仇!” 柳惜见道:“好啊,逆徒们想要逃脱罪过啦,我回去把你们师叔治好,让他到天下人面前分说。” 金化机眉头一皱,道:“给我杀了柳惜见!”金门众弟子群起而攻,柳惜见搬过江时安身子挡在胸前,道:“你们是要杀师叔么!” 众弟子停步迟疑,金化成对这个师叔始终有敬意,不敢再伤他。柳惜见趁着众人疏忽之际,踏上墙头,几个起落纵去,离金家弟子已远。她逃离之际把江时安举向后,金家弟子追了几步见她用师叔做盾,也不敢真发暗器,只得回头听金化机指令。 金化机怒极,打了门外的墙面一拳,他这时大悔方才没有杀了柳惜见和江时安,起始他虽也顾念着江时安生死,但柳惜见逃脱之际他却改易了念头,思忖着柳惜见和江时安留下于他都是大患,不如杀了。此时柳惜见已跑得没影,金化机一悔一怒过后,转过头来,看着身后一众师弟,当中有四个江时安的弟子,脸色甚是难看。 金化机低头沉思,便在此时,赵贤安从院落中大步走来,金化机思想片时,道:“赵师叔,姓柳那贱人用江师叔威胁咱们,她……她还砍下师兄双脚。”说着涕泗横流,右手指着门口那双断脚。 赵贤安与江时安、古镇康这些师兄弟向来和睦情深,此时乍闻师弟双足被剁,心痛如绞,他含泪捡了江时安被砍的双脚,一双脚上的黑色靴子与鲜血黏糊在一块,赵贤安怒道:“还不去追那小贱人,拿住她,给我千刀万剐!” 众弟子应命纷纷往前奔去,只剩江时安座下一个名叫宁图溪的弟子留在原处。赵贤安看他不走,问道:“图溪,你怎地还不走?” 宁图溪看着前头众人身影拐入巷道,红着眼睛道:“师伯,我师父是……”他一句话未完,金化机便自远处墙角处走出来,呼道:“宁师弟,怎地还不走?” 金化机离得尚远,宁图溪也不惧,道:“我师父的双脚是金大师兄砍下来的!” 金化机怒喝道:“宁图溪!”大步忙向宁、赵两人走来。 赵贤安听了宁图溪的说话,一时愕然,拿着江时安双脚的两手不由自主发颤,金化机又气又怕,他走近时特意往赵贤安脸上瞧去。 赵贤安一手抱了江时安双脚,一手往金化机脸上扇去。金化机自幼怕这个师叔,也不敢闪躲,任他这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赵贤安手上带血,这一打在金化机脸上留下个血手印,金化机道:“二师叔,是柳惜见那个死丫头把江师叔的脚先探出来,我以为是敌人,一剑砍下去,这才误伤了江师叔。” 赵贤安听了这话,一股怒气一时不知该向谁去发,憋了半晌道:“你不能等看清了再下手么!” 金化机垂首道:“我一时心急,便……便没顾得上看。”其实江湖上的厮杀生死往往只在一瞬之间,敌我对战有物袭来等看清再出手为时已晚,不会有人真那样傻等,赵贤安混迹江湖二十多年,自然知晓这个道理,只是师弟双脚被砍又下落不明,他愤怒心痛之下便说了句不合道理的言语。 一边是师弟,一边是师侄,这师侄还干连掌门金起陆,赵贤安纵想为江时安出头也要多思量几分,他在门口来回踱步,最终长叹一声,道:“图溪,化机,你们先去把柳惜见拿住,救江师弟出来。”赵贤安说到这,看向宁图溪,道:“图溪,罪魁祸首是柳惜见,定要把她捉住,也砍了她双脚,给你师父报仇,旁的事咱们日后再说。” 宁图溪虽恨金化机,但对柳惜见同样是如此,赵贤安所说也有道理,便道:“好!”金化机处境甚为尴尬,恨不得早点离开,当即道:“赵师叔,弟子也走了。” 赵贤安不答他话,宁图溪已拔足离开,金化机不敢多留,也跟着离去,赵贤安站在原处哭骂。 且说柳惜见带走江时安,金化机等人没能及时追去,她倒得了逃跑时机。甩掉追敌后,柳惜见脱下江时安外衫撕下两条长布,裹了他腿脚上的伤口,免得多留血迹。 柳惜见包好江时安双腿伤口,提了他越过几条巷子,来到一户人家大门前。她听门里静悄悄,一跃进了那户人家院子,四处环望,看左边有个堆柴草的小房,进了那房中,用剑割开江时安发带。江时安头发散落,柳惜见伸手穿拂江时安头发,摸到一个小块。她两手拨开江时安发丝,将那小块拿出。那小块原来是一用布缝成的小小袋子,柳惜见触到袋中是一圆鼓鼓的事物,料想便是白水银珠,欢欣一笑,用剑割开那袋子一看,内里露出个黑皮白纹的珠子,黄豆那样大小。 柳惜见听师父说过,白水银珠遇热会通体变成银白色,当即屈手指握了个空拳,将白水银珠包在掌心,凑口往拳上吹气。她吹了两口热气后摊开手来,见原本黑皮白纹的珠子成了一颗银白小珠,光泽莹润,待热气退却,珠子又变成了原先的模样。柳惜见断定手上的便是白水银珠,喜极欲泣。她将白水银珠暂收入荷包中,又将荷包塞进袖子里,重整了身上所带之物,把藏在怀中的匕首别回腰上,碎银及明千霜留给她的火折、竹哨揣回怀中,草草替江时安扎了头发方提着他离开。 柳惜见不知其他师兄弟姐妹在何处,带了江时安赶往洛水镇东边寻邓枫。她不知赵贤安、金化机等人为何突至洛水镇,而他们手下带的金家弟子显也是多出初时数倍,因此赶往邓枫等人落脚之处时也不敢大意。 将近邓枫他们所在的土屋时,柳惜见竖起耳朵细听周遭动静,听无异声方才捡了几粒石头,绕到屋后,纵跃上了屋顶,在屋顶上站定身,看院心也无异状,柳惜见往院中扔下一石块,石块落地出声,房中却静悄悄的,无何声息。她蹲下身揭开屋顶两片青瓦,俯身往房中看去,屋中一切完好,只没了人。 柳惜见心道:“一个人也没有,难道邓师叔他们已得了消息先走了。”她思想片时跳下房顶,进了几间房中查看,房中无人也无打斗痕迹,只是同门的行李包袱等物已不见了。柳惜见知邓枫等人没有遭袭,带了江时安出屋,奔向屋后的一片树林。 在林中奔行许久,柳惜见看江时安双脚上裹的布已被血浸透,脸色苍白如纸,两人虽是敌人,但看他这幅惨状,柳惜见也起了怜悯之念,即便师父交代过杀了江时安,此刻杀他又是件容易不过的事,心中却还是不忍,提了他回洛水镇上寻医。 到了洛水镇上时已是正午,街市上行人颇多,柳惜见只怕被金家的人盯上,随意带江时安进了间名为“瑞安”的医馆交给大夫,又从江时安身上摸出一锭银子给了大夫,拿了余下的银钱便走了。 柳惜见出了医馆行入人多的街道,她本想去找安玖儿,可安玖儿一向只和洪沧、班炳煌联络,她也不知怎样寻安玖儿一行人。百思无计,柳惜见也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忽听得楼上传来一柔媚异常的女子声音道:“哎哟,汤姑娘,入咱们怡红院的姑娘……” 她近日来多和汤芷芬在一处,这时听那人叫“汤姑娘”不禁抬头上望,一眼看去,吃了一惊。只见汤芷芬头发凌乱地冲到楼栏前,身后两个彪形大汉将她拖住,一个穿着红色纱衣的女子举着白手绢说话。 柳惜见知听到“怡红院”三字已知那是青楼,汤芷芬被青楼中人欺负,柳惜见怒火上冲,那红纱衣女子的话也没听完,她便已跃向楼上,一拳送往右边那大汉的鼻头,那穿红纱衣的女子见此情景“啊”地一声尖叫。 另一个大汉见伙伴被打,也不再理汤芷芬,一腿向柳惜见踢来,柳惜见一把拿住他脚踝使劲一带,那大汉仰摔在地。先时鼻子被打那大汉鼻血流得满嘴,汤芷芬哭的双目红肿,柳惜见也不和他们多纠缠,抱了汤芷芬便跃下楼去。 楼下楼上不少人见柳惜见在怡红院闹了一场,柳惜见只恐行踪暴露,带了汤芷芬匆匆往镇外逃去。两人到了镇外一处村庄,柳惜见寻了个无人的地方替汤芷芬松了绑。 汤芷芬此时已止了泪,柳惜见问道:“谁送你去那的,我饶不了他!” 汤芷芬道:“金家的孟诗。” 柳惜见念道:“孟诗。”脑际间浮起一事,汤芷芬一年前与一位姓白的公子定了亲,孟诗与这位白公子是表兄妹,且对这位表哥钟情已久,汤家与白家定亲那日她曾来闹过,但那回常夫人在场,汤芷芬与白公子的婚事又是双方父母及一对年轻儿女都赞同的,孟诗那日无理无依闹了个没趣。 柳惜见道:“她恨你,所以把你带去那种地方?” 汤芷芬点点头,道:“她想让我失贞,毁了汤家和白家的婚事。我穴道被点动弹不得,手又被绑着,方才要不是青楼里一个小丫头失足跌倒正撞在我被封的穴道上,我也无缘跑出来,遇到师姐你了?孟诗还派了个会功夫的属下留在那青楼里盯着我,要不是师姐你正好路过,再迟一时我也会被抓回去,此后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一面说身子一面发抖。 柳惜见道:“孟诗竟这样恶毒!” 汤芷芬道:“她要是杀了我也罢了,偏偏要出这样的法子折磨我。”说着又流起泪来。 柳惜见轻轻抚她后背,道:“别怕了,如今没事了。” 汤芷芬点点头,柳惜见安慰了她几句,想起眼前情势,道:“怪了,赵贤安他们怎会来的,难道是走漏了消息?”她进而想到:“还是咱们的人里藏得有金家的人?”思念及此,竟想起袁百卉来。 汤芷芬此时却道:“是周太师叔他们那边出了岔子。” 柳惜见又吃了一惊,道:“周太师叔他们?” 第26章 不见友人 周萦是万古山庄的老人,其行走江湖的经验颇丰,武功又极好,曾率领万古山庄弟子成就许多大事。听说是周萦那边出了岔子,柳惜见怎么也不敢相信。 汤芷芬道:“是常师兄和另外两个弟子被赵贤安他们捉住了。” 柳惜见又是一惊,道:“常衡?我二师兄?” 汤芷芬道:“不错,还有文熹师兄和杜北承师兄。” 柳惜见定下心来,道:“你从哪里听说的?” 汤芷芬道:“是陶辰师兄说的。今早我带杨师傅回去时,还没进家门便听见打斗声,我知事情不妙,给了杨师傅钱让他自己找大夫去,不要回来了。我交代完他,进屋去助阵,咱们留在那屋里的弟子不多,金家却领了三十多个人来,咱们渐渐不敌,连洪师叔为救人都受了伤,后来我和其他师兄弟被金家人捉住,被蒙了眼睛送到一个地方。等到了那地后,我们便见到了陶辰师兄,他腿上被砍了一剑,走不得路。听他说,周太师叔他们那一路的同门师兄弟和师姐师妹们,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六个人了。” 柳惜见心受大震,思道:“怎会只剩了六个人,周太师叔在,怎么会至此境地,难道……难道……”口上忙问道:“那周太师叔呢?” 汤芷芬含泪摇头,道:“被赵贤安杀了。” 柳惜见跟着落泪,周萦为人慈蔼,平日里和小辈们最能说得来话,柳惜见也甚是敬重这位长辈,这时听说周萦被杀,心中又气又痛。稍稍平复心绪,柳惜见又问道:“陶师兄可说了,常师兄和文师弟、杜师弟是怎样被他们捉住的?” 汤芷芬道:“陶师兄说,那日常师兄和杜师兄、文师兄偷溜出去喝酒,不知怎的便撞上了金家上岸来买酒饭的人,两拨人便动起手来。常师兄他们原本打胜了的,可金家的船离岸近,常师兄他们还没来得及离开,赵贤安、金化机便来了,他们的功夫咱们的这几位师兄可就比不上了,常师兄和文师兄被抓,赵贤安他们放了杜师兄回来报讯。后来周太师叔为了救常师兄和文师兄,被赵贤安杀了。陶师兄他们没了领袖,也被抓了。” 柳惜见道:“这么说,咱们前来夺白水银珠的消息是从常师兄他们那里泄露的了?” 汤芷芬道:“也不敢说是谁,赵贤安他们捉了咱们好多弟子,不知是谁说出去的。反正赵贤安他们知道了洪师伯领咱们在洛水镇设伏,便赶了过来。他们从水路改陆路过来时,还写信回去多要了人手,两拨人一同赶往洛水镇来,便是今早到的。安师叔他们也不知怎么没得到信儿,咱们一切被蒙在鼓里,吃了这样一个大亏。” 柳惜见道:“万幸,赵贤安到时咱们已拿住江时安了,方才我在他身上搜出白水银珠了。” 汤芷芬喜道:“真的?” 柳惜见道:“真的。” 汤芷芬道:“这可好了,咱们总算拿到一颗珠子,不至于一无所获。” 柳惜见道:“我方才去找邓师叔他们,可他们的住处没一个人,又不见打斗痕迹,想是得了消息躲起来了。” 汤芷芬道:“这便好,只要咱们还有人手,也不怕不能逆转局势。”她说完这话记起金家此行带了四五十个人,己方纵是全然无损也才三十九人,如今死伤近半,大伙又走散了,若要逆转局势何其艰难。 柳惜见道:“你知道金家关押陶师兄他们的地方在哪么,还有洪师叔、班师兄他们,他们有没有一起被关押。” 汤芷芬道:“咱们一路被蒙着眼睛,进了房他们才揭开咱们眼睛上的布,我被孟诗带出来时也被蒙了眼,还真不知道那地方怎么走。不过在那倒是没见到洪师叔和班师兄。” 柳惜见道:“金家抓了咱们的多少师兄弟?” 汤芷芬道:“算上我有十个,不过咱们这拨人里,已死了三个人了,还有王师傅也死了。” 柳惜见道:“这我回去时见到了。”她顿了片刻,又道:“被抓的人里,有多少人受了伤?” 汤芷芬思忆一时,道:“有五个,陶师兄伤的最重。” 柳惜见道:“咱们现如今也找不着洪师叔、邓师叔他们,要不先把陶师兄他们救出来。” 汤芷芬精神一振,道:“好是好,不过咱们只有两个人,怎样才能救出他们呢?” 柳惜见道:“你知不知道看守陶师兄他们的领头人是谁?” 汤芷芬道:“金家弟子倒是常提起一个焦师叔,我想多半是这人,不过我没见过。还有古镇康也被他们救回去了。” 柳惜见凝眉道:“焦师叔,是焦顺。” 汤芷芬道:“这是什么人?” 柳惜见道:“焦顺有另外个名字,陈青云。” 汤芷芬一手撑地,头微微前倾,道:“就是那个杀手?” 柳惜见道:“嗯。要是他和古镇康、赵贤安在一处,洪师叔、邓师叔他们又不在,咱们还真敌不过金家一伙人?”她锁眉沉思半晌,道:“多半还要从江时安身上着落。” 汤芷芬追问道:“江时安,他在哪儿?” 柳惜见道:“在一间医馆里,今早拿住他我带他回住所去时金家人已把你们都带走了,留了十九个人伏在后门那里,我察觉到便放横江时安身子去试探,金化机下手极快,估计没看清,一剑砍了江时安双脚,他受伤不轻,我把他送医馆去了。” 汤芷芬道:“真好,那咱们便少了一个劲敌。”她正自欢喜,又道:“不过师姐,庄主不是说若有余力便杀了江时安他们么?古镇康昨儿是还有用咱们才没杀,那江时安么,如今白水银珠已到手,无需再顾忌了。” 柳惜见道:“看他受了那样重的伤,我一时心软没有下手。” 汤芷芬也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柳惜见道:“要先查出金家把陶师兄他们关在哪里。师妹,咱们先回医馆一趟,把江时安扔在大街上,看金家的人把他带到哪去。” 汤芷芬道:“好。”两人起身,往洛水镇上去,到了镇上,柳惜见先去裁缝铺买了两身男装,又花钱从街上雇了两个壮汉,只对他们说到瑞安医馆中接一个叫江时安的病人去福安客栈门口,她给的报酬颇多,两个壮汉欣然接下这个活计。两个壮汉走后柳惜见方和汤芷芬回到裁缝铺换了衣裳。 两人换好衣裳后,去了安置江时安的医馆,远远见两个大汉抬了副担架,担架上的人倘卧,瞧不清面容,身上盖了一层薄被,只左边露出半截宽袖,看服色正是江时安。 柳惜见和汤芷芬远远在后跟着那壮汉两人,走了一程,两个壮汉便当街放下江时安,各往不同的小岔道走了。 柳惜见和汤芷芬相顾诧异,这时担架前已围聚了七八个人。原来那两个大汉到医馆时都已和大夫说好了带人走,那大夫看他们说得出病人名字,两个大汉又一副凶相,便也没阻拦他们带江时安走。只是大夫拿出几服药交代两大汉如何熬煮,江时安伤处又要如何医护等详情,嘱咐时便揭开被子让那两个大汉看江时安伤口。两个大汉见江时安断了脚,害怕起来,只怕把江时安送到指定之地会引起旁人追究。两人一路低声商议,决意扔了江时安在半道。以柳惜见的内功修为和耳力,两大汉的商议之声她原能听见,只是大街上人来人往,叫卖还价,婴孩哭啼,声音嘈杂多有侵扰,柳惜见这才没听见。 柳、汤二人见两大汉放了担架便走也是摸不着头脑,上前去看情状。两人挤在一众行人中,看担架中的江时安仍是昏迷不醒。 汤芷芬看了一阵拉起柳惜见手走到远处,道:“师姐,怎么办?要不要重请人把他抬去福安客栈那儿?” 柳惜见道:“不用多费力了,就让他在那吧,反正是要等金家人出来把他带走,只要放在显眼的地儿就成。” 汤芷芬道:“好。” 柳惜见抬眼看前,见前头不远处有一卖茶水点心的小摊,道:“咱们去那茶铺里坐坐,等金家人来。” 汤芷芬依从,两人到茶铺要了清茶点心,一面吃一面看着江时安那边。此时日照甚强,一些好心人把江时安挪到阴凉处。柳惜见隐隐听得有几个路人要把江时安送到医馆,为了不让人坏她大计,柳惜见和汤芷芬耳语两句,独个儿到了江时安周身的人丛不远处,趁人不留意发出枚铜钱,打中几个路人。 如此两次,开始有人骂咧起来。抓不着袭人的黑手,众人又回神去看江时安。柳惜见又发出几枚铜钱去击人,闹得围看江时安的路人又叫骂起来。反复几次,围着江时安的人少了,也无人再提把江时安送医,柳惜见方回到茶铺。她和汤芷芬等了一个时辰,见一男一女从眼前路过,两人手中各持一把剑。 柳惜见和汤芷芬对望一眼,均留上了心,目不转睛盯住了那对男女看。那对男女见前路聚满了人,也凑身去看,过不久,只听那女子叫了一声“师父”。 柳惜见和汤芷芬相视而笑,不过多时汤芷芬起身付了账,柳惜见坐着看前方,见那男子抱了江时安往来路走回,她低下头去捡了块点心塞入口中,看那对男女走远才和汤芷芬跟上。 曲曲折折一路,那对男女进了一条满是青苔的小巷,正行走间,忽听得侧面一条巷子里传来“呜呜呃呃”的声音。 柳惜见往声音来处看去,见两个人推着班炳煌走来。班炳煌双手被缚在后,眼睛上蒙着黑布,嘴里不知塞了什么东西出不得语声。押班炳煌来的两个人见了江时安,齐声道:“江师叔!” 班炳煌听他们叫“江师叔”,不再动弹。 汤芷芬低声道:“师姐,怎么办?” 柳惜见道:“先救了班师兄,再抓两个金家弟子回去查问!” 汤芷芬回道:“好。” 第27章 旧物逢主 柳惜见待汤芷芬答过话后,窜身出去。汤芷芬只见眼前黑影一闪,金家弟子有一人才拔出剑来,柳惜见已至他跟前,伸指在他身上一点,那拔剑的金家弟子穴道已被封,手中兵刃堕地。余下三人中那女弟子及押解班炳煌的一个男弟子一左一右抢上,柳惜见纵跳起来双腿踢出,两腿均踢在敌人胸间,那两人各自后退几步,等两人站定了身子时汤芷芬已赶了来,与左边那女子拆了八招方才将她点倒。 右边那男弟子只与柳惜见过了五招便被柳惜见封了穴道,柳惜见转而去对付抱着江时安那人,那人手中抱得有人,更易对付,柳惜见急转到他身后,伸指一点,便又封了他穴道。眼看江时安要跌落在地,柳惜见忙接了他放在地上。 汤芷芬叫了一声“班师兄”,赶上去帮班炳煌松绑,又取下他眼上、嘴中的障物。此时远处巷子里“吱呀”一声,原来是有人家开了门。柳惜见、汤芷芬、班炳煌三人一齐往开门处望去,见门中走出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手中握有双节棍,柳惜见俯身提起江时安面对那人,那人看清江时安面目,呼道:“师父!”便向柳惜见冲来。 班炳煌道:“咱们快走!” 柳惜见又出一手提了先前抱着江时安那人,展开轻身功夫点墙飞跃而去。汤、班二人紧跟其后。那手拿双节棍的汉子大呼大嚷道:“快出来,别让常泽手下的那群小崽子逃了!” 柳惜见回头望去,只见那道门中出来一个又一个的人,有的已追来。柳惜见当下提气,行得更快。班炳煌始终落后柳惜见半丈,汤芷芬又始终落后着班炳煌一丈。三人只顾前行,也未用心择路,待身后喊追之声止歇,柳惜见方落地住步。班炳煌和汤芷芬也先后停下,三人看了四周景象,是片荒山。 班炳煌脱了束缚后已看清江时安没了双脚,问道:“柳师妹,江时安的脚是你砍断的么?” 柳惜见道:“不是,是金化机。”她当即把用江时安试探,金化机误伤江时安等情说了。班炳煌听罢,道:“哼!好报应!” 汤芷芬问道:“班师兄,咱们隐伏在福安客栈近旁的师兄弟呢?” 班炳煌道:“有一个师弟和一个师叔被金家那些杂种杀了,一个师弟被擒。我半个时辰前也被他们拿住,要不是碰上你们,便脱不了身了。” 柳惜见道:“那咱们这拨人里,只剩九个人了。” 班炳煌不明其意,问道:“怎地这样说?” 柳惜见道:“今早我带了江时安回去,一进门便看到咱们住的宅子里有三具咱们师叔师弟的尸首,你方才又说死了两个,可不只剩下九人了。”她顿了一顿,又道:“这还只是最好的情形了,要是还有人死在别处咱们不知道的都没算进去。” 班炳煌和汤芷芬知她所说不假,均暗自伤悲。班炳煌忽想起师父洪沧,问道:“你们有没见到我师父。” 汤、柳二人摇摇头。 班炳煌又道:“那白水银珠呢?拿到没有?” 柳惜见道:“拿到了,在我身上呢。” 柳惜见是掌门弟子,如今又没有别的师长在,班炳煌自认为白水银珠由柳惜见保管合理,也没向她索拿。 柳惜见道:“咱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再行商议。” 班炳煌道:“去邓师叔他们那吧。” 柳惜见道:“我去过了,邓师叔他们不知是得了消息还是怎样,已不在那地了,想是迁到别处去了。” 班炳煌急道:“会不会也被抓了?” 柳惜见道:“我看那房里齐整,没有厮斗的痕迹,师兄弟们的行李也不见了,不像是被抓走的样子。” 汤芷芬道:“像师姐说的,咱们先找个地方藏身,再商议别事。” 班炳煌道:“好,等安置好你们和金家这两个人,我去寻安师伯,等问明了邓师叔他们的落脚处,再回来接你们过去。” 柳惜见喜道:“你知道安师叔他们在哪?”班炳煌和柳惜见所说之人都是安玖儿,只是安玖儿、常泽、程秀是同一个师父,洪沧、常夫人、邓枫又是同一个师父,安玖儿入门又早于洪、邓等人,柳惜见和班炳煌在称呼上便略有差异。 班炳煌道:“师父有两次曾让我和安师伯联络,只要他们住所不变,我倒能寻得着。” 汤芷芬道:“你带咱们一起去,岂不是省事。” 班炳煌道:“不行,赵贤安他们这次来得突然,我不知安师伯他们那里有没有被金家发觉,若是安师伯他们那里也被金家人围住了,咱们三人一块去那不是全军覆没了么。” 汤芷芬道:“这也说的是。”安玖儿是万古山庄分派在外的第一号探子,为护他周全,他的落脚之处不能轻易对人说知,便是本庄弟子也是如此,因此柳、汤二人也没多问安玖儿的落脚处。 几人当下不再多说,班炳煌接过柳惜见手中的江时安,便领头往前走去。几人行了良久,终于见到一个小村庄,班炳煌放下江时安先去探路,半晌后回来道:“我问过村里人了,这村上有一所宅子,十多年前宅子里的人全死了,自那后没人住那宅子,咱们先去那里躲躲。” 柳、汤二人答应了,随他去了那所宅子。汤芷芬一到宅门前,看门前萧条,宅子离前村甚远,宅后紧挨着一片茂林,一半的屋子照不到光。侧面好似风口,呼呼吹来凉风。汤芷芬道:“怪不得没人住,阴森森的。” 柳惜见道:“是啊。” 班炳煌劝慰道:“先将就将就吧。” 宅子大门紧闭,三人本为藏身,也不去启开大门了,直从外墙跳入宅中,寻了一间损坏不多的屋子容身,江时安和另一男弟子被几人放置地上。班炳煌安顿了柳惜见、汤芷芬二人,便寻安玖儿去了。 那屋中长年积灰,柳、汤二女喜爱洁净,不喜屋中积尘,到屋后林中砍了树枝将屋中清扫过了方才舒心。院中是用砖石铺砌,生有小缝,一些荒草顽木从缝中挤出。本是一股生机,但在这样一个无人居住的院中,却是平添了一丝荒凉。 班炳煌去了近两个时辰,柳惜见徘徊屋中,偶一瞥眼见江时安眼睛睁得大大的。柳惜见走去说道:“你醒了。” 江时安脸上露出怨毒神色,柳惜见道:“你的脚没了,是金化机砍的。”江时安眼中恨意更深,两边下颌角时时鼓起,想是咬紧了牙。 柳惜见道:“你是恨我呢还是恨金化机呢?” 汤芷芬走近两人,道:“要不要给他服食贵妃醉舞的解药?” 柳惜见道:“可别,江前辈虽没了脚,手上的功夫咱们可也比不上,就让他这样吧。只是师妹,你身上有没有止疼药,有的话给江前辈服用吧。” 汤芷芬道:“没了。” 柳惜见转身去解了另一金门弟子的哑穴,问道:“怎么称呼?” 那人将头别过不答,柳惜见道:“你身上有没有止疼药,给你师父、师伯还是师叔吃了。” 那弟子道:“我身上有,你拿去喂我师叔。” 柳惜见解了他穴道,道:“我不知道你的药是真是假,你是真想救他还是想要他死,你去给他喂吧,省得到时出了事又赖在我头上。” 那弟子恨恨看了柳惜见一眼,从怀中拿出一只绿瓶,倒出两粒朱色药丸在手中,走到江时安身旁,扶起他身子,道:“师叔,这是止疼药。”将药丸放入江时安口中。 江时安尽力将药丸咽下肚去。 柳惜见拉了汤芷芬去一旁,道:“汤师妹,我瞧天快黑了,我去村里买些吃的,顺便问问村里有没有懂药的,给江时安拿些药回来,别让他真死在这,你在这等我。” 汤芷芬道:“师姐,还是我去吧。”她看了四方墙壁一眼,道:“这地方阴森森的,你走了我一人倒是害怕呢。” 柳惜见笑道:“好吧,那你去吧,我守在这。” 两人正说着话,忽闻身后有风声,柳惜见拉过汤芷芬向侧旁退避。 躲过暗袭,柳惜见往风声来处瞧去,见那男弟子手中捏了只镖,瞧样子还要射来。 汤芷芬取出身上的“岫青丹”,在那男弟子投镖来时也将“岫青丹”发出。那“岫青丹”是拇指大小的圆团暗器,由精钢铸成,是常夫人独创,也是她生平的得意绝技。汤芷芬是常夫人徒弟,自幼便习练“岫青丹”的施发手法,小有所成。这时金门那男弟子出飞镖偷袭,汤芷芬便也想试一试自己“岫青丹”的暗器功夫。 飞镖与岫青丹在半空相撞,“当”的一声同时落地。那男弟子暗器被阻,欲要上前来动手,汤芷芬抢上,一掌要往那男弟子右肩劈去,那人伸手挡架,岂知汤芷芬这是虚招,临到半途招式一变,已扣住了那人右手脉门。那男弟子气得脸红,柳惜见道:“我们虽不是你江师叔的对手,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的,别耍花招!”汤芷芬另一只手点了那男弟子穴道,仍将他提放地上。 汤芷芬和柳惜见低语道:“那我这便走了,你不会害怕吧?” 柳惜见道:“我不怕,你去吧。” 汤芷芬一笑,越出墙外。柳惜见抬眼往远处看去,已是日头西斜。先前汤芷芬在她二人还能说话解闷,如今汤芷芬一走,她闲着无事便往四面房中走走看看。 此宅是间四合院,甚为宽敞,柳惜见看房中的木窗皆有雕花,房内几根梁柱极是粗大,念及来路上村中人家的屋宇不是土房便是草舍,而自己藏身的这宅子竟是木筑,想道:“看来从前这屋子的主人也是个小有家资的,不然怎建得起这样的屋子。” 她一面思忖一面走进侧边一间屋中,右手边床铺尚在,只是木床有些腐朽,被褥等物破了许多小洞,满布灰尘。她看了一阵,只听得左手边有“吱吱”声,柳惜见往左一看,是只老鼠正一路跳跑钻进墙角的一个洞去。 柳惜见玩心大起,看那老鼠进了洞便想着法要把它闹出来。到墙角薅了一把将枯的艾草,从怀中取出火折点燃,那火折还是在安州时明千霜给她的。柳惜见看那火折,想道:“等回去,要不要和四师兄说说他这火折子的功绩。嗯,算了算了,干嘛和他多说。”这时她已将燃着的艾草堵了半个洞口,自己退在一旁。 过不多时,四只老鼠接连从洞口跑出来,柳惜见笑盈盈看着四处逃窜的老鼠,心中得意,便起兴踢了墙角的鼠洞一脚。 谁知一脚碰墙,那鼠洞之周的白墙竟纷纷剥落。柳惜见看得又奇又疑,又踢了那墙一脚,白墙上又塌落一层白石灰。她俯身用手轻敲那一处墙角,听知墙中内里空空,又往上敲了一阵,上面墙却是实心的。 柳惜见蹲下身,手稍一用力一按,破碎那层薄薄外墙,内里露出个生锈的铁盒,还只见一半。她将剩下的一半墙皮也拨开,将那只铁盒取出捧在手上,只觉沉甸甸的。 那盒三寸宽三寸高三尺长,盒身侧边有个小扣,是开启盒子的所在。柳惜见本想打开盒来看个究竟,但想起师父说过有些人在秘藏私物时会设下机括暗器,她不敢面对盒子启开,思量片刻,走到床边,解了铁盒上的扣子,将铁盒翻扔在木床的被褥上,她自己往后一跃。 被褥是软物,铁盒翻落也没出多大声。柳惜见站定后往床铺上看去,只见铁盒中横斜出一把剑。剑鞘是青色,剑上系有朱红剑穗,只是年深日久,朱色褪去大半,剑穗不知是方才盒开剑翻之时扯断了还是在铁盒中便已断落,今只剩短短一截系在剑上。 柳惜见呆呆走近,拿起那青色长剑,颤声叫道:“爹。” 第28章 一夜二斗 那剑是柳惜见父亲的佩剑,她鼻头发酸,眼中蓄泪,呆呆看着剑柄上的那一个“谭”字。过了良久柳惜见复思道:“那晚我高烧不退,迷迷糊糊听梅伯伯和大哥说,爹的剑藏在他遭难的地方,可那地方是哪里我却没听到。爹的青衿剑在这,难道爹便是在这里被害的?” 柳惜见吹去剑上的锈灰,拔出那剑,寒光森森,剑刃明晃晃在眼前微颤。她心神激荡,将剑鞘放在一旁,捧了那剑在房中打转,心道:“大哥怎么这么多年不把剑取走,我如今也不便带着青衿剑四处走,只好先把这剑藏起来了,等和大哥他们相聚,再回来取剑。可方才藏剑的地方又被我毁了,要把这剑藏在哪好呢?”她想到此处便在房中四处寻找地方,地面没有适宜藏剑的所在,柳惜见便仰头看上屋顶,看了一阵,摇摇头。 她将剑插回剑鞘,思道:“不如先埋着。”当即将剑放回铁盒中,抱起铁盒,拿起自己佩剑,探头出去看江时安和那弟子瞧不见这边,一跃出墙外,绕到宅后,找了最大的那一棵树,用自己佩剑在树下掘个长坑,将铁盒埋入坑中,把土踩实,又在土上撒了落叶,方才从来处回去。 江时安和那男弟子仍在原处,柳惜见也再不往别处去,守在那间房中,等到夜色渐浓仍不见汤芷芬回来,柳惜见不由得着急,时时到门外去看。 屋中没有烛火,柳惜见只有行动时方才点燃火折子照明,静坐时便不管了,随身处在昏黑之中。又过了一段时候,天已黑下,汤芷芬还不回来,柳惜见忧心渐重,怕汤芷芬遇有不测,但转念一想,汤芷芬外出已久,若是被金家弟子发现踪迹那这会金家弟子早该找来了,却又不是这样,她正思索着要不要另寻藏身地,忽听得宅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柳惜见闭目凝听,果真有步踏枯叶的声音自宅后传来,听声音人数不多。她才埋了父亲的剑在宅后,又处在被人追击之际,一时不知来人用意,但想若是友人必定是从正前方来,哪会从宅后取道,除非是些鬼鬼祟祟不怀好意的胆小鼠辈。 有了此念,已把屋后人当做敌人。柳惜见拿起剑走出门,一纵上屋顶,又从屋顶跃至树梢。她才一落脚,便听地下有一男子声音道:“上面有人!” 他这“人”字才一出口,柳惜见便看前方树间窜出一个白影,稳稳落在前方的高稍上。她细细看那人,身高八尺,站立如松如竹,只天太黑看不清面容。 柳惜见道:“阁下是什么人?” 那白衣人道:“你呢,你是金家的人么?”他才问完话,一个黑影又从枝叶中钻出,站在那白衣人身畔。柳惜见看那人身形,是个女子。那女子一站定,便道:“大哥。” 柳惜见道:“我不是金家人,阁下呢?” 那白衣男子道:“不是金家人,今天金家人和万古山庄打得很凶,你轻功看来不错,别派的年轻弟子怕是还没这样的人。” 柳惜见笑道:“你这人说话也真好玩,你觉着我年轻么?我看起来年轻,实际四十多岁了。” 那白衣男子道:“哦,要是四十多岁还是这样的功夫,那可就说不上好了。” 柳惜见笑道:“反正我师父和那些师兄也没人说过我功夫好。” 白衣男子道:“妹妹,你去试试他功夫。” 白衣男子身旁的女子道:“好啊,看看他是不是万古山庄的弟子,万古山庄是中原一霸,要是他出自万古山庄,正好可以瞧瞧万古山庄的武功。”那女子话音刚落,便抽出剑向柳惜见刺来,柳惜见拔剑迎敌,她与那女子过了十多招,硬是看不出那女子武功派别。 那白衣男子在旁道:“他真是万古山庄的。” 那女子道:“是啊,哥哥,他还想骗咱们呢。”当下出招越来越快,黑暗中只见剑光成团,她剑和柳惜见双剑相撞,不时迸出火花。 柳惜见也施展快剑,攻守有度,和那女子打了个不分上下,百招过后,那女子渐渐不敌,露出败势,几次踏立树梢不稳,险些跌下。柳惜见见好就收,最后慢慢递出一剑,被那女子挡住。柳惜见随即退立在一处梢头,拱手道:“姑娘好功夫,在下佩服,咱们不打不相识,不如交个朋友如何。” 那女子知自己功夫不及柳惜见,但她师承高门,骨子里带了些骄傲之气,不愿随便留下姓名给无名之辈,回道:“师父不许我在外面和人随便动手,姓名是不敢奉告的,公子莫怪。” 柳惜见情知这是推托之辞,但她与眼前两人结交之意不盛,也不觉有憾,只道:“天广地阔,来日相见时,望得二位尊姓大名。” 那女子还了一礼,右足轻点,飞跃回白衣男子身旁。 白衣男子问柳惜见道:“公子是万古山庄的弟子?” 柳惜见想道:“你适才不是都瞧出来了么,怎么又要再问。”口上答道:“是。” 那男子原本还要问话,柳惜见却看到不远处道上火把亮了一路,略一数,竟有二十支火把,若是人手一支,便有二十人。她转目一思,想道:“若是自己人来绝不会如此大阵仗”。不由心中一惊,拱手道:“眼前是是非之地,在下现今被人追捕,只怕连累了二位,公子、姑娘快快离去吧。”她说完,转身跃远。转瞬之间,那对男女只见她身影成了小小一黑点没入前面屋檐下。 柳惜见跃到墙头上,看前方道上火光点点,已走过村中许多户人家,眼看正是要往这宅子来。她转眼看了看身后的江时安两人,又看了看前方火把亮光,不想就此逃离。 一思之下,觉得用贵妃醉舞迷倒金家弟子最好。便跑去将大门打开,站在门墙后,从怀中拿出一瓶“贵妃醉舞”药末,打开药瓶盖上的薄盖,取出一小粒解药吞服。 万古山庄“贵妃醉舞”的解药与迷药被放入一个葫芦形的瓶中,中间有隔层隔开,只是瓶口一为方一为圆,圆口所装是迷药,方口所装是解药。因此纵是黑夜中,柳惜见也能分得清自己所拿的药是迷药还是解药。 服用解药后,她从左右捡来二十多片碎瓦砾堆放在脚下。待前方手执火把一行人走得近了,柳惜见听见一人道:“咱们在这村里见到姓汤的,她却绕到镇上去了,也没能拿得到。刘师兄说和她在一起的还有一男一女,还有江师叔和赵师弟,他们多半是藏在这村里。焦师叔方才吩咐,这村里有间破屋没人住,要咱们仔细找找,大伙都给我看仔细了找。” 有的弟子答“好”,有的弟子道“知道了”,有的弟子道“明白了”。 柳惜见一手扶墙,心道:“难怪汤师妹去了这么久不回来,她多半察觉金家人寻来此地,将他们引到镇上去了。金家这些人找不见汤师妹又找来这,焦师叔,多半是焦顺,焦顺指点他们来这宅子,当年杀死爹爹的就是他,他知道这有所宅子,那这十有八九便是爹爹殒命的所在了。”她捏紧手中的小葫芦瓶,仰望天穹,暗暗祝祷:“爹,你一定要保佑女儿逃过此劫,留着性命早日和大哥、弟弟团聚。” 这时又有弟子道:“古师叔知道姓柳那贱人砍了江师叔双脚,气得他把陶辰的两只脚也砍了,要不是我师父拦着,只怕万古山庄几个被咱们逮住的小子都要成没脚的人了。” 柳惜见听了这话,心中大痛,掉下泪来,默默念道:“陶师兄,陶师兄,我让他们用命还你。”柳惜见握紧佩剑,怒视前方,也不想再用贵妃醉舞了,将药瓶收回怀中。 待金家弟子越走越近,离她四丈多远,柳惜见已能看见各人肢体,她俯身捡起脚边的碎瓦砾,左右两手各捏了四片,运劲发出,打在金家弟子手上,登时有八只火把掉落,金家众弟子一时慌乱。 有人道:“别慌,没灭的捡起来。”柳惜见立马又拾起碎瓦砾向前头急射去,又有几只火把掉落,如此反复三次,金家弟子手中的火把已尽数被她击落。 柳惜见听见拔剑出鞘的声音,她在黑暗中待得长久,早已适应,这时纵是无光也能行动自如。趁金家弟子没晃过神,柳惜见飞身而出,在空中拔剑,一手执剑,一手握剑鞘。她按下机括,剑鞘上的尖刺伸出,一进金家弟子人丛中便两手一起攻敌。 金家弟子被打掉火把在前,照理说当先有防备,可他们陡然陷入黑暗中,再怎样也不及在明昼中自如。金家这行人中也不乏武功与她相若的,可也是骤然失去光明眼前一团漆黑乱挥舞兵刃抵挡,倒让柳惜见看出破绽,一招毙了。这一下都是被柳惜见打了个措手不及。 柳惜见剑劈一人剑鞘便也刺向另一人,待金家人能看清柳惜见招式时已只剩下六人。六人中有一使棍的弟子武功甚强,柳惜见几次攻他没讨到便宜,加之她一天未进食,此前又与现身宅后的女子斗过一回,这时猛攻数招,气力不支,她心中已在盘算如何对付眼前这个使棍的强敌。 那使棍之人也看出柳惜见出招不及先前迅疾,有意擒住她,不下杀招,只守不攻,耗柳惜见力气。 柳惜见看出他心思,收了剑,那使棍人又攻来。柳惜见连退数步,使棍人连进数步。看使棍人身后的金家弟子落了他好大一截,柳惜见将剑鞘对准使棍人左胸,运使内力推剑鞘急进向前,剑鞘送出,随即挥剑前刺。那人挥棍往左,格开柳惜见剑鞘。柳惜见趁他右肋下露出破绽,一剑砍向他右肋,那人“啊”的一声惨叫,回棍往右边扫来,柳惜见身子前跃,又使出一剑往那使棍人脖颈上劈下,这一招只在眨眼间,那使棍人没能避开,颈上鲜血喷流。 柳惜见一招得手,落地时看余下五人便在身前不远处,使棍人手中那根长棍滚落在柳惜见脚跟。柳惜见提脚踢起长棍往前,长棍这一去势头甚急,两个武功不济的没能躲开,被长棍带倒。柳惜见向余下三人攻去,那三人见着许多同伴折损在柳惜见手里,先自生了怯意,三人总是不时侧头去看身旁伙伴动静,柳惜见看出他们心思,暗自窃喜,当下施展快剑结果了三人。 被长棍绊倒的两人这时起身,一个胆大的已挥刀向柳惜见攻来,柳惜见拾起脚下不知哪个金家弟子掉落的长剑向他抛射去,那人躲过,柳惜见趁他慌乱之际又拾起一把长矛向他急射去,那人这回没能躲开,撞在矛上,倒地而死。 另一人见状急忙跪地,道:“饶命啊!” 柳惜见看他求饶,也省了力气,道:“滚!” 那人提起兵刃跑出死尸堆两步,却有声音道:“穆炎,你个胆小鬼!” 柳惜见往声音来处看去,原来是先前被她打倒未死的三人搀扶着从人堆里站起。柳惜见心中叫苦不迭,她已无力气再去对付这么多人了。 那叫穆炎的弟子见还有同伴,不再逃跑,道:“是,是,几位师兄,咱们一起杀了这小子。” 柳惜见看了不远处的一具死尸,不慌不忙走向前去,道:“好啊,看你们四个有没有这个本事。” 待她走近死尸,运劲踢起那具死尸向三人撞去,那三人都已受了伤,有的伤在脚上有的伤在肩上,三人又成报团之势,这一具死尸去势甚急,三人中只有一受伤轻的避了开去,不过他退避之时跳到同门的尸身上,立脚不稳,柳惜见看他身子摇晃,足一点地向前飞去,一剑砍在他头上,那人倒地。柳惜见转身出剑向被死尸压倒的那两人各刺了一剑。她怕那叫穆炎的弟子在后下黑手,一得手忙转身回看,却见一个黑影踉跄而逃。穆炎不成威胁,柳惜见松了口气,瘫软坐在没有死尸的空地上,手脚不住发抖。 她歇息片刻,走去捡了掉落的剑鞘,正要将剑推入剑鞘中,眼角似有黑点晃动。她定睛细看,见正下方一线长草中有两个人脑袋探出,心中一紧。 第29章 一饭之恩 长草下的两个人头慢慢移动,柳惜见深吸口气,将剑抽出,往长草边去。一人似看到了柳惜见,拉了另一人往陡坡下跑。他俩一起身,柳惜见才看清他们身影。一人高大一人矮瘦,那矮一点的身子微弓。 柳惜见看他们脚步沉滞,跑起来跌跌撞撞,不是会武之人,放下了心。看他们逃的方向是往村中,柳惜见料想是村民听到打斗动静前来探看。她看两人跑的前面路上有块大石,看准了那石头,跨足蹬在前面的一线长草头上借力前跃,凌空跨了几个大步落在那方石头上,挡住那两人去路。 那两人中跑得快的那人险些立不住脚向前跌来,他一见柳惜见,忙跪下磕头道:“诶呀,大王饶命,别杀我们。”另一人也扑通跪下。 柳惜见一怔,接着噗嗤一笑,道:“大王,你以为我是山贼么?嗯,方才一通乱杀,是蛮像山贼的。” 那人不住磕头,道:“我们家穷得很,什么也没有的,你放了我和我爹吧。” 柳惜见道:“你起来吧,我不是山贼。”那人抬头看柳惜见,柳惜见还剑入鞘,向他瞧去,又向他身边的人看了一眼,问道:“你们是父子?” 那最先跪下磕头的年轻人道:“是。” 柳惜见又问道:“大晚上的,怎么会到这来?” 那年轻人回道:“咱们听到这有动静,过来瞧瞧。” 柳惜见跳下石头来,朝二人作了一揖,道:“大伯,大哥,我路过这被人打劫,不得已才动手的。” 那两人虽是农人,但也看得出柳惜见所说不实,口上却不敢有疑问,只点头道:“是,是。” 柳惜见从腰间拿出钱袋,摸出二十文钱给那对父子,道:“在下想和大伯、大哥买些饭食,不知可否?” 那父子两人对望一眼,不答应不谢绝。柳惜见又道:“还望二位行个方便。” 那老汉暗暗看了柳惜见手中的剑一眼,道:“那大侠在这等着,我让我儿子回去给你拿饭。” 柳惜见道:“我和二位同去吧,这样方便。” 那老汉支支吾吾,柳惜见道:“大伯,你放心,我不会害你们的,只想拿些饭食。” 老汉无法,只得道:“好,那你跟我们走吧。” 柳惜见道谢,那对父子走在前头引路。他们三人走远,两个人影从墙后落在荒宅大门前,一女子道:“大哥,怎么那人的剑鞘也能伤人?” 白衣男子道:“我也不知,想是她剑鞘上有什么机关。”这两人正是先前和柳惜见在荒宅后晤谈的那一对男女。 女子道:“他一个人料理了二十三个人,真是想不到。” 白衣男子道:“那姑娘武功不过稍胜你一筹,不过对敌经验要胜你百倍。” 女子顾不上男子夸赞柳惜见的话,一心全注在那“姑娘”二字上,道:“姑娘?大哥,你说她是姑娘?” 白衣男子道:“是姑娘啊,你难道看不出她女扮男装?” 女子道:“哪有姑娘腰身那么粗的?” 白衣男子道:“人家要扮男子,就不会在腰上也裹布么?我方才看她出剑的动作、身法,是个女子不会有错。” 女子道:“唉,你见过的姑娘也不多呀,怎么人家是女子你也看得出来。” 白衣男子不答她话,道:“珠儿说,上次在安州救了她的人也是女扮男装,这人也是,只不过她使的剑招却不是展泉山的,是万古山庄的……” 女子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时打断白衣男子话头道:“既然剑招不一样,那多半不是同一个人,咱们……咱们还是到麟州神鹤碑下去等她吧。” 白衣男子轻轻应了一声,女子道:“屋子里那两个人怎么办?” 白衣男子冷哼一声,道:“江时安,落得个断脚的下场,也罢,先别动他,要是他这回不死,日后再料理他不迟。”说着展开轻功疾行往宅后的密林中,女子也随他离去。 柳惜见随那父子二人来到两座低矮的茅屋前,屋中亮着昏暗黄光。 那老汉道:“老婆子,有客人来,快摆饭出来。” 屋中人影晃动,一个老妇走出门外,问道:“谁呀?” 那老汉道:“过路的客人。” 柳惜见向老妇作揖,道:“伯母,晚生路过此地,一天未进食了,想要讨口饭吃。” 老妇道:“进来吧,不过咱们家没有什么好吃的,小哥你不要嫌弃。” 柳惜见道:“岂敢?” 老妇引着柳惜见进屋,老汉和他儿子跟着进来。老妇将柳惜见带到厨房,给她端来一只小矮凳,柳惜见看了屋中四处,除了一个灶台、木桌、碗兜,别无他物,正屋中除了几个凳子也再无别物,柳惜见暗叹:“那伯父说的不错,他家里果真是穷得很哪!” 老妇端来半碗青菜,一小碗咸菜,一碗白米饭,道:“小哥别嫌弃,咱们家只剩这些了。” 柳惜见笑道:“够了,多谢伯母招待。” 那老汉走进厨房来,道:“老婆子,拿两个鸡蛋来炒给这小兄弟吧。” 老妇拿起围在腰上的裙布擦手,道:“可儿媳还要坐月子呀,咱们家已经没有红糖了,要是再没有鸡蛋……” 老妇话没说完,柳惜见便道:“伯父、伯母,这些够了,不用再做别的菜了。”她埋头扒饭,心中颇为同情这一家人的境遇。吃完一碗饭,老妇道:“我给你盛饭。”柳惜见拿起碗要递出去,想起一事,问道:“还有饭么?” 老妇道:“饭有的,咱们家还剩有一点米,做好的饭也还剩一半。” 柳惜见递碗过去,道:“那伯母你给我盛饭吧。”老妇接过她碗,又给她盛了一碗饭。柳惜见吃了没几口,听得正屋里传来小孩子说话的声音,她也没在意,仍埋头吃饭。她一连吃了三碗米饭,将半碗青菜和一小碗咸菜吃了个精光。 饭罢,柳惜见来到正屋,见那老汉和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玩闹,听两人说话,那小男孩是老汉孙子。小男孩不怕生人,来到柳惜见面前,问道:“你是谁?”又道:“你不是舅舅。” 柳惜见道:“我叫你爹大哥,你可以叫我叔叔。” 那小男孩道:“我有两个叔叔,你不是他们。” 老汉道:“平安,别乱说话。” 那叫平安的小男孩辩道:“他不像叔叔,也不像舅舅,不是爹爹,他像姑姑。” 柳惜见一愣,心道:“孩子心纯,却没想心也这样亮。” 老汉却怕孙儿的话惹恼柳惜见,对柳惜见道:“孩子胡说的。” 柳惜见笑了笑,蹲身问平安道:“叔叔和姑姑有什么不一样?” 平安道:“姑姑头发比叔叔长点。” 柳惜见接着问道:“那舅舅和爹爹哪里不一样?” 平安想了一会,道:“舅舅晚上不会和平安还有娘亲、妹妹一起睡,爹爹会。” 柳惜见笑出声来,那老汉却道:“平安,别乱说话!”柳惜见捏了捏平安的小脸,道:“你真聪明。” 平安亮亮的双眼盯着柳惜见佩剑看去,柳惜见道:“这东西会伤人,你还小,玩不得的。” 老汉拉了平安回身旁,道:“是啊,叔叔的东西,不是你的。”这时老妇已收了碗筷回到正屋,老汉道:“老婆子,带平安去洗脚。” 老妇将平安带出门去,柳惜见从袖子里拿出她自己的钱袋,从中拿出两锭黄金两锭白银交递给那老汉,道:“晚生被恶人追了一路,已饿了一整天了。伯父好心款待,让晚生不受饿,这是晚生的谢礼。” 那老汉一生从未见过这样多的金银,但不敢收受,连连摆手道:“不……不……使不得。” 柳惜见道:“伯父收下吧,这是干干净净挣来的钱,不是抢来的。晚生感恩伯父一家的招待,这才酬谢。” 老汉道:“太多了呀,给了我们,你……你不是没有了?” 柳惜见笑道:“多少都是晚生的心意,晚生的谢礼是依自身钱财多少给的,伯父不用担心我没有盘缠。” 老汉的儿子在一间小房中听了柳惜见和父亲对话,来到正屋,见柳惜见捧着四锭金银要交给父亲,他又喜又忧。 柳惜见道:“伯父收下吧,你们好意招待我,总不能让我白白吃你们东西,日后不安心吧。” 老汉问道:“小哥家里是做生意的么,家里有钱的是不是?” 柳惜见笑道:“是。” 老汉这才将钱收下,他用袖子包了金银,跪下来哭道:“多谢小哥,咱们家里穷得不成样子了,这刚生的孩子都商量着要不要拿去送人。”柳惜见扶起老人,老人一面说一面揩眼泪。 老汉的儿子也拜下去,道:“谢小哥,今年收成不好,咱们交不起杨财主的租了,要是没钱没粮,这往后只能挨饿了。” 柳惜见扶了他起来,道:“你们家里这样了还肯分饭出来给我,真是多谢了。”她又问道:“你还有两个兄弟是不是,他们也是一样的么,家里怎样?” 老汉的儿子道:“有两个弟弟,二弟家里好些,饭还够吃,三弟还比不得我家,这几日只喝粥了。” 柳惜见听了心酸,又从钱袋中拿出三张银钱,递给老汉,道:“这是银票,每张五百两,伯父你拿去分给你的三个儿子吧,就给他们每人一张。那几锭金银,也由你去分,晚生受了你们恩惠,也只能帮到这了。” 老汉接过银票,又要跪下,柳惜见拦住他,道:“我从前也受过苦,得过别人扶助,今日是凑巧也让我帮别人一回,你们别放在心上。” 老汉只是道谢,柳惜见道:“不过,有句话叫财不外露,你们一时得了钱,暂渡过眼下难关,余下的购置田产也要慢慢来,不然惹人怀疑妒忌,反对你们不好。要是真出了事,你们便到华阳县的万古堂去,那算是我家的分号,只要对那的管事侬有才说你们的难处,他会出面帮你们的。”柳惜见从怀中拿出一块木牌,上面刻了个“柳”字,但老汉父子不识字,只看出那是块牌子,上面刻了弯弯曲曲的怪文。 柳惜见将木牌交给老汉,道:“你们要是遇到难事,便拿这块牌子去万古堂找侬有才吧。我叫柳惜见,是晋安人,牌子上刻的是我的姓,柳。方才和我打架的是我的仇人,他们正在追杀我。明日若有人来村里查问我的下落,你们别提起我,也别提起你们今晚见到的事,不然会有麻烦的。尤其是平安,别让小孩子说漏嘴。” 老汉道:“是,老头子晓得。” 柳惜见道:“那老汉和大哥叫什么?这村叫什么村?” 老汉道:“我姓铁,叫铁二。我儿子叫铁阿生。咱们村叫红石村。” 柳惜见道:“好,晚生记住了,铁伯父、铁大哥。” 铁家父子应答,柳惜见道:“晚生不能多留,要先走了。”铁家父子送她出门,柳惜见在外头见了老妇和平安,摸了摸平安脑袋便走了。铁家人看着她走远,这才关门回房。 第30章 月下复仇 柳惜见回到荒宅,江时安和那弟子仍在原处。她重来到门外,看着遍地的尸首,愧疚、痛恨齐上心头。想起他们所说陶辰双足被砍,柳惜见怒气勃发,又想起周萦,更加气恨,将金家弟子掉落在地上的一把剑踢得飞远。 她左思右想,道:“汤师妹说金家来了五十多个人,这里有二十多个,那看守陶师兄他们的也只剩二十多个了,不如趁现在去他们住处,看能不能把陶师兄他们带出来。” 她心意已决,回去提了江时安便往洛水镇赶去,沿着白日里跟踪金家弟子的路径来到劫夺班炳煌的巷子中。记得使双节棍那人是从哪道门中出来,柳惜见寻到门前,见房门紧闭。她一跃而起,看金家对面那座屋子没有光亮,便跃到了对面人家的门墙后。柳惜见行动如轻风,倒也没惊动人。她探头往对面金家人所在屋中看去时,只见五六间屋中都透出光亮。 柳惜见屏息凝神,细听几间屋中动静。此时巷子中传来喘气声息,柳惜见躲入墙后,喘息声越来越近,不时夹杂着沉急的脚步声。她不知来人是谁,但怕对面金家的古镇康、赵贤安等高手发现自己行藏,也不敢探头出去看。过不多久,柳惜见便听见对门响起急重的擂门声,一人急道:“快开门,有急事!” 她听这声音甚为熟悉,想了片刻,认出是方才落荒而逃的穆炎。 对面金家的大门打开,穆炎跑进屋中,道:“快去救人,咱们中了万古山庄的埋伏,好多师兄弟都受伤了。” 另一人道:“中了埋伏?” 柳惜见也侧头寻思:“中了埋伏?” 穆炎喘气道:“是啊,咱们依着焦师叔指的路,到了红石村的那间废屋面前,就有人用暗器打掉咱们火把,然后冲出十多个人来,一上来便和咱们动手,他们有几个武功很高咱们打不过,死伤好些师兄弟,李师兄要我回来报信,请你们去帮手。” 柳惜见恍然,想道:“哦,是了,你一人贪生怕死跑回来,怕师兄弟们看不起你,又怕师长责备,这才说中了咱们的埋伏。嗯,是中了我柳惜见的埋伏倒也不错。”她回想起自己料理了金家二十多人,把穆炎吓成这副鬼样,这时心中不禁有几分得意。 对面响起一个沉雄的声音道:“你说什么?你们中了万古山庄的埋伏?” 柳惜见心中一凛,心道:“是古镇康的声音。” 穆炎道:“是,师父。” 柳惜见听了这话,心道:“原来你还是古镇康的徒弟,唉,武功下辈子怕是也及不上你师父,也不像你师父那般硬气。古镇康啊古镇康,收得这样的徒弟,你眼神也不怎么样啊。敢砍我师兄的脚,你给我好好等着。” 对面又有一人道:“设伏的是万古山庄的哪些人?” 穆炎道:“他们先打掉咱们火把,后来天太黑了,我们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人。” 柳惜见心道:“姓穆这家伙编谎话也真有一套。”她不知穆炎这不是谎话,她打掉穆炎等人手中的火把,当时穆炎他们便是目不见物,及至目醒,昏黑中也只见柳惜见的身影,看不见她面容。 古镇康道:“赵师兄,邓枫带着他的一伙人逃了,埋伏咱们的弟子,应该是邓枫他们干的吧。” 柳惜见心道:“原来方才说话的是赵贤安。” 赵贤安道:“可不是说只有柳惜见、班炳煌在那村里么,邓枫他们要是去接应这两个小弟子,怎会大张旗鼓带上十多个人?” 古镇康道:“师兄你忘了,柳惜见那贱人带走了江师弟,这会说不准已经拿得白水银珠了,邓枫他们不一定是去接人,要是去接银珠呢?” 对面半晌没人说话,柳惜见想道:“要是穆炎能把金家弟子再引走几人,倒是给我减了敌手。”柳惜见觉得手上的江时安挣了两下,她低头看了一眼,江时安身子微微动弹,柳惜见心道:“贵妃醉舞药性还有半天才过,也不怕你搞鬼。” 江时安无力挣脱作声不得,脚上的两处伤又牵得全身都痛,心急身苦,巴不得柳惜见一剑杀了自己免受煎熬。 柳惜见可不知江时安心里有这样多念头,一心凝听对面屋中语声,赵贤安静默良久终于开口道:“那么多弟子去了,总要去瞧瞧。” 古镇康道:“我带几个弟子过去瞧瞧。” 赵贤安道:“你贵妃醉舞的毒才解不久,留在这吧,我去。” 柳惜见闻言大喜,心道:“师父说过,赵贤安这人武功既高心思又深,他能走是最好的,不过古镇康也不好对付,要想个什么法呢?” 古镇康道:“也好,反正吕师弟明日便带他的弟子到了,咱们不愁对付不了万古山庄的人。” 柳惜见听说金家还要再增派人手,暗暗心惊。 这时对面房中正在召集弟子,待赵贤安和古镇康训话时,柳惜见大了胆子探头看去,只见赵、古二人面前站了七人。 柳惜见缩回头来,暗道:“焦顺不知长什么样子,在不在那屋中,要是他也在,和古镇康一起两个人可不好对付。” 赵贤安训话声毕,柳惜见听得对面脚步声杂沓,想是赵贤安领着金家弟子出来了,过了片刻,听得“吱呀”一声,脚步声渐往巷子里来。柳惜见细细辨听,只觉当中有一人的步子与众不同,一步步甚是缓慢,柳惜见眉头一皱,轻步挪移位置,往左后方偏走。 忽然,“轰”的一声巨响,砖石飞落,尘灰扬起,柳惜见借以藏身的那堵墙已不知被谁推倒。她急往后退,躲开断砖砸来,也为远离赵贤安一步。 砖石还未塌尽,柳惜见运使内力往前击出一掌,她身前的残墙又倒了一段,砖块向金家弟子扑去,只听得呼痛之声。她趁灰尘未散,障人眼目,带着江时安逃离。 赵贤安躲过砖块砸来,跳入烟尘中,只见两个黑影没入前面房子的屋顶后。 古镇康追来问道:“怎么了?” 赵贤安锁着眉头道:“我方才出门,便听见这墙里传来人息,这才把墙推倒,没想到还是让他逃了!古师弟,你守在这,我去追那人。” 赵贤安也不待古镇康回话,已跃上前面房子的屋顶,追逐黑影而去。 柳惜见内功便不及赵贤安了,跑出不远回头看去便见一个高瘦人影从后追来,她白日里重见过赵贤安一面,看那身材便知在后追她的是赵贤安。柳惜见恨意燃起,思道:“仇人便在身后,就这么逃么,我要报仇才是啊。” 她心中虽是这么想,但无良计也不敢停下,过了一会,脑中灵念一闪,便躲入黑暗处,拿出“贵妃醉舞”药瓶,又服了一粒解药,方倒出迷药药末,撒在江时安衣裳上各处。她撒了药末后将药瓶收入怀中,提起江时安再逃。这时赵贤安离她已近,柳惜见提气急奔,到了月光明亮之处方才停下。转身说道:“赵贤安,十多年了,你功夫还是比不上‘青衿剑侠’啊。” 赵贤安停住步子,脸色难看。“青衿剑侠”是谭清的外号,赵贤安的武功多年前比不上谭清,但这等事赵贤安绝不容外人言说。柳惜见这话已触了他忌讳,赵贤安冷冷道:“敢窥探咱们的事,你胆子不小啊!” 柳惜见道:“你那个穆炎师侄胆子倒是真小。”柳惜见一面说话一面转正了江时安,赵贤安这才看清她手上的人是江时安,竖指骂道:“你放开他!” 柳惜见道:“不放!” 赵贤安挺身向前两步,道:“你是柳惜见吧,陶辰是你程师伯的徒弟,你的师兄。我江师弟在你手上伤了,咱们拿不到你,只好拿别人开刀。你那个陶师兄,如今和我江师弟一样了,你要记得,他是你害的。”他看了天边一眼,接着道:“本来说,拿住你也要把你脚砍了的,只要你现在肯放了我江师弟,我可以留下你一双脚。” 柳惜见压遏心中怒火,道:“赵贤安,砍了江时安脚的可不是我,更不是我陶师兄,是金化机。金化机的脚呢?你也砍了么?” 赵贤安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柳惜见冷笑一声,道:“是啊,你怎么敢动金化机呢,那可是掌门人的儿子。哎呀,赵贤安,这么多年你还是那点本事,只敢拿不相干的人来开刀。” 赵贤安又上前两步,柳惜见道:“十四年前,潜德塔天楼的磁图钥匙是你弄丢的,你推给了‘青衿剑侠’谭前辈。” 赵贤安忽地定住步子,眯着眼睛看柳惜见。柳惜见又道:“除掉青衿剑侠,你功劳也不小。和焦顺勾结,引谭前辈出来,这些都是你给金起陆出的主意,我说的不错吧!” 赵贤安阴沉着声音问道:“你是谁?” 柳惜见笑道:“你是我的仇人,你说说我是谁。” 赵贤安道:“知道这么多,你是谭家的余孽!”他说完便屈指成爪向柳惜见抓来,柳惜见抽剑向前刺去,赵贤安双爪环剑而绕,避开剑锋,一腿横扫,逼柳惜见闪跳收剑。 柳惜见果如赵贤安所想后跃,她剑也已移离赵贤安双手。赵贤安右手化爪为掌,正要催运内力向柳惜见击去,柳惜见提起江时安挡在身前。赵贤安见状,只得撤掌。 两人拆了三十多招,柳惜见已渐渐力不从心。赵贤安心中却暗赞:“她一手抓着江师弟,还是挡得住我三十招,年纪轻轻能有此功力,可不简单,只怕化机也未必是她对手。柳惜见日后再有进益,必会是我金氏大敌,何况知道那么多事,今日可不能让她活着回去!” 赵贤安如此作想手上出招更狠,眼看柳惜见便要招架不住,却不料她剑斜刺过来,到一半剑锋上挑,正抵住赵贤安左手掌心,要不是赵贤安手缩回的快,柳惜见的剑必定要穿透他手掌。 赵贤安缩回手退了两步,道:“‘狼烟四起’,这是谭家剑法的剑招。” 柳惜见道:“看来你还没忘。” 赵贤安“哼”的一声,柳惜见一招招送出,“云揽月”“纤尘无影”“千岩一素”“几度问春”“红莲相倚”“轻鸥尽来”,尽数是谭家的剑招。 柳惜见使出这些剑招时,初时还挡得住赵贤安,但她与人对敌头次使谭家剑法,招式运用不够机变,后面渐露破绽。赵贤安看出柳惜见剑招不足,瞅准她剑招中的破绽,两指弹开柳惜见手中长剑。 柳惜见右手被震得疼痛,赵贤安趁她松懈,抢过江时安,大笑道:“剑招没错,不过你还没练到火候。我不管你是谁,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柳惜见脸露笑容,道:“赵贤安,话不要说得太早。” 赵贤安看柳惜见一副有备无惧的模样,忽地想起万古山庄的两样毒药,翻墨和贵妃醉舞,便在想到这两样毒药时,赵贤安只觉全身力气泄完,身子软倒下去,江时安也从他手中掉落在地上。 柳惜见捡起自己佩剑,道:“赵贤安,你方才说错了,今日是你的死期!”她说罢,一剑往赵贤安颈上削去,一代高手,就此毙命。 柳惜见收剑入鞘,看着倒地流血的赵贤安道:“这回该去收拾你那个古师弟了。” 第31章 再闯敌巢 赵贤安横尸地上,柳惜见思道:“白水银珠会不会在他身上?”蹲下身去,不知往哪搜起,她记起江时安是将白水银珠裹藏在头发中,便从怀中拿出火折晃亮照明,解开赵贤安发带来瞧。 顺着他头发梳理,果见发中有个黑色拇指大小的布袋。柳惜见一喜,割破布袋将袋中物事倒出来,是粒黑皮白纹的小珠。她拿起小珠,对着珠子吹了两口热气,珠子变成白色,待热气退却,方又转黑,是真珠无疑。 柳惜见从袖中拿出荷包,将第二粒白水银珠也放入荷包中,仔细收回袖里。将珠子收置妥当,照旧拿出“贵妃醉舞”药末,撒在赵贤安衣裳上各处。那“贵妃醉舞”是透明药末,这时在黑夜中人眼越发难瞧得见,柳惜见本已撒够了,翻转赵贤安身子时见他颈上的血迹,又往他颈上撒了一小把药末。 她将药瓶收入怀中时,瞥眼见江时安仰躺在地上,双目圆睁,恶狠狠向自己瞪来,嘴角肌肉微微扯动。柳惜见被他这一瞪,倒想起一事来:“赵贤安在金家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不知从他身上能不能搜出什么别的要物。方才听说明日还有个姓吕的要来,多半是金家的吕山。他们相通递送的书信不知带没带在身上。” 念及此处,柳惜见伸手往赵贤安怀中探去,摸出一些碎银子,一瓶金创药,再无别物。瞧他身上并没钱袋荷包等物,柳惜见也不搜检了,将一切事物放回赵贤安怀里,提了他和江时安往金家弟子住处奔去。 没过几时,她便到了金家栖身的那座屋子侧面。原先被推倒的那堵砖墙塞满巷道,怪的是对面那户人家竟无一人起身来向古镇等人商议索赔,房中仍是一片黑,没人点灯点烛。她还寻思道:“难道我和赵贤安打了这么一会,他们已经商量好怎么赔修这堵墙。”又思索一阵,看金家屋子那边灯火通明,心道:“不像,这离金家住宅这么近,金家五十多个人,明日还要来人,那间屋子怕是住不下,莫非对面屋子也是金家租下的?”她放了江时安在地,飞身上房摘了片青瓦在手,运劲往对面房顶上砸去。 “嘭”的一声碎响,金家屋子这边有人道:“又来了!”立马有几人跑到院中,对面屋中仍是没有动静。柳惜见心想:“难道没住着人?” 金家几个弟子中有一人道:“声音像是从对面传来的。” 古镇康从屋里来到院心,道:“声音是对面来的,可东西却是从咱们这扔出去的!”众弟子不明他意思,纷纷转头来瞧着他。柳惜见心中一震,暗道:“他瞧出来了。”念头才一转完,便见一个黑影跃上房来,柳惜见提了赵贤安急降往金家屋子的院中。古镇康飞旋半周跟着落在院中。 一个眼尖的金家弟子已看出柳惜见手上提的人是赵贤安,惊道:“是赵师伯!” 古镇康目光往柳惜见手上看去,看她手上那人的服色是赵贤安不错,身形也似极了赵贤安,但披头散发不见脸面,他生怕有诈,不敢轻信,对众弟子道:“给我拿住她。” 金家众弟子拔出兵刃拥上,柳惜见出剑还击。她手上提有一人,又遭金家十多个弟子围攻,要紧顾前后左右,出招略有滞碍,反不及先前独斗赵贤安一个高手时来得容易。 正在激斗之际,忽听得一人道:“师叔,她就是柳惜见,就是她砍了江师叔的脚。” 柳惜见向那人看去,见是金化机,道:“胆小鬼,是你自己砍的,这会不敢认了。”金化机在柳惜见话到一半时已向她攻来,但柳惜见话说的极快,金化机近她身前时她已将话说完了。 赵贤安有意瞒着金化机误砍江时安双足一事,未对古镇康说实话,是以古镇康还不知此事。柳惜见的话古镇康也全当挑拨,并未放在心上。金化机却容不得柳惜见多说,急着向她攻去。 金化机是金家年轻弟子中的好手,柳惜见被人围攻已是左支右绌,再来一个金化机越发吃不消。 过不多时,柳惜见已露出败相,她极力靠往古镇康一边,待隔在金家弟子和古镇康中间时,将赵贤安仰面扔在地上,道:“以多欺少,我放下人和你们打。” 她舞剑向金家弟子急攻而去,这时手中没了重负,再攻敌和先前已是两种场面。只十多招,她便斩了两人伤了一人,奋力将金家众弟子和古镇康隔开。金化机初时还不将她放在眼里,这时见她发了狠再不敢大意,一招一式皆是使出全力。 柳惜见与金家众弟子打斗间,双目不时向古镇康看去,眼见他向赵贤安走去,扒开他脸上的长发,张口大悲,扶起赵贤安上身,柳惜见心中狂喜。 古镇康大叫道:“给我杀了柳惜见。”金家众弟子才应道“是”,古镇康便软倒在赵贤安身旁,众弟子不明所以,有两人跑上前去照顾。金化机道:“给我杀了柳惜见!” 柳惜见劈斩了左右的两个弟子,逼退在她近旁的四个弟子,一跃凌空,将剑舞成一个大圆,向金化机面门罩去。 金化机只见一个银白色大圆向己扑来。柳惜见舞得快疾,一剑旋成万剑,金化机找不到这剑招的破绽,出剑来挡时柳惜见长剑的位置已偏转别处,他正欲收剑,柳惜见的剑又卷来,到了第三次上,他剑已被柳惜见打落。 金化机佩剑落地的一刹那,柳惜见剑刃已抵住他咽喉,金化机不敢再动。余外的金家弟子见金化机命悬人手,念起掌门金起陆,谁也不敢上前妄动。当中一个身着褐衣的弟子道:“你放了我们大师兄。” 柳惜见道:“你把我陶师兄,还有其他师兄、师叔、师弟放了。” 褐衣弟子面有怒色,并不答应。柳惜见将剑尖前送,长剑刺破金化机肌肤,流下一道细细血流。 那弟子急道:“好,你别伤我大师兄。”他回头对身后的两人道:“曹师弟、林师弟,你们去把陶师兄请出来,还有……”他说到这,听见轻风微动之音,回头看去,见原来是柳惜见收剑点了金化机穴道。金化机心中惊骇,方才柳惜见是先收剑再点他穴道,他本有逃生之机,但不想柳惜见行动迅捷至此,她才收了剑自己手还未能动一动,便已被她点中。 柳惜见看先前发话的褐衣弟子不再说话,重又将剑架在金化机颈间,褐衣弟子忙回头道:“快去把陶师兄和万古山庄的其他前辈、师兄请出来,快去!” 被褐衣弟子命令的两个弟子急走进了西边一间屋中,半晌后,一人抱了陶辰出屋,一人扶了一个腿上有伤的万古山庄弟子,余下的万古山庄弟子只受了轻声,尚能行动自如,皆是自己步出屋门。 万古山庄的弟子早在屋中听到柳惜见制住金化机,但几人只听得到声音看不见屋外情形,深恐古镇康出手加害柳惜见,均是暗暗忧心。后来一直未听见古镇康出手,又感奇怪。这时出得门来,见地上躺的一人正是古镇康,一动不动,虽不知是怎么回事,但也看得出古镇康已无威胁。 几人向柳惜见看去,柳惜见也看着众人,道:“李师叔、高师叔、萧师叔、陶师兄、叶师兄、狄师弟、邱师弟、黄师弟、潘师妹,你们受苦了。” 万古山庄中一叫李园的中年男子点点头,一众人要过去柳惜见处,金家那褐衣弟子伸手拦住,道:“且慢,柳姑娘,你先放了我大师兄。” 柳惜见不理他,看着自家一行人,见各人真就停下,柳惜见心中甚感惊奇,陶辰众人身上不见束缚,要对付这几个金家弟子绝不成问题,便是隔开褐衣弟子的手过来也可,但眼下他们竟真听任那褐衣弟子拦阻。 柳惜见道:“狄师弟,你把陶师兄接过来。邱师弟,你来扶黄师弟。”姓狄那弟子从金家弟子手中把陶辰接抱在怀中。姓邱的弟子扶了腿上有伤的黄姓弟子。李园看出柳惜见顾虑,怕金家弟子以陶辰等受伤弟子为人质,是以先护住二人。 金家那褐衣弟子道:“柳姑娘,你该放我大师兄了吧。” 柳惜见道:“你先让我李师叔他们过来。” 褐衣弟子不允,道:“柳姑娘,莫要得寸进尺。” 柳惜见按下剑鞘机括,剑鞘上冒出钢刺,她冷眼看着那褐衣弟子道:“我得寸进丈也不为过!”说罢将钢刺对准金化机侧臂刺下,金化机受柳惜见推刺,坐倒在地上,歪嘴缩鼻,看那模样是痛极了。褐衣弟子又急又怒,柳惜见却在这时又刺了金化机一下,褐衣弟子道:“好,先放了陶辰他们。只是,柳姑娘,他们服了七日绝命散,你可得思虑周全了。” 柳惜见拧眉道:“七日绝命散?” 褐衣弟子道:“是啊。” 柳惜见看向陶辰,陶辰点点头。 柳惜见从未听说过七日绝命散这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褐衣弟子道:“听闻贵庄有位明师兄曾受张相前辈的化血针折磨,不能再练万古山庄的内功。这七日绝命散么也是张相前辈所制,功效与化血针相当,不过却比化血针毒了些,服了这毒药的,七日之内若无解药,必死无疑!” 柳惜见心道:“内力一失他们武功大退,怪不得陶师兄、李师叔他们任那小子阻拦。”柳惜见又问道:“若服了解药我师叔他们内力会回复么?” 那弟子道:“会。姑娘若要解药,便放了……”他话没说完,柳惜见身形一晃,已来到他身前,伸手扼住他脖子,问道:“解药在哪?” 褐衣弟子一张脸涨红,双手掐住柳惜见扼住他脖颈的手,道:“你不放我……我大师兄,我不会说的。” 柳惜见道:“好,那你大师兄就给我师叔他们陪葬。” 褐衣弟子道:“蛇蝎心肠。” 柳惜见道:“你知道便好。” 李园道:“七日绝命散的解药在焦顺身上。” 柳惜见道:“师叔,当真?” 李园道:“嗯。” 柳惜见想了片时,放开那褐衣弟子,将陶辰他们带去古镇康那里,去时不忘提了金化机一同走。 万古山庄众人见了赵贤安尸首,心中欢喜。 柳惜见道:“陶师兄,是古镇康让人伤你脚的,你要不要也砍下他的一双脚,你放心,我来动手。你若说不砍,那我便给他留个全尸。” 金家众弟子有异声,那褐衣弟子喝道:“柳惜见,你敢!” 柳惜见道:“我敢啊。”说着看向陶辰。 陶辰满目怨恨望向地下的古镇康,半晌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先伤他师弟在先,也没什么好说的。古镇康好歹是个成名人物,给他留个全尸吧。”前来夺白水银珠的弟子都知常泽下了令,取赵贤安、古镇康、江时安三人的性命,是以几人敢在人前毫不避讳地议及此事。 柳惜见道:“好,便依师兄。不过江时安的脚是金化机砍的,并非小妹。” 陶辰脸有诧异,柳惜见道:“此事我回头再和师兄说。”柳惜见说罢,一剑往古镇康左胸心窝上刺下,鲜血喷溢。 那褐衣弟子猛喝一声,提剑向柳惜见削来,柳惜剑转过剑尖,身子一矮,躲过那弟子一攻,躲闪间将剑前送,剑刃对准他膝盖,横剑一拉,在他双膝各留下一道血口。 第32章 大闹八方 柳惜见伤了褐衣弟子,他身后的金家弟子也纷纷拔剑上前,柳惜见喝道:“想找死的便上前来!”她话音一毕,身影轻移,白光一闪,那几个金家弟子的剑纷纷掉落地上,人人伸出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却原来是柳惜见方才出剑伤了他们手腕,这才使他们放开手中的剑。 那些弟子无了首领本就人心涣散,柳惜见再这一恫吓,他们便也不敢上前了。 柳惜见问那些金家弟子道:“焦顺哪去了?” 无人作答,柳惜见手中长剑转动,在离她最近的金家弟子身上劈、削、戳、刺,那弟子闭了眼睛颤声道:“焦师叔去接应吕师叔他们了。” 柳惜见并不停剑,呼呼风声响个不住。她再问道:“七日绝命散的解药还有谁有?” 那弟子哭道:“便只焦师叔有,嗯……还……还有掌门人也有。” 柳惜见将剑转了一圈收回剑鞘,被她吓的那弟子脸色苍白,衣裳前一面留了百多个小破洞,露出里衣。那弟子慢慢睁开眼来,摸了摸全身上下,没一处疼痛,只衣裳破了,他这才知柳惜见只是吓唬,并没伤自己。被柳惜见如此戏耍,害他在师兄弟面前大失面子,又说出焦顺的行踪,那弟子好不恼怒,趁柳惜见转身回去和陶辰等人说话之际,捡了地上的佩剑欲向柳惜见攻去,李园瞧见,但想瞧瞧柳惜见警觉如何,便未出言。 那弟子提了剑刺来,万古山庄的女弟子惊呼一声“小心”,柳惜见的剑鞘飞出,往那人小腹上击去,那人站立不稳跌坐在地。 李园道:“把他们穴道都点了。” 柳惜见道:“是,师叔!”转身在金家院中众弟子间游走一圈,把众人穴道封了。 柳惜见去到李园、陶辰等人身前,问道:“师叔,你们服用七日绝命散有几日了?” 李园道:“我和你高师叔,陶辰、黄敬、潘敏在靖州时便服这药了,今日已是第五日,你狄师弟他们倒是今日才服的这药。” 柳惜见道:“只剩两日了。” 李园道:“眼下先离了此地,旁的事回头说。” 柳惜见道:“是,师叔稍等。”她窜入暗处去把江时安带出来,道:“这人和金化机是咱们的平安符,把他们一起带走!” 李园道:“不错!” 柳惜见对金家弟子道:“想要金化机和江时安的命,明日让焦顺到城隍庙去!” 柳惜见适才从屋顶取瓦时见后院有马厩,领了众人往后院去。李园与邻镇璞明寺的主持惠通大师相熟,便决意领了众人先去璞明寺投奔。 各人选了马乘坐,江时安由李园驼带,金化机则和那姓高的弟子同乘一骑。陶辰双脚有伤,不敢让他颠簸,便由柳惜见抱着他展开轻功奔行。 璞明寺在河阳镇上,这个小镇与洛水镇相邻。各人服了毒药,骑马也不敢行得太快,因此直到天明时分方赶到璞明寺。惠通方丈接见众人,李园说了来意,惠通俗家时也是个游侠,为人仗义,这时出了家更添一份慈悲,将李园众人安排在后院僻静的禅房中,请来懂医的僧人为陶辰等人医治。 柳惜见安置了众人,和李园几位师叔商议往后之事。各人道了己身遭遇,柳惜见说了自己如何引金化机砍了江时安双足,如何杀了赵贤安、古镇康等事,连拿了白水银珠一事也说了。 李园等人服了七日绝命散已有五日,众人只担心身上的毒。但目下几人中只有柳惜见一人有能对敌,因此白水银珠仍由她存管。至于解药一事,李园便让她先去洛水镇的“一鸣酒家”寻安玖儿,让安玖儿、邓枫他们帮着夺取七日绝命散的解药。 原来安玖儿多年前在“一鸣酒家”安插了万古山庄的人,那酒家今已是万古山庄的人在经营,专门搜寻江湖上的消息。李园曾随安玖儿去过,知道这事,便让柳惜见到那去寻安玖儿。“一鸣酒家”的掌柜是安玖儿的关门弟子田文骁,在洛水镇上化名为田聪,李园将会面的切口也教给了柳惜见,柳惜见默记心中,便离开璞明寺。 她要回洛水镇,再用金家的马怕惹金家人的眼,到镇上新买了一匹马,又买了身新的玄色男装并两条柔软的玄色腰带,让裁缝店的师傅将两颗白水银珠缝入当中的一条腰带中。柳惜见在裁缝店中换上新买的衣裳,将藏了白水银珠的腰带系在腰上,另一条腰带藏入袖中,出裁缝店后在街上吃了碗面才赶往洛水镇。 她依照李园指点,到洛水镇寻“一鸣酒家”。可一进洛水镇,便察觉身后时刻有人盯着,柳惜见在街上游逛一阵,住进镇上最好的一家客店——“八方汇”,要了间窗对后院的屋子。她一住进客店,身后的尾巴便跟着进店,捡了张桌子点酒菜。 柳惜见瞥眼一看,有四人,她知门外、街上尚伏有人手,只怕金家人已将客店围住了,自料难以甩脱,便在客店中要纸笔写了张纸条,上书“李园师叔等暂居河阳镇惠通大师处,师叔九人身中‘七日绝命散’之毒,危矣,盼速去焦顺处取解药。”落款书一“柳”字。柳惜见写好纸条收起,又写了一封书信,上书“柳有难,困于八方汇客店。李园师叔九人目下暂居赤岩村王家,身中‘七日绝命散’之毒,速去焦顺处取解药。” 柳惜见将信封了,叫来个店小二,给了他二两银子,让他将信带给“瑞安医馆”的坐堂大夫,这人便是昨日给江时安看病的大夫。柳惜见与那大夫哪有交情,这封信无非是探探能否引开部分追兵。 楼下的金家弟子看那店小二从柳惜见房中出去,为首的那人给侧边的弟子使了个眼色,坐在侧边的弟子便有一人追了出去。 柳惜见将门张开一条小缝,看着金家弟子的动作。过了一会儿,回头去拿那张纸条,仍将纸条装在一个信封里封好。打开后窗,见后院中人少,一跃而下。她在后院中看了一阵,见庖人和帮工各自忙碌,不能使唤。到了马厩时,见两个喂马的杂役喂了一匹马后便坐在廊下闲聊。 柳惜见心中大喜,走去和两个喂马杂役商议,各给了两人一锭银子,托当中年纪较长的那人帮她送信给“一鸣酒家”的田掌柜。 那杂役将信装在怀中便要往后门走,柳惜见只怕后门之外也伏有金家弟子,道:“老伯,不忙,一会等前厅那边打起架来,你再去。那时也别急,等架打的火热再去。” 两个杂役听说店中要打架,心下均有疑问,柳惜见道:“你们放心,不会打到后院来的,我只求老伯帮我将信送到,感恩不尽。”她看向另一旁年轻些的杂役,道:“小哥,便拜托你帮这位老伯喂马了,也请不要将这事告知第四个人。” 那人道:“这位爷你放心,我既收了你的银子,定会为你办事的。”柳惜见道:“多谢。” 她又转去对那老杂役道:“老伯,请务必将信送到田掌柜手中。” 那老杂役道:“是了,老爷,小的会给你办妥的。” 柳惜见向两人作了一揖,走回到她房窗下,跃身入窗,来到房中。 她一进房,一手拿剑一手提了一只茶壶启门出去,匆匆下楼去到金家弟子桌前,将茶壶摔在那三人桌上,道:“我以为你们有什么大本事呢,不过是在人后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我柳惜见在此,要杀要剐的,还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金家弟子在她摔茶壶时便已拔出兵刃,四下坐着吃饭的客人见他们露了兵刃,已逃散开去,掌柜的大着胆子上前劝阻。 为首的金家弟子道:“柳姑娘好威风,我师父、赵师伯丧命你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柳惜见听他说话,猜测此人是古镇康的弟子,她冷笑数声,将剑一寸寸抽出,道:“柳惜见剑下不记无名鬼,报上名来!” 为首的金家弟子道:“徽州金氏门下戈绍向姑娘讨教!”这些金家弟子已知柳惜见在红岩村杀伤他们二十二个师兄弟,又杀了赵贤安、古镇康,掳走金化机、江时安,心中对柳惜见实是忌惮,不管对她多恨,出言也不敢太过无礼,生怕激怒了她,收拾不下也断送自己一条小命。 柳惜见道:“戈绍,没听说过,既要讨教,那我便也教你两招。” 戈绍看柳惜见目中无人,好不气怒,可还不及发作,柳惜见这“招”字一出口,戈绍只觉眼前白光一闪,疾风扑面,柳惜见剑锋已至眼前,戈绍单脚立住,倒身后仰,才避开柳惜见剑锋。突觉左手被人一拉,身子已被拉起,他正担忧被柳惜见长剑损伤,递出自己剑去,欲刺柳惜见,却被柳惜见用剑鞘一拨,将剑格了开去。 戈绍身旁的两个金家弟子抢上,柳惜见右手长剑翻转,护住周身,左手剑鞘横挥,打在戈绍前胸。她暗运内劲,击在戈绍胸上那一招已震得戈绍气血翻涌,倒退几步。柳惜见腾出手来,将剑与剑鞘合缝一夹,夹住了一金家弟子的剑,用劲前带,那弟子内力不如她,只得随柳见走。剩下一个弟子横刀向柳惜见腰上削去,柳惜见身子一转,将被自己夹住兵刃的那金家弟子挡拦在前,持刀弟子怕伤及同门,忙收回刀。 听得身后戈绍又再攻来,柳惜见一脚踢出,将兵刃被己挟住那弟子踢翻在地,甩了那弟子兵刃出去阻戈绍攻势。戈绍见前有长剑斜飞而来,闪身躲开。柳惜见趁他闪躲之隙,跳身出去一剑砍在使刀弟子的手腕上,她出剑极快,那弟子没能躲开,佩刀脱手,柳惜见一脚飞踢,将他刀踢远。 戈绍踢了张桌子来攻柳惜见,柳惜见剑鞘在桌上一搭,稳住木桌,紧接着剑鞘一翻,将木桌仍推回来处,戈绍身子一纵,躲开木桌。便在此时,柳惜见觉身后风起,挥剑一斩,将半空飞来的一张方桌一劈为二。原来先时被柳惜见踢倒那人站起,见戈绍以桌击敌,便也学样。 柳惜见趁桌分为二时,伸出剑鞘将一半木桌打往戈绍那里,反过身又一剑劈在另一半桌上,将那一半桌子再劈做两半,纵上踢出双足,将两片碎木往另两个金家弟子身上踢去。店中除了打斗声便只听见掌柜的哭骂劝止声。 木桌虽不能制胜,却足以扰敌心神,柳惜见看那两个金家弟子手忙脚乱,身子微曲,将剑往前一扫,削中两人大腿,登时流出鲜血。 戈绍见此,疾呼:“师弟!” 柳惜见道:“戈少侠,你看我方才使的那两招‘留人不住’和‘白猿伏首’怎样?” 戈绍正在急斗时刻,本无暇多虑,但经柳惜见这一点醒,想起方才她拉自己起身和夹师弟兵刃前拉那两招是本门武功“留人不住”,而致使两位师弟受伤的那屈身一扫则是本门的招式“白猿伏首”。 两人对招拆招偶然习得对方的一两招武功也属平常,戈绍知晓此理,也不追问柳惜见怎会本门功夫,说道:“姑娘好记性!”他话音刚落,柳惜见便闻街上各处有脚步疾跑声传来。不多会儿,便有一人领着四五人走进门来。柳惜见往门边看去,站在头个的是钟颐皋。柳惜见一笑,道:“钟少侠,金化机要是死了,你便是大师兄了,你要怎么谢我?” 钟颐皋脸色微变,片刻又复肃态,道:“死到临头了,还想挑拨离间!” 柳惜见看门外塞满路的金家弟子,心中叫苦,片刻后想道:“可不能再玩闹了,这回要下重手了。”她拿定主意,按下剑鞘上的机括,剑鞘顶端的钢刺伸出。柳惜见悠悠开口道:“死到临头?钟少侠说这话未免早了!”一言甫毕,她使出快剑急攻,钟颐皋拔出软剑抵挡,戈绍在后攻柳惜见后方。柳惜见剑攻前方,剑鞘挡后,身往侧边移转,使钟、戈两拨人渐渐合流一处,脱离被人前后夹攻的境地。 钟颐皋看出柳惜见用意,暗道:“便让你再逞能一时吧,小妮子再怎么样能今日也难逃了。” 兵刃交接,“铿铿”“铮铮”之声不觉于耳,店中众人已躲进房内,掌柜初时还出声央劝,后来打得凶了他也不敢再管,只顾躲楼上逃命去了。 不多时,金家弟子已有七八人死伤,戈绍腿上也中了柳惜见一剑。柳惜见为减少追兵,多伤的是敌人腿、足。 钟颐皋武功强于众人,虽拿不下柳惜见但也未受伤。再斗一时,柳惜见又杀伤不少金家弟子,但左臂上也受了伤。金家弟子将柳惜见逼退至楼梯角,柳惜见一脚勾了楼梯扶手,身子横空,挥剑斩杀两人,有金家弟子绕到后侧,柳惜见松足起跃,回身杀了那人,提起他尸身向前抛掷,压倒三人。 看眼前人头进了几寸,柳惜见忙横剑往他们头颈上削去,猛然间,只觉那几人中有一蓝衫人面孔颇为熟悉,待她看清那人面庞,忙不迭收回剑,道:“你……” 她失神之际,钟颐皋软剑从斜侧卷来,柳惜见闪躲慢了一步,左臂又被他软剑划了道长长的血痕。她吃痛生怒,往侧边斜进半步,举钢刺刺向钟颐皋眼睛,钟颐皋出剑格挡,柳惜见击空,回转身将钢刺插进离自己最近的那个金家弟子喉头,那弟子毙命倒地。 柳惜见又看了那蓝衫人一眼,心道:“年师兄,我没瞧错吧?”那蓝衫人也瞧着她,又再有金家弟子攻来,柳惜见一剑刺在那人手腕上,她一得手,忙踏扶梯跃上楼去,挥剑砍下楼上的围栏,围栏断落,柳惜见将之推下楼去,围栏跌落砸下,金家弟子站了楼下满地,这时没退让之处,不少人被围栏砸中。 柳惜见砍断围栏阻敌,得了逃脱之机,忙窜入自己客房,从房窗纵身跃往后院,身离窗户时,双足一踢,将窗户重又合上。落入院中,柳惜见左右看了两眼,提气往正前方客店屋顶飞去,几个起落出了后院。 第33章 再度改装 钟颐皋领着金家弟子来到柳惜见所住客房,各人在房中搜寻一阵,不见柳惜见人,看那房中除了门别无出路,钟颐皋看了许久,才去打开那扇木窗,往外看去,只见对面一排客房,楼下是个敞阔院子。 戈绍一瘸一拐凑近窗来看,道:“多半是从这里跑出去了。” 钟颐皋点点头,道:“追!”说罢纵下窗去。那些腿脚未受伤的弟子随他跃窗而下,出了后院。戈绍这些腿脚有伤的弟子回到客店,下楼出门,自去治伤。 掌柜见打架的凶徒散尽,领着店中的小二、帮工清扫打理前厅,口中咒骂不休。那年轻的喂马杂役也出来帮手,心道:“那位爷说的真准,他怎知这里会有人打架。我运气也真好,凭白便得了这样一笔银子,叔还要帮那位爷跑腿。” 柳惜见趴在客店不远处的一间房屋顶上,看着钟颐皋领十一二个金家弟子出了“八方汇”后院往两边街道上寻去,她看人手少了许多,料想余人或还围在客店前,不敢下房随意走动,仍是伏在那房上。 柳惜见看着四下景象,忽而忆及客店中见的那蓝衫人,思想道:“那人怎会和三师兄生的一个模样?见鬼了。”她在客店中见了蓝衫人会一惊收剑,只因那人容貌与她病逝的三师兄年中圣一般无二。 她仰躺在青瓦上,再思忖道:“三师兄平日不见外客,就连山庄里的人也长年见不到他,师父向来重礼,也不因三师兄不见客无礼责过他。二师兄说,师父会私下里教授三师兄武功……,三师兄平日里无病无痛,四年前却一病不起,这就没了。” 她一手放在眼前遮阳,寻思方才蓝衫人看自己的神情,捉摸不透其意,心道:“不曾听三师兄说过他有什么孪生兄弟,若是无血缘之人,绝不会相像至此。如今想想,三师兄并非寡言木讷之人,在山庄时深居简出只怕是师父的意思,难道师父是有意让三师兄潜入金家,才不让三师兄与人多见。若二师兄说的不假,那师父私下教授三师兄的武功当是金家的武功了?三师兄为了潜入金家,诈死?” 柳惜见想了半晌,越发觉得那蓝衫人是自己的三师兄。她昨夜一宵未寐,疲累已极,思事到一半时天又阴上来,燥热退散,思想着那蓝衫人,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待她再醒来,已是被房下人吵醒。原来那户人家发觉屋顶上躺得有人,在院中大呼道:“喂,喂,上面是谁,快下来!”柳惜见睡眠极浅,这便被叫醒。 她醒来拿起剑往院中一看,见院中站了三个人,两个少女和一个老头。当中一个梳着双髻的少女笑道:“你怎么上去的?快下来,我给你拿梯子。” 柳惜见听那少女话音爽朗,心中喜爱,道:“不用,我自己下得去。”她在房顶上站起,一跃落到院中,后背被青瓦硌得有些疼。 院中三人看她从空跳下,无依无凭,只怕她摔死,惊声大叫。待看她稳稳落地,最先说话的那少女目定口呆,另一个女子抚膺颦眉。柳惜见仔细看了两个女子,梳着双髻的女子活泼灵动,另一个女子穿着更为讲究,端庄娴雅。已猜出两人一是小姐一是丫鬟。 正如此想着,果听那梳着双髻的少女道:“小姐,这人没死!” 另一女子这时已气闲容从,道:“小云,不得无礼。” 小云不再说话,乖乖站在小姐身后。 那老头见柳惜见一手拿剑,忙将两个少女护在身后,道:“你……你别胡来,不然我叫人报官。”那老头曾听说过强人劫掠都是武功高强带着刀剑,他又见柳惜见从空降下无虞,心中先把柳惜见当做贼盗。 那小姐明白老头意思,探头出来看了看柳惜见。 柳惜见道:“老伯别怕,我不是歹人。”她说这话不再仿男子声音,而以女子真声示人。 小云道:“哎,你是个姑娘呀。” 柳惜见道:“我被坏人追,这才换男装逃跑。” 老头见她是个女子,不似先前那般害怕,小姐问道:“姑娘,你怎会在我家房上?” 柳惜见道:“我是为了躲坏人才躲上房顶的。” 小云看了看房顶,道:“那么高,你上得去,哎,姑娘,你是不是女侠?” 柳惜见道:“当不得一个‘侠’字,只是学过些粗浅武艺。” 小云双眸含光,柳惜见道:“小姐、老伯、小云姑娘,我想同几位借身衣裳还有换几吊铜钱,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那老头本是这户人家的管家,他看柳惜见来路不明,想劝她早点离去,便道:“这,倒不是我们不帮,只是我家老爷不在,账房的钱归整归零,是乱不得的,咱们做不得主。” 柳惜见情知主人家在婉拒,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告辞了,不知老伯家正门在哪一边?” 老管家指了指西北角,柳惜见微微欠身,便往西北角走去。 那小姐心善,怜她一个女子被坏人追赶,柳惜见将要走离庭院时,小姐道:“姑娘且慢。” 柳惜见立定脚跟,回头道:“小姐何事?” 小姐走近柳惜见,她看柳惜见样子是长着自己几岁,便道:“姐姐,账房中的钱动不得,我前两月的月钱还攒得有,姐姐若是要换钱,我可以换给你。” 柳惜见道:“真的?” 那小姐道:“真的。” 柳惜见道:“多谢妹妹。” 那小姐道:“姐姐客气了。”说着便引柳惜见进屋,老管家道:“小姐,这怕……,老爷怪下来怎么办?” 小姐道:“到时我和爹爹说。” 老管家没了法子,只好招呼柳惜见。 小姐引柳惜见来到平日里招待客人的客房,差了小云回房取钱,对柳惜见道:“姐姐还要身衣裳是不是?我拿我的给你换。” 柳惜见道:“妹妹,追我的人知晓我是个女子,我想要身男装,这可方便?” 小姐道:“倒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家里有两个哥哥,我倒是可以拿他们的衣裳给你,只是他们生的比你高,你怕是穿不下他们衣裳。” 柳惜见看了看那老管家,瞧他身材和自己相差不多,道:“我和老伯身形差不多,不知老伯可否能借一身衣裳给我。” 小姐道:“王伯,你就借这位姐姐一身衣裳吧。” 小姐发话,老管家也不敢不从,道:“好,我回去拿。”他走出门,看房中只有小姐和柳惜见一人,不大放心,看远处有个给花浇水的小丫鬟,叫道:“梅香,来了客人,你给客人送茶水点心去。” 叫梅香的小丫鬟放了水壶要去泡茶,老管家走近梅香,道:“你可要和小姐作伴,别让那客人对小姐做出什么事来。” 梅香不知前情,满腹疑惑,但老管家向来严厉,她也不敢多问,只答应了匆匆去端茶。柳惜见何等耳力,隔了房窗也能听见那老管家和梅香的说话,她素来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因此倒也不怪那老管家,仍旧面不改色和那小姐闲聊。 梅香的茶还没端来,老管家已拿了一身衣服来,柳惜见抖开来看,是件灰色长袍。那小姐知柳惜见要换衣,和老管家出房去。柳惜见换上那灰色长袍,仍将藏有白水银珠的黑腰带系上,另一条黑腰带收入怀中。 她换好了衣裳出去时,小云已捧了四吊钱在门口与小姐、老管家一齐候着,梅香也已端了茶水点心来。 小姐见柳惜见出来,问道:“姐姐,你看这些钱够么?” 柳惜见道:“够了。”说着拿出一锭银子,双手递给小云。小云看了小姐一眼,道:“小姐,这……” 小姐道:“姐姐,咱们手上的几吊钱可没你这锭银子多。” 柳惜见道:“我这也没碎银子了,今日得妹妹相助,这多出来的钱便由妹妹做主花使吧。我这还有一件事要劳烦妹妹,不知妹妹家里可有琴盒,我想拿来收我这剑。”柳惜见看这户人家布局清雅,像是书香门第,猜测多半有琴盒等物,这才开口询问。 小姐道:“琴盒有的。”她看了看柳惜见的长剑,道:“不知装不装得下。”小姐回头对小云道:“小云,你去拿那个檀木琴盒来,姐姐那多出的钱咱们要找补给她,你再拿些钱来。” 小云遵吩咐去取琴盒,小姐将柳惜见请回客房用茶点,几人等了一阵,小云拿了琴盒来,她一进门便道:“小姐,方才我回去取琴盒时听菊芳姐姐说,不久前有人来问咱们家有没有来过一个黑衣人,听她们说的相貌,便是这位姑娘。”小云一面说一面看着柳惜见。 柳惜见道:“是了,多半是来找我的,可不能在这多留了,小云姑娘,你把琴盒给我吧。”小云将琴盒和一些碎银子给了柳惜见,柳惜见一并收取。 小姐道:“那些来问姐姐下落的人打发走了么?” 小云道:“守门的不知姑娘在咱们这,只说没见这样一个人,那些人便走了。” 小姐看向柳惜见,道:“万幸。”柳惜见淡淡一笑。 琴盒用蓝布囊装着,柳惜见自布囊中拿出琴盒,将自己佩剑放入盒中,正好装得下。她收置了佩剑,将琴盒负在背上,和小姐一行人告别,便翻墙出了那户人家,径往大街上走去。 第34章 戏耍阎王 柳惜见行在大街上,身后已无金家人跟着。她问了行人前去“一鸣酒家”的路,得了指点后往“一鸣酒家”那里去。 行走良久,柳惜见远远见得一鸣酒家的酒招子,只觉寻到了归处,心中大慰,心道:“也不知那老伯将信送到没有。”她脚下踏出一步,忽听得前方有人道:“难道咱们真要和万古山庄作对?”话音不大,但柳惜见内力修为不弱,这时竟能将他二人话语听得清楚。 二人言语中提及万古山庄,柳惜见留上了心,一路不远不近跟着,只听得左边那人道:“反正咱们有司马教主撑腰,也不怕他万古山庄。” 柳惜见暗思道:“司马教主,那是司马徽了,听这两人口气,他们倒像是章翼济的人。” 前头右边那人道:“这金家也是,说好了将珠子送到陵城,却又变卦了,非要咱们到这破镇来。” 柳惜见心道:“果真是章翼济的手下,不过他们和金家是要做交易的,白水银珠在洛水镇,那金芒剑会不会也被章翼济他们带到这来了?方才听他们说和万古山庄作对,多半是知道了咱们万古山庄也来夺珠了,看来我要对付的不止金家的家伙,还有章翼济手下的人。觊觎金芒剑的人不少,要是金芒剑也被带来,不出两天,只怕武林中的人都要往洛水镇赶来了。” 前头左边那人道:“你可高兴了吧,能和金家那个姓孟的姑娘多亲近。” 只听得右边那人傻笑,道:“可她不怎么爱理我。” 柳惜见抬眼看去,见左边那人拍了拍右边那人肩膀,道:“听说这孟姑娘有个心上人,姓白,两家还是亲戚呢,可是白家看不起孟家,给那位白公子另定了亲事。” 右边那人道:“这我知道,和白家定亲的便是万古山庄庄主夫人的徒弟汤芷芬。” 柳惜见心道:“原来他们说的是孟诗。” 左边那人过了片刻道:“我昨儿还听说金家擒住了几个万古山庄的人,那汤芷芬便在其中。孟姑娘为了报复,把汤芷芬卖到妓院去了。”那人顿了片刻,续道:“师弟,我想劝你两句,那孟姑娘虽然貌美,可是看她做事这样绝,性子可不好。咱们娶妻不说要娶多贤惠的,可怎样也要遵些道义,不然日后要是一块过活,只怕会给你惹麻烦。” 柳惜见心道:“这人才是个通透人,不过你要和我万古山庄为难,咱们是只能为敌不能为友了。” 不知不觉,柳惜见已走到“一鸣酒家”,前头两人仍并肩往前行,柳惜见忙着报讯,不再跟去,拐进“一鸣酒家”。 进得店中,柳惜见看柜上无人,环视店内各处,只见四处桌上坐满了人,唯有东边墙角处空着张黑色木桌。柳惜见去到桌前坐下,便有一小二上前招呼,柳惜见问道:“小二哥,田掌柜在么?” 小二道:“田掌柜不在。” 柳惜见道:“小哥可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小二道:“这就不知了,一个时辰前有人给田掌柜送信,说是他母亲得了急症,田掌柜已赶回去了。” 柳惜见沉吟不语,思量道:“田师兄母亲早已过世,他急着离店多半是有别的事,不知是不是得了我那封信去的。” 小二见她不说话,道:“客官要吃些什么?” 柳惜见道:“你们这的招牌菜给我上三个,再上一道‘玉雪翡翠’和一道‘赤浆飘萍’。”她这话是和潜在酒家中弟子相会的切口,下一句对方应答:“赤浆飘萍是听说过的,不过咱这没这等食材,做不来,不知这玉雪翡翠是什么?” 那小二脸现迷惘之色,半晌才道:“这……没听说过玉雪翡翠和赤浆飘萍这两样菜呀,咱们店里怕是没有。” 柳惜见听他作答非自己同伴,道:“那无妨,小哥便捡你们的三样招牌菜给我。” 小二道:“那爷稍等。”说罢欢欢喜喜去了。 柳惜见看着桌上摆的一筒竹筷出神,想道:“李师叔只让我来找田师兄,这客店中还有谁是咱们的人他也没和我说,想要打听邓师叔他们下落也不能了。还有白水银珠,如今金家弟子在寻我,我带着要是有什么疏虞又要落入金家手里了。” 她正自思索,忽见店门现出一个红影,抬眸看去,只见从门外进来个身量苗条的红衣女郎,杏眼粉腮,肤白如雪,长发垂披至腰,甚是美丽。 红衣女郎一进店,店中人纷纷向她投目看去,一时竟无人出声说话,偌大一个房中静得出奇,只余街上传来的叫卖声。 红衣女郎环顾店中,缓缓踏步而来,柳惜见这时方见她腰上缠着一条银鞭,心道:“看来,又是个练家子的。” 这会店中复又慢慢有人说话。 一小二才端菜出来,见来了客人,忙道:“姑娘您先找地儿坐。” 红衣女郎道:“一张空桌都没了,你让我坐哪?” 两人说话间小二已将菜给了客人,走到红衣女郎身前,也是往店中各处看了一看,看柳惜见那桌只有她一人,上前对柳惜见道:“这位爷,您这只一个人吧。” 柳惜见道:“只我一个。” 小二赔笑道:“那这姑娘便和您坐这吧。” 柳惜见正想答应,不料那姑娘道:“我后边还有三个人一起,和他一块坐太挤了。” 小二为难,柳惜见道:“既如此,我便走吧。”柳惜见起身拿了琴盒,正在此时,店门外传来一粗豪的人声道:“你也知道没路逃了,来这吃饱了肚子好做个饱死鬼!” 红衣女郎“哼”的一声,坐在长凳上,柳惜见往门那里看去,见一个又黑又高的胖大个走了进来。他进店后,又有两人进来,一男一女,两人均是三十来岁的年纪。为首的黑胖大个看去约摸五十来岁,腰中别了一把青黑色的砍骨刀。 柳惜见一看那刀,脑中想起一人——阔阎王“窦生”。此人本是个屠夫,后来不知从哪里学得一身惊人武艺,声名日壮。他知情识趣,绝不和武功胜过自己的人动手,因此敌手多是与己武功相若者,再或是武功逊于己者。一旦动手,非要置对方于死地不可,又因他生的身体胖大,才得了“阔阎王”这个外号。这个“阔”字,实是说他身形板阔。 红衣女郎道:“窦生,都说你是聪明识趣,怎么今天犯起糊涂来,跟我过不去,你不知道我是谁么?” 柳惜见心道:“这人真是窦生,却不知他身后的两人是谁?这红衣姑娘又是谁?” 店中有些客人已看出不对劲,结账离店,一会儿功夫便空出两张桌来,柳惜见走到隔座的空桌旁坐下,看那窦生和红衣女郎动静。 窦生道:“我知道你是谁,不过我可不怕你爹。” 红衣女郎笑道:“不怕我爹,那你怎么不去堵我爹来堵我,窦生,好不要脸!” 窦生怒道:“少废话,把东西拿来!” 红衣女郎解开腰上长鞭轻抖,道:“有本事就过来拿!” 柳惜见心道:“原来这姑娘也是被人追赶。” 窦生道:“你那点本事可不够看呢!” 柳惜见看情势是非动手不可,此时店中客人已散了大半,她看了看左右,想道:“这是我万古山庄的要地,岂容你们胡来!”她看窦生伸手往腰上的砍骨刀摸去,起身冲出,探出两手,一手夺了那红衣女郎的银鞭,一手夺了窦生的砍骨刀。 窦生翻手欲向柳惜见打去,却觉眼前灰影一掠,夺刀之人已然闪了开去,正左右寻那人踪影。忽闻背后一人叫道:“师父……”窦生回头瞧去,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弟子已被夺他刀的灰衣人裹在胁下。 窦生才追出两步,那灰衣人已出了门。红衣女郎兵刃被夺,也正惊怒,但见窦生追去不再来和自己为难,却又一喜。她出来到门外,见窦生胖大的身影跃上对面屋顶,心中一宽。垂眼看前路上,正欲提步离去,见地面盘散了一截白色鞭子,正是她的兵刃。红衣女郎大喜,俯身拾起银鞭,她本也愁失了兵刃无御敌之物,这时兵刃被还,真是大喜过望。看了窦生追去的方位,道:“没想到那琴师还有这样好的身手。”展颜一笑,随即离开“一鸣酒家”。 窦生追了半个时辰,方在一溪水处找到两个徒儿。他外家功夫和刀法虽厉害,轻功却平平,追着追着便连柳惜见的影也不见了,还是柳惜见路上等了他一程,他方能跟上。 柳惜见在“一鸣酒家”中夺那红衣女郎和窦生兵刃初时只是为了引两人到别处去,免却两人在自家地面上争闹,后来想起那女郎也是孤身一人被人追赶,便起了助她之心,将银鞭还她,让她自去躲逃。自己带了窦生的兵刃和徒弟远走,引窦生分身来追,不再去纠缠那红衣女郎。虽然未必便能成,但也有一丝机会,这才耗了半个时辰这样久。柳惜见看离“一鸣酒家”已远,方才放下窦生的两个徒弟,将他的砍骨刀置于两个徒弟身前,自己先行离去。 柳惜见先时不明窦生身后那两人的身份,直至点了两人穴道将他们掳走时听得那女子叫了声“师父”,这才知道那二人原来是窦生徒弟。她也不想多生事树敌,将窦生的两个徒弟放下后便走。因此窦生追来时已不见柳惜见人,他脾气暴躁,骂了两个徒弟和掳走徒弟的人一通方才气急败坏回洛水镇。 柳惜见放下窦生两个徒弟后来到一片树林,在林中歇息一阵,思计后事,却拿不定主意,不知是要回璞明寺还是再去一趟“一鸣酒家”。思索良久,还是定了主意,再回“一鸣酒家。”得了主意,柳惜见当即赶回洛水镇。 到得镇上,她专捡人多的道走,却是出行不利,在一处糕饼铺前迎面和宁图溪撞上。 第35章 嗜血魔心 宁图溪看着师父被柳惜见挟制而无能为力,又看着师父因柳惜见诡计而失去双足,胸中痛愤不已。这时撞到柳惜见,真如怒洪决堤,积存于心的恨怒骤发。一认出柳惜见,也不向余人招呼示意,当街抽出长剑朝柳惜见急攻过去。 柳惜见的长剑藏于琴盒之中,瞧宁图溪攻来,解下琴盒暂做抵御。宁图溪狂怒之际,剑招之中不免露出破绽,柳惜见只和他拆了七八招,便看出他出剑偏顾右侧,左侧漏洞颇大。 他二人是面对相斗,柳惜见看出宁图溪出招的不足,当即移身往左,宁图溪生怕柳惜见从右侧溜走,又再往右偏移,这一移他左肩尽面于敌域之前,柳惜见右手拔出随身带的匕首,左手举琴盒挡架宁图溪在右的攻伐,将匕首直刺入宁图溪左肩,匕首直没至柄。柳惜见将匕首拔出,宁图溪受伤泄力,身子歪斜,柳惜见横过匕首削他小腹,宁图溪再中一击,衣衫染血,倒在地上。 街上行人四处逃窜,只片刻功夫,道上便只剩柳惜见和十余个金家弟子。 又有三个金家弟子持剑攻来,柳惜见将匕首收回怀中,将琴盒立于地上,一掌拍碎琴盒,提握起剑,看那三个金家弟子已经挨近,退开一步拔剑出鞘,又按下剑鞘上机括,左手横挥剑鞘而出,右手旋剑削去,左、中两个金家弟子手上被她剑削中,最右侧那弟子躲得快,未被她剑伤及。 这时响起“嘘嘘”的哨声,金家弟子有人道:“钟师兄他们快过来了,先拖住她!”柳惜见知那哨声是金家召集弟子的信号,当下急于脱身,从腰间抓出四枚铜钱看准了人击掷出去,正中四人喉头,那四个金家弟子倒地。 柳惜见趁隙纵上道旁屋顶,往下一瞧,却见房后那一条道上尽是闻哨声赶来的金家弟子,为首的正是钟颐皋。几个在后的弟子看得远,见柳惜见站立房顶之上,忙道:“柳惜见在房上。” 钟颐皋抬头一望,见房上真是柳惜见,当即提气跃上房顶来。柳惜见踢起一片青瓦往钟颐皋身上击去,钟颐皋伸手一抄,将青瓦拿在手中。 柳惜见看他接了青瓦,正担忧他会将瓦回掷过来,当即提足又踢起一片青瓦在手,却见钟颐皋将她先前掷去的青瓦扔了,道:“你乖乖交出白水银珠,和我回去见我师父,可少受些苦!” 柳惜见笑道:“我柳惜见从小到大就没有学乖过。” 钟颐皋踩着青瓦前行两步,道:“柳姑娘,你今日逃不掉的。” 柳惜见道:“多谢相告,既逃不掉,那我也索性不逃了。”她挺剑上前,此时,八个金家弟子也跃上房来,各人立定后举剑直指柳惜见,将她围住。 房顶倾斜,柳惜见立在高处,看了前方的两个弟子一眼,出剑急刺,她身法快极,那两个弟子只觉眼前人影一晃,大腿上剧痛,低头去看时,腿上已被柳惜见剑刺出血孔。两人还没回过神来时,又听得前方一阵惨呼,却是柳惜见不知何时又伤了自己的四个师兄弟。 几个金家弟子只见灰影急晃,白光闪烁,连柳惜见招式也瞧不清,脚下便生起痛来。钟颐皋看柳惜见片刻间伤了己方六人,舞起软剑向柳惜见游去。柳惜见挥转长剑,与钟颐皋过起招,两人拆得十余招,又有七八个金家弟子纵上房顶来。柳惜见运起内力将剑鞘挥掷出去,直击从正面跃上来的人。趁手中无物,又从怀中抓出一把铜钱往人来得最密的东边击发出去,东边立时少了一堵人墙。 柳惜见猛进两步,拨开钟颐皋软剑游舞,一剑砍在他肩上。她除了一个劲敌,飞身去抓被掷出的剑鞘。一个金家弟子出剑朝柳惜见斜刺来,柳惜见横剑格开,照旧去抓自己剑鞘。一个弟子看出柳惜见用意,横腿向她踢来,柳惜见一跃,双足在那金家弟子腿上借力,借前跃之势抓握剑柄在手。那弟子本意是绊倒柳惜见,不料却助她成事,又悔又怒。 柳惜见拿了剑鞘在手中转了两下,对横腿踢她的弟子道:“多谢你了!” 那弟子气极,抡动手中双锤向柳惜见攻来,柳惜见急进两步,出剑刺在那人右手手腕,那人右手圆锤脱手落在房顶瓦上,青瓦破碎。柳惜见听得房下传来一人声道:“各位大侠你们别打了,再打房要塌了。” 众人知这是房主哀求,均住了手,柳惜见道:“下去打!” 钟颐皋捂了伤口,道:“好。” 柳惜见纵身下地,她一落地,街道上的金家弟子忙拥上将她围住。柳惜见看了各人一眼,嗤鼻冷笑。又看了一眼她先前处身的那间房屋,原来是家布店,盯着那布店上的招牌“周记布庄”望了片刻,柳惜见慢慢回转过头来。 钟颐皋已从房上下来,他脸色苍白,立于众弟子之前,道:“柳姑娘,你本事再大,也总有力气用完的时候,咱们金家弟子已将洛水镇围住了,你便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的。” 柳惜见点点头,笑盈盈道:“能把洛水镇围住,那定是来了不少人吧,听说你吕师叔也要来,金家的八大高手来了一半了,还有个焦顺,那如今你们家里没多少人了吧。家师不日便要上徽州拜访金掌门,不知你那几位留家的师叔能不能顶得住!” 钟颐皋听出柳惜见话中的威胁之意,微微一怔,随即宁定,道:“姑娘开这样大的玩笑,常庄主只怕会怪你的。” 金家第一代人物中有八人武功颇强,被武林中人称为“金家八大高手”。金起陆、赵贤安、古镇康、江时安、邹无晋、吕山、罗松云、东方五弦便是金家八大高手。如今赵、古二人已死,江时安已废。昨夜柳惜见又听说吕山也会来洛水镇,徽州金家的八大高手已去一半,万古山庄要在这时对金家发难可说是大好时机。钟颐皋听了柳惜见话会先一惊缘由在此。 但柳惜见的话纯是临阵恐吓之言,望能扰乱敌心。钟颐皋也知常泽重声名,若是无端上金家杀闹,定会惹起众怒,得不偿失,这也是他不将柳惜见威吓之言放在心上的缘故。 柳惜见道:“你不信?” 钟颐皋道:“常庄主不会是这等无礼之人。” 柳惜见道:“我师父自是恪守侠义之道,反是你金家屡屡羞辱我万古山庄,盗我山庄龙尾剑在前,明目张胆拆毁龙尾剑上的宝珠与人交易,还害了我周太师叔,你说,我师父该是不该上金家去理论理论。” 钟颐皋眉头微蹙,道:“贵庄既无能守住龙尾剑,让我金家所夺,只能说冥冥中自有天意,龙尾剑该为金家所有,白水银珠与龙尾剑一体,也该归金家。周老前辈与我赵师叔比武不胜,身死在外,乃是江湖上的寻常事,此三件事,又怎能说得上是羞辱。” 柳惜见道:“钟少侠武功平平,这嘴上功夫倒是了不得。不过,这冥冥自有天意几字说的倒好,你金家无能,守不住白水银珠,致使银珠被我万古山庄夺回。你赵师叔、古师叔、江师叔无能,与万古山庄相斗死的死残的残,只该说冥冥中自有天意,白水银珠和你三位师叔的命全是我万古山庄所有。天意不可违,各位又何必揪着我不放。你们若有心中难平之处,也该找天去说去斗,怎地来找我?。” 钟颐皋道:“姑娘伶牙俐齿,在下说不过。” 金家弟子中有人道:“师兄,别和她废话,杀了她,夺回白水银珠,给师伯、师父报仇。” 柳惜见道:“天意啊,要让你们这些金家弟子的命归我万古山庄所有。”言罢,她剑舞如流星向金家弟子群中穿去,一剑斩一人,血流血溅,染她染敌。片刻间,已有八人死于柳惜见剑下。稍有能耐的金家弟子尚能还得一两招,余的只见兵刃脱手倒地。 她平素里练快剑,此时众敌紧逼,柳惜见便也使出快剑,兼之下了狠心,更是招招致敌死命。剑光炫目,血色耀目,柳惜见竟似杀出瘾来,双目泛红。金家弟子死伤三十余人,又看柳惜见变成副嗜血模样,不敢再上前,渐渐后退。柳惜见却紧追不放,目光如凶兽,步步进逼。与人酣斗,柳惜见本也受了伤,只是癫狂之下浑似不觉。 不知是谁的血溅到柳惜见下唇,她无意吮吸入口,神智略回,站立在地,似惊似惧,与金家众弟子相望一阵,收剑拂衣,道:“滚!” 站在最前头的金家弟子看了看左右的同伴,不敢稍进稍退。柳惜见横扫金家众弟子一眼,却在左手边一个角落里见到像极了自己三师兄的那张面孔。她目光在那人脸上多顿片刻,方才收回,转身离去。 一截道上只见金家弟子横倒竖卧,血铺街衢。柳惜见走到人堆尽头,见钟颐皋侧躺于地,衣襟前一片血污,不知死活。她也无心查看,步往另一端干净街道去。 第36章 摩冰之威 长道无人,柳惜见身后也再不见有金家弟子跟来,到得一处岔道,她拐入右面的一条窄道,向里行去,思忖道:“我今日在洛水镇大闹两场,不知邓师叔和安师叔他们知道没有,他们若知道了当会来寻我的吧。要是只有我一人,可对付不了吕山,到时护不了白水银珠不说,反要断送一条小命。不成,安师叔他们不知何时来,要先想个对付吕山他们的法子,硬和吕山动手,我是打不过的,难道又要用药?不然怎么办,打又打不过,唉,真是丢死人了。嗯,吕山虽然和爹爹不大对付,可终究没有掺和到杀爹爹的事里来,总要留他一命。”念及此,不由苦笑,心道:“都打不过人家,还敢去想留人家一命。” 一番自嘲过后,她心念急转,隔了片刻,心又想道:“不如从白水银珠下手。” 柳惜见直走了半刻钟,方见有稀稀落落的行人。她襟袍上全是血,着身甚是不适,特寻了一间成衣铺买了身干净衣裳换上,仍是黑色衣裳,藏有白色银珠的黑腰带照旧系在腰上,余一条仍是收藏怀中。 柳惜见另从成衣店中买了几根银线,向店主询问了镇上银楼的所在,到得一家名为“梨花雪”的银楼买了串黑珠手串。这手串乃是黑曜石所制,珠子比白水银珠略大些。柳惜见将手串剪断了,取下八颗黑珠,在银楼中请制银器的匠人用银线缠裹那八颗黑珠。待匠人将珠子缠好,柳惜见放远了看约摸有些白水银珠的样子,方才满意,付了钱离开银楼。 看天色已近傍晚,柳惜见晨起只吃了碗面,肚中早饿,出了银楼便往街道尽处的酒肆去,要了饭食自吃。饭菜过半时,忽听得酒肆外有人道:“柳惜见在这!” 柳惜见夹菜的手顿了顿,又复如常,眼睛只看着桌上饭菜。 酒肆外那人又道:“快去禀告吕师叔!”接着脚步声响起,有的行远有的行近。 柳惜见夹了块牛肉放入口中,门外前后有四人进酒肆来,人人手持兵刃。酒肆老板殷勤招待,柳惜见向那四人瞧去,均是方才在街上和她交过手的金家弟子,这又慢慢收回目光。 进酒肆的四个弟子死死盯住柳惜见,柳惜见慢慢饮食,进入酒肆的金家弟子却又增了八九个,有人也叫了饭菜,不过双目时时不离柳惜见。 饭毕,柳惜见叫道:“店家,我这要一坛酒。” 店家忙道:“这位爷台要什么酒?” 柳惜见道:“就要高粱酒吧,要最大坛的。” 店家道:“最大坛的有三十斤呢,爷你喝得了么?” 柳惜见道:“喝得下。” 店家取酒去了,他看店里客人个个有刀剑傍身,发觉不寻常,取酒时也是满脸忧惧。不过多时店家怀抱着一大坛酒放来柳惜见桌上,柳惜见从怀中取了一粒碎银子给那店家,便揭开酒坛布封,往里瞧了一眼,抱起来道:“诸位仁兄,可要同饮。” 金家众人互与同伴看看,半晌才有人道:“你别耍花样了!” 柳惜见一笑不语,倒了碗酒,仰头饮尽。她饮了这一碗,又倒了一碗放置桌上,却不再饮。这一会功夫,又有十余个金家弟子到来,只是这拨弟子围堵在酒肆四面,并不进去。 柳惜见道:“你们金家,就这么点人?”她眉毛一扬,又道:“这么点人可拿不下我。” 一金家弟子道:“你少嘴硬,便要死到临头了!” 柳惜见道:“是谁死到临头还另说呢。”说罢,扬手把桌上一碗酒泼将出去。金家众弟子见那酒溢出碗时不似水流之质,反倒是像霰雪撒来,一时不解其因。不过众弟子看那酒变得古怪,均不敢任其沾身,纷纷躲闪开去。 柳惜见又倒了碗酒,笑道:“再敬诸位一杯!”话音一落,又将一碗酒撒了出去,同样是霰雪之状,去势却快过前次泼出的。白色霰雪小粒模样的“凝酒”层层密密扬落在四个金家弟子身上,四个金家弟子被掀翻在地,酒水凝成的小粒撒落在几人头脚各处。 一金家弟子大叫道:“是摩冰掌!”酒肆中一时哗然,金家众弟子朝倒地那四人望去,只见四人蜷缩身子打寒战,身上已起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摩冰掌”是万古山庄一门阴寒的掌法,此掌法极倚仗内力做根底,难练得成,若是内力不够,练了反受其害。柳惜见五年前得了常泽允准,始练摩冰掌,如今这掌法她使出来已有七成火候。施展摩冰掌关涉内力的发与收,发掌讲求能激出寒气,收掌讲求消散寒气,一发一收顷刻间便要将寒气的生与散完结。摩冰掌这路掌法难在消散寒气上,要在收掌时将寒气消尽大是不易。因此,使过摩冰掌后留下的冰霜越薄,则可见于此掌法越精,若是使出摩冰掌而不留冰霜,则此掌法已练至大成。柳惜见倒出的酒成了霰雪之态,也是她以阴寒掌力相冻之故。 她看金家弟子中有人识得此掌法,道:“摩冰掌,对你们金家群英怎样?”说着,放下酒坛,越过方桌跳入金家群弟子中,提掌向金家弟子击去。她人左闯右转,双掌穿翻在酒肆之中,只听得金家众弟子的呼号之声,酒肆店老板早已逃得不知去向。 金家弟子中也不乏好手,有五人武功尤为出众,战至后来,余人倒地起不得身,只剩这五人与柳惜见对阵。这五个弟子躲过柳惜见掌击后举兵刃向她攻来,柳惜见以内力强吸夺这几个弟子兵刃,以肉掌对他们拳脚,一时斗了个难分上下。五人渐渐合为一处,柳惜见内力多有不及,并不与五人纯拼内力,一直寻机各个击破。 过不多时,那五个金家弟子横列一行,柳惜见转到一张桌旁,两手抓起桌上的竹筷,分左右挥掷出去。竹筷如箭飞来,五个金家弟子身旁的桌椅俱已被碎坏,一时寻不着抵挡之物,只好分开躲闪。五人分三地闪躲,两人往左,两人往右,一人飞起向上。 柳惜见出掌往离自己最近的左边两个弟子击去,那两人正处躲闪之际,还未站定身子,便见柳惜见攻来,急忙还招。可两人已然慢了一刻,招式未成,已有寒气袭来,不及转念,全身已被冻木,霎时间全身五脏六腑如被压榨一般,无丝毫舒畅气息,再也起不得身。 柳惜见收拾了这两人身子一转一起,右掌拍先时躲向半空那人,那人还掌。单他一人,柳惜见足可对付,两人两掌相抵接,那金家弟子身子一寒变僵,再使不上力,从空跌下。 躲向右边的两人见同伴受创,忙上前来攻柳惜见。柳惜见身子还未落地,见有敌攻来,双手抱住酒肆中的梁木,双足往那两个金家弟子头上踢去,一个金家弟子闪躲向后,一个却抓紧了柳惜见右足足腕往下拉扯。柳惜见双手松开梁木,顺势运使内力压下。那抓了柳惜见足腕的弟子瞬时觉手上如压了千斤巨石,一时受不住,双膝一曲,跪倒地上。 柳惜见和他均使了内力,这一跪只闻石裂之声,地面上多出数百条小缝。却是他二人内力传斗不休,重压之下地上铺的石板碎裂。 另一弟子出拳打来,柳惜见从跪地弟子手中脱出,一掌往他拳上打去,那弟子身上一股寒气直冲入脑,四肢冰冷刺骨,斜身倒地。那抓了柳惜见足腕的弟子也在此时软绵绵侧翻在地上,七窍流血。 柳惜见料理了敌人,回身去拿剑,正欲离去,耳听远处传来一男子声音道:“便是在前面的酒肆中么?”话音震耳,显然内力深厚,也显然是来找柳惜见的。 柳惜见不敢再走前门,忙往酒肆后墙去,看有无后门。谁知搜寻一阵,只见厨房和储酒的小仓库。这一耽误,来人已至酒肆门外。 “啊”的一声轻呼,柳惜见转头看去,见门外站了个中年青衣人,圆脸大眼,正是吕山,她幼时都见过的。门外只吕山一人,不远处仍有脚步声传来,想是吕山行得快,最先至酒肆门前。 柳惜见逃不过也不走了,暗暗调匀气息,缓步走回原先打斗之处。 吕山走进酒肆,看着满地的金家弟子道:“你便是柳惜见?” 柳惜见道:“正是。” 吕山低眼看了看覆着一层薄薄冰霜的金家弟子,抬眸道:“摩冰掌,能使成这样了,看来常庄主花了不少心思教你呀。” 柳惜见道:“师父一视同仁,对咱们师兄妹几个同样的尽心教导,晚辈愚鲁,是他所有弟子中最不成器的。” 吕山道:“最不成器?我看你可比你那个叫常衡的师兄强得不少。” 这时其余金家弟子陆续赶来,见了酒肆中躺了一地的同门,都是惊骇。众弟子还没晃过神来,便听吕山道:“就让我来领教领教你的摩冰掌!”话没说完吕山身子已然飞出去。 柳惜见看吕山来势急猛,推出身旁一张方桌往前。吕山见方桌飞来,一掌将那桌子拍了个稀碎。柳惜见看准了吕山击桌的时刻使开摩冰掌击去,吕山应变极强,右掌拍桌,左掌便上迎,与柳惜见右掌相接。 两人手掌相触的一刻,吕山双目大睁,只觉眼前一黑,寒气刺骨,他忙运使内力抵抗。柳惜见也不好受,一与吕山掌力相交,便觉被潮水卷去,周身被挤压,连气也进出不得,胸中窒闷。右手也被震得生疼。柳惜见忙撤回掌去,将左手上的剑抛到右手,强撑着用左手出掌,这一掌正中吕山右胸。 柳惜见出了第二掌后顿觉喉头腥甜,弯身呕出一口血来,渐渐软倒在地上。 吕山受了柳惜见的第二掌,气血翻涌,冷得上下齿交战。忙矮下身去盘膝打坐,他头发眉毛上已结了层白霜。以吕山功力,本不至被柳惜见伤及,第一掌他虽受柳惜见掌上寒气所侵,但他内力强过柳惜见,只需运内力抵御自可化去寒气,保己无虞。吕山也这样做了,他所受之伤是柳惜见的第二掌所致。 吕山习练的武功是凶猛霸道一路,平素与人对掌只要敌人收掌那多半重伤,再无还手之能。因此吕山见柳惜见撤掌,想当然以为柳惜见受伤无力再出手,却不想柳惜见又发出一掌,吕山未有防备,这才被柳惜见所伤。若不是柳惜见被他先伤力气不足,这金家的八大高手之一也要殒命再此了。 吕山击杀过比柳惜见更强的武林人士,柳惜见是如何能从吕山手下逃脱的?只因她使的是摩冰掌,摩冰掌一发出便有寒气,吕山知觉到寒气袭来,分了五分内力护身抗寒,损敌的内力便只使了五分,柳惜见如此只受了伤而非丢了命。今日这场斗武,柳、吕二人皆是受了“未尽全力”四字的惠。 金家众弟子看出吕山受伤调息,不敢打扰。而柳惜见也是受伤呕血,各人原先的惧她之心大减,纷纷拔出兵刃围将上去,一时间柳惜见被人团团围住。 第37章 敌中生友 金家众弟子虽把柳惜见围住却不敢随意发落,均等着吕山下令。 吕山这时全身打冷战,偶睁开眼来已见弟子们举兵刃围住柳惜见,心中思道:“此女小小年纪便有这等功夫,难怪化成会败在他手里。重伤之下还硬还一掌,心志如此之坚,只怕不易劝服,若留了她命日后定会成为我金门大敌,嗯,留不得,留不得。” 吕山有了这念头,道:“搜她身上看有没有白水银珠,搜到搜不到都杀了她!” 与吕山同来的均是男弟子,吕山说杀了柳惜见绝无人有异议,但搜身这一事各人却犹疑起来。武林中人虽不似寻常百姓门户苛守男女大防,但也有必守之德。搜身已是肢体相触之事,金家众弟子也非无耻之徒,知此为不妥,都不敢上前去搜柳惜见身。一时间你瞧瞧我我看看你,无一人去碰柳惜见。 吕山喝道:“还不快搜!” 众弟子中有一人是吕山的大弟子姬无殇。姬无殇看了看群弟子,道:“小师弟,你去搜她身。”众弟子眼光一齐看向最末的一个弟子。原来最末一个弟子是吕山最小的弟子何成,只十二岁,个子比其余弟子矮了一截,还是个孩子模样。 何成得了大师兄吩咐,一手携了兵刃上前,众人合围在他和柳惜见身周。 柳惜见这时节一直暗中调匀呼吸,听说要搜身,心中大急。见何成挨近来,更是羞怒,右手从怀中一掏出来扬向上,大呼道:“贵妃醉舞!” 金家众弟子知道贵妃醉舞的厉害,到洛水镇后又听说江时安、古镇康、赵贤安便是栽在这药上,一时怕沾上贵妃醉舞,闪退往后。 吕山见状暗骂:“蠢材!” 姬无殇后知后觉:“若她真是想用贵妃醉舞迷人,怎还会口宣出来让人有防备。”他醒悟过来为时已晚,柳惜见趁金家众弟子后避之际,起身抽剑出鞘,一剑砍向她身后的两个弟子,往酒肆后闯去。 金家弟子追了几步,便见柳惜见抱了一大坛酒出来,众人攻上,她飞腿踢出一条长凳,众人避开。柳惜见咬了封布将酒水倒洒在金家弟子身上,一面倒酒一面挥剑御敌,慢慢退到门外。 姬无殇道:“别让她逃了!” 两个弟子抢到门外拦住柳惜见,柳惜见将酒水倒得满地满街,勉强和那两个金家弟子过招,打斗时将酒水洒在那二人身上。她受伤之下难以支续,不多时又被逼回酒肆中,急斗之中,随手将酒坛中剩下的酒浇灌在吕山身上。 吕山原本在运内力调息,只是后来众人争斗起来,他怕使内力时被人磕碰到走火入魔,便不再使出内力,只静坐休息。他身上受冻,全身僵木,起不来身,也无法自行挪动,因此柳惜自己倒酒来时,他只得任酒水浇留在自己身上,自主不得。 柳惜见奋力御敌,再奔回酒肆后仓抱了一坛酒,揭了布封将酒往地上倒去,遇着金家众弟子攻来又往他们身上倒去,一路众人出手她只躲避,再不和金家弟子交手。第二坛酒水倒完,柳惜见再闯进后仓,她出来时众人见她左手上多了四根烧过半的木柴,姬无殇心中大惊,道:“她要放火!” 吕山也是大骇,便在此时,柳惜见将一根木柴仍往吕山身上,将另一根木柴扔到姬无殇身上。两人身上都被淋了酒水,一触火苗便烧起来,姬无殇大叫:“快去救师父!” 众弟子忙向吕山跑去,只是众人衣裳都沾了酒,去拍吕山身上的火头时又都惹上了火,一时自顾不暇。柳惜见看众人向吕山拥去,多朝吕山处扔了一只木柴,木柴碰撞落地,地上被酒淋湿的地方起了淡蓝的一片火焰,地面一燃火势大增。 柳惜见趁机跳到一旁干净的地上,一跃窜往酒肆门外。此时金家众弟子忙着扑火救师,也没人再拦她。 柳惜见在门外道:“你们先走的那些师兄弟怕是会冷,你们给他们送点火下去,也好给他们取暖!”言罢,掷出一把铜钱击往金家众弟子身上,只是她忙着脱身,也没看那铜钱击中多少人便展开轻功逃去。 柳惜见受了吕山一掌,体内气息紊乱,便是轻功也及不上平日了,只行出十余里,胸口便如被灌了辣椒水一般,疼痛难忍。她忍痛行到一片疏林中,找了个小土丘靠下,歇了小半个时辰,疼痛稍减,方敢行路。 柳惜见只敢往山中去,又行出十余里,胸口复如先前一般,只得倚树坐下歇脚。这回她一坐地,血腥气上涌,又呕出一口血来。柳惜见喘息良久,抓土将呕出的血迹埋了,瞑目养息。过得不久,耳听远处传来人声,她细细辨听,果真有一行人朝她所在走来。 她只怕是金家人追来,用剑撑地起身,四处找藏身之所。环视四面,处处是黄土,只西北斜坡上有草丛,柳惜见快步走去,藏在那草丛之后。地处坡上,柳惜见此时体弱,走去时两次要滑倒。 步声传近,柳惜见听得一人道:“焦师叔说抓住她便杀了,那白水银珠怎么办?” 柳惜见心道:“果然是金家派来寻我的。” 另一人道:“赵师伯和江师伯都是她杀的,白水银珠自然是在她身上,到时抓住她仔细搜检便是。” 又有一人道:“吕师伯说柳惜见受了伤跑不远,咱们快些找到她,不然被万古山庄的人救走就坏了。” 一行人吵吵嚷嚷往前走去,柳惜见趴在斜坡上,探头出来望那行人后影,一数十五个人,心中叫苦。以她现下的身骨,只怕是连一个人也对付不了。在坡上躺了许久,日头西斜,柳惜见看着满天红霞昏昏欲睡。 将睡未睡之际又听得道上传来杂乱的步伐声,她一下惊醒,竖耳凝听道上动静。步声临近,听来那些人是走在正对斜坡的道上。 柳惜见凝眉听声,片刻后,听人道:“胡师兄,你看那边。” 柳惜见一惊,她没探头出去看,不知这弟子说的地方是不是她藏身处,惶惑中将右手搭上剑柄,听待后语。 一弟子道:“是啊,是人脚滑绊的脚印。” 柳惜见猛然醒悟,想起自己方才往斜坡处来时脚底两次打滑,必定在土上留了痕迹。思想多半是躲不过了,打起精神,右手紧握剑柄。 道上一人又道:“柳惜见是会武功的,不至于在土道上留下痕迹吧。”柳惜见听了这声音,暗暗想道:“像是三师兄的声音,会不会是日间见到那人。”不知为何,听了这人说话,心中不似先前那般急惧了。 又换了一人道:“过去看看!” 柳惜见左手入怀,捏了六枚铜钱在手。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离自己不过两丈远。她定了心,细辨步声方位,拿准了后,倏尔跃起,发掷手中六枚铜钱出去。 前面三人武功略强些,见有暗器袭来,忙向两侧闪躲。他们身后的三个弟子却没能避开,被柳惜见铜钱击中咽喉断气,仆地滚下坡去。 柳惜见在半空便已拔剑,一落地便和金家弟子动上手。金家弟子还剩有十七八人,柳惜见撑着斩杀了七人,再也支持不住,踉踉跄跄往坡上走了两步,将剑鞘拄地,直视金家众弟子。目光移转,见那酷似年中圣的蓝衣弟子站在最末。 为首的金家弟子看柳惜见脸色青黑,满额的汗水,嘴角还沾着血迹,高声道:“她受了伤,神气不了了,给我上!” 一人也喊道:“杀了她给师父报仇!” 一个弟子向柳惜见冲去,柳惜见摸出一枚铜钱击去,正中那弟子脑门,那弟子额上流血,睁着双目倒地。 为首的弟子出剑向柳惜见急刺过去,柳惜见挥剑抵挡。便在这时,金家群弟子中惨叫连连。柳惜见看去,却是那蓝衣弟子出剑向他前面其他弟子砍杀来。 变故突起,为首的那个金家弟子也不再攻向柳惜见,回身大声喝问道:“蓝师弟,你做什么?” 蓝衣弟子一言不发,一剑剑向余下的金家弟子砍削去。为首的金家弟子一面道:“你疯了!”一面出剑去与蓝衣弟子相斗。蓝衣弟子双目间憋着一股怒气,身法快如电,一剑诛一人,片刻间,已将金家弟子杀得只剩为首那人。 蓝衣弟子出招慢下,为首的金家弟子得了喘息之机,颤声道:“万古山庄的快剑,你是……你是……”蓝衣弟子不容他再说下去,一剑往他腰上砍去,为首那弟子横剑挡架,蓝衣弟子中途变招,斜起剑砍向那为首弟子的颈项上,为首那弟子脑袋滚落掉地。 蓝衣弟子看向柳惜见,柳惜见道:“三师兄。” 蓝衣弟子应道:“哎。” 柳惜见舒眉喜笑,蓝衣弟子也是一笑,扶了她坐下,道:“你坐着歇一会,我看看还有没有活口。” 柳惜见坐在斜坡上,看年中圣俯身去查金家弟子呼吸,遇上还没断气的,挥剑补上一剑,连先前被柳惜见打滚下坡的也没放过。年中圣确证金家弟子死绝了,回到坡上,同柳惜见道:“如今焦顺带人四处找你,我带你离开这。” 柳惜见点点头,拿起自己佩剑。年中圣横抱过她,双足在地上轻轻一点,飞步下了斜坡。两人来到一处青山的偏崖上,年中圣将柳惜见放下,扶她坐到一块青石上。 柳惜见坐定,年中圣笑道:“几年不见,小师妹功夫见长啊。” 柳惜见微笑道:“你别说我,你怎么会在金家的?” 年中圣道:“四年前,师父派我潜入金家。” 柳惜见道:“师父是不是早早便在谋划把你送到金家去了?” 年中圣摸了摸她头,道:“就知道瞒不过你。”他顿了顿,道:“是,我平日里极少和大师兄还有你出面料理金家的事便是为此,师父一步步谋划,时机一到,我便潜入金家,给咱们山庄打探消息。如今,我名字叫蓝伽邪。” 柳惜见道:“今早见了你,还吓了我一跳。” 年中圣笑道:“怎么,怕我从坟里爬出来。” 柳惜见道:“兴许吧。” 年中圣道:“不过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你。” 柳惜见转了话头,道:“金家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年中圣在她对面的石上坐下,道:“还不是因为你杀了赵贤安和古镇康,又杀了那么多金家弟子。” 第38章 急中传珠 年中圣道:“我也知师父下令杀了赵贤安他们,可师父意思是要你和其他师兄弟一起动手,出了事也好有个照应。如今却是你一个杀了赵贤安他们三个,此次前来洛水镇的又大多是他们的弟子,这些弟子为了替师父报仇,自然要成堆的找你麻烦。” 柳惜见点点头,道:“怪不得到哪都能遇到金家弟子。” 年中圣道:“赵贤安和古镇康被杀,惊动了金家,一来为了料理这两人后事,二来为了寻你做个了结,这才会往这边加派人手。原本说江时安被掳,派吕山来和古镇康一起主事。后来赵贤安和古镇康被杀,事闹大了,金起陆要亲自来,不过想来怎么也要后日到。今日追你的金家人会这么多,都是从近处新赶来的。还有,金家用白水银珠一事挑动了章翼济,章翼济带了七十多人来,也是为了寻你的。” 柳惜见愁道:“三师兄,你看我走得出洛水镇么?” 年中圣微怔片刻,笑道:“你放心,师兄定会把你平平安安送出去的,何况还有安师叔、邓师叔、洪师叔他们呢,小师妹你定会好好的。” 柳惜见看年中圣眉宇间愁色难掩,知他此言不过是相慰之辞。 年中圣道:“方才你在酒肆火烧吕山师徒,他们现下受了伤,一时间不能来搜捕你,如今来的有些是焦顺手下的弟子,有些是赵贤安、古镇康他们的弟子。” 柳惜见道:“那师兄是谁的弟子?” 年中圣道:“我在焦顺手下办事,不过也算不上是他的弟子。焦顺和金家其他人不同,他手下的人都是……都是……” 柳惜见接口道:“都是杀手?” 年中圣点点头。柳惜见知焦顺从前的底细,方才看年中圣杀人又是藏着一股狠厉之气,因此年中圣说他是在焦顺手下办事时,她便已隐隐猜到年中圣是以何身份混入金家的。 柳惜见道:“师父有说过让你什么时候回去么?” 年中圣道:“没有。不过你也不要去求师父把我召回什么的,省得挨骂。” 柳惜见垂头思道:“等我和哥哥他们团聚,始终要去金家报仇的,如今只剩下金起陆和焦顺两个了,该不难对付。金起陆一死,徽州金氏便再无威胁,也无再刺探消息的必要,到时三师兄能回万古山庄了吧。”她思及此,抬头道:“师兄,金起陆一死,你多半便能回万古山庄了。” 年中圣道:“可咱们又不知道阎王爷什么时候让他死。” 柳惜见道:“师兄,最多两年,金起陆活不过两年的,两年后,你便能回来了。” 年中圣道:“你怎知道?”他说完神色一凛,又道:“师妹,万古山庄除了师父、师娘和程师伯、安师叔,没人敌得过金起陆,你可别乱来。” 柳惜见道:“我知道,反正,两年内,师兄便能回万古山庄了。” 年中圣看柳惜见说的真挚笃定,道:“你有什么好法子?” 柳惜见道:“天机不可泄露。” 年中圣道:“还是从金起陆那里下手?” 柳惜见道:“嗯,从金起陆下手,从金家下手,金家没了,师兄你也不必再待在那了。” 年中圣心中感动,双目泛红,道:“师妹,师父从小把我当细作训养,我职责便是为万古山庄刺探各派消息,明日便是不在徽州金家,也会在别派。”他大手摸了摸柳惜见头,续道:“小师妹不用急着谋划如何杀金起陆,如何覆灭金家。不过你要这样做也好,也好给师兄我换个新的去处,我在金家待的真是有些腻了。” 柳惜见一时怔住,她没想到年中圣往后日子都是如此。年中圣轻轻弹了她脑门,柳惜见道:“师兄,那你自己心意呢?你想不想回万古山庄?” 年中圣静默半晌,道:“想,可师父养育的深恩未报,如今他正是要人帮他出力的时候,我的心意不论怎样,都是要抛下的。”他双目沉静如水,道:“师妹你不必多挂心,也不要去和师父求情让我回去,我怕师父会骂你。” 柳惜见思想片刻,道:“是。” 年中圣道:“伸手来,我给你搭搭脉。” 柳惜见伸出手去,年中圣一手搭上她脉搏,过得一时,柳惜见看年中圣面色愈来愈严重,不由得害怕,半晌,年中圣收回手去,柳惜见忙问道:“我哪里不好?” 年中圣展开眉头,道:“听说你用摩冰掌和吕山对掌?” 柳惜见“嗯”地应了一声。 年中圣道:“你运气好,使的是摩冰掌,大约是吕山和你对掌时花力气去御寒,没有使出全力,不然以他内力,你只怕当场便被震断心脉了。” 柳惜见道:“哦,那我如今的情形怎样?” 年中圣道:“也不见得好,是不是一使内力便觉胸中胀闷欲裂,那种疼是像火烧一般?” 柳惜见道:“是。” 年中圣道:“吕山在掌中运蓄内力,他发掌时有一股内力沿你右臂入肺,积在肺周。幸在这股内力不强而散,不然你这身武功怕是要废了。” 柳惜见问道:“那要怎么办?” 年中圣道:“要用内力慢慢把吕山打入你肺四周游散的内力化掉,不过需得是内力深厚之人方能成。”他叹了口气,道:“以我内力,怕是不能一次便将侵入你肺的内力全部化去,只能试试看能不能帮你化掉些,减轻你痛楚。” 柳惜见道:“是。” 年中圣看看四处,扶了柳惜见坐到不远处一片空地。两人盘膝相向而坐,双掌相抵,闭目运气。 年中圣慢慢运使内力送入柳惜见双掌,柳惜见只觉一股热气自双臂涌入胸中,缓缓游动,不多时热气自胸中退回双臂,退至双掌,一点点散去。如此反复两次,年中圣忽然撤掌,柳惜见猛地睁开眼,才见年中圣满头大汗,她双掌掌心手背全是汗水,手上已是黏糊糊的。 柳惜见心道:“师兄定耗了许多内力为我医治。” 年中圣道:“师妹,我内力有限,不能一次帮你化掉,等歇一阵再为你医治,你运内力试试,看有没好些。” 柳惜见依言运气,胸中痛楚果然减了些,已是她能担受得住的,回道:“师兄,果然大好。” 年中圣道:“这便好,我歇会再给你治。” 柳惜见摇头道:“这已耗掉你许多内力了,师兄,这便可以了,等我回去再请师娘她们帮我化掉余下内力。” 年中圣道:“不行,眼下追拿你的人太多,你要顶着这副受损之身出去,对付不了那些人。现下有空闲,还是帮你化尽入你肺的内力我才放心,好歹遇到敌人你能自保。” 柳惜见心中甚为感激,道:“师兄你还学会看诊了,可真了不起。” 年中圣道:“嗯,我也觉得蛮了不起的。” 柳惜见道:“还是从前那样,都不谦虚的。” 年中圣笑道:“何必谦虚。”他说罢,问道:“听说千霜回来了,他怎样,好不好?” 柳惜见道:“四师兄不爱说话,他……他好像在怨师父,也不叫师父一声‘师父’,叫他庄主。对谁都一样,冷着张脸,就只对程师伯和卫师姐温和些。” 年中圣点头道:“这也不能怪他,遇到这样的事谁心里都会有疙瘩。程师伯曾养育过他,卫师妹在他中了化血针后照看过他几日,估计师弟是念着这些旧情,才会分别相待。” 柳惜见心道:“嗯,那倒也是个知恩的人。” 年中圣道:“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他,四师弟受过苦,你待他可要好些。” 柳惜见道:“我对师兄师姐一向是敬重的。” 年中圣道:“好。” 柳惜见想起一事,问道:“三师兄,你知道二师兄的下落么?” 年中圣道:“周太师叔把他救出来后,让符师叔送他回晋安,可焦顺派了人去追,我这几日还没得到消息,不知他怎样?” 柳惜见道:“那周太师叔遗体……赵贤安他们是怎生处置的?” 年中圣道:“安师叔他们已经安置了周太师叔,只等这事平了便把他老人家带回去。” 柳惜见默言不语,年中圣道:“你杀了赵贤安,也算是给周太师叔报仇了。” 柳惜见道:“赵贤安他们是怎样害了周太师叔的?” 年中圣道:“他们用二师兄做饵引周太师叔前去,在关押二师兄的地方设了六道机关,周太师叔闯过了前五道,可第六道机关设在二师兄身上,他们在锁二师兄的锁扣上装了毒针,周太师叔到了那时有人拨动机关,他便是中了那毒死的。” 柳惜见道:“什么毒?” 年中圣道:“蛇毒。听说那是好几种蛇毒混成的毒药,是赵贤安的妻子所制。” 柳惜见叹了口气,道:“师兄,你能拿到七日绝命散的解药么?陶辰师兄他们中了七日绝命散的毒,今天已是第六日。” 年中圣道:“这毒的解药只有焦顺有,我设法看能不能拿得到,你先……”他说到这,忽听到远处传来人声道:“刘师兄,你们找到没有?” 柳惜见和年中圣一惊,年中圣探头往下看去,见山下树林里站了二十多人,缩回头来,轻声道:“他们追来了,这待不得了。” 柳惜见看了看天色,道:“只要等到天黑,我要逃便容易多了。” 年中圣点点头,道:“我带你到别的地去。”说着俯身抱了柳惜见往下山的另一面下去,两人下山不久,便又听到前路有人声,只好换了向走。 走出不远,又逢一批金家弟子,莫说柳惜见,连年中圣都慌起来,看了看各处,另择了处林叶深密的地方躲去。 他二人藏在密林中,不多时见两方的金家弟子汇合一处。远远听得一众金家弟子找不着人,又听得人说在一处坡上见到了尸首,猜测柳惜见便在左近,还有弟子往这座山上赶来。 柳惜见和年中圣听得皱眉,那群弟子好不容易走了,年中圣抱了柳惜见出来,欲要离开此山,可几次遭逢赶来的金家弟子,两人在林中躲躲藏藏,便是走不出林子去。眼看山已被金家弟子围得如铁桶一般,天又没黑,稍一显身走动便会被发觉。 柳惜见看无法,道:“师兄,你放我下来。” 年中圣将柳惜见放下,柳惜见道:“你转过身去。” 年中圣不知柳惜见做什么,但还是遵她心意转身背对她。 柳惜见解下腰间的黑腰带挂在身旁的草木上,自己拿出怀中的那条腰带重新系在腰间。年中圣听得窸窸窣窣之声,柳惜见又半天不让他回身,他一时好奇,转回头去看柳惜见作甚。见她低头系腰带,不由得一羞,忙转回头去,不再看她。柳惜见矮了年中圣几寸,此时又垂头系腰带,倒也没见年中圣回头看他。 柳惜见系好腰带,道:“师兄,好了,你转身过来吧。” 年中圣转过身来,见柳惜见手中还有一条黑腰带,大是诧异。柳惜见将那黑腰带递给年中圣,道:“这里面是白水银珠,你好好收着。” 年中圣心中一震,道:“你说什么?”也不去接那腰带。 柳惜见拿了腰带一端,扯直布料,腰带上鼓出两粒圆物。年中圣看腰带鼓出之处,又移目看向柳惜见,道:“你把白水银珠藏在腰带里。” 柳惜见道:“是,眼下追拿我的人太多,这东西要是在我身上难保得住。你先把这个拿走,交给安师叔他们,他们会派人送银珠回去给师父的。” 年中圣已明柳惜见意思,道:“师妹,你收着,我定会带你出去的。” 柳惜见摇摇头,道:“你带着我,若被发觉行藏只会连累你。你瞧,咱们走了这么久还是被金家人围着,想走出去,难!如今你是在金家做事,你一人出去没人会怀疑你,你带着白水银珠是再稳妥不过的了,只要出了这里,寻时机把银珠交到安师叔他们手上,咱们此行便大功告成,总算对得起师父,对得起死去的周太师叔和其他师兄弟。” 年中圣如鲠在喉,柳惜见将黑腰带叠好塞在他手上,年中圣道:“不行,你伤没好,这里敌人又多……” 柳惜见打断他话,道:“师兄,师兄说要报师父养育之恩,惜见也是一样,惜见想要为师父取回银珠。若白水银珠得而复失,咱们对不起师父和周太师叔,师兄,和我一处只会置你于险地,咱们分开各行各路不单保全了你,还保全白水银珠,莫要因小失大。你放心,我定会护好自己。” 年中圣迟疑片刻,终道:“好。”说着将藏了白水银珠的黑腰带放入怀中,道:“师妹,安师叔他们在镇上的一鸣酒家,你若是出去了便去寻他们。我也会把你在这的事和他们说,你受了伤尽量别和金家人动手,天黑后找地方藏起来,我会让安师叔他们来救你的。” 柳惜见点点头,年中圣道:“七日绝命散的事我来想法子,这事我也会告诉安师叔他们的。” 柳惜见道:“嗯,陶师兄他们在临镇的璞明寺。” 年中圣道:“好。”喉头一哽,又道:“师妹,你可说好了,要除了金起陆给我另换别的地方待,不许说话不作数,好好照顾自己,我才能指望你呢。” 柳惜见知他是要激自己活着回去,点点头,年中圣摸摸她头顶,鼻头发酸,再不忍心看柳惜见一眼,忙转身离去。柳惜见也提了剑,往林深处钻去。 第39章 孤身夜逃 林中金家弟子的人声越集越密,柳惜见行了一阵听得四面皆有说话之声,见身旁有棵大树,尚算高大,她提气跃上树去,隐身在枝叶繁茂的枝桠之上。柳惜见胸中滞存内力虽被年中圣化掉部分,但尚有余积,此时提气上行,胸口仍是有些疼痛,她上了树后,一手攀着树干,一手按胸舒气,半晌方觉好些。 此时金家众弟子已搜寻到柳惜见藏身那树的树脚,柳惜见定睛看着下方,大略数了金家弟子人头,居然有五十人之多。 窥听地下说话之声,偶然得知竟还有金家弟子赶赴洛水镇,柳惜见抚额暗叹。看得一众金家弟子寻向别处,渐走渐远,她心才稍安,也不去别处,便静静在那树上待着。 等了两刻钟的时候,又有一拨金家弟子路过,这拨人比头拨人少了一半,喜得天慢慢暗下,纵有人抬头张望也看不见柳惜见。 等天黑下,柳惜见大了胆子在树上纵跃而行,欲从半空树梢借路下山。此招见效,小半个时辰后,柳惜见已退至山下。此时夜色掩人,她路上纵是遇逢追兵,急借草木隐藏,也都躲了过去。 下山行了数里,柳惜见听闻山上人声鼎沸,转身回看,所见情景不由得吓了她一跳。原来那山有几处起了火,山脚有三处,山腰有两处,山顶一处,火已成势,都已烧出几丈方圆。山脚处火把陈如列星,有时缓缓挪移。原来天黑金家人寻不着柳惜见便放火烧山。 柳惜见看了片时,道:“亏得我早一刻溜了,不然不被烧死也要被砍死。”她也不敢多留,当即从山间小路前行,离了危地。 柳惜见原想回一鸣酒家去寻安玖儿等人,可她于洛水镇路道不熟,此时又是在荒郊野外,黑幕沉沉,行着行着便迷了路。到了一处高粱地旁,胸口疼痛加剧,柳惜见看离金家弟子聚集的山头已远,便钻进高粱丛深处去,砍了一小簇高粱堆于地上,躺下歇息。 她一日鏖战,又有伤在身,早已疲惫不堪,躺下不多时便睡了过去。不知过去多少时候,再醒时柳惜见却是被痛醒的,原来深夜降露,天气转寒,她沉睡之际不知不觉如常运内力御寒,胸中这便又痛起来。 这回醒来,虽仍困倦,柳惜见却不敢再睡下去,歇了一阵,走出那高粱地,再寻出路。她未拿到“七日绝命散”的解药,年中圣虽说会帮着设法取药,可未必便能顺顺当当拿到,是以不想就此回璞明寺,而再回一鸣酒家去与安玖儿的人汇合,重新设法夺解药,如此一来也多了分把握。 她所在四面皆是庄稼地,料想近处定住得有人家,慢慢沿山道下去,走得一盏茶功夫,终到了一个村庄,此时天色未明,柳惜见也寻不到人问路,只好在一户人家的檐下避露。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便闻鸡鸣。 她提了剑长舒一口气,不住在檐下来回走动,忽听得后面有人道:“前面有人,去问问洛水镇怎么走?” 柳惜见大惊,心道:“怎地受了些伤,连背后有人都听不出了。”她转过身去,见前面有两人仗剑走来。柳惜见道:“是谁?” 那两人也不知是谁,问道:“你是谁?” 柳惜见听那人说话声音不熟,此际她又遭人追拿,不敢报以真名真姓,便道:“我是陵城章二爷门下弟子,不知前面的可是徽州金家的朋友?”陵城章二爷说的便是章翼济,章翼济是家中次子,他人武功说不上高明,家资却厚,武林中人多有得他金钱相助者,年岁久了便被人称作“章二爷”。柳惜见怕说地方话被那两人认出晋安口音,便用官话与那两人相谈。 前面两人转眼即至眼前,柳惜见暗呼:“来得好快。” 一人道:“哦,原来是章二爷门下。” 柳惜见隐隐见那两人面容,均留有长须,看去并非年轻弟子,问道:“不知如何称呼二位?” 一人道:“徽州金门邹无晋。” 柳惜见心受大震,想道:“王大傻子的师父,他也来了。”躬身说道:“原来是邹前辈,失敬失敬。方才晚辈若有无礼之处,还望前辈莫要怪罪。”这时知那人是邹无晋,柳惜见又想:“不错,听声音是像他的。” 邹无晋道:“你是章二爷的弟子,在这作甚?” 柳惜见道:“晚辈随师兄和金家的众师兄弟一起追拿柳惜见,两个时辰前咱们在那边的山上见她踪迹,却找不着人,便放火烧山,山烧光后在一方石崖上寻到了她尸首。可在她尸身上没寻到白水银珠,师兄们不知该回来还是留在那等天明在土灰里找寻,让我和杨师弟回去请示师父。杨师弟是这村里的人,方才到这,他让我在这等他,他回去一趟,我问他回去作甚他也不说,也不带我去,我便只好在这等他了。” 邹无晋身旁另一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柳惜见道:“晚辈李仲祥。”章翼济收徒不嫌多,有一百多个弟子,此是众所周知,柳惜见料想邹无晋等人定也认不全,便随意诌了个假名。 邹无晋道:“罗师弟,你看这小子说的是真是假。” 柳惜见听邹无晋口称身旁之人为“罗师弟”,心道:“罗师弟?难道是罗松云?原来又是八大高手,怪不得来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她这念头转完,答道:“两位前辈,晚辈说的是真的呀。” 邹无晋身旁之人正是罗松云,他和邹无晋被金起陆派去寻从西域来的两个敌人,正巧寻到洛水镇左近这一带来,两人还没到洛水镇,便遇着了回金家报讯的弟子,听说赵贤安、古镇康被柳惜见所杀,江时安、金化机被柳惜见所掳等事,便赶来相助。可两人不认得去洛水镇的路,方才看到柳惜见,邹无晋最先说话,而所说便是问路的事。 罗松云较邹无晋谨慎,最先想到的不是问路而是大半夜的怎会有人在村里路上走动。起先他还以为是小毛贼偷盗,听了柳惜见一番话后也在思索眼前这“李仲祥”的话是真是假。 柳惜见心道:“他们方才说问问洛水镇怎么走,那是才来到洛水镇了,想来许多事还是不知道的,那……”她念头还没转完,邹无晋便道:“你说放火烧山,烧的哪座山?” 柳惜见道:“晚辈听李师弟说那山叫大新山。”她说着指了指前面远处的两座山影,道:“拐过这两座山再走一阵,便是大新山了。如今那山才烧过,好认得很。” 邹无晋和罗松云不言语,柳惜见道:“两位前辈是要……”她一句话没说完,罗松云便一拳袭来,劲风扑面,柳惜见正想躲开,忽然想到:“无缘无故,又这会儿才动手,不对,他们是要试探我功夫。”她想到此处,闪躲时有意慢了,罗松云那一拳打在柳惜见左边颧骨上,柳惜见疼得流泪,暗骂:“罗老头可恶,等我哪一天也把你打一拳!” 罗松云看着便要往柳惜见手臂上抓来,柳惜见终是女子,肢体与男子有异,这手臂可不如寻常男子粗壮,纵是着了男装人眼瞧不出来,可若触到总怕会惹人疑心,尤其是像罗松云、邹无晋这般的老江湖。因此,这关头罗松云向她抓来时,柳惜见举剑打向他手。罗松云抓住柳惜见佩剑,一扯摔朝前。 眼看罗松云再要一脚踢来,柳惜见作势去掀抬他腿,罗松云收腿另换了一只脚踢来,她故作躲不开之态,被罗松云踢中小腹,翻滚倒地。 柳惜见大叫:“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你们怎地无故说打便打?陵城章家虽及不上徽州金家,可好歹也是能叫得上名的,也罢了,如今白水银珠找不着,章家弟子平白无故挨了你们金家人的打,我看是该劝师父回去了,这金芒剑也没有留在洛水镇的必要了。哼!好人没好报,还和你们金家去捉了一夜的敌人呢,竟落得这样的回报!” 罗松云试了两招,看“李仲祥”武功平平,确像是章翼济调教出来的弟子,已消了几分疑心。他知章翼济护短,“李仲祥”摆明了要回去告状,且又用金芒剑威胁,他一时倒也真有几分后悔出手了,道:“李贤侄莫怪,我是怕有人冒用陵城章家人的身份,这才出手试探,可伤到你没有?” 柳惜见心中暗骂:“别让我有制住你的那一日,不然加倍讨还。”口中道:“前辈武功卓绝,小子这三脚猫功夫怎能不伤。” 罗松云道:“这可对不住了。”说罢转身捡了“李仲祥”佩剑交还。 柳惜见小腹上被踢,是真的痛,这会一手揉腹一手去拿剑,谁知那剑却拿不脱罗松云手,柳惜见知罗松云又要试自己内力,愠怒之余也想要赞他思想周密。 剑拿不回来,柳惜见道:“罗爷方才说了的对不住,这会子又要折腾什么?章家再不济,也容不得外人戏耍,你们金家若无诚心,便莫要多留好话哄人。” 邹无晋道:“罗师弟,快把剑还给师侄。” 罗松云道:“是,师兄。” 柳惜见伸手去,将剑取回。 邹无晋道:“贤侄,代咱们向你师父问好。” 柳惜见“哼”的一声,高声喝道:“杨师弟,你要走不走?再不走,你师兄我便没命去拜见师父了。”她这胡喊一通,罗松云道:“贤侄,你误会了……”说着便要来拉柳惜见手,柳惜见赶忙拂袖站远,道:“李某无名小卒,担不起罗爷一声贤侄。” 邹无晋和罗松云全没想到“李仲祥”这样不给他们面子,心中略微有气。 柳惜见再大喊道:“杨桐,还不来,要我去找你么?”语气甚是愤怒。一面说一面往村中左边的道路走去。如此喊叫,惊起村中各户人家犬吠,一时间四处是犬吠之声。 邹无晋道:“这小辈好大的火气。”罗松云不言语,邹无晋又道:“咱们往他说的那座山去看看。” 柳惜见离邹、罗二人远些,便加快了步子,她还没走出那村,便听得罗松云道:“不对,快追,别让他跑了。” 柳惜见大急,看看左右,见左手边是口井,前面右手边的人家门户高大,筑有长墙,她急进往前,跃入那户人家墙内。这一跃一纵之际她提气运使内劲,胸口又痛起来,舒了口气方觉好些。入内见这户人家院中敞阔,房屋相连,却无藏身之处,不由大急。正在此时,一条黑影伏地窜出,“汪汪”狂叫不止,却是一条猛犬。柳惜见忙退两步,摸出一枚铜钱打向那狗脑袋,那狗惨嚎一声倒地。 柳惜见时时留心路上有无说话声,这时听得邹无晋道:“前面狗叫声不一样!”声音已在不远处,柳惜见四下里找寻,还是不见有能藏身的地方,正焦急时,又听得墙外罗松云道:“声音是从这里传出来的,进去看看。” 柳惜见狠了心,跑去一脚踢开正屋的门,屋中人早已被犬吠声醒了,这时骂骂咧咧起来。这户人家是村中的财主,家中有不少下人,听见了动静纷纷起来。 柳惜见进屋搬出两只花瓶来,放在院心中。黑夜中她也不知那花瓶值多少价,只是进得屋见花瓶最显眼便搬了出来。花瓶置在院心中后,柳惜见跑到廊下无门的墙边等了片刻,见墙外跃进两个人影站在院中,便大喊:“有贼呀,快抓贼,他们偷了东西啦。”她说这话时特意变了声音,听起来和原先有些不同,她又站在人家墙边喊话,深处暗影中,邹、罗二人一时没认出来,只以为说话人是主人家。 那屋中人声大起,已有人光着脚跑了出来。一眼看见院中的邹无晋和罗松云,便上前将二人围起来,有人抄起扫帚,有人捡了院中堆放的磨刀石,才从屋里出来的有人拿了长凳或是门闩也围将过来。 邹无晋和罗松云知“李仲祥”诬陷自己,但主人家人心激愤,人又众多,他二人怎样分说也不能平息众怒。柳惜见进院后看这户人家屋子众多,料想这家人如非村中大户人家也该是子嗣繁多之家,情急之中便想让他们来缠住邹、罗二人。她知武林中人有规矩,不得对寻常不会武艺的百姓动手,这才冒险引邹、罗二人进来,冤枉两人是贼盗,引得主人家责问,好拖一拖追兵。 柳惜见趁邹无晋和罗松云背对自己与主人家争说时,展开轻功跃墙出去。邹无晋和罗松云本来内功甚高,照说柳惜见离去的风声响动他二人当听得见,但此时主人家七嘴八舌来问罪,声音嘈杂,他二人又要分神与人解释,便未留意施展轻工时引动的小小风声,这才让柳惜见轻易跃墙出去。天色昏黑,本就目难见物,主人家又只顾与邹、罗两人讲理,更加不知始作俑者已越墙逃了。 第40章 绝处逢敌 柳惜见一路急奔,喜幸没见邹、罗二人追来。她出了那村不远,胸中疼痛加剧,捂胸止步歇了片刻,再往前奔行,行出一里路远,拐入道两旁的地中,再走一阵,进了一片玉米地。此时她胸痛更甚,行路愈发费力,看那玉米地是个好隐身的地方,便坐地歇下,按胸轻轻喘息。 且说邹无晋、罗松云两人如何发觉柳惜见身份有异的。原来柳惜见平日穿女装时会用胭脂香粉,常在手上留有香气。她手握剑,年日一长,剑鞘上便也染了香。罗松云拿过柳惜见佩剑,手上便沾了这脂粉香。柳惜见佯装怒发遁走,罗、邹二人本也不想再查究,可走路间罗松云偶然抬手拈须,便闻到了手上沾的脂粉香。他心思细,一思不对,这才喊了邹无晋一起来追柳惜见。 柳惜见在玉米地里歇了小半个时辰,胸痛渐止,方从玉米地里起来,寻路往洛水镇走去。行出几里,天色微明,柳惜见看得不远处又有一村,便往那村里走去,敲了一户人家的门,向那户人家问明前往洛水镇的路后,向人道谢辞别,依着别人指路到了洛水镇上。 她到得镇上时时辰尚早,镇上街道没有几个行人,柳惜见看身后无人跟着,便直奔一鸣酒家去。到了店门外,店门紧闭,她拍了几下门,闻得有脚步声轻响,不多时,有人开了店门。 柳惜见看那人是店小二打扮,问道:“请问田掌柜在么?” 那小二道:“姑娘请进来说话。” 柳惜见吓了一跳,她并未以女子声音说话,穿的又是男装,不想被对面人瞧了出来。进入店中,小二关了门回头同柳惜见道:“柳师姐,我田师兄不在。” 柳惜见微微一怔,随即明白,道:“你也是安师叔的徒弟?” 那小二道:“是,三年前师父收我为徒,只是我一直在外,庄里除了庄主和常亦师兄还有程师伯,没人认得我。” 柳惜见道:“那你怎会认出我的?” 那小二道:“两年前庄主过五十大寿,师父带咱们去拜寿,我列在人丛中,见过师姐一面,只是师姐那日忙,没见着我。师父说咱们的职司不同,越少人认得越好,便没将我引见给多的人,因此那日没能和师姐正面相见。” 柳惜见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师父寿宴那日,在回荣堂设了两场比武,师弟你去了么?” 那小二道:“去了,不过那场比武不是在正气堂中么,似乎不是在回荣堂啊,我不常回去,还没去过荣回堂呢。” 柳惜见笑道:“不错,那日比武是在正气堂。” 那小二笑道:“我就说嘛。” 原来柳惜说什么在回荣堂比武的话也是为了试探眼前人是否真是同门,常泽两年前过寿并未多邀外人,因此便是办了寿宴前来拜寿的也只是本门弟子。而那日用过中饭后,常泽忽然兴起,在正气堂办了场比武,中途有两个莽弟子酣斗时还把正气堂的匾额打了下来,此事是那日一大热闹事,想来难忘,柳惜见方会用来做试探之问。而万古山庄中房舍厅堂一百多间,唯独没有“回荣堂”这么个地方,“回荣堂”是她信口胡诌的,若眼前这人不是同门,不会知道柳惜见话中有误。 那小二又道:“那日有两位师兄还将正气堂的匾额打下来了呢。” 柳惜见道:“不错。” 小二道:“师姐,咱们进去里间说话。” 柳惜见道:“好。”随小二走进后屋,问道:“师弟,我还不知你姓名呢,可方便说?” 小二道:“我姓王,名君骆,是师父的第八个弟子。” 柳惜见道:“好,王师弟,田师兄上哪去了?” 小二道:“昨夜有人给咱们送了讯息来,说是你被困在镇上东边的一座山上,又说有重要物事要给师父,田师兄便带着咱们这所有人走了,只留了我和厨房的两位师叔看店。两位师叔早间去买菜,还没回来呢。” 柳惜见问道:“送讯来的人长什么样子?” 王君骆道:“一身蓝衫,黑黑壮壮的,长得挺俊。”柳惜见听了他说那送讯人的衣着打扮,便知那人是年中圣。 柳惜见又问道:“昨儿午间,可有一个老人家给田师兄送一封信来?” 王君骆道:“有哇,那封信不是师姐你送来的么?田师兄看了,便去找师父。师父为了拿七日绝命散的解药,还去找焦顺了呢。便是为这,师父带了一些人去和焦顺拼斗,所以你在布庄那里被人围攻时,咱们也找不着人手去救你。勉强凑了几人,去到那时你已走远了,重又四处去找你。后来听说你在酒肆,谁知赶去又晚了一步,你又早走了。” 柳惜见苦笑,问道:“那七日绝命散的解药呢,拿到没有?” 王君骆道:“拿到了,已送去璞明寺了。” 柳惜见道:“这便好,那你可知邓师叔、洪师叔他们下落?我去找他们汇合。” 王君骆道:“知道,邓师叔他们如今在镇上西边的沈秀才家里,他家住青竹巷,你在巷子里找见‘沈宅’字样的大门,便敲门报上姓名,沈秀才会带你去见邓师伯他们的。” 柳惜见问道:“这沈秀才是什么人?怎会帮咱们?” 王君骆道:“他是田师兄的表弟,几年前得了伤寒,是我师父治好的,他又和我师父学了些拳脚功夫,虽没正式拜师,却和师父有师徒情分。他素日为人也极好,昨儿邓师伯他们撤进镇里时,田师兄便让他们住到沈秀才家里,沈秀才眼也不眨便答应了。” 柳惜见笑道:“想不到田师兄还有个秀才表弟。” 王君骆也笑起来,柳惜见道:“赵贤安他们赶来洛水镇很快么,怎么咱们一点风声也没收到?” 王君骆道:“是,赵贤安他们知道你们要抢白水银珠后便快马加鞭赶来,最先得到周太师叔他们事败,赵贤安他们变道这一消息的是我阴师兄。可阴师兄赶来报信的途中被赵贤安的人发觉,阴师兄和他们打了一架,受了重伤,这才走的迟了。因此师父得到这个消息便晚了一刻,那时赵贤安已进了洛水镇,带人闯去你们住处了,便只来得及知会邓师伯他们。也幸得师姐你们那时候是在街上,赵贤安去找你们延捱了一阵,不然便捉不住江时安了。” 柳惜见听了长叹一口气,道:“好险。” 王君骆点头,道:“好在师姐你已拿回那要紧物事了,我师父也已派人送去给庄主了,如今只要你们平安出了洛水镇便再无忧虑。” 柳惜见知王君骆说的“要紧物事”是白水银珠,心中也是一松,片时后她却想起常衡来,问道:“那你知道常师兄的下落么?” 王君骆摇头道:“这咱们也没得到消息。” 常衡平日虽有时会和柳惜见拌嘴,但大多时候待她还是不错,柳惜见听说常衡也被金家人追拿不由得担忧起来。 王君骆道:“师姐要去沈秀才那,先吃过了饭再走吧,不过这店里人手少,我怕要是开门了忙不过来,便不能亲自送你去了。” 柳惜见道:“你有要任在身,不必管我,我知道了沈秀才住处,自个儿去便是。” 当下王君骆给柳惜见煮了碗馄饨,柳惜见吃过后便从一鸣酒家后门走了。她一路小心,向街上路人问了去青竹巷的路径后,急行而去。 到得一条摆卖锄头、镰刀等农具的小道上时,前方迎面走来两人,柳惜见一看那两人面孔,认出是昨日和她交过手的金家弟子,均是从她剑下逃出来的。柳惜见暗呼:“出行不利!” 对面两个金家弟子也已认出她来,大叫:“是柳惜见!快来!”一面叫喊一面拔剑向柳惜见攻来,柳惜见回剑抵挡。当中一个弟子吹起哨子,哨子“嘘嘘”声响来,四面八方即有金家弟子赶来。街道上行人尖叫退去,不多时便只剩下柳惜见和金家众弟子对垒。 柳惜见身上带了伤,此时逢敌,不禁暗忧。她不敢随意催使内力,仅以快剑剑招对敌,片刻之间金家弟子已有十二人死于她手。不过金家弟子仗着人多势众,又来了强援,也不似昨日那般惧怕柳惜见。 柳惜见看金家弟子杀不尽吓不退,一个个往前涌来,更增心焦,心内暗思:“他们人多,耗力气也能把我耗死,要怎生逃走?”她再挥剑斩杀五人,忽开口道:“不想要金化机和江时安死,便给我住手退开。” 众弟子中有江时安的徒弟,听了柳惜见的话,这些弟子还真停下剑来。但这一行弟子有三十多人,柳惜见所说哪能对全部弟子有效,仍是有人不住出刀出剑向柳惜见攻来。 柳惜见又喝道:“哼,好啊,你们不管长辈,不管金家太子,我看等金化机死了,金掌门会不会放过你们!” 这话比先前一句有效验,众弟子犹疑停手。柳惜见定了定心神,道:“想要金化机活,便给我让道,我回去了便把他还你们,你们来两人随我去接他。” 众弟子互望互问,柳惜见趁这空当一跃起身,纵上高处一房顶。 金家众弟子回过神来,几个身手好的当即跟着跃上房去。还没追及柳惜见,忽见一黑影横空飞来,一击在柳惜见身上。 柳惜见“啊”的一声惨叫,从房上摔下。不过她应变甚捷,身子落下时右足在一金家弟子肩头借力,一转摆正了身,稳稳落在地上。狼狈起头镇定收尾,金家众弟子不少人暗暗叹服。 凌空击落柳惜见的那黑影此时也飞落在柳惜见对面,柳惜见一看他面,道:“罗松云,又是你,你们走得倒快。” 罗松云昨夜逢遇柳惜见时是在黑夜之中,没能看清柳惜见面容,故此时与柳惜见相对没认出来这便是昨夜的“李仲祥”。柳惜见一眼认出罗松云却全是因她小时候见过罗松云。 罗松云此刻听柳惜见说话声音便是昨夜在道上遇到的李仲祥,微微一惊。但听弟子来报,眼前人是柳惜见,随即明白昨夜所遇之人是柳惜见,李仲祥、杨师弟云云不过是她骗人之辞,说道:“好啊,昨晚差点被你骗过去了。” 柳惜见看已躲不过了,说话也不再客气,只想好好挖苦罗松云一番,道:“怎么,你们偷了人家东西,没被送官?” 第41章 险中取胜 罗松云道:“哼,你干的好事!” 柳惜见看看四面,皆已被金家人围住,笑道:“哼,原来我干的那也叫好事?你们金家便是这样做好事的?难怪会去偷抢别人的东西。” 罗松云听出柳惜见话中的讽刺之意,道:“好利的嘴巴!我看一会儿你见了阎王爷还能不能说话!” 金家弟子中有人道:“罗师叔,就是他杀了赵师伯和师父,掳走江师叔和金师兄的!” 不远处传来一粗沉的人声道:“是么,让我瞧瞧是怎样一个人!” 金家众弟子中有人叫道:“是邹师叔。” 邹无晋和罗松云昨夜察觉柳惜见不对劲,便没把柳惜见对他们说的话当真,他们摆脱那户人家纠缠后寻不着柳惜见踪迹,便直接往洛水镇里来了,也没把柳惜见说的“烧山”一事放在心上,谁知来到镇上,真听弟子们说起昨夜放火烧山一事,两人才猜想那“李仲祥”兴许是万古山庄派出的探子,倒没有怀疑“李仲祥”便是柳惜见。他二人到了镇上后,便派弟子寻查柳惜见、邓枫、班炳煌等万古山庄弟子的下落,一直在街道上游走,邹无晋也是听到了哨声才赶到这来。 柳惜见回头一看,邹无晋已落在她身后,邹无晋道:“你便是柳惜见?” 柳惜见也不掩饰了,用原本的女子声音答道:“不错,我便是柳惜见。” 邹无晋道:“快放了我江师兄和金师侄,再交出白水银珠,兴许可以饶你一命。” 柳惜见“嘿嘿”冷笑,道:“你们金家弟子的为人我信不过,连大师兄都敢杀,何况是我一个外门弟子呢。”她口中说的“大师兄”指的便是谭清,邹无晋哪能听不出来,当年谋杀谭清一事,他虽未掺和其中,但他知晓金起陆、焦顺等人要谋害谭清而未制止,也未向谭清示警,以致谭清在毫无防备之下被杀,此事被武林中人知晓后,纷传更甚。邹无晋、罗松云、东方五弦这三个弟子全未同谋,却也被武林中人视为谋害谭清之人。 邹无晋本就有愧,他又是个好面子之人,为了这事怕被人耻笑羞辱,多年不敢出金家。如今是奉了金起陆严令出来的,不想在这节骨眼还被柳惜见嘲讽,当下羞怒,大吼一声出剑向柳惜见砍削过去。 柳惜见一闪向侧边,提起一个金家弟子向邹无晋掷去。邹无晋急忙收剑,抱住那弟子。罗松云这时出手,柳惜见和他过了两招,胸口震得微疼,随即罢手,闪窜入金家众弟子之中,以金家弟子做肉盾挡敌。金家众弟子便是有能还上三四招的,最终也被柳惜见挡了过去。 罗松云看柳惜见身法快如疾风,一众弟子无人拿得住她,心道:“常泽运气也真好,收得这样的良材美质为徒。” 柳惜见看罗松云和邹无晋穷追不舍,随手抓了一个金家弟子,将剑横在他颈项上,道:“再过来,他就没命!” 罗松云等人见她挟持金家弟子,也不再紧逼,叫住了一众弟子,立地不动。柳惜见一手抓着那弟子后心,一手将剑架在他脖上,慢慢后退,金家众弟子有人跟着移步,柳惜见喝道:“你们还敢动!”说着,拿剑的手增了几分力,剑刃将那弟子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众弟子怕她真伤了同门,住步不前。 柳惜见拉了那弟子后退,离了金家弟子有一段路时,邹无晋道:“你把他放了!” 柳惜见知四面都是敌人,也不敢做得太绝,当即松手,她双足点地,跃飞往没有金家人围堵的路道,她思想眼前形势,一面飞逃一面拿出“贵妃醉舞”的解药服食。 柳惜见怕此时去青竹巷会引去追兵,心中打定了主意离开洛水镇,回万古山庄。自己引走部分敌人,邓枫、洪沧等人也少些重负。 可惜她虽有了计策,却甩不脱追兵,没过多时前路又有金家弟子和章翼济手下的人堵截,拖了片刻罗松云和邹无晋再领了先前的金家弟子追至,众人将柳惜见团团围住。 柳惜见急攻两招,斩死几人,左手拿着剑鞘一扬,道:“给你们常常贵妃醉舞的厉害!” 金家众弟子知道江时安、古镇康皆是被这药所误,早得了教训,一听说贵妃醉舞忙住手后退,他们退得急,险些撞着后面的弟子。 柳惜见得意一笑,邹无晋看出有诈,道:“别信她,快上!” 众弟子觉身上无甚异状,再加邹无晋的催促,又纷纷递兵刃朝柳惜见攻去。柳惜见与众人相持一阵,将剑鞘转递右手,左手往怀中一掏一扬,又道:“贵妃醉舞来了!” 金家众弟子顿滞片刻,有人道:“别信他,昨儿在酒肆她便是这么骗我们的。” 邹无晋看众弟子又被柳惜见吓住,心头暗骂:“这帮蠢蛋!”不等众弟子再向柳惜见攻去,他已提剑朝柳惜见刺去,柳惜见横剑挡格,和邹无晋拆了十余招,胸中痛楚增剧,当即专攻为守,慢慢抵挡。 邹无晋看柳惜见出招严密,攻守得当,也是暗暗赞叹。只是柳惜见杀伤众多金家弟子,邹无晋纵是赞赏柳惜见武功才分,也没有手下留情,出剑反是越发凌厉。 柳惜见左手往怀中一探一扬,道:“贵妃醉舞!”金家众弟子已被她骗过两回,这次没再上当,手下不停,仍是一招招向柳惜见急攻。 围攻柳惜见的人众多,罗松云被阻在后,没挨到柳惜见跟前。他初时看柳惜见以“贵妃醉舞”来诈己方弟子也是没放心上,但见柳惜见连连以“贵妃醉舞”诈人,他心中明白过来:“这小鬼好狡猾,她先来虚的让咱们放松戒备,到后面冷不防真用上药,那可要命。”眼看邹无晋离柳惜见最近,罗松云道:“师兄,当心她……” 柳惜见没待他说完话,便道:“贵妃醉舞!”话音一落手一挥扬,邹无晋只觉有粉末落到自己面上,他惊疑没完便明白过来,暗呼:“糟糕!”他身旁的金家弟子内力不及他,已倒了一片。邹无晋渐觉四肢脱力,身子往下沉坠,软倒在地。 柳惜见频施诈术用意确与罗松云所想一般,到了第四回,她真撒了“贵妃醉舞”的药末,邹无晋为人不及罗松云谨慎,便没料到此招,中了柳惜见撒的迷药。 柳惜见知金家众弟子便是仗着邹无晋和罗松云两位长辈,才又复了斗志,她将邹无晋药倒后,忍痛运气,发出摩冰掌,邹无晋躺在地上,喷出一口血来,身上当即罩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柳惜见大加运使内力,气血翻涌,胸口胀痛,险些站立不稳,正难受之际,她看罗松云跃起,一纵过来,当即挥剑刺去,罗松云身子一侧,她刺了个空。猛地左臂一痛,柳惜见侧倒在地。原来罗松云闪避之际,踢出一脚,柳惜见伤痛之下失了防备,被击倒在地。 她袖中藏有装着贵妃醉舞的药瓶,这一摔下,那药瓶摔了个粉碎,瓶中的迷药解药尽数撒铺在地。柳惜见自知不是罗松云这些人的对手,便想用贵妃醉舞对付他们,这一下全摔没了,她见从地上站起,看着地上的碎瓶,心疼不已。 罗松云本忌惮柳惜见手上的“贵妃醉舞”,但柳惜见这时失神,他有暇察言观色,看了柳惜见一阵,又看看地上碎片,瞧柳惜见神情痛惜,已猜到摔碎的便是贵妃醉舞。当下再无了顾忌,猛喝一声便出剑朝柳惜见急攻过去,柳惜见回过神来,倒退两步后随即挥剑抵挡。她失了要助,对敌越发谨慎。 两人拆了三十余招后,柳惜见渐落下风。再斗片刻,金家的年轻弟子有三人凑上,柳惜见出剑翘动当中一人的长剑,那弟子长剑斜刺向罗松云,罗松云攻势甚猛,没料到斜刺出一把剑来,险些收不住步子撞到剑上去。 那弟子看自己佩剑险些伤了师长,忙道:“师叔,弟子不是有意的。”罗松云眼下只觉这弟子啰嗦,没待他说完话便又向柳惜见攻去,口中道:“别多说,给我杀了柳惜见!” 柳惜见和罗松云对拆了七八招后便迭遇险招,狼狈后退。慌退中她从怀中摸出一把铜钱,激射向对面,罗松云见有物袭来,微微偏身躲了过去。几个身手不错的弟子也躲了开去,三个弟子闪躲不及,被柳惜见发来的铜钱击穿喉咙,毙命倒地。 金家弟子还未回过神来,柳惜见又发出七八枚铜钱来,金家众弟子又是一阵忙乱闪躲。 柳惜见再探手往怀中摸去,着手碰到几粒圆物,是她昨日假造的白水银珠,这物一触手,柳惜见脑中闪过一计,这一霎时间真如日破乌云,心下勇气大增。她手避过那几粒珠子,摸了四五枚铜钱发掷出去。 罗松云看柳惜见发射暗器的手劲似有不足,心想道:“这丫头撑不了多久了。”念头才将转完,柳惜见又发来暗器,他正要挥剑挡开,忽听柳惜见惊叫道:“白水银珠。”金家众弟子微微愣神。 罗松云听了“白水银珠”四字也是一怔,看柳惜见满脸惊慌,扔了剑鞘飞身朝自己这边过来,左手向空中抓来,似是要收回什么物事。他双目往空中一扫,见飞来的暗器中有一黑白相错之物,罗松云看柳惜见神色慌忙,只以为柳惜见误将白水银珠当做暗器施发出来了。 这电光火石之间,罗松云也不及多想,当下也奔步伸手向那黑白相错的物事抓去。他行动快疾,先柳惜见一步抓住那物,心中一喜,正想打开手掌来瞧。便也在此时,罗松云觉得小腹一阵剧痛,低头去看时小腹上已插了一把匕首。匕首刺得甚深,将没至柄。他满眼不可置信,身上力气点点泄散,抬起头来时眼前白光一闪,紧接着胸前又是一痛。 罗松云双手慢慢没了力气,兵刃和手中抓到那物事一前一后脱手落地,他身子向后仰倒,眼中只见柳惜见那正滴血的剑刃,耳边是众弟子“师叔”“师叔”的呼声,那呼声却像是被风吹散了似的,渐渐散乱邈远。神思尚在,罗松云知自己遭了柳惜见暗算,怒恨之下又觉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全身冰冷,眼前渐渐黑下,看不见一点光,弟子们的呼声也消逝于风中,再听不见。 柳惜见有心设计,这次将伪造的白水银珠夹在铜钱中发出时速递便缓了许多,她装作白水银珠也在暗器之中的模样,奋力去追回。罗松云听柳惜见大叫一声“白水银珠”已留上了心,看柳惜见不顾死活来拿东西,心中信了几分。再看所飞来的真是与白水银珠一样黑白相间的物事,又信了几分,心想柳惜见不会在短短片刻之间找出一假的珠子来。他再机敏谨慎,情急中也怕错失宝贝,便也去抢。柳惜见趁罗松云心神俱在空中之际,拔出腰间匕首向他小腹射去,一击中后便又挥剑往他胸前砍去。罗松云跑出一段路来抢那假珠子,离金家众弟子有多步之遥,众弟子想要救援也是不及,罗松云便如此丧命在柳惜见手上。 柳惜见得手后拔了匕首回身去捡了剑鞘便遁走,此时金家众人只顾着罗松云,一时也没派人去追柳惜见。 第42章 传讯回庄(一) “嗒嗒嗒嗒”,卫仪卿蹙眉打着算盘,看着账册上的账目,她只觉眼花头疼。正在焦头烂额之际,一人匆匆跑进她院里来,卫仪卿抬头看去,见那是师娘最小的弟子单冬雪,问道:“单师妹,你怎么来了?” 单冬雪大步跨阶来到卫仪卿门前,卫仪卿起身迎上,单冬雪急道:“师姐,庄主要咱们去正气堂呢,你快些过去!” 卫仪卿道:“去做什么?平日里若无大事,师父是不会在正气堂召集弟子的。” 单冬雪道:“方才我听到师父和庄主还有个前来报讯的弟子说话,说是汤师姐他们在洛水镇出事了,周太师叔他们也是。”她顿了一顿,哭道:“听说……听说周太师叔已经不在了。” 卫仪卿大惊,道:“什么?那有没有听说我柳师妹的情状。” 单冬雪擦了擦眼泪,道:“没有,常师兄受了伤,才被抬回来,师父和庄主赶着派我出来叫你们,别的事我也没听到。” 卫仪卿惊得失魂,单冬雪道:“师姐,你快些过去吧,我还要去请程师伯他们呢,这就走了。” 卫仪卿点点头,看着单冬雪离去后,转回身收拾好账册堆放桌上,关了门便往正气堂去。她行到半路,在一个岔口遇见明千霜,忙赶上去问道:“四师兄,你也是去正气堂的么?” 明千霜道:“是啊,方才有个小弟子让我过去,说是庄主有事要说。你也是被请过去的?” 卫仪卿道:“是。” 明千霜道:“知不知道是什么事?我问那小弟子他说他也不知道。” 卫仪卿含泪道:“师兄,小师妹他们出事了。”说着落下泪来。 明千霜一呆,半晌才道:“柳惜见?” 卫仪卿道:“是,听说二师兄受了伤,已经被抬回来了。” 明千霜道:“只有他一个回来?” 卫仪卿道:“这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二师兄是回来了。” 明千霜上前一步,问道:“那柳惜见呢?” 卫仪卿道:“不知道,是单师妹让我过去的,她也没听到师妹的情形。” 明千霜眉头深锁,拔足便走,快步行往正气堂去,卫仪卿紧跟在他身后,两人到正气堂时厅中只有常泽、常亦、常夫人一家三口及另一个黑衣人。明千霜和卫仪卿进门同向那黑衣人看去,均不识此人。 常泽道:“霜儿、仪卿这是你们尤师叔。”这人是安玖儿派回来报讯的尤昌宁,骑快马抄近道行了两天半赶回万古山庄。 明千霜、卫仪卿两人向尤昌宁见过礼后,明千霜问道:“庄主叫我们来有何事吩咐?” 卫仪卿看向明千霜,常泽指了指左侧的几排座椅,道:“你们先坐着等会儿,人齐了咱们再说事。” 卫仪卿转头看向那几排座椅,慢慢走去坐下,思想道:“正气堂中本没有这么多椅子,想是师父他们为了弟子们有坐处搬来的。” 明千霜站着不动,问常泽道:“常衡人呢?柳惜见呢?” 常泽一愕,道:“你听说了?” 常夫人插口道:“衡儿伤的很重,在房里养伤呢。” 常泽似轻叹口气,眼看向别处。明千霜道:“那邓师叔他们呢,还有别的师兄弟呢?” 常泽沉吟半晌,道:“霜儿,等你程师伯他们也到了咱们再说,你先坐下。” 明千霜怏怏落座,一手扶了椅子沉思,面上忧色渐重。 尤昌宁看着明千霜若有所思,几人等了半刻钟的功夫,程秀领着袁百卉、方长安、李允然三人进门,师徒四人向常泽等人见了礼,分长幼坐下。 程秀也不知出了何事,只感常泽夫妇脸色不寻常,她目光往堂上各处扫去,忽见常泽手边一张红木长桌上放置一根黑色腰带,腰带旁有两颗黑白相错的小珠。程秀“嚯”地站起,喜道:“白水银珠!” 明千霜、李允然等弟子顺着程秀目光看去,也见了那黑腰带和珠子,明千霜从椅子上起身,双目定定看着长桌上的两件物事。 程秀道:“珠子拿回来了!” 常泽道:“拿回来了。”神情却不甚喜悦。 程秀看了看常夫人,也是一般的神情,情知夺珠一事必有了坏,当下跟着不安起来。常夫人本站在长桌右面,这时走出对程秀道:“师姐,你先坐下吧。” 程秀落座,李允然向常夫人看去,见常夫人身后放置有一把长剑,脱口道:“那是柳师姐的剑啊!” 明千霜和卫仪卿同看向李允然,又顺着李允然目光看向常夫人身后,常夫人叹了口气,将那剑捧出,果是柳惜见佩剑不错。 明千霜心中“咯噔”一下,怔怔看着那剑。卫仪卿一颗心怦怦急跳,捂胸摇头。李允然身子不由发起颤来。 程秀道:“这是怎么回事?” 常泽正要开口,门外又走进四人来,均是万古山庄中的第一代和第二代人物。为首的名叫鹿关秋,是周萦的师兄。身后三人分别是李子道,闻孝法,蒋生,这三人则是周萦的徒弟。 四人进门,又打断了问话,明千霜心中烦躁,众人的说话他也没留心去听。鹿关秋四人进门不久,陆陆续续又进来几人,常泽看人已集齐,便道:“诸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十余日前我得了消息,金家要用咱们山庄的至宝白水银珠前去陵城与章翼济交换金芒剑,为拿回白水银珠,我派了三批弟子前去抢夺。” 正气堂中除了程秀、鹿关秋和常泽夫妇的几个弟子外,均不知夺珠一事,李子道三个师兄弟也只知师父被常泽派出去办事,至于究竟是何事三人也不知晓。 常泽续道:“如今银珠已被拿回。”他说着,将长桌上的白水银珠拿起,交给鹿关秋。鹿关秋仔细看过,道:“确是白水银珠不错的。”说罢,将白水银珠交还给常泽。 堂上后来的不知情者见银珠夺回,兀自欣喜。 常泽道:“银珠夺回是一大喜事,可咱们的弟子在夺珠之时遇险,这全因我那逆子而起,周师叔为了那逆子,命丧贼手。” 常夫人低下头去,堂上众人大惊,蒋生猛地站起,道:“庄主,你说我师父……”闻孝法伸手拉了拉蒋生袖子,要他坐下。 常泽点一点头,走至李子道、闻孝法、蒋生跟前,给三人磕了三个头,又走近鹿关秋,给他磕了三个头,鹿关秋将常泽扶起。 常泽道:“周师叔、洪师弟、邓师弟他们在道中遇上许多事,尤师弟才从洛水镇回来,知悉详情。”常泽眼望向尤昌宁,道:“尤师弟,你来和大伙说说洛水镇上的事吧。” 尤昌宁道:“是。” 众人肃穆静聆,尤昌宁道:“中秋前一天,周师叔他们走到靖州,中秋那晚,常衡和文熹还有杜北承瞒了周师叔偷溜出去喝酒,被赵贤安派上岸买酒饭的人发觉,赵贤安便领了金化机将常衡他们捉去。周师叔得知此事,带着符冰师弟和萧钦师弟前去相救,谁知赵贤安在羁锁常衡的锁链上涂了毒,周师叔便是中了这毒死的。常衡三人得救后,萧师弟断后,符师弟先带了常衡他们逃走。可待回落脚处时,那里已被金家烧了,死了几个弟子,余人不知去向。符师弟便带着常衡他们三人一路北上,途中焦顺不断派人追杀,文师侄在富宁道上被杀,符师弟领着常师侄和杜师侄回来,今日才回到万古山庄。” 程秀知道陶辰与常衡是一路的,听了半天没听尤昌宁提及陶辰,问道:“那余下的弟子呢?” 众人目光齐刷刷往尤昌宁瞧去。 尤昌宁道:“周师叔遭难后,随他同去的弟子被金家围攻,只剩六人,这六人后来被赵贤安他们带到洛水镇去,陶师侄在其内。陶师侄他们原中了七日绝命散之毒,如今也被解了。” 程秀松了口气。 尤昌宁道:“赵贤安从三位师侄那里套问出咱们夺取白水银珠的种种谋划后,便改了计策,调集左近一百多个金家弟子赶到洛水镇去,想要在洛水镇将咱们万古山庄的弟子一网打尽。安师兄的弟子阴尧最先得到这一消息,可他送消息去洛水镇的途中被赵贤安他们发觉,和金家弟子恶斗一番后受了重伤,因此没能将这一消息早些送到洪师兄、邓师兄他们手中。” 鹿关秋道:“这么说,洪沧和邓枫他们也遭金家围攻了。” 尤昌宁道:“是,赵贤安他们到的前一日,柳师侄和班师侄已按计擒住了古镇康,只是白水银珠不在古镇康手中而在江时安身上,第二日两位师侄又带了几个弟子去擒江时安。这日赵贤安他们到时领着弟子直奔洪师兄他们落脚处,守在那里的弟子死的死,被擒的被擒,古镇康也被金家弟子救走。赵贤安他们逼问咱们的弟子,知晓柳师侄他们正在设计擒拿江时安,便赶到街上去,万幸,柳师侄他们已先一步拿住了江时安。” 众人听他说起这些事,也如亲历一般,时惊时喜,心绪大起大落。 尤昌宁道:“赵贤安到时,柳师侄带了江时安逃走,班师侄和汤师侄他们抵挡赵贤安率来的弟子。柳师侄不知他们落脚处已被金家围住,带了江时安回去,在那和金家弟子遭遇,打斗中柳师侄用江时安护身,江时安的双足被金化机误砍,后来柳师侄是逃了,可是……可是……” 第43章 传讯回庄(二) 尤昌宁连说了两个可是也没下文,蒋生性子急躁,看不得他婆婆妈妈,问道:“可是什么?” 尤昌宁看了常泽一眼,常泽向他点点头。尤昌宁这才看向程秀,道:“古镇康因为江时安断足一事怀恨在心,便去找李园师兄、陶辰师侄他们来出气,陶师侄年少气盛,顶撞了古镇康,古镇康一怒之下便也砍了陶师侄双足。” 李允然“啊”的一声尖叫,紧紧抓住邻座袁百卉的右手。袁百卉也是一脸惊骇,缓过神来时轻轻顺抚李允然后背。 明千霜在座上捏紧了拳头,他虽没和陶辰有甚深交,但陶辰为人忠厚,又与他一同赶了十多日的路,明千霜对陶辰总是有些情谊的。这时忽听说他双足被废,别说是习武之人,便是寻常人也可说是已成废人,明千霜想起自己幼时中化血针后被判不能习武的情景,思及今日的陶辰与当日自己怕是一般的心境,因此愤慨中又深为陶辰惋惜哀叹。 堂上无人不怒,程秀起身一掌将座旁的一张茶案拍得粉碎,道:“古老贼!”卫仪卿、李允然等年轻弟子从没见过程秀如此震怒之态,一时被吓到。常夫人劝慰程秀一番,程秀这才息怒坐下。 隔了半晌,常泽才道:“尤师弟,你说下去。” 尤昌宁道:“阴尧到洛水镇时金家弟子正对付洪师兄他们,阴师侄将周师叔那边的消事禀告给安师兄后,安师兄便忙知会邓师叔,邓师叔带着十三个弟子退往镇上的青竹巷,这才躲过金家围攻。洪师兄带的那一路弟子除了洪师兄自己还有柳师侄、班师侄外,均被金家人擒了。只是他们三人走散了,柳师侄取得江时安身上的白水银珠后四处寻同伴,街上遇到汤师侄被人恶待,将汤师侄带走。” 蒋生道:“汤师侄,是汤芷芬么?” 尤昌宁道:“是。” 蒋生道:“金家人又怎么欺负咱们的弟子了?你说明白了,等日后咱们遇见了金家弟子,也不能放过他们,把他们加诸咱们弟子身上的加倍讨回来!” 常夫人脸色微变,看向常泽。 尤昌宁说的“恶待”便是孟诗将汤芷芬卖到青楼一事,尤昌宁已极力为其隐瞒,不料蒋生竟要究根问底。 常泽道:“蒋师弟,这不要紧,金家弟子不管是谁,咱们今后都别轻易放过便是。” 蒋生不再多言,鹿关秋道:“昌宁,这些小辈弟子我分不大清,你直接说他们名字吧。” 尤昌宁道:“是,师叔。”接着道:“柳惜见和汤芷芬汇合后,便接着找寻金家弟子的落脚处,她们用江时安引来金家弟子,一路跟踪到金家弟子的住处,她们原想去救被抓住的同门,但两人才到大门前便遇上班炳煌,又惊动了金家弟子,没能成事,三位师侄汇合后便逃到一叫红石村的废屋中避敌。那时安师兄和邓师兄、洪师兄三人才汇合到一处,他们也在设法召集失散的弟子。” “班炳煌知道安师兄他们的住处,但怕安师兄那里也出了事,便让柳惜见和汤芷芬先在红石村等候,他自己一人回洛水镇寻安师兄。可等到他找着安师兄再去红石村寻柳惜见两人时,只看到那间屋子外面有二十多具金家弟子的尸首,却不见汤芷芬和柳惜见。” 闻孝法道:“她们人呢?” 尤昌宁道:“咱们四处寻她们二人,后来在镇上先寻到汤芷芬,汤芷芬那时正被金家弟子围攻,咱们救下她后,她才说了她为何又回到洛水镇。原来日落时她到村中向村民买饭食,却被金家弟子盯上,金家弟子盯得紧,她也没法儿给柳惜见传信,便没再回那间废屋,而返回洛水镇。” 明千霜道:“那便只剩柳惜见一人在那废屋里了,这么说那二十几个金家弟子是她杀的?” 尤昌宁道:“不错,当夜柳惜见料理了那二十多个弟子后,便带了江时安回金家弟子落脚的地方。后来咱们抓到几个金家弟子拷问得知,柳惜见那晚藏在对面的里墙伺机救人,可被赵贤安察觉,赵贤安去追柳惜见,柳惜见也不知使什么法子让赵贤安沾上贵妃醉舞,将赵贤安杀了。” 蒋生拍手叫好,鹿关秋道:“咱们那么多弟子的性命,总算……总算有人来还了。” 各人觉得解气,心中郁结消了不少。 尤昌宁道:“柳惜见取得赵贤安身上的白水银珠后,在赵贤安尸身上撒了贵妃醉舞,重回金家弟子住处大闹,引古镇康来碰赵贤安尸身,古镇康着了道,又被柳惜见所杀。” 李子道倾身向前,问道:“古镇康也被她杀了?” 尤昌宁道:“是,这些都是咱们抓了金家弟子问到的,咱们的弟子也隔窗听到柳惜见诱杀古镇康,不会有错的。” 李子道点点头,道:“金家八大高手去其三,庄主,日后金家的梁柱便少了,咱们要行什么事也容易得多。” 常泽笑着点头。 尤昌宁又道:“这些都只是一日之中的事,那时金家调来援手的吕山还没到,无人主事,古镇康一死,金家弟子群龙无首,只有一个金化机和柳惜见过了几招,但被柳惜见制住了。陶辰、李园师兄他们便被柳惜见这么救出来了,临走时他们将金化机和江时安一并带着。” 闻孝法道:“做人质?” 尤昌宁道:“李园师兄后来是这么说的。” 各人也觉此法妥帖,没多置评。尤昌宁接着道:“那时李园师兄他们不知咱们在青竹巷,无处可去,便领了柳惜见和陶辰他们到隔壁河阳镇上的璞明寺。那时李园师兄几个中七日绝命散的毒已是第五日,急着取解药。李园师兄怕柳惜见一人拿不到解药,他知道安师兄在镇上的隐秘住所,便让柳惜见回洛水镇去找安师兄。柳惜见回到洛水镇已是第二日,这一日形势大变,吕山领着一大批弟子赶到洛水镇。” 程秀道:“吕山到了?” 尤昌宁道:“是,吕山早几日便往洛水镇赶了,只是那一日才到。他带了一百七十多人来洛水镇,可咱们万古山庄的弟子,算上安师兄和我们这些专门去探听消息的人也才有四十九个。” 李允然暗暗想道:“这要怎么和人家斗?” 尤昌宁道:“吕山到后,派弟子四处寻查咱们的下落,柳惜见便是在这时进的洛水镇。她夺走白水银珠,杀了古镇康和赵贤安,掳走金化机和江时安,金家弟子还把江时安断腿的账算在她头上。短短一日内,她已成了金家最大的仇敌,因此柳惜见到了镇上后,便引来许多金家弟子追杀。” 卫仪卿看了一眼柳惜见的长剑,心痛无比。 尤昌宁道:“金家还招来了章翼济的人马,让他们帮着捉拿柳惜见。章翼济那家伙带了金芒剑来,这又引来许多江湖人去洛水镇。金家和章翼济一伙合力追踪柳惜见,柳惜见许是知道有大批金家弟子追她,她也没去安师兄家里,而是到了镇上的一家酒楼,请了那酒楼里的一个杂役帮她送信。” 各人知道安玖儿是万古山庄的第一号探子,他的什么“隐秘住所”或是“家”便是万古山庄互通联络的地方,除非是山庄中的掌权人,否则无权知晓,便是知道也不能轻易对别人宣说。因此尤昌宁说李园知安玖儿隐秘住所却不带众人前去,过后再遣柳惜见独自去寻似是大费周折,但此全是为了不致万古山庄在洛水镇的联络地因人众口杂而泄露。众人知道此中道理,也无人出声质问。 尤昌宁道:“柳惜见的信上写明了李园师兄他们的藏身之处,也告知咱们他们中毒一事,让咱们去焦顺那拿七日绝命散的解药。安师兄家中的人收到信后,将这消息传到青竹巷。那时青竹巷中的弟子分了十多个出去探听金家的动静,分了十多个前往周边近处邀请帮手,只剩下二十多人。” 众人听得直皱眉头。 尤昌宁道:“安师兄先带了五人去焦顺那里夺解药,但人太少,被焦顺他们困住,安师兄手下的一个弟子逃回青竹巷报讯,洪沧师兄这才带了十个人前去应援,这回才将七日绝命散的解药拿到。” 尤昌宁一下说这么多话觉得口干,端起身旁茶案上的茶水啜了两口才续道:“安师兄他们去焦顺那抢解药时,我和邓师兄守在青竹巷,得到弟子来报,柳惜见在镇上一家布庄那里遭金家弟子围攻,那时咱们人手不够,我只带了六个弟子去救她。可咱们到那间布庄前面时,只见金家弟子在收拾死尸,没看到柳惜见人。” 明千霜道:“她逃了?” 尤昌宁道:“是,咱们那会见满地是金家弟子的尸首,便没现身,后来打听才知,柳惜见被围攻后和金家弟子激斗一场,金家弟子看她杀得太凶,不敢逼进,她才得时机逃脱。过后咱们探听消息的弟子回报,柳惜见在那布庄前杀了三十九个人,伤了十六个人。” 蒋生道:“真是痛快!” 闻孝法却微微皱眉,心思:“杀人太多也不是件好事。” 李允然暗暗思道:“我要何日才能练成柳师姐这样的本事。” 尤昌宁道:“咱们知柳惜见在洛水镇上,便想将她找回,可也不知她藏在何处,到得听说她下落时,柳惜见又已和金家弟子交过手了。” 蒋生道:“你们怎次次赶晚?” 尤昌宁道:“也非咱们不去寻她,只是那洛水镇不小,咱们没有先金家一步寻着她。” 常泽道:“无碍,当时情形也难抢先金家一步,尤师弟,你说下去。” 尤昌宁道:“是,这次柳惜见是在镇上的一家酒肆和吕山他们交手。” 程秀道:“惜见和吕山交过手了?” 尤昌宁道:“不错,咱们后来抓住金家弟子逼问出那日情形。那日有一批金家弟子先发觉了柳惜见踪迹,便派了两人去叫帮手,留了两人在酒肆中看着柳惜见。柳惜见不知为何没有早点料理那两人离开酒肆,反而等到金家弟子来了多人才和他们动手。” 尤昌宁以为柳惜见此举不慎,叹了口气,再道:“柳惜见用摩冰掌料理完二十多个金家弟子后,吕山便赶到了。” 众人听到这心中一紧,人人双目凝视尤昌宁不动。 尤昌宁道:“柳惜见不是吕山对手,中了吕山一掌,但吕山也在她手下受了些伤,听金家弟子说,吕山先打了柳惜见一掌,他以为柳惜见会就此罢手受缚,可没想到柳惜见受了他一掌还有力气还掌,便是这么攻其不备,吕山才会伤在柳惜见发出的第二掌下。” 堂上有人点头,有人欢喜,有人低头思索。 尤昌宁道:“吕山被柳惜见摩冰掌伤到,一时冻僵,他手下的弟子本想就此将柳惜见擒了,但柳惜见撑着还击,烧了那间酒肆,最后还是逃了出来。” 闻孝法道:“她怎么烧的?” 尤昌宁道:“听说她在打斗之时将酒浇在金家弟子身上,临走时点了火便逃。” 蒋生道:“烧死了吕山他们没有?” 尤昌宁道:“没有,被后面赶到的弟子救了,可听说受伤不轻。” 蒋生道:“可惜了。” 尤昌宁道:“柳惜见逃走后出了镇,走到镇上一座叫胡丹山的山头,那时她受伤跑不快,被金家弟子追上,幸亏后来咱们一位弟子及时赶去,救了她。” 卫仪卿心稍稍安定,却怕后面柳惜见再遇险,又提起心来。 尤昌宁道:“那晚追他们的金家弟子太多,他们只有两个人,柳惜见又带着伤,没有法子攻破金家弟子围追堵截逃出那山。后来柳惜见看没有法子,便将白水银珠交给和他一起的那个弟子,让那弟子独自带着白水银珠逃躲。那弟子一人确是更容易逃出,他下了那山后,便将白水银珠带回,交给安师兄。” 尤昌宁想起蓝伽邪回来那日述说他和柳惜见山上所遇,不禁难受,指着长桌上那条黑腰带道:“柳惜见将白水银珠缝在那条黑腰带中,咱们拿到腰带后打开来看过,确证真是白水银珠后才又重新缝起来的,我适才回到庄上,庄主和夫人裁了腰带这才将银珠取出。” 各人目光往黑腰带上看去,见得黑布中带了点橘红色,是已干的血迹,一时各有所感。 第44章 千里救援 明千霜道:“那柳惜见一人留在山上了?” 众人齐看向尤昌宁,尤昌宁道:“是,那弟子将白水银珠拿回来后,让咱们去救柳惜见。柳惜见被吕山打了一掌,受了不轻的内伤。那弟子说吕山发出的内力充积在柳惜见肺中,他给柳惜见化去部分,但没有化尽。” 尤昌宁看了常泽夫妇一眼,接着道:“咱们知道柳惜见在那山上后,便派弟子去寻她,可到了那山上,只见满山的火,金家人已放火烧了那山。” 鹿关秋和程秀异口同声道:“烧山?” 明千霜心上大惧,忽而想起柳惜见的佩剑光鲜如昔,不像是被火烧过的样子,这又转睛去看桌上柳惜剑那把长剑,确是没有火烧的痕迹,渐渐定下心。 卫仪卿却没想到此,听说金家人放火烧山,只以为柳惜见已葬身火海,人前她极力忍了泪,置于双膝上的两手却已互掐出两个大红血印来。 李允然正想开口询问柳惜见的情状,鹿关秋却先问道:“那孩子呢?” 尤昌宁知他所问是柳惜见,说道:“那晚没事?” 明千霜问道:“什么叫那晚没事?” 常泽道:“霜儿,你师叔说下去你便知道了。”说罢,冲尤昌宁点点头。 尤昌宁道:“咱们起先看大火将那山烧了个精光,也怕柳惜见出事,等金家弟子撤回去后,咱们到那山上找了一阵,没有见到什么尸首。” 李允然暗舒了口气。 尤昌宁道:“在山上这样一通找,却也耽误了时候。柳惜见这时已回到洛水镇上安师兄家里去了,安师兄家里的人告知她咱们在青竹巷,柳惜见便往青竹巷来找咱们,可一到半路便又被金家弟子发现踪迹。” 蒋生右手做拳重重捶了一下自己大腿。 尤昌宁道:“那天,是邹无晋和罗松云带人围攻柳惜见的。” 鹿关秋道:“邹无晋和罗松云怎么会到了洛水镇?这才短短几日,要来也不会这样快呀。” 尤昌宁道:“金起陆本来派罗松云和邹无晋去西域追查谭鑫玉他们三兄妹的下落,可听说谭鑫玉也绕道去了洛水镇,罗松云和邹无晋这才赶来,正好遇上金家弟子追拿柳惜见,便出来相助。” 闻孝法问道:“谭鑫玉他们怎会去洛水镇?”眼珠一转,又道:“难道是为了金芒剑去的?” 常泽道:“这我也想不通。” 鹿关秋道:“好了,如今休扯别的事,昌宁,你接着说!” 尤昌宁道:“是,柳惜见在那和金家弟子交手。用贵妃醉舞迷倒邹无晋,打了他一掌。又用计杀了罗松云。” 众人一惊,原以为柳惜见撞在金家两大高手手上必会受创,不料竟是这样收场。 鹿关秋道:“柳惜见如何杀的罗松云的?你可知当中详情?” 尤昌宁道:“照金家弟子说的,柳惜见是在发射暗器时,假装将白水银珠夹在其间一起发出,她发出暗器后一面急喊‘白水银珠’,一面上前来抓取那波暗器中的一件物事。金家弟子说那物事飞来时确是黑白相杂的颜色,看着便像是白水银珠。” 鹿关秋沉眉思索,尤昌宁仍在道:“金家弟子说,那时柳惜见一喊叫‘白水银珠’,他们心神便被引了去,看柳惜见不顾生死往前空抓去,众弟子又看向空中,罗松云大约也是这样的心思,他最先冲出去抓那像极了白水银珠一样的物事,柳惜见便趁罗松云疏忽之时掷出一把匕首,匕首正刺中罗松云小腹,柳惜见挨近罗松云时又在他胸上补了一剑,罗松云便这么死了。” 堂上众人听罢,一阵静默,半晌,鹿关秋才道:“此招甚险,若是金家弟子没上当,那这孩子可就险了。” 李子道右手轻轻叩击座椅扶手,说道:“被人围攻,以惜见那时的情形怎样都是个险,她是捏住了金家弟子急于取回白水银珠这点心思来想的计策,我看也是个险中求生的法子。” 鹿关秋道:“嗯,也是。”他言罢看向尤昌宁,道:“你说惜见掷出那像白水银珠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尤昌宁道:“是绑着银线的黑曜石珠子。” 鹿关秋点头不语。 闻孝法道:“那邹无晋呢,又是怎样中的迷药,这人如今是死是活?” 尤昌宁道:“邹无晋倒没死,被柳惜见用摩冰掌伤了。柳惜见一面和邹无晋还有金家弟子交手,一面大叫‘贵妃醉舞’,做样子挥撒药粉,可接连三次也没真的撒出药来,金家弟子放松防备,到第四回上,柳惜见方真的撒出药粉,邹无晋便被药迷倒了。” 常泽心中甚赞柳惜见此次在洛水镇对敌的种种应付,只是还有个常衡让他头疼,便喜也不敢喜,怒也没处怒。 尤昌宁道:“柳惜见杀了罗松云后便趁乱逃了,可没走多远便遇着焦顺带的一路人,她和焦顺带的弟子又打了一场,这次受了重伤,听金家弟子说她被焦顺手下一个叫费闽的弟子砍伤右肩。咱们那时才从山上回到青竹巷,等得讯赶去时只见着柳惜见的长剑落在道上,她人不知到了哪里。” 明千霜白了尤昌宁一眼,侧头琢磨。 鹿关秋道:“有没有上金家那里查查,会不会是被金家人拿住了?” 尤昌宁道:“查了,惜见没被金家人拿住,焦顺也正带着人四处找她呢。安师兄带着咱们找了惜见一天,不见踪影。后来我便被指派传信回庄,往后的事再不知晓了。在道上我遇着符师兄和常衡、杜北承三个,咱们一起回来的。” 鹿关秋道:“你知不知道安玖儿后面怎么打算的?” 尤昌宁道:“我回来那日,邓师兄和洪师兄已带着弟子退到白屏镇了。安师兄说,他会接着带人寻惜见。再者,金起陆要赶往洛水镇,章翼济也在那,安师兄要我回来请示庄主,后事如何?” 众人一齐看向常泽,常泽道:“白水银珠已拿回来了,咱们不图金芒剑,便让白屏镇上的弟子都回来吧。” 明千霜问道:“那柳惜见呢?” 常泽道:“加派人手去找。” 蒋生道:“金家吃了这么大的亏,不会善罢甘休的,庄主,你不去洛水镇见一见金起陆么?” 常泽道:“去见他做什么,有事让他自己上万古山庄来!” 鹿关秋道:“派去抢夺白水银珠的弟子中,眼下只有柳惜见一人流落在外么?” 尤昌宁道:“是,金家紧盯着惜见,便放松了对其他人的追查。我来那日,安师兄把能带的弟子都带去寻她了,不知两日过去,他们寻着惜见没有。” 鹿关秋道:“这孩子是我万古山庄的佳弟子,不论怎样也要给我找回来!” 堂上众人个个往常泽身上看去,常泽道:“惜见是我的弟子,我也盼她平安回来。”他自听说柳惜见受伤失了踪迹后便一直心神不宁,鹿关秋所愿正是他所求,只是柳惜见带伤遭人追拿围攻,他实无半点把握说柳惜见此刻是平安无恙的。 闻孝法道:“咱们去夺白水银珠的谋划布置,是谁泄露出去的?” 各人一凛,目光齐向尤昌宁注视去。 尤昌宁道:“这还没查出来。” 门外一人道:“是我。” 众人往门外看去,见门槛外站了一人,白袍黑靴,颈上挂了段白布,悬绑了右手在腹前,左眼上缠了纱布,红血渗出纱布外。脸上有被刀剑划伤的痕迹,面色苍白,两颊凹陷。这人正是常衡。各人一看他这副模样,便知手骨断了,左眼多半也瞎了。 常衡一瘸一拐走到堂上,道:“是我泄露的消息。” 常夫人道:“衡儿,你胡说什么,不是说是……” 常衡喝道:“娘!就是我说出去的,你们也别找旁人了。” 常亦道:“二弟,这事可不能乱认。” 常衡道:“我没乱认,就是我说的。” 常夫人道:“让你尤师叔来说,说到底是谁泄的秘。”常夫人咬牙道:“尤师弟,你说。” 常衡不待尤昌宁开口,便道:“都说了是我,哪还有别人。是我害了周太师叔,害了柳师妹还有那么多师兄弟,你们要杀要剐,全冲我来!” 常夫人含泪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常泽一声断喝:“住口!”堂上再没人说话,他又道:“先把惜见找回来,等白屏镇上的弟子全回来,再论此事!”他说罢,走到李子道、蒋生几人跟前,道:“三位师弟放心,周师叔的事我会给你们个交代的。” 李子道三人虽然恼恨常衡坏事,更致师父殒命,但常泽礼数周全,又有了亲口允诺,三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依常泽。 程秀想起陶辰双足被砍,心中难过,叹息一声。 蒋生道:“找惜见,要是找不着活人怎么办?” 常泽心头微怒,李子道斥道:“蒋师弟!” 明千霜这时却道:“怎么办?给她买最好的一口棺材!” 明千霜回庄后常泽事事顺着他意,便是明千霜对自己口出不逊他也能容忍,但此刻明千霜的话却动了常泽真怒,他也不想自己对明千霜的各样愧疚,说道:“你闭嘴!”语气甚是严厉。 明千霜没一点惧退之意,反问道:“难道庄主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常泽一时噎住,竟找不出句话来回他。 鹿关秋从没见哪个徒弟敢这样顶撞师父,一时怔住。 明千霜冷笑两声,走出正气堂,卫仪卿喊了两声“四师兄”他也不理。 常泽看着明千霜离去的身影,神色复杂。 常夫人扶了常衡,道:“你先回去歇着。”说着也带常衡走出正气堂。 常泽回头与鹿关秋、程秀等商议救援柳惜见一事,最终议定由程秀和李子道、闻孝法率领一百一十个弟子前去寻柳惜见。而蒋生和山庄中一名叫车云都的弟子率人南下,前去接应在白屏镇上的弟子。 常亦、明千霜、李允然、袁百卉得以随程秀去寻柳惜见,卫仪卿本也想一同前往,但常泽要她留在庄中相助常夫人,没有答允。 众人定在午后赶路,时间颇紧,因此计议一定,便各自回去收拾行囊。 明千霜先一刻离开正气堂,没有听见众人后面的议事。众人散后,常泽立即遣毛团去告知明千霜他有任在身,可毛团到了明千霜住所不见明千霜踪影,四处找人问了也没人见着明千霜。 毛团找寻一阵不见人,只好回去禀复常泽,常泽当下又多派了两人去寻明千霜。如此耽搁,程秀、常亦等已要出发了,常泽只好先去送行,与常亦告别时,他伏在儿子耳边低声道:“定要把你师妹带回来。” 常亦重重点头,随着程秀骑马出庄。 常泽回到住处时,毛团急匆匆跑来,道:“庄主,有千霜的消息了。” 常泽忙问:“在哪?” 毛团道:“听马厩那里的养马弟子说,半个时辰前他去那要了两匹马便走了。我方才派人去大门那里问才知道,千霜骑了一匹马赶了一匹马出庄去了。” 常泽凝眉说道:“问没问往哪边走了?” 毛团道:“看门的弟子说他往南边去的。” 常泽想起明千霜在正气堂上的神情举止,松了口气,道:“没事了,霜儿多半是往南边寻惜见去了,随他吧。” 毛团道:“好。” 常泽坐倒在椅子上,说道:“这两个孩子就没一个让人省心。” 第45章 夜半观斗 四野漆黑,放眼望去只见群山张牙舞爪耸在远处。乱星残月悬于天际,倍增清寒。柳惜见坐在清溪之旁,将上衣退至腰间,在火堆旁慢慢松解右肩上的纱布,一匝匝解下。一个时辰前她才和焦顺的弟子交过手,厮杀之际扯裂伤口,这会甩脱敌人她方能重新裹伤。 她右肩剑伤渗血已久,一直不得时机清理,这会血迹半干,纱布与伤口皮肉粘黏在一处,稍加用力牵扯纱布伤口处也会疼痛。 待把包在伤口上的纱布尽数取下,柳惜见已疼得满身大汗。她将鲜血浸透的纱布扔入火中烧了,左手掬捧溪水清洗伤口。 伤口触水,烧疼难忍,柳惜见连连咬牙,直花了小半个时辰,她才洗净伤口,敷上金创药。只是原先裹伤的纱布也不能再用,柳惜见扮男人会在腰间也裹上白布,加粗腰身。这时她便裁了腰上的一截白布用来裹伤。 伤口处理妥当,柳惜见往火堆中加了几根粗柴后,仰躺在地上。这已是她离开洛水镇的第三日了,也是被焦顺他们追杀的第三日,愈加觉得独力难支,心内不时埋怨同门不前来相救。她本不喜坐等他人救助,但此时身受重伤,心神意志便较平日里软弱了些,方会生出埋怨之想。 躺在地上不知何时睡去,迷迷糊糊中柳惜见只觉她回到万古山庄,与众同门习武切磋。忽而天地移转,她又到了神鹤碑前等候,回头一看,远处走来两人,一人呼自己二妹,一人呼自己二姐,柳惜见欣喜万分,拉住了两人叫道:“大哥,小弟。”三人携手远走,往西域白皑皑的雪山底下去。走着走着,不知过了多久,便只剩柳惜见一人,雪山等景一应不见了。正在彷徨间,柳惜见忽听得身后有人叫道:“小丫头,还想跑!”她回头看去,见焦顺提了一把黑乎乎的剑向自己砍来,柳惜见想要拔腿逃走却是不能,身子便像牢牢被钉在地上的一般。她记得焦顺手上的剑是姚慎的,往提剑人脸上看去时那人似是焦顺又似是姚慎,一时难分。眼看躲不过,那把黑剑便要当头落下,柳惜见心一沉,猛地睁开眼,同时左脚一蹬,踢出一块小石。原来适才种种均是一场梦。 她从梦中惊醒,看身畔火堆将灭,缓缓起身往里添了柴火,复又躺下,回思方才的三个梦。一心思忆梦中大哥和小弟的面容,这会却已全描刻不出了,只得暗暗伤心。悲痛一阵又自慰道:“梦中所见都是不作数的,你要见哥哥弟弟的真人,九月初九便能见到,何必着急,还空抓个虚影不放,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当下闭目养息,不过多时又睡了过去,只是肩上伤口不时疼痛,她睡得也不安稳。到得天将明时,柳惜见起身掘土将那火堆盖住。提了从金家弟子那里夺来的一把长剑北上。 那日才杀了罗松云逃出不远,她便遇上了焦顺。此人虽与柳惜见早结仇怨,但那日柳惜见却是初次见他,长脸细目,薄唇鹰鼻,身形瘦长,时时把心深藏,瞧不出他是喜是怒,是悲是愁。她先时与邹无晋、罗松云他们交手已是身乏力尽,再遇焦顺这么个强敌哪还占得到便宜,交手不多时便被费闽砍伤,若不是年中圣赶来暗助,那一日她只怕死在焦顺手中了。 此时虽说暂先躲过焦顺一行人的追踪,但她知金家弟子众多,也不敢大意,尽拣山间荒僻的小径走。饿了采食野果,困了就地卧眠。 后一日,柳惜见来到一地,远望便只见青山缭绕,翠壁插天,似没有路径越过那山。柳惜见愁眉道:“要是没中吕山的那一掌,也不至于使轻功也要像省银子一般。不对,我使银子可也没这么省。”看了那山上的悬崖峭壁一阵,又道:“换做七天前,这山哪能拦得住我!”自怨一番柳惜见还是四面寻找道路去。费了小半个时辰,她终在两座高峰山脚下找到一夹道,从夹道中望去,前方并无暗黑处,料想是走得通的,柳惜见也不多疑,迈足便往那夹道中走去。 行得一阵,忽听前方传来人喊马嘶之声,情知有异,柳惜见加快步子往前纵行。没出多远,便见一伙人持刀杀人,另一行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手中均无甚兵刃,有的才被从马车上拖拽下来。她一见此情景便知是强人劫掠过路客商,心中大怒,也不顾身上有伤,提了剑便往贼盗群中冲去。夹道中人善恶混于一处,她怕伤及无辜,也不敢轻易发掷铜钱。 只眨眼的功夫便有四个贼盗丧生柳惜见剑下,为首的贼盗看出柳惜见非等闲,挥舞戒刀驰马向柳惜见砍来,柳惜见一脚踢翻对面正与自己过招的一个强人,双足在身旁的一辆马车上一点,左手挥剑向贼首砍下,骑马的贼首应变也快,当即从马鞍上翻身跃下。柳惜见那一剑砍在马鞍上,将一个马鞍子一分为二。 那贼首也有几分拳脚功夫,竟和柳惜见过了七八招,柳惜见受伤之际气力不足,直到第十五招上才拿下那贼首,将他按扶在一架马车的车辕上。众小贼看首领被擒,当即生怯,柳惜见高声喝道:“都住手!” 众贼人纷纷罢手,柳惜见道:“把你们抢的人和东西还给主人!” 到手的肉哪能轻易还让,众贼人装聋不动,柳惜见一记耳光打在那贼首脸上,道:“你让他们放下兵刃,放人,还东西!” 那贼首也怕柳惜见怒极伤己,下令道:“丢了兵器,放人,还东西!” 众贼人听了首领吩咐,方才弃扔兵刃,把抢到手的东西还给过路人。正在搬东西忙乱之时,众贼中有一人看柳惜见右肩渗出血来,知她身上有伤,当即慢慢退到人后,捡起弩架上箭对着柳惜见射去。柳惜见耳听得破空声来,举剑将那弩箭撩开。 那贼人看一箭不中,又射了一箭过来。柳惜见让过,看准了是何人发的箭,左手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施力发出,片刻后,只听那贼人“啊”的一声叫唤,倒下地去。柳惜见看着众贼人道:“别给我耍花样,不然这便是你们的下场!”她一提贼首后颈,道:“你让你手下人全给我站到左手边去!” 贼首照柳惜见所说吩咐群贼,群贼畏畏缩缩去到柳惜见左手边。被抢的一行人这又捡拾掉落的行李货物。当中有三人上前来与柳惜见连连道谢,柳惜见同这些被抢的过路人要了麻绳和布条,将十九个贼盗绑了,又将众贼眼睛蒙上,扔在道旁。她思了一阵,点了众贼的穴道,对那被抢的一众行人道:“你们出了这便去报官吧,别让强盗再出来伤别人。” 那行人是三家聚在一处结伴赶路的,听了柳惜见话几个做主的人便应下了。柳惜见向众人打听得知,此山名叫“两面锣”,是南北交汇的一条小道。 一行人凑了十多锭银子捧来,想要答谢柳惜见。柳惜见推辞不受,只和他们要了些纱布和刀伤药便走了。 过了两面锣一带的大山,柳惜见找了一地歇息,重行包扎伤口。只是道上这么一闹,柳惜见怕焦顺等人不多时便会追来,她不敢久滞,一将伤口包扎好便接着赶路。 到日暮时分,柳惜见走到一矮丘,丘上有间小屋。柳惜见看那是孤屋,以为无人居住,想在那屋中宿一宵。走近时柳惜见方见山脚有大片橘子,她恍悟那屋子或是守果树之人所住,走到屋前,见有个老妪在择菜,一旁的井边有个年轻姑娘在打水。柳惜见上前说明来意,屋中一老翁听见声音走了来,后又跟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柳惜见听他们说话,这男子和那姑娘是老妪老翁的一对儿女。一家人商议一阵,那老翁说家里只三间屋,刚够他们一家人住,让柳惜见和自己儿子睡一屋。 柳惜见婉拒,自请睡在柴房中,当夜用过晚饭后,那户人家给她抱了一床被子,柳惜见便在柴房中歇宿。睡到半夜,她被远处传来的一阵呼喝声惊醒,猛一起身,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待得疼痛稍缓,凝神听声,却闻得呼喝声越传越近,听去便像是有人打斗一般。再仔细听一阵,偶听得兵刃碰撞声,更多时候只闻呼呼风声,但确是有人交手不错。 柳惜见心道:“是什么人,斗得这样紧。”忽而心中一喜,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洪师叔、邓师叔他们来寻我,和焦顺他们遇上了。”想到此处,柳惜见提了剑循声走去,到了山脚藏在两棵巨松后,探头出去,远远见四个黑影缠斗在一处。 月光皎洁,柳惜见看是三人合攻一人,当中三人使的兵刃看去便只如砖头大小,她蓦地想起洛水镇遇到的窦生三人。再细细看被围攻的那女子,着衣是深色,所使招式正是鞭法。只是柳惜见站得远,没能看得清她鞭子。 柳惜见当下想道:“果然是你们四个,看来那红衣姑娘也没能躲过窦生他们。” 她看那红衣女郎将一条鞭子舞得沉急生风,窦生的两个徒弟几次想要近红衣女郎的身都是不能。窦生起初被远远隔在丈许之外,一纵一跃躲避红衣女郎来鞭。再过几招,柳惜见看窦生抄手一抓,红衣女郎身形顿滞。看样子,她银鞭是已被窦生抓住了。 柳惜见暗叹窦生武功了得,红衣女郎一扯鞭子不动,窦生的两个弟子提刀向她攻去。 柳惜见上回一时意气现身引走了窦生一伙人,但事后回想,自己并不知红衣女郎和窦生他们结怨的是非曲直,红衣女郎是善是恶她更不知晓,若是错帮了人非但会与窦生一伙人结恨,也在助纣为虐,因此这次决意听明白了再出手。 窦生那男弟子的一把砍骨刀砍向红衣女郎腰间,红衣女郎急放开手中鞭子退让。窦生原本在一端紧扯鞭子,红衣女郎在另一端松手他一时间站立不稳,晃得两晃,但随即站定。 柳惜见转目去看红衣女郎,见她从腰间抽出一物,月光照射下那物似水中粼光,不知是什么兵刃。看红衣女郎所使招式是剑法,她身子移走,出剑如风,不一会功夫便打落了窦生那男弟子的刀。 窦生在旁猛喝一声,提了砍骨刀急挥过去,红衣女郎急忙回身抵御。两人拆得几招,窦生一脚踢起他那男弟子掉落在地的砍骨刀,左手接住,两手挥刀急向红衣女郎攻去。霎时间只闻兵刃碰撞之声,密如雨点落地之声。柳惜见站得远便看不清他二人出手,只见红衣女郎连连后退,看去已是吃力之极。果然再战片刻,听得“铿”的一声,红衣女郎的兵刃掉地,窦生的一把砍骨刀已架在红衣女郎颈上。 柳惜见看红衣女郎也是孤身一人遭人追赶,心中甚怜,已忘了先前看明再救人的念头,更怕自己与各人相距远了,到时相救不及,脚下不由得挪动两步。 便在此时,窦生道:“树后的朋友,请出来相见吧。” 柳惜见心头一震,道:“他已知我藏身在树后了,我是哪露了行迹?”她正欲走出,却听得窦生那边传来一熟悉的声音道:“窦前辈当真了不起,晚辈无意窥看,还请不要降罪。” 柳惜见这一惊更甚方才,心道:“费闽,他们也到了,焦顺想必也在。”一颗心不由得怦怦乱跳。 第46章 二次相见 柳惜见没再往前走,反是向后缩了一缩。 费闽道:“咱们路过此地,见前辈出手这才驻足。” 窦生道:“你认得我?” 费闽道:“前几日我师父曾向前辈打听过一个人,那时我站的远,前辈没留意。” 窦生想了一阵,道:“哦,你是焦顺的弟子。” 费闽道:“正是。” 柳惜见想了一想,还是探出头去。见窦生面前站了七八个人,不用想也知是金家弟子。为首的费闽正躬身和窦生说话。窦生内功颇有造诣,说话声音洪亮。费闽有意炫技,也提气说话,两人话音竟是一般的嘹亮,是以柳惜见虽站得远,却也能听清两人对答。 窦生道:“你们这几日兴师动众,便是为了追万古山庄那个姓柳的小丫头?” 费闽没想到窦生一个屠夫出身,竟能说得上成语,微感吃惊,回道:“此人杀了我三位师伯和许多同门,抢了咱们金家的至宝,罪大恶极,咱们这才追拿的她。” 窦生“嘿嘿”冷笑,道:“我听章二爷那些手下说,她拿走的是‘白水银珠’,这白水银珠不是万古山庄的东西么,人家万古山庄如今把东西拿回去,到成了抢了?” 费闽听窦生这样说话,脸红一红,说道:“白水银珠是万古山庄的东西,那已是六十多年前的事,现今是金家的。” 窦生道:“哦,若是这样,白水银珠被那姓柳的丫头抢走,那只怕白水银珠如今又要成万古山庄的了。” 费闽闻言微怒,但自知不是窦生对手,只道:“未必便是。” 窦生道:“走着瞧。”说罢,又道:“我们没见着那个丫头,你们上别处找去吧。” 费闽为人气量偏狭,看窦生言语无礼,暗想道:“你给老子等着,总有一天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口上却道:“多谢前辈相告。”回头一挥手,身后的七八个弟子随他前行。 才走两步,窦生刀下那红衣女郎道:“我知道姓柳的在哪?” 柳惜见微感骇异,费闽等一众金家弟子住步看向那红衣女郎,窦生呼道:“闭嘴!” 费闽思想:“师父在后不久便到,也用不着太惧这死屠夫。”问道:“姑娘说见过柳惜见?” 红衣女郎朗声道:“自然。” 窦生道:“胡说,一路追你过来。没见你和旁的人在一处,你见了咱们怎地没见着!” 红衣女郎道:“你自然是见着了也不想告诉别人。” 费闽心思灵敏,一听即知红衣女郎话里有话,看向窦生,说道:“前辈,这姑娘知道柳惜见下落,还请让晚辈问她几句话。” 窦生“哼”的一声,并不放开那红衣女郎。红衣女郎道:“窦爷怎会告诉你柳惜见的下落,人家把柳惜见藏起来还来不及呢!” 窦生忙道:“你……你说什么?” 红衣女郎道:“你上赶着巴结常泽,自然要帮着人家徒弟逃跑!” 窦生怒道:“胡说!”手中的砍骨刀在红衣女郎颈上架得紧了几分。费闽回思适才窦生言语中对万古山庄确是多有维护,不由得信了几分,兼之已对窦生有了恶感,越发认定窦生是个阻挠自己追敌的恶人,问那红衣女郎道:“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红衣女郎道:“自然是真的。” 柳惜见醒悟,心道:“这红衣姑娘是想来招祸水东引,好趁机脱身,真是聪明。”窦生与常泽无甚交情,这几日更加没有见过柳惜见,因此,这时红衣女郎一说什么“帮着人家徒弟逃跑”,柳惜见便知那红衣女郎用意。她自信那女郎说不出自己真正的藏身之地,心里也不着急,反而盼着那女郎乱给费闽他们指路,早一刻把费闽诸人引走。 窦生问道:“柳惜见在哪?” 红衣女郎道:“她在……呃……啊……”忽然间,那女郎喉咙似被卡主,费闽一惊,只怕红衣女郎已遭窦生毒手,再打听不出柳惜见下落,当即出剑向窦生刺去。 窦生回刀抵挡费闽来攻,红衣女郎脱困急闪向一旁,她知窦生有要紧东西没从自己这里取得,不会轻易杀了自己,这才兵行险招,在窦生刀下说些激人恼怒的话。 窦生的两个徒弟上前相助窦生,费闽道:“把那姑娘护起来!” 当即便有金家弟子挡在红衣女郎身前,红衣女郎道:“你们别管我,窦生他们把柳惜见藏在楚州一个大夫家里了,你们快拿住他们问个明白。” 窦生骂道:“小贱人!你胡说。” 红衣女郎道:“我才没有胡说呢,倒是你想蒙骗金家的师兄们!” 窦生一把砍骨刀使得越发快了,立时便有三个金家弟子倒地,红衣女郎看再斗下去金家众人必要败在窦生手上,脚下慢慢移位,捡了自己兵刃逃走。 柳惜见一切瞧在眼里,也思道:“这几回焦顺都是派费闽先来探路,他这时就是不到多半也在左近,我也是快走的为妙。”当下放轻了步子,往侧面的山坡上逃去。 黑暗中目不见物,她又不敢往大路走,施展轻功在山间草际穿行一阵,胸中伤痛发作,倚树歇了一会,晃亮明千霜留给她的那支火折照明,方又慢慢行路。 走走歇歇,日升之时来到一乡间的草市上。一向人打听才知这是岷县的一个乡下,离楚州已远。柳惜见买了一身蓝色粗布衣裳换上,吃过一些东西后另买了几个馒头和一些止血退热的药打成包袱收着,离了那草市。 正午之时,柳惜见行到一处农田上,远远见几个人在田间相斗。她定睛一看,当中又有红衣女郎,看去她又是被围攻的那人,敌人却非窦生师徒,而成了五个身着白袍的人。田间没有藏身处,白袍人一伙也早见到了柳惜见。 柳惜见正在是进退不定之时,白袍人中有一人喊道:“她便是柳惜见!”她正处在被人追杀之际,看对面人自己不识却又能叫出自己名字,便先把人家当做了敌人。一纵飞往前空,踏着半黄的稻穗行至那伙人面前。 一穿白袍的女子道:“以为扮成男人我便认不出你了!” 柳惜见看白袍人的袍摆绣得有金色百日草,说道:“你们是金百日的人?”金百日是金起陆的堂爷爷,此人年少时与金起陆祖父金百年不合,因此离开徽州金氏在河州创了百日门,经营四十余年,也有了根底。百日门弟子服饰有一印记,便是在衣摆处绣一金色百日草,颇为好认。 说话的白袍女子身旁站了一头发半白的男子,那男子问道:“柴师妹,你看准了人没?” 姓柴的女子道:“不会有错的,关师兄,前几年赤眉城城主的公子大婚,她和常夫人前去赴宴,我见过她的。” 那关师兄道:“柴师妹记性一向好,说不会记错便是不会记错的。” 此时百日门弟子已与红衣女郎罢手,红衣女郎上下打量了柳惜见几眼,百日门中姓关的那弟子道:“好,那便把柳惜见和冯心雪一起收拾了!” 众弟子齐声应“是”,便举兵刃向柳惜见和那红衣女郎攻来。 柳惜见抡转手中的剑,红衣女郎抖鞭备战。 柳惜见右肩受伤,便只能左手使剑,她日常习练双剑,左手使剑也是寻常,并不觉生疏。此际展开来,依旧能将一把剑舞得风雨近不得身。 百日门弟子看柳惜见将一把剑舞成一道银屏,密不可破,两个武功逊些的在惶惑间已被柳惜见刺中,一人伤在大腿一人伤在肩头。 柳惜见分去三个敌人,红衣女郎对敌便觉容易许多,到了第十二招上已一鞭抽在一个百日门弟子头盖骨上,她手上劲力不弱,这一鞭将那弟子打得头骨碎裂,脑浆迸出。 柳惜见听了那弟子惨叫声,不觉向那红衣女郎侧目看去,一见那情景,也不由得哆嗦一下。 金百日与金百年堂兄弟不睦,金百日创建百日门后也鲜少和徽州金氏往来,此情形已四十多年,因此,万古山庄对百日门也不仇视,两家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今日柳惜见与百日门这一战真可说得上是初战,她怕和百日门结怨再为师门招致一个敌人,下手也不敢过分重了。 姓关那弟子听说柳惜见杀伤许多金家弟子,怕众同门对付不了柳惜见,因此是和柳惜见对阵。这时看却是冯心雪先杀了己方弟子,大为震怒,抛撇了柳惜见去攻冯心雪。 姓柴那女弟子本在和冯心雪交手,姓关那弟子来到冯心雪鞭前时,对那姓柴的弟子道:“你先去对付柳惜见!”姓柴那女弟子转而来攻柳惜见。 这姓关的弟子却打错了算盘,这五人中属他武功最高,他一走其余三人更不是柳惜见对手。原本对付柳惜见的就有两个受了伤,那姓柴的弟子更是远逊于姓关的,柳惜见将剑舞成一溜银光,在二十招内便制住了三人,封了三人穴道。 她胜了敌人却不上前帮冯心雪,立在一旁观战。 冯心雪对付那姓关的百日门弟子颇有些吃力,那弟子几次拽住她银鞭,只是那弟子臂力不如昨夜的窦生,鞭子几次让冯心雪以妙法收了回去。 观了一阵,冯心雪渐有落败之势,呼道:“姐姐救我!” 柳惜见看了看自己身后并无旁人,知冯心雪是在向己求助。她也不向姓关的出手,而是高提了剑对准那姓柴弟子的脑袋,道:“好,妹妹,我给你杀了这姓柴的!”她话音一落,剑便往下落,忽地眼角旁晃来一个白影,柳惜见嘴角闪过一抹笑,身子一扭,横剑一指,剑尖正抵住姓关那弟子的太阳穴。 冯心雪在另一侧拍手道:“好,果然好剑法,怪不得能让人不服气呢。” 柳惜见也不把她话当回事,点了那姓关弟子的穴道。 第47章 代人挡灾 冯心雪心中颇喜,她虽叫柳惜见救她,可柳惜见解救法子不同,用了招围魏救赵,让敌人自己退了,而非亲身上前助阵。 同是解救,这又有何不同?原来这冯心雪是个古灵精怪的性子,心思与旁人不大同。这亲身上前出招解救她总觉显得自己太无能耐,而让敌人自己退却那便是敌人的失策,与她不相干。这话要是说出来,人家少不得要说这是她女儿家掩耳盗铃的痴想,或者便是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不过她这时只是心中暗喜,也无人知晓。柳惜见决想不到自己无心之举,竟让这个女孩暗乐半天。 冯心雪收了银鞭,柳惜见问道:“他们为的什么追你?” 冯心雪粉脸一别,道:“我不跟你说!” 柳惜见道:“你当心吧,咱们这就别过。” 冯心雪拱手道:“多谢姐姐相救,两次相救之恩,小妹改日再报。”说罢双足轻轻遁地,身子已飘飞出去。 柳惜见回头解了那姓柴弟子的穴道,问道:“你们为什么追冯心雪?” 那姓柴的女弟子“哼”地一声,也不答话,柳惜见紧捏起她右手的合谷穴,那女弟子顿觉全身麻痒难当,想哭又想笑,柳惜见道:“说不说,不说我把你手捏碎!”说着,手上更使了劲儿。那女子忍了一阵,道:“我说,我说。” 柳惜见放了她手,她道:“她拿了咱们老夫人的黑珍珠,咱们这才追她的。” 柳惜见道:“金老夫人?” 那姓柴的女弟子道:“不错,便是咱们掌门夫人。” 柳惜见道:“原来是金百日的夫人。” 姓柴那女弟子听她直呼本门掌门名讳,心有不喜,却又不敢在脸上流露半分。 柳惜见道:“这世上还有黑色的珍珠么?用来做什么?” 姓柴那女弟子道:“怎么没有,不过咱们中原这边找不到,都是西域的胡商带过来的,听说这黑珍珠甚为稀有,不能常有,可是稀罕物呢?” 柳惜见道:“金老夫人要黑珍珠来做什么?” 姓柴的女弟子道:“咱们老夫人年轻时便见过那黑珍珠,多年来欲求不得,一月前她老人家听说有个胡商带来一百颗黑珍珠,便想买去做条项链,老远派咱们来通州买。” 柳惜见道:“那黑珍珠怎么会到了冯心雪手里?” 那姓柴的女弟子道:“那胡商要价二万两,咱们手上银钱不够,他又不肯先将珍珠给了咱们,我关师兄便只好先回去取银钱。谁知那姓冯的小妮子后来出价二万三千两,胡商便改了主意,将那一百颗黑珍珠给了她。” 柳惜见道:“那你们该去找那胡商呀,来找冯姑娘抵得什么用。再说了,人家做生意,自然谁出价高便把东西卖给谁。” 姓柴的女子道:“可那胡商已答应了把东西卖给咱们,谁让他言而无信,哼,活该他死得那样惨!” 柳惜见略一思忖,道:“你们把那胡商杀了?” 姓柴的女弟子道:“他耍我们,不该杀么?” 胡商虽言而无信,但只因此便取人性命柳惜见总觉过了。片时后,柳惜见道:“冯姑娘拿了黑珍珠那也是真金白银买来的,你们现在来抢好没道理,难道金家骨子里都是强盗么?” 姓柴那女弟子道:“咱们拿不到黑珍珠,回去也要受罚,不如争一争,将那珠子拿回来,别人受苦总比过咱们自己受苦好。” 柳惜见低眉说道:“果真不错。”她笑了一笑,又道:“那阔阎王窦生他们呢?他们也在追冯心雪,难道为的也是这黑珍珠?” 姓柴那女弟子道:“我们掌门对窦生有恩,他一向敬重咱们百日门的人。自从知道了冯心雪抢走咱们的黑珍珠后,便一直帮着追寻,这人很会做事。” 柳惜见“哦”的应了一声,想道:“敢情昨夜窦生言语中对徽州金家有些嘲骂,是因金起陆祖上得罪过金百日了。哼,两个金家还不都是一个德行。”口上问道:“那你们怎地要抓我?我哪里招惹你们了?” 姓柴那女弟子道:“你杀了徽州金家那么多人,还掳走金大公子。金化机已写了信去给咱们掌门,两家摒除前嫌,重行修好。你杀了徽州金家的人,便是杀了百日门的人,都是一样的,今后不管咱们两家的人谁见了你,都要当做仇人杀了!” 柳惜见听罢,心感不妙,隔了片刻,她将那姓柴的女弟子穴道封上,往前走出几步,侧面来一人叫道:“姐姐且慢!” 柳惜见听那是冯心雪的声音,侧头望去。冯心雪已飘落在她身侧,来挽她右臂。冯心雪动作虽轻,柳惜见右肩伤处却仍是被扯疼,她咬牙皱眉,冯心雪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柳惜见道:“我这右手上有伤。” 冯心雪这才松手,道:“对不住了姐姐,我不知道。”说着轻轻放了柳惜见右手。 柳惜见看冯心雪已另换了身紫色衣裳,不再是方才的装束,可原先没见她身上背有什么包袱行李,微觉奇怪,问道:“你回来做什么?” 冯心雪笑盈盈道:“我有事和姐姐说。” 柳惜见道:“什么事?” 冯心雪道:“咱们上那边说去。”说着指了指她来处经过的一处山坡。 柳惜见道:“不去,你在这说。” 冯心雪道:“姐姐,晋安城好玩么?” 柳惜见正过身子,直视冯心雪,说道:“你要说的便是这事?” 冯心雪挠了挠腮,道:“也不是,我只是不好意思和姐姐说明,才先这样说了一句。” 柳惜见正色道:“冯姑娘,你怎会认得我,还知道我住在晋安的?” 冯心雪笑道:“我本来不认得你,上回在洛水镇还和你争桌子呢。是方才那姓柴的喊了你一句,我才知道你便是柳惜见。你的大名我可是听说许久了,是万古山庄常庄主的关门弟子,既听说过你,又怎会不知你住在晋安。” 柳惜见道:“我从不知自己有什么大名,姑娘你到底是谁?” 冯心雪道:“洛水镇一战,姐姐定会名扬江湖,怎说没什么大名。” 柳惜见看她实像无什么正经话要说,便道:“你既知我是谁,那该知我正遭人追杀,要杀我之人没有数千也有数百,和我一处,只会给你招灾,你快些走吧。” 冯心雪道:“唉,咱们彼此彼此。” 柳惜见听了这话,心道:“难道她是想和我结伴同行,一同御敌?”她打量冯心雪片刻,又想道:“我无把握护她,还是别让好好一个姑娘被我连累了。” 冯心雪看柳惜见默言不语,道:“姐姐,你怎么了?怎地不说话?” 柳惜见道:“你走吧。”言罢拔足前行。冯心雪两步跟了上来,柳惜见道:“和我一处,于你无益。”便在这时,柳惜见忽听见侧边传来杂乱的步音,听声音少说也有十一二人。她心中一慌,拉了冯心雪便走。没走两步,冯心雪却紧紧攥住她右手,说道:“冯心雪,你还想走!” 柳惜见甩了两下甩不脱她手,右肩反而大疼起来。她慌忙中往脚步声来处看去,见十余人从山坡处下来。 冯心雪冲柳惜见大喊:“冯心雪,你别想逃,快还珍珠!” 柳惜见暗道:“不好,着了这小姑娘的道了。”她提起左掌向冯心雪打去,冯心雪见状躲开,闪躲之际踢出一脚,眼看是要往柳惜见右臂踢去。柳惜见道:“冯姑娘心这样狠!” 山坡上的来人大喊道:“别让冯心雪跑了!” 冯心雪向柳惜见扑去,紧抱住柳惜见,低声道:“姐姐,你武功这样好,帮我挡挡这几个人吧,小妹改日再向你赔罪。” 柳惜见气愤不已,道:“你……”冯心雪却打断她说话,看柳惜见道:“冯心雪,你快还珍珠!”说罢,松开柳惜见,身子往地下扑去。 柳惜见还不及说一句话,耳后送来一破空之声,她知是有暗器袭来,闪躲开去。柳惜见高声说道:“我不是冯心雪……” 冯心雪装作受伤之态,道:“别信她,她想逃!” 柳惜见怒恨难遏,本想踢冯心雪一脚,想了一想,终究还是没有踢下去。那十余人已至眼前,两个白发老者各提了一把鱼叉向柳惜见攻来,柳惜见身子略偏,递剑出去,连点两下,那两个老者手腕已被柳惜见刺中。紧接着又有三人攻来,一人提刀一人使棍一人挥舞狼牙棒,柳惜见向上一跃,剑尖指下连刺三下,那三人手上兵刃接连落地,手腕也已被刺伤。 柳惜见从空落下,道:“我不是冯心雪。”她本做男子打扮,若是这话拟男音说出那行人或许会罢手,可偏偏一时惶急便以自己原本的女子声音叫出,众人方才又听了冯心雪的诱言,越发没把她的话当真。 柳惜见一落地,当即有一褐衣青年出剑朝她刺来,柳惜见向后急跃,同时举剑一格,化解了那褐衣青年急攻。那褐衣青年身后跳出一老妇,高喝一声,挥出一个铁环向柳惜见掷来,柳惜见挥剑挡架铁环,谁知那铁环来势沉猛,她非但没能将铁环架开,自己手中一把长剑也已被铁环撞断。幸在柳惜见躲得快,倒也没被那铁环伤到。那老妇翻身去接住铁环,双目圆睁,向柳惜见瞧来。 柳惜见再道:“我不是冯心雪。” 那褐衣男子先前击她不中,这时又横剑向她削来。柳惜见失了兵刃,见那褐衣男子的剑,心中一喜,扔下手中半截断剑,身子歪斜,左手猛然拂出,将至褐衣男子身前时手腕急旋,抢下褐衣弟子手中的剑,如风闪开。这一下兔起鹘落,在场人竟没能瞧清她的身法招式。 柳惜见避让至一旁,说道:“我不是冯心雪,她才是!”她说着向冯心雪所在之处一指,可冯心雪人已不见,她方才一直背对冯心雪与人相斗,兵刃相撞之声不绝于耳,竟是没能留意冯心雪何时走的。 第48章 人围狼袭 使叉的一老者道:“元三姐,看她武功倒不像冯家的。” 元三姐便是那掷出铁环的老妇,她本姓元,在家中排行第三,父母给她取名元良,成年后元良又习了一身不错的武艺,江湖上人给她面子,便不管是年长于她的还是年幼于她的,都称她一声“元三姐”。 元三姐听了那使叉老者的话,道:“不错,看她剑法,是万古山庄的。” 柳惜见道:“冯心雪早逃了。” 元三姐与说话那使叉老者面面相觑。 原来冯心雪和柳惜见分别后,去到左近村中,便遇到同受百日门恩惠的两个江湖人士,此二人均是为了向百日门讨好,向她索拿黑珍珠而来。这二人武功平平,冯心雪将他们杀了掩好,又偷拿村中人家洗好晾晒在外的衣裳来穿上,便欲改向逃遁。可没想走出不远,又碰上来追她的人,便是那使叉老者一行人。也是没到绝路,当中一人向她打听冯心雪,她一看来人在冯心雪对面打听冯心雪,便知这伙人不识她面,念头一转,便想到了在田边的柳惜见,要她来挡挡敌人。 那时她不知柳惜见有没离开,便对众人说自己受了百日门的好,此番也是随百日门弟子来讨黑珍珠的。方才在田间与冯心雪相逢,两边动起手来,百日门弟子敌不过,遣她回来搬救兵。又说冯心雪已改扮了男装逃躲,顺便将柳惜见外貌说了。那一行人本着“勿错过,不如去瞧瞧”的心念,便照她所指往田边走来。冯心雨看人已信了自己言语,做个一马当先的模样,来给众人带路。 元三姐和使叉老者一行人平日里都自诩是一方“好手”,此刻又人多势众,也不怕冯心雪搞鬼,便由她走在最前头。冯心雪急急忙忙回到田间,看柳惜见仍未离开心中大喜,和她胡缠几句看使叉老者一行人来了,便做起戏来,冲着柳惜见大喊自己名字。使叉老者一行人到时,看一旁果然躺得有百日门弟子,“报讯人”又和在场着男装的那人厮打得厉害,越发信了,便一个个朝柳惜见攻过来。这些人都是见过些世面的,这时和柳惜见过了几招,才觉察出柳惜见武功和自己要追拿的人武功不是一个路数。 元三姐道:“我听说万古山庄有个姓柳的弟子杀了徽州金家的许多人,这几日金家也正派弟子拿这姓柳的呢。” 那褐衣青年道:“姑奶奶,金家的焦前辈他们昨日也才追到这附近呢,想来那叫柳什么惜见的也在这一带,这人也使万古山庄的功夫,我看她多半就是柳惜见。” 在场诸人均是闯荡江湖几十年的老手,这点如何会想不到。只是众人在江湖上虽都是能叫得上名号的,也单属二三流,绝不敢和常泽那样的霸王作对。众人又均是见闻广博的,知道柳惜见是常泽徒弟。是以就算晓得百日门已将柳惜见列入敌营,也不敢伤她。 元三姐道:“元晟,我看不像,我听说那柳惜见是年轻一辈弟子中的翘楚,你看这人平平无奇,不会是柳惜见的。” 元晟便是穿褐衣的那青年,他是元三姐兄长的孙儿,此次随元三姐出来闯江湖。柳惜见夺走元晟长剑,元晟颇不服气,本盼着众人合力收拾柳惜见,但听了自家姑奶奶的话,便不敢再胡来,只道:“是。” 柳惜见看这群人知情识趣,省却她许多麻烦,也恭恭敬敬道:“元老前辈明理。”说着,将元晟佩剑送还,同众人道一声“就此别过”,便自去了。 元三姐去解那几个百日门弟子的穴道,百日门五个弟子一得释,便即向众人说了先前和他们交手的便是柳惜见,元三姐各人一副恍悟之样,和百日门五个弟子相约,由自己一干人去寻冯心雪,他们去寻柳惜见。 众人商定后,便往方才柳惜见离去的路道走去,出了那片丘田。 听着各人走远,柳惜见从田上的一堆稻草中出来,看着元三姐及百日门弟子离去的路向。原来柳惜见越过一处坡后并未直接离去,看看左右四处,见东边有附近乡民堆放的一堆干稻草,便藏身在那稻草之中,等众人离去她方才出来。她拍了拍身上沾的草叶秕谷,寻了条与元三姐等人去向相背的路离开。 到得日暮,柳惜见来到遂州,在遂州城用过晚饭买了干粮,又找了城中最好的铁匠铺买得一口尚算称手的长剑便出城宿在野外。正值眉月初上之时,柳惜见倚树望月,渐渐困顿,闭目半睡半醒之时,前头传来细枝断落的声音。她猛一睁眼起身,细细听前方动静。过了半晌,才听知前方有人缓缓行来,落步甚轻,不仔细听绝听不出来。 柳惜见也不管火堆还燃着了,轻身飞出,前移半里,却听得这一向也有人寻来,听声是离自己已不远了。柳惜见抬头上望,见左侧有棵高木,看去遮蔽星月,料想那树枝叶当是繁茂,身子一移一晃,纵上那树,踏在一粗枝上往下望。 过了良久,柳惜见看地下有几个黑影一步步缓移而来,听左右竟也有轻微的足音,心思:“这么多人,多半是金家的人到了,他们是什么时候跟来的,怎地我一点也没知觉。” 静待许久,那伙人渐渐走远,柳惜见落地前行。走出不远,又听得前边有人来,同样的缓步移进,柳惜见只得又寻了一棵树躲藏。这情形与她当日在洛水镇被困山林颇为相似,她只怕金家的人过不久又会故技重施放火烧山,心中不禁焦急。 待这群人走过,柳惜见复又踏着树梢行进。因敌人此次步下甚缓,连什么禽鸟也惊不起,柳惜见怕行动间声音略大反惊动了敌人,又怕一有不甚惊起树上夜鸟,因此也是时时留意,不敢像前回在洛水镇林中一样快行。 这林子颇大,柳惜见又是行出半里左右,听得前头又有脚步声传来。此际身畔树木又尽是新生的细木,不似先前借避的那两株树木粗壮,她只得随意伸手攀了一颗树,那树被她带得空晃,柳惜见只怕被金家弟子发觉。 她虽处险急之境,但头脑兀自灵活,如此三次遇到追敌,柳惜见已知敌人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了这山头,层层搜寻,不落一寸地方。她想到此处,心中暗骂:“奸贼!”看那一队金家弟子尚未走远,思索一阵,窜身下地,拔剑道:“金家人么?” 前面的人听到动静,也纷纷拔出兵刃,一人道:“你是谁?” 柳惜见道:“柳惜见!” 先前问话的那弟子道:“是她,给我上!” 这时林中昏瞑,柳惜见只能凭声音与敌相斗,她与两人交过手后,身旁便亮起火把,是那队弟子所点。这下借光,柳惜见瞧清各人所使确是金家剑法,当下出剑愈快,片刻间即将金家弟子杀得只剩两人。那两人武功不弱,柳惜见直到第二十八招上才将两人制服。一番交战后,四面弟子已听见声音赶了过来,林中一下惊起众多夜鸟。 柳惜见将那两个弟子杀了后,大喊:“柳惜见在这!”说罢,展开轻功纵往树梢,从梢头跃行出林。她出手用意有二,其一便是闹得金家弟子乱起来,使一片林中动乱,如此她即便是在梢头赶行之时弄出声响,也不会太过惹人注目。其二则是将众金家弟子引到这一处,好让他们心神专注此处,她自己更易脱身。 柳惜见此招奏效后,趁林中动乱之际,展开轻功从从树梢间飞逃。她出了那片林子后,听林中响起“嘘嘘”的哨声,知金家弟子在召集人众。她已出了树林,略略宽心。胸中却痛起来,柳惜见不敢多留,踉跄着步子走了。 她也不知自己是如何露了行踪,待得胸中疼痛渐止,柳惜见方又提气展开轻功纵行。一路停停走走,自觉离金家弟子已远,方坐下歇息。 右肩湿漉黏糊,柳惜见猜是伤口又裂了,强打精神取药包扎,此间无水,她也没清洗,只敷药换了纱布便算完事。在那地歇了一阵,柳惜见起身前行,走出五六里,听得左近有狼啸之声,心里打了个突。 她看四面是山,处身之地又甚狭,更无高木能供她栖身。柳惜见从怀中拿出火折晃亮,慢慢往宽敞的地儿走去。狼啸声不断,她听那声并不像只一头狼的样子,说道:“这么多夜露宿山野,只今晚遇到了禽兽,已是上天眷顾了。” 说罢,抽剑出鞘,又从怀中摸出几枚铜钱,思道:“可别死在畜生嘴下。” 行出一段路,狼啸声越来越近,柳惜见回头一看,见身后飘出四只绿幽幽的眼睛,一晃一晃逼近她。待近了些,柳惜见借着火折光亮看清眼前是两头灰狼,一头慢慢转向柳惜见身后,柳惜见看那狼身长四尺来长,高过她双膝。另一头仍在柳惜见身前,看情状是要给柳惜见来个前后夹击。 柳惜见暗叹:“好聪明的畜生。”捏了两枚铜钱在手,那狼发出两声低吼,柳惜见一时还真觉得背脊发凉,左手向后掷出两枚铜钱,只听得身后那头狼一声惨厉嘶嚎,她怕身前一头狼扑来,不敢回头后望,双目看前。 右手中还握得有几枚铜钱,柳惜见正欲往前掷去。身前那头狼已向她猛扑过来。柳惜见虽与不少武林侠客交过手,却是初次和猛禽对战,心中还是带有惧意。看那狼双爪向自己抓来,柳惜见双足点地跃起,纵得比那狼略高,举剑往那狼头上砍下,“咚”的一声,狼头落地,狼血溅在柳惜见手上。 她心中惊惧未平,身后却传来一沙哑的怒吼,柳惜见惊上加惊,身子向旁一闪,却已不及。她只觉身后一股巨力迫压而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兽鸣之声刺耳。 待柳惜见回过神来,她已被身后猛然袭来的狼扑倒,长剑从手中脱落。柳惜见急忙在地上翻转身子,此时她已身处狼腹之下,一只狼爪抓向她面颊,柳惜见生怕容颜受损,将脑袋急偏。蓦地想起腰间的匕首,她左手忙去抽刀,一只狼爪又向她颈间抓来,柳惜见也顾不得右手有伤,举起右手便来挡。 也在此时,匕首出鞘,柳惜见举了匕首往狼腹上猛刺,那狼又是一声惨鸣,狼爪却也没“失手”,从柳惜见右臂上抓过,直把她手袖撕破。这一匕首并未刺中狼身上的要害,反将那狼激怒,吼声更甚,露齿伏首,便要往柳惜见头上咬来。 柳惜见丢了左手上的匕首,发掌往狼腹上打去。那狼“嗷”的一声,整个身子飞远了开去。柳惜见情急之下大使内力发出摩冰掌,引起胸中积存的废剩内力冲撞。发出那一掌将狼击飞后,她只觉胸腔胀痛欲裂,肩头、手臂上处处疼痛。耳听得远处的狼仍在叫唤,声如狗崽低吟。 柳惜见怕凶狼未死再向自己攻来,挣扎了想要起身,却一点力气也挤不出,爬也爬不起来。猛然间胸口又是一痛,柳惜见呻吟一声,脑中一片混沌,渐渐人事不知。 第49章 劫后逢劫 “还黑珍珠来!”紧接着是一阵兵刃交撞之声。柳惜见便是被这吵闹声惊醒。她睁眼来时天已是大亮。 听得周遭的言语侮骂声和精铁相撞之声,柳惜见挣扎着坐起,但觉身上无一处不痛,四肢也酸软无力。她只觉脸上像被什么树浆沾裹住,紧绷不适。伸手一擦,只擦下如漆般的薄层,柳惜见使劲抹脸,这又见手臂上衣袖破了一处,臂上三道血淋淋的抓痕,渐渐想起昨夜狼袭时惊险万状的情形。当下游目四顾,在一株矮荆棘下见一头狼扑地不动,回首看身后一狼头身分离,正是她昨夜杀的第一头狼。 柳惜见从地下拾起匕首,这一弯身才见自己胸前衣襟一片暗红,是她昨夜捅狼腹时沾上的。柳惜见看自己身上沾了狼血,厌嫌不已。又去前方捡了长剑和火折,走到荆棘丛下看那头狼。她伸手摸一摸狼腿,手指按处软绵塌陷下去,知是昨夜自己摩冰掌震碎了狼骨所致。再往狼面上一看,狼口大张,露出满嘴尖牙,狼眼上嵌着两枚铜钱,一半入肉,眼中淌下的血迹已干,是她昨夜所发的铜钱。 柳惜见这才明白昨夜自己先发铜钱所击那狼为何后来猛转回攻。原来她昨晚施展轻功奔逃,胸中疼痛,掷发铜钱时气力不足,没将两枚铜钱射入那狼脑中,那狼没死便只伤了眼睛。这双目一盲一痛,那狼狂性大发,便朝柳惜见一阵猛攻。 不远处的兵刃碰撞声愈发急了,柳惜见忙循声找去。到得一处松林时,看冯心雪正被窦生师徒三人和元三姐祖孙二人围攻,她躲在林中两颗树后观战,心道:“唉,昨儿费了那么大劲儿要我帮你挡灾,今儿还是没能逃过。”竟生了幸灾乐祸之意。 眼看冯心雪渐渐不敌,柳惜见又为这女子担忧起来。元三姐掷出手中铁环,冯心雪一条银鞭将她铁环圈转,回掷往窦生身上。窦生竖起砍骨刀一挡,两件兵器相撞“当”地一声响,铁环退了开去,元三姐窜身跳出,收回铁环。 冯心雪银鞭挥动,将元晟和窦生那女弟子搅翻在地,两人挣扎半晌又站起身来再上前伐斗。柳惜见看了心道:“冯心雪怕也是与他们斗得久了失了力气,不然以她昨儿一鞭抽死那百日门弟子的力气,这两人不得骨断筋折才怪。” 窦生和元三姐看冯心雪伤了己方爱徒爱孙,越加发了狠,两人招招直取冯心雪要害,冯心雪一时间左支右绌,应付不过来。柳惜见看她遭人围攻,念起自己处境,当下四望,却找不到什么石子,只有右边近处有几个松果。 她暗暗运气,胸中虽仍会生痛却也止得快。试验完自己伤后攻敌之能,柳惜见去捡了两枚松果,看准了窦生和元三姐两人的手腕,运使内力掷发松果出去。 窦生和元三姐两人本在全神贯注与冯心雪交手,倏地眼前飞来一团黑影,未及闪避,那黑影便撞击在自家手腕上。两人手臂一震麻木剧痛,一时惊疑不定,向四下里望去,不见有人。柳惜见早在发出松果后便已飞身离去,此时他们再怎么看自然也见不到人。 元三姐被击的一只右手兀自疼痛,抖个不住。她找不到人便向击打自己手腕的那物看去,一看是枚松果,不禁大骇,思想道:“这松果撞来的劲道不小,要不是打在手上而是打往头上,那我一条老命铁定是要送在这的了。我怎地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冯心雪看窦生和元三姐住了手,又处在失神之之状,正是脱身的时机,当即收鞭遁走。窦生的那个男弟子道:“师父,冯心雪逃了。” 窦生道:“不追了。”那松果打在窦生手腕上,他也知觉发出松果之人不是庸辈,加之未见人真面目,不敢造次,只怕一个莽撞大意便树了个强敌。看来人解救冯心雪,他也不敢和人作对,是以徒弟出言示意冯心雪已逃,他也当得无关紧要。 窦生的两个弟子和元晟不明自家长辈用意,也不敢相问,只得站立在原处不动。窦生和元三姐对视一眼,都是一般的心思:先放冯心雪一马,过后再拿她不迟。 柳惜见替那冯心雪解了围后即躲,此时来到山中一条被水冲出的深堑旁,看对面有条路道,她停歇一阵,待胸中疼痛止住,这才提气越过深堑,到了那条道上。 顺道而下,行不多时忽见一拐角处现出两个人影,均是曾和她交过手的金家弟子。柳惜见一时慌乱无措,心道:“近日连连大凶,几时吉日才会转来。”一面想着一面从怀中摸出两枚铜钱发出,那两个金家弟子闪躲了开去,拔剑向柳惜见攻来。 柳惜见挥剑迎敌,十招内将他二人制服。那两个金家弟子失了还手之能,柳惜见点了两人身上的麻痒穴,一一逼问二人金家的人手排布,一人受不住,道:“咱们从四面八方围来,分做好几批人一层层搜来的。” 柳惜见问道:“那焦顺也来了么?” 那弟子道:“他在的,他带人守在山脚下。” 柳惜见道:“你们怎会知道我在这山里?” 那弟子道:“咱们有位师叔嫁到遂州,她知道你杀了咱们金家那么多弟子后,便一直留心你的动向,想要为本门弟子报仇。昨儿见你到遂州城买东西,便派了一个轻功上佳的奇人追踪你来,知道你藏在这一带,那位师叔便传讯给焦师叔,咱们这才带了人来拿你。” 柳惜见心道:“怎地我身后跟了人也一点察觉不出来。”不禁悔恨,思想昨儿不该进遂州城去。 柳惜见道:“你们这次来了多少人?” 那弟子道:“咱们有两百多个,加上百日门的一百多个师兄弟,有三百多个人。” 柳惜见倒抽一口凉气,半晌方慑定心神,道:“焦顺守在山下的哪一边。” 那弟子道:“南边。” 柳惜见一击那弟子后颈,将他打晕,另一个弟子满目仓惶,柳惜见照旧将他击晕。环顾四面山势,见北面山脊林子最密,西面是一座小石山。当下捡起一个金家弟子的兵刃,又提起一个金家弟子往北面山脊奔去。将那弟子放在北面山脊林子的入口处,再取那弟子兵刃砍斫周围乱草石木。踏着乱草往林中走了几步,在一地上扔下两枚铜钱。 自觉妥当,她从林中飞出,将那弟子兵刃弃在那弟子身旁,从怀中拿出明千霜在安州时留给她的竹哨,轻轻一吹,“嘘嘘”作响。 连吹几下,柳惜见方作罢去往西边,躲入西边石山的一簇石壁后。过不多时,便有十余个金家弟子来到北面山脊之上。众人见了地上躺的同门,分出两个来照看同门,余人顺着乱草中的足印往北面山脊寻去。 过得不久,从各处陆续来了四批金家弟子,算来有六十多人,一时间只听得北面山脊林中四处是人言交谈之声。 柳惜见虽是在北面吹的竹哨,但闻金家将这山团团围住,还是怕他们赶来北边时会发觉自己真正藏身所在,当下真是拿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劲儿坐守在石壁之后。好在金家弟子听见哨声是从北面传来,便只顾向北集聚,也没人多留心西边这座小山。 算得入北面深林中的金家弟子已有百来个了,柳惜见从石壁后出来,往西边山脚奔去。途中也遇了两拨金家弟子,一队人少的被她除去了,一队人多的柳惜见闪入长草丛中躲了过去,一路下来还算顺利。 至山脚时,特寻了一个弯道颇大的地方突围,以好掩左右之人耳目。但一看那山脚处也围了七八个金家弟子,不禁大急。略略寻思,从怀中拿出八枚铜钱,对准了几人喉头发出,她身处险境,出手不敢有丝毫懈怠,这八枚铜钱一经发出竟也是无一失手,这八个金家弟子尽数死在柳惜见手上。 固守山脚的弟子一亡,柳惜见即从山脚那逃出。她也不敢沿道走,便顺着逃生的山脚笔直前行,遇沟过沟遇坎跳坎,走了两刻钟功夫,忽觉头痛起来。伸手一摸额头,触手滚烫。正是她肩上剑伤引起的发热。她此前一直担忧逃亡途中发热,日日在心中祝祷,求各路神仙保佑自己莫要中途发热。也是她身体底子好,自受了剑伤后倒也没引起别的病症。但昨夜在山中遇狼攻袭,柳惜见受惊着实不小,兼之晕去后无火取暖无衾御寒,在山上吹了一夜的山风,受了寒气,这时便开始发起热来。 她从遂州城买的退热药本是煎煮了喝的,原想在路上找村店借宿时向人家借灶煮药,没曾想竟捱不到了。 强撑着又行了一段路,手脚越发软了,只觉身子轻飘飘的。无计可想,柳惜见打开了背上包袱,拿出那几副退热的药,捡了几片干药材在口中咀嚼。她也不知这样有无效用,但眼下没有药罐煎药,便求个心安试上一试,只盼也能退热。 一路煎熬,柳惜见这下颇能体味病来如山倒的滋味了。没过多时,又觉唇干舌燥,想要饮水。可这山中行了许久也不见一条山溪,柳惜见正暗叹倒霉,结果越加倒霉的事来了,焦顺带着费闽及七个金家弟子追了上来。 原来柳惜见以竹哨声引金家弟子聚往北面山脊的深林中,两个金家弟子在那林中捡到柳惜见扔下的铜钱,便认定柳惜见藏在那林中,来向焦顺禀报。焦顺听后亲自前往那片山林中查看。他做了多年杀手,于躲藏、惑人一道何等精通,当时柳惜见踩在乱草中的足印虽已被金家弟子坏了,但柳惜见披斩的乱草仍在,他查看过草木山石断口处的痕迹,便即断定那是有意为之,而非两人对阵所损。望一眼周遭地势,看西面的小石山是极佳的藏身所在,一加推究,便明白了柳惜见以北面惑敌,从西面逃走的策略,当下率领弟子追赶来 还未追到山脚,山下的弟子便来报,守在山脚外围的弟子死了八人。焦顺赶去查视一番,众弟子不知该往何方去追敌时,焦顺手向前一指,道:“往前直追。”那路是环山而辟的,他也想到若是柳惜见沿山路逃跑,定会被守在山脚别处的其他弟子瞧见,只有往前直行方能避过。这一想竟是把柳惜见的行迹复刻得无一毫差误。柳惜见又处在伤病交加的时候,脚程慢下,便被焦顺一干人轻易追上。 第50章 生死较量(一) 柳惜见直起身子正对焦顺一干人等。 焦顺道:“白水银珠呢?” 柳惜见笑道:“不在我这。” 焦顺哪会信她,说道:“姑娘,你最好自己拿出来,不然咱们这一大群男子,要是往你身上搜去可不好看。” 柳惜见道:“我都说了,不在我这。” 费闽道:“赵师伯死在你手里后,他身上的白水银珠便不见了,你敢说不是你拿的!” 柳惜见道:“当时碰了赵贤安尸首的可不止我一个,你们怎不去找别人要?” 费闽欲要再辩,焦顺伸手拦住,说道:“看样子,你是不肯交出珠子了是吧。” 柳惜见道:“我没有珠子!” 焦顺嘴角一扯,右手一扬,身后四个弟子各出兵刃向柳惜见攻去。柳惜见举剑还击,一时和几个金家弟子斗成平势。不过她终究是伤病之身,自知久战难支,然而欲要施展快剑对敌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正心灼之际,从空传来一清脆的女子声音道:“姐姐,我来助你!” 柳惜见一听那声音,知是冯心雪,道:“你快走,别枉送性命!” 冯心雪挥鞭抽中两个金家弟子,费闽在焦顺身旁道:“师父,这个女子也不是好人,便是百日门在追拿的冯心雪!” 焦顺道:“便是那晚骗了你们那丫头?” 费闽脸上一红,道:“是她。” 焦顺道:“好,百日门帮了咱们这么几日,那便送他们一个人情。”接着,发令道:“把这姓冯的丫头一起拿下,交给百日门的朋友们发落。” 众弟子齐声应“是”。柳惜见心想要糟,多赔上一个。 冯心雪一来,余下的金家弟子也纷纷拔兵刃迎来。柳、冯两人会斗金家群弟子,终究是寡不敌众,不久便即显露败迹。柳惜见只觉身沉千钧,微微喘口气,后退两步,从怀中摸出几枚铜钱外掷出去,只是这时失了力气,准头虽不失,力道却大减,几枚铜钱发出,只使敌人受了轻伤。不过这一袭也阻住了敌人攻势,柳惜见忙拉过冯心雪,道:“走!” 冯心雪也知不是敌人对手,当下携了柳惜见手两人展开轻功往另一端逃去。没出多远,闻得身后劲风来,柳惜见拉了冯心雪偏闪向侧,这当口瞥眼一看,见原来是焦顺出掌攻来。他出掌甚是迅疾,柳惜见和冯心雪才转了向焦顺掌风随至。柳惜见在洛水镇吃过吕山那一掌的苦,也知自己内力绝比不得焦顺,不敢硬和他拼掌力,当下踢起脚下一块碎石击往焦顺掌心。焦顺在半空化掌为拳,握住那颗碎石。 冯心雪、柳惜见看焦顺抓住那颗石子后定身不动,不明他用意。正欲再逃时,忽见焦顺右手张开,一阵尘末从他指缝中扬落。柳、冯二人忽然明白过来,焦顺竟是将那颗碎石捏成碎末了。 柳惜见看了这架势,情知今日多半逃不过,心道:“杀死爹爹的仇人便在眼前,既逃不过,不如和他拼命,看能不能为爹爹报仇!若是不能,死在他刀下,那来日哥哥弟弟向他报仇时顺便也将我的仇报了!”念及此,神色大变,放下冯心雪手,淡淡道:“妹妹,一会你自逃命去吧。” 言罢,挥剑直朝焦顺急攻过去。冯心雪一怔,看柳惜见拼了命地紧攻敌首,还以为她急难中揽下强敌,赞她义气。当下也挥鞭朝余下的金家弟子攻去。 焦顺看柳惜见剑法杂乱,偶有一两式并非万古山庄的剑招,不由得叹奇。这时又来了十余个金家弟子,柳惜见双足顿地,纵上一棵两人高的秀木,往林深处奔去。 焦顺岂能容她逃,当即也往林中逃去。 柳惜见奔出半里路左右,忙急回身,见焦顺距自己不过一丈远,暗道:“这厮果真不能小看。” 焦顺那边却也在想:“小妮子轻功倒是不错。” 柳惜见胸中疼痛发作,不敢便即动手,便想用言语延捱时刻,说道:“若我交出白水银珠,你们会怎样待我?” 焦顺道:“看你绝不是想交出白水银珠的样子,我从不和没真心的人谈筹码。” 柳惜见想不到焦顺竟是如此还言,道:“我哪里不像真心的样子?” 焦顺淡淡一笑,道:“我做了二十多年的杀手,怎会看不出来。你眼睛里不是讨饶,是算计。一个向敌人求饶求生的人,眼睛里是没有光的,你不一样。” 柳惜见这时倒有点佩服起他来,道:“那你能不能看得出我真来历?” 焦顺道:“我知道你真来历做什么?” 柳惜见道:“我敢打赌,你等会儿定会问我真来历。” 焦顺一笑,道:“你比你那些师叔有意思的多。” 柳惜见道:“你如今还以为白水银珠是在我身上么?” 焦顺眉头微皱,道:“你在洛水镇被咱们围住,一直没再见过其他万古山庄的人。” 柳惜见道:“谁告诉你的,抓了金化机那晚,我不是和咱们万古山庄的师兄弟一处么?” 焦顺是听金家弟子说起过这事,心下真有些起疑,思量道:“咱们追了她这么些时日,可别白追了。” 柳惜见觉胸痛止了,满目怒恨看着焦顺,一字一顿说道:“陈青云!” 焦顺一愕,他的两重身份瞒得严实,便连金门中也只少数人知晓,此刻见柳惜见叫出自己另一个名字,便觉奇怪,问道:“你怎知道?“ 柳惜见不答他话,忽地将剑指向他眉心,急刺而去。焦顺身子微侧,拔出剑来,斜刺往柳惜见手腕。这是柳惜见对敌时常使的招数,这时被焦顺拿来用,柳惜见也只得应变,将手往上扬抬。哪料焦顺的剑如影随形,竟始终不离她手腕两寸以外。 柳惜见提起右掌,运劲发出。焦顺见过吕山和邹无晋受摩冰掌折磨的苦痛,倒也不敢大意,真怕柳惜见会打出摩冰掌来,当下收剑后跃。柳惜见暂解燃眉之急,她方才提气发掌,胸中隐隐作痛。这时焦顺退去,她微微喘口气,心中谋思,有了一计,虽未必便能制住焦顺,但可一试。当即施展一招“云揽月”向焦顺攻去。 焦顺还招,道:“谭家剑法,你怎会使?” 柳惜见一笑不答,接着将“纤尘无影”“千岩一素”“几度问春”“红莲相倚”“轻鸥尽来”“急风雪涌”等剑招一一施展开来。自谭清死后,焦顺再没见人使过这些剑招。这时柳惜见使将出来,焦顺一时呼惊叫奇,手上出剑便也慢下。柳惜见出招没了强阻,顺顺当当使完十五招谭家剑招。 焦顺为看清柳惜见剑招,也未尽全力来对付柳惜见,这时看来两人还打成个平手模样。柳惜见施展完这十五招谭家剑法,从头又施展一遍。与前回无二,仍是十五剑招,连剑招的先后次序也没变。 十五剑招使完,柳惜见从头来过,同样的招式不变的出招次序,唯一的变化之处便是柳惜见出剑快了许多,她连使三次,对这些剑招更熟,因此出剑越快。 焦顺看她来来去去只使出这十五招,想起一事:“万古山庄前任庄主曾和谭轲让交过手,听说万古山庄因此存留有一些谭家的剑招,这丫头来来去去只会这几式,这些剑招多半是万古山庄的人从谭轲让那里学来的残招,半缺不全。”他既有了这个念头,加之柳惜见确是反复使出这十五剑招,便越发笃定心中所想。当下不再退让,一一出招拆解柳惜见的十五式剑招。 柳惜见看他拆完一遍,也不变招,仍旧将十五剑招重使开来。此时她于剑招越发熟了,使来一气呵成。焦顺先时还颇有些不耐烦,但一想这女子诡计多端不能大意,又凝神对敌。及至后来,焦顺看出柳惜见出招比先前又快了几分。谭家剑法给人以诡奇之感,其因之一便是出招迅疾,颇有虚无缥缈之态。 此时柳惜见使这十五式谭家剑招,已初具缥缈之状。焦顺想起当日和谭清斗剑的惊险,眸中射出寒光,手上出剑也越发凌厉。焦顺也习快剑,且是江湖上使快剑的高手,柳惜见毕竟功力不及他,战得越久越见破绽。这一回重使十五式剑招,柳惜见在“红莲相倚”之后忽加入一招“狼烟四起”。 “红莲相倚”的破解之法是划圈下压,焦顺亦是如此破解的,可“狼烟四起”却是要将剑锋上挑。这样一来,焦顺右手握剑沉势压下,柳惜见剑锋向上急挑,焦顺右臂竟是撞到柳惜见剑锋上去。 他二人出招各有各的快,焦顺不防柳惜见会在十五剑招之中突然加入一招,见柳惜见剑锋上行,想要收势已是不及,右臂自送往柳惜见剑锋上,痛中大骂:“死丫头!”随即左手挥出剑鞘,扫往柳惜见小腹上。 柳惜见全心神均在焦顺右臂上,盼自己这一击能废去焦顺右臂,便没留心焦顺剑鞘扫来,被他剑鞘击中小腹。焦顺又在挥扫出剑鞘时运了几分内力,柳惜见直被他这一击推跌出半丈,倒地呕血。 焦顺右臂自也脱困,没遭大殃,不过受伤却也不轻,当下流血不止。 柳惜见从地上爬起,心中只是恼恨遗憾,失去一个大损焦顺的好时机。焦顺看柳惜见满嘴是血的爬起,怔了片刻,当即将剑交递到左手,左手挥剑向柳惜见攻来。 柳惜见满身疼痛,只觉全身骨头都像是要散了一般,步履蹒跚躲过焦顺这一剑。生死存亡之际,她哪敢大意,也顾不得身上疼痛,提起剑再展开其余的谭家剑法,一招招向焦顺攻去。焦顺这时方明白,此前的十五式剑招不过是柳惜见有意蒙骗,让他大意。不过看柳惜见会使谭家剑法,焦顺又揣度起柳惜见身份来,百思无果,问道:“你是谁?” 柳惜见沙哑着声音道:“我早说过了,你一定会问我真来历的!”她只这么说,却不答焦顺的话。 焦顺看她一副得意神情,不禁有怒。横剑往柳惜见脑袋上削去,柳惜见身子一矮,躲了开来。焦顺斜足踢出,柳惜见落剑往他足上砍去。焦顺见势收足,一手从靴筒中拔出一把短刀,向柳惜见飞掷过来。 第51章 生死较量(二) 柳惜见横剑挡开焦顺掷来的短刀,“铮”地一声响,那短刀掉落地上。柳惜见瞥了那刀一眼,看出是蝴蝶双刀。既为双刀,当是成双的,焦顺只发出一把。 见焦顺是从靴筒中拔出那刀,柳惜见双目往焦顺靴上看去,果见他左靴内鼓起一长物,看来便是另一把蝴蝶双刀。 焦顺看短刀没刺中柳惜见,当即挥剑向柳惜见劈斩过来。柳惜见提剑迎上,两人当下又拆了十余招。柳惜见所使既有谭家剑法又有展泉山的剑招,不时又掺杂万古山庄的招式,冗杂无序。 焦顺武学造诣自是在柳惜见之上,只是柳惜见这时出招繁乱,他一时意料不到,竟和柳惜见斗成平手。后来渐渐摸清柳惜见底子,和她再斗便容易起来。柳惜见伤病在身,拖至这时已渐渐撑持不住,再拆了二十余招,她右臂又被焦顺划伤。 柳惜见一面御敌一面想着杀敌之策,这一心二用再让剑招威力大减,过不多时,手中长剑竟被焦顺打飞。眼看焦顺一剑斩来,柳惜见着地滚开,躲开焦顺这一击。站起身后即从腰间拔出匕首,猛向焦顺刺过去。她先前伤了焦顺右臂,这时只有短兵,便不敢挨近焦顺的左半边,只在右半边游走,时时提起匕首刺在焦顺右臂上。 焦顺受她匕首刺中两回,余回均躲了过去。过了这许久拿不下柳惜见,他心中其实也颇焦躁。柳惜见看出焦顺出剑不及先时沉稳,又喜又忧。渐至她长剑掉落的地方,柳惜见看准时机踢起自己长剑,长剑起空,她正欲拿取,焦顺蓦地里踢出一脚,将她长剑又踢远丈许。 柳惜见大怒,从怀中摸出两枚铜钱,激掷而出。焦顺侧身一避,轻易躲过,这又回过面来,正对柳惜见。却不知柳惜见何时捡了两粒石子在手,她手前晃,焦顺以为柳惜见要将石子投来,身子后侧。却不料柳惜见并未发石,待他惊觉,柳惜见身子一晃,已移了向去拾起自己长剑。焦顺骂道:“小鬼!”紧跟着出剑攻向柳惜见后心。 柳惜见听得身后传来风声,发出手上石子,焦顺横剑挡开。柳惜见得了这暇隙,方才转正身子。此时她正对日头,但觉日光刺眼,双目难睁。忽地触动灵机,当下将脸埋进树荫处,看明了焦顺所在,右手将匕首斜置在烈阳之下,微微翻动,匕首折射出一道白光,映在焦顺双目之上。 白光射来,焦顺只觉刺目,将头微偏。柳惜见得了时机,用尽全身之力,将自己长剑投掷往焦顺身上。焦顺闻风声闪开,但他被匕首的折光一射,此时双目所见只是一串花晕,刺眼难受。勉强睁开眼,见柳惜见长剑从自己身旁掠过,心道:“痴人说梦!” 便在此时,焦顺忽觉小腹上一痛,低眼去看,柳惜见已从他腹中拔出匕首,他腹上伤口血流如注。原来柳惜见投剑向焦顺刺去时,人也俯身拿着匕首向焦顺小腹上刺来,她轻功本佳,这一去无声,焦顺彼时又大有处在“眼盲”中的境遇,眼中难见前面情形,一时不适,虽听到疾风扑来,只以为柳惜见发了暗器,没想到她人隐在暗器之后,再出一击,焦顺未加防备,便被柳惜见匕首伤到肚腹。 那匕首刺得颇深,可焦顺为人强悍,竟是硬举起手中长剑向柳惜见砍削过来,柳惜见只一味闪躲,初时还以为焦顺损伤不重,又是白费力气,但游走两圈,见焦顺脚下踉跄,当即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往焦顺手腕上击去,焦顺手中长剑掉地,柳惜见惊喜欲狂,当下又发出一枚铜钱击他喉头,想不到焦顺又躲了开去。 柳惜见失手,一足重重顿地,只觉有物硌脚,她垂头一看,竟是方才焦顺向她投掷来的那一把蝴蝶双刀。柳惜见踢起那成单的蝴蝶双刀,一抄在手,随后对准焦顺心口发射出去。焦顺见蝴蝶双刀射来,一声粗吼,双掌从胸前推出,那蝴蝶双刀眼看是要刺进他胸膛的,但他这两掌推出,蝴蝶双刀受阻又飞回向柳惜见。 柳惜见一惊,向一旁跳闪,心狂跳难平。焦顺方才竟是以自身内力迫使蝴蝶双刀回转,只是他要害被伤之下急运内力,危害更甚。柳惜见躲过那刀袭来时,焦顺口中咳出鲜血,身子站立不稳,摇摇欲坠,不过双目睁得大大的,直直瞧着柳惜见。 柳惜见心中一颤,她虽见焦顺行动缓顿,但仍怕他留有一手,当即一跃往前,捡起自己长剑,从后一剑刺在焦顺后心。焦顺闷哼一声,双膝跪地,慢慢仆伏地上。 柳惜见长长吁了口气,也觉全身一软,坐倒在地。她呆呆看了焦顺半晌,才走去翻过他身子,一探鼻息,果是已死。缓缓抬头,说道:“我报了仇了。”但心中殊无半分快意,想起自己一路来杀人颇多,反生出满腔愧恨,茫然站立良久,复又想道:“你不杀他们,他们便要杀你。”想到此才稍觉舒心,拿了自己长剑和匕首,走出深林之外。 她在林中和焦顺生死拼斗,已全然忘了外边的世界。到得林外时,见了几具金家弟子尸首,冯心雪却不知去向。柳惜见循着打斗痕迹找去,终于在一片小坡上见到冯心雪。彼时她正和四个金家弟子游斗,看去很是吃力,柳惜见看地上有石块,俯身捡起,随手掷去。 她与焦顺战了多时,此时力竭,石块击出已没了力道,只落到几个金家弟子脚边。石块落地的动响倒也醒人,几个金家弟子闻声回头瞧来,见着柳惜见都是吓了一跳。连冯心雪看了柳惜见都是一愕。原来柳惜见和焦顺相斗,添了许多新伤,衣裳上血迹斑斑,下颌嘴角满是鲜血,加之昨夜遇狼袭留下的血迹,一眼看去满身是血,甚为可怖。 费闽见柳惜见独自一人出来,问道:“怎么是你?我师父呢?” 柳惜见道:“死了!”她嗓音沙哑,自己听了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费闽微惊,伸长了脖子看瞧柳惜见身后。他知师父武艺胜于柳惜见,便一直未进林中相助,但此时不见师父走出林子,便有些惊慌起来。 冯心雪道:“姐姐,你没事就好了。” 柳惜见看她这时所使兵刃不是银鞭,却是一把薄如蝉翼的软剑,所使招式和明千霜一般无二,心头明朗:“她是冯嵘的女儿。” 冯心雪正是冯嵘的女儿,与明千霜也算是师兄妹。她父亲冯嵘受常泽委托教授明千霜武艺,在选练兵刃时明千霜选了软剑,冯心雪争强好胜,决意要和明千霜一争高下,便也选了软剑。后来她软剑练不精,又缠着父亲学了软鞭,出门行走时便两样兵刃齐带,随心取用。柳惜见习剑为主,于鞭法所知有限,此前每与冯心雪打照面,她又均是使鞭,是以一直没能看出冯心雪师承门派,直至这时她施展剑法方才晓她底细。 费闽看柳惜见瞧着冯心雪出神,出剑向柳惜见攻来。柳惜见回剑抵挡,但此前耗力太过,这时再和人斗颇为费力。 冯心雪看柳惜见武功大不如常,也明白她是力竭身伤之故,只是苦于自己也是久战不胜,不得去助她。 费闽将柳惜见逼上山坡,柳惜见胸中痛楚又起,喉干舌燥,头痛欲裂,真是百痛齐发,一时眼也花了。费闽得了空子一脚踢在她胸上,她竟没能避开。一阵血腥气上行,柳惜见口中喷出一口血来,后仰倒地,闭目再不动弹。 费闽一怔,他和柳惜见斗过数回,知柳惜见不易对付,全想不到现今竟这么一脚便将她制服。看柳惜见倒地,费闽忙想去她身上搜白水银珠,当即蹲身下去,他手将触柳惜见腰,忽觉眼前白光一闪,费闽吃了一惊,正想起身后跃,却已不及,他胸上一阵刺痛,顿时没了力气,连气也喘不上来。 原来柳惜见倒地后头脑尚有几分清醒,不过一时起不来,她索性装死不动,费闽若是一剑砍了她那也认了,若是费闽俯身查看她是死是活,或来她身上寻白水银珠,那仍能还他一击,是以静躺不起,待费闽挨近她身时,柳惜见趁其不备,捡了长剑刺向费闽左胸。 费闽胸上插着柳惜见买来的长剑,一脸扭曲的向后倒去。柳惜见挣扎起身,见两个金家弟子提剑向她指来,伸手往怀中探去,她本想拿铜钱击敌,这时伸手去却拿不到一枚铜钱。原来换来的铜钱已被她当做暗器使完了。柳惜见一急,忽然手中触到两根针似的锐物,她一时也不及细想是何物,当即抽拿发出。直至物已脱手,柳惜见才知觉那物竟是金化成的两根梅花针。 那夜她后背无端中了这梅花针,便一直将两根梅花针贴身收着。这时急中不加辨清便发了出去,对方又是金家人,若让他们瞧出这是金化成之物后患无穷。当下心中一急,便想要去追回。情急中未留意脚下还有费闽尸首,一跨出便被费闽尸首绊倒。她又处在身衰力虚之际,一点不能运力定住,便顺着那处小坡滚了下去。 耳边落泥沙沙作响,隐隐约约又似有马蹄声传来。柳惜见全身说不上是哪痛却哪都痛,渐渐地眼前一黑,再没有了知觉。 第52章 退居濮阳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柳惜见似听见水流声,勉强睁开眼来,只见眼前悬着一枚狗牙。一回复知觉,身上种种痛楚便也苏醒。那枚狗牙在她眼前晃动两下,困意袭来,只想合眼,慢慢似乎真合上了眼睛,再不见周遭事物。 有时耳边有人唤自己名字,有时喉中会灌来一注注苦汤苦水。似睡似醒,似真是幻,似乎自己也不知世间还有个自己。再有知觉,是胸中一阵胀痛将她催醒。猛地一阵咳嗽,喉中升起一股血腥气,“噗”的一声,口中吐出不知什么东西,齿间一阵腥甜。耳边“啊”的一声尖叫,又听人说:“怎么吐了这么多血!”柳惜见这才有几分清醒,好像是自己吐血了。 也不知哪里被阻,只觉吐气艰难,恍惚间似有人扶起自己双肩。柳惜见抬眸看去,却看不清眼前人面容,垂眸时只依稀见到一身黑袍,眼前事物渐淡至无,她复又沉沉睡去。梦中时而觉胸膛缓缓流过一股热气,热气自胸辗转至双臂,散化于外。迷迷糊糊中仿佛回到年中圣为她疗伤那日。 此后不知又过了几时,柳惜见旧梦不断,时而梦见小时候被古镇康追杀,时而梦见爹娘,有时又梦到仍被焦顺、赵贤安等人围困。梦中偶也会想起古镇康、赵贤安等人已被自己所杀,但过后仍是频频梦见这些人。她想醒却又醒不过来,脑中似清醒身子却一点动弹不得,时时陷溺梦中,说不出的难受。 “柳师姐,柳师姐!”柳惜见听耳边有人叫唤,这回听得真切,果是有人在叫自己。柳惜见缓缓睁开眼睛,迷雾散去,眼前映入一张秀丽的面庞,正欣然瞧着自己。 柳惜见道:“李师妹。” 李允然大喜,道:“老天保佑,你可算醒了。” 柳惜见脑中一片茫然,记不起前事。李允然看她发呆,问道:“师姐,你怎么了?” 柳惜见也不知从何问起,良久方道:“出什么事了?” 李允然道:“你不记得了么?”柳惜见想要坐起,后背、双肩一痛,不敢再使劲,头一沉又躺倒回床上。李允然道:“你要起来么?” 柳惜见道:“嗯。”李允然扶了柳惜见坐起,帮她垫高枕头,道:“师姐,你已睡了五天了。” 柳惜见道:“五天了。” 李允然道:“是啊。” 柳惜见想了半日,隐隐记起和焦顺在林中相斗的情形,看了一眼屋中,也不是自己屋子,道:“我怎么在这?这是哪?” 李允然道:“你在遂州城被焦顺他们围攻,是冯家姑娘救了你送你回来的。” 柳惜见道:“冯心雪么?” 李允然道:“是啊。” 柳惜见脑际思绪纷纭,问道:“那冯姑娘呢。” 李允然道:“冯姑娘有事,庄主让明师兄先送她回蜀州了。” 柳惜见道:“我师父,我师父也在么?不过,这是哪里?” 李允然道:“你听我慢慢和你说。” 柳惜见蹙眉瞧着李允然,李允然道:“咱们七日前得了讯,说你在洛水镇遇险,便赶去救你。谁知走到遂州,便听说金家弟子已追你到了那。安师叔他们也领人追到那,只是大伙找了一天也没找见你,到了第三日,冯姑娘才把你送来咱们住的别苑,那时你还昏迷不醒呢。正好冯姑娘送你回来那日,庄主也到了遂州。” 柳惜见道:“师父来遂州做什么?” 李允然道:“朝阳教的司马教主请庄主到洛水镇去,说是要调商咱们和徽州金家的争闹。后来金起陆在洛水镇遇刺,金家人便全回徽州去了。司马教主又传讯来,说待金起陆伤好了再议,庄主便留在遂州了。” 柳惜见道:“金起陆遇刺?知道谁干的么?” 李允然摇头道:“不知道呢。”又道:“庄主知道是冯姑娘救了你后,重重谢了她一番,听说她有急事要赶回蜀州,便让明师兄送她回去了。” 柳惜见道:“那咱们现下还是在遂州么?” 李允然道:“不是,咱们在濮阳县,大夫说你伤重受不得长途颠簸,庄主便留了你在濮阳养伤。” 柳惜见道:“那师父他们回庄了么?” 李允然道:“没有,庄主带着闻师叔他们去白屏镇了,陶师兄他们还在白屏镇上。还有,庄主要迎周太师叔他们的遗骸回庄。” 柳惜见黯然,慢慢躺会床上,闭目良久,猛然间记起一事,一手拄床坐起,问道:“今儿初几了?” 李允然道:“今天初三。” 柳惜见道:“九月初三?” 李允然点头道:“是啊。师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柳惜见道:“没什么。”心中颇感惆怅。她心中记着九月初九神鹤碑之约,濮阳离麟州神鹤碑路途遥远,自己有伤在身难以赶路,只怕错过与亲人团聚之机。 李允然看柳惜见郁郁,还当她伤痛难受,道:“师姐,很难受是不是,我去给你找大夫来。” 柳惜见道:“李师妹,我没事,你也歇歇,别为我忙活了。” 李允然道:“你真没事?” 柳惜见道:“没事。” 李允然道:“那也要请大夫来看看,我顺便去和大伙说一声你醒了。”也不待柳惜见还言,李允然已出了门。 柳惜见背倚一个绣花枕头,回思洛水镇到遂州一路所遇,恍如隔世。她独坐不多时,便闻外间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柳惜见往门外看去,见程秀、袁百卉及万古山庄中的两个女弟子一同进来。柳惜见想要起身被程秀拦下,各人问了她身上情状,柳惜见只说肩臂上痛得厉害。 再过一阵,李允然领着一个六十多的大夫进来,那大夫给柳惜见把了脉,又看了看她面色,道:“只要退了热你这人便能好起来了,外伤好好敷药个把月便能好。” 李允然称谢,送了那大夫出去。 程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连这个大坎都过来了,今后也不必愁别的事了。” 柳惜见一笑不答,袁百卉道:“就是瘦了好多,等你伤好全了可得好好补补。” 柳惜见道:“是么?” 众人点头,柳惜见伸手摸了摸自己双颊,果是紧贴着骨头了。 程秀道:“果真是脸上有肉才好看,你也别急,养一阵子便胖回来了。” 柳惜见道:“师伯,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程秀道:“怎么也要你能走动了咱们才能赶路呀。” 柳惜见面上也不敢露出急色,道:“那我再养两日。” 程秀道:“想家了是不是?” 柳惜见道:“是啊。”这话真心实意,她既想万古山庄的同门,也想自己那两个多年不见的兄弟。 程秀看柳惜见身子虚弱,便也没费时和她详谈,待李允然送大夫回来,仍留她照顾柳惜见,余人均出房去。 柳惜见吃过一点粥后又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傍晚,李允然正伏在桌上打盹。这次醒转,自觉比前回有了精神。她拍了拍自己肩膀、臂上各处,都是一阵疼痛。又记起胸中内伤,当下暗运内力,胸中已无物冲撞,胀痛滞闷之感全消,她心中大喜。揭开被子下床,脚下仍是乏力难支,一立地上头也有些发晕。 李允然听见响动醒来,见柳惜见摇摇晃晃在屋中走动,忙道:“师姐,你怎么起来啦。” 柳惜见强笑道:“我看看我能不能走。”李允然将她扶到床沿坐下,道:“你腿没伤着,养几日有了力气便能走了,陶师兄可就……唉……”说着只是叹气。 柳惜见垂下头,陶辰双足被废因她而起,她虽也说江时安双足并非自己所砍,可到底是她思虑不周贸然以江时安试敌所致,如今牵累了陶辰,她心中也谦仄不安。想道:“不知陶师兄会不会怪我。” 李允然也不知柳惜见此时心中所想,道:“师姐,等你精神好了些,可要给我说说你一路上怎么挫败金家那些家伙的,定威风得紧!” 柳惜见苦笑道:“我都伤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威风。你师姐我是一路狼狈逃窜,没什么威风的。” 李允然道:“可你毕竟杀伤了金家那么多高手呀,外面如今可是都传遍了呢。四个金家高手死在你手上,三个伤在你手上,那还不威风。” 柳惜见笑道:“这几大高手的门徒没有一万也有一千吧,来日都是要找我报仇的,你倒是帮我数数看我有多少仇人才是。” 李允然神色转严,慢慢坐回柳惜见身旁。 柳惜见叹了口气,道:“这是我的祸端,要我自己受的,没有什么好威风的。” 李允然道:“你还有咱们万古山庄的师兄弟姐妹,谁要是敢动你,咱们万古山庄饶不了他的!再不济,还有我帮师姐你一起受呢,不,我也是可以代你受的。” 柳惜见很是感动,眼中含泪,道:“你记不记得你十岁那年,你祖母到万古山庄来瞧你,那年下雪天冷,咱们不敢出去玩,只能闷在屋中,你祖母给咱们念了一卷无量寿经。” 李允然道:“嗯,是有这样一回事。” 柳惜见道:“我记得你祖母念过这样一句经文,‘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说得很是啊,人是我杀的,他们要索的是我一条命,不管什么苦祸,都该我来受,最坏不过一死罢了。怎能让师妹你代我受呢。” 李允然看着柳惜见双目,她向来只觉这个师姐潇洒快意,从未像今日这样在她眼中见过悲伤,一时呆住,又跟着她难过起来。 柳惜见道:“我明白师妹的意思是你会帮我同御仇敌,那是你的情义好意,我心领了。可仇敌太多,我只怕会白累你一条性命,也让我多伤心,倒不如让我自个独对来得坦然。若真有一日,我因仇杀而死,你可以伤心,却不必为我惋惜,那不过是我吃了自己种的苦果而已。” 李允然道:“师姐你这话不对,人生在世,总有胜于自己性命的东西,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东西任由人灭去。若护不得,那同灭也无不可。” 柳惜见心神大震,李允然道:“‘情义’二字师父从小教导,师姐是想让我做个无情无义的胆小鬼么?” 柳惜见笑道:“自然不是。倒是我眼窄了。” 李允然这才转为笑颜。 第53章 弄假成真 柳惜见想起自己的平安符,一摸颈间,已然不在,不禁心慌,问道:“师妹,我身上一直带着爹爹留给我的平安符,如今不再身上了,冯姑娘送我回来时是谁帮我换的衣裳?” 李允然道:“哦,冯姑娘送你回来的时候带着个包袱,说里面是你的东西,我收起来了,你瞧瞧平安符在不在里面。” 柳惜见微微放宽心,李允然从床后的一个柜子中拿出一个蓝布包袱递给柳惜见,柳惜见打开包裹翻转来瞧,里面是火折、竹哨及荷包、银票等细琐物事,找到最下面,终于见到她那平安符,不过平安符和系符的红线均染血几日,已变得干硬。 李允然道:“是这个么?” 柳惜见道:“是,这是我爹给我求的,我一直带在身上,不过如今变成这样,等我好了看看能不能洗。”说着从包袱中拿出荷包,将平安符放入内,再将两物一同收回包袱中。 李允然将包袱放回柜子里。 柳惜见道:“师妹,我在洛水镇时被吕山打了一掌,胸中滞留了他掌上内力,从那后一运内力胸中便会痛。可方才我试运内力却不疼了,是谁给我化去胸中存余内力的?” 李允然道:“多半是冯姑娘吧,本来尤师叔传讯回来时便说你受了这样的内伤,可冯姑娘送你回来后师父给你把脉,你身上内伤已转好了。咱们这几日也只是给你治外伤。” 柳惜见喃喃道:“冯心雪么?”半晌又摇摇头,道:“不会是她。” 李允然道:“你怎知道?” 柳惜见道:“当时给我诊断的是门中的一位师兄,他说定得是内力深厚之人方能给我化掉胸中的内力。那位师兄内力修为在年轻弟子中很是了不得的,可他也没法子给我化尽。依我所见,这冯姑娘不管是内外功都及不上咱们这位师兄,我觉着,给我治伤的人不会是她。” 李允然听柳惜见所说不无道理,说道:“那这便不知道了,当时只有冯姑娘一个送你回来,咱们也没见过她功夫怎样,便以为是她给你治的内伤呢。” 柳惜见道:“你们没问她么?” 李允然道:“没来得及问,冯姑娘急匆匆的,说是自己有要事要赶回去,庄主看她着急,只和她道了谢,便让明师兄送她回去了。” 柳惜见道:“那会是谁呢?” 李允然道:“下回见着冯姑娘问她便是了。” 柳惜见道:“也只得如此了。” 柳惜见当下又问起山庄中近况,李允然对她说了山庄近日的新闻。说到那日尤昌宁来报讯一事时,柳惜见问道:“常二师兄他怎样?伤的重不重?” 李允然道:“手骨断了,他左眼也保不住了。不过受的都是外伤,养一阵便会好的。” 柳惜见听罢,心道:“他那样爱面子,今后没了一只眼睛,不知怎样过呢。” 李允然又道:“常师兄也不好好在山庄里修养,我们出来后他也偷偷跟着跑来了。” 柳惜见道:“他也跟着来了?” 李允然道:“是啊,他让毛欣带他来的。后来他路上受不住晕死过去,毛欣这才来找师父和常亦大师兄,咱们便把他安置在濮阳,去遂州接了你后把你一起带到这来养伤。先前给你看病的大夫可是治着你和他两个人呢。”李允然口中的毛欣,是毛团的小儿子。 柳惜见道:“他跑出来,师娘不得急死。” 李允然道:“师父已写信去给夫人报平安了,常二师兄说他出来时也给夫人留书了,夫人看到会放心的。” 柳惜见道:“他不好好养伤跑来做什么?” 李允然道:“他说来找你。” 柳惜见道:“找我!”心道:“哪会是来找我的,多半是躲骂呢。” 李允然道:“嗯,他话比以前少了好多啦,多半也觉自己胡闹害了你们吧,估摸着是心有愧疚。那日在正气堂上,他竟亲口承认是他泄露咱们夺珠的谋划给金家。” 柳惜见眉头蹙起,总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李允然道:“庄主说等你和去夺取白水银珠的师兄弟都回去了,再处置常二师兄。” 柳惜见道:“你方才说我大师兄也来了。” 李允然点头道:“是啊,咱们都是一块来的,只有明师兄不是,他比咱们晚到了一天。庄主他们去白屏镇时,常大师兄本来也想去的,可庄主不许,让他留下,护送咱们回庄。” 两人再说了一会子话,便有人送晚饭来,用过饭后又有女弟子来瞧柳惜见,众人坐到天黑方才散尽。夜间仍是李允然与柳惜见作伴,她二人一向合得来,在一处有说不完的话,柳惜见得这一好友叙话,心中烦闷倒是消了不少。 后一日,程秀到柳惜见房中问起她洛水镇上的遭遇,柳惜见便将自己如何遇敌如何杀敌诸事说了,不过埋藏谭清宝剑,用谭家剑法和展泉山的剑法与焦顺对战二事事关她身世,她都是隐去不提。 往后几日柳惜见每日遵大夫嘱咐悉心调养,只盼能早一日回去,以便在初九那日赶到麟州神鹤碑。可越是心急伤口越是不能好,拖了三日,柳惜见强装伤势大好,求程秀启程回万古山庄。程秀与李子道看柳惜见意坚,便也答应,在初六那日率领万古山庄众弟子返程回庄。 柳惜见与李允然同乘一辆马车,为照顾柳惜见的伤,众人每日只行五十里路。 柳惜见心中只是着急,怕不能在初九那日赶到神鹤碑去。到了初八那日,众人日中之时赶到青溪峡。柳惜见知青溪峡与麟州的盈江水路相通,倒是比走陆路快得多,便想从此渡江到麟州盈江,再从盈江赶往神鹤碑。只是她伤中不管去哪程秀也不允准,去神鹤碑的因由此时又不能与众人明说,这一路来她都在想外出的由头。 用中饭时,柳惜见听李允然说常衡没胃口已一天没进食了。柳惜见自能走动后见过常衡两回,常衡果然是神行大变,已没了往日的骄矜之态,只是颇易动怒。她正感叹常衡这番变化,忽然计上心来,只是又想未免对不起二师兄。 原来她的抽身之计是撞到常衡气头上去,和常衡大吵一架,假装负气出走,趁机赶去神鹤碑赴约。思来想去再无佳策,柳惜见还是决意便用这一法子。 用过中饭后,她趁李允然不在身旁时收了银票和一些碎银在身上,又将荷包挂在腰间。待李允然回屋,她又说想去瞧瞧二师兄,便去厨房要了一些饭食,同李允然一起端到常衡门外。 常衡房门紧闭,柳惜见敲了一阵门他方才将门打开。见门外是柳惜见和李允然,常衡道:“你们来做什么?” 柳惜见看了一眼他左眼上的黑色眼纱,道:“听说你一日没吃东西了,我给你送些吃的来。” 常衡微感不耐烦,道:“我不吃!” 柳惜见道:“师兄你伤还没好,千里迢迢跑来遂州做什么?” 常衡神色微变,道:“你把东西端回去,我不吃!” 柳惜见道:“你还是吃些东西吧,不然身子吃不消。” 常衡道:“我说了我不吃!” 柳惜见道:“你已瘦成这样了,回去师娘见了不知怎样担心呢!” 常衡道:“死了岂不好,你们不是人人怪我害死了周太师叔他们么,我爹不是愁着怎么处置我么?我一死,你们便谁也不用愁了!” 柳惜见没想到常衡心中会有这许多苦闷,道:“旁的人我不知道,师父是绝不会那样想的。” 背后有人道:“你回去吧,让阿衡好好静养。” 柳惜见听那人说话声音,知是常亦来了,回头道:“大师兄。” 常亦道:“你是无事一身轻,可知他心里怎样难受,何必又来这多让他烦恼。” 常亦说这话时若不是双目直视柳惜见,柳惜见还真想不到大师兄这是在指摘自己。 李允然道:“常师兄,你在说什么呢?” 常亦瞧了李允然一眼,道:“不关你事。” 柳惜见摸不着头脑,问常亦道:“什么叫我让二师兄烦恼?大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常亦正色道:“你此去洛水镇倒是立了大功回来,阿衡是惹了一身过回来,你受人交口称赞,他却要被人耻笑,既已如此,你今日又何必来这羞辱他。” 柳惜见怒道:“我羞辱他?我哪里羞辱他了。还有,你以为我愿立这个功么?我在洛水镇伤了多少人便树了多少敌,是福是祸未知,你以为我稀罕这个功劳!” 常亦面色稍和,道:“师妹你是有能者,就别在失意人这里多留了。” 常衡似觉常亦的话重了,劝道:“大哥。” 柳惜见本只想寻个负气好得因出走,目下却真被常亦数言激到,做计成了实争,假怒也成了真怒,当下再不相忍,道:“我若是有能者,便也不会落得今日这副模样,外有敌人追杀,内有师兄弟斥逐。” 常亦道:“师妹也不必自谦,只怕来日被斥被逐的是我,你仍是好好做着你的能者,受人扬颂。” 柳惜见不知常亦何故气怒,顿了顿,冷笑道:“师兄放心,你方是有能者,在万古山庄何人敢与你争,我是个过客,不敢斥你逐你,你不必担心我会占你的名你的地。” 李允然看他们师兄妹越闹越僵,道:“你们有话好说,别伤了和气。” 常亦道:“没什么和气了。” 柳惜见只感心寒,道:“师妹,多谢你了,劳烦你将饭菜端回厨房去,我先走了。” 李允然不知柳惜见话中另有意思,还道她要回房,说道:“好,师姐,你先回房。” 柳惜见苦笑,又道:“多谢你了,师妹。”心内道:“你这份情我会念一辈子的,允然。”双目一红,转身出了常衡院子。 李允然向常亦、常衡兄弟别过,端了饭菜回厨房。 常衡道:“大哥,我气我的,你气什么,说那样重的话,我看小师妹神情不大对,你着人去看看吧。” 常亦此时心中也颇后悔,长叹一气,道:“有允然看着她,不会有事的。”往外走了几步,道:“二弟,我也难做啊。” 常衡不明白他意思,问道:“你难做什么?” 常亦不答,蹲下身坐在石阶上。 原来,常泽赶到遂州看柳惜见一副伤重模样,想起她为山庄拿回白水银珠,杀伤强敌,一时感念她的功劳,便兴发和常亦说了要将柳惜见许配给他一事,自感为儿子挑了个贤内助。常亦心里有一个卫仪卿哪还容得下别人,回绝父亲。常泽没想到自己做的亲事会遭儿子所拒,问常亦拒亲因由常亦也是遮遮掩掩,常泽最不喜人婆婆妈妈,当下斥了他两句,父子二人不欢而散。两日后常泽赶去白屏镇,常亦为躲避柳惜见想要随父亲同往,常泽硬要他留下护送柳惜见回庄,常亦百般无奈,想起自己和卫仪卿情投意合,如今横插进个柳惜见,只怕自己和卫仪卿缔结白首之事会因柳惜见受阻,忧心无计中,便将满腔忧怨全倾发在柳惜见身上。如今怨气出尽了,常亦才又自觉不是,暗暗生悔。 柳惜见却会错了意,当常亦怕自己抢他名位乃至万古山庄继任人之座,为此心伤。 第54章 碑下之约 柳惜见原只是想寻场争闹,有个负气的由头离群赴约。不想向来正气的大师兄竟会对自己有怨,一时弄假成真,这便真带着一腔幽怨出了客店,径寻渡口走来。 青溪峡处在河流交汇的平地上,地势开阔,人烟稠密,又有水路通航,是处商货集散地,造就本地许多富户。白日里街市浩闹,人来人往,柳惜见直奔了半刻钟才到渡口。寻到去盈江的船只后,船上还只她一人,艄公想要多等几个乘客,柳惜见给了他二十两银子,包下船,艄公这才乐呵呵掌舵开船。 小船逐波而行,柳惜见在船舱中往外望去,又想起常亦的话,心叹:“万古山庄终不是我的久留之地。”人悲时便易多心,此时她又想到万古山庄对己怀怨不满的怕不止常亦一人,又捻丝理缕地忆起近年来山庄中的一个个人、一件件事来。及至自己也烦了,方用养父临死前交代自己的一句话做结:“不要信这里的人,就是你师父也是一样的。” 养父柳薪己待她甚好,她对养父所说也件件遵奉,唯有养父临死交代的这一语她曾疑心过。自躲入万古山庄避祸以来,山庄中人人待她友善,师父师娘更是视她如亲女,悉心教养,也正因此,她方不顾一切为万古山庄出力。柳薪己两年前去世所说这番话,她虽没忘却也没放在心上,此时与常亦吵了嘴方又搬出来重思。神智稍复,柳惜见也觉自己小心眼,这才弃事不论,静心赏沿江山景。 小船顺流而下,行的倒也算快,在日色将暮时便到了盈江。柳惜见还要从麟州赶赴神鹤碑,近百里路,急于买马,又恐马市已散,心下着急。打听得盈江的马市方位后,柳惜见提气奔行到马市,果然人马散空。近处寻个人打听还有何处能买得马,那人道:“城外十里处有个马场,你到那兴许能买到马。”柳惜见一喜,向那人打听了路径,赶往马场,这才买得一匹骏马,骑了往合家口神鹤碑去。 她夜间赶路,到得天明时终行至合家口的神鹤碑下,真是马也累得口吐白沫了。她将马系在树下吃草,自己走到神鹤碑下等候。 神鹤碑立在合家口镇上北面,三面环山,东临一水,景色清幽。传说合家口古时曾有神鹤降临,为当地百姓赐福,百姓为铭感神鹤大恩,特筑碑留念,神鹤碑这一地名也由此而来。 柳惜见到时天明不久,神鹤碑四面山头罩有薄雾。合家口百姓曾在神鹤碑四面手植菊花,如今正是九月,菊花开得正盛,神鹤碑四下里鲜花满布,是一大美景。柳惜见往年会在九月初九来合家口收租,因此在安州时才会和徐珠相约在今日相见。 只是她到得神鹤碑不久,便觉头痛,一摸额头又开始发烫起来,肩上各处伤口在赶路时便觉疼痛,这时得歇反觉好了不少。她头痛也无心思赏菊,只在神鹤碑下徘徊,心中喜悦便要和亲人团聚。再晚些时候有不少前来赏菊之人,柳惜见独自在神鹤碑下呆立,引来不少人侧目。她也不在意,只是头越发痛了,她强忍痛楚等到日中,赏菊之人已换了一拨又一拨,便是没见到徐珠和大哥、三弟他们来。 柳惜见心底不禁有些慌,一面望着来路,一面自慰道:“这才到半日,他们定会来的。”一会又想道:“都长这么大了,大哥他们怕是认不出我了,要怎生让他们认出我来。”半晌复又思道:“何必着急,徐珠不是认得我么,她是大嫂,该会和大哥一同来的吧。”一时间思绪万端,最怕谭鑫玉他们不来。 日头正烈,人又带病,再等了半个时辰,柳惜见自感撑不住,走到河边洗脸,寻了一处树荫坐了半晌,方又回到碑下。来时没有时机买干粮,等了半日肚中早饿,近处又没卖吃的,走远又怕错过徐珠等人,一番计较还是决意忍了饿再等一阵。 几个时辰过去,日渐西偏,连赏菊的游人也散了,柳惜见一人伴着自个儿纤直的影子坐在荒原上,仍是不见谭鑫玉、徐珠等人前来。她满面悲颓,垂头回思幼年旧事。 “我本是青衿剑侠的次女,真名谭霏玉。爹爹与金起陆没撕破脸的十年间,我一直随父母兄长住在徽州金家。后来父亲遇害,母亲为护我们兄妹三人也被古镇康所杀。是梅奇晚梅伯伯一路护送我们兄妹三人逃出徽州。可那段时日我也受了寒,逃躲追杀途中在泾阳病倒,梅伯伯为了帮我避开金家的追敌,花钱在乡下买了个叫杨梅的女孩,让那女孩换上我的衣裳,装作是我,杨梅便这么和梅伯伯、大哥、三弟他们一同西逃,金家的追兵以为杨梅是我,没有在泾阳多查,带人往西追去。” “梅伯伯一行人便这样引开了金家的追兵,我则平安留在泾阳的一座尼姑庵养病。我也不知梅伯伯领着大哥他们到了什么地方,来年春天,梅伯伯终于回来了,只是他背后中了一箭,金家的追兵也跟着回来了。后来,梅伯伯拼死将我送到一个叫柳薪己的侠客手里,梅伯伯只让柳薪己好好照顾我,说会有人来接我去和哥哥弟弟团聚,他还不及说哥哥弟弟在什么地方便死了。从那后,便是柳薪己教养我。柳薪己说,父亲和梅伯伯都对他有恩,为了报答父亲和梅伯伯,他会好好照顾我的,他也确是这么做的。” “可过了好久,还是没人接我去和哥哥他们团聚,我很伤心,又怕惹柳薪己不快,不敢在他面前流露半点。后来,我要柳薪教我习武,可没练几日,柳薪己的仇人便寻上门来了,他带着我逃,途中他杀了仇人,却也受了伤。就因这次受伤,柳薪己说他功夫不好,不能教我,要给我请一个更好的师父。” “走了很远的路,柳薪己带我到了晋安的一座山里,他说那里住着个叫展泉山的人,武功虽不及我爹爹,可胜过金起陆他们,要让我拜他为师。我不喜欢展泉山这个人,太骄矜,比原来的二师兄还了不得。柳薪己苦苦求展泉山收我为徒,他说他不会白白收徒,总要我们付出一点代价。我那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后来柳薪己自废武功,展泉山大笑一场,才答应收我为徒。” “可是柳薪己说展泉山人品不佳,不能让我在他身边多留,便把我带到万古山庄。他说,万古山庄的内功与展泉山所练的内功是一路,这样,即使我同练两家的功夫也不易让人察觉。” “进万古山庄前,柳薪己给我取了个新名字柳惜见,在万古山庄我叫他爹,咱们是父女。他也没忘让展泉山教我功夫,展泉山每夜从山里赶来教我练功,便是这样,我学了万古山庄和展泉山两家的武功,只是还要设法瞒着万古山庄的人,爹让我不要怕,只要我平日里乖巧,在万古山庄不要使展泉山的武功便不会露形。” “爹真的很聪明,他在身旁时时点醒,这么多年师父师娘他们没有怀疑过我。三年前,爹说他出门去探访个友人,回来时他却给我拿来了谭家剑法的剑谱,原来,说什么去探访友人,都是借口,他便是为了给我拿剑谱去的。可是,为了拿剑谱,他中了毒,一直没法儿治,他是为了我们家的剑谱死的。临死前,爹说,谭家剑法的剑谱当年被一个叫聂笑平的人抢走。他从展泉山那里知道这事,便瞒了我去徽州取剑谱。他已没了武功,我都不知道他怎么将剑谱拿回来的,一定不容易。” “回来一个月后,爹就去世了,临死前他说了很多话,要我别深信万古山庄的人,要我学成后去找哥哥弟弟,给爹娘还有梅伯伯报仇。可我问他他是怎么中的毒,他绝口不提。爹死后,展泉山也不见了,我想问他一些事也不能够。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哥哥他们的消息,他们也没来,是已忘了还有我这个妹妹么?” 当下愈想愈觉失望,放眼向四野望去,昏昏瞑瞑,偶见群鸟归巢。日入远山,不见夕光,如今连她的一道影子也不见了,天地间好像真只剩了她一人。 树下的马长嘶一声,柳惜见回望去,走去解了缰绳,骑马向合家口镇上纵去,寻了间未闭门的医馆,抓了药便在医馆中煎煮喝了,这才去找客店投宿。 柳惜见用过晚饭蒙头睡了一夜,次晨转醒,身子略松快了些,在客店房中坐了半晌,心有不甘,又想哥哥弟弟或是行路迟了,昨日未到,思量一阵,决意还是再去神鹤碑等两日。随即用了早饭,又去那医馆中抓了药煎着喝了,骑马赶到神鹤碑去。如此又是等了一日,始终没见徐珠等人踪影。夜间回来又是一副失魂落意的神情,心中又悲又气,时而哀叹身孤无依,时而气恼大哥三弟他们失约,时而想起生父母和养父,心中便无片刻安宁。 当夜回去,柳惜见已不指望徐珠和谭鑫玉他们会来,暗中盘算起日后打算来。她正和常亦置气,也不想回万古山庄,思计半夜,决意捎封书信回晋安给师父师娘报平安,自个儿游山玩水去。但又怕师父要夺龙尾剑需人相助,当下踌躇起来,后想起养父祭日也将近了,总要到他坟头祭拜。最后那游山玩水便改做外出几日散心,不多日便回,书信留待明宵再书。到了第三日上,柳惜见买了画笔、画纸、颜料赶往神鹤碑作画。 她入万古山庄后曾随常夫人学过作画,如今一时兴起便真画起神鹤碑的菊花来。心中也不存等人之念了,这下心情便好了许多。到了正午,她正浸心画上,忽听身后有人叫“柳惜见”,一回头,只见明千霜负手立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第55章 花前恶言 柳惜见看明千霜似怒似忧,片刻后转忧为喜,这才叫道:“四师兄。” 明千霜应了一声。 柳惜见道:“冯姑娘回到蜀州了么?” 明千霜近前来看了一眼柳惜见的画,道:“没有,到半路她父亲便来接她了。” 柳惜见想问那日自己昏晕后的情形,道:“师兄,你什么时候会再和冯姑娘会面,到时带上我去好不好?” 明千霜不知是日晒还是心绪不佳,双目微眯眉头微蹙,听了柳惜见话,说道:“你去?你和她已好到这样了,要远去探望?” 柳惜见心觉好笑,道:“你怎知就定是要好,我可是要去问罪的。” 明千霜不解,道:“问罪,问什么罪?她哪得罪你了?” 柳惜见道:“你到时便知道了。” 明千霜看看远处的菊花,道:“李允然找你找疯了。” 柳惜见回目瞧他,道:“真的?” 明千霜道:“怎么不真,她也来了,在合家口镇上。” 柳惜见放下画笔,道:“那……她从青溪峡找来的?” 明千霜道:“不然呢?” 柳惜见道:“那我收了东西,咱们找她去吧。” 明千霜道:“你不是没画完么?” 柳惜见道:“不画了,先找允然去吧。哎,只有你们两个来这吧。” 明千霜怪道:“合家口是只有咱们两个来,余人都到别处寻你去了。” 柳惜见自觉愧对众同门,道:“那快回去吧。” 明千霜道:“你伤怎样?” 柳惜见道:“好多了。” 明千霜道:“你脸色可是难看得很。” 柳惜见道:“真的么,我瞧不见我脸色。”心中道:“你脸色也不好看,再不走还不得把我骨头拆了。” 明千霜道:“允然在你住的客店里,你不用记挂她。” 柳惜见道:“你们找到我住的客店了?” 明千霜道:“是啊,你倒是会逃,跑遍了整个合家口才在这找着你。” 柳惜见心虚,垂头瞧地,明千霜又道:“你还要画么,要画便接着画,我去写封书信,让人带去给秀姨。” 柳惜见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明千霜道:“等你伤好了再回去吧,急什么?” 柳惜见奇道:“你真不催我回去?” 明千霜道:“不催,你伤没好,便留在这养伤吧,庄主和秀姨那边我去说。” 柳惜见笑道:“多谢师兄。”心中却还是犯疑,道:“如此是否太搅扰师兄了?” 明千霜道:“我看你那神情倒像是不信我,你是怕我给你弄鬼么?” 柳惜见道:“师兄说的什么话,可别冤枉人。” 明千霜道:“我先回青溪峡了,你一会回客店去找允然,别瞎跑了。” 柳惜见道:“多谢师兄。” 明千霜道:“心雪说你肩上的伤口没好全便已重裂了几次,这于你身子有大害,回去这一路上没什么敌人了,便是有事你也让允然出手吧,别再动武了,不然你肩上的伤便是好了也会留有遗症,伤痛延绵。” 柳惜见道:“是。” 明千霜再瞧了柳惜见一眼,径往来路回去。柳惜见提笔作画,心中却有了事,总记着在客店中的李允然。画好了一幅碑下百菊图,便再无耐性,收了东西,骑马回店。 李允然坐在店中一角,一看柳惜见进来,忙起身呼她。柳惜见心中感动,拉了她坐下,李允然道:“你没事吧,伤还没好便走了,这几日伤势有没加重。” 她话中无一句责怪的言语,柳惜见反越加生愧,道:“我没事,我好好的,让你费心了。” 李允然道:“你当真没事呢,那医馆的大夫说你日日在他那买退热的药,是不是又发热了?”说着伸掌来探柳惜见额头,柳惜见道:“你怎么知道我去医馆买退热的药?” 李允然道:“明师兄呀,他问了医馆的大夫知道的。” 柳惜见道:“明师兄问了医馆的大夫?” 李允然道:“嗯,你走后不久,明师兄便赶到青溪峡和咱们汇合。那时咱们在找你,他便和咱们一块找,到了后一日才在渡口问到那载你去盈江的艄公。我和明师兄便禀报了师父,又包了那艄公的船到盈江寻你,结果问遍了盈江的客店也说没见过你这么样一个人,明师兄说你身上有伤,说不定会去买药,咱们又跑遍了那的药店和医馆,也没人说见过你。明师兄脑子一转,又去各个渡口问了,还是没问到你下落。后来他又想你既没走水路,会不会去雇马车或是买马,咱们又去问了马夫,去马市、马场问了,好在终于有你的消息了。” 柳惜见道:“明师兄脑子还真好使。” 李允然道:“也是,要是只有我一个定不会想这么周到。”她顿了一顿,又道:“那马场的人给我们指了你走的路向,我和师兄一路找来,今天才在合家口的医馆里问到你的踪迹,好在医馆里有个学徒说见过你进出这家客店,咱们才找到这里。我累得走不动道儿了,师兄便让我歇歇,他一个人出去找你,也不知他怎样问的,竟真找着你了。” 柳惜见道:“那明师兄如今回去了么?” 李允然道:“是,他回青溪峡报讯去了,让我留在这陪你,说等你伤好了些再赶路,到时咱们便直接回万古山庄了。” 柳惜见道:“师兄他一路上有没有很生气呀,有没有骂我?还有,程师伯,有没有骂我?” 李允然道:“没骂你,他们都只骂了常亦师兄。”转而怨道:“可你出来也该叫上我,好歹我还能照顾你,我听那医馆的大夫说,你头天晚上去买药时路都快走不动了,怎么自己找罪受呢?” 柳惜见笑道:“好,我下回绝不乱跑了。” 李允然道:“就是嘛,常师兄那日的话说的不好听,我听着也有气,不过你不见了常师兄他们比谁都急。” 柳惜见道:“我才不管他们呢,只是累了师伯和你们了。” 李允然道:“哼,下回谁惹我不高兴了,我也这么逃一回,让别人都急一急!” 柳惜见笑道:“师妹,你……唉,我也不知说你什么好了。” 李允然笑道:“小时候,有一回我没好好念书,我爹打了我手板心,我哭着躲出去了,晚上也不回家,家里人急得跟什么似的,好多下人都被派出去寻我,我祖母还把我爹骂了一顿,如今想想,便和那日咱们寻你的情形差不多。” 柳惜见道:“这可没什么好的,我下次再不敢了,要走也会留个讯。” 李允然道:“我长大了倒没这么干过了,都是小时候。” 柳惜见倒了一碗茶水,李允然道:“师姐,我听说这有菊花是不是,明日你带我去瞧瞧吧。” 柳惜见道:“好。” 两人说了好些话才用晚饭,到了次日,柳惜见吃了药后带李允然前去神鹤碑赏菊,她二人并不懂菊,只是女孩天性喜欢花,两人走到一丛绿菊前时,听得身前一人道:“听说水云院的白珍姑娘最喜欢绿菊,不知这神鹤碑的绿菊能不能入她的眼。” 柳惜见和李允然抬头望去,见说话人是个四十来岁的文士,李允然看了那绿菊一眼,悄声道:“师姐,你说那菊花很好么?” 柳惜见道:“我瞧不出来,那么美,该是好的吧。” 李允然道:“什么白珍姑娘,要这菊花能入她眼?” 柳惜见摇摇头,两人又听那文士身旁的另一人道:“听闻白珍姑娘最喜欢菊花,只是从没听说过她来这神鹤碑赏菊,想来白姑娘觉这的菊花不好吧。” 李允然和柳惜见相视生疑,心中均想:“这花哪不好了?” 那文士又道:“真可惜了,都生成这样了,还是不能入白姑娘的眼,我瞧,这花还是不生的好。” 李允然忍不住插口道:“这花哪不好了,它开它的,凭什么要入那白姑娘的眼,又凭什么不生。” 那文士看是个姑娘在说话,道:“你一个女孩家,别打听了。” 李允然道:“你们看不起花也就算了,还看不起人了。” 那文士看李允然和柳惜见是两个年轻姑娘,道:“咱们说咱们的话,你们两个姑娘何必要问呢。” 李允然道:“谁让你们那么大声呢,方圆十里的人都听见了,这花开的好好的,你们偏说不好,不能入人的眼,你们是有多好。” 柳惜见轻轻拉过李允然袖子,道:“别和他们争了。” 那文士身旁之人道:“男儿顶天立地,处处是要比女子强的。” 李允然和柳惜见听他言语中大有鄙夷女子之意,均是不喜,柳惜见道:“顶天立地,倒是听说过不少顶天立地的男子,却没听说过顶天立地的人里头有阁下这么个人物,阁下何人?” 李允然笑道:“不知是为国征战了还是出了什么治国良策了,最不济的,有没出手惩过恶,我小女子还执剑救过人呢,你自称顶天立地的男儿,是顶哪方的天,立何处的地,可别只是空口说说。” 那文士闻言色变,斥道:“看你们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怎地嘴巴这么恶,这样訾诋文人,仔细烂了嘴巴。” 柳惜见道:“我们姐妹从没说过半句文人的不是,只是想知道二位如何的顶天立地。二位倒是贬斥了天下女子,咱们嘴巴烂不烂,若看的是有无恶言,那想必二位的一张口,要烂得比咱们姐妹厉害。” 李允然笑道:“师姐说的是。他们连花都能说出不是,定然烂得比咱们厉害了,咱们可没说过花不好。” 那文士气得瞪眼,柳惜见道:“师妹,咱们到那边瞧瞧那边的花。” 李允然道:“顶天立地的男儿,若觉花不好,何必费眼神来瞧呢。”说着,携了柳惜见手走远,那文士竖指骂道:“罢了,无知妇人,多与之言,有辱斯文!” 柳惜见道:“已辱了斯文还怕辱斯文,好的坏的都要占。” 李允然道:“花儿才斯文,不会骂人。” 她二人说着走远,那文士两人气得顿足。 第56章 水云一游 李允然和柳惜见二人重挪了一地,处身两簇黄菊间,柳惜见道:“和人争口也太无聊,咱们还是好好看咱们的花好。” 李允然道:“是他们两人说话太难听了。” 柳惜见道:“罢了,咱们离他们远了,也用不着听他们说话了。” 李允然看那菊花盛放,花朵大如碗盏,道:“这样的花还有人说不好的,要花别长了,真是瞎了眼。”她话音一毕,便听得有人道:“人家说的是那花配不上水云院的白珍姑娘,要我看他们说的也没错,白珍姑娘可比这些花好看太多。” 柳惜见和李允然相顾犹疑,李允然向说话那人瞧去,见是个揣着酒壶的白衣公子,便问道:“白珍姑娘?水云院,是青楼么?” 那白衣公子道:“看来,姑娘也不是什么都不明白。” 李允然道:“哼,那两人还说自己是什么顶天立地的男子,我看,不过是流连花丛的色鬼罢了。” 白衣公子道:“不能怪他们,白珍姑娘确是世间少有的美人,任谁见了也会自惭。” 柳惜见挑眉道:“连你也是?” 白衣公子道:“在下浮流庸人一个,在白珍姑娘面前自是连面都不敢抬的。” 柳惜见道:“不敢抬面,你定是偷眼瞧过人家姑娘了,不然怎知人家是世间少有的美人。” 白衣公子笑道:“姑娘,若有到白珍姑娘面前的一日,也会如在下这样一般。” 李允然道:“你说,这么多花,可以一朵能比得上白珍姑娘。” 白衣公子笑笑摇头,道:“没有。” 李允然道:“我说你们说的不对,白珍姑娘今日再怎么美,再过十载八载,只怕便不如当今了,十年后的今天,白珍姑娘的美不知还能不能让人信服了。这花可不同,谢了会有再开的时候,年年新生,十年后的今日,只怕会比今日更美。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花依旧,人非昔,这位大哥,你到那时,再来说这花配不配得上人吧。” 白衣公子道:“不是这么个比法,咱们比的是今日的花和今日的人,今日的花不及今日的人,姑娘说的却远了。十年后的花只怕连母株都不一样了,和今日的花并非同一朵,怎好用来比。” 李允然道:“我比的是日后的花和日后的白珍姑娘,怎么不能比。” 白衣公子道:“虽是日后的花,可那花不是同一朵了,白珍姑娘却只有一个,还是那个白珍姑娘,姑娘的比法似乎不大公平。” 李允然道:“哪不公平,我比的便是白珍姑娘不能返老还少,而花儿可以。” 白衣公子摇了摇酒壶,道:“那便没什么好说了,不过白珍姑娘有许多日子胜过这些花,那也足以称扬一世了。” 李允然看着眼前的黄菊,道:“白珍姑娘怎样让人称扬不干我事,可花儿叫你们这么贬低是真冤枉。” 白衣公子仰头饮酒,回看柳、李二人一眼,便自走了。 柳惜见听这几人来来去去夸赞白珍姑娘美貌,心中着实好奇,待那白衣公子走远,凑口在李允然耳边悄悄道:“咱们也去那水云院瞧瞧白珍姑娘。” 李允然低声回道:“咱们进得去么?” 柳惜见道:“混进去。” 李允然心觉好玩,当即应道:“那也好,咱们什么时候去?” 柳惜见道:“要不咱们这便去置办行头,今夜上水云院。” 李允然道:“还要置办行头?” 柳惜见道:“好歹要换身男装,不然难混进去,麻烦事也多。” 李允然道:“不,我不要换男装,我就要这样子进去,她们能拿我怎样?” 柳惜见道:“你这样子去改明儿程师伯和我师父知道了,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李允然这才想到此节,忙道:“是啊,那咱们这便去置办行头。” 两人当下也无心赏菊了,走去镇上的成衣店买了衣履,回客店改装。柳惜见于改换男装本熟,只是李允然初次换男装好奇之心甚强,不时玩闹发问,便耽误了些时候,直费了一个时辰两人方换装完毕。此时时辰尚早,两人在客店中坐候商量,李允然说话声音一时难改,她二人便议定在人前多由柳惜见应付,到得日轮西斜之时,两人出了客店打听前往水云院的路径,一路缓步行去,又赏玩沿街风景。 约摸过去半个时辰的功夫,两人才到了水云院楼下。那楼是座三层阁楼,外面看来华丽气派。此刻华灯初上,已有不少人来寻欢,楼上丝竹声声,不时传来人言谈笑之声。 柳惜见、李允然两人皆是女子,到了这烟花柳巷,都有些不好意思,两人在楼外徘徊一阵,柳惜见方理了理衣冠,扯了李允然衣袖,同入水云院中。 两人入了前厅,四处散得有人,每一男子身畔皆是有女子伴着。她二人正无措之际,一穿红戴绿的中年美妇迎了上来,道:“二位公子来啦,哟,二位看着面生,是头次来咱这水云院吧。” 柳惜见道:“路过此地,听说水云院群芳艺绝灵聪,特来此一见。” 老鸨笑着说道:“二位公子可没来错地方,咱们水云院的姑娘不只是在这地方,就是百里外也有名头呢。”李允然看那老鸨满脸脂粉,举止妖娆媚人,想起父亲那些小妾来,心中不喜,垮下脸来。 柳惜见陪笑两句,那老鸨和她们又攀谈几句,接着便是点花茶上楼,到了楼上雅间又要支酒,喝了一杯酒后,老鸨引二人点了一桌菜,叫了两个姑娘来相陪。 柳惜见和李允然互换眼色,柳惜见对老鸨道:“听说水云院有位白珍姑娘,惊才绝艳,在下和舍弟想要一见,不知可否?” 老鸨一甩手中绢帕,道:“原来你们是想见珍儿,我这个女儿确是天下间一等一的人才,不过今夜去了镇上刘员外家中作陪,一时怕是回不来的。” 柳惜见从怀中拿出几张银票递与那老鸨,道:“妈妈,这是咱们兄弟二人的一点心意,咱们就只想见白珍姑娘一面,还求妈妈跟白姑娘说一声。” 老鸨接过银钱一数,均是四张一千两的银票,喜形于色,将银钱收下,笑道:“我定会将二位公子的意思转告给珍儿的,不过今夜她真是一时回不来,我看二位公子今夜将就在这坐一坐,明日,明日我定会叫白珍和二位公子见面的。” 李允然颇不耐烦,“哼”的一声,拍案而起,那老鸨见惯了这种场面,也不惊慌,就要上前拉李允然的手,柳惜见怕她瞧出破绽来,抢先一步到了李允然身前,说道:“二弟,咱们便再等一日无妨。” 李允然这才忍气坐下,柳惜见道:“那我可和妈妈说好了,明日我定要见着白珍姑娘,妈妈可不许诓人。” 那老鸨道:“是,是,公子放心。”说着,嘱咐了与柳、李作陪的那两个姑娘几句,径自出房去了。李允然本为白珍而来,这时见不到白珍,全无了兴致。她又非男子,也不贪色,是以身旁虽还有两位美丽女子,也不想多瞧,自顾闷坐。又嫌弃桌上酒菜出自青楼,不干净,一口不吃。 柳惜见也未和那两个女子多谈,只让两人唱了三支曲便给了赏银让她们走了。待那两个女子走后,李允然道:“不过是个青楼女子,还摆什么架子,要咱们明天再来。这地方乌烟瘴气,没什么好玩,我不想来了。” 柳惜见道:“好,你不喜欢咱们这便回去,明日咱们也不来了。” 李允然把头一点,道:“嗯,走吧。”两人出了雅间下楼,那老鸨见了他二人,堆笑道:“这才来了多久,两位公子怎不多留会儿?还是方才我那两个女儿照顾不周。” 柳惜见道:“不,两位姑娘很好,只是咱们今日赶了大半日的路有些乏了,想先回客店养养精神,明日再来看白珍姑娘。” 老鸨看他们只是过路人,往后难再捞钱财,何况今日已拿了一笔不菲的银资,也不多挽留柳、李二人,笑着送客。将至大门前,柳惜见听得侧边楼上有一人说话道:“白珍是个妙人儿,你青汐也是啊,我都一般的看待。” 柳惜见听他言语中提及白珍,瞥眼看去,见说话人是个二十来岁的朱衣男子,面容清俊,收回眼光之际,双目下移,见那朱衣男子腰上悬着一把短剑,剑鞘是白色。一见此物,柳惜见当即驻足,定定看着那朱衣男子腰上的短剑。 李允然看她停步,问道:“大哥,怎么了?” 柳惜见回头道:“我看那朱衣公子长得俊俏,便想和我比起来怎样。” 李允然心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要和这些不干不净的臭男人比谁生得俊。” 老鸨道:“两位公子各有各的好,都似从天上降谪在这凡间的仙人一样。” 柳惜见看那朱衣男子也要下楼,离自己越近了。她想要细看朱衣男子腰上的短剑,便多延时刻,同那老鸨道:“妈妈怪会夸人的,只是我家里兄弟姊妹生得都好,我便是最不能见人那一个,他们还常说我生得水牛脸一样呢。” 老鸨笑道:“就是公子家里个个像仙人一样,说你水牛脸那我也觉是睁眼说瞎话了,我这半辈子见了多少人,像公子这样周正标致的,那可少得很。” 柳惜见看那朱衣公子走近,双目不时往他身上的短剑瞧去,口中道:“妈妈这话我听了高兴,不过我看那位朱衣公子也是个俊俏人,妈妈你可知他名姓?” 老鸨看柳惜见直盯着那朱衣公子看,还以为柳惜见有断袖之癖,掩口笑说道:“怎么不知,那位公子姓刁,单名一个‘信’字。” 柳惜见点头道:“哦,刁信,也是这镇上的人吗?” 老鸨道:“这倒不是,听他说他是西川人,可是会拳脚功夫的呢,公子你便是喜欢也少去招惹他。” 柳惜见一心只在那短剑上,也没细思老鸨话中之意,她看清那白色短剑后,便笑着和老鸨作别,与李允然走出水云院,心中只想:“展泉山的短剑怎会在刁信身上?” 第57章 夜间逗刁 原来那叫刁信的人身上佩戴的短剑是展泉山之物,柳惜见看了一阵已确信不会有错。展泉山销声匿迹三年,如今随身短兵在别个人身上,柳惜见心中自然生奇。回来一路上她心中均想着展泉山的短剑为何会在刁信手中。 方才在水云院雅座虽摆了满桌珍馐,李允然却是一口没吃,这时她肚中饥饿,行至半道见了一家酒楼,拉了柳惜见进去,点了一桌酒菜,一面填腹一面闲谈。说起白珍,李允然问道:“师姐,咱们明儿真要再去水云院么?” 柳惜见道:“那你想不想看看那白珍姑娘呢?” 李允然道:“看是想看的,只是我不喜欢水云院那个地方。” 柳惜见道:“那到了明日,你若还想去见白珍姑娘,咱们便去,你若是没心思去了,咱们便不去了。” 李允然手握筷子思了一阵,忽地露笑,双目一闪,道:“师姐,我有法子了。” 柳惜见问道:“什么法子?” 李允然笑笑不答,柳惜见又问道:“你说的什么法子?” 李允然道:“你一会儿便知道了。”说着给柳惜见夹了一块鸡肉,道:“快些吃饭,等填饱了肚子我送你回客店。” 柳惜见看她一副顽皮神情,知她定有怪招,道:“你想做什么?” 李允然眨眨眼睛,道:“不做什么,师姐你放心好了,咱们明儿准能见到白珍姑娘。” 柳惜见看她执意不答自己问言,更知这小姑娘有别的主意,她却也不再问,只打算暗看动静。两人用过了饭,齐回客店,洗漱过后便即歇息。她二人各住一间房,柳惜见怕李允然年少喜事,会惹出祸来,和衣躺卧床榻之上,时时留心听隔房动静。 果然过得不多时,便听见隔房“吱呀”一声响动,柳惜见从床上起身,启门走出自己客房,前去敲李允然房门。她手下落,知觉房门轻开,原来李允然并未上门闩。柳惜见轻轻唤了两声“师妹”“师妹”,无人应答,桌上豆大的烛焰轻晃。柳惜见看房中窗户敞开,又看房中各处皆无李允然身影,知这丫头已溜出客店。她摇摇头,也从窗户跃下,欲去寻李允然。 客店外岔道甚多,柳惜见也不知李允然是往那条路走去,只得胡乱寻一条道找去。渐行至人繁的夜市,眼看是再难寻李允然,柳惜见心中只暗恨方才没有和她同睡一屋。 在街道上闲站片刻,柳惜见忽地想起李允然曾信誓旦旦说过,明儿必会见到白珍,又想起水云院的老鸨说白珍在刘员外家里,柳惜见料想李允然多半是到刘员外家中“请”白珍去了,短叹一声,当即找路人打听了前往刘员外府上的路径。 问了夜市上的五六个人,柳惜见方打听得那刘员外家住何处怎样个走法。她依着路人所指前行,走出四五里远,竟又到了水云院楼下,柳惜见瞧了水云院的匾额一眼,思忖道:“若不是我多嘴说什么来水云院瞧白珍姑娘,哪会有如今的事,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正思索间,忽见刁信从水云院正门走出。 柳惜见脚下一滞,思想道:“李师妹身有武艺,去那员外家中当不会有何险难,展泉山的短剑不知怎样落在刁信身上,不如跟着他去瞧瞧,说不定能知展泉山的消息。”生了此念,柳惜见便不再往刘员外家里去,一路跟随刁信。 柳惜见在后看刁信步履轻捷,确是身怀武艺之态,心中纳闷:“这刁信莫不是展泉山新收的徒弟?”转念又思道:“不,展泉山不轻易收徒的,当日求他教我功夫,爹爹可费了大力气。”她瞧了走在前头的刁信一眼,心道:“一会到了无人处,且先试试这人功夫,瞧是怎样,是不是展泉山的武功路数。” 她心中有了计较,便留心周遭,只是刁信此时穿行在镇中街道上,四面时刻有行人路过,柳惜见跟到末路,看刁信进了一间大宅,她瞧了那宅门前的匾额,上书“王府”两个大字,心道:“这户人家和刁信有什么关系?” 刁信此时已进了门,柳惜见看宅门合上,纵上墙头,一看院内,只有两个守门人,趁守门人疏身的当儿,柳惜见跃下地去,跟着刁信一路来到他房门前。 刁信启了房门,正欲入房,柳惜见一指点出,封了他穴道。刁信道:“谁?”柳惜见也不答他,又是一点封住他哑穴,提了他后领便走。 柳惜见展开轻身功夫行至一处矮丘之旁,将刁信掷在地上,自己撕了衣袍一角蒙住面孔,才翻转过刁信身子,解了他哑穴,刁信一能说话,当即破口大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敢动你刁大爷!”柳惜见晃亮火折,捡来枯枝落叶生了一堆火。 刁信后来还骂了好多不中听的言语,柳惜见也不理会,任他咒骂,待他停声止歇,方解下他腰上那柄短剑,抽剑出鞘,在半空虚划两下,又摸了摸剑刃,一剑劈在身侧的一块巨石上。剑刃一过,便即削落一石块。柳惜见点头道:“果然是把好剑,怪不得能杀我义父呢。” 刁信不知眼前人要作甚,只道:“你说什么?” 柳惜见并不答言,看了看那白色的剑鞘,双目如电,朝刁信射去。刁信看眼前人杀机满满,忘了自己身上还有穴道未解,试图动弹身子,却是不能,开口说道:“你是什么人?” 柳惜见冷冷道:“杀你的人!” 刁信高声叫道:“你敢!” 柳惜见从鼻中轻哼出一声,道:“我有什么不敢!” 刁信双目一转,想着这人既能不动声响从后将自己擒了,本领多半在自己之上,还真怕“他”一时激怒,要了自己性命,说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何以这般待我?” 柳惜见道:“你说的无冤无仇便无冤无仇,哼!” 柳惜见双目不离手中的短剑和白色剑鞘,刁信似明白什么,道:“你认得这剑?” 柳惜见这才移开目光去瞧他,道:“你装什么糊涂?三年前你不是便用这剑杀了黄州的田大侠么?” 刁信急道:“什么田大侠,我不认得。” 柳惜见俯身扇了他一耳光,道:“还敢狡辩,那晚我看得真切,行凶之人手上便是拿着这把短剑,身形也和你差不多。” 刁信被柳惜见打了一耳光,嘴角淌出血来,他往地下吐了口唾沫,道:“你小子别冤枉人!” 柳惜见装作暴怒之态,反手又是一掌,扇在刁信右边脸颊上,刁信右面脸颊顿时红肿起来,柳惜见道:“冤枉人兴许会,可我绝不会冤枉了鬼。” 刁信心中一颤,道:“你什么意思?” 柳惜见提起手中短剑,寸寸逼进刁信心头,道:“田大侠是我义父,三年前你潜入他居室,用这把剑刺入他心脏,这些你便都忘了么?” 刁信道:“胡说,胡说,我没有!” 柳惜见道:“我没胡说!我明明看见杀我义父的人用的就是这把剑,这辈子我也忘不了。”说着剑尖抵住刁信心口。 刁信呼道:“这剑不是我的!” 柳惜见手中顿了一顿,心中却是暗喜,口中道:“又要狡辩,不是你的怎会在你身上?” 刁信道:“真不是我的,我连田大侠都没听说过……” 柳惜见踢了他一脚,道:“大胆,你是说我义父籍籍无名么!” 刁信心中暗骂:“蠢货!”不过他此刻被柳惜见辖制,不敢在脸上露出一毫不敬神色,口上道:“不敢,不敢,少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我孤陋寡闻,故此没听闻过田大侠大名,少侠莫要误会。” 柳惜见道:“好,你这样想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刁信道:“少侠可是没见过杀田大侠之人的正面?” 柳惜见道:“杀我义父的人蒙着面,我虽没见过他面,可见过他手上的短剑,便是你腰上的这把!” 刁信喘了口气,道:“看吧,少侠并没见过杀田大侠凶手的真面,怪不得会把我认作凶手。” 柳惜见拍了拍刁信脸颊,道:“你小子不老实,你当时蒙着面杀我义父,自然知道我见不着你正面,不然你适才何以知道我没见过凶手正面呢,还亲口问出来,便是想借此逃脱嫌疑。” 刁信暗叹:“这人怕真不是个傻子。”口上道:“少侠多心了,我并非杀你义父的凶手,我是瞧你误把我当做凶手,可我真不是凶手,便想你若是识得凶手真面目,便不能有此误会,这才猜测少侠应当没见过凶手的面。” 柳惜见道:“可杀我义父的短剑在你身上,我不找你找谁?” 刁信道:“我说了那剑不是我的。” 柳惜见道:“不是你的怎会在你身上?哦,莫不是你偷来的!” 刁信翻了个白眼,蓦地里似是想到什么事,道:“没错,便是我偷来的。” 柳惜见看他神情有伪,知他所言不实,道:“那你从什么人那里偷来的?” 刁信道:“我也不认得这剑的主人是谁,只是喜欢这剑便偷了,天底下有哪个小贼偷人东西还要问人姓名的。” 柳惜见思想片刻,道:“那这剑的主人长什么样子?” 刁信道:“二十来岁年纪,右边脸上有颗小指头大的黑痣,脸生得倒白。” 柳惜见点点头,道:“是不是生得很难看。” 刁信道:“没错没错,就是长得很难看。” 柳惜见道:“这么难看,定是凶手不错了,我义父说过的,心随面目,长得难看的一定不会是好人。” 刁信暗暗好笑,道:“哎呀,少侠说的可太是了。” 柳惜见道:“可我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要是你说了假话,我岂不是白白放过了仇人。” 刁信心中一慌,道:“绝不假,绝不敢有假,这剑真是我偷来的。” 柳惜见叉腰望天,想了一阵,道:“算了,宁错杀,不放过,何况,只要我拿了这把剑,回去还会有谁不信我。” 刁信心中一寒,道:“你这人好没道理!” 柳惜见道:“哎,你怎知道我的名字?” 刁信眉头微皱,道:“你说什么?” 柳惜见道:“我姓梅名道离,师兄弟们便给我取了‘没道理’这么个外号。” 刁信心道:“定是人家瞧你傻,这么取名笑话你的。” 第58章 暗布疑云 柳惜见将手中短剑提高几分,刁信看柳惜见就要刺下来,忙道:“少侠,你若杀错了人,不但枉害了条性命,也不能给田大侠报仇呀!” 柳惜见晃了晃手中短剑,道:“我实话和你说吧,我和义兄约好了,咱们谁先给义父报了仇,谁便继承义父的家业。那日我和义兄同见杀义父之人手持这把短剑,咱们商定好只要谁先杀了短剑的主人,把这把短剑和主人首级拿回去,那谁便接管田家,我追了三年了,也追不动了,如今是看着短剑在你身上,又何必多跑呢。拿了你人头和这把短剑回去,田家的万贯家财便是我的,又有谁会知道这短剑其实是一个丑八怪的。” 刁信道:“无耻之徒,田老前辈若是知道你这般心术不正,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宁,你……你还叫田老前辈一声义父呢,你扪心自问,对得起田老前辈么!”刁信眼看柳惜见杀人之意渐盛,一时又怒又惧,智谋散尽,便忘了和“他”敷衍,只管破口大骂。 柳惜见道:“我对不对得起我义父,何须要你评说!”她一面说话一面用短剑轻轻拍刁信脸颊,刁信心中一寒,柳惜见又道:“你一个偷剑贼,还有脸面教训我心术不正,你便正了,要是你真有道义,又怎会仅凭自己一时喜欢去偷人家的剑呢!” 刁信急说道:“你杀了我,我爹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柳惜见收回短剑站起身来,后退两步,道:“你爹?你爹是谁?” 刁信道:“我爹是西川广源镖局的东家,他老人家,你惹不起!” 柳惜见心中想道:“广源镖局,那不是中原十大镖局之一?不过广源镖局的主子不是姓关么,关无奇,怎么这家伙姓刁?” 刁信道:“怎么样,怕了吧,还不赶紧放了老子!” 柳惜见蹬了他右膝盖一脚,道:“你多半也是唬人的,天下谁不知道广源镖局的东家姓关,你却姓刁,你是他哪门子儿子!我瞧哪,你就是想乱认亲,好谋时机脱身,我才不上你当呢。” 刁信闻言大怒,他母亲是关无奇的第三房妾室,刁信生父病逝后其母便改嫁关无奇,关无奇为人重情,不计较血缘之亲,便将刁信接到广源镖局抚养,待这个继子也如亲子一般。刁信年纪稍长,懂得人世情理,知晓自己始终非关无奇亲子,前途难测,时常有憾恨之心。柳惜见并不知刁信身世,适才所说一番话全是当做试问之言,却触发刁信心痛处,他又是个心有自卑之人,一时间当真是怒恨难遏,骂道:“你这个傻子,还不是只有个义父,我看也是个没有亲生爹娘教养的野种,哼哼,不然就不必去贪图你义父的钱财了。” 柳惜见眉头微皱,随即道:“这么说,你真不是关无奇的儿子啦,不过,便算你真是他儿子,我也不怕!” 刁信道:“你给我等着瞧,我爹决不会放过你的!” 柳惜见道:“是,我等着瞧。”她眼朝地下一瞥,见身前不远处有根筷子那样长的小细枝,缓步往前走去,到了刁信脚边,刁信忽道:“你那点本事,在我爹面前都不够用的,你连我都打不过,还妄想逃过我爹爹的手下!” 柳惜见心道:“有点意思了。”口中说道:“我打不过你?你吓傻了吧,方才被点了穴道的是谁?如今躺在地下的是谁?我都把你穴道点了,你还说我打不过你!” 柳惜见本想假装被自己捏造的那“义兄”暗算倒地,误打误撞解了刁信身上穴道,再设计暗中跟随刁信回去,好探听展泉山的消息。但刁信危急中想了法子,想用激将法激得柳惜见解开自己穴道,好寻机会脱身,便有了适才那番言语。 刁信道:“你在我身后暗算,我没有防备,这才被你拿住,要是咱们光明正大的打一场,你绝不是我对手。” 柳惜见道:“胡说!我的功夫那可是家里的师叔伯都说好的,你?你绝不是我对手。” 刁信道:“咱们都没正式过招,你怎知我不是你对手?哦,我知道了,你是怕打不过我。” 柳惜见道:“打不过你,笑话!” 刁信道:“要是打得过,你怎么不敢和我打?” 柳惜见瞧已差不多,道:“你说什么,你说我不敢和你打?” 刁信道:“难道不是?你要是胜得过我,怎不敢和我比试一场,胆小鬼!” 柳惜见佯装怒发,道:“谁说我不敢和你比,你才是胆小鬼呢。” 刁信道:“哦,这么说你是敢和我动手比试了?” 柳惜见道:“怎么不敢。” 刁信道:“那咱们不妨比划比划,看我说的对是不对,你不是我对手!” 柳惜见道:“好,你起来!” 刁信道:“你先解了我穴道。” 柳惜见俯身去给刁信解了穴,刁信穴道被封半个时辰,这会忽而得释,起身也觉半边身子酸麻,柳惜见退了两步,刁信站直身子,提掌朝柳惜见攻将过来,柳惜见只觉微风拂面,而片刻后劲势转烈,竟如烈火燎面。她心上一惊,足下跃起,双手攀上一粗壮枝柯躲开刁信掌风。落地后拍掌道:“广源镖局关前辈的培阳掌果然厉害,看来你真是广源镖局的人了?” 刁信嘴角一撇,道:“算你有点眼力,你可给我看好了!”说罢,又一掌向柳惜见攻来,柳惜见身怀三派武功,这时她却是用假身份同刁信试探,不敢轻易使出自己所会的三派功夫。与刁信相斗时,多取从金家弟子那里学来的招式与他对招,只是柳惜见毕竟初使,于各招式中的精妙处尚未悟得明白,这时使将出来,自然威力不足,多有滞碍。 不过她用意在放刁信逃脱,也无取胜之心,摸清刁信高低后,便只顾护住己身勿使再添新伤,偶有在招式上不及刁信的也不据争。 刁信看对面人渐有落败之势,便想趁机将她蒙面的布摘下。可对面人总能知查,他探手出去揪扯几回都拿不下来。他看对面人所使招式是徽州金家的,道:“怎么,你是徽州金氏的人?” 柳惜见道:“好没见识的家伙,你便只知道一个徽州金氏么。” 刁信心念一转,想道:“百日门与徽州金氏同源,爹爹常说这两派有许多武功招式一样,难道这人是百日门的。”想到此处,又道:“难道你是百日门的?” 柳惜见笑笑不答,刁信看对面人武功与己相若,再打多半也只能成个平手,当下再使出培阳掌,柳惜见伤痛未愈,不敢硬接,只得后跃躲开。刁信看对面人后退,道:“后会有期!”便即展开轻功离去。 柳惜见心中大喜,口中叫道:“你小子别逃!”当下跟着追去,黑夜中难以寻路,柳惜见不敢离刁信太远,她轻功远胜刁信,便是离得近了刁信回头看时她也能躲开,兼之有夜色做掩,刁信一路上还真没发觉身后有人跟着。 回到王府,刁信在房中坐歇片刻后,即出门右拐,走过一处游廊来到一间屋前,柳惜见看那屋中透出光亮,隐身到一处假山石后。 刁信一面敲门一面问道:“二叔,你睡了么?” 屋内人答道:“是信儿啊,我没睡。” 刁信隔房门同屋内人道:“二叔,侄儿有事同二叔说。” 柳惜见看窗户中人影移晃,片时后房门打开,刁信躬身进了房去,柳惜见没瞧清房中人面容。 刁信与那人压低了声音说话,且喜柳惜见此时运使内力已无阻碍,他二人对话也还能听得明白。只听得刁信道:“二叔,我方才遇见个人,他说展泉山是他的杀父仇人。我不是拿了展泉山那把短剑么,那人说那把短剑是他杀父仇人的物事,还说展泉山便是用这短剑杀了他义父。” 柳惜见心道:“剑果然是你们从展泉山那里拿来的!” 此时听得刁信那二叔道:“是什么人?怎么找上你的?” 刁信道:“那人不知是不是姓田,我没时机问便和他动手了,不过他是黄州人,他义父姓田,听他说起来也是个武人。”房中静了会儿,刁信又道:“那人也没见过杀他义父的凶手,只是认出我身上的短剑是当时杀他义父的凶器。” 刁信的二叔道:“这么说,那人是凭着展泉山那把短剑找上你的了?” 刁信道:“正是,她瞧我身上悬着那把短剑,便把我当做杀父仇人,他不知他的杀父仇人实是展泉山。” 刁信那二叔忙问道:“你没和他说这短剑是你从展泉山那里拿来的吧。” 刁信回道:“没有,侄儿说那把剑是侄儿偷来的,又说剑的主人是个丑八怪,那人脑子不好使,也信了。” 房中又静下来,半晌才听刁信的二叔道:“三年了也没有过这样的事。”隔了片刻,又道:“那人现在何处?咱们得好好查查他来历再做打算。” 刁信道:“我和他交手打成平手,后来寻了时机脱身,方才他是在龙眼坡上。” 柳惜见听那二叔轻叹一声,紧接着说道:“那长什么样子?” 刁信支支吾吾道:“他……他蒙着面,我没看到他脸,不过个头比我矮些,身形粗粗壮壮的。” 那二叔道:“这样的人出街去一抓一大把,谁知道哪个是他。黄州姓田的,没听说黄州有个姓田的武人呀。” 刁信道:“许是个无名武师。” 房中一时寂静,柳惜见正等得不耐烦,猛地听见一拍案声,那二叔的话音紧接而起:“不,绝不会,展泉山向来清高孤傲,为人更讲求一个‘明’字,他绝不会蒙着面杀人!” 柳惜见抬头看向刁信二人所在房门,心道:“你倒是晓得展泉山性子。” 第59章 佛堂地牢 刁信道:“可这短剑我是从展泉山身上取下来的,不是他杀的人还会是别个?” 刁信那二叔道:“我不是说……诶,你怎样遇到那人的,怎样和他说起短剑的,都给我仔细说。” 刁信当下将被柳惜见封住穴道擒住后的事详尽说了,只是他自觉被柳惜见从自个儿房门前擒走太过窝囊,便说是他从水云院抄近道赶回来,在人少的小巷子里被柳惜见暗算遭擒。 刁信那二叔听罢,道:“你可别是被人讹了。” 刁信道:“侄儿不明白二叔的意思。” 刁信那二叔道:“你说那人能在你背后不声不响的出手点倒你,这份能耐便不能小觑。你和他相谈半日,他连自己姓名也没透露给你,我看是你太小瞧这人了。” 刁信道:“二叔是说,这人说的话不是真的?” 那二叔道:“他是冲着那把短剑来的,说不准是展泉山的亲信,寻他来了!” 柳惜见在房外听见这话,暗想道:“这人好厉害啊,不过关无奇并没有其他兄弟呀,刁信这二叔是什么人?” 这时,听刁信道:“那,那咱们要怎样对付?” 那二叔问道:“听你说起他的武功招式,是徽州金家或是百日门的?” 刁信道:“是。” 刁信那二叔道:“这两派倒有不少弟子学成后回居乡里的,黄州是不是真有这两派的弟子,我还真不知道,这事蹊跷,明日我派人去打听打听黄州有没有一位姓田的。若是没有,那多半是展泉山的人找来了,咱们今后行事越得小心仔细。” 刁信道:“是,那咱们要不要去瞧瞧展泉山,免得再出什么事。” 柳惜见听了这话,知道自己欲要探知的真相便在近前,心中一下子急盼起来,只听得刁信那二叔道:“好,你明日开了门下去瞧瞧他。” 刁信道:“是。” 刁信那二叔又道:“展泉山这人亲友没多少,若是今夜找上你那人真是为救展泉山来的,那也容易查明是谁。” 他二人下面又说起无关的事来,柳惜见所探讯息无多,暗暗焦急,过不多时,刁信从他二叔屋中出来,柳惜见等得刁信二叔将房门关闭,方跟在刁信身后随他回转至他屋外。 刁信回屋不多时房内灯火便熄了,柳惜见估摸着刁信已睡下,回思方才他和他二叔的话,想道:“‘你明日开了门下去瞧瞧他’……‘你明日开了门下去瞧瞧他’,听他话中意思,展泉山是被困在地下。‘去瞧他’,听起来展泉山被困的地方也不是太远,不知是不是在这府里。”她一面思索一面举头四望,只是黑夜之中所见不远。 思量一阵,柳惜见心中又想道:“不若敲山震虎,试试展泉山在不在这地儿。”心中有了主意,当即跃出刁信院中,在那王府中寻了一圈,只觉几座房院中除了一间佛堂也不见有可疑之处。那佛堂亮着烛火,又有人把守。 柳惜见在佛堂外隐伏了一阵,看那佛堂前后皆有两个和尚把守,绕到佛堂右侧,轻轻跃上屋顶,揭开一片青瓦,往下边佛堂中瞧去,见室中立了座半丈来高的佛像,地下置有四个黄布蒲团,供奉佛像的案台上放了个香炉,余外远处有些桌椅等物。柳惜见拿了那片青瓦,从瓦椽间扔了下去。趁那瓦尚未落地,她又捡了两片瓦捏在手中。 “嘭”地一声响,便听守在佛堂前后的和尚们叫道:“快进去瞧瞧。”柳惜见趴伏屋顶上,待四个和尚跑进屋中,她才从房上跃下,来到佛堂门外蹲着,听佛堂中动静。 听佛堂中一人道:“怎么回事?好好的瓦片怎么会落下来。” 一人又道:“方才也没刮大风啊。” 一人再道:“从前没有过这样的事,我看不对头。” 最先说话那人道:“那要不要去禀告刁二爷?” 最后说话那人道:“再等等,要是真有人冲着这来,咱们守在这他沉不住气,自然会现身!” 柳惜见暗骂道:“好奸贼。”她将左手中的瓦片掷往门槛边,佛堂中众人一惊,柳惜见听得步声杂踏,几个和尚正往门边走来,她当即跃身抱住廊上的一横梁,待几人走出佛堂外,柳惜见将瓦片掷往中间那和尚头顶。 几个和尚本见有物袭来,却没想到那物来势这般快急,最前头那人伸手要去挡架,那却迟了片刻,瓦片从他食指指尖掠过,砸向身后。 “啊”地一声大呼,柳惜见掷出的瓦片已打在中间那和尚太阳穴边。那和尚猛然间被击,立脚不住,身子斜倒往后,他身后的两人一人扶住他身子,一人迫着退回佛堂中。 柳惜见倏地窜至那四个和尚身前,拔出展泉山那把短剑,刺向站在最前的那和尚,那和尚出手来拧拿柳惜见手腕,柳惜见将短剑急旋侧刺,正扎上那和尚手腕,紧接着飞出一脚,那和尚想不到柳惜见出招这样快,忙侧闪避开,柳惜见一脚踢到中途,那人闪逃,她反身一跃,在那和尚背上划了一剑。 后面一和尚使出擒拿手来抓柳惜见左臂,柳惜见左手急摆,将那和尚的手拨开,右手点出去,从后封了站在最前那和尚的穴道。那和尚先时被柳惜见刺中后背尚未转回身来,此时被柳惜见点了穴道,直扑往地上。 柳惜见看身侧的两个和尚一起攻来,回转短剑,横斜削去,那两人身子微微后仰,柳惜见一笑,趁他二人躲剑胸前露出空子时,左手横叉出右胁下,连在他二人胸前点了两下,两人直翻在门槛之上。 柳惜见抬眸前视,正对上佛堂中最后一和尚的目光,柳惜见瞧了那和尚面容不禁叫怪。原来那和尚眉毛生得怪异,只有右半边有眉毛。 独眉和尚见同伴受制,出手急进,直从佛堂中出掌向柳惜见扑来。柳惜见看独眉和尚纵起越过门槛的两个同伴向己袭来,后退两步踢起外间地上一人向他撞去。 柳惜见出手甚速,独眉和尚却也不是庸辈,非但没被飞来之人的冲势撞倒,反而在片刻之间解了被柳惜见踢出那人的穴道。 柳惜见微愕,她料理前三人容易,心中以为这四个和尚一般的能耐,但瞧了独眉和尚出招之快,也不禁赞叹。 那原先被柳惜见点了穴道的和尚一得释,当即大呼道:“快来……”,柳惜见怕他惊动府中余人,不待他喊完话,便欺近他身,伸手一拂,又将那和尚的穴道封了。 独眉和尚看柳惜见身形如魅,正目迷之时,身旁才被自己解救的同伴重又被制,待他回神,敌人已持短剑朝自己眉心刺来。他急中忙将头侧偏,一足踢向柳惜见膝盖。柳惜见右足也踢出,两人二足半空撞开,各自卸掉对方攻势。 柳惜见看这四个和尚奋力护守此地,知这地不寻常,便想将四人料理了一探究竟,原是想敲山震虎,可当下倒是怕弄出巨响引来援兵,又恐独眉和尚大叫,她怕此隐忧,出手愈发快疾,与独眉和尚拆了十余招后,终点了他穴道。 再无人阻挠,柳惜见走入佛堂中,拿了烛台细看地下,并不见得有什么暗牢入口。一回身将短剑抵住独眉和尚的颈项,解了他哑穴,说道:“别大声嚷嚷,不然要了你小命。”隔了片刻,又道:“这做什么用的,快说!” 独眉和尚“啊啊”两声叫唤,指一指自己嘴巴,柳惜见眨了一下眼睛,问道:“哑巴?” 独眉和尚点点头,柳惜见心道:“怪不得和你过招有一会了,也不见你叫人来相助。”她怕独眉和尚哄骗,便是听他说他是哑巴也不放心,照样封了他哑穴。转身又随手提起地上另外个和尚,把短剑架在他颈上,解了哑穴问道:“这地方是用来做什么的?” 那和尚瞧了柳惜见一眼,并不开口,柳惜见避开他颈上要脉,将剑尖轻轻刺入他脖颈皮肉,流出血来。那和尚脖上一痛,又觉热流淌延下来,双目一张,说道:“这里关着个人。” 柳惜见心中一喜,问道:“关在哪?” 那和尚颤声道:“在佛台下面。” 柳惜见往佛台那里瞧去,见佛台是用石砌的,一丈来长。她猜想佛台上有机关,但她不知机关在何处,思量道:“再诈诈这和尚。”转头回来对那和尚道:“你找死么,佛台下面哪有人?”说着,手上加劲。 那和尚忙道:“饶命啊,佛台下面有个地牢,下面关着人的。” 柳惜见道:“那怎么下去!” 那和尚道:“佛祖的右脚可以提起来,你去把他右脚一提,那牢门口就出来了。” 柳惜见道:“好,你去开牢门!”言毕,解了那和尚其余穴道,又同他说道:“别耍花样,不然叫你好看。” 那和尚唯唯诺诺答应,柳惜见仍将剑抵在他颈上。两人一同走至佛台旁,那和尚身子抖如糠筛,便是迟迟不动弄机关,柳惜见道:“你怎么了?” 那和尚道:“方才……方才我骗了你,开这牢门是要提起佛祖左脚的,提他右脚会有暗器射来。” 柳惜见心道:“好哇,你以为我要亲自来开牢门,告诉我假机关,想要用暗器伤我。”当下冷笑一声,一手抓住他后领,说道:“是么?牢门怎么开,真的机关在哪我不管,要是你忘了开错了那也无妨,反正有什么东西朝我打来,我用你来挡便是。小师父放心,我绝不会怪罪你的。” 那和尚听了柳惜见话,右手摸上佛像左足,轻轻向上扳抬,那佛像便即往左边滑移,“隆隆”响过不多时,佛台上现出个比井口大些的圆洞来。 柳惜见倾身去看那地牢口,只见地牢内射出的一点烛光。她封了那和尚穴道,跳上佛台,冲地牢中说道:“展泉山,你在里面么?” 地牢中有人回道:“展泉山不在,你是谁?” 柳惜见一怔,那说话的声音听起来确真不是展泉山的。 第60章 误救司马 柳惜见伏在地牢口往下瞧去,只见一张石床上坐着个老者,也正举头瞧她。那老者须发皆白,髭须乱如蓬草,一张面颜已被白须遮了近半,几乎看不出容貌。一双眼睛却放出精光,定定看着自己不放。柳惜见看他衣衫褴褛,满目热望之态,问道:“老前辈是何人?” 那人道:“是前辈。”那白须老者哈哈笑了两声,说道:“好孩子,我被关了三十多年了,今儿才见着你,你愿不愿放我出去。” 柳惜见道:“不知前辈是什么人?” 那老者道:“司马罄。” 柳惜见吃了一惊,司马罄本是朝阳教教主司马徽的兄长,她听师父说,司马罄早在三十多年前便死了,这会儿牢底的老者却自称司马罄,叫她如何不惊。 司马罄看了柳惜见神情,道:“你该听说过我?” 柳惜见道:“是。” 司马罄道:“那你肯不肯放了我呢,若是肯,便下来放我走,若是不肯,便回去吧。” 柳惜见思道:“没听说司马罄从前有什么恶行。”她犹疑片刻,纵身下了地牢,这时到得牢中,方看清楚,司马罄四肢皆被粗铁链锁住,而铁链长余一丈,源端早用了铁水与巨石等物浇铸固索在四面墙角。 司马罄道:“你去上面将那只有一道眉毛的和尚放了,叫他帮你。” 柳惜见道:“他也是你的人?” 司马罄道:“不错,趁现在没来人,你快些去。” 柳惜见手中拿的短剑乃是削铁如泥的兵刃,她也不理会司马罄言语,拉直左边的一条铁链,手一扬短剑砍落在司马罄腕边的锁链上。一股巨链应声而断,司马罄道:“好剑!”柳惜见当下又砍断余下的铁锁链,司马罄从石床上立起身子,抖落铁链,道:“好,出去!” 柳惜见心道:“被囚了这么多年,一朝得释竟这样从容,真是不简单。”柳惜见跃出地牢,司马罄紧跟着跃出,见了地上躺的四人,道:“这些人都是你点倒的?” 柳惜见道:“我点的。” 司马罄俯身解了那独眉和尚的穴道,柳惜见问独眉和尚道:“你知不知道展泉山在哪?” 独眉和尚比划几下,柳惜见不知他何意,满面迷惑,司马罄道:“他说,展泉山在东墙后边那棵枣树下面的地底。” 独眉和尚点了点头,又比划一阵,司马罄道:“那棵枣树下面有张石桌和四个石凳,有一个石凳能够往下摁近地底,那就是开地牢口的机关。” 柳惜见道:“那有没有设什么暗器?” 独眉和尚比划两下,司马罄道:“地牢里,正对洞口的地上是用白砖铺的,那一小块地有个机括,里面有箭,不要踩那。展泉山躺的枕头边也有个机括,不要正对那个瓷枕。” 柳惜见道:“东墙在哪一边?” 独眉和尚往左手边一指。 柳惜见,道:“多谢。” 司马罄微微一笑,倏地探出手来,直往柳惜见面门挨近。柳惜见一惊,一跃往后。司马罄如影随形,一只手距她面颊始终不过五寸。柳惜见左手腾出外推,右手护住胸前,双足急走,又后退几步,离司马罄渐远。 司马罄一愕,再出手朝柳惜见面上抓来,柳惜见右手如莲跳脱出来,擒住司马罄手腕,司马罄这一惊更甚,道:“补天手,你是谭家人?” 柳惜见情急之下使出本家功夫,这时被人看破,她怕自己身份败露,只好道:“老爷子看错了。” 司马罄头微微一偏,也未答言。柳惜见拱手道:“就此别过。”正欲转身,司马罄身形一晃,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法,一把扯下柳惜见蒙面的布衣。柳惜见伸袖掩面,一手如蛇弹出,裹走司马罄才抢走的布衣,侧移几步,转身将布重又蒙住面颜。 他二人这一抢一拿只在转眼之间,独眉和尚在旁只看见几个虚影,待看清二人时,一人已将面蒙上转回身子,一人则垂手立地。 司马罄道:“好快的身手!” 柳惜见道:“前辈谬赞了。” 司马罄道:“小兄弟既然不愿以真面目示人,那便由你。” 柳惜见道:“多谢老前辈体谅,晚辈先告辞了。”她还未移步,司马罄便又道:“且慢。”柳惜见驻足瞧他,只见司马罄拔下右腮边的一撮胡子,同那独眉和尚道:“阿弥的戒指你带在身上没有?” 独眉和尚点了点头,撩起僧袍一扯一拉,只听得“嘶啦”一声,一物从僧袍裂处落下,独眉和尚双手接捧住,递往司马罄身前。 司马罄拿了那物,将自己拔下的胡须折了三折,再用独眉和尚递给他的那物套上。柳惜见在一旁看得清楚,那物是一枚戒指。 司马罄将套着自己白须的戒指递给柳惜见,道:“你救我出牢笼,对我有恩,来日有何难事,可携此物到鄞州浮云湖掖水一亭找我,我与你销除前恩,会设法为你解难,自然,这难一解,咱们从此两清。” 柳惜见道:“我并非要前辈还恩才放了你,前辈也不须记挂着报恩等事。”说罢,转身便走,行出两步,闻得身后有破空之声,柳惜见只怕是暗器,闪身一躲,一物从空坠落在柳惜见脚边。她定目一看,瞧是司马罄的白须和戒指,抬眸看向司马罄,司马罄沉着脸道:“你不要我记恩报恩,是瞧不起我么?” 柳惜见叹了口气,捡起脚边的戒指和白须,拱手道:“日后若有机缘,定到鄞州拜访前辈。” 司马罄笑道:“这才是好孩子。” 柳惜见道:“告辞。”话音一落,她身影已在三丈之外。 司马罄捻须笑视柳惜见离去的方位,道:“一道眉,你说这孩子怎样。” “一道眉”便是那独眉和尚的名字,一道眉听了司马罄问话,手脚一齐比划,最后竖起大拇指。司马罄道:“你说他功夫很好!” 一道眉点头而笑,司马罄道:“嗯,是不错,能把司马徽那崽子派来的三伏和尚收拾了,真是不错。你看,让他给我孙女做女婿好不好?” 一道眉喜笑点头,过不久却犹疑皱起眉头来,司马罄道:“怎么了?” 一道眉两手比划,司马罄瞧了,说道:“你怕那人生得丑,配不上我冰儿。” 一道眉郑重点头,司马罄拈须说道:“我看那孩子多半不会丑的,虽然只能看见一半的脸不到,可他额头饱满,眉清目秀,尤其一双眼睛,清亮有神,不会丑的。我把云簪戒指给了他,日后要寻他便容易得多了。”他顿了一顿,又道:“要是这人真的相貌丑陋配不上我冰儿,那也无妨,他一身好武功,咱们收为己用,那也不亏。” 一道眉连连点头。 司马罄走去将地上那三个和尚的穴道解了,对三人说道:“一伏、二伏、三伏,你们三个受了司马徽命令来看守这里,我这么多年还没和你们交过手呢,来来来,老夫不占你们便宜,解了你们穴道再和你们过招,快动手!” 三个和尚各自瞧瞧同伴,一人猛喝一声,一拳打向司马罄胸膛,司马罄看准那和尚拳招,双手旋扭迎上,各人再瞧不清司马罄后招,只见和尚被他后推出一丈远,紧接着,众人闻得一声惨嚎,司马罄身子一晃退到原处,只余那和尚双肩染血脸色苍白在一丈外嚎叫,双臂已被司马罄拧卸扔在地上,血糊糊两条。 余下两个和尚有一人见同伴受伤,忙呼:“三伏!”便要上前与司马罄厮拼,他身后一胖大和尚伸手拉住他。 司马罄指着他二人说道:“你们两个,回去和司马徽说,我出来了,有本事让他来找我!不过,他要没本事,我也会去寻他的,让他别急。” 那胖大和尚道:“好,此言贫僧定会代前辈转达。”说罢走去抱了受伤的三伏和尚,对自己身旁的和尚道:“二伏,走吧。” 二伏和尚嗔目切齿看瞧司马罄,司马罄眸光一寒,二伏和尚立时心虚胆怯,转目瞧向一道眉,恶狠狠道:“无左,你原来……原来是司马罄的人,你给我好好记着,来日,我绝不会放过你。” “无左”是一道眉是同三伏和尚一起看守佛堂时用的名字,一道眉听了二伏和尚的话,满不在乎,拍拍胸膛。 司马罄道:“我倒要瞧瞧你敢拿他怎样。” 二伏和尚不敢还言,心中却是恨极了司马罄。 一伏和尚道:“二师弟,咱们走了。”言毕,抱了三伏和尚便走,二伏和尚也不敢多留,紧随一伏和尚而去。 司马罄心绪甚佳,道:“一道眉,我孙女婿是不是要去救那叫展泉山的?” 一道眉点点头,司马罄道:“那咱们帮帮他。” 一道眉撸起袖子往佛堂外走出去,司马罄道:“哎,你干什么去?” 一道眉往东墙那方位比划两下,司马罄道:“哎哟,我们在这叫几声,把人引到这来,不就帮了我孙女婿了么,何必到那边强闯。” 一道眉挠头笑笑,司马罄一掌打断佛堂中的一根木柱,纵出佛堂外,哈哈大笑,喊道:“司马徽,关无奇,我司马罄出来了!”他接连喊了三遍,声震屋瓦,府中开始闹腾起来。 司马罄神清气爽,心道:“司马徽关了我三十年,戒心早消了不少,只派三伏和尚几个守着我,不然今晚我孙女婿也没这么容易救出我。” 第61章 地底风月 柳惜见照着一道眉和尚所指,来到东墙。可那府宅着实不小,一道东墙内又用短垣隔做几个院子,每院置造石桌石凳。 柳惜见夜中不能明辨枣树,只得靠石桌石凳寻地,可偏偏石桌石凳众多,她接连几次找错。也正因此耽误了时刻,直拖至司马罄在佛堂外大叫她仍没寻到关押展泉山的地牢。 柳惜见听得三声大喊,“司马徽,关无奇,我司马罄出来了”,不由得狂喜,心道:“正好,你们这么大喊大叫,给我引走多余的人。”她却不知,这三声发喊乃是司马罄有意为之。 她隐身在暗处,看着一个个家丁模样的人急惶惶提着刀剑棍棒从屋中奔出。待得稍静,方现身寻一道眉说的那棵枣树。 寻至最末一间院子,她才见枣树。趁人被引走,紧抓时机摁几个石凳,摁动第二个石凳时,那石凳“隆隆”下陷。 柳惜见喜笑颜开,看那枣树之旁也“隆隆”发响,果然呈露出个如桌大的洞口来。她走至洞口,向下张望,蓦地里洞底飞出一黑物。 柳惜见急躲向一旁,还不及站定,便有一人从洞底窜出。柳惜见往后急跃,那人腰肢一扭,落在柳惜见身前不远。 月色胧明,柳惜见看那人身形是个女子,容貌瞧得不甚清楚。 那女子先开口道:“你是谁?” 柳惜见道:“一道眉。” 那女子喃喃道:“一道眉。”又高声说道:“哪有这样的名字!” 柳惜见道:“你爱信不信。让开!我要下去!” 那女子道:“要下去?好大的口气。”她抬头望了一眼月亮,续道:“他朋友不多,找到这里来的,你是第二个。”那女子叹了口气,再道:“你是泉山的什么人?敌人还是朋友?” 柳惜见道:“是敌人如何?是朋友又如何?” 那女子轻轻笑道:“是敌人么,我还可以放你去见他一面,然后……”她歇了片刻,道:“然后再把你杀了!要是朋友的话,我现在就杀了你,你连他的面也别想见!” 柳惜见听这女子说话语气,与展泉山似有些宿怨,心中却不禁有丝丝快意。她笑了一笑,说道:“不是仇人,不是朋友,我和他,是陌路人。” 那女子微怔了一怔,缓缓道:“陌路人……陌路人……” 柳惜见道:“在下要见见这个陌路人。” 那女子道:“你油嘴滑舌的,不让你见。” 柳惜见道:“得罪了!”说罢,身子倏地拔起,向那女子冲去。那女子瞧不清柳惜见所出招式,只得闪躲,柳惜见无功夫和她纠缠,只欲速战速决,当下又再向那女子进招。 那女子和柳惜见拆了十余招,颇觉吃力,从腰间解下一银闪闪的物事来,敞拉在胸前。此处离牢洞中灯火稍远,柳惜见在黑暗中只见那女子腰上有一段白布,她原以为那是条白色腰带,直至这时那女子解下,张开那白色物事,她才瞧清那竟是像渔网一样的东西。柳惜见暗道:“看样子是件兵刃,古古怪怪的,也不知有什么厉害。” 那女子冷笑一声,说道:“果然有点本事,怪不得敢来这里。” 柳惜见抽出短剑,那女子见了那白色剑鞘,说道:“那剑怎会在你身上?” 柳惜见道:“它自个长腿跑到我这来的。” 那女子沉声道:“你这个家伙,没一句可信的话。”话音甫毕,将那渔网似的东西扫向柳惜见。那物铺来的一瞬,宛如陡然间长大了数尺,“哐”地一声,那物边缘击打在墙上,原来竟直从那女子手中延伸至墙角,若不是被墙垣所阻,只怕还会展张。 柳惜见此刻立身在那物之上,惊魂未定。适才她看那物卷来,原想后退,可退了几步,那物便是紧随在后,她将退至墙根,眼看再无可退,身子上翻,跃上那物。 柳惜见看那女子扯住那物一端,另一端黏在墙上,其形便如张了一半的折扇。渔网样的网格此刻已成了蛛网般的银丝网格,中心丝密外缘丝疏。而自己立于其上,那物竟是丝毫不荡晃,柳惜见心中大觉奇异。 此时,佛堂那面传来呼喝打斗之声。她二人往佛堂的朝向望了一眼,又回过头来。 那女子“哼”地一声,一手急拉,银光如电一闪,那物竟似喷泉上涌,柳惜见脚下支撑处塌落,她看那女子是要用那物来网住自己,暗叫:“不好。”右脚忙踏在左脚上,借力向上急纵。 那女子眼看柳惜见身子坠下,但忽而身影直上,与自己兵刃一般的奇速冲宵。她知自己手中兵刃厉害,也不过分忧急柳惜见会逃脱。正静下心之际,忽觉手上一抖,自己的兵刃居然从空中堕落。柳惜见身影飘荡,落在一棵树的高稍上。 那女子使劲一扯,她兵刃缩成块银色样的绸布落在手中。她瞧了瞧自己手中兵刃,又望了望高梢头上的柳惜见,满脸惊疑,心道:“这人竟能躲得过‘千千结’。” 她不知柳惜见此时却在另一旁心惊,柳惜见逃得过她手上的“千千结”,还真不是纯以轻功飞纵。“千千结”是人造的神兵,自有一股狂猛之劲,一经人纵后便急进往前,不逢强阻,兵主不撤,无有滞碍。柳惜见是肉体凡胎,各样精神作用,行速有增有减,绝难及“千千结”这件神兵。方才“千千结”本已触到她脚踝,她急中运使内力下压,这才迫使“千千结”下沉,自己不致被擒。 柳惜见尝过那女子手中兵刃的厉害,不敢硬以身碰。双目在院中搜寻片刻,目光落在那石桌上。她从怀中摸出两枚铜钱,向那女子发出,那女子跳闪在侧,柳惜见在她疏神之际,飞身到石桌之旁,足上运内力踢起一个石凳,向那女子冲撞过去。那女子跃起,柳惜见看她跃起的劲势,手上催运内力,提拔起石桌朝那女子所在挥去。 那女子还未立定,石桌已飞至身前不远处,惶骇之下,手中撒出“千千结”来网罗,柳惜见一喜,足尖轻轻一点,身子掠飞出去,到了那女子身后,伸指一点,封住她穴道。那女子立时动弹不得,“千千结”裹着石桌轰然落地,炸起一声巨响。 柳惜见怕刁信等人会赶来,制住那女子后便即奔到地牢洞口,俯身下望。地底甚为宽敞,灯火通明,还有梳妆台,书架、书案、屏风等物,布置如寻常屋子一般,竟不像间牢室。 正对地牢口的地面果然铺着块白色砖石,余地皆是青色石砖所铺。柳惜见头一偏斜,看左边的床上躺的有人,叫道:“展泉山,是你么?” 那人懒懒道:“你来了。” 柳惜见听那人说话的声音语气,已知是展泉山不错。不过她对一道眉所说不敢全信,走去枣树下搬起一个石凳,往地牢白色砖石旁的青色地砖上扔去,“嘭”地一声震响,一块青色地砖上被砸出许多细细密密的裂纹,石凳滑到另一块青石上去。 展泉山被惊得从床上坐起,后看是柳惜见扔下的石凳,说道:“我还以为你要谋害师尊呢。”说罢,又躺倒在床上。 柳惜见道:“你没被锁着,怎地自己不上来?” 展泉山不答,柳惜见这才想道:“是啊,他手脚上并无绑缚,怎地自己不逃出来。”又思道:“那女子除了手上的怪网,武功没什么了不起,展泉山对付她绰绰有余,难道是展泉山不愿走?美人计?” 柳惜见冲地下喊道:“展泉山,你走是不走?” 展泉山轻叹口气,道:“你下来,带我上去。” 柳惜见跃下,避开白色地砖,落定在青砖之上。但闻得鼻中传来阵阵幽香,往旁一瞥,只见左边置着一把古琴,古琴不远之处置着一个蟠龙香炉。柳惜见几步来到床前,扶起展泉山,瞧他衣履鲜洁,与那同囚地下的司马罄全是两种光景。 展泉山在地上行了两步,柳惜见看他脚下缓浮,与往日大不相同,正想开口询问,展泉山却已来到洞口下,说道:“带我上去。” 柳惜见抓起他后背衣服,一纵出了地牢,落在那女子身前。她这会儿隐隐猜出展泉山失了武功,不再多问。 无人出声,柳惜见瞧向地上裹着石桌的银网,心道:“这倒是件好物。”一时竟生了据为己有之意,片时后才想道:“无耻!这不成了和金家一样的人了么。”转而问展泉山道:“你要去哪?” 展泉山侧转过头来看柳惜见,半晌不语,柳惜见道:“我是路过这里的,还有同门跟着。” 佛堂那面仍有打斗声传来,展泉山冷笑道:“怎么?你还撺掇了你的同门来救我?” 柳惜见听他言语中大有讥讽之意,白了他一眼,说道:“那我给你找个客店住下吧。” 展泉山瞧着那女子,说道:“把她哑穴解了。” 柳惜见依言解了那女子哑穴,那女子望着展泉山道:“你又要走了,是不是,这次,你是再不会回来的了。” 借着牢洞中的亮光,柳惜见见那女子柔目含泪,便要落下。 展泉山道:“从前的恨,这三年我已还清了,往后咱们便像这孩子说的,是陌路人。”说着,眼角瞟向柳惜见。 那女子闭目,低声哀泣。 展泉山转头看向柳惜见,道:“你把那‘千千结’收了。”说着指了指裹着那石桌的银网。 柳惜见道:“这个?”又指了指那女子道:“是她的。” 展泉山道:“那是我的,你帮我收起来。” 那女子道:“你连‘千千结’也不肯留给我?” 柳惜见瞧他二人神气,明白过来,心道:“展泉山这样的家伙还有什么风流孽债?” 展泉山也不答那女子的话,又同柳惜见道:“去把那物收起来。” 第62章 道中解纷 柳惜见不知他二人情怨,只是这时见了那女子神情哀切,不禁生了怜悯之心。问道:“你真要收走?” 展泉山道:“不是真的难道是假的?” 柳惜见思量片刻,搬开那石桌,同展泉山道:“你自己收吧。” 展泉山心中气怒,只是重逢初见柳惜见,也不愿多显怒容,只得自己去收了“千千结。” 柳惜见在旁暗想:“这东西叫‘千千结’,你们两人谁收了,只怕都应景。” 展泉山将“千千结”一抖一拉,“千千结”缩成两寸来长的银带,偶尔被光照见,璀璨耀目。展泉山把“千千结”系于腰上,道:“走吧,不是要带我去寻客店么?” 这时听得佛堂那面传来一声大笑,声震四方。 展泉山赞道:“好深厚的内力,” 柳惜见道:“走吧,别等他们回过神来发觉你要逃。” 展泉山道:“你放心,那两个姓刁的不是你对手。” 柳惜见道:“他们人多,费力气得很。”说罢,提了展泉山后领,展开轻功出了那王府。一路疾行,来到一家客店外,展泉山道:“你送我到镇外二十五里处的霜纨别苑吧。” 柳惜见心道:“如此也好,生得刁信他们再找来。”答道:“好,我这便送你过去。” 展泉山道:“答应得这样快,你是巴不得我早点走呢。怎么,我这个见不得人的师父是有多碍眼。” 柳惜见愠道:“师父?当初是你不让我叫你师父的,也是你说莫要在外人面前提起你教过我武功,这个见不得人的师父是你自己要做的。” 展泉山眉头微皱,却也不怒不言,柳惜见又道:“爹爹自废武功给女儿换来的师父,你是头一个,你是最不配当师父的人,我是最不孝的女儿,咱们不是师徒,只是买卖人。我爹爹出卖他一身武功给你,换我一身武功,这不是你当初所愿么!” 展泉山昂起头来,道:“不错。” 柳惜见道:“你怎知道我家的剑谱在聂笑平那?还有,我查过,三年前聂笑平家里有天晚上进了两个贼,算时日,便是我爹去取剑谱的那几日,他不是一个人去的。聂笑平这人武功不差,我爹爹那时是半点功夫也没有,他要去抢剑谱,全无可能。”柳惜见神色郑重,微微点头说道:“可他把剑谱拿回来,他把剑谱拿回来了!是你帮他的吧?” 展泉山道:“你对我怨气不小啊,今日肯救我,为的也是这事吧。” 柳惜见思想了片刻,道:“我不知道。” 展泉山笑了一笑,道:“不知道,这也好。” 柳惜见道:“是你带我爹去找聂笑平的吧。” 展泉山道:“是。” 柳惜见道:“你怎知道我家的剑谱在聂笑平手上?” 展泉山迟疑片时,说道:“下回和你说,免得我说了你便走人,不送我去霜纨别苑。” 柳惜见道:“指路!” 展泉山道:“走左边。” 柳惜见提起展泉山便往左边道上奔去,行出一阵,展泉山道:“三年不见,功夫见长啊。” 柳惜见不言,她带展泉山疾行,不多刻已到了郊外。四面皆是土丘夜影,林木错落。那道非寻常土道,竟是用石块铺成,因此一路坦途,更助柳惜见增速。 没过多时,便听展泉山道:“前面不远处便是了。” 柳惜见也瞧见远处亮着点点灯火,说道:“我已送你到了,你该和我说了吧。” 展泉山道:“说什么?” 柳惜见看他明知故问,不禁有怒,道:“在客店前我问你的事呀!” 展泉山淡淡道:“我方才已和你说过了,下回再与你详叙。” 柳惜见放下展泉山,道:“既如此,那我也下回再送你,这剩下的路,下回再走完了。” 展泉山笑道:“当真?” 柳惜见想起自己曾在道上遇到狼袭,道:“这处没什么狼吧。” 展泉山道:“狼?没见过。” 柳惜见道:“那你自个走去吧。”说着,将展泉山那白色短剑交还于他。 展泉山接过短剑,道:“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还我了。” 柳惜见道:“不是我的,我从不留。”说罢,转身往来路走去。还没走出十步,忽听得远处传来呼斥之声。柳惜见凝神再听,辨出那是打斗之声,她不知是什么人在回路上相斗,又怕那些人为追展泉山、司马罄等人而来。回头说道:“咱们避一避吧。” 展泉山道:“好啊。” 柳惜见常见的是展泉山无礼之态,这次见他这般客气,还真叫奇。 他二人走入林中,前方又传来一声音道:“你放开她!” 柳惜见又是惊奇,心道:“允然的声音。”到了这时节,她哪还能默等,悄声同展泉山道:“是我师妹,我去瞧瞧是怎么回事,若无大事,我将他们引走,你便去那别苑吧。” 展泉山不答,柳惜见又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展泉山道:“还没打算。” 柳惜见道:“过年前我会去你家寻你,那时你可得跟我说我爹的事。”言罢,出了林子,往声音来处去。 走出半里路远,见前方两个黑影缠斗一处,柳惜见呼道:“李师妹,是你么?” 李允然喜道:“师姐,快来!” 柳惜见不知李允然因何与人相斗,她有无过错,但自己与她亲厚,她更是自己同门,不论如何,也不能让李允然吃亏,足下一顿,身已跃至李允然近处。敌人见来了人,说道:“原来是来了救兵。” 柳惜见离得近了,这才看清路上还有个人,立在一侧。李允然披头散发,与敌人斗得正酣。她看柳惜见来至,说道:“师姐,这人指上套有钢爪,你当心。” 柳惜见看她知道敌人的厉害处,怕她已吃过苦头,问道:“你受伤没有?” 李允然道:“受了点小伤,不碍事。” 柳惜见道:“这位朋友,允然,且先罢手,有何误会,咱们在这解开。” 李允然和那人非但没停手,斗得反越加急了。 柳惜见看劝转不得,折了道旁一根细木枝,手上运了内力,往李允然和那人兵刃上一搭,他二人只觉手上一沉,拿兵刃的一只手被一股绵力压下,两人运力相抗,竟被那股绵力含化。 李允然醒悟,柳惜见是用本门内功化解自己和敌人急斗。正欲放开手中长剑,不想敌人的兵刃竟先一步落地。李允然暗喜。 柳惜见道:“兄台,咱们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那人看柳惜见显露内力,也不敢造次,不再出招攻去,指着李允然道:“她无缘无故掳走人家姑娘,是什么用心?” 李允然道:“没什么坏心,她是个姑娘,我也是个姑娘,咱们两个姑娘在一处,清清白白,哪会生出什么淫恶事来。倒是你,你一个男子,要带走白姑娘做什么?” 柳惜见听罢,已猜到了几分。 那男子道:“我敬重白姑娘,不会做出你口里不干不净的事。” 李允然“哼”地一声,道:“谁知道呢?” 那男子怒道:“你……”他一句话才出口,柳惜见便阻断,说道:“原来朋友以为我师妹对白姑娘有什么歹意,动了侠义心肠,想要护救白姑娘。” 那男子道:“正是。” 柳惜见道:“少侠义举,正是我辈中人分所当为。” 那男子看柳惜见谦恭有礼,火气已消了几分,道:“你们带走白姑娘做什么?” 柳惜见道:“白姑娘芳名远播,咱们姐妹二人慕名而来,想要与白姑娘结交,可水云院又不许女子进去,我和妹妹鲁莽,便想出了这个主意,确是思虑不周,让白姑娘受惊,也让朋友误会了。” 那男子看柳惜见后来,说话行事又与李允然不同,料想两人虽是一路,可劫人之举多半是李允然冒行。但柳惜见既同认,他也不好点破,只道:“你们行事确是莽撞了,要拜见白姑娘,该递名帖才是。” 李允然道:“岂止递了名帖,连银子都花了几千两了,咱们还见不着,名帖,名帖对白姑娘在的那地儿不管用。” 那男子沉默半晌,又道:“你们两个女孩家,又何必去见白姑娘呢。” 李允然道:“难道天下的好姑娘都只能让你们臭男人瞧!” 那男子道:“你……”他也不知说什么,只出口这一个字,便再说不出旁的话。 李允然又道:“真奇了,什么时候,女子还不能瞧女子了。” 柳惜见暗暗好笑。 李允然道:“天下有没有男子不许瞧男子的规矩,你走在街上,可瞧过男子没有。” 那男子道:“姑娘说的话好没道理。” 李允然道:“你的话也不见得有道理!” 柳惜见怕他二人再说下去另起争端,见身旁那人一直不言,插口道:“这位是不是白姑娘?” 那女子走上前来,微微屈膝伏身,口道:“小女子白珍,见过柳姑娘。” 柳惜见还了一礼,黑夜之中,她想要细端白珍容貌也是不能。只依稀看得她身影,见她行止间便如熙风中的一朵白莲,见之可喜,声如画眉娇啼,闻之可亲,心中便先爱了三分。 白珍道:“方才李姑娘路上和我说起过你,她说,她这位柳师姐聪达灵秀,我也正想见见柳姑娘呢,咱们道上相遇,那是再好不过了。这位……呃……这位梅大哥,他是我朋友,方才李姑娘带我出来时走得急,没来得及同他解释明白,这才有了误会。” 柳惜见向那男子瞧了一眼,心道:“他也姓梅。” 第63章 见招识人 柳惜见揭下蒙面的布,道:“是,我和师妹行事莽撞,还请白姑娘莫要怪罪。” 李允然小嘴一噘,心道:“我都和白姑娘说明白了,她才没有怪罪呢。”她自知自己行事欠妥,本怕柳惜见说教,但看柳惜见与自己分责,这才安心。 那姓梅的侠士道:“方才我也没问明白,白姑娘既说是误会,那咱们便弃除前嫌吧。” 柳惜见听白珍称那男子为“大哥”,想他年纪也是与己相若,便道:“梅少侠说的是。” 白珍道:“这便是了。” 柳惜见道:“白姑娘被我们这么带出来,只怕你的侍从急坏了,梅少侠,师妹,咱们先送白姑娘回去吧。” 姓梅的那男子道:“我一男子,不便与你们同行,便由两位姑娘送白姑娘回去吧。” 白珍侧头看向姓梅那男子,那男子冲白珍重重点头。虽在黑夜中,但两人动作都大,柳惜见便瞧见二人举止。 先时那姓梅的男子和李允然相斗,柳惜见并未看清那姓梅男子的招式,只是听他使剑的劲力风声,绝不是庸手,便猜他不是青楼中的龟奴打手一类,称他一声“少侠”,这时瞧他和白珍这景况,倒好奇起这二人关系来。 李允然道:“从这回去,可不近呢。” 柳惜见道:“你过来,我给你绑头发。” 李允然走到柳惜见身前,柳惜见怀中装有发带,两手十指帮她略略梳理头发后,便用发带绑扎了。三女辞别过那姓梅的少侠后,柳惜见和李允然便带着白珍飞奔回合家口。一路上,柳惜见总听得身后有人息之声,初时她还以为有敌尾随,后听身后那人只是远随,柳惜见转念一想,心道:“莫非是梅少侠不放心我和李师妹,暗中跟来?”念及此,摇头苦笑。 她二人展开轻功,不多时刻便到了水云院左近。 白珍道:“柳姑娘,李姑娘,咱们便在这停住吧。” 柳惜见本横抱着白珍,听了她话,才将她放下。 白珍道:“方才在刘员外府上,李姑娘虽蒙着面,可大伙都见过你衣着,我想,李姑娘还是不要露面为好。” 李允然道:“是了,我明白,不过让我师姐送你回去吧,好做个交代。” 白珍道:“是。” 柳惜见看此时各处铺子已关门,道:“李师妹,那你在这等我。” 李允然点点头,柳惜见和白珍往水云院走去。 柳惜见道:“白姑娘,我穿男装出来,一会儿在人前你便称我公子吧。” 白珍道:“你身影是壮了,可这声音怎么扮得像。” 柳惜见道:“这你放心,我声音也能学得像男人。” 白珍半信半疑。 水云院外张灯结彩,流光溢彩,柳惜见与白珍来到阁楼外,偶然相视一笑,两人笑中均带着点惊讶赞美之情。柳惜见瞧白珍玉骨冰姿,宛若月宫仙子下凡,终知道为何日间所遇之人会说那些菊花不及白珍了。 白珍瞧了柳惜见面颜,看她虽是男装打扮,但妍姿难掩,更瞧她如琪花瑶草,又带三分英气,容貌无可挑剔。想起回程时她带自己蹑虚飘游,既羡她一身武艺,又羡她自由之身。 二人各有所想,竟是一言未语,并肩默行。到得水云院外,只见两个龟奴不住在门外徘徊。一人见白珍回来,忙上前道:“白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白珍怕柳惜见来到这地,逢着龟奴、老鸨等人,会心生轻视,特意偷眼去看柳惜见。瞧她神色如常,才道:“我被人所掳,幸得这位公子相救,方得脱困。” 那两个龟奴向柳惜见打了一躬,不住口称谢。早有人去禀告了老鸨,白珍和柳惜见还未进门,那老鸨已带了两个穿着华艳的女子出门来。老鸨拉了白珍手亲亲热热诉了番忧心,又上下瞧了瞧她身上各处,问有无受伤。白珍之外余人,她似乎一概瞧不见。 老鸨唠叨半晌,方抚膺歇气儿。白珍趁着这当儿插话道:“妈妈,是这位柳公子救了我。” 柳惜见听了白珍这话,神色尴尬。原来她和李允然早前到水云院来时,老鸨问起她二人姓名,她和李允然自称姓许。她们与白珍互报姓名时,报的却都是真名,柳惜见没与白珍说自己曾上水云院来寻她,白珍不知此节,这时同那老鸨引见,便说出了柳惜见真姓。 柳惜见讪讪道:“妈妈,咱们又见了。” 那老鸨瞧向柳惜见,也记起她来,说道:“柳公子,你不是姓许么?” 柳惜见道:“妈妈记错了吧,我说我姓柳来着。” 白珍听了老鸨和柳惜见对答,已猜知柳惜见此前用假名来过水云院,自己无心的言语,惹得柳惜见大窘,好生过意不去。当下说道:“妈妈,是这位公子救了我。” 那老鸨每日招待客人甚多,偶也有客人怕家中父母妻子不允他们来此烟花柳巷,用假名来混的。她只在心挣得银钱,于客人姓名不大管得紧,也不追根究底,只说道:“多谢柳公子救了我们珍儿。” 柳惜见正欲答话,水云院内出来一人道:“祁妈妈,听说白珍姑娘回来了。” 老鸨忙回身说道:“是啊,刘员外,珍儿回来了,这下你我都可放心了。” 白珍向那刘员外施了一礼,说道:“白珍无恙,让员外费心了。” 柳惜见向那刘员外看去,见他五十上下年纪,做文士打扮,生得端正。刘员外也望瞧柳惜见,心道:“难得见这样俊秀的小伙。” 老鸨道:“刘员外,是这位柳公子救了咱们珍儿,你可得好好谢谢他。” 刘员外拱手道:“多谢,多谢。” 救人等辞本不是真,柳惜见也不想领受,只微微颔首,当做应答。 老鸨笑道:“公子原说明儿再来见珍儿,想不到你和她缘深,今日便见着了。” 柳惜见道:“是啊。” 老鸨道:“咱们进去说话。” 柳惜见推辞道:“改日吧,今日天色晚了,我这还有杂事未办,要先去料理了。” 众人知他这是推托之辞,又再劝留几句,柳惜见执意要走,诸人也不再强求,柳惜见便这么回去,到了先前与李允然分手之处,叫上她同回客店。 客店正门早已关闭,柳、李二人不想麻烦店家起来开门,回到李允然客房的窗下,从窗下纵回客房。二人回到房中,在李允然房内闲谈。李允然手臂被那姓梅的少侠抓伤,柳惜见帮她包扎了伤口,才问起她劫人之事。 李允然道:“在水云院时那老鸨让咱们明日再去,我厌极了那地方,又想见白姑娘,那老鸨不是说白姑娘在刘员外家里么,我便去那刘员外家里,把白姑娘接来,和咱们见一见。” 柳惜见心道:“果然如我所想。” 李允然道:“到了刘员外家里,他们一大群男男女女正在联诗,我最烦这个,可后来白姑娘一开口联句吟诗,我便像失了魂似的,在那听下去。后面他们又是弹琴又是唱曲,过了好久,一个酒醉的臭男人对白姑娘动手动脚,我才回神,想起正事,把那醉鬼教训了一顿,将白姑娘带了出来。” 柳惜见道:“你有没蒙面?” 李允然道:“我蒙着面的。” 柳惜见点点头,问道:“那后来呢?” 李允然道:“我无缘无故带白姑娘走,她先时也很惊慌,后来我和她说话,她见我是个女子,才信了我几分。我和她说了咱们想见见她,她思了一阵答应了,不过却不肯和我回咱们住的客店,要我把她带去镇上一间叫‘纨香’的酒家,说咱们在那见面说话。” 柳惜见道:“白姑娘也很谨慎啊,不过这倒不是什么坏事。” 李允然道:“嗯。我和她还没到‘纨香’酒家呢,那姓梅的家伙便冒了出来,口口声声要我把白姑娘还他,我不知他什么用意,又看他说话太冲,便和他动起手来。白姑娘一直在旁劝说,可打得兴发,便也难住手了。” 柳惜见道:“他不知道你为什么带白姑娘走的么?” 李允然道:“不知道,我没不及说呢。” 柳惜见道:“那白姑娘怎地也不和梅少侠说明白。” 李允然道:“白姑娘只是一直让咱们别打了,有话好好说。后面不知是不是她瞧咱们打得太凶,都吓晕过去了。” 柳惜见惊道:“晕过去了?” 李允然道:“是啊,我瞧她被吓晕,那时离得近,抱了她便走。可又迷了方向,想不到竟往郊外跑去了。我跑在前姓梅的追在后,后来他追着我,便把白姑娘抢了去,弄醒了白姑娘后,我和他没说两句,火气一上来,便又打起来,这后来便遇到你了。” 她说到这,问道:“哎,师姐,你怎会在那的?” 柳惜见道:“你不是说明儿咱们准能见到白姑娘么,问你有什么法子能见着白姑娘你又不说,睡下后听到你房里有动静,便去你房里瞧瞧,见你已不在了,去寻你呗。寻了几条街没见你,本想回客店等你,可在房里等了会,听屋子上头有动静,仔细一听是人的呼吸声,我想着你要是回来不会上房的,便出去查看,见个黑影在前面那间房头上越过,一时怕是敌人,便追那黑影而去,谁知追到那的山头不见了那人踪影。我看前面远处有灯火亮着,想去瞧瞧的,后来听见你说话声音,便去找你了。” 柳惜见这话一小半真一大半假,正担忧李允然会不会追问详情之时,李允然却道:“难道是金家的狗腿子跟来了?” 柳惜见听她这样问,知这丫头已信了自己所说,但骗这么个纯善的姑娘,她心里也颇觉对不住人,暗责片刻后,道:“我也正这么想呢。” 李允然一副严重神色,道:“连你也追得失了踪迹,这人轻功便是不胜过师姐你,那也和你相差无几了。” 柳惜见只得点点头。 李允然道:“轻功好的,内功和外功多半也不会差,眼下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你伤又没好,我又是个没学精的,要对付这些狗腿子,还真不容易……” 柳惜见噗嗤一笑,李允然道:“你笑什么?” 柳惜见道:“你怎舍得说自己学不精。” 李允然道:“师父常这样说我啊,我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叹了口气,又道:“要真是金家人追来,咱们便折去克州,那有咱们的师叔,到时再做筹划。” 柳惜见看她如此忧心,相慰道:“我瞧那人多半是路过,他只在咱们房顶借路,倒也没多窥伺什么,这几日咱们多留心着些也就是了。” 李允然道:“真是这样?” 柳惜见道:“嗯。” 李允然静默一阵,道:“好吧,人家要来,咱们也不能叫人家回去啊,急也无益。” 柳惜见道:“是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李允然这才放了心。 柳惜见看月已西斜,道:“闹了这半夜,快睡吧。” 李允然道:“我倒是越来越精神,一点不困。” 柳惜见道:“我可困了,不和你闹了,要睡去了。”说罢起身离座,正要走到门边,李允然叫道:“师姐,你等一等。” 柳惜见回身道:“怎么了?” 李允然道:“方才我和姓梅的动手,每每一占上风,他总是使出一招,我又被压下,老是赢不了他,师姐你看看,他这招要怎么破?” 柳惜见听说是武功的事,也来了兴致,道:“好啊,你要是记得他招式,便试演来看看。” 李允然兴冲冲道:“师姐,你瞧好了。”当下抽剑出鞘,试演姓梅那少侠的剑招。只见她剑尖轻点,剑身斜左飘右,猛然间上行,至头顶时向前斜侧劈下。 柳惜见看得目眩心喜,心道:“这是梅伯伯的绝招之一,是的,不会有错的,师父曾给我讲过这招,他也姓梅,难道他是梅伯伯的儿子,是梅渡言。”一颗心“砰砰”在胸腔中激跳。 第64章 兄长回临 李允然一招已试演完了,柳惜见一颗心却就不能静复。李允然瞧她神色略带惊异,略掺喜悦,问道:“师姐,怎么,你瞧出这招式的破法了么?” 常泽曾和柳惜见几个师兄妹说起过梅奇晚的剑招,李允然所问的这一招也在其列,柳惜见生恐不详实解说与李允然,被人知道后会招致猜疑,便道:“允然,你记不记得咱们从安州回来后,我师父和咱们说起过的一个人,梅奇晚梅前辈。” 李允然侧头思索片刻,道:“我记起来了,就是那个谭清的部下,带着谭清几个孩子逃到西域那人。” 柳惜见微笑道:“没错,这一招便是他的一记绝招,叫‘风飘万点’。” 李允然道:“‘风飘万点’,瞧他出剑倒真有几分飘逸的姿态,只是这‘万点’怎么解?” 柳惜见道:“我师父说,这‘万点’实则是多变的意思,譬如他向侧前方劈下这一招,其中藏有许多变招。” 李允然道:“变招,是一万种变招么?” 柳惜见道:“不是,要真是一万种变招,谁记得住啊。不过听说这一招有几十种变招,从前创这剑招的前辈,是看梨花飘落的姿态有所得悟,创出了这一招风飘万点,因此变招颇多,便也繁复,那位前辈晚年,武学造诣越发出神入化,不断精简‘风飘万点’中的变招,最后只剩二十种变招。不过仅这二十种变招便含无穷奥妙,要将这一剑招习得精,听说很是不易。不过只要学得变招中的几式,那也足以受用了。” 李允然道:“怪不得我和他对招的时候,总觉得他两次使的剑招有些不同,难道就是这招中的变招。” 柳惜见点点头。 李允然道:“那创这剑招的老前辈是谁啊?” 柳惜见道:“郁息相。” 李允然道:“没听说过啊?” 柳惜见道:“这位老前辈一生收了……听说是收了两个徒弟,大徒弟便是梅奇晚前辈的父亲梅溪,二徒弟是个女子,名叫车怀素,只是这位车前辈后来去了哪,无人知道,江湖上便少闻她的传奇。” 李允然道:“这么说,今晚和我动手那姓梅的,多半还是梅溪前辈的后人了?” 柳惜见心中一动,道:“多半是吧。有一日师父和咱们师兄妹讲起‘风飘万点’这一剑招,便顺带和咱们说了郁老前辈的一些事。” 李允然一手支颐,道:“那师姐,这一剑招有没有破解的法子?” 柳惜见双目温柔,瞧向李允然,道:“我听师父说,于这一变招,无既定的破法,不过变招也是招,每一招都能寻得抵对之法。不过这便讲求应变有速了,就拿你使出的这一招来说,他往你前斜侧劈下,你若这时便避不开,那这一剑便砍在你头上。你见他剑来,要避也是先避开头,他会在你仰头后避之时又略加变化,往心胸间刺去。” 李允然吁了口气,道:“好险。” 柳惜见道:“怎么了?” 李允然道:“方才我和他对招,便是头先避开,身子却被他剑罩住,要不是白姑娘急中喊了一声‘住手’,只怕我现在已没命了。” 柳惜见知与人急斗毫厘偏差可定生死,听李允然那般说,想他们拼斗场面也是觉着惊险,这两人与她各有渊源,若是谁伤了谁都让她难抉,好在当下无事,她的惊忧也只一晃而过,当下只用言语安慰李允然道:“没事了,啊。” 李允然想起不禁有些后怕,心绪平复下后,又道:“可要多谢白姑娘救了我。” 柳惜见笑而不语,李允然又道:“师姐,他剑招的用意如此,那要怎么破。” 柳惜见道:“我不知道破解之法,我只知自救之法。” 李允然一脸疑问神色,道:“自救之法?” 柳惜见道:“他要伤你杀你,你不得出剑自救么?。他自下而上,你便自左而右或自右而左横削他腹部。不过出招要快,在必要时方能一举两得,既能躲开他杀招,又能伤他。” 李允然人也聪颖,当即明白,道:“我便是不杀他,那攻他小腹,他也会撤招回救,我的危急便解了。” 柳惜见道:“不错,咱们便是不知破解之法也要有自救之招,何况,自救之招中常含着破解敌招的技法道理,你若想不出好的破解法子,不如多想想自救之法。” 李允然如见新天地,喜得跳起,拉起柳惜见的手,道:“我明白了,多谢师姐。” 柳惜见看她欣悦,心中也自欢喜。 李允然乐了半晌,柳惜见道:“我困得很了,要回房睡去了,有什么事,咱们明儿再说。” 李允然点点头,送她出房。柳惜见回到自己房中,查看伤口并未裂开,便褪去外衣躺在床上,想起那姓梅的少侠,暗想道:“他姓梅,又会这‘风飘万点’,十有八九是梅渡言错不了。”又念他是恩人之子,更是心潮起伏,过后却怕梅渡言会因其父为救自己殒命而有怨,时喜时忧,久久不能入眠。到得晨鸡报晓之时,她才睡下,竟睡到日中之时方醒。 李允然早她半个时辰起来,先让厨房给柳惜见煎了药,同柳惜见用了中饭后柳惜见将那药喝了,两人坐在桌上闲话。 过不多时,李允然忽说道:“师姐,白姑娘是清倌人,我想替白姑娘赎身。” 柳惜见不想李允然会有此举,怔愣片刻,道:“那……那我也出一半的钱吧,这也是件义事。”心道:“如此也好,既可助白姑娘脱离风尘,也可顺道打听打听那梅少侠的身世。” 李允然道:“你不拦着我,那我便放心了。” 柳惜见道:“不过咱们不知这事要怎么办,也不知要不要过什么公文,还是先去问问白姑娘,后面好行事。” 李允然道:“是了,那咱们今晚去水云院找白姑娘吧。” 柳惜见道:“她那样的女子赎身不易,水云院中只怕有人盯着,我看不如咱们这会儿去,把她叫出来说这事稳妥些。” 李允然道:“那也好。”两人昨儿买的男装还有未穿过的,当下到房里换了,一人持了一把折扇,来到楼下。 柳惜见道:“你怎会想到替白姑娘赎身?” 李允然道:“我……我昨儿在那员外家里瞧见她,看她生的那样好,要是一生落在这恶粉脏尘里那也太可怜,便想帮帮她。” 柳惜见低声笑道:“咱们允然竟被一个美人迷住了,我真怕来日你再遇美色,难把持得定啊。”李允然羞得满脸通红,做拳去捶柳惜见,柳惜见忍笑逃躲到门外,她二人打闹,柳惜见只顾回头看李允然,也忘了瞧前路,正嬉闹间,突见李允然变了脸色,端正身子站定。 柳惜见敛笑,道:“你怎么了?” 李允然小心翼翼瞧了柳惜见一眼,拱手向前道:“明师兄。” 柳惜见身子瑟缩一下,转过身去,见明千霜牵了一匹枣红色高马,一手负在腰后,立在自己身后丈许之外,一袭黑衣沾了些细尘,神色不喜。 柳惜见也忙道:“明师兄,你回来了?” 明千霜道:“嗯,你们穿成这样,要上哪去?” 李允然看瞧柳惜见,柳惜见道:“我和允然寻个朋友去。” 李允然暗松口气。 明千霜点点头,柳惜见道:“你赶路过来,先坐着歇会吧,路上用过饭没有?” 明千霜道:“没呢。” 这时客店中有人出来,牵了明千霜的马去喂,柳惜见同明千霜、李允然回到屋中。几人找了张空桌坐下,柳惜见问过明千霜喜好后点了酒菜,柳、李二人陪着明千霜再用饭。李允然不知为何,心底总有些畏惧明千霜,话比往常少了,柳惜见也不知和明千霜说什么,三人只是低头饮食,半晌不言语。 柳惜见颇感尴尬,终出口先问道:“师兄,可是程师伯让你来接我们回去的?” 明千霜道:“不是,我同他们说你路上发热,暂不能赶路,要在这休养几日,秀姨怕只有允然一个应付不来,又怕金家派人来找你麻烦,便让我来帮你们了。” 李允然听他说程秀派他来一同照看柳惜见,心中暗道:“怎地师父不派个女弟子来?”后听说明千霜来也为防着金家人使坏,又想道:“那该多派两个人来才好啊,不过明师兄也是个靠得住的人,师父既让他独个儿来,定是有了盘算。” 李允然与明千霜来寻柳惜见途中,瞧明千霜安排合度,出行各事井井有条,虽总冷着张脸,但各事不需自己劳心,心底也甚服气明千霜。怕归怕,信却信得过。昨夜又听柳惜见说有个黑影现身于此,现下听明千霜说他为防金家同来照护柳惜见,倒安心不少。 柳惜见问明千霜道:“那程师伯他们呢?” 明千霜道:“秀姨怕咱们三人单在这边出事,照样带人从青溪峡赶回晋安,你的车驾全赶着回去,找个弟子坐在车里替你,若是真有人不怀好意,瞧能不能惑敌,给你这挡住敌人。” 柳惜见心中不安,道:“是谁来替我。” 明千霜道:“袁百卉。” 柳惜见心道:“这回任性,却烦动了师兄师姐他们,真是罪过。” 明千霜瞧她神色郁郁,知她所想,道:“你在他们也是一样要防着的,该干的活该做的事一件不会少。” 李允然也明白柳惜见心思,道:“是啊,咱们重走一条道,少了几个人,说不准他们还轻便些呢。” 柳惜见听了他二人的点拨慰藉之辞,心中好受不少。她想起白珍一事,暗暗思策,见李允然用完饭停了筷子,在桌下拉过她右手,在她右掌掌心一个字一个字写道:“白珍的事,我同明师兄说了,行不行?” 李允然思了良久,明千霜若是和她们一处,要瞒过他那是妄想,也觉别无办法,在柳惜见左手掌心写道:“说吧。” 第65章 昔年旧怨(一) 明千霜虽埋头填腹,但他多年磨砺,警性颇佳,柳、李二人在桌底拉拉扯扯,他如何不知。只是他心底虽厌恶此举,此刻却也不忍冲两个年轻姑娘发怒,全装做看不见一般。 忽听柳惜见道:“师兄,小妹有件要紧事要同你商量。” 明千霜抬起头来,说道:“何事?” 柳惜见笑道:“不急,等你用完了饭,咱们到别处说去,我先去让掌柜的给你开间客房。”说罢,正欲起身,李允然道:“师姐,我去吧。”已起身往柜边去了。 明千霜瞧着柳惜见,柳惜见道:“是件极要紧的事,我和师妹全要仰赖师兄呢。” 明千霜心中莫名欣喜,又瞧了柳惜见一眼,才重又动筷。 过不多时,明千霜用好了饭,柳惜见带他与李允然到了客店左近的一个茶肆之中,找了张四面人少的桌子坐下,要了茶点,方对明千霜道:“明师兄,我和李师妹这两日遇到个可怜女子。” 明千霜听事关女子,微微皱眉。 柳惜见续道:“这姑娘身世可怜……”她说到这,忽想起其实自己于白珍所知无多,除了知晓一个名字和她流落青楼,旁的一概不知,后面的话,却不知怎样说下去。 明千霜道:“身世可怜……” 柳惜见道:“她流落青楼,我和李师妹偶得机缘,昨儿见她一面,瞧她那样一个好姑娘,身陷泥淖实在可惜,便……便想帮她赎身。” 明千霜点头道:“哦,不过你们只见过她一面,便动了这样大的心思。”说罢,双目不住在柳、李二人脸上转瞧。 李允然道:“那姑娘真是很可怜嘛!” 明千霜吁了口气,道:“我知道,在那种地方的姑娘都有自己的苦处。可我想听听,这赎身,是那姑娘央求的么?” 柳惜见道:“这倒不是,我和师妹今儿才有了这个主意,还没对那姑娘说呢,方才你来时,咱们便是想去问问那姑娘,这赎身,要怎生个赎法。” 明千霜心觉好笑,道:“难怪你们俩穿成这样。” 柳惜见低眉瞧了瞧自己身上衣裳,道:“不穿成这样,去那种地方岂不是很怪。” 明千霜道:“你也知道怪呀,女子去给青楼女子赎身不怪么?” 李允然道:“那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柳惜见道:“怪那只因从前没有这样的事,若是常有外面的女子进出青楼,常有外面的女子给青楼女子赎身,终有一日,这样的事,便见怪不怪了。” 明千霜道:“罢了,我说不过你。”又道:“青楼的老鸨靠这些女子生钱,他们可不会轻易放了这些女子,你们可知,为青楼女子赎身要多少钱!” 李允然道:“钱倒容易。” 明千霜语塞,半晌才道:“我倒忘了二位姑娘富有家资。”他站起身来,来回在桌边走了几步,道:“你们虽豪富,可这样子花使不觉无益吗,拿去捐了善堂岂不是好。” 李允然道:“咱们也都捐过呀。” 明千霜长叹一气,道:“我也非不许你们给人家那姑娘赎身,只是你们才与那姑娘见过一面,便要为她赎身,可是草率了些,我也怕你们受骗哪。” 柳惜见垂头思了片刻,道:“那姑娘品行瞧来是好的。” 明千霜道:“见一面你便能瞧出一人的品行?” 李允然道:“师兄,那姑娘还算救过我,又有才名,是个挺好的姑娘。” 明千霜见不远处案台上有个铜炉鼎,走去一看,正有香灰,转身拿起桌上舀茶叶的小勺,又取杯倒了半杯茶水在其中,一手端着半杯茶水一手拿了小勺到那炉鼎前,从中舀了勺香灰搅在那半杯茶水中。 柳、李二人瞧他怪举,相顾疑惑。 明千霜抬了和着香灰的茶水到李允然身前,问道:“这是什么?” 李允然不明他何意,但那茶杯递到眼前,她一时错愕,片刻后方道:“掺了香灰的茶水。” 明千霜放下小勺,从桌上拿了块小点心浸入茶水中,再用小勺舀起来,移到柳惜见身前,问道:“这是什么?” 柳惜见道:“沾了脏茶水的点心。”她正要问明千霜何意,明千霜先一步开口说道:“都没傻嘛,怎么做事比小孩还不如。” 柳惜见道:“师兄,我和允然并非一时冲动,是真想助那姑娘脱离风尘。” 明千霜放下手中茶杯,心中气闷,坐下道:“小孩还知道护着自己的糖食呢。” 柳、李二人相视一眼,明千霜又道:“你们给那女子下了什么迷魂药了?” 柳惜见道:“师兄,咱们只是有这么个念头,也没同那姑娘说,若真能帮得那姑娘从良,也是好事一桩,便当做是积德了。” 明千霜道:“你们心意已定,那便随你们吧。” 柳、李二人心中大喜,李允然本想,有个男子从旁相助,帮白珍赎身一事或可便宜些。不料明千霜道:“不过我不同你们掺和了,你们要去便自个儿去。” 柳惜见道:“是。” 李允然却是深感失去一强助。明千霜道:“柳惜见,你方才说什么这事要仰赖于我,你们主意都已定了,又这般决绝,说什么仰赖于我呢。” 柳惜见道:“师兄在这,不得师兄允准,咱们不敢胡乱做主行事,这可不是要仰赖师兄么?” 明千霜笑道:“你倒会说好话,我可不信,我若不答应,你们便真不给那姑娘赎身?” 柳惜见道:“多谢师兄宽宏,不过,这事师兄能否帮咱们瞒着师父。” 明千霜道:“我一向不喜管别人闲事。” 柳惜见知他这般说,便是不会将此事外扬,又同他道了一声谢。 李允然也放了心,细细品茶。明千霜道:“不过你们真要给人家姑娘赎身,可想好了这姑娘从良后要如何安身立命。” 李允然道:“她是个女子,这……” 柳惜见也垂头静思。 明千霜道:“不错,她是个女子,青楼女子赎身,大多都是托身于男子,男子为之赎身后,她们多半是嫁与这个男子。可是你们两个是女子,定是无法娶那姑娘为妻的了。那姑娘的积蓄可够她后半辈子用的,若是不够,你们可为她寻好了归处,往后她要以何为生?” 柳惜见本在思索明千霜所说的“安身立命”,后明千霜又搬出一套细则来,柳惜见忽而想到一事,笑道:“师兄,你怎知道的这样细,莫非你从前……呃……从前也帮过一女子脱离这样的苦海。” 李允然睁大了眼睛瞧向明千霜,明千霜哭笑不得,道:“柳惜见,我和你好好说正事呢,你别岔开话。” 柳惜见咳嗽两声,道:“是。” 李允然却不依不饶,仍问道:“师兄,那你从前是不是给人赎过身。” 明千霜无奈道:“没有。” 李允然道:“师姐,那今后咱们要如何安置白姑娘呀?” 明千霜一听“白姑娘”三字,立马问道:“你们要给赎身的姑娘姓白?” 李允然道:“是啊。” 明千霜神色转严,问道:“那姑娘叫什么?” 李允然回道:“白珍。” 明千霜默然不语,脸有微怒。柳、李二人瞧他神色忽变,又不知其因,心中均有些惶惶。过了良久,明千霜道:“这位白姑娘,从前便有人想为她赎身,只是她临终反悔,更害苦了一个无辜女子,你们如今要为她赎身是你们的事,我管不着,只是这事别把我牵扯进去,我不喜欢白珍那人。”说罢,起身出去。 柳惜见和李允然相顾惊愕,见明千霜带愤离去,柳惜见同李允然道:“师妹,劳你付账,我去瞧瞧师兄。” 李允然虽也想详知明千霜与白珍恩怨,但想起他一脸怒容的模样,既有些怕且不知如何让他平怒,柳惜见独自上前询问,她倒求之不得,只道:“好。”便去寻店主结账。 柳惜见出了茶肆来,明千霜不知是不是有气之故,行得甚速,已走出老远。柳惜见发足追上,问道:“师兄,你方才说的因故,咱们原先都不知道,我和允然若有惹你不快的,也非有意,你别往心里去。” 明千霜道:“我不悦并非你们两人,你们也不必为我一时心绪来赔过。想为那些苦命女子赎身本是好事,我虽觉你们行事草率,却也绝不阻拦,可这人偏偏是白珍,若是为她,我只会觉你们帮错了人,用错了善心。” 柳惜见道:“为何?” 明千霜回目瞧她,却问道:“你和允然怎么识得白珍的?” 柳惜见道:“昨儿我和允然到神鹤碑去赏菊,先遇到两个文士论说菊花,两人言语中贬低菊花而盛赞白珍,我和允然却特别喜欢那里的菊花,瞧不过眼,便和他们争起来。后来咱们另换了一地赏菊,又有个揣着酒壶的年轻公子说那的菊花配不上白珍姑娘,我和允然又同他争论了一番。” 明千霜笑道:“你们还为菊花鸣不平了。” 柳惜见点点头,说道:“是,咱们和白珍姑娘相识相见的起因便是如此。总有人说白珍姑娘如何如何美,我和允然实在好奇那白珍究竟是怎么个样子,昨晚便改了装扮到水云院见她去了。只是那时白姑娘不在水云院,我和李师妹倒费了一番周折才见着她呢。” 此刻李允然已来到他二人身后,柳惜见所说也听了大半,这时插口道:“是啊。” 明千霜道:“你们费了什么周折才见着她的。” 柳惜见道:“李师妹,你来说吧。” 李允然当下将自己前往刘府将白珍掳走、姓梅那少侠为此和她大打出手各事说了,明千霜听罢,说道:“你们可真有闲心。” 柳、李二人尴尬不已。明千霜又问道:“你们说在神鹤碑遇到个揣着酒壶的年轻公子,长什么样子?” 柳惜见将那人容貌大略说了,明千霜听了,眉头深锁,道:“果真是他!” 第66章 昔年旧怨(二) 柳惜见听明千霜口气,像是认得那日在神鹤碑遇到的白衣公子,问道:“师兄,你说的那人是谁?” 明千霜道:“这事关乎我在蜀州的那位冯师姐,也非光彩事,只是你们今日的事也是为了白珍,我说与你们听也无妨。可这事,你们听了,别对人说去。” 柳、李二人齐声道:“是。” 明千霜微微顿步,看瞧柳惜见,道:“你在洛水镇、遂州,都有遇到心雪,可知她为何被百日门的人追杀?” 柳惜见道:“不是为了那一百颗黑珍珠么?” 明千霜道:“不错,便是为了那一百颗珠子,那你可知道,心雪拿那些珠子来做什么?” 柳惜见摇头道:“这我便不知了。” 明千霜微微叹了口气,道:“心雪拿那些珠子,是为了给她姐姐治眼睛的。” 李允然道:“治眼睛?” 明千霜道:“不错,心雪有个姐姐,叫姩雪,大着我三岁,是我的师姐。我拜入师父门下后,这位师姐一直待我极好,只是后来她因白珍受了重伤,一身武功尽废,双目也几欲失明,因此,我方才听你们要帮她赎身,很是气恼。” 柳、李二人才知他适才有气之故,李允然道:“原来如此。”她与柳惜见也都明白,明千霜口中的师父非常泽,而是冯嵘。 柳惜见道:“心雪姑娘为了拿黑珍珠给姩雪姑娘治病,便高价买走了百日门金老太太先看上的黑珍珠,这才被他们追杀。” 明千霜道:“是,我师姐受伤后,她双目本已瞧不见了,后来师父带她四处求医问药,才稍稍复明,只是她看东西会有重影,眼睛又时常会疼,有个大夫说,要用西域产的黑珍珠方能助她眼睛痊愈。咱们从那后一直设法寻这黑珍珠,只是这黑珍珠本就稀有,又产自异国,实在难求,直至一月前,心雪才打听到有个胡商带了黑珍珠到中原。可偏巧师父不在家,心雪便一人去买那黑珍珠,这才有了和百日门的纠缠。” 柳惜见这时得知冯心雪抢买黑珍珠的因由,心中颇赞这姑娘义勇。李允然曾问起柳惜见她从洛水镇逃出后的一路所遇,是以也知晓冯心雪买黑珍珠一事,这时柳惜见和明千霜说起这事,她倒也清楚。 柳惜见问道:“师兄说姩雪姑娘因白珍受伤失明,是怎么一回事?” 明千霜道:“我师父有位至交好友,姓皮,皮家叔父的长子皮绍与我姩雪师姐同岁,两人幼时是玩伴,后来年纪稍长,两家人瞧他们要好,便给他们定了亲事。那皮绍原对我师姐也是有情义的,可后来有一年,他和好友出门游历,到了合家口,便识得了白珍,自打那起,他便移了心,想要娶白珍为妻。” 李允然心道:“原来是男女情事结的怨。” 明千霜道:“皮绍为了白珍,要和我师姐解除婚约。可皮家是清白人家,和我师父又是多年的交情,怎会让皮绍胡乱来,他们将皮绍痛骂一顿后,关在家中。可皮绍学过武艺,皮家又怎么关得住,皮绍最后逃了出去,来到合家口。” 李允然道:“他找白珍来了?” 明千霜道:“是啊,后来他来找白珍的事被我师父知道,我师父怒了一场,要师姐和皮家解除婚约,师姐看皮绍执意如此,便也答应了。可过得一个月后,皮绍上门负荆请罪,要与师姐重行修好。” 柳惜见道:“皮绍为何如此?” 明千霜道:“他另有图谋,原来便在我师姐和皮家解除婚约的时候,皮绍变卖了皮家在万州的一处房产、田产,要给白珍赎身。” 如今听到“赎身”二字,柳惜见和李允然都是觉得有愧。 明千霜仍在道:“白珍起先答应了,可没过几日忽然反悔。” 李允然问道:“可知白珍反悔的缘故。” 明千霜道:“白珍早有心仪的男子,只是这男子有阵子不知何故没了音讯,皮绍又在此时要与她赎身,她便答应了。可她是那老鸨的摇钱树,老鸨又怎肯轻易放她走,皮绍与那老鸨周旋几日,便在事成,要拿得卖身契的时候,白珍爱恋的那男子赶了回来。那男子将白珍带走,两人相谈不过一盏茶功夫,白珍便不愿和皮绍走了,仍要留在妓院中。” 李允然心道:“白姑娘好傻,你那时该先拿了卖身契离开青楼再说啊,有何事比先得自由身要紧。” 明千霜道:“皮绍大怒,便回了蜀州。后来他负荆请罪、重来求亲,师父和我都觉他不过是为了和白珍赌气,几次将他赶出门。可咱们没想到师姐对那姓皮的是真心喜欢,看他几次上门请罪,以为他回心转意,铁了心要嫁他。师父却因他前行不端,迟迟不同意这门亲事,后来皮家二老请了师父极为敬重的一位前辈前来说情,师父架不住那位前辈的情面,看师姐又是真喜欢皮绍,才重又答应这门婚事。” 柳惜见道:“依师兄说,皮绍并非真心娶姩雪姑娘,那是为了什么?” 明千霜道:“皮绍瞒的也严实,他真正用心咱们直到他和师姐成亲那日方知。”他说到此,便住口不言,目含怒杀之气。每想起那日师姐冯姩雪所遇,依旧是义愤萦怀,言语神色间皆是痛愤。 李允然探问道:“师兄,出了何事了?” 明千霜道:“师姐的嫁妆里有一味奇药,天山雪莲,师父在前半年才得了两朵,便拿了一朵给师姐做嫁妆。皮绍这次和师姐成亲,便是为了从师姐那里拿这天山雪莲。” 柳惜见道:“他要这天山雪莲来做什么?” 明千霜道:“不是他要,是白珍要。” 李允然和柳惜见齐声道:“白珍要?” 明千霜道:“是,成亲那日,他们拜完天地,皮绍便和师姐说自己一个朋友受了重伤,性命垂危,要天山雪莲才能救治。师姐这才疑心起皮绍的用意来,出言探问,皮绍几句话便露出用意,他果真是为了那天山雪莲才和师姐成亲的。” 李允然骂道:“这人真该死!” 明千霜道:“天山雪莲本是白珍托皮绍取的,她有急用,师姐他们成亲那日,她改装混入丫鬟堆里,皮绍和师姐撕破脸后,白珍便跳出来,求师姐将那天山雪莲卖给她。师姐这才知道,皮绍找她要雪莲,乃是为白珍而要。” 明千霜顿了一顿,又道:“师姐心灰意冷,当时便找了笔墨,要写和离书。叫陪嫁来的人收拾她的东西,想要回到师父那里。自然,那天山雪莲她也没想给皮绍和白珍,连同所有嫁妆一起,带回家来。皮绍见师姐决绝,求雪莲是求不来的了,便动手硬抢。” 李允然暗骂道:“无耻之徒。” 明千霜道:“皮绍和师姐原本武艺相当,那日在新房中大打出手,一时间谁也胜不得谁,皮绍手下有个家奴,叫皮老生,他得了皮绍授意,当场便翻起我师姐的嫁妆来,我师姐带去的丫头原也有会武艺的,可这两个丫头不是皮老生对手,最后那天山雪莲还是被皮老生翻出来了。师姐那时正和皮绍对招,无暇旁顾,到得她察觉时,皮老生已将天山雪莲交给了白珍。” 柳、李二人与明千霜始终是同门,心中更向着这位师兄,二人看明千霜一脸忿态,也不疑他言语有假,当下对白珍便不如先时那般爱重了。 明千霜可不知她二人心境变化,仍在叙说旧事:“待得师姐摆脱皮绍纠缠追出去,白珍已拿着天山雪莲到了皮府的后门。师姐也不是好到没脾气的人,被人如此侮辱戏耍她如何不怒,上前去抢了天山雪莲后便要报官捉拿白珍。偏这时候皮绍追了来,他劝师姐将天山雪莲卖与他和白珍,师姐不肯,两人又动起手来。皮老生奉了皮绍的令,为白珍抢夺天山雪莲,在皮绍和我师姐第二次交手时,他便也上前来攻我师姐,我师姐手上的天山雪莲还是被皮老生夺了去,他拿到雪莲又交给白珍,两人便要上马车离开,我师姐一怒之下刺了皮绍一剑,得了暇隙,便往白珍手上的天山雪莲抓去。” 明千霜顿了片刻,又道:“我师姐知道白珍不会武艺,并没想要伤她,只想从她手中抢回天山雪莲。可那时情急,她冲过去时势猛了些,皮绍以为她要杀白珍,便在后打了我师姐一掌,他情急中出尽全力,我师姐便在他掌下受了重伤,差点丢了性命。皮家那几日要装新房便买了石灰,没用完的都堆在后门的墙角边。我师姐向白珍抓去时,白珍躲向墙边,她也不知有意还是无心,便抓了一把石灰洒出去,正好落在我师姐的眼睛上。皮家在场的那些下人说,白珍洒出石灰的时候正好皮绍便在后打了我师姐一掌,我师姐的眼睛便是这么伤的。” 李允然心道:“好嘛,那给白珍赎身一事便作罢吧。” 明千霜道:“还算皮绍良心未泯,我师姐受伤后他便赶紧派人去叫大夫,白珍却带着天山雪莲逃了。那时我们在师父家里,皮老爷派人去报讯,我和师父还有心雪才一同赶到皮府。师姐被皮绍打了这一掌,受的内伤甚重,我们赶到时皮夫人正给她疗治内伤,后来师父拿出另一只天山雪莲,才保住师姐的命。可她眼睛上的石灰便没来得及清洗,这么给耽误了。好在白珍洒出石灰的手劲小,落入师姐眼里的少,后面不断医治,她眼睛总算能看见些东西” 第67章 不识逆风 柳惜见道:“师兄,那后来呢?” 明千霜道:“后来,皮家二老逼问皮绍为何要帮白珍算计我师姐。皮绍说,白珍曾和他定约,只要他为白珍拿到天山雪莲,白珍便嫁给他。” 李允然道:“便为这?他已要娶白珍了,还要娶冯姑娘,又要娶又要骗么?” 明千霜道:“皮家在那地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要是娶白珍做正妻,皮家二老怎么会肯,他是要娶我师姐做正妻,娶白珍做侧室。” 李允然骂道:“什么臭男人!” 柳惜见道:“师兄,那白珍要天山雪莲来做什么?” 明千霜道:“白珍的情郎不知在哪里受了重伤,需要天山雪莲才能治好,白珍为救情郎,四处打听,才打听得我师父手里有,因此便去求皮绍帮她。可皮绍那时才和白珍闹翻脸没两日,并没想帮她。后来白珍无法,便用自己来换天山雪莲,她和皮绍说,只要皮绍拿得天山雪莲,那她便嫁给皮绍。为此,皮绍才想方设法要重与我师姐成亲。” 柳惜见轻哼一声,道:“如此强求的亲事,男女皆是丧尊,要来何用。” 明千霜带笑瞧了柳惜见一眼,道:“他们无尊那我不管,可他们欺侮到我师姐头上,我便不能忍了。” 李允然道:“师兄,你怎么教训那姓皮的了!我瞧哪,定要把他打得没皮才好!” 明千霜道:“把他武功废了。” 柳惜见瞧了明千霜一眼,心道:“这是几年前的事,他那时便能废了别人武功,可也是个奇才了。” 李允然道:“这也够了,日后他也没法子逞威了。” 明千霜道:“本想杀了他,可被皮家二老拦下,后来,皮绍便被逐出家门。他这人性喜美酒,随身带一壶酒,方才你们说什么揣着酒壶的年轻公子,我便想起他来。” 柳惜见心道:“冯前辈并非无名小辈,他的千金出了这么大的事,江湖上却无人知道,想来冯家和皮家费了不少口舌去隐瞒吧。” 李允然道:“被逐出家门,那该落魄不堪吧,可那日咱们见到那人,看他还是一副公子哥的模样啊。” 明千霜道:“我早听说了,皮夫人舍不得儿子受苦,常常暗地里接济这位皮公子。” 李允然道:“那皮绍日子还是太好过了。” 明千霜笑道:“师妹说的是,既然他也在这,我不如也去拜访拜访他。” 柳惜见道:“拜访他,让他日子难过些?” 李允然抿嘴笑视明千霜,明千霜挑眉一笑,也不答言。 柳惜见道:“师妹,你瞧昨儿那梅少侠待白珍怎样?” 李允然转目一思,道:“师姐,你是不是想说,那梅少侠兴许便是白珍的情郎。” 柳惜见道:“我听师兄说起这些事,又想起昨夜他言行举止,倒挺像呢。” 明千霜道:“若姓梅,那便是了,可知他名字?” 李允然道:“不知道,只听白姑娘叫他梅大哥。” 明千霜道:“我记得,那人是叫梅渡言。” 柳惜见闻言,喜忧参半,心道:“真是渡言哥哥,可……,梅伯伯对咱们有大恩,这白姑娘多半也是渡言哥哥认定的人了,只是……,师兄在这,白姑娘要帮是不帮?”她心中有思,连明、李二人的说话也没留意,转念又想道:“白珍如今还在水云院,那渡言哥哥还没帮她赎身?” 柳惜见沉思间已走在最末,李允然见她落后,回头叫道:“师姐,你说好不好?” 柳惜见回过神来,她没听到前事,问道:“什么好?” 李允然道:“我说,白姑娘的事咱们不管了,你说好不好?” 柳惜见道:“是了,咱们不管便是。” 明千霜道:“可觉着是我左右了你们么?” 李允然道:“白姑娘的事,如今想想,咱们确是思虑不周,于她品行各样都不甚了了,何况明师兄你与咱们是同门,论亲疏自然是你与咱们亲,冯前辈他们又对你多有照顾,白姑娘既和她们有怨嫌,咱们行事,自然要顾着他们颜面。” 明千霜心内喜慰,道:“我确不想让那白珍和皮绍过的舒心,你们别嫌我恶。” 柳、李二人不想他话说的这样直,也没接口。 明千霜又道:“我要去访访白珍。” 李允然道:“做什么?”虽说她对白珍已不似先前那般喜爱,却也怕明千霜鲁莽行事,对白珍不利。 明千霜道:“去问问那位皮公子的下落呀。” 李允然瞧瞧柳惜见,问道:“那咱们两个怎么办?” 柳惜见道:“咱们回客店吧。” 李允然却不想回去,撒娇道:“我想四处走走,师姐你和我去吧。” 柳惜见道:“好,那你想往哪边走?” 明千霜道:“你身上的伤不是没好全么?” 李允然多日来身负照护柳惜见之职,柳惜见这两日都和李允然在外走动,李允然以为柳惜见好多了,也未多劝她静养,这时明千霜提起,竟像是被人责难一般,心起惶乱。 柳惜见道:“已好得多了,只是走走,不碍事的。” 李允然稍稍宽心,明千霜道:“那咱们这便各行各事吧。”说罢,先自离去。 柳惜见和李允然沿街前行,买了些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柳惜见心中有了事,便不似往日无拘无虑,总想着如何再见梅渡言一面,瞧他有无自己兄弟的下落。 到得日暮,柳、李二人回到客店,明千霜却还未归,她们等了一阵不见明千霜回转,便先用了饭。 饭罢,柳惜见独坐屋中,闻得有人拍自己房门,开门一看,是店中的小二。那店小二道:“姑娘,我来给你换个茶壶,原来的我要拿去洗了。” 柳惜见道:“多谢。” 店小二瞧了门外一眼,看门外无人,递了张纸条给柳惜见,低声同她道:“有位展爷派人送来给你的。” 柳惜见接过,问道:“送这东西来的人呢?” 小二道:“已先走了。” 柳惜见赏了那小二一两银子,小二换了茶壶便关上门出去。柳惜见张开那纸条来瞧,只见上面写了几个张狂的草字:“后日午时,请来霜纨别苑一见,别苑主人是我好友,只管安心。”落款是“陌路人”三字。 柳惜见瞧了,点蜡烛将那纸条烧成灰烬。此时天未黑下,柳惜见觉得屋中气闷,出门到了客店后庭,搬来条长凳坐在株桂树下。 桂花香丝丝缕缕钻入鼻中,闻着又带一股馨甜之气。她心静了许多,过得一时,听身后传来轻轻足音,先时以为是店中杂役帮工有事到这庭院中来,后听那足音停至身后不前,她回过头去,见明千霜立在身后。起身道:“四师兄,你回来了?” 明千霜点头,道:“你在这做什么?” 柳惜见道:“我不想在屋里待着,便出来了。哎,你打听得皮绍的下落没有?” 明千霜面上略有得意之色,道:“我已去找过他了。” 柳惜见知当中定有一番热闹,见不远处房廊下有条长凳,跑去将那长凳抱来,放在自己凳子对面,说道:“师兄,你坐。” 明千霜和颜悦色坐下,柳惜见道:“你和皮绍叙旧,说了什么?” 明千霜道:“你是想知道,我有没教训他吧。” 柳惜见心思被他看破,只好道:“是,听你说起他从前所为,我也觉可恨哪,便想知道,你有没教训他。” 明千霜道:“没,没动手。我去水云院时,他和白珍一处,不过趁他便在那,把他约出来喝杯茶而已。” 柳惜见抬眼看了看天色,道:“一杯茶喝到这会儿?” 明千霜道:“一杯茶自然可以喝到这会。” 柳惜见思量半晌,道:“师兄,我初见你时,摔坏你一只瓶子,你便喊打喊杀。冯姑娘是你师姐,她在白珍和皮绍手里吃了大亏,你先前说的,你只收拾了皮绍。那白珍呢,你后来有没有找她给冯姑娘报仇。” 明千霜道:“找过的,可有人横加阻拦,我便没能动白珍分毫。” 柳惜见道:“是怎么回事?” 明千霜道:“我在蜀州废了皮绍武功后,便赶到合家口,也想废了白珍眼睛。可白珍不知怎样结识了个叫家明休的怪侠,我到水云院找白珍时,那怪侠便守在白珍房里。”他说到此处,从长凳上站起,方接着道:“家明休胡搅蛮缠,不准我动白珍。他说,白珍是他好友之女,他从来便将白珍视做自己的女儿,白珍又不会武艺,我要报仇,便找他。” “我起先不肯,但他撒泼耍赖,死命抱着我,我实在进不去找白珍。后来家明休便立了个赌约,要是我和他交手能拆得十三招以上,他便让我去找白珍。但若不能,我和冯家人此生不能寻白珍麻烦。那时我年少,不知天高地厚,便答应了。” 柳惜见道:“后来你果真没能赢那家明休是不是?” 明千霜道:“是啊,我和他交手只到了第十招上便输了,师父常教导我,言出必行,我再不甘心,也只得遵诺而行。便这样,连师父他们也不能再找白珍报仇了。” 柳惜见道:“家明休,没听说江湖上有这么个人呀。” 明千霜道:“嗯,我回去和师父说了这事,他也说他没听说过这样一个人,我把家明休的相貌说了,师父找了好些朋友打听,也没人认得这人。师父说,家明休这名字多半是那人胡诌出来的假名,他为白珍解围,却不想让人瞧出他真正身份,便用假名来遮掩。至于我所见到他的相貌,说不准也是易容后的,因此才追寻无迹。” 柳惜见道:“那时你多大了?” 明千霜道:“六年前,该是十五岁吧。”他想了一想,又道:“那时你已在帮庄子打理万古山庄的生意了。” 柳惜见道:“唔,你怎知道?” 明千霜道:“卫师妹同我讲的。”说罢,又道:“便是从那时起,师父说我成天闭门习武也不行,要多出去历练历练,方能有所得,便带着我和师姐师妹出门求医历练。” 柳惜见点头默思,隔了不多时,忽道:“从家明休的武功招式也瞧不出他来历么?” 明千霜道:“他有心隐瞒身份,自然早做全了谋划。他的武功招式,我回去比划给师父看,他老人家也瞧不出来是什么门派的武功。咱们出外游历这几年,师父也找了许多名家讨教,可奇的是竟没一人瞧得出这些招式的属派。” 柳惜见道:“难道这家明休是什么隐世高人?这才没人见过他武功。” 明千霜摇头道:“反正,这事已成了一个谜团了。” 柳惜见道:“改日,我去问问白珍,这家明休是谁?” 明千霜觉这也是个解谜之法,道:“好啊,你若问得,可解了我多年疑团。” 柳惜见一手轻击长凳,想了片时,心中一动,又道:“师兄,要不你把家明休的招式试演出来给我瞧瞧吧,我也想看看这许多名家都瞧不出来历的无名招式。” 明千霜不言,柳惜见道:“你若不便,那我也不看了。” 明千霜道:“没什么不便的,你瞧好了。”说罢,跃身出去,抽出腰中软剑,一招一式试练起来,柳惜见瞧到第四招上,心上一奇,暗道:“怎么是展泉山的逆风十三式?” 第68章 多年积怨 柳惜见看明千霜一招一式试展开来,从头至尾果然是十三式剑招,只是当中有些招式明千霜使的不大对。逆风十三式是展泉山答应教授柳惜见武艺后新创的剑招,那时展泉山已遁隐山林,不在江湖上走动。因此,这新创的逆风十三式剑招江湖上的人便无人见过,也就无人知晓了。 展泉山已将这十三式剑招传给柳惜见,也是巧到了极处,柳惜见让明千霜将这剑招使出来,她才知那神秘莫测的家明休原来便是展泉山。只是这会心中不免又生了新的疑团,展泉山因何要救白珍?他与白珍有何亲故? 明千霜使完那剑招,说道:“怎样,你可瞧出什么来没有?” 柳惜见道:“瞧出疑问来呀,我也想问这是什么剑法?哪派的剑法?” 明千霜坐下,道:“真就奇了,那么多高手都瞧不出这剑招的出处。” 柳惜见道:“你有给师父看过么,我是说咱们万古山庄的师父。” 明千霜知她是想问这剑招有没有试演给常泽瞧过,明千霜道:“我师父曾使给庄主看过,可他也瞧不出这剑招归属何门何派。”他这话是说,冯嵘曾将这剑招试演给常泽看过,可常泽也无能耐看出这剑招出处。 柳惜见本想劝明千霜改口称常泽为“师父”,但想起自己未受过明千霜在常泽那受的委屈,又有何资格劝他保有与己同等的敬师爱师之心呢,终是未开口劝说。 两人说了这么会儿话,天已黑尽,当下各自回客房歇息。 到得第二日,柳惜见最先起来,看明、李二人未醒,独自下楼先用早饭。想起明日的霜纨别苑之约,便想向人打听打听那霜纨别苑。但明、李二人同住这一家客店,她怕不慎被二人得知而疑心究查,欲待用过早饭后出街去向行人打听霜纨别苑。 坐等不多时,柳惜见又想道:“吃早点也要一阵功夫,要是等师兄、师妹醒来,想要再出去又得另寻由头,不如现在便去问。”当下吩咐小二晚些再做自己的早饭,匆匆出了客店。 时辰尚早,街市上没什么行人,柳惜见走了老远才见个卖包子的小贩,上前买了六个包子,付钱时说道:“大哥,我想跟你打听个事。” 那小贩道:“姑娘想打听什么事?” 柳惜见道:“我想问问,这霜纨别苑是镇上哪户人家的产业,我家哥嫂看上了那处的地,要想同主人商量买卖的事情。” 小贩道:“霜纨别苑哪?哟……这真是……”他话说不全,脸上现出鄙夷之色。柳惜见看小贩的意况神情,知那别苑非常,又问道:“怎么了,莫非这别苑的主人很难说话么?” 小贩道:“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 柳惜见道:“我是遂州人。” 小贩道:“那难怪呢。我跟你说,这霜纨别苑不是正经人住的地方。” 柳惜见越发迷惑,道:“不是正经人住的地方?” 小贩道:“咱们这地儿有个地方叫水云院,是青楼,如今这青楼的花魁叫白珍,可十多年前呢,那青楼的花魁是个叫龚霜纨的女人,这霜纨别苑呢,就是这龚霜纨的产业。” 柳惜见脑中闪过灵机,似是自己满腹的疑团可得丝毫解释,又问道:“那大哥你知不知道,龚霜纨可曾从良嫁人没有?” 小贩道:“倒是有人给她赎身了,却没听说她嫁给谁。不过,你们要是想买她的地,趁早打消念头吧,听说好些人看中她那地的风水,也想买来重盖宅子,可那女人都没答应。” 柳惜见道:“我这便回去和哥嫂说说,大哥,多谢你了。” 这时又来了主顾,小贩忙着给客人拿包子,也没回柳惜见。柳惜见往前边走去,又找了几个早起的摊贩问起霜纨别苑,几人所说都是差不多。她无法思解展泉山与白珍的关系,一路所想便都是此事。 待回转至客店门外,忽闻得店内有打斗之声,柳惜见忙进门去瞧。见楼上有一人正与明千霜激斗,一身穿宝蓝色粗布衣裳的男子手持长剑破解明千霜剑招,店中除了李允然与自己外,便再无他人,想来被明千霜他们吓得躲起去了。 李允然一手提剑,跃跃欲试,却又不敢上前插手。 柳惜见瞧了一阵,看那蓝衣男子的招式,便就是梅奇晚的剑招,心道:“梅渡言。”一下着急起来,看他与明千霜相斗,多有不及,不由得暗暗忧心。 李允然纵身下来,来到柳惜见身侧,道:“师姐,这姓梅的不知什么缘故,今儿一早便来找明师兄麻烦,这下好了,让师兄好好教训教训他!” 柳惜见勉强笑道:“看样子,师兄要赢他不难。” 李允然满脸喜容,道:“是啊,看他这时出招不比刚来时快了,我前儿输了他几招,今儿正好让明师兄讨还回来。” 柳惜见道:“他来找明师兄做什么?” 李允然道:“不知道啊……,不对,我方才听他要师兄别去寻白姑娘的麻烦,不知是不是为了这个。”过了片刻,她又道:“难道昨日明师兄去寻白姑娘时,要对白姑娘不利么?” 柳惜见不敢在面上露出忧急神色,真心却急得如被油煎一般,忽见客店柜面上探出半个脑袋,正是客店掌柜。 柳惜见发一声喊:“这地儿太小,又是人家做生意的地方,去外面打吧!” 明、梅二人同向柳惜见瞧来,明千霜收了剑,道:“上外面去!”说罢,一纵来到门边,柳惜见和李允然挪身让开,那姓梅的少侠也跟着出了客店。 柳、李二人急忙跟上,眼见明千霜、梅少侠一前一后往左面急奔而去,柳惜见和李允然各自施展轻功跟上。 不出半刻钟,三人已来到合家口镇外的一座小山头,明、梅二人停在一开阔地重又动起手来。柳惜见赶到时,明千霜正使出一招“白鹿跃溪”,刺向梅少侠左胸。梅少侠一招“穿云北走”,欲要架开明千霜的剑。但明千霜那是软剑,被梅少侠长剑一扫,虽偏离了要害部位,但软剑如浪腾浮之时,姓梅那少侠的下颌却还是被明千霜的剑扫到,流下血来。 柳惜见心念急转,却想不出个法子来阻劝二人。明千霜和梅少侠又拆了数招,梅少侠忽使出“风飘万点”那一招来,李允然睁大了眼睛,正想出言示警,却见明千霜横剑往梅少侠肚腹上削去,身子跟着往左一掠,躲开梅少侠下劈那一剑。其法便如柳惜见所说的自救之招,李允然惊羡不已,拉住柳惜见袖子,喜道:“师姐你看,师兄用的自救之招也一样。” 柳惜见微笑颔首,接而转视前方。 梅少侠小腹上遭明千霜一削,渗出血来,被逼后退数步。明千霜持剑立地不动,柳惜见恐他们再动手,上前问道:“梅少侠,我们师兄妹哪里招惹了你,你要来找咱们麻烦?” 前次相见天色太黑,柳惜见并没见他容貌。这时柳惜见一面同他说话,一面细观他面容,只见他俊目修眉,丰神俊朗,虽蜕变不少,可仍瞧得出便是幼时曾与自己三兄妹一同玩耍的梅渡言。 梅渡言见了柳惜见,初时还不觉怎样,待她问完话后,也忽觉问话之人像极了自己幼时玩伴,心道:“这人好像小玉呀。” 明千霜道:“你是梅渡言吧。” 梅渡言转头看向明千霜,道:“明千霜,你已答应过家前辈了,不会去扰珍儿,昨天你又到水云院做什么。” 明千霜道:“我去做什么?白珍没同你说么?”他冷笑一声,又道:“还是白珍说我欺侮了她?” 梅渡言道:“你曾要和珍儿为难,去找她还能有什么好脸色。” 柳惜见道:“梅少侠,我师兄去找白姑娘,只是想打听皮绍的下落,你莫要误会。” 梅渡言将信将疑,道:“当真?” 原来,明千霜几年前上水云院寻白珍时,也曾狠狠收拾了那老鸨一顿,昨日明千霜上水云院时,被那老鸨认了出来。老鸨知明千霜厉害,听说他来寻白珍,心中虽怕却也不敢阻拦,急忙忙派人去寻梅渡言。梅渡言又因一时有事,今日才回到合家口的住处,他到水云院中时白珍不在,没问着白珍明千霜寻她的真实情。那老鸨却恨明千霜,知道梅渡言会武,正想挑动梅渡言去给自己报几年前的仇,便添油加醋说了许多明千霜如何如何凌虐白珍的话。因明千霜与白珍有前嫌在先,梅渡言便信以为真,设法寻了来,要找明千霜算账,这便打了起来。 这时梅渡言听了柳惜见的话,道:“可是祁妈妈说,明千霜对珍儿动手了,她只是个弱女子,怎禁得住他下狠手。今儿一早我去找珍儿,她还不见了,不知是不是受了伤怕被我见到,躲着我。” 明千霜道:“是么?” 柳惜见看明千霜也不同梅渡言说明白,只怕他二人又动手,说道:“祁妈妈说的?”又道:“你就那么相信她?白姑娘不在,你怎不等她回来问个明白,这样便跑来!我师兄若真想对白姑娘不利,何必要等到今日,多让自己心里不痛快。何况他不是已和你们有了誓约么,怎还会去多扰白姑娘,你当人都是背信弃义的嘛!哼!林少侠,不要瞧不起人。” 明千霜移目瞧了柳惜见一眼,又转过头去,逼视梅渡言。 第69章 潜入别苑 李允然不知明千霜曾与白珍、家明休诸人有约等情,柳惜见的话她便有些听不明白,这会时时拿眼睛向柳惜见瞧去。 明千霜道:“梅奇晚是你什么人?” 柳惜见心中一震,心道:“师兄瞧出来了。” 梅渡言道:“那是先父。” 明千霜道:“我师父与梅前辈有交情,瞧在他们二老昔日的情分上,今日的事我不会追究,但若有下次,别怪我出手无情!” 梅渡言也是年轻气盛,哪里受得这样的轻视,回道:“追究?你要怎样追究?” 明千霜道:“怎样追究?大约是让白珍姑娘失去她的梅大哥吧。” 梅渡言冷笑道:“好大的口气!”说罢,挺剑上前,便要再攻来。柳惜见两边担忧,当即插身入二人中间,挡在明千霜身前。明千霜略觉讶异,心中却生出少有的欢欣。 柳惜见常在生意场上与人打交道,于识人自有一道,她与明千霜相识时日虽不长,却瞧知明千霜极重自尊,清高孤傲,料想他绝不会背弃信约,去加害白珍。 梅渡言听柳、李二人说话的声音,已知二人是前夜曾见过的两个女子。他唯一处没料想到的便是这两个女子竟会是明千霜的同门,但三人只见过一面谈不上有何交情,这时柳惜见挡在明千霜身前,阻拦自己攻明千霜。梅渡言忽想道:“那夜姓李的那姑娘便掳走过珍儿一回,这姓柳说了一大堆道貌岸然的话,想不到他们竟和明千霜是师兄妹,那也多半也是给明千霜探底来了,哼,都不是什么好人!” 存了此想,他心中便对柳、李二人生出厌恶之心,对柳惜见道:“让开,别以为你是个女人我就不会对你动手!” 柳惜见心道:“梅伯伯怎会生了你这么个笨蛋儿子。”说道:“你真就那么信祁妈妈的话,她心里可也恨我师兄呢,她自己吃惯了闲饭,可没本事打我师兄出气,不得找个人来帮她。梅少侠,你可别做了冤大头。再说,白姑娘不在,你可找水云院的其他人问过昨日的情形没有?白珍姑娘那样的人,众星捧月,她若有一点损伤,早该传遍了吧,你如今有无听说她哪儿不好了?” 梅渡言经她一点醒,才也觉知自己此番太过意气用事,思忖一时,收起自己长剑,道:“好,我回去问明白了,若珍儿真是伤在明千霜手里,别说他,就是你和姓李的,我也不放过!” 李允然心有怒气,道:“大言不惭,你方才连我师兄都打不过,还要向我和师姐寻衅,不不不,你干咱们还不干呢,赢了你,别人也只会说咱们以多为胜。” 梅渡言听她说自己不敌明千霜,甚是恼恨,但一忆适才相斗情形,果是自己占下风,又不禁生了羞愧之意,在言语上却不肯示弱,说道:“咱们一架都没打完,你说我不敌你师兄,未免说的早了。” 明千霜道:“要问你便回去问,若是还要寻我算账,随时恭候。” 梅渡言静默不语,还剑入鞘。柳惜见看兵祸已远,退离二人,站在一侧。 梅渡言转身离去,走出几步,明千霜叫道:“留步。” 梅渡言调过身来,问道:“你待要怎地?” 明千霜从左袖中拿出一支翠玉簪子,梅渡言一见,忙伸手往怀中摸去。原来那支簪子是他出门办事带回给白珍的礼物,原收在怀中的,不知何时被明千霜拿了去,怀中掏摸不到,确证明千霜手上的簪子是自己所失无疑,一时间真是又惊又愧。 明千霜右手一扬,那簪子平平飞往梅渡言立身之地。梅渡言伸手一抄,将簪子抓拿回手中。 柳惜见此刻却看着明千霜右腕思忆一事,方才明千霜扬手还簪之时,右臂袖子缩紧,露出手腕。柳惜见本想瞧他发簪手法,却见到他手上用红线系着一枚微微发黄的狗牙,尖细成弧,蓦地里思绪回闪,隐隐记起自己脱离金家追杀后重伤卧床那几日,昏昏沉沉中似曾见过这么个物事。霎时间心神聚注在那狗牙上,垂头闷思,直到李允然喊了她两声“师姐”,她才回过神来。 明千霜道:“回去吧。”柳、李二人跟在他身后缓步趋行。 走出一阵,明千霜道:“柳惜见,你怎知那老鸨和我有仇?” 柳惜见道:“猜的。” 李允然道:“师兄,那老鸨真和你有仇呀?” 明千霜道:“嗯。” 李允然道:“师姐,你怎么猜出来的?” 柳惜见道:“梅少侠所知是从老鸨那里听来的,老鸨所说又全于师兄不利,何况又是假话,我便觉着她应是对师兄有什么不满,不然,不至如此诋毁师兄。师兄又说他从前曾上水云院去为冯姑娘讨还公道,我想或是那时老鸨阻拦你,被你教训过,因此怀恨在心吧。便是不是我想的这般,那梅少侠轻易便信了老鸨的话,我们的话他未必就不信。我也煞有介事地说一番,让他退去岂不是省了无谓争斗。” 明千霜道:“这会儿聪明起来了,怎地前两日糊里糊涂的,要给才见过一面的人赎身?” 柳惜见道:“大约是美色所惑吧。” 李允然抿嘴偷笑,明千霜摇头前行。 过了不多会儿,李允然问道:“师姐,今儿一早你上哪里去了?” 柳惜见道:“我想吃包子,起来便去买了。”说着,才记起手上还有几个包子,拿出来分与明、李二人吃了。 几人回到客店房中,李允然坐了半晌,心道:“我要去问问白姑娘,昨儿师兄去寻她到底出了些什么事,要真是那姓梅的冤枉了师兄,要让他给师兄赔礼才行。” 她寻思良久,又不想让柳惜见和明千霜知晓,便交代一店小二道:“我有些小事要外出,若我师兄师姐问起来,你便说我出去了,不多时便回。”那店小二答应了,李允然回房换了男装,故技重施,从自己窗户跃下,择道往水云院去了。 到了用中饭之时,柳惜见去敲李允然房门,并无应答,去敲明千霜房门,也是寂然无应,他房门却未上闩,柳惜见启门入室,不见他在房中,退出去问了掌柜的,可曾见过自己两个同伴。那掌柜的说明千霜出门去了,不知是去作甚,李允然他却不知了。柳惜见叫了中饭独个吃用,不多时受了李允然嘱咐的那小二上前来,将李允然交代他的话说与柳惜见。 柳惜见听了,心想道:“他们都不在,我正好去霜纨别苑。不过约好是在明日……”转念又想:“罢了,反正都是一样,我今日去了明日便不用去,今儿师兄师妹他们正巧不在,我也不用多寻由头出门,倒是大大便宜。” 有了主意,她草草用过中饭,便也出客店来了。在道上问明了前往霜纨别苑的路径,到了无人之处,便展开轻功疾行。约摸两刻钟的功夫,便已到了霜纨别苑。 柳惜见并未备有名帖,只同守门的两个家人说了提前赴约等情,不料当中一人道:“咱们夫人也说了明儿你要来,可夫人和那位展大爷一向守时,既约了明日午时见便是明日午时见,你早一刻她也不会开门叫你进去!”说罢,竟把大门合上。 柳惜见心中有气,瞧着那朱漆大门思道:“既如此,那也怪不得我无礼了。”当即将身一纵,跃入墙中。有个守门的家人觉身后起了一阵风,回头看去,不见什么,又转过身来。柳惜见此时已过了两间房院。 她不知展泉山在何处,只好下地来找寻。那别苑筑得雅致讲究,占地也广,柳惜见走了半晌,才见不远处的一个池边有两个拔残荷的丫头,走上前问道:“两位姐姐,我是镇上瑞安医馆的,昨儿夫人派人去咱们医馆里订了些药材,要我今日送来,可贵府实在太阔,我走着走着便迷了路,不知夫人现下在何处,两位姐姐可否行个方便,引我前去见她。” 柳惜见听两个守门家人说什么“夫人”,料想那便是别苑的主人龚霜纨,这时问话,口中也称“夫人”。 一个年长些的丫头道:“咱们只是干粗活的丫头,不常见到夫人的,不过夫人的住处在芷汀轩,你不妨去那里拜见她。” 柳惜见问道:“多谢姐姐指点,只是这芷汀轩怎么走?” 那丫头道:“你西行,过了听风亭有两条岔道,折往右手边那一条道走,过了一片竹林后,有处假山,走过假山能见一座阁楼,那阁楼便是芷汀轩。” 柳惜见默记心中,说道:“多谢姐姐。” 那年幼的丫头道:“你说你是来送药的,怎不见你拿着药。还有,平日里外人进来,都是有人引路的,怎地你是自己一人进来?” 柳惜见暗赞这小姑娘聪明,道:“夫人订的药是药末,我研碎了收在荷包里的,倒也不是没人引我前来,方才引路的妈妈半道上被人叫去帮急忙,随手给我指了一条路,可后来有好几条小岔道,我也不知走哪条,随意走来,便到这来了。若不是遇到两位姐姐,还不知要绕多少弯呢。” 那年幼的丫头道:“是这样啊。” 柳惜见道:“嗯,多谢两位姐姐指路,我这便给夫人送药去了。”说罢往西行去,依着丫头所指,到了听风亭,折向右边岔道过了竹林,到了竹林外,果见前有一座假山石。 她寻路走去,曲曲折折,还未走出那假山,猛听得侧边有人道:“姑姑,你怎地不让她进来?”柳惜见大感诧异,心道:“怎么是白珍的声音?” 第70章 不速之客 柳惜见听得侧边说话之人是白珍,忙寻了个可容身的隐蔽山石倚靠,想要探个究竟。 这时听得一女子说道:“我不想见她。” 白珍道:“这柳姑娘我曾见过的,秀外慧中,很是讨人喜欢呢,姑姑不妨见她一见。” 有个男子道:“她已经走了。” 柳惜见听这声音,便是先前守门的两个家人。她探头往声音来去看去,只见白珍和另一个身着紫衣的中年美妇同坐在一棵枇杷树下的石桌之旁,那个守门的家人则微微俯首,立在紫衣美妇身侧。 柳惜见细看那紫衣美妇,三十来岁年纪,云鬟雾鬓,面如芙蓉,美艳不可方物,比之白珍的清冷,更多了几分可亲。心道:“莫非这人就是龚霜纨,她们说的,好像还是我呢。” 那紫衣美妇同那守门的家人道:“你先回去吧,柳惜见要是再来,便和方才一样,不许她进来!” 那家人躬身道:“是,夫人。” 白珍道:“姑姑,你似乎,不大喜欢柳姑娘。” 紫衣美妇道:“珍儿,你不明白的,我怎么喜欢得起她来呢,我……,要不是有人要见她,我不会让她进我家里的”说着哀叹一声,再不言语。 柳惜见被人背后嫌恶,心中又气又奇,心道:“我何时得罪你啦?” 紫衣美妇道:“珍儿,你怎识得柳惜见的?” 白珍将前夜所遇柳惜见、李允然一事说了,紫衣美妇听罢,道:“偏也这样巧。” 白珍道:“姑姑,方才我一直忙着给展伯伯配药,还有件事没来得及同你说呢。” 紫衣美妇道:“什么事?” 白珍道:“我想拿回放在姑姑这的黑珍珠。” 柳惜见闻言,心道:“你也有黑珍珠。”只听得那紫衣美妇道:“我当什么事呢,那黑珍珠是你的,你要待会随我到房里拿去。” 白珍道:“是,姑姑。” 紫衣美妇又道:“不过你不是怕祁妈妈发现收了去么,怎么要拿回去,还是这会不怕了。” 白珍道:“不是,那位明少侠来了,我想托他将这黑珍珠转交给冯姑娘。” 紫衣美妇声音微变,道:“明千霜来了?” 白珍道:“是。” 紫衣美妇站起身来,道:“他同你为难没有?” 白珍道:“没有的,姑姑。” 紫衣美妇这才坐下,道:“没有便好,不然这会你展伯伯这样,怕还护不了你呢。” 柳惜见凝眉思索道:“莫非展泉山化名为家明休给白珍解难,是因这女子。” 白珍道:“明少侠来,看样子是要找皮公子的,他昨儿到我那,一见着皮公子,便说道‘你在这也省得我多找了’,带了皮公子出去后没再回来。” 紫衣美妇道:“这可又是巧中凑巧了,你可知明千霜是柳惜见什么人?” 白珍道:“什么人?” 紫衣美妇道:“他是柳惜见的师兄。” 白珍沉吟片刻,说道:“可我听梅大哥说,咱们那晚遇见的李姑娘所使剑法是万古山庄的,柳姑娘和她是同门,该也是万古山庄的呀。那明少侠,不是蜀州冯前辈的徒弟么。” 紫衣美妇道:“你展伯伯说过,明千霜本来是万古山庄庄主的徒弟,后来因中了什么化血针,不能再练本门的武功,万古山庄的庄主才把他送到蜀州,和冯姑娘他的父亲学武呢。柳惜见也是万古山庄庄主的徒弟,她和明千霜可不是师兄妹嘛。” 白珍道:“这么说,明少侠和柳姑娘、李姑娘她们也有同门之谊了。” 紫衣美妇道:“是啊。” 白珍道:“这可好了,我不敢去见明少侠,不如把这黑珍珠带去给那柳姑娘,让她托明少侠转交冯姑娘。”白珍微微叹气,又道:“也好减轻我的罪孽。” 紫衣美妇道:“你那时也是无心,莫要多自责了。” 白珍道:“怎么能不自责,我毁了冯姑娘的亲事,毁了她的眼睛,她好好一个侠女,因我误了一生,我……我前世的罪过太大,今生才沦落风尘,谁知又害了冯姑娘,下辈子,不知又要受什么磨难,这世间,只怕还有比落入风尘更苦的事等着我呢。” 紫衣美妇道:“你想的也太多。” 白珍背对柳惜见,柳惜见在后见她用绢帕拭泪。 紫衣美妇又道:“好孩子,你为了存银钱给冯姩雪买寻黑珍珠,迟迟不肯赎身。他们若是知道了,也会宽宥的。” 白珍点点头。柳惜见听了此言,心道:“还有这样一回事。” 紫衣美妇又道:“哎,要我说你当日就该跟着皮绍走了,偏偏又要念什么贞信之道,死等梅渡言,后面出了这么多事,一点转圜之地也无。” 白珍道:“梅大哥若不是为了挣那十万两银子给我赎身,冒险去盗什么株金磁图,也不会被金起陆打成重伤,论到底,诸般根源都是我。” 柳惜见听她说“株金磁图”,不由得伸手隔衣抚摸坠在自己胸间的平安符,心道:“株金磁图分明在我们兄妹这,怎地她说梅渡言去金起陆那里抢?” 这时又听得紫衣美妇嗤鼻道:“有什么用,受了一身伤,钱也没捞着。要不是为了给他治那点子伤,你又怎么会去找皮绍要天山雪莲,又怎么会有后面这许多事!” 白珍道:“姑姑不要再说了,梅大哥是为了我,后面出了事,自然要我为他缝弥。” 柳惜见心道:“原来渡言哥哥受伤是为了盗株金磁图,是谁指使的?他要株金磁图做什么?”当下心觉疑团丛生,却又因株金磁图念起哥哥弟弟来。 紫衣美妇道:“好了,你今儿一早来,到现在也有半日了,祁妈妈怕是又在唠叨了,你先回去吧,我这便带你去取黑珍珠。” 白珍道:“好。”两人起身,正往柳惜见这来。柳惜见急忙前行,绕躲到一处山石洞中,耳听得紫衣美妇道:“明千霜要是再来找你麻烦,你可千万要和我说,你展伯伯目下虽失了武功,可他智谋过人,定有法子再赶走明千霜的。” 白珍笑道:“梅大哥今天便回来了,有他在,来了谁也不怕的。” 紫衣夫人道:“别人我不知道,可你展伯伯六年前便说过,明千霜才十五岁便能抵挡住他逆风十三式中的十招,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你梅大哥六年前怕便不是他对手,何况今日呢,六年过去,明千霜武功只怕更甚往昔。” 白珍不以为然,心道:“梅大哥这六年也苦练不辍,未必便比明少侠差了。” 紫衣美妇忽地住了步子,说道:“不只明千霜,你展伯伯说,就是她那个徒弟,六年前武功也在梅渡言之上。” 白珍听人贬抑自己情郎,微感不悦,却又对一事有疑,问道:“展伯伯也有徒弟么,怎地没听你们说起过。” 紫衣美妇道:“有一个,不过你展伯伯,现今后悔收了这个徒弟了。”说罢,哀叹起来。 柳惜见肚中冷嘲,心道:“是么,后悔了,我爹爹可把一身功夫舍了,他后悔,他把好好一个人逼成残废!”不禁越想越怒。又想道:“你教我武功的事,竟还有第四个人知道?” 柳惜见跟着白珍和那紫衣美妇来到芷汀轩,白珍拿了黑珍珠不多时便离去。柳惜见一直暗暗跟随那紫衣美妇,白珍走后,紫衣美妇到厨下端了一碗粥,重回到芷汀轩,驱退众仆,径入里间。 柳惜见待众仆役散后,潜入芷汀轩房中,隐伏在一处竹帘之后。只听得那紫衣美妇道:“大哥,你起来吃点东西吧。” 展泉山道:“白珍回去了么?” 紫衣美妇道:“回去了。” 接下来一阵窸窣之声,想来是展泉山起身。又听得展泉山道:“她一大早给我送药配药,真是劳苦她了。” 紫衣美妇笑道:“珍儿向来记恩念情,你曾帮过她,她都记在心里的。这会你有难,以她脾性,自然要给你尽点力她才安心。” 闻得碗勺碰撞之声,紫衣美妇道:“要不要我喂你?” 展泉山道:“不必,我自己吃。” 紫衣美妇嗔道:“我偏要喂,你在那牢底的时候,关无莹不是也顿顿喂你么。” 柳惜见心道:“关无莹?地牢?难道是那个在地牢里守着他的女子?” 展泉山道:“我那时不得自主,如今出来了,便要自己动手了。”说着,不知是不是从那女子手里抢过勺子,只听他道:“拿来。” 紫衣美妇道:“我也该把你关起来,让你一步也离不开我。” 展泉山笑了一下,道:“你不会的。” 紫衣美妇道:“你倒是知道。”她叹了口气,娇声道:“反正这辈子我是被你吃定了,你呀,我怎么偏就遇到你呢!” 展泉山似是又笑了。 柳惜见听得满身起鸡皮疙瘩,展泉山道:“明儿午时,劳你派人去接引我那个小弟子。” 紫衣美妇“哼”地一声,说道:“弟子弟子,你让柳惜见来照顾你吧!” 展泉山道:“怎么又发脾气了呢。” 紫衣美妇道:“你不知我为的什么发脾气么?” 房中寂静良久,紫衣美妇又道:“明儿我会派人去接柳惜见的。” 展泉山道:“她叫谭霏玉。” 柳惜见一怔,自从与哥哥弟弟分别后,再没人叫她谭霏玉了。这时“谭霏玉”三字从展泉山口中飘出,真是百感交集。 紫衣美妇道:“我管她叫什么!” 柳惜见心道:“这人怎地对我有这么大火气?” 又听得紫衣美妇道:“只是听珍儿说,她还有两个同门一起,她能不能抽身出来,我可不知道,到时接不到她,你别怪我。” 柳惜见掀开竹帘走入室中,道:“我来了,他便是想怪你也没法子怪了。” 第71章 难言之情(一) 展泉山和那紫衣美妇见柳惜见进房来,都是一惊。展泉山只穿了件寝衣,这时忙不迭往床尾的椸架边去拿衣服躲着穿上。紫衣美妇慌乱片刻即镇定下来,似怨似恨瞧了柳惜见一眼,跟着展泉山走入床尾,帮他更衣。 柳惜见莽撞进来,见了这副情形,也是尴尬,背身坐在桌前静候。待得展泉山和紫衣美妇出来,她才转过身。 展泉山道:“你怎今日便过来了。” 柳惜见道:“今日方便。” 展泉山瞧了紫衣美妇一眼,同柳惜见道:“这位是别苑的主人,你便叫她一声龚姨。” 柳惜见心中默想,果然是龚霜纨,说道:“还是叫夫人吧,听着不亲。” 展泉山神色一凛,道:“谭霏玉!” 柳惜见若无其事,道:“展爷有何吩咐?” 展泉山道:“非要如此不可么?” 柳惜见扬眉道:“是!你管我叫什么!” 紫衣美妇掩面偷笑,展泉山道:“你笑什么?” 紫衣美妇浅笑道:“看见你们吵架,我便高兴。” 展泉山满脸无可奈何之状。 柳惜见也是“噗嗤”一笑,展泉山向她瞧来,柳惜见道:“看见你不高兴,我便高兴。” 展泉山忍了怒气道:“我好歹教过你几天功夫,这位是我多年挚友,你不认我也罢了,可是,我这位朋友与你无仇怨,她又是个有德有节之人,望你能以长辈之礼待她。” 柳惜见道:“我在外面听你们说了一会儿话了,你这位朋友似乎不大喜欢我。我便是叫她什么只怕她心中都难受,叫得亲岂不是越加膈应。” 紫衣美妇微觉尴尬,展泉山向她瞧去,她避开展泉山目光,眼瞧窗外。柳惜见道:“我听这儿的人叫她夫人,便叫她夫人了,叫夫人又有什么不好。” 紫衣美妇含笑道:“没错。” 展泉山默坐不言。 柳惜见道:“夫人,我想问他一些事,不知可否借用贵院。” 紫衣美妇转目一思,道:“你是要我回避吧。” 柳惜见微微点头,道:“劳烦了。” 紫衣美妇道:“展大哥,那我便先走了。”说罢起身,缓步往竹帘那边走去,娉婷婀娜,柳惜见忍不住道:“真美啊!” 展泉山道:“你说什么?” 柳惜见道:“我说什么?你觉着夫人不美么?” 紫衣美妇蓦地回过身来,双目紧盯了展泉山,柳惜见在旁偷笑。 展泉山同紫衣美妇道:“霜纨,你先去吧。” 龚霜纨满目哀怨打开帘子出去,待她步声行远,柳惜见方问道:“这夫人和白珍是亲戚么?” 展泉山道:“你怎问起这个?” 柳惜见道:“我师兄说,几年前有个叫家明休的家伙阻他报仇,我看师兄试演那人的剑法是逆风十三式,便猜到家明休是你,方才来时又见白珍和龚夫人一处,不知你帮白珍是不是因为龚夫人的缘故,便想知道白珍和龚夫人是怎么回事。” 展泉山道:“龚夫人曾在水云院待过,白珍六岁进水云院,是龚夫人教她琴棋书画,她们情同母女,白珍一直叫龚夫人姑姑。” 柳惜见点点头,抿嘴笑道:“哎,你怎么不叫她霜纨,也叫她夫人。” 展泉山横了她一眼,柳惜见揶揄他得逞,更乐了。过了片刻,又问道:“家明休是你吧?” 展泉山道:“我答应过你爹,教你武功后不能再在江湖上露面,可龚夫人叫我来,我不能不来,便用了这个假名。” 柳惜见道:“这么说,真是龚夫人请你来为白珍解围的?” 展泉山道:“是啊,别个的闲事我也没心思管。不过,你那个明师兄脾气也真是爆,差点没把水云院拆了。”说到这,又道:“听说他也在合家口,怎样,他脾气如今还这样么?” 柳惜见想起自己和明千霜初见时,明千霜为了母亲遗物要杀自己一事,犹疑片刻,道:“我与这位师兄也不相熟,不知他脾气怎样。” 展泉山凝视柳惜见不言,柳惜见瞪了他一眼。展泉山道:“用过饭没有?” 柳惜见不答,说道:“该说我爹的事了吧。” 展泉山道:“那次取剑谱,确是我和你爹去的。” 柳惜见道:“你怎么会知道剑谱在聂笑平那?” 展泉山道:“你爹托我打听的。” 柳惜见沉思半晌,心道:“当年剑谱是在爹爹手上的,爹爹死后,咱们便不知剑谱去哪了,怎会落到聂笑平手上?” 展泉山道:“你在想什么?” 柳惜见道:“我在想,剑谱一直是爹爹拿着的,怎么会到了聂笑平手里呢。”她寻思片刻,又道:“你既打听得剑谱在聂笑平手上,那可知他是怎么得来的?” 展泉山道:“不知道,我能查到剑谱在他手上,是因四年前的武林大会,他儿子为了逞强用你们谭家剑法去和乌头山王庄主的儿子私底下斗剑,我那时赶去凑热闹,易容成个老头在路边卖茶水,正好瞧见,便顺着查下去,才查出剑谱在聂笑平手上。” 柳惜见道:“我爹爹是被金家人害的,要说剑谱落在金家人手里我都不觉得奇,聂笑平只是徽州地方的一个寻常武师,怎么能抢得我家的剑谱去?” 展泉山道:“只怕你要亲自去问他了,若当真要去,可要小心,这人阴险得紧。” 柳惜见道:“那我爹呢,我是说我养父,他回来时好好的,怎么回来一个月便生病没了。” 展泉山道:“我和你养父去徽州拿剑谱时,他中了聂笑平的浮影针,这针上有毒……”他说到这忽然打住不说,柳惜见追问道:“什么毒?”她说完这话,闻得隔房有轻微的人息,猜想是龚霜纨折返回来窥听,不经意瞧了侧壁一眼,去看展泉山时,他却和没事人一样,心道:“这点动静也听不出来,当真是没了一点内力了?” 展泉山说道:“那毒叫三旬伏。” 柳惜见从未听说过这毒,道:“你不要诓我。” 展泉山道:“我这么多年可曾骗过你。” 柳惜见冷笑道:“怎么没有,九岁的时候你骗我吃夹竹桃,差点没毒死我。我十一岁的时候练内功,你不是把口诀颠倒了传我,想要我走火入魔而死么。哼,要不是我爹瞧出不对,我这会只怕已成一堆白骨了。” 展泉山垂头不语,柳惜见道:“无话可说了吧!” 展泉山抬头瞧她,道:“还挺记仇呀。” 柳惜见道:“我这人,未必记恩,却很记仇。” 展泉山笑道:“像是我的徒弟。” 柳惜见瞪视他道:“我是我,你是你。”两人吵了这几句,柳惜见方又问道:“我爹中的这毒有什么厉害?” 展泉山道:“这毒无色无味,是慢性药,毒发之状便如感染风寒,不易察觉。只是当时你爹爹背上中了二十多根浮影针,这毒的量便大了,毒发也快。” 展泉山所说虽与柳薪己去世时症状一样,可柳惜见总觉不对劲,垂眸思索一时,道:“那你呢,我养父回来后我便寻不着你,你是那时便被刁信他们抓去关着了么?” 展泉山点点头,道:“那晚我和你爹一同潜入聂笑平的屋里拿剑谱,只有他夫人在。也是我太小看聂夫人,以为她是个不会武艺的寻常妇人,点了她的穴道后便找剑谱去了,拿到剑谱后,咱们刚想离开,聂夫人便冲破穴道,发出浮影针,你爹不会武功,便中了那毒针。” 柳惜见道:“聂夫人,聂家和金家会有来往,我记得我见过那个聂夫人,她是不会武功啊,难道都是装的?” 展泉山道:“咱们说的怕不是一个人,聂笑平的原配夫人是不会武功,可他的原配夫人在九年前便死了,如今这位,是续弦。” 柳惜见离开徽州多年,并不知这些详情,道:“哦,原来这样。” 展泉山道:“聂夫人穴道一解开,便来拦阻我们,我带着你养父逃出聂府后,聂笑平带人追来,我和你养父商议,由我抵挡聂笑平,他带剑谱回去给你。”他顿了片刻,又道:“最后,他还是把剑谱交到你手上了,你养父,真是很疼你啊。” 柳惜见鼻头发酸,道:“那你呢,你怎么会被刁信他们拿住的?又怎么失了武功?” 展泉山道:“你瞧出来了?” 柳惜见点头不言,展泉山道:“我摆脱聂笑平他们后,遇到个许久未见的朋友,便和她聚了几日,没曾想她也知道你家的剑谱落在聂笑平手里,去徽州为的也是图谋你家的剑谱,偏偏我在酒后兴发之时说漏了嘴,说我已去将剑谱抢了来,她留上了心,暗中算计我,把我擒了,废了我武功。” 柳惜见侧头寻思,心道:“能让你说漏嘴的朋友……,不简单。”又想道:“你还敢拿我家的剑谱开玩笑!”忍不住说道:“你的朋友,便是那个在地牢里守着你的女子吧?” 展泉山脸上露出些许慌乱,片刻后便即宁定,道:“什么都瞒不过你的法眼。” 柳惜见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展泉山微微一笑,道:“是啊。” 柳惜见正色道:“你可是拿我谭家的东西在搏美人欢心,展大侠,果真是痴情种啊!” 展泉山当即敛容,说道:“可后来他们怎么逼问,我也没说出有关你家剑谱的事。”说罢,面上似怒似悲。 柳惜见倒信他此言,若是他真说出剑谱下落,要么早已被杀了,要么早已被放了,说道:“罢了,那女子叫什么名字,竟也图谋我家的东西,我回头要去查查她。” 展泉山迟疑片刻,道:“关无莹。” 柳惜见道:“关无莹,她是关无奇的什么人?” 展泉山道:“是关无奇的妹妹。” 柳惜见点点头,又问道:“那刁信和他那个二叔呢,真是关无奇的儿子和兄弟?” 展泉山道:“听说,刁信是关无奇的继子,他那二叔是本家二叔,叫刁临,在广源镖局做镖头!” 第72章 难言之情(二) 柳惜见道:“原来他那二叔是他亲爹的兄弟,不是继父的兄弟。”又道:“他们是奉了关无奇的令到这来看守你的?” 展泉山道:“除了我,似乎还有个人被困?” 柳惜见明知是司马罄,仍问道:“是谁?” 展泉山道:“不知道,只是有时听他们言语,还有个人也被困在那地方。” 柳惜见道:“这么说,想要我家剑谱的人实则是关无奇了?” 展泉山点头。 柳惜见又道:“你从前可曾听说,关无奇和我爹爹有什么仇怨?我是说我的亲生爹爹。” 展泉山道:“这我便不知了。” 柳惜见回思展泉山方才所说,只觉有不合情理之处,思忖道:“他说我爹中了二十多根浮影针,什么毒针能打二十多根在人身上?浮影针上的毒若是慢性毒药,二十根针的药量是多少,就定会致人于死命么,有无其他害处?他知道我爹中浮影针,同我见面却一点没问起我爹。我从没和他说起我爹离世,他知道了也一点不惊异,似是知道他定会身死一般……” 柳惜见诸多疑问卡在胸中,正沉思静想间,展泉山道:“这下你都知道当年的事了。” 柳惜见回过神来,道:“知道了又能怎样,该来的来不该走的却也走了。” 展泉山知她是痛惜养父之死,说道:“你这三年过的怎样?” 柳惜见道:“好。” 展泉山道:“我教你的功夫,你可有好好练?” 柳惜见心中苦涩,道:“我爹用他一身武功换来的,我自然要好好练。” 展泉山听罢,心内黯然。 柳惜见道:“我要走了,你好好养歇吧。” 展泉山站起身来,心欲挽留,却不知如何开口,眼睁睁看柳惜见走出竹帘外,他赶着跟去,柳惜见回头道:“你不必送了。”言毕,转身离去。 展泉山瞧着她倩影没入房前的林中,隔房房门打开,龚霜纨从内出来。展泉山微微一愕,道:“你一直在这?” 龚霜纨道:“这是我的地方,我想在哪便在哪!” 展泉山拂袖回转屋中,心中只想:“没了武功,连人在旁窥伺也不知。” 龚霜纨以为他气自己窥听,说道:“我下回不这样做便是。” 展泉山回到屋中,龚霜纨道:“你可别气了。” 展泉山道:“我没气,也没怪你。” 龚霜纨这才转喜。 柳惜见走到假山石后,听四面无人,展开轻功重又回到芷汀轩,隐伏在展泉山他们处身的房外。 只听得龚霜纨道:“人家收的徒弟是个徒弟,你收的徒弟,怕是个娘娘。” 展泉山笑道:“她自小这样,把我当成仇人。” 龚霜纨娇嗔道:“我看你哪,就是不识好。像我这样处处怕你伤着碰着的,你反倒一点不放在心上,像关无莹和柳惜见那样骂你打你的,你倒当宝贝一般。” 柳惜见在外听了这话,心中纳闷,暗道:“这婆娘怎么疯疯癫癫的。” 这时展泉山道:“你秉性温柔,自有你的好。” 龚霜纨苦笑道:“是么。”片刻后,她忽而换了语气,道:“可你待她们那些凶巴巴又爱惹事的更好。”她似是顿了一下足,柳惜见听得足音响动一下,龚霜纨又说道:“你既更爱她们那样脾气的,看来我也不能待你太好了,这便把你也关个几年。” 接下来只闻得一阵调笑之声,直听得柳惜见面红耳赤,好不容易龚霜纨又问道:“你怎地不对她说实话?” 柳惜见闻得此语,心道:“果然有假!” 展泉山并未答她言语,龚霜纨又道:“问你话呢!” 展泉山道:“咱们换别的地儿说,我方才瞧那丫头神情,似是疑心我的话有假了。” 龚霜纨道:“本就有假。” 柳惜见正压制怒意之时,又听龚霜纨道:“你怎地不将实情告诉她,你该和她说你失去武功全是因为她爹。” 柳惜见大惊,不敢信龚霜纨所言。 展泉山道:“你别说了,我怕那丫头折回来。” 龚霜纨道:“我已看着她走了。” 展泉山道:“那丫头精得很,她要是不信我的话,多半会再回来窥伺,咱们不说这事了。” 龚霜纨道:“我就是见不得你受委屈!” 展泉山道:“我没什么委屈的。” 龚霜纨似嗔似怨,说道:“是啊,你不委屈!那柳惜见是你的心上人,你为她,又怎会委屈!” 柳惜见心神巨震,片刻后心底涌生出莫名惧意,连身上也起了冷汗。 展泉山轻怒,斥道:“霜纨!” 龚霜纨哭道:“说破你心思,急了?” 室中静下,无人说话,柳惜见在外却是思如潮涌,久难复平。隔了良久,又听龚霜纨道:“你初时和我说你心里有了那个小丫头,我只当你一时情迷,过一阵便会回心。没想到你越陷越深。三年前,柳薪己约你前去徽州帮他拿剑谱,你真就一点没瞧出他利用你?” 柳惜见听到此处,心道:“爹爹利用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展泉山叹道:“都是我欠他的。” 龚霜纨道:“你欠他的早还了!你不是已经遵行诺言,十三年不露面,只教柳惜见武功了么。”她轻轻笑道:“你便是知道柳惜见对你逼他自废武功一事耿耿于怀,才想着助柳薪己取回剑谱,好在他们父女二人面前求个好,让柳惜见他们少恨你一些么。” 展泉山闭目不言,柳惜见在外心惊愁烦。 龚霜纨续道:“可你没想到柳薪己那样恨你,你帮他拿了剑谱后他竟会用浮影针伤你。”她停叹一气,又道:“不过,你们真算是两清了,他刺你一针,害你没了武功,你刺他一针,害他丢了性命。你真该好好谢谢他,他最后还是遵照伤后所约,没将你用浮影针伤他的事告诉柳惜见。” 柳惜见心绪万端,一怒当头,若不是生性沉稳,真要冲出去了。 原来展泉山传授柳惜见武艺十余年,及至后来竟对柳惜见暗生情愫。可柳惜见一直恨他逼柳薪己自废武功,视他如敌。展泉山因对柳惜见生了情意,言行便不比往常,这点端倪被柳薪己瞧了出来。柳薪己待柳惜见如亲女,他心中痛恨展泉山,又知展泉山的爱恋为世难容,只怕后日若不慎抖露出来,不利于柳惜见,只得让柳惜见与展泉山减少往来。 可柳薪己为人精明,又利用展泉山对柳惜见的心意,要他帮着打听谭家剑谱的下落,后更求展泉山取回谭家家传剑谱,他各事算计得不动声色,展泉山心有所系,便未多想,竟一一助柳薪己成事。 柳薪己所为从来瞒着柳惜见,柳惜见便不知这当中始末。到了取剑谱那日,聂夫人发出浮影针后,展泉山当即挟着柳薪己躲开。只是两人逃躲途中,柳薪己听得在后追赶的聂笑平、聂夫人等人说,浮影针上的毒可令人失去武功,这一言勾起柳薪己旧恨,在避敌途中,便顺手捡了聂夫人他们发来的五根浮影针在手,等得甩开聂家的追兵,趁展泉山懈怠无备之际,将三根浮影毒针往他背上刺去。 这一刺,便激出了展泉山遇敌反攻的本能,当即回掌向柳薪己打去。柳薪己早没了武功,被展泉山一掌击倒,倒地时一手撑地,便正好被手中剩余的两根浮影针刺到,中了毒。 只是展泉山心中仍念着柳薪己是柳惜见养父,发掌时没用上内力,便是如此,柳薪己才没受内伤,回到万古山庄也没引起大伙疑心他伤情。 那浮影针上的毒并非什么“三旬伏”,而是“红花椒”,是从西域传进来的一种奇花“摩罗辛”花所制,这花毒毒发虽缓,毒性却厉害,只要入人的血液,便直侵人的四肢各脉。 中了此毒的寻常人,多是先瘫痪一段时日,后慢慢死去。若是身怀内力之人中了这毒,可凭内力与毒质相抗,生死便要看各人内力深浅。内力强者,多能逃得一死,只是这全身筋脉被花毒侵毁,一身武功自也难保难留了。 展泉山和柳薪己当日均中了这“摩罗辛”的花毒,柳薪己没了内力抵御,当即全身麻痹。展泉山虽恼他出手暗害,到底念着柳惜见,运功帮他逼出毒质,因此,柳薪己才得多延两月寿命。展泉山却因这浮影针上的“摩罗辛”花毒武功尽废。 展泉山后来打听得这浮影针的厉害,携了柳薪己去寻江湖上的名医吴熹棠求治。吴熹棠把过柳薪己的脉后直摇头,坦言相告,他只余两月寿命。柳薪己默坐一夜,次日便欲赶回万古山庄,将夺来的剑谱交还柳惜见。 展泉山生恐柳惜见得知柳薪己中毒针有他一掌之助,便与柳薪己立约,他会为柳惜见报父母大仇,求柳薪己莫将自己推他倒地以致他中毒一事告诉柳惜见。 柳薪己却不满此约,要展泉山此后不得对柳惜见再有男女之情,如此才肯守约。展泉山这才知晓自己秘密心事早已被柳薪己看出,他自知与柳惜见难有正果,便应下此约,两人当即对天盟誓。 柳薪己自有风骨,回到万古山庄后也不曾对柳惜见提起抢夺剑谱各事。只是展泉山在回晋安途中,遇到旧日的情人关无莹。关无莹年轻时便爱慕展泉山,两人结下露水情缘,展泉山后来不辞而别,关无莹一直未能忘情,她又知展泉山有个红颜知己龚霜纨,越发吃醋,到处追寻展泉山,免得他被其他女子抢了去。只是展泉山后来隐居十三年,关无莹没能寻着,直至此次展泉山因中浮影针落难。 关无莹将展泉山救起后,本想从此与他双宿双飞。展泉山却无成家之念,只是他失去武功,难逃难走。偶有一日,他酒后失言,将自己去夺谭家剑谱的事透露了三言两语,关无莹知道兄长关无奇也正寻这剑谱,便将展泉山取走剑谱一事告诉关无奇。展泉山此后便真遭了罪,被关家囚于地牢,逼问剑谱下落。 关无莹初时还悔恨自己给情郎招灾,后来想展泉山离己咫尺,不用终日饱受相思之苦,倒欢喜起来。她求得兄长留下展泉山性命,便搬去地牢和展泉山同住。因关家在合家口还囚着司马罄,后来便把展泉山移了过来,同囚在一府邸。 第73章 一场大火 展泉山对柳惜见所说因一时兴发忘形泄露了谭家剑谱被己所夺,也为此招致祸患诸事倒非虚言。 室中,龚霜纨道:“展大哥,柳惜见不是说她与你并非师徒么,你既如此喜欢她,本也可向她求亲。可我看柳惜见恨你不浅,便是没有你和柳薪己的誓约,她也绝不会爱你,你早点断了这份情吧。说不准,心里能够好受些。” 柳惜见只觉得这两人在胡闹,心道:“两个狗男女,说什么,别牵扯上我!” 展泉山道:“霜纨,我与她,是陌路人,她亲口说的。你不必为我烦忧,日后,我忘了她便是。” 龚霜纨情知他这话是敷衍之辞,道:“好吧,你若真能忘了,那是再好不过。唉,想不到,我和关无莹明争暗斗那么些年,最后却是这个小丫头得了你的心。”说着,转悲为喜,得意道:“哎,关无莹还不知道这事吧!她心心念念,死也要关着的心上人,心中有了别个女子!” 展泉山道:“你别告诉她。” 龚霜纨娇声道:“我告诉她做什么。”过得片刻,又道:“你是怕她知道了,想什么恶毒法子来对付柳惜见吧?。” 展泉山不答,柳惜见本想多听自己养父的事,但龚霜纨却不再提起。 展泉山道:“我这身武功,也不知何日才能练回?” 龚霜纨安慰他道:“你学东西总比别人快,何况你知道各样练功法门,口诀招式,从前又都练过的,说不定,很快便练成了。” 展泉山知习武有成绝非短时之功,但龚霜纨好言安慰,他怎忍再露愁色,让这女子多为自己忧心,说道:“也是。”龚霜纨含笑,端起桌上那一碗粥喂他。 展泉山心内却担忧自己被毒药所侵,练功时多增阻碍。 隔了一阵,龚霜纨忽又问道:“我方才听那丫头说,你曾骗她吃夹竹桃,把口诀颠倒了传给她,是真的不是?” 展泉山沉默片刻,道:“柳薪己要我答应教她武功后便不能在江湖上露面,我教了几个月嫌烦,便想着她若是死了,那我也不用教了,更加不用违背我和柳薪己的誓约,便做了这两件蠢事。” 龚霜纨道:“这么说,你真害过那丫头了?” 展泉山点点头,却不说话。 龚霜纨道:“展大侠,你与柳惜见,这陌路人是做定了。” 展泉山道:“你这挖苦人的本事见长啊。” 龚霜纨“咯咯”娇笑。 柳惜见在外窥听,后来只听得他二人叙说闲话,等了许久,展泉山睡下,龚霜纨自他屋中出来,柳惜见暗中跟随龚霜纨。龚霜纨到了芷汀轩中的另一间房室,更衣午憩。柳惜见思量半晌,仍是躲在龚霜纨窗下,侯了半个时辰,龚霜纨醒转起身,对镜理妆。柳惜见轻身跃进房中,悄步来至龚霜纨身后,一张俏脸也映在龚霜纨的那面铜镜之中。 房中忽然冒出个人,龚霜纨吃了一惊,待看清来人是柳惜见后,长吁一口气,轻轻抚拍胸脯,说道:“你真还没走?” 柳惜见道:“我走了怎还会在这。” 龚霜纨也不起身,仍对着镜子上妆。 柳惜见有所为而来,更不与她客气,问道:“我有些事,想向夫人打听。” 龚霜纨道:“你问,说不说,那却是我的事了。” 柳惜见道:“展泉山是不是把什么事都说给你听?” 龚霜纨媚笑道:“你瞧不出来么。” 柳惜见道:“瞧得出来。”龚霜纨笑得更欢。 柳惜见道:“方才展泉山同我说,我爹中了聂夫人的二十多根浮影针,中毒而死,夫人可曾听他说过,这浮影针上的毒,有无解法。那聂夫人,又是什么来历?” 龚霜纨回过头来,问道:“你怎地不去问问你师父?” 柳惜见道:“我先时忘了,方才转回去他那,他已睡下了,我不便去。” 龚霜纨道:“你回去吧,你问的事我不知道?” 柳惜见思想片刻,道:“告辞。”话音一毕,穿窗而出。 龚霜纨快步去往窗前,探头下望,见无人影,拉了窗合上,又把房中各墙面上的窗都关了,才匆匆出房,到展泉山房中来。 她轻叩门扉,展泉山在房内道:“霜纨,是你么?” 龚霜纨道:“我进去了。”说着,推门而入。 此时展泉山正坐在书案上翻阅一册佛经,见龚霜纨急匆匆进来,说道:“何事?是白珍又出事了吗?” 龚霜纨道:“柳惜见真没走,她方才到我房里来寻我,要问她爹的事,我猜,咱们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展泉山忙从椅子上坐起,神色惶惧。半晌后喊道:“柳惜见……谭霏玉,你还没走吧,我知道你还没走,你出来。”一面说话,一面用目光往房中各处去搜寻。 无人应答,展泉山往各个可容人藏身的角落寻去,又道:“你出来。”龚霜纨随在他身后,道:“你别急,慢慢走。” 展泉山寻过房内窗外,皆是无人,抬头往房顶上望去,对龚霜纨道:“你叫人去拿把梯子!” 柳惜见此刻正坐在房上,听了这话,百感交集,她既想探寻父亲中毒身死的真相,又恨展泉山,又怕见展泉山,一时难抉,将身一纵,跃到房侧的一株高木上,急行于树梢,出了霜纨别苑,一口气奔回合家口镇上。她满腹心事漫行在街头,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几个路人道:“火救下来没有。” 一人道:“没呢,已烧到咱们的铺子了。” 先前那人哭道:“我的铺子呀。” 柳惜见向说话之人瞧去,见一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胖男子,衣着华贵,另一人是个身着绿衣的年轻汉子,柳惜见听说起火,举目往四面瞧去,果然见西边远处腾起浓浓黑烟。柳惜见上前问道:“是什么地方着火?” 那年轻汉子满头大汗,说道:“水云院。” 柳惜见大惊,回头往黑烟之处看去。那年轻汉子急道:“那有好几间咱家的铺子,都烧起来了……” 柳惜见不待他说完,展开轻功跃往房脊之上,往黑烟处纵行去。 到了水云院那条街外,所见除了黑烟便是火头,与水云院相连的房舍都已烧起来了。水云院阁楼高耸,火也烧得最为高旺。近处的住民提了盆、桶往各处的井里打水救火,喧声中又唯有哭叫救喊声最为惹耳。 柳惜见从一个颤巍巍的老头手中抢过水桶,道:“我来吧。”便跟着打水的众人奔到井边,可打水之人已排了条长龙,柳惜见看火势愈来愈大,便是把井打枯了也救不得,当下弃了水桶,再往水云院前去。 正忧急间,听得侧面人声大喊,柳惜见侧头看去,见一张起了火的棉被从空落下,再一细看,见被中裹了两人,她心一惊,便想跃去接抱住,急行两步,忽见被中一人一足跨出,踏落在一还没烧着的木栏上,她见那人起落,全是会武的样子,便驻步静观。 待得落地,那人掀开被火烧卷的被子,柳惜见一看,竟是梅渡言和白珍。此时他二人脸上都沾了黑灰,白珍一落地便已晕去,倒在梅渡言怀里,梅渡言不住口唤她名字。 柳惜见走去道:“快带她去找大夫吧。”梅渡言如梦初醒,抱起白珍便走。 从水云院逃出的一群女子在远处搀扶大骂不止的祁妈妈,柳惜见细看四面情形,又觉有些不对劲。长街上除了两个官员几个捕快外,还有七八个在水云院远处不住徘徊的大高个,着装与常人无异,个个步履轻捷。更奇的是,这几人竟敢对那些捕快指手画脚,两个官员在旁也唯唯诺诺,丝毫没了官架。 柳惜见看身后有个身着麻衣的矮妇人,问道:“大嫂,这怎么烧起来的?” 那妇人道:“谁知道呢,等知觉火都大了,大伙只顾着逃命,也没问清楚呢。” 柳惜见指了指前面的两个官员,道:“那是镇上的官老爷吗,怎地不想法子扑火,带了那么多人,个个都只站着。” 那妇人低声道:“嘘,姑娘你可别乱指,咱们也才听说,今儿朝廷派来的钦差到了咱们这,咱们水云院着火时,那钦差在隔壁酒馆里吃饭呢,现在不知是不是在问官老爷的罪,他们都没了以前的神气样。” 柳惜见心道:“原来如此,那几个大高个,当是钦差的护卫了。”她看向那妇人,又问道:“大嫂是在水云院做事的吗?” 那妇人道:“是啊,我是水云院的厨娘。” 柳惜见问道:“我方才见白珍姑娘才逃出来,这会水云院里不知还有没有人没逃出来。” 那妇人道:“不知道,不过白珍姑娘是她自己又跑回去的。” 柳惜见道:“她自己跑回去?我可不明白了?” 那妇人道:“着火的时候祁妈妈死活要把她的钱带着,可几大箱子东西压根拿不了,在里面又哭又骂,白珍姑娘和其他姑娘把祁妈妈拉出来后,白珍说自己的什么黑珍珠还没有拿,又跑回去。结果火一大她便出不来了,还是他的情郎会武功,进去把她带出来的,不然定是要烧死在里头了。” 柳惜见今日得知白珍尽心补过,对这女子大为改观。这时火越烧越大,柳惜见往两个官员那面瞧去,见两人正和一六十多岁的灰衣老者窃窃私语,不多时,几个捕快便召集长街上的青壮年,拿了铁锤等物,要推砸火场近处的房屋。 火场上越发乱起来,房屋受损的人哭号怒骂,柳惜见不忍看下去,回往客店中。一路上所遇皆是从远处赶去救火的镇民,她回到客店前厅,人众所议也是水云院着火一事。 柳惜见走至楼阶旁,便听明千霜道:“柳惜见,上来。” 柳惜见看他神态郑重,知有要事,几步走上楼去,明千霜却把柳惜见带入李允然房中。柳惜见道:“怎么了。” 桌上置了一瓶药膏,柳惜见道:“谁伤着了。” 明千霜道:“你问她吧。” 李允然面带戚戚,低声道:“水云院着火了,我放的。” 柳惜见又惊又怒,道:“什么?” 第74章 狭路相逢 柳惜见立了半晌,道:“你怎样,有没被火伤着?” 李允然摇摇头,却是想哭,垂头极力忍泪。柳惜见目光一转,才见李允然床上躺得有人,脸色苍白,看去是个年少的姑娘。她这时方想到李允然放火或另有别因,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会……怎会那样做?” 李允然道:“我去水云院找白珍,谁知白珍不在,便留在院里逛荡,遇到老鸨派人鞭打刚买来的一个小姑娘,他们下手太狠,我一时气不过,出手抢了人,打了那两个龟奴和老鸨一顿,带着那小姑娘回来了。” 柳惜见往床上看了看,道:“就是她?” 李允然点点头,说道:“那时你和师兄都不在,我问了那小姑娘几句,才知道她和姐姐一起被卖进来,卖身契都还在老鸨那,她还说。老鸨一同买了五个姑娘,有个不从的已被打得起不了身,我气愤不过,折返回去,原想去烧了水云院那些姑娘们的卖身契,谁知火刚一起,那老鸨的一个丫鬟便进来拿东西。她以为我是小贼,大喊大叫,又仗着会点拳脚功夫,上来抓那装契书的箱子,那箱子里还有金银,她多半以为我是要拿金银的。” “那时那些卖身契还没烧完,她和我一拉扯,火落到帐幔上、地衣上,咱们打斗的时候又碰倒了老鸨梳头用的头油,那油流了一地,火一落地便烧了一片,这样便烧起来了。” 柳惜见道:“这事大了。” 明千霜坐下问道:“你从那里回来的吗?” 柳惜见道:“是,我在街上乱逛,听说水云院起火便去了。” 明千霜道:“怎么,伤的人多么?” 柳惜见道:“我不知道,只是着火时朝廷派来的钦差在隔壁酒馆用饭,若是师妹你正脸被人瞧见,那追查起来只怕会有麻烦。水云院里不知有没有隶属官籍的乐籍女子,若是有,只怕官府查得会更严。” 李允然道:“我才不怕他们查呢,我只怕这大火伤人。” 柳惜见道:“照理说,咱们江湖儿女不必怕这些事,可你不一样啊,你父兄皆是朝中大员,如今朝里党争甚烈,被人抓到一点错处便有覆亡之危。这次派来的钦差又不知是你父亲他们同道不是,若不是呢,你要是被查出来,敌党拿来做文章,那会怎样?” 李允然听柳惜见这一言,方知利害,只怕连累家中父母兄嫂,久久不言。柳惜见瞧她满面忧色,心有不忍,道:“许是我想多了,未必查得出来。” 明千霜道:“你那时穿着男装,倒是一个好遮掩。” 柳惜见大喜,说道:“真的,你那时是穿男装的?” 李允然道:“是啊。”她自水云院回来后,便换了女装。 柳惜见略略宽心,道:“总还不是太坏。” 明千霜又问道:“你没蒙面吗?” 李允然道:“救那小姑娘的时候,我怕给白珍惹事,倒是蒙着面的,后来去烧卖身契的时候,便没了。”她双眉深锁,说道:“那个和我交过手的丫鬟见过我正脸。” 柳惜见思了片刻,问道:“前两日咱们去水云院时,那丫鬟可有跟在老鸨身边吗?” 李允然细细回思,道:“没有。” 柳惜见道:“你去水云院,那老鸨见着你面没有?” 李允然道:“头次去她见到了,第二回去烧卖身契的时候我是偷偷进去的,没和她打照面。” 明千霜道:“可你衣着没变,要是那丫鬟一说出你衣着相貌,那还是一样会露馅儿的。” 柳惜见看了躺在床上那小姑娘一眼,说道:“咱们得赶紧带着这个小姑娘离开合家口。” 李允然道:“这会便走吗?” 柳惜见看了看天色,又瞧向明千霜。明千霜道:“收拾东西立马走,只是你若当心连累家人,我可留下来探听消息。” 李允然向柳惜见看去,柳惜见点点头,又道:“这小姑娘有伤,不知能不能和咱们一起骑马。” 明千霜道:“顾不得了,你们收拾东西,我去退房牵马,一会往后门出去。”说罢出房去了。 柳惜见和李允然收拾行装,又把那小姑娘叫醒,从后门出去。 到了后门的街上,李允然见明千霜把自己的马也牵来了,问道:“师兄,你要送我们么?” 明千霜道:“不,我要另换个客店住。” 柳惜见道:“是,如此稳妥些。” 柳惜见将那小姑娘抱上自己的马,跃上马背才欲驱马前行。那小姑娘心里害怕,问道:“你们要带我去哪?” 李允然和明千霜愣住,不知如何答她。 柳惜见道:“那恶老鸨追来了,咱们要赶紧逃。”那小姑娘慌张起来,前后瞧瞧。又道:“那我姐姐呢,她还没来。” 柳惜见道:“咱们先救了你,离开这地方,过几日回去救你姐姐,不然,老鸨追来,你要被带回去,就连我们,也要被杀头。” 那小姑娘是被李允然救下的,最信赖她,这时双目朝李允然看去。 李允然道:“是啊,你放心,咱们离开了这地,那老鸨便再难找到咱们了。过几日咱们接了你姐姐去,你们姐妹俩便能团聚了。” 小姑娘兀自不放心,问道:“去哪?” 李允然道:“离这很远,咱们去晋安。等躲过了这阵,你和你姐姐还可以回来瞧你爹。”那小姑娘虽是被父亲卖入水云院,可是终究那是自己的亲人,情难割舍,还是盼望着能再见父亲。她犹疑一阵,抬起头来,道:“姐姐,你们不许骗我,要是你们再把我卖去什么地方,那……那我真的要撞死!” 李允然摸了摸她头,道:“不会的,姐姐带你去姐姐住的地方,那儿的人都很好。” 小姑娘点点头,柳惜见道:“那咱们走了。”说罢,纵马前行,李允然紧随其后。两骑马一前一后出了合家口镇。 路上,柳惜见问起那小姑娘姓名年纪,原来那姑娘只十四岁,姓何,却没有名字,家里人序齿而称,只管她叫二丫头,家在镇外的福安村。因家中贫苦,上有祖父祖母要奉养,下有幼弟幼妹要哺育,祖母月前又大病一场,他父亲便将她和姐姐卖给人牙子,人牙子瞧她姐妹二人容貌秀丽,便将其卖到水云院。 柳惜见再一打听,才知她姐姐大丫头也不过才十六岁。她心中不禁担忧起一事,那些被卖进青楼不从的姑娘,多半是被关押起来严加看管,不知大火时有没有人放她们逃生。自己答应后日去救她姐姐,也非一时说说,只是怕她姐姐在大火中有了差池而已。 她们日暮时分才行路,已赶不上去另一市镇投店。到得深夜,那二丫头打起瞌睡,在马背上摇摇晃晃,若不是柳惜见几次稳住她身,她早已从马背上坠下。两匹马奔驰半夜,也累得气喘,到了一条不知名的河畔,柳惜见和李允然勒住了马,在那处河湾歇宿。 两人在一背风处生了堆火,又拿出在合家口买来没吃完的肉脯点心裹腹,二丫头吃过后便倚在一块大石上睡了。 李允然和柳惜见各怀心事,都是闭眼假寐,实则未睡。此间临水,天将明时起了大雾,渐渐转寒。柳、李二人身怀内功,尚自可抵,二丫头却是冷得发抖,柳、李二人一面添加柴火,一面拿出自己衣裳给二丫头裹了一层又一层。 天亮后,几人接着赶路,大雾竟是绵延几十里,那路又是辟在半山腰上,下临悬崖。柳、李二人既怕路险又怕撞到路人,不敢疾驰,到了一处急弯,二人听得前方有马蹄声传来,越发勒住了马慢行。马蹄声渐近,一丈多远的浓雾外现出两个黑影,对面也是两人两骑过来。 待柳惜见瞧清那两人面容时,不由得一惊,原来那两人竟是在洛水镇和她交过手的金家弟子,虽不知姓名,也只在交手时匆匆见过一面,但柳惜见记性过人,与她见过一面的人她便记得。 这时道中偶逢,她又未带兵刃,不禁担忧起来。只得一面凝神听前面来路上有无其他人马,一面留神听那两个金家弟子动静。李允然不识对面人,柳惜见怕若真生了变故李允然变速不及受伤,手中轻轻勒马,等得李允然跟上,两骑并驱。 双方将要擦肩而过时,两个金家弟子互换眼色,柳惜见知道不好,右手拔下头上一只珠钗,捏在手中。 “嗖”地一声,身后飞来一个黑点,柳惜见知是暗器,听风来位掷出珠钗。耳听得两物“铿”一声在空中相撞。柳惜见和李允然向后望去,见一人又在扬手发飞镖过来,二丫头吓得惊叫。 柳惜见手中无兵刃,头上已无别的簪子钗子,往怀中掏摸铜钱也为时已晚。只得抱了二丫头跃马向上,金家弟子发出的飞镖掠过马背上空,射往前去。 李允然拔剑出鞘,道:“什么人!”便从马背上跃起,直朝那两个金家弟子扑去。 柳惜见道:“当心,是金家人。” 李允然已和那两人动上手,柳惜见看李允然和那两人拆了数招,不相上下,只怕后面还有金家人,道:“师妹,不知后面还有没有金家弟子,速战速决!”说罢,飞身出去,一脚踢在一金家弟子腰间。那弟子一心与李允然相斗,不及防备身后,被柳惜见一踢仆地倒下,柳惜见点了他穴道。只余一敌,她怕再上前相助李允然会气恼,当下静立一旁观战。 李允然与另一人拆了十余招,也将那人制服,封住穴道。柳惜见将二人提掷道旁,解了二人哑穴,问道:“金家这次来了多少人?” 一弟子冷笑道:“来了不少人呢,后面还有咱们的师兄弟,你等着吧!” 柳惜见一看他二人马上,各有一个包袱。前去取下,打开来看。两个包袱中除了衣物、银子,还有一封信,封面写道:“金掌门亲启”。 柳惜见打开一看,只见信中写道:“惠书尽悉,甚以为慰。金兄无碍,我心慰悦。青渡堂与金门数年结好,万古山庄一众妖人半道劫夺贵派至宝,此种种小弟尽知。金大公子一事,兄尽安心,小弟自与侯帮主、楚大侠、元大侠赶赴晋安,救助大公子与江大侠二位……”下文便是客套之辞。 柳惜见阅毕,将信纸递给李允然,李允然瞧了,道:“来不眠要帮金起陆救儿子。” 柳惜见笑道:“是。”转瞧那两个金家弟子,道:“这两位多半是送信弟子。” 李允然将信纸递给柳惜见,柳惜见装信回封,放回原包袱中。 李允然道:“怎么……”她话才出口,忽闻身后一声马嘶,蹄声哒哒,二丫头一声惊叫,两人回头一看,竟是柳惜见的马不知何 故受惊,直冲往悬崖下去。 第75章 月齿剑锯 那马前蹄踏入悬崖,踩空坠下。柳惜见一晃身子,趁二丫头身子尚未离马背之际,纵去抓住她后心。李允然也闪身出去救人,只是她轻功不及柳惜见,慢了许多。到得崖边时,柳惜见身子已冲去崖下的浓雾中。 李允然大急,急呼两声“师姐”。无人应答,崖下只传来二丫头的惊叫声。崖底白雾一片,难见落脚借力之处,她也不敢贸然施展轻功纵下,正欲攀崖下去,身后高处传来一人声道:“哎哟,这么漂亮的两个小姑娘,这下摔成两团肉泥,还真是可惜喽!” 李允然抬头看去,见说话人是个瘦瘦黑黑的矮个,四十来岁年纪,站在道旁一突出来的大石之上,问道:“你是谁?” 那黑瘦矮个一手撑在剑上,一手叉腰,半笑说道:“说出来怕吓死你。” 李允然瞧他神情无赖,抓紧剑柄。那黑瘦矮个又道:“不过嘛,你也有几分姿色,便把你送给大哥好了。” 李允然闻言大怒,脚一顿,借力上跃,飞到那巨石之上,向黑瘦矮个攻去。那黑瘦矮个“呵呵”笑道:“小娘子脾气还不小!” 李允然听他言语无礼,越发有气,出剑更快。那黑瘦矮个始终不曾拔剑,两人正斗之间,忽地从崖下雾中冒飞出两人。李允然定目一看,是柳惜见和二丫头,惊喜非常,收了剑从石上跃下,叫道:“师姐,你们没事!” 柳惜见笑道:“没事。”二丫头脸上泪迹未干,想是方才吓哭了。 那黑瘦矮个道:“哟,两个没人都没死,那可再好不过了。” 柳惜见似笑非笑,问道:“是你扔蛇惊我的马的?” 李允然转头看柳惜见,问道:“蛇?” 柳惜见道:“我刚才去抓二丫头的时候,见马颈上挂了条黑黝黝的小蛇,是你扔的吧。” 二丫头道:“没错,柳姐姐,就是他。” 柳惜见心中却想:“这人什么来头,怎地他来我一点没知觉。”她怕来的人是什么高人,一时应对不当多结仇家,当下道:“小女子万古山庄柳惜见,不知哪里得罪了大叔,要惊我的坐骑?” 那黑瘦矮个道:“你便是柳惜见?” 柳惜见朗声道:“正是。” 黑瘦高个摆正了身,拔剑出鞘,一金色的剑呈示众人眼前,双刃形如锯齿,剑身刻铸银色月亮纹饰。 柳惜见一看那剑,心道:“月齿剑锯,他是石温!” 李允然曾听师父说起过这剑,也道:“月齿剑锯。” 黑瘦矮个道:“眼力不错吗,小姑娘竟认得,我还以为我离开中土太久,你们不认得了呢。 柳惜见道:“原来是朝阳教的石前辈,晚辈失礼了。”此人正是朝阳教弟子石温,他是司马徽的大弟子,论辈分,倒和常泽是同辈。武功也有独到之处,本是司马徽最成器的弟子,只因后来他弟弟石凉在光州道上被一叫灰宓的盗贼所杀,石温盼着司马徽能给弟弟报仇。可司马徽却没理会此事,石温心中难平,自去找灰宓报仇,后来仇没报成,反被师父说教一顿。石温从此心灰意冷,带了兄弟石凉的三个儿子和自己的两个女儿东渡,到了一座小海岛上隐居。 此番回来,一是几个孩子都到了婚配的年纪,他欲为儿女们选媳择婿。二是司马徽多次送书信要他回教中,情意甚殷。他心软动容,便携子女回中土。 方才他一来便见柳、李二女和两个金家弟子打斗,不知内情,看那两个男子被两个女子打得全无还手之力,满以为两个男子被强悍女子欺压,一时气愤,生了“维我男子汉大丈夫之尊”的意气。但念自己是武林前辈,和几个年轻女子动手不免有欺侮小辈之嫌。一转念,便想扔两条自己从海岛上捕来的毒蛇在她们马上,让几个女子失去坐骑,也算小小惩戒了。 有匹马上还坐得有人,他怕毒蛇伤人,便将蛇扔往马颈上。这马便是柳惜见坐骑,小蛇一咬,马一惊,马背上的二丫头跟着惊叫,又不会去操纵缰绳,身子便要坠下。 石温这才知马上女子不会武艺,想要纵出相救。没想到斜侧飘出个身影,攫起马背上女子,两人身子向下急坠之时,他看柳惜见双足倒勾住崖边一株歪头松树的枝桠,一手拿出匕首插在松树粗干上,抓稳了双足一松,一时逆转头下脚上之势。那匕首承不住她二人身重,柳惜见下望一眼,见下方有落脚处,拔了匕首跃往松树下的一块青石上。 石温居高临下将这一切瞧在眼里,虽不知柳惜见为何迟迟不上崖来,但知柳惜见和那小女子无恙,这才无关紧要地说了些放浪言语来逗李允然。只是他正好有三个侄儿,看李允然、柳惜见、二丫头也正是三人,人人容貌不俗,说话逗趣间也正动了给三个侄儿求亲之念。 石温看柳惜见能认出自己,心上颇喜,哈哈笑道,道:“我才一从海上回来,便听说金家的四大高手栽在你手上,还以为是个什么凶悍婆娘呢,没想到只是个小姑娘。” 柳惜见道:“侥天之幸,晚辈从那几位前辈手下捡回条性命。” 石温喃喃念道:“侥天之幸……侥天之幸……”他看柳惜见纵身下崖救人的奇速身法,已大感吃惊,这会看她言语谦恭,更知这女子不简单。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为侄儿物色了个佳媳,忧的是怕日后朝阳教和万古山庄起干戈,多添麻烦。 柳惜见道:“石前辈,不知可是晚辈有何冒犯之处?” 石温道:“这倒不是。”说着手向那两个金家弟子一指,续道:“我是看你们两个欺负他们,瞧不过眼,才想要催你们的马走,让你们追马去。那小妹妹是和你们一起的,我以为她也会骑马呢,可没想到她不会骑马更不会武功,小姑娘们,你们别怪我老人家。”他怀了为侄儿觅媳之心,对柳惜见几人说话便客气许多。 对方是前辈高人,柳惜见虽也气他掷蛇惊马,却不敢兴师问罪,和气道:“石前辈,这两位师兄是徽州金氏门下,咱们万古山庄与徽州金氏的仇怨江湖人皆知,今日道上相遇,互看不过眼,便这么动上手了,咱们这些不成器的弟子在前辈面前恶斗,无礼之罪,万望海涵。”说罢,躬身作揖。 石温道:“原来如此,既是你们两派的事,那倒是我没思量清楚,小姑娘别怪。” 柳惜见道:“不敢。” 石温其实已从招式中看出柳惜见诸人归属门派,也知徽州金氏和万古山庄有宿仇,只是当时没加深思,便这么出手了。 柳惜见走去解了两个金家弟子的穴道,拱手笑道:“两位师兄,今日朝阳教的石前辈在此,咱们多争不好,这便罢手吧。” 那两个金家弟子当即有一人也笑道:“柳姑娘说的是。”领了另一弟子朝石温行礼。 石温摆摆手道:“哎,跟我不讲究这么多。”言罢,又看向李允然,道:“那你这小姑娘呢,叫什么名字,也是常泽的徒弟吗?” 李允然回道:“不,恩师是万古山庄的程坛主。”万古山庄中设有芙蓉坛和羁风坛,程秀十九岁时便领管芙蓉坛,江湖上人便也称程秀为程坛主。李允然不敢直呼师父名讳,便以程秀的坛主之名相告。 石温听罢,说道:“原来是程秀的徒弟。”他偏头寻思片时,道:“那你师公是谁?” 李允然一怔,不知他话意思,向柳惜见瞧去。柳惜见凝眉一想,不多时回道:“前辈,我师伯大半生为万古山庄劳苦,至今未嫁。” 石温道:“哦,我就说,她和东方五弦怎么会成。” 李允然和柳惜见听了这话,均是一愣,柳惜见也还罢了,只暗暗想道:“程师伯和东方五弦有什么相干?”李允然却是程秀的徒弟,听石温言语中大含损亵师父清名之意,那东方五弦又是金家的敌人,好不着恼,说道:“前辈慎言!” 石温也知自己言语欠妥当,咳嗽两声,转看向二丫头,问道:“那你这小丫头叫什么?是万古山庄才收的新徒弟吗?” 二丫头羞羞怯怯,垂头不答。 柳惜见只当石温要认识自己这些小辈,便告诉他道:“前辈,这小妹妹姓何,名叫惊雾,是咱们新结识的朋友。” 石温点点头,道:“那你家住哪里呀?” 柳惜见这便觉得诧异了,不知石温怎会这样问。二丫头仍是不答,柳惜见道:“她今后也和咱们一道,住在万古山庄。” 石温道:“那好得很哪!” 柳惜见笑笑,说道:“前辈,晚辈几人还要赶路,便先告辞了,” 石温道:“好好好,改日我带我家几个顽皮孩子上万古山庄去,你们兄弟姊妹互相见见,顺便谈谈今后的事,便是一家人了。” 柳惜见听他前后话语不伦不类,却也不敢失礼,只道:“是,晚辈定虚席以待。” 石温道:“说好的了。”言毕,哈哈大笑,一足踏在身旁的崖石上,穿行向山巅,眨眼间便已不见踪影,那笑声却兀自在四面回荡。 李允然道:“不是说是大侠吗,怎么看起来疯疯癫癫的。” 柳惜见摇头一笑。 那两个金家弟子看这么位高人前辈对万古山庄弟子问长问短,却全不理睬自己,心中有忿。方才和石温先打招呼的那弟子道:“我看,就是个老色胚!”说罢,翻身上马,另一弟子也要跟着上马离去,柳惜见上去将他一把抓下。 那人正要拔剑,柳惜见却扔来一锭碎银子,道:“师兄,我买了你这马。”也不待那人答言,柳惜见已跃上马背,勒马回转。那人大叫一声:“我不卖!” 柳惜见也不理会,到二丫头身畔捞了她上马背,策马奔行。李允然也早已骑上自己马匹,跟在柳惜见马后,两骑马绝尘而去。 第76章 青州相遇 行了半日的路,几人来到一叫杨家庄的地方。这地杨姓族人众多,虽非市镇,人口却不少,便有自己的市集,一切设置,也如大的市镇一般。已离了合家口,李允然心中便安落许多,与柳惜见商议了,也不急着赶路,当夜便在杨家庄歇宿。 几人寻了间客店住下,往集市上购置了干粮,又给二丫头买了几身衣裳。当夜,说起路上所遇那石温一事,李允然说道:“这人真是好生奇怪,问话我也觉不正经。”忽地改换了语气道:“他还敢说我师父!”又道:“真是为老不尊!” 柳惜见也觉石温举止出奇,却没李允然那样愤愤。 李允然想起一事,问道:“师姐,你白日怎说二丫头叫‘惊雾’呀?” 柳惜见道:“二丫头,我总觉不是个名字,本想另给她取一个,可……”说着,转目瞧向二丫头,说道:“又怕你见怪。” 二丫头道:“我如今这名字很难听吗?” 柳惜见道:“也不是难听,只是你家里人这样叫你叫惯了,像是乳名,日后咱们会遇到许多人,熟的不熟的,亲的疏的,‘二丫头’自然是要和你极亲近的人才能叫呀。你的父母兄弟,你村里的伯伯伯母、叔叔婶婶,都是瞧着你长大的,他们与你也各有各的亲,叫二丫头自然不错。可才见一两面的外人,不知你脾气底细,要是便直接叫你‘二丫头’如此亲切的名字,也怕你会怪罪呀。” 柳惜见顿了片刻,又道:“也有叫不出口的,我常被人骂作‘小丫头’,便觉‘丫头’两字有时未免侮辱人,要是当名字来用,敬你爱你的,怕还难叫出口呢。” 二丫头听得明白,说道:“那柳姐姐、李姐姐,你们给我另取个名字吧。” 李允然拍手叫道:“好啊!”当下问了她生辰八字,可二丫头也不知。李允然也不管了,一口气连说出七八个名字来,什么细柳、梦曾、云争,柳惜见也给想了几个。 二丫头听了,却都摇头。柳、李二人正欲另想,二丫头却道:“柳姐姐,你白天在道上给我取的‘惊雾’,是什么意思?” 柳惜见道:“那是我一时胡说的,这‘惊’我想的是‘惊吓’的那一个惊字,这‘雾’便是‘白雾’的‘雾’字。”她却不是一时胡说,当时二丫头落崖时,叫声飘荡崖边,声透茫茫白雾,白雾飘浮于空,轻柔缓移,虽不是二丫头声音作用,柳惜见略有巧心,便只当那雾是被二丫头声音惊动,因此石温问起她名字时,柳惜见才脱口而出“惊雾”二字。 二丫头听了,眼中放出光来,道:“我倒喜欢这个,好像会动呀!” 柳、李二人笑道:“真的!” 二丫头点点头,李允然道:“那就这个吧。” 二丫头道:“好。” 李允然用手指蘸了茶水,一笔一笔在桌上写了“惊雾”二字,道:“这就是你的名字。”二丫头看了半晌,抬起头来,道:“可我不识字。” 柳惜见道:“等到了万古山庄,我教你。”说着指了“惊”字,道:“这是‘惊’。”指了“雾”字道:“这是‘雾’字。” 二丫头细细看了那两个字,道:“是。” 柳惜见道:“咱们要先带你回咱们住的地方,等合家口风声过了,你要回家咱们便带你回去。” 惊雾低眉思想片刻,说道:“姐姐,你住的万古山庄里,是不是都是大侠,个个武功都像你那么好?” 柳惜见道:“咱们是练过一些功夫,却不是什么大侠。” 惊雾道:“我想跟你和李姐姐学武功成么?学了武功,就不怕坏人欺负了。” 柳、李二人对望一眼,柳惜见道:“我和你李姐姐上头还有师父管着,不经师父授意,不能私自教你。不过,你若想学,等回去咱们请示了师父,师父允准,要么再给你另找比咱们厉害的前辈师尊,要么咱们作为师姐,也可以教你。嗯,便是要咱们师父答应了,我和你李姐姐才能教你。” 李允然道:“是啊,江湖人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规矩,咱们不能背着师长教你的。你若真要学,等回去和师尊他们说了,再看由谁来教你。” 惊雾道:“好。”她与柳、李二人混得熟了,话也渐多起来。次日早起赶路,走上官道,行得更快。到了晚间,几人行到青州,离晋安已只有三百里的路。 三人在青州一间客店里住下,才放下东西,便听屋外有熟人道:“朱师兄,你可见到王师兄了?” 柳、李二人一听这声音,认出说话的是汤芷芬,争着跑出门去。李允然最先到楼上廊外,扶了围栏,冲楼下的汤芷芬和朱静道:“朱师兄,汤师姐。” 朱静、汤芷芬一齐抬头上望,见了柳惜见,一人喜道:“柳师妹!”一人叫道:“柳师姐!”汤芷芬已奔赴上楼来,拉了柳惜见喜笑个不住。 朱静、汤芷芬与柳惜见同赴洛水镇夺取白水银珠,自知柳惜见受伤失了踪迹,便一直忧心不已。后常泽赶到白屏镇,方听说柳惜见已脱险,才放下心。只是隔了许多日没见,这时偶然逢遇,人人喜极欲狂。 几人惊喜中,声音便不免大了几分,将同住客店中的万古山庄弟子都引了出来。店中弟子都是同去抢夺白水银珠回来的,这时劫后见同伴,人人欣喜。 各人互道别来之情,柳惜见将惊雾引见给众人。谈了半日,柳、李二人才知常泽已带了退回白屏镇的弟子返程,也是今日才到的青州。只是万古山庄弟子太多,分住在庄上的三个客店中。 叙完话后,柳惜见问了汤芷芬常泽所住的客店,欲要去拜见师父。 汤芷芬道:“庄主在前面的安居客栈天字一号客房。” 柳惜见与各人暂别,李允然同她出了客店大门,问道:“师姐,我在合家口惹的事要不要和庄主说呀?”柳惜见思索片刻,道:“说吧。” 李允然道:“那我同你一起去。”两人安顿好了惊雾,便一同上安居客栈。到时,班炳煌正在客店前厅给常泽等师长安排饭食。他自那日在红石村和柳惜见分别,后便只闻柳惜见被金家众人围攻的危讯,常暗悔那日没带了柳惜见、汤芷芬二人一同离开废宅。后来听说柳惜见受了重伤,更是愧责。这会见她来到,真是意外之喜。 班炳煌听说柳、李二人是来拜见常泽的,引了二人前去常泽屋中。常泽看柳惜见到来,也是又惊又喜,问起她身上伤情,柳惜见只说已好了不少。两人又见过邓枫,洪沧诸位师叔师伯,才有闲和常泽叙禀诸事。 三人坐定,常泽道:“昨日你程师伯才写信来,说是你和常亦起了争执,自个儿跑了出去,你四师兄和允然追到合家口,才找着你。” 柳惜见道:“是,弟子一时糊涂,让程师伯和师兄师妹们担忧,万分不该。” 常泽道:“你和常亦为的什么吵起来?”其实二人争闹详情李允然早已告知程秀,程秀在信中也有提及,常泽均知。他深谙儿子习性,知儿子和柳惜见争闹定是为了自己曾提及二人亲事一事。 柳惜见却不知当日常亦动气的真情,以为常亦是怕自己和他争位。此时常泽问起,柳惜见怕师父会多心,以为二人觊觎这万古山庄庄主一任,也没多说,只道:“一时牢骚罢了,没什么大事。” 常泽没多追问,道:“你大师兄一时无礼,你别往心里去。” 柳惜见道:“是,师父。” 常泽道:“不是说千霜同你们一起在合家口吗,他怎地没和你们同来这,和这里的师叔伯问安?”他心中实在挂念明千霜,“问安”等语不过是托辞,便只想从柳、李二徒这听听儿子近状。 柳惜见瞧了李允然一眼,李允然点一点头。柳惜见便将李允然在合家口镇救何惊雾,烧青楼女子卖身契引致大火两事说了,又说了钦差暗访,恐连累李允然父兄、明千霜留在合家口探讯等情。常泽听罢,一捋颌下长须,说道:“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明儿我让人到合家口去,同千霜一起打听。” 李允然道:“庄主,这会不会连累我父亲兄长。” 常泽道:“你放心,他们未必便能查得出来。不过你回去后,还是寻个时机回去,把这事说与你父亲他们知道,他们自知如何规避。”又道:“要亲自回去,亲自说给他们知道,若是书信,一有差错,那便被人抓住把柄了。” 李允然得常泽指点,心中安然不少。 柳惜见又将在道上遇见金家弟子送信回程,石温掷蛇惊马两事说了,常泽静默良久,道:“金家打的主意不怕,只是石温在这关头回来……?嗯,司马徽那个老家伙,在这关头把石温叫回来,定有图谋!” 柳、李二人看他神色郑重,也不敢出声说话,常泽道:“石温,这人从前倒还算正派,不知这么十几年,可变了没有。” 李允然道:“道上我看他说话,像是个无赖,没有一点前辈的样子!” 常泽笑道:“这人精得很,你们可不要小瞧他。”思忖片刻,他道:“罢了,慢慢等着瞧吧。” 柳惜见当下又说了何惊雾想要拜师学武一事,常泽道:“等回了山庄,看你师伯、师叔他们要不要收她吧,若是资质不够,没有人收,那便由你教她些防身的武艺。” 柳惜见道:“是,师父。” 常泽道:“只是回去怕要有的忙,你师叔师伯他们便是收了她,一时也无暇传她武艺的。” 柳惜见道:“是为了咱们在洛水镇的事吗?” 常泽笑着摇头,右手从茶杯中蘸了水,在桌上这下“龙尾剑”三字。 柳、李二人会意,常泽此是要命人去徽州抢回龙尾剑了。 第77章 家中训子 常泽看两个年轻弟子面上都是喜悦之色,心中喜慰,说道:“好了,你们先回去吧,明日和咱们一同回去。” 柳、李二人辞礼退出门去。当夜,柳惜见、李允然与汤芷芬等女弟子围炉夜话,直到深夜方睡。次日一早,万古山庄众人一同赶路,百骑人马齐动身,堵了半条街道,当真是声势浩大。 一众人赶了四日的路,回到万古山庄。 程秀那一路人马两日后回到山庄,外出弟子归来,万古山庄便着手料理周萦等弟子的后事,昼夜忙乱。常泽此前答应过鹿关秋、闻孝法诸人,迎回夺珠一行弟子后便处置泄露秘要给赵贤安的弟子,常衡又曾当众承认那是他所为。这一日偶得闲暇,常泽便命人将常衡叫了去,父子二人在家中说起此事。 常亦与常夫人躲在房外听他父子二人交谈。 只听常泽问道:“你尤师叔来报讯那日说了,咱们去夺银珠的谋划,是文熹说出去的,那日,你怎要将这事认下?很光彩么!” 常衡道:“就是我说出去的!” 常泽厉声道:“我再问一次,消息到底是你泄露的还是文熹泄露的?” 常衡吼道:“我泄露的,就是我泄露的,我早已说过了!” 常二夫在外听得心急,推门而入,道:“衡儿,你别胡认,你安师叔和尤师叔他们都说,是文熹泄的秘。” 常亦也道:“是啊,二弟,你要认了,让江湖上人怎么瞧你。” 常衡转过身去,苦笑道:“怎么瞧我?你说说,他们如今会怎么瞧我。” 常夫人上前拉了他手道:“这事关你名声,你若是冒认了,今后要如何见万古山庄的叔伯兄弟,要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常泽道:“听到你娘和大哥说什么了吗!” 常衡甩脱母亲手,猛扭过身来,大叫道:“眼下我认与不认都是一样的。文熹死了,我若不认,外人只会猜测你常大庄主,为了护你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把过错推在一个死人身上!” 常泽并无不悦,反觉有丝欣慰。 常夫人怔了片刻,问道:“你说什么?” 常衡道:“我和文熹、杜北承一起被抓,不管谁泄的秘,三个人都会被疑心。我又是庄主的儿子,众人的眼睛只会盯在我身上,便不是我说出去的,便是文熹还活着,那又怎样?世人多猜疑妒忌心,三人中最受疑的必定是我,他们最愿听说的泄秘之人也是我!” 常夫人与常亦满目哀切,常庄主却是目含喜兴。 常衡又道:“文熹泄露咱们机密,可他已死,咱们照实外宣,也只多惹他人猜疑,要么说我怕担责,推罪于他。要么说爹你仗着名权,为子逃罪。我更多了个小人名声。何况当日是我硬拉着文熹和杜北承出去吃酒,这才有了后边的事,罪魁祸首不是我是谁?”他顿了一顿,续道:“就说是我吧。” 常夫人气道:“你……你……不行,你不许你便这么糊里糊涂认了!” 常衡道:“我是要认的,你们拦不住我。” 常泽道:“你如今倒有骨气起来了,早干嘛去了!你的英雄豪气是用在替人顶罪上的?你的义气都只给了你的酒肉朋友不留点给万古山庄?你的脑子便只能用在事败后不能用在事成前?二十好几的人了,一点不知轻重。” 常衡双目泛红。常夫人见丈夫骂得太凶,劝道:“大哥,孩子都这样了,少说两句。” 常泽睨了常夫人一眼,转目瞧向常衡,说道:“这事,若是照你柳师妹所计去行事,便是有小曲折也绝不至死伤这么多弟子!你可知我为何让你同去?” 他喘吁口气,又道:“抢夺白水银珠一事,我本想让你和仪卿去。那日把你们五个师兄妹叫来,问你们谁愿去。”说着,指了常衡道:“你!还有仪卿,没一个人站出来,你都不敢看我一眼,你知道我一个做爹的心里怎么想的吗?后来惜见和千霜说要去,我知道他们两个武功智谋胜于你,他们去,比你和仪卿去要稳健,我心里明白的。” 常泽口中提及柳惜见和卫仪卿,常亦心内愁烦,拧眉瞧地。 常泽续道:“可后来我还是把千霜换下来了,你知道什么缘故吗?常衡,衡儿,你需要历练了,你需个立功的大好时机,如此你今后的路才会越加顺遂。你师妹和师叔他们,已把抢夺珠子对付敌人的法子都想好了,你……”他心中气不过,说到这一巴掌扇在常衡左颊上。这才接着道:“你只要乖乖听你周太师叔的话,哪里会有后边许多麻烦事。喝酒喝酒!事成了少得了你喝的?” 常泽回身饮了口茶,再道:“怕你有什么闪失,让你和你周太师叔一处。他武功最好,求他护好你。你周太师叔,七十多岁的老人了,纵横江湖几十年,为了你一时胡闹,丢了性命。我们失去一个好长辈,万古山庄失了一个大将,你李师叔、蒋师叔他们哪个不怪你。” 常夫人道:“大哥,衡儿已知错了,你……” 没待常夫人说完,常泽便道:“夫人你别说话!”又同常衡道:“你回来一路倒是有人护着,其他的师兄弟被金家人追得如丧家之犬。你柳师妹受了伤也没人去救,还差点喂了狼,这些,这些,不是因你口腹之欲惹出来的吗?” 常夫人和常亦一同抬头看向常泽,常泽歇了一气,道:“你既这么讲义气,要揽了文熹的罪,我成全你。等你周太师叔他们下葬后,我便召集你的师伯师叔们,在正气堂先打你三十大板,往后,你便在马厩养马吧,什么时候立了功将功补过再回来!”说罢,又问道:“你服气不服!” 常衡昂首道:“孩儿谨遵父亲所说。” 常夫人也松了口气,她知丈夫素来严厉,只怕会重罚儿子,如今见是这样的惩罚,放了心。 常泽又道:“你也该吃点教训了!还有,以后别再干替人顶罪这样的蠢事!” 常衡看向父亲,常泽又道:“这回让你扛下泄秘之罪,一是因事由你起,便像你方才说的,你是罪魁祸首。二也是像你说的,你是我常泽的儿子,认与不认都会招惹口舌,不认还会多个畏缩的恶名,倒不如认了省事。” 常亦插口道:“可是爹,二弟一认这罪,旁人对他指指点点,往后他如何见人。” 常泽道:“就是要磨磨他那傲慢性子,让他别整天把尾巴翘到天上去。方才也说了,认和不认别人都会指指点点,害怕什么!” 常亦不敢再开口,眼睛瞧向常衡,尽是不甘和惋惜。 常泽道:“究竟你不是泄秘之人,你安师叔、洪师叔、符师叔、杜北承还有好几人都知道,他们又都是正直之人,若知道你冒认了罪,必会有疑问,到时查究探问,事情传开来,时日一久自然真相大白,你清白可证。” 常衡、常亦都没想到此处,这时听父亲剖析后来之事,也觉不是全无道理。常衡顶罪的初心本为赎罪自慰,只是现今听说往后自己尚有摆脱污名之机,也不由得欢喜起来,眼中有了些微神光。 常泽道:“你给我争点气,好好练功,不然真让你养一辈子马!” 常衡道:“是,父亲。” 常夫人心中一颗石头落了地,才舒口气,又听丈夫问大儿子道:“常亦,你怎么回事?怎么在遂州对惜见说那样的话?” 常夫人只知柳惜见离群去了合家口,尚不知常亦与柳惜见在遂州争吵一事,这时丈夫忽然正色发问常亦,又担忧起来。 常亦思了半晌方道:“孩儿一时思虑不周,这才出口伤人。” 常泽道:“你思虑不周,你是真想为你弟弟出气呀,还是另有缘故?他自己没本事,你倒还怪到别人身上去了?” 常亦俯首低眉,躬身道:“确是孩儿一时冲动,言语不当。” 常泽摇摇头,一拍座椅,道:“你们兄弟俩都回去吧。” 常泽管教虽严,却从不无故发脾气,常夫人一听常泽和儿子们说话语气,便知两个孩子都有事惹丈夫不快,她怕孩子们多留会挨骂,赶紧说道:“快下去忙你们的事吧。” 常氏兄弟拜别父母,出了那房。 常夫人待儿子走远,问道:“你和亦儿说的是什么事?” 常泽道:“亦儿和惜见在遂州吵嘴,把惜见气得跑了出去,还是千霜和允然去寻的人。”当下照程秀信上所写,将柳惜见和常亦争闹的详情说了。 常夫人听毕,说道:“难道咱们亦儿还嫉妒惜见这次立功?” 常泽摇头道:“我看不是。你知不知道惜见被救回来后,我和亦儿说起要将惜见许配给他,可这孩子说不娶惜见,问他缘由他又不说。那天在遂州和惜见吵嘴,我看多半是为了这事迁怒惜见的。不然你看这孩子平日里为人,哪里是莽莽撞撞的。” 常夫人思忖良久,道:“亦儿不愿娶惜见?” 常泽道:“是啊。这一路上我时常想起这事,思来想去,还是觉着这孩子心里有别人了,不然,怎会回拒得这般决绝,真是一点没眨眼睛。”又道:“哎,你想想,他心里要是真有了别的人,会是谁?” 常夫人柳眉微蹙,沉思半晌,说道:“不会是仪卿吧。” 常泽愣了一愣,道:“仪卿?” 常夫人道:“是啊,你这么一说,我仔细想亦儿往日言行举止,他对两个师妹虽都好,可对仪卿,要用心些。便说惜见去洛水镇的这段时日,他常往账房跑,有一次我问起,他说仪卿不精算学,去帮她理账。”常夫人微微点头,续道:“他对旁的人,可不见得这样上心。” 卫仪卿和柳惜见都是常泽弟子,一个娴静温婉,一个机敏多智,他素日教导二人倒没有什么厚此薄彼,但选媳总更偏于柳惜见,思想许久,裁断不来,便问道:“夫人,你说这两个孩子,谁做咱们儿媳好些?” 常夫人道:“模样性情都是没得挑的,只一样,仪卿性子太软,全无主见,咱们亦儿今后又是要继承万古山庄的人,以仪卿的计谋才智,绝不能襄助亦儿。” 常夫人所说,正如常泽所想,常泽拉过常夫人手放入自己左掌之中,轻轻拍了一下,道:“我正这么想呢。” 第78章 几桩琐事 常夫人道:“要仔细瞧瞧这三个孩子才行。” 常泽道:“哎,你是儿子的娘,是我徒弟她们的师娘,容易和她们探问,往后由你多留意这三个孩子的情形了,多问问惜见和仪卿,我老头子不好问。” 常夫人笑道:“这我知道。”两人坐谈片刻,常夫人问道:“你说惜见差点喂了狼是什么意思?是惜见在道上遇到狼了么?” 常泽道:“嗯,八成是。” 常夫人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什么叫八成是。” 常泽道:“回来路上我一直和安师弟他们商议大事,回来后又忙着料理周师叔他们后事,还没来得及问惜见她离开洛水镇后的详情呢。” 常夫人静静看着丈夫,等他说下文。 常泽道:“那日千霜一人牵了两匹马出去,日夜兼程赶去洛水镇。结果到遂州买干粮时,见遂州有众多江湖人集聚,他一打听,才知廖云嫦为了给师兄弟报仇,召集了夫家的弟子,和金家弟子联手,一起围堵惜见。” 常夫人道:“廖云嫦是金起陆的小师妹,和古镇康、赵贤安他们也一向要好,她要捉拿惜见一点不奇怪。可她丈夫海善清是奉天山伏定真人的弟子,奉天山和咱们万古山庄素无仇怨,比和金家还要好些。海善清更受过咱们师父恩惠,这次他不顾往日情面,放纵妻子来为难惜见,是要与咱们为敌了吗?” 常泽道:“夫人哪,我派安师弟去打听了,海善清年轻时和同门师弟不和,两人有次私下比斗,他被他那师弟砍了一剑,伤在腿上,那时便没治好。这阵子腿上旧疾发作,家里事都是廖云嫦做主呢。” 安玖儿所探消息少有差错,常夫人听这消息是安玖儿探听来的,也无多问,道:“且看日后吧。” 常泽微微一笑,说道:“廖云嫦派出海善微来追踪惜见。” 常夫人柳眉一耸,道:“海善微啊,这人轻功号称天下无双,派他来追惜见,还真是用对了!”语气中隐有怒气和嘲讽。 那海善微是海善清的族弟,仗着轻功绝胜,常行偷香窃玉之事,江湖上人多瞧不起他。那夜柳惜见进遂州城买粮买药,便是他暗随在后,查探柳惜见踪迹。柳惜见轻功及不上这人,一直未加觉察,由此露了行藏,被金家弟子和廖云嫦手下人合围。 常泽看夫人动了气,道:“你也别气了,惜见眼下不是没事吗。”他又道:“千霜知道惜见到了遂州,可寻不着她踪迹,只得跟踪金家弟子,借他们来找惜见。第二日他在一座山头见着两头狼死尸,身上都有被铜钱掷击。” 常夫人道:“是惜见发的。” 常泽点头。万古山庄允准弟子习练发射暗器,柳惜见所练暗器是薄铜片,对敌没有薄铜片之时她便以铜钱发出。此一切常泽夫妇均知,因此一说那狼身上受铜钱所击,便想到柳惜见。 常泽道:“千霜说那地上有搏斗痕迹,后来他找到惜见时,惜见身上有一片已干的血迹,比寻常人血腥臭得多。他在蜀州时杀过狼,闻出那是狼血。惜见手臂衣裳被狼撕破,臂上留了抓痕,就是爪子伤的。不用多猜,也知道惜见遇着狼被狼伤了。” 常夫人默想道:“以惜见武艺,能伤在狼爪下,可见她那时真是伤得不轻了,不然两头狼怎对付不了。” 常泽道:“还有她如何杀的焦顺,我还不知道呢,等忙完了周太师叔他们后事,要找她来问问。” 常夫人道:“惜见的剑我已让芷芬送去给她了,这几日她们一直在灵堂那忙活,见了面也说不上几句话,好些事情也真找不着空闲说。就连芷芬和孟诗的事我都没找着时机问。” 常泽沉下脸来,说道:“这笔帐,日后定要好好和金家清算!” 常夫人道:“终究是咱们的弟子更胜一筹,金家死了四个高手,江时安又残废了,金化机被咱们擒住,他们所失远甚咱们。” 常泽道:“话虽如此,可眼下徽州金氏和百日门越走越近,倒不是件好事。” 常夫人静想片刻,道:“百日门开山只四十多年,却无人敢小视,金百日还有他儿子金元极都不是等闲之辈,确是个大敌。不过咱们与金家只能成敌难为友伴,金百日和金起陆到底是一家,是敌人就照敌人的法子一同招待!” 常泽笑道:“夫人说的是。” 常夫人道:“这么说,倒是千霜先找着惜见的?” 常泽道:“是啊,千霜早程师姐他们三日到遂州,他找到惜见时,惜见已杀了焦顺和焦顺那个叫费闽的弟子,当时力竭从山坡上滚下来。心雪因为买黑珍珠得罪了百日门,也被追杀,正好到了遂州。她和惜见两人几次相遇,那天又遇到,便一起对付金家的敌人。心雪说惜见力竭倒地时已万分危急了,她自己也抵挡不住金家弟子来攻,千霜便是那时候到的。” 常夫人点点头,道:“还好到的及时。” 常泽道:“是啊,千霜击退金家的追敌后,救了心雪和惜见到乡下的一户农家,惜见内伤加重,又在发热,烧一直退不下来,找大夫来大夫说人不行了。那农人后来不知从哪里拿来一种黑糊糊的东西让惜见吃下去,惜见吃了这才退热。但惜见胸中积蓄的内力翻涌,不即刻化解会有性命之忧,千霜等不得程师姐他们到,便自己运内力给惜见治伤,帮她化掉胸中蓄存内力,惜见这才保住性命。” 常夫人道:“可冯大哥不是说千霜中过化血针,练内功极是不易,若是往后大动内力,或是再受什么大的内伤,他这好不容易练成的内功便废了。那他帮惜见治这内伤,有无害处?” 常泽轻叹一口气,道:“是,冯大哥是这么说的。千霜他自己也知道,只是那时情急,再不施救,惜见便会没命。心雪内力不够,也不能帮忙,便只有千霜能救惜见了。” 明千霜练内功多阻多难,还能有大成,常夫人极是佩服。这会听说是明千霜耗内力救下柳惜见,又担忧起他现下内功情形,问道:“那这孩子救惜见,对他内力有无损减。” 常泽道:“我问他他不说,便是他给惜见治内伤他也没和我说。要不是心雪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呢。” 常夫人微感吃惊,道:“还是心雪告诉你的?” 常泽道:“是啊,他给惜见治好了内伤后,程师姐他们也到遂州了,不知什么缘故,他让心雪送惜见去程师姐他们那,他自己后一天才去找程师姐他们汇合,便人人以为他晚到一日。” 常夫人插口道:“实则他早便到遂州了,还救了惜见和心雪。” 常泽道:“嗯,千霜还嘱咐心雪别让人知道他早三日到,别让人知道是他救了惜见,将救柳惜见的事推到心雪身上。心雪不愿承受这个大功,便私下里对我说了实情。” 常夫人垂头低声道:“千霜怎不愿让人知道实情呢。” 常泽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孩子心里头想什么。” 常夫人道:“本想代明姐姐好好照顾他,可没一次能照顾好他。你说,要不是十三年前衡儿把他推出去挡化血针,他如今会不会少记恨咱们一些。”说着,珠泪垂下。 常泽默坐一旁,不出一言。 十三年前,“啼血杜鹃”张相上万古山庄闹事那一日,常泽、常亦、常衡与明千霜同在一屋,常泽出手击败张相后,张相往三个孩子所在之处发掷化血针。三人中常亦年纪最长,习武时日也较明千霜和常衡多,已练好许多扎根基的功夫,身子灵活,那针一来,他一闪侧便躲了开去。 明千霜和常衡二人便没有他那般功夫了,眼看那针又快又急地射来,常衡心底害怕,便将站在他身侧的明千霜推往前,明千霜本欲躲向一侧,但慢了一步,被常衡一推,双臂微张,身不由己往前,三根化血针便都打在了明千霜身上。多年来,明千霜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回庄后更没和常衡说过句好话。 常泽夫妇本就对明千霜生母有愧,明千霜又因常衡多受苦阻,他夫妇二人自知负明千霜母子良多,待明千霜便好得出奇,只可说是纵溺,偏明千霜不领情,倒给了他夫妇不少难堪。 常泽一说明千霜不与他说实情,常夫人便又想到自己一家对明千霜的亏欠。 常泽道:“孩子有怨那也是咱们有错在先,不怪他恨咱们。” 常夫人揩了泪,道:“千霜不是也在合家口吗,惜见她们都回来了,怎么不见他回来?” 常泽思量片时,将李允然火烧青楼、明千霜滞留合家口探听消息两事说了,常夫人道:“可你不是要派千霜一起去徽州吗,他不知何时方能回来,岂不是要耽误。”常夫人所说,便是夺回龙尾剑一事,此事因是秘要,众人谈起,也说得隐晦。 常泽道:“我已另派人去接手他了,是陈奔,他和千霜小时候常在一处练剑,能说得上话。” 他二人说到这,听庭院门外的道上传来急促步音,忙住口不说。过不多时,便进来一人。常泽看那人毛欣,问道:“怎么了?” 毛欣道:“庄主、夫人,百日门的金元极来了。” 常泽夫妇相视一眼,心中均想:“来得好快。” 第79章 噩耗传来 常泽问道:“来做什么的?” 毛欣也知近日百日门有了变化,后日或与金家联手,常泽话中意思毛欣全明白,是担忧金元极为寻衅来的。当即回道:“现今只是吊孝,闻师伯已将他引到客厅去了。” 常泽道:“夫人,既然他来了,咱们便去见见吧。” 常夫人一点头,夫妇二人便出了房。 常夫人道:“依你瞧,他为什么来的?” 常泽道:“多半是为了金化机、江时安两个吧。”他住步站了片刻,又道:“为了这两个人,后边咱们要接待的客人多着呢。” 常夫人笑道:“不过费点茶水,怕什么了!” 常泽甚喜夫人说的这话,脸上露出笑意,道:“不过元大侠多年居于藏地边陲,夫人你也问问咱们厨房里,有没有人会做酥油茶的。” 常夫人这可不明白,问道:“你说什么?”片刻后才回觉过来,说道:“你是说元浩也会来。”这元浩便是元三姐的大哥,此人声名武功皆在元三姐之上,八年前他败于陵原一位名叫尹赤水的侠士手中,从此躲入雪区边地,潜心苦练,以期再与尹赤水一战。 常泽轻轻笑了一笑,接着便将柳惜见和李允然在道上遇着送信的金家弟子和石温一事说了。常夫人听罢,道:“早知来不眠这会来,咱们上回也不必让程师姐和惜见他们辛苦跑一趟安州了,就当面要他还欠银,让天下英雄看看他那副嘴脸!” 常泽道:“夫人哪,这些都是小事,你别钻牛角尖喽。” 常夫人横了常泽一眼,常泽双手捏了捏袖口,说道:“走了走了。”一面说一面携了常夫人前行。 夫妇二人到了客厅中,前来吊孝的一众江湖豪士纷纷站起,上前来与他二人见礼。金元极一身白袍,端坐在居中的一张朱漆大椅上,常泽与旁的朋友侠士寒暄毕了,方转过身去,与金元极招呼。 金元极也缓缓起身,朝常泽夫妇拱手道:“常庄主、常夫人,小弟素来敬佩周老前辈,可惜俗务缠身,多年未得拜见。如今再闻老前辈消息,已是噩耗。小弟知道常庄主少时曾随周老前辈四处游历,二位叔侄情深,如今周老前辈西去,庄主节哀。” 常泽道:“是,金兄百忙中赶来,深感其荣。” 金元极再笑谈几句,言语中也甚谦逊,无何不妥。常泽与众宾客坐了一会儿,便到灵堂上去了。 江湖上众侠士前前后后从各地赶来吊唁,万古山庄大门昼夜敞开,山庄中客房已住不下,柳惜见只得包下晋安城中的大小客店,供客人歇宿,及至后几日,连客店竟也住满了,柳惜见又只得同晋安城中的邻居朋友商议,租借了四十多户人家的屋子,这才合够。人吃的酒席也多,厨房中的弟子帮工忙得脚不沾地。 这段时日,最闲的当属金化机和江时安了。他二人自被万古山庄诸人擒来后,终日好吃好喝伺候。江时安初时在伤病之中,只得任万古山庄众人摆布,他双足已废,本欲绝食而死,可万古山庄众人硬是给他强喂饭食汤药,终究是好了过来。近几日他已想通,下定了心要报这断足之仇。可一念起这仇,又犹疑起来,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更恨柳惜见还是更恨金化机。 那金化机从前是金门的太子爷,意气风发,也算得是有才有能,好不威风。可在洛水镇败于柳惜见一女子之手,又遭擒获,往日的气概散尽,满心颓丧。这几日万古山庄操办周萦等已故弟子的丧事,人来人往无一刻清静,越发让他神烦。 到了第七日上,万古山庄弟子给他送中饭来,房门一开,那弟子便道:“金公子,请用饭。” 金化机一听那人说话的声音,心中怀喜,从凳子上惊跳起来。去看那人颜面时,却又不是自己所想那人,当即板正了脸,道:“放那吧。” 那人一瘸一拐从外头进来,将食盒放到桌上,看了房门外一眼,道:“金公子,今儿厨房做了水晶肴蹄和三套鸭,听说你最喜欢吃这两样。” 金化机往食盒中看去,果是自己喜爱的菜式,只是身处牢笼,心境难佳,也没了口腹欲望,淡淡道:“放那吧。” 那送饭的人堆笑道:“是,公子。”他俯身从桌旁走开,仍是一瘸一拐,没走几步,似是脚下不稳,身子一歪,倒往地上。“哎哟”一声叫唤,金化机放目看去,见他仰翻在地,脚上似使不出力,爬了两次也没爬起身。 门外的看守弟子探头来问:“怎么了?” 那送饭人道:“跌了一跤。”说着挣扎起身。 金化机思索片刻,总觉这人举止异常,走去伸手扶了他,那人道:“多谢金公子。”将右手搭在金化机掌中。金化机一触到他手,即觉有一物被塞到手中,抬眸去看那人时,面貌虽不曾见过,但一双眼睛确是自己熟识的那人不错。知觉手中是张纸条,他恐自己面上露出异样,强自镇定,拉了那人起身。 门外的看守弟子道:“没事吧。” 送饭那人道:“没事。” 看守那弟子又问道:“你是厨房新来的帮工吗?” 送饭人道:“是,今儿挑水时大意,崴了脚,前厅事忙,我这样笨手笨脚他们嫌慢,便让我来这送饭了。” 看守的弟子道:“行了,你回去好好用酒揉一下吧。” 送饭人慢慢走出去,看守的弟子往屋里道:“金公子快用饭吧。”说罢,关了房门。 金化机匆匆用过了饭,看守的弟子将食盒收了去。金化机在屋中坐了良久,走到床上躺下,将身往里,打开那纸条来瞧,只见上面写道:“明日午时,万古山庄有变,自有人来救,勿躁。” 金化机瞧了,将纸条塞入口中咽下,心道:“金福说明日万古山庄有变,是什么事?”不过知道自己将要逃离樊笼,心中欢喜坦然许多。 那来送饭的是金化机的贴身小厮,名叫金福。他和金起陆派来的人一同到晋安,伺机救金化机和江时安两人。在万古山庄招帮工时,潜入厨房中,今日出殡,比往日忙的又不相同,他才找得时机来给金化机送讯。 金化机暗抑住欢喜,悄等时光。 周萦出殡后的第二日,明千霜从合家口赶回。进了山庄后,先去给周萦上了香,便直往柳惜见所住院中去。 惊雾、卫仪卿两人正在院中浇花,见明千霜进来,卫仪卿赶去泡茶,惊雾则惦记姐姐,又怕老鸨寻到自己,待卫仪卿走后,问道:“哥哥,我姐姐怎么样了,她救出来没有?” 明千霜支吾一会儿,方道:“过会儿哥哥再和你说,哎,惜见呢?” 惊雾道:“柳姐姐去账房了,听说她今日还有许多事要忙。” 明千霜道:“知道了,那我先走了。”说罢走出那院,卫仪卿追出来时明千霜身影已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明千霜到账房时,柳惜见正和师爷对账,见他进来,忙将账册放下,起身道:“师兄,你回来了。” 明千霜道:“有事,出来说。” 柳惜见交代了师爷几句,带着明千霜来到一间静室之中,问道:“怎么了?看你神情事情不妙。” 明千霜道:“祁妈妈的那个丫头没死,她说出允然容貌,官府的人已贴出布告缉拿了。还有你,老鸨认出那晚你和她曾一同去过水云院,被缉拿的也有你。” 柳惜见道:“我倒是不怕,可允然她是高官之女,只怕会牵累到她家族。”她思想片刻,问道:“你可知道那钦差是什么人吗?” 明千霜道:“叫什么高文正,是个老头。” 柳惜见微微蹙眉,道:“那是允然父亲的政敌。” 明千霜道:“这些我不清楚,不过陈奔已花钱打点过客店的人了,你和允然穿男装出去,客店里有人瞧见。” 柳惜见道:“那场火……有没有人死伤?” 明千霜道:“死了八个,伤了二十一个。” 柳惜见心一下收紧。 明千霜道:“方才我去找你,见着二丫头,她问起她姐姐。” 柳惜见问道:“怎样?” 明千霜道:“那天我在客店里听说她姐姐叫大丫头,也一直留心打听。水云院里被烧死的有四个人,有两个都是才被买进去的丫头,她姐姐就在里头。” 柳惜见叹一口气,久久不语。 明千霜道:“白珍出了火场后,曾回去过。她听见房中有呼救人,是另两个被买去关起来的女子,那两人被白珍放了,逃过一劫,可二丫头的姐姐当时在别的屋子里,不知怎样当时没有出声呼救,白珍也不知还有其他人没逃出去,便没再管。后来官府查的时候,祁妈妈说那里面关的是二丫头的姐姐,还有个叫小红的女子。” 大丫头当时才受毒打,已没了力气,和她一处的小红则被迫接客,自觉肮脏,早绝了求生之念,因此也未呼喊救命,可怜二人花一般的年纪,便如此葬身火海。 柳惜见听罢,呆坐无神。 明千霜道:“不过白珍已帮你们隐瞒了些事,你是不是曾送白珍回水云院?” 柳惜见道:“是。” 明千霜道:“官府的人查问起你时,白珍说你叫柳彦生,是迟溪孙人。” 迟溪孙是西域的一个小国,与中土邻近,迟溪孙国人相貌也近于中土人。如此说,倒给官府出了个大难题。柳惜见道:“可要多谢白姑娘了,不过不知道会不会再引起中土和迟溪孙国的争端。” 明千霜道:“官府不见得定会追查下去。” 柳惜见道:“这可要怎样和惊雾说呀。” 明千霜道:“谁?” 柳惜见道:“我和允然给二丫头改了名字,叫惊雾。” 两人沉默半晌,明千霜道:“我还没和允然说呢,你带我去寻她吧,让她知道。” 柳惜见点点头,带了明千霜往李允然住处去。 到了李允然院中,明千霜说起他探得的消息,李允然知道因自己过失害了数条性命,心中悔恨不已。 第80章 水阁迎敌 三人沉默一阵,柳惜见道:“我看,水云院着火的真相,不能跟惊雾说了,只说,是厨房的厨娘炒菜时油锅起了火烧起来的。” 明千霜道:“那你们不送她回合家口了么,她到了家,一找人打听,也会知道真相。” 柳惜见道:“她说她要留在万古山庄习武,许得过几年才回去。” 明千霜站起身走了两步,又近来道:“只要她一要打听,不管过了几年她都会知道,那时怎样?” 柳惜见心中都把李允然和惊雾当做妹子,如今一个对不住另一个,一旦揭破,别说难以相处,就是反目成仇也大有可能。后患难测,她不愿看二人成仇成敌,便想隐瞒大丫头死的起因。只是如此做法未免于惊雾不公,也自觉难安,明千霜这么提起,她一时无话可说。 明千霜道:“你们与她处了这么些时日,已有了情谊,若是实话实说,确是两难,便由你们意思吧,要瞒便瞒着,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李允然默言良久,道:“大错铸成,多说无益,我也不要瞒着她,这便和她去说,是我一时大意,没思想周密,害了她姐姐,惊雾她要怎样处置我,我都认了。” 明千霜往李允然面上看去,见她神色决绝,无半点畏缩之态,不禁对这女子刮目相看。饶是同她相伴十余年的柳惜见,也是心生赞佩。 李允然起身,道:“明师兄,你已查明此事,随我一同去找惊雾吧,好与她说明白此事。”她凝眉思量片刻,又道:“她知道了真相,若要杀我,你们也别拦着。走吧,师兄,师姐。”言罢,先自出了房门,便往柳惜见所住院子走去。 明千霜道:“你当真想好了?” 李允然头也不回,道:“是。” 明千霜当即随在她身后,柳惜见心中虽赞李允然此举光明正大,但到底不愿见着李允然和惊雾日后有何仇隙,犹思着跟在李、明二人身后。 明千霜行出三十余步,听觉身后断了步音,回头一看,已不见了柳惜见身影。他略一寻思,已明白柳惜见去了何处,也不出声,依旧回头随李允然前行。二人到了柳惜见院中,不见惊雾,连卫仪卿也不知去了何处。 明千霜道:“她们不知去了哪,你是要在这等还是回去过会再来?” 李允然道:“师兄可有旁的事?” 明千霜道:“没有,你若要留在这,我便同你一起。” 李允然道:“那便再多耽误师兄些时候了。”两人便同在庭院中候着。等了半刻钟有余,卫仪卿和惊雾各提了两篮橘子进院来,一见二人,忙招呼进屋。 闲话一毕,明千霜便支开卫仪卿,李允然寻机同惊雾道:“惊雾,你姐姐有消息了。” 惊雾喜得眸子一下亮起,说道:“真的,她怎么样了?” 李允然心中一痛,说道:“水云院着了火,你姐姐被困在火中,没能逃出来。” 惊雾一听此言,如坠深渊,眼前一黑,身子如无了支持,顷刻之间软下,从凳子上掉地,耳边隐隐听得李允然的呼声。 再睁开眼睛时,自己躺在卧榻上,榻旁是柳惜见、李允然及李允然的师父程秀。她一睁眼,李允然便上前来问道:“醒了,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适才她一听说姐姐葬身火场,便急晕过去,柳惜见和程秀也正在此时进来,李允然将惊雾抱上床榻养息,程秀帮她把过脉后见无大碍,便拉了李允然出到庭院外来。 李允然火烧青楼一事早已禀告过程秀,这时明千霜带回新讯,与李允然有莫大牵连。李允然虽已有了主意,但柳惜见总想能大事化小便化小,这才找来程秀,期她说劝,使李允然回心转意,暂瞒着是她不经意纵火一事。是以方才半路飞奔去找程秀,谁知程秀去了芙蓉坛,她又展开轻功回到自己院中,让惊雾与卫仪卿去账房拿四篮橘子回来,暂先支走惊雾,拖延时刻,这才匆忙去芙蓉坛寻程秀。 程秀得知李允然欲向惊雾坦白,也同柳惜见一样的心思,忙随了柳惜见到她们住屋。正逢惊雾听闻噩耗晕去。安置好惊雾后,才到外间庭院劝阻李允然。李允然听了师父劝,方才改意,便照柳惜见所说,是厨房油锅引致大火。 惊雾转醒后,先悲悲切切哭了起来,众人劝止,她还没缓过神来,一直未问起水云院如何会着火。坐了一阵,众人扶了她到客厅,程秀拉了拉明千霜衣角,明千霜方道:“水云院的厨子为钱的事争闹,一时没顾得上锅里,油锅起火,慢慢烧到柴堆上,火这就大起来了。” 惊雾本性淳厚,她又是柳、李二人所救,来到万古山庄也是二人对她最好,哪里会想到此事内情,便信了明千霜所说。一面哭泣一面问道:“那我爹娘他们知道了么?” 明千霜道:“这事闹的不小,要是你爹娘知道你姐姐被卖到水云院的话,他们多半晓得你姐姐的事。” 惊雾一面擦泪一面道:“他们兴许还不知道我逃出来了。” 李允然道:“你若想回去,等咱们忙完了庄里的事,便送你回去。” 惊雾道:“去了,我还能再回来吗?” 柳惜见道:“自然能呀。” 惊雾摇摇头,道:“我还是想先学了武功再回去。” 柳惜见道:“那也好得很,那老鸨还在,你又是在大火之前逃出来的,老鸨要是知道你在哪,多半还会抓你回去。” 惊雾泪眼婆娑,程秀垂头暗思,半晌说道:“惊雾,你要拜师的事,过几日便有着落。” 惊雾呆呆的,看着程秀,半晌才道:“真的吗?” 程秀笑道:“自然是真的。”这话出于程秀之口,李允然、柳惜见等弟子均知程秀多半是要收她为徒,再者是要将惊雾引入别的师尊门下,均为她欢喜。 惊雾生长在乡间,识见有限,却听不出程秀话中深意。只是尚未拜师,众人也不好便叫她拜谢,各人都只劝她别为姐姐之死多伤身。 程秀与柳惜见今日有要务在身,待惊雾心绪稍宁,程秀嘱咐卫仪卿照看她,自己带了柳惜见、明千霜、李允然三人出去。 出了庭院,程秀道:“允然,你先回去,别这样了,少胡思乱想。” 李允然应命而去。 程秀转头对明千霜道:“今日庄里有大事要办,庄主这两日一直念叨着你,盼你能回来共行此事,你可要同去?” 明千霜道:“什么大事?” 程秀与他耳语两句,明千霜面上带笑,说道:“那便去吧。” 程秀道:“惜见,走。” 三人绕过东面,来到西边的“宝界山”。宝界山本是方天然巨石,形如佛手,四丈余高,底长六丈。万古山庄建庄之时,便将这块巨石也纳入庄中,在四面修筑亭台楼阁,培植奇花异卉,引入泉水,景色颇佳。巨石方圆二里的地方,便被叫做宝界山。 万古山庄中无一楼阁可与宝界山争高,此地此石耸居万古山庄多年,已成了万古山庄的圣地。明千霜回庄后曾到过宝界山两次,今日听说宝界山将有敌临,心中喜盼。又暗暗道:“他们可真会挑地方闹事。” 程秀带着柳、明二人到了宝界山右面的倾鬟水阁中坐下,明千霜看四面幽静,道:“他们什么时候来?” 程秀不似往日,神情总是郁郁的,明千霜直问了两遍她才听见,回道:“慢慢等便是,咱们不急。” 三人坐了一会,一人从外进来,向程秀施了一礼,道:“程师姐。” 程秀道:“邢师弟,不必多礼。” 明千霜看去,来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神清体瘦,一身青袍随风轻摆,额头左边有个勺大的伤疤。他认得这是护守龙首刀的邢玿,同柳惜见一齐起身,向邢玿见礼。 邢玿挨近他们三人坐下,说道:“程师姐,这庄主的徒弟们和你都很亲啊,倒像是你们才是师徒呢。” 程秀笑答:“我常把他们拉来干活,他们与我熟些罢了。” 邢玿道:“千霜,我还以为你记不得我了呢。” 明千霜道:“记得。” 邢玿道:“话和小时候一样少。” 程秀道:“你话多,常年一个人在这水阁里守着,闷不闷?” 邢玿指了指阁楼四面,道:“没事都和他们说话,这儿的楼阁桌凳听我唠叨多了,都成精了。” 柳惜见“噗嗤”一声笑出来,邢玿道:“小惜见,你还笑,信不信我让你师父叫你来守这的东西。” 柳惜见伸了伸舌头。 程秀蹙眉问道:“怎么样,送去了吗?” 邢玿点点头。 等了两柱香的功夫,众人忽听阁楼外传来打斗声,邢玿笑道:“来了。” 程秀道:“惜见、千霜,你们俩去盯着。” 明、柳二人起身,明千霜正欲往来时的门出去,柳惜见道:“四师兄,往这边去。” 明千霜往她那走去,看柳惜见用手轻轻拨了矮几上的一只算盘,那墙沙沙作响,缓缓上移,现出黑洞洞一扇门来。 邢玿给她递了只蜡烛,柳惜见接过,踏入门内,明千霜还不知水阁中有这样一条通道,心里一面称奇,一面跟着柳惜见前行。 走出百步远,对面朗明,已至尽头。柳、明二人出了那通道,来到楼廊上,见班炳煌、朱静等人正率弟子和十余人斗在一处。 明千霜一眼看去,见巨石石壁边角上有一人正和袁百卉激斗,待看清了他面颜,说道:“那不是你在安州时擒住的杨斌吗。” 柳惜见顺他目光看去,瞧了片刻,道:“还真是他。” 人丛中有一人大喊道:“上当了!” 又有一人道:“怕他个鸟,后面还有咱们的人,今日定要拿到龙首刀!” 第81章 敌成殊客 此时,一人从门外走进,说道:“要拿龙首刀,好大的口气!”话音雄豪。明千霜向说话这人看去,见是蒋生提剑缓步走进。 明千霜同身旁的柳惜见道:“金家来的人到底有多少?” 柳惜见道:“这里有十四个,去救金化机和江时安的有十二个,埋伏在东边松林的有二十个,都是好手。” 猛地里有个身穿白衣的金家弟子直朝明、柳二人所站阁楼飞来。眼看一足便要踏在明千霜身前的朱栏上,明千霜右足踢出,那人临变,身子微微下沉,双手抓在望柱上,身子一翻,跳入楼上。 明千霜左足横扫,那人闪跃开去,柳惜见此时离他约摸三尺,也提掌向他左肩击去。那白衣人竟像是有所知觉一般,将左肩一旋,躲让开去。 柳惜见攻敌,少有落空,这一掌劈空,竟觉羞愧,面颊微微泛红。明千霜也觉这白衣人出招甚快,且攻势凌厉,不可小觑,一下生了好胜心,叫道:“让我来。” 柳惜见只得退立一旁,看明千霜与那白衣人相斗。他二人拆了十余招,那白衣人渐落下风,忽从靴中拔出一把铁扇,抖了张开,呈出银黑色半团,上有镂空花纹。 明、柳二人一见此物,齐呼:“东方文卯!” 这人正是东方文卯,他是徽州金氏八大高手之一东方五弦的侄儿,拜金起陆为师,是金起陆的第三弟子。他所用兵刃便是一把铁扇,因此又有个“小扇官”的外号。 东方文卯挥了挥铁扇,笑道:“正是区区在下。” 明千霜抽出腰中软剑轻晃两下,道:“别说我瞧不起你。”他意思是东方文卯用兵刃他也用兵刃,不然有轻视东方文卯之心。 东方文卯明白他心意,说道:“好。”说罢,出招攻向明千霜,明千霜舞剑迎敌,霎时间只闻得“铿铿”的精铁相撞声,斗到急处,两件兵刃相交,迸出点点火花来。及至后来,只见一黑一白两个虚影混为一处,明千霜软剑白光飞逝如电,东方文卯铁扇旋如黑风。 柳惜见平素也是练快剑,这时见明千霜与东方文卯两人出招之快绝不亚于自己,不禁暗赞。正醉心于明千霜他们二人相斗之际,眼角划来一抹黑,她一面后跃一面拔出剑来。待看清来人真面目,柳惜见笑道:“杨斌,在洛水镇时没见到你,还以为你伤没好,见阎王去了呢。” 杨斌嗔目切齿,道:“你还我师父命来!”他师父是罗松云,在洛水镇被柳惜见用计所杀。 柳惜见道:“不还。” 杨斌递剑上前,柳惜见身后已是壁墙,再无可退之处,杨斌攻来,她只得凌空跃起。躲开杨斌刺来那一剑,同时在空中挽了个剑花,往杨斌头顶罩去。杨斌只觉头上生风,矮身欲躲,柳惜见知他用意,双足绞勾住阁楼拐角的一木柱,出剑在杨斌前上方平圆环绕。杨斌跳躲开她剑锋,由下而上撩去,却止不住柳惜见长剑流溯,额角眉梢已被柳惜见兵刃划到,流下细细一血柱。杨斌忙也将剑舞成一团银光,护住头身。 楼上楼下混战一片,一人大喝一声,震得瓦沿上轻尘簌簌惊落。原先打斗诸人竟全都被这人声所慑,尽数停招罢手,柳惜见从柱上落下,往声音来处看去。 大喝声本是从空发来,柳惜见举目看去却不见什么人,杨斌朝东方文卯看去,说道:“东方师叔来了。” 柳惜见吃了一惊,心道:“是东方五弦,他内功竟已如此厉害了吗?” 众人正心惊之时,空中又传来一长声吟啸,各人只觉目眩神摇,心头惊悸,啸声似穿肤入骨,脖颈、腰间肌肤也隐隐跟着浮动起舞。一些功力弱的弟子双手捂耳,内力稍有根底的,竭力运气宁神。 西边屋顶处传来一人声道:“多年不见,常庄主的内力是越发精进了。” 东边屋上一人道:“东方老弟,你的内力也远胜往昔啊。” 这后来的吟啸声,乃是常泽所发。 万古山庄弟子与金家弟子一齐抬头上望,见屋顶与天相接之处,一左一右飘下两个人来。左边那人一身蓝白色长袍,落入金家弟子聚集的地面上,金家众弟子躬身行礼,有的称他“东方师伯”,有的称他“东方师叔”。右边一身穿绀蓝色衣裳的男子,落入万古山庄群弟子中,众人齐躬身道:“庄主。” 常泽微微颔首,上前两步,朝东方五弦道:“东方老弟,不知你今日要来,我叫了许多弟子来这练剑,莫怪莫怪。” 东方五弦随即道:“不敢,常庄主。” 东方五弦此来是奉了金起陆之令,一为救金化机、江时安而来,二是为抢夺龙首刀而来。挑在这时节,便是因周萦等人丧事刚过,万古山庄杂务未尽,必然分心。他知夺龙首刀不易,心想救了金化机和江时安两人便走,可侄儿东方文卯不依,硬是要带一批人来闯宝界山。 东方文卯心想同击两处,让万古山庄弟子难以兼顾也是一个计策。东方五弦苦劝不住,便答应了,只嘱咐东方文卯尽力而为,他则带了十二人去救金化机和江时安二人。早几日他便派人潜入万古山庄打听得金化机和江时安二人的下落,谁知今日赶来救人时,金化机、江时安俱都不在了原来的屋中。 东方五弦情知万古山庄已觉察,生怕前来夺龙首刀的一批弟子受万古山庄屠戮,也不管金化机和江时安尚未救出了,忙转到宝界山收藏龙首刀的倾鬟水阁,救助东方文卯、杨斌这一批弟子。现今见常泽并未责难,虽不知他用心,但总比雷霆震怒要好,便也恭谨应付。 常泽瞥眼见还有弟子举剑对着东方五弦一行人,微笑道:“收起剑,咱们不能对客人无礼?”那几个弟子将剑放下,却没人将剑收回鞘中。 东方五弦也示意金门弟子放下兵刃。 常泽道:“远客既来,咱们便到前面说话吧,这里地狭人促,不便待客。” 东方五弦含笑道:“是。” 常泽道:“各位金家的小英雄也一起到前厅去吧。”说罢,在前引路,东方五弦朝身后子弟一招手,金门弟子跟着出了倾鬟水阁。 杨斌和东方文卯互视一眼,均心有不甘,一人想要杀了柳惜见为师报仇,一人想要拿得龙首刀争功。但事已至此,再争无益。东方文卯恨恨下了楼,杨斌瞪了柳惜见一眼,也愤愤纵下楼去,跟上同门。 明千霜大惑,说道:“这是做什么?你们对敌人还真是好得出奇呀!这天罗地网布来有什么用!” 柳惜见也不明白师父怎会这样做,照原先商定的,今日金家弟子一个都不能放过。这时明千霜问起,她也是一脸惘惑,道:“我也不知道啊。” 此时,听得另一侧的邢玿说道:“程师姐,是你求庄主这么做的吧?” 柳惜见和明千霜听了这话,心觉奇怪,一前一后从暗道中出来,走到程秀他们所在前楼,见程秀、邢玿分坐左右。 邢玿见柳、明二人回来,站起身来,看着程秀叹了口气,扬手说道:“罢了。”走下阁楼去。 程秀缓缓抬起头来,若无其事,道:“你们两个也跟去前头看看,庄主是怎么裁处这事的吧。”她语气神情虽与往常无异,但方才邢玿的话似是说常泽如此轻易放过金家弟子,是因她。明、柳二人觉出此意,均想向程秀问明,岂料程秀同他二人交代了这一句,便也下楼去了。 柳惜见道:“师兄,你要去前头瞧瞧吗?” 明千霜道:“去!我要看看常泽脾气能有多好!”话音才落,便已纵身下楼,往先前金家弟子走的方向奔去。 柳惜见也想知道师父如何处置今日之事,跟着明千霜出了倾鬟水阁。两人到了万古山庄常用以待客的前厅时,金家弟子也才坐定。常泽见他二人进来,拉过明千霜,同东方五弦道:“这是我的三弟子,明千霜。“言罢,又转视明千霜,说道:”千霜,见过东方前辈。” 明千霜在人前总还愿给常泽面子,当即躬身行礼,口道:“晚辈见过东方前辈。” 东方五弦起身,细细瞧了他,点头说道:“四年前听说你在河安道上杀了河安三魔,果真是少年英雄。” 明千霜向来不喜虚假客套,何况东方五弦方才要领人夺万古山庄之物,此时他余怒未平,又怎会有好气,东方五弦赞完他,他只道:“河安三魔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该杀!” 东方五弦道:“不错。” 明千霜一笑,又道:“东方前辈也觉劫掠强抢之辈,该杀了?” 常泽嘴角含笑,瞧着东方五弦身后的金家弟子。 东方五弦听明千霜话中另有深意,道:“劫掠强抢,自然是不仁义的。” 明千霜冷笑一声,道:“方才不知是听金家的哪位师兄说,要抢龙首刀来着。” 金家一众弟子以为万古山庄又要再追究,人人拿紧了手中兵刃,双目直视明千霜。 东方五弦微微一笑,说道:“天下有个‘不’字,有仁义,便有不仁义,有做,便有不做。明师侄,多半只能怪古圣贤造出这个‘不’字来了,若无这个‘不’字,天下便只有仁义,只有做仁义之事,而无做不仁义之事了,你说是也不是?” 常泽上前两步,说道:“东方老弟高见,咱们的仁义行一半,不仁义也行一半,仁义对不会武艺之人,这不仁义嘛,便对会武的同道了,这也不负古圣贤造出这一个‘不’字了。”说着哈哈大笑。 众人知道他二人此论荒谬,但此时两家言语你来我往,有暗暗争较之意,小辈弟子谁也不敢放肆说话。 明千霜脸现不屑,向东方五弦拱手笑道:“晚辈受教。” 常泽走到柳惜见身旁,面朝东方五弦,道:“这是我最小的弟子,柳惜见。” 金家众人中有识得柳惜见的,也有不识她的,但人人均知柳惜见是本门大仇敌,此时一听:“柳惜见”三字,众人目光齐刷刷往她身上刺去。 东方五弦也是神色一凛,直直往柳惜见面上看去。 第82章 轻轻放下 东方五弦面色不似先前,盯着柳惜见瞧了半晌,道:“原来你便是柳惜见啊。” 柳惜见因父母皆死在金家弟子之手,对金门中人便无好感,这时纵是常泽待东方五弦一行人为客,她也不愿同等视之,一直静立一旁不动。常泽引见,也不行礼,仍是默立原处。常泽却也任由她,未叫她上前行礼。 明千霜道:“我师妹日前在洛水镇杀了几个抢人东西的不义贼盗,这几人本是会武的同道,偏做的是抢人东西这样的事,东方前辈,你说我师妹此为,可算不算是把这仁义行全了。” 万古山庄弟子有的掩口偷笑,金家弟子人人怒目圆睁,杨斌忍不住,说道:“卑鄙小人,使的都是见不得光的手段!”说着,啐了一口。 明千霜道:“有见得光便有见不得光,你要怪,杨兄,便去怪那造出这‘不’字的圣贤吧。” 常泽拈须忍笑,东方五弦阴沉着一张脸,怒意潜滋,不过他知自己目下置身虎穴,一旦翻脸绝讨不了好,当下干笑两声。 杨斌怒道:“用迷药,暗施诡诈,说出来,哪个江湖人瞧得起你!” 柳惜见斜眼向他望去,说道:“杨师兄是真君子,日后若遇强敌成群的欺上来,自己乖乖把脖子往人家兵刃上抹去便是,我又没叫你也暗施诡计。” 明千霜道:“看他不像是能使得出诡计的人,太蠢。” 杨斌跳起,便要上前动手,被东方五弦一把拉住,摁回椅中。 常泽瞧局面要僵,说道:“东方老弟,我两个徒儿不大会说话,性子却淳厚,望你莫怪。” 东方五弦道:“常庄主的弟子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常泽客套几句,又道:“这几日前来吊孝的朋友好些还留在府里,都是不常得见的英雄,东方老弟,你今日来得巧,也正好能和这些英雄们会上一面。” 东方五弦道:“是吗?” 常泽起身,道:“东方老弟可愿移步去见见诸位英雄?” 东方五弦不知常泽后举是安是危,但若不去未免显得胆怯,又恐真是有武林中同道在此,若是推托不去得罪了人,当即道:“劳烦庄主引见。” 常泽道:“这面请。”说着,带同东方五弦及金家一众弟子绕过许多廊亭,来到一处花园。花园的旷地上围了四五十人,不时有人喝彩。待近了些,东方五弦一行人才看清那群人原来是在比武。众人一见常泽,上前来与他相谈。 常泽为东方五弦和一众英雄引见,众人互道敬仰。喧闹一阵,万古山庄的丫头奉上茶点,叙说了大半个时辰,明千霜甚觉虚伪,正欲回去。谁知一转身,见去路的月洞门里走出两个人来,一是常亦,另一人他却不认得。 杨斌此时也见进来的常亦两人,大声呼道:“金师兄!”迎了上去。 金家一众弟子一惊,一齐看向杨斌,也见到与杨斌迎面走来的金化机,纷纷叫道:“金师兄。”与常亦同来的,正是金化机。 柳惜见眼看金家群弟子,大多是面上带喜,偶然间扫到东方文卯面上,见他面上之喜却甚是勉强,心中暗思,更留意起东方文卯和金化机。 明千霜知进来的是金化机后,移目看了看常泽,心奇他要作甚,便抱臂坐在石拱桥的石栏上,看着众人。 东方五弦也不知常泽用意,心怀疑惑,走近金化机道:“化机,你没事吧?” 金化机向东方五弦行了一礼,回道:“师叔,弟子没事。” 常泽道:“金公子、东方老弟,坐下说话。”说着将两人引到座上。 金化机面色不善,原来今日快近午时之时,常亦便将他从原住房中带走,来到一雅室之中,下棋品茶。他几次寻借口欲返回房中,常亦只如不闻,后来听见远处传来兵刃碰撞声,知同门来相救,便与常亦翻脸,动起手来,谁知和常亦拆了百余招,还是败于他手。这才积怒于胸,面有不悦。 同在园中的江湖上众英雄早知万古山庄和徽州金氏两家的过节恩怨,也早听洛水镇夺珠时金化机被万古山庄所掳,这时见常泽将金化机放出来同众人相会,一时也摸不清常泽心思。众人早前又听得兵刃相交之声,心中有疑,想要去探看,却被毛团等人劝说住,知道事情非常,但也晓得自己一行人同在,常泽不敢加害,只得按捺住好奇之心,仍是比武。后见常泽带着东方五弦一行人进园,众人便知先前的兵刃相碰声是从何而来了。又见常泽和东方五弦两个本为仇敌之人似无隔阂,和颜相谈,又是出乎意料。 人中也有与金氏交好的江湖人想给金化机说情,求常泽放他回去的,但苦于无时机开口,眼下常泽正与东方五弦等大谈江湖上的逸事。 坐谈半个时辰,众人看去仍是相谈甚欢,毛团忽走到常泽身边来,同他耳语几句,常泽起身道:“我倒忘了,金公子和众位金家的远客都还未用过中饭,强拉诸位相谈许久,想必早已饿了,实在失礼。” 金家群弟子用过早饭便潜伏在万古山庄四面,日中之时到此,一战未终而忽止,延宕至今不得归,有的弟子却也饿了,东方五弦却道:“常庄主客气了。” 常泽道:“欸,诸位到了这,我若不尽这地主之谊,那像什么话。”他环视众人,又道:“正巧,朝阳教的庄易山前辈,清风观观主一了真人到此,咱们便一同用些酒饭再行畅叙,诸位朋友也一起请到饭厅吧。” 庄易山和一了真人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东方五弦看常泽拖延许多时刻,便像是为请这两位前辈来似的,心下越发琢磨不透常泽闹什么玄虚。但存了“既来之,则安之”的念头,便也无惧,带着金家众弟子随常泽等离园。 常泽常亦父子、毛团引了众宾到饭厅,厅中宏阔,摆了三十余张大圆木桌,上摆满了酒菜。厅上李子道、闻孝法正招呼庄易山和一了真人。见面寒暄,又是一番新客套,众人入席坐定,始用酒饭。万古山庄另给一了真人备了素斋,他德高望重,与常泽、东方五弦、庄易生等同坐一席。金化机与另几个江湖豪士与他们同坐。 酒菜过半,常泽忽对金化机道:“半月前咱们在洛水镇请来金大公子和江大侠到庄上做客,只是我周太师叔遭厄,多日来都只顾忙丧事,若有怠慢之处,金大公子莫怪。” 此言是想抹去两派在洛水镇的相斗相争,却也给足了金化机面子,使他免受被擒之辱。众人明白,金化机也明白,当即回道:“常庄主客气了,贵庄处处礼遇,小侄受宠若惊。万古山庄人才辈出,小侄得能来与众位前辈和师兄弟一聚,甚感荣幸。” 常泽眼角眉梢尽是笑意,说道:“贤侄无怪便好,今日你东方师叔也来了,两位便领着金门的诸位英雄在府上多盘桓几日吧,也好让两派的孩子多亲近亲近。” 金化机神色转严,东方五弦笑道:“常庄主好意咱们心领了,周老前辈故去,我本是奉了家主命令,前来吊孝。只是万古山庄与徽州一南一北,千里之隔,来得晚了,不敬之处,还请庄主莫要怪罪。” 金化机侧头去瞧了一眼东方五弦。 常泽道:“岂敢岂敢。” 东方五弦又道:“化机在贵庄逗留了这许久,我金师兄和师嫂甚为挂念,临行前几次嘱咐,要我把化机带回家去,免得他在外纵兴,荒疏了武功。还有我江师兄,他走多日,家中的两个孩子日日哭着要找爹爹,我看了实在不忍,这趟来,也是要把他喊回去的了。” 常泽微叹口气,道:“我还想着多留你们几日呢,既是父母悬念佳儿,子女苦想父亲,我又怎忍再多拆散骨肉,那我也不便多留了,东方老弟,这金贤侄和江大侠我可就交给你了。” 金化机一时难信,猛转头看向常泽,常泽微笑颔首,他心这才敢欢喜。 东方五弦也是一喜,他自常泽开口说请金化机等来做客,要自己新来的一行人也留下盘桓等言时,便在思忖常泽言语用意,后暗中打量庄易生和一了真人两位,见他二人面含笑意,心道:“原来是庄前辈和一了真人给说了情。”便顺台阶下,说要将金化机和江时安带回,常泽果答应了。 得了常泽允诺,东方五弦心中欢喜,面上笑颜自然许多。 常泽道:“江大侠在客房歇息,用过饭后,我让人引你去与他相见。” 东方五弦喜道:“多谢。”他一路上均想为救金化机两人必有一场恶斗,不曾想竟是常泽自行放人,事情太过容易,他欢喜过后又兀自不放心,以为早走为是,不敢多饮酒。 饭毕,毛团带了东方五弦及江时安的两个弟子去见江时安,四人泣诉一场,江时安的第五个弟子杨立背负了他出客房,径往金家众弟子聚集之处来。 东方五弦接到了人,当即上前来与常泽作别,道:“常庄主,咱们叨扰了这许多时候,天色将晚,这便告辞了。” 常泽客套两句,东方五弦坚执回去,又同众英雄道了别,常泽“无奈”,将金家弟子一行送出万古山庄正门,这才同众人转回。 明千霜混在其中,见金家弟子出了门,同常亦道:“老头子什么意思,白白费了力气,这便放他们走了?” 常亦知他口中“老头子”是指父亲常泽,但见惯了明千霜这样说,也不为怪,回道:“我也想不明白,一会儿私下里问他去。” 第83章 深夜拜访 闹到黑夜,常泽送别了庄易山和一了道人两位贵客,又同留庄的群英别过,这才带了明千霜、柳惜见和常亦回到自己书房。常夫人见他们师徒回来,泡了壶茶。 常泽瞧了柳惜见几人一眼,问道:“是不是觉着便这么放了东方五弦他们太轻了。” 明千霜道:“我听秀姨说,你们已布置了两日,拿到了人,却只是这样?他们不单想救人,还想抢龙首刀,你这么轻易就放了,只怕日后,什么猫儿狗儿都敢打龙首刀的主意了!” 常泽道:“你们也不必这样急,南蛮子不讲理,咱们也不讲吗。何况以他们这点人,以东方五弦那点道行,要拿龙首刀那是痴人说梦!这次设场局敲打敲打金起陆,他若有自知之明,便收手,若没有,下回再收拾他不迟。” 柳惜见跟随师父多年,知道师父一向讲求大家风范,如今常泽这么解释出来,她倒也不如何惊怪了。 常泽又道:“金化机和江时安,我本就没打算为难他们,要是金家没派人来接,我还会送回去呢。现下他们自己来了人,由他们带回去,倒省了咱们的麻烦。”他也不是真无杀这两人之心,只是如今金起陆只剩金化机这一个儿子,杀了他惹得金起陆狗急跳墙,反是个隐患,大事在即,只恐搅乱。索性大大方方将其送回,公道,天下英雄自有评判。 常亦道:“只怕金起陆未必会领情啊。” 常泽笑道:“这个情,我已给他了,他领不领那是他的事,咱们万古山庄还怕他金起陆么?我放得起他们,便也杀得起他们!” 柳惜见、明千霜、常亦三人闻此言,也觉豪气顿生。 常泽道:“你们年轻气盛,自然觉得金家欺上门来,忍不了这口气,我实话告诉你们,我确也打过将金家弟子杀尽这一念头,只是退一步想想,没有必要为一时意气坏了后面大事。你们也别说我老来怕事,等你们到了我这年纪,所想自是要多些。” 常亦道:“是,爹爹。” 常泽看向柳惜见,道:“惜见,这几日事忙,我一直没问你离开洛水镇后的事,你如今仔细和我说说。” 柳惜见道:“是。”当下把自己离开洛水镇一路所遇娓娓说来,只是和焦顺比斗使出谭家剑法、展泉山剑招等细枝末节稍加变换,至于最后借匕首光影反杀焦顺一事也照实说了。 常泽听罢,拈须点头道:“是了,杨斌为人不知怎样,金门行事也不见得正派了,别听他的,便是要这样,脑子放灵光些,保住性命是要紧,你做的极是。” 柳惜见道:“是。” 常泽和容悦色说道:“如今金家去了四个大敌,咱们要拿回龙尾剑便少了许多阻力。” 常夫人道:“别忘了,还有百日门,要防他们暗中使绊子。” 常泽道:“终究金门是少了四个高手,比起从前要好对付。” 屋中一时静下,柳惜见想起在洛水镇红石村废屋后遇到的那对男女,说道:“师父,弟子在洛水镇时遇到一对青年男女,还和他们过了招,只是弟子见识有限,瞧不出他们师承来历。” 常泽和常夫人对望一眼,常夫人道:“他们使些什么招式,你还记得么?” 柳惜见道:“记得。” 常泽道:“你试演给我瞧瞧。” 柳惜见向师父师娘躬身行了一礼,退后拔出剑来,照着记忆中那女子使的剑招施展开来。常亦和明千霜看了七八招,也瞧不出这剑招出自何派。常夫人同样暗暗纳罕,那剑招她竟也是从未见过,思疑中,向丈夫瞅去,却见丈夫双目放光,如痴如醉看着柳惜见试演剑招。 待柳惜见将剑招施展完,常泽道:“夫人,我知道在洛水镇刺杀金起陆的是谁了?”语气几近狂喜。 柳惜见、明千霜、常亦三人少见常泽这副喜样,知他定晓得这剑法来历,急欲探询。常夫人在这时道:“刺杀金起陆的人?是谁?难道便是使这剑法的人?” 常泽在屋中踱了两步,说道:“这剑法是西域虞轻尘传下的。” 柳惜见全身一震,急转头看向师父。 常夫人道:“是虞轻尘传下的,这么说,那是早三十年前锡无教的剑法了。”锡无教是从前江湖上的一个教派,也出过几个高手,只是这几个高手相互不服,又加外人挑拨,自相残杀,以致锡无教日渐没落,今已倾灭。虞轻尘则是锡无教几大高手中的第一高手,武功在当年仅次谭轲让,此人于万事淡漠,厌倦江湖上门派斗争,早早便避走西域,后来锡无教覆灭,他虽痛心却也无可奈何。 明千霜道:“庄主曾说虞轻尘收了谭家三兄妹为徒。这么说惜见遇到的,多半就是谭鑫玉他们了。” 常泽点点头,道:“不错,当时听说金起陆遇刺,我还觉奇怪,是谁敢去刺杀他。你安师叔派人去查这事也一直没有眉目,方才惜剑使出那套剑法时,我便明白了。金起陆是谭家兄妹的杀父仇人,他们自然要杀金起陆。而且,能伤金起陆的,算起来没多少人。这些人中想杀金起陆的要数我和司马徽了,可那时司马徽也还在道上,没有赶到洛水镇。若是那时谭家兄妹在洛水镇上,又正遇上金起陆也在洛水镇,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找金起陆报仇?” 常亦道:“多半会。” 明千霜道:“要报仇也是光明正大的啊,用得着刺杀吗?” 常泽道:“刺杀是金家对外说的。”他沉吟半晌,又道:“不过金家将消息封得这么死,不让外人知道是谁要杀他,也不知是不是另有用意?” 常夫人半低着头思了一阵,说道:“惜见,你怎么遇见那两人的。” 柳惜见当下将自己在废屋遇见那两人,与那女子比武之事说了,只是她在屋中发觉父亲佩剑一事却瞒了不提。 常泽问道:“那两人长什么样子?多大年岁?” 柳惜见道:“一男一女,不过那时天太黑,我看不清他们相貌,听说话声音,都是年轻人。” 常夫人看向丈夫,说道:“虞轻尘只收了谭家三兄妹做徒弟,惜见遇见的,该是谭霏玉和他……,也不知那男的是她哥哥还是弟弟。” 柳惜见心中激荡难平,接口道:“是哥哥,我听那男子叫那女子妹妹。”说罢,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欣羡之意。 常泽道:“那便极有可能是谭鑫玉和谭霏玉了,不过还要再去查证。若真是他们,我看,刺杀金起陆的,也就是他们兄妹两个。” 常泽所说虽只算得上是猜测,常夫人却觉合乎情理,轻轻点点头。 常泽道:“金家离洛水镇也不近,从那赶回去最快要半个月,和咱们差不多,金起陆又受了伤,如今正是个时机。”常泽走道明千霜面前,说道:“千霜,这次你……”正说到这,常泽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足音,神色微变。 常夫人也有察觉,耳廓动了两动。夫妇二人看柳惜见、明千霜三人如若无事,知几人尚未听出有异,更知来人内力轻功均不弱。 常泽拍了拍明千霜肩头,说道:“你赶了这么多日的路,虚苦劳神,先回去歇着吧。” 明千霜看他前言不搭后语,微觉奇怪,但天色确已不早,退身出门。常泽道:“惜见、亦儿,你们也下去吧。”二人一同出门外来。 待到门外,行出两步柳惜见和常亦作别,明千霜在前一丈,忽地转过头来,看着屋顶。柳惜见道:“四师兄,你怎么了?” 明千霜隔了片刻才道:“没事。”他适才也听见屋顶有细微异响,回思先前常泽神情言语,已知有人在房顶上窥探。 柳惜见也正想往房上看去,明千霜却道:“快回去吧,惊雾知她姐姐不在了,必定难受,你与她同住,好好劝慰劝慰她。” 柳惜见忙了这半日,已快忘了此事,这时明千霜说起,果觉不错,匆匆别过明千霜,回自己院中去了。 明千霜也出了常泽夫妇前院,重行绕到后院,纵上方才有声响的屋顶处。到了一株柏树旁时,听得柏叶枝中有轻轻的人息之声,当即从腰间取出两枝钢刺,往声音来处射去。 蓦地里从柏枝间腾出一个黑影,明千霜逐上,与那人在树间拆了三十余招,渐感吃力。明千霜同他斗了这许多时候,看他衣裳泛白,也猜知来人是谁,道:“东方五弦,去而复返不奇,只是如何不正经拜见,这样偷偷摸摸,难道又打起了那贼盗的心思?”说话间,两人又拆了十余招。 东方五弦道:“年轻人,学会把嘴巴放干净些。” 明千霜道:“我的嘴是干净的,只有眼前人不干净!” 东方五弦暗暗有气,手上不觉加了力,出招也越发凌厉,明千霜左支右绌,心道:“这徽州八大高手也不是浪得虚名。” 东方五弦却也在暗想:“难怪难怪,难怪金门在洛水镇一败涂地,他们的弟子武功确是要胜过咱们那些。” 两人此时都只是拳掌相交,并未取用兵刃。将近拆到第八十招时,东方五弦心道:“我一个成名人物,被一个后生小子抢攻这么多招,也太丢人。”当下使出自己绝技“金风未凛”,运蓄内力,两只袖袍鼓胀,随即将袖袍往明千霜脚下一拂。 明千霜只觉双足如被千万根竹棒鞭笞,坠下柏树,正欲寻一落脚处借力跃起,猛觉身子一轻,已被人抱起,乘风而上。只听得东方五弦叫了声“常庄主”,后便响起一清脆的掌?声。 抱住明千霜那人道:“东方五弦,对小孩子不要下这样重的手。”说话之人乃是常泽。 东方五弦挨了常泽一耳光,本来有怒,但想自己此行原是有事要问,只得忍下怒气,说道:“是,不过明贤侄真是少年英才,我一大意只怕要败在他手里。” 明千霜被常泽一臂箍着,颇觉怪异,从常泽臂中挣出,说道:“漂亮话谁都会说,我明日要不要去和外面人说,你东方五弦做起了梁上君子。” 东方五弦笑道:“这可不是漂亮话。” 常夫人从后赶来,说道:“这孩子心眼实,是不会说漂亮话的,我程师姐养育他三年,这点,他倒是随程师姐呢。” 东方五弦一听常夫人说“程师姐”三字,满身热血如要涌出,回思前事,心中一痛,直觉出气也难,静默半晌,汹涌心潮方得止复。 第84章 多年情痴 常泽看自己夫人在别人伤口上撒盐,心觉好笑。 东方五弦道:“原来这孩子,她曾带过。” 明千霜忽觉背后一麻,紧接着神思昏昏,周围各事便如水涡旋流,渐渐缩成小小一点,终归于无形,再无了知觉。 明千霜身子一软,常泽正欲去扶,常夫人已先一步扶稳他身子。 常泽道:“诶呀,夫人,你点他昏睡穴做什么?” 常夫人道:“不知东方兄弟来,是不是要问今日的事,这又牵扯到程师姐,你是想让这些小孩子也知道师姐的事么。” 常泽无奈,常夫人道:“下去说话吧,没有在房顶上招呼客人的道理。” 常泽道:“他这副样子可不像客人。” 东方五弦听出常泽话中的讥讽之意,笑说道:“所以常夫人才叫我下去呢,常夫人,你说是不是。” 常夫人道:“你若把自己当客人,咱们便以客礼相待。”说罢拦腰抱了明千霜降下屋顶,东方五弦和常泽也先后下屋来,步入常泽夫妇院中。 常夫人将明千霜放到常泽书房的一张太师椅上,给他把了脉,脉息平稳,内力也不见虚散,这才放了心。 常泽问道:“怎样?” 常夫人道:“没甚大碍。”说着,瞧向东方五弦,又道:“没被东方大侠的‘金风未凛’伤到。” 东方五弦道:“我知道明千霜是常庄主爱徒,只扫过他腿,没伤着他别处。” 常泽连忙俯身去查看明千霜双脚腿骨,见未伤到骨头,才道:“可要多谢你手下留情了。” 常夫人挥臂往一张红椅上一摆,说道:“请坐。” 东方五弦坐下,常夫人又道:“东方大侠的‘金风未凛’厉害,咱们只怕这孩子伤在你手上。到时,程师姐可是会和你拼命的。”说着,斟了一杯茶水递与东方五弦。 东方五弦接过茶水,面上波澜不惊,说道:“我有分寸。” 常泽夫妇那样怕“金风未凛”伤着明千霜,只因东方五弦这一绝招纯系内力而发,威力非凡。方才他将内力蓄拢于两臂,挥袖一甩之际已发出内力来攻明千霜。明千霜又曾受过化血针荼毒,在内力上最是亏缺,常泽夫妇只恐明千霜被东方五弦内力所伤,白费几年辛苦,更波及日后武艺修为,因此才多番查看问询。 东方五弦道:“你们这样担心这孩子,他又能得程坛主抚育,这孩子,是明飞的儿子吧。” 常泽双目如剑,射向东方五弦。东方五弦只如不见,常夫人道:“这孩子便是明女侠的儿子。” 东方五弦笑了一笑,常夫人道:“东方大侠再临万古山庄,为的是何事?” 东方五弦放下手中茶杯,跷起二郎腿说道:“夫人这‘大侠’两字我听着总不顺耳。” 常夫人笑道:“那我总不能再叫你少侠了吧。” 东方五弦道:“我比常庄主小着几岁,承蒙常庄主瞧得起,叫我一声‘老弟’,夫人要不也这样叫我。” 常夫人道:“好,东方老弟,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东方五弦迟疑不答。他心中以为今日常泽不加追究,轻易放他们一行人出万古山庄,是庄易山和一了真人求的情。派了弟子去打听庄易山和一了真人落脚之处,晚间去向两人道谢。谁知两人均说自己并未向常泽求情,反是常泽请了他们前去府上做客,便遇上东方五弦等金家弟子也在。 东方五弦看自己原先猜想有误,重又审思白日间事,心中一动一喜,一疑一痛,只猜莫不是程秀从中相助。不过他与程秀决裂多年,心中又赌气,只暗暗道:“别去问她!别去问她!”谁知到了夜黑之时,思念欲甚,再压不住心思,偷偷到万古山庄来了。只是夜间迷了路,竟到了常泽夫妇院中。他隐隐听得常泽话音,便想停留窥听,看常泽言语中会不会透露一些要紧事。谁知常泽遣散弟子,明千霜、柳惜见等人从屋中出来,他急中见屋旁有棵树,便躲入树上。又出乎他意料的是明千霜竟听辨出他隐身方位,直找上来。 这时常夫人问他来的事由,又不好意思说是为找程秀来,便道:“常庄主,恕我冒昧。万古山庄与金家积怨多年,近来又新结大仇,今日咱们金家弟子来到万古山庄被你们合围,想必庄主和夫人早已知晓咱们为何而来,所为也均是不利于万古山庄的,可庄主为何一点没追究,放了咱们走。” 常泽道:“你以为呢?” 东方五弦从椅子上站起,说道:“在下不知。” 常泽笑道:“方才我儿子和徒弟都问过我这事,我和他们说,咱们是武林中的大派,要得有度量。” 东方五弦目光垂地,片刻又抬起眸来,道:“庄主宽严有度,在下以为,咱们狂妄闯入贵庄,庄主毫不见怪,不止因‘度量’二字。” 常泽微笑道:“不错,放你们走,那还因为我程师姐求了情。她虽只给你求了情,可我知道你那些小弟子要是死在我这,你也是不死不休的,我便只好把你们一同放了。” 东方五弦闻言,只如置身在狂风骇浪中,时而被推至浪头,时而被压入水底,难平难息。良久才低声道:“是程坛主给我求的情。” 常泽道:“不错,你们也太大胆,竟敢在我眼皮底下闹事!”他深吸一口气,说道:“知道是你率领金家弟子后,师姐便求我,抓住你们后,饶你一命。我向来敬她,本应答应她,可你们所为半点不值得饶恕。咱们探知你们分三拨人进来,一拨人抢龙首刀,一拨人救金化机、江时安,一拨人断后接应。我便和师姐说,你要是志在龙首刀,亲自带弟子来闯宝界山,那我定会杀你。要是你领弟子去救金化机和江时安,那我便饶了你,也饶了你手下那些小弟子。好在你没有一开始便前往宝界山,只是闯到金化机住的房里。” 东方五弦强笑道:“常庄主果是处事有方。” 常泽道:“你所问一事便是如此了。” 常夫人道:“程师姐近日为周太师叔后事日夜忙活,劳累不堪,想必这时已睡下了。” 东方五弦明白常夫人是叫自己不要去寻程秀,坐回椅中待了片刻,重又站起,双眉拧成一团,朝常泽夫妇拱手道了句“告辞”,便穿出门外,眨眼功夫,背影已没入夜色中。 常夫人听他走远,轻喝道:“都出来吧!”只见一书架后闪出两个人影来,却是常亦常衡兄弟。常泽书房有条与客厅相通的密道,常亦兄弟听到父母与人在书房说话,便偷溜来听。 常泽看向他二人,说道:“你们两人惯会听墙角的。” 常亦笑呵呵叫道:“爹,娘。”常夫人白了他二人一眼。 常衡道:“怎么这东方五弦好像还挺怕程师伯的?” 常亦道:“他那哪是怕啊,我瞧着倒是爱程师伯呢。程师伯对他多半也有意,不然干嘛给他求情。” 常衡道:“可他是金家人啊,程师伯平日里最恨金家的人了,怎么会对他有意?爹,娘,你们说是不是?” 常泽道:“你们是要我和你娘也做背后私议人家的长舌妇吗。” 常亦常衡兄弟俩这才闭口,常泽道:“都给我回房去!” 常亦道:“娘,你熏衣裳的香放哪了?” 常泽道:“你一个大男人要什么香?” 常亦道:“二弟整日在马厩待着,衣裳上都是马粪的臭味,我拿香给他熏衣裳。” 常夫人半笑道:“还嫌臭啊,你们日后也别骑马了。” 常衡笑道:“要是马和马粪一样臭,我还真不骑了。” 常泽道:“那马粪不是从马身上出的吗?” 常衡道:“那全不是一回事呀。” 常泽伸出食指在额前虚指两下,说道:“你们哪,要学着把不是一回事的事变成一回事。” 常亦兄弟不明他意思,呆立原处。常泽看了看天,道:“天太晚了,日后再同你们说,快回房去了。” 常夫人道:“香在神龛旁的红木桌抽屉里,你们自个儿找去吧。”常亦兄弟答应着出去了。 常夫人道:“方才你怎不和东方五弦说,要是他今日一来便去闯宝界山,师姐会亲手杀他?” 常泽道:“这人对师姐用情至深,是个情痴,要是真和他说了,那不是伤人吗。”常夫人默默不言。 原来常泽适才还有一件事未说,那便是自己说完东方五弦先闯宝界山和先闯金化机两人住处的不同处置办法后,又说了龙尾刀于万古山庄的要紧。程秀听罢,出神半晌,道:“师弟,龙尾刀是咱们镇庄之宝,是我一时糊涂,才会想着饶过他。你放心,要是他真亲身来闯宝界山,由我来了结他性命!” 常泽问道:“夫人,你说要是东方五弦真亲自来闯宝界山夺龙首刀,师姐会杀他吗?” 常夫人点头道:“会,师姐会的。” 常泽道:“是啊。”心中默道:“师姐可比咱们这些男儿汉强多了。” 程秀今日在倾鬟水阁郁郁,为的便是这事。她暗怕东方五弦亲身来夺宝刀,又要刀兵相见,心底忧惧,面上便也难展欢颜。 常夫人道:“东方五弦,和从前一样,性子倒没怎么变啊。” 常泽道:“是啊,他今夜来问了这事也好,知道师姐也并非全忘了他,日后为敌,遇见咱们的弟子,总会念着师姐的情义,念着今日我放过他们的情恩,手下留情。” 常夫人道:“你怎知他定会记着?” 常泽笑道:“他这个人,痴!” 第85章 临行改意 常夫人瞧向太师椅上的明千霜,道:“我去收拾间屋子,今晚让他睡这吧。”才要拔足出门,常泽便道:“罢了,我送他回去。” 常夫人道:“那也好。” 常泽道:“你先歇着吧。”说罢,抱了明千霜出书房,往玲安轩去了。到了玲安轩门口,正遇陈奔从里出来。 陈奔见常泽手抱明千霜而归,还以为明千霜出了何事,向常泽行过礼后,问道:“明师弟他怎么了?” 常泽道:“没事,只是穴道被封了。”陈奔与明千霜并非同住一院,常泽便问道:“你怎么在这?” 陈奔道:“我和明师弟的包袱是一样的,想是今儿早起的时候拿错了,我想来找他换回去,谁知来了两次他也没回来。” 常泽低头一瞧,借着门上灯笼光焰,果见陈奔手上拿着个棕色包袱。道:“进来,我给你找。” 陈奔道:“是。”跟在常泽身后同进了屋中。 两人将明千霜安置好后,陈奔点了只蜡烛,常泽四面环顾,才见明千霜屋中临窗的一张木几上放了个与陈奔手中一样的包袱,走去拿来,递与陈奔,道:“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 陈奔接过包袱,回到桌边解开来看。常泽看去,包袱中只有几件衣裳,陈奔道:“庄主,这才是我的包袱。”说着将包袱系上,又把明千霜包袱放在桌上,道:“庄主,明师弟的包袱我放这了。” 常泽笑着点头道:“是了。” 陈奔向常泽行礼告退,常泽待他退去,拿了烛台走近明千霜床榻,细细端详他面庞,不觉含笑,想起他母亲,又是一阵心酸,眼眶泛红。 在明千霜榻前坐了良久,常泽才起身,将烛台拿回桌上。见了他包袱,拆解开来看,几件衣服齐齐理放在一处。他拿起头件衣裳展开来看,见那衣裳已有些旧了,眉头不禁皱了一下。轻轻抖了两下,从衣袖兜中掉出一叠纸来。 常泽将明千霜衣裳搭在手臂上,弯腰捡起那叠纸来瞧,不由惊住,那叠纸竟是三张当票。他只见票头写着“祥瑞当”三个大字,下面字有大有小,字迹草草,当物分别是玉葫芦、金锁、金带勾三样。 常泽眉头攒紧,往床榻上的明千霜瞧了瞧,心道:“这孩子当东西?”心内难受。将几张当票塞进衣袖中,叠好那件衣裳放回包袱里,吹熄蜡烛出了玲安轩。 明千霜被常夫人点了昏睡穴,一场酣睡,次日直至巳时方才转醒。回思昨夜之事,只记得自己和东方五弦交手,常泽夫妇后至,再有什么事他便不知了。但记得自己昏睡前似被人封了穴道。他忙掀被从床上跳下,打了水洗过脸便匆匆往常泽夫妇院中去,到时只常夫人一人在。 常夫人见他来,道:“霜儿,昨儿东方五弦的‘金风未凛’是往你脚下扫的,你脚还疼吗?” 明千霜道:“没事。”他思量片刻,还是给常夫人行了一礼,这才问道:“昨晚是谁点了我的穴道?” 常夫人道:“是我。” 明千霜眉尖微动,说道:“为何?” 常夫人道:“东方五弦来,所涉是咱们的私事。” 明千霜接口道:“你们不想让我知道。” 常夫人道:“不是,是除了东方五弦,还有你师父和我,别的人都不能知道。” 明千霜道:“明白了。”说罢,便欲转身离去。常夫人叫道:“霜儿,你吃过早饭没有?” 明千霜道:“我不饿。”一面说一面已走得远了。 常夫人叹了口气。 明千霜回到院中练了半个时辰的剑,自感无聊,萌了回蜀州的心念。在瓜架下枯坐半日,此念越切,便欲去向程秀辞行。去往自己屋中拿了包袱,径往程秀处去。 到了程秀院中,只见程秀正在往火盆里烧东西。一见明千霜进屋,程秀淡淡将未烧完的几张笺纸塞回袖中,起身道:“你背着包袱,要去哪儿?” 明千霜道:“秀姨,你烧什么呢,也不像纸钱。” 程秀笑道:“自然不是纸钱,只是一些旧东西罢了。” 明千霜点点头,他见火盆中一张已成灰的方片上似是字迹,还没看清,程秀便道:“还没说呢,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明千霜抬起头来,道:“我要回蜀州一趟。” 程秀问道:“庄主派你去的吗?” 明千霜道:“不是,我有些事要回去。” 程秀道:“何事?” 明千霜道:“我得了些黑珍珠,要送回去给师姐。”程秀知道冯姩雪双目受损,需黑珍珠医治一事,她略一思忖,道:“你当东西,不会便是为了这黑珍珠吧。” 明千霜微愕,道:“秀姨你怎知道?” 程秀道:“庄主说他昨晚送你回去,在你包裹里见了几张当票。他知他若亲自问你你必不说,今儿一早便来托我问你,怎会在外面当东西,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明千霜微感不悦,道:“他瞧了我的东西?” 程秀道:“庄主也是想瞧瞧你近来如何。”又道:“你银钱短缺,怎不和我们说?” 明千霜道:“我也没想到一时会用到那样多钱,身上带的钱不够,这才当东西舔补。” 程秀点点头。 明千霜道:“秀姨,我来和你说一声,这便要走了。 程秀道:“你先别急,听我说。” 明千霜道:“怎么了?” 程秀倾身同他低声道:“下月初咱们便要南下,去拿回龙尾剑了。” 明千霜闻言睁大了眼睛,道:“真的?” 程秀重重点头,道:“庄主近日正和咱们商议这事呢,还在部署,过不了几日,便要挑人了,你是定要去的。算算时候,也只是十多日便走了。从这到蜀州,一来一回少说就要十多日,你要是走了,难赶得回来。” 明千霜心想不错,正欲答话,程秀又道:“心雪不是已得了一些黑珍珠了吗,想必够她姐姐一时用的。你手里的,也可以回来再送去给她们。你若怕她们急用,也可以托庄里的师兄弟帮你送去,不必定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走。” 明千霜道:“我与庄里的人不熟,没有可托之人,不熟的,我也信不过。” 程秀道:“要不让惜见给你送去。” 明千霜道:“她去,难道这次抢龙尾剑,她不去了?” 程秀道:“庄主说,她才在洛水镇和金家结了大仇,金家那些人个个想要杀她,要是这时去徽州,只会招来杀身之祸。以她武功,对付那些和你们平辈的弟子倒不担心,要是再遇吕山、邹无晋这类的前辈高手,便难取胜了。庄主的意思,是要留她闭关一年,先去水月庵,随燕祖师习武一年。” 明千霜道:“燕祖师?能得燕祖师指点,这丫头福缘不浅啊。” 二人所说“燕祖师”,乃是从前万古山庄的一位女弟子——燕覆水。这人比常泽的师父还长着一辈,年轻时也是万古山庄中首屈一流的高手。谁知到了六十三岁时,竟看破红尘,逃之方外,到晋安城水月庵出了家,自此少见外人,只念着与万古山庄的渊源,她还肯偶尔见见万古山庄的弟子。如今也已是耄耋之年,但常泽夫妇等去拜访时,见她时常练剑,身子强健。夫妇二人知柳惜见在洛水镇结了众多仇家,恐她孤身时难护己身周全,便想请燕覆水指点指点柳惜见,以期她武艺更有进境。遇强敌寻仇,多赢生机。 常泽夫妇早已写了书信求恳燕覆水,燕覆水斟酌再三,也答应了她夫妇二人所求。只是目下才忙完周萦后事,庄中事务尚需柳惜见帮着打理,这才没对她说起,是以柳惜见尚不知此事。燕覆水虽已不在江湖,可人一提起她名字武功,多听赞誉。明千霜现今听柳惜见能得这样一位前辈指点,好不欣羡。 程秀看出明千霜心思,道:“庄主也在给你求访新师呢。” 明千霜心头一震,片刻后道:“我有冯师父便已知足了。” 程秀道:“庄主和冯大哥说过的,冯大哥也赞同你再拜新的师父呢,他向来包容多家,又是真心为你着想。你武功若能更上一层楼,便是另拜新师,他也不会见怪,反会为你欢喜的。你不知道,冯大哥也在给你物色师父呀。” 明千霜说不上是喜是忧,愿是不愿,良久后想通方道:“我如今随冯师父学的剑道未精,秀姨,你同庄主说不必再为我另寻师父。柳惜见和燕祖师学艺,那学的还是本门武功,是往精深处学的。冯师父的武功是世家所传,别处也找不出这派武功的能人了,要是另寻师父,最多也是找其他门派的,要是多而不精,那也无益,反不如在冯师父门下好好钻研我眼下所学,从此练精。” 程秀笑道:“你能如此想也是极好的,待我去和庄主说。” 明千霜拿了桌上的一块绿豆糕放入口中咀嚼,程秀道:“那你是不走了吧?” 明千霜道:“先搁一搁吧。” 程秀道:“可要让惜见给你黑珍珠去?” 明千霜道:“那不是麻烦人?” 程秀道:“她自己也有事想去蜀州呢。” 明千霜道:“是吗,那我改日和她说,让她顺道送去。”隔了片时,又道:“秀姨,她去蜀州做什么?” 程秀道:“前几日冯家派人来吊孝,惜见问了两位冯姑娘近况,我听她说,等她忙过了这几日,要去蜀州谢心雪在遂州的相救之恩。” 明千霜目光滞了一滞,道:“是么。” 第86章 人前拜师 程秀同明千霜道:“你留在这和我一起用中饭吧。” 明千霜抬头道:“好。” 明千霜将身上包袱解了放在桌上,问道:“秀姨,你是要收惊雾为徒吗?” 程秀道:“我是想让她做陶辰的徒弟。” 明千霜不曾想过惊雾是此归途,微觉讶异,道:“秀姨你是说,你是要帮陶师兄收这个徒弟。” 程秀道:“是啊。阿辰如今没了脚,难再习武,整日里消沉。我便想着给他收个徒弟,这徒弟的武功可由我来传授,好歹阿辰也有了传人,他日后便多了几分期冀。惜见前两日传授惊雾扎根基的功夫,我瞧这孩子悟性也不是太坏,日后纵是不能成绝顶高手,也不至沉沦庸碌。只是居于乡野,性子腼腆了些,不过日后历的事多了,便无碍了。” 明千霜道:“我回来后,还未及去探望陶师兄呢。” 程秀眉间难掩愁色,道:“去不去都是一样的,他不想多见人,去了瞧着他那样也是心酸。惜见去了两回,都被他逐出来了。” 明千霜暗自思道:“我当年中化血针,人人都说不能再练武,千寻百找,还是找到冯师父。陶师兄如今没了双足,难立难行,除非敌人也不能走,不然只用手出招,太容易吃亏了。我算起来,又比陶师兄运气了几分。” 程秀看他垂头默然,道:“你想什么呢?” 明千霜未说出心中所想,只问道:“秀姨,你们怎知金家的人要来夺龙首刀的?” 程秀道:“办你周太师叔他们后事那几日,庄主怕金家的人钻空子生事,便着你安师叔暗中查视。谁知还真查到几个鬼鬼祟祟的人,你安师叔派他手下弟子去追查,这便查到金家的图谋。” 二人闲谈不多时,明千霜便去厨房端来饭菜,同用过中饭后,他回自己屋中,程秀则去同常泽、常夫人等商议抢夺龙首刀一事,蒋生、闻孝法、洪沧、邓枫诸人皆一同参议。及至议定散后,程秀寻机与常泽夫妇说了要代陶辰收惊雾为徒一事。 常泽以为如此也好,便应许了。程秀回去将代陶辰收徒一事说与他知道,陶辰此前未动过这般念头,这时师父已为他筹谋好了后日承继,心中感叹一番,转忧为喜,拜谢师父。惊雾知晓此事后,听说自己师父是个男子,心里有些畏怯,后来说是程秀传自己功夫,心才稍安。程秀次日便为陶辰、惊雾筹措拜师礼。 惊雾得知要拜师,也在筹备束修之事。来到万古山庄后,柳惜见虽给了她月钱,可自念那钱终究不是自己挣来,若用那来备置束修未免不诚。前些日周萦丧事去帮厨时,惊雾结识了一个菜农麻婶。曾听麻婶说她常接绣坊的零碎活计贴补家用,便也想以此为径赚取购置束修的银钱。 柳惜见与李允然同教她识文念字,她心中自也把二人当做老师,几日前未奉赠的束修也欲在这时补上。惊雾也不同柳惜见商量,趁柳惜见去了账房后,溜去厨房等麻婶,到麻婶来时央求她给自己觅揽活计。麻婶为生计赚钱门道也多,只说今儿城里有户姓张的人家办小孩周岁,正找洗碗的帮工。惊雾喜极,求麻婶带了自己去。麻婶也要给那户人家送菜,便将她带去了。 这一日,柳惜见回来不见惊雾人,还以为她寻李允然去了,等到天色将暮,仍是不见回来,自上李允然院中寻人,谁知李允然说惊雾未曾来她这。柳、李二人这才着了慌,惊雾性子腼腆,不常近生人,自入万古山庄来便只和柳惜见、李允然、卫仪卿三人熟识,素日里除了李允然院中,极少单身去别处。 李允然道:“卫师姐有没见她上哪去了?” 柳惜见道:“卫师姐不在。” 两人商议两句,再回往柳惜见院中瞧。仍是不见回来,卫仪卿仍是未归。 李允然道:“会不会是和卫师姐一同出去了。” 柳惜见思想片刻,道:“也是,我真是糊涂了。”二人当下在院中坐等。直等到暮色四合,两人已点起蜡烛,仍不见卫仪卿与惊雾回来。柳、李二人再坐不住,分去大门和各个角门询问守门弟子,可见惊雾出门。可惊雾新来,山庄中弟子大多不认得她,把万古山庄中各道门上的守门弟子问遍了,多说没留心。 柳惜见、李允然回到原先分别处,俱各报忧讯。李允然思量片刻,说道:“惊雾平素不敢自个出去的,该还在庄里,咱们再四处去找找吧。”因近日金家曾潜入庄中来,柳惜见只怕要是金家人心怀图谋再来,惊雾遇到便是大大的不妙。 两人二次回到柳惜见院中,惊雾依旧未回,李允然道:“咱们要请几个师姐妹帮着一起找找。” 柳惜见道:“也好。”两人各自去寻帮手。寻了几圈,仍是不见人,在路上又遇着卫仪卿和常亦,听得惊雾未和卫仪卿一处,柳、你二人越发心焦。众人寻了三刻钟的功夫,四处不见惊雾人影,正欲去禀报师长,遇上从厨房回来的一弟子穆晟,穆晟见众人神色忧急,一问才知众人在寻惊雾,便道:“今早见她和麻婶去了。” 柳、李二人得了指点,往麻婶家中寻去。麻婶只是向那户人家送菜,早已回来。见柳、李来,招呼进屋,柳惜见急欲知道惊雾下落,只在门外问道:“麻婶,惊雾在你这吗?” 麻婶这才将惊雾上张家帮工一事说了,柳惜见和李允然都曾给过惊雾零用银钱,听说惊雾是去给人帮工,均是讶异。离了麻婶家后,李允然道:“难道是我给的少了?” 柳惜见思索一时,道:“会不会是她把咱们给的带去给家里人了。”隔了片刻又道:“不像,她初来乍到,怕是难找一个可信托的人带钱回去。” 两人猜了半路,到那办喜事的张家时,李允然花钱请了个婆子带路,找到后厨去,这才见着惊雾。惊雾从前在合家口时也曾做过帮工,知必要忙到深夜,若仍是在家乡必会等到宴席散尽。但在晋安人生地不熟,于道路又不大记得,入夜后她便几次和管事的说了有急事要回,管事并不给工钱放人,惊雾心中气苦,只得忍下,再给那户人家做活。直到柳、李二人寻到她时,大多事都已忙完,只等着饮酒的宾客散后收拾碗碟。但好酒之人谈天说地,最是耽延时刻,惊雾急得叹气跺脚。 她见柳、李二人找来,先喜后愧,暗愧给二人添麻烦,又怕二人责备她晚归。柳惜见和李允然虽也埋怨她出门不先知会一声,但知这女孩子本就胆小腼腆,说重了只怕她想不开,谁也不敢说句埋怨话。只帮她讨要了工钱,便领了她回万古山庄。 路上,李允然问她为何要去给人做帮工时,惊雾也不知为何,不想让人知道内情,只道:“我有大用的。”再问她有何用处时,惊雾道:“后日用。”后日便是她拜师之日,但柳、李二人还是听不明白,只知她不愿让外人知晓,当下不再多问。 熬过一日,到了第三日上,惊雾便要行拜师礼。柳惜见与她早早起来,惊雾将所备束修放入一个布袋,柳惜见不知那布袋中装的是什么,问起惊雾时惊雾道:“姐姐你一会便知道了。”柳惜见心中好奇,却也没再问。打点好后等到日出时刻,便往陶辰住处去。 惊雾原以为拜师便只有程秀、陶辰、柳惜见、李允然几人在,不想一进陶辰所住院中,便只见满院的人,识得的像明千霜、常亦等倒在少数,别的人都是未曾见过的。惊雾见来客众多,好不自在,面上通红。 柳惜见却也想不到来了这样多人,除了万古山庄的诸位师长,还有好些平辈弟子。原来陶辰为夺取银珠伤了腿脚,众人既怜他又敬他,也想勉励他忘掉苦难渡过往后岁月。听说他要收徒,一众师长与许多弟子便赶了来观礼。 因惊雾是初来,许多弟子都还未曾见过。柳惜见领了惊雾进到院中,一众弟子便围上,想要瞧瞧这能入程秀慧眼的徒孙是个怎样人物。一些爱开玩笑的弟子见惊雾一副羞羞怯怯的模样,忍不住出言调侃,均被柳惜见妙言还回去。 柳惜见和惊雾到了正堂上,陶辰坐了四轮车在堂上与常泽等师长相谈。惊雾在得知自己要拜陶辰为师后曾来拜访过他一次,如今是第二次见,只是原不相熟,她又不善言辞,不知和这师父说什么,打过招呼后便默立一侧。 眼看时辰差不多,程秀将陶辰推到正堂主位,常泽、闻孝法等俱坐在两侧,惊雾便要正式拜师。她照程秀指引叩拜三次,敬了茶后,便从布袋中拿出一捆肉干,双手呈交给陶辰。 陶辰不知她何意,怔愣片刻,瞧往惊雾脸上。万古山庄弟子拜师并不需奉赠束修,陶辰是随程秀识的字,也不知文人拜师的礼仪,这才愣住。 旁边余人有的是粗直武人,同样是不明惊雾此举何意,交头接耳。有的拜过先生,知这是入学堂的拜师规矩。 惊雾看陶辰迟迟不接,还以为他是不满意自己这个徒弟,生恐有变,小心道:“师父,这是弟子的束修。” 陶辰恍然大悟,他原也没想过收什么束修,但忽闻惊雾备了,心中却甚是喜慰。也非他贪物,只是心为惊雾这份诚意所动。 堂上众弟子却哄堂大笑,惊雾不知所措,羞得小脸通红,看看左右人,低下头去。 常泽咳嗽一声,他内力淳厚,这一咳嗽竟是盖过众人的哄笑声,众弟子见庄主示意,止笑静立。 程秀看着惊雾道:“傻孩子,咱们万古山庄拜师父,用不着交束修的。” 惊雾才受众人的笑,这时答言便结结巴巴,道:“我……弟子……不知道……不……不晓得,这规矩。我看……我记得我弟弟上学时,是要给……给先生束修的,我以为……以为学武功也是一样,就自己备下了。”说完话,脸上更红了。 陶辰笑着接过那一捆肉干,一看是十条肉干捆绑成束,道:“多谢你了。”惊雾抬起头来,放宽了心。 常泽笑道:“咱们虽没这样的规矩,你却懂礼,很好,很好。”说罢,又看向程秀,道:“师姐,你眼光不错,这孩子品性纯厚。” 程秀适才见陶辰真心舒展笑颜,只想惊雾这个徒孙是收对了,常泽这时赞她与惊雾,程秀微微一笑,也未说别的言语。 常泽看看厅上两侧观礼的弟子,道:“咱们万古山庄收徒是用不着束修,可惊雾奉上束修,你们也别笑人家,笑她,可是你们不对。” 惊雾将常泽言语听在耳中,心中这才安适。 陶辰从身后拿出一把剑来,横平放在手上,剑鞘碧青,剑柄上刻得有字,惊雾与柳惜见识字只几日,剑柄上两字她只认出下面一个“云”字。 陶辰道:“这是为师赠你的剑,虽不是什么名剑,却也很好,是为师与你太师父精心选的,剑名便叫‘荡云’。”说罢低下头去轻轻抚摸剑柄上的“荡云”两字,片刻方抬起头来,道:“这剑名是你柳师叔给起的。”说到这看向柳惜见,又道:“为师与你太师父都觉这名字与你名字甚配,寓意也好,望你喜欢。”言罢,将剑双手递与惊雾。 惊雾接过师父赠的剑,欣喜不禁,面上含笑,道:“多谢师父。”再转头去与程秀道:“多谢太师父。”最后才望向柳惜见道:“多谢柳姐……柳师叔。”她叫惯了柳惜见姐姐,如今身份转易,要改口叫师叔,一时叫不惯,适才一出口差点叫错了。 第87章 大漠悲风 蒋生看惊雾布包里还鼓出一块,问道:“惊雾,包里似还装着东西,难道还是束修不成。”他这么一说,众人眼睛不禁往惊雾布包上看去,惊雾说道:“是束修。” 蒋生向来喜欢与人说笑,这时便笑道:“你今日是想拜几个师父呀?可不能贪心,在万古山庄里只能拜一个师父的。” 惊雾道:“不是,今后太师父和师父一齐传我武功,束修一份是师父的,一份是太师父的。柳姐姐……不是,柳师叔和李师叔她们教我读书写字,也算是师父,另两份是给她们的。” 蒋生道:“你想的倒周到。” 堂上众人均含笑看着惊雾。常泽道:“好孩子,你既给太师父和师叔她们都备了束修,便给她们吧。” 惊雾颔首道:“是。”将束修一一奉给程秀、柳惜见、李允然三人,重行跪至陶辰膝前。常泽道:“你入了咱们万古山庄,便要遵行本门门规,如今,便由戒律堂的严太师叔给你传述门规。” 惊雾道:“是。” 常泽身旁走出一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弟子,方面阔耳,浓眉大眼,他也并未板脸皱眉,可看去就是颇有威严。 常泽看着出来那人道:“这便是戒律堂的管事,你要称他严太师叔。”此人姓严名中,掌管万古山庄戒律戒条已有十八年。 惊雾依着柳惜见这两日教给她的礼仪,给严中施了一礼,口道:“严太师叔。” 严中轻轻应了一声,说道:“惊雾,太师叔这便给你说咱们万古山庄的门规戒律,你要仔细听着,记在心里,今后不可违犯。” 惊雾看他神态郑重,也正色道:“是,太师叔。” 严中道:“万古山庄有三大戒,犯了这三大戒,是死罪。” 惊雾心中打鼓,口上道:“是。” 严中续道:“三大戒,第一,戒滥杀无辜,奸淫掳掠。第二,戒同门相残,弑杀师长。第三,戒勾结外教,危害本门。”说罢,顿了片刻,又道:“你都记住了吗?” 惊雾道:“是,弟子记住了。” 严中又道:“另有三小戒,第一,戒泄露本门机密。第二,戒未经师长允可,擅学他派武功。第三,戒与江湖上邪魔外道、大奸大恶之徒结交。此三戒,视人过错轻重行罚。或是杖打,或是鞭笞,再有许多比这细的惩罚。” 惊雾道:“是,弟子听明白了。” 严中道:“你可要时刻谨记,勿犯戒律。” 惊雾道:“是。” 常泽环顾厅上,朗声道:“万古山庄所有弟子俱都一样,你们入庄日久,可别忘了三大戒三小戒。” 众弟子齐声道:“是。” 程秀道:“惊雾,你四师叔应涵钊便是犯了勾结外教的大戒,方被我处死,你要引以为戒。” 惊雾暗吃一惊,道:“是。”她只以为程秀有四个弟子,却没想还有个犯戒被杀的弟子。惊雾这姑娘又是一向本分乖巧的,目下听严中和程秀等人将门规戒律说的这等严重,不禁有些怕起来。 传布了门规戒律,后便是识认众位师长。惊雾记性本佳,只是堂上人实在太多,关系又繁,她也记不过来,到得后来只知颔首应“是”。 等得拜师告终,众人同用了饭,方各自散去。因是程秀传惊雾武功,为方便督促教习,惊雾便要从柳惜见屋中搬出来,与程秀同住。惊雾与柳惜见住惯了,心中颇为不舍,只是怕程秀介意,又不敢表露面上。 席散后,柳惜见、李允然帮惊雾收拾东西。惊雾到万古山庄后,柳惜见和李允然给她添置许多女孩子日常所用之物,因此惊雾来万古山庄虽只十余日,东西却也不少。 惊雾将笔墨纸砚等收入一个木匣之中,问道:“柳师叔,李师叔,今日太师父说,四师叔犯了勾结外教的大戒,被她处死,是真的吗?” 李允然道:“自然是真的,你太师叔怎么会拿这事跟你说笑。” 惊雾放下手中东西,转回身问道:“这位应师叔,是勾结了什么外教。” 柳惜见道:“咱们说给你听也无妨,只是你知道了也别在你太师叔面前提起,知道么?” 惊雾点一点头。 柳惜见道:“这位应师兄啊,他入门虽晚,可年纪却比陶师兄大,嗯……也就是比你师父大。说起来,他只比我早三天拜入万古山庄。” 惊雾插口道:“这么说,要是你早几刻,便要叫他师弟了。” 柳惜见道:“不错。”她一面叠衣裳一面道:“这位应师兄,初入师门时,也是极勤苦的,程师伯传了他剑招后,他便到练武场上去练剑,听说常是夜黑月升之时方回。在这几年里面,倒没什么人说他不好。” 李允然道:“我与他只做了一年的师兄妹,确像是柳师姐说的那样,我那时还是个小孩子,应师兄他得了空,还会带我去抓鸟呢。” 惊雾听说李允然小时候也爱抓鸟,笑了一笑,问道:“那应师叔后来怎会勾结外教?” 柳惜见道:“应师兄入门的第三年,江湖上出了件大事。朝阳教的司马陵指责教主司马徽杀了自己父亲,判教出走。” 惊雾遇有不明,问道:“司马陵和司马徽是谁?” 李允然道:“江湖上有个教派朝阳教,如今他们的教主叫司马徽,这司马陵呢是他的侄儿,司马陵的父亲司马罄是这位教主的哥哥。”李允然叙说之际,柳惜见却记起在洛水镇遇见的司马罄,想道:“司马罄回来,朝阳教必有一场纷乱,这于我万古山庄说不准倒是件好事。” 惊雾听了李允然解说,道:“我明白了。” 李允然又道:“司马陵判教,遭到朝阳教追杀,他带着家人一路逃到大漠中。偏偏这教主司马徽要把人往死里逼,他称司马陵走之时偷走教中圣物袭风剑,便仗着权势邀约大群的江湖人去追司马陵。” 李允然怕惊雾不明白袭风剑的圣要,又解释道:“这袭风剑的地位呀便和咱们万古山庄的龙首刀、龙尾剑一样,是撑着朝阳教称霸江湖的宝剑。” 惊雾道:“可是这是朝阳教自己的东西丢了,朝阳教教主让别派的江湖人帮他去抢剑,人家怎么肯呢,跑那么远,也不是自己的东西。” 柳惜见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袭风剑是把宝剑,好多人惦记着呢,要是有心人想要得到,只要知道了袭风剑流落在外,哪用得着邀约,还不趁早便去抢了。这事虽说司马教主请了各派去帮他夺剑,可其实去夺剑的人都有自己的盘算,多是想把袭风剑据为己有,怎么不愿去。” 惊雾道:“原本这样。” 柳惜见道:“那年,朝阳教主也请了咱们万古山庄相助,可师父对这位教主一向是小心对付的,他说他总觉司马徽此为不怀好意,但司马徽求助,又不能不给面子,所以也派了四个人去,这四人里,便有应师兄。” 惊雾听终于提到应涵钊,越发凝神。 柳惜见道:“当年去大漠追司马陵,是由闻孝法闻师叔带领。闻师叔和应师兄他们到了大漠后,还没找到司马陵,那些心怀不轨想要夺剑的人便为了争先打起来了。那时,人人互相防备,常有乱斗。有一次,应师兄奉命去探路,便遇到几个门派的弟子为了抢先赶路打起来,那些人见师兄路过,以为师兄也同他们一样,是要去找人找剑的,缠着应师兄也打起来。一场混战,应师兄被人用刀砍到后背。大漠是广茫茫一片,师叔他们见应师兄久久不回去,去找他时却走岔了路,没找到师兄。后来,师兄是被一个蒙古女子桑哈给救了,应师兄在桑哈家住了十来日,与她生了感情。” 柳惜见微微叹口气,道:“谁知桑哈并非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她父母都是神鹰派的人,她自己也是。” 李允然道:“神鹰派是北漠草原上的一个教派,他们的创派祖师也是中原武人,不知为什么跑到北漠去苦修,得成后便创立了神鹰派。因那里的人多是游牧民族,因此神鹰派的人也多是北方异族。” 惊雾道:“这桑哈父母是神鹰派的,那又有什么不好啦?” 柳惜见道:“原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神鹰派也想要咱们山庄的宝刀呀。” 惊雾明白过来,道:“他们想要龙首刀。” 柳惜见道:“是啊,程师伯在万古山庄肩担要任,地位不凡。他们知道应师兄是程师伯的徒弟后,便想从应师兄这下手抢龙首刀。桑哈隐瞒自己会武的事,应师兄回到万古山庄后,她也随师兄同来,这女子极聪明,平日在人前是一副单纯直爽的模样,很招人喜欢。” “只是桑哈暗中挑动应师兄和庄中弟子的关系,让应师兄慢慢和其他师兄弟离心,此后便蛊惑师兄帮神鹰派盗剑。第二年,桑哈和应师兄便预备成亲,而神鹰派也欲在他们成亲这日动手抢剑。最恶毒的是,他们要在成亲当日给庄上长辈敬酒,想要借用毒酒毒死我师父和程师伯他们。要不是那日应师兄心虚,在给我师父斟酒时露出破绽,便真是……难料了。” “事情败露,桑哈逃走,若不是应师兄良心未泯,在混战中为程师伯挡了一只羽箭,不单会被处死,也定会被从万古山庄除名,我今日,也便不能叫他师兄了。”柳惜见叹了口气,道:“那时我还是个小女孩,那次倒是头一回真正和敌人刀剑相拼,那情景,真是永远也忘不了。” 惊雾听得哀叹,道:“人的心,怎么就这么多弯道呢。” 李允然道:“师父说,不是人心,是人欲。” 惊雾静默一阵,又问道:“那后来找着司马陵和袭风剑了吗?” 李允然道:“司马陵那就更冤了,司马徽只是想借众江湖人的手除掉司马陵。那袭风剑本没被盗,可司马徽一句假话,将贪图袭风剑的人都引到大漠去,众人为了夺剑,便将司马陵杀了。杀了司马陵之后,大伙并没在他身上见到袭风剑。后来回中原打听,才知司马徽谎说司马陵盗剑,引众人帮他除掉一个大患。可那时众人成了杀死司马陵的帮凶,谁也没有颜面责谁。何况贪图他人之物的,多是些不讲礼义廉耻的鼠辈,又怎会在乎他人生死,自思悔过。司马徽执掌朝阳教,威势强盛,稍有天良想为司马陵鸣冤的人,多被司马徽喝退回来。从此,这便成了件冤案。” 惊雾怒道:“这也太恶毒!” 第88章 亭中独苦 李允然听了惊雾的话,道:“谁说不是呢。” 说话间,几人已将东西收拾妥当,帮惊雾带到了程秀屋里。柳惜见放下东西,拍了拍手,道:“惊雾,你给我说实话,那日你去给人家帮工,是不是为了那些束修?” 惊雾道:“姐姐,你怎么知道?” 柳惜见道:“我方才帮你收拾东西,看你还明明还剩得有银子,还这样卖力去给人帮工,又只去一天,恐怕里面是有什么特别的缘故,便想到了。” 惊雾道:“是,你们给我的钱,那是你们的,这束修是我求学用的,钱该用我自己的。” 李允然心中动容,道:“傻姑娘。”想起自己对不住她之处,愧责更甚。 惊雾微微一笑,道:“柳姐……柳师叔,明儿李师叔要带我去晋安城里逛逛,你要去吗?” 柳惜见摇头,道:“你们去吧,我明天有事。” 李允然道:“明儿是你柳师叔父亲的祭日,她要上山去拜祭呢。” 惊雾自觉提到别人伤心处,颇感谦仄,偷眼去看柳惜见,见她面色如常,方才安心。 柳惜见帮惊雾料理好了东西,径自回屋,默坐思事。她自那夜知道自己在红石村废屋中所遇之人极大可能是谭鑫玉后,心中便一直难平。时又想若真是自己那十余年未见的大哥,那他们未到神鹤碑赴约是什么缘故?可是在刺杀金起陆时受了伤?心中积事,这一整日便心不在焉。 到了次日,她带了果品酒肉去祭拜养父。柳薪己被葬在西边城郊,柳惜见骑马前去,给父亲敬了酒烧了纸钱后,在墓旁坐了一个时辰,方才回去。 一路所想皆是近日所遇各事,柳惜见几次想去查聂笑平夫妇,只是又不能经万古山庄中的人手,便一直搁下。前日说起司马罄,还不知他是如何被囚,关无奇和司马徽囚他作甚。种种疑团又兼是秘事,要瞒着同门,身边便没了可用之人。只等着什么时候得时机外出,顺便将这几件事查清。 待回到万古山庄不多时,单冬雪便来同她道:“师姐,我师父叫你去她那一趟呢。” 柳惜见随单冬雪来到常夫人处,坐定后,常夫人道:“惜见,你洛水镇一行,结的仇家太多,仇人里头又有几个武功甚强的,以你眼下的武功,怕是难对付。若是留在山庄里还有师长们的庇护,可若是一人在外,我和你师父怕你出事,便想让你去水月庵随你燕祖师习武一年。” 柳惜见闻言大喜,道:“师娘,这可是真的?” 常夫人道:“自然是真的。” 单冬雪很是羡慕,道:“恭喜师姐。” 柳惜见微微一笑。 常夫人道:“不过这次去徽州的事,你不用去了,缘由便是方才我说的,你可不要多想。” 柳惜见道:“弟子明白。” 几人再说了会话,柳惜见回返自己院中,行到半路,却下起大雨来。此时她经的道上又是一片桃园,全无避雨的场所。知道前方有个八角亭,急忙奔去。还未到亭中,全身已被淋湿,闹得一路狼狈。离亭四五丈远时,隐隐见得白色雨雾中有个人影,急中也没瞧仔细,待到一步跃入亭中,却见亭中人原来是明千霜。 明千霜见人来,忙背过身去,伸手往脸上擦抹。柳惜见道:“四师兄,你也在。”一面说话一面咳嗽。她方才入亭时微微仰面,亭檐上雨水低落口中,猛落入喉时被水点呛到,同明千霜说话便夹着咳嗽声。 柳惜见看明千霜迟迟不回身,也不言语,觉他无礼,不过早见惯他无礼之样,也不在意,自己理了理沾在额边的乱发。 明千霜回过身来,柳惜见瞥眼见他双目通红,想起适才进亭时他那模样,似是擦泪,愣了一愣。 明千霜道:“你从哪里来?” 柳惜见道:“我从师娘那回来。” 明千霜微微点头,面色如常,眼睑处仍沾了晶莹残泪,睫毛仍有黏在一处的,显是哭过。柳惜见知他好面子,支吾片刻,道:“我……我院里还有衣赏没收,便先行一步了。”说罢,跑出亭中。 明千霜也正处在狼狈关头,见她离去,身边无人,方觉自在。原来他方才往练武场去,遇到常泽。常泽同他说起一事,是想要买明千霜母亲留下的一座宅子,以做万古山庄的马场。 明千霜对母亲留下的物事向来爱惜,不曾出卖损伤分毫。若是别个来与明千霜买地,他最多是相拒便罢,偏偏是常泽。常泽与明千霜母亲有过一段爱恋,也曾山盟海誓缱绻缠绵。明千霜心内想便是常泽不能给母亲名分,也会同他一样爱护母亲留下的遗物产业。谁知常泽竟要将母亲的祖产辟作万古山庄的马场,将母亲的留念之地用作万古山庄的基业。更因“万古山庄”是阻挡母亲失去名分,自己沦为私生子的一大根由,如今常泽还要从母亲与自己身上“凿料”,做强万古山庄,想起昔日种种,不禁怒上心来,当时便回常泽道:“常庄主打的一手好算盘,总想挖空了心思从明家这拿东西给万古山庄做填补,明家倒成了你们的垫脚石了?” 常泽那时回道:“霜儿,我只是与你打个商量,你若不肯,那便作罢。” 明千霜冷笑道:“我八岁那年离开晋安从你手上拿走‘积石如玉’那一只瓷瓶时,便同你说过,你别想再从母亲这拿走一样东西,年深日久,想来常庄主已忘了。” 常泽倒不是忘了,只是那时明千霜还小,他只把这话当做戏言,却不想明千霜竟真是从小这么想,正欲答言,明千霜又道:“那也是,庄主贵人多忘事,连自己诺言都能忘,何况是我这个小儿的言语呢。” 常泽知觉自己触到儿子逆鳞,道:“霜儿,为父……” 明千霜怒道:“住口!”顿了片刻,才接口道:“你打别人的主意去吧,要是再敢惹到明家头上,别怪我让你难堪!”说罢便满腔怒气离了练武场。 说起常泽与明千霜母亲的爱恨,真是雄心人与痴女子的遇合。 明千霜的生母明飞祖籍便在晋安,后来明飞的祖父为了做木材生意迁居南方的龙州。明家子嗣单薄,明飞的父亲明路安便只明飞一个女儿。明家家底殷实,明飞又是独生女,那爱宠可以想见,是要什么便有什么。这位明飞小姐最爱习武,明路安便设法请了一位叫董四娘的女侠教她武艺。 到了明飞十六岁上,明路安带她回晋安祭祖,这便遇上了常泽,两人因在大街上同追一个偷人钱袋的小贼相识,后边打打闹闹相恋相知。常泽原还有个哥哥,继承万古山庄一事本轮不到他,而那时常泽的父母已商定由长子娶他们最小的一个弟子宫悦成,宫悦成心中却另慕他人,一直推辞。这宫悦成便是如今的常夫人。 与明飞相遇时常泽的婚事尚无打算,后来他与明飞真心相爱,便打定了主意要娶明飞,寻时机带了明飞去万古山庄。常泽父母与明飞相谈后,也甚喜爱明飞,默许了这门亲事。更有一桩巧合,程秀家乡便是龙州,明飞与程秀家相邻,两人幼时常在一处玩,后来程家败落,得了明家接济,程秀有了钱资支持,方能来到万古山庄拜师。明飞与程秀在万古山庄重遇,便续了来往。此时两人年纪均长,又同习了武,志趣更是相投,情义更甚往昔。因这多重缘故,后来程秀待明千霜便如自己孩儿一般。 说回明飞与常泽。明路安知道女儿心上人是晋安人,便想从龙州迁回晋安,一家人祭过祖后在晋安待了几个月,便回龙州料理搬迁一事,常泽更是一路跟随护送。到了龙州后,常泽便同明家许诺,来年上门来提亲。谁知明飞母亲没过几日便得了急症病逝,明飞为母守孝,提亲之事只得暂缓,搬家一事也一并搁下。 常泽却也在不久后收到家书,哥哥在谈川县被仇敌李泰所杀,常泽只得赶回晋安。父母膝下只剩他一人,万古山庄的兴衰也全担在他肩上,常泽替哥哥报了仇后,他父母在明、宫两个女子间衡量一番,还是决意让常泽取宫悦成。 常泽对这庄主一位并非全不动心,父母连哄带威胁,要常泽非娶宫悦成不可。常泽权衡之下,便改娶宫悦成。宫悦成所爱之人并非常泽兄弟,但那时师父师娘饱受丧子之痛,万古山庄的日后自己也不能坐视不理,最终还是听从师父师娘安排。常泽与宫悦成便如此成了亲。 程秀得了师父警告,也不敢将常泽另娶一事告诉明飞。明飞孝期满后,曾送了书信去给常泽,但迟无回应,明路安又因丧妻郁结于胸,疾病缠身,搬迁一事再搁置下来。 宫悦成知道常泽收到明飞书信,也知两人相爱,便让常泽无需顾虑,也将明飞娶了,她与明飞不分妻妾,只按年纪以姐妹相称。常泽得了允肯,这才上龙州去寻明飞。只是到了龙州后不知怎样开口同明飞说此事,竟一拖再拖,更铸成大错,让明飞未婚先孕,怀了明千霜。 待明飞知道近两年来的变故后,心如刀割。她本是烈性女子,只自悔一时冲动失了身,却无与他人共事一夫之心,自此和常泽断了往来。 明飞撵走常泽后不出两月,她便知自己有了身孕,明路安因明飞未婚先孕气急,病势加重,没过几日离世。明飞含悲料理父亲后事,程秀因办事路过龙州,前来探望,才知明飞与常泽的事。明飞却要程秀勿将自己怀孕一事告诉常泽,程秀答应,自此以游历为名,在龙州照顾明飞直至分娩。明飞产子后,受人指指点点,便带了儿子明千霜和两个老奴搬到僻静的山中,也只有程秀一年才会去看她几回。 明千霜六岁时,明飞被毒蛇所咬,就此丧命,跟随明飞的老奴送信给程秀,程秀才将明飞六年前怀孕生子等事告诉常泽。常泽方将明千霜从山中接回,与常夫人商议后决意收明千霜为徒。 常泽去接明千霜时,那两个老奴便让明千霜叫常泽爹爹,明千霜当时年幼,不知为何爹爹变成了师父,后来年纪稍长,便知自己是私生子,在蜀州时,他曾回去找当年跟随母亲的老奴,一问才知自己母亲与常泽的旧事。加之当年常衡推他出去挡化血针,却未受什么责罚,明千霜心中只感不公,又为母亲难过,对常泽的恨便点点增深。 明千霜将明飞留下之物都当做圣物一般,今日看常泽毫不在意母亲留下的产业,只想他薄情。他曾见母亲独自哭泣,也曾翻阅过母亲留下手札,知母亲对常泽是何等思恋。他推拒常泽购地之请后独身来这亭中哭泣,只因想到母亲,为母亲感到不值。 谁知心伤流泪之时柳惜见忽闯进亭来,他从未在人前哭过,好不尴尬含羞。好在柳惜见并未讥嘲,自行离去。但看她冒雨而行,又觉对人不起,只暗祈雨快些停下。 第89章 调虎离山(一) 柳惜见假说自己衣裳未收,但奔至半道却记起自己还晒了几味草药在院中,心中虽急,却想反正已淋湿,快赶也无益,自找了一地方避雨,等了一刻钟,那雨停了,她才返回院中。 次日,常夫人带了柳惜见去拜访燕覆水,到了水月庵门前,常夫人嘱咐道:“惜见,燕祖师出家后法名忘尘,你一会见到她,称她忘尘师太便是。” 柳惜见道:“是,师娘。” 庵中一叫广惠的尼姑将常夫人与柳惜见引进庵,通禀了燕覆水后,又由跟随燕覆水的一个小尼姑明易将她二人引入燕覆水禅房。 进入禅房,柳惜见环顾四面,见房中陈设简陋,便只一个香案一座佛像,一个蒲团一个木鱼,一香炉一油灯。忘尘师太正跪在蒲团上诵经。 常夫人携了柳惜见跪下,拜了一拜,道:“忘尘师太,弟子携柳惜见拜见。” 柳惜见又拜了一拜,道:“弟子柳惜见,参见师太。” 忘尘师太缓缓转回身来,端详柳惜见面容。柳惜见这时也看着传说中这位燕祖师,满脸皱纹,眉毛银白稀疏,一双眼睛却颇有神。 明易搬来两把座椅,忘尘师太道:“你们坐吧。” 常夫人与柳惜见同时道“是”,分坐左右。 忘尘师太看着柳惜见,微笑道:“骨秀神清,目含清光,常庄主会挑徒弟。” 柳惜见被忘尘师太盯了半晌,还以为师太不喜自己,听了师太适才言语,才放下心来。 常夫人道:“咱们对这孩子很是看重,可她这次为拿回白水银珠,实在得罪了太多人,若再无进益,日后难行。” 忘尘师太道:“身在江湖谁不是如此,你胜我一招半式,我死,我胜你一招半式,你死。便是我如今皈依佛门,也不时会有红尘朋友来打扰,更别说你们方外中人了。” 常夫人道:“有人敢来滋扰师太吗?” 忘尘师太笑道:“贫尼从前既为之,当今便应受之,你们勿需挂心。” 常夫人道:“可是,师太……”她话未说完,忘尘师太便道:“我知道你们想什么,可生死自有定数,强求不得,若真到了那一日,便是佛祖也救不了,忧心无益。” 常夫人无奈,轻轻叹息一声。 忘尘师太道:“惜见,你师父师娘已同我说过你的事,我也已答应了,你师父他们什么时候忙完了叫你过来你便来吧,到时只需随广惠进来便可。只是这接下来的一年里,除了水月庵,你是不能上别处去了的。因此,你有什么事,可要在这以前办好。” 柳惜见道:“是。” 忘尘师太道:“我要看看你眼下功夫怎样,一会儿,咱们到院中去,拆几招看看。” 柳惜见道:“是,师太。” 忘尘师太微微颔首,转头同明易道:“你取我的剑来。” 明易出了禅房,不多时捧了一把黑鞘长剑前来。忘尘师太起身接过,道:“走,外面去。” 柳惜见和常夫人也起身随她到外面院中。 忘尘师太拔出剑来,柳惜见躬身向她施了一礼,道:“请师太指点。”这才拔剑。忘尘师太才想出招,广惠便匆匆跑进门来,说道:“师太,搅扰了。”说罢,转视常夫人,道:“夫人,庵前有你家里人来传话,说是抚宁县的宫老太爷没了,要你回去呢。” 常夫人闻言色变,道:“你说什么?”广惠说的宫老太爷是常夫人父亲,这时常夫人乍闻父亲死讯,一时呆住。广惠师太将方才之言又重说了一次,柳惜见恐师娘悲痛难支,走去将她扶着。 忘尘师太道:“既有要事,那你们便回去吧。” 柳惜见道:“是。” 常夫人定了定神,道:“是,弟子先行告退。”被柳惜见扶着出了水月庵。两人一出庵门,便见毛欣站在石阶之下。 常夫人眼眶泛红,匆匆步下阶去,问道:“我爹他怎么了?” 毛欣道:“舅老爷派人送信来,说昨儿夜里有人闯进家里,用飞刀射杀了老太爷。” 常夫人又悲又怒,几欲掉下泪来,说道:“有人敢用飞刀伤我爹?” 毛欣道:“是这么说的,宫三少爷来送的信,现在庄里呢。”宫三少爷是常夫人弟弟的第三个孩子,名叫宫宵听。 常夫人道:“走,回去!”说罢,到了系马的树下,解了缰绳一纵上马背,柳惜见和毛欣两人也各自骑上马,赶回万古山庄。 常夫人一路将柳惜见、毛欣两人远远甩在身后,小半个时辰后三人回到万古山庄,常夫人径直奔往客厅,毛欣在后道:“夫人,宫少爷在你们院里呢。”常夫人改往自己院落奔去,一进门便见宫宵听和常泽及常亦兄弟四人一同立在院中。宫宵听一见常夫人进门,便哭道:“姑姑,爷爷他没了。” 常夫人极力宁定心绪,问道:“怎么回事?你原原本本说给我听。” 宫宵听道:“昨儿才吃过晚饭,爷爷到自己房里练字,没过多久,咱们便听到踢门的声音,紧接着听到爷爷的叫声,等到了他房中时,只见爷爷躺在地上,脖子上插着一只飞刀。”一面说一面流泪。 常泽递来一物,常夫人一瞧,伸手去拿,问道:“这就是杀你爷爷的飞刀吗?” 宫宵听道:“没错,我来时爹爹让我带来给你和姑父瞧,看这飞刀是不是江湖上人的。” 常夫人紧紧捏了那飞刀,咬牙说道:“曹老八。”曹老八是献天河一带的武人,武艺不弱。 宫宵听道:“姑父也说飞刀是这人的。” 常夫人怒气难平,道:“我爹和曹老八无冤无仇,他怎要下这样的毒手!” 常泽拍了拍夫人肩头,道:“许是因万古山庄。” 常衡道:“外公一辈子只是在乡间教书,更不会什么武功,曹老八这么做,已违背了江湖道义。”常夫人娘家只是寻常人家,她父亲兄弟都是教书先生,均不会什么武艺,三个侄儿也是文人。 常泽道:“这飞刀虽是曹老八的,可咱们毕竟没亲眼见到发飞刀的人,也不能说定是他,要是有人在哪里得了他的飞刀,用来栽赃呢。这事,待我派人去查问。” 常夫人忽闻父亲死讯,一时乱了方寸,见飞刀是曹老八之物,便将满腔憎恨倾注在他身上,也没想当中是否另有别情。直至这时常泽说起,才觉丈夫所说不无道理,问道:“派谁去查好?” 常泽想了一想,道:“让李师兄去吧,他为人精细稳重。” 常夫人点点头。 常泽又道:“他舅舅还在家里等着我们,这里我已安排妥当了。你去收拾收拾要拿的东西,咱们带两个孩子去见他外公一面。” 常夫人进屋去料理,常泽同柳惜见道:“惜见,我走后山庄中由你程师伯和鹿太师叔管,你去羁风坛接管你大师兄手上的事务,若有什么要紧事便同你程师伯和鹿太师叔商议,我和你师娘会尽快回来。” 柳惜见道:“是,师父。” 羁风坛是万古山庄中存管弟子名册之所,更是万古山庄协助庄主调兵遣将之处,其位非同一般,向来是有能者居之,此时由常亦掌管。常亦虽是常泽儿子,但确有才干绝艺,已历多番考验,因此庄中人对他统领羁风坛也无异议。 夺取龙尾剑一事迫在眼前,常泽更想留在庄中部署,但岳父死于非命,只让妻儿三人前去于理不合,一番计较后还是决意抽身去一趟,带毛团、蒋生、闻孝法几人及几个弟子随同。 常夫人收拾好了东西一行人便在马厩汇合,各人骑了马直奔抚宁县去。 柳惜见送走了师父一行人,回到自己屋中,如常练剑查账,到了晚间,将欲上床就寝,见着枕头上放了个纸船。 纸船本是从前展泉山召唤他她的信物,以往她见到纸船便会趁夜深人静之时前往展泉山隐居之所。但自从知道展泉山对自己怀有别样心思,总觉怪异,更不知如何待这人了。展泉山已失了武功,柳惜见不知他是怎样潜入万古山庄的,捻了那纸船,心道:“难道他这便恢复了武功。” 念及此,不禁有几分害怕,她只怕撕破脸后展泉山会对自己用强,可养父之事还有疑问处,又想问个清楚明白。一进一退如何抉择,为难了她。思量半晌,自想道:“父亲的事我日后再查证也不迟,龚霜纨既什么都知道,从她那着手查便是。展泉山用心不纯,我武功又及不上他,目下少去招惹他为是。”打定了主意,便将纸船送近烛台烧化成灰,上榻安睡。 次日,程秀将柳惜见叫去,料理了庄上几件事。各事妥帖后,两人各回住处。午后,柳惜见心中烦闷,出了院子上荷塘边去喂鱼。待了半个时辰左右,李允然便寻来,神色不同寻常,急道:“师姐,你快上待客的厅上去吧,来了些江湖上的朋友,班师兄他们说有些不对劲,让你去瞧瞧。” 柳惜见道:“不对劲,哪里不对劲了?” 李允然道:“这些江湖朋友都是结队而来,有些还是几日前来吊孝的朋友,都是去而复返的。最怪的是,里面有一半的人都是朝阳教的,咱们那日在道上遇到的石温也在呢。” 柳惜见双目转了一下,问道:“去叫程师伯、洪师叔、邓师叔他们了吗?” 李允然道:“去找了,没人在。” 柳惜见心中生起一丝说不上的忧虑,又道:“那鹿太师叔呢?” 李允然道:“也找不见。” 柳惜见眉头越皱越紧。 卫仪卿这时走进来,道:“你们找师叔他们做什么呢。” 李允然将事情说了,卫仪卿道:“师伯、师叔他们会不会是聚在一起商量事情了。”近日来常泽日日都与众人商议拿回龙尾剑一事,卫仪卿以为今日也是如此。 柳惜见沉思良久,道:“来的那些人有没说他们为何而来?” 李允然道:“没呢,问了人人都只打哈哈,也不说。” 柳惜见心中只想到“调虎离山”四字,忙对李允然道:“李师妹,你去倾鬟水阁,说庄上来了许多外人,未必有什么好意,要邢师叔带他的弟子守好龙首刀,若有变故,便发红烟弹为号,我这便去客厅上。” 李允然道:“好。” 柳惜见这又转身对卫仪卿道:“师姐,你再带几个人上各处去寻程师伯和几位师叔,同他们说众位英雄来访一事,顺道同明师兄说一声,让他到倾鬟水阁去帮邢师叔他们。” 向来临事时卫仪卿都是听柳惜见主意,这次仍是如此,柳惜见说罢,卫仪卿便答应着去了。 第90章 调虎离山(二) 柳惜见嘱咐罢了,携剑去往待客的厅上,果见来了一二十人,也有长她一辈的,也有与她同辈的。除了朝阳教的二十一人,余者多是江湖上的一些小门派弟子。来者石温、祝堂跃、卓秋鸣、查琉匪等都是朝阳教中颇有身份的人物。 朝阳教之外,另有东海四侠竺守忠、竺守骁、竺守仁、竺守义及白帆帮的帮主师同,青龙帮帮主边照镜等人。也有许多没怎么听说过的,柳惜见不敢怠慢,一一同众人打过招呼。 石温道:“小姑娘,你师父上哪去了?” 柳惜见答道:“师父说好久没去城外的庄子巡视了,今日便带了师娘去,已让人请他们去了,只是不知他们到了哪处庄子,只怕还要一会才得回来。” 石温笑着点头说道:“无妨。” 柳惜见道:“诸位前辈是要找我师父吗?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和他说?” 石温道:“是徽州的吕师弟、邹师弟、姜师弟、东方师弟四位请咱们到贵庄的,说是稍后有些事,要上贵庄来与常庄主说呢,顺道让咱们做个见证。” 柳惜见问道:“石前辈所说,可是徽州金门的吕山前辈、邹无晋前辈、姜河清、东方五弦四位前辈?” 石温道:“便是他们四个。” 石温身旁的祝堂跃看他说了太多,道:“哎,石师兄,咱们也不知吕大侠他们到底有什么事,别多说,免得让柳贤侄误会。” 柳惜见听了,心中暗忧,面上却仍微笑点头,道:“多谢石前辈、祝前辈相告。”她筹思一阵,又道:“昨儿有人送来几筐大河蟹,说那河蟹是产自献天河的,今儿正好众位前辈来了,可以尝尝鲜儿。” 祝堂跃道:“那敢情好啊。” 柳惜见道:“只可惜今日献天河的曹前辈没来,不然今日也可向他讨一些他自酿的高粱红枣酒来喝。” 边照镜道:“曹老八酿酒的手艺虽不错,可那人小气得很,和他讨酒喝他未必肯舍呢。” 柳惜见本想替师父师娘打听曹老八下落,才说的这一番话,可除了边照镜一人接话,旁人没再提与曹老八相干的半个字。 柳惜见道:“若是众位前辈同他说,只怕他是肯的。” 边照镜摆摆手道:“不见得。” 柳惜见怕再说曹老八的事显得刻意,便道:“今日没曹前辈的高粱红枣酒,咱们万古山庄另用美酒招待众位前辈。” 石温道:“好啊。” 班炳煌与朱静互瞧一眼,班炳煌上前两步,低声道:“柳师妹,我和朱师弟有事同你商量。”柳惜见点一点头,三人叫了别的师兄弟与客人作陪,来到后庭商议。 班炳煌最先道:“说是金家人让来的,来者不善,要先做些防备才好。” 柳惜见道:“洪师叔和邓师叔他们找着没有,还有程师伯和鹿太师叔也不见了。” 朱静道:“没有,派去找的师兄弟都来回说不见他们人。” 班炳煌道:“是不是金家使了什么手段,把几位师尊请走?” 柳惜见道:“我师父将庄里的大事托付给几位师伯师叔,他们若被同请,要走也会留下一人主持庄里的事。如今谁也不在,只怕金家是设了计,把师伯师叔他们分开引走的。” 朱静点点头,说道:“是啊,只怕金家是各个击破,几位师尊互不知情,还以为庄里有人主事,便放了心,长时候不回来。” 班炳煌道:“金家不知什么用心,要是师父他们一直没回来。咱们要想个应付的法子才好。” 朱静道:“前几日他们才打过龙首刀的主意,会不会是又要再来?” 柳惜见道:“水阁那边我已让允然去告诉邢师叔了,若有变故,他们发红烟弹示警。如今咱们虽不知金家的用意,但鼓动了这样多人,不会怀着什么好心,需得防着才好。” 朱静道:“怎么防?” 柳惜见道:“别让外人混进来,派人去和守门的师兄弟们说,除了正门,把东、南、北三道侧门都封了,把所有角门也关了,今起,除了持红花令去往各处寻人报信的弟子,内不许出,外不许进……”话还未说完,便进来一人道:“柳师姐、朱师兄、班师兄,又来人了。” 朱静上前问道:“来的是谁?” 那弟子道:“是百日门的,还有神鹰派、青渡堂、绵竹帮、太唐门都来了人,哦,章翼济也带了人来。” 柳惜见又道:“神鹰派也来了。” 那弟子点点头,柳惜见又问道:“这几个门派是什么人领的头?” 那弟子道:“百日门是金元极,青渡堂是来不眠,绵竹帮是池昂,太唐门是铁手神拳公羊伐,神鹰派是个叫车飞琼的女子,看起来只十八九岁年纪,从前没见过的。” 班炳煌道:“车飞琼,没听说过这么个人呀。” 一时无人言语,静默一阵,柳惜见道:“这会儿厅上有多少人?” 那弟子想了一下,道:“少说也有九十几个了。” 柳惜见思索片刻,道:“毛欣呢,在厅上吗?” 那弟子道:“在的。” 柳惜见道:“烦师弟你去叫他来这,再把魏通、连红楼、申大彪、胥静轩、姚怀玉五位师兄请来。”那弟子答应着奔出去了,柳惜见道:“两位师兄,眼下师尊们不在,咱们将庄中武艺不错的弟子都请到前厅去招待客人,后要怎样,见机而行。” 朱静和班炳煌均知柳惜见已往最坏处去想了,但想金家不怀善意,必要时也只得动手了。班炳煌道:“是了,这我着人去请。” 柳惜见道:“再者,还要在后厅布一百九十个人候等,以防万一,这由朱师兄你去布置。” 朱静道:“好。” 朱静与班炳煌在羁风坛各有职司,柳惜见新进执掌羁风坛,这时她发话,班、朱二人便听任而行。 前厅离得不远,他三人没说几句,毛欣、魏通与连红楼等人走了进来,毛欣道:“柳姑娘,你找我有事?” 柳惜见道:“毛大哥,你去东门、北门、南门还有各道角门传话,即刻把门封了,除了持红花令的弟子,余人不得进出。若有在外的弟子回来,便说庄上有急事,需他们护卫,让他们巡视山庄四面的外墙,有何异动报与守门弟子传信回来。” 毛欣道:“正门呢?” 柳惜见道:“正门留着。”这时只听得前厅一阵哄闹,各人往前看去,毛欣道:“想是又来人了。”众人不语,毛欣又道:“柳姑娘,我去交代你吩咐的事了。”便要离去,柳惜见道:“毛大哥等等,你一会和申师兄一同去。” 柳惜见转对申大彪道:“申师兄,今日巡视山庄的弟子再增派二十五个,到四面外墙巡守。尤其是东墙,那里邻近松林,要防着人放火,得格外仔细。还有马厩,那里堆着马料稻草,为防人使坏点火,你也要派人多加看护。” 朱静听她说完这话,不禁多看了柳惜见两眼,心道:“柳师妹想的不无道理。”正想间,申大彪已答应了。 柳惜见道:“魏师兄、连师兄、姚师兄,你们轻功好,我想请三位前去抚宁县甲寒镇白云村宫家,将庄上情形告知我师父,请他老人家回来,要快。”连红楼等人尚不知道常泽在岳家一事,柳惜见后来又将宫老太爷身亡,常泽一家四口去奔丧一事说了。 连红楼听罢,道:“柳师妹你放心,咱们定把庄主请回来。” 柳惜见道:“不过三位师兄要分开走,先前咱们都没想到会有今日的事,先是师父走了,今儿程师伯、鹿太师叔他们一个个找不着人,只怕是金家和各派有心人蓄谋已久的,若是这样,咱们一举一动早已落入别人眼中。你们去给我师父报信,难保他们不会拦截,倒时信送不出去,我只怕会连累三位师兄受苦。” 班炳煌道:“柳师妹说的是,你们不仅得分开走,还要有一个走大道去试探,引走阻碍咱们报信的人。” 魏通道:“庄上的情形咱们也瞧见了,柳师妹、班师兄、朱师弟,要怎么做你们吩咐便是。” 柳惜见正欲说话,单冬雪跑进来道:“柳师姐、师兄,又有人来了,金家的人也来了。”柳惜见听罢,急转头对魏、连、姚三人道:“班师兄说的极是,三位师兄虽同是送信,但要一明两暗,若最后都能平安把信送到是最好,但为防人暗中使绊子,咱们还是要谨慎的好。便由连师兄走官道去抚宁县,若是遇到途中有人阻拦,你便不用去了,不过,我要你把阻拦的人抓住,从他们口里查问今日金家和各派的用意。” 连红楼道:“好。” 柳惜见又同魏通和姚怀玉道:“魏师兄、姚师兄,你们两个从东边的林子钻出去,出了晋安后各自分道去抚宁县。” 两人齐声道:“好。” 柳惜见又道:“我怕金家还会在白云村口或甲寒镇上设人阻拦埋伏,你们便是到了,只要没见到咱们的人都不要大意。三位师兄去时先去库房取十枚红烟弹,到时要真是受人阻拦,便脱身寻一地放红烟弹,师父他们瞧见了自会去寻你们。要么请村中人帮忙带口信给师父他们,不论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让他们知道庄里的事。” 魏通道:“放心。” 柳惜见说罢,从袖中拿出三根两寸来长的金薄片,上漆绘了红色大花,这便是方才所说的红花令,柳惜见将红花令分与魏、连、姚三人。又同朱静道:“朱师兄,你一会去拿二十五张红花令给申师兄,好让他分发给巡守外墙的弟子。” 朱静应下。 前厅扰攘声更甚,众人不觉有些忙慌。柳惜见同胥静轩道:“胥师兄,你去和厨房的师兄弟们说,今日送菜的人进不来,要他们自去门口拿菜。还有,今日送来的菜要仔细用银针查视。” 胥静轩道:“你是怕有人在饭菜里动手脚?” 柳惜见道:“这样的事从前不是没有过,谨慎总是好些。” 众人点头。 柳惜见道:“申师兄,要是你们巡庄时遇到面生的人,仔细盘问,实在不行,打发回前厅来,别让他们四处去。” 班炳煌道:“你说的这也是一个,咱们要交代前厅的弟子,多盯着,尽量把人留在厅上,要是真出了事,敌人在一处好对付得多。” 柳惜见点头,道:“诸位师兄看可还有哪里不妥。” 众人静默一阵,朱静道:“便先如此吧,等师父他们回来再做别的商议。”当下,各人按所司去办事,柳惜见和班炳煌重回到客厅。 第91章 调虎离山(三) 柳惜见和班炳煌到得厅上时,见厅中已坐满了人,少说也有二百来人,金家来的人是吕山领头。柳惜见和班炳煌互瞧一眼,均想:“瞧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人前,同新来的江湖豪客见礼。 及至到了吕山跟前时,吕山含笑缓缓从座椅上站起,道:“柳贤侄,多日不见,英气更甚往昔啊。” 柳惜见笑回道:“前辈说笑了。”再往他身后一看,那日在洛水镇酒肆中追拿她的姬无殇等人也在,来者是客,心中虽恨,可面子总还是要做做,当下同众人一一都见过了礼。只是金家目下似只来了吕山一干人,他们身旁坐着的便是百日门弟子。柳惜见一眼看去,见那日追拿冯心雪的那姓柴女弟子也在其中,心道:“今日来了好多熟人啊。”她与班炳煌又同百日门众人见过,再与绵竹帮帮主、帮众打过招呼。 原以为如此已将礼行全,却没想左边角落处传出几声女子冷笑,声音不轻不重,正好够人听得见。众人往那里瞧去,见却是神鹰派弟子中有人阴阳怪气。 人中又有挑事的人道:“车女侠,是为的什么不乐?” 神鹰派中一黑衣女子道:“唉,只怪咱们小门小派,人家瞧不起,让咱们坐在这又黑又远的犄角旮旯里不说,连招呼也不愿招呼一声。”厅上一时间寂然无声,也没人再说话。 柳惜见和班炳煌这才想起,还未与神鹰派的人见过礼。 万古山庄与徽州金氏虽有仇怨,但两派名望地位相差不多,又怕朝阳教从中捣乱得利,是以在人前都还是互给对方几分薄面。神鹰派九年前欲借应涵钊之手抢夺龙首刀,从此和万古山庄势如水火,今日前来碍着众江湖人的面,万古山庄弟子方没有冷脸,但心中却不甚瞧得起,因此便将神鹰派的人安排坐在角落里。柳惜见和班炳煌两个稍有名位的弟子与众人招呼时偏又漏了他们,神鹰派的人自觉受人轻视,才出言讥嘲。 班炳煌走近神鹰派人众前,拱手道:“今日人实在太多,怠慢之处还勿见怪。”岂料神鹰派中无一人回应,领头的车怀素更是斜眼看向别处,直视班炳煌如无物。厅上数百双眼睛直往他们这边瞧来,班炳煌见神鹰派的人神态傲慢,暗暗有气,主人之礼已尽,当下走回厅上别处。 柳惜见笑道:“师兄,神鹰派的英雄都是别族兄弟,想来只会说方才那些言语,也听不明白你赔礼的话。” 班炳煌道:“我还说呢,怎么没人回句话,如今想想师妹你说的大合道理。”只见神鹰派中有人面色转怒,柳、班两人当下只暗暗留心神鹰派人的举动,也不再同他们多谈。 厅上众人瞧完了热闹,随意闲谈,石温忽高声道:“吕师兄,你与邹师兄、姜师兄他们让咱们到万古山庄来为你们做个见证,是做什么见证?” 柳惜见往吕山那看去,吕山道:“石师兄莫急,咱们的人还没来齐呢,等人都齐了,咱们再说。” 石温道:“听说常庄主如今不在庄上,要不要等他回来了再说?” 吕山笑道:“无碍,反正今日咱们来也不是要找常庄主。” 柳惜见心内暗思:“师父离庄,众位师长如今又均不在,他们要是在你金家哪敢如此放肆,哼,便是要把他们引走才敢来,还说什么不是来找我师父。”她心念转动,又想道:“金家为何要把师父他们引走,无非是怕师父他们在难以成事。金家说要做见证,是做什么见证?请了江湖上这么多人,该不会是无理找茬,到底为的是什么事?他们如今最大的仇敌是我,难道是冲我来的?引走师父程师伯几位,就是怕有人护着我……”当下愈想愈觉合情。不禁朝吕山座上看去,见他慢悠悠喝着茶,也不管周身事。 正痴想间,外头有人报道:“贺山派侯帮主、唐州楚大侠、中州元大侠到。”话声未落,便见厅外来了一行人,来者正是贺山派帮主侯寺桓及其门人,唐州义侠楚天留,中州侠士元浩。柳惜见再往后一看,连那日在遂州遇见的元三姐和元晟也在。 班炳煌迎上见礼,柳惜见随后,将众人引入余下的座上。侯寺桓一干人还未坐定,外间便又传报道:“广源镖局关大侠、关少侠、刁少侠到。” 柳惜见听闻广源镖局来了人,回头往厅外看去,见一高壮的中年男子带了几个年轻人随后,有男有女。多的她也不认得,那刁信她却识得。那日她身着男装与刁信打斗,又是在黑夜之中,这时也不怕刁信认出来,当下迎上去与众人见礼,互谈间才知为首的那中年男子便是广源镖局的主事人关无奇,另有两个男子是他的儿子,那些女子则是他的儿媳。刁信也带了自己的一妻一妾来。柳惜见将广源镖局诸人引入座上,暗想道:“后边不知还会来什么人?” 正想之时,关无奇离座,去与朝阳教的祝棠跃、卓秋鸣等人相谈,神色举止甚是恭谨,柳惜见心中思较起来。 班炳煌想起适才柳惜见在后厅同他交代的事,寻了时机着自己二师弟李柏鸣去安排。吕山迟迟不说正事,柳惜见、班炳煌及万古山庄一众待客弟子只好与众客寒暄。过不多时,李允然走近柳惜见,拉了她到门边,轻声道:“师姐,我师父还有鹿太师叔、洪师叔他们还是找不见。” 柳惜见道:“那咱们便先应付着。”她二人说完话,抬起头时见刁信的两个夫人凑头私语,柳惜见走上去问道:“两位嫂嫂,不知有什么要帮忙的。” 当中一个瘦些的道:“柳姑娘,我想问问贵庄的茅厕在哪?我们姐妹二人想去行个方便。” 柳惜见听了这话,脑中闪过一念,道:“我正要去厨房交代些事,正好顺道,我带两位嫂嫂去吧。”刁信的两位夫人道了声谢,随柳惜见出了厅。 客厅不远处原有一茅房,但柳惜见心有盘算,便想带两位刁夫人绕道去更远处花房旁的几间茅房如厕。行了一阵不到,大夫人问道:“柳姑娘,快到了吗,咱们怕是在路上吃坏了东西,正拉肚子呢。” 柳惜见道:“快了,夫人。” 待到时,柳惜见看着两位刁夫人进了茅房,说道:“两位夫人,这儿的路绕得很,我怕你们会迷路,你们方便完了可在这等我,我一会儿便回来接你们。” 两位刁夫人答应了。 柳惜见飞奔到花房中,寻了打理花草的两个丫头,各给了每人一锭银子,同她二人道:“你们俩一会到茅房门前去,说一番话,要大声说,让茅房里的人听见。” 那两个丫头答应了,柳惜见同一个子高些的丫头道:“你就说,你方才到厅上送茶水时,听朝阳教的两个弟子偷偷议论,关无奇把司马罄放跑了,坏了他们大事,等这趟回去,司马教主便要收拾关无奇他们。” 教另一个丫头道:“你则说,是吗,关无奇是谁我不知道,不过常听庄主他们说,朝阳教的司马教主蛮横得很,就是侄子也杀,这要收拾别人那也不出奇。” 柳惜见再教了两个丫头数语,便让她们到茅房门前剪草木谈说。两位刁夫人肚痛仍在茅房中未出,便听到了门外两个丫头的话,心中只是惊骇。两个丫头说完柳惜见所教话语,转说旁的事,做做样子便搬了两盆兰草走远。 柳惜见暗中窥看,见二夫人先从茅房中出来,在外气愤。大夫人不多时也出了来,二夫人问道:“你听见她们说的了吗?” 大夫人道:“听见了,司马徽要真敢对咱们镖局做什么,便把他囚禁自己哥哥的事抖露出来!” 二夫人顿足道:“诶呀姐姐,司马徽连侄子都杀了,咱们无亲无故的他又怎会怕。司马罄那老家伙是从咱们相公手里放跑的,相公又不是公公的亲生儿子,我怕司马徽要是真问起罪来,公公到时会推相公出来顶罪。” 大夫人抚膺问道:“这怎么办?” 二夫人道:“别等那柳姑娘了,先回去找时机和相公说这事。”姐妹二人携手匆匆离去。 柳惜见回到花房,同两个丫头道:“方才我叫你们说的话做的事,别对旁的人说,知道吗?要是让第四个人知道了,便打断你们腿!” 两个丫头诺诺连声。 柳惜见这才不远不近跟着两位刁夫人回到厅上,不出一会儿,班炳煌来到她身畔,悄声道:“方才后面的人传话来,你吩咐的事已布置妥当,不过朱师弟在后厅里加派了人手。” 柳惜见回道:“好。” 又喧嚷一阵,见惊雾推了陶辰从后厅出来,柳惜见走去同二人说道:“陶师兄,这我们来应付吧。” 陶辰早听说厅上情景,知事情不妙,便想同来抗御。柳惜见则怕真动起手来伤到他和惊雾,这才劝他回避。陶辰也知柳惜见是好意,但报了卫庄舍生之心,便道:“惊雾,你下去吧,我留在这。” 惊雾摇摇头,道:“不,弟子随师父一起。” 此时,外头弟子报道:“徽州金门邹大侠、姜大侠、金少侠、杨少侠到。” 柳惜见心道:“可算来了。”见陶辰并未带得有兵刃,便将自己长剑递在他手中,说道:“师兄,我要去待客拿着这剑不好,你暂先帮我管着吧。”说是这般说,陶辰却知柳惜见是看自己没带兵器,有意留下这剑给自己防身。他自伤了脚后,意志消沉,有一日便将自己佩剑砍砸断了,故此失了剑,适才来厅上又来得急,也未暇寻旁的兵刃。此时柳惜剑留下随身长剑与他,他知晓柳惜见本事如何,也未推拒,将剑收好。 柳惜见走过李允然身旁时,同她轻声道:“一会儿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护好陶师兄和惊雾。” 李允然点头道:“明白。” 柳惜见这才去到厅外去,同班炳煌一起与邹无晋等见礼,来的尽是金家弟子,统共三十四人。柳惜见瞧人众中并无东方五弦和东方文卯,抽身出去同李允然道:“你现去同朱师兄说,东方五弦和东方文卯没来,只怕贼心不死,往宝界山外围加派人手。” 李允然听罢,去往后厅。厅上众人看金家和万古山庄不久前才在洛水镇打斗一场,今日还能如此和气晤面,心中暗道两派奸伪。 吕山从椅子上站起,同邹无晋等人汇到一处。柳惜见叫人添了座椅,待金家弟子坐定,便说道:“吕前辈、邹前辈、姜前辈,听说今日各派的英雄都是你们邀来的,为做个见证,不知是要做什么见证?” 邹无晋和吕山相视一眼,道:“柳贤侄,实说咱们今日倒是为了找你来的。” 班炳煌来到柳惜见身侧,道:“几位前辈是为找我柳师妹来的?” 邹无晋道:“不错。”说罢,环顾厅中,又道:“怎么不见常庄主、程坛主他们?” 班炳煌道:“哦,几位师尊有事,恰不在庄上。” 邹无晋道:“那也无妨,咱们今日是为找柳贤侄来的。” 柳惜见上前两步,道:“邹前辈口口声声说要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邹无晋道:“咱们掌门的二公子金化成两月前在安州没了踪迹,这事柳贤侄可知?” 柳惜见听了这话,心中怦怦突跳,回道:“略有耳闻。” 邹无晋微微冷笑,道:“那柳贤侄可曾见过这东西?”说着,从腰间拿出两根梅花针,举在手中。柳惜见一看,才想起自己在遂州御敌,力竭倒地前迷迷糊糊,曾把金化成的两根梅花针发了出去,被救回醒转后,竟将这事忘了。 如今邹无晋将那梅花针出示在众人面前,柳惜见已知金家今日的来意如何,背后不禁起了阵阵冷汗,极力宁稳心神。 第92章 意在问罪 邹无晋觑着柳惜见道:“不知柳贤侄见过这物没有?” 柳惜见此时心神略定,道:“前辈可否将东西给我,让我仔细瞧瞧是不是我见过的?” 邹无晋思想片时,将那两根梅花针递到柳惜见手中。柳惜见面若无事,拿了梅花针细看,暗中思索对策。 梅花针正是柳惜见那日在遂州倒下前发出的,当时她气力不支,发出的梅花针便没能伤到那两个金家弟子,反被金家弟子看出这梅花针是金化成所有,禀报给了金起陆,金起陆便以此来追根溯源,查寻儿子下落。他又想儿子已将近两月没消息,恐是凶多吉少。儿子的东西是从柳惜见身上发现的,自己儿子失踪与柳惜见脱不了干系。兼之柳惜见在洛水镇杀了他手下四个得力之士,金起陆心内更是怒恨,便想大加问罪,杀了柳惜见报仇。只是惧怕常泽、程秀、鹿关秋等人,最终才想了个调虎离山的法子,先去抚宁县杀了常泽岳父,引他夫妇二人离庄。又分头设计引走鹿关秋、程秀等人,庄上的一众年轻弟子便好对付,那时来杀柳惜见再容易不过。 金起陆不能亲来万古山庄,便托吕山、邹无晋几人早早邀约各方江湖豪士,从旁见证。有那梅花针为证,金家才敢兴师动众请来这许多同道,等着坐实柳惜见暗害金化成之名,便趁机杀了她,好将所有仇都报了。 柳惜见拿着那针看了片刻,说道:“这针我倒是见过的。” 金家一众弟子面露得色,班炳煌看着金家人脸色,虽不知那针有什么关窍,但也知必定关乎柳惜见安危,不由得担忧起来。 邹无晋道:“哦,柳贤侄,这我便要问你一句了,这梅花针乃是我那师侄化成的东西,怎会在你这里?”顿了一顿,他又道:“这梅花针我金师侄一向都是随身带着的,遇敌之时方会用来对敌。旁的人,除非是与他交过手被他发梅花针刺扎,这才能捡到,不知柳贤侄是怎样得到这梅花针的?”他语气还算客气,可面色严峻,双目直视柳惜见,堂厅上正对他之人都看得清楚。 柳惜见还未答话,来不眠便插口道:“邹大侠是说,这位柳女侠,便是害得金二公子连日没有消息的人。” 邹无晋道:“咱们也只是猜测,毕竟我金师侄的东西在柳姑娘身上。” 石温道:“邹师兄,你说这东西在柳贤侄身上,如今是怎样到了你手上的?” 石温虽隐世多年,但武功高强,又是朝阳教司马徽的大弟子,邹无晋不敢小视,转过身去微微颔首,同石温道:“是,这我倒忘了说了。月前咱们和柳姑娘因白水银珠出了些争执,便在遂州打了起来,那日柳姑娘在和咱们的弟子交手时,便发出了这梅花针。”说着,回头往金家弟子人众中道:“敬邦、孝义,你们过来。” 众人只见金家人丛中出来两个弟子,走到邹无晋身侧。邹无晋指了他二人道:“当日柳姑娘便是冲我这两个师侄发的梅花针,这两支梅花针钉在他二人身上,咱们这才知道柳姑娘身上原来还有我金师侄的东西。今日来便是想问问柳姑娘,既然我金师侄的梅花针在你这里,你总该见过他吧,还请告知咱们他的下落。” 金化机也从座上站起,缓步来到柳惜见身前,作了一揖,道:“柳姑娘,我二弟已近两个月没消息了,家父家母终日里悬念,我这个做兄长的也时常想他,若姑娘知道我二弟下落,还请相告。” 他二人口上虽说是问金化机下落,言语也甚得体,但厅上均是混迹江湖多年的人,都知金家这是怀疑柳惜见杀了金化成,此番来是为问罪。 石温道:“邹师兄、吕师兄、姜师兄,你们说请大伙来是为了做个见证,便是疑心柳贤侄与金贤侄失踪一事有什么干系吗?” 邹无晋道:“也有此故,毕竟柳姑娘身上有化成师侄的东西。” 祝堂跃瞧了石温两眼,心道:“怎么石师兄老是给柳惜见帮腔。”朝阳教众人来时司马徽曾有吩咐,那意思是多帮金家,可他看石温已暗地里几次帮柳惜见探问了,不觉称奇,又有些来气。 班炳煌看金家振振有辞,柳惜见却一言不出,只怕真是如金家所说。他不明内情,又不敢催柳惜见分辩,只暗暗着急。 柳惜见拱手道:“邹前辈……”她话未说完,来不眠便抢道:“哎呀,邹大侠,也是你们教养好,丢了人还能这样好声气儿地和人说话,要是我,直接把害人的贼子抓来杀了!” 李允然道:“来帮主,你让我师姐说完话成不成!你欠人钱不还的时候倒不见你急呢,怎么说话急成这样。” 来不眠看瞧李允然,心里暗骂:“死丫头!”口上却笑道:“是了是了,我让你师姐说话。” 柳惜见道:“邹师伯,可容我问敬邦、孝义两位师兄一事?” 邹无晋把手一挥,道:“你问吧。” 柳惜见走近敬邦、孝义两人,问道:“两位师兄,那日在遂州,小妹昏厥后,不知是什么人将小妹带走的,两位师兄可曾见到?” 敬邦、孝义两人相视一眼,那叫敬邦的弟子道:“你是问那天是谁把你救走的吗?” 柳惜见道:“正是。” 敬邦心道:“你难道不知?还来问我。”想了片刻,还是道:“那日救走你的是个穿黑衣的男子,我原也不知他姓名,只是后来听同在那山上的师兄弟说,带走你那人是明千霜,使一把软剑。” 柳惜见点点头,心道:“真是他!”她自那日见到明千霜手上绑系的狗牙后,便觉当日救自己出敌群,帮自己化除胸中积存内力、疗治内伤的是明千霜,只是不好去问明千霜,方才知道敬邦、孝义两人那日在场,便问明这件疑事。 厅上众人看柳惜见问些无关紧要的事,还只当她拖延时刻。金化机颇不耐烦,又道:“柳姑娘,咱们急于知道我二弟的下落,还请姑娘相告。” 杨斌也出来说道:“就是,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柳惜见正色道:“邹前辈、金大公子,我并不知贵派二公子的下落。” 金化机心中暗喜,只消柳惜见不认,那他们便有理涨怒,当下说道:“那我二弟的东西怎会在你身上?” 柳惜见不紧不慢道:“这两支梅花针我确曾带在身边过,不过我并不知这是贵派二公子之物,也并非是从二公子身上得来的。” 吕山道:“那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柳惜见道:“说起来,晚辈还不知这两人是谁。”厅上有人道:“嗨,你不知道是谁,还是压根便没这么两个人。”也有人道:“不如爽爽快快认了吧!” 班炳煌朗声阻道:“诸位,我师妹话还未说完,今事关她清白,还请诸位让她分说明白。” 厅上这才静下。 柳惜见道:“我也是在和人打斗之时得的这两支梅花针,不过那已是在金二公子失踪之后。偏偏得这梅花针时是在夜里,我没能看清发射这针之人的容貌。” 章翼济嗤鼻笑道:“你这说的,一点也不能让人信啊,没看清这两人的容貌,你连名字也说不出来,让金家怎么找这两个人?” 厅上的万古山庄弟子无不为柳惜见紧忧,陶辰道:“柳师妹,可还有别的线索能证那两人的身份?” 竺守忠也从座位上起身来到厅中,道:“是啊,柳姑娘。吕大侠、邹大侠他们要咱们来做见证,便是想知道金二公子的下落,咱们既是作证,那也不能偏袒,你既说这梅花针是从别人那里拿来的,那只要说出这人是谁,你在哪里遇见的,咱们连同金家的英雄们去查访明白了自能还你清白。” 厅上不少人称是。 柳惜见知东海四侠素来正义,便向竺守忠行了一礼。说道:“前辈,那两人的线索也并非全无。晚辈曾在洛水镇红石村的一座荒宅里和那两人交过手,只是年轻识浅,看不出这两人门派来历。” 万古山庄弟子听到这话,更急了几分,只听柳惜见后面说道:“不过交手时晚辈心神贯注在那两人招式上,虽是在夜里,却也还能偶尔见到他们使的剑招,记了几招在心里。晚辈虽瞧不出这些招式归属何门何派,但这里有众多的英雄同道,识见在我之上,定能瞧得出这两人的武功来历。不如晚辈在这里试演那两人使过的几招剑法,让众位前辈帮着解译,看能不能瞧出那两人门派,也好帮着邹前辈、金大公子他们找寻金二公子。” 石温道:“这便是了,你记得那两人的招式便使出来吧。” 竺守忠也道:“是啊。” 金家众人看柳惜见说的从容,不禁自疑起来。 柳惜见的佩剑放在陶辰那里,陶辰听说柳惜见要试演剑招,同惊雾道:“送你柳师叔的剑去。” 惊雾捧起柳惜见佩剑送去,柳惜见拿起自己长剑,拔剑出鞘,厅中的邹无晋等人退下,她便将那日在洛水镇红石村荒宅后所遇那女子施展过的剑招试演了一遍。 厅上人瞧了几招后,大半的人面色也转得奇疑起来,只少有几个是一副明了神态。班炳煌瞧了几招,和自己几个师弟私议一阵,又走到陶辰身边问道:“陶师兄,你瞧得出来柳师妹使的是哪派的剑法吗?” 陶辰摇头道:“班师弟,我也瞧不出来。” 隔了片刻,柳惜见将剑招试演完毕,收了剑抱拳同众人行了一礼,说道:“这便是那两人使的剑法,晚辈见识浅薄,不知这是什么门派的武功,还请众位前辈赐告。” 竺守忠道:“嗯,这是从前锡无教的剑法,如今会这剑法的便只虞轻尘虞老前辈和他的门徒。” 第93章 破解危局(一) 虞轻尘数十年来居于边地,当今中原武林少有人见过他功夫,若不是年纪稍长颇有些阅历的,还也真瞧不出柳惜见所使的剑招是源自何门何派。要不是竺守忠说出这剑招来历,厅上大半的人还真不知。 邹无晋与吕山等金家弟子因多年追寻谭家兄妹,倒是认得出这是虞轻尘的剑法。在柳惜见使到第三招时,邹无晋、吕山、姜河清几人便瞧出那是什么剑招,互各惊疑。 班炳煌看事有转机,来到厅中,拱手道:“竺前辈,晚辈曾听家师说,虞老前辈移居西域多年,晚辈等识见浅薄,故瞧不出这是虞前辈的武功,也不知虞前辈是否有传人。竺前辈既说这武功是虞老前辈传下的,那便是说我师妹得来的梅花针,是虞老前辈或是他门中之人的了。” 竺守忠道:“若柳姑娘所说属实,那便是了。虞老前辈这几十年来都不曾在中原走动,但却有三个徒弟,听说他的三个徒弟近年偶尔蹑足中原。”说着,转来询问柳惜见道:“柳姑娘,不知你遇到的人多大年纪,是男是女?” 吕山也问道:“是啊。” 柳惜见道:“是一男一女,听说话的声音该是年轻人,那个女子称和她一起的男子大哥。” 太唐门中站起一六十来岁的老者,正是号称铁手神拳的公羊伐。公羊伐步到厅上,说道:“这虞轻尘老前辈收的三个徒弟本是亲兄妹,大弟子便是大哥,名叫谭鑫玉,二弟子是二姐,名叫谭霏玉,三弟子是最小的弟弟,名叫谭经玉。虞老前辈没别的传人,照柳小朋友说的,她遇到的,当是谭鑫玉和谭霏玉。” 池昂笑道:“那不是青衿剑侠谭清的儿女吗?” 竺守忠道:“不错,虞老前辈收的三个徒弟正是谭大侠的三个子女。”厅上众人均知徽州金氏和谭清的恩怨,这时听说梅花针是从谭鑫玉兄妹手中得来,均想是谭家兄妹为复仇对金化成下手,不禁眼朝金家弟子座上看去。 邹无晋和吕山互瞧了两眼,邹无晋寻思片刻,问道:“不知柳姑娘是在何时遇到这两人的,又怎样从他们手里拿到这梅花针的?” 柳惜见道:“还是半个多月前和贵派在洛水镇生了纷争时遇到的。便是在我遇到前辈的前一夜,那时我拿了白水银珠,带着江时安江前辈,正被贵派的师兄围追,后来偶遇班师兄和汤师妹。咱们三人便逃到了一叫红石村的地方,在村尾寻了座废弃无人的宅子藏身。” 汤芷芬此时不在厅上,班炳煌道:“不错,当日是我带柳师妹和汤师妹去的那座废宅中。”他出言只为证柳惜见所说非虚,厅上众人明白,也不责他打断柳惜见说话。 万古山庄与徽州金氏多年不和,大大小小的争架打过无数回合,后在人前还能如若无事,各自笑脸相应,这般情形众人已见得多了,因此这时柳惜见当众提起两派当日在洛水镇相争一事,竟是不觉得出奇。 金家众人心中虽有气,但一来己方并非全无过失,若是一闹,那在洛水镇上他们以多围少还落个惨烈结局也实在丢人,不如不提。二来在众人之前也要持守大宗派风度,便只能暗暗忍下。 柳惜见续说道:“后来班师兄要去寻几位师尊,带着我和汤师妹太过显眼,便独身前去,留我和汤师妹在那废宅中。天色将黑时,汤师妹外出寻吃的,被贵派的师兄围追,她为不连累我,便去了别处,没再回那间废屋子里。此一节,贵派的师兄们应当知晓。” 吕山道:“不错,咱们后来听说确是这样。” 柳惜见道:“我在那宅子里等班师兄和师妹,到了天黑时,听到屋后的林子里有动静,担心是金家的师兄们追来,便提了剑去后林查看。谁知来的是一男一女,他们像是也不知在那里会遇到我。问我是谁,那时我正处在被人追杀之际,并未告知他们我的姓名。谁知那男的问我是不是金家的人,我回说不是。” “那男子想了一会儿,不信我说的话,便让她妹子来试我的功夫。那女子拔剑便朝我攻来,我也只能出剑抵挡,过了二十几招,我渐渐不敌,便发了几枚铜钱像那女子打去,那女子后来便用这两支梅花针回敬我。再过几招,那男子便叫停,说道‘她不是金家的人,住手吧’。那女子便真住了手。那夜江大侠也在那废屋里,我去屋后的林子里和人相斗,总会有打斗之声,他该听得见的。” 金化机道:“我江师叔说,你们将他带去过一间破烂的屋子里不错,可是他被你重伤,一路都是昏昏沉沉,你说的中途与人相斗一事,便没听江师叔说起过。” 班炳煌闻言大急,上前便要辩说,柳惜见伸手拦住,说道:“这也不妨,当时咱们为了保命,还抓了贵派的一位师兄,欲在情急之时以他做要挟。”说到这,金家人众中便有人骂道:“狗杂毛,你还有脸说!” 班炳煌怒道:“这位师兄,如今咱们说的是另外的事,昔日的旧怨便先放一放,你们是为金化成金二公子的下落而来,如今事关金二公子,这么一直出言阻断,难道是说不想知道金二公子的下落吗。”他所说其实只为防金家人插口,好让柳惜见陈说,其言语也不见得合事理。但这关头上也顾不得了,先给那出声阻拦的弟子扣个用心不良的大帽子,好让其他人不敢再出恶言。 邹无晋朝身后的弟子摆摆手,同柳惜见道:“你接着说。” 柳惜见道:“这位师兄叫江前辈师叔,不过咱们问他名字他没说,他曾帮江前辈喂过止痛的药丸,那时江前辈是清醒的,邹前辈、吕前辈你们若是疑心我所说有假,便去问江前辈,那晚与他同在废宅中的弟子是谁,找到那弟子再问我是否曾出去与人打斗过。当时那位师兄只是被点了穴道,并未昏迷,该是听得到动静的。” 邹无晋倒无不信,赵贤安等护送白水银珠前去陵城时,金起陆得知谭鑫玉与谭霏玉从西域来到中原,便命他与罗松云追查谭家兄妹行踪,谁知谭家兄妹竟是去往洛水镇,正巧赵贤安他们也改道到了洛水镇,几方人这才遇上。而后来金起陆赶来洛水镇,谭霏玉更是趁夜深之时潜入金起陆寓所报仇,原本谭霏玉不是金起陆对手,眼看便要擒住她时,谭鑫玉赶来相救。这谭鑫玉武功便高出谭霏玉,不仅救走了谭霏玉,还重伤金起陆。金家掌门人受伤,他们一行人这才不得不退离洛水镇,带金起陆回徽州养伤。算算时日,与柳惜见所说时段相合。 而虞轻尘的剑法封世多年,他们也都是近年来追踪谭家兄妹与这兄妹三人过招才得见。此前并未听说万古山庄与虞轻尘有什么交集,便是从前山庄中先人有见过虞轻尘剑招、传教给弟子当做增长见识的,最多也只是几招几式,可柳惜见方才接连使出五十多招,太过全备细致。除非是柳惜见亲眼见过有人使虞轻尘门下的剑招,记忆得来,不然她绝不能知道如此多的招式。因此,柳惜见说她见过谭鑫玉兄妹,邹无晋、吕山、姜河清倒是信了。 不过这于邹无晋等人来说并不是好事,他们早知金化成在安州失踪那段时日柳惜见也在安州,自知道柳惜见身上有金化成的梅花针后,便推测柳惜见已害了金化成。有了梅花针做证据,便上门来问罪,来个数仇并报。如今柳惜见却有了新证,推算来亦是合理。倒让他们自疑原先推测有误。这么气势汹汹而来,还劳动众多江湖朋友,最后若闹个乌龙,不单惹人笑话,连本门血仇也报不了了。 邹无晋、吕山、姜河清三人一同想到此处,正在想后策。 班炳煌便道:“这么说,这梅花针其实是谭鑫玉他们的,而非是金二公子的了。” 金化机急忙道:“不可能,这梅花针便是我二弟的。”说着,指了柳惜见手中的针道:“此针形式特别,是我二弟亲自设计的,针尖端的梅花隐隐显出绿色,乃是绿蕊。旁人的梅花针,没他用的别致。” 柳惜见看过那针多次,知尖端确是绿蕊梅花不错,但在人前怕露出破绽,还是拿起那针再瞧了瞧,说道:“不错,我前些时候没仔细瞧,这梅蕊真是带点青绿色。” 竺守骁道:“这么说,这梅花针真是金二公子的了。” 金化机道:“错不了。” 公羊伐道:“柳小朋友说,这针是从谭鑫玉兄妹那里得来的,不知谭家兄妹又是怎样从金二公子那里拿来的这针?” 陶辰说道:“听说金二公子是一个多月前在安州没的踪迹,是不是?” 邹无晋道:“不错。” 陶辰道:“一个多月前,我和我师父、明师弟、袁师妹还有柳师妹几个路过安州。正巧那时贵派带了一些弟子也到安州,要是咱们听到的消息不错,金二公子便在其中。后因一点小误会,家师曾和贵派弟子动手,后来才知贵派擒住了个叫徐珠的女子,这女子便是谭鑫玉之妻。可又听说徐珠没过几时便被救走了,不知是不是谭鑫玉他们救的。若是谭鑫玉兄妹救徐珠时和金二公子交过手,而二公子发出梅花针对敌,这梅花针便有可能被谭鑫玉他们收去了。金二公子又是在安州没的踪迹,金家与谭家有宿怨,那时徐珠在你们手上,要说谭鑫玉他们为救徐珠和金公子交手,那也是极有可能的。” 邹无晋等人所虑便是陶辰说的这番言语,几人也怕金化成的梅花针是在谭鑫玉等人救徐珠时被他们拿去的,那柳惜见嫌疑便洗脱了,当下金家三个领头人不由得凝思起来。 第94章 破解危局(二) 自陶辰说完话,厅上一时静下。金家追拿谭氏三兄妹一事,江湖上也有一些人知晓。但曾擒获谭鑫玉之妻徐珠一事,除却参与其中的青渡堂外,别派无人知道。 这时陶辰说出此事,邹无晋、吕山等人无不吃惊。 石温道:“邹师兄、吕师兄、姜师兄,可曾有这么回事?” 邹无晋干笑两声,道:“万古山庄还真是神通广大啊。”众人听他话中微义,便是直认徐珠被他们擒后又被救走。 邹无晋、吕山等人知道万古山庄有个安玖儿,专搜寻江湖上消息。是以对万古山庄知晓徐珠被救一事虽感吃惊,稍加一思,却也想到必是程秀等同焦顺在安州动手后回禀与常泽,常泽派安玖儿暗中追查这事,陶辰等万古山庄弟子这才知晓。 石温道:“如此说来,金二公子的梅花针在谭家兄妹手上,便说得通了。” 此时邹无晋等人的盘算已全被搅乱,一时无话。金化机见几位师叔迟迟不语,便道:“谁知柳姑娘说遇到谭家兄妹、从他们那里拿得梅花针一事是真是假,咱们却亲眼见到这梅花针是从柳姑娘手里发出的。” 柳惜见道:“金公子又可曾亲眼见过我得到这梅花针时的情形吗,可曾在场吗?” 金化机不答她言语,柳惜见又问道:“金公子可曾亲眼见过我得这梅花针时的情形?”言语间已隐有怒意。 金化机道:“未曾见过。” 柳惜见正色道:“那金公子又怎知我从谭家兄妹那里拿到这针一事是假的!” 众人看柳惜见和金化机言语激切,再不劝和只恐要吵起来,竺守忠道:“两位贤侄勿躁,事情尚未查明白,争也无益啊。” 贺山派的侯寺桓道:“可是这金公子说的也不无道理啊,柳贤侄得这梅花针的经过并无人看见,谁也不知她是不是从谭家兄妹那里得来的。” 班炳煌道:“侯帮主说的怕有失偏颇,既然我师妹得针之时无第三方人在场,又怎知她说的定是假。” 侯寺桓认得班炳煌,当下道:“班少侠我也并非一味偏袒于谁,只是事实如此,只能说柳姑娘从谭家兄妹那里得针一事存疑。” 班炳煌道:“好,这样说法才有理。” 金化机道:“反正这针最后是从你柳惜见手上发出来的,柳姑娘你怎样都要做个解释。” 柳惜见道:“大公子,我已解释过了,这针是我和别人打斗的时候得来,并不是从金二公子身上所得。”她顿了片刻,又道:“我那时得了梅花针也不知这针是金二公子的,只是那时正被贵派弟子围追,便想留着这针也好防身用。那时我已听说金二公子失踪一事,要是知道这针是二公子的,又怎会留下多惹嫌疑,更不会在金家的师兄们面前发出这针了。” 石温道:“是啊,倘若柳贤侄是害得金贤侄失踪的人,那她又怎会留下金贤侄的梅花针,那不是遗了后患吗,这还不算,还敢朝你们发针,不是自曝恶行吗,谁会这样傻?” 金化机道:“也不尽然,有的人便是不按常情行事。” 柳惜见板正了脸道:“金大公子,话要是能这样乱说,那我也大可以说你为了日后的掌门人之位除了自己兄弟,眼下要将这黑锅甩到我头上!” 金化机气急,怒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也不和你一般见识。” 柳惜见冷笑道:“我没什么狗嘴象牙,金公子你却是见识一般,不会转弯。”他二人还欲争辩,被竺守忠、公羊伐等人劝住。 陶辰定定瞧着金化机道:“大公子是认定了我师妹便是害二公子失去踪迹的人了?任她怎样解释你也不信?” 吕山道:“哎,陶贤侄这话可错怪人了,咱们也只是得到这么个线索,前来探问罢了。只是柳姑娘虽说这梅花针不是从我化成贤侄那里得的,她是否真从谭家兄妹那里得针又无证人,我瞧不如这样,柳姑娘不如去找谭家兄妹来,咱们在众位英雄面前对证,瞧瞧我化成贤侄的针是不是真被他们拿走的,如此也可证明柳姑娘你的清白。” 柳惜见心中暗骂:“吕老贼,你算盘倒是打得叮当响,想要我去帮你们找大哥,哼!”她思忖片刻,拱手道:“金二公子无故失了踪迹,众位前辈忧心已久,此情我也知晓。不过我敢发誓,金二公子失踪一事与我无关。目下我是身有嫌疑之人,由我亲自出马去请谭鑫玉他们,也无不可。只是我并非真凶,到时便是照实陈说,众位听到的仍是如今日我说的一般,我从未与金公子谋面,没有和他交手,更没有将他藏起来,真到了那时,只怕还会有人疑心是不是我收买了谭家兄妹,才得这么个结果。” 金化机冷笑道:“依你的意思,是要我们金家亲自去寻你说的谭家兄妹了?” 柳惜见笑道:“那也不是,说句实话,若是要金家去寻,我也怕你们暗做手脚,要谭家兄妹陷害于我呢。” 金化机气得竖眼,邹无晋扶了他肩膀,上前来同柳惜见道:“那依柳姑娘意思是要怎样?” 厅上有人道:“是啊,总要给个说法吧。” 柳惜见道:“这话从何说起,我与金二公子失踪一事并无什么干系,给不了什么说法,如今想的只是证自己清白。”言毕,朝四方座上的宾客各作了一揖,这才说道:“今日众位既是来做见证,眼下我所说的法子还和诸位证人相关。” 众宾有的已料到柳惜见要说什么,心中只是暗暗衡量。 柳惜见同邹无晋、吕山、姜河清三人道:“三位前辈,你们凭两支梅花针便怀疑我害得金二公子失踪,这梅花针我是如何得来,方才已同你们解释过了,只是诸位看来不信。这会却要我去请谭家兄妹来对证,我这头个嫌疑人去请,只怕让人怀疑我与他们串通,到时谭家兄妹说的话又不能让金家的师兄们信服。邹前辈,公平起见,我看不如再劳动这厅上的诸位证人,咱们两家请几个德高望重的侠士,去向谭家兄妹问明,他们是否曾在金公子手上得过梅花针?又是否曾在洛水镇红石村的荒宅里遇见个万古山庄的弟子,和这弟子打过一架?如此由第三方公证人办事说话,可不是让咱们都放心。” 石温道:“柳贤侄说的不错,如今你们两家各执一词,又牵扯到谭家兄妹,咱们这些做证人的也不知孰是孰非,倒是要把谭家兄妹也请来才好下定论。” 公羊伐道:“石大侠说的有理,承蒙金掌门和吕大侠几位瞧得起,今日请了我公羊伐来作证人,这做便要做到底,若这事后面还需帮忙之处,你们尽管开口便是。” 邹无晋回头看向吕山与姜河清,吕山想了一阵,冲邹无晋摇摇头。邹无晋深吸一口气,说道:“罢了,如此太过劳苦众位同道朋友了,柳姑娘既说这梅花针是从谭家兄妹那里得来的,咱们着手另查便是。只是来日若查明真相,此事还与你柳惜见相干的话,那咱们也绝不会饶恕了你。” 柳惜见朗声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们自去核查便是。” 吕山道:“好!” 石温道:“今儿这事,便可暂时了了吧。” 姜河清道:“柳姑娘和咱们金师侄的事可暂先搁下,不过嘛还有一事,要众人帮寻个公道。” 班炳煌眉头一皱,道:“姜前辈说的事,莫非还是和咱们万古山庄相干?” 姜河清道:“不错。”他一面说一面用眼横扫厅上,不多时道:“不过咱们要找的人不在这厅上,烦众位贤侄去将他请来。” 柳惜见道:“不知姜前辈要找的是谁?” 姜河清道:“明千霜!” 柳惜见心下生疑,问道:“我明师兄哪里又得罪可贵派?”她记得自明千霜回庄后,并未与金家有过什么大斗,片刻后想起或是在救自己时又杀了金家的什么要紧人,正惊疑间,金元极从座上站起,朝柳惜见缓步而来,口中道:“明少侠杀了我的二弟子关无鸠。无鸠又是广源镖局关无奇关英雄的堂弟,他是家中独子,现未娶妻,他一死,他家便绝了后,他父亲要我为他讨个公道。无鸠是我的弟子,被人所杀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姜河清道:“百日门与金家本是同根同源,如今他们的弟子在明千霜手上遭了难,咱们掌门闻得消息,也想助百日门一助,以告慰金家先人。”众人听得这话,均知金家和百日门已摒除前嫌,结为同盟了。 姜河清道:“不知明千霜明少侠如今可在庄中?” 柳惜见看来者不善,此事又未曾听明千霜提起,便道:“我也不知明师兄在不在,不过他若是在庄里,听到庄上这么大动静,该会来厅上的。如今已过了这样长时候,还不见他来,也不知是不是出去了。” 关无奇上前来说道:“劳姑娘派人去找一找,我婶母因无鸠堂弟之死已哭瞎了眼睛,我叔父亦因丧子心痛卧病在床,几番托我给无鸠讨回公道。” 柳惜见经他几人这么一说,记起当日在遂州时,追拿冯心雪讨要珍珠的人里头有个姓关的,便问道:“这位遭难的关爷,可是曾因索讨黑珍珠追拿过蜀州冯嵘大侠的千金冯心雪?” 金元极道:“不错,无鸠便是为了向冯心雪讨要黑珍珠,才被明千霜所杀。” 柳惜见想要问个明白,金元极又道:“柳姑娘且先派人去把明少侠找来,咱们再说清吧,毕竟这事是和明少侠相关。” 柳惜见寻思片刻,随意派了几人去寻明千霜,自己仍留在厅上。 第95章 再起波折 班炳煌见金家接二连三生事,好不着恼,遂问金元极道:“金前辈,我明师弟之事,可否说得仔细些。” 金元极道:“莫如等明少侠来了咱们再对质,如此谁也不会冤了谁。”厅上人原也想尽早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金元极已这般说了,众人只得等明千霜到来,柳惜见想拖延时刻,也不与去寻明千霜的弟子说明千霜是在何处。 可没过几时,明千霜便来到了厅上,却原来是一寻他的弟子路上遇着正赶来的卫仪卿,卫仪卿也不知厅上情形,那弟子一向她打听明千霜的下落,她便也说了。 明千霜一步入厅中,百日门那姓柴的女弟子便指着他道:“这人就是明千霜!” 明千霜眉头微蹙,正眼瞧着姓柴那女弟子问道:“就是你要找我的?” 金元极打量了明千霜一阵,见他容色清俊,身如长松,双目神光清亮,却又透出隐隐的哀愁,面无柔和,性气清冷,光瞧面相却更像个文人。 明千霜见金元极直往自己看来,再一看他衣饰年龄,已猜知这人是谁,却不见礼,只任金元极打量自己,瞧他要如何说。 柳惜见欲要上前来引见,道:“师兄,这是……”她话未过半,明千霜便笑道:“金元极。”百日门弟子看明千霜直呼师父名讳,大是不乐,有人叫道:“你这人好不懂礼,我师父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明千霜斜睨着那弟子道:“天下人谁的名字不许人叫,要是不许人叫,那还要这名字做什么。” 厅上人中石温最是不拘小节,只觉明千霜话甚对他脾味,明千霜话音一落,他便出声道:“这话说得有理。” 明千霜瞧了石温一眼,再转回头去同金元极道:“听说是为了关无鸠那家伙来的?” 金元极听明千霜言语无礼,心里也有气,肃容说道:“不错,无鸠死在你手上,总要给个说法吧。” 明千霜笑道:“金大侠是要说法还是要打法?”厅上数百双眼睛紧紧盯住明千霜,外派人单看热闹的,还觉明千霜大胆,万古山庄弟子有的暗道明千霜激化事端。 金元极道:“明少侠这话说的爽快,你既这么说了,便是直认你杀了无鸠了?” 班炳煌看情势不对,说道:“金前辈,咱们还不知这事的详情,我明师弟如何会和贵派关少侠动手?谁有过在先?相斗时是怎样情形?此中种种,还待问明了再了断。” 来不眠道:“你们万古山庄屁事真多。” 人众中有个五十多岁的白衣侠客道:“我看这位姓班的小兄弟说的很是,咱们受邹大侠几位所邀来万古山庄,只说是要给你们作证,做什么证却没明说,如今却原来是要做两件事的证人,第一件事如今已说明白了,这第二件事你们也要说清楚才是。不然常庄主不在咱们贸然来到庄上已是失礼,如今又几次逼他门下的年轻弟子,要是说不清楚道理,那你我日后不是要落个欺负小辈之名吗。” 来不眠看说话之人是人称“菩提尊者”的计晴远,说道:“尊者仁善,也非咱们不讲理,实是万古山庄这两位少侠俱和咱们今日的案子有莫大的牵连。”计晴远年轻时曾出过家,在洪州的芥子庙苦修参禅,他居所又是在一株百年的菩提树下,后来踏出江湖便有了“菩提尊者”这个名号,即使还俗,这称呼也没变。 方才这番话若是别人说的,来不眠定要诡辩一番,但计晴远颇有义名,武功又甚强,多受人敬重,来不眠不敢与他争口舌上的便宜,便只随口说了两句话。 竺守仁道:“计大侠说的不错,金大侠,关大侠,你们说万古山庄的明少侠杀了关无鸠关少侠,这当中的详情你们要说明白,咱们才能评断。” 金元极高声道:“好,便如诸位所说。”言罢,回身叫道:“灵萼,你关师兄遇害时你在他身旁的,便说说当日的情形如何。” 柳惜见看那姓柴的女弟子从金元极身后出来,躬身道:“是。”这女子名叫柴灵萼,是金元极夫妇收养的孤女,因她最会讨人欢心,平日里很得金元极夫妇宠爱。 柴灵萼出来便道:“半月前,老夫人命咱们去买黑珍珠,咱们本已和卖珠的胡商订下了,只差银钱没付,可后来冯心雪半路截胡,花高价将珍珠买走了。那日咱们赶到遂州向冯心雪讨要黑珍珠,还没讨还回来,明千霜便也到了遂州。后面,咱们追到一户农家里头,见到冯心雪和明千霜……”说到这手往柳惜见指来,续道:“还有她,那时她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咱们得了老夫人的吩咐,要拿回黑珍珠,因此,一见冯心雪便和她要。谁知冯心雪不肯给,还出言不逊,咱们要不到,便只好动手和他们抢了。” “关师兄对付明千霜,我和周师妹、王师弟他们对付冯心雪。初时咱们见关师兄使了一招‘金阳破云’,明千霜回使一招‘白马跳江’,后面咱们斗到紧要关头时,便忘了看关师兄和他是个怎么样斗法。等听到关师兄一声惨叫,朝他看去时,只见明千霜将剑从关师兄胸口上拔下来,关师兄这样就给他害死了。” 厅上众人听了,均想:“你们两派弟子相斗各凭本事,也没什么不公,要报仇私底下报便是,怎么反要把我们拉来?” 柳惜见垂头暗思:“姓柴的说那时我也在,在一户农家里,那该是师兄和冯姑娘救了我之后的事了。” 柴灵萼又道:“那时不只我们,还有徽州金家的汪雄汪师兄、乔西康乔师兄也在,他们可作证。” 金元极道:“邹师兄,烦劳请汪、乔二位师侄出来。”话音甫毕,明千霜将手一抬,止道:“用不着请了,是我要了关无鸠的命不错,这倒没什么假的。” 姜河清道:“你既认了那总要给关家和百日门一个说法吧。” 明千霜道:“好,你们既要说法,那我便给个说法。此事起因乃是因为一百颗黑珍珠,关无鸠和我冯师妹同到一个西域胡商那买珍珠,自然,关无鸠早了一个时辰,只是那胡商要价太高,关无鸠没带够银钱,那胡商定要给足了钱才肯放货,关无鸠没法子,只好先去凑银钱。我师妹在一个时辰后找到那胡商,开高价从胡商手里走了那一百颗黑珍珠。由此,你们便对我师妹穷追不舍,几次欲置她于死地。难道说我便眼睁睁看着你们将她杀了夺走她买的黑珍珠?” 他顿歇片刻,接着道:“那黑珍珠我师妹是买来做药治病的,这事若说她有过错,便只是半路抢先买走你们看中的东西。可一来那时你们未交付银钱,更未签什么契据,黑珍珠还在胡商手上,并非你们之物。二来是那胡商仍将黑珍珠放在市上挂卖,引主顾攀争抬价,我师妹有急需,这才出高价买了,这当中,是不是那胡商过错更大。其后你们向我师妹讨要黑珍珠,她也和你们说过那黑珍珠是做药用,原求你们体谅,也曾说你们若是同要这黑珍珠做药,她可让五十颗给你们,可你们不答应,我师妹只得同你们周旋了。” 说到此处,明千霜看向柴灵萼,道:“柴姑娘,我冯师妹同你们商量平分黑珍珠而你们不答应一事,可是有的?” 众人向柴灵萼瞧去,柴灵萼道:“那珍珠本是咱们先看上的,老夫人又下了令一颗不许少,咱们自然是全要的。“ 明千霜扭过头来,说道:“你认便好,事本不用闹得这样僵,可提出两全的法子你们又不答应,非要将黑珍珠全带走,后面更是请了许多人一起来帮你们争抢那黑珍珠,什么阔阎王,什么元三姐,轮番攻袭我冯师妹,我冯师妹几次遇险送命。早说过那珍珠是做药用的,你们不顾情由硬抢东西伤人,也未免强凶霸道了些。那日在遂州正好又遇到你们来抢我师妹的东西,我脾气一向不好,也不会让着谁,关无奇抢到我头上,难道我就任他抢不还手?何况,他那时朝我使的也是杀招,我出手若不狠,那死的便会是我。” “在江湖上走动,既然不肯互给面子,那交起手来自是拼强弱,关无鸠学艺不精,因此丧命怪得了谁!” 明千霜所说虽入情理,但后面几句话也太直,难免不中听,厅上与他脾气相似的自说好,那些个喜欢温和的却觉他傲慢无礼。 金元极听明千霜说自己弟子武功不济,冷冷道:“哦,照明少侠所说,你自认无过喽?” 明千霜道:“伤人性命不敢说不是罪过,我也并非以为自己一点罪过没有。金大侠不要胡乱给我安不是。只是,我有过,关无鸠他就没有过错吗?这过错难道是凭人的死活来定的?难道是死了的人便有理?” 他说罢,金元极道:“万古山庄的弟子,都是好口才呀。” 明千霜道:“你们要我给说法,如今给了。那除了说法之外呢?” 竺守忠道:“金大侠,如今常庄主也不在,要不等他回来,你们再商量这事的处置之法。” 柴灵萼也不顾师长没有发话,说道:“自古杀人偿命,凭他是谁的弟子。” 金元极轻声斥道:“灵萼,退下。” 明千霜环顾厅上众人,眼光转回到金元极面上,定睛瞧他。金元极道:“明少侠,我脾气比别个不同,一向不许别人伤我门下的人,即便有过,那也要我自己来收拾。无鸠死于你手,我作为他师父,绝不会不管不理。” 明千霜拍掌道:“好!爽快!那金大侠要怎样个管法?” 第96章 厅上对质(一) 金元极看明千霜面无惧色,似笑非笑道:“杀人偿命!” 明千霜笑了一笑,并不答话? 柳惜见曾听师父说过,金元极为人偏狭,为了给弟子报仇而杀明千霜也是大有可能的,便说道:“前辈,万事讲一个理字,当时我师兄和关少侠公平相斗,双方均有不是之处,我师兄若不自保,便要被关少侠所杀。与人厮拼的情形相信金前辈也曾经历过,此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事理,还望前辈念及。”她话中意思,即是要金元极设想明千霜那时情景,将事化小。 不料金元极却道:“那又如何?天下间公平相斗丧命的,就不许旁人去报仇吗?” 明千霜道:“惜见,金掌门说的不错,我今日要是技不如人,死在百日门中人的手里,来日你们也替我报仇便是。” 柳惜见凝目向明千霜看去,明千霜正也向她瞧来,一人翠眉轻颦,目含隐忧,一人面和容从,眸似明星。两人目光相交的一瞬,微一恍神,竟都忘了眼前事。柳惜见心赞明千霜心正不伪,明千霜感柳惜见为己陈情。直到厅上有人说话,二人才移开眼去。 金元极道:“柳姑娘,你明师兄也这么说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柳惜见看事难转圜,又瞧了瞧金家众弟子,均是看戏的神情。道:“若金大侠执意如此,晚辈等只好奉陪。” 金元极听罢,向万古山庄弟子人丛中瞧了一眼,道:“听你口气,你们也要一起上了。” 柳惜见道:“那要看前辈怎生安排了。”她话中意思,自是说金元极若不留情面,那万古山庄弟子绝不会袖手旁观。 厅上有一僧人,名唤觉空,心性慈悲,如今见双方势如水火,便道:“阿弥陀佛,冤冤相报何时了,金施主,今日你杀他,明日他杀你,逝者已逝,杀伐无益,不如宽宥,不咎前嫌,以积福报。” 厅上众人均是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未免觉得这位觉空大师此想纯真。金元极当即回道:“觉空大师是佛门弟子,心怀慈悲。在下却是江湖武夫,向来只讲有仇必报!” 觉空常年身在佛寺,少待人事,于种种世情都是往好了想,这时劝说不住金元极,本欲再劝。却听得有人说道:“金前辈,要是关无鸠当真死的无辜,别说你要找我明师兄报仇,咱们万古山庄也是要自理门户的,可关无鸠当日所为,实在叫人不齿。” 众人往说话之人看去,见说话人是个穿青的瘦矮男子,十八九岁年纪,正从万古山庄弟子堆中一步一步踏出。柳惜见一看那人,见是安玖儿门下的卞同之,微觉奇怪。卞同之一向沉默寡言,在人前更是不会轻易开口。这会见他竟满脸庄重驳斥金元极,柳惜见倒感奇多过喜。明千霜并不认得卞同之,但看他竟能说出当日的隐处,也是一怔。 金元极双眉一抖,含怒道:“这位少侠,话不能乱说。” 卞同之道:“晚辈知事的轻重,也不会妄言。”说罢,看瞧柴灵萼,道:“柴姑娘,你方才所说不尽不实,便要就此定了我明师兄的罪,心中还能如此安定,在下佩服。”他说虽是讥讽言语,却真还朝柴灵萼抱拳。 金元极道:“你明师兄方才也自认杀了无鸠,怎么,难道还会有假?” 卞同之朗声道:“我师兄手刃关无鸠这本不假,可是关无鸠犯了武林规矩,其行可耻,我师兄不说全当日之事,是给你们百日门和广源镖局留几分颜面呢,谁知金大侠还是苦苦相逼,我实在瞧不过眼,要为我明师兄分辩几句。” 明千霜更感惊奇,心道:“你是谁?怎会知晓那日真情?”思想于内而形于色,金元极往明千霜脸上一扫,见他也是惘惑神色,情知有异,便道:“你怎知道,难道你那日也在场?” 柳惜见知卞同之等人常被安玖儿派往四处打听消息,那几日安玖儿真也派弟子赶到遂州,卞同之或真撞见明千霜和关无鸠相斗也说不定,忙道:“卞师弟,今日这么多前辈英雄在此,你可不要打诳语。”一面说,双目一面直视卞同之。 卞同之道:“是,师姐。” 石温道:“小兄弟,你说当日你这明师兄和关无鸠相斗,还另有别情,是不是?” 卞同之道:“是,晚辈正要说呢。” 石温道:“那你说便是。” 卞同之朝石温微微躬身,接着说道:“当日我柳师姐被金家的师兄们围攻,后来百日门也掺和其中,也巧冯姑娘到了遂州,于是金门与百日门便一同抓拿我柳师姐和冯姑娘。那日我柳师姐和冯姑娘被你们两派逼到遂州一叫平亭坡的山上,你们一百多个弟子围攻她们两个,我柳师姐有伤在身,与你们大战几次已是不支,便在将遭杀戮时,我明师兄赶到,击退金门与百日门的弟子,救了柳师姐和冯姑娘脱险。” 他说到此处,便道:“当日我奉了师父之令寻找柳师姐,可是晚了明师兄一步,明师兄将柳师姐救走后我连同我的几个师兄方才赶到,那时还与金门的杨廷绍、孟诗两位弟子交过手。”言毕,上前两步,道:“杨少侠今日没来,孟少侠却是在的,孟少侠,我说的不错吧。” 众人往金家的人堆里看去,金家人却迟迟没有人出来说话。石温斥道:“看去都不是孩子了,怎么一点礼节也不懂,人家问话呢,孟诗是谁?出来答话!” 吕山看石温言斥本派弟子,本来不悦。但想孟诗在人前不接人问话,确实失礼,无奈之下,只得回头道:“孟诗,你出来回话。” 孟诗道:“是,从人众中走出。”朝卞同之微一颔首,道:“这位师兄,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万古山庄弟子虽不知真相,但到底是心向自己人,如今见孟诗否认曾与卞同之交手一事,大多人便觉得来气。 卞同之微微一笑,道:“你不认那也随你,不过那时彭梁山的尤老前辈路过,我在和杨廷绍交手时使出一招‘白鹤凌云’,险些伤了他,还是尤老前辈飞出一颗飞蝗石,打偏我的剑,这才没伤着人,不然,今日只怕众位前来寻仇,也要有我一个。” 金家弟子听他言语大有贬低杨延绍武艺不如他之意,暗暗不服。 柳惜见从没见过卞同之在人前如此自夸,但听他说事前后明白清楚,心中却也暗想:“还道他不善言辞,究竟是我从前小看卞师弟了,他能得安师叔垂青,外出任事,自不是无能无才之辈。” 卞同之说完话,走到左厅的一座上,朝一黄衫老者一揖,道:“尤老前辈,那日老前辈虽未露面,可遗下一飞蝗石,想必咱们当时交手的情形你是见到的了。”说罢,从怀中拿出一被磨的光滑如镜的飞蝗石凯。 那黄衫老者笑着接过,道:“不错,那日我见你们打的太凶,想劝架又不想露面,便只好用这东西挫你锐气了,也是你有眼力,没再下杀手,不然那天我还要好好教训你呢。”他如此一说,众人便都明白孟诗适才所说有假。孟诗听言脸上一红,那日那飞蝗石打来,她还以为是本派弟子相救,便没留意,匆匆逃走,却不知是别派人在场。方才卞同之问起,便想谎说没有见过卞同之,反正无人知是真是假,如此一来卞同之言语大不可信,或可增助盟友。不曾想当日在场的竟是彭梁山的尤白溪这样一位前辈,自己谎言当场被拆穿,又羞又愧。 尤白溪武功是家传,到了他这,武功虽不及前代先人,但向来所行都是义举,加之祖辈威名流传,朋友众多,江湖人也都敬他。他说话,众人都也信服。 竺守义道:“尤老前辈,这么说来,这位卞少侠所说是实情了?” 尤白溪道:“不错,我那几日在平亭坡采药,正就遇上了你们几家的这一场打斗。柳、孟、明、杨几位少侠还有冯大侠那女儿我从前也都见过,因此认得。当日明少侠带走柳惜见和冯心雪后,金家的弟子们紧追不舍,这位孟少侠还有今日未到的杨少侠,是金家弟子中功夫极佳的,追在最前。卞少侠和他的两个同伴为了护明少侠他们逃走,便出来阻拦孟少侠一干人等。斗到危急处,卞少侠使出那剑招‘白鹤凌云’指刺杨少侠眉心。我看他下手太狠,可惜杨少侠性命,便用这飞蝗石阻拦。卞少侠也懂礼,捡了我那飞蝗石一看,没再下杀手,当即催同伴离开。” 石温定目瞧着孟诗道:“你这小丫头,可不大老实。” 邹无晋见石温明里暗里相助万古山庄,不由得向祝堂跃瞧了几眼,祝堂跃神色尴尬。吕山见本门弟子受人问责,便道:“小孩子怕事,石师兄莫怪。” 经卞同之这一问,众人于当日各事知得更为详尽。明千霜那日带了柳惜见和冯心雪离开后,虽知后头来了人阻拦敌人,但他没细看,便不知是卞同之等人。明千霜外出多年,卞同之及同行的几个弟子也不认得他,还以为他不是万古山庄弟子,只是路过的仁义侠士。后来同安玖儿等禀报时,也只说柳惜见被人救走,而不知救人的义士是何人。再后柳惜见被冯心雪送回,众人见柳惜见无恙,便也没查究救走柳惜见和冯心雪的是什么人。明千霜又有意瞒着这事,是以众人一直不知当时柳惜见获救的真情。直至今日金家和百日门找上门来,几方互揭旧事,万古山庄众人方知其中实情。就连卞同之,也是得了旁人指点,才知明千霜是谁。 第97章 厅上对质(二) 关无奇道:“说了这么多,这和我堂弟被害有什么干系?”百日门中有人附和。 卞同之道:“在下只是为了自证当日也在遂州,免得众位又疑心我所说不实。”言罢,接着道:“明师兄带了柳师姐和冯姑娘逃到遂州城外一叫秦家寨的村里,藏在一户姓万的农人家中。半日后关无鸠和柴姑娘你们几个赶到。金门的汪雄、乔西康和你们同路,也一起追到那户农人家中。” 他说到这忽然打住,眼睛向金家弟子瞧去,片刻方道:“汪少侠、乔少侠,既在这,便出来说话吧,你们今日来不是为对质么?” 吕山道:“卞少侠,真要我这两个弟子出来?” 卞同之微笑道:“是,还请前辈允准两位少侠出来说话。” 吕山回头招了招手,汪雄与乔西康先后走出。卞同之朝二人拱手道:“两位师兄,那日你们是同关少侠,柴姑娘他们一同到的,是也不是?” 汪雄道:“是。” 卞同之道:“你们被派去帮百日门追拿冯心雪,因此不知冯心雪和我柳师姐被明师兄所救等前情。只是追寻冯心雪的踪迹,后来和关无鸠、柴灵萼、周玉、王文奇一起追到那户姓万的农家,想要帮百日门抢回黑珍珠。那时我柳师姐受了内伤呕血,冯姑娘正照顾她。你们进屋来,不由分说便全朝冯姑娘攻去,我明师兄此时尚在后院打水,听见打斗声音赶来,提了水便往关无鸠身上淋去。”他说到此处,转问汪、乔二人道:“两位师兄,我说的这一节,可否属实?” 汪雄道:“一点不错。” 卞同之又问柴灵萼道:“柴姑娘,这没错吧?” 柴灵萼神色颇不耐烦,只是在众前辈面前不敢放肆,答道:“没错。” 厅上众人听明白了均是点点头,明千霜甚感惊奇,心道:“这些事他都知,定是那日他隐伏在左右,怎地我一点也没知觉。” 明千霜正想之间,卞同之又道:“汪师兄,乔师兄,你们见我柳师姐也在,念起新仇,便想趁她重伤昏迷之时杀了她!” 柳惜见心内悚然,想若不是明千霜与冯心雪在旁护持,自己恐已遭了毒手,当下不由得向汪、乔二人怒目瞧去。 卞同之仍在道:“汪师兄,你最先出剑朝我柳师姐刺去,那时我柳师姐尚在昏迷,你这般行径,可是趁人之危了,似乎不大合江湖规矩吧。” 汪雄冷笑道:“柳惜见她狠杀我金门百多个弟子,难道我不该向她寻仇吗?”金家人丛中有人拍手叫好。 卞同之道:“没说你不该报仇,不过我师姐那时重伤昏迷,无能抵挡,你这仇报的可也不光彩。我记得,我师姐同你们金家弟子打斗时,你们可都是好手好脚的,她可没有趁人之危吧?” 武林中人除却个别不义无耻之徒,与人相斗都讲求光明正大。卞同之如此一说,众人便多知一分当日详情,心中自有了较衡。 乔西康道:“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柳惜见用‘贵妃醉舞’这样的迷药对付我赵师伯、古师伯,就是光明正大了吗?” 卞同之道:“万古山庄有‘翻墨’和‘贵妃醉舞’两大毒药,江湖人皆知。从前打斗时咱们也都用过,江湖上以毒闻名的门派,譬如‘虬仙派’,亦或是‘狼牙谷’,在与人正面相斗时也用毒,也没听谁说这两派弟子不够光明正大,你们既知万古山庄有两大奇毒,与咱们的弟子相斗时不多加提防,怪得了谁来。” 他这话颇有诡辩之嫌,厅上人有也不以为然者,只是还真不知怎样辩驳。金家弟子多气得暗暗骂人。 卞同之也不理会旁人心里所想,接叙道:“汪少侠你一剑刺向我柳师姐,被我明师兄使一招‘白龙飞天’逼退,关无鸠见冯姑娘和我明师兄护着我柳师姐,竟直将剑指往我柳师姐脑袋上,想惹我明师兄和冯姑娘分心,汪、乔两位志在取我柳师姐性命,下手更是很辣,招招直取我柳师姐要害。柴姑娘,你趁我明师兄和冯姑娘迎战关无鸠、汪少侠、康少侠三位时,绕到明师兄身后,从后偷袭,结果被我明师兄发觉,反被他用一招‘猿猱回首’制住,伤了你右手手腕。” 柴灵萼秀眉一蹙,道:“你胡说,没有的事。” 厅上众人左右互望,微有疑音。 卞同之身子一动,道:“你不敢认?” 柴灵萼昂起头来,高声道:“我没有做你说的那些事,要怎么认。”她话音朗绝,说罢了,侧过头去看汪雄道:“汪师兄,乔师兄,你们给我做下证,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柳惜见往汪雄脸上看去,只见他不假思索答道:“不错,柴师姐根本没偷袭明千霜他们!” 万古山庄弟子大急,统统往卞同之脸上瞧去,柳惜见盯着乔西康瞧看,见他不时瞟向汪雄。她略一凝思,与卞同之道:“卞师弟,你再上金前辈跟前说说这事。”卞同之一怔,不知她这话何意,此时他正苦恼柴灵萼不认旧行,谁知柳惜见又给他下了个不清不楚的指令。 连金元极也是不明白,定定看着柳惜见,柳惜见道:“你再给金前辈说说,当时关无鸠、柴姑娘围攻明师兄的情形,金前辈再听一回,自有评判。”说罢,伸手把卞同之推往金元极身前。 金元极见柳惜见将卞同之推来,瞧着卞同之摆手道:“不必,我已……”他话未说完,忽见眼旁一黑影夹着“嗖嗖”风声掠过眼角,再一看,竟是一匕首冲着柴灵萼飞去。他以为万古山庄弟子要杀柴灵萼,心中又急又怒,正欲飞身出去相救。又见一清影飘来,同样直冲柴灵萼而去,金元极一声断喝:“好大的胆子!”纵出身去抓那人影,谁料那人身上滑溜异常。他手只摸到那人一片衣角,还未及捏紧,那人已飞了开去,随即听见步帛撕裂声。 金元极才想再去抓那人时,只见柴灵萼已被那人带着转了两个圈,他冲前两步,却见柳惜见一手抓了柴灵萼右手,一手握了一把短匕首,站定在自己身前一丈远外。 金元极这才想通原来方才的人影是柳惜见,惊怒之余又不由暗赞:“这丫头轻功很高明啊。”念头刚断,便听万古山庄中有一女子道:“柴姑娘手腕上有伤疤。”众人倒不及去看什么伤疤,而是一起先看向说话那人,见却是站在陶辰四轮车旁的一个女孩说话,正是惊雾。 柴灵萼使劲外挣,却始终甩不脱柳惜见手。众人听了惊雾话后看瞧柴灵萼手腕,眼力好的已看见她手腕上有道细细的伤疤,仍结着痂,不仔细瞧还难瞧得出来。柴灵萼右手衣袖一小截被划破,垂挂在边缘,正是柳惜见方才用匕首划破的。 厅上众人都见柳惜见将卞同之推出去后,随即抽出腰间匕首飞向柴灵萼右手手袖,紧接着身形一晃,如魅飞挨近柴灵萼,一把撕下她衣袖边缘布料,抬举起她右手。 这变故陡生,众人初时只沉心想柳惜见动如疾风,还不曾想过柳惜见此举何意。直至惊雾说柴灵萼手上有疤,众人才知原来柳惜见是要查看柴灵萼手上有无疤痕,以佐证卞同之所言是真是假。 柳惜见适才看柴灵萼直称未偷袭明千霜,卞同之又说柴灵萼偷袭以致被明千霜伤到右腕,便想查看柴灵萼手腕上有无伤痕。但想柴灵萼未必肯给瞧,在人前更有男女之嫌要顾虑,柴灵萼更有借口避忌,一思之下拿定主意强行扒开她衣袖查看。但如此金元极必定要阻拦,柳惜见情知自己不是金元极敌手,轻功也未必胜得过他,便推卞同之出去引金元极分神,自己再飞掷匕首出去划削柴灵萼衣袖,查看她手上有无伤疤,一查还好不负所望。 卫仪卿瞧了柴灵萼手上疤痕,道:“柴姑娘,你手腕上有个疤痕,看来倒是新近伤的。” 柳惜见这才放脱柴灵萼手,道:“柴姑娘,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柴灵萼又急又怒,愤愤道:“这疤是我在其他地方伤的。” 柳惜见道:“在何处伤的?几时伤的?” 金元极沉声道:“柳姑娘,我门下弟子不是犯人,用不着你来审问!” 柳惜见柳眉一竖,还言道:“金大侠,如今咱们两家对质,大家有什么疑问都该是敞开了说,可贵派弟子要么说的模棱两可,要么扯谎,如此真相如何大白。你们还请了这如此多的江湖朋友来见证,可这番样子,不知是心里有鬼,还是金大侠你也被门下弟子蒙蔽了。事情若说的不明不白,金大侠怕对厅上的众位朋友也不好交代吧。” 金元极干笑几声,道:“你明师兄方才可是认了,他杀了我的弟子关无鸠。” 柳惜见道:“不错,我明师兄坦坦荡荡,他做过的事他认了。可如今咱们论的是关少侠在秦家寨可有行不义之举!金大侠为何要纵容门下弟子阻拦?难道说,还有比杀人之过更难为情的?” 第98章 厅上对质(三) 金元极这一下竟被柳惜见问得哑口无言。柳惜见走离柴灵萼身边,朝厅上众人施了一礼,说道:“众位前辈朋友,今日百日门找上门来,要和咱们对质,咱们也都奉陪。可如今关到细微处,百日门弟子总有隐瞒,于事无益。我师兄虽已认了这杀人之过,可当中详情不尽,或关他伤人性命之故,于他声名也有关乎。晚辈人微言轻,还请众位前辈出言相劝百日门弟子,陈事吐实。” 柳惜见已明了向众人寻助,厅上人你我互各望望,石温突然起身道:“金大侠,今儿万古山庄这些孩子们的大人都不在,如今这小姑娘又这样求我们了,咱们好歹是长辈,也不能偏着谁,但依理,你们既有心当面对质,还如此这般掩饰,可是不大正?” 祝堂跃咳嗽两声道:“石师兄,这是万古山庄与百日门的事,与咱们无干的。” 石温正色道:“什么叫与咱们无干,咱们不是给人家当证人来了吗,难不成专看戏。”祝堂跃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竺守忠道:“是啊,你们既是在人前对质,便真真实实说了吧。不然,来日在众人之前不好树信。” 金化机道:“可明千霜干嘛自己不出来说话,一直是这位卞师兄和柳姑娘你们在说叨,该和百日门对质的,难道不该是明千霜吗?”百日门弟子听了这话,大声叫好。 卞同之道:“我说是因我那日也在秦家寨,虽只是隐伏在万家的屋外,可屋中各事俱瞧得见,因此知道当时情形,这才敢替我明师兄分辩。” 金元极眼中生出疑光来,道:“你先前说你在遂州,有尤前辈作证这也罢了。如今你又说你在秦家寨万家的屋外,卞少侠行的可真是快啊,这么半日便赶上了明少侠他们。但你眼见自己师兄师姐危在顷刻,怎地不去相救?卞少侠,我看你也在扯谎吧?” 厅上不少人也有此疑,不禁朝卞同之看去。柳惜见亦是如此,但见卞同之被金元极疑心,还是感忧急,直至瞥眼去瞧卞同之,见他微微一笑,神态自若,才放下心来。只听得卞同之道:“金大侠,咱们习武之人半日行十几里路那有什么难的。我不露面,那是师父有训,他‘千影无踪’的弟子在外,不许多露面,何况我看明师兄对付关无鸠他们六个毫不费力,便没出来露脸。” “千影无踪”是安玖儿的外号,安玖儿专给万古山庄查探江湖消息,易容改装那是常事,如此练就一身藏身本领。他的弟子都也是探子一类,少在人前露面。此一事江湖人皆知,因此卞同之一说自己是安玖儿弟子,众人即知他当日为何隐身不出。 柴灵萼却道:“这回可没有旁人瞧见,咱们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卞同之道:“柴姑娘,你被我明师兄伤着手腕后,兵刃脱手,正巧冯姑娘左足回踢,将你身子踢撞在墙上。关无奇忙去护你,汪雄和瞧西康两位少侠横剑去斩我柳师姐腰腹,我明师兄出剑往他们两人眼睛上划去,解了我柳师姐的危难。周玉攻冯姑娘,王文奇便跳起身来刺我明师兄后脑,我明师兄击退汪、乔两位少侠后,回剑防身,却在同一时刻,王文奇左边小腿被窗外飞来的一只竹筷刺中,从半丈空中落下。这事是有的吧?” 柴灵萼微一思索,便道:“那只竹筷是你发掷来的?” 卞同之道:“不错。”卞同之这一番言语,便是要自证他那日在场。柴灵萼这一还言,那也是认了卞同之当日果在万家农户的屋外。 金化机道:“便是你在场又如何,你与明千霜都是万古山庄弟子,自然是要帮他的。” 卞同之道:“帮是要帮,不过也是照实而宣。” 关无奇道:“明千霜已承认他杀了我兄弟,还要怎样说?难道你们万古山庄多番阻拦,便能洗脱他罪过吗。” 柳惜见道:“如前辈所言,明师兄已认了这过错。可听说关少侠行事不见得正当,明师兄是不是因这才下的狠手,便要重再纠察,我明师兄的声名同关无鸠关少侠的性命同样轻重,此情还望关前辈体谅。” 柳惜见说罢,微微朝关无奇施了一礼,回转身来同明千霜道:“师兄,当日的情状,还请细说。此于你大有关碍。”她也甚不喜明千霜这不同人解释的脾性,心中隐隐有气。众师兄弟帮他费这许多口舌,他却在旁不语,若不是同师同门,柳惜见绝不会去理。 明千霜并非逆来顺受之人,只是幼年失恃,父亲又因多种因由不能认他亲他,除去冯嵘与程秀,明千霜从别人那里没得过什么关爱,又遭过许多祸患冷眼,生就出一种冷淡心性,因此于世间各事看得并不大重。若非是他在乎的人事,那连看也懒得看,故此百日门来问罪时,情知他们便是为报仇而来,也不想同百日门多纠缠,只想打一场了事,便于各细端不提。及至见卞同之、柳惜见不住为自己分说,这才觉烦累了旁人。 这时柳惜见劝他细陈诸事,明千霜便道:“好。”挺胸上前两步,道:“柴姑娘,方才说到你从后偷袭我和我冯师妹,被我用剑伤到右腕,虽说了这挺多,可你还没认有无此事呢,这会便说了吧。” 柴灵萼静默不答,心中暗暗计较。明千霜道:“此事引动我杀关无鸠,是一要情,这才问你。不过你不说也并非没有法子查究,我所用兵刃是一薄剑,所习功夫又偏轻巧,但凡出剑伤人,伤口都是又深又细,愈合比别的创伤要慢些,方才我柳师妹已掀开你衣袖给众人瞧你的伤口了,尚未痊愈,还能查证的,姑娘既不愿说,那不防请个仵作来查验,瞧我们是不是冤了你。” 柴灵萼听罢,道:“没错,我手腕上是被你伤的。”她虽只认了手是被明千霜所伤,但众人听前情,一加联想,便知此前卞同之说她偷袭明千霜一事是真,也是明千霜伤她手腕的根因。 明千霜问清了,这才接着说道:“后面便如同我卞师弟说的一样,关无鸠见你受伤前去救护,汪雄和乔西康攻我柳师妹,周玉攻我冯师妹,王文奇便跳将起来削我脑袋,我刺出一剑后前窜出去,跳转到王文奇身后,便在这时,王文奇小腿上被一只从外面飞来的筷子刺中,一时吃痛,从空掉下。” “我一脱险,便连使两招‘鱼跃龙门’分刺向汪雄和乔西康腋下,他们两人纵起向后躲过,朝我攻来,汪雄使出一招‘风翻白浪’,乔西康使出一招‘大河东流’,我用一招‘古木横溪’抵挡。化去他们二位攻势。再使一招‘白虹贯日’,逼向他们两人胸前,趁他们慌忙时点了他们穴道。” 明千霜将相斗时招式详尽道出,众人便如亲见当时相斗情形。 明千霜陈说罢了,转向汪、乔二人,问道:“汪雄、乔西康,我说的是真是假?可有错漏?” 汪雄那日败于明千霜之手,如今要在众人之前承认,甚觉无颜,便迟疑不言。那乔西康为人老实,向来少说伪言,他看汪雄不答话,便说道:“不错,那日是这般情形。” 明千霜又道:“你们两个不能动转,我这才去对付关无鸠。”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咱们住的那屋子,与屋主家两个孩子的居室相邻。我和关无鸠拆了七八招,来到墙边,背面隔墙。关无鸠使出‘开山掌’,一掌打塌那面隔墙,咱们所在屋子便和屋主两个孩子的居所打通。原先咱们打斗时,两个孩子害怕,躲在床底下。这一下墙倒巨声大作,两个孩子又从床底下爬出来,躲在另一边的墙角哭泣。” “墙面塌后,柴灵萼你从我后方刺来,关无鸠从我左侧方攻来,我一时求便,就从墙洞里钻到那两个孩子屋里去。关无鸠随后追来,他使出一招‘蛟龙潜潭’,我以‘神鹰擒龙’回攻,他退了一丈远,柴灵萼又使一招‘燕尾扫水’,我以‘九曲回环’抵挡,柴灵萼佩剑被我卷收了来。” “她失了佩剑,关无鸠便道‘师妹,你歇着,我来对付他’,他一面说一面飞扑过来,使出一招‘黑云压城’,我则学用柴灵萼适才剑招‘燕尾扫水’,攻关无鸠下盘,扫中他膝盖,趁他不支躬身之时,将他踢倒。”说到这,明千霜转视柴灵萼,道:“柴姑娘,我说的不错吧?” 柴灵萼咬紧了牙,厅上有人问道:“柴姑娘,是不是这样?” 柴灵萼方开口道:“是。”言罢,怒视明千霜,道:“明千霜,你赢了一招半式,以为了不起吗!” 明千霜笑道:“姑娘不说,还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你这么一说,我真觉得有那么一点了不起。” 厅上有人发笑,公羊伐道:“明少侠,你接着往下说吧。” 明千霜道:“我只后悔没点了关无鸠穴道,原以为他吃了痛会知难而退。没曾想他竟用无辜孩子来出气!” 柴灵萼知会说到此处,早已怕着了。这时明千霜真言说出来,不由得垂头瞧地上铺砌整齐的青石板。 竺守忠严肃道:“明少侠,还请细说。” 明千霜道:“我当时见关无鸠趴伏在地,便回身往柳师妹住的屋那边去,谁知才到了墙洞处,便听见劈风之声,紧接着听见孩子的惨叫声,回头去看,只见关无鸠的剑插在屋主家大儿子的脑袋上,那孩子头上血喷如泉,他弟弟在一旁被溅了满脸血,吓得一动不敢动!”他越说越愤,声音不觉也大了起来。 第99章 报仇之策 厅上人听说此言,无不激愤。金元极此前并未听柴灵萼等人说起此事,他当柴灵萼几人不敢蒙骗长辈,便带愤同金家一起赶上门来。这时闻说关无鸠滥杀无辜,大悖江湖道义,不由得气往上冲,此事在人前揭破,又是觉得羞惭。一时忍不住,冲柴灵萼道:“灵萼,这可是真的?” 柴灵萼见师父如此震怒,跪下道:“师父饶命。” 金元极目眦欲裂,道:“这么说,你师兄当真是杀害无辜了?” 柴灵萼颤声道:“是。” 金元极拂袖转身,行了两步,道:“你怎不早对我说?” 柴灵萼踌躇片时,道:“弟子不好说师兄的不是。” 金元极冷笑道:“你这倒是护着你师兄了?” 柴灵萼不敢答言,金元极又道:“你师兄为何要杀那个孩子?” 柴灵萼道:“那孩子笑话师兄,他看师兄被踢翻在地,忽然转哭为笑,师兄一时生气,便出手杀了那孩子。” 金元极自觉无颜,暗悔没问清当日情形,又恨柴灵萼等人对自己有所隐瞒。但人前不肯示弱,便回头对明千霜道:“明少侠,你难道是为了无鸠杀伤无辜才对他下的杀手了?” 明千霜道:“不错。” 金元极连着道了两声“好”,忽而说道:“明少侠,无鸠再不成器,也是我的弟子。要杀要罚,该由我处置,还轮不到明少侠你。” 明千霜将双手负在腰后,微微扬面,道:“既然如此,金大侠怎地没在百日门便将关无鸠收拾了,还让他出来杀害无辜。瞧他在外面目中无人、视人命如草芥的神气,定是被你这么个师父惯坏了,你不早点教导训诫他,让他在外犯了江湖规矩,那日便是我不杀他,来日也会有别人杀他。金大侠,你口口声声说你会收拾关无鸠,晚了,在他未死之时便已晚了。” 厅上不少见过关无鸠之人确记得他很多时候狂妄无礼,念想明千霜此言非虚。但金元极是江湖上成名人物,被明千霜如此指摘,他们也不敢说好或不好,只怕出言不慎来日树敌。 金元极胸胀欲裂,满腔怒恨在肺腑间乱撞,不知泄向何处。 明千霜这时又道:“金大侠你说的不错,关无鸠既是撞在我刀口上,不管我是因何缘由杀他,都是你们的仇人,你们找我报仇,那是应当。这仇是要怎么个报法,金大侠你们只管说便是,除了我这条命不会轻易给你们,旁的我且先听听,若是合通例的,我也答应。”他说到“除了我这条命不会轻易给你们”时,猛记起与柳惜见初见时也有差不多的对答,不禁瞥眼向柳惜见看去。却见她往吕山那些金家弟子座上瞧去,并未在意,略略宽心。 金元极听了明千霜一番话,说道:“明少侠好大的口气!” 明千霜也没理会金元极,看向关无奇道:“关大侠,你们也说要给关无鸠报仇,要怎么报,都也一起吧!” 菩提尊者站起身来,说道:“金施主、关施主,照方才所说。那位叫无鸠的少侠行事不妥在先,咱们江湖上有约,不得对不会武艺之人动手,何况还是个孩子,明施主是见他违了规矩方才下的杀手,那是情有可原,还请两位施主多加思虑,免了这场仇杀吧。” 金元极得知是关无鸠杀害无辜引致杀身之祸后,嘴上强硬也只是为了几分面子,若是明千霜肯谦逊几句,让他不至丢丑,他也不非得揪着这仇不放。那明千霜却也是个不会轻易折腰的主儿,哪里会和他软语敷衍,反是将话说绝了,金元极目光锐利,直直看着明千霜道:“尊者,如今是明少侠一意要拾这仇恨。” 万古山庄众弟子大是不满,在下私议。柳惜见上前道:“金大侠,非我明师兄好斗拾仇,只是你们上门来便抱了寻仇之志,就是如今将关少侠在秦家寨干的事都说清了,金大侠仍说关少侠该由你来管教,那咱们也不好说什么。报不报仇,全在百日门和广源镖局的。” 来不眠忽道:“年轻狂妄也没什么,只是别过了头。”柳惜见情知来不眠与金家暗里勾结,如今趁乱滋事,很是有气,朝他一瞪。却也在这时,明千霜朝来不眠所在一扬手,一物向来不眠急旋飞去。柳惜见来到明千霜身旁,止道:“师兄,别……”语音未落,便听“咔嚓”一声,却是来不眠椅子断了一条腿。那椅子失衡,来不眠身子将要坠后,他应变得法,腰腹一使劲,将身站起。 那削断来不眠椅腿的物事飞回明千霜手中,柳惜见一看,是个银色的圆薄片,也不见得锋锐,想是明千霜运了内力的缘故。她还不及说句话,便听明千霜道:“来不眠,你欠万古山庄的银钱还没还清,怎有颜面安心坐在这厅上?” 青渡堂有弟子喝骂道:“你胡说!” 明千霜道:“怎么,可要咱们账房把借据拿出来?”来不眠觉在人前说起欠债一事丢人,待那青渡堂的弟子还欲再说话时,忙说道:“罢了,别和他争口了。” 柳惜见吩咐道:“再给来堂主拿一把椅子。”万古山庄出来一个弟子,从后厅搬来一把朱红色木椅。来不眠看着那弟子将椅子搬到自己身前,将手搭在他身上,笑说道:“多谢。”才说完,那弟子似是站立不稳,双膝一屈,便要向前倾倒。明千霜身影如魅,闪向前去,扶住那弟子身子。 来不眠那一“搭”和明千霜一“扶”,均使上了内力,一人有找回场子之心,一人有回护同门之意,但后来谁也不想让谁,便成了两人较力之势。那搬椅子来的男弟子被两股内力所缚,只觉得双肩沉压异常,肩胛骨时时有碎裂之危。他抵受不住,但性子坚毅,不想在人前服输,便也暗运内力与明、来二人抗衡。 明千霜觉知有股内力向上涌来,一看那弟子脸色一半白一半黄,才想起自己与来不眠这番较量内力必定损伤同门,大感谦仄,当下踢起脚边那只椅子断腿向来不眠手臂击去,来不眠眼疾手快,伸了另一只手接住。 明千霜看诱敌不成,身形一变,绕着那弟子飘飞半圈。众人见他黑影在来不眠一侧停下,来不眠已松开了搭在那弟子肩上的手,满面羞怒之色。原来明千霜适才移位到了来不眠身侧,伸手一拂,竟将来不眠内力卸掉,那弟子并未跌倒,却是明千霜一手扶着他左前肩,让他有所支持。来不眠右手被明千霜用内力挤出,又惊又怒,心道:“不是说这小子内力不好练成吗?怎地还有如此成就?”他右手方才被明千霜内力一震,一阵麻痛,如今兀自发抖。 那搬椅子的弟子脱开来不眠和明千霜内力束缚,全身顿轻,脸色却仍不见得好看,惊魂未定,往己方弟子人丛中走去。 因是明千霜削断来不眠椅腿在先,柳惜见虽愤于来不眠为难同门,但也无理责备,当下忍了怒,转同金元极道:“金大侠,关大侠,关少侠的事你们要如何追责?” 金元极与关无奇互视片刻,金元极微一点头,关无奇转过头来同柳惜见道:“无鸠是我叔父的独子,他一死,我叔父一脉便断了后,明少侠此过不可谓不深。” 李允然斜眼瞧着关无奇道:“那关无鸠杀害牛家那孩子,便没过错了?”万古山庄弟子纷纷叫好,便即你一言我一语论骂起来。厅上一时嘈乱,关无奇声音被万古山庄弟子的杂音淹没,柳惜见举竖右手,示意众人噤声,万古山庄弟子见了方不说话。 柳惜见道:“关大侠,请说。” 关无奇道:“明少侠杀人,江湖规矩是杀人偿命。” 柳惜见微微一笑,道:“好一个杀人偿命,关少侠杀了牛家的那孩子,用自己性命偿还,可没哪里不合啊。关少侠杀害弱质孩童,不也犯了江湖规矩,这一节要怎样算?咱们江湖人也讲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关少侠杀害无辜稚子,可是不平?我师兄拔刀斩恶,何过之有?” 刁信道:“是明千霜他们非要躲在那农户家里,那孩子被杀,其源可不都是在明千霜吗?”这言语近似无赖,万古山庄弟子含怒,百日门与金门兴喜,余人有的暗笑。 柳惜见道:“若是这样论,那其源可不在我师兄,还是在关无鸠,谁让他追杀我师兄和冯姑娘的?他若不追,我明师兄何必躲到那户人家里,那孩子又怎会被关无鸠所杀?” 百日门弟子有样学样,道:“谁让冯心雪抢买黑珍珠的?她要是不抢,我关师兄如何会追?”这厢已是斗口,柳惜见也奉陪,当即回道:“你也说了那是‘买’,你关师兄他们可没付一文钱,冯姑娘买了,珍珠自然便是冯姑娘的,倒是你关师兄他们后来才是明抢。” 金元极不欲再争下去,说道:“柳姑娘方才问无鸠杀死那孩子要怎样算,这容易,如今无鸠已用命来偿了,可他总有不是,今后那孩子一家的吃穿用度,便由百日门和广源镖局一同拨出银钱来供使。姑娘看怎样?” 柳惜见道:“很是。” 金元极又瞧向关无奇,道:“关大侠,这样你可赞同。” 关无奇道:“自然,金大侠想的周到。” 金元极同厅上众人抱拳说道:“百日门与广源镖局定会好好赔偿这户人家,众位朋友来日自可前往查证。” 厅上众人回言称好。 金元极又道:“可是明少侠杀人是实,咱们是无鸠的师长不能不管。无鸠纵有不是,他的命也是命,他是人生父母养的,这般没了,总有人怜惜。明少侠的麻烦,咱们今日是要找上一找了。” 明千霜道:“好,金大侠,你们要怎样给关无鸠报仇?” 金元极道:“咱们要报仇,你的师兄弟们定不会坐视不理,这样,由咱们百日门出一人,广源镖局出一人,你也寻你的一个师兄弟帮你,咱们来打一场,生死各凭本事。不论哪方胜了活命,另一方来日都不得寻仇,这恩怨便就此了断了!” 第100章 御敌还恩 金元极话中意思,是非要杀了明千霜不可。 明千霜也不费言辞拒,登时答道:“好,不过在下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必再拖师兄弟们下水。你们不管派多少人来,我一人抵对便是。” 关无奇眼皮一翻,冷笑道:“明少侠看来还看不起咱们了!” 明千霜瞧了他一眼,道:“关大侠爱怎样想便怎样想吧。” 金元极笑道:“明少侠,就是你只想一人来了断,你的师兄弟们只怕不会答应。”说着,眼瞧向万古山庄众弟子,万古山庄弟子内中有人道:“不错。”紧接着又有人说道:“明师兄,我肖成君任你驱遣。” 明千霜想要独自对敌,一来是因不愿连累他人,二来因万古山庄中弟子他大多都不熟识,那肖成君他此前并不认得,但这时肖成君挺身站出,明千霜心中感动,向肖成君微一颔首,道:“多谢师弟了。”万古山庄群弟子中又出来几人,皆是愿同明千霜抗御仇敌的。这些弟子发完言语,便都看向柳惜见,柳惜见如今掌管羁风坛,众弟子在庄中与外人交手须经她点头方可。 柳惜见也同瞧向他们,暗忖一时,问道:“金大侠、关大侠,不知百日门和广源镖局是派谁出来为关少侠报仇。” 金元极道:“广源镖局由关大侠做主,咱们百日门么……”他说到这犹疑一阵,才道:“本来我受他父亲所托,该由我与明少侠了断才是,可我毕竟是你们长辈,与你们交手不大合理,如此,百日门便由无鸠他大师兄马沛和明少侠过招吧。” 一旁的邹无晋忽开口道:“金大侠,在下倒是有个法子,可让你不负关少侠父亲托付。” 金元极闻言,忽有了兴致,道:“什么法子?” 邹无晋道:“咱们做长辈的出手也无不可,只消让他们年轻弟子多出几人,也算不得是不公了。” 柳惜见蓦地变了脸色,双目神光射向邹无晋。 关无奇道:“邹大侠的意思是,如若金大侠出手,那万古山庄这群孩子,同时来三个、四个或更多人与金大侠过招。” 邹无晋点头道:“正是此意。”万古山庄群弟子大觉如此占了便宜,暗自欢喜。柳惜见、明千霜、班炳煌、陶辰四人却各自锁眉暗思。 惊雾见师父并无欢欣,问道:“师父,他们自己要咱们以多打一,这样不好吗,咱们不是占了很大的赢面吗,明师叔也用不着给他们抵命了。” 陶辰低声同惊雾道:“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金家人是在想法子除掉你柳师叔呢。” 惊雾听说金家等人还要对付柳惜见,惊惶不安向柳惜见看去。 关无奇高声道:“金大侠,邹大侠说的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咱们以长辈身份与晚辈交手,不算失了身份,孩子们以多敌少,也不算失了江湖道义。” 金元极也在凝眉思索,只觉邹无晋所说另有所图。百日门弟子静立一旁,等着金元极发话。 明千霜目光不住在邹无晋和柳惜见身上轮转,心道:“若是咱们派出多个弟子和百日门乱斗,她必定要被卷入其中,金门只怕要趁乱报在洛水镇结的仇,到时她要真出了事,有什么‘来日不得寻仇’的话在先,谁也不能为她讨要公道。还要那些师兄弟,不知会死伤多少人。”想到这,不禁目露凶光,往邹无晋脸上瞧去。说道:“咱们万古山庄不干以多战少的事,不管对手是前辈还是同辈。” 邹无晋看明千霜面色不善,正欲再言,却听明千霜又道:“上不得台面。” 金元极也想到邹无晋是要借此机会除掉几个眼中钉,又想金门与百日门虽已言和,但未必长久,何必给人利用,惹下常泽这么个霸王,便回道:“明少侠好骨气,既然如此,便照原先说好的,由马沛来报这仇。他是无鸠的师兄,由他出面也是一样。” 这时百日门一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出了来,伏在金元极耳边轻声道:“师兄,我看明千霜方才卸掉来不眠内力的那点劲力手法,他武功怕是在马沛之上,这么让沛儿出战,只怕到时要他受什么损伤,这可不好。”说话之人是金元极的师弟贾映画。 金元极成竹在胸,说道:“放心。”原来他早料到关无奇要亲自出手,到时必是与明千霜生死相拼,马沛不至于遇险,便是真遇有急险,金元极并非就真只旁观不顾,是以他并无贾映画所说的顾虑。 明千霜眼望关无奇,问道:“那广源镖局这番是要派谁出来?” 关无奇道:“我虽是你长辈,但门中子弟武艺粗浅,还是我自己上吧,也不讲什么身份不身份的了,只要能报得这仇便是了。” 明千霜点头道:“好。” 肖成君上前两步,同柳惜见道:“师姐,让我随明师兄一同迎战吧。” 柳惜见知肖成君也是同辈弟子中的翘楚,素日里不是个好事的,这次情愿出来抗敌,定是真心想助明千霜,便道:“肖师弟,方才你也听见了,若是你一会儿不敌马少侠和关大侠,有个什么闪失,那便只能忍着了,今后是不得再向他们寻仇的。” 肖成君道:“我明白,师姐。我若因此丧命,那便是死悌,绝无怨言!” 柳惜见笑道:“好,那便由你同明师兄一起。” 明千霜敢与百日门和广源镖局直面,只因向来持守我债我偿的心念,不愿逃责避过,他向来独行惯了,也无什么顾虑,因此敢与百日门和广源镖局对峙。若说能胜金元极和关无奇,倒真无十足把握。肖成君一来,他真怕肖成君有何损伤,不敢让他涉险,微一沉吟,拱手与肖成君说道:“肖师弟,你愿与为兄同赴险难,感激不尽,只是刀剑无眼,为兄并无必胜把握,不敢连累师弟为我伤劳。” 肖成君正色道:“师兄,咱们万古山庄向来同心,今日并非只有我一人愿与你共抗仇敌,只不过我早向师姐请示这才得应允。我也说了,不论事情如何,小弟绝无怨言。” 明千霜又道:“那你可有父母?” 肖成君心中一悟,道:“父母健在。” 明千霜道:“你可曾娶亲?” 肖成君双目微动,道:“只定了亲,尚未迎娶。” 明千霜道:“这便是了,你父母养你长大,你可曾报答过他们的养育之恩?你若有事,非但你父母伤心,日后要他们指望谁?便是你有兄弟姐妹给父母尽孝奉养,那也是你兄弟姐妹的报恩,并非你的。再说你的未婚妻子,要是未嫁之先便死了夫婿,岂不是叫人指指点点,让无知之人指责克夫,你可是对不起人家?可是失了信约?” 肖成君心乱如麻,垂头着急,不时抬起头来,道:“我……我……”却说不出什么道理,明千霜所说诸事,他此前并未思及。 明千霜拍拍他肩膀,道:“能得师弟仗义挺身,是为兄之幸,只是我不能让你做个不孝不信之人。今日之事,是我自己惹下的,应由我自己来承担,不该牵累了你。” 肖成君已被明千霜适才言语说动,萌了退意,又觉惭愧,只愁容叫了声“师兄”,明千霜点点头,又拍了拍他左臂,道:“你回去吧。” 肖成君却不退下,明千霜知他过意不去,便道:“肖师弟,我今日若死了,烦你在我蜀州的屋后,手植两株青松。此前我一直想移植两株松树在屋后,只是因事长久在外奔波,未暇顾及,今日若不能还,便要劳动师弟了。” 肖成君目中含泪,向明千霜拱手道:“是,师兄放心。” 众人见此情景,心中各有所想。金元极道:“这么说,万古山庄便只出明少侠一人了?” 明千霜还不及答话,柳惜见便道:“还有我!我和明师兄同战马少侠和关大侠!” 明千霜听了这话,猛将头一扭,看向侧面的柳惜见。柳惜见看他向自己瞧来,望着他道:“无父无母,师恩已有报还。”心中默补了句:“师兄的救命之恩我却还没报。” 明千霜听她说“无父无母”,不知怎地,心中也是一痛,却不想回绝她的相助之情。 金元极反犹疑起来,他知柳惜见在洛水镇斩杀百多个金门弟子,也从他派人口中听说过柳惜见武功造诣是年轻弟子中的一流,明千霜已不可小觑,再来一个柳惜见,便不由得顾虑起来。问道:“这么说,万古山庄是派柳姑娘和明少侠了?” 柳惜见道:“是。” 班炳煌面带忧色,走上前来,同她低声道:“如今你掌管羁风坛,要是出了事,这庄里岂不是乱了套!” 柳惜见垂眸,解下自己腰间悬着的一块金色令牌,正是羁风坛坛主才有的羁风令。柳惜见将令牌双手托到班炳煌身前,道:“如今,羁风坛由班师兄暂代领管。” 班炳煌急道:“你……,我不是想要这令牌!” 柳惜见道:“我明白,只是目下我要与明师兄迎敌。这厅上,班师兄和陶师兄方有能统领师弟师妹们,不给你,你忍心劳苦陶师兄么?”班炳煌看了看金家弟子,示意担忧金家暗害她,柳惜见淡淡一笑,将羁风令塞入班炳煌手中,上前与明千霜并肩而立。看明千霜正瞧着自己,冲他点头,明千霜心内似安然似喜慰,也是将头一点,再同金元极道:“万古山庄柳惜见、明千霜,共偿前仇!” 第101章 临阵有变 金元极虽生了新虑,但已定了人,反悔恐落人笑话,无奈说道:“好。”回头朝马沛道:“沛儿。”马沛从百日门弟子中出来,先向金元极行了一礼,再同柳惜见和明千霜抱拳。 众人看他身材魁伟,相貌端正,举止得体,均是暗赞一番。 关无奇来到马沛身旁,余人各自退回座上。万古山庄客厅本阔,如今三面已坐满了人,留出中部一片大空地。柳惜见原想客厅中不便施展,要换到练武场去,但转念思及各派来的人多,一旦散入练武场便难盯着,恐有人另生他心,于万古山庄不利,便作罢了。 金元极朗声宣道:“众位英雄今日同做个见证,稍后不论何种结果,咱们两家的恩怨一笔勾销,往后不得借此寻衅。” 厅上众人应承。 明千霜同柳惜见道:“我与关大侠对阵。” 柳惜见道:“是。”来到马沛身前,朝他抱拳,道:“马少侠请。” 马沛向她还礼,右手握住剑柄,就欲拔剑时,右臂上忽然一麻,紧接着便如针刺般痛起来,不一时疼痛蔓延至全身,头更是痛得出奇。 柳惜见看马沛神色有异,身子摇摇欲坠,上前来扶住,问道:“马少侠你怎么了?” 明千霜见也迎上来问状,金元极直窜到马沛身旁,问道:“沛儿,怎么了?”厅上不少人都从座上站起,来往中间空地上。 马沛面容扭曲,抬起头来说道:“师父,我……我不知遭了谁的暗算。”他微微喘了口气,又道:“我右臂上像是被什么扎到一样,怕是有毒的暗器。” 他这么一说,金元极忙往他手臂上瞧去,果见他右臂外肘衣裳上竖插着根头发丝样粗细的银针,当下心惊,伸手便欲去拔。柳惜见道:“金大侠且慢,马少侠说怕是有毒,用什么垫着再取。” 金元极关心则乱,竟忘了这层,柳惜见一点,方才缩回手,用衣袖隔垫着手,取下那根银针。四面各派的人围拥过来,一看从马沛臂上取下来的针三寸来长,细如牛毛,相互议论起来。 车飞琼道:“万古山庄暗算害人了。” 万古山庄弟子闻言大怒,有人骂道:“姓车的,你别胡说!”有人骂道:“你挑拨离间!” 柳惜见喝止一声,众弟子方才禁言。柳惜见又道:“快去药房请包大夫来。”厅上立时有一万古山庄弟子应声跑了出去。 菩提尊者懂医,金元极将那针递给他。菩提尊者也是用衣袖垫着接过,将针放在鼻端轻嗅,只闻到一股腥臊之气,然后道:“我要瞧瞧他的伤口。” 金元极指了指中针的位置,菩提尊者向旁人借了刀,将马沛那一块的衣袖割下,只见他臂上肌肤一片猩红,中间有个小黑点,正是针孔。 菩提尊者问道:“马少侠,你哪里不适?” 马沛咬牙答道:“一下子没了力气,全身像针刺一样疼。”百日门众弟子担心大师兄伤势,人人屏声敛气,静听菩提尊者诊断。 菩提尊者又问道:“最初有没有觉得手上发麻。” 马沛道:“有。”他脸色已转为苍白,额头上出了密密的细汗。菩提尊者一摸他双手,只有如冰块一般,当即道:“马少侠这是中了悲风草的毒。” 金元极一愕,抬起眼来问道:“悲风草,这是什么毒,怎地从前没听说过?” 来不眠道:“这只怕要问柳姑娘他们了。”他言中之意,自是暗指万古山庄用染了悲风草毒的银针伤马沛。 万古山庄弟子当即乱嚷起来,柳惜见再一次喝止住,随即问菩提尊者道:“尊者,可有解毒之法?” 菩提尊者道:“有的。”又道:“金大侠放心,这悲风草的毒不会致死,只是沾惹后奇痛难忍,待我说副药方,让柳姑娘他们抓来煎了给马少侠喝了,也就没事了。” 金元极笑着答谢,大为宽心。 菩提尊者当下开列药方,得了药方,柳惜见着人去药房抓药煎药,又来人将马沛扶到近处的房中暂歇,金元极派了百日门的两个弟子陪同,重又回到厅上。柳惜见趁隙到后厅嘱咐朱静盯住马沛几人,原来她怕百日门和金门施展苦肉计,趁机生乱,反暗地里加派人手将厅上看得更严。 乱子稍平,柳惜见便同金元极解释道:“金大侠,马少侠之事,容我去查问,但今日有这么多大事,想他们不敢乱来,一切还等咱们查问了再定,望金大侠容谅。” 金元极略一思索,想万古山庄在自己地界伤客人,不是自惹麻烦,料来不会,便道:“是了,柳姑娘自去核查吧。” 柳惜见转身同陶辰、班炳煌、陈奔等人低声商议一会,陈奔带几人出去。柳惜见上前几步,问菩提尊者道:“尊者,这悲风草都是什么地方才生的有?” 厅上大多人也没听说过悲风草这毒药,此时柳惜见问起,均是恭聆释言。 菩提尊者道:“悲风草长在南方,也甚为罕有,只有济州长经河的源头处才长得有,这种草叶子是黑色的,叶面上有白色斑点,当地人又把它叫做‘鬼哭草’。” 金元极微一点头,喃喃道:“南方才有,南方才有。”他声音虽轻,可厅上围在近处的都是内功不弱的侠客,耳力也不比寻常,都听了去。 一女子忽说道:“南方才有,也不见得便来不到北方,人采了携来不就是了?不知万古山庄有没有人采过这‘鬼哭草’呢?” 众人朝说话之人看去,见是车飞琼,此刻正得意含笑。万古山庄是在北方,车飞琼言中意思便是暗说万古山庄有人备着那悲风草。她将矛头直指万古山庄,万古山庄弟子好不气怒,有的已出口骂人。 柳惜见笑道:“不知道呢,神鹰派不也是北方的门派吗,可也有人也买了这悲风草来不?” 车飞琼横了柳惜见一眼,板起脸来,卫仪卿道:“这厅上不只有咱们万古山庄的弟子,要说嫌疑,人人都有。” 竺守忠点头道:“这位姑娘的话不错。” 袁百卉走到人前来,正色说道:“可我记得,徽州金家有一位师姐,似是济州人,家乡便是在长经河的源头佛头山。” 各人闻听这话,不由得都往金家人队里注目。邹无晋怒道:“这位小友,你可不要乱说。”面色极是郑重。 袁百卉道:“我方才见你们的人里有史明珠史师姐,是不是?” 邹无晋向吕山望望,才回道:“不错。” 袁百卉道:“邹前辈可叫史师姐出来问问,瞧她家是不是在济州佛头山下。” 邹无晋迟疑不语,金元极道:“邹师兄,既有人如此说,沛儿又伤了,便求师兄叫这姓史的姑娘出来,我问她两句话吧。” 邹无晋道:“金师兄都开口了,叫她来为自己辩证也好。”说着眼睛瞅了袁百卉一瞅,又道:“省得被人疑心!” 吕山向身后的弟子道:“明珠,你来这。” 众人看金家弟子中走出一十六七岁的女子,面容秀丽,瞧去怯生生的,到人前也不敢抬头,也不说话。 金元极放软了声问道:“你便是史明珠?” 那女子点点头。 金元极又问道:“姑娘是济州佛头山的人?” 史明珠答言道:“是。” 金元极道:“你可曾听说过这悲风草?” 史明珠垂头答道:“不曾。” 金元极退回己方人丛中,与贾映画低语片刻,重回到史明珠身前,寻了个人缝稀疏之处站立,道:“史姑娘,这长经河的源头你曾去过没有?” 史明珠道:“小时候和爹娘砍柴去过的。” 金元极道:“那处是个什么样的地形?” 史明珠头抬起来,回思片刻,道:“那山向簸箕一样,后面最高,中间低矮,河水便是从……”说到这,史明珠忽被人往侧面一拉,从人缝中溜了开去,只闻得她一声惊呼,便已被人带到了更远之处。厅上众人随着散开,各出惊声。 柳惜见不及看拉走史明珠的是何人,只是一惊,想去拉回史明珠,可拽走她那人行动甚速,柳惜见只碰到史明珠衣袖,惶急间只盼邹无晋、吕山两个去救助史明珠,便瞥眼向他二人瞧去,却见他二人无一点惊异之色,柳惜见心觉奇怪,暗自思忖。 便在此时,史明珠已被带到了客厅的大门前,竺守忠最先瞧清拽走史明珠的是贾映画的夫人屠丽娘,过片刻后,众人也已瞧清屠丽娘手拽史明珠。正疑惑之际,只见屠丽娘在史明珠袖中一摸,拿出一支比筷子略粗的竹筒来。 史明珠神色惶惧,屠丽娘放开她手袖,打开那细竹筒,一看之下,“哼”地轻出一声,便将竹筒递来给金元极,道:“师兄你看。” 金元极接过那竹筒,从里抽出一根细长的银针,与方才从马沛身上拔下的别无二致。原来金元极方才与贾映画秘语,便是让贾映画吩咐屠丽娘,伺机搜史明珠的身。这时得了这小筒银针,金元极怒气更增,瞧了史明珠一眼,才将银针递给菩提尊者,道:“尊者请看,这针和方才那针是不是一样的。” 菩提尊者接过,将银针嗅了一嗅,答道:“是一样的,这针上也有悲风草的毒。” 金元极眉毛一竖,转回身来,怒道:“史姑娘,我徒儿哪里得罪了你,你要用这针害他。” 邹无晋忙出来道:“明珠,这针果是你发的吗?” 史明珠哭着道:“是我,师伯。” 邹无晋喝道:“马贤侄是咱们朋友,你怎要害他?” 史明珠面上带泪,说道:“师伯,弟子不是要害百日门的马师兄,弟子……弟子只是不想马师兄死在柳惜见手里。” 柳惜见又是一惊,她还想不明白适才所见诸事,如今又被史明珠点名,越发迷惑。待回过神时,问道:“史姑娘,你这话什么意思?” 第102章 不至不休 众人还以为史明珠得知柳惜见背地里设了什么暗害马沛的毒计,便有人追问道:“怎么说马少侠会死在柳惜见手里?” 卫仪卿愠道:“史姑娘,难道你朝马少侠发毒针还是好意了?为何要拉扯上我柳师妹?” 史明珠含泪道:“柳惜见在洛水镇杀死我师父,还有我师兄师弟,我怕一会儿她和马少侠动手,会杀了马少侠。”众人这方明白,原来她是心忧稍后的报仇比试马沛不敌柳惜见被柳惜见所杀。 金元极心中却甚是不乐,道:“史姑娘,在你眼里,咱们百日门弟子就那么不堪一击吗?还有,与万古山庄比试,是咱们百日门的事,与你何干?要你管什么闲事!如今沛儿伤了,他这时与人对敌,才是必死无疑!” 邹无晋叹气道:“明珠啊,你糊涂啊。”言罢,向金元极一拱手道:“金大侠息怒,这孩子想是着了魔了,平日里她是乖巧懂事的,求你看在我的情面上,莫要怪罪她。” 金元极道:“邹师兄,我也非硬心肠的人,只是眼下受伤的是我的弟子,无鸠已不在了,今日她要是在针上涂致命毒药,沛儿岂不是也要丧命,我这一辈子有几个徒弟让人家折损!”他愈说愈愤,顿了片刻又道:“她说她是为了保沛儿的性命,沛儿与她并不相识,轮不到她来保。男子汉大丈夫,有重于性命的要保,如今让她一根银针全毁了。” 史明珠哭的越发凶了,金元极这才觉自己话说的重了,吁一口气,筹思后事,邹无晋说教了史明君两句。 贾映画问道:“史姑娘,你到底什么用心,马沛和你非亲非故,你何必要管他生死。再者,你伤他身子,还说要救他,哪有救人要伤人的?” 众豪侠也正疑惑这处,贾映画既问出来,便纷纷等待史明珠答言。 史明珠却不言语,只一味垂头涕泣。 金元极和贾映画颇不耐烦,金元极正要再出怒言时,金门中出来一女弟子,说道:“金大侠,贾大侠,勿要责我师妹,她对马少侠爱慕已久,一片真心。万古山庄的柳姑娘武艺高强,前回杀伤了咱们不少弟子。我史师妹的师父师兄多人死在柳姑娘手上,她只是怕马少侠一会儿向柳姑娘报仇,也遭毒手,这才射出带悲风草毒的银针,好叫马少侠身体受痛,无法出战,或能免去更大的灾难。” 柳惜见看外人将自己视作杀人恶魔,暗自有气。 金门那女弟子的说话让金元极大是尴尬,一时竟束手无策。厅上人也多面面相觑。史明珠花容愁惨,哭个不止。 此番前来的侠士中有不少女子,多的心怀柔情,很是怜惜史明珠心意。一叫娄青敏的女侠说情道:“金大侠,这孩子这么会为心上人着想,说不定能成就一段好姻缘,你便宽宥了她吧。” 金元极也没想到史明珠伤马沛是这么个始因,本在思量处决之策,但徒儿有女子爱慕,又代他欢喜,原来的怒气是消了大半的。只是马沛受伤痛,总不能无一点示戒,因此犹疑不决。这时娄青敏的话正给了他台阶,金元极笑了一笑,道:“娄女侠既也这么说,那只要沛儿伤痛能消尽,我便不追究了。” 娄青敏为史明珠欢喜,道了声谢,厅上人见事演变成这般,大都觉要有喜事。柳惜见不住往金家弟子所站方位打量,心内凝思。忽地听见“咚”的一声响动,后伴着人的惊呼声。柳惜见往声音传来之地看去,却是史明珠碰柱寻死。 史明珠与众人所站之处稍远,众人要去救援已是不及,待闻声知觉她头已触在木柱上,面上全是殷红血渍。众人看史明珠先前那娇怯的神情,大致猜知这女子性子文静,待人怕羞。如今她女儿家的心事在人前被揭开,一时羞愤,便做出这极端之事。此情众人猜度得到,又为史明珠惋惜,好多人离了座,想要探看她安危,如此人动,倒是比方才马沛中针又骚乱几分。 史明珠寻短见时,向她陈情的那金门女弟子急叫了声“师妹”,最先飞身抢上,去将史明珠扶起,用衣角给她摁住伤口,止血再流。 孟诗等女弟子也各自寻药去与史明珠治伤。柳惜见走去同卫仪卿、单冬雪等几个女弟子道:“你们把史姑娘带去绿桐院歇息,再去瞧瞧包大夫来了没,让她来给史姑娘包扎。不过若有金家弟子跟去,要盯着她们些,别让她们再生乱子。” 卫仪卿与单冬雪得了吩咐,走去劝解围在史明珠身旁的几个金门女弟子,过了一阵,经邹无晋点头方移了史明珠出厅。 厅上终于得静,柳惜见道:“邹大侠,不知史姑娘的师父是哪位?” 邹无晋道:“她师父是诸葛流云。”言罢,神色带愤,显是记恨柳惜见杀死诸葛流云。那诸葛流云是金门中一个寻常弟子,与邹无晋等虽是同辈,其武功造诣却远不如邹无晋、吕山等人,因此声名不显。在洛水镇布庄外,诸葛流云便被柳惜见所杀,只是彼时她不识诸葛流云,当时又杀的魔怔,便记不得了。直至这时史明珠说起,她才问起。但柳惜见此前也没听说过诸葛流云这人,时隔多日,早忘了曾与自己在洛水镇交过手的金家弟子面颜,更对不上哪个是诸葛流云。事出在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当头,柳惜见心中也不如何有愧,问过便也没多说什么言语。 金元极道:“明少侠,柳姑娘,沛儿如今受伤,那咱们再寻个弟子与你们过招便是。” 柳、明二人答应,邹无晋却又道:“金师兄,还求给小弟个补过的机会。” 金元极不解,道:“邹师兄此话怎讲?” 邹无晋揖了一揖,道:“明珠无知,伤了马少侠,马少侠又报仇在即,这么一受了伤,只怕会耽误贵派大事。既是咱们弟子的过错,我想那便由咱们来补过,从咱们门中选出一人来代马少侠复仇。” 柳惜见闻言,心中一凛,暗道:“好哇,原来你们打的是这个主意。”她将方才厅上诸事一串联起来,便想明白了马沛怎会受伤,只是细微之处尚有疑问。 明千霜听了邹无晋言语,也是把眉毛一攒,提防起来。 金元极踌躇不答,只觉这么是让外人给自己出了头,颜面还另说,邹无晋是明着要把百日门一同拉入他们阵间,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好生难定。 班炳煌也瞧出金家用意不善,说道:“自古来,两家的仇恨还没听说别家可以代报的。”厅上都是纵横江湖日久的侠士,均知邹无晋适才言语别有用心,说什么补过,却是仍不死心,想要借口寻机除了柳惜见这个仇敌。不过他们置身事外,除了几个惋惜柳惜见武功才分的人,旁的都只存了看热闹之心,并不想说情。 此时班炳煌明着推拒,邹无晋笑道:“也不是没有,班少侠,有过不补不更是无礼吗?咱们金掌门与百日门的金百日金老前辈,还有厅上的金大侠乃是同宗,咱们两家也能说做一家,不必非得分的那样严。”他说的似入情入理,金元极却道:“这是生死拼斗的大事,兄弟实不敢让贵派弟子冒险。沛儿虽受了伤,可咱们门下还有人的,让他们给无鸠报仇也是一样。” 班炳煌听了这话,心中略安。 吕山上来又道:“可是咱们对贵派总有亏欠,马少侠受了苦楚,此罪不赎,心中实在难过意得去。” 金元极哈哈笑道:“这有何难,下去再让史姑娘赔沛儿医药资费便是了。” 邹、吕二人相视而笑,正不知怎样再劝,贾映画却在此时同金元极说道:“师兄,我有话与你商量。”金元极微微点头,随了贾映画到厅外。厅上各人见事情成了这样,越发觉得无趣。 贾映画背了众人,与金元极低声说道:“师兄,我看不如答应了邹无晋他们说的,毕竟眼前咱们两家联手,万古山庄已是敌人了。师父和金起陆都说,常泽总有一日要率弟子抢回龙尾剑,今日若能除掉常泽这两个弟子中的一个,那来日都是少了一个大敌。再说,要是不答应金家,惹恼了金起陆,他报复起来,那也是个麻烦。” 金元极并不是没想到此处,只是他心底实看不起金起陆,便是这时暂与金门说和,也不愿多亲近,是以对金门的人是略敬而疏远。 贾映画看师兄仍不答应,又道:“师兄,咱们带的弟子里头,拔尖的少,未必有人是柳惜见和明千霜敌手,报不了仇另说,一打起来不敌死的是咱们的弟子,岂不是不划算。再说就是侥幸赢了,除掉明千霜和柳惜见,也不见得是快事啊,常泽日后要是寻起麻烦来,那可难顶。师兄不会以为这什么‘日后不得寻仇’的前约能阻得了常泽吧。倒不如让金门把这罪一起领了,将来这账,常泽要算便会算在金起陆头上,他们两家一争,便是咱们百日门崛起之机,何乐而不为。” 金元极一想有理,只是又想如此行径太过小人,还是未应允。贾映画知道师兄心中所虑,说道:“师兄你一会寻个由头出去,把这事扔给我,我再推给邹无晋他们便是。” 金元极凝思一会,道:“好吧。”当下携了贾映画回厅。同柳惜见、明千霜说道:“二位少侠久等,我再寻个弟子与你们过招。” 柳惜见道:“是。” 众人见百日门还要报仇,有热闹可看,来了精神。只等金元极挑人,见金元极返身回自家弟子队中,将近时,忽捂住胸口跪地,神色看去极是痛苦。百日门弟子忙上前来将他扶起,贾映画也赶上去,众人又向金元极围去。 只听贾映画语声忧急,问道:“师兄,你怎么了?” 金元极大口喘着气道:“这心口疼的毛病像是又犯了。”他自是假装的,只是运使内力,使得面上一阵通红,青筋暴起。众人见他这副模样,不敢有疑,只一味催万古山庄请大夫。 金元极怒吼一声,双目圆睁,断断续续说道:“我……我……难起得来,师弟……你扶我起来。” 贾映画将他扶了坐在椅子上,百日门弟子不知金元极有这病症,好些人觉着讶异,只不敢问。明千霜心道:“金元极一代大侠,当年独对燕山四盗几个强敌受了重伤也不肯示弱,如今怎地在人前叫起疼来。”厅上富有见识、久历人事的也与明千霜想的相似。 贾映画道:“师兄,要不你先去歇一歇。” 金元极道:“可这里……这里的事还未……” 贾映画道:“哎呀,还有我呢,师兄你放心吧。” 金元极喘息几口,才道:“那……那报仇一事,便交给你了。” 贾映画应了,又同柳惜见道:“柳姑娘,借你们一间房给我师兄歇息。” 柳惜见一点头,吩咐人将金元极带去养息。 第103章 暗暗较量 柳惜见看贾映画将金元极送出厅,已知百日门和金门打的什么主意。心觉好笑,暗想:“我柳惜见一个小女子,难为你金家两大高手如此费心了。”心中有思,面上不禁显露出来,班炳煌也觉出事情有变,金门一旦要出手必是遣武功胜过柳惜见的来,他只怕柳惜见遇险,正在心急,却瞥眼见柳惜见面含讥笑,看着邹无晋、吕山两个,顿时更来了气,心想自己为她着急担忧,她却没事人一般。 贾映画已与百日门弟子商议,邹无晋凑上前去瞧,厅上余人皆在一旁候等。 陶辰看事情几度转变,心想自己已是废人一个,倒不如给柳惜见挡了这次死劫,保住柳惜见,好使她将来与众同门一起振兴山庄。便让惊雾叫了柳惜见去,同柳惜见轻声说道:“师妹,百日门既改了人,咱们也换人吧,一会我去同他们拼杀,你好好留下。” 柳惜见听他这样说,已明白他心意,蹲下身来回道:“师兄,不必换人的,他们换那是他们的事,咱们不换。” 陶辰道:“我就不信你看不出金家打的什么主意,他们是要趁机要你命呢,你一出手,岂不是自投罗网。我如今已无大用,倒不如让我去,便是再坏也不过一死,万古山庄没甚损失,你不一样……” 不待他说完,柳惜见便插口道:“师兄,你瞧他们费了那么多心思要上阵,即便我这时退了换别人去,他们也会想法子要我重入战阵的,你瞧如今师父、程师伯、鹿太师叔他们一个个不在庄里,不正是杀我的大好时机吗,金家怎会轻易放过。我就是不出手,难保一会儿不会遭他们暗算,方才马沛不就叫人伤了吗,我要是也被一根毒针杀了找不着凶手,岂不是死的不明不白,倒不如在人前光明正大同他们交手,要是真有不测,你们看准了是谁杀的我,来日找他算账便是。” 陶辰欲要抢言,柳惜见将他话止住,说道:“师兄,今日我不出来,金家不会罢休的。”说到这,越发压低了声音,接着道:“他们想杀我,岂不知我也想杀他们。” 陶辰心中一震,双目直视柳惜见,柳惜见又道:“大事在即,我若能侥幸再除掉金家的个把高手,咱们师兄弟日后行事不是又简便一分。” 陶辰不知柳惜见这样大胆,只听得心里怦怦直跳,隔了片刻,暗思:“难怪师父说咱们许多弟子不如她,临难了咱们思退她却思进,咱们单求死她却求死得其所。” 柳惜见道:“师兄放心。” 陶辰神智一复,便又觉得柳惜见异想天开,如若金家出来的是邹无晋和吕山中的哪一个,柳惜见都绝难有取胜之机。 班炳煌在旁一直留意他二人说话,听见了些言语,这时也凑来道:“柳师妹,若真是邹无晋他们与你过招,你有什么法子对付他们。”他想到柳惜见曾杀了焦顺、罗松云等人,或有法子对付邹无晋等人也说不定,因此倒不似陶辰那般悲观。 柳惜见微微一笑,道:“师兄你一会便知,不过能不能成另说,小妹尽力。” 陶、班二人虽听她无甚把握,但得知她有临敌之计,心稍放宽,再不执意换人。 明千霜知他们所忧,待柳惜见返回他身旁时,问道:“可要找人替你。” 柳惜见道:“不必。” 明千霜喜中含忧,等了一阵,见贾映画和邹无晋、吕山几个在一处商议。过不一时,贾映画上前来道:“柳姑娘、明少侠,如今我金师兄不在,我让他的弟子与你们交手怕有失,我的弟子武艺又稍逊,因此上,便领了邹大侠他们心意,从他们金门中选一个弟子,代马沛来与你们交手了。” 石温道:“你们两家是要并做一家了吗?” 贾映画笑道:“石大侠说笑了。” 吕山回身同石温道:“只是替明珠补赎先时的罪过。” 东海四侠与常泽有些交情,已瞧出今日局面,又爱柳惜见和明千霜两个小辈,有心回护。兄弟四人私议一阵,竺守忠出来道:“明少侠和柳姑娘都是小辈弟子,你们派出的弟子,也得是和他们同辈的弟子才过得去。” 公羊伐和白帆帮的师同齐声道:“是啊。” 石温起身道:“哎,竺大侠,公羊兄、师大哥,你们几个多虑了,邹大侠和吕大侠何等身份,怎会亲自下场和小辈动手呢。” 邹无晋哈哈大笑,道:“石师兄说的很是。” 石温道:“那邹师兄你们预备派谁来抵马少侠呀?” 邹无晋道:“我金师兄近来新收了个弟子,这次带他出来增长见识,正好,柳姑娘和明少侠都是常庄主的得意弟子,武艺超群,让他来和柳姑娘、明少侠过招,也不虚此行了。” 石温道:“是谁啊?” 邹无晋道:“照英,你过来。” 金家弟子中走出一穿月牙白锦袍的华服男子,二十五六岁年纪,头束银冠,身材颀长,容貌清俊。这人至人前朝众一一施了礼。 明千霜暗道:“金家怎么会派一个刚入门的弟子来与我们拼斗,必定有鬼。” 柳惜见心下也正疑惑,忽听得卞同之道:“宗少侠不是合欢洞施清浩施洞主的入室弟子吗,怎么如今拜入了金家门下。” 此言一出,厅上耸动。那施清浩行事在正邪之间,武功造诣不在常泽、金起陆等人之下,此人性子孤傲,年轻时独来独往,后来在宜州合欢洞自创门派,方才略近人事,不过所结交人士依旧不多,是以江湖上识得他门人的侠士不多。 卞同之也是前一阵在金家探听消息时得知金起陆收了个新弟子,名叫宗照英。一再细打听,这宗照英竟是施清浩的大弟子,当时虽也吃惊,不过江湖人收一两个徒弟那是人家私事,便以为这不是什么秘要,未向上禀报。这时见宗照英竟被派出来替百日门报仇,方才了悟。虽不知这宗照英武功究竟如何,但想他既曾是施清浩大弟子,又能得邹、吕二人青睐,被派出来与柳惜见拼杀,必定不是庸手。是以卞同之揭破他身份,便是想设法阻他出手。 柳惜见却另有顾虑,知这宗照英是施清浩徒弟,只恐伤了宗照英会得罪施清浩,给万古山庄树一敌人。 邹无晋等人看卞同之道出宗照英从前身份,也是吃了一惊。厅上人,石温最先指着宗照英问道:“你是施大侠的弟子?怎又会拜入金家门下?” 宗照英不慌不忙回道:“家师说,习武之人应能兼容并包,因此要弟子不拘于门派之见,再拜名师学艺,弟子便辗转到了徽州,另拜了一个师父。” 厅上又是一阵私议声音。 石温暗想:“施清浩为人古怪,行事逸出常轨,要说他鼓动弟子另拜新师也不是全无可能。” 明千霜道:“那你是用合欢洞施前辈的武功给关无鸠报仇呢,还是用金门的武功给人报仇?” 宗照英颔首微笑,说道:“天下武功皆是助人维安卫己的手段,其功途无二,用何派的武功不是一样的。明师兄,你说是不是?” 明千霜道:“功途无二,人有二,这可不能由你乱用。” 柳惜见接口道:“我明师兄说的不错,宗少侠,不知你入金门多长时候了?” 宗照英道:“也只是十余日前。” 柳惜见略一沉吟,正色道:“这可不成,咱们万古山庄有条规矩。不得和入门未满三月的新弟子动手,不管是本派还是他派的新弟子,皆不能动手。宗少侠入金门才只十余日,这……,和他动手,不合咱们的规矩。” 万古山庄弟子听柳惜见如此说,大都惊奇,均想:“咱们哪有这样的规矩?”只是人人都知两家暗中较量,猜柳惜见另有用意,便都只憋在心中,也不向身旁的弟子问疑。 吕山走前两步,说道:“怎地从前没听说过万古山庄有这规矩?”金门弟子纷纷附和。 柳惜见道:“这是咱们万古山庄的规矩,吕大侠是金门中人,何必要知晓。你们金门的规矩,咱们万古山庄弟子也不知呀。” 邹无晋冷冷道:“可在洛水镇上,咱们可有几个入门不到三月的弟子,都死在柳姑娘你的剑下了。”话音中夹着痛恨之意。 柳惜见道:“是吗?当时对面相逢,我也不知贵派所有弟子底细,更加不知有人入门三月不到。可是,贵派何以要派新入门不久的弟子外出任事呢?这通常,新弟子不是该在门中修炼扎根基的入门功夫吗?” 厅上有人也想贸贸然便派新弟子去追敌,也太托大,反觉柳惜见问的有理。 柳惜见瞧邹无晋要开口说话,连忙道:“哦,是了,这是金门的事,晚辈不该多问。不过若是我那时知道哪几个是才入门的弟子,定会避开他们的。” 邹无晋“哼”的一声,别过头去,不看柳惜见。 关无奇凑近来说道:“这么说,柳姑娘你是不愿同宗少侠交手的了。” 柳惜见道:“不是不愿,是不能,规矩如此,我也没有法子呀,还请邹大侠、吕大侠二位,另换贤能吧。” 姜河清说道:“谁知你说的规矩一事是真是假。咱们好歹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么多年,真没听说过万古山庄有这么条规矩。” 柳惜见朝自己身后那万古山庄弟子一摆手,道:“万古山庄弟子都在这,姜大侠若是不信,尽可问问,看咱们有没有这么一条规矩。” 当即有万古山庄弟子回道:“怎么没有,拜师那日,戒律堂的严师伯都明明白白告诉咱们了。”真实的虽没这么条规矩,可万古山庄众弟子自然心向自己人,在外人之前力护柳惜见,那弟子一开口,余人便喊道“有这规矩。” 关无奇以为柳惜见有心拖延,便道:“柳姑娘,若你不敢应战,便自刎了事,何必这样拖延。” 柳惜见笑道:“关大侠可看清方才诸事了,哪里是我要拖延,难道不是马少侠受伤才延至这个时候吗,关大侠怎么怪起我来。”她言中意思,自是指百日门和金门多事,人人都听得出这弦外之音,却无可奈何。 关无奇讪讪道:“如今人已选好了,姑娘又说有什么规矩,这可不是拖延吗?” 柳惜见笑道:“咱们是真有这规矩,难道先时百日门和金门有事搁置下来商谈便可,如今我万古山庄有事要商谈便不行了?关大侠,这合公理吗?” 关无奇为之语塞,吕山道:“那依柳姑娘的意思,你们万古山庄是想要怎么样?” 厅上人也急待答言,人人双目盯着柳惜见, 柳惜见道:“晚辈以为,向人寻仇不必讲什么长辈晚辈的了,仇便是仇,只要是死者的亲友,都可以为之索报。规矩不能框得太死,不然这仇哪,没有几桩是自己可以亲手报的。” 邹无晋、贾映画、关无奇等吃了一大惊,想不到柳惜见竟是自破护垒。明千霜暗吸口气,心道:“你这丫头要做什么?” 柳惜见仍说道:“关少侠的仇,便是由贾大侠来报也无妨。要是还想同方才一样,让金家的英雄们抵过代报,那也可以,只要派出的弟子不是新入门三个月内的弟子便可。” 第104章 各使心计 众人听柳惜见说长幼皆可出战,先前替她说话的石温、东海四侠等又惊又急。 邹无晋指着自己,道:“要是我邹某人给关少侠报仇也可以?” 柳惜见道:“自然可以。” 邹无晋仰天哈哈大笑,片刻后方道:“你纵是敢与咱们交手,我也不敢对你小姑娘下手。”说着拍了拍自己脸颊,又道:“我这张老脸丢不得。” 明千霜心中暗松口气,这时却听柳惜见道:“邹大侠是瞧我年纪小呢还是瞧不起我呢,焉知我有一日不能达至邹大侠今日的境界。再说,邹大侠你领管金门中要务,我也是堂堂万古山庄羁风堂的堂主,我明师兄又任芙蓉坛、羁风坛的执法,职司更在我之上,咱们同担要职,与你邹大侠交手,不算贬损了你身份吧。”她所说半真半假,万古山庄弟子心中虽有疑,却不敢说出,只得静静瞧着柳惜见究竟要行何事。 邹无晋看柳惜见执意要引自己出手,心想这女子诡计多端,不知眼下又打什么主意。思想间,不禁向吕山望了一眼,吕山此时却也在垂头思道:“她怎地一点不怕,反要邹师兄出手……她功夫对付同辈弟子胜算倒是大,可要是和邹师兄比,那是差得远了。她怎还要引逗邹师兄出手呢……难道,难道她有什么法子能胜得过邹师兄?”思疑间向柳惜见瞧去,见她成竹在胸的模样,正想:“她怎不怕呢?还是别让邹师兄出手为好。” 这一想过后却触了灵机,当即又思道:“这丫头最会做戏,是了是了,她面上装得若无其事,要和师兄过招,似有必胜的把握,便是为了让咱们有疑虑,进而怀疑她早有准备,不敢轻易应下代马沛报仇一事。她正可逃脱,其他的年轻弟子谁来她也不怕了。哼,好一招空城计,好心机!”此念一生,越想越觉柳惜见是虚张声势恫吓自己几人,好借机躲过金门高手的重击。 此时吕山思绪纷扰杂乱,脑子已有些乱了,丝毫没想他们原本就不打算要邹无晋出手,柳惜见何以多此一举。 邹无晋不如吕山想得多,心道:“这丫头话里意思是非要我出手,厅上这么多人看着,料来她不会再用贵妃醉舞那迷药,她在洛水镇杀了咱们那么多弟子,拿了化成的两根梅花针便是为寻她报仇来的,方才她躲过了,如今现成的时机又来了,可不能白白错失,早一刻杀了柳惜见早一刻安心。”当下便顺着柳惜见的话道:“柳姑娘好气魄,你既这么说了,我再不答应,岂不是无礼,好,那方才明珠伤了马少侠的过错便由我来补了,我来给关少侠报仇吧。” 柳惜见道:“咱们的前约不变,一会儿生死各看本事,我和明师兄要是死在邹大侠和关大侠手里,咱们万古山庄的弟子不得向你们二位追究。若是晚辈二人侥幸,赢得一招半式,而两位大侠有些微损伤的话,金门与广源镖局也不得向万古山庄追究!一切恩怨,便断在这厅上!”她话音清脆,却不失豪气,邹无晋还未答话,厅上的不少局外人已抢先道:“好!” 待人声稍落,邹无晋也道:“好,就依你说的。” 柳惜见举起手掌来,道:“邹大侠,咱们击掌为誓,不得反悔!”她神色郑重,瞧着邹无晋。邹无晋也竖起手掌,道:“好,不管生死如何,谁也不得再因今日之事追究。”说罢,柳惜见一笑,上前来将手掌与邹无晋手掌“啪啪啪”碰击三下。 柳惜见自己和邹无晋击掌毕了回头叫道:“师兄。”示意他也来与邹无晋击掌,邹无晋明白,遂又抬起掌来,走向明千霜,同他击了掌。 柳惜见转回身,同关无奇道:“关大侠,咱们也击掌为誓。” 关无奇扬了扬手袖,道:“好。”伸出掌来时,朝阳教的查琉匪忽开口道:“关大哥,且慢。” 关无奇手停在半途,道:“怎么?” 查琉匪来到柳惜见面前,说道:“姑娘说,不论长幼皆可替无鸠报仇是不是?” 柳惜见暗忖查琉匪用心,口上道:“不错。” 查琉匪道:“拙荆与无鸠乃是亲姐弟,前阵子他闻无鸠身死,伤心过度,生了病,也多次求我给无鸠报仇。关大哥是无鸠的堂哥,我是他姐婿,咱们都是无鸠的兄长,我想由我给无鸠报仇是不是也一样。” 查琉匪娶的是关无鸠的长姐关无凝,此节厅上许多人都知,这时查琉匪话中之意,似也要参与到这场仇杀之中,柳惜见又才说过只要是关无鸠的亲友都可为他报仇,查琉匪请求不算无理,众人只看柳惜见要怎样回应了。 柳惜见暗暗冷笑,心道:“你朝阳教也想来掺和一脚,这又是为的什么?” 查琉匪道:“拙荆与无鸠年岁相差较大,是看着无鸠长大的,他们姐弟二人感情甚笃,她此次本也想同来,只伤痛下染了病,未能成行。临行前她多番叮嘱,要我务必设法给无鸠报仇。”说着,眼睛转移向关无奇,道:“关大哥,万古山庄只派出柳、明两位贤侄,我若强插进来便多了一人,于他们不公,便只能和你换了,这次给无鸠小弟报仇的机会,便让给我了吧,我回去,也好和拙荆有个交代。” 陶辰听了这话,暗暗忧心:“查琉匪武功比邹无晋虽略有不及,却远胜关无奇。若是关无奇与邹无晋一强一弱联手,那柳师妹和明师弟便不需费力。可若是邹无晋和查琉匪强强联合,那柳师妹他们可没半点胜算。” 厅上许多人也想到此处,亲者忧急,仇者暗喜,非亲非仇的等着瞧热闹。 柳惜见先前出言逼退宗照英引邹无晋应战,是怕伤了宗照英得罪施清浩,此外想趁机再除掉一个金家的高手,她所想抵敌所能抵敌的也只金家的高手而已,这时查琉匪想要插手,对方一下增了人势,原先心中谋划的杀敌之策已不管用。又不知查琉匪此来是朝阳教的授意还是自请,内中有无阴谋,心底实是不愿答应的。 关无奇本没想到查琉匪要来相助,他自知查琉匪武艺胜过自己,由他来报仇更多了把握,自己也不需多麻烦,查琉匪一说完请求替换等言语,关无奇便道:“妹夫你们那么疼爱无鸠,要给他报仇又有什么不可呢,你来便是你来吧。” 班炳煌暗想,要不己方也换人,只是思来想去,庄中武功高的长辈们都不在,余下的师叔们武功还未必及得过柳惜见和明千霜,只暗叹默言。 明千霜也在思索应对之策,查琉匪与邹无晋联手之强是他所不可想的,但柳惜见此前将话说绝,这时临急来找对策,却是难找。无法可想之时,念及柳惜见要因自己丧命,暗道:“我可连累你啦!” 查琉匪看瞧柳惜见和明千霜两人,问道:“两位贤侄,你们不会介意吧。” 柳惜见笑盈盈道:“怎么会,只是……”她说到这忽然止住,看向朝阳教一干人的座位,接着道:“我方才引广源镖局刁少侠的两位夫人去方便,听他们说贵教才放逃了个要紧囚徒,是极要紧极要紧的,不是说救走那囚徒的独眉和尚蛮厉害的吗?查前辈是朝阳教的高手能人,晚辈怕朝阳教主要委派您去追寻那囚徒呢。晚辈和明师兄虽未必比得过前辈,但也不是窝囊废,只怕侥幸之下,伤了前辈,会坏贵教的事。” 朝阳教众人听她说到“囚徒”时,微觉奇怪,到得听她说到“独眉和尚”,已觉雷霆一震。那时人人明白柳惜见所说是司马罄逃匿一事。祝堂跃、卓秋鸣、查琉匪皆是司马徽心腹,司马罄被囚被救各事他几人均知晓,厅上便只石温一人不知此事。 祝堂跃等人此时又惊又怕,惊者,柳惜见竟知司马罄一事。怕者,柳惜见适才言语,暗含告诫威胁,若是查琉匪敢再掺和给关无鸠报仇一事,那她便将司马罄多年来被司马徽所囚之事公诸于人。这几个当世豪侠,也多经历过生死险阻,但曾少有胆怯的时刻,这时却被柳惜见几句话吓住,流言非流言,他们如何不惊不惧。 刁信的两个夫人听了柳惜见话,更是提心吊胆,又怕丈夫责骂,又怕公公怪罪。 厅上余人虽听得不明所以,但瞧柳惜见和朝阳教诸人的神态,神思灵敏的已品出了味,暗暗沉思。 朝阳教的来人中,祝堂跃为最尊,石温为最强。如今石温不理他们的事,柳惜见的话他虽不明白却也没问。 祝堂跃听了柳惜见话后已暗暗权衡利弊,原来司马徽得知柳惜见在洛水镇一人除掉金家四大高手后,暗惊她的心计手段,只怕来日柳惜见会转成为朝阳教的大敌,便有除去柳惜见之意。石温回教后,司马徽听石温几次提及柳惜见,听言语石温竟是想让他侄儿娶柳惜见,司马徽对柳惜见已有歧见,哪里还容许,反觉柳惜见是红颜祸水。后金起陆来信,要他帮金家做个见证,司马徽揣度其意,知金起陆是想杀了柳惜见报仇,索性便顺水推舟,顺道也帮自己除了柳惜见。 祝堂跃等人来时,司马徽已传达了此意,祝堂跃几个看用金化成寻仇之路不通,本想再用其他事挑起柳惜见和金家的纷争。后来却出了明千霜的事,旁观至此刻,除去柳惜见有望自是暗喜。却又虑明千霜,几人曾听说过明千霜的一些事,知明千霜小视不得。关无奇武功在祝堂跃等人眼里算不上高明,纵是还有一个邹无晋一同,还是怕到时变生意外,柳惜见逃了过。是以才让查琉匪将关无奇替换下来。 哪知柳惜见竟用司马罄一事来威胁,祝堂跃思量再三,不得不先顾司马罄一事,终说道:“查师弟,为兄一会还要给你安排事呢,你怕是不能上阵了。” 查琉匪明白师兄意思,只又得含愧同关无奇致歉,退了回来。关无奇依附朝阳教已久,司马罄又是在他手下被放脱的,他早怕司马徽会责怪,对朝阳教的人哪敢有怨言,只诺诺遵命。 柳惜见将局面扭转回正轨,安下心来。 第105章 厅中浴血(一) 朝阳教来到厅上之初,柳惜见看祝堂跃等人神态不似旁人,又阻断石温示警,便觉朝阳教未必揣着什么好意。后见关无奇对朝阳教诸人恭谨近于奉承,思量他们若要来为难,便用司马罄一事敲打。但她回来未将司马罄被司马徽所囚之事上报,说了怕常泽事后问起生出疑心,便抢住时机设计刁信的两位夫人,日后旁人真要问起,也有借口推开,免去怀疑。没曾想当时随意提防,这时竟真有用,柳惜见心内暗暗叫“幸好,幸好。” 章翼济早已被他们几家的杂事惹得不耐烦,这时见各事端已了,便道:“再没旁的事了吧,你们要报仇的要挡仇杀的都快些吧。” 班炳煌、陶辰等万古山庄弟子暗暗惊忧。 柳惜见道:“邹大侠,关大侠,咱们便在这厅上了结!” 邹无晋和关无奇齐声道:“好!” 厅上不知是谁叫了声:“大家都往后挪挪,给邹大侠他们腾出地儿来。”厅中所剩空地本还算阔,但众人怕邹无晋、明千霜几人激斗中误伤自己一干看客,这人话一说完,除了万古山庄弟子,各人纷纷挪椅搬桌,一时间尽闻桌椅磨地的声响。万古山庄弟子见此,也得跟着后挪。各派直退临至墙壁,方才止动。不一时,厅上止息,中间空处只剩柳惜见他们四人。 朱静本率百多个弟子守在后厅,于前厅种种情形变化尚能听清,听说柳惜见和明千霜要应战邹无晋、关无奇,按捺不住,吩咐了那百多个弟子做好守备,自己领了一个叫耿绍谦的弟子到前厅来。 明千霜知邹无晋是最大强敌,便让柳惜见去对付关无奇,自己立在邹无晋对面。四人除了邹无晋,均带有兵刃。明千霜因要和邹无晋相斗,见他不携兵刃,便问道:“前辈不用兵刃吗?” 邹无晋道:“我早不用兵刃了,明少侠你用无防的。”明千霜未答话,心底却打定了主意,敌人不用兵刃自己也不用兵刃。 四人互朝对方抱了拳,柳惜见抽剑出鞘,关无奇按鞘拔刀。关无奇道:“柳姑娘,我年长于你,先让你三招。” 柳惜见道:“多谢前辈。”话音未落,众人便见她倩影飞飘而出,直奔关无奇所在去。关无奇依他所诺,先让了柳惜见三招。三招过后,关无奇便挥舞手中单刀,一招一式和柳惜见对攻起来。 明千霜和邹无晋也已接战过招,邹无晋所使乃是徽州金氏武学中的翻浪遏云掌,掌力沉猛浑厚。明千霜则使的是七步拳,亦是拳猛势急。两人不使兵刃,拳脚中便暗暗用上了内力。明千霜终是少了二十多年的内力修为,越到后来越显滞拙。 那面柳惜见与关无奇斗得还算轻松,柳惜见施展万古山庄的日月同天剑法,纤巧又不失凌厉。关无奇自来所练刀法便是快急力烈一路,他与柳惜见已拆了三十余招,仍是未分胜负,竟是连一点谁高一筹的迹兆都瞧不出。 邹无晋是当世高手,更为众人注目。厅上大半人倒都是在看邹无晋和明千霜交手,广源镖局一众关家子弟则心忧父亲,目光片刻未离开柳惜见和关无奇。刁信等人正凝神观战时,忽听一阵喝彩之声,有人叫道:“邹大侠好掌法!” 众人向邹无晋、明千霜两人转目,却见明千霜踉跄后退几步,勉力站稳。原来他方才被邹无晋一掌打在左边肩头,肩骨痛如欲裂。若不是他以自身修习的内力护体,只怕会震及心脉。 陶辰见明千霜被打得后退,很是担忧,他一时忘了双脚已无,直了身便想站起。惊雾见师父想要起身,忙伸手去扶,陶辰回觉过来后,叹了一声,将背缩回椅中,双手撑扶座椅两边。惊雾瞧师父又坐下,慢慢缩回手去,看回厅上。 厅上虽爆起这喝彩之声,邹无晋却无一点欣悦。他与明千霜这时已拆了四十余招,才得伤他一掌。这一掌本是要击在明千霜胸口,不想明千霜沉肩后让,竟只被他掌风扫到左肩头。久战不下,此于邹无晋这样的身份来说,已失了颜面,心下不由得暗暗惭愧。 厅上稍有见识的也看出明千霜虽不及邹无晋,但邹无晋一时收拾不下明千霜,长幼皆是强手。爱才的好不惋惜,只怕明千霜再支持一阵还是会折身于邹无晋之手。 明千霜从邹无晋掌底逃过,也是暗自心惊,暗道:“这老儿好厉害,盛名不虚。”他受此一击,当即变换招式,使出蜀州冯家绝学“飞湍争流”,这也是一路掌法,这掌法又分两宗,一宗主灵,即出掌疾迅灵变,一宗主力,在快迅之外,又需达至刚猛沉雄。 明千霜内力不及邹无晋,不敢再与他硬拼,当下以守为主,只使出“飞湍争流”中灵巧的掌法抵对邹无晋,以耗费他内力。 柳惜见初时见明千霜被伤,还为他忧心,及至见他已变了御敌之略,心中安定,心神全注去对付关无奇。 关无奇武功不见得出奇,但多年走镖,对敌经验颇丰,几次从柳惜见剑下躲过。柳惜见心中正急,想要早一刻将他制住前去相助明千霜。挺剑便要前刺,猛地里记起师父曾说过的,与人相斗,戒焦戒躁。当即放平了心,稳稳进招。 关无奇看柳惜见长剑从斜边刺来,一面挥刀挡格一面侧身避让,顺势伸出左手往柳惜见腰上的悬枢穴点去。柳惜见眼明手快,左手一面按下剑鞘机括,一面将剑鞘递出,剑鞘上钢针弹出,直刺关无奇手心。 关无奇忙缩回手,柳惜见右腿踢出,正击到关无奇左腋。关无奇忍痛将剑往柳惜见面上劈去。柳惜见后仰闪避而过,将长剑削向关无奇大腿,关无奇脚下趋避,一手翻转单刀,向柳惜见右臂砍来。柳惜见运使内力在剑鞘上,竖起剑鞘挡护。 关无奇单刀与柳惜见内力一撞,只听见“铮”的一声响,他单刀脱手,掉落地上,手也兀自颤抖,脸色难看。柳惜见不与他喘息之机,当即将剑往他身上要穴点去,关无奇失了兵刃,又被柳惜见内力所震,一时手忙脚乱。他虽听说柳惜见是万古山庄资性极好的弟子,但想她始终年轻,便是出色,也不会强过自己去。谁想一交上手,竟是不见一毫取胜之机。 关无奇几次想去拾起单刀,俱都被柳惜见逼了开去。关无奇的长子关言声见父亲没能夺回兵刃,叫了声:“爹,接着。”便即将自己随身佩剑抛给关无奇。 关无奇躲开柳惜见一招“燕尾点波”后,伸手去接关言声掷来的剑。柳惜见却也不阻挠,等得关无奇抽剑出鞘,她道:“关大侠,你可换好兵刃了吗?” 关无奇以为她有意侮辱,怒不可遏,当下使出一招“白云消散”,直攻柳惜见咽颈。柳惜见斜迈一步,出剑刺向关无奇左胸。 厅上邹无晋与明千霜两人相斗,邹无晋直攻,明千霜坚守无攻,时刻一长,各人只见明千霜东闪西避,一味逃躲,大有被追着打的意思。各人看的无味,倒不如柳惜和关无奇斗的激烈好看,多数人便将目光转至柳、关二人身上。 柳惜见向关无奇左边胸腔一刺,关无奇一面抡起剑来砍斫柳惜见长剑剑身,一面躲避。柳惜见左手用剑鞘点出,正中关无奇手肘。他手肘被藏在鞘中的钢针一刺,流出鲜血。柳惜见挥转长剑袭向关无奇前胸,众人只见她剑光宛如银屏,紧紧罩住关无奇上半身,人人暗暗惊异于柳惜见出剑之快。 关无奇始终避不开柳惜见剑尖指绕,柳惜见也不想置他于死命,只划破他胸前衣襟,两人所过之处,只见关无奇衣衫碎布。 关言声看父亲遇险,父子情深,也顾不得不合道义,取出一支飞镖便对准柳惜见后心发去。万古山庄弟子已见关言声暗施偷袭,班炳煌手中无暗器,正想飞身出去夹抓那飞镖。蓦地里见右手边飞来一只茶杯,直冲向那支飞镖。 却是李允然扔出的,她见关言声发飞镖偷袭柳惜见,便拿起身旁一只茶杯掷出。关言声飞镖才至半途,便被茶杯撞偏。两样物事双双堕地,那茶杯中还盛得有半杯茶水,茶杯落地摔得稀碎,茶水溅湿一片地面。 李允然打下那飞镖后,看向关言声,冷冷道:“卑鄙无耻!”横了他一眼,又侧转过头来看柳惜见和关无奇相斗。关言声看万古山庄人人面色带怒,想自己是在别人地盘上,也不敢再放肆。 柳惜见已知适才之事,后危虽解,心中忧虑却未除。当下剑招如骤雨下地般往关无奇身上招呼。关无奇无奈中向后翻了两翻,他本盼着这快翻能躲开柳惜见剑光压迫,情急中未加思虑周全,这一翻身反将自己各要害暴露在敌人眼下。柳惜见轻功又极佳,当即变换了攻袭的位置,在关无奇身子凌空翻转之际,双足轻点,一跃起身,先在他额角轻轻划了一道伤口。待他身子将要倒转时,一剑砍向他后背。 众人只听见“啊”的一声痛呼,关无奇身子失了控制,直摔至地上。关言声、刁信一群人急声喊叫:“爹!” 关无奇是面向下落的地,他也甚强悍,落地片刻后便挣起,同柳惜见再战。柳惜见极是佩服这老人家的耐力,又和他对拆起来。不过关无奇终是受了伤,不出十招,便被柳惜见使出的一招“飞鹏冲宵”制住要害,只得罢手。 这虽是仇杀,各人先前是打着你死我活的心念比斗,但临到最后一刻,柳惜见心生不忍,制住关无奇后,点了他穴道便将他往关家子弟处一推,送出战圈。关言声等人看柳惜见并没伤害父亲性命,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们几人接住关无奇后,向柳惜见瞧去,见她已转剑劈向邹无晋。 第106章 厅中浴血(二) 关言声等人接过父亲来,见他额头上只被柳惜见划出一道血口,均暗自想道:“她这一剑要是刺的深了那还了得。”各人知柳惜见手下留情,心中大慰。关无奇在人前如此败退,却是颜面无存,想要上前再战,几次被关言声拉住。 柳惜见收拾下关无奇便转攻邹无晋。她此又是另一番心境,对金家的厌恶,于金家今时来寻麻烦的怒意同在潜滋暗长,更急于除去邹无晋这一高手,心念交杂,出手便越加狠戾。 明千霜先时只守不攻,柳惜见一来威势大增,便适时进攻。他与柳惜见一时分攻邹无晋左右,一时分攻他前后,邹无晋确真是一代强手,在柳、明二人夹攻下仍是攻守有度,不见凝滞。 柳惜见与明千霜同邹无晋又过了百余招,他单用翻浪遏云掌抵对,中途加使过几招通臂拳,竟两次阻住柳惜见和明千霜同时进攻。 柳惜见和明千霜屡攻无果,心下急躁起来,又是一阵猛攻,这急攻下,两人招式中露出的破绽不小,邹无晋眼光何等老辣,当即拿准时机攻他二人要害。且喜明、柳二人应变灵速,避让了开去。 柳惜见暗想:“这可是又急了,如此猛进非但难以损他,反倒耗自己气力。”明千霜也是同她一般的心思,二人思量之间互向对方望去,心中均想:耗他内力,待时而动。相望间,两人不觉点一点头,各按心中所想御敌,这一下竟是不谋而同。 此后二人再出招,都是沉稳而动。再过四十余招,邹无晋渐觉精力不如先前,他知柳、明二人不再一味进取,所使招数虽不至逆势让自己立时败阵,但二人所使巧招居多,于他们自身内力损耗不大,时刻一久,待自己内力损耗将尽,两人再与自己拼内力,那时危矣。想到此处,便欲与柳惜见和明千霜比拼招式,柳惜见有长剑在手,只以拳掌相对未免吃亏。当下喊道:“给我剑!” 金家众人知道邹无晋要用兵刃,持剑的弟子便想要将自己佩剑抛掷给他。但还未行动,金化机便先了一步,“唰”地一声将剑取出鞘,一手平推送剑至邹无晋手边。 金化机推剑这一手干净利落,搏得厅上不少年轻女子侧目。 邹无晋得了剑,当即展开金家一路“后羿挽弓”剑法,朝柳惜见疾攻而来。柳惜见剑法纯熟有成,变招以本门的“悲风愁杀人”九路剑招应对。明千霜少时也抽出腰中软剑来攻邹无晋,他使的却是冯家的“寒松揖大夫”这一路剑法。一时间厅中只见白光狂舞,虚影纵横飘闪。邹无晋因志在取柳惜见性命,倒将大半心神用在柳惜见身上,于明千霜便只防他不伤及己。 万古山庄中也有了不得的拳掌功夫,但柳惜见入门时便专攻剑道,余的武学用心的只摩冰掌一门,因此她拳掌功夫在同辈中与明千霜、陶辰、班炳煌等人相比也略有不及,但剑法却远胜一众同门。 先前邹无晋与她拳掌相交,慑于邹无晋内力之威,她不敢逼得太近,也无施展神奇之处。这时邹无晋用剑与她抵对,卸去内力,柳惜见少去许多忌惮,当即将自己所学所悟用于剑上。 初时三人各展奇技,运使剑招中种种精妙对决,众人看得好不过瘾,他三人也是斗得酣畅淋漓,心中互赞互佩。过了一阵,明千霜频出妙招,邹无晋不敢大意,只得以同样的对敌之心与他过招。不过十余招,明千霜与邹无晋一时俱都忘了什么复仇之事,只把对方当做世间最佳的对手。此时邹无晋对柳惜见亦是同等的看待,柳惜见却对金家恨的不同,邹无晋先前又为难于她,这心胸可就难开阔了,只将满腔杀意怀存到底。 到得邹无晋展开“弯弓搭箭”这一剑招时,将剑锋长斜竖开,劈向柳惜见面门。柳惜见将剑急转,使出一招“千里暗黄尘”,将剑舞成一团白影,向邹无晋身上蓬散出来。邹无晋刺向柳惜见的剑锋竟被弹了回来,反撞向他鼻端。 邹无晋心中一惊,这一招实算得自己已输了,惊悸之余更有羞恨裹缠。略一失神之际,柳惜见已使一招“飞沙走石”从右击来,明千霜则是一招“迎风立雪”从左攻来。 邹无晋收回神思,使出一招“指东射西”,先将剑尖点向柳惜见眉心,阻住她进攻之势,再急旋手腕,转剑指向明千霜咽喉,只是险中忙乱,剑尖只伸到他下颌处。明千霜抖剑上震,荡开邹无晋长剑。 柳惜见再使那招“飞沙走石”攻来,邹无晋回剑以一招“神箭逐日”抵挡。哪知柳惜见长剑到了中途,陡然回缩。邹无晋一愕,厅上众人也是微怔,不明柳惜见何以撤招。 正在人人不解之时,柳惜见手中窜射出七八道白光来,一道道撞向邹无晋手上长剑。“铿铿铿铿……”响了七响精铁撞击之声,最后一道白光逸出时,各人又闻“铮”的一声,邹无晋长剑竟自一断为二,“哐啷”一声落在地面。 厅上武功强者已看出柳惜见在一霎时间便连向邹无晋刺出八剑,最后一剑更是将邹无晋长剑砍断。邹无晋用剑挡架柳惜见攻招,无一有失,这才只响了七响和折断兵刃,而不是在身上留下八个窟窿。众人惊讶于柳惜见出剑之快,却也赞叹邹无晋守御之严。 万古山庄的“悲风愁杀人”九路剑法讲究大开大合,但唯有“飞沙走石”这一剑招讲求快急重巧,在片时之间要能多次出手,与总诀略有不同。柳惜见适才回缩的那一剑,乃是飞沙走石的后招,不过她反着来使,只想让邹无晋出其不意。 柳惜见连刺八剑皆被邹无晋挡了开去,心内赞道:“好一个大高手!”邹无晋却也在想:“这小妮子好厉害!” 金化机在旁看自己佩剑被斫断,好生痛惜。吕山看邹无晋兵刃断折,从自己一弟子手中拔出一把剑,道:“师兄,接着。”说着将剑向邹无晋抛去。邹无晋纵起凌空,接过长剑,还未落地,便运使内力向柳惜见脑袋上劈出一剑。他剑离柳惜见尚距数寸,柳惜见便觉有股巨力涌来,知邹无晋在剑上运了内力,当即旋身避让。 柳惜见躲过那一招,邹无晋长剑劈空落在地砖上,“嘭”的一声巨响过后,地面腾起一阵烟尘,两块地砖被砸出无数小裂缝。 明千霜见状,倏地将软剑伸卷向邹无晋胸腹。邹无晋看他将剑舞得如千万条银蛇一般,剑来时夹着“嗡嗡”之声,知道厉害,当即圈转手中长剑,划出一个圆圈,罩制明千霜剑光。顿时大圆圈住明千霜来剑,明千霜将剑转竖,向上一抛,他剑有如一道白虹,冲贯出邹无晋剑光圆圈,接着轻轻一跃,伸手一抄,将自己佩剑接入手中。 柳惜见这时一剑往邹无晋右肋刺来,邹无晋转剑回救。 厅上各人瞧着这情形,已看出柳惜见和明千霜在剑术剑招修为上直追邹无晋,二人若是不计内力,和邹无晋单打独斗,未必便输给邹无晋。 吕山、祝堂跃、卓秋明等一干人看常泽收得这样天分的弟子,是又羡又恨。偏偏石温还说了句:“哎,怎么咱们教中没收得这样的弟子,还是人家常庄主有眼光啊。”祝堂跃又好气又好笑。公羊伐、师同几个点头称是,却是出于真心。 邹无晋想不到自己会被两个小辈逼得左右难顾,心想他二人内力不及自己,当下在剑招中运蓄内力。柳惜见使出一招“鱼咬莲花”,被邹无晋以内力一冲,剑身回震,险些伤着自己右颊。 邹无晋一用上内力,柳、明二人果然心生忌惮,此后出剑要么也是使上内力,要么只在邹无晋身周试探。柳惜见欲杀邹无晋为万古山庄除去一个敌人,强攻不成,只好依原先心中所想的法子对付他。再悠哉的御抵一阵,看邹无晋剑招慢下,估量邹无晋又耗去几分内力。眸中寒光一闪,当下一声娇斥,在剑上运了内力,使出“绵风剑”。 “绵风剑”并非快剑,运蓄于上的内力软绵黏连,如此于柳惜见自身内力损耗不多,与邹无晋又可拼上一拼。 各人看柳惜见忽改换了剑招,不再以快剑对敌,均想看她又有什么奇招。明千霜使的仍是一路“寒松揖大夫”剑法,他瞧柳惜见神色凝重,不似先前,又换了攻敌路数,知柳惜见定打着什么主意,但不好相问,只能自顾。 柳惜见一路“绵风剑”使来,邹无晋便觉自己长剑与柳惜见的剑时常会绞缠在一处,不似原来灵活。明千霜又在侧攻袭,两边难以兼顾,脚下即忙退出五步,将柳惜见和明千霜置于同列,好使自己不必分心顾着两端。 才将立定,柳惜见和明千霜同时出剑刺来,邹无晋将长剑横扫,荡开他二人来攻。柳惜见再使一招“风摇柔波”,穿向邹无晋右胁下,明千霜则身子微偏,将剑刺向邹无晋后腰。 邹无晋见状一惊,看柳惜见剑尖逼得近,忙斜剑一撩,本想自右至左,先拨开柳惜见攻向自己右胁下的剑,再撞开明千霜软剑。但忘了柳惜见此时剑招中蓄有绵黏内力,有如磁铁一般,不轻易脱得开。他长剑一触到柳惜见的剑,登时被黏住,一拉不脱。如此耽搁,明千霜剑尖已抵住他后腰,刺入肌肤。忙中只得加运内力护身。明千霜长剑再侵不入邹无晋身上,柳惜见长剑也被他内力一震,落将下来。 明、柳二人一齐收剑,邹无晋趁机调匀内息,在柳惜见和明千霜再攻来时,微微将剑绕转,左右游荡地朝柳、明二人先袭去。他出招飘逸快迅,后至而先列,厅上喝彩连连,只看柳、明二人怎生应对。 柳惜见和明千霜看邹无晋攻招凌厉,脑际都同时闪现出一剑招来。两人当即将剑上下挥舞,在剑刃与邹无晋长剑相触的一瞬,急削向邹无晋肩颈。厅上又是一阵喝彩,邹无晋颈上被两把钢刀相围,难以闪躲,又只得猛吼一声,运使内力将柳、明二人的剑震开。 厅上人都没见过方才柳、明二人所使的剑招,好些人心下疑惑,思疑间便向万古山庄弟子看去。万古山庄弟子却也是满面不解之色,柳惜见、明千霜二人出招虽略有不同,但是两人所使是同一剑招无疑,此剑招不是万古山庄的剑法更是确然的,各人便惑于她二人如何会使。明千霜随冯峥学艺,有的弟子便以为那是冯家的剑招,也不为奇。 柳惜见和明千霜使的却是展泉山所创逆风十三式中的第五式。他们二人都是灵思敏捷的,适才一见邹无晋来招,想到这一剑招正可破解邹无晋攻招,便同时使将出来。二人一人是展泉山传人,一人则见展泉山使过,这一施展出来,威力倍增,直取邹无晋要害。只是邹无晋内力太强,两人终究还是没能割下他首级。 当日明千霜在合家口试演这剑招给柳惜见瞧过,人若问起柳惜见也有正当说辞,因此她当众使出别派剑招也不心虚。 且说邹无晋躲过明、柳二人夹攻后,跳到四五尺之外,待得惊魂稍定,即又向柳、明二人进招。三人拆了七八招后,明千霜软剑朝邹无晋左乳上刺来,邹无晋此刻正挥剑抵挡柳惜见,无暇回剑解危。他运使内力在手,左手成掌穿上,如一道气剑,撞上明千霜的剑,迫得明千霜软剑易向,冲柳惜见左腕插去。柳惜见左手本握着剑鞘,被那软剑一刺,手上吃痛,松开手来,剑鞘脱手掉下。 变起仓促,明千霜奋力将自己的剑扯回,却还是晚了片刻,柳惜见手腕已被他软剑削到,鲜血正一滴一滴淌下。 柳惜见撤招回来,将长剑向前一抛,朝邹无晋刺去。右掌运力,使出摩冰掌,在左腕上滴下的鲜血前一推。血滴遇寒凝成冰粒,随着掌风前送。 邹无晋此刻正躲柳惜见先时前抛而来的长剑,忽地寒气扑撞过来,冰冷刺骨,知觉柳惜见发出摩冰掌。他在洛水镇时便曾受此掌一击,兀自心有余悸。这时柳惜见内力充沛,掌力更是厉害,当下忙也运内力抗寒。片刻后,左手上却一阵剧痛,生死关头邹无晋也不敢垂头去看,仍是运内力热身。蓦地里一股冰寒的巨力掀来,竟似要将自己抬起。邹无晋手上又痛,一时站立不稳,跌倒在地,耳边只听得本门弟子“师伯”“师父”“师叔”的急呼之声。 邹无晋不知自己受柳惜见一掌后的情景,厅上各人却看的清楚。柳惜见在邹无晋抓她佩剑之时,发出摩冰掌,她腕上流下的血滴顿时冻结成冰珠,被摩冰掌掌力裹挟击向邹无晋。 邹无晋看柳惜见使出摩冰掌,只运内力暖热周身,却没料到有血滴冰珠袭来。被掌风带去的血滴冰珠共有四粒,上下两颗没能击中邹无晋,中间两粒一粒擦过他肩上衣裳,只划烂衣布,另有一粒却打在了他左手的小指上,击断了他小指。 原本邹无晋运内力护身,外物轻易近不得他身,只是柳惜见发出摩冰掌时也运了内力,便成了硬碰硬之势,两下一撞,便撞断了他小指。邹无晋有内力热身,感觉未失,便还知道痛。 厅上各人眼看柳惜见以血滴凝冰伤人,一时瞠目结舌,定定看着厅中,无人出声。 第107章 口角无尽 柳惜见使出摩冰掌,厅上与她掌风相对的人虽未受到创痛,但也感到一股寒意蔓延过来,人人暗自运内力御寒。 吕山看邹无晋被柳惜见断指后又被她掌力掀翻,早从座上站起,心中已定了主意,若是邹无晋丧生,那自己便要冲上取柳惜见性命。 看邹无晋久久不起身,金门弟子大急,吕山踏出几步,忽听邹无晋呻吟一声,后见他蠕动两下,慢慢从地上爬起。 邹无晋身周结了薄薄一层白霜,他起身露出面颜来时,众人见他须眉尽被白霜所凝。 金家众弟子看他起身,心中稍安。厅上各人见摩冰掌如此神威,不由得暗暗骇异,一些历事深的人却看出,柳惜见摩冰掌尚未练至最上乘,但以她年纪来说,能练到如此境界,已殊为可贵。 邹无晋起身后,抬起左手一看,见自己小指已被折断,怒恨之意陡增,忙去寻断指时,柳惜见提掌欲要向他进攻,吕山喊道:“住手!” 柳惜见右掌顿在半空,却不放下,问道:“吕大侠有什么话说。”吕山淡淡瞧了她一眼,双目转向邹无晋,说道:“师兄,这下半场由我来替你打吧。” 柳惜见放下掌来,班炳煌这时回道:“咱们先前说好了的,两人对两人,吕大侠这样乱来,不合规矩。” 石温也道:“是啊,要换人算是怎么回事?以何名来换?你邹师兄是输了呢,还是吕师兄你要另生名目来和两个孩子为难,这生的又是什么名目?” 吕山微笑道:“石师兄多虑了,咱们还是替明珠贤侄补过而已,只不过我如今想和师兄换一换,让他暂先养息。先前也没说中途不能换人是不是?”他神态谦恭友善,却是定要上阵替邹无晋,不过众人事先确真没说定不能换人,他最后这一句话倒无人反驳。 万古山庄弟子均知换了吕山来,于柳惜见、明千霜大大不利,有人便道:“可咱们也没说能换人不是,换不换人之条例先时既没说好,便不该强加进来。” 祝堂跃哈哈大笑,道:“既然不换人,那便加一个人进来也无妨的,明贤侄和柳贤侄两个同斗邹大侠,可不是以多打少了吗,不大公平?” 李允然道:“祝大侠这话可说的不对,再换了吕大侠进来,那广源镖局和百日门便有关大侠、邹大侠、吕大侠三个了,咱们万古山庄还是我明师兄和柳师姐,他们两个打三个,这才是不公平呢。” 万古山庄弟子纷纷叫喊:“就是!” 厅上人也知道此事于万古山庄不公,只是大多数人不敢招惹朝阳教和徽州金氏,常泽现下又不在万古山庄,众人自然不敢为万古山庄说话。只竺守忠出来道:“祝大侠、吕大侠,不管是加人进来还是临阵换人,都不合规矩,江湖事江湖规矩,你们若不想遵行,索性便不做这江湖人了!”他这话已是严厉至极,吕山和祝堂跃是颇有名望的人物,此际两人各怀鬼胎,如今被竺守忠言语讥讽,神色都极是尴尬。 祝堂跃打个哈哈,道:“竺大侠,咱们也不是这个意思,方才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这吕大侠加进去,万古山庄的贤侄们也加入一人来和柳贤侄、明贤侄一起,他们也有了三人,这可就一样了嘛。” 竺守忠捋捋颌下的长须,说道:“这人和人也不尽相同,祝大侠,吕大侠岂是这些孩子们可比的,要是他也出战,那万古山庄少说也得出来十个弟子和明贤侄、柳贤侄一起应战,那才算公平吧!”他一语道破机关,吕山沉下脸来,慢慢道:“他们就是加二十个人进来也不妨。” 竺守忠道:“这么说,吕大侠是铁了心要强上阵了?” 吕山横眉道:“是又如何?” 竺守忠负手走出,一字一句道:“既然如此,那老夫便也出来领教吕大侠的高招!” 厅上人闻言,相顾惊愕,没想到竺守忠竟要趟这浑水,吕山道:“竺大侠和万古山庄有什么亲故呀?” 竺守忠道:“我与常庄主是朋友,论起来,这些孩子要叫我一声伯伯。今日常庄主不在庄中,程女侠、鹿老前辈、洪大侠他们又不知往哪里去了,只剩下这些小辈,你们要和人家的弟子比斗,上场的又都是前辈高手,孩子们不知事,也不请个长辈帮手,如此岂不是让吕大侠、邹大侠担上欺负小辈之名。倒不如我也一起来,给他们添了帮手,如此便能免得吕大侠、邹大侠背负恶名。”他言语似是责备万古山庄一众年轻弟子,实却讥讽金家人欺压晚辈,厅上各人明白。 金化机道:“竺前辈,先前可是柳姑娘说不计长幼,想要出手报仇的便出手报仇,怎么这会儿又扯到什么欺负小辈了。” 竺守忠道:“所以说这些孩子不知事嘛,没一点轻重。再说了,有的事,也不是原先说定就成的,适才动手前也没说能换人,如今你们要换人,怎知人家改日不会忘了柳贤侄的话,说你邹师叔、吕师叔欺负小辈呢。”竺守忠多番维护,万古山庄弟子知道他是好意,心中均是暗暗感激。 吕山道:“竺大侠果真要管这事了?” 竺守忠道:“吕大侠看我像说笑的样子么?” 此时邹无晋开口道:“吕师弟,你退下,莫再说什么换人的事,我还动得起呢!”他话音沙哑,似是才运过内力,身上的白霜已化成了汗露,全身衣裳濡湿,面上也是淋了水的模样。 吕山看邹无晋推拒自己相助,恐他再受伤,忙道:“师兄,咱们谁来都是一样的。” 邹无晋道:“你退下,我再和两位贤侄过招,咱们是帮百日门复仇的,再啰嗦成什么样子!” 吕山对这位师兄一向敬服,他说话自己也只得听从。 邹无晋适才沉默不言,是因受了柳惜见一掌后,胸中滞闷,难受至极,又因手指断了,心中难过,也无心参与吕山诸人的争口。直等到这一阵心绪略平,想起断指之仇,洛水镇之恨,怒火重燃,杀柳惜见之心越坚,便要上前再战。 竺守忠、吕山诸人相争时,柳惜见和明千霜不参言,也是各有打算。二人同邹无晋斗了这多时候,内力损耗虽不及邹无晋多,可毕竟有失,因此两人暗暗调息,养复精神。争论诸事,同没加理会。 这时邹无晋不肯退下,也没说再拉别的帮手,柳、明二人乐得少去许多口争,也就没再说什么。 吕山退回自己座上,邹无晋同竺守忠道:“竺大侠,咱们不换人也不加什么人,你是还要给柳、明两位贤侄做帮手呢,还是退下做个看客呢?” 竺守忠瞧向柳惜见和明千霜两个,说道:“这就看二位贤侄要不要我要这个不中用的老家伙帮忙了。” 柳惜见躬身道:“多谢竺伯伯仗义执言,本来有伯伯相助是再好不过的,只是咱们自己惹的事,如今要来牵累你,很是过意不去,还是我和师兄自己对付吧。” 竺守忠笑道:“那也由你们。” 柳惜见再向他施了一礼,竺守忠转身回座。 第108章 同门情深 柳惜见转身与邹无晋相对,两人心里虽是恨极了对方,可面上均是含笑。客套几句,厅上给客人添茶的弟子已将柳惜见和邹无晋掉落的兵刃捡了来,交还二人。 三人抱拳,护说了声“请”之后,便各自展开剑法,过起招来。 邹无晋受了摩冰掌,胸腹上兀自疼痛。但心恨柳惜见出掌不留情,又自觉尚有余力对付这两个后生,心中倒无疑虑。 柳、明二人也知他才从生死门中逃回,必会竭尽全力出手,当下也丝毫不敢怠慢。 徽州金氏有门功夫叫“玉山咒”,是从佛经中演化而来,其扎根基的内功以金门中正宗的内功为本,化生出另一宗稍有不同的内功来。只是这“玉山咒”武功练到第四层时,真气流转于阳白穴、头临泣穴、风池穴、环跳穴等,此系胆经。 邹无晋在练“玉山咒”第四层时,曾走火入魔,胆经重伤,左半边身子麻痹,后虽力治,但总有亏缺,因此他左半边身子时有僵硬不能动转之危。若是内力枯竭之时,越加容易牵动他胆经脉的旧伤。 安玖儿几年前往徽州探听讯息时,得知此事,报与常泽。柳惜见曾听常泽说过,她正是知道邹无晋这一弱点,才千方百计诱使邹无晋出手。她自忖自己内力用于拖延尚不算为难,便欲等到邹无晋内力耗得差不多时,重力击他,引出他旧伤后,毙他性命。只是临场争斗时,争胜心起,便忘了先时计谋,有一阵便只一味蛮打。后来回觉,才一步步耗邹无晋内力,施展摩冰掌时,是头次重攻。 明千霜内功有成大是不易,因此与人相斗时多不敢猛拼内力,偏此时邹无晋招招蓄了内力,只攻柳惜见。柳惜见略有不支之时,明千霜在后袭扰,迫的邹无晋回头自顾,柳惜见才得喘息片刻。有次极险,邹无晋一掌迫到柳惜见脑门,柳惜见矮偏身子急忙避过。邹无尽暗叹失去良机,柳惜见心惊摇摇。 其实邹无晋受了柳惜见一掌,加上先前耗使内力,所剩内力与柳惜见已相差无几,只不过他后来心存恨意,招招猛攻直进,柳惜见误以为他内力尚盈,并不与他正面对招,仍是凭借自身轻功,半打半逃。这也是她识不清邹无晋底细之故,向来只知邹无晋内力深厚,深至何境地却不甚了了,因此误判。 一旁的吕山与邹无晋时常拆招练功,更知自己这位师兄的深浅,依着邹无晋出招的轻重,已看出邹无晋内力损耗大半,心中大是忧急。明千霜亦是旁观者清,不多时已瞧出邹无晋内力不及先前,不过仗着悍勇神威恫吓。他明悉此处,便一直给柳惜见使眼色,同时重招进攻。柳惜见心有执念,一时走了歧路,迷信自己心中所判,一意行执心中所想计策,全没瞧见明千霜给她使眼色。 明千霜看柳惜见无动于衷,运内力将手中软剑绷得钢直,一剑朝邹无晋后心刺去。吕山看势急,窜身出去,提掌往明千霜后背击去。 明千霜听得班炳煌叫了声“小心”,便觉身后有劲风袭来,知有人偷袭,偏了剑向斜前方避让,谁知那劲风仍是一路随后。明千霜转身回剑击刺,急中眼睛只先见到吕山的一半左脸,此时他剑也刺入一团绵气之中。待得瞧清时,却见自己剑刺入吕山右掌掌心表层肌肤,细细血流自他掌心上蜿蜒流下。 明千霜一见来人是吕山,哪敢大意,当下催运内力,那剑却再不能推进毫厘。眼见吕山左掌翻上,穿插斜出,袭向自己肩头。 明千霜忙出左掌抵御,两人掌力一碰,明千霜便觉左臂至左肩一阵剧痛。被吕山掌力一撞,身子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及至站定,又觉喉头腥甜,“哇”地呕出一口黑血来。 万古山庄弟子见状大急,柳惜见道:“堂堂吕大侠,也使这背后偷袭的招数吗!” 吕山面上一红,道:“好,那我和你光明正大的打一场。” 柳惜见仍在和邹无晋对招,闻言答道:“好,吕大侠,不过你得等一等,我和邹大侠这点前仇报完后,再向你讨教。” 柳惜见心思本灵,见吕山出手,便悟知邹无晋已到了内力亏损极大之时,当即转守为攻。在吕山和明千霜对掌时,柳惜见就已使出一招“百川归海”,直击邹无晋胆经脉各穴。后看明千霜受伤呕血,瞧他吐出的血乃是黑色,知这是将淤塞的血吐出,不大妨碍,便不将明千霜受伤之事放在心上,只怕吕山当即向自己攻来,倒是提防他更多。 与吕山说话的当儿,柳惜见又使出一招“惊沙北走”,急攻邹无晋环跳穴。 吕山看柳惜见只击师兄从前的伤处,心中一惊,心道:“她是不是成心的?难道她知道师兄受过伤的事。” 念及此,忙出拳纵身向前,便欲去攻柳惜见。班炳煌和明千霜一同奔上,阻拦他去路。交手间,班炳煌道:“吕前辈,今日的仇事,你们若要清算到底,便让邹大侠和我明师弟、柳师妹好好对招。若是贵派不敌,那关无鸠关少侠一事就此打住,今后百日门、广源镖局和金门不得再为此事寻我明师弟和万古山庄的麻烦!如此,我和明师弟、柳师妹便会罢手。”他虽是在和吕山打斗,但说话丝毫不顿歇,语音洪亮,隐隐还有刺耳之力,众人知他借内力示戒,却也真心赞他有实力。 贾映画知金门与万古山庄素来仇深,邹、吕二人又是极有身份之人,不会轻易示弱,门中血仇要报还有指望,因此也不出言止劝。 吕山被明、班二人所阻,一时抽不得身去相助邹无晋。邹无晋被柳惜见剑上内力拍中胆经脉两下,登时左边身子一麻,便渐渐不停使唤。 柳惜见看出他势弱,又正逢吕山被明千霜和班炳煌纠缠,运劲使出摩冰掌,朝邹无晋当胸击去。邹无晋左边身子滞顿,迟延了一下,眼看柳惜见一掌逼进,天地为寒所困,脑中更挤不出一丝念头,猛然间,一面大红袈裟挡在眼前,目之所及,除红袈裟外还有一阵白雾,耳听躁嚷声中佛号响起。邹无晋立足不稳,栽倒在地。便在此时,只觉有一人跌坐在自己身前,邹无晋凝目看去,竟是菩提尊者。此刻他一个光圆圆的头上如撒了面粉一般,身上白晶小粒正在延长,却是在结白霜。 原来柳惜见将要功成之时,菩提尊者从旁跳出,以一掌“花叶相伦”挡住她摩冰掌。两人招中内力相撞,菩提尊者被一股阴寒巨力推翻,周身冻僵。柳惜见也被菩提尊者内力一震,后退数步,不过“花叶相伦”并非霸道招式,菩提尊者又心怀慈悲,下手更没出尽全力,因此柳惜见倒没受什么伤。 不过柳惜见所发掌力阴寒,菩提尊者招式中所蓄内力暖热,寒热相遇,撞上气流,霎时间便液化成雾。适才柳惜见和菩提尊者对招时,二人身周因此隆起一阵白雾,众人从未在武场上见这奇观,不由得惊嚷起来。 吕山见邹无晋躲过柳惜见重击,甚感喜幸。柳惜见看菩提尊者阻挠自己,知这和尚又发善心,道:“尊者,晚辈这掌不是要对付你的,还请见谅。” 菩提尊者站起身来,只如个快化了的雪人一般,双手合十,说道:“姑娘,你年纪轻轻,正途尚漫,还是少造杀业的为是。” 吕山同班炳煌、明千霜也罢手不斗。 柳惜见道:“尊者说的是,只是在众人前大打出手,为的是关少侠的事,只要广源镖局和百日门愿到此为止,那咱们便能罢手。百日门和广源镖局,还有金门的弟子,今后不得再和我明师兄提报仇一事,不得再动武为难于他,那晚辈便就此住手!” 菩提尊者也觉此话有理,便道:“关施主、贾施主,关少侠是你们亲友,邹、吕两位施主又是代你们而战,现下邹大侠已受了重击,因一仇倒害了更多人,殊不值得,不如听贫僧一劝,就让它过去吧。” 贾映画和关无奇相视片刻,关无奇叹了口气,向他点头。贾映画也想,连邹无晋都收拾不下明千霜和柳惜见,万古山庄还有班炳煌、朱静、樊宋等一干杰出弟子,金门现今厅上只有邹无晋、吕山、姜河清三个长辈高手,耳听得厅后还伏有百余人众,要是惹得这些年轻气盛的弟子起真怒,万古山庄弟子一拥而上,自己绝讨不了好,当下道:“罢了,尊者谆谆点拨,咱们再固执,岂不是辜负了你一番好意。无鸠本有过错在先,还能得这么多前辈庇护,咱们也已尽人事,他在天上自能知悉体谅,便到此为止吧,无鸠与明少侠的仇恨一笔勾销。” 柳惜见道:“好,此事今日在座的各位前辈朋友都是证人。” 厅上众人有的应“好”,有的答“是”。 万古山庄弟子见关、贾二人答应罢手,无不欢喜。 吕山走去将邹无晋扶起,班炳煌向众拱手道:“耽误了这许多时候,想必众位英雄肚子也饿了,咱们这便开宴摆席。” 群豪欢呼。 柳惜见携明千霜与关无奇、贾映画、邹无晋、吕山诸人施了一礼,回到万古山庄弟子丛中。不一会儿,竺守忠派人把她叫了去,两人说了几句话,柳惜见转身离去,欲重回到一众同门处。可才到厅中适才相斗的处所,忽听李允然急呼一声“师姐”。柳惜见回头看去,却先听见李允然惨呼,身子已然飘落在自己眼前。 柳惜见还不知出了何事,伸手去将李允然接住。班炳煌和明千霜已抢上,远处惊雾急喊了声“李姐姐”。 柳惜见心中一悬,脚下也跟着虚浮起来,莫名忧惧。摸着李允然身子绵软,柳惜见踉跄一下,看瞧李允然脸时,她下半张脸尽是鲜血。再张眼去看前面时,吕山和班炳煌、明千霜斗得正酣,已明白何事。 原来吕山想起众师兄的仇,心中气不过,想着今日若错过这一报仇的时机,来日柳惜见练得更强,又有常泽护持,越加难报仇。因此也不管什么道义,便趁柳惜见不备时,无声无息从后偷袭。李允然那时正给白帆帮的弟子续茶水,离得近,又正瞧见吕山施袭,便抢去挡在柳惜见身前。 第109章 乱中擒王 李允然与柳惜见近来常在一处,此从前更为要好,如今与柳惜见亲近之人受害,她一时怔住。还是惊雾跑来说道:“快去找大夫。”柳惜见脑中“嗡”的一声,这才点穴道帮李允然止血,抱了李允然飞奔往药房去。 惊雾看李允然左胸至颈至脸一片血红,也是吓了一跳。这时柳惜见抱了李允然远走,惊雾走回陶辰身边,欲请求同去,还没开口,陶辰便知她心中所想,道:“你去吧,她们最多是去了药房。” 惊雾急急忙忙出了客厅,此时厅上已乱起来。金门弟子见势如此,有的冲上相助吕山,余下弟子也人人拔剑。万古山庄见同门被偷袭受了重伤,人人不忿,见金门中人亮出兵刃,也纷纷做备战之态。陈奔、樊宋、卞同之几个前后奔去助明千霜、班炳煌。 朝阳教的祝堂跃等人巴不得万古山庄和金门互相残杀,当下偷乐,余派也有不少人一般的心思。 菩提尊者不愿见各人屠戮,几次呼劝。但他经受摩冰掌重创,真力不纯,话音送出立时被打斗声淹没。东海四侠、公羊伐、师同等人恪守正义,也不愿从中渔利,不过公羊伐和师同均是教派中重要统领,思虑谨慎,乱局中也不敢去说劝。东海四侠倒是曾上前去劝架,可无甚效用,最后竺守忠道:“罢了,吃力不讨好。”兄弟四人只得在一旁看着。 陶辰只苦自己行动不得,暗暗着急。朱静看动手的金家弟子越来越多,忙回后厅唤出三十个弟子来,将尚在旁观的金门弟子围住。两方刀剑对峙,却没动手,只互相提防。 邻近金门的别派弟子这时已纷纷退远,厅上打斗声响成一片,有人正看得起兴,忽见流星般的一物自厅门外飞来,直奔乱战的人丛中去。一眨眼功夫,便攫起一人,那流星般的一物又折向右飞去,撞倒几个金家弟子,再从内围抓起一人,风驰电掣地退回厅上。众人只见个虚影一晃便抓了两人,虽没瞧清,但也断定如流星之疾赶来抓人的是个轻功甚佳的人。 及至抓走两人的那人站定,众人才瞧清竟是柳惜见,而被她抓的两人一人是金化机,一人是邹无晋。 原来柳惜见将李允然送至药房后,药房的弟子关心庄上事,便让柳惜见回厅料理大事。柳惜见回来,到厅门远处便听到打斗之声,向内张望时见本门弟子和金家弟子已动起手了。知此形势下强上阵只会越发混乱,单以声音劝架料是不中用的。而李允然受吕山一掌生死未卜,气怒难平,她对金家更不想以礼相待了。 见金化机在与卞同之交手,而邹无晋不知是不是耗力太过之故,被未上阵的金家弟子围护在中心。柳惜见心念一闪,便趁人不备施展轻功将这两人抓了出来,用做威胁。金化机武功与柳惜见比略有不及,但若在平时,也绝不至这般轻易便被她拿住,只因金化机此时身心全和敌人相斗,疏忽了身后,柳惜见点了他穴道后一抓便着。 也是吕山这时分神与明千霜等人相斗,不然柳惜见必不能如此轻易得手。她在抓金、邹两人时便点了他们穴道,这时站定,右手扼住邹无晋喉骨,左手用短匕首抵住金化机颈上动脉,朝打斗各人喊道:“吕山,住手!” 吕山早已见师侄和师兄被人抓走,只是他陷身战阵脱不了身去救,只能干着急。这时看清抓走人的是柳惜见,又怕又恨,自己门中两个要紧人物在她手里,吕山也不敢再放肆,只能罢手,余下的弟子也住了手。 班炳煌和明千霜心中均松了口气,两人见李允然为柳惜见挡了一掌受伤,上前阻拦吕山,没想到竟引来两家混战。二人均知如此必致万古山庄伤了元气,一旁还有朝阳教这些不怀好意的人窥伺,只怕生出后患。只是两人当时和吕山斗得正紧,吕山武功又甚强,根本难以抽身。这时看柳惜见回来,以金化机等为质吓住吕山,欣喜非常。 吕山转为笑脸,道:“柳姑娘,有话好说。” 柳惜见冷冷道:“像你方才打我李师妹那样的说法吗?哼,好啊!”说着,右手使劲,越发扼紧了邹无晋喉头。邹无晋出不得气,一张脸憋得通红,面目扭曲。柳惜见手如白玉,一加劲力手上筋骨微微突起,她胸前衣襟还沾染了李允然鲜血,白玉手红鬼脸血罗衣,透着丝丝将至的血腥。 吕山大怒,但自己人在她手上,身旁明千霜、班炳煌两个又盯紧了自己,不敢妄动,求道:“柳姑娘息怒,方才的事是我错了。” 柳惜见道:“让你金家的弟子把兵刃都放下!” 吕山心中为难,如此,自己一行人便成了人家的板上鱼肉,不由得踌躇起来。柳惜见看他并不号令金家众弟子弃械,匕首尖刃避开金化机动脉,在他颈上别处的皮肉划了道口子,以做示警。吕山果然忌惮,随即道:“都放下兵刃。” 金家众弟子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却没人听命,柳惜见踢了金化机一脚,吕山又大喊一声:“放下!”金家众人这才扔了兵刃在地。 吕山尚能动转自如,柳惜见不放心,只想让人偷偷封了他穴道,直说又太过明显,只恐吕山有了防备再难制住。当下说道:“吕大侠,我师妹受你一掌,生死不知。你们先前要我做个交代,如今,你也交代一下吧,你伤我师妹时,众位英雄都看见的,可没冤枉了你吧?” 吕山干笑两声,柳惜见冷笑道:“依我看哪……”她说到这,双目向明千霜和班炳煌两人看去,接着道:“你那样作恶,就该这样!”说着,手指作势往邹无晋死穴上点去。 班炳煌看柳惜见双目一直瞧着自己,心道:“难道她要我点吕山死穴?”可吕山毕竟名满在外,杀他班炳煌是不敢的,心中犹疑不定。班炳煌未能悟出柳惜见心意。 明千霜看柳惜见虽是往邹无晋死穴点去,却偏了些许,心中已然明白,便倏地出指点了吕山两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班炳煌这才明白柳惜见意思,暗骂自己蠢笨。 明千霜出其不意,他与吕山离得又极近,吕山便没能躲过明千霜那一点。吕山穴道被封后,身子动弹不得,眼看真要任人摆布,五内如焚。又听得柳惜见道:“把其他人的穴道也点了!” 班炳煌率众将余下金家弟子的穴道一一封住。 柳惜见制住金家人众后,转向四面朝余派人拱手道:“让诸位受惊了,本说要留诸位在庄上用中饭的,但眼下怕是不能了,出了这样的事,晚辈与众位师兄还要仔细商议处置之法,也不能多留诸位前辈了,本庄给每教每派奉上五十两银子,用作今日不能招呼众位安心用饭之补偿,招呼不周之过,还望众位前辈见谅。” 众人看得清眼下形势,除了心存他意的教派,余者都思想果是早走为上,当下应答愿退出万古山庄。柳惜见派人到账房取钱,又命人拿来牛筋绳,将金家众人一一绑起来。 厅上各派人没想到此事竟是如此收场,又看柳惜见小小年纪心计深沉,称赞中不免带了几分畏惧。 柳惜见走到吕山身前,问道:“吕大侠,东方大侠他们叔侄呢?” 吕山道:“早回去了。” 柳惜见眼睛向一旁的几个金家弟子扫去,说道:“可我看那日和东方前辈一起来庄上做客的师兄们都来了,怎么,难道就只东方大侠他们两个回去了吗?” 吕山转念一想,心道:“不如吓吓她。”随即道:“柳姑娘真是聪明,我东方师弟他们自然没回去,你说,他如今不在这,会在哪呢?他真会看着咱们被你凌虐吗?” 柳惜见笑道:“兴许不会吧,可是便是东方大侠要来和我为难,有吕大侠、邹大侠、金少侠还有这么多金家的师兄弟在手,我怕什么呢?是不是?” 吕山沉下脸来,一言不发。 不多时,几个弟子捧了银锭来,分发给众人。正在喧动之际,厅门外跑来一个弟子,报道:“北墙那里来了一批金家弟子,要冲进来呢!” 柳惜见跑出厅去,闭目凝听,果然听得北面有打斗声传来。心想适才也没见金家弟子发什么信号,怎么他们便有人要攻来了,难道有金家弟子偷溜出去报信了。 思索片时,回到厅中,命人解了金化机绑缚,脱下他外衣,将那外衣递给来报讯的弟子,说道:“你拿金化机的衣裳去给他们瞧,和那些金家弟子说,金化机、邹无晋、吕山都被咱们拿住了,他们要再敢放肆,咱们便砍了金化机他们脑袋。”那弟子领命去了。 柳惜见留朱静等在厅上,自己去问守厅门的弟子道:“我把允然带出去后,还有谁出过这厅的?” 一弟子道:“有惊雾师侄,还有单冬雪单师姐,不过她是回来的,回来一会又出去了,还有袁百卉袁师姐也出去了。” 柳惜见方才回厅时倒是遇着惊雾了,惊雾不在,她是知道的。这时回看厅上,果不见单冬雪和袁百卉踪影,又低声问道:“袁师姐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那弟子道:“在你抓了金化机他们后。” 柳惜见又问道:“她是最后出厅的人吗?” 那弟子道:“是。” 柳惜见凝思片刻,道:“我问你的话别和旁人说起。”那弟子点点头。 柳惜见重回到厅上,遣了几个弟子送各派英雄出庄。宾客还未送完,便听远处传来一声长啸,听那啸声,与几日前东方五弦所发的一样。 柳惜见心中一震,道:“给我看好吕山、金化机他们!”万古山庄三十多个弟子立时拥上,将金家人围在中心。 第110章 制服强敌 未出庄的各派人众也不走了,尽都返回厅上,待瞧热闹。百日门、朝阳教、清渡堂、东海四侠、菩提尊者、神鹰派、绵竹帮及章翼济一干人尽数留下。 啸声越传越近,柳惜见吩咐人将刀剑架在金家弟子脖颈之上,只等东方五弦来。过不一阵,一白衣人从天降至厅门前,身上衣衫沾了些血迹,俊逸不减,正是东方五弦。 东方五弦一进厅中,便见金门弟子被人所制,暗抑惊怒,道:“如今庄上,是谁管事?” 柳惜见踏出两步,道:“是我,东方大侠,日前你才来过,却没想到今日会再来。” 东方五弦笑道:“贵庄是厌弃我这个客人了?” 柳惜见道:“厌弃却不是,只是东方大侠来的不是时候,好礼招待贵派的时候已经过去,如今你来,咱们这些做晚辈的,怕只有不敬了。” 东方五弦正颜厉色道:“我师兄他们是为了化成师侄来的,化成的梅花针怎会在你身上,你可说清楚了?” 柳惜见道:“那梅花针是上月到洛水镇时,在红石村一座废屋中,偶遇谭清家的两位后人,从他们身上所得。” 东方五弦面露怀疑之色,柳惜见道:“谭家兄妹不知为什么到了洛水镇,那时我正与贵派缠斗,夜间撞见他二人,他们问我是不是金家人,我没实说,那两位便想试我武功门派,打斗中咱们互使暗器,他们向我发来的便是这两枝梅花针。” 东方五弦心下思量:“邹师兄说,他们那段时日追谭鑫玉他们正追到了洛水镇,这时刻倒是对得上的,可谭家兄妹怎么拿得化成的梅花针的?”片刻后,心道:“徐珠,在安州的时候!难道徐珠是他们救走的,还在那时和化成交过手……”他心念尚动,柳惜见又道:“此节我已和邹大侠、吕大侠、姜大侠他们说明了。”说着,看向一侧的东海四侠诸人,又道:“说这事时,竺前辈、石前辈、菩提尊者他们都在的,东方大侠若是不信,可问问他们。” 竺守忠道:“不错,柳姑娘已和大伙说明白了,你邹师兄、吕师兄他们也知道,你留待往后问他们去吧。” 竺守忠素有正直侠名,他所说东方五弦自是信得过的,当下也不再多提梅花针一事,转而问道:“那如今柳姑娘又因何将我师兄他们扣起来?” 柳惜见道:“邹大侠要代百日门替关无鸠报仇,和我还有明师兄动手。后经菩提尊者指点,本已说好不咎前嫌,往后和关无鸠有瓜葛的门派和人都不许再找我明师兄麻烦,大伙自此言和。百日门还有吕大侠、邹大侠他们都已答应了,可没过一会吕大侠突然反悔,趁我不留神,从我背后一掌打来,被我李师妹瞧见了,李师妹帮我挡去那一掌,她如今重伤,生死难料。这些,菩提尊者、竺大侠他们许多人也都瞧见的,可以作证。” 东方五弦看向一旁的菩提尊者等人,竺守忠点点头,菩提尊者道:“这事,确是吕大侠理亏。” 东方五弦暗怪师兄不够光明正大,一时也无话可说。 柳惜见接着说道:“东方大侠,金二公子是金门弟子,你们为金二公子失踪一事来与我对质。关无鸠是百日门弟子,是广源镖局关家的子嗣,金元极金大侠和关无奇关大侠也为了他身死一事要上门来报仇。我李师妹何等无辜,受了吕山一掌,我身为她的师姐,难道不该给我这个师妹报仇说理吗?” 外人也证吕山有此罪过,东方五弦不知如何答言。良久,他才答道:“那柳姑娘想要怎样对我吕师兄呢?” 柳惜见道:“此事重大,晚辈不敢做主,眼下只能请吕大侠他们暂先留下,等我师父和程师伯回来再做处置。” 东方五弦一听到“程师伯”三字,脸色微变,片刻后道:“程师伯,莫非受伤的弟子是程坛主的徒弟?” 柳惜见道:“不错。” 东方五弦怅然良久,方道:“那我邹师兄还有这许多弟子又有什么过错,你为何要将他们一起留下?” 柳惜见道:“自他们来庄后,万古山庄礼数可是一样没缺。可是他们滋事在先,对我万古山庄弟子动武在后,万古山庄在各位看来或许微不足道,可也绝不能容人欺辱。晚辈不知贵教若被人上门凌扰会做何处置,但万古山庄是绝不姑息!思己及人,此节还望东方大侠知悉。” 东方五弦道:“这么说,柳姑娘你是不会放我师兄他们的了?” 柳惜见上前一步,道:“不放,可晚辈也不敢对他们做何处置,万事都要等我师父回来再做裁决。东方大侠可暂先领着你们才来的弟子回去,等我师父回来,你要陈情还是要领邹大侠、吕大侠他们回去,再和我师父商议吧。” 东方五弦听柳惜见说来,虽明白己派理亏,但被掳的都是同门,还有许多自己的后辈,不能坐视不理。更知今日自己一行人上门找事,伤了万古山庄的弟子,常泽不会轻易饶过,等他回来,师兄们更是难以脱身,思虑再三,笑说道:“柳姑娘,你看这样可好,我留下,换我邹师兄、姜师弟两人出去。” 万古山庄众人均想:“留着两个武功强的岂不是自讨苦吃。” 柳惜见笑了一笑,心道:“要是能把你也困住,那日后去取龙尾剑岂不是容易得多。”口上答道:“东方大侠于万古山庄无何过错,晚辈为何要将你留下?” 东方五弦道:“我也是金门弟子,同门同体,他们有过,便也是我有过。” 柳惜见道:“东方大侠说的也没错,可人和人终究不同,一人不能万事代他,我今日若把你好好一个没甚过错的东方大侠扣下,那岂不是不辨是非曲直。东方大侠莫要为难晚辈,让晚辈成了一个是非不分之人。” 东方五弦道:“今日大家看的明白,是我东方五弦非要代邹师兄、姜师弟两位留下,不干你柳姑娘的事。”说着,转向一旁的石温、祝堂跃等人,又道:“石大侠、祝大侠、四位竺大侠、菩提尊者,他们在场的英雄都可为你作证。” 柳惜见摇摇头,说道:“东方大侠,我真搞不明白你。你回去吧,我不能把你也扣下。” 东方五弦道:“姑娘……”他话未说完,柳惜见打断道:“东方大侠,吕大侠适才已骗过咱们一回,金门毫无信义可言。几日前你们来府上是要做什么,心里清楚,可我师父也毫不追究,礼遇诸位,把金大公子他们体体面面的交给你们,送你们出庄,但你们今日来越发无礼,更伤了咱们的弟子,不瞒你说,金门的什么许诺,晚辈都不敢再信了。” 东方五弦不想她说的这样直露,料难转圜,但看自己一干同门尽在人手,要强行相救难如登天,当下忍了气,又道:“我绝不敢欺骗姑娘,你要怎样才肯信。” 柳惜见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微微一转,道:“你对天发誓。” 班炳煌和明千霜闻言,均想道:“这丫头又要做什么了?”有的弟子却真以为柳惜见要答应换人一事,暗暗思索权衡。 东方五弦道:“好。”随即指天发誓,说道:“我东方五弦对天发誓,今日愿以自身从万古山庄众英雄手中换回邹师兄,姜师弟,若敢对万古山庄的小英雄们有欺瞒之行,便叫我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厅中众人听了他的誓言,为之一怔,石温却哈哈笑了两声,但随即知觉失礼,假意咳嗽一下便止了笑。原来,他知道东方五弦和程秀年轻时曾有过一段情,后因两人门派对立,没能相守。他自海外回来后,便听说东方五弦一直未娶,方才东方五弦知是程秀的弟子伤在吕山手里后,神色又变了变,石温尽数瞧在眼里,知东方五弦仍旧心牵程秀。如今东方五弦发誓说什么“断子绝孙”,猜他此生早已不打算娶妻生子了,这誓言根本算不得什么重誓。因此暗笑东方五弦钻空子骗小孩。 吕山、邹无晋两个深知东方五弦情路的人也晓得东方五弦誓言有漏洞,只没石温那样的反应。柳惜见本就没打算放人,更不会去理会东方五弦的誓言。待东方五弦发完誓,柳惜见面露迟疑之色,东方五弦道:“姑娘要我发誓,我也照做了,你还有什么疑虑?” 柳惜见道:“好,但你要我放两个人,我先放一个,然后再封你穴道,这才能放了另一个,你可答应?” 吕山大声道:“别信她!” 东方五弦暗自思忖:“点我穴道,岂不是要受制于她。”当下又犹疑起来。 柳惜见也不理会吕山,双手抱臂,走动两步,道:“东方大侠,你看如何?” 东方五弦本意也不是要真代邹、姜两人留下,只想在万古山庄弟子放人之时相机救人,但柳惜见要先封闭自己穴道,却是与己意相违。思索半晌,道:“你要将他们两个都放了,我方能受你们封穴绑缚。” 柳惜见微微一笑,指向门外,道:“东方大侠请回。” 东方五弦看难以再商量,又想自己武功胜过这些后辈,他们想要点自己穴道还难呢,只要两个同门中先有一人得了自由,那便多了一个帮手,思念至此,便道:“好,就依姑娘你说的。” 柳惜见拍拍手掌,道:“好。”顿了顿,又道:“那东方大侠想要咱们先放了谁呢?” 东方五弦看向邹无晋,邹无晋因自己受了伤,怕若是有变不能成为东方五弦的良助,叫道:“先救姜师弟!” 东方五弦也看出邹无晋脸色不好,便依他说的,道:“你们先把我姜师弟放了。” 姜河清此时被陈奔看着,柳惜见道:“陈师兄,烦你把姜大侠带过来。” 陈奔收了兵刃,便欲去给姜河清松绑,柳惜见道:“你先把他带到东方大侠那边,再给他松绑解穴。”柳惜见怕姜河清距金家众人太近,给他松绑后他急救出别的金家弟子,才出此言。 厅上众人闻言,暗暗赞柳惜见思想周密。 陈奔提起姜河清走到东方五弦身旁,给他松绑解穴。柳惜见走近东方五弦,说道:“东方前辈,晚辈要点你穴道,得罪了。”言罢,急伸出手去,东方五弦猛地里后退一步,右手急来推拨柳惜见手,左足向柳惜见小腹上踢来。柳惜见左手拇指、中指轻轻一弹,随即向侧跃去,一掌击向姜河清右肩。 姜河清在东方五弦躲开柳惜见时,也已动手攻向陈奔。陈奔一直防备着姜河清,见他攻来,当即防卫,倒没受什么伤。柳惜见从后向姜河清打了一掌,姜河清没能避开,往前跌去。陈奔在前,双足腾空而起踢向姜河清胸膛,姜河清右足重重一顿,踏碎了一块地砖,将身子稳住,便在此时,只觉后背两处穴道一麻,立时动弹不得,却是柳惜见在后点了他穴道。 而东方五弦,后退躲开柳惜见点穴后,便觉手足酸软,当即踉跄几步,倒在地上,众人看得大奇,万古山庄弟子却瞧出那是中了“贵妃醉舞”迷毒的症状。眼看又制服一个强敌,万古山庄众人好不欢喜。 第111章 生死大劫 东方五弦侧翻在地,连声也出不得,柳惜见道:“这可是东方大侠你先毁约出手,可怪不了我了。” 各派人众这时才想到柳惜见用“贵妃醉舞”迷倒了东方五弦。有人适才倒是见柳惜见左手双指轻轻弹出,均想是那时下的迷药。 柳惜见背对万古山庄弟子,反而是万古山庄弟子不知她如何下的迷药。 柳惜见从药房回来时,心想敌强,朝阳教、神鹰派等又不怀好意,特地从配药弟子那拿了贵妃醉舞的迷药解药,她自个儿在半路便服了解药,迷药只备着后用。适才她抱臂、拍手等动作,便是暗中将“贵妃醉舞”的药粉撒在衣裳上,贵妃醉舞药末透明细小,在阴凉无光处撒落难以觉察。她与东风五弦商议换人一事时,便想着若是东方五弦有诈,那贵妃醉舞正可防备。而金家反悔在先,正好于己也有利。 东方五弦沾上贵妃醉舞,是在柳惜见要封他穴道时。他推拨开柳惜见右臂,沾上了落在柳惜见衣袖上的药末,这才被迷倒。今柳惜见怀中谋算成真,心终于得安。 陈奔把姜河清重绑起来,柳惜见亲自绑缚了东方五弦,这才转身,同菩提尊者等人道:“诸位前辈,因这点事又耽搁了,晚辈这便命人送你们出庄。”各人点头,说了些客套话,可看柳惜见制敌于无声无息之间,均暗自戒备。 柳惜见却也不亲自相送,只让人带他们出外。祝堂跃看柳惜见果是一劲敌,心内暗暗盘算,待出了客厅,便说要去方便。万古山庄弟子给他指点了去茅房的路径,祝堂跃自己去了。他哪是去什么茅房,却是偷溜到客厅侧面。 万古山庄的客厅侧面设有几扇窗子,方才厅上人多,班炳煌便命人将侧面窗户开了,由侧窗正可见到正厅上情形。侧面又无人守护,更加容易潜入。祝堂跃轻易便到了,他从窗外往厅上看去,此时正见柳惜见、明千霜、陶辰、班炳煌、朱静几人围在一处说事,其余弟子仍旧围着金门一众人。 祝堂跃适才在厅上见着吕山、姜河清、金化机三人是哪几处穴道被封,本想替这三人解开穴道,那样几人便可以内力震断绑缚的绳索。只是这时万古山庄弟子围着众人,挡住吕山他们的身子,不能便即行事。 祝堂跃等了一会,见明千霜、柳惜见几人散开,朱静号令弟子押金家人众出厅,人影渐渐稀疏起来,正是行事的时机。祝堂跃伸手入怀,摸出四五粒碎银子和几枚铜钱拿在手中,待见吕山身子露出,忙运劲掷出两粒碎银子去,击在吕山被封的穴道上。 吕山本也在暗运内力,只等待时候冲破穴道。但忽听疾风声起,又觉被封的两处穴道被什么东西一敲,立时松爽,身子微微能动转。他一直运转内力,此时知觉穴道被解,还不及去想是谁给自己解的穴,便以内力震断缚手的牛筋绳。两枚碎银子落地的一瞬,吕山大吼一声,一拳打向身旁的樊宋。 事出突然,祝堂跃掷出碎银手法又甚快,各人一时没有防备,樊宋被吕山一拳打在左腹上,那一拳劲力极大,樊宋自身内力虽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防护之力,但却敌不过吕山的摧残之力,吕山一拳打出,樊宋身子立即飞出,撞在半丈外的木柱上。 柳惜见、明千霜、班炳煌三人虽听出有“暗器”破风之声,但见到之时“暗器”已打在吕山身上。柳惜见看吕山眨眼间便已绷断绑缚,知他下一步定是要救人,而目下众人中姜河清又是武功最高的,当即生了断吕山强援的心念,趁吕山与姜河清离得尚远时,身子一晃,赶至姜河清身前,运起内力一掌击得他飞出一丈来远,呕血伏地。 吕山已见柳惜见掌击姜河清,看姜河清口喷鲜血,怒不可遏。又想自己一行人高手尽伤,难突围出去,形势凶险,等得程秀诸人回来,更没有退路,还不如多杀几个万古山庄弟子,总不至于赔的太惨。柳惜见既是首恶又是仇敌,更要杀。 当即纵到柳惜见身前,提掌向她脑袋上击下,柳惜见脚下一移,让头避开吕山手掌,同时右手将未脱鞘的剑横扫向吕山小腹。左手使出摩冰掌击向吕山大腿。柳惜见剑鞘挨近吕山,吕山便觉一股巨力暗暗涌动,知柳惜见剑上运了内力,同来的还有一股寒冰冷气,不消多想便知柳惜见使上了摩冰掌,他在洛水镇上吃过摩冰掌的苦,不敢硬接柳惜见这一击,当即后闪退开。 柳惜见收掌回剑,高声喊道:“去个人,往右侧的窗外查看,瞧是什么人帮吕山解的穴道!”一个弟子答应去了。 祝堂跃本想替吕山解了穴道后再替别人解穴,但吕山脱缚后,厅上大乱,万古山庄弟子将受缚的金家弟子提着四处退避,混杂难辨,他便不敢再出手,蹲躲在窗外,及至听见柳惜见叫人到窗外查看,心中一惊,当即猫着身子离开窗下。谁知没行几步,迎面过来两个万古山庄弟子,一人惊呼道:“祝前辈。” 祝堂跃先是心虚,旋即想起柳惜见已叫人追来,情急下起了杀心,“啪啪”两掌毙了那两个弟子,一纵上了屋顶。 此时柳惜见正和吕山激斗,拳掌之声充耳,厅外祝堂跃杀人逃躲之声她一时没加留意。 吕山绑缚解开后,虽替邻近的几个弟子解了穴,但不多久便与柳惜见动上手,没再替同门解穴。他转去与柳惜见过招后,余下的万古山庄弟子已将穴道被解的金家弟子制住,重行绑缚。是以金家除了吕山,再无一人得释,万古山庄弟子此时也只吕山和隐在暗处的祝堂跃两个敌人。 吕山一心要取柳惜见性命,但十二招内没能奈何柳惜见,后来明千霜、班炳煌、朱静、陈奔几人一同围将上来,吕山便被逼得束手束脚。他与这些年轻弟子单打独斗,那是胜于诸人,但若是众年轻弟子联手,吕山便不敌了,只不至于一时三刻便被击败。 柳惜见手袖各处沾有“贵妃醉舞”的药末,几次以手臂撞击吕山面颊,但吕山早知柳惜见身上沾有毒药,两次避开柳惜见手臂撞击后,见她还频频以手臂出招挨近,便知柳惜见手臂上有古怪,猜便是沾有迷药,反而越加不敢以手去碰柳惜见。 此时众同门在旁,柳惜见怕撒出“贵妃醉舞”误伤同门,便没用。吕山久战不下,被众人纠缠不过,正心焦时,斜眼见一万古山庄弟子将东方五弦横提在手,顿触灵机。身影一动,到茶几上顺手取了一托盘,伸出抵在柳惜见右手小臂上,运劲将柳惜见手臂往左一带,柳惜见手臂掸到班炳煌脸上,班炳煌正在莫名其妙,柳惜见却知自己衣袖上有迷药,忙运力与吕山内力相抗,挣脱他挟制,一挣之间,班炳煌已沾上了迷药,瘫软倒地。 柳惜见大急,正待加劲力缩回右手,吕山托盘上的力道却突然间消散,柳惜见心才一宽,又觉左臂被掀抬起来,正是吕山用托盘拨起柳惜见左臂,想要将她手臂推到一旁的朱静脸上。柳惜见运力遏住自己手臂去势,右手出剑刺向吕山左肋下。 吕山身子微摆,避开柳惜见长剑,右足踢往朱静左肩,朱静被他这一踢,向右侧边跌了两步,右耳正撞在柳惜见左手衣袖上,这下也沾上了“贵妃醉舞”,不一时便软倒在地。 柳惜见一面攻向吕山,一面从怀中取出解药扔给最近处的明千霜,急道:“解药!”吕山欲去正抢解药,柳惜见横伸出左臂去挡,吕山将一只托盘砸向柳惜见左臂,柳惜见在左臂上蓄了内力,托盘砸下倒没觉得痛楚,反是那只托盘被柳惜见内力震得粉碎,她右手提剑往吕山胸前一削,吕山只得退让。 柳惜见这么一挡,吕山算盘落空,解药被明千霜夺了去。明千霜夺得解药后,忙给班炳煌和朱静喂食。 此时只剩陈奔、柳惜见与吕山相斗,形势急险,卞同之领了两个弟子上前相助。吕山见万古山庄要添帮手,抓起两张矮桌向卞同之几个掷去,阻住几人来路。 吕山得了暇隙,飞足踢向陈奔下颌,他出腿迅疾,陈奔没能避开,被他一脚踢翻在地。柳惜见忙使出摩冰掌击向吕山,此时吕山离柳惜见甚近,柳惜见掌一发出,吕山全身便被寒冰之气所罩,想要闪避已是不及,只得出掌抵对。记起前次柳惜见连使两掌向自己击来,这次他欲抢得先机,也要连使两掌向柳惜见击去,右掌击出后,左掌紧跟而出。 柳惜见与吕山掌力一碰,便知自己内力与他相差甚远,当下撤回掌。吕山左掌击来时,柳惜见长剑猛砍向他手腕,两人内力在空中一激,互自冲撞,柳惜见长剑被震荡了开去,剑身“嗡嗡”摇晃。吕山的手腕却是人体骨肉,被一震疼痛无比,若不是自身内力强行护住,只怕手骨要被震断。他与柳惜见再拆几招,两人到了厅角,吕山猛进急攻,柳惜见稳守。吕山武功虽胜柳惜见,但片刻之间却是不能奈何于她。 卞同之几人将赶至时,吕山又掷出一张木椅阻拦,只卞同之一人应变有法,纵起身越过飞来的木椅,到了吕山身后,相助柳惜见御敌,余人皆被阻绊。吕山一心只想取柳惜见性命,当下出招更狠,柳惜见出剑也同样的凌厉快疾,她有兵刃在手,剑招又精妙绝伦,生死边缘中,反激出更大潜力,一时间能和吕山斗成平手。 卞同之来后,吕山对战两人,更显滞碍。邹无晋看情形不好,在旁大叫道:“吕师弟,你快走!” 吕山一没走的打算,二还想杀柳惜见报仇,便没听邹无晋的话。 再拆了四招,柳惜见看吕山使出一招“上下求索”,左胁下露出破绽,忙挥剑往吕山左胁下砍去。 吕山回救不及,被柳惜见砍中左肋,不过他终究是一代高手,忙中急闪,柳惜见剑刃入体不深,伤得不算太重,但异常疼痛。慌乱之中,他捂住左肋伤口,眼看柳惜见圈转长剑向自己肚腹上砍来,吕山大急,运力于掌,欲要抵对。 便在此时,柳惜见身后一扇木窗“嘭”地一声巨响,碎成数块,一把长剑对着柳惜见后背风驰电掣刺来,柳惜见虽已躲闪,但那剑来的快急,她没能全避开,长剑自她后背贯穿出来,鲜血四溅,柳惜见大呼一声跌翻倒地。 变起突然,吕山一怔,向窗外看去,见一人急忙转身遁走,正是祝堂跃。还没回过神来,陶辰也大喊一声“祝堂跃”。万古山庄弟子有几个已追出厅门去,一群女弟子正向柳惜见跑来。 吕山猛地回神,只怕柳惜见没死绝,要在她身上补一掌,落掌下去时,从侧边窜出一条黑影,拨开他掌。吕山往那人瞧去,见是明千霜,骂道:“臭小子,坏我大事!” 明千霜不待吕山骂完,一拳打向他左肋伤处。吕山后退几步,明千霜抱起柳惜见。吕山站定后,一看柳惜见,见她脸色苍白如纸,但睫毛轻动,嘴唇紧闭,手捂着伤口,还没死透。当下出掌向柳惜见胸前击去,他手掌距柳惜见身前两寸时,忽有一股内力将自己推了回来。 侧身一看,见明千霜右手抵住柳惜见后腰,知是明千霜运气给柳惜见续命,柳惜见身上才有内力护着。吕山撤掌欲要再击,明千霜忽道:“快来,吕山杀了柳师妹了。”万古山庄弟子怒气冲冲越逼越近。 卞同之一剑砍向吕山后背,吕山身子一侧,躲开卞同之那一剑,头也没回,仍旧出掌向柳惜见击来,明千霜左掌翻上,与吕山对了一掌,他一手抱人一手与人对掌,无法出全力,吕山一掌逼得他倒退数步。 吕山身后一群万古山庄弟子杀来,他又急又觉不甘,运内力一掌击翻逼近身来的万古山庄弟子,又提掌要打向柳惜见,但至中途,忽见柳惜见捂住伤口的手垂下,头倒靠向明千霜怀中,双目闭合,想是真死了。他心中一安,将身一纵,从破窗中逃了出去。 第112章 得遇救星 班炳煌与朱静服了“贵妃醉舞”的解药,渐渐回复行动,只是脚下仍有些虚浮。环顾厅中,一片狼藉,两人看着明千霜抱柳惜见出了厅,心中也担忧柳惜见安危。但怕吕山去而复返,没跟着明千霜同去,连忙安排人将金家一干人押去东阳湖畔的囚室中关着。 明千霜抱了柳惜见往药房急奔,到得药房时,众人才给李允然喂完药。见明千霜又抱了柳惜见进来,各人见柳惜见身上插了把剑,面无人色,既惊且忧。卫仪卿和惊雾两个直掉下泪来,单冬雪一面惊心一面收拾桌上药罐。药房的主事弟子宫唯行医数年,给人治过无数伤病,见了柳惜见这等伤势,也是扶额叹气。 柳惜见身上插有长剑,不能将她放躺在床上,便由她靠在明千霜肩头,宫唯一搭柳惜见脉搏,眉头一皱,道:“没脉了。” 明千霜道:“等会儿。”说罢,运起内力往柳惜见腰间一送,众人不知他作甚,良久良久,明千霜面上神色不似先前,慌急起来,左手轻轻拍柳惜见脸颊,颤声叫道:“柳惜见、柳惜见!” 卫仪卿掩面哭泣,惊雾也咬唇流泪。 宫唯叹道:“救不转来了。” 明千霜摇摇头,仍旧用手抵住柳惜见后腰,缓缓将内力注入她体内。再过一阵,柳惜见“哇”地呕出一口血来,呻吟一声,慢慢睁开眼。众人叫她,她只恍恍惚惚应了一声。 宫唯伸手给她搭脉,脉搏微弱,心觉奇异,明千霜内力竟能助伤者起死回生。他自然不知,适才在厅上,明千霜看吕山发了狂一心要取柳惜见性命,彼时众师兄弟武功稍强的如班炳煌、朱静等人又不能立时来援,自己受了伤,只怕护不了柳惜见,他知吕山定是要看柳惜见断气才会罢手。当即施展冯嵘传授于他的一门功夫——伏阴寸,暂闭柳惜见气息,好使吕山以为柳惜见已死,不再纠缠。他揣对吕山心思,计谋也因此得成。 只是柳惜见本就受了重伤,又被外力强行闭塞呼吸、抑制脉搏,身子自然经受不住,若是明千霜再晚一刻运气帮她打通气路,这一时的假死可就要成了真的永眠。 “伏阴寸”是冯嵘门中的一门闭气与断绝脉息的功夫,自己可练,对他人亦可使用,但于修炼之人的内力要求颇高,稍有不慎,便真有送命之危。适才吕山见着明千霜一手抵住柳惜见后腰,并不是运内力给柳惜见续命,而是运内力暂时屏绝柳惜见呼吸。到药房中,明千霜才解除“伏阴寸”,让宫唯好替柳惜见诊治。 宫唯细细给柳惜见把了脉,说道:“虽没伤到心脏,可这剑刺中的位置离心脏也不远。” 卫仪卿哭道:“师叔,要帮她拔剑吗?” 宫唯道:“现在拔剑她就没命了。” 明千霜道:“那要怎么办?”宫唯道:“要找个内力极深厚的人给她传渡内力,护住她心脉,等她各处气血畅顺,再用内力将剑逼出。拔剑便只能这样,后面能不能活,还要看她造化。”柳惜见是常泽的得意门徒,宫唯也怕治不好她常泽会怪罪,心中所忧一点不下于明千霜和卫仪卿、惊雾几个。 卫仪卿含泪道:“内力深厚,可如今程师伯他们谁也不在,要去哪儿找一个内力深厚的人呢?” 明千霜自己受了伤,在客厅上几场大斗内力也有耗损,这时绝不敢强为柳惜见医治。他暗忖片刻,想起一人,说道:“邢玿,邢师叔!” 单冬雪道:“可是邢师叔负责看守龙首刀,他没庄主吩咐,不能出倾鬟水阁的。”卫仪卿也想到此处,正感为难,听得明千霜道:“咱们把惜见带到倾鬟水阁给他医治就好了。”众人豁然一悟,宫唯道:“好,先用人参吊住她气。”说着,便吩咐自己一名叫“若水”的女弟子舀参汤来。 若水却摇摇头,说道:“师父,参汤方才已经全喂给李师妹了,药房里也没现成的人参了。” 明千霜回到万古山庄后,常泽曾送过两只人参给他,当即说道:“人参我那有,我回去拿,你们先把惜见带去邢师叔那儿。” 众人当下分头而行,宫唯让若水收拾了些药材药罐,命卫仪卿抱了柳惜见,带了若水及另外两个弟子便往倾鬟水阁去。惊雾与单冬雪两个留下照看李允然。 明千霜回到房中拿了两只人参,便抄近道往倾鬟水阁去,谁知到了邢玿那儿,宫唯几人还没将柳惜见带到。 明千霜将祝堂跃背后偷袭,以致柳惜见中剑受伤一事说了,又说需邢玿为柳惜见医治。邢玿听说金家众人已被制住,心中为之一宽。柳惜见受伤庄上又无旁的高手,他无论如何都会替柳惜见医治,只是早先听说金家纠集人众上庄来闹事,怕是冲着龙首刀来,他奉命护守龙首刀,职责甚重。若是金家人及一众江湖人还没走,只怕替柳惜见医治之时外人来夺刀,难以两顾,但眼下已不需担心此事。邢玿只让明千霜在自己给柳惜见治伤时,同自己的弟子一起护卫倾鬟水阁,明千霜自是应从的。 等了一阵,还不见宫唯等人来,明千霜焦躁起来,只怕多耽搁柳惜见便死在路上了,再等不下去,同邢玿道:“师叔,我去看看他们怎么没来。” 邢玿心里也觉奇怪,药房到倾鬟水阁的路不算远,算时候早该到了,他只怕柳惜见有闪失,同明千霜一样急,答道:“是了,你快去瞧瞧怎么回事。” 明千霜奔出倾鬟水阁,沿路回药房,才走了一半的路,便见肖成君一瘸一拐迎面走来。明千霜见他这副模样,问道:“肖师弟,你怎么了?” 肖成君道:“师兄,遇到你便好了,方才咱们把金家弟子押去关了,回来时见到卫师姐抱着柳师姐,在清风堂门前和吕山打起来,宫师叔和若水师妹他们几个也在……” 不待他说完,明千霜便急忙插言问道:“吕山?吕山他还没走?” 肖成君道:“没走,他看起来还要杀柳师姐,卫师姐为了护柳师姐受伤了,我们到时宫师叔正和他交手。咱们见到后,上去帮宫师叔,可吕山那家伙实在厉害,咱们伤了好几个师兄弟都没能拦住他。” 明千霜一颗心忽地收紧,问道:“那柳惜见呢?” 肖成君道:“吕山要对柳师姐下手时,一个老尼姑不知从哪里出来,一掌打在吕山后背上,吕山摔在地上,晕了过去,柳师姐被那个老尼姑带走了。” 明千霜心中稍安,又道:“可这老尼姑是什么人?” 肖成君道:“没人知道啊,陈奔他们把吕山带去关着了,陶师兄让我去倾鬟水阁给邢师伯报讯,想不到遇到师兄你。” 明千霜垂首喃喃念道:“老尼姑……老尼姑……”突然想到一人,提了声欣喜说道:“难道是燕祖师?” 肖成君怔了一怔,却觉也大有可能。明千霜忧虑消了不少,和肖成君作别,往前奔去。到了清风堂门前,果见打斗痕迹,只是此时人多已散尽,只余三个弟子收拾残迹。明千霜问了宫唯、卫仪卿两人去向,有弟子答道:“他们先回药房去了。” 明千霜又往药房赶去,到时陶辰、班炳煌、朱静、卞同之四人也在。卫仪卿一见他进来,便哭道:“四师兄,师妹被人劫走了。” 明千霜瞧她坐着,头发凌乱,面上也沾了尘垢,问道:“听说你受伤了,伤着哪里?” 卫仪卿道:“小腿骨断了,已接好了,不碍事的。” 隔了片刻,明千霜道:“你们可有见过燕祖师?”各人一怔,燕覆水出家多年,少见外人,虽会接见万古山庄弟子,但药房中诸人却都没去拜访过。单冬雪随常夫人去过几次水月庵,却不得燕覆水召见,也没见过燕覆水面貌。这时明千霜问起,人人摇头,班炳煌道:“师弟你是说,带走柳师妹的人是燕祖师。” 明千霜道:“我是这么想的。” 班炳煌点点头,道:“我派个人去水月庵问问。” 明千霜道:“我去吧。” 陶辰道:“水月庵都是女尼,让个女弟子陪着你去,方便些。” 单冬雪走出来道:“那我陪明师兄去吧。” 明千霜道:“走吧。”便出了药房。两人也没骑马,展开轻功便行,单冬雪轻功比起明千霜大有不及,途中总落后着明千霜十余丈。约摸过了一刻钟的功夫,两人到了水月庵外,看守庵门的是个中年尼姑,面色慈祥,但水月庵不许男子进入,那尼姑一见明千霜,便把他拦下,道:“施主留步,咱们庵堂,不许男子入内。” 单冬雪道:“师太,咱们只是来打听一事,不知忘尘师太在不在?” 那尼姑道:“忘尘师太?哦,忘尘师太前昨儿受了梨花庵本了师太邀请,今儿一大早便上梨花庵去了,如今不在庵中。” 明千霜心直往下沉,单冬雪后面再和那尼姑说什么他半点也没听进去。直到单冬雪唤他,他才回神。 单冬雪也是面带愁色,道:“师兄,咱们回去再商议吧。” 眼下无法,也只得如此,两人原路赶回,行到半途,迎面来了个小尼姑,奔行甚速,显是身怀武功。明千霜回程行得也不快了,与单冬雪并肩,这时见了那小尼姑,两人互瞧一眼,都住了步。 明千霜轻声道:“跟着她。” 单冬雪点点头,两人当下一路远远跟着那小尼姑回行,行了一阵,见小尼姑走的路是去水月庵,心中均想:“水月庵还有这样的人。” 小尼姑到了庵门前停下,回身道:“两位施主,请出来说话吧。” 单冬雪一愕,心道:“她知道咱们跟着。”她思想之时,明千霜却已出去了,她只能随后。那小尼姑一见了单冬雪,便道:“单女侠,你在便也好了。” 单冬雪仔细端详那小尼姑面容,认出是跟随忘尘师太的明易,喜道:“明易小师太,是你!” 明易微微一笑,道:“你们可是为了柳女侠来的?” 明千霜答道:“正是。” 明易道:“你们在这等我,我一会儿带你们去见她。”说罢,头也不回奔回庵中,明千霜想要问话却也不能。 过不多时,明易从庵中出来,提了只木盒,只说了声“走吧”,话音一落,人已在数丈之外,轻功之佳可见。明千霜和单冬雪跟上,明易始终行在前头,单冬雪心想:“这小师太是得了燕祖师传授吧。” 三人到了万古山庄西面的一户人家门前停下,明易在前朝明、单二人招招手,二人跟着进了门去。明易在庭院中道:“师父,弟子拿来了。” 门内一苍老的声音答道:“进来吧,谁同你一起来的?” 明易进了门,回道:“是万古山庄的女侠少侠。” 明、单二人知道门内便是燕覆水,两人一齐说道:“弟子拜见……”这拜见后面说的却不同了,明千霜说的是“拜见祖师”,单冬雪说的却是“拜见忘尘师太”,两人说的拜见之辞不相一致,都感尴尬。 忘尘师太也不介意,在屋内轻轻应了一声,明千霜和单冬雪在门外斜眼往里看,见忘尘师太与柳惜见同坐炕上,双掌相抵,知师太在给柳惜见治伤,不敢打扰,只在门外静观。 柳惜见中的剑还没拔出,双目紧闭,面上罩了一层红艳艳的光,不多时,红光转为绿光,忘尘师太侧对门外,明千霜、单冬雪见她脸上光晕同柳惜见脸上一样,到得后来,两人头顶都冒着丝丝白气,门外人虽知那是在治伤,可眼中所见情景实在诡异。过了半个时辰后,忘尘师太和柳惜见面上绿光气变为紫气,头顶白气直如煮饭时的蒸汽,喷喷而出。 第113章 师长回庄 时光推迁,明千霜、单冬雪两人直等到傍晚时分,忘尘师太方才收功,嘱咐明易道:“你拿两片参片给她含着。” 明易依言从木盒中拿出两片薄薄的参片,扳开柳惜见口唇,塞入她口内。单冬雪走进屋去,扶住柳惜见身子。明千霜是男子,不便进屋,便一直守在屋外。 单冬雪不见柳惜见醒转,问道:“师太,我师姐她怎样了?” 忘尘师太道:“伤的很重,我虽运内力给她护住心脉,但还没到最紧要的关头,难说她是生是死。” 单冬雪和明千霜听了此言,又担忧起来。 忘尘师太道:“一会儿我要给她拔剑,情形更是凶险,你们万不能出声打扰。” 单冬雪和明易点头答应。 忘尘师太下炕来,嘱咐明易去熬参汤。明易方才回庵,便是去拿人参,这才遇到明千霜、单冬雪两个。 明千霜看忘尘师太劳神大半日,向主人家买来素菜斋饭,侍奉忘尘师太吃了。忘尘师太自己分出一大半来,留给明易,自己只吃了一小份。明千霜想了许久,开口问道:“师太怎会突然回庄的,是路过吗?” 忘尘师太道:“也不是,我和明易有事去了梨花庵,回来时遇到许多豪杰,听他们说,他们都是从万古山庄回来的。我听他们言语,知万古山庄出了事,你们的师父们又都不在,这才想着回去看看,想不到一回去便见到有人要伤惜见,看她又受了伤,这才出手救下她。本想把她带到水月庵医治,可她伤的实在太重,耽误不得了,便到这向这户人家借了屋子,给她治伤。” 明千霜知道此事始末,暗自庆幸。忘尘师太当下又问了明千霜姓名,明千霜告知,忘尘师太听后,若有所思。明千霜察觉师太神色有变,却不好相问,假装看了看外面日头,说道:“我和师妹出来已久,却还没回去报声平安,只怕庄里的师兄弟都急了,晚辈要先回去报个讯。” 忘尘师太笑道:“你去吧。” 明千霜向忘尘师太行了一礼,走去知会了单冬雪一声,便回了万古山庄。回到庄中,便径直去寻班炳煌。到了班炳煌住处,他却不在,明千问了与班炳煌同院的弟子,那弟子道:“班师兄上议事厅和程师伯他们商量事去了。” 明千霜一喜,问道:“程师伯回来了!” 那弟子道:“是啊,程师伯、鹿太师叔他们个个都回来了。”语气也甚是欢悦。 明千霜同那弟子道了声谢,匆匆赶去议事厅。众人此时正为柳惜见下落烦忧,见他回来,同是喜兴非常,忙即问他柳惜见下落。 明千霜将忘尘师太带了柳惜见在城中一户人家治伤之事说了,众人又问起柳惜见伤情。明千霜犯起愁来,摇头道:“不大好。” 众人心一悬,明千霜道:“燕师祖一会儿还要给师妹拔剑,她说,这后面情形凶险。”厅中程秀、鹿关秋、李子道、邓枫、洪沧诸人闻言,都是又惭愧又自责。 正如柳惜见此前猜测,金家要上万古山庄来问罪,早已设下计谋,分头将程秀一伙人引走。东方五弦引走程秀。鹿关秋最爱下棋,吕山等人投他所好,设局引他外出与人比棋。李子道和邓枫则是用家事引走的。至于洪沧,吕山请了他的头号仇敌骆玉龙潜入庄中引逗,逼得洪沧追出山庄。几人中也只他和程秀分别与骆玉龙、东方五弦两个敌营中人交过手。后来洪沧击毙骆玉龙,程秀伤了东方五弦,两人才得脱身。只是程秀回来时又遭埋伏在万古山庄之外的其他金家弟子阻拦,回庄倒是最晚的。 几人被引走时,便是想自己走了庄上还有其他人做主,又互不知别个主事人的情形,因此少了疑虑,个个被引走。金家人便是挑几人身旁无人的时刻引走他们,是以万古山庄弟子后来无一人知道师长们的去向,苦苦寻觅。 众人回庄后班炳煌已将白日里庄上所出诸事禀报了,虽没出什么乱子,但有弟子死伤,人人自责没有护好晚辈。这会听得柳惜见生死难测,更增愧责。 程秀道:“允然伤的也重,不过没有性命之忧。我一会随你一起去瞧瞧惜见。” 邓枫道:“金家设下这样的恶计,好在没让他们得逞。” 鹿关秋叹气道:“要是惜见那孩子没了,他们便得逞了,只是拿住了吕山他们,总还算没给人算计死。” 明千霜道:“陶师兄,柳师妹中剑受伤时你喊了声‘祝堂跃’,是他暗算柳师妹的吗?” 陶辰道:“没错,是他。他拍碎了窗柩,掷剑刺向柳师妹。他扔出剑后便即转身,但我瞧见他脸了,不会看错的。” 班炳煌道:“我猜给吕山解开穴道的也是他,暗器打来后,柳师妹让人去侧厅外查看,去查看的弟子到了侧厅外边,只见咱们的两个弟子躺在地上,都断了气,卞师弟后来上屋看过,上面有人踏过的痕迹,从左到右,右面不就是柳师妹他们当时在的厅角吗。朱师弟也去问过送客人出去的弟子,有弟子说,祝堂跃曾因上茅厕返回,宾客中便只他一人回来过。” 明千霜微微一惊,吕山走后他便带了柳惜见离厅,后面查到的事,他都不知。班炳煌言罢,明千霜道:“这么说,侧厅外的两个弟子也是祝堂跃杀的了?。” 班炳煌道:“多半是他。” 洪沧道:“祝堂跃,朝阳教和咱们一直都还过得去,他怎会突然来加害咱们的弟子。” 程秀沉吟片刻,说道:“过得去都是面上的,司马徽那老家伙早把咱们当做眼中钉了,祝堂跃只怕也是想躲着行事,不过还是被咱们的弟子瞧见,这才杀人灭口。” 众人觉着有理,洪沧怒道:“杀了咱们两个弟子,伤了惜见,这人不能轻易放过了!” 班炳煌道:“师父,卞师弟已经带人去朝阳教查问了。” 李子道兀自不放心,说道:“查琉匪、卓秋鸣都是老狐狸,石温武功厉害,我怕那些孩子对付不了。” 鹿关秋也点点头,道:“邓枫、子道,你们赶紧去追朝阳教的人,要是那些孩子对付不了,你们去,别让祝堂跃那家伙跑了。”邓枫、李子道两人应命而去。 鹿关秋又道:“金家人勿需严加看管,等庄主回来了再由他处置。”众人应“是”。鹿关无自言自语道:“庄主可别怪咱们无能才好。”各人垂下头去,默默不言。 隔了半晌,鹿关秋问道:“东方文卯那小子是死是活?”。 班炳煌道:“回太师叔,只是受了伤?” 鹿关秋含怒道:“邢玿下手还是轻了。” 明千霜听不明白,问道:“东方文卯不是没来吗?” 班炳煌道:“你和单师妹走后,东方文卯领了三个人潜入庄里,被咱们巡守的师叔瞧见,动起手来,有两个被巡守的师叔们擒住。东方文卯和另一个闯到了倾鬟水阁,想要夺龙首刀,被邢师叔打伤了。” 明千霜道:“他们胆子还真不小。” 班炳煌说:“明师弟,你道和东方文卯一起闯进倾鬟水阁的是谁?” 明千霜道:“除了金家弟子还会有谁?” 班炳煌摇头道:“是那个神鹰派的车飞琼。” 明千霜奇道:“是她?” 班炳煌回道:“是她,她武功可还在东方文卯之上呢,伤了咱们几个师兄弟。” 程秀道:“神鹰派从前便打过龙首刀的主意,他们会再来,那是一点都不奇,奇的是听你们说那车飞琼的武功招式,不像是神鹰派的,倒像是郁息相传下的武功,而且她也姓车,和郁息相的第二个弟子车怀素同姓。” 明千霜略一寻思,说道:“难道这女子和车怀素有什么牵连?” 厅中人听说过郁息相、车怀素名头的均有此想,鹿关秋道:“要她真是车怀素的传人,那咱们可就难处置她了。” 陶辰忙问道:“为何?” 鹿关秋道:“二十年前,我和你太师父前往南方办事,路上被孩王帮一干宵小下毒,是车怀素路过,给咱们解了毒,咱们这才没受小人们侮辱。万古山庄欠着人家车怀素人情,可车怀素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一直没时机报还。要是那车飞琼真和车怀素有什么亲故,咱们也不能太为难了人家。” 照情理来说该当如此,可车飞琼日间在厅中时神色倨傲,言语也甚是无礼,众人都不大喜欢这姑娘。但此事全由师长们做主,况且车怀素救过上任庄主和鹿关秋,对万古山庄恩情不可谓不重,要是车飞琼真是人家传人,如此大恩不念不顾实在说不过去。一众年轻弟子此时心中虽有异言,也不敢说出。 鹿关秋后分派了弟子去审问今日擒住的人,明千霜也被分和朱静一起去审问东方文卯,但他记挂柳惜见伤情,想要回去探看,欲要开口推辞,程秀知他心中所想,扯了扯他衣袖,道:“千霜,东方文卯诸人供词要紧,你可要用心去审。” 程秀意思是要明千霜受任,明千霜只得应下。给各人分派了职任,鹿关秋便也遣散了众人。程秀问了明千霜柳惜见和忘尘师太所在,自己寻去。 第114章 秋后算账(一) 程秀沿着明千霜指的路,寻到忘尘师太几人借住的那户人家,进院时见单冬雪守在院外。程秀轻唤了声“冬雪”。 单冬雪闻声喜极欲泣,这一日来师尊们同时消失,一众年轻弟子无所适从,柳惜见这个能主事的弟子又重伤垂危,单冬雪只怕今夜山庄中还会再出什么乱子,一面担忧柳惜见安危一面心念山庄兴衰,从未有过如此的重虑,这时陡见师伯,仿佛得了大救星,叫她如何不喜。 单冬雪蹦到程秀怀里,将她抱住,连叫了几声师伯。程秀轻轻拍她后背,想起重伤的李允然,李允然与单冬雪性子很是相似,这时单冬雪扑到她怀中,她反越发惦念李允然。 过得一阵,单冬雪放开程秀,道:“师伯,你们回来便好了。” 程秀道:“你柳师姐怎么样了?” 单冬雪哽咽道:“不好,师太正给师姐拔剑,剑还没拔出来,师姐已吐了三回血了。” 程秀大惊,忙往门边去,到了门口,见忘尘师太盘膝坐在炕上,与柳惜见相对,她双掌抵住柳惜见双掌,看样子是给柳惜见输注内力,便不敢多出声惊扰,只倚在门边往里看。双目所见,柳惜见下颌及胸前一片衣襟果是湿乎乎的血迹。此在运功的当头,外人不得轻易碰动她们身子,是以没人替柳惜见擦除脸上血迹。 明易垂手侍立炕边,屋里的桌上凳上点了一排蜡烛,烛焰被从窗缝中吹去的风吹得飘飘摇摇。 程秀一看串在柳惜见身上的长剑,心也痛了,暗道:“这个祝堂跃,活该千刀万剐!” 过了半个时辰,眼见刺穿出柳惜见胸前的长剑后缩了两寸。柳惜见神色似极痛苦,眉头皱做一团。那长剑退缩两寸后却不再退了,忘尘师太双掌不离柳惜见双掌,两人手掌相接之处,冒出丝丝烟气,被烛光照得微微泛黄。 忽然间,柳惜见和忘尘师太面上都泛起一层蓝气,过了大半个时辰后,那蓝气变换为青黄之气,程秀知道忘尘师太这是在用极高深的功夫给柳惜见治伤。待那青气褪去,插在柳惜见胸前的剑又后移了几寸,程秀这才明白,师太是以内力一点一点逼出柳惜见身上的长剑。 如此反复循环,到了第四次逼退剑时,长剑剑尖已快没入柳惜见胸中,而看后背一截剑更长。 程秀听得忘尘师太吩咐道:“秀儿,你进来,帮这孩子扶住她后背的剑。” 程秀道:“是。”便进了屋,爬到炕上,盘膝坐在柳惜见身后。此时柳惜见正受忘尘师太传功,程秀怕贸然动她身子会致传功失败,害了两人性命,说道:“师太,晚辈运功帮她扶剑。”她这是向忘尘师太陈明自己如何帮柳惜见扶剑,免得师太受她内力所扰。说罢,便运力慢慢将柳惜见身上长剑扶平。 此时刺中柳惜见那把长剑已被忘尘师太逼出好长一截,剑身大半横悬在柳惜见后背。这时胸前背后的剑长不一,成了失衡之势,一端重一端轻,如此后背剑长的一段便下倾,胸前那一小截剑尖便上斜,坠着柳惜见,忘尘师太怕又伤到柳惜见别处,是以叫程秀来为她扶剑。 忘尘师太静静传输内力入柳惜见体内,程秀在后,心想:“这般耗损内力,要是个寻常人真不行。”心中越发佩服起忘尘师太内力修为。正自思想间,柳惜见“哇”地一声,头背下垂,又开始呕血,只听得门边的单冬雪“啊”的一声轻呼。程秀心中也是一慌,眼瞧师太时,见她眉头皱了一皱,却没停下,接着运内力替柳惜见拔出体内长剑。 剑是一寸一寸被忘尘师太内力逼出的,如此拔剑甚慢,单冬雪一直在门边守着,后来实在困得很了,便坐倚在门框之旁,瞧里面情形,不过多时,慢慢闭眼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一睁眼,天已大亮。面前站定一人,她抬头看去,见是明千霜,忙起身道:“明师兄,你来了。” 明千霜轻轻应了一声,便即往屋里看去,单冬雪也凑头往里瞧,见屋中桌上一排蜡烛已燃到了底,桌上一团团腊油上浮着坨小小的火焰。柳惜见身上的长剑却还没拔出,不过从前面望去也瞧不见贯出来的一截剑尖了,程秀仍在柳惜见身后扶着失衡的剑。 等到日出之时,忘尘师太道:“秀儿,这剑快给她拔出来了,你侧着身。”程秀道:“是。”便微微侧了身,忘尘师太一声大喝,插在柳惜见身上的剑平直疾飞了出去,斜斜往墙壁上撞去,沙石飞迸,伴着“铿”地一声,剑身嵌入墙中,剑柄已穿出墙壁外,剑尖兀自对着程秀摇晃。 剑拔出时,柳惜见闷哼一声,众人虽知柳惜见尚未脱险,但那长剑从她身上除了去,还是多放了层心。 忘尘师太慢慢收回双掌,柳惜见双掌垂在膝上,程秀将她身子倚在自己怀中,道:“多谢师太,劳苦了。” 忘尘师太长舒了口气,道:“她尚有生死大关要过,能不能活,要看她自己了。” 程秀又愁起来,道:“这以后,要怎生给她治?” 忘尘师太道:“这几日,这孩子定会发高烧,这烧要是退得下去,那便有生的指望,若是退不下去,便给她准备后事吧。” 程秀道:“是,多谢师太。” 柳惜见和忘尘师太两人早被汗淋湿了,这时湿衣贴身,明千霜不便多看,走到庭院中,暗暗对天求告,请求诸天神护佑柳惜见。 忘尘师太花了一夜半日给柳惜见治伤,早已疲累,只想快点回水月庵,嘱咐了程秀几句,她便带着明易走了。 程秀拔下墙上的剑细细看过,见剑柄上刻了“封固麟”三字,封固麟是万古山庄的弟子,程秀不知这弟子的剑如何会到了祝堂跃手中,当下疑思一阵,将那剑交给明千霜拿着。 单冬雪向主人家借了一床薄被,盖在柳惜见身上,程秀便抱着柳惜见回庄,几人从正门入庄,才跨入门内,听得“哒哒”的马蹄之声响起,回头一看,见常泽夫妇、李子道、邓枫、卞同之等人各骑一骑从远处街边驰来。 单冬雪喜道:“庄主和师父他们回来了!” 常泽他们也远远便见程秀、明千霜几人,及至纵马驰到门前,常泽跃下马来,问道:“怎么从外面回来?”他问完话,才看清程秀手中抱的人是柳惜见,此时柳惜见尚在昏迷之中。常泽早前在路上已听邓枫说起柳惜见受伤一事,心中本就担忧,这时亲见了徒儿面无血色的模样,更是心疼,伸手摸了摸柳惜见的头。 程秀答话道:“燕师祖才给她把剑拔出来,让咱们把惜见带回来好好调养,师祖说,这孩子还没脱险呢。” 常夫人也下马来说道:“快把孩子抱回去吧,别吹风了。”程秀把头一点,道:“是了。” 常夫人又道:“师姐,惜见交给我去安顿吧,听说允然也受了伤,你去照看她吧。” 程秀心感常夫人想的近情,说道:“也好,多谢师妹你了。”她与常夫人都是常泽父亲的徒弟,便是后来这个师妹变成了山庄的女主人,程秀还是以师妹称呼。 常夫人从程秀怀中接过柳惜见,程秀转向邓枫,问道:“可拿住祝堂跃了?” 邓枫气愤愤道:“死了!” 程秀一喜,道:“他们把他杀了?” 邓枫吁叹口气,道:“要真是我们杀的也没这么气人了。” 程秀、明千霜几个听的糊里糊涂,李子道走上石阶来,说道:“咱们到时,祝堂跃服毒自尽了!” 单冬雪道:“啊,难道他畏罪自尽。” 程秀面色凝重,默思片刻,说道:“不会,这家伙定还有什么诡计。”说着,看向常泽。 常泽道:“进去说吧。”一面说一面已迈步入了庄内。他们的坐骑则被一众弟子牵到角门,由角门入庄再牵回马厩。 程秀跟着常泽一行人到了议事厅,众人坐定,常泽便遣弟子去将鹿关秋、洪沧、班炳煌等人叫来,欲把昨日各派拜庄、金家寻衅诸事问得仔细。 当下先问了程秀、李子道、邓枫几人如何被引离山庄,几人一一说了。常泽听罢,面上越加不好看,各人心中惴惴。 待问完,洪沧已带着班炳煌走了进来,常泽听说昨日是班炳煌一直同柳惜见在客厅中应付金家和百日门,便要班炳煌将昨日厅上的事重述说一遍。他在回程途中遇到邓枫一行人,虽已听邓枫大略说过,但自己为一派之长,庄上大事不能偏听,便要将昨日在场的人一一都叫来,再问一回,补缺遗漏,又自证他证,看各人可有隐瞒。 班炳煌当下便将各派先后上庄来,柳惜见如何排布庄上人手,如何叫人去请常泽回来,金门后来用两支梅花针来问罪,柳惜见怎样同金门众人辩证、百日门替关无鸠报仇、明千霜与柳惜见同抵仇敌、吕山反悔同本门弟子大打出手、柳、李二人怎样受伤诸事说了。他说的详细,昨日庄上各人说的话都没一句错漏,及至陈说完毕,已到了午时。 第115章 秋后算账(二) 班炳煌同常泽禀报之时,常泽召来的人已陆续到来。班炳煌说完话,从腰间解下羁风令,捧至常亦身前,道:“柳师妹和邹无晋、关无奇动手前,怕不能全身而退,将羁风令放在了我这,常师兄今已回来,这羁风令奉还本主。” 常亦拿回羁风令,道:“这两日,劳苦班师弟、朱师弟你们了。” 班炳煌摇摇头,想起柳惜见和李允然,深觉自身尚能在此与众人谈说已是大幸。 班炳煌与常亦说话之际,常泽心道:“惜见说那梅花针是从谭家兄妹那里得来的,这说辞很好。可是……可是金家怎么不让各派去查那梅花针是不是真出自谭家兄妹手中呢?他们是真信了这事还是另有所虑?” 班炳煌看常泽迟迟不语,道:“庄主,这事来龙去脉便是如此了。” 金家回绝柳惜见提议,不让各派去查问梅花针是否真出自谭家兄妹,常泽对此一时无法索解。但金化成本就是柳惜见所杀,不问反利于柳惜见,便未当众说出这一胸中疑虑。这时问道:“查琉匪想要插手千霜和百日门的恩怨时,惜见威胁说,朝阳教有个要紧人逃了?” 班炳煌道:“是。” 常泽微一沉吟,又问道:“是什么要紧人物?” 班炳煌回道:“这便不知了,师妹她言语中暗暗威胁,也没明说出来。” 常泽“嗯”地轻轻应了一声,心想待柳惜见醒了再问此事,可顿时又想到适才程秀说柳惜见尚未脱险,能不能活命还另说,微微叹了口气,又问道:“金家人,审过没有?” 鹿关秋道:“昨晚已让人去审了。” 常泽:“你们审金家人,审出什么来了,都说说。” 班炳煌道:“邹无晋、吕山、东方五弦、几个咱们没问出什么,姜河清被柳师妹打了一掌,受伤昏迷,咱们也没问他。那些年轻弟子有三十八个,咱们都一一问过了,当中只有十二个说了些事,余的都没问出什么。” 常泽淡淡道:“没事,时候还长着呢,再关他们几日,慢慢问。” 班炳煌道:“一个叫叶寒山的弟子说,咱们庄里藏的有金家的人,这次他们来,是邹无晋直接和那人私下里勾通的。” 常泽神色一凛,问道:“可问出这人是谁了?” 班炳煌道:“叶寒山也不知道是谁,只知有这么个人在,此次金家能这么轻易引走几位师尊,全仗这人之功。” 常泽道:“问没问,金家派到咱们庄里来的这人,来了多久了。” 班炳煌道:“也问了,不过叶寒山他也不知,他说他是这次到晋安来,才知金家在咱们山庄里安插了人。” 常泽道:“这回的事,你们瞧着你们身边的师兄弟师姐师妹,有没有谁行迹举止可疑的?” 众人细细回思,有的道:“没有。”有的道:“那时只顾着瞧对面的金家人和百日门弟子,没多留心。”明千霜一直没回话,只用右手抵住下颌,自在沉思,常泽问道:“霜儿,可想到什么人不对劲儿。” 明千霜细细回思过昨日厅上情形,除了袁百卉曾指出史明珠暗施毒针射伤马沛,引致后来金家代百日门报仇一事,别的弟子也没谁行迹可疑。只是袁百卉是程秀的徒弟,程秀对自己又有养育之恩,他怕当众说出让程秀难堪,便回常泽道:“没有。” 常泽思索片刻,又问道:“除了这事,还审到些什么?” 班炳煌回道:“从两个弟子口中问到金家此次来的用意,他们除了要问金化成的事,还为了……呃……为了给在洛水镇死的弟子报仇,才来找柳师妹的麻烦。请了众多的江湖同道,是因当日柳师妹身上掉落金化成的两根梅花针,证据确凿。听说他们原先还请了楚天留、元浩、侯寺桓几人来劝咱们放了金化机和江时安,金起陆加遣了东方五弦率弟子来,若是庄主你不放人他们便闯庄救人。后来元浩、楚天留路上耽搁,没及时赶到晋安,东方五弦便领了人强行闯庄救人,另外想一并把龙首刀夺了,便是周太师叔丧事过后东方五弦他们闯庄的那一次。” “那弟子还说,东方五弦率弟子北上的后两日,金家弟子便上报,柳师妹身上有金化成的梅花针,可作为柳师妹害金化成的要证,金起陆改了主意,要正正当当上万古山庄来问罪,因此邀请了江湖各派,让各派评理,坐实了柳师妹害人之罪后,便将她杀了,顺便趁机救回金化机和江时安。只是他们邀请各派,便耽搁了北进的行程,没能赶上东方五弦他们,送的书信也晚了,是以东方五弦他们一直不知金起陆的新计谋,便闯了咱们山庄。” “后来,吕山他们到后,才知庄主您已将金化机放了,他们便只余杀柳师妹这一要任,想着要是庄主和诸位师伯、师叔在,定会维护柳师妹,杀她太难,因此才杀了宫老太爷,先将庄主和夫人引走,在一一设计引走我师父和程师伯他们,如此杀柳师妹便容易了。” 常衡道:“我外公身上的暗器是曹老八所有,这么说,曹老八和他们勾结到一块去了?” 班炳煌道:“不是,那两个弟子说,他们先杀了曹老八,再取了曹老八的暗器,前去杀宫老太爷,杀宫老太爷的是金家一个叫杨益真的弟子。此事两个金家弟子说的都一样,他们没被关在一处,咱们又是分开审的,想来不会有假。” 各人点头,心想班炳煌得来的消息合理,也不多疑心真假。 班炳煌接着道:“金家弟子还说,古镇康、赵贤安他们死后,金起陆身边可用之人少了,便想拉拢百日门,可金百日趁火打劫,要金起陆把龙尾剑交给他存管。金起陆有求于人,心中虽不肯,却也不敢和金百日翻脸,送了好些别的宝贝去百日门,这才稳住金百日,但龙尾剑一事金起陆却迟迟不答应。金门和百日门眼下是和又不能全和,断又不敢断干净。” 常泽笑道:“这不说也能猜着,那爷俩心眼一个多似一个。” 班炳煌道:“有个弟子还说,金起陆近日在选派弟子去西域夺取株金磁图。” 众人听了这话,均是疑惑,常泽问道:“株金磁图,那是什么东西?” 班炳煌道:“据那弟子说,株金磁图上绘有潜德塔地下迷宫的地图,而潜德塔的地下迷宫中又藏有宝藏,所以甚是关紧。” 邓枫微微皱眉,道:“去西域夺,可知是去和谁抢吗?” 班炳煌答道:“那弟子没说,只说是去西域仙人峰玉兔宫和人争夺。” 众人又是愕然,那仙人峰玉兔宫他们可没听说过。程秀道:“西域,便只能想到谭家三兄妹了,只是从前没听说金家有什么宝藏啊。” 洪沧看了看各人,说道:“没听说过那有什么奇怪,家里有宝藏还到处宣扬那不是招贼吗。” 程秀笑了一笑,道:“洪师弟你说的倒也是。” 李子道说道:“那磁图既如此要紧,金家怎地没好好保管,落入了别人手里?” 班炳煌道:“师叔说的咱们也问过,那弟子也说不知。” 常泽缓缓从座椅上站起,说道:“金家这么悄无声息的一直和谭家兄妹为难,若只是为了一点旧怨,那直接杀了他们不是一了百了,可金家一直下令要活捉谭家兄妹,这么看来,要说株金磁图在谭家兄妹手上,倒是极有可能的。” 蒋生朗声道:“常师兄,金家和咱们为难了这么多年,他们要抢什么株金磁图,咱们偏不让他们抢得回来,也让他们心里难受难受。”众人笑了笑,心中却同他想的一般。 常泽道:“这什么株金磁图的事还要再查,如今便先放一放吧。”说罢,又道:“那东方文卯来抢龙首刀,也是金家早就谋划好的吗?他又怎会和神鹰派的人走到一处去?” 班炳煌道:“庄主恕罪,东方文卯和那车飞琼嘴巴紧得很,咱们还没能问出什么。” 常泽垂头思索片刻,方道:“想办法给我审出来,还有那车飞琼的来历,也给我查明白。” 班炳煌道:“是。” 常泽坐回椅中,面朝厅外,道:“旁的还问着什么事?” 班炳煌道:“还有金起陆想撺掇金百日去抢章翼济手上的金芒剑。” 常泽冷笑两声,道:“金起陆这肚里的坏水只怕一辈子也倒不完的,不知司马徽能保得章翼济几时。”说到这,岔开话道:“昨儿章翼济有来吗?” 班炳煌道:“来了。”常泽又道:“你们可见到了金芒剑?” 朱静和班炳煌一齐道:“没有。”班炳煌又道:“只怕他没带来。” 闻孝法道:“陵城离晋安不近,章翼济守那剑守的可牢,他怎会放心把剑放在别处,只怕是想着什么法儿将那剑带着的,只不过不让你们瞧见便是了。” 一众年轻弟子也不知是不是如此,当下只你我互相瞧了瞧。 隔了片刻,班炳煌道:“咱们问到的消息,便只这么多。” 常泽道:“歇一会让你师父他们领你们再去审。” 班炳煌等人齐声道:“是。” 程秀还记得祝堂跃一事,问道:“方才说起祝堂跃的事,他真死了吗?你们可见着他尸首了?” 蒋生道:“尸首见着那有什么可喜的,庄主把查琉匪、卓秋鸣他们给教训了,那才叫痛快!”他说的得意洋洋。程秀等一众不知情的人急欲知晓此事,连连催问。 第116章 秋后算账(三) 蒋生撸起袖子,便欲叙说众人追问之事。常泽知蒋生一说得起兴,必定滔滔不绝不知说道何时方罢,道:“好了,这些事日后再说。” 各人不敢再言语,常泽看瞧班炳煌、明千霜、朱静一干年轻弟子,说道:“这次各派到庄上来,你们应对的极好。” 班炳煌道:“此乃弟子们分所当为。” 鹿关秋道:“庄主,这金家的人要如何处置?”此是一大要事,众人双目一齐都看向常泽。常泽慢吞吞说道:“吕山伤了允然,要怎么处置他由允然说了算,其他人,让金起陆用龙尾剑来换,十五天后,见不到龙尾剑,便都杀了!”他说的似漫不经心,程秀听了,心中却怕起来。 邓枫问道:“可金起陆会不会用龙尾剑来换呢?” 常泽道:“说不准。” 蒋生插口道:“金家的强人除了金起陆都在这了,他要是敢不换,那金家的八大高手便只剩他自己,除非他敢做这独脚元帅。再有,他儿子也在咱们这呢,要是想断子绝孙,那便随他,反正他不送来,咱们有的是人去拿!” 闻孝法道:“话粗理不粗。” 常泽微微一笑,心中想道:“金起陆未必舍得拿龙尾剑来换人,不过若是如此,他定会抢了金芒剑来,用作偿还。哼!龙尾剑和金芒剑,我都要定了!” 常泽并未将心中所想说出,他与金起陆明争暗斗多年,深知金起陆为人向来是损人利己、害人肥我,又有悭吝之心,金芒剑虽也是一宝剑,但其在众神兵中的地位却还比不得龙尾剑,金家又损伤了多位高手,大伤元气,需以神剑固名。金起陆必舍不得拿更名贵的龙尾剑来换人,多是另想他法救人。章翼济手下无强将,要拿得金芒剑也还算容易,因此这金芒剑便是最易想到也易得到之物。取了金芒剑,哪怕日后朝阳教的司马徽插手,到时剑送给了万古山庄,那这仇恨万古山庄也帮着金家担了一分,金家所承的仇恨风险便少了。 常泽依据金起陆为人得此推测,而他自己却另有打算,要在这十五日之中派人赶往徽州,若是金起陆真打了这样的主意,那自己派去的人便将龙尾剑夺回,他们送来的金芒剑自然也是要的,如此有了三件重兵,万古山庄便能独步武林。常泽想到此处,脸上笑意更甚。 洪沧道:“那要派人去给金起陆送信吧,告诉他这用龙尾剑换人一事。” 常泽点头道:“只是送个信,派两个年轻弟子去便成了。”众人知他既这样说,心中便早有了人选,何况此情形下,难说金起陆不会狗急跳墙扣留送信的弟子,此任实不轻松。有人心中虽有适宜的人选,但并非自己的弟子,只怕真出了事担待不起,因此谁也没推举人,均等常泽吩咐。过了片刻,常泽果然道:“便让张才人和晏知微两个去吧。” 张才人和晏知微两个弟子在万古山庄算不得出色,常泽如此安排,众人均知他果是也想到了当中危机,因此才派了这两人去,若是金起陆生怒,己方折损的便不算大。 鹿关秋想起祝堂跃,问道:“邓枫、子道,你们去朝阳教查问,如何了?” 邓枫道:“师叔,咱们去时,祝堂跃已经服毒自尽了。” 不知此事的众人无不诧异,鹿关秋心中怀疑,道:“你们可是亲眼所见?” 李子道近鹿关秋的身来,说道:“师伯,是真的,我和邓师兄还去探了他脉搏鼻息,都没了,庄主后来也去查看过的。” 鹿关秋眼望向常泽,常泽道:“咱们从岳父家赶回来,到了隔壁县的祭天坡时,见到邓师弟、李师弟他们和朝阳教的人在道旁争执,便停下来探问。我那时才知惜见伤在祝堂跃手里,是不是说还有几个弟子多半也是被他杀的?” 班炳煌和陶辰齐道:“是。” 常泽接着道:“我在祭天坡知道这事后,与朝阳教的人理论,查琉匪和卓秋鸣他们说祝堂跃服毒了,还将祝堂跃尸身搬出来给咱们看,脉搏是真没了,不过……不过我也总觉这事没那么简单。” 鹿关秋垂首沉思,常泽道:“同之,你们亲眼看着祝堂跃服毒的吗?” 卞同之道:“不错。我和李师兄、夏师弟他们在祭天坡追到朝阳教的人后,便请他们返回庄上,和咱们对质。卓秋鸣不肯,险些打起来。” 程秀道:“那时祝堂跃不在么?” 卞同之答道:“在的,咱们和卓秋鸣、查琉匪说了柳师姐的事,祝堂跃便也认了,查琉匪他们听了同是大惊,个个瞪大眼睛瞧着祝堂跃。这时候,卓秋鸣、查琉匪才没话说。祝堂跃承认是他背后暗算柳师姐,杀掉咱们三个弟子,便从怀中拿出一个瓶子,捏碎了往嘴里放。卓秋鸣去和他抢时,他一把推开卓秋鸣,后来是石温抢下了他手里的另一半碎瓷片。可那时瓷瓶里的毒药已被他吃到了,石温伸手抠他嘴里时,只拿出一手的血和几块碎瓷,没过多久,他便毒发身亡了。” 众人听他说话,想象祝堂跃吞瓷服毒的场景,总觉诡异。 鹿关秋问道:“他服的是什么毒?” 卞同之道:“鹤顶红。” 洪沧问道:“那药你们亲自查验过没有,真是鹤顶红吗?” 卞同之道:“菩提尊者和朝阳教结伴回去的,那时菩提尊者也在,祝堂跃死后,我曾向石温拿了那些碎瓷片去请教菩提尊者,问那瓷片上沾的是什么毒,尊者说那是鹤顶红。” 洪沧一手摸着下巴,道:“菩提尊者倒不像是会打诳语的人,可是祝堂跃……哎,我信不过这人,他死了我也信不过。” 卞同之道:“咱们便是拿了那毒药去给菩提尊者瞧,查琉匪才说咱们不敬死者,大吵大闹,后来差点动手,要不是邓师伯和李师伯赶到,只怕又有人受伤。” 蒋生道:“朝阳教的那几人,除了石温,都是欺软怕硬的家伙。他们敢和你们吵,勉强和邓师兄他们争,在庄主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 鹿关秋微微叹了口气,道:“这算怎么回事?”转口又问道:“惜见那孩子怎么样了?” 程秀道:“燕师祖说,后面几天会发热,要是退不下来,那便险了。” 洪沧问道:“邓师弟,你们去了以后,也和朝阳教的人吵起来了吗?” 邓枫道:“是啊,我本想请朝阳教回万古山庄,多留他们一阵,好看那祝堂跃是真死还是假死,若是假死,时刻一长,总会露出马脚的,谁知卓秋鸣他们不让,这就吵起来了。争了大半日,正等到庄主他们回来,这事才算了了。” 鹿关秋道:“了了,怎么了结的?” 邓枫瞧了常泽一眼,答道:“庄主说,要试试祝堂跃是真死还是假死,便想要打祝堂跃一掌,查琉匪、石温他们不让,庄主和他们动起手来,伤了查琉匪和石温、卓秋鸣三个。” 班炳煌等一众年轻弟子听闻此言,均怕石温被重伤。明千霜直言道:“石温昨儿在厅上可帮咱们说了不少话,庄主你把他也伤了?” 各人听明千霜言语似含责怨,暗暗称奇。 常泽并无不悦,如常道:“我那时尚不知石温在庄上的作为,若知道……”他本想说“若知道多少会手下留情”,但想如此说大有自夸炫耀之嫌,于是改口道:“若知道定会三思而行,已同他交过手了,等下回遇见,再给他赔礼吧。” 程秀道:“那祝堂跃呢,可试着他是真死还是假死了?” 常泽道:“没有,查琉匪扑到祝堂跃尸身上,他没对万古山庄犯下什么大过,不能把他也杀了。” 各人知道庄主武功高强,朝阳教的查琉匪几人也不是等闲之辈,高手争搏,又是以一敌三,场面必定精彩,无缘得见,好事的年轻弟子未免觉得遗憾。 程秀从明千霜手里拿过刺伤柳惜见那把剑,交给常泽,道:“这便是伤了惜见的那把剑。” 常泽一看,道:“这是封固麟的剑啊。” 程秀道:“不错,想是祝堂跃抢了封固麟的剑,再用这剑去杀惜见。” 洪沧道:“金家要杀惜见,那是为了报仇,这祝堂跃却是为什么要杀惜见啊?”众人也想不通此事,闻孝法回道:“这实在想不明白。” 班炳煌道:“弟子一会儿派人去找封师弟问问,他的剑是如何到了祝堂跃手上的。” 常泽当下重给各人安排了事儿,细细交代过后,便让众人散了,只留下明千霜。厅上剩他父子二人,明千霜无事向来不与常泽说话,常泽千言万语却也不知从何说起,两人一时相对无言,情形局促。 过了半晌,常泽方开口问道:“千霜,我听说你也受了吕山一掌,伤怎样了,重不重?” 明千霜淡淡道:“不重。” 常泽听他语气淡漠,心中一痛,又道:“你母亲的那间宅子,你留着吧,咱们另找别的地建马场。” 明千霜“嗯”地答应一声。 常泽勉强笑了笑,双掌不断在小腹前摩挲,过了一阵又道:“我听你程师伯说,你和惜见头次见时便打了一架,我还怕你们师兄妹两个日后难处呢,但你上回赶到遂州去救她,这次又为她奔波往返,看你们如今也是相亲相近,我便放心了。” 明千霜怔了一怔,垂头瞧着地上,常泽道:“霜儿,怎么了,你想什么呢?” 明千霜道:“庄主,我想回去了。” 常泽看他神色憔悴,便道:“好好,那你回去吧,好好歇一歇。” 明千霜走了两步,回头向常泽行了一礼,走出厅去。 常泽眼眶微润,儿子今日对自己似乎不大怨恨了。 第117章 前事根由 明千霜从议事厅中返回,想着适才常泽说起他与柳惜见初相见便动手的事,好生躁闷。那事缘故也并非全因一只“积石如玉”的瓷瓶,而是明千霜心中积了多年的妒恨痛怨之气同在催使。 明千霜六岁前也是个活泼孩童,母亲死后,他被接入万古山庄,始知自己父亲是谁,但常泽才接任万古山庄庄主之任不久,内忧外患交杂,彼时若有私生子一事传出,名声污损,这庄主之位必不能坐稳,因此明千霜时常被劝诫不要和父亲相认。 他当时只六岁,新到万古山庄便被提点不能和父亲相认,那时无依无靠,心中害怕不听话会被逐出门,渐渐地便不敢和常泽亲近,反是处处小心。同父异母的哥哥常衡又蛮横,有几次明千霜和常衡一起玩时,两人争抢一些小玩物,明千霜总被常衡打,他只当别的孩子也一样凶横,是以不敢与山庄中其他师兄弟一起玩耍相谈,便整日里独个儿念书习武,外人只当这孩子深沉稳重。 八岁上,“啼血杜鹃”张相闯入庄里来,发出化血针时,常衡又把明千霜推在身前挡针,以致明千霜中毒,因这缘故,明千霜对常衡便生了恨意。可事后不见常泽对常衡有何惩罚,明千霜尝到不公,心中想常泽是偏爱常衡的,从此更滋生妒意。他身中化血针,除了时常会腹痛外,也无法再习练万古山庄的武功,被送往蜀州冯嵘那,自此离了万古山庄。 人常云“眼不见心不烦”,可到了明千霜这却是“眼不见心也烦”,时常会想父亲如何待自己和常亦常衡兄弟不是同等的。他中了化血针身子本就虚弱,初到蜀州又水土不服,生了场大病,险些丧命。程秀闻讯,赶去蜀州探望,她怜念明千霜无依无靠,又记着好友明飞,便留在蜀州照顾明千霜整整两年。有了程秀指引照护,明千霜方适应了新居,与冯嵘父女三人也才熟络起来,只是父亲的偏心却终究不能释怀。 往后每年,常泽都会派人前去蜀州探望明千霜,虽说是探望明千霜,可大多时候万古山庄去的人都是由冯家父女三人接待的,明千霜反不怎么理会。冯嵘与万古山庄的来人相谈,时而问起万古山庄与常泽近况,每逢此问,明千霜便总会听到“柳惜见”这个名字。听人说柳惜见姿性极好,武功进境超迈一众弟子。 明千霜听了,初时心中只是不服,他也暗暗用功,只待来日有时机便和柳惜见比比。往后每年再听人说起柳惜见,言中赞叹之意更甚,有的说柳惜见这弟子性子像极了常泽,明千霜只是冷笑。及至知道柳惜见被常泽委以重任,接管万古山庄各处的生意,学了摩冰掌种种事,明千霜不觉生了嫉妒之心。所嫉妒者,也并非柳惜见武艺才能,此两样,明千霜自问不差。只有一样,便是常泽的重视爱护,那是明千霜这个亲儿也没有的。 他听得多了,不免觉得常泽厚此薄彼,心中对柳惜见这人便不大喜欢,反是心恨常泽,连带着对柳惜见也生了些恨意和偏见。 几月前,明千霜本同冯嵘父女三人外出买寻黑珍珠,可明千霜当年所中的化血针余毒一直未能清净,时常会腹痛,有几日时时发作,冯嵘无法,便只能先将明千霜送回蜀州家里医治。明千霜知冯嵘心念女儿,便谎说自己腹痛已好,让冯嵘安心去照顾女儿,自己独个儿留在家中。 柳惜见随程秀去接明千霜的那几日,明千霜正受化血针的余毒折磨,那日腹痛才将发作完,便下了大雨,明千霜正自歇息,听得有人拍门叫喊,他一时起不来开门,勉强挣着起了身,还险些摔在屋中,烦躁无力之下,也没出声应答。 谁知过得一会儿,便听见器皿碎裂之声,他撑着出来,便见一人湿淋淋站在屋里,而母亲留下的遗物已摔成无数碎片。一时大怒,待来人报了姓名,明千霜听说来人是“柳惜见”,一时间嫉妒之意便渐渐起了,柳惜见这么些年又被明千霜视做可代常泽的一个符号,而化血针所致的疼痛近在眼前,这时明千霜对自己身中化血针,常泽处置不公的恨意便全转注到了柳惜见身上,加之母亲遗物受损,激他恼恨,一时没了理智,数罪数恨便都发在柳惜见身上,这才大打出手,甚至于动了杀念。 后来程秀劝阻二人打斗,柳惜见冒雨离屋时说了句话“师伯,弟子已淋湿了,再淋雨也无妨,也爽快的多”,这话却让明千霜思想许久,他总觉,能坦然处身在风雨自然中的人,不会是什么恶人。其后在安州,柳惜见同他争吵,可他过后却并不生气,反觉有了个同伴。在蜀州时,冯姩雪、冯心雪两人一人当他是师弟,万事相让,一人当他是师兄,颇多尊敬,平日里没有过争吵这样的事。几人年纪稍长,又有男女之防,各人互守,和睦却不免疏离,他中了化血针后性子孤僻,又少玩伴,童年至少年时都孤单度过,除了和皮绍还有那水云院的老鸨争吵过,旁的也没谁了。安州和柳惜见吵过一回嘴,却觉得好玩。后来回晋安的一路上,他暗中留心柳惜见,发觉这女子并无什么可厌之处,那点嫉妒之心慢慢消了。 去夺白水银珠前两日,常泽当众考问柳惜见夺珠之法,柳惜见所谋所想也叫他服气。众人去后山搬柴火那日,各人不知如何,都不敢使唤他,柳惜见却敢,其时明千霜心内并无半点厌烦,倒是觉终有人不拿自己当外人。那日雨中偶遇,柳惜见撞到自己悲泣之样,不多停留即寻由头离去,全了自己面子。如此件件事查感之后,自觉柳惜见虽精明但对自己人还存的有真心,从小生的偏见便也慢慢消除了,把她当做朋友看待。 适才常泽说起自己初见柳惜见与她动手之事,明千霜竟怕柳惜见还记在心里,对己责怪,因此心绪不佳。他离了议事厅,只想着近日来的各事,一路漫行,不觉竟行至柳惜见与卫仪卿的屋前来。 明千霜往里瞧了一眼,各屋都静悄悄的,柳惜见屋门敞开,不知屋里情形。他伫立半晌,慢慢行回自己住处,坐立难安,便在院中练起剑来。练得累了,坐在半枯的石榴树下歇息。回思昨日厅上与邹无晋交手时,自己和柳惜见同使出家明休几年前在合家口使出的剑招之一,倒像是柳惜见使的更准一些,他一面思索一面便起身用剑比划家明休使过的剑招,于昨儿对付邹无晋所用那招,便照柳惜见所使的来比划,当下一遍又一遍使来,似渐渐能窥触这剑招中的奥妙,一时忘了神。 过了小半个时辰,明千霜已将这剑招使的熟了,只觉这十式剑招之后还有别的招式,当下停剑凝思,背后却听有人拍掌道:“好,好剑法!” 明千霜一惊,回头看去,只见蒋生站在门外。他方才全神在剑招之上,也不知蒋生何时到的门外,见他到来,当下收剑,道:“师叔,请进来坐。” 蒋生大踏步走了进来,说道:“我奉庄主的令去审问金家那些人,回来到这,见你练剑,便留下来瞧瞧。哎,你怎么不练下去了,是后面的剑招不熟吗?” 明千霜心中一震,道:“师叔也觉这最后一招以后还有别的剑招?” 蒋生被他问的糊涂,把眉头微皱,道:“哎,你使的剑招你反问起我来,我从前了没见过这些剑招呢,嗯……莫非是冯大侠新创的,你没学得完?” 明千霜摇摇头,道:“不是,这剑招我曾见有个叫家明休的人使过,他只使出这十招,便击败了我。后来我有别的武功要学,便没将这十式剑招放在心上。在合家口时,我曾将这些剑招试演给惜见瞧过,昨儿同她一起与邹无晋相斗,邹无晋使出一巧招来,我和惜见朝同使出这剑招中的第五招,化解了邹无晋强攻。方才闲的无事,便把记得的这十式剑招再使几遍,这下使的熟了,我总觉这些剑招后面还有别的招式,只是我那时十招内便败给了家明休,就单学得了这十招。师叔,依你瞧来,这十招以后还有没完的招式是不是?” 蒋生听了,点头道:“嗯,看你使的第十招,这攻伐之后还有股凝而为发之态,我想后面还有第十一招、十二招。” 明千霜喃喃念道:“第十一招、十二招,十一……”猛地里想起当日家明休的话,喜道:“是了是了,这剑招极有可能有十三招!” 蒋生看他欣喜,笑道:“何以见得?” 明千霜道:“那日,家明休曾说过,只要我能和他拆得十三招,便能……”他说到这,只怕要牵扯出冯姩雪与皮绍的旧事,便止了话,蒋生却是个好究根问底之人,追问道:“便能怎样?” 明千霜道:“便能算作胜了他。” 蒋生略想了一想,也道:“听你这么说,果然十三招合道理。” 明千霜从不远处搬来两张矮凳,分与蒋生坐了,蒋生道:“这家明休是什么人,我倒没听说过。” 明千霜遂将自己与家明休比试输招、冯嵘四处询问家明休此人底细无果两事说了,只关联冯姩雪的一概不提。蒋生听了,只道:“看来人家有意用假名字来骗你呀。” 明千霜道:“我师父也这么说。” 蒋生道:“不过人家对你没有恶意,这也不打紧了,你偶然学到这十式精妙的剑招,可也是一大获益哪!” 明千霜道:“是。” 蒋生又道:“不过你平日里把这剑招练得熟了,遇到合适的时机再用,可别时时拿出来显摆,不然遇到识得的人,被人指责成偷学他派武功,这事可大可小,也挺麻烦。” 明千霜道:“弟子明白。” 两人当下又说了好些其他闲话方散了,分手时已将近黄昏。 第118章 上门讨饶 明千霜回到屋中,打水沐浴。沐浴更衣后,便要去饭堂用晚饭。谁知跨出屋门没几步,忽然腹痛如绞,忙捂了肚腹回到屋中,将门闩上。这番腹痛,正是当年所中的化血针余毒发作,明千霜回晋安的一路上,这余毒倒没生什么古怪。回到万古山庄后,曾发作过四五次,明千霜都挺受了过来,未与他人提起,便连程秀他也瞒着。 这下忽然发作,竟比以往痛的都厉害,只好先回屋运内力抵御毒气,可昨日他曾受了吕山一掌,随后四处奔波,便未好好调治,如今再动内力,反又牵动了所受的掌伤。当下胸中也慢慢痛起来,明千霜一时疼得躬腰弯背,过了一阵,勉强直起身,到窗前的木柜中拿出一小木盒,从那小木盒中拿出一粒指头般大小的乌黑药丸,将其办做两半,扔了一半在口中。那药丸是止痛所用,但有罂粟等物,多吃容易好嗜成瘾,明千霜若不是痛得难以忍受,绝不服用。 他服食了药丸,将木盒塞回柜中之际,见到放在一侧的“积石如玉”白瓷瓶,忽念起母亲和柳惜见,心道:“我怕是过不久便能下去与母亲团聚了,那也没什么不好。”转念又想,要是柳惜见这回没能捱过,那自己在黄泉路上,倒是有个伴。正想到此处,明千霜回觉过来,往自己脸上扇了一耳光,他余毒发作消极向死之时,心中竟隐隐偏盼柳惜见也逃不过此劫,自觉罪过,好生羞愧。当下忍痛将柜门关上,自己回了床上蜷身躺下,闭目胡思。 过了半个时辰,腹痛渐止,胸中痛楚也慢慢退去,困意便袭来,明千霜慢慢睡去。他前一夜未歇,这一睡便直睡到次晨天明。 次日一睁开眼,翻身起来活动两下,已觉身上松爽,只是肚中饥饿,到桌上抓了几块干巴巴的点心吃了,略一洗漱,便往柳惜见院中去看她伤情。才到院门口,见惊雾捧了一个药罐出来,惊雾见他,出声道:“明师叔。” 明千霜不问其他,只道:“你柳师叔怎样了?” 惊雾眼眶红红,道:“发了一夜的热,到现在还没退下去,药房的宫太师叔说,到今日晚间这热还不散的话,便没救了。”她忍了泪,又对明千霜道:“你去瞧瞧她吧,庄主和夫人都在呢。” 明千霜心中沉沉,一步步踏入院中,到了正对门处,便见常泽坐在桌旁。常泽见明千霜来,脸上多了丝活气,道:“你来瞧你师妹么?” 明千霜点点头,走进屋来。听得常夫人在柳惜见寝室之中说话,他便同常泽一起留在外厅中。常泽道:“险得很,不知能不能捱得过。”轻轻叹息一声,他又道:“上回你们在遂州,不是说惜见也烧了几天,那回她能熬得过来,这回也该能的。” 这一语倒点醒了明千霜,上回在遂州,是那农家的老汉拿来一包黑乎乎的药末用温水兑了给柳惜见服食,她热才退下。明千霜记得那包药末并未用完,他那时随意放在衣兜中,后来出了事便未还给老汉。 想到此处,连忙出门去。常泽看他去得匆匆,问道:“孩子,你去哪?” 明千霜头也不回,道:“找些东西!”已奔出了院。他回来后将包袱中的衣物都洗了,那药末在衣兜里也不知有没被水濡湿化掉,回屋一路上暗暗忧心。待回屋,找出去遂州时带的几件衣服,一一翻开来看,终于在当中一件衣裳的布兜中找出那包药。幸喜那药末是用油纸所包,并未沾水。 他拿得药后,重回到柳惜见住处,将药给了宫唯,同众人说明柳惜见上回高烧时便是吃这药退的热,宫唯用了几味药也没让柳惜见的高热退下,便把死马当活马医,将那药用温水勾兑,给柳惜见喂下。那药服下,不到一个时辰,柳惜见高热慢慢退散,众人松了口气。 照顾了柳惜见一夜的汤芷芬和若水等便先回去歇息,另换了单冬雪、丁留盼两个女弟子照看柳惜见。常泽夫妇见柳惜见伤情稳下,也回去料理庄上事务。 明千霜不好在女弟子住处多留,便回房调息,养治所受内伤。过了半日,常亦寻到他院中来,道:“四师弟,江时安到庄上来了,爹爹让你也一起去接见。” 明千霜听了,略一思想,道:“他是为了吕山他们来的?” 常亦笑道:“不然呢,要是他腿脚还好,前日必定要同来,今儿只怕和吕山他们关在一处了。” 明千霜也想瞧瞧江时安怎样与万古山庄谈和,便随了常亦一同赶到客厅。 客厅上那日打斗受损各处都尚未修葺,常泽有意给江时安难堪,也不另换别的地方待客,仍把江时安及他的两个弟子引入战后破乱的厅上招呼。明千霜到得厅上,见了那番情形暗暗好笑。 厅中还有程秀、鹿关秋、洪沧等人,明千霜与常亦一同来到常泽身后立定。只听江时安道:“常庄主,我吕师弟、邹师弟、还有东方师弟他们昨日来,只是为了向柳姑娘问明些疑事,此后种种变故我也向东海四侠他们打听过了,我师弟他们确有不是之处,伤了庄主和程坛主的爱徒,万分过意不去,庄主要究罪,那都是应当。只是在下身为他们兄长,不忍他们受重苦大痛,还是恳请庄主对我几个师弟多加宽宥,在下这一片爱幼之心,还望庄主怜念。”他言语中已尽是求恳之意,万古山庄诸人见他一代高手能如此低声下气求人,有些心软的也是动了恻隐之心。 常泽道:“江大侠,你说吕大侠、邹大侠他们是为了查问一些事而到的万古山庄,可是他们几个何必将咱们这些老头子引走,你们又怎地派了个叫杨益真的弟子,去杀了我岳父!”他说到后来,言中怒气冲盛。 江时安知常泽既已擒住本门三十多个弟子,那有些事败露已成必然。常泽此时厉声责问,江时安只得装傻道:“是吗,竟有此事?杨益真平日里看来老实巴交,绝不像是会害人之人,常庄主放心,此事我回去后,定会详加查问,给常庄主一个交代。” 常泽冷笑一声,道:“不用劳动江大侠了,贵派中那叫杨益真的弟子,咱们已请了来。”说着,冲门外高喊一声:“给我带进来!” 门外立时有两个弟子押了一人进来,被押来那人手上用麻绳绑着,正是杨益真。他额头上肿了一块,右颊一片淤青,嘴角沾着血迹,显是与人交手被打。杨益真是古镇康的徒弟,江时安见了他被擒来,心中一惊。原来杨益真杀了常泽岳父之后,便奉命在抚宁县留着,等着回程时再与众汇合,一同返回徽州,不知万古山庄怎就拿住了他。 江时安想为古镇康保住这个徒弟,一时却苦无善策。 常泽道:“江大侠认得这人吧?” 江时安瞧了杨益真一眼,并不答话。 常泽双手搭着座椅扶手,神态威严,说道:“我岳父一介书生,不是什么武林中人。咱们的规矩立着,武林中人不得和武林之外的人动手。与常某结怨的人这么多年来可也不少,但从没谁敢犯了武林规矩去动我岳父他老人家!你金家,还真是敢为人先哪!”他说这“敢为人先”四字时,手起掌落,一掌拍在座旁的矮几之上,“嘭”的一声响,那矮几碎成数片,塌落地上。 江时安着实为杨益真生死担忧,转眼看着杨益真道:“益真,可是你杀了宫老太爷?” 常泽“哼”地一声,道:“江大侠又何必惺惺作态呢?这家伙可是已经全招了,他杀我岳父乃是吕山和邹无晋指使,商议之时江大侠你也在场不是吗?怎么又问起来?” 江时安从前受人尊崇,可没受过这样的气,脸一微沉,当下回道:“常庄主待要怎地?” 常泽觑着他道:“江大侠回去告诉金掌门,吕山和杨益真伤我门人、岳父,如何处置请他亲来商议。余人,让他拿龙尾剑来换,十五日后若见不到龙尾剑,你那些师弟师侄一个也别想活命!” 江时安闻言大怒,一时忘了双脚已无,口中一面道:“你敢!”一面便起身,但没了双足支撑,身子摇摇晃晃,忙急运力稳住,落坐椅上。他身后的两个弟子伸手来扶时,江时安已坐下了。 常泽微微笑道:“我常泽便只任你们来找事,我不敢。” 众人皆知他说的是反话,江时安此时理智稍复,想起自己一众同门尚在人手,只得温言说道:“常庄主,大家同是江湖朋友……” 常泽反唇相讥:“江湖朋友?我还没听说过谁会上江湖朋友家里来闹事的,谁会杀害江湖朋友的亲人弟子的!哼!你江大侠有爱幼之心,咱们难道便没有?咱们的弟子被你们伤了,你还来与我说什么爱幼,我便是爱幼,才不会放过他们!” 江时安被常泽这么一说,也不知怎样辩驳,常泽道:“百日门和千霜了结恩怨,你金家插一脚进来在先,反悔偷袭在后,你们无真无诚无信无义,那也怪不得我了!” 江时安气结于胸而不敢发,道:“这十五日内,还望庄主莫要为难我师弟他们。” 常泽斜眼道:“那贵派何必先来为难我呢?”说罢,将眼一翻,道:“送客!”便起身当先走出厅去,余人一一跟上,不多时厅中只剩两个万古山庄的弟子和江时安师徒三人。江时安将身一纵,跃入座后的一乘小竹轿之中,由他的两个徒儿抬出万古山庄。 万古山庄留下的两个弟子原是专为人引路的,江时安回去时,两人一路相送,直至江时安师徒三人出了大门。 一出万古山庄大门,江时安愈想愈愤,竟至呕了一口血出来,两个弟子忙停轿相询。江时安只缓缓吐出几个字:“今日之辱,来日之仇,你们和我可都要记着!” 第119章 深夜遭劫 送走江时安师徒后,常泽便召集一众弟子商议前往徽州夺剑一事。此次共选派了九十九人,同样分批赶往徽州,由安玖儿和邓枫、闻孝法三人领管。明千霜、常亦、班炳煌、朱静、袁百卉、陈奔诸人皆在其列。抢夺龙尾剑的时日,在二十日后,若金起陆未用龙尾剑来换人,那便动手抢夺。现已商定众弟子后一日离庄赶赴徽州。 明千霜因受了吕山一掌,身有伤痛,常泽本想让他歇息两日,再去追赶众人,被明千霜所拒。商议妥当,众弟子散了自去收拾行囊。 明千霜回屋收拾包袱时,一心只暗暗祈盼那化血针的余毒这段时日可别发作。一日里东奔西走,这时光也给混过。用过晚饭,趁天未黑,明千霜又去柳惜见院中探望,问起她伤情,汤芷芬道:“柳师姐一直没有醒来过,药效过了还是会发热,退不下来,只能又给她喂那黑乎乎的药。” 明千霜听了,道:“前回也是这样,你们这样喂给她吃就好。”他探问过柳惜见情状,便自回屋,将房内各处清扫干净,独坐一会,上床安歇。还没入睡,听得远处有兵刃碰撞交接之声,心中一凛,跳下床套了外衫提剑走出,辨得声音来自西侧,忙施展轻功赶去。 行出一里多远,见前方四五个人影晃动,只听有人道:“快拦住他,他挟持了柳师妹!” 明千霜听了这话,心惊不已,只怕金家不死心,又派人来杀柳惜见。当即往前冲行,待近了些,果见当先的一人左胁下夹着一物,看去有个脑袋悬垂在半空,心想那多半就是柳惜见。那人身后有四人追赶,都是本门弟子。明千霜不及细想,挥剑便攻向挟持柳惜见那人的右肩。 那人听得身后有风声,斜身闪过,正让在一盏灯笼之下,明千霜往他胁下一瞧,见他左胁下夹持的正是柳惜见,惊怒交加,斥道:“把她还来!” 那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乌黑晶亮的大眼,正扫视围追自己的万古山庄弟子,明千霜听得一人说道:“兄台,你放下我柳师妹,咱们绝不为难你。”说话之人却是常亦,明千霜向他望了一眼,见他摆出一招“千里冰封”的起势。 那蒙面人眼中露出迟疑不决的神色,常亦又道:“你把我师妹放了,我们便让你走。”那人垂眸看了看柳惜见,明千霜将软剑收了,伸出双手去,道:“把她交给我,你便能走。” 那人略一思索,将柳惜见轻轻放在明千霜双臂之上,常亦命余人收了剑,那人拔身而起,跃上墙头,一个起落已在三四丈之外,眨眼的功夫身影便融于夜中。 明千霜抱了柳惜见,问道:“怎么回事?” 常亦道:“方才那人闯进柳师妹屋里,点了汤师妹和丁师妹穴道,便把柳师妹带走了,我那时偏巧在附近,听见了呼斥打斗的动静,便赶了过来,在途中又遇到巡守的师兄弟,一同追到这。” 其实常亦将要远行,是特意去与卫仪卿道别的,只是那时汤芷芬、丁留盼两人为照顾柳惜见留在柳惜见屋中,卫仪卿又与柳惜见同院,他一去势必叫人知道,便不好意思,只在远处望着卫仪卿所在的院子。后听见打斗之声,又听见汤芷芬等大喊“你放开柳师姐”,他知出了事,才赶去查看,一到院门,卫仪卿也撑着拐杖到了院心,急道:“有人掳走柳师妹了,快去追!”常亦这才追了来。且喜掳走柳惜见那人途中被巡守的弟子阻拦,常亦不多时便赶到,过了几招那人渐渐不敌,明千霜又赶了来,大伙齐心,劝走了那人。 常亦答了话后,明千霜道:“送她回去吧。”才说完话,便听得柳惜见连声咳嗽,明千霜和常亦两人又惊又喜。 明千霜叫道:“柳惜见!”常亦叫道:“柳师妹!”不听柳惜见答话,只闻她咳嗽之声,明千霜又叫了声“柳惜见”,柳惜见方嘶哑着声音答道:“冷死了,你们怎么把我房子拆了?” 明、常二人听了她话,微怔了一怔,随即明白柳惜见初醒,神智尚不清明。柳惜见一醒便被凉风环绕,自觉得冷,四面墙壁挡不住风,头上无茅庐覆护,便以为家被拆了。 几个巡守弟子看已无事,各自散了。 明千霜道:“你身上有伤,我先带你回去。”他抱着柳惜见行出一程,柳惜见忽道:“我活着还是死了?好像那日被人刺了一剑。” 明千霜笑道:“你……”他本想说“你已死了”,但随即想到柳惜见重伤之下还说这话不吉利,便改口道:“你本来要死了的,被咱们从阎王和小鬼手里抢回来了。” 柳惜见伤口痛得厉害,本有好多话要问,却撑持不住了,伏倚在明千霜怀中。明千霜也觉她呼吸短促,知她必受伤痛折磨,道:“咱们现在便送你回去!” 隔了半晌,柳惜见忿忿道:“我要是活不成了,你们可一定要替我报仇。” 常亦道:“小师妹,你定会平安无事的。” 柳惜见弱声轻气道:“大师兄,是你呀。”她一直听得身旁还有另一人的脚步声,但胸前剧痛连头也懒得回转,便一直没看身旁另一人是谁,直至此时常亦说话,才认出是他。 常亦道:“是我。” 明千霜道:“你放心,伤你的人已经死了。” 柳惜见抓紧了明千霜手臂,挣扎问道:“是谁……是谁?”她只说了这四字,忍痛不住,又萎靡下去。明千霜道:“是祝堂跃,他已死了。” 柳惜见此时别无力气去恨人了,只软绵绵窝在明千霜怀中,这时痛弱,更不会想到什么男女之嫌了。 到得柳惜见屋中,卫仪卿已帮汤、丁二女解了穴道。惊雾也闻讯赶来,在柳惜见屋中等候。这时众人见柳惜见平安回来,才都得放了心。 明千霜将柳惜见放在外厅的一张软椅上,柳惜见轻声道:“我想喝水。”惊雾听见,倒了杯茶,喂她喝了。 卫仪卿道:“你醒了便好了,那日那把剑贯穿你胸口,可真把人吓死。”柳惜见受伤时,只觉胸口剧痛,至于怎样个伤法,她却没心力去看了,卫仪卿此时这么一说,她才知道。 丁留盼年纪小,才十二岁,方才柳惜见被掳去可惊坏了她,心中又怕柳惜见遇害又怕常泽夫妇责罚,一直掉泪哭泣。柳惜见被明千霜和常亦送回来后,她便进里屋拿了件衣裳给柳惜见披着。只是适才哭的厉害,这时仍忍不住一抽一抽的,柳惜见知她被吓着了,逗她说:“丁师妹,可是我身上多了个洞,这会漏风吹着你,害你冷得哭了?” 丁留盼破涕为笑,余人也被逗得笑起来,卫仪卿嗔道:“你还拿自个儿开玩笑!” 柳惜见身上痛的着实厉害,勉强笑了一笑,便靠在椅子上不动。各人看她眉头紧蹙,知她在忍痛,卫仪卿道:“是伤口痛吗?” 柳惜见“嗯”地应了一声,汤芷芬道:“丁师妹,你快去拿止疼药来。”丁留盼答应去了,汤芷芬将柳惜见抱回内室的床榻之上,帮她盖好了被,又喂她吃了止疼药,看她睡下,才来到外间,同众人说起适才蒙面人闯进来一事。 汤芷芬道:“我和丁师妹好好坐着,门像是被风吹开一样,丁师妹起身去关门,却被一个黑影推倒。我看不对头,伸手阻拦闯进来的人,谁知那人功夫不弱,竟和我拆了二十多招。丁师妹起来帮忙,被他使巧招点了穴道制住,后来我不敌他,也被他封了穴道。要不是卫师姐大喊,不知有没有人能听到动静赶来相助。” 卫仪卿问常亦道:“那人你们拿住了没有?” 常亦摇头,道:“没有,那时他抱着柳师妹,我们怕下重手会误伤师妹,便没和他硬拼,倒是用言语劝他把师妹放了的。” 卫仪卿听得如此便宜,有些不信,道:“你们劝他他便把师妹放了?” 常亦道:“是啊,不过咱们几个围着他一个,后来明师弟也赶来了,他大约也知道难逃吧,便把师妹交还回来了。” 汤芷芬思了一阵,道:“这人到底是什么人哪,看他招式,不像是金家人。” 常亦道:“说不定是金家花钱雇的人,不然还会有谁这么费力要把柳师妹带走。” 明千霜一直倚在门边,这时开口说道:“可要是金家人,他们那么恨惜见,前几天来也是为了杀她来的,今晚干嘛不直接让人杀了她,把她带走费时费力又不易得手,他们图什么?” 常亦一想不错,却实在想不出那蒙面人的意图了。 屋中一时静下,听得外面道上传来足音,卫仪卿往门外一看,喜道:“是师父师娘来了!” 众人出门来相迎,常泽夫妇进屋后,常夫人进内室去查看了柳惜见伤势,常泽在外问询柳惜见被掳之事。 汤芷芬、常亦将柳惜见被掳一事详细说了,常泽沉思半晌,道:“芷芬、亦儿,那人使的是些什么招数?” 汤芷芬道:“弟子见识寡陋,不知那些是什么招式,不过还记得几招,倒可以使出来让大伙一同参详。” 常泽点头,道:“那你使出来吧。” 汤芷芬取了剑,抱拳同常泽道:“请掌门、诸位师兄、师姐指点。”言罢,抽长剑出鞘,使出自己记得的剑招,才试演到第三招,明千霜便认了出来,却更增狐疑,不觉向柳惜见所在的室内瞧去。原来汤芷芬试演的剑招,正是逆风十三式。 第120章 朝阳司马 常泽瞧着汤芷芬所使剑招,也是皱起眉头来。冯嵘当年曾将“家明休”的剑招使给常泽看过,为的也是勘破家明休此人的身份,但那逆风十三式乃是展全山新创的剑招,除了他和柳惜见、龚霜纨等几个外,再无人知晓,家明休又是个假名,常泽等纵是博闻广识,也瞧不出这剑招的来历。 这时汤芷芬再使出来,虽是一大指示,常泽却愁于不知这家明休的来历底细,也是没一点追寻处,暗暗忖度半日,想道:“白珍,从这姑娘身上下手不定能查到些什么。”冯嵘曾将明千霜为冯姩雪找白珍报仇一事说与常泽知道,这家明休便是护着白珍才与明千霜动手,常泽这时见想要掳走徒儿的蒙面人使的是家明休的剑招,心想要追溯蒙面人根源,唯一可下手之处便是白珍。 常泽念及到此,心下忧虑全消,只吩咐了汤芷芬等好好照看柳惜见,又派常亦调了人手在柳惜见与卫仪卿四面守护,便即离去。 次日,柳惜见转醒,神智略清,想起当日厅上之事,便问起李允然伤势,汤芷芬如实告知,柳惜见听闻李允然性命无碍,放宽了心,想这小师妹在自己临难时以身挡架,好生感激,只苦于当下自己也是重伤之身,不能去探望。 坐了一时,记起身上一物事,摸向颈项上,随身佩戴的平安符又不见了,此刻汤芷芬不在屋中。丁留盼已累了一夜,尚在一旁小榻上睡着。柳惜见记挂自己的平安符,撑着下床,找寻那日穿的旧衣。她一步一动便牵动身上伤口,直痛得龇牙咧嘴。 在屋中平日里存放脏衣物的竹篓中翻寻遍了,并不见有。又寻了一阵,幸喜在梳妆台的胭脂盒上找到那枚平安符,已同前次一样,染血变得干硬。 上回在遂州受伤,平安符染血污损,她回来后已重拿了红布缝过,这次平安符又染了血污,只得等到伤好后再换过外层布套。柳惜见当下将那枚平安符收回首饰盒中,回身时却不妨身后的矮凳,一绊摔了下去。 丁留盼被她倒地声音惊醒,从床上坐起,一见柳惜见趴伏地上,忙下床将她扶起,口中不住道:“对不住师姐,我睡着了。” 柳惜见皱眉道:“没事,没事,一会便好了。”她伤口实是疼得狠了,但丁留盼看来也是满脸自责,柳惜见倒得先顾着她。她上了床,背过丁留盼向里,拉开衣裳看胸前,只见白纱布上渗出血来,揭开纱布,看伤口血肉一团,自己见了也觉可怖。她昨夜被掳走时迷迷糊糊,于各事都记得不甚清楚,隐隐约约记得有人和自己说过,是祝堂跃要杀自己。今见了伤口,心中已把祝堂跃骂上了。 歇了良久,汤芷芬从外进来,身后还跟着若水。汤芷芬见她醒着,喜道:“师姐,你醒了。”柳惜见应了一声,若水道:“柳师姐,我来帮你换药。” 柳惜见被她二人扶起,换过了药,复又躺下。到了正午时分,丁留盼端来午饭,柳惜见用过了饭,才有了力气。 正逢惊雾来探望,柳惜见问起当日自己受伤后厅上的情形,惊雾一一说了,柳惜见才知原来是忘尘师太救了自己,心中感激。汤芷芬则将昨日有人强闯进来劫走柳惜见一事说了,柳惜见听得心惊,也在疑心那蒙面人身份。说起那蒙面人,丁留盼又让汤芷芬将那蒙面人使的剑法重使一遍,柳惜见看了,心中自然有数,面上只当不知,只说:“这到底是谁呀?”几人胡猜一阵无果,便也算了。 午后,单冬雪、佟锦风来换汤芷芬两人。柳惜见伤口疼痛消减了些后,便问单冬雪这几日庄上情形。单冬雪将常泽如何处置金家人众,又暗中派遣弟子前往徽州去夺龙尾剑一事说了。 柳惜见问起袁百卉是否随列,单冬雪并不知此事的细微,人手排布等更不晓其详,只道:“袁师姐去不去我不知道,不过常师兄和明师兄都是要去的,我听师父和师娘私底下说起的。” 柳惜见点一点头,心内难平。 晚饭时分,常夫人来瞧她,柳惜见支走单、佟二人,与常夫人说道:“师娘,我听说,咱们审问金家弟子得知,山庄里藏的有金家人,不知可查出这人了?” 常夫人听她言中之意,似有蛛丝可寻,问道:“还没,怎么?惜见,你有什么线索。” 柳惜见略一想想,回道:“说不上什么线索,只是那日在厅上,有人用淬了悲风草毒的银针暗算马沛,是袁师姐指出来金门的史明珠家在济州佛头山,这才牵扯上金家,有了后面同金家动武一事。这史明珠在江湖上没什么名声,也不是金家出众的那一类弟子,她的家乡底细谁会去在意。弟子只是觉得奇怪,袁师姐是万古山庄弟子,长年居于北方,与史明珠相隔千里,怎会知道史明珠家居何处?弟子心有疑问,但这几日一直没时机去问。还有便是……程师伯对弟子极好,我怕我若是贸然问了,让师伯伤心。” 常夫人微笑说道:“那日,你师父听了班炳煌他们禀报后,也有此问。曾去问过百卉的,她说,她是两年前时奉命去给瀛洲的熊女侠送信,在路上遇到了史明珠他们,听他们言语中提起,这才知道的。百卉她奉令去送信一事,是你师父嘱咐的,倒是不假。不过还是难说,只是你放心,你师父已安排好了,金家安在咱们山庄里的人,迟早给揪出来。” 柳惜见听常夫人这么说,知他们已有了对策,当下不再多提这事。其实,她疑心袁百卉,源于那日在安州琅玕山观音庙中她背后中了两根梅花针之时。当夜,庙中只有她与袁百卉、金化成三人,而她与金化成乃是正面相对,金化成又是自己敌人,若说中针,该是身前中了金化成这个正面之敌发射来的针才是,柳惜见却是后背中针。可彼时她身后又只有袁百卉一人,那针便只有可能是袁百卉发来的。不过,柳惜见又怕袁百卉发针射来是为了射杀金化成,对己仅是误伤,当时便没问袁百卉,但事后丝毫不见袁百卉提起她发梅花针助自己之事,自那后她便疑心到了袁百卉身上。 送袁百卉去医馆治伤时,见袁百卉左前肩和右臂上各有一小血孔,柳惜见其时暗自猜测,若梅花针是袁百卉所发,多半是金化成发掷来的梅花针先射中了她,她再拔下梅花针重新发出,至于她要射杀的人是自己还是金化机,那便不知了。 柳惜见一直没将此事对他人说起,一来因没有证据,自己猜测做不得准,二来便是顾忌程秀。她此际向师娘警醒,见师父师娘已有防备,放安了心。她思想自己也是身怀隐秘之人,多说反于己不利,便还是未将当初在琅玕山中针之事说出。 常夫人后面又问道:“惜见,你那日在厅上,威胁查琉匪他们说,朝阳教有个什么囚徒逃了,是什么意思?” 柳惜见挣直了身子,道:“我还差点把这事忘了,那日,我引广源镖局刁少侠的两位夫人去方便,到了茅房后,我在外头等了片刻,想起厅上有僧人,便离去找了近处的一个小丫头,叫她带话去让厨房做些素斋。我吩咐完,回来接引两位卞夫人时,在后面听见那大夫人小声说,他们放跑了司马罄,不知朝阳教还会不会帮他们。我听了这话,觉得奇怪,藏在花丛后,又听见二夫人说‘就是怕司马教主怪罪,爹爹今日才格外小心呢。不过,司马罄那老家伙已跑得没影了,司马徽不敢明着为难广源镖局的,不然他一有大动,自会惹江湖上人怀疑,到时他囚禁自己兄长一事便瞒不住了。’两位刁夫人说到这便没说下去,我当时又惊又疑,也没现身招呼她们二人。” “后来,查琉匪想要插一脚进来,我本在想法子推拒。思想时,随意一瞥,见了两位刁夫人,便试着用她们说的事来威胁朝阳教了,没想到朝阳教竟真因为这两句话不敢下场了。我当时便想,只用言语这么一试,朝阳教的便怕了,这司马罄难道真没死,是被关了起来。越想越觉该是这样。本想等厅上事了结了托卞师弟去查,不曾想后来受伤躺了几日,把这事忘了。” 常夫人听罢,拍了一下床沿,道:“是了,我和你师父就想不通为何祝堂跃要杀你,这会儿可有的解释了。” 柳惜见双睛一转溜,道:“我知道了朝阳教的这个大秘密,他们要杀我灭口!” 常夫人望着柳惜见点点头,道:“不错。惜见,你用这事一威胁他们他们便收敛,事后却想杀了你,依我看,司马罄的事多半是真的。三十多年前,司马罄死的消息传出时,江湖耸动。你太师父便说奇怪,司马罄是被火烧死的,可以他身手,怎会轻易被困在火里。而且从火中抬出来的是具焦尸,面目难辨,是不是司马罄还真说不定。” 柳惜见道:“唉,要真是司马罄逃出来了,他知道自己儿子死的那样个惨法,一追究起来,波及的人可就多了。” 常夫人不答,心中却也想柳惜见的话不错,只怕司马罄要真算起账来,万古山庄也有一份。后又想,闻孝法当日可做了一件好事,司马罄当会念着,得了这定心丸,常夫人方同柳惜见道:“孩子,你好好养伤,我去同你师父商议商议,怎么也要叫你安师叔再查一查司马罄的事。” 柳惜见答应一声,常夫人便起身离去,没走出几步,又转回身问道:“惜见,你说的那两位刁夫人,是广源镖局里的什么人?” 柳惜见道:“广源镖局的关无奇有个养子,叫刁信,那两位夫人,一是刁信的妻子,一是他的小妾。” 常夫人轻轻点头,道:“听你这么说,广源镖局和司马罄一事还有牵连,倒也能从他们那里着手查访。” 柳惜见道:“是。” 常夫人神色严重,朝柳惜见道:“你好好歇着吧。”言罢便出了屋去。 第121章 山庄夜行 往后几日,柳惜见便日日躺卧养伤,药房中最好的金创药都拣了给她,过了七八日,伤口处疼痛已减了不少,烦闷时她偶尔会到庭院中走走。卫仪卿见她出来,也会拄了拐杖到院中同她谈心。李允然伤也好了不少,已来探过她三回,几人中,目下倒是她仍伤的最重。 此时已近深秋,北方多严寒,早晚冷冻。这日日出后,柳惜见又来到院中晒太阳。不一时,卫仪卿出了来,两人一同说起前去徽州夺取龙尾剑的一行人。卫仪卿道:“我昨晚做了个噩梦,不大好。也不知这次他们去徽州,会怎么样?” 柳惜见深知远行夺宝不是件容易之事,若说遇到什么险事那也是寻常。但看卫仪卿神色憔悴,忧心忡忡,可不敢再说实话,只劝慰她道:“咱们去的都是门中的杰出弟子,大师兄、明师兄、班师兄,个个不俗,何况金家的大高手都在咱们手上,他们哪有什么人与咱们相抗,师姐你别担心。” 卫仪卿得了劝说,稍稍放心。不多时,汤芷芬走进院来,三人汇到一处,柳惜见问道:“师父要金家拿龙尾剑来换人,金家那边可回消息了?” 汤芷芬道:“倒是派了人来,只是不知和庄主他们商议得怎样了?” 柳惜见又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汤芷芬道:“昨儿晚上到的,他们不敢在庄上留宿,估计是到城中的客店投宿去了。” 卫仪卿道:“这不过十一天,金家回信回的怎么这么快?”她自常亦走后,便天天数着日子,于过去了多少时候,记得最清楚。 汤芷芬回道:“庄主他们派去送信的弟子走水道南下,这季节又是吹的北风,咱们的师兄弟送信南下一路顺风顺水,倒是快的。金家这次派来回信的乃是号称‘千里旋风’的”胡零括,这人轻功属天下第一流,脚程比起旁人那自是快的。 柳惜见道:“从这到徽州,若是走陆路,便是用最好的名驹,单程最快也要十日方能到达。师父来回却只给了金家十五日的时间,为的也是要逼金起陆早做决断。”她顿了一顿,又问汤芷芬道:“那我大师兄、四师兄这些派去徽州的弟子,可有音讯?”卫仪卿也甚是关心此事,早拿眼睛紧望了汤芷芬。 汤芷芬道:“没呢。” 卫仪卿垂下头去,又起忧思。柳惜见拍了拍她手,叫她安心。汤芷芬却不知卫仪卿心中所忧,道:“卫师姐,你怎么了?” 卫仪卿哪好意思和人说自己心中所系,只得道:“没事呢,只是愁我这断骨什么时候才能好,如今天天跟个废人一样,哪都去不得,愁也愁死了。” 汤芷芬道:“师姐怎地这么说,你过几日便会好。” 几人正说之间,忽见北方一声爆响,一股红烟冲天而起,三人大惊,汤芷芬道:“那边出事了,我去瞧瞧。”才说完已到了门边,柳、卫两个伤者只能在原处干急。等了半日,见院门前有个巡守弟子奔过,柳惜见叫住,问道:“师兄,北边出什么事了?” 那弟子道:“有人闯庄!”他神色匆忙,答了话便欲离去,柳惜见又问道:“是什么人?” 那弟子道:“还不知道那人身份。”说罢,向北面奔去。 柳、卫两人身上均带着伤,虽记挂着北边情形,但知自己去了也是徒增麻烦,便一直留在院中,等了良久,惊雾从外进来,柳惜见忙问:“惊雾,你可知北边出了什么事?” 惊雾道:“有人闯庄,我师父和方师叔在北面上清院处理杂事,正遇上那人。” 卫仪卿拄着拐杖上前来,道:“是什么人?” 惊雾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没人认得那是谁。” 柳惜见又急问道:“拿住了没有。” 惊雾道:“让他逃了。” 柳惜见和卫仪卿互瞧一眼,均想能从万古山庄逃出去的,可不是寻常人。两人心中暗暗纳罕,这一日便始终存了疑虑,各怀着满腹心事到了半夜。 这一夜是单冬雪来与柳惜见作伴,两人亥时睡下。不知到了什么时候,柳惜见迷迷糊糊中听得屋上有足音,猛从床上坐起,再细细聆听,果有足音,只是已走远。她叫醒单冬雪,同单冬雪道:“今晚不太平了,我方才听着头上有人,往东北那边去了,你快去同巡守的师兄们说,叫他们严查细防。” 单冬雪道:“真的吗,师姐。” 柳惜见道:“错不了,你快去。”单冬雪答应了一声,忙即点亮了灯起身穿衣,柳惜见也起来穿上外衫,用两支竹钗将头发挽起。 单冬雪才提了剑走出门,便听见远处传来打斗之声,单冬雪道:“师姐,动上手了,我去帮手。”她声音越飘越远,柳惜见走到门边去时,已不见了她人影。 倚在门边站了一会,柳惜见回屋中拿起自己佩剑,又抓了一把铜钱入怀,在屋中坐等。过得一会,探头往外瞧去时,见卫仪卿屋中也亮起了灯。“铿铿”之声越传越近,柳惜见心知定是来人被师兄弟门逼退,返了回来。当下拔剑出鞘,走到院门上取下一盏灯笼,忍痛跃到院墙之上,向打斗声传来的地方眺去。 耳听得声音又近了一些,等了片刻,听卫仪卿喊道:“师妹,他们对付得了的,你下来吧。” 柳惜见回头看去,见卫仪卿站在门廊上,回她道:“我坐不住,我想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她话未说完,已隐隐见得前方有一高瘦黑影踏着房上瓦檐,奔袭过来,柳惜见从怀中拿出四枚铜钱,扣在手中,趁那人纵起未落之际,运劲发了出去。她这一发射铜钱出去,牵动伤处,不禁咧嘴吸了口凉气。 那人却被她发出的铜钱所阻,在挡格铜钱时也后退一丈来远,万古山庄从后追来的弟子多了这一刻功夫,已追了上来,重又和那人交起手来。柳惜见提了灯笼在原处观望,瞧了一会,看清那闯庄之人所使的剑招,心中惊惶,暗道:“是梅渡言吗?” 原来那人所使的招数与梅奇晚的武功是一路,柳惜见一时还瞧不清那人的面容,当下星眸一转,跃向前去,趁那人和本门中一个弟子交手时,装作从旁相助,将手中灯笼掷了过去。借着灯笼火光一看,这下可看得分明,那人正是梅渡言不错,略一寻思,已明白他是为何而来。柳惜见心中叫苦,这回可又得花心思把梅渡言保出去。 正思想对策,见梅渡言已把本门的两个师兄弟踢下屋来,一时只剩单冬雪和另外两个弟子与梅渡言交手,但柳惜见知此时四面的巡守弟子定闻声赶来,再耽误下去梅渡言越发难脱身。便叫了一声“我来帮你们”,随后冲向前去,一剑刺向梅渡言左肩,梅渡言挥转长剑荡开柳惜见攻刺。柳惜见又再横剑削向他后背,梅渡言此时正化解单冬雪攻招,听得柳惜见横剑削来,只能旋身避让。 柳惜见看他躲过,用剑划了个大圈,猛地一翻上来,斜伸横在梅渡言颈前,便像是要勒住他脖子一般。梅渡言看有人用剑要抹自己前颈,忙将身子往后一撞。柳惜见心中一喜,她便是要梅渡言使出后倾的态势,她脚下后退两步,梅渡言怕剑伤着自己,也随着后退。 两人没退几步,便到了房缘处,单冬雪大声叫道:“师姐小心!”她话音未落,柳惜音见便“啊”的一声尖叫,拽着梅渡言坠下屋顶去。 趁着离众同门远了,柳惜见便低声同梅渡言道:“一会落地,你挟持我。”梅渡言方才在暗夜之中,一直没瞧清柳惜见面容,这时柳惜见说话,他才听出柳惜见声音。不过柳惜见叫自己挟持她,梅渡言一时也是不胜错愕。正想之间,一股柔力上托,将下坠之势冲缓。却是方才落至一堵墙的墙头上时,柳惜见足尖在墙上一点,借力化解了下堕之势,又运起内力护身。 片刻后,梅渡言觉一股力将自己往侧边一推,自己掉落在地上,身上无哪里疼痛,却听得身旁柳惜见大叫一声。梅渡言适才被柳惜见所说的话惊住,下堕时一直揣度柳惜见用意,反忘了自救。他落地时被柳惜见一推,掉往另一侧,才回觉过来坠楼后柳惜见已运力化解了危势。 微一愣神,又听柳惜见轻声道:“要救车飞琼,便听我的。”梅渡言这一惊更甚,他站起身来,听得前后左右四面传来叫喊声,梅渡言登时清醒过来,捡了剑一把拉起柳惜见,在单冬雪等人从房上跃下来之时,将剑横架在柳惜见脖子上。便在此时,他却觉自己关元穴上似被珠钗、簪子等尖锐之物抵住,若是那尖锐物向前一送,自己势必受伤。梅渡言心中又是一惊,随即明白柳惜见并非全然放心自己,怕自己真杀了她,这才也做此防备。垂眼一看,见柳惜见左手抚着胸口,轻轻呻吟,心想道:“这丫头真会做戏。” 单冬雪瞧柳惜见一手捂胸上的伤处,一手扶腰,还以为她摔坏了腰,越发担忧,冲梅渡言喊道:“你放开我师姐。” 此时,左右两边新到的两批人围将上来,右面有人朝梅渡言道:“你放开我柳师妹!” 梅渡言朗声道:“那你们得放我走,等我出了万古山庄,自会放她。” 柳惜见咳嗽两声,说道:“别听他的,杀了他!” 梅渡言斜眼瞧了瞧柳惜见,暗道:“这丫头搞什么鬼。”他冷笑一声,同单冬雪等人道:“想叫她死的,尽管过来。” 万古山庄弟子怕梅渡言真伤着柳惜见,谁也不敢上前半步。梅渡言见状,提了柳惜见后领,双足一点,展开轻功带着柳惜见飞跃上房,纵行出庄。身后遥遥传来万古山庄弟子的斥骂声,他关元穴上,却也始终被柳惜见用尖锐物抵按住。 第122章 螳螂黄雀 到得庄外的一条长街上,看离万古山庄弟子已远,梅渡言将柳惜见放下,收回架在柳惜见脖颈上的长剑,柳惜见方将那尖锐物从他关元穴上收回。梅渡言看柳惜见将那尖物插在发髻上,果是一支钗子不错。 两人互解了挟制,梅渡言开口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柳惜见淡淡瞧了他一眼,道:“如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梅渡言心底始终信不过柳惜见,未将剑还入鞘中。 柳惜见道:“你和车飞琼,是同门师兄妹吧,我看她年纪似比你小一点,是你师妹吧?” 梅渡言奇道:“你怎知道?” 柳惜见听他话,已知自己猜测不错,她也不答梅渡言问话,走动两步,问道:“车怀素,是你们师父?” 梅渡言犹疑片刻,只觉自己阴私全被人窥视,心有不悦,带忿问道:“你到底是谁?” 柳惜见笑道:“梅大哥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柳惜见哪,前阵才和你在合家口见过。” 梅渡言愠道:“你别装傻,你怎知道我的事?” 柳惜见道:“瞧你功夫啊,这又不难猜?”梅渡言不做声。柳惜见又道:“你想不想救车飞琼?” 梅渡言道:“自然想。” 柳惜见面向梅渡言,说道:“你知不知道车飞琼是因何被咱们扣下的?” 梅渡言踌躇片刻,方道:“听说她要抢万古山庄的龙首刀。” 柳惜见道:“不错。这要换做别人,咱们早一刀把她砍了,可车飞琼有个平安符,因这平安符,咱们才一直没动她。” 梅渡言听柳惜见口气,这什么“平安符”便是救车飞琼的关键所在,忙问道:“什么平安符?” 柳惜见道:“你需得答我几件事,我才能和你说。” 梅渡言想了片刻,道:“那你问吧。” 柳惜见道:“车飞琼是车怀素的弟子,怎么会和神鹰派的搅到一处?” 梅渡言迟疑片时,方道:“为了龙首刀。她知道神鹰派也想夺刀,便投入他们门下。” 柳惜见道:“她一个小姑娘家,要龙首刀来做什么?” 梅渡言将头偏到一旁不答,半晌,柳惜见道:“是车怀素想要吧。” 梅渡言回过头来,道:“柳姑娘,在下的私事,还请姑娘不要探问。” 柳惜见笑笑,道:“我问的明明是车姑娘的事。” 梅渡言道:“你分明……”他话出口不到一半,柳惜见便截断道:“车怀素还想用龙首刀去复国是不是?” 梅渡言只惊得目定口呆,片刻后慌做一团,指着柳惜见道:“你……你……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 柳惜见听他这言语,更知自己猜测不错。道:“梅少侠,车怀素是劝转不回来的了,我却还想劝你一句,龙首刀的主意你一丁点儿也不要打,车怀素她们闹成什么样,由她们去。这宝刀,没那么好拿。” 梅渡言听柳惜见情辞恳切,心中慢慢平定,道:“柳姑娘,你难道也是小郑国的人?不然,怎么知道这么多事?” 柳惜见道:“萧朝代郑,天下人都是郑朝遗民。” 梅渡言知柳惜见不肯以实相告,也不再问了,只道:“姑娘说有救我车师妹的法子,要如何救法,还请示之。” 柳惜见道:“万古山庄欠着车怀素一个人情,一直记着,你让车怀素亲自到庄里来请我师父放人,车姑娘便没事了。” 梅渡言不大相信,道:“便是这么容易?” 柳惜见道:“这是最简便的法子,要是像你这样硬闯,来一百次也无济于事。” 梅渡言垂头沉思,柳惜见问道:“白日里从北边闯庄的也是你么?” 梅渡言道:“是我。” 柳惜见道:“别硬闯,去叫车怀素来吧。” 梅渡言暗有苦衷,但得了指点,总好过孤立无援,朝柳惜见抱拳道:“多谢。”这时听得不远处传来万古山庄弟子的呼叫喧嚷之声,全是为了找柳惜见来的。 柳惜见道:“今夜我同少侠说的话,还望保密。” 梅渡言道:“我晓得。” 柳惜见道:“梅少侠保重,你快走吧,不过你先点了我的穴道再走。” 梅渡言情知柳惜见也怕惹人怀疑,便照她所说点了她穴道,这才离去。万古山庄弟子的叫喊声传得又近了一些,柳惜见眼看梅渡言身影没入暗夜之中,只剩天地苍苍茫茫,这时倒勾起许多童年时的往事,她眼睛只觉得酸溜溜的,一时想到父母,一时又想到哥哥弟弟。 思绪正在飞驰之际,柳惜见耳听身后传来一阵劈风之声,知有兵刃向自己袭来,但此刻她穴道被封动弹不得,只吓得胆裂魂飞。急中运内力去冲穴道,可一时半会哪里能冲得开,急而无法,只觉劲风声越来越近,她全没想到自己一时小心竟会作茧自缚,当下唯有闭目待死。 “铿”的一声清响,背后夹风而来的那兵刃似被什么东西弹了开去。柳惜见睁开眼来,忽又觉后领一紧,紧接着身子离地,已被人提了起来急急往前飘行。柳惜见的哑穴也被点了,这时不能开口说话,只能任人摆布,虽暂先逃过一死,但后事难料,心中还是一片惶骇,仍旧试着运转念内力冲开穴道。途中,她头随前行之势摇晃,只见提了自己的那人另一只手中还拎着有人,不由得越发疑惑。 行出一里地左右,到了一条小巷,那人方才止步,将柳惜见轻轻放在地上。柳惜见这时见那人身影粗壮魁梧,显是个男子。她不知那人用意,心中突突直跳。 只见那人将手中另一人也放在地上,伸手往怀中掏摸什么。柳惜见一直运内力冲穴,但始终没能冲开,此刻真是心如油煎。正在焦急的当头,眼前亮起一丝火光,柳惜见往上瞧去,只见带了自己来的那人一手拿着火折子,也正瞧着自己。那人蒙着面,只露出两道粗黑的眉毛和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柳惜见怒目瞧向那人,那人道:“柳姑娘莫要怪罪,是展大侠叫我来的,他一直记挂着你。” 柳惜见听罢,心中一宽。那人摘下蒙面的布,露出一张憨憨笨笨的脸来,说道:“我帮你解穴。”说着,便动手给柳惜见解了穴道。 柳惜见穴道一解,即用右手撑着地起身,长舒一口气,道:“是展泉山叫你来找我的?” 那人道:“是啊。” 柳惜见问道:“阁下怎么称呼?” 那人道:“我姓高,单名一个‘山’字。” 柳惜见道:“高山,你就是高山啊,展大侠说起过你,他说你学东西学的很快呢。”高山本是个樵夫,在山中遇到猛虎扑袭,被展泉山所救。展泉山看高山悟性不错,便教了他武功。不过柳惜见常年在万古山庄,去见展泉山时大都是深夜,其时高山已回家去了,不在展泉山家中,柳惜见这么些年是只闻高山之名,不识高山其人。 高山笑着挠了挠头。柳惜见问道:“八九天前,闯到庄里来要把我带走的是不是你?” 高山答道:“是呢,展大侠听说你受了伤,很是担心,叫我把你带到他那,好让他医治。” 柳惜见点点头,心道展泉山不亲自露面,想来武功尚未恢复,问道:“这么说,上回用纸船给我传信的人也是你了?” 高山道:“是我,不过柳姑娘你怎地没来,可等苦展大侠了。” 柳惜见道:“实在对不住,我那日事太多,一直抽不开身。” 高山道:“那日以后的第三日,展大侠又让我去寻你,便听说你受了伤,他一直担心呢。” 柳惜见道:“我已好了。”说罢,顿了一顿,又道:“那你今日来,又是为什么?” 高山道:“还是展大侠叫我来看你伤势的,他还说,顺便留信给你,叫你伤好了去一趟他那儿。” 柳惜见道:“那你怎么会在这?哦,不是,是在方才的那地方?” 高山道:“我从展大侠那出来,到了方才的地方见到有个人影在前头跑。”说着,指了指地上躺着那人,道:“就是他,他轻功看起来也是不错,我不知他做什么的,便跟着他。没想到不过一会儿,那姓梅的便带着你到了那儿,说起话来。这人见了你们,便躲起来偷听,我瞧着不对劲,也找了一个地方藏起来。后来姓梅的点了你穴道走了,我见这人朝你发暗器,只能捡了地上的块石头打掉他暗器,可你的那些师兄弟又追来了,不能再留。我拿了这人后,赶忙把你也带上,等先离你的师兄弟们远些再说话。” 柳惜见道:“高大哥,多谢你救了我。”高山笑了一笑,道:“我也是赶巧。” 柳惜见道:“不管怎样都要同你道声谢,要不是你打偏这人的暗器,我就没命了。” 高山道:“都是该当的。” 柳惜见看瞧地上那人,慢悠悠地道:“是他朝我发的暗器。” 高山道:“是他。” 那人一样的蒙着面,一动不动,也给高山封住了穴道。柳惜见蹲下身去,揭开那人蒙面的黑布,她一看那人的面容,觉得十分眼熟,一加细想,想起在洛水镇时曾同此人见过。 原来那人正是江时安的徒弟宁图溪,那日江时安双足被金化机误砍,他是头个敢揭露金化机罪责之人。此次他本是随着吕山等北上猎杀柳惜见、迎回江时安的,后来江时安被常泽释放,宁图溪到了晋安后便一直跟在江时安左右,那日吕山等上万古山庄对质报仇时,宁图溪便没同去。后来吕山等被万古山庄擒住,金家的弟子暂由江时安统率。江时安给各人都安排了事,宁图溪今夜便被遣来查探万古山庄南墙的守卫如何,他还未到万古山庄,便遇见柳惜见和梅渡言。他瞧见道上有人,便趁柳、梅二人没发觉之时,先藏了起来,屏息凝神,没叫二人知觉,还将柳、梅二人说的话全听了去。 梅渡言点了柳惜见穴道离开后,宁图溪看柳惜见半点动转不得,正是报仇的良机,便发出暗器想要将她射杀。可全没想到自己已成了“螳螂”,高山这一“黄雀”早防备着了,在他快将得手之时出手阻拦,最终功亏一篑。 第123章 佳人受累 柳惜见认出宁图溪来,将蒙面布扔在一旁,道:“是你啊。”她识得宁图溪人,却不知他名字。 宁图溪穴道被高山封住,口不能言身不得动,却恶狠狠瞪视柳惜见。柳惜见同高山道:“高大哥,烦你帮我解了他哑穴。” 高山答应,俯身下去将宁图溪哑穴解了。 柳惜见站直了身,俯临下视,问宁图溪道:“方才我和别人说话,你都听见了?” 宁图溪冷嘲一声,道:“常大庄主最得意的弟子,身上却藏了莫大的秘密,常庄主若是知道,会怎样?” 柳惜见暗暗心惊,想道:“真是大意了,方才竟没留心周遭情形,我和梅大哥说的话都被他们听了去。”她心中虽是这般想,面上却仍是一副得意神态,缓缓说道:“会怎样,那可不干你的事了。”言罢又问道:“你半夜三更的,在大街上溜达,是要做什么?” 宁图溪啐了一口,道:“杀你!” 柳惜见望着天幕,幽幽说道:“我是该杀的。”她望天静了片刻,接着回过面来,笑说道:“不过你没本事杀我。” 宁图溪胸间一起一伏,呼吸声急重,显是气恼非常。柳惜见道:“对不起了,金家的这位师兄。” 宁图溪和高山均是一怔,不知她怎说起道歉话来。正疑惑之间,高山手中的一把剑已被柳惜见夺了去。高山一惊,见柳惜见挥剑劈下,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只听得宁图溪一声惨呼,柳惜见已缓缓收回剑。高山往地下瞧去,见宁图溪脑袋上多了条深长的血痕,他面色狰狞双目圆睁,僵直躺在地上。 高山张大了嘴,久久不能回神,直至柳惜见将剑递到他身前,说道:“高大哥,你的剑。”他才颤着手将剑接过去,收回鞘中。 柳惜见拍拍手,道:“这家伙知道了我的事,不能留。方才没吓到你吧,高大哥。” 高山摇头道:“呃……没……没有。” 柳惜见笑道:“我伤还没好,今日不能随你去见展大侠了,你回去同展大侠说,待我伤好得了空,便去拜见他。” 高山这时已全回过神来,不复惊慌,听了柳惜见话,连连点头说好。 柳惜见瞧向地上的宁图溪,说道:“这人,烦高大哥带回去给展大侠,让他帮我处置了。” 高山又是一怔,随即指着宁图溪道:“可他已死了。” 柳惜见道:“就是死了,才叫你背回去,让展大侠帮我处置他呢。”她走上前一步,道:“高大哥可一定要把他交给展大侠,由他来发落此人。”高山亲见柳惜见杀人,心中对她生了畏惧之意,只怕不答应自己下场也会同宁图溪一般,便道:“好,我带他去给展大侠处置。” 柳惜见朝他拱手道:“多谢高大哥。” 高山走离柳惜见几步,扛起他尸身,道:“柳姑娘,那我先走了。” 柳惜见朝他微微一笑,高山如得大赦,便展开轻功往东行去。柳惜见看他走得不见影,瞧了一眼地上的血迹,往回走去。心中想着:“金家的那弟子身上不见兵刃,是被高山制住时失落了吗?”回去一路上,她已想好了如何同众师兄弟解释。行出不远,便听见众人的呼叫之声,柳惜见大喊道:“我在这。” 万古山庄追来的弟子有人听见了柳惜见应答声,循声赶来。众人看柳惜见平安,均放了心。有人问起她被擒后的事,柳惜见道:“他将我带到福安街一带,便把我放了,我脱困后又和他过了几招,可是身上有伤,不是他对手,没法拦他了。” 众人看柳惜见神色郁郁,反来劝慰她。单冬雪扶了柳惜见,回往万古山庄。带头的男弟子却领了几个人往另一头走了,柳惜见觉得奇怪,问道:“他们不回去吗?” 单冬雪叹息一声,道:“他们去搬封师弟的遗体。” 柳惜见一惊,道:“封师弟找到了?” 单冬雪点点头,道:“城东不是有座破庙吗,那人又是带着你往城东走的,王师兄他们说破庙里好藏身,便带了咱们到那去搜寻。谁知没找着你,倒找着了封师弟。唉,他尸身已发臭了。” 那日祝堂跃刺向柳惜见的剑是封固麟佩剑,事后众人寻封固麟来查问时,却寻不着,一连十余日,也不见封固麟人影。万古山庄内众说纷纭,有说封固麟被祝堂跃杀了的,也有说封固麟是奸细,已逃出去了的。 今夜无意中寻到他尸首,众人见同门被害,往日的什么猜测也不顾了,均为他的死哀伤。柳惜见回到庄上,常泽夫妇已到了她院里。众人问起她被擒后的事,柳惜见照旧说了。单冬雪又说了寻到封固麟尸首,常泽肃容思索片时,决意给封固麟验过尸身再下葬,便吩咐单冬雪去传话。 单冬雪去后,常泽问柳惜见道:“惜见,那人和你过招,你可能瞧得出他武功门派?” 柳惜见回道:“师父,看那人的招式,和梅奇晚使的剑招是一路。” 常泽神色转得更严,道:“你没看错吧?” 柳惜见道:“弟子看的真切,不会有错的。” 常泽在院中行了两步,道:“惜见,依你看,今晚闯到庄里来的是谁?” 柳惜见道:“师父,弟子也不能肯定说这人是谁,只是梅奇晚是车怀素的师侄,他们同门,梅奇晚会的功夫,车怀素定也是会的。车飞琼又似乎和车怀素有牵连,弟子猜测,车飞琼就是车怀素的徒弟。依我看,今晚闯到庄里来的,也是车怀素的弟子门人,只怕他闯到这里来,是为了救车飞琼。” 卫仪卿道:“师妹你是说,今晚闯庄的人和车飞琼是同门,还都是车怀素的徒弟。” 柳惜见“嗯”的应了一声。 常泽点点头,常夫人含笑看着柳惜见,其实他夫妇二人在梅渡言白日里闯庄时便已知道了梅渡言的武功招式,借此推测闯庄之人是车怀素的徒弟。只是常泽喜欢考校弟子,当下便借此又考了柳惜见一回。见柳惜见所答合他夫妇二人所想,二人心中大是欣慰。 常夫人看了看天色,道:“你们都歇着去吧,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众人答应,常泽又道:“惜见,你伤没好,有什么事让别人去应付,别逞能。” 柳惜见脸上一红,道:“是,师父。” 常泽夫妇交代完便自离去,柳惜见几个也各自回屋安睡。次日,柳惜见叫单冬雪扶了自己去药房,探问封固麟死因。她二人到时,封固麟尸身已验过被送了回去,宫唯不在药房,二人寻着若水,问她知不知情。 若水道:“封师兄是男子,师父给他验尸时是药房的韩师兄帮的忙,庄主也在呢,我不敢去看,后来听韩师兄说,封师兄身上只有一处剑伤,可怪的是,从伤口看来,出剑的手法倒是咱们本门的剑招手法。伤在心口上,一招致命。” 单冬雪忿忿道:“这有什么好惊怪的,就是咱们山庄里有内鬼呀!”若水惊得捂嘴,半晌才缩回手道:“什么?”又道:“谁啊?” 单冬雪摆摆手,道:“唉,不说了,我也不知内鬼是谁?” 柳惜见道:“这事还要再查呢,咱们没确据不要胡乱传扬。”单冬雪两人各自点头。柳惜见又问:“封师兄不在了,可给他父母报讯了?” 若水道:“庄主已让人去报丧了。” 柳惜见和封固麟也并不熟识,但想封固麟风华正茂却惨遭横厄,心中始终难过。同若水打听得这些事后,她与单冬雪便回去了。 这日午时,李允然与惊雾到她院中来探望,坐了半日,李允然被程秀叫去,只剩了惊雾。柳惜见人在伤中,近日又目睹生死大事,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与惊雾谈说一阵,念起封固麟父母无人照顾,便进屋拿了三千两银票,同了惊雾上方长安院中来,托他将那些银票交给封固麟父母。方长安应下,柳惜见才与惊雾回去。 浑浑噩噩过了两日,柳惜见自觉身上的伤又好了些。这日正在院中发呆,惊雾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同柳惜见道:“柳师叔,庄主他们把白姑娘抓来了!” 柳惜见这一惊不小,她知道的白姑娘就一个,当即问道:“白姑娘?是白珍吗?” 惊雾道:“是她。”她在水云院中呆过,曾见过白珍一面,于她的绝世容颜一直深记心中。方才见万古山庄弟子押了白珍进来,惊讶之情一点不比现下的柳惜见少。 柳惜见一听白珍被抓,惊怪之余又恐梅渡言再闯进庄里来。当下拉了惊雾的手问道:“是我师父抓的白珍吗?” 惊雾道:“是庄主让我太师父安排人把白姑娘抓来的,方才太师父正教我练剑呢,有人把她叫去,我跟去看,便见到白姑娘被师叔们绑了带到议事厅去。后来庄主也来了,一起审问白姑娘呢。” 柳惜见忙问道:“他们问白姑娘些什么事?” 惊雾道:“庄主问白姑娘,家明休是什么人。” 柳惜见“哦”地回应一声,这会儿她已明白常泽抓白珍来是为查清家明休底细,安心不少。默思一时,又问道:“旁的可还问了什么事?” 惊雾道:“倒没问旁的事。”她又道:“白姑娘为人很好,咱们给老鸨打时她还给咱们说过情呢,师叔,我想帮她。” 柳惜见摸了摸她头,道:“她的情郎会来救她的,你别急。也别现在去给说情,没用的。” 惊醒睁大了眼睛,问道:“真的?” 柳惜见笑着点点头,又问道:“那白姑娘说出家明休是谁了吗?” 惊雾道:“没有,庄主他们又是吓又是哄的,她都没说。” 柳惜见道:“师父他们没对白姑娘用刑吧?” 惊雾道:“没有,不过把她关起来了。” 柳惜见问道:“关哪儿了?” 惊雾道:“在凤凰台。” 柳惜见叹了口气,垂下头去,暗暗思索救人的对策。 第124章 守株待兔 惊雾看柳惜见面有愁色,问道:“师叔,你也为白姑娘忧心吗?”惊雾曾听李允然说过,她与柳惜见扮做男人去逛水云院见白珍一事,是以知道柳惜见识得白珍,更知柳、李二人对白珍无恶感。 柳惜见道:“兴许吧,白姑娘那样一个柔弱美人,不知受不受得住牢笼之苦。” 惊雾道:“我和太师父求一声,让我去给白姑娘送饭,也顺便看看她。” 柳惜见道:“好啊。” 两人叙了一会儿话,便也散了。柳惜见回屋仰躺在床上,尽想如何寻梅渡言,如何救白珍。这夜,本是汤芷芬来与柳惜见作伴,但柳惜见以“伤势转好,劳人有愧”为由拒了汤芷芬等人好意,并说自己如今已能起身自如,日后都不必再劳烦众人来照顾自己了,一番推辞劝说,才得了个独身自由。 到了往常歇息的时刻,柳惜见改扮做男子,换上一身夜行黑衣,蒙住了面,这才吹灭灯火。她打算前往凤凰台等梅渡言,与他商议相救白珍之事。但她与卫仪卿同院,从前院去易惹卫仪卿注目,便开了后窗,预备从那出去。在屋中静坐了良久,听四面无甚异动,柳惜见方窜身出窗,展开轻功往关押白珍的凤凰台去。 她熟知庄上巡守的人手排布,这一路过去倒是没被人察觉,到了凤凰台外,便隐身在一株巨松之上,瞧着风凰台前。 那凤凰台名字好听,却是万古山庄从前为了囚禁一位外国王后所建的牢室,虽说是牢室,但因是起高台而筑,是以得了凤凰台这一名字。 凤凰台入口点了四五盏灯笼,看去还算明亮。柳惜见在松树上张望,谁知等了一夜也不见梅渡言前来救人。天将亮时,柳惜见看梅渡言迟迟不来,便回了自己住处。她换下夜行黑衣,躺下歇息。等天明时照常起身洗漱,得了闲向左右的师姐们打听,也没听说昨夜曾有人来闯庄什么的。午后实在困倦,吃了药后便一直睡了没再出门。 傍晚时分用过饭后,惊雾来到她与卫仪卿院中,原来惊雾近日新学了几式剑招,有不解之处,程秀与陶辰又忙着庄上的事,一时不能给她解惑,惊雾便来找柳惜见,期她指点。柳惜见自是应允的,一一帮惊雾解了疑惑。她借此事又生了一保身之计,在解了惊雾疑难后,她与惊雾拆起招来,拆了二十余招后,便说扯到伤口,十分疼痛,歇息片刻,还说伤口疼的厉害,自己进屋取了止疼药兑水服下,约摸过了一刻钟的光景,自称好了不少,惊雾与卫仪卿方才放心,各自离去,好让她静养。 万古山庄所制的止疼药服食后极易嗜睡,柳惜见伤口疼是假,也并非真服了止疼药,只是怕梅渡言闯庄救人和本门师兄弟动上手,到时必要闹得不能安宁,惊起各处弟子。她若服了药,闹起来时纵是不出去观望救援,旁人追责,也可与人说自己服了药嗜睡,没听见动静,让人怪不得她来。 怀忧度过这一日,到了夜间,柳惜见又同昨晚一样,扮作男子换了夜行衣避过巡守弟子,来到凤凰台外等候。等了一个多时辰,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借着灯光见一人影从凤凰台旁的一座阁楼上跃下。看那身法,正是梅渡言。 柳惜见一喜,趁守在凤凰台内室的弟子尚未知觉,连忙纵身出去,欲要封了梅渡言穴道。她自问轻功绝佳,但梅渡言却也不是庸手,听见柳惜见疾迫近身来时的风声,闪身一避,柳惜见点了个空。她索性亮明了身份,轻悄悄说道:“我是柳惜见。” 梅渡言觉知身后有人靠近,一闪过后便欲出拳向后打来,及至听见柳惜见话音,手顿在半空。柳惜见又低声道:“你跟我来。”梅渡言尚在迟疑,柳惜见已拉了他手腕,跃上那株巨松。 梅渡言蹲身在一巨干上,不明所以,正欲开口询问柳惜见,柳惜见“嘘”的一声,示意他莫要言语。他看柳惜见眼望地面,便也瞧着地上,过不多时,听见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足音,不过片刻,一队弟子手持灯笼从凤凰台前经过,正是万古山庄巡夜的弟子。 梅渡言暗道:“好险,再迟片刻便被人瞧见了。” 等得那队弟子过去,柳惜见同梅渡言道:“要救白姑娘,跟我来。” 梅渡言胸中实存了无数疑团,这万古山庄的柳惜见如何知道师父车怀素的用心,又是何故要帮自己,是否别有用意,此种种他一无所知。但柳惜见前夜助自己脱困,又指点自己如何救车飞琼,倒不见恶意,此时柳惜见要自己跟她去,略一沉吟,见柳惜见已飞身出去,他思想片时,也跟了去。 柳惜见带梅渡言往东行去,遇有巡守的弟子便领了梅渡言躲在暗处避过。待到了东边的松林之中,柳惜见定住步子,回过身来面对梅渡言,伸手摘了蒙面的黑布。此时半月高升,洒下银明的月光来,他二人所处的松林树木又甚稀疏,梅渡言勉强能看见柳惜见面容。 柳惜见道:“你方才是想要救白珍吧。” 梅渡言皱眉道:“是啊,珍儿只是个弱女子,你师父干什么要抓她?”言语间隐有怒气。 柳惜见道:“为了家明休。” 梅渡言心头一震,又听得柳惜见道:“几年前家明休为了给白珍解围与我明师兄交过手,我师父和蜀州的冯大侠一直暗中追查家明休下落,可毫无所获,今日我师父大约是想到从白珍身上下手,才擒了她来,想要问清家明休底细。” 梅渡言为难起来,柳惜见问道:“白姑娘是和你一起来的吗?” 梅渡言道:“是,珍儿如今已是自由之身,我听说飞琼陷身万古山庄,赶来救她,便把珍儿也一同带来。没想到,我一时不在她身旁,她便被万古山庄的人抓走了。” 柳惜见道:“这么说,白姑娘被抓的时候,你不在她身边,咱们万古山庄的师兄弟没见着你人?” 梅渡言道:“没有,我那时出去雇马车了,回来不见珍儿,去问客店的店家,他们才说是万古山庄的人把珍儿带走了。昨儿我曾来万古山庄寻她,但没寻着,今晚来时擒了个弟子一问,才知珍儿被你们关在什么凤凰台上。” 柳惜见暗暗想道:“才进庄两次,你便能轻车熟路,避过咱们的巡守弟子,看来也不算太笨。嗯,不过,咱们的巡卫也该加强才是。” 梅渡言一心只挂念白珍,问道:“姑娘,你为何三番两次的帮在下?” 柳惜见道:“梅大侠对我有恩,我帮你,是为了还他往日恩情。” 梅渡言“哦”地一声,片刻后又道:“可是家父逝世已久,姑娘是何时蒙他搭救的?” 柳惜见道:“自然是在他逝世之前了。” 梅渡言上下打量柳惜见,对她所说将信将疑。 柳惜见道:“你和白姑娘一起,我只怕我师父他们盯上白姑娘时,也盯上了你,你又才闯过山庄,他们要是抓到你,必不会轻易饶过的。只怕,白姑娘和你一处,倒要受你连累。” 梅渡言细细想她言语,是合道理的,便道:“姑娘的意思,是叫我不要露面。” 柳惜见道:“正是。” 梅渡言道:“不行,那样便没人能救得了珍儿了。” 柳惜见道:“我带你去找家明休吧,瞧他手下有没有可以代你出面的人。” 梅渡言听了这话,惊道:“什……什么……,你……,去找谁?” 柳惜见笑道:“瞧你这样子,定是知道家明休的真正身份了。” 梅渡言凝神定虑,问道:“莫非柳姑娘你也知道?” 柳惜见道:“岂知知道,我和他还熟得很,走,这便找他商量去,能借到人代你出面救人,那是最好的了。” 梅渡言两次使得心爱之人陷入危难,自己却解救不得,次次依靠外人之力,心有羞愧,当下心中并不乐意。 柳惜见却混不知觉,道:“走吧,梅大哥。”她说着,已转身前行。听梅渡言没跟来,才回过身去问道:“梅大哥,你怎么了?” 梅渡言道:“柳姑娘,你能冒险相告梅某这些要事,梅某感激不尽,只是珍儿是我未婚妻子,此时她有难,我却龟缩在后,让人替我出头,那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梅某还是亲自救她出来为好。” 柳惜见听了,知梅渡言也是个自尊极强之人,但心中一样的骂他死板,口上却不敢说出来,只恐激起他犟脾气,于事不利。当下温言说道:“梅大哥,并不是叫你龟缩在后,方才我也说了,外人闯庄在咱们看来是重罪。你曾闯过万古山庄,要是你现身去救白姑娘,我师父一判定你们俩是一伙的,那白姑娘势必要被你拖累。你是有一身武功,可白姑娘却没有,你带着她想要出万古山庄,可不容易。要是在打斗中再有什么不测,伤了白姑娘,你说,这好是不好?” 梅渡言听罢,心道:“我闯了几次万古山庄,连囚牢的边都没挨到,万古山庄的弟子好多厉害人,我一个勉强能逃得出来,可要是带上珍儿,那还真是难说,多半是出不来的。” 柳惜见听梅渡言垂头不语,又道:“再说,咱们救人得一步步来,软的不行再来硬的。我师父无非是想知道家明休是谁,只要和他说了家明休这人的身份,他得了自己想知道的,便不会再为难白姑娘了。我只怕……”她说到这,忽然止住,梅渡言听她语气不对,忙问道:“只怕什么?” 柳惜见叹了一气,道:“梅大哥,这事有另一种变故,是不大容易的。咱们万古山庄拿人向来是先盯住这人几日,再行捉拿。我怕我师父派去的人盯住白姑娘时,也见着了你。你曾两次闯入万古山庄,这是我师父不能容忍的。他想从白姑娘那儿得到消息,想惩戒你闯庄之罪,你们在一处,正好一起捉了来。可那时你不在,只抓了白姑娘一个,我怕我师父除了问家明休下落,还要用白姑娘引你现身。要是这样,白姑娘可就不容易救了。” 梅渡言已明白她意思,若是常泽要用白珍引自己出来,那就算与他陈明了家明休身份,常泽也不会轻易放人,只叹道:“这便是珍儿被我连累啦。” 柳惜见道:“因此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救回白姑娘,咱们找人代你出面救不出人的话,那便要你亲自出面了。到时,你要堂堂正正拜庄,不能再硬闯。也要讲明你身份,最要提及的是,你是车怀素的徒弟,那样,念着旧恩,我师父兴许会放了你。” 梅渡言知自己武功比起常泽这样的前辈来说,差得太远。因此纵是这时柳惜见处处把他假设做弱的一方,他也不觉得是看低了自己。 梅渡言暗暗思量,猛地里想起柳惜见前几夜对自己说的话,道:“柳姑娘,你曾说我师父对你太师父他们有恩,常庄主会因此饶恕我车师妹,说句不成器的话,要是我陷身在这万古山庄,那用我师父的名头,是不是也能全身而退。” 柳惜见道:“能,可是你车师妹便没救了。” 第125章 深夜拜访 梅渡言听不明白柳惜见话中意思,问道:“柳姑娘,你这话是何意?” 柳惜见道:“梅大哥,我师父向来是花最小的代价成就所谋之事,你到时要是被困,搬出车怀素来救驾,那也无不可,只是我师父若放了你,那万古山庄欠车怀素的人情也算还了,车飞琼便无了平安符,她只怕难出万古山庄。” 梅渡言一时觉得此是无稽之谈,一时又想不可不防,说道:“难道以我师父昔日对贵庄的恩情,还不能同救了我和我车师妹吗?” 柳惜见道:“你师妹若没有强闯倾鬟水阁抢夺龙首刀,那或许能救。我师父惩治人向来是依罪过轻重来定,在万古山庄,抢夺龙首刀和杀害万古山庄弟子是一样的恶行,都是要处死的。若是你没牵扯进来,看在车怀素的面上,我师父或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车飞琼,只当把这人情还了。可你也两次闯了咱们山庄,亦是有过。你一来,我师父自然挑罪轻的那个来还人情。” 梅渡言道:“姑娘你敢肯定常庄主会那般行事吗?” 柳惜见笑道:“不瞒你说,我在万古山庄能任些小小的职司,便是我办事合师父师娘心意,如何能合他们心意呢,就是能猜中他们的心思。” 梅渡言暗暗好笑,心道:“这姑娘还真是一点不谦逊。”这时,又听柳惜见道:“我想,要是救不出你师妹,你定还会上庄里来闹,那时要是再被拿住,助你脱困便更难了。于你许是没什么,于我却是一大为难,我还是将这事的利害一起同你说了,把这事处置彻底,省得来日麻烦。” 梅渡言听了,先是一笑,后又愁苦起来,柳惜见看他迟迟不答复,想他还拿不定主意,便道:“梅大哥,咱们先请别人帮忙,同我师父解释了家明休这人的身份,要是无用,你再出马不迟。” 梅渡言道:“好,只是既要同你师父讲明,那展大侠的身份这不给咱们泄露了吗。” 柳惜见道:“他的身份是不能同别人说的,咱们再给家明休编个假身份便是。” 梅渡言一时绕不过弯来,道:“姑娘你说什么?” 柳惜见道:“我说,以假造假,再给家明休一个假身份,绝不把那展大侠供出来就是。” 梅渡言道:“常庄主火眼金睛,想要骗过他,怕是不容易。” 柳惜见道:“那便要瞧咱们编的这个身份怎样了。” 梅渡言听她对此似是怀了极大信心,道:“姑娘莫非已想好了家明休的新身份?” 柳惜见道:“想是想好了,不过咱们还是先去拿一些东西,把他这身份造得实些。” 梅渡言心下又生迷惘,道:“拿什么东西?”他见柳惜见双眸闪亮一动,接着便听柳惜见道:“拿兵刃。” 梅渡言尚自迷糊,柳惜见已转过身,向林深处行去。梅渡言回思她方才的话,情挚意恳,不似作伪,当下便同了她往前行去。 柳惜见道:“我要带你找的东西也在展大侠那,咱们这便拜访他去吧。” 梅渡言道:“可是天这么晚了,会不会扰到他。” 柳惜见道:“那也没法子了,我白天出不了门,你又不知道他住处,管他睡了没有,倒时把他叫起来便是。” 梅渡言听柳惜见话中提及展泉山,似乎不十分恭敬,心内暗暗称奇。行出不远,柳惜见已展开轻功奔行,梅渡言紧紧跟随在后。见柳惜见尽拣偏僻的山路行,不禁疑心起来,问道:“柳姑娘,展大侠家是在山上吗?” 柳惜见道:“不错,他把家安在深山老林里,为了防人扰他。”柳惜见说完这话,胸前伤口隐隐作痛,步子便缓了下来。 梅渡言见她慢下,怕她要暗施毒手,在手中扣了一支飞镖,不料柳惜见只歇了一歇,便道:“咱们走吧。” 梅渡言应了一声,跟上柳惜见,手中飞镖却不收回。过不一时,听柳惜见问道:“梅大哥,咱们把家明休说成是小郑国大将军戴翼珅的后裔,你看怎样,戴大将军也是精通剑术的。” 梅渡言闻言又疑怪起来,道:“姑娘,你若不是小郑国的人,怎会知道这些?” 柳惜见并未置答,两人行了近半个时辰,黑夜所见,唯有连绵起伏的山头。曲折行了一路,尚未至达,梅渡言疑心更甚,但已至此境地,也只得硬着头皮前行。再过了一刻钟的功夫,两人来到一处山坳,柳惜见道:“咱们到了。” 梅渡言一喜,抬眼望前,只见黑蒙蒙一片,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当下反把手中的飞镖叩紧。再行出一小程,梅渡言才隐隐见得前头似有几间房舍。待行得近了,见那果是人居的屋舍不错,正自欣喜,忽听柳惜见道:“梅少侠,你手里的飞镖可以收回去了吧。” 梅渡言听了这话,像被人抓住什么错处一般,大感尴尬,勉强笑道:“哪里有什么飞镖,柳姑娘说笑了。”言罢,脸上便红了起来。梅渡言却不敢断定屋中是否是安地,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手中仍叩着那支镖。 柳惜见笑了一笑,步上台阶,走到门扉前,轻击了四五下门,又喊道:“展大侠,我是柳惜见,还请开门相见。”屋中听不见动静,柳惜见又喊了一遍话,方见屋内亮起烛火。不多时,听见步音传来,柳惜见一听那步音,轻而不稳实,不像展泉山的,也不像是高山的,把眉头一皱,扯了扯梅渡言衣袖,带他往侧边退了两步。梅渡言不知她何意,但还是随了她后退。 烛火移近门边,屋里屋外只隔了一道门,门上雕花留有小缝,柳惜见本想隔着小缝窥看屋内情形,却瞧不清。 便在此时,屋内传来一声音道:“柳姑娘,怎地有两个人,还有一人是谁?”柳惜见认得这是高山的声音,不过这话音却是从屋中深处传来,并非门后,柳惜见猜高山在屋里听到了自己和梅渡言的呼吸声,知道自己身旁还有一人,故此询问,便回说:“还有一人是梅渡言梅少侠。” 她答了话后,才听到门后有拔闩的声音。“吱呀”一声,门被启开,柳惜见看开门之人竟是龚霜纨,正讶异之际,却见龚霜纨眼睛一瞪,叱道:“这么久不来,你把人急死了,知道不知道!” 柳惜见莫名被人数落了一句,也是有气,随即一想,猜她是给展泉山抱不平,便道:“是别人让你急了吧,你有气冲别人发去,何必对我。” 龚霜纨脸上气苦,梅渡言不知所措,柳惜见暗自得意,正在两个女子怒火将发未发之时,高山来到门边,道:“柳姑娘,你们进来坐吧。” 龚霜纨让到一旁,梅渡言这才出声叫了声“姑姑”。龚霜纨面色转和,道:“你怎么会来这儿的。” 梅渡言道:“柳姑娘带我来的,我……我有事要劳动她。” 龚霜纨尚不知白珍被擒,对梅渡言的话也不甚在意,只道:“进来说吧。” 柳、梅二人进屋时,高山又点了两盏灯,明亮更增。梅渡言环视屋中,见居室虽小但陈设简雅,是座佳居。 两人坐定不多会,展泉山便从里屋走了出来,他与高、龚二人不一样,衣裳穿的齐整。高、龚二人均是穿了寝衣,一见便知是匆忙起身的。 梅渡言见展泉山走来,向他施了一礼。展泉山道:“不必多礼。”梅渡言方坐下,他却奇怪,柳惜见对展泉山毫无晚辈对长辈的恭谨,更奇的是展泉山并无不悦。 柳惜见道:“展大侠何时回来的?” 展泉山道:“半月前吧。” 柳惜见垂头瞧着桌上,展泉山瞧了柳惜见一眼便转视门外,龚霜纨怔怔望着展泉山,梅渡言暗觉情势微妙。 柳惜见转面同高山道:“高大哥,那晚你带回来那人如何处置了?”她问的是宁图溪。 高山道:“展大侠让我带到后面的山头埋了。” 柳惜见笑着点了点头,她让高山将宁图溪带到展泉山这,用意便是将宁图溪埋得远些,别让人轻易发觉。 展泉山似笑非笑,说道:“你倒是会给我指派活计。”高山负了死尸回来,再传达了柳惜见的话,展泉山便明白柳惜见是要自己帮她把这尸身埋藏了,只得无奈摇了摇头,吩咐高山将死尸埋在人迹少至之处。 柳惜见道:“多谢展大侠。” 展泉山这时才敢多瞧她,说道:“你本事不小啊,我回来的路上才听说,你在洛水镇料理了徽州金家的四大高手,还有焦顺。” 柳惜见道:“这也有师父你的功劳啊,蒙你传授教导,弟子方能杀了那些人。”展泉山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她叫自己师父,这声师父,竟是刺耳锥心的。 龚霜纨瞥眼向展泉山瞧去,见他神色凄苦,心中也不好受。 梅渡言听柳惜见叫展泉山师父,却是大惊,问道:“柳姑娘,你……你叫展大侠什么?” 柳惜见道:“他也是我师父,梅大哥,你如今知道我行事为何要偷偷摸摸了吧。”梅渡言自然明白了,只是还不知柳惜见是不是展泉山派去万古山庄的奸细,又不好相问,只能将疑惑咽回肚中。 展泉山正对门口,此时屋门未闭,放眼望去见一勾弯月垂在天边,月远处坠着几点星星,月明星淡,此景往常也见过的,只是往时觉得清美,今日却觉分外可厌。 第126章 救人之计 柳惜见道:“高大哥,前几日你去寻我,是不是使了逆风十三式?” 高山道:“不错,我有使过。” 柳惜见道:“几年前展大侠在合家口扮做家明休,使出这逆风十三式给白珍姑娘解围。那日你去找我闯入万古山庄也用这剑招对付我师兄师妹他们,我师父便想要重新查家明休的身世,为此,他抓了白姑娘,要从她那问明白家明休的底细。” 龚霜纨一听,又惊又怒,道:“常庄主抓了白珍?” 柳惜见道:“是。” 梅渡言甚觉羞愧,道:“是我没护好她。” 龚霜纨也气他没护好白珍,只是在人前不好语出责备,便没说什么。 展泉山道:“那你们来,是要叫我出面澄清吗?” 梅渡言正想开口答话,柳惜见已说道:“不是,我是说给家明休再造个假身份便是,反正除了咱们几个,也没人知道家明休是展大侠你。” 龚霜纨道:“我听说你那个姓常的师父精明得很,哪那么容易被骗过。” 柳惜见道:“这便看咱们给家明新造的假身份够不够像真的了。” 展泉山含笑说道:“听你口气,你是想好了怎样骗常庄主了。” 柳惜见道:“是,不过我还需找个人,上庄去把白姑娘要回来,顺便把家明休这身份给解释明白了。” 展泉山道:“你师父便只是为了我假扮的那家明休抓走白珍的么?他还有没有其他用意?” 柳惜见垂眸瞧着桌面,缓缓说道:“梅少侠前几日闯了咱们山庄两回,若说别的用意,那多半是师父发觉了他和白姑娘在一处,要用白姑娘把他引出来吧。” 龚霜纨秀眉耸起,道:“你日日在万古山庄,怎地不问问你师父到底因何把珍儿抓去,知道准了,咱们也才能找准对策呀。” 柳惜见听她言中大含责备之意,火气也被激起,冷冷回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在我师父眼里,白姑娘和使逆风十三式的家明休是有牵连的,我前几日又才被一个使逆风十三式的人掳走,还曾同梅大哥一起出过山庄,这下要是再多问白姑娘的事,你们来救她时样样准备做全,我师父何等聪明,岂不会想到我掺和其中,他顺藤摸瓜查下来,我这小命不保。”她斜睨着龚霜纨,又道:“我与白姑娘不过一面之缘,交情深可说不上,也不会为了她置自己于险地。” 龚霜纨心中气急,但一时找不着话来回柳惜见。梅渡言听柳惜见明说这话,却也有几分恼。 高山看柳惜见和龚霜纨竟似要吵起来,只盼着展泉山劝阻,眼睛便不时向他瞧去,展泉山见情形不对,也道:“惜见有她的顾虑,何况这事确是有其他法子,不必定要她奔前奔后,徒惹人疑心。” 龚霜纨横了展泉山一眼,展泉山只当不见,问梅渡言道:“你曾闯过万古山庄?” 梅渡言道:“是。” 展泉山又道:“万古山庄的人瞧见你脸没有?” 柳惜见道:“怎么没瞧见,梅少侠当日可没蒙面。” 展泉山道:“你说需有个人上庄去和常庄主解释,可梅少侠又犯了贵庄大忌,是不能由他出面去同常庄主解释的了。” 柳惜见道:“是啊,我和梅少侠来这,也为了此事。” 展泉山笑道:“你是要从我这儿挑人了。” 高山拍拍胸脯,说道:“柳姑娘,我可以去呀。” 柳惜见道:“原本我便是想劳烦高大哥你的,只是你也太老实了,咱们去可是要说谎话的,我常师父太精明,我怕……我怕你去,会给他瞧出破绽来的。” 展泉山也道:“她说的没错,扯谎这样的事你要是有她一半的能耐,你便能去了。” 柳惜见瞪了展泉山一眼,展泉山道:“那你是想叫谁去呢?” 柳惜见抿嘴不言,片刻后方道:“你不是有个忘年交吗,原本是想托他去的,只是如今龚夫人在这里,那也用不着了,便让龚夫人去最好。”柳惜见所说展泉山的忘年交,也是隐居在晋安的一位侠客,名叫连琢玉,今只二十六岁,在江湖上少有人知。 柳惜见说让龚霜纨去,梅渡言觉得不妥,说道:“柳姑娘,龚姑姑不会武艺,她去岂不是危险。” 柳惜见道:“她去不险,她不会武功,我师父不会为难她。” 展泉山微微皱着眉头,问道:“你敢肯定吗?” 柳惜见道:“敢!” 龚霜纨站起身来,说道:“我去便我去!也好瞧瞧你万古山庄的气派,会会你那名震天下的师父。” 柳惜见拿起桌上的一只空茶杯把玩,道:“其实还有个简便的法子能试上一试,只是对白姑娘不大好。” 梅渡言道:“什么法子?” 柳惜见道:“白姑娘曾属风尘中人,若是能得晋安的妓行人相助求情,再扩散消息,让人知道万古山庄拿了青楼女子去,我师父好面子,难忍这些言语,能放了白姑娘也说不准。只是方才听梅少侠说,白姑娘已从了良,要是如此行事,于白姑娘声名不好?” 各人一听,果是一难,龚霜纨思想一时,道:“渡言,管什么名声声名,珍儿曾在青楼待过变转不来的,也用不着谁多说,我倒觉柳惜见说的这法子便宜,若是用这法子,你可在意?” 梅渡言道:“我不在意,只要能让珍儿脱困出来。” 柳惜见虽说了这法子出来,可细思下还是觉此对白珍太过无情,一时倒是后悔说出这伤人心的法子了,便说道:“可白姑娘呢,她可会在意?这法子能否奏效还未知,要是白姑娘日后被人指指点点,不见得好。” 龚霜纨重新思计起来,梅渡言也垂首不语,隔了半晌,龚霜纨道:“罢了罢了,我上万古山庄去要人,给常庄主解释了家明休身份底细便是。” 展泉山沉吟一时,问道:“惜见,你给家明休新编的身份是什么?” 柳惜见道:“就说他是小郑国戴大将军的儿子好了,因敬重白珍姑娘才情,在合家口时才出手相助。” 展泉山、龚霜纨两人一愕,说不出话来。小郑国是前朝余孽,多年来一直企图谋反。柳惜见所说的戴大将军则是小郑国的统军大将——戴翼珅。此人曾多次带着叛军与朝廷为难,他过身后,小郑国无了能人,便再掀不起浪来。 高山不识字,于这些史事所知不多,此时插不上口,便在一旁默默听着。 龚霜纨问展泉山道:“大哥,你看这个说法成吗?” 展泉山道:“成的,朝廷多年来一直追踪小郑国的人,小郑国和戴家人的身份都不能明宣,那化名为家明休便说得通了。万古山庄又曾因参与朝廷上的事吃过亏,常庄主若知道家明休是小郑国的人,便不会追查下去了。” 梅渡言道:“展前辈怎能断定,若是他要追查呢,再要是他给朝廷报了讯,那龚姑姑和珍儿岂不是冤死。” 龚霜纨也道:“是啊。” 展泉山道:“依我看,那常庄主志在江湖,而非庙堂,不会多插手这事的。” 龚霜纨和梅渡言却始终不放心,柳惜见觉出他二人神色犹疑,道:“夫人、梅大哥,你们是觉得这计策不妥吗?” 梅渡言道:“是,柳姑娘,恕我直言,我信不过常庄主。” 柳惜见微微一笑,道:“人之常情,梅大哥虑事谨慎也是好的。” 龚霜纨怨道:“你们这些大门派,就总是仗势欺人。”她这言语,是把柳惜见也怨上了。 梅渡言和展泉山、高山等人知是自己惹了嫌事才牵累白珍,与柳惜见却不相干,几人均怕柳惜见被龚霜纨激恼,又和她吵起来,心里打鼓。后不见柳惜见有何不喜,各人才放下心来。 龚霜纨抬起眼来,看向柳惜见,道:“我瞧,不如便找妓行的同道们相助吧,我去找他们,再花些银钱散布珍儿被你们掳走的事,望你师父顾念清名,能放了珍儿。” 柳惜见道:“可白珍姑娘日后要如何立世为人?” 龚霜纨说道:“珍儿出身青楼是变不了的,再让人知道又有何妨。”说着,眼转瞧梅渡言,又道:“只要他瞧得起珍儿,那旁人说什么也诋毁不了珍儿的。” 梅渡言道:“我早已立誓,此生定会敬她爱她护她,外人怎样说,我不在意。” 柳惜见道:“你们要是执意如此,那便随你们吧,我便只能帮到这了。” 梅渡言起身,向她打了一躬,道:“姑娘两次指点,在下感激不尽。” 柳惜见想起梅奇晚,眼眶微红,道:“梅大哥……”她本想劝诫梅渡言莫要频履险地,但情切之下反不知如何出口,顿了半晌,才道:“梅大哥可要护好自己才是。” 梅渡言看她神色凄哀,但担忧之情也甚是挚恳,心中感动,只道:“好。” 后来,便是龚霜纨商议着如何去拜访晋安妓行中人,如何散播消息救白珍等事。将近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商议妥当。 临了,柳惜见道:“梅大哥,你若要再上万古山庄,便改换装扮吧,别让我的师兄弟们认出你来。” 梅渡言道:“我晓得。” 柳惜见又道:“要我说,你救了白姑娘后也不能改换回原面目,便一直易容,等出了晋安的地界再以真面目示人吧。” 梅渡言道:“姑娘是怕,常庄主放了珍儿后,按图索骥,跟着珍儿找到我。” 柳惜见点点头,梅渡言暗叹这姑娘心思缜密,口中道:“是了,多谢姑娘。” 第127章 无名戒指 白珍之事已算定下了,各关节由梅渡言和龚霜纨去筹办。计议定了,各人一时无话,便只默坐。 梅奇晚生前所用佩剑被柳惜见存放在展泉山这,柳惜见此时得遇梅渡言,便欲将那剑一起还给了他。同了展泉山说道:“展大侠,十三年前,我爹爹托您代为保管的东西,眼下可能给我。” 展泉山知她心意,向高山道:“你去我房里,把香几上的那长木匣拿来给柳姑娘。”高山起身去了,不一时,便见他捧了一只红木匣子出来。柳惜见不待他递上木匣,便伸了双手接过,左手托住木匣底部,右手轻抚了抚木匣顶上,轻轻叹息一声,道:“梅少侠,这是你的东西。” 梅渡言一怔,也不伸手去接,道:“这怎会是我的?” 柳惜见道:“这是你父亲的遗物。” 梅渡言猛吃了一惊,忙接过那匣子,打开来看,见里面是一把长剑,剑鞘深黑,上刻有金纹。他将长剑拿出,抽剑离鞘,只见剑身闪着寒芒,剑柄处刻有“梅奇晚”三个小篆,果是父亲生前用的剑不错。 梅渡言鼻头一酸,抬起头来,问道:“柳姑娘,先父的剑怎会在你这里?” 柳惜见道:“梅大侠去世时,我和我爹爹在他身边,咱们便将他遗骸收葬了,这把剑,我一直留着,不过不好带在身边,就放在展大侠这了。” 梅渡言听柳惜见提起父亲,掉下泪来,双膝一屈,便向柳惜见跪下。柳惜见忙将他扶起,道:“大哥,使不得。” 梅渡言道:“姑娘葬了我父亲,该受我一拜的。” 柳惜见珠泪盈睫,心道:“是我害你没了父亲啊。”哽咽道:“他救我,我葬他……,梅大侠的救命之恩,我是还不完的了。” 梅渡言见她也哭,越发难受了。柳惜见红着眼睛说道:“梅大侠的墓,便在不远处,梅大哥可要去拜祭?” 梅渡言当即道:“去!” 展泉山道:“如今天还黑着,路不好走,等天明了再去吧。” 梅渡言醒觉过来,道:“是,是。” 展泉山道:“等天明了我带你去。”梅渡言向他答谢,又问柳惜见道:“柳姑娘,你说我爹爹离世时,你在他身旁,是怎样一回事呢?” 柳惜见道:“这事说来话长,只怕要说一宿,等救出了白姑娘我再同你细说吧。” 梅渡言听她这般说,也不能勉强,只得答应,思量片时,又问道:“是不是徽州金家的人杀了我爹爹。” 柳惜见道:“是。” 梅渡言看着父亲的佩剑,想起当年父亲匆匆回到家中,便让母亲带了自己去投奔车怀素。分别时,父亲曾对自己说“我若是回不来了,那便是死在金家人手里了,你长大了,找金起路报仇便是。”自那别后,父亲果没回来。梅渡言十五岁那年才知,父亲是为了护送谭家兄妹才丧的命,他武功一直不得大成,父亲的仇也没能报,延置至今。这时见了父亲遗物,更觉愧憾。 展泉山道:“惜见,我有话与你说,你随我来。”他说罢,起身拿了一烛台,往屋外走去。柳惜见思想片刻,也跟了出去。龚霜纨痴痴望着门外,目之所及是一片昏黑,心中却也同这黑夜一般。 展泉山持了烛台走在前头,柳惜见在后总离了他四五步远,他几次驻步等柳惜见,柳惜见瞧他立定,却也停了步子,不再前行。展泉山心内凄苦,只得拔足前行,他行出一步,柳惜见方跟着行一步。 走离屋舍半里来远,正到了平日里练功的场所,柳惜见道:“师父有何吩咐?” 展泉山冷笑一声,转过身来,道:“你这声师父,是不是叫得迟了些?” 柳惜见住了步子,笑道:“我瞧着正好呢,哪里迟了!” 展泉山沉默半晌,道:“你的伤怎样了,我听高山说,伤势很重。” 柳惜见道:“好了许多了。” 展泉山瞧了瞧左右,似想将烛台放下,两次将烛台置在身旁练功用的梅花桩上,两次又都收了回来。 柳惜见道:“我来拿吧。” 展泉山将烛台递给柳惜见,道:“我听说,你在洛水镇被吕山打了一掌,受了内伤,这没过多久,又受了剑伤,偏偏两次伤的都不轻,你可要好好调理你的身子,不然容易留病根的。” 柳惜见道:“是。” 展泉山吁了口气,道:“那日我和你爹一起去聂家取剑谱,得了剑谱后,聂夫人发来浮影针,我带着你爹躲过了,本来咱们都没中针,后来你爹不知什么时候捡了几根针拿在手里,趁我不备,用那针刺我。我一时气急,回掌打了你爹,你爹倒下时也被浮影针刺了,他没了武功,耐受不住针上的毒药,便是得了吴熹棠医治,也没能好转。” 柳惜见双肩微颤,道:“原来是这样。”隔了片刻,又问道:“浮影针上的到底是什么毒,我前几日换药时,和药房的弟子打听过了,他们说世上根本便没什么‘三旬伏’。” 展泉山道:“吴大夫说,那毒是从‘摩罗辛’花上提取的,毒性极强。” 柳惜见道:“你的武功,是因中了这毒没的?” 展泉山点一点头。两人当下均不言语,一阵风吹来,把烛台上的蜡烛吹得熄了,两人眼前一黑。柳惜见来时将明千霜给她的火折也一并塞入了怀里,这时灯灭,柳惜见从怀中掏摸出火折,重点亮了烛台。风还是一阵阵吹来,烛焰摇摇,时有灭熄之势,柳惜见伸了手挡风,护住一团小焰,这才勉强能照明。 展泉山含情脉脉瞧着眼前人护明,只觉胜过从前一切美景。猛地里却想起柳薪己,故问道:“你爹的死,你不怪我吗?” 柳惜见抬眸瞧着他,眼中还映着烛焰火光,灿如明星。她瞧了展泉山一阵,说道:“怪。” 展泉山道:“那你今日怎还会来?” 柳惜见道:“梅大哥有事,需你相助。”展泉山心底生出一丝凉意,道:“若不是他,你便不会来了。” 柳惜见不答,心想道:“若不是他,我眼下是真不会来的。” 展泉山道:“你回去,好好养伤吧。” 柳惜见道:“有样东西,你帮我瞧瞧,看认不认得。” 展泉山道:“什么东西?” 柳惜从怀中拿出司马罄给的那枚戒指,递与展泉山。展泉山接来,里里外外仔细看了,正色问道:“这东西,你从哪里拿来的?” 柳惜见道:“在合家口,去王府救你那天晚上,我路过一间佛堂,见有人打斗,便躲起来偷看。那是七八个人在攻一个老者同一个和尚,那和尚长相特异,只有一道眉毛。后来老者和那和尚把人都打趴下,便走了。我以为那佛堂有什么古怪,还想你会不会被关在那,便下去查看,在佛堂门前的地上,踩到了一物,我捡起来瞧,是枚戒指,就是你手上这个。那时府里的人往佛堂这边追来,我急着躲开,便把戒指揣在怀里,藏到树上去了。”她说着,眼瞧展泉山手上的戒指,又道:“谁知道王府的人搜查过佛堂走了后,那老者跟和尚又回来了,看他们的样子,像是在地下找什么东西,寻了一阵不见,两人便走了。” 展泉山道:“这么说戒指多半是那老者他们遗下的了。” 柳惜见道:“不错。” 展泉山盯着她瞧了许久,道:“你怎么无缘无故拿这东西来给我瞧?” 柳惜见笑道:“你怎知是无缘无故?”她一手搭上梅花桩,接着道:“我是有缘故的,不过不想叫你知道。” 展泉山含笑道:“这戒指,是朝阳教中一位前辈的东西,你瞧,戒指上镌刻云纹,这红宝石嵌在其中,取的是日出东方之意。” 柳惜见道:“这戒指是做什么用的?” 展泉山道:“朝阳教创教之初,在教中设了‘流云小阁’,可是到了第二代时,流云小阁的执掌人琴东夷因武艺超绝,遭到教主猜忌。后来,朝阳教教主容不下琴东夷,便想除了他。” 柳惜见听到此处,心道:“那不是和爹爹很像么?” 展泉山仍在说道:“当时朝阳教中一个叫司马汉的偷偷给琴东夷报了讯,并助琴东夷脱身。琴东夷感念司马汉的恩德,便将这戒指给了司马汉,嘱咐司马汉,日后司马家若有难处,可拿这戒指去寻他或他的后人求助。” 柳惜见道:“原来是这样。”她心下又思量道:“难道司马罄是又把这有难向琴家求助的机会给了我?” 展泉山道:“你见到的那老者多大年纪?什么模样?” 柳惜见道:“七十多岁,相貌嘛,他胡子一大把,盖了半张脸,我没能瞧得清楚。” 展泉山低下头去,看着那戒指道:“怪了,听说这戒指是在司马罄孙子的手上,怎么又会到了个老头手里?” 柳惜见奇道:“司马罄的孙子还活着吗?”从前她听师父说,司马罄之子司马陵带了家人逃往大漠,后来司马陵被杀,身死大漠。她倒不知司马陵有没有子女,但想若是司马陵有子女,同在大漠被人围攻,那他的子女多半也逃不过被人屠戮的下场,是以听了展泉山话,生了讶异之情。 展泉山道:“司马罄的一个孙子和一个孙女都还活着。” 柳惜见道:“当年司马陵一家被人围堵在大漠,司马陵自己被害死了,没想到他的一双子女能活下来。” 展泉山道:“不知是不是有什么神遇才能逃过一劫,但有一年我在南边游玩,遇到了朝阳教的几个弟子,他们便是被派去追杀司马罄一对孙儿的,我那时装作醉汉,听到他们说,司马罄的孙儿们已找到了靠山,再除不掉了。” 柳惜见道:“靠山,是琴家吗?” 展泉山道:“倒不是,我听他们几个朝阳教的弟子说,那男孩司马弥是被一个叫‘浮云’的道士收留了,那女孩司马冰则被一个叫‘婉娴’的女子收容。听他们说来,这庇佑司马家两兄妹的道士和女子都不好欺负。打那后,我很少往南行,也没刻意去打听,便不知这兄妹俩的情形了。” 第128章 剑指同门 柳惜见听展泉山说,司马罄的孙子名叫“司马弥”,想起那夜司马罄叫一道眉和尚取戒指时,曾说过“阿弥的戒指”,这两番话前后印证起来,倒是合得上的,对展泉山所说更不怀疑。 展泉山把戒指还给柳惜见,道:“你好好收着。” 柳惜见拿回戒指,心中又在想那浮云和婉娴是什么人。 展泉山道:“你出来时候也不短了,快些赶回去吧。” 柳惜见收了思绪,擎了烛台往回行去。展泉山一步步跟在她身后,行出一阵,他问道:“你当日怎会知我被关在哪里?” 柳惜见道:“你不是有柄白色的短剑吗,刁信那家伙曾带了那短剑在大街上晃悠,被我瞧见,顺着查下去,便查到你被关在哪了。不过你的剑我没帮你拿回来,你若要,我寻时机给你取回来便是。” 展泉山道:“罢了,便当做送了他吧。” 两人回到屋中,展泉山命了高山送柳惜见回庄,梅渡言因救白珍需在晋安城中奔走,也与他二人一同下山。三人结伴而行,回途倒不觉漫长。 到得万古山庄东边的松林时,柳惜见一上山巅往下俯望,见万古山庄中西南角的长墙边火把列如长龙,照得那一处明晃晃如黄昏时一般,还可见人影移动,而听呼喝打斗声不绝,庄中余处也有零星的火把亮起。她知庄中有变,心头一震。 梅渡言和高山也瞧出不对,道:“出什么事了?” 柳惜见比他二人更急欲知晓情状,当即把面蒙上,直奔下山去。梅渡言和高山一前一后跟上,也想去看个究竟。到得东墙外时,听见墙内人声大喧,柳惜见立住脚不动,凝神听墙内人说话。梅、高二人见她停步,也自停下。隔了一会,才明明白白听墙内有人道:“庄主吩咐,围住各墙各门,别叫姓皮的带白珍逃了!” 柳惜见一听,心道:“姓皮的,是皮绍么?”她回身,悄声问梅渡言道:“皮绍跟着你们一起来的吗?” 梅渡言摇头道:“没有呀。” 柳惜见听墙内人话中的意思,是有人上庄来救了白珍要逃。她一加思索,同梅、高二人道:“说不得,我也要硬闯了,已成了这副模样,咱们强闯进去带了白姑娘出来。你们两个快斩下衣服蒙面,我一会儿用男子声音说话,你们若是要喊我,便叫我‘戴兄弟’。” 高、梅二人答应,各自用剑斩下衣袍上的布,将面颜遮住。二人蒙好了面,见柳惜见从不远处搬来一块巨石,正不知她用意,柳惜见轻声道:“你们去那边的拐角等着,我一会扔石头砸这边的墙,等我师兄他们被声音引来这边,你们便趁乱从那边拐角进庄去。但记着,不许伤我的师兄们和师姐师妹们。” 高山和梅渡言先还觉以柳惜见的法子进庄行得通,但她又说不许伤万古山庄的弟子,高、梅两人都是为难。兵刃相交,生死相搏,便没有相让的道理。高山为人忠厚,不善言谎,当下为难,正想相拒,梅渡言却先一步道:“好。”他口上说好,心中却不打算听柳惜见的。 柳惜见又道:“高大哥,东北那边有个小湖,湖边有一排红色的屋子,里面放了咱们庄里极要紧的东西。一会儿进庄,烦你去那里和我那些守卫红屋的师兄弟们打打架,捣蛋一番,让动静闹得大些,把各处的弟子引过去。” 梅渡言忍不住道:“甚好,如此分散你们庄里的弟子,那咱们去救珍儿便少了许多敌手,容易得多了。” 柳惜见这计策用意倒不全在此,她叫高山去捣乱的地方,便是关押金家人的东阳湖。那夜她在城外差点遭宁图溪暗算,便猜到金家一直派人窥伺万古山庄,柳惜见方才看聚在西南边的人太多,而余处的人又太少。她恐此情被庄外的金家人窥知,再来个趁虚而入,救走邹无晋、吕山等人,那本门和金家谈判的筹码便没了。让高山去捣乱,正可激起本门弟子对东阳湖囚牢处的防卫之心,保那无虞。也可引走部分弟子,好使营救白珍时阻力减小。 高山知展泉山看重柳惜见,对她言听计从,应了她吩咐。 柳惜见又道:“一会咱们在蛇头峡汇合。” 高山应了一声。 蛇头峡是经往展泉山住处的两个山头,方才从展泉山家回来时,柳、高二人曾指了那地方给梅渡言瞧。 柳惜见再同梅渡言道:“梅大哥,一会你跟着我。”梅渡言道:“好。” 柳惜见交代完,梅、高二人去往柳惜见适才说的拐角处,柳惜见将手中石头砸往墙上。“嘭”的一声轰响后,便听墙内弟子呼喝着往这边跑来。柳惜见看梅、高二人纵身跃入里墙,自己也拔身而起,纵入墙内。 她轻功本就甚佳,此时又是在深夜之中,便是从众师兄弟头顶经过,也没被人知觉。柳惜见和梅渡言汇合后,便一同往西南边行去。 一路上遇到万古山庄弟子,皆是柳惜见带着梅渡言躲过。二人展开轻功行得甚速,不多时便挨近了西南边的人群。两人见万古山庄群弟子将三人围在中心,三人中,一穿白衣的女子盈盈立着,赫然便是白珍。她身旁有个青衣公子,正是那日在神鹤碑同李允然争论的人,便是皮绍。此时皮绍手持流星锤,正和万古山庄弟子打斗。柳惜见一眼看去,见还有一握着铁棍的大胡子胖个同皮绍、白珍两人一处,这大胡子也是出手最狠的。柳惜见到后,只一眨眼的功夫便见本门弟子有两人丧生在他棍下。 柳惜见大怒,如飞赶上,在那大胡子又要一棍击在万古山庄一弟子的脑袋上时,抓住他铁棍,使劲往上一掀,那人手被迫抬升起来,柳惜见横跃了身子,一脚踢往他胸上。 那大胡子哼了一声,倒退几步,却不放脱铁棍。柳惜见运内力一转一拉,将他手中铁棍夺了过来。大胡子破口大骂,却被围在他身后的万古山庄弟子砍了背脊一剑。大胡子身子晃了一晃,想从柳惜见手中抢回自己铁棍,但此时侧面一个万古山庄弟子出剑刺来,大胡子身子一侧,躲了过去。再伸掌往斜前侧拍去,打中一万古山庄弟子的肩头,从他手中夺来一把长刀。 梅渡言已抢到了白珍身边,将她护住,万古山庄弟子见梅渡言护卫白珍,已知他是敌人的帮手,纷纷朝他攻去。近在柳惜见左右的弟子却不知如何待柳惜见,适才柳惜见是和大胡子相斗,可他分明又是和梅渡言一起来的。 柳惜见心中也是难决,若是不帮梅渡言救白珍,那对不起梅奇晚。若帮了他们,又怕误伤自己同门。当下只想快带了白珍走,便去拉白珍手腕,道:“走!”此时她不露面容,说话是捏造了男子声气,身形更早已改扮成男子样态,白珍以为他是男子,忙甩脱了她手。 柳惜见知她避嫌,冲梅渡言道:“一会我挡着,你带了她走。” 万古山庄弟子再无犹疑,也把她当了敌人,一时间刀剑枪棒全往她身上来。柳惜见挥使铁棍抵挡,却不敢猛进,只把他们逼退。 那大胡子本是皮绍请来的帮手,柳惜见一来便朝他进招,他如今见柳惜见又出手抵挡万古山庄的人,一时分不清柳惜见是敌是友,暗自疑惑。柳惜见夺了他兵刃,他心又有怒气,不时用双眼向柳惜见瞪去。 柳惜见但凡得了时机,便出手点了同门的穴道,她此来和众同门交手不多时,便已点了十人的穴道。 梅渡言和皮绍各自为战,但两人对万古山庄众人无情,此际又在逃命的关头,出手不免重了,伤着几个万古山庄弟子。 柳惜见见状,心如沸汤,当下只欲速战速决。但万古山庄人数众多,逼退一人又有人迎来,斗之不尽。正在焦灼之时,只听得前方一人沉声道:“庄主有令,擅闯万古山庄者,杀!” 柳惜见认得这是闻孝法的声音,知他前来督战,必要时更会出手,更增焦急。她不善使棍,便把铁棍当做剑来使,更不敢用本门的招式,只把那逆风十三式翻来覆去的使,好在于这剑招纯熟精通,这时使来与众对战,也丝毫不落下风。 第129章 救人出庄 弟子报讯时,闻孝法听说只有三人,但到时见分明是五人,比起己方也是寥寥,可自己一方却迟迟拿不下对面五人,忽觉弟子们太不成器。他已知白珍不会功夫,余下四人中以那使铁棍的功夫最为深湛,另一站在白珍身旁的蒙面男子次之,那大胡子也是个好手,剩下的一人却武功平平。 闻孝法眼看那大胡子挥开长刀横扫向万古山庄的一个弟子,去势沉猛,势必会伤及这弟子性命,心中一急,正欲出手解救,那使棍子的汉子忽将铁棍向上挑,将大胡子的长刀隔了开去。闻孝法一愕,他只当那使铁棍的汉子被本门弟子紧逼,这才无心阻挠了同伴,顺便误救了本门弟子。可这一思想间,那大胡子便朝使棍汉子腰上砍去。使棍汉子向后一跃,没被大胡子长刀扫着,他跃向后,便不再使剑法,抡转铁棍横挥,迫得本门弟子纷纷后避。 闻孝法见使棍汉子绕在白珍等人身周挥棍大扫,知他意在逃跑,也不及想怎地那大胡子和使棍汉子互斗起来了,当下飞身出去,想抓那使棍汉子手中的铁棍。 柳惜见看师叔向自己兵刃抓来,忙挑了身旁一位师兄的剑向闻孝法掷去。她本想用这剑阻住闻孝法攻势,趁他避让之时招呼众人逃走。不料闻孝法竟不避不让,伸手一抄,便轻轻巧巧将那剑接了去。闻孝法得了一剑,便展开本门的“风动惊松”那一路剑法,朝柳惜见攻去。 柳惜见无法,匆忙用棍还了一招。她精通剑术,使棍颇不称手,便从身前一师弟手中抢过他长剑来,展开逆风十三式与闻孝法斗在一处。闻孝法向以剑术惊奇着称,剑术之精自不必说。柳惜见天分颇好,素日里又精攻剑术一道,这逆风十三式在无人之时她也常常习练,加之在洛水镇、遂州两地与罗松云、焦顺几个高手曾对过招,颇有所获,这时与闻孝法交手,竟也能与他打成平手。自然,这也仗了两人都不使内力,若知运上内力,柳惜见便不敌闻孝法了。 她平日里习练双剑,这时若把铁棍当作剑一起用来攻向对手,那是再好不过的,可万古山庄人人均知柳惜见习练双剑,她怕剑棍齐使暴露自己身法,叫人认出来,便只以一剑与闻孝法对招。 梅渡言等人个个想尽早离开万古山庄,但万古山庄弟子逼得甚紧,百般兵刃对着自己前胸后背,稍有疏忽性命不保,更无脱身的暇隙了。方才柳惜见挥棍大扫,逼退了一些弟子,本可脱身,但那时机稍纵即逝,几人对付完手上的人,柳惜见便被闻孝法缠住,万古山庄弟子又涌了上来,因此没一人能逃出去。 闻孝法一剑劈向柳惜见胸膛,柳惜见使出一招“旋风乍起”,将剑使得如生长迅速的藤蔓一般,绞住闻孝法剑身。闻孝法被柳惜见使的这一怪招惊住,他剑被柳惜见手中长剑绞绕三回,右手拇指还被柳惜见长剑划伤。 闻孝法反转手中长剑,欲脱出对手剑的缠缚。也逆向划起大圈来,忽地右胸上一痛,一股巨力随之推来,脚下立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却是柳惜见趁他全神贯注在剑上时,用铁棍往他右胸上急戳过去,迫得他退了两步。 柳惜见得了时机,挥使铁棍打退梅渡言和白珍身周的四个弟子,拟做男音道:“你们先走!”她改换了声音,又是在混战中,梅渡言一时没听出来,还欲再出剑向侧面的万古山庄弟子攻去,柳惜见又以男声喊道:“快走!” 梅渡言这回听出声音是柳惜见所发,看柳惜见已将自己身周的万古山庄弟子扫退,心中一喜,携住白珍手便纵身上了近旁的一株柿子树。 闻孝法的大弟子胥临天见梅渡言、白珍要逃,也即纵上柿子树,一掌击向梅渡言后心,一掌抓向白珍右肩。梅渡言知觉身后有人袭来,已反掌向后,也向胥临天击出。只是白珍肩头被胥临天一抓,身子向后倒去,拽着梅渡言一起下坠。梅渡言那一掌便打偏了,未伤到胥临天。胥临天身无累赘,倒是在梅渡言落下时的一刻,一掌打落在梅渡言肩上。 梅渡言和白珍便被这么一滞,失了逃脱的机会。两人落回地面,当即有五六个万古山庄弟子向他们围去。 柳惜见见状,大喝一声:“胡零括,还不带着金家的师兄弟们出来帮手?是不想救吕山他们了吗!”在场不少万古山庄弟子均知胡零括几日前替金起陆送了信到万古山庄来,众人一向把金家视做仇人,近来金家又在万古山庄闹了事,柳惜见胡喊了一声“胡零括带人来帮手”后,不少弟子还真一愣,生怕金家人潜伏在外。 梅渡言看围住自己的几个弟子不时向墙外张望,出招露出大大的破绽,当即出剑分刺几人手腕。趁着万古山庄各人分心之时,带了白珍跃上柿子树,再从柿子树上跃到墙外,逃出万古山庄。皮绍见白珍脱险,也趁万古山庄弟子顾盼之际寻时机跃出墙头外。 那大胡子出手甚是很辣,他出逃之前用长刀砍倒了两个万古山庄弟子,柳惜见一怒,见他即将跃上墙头,将手中铁棍对准他后心掷出,她这一掷运上了内力,那铁棍去势迅急,正中大胡子后背。各人听得大胡子哼了一声,从墙头上栽下来。见他掉落,万古山庄即有弟子举兵刃围了上去。 柳惜见和闻孝法斗得甚紧,此时相斗时刻稍久,柳惜见胸前伤口隐隐作痛起来,可闻孝法下手却毫不留情。适才她用金家来唬人时,闻孝法毫不见惊慌,攻守有度,不现凌乱,是以众人都得了时机逃出,唯有她依旧与人激斗。 此时梅渡言等一走,有的弟子转来攻柳惜见,她除了应付闻孝法外,还要对战众多师兄弟,情形反比先前更糟。闻孝法与她对了这么些招,于她招式上的变化已有领会,但于当中的招式竟是没有破解之法,心内只感叹这剑招的精妙。 柳惜见目下虽尚能护住自身,但时刻一久必定难支,好不焦急。正在紧急的当头,忽听得一阵烟花尖响,正是万古山庄紧急召集人众的信号。有万古山庄弟子往响声来处看去,见是在东阳湖一带,叫道:“东阳湖那边出事了!” 这回闻孝法也着了慌,微微侧头往东阳湖那方位瞧去。柳惜见大喜,便在他略一失神之时,一剑削往他腿上。闻孝法听劈风声起,忙一后跃,柳惜见便在此时,反转剑向后挥去,逼退身后的一众师兄弟,飞身纵出墙外,离了这险地,隐隐还听得身后闻孝法下令让众弟子赶往东阳湖。 她脱身后,照事先约定好的,赶往蛇头峡去。谁知到了那儿,却不见一人。柳惜见等了半柱香的功夫,仍不见众人赶来,只得回往万古山庄。行到半路,见前方一黑影一纵一跃迎面行来。柳惜见看那身形像是高山,遂出声喊道:“前面的是高大哥吗?” 那人正是高山,回道:“是我,柳姑娘。” 柳惜见迎上前去,道:“高大哥,你有没见到梅少侠他们。” 高山道:“没有呀。” 柳惜见听了,心中越发焦急起来,道:“我去蛇头峡等了一阵,不见他们来。” 高山道:“那这怎么办?” 柳惜见道:“我回去找找。”高山只得随她同去寻人。路上,柳惜见问起高山在东阳湖捣蛋的情形。 高山道:“那防卫很严,我去扰了一阵,始终被拦在门外。后来又来了六七个个蒙面人……” 柳惜见不待他说完,便惊问道:“来了六七个蒙面人?” 高山道:“是啊。” 柳惜见大骇,自言自语道:“难道金家真派人来了?”高山仍在说道:“那几个蒙面人武功不错的,打倒了你们守在门外的弟子便闯进红房子里去……”柳惜见听到这,已惊出一身汗。高山后面又道:“不过过了一会儿,那几个蒙面人又被逼了出来,红房子里有个姓蒋的,把他们打退到外面来,后来你的师兄弟发了信号,我看已经有别人在捣蛋了,便回来了,没再留。” 柳惜见听罢,松了口气,又问了高山那姓蒋之人的容貌,高山将那人容貌身材说了,柳惜见知是蒋生,听说是他镇守东阳湖牢房,料不会有什么差错。当下安了心,只一心回去找寻梅渡言等人。 到了松林中时,柳、高二人才与梅渡言等人相遇。原来梅渡言记错了路,绕到了别的地儿去,这才耽误了。 五人汇合,皮绍问起那大胡子下落,柳惜见听明千霜说起过他对冯姩雪犯下的罪愆,心中便不喜欢这人,用男声淡淡回道:“我见他被抓了。”其实她是见那大胡子杀了本门弟子,心中有怒,有意让本门师兄弟擒住他,好做清算。 皮绍听说那大胡子被擒,顿足道:“这可怎么办?” 柳惜见问道:“那位大哥是什么人?” 皮绍支支吾吾,柳惜见又假意说道:“你若不说,我可不会救他。” 皮绍道:“他是于万护。” 柳惜见冷笑一声,道:“皮公子,那样强盗贼匪,还值得人去救吗?”原来那于万护是万州福佳寨中的一个头目,打家劫舍惯了的,更曾烹婴儿为食,没甚善举。皮绍也知于万护德行不堪,但此次是他叫于万护来帮忙救白珍的,因此听说他遭擒,心中总是过意不去。 梅渡言听说那大胡子是于万护,也是为之一哂,道:“皮公子,你怎生识得这人的?” 皮绍道:“一年前我到万州去,见他落在别人设下的陷阱里,那时我还不知他是谁,便救了他。这回在晋安遇见,我听说白姑娘有难,也顾不得了,便请了他与我一同去救白姑娘。”皮绍心恋白珍,白珍离开合家口后,他一路打听,便跟到了晋安来。 柳惜见道:“于万护死有余辜,我是不会回去救他的了。你们谁要去,我也会把刀架在你们脖子上拦着。” 梅渡言虽听说于万护是为了救白珍才落的难,但于万护做的恶多了,他也不愿再冒险去救,当下并不言语。白珍心软,瞧于万护为救自己被捕,暗暗自责,但闻说他死有余辜,猜知此人言行许不端正,因此不敢出声求情。 皮绍唉声叹气,道:“可他终究是因我受难。” 柳惜见又是一声冷笑,道:“因你受难的人可不止这一个吧,蜀州的冯姩雪冯姑娘不就是因你受苦受难的吗,怎不见你去关怀关怀她?” 皮绍不知眼前说话这人是谁,但适才见他与万古山庄的领头人相斗不落下风,知他武功厉害,是以听他对己冷笑,心中虽有怒却也不敢得罪了他。这时听见这人提起冯姩雪来,更感无地自容,一个劲把头低下去,心中却还暗恨这人说话刻薄。 第130章 突施威胁 柳惜见言语间提起冯姩雪,白珍有愧,也低了半日头。柳惜见可不知自己一语伤了两人,当下同了梅渡言和白珍道:“梅大哥,白姑娘,你们两位随我到这边来,我有话与你们说。” 梅渡言应了一声,携住白珍手相随柳惜见之后。三人到了一处小山岗上停下,白珍与柳惜见道了一声谢。只是她尚不知柳惜见是女儿身,言语间仍以大哥相称。柳惜见也不表明自己身份,随白珍怎么称呼了。 梅渡言道:“戴兄弟,不知有什么吩咐?” 柳惜见道:“不敢。梅大哥,我只是有些事想问你。” 梅渡言道:“那你问吧。” 柳惜见思索片刻,说道:“那我便直问了,梅大哥几年前去盗株金磁图,是何人授意的?” 梅渡言一听此语,有如雷震一惊,道:“姑娘你怎会知道?”他猛惊巨骇之下,竟连掩饰柳惜见身份也忘了。白珍听梅渡言叫这人姑娘,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柳惜见却仍以男子声音道:“我也是听旁人说的,此事还请梅大哥赐告。” 梅渡言凝定心神,道:“此事多问于姑娘无益,我瞧,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柳惜见道:“梅大哥,此事于我紧要得很,求你告知。” 梅渡言暗暗思忖一时,道:“不行。” 柳惜见又道:“梅大哥,我知道了绝不泄露半个字,我可对天发誓。” 梅渡言也有些急了,道:“不行,你知道了没好处。” 柳惜见无法,向白珍瞥去,恶狠狠道:“好,那便怪不得我了!”说罢,身子一晃,已将白珍抓了去,梅渡言大惊失色,伸手去阻拦时,柳惜见已带了白珍如鬼魅般退到一丈之外。月光斜洒下来,明明白白可见柳惜见一手扼住白珍咽喉。 梅渡言又惊又怒,大声喝道:“柳姑娘,你不要欺人太甚!” 柳惜见索性也不隐藏身份了,以女子声音说道:“是谁让你去盗株金磁图的,你说是不说!” 白珍也听出这是柳惜见的声音,道:“柳姑娘,是你?” 柳惜见垂眸瞧她,说道:“白姑娘,对不住了。” 梅渡言大喝一声:“你放开她!” 柳惜见道:“不放,除非你回了我方才问的话。” 梅渡言右脚踏出一步,柳惜见扼住白珍咽喉的手劲力加了一分,梅渡言听得白珍轻呼一声,心中甚怜,又听得柳惜见道:“你别过来,不然我拧断她脖子!” 梅渡言止了步子,道:“好好好,我不过去。” 柳惜见又道:“是谁派你去盗株金磁图的?” 此时,听皮绍在侧面叫道:“你快放了白姑娘!”原来他和高山在远处听见梅渡言喝骂,便跟了过来。 柳惜见也不理会他,仍冲着梅渡言道:“是谁派你去的?”手上再加了劲,白珍双手不住拍打柳惜见手臂。 高山被眼前情景吓住,明明方才还并肩作战,这会便反目了。他看柳惜见抓了白珍在手,结结巴巴道:“柳……柳姑娘,你……做什么……什么呢?” 又听得皮绍叫嚷放人,柳惜见从怀中摸了几枚铜钱掷出,封住皮绍昏睡穴,皮绍心绪激动之下防备心全无,一击便中,瘫倒在地上,没了知觉。 柳惜见道:“高大哥,你把这人带走。”她言语间暗含威严,高山鬼使神差的便动了步子,将皮绍抱远。 柳惜见望着梅渡言,厉声道:“好,你不顾念白姑娘性命,那也罢了。”说着,右手将白珍举起,白珍双足离地,难以出气,“呃呃啊啊”挣扎。 梅渡言眼中蓄泪,道:“我说!” 柳惜见将白珍放立地上,手上虽松了力,却仍做扼喉之状,双目直视梅渡言。 梅渡言道:“几年前,我急需用钱,便参与了一桩江湖买卖。有人出一百万两银子,要我和另外九个人一起去徽州城一户姓卓的人家家里抢夺株金磁图。可是咱们十个去了那儿遇到埋伏,和我一起的两个同伴都死了,我被人追杀,跳到河里才逃过一劫。我不甘心那么多银子打水漂,又再重返卓家,谁知这次进卓家时,却见到那雇主和另一人一起现身在正屋,地上全是尸体。” 柳惜见听得出奇,道:“雇主和另外一人一起现身在卓家?” 梅渡言道:“是,我躲在暗处偷听他们说话,后来看清了另一人的脸,是金起陆。” 柳惜见听到这,不知为何,心中也是突突跳了起来,听着梅渡言续道:“金起陆是我杀父仇人,我虽恨他,但也知道那时情形危急,没有露面。我听着他们说话,才知道什么盗取磁图都是金起陆设的一场局。”他说到这,甚是愤恨,暗暗捏紧了拳头。 柳惜见仔细听着,点了点头,又听梅渡言道:“原来那时百日门的金百日练成了祖上传下来的‘北海游’神功,门下又招募了‘火鬼散仙’屠逢道,还有‘独脚侠’喻承坚。” “北海游”神功是金家最高深的一门功夫,金家祖上的一位先人金伏阴曾凭这门神功称霸江湖十余年,便连万古山庄和朝阳教也不敢轻易得罪了他。但这门神功精深难练,这么多年来练成这神功的也只金伏阴一个。现下柳惜见听说金百日也练成了,恐他来日威胁万古山庄,不禁暗忧。 那屠逢道和喻承坚也是江湖上的两个高手,“火鬼散仙”和“独脚侠”分别是两人的外号,这两人多年来无门无派,没想到竟投入了百日门,柳惜见对此也是颇感讶异。寻思一阵,她问道:“百日门的事,和金起陆设局有什么相干?” 梅渡言道:“你既知道株金磁图,那也该知道这磁图的要紧吧。” 柳惜见道:“听说过。” 梅渡言道:“金百日是从徽州金家反出自立门派的。株金磁图于他光大门派有要用,他也想得到这株金磁图。那时金起陆门下还有八大高手,倒是不惧百日门。可百日门为了磁图已经两次上徽州金门闹过了,金起陆不胜其扰,便设了这个局,叫百日门以为磁图已经被盗了。” 柳惜见道:“那卓家,是什么人家?金起陆为何指引你们到那儿去盗磁图?” 梅渡言道:“金起陆的第三房小妾便出身卓家,卓家人都是金起陆的亲信,可这回他便利用了卓家。先和卓家通了声气儿,说有人要上卓家盗金银钱财,所以卓家有了防备,咱们去卓家时,才遭埋伏。而金起陆借那雇主之口,对咱们说株金磁图在卓家,咱们是被雇去的,但不知情的人看来,咱们便是盗磁图的首要元凶。我们十个人一起上卓家厮拼一场,两方死伤多人,这事当时在徽州也是轰动一时。金起陆谎说株金磁图存放在卓家,他牺牲卓家,造了这样一场灭门惨案,再对百日门散播磁图被盗的消息,那便大大的可信。” 柳惜见点点头,道:“你说你重回卓家时,地上全是死尸,这么说卓家后来死的这些人是金起陆他们杀的了?” 梅渡言道:“是,我听金起陆和那雇主说话,原来他疑心卓家和朝阳教勾结,便趁此机会把卓家一起清除了。” 柳惜见心道:“那你们几个冤大头,不仅没拿到磁图,还吃了这个暗亏。” 梅渡言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那时我能逃脱,也是金起陆有意为之。他故意放跑我,对百日门散播消息,说磁图是被我拿了。好在我一开始便易了容,用的又是假名,使的武功也是别派的,这么多年才能逃过百日门的追查。” 柳惜见道:“百日门还真信了株金磁图被盗的事么?” 梅渡言道:“金起陆何等狡猾多智,他自有办法让百日门信的。” 柳惜见沉吟半晌,道:“梅大哥,去盗磁图的十个人里,可是属你武功最高?” 梅渡言道:“这倒不见得。” 柳惜见道:“可为何金起陆单单放了你出来?” 梅渡言不语,柳惜见道:“梅大哥,你在江湖上行走,还是要多加小心,我总觉,金起陆不是那么容易骗过的。”她言中意思,自是说金起陆已认出了梅渡言身份。 梅渡言默思半晌,又听柳惜见道:“你父亲和谭清谭大侠都曾在金门效过力,你纵是被雇时易了容、改换姓名还有武功招式,但便能肯定此前你的身份一点没漏吗?说不定,金起陆便是知道了你是梅渡言,才放了你,而不是放别人。” 梅渡言思绪万端,想了一阵,忽道:“可是他为何要那样做?我与他有仇,他知道我是仇人之子,为了防止后患,不是更该杀了我吗?我倒觉,他正是不知我的身份,才错放了我,好对百日门说株金磁图在我手上,让金百日把矛头转到我这来。” 柳惜见的猜测不是凭空而起,只是她心有苦衷,此时不能全盘托出这推断的依据,只道:“你往后多加小心便是,如遇有难处,要我帮手的,你尽管开口。”她这话若在挟持白珍以前说出来,梅渡言定是信的,还会感激,但此时她用白珍威胁梅渡言,梅渡言听她再说什么“要我帮手,尽管开口”的话,大是不屑。口上也没答柳惜见话。 柳惜见又问道:“梅大哥,那你又是怎样伤在金起陆手里的?” 梅渡言道:“我那日先和卓家的高手们厮拼,受了伤,后来偷听金起陆和那雇主说话时咳血,便被金起陆察觉,和他动起手来,捱了他一掌。” 柳惜见道:“这就是了,你带着伤捱了他一掌竟能活命,怎知不是金起陆有意放你的?” 梅渡言道:“他要我活着,才有人替他背了盗走株金磁图这口黑锅呀。” 柳惜见轻轻叹息一声,又问道:“那你可知雇你们去盗磁图的雇主是什么人?” 梅渡言道:“我听金起陆称他作聂兄,只知他姓聂,旁的便不知了。” 柳惜见想起聂笑平来,正在思疑之间,梅渡言道:“你问的我都已答了,该放了珍儿了吧。” 柳惜见放了白珍,白珍急步跑到梅渡言身边,抱了他“呜呜”哭起来。柳惜见走上前几步,深深作了一揖,道:“白姑娘,对不住,让你受惊了。你如今可以打我出气。” 白珍只抽抽噎噎哭个不住,也不理会柳惜见。梅渡言却是真怒尤存,道:“柳姑娘,我一直以为是不该打女人的,这些年来,便是和武林中的女侠们动手也都是礼让,不曾伤过女子。可你今夜所为却实在……实在欺人!”说罢,抢上前去,在柳惜见左右脸上各打了一耳光。 柳惜见不避不让,生生受了。梅渡言手上劲力不弱,他手掌一落,柳惜见脸颊上火辣辣疼痛,均已肿起,左边嘴角更流了血, 白珍似被吓到,紧紧拽了梅渡言袖子,柔声道:“够了。” 柳惜见又打了一躬,道:“梅大哥和白姑娘消气便好。” 梅渡言瞧着柳惜见,又听她道:“金起陆狡诈,梅大哥你要多加小心。”梅渡言不答柳惜见话,柳惜见知他仍有气,道:“今夜后,晋安于你和白姑娘已是险地,你们快改装连夜走吧。”顿了一顿再道:“我这便走了,烦两位去和高大哥说一声。”说着,朝梅渡言抱拳作别,转了身径自去了。 梅渡言摇摇头,道:“这姑娘,实在叫人琢磨不透。” 第131章 讨价还价 柳惜见回到万古山庄时,庄内仍是闹哄哄一片。她到了自己屋中,便把方才的行头全烧了。适才同闻孝法一场剧斗,伤口疼痛起来,这时取药来吃了,方才打开四面窗户,将那烟气散尽。 此时还未天明,柳惜见料想有蒋生等看守金家人,不会有什么差错,便不去凑热闹,躺下了安歇。不知过了几时,她听见院中有人说话,方才起身。开门往外一瞧,见是单冬雪和卫仪卿在院中谈话,两人说的正是昨夜之事。 单冬雪本是来给柳惜见送药的,但被卫仪卿叫住了问事。柳惜见挨近听了,得知金家众人并未被劫走,反是来救人的金家弟子被抓住了。只是听单冬雪言语,常泽对白珍被救一事甚是气怒。于万护已被收押,而皮绍擅闯万古山庄,常泽另外追责,已叫人送了信到蜀州,与皮家知会一声。至于梅渡言和柳惜见扮做的那男子要如何处置,是否追查,常泽却没说。高山前去东阳湖扰乱,正巧后来金家也去了,万古山庄弟子把他当做与金家一伙的,并没多心。 众人均知柳惜见身上带伤,连日来一直居家静养,加之庄上的事有师长们做主,是以昨夜有人来闹事柳惜见未去救援,倒也没人追问她因由。 单冬雪将药给了柳惜见,便即离去。这日,柳惜见得了闲便去寻李允然与惊雾,所问也是常泽对昨日之事的处置,二人所说与单冬雪所说无异。 言谈间,李允然又道:“今日便是与金家约好的十五日之期,可怎么过了大半日还是不见金家拿剑来换人。” 柳惜见想了一想,道:“如果金家没拿剑来换人,而师父又没杀邹无晋他们的话,那兴许是金家几日前派来送信的人,让师父宽限时日了吧。” 李允然和惊雾一想有理,几人索性一起坐到晚间,看金家来是不来。可等到了天黑,也不见金家派一人来。各人见得剑无望,心下均是失落,不过多时便也散了。 柳惜见回到自己住处,不住思索金起陆设的那磁图被盗的假局,待将各事想明白,方才睡下。那日他与闻孝法打斗过后,伤情隐有恶化之势,往后几日,宫唯又给她增了两副药。 这日,柳惜见正在屋中坐着,一弟子进来传话,要她到客厅去。柳惜见问是何事,那弟子道:“车怀素车前辈带了他的弟子来访。” 柳惜见大是诧异,又问道:“她的弟子?是谁?” 那弟子道:“是个叫梅渡言的。” 柳惜见心中惴惴,一时怕常泽向梅渡言追责,一时怕自己身兼外派武功一事败露。她随那弟子出门时,问道:“车怀素是为了什么事来的,师妹你可知道?” 那弟子道:“不知道,她一来,便和庄主说想要见你。” 柳惜见凝定心神,随那弟子到了厅上,见梅渡言与白珍并肩立在一灰衣婆婆之后。那婆婆看去六十多岁年纪,一头黑白相参的头发用一只金冠束好。面上虽有皱纹,但肌肤甚白,一双眼睛更无老年人的浑浊,同样的漆黑晶亮,向人扫来,颇有威严。 柳惜见向那婆婆看去,心道:“这便是车怀素吗。”那婆婆却也向她不住打量。 常泽夫妇坐在主位,见柳惜见到来,与她引见了客人。那婆婆正是车怀素,常泽不知柳惜见认得梅渡言和白珍,也给她引见二人。柳惜见同众人见过礼,便想退回到师父师娘身后,车怀素却叫道:“柳姑娘且慢。” 柳惜见心中一颤,转回身道:“是,不知前辈有何吩咐?” 车怀素问道:“姑娘是何方人氏?怎地拜入万古山庄门下的?” 常泽夫妇对望一眼,心中皆是疑惑,不知车怀素怎会问起柳惜见的过往来。 柳惜见道:“晚辈本是坪洲人,十三年前,坪洲闹水灾,家里人都饿死了,只剩下爹爹和我。爹爹带了我到北边来避难,这便入了万古山庄做杂役。承蒙师父看得起,收了我做徒弟。” 车怀素点点头,朝常泽说道:“常庄主好眼光,收得这样的佳弟子。” 常泽谦逊两句,柳惜见看车怀素无别的话问,便到了师父师娘身后立定。她一离了常泽夫妇眼光,便投目向梅渡言和白珍瞧去,不明他们何以又返回万古山庄。 那夜梅渡言救出白珍后,匆匆与展泉山他们道别便即离开晋安,但二人到了原阳县时,正遇到车怀素。车怀素与梅渡言几年前生了嫌疑,已有不和,此次车怀素北上便是为了救车飞琼,她在途中与梅渡言遇合,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把梅渡言与白珍一起逼了来。她本是小郑国朝廷的重要人物,在途中听梅渡言和白珍说起柳惜见知晓小郑国人事,因此到了万古山庄,并不说车飞琼的事,反是先让常泽夫妇叫了柳惜见来,见她一面。 车怀素道:“常庄主,老身今日来有个不情之请,日前被贵庄扣下的车飞琼是老身的徒弟。这徒弟不懂事,擅闯贵庄,罪过不小。但她年幼无知,还请庄主饶过了她这一回。” 常泽道:“前辈,车姑娘的罪过不止是闯庄,更在贪夺我庄圣物。万古山庄从前处置觊觎咱们圣物的人,都是一剑斩杀的。” 车飞琼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却仍是强颜笑道:“老身与常庄主你的父亲曾有过一点交情,还望常庄主瞧在老庄主的面上,饶恕了我这糊涂徒弟吧。” 常泽微笑道:“前辈曾有恩于先父,此恩晚辈一直记着,是以几日前这位梅少侠闯到万古山庄来时,晚辈没有为难他,放他走了。前辈的往日的恩情万古山庄已在这位少侠身上偿还过了。那位车姑娘实是犯了万古山庄的重罪,晚辈若饶了她,那是无法和万古山庄的先祖们交代的。何况我为一派之主,若带头坏了规矩,那也无颜面去见这庄里的同门呀。此情还望前辈知悉。但念在前辈与先父的交情,咱们万古山庄可以不杀车姑娘,只是她要留在万古山庄,今后不得踏出万古山庄一步。” 梅渡言听罢,眼望柳惜见,心道:“你说的果然不错。” 车怀素面色已不像先前那般和软,问梅渡言道:“渡言,你真也闯过万古山庄吗?” 梅渡言道:“是,师父。” 车怀素凝眉道:“你为何闯到人家的庄里来?” 梅渡言道:“弟子是想救师妹出来,但一直没能成。” 车怀素静默片刻,说道:“常庄主是不肯放了飞琼,要把她关在万古山庄一辈子了?” 常泽道:“规矩所在,只得如此。不过请前辈放心,万古山庄定不会薄待了车姑娘。” 车怀素淡淡一笑,道:“常庄主,我与老庄主的交情是只能保住我的一个徒儿了?” 常泽道:“前辈若是这么说,也可以。” 车怀素道:“既然如此,那庄主现下便可把渡言带去关押,放了飞琼吧。” 各人大惊,皆没想到车怀素会这般行事。 常泽执掌万古山庄多年,也是头次遇到这样的请求,一时倒不知如何回应。 车怀素又道:“我这两个徒儿都做错了事,我与常老庄主的交情既只能救一人,那便救飞琼,渡言么……,庄主你如今再处置他不迟。” 白珍初闻车怀素言语,心中也是大急,但随即想,自己已与梅渡言定了终身,不论他身处何处,自己总是陪伴他左右,不离他片刻便是。梅渡言若留在万古山庄坐牢,自己同他一块坐牢。梅渡言若是被杀,自己也咬舌自尽随他而去。当下伸出一只小手,去握住梅渡言手。 梅渡言与车怀素虽生了嫌隙,但想不到师父做的这样绝,好不寒心。正在伤心之时,忽觉一只软绵绵柔温温的手握上自己手,他知是白珍,双目便向白珍瞧去,见她面含微笑,却透出一股坚定之气,随即明白她心意,心中只觉有了支持,悲哀之心消散大半。 常泽略一沉吟,回车怀素道:“车前辈,可是这梅少侠我已经放过他了,早前的恩情便已算偿过了,这……这已经两清。前辈只对先父施过一次恩,我也放了梅少侠一次。前辈再无恩情来抵,便是你再把梅少侠送来,我也不能放过车姑娘。”常泽这话实可说是无理无耻,但车飞琼想要抢夺龙首刀,这背后是谁指使的,常泽都尚未查清,这时若把车飞琼放了,无异于放虎归山。因此,便索性厚颜无耻,一毫一厘地与车怀素讨价还价。 车怀素听了常泽的话,脸色一变,冷冷道:“常庄主当真要做的这样绝。” 常泽道:“并非常某心硬,车姑娘犯了过错,才是她受禁之因。” 车怀素冷笑道:“常庄主还是铁面无私了。” 常泽正要答话,却听得有弟子来报:“庄主,金家派人来了。” 常泽道:“是谁?” 那报讯的弟子道:“是彭帘风、任浮生、张圭三位。” 常泽道:“请进来。”那弟子接引人去了。常泽回望车怀素,同她道:“前辈,晚辈要接见新客,怕对前辈招呼不周,前辈今日不若先回去。” 第132章 以剑换人 常泽有了逐客之意,车怀素心中更怒。常夫人道:“车前辈莫怪,咱们与金家向来不和,只怕一会儿又争起来,您老留在这,怕会误伤您呢。” 车怀素凝定心绪,道:“车怀素是个最喜瞧热闹之人,常夫人说你们要和金家争架,老身倒想留下来瞧瞧了。” 常夫人一怔,她本想寻个由头劝车怀素师徒几人离去,没曾想此因由反被车怀素所用。常夫人一怔过后,笑说道:“那也随前辈。”她说着望了一眼门外,同丈夫说道:“万古山庄不可失了礼数,咱们为主,还是去迎一迎金家来的人吧。” 常泽道:“夫人说的是。”夫妇二人当即别过车怀素,带了柳惜见走出厅来。待离厅远了,常夫人便吩咐柳惜见道:“惜见,你去追迎宾的师兄,让他们把金家人带到皖园。”万古山庄厅舍众多,只客厅便有多所。皖园正是万古山庄的客厅之一,与适才接见车怀的客厅离得最远。 常夫人见驱客不成,而今日金家人又是为大事而来,不能当外人之面,便假说要来迎金门的新客,待离了车怀素眼目,重择一地待客,以保万古山庄机密不失。常泽与常夫人夫妻多年,二人早就心意相通,夫人一说要出厅迎客,他便知道了夫人此举用意,当即应下。 柳惜见听了师娘吩咐,往正门直去,半道上便遇到几个弟子引着彭帘风等人迎面行来,居中的张圭手中捧了一只长长的木匣。柳惜见走近一程,与金家人见了礼,便照常夫人所说,将金家来的人引到皖园。 常泽夫妇早在皖园中候着了,见金家人到,他夫妇二人也不起身。金家人有所求而来,心中虽恼恨常泽傲慢无礼,但为救人,也只得俯首低眉。 两方人客套之际,程秀、鹿关秋、闻孝法、蒋生等执事人都已到了。 彭帘风看时机差不多,最先开口道:“常庄主,咱们掌门人叫我送一件东西来,求庄主看在这件东西上,放了我邹师兄、吕师兄他们。” 常泽道:“只要你们送来的东西是龙尾剑,我便放了他们。”常泽原说吕山由李允然处置,在李允然伤势好转后,程秀和常泽曾问她要如何处置吕山,李允然只道:“弟子年轻识浅,只怕处置不周,那吕山犯的罪过并不止是对弟子一人,是对整个万古山庄,要如何处置他,还是庄主和师父来拿主意吧。”因此,吕山便一同的由常泽来处置。那日胡零括到庄上来送信时,带了三十万两银子来交给常泽,好求歹求,常泽才答应不为难吕山,并将换人的期限延长四日。而今日便是换人之期,彭帘风等都是日夜兼程赶来的。 张圭手捧那只木匣到了常泽身前,打开盒匣,只见盒匣中置着一柄金鞘长剑,剑柄上一般的是金色,华美异常。 常泽一见,神色微变,道:“这不是龙尾剑哪。” 彭帘风道:“庄主莫要怪罪,这是金芒剑。” 常泽道:“彭大侠,我当初和金掌门要的可是龙尾剑,你如今拿了金芒剑来是什么意思?何况金芒剑是章翼济家的,我怎么敢要。” 彭帘风笑道:“庄主,如今金芒剑已是金家的了,这剑,庄主放心取去便是。” 常夫人道:“金芒剑怎么就成了金家的?” 彭帘风脸上一红,道:“这……这是咱们金掌门花了大价钱和章大侠买来的。” 常泽道:“大价钱?那我倒想知道是花了多少钱。” 彭帘风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还真不少呢。” 常泽道:“章大侠对这金芒剑爱若性命,怎会卖了给你们?” 彭帘风道:“咱们也是又求又劝的,才把这剑求了来的。” 常泽道:“可我要的是龙尾剑,你们到底带没带来?” 彭帘风道:“庄主,龙尾剑咱们目下拿不出手,便只好找了这金芒剑来代,金芒剑也是世间一奇兵,与龙尾剑不相上下,与庄主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也甚是匹对呀。” 常泽冷笑道:“不相上下,不见得吧。若是不相上下,怎地金掌门不拿了这金芒剑去镇教,将龙尾剑还给万古山庄,反是把金芒剑拿来做抵,仍把龙尾剑留着?” 彭帘风干笑几声,道:“并非如此,咱们掌门原也想将龙尾剑交还于常庄主的,只是金百日老前辈他不许呀,咱们掌门受他指骂,也不敢真便拿龙尾剑来换人。” 常泽微一扬眉毛,心想道:“你倒会找挡箭牌。” 常夫人道:“金门是金门,百日门是百日门,金百日如何能插手金门的事来?” 彭帘风道:“夫人有所不知,金百日老前辈以长辈之尊对咱们掌门下了严令,不得将龙尾剑拿来呀,他老人家,甚至到了咱们的大门前亲自守着,不让咱们拿了那剑出门呢。”他此言无半字是真,话一说完,背上便出了冷汗,只怕常泽又要刁难。 只听得常泽道:“难道你们掌门没与金百日老前辈说,会和陵城的章大侠买金芒剑,便把金芒剑留在门中扬威,而将龙尾剑还给万古山庄?还了龙尾剑,金门还有金芒剑,一样不堕声威呀。” 彭帘风道:“咱们也和金百日前辈说过的,可是他老人家还是不准哪。” 常泽笑道:“哦,这么说来,是金老前辈执意要留下龙尾剑,却不是金掌门不还剑了。” 彭帘风笑道:“正是。” 常泽道:“彭大侠,人家都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老人家的话是有道理的是不是?” 彭帘风道:“是啊。” 常泽道:“金老前辈如此看重龙尾剑,看来在他心里,龙尾剑是要比金芒剑名贵的,你说是不是?老人家的话,是有道理的。” 彭帘风一怔,不知如何作答,疑难之际,不禁向张圭看去,张圭却也瞧着他,两人目光一对,心中均想:“这家伙好心机。” 柳惜见也暗想:“师父好厉害啊!” 隔了半晌,彭帘风勉强笑道:“兴许这龙尾剑是比金芒剑要贵重一点吧,不过如今龙尾剑咱们拿不出手,便只有金芒剑了,庄主若连这也不收,那可是什么也拿不到了。” 常泽哈哈大笑,道:“我什么也拿不到?彭大侠可真是说笑,我还能拿到金化机、邹无晋、吕山、东方五弦他们的性命呀。” 彭、任、张三人闻言色变,适才彭帘风一时生了怒意,便也打算威胁一下常泽,却忘了吕山众人还在常泽手上,这时常泽一语使他转悟,彭帘风忙躬身道:“小弟一时的玩笑话,常庄主莫要当真。” 常泽瞧了他一眼,一言不发,一张脸上不知是喜是怒。彭帘风道:“金芒剑不及龙尾剑名贵,这‘贵’不足,咱们来补足便是。老人家们说金贵金贵,贵不足,便由金来补吧。”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叠银票,双手呈给常泽,道:“常庄主,这五十万两银子,可够补金芒剑的贵了吧。” 蒋生道:“不够吧,怎么也得一百万两吧。” 彭帘风心中暗骂万古山庄欺人,苦笑道:“这是咱们身上全部的银钱了,实在是没了。” 常泽道:“好,五十万两便五十万两吧。” 彭帘风将银票递给常泽,常泽道:“且先不忙。”说罢,转回头同一个弟子道:“你去请宫唯来,让他瞧瞧这金芒剑是真是假。” 厅上万古山庄众人皆是一愕,宫唯向来只管医药,可不懂冶铁铸剑之道,怎么又会分辨宝剑的真伪。柳惜见寻思一阵,明白过来,心想道:“师父是怕剑上被下了毒,要宫师叔来验有毒无毒的。”常夫人也想到此处,暗笑丈夫狡猾。彭帘风几人不知宫唯所长,还真以为他是铸剑师一类,只暗嫌常泽麻烦,却不敢将怨嫌之意稍形于色,只能等常泽验完了剑再说。 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宫唯拿着一块黑铁进了来。验剑上有无毒素一事常泽早前已与他通过气,验毒法子及所需用具等他都已齐备。这时到了厅上,常泽假意吩咐两句,他便拿了金芒剑走到厅中的空地上,挥剑砍、削、劈、刺,最后将带来的黑铁向上一抛,将剑锋上迎砍去,众人只听得“欻”的一声响,那黑铁当即断为两半,从空中掉落地上。 众人见了那宝剑削铁如泥的锋锐劲儿,也都暗暗赞叹。 宫唯试完剑后,还剑入鞘,朝常泽拱手道:“庄主,这剑是真的。”说罢,将剑交给常泽。常泽方才一见那剑的剑芒和锋锐,便知剑是真的。而他与宫唯事先也约定了暗语,若说“这剑是真的”,那便是说剑无毒。常泽放下心,同彭帘风道:“既是真的,我收下这剑便是。” 彭、任、张三人大喜,向常泽郑重道谢。常泽明礼遵规,没放人,绝不将那剑占着,当下仍把剑放入木匣之中。 彭帘风道:“庄主,这下可以放了我邹师兄,吕师兄他们了吧?” 常泽微一沉吟,道:“还有件小事,彭大侠若允了此事,常某立马放人!” 第133章 意外被擒 彭帘风道:“是何事?庄主不妨直说。” 常泽道:“金芒剑是西方武林的重宝,西边武林人人迎奉,纵是金门向章大侠买了来,常某还是怕多惹腥臊。如今这剑要交到万古山庄,还请彭大侠立个契据,写明这剑乃是金门花钱所购,堂堂正正归金门所有,而今用于交换被困于万古山庄的同门,此后归万古山庄所有,诸事合理合道。” 彭帘风听罢,向任浮生和张圭看去,三人一同的为难,若是立了契据,来日起了纷争,那自己三人与金门必要陷入乱局,若不立契据,又难以救回众同门。迟疑半晌,任浮生道:“这契据便让我来立吧。” 彭帘风与张圭俱都向他瞧去,任浮生道:“这剑是在下同章大侠买来的,我来立契据。”彭、张二人知他是为了揽下日后的麻烦才出面,心中虽都赞他顾全大局,但均不敢出片言只字与他一起担责。 常泽看着这任浮生,只三十上下的年纪,但全身透露一股正气,他也甚赞佩。便笑道:“好,便由任老弟来立契据,公羊伐前辈和菩提尊者、还有荆州的荀湛荀大侠几日前到府上来为吕大侠他们求情,我把他们留到了今日,便是想在换剑之日请他们做公证人,如今要立契据,也请他们做个公证吧。” 任浮生道:“好,常庄主请他们三位出来便是。” 常泽同蒋生道:“蒋师弟,你去将公羊大侠、荀大侠和尊者请来。” 蒋生答应着去了,万古山庄的两个弟子拿来纸笔,等公羊伐几人一到,常泽向几人言明立字据一事,几人情知那金芒剑来路不大正当,本想推托,但常泽央之再三,无奈之下三人只得答应了。任浮生便在众人之前立下字据,他不敢多代金门,在契据上凡有大相关处,尽皆书上自己姓名,最后一张契据写下来,买剑、以剑换人的种种事都由他承担了下来。 彭帘风还怕常泽不满此据,心中难安,不想常泽一看,竟没说什么,将那契据给三位公证人瞧了,便让常夫人收起来。 张圭深觉自己舍弃了任浮生这一同门,过意不去,立好了字据后,便走近任浮生,拍了拍他肩头。任浮生冲他点点头,转过头去,同常泽道:“常庄主,这契据也立了,可否放了我吕师兄他们。” 常泽道:“三位带上这金芒剑和银票随我到东阳湖去接你们师兄吧,等接到了你们师兄,你们再将金芒剑给我。” 彭帘风几人大喜,收了金芒剑便随万古山庄众人去东阳湖。彭帘风、张圭、任浮生生怕万古山庄再设什么圈套,一路都在暗暗提防。行了两盏茶的功夫,到了一花园的拐角处,便见前头有个弟子匆匆跑来,神色看去甚是慌张。 常泽看这弟子无一点沉稳之气,微感不悦,但想有外人在此,不便训斥,便想等事后再找他来训导。不想那弟子径直到了自己身前,躬身道:“禀庄主,有人闯东阳湖囚室。” 万古山庄众人一惊,常泽问道:“是谁?” 那弟子道:“不知道那人身份,是个老太婆,还有个少年和一个白衣姑娘。” 常泽夫妇一听,便知是车怀素师徒三人。程秀、鹿关秋等却不知这三人是谁,还以为是金家派来的,当下都向彭帘风几人看去。 常泽道:“蒋师弟、洪师弟,你们快去东阳湖那边拦着。”蒋生和洪沧齐声应“是”,便各自展开轻功往东阳湖行去,常泽则领了众人缓步前行。但那地距东阳湖也已不远,没过多时常泽一干人便也到了。 到时,见车怀素正和洪沧斗在一处,梅渡言与蒋生对招,白珍已被万古山庄弟子拿住了,押在一旁。 原来车怀素看常泽夫妇一去不归,知觉被耍,一怒之下,便抓了三个弟子威胁探问,得知车飞琼被囚在东阳湖的牢室中,便带了梅渡言和白珍过来,想要将车飞琼救回。 除了常泽夫妇和柳惜见,众人初见车怀素,一时还不明她来历,及至看了她武功招式,才渐渐猜出她身份。车怀素却也不是凡庸之辈,与洪沧交手还占了上风,若不是被蒋生同看守牢室的弟子们阻拦,只怕已闯进大门去了。 常泽道:“话常某先前已和前辈说的明白,如今前辈还来浑闹,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车怀素道:“哼,我救我徒弟,有什么是不是的。” 常泽道:“我关擅闯万古山庄的奸邪之徒,前辈若要横加阻挠,那可别怪晚辈无礼了!” 车怀素道:“没叫你有礼!” 常泽双目精光一闪,如鹰般向前飞扑,众人见他身形微晃,窜入洪沧和车怀素二人之中,将两人分隔。他两手挥摆,化解车怀素攻招。车怀素斜进两步,向常泽面门抓来。常泽右手急出扭拿车怀素手腕,左脚踏前,踩她脚背。车怀素出招的快捷不及常泽,腕骨被常泽扣住,一只脚移得快,没被常泽踏住。当下她又出左掌拍向常泽肩头,却被常泽身上内力一震,甩了回来,整一只左臂已被震得隐隐生痛。 车怀素一只手腕被常泽拿住抽不回来,左手强忍痛楚再向常泽右腋下击去。常泽眼明手快,使出一招“推波助澜”拂开她左手来攻,一脚往她小腿上击去,车怀素见状,翻身而起,一脚踢向常泽右肩肩头。常泽忙放脱她手腕,旋身避让,从车怀素身旁掠过时,一指点上她右臂。这一点并非点穴,也非要伤她,只是叫她知道,我足有能对付你。 各人看常泽所使招式质朴无华,但招招制敌,不由得都暗暗叹服。金家来的三人更是骇然,心想常泽对付车怀素这样一成名已久的前辈仍是轻松自如,他能称霸一方,果真是有道理的。 车怀素也没想到,常泽武功精强至斯,她一脱了常泽拿缚,便瞧向万古山庄余人,心道:“常泽我尚自对付不得,今日他还有许多帮手在这,要救飞琼是难了。”思想间,眼光扫到站在常夫人身旁的柳惜见,忽然一计上心,当即一掌击向常夫人。 常夫人一惊,自己若避开车怀素这一掌,那势必要伤到身后的人。当下不及思索,便也提掌欲与她来掌相抗。不料车怀素掌至中途,竟而易向,划使向了柳惜见。常夫人觉悟过来,车怀素乃是声东击西,真正要攻的是柳惜见,但此时反手去拦已然迟了片刻。 柳惜见看车怀素一掌向自己肩头袭来,也使出一招“推波助澜”将她手拂开。柳惜见使出的“推波助澜”凌厉不及常泽适才所使,但灵巧却有过之,这一拂推,竟拨开了车怀素掌击。车怀素大惊,没想到柳惜见一个年轻弟子也有如此功力,竟能躲开自己一击。她一生高傲,受了如此挫败,不禁起怒,一腿飞踢向柳惜见小腹。柳惜见抬手往车怀素小腿上劈下,车怀素见势不妙,收回踢腿,一甩自己左手宽袖,她运上了内力,袖出带风,并散逸出一阵白尘。 柳惜见鼻中钻入一阵幽香,情知不妙,想别过脸去时已晚了,身子已软绵绵的不听使唤,劈向车怀素小腿的手轻轻垂了下来,车怀素迅捷无伦的提起柳惜见身子,向后一跃,远离万古山庄众人。 车怀素武功不弱,在万古山庄也就常泽与鹿关秋两人能胜她几招。只是她一来便遇上常泽出手,心绪愤激之下便有些丧气。柳惜见避开她一招更给她添了几分灰心,加上万古山庄诸人在侧,若是不尽快拿下柳惜见难以收场。她袖中放有一种叫“三日醉“的迷药,这时情急下便发出迷药将柳惜见迷晕了抓到手中,以做要挟。她武功本高出柳惜见甚多,与柳惜见交手最终定会取胜。但她适才见柳惜见出手亦是不凡,情知要胜了柳惜也不是一时三刻的事,别说在一两招内拿下她,便是三十余招能不能将她制住尚是疑问。而柳惜见身周又有许多长辈,要是一耽误片刻众人一齐拥将上来,再想拿住柳惜见便难了,因此便使上了迷药,只求速速将她擒住。 车怀素出招转攻柳惜见只在片刻之间,万古山庄中两个武功胜过车怀素的俱都离柳惜见远了,余人行速又不及车怀素,是以竟无一人救得柳惜见。 柳惜见只觉自己身子被人提起,眼前天旋地转,脑中昏昏沉沉,渐渐地便没了知觉。常泽看自己徒弟被车怀素提了在手,便欲上前营救,车怀素却提起右掌放在柳惜见脑袋上,沉声道:“常庄主你要是敢过来,我便把你徒弟拍成肉泥。” 常泽只好住步,问道:“前辈想要怎样。” 车怀素得了柳惜见这面盾牌,便想道:“听梅渡言说,这小丫头知道戴将军,还知道小郑国,反正有了她在,常泽也不敢逼得太过,不如先拿了这小丫头去盘问盘问,再拿她来换飞琼。”想到此处,便说道:“常庄主你抓了我徒弟,我也抓你徒弟来玩玩。庄主你不放飞琼那也没什么,只是你徒弟也得随我到我家住个三年五载的。飞琼什么时候回来,我便什么时候放了你徒弟。要是我家飞琼在你这有个什么闪失,那你的徒弟也别想要了!”说罢,便提了柳惜见,飞踏上右边的高墙,纵跃行往远处。 梅渡言趁万古山庄众人呆立之际,赶忙携了白珍手跟随车飞琼之后,一同出了万古山庄。 第134章 销肌毁骨 柳惜见迷迷糊糊间,听见流水响动之声,缓缓睁开眼睛,只见身旁豆大的一点灯焰嵌在夜里,四周隐隐可见低矮的板壁。她躺在地上,手一动,便拍到木板,又觉身处之地在缓缓移动。蓦地里记起自己被车怀素袖里飘来的一股香气扰得迷醉,情知不妙,连忙起身。 忽听得身后一人道:“柳姑娘,你醒了?” 柳惜见回头看去,见是白珍,问道:“白姑娘,你也在这?” 白珍点点头,“嗯”的答应一声。 柳惜见观望四面,这才知觉自己是在一艘船上,见得船头还有两人,一人是车怀素,一人是梅渡言。她寻思一会,便知自己已被车怀素擒了来,转面问白珍道:“这是哪?” 白珍道:“这是南下的船,咱们现是在大阳河段上。”柳惜见一惊,此离万古山庄已有四五十里远了。她头脑中晕溃溃的,摸了摸脑袋,又道:“你们这是要去哪?” 白珍面容转愁,摇了摇头,车怀素这时走近船舱来,说道:“我去哪你便跟着去哪,何必多问。” 柳惜见被擒,又不知车怀素是何用意,颇没好气儿,便道:“难道前辈下地府,我也要跟着吗?” 车怀素笑道:“那可不是,我死,是要人陪葬的。”柳惜见一念及她身份,知她此言不虚,心中却更又恨了她几分。 车怀素忽抬起柳惜见下颌,细细端详柳惜见容貌半晌,道:“倒也是个美人。” 柳惜见被她瞧得颇不自在,猛地里又想起家中的一件旧事,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一丝惊慌,忙将车怀素抬住自己下颌的手扳开。车怀素看她忽而变色,道:“怎么?怕了?” 柳惜见待心神略定,问道:“你把我带出来做什么?” 车怀素道:“你师父抓了我徒儿,我便抓了你来做抵,这不是很公平吗?” 柳惜见瞪了车怀素一眼,车怀素反笑道:“你生气了,生的是无能之气。” 柳惜见道:“我胸无大志,有点无能之气那也无关大局。”车怀素凝神沉思她话中意思,似有所讽。 柳惜见道:“我出去透透气。”言罢,钻出了船舱去,来到船尾,见船家在甲板上的密门处坐着,柳惜见看他掌舵,同他唠叨了几句,便也静坐望月。过了一会儿,想到寻机逃跑,便左右张望,想要看明两岸的地形,但身处夜中,难瞧得见形势。正望间,却听得身后车怀素的声音道:“想逃吗?你尽管逃吧,你身上可中了毒,想死的话离了我去便是。” 柳惜见这一惊非小,失声道:“什么?” 车怀素道:“方才你昏迷之时,我给你喂了点儿小小的毒,要是过七天不服解药的话,那你的肌肤便会一寸寸的变烂,像腐尸一样,最后面目全非,只剩骨头。你说你要是这样下了地府,估计你爹娘都认不出你了吧!” 柳惜见直听得毛骨悚然,颤声道:“‘销肌丸’?” 这回却换了车怀素吃惊,她盯着柳惜见瞧了片刻,问道:“你怎会知道‘销肌丸’的?” 柳惜见嘿嘿冷笑,车怀素再厉声问了她一回,柳惜见方道:“你有这样的毒药,还怕别人知道吗?” 车怀素道:“这销肌丸在外头人家都把它叫做‘枯骨散’,知道‘销肌丸’这名字的,只有……”说到这,双目向船家瞧去,手袖倏地飞出,在那船家面前一晃,船家即软倒在甲板上。柳惜见记起自己白日里也是这般被迷晕的,猜船家也只是晕过去了,但如此一来,船上便无了掌舵之人,不由得怒道:“他晕过去了,谁来掌舵?前面便是蟾蜍湾的险流了!” 车怀素一凛,吩咐道:“渡言,你把船家弄醒!” 梅渡言答应一声,便带了船家进船舱。 车怀素定目看着柳惜见道:“你怎会知道‘销肌丸’的?” 原来那销肌丸是小郑国中的一位药师所制,此毒流传于世不过五十年。小郑国人为复国,派了许多人入江湖拉拢各帮派,这毒慢慢地也就为人所知。但流传于江湖时,此毒是以“枯骨散”的名字被传开的。后来,小郑国人也渐渐将“销肌丸”叫做“枯骨散”,这毒的旧名便很少有人叫了,便是如今的小郑国,除了些年长的人,也没人知道“销肌丸”这毒名了。是以柳惜见一提“销肌丸”时,车怀素方有疑问。 车怀素看柳惜见迟迟不答自己话,又问道:“你家的大人,也是小郑国的人是不是?” 柳惜见道:“你都已经猜到了,怎么又来问我?” 车怀素上前两步,道:“你姓柳,你爹爹叫什么名字?” 柳惜见道:“我们一家不过是平头百姓,说了你也认不得。” 车怀素昂首道:“我会派人去查。” 柳惜见笑道:“公主是想瞧瞧,我爹爹是不是小郑国叛民,要重新给我治罪么?” 车怀素听她叫自己公主,笑了笑,越发想弄明白柳惜见的来历。梅渡言正在船舱中,也听见了柳惜见叫车怀素公主,回头来瞧了她二人一眼。 车怀素道:“我不会给你治罪,我会好好的重用你。” 柳惜见道:“公主是要我给你盗龙首刀吗?” 车怀素又是一笑,道:“不错,很聪明啊。” 柳惜见“哼”地一声,说道:“你做梦!”车怀素也不生怒,慢条斯理道:“我听说你师父师娘待你很好,把庄上许多事都交给你管了是不是?” 柳惜见道:“是啊。在小郑国的时候,我和爹爹没吃没喝,到了万古山庄,别人有的我都有,还有那么多待我极好的师兄师姐,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回到小郑国去,更加不会背叛我师父师娘!” 车怀素哈哈大笑,半晌才说道:“是么,那你是想化成一堆白骨了?” 柳惜见道:“谁最后不是化为一堆白骨呢?公主你不是吗?你的父皇、皇兄不是吗?” 车怀素敛笑不语,沉思良久,正欲再说,梅渡言却道:“船家,你醒了。”他这话音不小,便是有意让车怀素和柳惜见两人听到。 车怀素回到船舱去,那船家迷迷糊糊,精神略复后,车怀素便让他靠岸歇息,那船家向来听主顾吩咐行事,将船停了在岸边。车怀素趁船家不留意,点了他昏睡穴,又再来劝说柳惜见。柳惜见仍是不答应,纠缠了半夜无果,车怀素方闭口,到了船舱中盘膝打坐。白珍已偎依着梅渡言睡着了。柳惜见才从昏迷中转醒,却不想再睡,倚船桅望着天幕的寒星,暗思取解药的法子。但河风吹得浪水一阵一阵拍打在船身上,柳惜见又才知自己服了“销肌丸”这样的毒药,心绪甚坏,被那水声搅得越发烦躁,忍不住重重拍了一下船舷。 白珍和梅渡言被这声音扰醒,白珍见柳惜见一人独坐在外,起身走到她身边,道:“柳姑娘,你不睡一会儿么?” 柳惜见道:“我不想睡?”她顿了顿,问白珍道:“白姑娘,车怀素她真给我吃了毒药了?” 白珍道:“是。” 梅渡言也走出舱来,道:“你吃了,珍儿也吃了。” 柳惜见望回白珍,道:“她也给你吃了‘销肌丸’?” 白珍低低应了一声,柳惜见看向梅渡言,问道:“那你呢?” 梅渡言道:“我没吃。” 柳惜见一手扶上船桅,道:“你师父是要用白姑娘威胁你为她做事吧?” 梅渡言不答,柳惜见在黑夜中也见不到他脸色,却听见他轻轻叹息一声,如此一来,她便知自己所想不错。 车怀素在船舱中将他三人的说话全听在耳中,却没加理会。 捱到了天明,车怀素叫船家熬了些粥给各人吃了,便在要开船之时,众人忽听身后传来一人声道:“车怀素,把咱们惜见留下!”声若雷霆,震得各人耳膜微痛,白珍更是直接用双手捂住耳朵。 柳惜见认得那是鹿关秋的声音,忙回身喊道:“太师叔。”一回身,只见一艘小船离了自己坐船五六丈远,一白发老者伫立船头,威风凛凛,正是鹿关秋。他身后还有五个年轻弟子,人人持剑而立。 车怀素站立在船舱之外,高声喊道:“是万古山庄的鹿英雄吗?” 鹿关秋道:“正是,柳惜见是我万古山庄弟子,车女侠将她带走,这是何意?” 车怀素道:“何意?我要常庄主善待我徒弟飞琼,自然,只要他肯放了飞琼,我便也放了柳惜见。” 鹿关秋道:“车飞琼意欲盗取万古山庄圣物,罪不容赦,庄主留她一命,让她在万古山庄度过余生,已是宽宏大量,车女侠该懂江湖规矩。” 车怀素道:“我只知道,常泽扣押我徒弟,也是罪过,我把她徒弟抓了,惩治惩治他,让他不要太小瞧人!” 鹿关秋脸一板,道:“这么说,车女侠是不肯放了我徒孙了?” 车怀素道:“鹿英雄,眼下可是你这个小徒孙离不得我了,我给她服了‘枯骨散’,只要七天不服解药,那她就会全身溃烂,不出两日,变成一堆白骨。你们要想让她死,尽管把她带回去。” 鹿关秋一听,惊怒交加,双眼移去望柳惜见。 车怀素得意洋洋道:“鹿英雄,你回去叫常庄主放了我徒弟,我也必定叫柳惜见安安康康回去。” 鹿关秋也不回头,低声同身后的弟子们道:“我找老贼婆抢解药,你们救惜见。” 第135章 河上争较 车怀素在另一头虽听不清鹿关秋说些什么,但见他身子微微向前倾斜,便知他要动手,当下也凝神备战。 鹿关秋却未直进抢攻,当下反是开声问柳惜见道:“惜见,你可还有哪里被他们伤了。” 柳惜见道:“没有。”她话音甫毕,鹿关秋便拔了剑,将剑鞘飞掷向前,自己凌空跃上,借着剑鞘前行之时在上借力,展开轻功向车怀素急攻过去。余下的弟子无鹿关秋那般的功力,为首的弟子踢起甲板上的一支长竹篙,那竹篙直起朝前飞去,各人一一纵上,展开轻身功夫乘驾竹篙渡河救人。 梅渡言见万古山庄众人来攻,忙将白珍护在身后,那船家已吓得腿软,退到船尾去。 鹿关秋落身在车怀素的船上,船身竟无半点晃动,车怀素暗吃了一惊,心道:“这老头倒是我小看了他。”念头才转完,鹿关秋便将长剑递到她身前。 车怀素将身一让,从两只宽袖中飞出似蛛网样的两只银罩,对准了鹿关秋网去。柳惜见一看那两只银罩,竟便像是展泉山手上的“千千结”,暗暗称奇。她知眼下唯有拿住车怀素,方能解自己身上之毒,而此时又有众同门在场,正是攻克车怀素的大好时机,当即也向车怀素攻去。只是她的佩剑在昏迷时掉落,遗在了万古山庄,这时没有兵刃,只能空手相助鹿关秋。 待余下的五个弟子也登上了船,一使双刀的弟子便抛了一把刀给柳惜见。柳惜见伸手接过那刀,有了兵刃增助,更加得心应手,与众师兄弟一起从旁相助鹿关秋。 鹿关秋此前虽命众人救柳惜见,但此时柳惜见无碍,反是为鹿关秋助阵,众人便生了与柳惜见一样的心思,制住了车怀素后再取解药,因此一起围攻车怀素。 车怀素武功虽强,却遇上了比己略胜的一筹的鹿关秋,他这身旁又有五个年轻弟子相助,这一路斗下来,车怀素便不免左支右绌。 只是人一多,稍一动身,将力带偏,船身便摇晃起来,众人施展不开。那车怀素却知如此情形下敌人也无地利,倒是受了限制,于己对敌反是有利。当下趁船身摇晃有人身子不稳之际,起身飞踢出两脚,将两个万古山庄弟子踢下水去。且幸鹿关秋打听得车怀素走水路后,所挑的弟子都是会游水的,这两个弟子并无覆溺之危。 梅渡言本就受了车怀素挟制,这时众人围攻车怀素,他迟疑一阵,终究没上前相助师父。 鹿关秋看本门弟子落水,本想将车怀素引到岸上较量,可车怀素不移不动,鹿关秋半点法子也无。最后只能出招抢攻,逼得车怀素退到船头边缘,叫她无趋避处,自行上岸。 车怀素岂会不明白鹿关秋用意,看着鹿关秋连连进招,而自己身后再无方寸立脚之地,将足一顿,飞跃众人头上,跃到了船身的蓬顶之上。 这一下实出鹿关秋意料之外,他未加多思,当即也跃上船蓬,一剑劈向车怀素面门。车怀素侧身一闪,见前面有个万古山庄弟子也挺剑纵向船蓬上来,当即撒开那蛛丝模样的白网向那弟子罩去,那弟子用剑一挑,挡住网丝铺罩,自己在船蓬上借力,避过车怀素撒来的白丝网,不过他的剑却被车怀素的丝网裹扯了去。 车怀素还了鹿关秋的一记攻招,又将白丝网向柳惜见撒来,柳惜见曾见过“千千结”的厉害,在那白丝网向自己铺下时,脑中灵光乍现,使出摩冰掌,寒气骤降,此时又是河上,水气丰盈,她掌中寒气一出,即将车怀素的白丝网凝成一块薄冰。她再横足一踢,将白丝网踢下河去。 车怀素一惊,且喜她手中牵的有白丝网的另一端,扬手一扯,将白丝网拉出水来。只是那网凝成了冰,一时缩转不回来,她只得弃在甲板上不用。便在车怀素分心护自己的兵刃时,鹿关秋长剑一抖,刺上车怀素右肩。车怀素想要闪避,已是不及。 梅渡言终究不忍心看师父伤在他人之手,忙抽剑跃上,刺向鹿关秋双目。他这一攻,去的甚速,鹿关秋回剑自救,车怀素之危得解。她肩上被鹿关秋刺出一处浅浅的伤口,正自流血,也不顾了,却淡淡道:“哼,臭小子,算你有良心。”她这话是对梅渡言所发。 梅渡言道:“师父,你给柳姑娘解药,放了她走吧。” 车怀素横了梅渡言一眼,适才柳惜见毁她兵刃,这气还未消,鹿关秋又刺了她一剑,是更激得她怨怒。梅渡言却在这当头给她心怨之人求情,车怀素忍不住气恼,一脚将梅渡言踢下河去。 梅渡言不防师父会突然发难,一点没防备,顺势便跌下河去。白珍一声尖叫,跑到船边去。柳惜见怕梅渡言不会游水,瞥眼见船家煮饭的竹砧板放在甲板上,忙将那竹砧板掷往河上,纵身出去提起梅渡言身子,再踏了竹砧板借力,跃回船上。 车怀素瞧柳惜见行若飘风,几乎难见其影,大为惊赏,心道:“飞琼若是能达她这境界,我又何须多操心。”她一面思想一面与鹿关秋过招,三招后再被鹿关秋剑锋扫到手背。 梅渡言适才跌落河时双足已没入水中,鞋袜全湿,被柳惜见带回船上时惊惧未定,竟忘了和柳惜见道一声谢。他看柳惜见将自己带到船上后,便即从后去攻师父,心神静复后也不知帮哪一头好。 车怀素攻不下鹿关秋,柳惜见及万古山庄弟子不时从旁袭扰,眼看是难以取胜,她心念急转,不多时便有了脱身之法。一纵下了船蓬,以那结了冰的白丝网荡开一万古山庄弟子的来剑,提住他领口便向鹿关秋掷去。 鹿关秋看被她扔来的是本门弟子,伸手接抱过来,便在此时,车怀素长袖一甩,一股白尘末随之扑面而来,鹿关秋记起柳惜见昨日被迷晕的情景,知那尘末不是善物,当即纵跳至另一地去。 车怀素飞起一脚,本想再踢万古山庄的一个弟子去击鹿关秋。可万古山庄弟子究竟不是轻易等闲人,避过了她飞踢后便用刀向她大腿上砍来。车怀素忙收回腿后跃,略一思索,翻身向后,到船尾提了那船家,掷向对面的一众万古山庄弟子。 那船家吓得哇哇大叫,柳惜见其时身处船中央,夹在万古山庄人与车怀素中间,看船家身子猛飞出去,伸手去抓住他后领,将他提放在甲板上。便在此时,忽听得对面的师兄弟急喊“小心”,柳惜见听身后有风扑来,情知不妙,偏此时处身的地方是在船蓬边上,没可躲避处,只得纵身上跃,凌空避让。她也是错乱中用错了法儿,这一避还是没能躲开身后之物。 原来此时向柳惜见袭去的并非什么小暗器,而是车怀素手中的白丝网。柳惜见去抓船家时,正背对着车怀素。车怀素有意将柳惜见一起擒走,便撒出那白丝往向柳惜见牢笼去。柳惜见听师兄弟们示警,一纵起身,若是寻常的暗器,她这一纵跃必能躲了过去。可偏偏车怀素撒来的是张可伸可缩的柔丝网,柳惜见上行,车怀素只稍加使劲,将那白丝网扩张个几尺,便擒住了柳惜见。柳惜见被困在白丝网中,车怀素往回一拉,连人带网提回了手中。 鹿关秋见柳惜见被车怀素擒住,放下手中的弟子,便欲上前再斗。车怀素目下只想脱身,一掌拍断了船桅,拨这断桅横打向船头,阻住鹿关秋一干人,自己则提了柳惜见便向岸边奔去。 鹿关秋见车怀素打了断桅过来,一掌将桅木劈断,便上岸追寻车怀素。可那一处地方山石突出,车怀素拐了几次便不见了踪影。鹿关秋带着几个弟子寻了一阵不见踪迹,只好回到船上去。几人回去时,见梅渡言与白珍也已不在船上,感叹了一番便重新计议救人之略。 车怀素擒了柳惜见后便封住她穴道,柳惜见动弹不得又不能出声,适才车怀素带她上了崖边的一块颓岩之后藏身,鹿关秋只在地面上搜寻,对头顶之上只用双目一扫,没亲身上崖来搜索,这便没找到车怀素和柳惜见。 鹿关秋等驾船离去后,车怀素仍不现身,柳惜见被网紧在条条白丝里,手脚俱被挤塞成一团,难受至极。再等了一阵,忽听下方传来一女子的声音道:“梅大哥,咱们去哪里?”说话之人乃是白珍。 梅渡言道:“去找师父,你中了‘枯骨散’的毒,要服解药才行。” 白珍道:“可师父会给嘛?” 梅渡言道:“我去求她。” 白珍道:“梅大哥,你也是她的徒弟,怎么她对你这样心狠。”梅渡言苦笑不答。柳惜见却也大有疑问,听得身旁的车怀素冷笑一声,道:“渡言,你怎不和你情人说说,我为何要这般对你?这般对她?” 梅、白二人仰头一望,见车怀素提了柳惜见立身在一方偏崖之上。 梅渡言道:“师父你在这。” 车怀素道:“我要把你们两个小崽子一起带走,自然得等着你们。”说话间,车怀素已提了柳惜见从崖石上跃下地来。 梅渡言携了白珍后退两步,车怀素笑道:“怎么,怕我伤她吗?” 梅渡言道:“不是的,师父,弟子是怕这地方太小,不够咱们三个站。” 车怀素用眼梢扫向梅渡言,说道:“我是看你在你师妹被困时还会去救她,总算没全忘了同门情分,这才没惩治你,不然,早把你扔进河里喂鱼了。” 白珍道:“前辈如此作践人命,怪不得多年不能成事。” 梅渡言只恐白珍惹恼了车怀素,忙将她拉到自己身后,车怀素果然竖眉嗔目,向白珍瞪去。柳惜见在网袋中听见白珍言语,心道:“白姑娘说的好!” 梅渡言道:“师父,咱们不是还有事情要料理吗?快些赶路吧。” 车怀素“哼”地一声,道:“小妞嘴还挺厉害。”言罢,提了柳惜见前行,梅渡言牵了白珍手跟随在她身后,心中兀自惴惴。 第136章 花钱买命 车怀素领着梅渡言几人到了一处市镇,才将柳惜见放下,替她解了穴。柳惜见因要从车怀素身上取解药,也不急着逃了,便一路跟着车怀素等人南下。本想在途中寻机拿解药,但车怀素武功既强,防心又重,拿解药之事几次落空。 她身上剑伤尚未痊愈,但好在还记得宫唯给她开的方子,路上开了药方请梅渡言给自己抓药,在投店时便将药煎了喝下。路上饮食一应由梅渡言料理,柳惜见更乐得清闲自在。各人无事时也不多说一句话,一路倒也算得相安无事。 过了两日到了一叫飞花镇的地方,几人找了一家酒肆用饭。才动筷不多时,柳惜见、梅渡言、车怀素几个会武的便知觉身周有好几双眼睛在盯着。各人只当做不见,仍是埋头用饭。待用完饭,付了账出店去,一伙人仍旧跟了出来。 梅渡言回望几眼,看立马有人低头住步,心中一动,携了白珍手行近车怀素身旁,道:“师父这些人讨厌得很,要不要弟子打发了他们?” 车怀素淡淡道:“那也好,只是问明白了他们是要做什么再动手。” 梅渡言道:“是。” 当下四人走到偏僻无人的深林处,却闻得身后随来的人越来越多。梅渡言等一站定不动,登时便有窣窣落落的脚步声近来,身后各人渐渐现出身形。 梅渡言持剑立在众人之前,略一清点,来人竟有二十三四之众。柳惜见看着身后的尾巴着实不少,恐梅渡言对付不过来,也凝神细观,只等助阵。 那二十余人将梅渡言一干人围住,当中一穿着褐色麻衣的汉子出了来,抱拳说道:“这位少侠,老夫人,你们把柳惜见留下,便可走了。” 他此语梅渡言等都是没料想到的,梅渡言回头瞧了瞧柳惜见,又转过身去,道:“你们找柳姑娘做什么?” 那褐衣汉子道:“这不干少侠的事。” 车怀素笑道:“小柳姑娘,没想到你还是个抢手的香饽饽。”柳惜见冷笑道:“等我烂成一堆白骨,便不抢手了。” 梅渡言问道:“诸位,柳姑娘与咱们同路,你们因何找她,与咱们说明白了,咱们方能让她出来和你们相谈。” 那褐衣汉子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可不要管闲事。” 柳惜见道:“咱们这谁是柳惜见哪,你们眼瞎么,上这来找柳惜见!” 那褐衣汉子指着柳惜见道:“柳姑娘,你藏在别人背后当咱们看不见么,还这样叫嚷。” 柳惜见走出,与梅渡言并肩而立,道:“你们是谁呀,我可都不认得,找我作甚?” 那褐衣汉子道:“有人花钱买你的脑袋。” 柳惜见挑眉问道:“谁?” 褐衣汉子道:“这个嘛,可不能说。” 柳惜见笑道:“那你们找上我,真是万分对不住了。”语音未歇,人已如烟奔散到了褐衣汉子眼前。褐衣汉子被柳惜见这恍如鬼魅的身形一吓,后退两步。谁知自己退到哪儿,柳惜见便跟到哪儿,褐衣汉子就着手上一对子午鸳鸯钺向柳惜见攻来。他出招甚奇,若不是柳惜见闪躲的奇巧也真被他伤到。 那褐衣汉子招式奇诡,他手上的子午鸳鸯钺更是锋锐,过空而来只听得劈风声“呼呼”响起。柳惜见与他过了十余招,方才找到他招式中破绽,使出一招“空穴来风”,击中他左肋。那褐衣汉子左肋断了两根,登时泄了力气,坐倒地上。柳惜见踢开他手中的兵刃,四面人一齐围将上来。 梅渡言本想将自己长剑抛让与柳惜见对敌,车怀素却道:“别急,瞧瞧这丫头有多大能耐。”梅渡言只又得将剑收回。各人只见柳惜见在人丛中窜高伏低,踢抓掌劈。七八个人围攻她,不一时便被她击翻在地,再有人围上时,柳惜见从一使折扇的青年公子手中夺走了他折扇,便用那折扇做兵刃与众周旋。这时柳惜见身法更快,只见她手中一把折扇翻飞,袭左攻右,上旋流下,一个个围攻她的人不知怎地便被除倒了跌地。 这拨人甚是顽强,常常是被撂倒了重又起来围住柳惜见。柳惜见看他们紧紧纠缠,知道只有下个重手威胁一二方能将其喝退。正逢一人提了砍刀当头劈来,柳惜见身子微侧,右手探出,扣住那人手上脉门,一把从他手上夺下刀来,转过刀柄拿稳,在那人右腕处一砍,断了他一只右手。那人一声惨呼,余人看他右手血如泉涌,一时怔住。 柳惜见厉声喝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众敌面面相觑,一人喉头咽了一下,看看左右同伴,大吼一声:“上!”他虽号令众人,自己却不敢上前,但人众中有几个憨直的还真被他调动,口中大叫着向柳惜见攻来,几个心思精深的在后观望。只见白光一闪,随后闻听几声哀嚎,便见近前去的同伴人人弓腰,两手相握。再一细看,各人不由得变色,原来去攻柳惜见的个个被她削下几根手指,地面的枯枝落叶上血迹斑斑。 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兀自不服,横腿飞扫向柳惜见。柳惜见翻身腾跃,将手中一把刀直插往那汉子腿上。闻得那汉子长呼惨叫,又见血光涌流中他侧翻在地,这会儿众人再不敢上前了。 柳惜见合上手中折扇,左手收在腰腹前,右肘支在左手上,右手拿着折扇轻轻击着肩头,笑视众人。 众人被她看得心底发毛,有人便道:“你……你……你待怎地?” 柳惜见冷冷一笑,道:“我待怎地?” 树隙间漏下几丝日色,此时正照射在柳惜见脸上,众人眼前本是一张娇媚明艳的美人面,却不觉悦目,人人栗栗危惧。 柳惜见斜睨众人,道:“我方才问的话你们忘了吗?” 众人互瞧,一胆子大的询问道:“姑娘你问了什么话?” 柳惜见道:“诸位记性可不怎么好啊,我方才不是问了,是谁派你们来的?是谁想要我的脑袋么?” 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半晌,才有人道:“姑娘见谅,咱们有规矩,不能泄了雇主的阴私。” 柳惜见眉头微蹙,将折扇从肩头拿下,道:“那便对不住了,我的规矩是,不识好歹的,不留!”一言甫毕,众人见她身影微动,已到了适才同他说话的那汉子身前,用扇头抵住那汉子咽喉。 各人一惊,均没想到她身子动得这般快法。柳惜见道:“姑娘好好问你们话不答,那也怪不得我了!”言罢,将扇头往前再送寸许,那人喉骨碎裂,倒地打滚,一时却没死去。众人向柳惜见瞧来,又怒又怕。 柳惜见眼光一扫,见人众中有一十四五岁的少年。她手将折扇转了两转,便打向那少年的头上,那少年吓得抱头,忽就大声道:“是金家的少侠们!” 柳惜见一惊,停手不动,但随即想到是金家人要杀自己那也说得通,问道:“金家的哪些少侠?” 那少年身上打颤,结结巴巴道:“有三个,一个姓金的,一个姓孟的,还有一个姓杨的。” 柳惜见略一寻思,已想到了是哪几个,问道:“姓金的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道:“我只听大哥叫他金公子,不知他叫什么名字。” 柳惜见笑道:“那姓孟的是个美貌姑娘吧?” 那少年连连称是,柳惜见又道:“姓杨的随身带着把鬼头刀?” 那少年道:“不是,他带着一把剑。” 那少年这样一说,柳惜见想自己所猜多半不错,金家那三人多半就是金化机、孟诗、杨斌三人。那日金家到万古山庄来,柳惜见看金家弟子中除了杨斌外还有另一个姓杨的弟子,那弟子使把鬼头刀,她适才问那少年姓杨之人的兵刃,便断出了花钱买凶的是哪个杨姓弟子。 她思疑片刻,问道:“金家的这三个人什么时候雇你们的?你们又是什么时候找到我的?如何找到我的?” 那少年道:“他们三个两天前到了咱们寨子里……”他说到这,旁边一老者咳嗽两声,柳惜见瞅了那老者一眼,那少年也不再答话,柳惜见道:“小兄弟,你不用怕,接着说。” 那少年迟疑不语,柳惜见道:“我这扇子可就……”说着,用扇子敲了敲那少年脑门。少年立马道:“他们两天前带了许多金银来找咱们,要咱们来杀你,你在这一带的消息是他们告诉咱们的。” 柳惜见微微颔首,道:“那你们怎会知道我便是柳惜见,从前见过我么?” 那少年道:“他们有你的画像,后来给了咱们,咱们照着画了好多张,便知道你是什么样子。” 柳惜见道:“我的画像你们还带得有吗?” 那少年道:“有。” 柳惜见道:“给我。” 那少年伸手入怀,拿出一张邹作一团的纸来,他正欲拉展开,柳惜见已抢了过去,打开一看,见上面画的果是自己,将那画像撕了扔在地上,又道:“他们花了多少钱买我的人头哪?” 那少年道:“三十万两银子。” 柳惜见噗嗤一笑,心道:“他们金家几十个人,金起陆用五十万两银子买他们的命,我一个人便三十万两银子,可比金家人值钱多了。” 各人不知她因何发笑,又互各瞧瞧同伴。柳惜见一手搭上那少年肩头,问道:“小兄弟,我的命好拿的吗?” 那少年哭道:“不好拿。” 柳惜见大笑道:“我觉着,你们的命倒是好拿呢。”各人听了她这话,戒心又重了,人人紧盯了她动作。 柳惜见用扇头戳了戳那少年的脑袋,说道:“行了,去告诉金家人,要我性命,自己来,我柳惜见瞧不起他们这畏畏缩缩的乌龟做派!”众人微松一口气。 第137章 所托非人(一) 柳惜见将手中折扇慢慢打开,见扇面上绘着一株瘦梅,旁题了“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两句诗。柳惜见冷笑一声,合上了手中折扇摇动,道:“这扇子是谁的去了?” 一人从人丛中出来,道:“是在下的。” 柳惜见向他打量去,见他是个文士打扮,穿了身青袍,衣履比别人鲜洁些。柳惜见道:“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那人道:“在下无名之辈,名姓不足说道。” 柳惜见道:“你不说,便以为我不知道吗?。”她一面说话一面把弄那折扇,又道:“既甘愿被春风吹作雪,你何苦又上南陌来,若有洁志,早寻一深山秀川隐了吧,何必多招惹俗事。” 那青袍人脸上一红,柳惜见将折扇递与他,青袍人伸手来接,柳惜见道:“我在这上面下了‘贵妃醉舞’的毒,你敢要吗?” 青袍人手后缩一截,柳惜见笑了笑,轻轻按松扇柄的机括,用衣袖垫着,从扇头的骨扇处倒出五根细细的长针来,将那针收了在袖袋里,扬手将折扇往前一送,各人看那折扇急急前飞出去,直插入众人身后一棵树的树干之中。那树干甚是粗壮,折扇直没入内,只露出寸许一个小孔。 众人心内惶惶,看了看树干,又回头来看看柳惜见。那青袍人更是惊愕惶然,满脸戒备之色。柳惜见道:“柳先生,我们还是本家呢。” 青袍人微微吃了一惊,他先还以为柳惜见说什么认得自己的言辞是假,没想到柳惜见竟真道出了自己姓氏,青袍人复定心神后,道:“姑娘你真认得我。” 柳惜见笑道:“柳子慕,江湖人称‘青靥书生’。”柳子慕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柳惜见扫了余人一眼,道:“诸位回去转告姚寨主,柳惜见改日再上方阳寨拜访他。” 众人暗自心惊,不知柳惜见如何知道了自己一干人的来路。柳惜见见了众人神情,淡淡一笑,道:“金家雇的人不止你们一路吧。”众人不答,柳惜见又道:“回去与你们那些同道伙伴说,头次来寻我麻烦的,我剁剁手指也便完事了,要是往后还敢第二次来,我一个个把他们脑袋都砍了!”说罢,扬长而去。 车怀素等也随了柳惜见走出那片林子,半道上,车怀素道:“柳姑娘好大的威风啊。” 柳惜见道:“我也只能在这些无能之辈面前逞逞威风了。” 白珍问道:“柳姑娘,方才那些又是啸聚山林的强人吗?” 柳惜见道:“是啊。”原来适才她从一人手中夺过刀来时,见那人手臂外有一刺青,形类蜘蛛,她认得那是方阳寨的标识,这才知晓那伙人身份。 梅渡言道:“柳姑娘,是金家人要来和你为难,那你可就险了。”他早已听说柳惜见在洛水镇与金家结怨的始末,念着她曾帮过自己与白珍的一份情,心中还是为她担忧的。 柳惜见道:“他们连见都不敢与我一见,如何会有险呢。” 梅渡言道:“姑娘想的也太简单,金家花钱买你的命,来同你寻麻烦的人必定多,你便是功夫再好,也难应付得完呀。” 柳惜见道:“能应付多少便应付多少。” 车怀素道:“你可别连累了咱们。” 柳惜见道:“你给了我解药,我离你们远远的,绝连累不到你们。” 车怀素道:“你算盘打得倒响。”柳惜见道:“你不给那也罢了,车怀素抓在手里的人要是被别人伤了去,那您老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车怀素一笑不答,往后两日,他四人身后不时还会有眼睛盯着,但总不再敢明目张胆的出来叫嚣,安生许多。这日车怀素又转走水路。柳惜见看梅渡言从早起神色便不大对,总是郁郁,面对白珍也是强颜欢笑,心知他有了事,只不好开口问。 到得傍晚,一行人到了一叫河沟的镇上,梅渡言与车怀素说了几句话,车怀素便上岸去。过不一会儿,梅渡言又叫了白珍去买酒食。柳惜见坐在船尾,看着天边的几缕飞云发呆,听得梅渡言走来,问道:“梅少侠,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梅渡言思想片刻,将双膝一屈,跪下地来。柳惜见吃了一惊,走去扶他,但梅渡言并不起身,柳惜见道:“你这是做什么?” 梅渡言道:“柳姑娘,梅某有一事相求。” 柳惜见道:“那你也起来说话,不然我不答应!” 梅渡言这才站起,说道:“姑娘,过了今夜,你和珍儿得了‘枯骨散’的解药后,我想求你将珍儿送到龚夫人和展大侠那里。还求姑娘看在先父的面上,往后多多照拂于她。”柳惜见听他这是在安排后事,问道:“你要做什么?” 梅渡言道:“这姑娘你就不要管了,‘枯骨散’的解药我会给你和珍儿拿来的,只求你明日将珍儿带回晋安,让她与龚夫人他们汇合。” 柳惜见道:“那你呢?你把事情说明白了。”梅渡言不答,径自走到船头去。柳惜见侧头寻思片刻,跟了上去,问道:“车怀素用白珍来威胁你是不是?” 梅渡言道:“这些你不必知道。” 柳惜见着急起来,说道:“咱们这有两个人,两个脑袋,你有什么事说出来,咱们一同商议计较。我便是没法子,心里也有个底,好见机行事呀。你一声不吭便要我带白姑娘走,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会走吗,她往后余生会安乐吗?” 梅渡言似感动容,神色踌躇,最终却还是道:“这与你无干,多说只会连累了你。” 柳惜见气急,正欲开口再说话,却见车怀素已远远的过来,只好忍住了不言语,坐回船舱中。 车怀素一登船便道:“方才你们说什么呢,我一来你们便散开。” 梅渡言道:“师父,柳姑娘问我那‘枯骨散’发作有什么症状?” 车怀素略略点头,道:“是啊,你服了‘枯骨散’已是第六日了,若是身子骨不好,该有知觉了。” 柳惜见问道:“什么知觉?” 车怀素拉起柳惜见手来,卷起她衣袖瞧了瞧她手臂上肌肤,道:“你身上的毒倒还没发作,不过最晚也就是明日了。” 柳惜见心中也有几分骇然,道:“是明日我的皮肉便会溃烂吗?” 车怀素长眉一扬,道:“怎么,怕了?” 柳惜见不言,车怀素又道:“你放心,不会那么快的,我命人改了这药,不会烂的那样快,但会叫你生不如死。” 柳惜见打了个寒颤,看着车怀素得意大笑。 不多时,白珍提了酒肉饭食回来,梅渡言自拿去摆好,叫车怀素与柳惜见一同去吃,车怀素道:“你们吃吧,我一会儿还要回岸上去。” 梅渡言道:“师父,你还要上岸去吗?” 车怀素道:“是啊,我明天一早再回来,你们几个吃吧。”她说完便离船上岸去了。 柳惜见看梅渡言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神色,微觉奇怪,一面用饭一面思索。正思想间,梅渡言提起桌上茶壶,却磕了一下自己饭碗,将那碗碰掉下桌来,白米饭落在甲板之上,白生生一片。白珍要起身帮梅渡言收拾,他已抢先一步捡拾碎砾。收拾起来,梅渡言连着车怀素那碗饭一起端了在手,说道:“师父不在,我把她这份也一起端走吧。”言罢,便一齐拿离了小桌,也不知他将那两只碗拿去了何处,后只见他重拿了一只碗来盛饭。 柳惜见瞧在眼里,心思一阵,情知梅渡言已存了与车怀素玉石俱焚之心,暗自想起法儿来。 夜间,梅渡言和白珍如往常一样,一同在船尾坐着谈天。柳惜见则和船家在船头闲话,听船家说跑船的趣事。到了亥时,各自便去睡了。 次日众人起身之时,车怀素已回到了船上。只是河上生了浓雾,遮物障目,视前不明,一时不得起行,便又只能滞留于渡口。 柳惜见一早起来,便觉身上发痒,不时用手抓挠。渐至后来,竟觉坐不住,只是在人前怕羞,只敢抓挠手臂等处。她初时只以为是寻常发痒,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一看自己手臂上大片通红,蓦地里想起昨日车怀素的话,忙找她问道:“‘销肌丸’的毒发作是什么症状? 车怀素慢悠悠说道:“身上痒了是不是?” 柳惜见不禁来了气,道:“这就是吗?毒发之症?” 车怀素道:“不错,今日痒,往后的三日你的皮肉便会红得像血一般,还伴着裂肤之痛,再过一日,你身上便会发烂生蛆。柳姑娘,恭喜你早偿这埋尸之痛。”说着,得意大笑。 柳惜见听说这痛痒是毒发带来的,一时倒不怕了,面上渐转宁和。车怀素微感奇异,道:“你不怕吗?” 柳惜见道:“我怕你徒弟死在万古山庄。” 车怀素一怔,知她是用车飞琼向自己要挟,道:“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此时,白珍探头出船舱来,道:“柳姑娘,你进来,用酒擦一下会好些的。”柳惜见听了白珍话,随白珍进了船舱去,由她帮着拿酒擦拭身上肌肤。原来白珍昨夜便已发痒,梅渡言知酒可暂能帮着止痒,便让白珍用酒搽抹身上痛痒之处。 用白酒涂抹过后,柳惜见果觉爽利许多,看白珍静静收拾桌上的棉花、酒碗等物,问道:“白姑娘,我那夜掐住你咽喉,威胁梅大哥,你不怪我吗,怎地还来帮我?” 白珍抬眸瞧了瞧柳惜见,道:“我怪过你的,不过后来梅大哥他也打了你,我便不怪你了。梅大哥和高大哥还说,是你想法子救了我出来的,你对我是好多过不好,我也不想怪你了。” 柳惜见道:“白姑娘,你是瞧别人受的痛苦大了,便不忍心了是不是?” 白珍手顿了顿,想自己却曾如柳惜见说的这般,隔了片刻,说道:“别人受苦,我总不能拍手叫好吧。” 柳惜见道:“白姑娘,心地仁善不是坏事,但也要分人的,有的人你待他很好,他却反过来要害你。你日后救人助人,可要小心。” 白珍放下手中物事,将头一偏,笑道:“那柳姑娘,我眼下是不该帮你喽。” 柳惜见也笑道:“该不该不知道,可你已帮了,再反悔可迟了。”她站起身来道:“白姑娘,或许你不该帮我,可是方才,还是要多谢你。” 白珍笑着低下头去,柳惜见看她笑颜如花,一时竟呆了。 第138章 所托非人(二) 柳惜见出得船舱来,只觉凉风袭人。瞧着冷雾溟蒙,心境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正在船头站着,车怀素走了过来,说道:“用酒止不住这毒发作的痛痒的,这一时好了,下一时又会痒起来。” 柳惜见道:“车前辈,你老这么吓唬我,到底是什么用心?” 车怀素道:“这药真是这样的,我可没有吓唬你。” 柳惜见自思一阵,道:“你是要我求你,求你给我解药?”车怀素道:“你不该求我吗?” 柳惜见笑道:“太祖皇帝的子孙果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太祖推仁,太宗推礼,世宗成宗爱民养德,如今郑朝虽灭,但你仍享公主之尊,受人尊奉。可是先人的德行端贵是半点也无了,如今只能从我这身中毒症之人身上寻得一二分快意。亡国亡家,先瞧气象人意,我看公主骨子里已无了矜贵仁德,为尊者尚且如此,可见小郑国的气数是将尽了。” 车怀素闻言大怒,只如被海水风涛啸卷来,抬手便扇了柳惜见一耳光。柳惜见未曾防备她会掌打自己,待知觉时躲避已是不及。车怀素那一掌打得甚重,柳惜见挨了一掌后只觉耳中嗡嗡响着,她也非逆来顺受之人,挨了车怀素一耳光后,扬手也是一掌打向车怀素。车怀素此时尚未从讥讽中安定下来,心神惧动,也没避开柳惜见回掌打来。 二人各受了对方一掌,余怒未消,互各瞪视。梅渡言听见她二人争闹的动静,从船的另一头过来,道:“师父,柳姑娘,旁边还有船家看着呢,咱们不吵了。” 车怀素缓缓走上岸去,柳惜见摸着半边红肿的脸颊在原处立了半晌,便看船家做饭去了。不一时,白珍拿了一包白白的晶末出来,道:“船家,你今早买的盐落在舱里了。”船家正看着锅,柳惜见代他将那盐拿了过去,却一时失稳,撒了一大把在自己衣袖里。她才要把那盐递给船家,梅渡言便略带惶急的出了来,道:“珍儿,你是从舱里拿的吗?” 白珍道:“是啊,在舱里的小竹凳旁边。” 梅渡言笑道:“哦,那是你身上痒我拿来给你调药的,还要用呢。”说着,便上前来要从柳惜见手上拿回那包盐,柳惜见将盐还给梅渡言。白珍又道:“梅大哥,那你要调药便调两个人的吧,柳姑娘的毒也发作了。” 梅渡言笑着答应了一声,柳惜见看他神色不大自然,暗暗生疑。去了无人之处,将落在自己袖子里的盐粒抖落出来,用手绢包好装入怀里。在船上坐了一阵,便说自己的伤药用完了,要上岸去抓药。她身上“销肌丸”的毒未解,车怀素也不怕她逃,任她去了。 到了街市上,柳惜见寻了一间药铺,将那白晶粒给铺中大夫瞧了,大夫拿着那晶粒看了看,又放到鼻端嗅了嗅,拿了两粒放在口中一尝,神色微变,连忙吐出,捧了旁边的茶水漱口,这才同柳惜见道:“姑娘,这东西可不能乱用,这是砒霜啊。” 柳惜见一怔,看了看手绢上的白晶粒,说道:“是了,我家少夫人昨儿见到家里的小姨娘鬼鬼祟祟往她的补药里放这个东西,便让我去将小姨娘手里的这包东西偷了来,咱们在家琢磨不出这是什么东西,少夫人不放心,让我拿到药铺来问问。” 那大夫道:“那你们可要小心,别让人给害了。” 柳惜见点点头,道:“大夫,咱们是要小心的,但人心难防,能不能指点一些解毒的药方。”大夫当即给柳惜见开列药方,柳惜见便在那屋中抓了药,又抓了治自己剑伤的两副药。出了那药铺后,柳惜见左思右想,猜度梅渡言要给车怀素下毒。她在街市上徘徊一阵,想到个法子,不住犹疑。终还是下定了心,又进了另一间药铺,以杀鼠虫为名,买了一小包砒霜放在怀里。 出了那药铺不远,柳惜见便觉身后有人跟着,暗想道:“来的正是时候。”她提了药急行,来到一处河滩上停住。回望身后,见两人远远跟着,似是漫不经心,眼光却不时向自己瞧来。 柳惜见暗觉好笑,踢起地上两粒石子向那两人击去,她击石手法要妙,那两人武功又甚低微,均不是她敌手,这一击掷,便伤中了那两人膝盖,只听见那两人一声痛呼,便即跪地。 柳惜见走近了去,问那两人道:“谁派你们来的?” 那两人中生得高些的那人道:“你……你要杀便杀!” 柳惜见道:“有骨气!”说罢,提起掌来,一掌打在那人后背,那人登时喷出一口血来。他身旁另一个子稍矮的道:“哥哥,你怎么样?” 柳惜见道:“你们是兄弟?” 那矮个怒道:“你……你这个狠心人,你就快完了。” 如今柳惜见身中“销肌丸”之毒,矮个这话倒真刺痛了她,柳惜见自悼一番,才对那矮子道:“是谁派你们来的呀?” 那矮子气闷闷别过头去,柳惜见道:“是金家人花钱雇你们来的吧?”矮子忽抬起头来,盯住柳惜见面庞不动,柳惜见道:“金家是给了多少钱,五十万两是不是?” 那矮子道:“你怎知道?” 柳惜见道:“不瞒大哥说,金家给了我五十万两银子,叫我自杀呢。” 那矮子呆了一呆,道:“还有这样的事?” 柳惜见看这人有几分傻乎乎的,一时生了逗弄他之心,便道:“有啊,那个来劝我自杀的金家人,被我打折了腿,现还在我乘的船上养伤呢。”她叹了口气,道:“我身上的钱都用光了,还想着要不要自杀,换点银两来用用。” 那矮子道:“可是你都自杀了,怎么还能用银子?” 柳惜见道:“你傻哪,我变成鬼来用不就是了。” 那高个咳出一口血来,道:“二弟,这婆娘胡说八道,你别信她。”他被柳惜见打了一掌,直至这时才缓过气来说一句话。 矮个听自己兄长说话,喜道:“哥哥,你好了。” 柳惜见笑道:“他好得起来才怪,他中了我一掌,要是不好好运力调息,再过一个时辰,便活不成了。”柳惜见说着,又重重拍了一下那高个的后背,不过,却没用上内力。 高个又再咳嗽两声,矮个斥骂道:“你怎地又打我哥哥?” 柳惜见道:“我问你们话你们一句没说,一点也不知礼数,不该打吗?” 矮个道:“你好没道理。” 柳惜见道:“你们跟在我后面鬼鬼祟祟,这又是什么道理?” 矮个道:“老大叫咱们来跟踪你。”高个喝骂道:“你和她说那么多做什么!” 矮个不知如何是好,左叫了一声“哥哥”,右叫了一声“哥哥”。柳惜见道:“你们老大叫你们来跟踪我,你们老大是谁?也是你哥哥吗?” 那矮个撅起嘴来不说,柳惜见道:“好,你不说,我便先把你哥哥杀了!”说着,便拔下头上一支簪子,刺向那高个脖颈间。矮个忙伸手去挡,焦急中还向柳惜见的腰上踢了一脚,柳惜见躲了开去,一把将他推向后,提起那高个的身子便要往地下的石头上撞去,那矮个高声喊道:“你不要伤我哥哥呀!” 柳惜见道:“可以,不过你要跟我说明白了,你们老大是谁,你们是哪个门派的?” 那矮个道:“我们是河朔帮的,咱们老大是孙秋白。” 柳惜见笑道:“原来是他。” 那矮个道:“你放了我哥哥。” 柳惜见道:“你再给我办件事,办好了这事,我便把你哥哥放了。” 矮个子叉腰骂道:“你怎么这么多事!” 柳惜见向他瞪去,道:“我这么多事你不服气吗,你不想管你哥哥自己走了便是。”矮个骂骂咧咧一阵,说道:“你还有什么事儿。” 柳惜见才想说话,那矮个忽又道:“不对,咱们谁武功高听谁的,你都没有和我打一架,怎知你武功就比我的高。”说着,便先比起架势来,他看柳惜见迟迟不动,说道:“快,你要是打不过我,便乖乖听我的话。” 柳惜见一闪而前,“啪啪”打了他两耳光,那矮个子眼冒金星,身子转了两转,他全没瞧清柳惜见是如何出的手,一时转倒了在地上,双手捧着面颊叫嚷。 柳惜见微微躬身,看着他道:“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 矮个子隔了一会方道:“我打不过你,我听你的。” 那高个在一旁道:“臭丫头,你要杀便杀,何必多侮辱人?” 柳惜见道:“咱们不过是寻常比试,怎么就成了侮辱人了,可是你兄弟叫我和他打的。” 高个道:“我兄弟他脑子不好使,你这不是欺他是什么?” 柳惜见道:“你说自己兄弟脑子不好使,可不是也侮辱了他?” 高个气得站起,柳惜见走去点了他穴道,再转过身来同矮个说道:“我要你去帮我报官,不然的话,我便不会放了你哥哥。” 那矮个道:“报官,报什么官。” 柳惜见道:“你去衙门击鼓,等那些官爷出来后,便说渡口的岸边有一艘船,船上除了船家还有三女一男,那年轻穿蓝衣服的男的带着把剑,他是小郑国朝廷的叛贼,是反贼戴翼珅的孙子,叫那些官员快去抓人。” 那矮个理了理柳惜见言语,道:“我去报官,让官爷去抓人。” 柳惜见道:“是,等你把官爷们带到那去,我便把你哥哥还给你。” 矮个想了一想,点点头。柳惜见当下又说了几遍方才的话,叫矮个重叙说无误,方才让他去了府衙,自己则带了那高个回船。 第139章 所托非人(三) 柳惜见登上船,梅渡言见她手中提了一人,问道:“这是谁?” 柳惜见道:“金家雇来杀我的,这位是河朔帮的英雄,我因他说话不大客气,便想抓了他来教训一顿。” 众人听说那人是追杀柳惜见的,也不如何在意。柳惜见放下那高个在甲板上,便在一旁看着梅渡言给那船家择菜。他往日也会帮船家打下手,只是自知道梅渡言藏了砒霜后,柳惜见便分外留心起来。待船家炒最后一盘菜时,柳惜见只说身上痒,回舱中去了。过不一时,船家烧好了饭,梅渡言帮着摆了,叫众人去吃。 柳惜见踱出舱外,来到饭桌前,却往平日里车怀素坐的位上落坐,端起她位上的饭便要动筷。梅渡言脸色一变,叱道:“柳姑娘,长幼尊卑有别,此座是我师父的,还请姑娘让开。” 柳惜见淡淡瞧了他一眼,道:“我偏就要坐这。”说着,便要将那碗饭扒到自己口里。梅渡言一手夺过她手中碗筷,摔掷地上,道:“那便谁也别想吃了。” 柳惜见看梅渡言额头上青筋呈露,此刻越发断定他在车怀素饮食中做了手脚。柳惜见笑盈盈道:“好,我不吃你师父的。”说罢,伸手又去拿梅渡言手中的竹筷,梅渡言将手中筷子紧紧拿住不让柳惜见抢去。 车怀素因柳惜见适才说了一番贬损自己与小郑国的话,心头兀自有气,只以为柳惜见是有意叫自己难堪,也不止梅渡言斥骂她。 梅渡言看柳惜见的目光有几分怪异,柳惜见见他神情,越发笃定心中所想,便道:“车前辈,你徒弟要害你呢。” 梅渡言大惊,道:“你胡说!” 车怀素心中一凛。 柳惜见道:“梅少侠,你昨日要我好好照顾白姑娘,要我将她送到无险之地,是为什么?” 梅渡言满腹怒火,目眦欲裂,绝想不到柳惜见在这节骨眼上说出此事。 车怀素脸色微沉,道:“柳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惜见道:“梅渡言他藏的有砒霜!” 白珍道:“柳姑娘,你不要冤枉梅大哥。” 柳惜见道:“我没冤枉他,昨儿他趁你和车前辈不在,和我交代后事呢。我那时便觉得奇怪,方才你从舱里拿出一包盐,越发叫人惊奇……”梅渡言一掌向柳惜见打来,却被车怀素阻住,车怀素阴森森道:“你干嘛不许她说下去呀?” 梅渡言对师父终究存着几分畏惧,结结巴巴道:“师……师父。” 车怀素一把将他推往后,道:“柳姑娘,你接着说。” 柳惜见顿了顿,虽说是另有隐情,还是感到谦仄,忍了片刻,道:“我从白姑娘手里接过那盐时,撒了一些在袖子里,我已收集了在一处,方才上岸抓药时,我拿着那东西去给药铺的大夫看过了,大夫说,那是砒霜,不是盐。”她说到此处眼望白珍,道:“白姑娘,那若真是梅少侠拿去给你调制药的,你怎会不知呢。” 白珍自是偏向梅渡言的,不管梅渡言因何藏了砒霜,她也不在意,当下道:“梅大哥自有他的用处。” 梅渡言道:“我是几日前看船上有耗子,买来药耗子的。” 柳惜见道:“那你敢叫白姑娘吃了车前辈座上的那碗饭吗,你敢让白姑娘用你师父座上的筷子吗?” 车怀素双目如电,向梅渡言射去。梅渡言面如死灰,迟迟不答言。 白珍见这情景,道:“柳姑娘,我吃给你瞧。”说着便去扫集撒落在甲板上的碗粒,梅渡言拉她起身,白珍一愣,瞧着梅渡言道:“梅大哥。” 梅渡言目烁泪光,道:“珍儿,我所托非人,不止搭了自己进去,也害了你。”说罢,恶狠狠向柳惜见瞪来。 柳惜见面不改色,道:“对不住了,梅少侠,我身上‘枯骨散’的毒还没解,这发作起来难受得很,你话说的不明不白,我信不过你,要是你杀了车怀素后再杀我灭口呢?我身中剧毒,可不是你对手。” 车怀素冷笑道:“好啊,渡言,你胆子竟这样大,主意都打到我头上来了。” 梅渡言机关被识破,适才一番话,惊惶已去,眼下反是泰然,回道:“师父,你做事也太不择手段了些,弟子受你抚养,为你效力办事那是应当,可是珍儿她一个弱女子,你竟想……竟想让她……”说到这,再也说不下去,续道:“弟子为师父的奴仆十三年,好事歹事都为你做了不少,养育之恩已报,咱们两不相欠,今日,不管你要如何处置我,我都是要还手的。” 车怀素轻轻嗤笑一声,道:“果然长出息了。” 梅渡言将白珍拉往自己身后,道:“师父若不是苦苦相逼,弟子绝不至于此。” 车怀素上前两步,说道:“师父,你还叫我师父,不是说两不相欠了么。” 梅渡言道:“是啊,车前辈。”他见车怀素并不向自己动手,同白珍道:“珍儿,今日我要大大的连累你了,只怕你我无一点生还之机。” 白珍含泪道:“你到哪儿我便到哪。” 车怀素道:“我偏不叫你们如愿!”话音未落,她身子已飞出,一掌向梅渡言胸上击去。梅渡言将白珍推回船舱中,身子一闪,躲过车怀素这一掌,拔剑出鞘,往车怀素眉间刺来。车怀素身形微晃,伸出手去便夹住了梅渡言向自己刺来的剑。梅渡言撤不回剑,挣的面上通红。 柳惜见在旁看得惊心骇目,她此前便已知道车怀素武功高强,却没想到她竟能强悍至此,梅渡言在她手上只过得一招。眼又见车怀素左手弹出,打在梅渡言小腹上,梅渡言倒退数步,立定后吐了口血出来。 白珍心忧情郎,在船舱中叫了声“梅大哥”,便跑了出来。梅渡言缓了口气,道:“我没事,你回舱里去。”白珍摇摇头,梅渡言无法,硬将她塞回船舱中去。 那船家见船上有人动手,又怕又气,已收拾了钱财悄悄逃上岸去了。 车怀素和梅渡言当下又拆了数招,眼看梅渡言不敌,频频遇险,柳惜见心中焦急,不住往岸上看去,只盼着那矮个子快些带了官府的人来。耳听得“噗”的一声,回头来时见梅渡言又捱了车怀素一掌,正弓腰呕血。见梅渡言受这大亏,柳惜见心中愤恨,瞪着车怀素后背。 梅渡言强忍着起身,挥剑又朝车怀素攻去,柳惜见暗暗焦急了半日,正想着如何劝车怀素住手时,听得不远处有一人道:“喏,反贼在那边。” 柳惜见心内大喜,车怀素和梅渡言听得“反贼”二字,也都住了手,转头瞧着岸上。船上各人瞧着一矮子领了一群捕快上来,有的暗惊,有的不明所以,唯有柳惜见暗喜。 为首的捕快道:“谁是反贼呀?” 那矮子指了梅渡言,道:“那穿蓝衣服的就是,姓戴的。” 梅渡言大是讶异,那捕快打量了梅渡言一阵,瞧他手上拿剑,道:“还带着兵刃,拿回去好好审问!” 众捕快答应一声,便上来拿梅渡言,车怀素不知这群捕快怎会忽然来此,她在河沟镇布有小郑国的人手,只恐自己牵扯进去要赔上小郑国众人,眼下见众捕快只拿梅渡言,她便退在一旁,不出言语。 白珍从船舱中出来,哭喊道:“梅大哥。”梅渡言如大梦初醒一般,心想自己还有白珍要照料,可不能任人欺虐。当下挥剑砍向众捕快,众捕快一惊,当即也抽刀抵挡。梅渡言适才和车怀素激斗受了重伤,这些捕快本不是他的对手,但此时他气力不支,众捕快人又多,当中不乏好手,竟将他拿住了。一个凶横的见梅渡言始终动弹,一掌打向他后颈,将他击晕。 白珍在一旁哭求,柳惜见见了这副惨状,别过头去。为首的捕快问白珍道:“你是他的什么人?” 车怀素忙出来道:“官爷,这是我女儿,我们本是跑江湖卖艺的人家。”说到这,车怀素指了梅渡言道:“这臭小子上月遇见了咱们,此后便一直跟在咱们后面,不知他说了些什么甜言蜜语,要骗了我女儿走,他们私奔对咱们家名声可不好,我便追到这来了。” 白珍道:“我不是。” 车怀素竖起眼睛骂道:“女生外向,有了情郎连亲娘也不认了,那小子骗你呢,你知道不知道。”说着,便到白珍身旁,悄悄点了她穴道。 众捕快心中终究有疑,为首的捕快又指了柳惜见问道:“那她是什么人?。” 车怀素道:“她是我大女儿。” 柳惜见道:“是,这是我母亲。” 为首的捕快道:“你们随我一起到县衙去,好问明白。” 车怀素貌色微变,柳惜见上前笑着对为首的捕快伏了一伏,道:“大人,咱们这边说话。” 那捕快见她容色娇媚,笑意相迎,便也随她到船的另一头去。柳惜见从怀中拿出两锭银子,递给那捕快,笑说道:“大人,这是我和我母亲的一点心意,还请您收下,回头请众兄弟喝杯水酒吧。我和母亲、妹妹还急着赶回家去,能不能便免了这衙门之行,求大人行个方便。” 那捕快看了看手中银两,又瞧瞧柳惜见,柳惜见从头上拔下枝玉簪,道:“这个也给大人,只求大人别叫我们进官府,要是再和那拐了我妹妹跑的人纠缠起来,事闹大了,被别人指责我家家风不正,只怕连我的婚事也要告吹,还求大人可怜可怜我这个小女子。” 那捕快禁不住她软言相求,何况又收了她东西,便将那银子收回怀里,道:“好吧。” 柳惜见同捕快道了一声谢,捕快走回去,命人将梅渡言绑了便离了那船。 第140章 违义背后 那矮个早趁了柳惜见不备将高个带走了,捕快一行人离船后,船上便只剩下车怀素、白珍与柳惜见三人。 车怀素在甲板上立了一阵,问柳惜见道:“你为何要揭穿梅渡言?” 柳惜见道:“我要解药。” 车怀素正色道:“你是为了要解药才帮我的?” 柳惜见道:“不错,我好歹是保住了你一条性命,这解药,你便给我一粒吧。” 车怀素得意笑道:“我曾听梅渡言说,你还帮他救过白珍呢,怎么今日忽变了心,要害他了?” 柳惜见道:“谁让我中了毒了。” 车怀素绕转在她周身缓行,说道:“一丁点儿小小的毒,便让你变了心志了?” 柳惜见道:“前辈你给我下的那是什么小毒你心里明白,你可曾亲身遭受过这痒到骨肉里去的奇苦,若受过,还能抵受日久的话,那晚辈也只能赞前辈心志坚毅了。” 车怀素“哈哈”笑了几声,道:“这么说,你是愿给我办事了?” 柳惜见道:“你得先把解药给我,我才能听你吩咐。” 车怀素“哼”了一声,不紧不慢说道:“过两日再给你,反正一时死不了人的。” 柳惜见大是不满,道:“这很难受啊。” 车怀素道:“忍着,反正我如今是不会给你的。” 柳惜见只得缄口。车怀素回望白珍,见她正满目怒恨地向自己瞧来,说道:“梅渡言那小子不在了也好,省得老在我跟前碍事。” 白珍直流下泪来。 柳惜见道:“咱们快走吧,要是县衙里的人回过味来,带人再来,便难走得脱了。” 车怀素忽想到自己布在河沟镇的人会不会也被官府的盯上,心中起忧,便道:“咱们今儿先在这地方歇一日,明儿再赶路。” 柳惜见道:“要歇也不能留在船上了,找家客店投宿吧。” 车怀素道:“也好,你把白珍带上。” 柳惜见带了白珍,与车怀素到镇上的天龙客栈投宿,车怀素交代了柳惜见两句便即离了客店。柳惜见身上的痛痒又发作起来,只得找店家要了酒擦拭痛痒处。白珍穴道被封动弹不得,但柳惜见瞧她脸色也是颇感痛苦,便也用酒帮她擦过身。 待得痛痒之状略消,柳惜见便出了客店,到成衣店中买了身灰衣套在身上,打听得县衙在何处,便径往县衙中去。她潜入府衙中,偷偷抓了两个捕快逼问梅渡言的下落,得知梅渡言已被押往牢狱候审,当即又问明了牢狱所在,后将那两个捕快点了穴,飞赶往大狱中去。 到了大牢门前,柳惜见将面蒙上,强闯入牢间,牢中狱卒虽众,但武艺比起柳惜见这样的江湖人来说自不够用的。因此她这番劫狱倒也没费大力气,牢中众犯见有人闯牢劫狱,纷纷呼救,柳惜见自知轻重,哪去理会,用刀架在一个狱卒颈上,问得梅渡言所在后,前去把梅渡言带离了牢房。 牢狱中已是一片大乱,呼声震天。梅渡言尚未醒转,柳惜见带了他往镇外逃去。但她于此地不熟,行出好远才找到一村庄,柳惜见敲了几户人家的门,谎说梅渡言生了病,要借地救治,却无人敢收留梅渡言,最后还是一老农指点村外不远处有一千佛寺,住持最是仁善,可带了病人到那去。柳惜见听了,方带着梅渡言去往千佛寺。 千佛寺庙宇不大,香火却旺,前来拜佛之人甚多。柳惜见寻到住持,先报了自己姓名,再谎说自己和义兄路上遇到劫匪,义嫂为强人所掳。那住持甚是痛惜,便收留了梅渡言。柳惜见又托住持帮自己照看梅渡言,自己要去报官,好救回白珍义嫂等语。那住持心肠极好,还指点柳惜见先去寻镇上两位乡绅帮着一起,报官才易成。柳惜见答应了,临去时留下的药钱那住持也未收。离庙门时,又再三要住持转告义兄,义嫂自己定会救回,要他安心养伤,住持一一答应。 她将梅渡言带离险地后,便回转河沟镇,到半路一草深林密之地,便将身上穿的那身灰衣脱了掘地埋藏,方接着行路。到了来时路过的村庄时,经过一户人家门前,一只大黄狗忽地从篱墙里窜跳出来,对着柳惜见狂吠。柳惜见不防,倒是被吓了一跳。她看那户人家家门紧闭,料想无人给自己挡狗了,本想跃上高树避一避。忽地想起一事来,便从袖袋中拿出一根前日从柳子慕折扇中取出的细针,射向那大黄狗。 听得那大黄狗“嗷”的一声叫唤,便倒地不起。柳惜见心道:“这毒还真厉害。”当即上前去,将细针从狗脑袋上拔下,见狗头上被针射出的小孔流出一丝黑血。柳惜见瞧了一阵,将那针细细包好了收回袖袋中。她拿人家的狗来试毒,也知毁了别人的家禽,扔了块碎银子到篱墙内的小径上,当做赔付。又恐这死狗倒在路上被人捡了去煮食,害人中毒,临去时将那狗带着,到了一乱石堆时捡了石块将那狗埋藏起来,这才返行回镇上。 到得客店中时,车怀素尚未回来。柳惜见寻了店家,问车怀素曾回来过没有,那店家只说没有。她坐不多时,身上又痒起来,好生难受,自躲在房中一面挠痒一面用酒擦身。不时的又去看看白珍,给她用酒擦拭身子。 秋冬之季白日天短,她回到客店中半个时辰后天便黑了。车怀素迟迟不见回来,柳惜见自叫了饭来吃。白珍仍是怨怪她,加之不知梅渡言生死,滴水未进。 堪堪又等了一个多时辰,还是不见车怀素回来,柳惜见此时正被瘙痒折磨,也睡不下,坐不住,直在房里打转。忽听得远处人声如沸,只听不清是叫喊些什么。她启了窗户一瞧,只见远处火光冲天,便是在黑夜之中,也可见浓烟向上窜腾。她忽记起水云院着火的事来,心中一紧。 这动静颇大,客店左近的人家已被惊醒了不少,柳惜见隐隐听得有人说着火。客店中也闹起来,有客人怕火会烧到这来,心绪不大安宁,那店家不住安慰众客。柳惜见隔门听见店家说:“无妨,着火的是在牢狱那边,和咱们这隔了条河,烧不过来的。” 柳惜见听说牢狱着火,吃了一惊,也没心思听别的了,只暗暗在房内思索。想起车怀素迟迟不回,心中已明白了几分,暗道:“车怀素怕梅大哥供出他们,便要杀了梅大哥灭口!”她愈想愈觉后怕,抚膺舒了口气,心道:“我若是迟几个时辰把梅大哥带出来,他岂不是要被烧死。”念及此,暗自庆幸,下拜叩了两个头,暗暗祝祷:“梅伯伯,你要接着保佑梅大哥呀。” 等到后来,柳惜见实在困极了,便也睡去。 只是身上发痒,总睡不安稳,鸡还未鸣,柳惜见便已起身,拿了油灯到隔房中去看了白珍,见她仍是闭目睡着,便关了她房门出来。 好容易熬到天明,柳惜见去敲车怀素房门。不一时,车怀素开了门,柳惜见问道:“你回来了?” 车怀素道:“何事?” 柳惜见道:“你什么时候给我解药?” 车怀素得意一笑,道:“再等两日。” 柳惜见有怒不敢发,在车怀素门前站了一会儿,车怀素道:“你去给我雇艘船,咱们一会用过早饭便赶路。”她说罢,思想片刻,又道:“再买些油米吃食,梅渡言那小子走了,往后这些事可都要你张罗。” 柳惜见一言不发,自去置办。待雇好船屯好粮,柳惜见回客店中叫了车怀素,带上白珍便登船南下。白珍穴道仍是被封着,被安置在船舱中也没人去理她。 那船夫是个四十多岁的精瘦汉子,话甚少,柳惜见几次与他攀谈,他都只回一两句。待船驶离了河沟镇十余里远,车怀素来到船头,同柳惜见道:“你要想得解药,便得乖乖听我吩咐。” 柳惜见面含喜容,道:“你要给我解药啦。” 车怀素道:“我明日便给你。” 柳惜见道:“可是你早一日给我解药,我不是便早一日能回万古山庄帮你拿龙首刀吗?这样岂不是好。” 车怀素轻叩船舷,道:“如今离万古山庄已远了,先不急着回去拿龙首刀。” 柳惜见道:“那你要我去做什么?” 车怀素轻轻一笑,道:“我昨日才听说,金家用金芒剑去万古山庄换那些被你们扣住的人是不是?” 柳惜见点点头,道:“是有这样的事。” 车怀素道:“金家如今在路上还忙着劫杀你,他们的高手都尚未赶回徽州,徽州金门中必定空虚,咱们先趁此机会去拿了龙尾剑再说。” 她此言此计柳惜见倒是没想到,柳惜见呆了半日,才说道:“你能肯定金家的高手还留在北方吗?要是我们到徽州时,他们也回去了,那你的计谋不是要落空。” 车怀素道:“和他们明刀明枪打,我又怕他们吗?何况还有你,你这个金家的大仇人一现身徽州,岂不是能引得金家的许多人找你报仇,那他们放在龙尾剑上的心,可不是少了。” 柳惜见道:“可那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我能引开一些人,却不能引开全部,何况龙尾剑金家向来看守得极严,咱们万古山庄从前也去拿过几回,都没能成,只凭你我去拿剑,谈何容易。” 车怀素道:“这么说,‘销肌丸’的解药你是不想要了?” 柳惜见叹了口气,道:“晚辈一切听前辈吩咐。” 车怀素笑道:“这就对了。” 第141章 计谋得成 车怀素隔了一阵儿,问柳惜见道:“你爹娘都是小郑国的人吗?” 柳惜见道:“是啊。” 车怀素又问道:“你爹爹是什么人?” 柳惜见道:“我爹爹是庄稼人,专门给小郑国的兵士种粮的。” 车怀素又道:“你爹怎会带着你出了小郑国?” 柳惜见道:“有一日我娘在河边洗衣裳,被路过的几个兵看见,他们便抢了我娘去。我爹上衙台求告无门,我娘也一直没回来,后来我爹闯去兵营,被那些兵打了一顿。有个好心的老兵说,我娘被他们带回去那天晚上就抹脖子死了。我爹气得大病一场,病好后他便带了我和妹妹逃出大青山,后面妹妹在坪洲发大水时饿死了,爹爹又只能带着我逃到了晋安。”她所说的大青山,是小郑国图谋复国的根基之地。大青山真实名为“雁回山”,小郑国立国后特意为此山改了名,好做掩护。因此大青山这地名也只小郑国人方知。 车怀素看柳惜见能说出“销肌丸”这毒名,知道大青山,原信了她所说。但只过片刻,又想此女子诡计多端,因此对她自叙还是半信半疑,口说道:“你的话,我不大信。” 柳惜见道:“公主你便是对什么都不大信,到今日小郑国还只是小郑国,你一直没能把他变成大郑国,不是吗。”她一面说,一面拿眼睛去打量那船家。 车怀素大喝道:“柳惜见,你是不想要命了吗?” 柳惜见道:“前辈息怒。” 车怀素盛怒不衰,一掌向柳惜见肩头劈下,柳惜见知自己若避开,车怀素必定再起怒,索性没让,任她那一掌打落在自己肩头。车怀素虽没在掌中运蓄内力,但她习武多年,空打的劲力也是不小,那一掌劈下,柳惜见只觉筋麻骨裂,痛哼一声。 车怀素这才觉舒心,道:“你日后说话给我小心着些。” 柳惜见暗道:“你如此性情,能复得了国才怪了。” 往后一路,柳惜见均未再与车怀素搭话。到了日中之时,船家将船停了靠岸,炊备饭食。柳惜见上岸去小解,回来时才将登船,忽见一个白影从舱窗中跳了下水,柳惜见道:“哎呀不好。”便跟着跳入水中去。 车怀素听见前后两声水花溅响,也奔到船尾来瞧。只见柳惜见下水去,不时露出头来吸气,车怀素往船舱中一看,已不见了白珍,心中了然,在柳惜见头露出水来之际,同她道:“千万要把她捞上来。” 原来过了一夜,白珍身上穴道自解,众人一直未加留意。白珍思及梅渡言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自己被车怀素这样个喜怒难测的人带去,往后日子难过,一时想不开便寻短见。 柳惜见入水几次始终寻不见白珍身影,也甚是惶急,心中不住喊道:“梅伯伯保佑,梅伯伯保佑。”再寻了一阵,忽见前方水中朦朦胧胧有片雾样的东西,她再游进一丈,才瞧清是人的衣物。当下急游过去,从后抱了那人便将她托起,游往船边去。 车怀素将白珍接了放在甲板上施救,柳惜见爬上船来,看着那船家道:“大哥,咱们不懂得怎么救水里出来的人,你在水上行的久了,还请帮我救救我妹子。” 那船家支支吾吾,车怀素道:“我来救又有什么不一样。”船家这才说道:“这男女授受不亲呀,我救这位姑娘也不方便。” 柳惜见心中冷笑,蹲下身去,看车怀素不住给白珍运气。柳惜见道:“前日我和上一个船家闲谈,他说救落水的人先要把他们嘴里吸进去的泥沙水草拿出来。” 车怀素起身,道:“你来,你要是救不转她来,那解药我便再迟个三五日给你。”柳惜见也怕白珍有事,并不与车怀素多辨,将白珍放平了,打开她口拿出吸进去的水草等脏物,再依着几日前船家说的法子救治,一面按压她胸腔一面给她吹气,且幸救的尚算及时,白珍吐出水,咳嗽两声,转醒过来。她方才在水下甚是难受,一时也悔了跳水寻死的事,这时醒来,也断了死的念头。只是对着柳惜见和车怀素始终不想给好颜色,将头偏转过一边去,不瞧他二人。 柳惜见将白珍带进舱去换了干净衣衫,自己也换过衣衫,将原先衣裳中装的东西都整理了放在新衣里,出去端了一小碗稀粥喂白珍吃了,看着她睡下后,走出舱来。 车怀素见她出来,道:“这几日你看着她,别叫她再寻死。” 柳惜见道:“人家要寻死,我也拦不住呀,不过你该给她解毒倒是一大关节。只怕她今日寻死也有中毒无解药之故,你说这毒发作起来这么难受,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受得了。她这一跳倒也点醒我了,我要是痒得受不了也跳水死好了,等变成了水鬼把你们都拽下来。” 车怀素心觉好笑,却也想柳惜见前半句话有理,说道:“等给你解药的时候,我自也会给她解药。” 柳惜见顿足道:“你再不给我解药,我便跳河了!”说着便挪步往船边。车怀素道:“你跳吧,憋得难受记得自个儿出来。” 柳惜见愤愤道:“好没人性!”便转回舱中去。她伴着白珍坐了一阵,身上奇痒无比,又抓又挠,手臂上肌肤已经发红,心内忧惧更甚。无解药,只得又取了碗白酒来擦身,却也不见好。抓挠一阵,柳惜见闻得白珍呼吸之声匀稳,知她已睡去,遂来到舱外,同车怀素道:“前辈,咱们岸上说话吧。” 车怀素挑眉道:“怎么,你又要说什么事了,不跳河了?” 柳惜见道:“没人疼,跳也是白跳。” 车怀素道:“要说什么便在这说。” 柳惜见压低了声道:“昨晚河沟镇的牢房着火,是你干的吗?” 车怀素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难道你要充官老爷,把我拿了去治罪?” 柳惜见心道:“好刁蛮的老公主。”口上却道:“你怕梅渡言泄了你们的机密,便将那府衙大牢烧了,让梅渡言也烧死在里头,是不是?” 车怀素目露凶光,道:“柳姑娘,有时人傻些也不是坏事。” 柳惜见笑道:“晚辈自问并非聪明人,要是再傻,只怕无能助前辈取龙尾剑了。” 车怀素凝目看着柳惜见,并未说些什么,过得一阵,让那船家开船,便回入船舱中去。柳惜见近日来颇觉度日如年,老想起师父师娘和万古山庄的其他师姐师妹,想得狠了,更添伤心。此时只她一人,望着周遭山水土地,无一相识,身周又有大敌,不觉便掉下泪来,独自坐在甲板上,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暗咽苦泪,这半日便不曾回舱去。 行到傍晚,船家又将船靠岸,着手安排饭食。柳惜见思想片刻,便去帮那船家打下手,择菜,切菜,烧火洗碗,确是将往常梅渡言的活计包揽了。车怀素出得船舱来,道:“柳惜见,白珍醒了,你好好看着她,我上岸去散散闷。” 柳惜见道:“是了。” 那船家炒第二道菜时,柳惜见道:“大哥,这柴火已快用完了,我不知你把柴火放哪儿,烦你去取些柴来。” 那船家叫柳惜见看着锅,他自抱柴火去了。 柳惜见待那船家一去,便环顾四面,不见车怀素,远近无人,便从怀中拿出昨日买的砒霜,打开往菜锅里一抖,又往饭里和素菜汤中抖了一抖,才把那包砒霜收起,塞回怀中。 待得船家回来时,自己仍退下,给他打下手。那船家手脚灵活,不多时便将饭菜备好,柳惜见和他等了车怀素半日,到得天色将暮时车怀素方上船来。 白珍落水后身子不适,起不来用饭,柳惜见装了一份到船舱中让她自个吃。自己摆好了饭菜后,同了船家、车怀素在船头用饭。这一餐真是食不知味,心中七上八下。车怀素吃了几口饭,便说想要喝汤,柳惜见起身给她舀了碗素菜汤来,车怀素仰脖子喝了两口,忽然“哎呀”地叫了一声,手中陶碗摔落甲板上,人也歪倒了下去。又听得那船家一声叫唤,弃碗抱了肚便在甲板上打起滚来。 柳惜见忙叫道:“前辈你怎么了?”便起身去扶车怀素,她右手往车怀素臂上一撞,车怀素面色微变,一把将她推开,指着她骂道:“心术不正,你在我饭菜里放了什么?” 柳惜见道:“我没有啊,前辈。” 白珍这时听见舱外动静,探出头来,见车怀素一手捂腹倒在甲板上,一时又喜又怕。 柳惜见道:“前辈,我扶你起来吧。” 车怀素骂道:“哼,我便知道你诡计多端,还是信错了你。” 柳惜见双臂环抱,看向那船家,道:“大哥,你也很难受吗?” 那船家道:“肚子疼得厉害。”柳惜见摇头笑了笑。 车怀素抬起手来,颤巍巍指着柳惜见道:“你……你……”口中忽喷出一口鲜血来,昏死过去。那边船家腿一蹬,也呕出一口血,不再动弹。白珍跑近前来,道:“柳姑娘,她们怎么了?” 柳惜见道:“我也不知道啊,看情形大约是中毒了。” 白珍心头怦怦直跳,身子不自禁发起颤来,心中却是极喜的。柳惜见伸出右手去,白珍看她手指缝底下露出白白一物,微觉奇怪。眼看柳惜见右手重重拍了车怀素一下,车怀素一动不动。 白珍道:“她死了?” 柳惜见神色凝重,忙伸指出去,将车怀素身上几处大穴封了。车怀素霍地睁开眼,白珍吓了一跳,轻轻叫了一声,退后几步。 白珍急呼:“柳姑娘,她……”她话没说完,见柳惜见又伸指去点了那船家的穴道,白珍更是困惑,问道:“柳姑娘,你怎么也点了船家的穴?” 柳惜见道:“白姑娘,这船家是车怀素的手下。” 白珍“哦”地答应一声,随后想到车怀素颇有权势,那船家是她的手下那也没什么稀奇。 柳惜见从车怀素身上摸出几个瓷瓶,方解了她哑穴。车怀素一张口一得言动,便道:“小蹄子,你……你……,你做什么?” 柳惜见道:“多谢前辈成全,陪我做成了这一场戏。” 白珍向那边船家看去时,见他也睁了眼睛,一脸惊怒看着柳惜见。 车怀素双睛一转,明白过来,扯了声道:“你耍我!” 第142章 惑敌之计 白珍听车怀素大骂“你耍我”,将明未明。 柳惜见道:“前辈太聪明机警,我要真给你下毒,这不就给你识破了。” 车怀素心口塞闷,难以喘气,半晌才说道:“难道说,你没在饭菜里下毒?” 柳惜见道:“没有,为何前辈你总是不信呢。” 车怀素道:“我派人去药铺问过了,你分明也买了砒霜。方才……方才还见你往菜锅里放了的。” 柳惜见道:“前辈还真是明察秋毫啊,不过砒霜我是买了,却没放在菜里。” 白珍听得心惊,暗自后怕。只听得柳惜见又道:“你们方才见我往锅里面倒东西了是吧,嗯,我只是做个样子,并没真倒进去。”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包物事来,道:“这便是我买来的砒霜,但并不是毒前辈这么个用法。先前到水里去,还差点都化尽了。” 车怀素这会儿便是躺着,仍觉着神晕目眩,眼前金星直冒,忽地血气上涌,口中鼻中各有血“嘟嘟”冒出来,她猛然忆起适才柳惜见上前来扶自己时,曾两次在自己手臂上重拍,那时她虽觉有刺痛之感,但因要装做中了砒霜之毒的样子,便没加多理会,这时身上难受,她才回觉过来,嘶哑着声音问道:“你……你给我下的是什么毒。” 柳惜见抬起右手,松开指缝,车怀素和白珍一齐往她手上看去,只见她手中攥着一块薄手绢,手绢上夹着三根细细的银针。 车怀素知自己是中了那银针上的毒,道:“你用毒针伤我!” 柳惜见容色肃穆,道:“晚辈向前辈求取解药,前辈迟迟不肯,只得如此行事了。” 那船家喉中发出“呃呃”的轻叫声,柳惜见知他要说话,便将他哑穴解了。那船家怒骂道:“你敢这般对咱们公主,你不得好死。” 柳惜见也不理会他,看瞧车怀素。车怀素此时颈间已全是湿血,喘着气儿问道:“我中的,是什么毒?” 柳惜见道:“这是柳子慕的‘白眉针’,那日和方阳寨群盗相斗时晚辈从柳子慕身上拿得的。” 车怀素呵呵强笑,道:“成王败寇,你棋高一招,我无话可说。”柳子慕外号“青靥书生”,所用兵器是一把折扇,折扇中暗藏毒针,名叫“白眉针”,解药只柳子慕一人方有。那日柳惜见取折扇中的毒针时,背对车怀素诸人,因此众人并没见她取毒针,更加不知她藏了毒针在身。柳子慕声名不显,车怀素于他所知无多,这“白眉针”亦是眼下方知。 柳惜见道:“多谢前辈成全。” 原来,柳惜见买砒霜下毒是虚,用柳子慕的毒针伤车怀素才是实。虚计用于惑敌,实计用于制敌。她被车怀素擒来的一路上,亲见车怀素与鹿关秋交手,知自己武功远逊车怀素,要拿解药唯有智取。可车怀素戒心甚重,柳惜见与她相处几日,知觉车怀素除有几分自傲外,智谋心计无一不强,因此连日来一直欲想个无破绽的法子取解药却始终不成。直至梅渡言要给车怀素下毒,方有转机。 柳惜见在万古山庄中掌理各项生意,常与众江湖人打交道,识见既广,是以那日被方阳寨的群盗围攻,认出柳子慕后,暗气这人敢不顾万古山庄的面子来与自己为难,便有意挫他锐气,先拿他毒针,再毁他兵刃。那时她却也没想到,随手一取的毒针竟会帮了自己大忙。 车怀素御下极严,又教养梅渡言多年,深谙梅渡言心慈之性,彼时又有白珍在手,自以为能操控梅渡言长久,便松了对梅渡言的防范之心。梅渡言给车怀素下毒,若不是柳惜见横插一脚,已成了事。 梅渡言将白珍托付于柳惜见之日,柳惜见曾问过他要行何事,但梅渡言并未相告。若不是后一日柳惜见偶然得知梅渡言暗藏砒霜,便也要任梅渡言与车怀素同亡了。 柳惜见既知梅渡言的计策,念着昔日梅奇晚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决意保住梅渡言。但一来不知梅渡言何时下手,二来靠言语劝说未必能劝得住梅渡言收手,因此便在车怀素面前揭发梅渡言私藏砒霜,好歹可使梅渡言免吃砒霜,保住他命。让那矮个报官,意在使梅渡言远离车怀素,叫他免受车怀素二番毒害。 也是在危急中陡生计策,那日柳惜见在河沟镇的药铺中,得知梅渡言藏有砒霜,心念转动之际,忽想到既不能有毫无破绽的法子,那用个破绽百出的法子又有何不可,遂有了这以砒霜迷惑敌人,以白眉针伤敌人之法。先使车怀素疑心,叫她为抓自己现行甘愿做戏,自己趁她做戏不能妄动之时贴近她身,用柳子慕的毒针伤她。 因知车怀素武功远胜自己,与她打斗难近她身,在她全神防备之时,用白眉针打她那是难上加难,便只能趁她不想动弹之时下手,勉强一试。柳惜见与车怀素相处几日,知她喜看别人败落的笑话,车怀素若知自己要下毒,她多半会等得自己将毒下了,假装作中毒,等自己从她怀中拿“销肌丸”的解药时,反手制住自己,再加折辱。她预先想了车怀素知道自己投毒后的反制之举,便未将制敌之关键放在砒霜上,反是将全副身心放在用白眉针偷袭车怀素一事上。可是叫车怀素不想动弹的法子,所想到的便是让车怀素玩一回猫抓老鼠,将自己当做鼠,让车怀素这猫亲身下场来做戏捉拿自己,她有了玩心,方见时机。 因想到这法子,柳惜见才买了一包砒霜带在身上,揭破梅渡言计策后,做了个投诚之人,先引车怀素疑心提防。此后引来捕快,再行些疑怪举止,叫车怀素发觉自己用心不良,一样的怀了投毒之心,引得车怀素防备心思全在这一明面儿的毒药上,亲自下场抓自己投毒的确据,因此照样是装模做样的在饭碗菜锅中放毒。柳惜见料想车怀素若见了自己往饭菜中放毒,要么当场抓拿处置,要么怀着“陪你玩玩”的耍逗之心假装中毒,待自己要取解药时再发难。若是前者,便只能与她厮拼周旋。若是后者,便有时机接近她身,相近之时,用毒针伤她更容易得多。只要制住车怀素,那拿解药便容易了。 柳惜见没想到的是,车怀素亲去药铺问过自己买了什么药。不过,也正因此,越发让车怀素断定柳惜见并非真心归投。初始,柳惜见揭破梅渡言反叛,而后突然间便屈膝求药归服,如此只是让车怀素疑心。车怀素静心细思后,想到无故便有捕快来船上带走梅渡言,带捕快来的矮个和柳惜见抓回的高个无故都不见了踪影,思及此二事,觉得不对,便叫了自己手下人去查。她也真有自己的神通,不单在药铺问得了柳惜见买砒霜一事,还将那矮个和高个拿住了逼问,得知果然是柳惜见叫他们报的官,因此便不信任柳惜见。 只是车怀素知柳惜见在万古山庄颇得常泽夫妇器重,她又有夺取龙首刀之心,若有柳惜见在内策应,便容易许多,是以不想就此杀了柳惜见,照旧将她留在身边,待得柳惜见计谋败露后,恩威并施,叫她真真心心诚服,给自己办事。这才将自己一个叫“王诚”的手下安排上了船,途中好有个帮手。 柳惜见雇船当日,渡口上的船已被车怀素他们驱走,只有王诚一人的船停岸,柳惜见因此便雇了他的船。那王诚本也是身怀武艺之人,只是他藏的颇深,不露一点自己会武的迹象。柳惜见初时还真没瞧出他会武,倒是晨间登船时,搬东西上船,柳惜见递了一小袋米给他,发觉他只右手上有茧。 柳惜见早几日和前一位船家闲谈时,听那位船家说起过,跑船的人双手掌舵,很是伤手。她忽惊觉过来,若是常年掌舵的人,左右手并用,那该两手都有茧才是啊。这人只右手上生茧,与常不符。问起那王诚撑船多少年时,他却答已十余年了,柳惜见知他言假,便留上了心,暗中窥查。白珍落水后,柳惜见出言问救治之法,意便在试探。后来看他待车怀素的神情,柳惜见这才瞧出些端倪,她本想迟两日再下手取解药,但见车怀素在身旁安插了自己人,知车怀素已疑心上了,她又担心自己身上的毒,还担心梅渡言寻不到白珍着急,这才急着施行心中盘算的计策。 柳惜见、车怀素二人各有所图,却又有重合之处,车怀素早知柳惜见买了砒霜,便防备着砒霜之毒,却如何也想不到她竟借用柳子慕的毒针。柳惜见帮厨时,车怀素寻了由头上岸隐伏,是真见了柳惜见撒药之举,心中更想柳惜见便是要用砒霜毒自己,因此并没将饭菜真吃下去,看时机差不多便假装中毒倒地,等着柳惜见往自己怀中掏摸解药,再将她擒拿。 却不想柳惜见暗藏别计,竟不先去取解药,而是用毒针刺伤自己。及至柳惜见点了自己穴道,她心忽惊,只是柳惜见点穴手法颇快,自己又一时大意,防备时已是不及。 柳惜见本在想到底要不要往饭菜中放砒霜,但怕放了砒霜误伤自己与白珍,便大了胆子没放。她施行计策前心中惴惴,原也没想到事情进展如此顺利,还想,若是偷袭不成,那便将车怀素拖入水中,凭借自己水性瞧能不能将她制住。但车怀素先入为主,断定柳惜见便是要用砒霜谋害自己,存着戏耍柳惜见的心思,误入柳惜见迷局,这反增了柳惜见许多便利。也是柳惜见摸准了车怀素脾性,又兼着几分运气,这惑敌之际才使得成,不然中途倘或有一丝差误,那也是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第143章 忙中失散 白珍虽不知此事端详,但也看出柳惜见乃是用毒针伤人。此际车怀素无了还手之力,白珍知只要柳惜见无害自己之心,那便能脱离苦海,当下道:“柳姑娘,你要怎生处置我?” 柳惜见闻言,先是一怔,继而一笑,道:“你放心,我不会伤你的,我把你送回去给梅大哥。” 白珍喜极欲泣,道:“当真?” 柳惜见点点头,车怀素粗声道:“梅渡言,只怕早化成灰了。” 白珍大惊,道:“师父你说什么?” 车怀素强笑道:“昨儿我派人去烧了河沟镇的牢房,梅渡言死在里头了。” 白珍心上如被戳了一刀,“啊”的一声尖叫便晕死过去。柳惜见忙将她抱起,恶狠狠瞪着车怀素,道:“你如意了?”言罢,便抱了白珍进船舱去,将她放在地铺上,掐了掐她人中,又喂她喝了些水,白珍方才悠悠转醒。 她一醒来,便娇颦垂泪,道:“只剩我一人,又有什么趣儿。”柳惜见伏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放心,梅大哥没事,牢房着火前我已把他救出去了。” 白珍双目有了神采,正想开口问是真是假,柳惜见伸手按住她嘴巴,朝舱外努努嘴,白珍明白她是怕车怀素等人听见,若梅渡言活着的消息泄露出去,那小郑国人必要再加迫害,当即住了口不问。 柳惜见走到舱外,拿出三瓶从车怀素怀中取来的药,一一倒在手中瞧了,只见一种为黄色药丸,一种为红色药丸,一种为黑色药丸。她实不知哪种是解药,问道:“前辈,这三种药,哪种是‘销肌丸’的解药?” 车怀素道:“哼,我以为你要放砒霜毒死我,早把解药扔了!” 柳惜见笑道:“前辈胜券在握,适才还有心力与晚辈做戏呢,定是觉此局胜定了,如此自信,怎会把解药扔了。何况这是你牵着晚辈鼻子走的东西,怎舍得轻易扔了。”她口上虽是这么说,却也怕车怀素在解药里动了手脚,便道:“只要你告诉我哪种是解药,我便帮你解你的毒。”她身上可无“白眉针”的解药,但此时为保命,只得唬人了。 车怀素道:“本公主要你死!” 柳惜见晃到那船家一旁,道:“这位大哥,你要看着你们公主死吗?” 那船家双目微动,道:“黄色药丸是解药。”此时白珍也从舱里出来,道:“我也听梅大哥说过,那‘枯骨散’的解药是黄色的小丸。”柳惜见更无怀疑,自己服下一粒黄色药丸,又拿了一粒与白珍服下。 那船家道:“你……你该给咱们公主解药了!” 柳惜见从自己怀中拿出一只青瓷瓶,倒出一粒白色的小药丸,塞进车怀素口中。那药丸是宫唯配来治她剑伤的,她一直收藏怀中,此时为安定那船家心绪,便将自己的伤药给车怀素服了。 柳惜见服下解药方落定了心,长舒一口气,仍将车怀素和那船家的哑穴封上。自己展开轻功带了白珍上岸往来路行去。 寻摸行了一个多时辰,柳、白两人甚觉口渴,但河水浑浊,二人皆不想饮用河水。忍渴行到了一处村庄,两人找了口井打水喝。白珍许多事情想不明白,方才柳惜见施展轻功快行她怕柳惜见说话泄力,便一直没问。这时得了闲,才问道:“柳姑娘,你一会儿和梅大哥为难,一会儿又救我,到底是为什么?” 柳惜见道:“我并没真想和你还有梅大哥为难,只是那日到了河沟镇,你和车怀素都上岸去了,梅大哥找到我,要我把你带去龚夫人和展大侠那儿,还说他会帮我们弄到解药的。我一听不对,他干嘛好端端的把你托付给我,自己干嘛不带你去。” 白珍静思片刻,道:“他……他存了死志。” 柳惜见道:“是啊,我那时问他要作甚,但他没说,后来车怀素回来,我便一直没时机问他。那天晚上,车怀素离岸去了,没在船上,我看梅大哥的神情好丧气,倒像是更盼着车怀素回来似的。直到第二日,你从船舱中拿出一包盐,梅大哥匆匆忙忙把那盐拿去,我看他的神情很是古怪。也好在我从你手里接盐的时候撒了些在袖子里,我便把撒的盐收起来,寻个由头到药铺中问了,大夫说,那是砒霜。” 白珍叹一声气,说道:“梅大哥对车怀素总还有师徒之情,他要是杀了车怀素,心里怎过意得去,自然也是要以死相偿的。” 柳惜见道:“我那时只怕梅大哥立马便动手,那可真救不了他了,便是他一时还不下毒,车怀素常待在船上,也没时机劝梅大哥收手另想别法,就是劝他,也未必能劝得动。想来想去,只好揭破他心思,虽然免不了被车怀素虐打,但好歹可以叫他不吃砒霜。” 白珍一思,道:“那天,车怀素要杀梅大哥,忽然就来了捕快把梅大哥带走了,难道那些捕快来,也是姑娘你的手笔?” 柳惜见道:“是啊,要是没人拦车怀素,梅大哥说不定真会被她打死。车怀素一路来都很少上岸,可偏偏到了河沟镇上岸上的很勤,我便猜河沟镇上有小郑国的人,她上岸定是见他们去了。车怀素自己可是真正的逆贼,要是听到有人来抓捕逆贼定会思量行事,只要官府的人抓的不是她,她便不会动手,把自己和同党牵扯进去。梅大哥一时担上逆贼的名被官府拿走,便可脱了车怀素掌控。以梅大哥的身手,想从官兵手中逃脱不是难事。” 白珍听到这也松了口气,口念“阿弥陀佛”。隔了片刻,复又问柳惜见道:“那……车怀素说他们后来放火烧了牢房,你……你真的把梅大哥带出来了吗?” 柳惜见道:“你放心,着火前我已把他带出来了。我看梅大哥被带走时晕了,怕那些官兵趁梅大哥晕着给他锁上了,那他想逃便难了,又怕官府对他用刑,便趁车怀素不在的时候上牢房把他救出来了,不过我带他出牢房时他还没醒,我把他安置在河沟镇外的千佛寺里了。” 白珍流下泪来,道:“柳姑娘,你当真没骗我吗?我……我一时真分不清你是好人坏人了。” 柳惜见道:“我这回真没骗你,咱们这便回千佛寺找梅大哥。” 白珍欣喜应了一声,又问了她如何让车怀素中了毒针一事,柳惜见大略说了,却没说那毒针的真名和来历,也没说给车怀素服的解药是假的。 两人没再多歇,柳惜见仍回到河岸边,沿着河岸行路,她将白珍挟在腋下,展开轻功疾行,至天色将曙之时,终于赶到河沟镇。再行往镇外,到得天明之时,两人已来到了千佛寺外。 柳惜见去寻住持,住持接见二人,却说梅渡言醒来便离了千佛寺。白珍问起梅渡言去向,住持只道:“梅施主说他要去寻她未婚妻子,往哪里去老衲却不知了。” 柳惜见道:“大师,我临去时要你嘱咐他的话,你可和他说了。” 住持道:“老衲也说了,可梅施主冷笑几下,说柳施主你不可靠,便走了。” 白珍神色尴尬,柳惜见知梅渡言误解自己,却也没多说什么。 柳、白二人无法,只得出了千佛寺,往河沟镇上去。白珍知道梅渡言平安,心中已是大慰,一时寻不到他,也算不得大事了。 柳惜见到河沟镇只想打听梅渡言消息,可又恐被车怀素手下人盯上,自己便和白珍改做了男装,前去各处客栈、酒肆、渡头、马市打听梅渡言下落,可连过了两日毫无消息,白珍不禁担忧起来,便是柳惜见,心中也隐隐不安。 到了第三日上,柳惜见带了白珍赶赴远安县。那远安县中有一“行空帮”,势力遍布四面的六个县,行空帮平日里仰靠万古山庄,因此与万古山庄向来和气。柳惜见因庄上事务,常和行空帮中人打交道,与行空帮帮主赖若飞也相熟。如今寻不着梅渡言,柳惜见便欲上行空帮找赖若飞帮着寻人。 到了远安县城,柳惜见带了白珍直奔赖府,递上名帖后,两人不多时便被引入府中与赖若飞相见。 赖若飞虽年长柳惜见十余岁,却与她同辈,柳惜见以“大哥”称呼他。柳、赖二人寒暄几句后,柳惜见便陈明来意,道:“赖大哥,小妹今日来是有事相求的。” 赖若飞道:“妹子你遇到了什么难事,可是还被那车怀素追着。” 柳惜见吃了一惊,道:“赖大哥你也知道此事吗?” 赖若飞道:“昨日我才接到常庄主的信,信中说你被车怀素挟持走了,要咱们江湖朋友留心你的下落,适机助你脱困呢。” 柳惜见心中甚是感激师父的照护,喜道:“原来是这样。” 赖若飞又道:“今儿一早,帮中有个从北边回来的兄弟还说,金家花钱雇了好多江湖人来杀你,常庄主他们又下了令,凡是伤了你的,来日万古山庄定叫他家破人亡。这事在北边已经传遍了,好多被金家利诱的人怕常庄主,都已收手了。” 柳惜见道:“怪不得这两日我身边清静许多,没了人来搅扰。” 赖若飞微怔,道:“哎,妹子,我还以为你今日来是哪个不长眼的受了金家挑唆跟你过不去,你一时应付不了来找我这个大哥呢,难道不是?” 柳惜见笑道:“不是,这两日倒没人来跟我为难了。”她顿了一顿,说道:“小妹几日前被车怀素抓去,被她逼了吞服‘枯骨散’。” “枯骨散”这毒赖若飞自是听说过的,也知这毒的邪恶处,听了柳惜见话,不由得变了脸色。却听柳惜见往下说道:“车怀素有个与她不和的弟子梅渡言,这梅渡言的未婚妻子白姑娘也被逼了服这毒药。”说着指了指白珍,道:“这便是白姑娘。” 白珍起身向赖若飞行了一礼,赖若飞还礼。 柳惜见续道:“这位梅少侠为了取‘枯骨散’的解药,将我和白姑娘支开,和车怀素大斗一场,后来他得了解药,派人给咱们送了来,我和白姑娘身上的毒这么便给解了。只是后来我们回去寻梅少侠时,找他不着,四处打听,只有人说见过他,却不知他真正的下落。白姑娘是一个弱女子,想寻梅少侠更是难,这两日我和她东奔西跑再没半点梅少侠的消息,这才想着叫大哥发动你手下的人,帮我们打听这位少侠的下落。” 赖若飞明白柳惜见来意,点了点头。 柳惜见道:“我总是受了梅少侠之惠,便想帮帮他和白姑娘,只是能之所限,如今倒要来劳烦大哥了。” 赖若飞哈哈笑道:“妹子这么说可就见外了,你往日帮大哥的还少吗。行空帮别的没有,人却是有的,你放心,找人这事包在我身上。” 柳惜见道:“多谢大哥了。” 白珍也跪下向赖若飞拜了一拜,赖若飞扶之不迭。 第144章 祖上故旧 求援一事得成,柳惜见又道:“另还有一事,我一会儿写封信给师父师娘报平安,烦大哥派个人帮我送信回万古山庄。” 赖若飞道:“这事啊便是你不说我也会办的。” 几人当下闲谈一阵,赖若飞便叫夫人给柳、白二女安排了住处,柳惜见两人便在赖府住下。白珍苦等梅渡言消息,整日里郁郁,柳惜见不时开解,偶尔也会带了白珍到远安县城中逛逛。赖若飞的一对儿女好武,柳惜见住在赖府,二人便常缠着柳惜见指点他们武艺。柳惜见被闹得无法,便只得与他们一处习武,从旁指点。 等了三日,这日柳惜见与白珍正在用中饭,赖若飞忽进来道:“妹子,那梅少侠有消息了。” 柳、白二人俱喜得从凳上跳起,白珍问道:“他在哪?” 赖若飞顿了一顿,道:“我得的消息不大好,梅少侠给人抓走了。” 柳惜见和白珍齐声道:“什么!” 赖若飞道:“我让探得消息的兄弟来和你们说。” 柳惜见道:“好。”她侧头向白珍看去,见白珍摇摇欲坠,将她扶了坐在椅子上。赖若飞派人去传了那探得梅渡言消息的弟子来,同那弟子道:“你把你得来的消息告诉柳姑娘。” 那弟子应了赖若飞一声,便转面对着柳惜见,说道:“我在河沟镇那里打听到,梅少侠被一伙人带到大青山去了。” 白珍“啊”地叫了一声,道:“大青山,那不是……”柳惜见忙回身截住她,问道:“那是什么地方?”她此时背对赖若飞等人,不住给白珍使眼色,白珍晓其心意,转口说道:“大青山,是梅大哥仇人的家乡。” 赖若飞不知当中内情,道:“仇人的家乡,那更糟了。” 柳惜见心下思量,不过多时,又问那弟子道:“这位大哥,你怎生打听得梅少侠下落的。” 那弟子道:“在一处赌场。” 柳惜见眉头轻皱,那弟子仍在道:“小的那日手痒,到河沟镇一家名叫‘日进斗金’的赌场中赌了两把,后来内急,去找茅厕时便听有个人说‘那姓梅的送回去没有’,我一听见这个‘梅’字,便留心起来。后来听另一人说道‘已按吩咐送回去给主子处置了’,我本还要再听,可一时有人见了我,叫了一声,说话那两人回头见我,面色就不和气,我只说找茅厕,他们给我指了路我便走了。后边想想不妨查查这赌场,当天夜里,我便叫了兄弟去那赌场里暗访。这一去才知,那赌场里藏的都是高手,咱们后边拿住了赌场里的两个人来逼问,才知我白天里听到那两人说的‘姓梅的’,就是梅渡言梅少侠。” 白珍惶恐不定,问道:“梅少侠怎么落到了他们手里?” 那弟子道:“梅少侠到河沟镇找一位白姑娘,便被他们拿住了,听他们口气,他们头上的人对梅少侠很是痛恨呢,要抓了梅少侠去惩治!”那弟子尚不知适才问话的女子便是白珍,自顾自地说了。 白珍扶额落泪,柳惜见再问道:“他们将梅少侠带到大青山去了吗?” 那弟子道:“是。” 柳惜见道:“何时走的?” 那弟子道:“五日前。” 柳惜见一算时日,正是自己和白珍回到河沟镇那日。当下又道:“大哥可知带走梅少侠之人的姓名?”她怕自己问的不明白,又道:“就是押送梅少侠去大青山那几人的姓名。” 那弟子道:“已经打听出来了,有三个人,一个叫宗世超,一个叫米台楼,一个叫庞博。” 柳惜见咬唇点头,道:“那这伙人的来历,大哥你们能瞧得出吗?”其实柳惜见知抓走梅渡言的是小郑国人,只是怕小郑国那些人的身份被行空帮弟子看出后,自己行动受制,或再被人顺着查索暴露了自己身份,那便难了,因此便在这时问清楚。 那弟子回道:“我没甚见识,看不出他们使的是什么武功招式,那两人咱们也没护好,在回远安的路上,他们被人杀了。” 柳惜见面上显愁,心底却松了口气,问道:“什么人杀的他们?” 那弟子道:“不知道,杀他们的人发毒针过来,咱们没见着凶手的面。” 赖若飞道:“他们已把那两人的尸体带回来了,现正在府里呢,妹子你要不要去瞧一下。” 柳惜见道:“那也好。” 白珍起身道:“我也去。”柳、白二人同了赖若飞及那弟子去往别室,一推门入室便见两具尸体直躺在担架之上,鼻青脸肿,可想行空帮中人为了让二人开口已给他们用了刑。 白珍胆小,不敢多看,后自从屋中出来。柳惜见和赖若飞研讨一会儿,不得究竟,也出了房来。赖若飞道:“他们中的毒针我已找人去验了,要知道针上是什么毒,还要再等一会儿。” 柳惜见同赖若飞道了谢,白珍将柳惜见拉到墙角,问她道:“这可要怎么办?” 柳惜见拍了拍她手臂,低声道:“有我呢,我会把他救出来的。”也没多说别的话,走回去同赖若飞道:“大哥,事成了这副局面,我也坐不住了,要去外面探探讯。” 赖若飞道:“我派几个人给你,好做你的帮手。” 柳惜见婉拒,只叫赖若飞放心。她原想将白珍留在赖府,可白珍执意不肯,最终只能将白珍带上。赖若飞送了两匹骏马给二人,二人出了赖府,柳惜见先往城中一家兵器铺里买了一把长剑,再策马赶往河沟镇。 两人行了一天一夜方至,到河沟镇时已是午后。柳惜见欲先往“日进斗金”赌场再打探一回,便找了一家客店先安置白珍,自己寻路去了赌场。 她并非真赴赌局,便直接寻了一无人的角巷,从外纵入赌场后院。进得院中,尚可闻前场人声嘈杂,柳惜见抬眼看那赌场是三层阁楼,见在底楼常有人来往,便纵身上了第二层楼。她于此地不熟,一路小心避让,到了西面一间屋前,听得屋内有人道:“远客来此,何不进来一叙。”这声音听去,甚是苍老。 柳惜见心中打了个突,心道:“已有人瞧出我的行藏了。”正想到此处,她所立的窗格上倏地飞出一粒黑棋子来,柳惜见闻声急袭而来,忙侧身闪过。 她知自己行踪暴露,也不再躲藏,道:“阁下既要我进屋相见,何不开门。” 过得片刻,听得屋中响起足音,再过一时,那扇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柳惜见步入屋中。一进门,便见正堂之上一老一少相对而坐。老者金衣金履,头束金冠,下颌生着花白胡子,气度庸华。那少年白衣胜雪,容若新月,看去亦是不凡。门旁还站得有一梳着双髻的小丫头,容颜秀丽,想来便是她为自己启的门。 柳惜见一步一步踏进正中,离了那金衣老者半丈多远时,拱手道:“冒昧打扰,还望见谅。” 那金衣老者转目向柳惜见瞧来,打量她半晌,说道:“咱们这小地方,近日怎么总有人来,不过今日来的方有个人样人胆。” 柳惜见道:“晚辈见识浅薄,还不知前辈怎么称呼。” 那金衣老者道:“你不认得我,我却知道你。”说到这,双目精光大盛,接着道:“柳惜见,是吧。” 柳惜见一惊不小,片刻后静定心神,道:“是,晚辈柳惜见。” 金衣老者眼中闪过一丝阴霾,缓缓道:“倒像是有能伤长公主的人。” 柳惜见心念急转,又再细瞧了金衣老者的面容,与车怀素有几分相似,望一眼他的服色,心中猜到了此人身份,便脱口道:“车鼎空。”车鼎空是小郑国掌权的君王,也是车怀素的弟弟。 金衣老者微微一愕,随即恢复神色,道:“我倒忘了,你也曾是小郑国人。” 柳惜见知自己所猜多半不错,道:“陛下是知道我要来,特留候在此的么?” 金衣老者站起身来,道:“柳惜见,寡人可不是为了等你留在这的,不过,你来了,也好,正可以给长公主报仇。”这人正是车鼎空,他闻说车怀素被柳惜见暗害一事,便连日赶了来,正遇上赖若飞派人来赌场中探讯。因车怀素之事未了,便留身于此,直至今日。他武功虽不及车怀素,但身旁的那白衣青年却不是庸辈,柳惜见跃上阁楼时的轻微动响便被他知觉了,他听有人来,当即给车鼎空使眼色,那粒黑棋子也是他所发。 柳惜见此来本想确证梅渡言被抓一事及当中的诸细端,却不想遇到车鼎空,当下转过无数念头。 那双髻少女回到车鼎空身后,不时用眼睛向柳惜见瞧来。 车鼎空道:“柳姑娘到这来,是为了何事?” 柳惜见道:“我看着这赌场的招牌很吉利,便想来试试手气。” 车鼎空道:“那怎地不到前面去,那才是赌钱的地方。” 柳惜见笑道:“前面的怎够,我听说赌场中的毫局一般设在暗处,便来瞧瞧这后面有没有豪赌之局。” 车鼎空道:“你身上带了剑,这样又是何意?” 柳惜见道:“输赢难定,到了没钱的时节,可以用剑做抵押呀。” 第145章 对敌中毒 车鼎空道:“果然好伶俐的一张嘴。”言罢,捡起棋盘上一颗白棋,道:“寒歌,拿下这小丫头,给长公主出气。” 那叫寒歌的白衣少年倏地起身,柳惜见眼前寒芒一闪,当下也拔出剑来。寒歌一剑当面劈来,使的竟是一招“千岩一素”。这是谭家剑法中的剑招,此时被外人使了出来,柳惜见颇感困愕。她斜身避过,以万古山庄剑招迎敌。 寒歌后面接连所使俱是谭家快剑,柳惜见与他拆了二十余招,不由得暗暗心惊,心道:“这人使我家的剑法倒比我自己使的好,也好,可以瞧瞧他如何用这些剑招的精妙。”她自己一人习练谭家剑法无人指点,于剑招中的一些精微处便不能参悟。这时见寒歌使出的一些剑招与自己所悟似有不同,却更近剑谱中的要关口诀,因此便想看个明白。 柳惜见一面御敌一面观览剑招,一心二用,而对面又是个劲敌,一不留神便被寒歌剑锋刮到手臂。一痛之下,警心大起,当下全神对敌。再拆了三十余招,柳惜见渐觉难以抵挡,心道:“这皇帝身旁的真不是一般人啊,我往日可不是自大了。” 两人的兵刃碰撞声已引来旁人,柳惜见耳中听得有人上楼来,心思脱身之计。辗转到门墙边,将门关上。柳惜见瞥了那双髻少女一眼,将剑锋横转,向她指去,寒歌一惊,急道:“玉尘闪开。”忙挽剑过来斜拨开柳惜见长剑。柳惜见眼望不远处桌上的一只花瓶,一脚踢去,那花瓶落地摔成几瓣。 寒歌荡开柳惜见攻向双髻少女玉尘的剑后,柳惜见仍不罢手,用剑鞘向那玉尘脑袋插去。寒歌知道柳惜见武功不弱,便是用剑鞘也能致玉尘于死命,当下出剑刺向柳惜见肩头。 柳惜见沉肩避开,便在此时,寒歌忽听得疾风破去之声,这声是向着车鼎空而去。寒歌斜眼一看,只见一碎瓷直冲车鼎空飙去。原来柳惜见用剑鞘击向玉尘时,引去寒歌心神,脚下便踢起一片碎瓷,袭向车鼎空。 寒歌一见有瓷片向车鼎空急飞过去,魂都惊散了,忙纵身出去,用剑撞开。他身法奇速,竟后行先至,将那碎瓷撞开。惊魂未定,寒歌乍觉自己颈边一片冰凉,却是柳惜见在他救车鼎空的当儿,飞身跟了过来,趁隙将剑架在他颈边,制住了他要害。寒歌想不到柳惜见也有如此轻功,心道:“这丫头果然不能小看。” 无可奈何之际,寒歌看向玉尘,只盼她从后攻向柳惜见,使得柳惜见回救,自己有暇脱困,但玉尘僵直立于墙边,一动不动,寒歌明白过来,她已被柳惜见点了穴,正想到此处,只觉自己身上的几处大穴一麻,身子便是想微微一动都不能了。寒歌双目忽地睁大,暗暗叫苦,看着先前被柳惜见上了闩的门,听着门外同伴急来的步音,心道:“这女子好心机,把道都阻断了。” 车鼎空抓起棋盘,挥向柳惜见,棋子散落一地,黑白流错。柳惜见用剑鞘将那棋盘压下,同一刻,出剑向车鼎空鬓边削去,一缕星星白发轻轻飘落。 此时屋外有人拍门道:“主上,安否?” 车鼎空道:“有个不知死活的丫头闯进来。”外面众人一听这话,便有人踹门。 柳惜见大叫道:“你们再敢踹门,我便杀了车鼎空。” 门外静下,柳惜见正与车鼎空拆招,不一时,门外有人道:“姑娘是什么人?” 柳惜见道:“我是梅渡言的朋友,来这便是想问问你们把他带到哪儿去了!”话到此处,她也已制住了车鼎空,点了他穴道。 门外人喊道:“寒歌,怎地不护主上。” 柳惜见道:“他护不了了!” 门外人听不见寒歌答话,也知寒歌要么已死要么受制于敌,当即说道:“梅渡言,他叛师背主,咱们还不知他的下落,也正抓拿他呢。” 柳惜见“哼”地一声,说道:“我若不是知你们有他的消息,怎会找到这来,你何必骗我。再不说实话,我可要不客气了!”柳惜见突然“啊”的一声尖叫,门外人耸动,柳惜见道:“叫玉尘的那小丫头已被我杀了,你们再不告诉我梅渡言的下落,你们主上可就保不住了。”她假充玉尘叫唤一声,好让门外人以为玉尘当真遇险,惹他们心忧,说出梅渡言下落。 门外人本来都认得玉尘的声音,但此时看不清门内情形,人情急之下的尖叫声又不易分辨,一时还真被柳惜见蒙骗过去,以为玉尘真被柳惜见杀伤,更担忧起车鼎空安危来。有人便道:“姑娘不要伤咱们主上,梅渡言那厮已被咱们带回大青山去了。”这人料想屋里敌人既认得“车鼎空”“玉尘”,那她定是对小郑国有所知晓的人,便想大青山她或都知道,说了也无妨,便直言说出。 这人说罢,又问道:“主上,可安?” 柳惜见道:“他没事!”话才说完,忽听侧旁的窗外风声涌来,柳惜见斜目看去,见窗外隐有黑影晃动,知敌人绕了道从窗后攻来,当即拉了车鼎空让开,才退没两步,只听得“嘭”的一声响,窗裂棂碎,木屑四迸,一人紧跟着从窗外跳了进来。 此时柳惜见已避开,窗外来的人倒没余地伤她。窗上的断木飞散,打到寒歌后颈。柳惜见提起车鼎空挡在自己身前,才去看进来那人,只见他五十左右年纪,一脸络腮胡子,虎目含光,身材魁然。那人进来,一见车鼎空被柳惜见挟制,便道:“想活命,便放了你手上的人。” 柳惜见道:“那叫找死!” 那人伸指去解寒歌穴道,柳惜见带了车空鼎到窗边,探头往窗外一望,见外面是片院子,院子下还有五六人弯弓搭箭守着。柳惜见喊道:“下面的人,把箭收了,不然我用你们主子挡箭。” 外面院中一干人面面相觑,屋中寒歌穴道一解,便提剑走上两步,柳惜见有车鼎空在手,也不惧,喊道:“喂,下面的人,我带着你们主子跳下了。”说罢,将身斜纵,跃出窗户。 院中人看出柳惜见手里提的是车鼎空,人人将弓箭放下,柳惜见跃到院中一晾衣的绳上,寒歌也已跟着下了来。柳惜见抬眼向楼上破窗看去,见那络腮胡子大汉和玉尘一起立在窗边。 她提了车鼎空跃到院墙之上,见寒歌也要纵上,说道:“寒歌,接稳你们主子。”言毕,将车鼎空向他掷去。 寒歌忙伸手接住,柳惜见趁此时机跃出院墙之外。墙外是条小巷,她直从院墙上跃过小巷到了邻墙。墙内又是一间大屋,她正欲从那墙上再轻行向前时,身后两支羽剑射来,柳惜见闻风而避,一纵上了大屋的房檐。忽地一人从檐廊下纵上,柳惜见后退几步,踏碎屋上几片青瓦。那人使出连环七星掌向柳惜见攻来,交手间,她已看清这人容貌,一字长眉,方面高鼻,两颊削瘦,年纪看去已过花甲,但精神气却甚佳。 原来这一院子也是小郑国人在河沟镇的巢穴,柳惜见事先不知,便往这屋里逃来。她和那老者拆了四五招后,便见那老者拿出一只旱烟袋,向自己出招攻来。柳惜见一看那旱烟袋,通体明黄,中间一节镶有白玉,白玉上有“西洮关”三个小字,忍不住叫道:“西门重觉。” 那老者罢了手,看向柳惜见,面上露出疑惑神色。 柳惜见就着这时机,伸剑鞘去点那老者穴道。老者回过神来,用旱烟袋打掉柳惜见剑鞘。延滞这片刻,寒歌已追了上来,柳惜见后退两步,归剑入鞘,使出摩冰掌向寒歌打去。寒歌陡遇她阴寒掌力,一时抵受不住,便要倒在房上。那使旱烟袋的老者忙去将寒歌扶住,柳惜见转身逃去。 使旱烟袋的那老者眼见不能分身追去,当即从腰上拿出两枚三棱金锥,向柳惜见打去。柳惜见此时逃得慌忙,将身一偏,躲过那两枚金锥。不料那老者的金锥与众不同。金锥乃是空心,内中藏有四根小针。金锥底面有一小机括,发出时按下机括,有一锥面便会掉落,射出四根小针。 金锥急射而来,风声极易听辨。柳惜见凭声躲过了两枚金锥,却没想到金锥中暗藏机关,背后被藏于金锥的两根小针刺中。她已知背后中了暗器,但情急之下只记得往前逃行,一时也没加理会身后的伤处。她怕车鼎空的人追来,不敢便回客店中,在河沟镇上绕了个大圈才回到客店。 一回到客店,便同白珍约略说了在赌场中所遇。因怕车鼎空的人追来,两人急急退了房便骑马离了河沟镇。 行出河沟镇不远,柳惜见胡忽觉头脑晕眩,胸中作呕。她如梦初醒,因急欲带白珍离开险地,一路只顾着逃,便忘了背后中的暗器,这时觉得不适,才伸手拔了背后暗器,一看是根比牛毛粗些的银针,针上沾的血迹是黑色,柳惜见一惊,勒马停住。白珍问道:“怎么了柳姑娘?” 柳惜见此时已无了力气,道:“我中了毒针。”话音低弱。白珍吓了一跳,正心乱无措之际,见柳惜见身子一歪,从马背上倒栽下来。 白珍忙下马去查看,到了柳惜见身边,见她一只脚尚羁悬在马镫上,将她脚从马镫上脱下,轻轻唤了两声“柳姑娘”。 柳惜见听见白珍呼念,睁开眼来瞧了一瞧,隐隐约约见到白珍面庞,但眼皮沉如千斤,只想合上,白珍的呼声渐渐细不可闻,眼前一黑,再没了知觉。 第146章 敌友难辨 柳惜见觉面上暖烘烘的,一睁开眼,金阳刺目,忙又把眼睛合上。背脊后硬邦邦的,随手一触,尽是土粒,她这才知觉自己躺在地上。一手撑地起来,勉强睁开眼来看四面情形,只见自己处身在一条被雨水冲出的断壑之中,两面是隆起的土坡。自己身后有棵不知名的小树,此时树影便在树脚,柳惜见抬头一望,看日正当中,知道此刻午时前后。沟壑两旁生得有矮木杂草,此时秋尽冬初,两坡上的草木枯黄,一副衰败景象。 她细细回思昨日之事,猛然记起白珍来,当下起身顺着沟壑下端走去,叫喊道:“白姑娘。”脑中兀自眩晕,行出一阵,忽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柳惜见一喜,回头叫道:“白姑娘!”待见到身后之人面貌,却不由得敛容肃静,原来身后来的人不是白珍,乃是昨日在赌场中见过的玉尘。 柳惜见静了片刻,蹙眉道:“你怎么在这?” 玉尘后退两步,说道:“这说来话长,姑娘你身上的毒还未拔清,先坐下说吧。” 柳惜见道:“和我一起的那位白姑娘呢?” 玉尘面容亲善,道:“她取水去了。”说着,手往柳惜见后边指去,又道:“那上面有一口小泉,她到那儿打水去了。” 柳惜见瞧了玉尘一眼,口中叫道:“白姑娘,你在吗?”她叫喊之际,怕玉尘从后偷袭,仍面对玉尘不动。连喊了两声,才听有人回道:“柳姑娘我在这。” 柳惜见听得那声音真是白珍的,循声走去。玉尘跟在她身后,柳惜见行步之际,不忘防备玉尘,耳中一直听着身后动静。 行出一小程,白珍便提了水囊迎面过来,面含喜色,道:“柳姑娘,你终于醒了。” 柳惜见道:“咱们怎么到了这?”说着,眼前又起金晕,天地打起旋来,白珍看她身子不稳,忙将她扶坐在阴凉处的地上,这才道:“昨儿你在路上晕倒,我好不容易吆喝得马儿跪下,把你掀上马背,想回去找大夫。可牵着马没走多远,便有十几个人追过来,个个凶巴巴的,一见了你便要下杀手,是玉尘姑娘出来打跑了他们,才把你救下来的。” 柳惜见看向玉尘,道:“是你们的人要杀我吗?” 玉尘点点头。 柳惜见头痛起来,捏了捏眉心,道:“那你为何要救我,如此一来,你不是也叛主了吗,车鼎空他们会放过你么?你不怕么?” 玉尘垂下头去,叹了口气,方道:“怕,可我无牵无挂……,不,我牵挂的岌岌可危,我一个人救不了他,除非是和你一起。只有把他救出来,那我便是死也无怨了。” 柳惜见一手撑着脑袋,略一思索,道:“你说要救的人,是梅渡言吗?” 玉尘笑道:“柳姑娘,你真的很聪明啊。” 柳惜见眉目一转,道:“可你为何要救他?” 玉尘脸上一红,双手搓着膝盖,结结巴巴道:“我……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柳惜见看她曾暗暗向白珍瞧去,心下了然,便道:“你对梅大哥有情。” 玉尘虽低着头,瞧不全她面,但柳惜见看她一张侧脸连同耳根都通红,微微一笑。过了一会儿,道:“姑娘,可你知道么?梅少侠另钟情于别人。” 白珍心中五味杂陈,看了柳惜见一眼,颇不自在,右脚动了一动,将脚下带潮的泥都磨翻了出来。 玉尘回柳惜见的话道:“我知道,梅大哥的心上人便是这位白姑娘。” 柳惜见道:“你知道他心里有别人,还愿背叛主子去救他么?这值吗?” 玉尘仰起面来,道:“只要能救得他,我做什么都值。” 白珍此刻只恨自己不会武功,没法为梅渡言出一点力,隐隐还觉自己输了玉尘许多。 玉尘望着柳惜见道:“柳姑娘,你不也为梅大哥冒了奇险,为的是什么?” 柳惜见笑道:“你们放心,我不会同谁争的,我救梅大哥,只是为了报偿从前他父亲对我的恩德,没别的私情。” 玉尘道:“便是有私情那又如何,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柳惜见半抬起一只手来,道:“哎,我不是梅渡言,你这话留着对他说去。” 白珍道:“那也要先找回了他人,才有处说啊。” 柳惜见道:“白姑娘,你早知这玉尘姑娘的心意了吗?” 白珍道:“昨儿我便问过她了,不过万事都等梅大哥回来再说吧。” 柳惜见道:“玉尘姑娘,昨天我从赌场出来后,你家主子便派人来追拿我了吗?” 玉尘道:“倒不是他吩咐的,是咱们抢着来的。主子被你挟持,他口上虽不说,可心里是有气的,咱们一干做奴才的不敢等他发话,便带了人来追你,主子他也赞同了的。” 柳惜见又道:“你在你们主子那儿当的是什么差?” 玉尘道:“我和寒歌一样,都是主子的贴身侍卫。” 白珍大奇,睁大了眼睛问道:“女侍卫?” 玉尘道:“嗯,不过也只有我一个女侍卫。” 柳惜见却只想着寒歌,问道:“寒歌的剑法很好,我在江湖上也同不少人交过手,要是论起高低来,与我同龄的人里,他武功是最好的。哎,他的武功是小郑国里的人传授的么?” 玉尘道:“是啊,寒歌是武学奇才,几次比试,都拔得头筹,这才被主子挑中。” 白珍道:“姑娘你也被选中做皇帝的贴身侍卫,武功也是极好的吧。” 玉尘道:“比起寒歌来可差远了,我还比不过柳姑娘呢,昨儿被她制的死死的。” 柳惜见道:“你是知道我为梅少侠而去,有意相让吧。” 玉尘道:“还真不是。” 柳惜见想起寒歌使的是自家的剑招,问道:“寒歌的武功是谁教的?” 玉尘道:“是咱们国中的一位大人,修狐修都督。” 柳惜见心道:“原来是他。” 玉尘道:“柳姑娘,咱们还是想想怎么救梅大哥吧。” 柳惜见道:“我现今想不出法子,头晕得很。”又道:“昨儿最后和我过招的老头子是谁,我便是中了他的毒针才成了这样子。” 玉尘道:“那是咱们国中的一位将军,西门重觉,这老将军和那修将军都是主子很信重的人呢。” 柳惜见心又道:“果然是他。” 柳惜见道:“我的毒,是玉尘姑娘你解的吗?” 玉尘道:“是,我正好知道西门重觉那毒的解药。” 柳惜见起身向她作了一揖,道:“多谢姑娘。” 玉尘道:“柳姑娘客气了。” 白珍只挂念梅渡言,问道:“玉尘姑娘,你们到底把梅大哥带去了哪里,是想怎样惩治他?” 玉尘道:“梅大哥意图谋害长公主,主子震怒,要将他带回国枭首示众。” 白珍听了,手中水囊都拿不稳。柳惜见拍拍她手,转问玉尘道:“可知何时行刑?” 玉尘道:“要等主子回去以后。” 柳惜见道:“这便好。” 玉尘道:“你中了西门老将军的毒针,最少也要再休养一日,方能好转。” 柳惜见确是觉得难受,三人便再歇了几个时辰,待柳惜见身子略好,便赶去大青山。出了沟壑,柳、白二人依着玉尘指点的路,骑马向西行去。马只两匹,柳惜见和白珍同乘一骑,玉尘自乘一骑。晚间,三人到了一处村庄,向一户庄农借宿。柳惜见趁玉尘去洗浴的时节,向白珍问起昨日玉尘相救自己二人的详情。 白珍道:“我牵马往回走,一下子前面来了十多个人拦住路,里面也有玉尘姑娘,他们一见马上是你,便举刀朝你砍来,我根本拦不住,玉尘姑娘这时从马上飞起来,提起你身子,一脚踢飞砍向你那人。那伙人见玉尘姑娘反水,为首的问她道‘你做什么’,玉尘姑娘道‘我……对不住了,张副将,这人,我不能让你杀了’。那张副将气色不大好看,又道‘这可是危及过主子的人,你保她,是什么意思’。玉尘姑娘回道‘我便是不能让她死’。那张副将又道‘姑娘,你可是主子身边的人,怎么反过来要救外面的贼子,可别是起了反心吧’。玉尘姑娘道‘不,不是,这人是我失散的姐姐,我不能让你杀了她,求副将回去,在主子面前代为陈请’。” 柳惜见听到这,道:“我可没有什么失散的妹妹,玉尘姑娘这是骗那副将了。” 白珍道:“是,我后面问她,她是这么说的。” 柳惜见道:“那后来怎样?” 白珍道:“张副将听了玉尘姑娘的话,回道‘我是听主子和上头几位将军的吩咐行事,他们要我杀了柳惜见,我便只能杀她,姑娘要给她求情,自己去吧’。玉尘姑娘又求了那张副将几句,他始终不肯放过你,玉尘姑娘一急,便不管了,和他们动起手来。只是他们人太多,玉尘姑娘不是对手,还受了伤,后来玉尘姑娘杀了张副将,才慑住余下的人,挑了时机带你我离开。” 柳惜见听罢,沉吟不语。 白珍道:“柳姑娘,你是还疑心玉尘姑娘吗?” 柳惜见点点头,道:“听你说来,是她救了我,可我没亲见当时情形,不见他们交手的轻重招式,难辨这姑娘是真心还是假意。” 白珍道:“那你怎还会跟了她来呢。” 柳惜见道:“小郑国藏于深山之中,朝廷寻了多年也没能剿灭,不容易寻得他们落脚的地方。要是没人带咱们去,咱们未必能找得到梅大哥。大青山从这去,是往西边,她带的方位倒是不错的。” 白珍道:“柳姑娘,我不懂江湖和朝堂上的事,你经历的这些比我多,后边要怎么行事,我听你的。” 柳惜见道:“咱们这几日的饭食,不要让她经手……”正说到这,忽听外面传来犬吠之声,柳惜见忙住了口。 第147章 半途遇难 外间犬吠不停,柳惜见与白珍听了一阵,又听门外有人呼那主人,两人闻得主屋中有人开门出来,喝了狗儿一声。接着便听到主人与另一人说起话来,说的是收庄稼一事。柳、白二人听无异事,等那主人回屋去,便接着方才的话说起来。 柳惜见道:“总之,这几日,咱们的饮食小心在意些便是了。” 白珍点点头。柳惜见又道:“白姑娘,你从前可听梅大哥说起过这玉尘姑娘么?” 白珍道:“没有,梅大哥只说起过他师父和车飞琼。” 柳惜见暗忖:“这玉尘只是单相思,梅大哥不在意她那不提也是合情。”再一想,心中又道:“眼下还不能断定她说的便是真话,或者单相思都不是。” 白珍看柳惜见迟迟不语,问道:“柳姑娘,你想什么?” 柳惜见道:“白姑娘,那你可问过玉尘姑娘,她和梅大哥处得怎样。” 白珍脸现愁惨,道:“我昨儿便问过她,听她口气,他们还很亲呢。”柳惜见道:“如何个亲法?”白珍回过脸来瞧她,泪眼汪汪,柳惜见“呀”的一叫,忙拿袖子给她拭泪,口说道:“我不是要气你,只是想问得明白些,好想她用心。” 白珍也举袖擦泪,哽咽道:“她说她和梅大哥一起长大,餐餐一起吃,日日一处玩,一同习武念书,练字练琴。” 柳惜见道:“我当有什么呢,寻常的同窗师兄妹也是这样的,不见得就有私情。”她身子向白珍倾近,道:“白姑娘,梅大哥肯为你舍生,这还不足说证他对你的情吗?” 白珍道:“可若他对别人也这样呢?” 柳惜见笑道:“别人,你是说玉尘?”她仰头瞧着屋顶片时,道:“梅大哥既然是这么个混蛋,不如咱们不去救他了。” 白珍跳起身来,道:“柳姑娘,人还是要救的……他……” 柳惜见哈哈大笑,道:“要救么?不救好些,若回来了,伤心的岂不是你。” 白珍道:“只要他回来,旁的另说。” 柳惜见将她拉了坐下,道:“你说救那便救吧。” 白珍道:“柳姑娘,我们可连累你了。” 柳惜见道:“你这样说可就见外了。”静默一阵,柳惜见道:“白姑娘,我此前是想把你安置在河沟镇的乡下,自己去救梅大哥的,可昨儿得罪了小郑国的人,我怕你独个儿留下会遇险,又有玉尘在身边,越发前途难测,今儿便带了你一起赶路。可要上小郑国去救人终究不是件易事,你不会武功,一来不能护自己,二来也给我多添累赘,我想等往前行到甘州时,将你留在一位朋友家,等我救了梅大哥回来,再带他去寻你,你说这样可好?咱们也还要躲过玉尘才去呢。” 白珍也知柳惜见此是为己虑想,思量一时,道:“柳姑娘,你想的周到,只是为了我和梅大哥已麻烦你多回了,这次更是险难重重,生死难料。你便让我随你同去吧,到时若是真的没法子救人,那你便回来吧,我自个儿陪梅大哥死在那边便是。” 柳惜见心中大动,道:“你可不许有这个念头,当日梅大哥为了叫你活下来,自己犯险要吃砒霜,宁死了也要保住你,如今你好好的活着,怎么又有死的念头,不是辜负了梅大哥一片苦心么。” 白珍垂泪道:“梅大哥是要我好,我知道。可他若去了,我怎还有心思活下去,我和他,是生生死死都要在一处的,便是死,我也要离他近些。” 柳惜见难解难评,半晌憋不出一句话来,心只道:“这算什么事嘛,我何必送你去死。” 白珍道:“柳姑娘,这趟无论如何,你都要带了我一同去。” 柳惜见面露为难之色,白珍直跪下地来求恳。柳惜见踌躇片刻,心中渐有了计较,便答应她所求。 不一时,玉尘洗沐回来,柳、白二人转说别的话。次日,众人早早起身,同那户人家买了干粮便启程。行了大半日,路过一市镇,三人在镇上用了饭,又到马市添了一匹马,日夜不停往西赶去。一路来,柳惜见细察玉尘行止,倒也没甚可疑之处。再过一日,几人到了绿山县,那马委实已是困顿不堪,众人只得在县城中投宿,让马歇养一宿。 白珍自那日柳惜见说小心饮食后,便一直操持几人的吃喝,这两日的干粮也是由她带着,未经玉尘的手。这日在店中用饭,一样的是她点菜。 菜一上桌,玉尘不禁叫好。原来菜中有一道河蟹,是玉尘最喜之物。白珍道:“要不是小二说起,我还不会点呢,想不到玉尘姑娘你爱吃。”玉尘一笑,便拿起那蟹来剥。柳惜见看还有道鸡蛋羹,脑中思绪回闪,忽生了一计。这一餐便多任着别的菜吃,那碗鸡蛋羹一点未动。白珍量小,只吃了一小碗饭便已停筷。柳惜见将别的菜吃了个干净,看玉尘也近饱时,道:“玉尘姑娘,还有碗鸡蛋没动呢,你也快吃。”说着,便用勺子去舀那鸡蛋。 玉尘摆摆手道:“不行,我吃不下了。” 柳惜见道:“这还满碗呢,不吃可惜了。” 玉尘摇头道:“我真吃不下了。” 柳惜见拿起那鸡蛋羹来,道:“我可也吃不了多少了。”笑了笑,又道:“总不能囤了去给梅大哥吃吧。” 玉尘笑道:“这哪能留到那个时候啊,都坏了。”说着,看向白珍道:“白姑娘可舍得让梅大哥吃坏肚子么。” 白珍面含微笑,正欲说话,忽觉一旁的柳惜见轻轻踢了踢自己脚踝,白珍猛然醒悟,心道:“柳姑娘是故意的。” 原来梅渡言吃鸡蛋会全身起疹子,这蛋他是吃不了的。柳惜见幼时常和梅家人一处,与梅渡言同桌而食那是常有的,故知晓梅渡言这一禁忌,白珍自然也知。玉尘日前曾对白珍说,她与梅渡言常常一处用饭,怎会不知梅渡言此忌。白珍想到此处,心中转喜,不一时,却又想道:“不过柳姑娘似乎也知道梅大哥不能吃鸡蛋,她是如何知道的。”心中虽奇,却没说出,桌上仍和玉尘说笑道:“我哪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你们两个姑娘想拿去便拿去给他好了,何必扯上我。” 玉尘笑道:“柳姑娘,白姑娘不在意的,那你便拿这剩菜去给梅大哥吧。” 柳惜见道:“白姑娘说是这么说,到时她要是翻悔,我岂不是要遭殃。”说罢,心想道:“白姑娘你要是多拈酸吃醋几回,便能多从细微处探得玉尘是真是伪了。” 玉尘哈哈大笑,白珍轻捶了一下柳惜见,柳惜见这几日的疑难稍得宽解,心中也是欢喜。几人用过了饭,各自回到屋中。 柳惜见心想白珍多半要来寻自己,便将房门敞着。果然不过多时,白珍走了进来,两人避过玉尘去了客店中的后院,白珍低声道:“柳姑娘,你方才说鸡蛋的事,是不是有心的。” 柳惜见点点头,道:“你说她和梅大哥要是真那样亲,会连梅大哥不吃鸡蛋也不知道么?” 白珍道:“这是不是说,她在骗咱们?” 柳惜见道:“反正她说的话没那么真就是了。” 白珍道:“那这要怎么办?还要跟着她去吗?” 柳惜见道:“去的。”顿了一顿,又道:“我想不明白,她若是车鼎空派来的,又怎会救下你和我。方才一试,我敢说这姑娘和梅大哥交情绝没那么深。她的用意,便未必纯善。中毒那日车鼎空的人明明可以杀了我,她为什么要救我?若是她救我是有旁人指使,会是谁?”她说着摇了摇头,实在有许多无可索解之处。过了半晌,又道:“还有,我那日在赌场中制住她时,她一点反抗之机都没有,武功也太差,这样的人,哪够做皇帝的贴身侍卫。这人……真是有点不对劲儿。” 白珍道:“那还是随着她走,瞧她到底要做些什么吧。” 柳惜见道:“这话不错。”两人怕玉尘知觉,说到这便止了话,回入房中。 后一日,如常赶路。到了晚间,又遇一市镇,几人同样找了客店歇宿。次晨,几人买了干粮仍接着赶路。自出了那市镇,柳惜见便不时回头看去。白珍和玉尘问起她有何不妥,柳惜见攒眉道:“玉尘姑娘,你觉不觉得咱们后面有人跟着?” 玉尘微微一惊,往来路看了几眼,道:“没有呀。”白珍面色惊慌,道:“柳姑娘,后路真的有人跟着吗?” 柳惜见道:“我几次听到风声,可方才明明没有吹风。” 玉尘道:“柳姑娘你听的真切吗?” 柳惜见点点头,驻马立了片刻,她又道:“你们在这等着,我去后面瞧瞧。”说着,便见她身子纵起,离了马背,展开轻功朝来路上的荒草从中探去。 玉尘和白珍两人面面相觑,等了一阵,看柳惜见踏着衰草飞回。白珍忙问道:“怎样,有人么?” 柳惜见摇了摇头,面色轻快许多,道:“没见什么,许是我听岔了吧。” 玉尘道:“没人那便好。” 白珍也舒了口气。 柳惜见道:“咱们这便赶路吧。” 玉尘一点头,策马便行,柳、白二人随她之后。也不知行了多少时候,几人遇到一条河,便停了赶路,牵马去喝水,略做休整。 柳惜见洗了把脸,道:“我想去解手,你们等我。” 玉尘和白珍让她自便,柳惜见钻入河畔的林中。玉尘和白珍两人说着闲话,不过一会,忽听柳惜见惊叫道:“孟诗,吕山!”紧接着便有兵刃碰撞声,远处林中几只飞鸟惊散。 玉尘和白珍一惊,白珍叫了一声“柳姑娘”,便向声响处奔去。玉尘见白珍前行,这才跟去。两人没跑出几步,忽听一男子道:“柳惜见,这回看你往哪儿逃!”又听柳惜见道:“哼,没胆的家伙,只敢找人来替你出头!”又有一女子道:“你还咱们师伯叔的命来!” 玉尘听情形不对,一纵跃上树巅,但那林子甚密,站在高处也瞧不见人,这又跃下树来。白珍问道:“玉尘姑娘,见到柳姑娘人了么?” 玉尘摇头,耳听兵刃交撞之声不绝。两人只得又向前奔去,这时又闻“嘭”的一声巨响,伴有“咔嚓”“欻欻”的折木之声。 玉尘直纵朝前,再听得那男子道:“追!”后有女子回道:“是,师父!”玉尘眉头一皱,脚下更快,行不多远,便见一株巨木横斜在前,只是落下时被旁的树木挡住,主干没掉在地上,地面尽是残枝落叶。巨木断处有许多木丝立着,并非像是用刀剑砍断的。玉尘张头四望,却不见人影,她向那树干摸去,只觉触手处如冰块一样,再一细看,发觉树干上有一层薄薄白霜,忍不住道:“摩冰掌。” 白珍喘吁吁跑到玉尘身后,看了看各处,不见旁人,问道:“柳姑娘呢?” 玉尘摇摇头,二人相顾惊骇。 第148章 探知根底 白珍喊了两声“柳姑娘”,无人应答。玉尘围着那断木巡视一回,见一处地面的枯叶上有血迹残留,眉头更皱紧了几分。 白珍道:“玉尘姑娘,方才柳姑娘是不是喊什么‘孟诗’‘吕山’的,是他们抓走柳姑娘的么?” 玉尘道:“他们应当还没抓到柳姑娘,我听见有人说‘追’,想来柳姑娘逃掉了。” 白珍略略宽心。 玉尘道:“白姑娘,你知道孟诗和吕山是什么人么?为什么要和柳姑娘过不去,今早柳姑娘说有人跟在咱们身后,现在想来便是这叫吕山和孟诗的了。” 白珍道:“我听梅大哥说,吕山是徽州金门的高手,孟诗梅大哥没跟我说过,不过应该也是金门弟子。两个月前,柳姑娘所在的门派和徽州金门为了争一些东西,大打出手,柳姑娘杀伤了好多金门的人,金门弟子为了报仇,便一直想取柳姑娘性命。前阵子,他们还花钱请了江湖上许多人一起来杀柳姑娘,想不到没消停几日,金家弟子便自己出手了。” 玉尘微微颔首,道:“白姑娘,你在这等我,我去四面瞧瞧,看能不能寻到柳姑娘和吕山他们,要是寻着了,我也好帮柳姑娘。” 白珍道了声“好”,她心中虽怀疑玉尘,但此情景下无别的商议之人,自己又不会武功,倒只能盼着玉尘寻回柳惜见了。她在那断木下等了半日,方见玉尘回来,但只见她一人,心中已知她没寻到柳惜见,暗暗失落。 玉尘神色严重,道:“白姑娘,我在这林子附近都寻过了,没见柳姑娘人。” 白珍只怕柳惜见在吕山手里遇险,一时惶骇自责,一手捧心,含泪喃喃道:“她若不是因为咱们,早几日回去和师长团聚,怎还会遇到金家人劫杀。” 玉尘不知她因何如此,只道:“白姑娘,柳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白珍心下黯然,道:“但愿如此吧。” 玉尘道:“咱们去河边等她,要是她脱身回来,定会先回河边找咱们的。”白珍吁了口气,道:“是啊,我们回河边等等。”说罢,便和玉尘转身回往河边。 二人在河边等了有半个时辰,仍不见柳惜见回来。玉尘道:“不行,我再回林子里找找,白姑娘,你在这等我。” 白珍道:“我也去,咱们分头去找,这样找的地方才广。” 玉尘道:“你成么,这林子里可不好走。” 白珍急道:“都这时候了,还怕什么,走吧,若是她需人助,早一刻去寻她,那便早一刻救得人。” 玉尘颇不以为然,道:“你既然非要去,那也随你。” 白珍听她语气不善,心里有气,道:“咱们到方才的树那去,分左右去找,半个时辰后,要是还找不着人,便回到这来,再想法子,你看怎么样?” 玉尘思想片刻,道:“好吧。” 两人当即回到断木之地,各分左右寻去。白珍寻往右边,她怕自己迷路。一路上或堆石头做记号,或折树枝标记,遇有长草,便用劲踩出小径,好做辨认。她一面走一面叫喊“柳姑娘”,行不多远,一身白色纱裙上已沾了许多茅针。 寻摸过了一刻钟的功夫,白珍已喊得口干舌燥,顿步歇了一歇,忽听身后有声音道:“白姑娘,我在这。” 白珍惊喜欲狂,回头道:“柳……”才看到柳惜见,柳惜见便将手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白珍看看左右,上前去拉住柳惜见手,低声道:“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柳惜见道:“我没事。” 白珍合十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她重携住柳惜见双手,道:“吕山他们被你引走了吗?” 柳惜见摇头,道:“吕山他们没来,方才你们听到的,都是我捣弄出来的。我信不过玉尘,特意想了这个法子探探她是敌是友。” 白珍“啊”的一声,诧道:“可是……可是我分明听到有三个声音,有男有女……”她明悟过来,道:“我怎忘了,你扮男子扮得很像,那要改个女子声音也没什么难的。” 柳惜见道:“我爹爹曾是口技艺人,我小时候和他学过变声易生之技,改男子声音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白珍笑道:“姑娘你真厉害。”她忽收了笑,道:“哎,可是还有兵刃打斗声呢,你怎么弄出来的?” 柳惜见将手上长剑反转一倒,剑鞘中落下两截铁剑,原来一把长剑已被折断了。 白珍道:“哦,你便用两截断剑互撞吗?” 柳惜见点点头,捡起自己断剑放归鞘中,道:“原本用嘴也能仿这兵铁交撞之声的,只是我一向只学人声,这别的声响仿的都不像,便只能用真剑来造势了。” 白珍嗔怪道:“你怎都不先与我说一声,害我急了半日。” 柳惜见笑道:“你别见怪,我是瞧白姑娘你斯斯文文,说句谎话脸也会红,恐被玉尘瞧出破绽,便未先同你言明。” 白珍道:“这无关碍,只要你没事,那便最好。” 柳惜见道:“说正事,我方才都听见你和玉尘说了,半个时辰后回去汇合。” 白珍道:“是,我是这么同她说的。” 柳惜见道:“我想,那玉尘若是另有图谋,该还有别的帮手。” 白珍道:“她是小郑国的人,要说帮手,只能是小郑国那些人了。” 柳惜见道:“不错,咱们若是不见了,她总会回去和她的帮手们禀报商议的,只要咱们跟着她,便能探知她们到底是什么用心。” 白珍道:“嗯,这我明白了,柳姑娘。” 柳惜见又道:“不过白姑娘,小郑国这次来的都是好手,去他们那儿探听消息若非轻功上佳难以成事,我想我一人去为好。我记得来路上有个村,我先把你带到那村里找户人家安置了,再回来盯着玉尘。你和玉尘约好半个时辰后汇合,如今我还有功夫送你到那村里的。” 白珍知柳惜见忧虑的不错,当即答应。当下,柳惜见便施展轻功带了白珍出那林子,两人到了大路上,便一路沿着来过的路行去。在大路上疾行半盏茶的功夫,柳惜见忽听前路有马蹄声响,听来竟有十余骑这么多。耳听马蹄声由远及近,柳惜见忙带了白珍窜入道旁的长草中,道:“前面来了不少人,先别说话。” 白珍点头不语,伏低了身掩在长草之后,心跳变得又急又快。过不多时,果见一群马压地飞来,搅起的黄尘续了一路。人马愈行愈近,白珍瞧了一阵,忽抓紧柳惜见手。柳惜见向她看去,只见她欲言又止,拍了拍她手,待得那些人过去,白珍道:“柳姑娘,方才过去的那伙人里,在最前头的那人,便是你中毒那日要杀你的张副将。” 柳惜见微吃了一惊,白珍又道:“我那日明明瞧见玉尘姑娘杀了他的。” 柳惜见道:“这回能断定玉尘姑娘骗咱们了。” 白珍道:“是啊,我真的太蠢。” 柳惜见道:“这不怪你,别人要骗咱们自然是想了千万种法子,防不胜防的。”柳惜见说罢,又道:“跟着他们去看看。”说着,抱起白珍,两人又返回林子那边去,一路远远跟在张副将他们身后。 眼见众人到了早先自己三人驻马饮水的河畔,忽地停下。柳惜见缓缓挨近,隐在一株树上,只听有人道:“这真是殿下的马,我见过的。”那张副将道:“这有三匹马,该是殿下和那两个丫头的。” 柳惜见和白珍看众人围着的是玉尘的坐骑,均想:“殿下,莫非这玉尘还是什么皇亲贵戚?” 静了片刻,张副将道:“可怎只有马,不见殿下人呢。” 人众中不知是谁,道:“难道殿下遇有不测。” 张副将厉声喝道:“住口!” 再无人敢说话。张副将下令道:“董诚志,艾中,你们两个带人,到左近去寻寻殿下,要是遇上姓柳和姓白那两个丫头,便避开。”说着,指了指右手边的林子,道:“咱们到那边等你们,你们要是见到殿下无恙,还和那两个丫头一块的话,就回来到那边去寻咱们。”他吩咐完,当即便有几个人往林子左边去。那张副将带了余人退进右边河岸的林中。 柳惜见和白珍等了多时,日头已渐渐西偏。柳惜见正等得不耐烦时,终于见张副将派去的几人拥着玉尘回到河畔。一人飞奔去右边林中,玉尘道:“等等,我亲自去见他吧,一会姓白的要回来,见着你们便不好了。” 柳、白二人相视一眼,又回过头去,见玉尘已同了张副将那些手下去往右边林中。柳惜见带了白珍暗暗跟随在诸人身后,待到了张副将处,见众人齐整如一,向玉尘下拜。 玉尘淡淡道:“起来吧。” 柳惜见听玉尘语气与这几日所闻的大不相同,威严冷漠,她眉头微耸,静待后文。 张副将道:“殿下怎会在此?又如何只有殿下一人?” 玉尘将手负在身后,道:“姓柳的被金家抓了,姓白的找她尚未回来。”张副将道:“殿下无恙,这是小郑国之幸。” 玉尘道:“你们这么多人,是要上哪去?” 张副将道:“禀三公主,大青山传讯来,有个朝廷大官闯进山里,要盗咱们布防图,如今尚未拿住,主上要咱们回去料理呢。” 玉尘道:“什么?”柳、白二人见不着她神色,但那语声听来冷寒。 第149章 房上窥听 孙副将不敢抬头,玉尘道:“那你们快些赶回去吧。” 孙副将道:“是。” 柳惜见埋头想道:“一个参与处置布防图的,怎会只是个副将……嗯,是了,副将这身份只怕也是假的。” 玉尘又问道:“父皇和姑姑他们到哪了?” 孙副将禀道:“主上和公主还在独养院。” 玉尘扬扬手,道:“行了,你们回去吧,这儿的事,本宫自会应付。” 孙副将迟疑片刻,道:“属下留两个人护卫殿下。” 玉尘道:“不必,你身上担子不轻,把人都带去吧!” 孙副将告谢起身,领着手下人众去了。玉尘也回到河岸边,柳惜见带了白珍移身到她身后不远处的一株高木上,隐伏于枝柯密叶之中。 两人见玉尘在岸边徘徊,不时向林子里看去。时刻一久,玉尘便坐不住,返往林中。柳惜见携了白珍纵跃在树巅,远远跟随玉尘。只见玉尘是往白珍先前找寻柳惜见的径道行去。白珍做了许多记号,又在长草中踩留了足印,玉尘这一路追迹而去,倒是便易。 待到了足迹尽处,玉尘左右四顾,叫喊几声“白姑娘”,只听见回声远远散去,哪里有人答应。白珍和柳惜见藏身在她身后的树上,互瞧了瞧。 玉尘又叫了几声,不见应答,将手中的剑往地下一抛,便抚额垂头。柳、白二人知她此刻定是烦闷非常,但既知晓玉尘背地里弄鬼,也无一点同情之心。 见玉尘立地半晌,捡起自己长剑,便回身来。柳、白二人匿在暗处,又一路随她回到河边。柳惜见总远远跟着玉尘,见她驱走自己和白珍的坐骑,骑了自己马便往来路行去。 白珍看她走远,道:“她是回去,不是往前边去的。” 柳惜见道:“跟着她去。”说着便抱了白珍随行。一路只见马蹄扬起的黄尘,如此追随倒也容易。行了一个多时辰,柳惜见气力不继,慢下许多。她原说要先安置了白珍再跟随玉尘去,但后因跟了孙副将一行人,便接着见到玉尘,此时若离了一刻只怕失了玉尘踪迹,是以再无时机安置白珍,只得一直抱了她追踪玉尘。如此负荷而行,时刻一久,便渐渐支持不住。 白珍也觉出柳惜见抱持自己同行太过吃力,遂道:“柳姑娘,你将我放下,自个儿去追玉尘姑娘吧,我便在这等你。” 柳惜见觉如此也好,落下地来,环顾四面,见此地偏僻,把白珍一个美貌姑娘留下她实不放心,说道:“往前再走一阵,看有没有好点的地方。”说罢,仍旧抱了她前行。 不多时,两人又见玉尘一人一骑遥遥在前。约摸行了三四里,白珍见道下的南瓜地里有几棵油桐树,道:“柳姑娘,要不你把我放到那里的树上去吧。” 柳惜见顺她目光瞧去,也觉可行,当下便抱了她往那油桐上纵去,寻了一足能容人的枝杈,将白珍放坐其上。又将自己的剑给她,说道:“虽断了,剑刃还是锋锐的,你留着防身,等我回来。” 白珍接过那剑,只觉颇沉,将剑收了,同了柳惜见道:“你小心。” 柳惜见应了一声,便即离去。她落地后,调匀气息,这才重新入道,追索前行。此时只她一人轻身赶行,容易得多。行出不远,便又见玉尘。待得天色暗下,她便敢挨近玉尘。行过几人昨夜投店歇宿的市镇,玉尘岔往西边到了镇外一庄上,这便驻马停下。到了庄门前擂门,不多时便见庄内有人开了门。 门内人见是玉尘,忙下拜行礼,玉尘道了句“平身”,便步入庄院之中。庄门前悬了两盏灯笼,柳惜见可看明那门前匾额上书的是“独养院”三字。她见玉尘进了院子,便也纵行入院。她知此处是车鼎空等人的落脚之处,忆起前几日去赌场时,车鼎空身旁高手众多,此时也不敢大意,一纵一步均是屏息静气。 眼见玉尘一路进去,见了她之人一一拜服,柳惜见心道:“这人是公主,那该是车鼎空的女儿了?” 那独养院中植有许多花木,柳惜见要藏身倒也容易。见一弓腰老者引着玉尘进了一间偏房,柳惜见跟了上去。到房门前,寒歌迎了上来,携住玉尘手,两人一同进屋去。 柳惜见看那房院前后左右四面皆有两人守卫,要伏在窗外门外窃听那是妄想。她仗着自己轻功绝佳,趁着风吹树梢“簌簌”作响之际,从一棵高木上径纵往房顶之上。那些在房外守的均是车鼎空手下的侍卫,拳脚功夫厉害内功却不甚强,因此柳惜见掠空飞来,守在外的一众侍卫均无察觉。 柳惜见只怕被屋内的寒歌听出动静,因此下落时分外小心仔细。且喜此时风动树叶,房内又有一扇窗户未关,风吹之声传入屋中,盖过柳惜见落在房顶上的轻微响动,屋中人纵有像寒歌这样的高手,也没听出屋上来了人。 柳惜见听得屋内人行完了礼,车鼎空便问道:“玉儿,你怎地回来了?” 玉尘道:“父皇,柳惜见她们好似知觉了我话里有假,撇下我一人走了。今儿到了顺甸河,柳惜见说要去解手,谁知她去不久,忽就听见她喊什么‘吕山’,接着便有打斗叫骂声。我和白珍到时,便不见了柳惜见。那林子里有棵树被打断了,应该是柳惜见用摩冰掌打的,树上起的有冰霜。” 此时,一人道:“你也太大意,该跟着她一块去呀。”柳惜见一听这声音,不由得大惊,说话这人,竟是车怀素。 那日车怀素中了毒针,柳惜见给的解药是假,本以为车怀素已毒发身亡,哪料如今她尚在人世。先前听玉尘说起姑姑,她还只当是车鼎空带了其他皇妹来,绝没想到是车怀素。她不知的是,当日她和白珍走后不久,便有一只船北来,正巧那船上的都是武林中人,便设法救下车怀素主仆。 柳惜见正自狐疑,又听玉尘道:“姑姑,解手这些寻常小事,我不好跟去呀。只是我听她叫嚷时,林中明明还有别人的声音答应她,一男一女,不像是假的。后来见白珍也是焦急得很,不像作假,我便没多在意,和白珍分头寻柳惜见去了,可是后来白珍也不见了,我才知道自己受了欺。” 车怀素道:“我便说那丫头狡猾得很,你江湖经验不足,怎斗得过她。” 静了一阵,听车鼎空道:“罢了,只要皇儿你平安无事便好。” 玉尘道:“多谢父皇宽宥。” 车怀素道:“玉儿,你再将柳惜见她们如何避开你的事说说。” 玉尘当下又将林中所遇各事说了,车怀素叹了口气,道:“哎,那什么吕山、孟诗说不准是柳惜见早买通了伏在林子里帮她做戏的呢,你呀,真是太大意。要不是你父皇需人护卫,这事真该叫驸马去。” 车鼎空道:“驸马,你瞧柳惜见她们可还拿得住吗?” 听得寒歌道:“父皇,她们要救梅渡言,自会设法找上大青山的,咱们到时再拿了她们也不迟。” 柳惜见心道:“原来你还是驸马呢。” 车鼎空道:“长姐,早该在柳惜见闯进赌场那日便将她杀了,你又不让。” 车怀素道:“陛下,柳惜见这人还有大用,将她杀了可惜,等从她口里套出万古山庄的秘要,夺了万古山庄的几座矿山和龙首刀再和她清算旧账!” 尘玉道:“那白姑娘呢,照原定的,只要四日便能回去,那时正可把白姑娘献给了赵松臣。可如今她和柳惜见不知哪里去了,她们也未必便会在四日内上大青山去,要是迟了,岂不是惹赵松臣不快。” 柳惜见一听,不由得大怒,那赵松臣并非小郑国人,而是当今朝廷的一位统军大将,与李允然之父向来政见不合,柳惜见多听李允然提过。此时再听尘玉说什么将白珍献与赵松臣,她便知车怀素、车鼎空一干人要用美色去贿赂当朝的官员,暗暗忖道:“你们还干这样的事呢!”转念一想,又想道:“哦,梅大哥多半也是因这才和车怀素撕破脸的。” 听得屋内车怀素说道:“先寻两个姿色不错的宫女送去,和那姓赵的陪几句不是,等拿到白珍再送她去。” 玉尘道:“是,姑姑。” 车怀素又问道:“玉儿,你和柳惜见一起这几日,可曾从她口中探得什么?” 玉尘道:“没有姑姑,那丫头精得很,我一问到万古山庄的事,她便嘲嘲笑笑,把事揭了过去,我要是问的勤快,怕被她察觉,便不敢再问了。” 车怀素道:“唉,你们都是在宫里待惯了,心思不如他们常跑江湖的深,你是这样,飞琼也是这样。好不容易养出个梅渡言,却跟我离心。” 柳惜见暗道:“你自己丧德泯良,还怪别人了。” 车鼎空道:“长姐,咱们小郑国还有旁的能人,你何必为那小子伤心。” 柳惜见纵是见不到诸人,也将眼一横。 车怀素道:“如今,只能等柳惜见她们到了小郑国再捉拿了,明儿派个人回去,要他们盯紧些,一见柳惜见和白珍便给我拿住了,除了别伤性命,别伤白珍的脸,旁的莫留情。” 听得寒歌应道:“是,长公主。” 车怀素又道:“驸马,派人去徽州夺龙尾剑一事怎样了?趁如今金家的高手们不在,可要撵紧了行事。” 寒歌又应了一声是,柳惜见想道:“你还真有抢夺龙尾剑的心思哪。” 玉尘又问道:“父皇,我在道上遇着张大人他们了,听他说有人要盗布防图,是怎样一回事?” 车鼎空道:“萧朝皇帝派人来盗咱们的布防图,便是为这咱们才急着赶回去,好在没让那人得手,是杜大人派人来报的信。如今只有一件难事,那盗图的人没拿着,让人不放心。” 玉尘问道:“盗图的究竟是什么人?” 车鼎空道:“那人的同党临死瞧喊了句‘李大人’,只知道他姓李,旁的还不知呢。” 车怀素不知捶了什么一下,敲出一声响,阴沉着声道:“也是他们无能,这时候还没抓到人!” 底下众人絮聒不停,忽听得有人报道:“主上,西门将军求见。” 第150章 向敌而行 听得底下车鼎空道:“宣。” 通报那人应了一声,不多时,便闻有脚步声入屋,后听有人道:“臣西门重觉恭请皇上圣安。” 车鼎空道:“免礼。”又听得西门重觉起身之音,车鼎空道:“爱卿深夜前来,有何事奏。” 柳惜见便听西门重觉将小郑国的事一件件报来,她听得明白,只是与己无关,也不在心。后车鼎空一一做了处置。柳惜见等了小半个时辰,西门重觉方禀完了事退出。她凝听屋中动静,车怀素、车鼎空众人所言皆不再与自己和白珍相干,却又怕他们后言会谈及,因此一直栖伏屋上,直等屋下人散了,柳惜见方离了那独养院。 此时夜已深,柳惜见大半日未吃东西,腹中饥饿,本想买些吃食,只是那市镇甚小,夜市不盛,她走通了街,也不见有卖吃的。无奈,只得溜去了昨儿投宿的店,摸到厨房,拿了几只烧鸡和几个温热的包子,留了几十文铜钱,这便拿着吃的走了。 沿道而去,到了白珍藏身的树下,柳惜见道:“白姑娘,我回来了。” 听得白珍在上喜道:“你可回来了,这夜里总听见夜猫子叫,怪怕人的。” 柳惜见道:“我回来了,你别怕。”又道:“我带你下来。”说罢,飞身上树,抱了白珍下来。两人在那树脚填饱了肚子,白珍便问柳惜见探得什么消息。 柳惜见将自己在独养院听到的事都说了,连车怀素要用她去贿赂朝廷大官一事都未曾隐瞒,白珍气得身子发颤。 待柳惜见叙说完各事,白珍道:“柳姑娘,咱们不认得去大青山小郑国的路,要怎么去呢?” 柳惜见道:“我这两日想了想,也不是全无法子。我从前听师父说,冈州的西秦宗已和小郑国勾通在一处,来往甚密,西秦宗里该有人认得去小郑国的路。咱们先折去冈州,抓一两个西秦宗里认得路的人,让他们带咱们去便好。” 白珍拍手叫好,道:“姑娘你便是想到了这处,才摆脱玉尘的么?” 柳惜见道:“是啊,身边有个不明不白的人,我总觉不舒坦,这又有了可解的法儿,还不让她滚蛋。” 白珍笑了一笑,道:“没想到玉尘竟是金枝玉叶。”她知梅渡言与玉尘并非真的亲密,心中欢快,言语亦畅然许多。 柳惜见叹道:“她这金枝玉叶是朝不保夕的,也不知尊荣富贵何时便散了。”白珍也知小郑国中人如今已非正统,心想柳惜见所说倒也不错,只听得柳惜见又道:“朝廷已派人去盗他们的布防图了,想来战事不远,我瞧小郑国是翻不了身的,梅大哥要尽快脱身,才避得过这场变祸。” 白珍于这些事本不关心,但此时听柳惜见提到关乎梅渡言之处,也用心思虑了半日,才道:“柳姑娘你说的很是。” 柳惜见又道:“小郑国没了,对你和梅大哥来说倒是好事呢。我原先怕救出梅大哥后,小郑国的人不会放过你们,还是会满天下追杀。要是小郑国没了,车怀素他们都没了,那便无人和梅大哥为难了。” 白珍又喜得直点头,心内更多服了柳惜见一分。 两人都觉此地离车怀素一干人过近,便说好了夜间行路。且幸这一日是十六,近满月,月色甚佳,将一条道照得明亮。柳惜见养足了神,便挟了白珍展开轻功赶路,只累时停歇一会,一路走走停停,这一夜竟也行出六十余里。天明时分,两人困乏已极,撑着到了一草市之上,用过饭后,买了两匹劣马,接着赶往冈州。 到了大的集市,柳、白二人方换了好马。连日连夜里赶路,过了两日,两人已到了冈州城中。入城后,柳惜见先给自己和白珍改做男装,后仍是先寻客店安身,到了日暮时分,柳惜见留了白珍一人在客店中,自己出去了。 白珍知柳惜见是去擒那什么西秦宗的人去了,一直难安,便不曾睡下。也不知过了几时,她听得柳惜见房中有动静,起身去叩她房门。过得一阵,听柳惜见在屋中道:“外面是你么?” 白珍道:“是我。” 柳惜见将门打开,白珍进了去。此时并未点灯,漆黑一片,过了一阵,白珍才见地上有个黑影挣扎动弹,白珍道:“这是……?” 柳惜见半笑道:“这是给咱们带路的。” 白珍喜道:“你拿住了?” 柳惜见“嗯”地答应一声,又捏了捏白珍手,道:“龚姑娘,明儿一早你便去退房,我带了这人从后门走,你退了房后到后门寻我。” 白珍听她叫自己龚姑娘,愣了一愣,想她自有她的用意,便道:“是了。”两人没再多谈,西秦宗的那人便留在柳惜见房中,白珍回了自己客房歇息。次日,天尚未全明,柳惜见、白珍便已起身,柳惜见取了马在客店后门等着,待白珍退了房一到,两人便即骑马带着西秦宗那人离了冈州。 那被柳惜见擒来的西秦宗弟子名叫阙喜,是西秦宗宗主阙东儿的侄子,柳惜见溜进西秦宗,打听得阙喜常被派去给小郑国人送年节贺礼,因此便擒了他来带路。生怕阙喜耍弄聪明潜逃,柳惜见便给他服了“销肌丸”,叫他受制于己。柳惜见也不以真实身份相告,化名唐二玉,便连白珍,也用了假名“龚纯”。 那阙喜知道自己身中“销肌丸”之毒,心中害怕,倒也老老实实给柳、白二人带路。途中,柳惜见问那阙喜,小郑国是何等样子。阙喜道:“也和咱们外边的一个大城差不多,依山傍水,四面用城墙围着。” 柳惜见让阙喜大致绘了小郑国城的图景来瞧,见城中有四道门,问道:“四道门,哪道容易越过。” 阙喜摇头道:“都不容易,他们的城墙原本便高,城门不单有人把手,每到夜间,守城士兵还在城墙上拉起一道护城网。” 柳惜见道:“什么护城网?” 阙喜道:“便是一种像渔网样的东西,听说那是用一种叫‘天玑雪蚕’吐的丝编成的,网子极轻极薄,夜里在远处是瞧不出来的。那网也有五六丈高,拉在城门之上,那便更高了。纵是轻功再好,没有落脚借力之处,你也上不去。一落脚借力,网子一动,那势必要叫守城的人发觉。” 白珍听罢,道:“唐姑娘,以你的轻功,也上不去吗?” 柳惜见摇摇头,道:“我曾听家里人说那城门是两丈多高,要是再加上那网,岂不是得有八九丈那么高,丝网又是轻软的东西,很难借力,若无坚实的借力之处,我上不去。何况那城门上还装有各样暗器和机括,听说是什么毒箭毒水、碰上了真不是玩的。 阙喜道:“哎,你还知道这!”柳惜见心中甚烦,也不去理会阙喜。 白珍瞧着阙喜道:“你不是骗人吧,有哪个城的城墙上还要拉上网的?再说什么天玑雪蚕,都没听说过。” 阙喜两手一摆,道:“你不信,那我也没法了。” 柳惜见攒眉思想片刻,道:“倒未必便是假,龚姑娘,你记得那日在大阳河上,车怀素和我太师叔打斗时用的白丝网吗,便是极轻极薄的,可直接藏在她袖子里,那网能大开大合,不定便是那什么天玑雪蚕丝编的。” 白珍也想极有可能,只是这下更知强闯入城难,不由得发起愁来。 阙喜所说本不假,只是实在也怕给外人指路惹车鼎空怪罪,见她二人愁眉不语,便想让她们知难而退,遂比划着说道:“你们可知这网是用来防什么人的?” 柳、白二人无人理他,阙喜微觉尴尬,一会又道:“小郑国有个比戴大将军更牛的谈止谈大将军,那武功可不比江湖上的什么狗屁司马徽、常泽他们差,谈将军从前可是小郑国的顶梁柱,戴大将军都是他带出来的,可惜后来这人叛国,长公主怕他回去报复,他功夫又太高,那些网和毒水便是用来防他的。你们武功再高,也比不上这位谈将军吧,我看两位姑娘不如趁早收手吧。” 柳惜见怒目道:“你说话小心些!不然我便把你扔到那网上!” 阙喜也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见“唐二玉”面色不善,当下闭了口。 柳惜见一面赶路一面想着入小郑国城门的法子,这日,路过一叫通崖集的大市镇时,柳惜见便问阙喜道:“你们平日里给车怀素、车鼎空他们送礼都送些什么?” 阙喜道:“金碗银碗、玛瑙翡翠、珍珠玉器、胭脂水粉,各样都有。” 柳惜见道:“往年这个时候,你们可会送礼去大青山。” 阙喜道:“除了年节,平素里也兴送去的,这倒不用挑时候。” 柳惜见道:“那送礼去时是你自己单个儿去还是有人和你一起?” 阙喜道:“我平素送礼去都是带着人去的,礼物多便带四五个人,少的话带两个三个。” 柳惜见问道:“你送礼去,车怀素、车鼎空他们会召见你么?” 阙喜道:“年节时会,若是平日,便不召见了,只让太监出来应付。” 柳惜见道:“你认不认得一个叫梅渡言的?” 白珍在旁听柳惜见问话,已知她要以送礼为名混入大青山,这会儿听他提起梅渡言,却又不明白了。只听那阙喜道:“认得,他从前常跟在长公主身边的,只是这几年少见了。” 柳惜见没再问,照阙喜所说在那市镇上买了好些金银玉器,又寻了一古董店,预备买些古玩字画。在那店中挑了几幅古画并几件古玩,在柜台付账时,偶一瞥眼,见着一绘着古松云气的白瓷瓶。柳惜见心中一动,忙叫店家拿了那瓷瓶来瞧。 一入手,翻转底面来瞧,见底面款识便是“列松如翠”,柳惜见一见之下喜难自禁,拿着那瓷瓶笑了半日。那店家同柳惜见说明了这瓷瓶底细来历,柳惜见特寻了烛火来映照,验那瓶光下可见松影,一验是真,当即买下那瓷瓶。只是她怕救人打斗时将瓶毁了,付了账后仍将瓷瓶交由店家代管,只说自己几日后来取。路过兵器铺时,又给白珍买了匕首和袖箭防身。后再买了茶叶、笔墨纸砚等物及各样胭脂水粉,这才离去。 第151章 宫内探讯 行了两日,几人便到了大青山左近。 阙喜道:“咱们到了这便不能骑马上去了,里面林子又密,又四处有小郑国设下的陷阱,还是走路去妥善些。” 白珍道:“那咱们带着的两大包袱珠宝怎么运去?”长途携带箱子不便,是以他们路上购得的珠宝、古董等物均用包袱装着,由三人各负一份。 阙喜道:“咱们驼过去,到了林中一叫‘望春崖’的地方,有小郑国的车队,到时再请了他们帮着运便是。” 柳惜见道:“咱们今儿先不去,今晚你领我去小郑国城外瞧瞧,看是怎样个情形,要是强闯不进去,那明日你便以送礼为名,带了我们进去。” 阙喜哪敢说不,只道:“我听姑娘你的。”柳惜见、白珍二人近日虽都是易容着男装,但私底下说话并不刻意变声,阙喜早知他二人是女子,此时仍称柳惜见作姑娘。 柳惜见又问道:“车鼎空有多少子女妃嫔,上辈的皇族还剩几个,你都说了,咱们知道了好分派礼物。” 阙喜道:“上辈的皇族,有皇上和长公主,还有个明王,其他的便没了。小辈里的,男嗣便只有太子一人,太子膝下有一子,小郑国人叫他皇长孙了。皇上有四位公主,二公主和三公主都已出嫁,四公主、五公主没有。不过出嫁的两位公主嫁的人都是皇上很信任的侍卫,小郑国城也不大,皇上没再给公主另辟府邸,二公主和三公主都还住在宫里。皇上的妃子嘛,有四个。” 柳惜见听罢,问道:“三公主是不是叫玉尘。” 阙喜道:“这你也知道,不过咱们是不敢这么叫的。” 柳惜见道:“这一个尊贵的公主,名字里怎么会带个‘尘’字呢。” 阙喜道:“这恐怕就要问皇上了。” 柳惜见低眉思量一时,道:“长公主身边有个叫车飞琼的,是什么人?” 阙喜道:“哦,那是已故文王的女儿,荣钦郡主。文王死后,他的几个子女也接连染病死了,只剩荣钦郡主一个,被长公主接去抚养。” 柳喜见微微侧头,道:“文王,是车鼎空的四弟。” 阙喜啧啧道:“唐姑娘,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呀。” 柳喜见瞧着阙喜又道:“那梅渡言呢,又是什么人?” 阙喜道:“梅渡言,是长公主调教出来的人才,二十二岁便当上了小郑国玄甲军的统领。” 柳惜见道:“梅渡言和那三公主的驸马寒歌比起来,谁的武功好些。” 阙喜道:“自然是三驸马的功夫好,这位驸马是小郑国的第一大高手,他的武功旁人比不上。不过我听小郑国里那些大人物说,三驸马功夫虽好,却没有统军带兵的才干,这才做侍卫的。” 问明了事,几人这才用晚饭。 柳惜见意欲夜探小郑国城防情形,若独留白珍一人怕她有失,也恐那两箱珠宝失却,晚间便仍是带了白珍和珠宝一同前往,只是白珍便需柳惜见背负而行。 夜中山行,甚是不便。他三人一路摸黑而去,柳惜见在路上抓了两只雀鸟在手。行了一个时辰,终到了小郑国北城墙外。 不知是不是惧敌人火攻,小郑国城墙两里外的树木均被伐净。城外一片旷地,一视即见,三人便是藏于夜色之中,仍是不敢挨近。那城外有护城河,柳惜见思索片刻,将阙喜与白珍留在远处,自己卸了装裹珠宝的包袱,拿着两只雀鸟前去查探。她展开轻身功夫迅疾奔向前去,白、阙二人在后只见她身影成虚,眨眼功夫便不见了。 柳惜见越过护城河,将近城墙时,顿足一纵,在城墙上借了两次力,挨近墙头时,运内力把两只雀鸟平推向上,自己不敢多留,忙退了往下。忽听城墙上一人说道:“怎地有股黑烟?” 另一人道:“哪有什么黑烟?”这人话音一落,便见两只雀鸟撞了上来。 柳惜见一直展开轻功游走四面,不时在城墙上轻点借力,那守城兵士说的黑烟便是她疾行时的残影。柳惜见放开两只雀鸟后,见二雀扇着翅膀向上飞扑,不过多时,便垂悬在半空,挣了挣,一雀脱去,再飞向上时仍是被什么黏住,这回可再脱不开。她一见此,便知阙喜所说小郑国城墙夜间用丝网遮拦一事非虚。 又听城墙上有人说道:“又来了两只鸟,你说的黑影是这个吧。”两人说归说,却也没人上去将那两只雀鸟放了。 柳惜见见是如此,知强跃城墙无望,只得返身回去,带了白、阙二人离开。几人也不下山,在林中寻了一地歇宿。次日天明,柳惜见再帮白珍改过装,问阙喜道:“你们平日里除给皇室中人送礼,还给别人送过吗?” 阙喜道:“皇上、太子、公主身边的大红人咱们也都给送过的。” 柳惜见又问道:“那梅渡言呢,有没给他送过。” 阙喜道:“怎么没有,不过他从没收过。” 柳惜见心觉大奇,问道:“这是为何?” 阙喜道:“那我哪知道。” 柳惜见道:“一会儿我挑几件出来,你给车鼎空他们送过礼后,像往时一样给他们身边的大红人送,也要给梅渡言送,最要紧的,便是给我探到梅渡言的下落。要是完不成此事,那解药,你也别想要了!” 阙喜背后一凉,讪讪道:“我定给姑娘办成此事。”他老听柳惜见问梅渡言的事,早暗暗纳闷,这时又问道:“姑娘,你老打听梅渡言的事,是要做什么?” 柳惜见冷冷道:“这人和我有深仇,我找他,你说是要做什么?”阙喜一副恍悟之样。柳惜见照阙喜说的那些大红人的人数,挑拣了一些首饰古董出来,以备另送。只没有箱子来装,将诸宝放在包袱里送去太不成样子,柳惜见正说难道要下山去买几只箱子。 阙喜道:“望春崖那有马队,他们常要给城里运东西,箱子他们那儿有的,咱们到那儿再买便是。”此事一解,柳惜见安了心,便同了阙喜、白珍一起向小郑国而行。到了那望春崖,果见有几件房舍酒馆,众多马车马匹。三人在那用过了饭,阙喜又同马队的人要了许多箱子,将各样珠宝古董分着装了,柳惜见的兵刃、白珍的匕首袖箭,两人都不敢带在身上,也装在盒匣之中放入大木箱底里,用各宝掩着。几人将诸宝装置妥帖,雇下一辆马车运送入城。 白珍从未历过此等险事,心中难宁,时时向柳惜见看去,见她神态自若,这才稍稍定心。柳惜见却也不是全不畏惧,这番深入敌巢,又带着白珍,担子实是不小,她也无十足把握带梅渡言平安出来,只是事已如此,再无可退,便只得坦然相对。 行得有半个时辰,到了城门。小郑国对入城之人盘查极严,生人若无小郑国中人做引荐人,不得入城。阙喜常到小郑国来,一说了自己身份来意,守城兵士倒也没再多问。因看着柳、白二人不像从前来的人,便查问了他二人姓名,阙喜从旁道:“这两位是帮我押送礼物来的,一位姓唐,一位姓龚,都是西秦宗的小辈弟子。”守城兵士以为“唐”乃“谈”,将柳惜见打量了一番,又让柳惜见在入城名册上登录姓名,见是“唐二玉”三字,方不再多刁难。 在城门处纠缠一番,柳惜见三人方得入城。到了城中,柳惜见看左右街市亦如外间,只道上不住有官兵巡视,入城不出一里,已遇了两队官兵,暗暗想道:“你们倒是小心。” 到得城中,几人先找了间客店。阙喜道:“入宫门时要盘查,那些侍卫是会搜箱子的,你们的兵刃,怕是带不进去。” 柳惜见思量一阵,心道:“先打听了他的下落,夜间再动手。”同白珍说明了后,柳惜见只在怀中塞了几吊铜钱,自己的兵刃连同白珍的匕首、袖箭均留在客店之中,一切妥帖,这才前往小郑国皇宫。 小郑国的皇宫位于城中正心,还不及万古山庄大,看去便只像是一座富豪宅邸。柳惜见等入城后走出八九里远便到了皇宫。 阙喜算是西秦宗与小郑国互通的使者,皇宫中正门的侍卫也知阙喜是给皇上送礼来了,盘问过了,搜过箱子,无甚不妥,便放了他三人进去。阙喜入了皇宫,先去一叫“宫殿监”的地方,寻个姓叶的太监,由他向车鼎空去通禀。阙喜、柳惜见几人便在那宫殿监中等候。 过了一炷香左右的功夫,那叶公公便回来,带了阙喜前去车鼎空所住的乾坤殿。到了殿外,叶公公另与一个小太监低声说了几句,阙喜也上前去与那小太监招呼过了,小太监便进殿去传话。 隔了一阵,小太监手捧一紫檀木盒出来,尖声尖气说道:“陛下正与众位大人议事,没几个时辰是议不完的,这会儿还丢不开手里的事,陛下吩咐,阙少侠带来的东西便先交由皇后娘娘。” 阙喜听了,下跪谢恩,柳惜见、白珍二人心中虽不情愿,却也只得学着阙喜的样子下拜。拜毕,他们由那姓叶的太监引导到皇后的宫室。那皇后隔着帘子接见几人,柳惜见等低着头,也见不到皇后的容貌。皇后看过礼单,叫人入了库,又问了阙喜西秦宗近日的情状,末了客套几句,说了阙宗主费心云云,阙喜便识相告退,不过又是一场大跪大拜,他三人才得退出。 皇上皇后的礼送完,这便到了太子的宫中,不过太子同在乾坤殿议事,他们几人是由太子妃接见的。也无别话,左不过是些问候之言,待给过了礼物,几人便出了东宫。 这以后便是给长公主车怀素送礼,柳惜见虽已改过装,但前次害车怀素不成,心内有鬼,怕车怀素认出报复,因此总存着一丝畏惧之意,还未到她宫中,手心便出了汗。且幸阙喜陈明来意后,车怀素身旁的太监来传话,说车怀素身体微恙,所送礼物便由她宫中的一位女史收入库中。柳惜见三人在车怀素正宫的阶前跪谢后便出了她宫阙。 往后便是给诸位公主、嫔妃送礼,到了三公主玉尘那时,也只是由宫中女史接过礼物去,阙喜、柳惜见、白珍三人拜谢过便即离去。往各宫来来去去,已过了大半日,日头渐渐西斜。柳惜见趁着叶公公去通禀不在身旁时,低声同阙喜道:“你赶紧给我打听梅渡言的下落。”阙喜一凛,道:“是,你别急,我自会给你打听的。” 给皇室中人送完,下面便是要给他们身旁的大红人送了。阙喜带着柳、白二人先到了几个太监的私处送过礼。出来时,方问叶公公道:“不知梅统领可在宫内,早几年给他送礼他不收,我便有几年没给他送了。可咱们宗主知道后,说我不知礼数,咱们送是咱们的心意,他收不收是他的事,咱们不能先失了礼数,要我仍照旧给他送。今日可不能把他落下了,省得他怪罪。” 叶公公忙道:“哎哟,快别提了,这位统领如今已是阶下囚了。” 阙喜吃了一惊,道:“啊,我可不知此事,是什么时候的事?” 叶公公道:“其实他的统领之职早被削了,也是你这几年没给他送礼所以不知道,这位统领恩将仇报,竟想伤长公主娘娘的玉体,如今已被下到狱里去了。” 白珍闻得梅渡言的一点消息,心中已如海潮翻滚,难息难平,捧礼盒的双手微微发颤。只听得阙喜又道:“这位梅统领仗着长公主的恩赐,一直傲得很,想不到也有今日。” 叶公公道:“谁说不是呢,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阙喜道:“哎,我从前便瞧不过他那副清高样,还不如诸位公主们亲善,今后用不着给他再送什么礼,我倒不用多看他的脸色了。” 叶公公笑道:“说他清高倒不错,不过也招人恨哪,他获罪,宫里不少人可得意呢。” 阙喜陪笑道:“哎,不知他被囚在哪里的牢狱,我从前平白受了他一些气,如今可想讨回来。” 叶公公道:“在东山,不过你可不要去了,陛下已下了令,不准任何人去探视他,便是四公主求了好几回,陛下也没开恩呢。” 柳惜见和白珍听了这话,微觉奇怪,均暗暗想道:“怎么又扯到四公主了?” 阙喜已遵了柳惜见嘱咐探得梅渡言下落,不再多问,回叶公公道:“哦,多谢公公提点,那我可不敢去了。”当下阙喜将给梅渡言备的礼转赠给了叶公公,叶公公本便有一份,如今又得了梅渡言的一份,只乐得合不拢嘴。 几人又跑了四五处地方,终于将礼送全了。叶公公得了好处,阙喜出宫时,他便亲自送三人出去。 到了一叫“正源宫”的宫门时,只见寒歌领着两个侍卫装扮的人迎面过来,叶公公带了几人退立道旁,寒歌三人错过柳惜见几人时,忽有一人道:“驸马爷,梅渡言越狱出来,这会儿还敢到宫里,是不是他怀恨在心,意欲对长公主和陛下不利。” 听得寒歌回道:“这还用说!”说着,几人走远? 白珍满心欢喜难抑,向柳惜见瞧去,只见柳惜见也微侧过脸来,眉眼间却不见欣喜,冲自己摇了摇头,白珍大是不解,只是那叶公公在前,她不敢开口问。 行了一阵,将至宫门时,柳惜见听得夹道左右的宫墙之后,有人息之声,听那声,人可不少,一颗心忽地动跳快了,双目只直直望着宫门外。见宫外比来时多了许多侍卫,心中犹疑不定。 忽地,有人在后大喊道:“梅渡言逃那儿去了,快放箭!”紧接着便听到“嗖嗖”之声,当中夹了“啊”的一声惨呼。 白珍口中呼了一声“梅大哥”,转过头去。柳惜见想掩住她口,已是不及。 第152章 露出马脚 白珍转回头去,却哪里有梅渡言的影子,略一思忖,知自己入了人的套,惊惶无措。便在此时,另一面有一熟悉的人声道:“白姑娘,你花容月貌改成这个样子,我还真瞧不出来呢,要不是你出声,只怕今日便又要与你错散了。”一听这话音,便知是玉尘。 白珍往话音来处看去,只见玉尘一袭盛装立在宫门处,雍容华贵,威势凌人,与往时所见大不一样。玉尘笑视白珍一阵,又转向柳惜见看去,道:“这位威风凛凛的大哥是柳姑娘扮的吧,相貌虽变了,眼神却没变的,一般的精明镇定。” 柳惜见被她认出,索性将面上的人皮面具揭了,说道:“我也不知玉尘姑娘你竟是金枝玉叶,和一个公主同行一路,也算是历他人难历之事了。” 玉尘收回眼去,目视向前,不知是瞧着天还是瞧着别处,忽厉声道:“阙少侠,你胆子可不小哇,竟敢带了西秦宗之外的人入宫!” 阙喜扑通跪下,不住磕头,道:“公主娘娘饶命啊,是两位姑娘逼我的,是他们逼我的。”阙喜本是习武之人,若是对了旁人绝不会如此卑微,只是他知玉尘武功在自己之上,她丈夫寒歌武功更是高深莫测,因此一点儿也不敢露出不敬之色。 玉尘轻哼了一声,横眉道:“她们逼你,你便带了她们来吗?” 阙喜一面磕头一面道:“她们给我服了‘枯骨散’,要是我不听她们的,她们便不给我解药。” 玉尘听罢,眼向柳惜见瞧去,道:“这定是柳姑娘你使的手段了。” 柳惜见笑道:“我这是和车怀素……哦,不,是和长公主学的呀。”她正说着,听得身后传来杂踏足音,偏头一看,见寒歌领了一队侍卫正朝自己走来。她拉过白珍来,说道:“公主好计策。” 玉尘微笑不答,白珍却知自己方才叫的一声“梅大哥”露了底,暗暗悔责。 玉尘道:“阙少侠,看在阙宗主的份儿上,又念你是被人逼迫,这次便饶了你,你往后不许再到小郑国来。” 阙喜得此大赦,心中一松,忙又连磕了几个头,起来立在墙角。玉尘见他不走,眉头微皱,道:“你怎地还不走?” 阙喜躬身道:“公主,小的中了枯骨散的毒,还求公主开恩,赐小的一粒解药。” 玉尘道:“管钺,给他解药。”她身后的一个侍卫应道:“是。”从怀中拿出一小瓶,倒出一粒黄色药丸,阙喜接过了吞入口中,再道了几声谢,便奔出了宫门。 白珍心中歉然,道:“柳姑娘,我连累你了。” 柳惜见道:“说连累,还早呢。” 玉尘笑哈哈道:“柳姑娘,你以为今日来了,还能走吗?” 柳惜见道:“我本便是打算来了要走,这有什么好笑。” 寒歌道:“小郑国不是姑娘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 柳惜见扬眉道:“我柳惜见却也不是你们想留便能留得住的人。” 玉尘道:“好大的口气。” 柳惜见道:“我只想知道,公主和驸马是如何知晓我和白姑娘入了宫的?” 玉尘道:“倒不是我们知觉的,是姑姑她老人家心细,才瞧出不对。” 柳惜见头微微一偏,道:“怎么说?” 玉尘道:“西秦宗虽然富有,帮派里的人却是粗汉土豪,他们这么些年给咱们送礼,都是什么金银珠宝、钗粉头饰,什么古董字画,笔墨纸砚,那是从没有送过的,便连脂粉钗环,有时也不合咱们心意。这次送来的,却精致得很。我姑姑还说奇怪,以为西秦宗新招募了什么文人侠士,本想叫你们去见一见,后来再一细思,心觉能把女子用物挑得这样叫人称心,说不准东西是女子挑的。她老人家知道你们要来,便想到了你们身上,吩咐我过来看一看。”说着。看向寒歌,微笑说道:“驸马,你方才说这两人不像柳姑娘和白姑娘,怎样,如今像了吗?” 寒歌眼如春阳,道:“还是公主厉害。”原来玉尘受了车怀素嘱托后,便即和寒歌寻来,夫妻二人远远站在高处,用千里镜窥看。寒歌见了柳、白二人易容后的相貌,说道:“这分明是三个丑汉嘛。”玉尘曾与柳、白二人同处几日,发觉阙喜身后的两人,一人走路姿态不大自然。她拿千里镜瞧了半日,偶见那人眼神中流露出的目光颇似白珍,心中起疑,便想设法试探。但知柳惜见不易骗过,便转来试探白珍,她又知白珍的死穴是梅渡言,于是要寒歌假装路过,透露梅渡言越狱的假消息,又在几人出宫门时制造梅渡言被箭射中的假局,借此瞧那神似白珍之人的反应。 白珍听到梅渡言逃出的消息时,柳惜见虽摇头示意莫要轻举妄动,但终究担忧梅渡言之心太盛,也不曾经历过如此诡谲之局面,那飞箭嗖嗖之声又着实慑她心神,待听到那声惨呼时,哪里还稳得住,一声“梅大哥”便冲口而出。柳惜见在万古山庄多经磨砺,早觉出寒歌现身得甚巧,对“梅渡言”越狱一事便不大信,却没拦住白珍,以致露了马脚。 玉尘道:“姑姑终究是历事多的人,我便没看出那礼物有什么不对劲。若不是她叫我来瞧一眼,还真不能尽早拿住你们呢。” 柳惜见嘴角含笑,道:“我也要谢长公主叫你来呢。” 玉尘不明她此话何意,正自索解,忽见眼前倏地闪来一黑影,又听四面嗖嗖风声乍起,待玉尘回过神来时,手上脉门已被人拿住,全身没了力气。她向叩自己脉门的人看去时,见是柳惜见,柳惜见身旁还站着一个白珍。只听得身旁响起杂乱的抽刀之声,玉尘见左右侍卫人人抽刀出鞘。听得柳惜见喝道:“想叫她死吗?” 玉尘顺着柳惜见目光瞧去,见自己的丈夫已站在柳惜见身前半丈之处,知他是在柳惜见向自己袭来时奋冲过来,只是柳惜见终究快了一步,丈夫没能抢在她之前救下自己。 玉尘所想不错,柳惜见轻功本佳,加之她出手向玉尘袭去时,也发出了铜钱扰阻敌人,寒歌为躲铜钱,微一滞身,便没拦住柳惜见。生死关劫,柳惜见行速更甚往时,是以在寒歌这一武功胜过自己的高手面前,仍能突出险招,拿下玉尘这一人质。 玉尘武功本逊于柳惜见,应敌经验更是远远不及,她身周有侍卫护着,放松防备,又低估了柳惜见,自以为万无一失,这才无了还手之机。 柳惜见在人丛中擒敌之时,一手抱持白珍,此况寒歌全瞧在眼中,见柳惜见抱了一人仍行得如雷电之速,心内也暗暗惊异。 柳惜见自听到宫墙内埋伏有人,已料到被小郑国人看出破绽,本也惊心骇然。但见到玉尘,知有了人质可挟,反是镇定下来,只待时机,将玉尘制了在手。 有了人质在手,柳惜见便道:“驸马爷,你可后退几步,要是你上前我心一慌,伤了公主,那可不好了。” 寒歌心中甚爱玉尘,真恐柳惜见伤及妻子,便照柳惜见所说,后退几步。柳惜见道:“驸马爷,你去将梅渡言带了来,我便放了公主。” 寒歌沉吟片刻,道:“梅渡言是重犯,没陛下的命令,谁也不能进他牢中一步。” 柳惜见冷笑道:“是吗,那可对不住了!”话音一落,左脚飞出,踢起身旁一侍卫的刀,刀破出鞘飞向半空,柳惜见伸手一抄拿在手中,眼见寒歌已进了两步,柳惜见喝道:“再上前,我便叫她掉脑袋!” 寒歌脚下顿了一顿,却还是踏上前来,柳惜见手一扬一削,听得玉尘尖叫一声,寒歌大叫道:“不要!”脚下住步,见柳惜见挥刀削下玉尘两绺头发,玉尘满头珠翠掉落地上,摔得“铿铿”轻响。 玉尘披头散发望向寒歌,眼中面上也可瞧出她尚未从惊惶中定下。寒歌再也不忍,回头朝身后的两个侍卫发令道:“去把梅渡言带来。” 白珍一听此言大喜,柳惜见道:“一会儿要是见到梅渡言身上有什么伤,这公主身上可也不能少了。” 寒歌同两个侍卫点了点头,两个侍卫去了。柳惜见押着玉尘后退,来到宫门之外,便即将玉尘的穴道封了,用刀架在她颈项上。一众侍卫也退了出来,将她与白珍团团围住。宫门外街道上的行人已被驱散,柳惜见和白珍立着等了两盏茶的功夫,便见宫里的直道上几个太监抬了一轿辇正行过来,轿上赫然便是车怀素。 白珍挨近了柳惜见,道:“柳姑娘,我师父她来了。” 柳惜见道:“没事。” 众侍卫见那轿辇过来,退避贴着宫墙,躬身行礼,众口齐呼“参见公主殿下”。待众太监将轿辇放下。车怀素双目一翻,道:“驸马,叫人去押梅渡言来了么?”玉尘被挟持后,寒歌已暗暗派人去禀告车鼎空和车怀素了,车怀素闻知,立时便赶了来。 寒歌道:“是,已叫人去了。” 车怀素左臂斜搭在轿围上,左手手指撑着额头,合上眼睛,淡淡道:“这便是了,别叫她们为了这么个不值钱的人,伤了咱们公主。” 柳惜见暗忖:“此刻只怕宫中已在布置人手对付咱们了,这怎么办才好。”一时间心念急转。过不一时,西门重觉及那日在赌场中见过的络腮胡汉子同一个两鬓苍苍的高老者一同到了宫门那,几人先同车怀素行了礼。 寒歌上前去,向鬓发苍白的高老者行礼,道:“师父。”高老者点一点头,便即立在一旁,一双利眼向柳惜见射来。 柳惜见觑着他,心道:“这便是修狐。” 又等了一阵,只见三骑马从远处驰来,白珍瞧出马上有一人是梅渡言,喜道:“是梅大哥。”柳惜见也已瞧见,待三骑马驰近,两个侍卫押了梅渡言下来,他手上镣铐未除,身着一见囚衣,头发散乱,满脸胡茬,双颊深陷,眼睛也凹了下去,可想这段时日吃了不少苦,但幸在身上未受创伤。 梅渡言一下马,白珍便道:“梅大哥。”只是她易了容,模样大变,梅渡言虽听出那是白珍的声音,一时却也不敢认。 白珍知他因何迷惘,一把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扯下,梅渡言惊道:“珍儿。” 白珍点点头,梅渡言倒早便见着了柳惜见,此刻见她挟持玉尘,不知她要作甚,暗暗诧异。白珍怕他误会柳惜见,说道:“梅大哥,柳姑娘带了我来救你。” 梅渡言早前被柳惜见坏了计策,对她颇有成见,此刻听说她是来救自己,却不敢信。白珍又道:“柳姑娘救了咱们,梅大哥你别误会她。” 梅渡言知小郑国里也有一众能人,要救自己出去殊为不易,只怕难出得去,心内担忧起白珍来,道:“你们不该来的,不该来的。” 柳惜见为想计策本就心中烦躁,听了梅渡言的丧气话,觉出他似隐隐在埋怨自己带白珍来赴险,更增火气,喝道:“你闭嘴!” 第153章 不期而遇 柳惜见这么一喝,梅渡言心虽不服气,仍住了口。车怀素悠悠开口道:“柳姑娘,你要的人咱们带来了,该放了我侄女了吧。” 柳惜见道:“把梅渡言的手镣除了!放他过来!” 寒歌及一众侍卫不敢妄动,等着车怀素示下。车怀素道:“除了便除了,放便放吧,还能翻上天去不成。”押了梅渡言来的两个侍卫将梅渡言手上镣铐解了,也不再拘着梅渡言,任他与柳惜见、白珍汇到一处。白珍忙拉过梅渡言来,梅渡言拍了拍她手。 寒歌道:“柳姑娘,你该放了公主了。” 柳惜见道:“梅大哥,他们没叫你吃什么毒药吧。” 梅渡言不忘前事,冷冷回道:“没有!”车怀素听他语气,又看了看他神情,微微一笑。 柳惜见道:“驸马,还请你号令一声,让诸位侍卫大哥退一退,等咱们到了城门,我自会放了公主。” 寒歌被她指使颇久,心里已不大痛快,双目含怒,说道:“柳姑娘,你莫要得寸进尺!” 柳惜见笑道:“公主在我手上,这一尺驸马愿不愿给我占了去,可关乎公主性命。”寒歌暗暗咬牙,手捏成拳。 修狐道:“咱们这么多人在这,你以为,你真能伤得了公主殿下么?” 柳惜见道:“能啊。” 寒歌道:“公主若是有丝毫闪失,我叫你死无全尸!” 柳惜见道:“倒没听说过天下哪个公主给平民殉葬的,我若做了这天下第一人,留名于你们小郑国史书,那倒也不是一事无成。” 车怀素道:“退,送他们到城门。”众侍卫退离柳惜见三人数丈,柳惜见道:“梅大哥,咱们从哪道城门出去好。” 梅渡言思想片刻,道:“北门。” 柳惜见道:“好,你指路。”当下,梅渡言指了北门的路径,柳惜见依他所指退行,手中挟着玉尘。 车怀素自较辇上立起身,跟随着柳惜见等移步。寒歌、西门重觉、修狐及一众侍卫一步步跟着,大道上遇有行人,众侍卫远远便将之驱退。 行出一阵,车怀素道:“白姑娘,柳姑娘打你那一掌好了么?” 白珍一怔,不知什么时候柳惜见打了自己一掌。梅渡言微怒,横眼看向柳惜见。柳惜见眉头微锁,已明白车怀素要挑拨离间,让梅渡言与自己反目,当即笑盈盈回道:“前辈,白姑娘那一掌明明是你打的,怎么赖起我来。你要将白姑娘送给一个叫赵松臣的大官,她不肯,你一怒之下便打了她一掌,不是么?要是我打了白姑娘,她怎还愿和我一处,千里迢迢来救梅大哥。” 梅渡言猛然醒悟,明白车怀素前语用意。 车怀素面上闪过一丝狠戾之气,却也只是一闪而逝,又道:“好个颠倒是非的家伙,我可不会摩冰掌,又怎么能用摩冰掌伤她,白珍若不是因她和皮绍有私情的把柄落在你手上,又怎会听你的话。” 白珍气得面颜通红,道:“你不要冤枉人。” 梅渡言紧紧握住白珍手,道:“我不信的。”说罢,眼望柳惜见,道:“柳姑娘,口舌之争无益,咱们全心全神拿住三公主便是。” 柳惜见知挑拨危机已过,心中甚悦,回道:“是,大哥。” 车怀素又道:“渡言哪,你心上人和别人有私情都不知道,可别哪一天被人戴了绿帽。” 柳惜见哈哈笑道:“皮绍是帮过白姑娘一些小忙,那时梅大哥都在的,这叫什么有私情了。当年修狐统领在北迹山被萧朝的官兵围攻,长公主独身去救修统领。谈止谈将军是修统领的结拜兄弟,白磷河一战,谈将军可曾在萧朝的铁骑下救过修统领你的,你却为了长公主逼死萧将军的妻子,害死他儿子。长公主、修统领二位如此互助,还是在没外人的时候,你们才真是情深意切呢。” 车怀素气得眉毛倒竖,一掌打向地上,“嘭”的一声,地面石砖断裂,飘起一阵尘土。同一时刻,修狐也气得须眉皆竖,喝道:“贱人!住口!”人喝之声与石断之声交织,一旁的众侍卫面面相觑。 柳惜见所言半真半假,车怀素曾单身救修狐出萧朝官兵围击,不过是因那时修狐探得要讯,事关小郑国存亡,车怀素这才甘冒奇险。修狐逼死谈止妻子一事,却是受了车怀素、车鼎空的严令,不得不为,至于害死谈止的儿子,那是出于无心,这些年来修狐常自悔恨。柳惜见所说什么二人有私情,均是她为了维护白珍而胡说的。 车怀素一生未嫁,为小郑国复兴四处奔波,她大怒是因柳惜见意存污蔑。而修狐除此之外,还因柳惜见揭开他旧疤。他有愧于谈止,在小郑国中也曾被指责忘恩负义,适才柳惜见重提他亏心事,他方会恼羞成怒。 几人中唯有置身事外的西门重觉另想到别处,他听车怀素说过柳惜见身世,知道柳惜见出身小郑国,但车怀素赴北迹山救修狐,修狐逼死谈止妻儿诸事均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柳惜见却都知道,西门重觉心想那必是她父亲同她说的,复又想到柳惜见和小郑国有杀母之仇,心内只怕柳惜见此一去会勾结了萧朝朝廷前来对付小郑国,当下便思量着除掉柳惜见的法子。 事变至此,车怀素已起了杀心,住步不动。寒歌深谙车怀素脾性,知她狂怒之下难顾他人,低声说道:“姑姑,玉尘还在他们手上。” 车怀素深吸一气,忍下怒来,说道:“好,便先饶了她。” 一众人行向前去,西门重觉叩了两枚细银针在手,待柳惜见左足行动之际,施发出去。他的银针同那藏在三棱金锥中的一样,细如牛毛,抹的有毒。因是极细极轻之物,射去时风声甚微。柳惜见胜在内功小有造诣,于这轻风之声尚能听辨,闻风袭来,登时提了玉尘将身一侧,让过那两枚银针,两枚银针飞往后,却射倒了两个侍卫。 西门重觉见一击未中,正暗叫可惜,忽听身侧疾风声起,眼望风响之处,正见一银簪向柳惜见飞去,心中大喜,发射银簪之人是车怀素。可银簪到半途,却伸出一手,把银簪夹了去。西门重觉一看是梅渡言夹了银簪,叹息一声,不再多动,只扔解药给中了自己毒针的那两个侍卫服用。 柳惜见阴沉沉道:“你们是真想叫公主给咱们殉葬吗?” 那络腮胡大汉道:“不知死活。”口上虽说,却不敢动手。 车怀素又拔下头上一支珠钗,向白珍刺去,梅渡言带了白珍往旁边一避,柳惜见看寒歌想要冲上,忙后退两步,挥刀往玉尘右臂上一划拉,带出一道长长的血口,说道:“再敢动,我便真不客气了!” 玉尘穴道被封,虽痛却叫不出,一受刀伤,脸上血色顿失,伤口上血不断渗下,寒歌直痛到心里去。 众人看柳惜见目射毒芒,真怕她会再对玉尘不利,当下互瞧了瞧,便不再妄动。柳惜见又怒又忧,身形一偏,待众人看清她形影时,见她已移了丈许,挨到一列侍卫旁,踢向一侍卫的刀鞘,拔带出一把刀来,寒歌一众人不知她何意,心中一慌,接着见她将那刀横踢,口道:“梅大哥接着。” 那刀向梅渡言飞去,梅渡言伸手抄过,众人这才知她是给梅渡言取兵刃,却又均叹她行如电速。 柳惜见一颗心也狂跳不已,四面皆是敌众,白珍又不会武,更不知城门外有没埋伏人手,是一点脱身之机都不见。急思之间,眼见红日西垂,心道:“只有拖到天黑,才好借暮色遁走,可要如何拖延呢?” 梅渡言也看出眼前形势险恶,暗暗思计半日,别无法子,所想也与柳惜见一样,危机当前,只得摒除前嫌,移近柳惜见,低声同她道:“拖到天黑再放人。” 柳惜见点点头,脚下行得更慢,一步只走婴孩那么宽的步量,还不时走走停停。寒歌、西门重觉众人颇不耐烦,却是无法。车怀素和修狐心思较灵,已觉出柳惜见在拖延时刻。车怀素低声吩咐了自己身旁的一个老嬷嬷几句,那老嬷嬷便即离去。此后,过了两刻钟才行出一里多远的路,西门重觉等也察觉有异。 西门重觉道:“姑娘不如爬着走吧。” 柳惜见道:“我是没什么的,你们金枝玉叶、身娇肉贵的公主肯么?” 西门重觉心道:“这是哪里来的坏丫头。” 两方正在互打主意时,猛听得不远处房上有兵刃相撞之声,不少人向声音来处望去,见了前面五六个人在屋脊之上打斗。柳惜见双目却不敢离了前方,仍注视车怀素一众人。寒歌也目不斜视,只看着柳惜见和玉尘。 又听得空中传来一阵呼喝之声,过了片刻,修狐叫道:“是张大人和那盗布防图的人。” 西门重觉道:“没错么?” 修狐道:“就是他们。” 六七日前,小郑国布防图险些被盗,那盗图之人被围困于城内却一直捉拿不到。车鼎空派了许多人搜查,今日才追查出盗图之人的下落。却也凑巧,正遇上柳惜见等人路过。 车怀素听说是盗布防图的人,忍不住往屋上看去,吩咐道:“修都督,西门将军,你们去帮着捉拿那窃图之人。” 修狐和西门重觉齐声答应去了,柳惜见等人趁着这空停下不动,等了不多时,西门重觉和修狐已押了盗图的人来。捉拿盗图之人的那几个官兵也一起上来,同车怀素行了礼。修狐押了盗图人越过柳惜见等人,来到车怀素身旁。 柳惜见和梅渡言看此刻众人心神在那盗图之人的身上,互使了个眼色,便想趁机遁走。寒歌却一直盯着柳惜见几人,见柳、梅两个互相使眼色,看出二人用意,说道:“可别想跑。” 柳惜见看有人还没忘记自己几人,且又偏偏是寒歌这个武功极强之人,断了逃跑的念头。 那面车怀素已在斥骂那盗图之人,柳惜见听得车怀素道:“也还真有本事啊,能躲得到今日。” 盗图那人道:“多谢夸赞。” 柳惜见为防寒歌,一直没向盗图那人看一眼,但此时一听那人说话声音,甚觉耳熟。又听别车怀素道:“哼,今日落网,要死要活,可全靠你自己抉择了。” 盗图那人带着调笑意味,说道:“估计是要死不活吧,我可不信你们会善待外来人。” 车怀素看他嘴硬,一脚踢在他腹上,这一踢劲力不小,那盗图人直摔出来。他跌摔到柳惜见脚边,想是被踢伤了,连声咳嗽。柳惜见忍不住垂眸向盗图之人看去,一看之下不由得大惊,原来那人竟是李允然的二哥李允贤。李允贤仰面而跌,这时也见了柳惜见,心道:“她怎么也在这?” 第154章 困兽犹斗 柳惜见、李允贤因李允然而相识,两人在此见着,均是讶异,但也都看出对方身临险境,没有相认。 柳惜见见了李允贤,略一失神,寒歌便瞧准了时机,冲将上来。且喜柳惜见回过神来时,寒歌才到身前,未及出手,柳惜见提了玉尘往后一顺,便离了寒歌一丈来远。梅渡言见状,也挥刀迎上,阻住寒歌行进之势。 白珍此时离了梅渡言稍远,正想移步追随柳、梅二人时,只觉侧面一阵风来,她回头一看,见车怀素一张狰狞的面目近在眼前,却是车怀素在梅渡言分神去相助柳惜见时,要上来捉白珍。白珍见车怀素伸手朝自己抓来,惊呼一声,一下左脚绊右脚,一个趔趄摔下地去。 车怀素将要拿住白珍手腕时,斜刺里横来一白刃,险些伤到自己手。车怀素斜目看去,见是梅渡言横刀阻挠,心下大怒,提掌向梅渡言打去。 白珍被柳惜见扶起,才一定神,柳惜见便朝她递去一把短剑,道:“拿着防身。”那短剑本是玉尘的,适才她一拉玉尘,听得玉尘腰上有“哐啷”的声响,这才见着她腰悬短剑,当即解了给白珍,好让她防身。 白珍接过短剑去,站在柳惜见身后,此时车怀素已和梅渡言斗在一处,寒歌师徒也已上来再攻柳惜见,登时成了乱斗的局面。柳惜见只得放了玉尘,一手环了白珍腰,一手提起李允贤,喊道:“梅大哥,别和他们纠缠,咱们走!”说着,便飞身上了街旁一座商铺的檐顶。梅渡言挨了车怀素一掌,后退数步,便也跟着柳惜见逃遁。 西门重觉道:“放箭!”众侍卫一字排开,挽弓搭箭,可待列好阵,箭还未射出,柳惜见几人已逃得远了。西门重觉大骂道:“废物,废物。” 寒歌要照护玉尘,不能去追敌,修狐便道:“西门大哥,那盗图的人也给他们带去了,咱们去追!” 西门重觉应了一声,他嫌众侍卫轻功太差,回头吩咐带头的侍卫两句,便将足一顿,同了修狐一起向柳惜见等追去。 柳惜见携了白珍和李允贤两人,到得一棵栗子树下停驻。回头去时,梅渡言也已跟到身后来了。几人喘得口气,梅渡言正想问李允贤身份,柳惜见抢道:“梅大哥,快带咱们往城门那里去。” 梅渡言也知此事急要,只得放下心中疑问,道:“你们跟我来。”说着,便将白珍负在背上,柳惜见道:“李二哥,你伤的怎样,能走么?” 李允贤道:“没事的。” 梅渡言道:“那便走吧。”言罢,便负了白珍往左面行去,柳、李二人紧紧跟在他身后。李允贤虽在朝中为官,但拜了琴月山的灵虚道长为师,因此也习得一身武艺,轻功不弱,这厢逃行,行速虽不及柳、梅二人,但也未落太远。 梅渡言恐大道上有官兵追捕,是以只带柳、李二人从民房上穿行,下望偶见人行。行出四五里远,各人听得身后一声呼斥,柳惜见回头一看,见是修狐和西门重觉两人追来,当即从怀中摸出两枚铜钱,瞧准了二人方位向后掷去。 西门重觉和修狐见柳惜见发射暗器过来,各将身子往侧一避,躲了开去,即又向前纵行。柳惜见过一处屋顶时,又踢了两片青瓦向后,这一面前行一面回头瞧瓦击中敌人没有,不顾前路,险些撞上梅渡言与白珍,她回头一看,原来是梅渡言停了前行。 柳惜见奇疑之间,目光顺前瞧去,才见车怀素挺立于前面一屋的屋顶之上。梅渡言叫了声“师父”,心中大感惊颤,身子也微微发起抖来。 柳惜见往后看去,西门重觉和修狐离自己已不过三丈远,眼看前后均有敌人,便将刀横在胸前,李允贤失了兵刃,但身子微微前倾,也已凝神备战。 西门重觉和修狐见车怀素在前,等她发令,倒也不贸然动手。只听得车怀素沉声道:“师父?你还敢叫我师父?哼,你是怎样待我这个师父的?” 梅渡言挺起胸膛,道:“除了上次给师父下毒,弟子没什么对不起师父的。” 车怀素嘿嘿冷笑,道:“你身为小郑国臣子,几次不听号令,还敢说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梅渡言朗声道:“弟子不单是小郑国臣子,还是人,号令无道,我为何还要遵从!” 车怀素把嘴一撇,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教导过你多次了,你一点长进也没有,反过来与我说什么无道。在小郑国,王道便是最大的道。何况,他们又不是小郑国人,你倒一个劲的胳膊肘往外拐。” 梅渡言道:“那若是有朝一日小郑国出去了,他们也成了小郑国人呢,师父还是一样的要对他们动铁戈么?” 车怀素微微一怔,随即道:“只要能为国渡难,那又有何不可。” 梅渡言冷哼一声,道:“万难遵从。” 车怀素板了脸道:“早知道你的德性了,忘恩负义!”话音刚落,便向梅渡言几人所在屋顶纵飞过来。 梅渡言道:“下地去。”说着,便跃往地面。柳惜见和李允贤知屋上相斗多有阻绊,便一起也下了屋顶,车怀素三人一同的跟来。 修狐见车怀素动手,这一跳落地,无半刻顿歇,便直取柳惜见要害。西门重觉亦猛向李允贤进招。梅渡言将白珍放下,全神对战车怀素。柳惜见挥刀抵挡修狐,拆了二十余招,见修狐所使虽也是自家的剑法,但他使来威力远不及寒歌。再拆了两招,修狐使出一招“几度问春”,剑尖三点两缩,最后斜飘直刺向柳惜见左胸。柳惜见身子略移,暗运内力,将刀直撞上修狐剑身。“铮”的一声响,修狐只觉右臂上一麻,剑险些脱手。 那面西门重觉用一根旱烟袋与李允贤相斗,李允贤一无兵刃,二来武功比西门重觉又大有不及,已显露出颓势。 柳惜见见李允贤不济,叫道:“二哥,接着!”说着,将手中的刀向他抛了去。李允贤接过,便舞刀和西门重觉激斗起来。 修狐与柳惜见斗了这一阵,渐觉出柳惜见不弱,当下欲趁她失了兵刃急攻,将她拿下,忙使出一招“狼烟四起”。柳惜见两手翻转,旋如花形,修狐渐渐瞧不清柳惜见身影,飘飘忽忽间,只见柳惜见身形迫近,自己剑刺不中,忽地,有一掌向自己面门拍来,只得将身避开。惊魂未定,又见柳惜见如魅飘来,急将长剑横挥,哪料柳惜见身影随自己剑影而动,窜动成一道弧影。修狐微微一愣,出剑便犹疑片刻。正是这片刻之机,柳惜见避开修狐剑锋,钳住他右手手腕。修狐大惊,只觉柳惜见手收紧,自己腕骨愈来愈痛,手中长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西门重觉见修狐被制,忙发出两枚金锥向柳惜见打去。柳惜见吃过西门重觉暗器的苦头,这次欲瞧准他发来的暗器,提脚踢起修狐掉落地上的长剑接在手中,见金锥飞至半途便有四根小针从锥身散出,暗道:“原来如此。” 一面动念,便将修狐迎着当中一根小针掷了过去,随即挥剑将金锥连同余下三根小针一齐挡了开去。修狐被柳惜见一掷,去势甚急,正和西门重觉的毒针撞上,又飞出一程,身子被侧面屋宇的墙壁所挡,止了行进之势,从墙壁面撞落地上,这一撞不轻,各人都听得他闷声痛哼。 西门重觉见修狐中了自己毒针,而柳惜见分毫未伤,暗暗焦急,此刻他尚与李允贤纠缠,只得从怀中拿出装药的小瓶,向修狐抛去,道:“修都督,解药!” 柳惜见本欲转身去助梅渡言,但一听得西门重觉给修狐送了解药,忙投身去接了那解药在手,这才重回去与车怀素相斗。西门重觉见解药被截夺,怒不可遏。 柳惜见抢得修狐的剑在手,如鱼得水,与梅渡言一起合攻车怀素。车怀素武功远胜柳、梅二人,但柳、梅二人均也是年轻弟子中的好手,两人合在一处,便能与车怀素斗个平手。三人斗了一阵,车怀素出招渐显滞碍,梅渡言却也是神乏力疲,但知眼前生死一线,不敢松懈。柳惜见使出明千霜曾使过的“寒松揖大夫”剑,直刺车怀素太阳穴。车怀素一惊,从宽袖中飞出一张白丝网,直扑柳惜见而去。 柳惜见看丝网撒来,将剑一撤回退,只是身后便是一堵墙,再没躲避处,将身一纵,跃入墙内。墙内是民房,房中住民听见了外间打斗声,早吓得躲起来,门窗更闭得死死的。柳惜见进了院去,只有两条守家的小犬吠叫。 她避过网罗,正要跃出墙去,眼往墙上一扫,见两把钉耙挂在墙沿上,喜难自禁,走去拿了一把这才跃出墙外。车怀素见她出来,飞腿往她腰眼上踢去,柳惜见落剑一砍,迫得车怀素收了腿去。 柳惜见离去的当儿,梅渡言已中了车怀素一掌,如今只勉强支持。柳惜见看情势不对,忙将剑舞得如银雨斜飘,阻住车怀素攻势。车怀素后退数步,又将那白丝网向柳惜见撒罩过来。柳惜见一见,趁那白丝网将要张开之际,推出钉耙去一钩一绞,那白丝网被拧成一股绳,再展不开。 车怀素长眉倒竖,斥道:“小蹄子,找死么?” 柳惜见道:“公主的嘴也这么不干不净的。”说着,将那钉耙松开,她这一端释了力,钉耙直向车怀素飞去。 柳惜见趁机施展门中的“幻影剑”,向车怀素身前笼去。“幻影剑”是万古山庄的一路快剑,其要诀便是一个“快”字,练到极致,出手便只见千百剑影,如幻如魅,让人琢磨不定,因此得名“幻影剑”。这一路剑法是万古山庄最难习成的剑法之一,另有一路“幻音剑”,其精深难成之处更甚“幻影剑。” 柳惜见已是万古山庄资质贵佳的弟子,于这“幻影剑”勉强能使,那“幻音剑”却才入门。此刻梅渡言受伤,柳惜见知自己真功夫毕竟不敌车怀素,难以取胜,又急于逃走,这便使出“幻影剑”来,看可能勉强应对。 她这下忽然变招,车怀素始料不及。眼见前面三四条剑影滑溜过来,倏忽便到了眼前,车怀素大惊之下,只得趟地滚去。 便在此时,柳惜见听得后面空中一声尖啸,侧身一看,见啸声是寒歌所发,柳惜见对他甚是忌惮,来这一强敌,不由得既惊且惧。 第155章 困兽之斗 梅渡言中了车怀素一掌,只觉气血翻涌,脚下虚软。白珍见他身子摇摇,忙过来将他扶住。那面李允贤对战西门重觉,也显露出败迹。柳惜见看眼前情势危急,将身一晃,移到墙根去,提起修狐身子,点了他穴道,右掌放在他头上,叫道:“寒歌,想要你师父活命,便放咱们走!” 寒歌一到便看柳惜见和车怀素斗在一处,西门重觉和盗图之人搅缠一边,没留心修狐中毒落在墙角,这才被柳惜见轻易钻了空子,擒住修狐。车怀素见寒歌到来,本想住手让寒歌收拾柳惜见,也松了警惕,没阻住柳惜见抓拿修狐。西门重觉与李允贤相斗,更没防备,柳惜见忽然出手去抓修狐,他也是后知后觉。 寒歌对师父向来敬重,这一日之内连被柳惜见两次用妻儿和师父威胁,怒而无法,此时咬牙瞪眼说道:“你放了人!” 柳惜见道:“除非你们先放了咱们!” 西门重觉见修狐落在柳惜见手中,也已罢斗,道:“用重伤之人来威胁人,算什么本事!” 柳惜见道:“自然是威胁人的本事啊。” 西门重觉甚恼柳惜见的厚颜,却也无可奈何,“哼”的一声,将袖一甩,瞪视柳惜见。 寒歌虽痛心师父被人擒拿,但车怀素为主,无她吩咐自己不敢便放了柳惜见,此时不住向车怀素看去,望她下示。 修狐是小郑国重臣,从前立过许多汗马功劳,今后的霸图更需他一同谋划,因此,车怀素倒也怕修狐有个万一,心想小郑国城内已布下重重防卫,便是这回柳惜见几人能再逃过,也不难捉回,便说道:“我看可以放你们走,可修都督,你什么时候放?” 柳惜见心中稍宽,道:“等我们出了城门。” 车怀素双目微眯,道:“你想的倒美,你不如杀了修都督。”说着,眼瞟向后,道:“寒歌,可要记得杀你师父的大仇人。” 寒歌微微一惊,惶恐了片刻,说道:“是!” 柳惜见知借修狐出城无望,但能脱了眼下困境也是好事,便道:“我在三里外远的地方便把修狐放了。” 车怀素道:“好。” 西门重觉道:“你还得给他服解药。” 柳惜见道:“好。” 寒歌闻言一惊,他尚不知修狐误中西门重觉毒针一事,现下只以为是柳惜见下的毒,心中更增痛恨。 柳惜见叫了梅渡言、白珍、李允贤三人,李、梅二人互相搀扶,白珍由柳惜见挟带,三人便即往空旷处行去,车怀素几人远远跟在后。 此刻天色晦暝,梅渡言和李允贤都受了伤,行得便缓了。待行出三里远,天已黑尽,柳惜见和梅渡言均想,如此正可借夜色匿身逃遁。 寒歌怕柳惜见不守诺言,到了三里地的时候,一下子便挨近许多。柳惜见则怕一放修狐,寒歌和车怀素便会发难。同梅渡言低声商议了几句,要他带着白珍和李允贤沿着一条小道先行离去。 眼看寒歌还要走近,柳惜见道:“寒歌,你别再往前来!”寒歌闻言止步,柳惜见将解药给修狐服下,再拖延一阵,方才运内力将修狐身子平推向前,道:“寒歌,接稳你师父。” 她一放了修狐,便即去追梅渡言等人,行出几步,回头看寒歌正替修狐解穴,没追过来,而车怀素、西门重觉两人离得也远,心头稍安,暗想:“要是有贵妃醉舞那便好了,只可惜我被擒那日没装在身上。” 她飞赶往前,待和梅渡言等汇合,几人急议了片刻,决意仍往城门那儿去,当即便由梅渡言带路,赶去最近的东城城门。 此时天黑,路上遇到搜寻的官兵,几人便就近躲避,倒也躲躲藏藏到了东城门一带,匿于一座房子的拐角处。 柳惜见看城墙上守卫士兵多了许多,人人手持火把而立,城门处更是悬着几盏大红灯笼,兵士遍地,道:“梅大哥,从城墙上也不容易闯出去,不如我强闯城门,把城门打开,咱们从城门出去。” 梅渡言道:“没有法子,只能这样了。” 李允贤道:“柳姑娘,我和你一起去闯城门。” 柳惜见心想有人帮忙也好,便道:“好。”两人观望城门口片刻,便即展开轻工疾飞过去。柳惜见最先挨近守城士兵,一剑砍在一守城士兵的臂膀之上。待她伤了三人,李允贤这才赶至。李允贤是萧朝朝廷官员,一向将小郑国人视为逆贼,出手狠辣,招招致命。柳、李二人一到,城门处登时大乱。城墙上士兵不少人探头下望,呼喝号令。 梅渡言在远处瞧得清楚,李允贤尽伤守城士兵的要害,他终究是在小郑国长大,对小郑国人有情,此时见李允贤斩杀众守城兵将,怒火中烧。又向柳惜见看去,见她只伤诸兵士手脚,略略安心,喝道:“李兄,你手下留情,别伤他们性命。” 李允贤只如不闻,仍是对守城之人下死手。 柳惜见伤了十余个人,得了暇隙,便欲去开城门。蓦地里听得身后有“嗖嗖”之声传来,柳惜见踢起脚下一具死尸挡在身前。还不及转身看身后情形,便又听得梅渡言在后大声叫道:“柳姑娘,快回来!”梅渡言话音刚落,再听得李允贤道:“柳姑娘快走。” 待柳惜见转回身,只见满空飞箭射来,前路一排军士列开,人人拉弓放箭,纵是她向来胆大,这生死一线的关头还是吓得寒毛根根竖起。李允贤也已捡了具死尸挡在身前,回往梅渡言那一边。 柳惜见一面挥剑格挡飞箭,一面拿那死尸挡箭,逃回来路。还未至梅渡言等藏身的墙后,便听有巨轮滚地的隆隆之声,并有铁链曳地之声,柳惜见回头一看,见七八个大兵推来两辆一丈来长的高大木车,车身绑的有铁链。正疑惑此车何用之际,梅渡言高声喊道:“柳姑娘,你快回来!” 柳惜见闻言急纵向前,才一到了梅渡言他们隐身的墙角,梅渡言和李允贤便同时伸过了手将她拉到墙后。 才过片刻,便听得“嘭嘭嘭”三声,柳惜见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自己脚边不远处的地上插翘着三根非矛非箭的物事,比矛略短略小,比箭却略长略大。正不知是何物,从远处又飞来七八支,直插在道上,震得脚下微动。 李允贤说道:“这便是小郑国的连云巨弩吗?”梅渡言不禁往他脸上看去,那推来的长木车确是小郑国的重器连云巨弩,这弩车是小郑国的一位老将依着排弩改创而成,专门用来对付萧朝军队的。李允贤在朝中曾听人说起过,这时一见此物便知。梅渡言则惊于李允贤知道此物,这才多瞧了他两眼。 城门处的兵士嚷闹,便要追来,梅渡言道:“这儿是出不去的了,咱们赶紧走。”耳听城门下已有人追来,梅渡言带了白珍跑在最前,柳、李二人紧紧随在他身后。 四面俱是围追他几人的号令之声,时而还听得甲胄轻撞之声。 白珍道:“梅大哥,还有别的出路吗?” 梅渡言道:“这儿的城门加了这么多人防守,还有弓箭手,其他城门想来也是一样的,这出路怕是没了。” 白珍如今与梅渡言相聚,也不惧死,只是觉得愧对柳惜见,将她一起拉入这险地中来,说道:“柳姑娘,真是对不起你。” 柳惜见心中虽也着急,却仍道:“白姑娘,船到桥头自然直,没事的。” 李允贤道:“我知道有出路,你们跟我来。”说着便走在最前。 白珍喜道:“这位李大哥,你说的是真的么?” 李允贤道:“嗯,我带你们过去。” 白珍道:“柳姑娘,咱们能出去了。” 柳惜见也是欢悦,笑道:“是啊,这可不是我方才那句话吗。” 柳、白二人自顾自的欣喜,梅渡言却犯疑,心道:“我在这十多年了都不知道这城里另有出路,这姓李的怎会知道?”但眼下,自己身遭围堵,没有别法,也只得跟着李允贤去。 几人沿着一条道前行,约行出四五里远,便遇到一队官兵。两方一遇,当即各拔出兵刃,在巷道中动起手来。那些官兵并无武功出众者,只人多势众,打之不绝。又巧梅渡言曾统领过当中一些兵士,他出手多有手下留情。如此斗法,众兵常是倒了又起,退了又来,越发无脱身的空子。 白珍不会武,由柳惜见和梅渡言共同护持。 斗了一阵,梅渡言大喝一声:“你们要再纠缠不休,我可不让啦。”他昔时为众军的统领,余威尚在,这队兵士中又有曾受他恩惠者,慑于威,念于恩,便有一些人罢了手。 梅渡言又斥道:“退下!” 众兵中有人道:“你叛主通敌,早不是小郑国的人了,我们为何要听你的!” 梅渡言虽没通敌,但对君主确有不敬,当下也无话可说。 说话那兵道:“咱们只效忠于皇上和长公主,你一个叛徒,还有脸对咱们下令!” 白珍道:“你们的皇上公主所行所为不见得便是圣君明主,若你们的姐姐妹妹妻子女儿无缘无故便被他们拿去贿赂高官,不知你们可能容忍。若你们的皇上公主下令,要你们杀老弱、伤婴儿,不知你们可肯昧着良心干这等事!你们效忠的人,真值得效忠吗?”她语声温柔,但这番话,却仍说得义正言辞。 第156章 逃路惊心 众兵面面相觑,那一直斥驳梅渡言的士兵道:“只要能复郑国大业,折损些人又算得了什么!” 李允贤朗声道:“主为民父,为主的不在乎百姓性命,如何还配为人主?” 那兵士冷笑道:“那些死的,又不是小郑国国民,没什么好可惜的。” 李允贤哈哈大笑,道:“你们想着拓展霸图,想着复兴郑朝,若有一日真成了这霸业,那这大青山之外的人,你们也不认么?还要随心杀戮吗?哼,盗贼行径!便凭你们这点襟怀,还想复国?骨子里已不认外间的百姓了,还有脸想着统治他们。” 那兵士怒道:“给我杀了他们!”说着,便挥刀向李允贤砍来。他动了手,余的兵士也纷纷举刀砍向柳惜见四人,他四人只得各施展招式抵挡。 这一打斗,动静不小,又将左近搜寻的官兵都引了过来,眼看人愈集愈众,柳惜见道:“别和他们纠缠,走吧!”说着拉了白珍,便展开轻功从众兵头上跃行。梅渡言和李允贤料理了手头上敌人后,也如柳惜见一般前行。 只是没出多远,便听有人下令道:“放箭!” 柳惜见看了看左右,指着左面一座房舍道:“到那墙里躲躲。”她话音未落,便听身后一阵“嗖嗖”之声乱响,各人一面反手出刀剑抵挡,一面纵入柳惜见指的那堵墙后。 几人躲到墙后,松了口气。他们藏身的处所乃是民房,这一入院便惊动了房舍主人。几人落地不多时,一老翁便提着油灯走了出来。那老翁一见自家院里来了生人,高声道:“你们是什么人?”他说完这话,见柳惜见等人手中提着刀剑,便慌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们出去。” 柳惜见看了看院中,道:“老人家,你别怕,咱们这便走,不过要借你家的门板用一用。”说着,扔了锭碎银子给那老翁,径走向大门处,一脚将两扇门踢倒。 李允贤走去道:“柳姑娘,你这是要给咱们找盾牌么?” 柳惜见道:“是啊。”一面说话,一面运使内力在剑上,将两扇门板从中间劈断,再去了鸡笼旁拿起一把锄头一把铁锹,用剑砍下锄头把和铁锹把,分做三段。 李允贤从她手中拿过锄头把,道:“我帮你。”说罢,便拿了木把,催运内力掷插入三块门板正中,道:“这就好拿了。” 柳惜见将一块嵌插了把手的门板扔给梅渡言,道:“拿着挡箭。”自己和李允贤也各拿了一块门板,李允贤道:“闯出去。” 柳惜见当即纵起身上了房檐,李允贤紧随其后,梅渡言也揽了白珍腰纵上房头,追上柳、李二人。 三人一到了房顶之上,立时便有羽剑射来。且幸有门板做盾,倒也挡了许多。几人离底下众兵士渐远,羽箭已飞不近身,各人却不敢将那门板弃了,都是持在手中。 行了一程,梅渡言瞧出李允贤是往皇宫的方位走,说道:“李兄,你要带咱们去哪儿,这里是皇宫啊。” 李允贤笑道:“梅兄放心,我不会领你们去皇宫的,咱们只是路过。” 梅渡言适才见了李允贤对郑国官兵下手的狠劲,心中总有几分恼意,瞧着李允贤便不怎样顺眼。柳惜见几人跟着李允贤过了皇宫北面的高墙,来到一条窄道上,只走出半里路远,迎面便又来了一队官兵,几人避之不及,已被那队官兵瞧见。各人无法,正欲前冲之时,却听得对面有人道:“梅统领,是你们么?” 梅渡言听那说话之人的声音,是自己从前的属下罗怀礼,答道:“是我,罗兄弟。” 罗怀礼回头同身后人道:“这没什么异样,咱们去搜查平安道那一边。”说着,将手一招,领着众兵往回走去。 梅渡言道:“多谢。” 柳、李、白几人也看出这姓罗的有意放过自己一行,均料想这人和梅渡言交情必深。隔了片刻,柳惜见道:“李二哥,咱们往哪儿走。” 李允贤指了指北面,并不答话。柳惜见道:“那走吧,你带路。”李允贤轻行轻纵,往北面去了,柳惜见道:“梅大哥,咱们也走吧。” 梅渡言道:“走吧。”便带了白珍也往北飞纵而去,柳惜见落在最末。 行出一里多远,到了一处菜园,忽听得有脚步声,几人还没找到藏身处,就有人大叫道:“他们在这。”接着便见一行黑影冲来。 梅渡言道:“咱们退回去。”此时各人彷徨无定,便听了他话,往来路回去。正退行之际,闻得后面堵了路的兵喊道:“放箭!” 柳惜见当即从怀中摸出一把铜钱,听准了前方兵士行路的足音方位,急掷铜钱出去。片刻后,听得众兵中传来惨呼之声,有人道:“他们发暗器!” 柳惜见心道:“再发给你们看看!”又从怀中摸出一把铜钱,击掷出去。后方再传来杂乱的呼号之声。跑了一程,梅渡言道:“小心,这有条沟。” 各人听了他言语,小心避过那沟,出了菜园来到大道之上,李允贤问道:“梅兄,这左近可有藏身的地方。” 梅渡言道:“要往左手边去才有。” 李允贤看了看菜园那面,道:“这可离得远了。” 梅渡言道:“你到底要带咱们去哪儿。” 李允贤尚未答话,便听另一条岔路上步音杂踏,各人侧头看去,见侧面隐隐有火光,是有兵士擎了火把过来。梅渡言道:“这边也有人追来了。” 此时众人处身之处是一片旷地,没有躲避之处。柳惜见心念急转,道:“躲到方才那条沟里去。” 梅渡言也想到此处,道:“走!”几人匆匆回往菜园去,却见自菜园中追来的那一对兵士也已离得不远。 柳惜见看在北面菜园中那一队士兵并没拿着火把,南面另一队亮着火把的兵士约摸十八九个人,两对追兵的位置大致相对,南北相面。柳惜见瞧了瞧两边情形,忽然一计上心,当下同了梅毒言和李允贤道:“你们到那边去,把门板竖起来挡箭。”说着,便推攮了白珍和梅渡言到侧旁,错开了追兵正对之位,又忙帮着将梅渡言和李允贤手中的门板立起,一竖立在南面,一竖立在北面,以挡两边来的飞箭。 柳惜见拔起菜园中一把油菜,运动内力,将那油菜对准了菜园外一路追兵的火把激掷出去。她意在打灭火把,便在油菜杆上蕴了内力,一根软绵易折的油菜就此变得如钢如铁,去势夹风,如此一来,油菜一击,那火把上的火头便被击力所灭。只听南边的兵士道:“前面有人,去看看。” 柳惜见连着掷出三把油菜,南边菜园外那队追兵的火把已被尽数打灭。柳惜见听得众兵的嚷叫之声,又听李允贤道:“柳姑娘,你要做什么?” 柳惜见道:“让他们来个自相残杀,你们躲好,一会怕有箭射来。”一面说,一面从怀中拿掏摸出一把铜钱,耳听得两边的追兵都慢慢逼进,离己不远,她将手中铜钱分了两份各拿在左右手,细细听辨两边追兵的足音,待听得准了,一面道“阴魂不散,找死”,一面将手中的铜钱分向南北两头掷去。 “啊啊啊……”,两边同传来惨呼之声,柳惜见又趁机向两头各掷出一把铜钱,这便听得菜园中北面有人道:“放箭,放箭!” 不多时,南边也有人道:“快放箭!” 柳惜见忙将门板挡在身前,侧退入梅渡言、李允贤等已立好的护壁之内。此时梅渡言、李允贤、白珍三人已知柳惜见用意,都静待成效,不过梅渡言心内终究愧疚难过。 各人听得南北两面的追兵又连连传来惨呼,心想柳惜见计谋成了。 原来柳惜见将南面那队士兵手中火把打灭,众人眼前顿黑,瞧不清前路情形。北面一队官兵本无火把照明,自也不知南面情形。柳惜见待两伙追兵行得近了,立于中间,发出暗器,口中道:“阴魂不散,找死!”南北两队士兵受了暗器击打,均知敌人在前,便纷纷向前面射箭。柳惜见则躲到了侧边的门板之中。两队小郑国追兵相隔不远,南北相对射箭,箭支射出便射到对面的人,来来去去伤的都是自己人,这便是柳惜见适才所说的自相残杀。 原本官兵中也有心思灵的,看先后飞来的暗器不同,觉出不对,但深夜之中目不见物,突然被箭袭又惊慌无措,人众声哗难以号令止戈,只得自顾保命,逃的逃,死的死。 柳惜见几人待声音稍歇,看再无威胁,便悄悄离去。仍是跟着李允贤往北,越过几条径道,到了一片树林中,梅渡言道:“这林子里有许多暗器,李公子,你能走得通么?” 李允贤住了步子,道:“这林子里有暗器?” 梅渡言奇道:“你不知道么?” 李允贤道:“我前几回不是从这走的,是从方才来有追兵的地方走的,只是那地方适才有追兵出来,我不敢带你们去,看这方位也能出去,便带你们走了这边了。” 梅渡言半信半疑,道:“这儿布的有许多暗器机括,若无守林人带路,别想活着出林子,何况这时守林人都回家去了,上哪儿找去。” 第157章 灵位护身 柳惜见道:“那还有别的路么?” 李允贤道:“没了,我原先看着只要穿过这片林子就能找到出口,才带你们过来的,要是这里面有机关暗器去不得,那便没路去了。” 梅渡言道:“我可没骗你们,那里面的陷阱机关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设的,要是进去比在外面还险。” 李允贤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咱们还是偷偷折回去,再从菜园子那去吧,方才咱们在那料理了追兵,他们当会以为我们已到别处去了,那里一时该不会有人搜寻的。” 柳、梅二人一想不错,当即答应。 四人又返回菜园那处,小心翼翼行路。菜园中原先打斗的地方已无了人,几人蹑着旧迹向北而行。到了一处长亭,李允贤喜道:“前面不远处便是了。” 柳惜见看了前面一眼,除了一堵城墙便是一座瘦高的山峰,哪有什么出口,也不禁起了疑心。但转念一想,李允贤是萧朝朝廷的官员,被小郑国人拿住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如今更和自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当不会哄骗自己。 梅渡言也觉出不寻常,问道:“李兄,你说的出口在哪儿?” 李允贤道:“前面有条地下石渠,是排城中废水用的,通往城外的小河。我们只要打开阴井盖下去,沿那石渠走,能达城外,你们别嫌脏便是。” 白珍道:“这个时节,谁还嫌脏不脏的,能逃得性命,便是上天恩赐了。” 李允贤道:“两位姑娘能这么想,那是极好的。” 四人一面说一面前行,又行出一程,柳惜见和梅渡言忽听得有水流注土之声,一人低声道:“等等!”一人道:“慢着。” 柳、梅听得那细流入土之声随自己二人语音戛然而止,情知有异,李允贤后知后觉,也听出异声,白珍不知就里,问道:“怎么……”话未说完,梅渡言已捂住她嘴。 过不片刻,不远处当即有人道:“梅渡言他们在这。”更远些的地方登时有人声相应。柳、梅几人知又有追兵在前,人人戒备,又恐有箭射来,各人将那门板挡在身前,往北逃去。 几人却是好巧不巧,遇到了前来解手的兵士,梅渡言说话之时,被那兵认出声音,四人行迹这才被察觉。 耳听得嘈嚷声越来越远,柳惜见几人才将心放下,前面却亮起火光,传来一声斥喝,道:“贼子,可算撞上了。”又有一人道:“伤了师父的那个死女人在么?” 梅渡言一听这声音,忙止了步子,低声道:“别去了。”语音甚是凄凉无奈。 柳惜见问道:“为何?前面是什么人?” 梅渡言道:“前面是寒歌的两个师弟,花不痴和花不颖,这两人是孪生兄弟,年轻一辈人里,他们武功仅在寒歌之下。若是他们联手,咱们可不是他们对手。” 又听一人道:“梅统领,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梅渡言道:“两位花将军也来了。” 柳惜见听身后踢踏之声齐整,想是先时的追兵闻声追了过来。见前面火把明光之中,映出两个身材瘦高的人,正朝自己四人走来。两人一般的模样,浓眉细眼,鹰鼻薄唇,两脸衰相。 柳惜见道:“这便是花不痴和花不颖?” 梅渡言低低应了一声。柳惜见心道:“聪明和不聪明。”想到此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前面左边那高个道:“臭小子,你笑什么?” 柳惜见想到危机在前,敛了笑。 右边那高个见柳惜见不答话,道:“不男不女那小子,问你笑什么呢?” 梅渡言不想多生口争,不待柳惜见回话,便道:“两位将军是在此等梅某的么?” 花不痴道:“是啊,梅统领你何苦呢。你便是放着驸马不当,好好当你的统领便是了,又怎地要惹得长公主和陛下动怒,毁了大好前程。” 李允贤对此嗤之以鼻,心道:“在这能有什么前程。” 白珍听花不痴说“放着好好的驸马不当”,凝思一时,想起白日里叶太监曾说梅渡言在牢里,连四公主都不能去探视,心中念道梅渡言和小郑国的四公主有什么纠葛。她虽有疑问,但眼前情势危急,也只在心中默念,没开口多问梅渡言。 这里,梅渡言答花不痴道:“梅某的一生如何走那是梅某的事,不牢劳花将军挂心。” 花不颖嘴角一歪,笑道:“那可不能怪咱们兄弟了,你是小郑国叛徒……” 梅渡言截住花不颖话头,瞋目说道:“哼,梅某可没有干勾结外邦、投降外朝的事,叛徒二字从何说起!” 花不颖向李允贤一指,冷冷道:“这人是萧朝派来盗咱们布防图的,你和他在一处,还说没和萧朝勾结。” 梅渡言向李允贤瞧去,一时说不出话,柳惜见道:“谁说他是来盗布防图的,你们布防图被盗了吗。哼,我告诉你吧,他是来杀梅渡言的,梅渡言是你们小郑国的大能人,对萧朝那是大大的有害,他这才冒险来杀梅渡言呢!” 梅渡言和李允贤一同向柳惜见瞧去,花不颖骂道:“一派胡言!” 此时集在四人身旁的官兵越来越多,每个官兵手里擎了一只火把,竟将这一小片山头都照亮了。李允贤见追兵一队队围拢了过来,脱身更是不易,心中大急。 花不痴沉声道:“梅渡言妄图下毒谋害长公主,弑杀君主,如同反叛!” 柳惜见嘿嘿冷笑,道:“长公主算哪门子君,难道你们的君主竟是长公主,不是车鼎空么?” 花不痴垮下脸来,怒道:“小丫头,找死!”说着便拔剑向柳惜见刺来,柳惜见掷出两枚铜钱,被花不痴用剑挡了开去。柳惜见当即弃了那门板,拔剑攻向花不痴。这两人一动上手,小郑国人受了鼓动,也一个个挥着兵刃向梅渡言等攻去。 梅渡言一面护着白珍一面御敌,李允贤亦是奋力抗击。 柳惜见展开本门的一路“乘风而上”剑法与花不痴激斗,过了十余招,已查知花不痴武功与寒歌相比差的还是太多,比己尚有不及,一颗心安下不少,当即改换“悲风愁杀人”九路剑招与花不痴相斗。再过了十七八招,柳惜见便以一招“飞沙走石”砍伤花不痴右手手腕,花不痴受痛,手一松,长剑掉落地上。 花不颖本在和梅渡言对招,见哥哥受伤,忙抽开了身,一剑横向柳惜见腰间砍去。柳惜见点了花不痴穴道料理了一小兵后,闻得身后有人袭来,见前又有一兵向己冲来,一纵踏上那兵的肩头,回剑向身后来人刺去。这一回身,她才知身后来的是花家双胞胎的另一人。当下使出逆风十三式剑招向花不颖攻去,这花不颖也真是有几分本事,竟到了柳惜见使出第十式剑招时才败落,被柳惜见伤了一剑,封住穴道弃在一旁。 其实花氏兄弟并非庸手,若是与柳惜见单打独斗略有不及,但两人一旦联手,攻守有法,柳惜见便不是对手。今晚也是花氏兄弟轻敌,他二人在小郑国已算得上是顶尖高手,梅渡言与他们独斗尚不能取胜。二人又鲜少与外间人打斗,确有几分不知深浅,将柳惜见看得轻了,这才没一起对付柳惜见,遭了柳惜见分别制服。 余下兵众皆不成威胁,只是人多,柳、梅等人一时不能逼退。但过不多时,便听有士兵呼道:“西门将军和三驸马来了。” 柳、梅、李三人听说寒歌来了,心一悬,下手更狠。待杀了近身的几个士兵,李允贤道:“去出口的路被他们堵住了,这会儿要往哪逃。” 白珍看了看四面,见左手边高木环绕,隐隐还露出一角屋檐,道:“咱们去那边的屋子吧。” 梅渡言道:“那边是皇家祠堂,没路的。” 柳惜见喜道:“祠堂!祠堂好哇!就去那!”说着,砍倒了向自己击来的一个兵士,便拔身纵起,施展轻功朝祠堂那边行去。 柳、梅等人看她先去,也只得随了她。柳惜见到了祠堂时,见正门处亮着几盏灯笼,跃过正门入内。 皇族宗祠内有人把守,见柳惜见进去,当即有人问道:“什么人?” 柳惜见道:“过路人!” 这时梅渡言等人也进了来,把守祠堂的人又道:“天家圣地,你们怎敢擅自闯进。” 柳惜见道:“想活命的便给我打开祠堂!” 把守祠堂的卫兵看她口气这么冲,也不多言,为首的道:“给我拿下!”余兵便冲了上来。梅、李二人同柳惜见上前抵挡,待料理清了把守祠堂的士兵。柳惜见便道:“车怀素他们供奉的祖宗灵位在哪儿?” 梅渡言往正中的大屋一指,柳惜见提了剑便奔到那屋前,挥剑砍下门上横着的铜锁,一脚踢开门。 梅渡言携了白珍上来,道:“柳姑娘你要做什么?” 李允贤喜道:“柳姑娘,我明白了,没人敢对着祖宗牌位不敬的,何况是皇家的牌位,谁敢来动。咱们只要有了他们这皇家祖先的牌位,便如挟了天子在手,谁敢拿刀剑砍在咱们身上!” 柳惜见笑道:“二哥,我正是这个意思。” 此时听得四面皆是足声,柳惜见道:“快,去拿几个牌位。”李允贤点一点头,先入了祠堂。屋里昏黑,只隐隐可见长条错落。李允贤自左而右,拿了最下一排的八个牌位抱在怀里,回身来一一递给柳惜见诸人,每人手中拿了两块。 第158章 再入虎穴 梅渡言接过两块牌位,他曾为天家效劳,对小郑国亦不是全无旧情,此时拿着皇家先祖牌位,心内隐隐不安。 柳惜见从门外提来一盏灯笼,见屋内有蜡烛,说道:“把蜡烛点起来,让他们看清咱们手里有什么,别黑灯瞎火的,他们不知道咱们手里拿了贵重东西,射箭过来那可不好。” 李允贤道:“这里是他们君上家的祠堂,他们不敢乱放箭的。” 柳惜见一面点蜡烛一面道:“可咱们要出去呀,最好是让咱们手里拿了车家祖上牌位的事传遍各军,这样谁也不敢随便用箭射咱们。要不然,昏天黑地的,什么都看不见,追兵一听见咱们动静,就喊打喊杀,这样拿着这破牌位也不顶事儿呀。” 李允贤想此话也是道理,说道:“柳姑娘,你平日里有闲暇的话,也教教允然处世的计策吧,她那么大了,我看着还是小孩子心性,莽直任性,这样,将来在外走动,可是要吃亏的。” 柳惜见道:“她那样的性子倒是真性情,也不是全不好,能这样没心机的,还不是你们这些哥哥宠出来的,我哥哥……”她说到这,知说漏了嘴,忙止了话,心想李允贤不知自己家世的详情,顺着往下说倒也没什么,要是忽然改口倒是惹人怀疑,遂接着说道:“我哥哥、爹爹要是在世的话,我也不用处处和别人使心计了。” 李允贤道:“有些心计那也没什么不好,只要别先去害人。允然我们总不能一辈子护着她,要是多点心眼,那也能少受人的害。”说到这,顿了一顿,又道:“姑娘你日后出门的话,向常庄主说说情,把允然也一起带着吧,好让她同你多学些走江湖的经验。” 柳惜见笑道:“是了,二哥。” 白珍听了二人的话,才知这姓李的是李允然的兄长,想起李允然为了见自己竟将自己从刘员外家里掳走,真是有些莽撞的,与眼前这精明机警的李公子果真是大不一样。念及这兄妹二人有如天渊之别的性子,不禁默默含笑,复又想,自己若是有这么一个哥哥关心爱护,这半世也不至于走的如此艰难,心内又羡慕起李允然来,有兄长爱护。 正想之间,听得大门那儿发出钝重的摩擦之声,白珍回头看去,那大门正缓缓打开。开出的一条缝里露出寒歌和西门重觉的脸来,二人身后站着一众身穿黑甲的军士,人头密密麻麻。 梅渡言看白珍呆立在自己身前,轻轻拉过她手,将她带回自己身后。 柳惜见左手拿起一块牌位,右手拿了一烛台,走到祠堂门口,道:“驸马,西门将军,咱们四人只想逃得一条性命,还请二位放咱们一条生路。” 寒歌、西门重觉早见柳惜见手里拿着郑国上三代皇帝的牌位,自知又遭柳惜见威胁,暗暗气闷,皱眉互向对方瞧了一眼。 中原汉族向来重视宗族血脉,祭祀祖先无比虔敬,这祖先牌位不容亵渎,何况车家的是皇族灵位,寒歌、西门重觉等为人臣,更不敢自行定计处置。一时拿柳惜见几个没办法,西门重觉目光不住在他四人身上打量,最后落定在梅渡言身上,说道:“梅统领,这往代圣君的灵位,你可也曾拜过的。你是他们后代子臣,又曾为郑国立下许多功劳,是让这庙里众位皇爷们引以为傲的后辈,可不要再误入歧途了。” 梅渡言面色似有所动,但想起身后的白珍,终还是冷冷说道:“西门将军,我并非对这里的众位前辈不敬,只是,长公主和陛下未免逼人太甚,你不是我,也没遇到我所受的不公,不会知道我如今的心。晚辈此为,全在保住自己性命。” 西门重觉叹了口气,道:“我和你祖父总还算有交情,你成了这副样子,我心里……也不好受啊。”他言语诚挚,眼中也含着些微泪光。 梅渡言叹了口气,坦然道:“走到今日这地步,是我自己选的,无悔无愧,老将军也不需为我惋惜。” 西门重觉摇头无语,道:“我……哎,好吧。” 寒歌道:“梅统领,这么说你是不肯奉还手里的东西了?” 梅渡言道:“只要你们放咱们走,东西咱们自然会还的。” 寒歌道:“妄想!” 西门重觉拍了拍寒歌肩头,道:“先禀明了圣上,由他裁决吧。”寒歌想也只得如此,回身吩咐身后的兵卫。 柳惜见和李允贤互使了个眼色,她再一拉梅渡言衣角,道:“走!” 梅渡言猛悟过来,寒歌却也听见柳惜见的话,闪身上前要阻拦。柳惜见看寒歌递剑刺来,忙伸手中的牌位出去,寒歌看柳惜见举牌位挡架,不敢任剑砍落在牌位上,只得折身撤剑。此时李允贤和梅渡言、白珍三人已纵上屋顶去。寒歌退下后,柳惜见也跃上屋去,跟着李允贤等人向屋后逃行。也不知是不是寒歌诸人无法,半晌才听到他们下令追拿,只是此时柳惜见几人已逃得远了。 适才一番大闹,几人将左近的郑国追兵大半引到了祠堂四面,这时他四人飞跃过了祠堂向北再行,却是没甚阻碍了。提心吊胆到了李允贤所说的地下石渠,梅渡言与李允贤合力打开那阴井盖,柳惜见最先下石渠,落地后晃亮火折照明,再将白珍接了下来,待李、梅二人关了井盖下来,四人才顺着石渠前行。各人手中的灵位不敢便扔了,仍是拿在手里。 那地下石渠虽能容人,却不甚高,几人都是要伏低了身子行路。渠中阴湿,恶臭熏人,一不留心还沾上种种泥污,逃命紧要,各人也只得忍了。不时遇到什么鼠虫,都会把白珍吓一跳,石渠不高,梅渡言不能背负白珍,便牵着她手,再遇到鼠虫,先驱走了再让白珍走过。 四人曲曲折折行了一路,寻摸过了两盏茶的功夫,终于到了尽头。 石渠出口被一道铁网拦住,李允贤打开了那铁网,几人来到河中,那河水仅到膝盖,各人便涉水到了对岸。 过了河后,李允贤便道:“还有两个兄弟在前面的林子里等我,几位可要跟我一起过去。” 梅渡言道:“这里没有躲藏的地方,去林子里也好。” 李允贤道:“多谢,几位随我来。”说着便上前带路,柳、梅等人随他入了林子,行出一阵,到了一藤蔓裹绕的大树下,李允贤轻轻吹了声口哨,那树上便即跳下两个人来。 暮色掩人,柳惜见只见那两人和李允贤差不多高的身材,看不见他们面容。那两人见眼前这么多人,似乎也吃了一惊,身子微微动转,却不上前。 李允贤道:“他们是我的朋友,都是自己人,咱们一起出来的。” 那两人这才躬身道:“大人!” 李允贤上前去,道:“怎么就你们两个,还有一个呢。” 那两人不知是谁道:“大人,咱们这边说话。” 李允贤知出了事,呼气声也重了。他回头同柳惜见等人道:“柳姑娘、梅兄、白姑娘,你们在这等等。” 柳惜见道:“是,李二哥。” 李允贤同了那两人离去,过得一阵,柳惜见听得脚步窸窣之声,抬头一看,见李允贤几人回来。她还不及说话,李允贤便道:“柳姑娘,你能来一下吗?” 柳惜见走去,道:“何事?” 李允贤似转头看了看梅渡言和白珍两人,隔了片刻才道:“罢了,也不用瞒着你们了,我有个兄弟,原本傍晚时咱们一起入的城,可他也陷落在城中,如今还没出来。柳姑娘,你本事比我强,我……我想请你帮个忙,再和我进趟城,帮我把我那兄弟救出来,不知姑娘肯否。” 柳惜见还未答话,白珍道:“那也太险了,方才咱们差点都出不来。”梅渡言暗暗拉了拉她衣袖,叫她莫要多言。白珍却仍在道:“柳姑娘,那地实在太险,你的性命更重啊。” 柳惜见也知小郑国内危险重重,甚感白珍的关怀之情,只是想起李允然与自己要好,在吕山向己发难时李允然更曾舍命相救,如今李允然的哥哥亲口相求,拒绝了那岂不是对不起李允然,便道:“白姑娘,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与这位李二哥的妹妹是同门,如今李二哥有难,我也不能坐视不理。其实,再进城也没什么,说不准小郑国官兵在北边搜查不到咱们,往其他地方去了呢,没事的。” 李允贤道:“多谢柳姑娘仗义相助。”说着,躬身向柳惜见一揖。 白珍听柳惜见这么说,也没法子,上前去拉住柳惜见手,说道:“你千万小心。”她这几日来和柳惜见一处,受柳惜见的照护安慰,早已把柳惜见当做朋友,常常只恨自己身无武功,不能相助柳惜见一次。如今听柳惜见要再冒险进城,担忧之情真不亚于闻知梅渡言被擒之时。 第159章 逃离险地 柳惜见同白珍道:“我会小心的,多谢白姑娘。” 李允贤道:“白姑娘,梅兄,你们先在此候着,等我和柳姑娘一回……,不过,若是明日日出之时,我们尚未回转,你们四位便先走吧,别等我们了。” 白珍心头重重跳了一下,与李允贤同行的那两人已躬身答应了一声。 李允贤和柳惜见拾了两块牌位,折返回去,梅渡言拉了白珍坐下。等了一时,山风吹来,白珍觉冷,双手抱起臂来。适才逃行奔走,倒觉得热,这回静坐,冷却没法了。 梅渡言觉出白珍打冷颤,问道:“珍儿,你冷吗?” 白珍道:“吹风有些冷。” 梅渡言起身去找那两人借了火折,扫了地面的枯枝生火给白珍取暖。这时在林中也不见月亮,众人不知是什么时候,再等了一阵,白珍犯困,梅渡言便让她枕在自己腿上睡了。 白珍一睡便不知周身之事,醒时只听到雀鸟清鸣之声。她一睁眼,天已大亮,见梅渡言便在自己身边,定下心来。 梅渡言含笑看着她,白珍站起身来,看自己与梅渡言身上俱是泥污,是昨晚过地下水渠时沾上的,两人目光相对,一笑无话。 白珍看了看四面,只见到两个黑衣高个,再不见旁人,回头问梅渡言道:“柳姑娘他们还没回来吗?” 梅渡言摇了摇头。 白珍抬头望天,只从树隙里见到几朵云,看不出是什么时辰,急道:“他们去了这么久了,还不回来,会不会……?”后面的话她虽没说下去,众人也都明白。 那两个与李允贤一起的黑衣高个也是满脸担忧,一人说道:“再等等吧,李大人说等到日出的时候。” 白珍点点头,坐回地上。梅渡言瞧着白珍,本有许多话要问,可有外人在,不好开口。 又等了一个时辰,仍不见李允贤、柳惜见回来,两个黑衣高个瞧来也甚着急,不住在树下乱转。 白珍时不时便往昨夜进林来的路上看去,总不见柳惜见等人身影,太阳渐渐升上来,白珍心慌难平。 那两个黑衣人中有一人叹了口气,说道:“咱们要不要走了?” 另一人想了片刻,道:“再等会儿吧。” 先说话那人道:“可我怕小郑国的人追来,那……。”正说到这,梅渡言将手指放到唇边,“嘘”的一声,又道:“别说话,有人来了。” 各人往来路看去,并不见什么人影。原来梅渡言内力独到,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便叫众人噤声。那两个黑衣高个还道他开玩笑,见不到什么人来,面上不大和气。梅渡言凝神听了片刻,喜道:“是三个人,当是柳姑娘和李兄他们。” 白珍喜笑颜开,那两个黑衣高个却一脸烦闷。梅渡言瞧二人脸色,知他们心里不信自己的话,也不在意,自回原处坐了。 过不一时,两个黑衣高个果听得有足音,两人相视一眼,往林中的小径看去,片刻后,见有人过来,为首的一人正是李允贤。两人齐声叫道:“大人!”便向李允贤奔去。 白珍看柳惜见跟在李允贤身后,满脸血污,衣衫脏湿,狼狈万分。但见她平安回来,只感满心喜慰,迎上前去,携住了她手,道:“柳姑娘,你回来了。” 柳惜见冲她笑着点点头,白珍眼光移换,见她左臂上有道长长的伤口,正自流血,惊道:“你受伤了?” 柳惜见道:“一点小伤,不碍事的,能活着出来,这便很好了。” 白珍忙撕下自己衣衫下摆的布衣来给柳惜见裹伤,梅渡言见白珍对柳惜见如此爱护,心内发酸,不禁微怨。移眼向后,见柳惜见身后站了一灰衣男子,正痴呆呆瞧着白珍,目不移他处,梅渡言心中生了怒,几步走去,隔断那男子目光,扶着白珍肩头,柔声道:“咱们到那边给柳惜见包扎吧。” 白珍和柳惜见都未知觉此中微情,听了梅渡言话便到树脚去。梅渡言一直站在白珍身旁,挡住那灰衣男子,过得一会儿,他再回头向那灰衣男子看去时,见灰衣男子已凑头去和李允贤几人悄声说着话,瞪了那人一眼,才回过头来。 梅渡言这一回头,见柳惜见背上绑缚着个红绸大包袱,里面不知装了什么东西,鼓鼓满满,一些硬物突了出来。 待白珍给柳惜见包扎好了,梅渡言问道:“柳姑娘,你背的是什么?” 柳惜见道:“哦,是我拿的回礼。” 梅渡言尚不明白,白珍也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疑惑瞧着柳惜见。 柳惜见道:“梅大哥,你可不许怪我,我和白姑娘为了进城找你,可是把家底都掏空了,这次回去,路过你们的国库,就拿了一些元宝玛瑙什么的,当做车怀素他们给我的酬偿。” 梅渡言越发迷惘,白珍道:“梅大哥,小郑国城门防守太严,咱们进不去。柳姑娘为了进城,便捉了西秦宗的人,咱们以给你师父他们送礼为名进的城。送的礼物全是柳姑娘自己花钱买的,可费了她不少钱呢。” 梅渡言这才明白,他虽对柳惜见心存芥蒂,但听说柳惜见为救自己如此破费,也不好全无表示,躬身道:“多谢。” 柳惜见看梅渡言神情淡淡的,知他仍在怪自己从前之举,虽明白他误会了,但总觉梅渡言有几分不识好人心,心中也不大痛快,只回道:“大哥见外了。” 李允贤同手下几人说完了事,走到柳惜见身旁,从怀中拿出几串珍珠、几锭金子连同一个玉麒麟递给柳惜见,笑道:“这是我随手抓来的,也给了柳姑娘你吧。” 柳惜见道:“我自己拿的够了,二哥你收着吧。” 李允贤道:“不行,咱们在外办公,拿了这个不合规矩的。” 柳惜见道:“我这儿也拿不下了,二哥你们要是不能收这个,那到了外面遇到贫苦人家,散了给那些穷人们吧。” 李允贤微微一笑,道:“那也好。” 那灰衣人上来说道:“大人咱们该走了。”李允贤点点头,那灰衣人偷瞧了白珍一眼,便往前走去。 李允贤双目微动,拉住那灰衣人,转身同梅渡言道:“梅兄可认得出这林子的近道,咱们走的道要走半个时辰才能出大青山,我怕耽搁久了,追兵追来。” 梅渡言心中一凛,心道:“他们能知道水渠通向城外,能找到这里藏身,怎会不知道出林子的近道,分明便是想从我这再找条出去的路。”想到此处,便道:“我不常外出,便是偶尔出来,也是从正道走,那也不近的,何况沿途还有郑国的官兵巡查,危险得紧,便照你们认得的路走吧。” 李允贤面色如常,道:“好。”说罢,便让那灰衣人在前带路,两个黑衣高个纵上树去各拿了个大包袱下来,众人展开轻功便行,柳惜见看那两个黑衣人和自己救回的灰衣人施展轻功的身法,竟也是与李允贤不相上下,心中颇是好奇几人的来历。 行出一阵,柳惜见细想李允贤问梅渡言的话,暗暗思忖道:“小郑国不过是个小城,地狭人寡,纵是布防得再精,也不足和朝廷的百万精兵相抗呀,朝廷若要攻打,集结重兵围困也能把他们困死,又何须冒险去盗布防图。他们来盗图最少也过了七八日,何况早惊动了车怀素他们,布防图拿到拿不到只怕小郑国都会重新布防,也没用处了,何必要再冒险进城,他们为何迟迟不走拖到今日……”一面想一面瞧着李允贤后背,突然思道:“从前听爹爹和祖父说,小郑国藏于深山之中,路况复杂,只怕李二哥他们这次来,盗图是假,探路才是真,不然他方才干嘛故意试探,要梅大哥带路。” 念及此,心又道:“不过我这次可是大大的得罪小郑国了,车怀素不会放过我,日后麻烦必多。他们真若是来探路的,那便是说朝廷有了全歼小郑国的打算,小郑国要是没了,我可也安生了。”当下,倒是急盼朝廷赶紧剿灭小郑国,最好便是明日。 一行人多是各怀心思,如此行路,过了半个多时辰,几人才走出那山林。 出了大青山,便遇到一条清溪,一行人停住,李允贤让那两个黑衣高个打开包袱,先取了两套白衣给白珍和柳惜见,道:“昨夜多谢两位姑娘相助,闹得这样污秽,可对不住两位了,这些衣服都是我平日里穿的,如今没有女孩家的衣服,你们将就着穿吧。”说着向斜侧的竹林一指,道:“那边有条小涧,又有竹木遮蔽,两位姑娘可到那边洗浴。” 柳惜见和白珍相视一笑,接过那衣衫,回道:“多谢。” 李允贤又拿出一套青衣,交给梅渡言,当下男女便分开洗沐,梅渡言几个男子便在那溪中清洗身上污秽。男子们爽利,倒是不多时便洗好了。柳、白二女却足足洗了两盏茶的功夫方从竹林中出来。二人的脏衣已埋在竹林中,头发用簪子挽做男子发髻,衣服原本有些长,柳惜见自从皇宫中取来的珠宝堆里找了几个银夹子,将衣袍收短,最后着身倒也合适。 众人见柳惜见俏丽英气,白珍柔婉娴雅,除了梅渡言,余男子都暗暗品夺赞叹了一番。 第160章 玄甲统领 洗净了身上污秽,一行人便接着赶路。梅渡言早想离了李允贤诸人,行出三四里远,正想同李允贤等辞别之时,白珍拉了拉他衣袖,便说道:“李二哥,你们是要往哪里去?” 李允贤道:“咱们要去岷州。” 白珍道:“家里的长辈要我带了梅大哥尽早回去,恐怕不能与李大哥你们同行了。” 李允贤点了一点头,道:“哦,不知姑娘你和梅少侠是要去哪里?” 白珍道:“咱们要回同州。”李允贤又微微点头,眼瞧向梅渡言,其意莫测。梅渡言道:“是啊,我脱了身,是该同珍儿一起回去了。” 李允贤微笑道:“是。”说着,又转身同柳惜见道:“柳姑娘,那你是要回晋安么?” 柳惜见道:“是。” 李允贤道:“那咱们可都得分开走了。” 柳惜见道:“古人不都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么。” 李允贤笑道:“大家相识一场,不如到前面的镇店上用过了饭,再分手吧。” 白珍和梅渡言推辞,李允贤苦劝,柳惜见看了一阵,道:“梅大哥、白姑娘,既然李大哥一番好意,咱们便一起用了饭再回去吧,也耽误不了多少时候。”说着,上前去携了白珍手,轻轻捏了捏白珍手掌。 白珍道:“那梅大哥,咱们便再和柳姑娘、李二哥他们走一程吧。” 梅渡言点头微笑,李允贤也是一脸欣喜之态,邀了梅渡言一同前行。路上,柳、白二女行在最末,众人想她们或在说什么私密话,也没搅扰。行到傍晚,才到了一白云镇上。李允贤寻了一小酒馆,让人点了菜。众人坐定,菜未上桌,便闲谈起来。柳惜见垂头思量片刻,道:“李二哥,我有些话想同你说,是和允然相干的,你能随我来一下吗?” 李允贤听说事关李允然,便道:“好。”起身就同柳惜见去了后院,两人寻了一无人之处,柳惜见问道:“二哥,上回允然在合家口误烧水云院,又正逢钦差巡查,允然一直怕会连累到你们,很是担心,可万古山庄这段日子出了许多事,她也没能回去,一直不知水云院的事怎样。我想问问你,回去好同她说,让她安心。” 李允贤道:“哦,我爹收到她的信后,已打点过这事了,你叫她放心,不会有事的。” 柳惜见道:“好,那我回去转告她。”柳惜见顿得一顿,道:“一个月前,允然为了救我受伤,二哥你们怪我吗?” 李允贤道:“我也算半个江湖中人吧,不是那种迂腐之人,怎会怪你。允然每次写信回来,必要提到你,便知她与你要好。你们既是同门,又是好友,为朋友挺身而出,那可不正是咱们江湖人所重的义气么。她讲义气,我若怪你,可不是也怪上允然讲义气了么,这就成了我的不是了。” 柳惜见道:“多谢二哥体谅。” 李允贤道:“这回你帮我,可不也是念着和允然的情谊么,我还要多谢你,多谢我那个小三妹呢。” 柳惜见微微一笑,李允贤将右手负在腰后,脑袋微微歪斜,含笑道:“柳姑娘,你怎么会去小郑国,怎么和那位梅大哥相识的?” 柳惜见道:“这说来话长,允然为我受伤那日,庄上来了好多人,里面有个叫车飞琼的,要想盗咱们庄上的龙首刀,被咱们拿住了。梅大哥曾进庄里去,要救车飞琼,可都被咱们打了出来。过了十多日,车怀素上庄里来,要我师父放了车飞琼,我师父不肯,车怀素便掳了我出庄,想逼我师父用车飞琼来换我。我被掳来后,梅大哥和白珍一直跟在车怀素身边。后来,车怀素又给我服了枯骨散,我没拿得解药,不敢便逃,只能跟着他们到了河沟镇。那白姑娘也一样的中了枯骨散的毒,车怀素迟迟不肯给我们解药,梅大哥为了救白姑娘,便将我和白姑娘支开,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拿得枯骨散的解药,托人把解药送到了咱们手上。我和白姑娘吃了解药后,再去寻他便寻不到了。后来白姑娘才跟我说,梅大哥是小郑国人,车怀素也是。” 李允贤道:“不错,郑国灭后,他们宋家便改姓车,逃到大青山苟延残喘至今。车怀素照本姓名,该叫宋合疆,她改名为车怀素在江湖上走动,是为了笼络江湖人士,这事少有人知。若不是当今圣人派人严查,还不知车怀素便是小郑国长公主呢。” 柳惜见低眸说道:“我如今倒是盼着你们赶紧出兵,把小郑国灭了。” 李允贤道:“为何。” 柳惜见道:“我这次到小郑国去,伤了他们都督,闯了车家的祠堂,还拿了他们祖先的牌位,你说小郑国的人会放过我么?要是小郑国没了,那我才平安呢。” 李允贤若有所思,道:“你怎会和白珍到小郑国来的?” 柳惜见道:“我总是吃了梅大哥拿来的解药才得活命,这恩总不能不报吧。后来打听到梅大哥是被小郑国人抓走,我和白珍这才冒险到小郑国来,这便遇到你了。” 李允贤道:“柳姑娘,你知不知道那梅大哥是什么人?” 柳惜见道:“不是说他是小郑国统军的统领么?” 李允贤道:“小郑国编了支军队,叫玄甲军,这玄甲军是他们最精良的军队。军队的统领是个叫梅渡言的,过去几年,咱们曾带兵到这一带试探,这梅渡言几次带人围阻咱们。他甚至远赴西域,拉拢西域夷族,挑动西域小国和朝廷作对,还在西域达印国建了支和玄甲军差不多的军队,更曾领着那支军队和咱们朝廷大军相抗,只要有他在,那达印夷国作战一向是胜的。” 柳惜见听到此处,不禁皱眉,只怕梅渡言得罪朝廷,落下大罪,日后难以立世,李允贤仍在说道:“那几年达印国和小郑国勾结一处,实是成了朝廷的隐患,后来听说车怀素的那个弟弟要把自己的第四个女儿许给梅渡言,梅渡言拒婚,惹怒了车怀素他们,从此遭到猜忌,这才被车怀素他们从西域召回到小郑国来。” 柳惜见道:“第四个女儿,便是那四公主吗?” 李允贤点点头,他是萧朝官员,不敢称前朝车家的女儿为公主,便以谁谁的“第四个女儿”说代。柳惜见这也才明白,那叶太监和花家兄弟曾说过的“四公主也不能去探视梅渡言”“放着好好的驸马不做”等言语原来是这样一回事。 李允贤续道:“后面咱们的人细细查了才知道,梅渡言和车家人离心,倒全不是为了拒婚一事。” 柳惜见道:“那是为了什么?” 李允贤道:“这里东边有个铁岭县,小郑国曾出兵攻占那里,但铁岭县的军民殊死抵抗,车怀素他们被惹怒了,便下令屠杀城外百姓示戒,想恫吓城内军民打开城门。梅渡言接到屠城的令后,生了仁心,并未遵从。铁岭城墙乃是用土筑的,梅渡言便陈议引南面的沅江水进行水攻,车怀素、车鼎空他们只想尽快攻下铁岭,便觉梅渡言抗旨,免了他统领之职,也未取纳梅渡言水攻之策,仍要屠杀城外那些百姓。梅渡言为救那些白姓,和郑国官兵动了手,这才被车怀素他们撤职,赶出小郑国。” 柳惜见喃喃道:“竟是这样。”对梅渡言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隔了半晌问道:“那铁岭后来怎样了?” 李允贤道:“后来,咱们的援军赶到铁岭,铁岭倒是没被反贼占去。” 柳惜见又道:“那城外那些百姓呢?” 李允贤叹道:“一些被梅渡言救了,好多被车怀素他们杀了。” 柳惜见纵是历过腥风血雨,听到无辜百姓被屠也是心颤不已。默然良久,方道:“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听人说起过。” 李允贤道:“那段时日北方大旱,南方大涝,东边又有地震,全是不祥天兆,朝廷怕这一消息再走漏,人心不稳,又不是什么于政绩有光的事,这便被封住了。” 柳惜见不言。 李允贤道:“你和白姑娘的那位梅大哥,便是梅渡言吧。”他早已猜知梅渡言身份,此番再问,乃另有用意。 柳惜见知李允贤早已看出梅渡言身份,便道:“是。” 李允贤道:“梅兄是统军作战的良才,又有爱民之心,这样的人,若能到了朝里,是于民有利的好事,柳姑娘,我看你与白姑娘要好,又救了梅兄性命,他们对你心怀感激,你与他们也好说话,能不能帮着我说情,让梅兄入朝为官,便由我来保举。如此,可使梅兄大才施展,也不埋没了他。” 柳惜见听他言中意思,是要招降梅渡言而非问罪斩杀,倒放了心,思量片刻,想此于梅渡言未必不是好的归宿,也略略活了心。 李允贤看柳惜见似有所动,又道:“他若是为官,和白姑娘两个也用不着再躲着小郑国人,光明正大立世,岂不是好?” 柳惜见迟疑不决,心道:“看昨日梅大哥对小郑国诸人的神情,他对里面的人牵念甚深,处处手下留情。怀仁之人,多半是一起怀着贞信义气的,他离了小郑国那是车怀素他们处事不妥,而非生有异心,可见又不是三心二意之人,念旧念理,梅大哥哪会轻易便降,劝了只怕也是白劝。何况朝廷里做事那又是勾心斗角的,未必便能善终,那可对不住梅伯伯。” 李允贤看柳惜见脸色有变,道:“柳姑娘,梅兄若有功名,于白姑娘也是好事呀。” 柳惜见道:“梅大哥的事,我又不能给他做主,二哥你还是亲去和梅大哥说吧。” 李允贤道:“不是叫你给他做主,只是要你帮着劝说。” 柳惜见道:“二哥,咱们万古山庄不准弟子掺和朝廷的事,这你是知道的。我这次来小郑国闹,已大大的犯了戒,回去师父问起,只怕还要受罚呢,可不敢再给你劝人入朝了。” 李允贤知柳惜见素来是个有主意之人,定了心难说得转,便只好说道:“是了,我一时倒忘了万古山庄的规矩,为难师妹你了,还是我自己去和梅兄说吧。” 柳惜见点点头,李允贤道:“咱们回去吧。”柳惜见一笑,便返回去,李允贤在她身后,二人近了桌旁,还未落坐,便见桌上少了梅渡言和白珍。 李允贤眸子微寒,道:“白姑娘和梅兄呢?” 一穿黑衣的人答道:“白姑娘说要去买些东西,要梅大哥陪她去了。” 李允贤道:“去了多会儿了?” 黑衣人道:“你们走了后他们便出去了。” 李允贤猛转头瞧向柳惜见,心道:“你支开我让他们走。”他原有怒气,但一见了柳惜见面颜,却又不忍怪她,火气消下,叫了柳惜见到人少之处,问道:“你是不是支开我好让白姑娘他们走的。” 柳惜见委屈道:“二哥你怎这样想,他们不也没同我道别嘛。”说着,双目含泪。 李允贤倒闹了个忙乱无措,只得温言道:“好好好,他们走了便走了吧,柳姑娘你倒别哭了。”柳惜见泪珠仍是如珠串一般下掉,李允贤想去拍她肩膀又恐冒犯了她,手脚没个安放处,不住道:“姑娘我错了,你别哭啊。” 半晌,柳惜见用袖子拭泪,道:“让二哥看笑话了。” 李允贤见她止泪,这才挺起腰来,面展笑颜。 第161章 略过甘州 适才柳惜见和李允贤离坐后不多时,白珍便道:“梅大哥,我和柳姑娘有些东西要买,你陪我去吧。” 梅渡言道:“好。”白珍同李允贤的三个手下道:“几位大哥,若上菜了你们先用,我和梅大哥会尽早回来的。” 三人听说她是要买自己和柳惜见的东西,只以为是去购置女子的用物,又看二人尚未同柳惜见辞别,柳惜见装了财物的包袱也在桌上,想他二人不会不顾朋友便即离去,便也让白、梅二人自便。 白珍携着梅渡言出了酒馆,便直往长街左边走去,一面走一面回望酒馆。梅渡言见她不断往来路窥去,知她存了离去之意,但见她一副慌慌忙忙的心虚模样,又不由得好笑,说道:“我的珍儿什么时候也会骗人了。” 白珍嗔笑道:“你别取笑我。”拉着梅渡言奔了两步,又道:“我问问马市在哪,咱们买了马便赶紧离了李二哥他们吧。” 梅渡言也早有离去之意,但见了白珍如今这模样,忍不住逗她道:“你不等你的柳姑娘了?” 白珍道:“便是柳姑娘叫咱们先走的。” 梅渡言却不明白了,道:“柳姑娘什么时候叫咱们先走了。” 白珍道:“先前在竹林里沐浴的时候说过,后来在道上她也悄悄同我说了,她说他把李二哥引开后,咱们便寻个由头溜了。” 梅渡言道:“这么说,她也信不过那个姓李的。” 白珍道:“倒不是,柳姑娘说那李二哥是朝廷里的大官,这次来遇到你,还知道了你的身份,不知会不会把你逮捕,又或者后面逼你给他们带路进小郑国什么的,总之便是那李二哥是个精明人,怕不会白白放了你,再生麻烦,要你我尽早离开。柳姑娘要咱们到甘州的清凉寺等她,她脱身了再来找咱们,说是有些话想要同你说呢。” 梅渡言想此番筹谋确是为己虑想,但这一月来见柳惜见行事颇有些反复无常,总不敢再信她,说道:“那柳姑娘是怎么回事,一会儿要坏我的事,一会儿要救我,我可实在不明白这人。” 白珍道:“柳姑娘那日说穿了你要给车怀素下……要……” 梅渡言接口道:“给师父下毒的事。” 白珍道:“是了,柳姑娘那样做,也不是有什么歹意。”她说到这,站定了问梅渡言道:“梅大哥,你那日真是打算了要和车怀素……和师父同归于尽吗?”梅渡言叫车怀素师父,白珍此前本也随梅渡言一起叫她师父,只是近来的险难都是车怀素一手缔造,心内便不想恭恭敬敬叫她师父了。但知梅渡言尚念着师恩,这“车怀素”三字脱口后,又改了口。 梅渡言点点头,白珍道:“那柳姑娘做的便没错了。” 梅渡言道:“她为何要阻挠我?你知道么?” 白珍道:“柳姑娘同我说,她知道你藏了砒霜后,猜到你要用砒霜对付师父,又说你前一天才像交代后事一样,把我托付给她,平日里的饭食是你帮着料理,推想你也逃不过吃砒霜。她不知你什么时候动手,怕你吃了砒霜没法救,便先揭破了你,再让人报官,让官府把你当做反贼捉走。师父她自己便是这个身份,那时又是在萧朝的地界上,行事自会思虑三分,不会同官兵抢杀你,那你便免了这吃砒霜而死的下场。” 梅渡言道:“那日官府忽然就来了人,原来竟是她报的官。” 白珍道:“是啊,后来她怕官府的人对你用刑,便劫狱救了你出去。好在她去的早,师父他们后来放火烧了河沟镇的监狱,要是迟了,那可真不敢想。”她说到此处,面色也跟着愁忧起来。 梅渡言拍了拍她肩头,道:“我后来被小郑国的人擒住时,也听他们说他们放火烧了监狱,倒也把我唬了一跳。” 白珍嗔怨道:“柳姑娘把你带到了千佛寺,你自己一声不响走了,倒让咱们奔波百里。” 梅渡言笑道:“没法子,我实在信不过你那个柳姑娘。哎,珍儿,你和柳姑娘才相识多久,我看你便事事依顺她。” 白珍道:“梅大哥,有的人你看第一眼便不喜欢,可有的人呢你看第一眼便很喜欢,在我这儿,柳姑娘便是这第二种人。” 梅渡言道:“眼缘?” 白珍道:“嗯。” 梅渡言道:“那我是哪一种?”白珍脸颊泛红,道:“你和柳姑娘是一样的。” 梅渡言抿嘴微笑,白珍不敢瞧他,松了他手,去问一卖胭脂的小贩马市往哪儿走,那小贩道:“马市在东边呢,不过这时只怕已经散了。” 梅渡言也道:“是啊,这时已晚得很了,一般的马市都散了。” 白珍道:“那咱们只能走路了。” 梅渡言笑道:“有我,哪用得着你走路。”言罢,便揽了她腰,一纵出了数丈。那卖胭脂的小贩只惊得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神。 梅渡言路上又问起白珍如何得了解药,如何到的小郑国,白珍将柳惜见设计夺得枯骨散的解药,梅渡言失了踪迹后赴行空帮求助,私探赌场,玉尘妄图蒙骗自己与柳惜见,柳惜见如何甩脱玉尘,又如何上西秦宗抓拿阙喜带路诸事一一说了,梅渡言听罢,长叹一声,道:“可劳苦你了。” 白珍道:“你我还需说什么劳苦么?倒是柳姑娘,真是为咱们费了许多心,咱们要好好答谢她才是。” 梅渡言沉吟不语,柳惜见一路护白珍西来,又救出自己,但每想起她曾挟持白珍威胁自己,又曾一声不响坏了自己计策,其行实在琢磨不定,心中总是对她存着几分疑忌,这时更想早离了她好。 白珍听梅渡言不答话,料他对柳惜见尚有芥蒂,道:“梅大哥,柳姑娘心不坏的,她河沟镇所为虽不十分圆满,可没有加害你我之意,你别怨她。” 梅渡言看白珍真是喜爱柳惜见,也不好说什么,只道:“好。”行出一阵,遇到一个岔路,白珍问梅渡言甘州要往哪条道走。梅渡言看白珍不知去甘州的路,心中盘算起来:“柳惜见为成事不择手段,她从前说爹爹救过她也不知是真是假,要我们等她更不知是不是另有用心,她又生得精明,要是心怀叵测,不定什么时候便被她卖了。”思念及此,便不欲让白珍再去会柳惜见了。 当下指了最左一条通往林州的的路,说道:“走这条。”说着,便带白珍往那条道跃行而去。 白珍一向信赖梅渡言,此时也不知梅渡言心中所想,便任他挟带而去。两人夜间也不曾停留,到了天明,行至一小镇,梅渡言看白珍精神不济,这才找了家客店投宿。待白珍休憩了两个时辰醒来后,两人才到马市买马。 买好了马,回到客店中,白珍从怀中拿出一叠银票来。分了大半递给梅渡言。梅渡言不接,见她身上装了这么多银票,奇道:“珍儿,你哪来这么多钱。” 白珍道:“是柳姑娘给我的,她从小郑国的国库里拿的,他说我们日后浪迹江湖,要用到钱,便分了我这么多。这银票倒和外间的一样,到外面一样能用的。” 梅渡言道:“是,小郑国好些东西要在外采买,又要给在外办事的人供使,用的银票也和外边的一样。”缓了一缓,又道:“柳姑娘舍得给你这么多,看来她从库里拿的银票可也不少啊。” 白珍道:“梅大哥,这是你们辛苦挣来的,你若是觉得不好,我便把这些钱都散给了那些穷人家,你说好不好?” 梅渡言笑道:“咱们拿出一些去救济穷人,留一些给自己过活吧,浪迹江湖可也要用钱哪。那国库里的钱我也有份挣的,拿了也不是一点不合道理。” 白珍点点头,仍将那一半的银票给他,梅渡言握了她手,却不拿那银票,道:“珍儿你拿着吧,咱们家的银钱你来管。” 白珍脸上一红,仍抽出四张塞到他手里,说道:“那你拿着这个当零花,用完了再同我拿。” 梅渡言刮了刮她鼻尖,二人相顾而笑。 在那镇上住了一夜,次日两人才赶路。行了三日,来到一城下,白珍见城门上写着“林州”二字,心道:“怎么甘州还不到。”便问梅渡言道:“梅大哥。这离甘州还有多远?” 梅渡言眼神闪躲,道:“就快了,还有四五日的路吧。” 白珍低眉寻思了片刻,也没说什么,同梅渡言入了城。寻了客店住下后,白珍寻机找到那店里的掌柜,问道:“掌柜的,我们从西边来的,不知到了林州,离甘州还有多远,要走几日方能到?” 那掌柜想了片刻,道:“姑娘,这甘州本在林州的西边,你要是打西面来的话,那可是已经走过喽。”白珍闻言,心绪沉沉,同那掌柜的道了声谢,便到了梅渡言房中寻他。 梅渡言见白珍怏怏,问道:“怎么了,珍儿?” 白珍心原有气,但想还是同梅渡言好好说话,便温言道:“梅大哥,明明已经过了甘州,你怎地要骗我,是不是还对柳姑娘有什么不满的?” 梅渡言沉吟片刻,道:“你都知道了。” 白珍微微颔首,梅渡言道:“这位柳姑娘行事叫人难以琢磨,我不知她什么时候又要待咱们不好,不想让你同她多处。” 白珍握住他手,道:“梅大哥,你想的也是周到的,只是咱们受了人家的恩,还未好好和她道谢,这便走了,那也说不过去。不管她到底是什么样人,是黑心白心,这次总归是她帮了咱们大忙,一码归一码,这回的事,合该同她说声多谢的。便是一时我识人不明,她真是坏人,救了你我性命,那她便还是做了好事。他人怎样那是他人的事,你我却只做咱们认为当做的,知恩图报可该是不该。” 梅渡言被她说的羞愧,白珍又道:“她这几日来往奔走是为了救你,你容我去见她一见吧。要是你实在不喜欢她,那我只要同她见了这最后一面,同她道别道谢,日后我再不见她了,梅大哥。” 梅渡言道:“好,珍儿,可是这离甘州已远,甘州在西偏北,要是去甘州真要用四五日的,只怕柳姑娘在甘州找不着咱们,先走了怎么办,那时咱们去,也是扑一个空。” 白珍为难,垂头思了片刻,忽记起一事来,喜道:“去通崖集,那日柳姑娘在那给车怀素他们买礼物时,买了只瓷瓶还没拿走,她说等救了你后再回去拿,她当会去通崖集拿那瓷瓶的。那离大青山远,她要先去甘州,去通崖集该会晚几日,咱们能等到她的。” 梅渡言看白珍欣喜,心里也跟着喜乐,道:“好,那咱们便去通崖集等柳姑娘。” 第162章 归路曲折 梅渡言和白珍次日南下赶去通崖集,行了两日,到了集市之上。白珍先去那古玩店里问了店家,柳惜见有没来取那只“列松如翠”的白瓷,那店家说没有。 白珍大喜,同那店家道:“店家,如果那位公子来取瓷瓶,烦你转告她一声,她一个姓白的朋友在天龙客店等她。”那天龙客店是前回几人路过通崖集时住过的,柳惜见认得,白珍决意在那客店中等柳惜见,便托那店家传讯。而两人到店中来买古玩之时,柳惜见是男装打扮,说话亦改了男声,这时白珍便称柳惜见作“公子”。 不过是传句话,那店家答应了,白珍和梅渡言出了古玩店,到天龙客店去投宿。这几日两人有时去古玩店门口等候,有时上集市各处闲逛。如此过了四日,仍不见柳惜见到来。梅渡言知白珍记挂柳惜见,也不催她离开,仍是同了她一起等。白珍则怕柳惜见回来途中被小郑国人拦截,终日里惶惶不安。 到了第六日,二人一大早便去古玩店对面的茶肆中候着,等到了傍晚时分,白珍忽见一熟悉的身影进了那些古玩店,忙拉着梅渡言手也奔进古玩店去。 两人入那古玩店时,也不见店家和旁人,只有一人立在柜前,白珍一见立在柜前之人的颜貌,不是柳惜见那还是谁,忙呼道:“柳姑娘!” 那人回头过来打量了打量她,面含笑意,用男子声音说道:“姑娘,你认错人了,快走吧。”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回过头去。 白珍惘惑,眼前之人分明便是曾经朝夕相对的柳惜见,哪里还会有错,但对面人只和自己这么说了一句话,便转过头去,不再瞧自己,如同陌路,好不惊诧。 白珍迷惘回望身后的梅渡言,梅渡言也是有惑,据自己瞧来,那人是柳惜见不会有错,他再观片刻,又见那像极了柳惜见的人右手手指轻轻击着柜面,似是有些着急的模样。梅渡言沉眉寻思片时,灵光一现,心道:“她身后有敌人。”当下握紧白珍手,道:“珍儿,咱们认错人了,这便走吧。” 白珍仍想不明白,但见梅渡言神色凝重,知定有因故,也不再多言,任梅渡言拉出了古玩店。 离那店稍远,白珍便道:“梅大哥,怎么了?” 梅渡言凑近了她脸,低声道:“你没听柳姑娘叫咱们快走吗,她身后估计有追兵。” 白珍这一惊不小,忙拉了梅渡言手道:“那咱们该去帮她呀。” 梅渡言道:“珍儿,柳姑娘叫咱们走想来有她的道理,有时独身一人逃比人多要便易,她也不用多分心。” 白珍心神大乱,又想自己不会半点武功,去了也真是给人添麻烦,片刻后道:“梅大哥,你把我留在客店里,去帮帮柳姑娘吧。” 梅渡言驻足道:“珍儿,你真那么担心柳姑娘?” 白珍道:“是。” 梅渡言默思一时,道:“把你一个留着我更不放心,咱们这就回头,去看柳姑娘遇着了什么事。” 白珍双目闪光,道:“好。”两人携手奔回那古玩店中,已不见了柳惜见身影,梅渡言问那店家道:“店家,方才到店里来的那个俊俏公子是来做什么的,走了吗?” 那店家道:“他好几日前来咱们店里买了东西,剩一件没拿,适才是来取那没拿走的东西的,他拿了东西便走了。” 白珍追问道:“他取的东西是不是那叫‘列松如翠’的白瓷瓶。” 店家道:“就是的。” 白珍仰面同梅渡言道:“真是她。” 那店家道:“两位几日前叫我传的话我已转告那位公子了。”先前她二人进店寻柳惜见时,那店家正好给柳惜见拿东西了,不在柜上,是以不知白、梅二人曾来过店中,更不知几人已会过面,柳惜见临去时,店家便遵诺将白珍几日前的话传给了柳惜见。 梅渡言道:“多谢,不过那位公子往那边走了?” 店家往门外右边长街一指,梅渡言看那方向和先前自己还有白珍走的路朝向正相反,心叫不妙,也不及和店家道谢,便拉了白珍向那店家指的路径寻去。 那条道出去并无别的岔道,梅渡言带了白珍沿道直行出六七里远,忽听得左手边的一个小山谷中传来打斗呼斥之声,两人相视一眼,梅渡言便即展开轻功,带了白珍飞跃过去。 两人寻了一方青石隐身,探出半个头去,一看被围在正心的便是柳惜见,围攻她的人少说也有十五六七个,白珍还不知这些人是谁。梅渡言观望片刻,见一容貌秀美的女子立在一断石之旁,心道:“五公主也来了。原来那独立一旁的女子便是车鼎空最小的女儿车天珑。 白珍压低了声问道:“和柳姑娘打架的是什么人?” 梅渡言道:“是小郑国人,他们多半也是要寻咱们的,珍儿,我瞧这些人柳姑娘对付得了,咱们先不露面,等她退了敌,再同她汇合,省得好好的咱们一起露了踪迹。” 白珍道:“你好好瞧着,若是柳姑娘支持不住了,可要帮她。” 梅渡言道:“是了,我晓得。” 二人便伏在那石后,梅渡言瞧了片刻,看柳惜见出剑飘渺无痕,颇有些诡妙,但制敌有效,几乎不见她剑的痕影,但偏就能见敌不断倒下。其形时如仙,时似魅,飘忽不定,但觉其美,不见有大邪,其招变而不见变踪,伤敌制敌只在瞬息之间,快准并具。梅渡言见柳惜见小小年纪武功便能到此境地,心内也是暗暗叹服。 白珍只见柳惜见穿插在各人之中,不多时便将敌人除了大半,轻声同梅渡言道:“梅大哥,今后你也教我功夫好不好,那样我便也能帮你们了。” 梅渡言展眉笑道:“好啊。” 白珍转头去瞧柳惜见,见她已和一个容貌秀美的女子斗在一处,只见柳惜见一条胳膊急动,却看不清她手上的兵刃,另一女子被逼得手忙脚乱。这却是柳惜见和五公主天珑相斗了,天珑武功与玉尘相差不远,怎会是柳惜见对手,没过十招,手中的剑便被柳惜见撩飞。她的护卫见余人也被柳惜见斩杀殆尽,忙发出两枚银针向柳惜见射去,趁机飞身出去将天珑抱挟了往一峭崖上遁走。所余的两三个伤兵见领头人已走,也不死战,一一随天珑等去了。 柳惜见将剑收入鞘中,径向梅渡言、白珍两个走去,待近了些,口道:“你们两个还不快走,来这做什么。” 白珍站起身来,喜说道:“柳姑娘,你知道咱们在这?” 柳惜见无奈摇了摇头,见白珍一副纯真模样,一点怨怪也消了,道:“你们该当快离了这地远走高飞才是,怎么又回来了。” 梅渡言辩道:“珍儿担心你,要我过来救你呢?” 柳惜见看了看大道上,蹙眉说道:“这不是说话的地儿,咱们到隐蔽些的地方去。” 梅渡言点头,带了白珍便往山谷里去,到了适才柳惜见和小郑国人相斗的地方,地上忽有一人道:“梅统领……,救……救我。” 梅渡言往声音来处一看,见有个满面血污的人睁大眼睛瞧着自己,一手勉力向自己伸来。这是适才围攻柳惜见被柳惜见损伤的小郑国兵士。梅渡言见他重伤,心中不忍,走去扶起他,道:“你是李仲。”那人弱声弱气道:“是。” 梅渡言撕下衣角帮他包扎,见柳惜见包袱上有一水囊,道:“柳姑娘,你……你分些水给他喝吧。” 柳惜见解下背上水囊,给梅渡言递去,梅渡言喂李仲喝了,待他有了力气,问道:“是长公主和皇上派你们来的吗?” 李仲回道:“是。” 梅渡言又问道:“他们要你杀了咱们?” 李仲迟疑片刻,终还是说道:“长公主说见着你便将你杀了,那柳惜见,长公主的意思是活捉她,废了她武功后带回军中充当军妓……” 柳惜见听到此处,怒目喝道:“你说什么?”她这一路都以为车怀素派人来不过是要杀了自己,料不到她对付自己的竟是比死还恶毒的法子,一时间气怒交加。 梅、白二人也是惊骇,梅渡言不敢再问下去,又怕柳惜见一怒之下会杀了李仲,便道:“你还走得动么?” 李仲摇摇头,梅渡言甚感为难,半晌才道:“我带他到通崖集找大夫,柳姑娘,珍儿你们等我一会儿。” 白珍道:“可是这会儿有追兵呀。” 梅渡言道:“我会小心的,你们在这等我。”他不禁向柳惜见看去,柳惜见道:“你要救便救吧,我犯不着跟个快死的人过不去。” 梅渡言道:“你们小心。”说着,便抱了李仲回往通崖集,待离了柳惜见两人稍远,梅渡言问李仲道:“那白珍呢,抓到她了,长公主要怎么处置她。” 李仲道:“长公主要咱们小心仔细,不能伤了她,要将她送给赵松臣。”梅渡言心中一寒,驻足片刻,这才前行。到了通崖集,梅渡言将李仲送入一间医馆,付了钱后便即赶回与柳惜见、白珍汇合。 几人照先前所说,寻个隐秘处说话,行出一阵,进了一片松林,便在林中相谈。此时暮色苍茫,只隐隐看得出人的面廓。柳惜见一入林子,便问道:“你们不是在甘州的么,怎么到这来了?” 梅渡言道:“这是我小心眼。”当下便将自己骗了白珍到林州一事说了,柳惜见听罢,叹了声气,道:“要是你们直接出了林州东行便好了,如今我被小郑国的人追着,真怕要连累你们。” 梅渡言道:“你这可说的反了,是我连累了你和珍儿。” 白珍道:“柳姑娘,你和咱们分开后,便遇着小郑国的追兵了么?” 柳惜见道:“不是,我和李二哥他们分手后,本来也到了甘州,我把从小郑国里拿来的银钱存进了钱庄,还没去清凉寺寻你们呢,便发觉身后有人跟着,那以后我便改了道,在甘州乱转。过了半日,发觉是小郑国的人追来,我想着不把他们惹去清凉寺了,这才南下。没想到竟巧得这样坏,你们两个也撞到了这,可不是要被人家一锅端么!” 梅渡言道:“他们派了多人追来。”他说的“他们”自是指小郑国人。 柳惜见道:“我遇到的有四批,一批是西门重觉领队,一批是那对姓花的兄弟领队,还有就是他们方才那个五公主,另有一批由个叫海含山的领管。我知道的便是这几批,不知还有没有其他路追兵。” 梅渡言道:“这情势可不好办哪,单是你说的这四批,除了五公主外,其他的领头人都不是容易对付的。” 柳惜见垂头而思,生怕梅渡言怪责,也不敢将自己已除了那姓海的和花不颖之事告诉梅渡言。 白珍道:“那咱们要怎么逃过他们追拿。” 梅渡言道:“西边小郑国的眼线太多,咱们最好是往东边走,只要一过了槐州,那他们便鞭长莫及了。” 柳惜见道:“槐州,他们手已伸到槐州了么?” 梅渡言点点头,道:“柳姑娘,咱们同行一块往东去吧,我从前在小郑国待过,他们在西边的布置怎样我多少是知道的,也好给你指路。” 柳惜见道:“好,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那便劳烦梅大哥你了。” 第163章 身中迷药 三人寻路出了那林子,往东行去,这夜便未停歇,到了天明之时,距槐州尚有三十余里路。一路行去,村店俱无,柳惜见从甘州逃来时还带了些干粮在身上,饿时便分与梅、白二人一起吃了。 这日夜间赶路,后半夜几人经的道途临河,一路起着大雾,身上早已湿了。天明后,待入了槐州城,用过早饭三人去成衣店买了干净衣裳换上,又分去买马购粮,行路之物齐备后,更不敢多留。直至过了槐州,几人心才稍安。原想找一村店略做休整,可一路来尽是荒原,几人便寻了一树林,入林藏身休息。 各人倚树闭目养息,也不知过了几时,柳惜见听得远处的弯道上传来马蹄声,猛从地上跳起。她起身之时,梅渡言也从一同的动了身,两人均听见了马蹄声响,互一点头,便离了靠身的树,拨着林中枯木衰草探头往道面瞧去。 耳听得那马蹄声渐近,不多时便见人马那自山弯中绕出,二人所在的山头离道路并不甚远,尚能瞧清骑马之人的相貌。柳惜见看了一阵,认出道上诸人中正是这几日追杀自己的小郑国人,道:“他们追来了。” 梅渡言心底也犯起愁来,道:“是啊,咱们到这两个多时辰,他们这便也来了,看来他们一直离咱们不远。” 柳惜见道:“要是这样,那又要另外改道了。” 梅渡言垂头思想一阵,道:“柳姑娘,你要回万古山庄的话,咱们倒可以往东北的洪城去。” 柳惜见道:“梅大哥,那你和白姑娘日后有何打算,要不要和我一同回晋安,去和展大侠他们一块住?” 梅渡言被柳惜见问住,他回头望了望尚自熟睡的白珍,道:“我还不知道呢,但可以先去晋安见见展大侠和龚姑姑,我却不想在那长留。” 柳惜见道:“你如今的境遇不易,要是带着白姑娘在江湖上走动,小郑国的人找来那也险得很,我倒是觉着,你带了白姑娘先隐居几年,再教她一些防身的功夫,好歹让她有自保之能,到那时,再带了她出来闯荡江湖不迟。” 梅渡言正有这个意思,这时柳惜见说出,他也不回,反问道:“柳姑娘,我听珍儿说你有些话要问我,不知是想问什么?” 柳惜见道:“我本想问你在小郑国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只是怕当中有你不愿说的隐秘,见到你后便没问了。” 梅渡言道:“我倒有事想问姑娘你呢。” 柳惜见道:“何事?” 梅渡言道:“那个李二哥到底是什么人,他到小郑国去是为了什么?” 柳惜见道:“你忘了么,那日咱们遇到他时,修狐曾说他是盗布防图之人,到小郑国去,自然是为了盗布防图的。他是萧朝朝廷的官员,那官职名太长,我记不住到底是什么官了。” 梅渡言道:“不是说万古山庄从不许弟子掺和朝廷的事吗,你怎会和朝廷命官相识?” 柳惜见答道:“他妹妹拜入咱们门中,是我的师妹,我这便认得他了。” 梅渡言沉吟不语,半晌才道:“我看你那位李二哥,不是去盗布防图的,倒像是去查探地形路径的。” 柳惜见装傻道:“你怎知道?” 梅渡言微微冷笑,眼睛斜望着柳惜见道:“柳姑娘,以你的这儿……”说着右手食指悄了悄自己脑袋,接着说道:“我可不信你猜不到那李二哥的真正用意。” 柳惜见道:“梅大哥,你可太抬举我了,你们那是军国大事,我也觉自己是有些小聪明的,可用在这些大事上那可不够。” 梅渡言道:“你不认那也随你,我和珍儿走后,那李二哥有没有为难你?” 柳惜见道:“没有。” 梅渡言想了一阵,记起那日梅渡言救出的灰衣男子,问道:“你那日和那李二哥救回来那个穿灰衣服的,是什么人,是做什么的?”他与李允贤等一路而行时,只听见李允贤叫那人“世兄”,他见了那人见白珍的模样,颇不喜欢,便想问明他底细。 柳惜见道:“那人叫苏桃蹊,李二哥说苏桃蹊家与他们家是世交,不过我也没仔细问。苏桃蹊能同二哥他们一起到小郑国去,该也是朝廷命官。” 两人说了这些,再无话说,便蹲在一丛杂乱的枯草后等了一会儿,梅渡言道:“只怕小郑国的追兵也是分了几路来的,后面兴许还有,我等着瞧后面人马情形。” 柳惜见“嗯”地应了一声,也往路上看去,一时并不见再有人来,良久良久,柳惜见说道:“梅大哥,你不单要小心小郑国的人,也要小心金起陆那些金门里的人。” 梅渡言已是第二回听她说小心金起陆这样的话,想她世故圆滑,处事有据,不会没由来的便叫自己提防金起陆,遂问道:“你为何会觉金起陆要不利于我?” 柳惜见道:“你是梅奇晚的儿子,当年金起陆要从你父亲身上得到什么,你不知道么?” 梅渡言转目而思,道:“柳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常泽的徒弟?展大侠的徒弟?还是都不是?” 柳惜见笑道:“你说错了,我都是。” 梅渡言道:“即便都是,那也是不真的,你身上可是有太多的谜了。” 柳惜见道:“你不问你的过去,你也别问我,问了我如今也不会说的。” 梅渡言觉得好笑,道:“哦,那意思是你日后会说了?” 柳惜见道:“那也未必。”说着,便起身离了去,口中道:“梅大哥你一人看着吧,我回去了。”梅渡言看着她背影,想道:“都不知她哪句话是能信的,还是别让珍儿和她走太近。”见柳惜见回到原处坐下,闭目养息,梅渡言回过头去,遥望大道上。 白珍隔了好一阵,缓缓睁开眼,看了看梅渡言背影,又看了看柳惜见,心内大安。其实马蹄声近时她已醒了,只是见柳、梅二人一起蹲在远处的草丛旁,不知怎地,她忽很想听柳、梅二人后来会说些什么,便假寐不醒。后听他二人言语中并无什么不妥,越发安心。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白珍假装睡醒,走到梅渡言身旁,问他做些什么,梅渡言将适才有人马经过一事说了,又说自己等着瞧后面还会不会来人。白珍便道:“那我同你一起。”二人便一齐坐在那蓬枯草之后。 柳惜见睁开眼来瞧二人背影,笑想道:“白姑娘你还怕我和梅大哥有什么不干不净么。”原来她前一阵与白珍一同赶去大青山,起居坐卧有时是在一处的,白珍的呼吸之声她听过,沉睡之时和清醒之时微有不同,适才她从梅渡言身旁回来,一听白珍的呼吸之声便知她已醒转,猜白珍是有意看看自己与梅渡言有无私情才假寐窥听,是以为此发笑。 白珍和梅渡言等了一个时辰,见道上又来了一批人马,这回带头的是西门重觉。又等了半个时辰,天珑和花不痴一同又带了一队人路过。白、梅二人叫醒柳惜见起来商议,几人计议一阵,决意向东北行去。 怕后头还有小郑国的追兵来,三人直等到了天黑,到不见再有别的追兵,这才出了那林子,动身赶路。 这段时日四处奔波,又常常在夜间行路,风欺霜虐,尤其这两日,天气突便转冷。白珍身子娇弱,又无内力护体,从那林中出发,行了不到一日,便染了风寒。柳、白二人只得停了赶路,在一叫独雷县的小城中为她寻医觅药。治了两日,白珍身子略好,梅、柳二人均想等她痊愈了再赶路,因此还是在那县城中留着。 这日,白珍待得闷了,梅渡言便带了她往城中各处走走,柳惜见仍留在客店之中。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梅渡言便带了白珍匆匆回来,两人神色焦急。柳惜见看梅渡言衣角沾了几滴血,不待她二人开口述事,便道:“追来了么?” 白珍道:“是,快走吧。” 柳惜见道:“我去牵马。” 梅渡言道:“咱们都一同去吧。”说着,三人便到了客店的马厩牵了马,从后门出去,直行往北。出了独雷县不远,几人便听到身后蹄声疾响。柳惜见回头一看,见身后有七八骑马踏尘而来。马上之人虽不是前几日围追自己之人,但神色一般的不善,大有欲得之方甘心的神态。柳惜见道:“梅大哥,他们也是郑国人吗?” 梅渡言道:“是啊。” 后面那些人的马极是神骏,如一阵风来,不多时便赶上柳惜见几人。那为首骑一匹白马的彪形大汉,更是驭马有法,驾马从柳惜见身旁一跳掠,便挡住了柳惜见的去路,横马立在道上,笑着睨视柳、梅、白三人,柳、梅、白三人一齐勒马停下。 那彪形大汉在马背上抱拳道:“梅统领,六年未见,怎沧桑了这许多,看来你离了小郑国,过的可不怎样啊。” 梅渡言笑道:“修公子倒是比从前健硕了。” 柳惜见听说这人也姓修,想道:“莫不是修狐的子孙后辈?”身后的马蹄声止息,柳惜见回头一看,见追来的人已将自己与梅、白二人围住, 那姓修的彪形大汉道:“那日害我爷爷受伤的柳惜见在么?” 柳惜见道:“我便是。” 那彪形大汉半笑着说道:“我猜也是你。” 柳惜见道:“你今日是给你爷爷报仇来了吗?” 那姓修的道:“我想来瞧瞧你的本事怎样,顺便完成主子交代下来的事!”话音甫毕,便从马背上飞起,一拳向柳惜见脑袋上打来。柳惜见抽出脚旁包袱里的剑,横直削向姓修那人的手腕。那人中途变招,连使出三招补天手,柳惜见想看这人使自家功夫使的怎样,便只守不攻。 三招一过,柳惜见道:“这补天手使得倒还有模有样!” 那姓修的汉子微微一怔,暗想道:“你竟知道这功夫。” 此时也有一人向梅渡言攻了去,梅渡言揽了白珍腰下马,立变应敌。姓修的汉子从靴筒中拔出一双截棍朝柳惜见面门舞来。柳惜见挑转长剑逸出,身子微侧,迅捷无伦地急刺向姓修那人的颈上。 姓修那人将颈一偏,避开柳惜见剑刃,将那双截棍横抡往柳惜见手臂上打来。柳惜见弯肘竖剑倒挡,一剑一棍“铿”一声相撞,各震得两人手隐隐作痛。柳惜见暗道:“这人好大力气。”姓修那人也暗想:“这臭婆娘内力可不低。” 柳惜见趁那姓修的没回过神,挥剑往他马颈上砍去。片刻间血溅马嘶,倒下地去,那姓修的汉子大骂一声,纵身跳起。柳惜见在他身子凌空之际,也纵身出去,横剑往他肚腹上斜削。她这招出手急快,一旁观战之人,都只见剑光一闪,那姓修的身上鲜血如瀑流下,惨叫一声,便从空直坠。 余众破口大骂,柳惜见看敌众中有一穿黄衣的青年公子如箭飞出,在那姓修的大汉还未堕地之时,将他接抱住。接稳了那大汉后,黄衣公子宽袖一甩,两枚银白色物事便从他手中飞出,直向柳惜见打来。柳惜见侧身避过,却觉吸入一阵尘气。阳光斜照下来,还见空中扬尘飘飞。 想起车怀素对付自己的种种恶毒法子,柳惜见心里也怕,知道只有击退追敌方是活路,提剑又要向身旁的追兵砍去,蓦地里身子虚软,全身的力气骤然泄散。手一松,手中长剑掉落地上。身子如失了依凭,向下坠去,倒滚在地。 听得身侧也有兵刃掉落之声,柳惜见斜目看去,见梅、白二人也成团倒下,她脑中闪过个极可怕的念头:这是贵妃醉舞。想要出声问询,竟是连开口的力气也没了,这下,她更断定自己是中了本门迷药“贵妃醉舞”。 一旁有人笑道:“这万古山庄的迷药,真是好用啊。” 柳惜见听得这话,心一沉,想道:“完了。” 第164章 惊心之夜 原来那黄衣公子适才向柳惜见发射暗器时,也运内力挥送了“贵妃醉舞”那迷药过来,“贵妃醉舞”的药末乃是透明尘末,散去空中如烟尘一般,难以察觉,柳惜见更想不到小郑国人身上会有本门的迷药,这便中了招。梅渡言、白珍二人亦是如此。 众人围上那黄衣人和那姓修的彪形大汉,这姓修的彪形大汉是修狐的长孙,名叫修仪,黄衣公子是修狐最小的一个孙儿,名叫修麝。兄弟两人平素极为要好,适才修仪被柳惜见所伤,修麝首个出来相救。 修麝轻轻唤了那彪形大汉几声“大哥”,众人眼见修仪双目微微睁开,嘴巴大张,口涎血水齐淌,过不片刻,白眼一翻,便不再动弹。修麝伸指去探修仪鼻息,已然断气,不禁大悲,便哭起来。众人劝了他一阵,他想起是柳惜见杀了长兄,当下把怒气全转注到柳惜见身上来,拔了身旁一手下腰上的佩剑,便要往柳惜见身上砍去。 梅渡言和白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可惜那贵妃醉舞的迷药不同寻常,连声也出不得。柳惜见倒是巴望修麝一剑将自己砍死,也免得日后受辱,当下闭目待死。 修氏兄弟的从人中却有一两个贪图美色之人,车怀素下了令,不得对白珍无礼,他们便只把那淫邪主意打到柳惜见身上。这时修麝要杀柳惜见,一叫崔加兆的人拦道:“小将军,长公主要她受些折磨再死,如今她还杀了修将军,这么便叫她死了,岂不是便宜了她,倒不如像长公主说的,让她多受些折磨,也好给修将军出气呀。” 修麝常在军营,怎会不知身边这些人的脾性,他本不大喜崔加兆这人,只是这“多受些折磨”几字却也是解恨之法,便收了剑,踢了柳惜见一脚,道:“好,便由你们摆布吧。”与崔加兆一流的人不禁暗喜。 柳惜见心中气苦,梅渡言也为柳惜见和白珍两个女子担忧,可全身上下提不起一点力气,只气得满脸通红。适才他与人相斗,忽然间便没了力气,全不知是因何,此时出不得声,更是焦灼。 修狐“哼”地一声,下令道:“把他们都给我绑了,到赤地村去。”当即便有人拿来麻绳,将柳惜见、梅渡言几个绑缚了,揪上马去。修仪的尸身,则由修麝亲自背负携带。 一路颠簸,岔入小道,傍晚时分,修麝等人带着柳惜见几个到了一村庄。一入村,便即有人帮众人牵马,众人互问安好。 柳惜见被崔加兆提在手中,心中甚厌。她听着众人寒暄,不时传来哄笑之声,心道:“看这情形,这村里的,都是他们小郑国的人了,不然他们哪敢大张旗鼓在外谈笑。” 梅渡言也不知小郑国在外还有这么处地方,心想这番再落入人手,可没旁的人来救了,又想到连累了柳惜见、白珍,更是痛心愤恨。 小郑国一行人谈谈说说,忽就静了下来,柳惜见身子被提在半空,不知出了何事。过一时才听众人道:“卑职参见二公主。” 柳惜见一惊,心道:“二公主!”往前面地上一瞧,只见一双绣花鞋露在橙色襦裙之外,听得一女子淡淡道:“你们拿住了人,很好,很好。” 修麝含恨道:“柳惜见这臭丫头,还杀了我大哥。” 二公主道:“哦,她还杀了修仪小将军。”言中尽是惊讶之情。 修麝道:“是。” 二公主道:“哪一个是柳惜见,我倒要瞧瞧,闹得咱们吃了这么多亏的人是个什么样儿。” 修麝道:“崔加兆,把柳惜见带上来!”崔加兆躬身到了二公主跟前,道:“卑职手上的便是柳惜见。”说着,将柳惜见往地下一抛。虽说柳惜见自崔加兆手中掉下地之距也不高,可她此时全无挣扎动弹之能,整一个身子结结实实摔在硬土地面,还是生疼。 痛却叫不出,柳惜见仰面看着那二公主,容颜娇媚,倒是比玉尘和天珑都要美,年纪却瞧不出,心中暗想:“小郑国的四位公主,我已见了三个了,只有那个四公主没见到。”二公主也细细看着柳惜见,半晌后说道:“真美,咱们的将士可该欢喜了。” 柳惜见听得此言,胸胀欲裂,眼中射出怒意。二公主道:“哟,她还瞪着我呢。” 崔加兆道:“她翻不了身了。” 柳惜见暗骂道:“混蛋!混蛋!”眼一看四面,还站了二十多个人,人人身着农夫之装。 二公主转过身去,道:“他们几个,也用箱子封装起来,记得留条缝给他们吸气,明儿便赶路吧。”众人应了,不多时便有人抬来几只大箱子,柳惜见几个一一被分开装入箱中。忙乱一阵,柳惜见只觉容身的箱子被人抬起,运移一时便不再动了。她侧躺在箱中,不知箱外情形,也不知梅渡言和白珍怎样,想起自己将要任人宰割,又气又怒,气到极处暗暗落泪。 连日来奔波劳累,不知哭了多久,柳惜见竟自睡去,迷迷糊糊间听到外头有人说话,她醒来竖耳凝听,一阵笑声过后,只听一人道:“崔大哥是今晚便要将这小丫头办了吗?” 听那崔加兆道:“修小将军和长公主已允了,别急,你们也有份。”又听得一阵笑。 柳惜见听了,吓得魂飞,这惊惧,便只有小时候同梅奇晚一起被金家追杀时所历的惊骇可比。此时无人知自己在此,柳惜见料想自己难逃侮辱,正哀悲之际,听有足音传来,惊悸更甚,那足音一声声都像是在打在自己心头。柳惜见拼命想要起身,却哪里能够。 过不一时,箱门忽然被打开,昏黄的烛光照射进来,柳惜见在暗箱中待久了,这时陡遇光明,只觉刺目,半眯着眼,见崔加兆一张脸对着自己邪笑,又自他身上传来一阵酒气。听他对身后人道:“人我先带走了,天明时给你们送来。” 柳惜见气得几欲晕去,崔加兆一将柳惜见从木箱中提起,抱于手弯之中,柳惜见怒目瞪去。侧边有人道:“她还瞪你呢,这小妞,性子看来可是火爆啊。” 又一人道:“崔大哥,听说这人武功不错,你可要小心呀。” 崔加兆道:“怕什么,她吃了她自家的迷药,照样不是任咱们摆布。”说罢,三人一齐哈哈大笑。 柳惜见气结于胸,无可发泄,此时仅有的气力只能使得呼吸急促。姓崔的别过了那两人,便抱了柳惜见出门去,门外昏黑,只隐隐可见一些屋子边沿。行了一阵,迎面走来一人,崔加兆喜道:“罗副将,这么晚了,这还要上哪去?” 对面那罗副将道:“有事去同驸马禀报。” 柳惜见一听那罗副将的声音,认出他来。这人正她去是去小郑国救梅渡言那夜,未为难梅渡言,放了自己一行人离开的那人——罗怀礼。柳惜见心想这人能念旧情放过梅渡言,当也有天良,只盼他能救自己,正转着念头,只听那罗副将道:“崔加兆,这人是谁呀?” 崔加兆笑道:“这是上次大闹郑国,冒犯了天威的人。” 崔加兆这么一说,罗怀礼便知道了他怀中之人是柳惜见,说道:“这是重犯,你要带去哪?” 崔加兆笑道:“没错,这是重犯,长公主不是也说了吗,这人日后要给咱们用的。” 罗怀礼知崔加兆这人德性,他也一向不喜这类淫虫,柳惜见虽是朝廷要犯,但见一个女子受辱,仍是看不过眼,便说道:“咱们还是在萧朝的地界上,又还有两百多里路要赶,一个不慎走漏了消息,萧军追来,那便是全军覆没,你还有心思想着下面那点事!” 崔加兆道:“哼,我不耽误赶路便是。” 罗怀礼冷冷道:“你不耽误,前几日是谁喝得大醉,差点被万古山庄的人宰了?” 柳惜见听到此处,心道:“万古山庄的人,难道咱们也有弟子和他们斗起来了?”正想着,听得崔加兆“呸”的一声,骂道:“罗副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些什么,你的老上司已经被捉了,你想救他和他身边的人是吧,我告诉你,柳惜见和白珍是长公主要的人,你别想打什么反叛主意,揣着从梅渡言那学的假清高滚吧,别碍老子的眼。” 罗怀礼被他言语一激,生了和他作对之心,说道:“我还偏偏不如你的意,碍眼是吧,那就最好,我从这时候起,便跟定你了。这姑娘,你也别想要了。”说着,便伸手来抓柳惜见肩头。 崔加兆右足一踢,拨开了罗怀礼的手去,罗怀礼一拳打向崔加兆下颌骨,崔加兆痛得脑袋嗡嗡作响,人也踉跄后退两步,心中一怒,骂道:“好哇,姓罗的,来真的是吧。” 罗怀礼道:“谁跟你来假的。”柳惜见听得对面掌风呼呼过来,只盼这罗副将能将崔加兆打死。崔加兆放了柳惜见在地上,便上前与罗怀礼打斗。 柳惜见眼瞧不见二人相斗情形,只听得脚踢拳响及一声声呼斥之声。不一时,近处的人都被引了来,有人上前来相劝,均被罗、崔二人喝了下去。不知是谁道:“快去向修将军禀告。” 柳惜见暗暗道:“罗副将,你快把姓崔的禽兽打死,快啊快啊。”脑中只有这个念头在转,耳畔是罗、崔二人的拳掌相交之声,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一声断喝:“住手!” 柳惜见脑中念头如弦崩断,只听众人道:“修将军。”正是修麝到了。 第165章 脱离魔爪 修麝一声大喝,罗怀礼和崔加兆便住了手,两人一同向修麝见礼。 修麝遣散了围观余人,问两人道:“罗副将和崔兄弟都是郑国良才,今夜却是为什么打起来?” 崔加兆横了罗怀礼一眼,道:“长公主吩咐,柳惜见为军中所用,卑职照长公主吩咐行事,却遭罗副将阻拦。哼!也不知罗副将是不是有什么异心,处处维护梅渡言和姓柳的这女子。” 罗怀礼拱手道:“禀将军,如今咱们离大青山还远,四面皆是萧朝势力,若不约束谨慎,只怕被萧朝人察觉咱们的行迹。今夜之事,卑职是怕崔兄弟太过放纵,误了赶路,多作拖延,那不是越发给了萧朝查知咱们动向的时机了么。” 修麝瞧了一旁地上的柳惜见一眼,已然明白罗、崔二人为何争执,他也甚厌崔加兆的淫乱,只是兄长死在柳惜见手里,崔加兆等正可用来折磨柳惜见为兄长报仇,当下反过来偏护崔加兆,说道:“罗副将放心,崔兄弟他心里有数的,今日拿到朝中要犯,他也欢快,你便随他去吧。不过,他若是为这女子误了事,咱们也不能饶了他,便照军法处置,你看怎样?” 罗怀礼听修麝已这样说,知多争无益,便道:“是,将军。” 柳惜见两滴泪自眼角滑落,无人瞧见。 修麝笑道:“既然如此,二位可不要再动手了。” 罗、崔二人各应了一句,修麝对两人都说了几句好话,罗怀礼便先行告辞离去。修麝待罗怀礼走远,拍了拍崔加兆,说道:“行了,你也快活去把,只别误了事,不然照罚!” 崔加兆唯唯答应,抱起柳惜见便到了村末的一间空屋,将她放在一张板床上,折转身去点了一盏油灯。柳惜见又怒又怕,看崔加兆转过身来,明明可见他左脸上肿起,显是方才被修麝打的。瞧着崔加兆一张猥琐的脸,柳惜见只想作呕,不想受这侮辱,想起人家常说咬舌自尽,这会她便想这样寻死,可有了主意,想要合齿咬舌时,才发觉自己连这力气也无了。暗暗苦笑了一阵,想道:“柳惜见,你要活着,待来日杀了这畜生。” 崔加兆宽解腰带,柳惜见闭上眼去不瞧他,不一会儿,便听足声响起,越响越近,后觉一阴影将火光遮住,柳惜见忍不住睁开眼,见崔加兆满脸狞笑将手伸向自己,惧意重起,怒意也生,双目瞪视崔加兆。 崔加兆道:“来喽。” 柳惜见急得流泪,崔加兆的笑声一点点逼进,急怒陡增之时,不远处的木门不知被什么撞开,崔加兆笑声忽止,双目一呆,一注细细的血流自他额头滑落,很快落到鼻尖、嘴巴、下颌,柳惜见被眼前情形一惊,一时忘了喜兴。 过得片刻,崔加兆身子僵直倒下地去,他身后露出一人来,柳惜见一见那人,心神俱松,心中喊道:“四师兄。” 明千霜披光而立,手中软剑仍在微微颤动。柳惜见闭目落泪,明千霜收了剑,将崔加兆尸体踢去一旁,走到床沿处,道:“咱们走。” 柳惜见本想答话,奈何说不出。明千霜躬身去将柳惜见抱起,到了那油灯旁,一脚踢起油灯撞向房顶。那屋的屋顶是用茅草编就,日间又出了太阳,烤晒一日,草屋干燥,此时一遇火头,便烧起来。夜风一来,更助火势,明千霜、柳惜见两人一出了屋,那火登时便大了起来,村中的小郑国人尚没有察觉。明千霜带着柳惜见一个飞纵,已行出了数丈。 柳惜见劫后余生,尚自后怕,也想早一刻离开这地方。行出一阵,她忽记起梅渡言和白珍来,虽知明千霜对白珍怀存旧怨,但眼下无法,只得求他一求,喉头一动,涌不出声,更知这才是无法,自己中了迷药,连话也说不出,如何求救呢。她斜倚在明千霜肩怀上,心道:“罢了罢了,等我吃了解药恢复了,再去救梅大哥和白姑娘吧。” 明千霜一句话不说,只抱了她前行,柳惜见又暗想:“坏了,师兄该不会不知道我中迷药了吧,若是他身上没解药,那不是耽误了!”思念及此,心急如焚,但身不能动,此时神形一静一动,身静心急,柳惜见只觉要逼出内伤。 好在行出一程后,明千霜便即将柳惜见放靠在道旁的一块岩石上,道:“先服了解药吧。”柳惜见欣悦无比,明千霜晃亮火折,从怀中拿出一瓷瓶,倒出一丸药来,喂柳惜见吃了。迷毒可解,柳惜见心中欢快,双眸闪含喜意,如明星如清潭,明千霜目光与她一对,怔了一怔,随后也是展眉舒颜而笑。这回却换柳惜见发怔了,她鲜少见明千霜笑得这般无思无虑,往日见他笑,或是讥笑或是冷笑亦或是假笑,均无眼前这般纯真,一时竟看得呆了。 明千霜见她痴痴瞧着自己,脸一红,垂下头去,将那药瓶塞入怀中,说道:“咱们在这等两个人,他们来了咱们便走。” 柳惜见一听说这“走”字,忙有些乱起来,只是解药才将服下,未起效用,依旧口不能言身不得动,无法同明千霜说救梅、白二人之事。 明千霜看柳惜见神色倏变,知她有事,道:“你有话要说。”柳惜见急得眨了眨眼睛,明千霜道:“等你能开口说话了,再慢慢说吧。” 柳惜见知也只能如此,便静静倚在那石上不动,暗想:“师兄你不是南下夺剑去了么,怎么会到这儿的。”转念又想:“是了,车怀素他们也派了人去徽州夺剑,说不准和咱们的弟子遭遇,如今车怀素手下人有咱们的‘贵妃醉舞’,难道说是从咱们弟子那里拿的?咱们的人在徽州出了事!”想到这,心更累急起来,双目瞧向明千霜,见他负手立在不远处,背对自己,柳惜见又陷入默默狂躁之中,心道:“师兄,你回来,你回过头来!”将这念想默喊了四回,明千霜身子一侧,竟然转过头来,俯望着柳惜见。他见柳惜见满面涨红,走近了去,蹲下身来,又见柳惜见额头上青筋突显出来,说道:“惜见,你有急事是不是?” 柳惜见眨了眨眼睛,明千霜实是不懂她意,道:“我也不知你的意思,服了解药,不久后你便能说话了,那时你再同我说明白,成不成?” 柳惜见苦笑想道:“我不想再这样做哑巴了。”等了片刻,听得身后有细微响动,明千霜起身问道:“是大哥大嫂么?” 有一粗迈的男子声音答道:“是咱们,二弟。” 明千霜离了柳惜见,往声音来处去。 又有一女子问道:“你师妹救回来没有?”话音清脆爽快。 明千霜道:“救回来了,不过中了贵妃醉舞那药,才服了解药,还说不了话。” 那女子又道:“你们万古山庄的那迷药真是厉害,又防不胜防的,我可被整怕了。” 柳惜见暗道:“我也怕了。” 明千霜道:“咱们往常用那解药对付别人,如今反受其害,也不知是不是报应。” 那女子笑道:“二弟什么时候信起报应来了。”柳惜见心中暗思道:“我用贵妃醉舞对付古镇康、赵贤安他们,这次却被别人下了药,难道真是报应?”过了片时又想道:“不,赵贤安他们还害死了爹爹和娘亲呢,我不过是为了报仇,那点迷药和我都是他们的报应!” 明千霜又同那夫妇二人说了些话,那女子忽道:“我想见见你那位师妹,她可是杀了徽州四大高手的人呢。” 明千霜道:“她在这边。”说着便引着那两人走了过来。明千霜手中只有一只火折,需离得极近方能瞧清人面,那女子同他一起走近了柳惜见,两人蹲下身来,明千霜正欲给柳惜见引见,那女子便道:“柳姑娘,我是晁良玉。” 柳惜见知道晁良玉是江湖上的一介女侠,行侠仗义之事那是不胜枚举,她也乐意同此等人结交,此时说不得话,便只能微笑瞧着晁良玉。 晁良玉看着柳惜见,心道:“真好看哪,这本事也不小。”想着,拉了身旁的丈夫一起蹲下,道:“这是我夫君凤子涯,他也是你明师兄的结拜大哥。”凤子涯微微颔首。柳惜见也听说过凤子涯此人,他同是为江湖人称道的侠士,也冲他微微一笑。 明千霜不知为何,心中甚喜。 凤子涯道:“二弟,这离小郑国那些人还近,咱们快些走吧。” 明千霜道:“大哥说的是。”便去抱起柳惜见,一行人往东行去,行出一阵,柳惜见听得水流之声,放目一望,见远处鳞纹缓动,知前是一条大河。明千霜抱了她随凤子涯夫妇往前走去,上了一只竹筏,竹筏上只有一撑篙之人。 晁良玉拿来两个包袱堆高了,明千霜将柳惜见放倚在那包袱上,便走回去道:“大哥,咱们走吧。” 柳惜见听了这话,心觉奇怪,暗道:“他要去哪儿?” 听得凤子涯道:“好。”他应了话,便拉了晁良玉上一旁私语。明千霜走到柳惜见身旁蹲下,道:“惜见,我和大哥有些事要去办,你和大嫂一起去乾州猴子山等我,到时咱们一起回晋安。” 柳惜见心中滋味难以描状,明千霜又道:“不过我这几日不在,你若有急事我一时也帮不了你,你便先和大嫂说吧,若是要紧的,你和大嫂商量着办,若是还等得的,你们也可等我和大哥回来再行事。” 柳惜见想起自己要救的是白珍和梅渡言,倒是明千霜不在好些,当下眨了一下眼睛,明千霜笑了一笑,起身离去。 那边晁良玉和凤子涯也辞别完了,明、凤二人纵上了岸,便即离去。晁良玉找来一件披风,披在柳惜见身上,道:“柳姑娘,离天亮还有一会儿,你睡会吧。” 柳惜见出不得声,心中道:“多谢晁女侠。”那船家撑篙起行,竹筏摇摇荡荡,柳惜见只觉困意上袭,眼皮重垂,慢慢合目睡去。 第166章 竹筏流水 一片混茫之中,柳惜见不知何往,荡荡悠悠到了一座宅子前,也不知是何人住所。天地静谧,柳惜见入了宅门,走没几步,忽听身后有人喝道:“柳惜见!”柳惜见回头一看,见车怀素一张狰狞的面目近在眼前。她出掌想要打去,身子却如被定住一般,动也动不得,恍恍惚惚间记起,自己似乎中了贵妃醉舞那迷药,口中却还能叫喊,怒骂道:“车怀素,你我不死不休!”车怀素冷笑一声,出剑向自己肩膀刺来。自己动不得身,挣了两下,车怀素一把利剑已刺在自己右臂上,臂上顿时鲜血直冒,怒目向车怀素瞧去时,只见她脸一下子变换成崔加兆的样子。 柳惜见吓得后退两步,崔加兆的脸一下又幻成车怀素的脸,不一时车怀素的脸又变成崔加兆的脸,两人一样的大笑起来,笑声交织在一处,柳惜见心一狠,也不管到底是车怀素还是崔加兆,提掌便向前面人打去,口喊道:“去死吧!”臂上被车怀素伤的地方却大痛起来,又觉眼前如被什么胶黏住了,难睁开眼。 隐隐约约,柳惜见听有人喊了声“柳姑娘”,眼前一切如流水散去,耳边又传来一声“柳姑娘”,柳惜见觉得身子被人轻轻推了推,睁开眼来,见晁良玉正俯身瞧着自己,这才清醒过来,一切都是一场梦,暗夜被驱,天已大亮。 晁良玉温言道:“是不是做噩梦了,我听见你叫喊。” 柳惜见点点头,从包袱堆上起来,道:“是啊,做了场噩梦。”一起来,只觉右臂发麻,像是有千万只小蚂蚁在爬,却是她夜里翻身时,将头枕在右臂上,血流不畅,右臂这才麻痛。想起梦里车怀素曾刺了自己右臂一剑,心道:“只怕是我右臂发麻,这才梦到被别人刺了一剑。” 晁良玉道:“你站起来走走,看那迷药解了没有。” 柳惜见这才悟过来,自己已能动转说话,一喜之下,从竹筏上坐起,活动转身,已无滞碍,暗运内力,也已如常,喜道:“解了,我能动了。” 晁良玉道:“这便好,我前几日也被你们这迷药迷过,真的是难受死,从没见过一种迷药这样猛,神思清醒,却说不得话,倒有点像在梦里被靥住的时候。” 柳惜见道:“我也是头回被这药迷住,难受是真的。” 晁良玉道:“你饿不饿,咱们才做了焖饭,一会儿便能吃了。”柳惜见倒是真饿了,当即道:“好啊。”她俯身掬了两捧水洗脸,才起身同晁良玉道:“晁女侠,你们和我师兄怎么会到这儿的,师兄和凤大侠如今又是做什么去了?”她这会儿正对晁良玉说话,才得细观晁良玉容貌,见她三十上下年纪,容貌清秀,行止间干净利落,心中也甚喜欢。 晁良玉说道:“你师兄他们不是去徽州夺剑吗,生了好多变故,你们万古山庄的师兄弟,伤了不少人。” 柳惜见听得心惊,问道:“出了什么变故?” 晁良玉道:“先是夺剑那日,在潜德塔里遇到一伙身份不明的人,你师兄他们和那伙人打起来,万古山庄死伤了不少人。” 柳惜见道:“那伙人是小郑国人?” 晁良玉点头道:“是,不过那时头次动手,明二弟他们还不知道那伙人是小郑国人。万古山庄的弟子和那伙人都是奔着龙尾剑去的,在潜德塔上相遇,还没拿到剑呢,便先动上了手,惊动了金家人。那时你们和那伙人斗得可以说是两败俱伤,金家一来,明二弟他们便只得退了。” 柳惜见心道:“这可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晁良玉道:“第一次动手没成,后来你们那叫安玖儿的师叔派人去查访,才知夺剑的另一伙人是小郑国人,带头的一个是扈阳春,一个是蒙浮差。” 柳惜见凝眉而思,半晌后说道:“蒙浮差,这是什么人?” 晁良玉道:“听说这蒙浮差是小郑国花钱雇来的,并不是他们的人,不过这人究竟什么来历,还没查着。” 柳惜见微微点头,心道:“怪不得呢,没听说过。” 晁良玉又道:“第一次夺剑没能成,又伤了一些弟子,你安师叔写信回去给常庄主,禀告第一次夺剑的事。休养几天,你安师叔、邓师叔、李师叔他们带着余下弟子又闯了一次潜德塔。”柳惜见知道是安玖儿、邓枫、李子道几人带弟子去夺剑,不想晁良玉也俱知悉,问道:“这些都是明师兄和晁女侠你们说的么?” 晁良玉点点头,柳惜见问道:“第二次夺剑怎样了?” 晁良玉道:“第二回,金掌门同百日门打好了商量,他们从百日门借来人手护塔,你安师叔带着明二弟他们按部署好的入塔,破了金家的几重防卫,到了第六层塔,那便是藏你们庄里龙尾剑的地方。” 柳惜见道:“是。” 晁良玉道:“那里有金门和百日门的五十多个弟子看守,你李师叔和邓师叔率领众弟子血战一场,终于打开剑匣,拿得龙尾剑。” 柳惜见听晁良玉前言,知夺剑一事必然以失败收场,但这时听说众同门取得了剑,仍是欣喜,听得晁良玉道:“你们万古山庄的弟子拿了剑后,防备着小郑国人前来抢夺,龙尾剑便由安玖儿及他的两个徒儿送回万古山庄。明二弟他们从另一条道走,想要掩人耳目。可没想到,小郑国人安安分分,并没打那劫剑的主意。你邓师叔带着明二弟他们到了千延山时,半路忽然杀出一伙人来……” 柳惜见忍不住问道:“是什么人?” 晁良玉道:“金门、百日门、小郑国的人勾结到一块去了,这伙人便是他们三方的弟子混成一队的。金门和百日门都还不成威胁,唯独小郑国里那个叫蒙浮差的,竟连你李师叔都在他手上险吃了亏。你们万古山庄的人少,又有受伤的弟子,便不敌他们三派人合攻。” 柳惜见听得眉头直皱,说道:“他们以为龙尾剑在明师兄那一路人的手上?” 晁良玉摇头叹气,道:“不是,他们不是为了龙尾剑去的,是为了你那个叫常亦的大师兄去的。” 柳惜见奇道:“为了大师兄?” 晁良玉也是神色凝重,说道:“是啊,他们想抓了你大师兄去威胁常庄主,要庄主交出金芒剑和龙首刀。” 柳惜见叹了一气,道:“他们打的竟是这个主意。”又问道:“那大师兄平安吗?” 晁良玉道:“你大师兄原本被金家人拿住了,金家人预备把他带回徽州,可是小郑国也想拿你大师兄要挟常庄主,和金家生了些不快,明二弟和你邓师叔便趁着这个时机,把你大师兄救出来了。明二弟救你大师兄时却受了些伤,又和你们万古山庄的弟子走散了,不知他怎样倒在了千延山的山林里。我和我家那个正好在那一带采药,路过了才把他救起来,要不然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呢。”柳惜见知她意思,山林中多有猛兽,明千霜纵是不遇敌人,也有遭禽兽袭嗜之危。 柳惜见道:“晁女侠,后来怎样?” 晁良玉道:“咱们帮明二弟治了伤,怕他孤身一人再遇敌人应付不过来,便同他一起回晋安。可是到了渡昌县一家酒馆里,遇到你安师叔和鹿太师叔他们。” 柳惜见道:“那是好事啊,你们同他们汇合。” 晁良玉摇头道:“他们那时正被金家的人围攻,金家人带头的是吕山。” 柳惜见重重捶了一下竹筏,怒道:“又是他!” 晁良玉道:“金家人有六十多个,将那酒馆团团围住,你安师叔和鹿太师叔他们只有十个人,若不是鹿前辈和安前辈武艺超绝,那你们的其他师兄弟是真逃不过金家人的毒手了。”她想起那日在酒馆中鹿、安二人的神勇,便改口称二人前辈。 柳惜见心道:“鹿太师叔他们是来寻我的么?”此时听晁良玉道:“咱们见金家人和你太师叔他们动手,自然是要去帮忙的。后来击退了金家人后,才听鹿前辈说,安前辈他们辛辛苦苦从徽州夺的龙尾剑是假的。” 柳惜见惊道:“假的?” 晁良玉道:“嗯,龙尾剑丢了六十多年,安前辈也没见过,鹿前辈虽没见过,但见识终究是高人一等,细细看过那剑后,瞧出与万古山庄祖辈口中说的有些差异。安前辈谨慎,想起一路来护送这剑太过容易,便亲去擒了两个金家的小弟子来问话,一问,才知那剑果然是假的。” 柳惜见忧急愤恨,只感自己没有和同门一起承难对敌实是愧责,道:“竟然出了这么多事,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晁良玉听出她语含自责,一脸怜爱瞧着她道:“我听鹿前辈说你被个叫车怀素的人掳走了,还服了枯骨散,顾自己还顾不过来呢,又怎么能插手其他的事。” 柳惜见道:“晁女侠你知道这事?” 晁良玉道:“知道啊,听鹿前辈说的,他便是带着弟子寻你,才到了渡昌县,遇到安前辈。” 第167章 返回寨中 鹿关秋等一路南下,常泽收得行空帮代柳惜见报的平安后,本也派人传讯给鹿关秋几人,要他等回山庄。但鹿关秋一干人行迹不定,常泽派去向他几人传讯的弟子寻他们不着,鹿关秋便不知柳惜见从车怀素手中逃脱一事,仍是一路南巡,反遇上了北上送剑的安玖儿,自此和安玖儿等一起料理夺取龙尾剑之事。 柳惜见道:“安师叔他们抢得的龙尾剑是假的,那后来他们是如何处置的?” 晁良玉道:“鹿前辈和安前辈原想再返回徽州,将真正的龙尾剑取回,我们夫妻和明二弟也跟着他们去了。谁知到了潭融郡,遇到小郑国人和金门弟子,这又动起手来。那是在夜里,咱们被打散了,我们夫妻和明二弟都是后一日才汇合,打那后咱们三个和鹿前辈、安前辈他们再没见过了。” 晁良玉歇得一歇续道:“后来,咱们去寻万古山庄的弟子,一路却只遇到金家人和小郑国人,咱们退到养水县,在那里,我和我家那口着了小郑国人的道,被他们用贵妃醉舞药倒了,要不是明二弟不受那药所迷,咱们三个可就要全都死在小郑国人的手里了。” 柳惜见奇道:“明师兄不受那药所迷,这是为什么?” 晁良玉道:“其因咱们也不知,当时小郑国人放出那迷药时,我和我家那口都没了力气,前后倒了,只有二弟像没事人一样,仍在和小郑国人厮拼。那贵妃醉舞的迷药对他没用,连小郑国人都想不通,二弟自己也不知这里面的因故。” 柳惜见道:“不管什么因故,那种时候,倒是像明师兄那样的才好呢。” 晁良玉道:“你说的也是。”她歇了口气,说道:“小郑国人身上的那些迷药,都是从你们弟子那里拿来的,那晚明师弟抓了两个小郑国人逼问,才知道小郑国人一直追杀你们万古山庄的弟子,他们杀了那些弟子后,便取了他们身上的贵妃醉舞,接着对付落网的人。” 柳惜见大愤,说道:“他们杀了我们万古山庄的师兄弟么?” 晁良玉点点头,柳惜见痛愤落泪,胸中似被什么堵住,一口气鼓胀不出,过了半晌,说道:“晁女侠你知道咱们的弟子折损了多少吗?” 晁良玉道:“这我也不知。” 柳惜见道:“小郑国能调这么多兵出来和万古山庄为难,是为了车飞琼么?” 晁良玉不知她说的车飞琼是谁,回道:“说调兵那也不是,他们从前笼络了许多江湖人。这回助他们的,便是这些江湖人。这些人来自各个小帮派,原也杂得很,他们在一处行事,都是在右手上系了条红丝线,好分辨身份。我们本来被他们围追堵截,便是发觉了他们用手上这红丝线互相证认身份,学了他们也在手上绑一条,咱们才甩脱了小郑国那些人。” 柳惜见醒悟过来,道:“难怪,难怪咱们逃到哪儿,小郑国人都能立马找来,原来是在江湖上各处布满眼线,倒是咱们大意了” 晁良玉道:“你说的这点极是,我们夫妇和二弟混入小郑国人堆里,想要打听鹿前辈、安前辈和其他万古山庄弟子的下落,可忽听见他们论说起你来。” 柳惜见道:“说起我?” 晁良玉道:“是啊,五天前咱们听说小郑国的的皇上公主派了人要来对付你,抓到你后,要把你……要把你……”她说到这,再也说不下去。 柳惜见道:“把我充做军妓是不是?” 晁良玉抚了抚她后背,说道:“听说这事后,二弟很担心,便要来救你。咱们自是要帮他的,便一同跟了他来,一路打听过来,昨儿听到你被抓到那什么蜂巢寨去,二弟急赶到了那,把你救回来。我和我家那个,则到小郑国驻扎的另一个村寨,放火把他们的马惊跑了,顺便还除了几个原来想杀咱们的人,真是解气!” 至此,柳惜见已知这段时日生出的各事,又暗幸明千霜、晁良玉等得知自己的消息,及时赶来相救,如若不然,往后便只能身处暗渊。叹了声气,柳惜见站起身来,向晁良玉长揖下去,道:“多谢晁女侠相救。” 晁良玉将她扶起,说道:“都是该当的,遇到这样的事,咱们可不能不管。你倒是要好好谢谢你明师兄,他身子不好,还是忍了一路,马不停蹄赶过来。” 柳惜见道:“师兄要谢,晁女侠和凤大侠也一样要谢。” 晁良玉笑而不答。 柳惜见道:“晁女侠,你说我明师兄身子不好,他哪里不好?是和小郑国人打斗时受了伤吗?” 晁良玉道:“不是,他有时会犯肚痛的毛病,这阵子好似此从前厉害了,这一路就发作了好几次。” 柳惜见道:“怎会这样?” 晁良玉答道:“我们夫妻也不知这病症是由什么缘故引发的,每次问二弟他也不说,用些无关话搪塞过去。” 柳惜见暗思片刻,心想道:“难道是他中过化血针的缘故?可是这已十多年了,怎会不好?”疑思未解,晁良玉便道:“柳姑娘,你明师兄和咱们是结拜兄弟,他叫我大嫂,你也叫我大嫂,叫我家那个大哥吧。” 柳惜见道:“这……恭敬不如从命吧,大嫂。” 晁良玉“哎”地应了一声,又问道:“我昨儿听二弟说,你有什么急事是也不是,虽已耽延了一夜,可没法子,今得趁早,你若有事便同我说了,咱们一同去办。等你的事了结了,再去乾州。” 柳惜见道:“我被小郑国人抓走的时候,身旁还有两个朋友,他们也被抓了,如今还在小郑国人的手里,我要回去救他们。” 晁良玉低眉说道:“这倒是件大事,不过你既有朋友在他们手里,咱们把你的朋友救回来便是。” 柳惜见甚感晁良玉的情,却想起白珍和明千霜的过节,遂说道:“大嫂,我那两个朋友一个叫白珍,一个叫梅渡言。” 晁良玉闻言,脸色微变,说道:“柳姑娘你不知道,这两个人,和明二弟有仇呢。” 柳惜见道:“大嫂,我知道的,明师兄曾和我说过。” 晁良玉迟疑片刻,说道:“柳姑娘,我不知你和白珍、梅渡言如何相识的,是在明二弟回万古山庄前还是回万古山庄之后,但他们两个和明二弟有嫌隙,你如今知道了还帮他们,只怕明二弟心里不快哪。” 柳惜见道:“我被车怀素抓走后,被她逼着吞服了枯骨散的毒,是梅渡言取来解药,救我一命。便为这,我也不能不救他们。白姑娘有过不是,但小郑国人手段毒辣无耻,我没法子眼睁睁看着她受辱。我救他们,也怕师兄见怪,方才告知这两位朋友的名字,便是要叫大嫂知道我想救的是什么人,叫大嫂随意自定,瞧要不要与我一同前往,免得你不明就里,将来明师兄把你也怪上。这里,我只当师兄是师兄,我是我了,我欠的恩,我自去报,再和师兄没相干的。大嫂你豪兴仗义,却不欠梅渡言什么,倒是和明师兄更亲近一些,因此,若是说要去救人的话,倒是要斟酌斟酌。我如今大好,又知道他们身上有迷药,自会小心,再说,那些人,我自问对付得了,自己一人去那也成的。” 晁良玉见她如此坦荡,越发喜爱她,本想助她,但一想到明千霜,总还是犹疑,便说道:“柳姑娘,咱们先吃饭吧。” 柳惜见看晁良玉神色,知她迟疑不决。不过晁良玉去与不去,柳惜见都觉无甚关碍。她肚中真饿,便依晁良玉所说,先盛饭吃了。 柳惜见盛饭时,问道:“大嫂,你说昨儿小郑国扎营的那个村子,叫蜂巢寨是不是?” 晁良玉道:“是。” 柳惜见再问了往蜂巢寨去的路,等用完了饭,柳惜见问晁良玉道:“大嫂,我明师兄和凤大哥是做什么去了?” 晁良玉道:“哦,一月前我和你凤大哥有个仇家找上门来,那时咱们不在,那仇家便留了讯,约咱们在十一月十九那日去龙华山决一高下,明二弟知道后,便说要同去,时限已很紧了。可你又中了迷药,带着你赶路只怕慢了,明二弟便要我留下照顾你,他和我家那口去龙华山赴约,有他在,我也用不着多操心,便留下了和你一块了。” 柳惜见道:“原来如此。”她垂眸瞧了水流片刻,说道:“这可是我对不起大嫂了,要离了你去办私事。” 晁良玉知她要走,含愧说道:“妹子,我这趟却不能与你同去了,明二弟的面,我不能不顾。” 柳惜见道:“大嫂我明白,你昨夜照看了小妹一夜,劳累你了。” 晁良玉不知说什么好,柳惜见又道:“大嫂,你到乾州去,见到了明师兄,烦你转告他,我这边的事了,会直接赶回万古山庄,叫他不必多担忧。” 晁良玉答应了,柳惜见道:“大嫂身上可有贵妃醉舞的解药?若有便分一些给我吧。” 晁良玉道:“有,咱们从小郑国人那里搜刮了一些来。”说着,便从怀中拿出一葫芦状瓷瓶来,分与柳惜见。 柳惜见接过,晁良玉看着那瓷瓶一半是青色一半是白色,笑道:“你们的这药是迷药解药装一块的,真是少见,你拿了这瓶去吧,我这还有的。”一面说一面回身拿了几个馒头包起来,递给柳惜见,道:“你拿着路上吃。” 柳惜见谢了,与她别过,便自上岸离去,照着晁良玉指的路径回蜂巢寨。她一路紧赶,待到了蜂巢寨时,却只见焦土断垣,烟尘余火,竟是整个寨子的房舍都被烧了个干净,所剩不过是冒着残烟的几根断柱,更不见什么人影。 第168章 蹄印迷踪 柳惜见从寨头往寨尾走去,一半的路过去,到了一处旷地,见地上泥土有许多马蹄印子,又有车辙,柳惜见在那地上仔细查视一番,看车辙蹄印是往西行去,便沿了车辙马蹄印迹也往西去。 寻摸行出二十里远,遇一岔路口,将原来一条大道另分了两条岔道。柳惜见看各道上都有蹄印人迹,一时不知该往哪走。分赴各道察看一回,瞧出只有左边一条道上有车辙,想起昨日二公主曾吩咐,将自己与白、梅二人装箱封闭,想既要运箱该用车载才是,思量了这一回,向着左边那混有车辙的岔道行去。 沿那岔道行出不远,又见地面蹄印杂乱,足印散踏,倒像是历过一场打斗。柳惜见沉思一时,仍是向前行去。 到了正午之时,沿迹行至一小河旁,见车辙马蹄曾在此停留,河滩上还有几堆余烬尚温,地上又散的有饭粒、肉菜等物,想是小郑国赶路的人在此生灶用饭。柳惜见接着前行,行出十余里,遥遥见前头一队人马沿路逶迤而行。细看车板之上果有几个大箱子,柳惜见心道:“难道除了白姑娘和梅大哥,他们还抓了别的人?”她看小郑国人便在前头,心中泛起一股怒恨之意,欲等天黑了再动手,当下仍是远远在后跟了他们车马。 几个时辰后,前面的车马行进两座青山的夹道之中,柳惜见展开轻功跟上,不过多时,忽听前头传来一阵闹嚷之声,兵刃激撞铿铿。柳惜见不知出了何事,拿了一粒贵妃醉舞的解药吞服后,奔行向前去。未至山前,便见一群官兵将那山道堵住,正与小郑国人众厮拼,黄尘四起,人呼马嘶,又有滚石下落之声。 待她近了那山,见山道入口之处站了一列兵士,瞧服色是萧朝官兵,这情形,一见便知是萧朝在此设了埋伏。延入深处的山道里瞧不清情势,但惨叫声不绝,柳惜见只怕众官兵投落巨石砸入道中,误伤梅、白二人。当即纵往前去,冲入罗列在山前的那一队官兵中。 众官兵见柳惜见冲入阵来,纷纷挺矛戈对准了她,柳惜见道:“里面有咱们萧朝的百姓,如此投放乱石,只会把咱们的人也伤了。” 一人拨转马头过来,说道:“柳姑娘,是你啊。” 柳惜见微微一愕,往那人脸上看去,认出是那夜曾随李允贤回小郑国救出的苏桃蹊,此时他身着戎装,如变了一人,柳惜见瞧了一会儿才认出他来。 苏桃蹊高坐在马背上,问道:“柳姑娘,你说前面小郑国的人里有咱们的百姓,是何意思?” 柳惜见道:“白姑娘被他们掳走了,正在他们的人队里呢。” 苏桃蹊脸现忧惶,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柳惜见道:“我和小郑国曾闹成什么样,你也是见过的,难道我还要帮小郑国人来骗你。” 苏桃蹊身旁有兵喝道:“大胆,你竟敢对大人无礼。” 苏桃蹊回头去止了那士兵的喝骂,再同柳惜见道:“柳姑娘,你便是为了追白姑娘到这的么?” 柳惜见道:“正是,大人可否……”她一语未终,苏桃蹊便下令道:“传话下去,莫再投石,进去瞧瞧再说。”言罢,即有令兵去传令,过不久时,果听得落石声止顿。苏桃蹊首先骑了马入那山道,但行不远便有滚石堆落在前阻路,众兵只得停下,执了弓箭、长矛等物,步行入内。一路见小郑国人尸首被碾压在地,有的已粉身碎骨,柳惜见心颤胆栗,只怕梅、白二人也遭此厄。 苏桃蹊自那日见过白珍,便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如今听说白珍陷身这山道之中,又见了眼前这落石碎人的惨状,也是一般的惊心骇目。道中尽被石块堵塞,所见不广,也寻不到什么木箱,寻了好半日,才见山脚一小窍之中蜷缩着一人,那小窍凹进山岩去,那人在里头容身,倒没受什么伤。柳惜见将他拖出孔窍外,问道:“梅渡言和白珍呢,在哪里?” 那人已被滚石下落的阵仗吓到,这时看身周又有许多萧朝兵将,胆越发破了,柳惜见一问他,他便说道:“他们没和咱们一路。” 柳惜见目下听得此讯,倒是放了心,好歹白、梅二人性命无虞。苏桃蹊也是松了口气,令手底下士兵去搜寻郑国带头的将军边崇峻。众兵去了,苏桃蹊又命人将那自孔窍中搜出的人绑了,带到远处去查问。 柳惜见想知白、梅二人的下落,便没离去,等苏桃蹊等问完了话。柳惜见再道:“苏大人,可否帮我问问白姑娘的下落,我好把白姑娘救出来。”适才她看苏桃蹊听说白珍陷身乱石道中,神色惶急,已猜到苏桃蹊对白珍有情,这时便托他将白珍的下落一起问了。 苏桃蹊听了柳惜见言语,并不多犹疑,说道:“好,你随我来。”领着柳惜见踏过乱石丛,到了小郑国那人的身边,柳惜见立定了身,问道:“这位大哥,白珍和梅渡言是被你们带往哪条道上去了,还请告知。” 那人道:“梅渡言被带往槐州去了,走的是白春河到朝风岭那一段路,白珍被二公主带着,往河西道回去,到槐州同三公主、三驸马他们汇合。”柳惜见察查那人容色,知他所说是实,再问道:“他们预备在槐州的哪里汇合?” 那人道:“在槐州白家庄。” 柳惜见又道:“白家庄在槐州的什么地方。” 那人道:“在城西绿柳道的同花巷中。” 柳惜见低眉思想片时,问道:“我看你们马车上载了许多箱子,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那人道:“是咱们掳来的三个万古山庄弟子。” 柳惜见急怒又起,踢了那人肚腹一脚,将他踢下石去,瞋目问道:“你说什么?万古山庄弟子?” 那人倒在石堆上道:“是……是万古山庄弟子,不过……不过他们半路被人救走了。” 柳惜见心头忧怒惶急顿时消逝,长舒了一口气,问道:“他们什么时候被救走的?” 那人结结巴巴道:“今晨辰时。”柳惜见想起来路上那一处蹄印、足印零乱的路道面,想那或许就是本门弟子被救的地方。心定下来,这才接着道:“万古山庄的弟子是被什么人救走的,你知道么?” 那人道:“听咱们队里武功好的那几个说,那些救他们的,也是万古山庄的人。”不容他歇气儿,柳惜见又道:“那被你们抓的,是哪几个弟子,你们抓了他们,要做什么?” 那人道:“有三个,一个叫申忱菱,一个叫百里守,一个叫杜耀。咱们拿了他们是想叫他们画出万古山庄的地图。” 柳惜见道:“有人画给你们了么?” 那人道:“没有,咱们昨儿才抓到他们几个,他们中了贵妃醉舞的迷药,还没解开,没法问。昨天蜂巢寨着了火,公主他们怕有敌人追来,便命咱们连夜赶往槐州,说是在槐州汇合。” 柳惜见点点头,那派去搜边重峻的两个兵士回来报道:“苏大人,边重峻不知怎样,已逃了出去,咱们的人去追他,倒被他伤了不少。” 苏桃蹊转面来对柳惜见说道:“柳姑娘,这可赖你了,我听了你的话,叫人停攻,如今放跑了敌人的头儿。”说着微微白了柳惜见一眼,又加派人手去追捕那边重峻。 柳惜见笑道:“那这样吧,这姓边的,我拿回来给你。” 苏桃蹊喜道:“真的,你肯去帮我抓拿这人?” 柳惜见道:“真的,你叫人给我带路便是。” 苏桃蹊忙让回来报讯的一个兵士给柳惜见带路,柳惜见提起那兵的身子,一眨眼的功夫便纵出几丈之外,苏桃蹊及他手底下一众人看得傻眼。一兵便道:“苏大人,咱们后面还要去追击他处的余孽,这女子武功甚强,若能得她相助,岂不是如虎添翼。” 苏桃蹊道:“你当我不知道哪,我曾和这女子有一面之缘,也知她武艺高强,早就同李大人说过,将这女子留下来扶助咱们行事,可李大人不肯呢,他是咱们的头儿,他不肯,我有什么法子。” 那兵听了此言,缄口不语。 等得一盏茶的功夫,众人便见柳惜见提了两人回来,一人是那给她带路的兵士,一人便是边重峻,各人大喜。 柳惜见将边重峻交给苏桃蹊,说道:“人给你带回来了,我急着赶路,可要走了。” 苏桃蹊道:“姑娘自便。” 柳惜见道:“苏大人,若你们的人追到了那小郑国那些叛贼,尤其是二公主他们一路,求大人救一救白姑娘,她一个弱女子,实在可怜。” 苏桃蹊微微凝眉,说道:“你不去救白姑娘么?” 柳惜见摇头道:“不去了,我门中弟子遭遇大难,我要先回去帮他们。” 苏桃蹊不言,柳惜见道:“这便和大人别过了。” 苏桃蹊点一点头,柳惜见又道:“大人,可否借我一匹马。” 苏桃蹊道:“这有何难。”说罢,便吩咐身旁一兵带柳惜见去取马。他待柳惜见行得远了,问方才给柳惜见带路的那兵道:“你和柳惜见去抓边重峻,拿住边重峻后,她可曾问过边重峻什么话?” 那兵道:“问了,她问什么白珍和梅渡言在哪?万古山庄哪些人被抓,死了多少人?有没有弟子画了万古山庄的地图给他们云云。” 苏桃蹊沉默半晌,看边重峻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下颌流血,门牙已掉了两颗,想是被柳惜见逼问时所打,又问那兵道:“边重峻怎么答她话的?” 那兵将边重峻的答言一一说来,苏桃蹊听与前一个小郑国人所说无异,暗自思忖一阵,方才下令收兵。 第169章 事近生变 柳惜见得了坐骑,当即往回赶去。适才她同苏桃蹊所说不去救白珍而要去救同门等语并非真言,只因思虑到梅、白二人不同路,一时难分身去救两人,虽说两人多半是要被带到槐州汇合,但又恐路上再生变故,早一刻救得他们出来早一刻脱险。又想车怀素等欲用白珍去贿赂萧朝的官员,又是二公主亲自携带,未达郑国前,想来是不会让她受何大灾难的,倒是梅渡言为郑国人忌恨,处境更险,便想着先去救梅渡言。待她抓了边重峻回来,见着苏桃蹊,忽生了一计,想这苏桃蹊对白珍有情,何不加以利用,便用言语相诱,想引得他去救白珍,虽不知是否生效,但总是多了一条路,白珍早日脱险也有了多点指望。 纵马疾驰,不知不觉见天已暗下,待回到了日间的那三条岔口,径直拐入通往白春河的那条道去。行出五六十里,天色将曙,也到了那白春河畔。那马已累得口边尽是白沫,柳惜见放了马在河边饮水吃草,自己也拿出两个冷馒头吃了,歇息一阵。一面进食一面追思近日所遇,想到自己从前虽也在江湖上行走过,虽也曾风餐露宿,但俱与近日的奔波劳苦,思虑忧深难比,不觉生了厌倦之感。望着河面水波粼粼,一时出神,只觉身心俱松,一坐便坐了半个时辰,直到大道上传来两声牛的“哞哞”慵叫,她才回过神,转头去看,见是农人赶牛路过,并无险临,这才拉过马来骑上,重新赶路。 这一日,到了日暮之时,路过一狼牙镇,柳惜见实是困倦不堪了,便在镇上的一家小客店中投了宿,草草用过饭,还未入夜,她便已睡下。 次晨一早,柳惜见用过早饭后,叫客店包了些馒头大饼做干粮,取了马即赶路。这一日路过村市她也只向人打听去朝风岭的路,并未停留,这夜一过,柳惜见已到了朝风岭,但天明后,看路上不见了人马路过的痕迹,自朝风岭过来一路干净,皆无人马重踏之状。柳惜见暗暗奇疑,她前日听边重峻和那小郑国人所说供词别无二致,何况经过的路是见了人马行路的迹象,想来携带梅渡言的一行人走这道是错不了的。 柳惜见看道上的马蹄印子忽失,只恐小郑国人中途改道,急了半晌。她不知她夜间纵马疾行一路紧赶,小郑国人马却觅地歇息,一追一停,不觉间她已抢在了小郑国人马的前头。 在道上驻马停了良久,别无主意,思量一阵,心道:“罢了,赶去槐州等他们吧。”定了主意,便直奔槐州去,行了近两日,到得槐州城中。她听说槐州布有小郑国势力,入城行走格外小心,入城后即服用了贵妃醉舞的解药,又上成衣店中买来衣物、布料等将身子裹粗,到无人之处剪下自己两绺头发,用胶粘黏在脸上,扮做一个大胡子模样,又买了兵刃,这才寻客店投宿。 在客店中歇息了半个时辰,柳惜见才到城中打听白家庄。问了街市上几个行人,认得白家庄所在的,指给柳惜见的方位与日前那小郑国人所说无异。傍晚之时,柳惜见先去探路,待查明那白家庄所在,也没再回客店,只就着近处寻了间小酒馆,点了酒菜,假做自斟自饮之状,等得天色将暗,匆匆用了饭,便付账出了店去,回到白家庄。 在那白家庄各屋顶上巡行一阵,并不见得有何可疑之处。柳惜见往庄中灯火最繁之处行去,伏于屋瓦之上,只听得屋中呼叫吵嚷,却是一伙人在赌钱。柳惜见另往别处去,在西厢一间房中寻到两个老者,却也只是在房中清算庄上各项账目。余的凡有灯火亮处,柳惜见一一去看过,都不见什么异处,她再回到众人聚赌之所,在房顶之上探听了半个时辰,有人说道:“不玩了不玩了,都已这么晚了,快回去睡吧,明日还要去接人呢。” 有一人道:“丁大哥你也太小心了,主子他们怎么也要正午时分才能到,有你睡的时候呢!你可不能赢了钱便跑啊。” 柳惜见一听这话,顿时打起了精神。底下众人起哄,只听得那姓丁的道:“我这哪是跑啊,咱们要去接主子他们,可不是有好多事要筹备,一早够不够用还另说呢,哪里还有睡觉的时候。等主子他们到了,又要商议各样大事,没点精神那哪成。” 众人仍是不放他走,那姓丁的连连告罪,最后说道:“好了好了,待得这次接见主子的事一了,我邀请众位兄弟在天萃楼好好吃一顿。” 众人叫好夸赞,闹了一小阵这才散去。 柳惜见细细看屋中出来的人,瞧众人都是三两个结伴。等了半日,发觉最后那从屋中吹来的人是独个慢行,便跟定了他,暗随他到了一间屋前。不待那人开门进房,柳惜见便将他擒了。那白家庄非久留之地,柳惜见擒了那人之后,便点了他穴道带了他出白家庄。到得一无人的破落屋子旁,柳惜见将那人掷在地上,解开他穴道。 那人穴道一解,便出招向柳惜见攻来,柳惜见看他一手屈成爪状,抓向自己肩膀,冷笑一声,探出手去,夹捏住他手腕,那人左手成拳,击向柳惜见面颊,柳惜见伸手去包握了他拳头,一运内力破冲出去,那人手骨受柳惜见内力一撞,只觉奇痛钻心,疼得咧嘴而嚎,柳惜见一脚踢向他膝盖,那人后退几步后,半跪倒在地上,喘了两口气,这才问道:“阁下是什么人?” 柳惜见以男子嗓音说道:“我是朝廷派来抓拿你们这些反贼的,你运气不好,撞在我手上了。” 那人似觉惊异,半晌才道:“你要杀便杀,别想逼我做叛徒!” 柳惜见道:“我偏不杀你。”说着,提了他到不远处的河中,将他倒提在手里,一头扎下,在那河里浸得几下,那人耐受不住,这才开口求饶。 柳惜见将那人扔在河堤上,说道:“想讨饶,那便回我些事。” 那人打着哆嗦道:“大哥要问什么,你说便是。” 柳惜见道:“你要是敢说半点假话,我便把你扔进河里喂鱼。” 那人口道:“不敢不敢。” 柳惜见冷哼一声,道:“你可要真给我不敢,不然有你好看的!” 那人又赔了几句好话,柳惜见这才问道:“二公主和修将军,明儿什么时候到?”她适才在白家庄中听他们说起什么主子,便猜到是二公主一行,这时问话,更不曲折试探,直言相问。 那人听柳惜见问起二公主,顿了一顿,柳惜见看他不答,提起他身子便要往河里栽下去。 那人急得直喊:“午时,公主他们明日午时到。” 柳惜见又道:“不是分做三路过来吗,除了二公主一路,还有边重峻一路,另有一路人马,由谁统领?” 那人道:“是安轩安小将。” 柳惜见道:“安轩,他们手上是不是带着个叫梅渡言的?也在明天赶到白家庄么?” 那人道:“咱们倒是听说他们抓了一些和小郑国作对的人,是谁却不知道了。” 柳惜见半信半疑,将那人又提了往河里一浸,叫他喝了些水,才将他身子提起,那人急得哇哇叫道:“我没骗大哥,说的可都是真的!” 柳惜见道:“那有个叫白珍的姑娘,是你们二公主亲自带着的人,这事可是有的?” 那人道:“咱们倒是得了令,要抓白珍回来,不知二公主他们有没拿到白珍。” 柳惜见道:“你们明日,是要去哪里接二公主他们?” 那人道:“去城外的三里坡。” 柳惜见道:“你便留在我这儿,要是我明日所见与你所说不符,那可就对不住了,你想好和阎王相见时怎么同他招呼吧。” 那人道:“小的不敢蒙骗大哥你。” 柳惜见封了那人穴道,提起那人回到所住的客店,倒头睡下。到得天明时,柳惜见睡醒,去端来早饭,自己先吃了,再分给那人。 她看那人狼吞虎咽,吃相难看,微微皱眉,等那人吃饱了,柳惜见问道:“还不知你的大名呢?” 那人道:“小的杨威霸。” 柳惜见道:“杨威霸,你带我去三里坡!” 杨威霸道:“是,是,我听英雄你吩咐。” 柳惜见道:“我不是什么英雄,你别乱叫。” 杨威霸心里骂着柳惜见,口上却道:“是,是。”待用过早饭,打点了一切,柳惜见便让杨威霸带自己去到那三里坡。她看了看坡上各处,选在一高处的枯草丛中潜伏。杨威霸仍是将他穴道封了,放在手旁。 耐着性子等了几个时辰,将至午时时分,便有一群人马到了三里坡大道上,少说也有百人,排开了阵势列在道旁。柳惜见知那是白家庄来的人,细看各人,均是屏声静气,满脸庄严,暗暗想道:“你们侍奉这些前朝余孽,倒是尽心。” 白家庄来的诸人等了许多时候,午时已过,却不见什么人来,也是着急,几个领头的已几次凑在一处商议。 又等了近半个时辰,远处来了一骑马,白家庄人众以为那是二公主等派来探路传话的,挺胸肃立,静待他来。及那人行得近来,众人才见他身上血污斑斑,头发凌乱,背上还插着支羽箭,柳惜见看那人这般,也吓了一跳。 那人见了诸人,远远便喊道:“公主他们在长沙林遇到萧军的埋伏,今已躲到密库的地下行宫,快去救人,快去……”说到这,那人便坠下马来。 白家庄里来的人呆了一呆,这才下马去查看那来传信之人的情状。 第170章 山前对峙 柳惜见看得众人忙乱一阵,有几人将那来报讯的人带回去了,余人骑上马便往前奔去。待众人行得远了,柳惜见解了杨威霸穴道,问他道:“密库的地下行宫,那是什么地方?” 杨威霸道:“那是咱们屯放粮草和兵器的地方。” 柳惜见思想片时,问道:“那里面防卫如何,有没设什么机关暗器。” 杨威霸道:“有一百多个弟兄在守着,机关暗器是有的,最厉害的是行宫里有一汪大池,里面装着毒水,只要一沾到肌肤,必死无疑。要是把池上的板桥撤了,那是不敢过去的。” 柳惜见听罢,重行将杨威霸穴道封上,提了他便跟随前面白家庄的人去了。她料想白家庄的人马定是去那什么行宫救人的,便一路跟在那行人马之后。行出二十余里远,白家庄一众人拐入一条山道,直奔山中去,又出了四五里,便听远处人声呐喊。 待近了几分,柳惜见看一座山前洼地中列满军阵,瞧着旗号,那是萧朝军马。白家庄一队人马从高处俯冲了下去,山前军阵闻声而动,分收做四队立在四角。 一阵黄尘冒腾,即见白家庄百骑到了山坳之中,四角的萧军合围上来,将白家庄来的百骑拥住,萧军中有人朗声说道:“郑朝反贼,降者不杀!” 白家庄人马中有人道:“众位兄弟,死战救主,以报长公主大恩!” 萧军中又有人道:“冥顽不灵,放箭!”当即那箭便如雨般向白家庄来的一行人飞去,只见山坳正中被围困的白家庄诸人挥舞兵刃挡箭,可那箭密如急雨,哪能轻易挡过,不少人已中箭倒地。 柳惜见所见杀戮已多,自己更历过不少,但头次见战阵交锋,眼看这适才还活生生的一众人人顷刻间变成了箭下亡魂,心中还是凄然。耳旁传来一声声惨呼,她不忍看下去,垂头瞧着地面,忽见一滴水珠似的东西落入土里。柳惜见抬头上望,天朗气清,此时已是午后,更不见哪里有什么露水,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再望地下,不多时又见一水滴落地,柳惜见这回瞧得真切,真是水滴不错,她歪头一看,见杨威霸鼻端衔着鼻涕,眼眶含泪,才知适才所见水滴是他眼泪。心中奇怪,将他放在地上,解了他穴道,问道:“你怎地哭了?我又没打你伤你。” 杨威霸一纵而起,道:“萧朝狗官杀的是我的兄弟,我怎能不哭。”柳惜见这才知他是为白家庄那些人哭泣,问道:“你们都是小郑国人?” 杨威霸忽像变了个人,对着柳惜见的神色已不再是畏畏缩缩之态,眼中更有无尽怒意,说道:“我本来也是萧朝人,却遭狗官掠地诬陷,害我爹娘为我申冤四处奔走,终还是一样死在狗官棍棒之下,若不是小郑国长公主在行刑那日救下我,我早已没命了。我宁做郑国人,不做萧朝人!” 他说的甚是决绝,柳惜见怔了一怔,想起适才听白家庄里有人喊什么“死战救主,以报长公主大恩”,问道:“你们白家庄里的人都是车怀素……嗯……都是长公主救下的吗?” 杨威霸道:“没错,他们都是受尽萧朝狗官欺负的苦命人,有被下了狱的,有就要斩首的,最后都是长公主救了我们。” 柳惜见半晌无言,暗道:“你们以为郑国好,难道不知郑国当年因何被萧朝所代么,不照样是民不聊生么。郑国真就见得清明么?你们可曾见过你们那长公主视人命如草芥的模样。”想到此处,不觉冷笑一下,心道:“谁又比谁好到哪里去,受苦的还不都是咱们。”念想间,又叹车怀素笼络人心的手段高明,轻叹一声,向杨威霸看去,依旧是不言语。 杨威霸忽然一掌向柳惜见打来,柳惜见轻移身子躲了过去,正想防备杨威霸后招时,他却说道:“你昨夜辱我之仇,我是不能报了,便先报了长公主的恩情再说吧。”说罢,便嘶喊着冲下山坳中,不一时已和萧朝官兵动起手来。 柳惜见心中迷茫,出神一阵,见得白家庄来的人死伤殆尽,余下最为勇猛的一员手执板斧,在萧军阵队中冲杀,几次乱了萧军阵型。 柳惜见看使板斧那人的招式,朴实无华,威力却大,连砍了十余个萧兵。眼看他又要斩在一萧兵的脑袋上,侧方倏地飞来一人,将他斧头踢飞。柳惜见细看踢他斧头那人,身着银甲,手持长枪,正是李允贤,此时他身着戎装立在军前,不知和那使板斧的大汉说什么。那大汉神色甚怒,李允贤说的话似乎没完,他便纵身向李允贤扑去。李允贤一甩身后披风,避让开去,那大汉再向他扑击过来,李允贤身子飞起,使出一剪刀腿将那大汉带倒,将手中长枪一抖向下,指住那大汉脑袋。见他微微侧头和一旁的兵士说了什么,便有人上来将那大汉绑了。 白家庄众人伏诛,柳惜见看得心中沉闷,也不知这股闷气往哪来,并非移了心向小郑国,更并非怒怨李允贤等萧朝官兵,只就一股憋闷之气来得无踪,更无宣泄之处,此时便连救梅、白二人之事都忘了。 正沉思之际,忽见山脚一洞口处出来四人,有两人押着一身穿甲胄的人出来,另两人各护在他们身旁。 柳惜见仔细看被押着的那人,竟是苏桃蹊,心中诧异,片刻后自言自语道:“他不是为救白姑娘被小郑国人给抓了吧。”此念一出,重燃心志,急欲上前去看个究竟,便展开轻功飞入山坳之中,如电疾至,待众人知觉,她已立在山洞口那四人对面。 柳惜见无声无息便到了两方对垒的触口,把众人都是吓了一跳。押了苏桃蹊那两人往后退了一退,萧军这面也起了微微的喧嚷之声。 听得李允贤道:“肃静!”嚷动之声这才止了。 苏桃蹊身穿盔甲,双手被绑缚在后,面上沾了尘迹,左边一绺头发垂下,颇显狼狈。此时柳惜见是做男人打扮,脸上还粘的有假须,苏桃蹊认不出她来,只是乍见她来到身前,面带惊惘。李允贤离柳惜见不远,只见柳惜见后背,满以为她是个大汉,又见眼前这大汉陡然便至,知非常人,也不知是敌是友,心中先存了忌惮之意。 押着苏桃蹊的一人盯着柳惜见道:“你是什么人?”他一说这话,李允贤便知眼前“大汉”并非敌人,略略放心。 柳惜见也不再作伪,以本来声音说道:“柳惜见。” 李允贤和苏桃蹊先吃了一惊。柳惜见目射寒光,望向羁押苏桃蹊那几人,一面把脸上粘黏的假须摘了,一面冷冷问道:“你们把白珍和梅渡言带到哪儿去了!” 那些人未答,苏桃蹊先道:“白姑娘在里面,被车云舟带着。”车云舟便是小郑国二公主,柳惜见此前未知她名,但小郑国的车姓之人便只那几个,这时苏桃蹊说起,她也猜到了车云舟是谁。 柳惜见道:“那梅渡言呢?” 山洞深处传来一沉朗的人声道:“梅渡言,你们萧朝人找梅渡言做什么?”柳惜见一听见这声音便忍不住怒意,看往洞口深处,见一青衣人缓缓出来,正是修麝。 修麝一来,挟持苏桃蹊那四人中左边的一个侧身让过,修麝上前来,与苏桃蹊并肩相立,他早见了柳惜见,鼻中哼了一声,说道:“叫你逃了,可便宜你了。” 柳惜见不想叫他好过,也想气他一气,遂道:“我也有件遗憾事儿,道上遇到修狐,可惜只砍了他一条胳膊,还是叫他逃了,可也是便宜他了。” 修麝脸色倏变,怒道:“你……”只气得说不出话来。而后想道:“祖父不知是不是奉命出来,遭这贱人毒手。”看柳惜见满面得意之色,复又想道:“不,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不可先信了她。”虽如此作想,但总免不了担忧,强自镇定道:“我祖父岂是你说伤便能伤的。” 柳惜见这才知修麝是修狐孙儿,笑道:“你祖父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上回柳惜见强闯小郑国,修狐败于她手一事修麝已知,但柳惜见此刻明明便是在羞辱自己祖父,修麝心虽有怒,事实在前却不可辩驳,只气得咬牙,半晌后强压下怒气,看向李允贤,正色道:“李将军,若不想叫苏桃蹊死,便叫你的人马退下。” 李允贤上前来与柳惜见站到一处,道:“修将军,李某并非统帅,这退兵不退兵,李某做不得主。” 修麝撇嘴冷哼一声,道:“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苏桃蹊看向李允贤,面上流露出求恳神色,李允贤思想片刻,道:“修将军,不如你们放了苏大人,我来给你们做人质怎样?” 修麝道:“我可不敢要你做人质,李将军的本事我是知道的。” 萧朝军队中,有人大喊道:“李将军,咱们强攻进去,把小郑国反贼灭了,到时不一样能把苏大人救回来么?”说这话之人是此次领兵攻打小郑国散兵的主将周靖,李允贤等也要听命于他。 周靖一说这话,苏桃蹊眼中便露出惊恐之色,他知周靖口中说的虽是灭了小郑国反贼再救自己,但深知那不过是好听话,若是一攻过来,两边混战,自己哪里还有命在,周靖此意便在舍了自己攻敌,想到此,苏桃蹊不由得胆寒起来。 柳惜见、李允贤、修麝三人均明白这内里的意思,但三人心中所想各异,柳惜见怕苏桃蹊是为救白珍才落入小郑国人手中,心中有些愧疚。李允贤家与苏桃蹊家乃是世交,念着这情,更想保下苏桃蹊性命。修麝则怕萧军不在乎苏桃蹊性命,那这人无了价值,当作人质威胁也无用,那自己及车云舟等人难免要陷入险地。 第171章 地下行宫 李允贤转回身去,低声同周靖商量着什么,修麝见周靖时而摇头,时而皱眉,李允贤与他私语半晌,周靖这才勉强点头。李允贤走回山洞口,说道:“修将军,不如我和苏大人一起给你们做人质如何?” 修麝眼中神光一闪,片刻后笑道:“还没见过上赶着给人为质的。” 李允贤也笑道:“你今儿不是见着了么?”原来李允贤适才劝周靖,放自己入洞去探探洞内情形,也打着伺机救苏桃蹊出来的主意。周靖经不住他苦劝,便也答应了,不过予了他时限,说是两盏茶的功夫李允贤出不来的话,自己仍要带军强攻。 修麝道:“好,把他也绑了。”两个一同羁押苏桃蹊来的闲散人上来便将李允贤反手押住。 萧军脸现忧色,不住看向周靖,随行的两个副将欲到周靖马下求情,留下李允贤,均被周靖所拦。 修麝已看出周靖是萧军主将,望朝他说道:“你们的两位将军如今可都在我手上,将军行事可要仔细着些。” 说罢,便同押了李、苏那四人道:“带他们进去!”那四人一前一后入了洞内,修麝一人面对萧军,一步步退往里,柳惜见也跟随步入里洞去。修麝心想那山洞里机关暗器众多,柳惜见入内,正可利用各样暗器将她杀了,因此也不拦她。 柳惜见跟着修麝诸人入洞,洞中每隔一小段路便燃着油灯,初时洞道甚窄,只足二人并行,行出百步来远,道路便敞阔起来,及至入了山腹,那已是两座山相连,方圆二十余丈。洞中四面可见凿痕,柳惜见暗叹这辟洞之人的坚毅。再出一阵,便见一汪碧澄澄的长池,环洞而走,宽约四丈。鼻中闻得那池水中传来刺鼻的浓香,颇不寻常,柳惜见心道:“这便是杨威霸说的毒水池吧。” 那水池上横架一木桥,飞跨对岸。众人过了那桥,便来到一处高台之上,平高有人戍守,过了高台,便见前面低地上立着几十人。他们一众人身后堆垒了矛枪弓箭甲胄等物,又有麻袋垒摞,李允贤细细看过,见深处俱是兵器等物,已知这地是做何用,暗道:“好贼子,竟把东西都藏到这来了。” 没过多时,柳惜见几个便到了车云舟几人身前。柳惜见看白珍坐靠在一木箱之旁,正向自己瞧来,却不说话,也不动弹,知她迷毒有没被解。恐小郑国人再用“贵妃醉舞”那迷药对付自己,柳惜见趁修麝与车云舟和二驸马禀报洞外情形之时,自己偷偷塞了粒解药在口中。 车云舟听了修麝所报,来到李允贤身旁,问道:“这便是李宰相家的二公子么?” 修麝道:“禀公主,正是他。” 车云舟道:“你们家可是文臣武将都占全了,我瞧哪,却连死期也不远了。”李允贤自然明白她言中之意,一是说自家势盛,不容于天子之眼,二是车云舟欲借此言鼓动自己叛国,当下只微微一笑,道:“不牢姑娘费心。” 车云舟看李允贤目如朗星,目中神光灼灼,暗道:“这人不好教唆哪。” 李允贤道:“此山俱已被咱们围住,不到半个时辰,周将军便会带人攻进来,姑娘若是执迷不悟,你手下百十条性命可都要葬身于此。倘若姑娘念着手下人的性命,放下手中刀剑,随小将出去,等到了京城,陛下自会网开一面,不使姑娘受什么委屈。” 修麝怒道:“你们才是乱臣贼子,还有脸在公主面前胡言乱语!” 车云舟朝修麝挥了挥手,叫他噤声,这才说道:“将军原来是来劝降的。” 李允贤道:“李某只是爱惜姑娘手下诸位才士的性命罢了。” 车云舟微微一笑,回头瞧了瞧自己身后众人,同李允贤道:“李将军不妨问问我身后的诸位兄弟,看他们怕不怕死,降是不肯降。” 车云舟身后众人立时齐声道:“宁死不降!”声宏盈山,决绝断然。 车云舟道:“李将军,你瞧见没有。我若说降,这里的众位兄弟必先杀了我!”她顿得一顿,又道:“郑国人是从来不怕死的,李将军,死威胁不了咱们。” 柳惜见暗道:“你们不怕死,这才也不把别人的性命放在心上,拉着无辜之人一起受死,你一众何异于亡命之徒。” 李允贤道:“姑娘与众位仁兄的胆志,李某佩服。” 车云舟道:“李将军若是来叫我等投降的,那大可不必了。” 李允贤道:“公主,郑国兵将不怕死,咱们郑国之外的百姓却怕。”车云舟双眉轻蹙,不知他所言何意。李允贤又道:“公主,近些年郑国兵将常会上西边的城中抢粮夺钱,掳掠年轻女子,西境百姓已闹得人心惶惶,怕极了你郑国的兵将。李某还请公主和郑国的诸位仁兄高抬贵手,放过我西境的百姓。你们是不怕死,他们却怕,怕被打,怕被杀,怕被掳掠,还请诸位念在大伙同生为人的份上,莫要多加虐杀。” 车云舟面现恼怒之意,说道:“你们萧朝百姓,与郑国无干。” 柳惜见听了这话,横目向车云舟瞧去。李允贤道:“公主这话,可说的不大合道理。外间的百姓,不也曾是郑国留下的百姓吗,怎能说无干。” 车云舟道:“曾是,现在可不是了。” 李允贤道:“公主既如此说,那李某也无言可辨。只是望公主记下李某今日所言。你郑朝亡了,便是你们老祖宗不怕死,也以为天下百姓不怕死,任心凌虐糟蹋,这才闹得天怒人怨,丢了江山性命。如今这禀性你们还传了下来,真是大哀。诸位不怕死,可不是人人都同你们一样,众位一般的不把别人性命放在眼里,随心杀戮,还妄图谈何复国,也不问问这天下百姓可答应!哼,李某奉劝一句,苍天有眼,善恶有报,把这愚莽蛮悍当烈性,亡期终至。”他说罢,挣脱小郑国那两人的羁押,踏上前两步,说道:“你们若再敢扰我萧朝百姓,来日战阵前相见,李某头个取你们狗命!” 车云舟羞怒交加,身子发颤,只因李允贤所说,道破了实事。郑国覆灭,正是车家祖上不知恤民爱民,这才使江山易主。如今自己全家虽得在大青山苟安,但时时有再度倾覆之危,为自保为复国,多年辛苦,不惜与恶为伍,更做出许多极端之事,并非不知违人道违王道,只是萧朝威胁在四周,不得不如此,车云舟等也常暗自觉得手段毒辣卑劣,但更知若不如此作为,性命难保,是以难返。李允贤这时申斥,正说中车云舟常常暗愧之事,这才又羞又怒。 修麝道:“公主,此人胡言乱语,要不要臣杀了他!” 车云舟恍过神来,说道:“你也知道他是胡言乱语,还要杀他做什么。” 车云舟的驸马道:“他惑弄人心!” 车云舟又道:“咱们的心岂是那么容易便被惑弄的。” 柳惜见看两方已有撕破脸的态势,将身一晃,撞倒了拦在自己身前的两个人,如飞赶至白珍之旁,一掌推翻看守白珍那人,将白珍拉了起来,旋身闪回无人的空处。李允贤也趁她动手之际,踢翻押着苏桃蹊那两人,将他一把拉了过来。 修麝及车云舟夫妇皆有武功,只是柳惜见动手在先,撞倒了几个小郑国人,各人心神俱被她引了去,一时没顾及到苏桃蹊这,因此李允贤动手抢苏桃蹊时,修麝等人没顾过来,被李允贤轻易把人便救了去。 李允贤救得苏桃蹊,便道:“柳姑娘,咱们快走吧!” 柳惜见道:“二哥先行一步。”随即向修麝等人喝问道:“梅渡言在哪儿?” 修麝纵跳上前来,道:“你别想见着他了!”话音未落,便拔剑向柳惜见胸前刺来,柳惜见转动手中长剑,运内力将剑鞘推飞出去,直向修麝右肩上撞去。修麝挥剑格开,柳惜见一手揽抱白珍,一手将手中长剑舞成银障,直击修麝面门。 修麝左闪右退,被逼不过,猛然间颈侧一凉,却是柳惜见已将剑架在自己颈上。修麝一惊之下,便住了手。偏这时小郑国余人围了上来,一人从后面的兵器堆中捡了长矛,直向柳惜见后背刺来。柳惜见知后有敌袭来,收剑往后一挡,长剑与矛头一撞,迸出点点星火来。柳惜见出剑极快,一挡开矛头,身微一侧,落剑一砍,便将那人的矛杆砍做两段,顺道用剑撩挑了那矛头一截,击掷向自己左侧来的一敌人,她巨力所带,那矛头去势甚速,这一击便正中敌人胸口,使敌倒地毙命。 修麝再向柳惜见攻来,他与柳惜见拆了两招,二驸马也来相助,车云舟则与李允贤对招,余下小郑国诸人相机而动,一时挨柳惜见近了便攻柳惜见,一时距李允贤近了便攻李允贤。 柳惜见一面要顾护白珍,出招难免有碍,一时击不退敌人,又不知梅渡言下落,心中便有些焦躁。 她和修麝激斗之间,瞥眼见车云舟被李允贤逼退到自己这方位来,忆起往时旧招,急还了修麝一剑,又猛出一剑刺向二驸马眉心,迫得二驸马后退几步,忙顿足将身一腾空,越过身周阻隔了自己与车云舟的几人,落在李允贤之旁,一脚踢向车云舟太阳穴上,车云舟受此一击,侧身倒地,挣不起身。 李允贤见她这一猛踢,微怔了一怔,那车云舟更是脑中晕乎眼冒金星。柳惜见踢翻车云舟后,放低剑尖抵上车云舟脑袋,厉声道:“梅渡言呢?快把他带出来!” 第172章 出路不通 修麝、二驸马及一众小郑国人见车云舟被柳惜见所制,忧怒无计,只得罢手。李允贤见柳惜见飞赶过来制住车云舟,知势将逆转,亦是欣喜,得了空便解开苏桃蹊身上绑缚。 柳惜见看修麝等人仍不说出梅渡言下落,只怕梅渡言真已身死,宁定心神后,她用剑刺破车云舟额头,车云舟痛哼出声,柳惜见道:“放了梅渡言!不然你们的二公主就要变成无头鬼!” 二驸马不甘说道:“好。”便转头吩咐了身后的人道:“把梅渡言带出来。” 柳惜见听梅渡言并未遇难,安定了心。原本车怀素、车鼎空等人意思是见了梅渡言便杀,可那军中有不少与梅渡言交好的兵将劝解修麝诸人,梅渡言性命才留至今。 得了二驸马吩咐,那两人去了里面深处,不一时两人便架托着梅渡言出来。梅渡言身上的迷毒尚未得解,近几日又皆是吃些粥汤流食,身子越发虚软,此时身不得动转,精神更是颓丧。白珍见他这模样,心中疼惜。梅渡言见了白珍,同是一样的怜惜。 那两人将梅渡言送至柳惜见身旁,柳惜见道:“二哥,烦你帮我照看梅大哥。”李允贤应了一声,上前将梅渡言扶住。 柳惜见俯身提起车云舟,一行人便欲往外走。二驸马道:“你先把公主放了!” 柳惜见道:“等我出去,自然放她。” 修麝道:“不成!外面都是你们的人,公主出去岂不是更无活路。”二驸马也想到此处,说道:“你这会儿便放了公主。”一面说,一面将手一挥,四围的小郑国人便一齐上来,将柳惜见等人围住。 柳惜见道:“好,你们既担忧公主安危,那便这样,你们先放了李、苏两位将军和白姑娘、梅渡言,我和公主留在这,等他们出了山洞,我再把公主放了,你们这才放我出去,怎样?” 修麝和二驸马对望一眼,俱都点了点头,二驸马道:“好,便依你所说。” 梅渡言和白珍此时虽无力气,但神智清明,知若照柳惜见所言而行,那她最后必陷于险难,到时只剩她一人,独对群敌,洞中又有种种机关暗器,难以防备,不论她有多大本领,都是生死难料。两人自知柳惜见是为救自己而来,今番可是自己连累了她,心中又愧又痛,梅渡言又因自己曾猜忌柳惜见,愧悔更甚。 李允贤不忍让柳惜见一个女子涉险,便道:“柳姑娘,你带他们出去,我和公主留在这吧。” 柳惜见道:“二哥,西境的百姓还需你来护呢,你可要保重。”李允贤心中一动,他知柳惜见是叫自己走,胸内莫名生出一股惊喜牵恋之感,想起自己一腔抱负才将得施展,若是折身在这阴洞中那可是遗恨无穷,若让柳惜见留下对敌又不舍不忍,一时两难决断。迟疑间,又听柳惜见道:“白、梅两位是我朋友,他们中了贵妃醉舞的迷药,这两日烦二哥照顾他们。” 李允贤适才还奇怪怎地梅渡言颓靡至此,这时柳惜见说了他方知梅渡言是中了贵妃醉舞的迷药,他思想片刻,说道:“好,姑娘你也保重。”言罢,见柳惜见从怀中拿出一葫芦形瓷瓶递给自己,李允贤接过,道:“这是什么?” 柳惜见道:“这是贵妃醉舞的解药,青色瓶子里装的是解药,白瓶里头是迷药,二哥你拿解药喂他们吃吧。”李允贤也盼梅渡言早一刻复原,得助柳惜见一臂,当下便拿了解药给白、梅二人吞服。 修麝已颇不耐烦,喝道:“你们到底要不要出去!” 柳惜见双目向他瞪去,斥道:“那你到底要不要你们公主的性命呢。” 修麝泄了气,柳惜见又道:“咱们什么时候走那是咱们的事。”言罢,又道:“二哥,你带了梅大哥和白姑娘走吧。”说着,将白珍推到他手上,李允贤手上本还带着梅渡言,苏桃蹊见状,忙要去接扶白珍,柳惜见道:“苏大人,烦你帮着扶一下梅大哥。”苏桃蹊面颊上一红,又转去扶了梅渡言。 李允贤又喜柳惜见信重之情,原来李允贤救出苏桃蹊当日,便察觉苏桃蹊老是拿眼睛偷望白珍,心中便知苏桃蹊对白珍存了爱慕之念,可白珍与梅渡言显已互相有情,他们一行与白、梅二人分别后,李允贤已多次点警苏桃蹊,莫要记念白珍。可他昨日忽接到传报,说苏桃蹊为小郑国人所擒,细问才知,苏桃蹊也是为了救被小郑国掳去那个叫白珍的姑娘这才被擒,心中只是怒其不争,但念着自家与苏家多年的交情,也只能设法救他出来,适才周靖欲舍苏桃蹊性命强攻入洞,李允贤也是尽力维护。 如今看柳惜见刻意不让苏桃蹊挨近白珍,猜想柳惜见或也知苏桃蹊的心思,而她心向梅渡言,知另外有人对自己的大嫂心存别念,自然要阻隔,是以情愿把白珍交托与自己,也不让苏桃蹊碰白珍,这才喜于柳惜见的信托。 李、苏二人各自带了白珍和梅渡言出洞,待他们行了一阵,柳惜见道:“驸马爷,咱们退到那边的高台上成不成,你放心,我绝不把公主带出洞。” 二驸马道:“你要去便去吧,咱们也跟着去。”修麝也道:“那便走吧。” 柳惜见看他二人答应的如此痛快,反倒疑心起来。她的疑心却也不全是胡想,二驸马和修麝愿放了她到高台上去,是因高台处装设了暗器,柳惜见到了那儿,只要等得车云舟一脱了她手,便可开启机括放暗器出去对付柳惜见。修麝等人打了这个主意,因此才允了柳惜见所求。 柳惜见觉出修麝等人异样,虽还是往了那高台上去,却分外留心仔细,手中更抓紧了二公主。她到得台上时,见李允贤一行人已过了那水池,待他们四人行得又远了些,才宽了心。 修麝斜目瞧着她道:“姓柳的,他们已走这么远了,还不放了公主。” 柳惜见甚是厌烦修麝的无礼恶言,并不答他话。 修麝又道:“喂,姓柳的……”他话未说完,便觉柳惜见身子化作一抹影子向自己荡来,脚下正想移步,左脸上便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正惊之际,右脸上又被打了一下,这回却感知,是有人用手掌打了自己,情知是柳惜见向自己打来。顿时怒上心头,正想出剑向她刺去,那影子却一闪而逝,不见了踪迹。 修麝又是一惊,连他身旁的二驸马也是一愕,他也见柳惜见身形一晃便不见了形迹。此时也正惊寻,两人没曾想柳惜见轻功高深如斯,一影晃过便不见了踪迹。怔得一怔,才下令道:“快找人!” 众人这才忙着各处寻柳惜见,不多时,忽听山洞外响起厮杀之声。修麝与二驸马急奔下台去,听了片刻,二驸马道:“萧军多半杀进来了。” 修麝听声音甚远,尚在洞外,厮杀之声又极惨,说道:“不,咱们守洞的人没这么多,而且多在洞内,咱们外面的人不够他们这么杀的。” 二驸马道:“总不会是萧军自相残杀吧。”修麝也觉此不可能,思了片时,喜道:“说不准是有人救咱们来了!” 二驸马闻言,也是大喜,猛又想起妻子,转喜为忧,道:“可是公主还在柳惜见手上。” 修麝只得相慰道:“驸马爷放心,公主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二驸马知这不过是虚无之言,也不答话,修麝遣了人去洞外探情形。派去那两人还未过桥,便见三人一面相斗一面向池边移来。 修麝和二驸马也见了那三人,待又近了些,修麝才瞧清相斗的三人一是自己的祖父修狐,一是师兄花不痴,再有一人便是柳惜见,二公主仍在她手。 原来适才柳惜见掌打修麝时,便趁机逃了,她轻功本佳,其疾如飞,山洞中点的灯又置得远近不一,因此一处明一处暗,是以在高台上相距得近,众人还能看清柳惜见行时的虚影,一待柳惜见行得远了,各人便连她影子也难见了,因此方才柳惜见离了众人逃出,也没人知觉。 可偏就不巧,柳惜见还未出洞,修狐便带了人来救援车云舟诸人,一通厮杀,修狐与花不痴凭着自身神勇,先闯进山洞来。他二人本要进来带洞内众人拼杀出去,入洞不远,正遇到柳惜见提携云舟相向而来。那时柳惜见虽是从洞中出去,但修、花二人看出对面人的轻功身法俱不像是小郑国的武功路数。这便一同伸手去拦她,待二人看清来人是柳惜见这个大仇人,便发了狠猛向柳惜见攻去。 花不痴虽是修狐徒弟,其武功造诣却胜过修狐,他真功夫只略逊于柳惜见,此时加上一个修狐,柳惜见便渐有些抵敌不住。若是开旷地方,柳惜见还有地方可以逃遁闪避,可在山洞的窄道之中,无可躲避,柳惜见便只能一路后退,再度被逼入洞中。若不是中途柳惜见喊了一声“二公主在我手上”,让修、花二人有了顾忌,只怕要伤在二人手上。 第173章 二度回洞 修麝和二驸马见修狐等逼了柳惜见进来,又惊又喜,从高台上纵下,直奔几人过去。此时柳惜见已被逼回桥梁上。二驸马从另一头攻去,柳惜见瞬时成了腹背受敌之势。 修狐一面直攻柳惜见,一面说道:“麝儿,你带了这儿的人攻出去,咱们的人在外面接应!我们留下对付这丫头。” 修麝应了一声,便向身后人一招手,欲带众人冲杀出山洞。柳惜见以一敌四,手上还提有一人,颇觉吃力,喝道:“再过来,我便把二公主扔这池子里了!”说着,便要扬手,二驸马急声道:“别!”修狐也急说道:“你敢!” 几人口中斥骂,手上招式却慢了下来。柳惜见趁这时机,一纵离了那桥,花不痴如影跟来,柳惜见忙中回剑刺向花不痴胸膛,花不痴挥剑格挡,两人落地后,花不痴怒斥道:“你还我弟弟命来!”一面说一面舞剑向柳惜见迫去。 柳惜见一把将车云舟掷了过去,修狐大叫道:“是公主,住手!” 花不痴本已将剑舞得如银莲一般,眼见柳惜见将车云舟往自己这儿抛来,也忙扔了剑,双手去把车云舟接住。 柳惜见趁隙前逃,修麝号令众兵出洞,自己却仍留在洞中,欲要一同对付柳惜见。此时柳惜见前逃,他知前面设有机关,便在桥梁扶手处一提,拉起一铁丝来,侧边洞壁上便有数支羽箭向柳惜见飞去。 柳惜见挥剑挡开了两支正想往前侧纵逃,“唰唰唰”几响,前方左右两洞壁处斜飙来七八道水柱,柳惜见想起杨威霸说山洞中有毒水,也不敢轻易便冒水出去。只得一面格开侧面射来的箭,一面纵回洞中。眼看那几道水柱射落地面,便有“嘶嘶嘶”的声音作响,柳惜见一看地面,见沾了水的地上滋生出一滩滩黄色水沫来,隐隐还起了缕缕的游丝。 柳惜见心道:“果然是毒水。”这虽躲过这两关暗器,她一颗心却跳得越发厉害。修麝面有得意之色,高声道:“柳惜见,你敢得罪皇上和公主,这便是你应得的。” 车云舟适才被柳惜见抛掷去击花不痴,花不痴当即弃剑,车云舟受了些惊吓,却没受什么伤。这时见柳惜见被毒水逼回,只想杀了她泄恨,遂下令道:“杀了,再让她逃掉,你们这些什么将军也别做了!” 修狐、修麝、花不痴三人答应了一声当即向柳惜见攻去,柳惜见使出本门的冲风剑法相对,此时她手中无了累赘,出招毫无延滞,与三个敌人相斗,虽占不到上风,却也能自保。三人中花不痴武艺最高,柳惜见每要向修家祖孙刺去时,花不痴总能来救。 三人酣斗之际,前边洞道中传来一人道:“柳姑娘,我来救你!” 柳惜见听出是李允贤的声音,忙回道:“前面是毒水,你别过来!”说话间,修狐一剑斜向柳惜见太阳穴刺来,前侧又有花不痴出剑刺向自己脑门,另一侧有修麝,三人将她围紧了,身后是洞壁,柳惜见看修狐剑向自己太阳穴刺来,忙纵身在那洞壁上借力,一个翻身,飞出三人包围之外。 李允贤听了柳惜见警示,到了毒水一丈之外,便不敢再往里行,他隔着水柱见柳惜见遭三人合围,急而无法,几次急不过,一拳打在身旁的洞壁上,只把手也打破出血。 柳惜见跳出三人合围,知自己敌不过修狐他们三人合攻,想走却有毒水挡路,二驸马看柳惜见离修狐师徒稍远,恐她再向云舟袭来,帮抽剑出鞘向柳惜见急刺而去。柳惜见情急生智,忽想到破那毒水柱的法子,忙一面退让,一面从怀中摸出一把铜钱,急向二驸马和修狐一众人掷去。 小郑国诸人看柳惜见发了暗器来,挡的挡躲的躲,待躲了过去回过神来时,只见柳惜见一掌向毒水柱那里拍去。众人隐隐见得一重透明弯扭似水似波样的胶层向水柱那旋去。李允贤在外,只觉一股巨寒之力推来,自己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翻去,又觉寒风吹来,冻刺入骨。 洞内的小郑国人此时却呆了,各人见柳惜见一掌打出,那毒水柱便渐渐止了流动,凝成一根根弯曲的小冰柱。却是柳惜见使出摩冰掌,寒气骤临,那些水柱流泻于地,与地相抵,一遇柳惜见掌中寒气,下有所支,上有所悬,便凝成了冰柱子立着。而那出水口也被坚冰凝住,再流不出毒水来。 修麝、花不痴连那二公主和二驸马都瞧得怔怔,不曾想柳惜见还有这样功夫。修狐见识较广,一看柳惜见一掌便能凝水成冰,猜到她所使是万古山庄的摩冰掌。他从前只是听说过这掌法之名,从未见过,如今看柳惜见一掌使来,能将水凝成冰,也是大震。 各人愣神之际,柳惜见挥剑破冰,已逃了向前。 修狐和花不痴回过神来,见柳惜见俯身提起李允贤即向前而去。师徒二人一齐向前道奔去,二人轻功不及柳惜见,不多时便不见了柳惜见身形。花不痴还欲往前追去,修狐道:“不痴,罢了,如今难追得上了,咱们回去护送公主驸马出洞。” 花不痴道:“可听声音外头还在拼杀呢,不知道萧军势力怎样,要是这样出去,只怕会伤着公主。” 修狐道:“就是不知外面情形怎样才要出去,出去地方阔,咱们还有路逃,在这只有被堵死的份儿。”说完便转身回去,花不痴也正要转身时,忽听远处传来女子的呵斥之声,声音听着便像是柳惜见的,两人定睛往前一看,见柳惜见带了李允贤竟又退回洞来了,心中一喜,忙冲向前去便要攻柳惜见。 柳惜见听得身后来人,侧过身来,贴着洞臂,百忙中偷眼一看,看身后人是花不痴,当即提掌迎上,使出摩冰掌往花不痴身上打去。花不痴离柳惜见已不远,忽觉寒气侵身,知柳惜见用适才那凝冰的功夫打了自己,想要避开之际,却已不及。只觉全身冰寒彻骨,如细针刺来一般疼痛。四肢又麻又木,无了什么知觉,全身只有骨头尚有感觉,奇痛难言,倒倚在洞壁之上。 修狐此时也近了柳惜见身,他见柳惜见向花不痴发掌,已猜到柳惜见要使摩冰掌,还未及出言警醒花不痴,柳惜见已一掌打到了他身上。修狐见状,又忧又怒,当下提掌向前,也欲打柳惜见一掌。 柳惜见曾和修狐斗过,知他内力也不甚强,见修狐提掌向自己攻来,当即也暗运内力再使出摩冰掌向修狐攻去。两人两掌一碰,修狐便觉奇寒随身蔓延,胸口闷痛,半天喘不过气,忙撤回掌去。身上只如被什么东西糊固住,动转难以自然,他低头借着洞顶壁上的灯光一看,见自己手上已结了一层白霜,全身一般的难受,想这白霜已蔓覆全身。 柳惜见与修狐对掌,虽没被修狐掌力伤及,身子却也晃了两晃。修狐以自身掌力与柳惜见摩冰掌相抗,适才寒气涌来时,他曾化掉部分,性命倒是无碍,只是受了伤,颓倒地上,原以为柳惜见要杀自己,却不想她竟直奔往里。愣了一愣,又听得前方步声杂乱,修狐顺眼往前瞧去,见一群人慌慌张张赶逐而来,好生奇怪,待众人行得近了,修狐问道:“你们做什么的?” 为首的道:“咱们是听说公主被困在这里,前来救公主的,可方才一进洞,先见了柳惜见,他们万古山庄收了本属咱们西边武林的金芒剑去,咱们气不过,想要将她杀了。” 这行人都是车怀素此前笼络的江湖人物,当中又属西边江湖的人居多。自徽州金家将金芒剑从章翼济手上夺去送给万古山庄后,西边的武林人物便一起恨上了万古山庄和金家,一直设法报复。柳惜见曾出面主持过万古山庄的一些盛事,许多西边江湖上人都识得她。适才萧军和修狐带来的一行人厮杀,两方各有损伤,这些江湖人冲杀下山坳,轻易便越过萧军的阻拦,进了山洞来。 柳惜见又是碰了个巧,迎头便撞上。这些人一认出柳惜见,有人便说擒了她去换金芒剑,也有人说杀了她。柳惜见不知这些江湖朋友何以这般对自己,原还禀着从前的交情,想要让诸人让路。可当中有几个莽撞的,不由分说,便攻向柳惜见。余人见状,也纷纷攻来,柳惜见还了两招,欲要问明详情,可众人竟是不给她辩说之机,柳惜见也被惹怒,便同众人动起手来。原来所想,西边武林中人本没几个杰出人物,她初时倒也不怕,可斗至后来才发觉这行人中有个穿白的十分厉害。柳惜见与这人交手时,连剑也被那这人手上劲力摧断,臂上更震得酸麻。对他使摩冰掌时,那人竟也挺受了过去,不由得大骇起来。想要是硬拼难逃得出去,两相权衡,她才重又冒险回入洞中来。 第174章 大难临头 闯进洞来的江湖人中,有人认得修狐和花不痴,便将他二人扶起,众人一齐拥入洞中。 车云舟、修麝等几个留后的人在里面用化尸粉化去已死同伴的尸身,耽延了一阵,柳惜见进了洞中敞阔处时,车云舟才将要出来,这番又与柳惜见撞上。柳惜见两回被迫入洞中这险地,已是心躁意烦,此时见了云舟等人,更不费话,便直动手。 李允贤先时被柳惜见摩冰掌余力所击,身上冰寒。此时见柳惜见与云舟等人动手,怕柳惜见带了自己有所束缚,便强开口道:“柳姑娘,你把我放下和他们打吧。”说完,上下齿又忍不住互硌起来。 柳惜见此时对付修麝等人,也无难处,并未听李允贤话将他放下。她手中剑已被入洞来那白衣人折断,与云舟过了两招后,便一掌打在她肩头,夺过她的剑来用。柳惜见急于找地躲藏,本想快点收拾了三人入洞内深处,可修麝三人虽不及她,却也真不是一时三刻能收拾得下的,几人过了二十余招后,修狐、花不痴同那些江湖人便一起进了来。 众人一见柳惜见,便有人叫道:“杀了姓柳的。”又有人道:“不,抓活的,拿去找常泽换金芒剑!”一面说便一面拥上。 柳惜见此刻方知这些人同自己为难,乃是为了金芒剑。也是她不知西边那些武林人士也是为救二公主云舟而来,否则她定会使出惯使的擒贼先擒王招数吓住众人。但此刻她尚不知小郑国诸人和这些武林人的勾连,便白白错失了一个时机。 李允贤听洞中一伙人说要擒了柳惜见,忙从她手中挣脱,强忍了下地来帮她。一时间众人乱斗起来,修狐拉住那折断柳惜见兵刃的白衣人悄声私语,不知说着什么。 修麝、云舟等人见来了帮手,俱住了手,只让这些武林人去攻柳惜见。此时众人已把柳惜见和李允贤逼退到了毒池的桥上。 修狐与那白衣人谈了话,去到云舟身边,打了一躬,便道:“二公主,咱们出去吧,让他们对付柳惜见。” 车云舟道:“听他们意思,他们还想活抓柳惜见,可我的意思是,未免后患,将她杀了。修将军,你和那些人交代一下吧。” 修狐道:“公主,此事臣已嘱咐蒙浮差了,公主放心。” 车云舟秀眉一扬,侧了头看向修狐,说道:“蒙浮差?就是姑姑从西域金乌崖带回来的高手?他也在那伙人里吗?” 修狐引了适才与他相谈的那白衣人近前,说道:“公主,这便是蒙少侠了。” 云舟借光上下打量那蒙浮差一番,见他粗眉秀目,面容清朗,也看不出什么奇特处,但在大青山时总听车怀素夸赞蒙浮差这人,也不敢轻视了他,便学了江湖上的礼,抱拳说道:“蒙少侠,久闻大名啊。” 蒙浮差生性高傲,适才云舟拿眼打量他,他总觉不舒坦,心内不悦,便未还礼,立直了未动。车云舟眉头一皱,已是不喜。修狐、二驸马几人知车云舟暗怪蒙浮差无礼,修麝直言道:“蒙少侠,这是咱们公主,你也该同公主还礼才是。” 蒙浮差斜目向修麝看去,道:“等我取回了柳惜见的人头,再来同公主还礼吧。”说罢不待众人答言,他便奔往桥上去了。 车云舟面色不大好看,修狐道:“公主息怒,这人有几分狂气,他对谁都是无礼的。” 云舟道:“罢了,为我郑国大业,这口气便暂先忍了。”顿了顿,又道:“你吩咐他杀柳惜见了吗?” 修狐道:“是,臣已吩咐过他了,长公主说这人武功胜过柳惜见,要柳惜见性命不难的。” 车云舟冷笑一声,道:“好,那咱们便出去吧。”说罢,便即离洞。 柳惜见正与一众江湖人厮拼,众人不是她对手,被她杀伤的不少,桥上横七竖八倒着数具尸首。蒙浮差先时被众人阻隔,离柳惜见最远。后看柳惜见连同那穿白甲的萧朝将领被逼下桥,到了一高台前,连忙展开轻功也纵到了柳惜见跟前。 柳惜见一看是他,吃了一惊,蒙浮差并未持什么兵刃,当下提掌便往柳惜见面门拍来。柳惜见运使内劲使出摩冰掌,她早先使出这掌对付蒙浮差,蒙浮差并未受什么伤,这次出掌,用尽全力。 待与蒙浮差掌力相接,相持片刻,二人同时后退两步。柳惜见头昏目眩,气血翻涌,勉力稳住身子,一股腥甜涌上了喉,再忍不住,弓腰便呕出一口血来。那蒙浮差却也不好受,只觉全身如被冻缩了一般,颇觉出柳惜见此掌与先时她在窄洞道中使出的那一掌威力大大相异,一时竟化解不了摩冰掌的寒气。寒气袭身时只如一股电流窜入四肢,痛痒入骨,半麻半刺。这却是柳惜见在急难中激发了潜力,将摩冰掌使到了最高的境地,寒生寒散极合度,威力自不是往时所使的可敌。若不是那蒙浮差本身内力深厚,早已没命。两人均受了伤,却又强自忍耐,片刻后都站了起来,暗自运气调息,并不立时便斗。 那一面,李允贤伤后气力不支,被一使刀的麻子砍了一下,且幸他身着银甲,未受大伤。柳惜见看那些武林人士尚余十三四人,同他们说道:“金芒剑是徽州金门夺来给咱们万古山庄的,诸位不服,该去找首恶才是,何故来难为我!” 有人便道:“金家可恶,你们万古山庄也一样,干嘛要收下!杀你不冤!” 柳惜见轻轻喘息一声,道:“好,既求不得众位的原宥,那咱们今日为敌便是!生死各凭本事。” 有人道:“正该如此!” 柳惜见指着李允贤道:“这位大哥与你们没什么仇怨,请诸位放了他过桥,让他出去!” 那麻子道:“这人是萧朝的将军,也算咱们的敌人。” 柳惜见道:“怎么便是……”她忽会过意来,说道:“你们也在给小郑国办事?” 有人回道:“你可不笨么!” 李允贤听柳惜见说话中气不足,大不似先前,知她与那白衣人相斗受了伤,心内本已打定主意,不会抛撇下她。此刻听说这行人与小郑国有勾结,心中更怒,哪里还会走,使出一招参横斗转向那麻子攻去,口中说道:“我可也放不过你们!” 那群武林人士中有人道:“好!”便向柳惜见和李允贤攻来。蒙浮差挨了柳惜见的摩冰掌,受了轻伤,在柳惜见和同来的一行人说话时,暗暗调息,此刻内息已稳,只是依旧觉得冷,上下齿不住交战。 见柳惜见和同来的一行人打斗,他落得有暇,自盘膝坐下,在一旁运功御寒。可才一坐下不多时,柳惜见便将同来的西边武林人士倒逼回桥上,挥剑斩杀了两人,他没想到这些武林人如此不济,这又不敢行功了,只怕自己到了紧要关头时柳惜见料理了诸人后回过头来一剑杀了自己,当下又站起身来,静观桥上众人相斗,只等众人对付不下柳惜见时,自己再出手。他一起身,只见穿白甲的那萧朝将军被一麻子逼向桥边。柳惜见砍翻了一人,又被众人逼退下桥,回至池旁的高台下,两边相持不下。 那边一麻子一刀砍向李允贤,李允贤旋身避让,麻子那一刀便砍在桥头一侧的柱上。他气力甚大,刀又极锋锐,这一砍竟将固定那桥的一柱子砍断。李允贤躲了开去,纵离那长池一丈之外。还不及回神,他便听“咔咔”的一声,回头一看,一根断柱将飞至眼前,李允贤挥手拨开了去。又听“哗啦啦”一声,竟是那木桥已断了落入池中。原来那麻子砍李允贤不动,见李允贤跳开,便又砍断了固定桥的另一根木柱,那桥一头没了支撑之物,便断落于池中,这面一塌,巨力牵引,连带着摧断另一端的桥头,一座木桥就此陷落池中。 柳惜见知那池中是毒水,桥梁一断,纵是会轻功,下面是毒水没有借力之处,也难越过池子,不由得怒喊了一声“混蛋!池子里是毒水,桥断了怎么过去!” 众人一怔,紧接着便听见池子中传来“嘶嘶”的声响,各人一看声音来处,见是方才断落池中的木桥已被那碧汪汪的池水腐蚀得冒起丝丝缕缕的白气。各人见此情景大惊,人人在想如何过池去,也没人再多纠缠。 那砍断桥柱的麻子脑子一转,已有了过桥的主意。又怕众人责怪他断桥,用同样的法子对付自己,一得了主意,便即佯装向柳惜见攻去,柳惜见身子一侧,躲开那麻子刀劈。那麻子将刀衔于口,身子前撞,抓了两个同伴,先掷出一人往池前,起身一纵,待那人未落入池中时,踏上他背,这一借力,再一纵往前,顺手又丢出另一人,照样在他背上借了力前跃,如此两次借力,两次纵跃,已跃到了池对岸。那被他投入池中的两人,惨叫声未绝。 麻子这番拉人垫脚借力,众人又惊又怕。那麻子到了池对岸后,回过身来,取下口中衔的刀,抱拳说道:“哎呀,张大侠、蓟大侠、游大侠,对不住了,公主他们也走了,这节骨眼上,过桥保命最紧要,可怪不得我了。”说罢,便即走了。 与他同进洞来的有人叫道:“尚子麟,你混蛋!” 那麻子尚子麟也不回头,说道:“我混蛋我能活着,几位做英侠的,便当鬼去吧!”说着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柳惜见恐有人学样,要拉了自己与李允贤垫脚渡池,忙到李允贤身前挡着,看众人神色,都是惊惧未散,只有和自己对掌那穿白衣的眼神阴鸷。 第175章 以冰渡池 此时洞中只剩下六人,追赶进洞来的西边武林人只剩了三人——张平、蓟炎、游思道,余的便是柳惜见、李允贤、蒙浮差三人。 适才尚子麟以人垫背渡越毒池,几人一惊过后,这便开始想起如何过得池子去,那张平和蒙浮差均只想到与尚子麟一般的法子。原先几人相斗,有不少死尸,可都在那桥上,长桥塌断时,尸体也尽数落入毒池之中,已无可垫背借力的尸首了。此时各人眼光不住在柳惜见和李允贤身上打转。 柳惜见见此情形,说道:“大伙同是天涯沦落人,该当同心协力设法出去才是。” 张平道:“说的容易,还有什么法子出去!” 李允贤道:“先前咱们和小郑国人在里面打了一架,这高台后面还有小郑国人的死尸,拿他们的尸首借力过去也是一样。” 张平等人闻言,忙跃上了那高台,向前下视,却哪里有什么尸体,只见地上有一滩滩黄水,正是众人的尸体已被修麝、二驸马等人用化尸粉化去。蓟炎怒道:“哪里有尸体?” 李允贤和柳惜见一怔,互瞧了一眼,蒙浮差听蓟炎语气,也知没了借力渡池之物,一面烦躁一面打起众人的主意来。 李允贤纵上台去,往台下一看,果然无了尸首,他奉朝廷命令追踪小郑国人多年,深谙他们灭迹之策,一看地上遗迹,便知尸体已被用化尸粉化去,失了渡过毒池的“垫脚石”,心中也是颓丧。 张平怒道:“你不是说有尸首的嘛!” 李允贤道:“被他们用化尸粉化掉了。” 张平、蓟炎等看地上行迹,知李允贤所说多半不假,但无了尸首,更无活命之机,当下反越发烦躁。 蒙浮差见成了这局面,见台下只余柳惜见一人,当即伸手向柳惜见肩膀抓来,欲拿她垫脚。柳惜见忙使出一招“飞鱼搏流”,架开蒙浮差手。李允贤在台上见蒙浮差向柳惜见攻去,当即跃下台来,出拳向蒙浮差后背打去。 张平和蓟炎、游思道三人看着柳惜见几人相斗,凑到一处低声商议,张平道:“一起对付柳惜见和那萧朝兵,拿他们借力过去!” 蓟、游二人点头,但各人情知掷人过去,坠入池中也只是一瞬,只怕时刻太短,不待自己三人一一借力过去,垫脚之人便坠了池。当下人人心中自有盘算,只想争着头个渡池。那张平更是阴险,他知自己敌不过柳惜见和蒙浮差,已打定了主意,若是拿不住柳惜见和李允贤、蒙浮差三人,便趁蓟、游两个不备,拿了他二人垫脚过去。 三人商量好了,便一齐跳下台,合围柳惜见与李允贤。原本柳惜见和蒙浮差各受了些伤,两人相斗还能勉强斗个平手,这时,李允贤与柳惜见合斗蒙浮差便略占上风。张、蓟、游三人杀入与蒙浮差一气的话,柳、李二人便吃亏了。斗不片刻,张平便拽住李允贤胳膊,他心中惊急,知抓柳惜见难以得手,只想尽早脱身,便趁蓟炎不备,点了他穴道,急跃出争斗的圈子,将李允贤先扔向前面的池中。 柳惜见见李允贤被扔出,忙纵身去抓他,张平也在此时跃向前,在李允贤肩头一踩,第一次借得力,往前纵去,当下掷出蓟炎,欲在他背上借第二次力,谁知行到半途,猛然间却觉身子一沉,急坠直下,正慌乱之际,见一白影已抢在了自己前头,脚一跨搭上了蓟炎后背。张平正不甘愤懑之际,蓦地里只觉脚下如烈火灼烧,自己身子已落入毒池之中。他不知为何如此,向那白影看去,只见蒙浮差已在对岸立着。却是蒙浮差见张平已“搭好了桥”,借人之便,便先在张平肩上借了力,再前纵踏了蓟炎上岸。蒙浮差瞧不起张平利用同道,在他身上借力时顺便使出内力压下,让他沉入池中。 再说柳惜见与李允贤,李允贤被投掷出去后,柳惜见忙去抓他,万幸柳惜见行得奇速,在李允贤身子触碰池水前便将他提了起来,翻身跃回岸上,二人身上未沾惹上那毒水,但俱都被吓得不轻。 那游思道不想张平也会对朋友如此,一面后怕,一面提防柳、李二人。 蒙浮差到了对岸,在对岸瞧了瞧柳惜见几人,便出洞去了。 待柳惜见心智稍复,说道:“二哥,你们外面的人见你久不出去,当会来寻你吧。” 李允贤道:“是啊,等他们来,咱们便有了垫脚的东西,能越过这池子了。” 游思道听了这话,先说道:“真的。” 适才游思道也一般的打着歪主意拿李允贤去垫脚,此情李允贤俱悉,这会儿他也不理会游思道,同柳惜见道:“柳姑娘,这人不怀好意,咱们离他远些。”说着便拉着柳惜见,退离游思道几丈。 游思道神色尴尬,在原处急了半晌,又摩挲着手,走近柳、李二人来,讪讪道:“这位小将军,您大人有大量,便饶了我先时的无礼吧。” 李允贤仍不理会他,游思道呵呵笑道:“小将军,这次您若开恩救了我,小人日后愿受您驱遣。” 柳惜见横了他一眼,心中暗道:“游思道你可真有出息!” 李允贤冷笑道:“你不是给车怀素他们办事的么,又怎能为我所用。” 游思道干笑两声,说道:“谁救了游某的命,游某便为谁效力。” 李允贤撇嘴笑笑,道:“那你可要拿出你的诚意来。” 游思道答说:“这是自然。” 李允贤瞧着他道:“阁下怎么称呼呢?” 游思道拱手道:“鄙人游思道。” 李允贤道:“你们今日来此,是为何,又是受了谁的指使。” 游思道回答:“是小郑国的三公主和三驸马叫咱们来的,要咱们来救二公主他们。” 柳惜见吃了一惊,她此前并未听说玉尘和寒歌也来。 李允贤又问道:“三公主和三驸马如今在什么地方?” 游思道答言道:“在槐州城外的羊毛寨。” 李允贤道:“你们这些武林人里,有哪些都在给小郑国办事?” 柳惜见听到此处,不觉向李允贤看去。 游思道回说:“有白啸斩、客鹏礼、佟复、李晓照、陵城的章大侠近来也到小郑国去了,想来也已和咱们一样了。余的还有松风观的舒桥舒观主,赤沙帮、西秦宗、黑血堂、长青派、百风教、蝗石门这些都已投靠了小郑国。” 柳惜见听罢,心道:“这些都是江湖人的小教派和闲杂人,也是,有点名望的大门派谁甘愿和反贼搅到一处。” 李允贤后来又问了游思道许多事,游思道一一回了,寻摸过了两刻钟,洞外忽然传来锣鼓之声,李允贤一惊,说道:“鸣金收兵!” 柳惜见道:“他们要收兵了?” 李允贤着起慌来,说道:“这确是退兵的号令。” 游思道一顿足,吼道:“你不是说会有人来救你会有人来找你的么!” 李允贤只觉对不住柳惜见,向她瞧去,柳惜见心内也忧急,片刻后道:“二哥,咱们再等会儿,说不准一会儿便有人来。” 李允贤常在军营,知收兵的令一下,便要退了,哪里还会有人敢冒险到别的地去,只叹了一气。游思道指着李允贤和柳惜见骂道:“臭小子,臭丫头,你们敢骗老子……”后面话中还夹了种种污秽不堪的言语,柳惜见一怒,上前便一打了游思道一掌,喝道:“你再不闭嘴,我便把你扔进池子里去!” 游思道被柳惜见这么一打,身子倒地滚了两滚,被打之处兀自疼痛。受了这教训,便不敢多言语,挣扎了起身站在一旁。 李允贤心内失望,再等了一阵,还是无人进洞来查探,他看那池面宽阔,最少也要借两次力才能越过,如此便需两个人来垫脚。李允贤思量片刻,便凑头同柳惜见悄声道:“柳姑娘,我不知外面出了何事,如今只剩咱们三个,你拿了我和这姓游的垫脚,赶紧出去吧。” 柳惜见惊道:“二哥!” 李允贤道:“我是说真的。”他也不知为何,在这关头,便只想叫柳惜见尽快脱险出洞。 柳惜见连连摇头,道:“不成。” 那游思道一气,坐在地上,不住用手捶地出气。 李允贤道:“柳姑娘,你便照我说的做吧,没别的法子了。” 柳惜见也想不到好法子,却道:“会有法子的,会有法子的。”说着,来回踱步,隔了片刻,忽想到若是水成了冰,那岂不是容易过去得多。而毒水成了冰,那毒性不倾流,只要不使肌肤碰到,应当无碍。当下便想运使摩冰掌,将毒水表层凝成冰面,好借力过去。 摩冰掌虽不能使整池水冰封,却能让受寒的小片水域表面凝成冰。柳惜见初练摩冰掌时,便是从凝水成冰练起,她曾在山庄中的荷塘里练过,让桌子面那样宽大的水域凝成冰那并非难事,当下说道:“二哥,我有个法子,姑且可以一试。” 李允贤还未答话,游思道便跳起身来,问道:“什么法子?” 柳惜见道:“我用摩冰掌试着将池水凝成薄冰,咱们在冰面上借力出去。” 游思道苦笑道:“这池水有多大,你摩冰掌冰得过来吗!” 李允贤也觉此颇近荒唐,但他怕伤了柳惜见心,也不说话。柳惜见不理会他二人,径自走到池边,提掌便往池面击去。 李、游二人也近前去看,李允贤生怕游思道忽施毒手,到了池边,趁游思道不备,将他穴道封了,这才垂头看池面。待见到半丈远的池面浮着块不小的白冰,不由得大喜,说道:“柳姑娘,你真……真是了不起!” 柳惜见也甚欣喜,道:“你们等我把冰打好了再过来。”说罢,轻轻纵上,又往半丈外的水面发出摩冰掌,这才轻轻落到冰面上,待见第二块冰凝成了,柳惜见再纵往前,一面前纵一面又使出摩冰掌凝结前方水面。如此每隔半丈结一块薄冰,直到结了七块薄冰,柳惜见才到了对岸。 李、游二人大喜,柳惜见隔水喊道:“你们过来吧,不过落身要轻,别让毒水没过冰面,别让毒水湿了鞋。” 李允贤答应了,那冰甚薄,他不敢带着游思道一起行跃,只怕重了踏破冰面,便解了游思道穴道,让他先过。游思道自是求之不得,借着那些薄冰跃了过来。他渡了毒池后,李允贤方才过来,一路小心轻落,终平平安安越过了那毒池。 第176章 林中疗伤 柳惜见瞧李、游二人已过了那毒池来,说道:“咱们鞋底还是碰了毒冰,穿久了不知会怎样,这鞋子还是不要了的好。”说罢便将靴子除下,扔进池中,李允贤和游思道想谨慎些也好,便一起脱了,将鞋靴一同扔往毒池里。 游思道心绪宽畅,笑对柳惜见道:“柳姑娘,可多谢你救了我。” 柳惜见道:“游大侠,和你们一起来的那白衣人是谁啊?” 游思道说:“哦,这人咱们从前也没见过,叫蒙……蒙……什么差……”他一语未了,柳惜见便抢着道:“蒙浮差!” 游思道答道:“不错不错,便是蒙浮差,他是长公主请来的帮手,武功很好,就是不大爱说话。” 柳惜见此时知道那人便是阻挠本门大事的蒙浮差,心中气怒,只悔适才不知,没多尽力将他除去。 游思道念在柳惜见救了自己一命,说道:“柳姑娘,你们万古山庄收了金芒剑,惹得西边的武林人怒怨,如今西边武林人物都恨你们万古山庄的人呢,姑娘这一路可要小心。你今日救了我,为报这情,我日后是不会同他们一起找万古山庄麻烦的了。”他此言倒不假,适才亲眼见尚子麟和张平为一己之私舍弃同道性命,实是心寒,便下定了心,不再多涉此种争端。 柳惜见道:“游大侠明理。” 游思道朝柳、李二人一抱拳,便出了洞去。李允贤看柳惜见并不动步子,说道:“柳姑娘,咱们也走吧。” 柳惜见皱着眉点点头,才一动脚,便“哇”一声呕出几口血来,身子摇摇晃晃,李允贤大惊,忙去将她扶起。柳惜见吐出这几口血,虽觉身子虚飘飘的,却好过先前。她和蒙浮差相斗本已受了内伤,后大耗内力使出摩冰掌凝冰渡池,更加重伤势,这时已支持不住,只想坐地歇着。 李允贤看她脸色发青,知她伤的不轻,说道:“这洞里太闷,我先背你出去。”说罢,柳惜见轻轻应了一声,李允贤便负了她在背上,出了那山洞。 到得洞外,两人看天色已是黄昏时分。柳惜见想起这半日在山洞中几经生死,长叹一声。洞外的洼地上有些未及清除的尸首,李允贤放下柳惜见,脱了一具死尸的鞋子给柳惜见穿了,又找了一双自己穿上。回头时,看柳惜见已盘膝而坐,运功调息。李允贤不敢出声惊扰,静坐一旁等着。 过了一时,看柳惜见起身,李允贤道:“怎样,好些了么?” 柳惜见怕有小郑国人回来查探,暂先调匀内息,待精力稍一回复,便起身欲行。这时李允贤问起,她只点点头,说道:“咱们也快走吧。” 李允贤扭过背来,道:“我背你。” 柳惜见道:“二哥,我好多了,自己能走了。”李允贤直起身伸手挠挠头,柳惜见微微一笑,便施展轻功向前奔去,李允贤也奔前跟上。 行出一阵,到了一处坡脚,柳惜见只觉气息又乱,呼吸间胸口都觉疼痛,只又得在道旁停步歇息。李允贤心忧她伤势,可又不懂医道,便只有干急的份儿。 柳惜见正觉难受之际,忽听前头传来马蹄声,她才从敌险中出来,此刻未免有几分草木皆兵,听到一点声息只当是敌人来了,当即直起身来,握紧手中长剑。李允贤也听见了动响,注目瞧前面来路。过得片刻,见前路坡头上露出三个人头来,柳惜见一看来人,心神俱松。 原来来的三人一是梅渡言,一是白珍,一是李允贤的副将邵冲。李允贤将梅、白二人带出山洞后,便将二人交给邵冲照料,此时梅渡言、白珍身上迷毒解尽,复了气力,听说柳惜见和李允贤尚未回来,便同了邵冲一齐来寻。 坡头上三人见了柳惜见和李允贤,两个喜道:“柳姑娘!”一个欢呼:“将军。”一齐驱马从坡上冲下来。白珍到了柳惜见跟前,便将她拥入怀,泣道:“你无恙便好了。” 柳惜见轻轻拍了拍她后背,梅渡言看柳惜见脸色泛青,知她定受了伤,说道:“珍儿,咱们先扶柳姑娘坐下吧。” 白珍闻言,双臂松了,本想扶柳惜见坐下,地上却不干净,随手扯了道旁的木叶放在地上垫着,这才扶柳惜见坐下。 李允贤问邵冲道:“你擅自离营,这是要受军法处置的。” 邵冲道:“将军,卑职是得了周将军允可的。”他顿了一顿,欲言又止,李允贤问道:“邵副将,你要说什么?” 邵冲道:“待回营了,卑职再禀报将军。” 李允贤猜想他要说军中的大事,便未再追问,邵冲又道:“将军,周将军受伤了,军中大事需您主持,咱们还是尽早回营的好。” 李允贤听说周靖受伤,心里也急,想方才忽鸣金收兵多半为此,便点了点头。他转头来瞧柳惜见,柳惜见立起身来道:“二哥,咱们去军营那也不合规矩,你有大事,便回去吧。” 李允贤心思百转,终还是说道:“姑娘保重。”说罢朝柳、梅、白三人一拱手,便翻身上了一匹马,同邵冲策马离去。 梅渡言蹲下身问柳惜见道:“你伤势怎样?” 柳惜见道:“不大好,要找个僻静的地方运功疗养。” 梅渡言四下里看了一看,道:“你的伤拖不得,槐州城里又有师父他们的眼线,咱们便先找一处林子安身,你好疗伤。” 柳惜见点点头,白珍和梅渡言将她扶到马上,梅渡言怕柳惜见受不了颠簸,便把自己的马让给柳惜见骑了,自己牵着马缰步行,在前探路,白珍骑了自己马随后。 天色渐渐暗下,过了一阵,几人来到一片临溪的松林中,柳惜见支持不住,便道:“这里便好。” 白、梅二人驻马停下,柳惜见爬下马来,道:“梅大哥,我运气行功,若有什么禽兽近身,劳你帮我驱走。” 梅渡言道:“这你放心。” 柳惜见到了一株树下,盘膝而坐,闭目凝神,便运动体内真气行转,疗愈适才所受内伤。梅渡言到近处捡了木柴,在柳惜见不远处生了一堆火,便和白珍两人一起坐在火旁。 白珍曾听梅渡言说,受了内伤之人运功治伤,也是万分危险的事,便是身周声响大了惊着,也会走火入魔,因此是一点声音也不敢出。眼看柳惜见头顶冒出一丝丝白气,又惊又奇。及至后来,见柳惜见面上隐隐笼了层紫气,又过了半个时辰,那紫气转化为红气,后又由红转青。白珍不懂,只觉奇妙。捱到了深夜,也不见柳惜见停下起身,梅渡言在她耳旁轻声道:“珍儿,柳姑娘疗伤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你若累了枕着我腿睡,我看着柳姑娘,她若有难,我好帮她。” 白珍点点头,便躺下,将头枕在梅渡言腿上。近日担惊受怕,奔波劳碌,这时脱险,心中再没了担忧,闭目不多时,便已睡去。到得醒来,只觉金阳刺目,揉着眼睛起来,见太阳出来,道:“天亮了。” 梅渡言笑着点点头,他腿被白珍枕靠一夜,早已麻了,白珍起身后,他也起来走动。白珍看梅渡言一瘸一拐的,也知他定是腿麻了,忙去帮他揉腿。 待梅渡言腿脚活络了,白珍回头看柳惜见,见她面上透出一股红气,头顶白色水气丝丝缕缕如烟如雾生出,倒比昨日所见要重得多。 白珍悄声问道:“梅大哥,柳姑娘要何时才好?” 梅渡言道:“这我也不知道。”二人再等了一阵,梅渡言便留了白珍一人看护柳惜见,自己到四面林中寻些吃的。那林中小禽倒不少,梅渡言不多时便抓了只野兔同两只鹌鹑回去,到溪边剥皮洗净,架火烤了。待熟了,两人留了柳惜见的份儿便吃了起来。他二人填饱了肚子,柳惜见行功仍是未成,梅、白二人等到午时以后,才见柳惜见睁开眼睛。两人大喜,忙起身问柳惜见伤情,柳惜见道:“这几日只要多加调养,少动内力,那便无碍了。” 白珍重行架起火来,将那留与柳惜见的烤兔肉烤热了,递给柳惜见。柳惜见饿了许久,也不客气,将那些烤肉全吃完。 几人也不急着出去,互说起别后所遇。说到昨日鸣金收兵时,柳惜见忽道:“李二哥身份不一般,怎地他陷身在山洞中,无人前来查探救应。” 白珍道:“昨天,小郑国前后来了两队援兵,一通混战,他们那个主将周将军中了敌人一箭,大伙都忙顾周将军去了。到得击退郑国人后,军中的事不知怎样便落到了那苏桃蹊身上,他也不派人进洞去寻李二哥,只有李二哥的那位副将邵冲及少几个兵士还记着李二哥,他们也曾求过苏桃蹊派人进洞去瞧,可是苏桃蹊敷衍了几句,也没派人去,便下令收兵。直到回去的路上,梅大哥穴道解了,带了我要来寻你,邵副将躲过苏桃蹊,偷偷去见了周将军,说你还在那山洞里。李二哥是宰相之子,周将军怕李二哥出事李宰相不会放过他,这才命邵副将带人回来寻。” 柳惜见道:“可昨儿怎么只见邵副将一个。” 梅渡言道:“那邵副将怕苏桃蹊有什么害李允贤的心思,怕人多惹苏桃蹊知觉,便只自己一人同我和珍儿回去寻你们了。” 柳惜见思了半晌,道:“那苏桃蹊我先前瞧着,只觉他傲慢无礼,没想到还忘恩负义呢,李二哥可冒险救了他两回呀。” 白珍也道:“是啊,只可惜昨儿他们走时忘了要李二哥小心这人。” 梅渡言道:“放心吧,邵副将定会同他说的,李允贤多谋多算,自会防备。”他从前在小郑国中,便曾听说过萧朝宰相李淼有两子,长子李允申,次子李允贤,这兄弟两人与旁的官家子弟都不同,并无什么纨绔劣性,均是崇德好学,各有所长。上回在小郑国中见李允贤,梅渡言只以为他是寻常的萧朝官员,直至昨日听邵冲提起,才知他竟便是李淼的次子李允贤,当下只惊于李淼竟会让儿子深入敌巢涉险。 第177章 原本身份 诉毕各事,几人再坐片刻,便离了那林子。出得林来,商议一阵,三人还是决意往东北去,梅渡言并不想回晋安,只等着将柳惜见送入青州,离了险地,便带着白珍去东南寻一地隐居。那槐州城各人视做险地,也不去了,便直从林中寻道东行,过了两日,到牛鼓镇上,几人买了干净衣裳换上,在那镇上寻店住了。 晚间几人在店中用饭时,柳惜见忽听柜台处有人道:“掌柜的,要一间房。”那声音甚是耳熟,柳惜见回头一看,见立在柜前的竟是同门肖成君,他还扶着一人,不过那人垂着头,一时认不出是何人,当下忙不迭起身叫道:“肖师弟。” 肖成君听了柳惜见声音,大喜转头,欢呼一声“柳师姐”。肖成君身旁之人也正过脸来,柳惜见这才看清是连红楼。柳惜见看连红楼脸色苍白,精神不济,肖成君身上也是沾了些血迹,知二人必定遇到了敌人。他同门三个异地相见,各历磨难,心下各感凄然。 因几人有话要说,待掌柜的给肖、连二人开了房后,柳惜见便帮着肖成君扶连红楼到二人客房中。柳、肖二人扶了连红楼躺下,柳惜见便问道:“你们可是遇到小郑国人了?” 肖成君道:“不错,咱们本是去徽州夺剑的,谁知小郑国人和金家勾结到一处,合围咱们的弟子,我还有连师兄、景师兄、风师兄和其他师兄弟被冲散了,到了宜州,遇上小郑国的三驸马和三公主,和他们打了一场。那三驸马武功太高,景师兄和风师兄都被他杀了。”一面说一面掉泪,连红楼也重重捶了一下床板。 柳惜见心痛愤恨,隔了半晌,肖成君又道:“我和连师兄好不容易冲出小郑国人的包围,一路北来,可路上不断有西边的武林人和咱们为难,有时还遇到小郑国人,一面和他们周旋一面逃,我和连师兄都受了伤,今儿才到了这,想不到会遇到师姐你。” 连红楼咳嗽一阵,竟自晕去。柳惜见担忧他伤势,也不再多问,替肖成君叫了晚饭,让他用饭,自己去镇上给肖、连二人寻医。临行时也不及同梅、白二人多谈,只说自己去给师兄请大夫。 柳惜见于此镇路况不熟,问路时又遇不正之人,成心给她指了弯路,直寻了两刻钟,柳惜见才找到医馆,请着大夫。她心忧连红楼伤情,带了那大夫展开轻功奔行,不多时回到客店。却见店中一片狼藉,桌椅碎了不少,心知不妙,上了楼进连、肖二人的客房中,单见白珍在里头。 白珍一见柳惜见回来,说道:“有江湖人寻来,你两个师兄和他们动手,打不过便逃了,梅大哥已跟着去了。” 柳惜见愁烦已极,只能让那大夫一起留下来等。过了小半个时辰,梅渡言自外进来,说道:“你师兄他们逃了,没被那些江湖人拿住,他们往北走了。我料理完追他们的人后,已不见你师兄他们的行迹了。” 适才柳惜见忙去请大夫,也不及给梅渡言和肖成君等引见,连、肖二人不识梅渡言、白珍,梅渡言也不敢贸然便去和肖、连二人套近乎,是以方才有敌人追来,肖成君叫醒连红楼便逃,梅渡言虽上前帮着解围,肖、连二人不明他身份,也不敢便和他亲近,只道了声谢,便趁着梅渡言和敌人缠斗的空当逃了。梅渡言击退了敌人,却把连红楼和肖成君跟丢了,想起白珍和柳惜见还在镇上,这才回来告知柳惜见此事。 柳惜见听罢,半晌无言,梅渡言又道:“我和那些江湖人相斗时,听他们说,你们万古山庄还有弟子被困在西罗县的陈家寨里。” 柳惜见闻言即道:“当真?” 梅渡言点头,道:“柳姑娘,我们不妨去陈家寨看看,把你那些师兄弟救了出来。”她知柳惜见定是要去救同门的,又怕自己和白珍在,柳惜见不好处置,自己蒙她多次搭救,也想回助于她,索性便先提出相助之言。 柳惜见也知梅渡言的这等心理,又想自己一人未免势单力薄,便应了梅渡言所说。几人当即退了房,取马赶路。 当夜未歇,次日清晨,到了一山峡的小道之中,几人听得山对面传来马奔之声,梅渡言道:“你们两个等我,我去前面瞧瞧。”说罢便策马前行。 白珍和柳惜见在原处等了一阵,不放心梅渡言,便一起跟了去,三骑赶到一处山的拐角时,见一方青黛长石上立了四人,几人背后,几匹马儿正悠闲啃着草。柳惜见一看,那四人竟是修狐、修麝、寒歌、西门重觉,忙驱马上前,行在最前。 修麝从石上跳了下来,说道:“柳惜见,你以为能逃得过么?” 柳惜见道:“怎么逃不过,你,你们,怕是拦不住!”眼前四人,除了寒歌,余人柳惜见也不放在眼里。此刻见他们只有四人,并未见有什么兵卫,柳惜见问道:“今儿便只来了你们四个吗?” 寒歌道:“咱们四个,便对付得了你了!” 柳惜见笑而不答,西门重觉看向梅渡言,说道:“梅统领,陛下已下了旨,只要你这次肯同我回去,从前之事,一概不咎。白姑娘你也可以带了她一同回小郑国,陛下已为你们赐婚了,赐婚的圣旨便在我这,你瞧。”说着,跳下石去,回到马旁包袱中拿来一只木盒,从木盒中取出一黄澄澄的卷轴,两手摊展开来,隔空举了给梅渡言瞧。 梅渡言看那黄绸卷轴上写的果是给自己和白珍赐婚的话,上更有郑国玉玺的玺印,知那圣旨是真,一时只不明车鼎空为何忽然改了意。他自不知,小郑国统军的将领有几个已被萧军斩杀,小郑国一时无了可用之人,车怀素、车鼎空方想将他劝回去。 梅渡言也不多思,说道:“西门将军,梅渡言只怕要辜负圣上的美意了。” 西门重觉似早已料到,也只把那卷轴收起,并未说旁的。修狐却道:“梅渡言,你这可是不识好歹了!” 梅渡言道:“是好是歹,晚辈自辨得明!” 修麝道:“祖父,他既不愿同咱们回去,一起杀了便是!”言罢,踏上前一步,指着柳惜见说道:“你杀我师兄和大哥,这笔血仇,今日便清算了!” 柳惜见冷笑道:“清算血仇是么?我正也有笔旧账想和你们修家算一算。”说着,眼睛便在修狐、修麝两人身上来回瞧了瞧。 修麝拔了剑便想要冲上来,寒歌道:“师弟,咱们要急着赶回去,速战速决,让我来对付她。”修麝思想片刻,道:“好,师兄,那我对付梅渡言。” 修狐等人此来除了寻柳惜见报仇,另有所图,事关小郑国大局,此图便在梅渡言身上,梅渡言适才虽已相拒,修狐却仍想劝他回头,只等除了柳惜见,留待好话细细劝解梅渡言,此时修麝说要向梅渡言动手,修狐忙道:“麝儿,别胡来!” 修麝一副不甘又不敢的神气,修狐道:“你回来。”修麝回到青石之上,寒歌拔剑,脚下一顿,即向柳惜见攻来,梅渡言感念柳惜见多次相助之情,想要助她,便自马背上跳起抽剑,先柳惜见之前迎了上去。修麝见梅渡言出手,只暗怪祖父不让自己上前阻拦梅渡言。 梅渡言一与寒歌交上手,便只攻不守,寒歌自知自身武艺在梅渡言之上,气定神闲,只待他招式中露出破绽,将他制住。 两人过招,柳惜见并不上前相助,在一旁看了一阵,说道:“梅大哥,我有些私怨要和姓修一干人了断,还是让我亲自和他们动手吧。” 梅渡言听了这话,却仍不罢手,柳惜见拔了剑从马背上跳起,纵到梅渡言和寒歌两人中间,使出一招“燕子穿楼”,将他二人隔开,移引了寒歌到半丈之外山脚旁。梅渡言欲再要上前相助时,修麝忍耐不住,从石上跳了下来,道:“来来来,我和你打!”他这么便被修麝纠缠住。 白珍心急,却什么忙也帮不得,一时看看柳惜见,一时看看梅渡言。 修狐怕修麝鲁莽,伤了梅渡言,待两人过了二十余招,在一旁喊道:“麝儿,别伤了梅统领。”梅渡言暗道:“谁伤谁还不知道呢?”当下见修麝使出一招“千鸥尽来”,梅渡言将剑摇转,待与修麝剑身相碰,当即急横过剑,刮着修麝剑刃前划,霎时间便削到修麝小指,修麝怕自己小指被梅渡言削断,松手弃剑,梅渡言再趁机往修麝小腹上一踢,将修麝踢出了一丈之外。 修麝羞怒已极,挣了起身想要上前再战,修狐喝道:“你已输给了梅统领,别去丢人现眼了。”说罢,忙转头去看柳惜见和寒歌二人相斗。 梅渡言击退了修麝后,原想要上前相助柳惜见,走没两步,看清柳惜见所使的剑法不由得一怔。只见她所使并非万古山庄的剑招,却是与寒歌的剑招一样。转眼向修狐、西门重觉看去,二人也正看着柳惜见和寒歌相斗,均是一般诧异的神情。梅渡言思潮起伏,忽而想道:“难道……难道她真是霏儿。”正想之间,忽听西门重觉道:“柳惜见,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怎么会这些招式的?” 柳惜见一面御敌,一面道:“西门重觉,人老了,脑子也坏了么,见我使出这些招式,还猜不到我是谁么?” 修狐道:“你……你……谈止是你什么人?”他话音发颤,像是遇到什么极恐惧的事。 柳惜见“哼”的一声,略带怒说道:“那是我祖父!花狐狸,你欠的债,该还了!”修狐闻言,胆寒起来,险些从石上跌落下来。 梅渡言喜道:“霏儿,真的是你!” 柳惜见道:“是我,渡言哥哥!”她在此激斗时刻炫示身份,本只为叫修狐这个仇人明白。但梅渡言一叫自己本名,心中还是忍不住欢喜感慨,只想哭一场。 原来,柳惜见的祖父也是小郑国人,便是曾为小郑国梁柱的谈止,后来他功高盖主,遭到车家猜忌,落了个被灭满门的下场,谈止心死,便出了小郑国,隐居山林,自此改名为谭轲让,不时在江湖上行走,谭轲让凭着一身功夫行侠仗义,又成了武林中人人尊仰的人物。 西门重觉与谈止颇有交情,听闻柳惜见是谈止的孙女,亦是惊愕。 修狐心虚,不敢说什么话,眼看柳惜见使出的剑招,均是当年谈止授予自己的,更是惊骇羞愧。寒歌、修麝这时知柳惜见身份,却更起了杀心,修麝一纵向前,便捡起剑向柳惜见后心刺去。 白珍大喊一声“柳姑娘小心”,梅渡言已掣起自己长剑,纵上前去,劈荡开修麝的剑。修麝先时在梅渡言手上败了,余怒未息,梅渡言这时出来阻挠,他忙又回剑同梅渡言斗在一处。 寒歌与柳惜见斗了数合,只觉她武功比起初见时更有长进,虽胜不得自己,但自己一时竟也奈何不得她,想尽早把她除去,却又不敢使唤师父一同来对付她。一时间百思辗转,出招也越发狠厉。 柳惜见月前同寒歌在那“日进斗金”赌场中交过手,知寒歌武功超胜自己,后因要赴大青山,恐再与寒歌相遇动手,便常思对付寒歌的法子,当日又从寒歌所使的剑招中见悟自家剑法的精要处,私下里曾练过,因此今日使来便多增了威力,寒歌觉她武功有了长进,其因便在于此。 那面梅渡言已二次制住了修麝,将他穴道封了提在手中,只等柳惜见遇险时,以他做要挟。当下在旁静观柳惜见与寒歌相斗,只见寒歌跳起将剑斜劈向柳惜见面门。柳惜见后仰闪躲,避开寒歌剑锋,又飞起一脚,往寒歌侧身踢去。寒歌一手抓住柳惜见脚,便要将柳惜见甩撞在山石上,柳惜见运使内力向下沉坠,寒歌只觉手上有如抓了巨石,却仍发力将柳惜见推撞石上,柳惜见见状,忙一剑刺向寒歌头顶,寒歌闻得头上风声,知柳惜见要攻自己头部,忙放脱柳惜见,柳惜见身子飞出,用剑在山石上一撑,稳住动势,落下地来。 梅渡言看柳惜见与寒歌相斗情状危急,暗暗担忧,但知柳惜见今日要报仇,不会轻易便收手,是以也不劝解,只等柳惜见支持不住时再用修麝威胁,当下回到白珍身旁,将她护住。 寒歌鲜少遇到能与自己过上百招之人,柳惜见却是一个,照以往,该当喜兴,今日他却欢喜不起来,只想将柳惜见快些除去。 看柳惜见落在地上,寒歌忙使出一招“仙人指路”,挑了剑向柳惜见眉心刺来,柳惜见同使出一招“仙人指路”,却刺向寒歌左眼。 梅渡言旁观,暗道:“霏儿呀,你使一招急风雪涌岂不是妙,怎和他使一样的招数。”念头一落,便见柳惜见手中弹出一粒小石,荡开寒歌长剑。梅渡言大喜,眼见柳惜见剑尖快至寒歌面门时,寒歌伸出左手去,两指一夹,将柳惜见长剑夹住,他左手微微一转,柳惜见长剑弯折,“咔”的一声便断了。 梅渡言大惊,不想寒歌指力如此厉害,竟不倚外力便摧折了钢剑。柳惜见也是一惊,她手中剑折断,急思间,见寒歌右侧边露出破绽,忙使出一招“补天手”,左手上戳,再一翻转,将寒歌手中的长剑夺了过来。 第178章 了却前仇 柳惜见拿得寒歌的剑,便即使出一招“流星赶月”,寒歌看她这剑招凌厉,不敢空手硬接,只得旋身避让。 西门重觉看修狐失神落魄,叹一声气,一把抢过他手中长剑向寒歌掷去,说道:“接着。”寒歌跳起身来接过,重与柳惜见斗在一处。他得了剑,便急使出一招“万涛朝涯”,比飞还快地削向柳惜见胸前,柳惜见躲避慢了片刻,虽已挥剑去挡,却仍让寒歌剑锋扫到左臂。 白珍在旁看柳惜见左臂鲜血渗流,心中一颤。又见寒歌将剑尖一抖,斜飘向上,往柳惜见左胸刺来,柳惜见竖起剑来隔挡,她手中剑剑身与寒歌剑尖一撞,当即斜进向寒歌颈边飙去。寒歌一面侧避,一面伸指点向柳惜见右下胁,柳惜见左手探出,推开寒歌手上进招。寒歌眼见柳惜见剑锋仍是随自己脖颈转动,左掌外翻,向柳惜见右手上劈来。 柳惜见左掌穿出,运蓄内力,迎向寒歌掌击。寒歌掌力与柳惜见相接,猛觉寒气透体,冰肌噬骨,一个颤栗,右手便不活泛,柳惜见一剑刺向他左肩。此刻寒歌受冻,也觉不出肩上是怎样疼痛,但觉奇冷,便连话也说不出了,勉力挺了片刻,再支持不住,一个趔趄栽倒地上。 修狐见状,从石上跳下,说道:“谈……柳惜见,与你们有深仇大恨的是我,你有什么仇怨,便只冲着我发,别为难我的徒弟!” 柳惜见冷笑一声,道:“你徒弟,得罪的是万古山庄!他杀我的师兄弟,一样该死!” 修狐大震,片刻后道:“你不会如意的!” 柳惜见冷冷道:“你倒是如意了许多年啊,害苦我祖母祖母,害死我伯父,得了这样一个高官,呼风唤雨了这么多年,你可如意够了么?”柳惜见眉头紧攒,一步步向修狐走来,又道:“我瞧你教给徒弟和孙儿的武功,都还是当年我祖父教给你的,修狐,你当年害我祖父时,不是说再也不用他教的功夫了么,怎么今日还用,你那日的志气是随口一说的么?” 修狐既羞又怒,西门重觉道:“姑娘,咱们总还算是你的长辈,你说话,还是斟酌些的好。” 柳惜见道:“你可以是长辈,他花狐狸却只是我的仇人!”说罢,便扬起长剑向修狐刺去,修狐翻身跃起,踢起寒歌掉落地上的剑,身子微一侧转,向柳惜见腰上刺去,柳惜见剑尖斜撩,拨开修狐剑刺,顺势偏斜剑身,直刺修狐小腹。 修狐当即往后一跃,但柳惜见出剑迅疾,他腹上仍是被柳惜见浅浅刺了一刺。柳惜见正欲再向修狐攻去,瞥眼见寒歌从地上挣扎起身,盘膝而坐,似要运功御寒,她回剑横削向寒歌头顶。 寒歌是修狐最钟爱的弟子,素日里他待寒歌便如亲子亲孙一般,这时见了柳惜见回击寒歌,深恐寒歌遭他毒手,忙要递剑前去救应。剑一出,却见柳惜见只是削掉了寒歌一半的头发,如今寒歌披散着头发,盘膝坐于风中。柳惜见剑指他后脑,修狐以为柳惜见要以寒歌来要挟自己,便住了步子,放下剑来,道:“你待怎样?” 柳惜见也不理会他,双目注定寒歌,问道:“你伤了咱们万古山庄多少弟子?” 寒歌上下齿互击,断断续续道:“你……你……好好哭去吧,万古山庄,便快……便快亡了!” 柳惜见道:“要亡的,是小郑国,不是万古山庄。”她这话戳痛了修狐等人,寒歌目含凶光,直直盯着柳惜见。 柳惜见道:“你杀我万古山庄弟子,我怎能饶你!”话音一落,手中剑一送往前,将寒歌脑袋刺个对穿。 白珍见此情景,惊呼一声,吓得捂住眼睛。梅渡言、修狐、西门重觉诸人也是惊骇不已。柳惜见将剑拔出,寒歌双目圆睁,扑倒地上。 修狐呆立在地,柳惜见剑尖血滴不住落在地下,西门重觉回过神来,忽道:“孩子,你知不知道,寒歌相貌与你祖父年轻时有着八分相似。你怎么……你怎么便忍心将他杀了。” 柳惜见双目一横,道:“他像我祖父?”她思想片刻,道:“难道说,便因他长得有几分像我祖父,你们方这样待他?” 西门重觉不言,柳惜见又道:“西门将军,你说的好没道理,寒歌像我祖父,却又不是我祖父,他仅有点护卫之才,哪能与我运筹帷幄的祖父相比。他杀害我同门师兄弟,我给师兄弟们讨个公道,有何不对。这家伙一路上对我也存着杀心,便是适才他已知我身份,还不是一样下重手要杀我,你却要我对他手下留情,适才怎不见你叫他对我手下留情。哼,将军这旧情要么别认,既要认,那也讲个公平吧。” 西门重觉一听这话,不知如何作答。 柳惜见又瞧向修狐,说道:“花狐狸,你做了对不起我祖父的事,便拉了个皮囊和我祖父相像的人来供着,如此以赎罪愆么?”她顿了片刻,又道:“自欺欺人!” 修狐当日收养寒歌,确有这么点意味,今见柳惜见对此不屑一顾,以往所得安慰顿时化作泡影,急怒攻心,愧责又起,竟呕出一口血来。 西门重觉与修狐相交多年,知他此刻所感,忙上前来,同柳惜见道:“你不知当年的事,便别胡乱说!” 柳惜见反意忽起,觑着西门重觉道:“你怎知我不知道?我所说若不是实话,修狐又何必羞愧呢,他连正眼都不敢瞧我,还说不是心里有鬼!” 西门重觉喝道:“住口,世事难判,圣令不可违,修都督有他的苦衷,你小孩家,知道什么?” 柳惜见冷笑道:“苦衷,当日车鼎空他们那道圣旨不光是对修狐下的吧,你,韦中疾,童腊,你们三个不也收到秘旨么,可偏偏是修狐,只有修狐不顾恩义,绑走祖母,杀死伯父,害得祖父家破人亡!”柳惜见说罢,利目向西门重觉顺去,又道:“但凡那日你对我祖父做了什么坏事,今日,我也绝绕饶不过你!” 西门重觉闷怒在心,这回当真无可辩驳,但受这么个后辈讥刺,又觉无颜,一时怒发不出,直气得胸膛起起伏伏。 修狐忽然大笑不止,众人惊愕,西门重觉道:“二哥,你……你这是做什么?” 修狐笑了一阵,双目含泪,望向西门重觉,道:“三弟,大哥当年的话,今日便要应验了。”说罢,一把抓散头发,又在脸上抓了几道血痕,狂笑起来,西门重觉瞧他情状似癫若狂,小心翼翼上前扶他,修狐拍了拍西门重觉手,凄然说道:“你保重。”说罢,一把将西门重觉推开,“啊”的大叫一声,众人听得“咯咯”“咔咔”的轻微声响。 柳惜见心中微惊,见修狐双目睁得大大的,七窍流血,知他自断经脉了结,心中全无复仇的乐感,一时呆立在地。 修狐直挺挺向后摔去,西门重觉上前抱住他尸身痛哭,柳惜见觉一颗心如被什么东西遏住,似不能动,魂也像离了身,一点神气俱无。 梅渡言看柳惜见愣住,同白珍道:“珍儿,你去把柳姑娘叫回魂来。” 白珍下马,拉了柳惜见到一旁,却不知怎样把她叫回神,只一声声唤她名字,柳惜见心头受震,道:“白姑娘,我没事的。” 西门重觉哭了一阵,猛站起身来,直冲柳惜见而来,白珍挡在柳惜见身前道:“你要做什么?”梅渡言也走近柳惜见,道:“西门将军,你要做什么?”西门重觉用劲一拨,将白珍推到梅渡言怀中,扬起手来,一掌打在柳惜见面颊上,说道:“我一个长辈,看你咄咄逼人,打你一掌,不失规矩吧。” 柳惜见昂起头来,说道:“你若是因为你兄弟之死有怒而打我,那是人之常情,晚辈也可体谅。可若说我咄咄逼人,因此打我,恕晚辈不能扛受,修狐他害了自己结义兄弟一家,不该责不该还么,他若不是心中有愧,又怎会自尽?今日可是你们自己找上来要寻我晦气的,我离开师门孤立无援,你们三番两次要对我下杀手,今日不也是么,西门将军怎就说我咄咄逼人,修狐他当年闯进谭家,硬把我祖母绑了送往凉州,那才是咄咄逼人!” 西门重觉自知修狐有过,不能再出什么言语,忽然左边面颊一痛,却是柳惜见打了他一掌,这把一旁的梅渡言又看得惊了。 柳惜见道:“西门将军说我咄咄逼人,因这打我,这一罪名我不承受,方才那一掌,是要打还你的。” 西门重觉笑道:“好,好,是有些像大哥的。”说罢将修狐、寒歌抱了趴伏在马背上,又将修麝一样的抱了放在马背上,他怕修麝与柳惜见拼命,也不解开修麝穴道,便这般赶了四匹马去了。 梅渡言想不到这事竟是如此收场,叹息一声,道:“霏儿,你怎不早同我讲明你身份,我可疑心了你好一阵子。” 柳惜见道:“你该疑心的,凡事总要存几分戒心,不然要被人害死。” 白珍道:“想来又有一番话要说了,咱们边赶路边说吧。” 柳、梅二人齐声道:“好。”三人上了马,仍朝着通往陈家寨的路行去。 第179章 经年旧事 白珍知柳惜见与梅渡言定有渊源,一面驱马慢行,一面便问道:“柳姑娘,你方才说你和修狐有仇,是怎么回事?你同梅大哥,是早已相识了么?” 梅渡言道:“珍儿,我从前不是同你说过么,我父亲是被江湖上一位大侠养大的,那位大侠便是柳姑娘的祖父,我父亲和柳姑娘的父亲是极要好的朋友,小的时候,咱们两家挨在一处,便常在一起玩。” 白珍道:“原来如此,柳姑娘,你几次救我和梅大哥,便是这缘故么?”梅渡言也向柳惜见看去,只见柳惜见微微一笑,说道:“是啊。” 白珍又道:“我听梅大哥叫你霏儿,柳姑娘你如今的名字是后来改的么?” 梅渡言也道:“是啊,霏儿,当年我和我娘去了一趟外祖家,后来便听说谭叔叔出事了,到底出了何事?你怎会到了万古山庄,又怎地把名字也改了,你大哥三弟他们呢?” 柳惜见长叹一声,缓缓说道:“那年,爹爹为查探害死叔父的真凶四处奔波,后来查知杀死叔父的是陈青云。“她说到这,转了话头,道:“我两个月前才知道陈青云有别的名字,叫焦顺,我爹死后,他便入了金门。” 梅渡言道:“这些年,江湖上的事我也留心着,焦顺又叫陈青云我是知道的,只是他神出鬼没,我去寻了他三次,都没寻着。” 柳惜见点点头,接着道:”爹爹和金家的其他人一向不和,他要给叔父报仇也不指望金家人帮手,便自己一人去找焦顺。焦顺敌不过爹爹,可最后借着一枚烟弹遁走,自那后爹爹便打听不到焦顺的下落。” “过了一年,有一日金起陆找上门来,便说他知道了焦顺的下落,爹爹听了,随他一起找焦顺去了。”说着,柳惜见瞧向梅渡言,续道:“我也记得,那几日梅伯伯带了你和梅伯母去外祖家,爹爹走时只让咱们和娘亲等他回来。”说到这,柳惜见语音哽咽,脸上划过两行清泪。 白、梅二人知她心中难受,也不知怎样劝她。柳惜见心绪略复,接着道:“爹爹去了六七日,一天晚上,我们都还睡着,梅伯伯便匆匆来敲门,要娘亲带了咱们兄妹三个,同他一起离开徽州,和梅伯伯一起的,还有赵先生。娘亲一问,梅伯伯才说金起陆已把爹爹害死了。” 梅渡言道:“不错,我记得那日咱们正用早饭,便是赵先生来给爹爹报讯,说谭叔叔被金起陆害了,那时咱们吓了一跳。爹爹细问,赵先生说,金起陆和焦顺联起手来,把谭叔叔骗到彭州,谭叔叔见了焦顺便和焦顺打起来,金起陆在后,趁谭叔叔和焦顺拼斗不备之际,从后偷袭,杀了谭叔叔。那日,和金起陆、谭叔叔一起去彭州的,还有古镇康、赵贤安。” 柳惜见思量道:“彭州,那爹爹的剑怎么会在洛水镇的废宅里。” 梅渡言仍在道:“我爹听说这事后,便叫我娘收拾东西,让我娘带了我去大青山我爷爷那儿。从那后,我便也没再见我爹和赵先生。后来我得时机出来,一去徽州打听,才知道我爹也死了。” 他二人所说的赵先生,是金家家塾里的教书先生,谭清被害,赵贤安的两个弟子私底下吃酒时说漏了嘴,便连金起陆要回头来对付谭清妻子儿女一事都露了风声,赵先生无意间得知此事。他敬仰谭清为人,本想直接去同谭清的夫人提个醒,可那时金起陆已防得甚紧,谭清一家人的住所四面都隐伏有人,赵先生想去报讯,也进不去谭家。那谭清之妻是个不会武功的妇人,全不知外头有人窥伺,赵先生见不着谭夫人,这才去寻梅奇晚,要他相救谭清的眷属。 柳惜见默言半晌,说道:“梅伯伯带着咱们兄妹三个和娘亲一起走,金家人很快便追了上来,到了大漆镇,娘亲被古镇康杀了。”柳惜见胸中闷恨难舒,忽然勒马停住,良久良久,叹息一声,方又驱马慢行。梅、白二人与柳惜见同止同行。 柳惜见望着前路的青山,说道:“金家人追得很紧,我们都不及安葬娘亲的尸首便匆匆逃了。”说着,一点眼泪又止不住坠下。柳惜见强忍悲思,叙道:“不知逃了几天,有一日我忽就发起热来,难受得动都懒得动,金家人穷追不舍,带着我梅伯伯实在照顾不过来,也实在耽误。一日,路过泾阳的一个尼姑庵,梅伯伯看见有个农妇因养不起女儿,要把一个小姑娘送到那尼姑庵里做姑子,他们在庵前拉拉扯扯,梅伯伯瞧那小姑娘和我长得差不多高,忽有了主意。” 白珍追问道:“什么主意?” 柳惜见道:“梅伯伯那时带了我还有我哥哥弟弟一起逃,我生着病的,梅伯伯怕随便找个地方寄养我,金家人发觉少了一个孩子,会回去搜寻,我要是被他们寻到了,自然逃不过一死。那时在尼姑庵门前,他见了那个小姑娘,生了一个计策,便是让那小姑娘代替我,和他们一起逃,而把我暂先寄养在那个尼姑庵中。这样一来,金家人在后见他们还是四个人,便不会多疑心回头搜寻,我也就少了些危险。” 梅、白二人点点头,柳惜见道:“那代我受难的小姑娘叫杨梅,梅伯伯花一百两银子将杨梅买下,让我和杨梅互换了衣裳,梅伯伯同我说,等我病好了他便来接我,将我托付给那尼姑庵的住持。也是运气,金家在后面追咱们的人不是个个都认得我,梅伯伯这李代桃僵的计策倒没被识破,我便安安乐乐在那尼姑庵里躲了几个月。” 梅渡言道:“那你和鑫玉、经玉这便分开了?” 柳惜见道:“是啊,自那时起,我便再没见过哥哥、弟弟,过了这么多年,我差不多连他们小时候的样子都记不得了。” 梅、白二人颇感唏嘘,听得柳惜见道:“过了年后,梅伯伯便到那尼姑庵中接我,本要把我带去和哥哥弟弟杨梅他们一起,可是金家不知怎样得了讯,半路派人来拦截他,他还没到尼姑庵时便中了一箭。后来他带着我逃到一处悬崖,抱着我便跳了下去,他武功高强,在半空借一棵树飞跃往下,我们两个逃过一劫。从悬崖下出来,梅伯伯带我到了一座山里,找到一人,这人后来抚养我长大,便是我的养父。他姓柳,我如今的名字,也是他取的。” 白珍和梅渡言这才恍然。 柳惜见道:“梅伯伯带我找到我养父时,他人已不行了,他让养父先带着我一阵子,不久会有个叫左大成的人到他这来接我去和哥哥他们团聚的,养父那时追问我哥哥他们在哪儿,说他也能送我去,可梅伯伯伤的实在太重,还不及说出哥哥他们下落,便走了。” 梅渡言听闻此语,潸然泪下,白珍握住他手,梅渡言好一会儿方止泪,说道:“霏儿,后来怎样?” 柳惜见道:“我和养父把梅伯伯安葬了,养父不知道哥哥弟弟在哪儿,也不好带我去寻,只得等那叫左大成的人。后来有一日,他的两个对头寻上门来,养父不是他们对手,和他们相斗受了伤,便带我逃了。不知是不是这一逃,和左大成错过了,再后来养父偷偷带我回他原先的家,他家里已被人放火烧了,咱们在附近山洞里等了一月,并没等到左大成,倒是养父的两个死对头又来了,养父只得带了我又逃。” “那回后,咱们便没再回去,到了克州,重做打算。有一日,我要养父教我武功,养父问我学武功做什么,我说报仇。养父想了许久,后来他说他武功太差,要是教我那是误了我。这才将我带去晋安,拜展大侠为师。这后面养父和展大侠生了些不快,才又设法,让我进万古山庄,拜在常庄主门下。” 梅渡言道:“你身兼两派……不对,加上你家祖传的功夫,是三派了,便是因身怀三派武功,你才一直隐瞒身份的?” 柳惜见道:“这是一因,小时候我不大明白,还和养父商量,能不能同师父说了我的真身份,养父说不成,那时我瞧来,万古山庄同金家是世仇,我和金家也有血仇,都是同一个仇人,便是让师父他们知道我的真实身份,那也没什么。可是养父说,要是金家知道我还活着,不知会使什么手段来害我。我师父是万古山庄之主,操掌一派,他为人行事亦不可用常情去揣测,便时时叮嘱我不要泄露了身份。”她微微舒了口气,接着道:“后来心智渐开,才觉出养父这一番话大有道理。” 梅渡言点点头,道:“是,很是啊,人心难测,确要谨慎才好。” 白珍道:“柳姑娘,你出来了这么些时日,只怕你养父很担心你了。” 柳惜见红着眼苦笑道:“他三年前去世了,不过他若还在,只怕这会儿已来寻我了。” 白珍微感尴尬,说道:“柳姑娘,对不住啊,我不知道这些。” 柳惜见温言慰道:“不知者不怪。” 梅渡言道:“霏儿,我爹回去接你时,追杀你的人是谁?” 柳惜见道:“是陈青云……就是焦顺,是他带头追来的,他手下那些人都是无名之辈,我便不知道是谁了。”顿了片刻,又道:“也幸好是焦顺,要是赵贤安他们,还不得认出我来。” 梅渡言道:“是焦顺害得我爹,那这仇,你可替我报了。” 柳惜见仰望青天,道:“人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同类呢?” 梅渡言道:“因为人心坏,因为人心坏,有时迫得好人不得不也杀人。” 白珍看他二人已有些魔怔,说道:“柳姑娘,你的身份既不可同外宣,我和梅大哥今后在外人面前,还是都叫你柳姑娘的好。” 柳惜见道:“是了,白姑娘,多谢你为我着想。” 梅渡言正色问道:“霏儿,你要去找金起陆报仇么?” 柳惜见道:“去是定要去的,不过我眼下不是他的对手,我几月前得了哥哥和弟弟的下落,想要等庄上事情忙过了,去寻他们,再一同去找金起陆报仇。” 梅渡言听说柳惜见已知谭鑫玉、谭经玉二人下落,面上有了喜色,忙问道:“真的,你有了鑫玉他们的下落?” 柳惜见展颜说道:“是啊,几月前路过安州,逢着一人,因为这人,师父派人去查了好些事,我才知哥哥他们的下落。” 第180章 磁图三分 梅渡言忙问道:“鑫玉他们现在何处?” 柳惜见道:“他们在西域虞轻尘虞老前辈那儿,梅伯伯当年把他们送到虞老前辈那儿了,听说他们已拜了虞老前辈为师。” 梅渡言喜道:“真好!虞老前辈武功卓绝,鑫玉和经玉得他指点,那可胜过别的名师了。” 梅渡言年长谭鑫玉五岁,幼时便是他带着谭鑫玉几个兄妹一起学艺玩耍,他到了小郑国后便一直随车怀素学艺,身周均是以贵自论的皇家人,其祖父在他入郑国一年后逝世,自此他在小郑国更活得小心谨慎,无了一点乐然时光,算来最闲乐的时日便是小时候同父母还有谭鑫玉一家共居徽州时。迄今他与柳惜见兄妹虽离散十三年,但对谭鑫玉几个小弟弟妹妹的情谊却不减,尤其在那毫无人情味的小郑国,更是时常想念父母及这些小友,这时与柳惜见相认,又得知谭鑫玉兄弟的下落,真是喜难自禁,言语间尽露快意。 白珍道:“那叫杨梅的姑娘,一直是顶着你的名字活着么?” 柳惜见思想了片时,说道:“多半是的,我听说金家人曾派人去那边,想要抓拿我们兄妹,那时他们口中说的是谭家三兄妹,外人都不知道我在中原,而他们口称金家要捉拿谭氏三兄妹,必把杨梅一同算在里头了。”她顿了一顿,怅然道:“当年梅伯伯和我没回去,大哥他们说不准以为我已不在人世了。” 梅渡言道:“你既知道他们在虞轻尘老前辈那儿,去寻他们便是了。” 柳惜见道:“我也是才知他们的下落不久,后来庄上便接二连三出了事,先是在洛水镇和金家大斗一场,后来金家上庄里来闹事,如今这边又起了新事端,要去寻他们兴许要搁到明后年了。”止歇片刻,她又道:“两个多月前,我在安州碰到个叫徐珠的女子,她当时被赵贤安、焦顺他们扣起来了,我听说她是大哥的妻子,那可不就是我的大嫂了,我把她救了出来。可是那回我还是没敢和徐珠表明自己身份。” 白珍插口问道:“为何?” 柳惜见瞧向白珍,答她道:“这事和梅大哥也有些相干,同白姑娘你说了也无妨。”梅渡言和白珍不知柳惜见此言何意,互瞧了一眼。 柳惜见道:“梅大哥,你知道我为何总叫你提防金起陆么?” 梅渡言思了片刻,说道:“为兄不知啊,莫非你真不是凭空臆测。” 柳惜见正色道:“梅大哥,你说金起陆设计,让你们去夺株金磁图,以迷惑百日门,以此守住株金磁图,更省却许多麻烦。可是,株金磁图根本不在金起陆手上啊。那磁图我手上有一块,哥哥和弟弟手上也各有一块!” 梅渡言大惊,忙勒马停驻,说道:“磁图在你们兄妹三人手里?” 柳惜见点点头,白珍与梅渡言定了终身,梅渡言早将许多事说与她知晓,这株金磁图便是其一,此时白珍听柳惜见说株金磁图在他们兄妹几人手上,回想当初梅渡言为此物九死一生,如今又听说磁图一事另有别情,当下也是一惊。 柳惜见道:“株金磁图本来一直由金起陆亲自收管,可有一日赵贤安需下到塔底,便同金起陆要了磁图。” 梅渡言道:“说到这我便来气,他找金起陆要了磁图,不是将磁图弄丢了么。后来他假惺惺说自己练那什么“玉山咒”险些走火入魔,身子有恙,要我爹代他下塔。我爹看赵贤安脸色苍白,便应了他,赵贤安给了我爹一锦盒,说那里面是株金磁图,我爹以为磁图是要紧东西,所以用锦盒装着,当时也未多想,便拿着锦盒去了塔底,可要开门时,打开锦盒一看,里面只是块金叶子,哪里有株金磁图的影子。” 白珍道:“怎会如此?” 梅渡言愤愤道:“赵贤安从金起陆那拿了磁图后,自己把磁图弄丢了,怕金起陆怪罪,便设了这么个计,把磁图丢了的罪推到我爹身上!” 柳惜见却皱眉道:“这我怎不知,我记得磁图丢了后,金起陆问罪时,明明是找我爹的呀,金起陆怪我爹丢了磁图,还差点动用门规罚我爹呢。” 梅渡言道:“不错,可那是谭叔叔帮我爹揽下了这事,赵贤安最先找的替罪羊是我爹,后来我爹发觉磁图不在那锦盒中,回去找赵贤安,赵贤安闭门不见,我爹这才觉出事情有异,去找谭叔叔商量,没过多久,金起陆便要磁图来了,谭叔叔和我爹知道落了赵贤安的圈套,当时便要金起陆叫了赵贤安来,一起对质,可赵贤安早推说练功走火入魔,在家装死。金起陆不分曲直,要处罚我爹,谭叔叔一时没有法子,便替我爹揽下了罪过。谭叔叔说,金起陆对他总算存着忌惮,不敢轻易罚他,由他来担磁图一事,也好让我爹不至白白遭罪。这事,原是这样的,那时你们太小,谭叔叔和婶婶怕是没和你们说这里面的详情。” 柳惜见确不知此事详端,只以为赵贤安是一来便将丢了磁图的罪过推到自己父亲身上。 梅渡言道:“磁图丢后,赵贤安一直没露面,金起陆就是知晓磁图丢的真相,也是偏帮赵贤安。谭叔叔和我爹没法子,只得四处查访,最后查出是百日门的金百日派人来抢了株金磁图,赵贤安从金起陆那拿了磁图去潜德塔的路上,金百日派来的人便合攻赵贤安,把他伤了,夺走磁图。谭叔叔和我爹凭白受了冤屈,为了洗冤,这才一同去把磁图夺回来。”他说到这,又道:“怎么磁图在你们手上,难道我爹和谭叔叔没把磁图交给金起陆么?” 柳惜见道:“是,便是这次被冤,我爹不愿再留在金门,便和梅伯伯商议脱离金门一事。可是梅伯伯早年练铁火拳,因内功根基没扎好,练那拳法时伤及肺脏,每过半年便会遭遇火噬之痛,若无金门那叫‘柔波潜转’的内功疗治,、命不长久。” 梅渡言道:“不错,是这样,‘柔波潜转’于杀敌没有大威力,又难练,只是用来治愈伤病的,这门内功练的人极少,金门中只有一个李公台和一个萧笙镜才练成。我爹每到旧伤发作时,都是去找他们两个,由他们以‘柔波潜转’帮着疗治。” 柳惜见道:“是,那时我爹想,如果咱们离开了金家,那金起陆定不会再让李公台和萧笙镜给梅伯伯治伤,便想用那株金磁图与金起陆作商议,让李、萧两个教会我爹柔波潜转这门内功,再把磁图还他。” 白珍道:“是梅大侠有伤,怎么不让梅大侠练,要让谭大侠去练呢。再说,既有这样一门神功可治得梅大侠的伤,应该早早练就才好,怎么拖到要离开时才想法去练?” 梅渡言道:“珍儿,你有所不知,当年我爹和梅伯伯拜入金门,也并非自愿,其一便是因我爹需这‘柔波潜转’内功的医治,二是因谭家欠了金家人情。金家也知咱们这点肚肠,怕我爹他们有一日会脱离金门,便常常提防。那柔波潜转是他们拴住我爹和谭叔叔的一条绳子,他们哪里会放,根本便不许咱们学呀。而‘柔波潜转’和铁火拳相克,两门功夫不可同存一体,我爹若再学,那必定走火入魔而死,因此便只能由他人学了,再以他人之力施以疗治。谭叔叔也几次求过金起陆,让李公台两人将‘柔波潜转’传给我,今后好让我给我爹治伤,可金起陆总是推脱。” 白珍道:“若是金家待你们肯用真心,那想来谭大侠也不会有出走之念了。” 柳惜见道:“兴许会如此。便是因想用株金磁图和金起陆作协商,我爹得了磁图后,没当即便将磁图给金起陆。不过两日,金起陆便谎说找到了陈青云,嗯……哎,还是叫他焦顺吧。”柳惜见印象中,赵先生和梅奇晚都说是陈青云害死了自己父亲,她恨陈青云恨了十三年,于这名字才是恨入骨髓。即便后来得知陈青云本名是叫焦顺,她身旁大多人也直呼陈青云本名,可柳惜见叫惯了陈青云,这一时难改过口来。 梅渡言听了柳惜见话,道:“叫什么都好,我听得明白的。” 柳惜见道:“金起陆、焦顺他们设计要害我爹。我爹同金起陆去找焦顺的前一夜,我娘很是不安,我还听她和爹爹说,她眼皮老跳,叫爹爹缓几日再去。可爹爹怕迟了再让焦顺逃走,便没听我娘的。他大约也怕自己有个闪失,便将株金磁图交给我娘,让我娘收着,说等他回来了再给他,或是等梅伯伯从岳家回来了交给梅伯伯。” 白、梅两人听得柳惜见叹了一气,隔了片刻,复又道:“爹爹这一走没再回来,那日梅伯伯得了赵先生的讯,赶回来把我们一家四口接走,路上赵贤安和古镇康来追咱们时,便喊着要我娘和梅伯伯交出株金磁图,我娘知道我爹被害后,赌着一口气,也不想把磁图给他们。” “可是金家人追得太紧,有一日,梅伯伯出去买马,我娘领咱们兄妹几个在客店中等着,金家人追了过来,我娘将那株金磁图拆成三片,分给我们三兄妹,我哥一块,我一块,我弟弟一块,她把磁图分给了咱们后,说等咱们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把磁图给梅伯伯,然后让咱们藏在马厩旁的草垛里。说完,她便自己一人跑出客店,把金家人引走,直等到梅伯伯回来,咱们同他一说,梅伯伯才觉出不对头,带了咱们回去寻我娘。可那时我娘已被古镇康杀了……”说到此处,柳惜见已是泣不成声。 第181章 齐解迷局 白珍也一起掉下泪来,柳惜见待复了心绪,说道:“梅大哥,株金磁图根本便不在金起陆手上,他设了这样一个局,演了这样一场戏,我倒是也信是用来迷惑百日门的,可你说他们也是为了叫百日门少来找麻烦,这我便觉不是了。” 梅渡言听说株金磁图不在金起陆手中,也已明白,说道:“金百日是百日门的掌门,他夫人便是西域雪龙教的,他夫人还是教主的女儿,金百日在西域的势力可强过金起陆。要是金百日知道株金磁图近在西域,那正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先一步去抢夺磁图。金起陆大费周章让我们演了一场盗磁图的戏,是为了叫百日门以为,株金磁图落在别处,让百日门把心力放在别处。而自己好腾出手一心去西域争夺磁图,便是叫百日门晚一点察觉,那于他也是好事。” 柳惜见看他已悟明白,道:“正是这个理。另有,这么一来,金家也不用再遮掩株金磁图已失落的事实了。” 白珍听得一知半解,看柳、梅二人神色郑重,也不敢贸然插话,仍是在一旁静静聆闻。 柳惜见道:“我记得那日在合家口镇上,你为了替白姑娘出气,来找我明师兄,我明师兄一见你招式,便猜到你与梅伯伯有相干。他问你是梅伯伯什么人,你又一点不防的便说了,若是你从前也这样直直便回了别人问话,只怕金起陆托人找到你,让你去盗图,不是偶然。” 梅渡言道:“霏儿你是说,金起陆是认出了我,才有意叫我一起掺和他设的这个局。” 柳惜见点头道:“我是这么想的,当年是梅伯伯带着咱们逃的,株金磁图又是梅伯伯和爹爹一起抢回来的,可是爹和梅伯伯都死了,金起陆要找株金磁图,那定要从你和咱们兄妹身上着手。要是他那时不知道磁图究竟在你手上还是在咱们兄妹手上,自然也是要找你的。找到了你,先想法子试探,要是磁图不在你身上,再找咱们兄妹几个。用你,或能引出咱们兄妹也说不定。况且,你是梅伯伯的儿子,以你梅奇晚之子的身份,也足可吊住百日门了吧。” 梅渡言眉头一皱,道:“这我可不明白。” 柳惜见道:“当初金起陆设计叫你们去夺那虚空的株金磁图,你虽用的是化名,可若是金起陆早识破了你的身份,你用化名那也无用呀。” 白珍道:“柳姑娘,是不是你想多了,梅大哥去夺磁图,那已是五年前的事了,可是如今还没人查出来,说不定,金起陆找到梅大哥,便是碰巧呢,他也不知道梅大哥身份。” 柳惜见道:“若是这样,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可要是梅大哥在去夺磁图前,便已在其他江湖人面前显露过自己武功身份,那于此事,便当小心谨慎了。大哥你说你是因缺钱才接下夺磁图的活儿,可是这活儿是怎么得来的,在哪儿得来的。怎会有人知道你缺钱,这活儿怎就跑到了你手上,你去抢磁图,两次入虎穴,第二回更是碰上了金起陆,以金起陆的为人,若是被人窥探了机密,还会容你活命吗。以他的武功,怎会除不了你。便是一时杀不了你,日后定也会四处追杀你呀,可是你反倒平平安安度到今日,这不奇怪么?” 白珍道:“那若是照柳姑娘你说的这样,金起陆怎还不来找梅大哥麻烦,他便是有什么阴谋要对付梅大哥,到如今拖的时日也已够久了。” 柳惜见道:“时日久,不见得便是时候。” 白珍疑惑不解,梅渡言道:“霏儿,你敢这么断言,是不是金起陆已知道你哥哥他们在西域的事了?” 柳惜见道:“不错。” 梅渡言道:“那便是了,等到金起陆要去西域抢回株金磁图时,他便将他当初设的计搬出来,同百日门说,当初去徽州卓家夺走株金磁图的是我梅渡言。说到底,金起陆怕的是金百日岳家在西域的势力,只要他借我分散了百日门的精力,自己独往西域抢夺真正的株金磁图,没有百日门同争,那夺回株金磁图的指望便大了。我,只不过是金起陆用来引开百日门的一棵棋子。你想,当年我爹和谭叔叔一同在金门办事,自然知道磁图的用处。后面又一起从百日门手里抢回磁图,金起陆若对百日门说,磁图是在我手上,那信度便增了几分。尤其如今,金门高手去了近半,金起陆可用的人少了,他为了拿到磁图,定是要搬出我来拖住百日门的。” 柳惜见看他已盘算清这当中的关节,大大放了心,白珍叹道:“人怎这么多阴谋。” 梅渡言苦笑道:“人世尔虞我诈,向来如此。” 柳惜见道:“梅大哥,若金起陆真把祸水引到你身上,你便如实同百日门说了。” 白珍道:“那你大哥他们岂不是又多了一拨敌人?” 柳惜见笑道:“金门和百日门两拨人凑一块儿,未必齐心,只要他们人心不齐,那便不成威胁。我哥哥他们是虞老前辈的徒弟,他们若真不顾虞老前辈的情面去闹,那和他们做了这最后的了断又有何难,我们三兄妹,当真是任人宰割的么!” 白珍垂下头来,暗思道:“我可要好好学功夫,来日柳姑娘遇了难事,也能帮她一帮。” 梅渡言道:“霏儿,你们万古山庄事多,等把你的师兄弟救回来,我便带了珍儿去西域,去寻鑫玉他们。我听说你在万古山庄事多任重,若无机会去和鑫玉他们团聚,我代你去通个信儿吧,也好让你哥哥他们知道你的下落。” 柳惜见喜得说不出话,半晌才道:“真的?” 梅渡言道:“真的,你该和你哥哥弟弟团聚的。再说,金起陆也是我的仇人,我和鑫玉他们聚到一处,也好商议报仇的事。就是金门和百日门为了株金磁图寻到西域去,咱们一块,也互有个照应。” 柳惜见道:“好,这再好不过了。” 白珍也喜能为柳惜见出份力,说道:“好啊,若是能到西域,等柳姑娘你回了西域,那咱们便又能再见了。” 柳惜见点点头,满心欢喜。 白珍道:“柳姑娘,那你和修狐有什么仇啊?方才我看你和他说起话,都是黑着脸。” 柳惜见道:“和修狐的仇,说到底,倒是小郑国那所谓的皇家所铸。” 白珍道:“是车怀素他们。” 柳惜见道:“是他们。我祖父本也是小郑国人,白姑娘,你还记得咱们去小郑国救梅大哥前一日,阙喜说过的那位谈将军么?” 白珍道:“记得,是谈止谈将军是不是?” 柳惜见面含笑意,道:“是,那位谈将军便是我的祖父。” 白珍逃亡一路上几次听柳惜见提起谈将军,方才又知柳惜见的真实身份,这时已猜到谈止便是柳惜见的祖父了,倒无甚惊讶。 柳惜见道:“郑国被萧朝灭后,幸存的郑国皇裔曾占据兴州、凉州一带,以图复国。我祖父本是郑国臣子,一直是在车怀素父亲的麾下。后来车怀素的父亲称帝,祖父便被委以军任,执掌小郑国军马战事。后来,萧朝出兵凉州,车家匆匆忙忙迁往大青山,祖父护送车家人入山,此后,便一直同萧朝为敌。” “车家在大青山定了根基后,祖父时常往外来,给小郑国招募人马,修狐和西门重觉,都是在这时,被祖父招到大青山来的。祖父教他们如何作战,教他们习武。西门重觉和修狐于军事颇有天分,祖父有意栽培。同萧军作战时,回回都带了他们两人在侧,亲身教习。后来,祖父和西门重觉、修狐、还有梅大哥的祖父梅溪梅爷爷更是结拜为异性兄弟。” 柳惜见歇了片刻,续道:“同他们结拜后,祖父将自己的一身武功传给了修狐,修狐今日会的所有功夫,都是祖父亲自教授的。” 梅渡言道:“珍儿,便连我师父的功夫,还有我祖父和我爹爹的功夫,都是谈止谈将军传授的。” 白珍大奇,道:“这么说,谈将军还是你师父和祖父的师父了?” 梅渡言道:“不错,小郑国灭后,车家人为了复国,兴兵动武,在小郑国促生了尚武之风,皇室中人为鼓动军民习武,便率先寻师拜师,我师父当时便是随谈将军学的武功,我祖父也是,若是照江湖上的叫法,他们确该称谈将军做师父的。” 白珍道:“我听展伯伯说,车怀素和你祖父的师父是个叫郁息相的前辈,难道说,柳姑娘的祖父便是郁息相?” 梅渡言道:“世上没有郁息相这么个人,这说法,是我师父和祖父在江湖上走动瞎编的话,他们武功,全是同谈将军学的,不过,也可说这郁息相便是谈止谈将军了。” 白珍道:“真想不到,竟是这样。” 柳惜见道:“西门重觉本就是习武之人,我祖父便多传他军事,修狐便多传武艺。结拜那日,祖父备了三根旱烟袋,一根送给西门重觉,一根送给梅爷爷,他自己留了一根。又备了一张黑弓,送给修狐。” 白珍道:“那西门重觉好像便用旱烟袋做兵刃。” 柳惜见道:“不错,他手上的旱烟袋便是祖父送的那根。祖父去世时,将他手中的旱烟袋交给我爹爹保管,那旱烟袋我小时候见过,当日去日进斗金赌场探讯,我见着那旱烟袋,便猜到西门重觉身份,可惜,当年他和祖父那般要好,如今同我却是如仇敌一般。” 第182章 祖上秘事(一) 白珍道:“那后来怎样呢?” 柳惜见悠悠道:“后来,我祖父在外帮车家招募人马,统军练兵,在大青山屯粮拓荒,受小郑国军民推戴,就是笼络西域小国共抗萧朝,也是祖父提出的计策,而后更是亲力亲为。可是,便是他在小郑国人心中的分量重了,才害得他受车家的猜忌。”说到这,柳惜见住了口。 白珍已猜到后来事情,梅渡言道:“朝廷里的事便是这样,要遇到一个胸怀宽广的君主可不容易。” 柳惜见叹了口气,说道:“四十八年前,车鼎空的父亲车鎏去世,小郑国便由车鼎空管治……”她冷笑一声,续道:“用他们的话来说,是车鼎空继位,可那时他才十一岁,小郑国的许多事,倒都是车怀素做主的。” 白珍略一思忖,道:“我瞧着小郑国许多人都敬着车怀素这个长公主,可不止是敬了,小郑国的什么将军、兵卫都听车怀素调派,难道说她有这权,便是从那时起的。” 柳惜见道:“小时候我听祖父说起,是这样不错,可是我终究没在小郑国待过,这事恐怕要问梅大哥了。” 梅渡言笑道:“你倒会把话引到我身上来。”口中虽如此抱怨了句,这却也答道:“车鼎空性子偏软,用人之能是不如师父……不如长公主的,他自己心里知道,车鼎空又是从小被长公主带大的,便事事依从长公主。”他一身本领是车怀素所授,叫惯了车怀素师父,如今仇隙越发添大,称呼上却还难改得过口来,不合称车怀素师父,却也不愿直呼她姓名,便改口叫车怀素长公主了。 柳惜见道:“车鼎空、车怀素掌了权后,便加紧要我祖父传授他们武艺。祖父一时间不明白,但念着是君命,便只能紧赶着传授车怀素武功。车怀素急催,祖父在两个月内,便将自己会的武功全传给了车怀素。” 白珍皱眉道:“我虽没学过武功,但学过琴学过舞,万事非一日之功,不论身怀何能,但凡技艺精深的,都是日月磨炼而来,他们传授给下辈弟子,更不会图快图急,有时候弟子们学得心急了,做师父的反会骂弟子不踏实呢。这两个月学完所有武功,是不是快了些。” 梅渡言道:“珍儿,你说的是个道理,可那时师父急着向谈爷爷学功夫,是另有用意的。” 白珍提了提缰绳,道:“什么用意。” 梅渡言瞧了柳惜见一眼,柳惜见点点头,他方说道:“长公主那时便有了除掉谈爷爷的心思,可她在谈爷爷那里学的武功还没学全,这才急着催谈爷爷教她功夫,以她公主之尊,再加上车鼎空下旨要谈爷爷教,纵是拔苗助长悖了习武的常道,谈爷爷也不敢违背圣旨。长公主也不是想一时间便将谈爷爷的所有武功学会,她只是为了记下各样武功的口诀要义和一些精奥处,再把招式练成,余下的等来日慢慢去琢磨。” 白珍道:“这么说,她是想杀了柳姑娘的祖父,又想学全柳姑娘祖父的武功,这才心急。” 梅渡言道:“便是这样。” 白珍暗道:“原来,这人的心那时便那般毒了。”片刻后说道:“长公主便只是为了谈将军得民心便要杀了他么?” 梅渡言道:“珍儿,为君主的最怕的便是臣子比自己得民心,有威望,那时谈爷爷便是这样。我后来听长公主说,杀谈爷爷,其实车鎏在位时便想了,可惜那时车鎏犹疑不决,他要归天时,怕车鼎空年幼,镇不住下面人,便想暗杀谈爷爷。可长公主知道谈爷爷武功盖世,要暗杀他不易,便劝车鎏弃了这念头,只是长公主也怕谈爷爷势大,威胁到皇家,一直也没撂开除掉谈爷爷的事,暗中谋划。” 白珍想史书上所见君臣猜忌果是如此,也暗暗叹息,半晌才道:“那长公主学了谈将军的武功后,便对谈将军下手了么?” 柳惜见点点头,道:“车怀素学得功夫后,便在策动修狐暗杀我祖父。那时祖父是极信重他和西门重觉还有梅大哥的祖父的,三人中,又是这修狐花花肠子最多,因此,车怀素最先去挑动他。我不知修狐那时有没被说动。后来,萧朝派兵来围剿小郑国,祖父领兵去阻击,梅爷爷是同我祖父一起去抗击萧军的,修狐和西门重觉被车怀素、车鼎空留在小郑国里。” 白珍道:“长公主是想动手了?” 柳惜见道:“不错。” 白珍道:“长公主单单留下修狐和西门重觉,却让梅爷爷同你祖父走了,难道说,长公主也信不过梅爷爷。” 梅渡言听白珍随柳惜见叫自己的祖父梅爷爷,暗暗无奈,心道:“珍儿啊珍儿,你说的梅爷爷是我祖父,等咱们成了亲便也是你祖父,你便直叫祖父便是了,怎随霏儿称呼去了。”正想着,听柳惜见答白珍道:“也不全是,梅爷爷是早年在凉时便随我祖父一起的,他们两位老人家并肩作战多年,我祖父待他的情谊又和修狐、西门重觉不同。车怀素派梅爷爷同祖父出征,用意是不叫小郑国打败仗。”柳惜见看白珍还是一脸疑惑之样,又道:“白姑娘,你听我说下去便知道了。” 梅渡言插口道:“我祖父是谈爷爷带出来的将军,很受谈爷爷器重的。” 白珍听了浅浅一笑,道:“柳姑娘几次这么帮咱们,我可寻找因了,原来是祖上便传下来的情。” 柳惜见笑而不答,心中却真感激当日梅渡言祖父的相助。 白珍道:“柳姑娘,那后来怎样?” 柳惜见道:“祖父和梅爷爷在外面打仗,不知道家里的事。祖父的原配夫人,也就是我的祖母,是个大美人。当年祖父上门求娶祖母时许多豪门家的公子也都央其他媒婆说亲呢。” 白珍忍不住道:“可后来你祖母还是挑中了你祖父!” 柳惜见道:“是啊,当年一同求亲的人里头,有个叫成霄的,他本也是小郑国人,后来凉州陷落时他便归顺了萧朝,小郑国搬到大青山的那几年,成霄仕途畅顺,已成了萧朝的大官。他不知怎样,还惦记着我祖母,这人也是心术不正,一面吃着萧朝的俸禄,一面暗地里还与小郑国互通。车怀素与他暗同书信,知他心在我祖母身上,便打起我祖母的主意来,想用我祖母去同成宵换萧朝的密报。我祖父那段时日出征,车怀素不知怎样想的计,便把我祖母绑了,差人寻了小道,将我祖母送去给那姓成的了。”说至后来,柳惜见已是咬牙切齿。 白珍也几乎重蹈此祸患,心内也是愤恨,怒道:“车怀素她们这样的事看来是做惯了的!” 梅渡言低垂下头去,默默不敢言。 柳惜见眼眶泛红,说道:“当日车怀素是派修狐去绑我祖母的,曾祖母为了护祖母,怒骂修狐和车家忘恩负义,被下了狱。祖父那时只有一个儿子……” 白珍忽道:“方才我听你说修狐杀了你伯父,便是说你祖父的这一位公子么?” 柳惜见道:“是,他叫谭泉,是祖父和祖母的长子,那日修狐带人来抓祖母,伯父见母亲被擒,便提了扫帚要和修狐拼命。伯父那时八岁,平日里是随祖父学过武功的,可毕竟人小躯弱,不是修狐的对手。我听说,修狐是奉了车怀素的令来,只是想抓拿大祖母,可伯父跳出来和他缠上,一大一小便打起来,修狐后来下手重了,一剑砍掉我伯父的半个脑袋。” 白珍掩口轻呼了声“啊”,柳惜见眉头深锁,过了片刻,方道:“伯父被修狐砍死,祖母当场便晕死过去,被修狐他们绑走,带去给了那姓成的畜生。”便是因柳惜见祖上有过这样一桩事,当日她听到车怀素等要将白珍送给赵松臣时,心中滋味更不是一般的愤恨。 白珍胸中闷闷不平,道:“他们总是要这样折磨女子,可车怀素自己也是女儿身啊,为何?为何还要这样待女子?” 柳惜见道:“他们自以为是皇族,余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下人,男子女子,都是他们可以用来挥使的利器手段。她是女子,妨碍不了她摧残别的女子。” 白珍摇头叹息,梅渡言看二女心绪不佳,道:“咱们别说这事了,说些旁的事吧。” 白珍道:“不,我还想听柳姑娘说他祖父的事。”也不待梅渡言再言语,白珍便转了头问柳惜见道:“柳姑娘,那你祖父回来后,有没有把你祖母救出来?” 柳惜见道:“有啊,不过那已是一年后的事了。祖父和梅爷爷在大青山外御敌,因为萧军分做两路,祖父和梅爷爷便也分了两路去对敌。可是分兵后的第二日,车鼎空便派人传旨来,同来的还有个姓杨的将军,圣旨上说萧军又增了一路人马,向南攻大青山,要从祖父领的人中抽调五百人马,以抗御南边的敌军。祖父那时觉得不对劲儿,本想派人去南山查探消息,但那边传旨的太监言辞咄咄,说祖父抗旨,有异心,这罪名祖父担不起,便遣了五百人同那太监和杨将军走了。” 白珍听到这,问道:“那太监是假传圣旨么?” 柳惜见道:“不,圣旨倒是真的。” 第183章 祖上秘事(二) 白珍沉眉而思,梅渡言看她不明白,说道:“圣旨是车鼎空下的,但大青山南面并没什么敌人,车鼎空下这份旨,是要把谈爷爷身边的兵将调走,让谈爷爷以薄弱兵力对萧军。” 白珍恍悟过来,急说道:“车鼎空他们是想借萧军的手除了谈爷爷,那样一来,谈爷爷便是战死,和他们无干,也不会惹城中百姓非议。” 梅渡言点点头,柳惜见目注前方青山,默默不语。 梅渡言道:“那道圣旨是长公主让车鼎空下的,一下子便从谈爷爷那调走了五百人,谈爷爷手下只剩四百个人……他们这趟派了我爷爷一同去,便是想着等谈爷爷死后,由我爷爷对付萧军,使萧军不致攻入大青山里。” 白珍插口道:“那萧军有多少人?” 梅渡言道:“谈爷爷对面的萧军有三千多人。” 白珍道:“这要怎么打呀?”片刻后又道:“谈爷爷后来怎样?” 梅渡言举目看瞧柳惜见,见她仍是不语,便代她将话说下去,当下道:“谈爷爷手上兵太少,不敢正面和萧军迎战,但胜在熟悉地势,查清了萧军在哪里驻扎后,谈爷爷等到了半夜,领着四百人夜袭萧军军营,萧军被打得措手不及,死伤大半。余下的萧军退出大青山之外,谈爷爷带人一路跟着,等萧军整军时带着人马杀出,又杀得萧军再次溃散,彻底没了气焰,退兵回去。” “击退那股敌军后,谈爷爷带了手下人去和我爷爷汇合,我爷爷那里也将萧军逼退了,他们胜了,当夜便拔营回小郑国。进了城,谈爷爷便被召到宫里去了,连家都没回去。我爷爷也觉着奇怪,往日若是几个将军一同出征回来,是要一同进宫面圣的,可那天长公主和车鼎空便只召见了谈爷爷一个。” 白珍道:“他们是想在宫里暗害谈爷爷?” 梅渡言道:“是,我爷爷到了家里,才听家里人说起谈爷爷家的事,他赶去皇宫,但因未被召见,被侍卫拦在宫外。急得无法,又只得赶去修狐家里,修狐心里有鬼,不敢见我爷爷,爷爷这又去找西门重觉。” 白珍道:“是啊,车鼎空他们派人去为难谭爷爷家人时,西门重觉上哪去了,怎么没听你们说起他?” 梅渡言道:“他躲起来了,不敢去救谈爷爷,也不敢抗旨,便装病居家不出。” 白珍颔首不语,梅渡言续道:“我爷爷去找西门重觉,他也是闭门不见,爷爷不住去几位官员、侍卫家里打听,等到了半夜,才从一个侍卫那里打听得,谈爷爷进宫面圣,已被宫中侍卫扣押下狱了。” 他叹息一声,又道:“长公主在殿中埋伏下人手,围攻谈爷爷,可是宫中侍卫武功不及谈爷爷,最后长公主他们让弓箭手射杀谈爷爷,谈爷爷急中叫了一句‘你们学的武功有假,若无我的纠改,照旧修习,两年内必经脉尽断而死,你这个公主皇上可是做不长久的’,他喊了这么句话,长公主和车鼎空大骇,这才命人暂将谈爷爷收押。那时谈爷爷腿上中了箭,没法逃,便在牢狱中待了两日。这两日里,长公主和车鼎空日日派人去拷问谈爷爷,要他传授真的功夫。” 白珍问道:“是谈爷爷知车鼎空他们猜忌自己,有意教他们假功夫的么?” 梅渡言道:“不是,谈爷爷教他们的功夫是真的,不过那时候为了延捱时候,说了这么句谎话骗长公主和车鼎空,长公主武功是谈爷爷传授,也怕谈爷爷留了后招,真传个假功夫,于己有害,这才留了他性命。谈爷爷腿脚受了伤,虽然暂时得生,但到狱里受了拷打,又被巨链锁着,纵是他武功盖世,也没能脱身。” “我爷爷在外头访求多位大人,求他们上书为谈爷爷求情,也有几位正直的大人为谈爷爷说情了,可长公主他们口称谈爷爷进宫是意图刺杀车鼎空,罪不容赦,照旧把谈爷爷关着,那些朝堂上给谈爷爷求情的大人,却都被车鼎空和长公主升了官。” 白珍道:“他们给谈爷爷求情,与长公主他们心意相悖,不该是触怒他们么,怎么反得了升赏。” 梅渡言道:“珍儿,你难道没听说过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众位大人得了长公主和车鼎空好处,也不好意思再拂逆他们心意,不过,当年有个姓刘的大人,为人极是正义,也不管长公主怎么奖赏他,他还是照旧给谈爷爷求情,最后一回,眼看无法,便在朝堂上大骂长公主和众位大臣,最后触柱而亡。我爷爷本想刘大人如此作为,能激得长公主和车鼎空回心转意,可过了一日,爷爷亲去给谈爷爷求情,还是没能给谈爷爷求得赦免。” 柳惜见道:“那位为爷爷而死的刘大人,他的后辈没受牵连吧。” 梅渡言道:“没有,小郑国人稀才寡,长公主他们舍不得再折损人才的。” 柳惜见微微冷笑,暗想道:“你不是么?”梅渡言却未知觉,当下说道:“爷爷当日回府后,便暗中召集信得过的手下,准备着劫狱。” 白珍道:“劫狱!” 梅渡言道:“是啊,那时没别的法子了。”他顿得一顿,又道:“我祖母早逝,祖父便只我爹爹一个孩子,那时我爹爹五岁,祖父劫狱,抱定了死志,只怕连累了爹爹,劫狱时,他把爹爹一起带着。适才霏儿说谈家的曾祖母也被关押起来,可谈曾祖母和谈爷爷不是被关在一处,当夜,爷爷将手下人分做两批,一批去救谈曾祖母,他亲带着另一批人去救谈爷爷。” “原想着谈爷爷是重犯,更难救些,可没想到……”他说到这忽就打住,白珍追问道:“没想到什么?” 梅渡言重又道:“谈爷爷究竟是给小郑国做了许多事,好多人都记着他的,好多人都知道他是清白的,当夜爷爷他们闯进牢里时,杀掉车鼎空和长公主那几个心腹后,余的狱卒便弃了兵刃不斗了,让我爷爷带着谈爷爷快走。爷爷便这么把谈爷爷带出了牢狱,倒是去救曾祖母的那一路,被狱卒死死拦住,费了好大力气,若不是西门重觉出手相助,只怕那一路人要全灭了。” 白珍道:“是西门重觉帮了他们?” 梅渡言道:“是。”说罢,转头去瞧柳惜见,稍犹疑片刻,他才道:“多半也是因这个缘故,霏儿你才没对西门老将军下手吧。” 柳惜见笑道:“没错!西门重觉有他的考量,但好歹帮了曾祖母和祖父,这点情,祖父一直记着。” 梅渡言续道:“劫狱的事闹得太大,长公主忙从军中调了兵来追捕谈爷爷和我爷爷,一时间城中大乱,许多人被吵醒。军中的兵都是谈爷爷带出来的,这些男儿多都感念谈爷爷的栽培之恩,虽是奉了令来追捕,最后却是一个个见了谈爷爷都只如不见,远远避了开去,遇到真要追捕谈爷爷的兵将,众人齐收拾得他不能动手动口。便这样,追兵们装模作样,谈爷爷和爷爷带着劫狱的几个兄弟没费多大力气便到了城门,城门早被人开了,谈爷爷和爷爷他们就这么出了小郑国都城。” 白珍道:“这样瞧来,当初两位爷爷出小郑国,可比我们那日容易多了。”一语说得柳、梅二人都笑起来。 笑过了,梅渡言道:“原本出了小郑国,爷爷便打算同谈爷爷一起隐居,可谈爷爷不是腿脚受了伤么,在乡下养伤之时,长公主不知怎样便查到了他们下落,她亲自带了人来追拿,爷爷觉出的及时,带了四个手下前去阻拦,又命五个手下护送谈爷爷、谈曾祖母还有我爹爹逃走,便这样,我爷爷和谈爷爷、爹爹他们便分开了。谈爷爷他们逃脱,我爷爷也被长公主抓回小郑国。” 白珍道:“那爷爷岂不是要受处罚。” 梅渡言苦笑道:“那倒也没有,爷爷领兵之才虽不如谈爷爷神,却也是小郑国数一数二的,他在小郑国又不如谈爷爷那般受人拥戴,于长公主成不了威胁,却可助他们卫国护国,爷爷被带回小郑国后,不但没受处罚,反倒高升了。只是自那之后,他便和爹爹、谈爷爷相隔两地。” 白珍见他神色黯然,本想去握他手,可两人身居马背之上,相隔得远,身旁又有柳惜见在,不大好意思,只含情脉脉瞧着梅渡言。 梅渡言见了白珍神情,知她心意,知足笑着,说道:“没什么的,谈爷爷腿脚上伤好了后,便到成宵那儿去救谈奶奶……”一面说一面向柳惜见看去,柳惜见接口道:“祖父把祖母救了出来,可祖母已神志不清了。” 神志不清,白珍自然明晓这是为何,念及此身沦落风尘,也几番险遭侮辱,不由得凄然。 柳惜见道:“祖母被救回来时,已有两月的身孕。” 梅渡言和白珍俱是一愕,梅渡言知晓此桩往事牵扯柳惜见等的血缘身世,方才也是因这一缘由,才不敢细说她祖母的事,不想她这会子这么轻易便说了出来。白珍之愕,却是想到那谈止临此局面,不知他会如何对待自己的妻儿,因此而叹难。 第184章 夜探敌营 柳惜见道:“祖母被救回来七个月后,便生下了我爹。” 白珍又怔了一时,不知如何答言,柳惜见含笑道:“白姑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和你说这些,我爹爹并非祖父亲生的,可爹爹说,祖父待他极好。祖父去世时我五岁,我记得的,也是祖父待咱们的好。” 白珍道:“他们都是苦命人罢了。” 柳惜见低眉而笑,道:“过了两三年,祖母神智渐复,后来才有了我叔父。梅伯伯、爹爹还有叔父便一直跟着祖父住在山里。可是有几回,祖父外出,遇上了几个江湖人,无意中显露了身手,便有人追到祖父他们隐居的山里来。祖父怕泄露了身份,便改了名姓。他姓中之‘谈’字,本是‘谈话’之谈,后来他便改成‘奇谭’之‘谭’,名字改成‘轲让’二字,自那后,江湖上便多了个侠士谭轲让。” 白珍道:“原来你们的姓氏还有这么个变故呢。” 柳惜见苦笑道:“祖父和爹爹他们估计想不到,这姓氏还会在我身上再变一回。” 梅渡言听了,说道:“等我去西域寻着了鑫玉和经玉,你便能同他们团聚,到时把名字改回来即是。” 柳惜见想起柳薪己待己如亲女,只怕改换了姓名对不住养父,便未答话。 白珍道:“谭姑娘,谈爷爷被长公主他们害成这样,没有想过回去报仇么?” 柳惜见道:“去过的,那时祖父还没去找祖母呢,他伤好了后,将梅伯伯安置好,便摸回小郑国去了,他回了城,先去打听梅爷爷的下落,知道梅爷爷还活着,他也不知会梅爷爷一声,直就闯进了皇宫,那夜皇宫里被祖父搅得大乱,车怀素和车鼎空都跑出皇宫,去了晋王家里。那晋王是车怀素他们的叔父,曾对祖父有恩,晋王以往日恩情相劝,最后在祖父面前自尽,说是代子侄偿还过失,祖父心伤之下,这才罢手。晋王是个一心为国的老臣,他自尽前,要祖父不要带梅爷爷走,让梅爷爷留在小郑国,便这样,梅爷爷一世便都在为小郑国做事。他后来奉命出来笼络江湖人士,打听得祖父的下落,两人方重新得见,便是苦了他和梅伯伯,几十年中他们父子只见了三回。” 梅渡言道:“爷爷说郑国不知能留多久,他怕有朝一日国破,爹爹也得死,便让爹爹跟着谈爷爷。爹爹说他小的时候爷爷来瞧过他一回,后就是爹爹成亲时还有我满周岁的时候,他来瞧过咱们。”梅溪在梅渡言入小郑国一年后病逝,梅渡言之母则是八年前去世,也因梅渡言在小郑国无牵无挂了,才敢硬着出小郑国来。 白珍道:“柳姑娘,那你们怎么又入了金门?” 柳惜见道:“曾祖母有一年得了急症,需黑节草医治,那时咱们住的地方没有,去近处的药铺问了也没有,金家听说了这事后,便派了几个轻功好的人送了那药来,曾祖母这才保住性命。后来,梅伯伯练功不慎受了内伤,需金门的功夫旁治,咱们既欠了金家人情,又对人有求,只能入金门了。那时金家的掌门还是金起陆的父亲金百年,爹爹、叔父、梅伯伯都是拜在他门下的。爹爹他们自小学的便是祖父传的功夫,这般去了金门,算是带艺投师。” 梅渡言道:“如今想来,金起陆对谭叔叔和我爹爹是嫉恨已久,只不过谭爷爷在时金起陆心有忌惮,总不敢太过。谭爷爷一走,金起陆待咱们便是明着恨了,我爹爹和娘亲总私下说起金起陆为难他和谭叔叔。”梅渡言年长,于当年他两家在金门所历记得比柳惜见深,这番言语中的情形也是他这几年琢磨出来的。 柳惜见听了这话,也垂首默思。 梅渡言道:“珍儿,霏儿的身份如今还揭不得,她只要还没回西域,咱们都照旧叫她柳姑娘。” 白珍道:“是了。” 柳惜见道:“多谢大哥大嫂体谅。” 白珍羞得低下头去,梅渡言抿嘴憋笑,几人诉毕了往事,骑行便也快了,在路上少有停留,也只一日便到了西罗县。 那西罗县夹在两山之间,几人到县城中打听了那陈家寨所在,找客店住下,等至夜间,柳惜见独身去陈家寨打听本门弟子情状。 陈家寨在外瞧来也只是平常的村子,柳惜见到了那村中,不见有何异状,当下悄悄沿村中住户绕行,到了一稍阔的宅门前时,听一漏出灯光的屋中传来人语之声。柳惜见飞身纵到那屋顶之上伏下,只听人说:“修狐将军他们的遗体送回去了?” 有个人道:“修麝小将军已送回去了。” 柳惜见认得这说话之人是二驸马,心道:“那日在行宫外面,苏桃蹊竟让你们逃了!”又听二公主云舟道:“三妹这几日哭得没了人形,也不吃饭,都瘦脱了相,我不放心她,让五妹陪着她一同回去了。” 二驸马道:“他们姐妹两个一起回去的也好,五妹莽莽撞撞,我也真怕她去找柳惜见报仇,她可不是柳惜见对手。” 车云舟道:“驸马你说的倒不错,柳惜见该死,但眼下却还没功夫去收拾她,只等这事一过,去救飞琼时再取了她性命不迟!” 房中最先说话那人道:“金门的人……金门的人你们预备怎么应付?” 只听得车云舟道:“皇叔,他们那个带头的弟子武功太厉害了,金门又是武林中的大门派,这会儿咱们和他们联手对付万古山庄,总要给他们几分颜面。” 柳惜见听车云舟叫那人皇叔,又记起阙喜曾说小郑国还有个明王,心想道:“这人多半便是明王。” 与车云舟夫妇同在屋中的确是明王不错,小郑国得知萧军派兵到林州来,此地与大青山相近,便也派了西门重觉、修狐、明王各领人马出大青山来,防备萧军。 明王闻了云舟适才言语,说道:“我想着,金门势大,高手众多,不易掌控,倒不必拉拢他们了,你看,如今他们倒和咱们红起脸来了,可不是自寻晦气么。” 二驸马道:“如今金门不比从前了,他们的高手在万古山庄手上折损了大半,还都是柳惜见搞的,金门弟子恨透了柳惜见和万古山庄,咱们都是同一个敌人,用他们来对付万古山庄的人,再好不过了。金门高手没了,他们更急着找盟友,也正需咱们帮济,可别为了眼前这点小吵,坏了大事。” 柳惜见听得明王叹了声气,车云舟道:“皇叔,那吕山今日说话虽是冲了些,咱们大人有大量,便莫同他计较了。” 明王道:“公主同驸马都这么说,那老臣也不敢抗逆,只是金门要拿龙首刀,咱们也要拿龙首刀,还要去取龙尾剑,等对付完了万古山庄,定是要和金门反目的,金起陆那老小子狡猾得很,你们可得早早便要防着他。” 车云舟道:“是叔父。” 柳惜见伏在屋上,暗想道:“小郑国要龙首刀、龙尾剑做什么?”正难思解之时,又听明王说道:“万古山庄那些弟子,要怎么处置?是带回大青山去么?”柳惜见听到此处,心弦一绷。 车云舟道:“没捉到常亦和柳惜见,其他弟子不知常泽会不会放在心上,只怕他不会拿龙首刀来换,我瞧,要是从他们口里再问不出什么,便杀了吧。”说罢,悠悠叹了口气,又道:“也不知先前寒歌怎么想的,硬要把这些弟子留着,一个个的倒成了累赘。如今他走了,只给人留了个难处。” 柳惜见眼睛往下瞪了一眼,二驸马此时争道:“哎,可不要莽撞,留着,同万古山庄商议,看能不能用这些弟子把飞琼换出来,长公主可一直念着飞琼呢。” 明王道:“这说的也是。” 车云舟道:“万古山庄弟子可有十多个呢,又都中了迷药走不动道儿,又不敢给他们吃解药,带着他们赶路太惹眼,要是萧军追上来,岂不是麻烦?” 屋下静了良久,明王方才开口道:“公主说的也是道理,要不让西门将军带人先驻留在此,同万古山庄交涉,相商换出飞琼一事,我留守大青山之外,公主你和驸马先回山去。” 二公主道:“让驸马留下协助皇叔吧。” 明王道:“不,三驸马如今没了,陛下需信得过的人护卫,二驸马还是回去的好。” 隔了片刻,二公主道:“是了。”他三人说了这番话,便散了。柳惜见还不知同门被关在何处,当下又往别的屋寻去,过了四五间屋子,终见一屋中溢出光亮来,柳惜见纵近去,隐身在窗外的树上,却不见屋中有何动静,她跃至屋上,揭开一片屋瓦往下望去,只见一豆大的灯前,一黄衣女子伏案急书,不知何为。 柳惜见移眼在屋下各处探望,等了一阵,才见一小丫头推门进来,柳惜见看那案前的黄衣女子,仍是不动,只见那丫头朝着黄衣女子伏了伏身子,道:“四公主,二公主才派人来传话说,明日咱们便动身回去了,要奴婢来收拾行装呢。” 柳惜见听那小丫头叫那女子四公主,微微一怔,只又将眼挨近了瓦缝,想看清那四公主容貌。但四公主背对她,如何也瞧不清。 小丫头禀完了话,侍立一侧,四公主也不抬头,仍俯首案前,说道:“不是说两日后再回去么。” 第185章 同门何处 四公主问了话,那小丫头答道:“说是新改了主意,二公主二驸马他们都要回大青山了。” 柳惜见看四公主停了笔,将先前所书的一张白纸递近灯焰去,任纸燃化成灰烬。 那小丫头道:“公主,仔细烫手。” 四公主道:“芸儿,咱们在外面,你便别叫我公主了,免得惹人疑心。” 芸儿道:“那奴婢叫您‘小姐’。” 柳惜见看那四公主站起身来,说道:“外面的东西真有意思,可比大青山里有趣多了,芸儿你说是不是?” 芸儿道:“是啊,怪不得皇上和长公主他们心心念念想着要打回来呢。” 柳惜见听得四公主苦笑了一下,又听她道:“傻丫头。” 芸儿道:“咱们明儿便要回去了,不然还可以去城里走走看看,公主,今天看的那变戏法可真奇了,还有那说书的,下面几回书没说完,只可惜咱们便要走了,再不能见着这些有趣玩意儿了。” 四公主倚桌而立,芸儿道:“公主,我收拾行囊去了。”四公主轻轻应了一声,芸儿便往床榻旁去了,过不多时,四公主忽道:“芸儿,你还想去看变戏法,还想去听说书,听戏文么?” 芸儿笑道:“想啊,公主。” 四公主道:“那咱们不回去了!” 芸儿道:“不回去了,那咱们去哪儿?” 四公主道:“只要不回大青山,去哪儿都好,哪儿都行?” 芸儿像是着了慌,忙道:“公主,这可不成哪,长公主说,外面的人都恶得很,要是知道我们身份,定不会饶了咱们的。” 四公主道:“长公主说的话,你也信?” 芸儿道:“那……那……人人都听长公主的,皇上也听长公主的话。” 四公主道:“好,那芸儿你留下来便是。” 芸儿急得无法,在四公主身旁打转相劝。柳惜见凌于房顶之上,只见个脑袋,也不见四公主和芸儿相貌。四公主被芸儿纠缠不过,说道:“芸儿,凭我的功夫也仅可自保,若带上你遇了敌人,难逃得过的,你明儿同二公主他们一同回去吧。” 芸儿哭道:“殿下……殿下,你也回去吧,好好的,干什么要出去呀。” 四公主道:“大青山,我待不下去了,我才十九岁,还没见过外面什么样,我定要去瞧一眼。书上说,从前的郑都万街千巷,繁盛浩闹,如今虽是萧朝的了,我也得去一趟,我要瞧瞧,让姑姑和父皇不惜费害众多萧境无辜百姓去争夺的天下是什么样,让郑国一众男儿不得返家的天下是什么样。” 芸儿哭道:“殿下,你在说什么?” 四公主凄然笑了一笑,说道:“芸儿,我不回大青山了,要回去,也等到姑姑和萧国开战那一日再回去!” 柳惜见心中一动,暗暗思忖道:“瞧这四公主说话的样儿,倒不似别的公主那样。”正想着,听芸儿道:“公主,奴婢劝不回您,只盼您把奴婢也带上,要是你走了,二公主他们寻不着,他们定会罚奴婢的。” 四公主踌躇不决,半晌方道:“那你快些去收拾衣物,咱们趁着夜里走。” 芸儿起身来谢了又谢,这才去收拾包袱。柳惜见等得两人熄灯出了屋子,这才往他处寻去。这下满无去处,直走到村尾,才见一屋中有灯火亮,窗内似传来人声。柳惜见仍旧飞身伏在屋上,凝神聆听屋下动静。 她才一伏下身子,便听人说道:“那咱们是还要守在陈家寨了?”言毕,只听另一人道:“听方才明王身旁的亲卫来传话,咱们是要去茯苓堂和万古山庄的人住一块儿,好看守他们,待同万古山庄商定好了换人诸事,再做打算。” 最先说话一人道:“这不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另一人道:“这样的事从前又不是没有过,何况有西门将军坐镇,也不怕了。”柳惜见听得两人吐苦水,暗暗想道:“听他们说话,咱们的人是被关在那什么茯苓堂里。” 她四下里看了看,再无一屋亮着灯火,道上不时有人来回巡视,柳惜见思量片刻,纵下房去,推开房门,里面两人忙立起身来,左面那人口快,说道:“你是……”话未说完,柳惜见怕惹人过来,急伸指点了他穴道,另一人情知不妙,横腿向柳惜见腰上扫来,柳惜见旋身避开,趁他后背露出破绽,右指拂出,也将他穴道点上。柳惜见欲拿这两人盘问本门弟子下落,便熄了屋中烛灯,提起二人离了陈家寨。 待行出七八里远,柳惜见将那两人放下,问过两人姓名。那两人一叫胡灵一叫张源素,柳惜见向二人问起万古山庄被擒弟子的下落,二人起先不愿交代,柳惜见分击两人几处麻穴,几回下来,两人遭受不住苦痛,便将藏匿万古山庄弟子的下落说了,正是在那茯苓堂中。 柳惜见又问了那茯苓堂在何处,胡灵道:“在陈家寨后山的大河湾那里。”张源素连连称是,柳惜见当下又问了有多少人把守,张源素道:“有三十二人。” 柳惜见又道:“把守的人中,为首的是何人?” 张源素道:“是花不痴小将。”柳惜见“哼”地一声,又道:“那被你们抓住的万古山庄弟子有多少人?” 张源素结结巴巴道:“有十二个。” 柳惜见道:“有人受伤没有?” 胡灵道:“有五个受了伤。” 柳惜见一听这话,各重重踢了张、胡二人一脚,张、胡二人疼得直叫,柳惜见道:“再叫,再叫我把你们腿打断!” 张源素和胡灵听柳惜见语声恶响,不敢再张声,只忍了痛不呼,柳惜见道:“万古山庄受伤的弟子伤的重不重?” 二人迟迟不答话,柳惜见喝了一声,张源素方道:“有两个伤了腿的,这两个伤的重些。” 柳惜见凝眉暗忧,问道:“被你们抓的万古山庄弟子,都有谁?” 张源素道:“我只知有个叫何琮,有个叫方研声,有个叫陆紫嫣,旁的便不知了。”柳惜见又踢了踢胡灵,说道:“你呢。” 胡灵道:“我记得有个叫秦安的,有个叫王立的,有个叫谢梦恕的,还有个叫楚云岫的,旁的我也再不知道了。” 柳惜见听这些被捕弟子的名字,都是自己的师弟师妹,点了点头,又道:“你们用什么手段对付他们,这些弟子可都不是庸手,怎轻易便被你们擒了?” 胡灵道:“是……是用一种叫‘贵妃醉舞’的迷药,那迷药还是他们自己的。” 柳惜见道:“如今他们身上的迷药毒可解了?” 张源素道:“还没,花小将怕时日长了,迷药毒自解了,每两日便派人给他们喂迷药呢。”柳惜见闻言,气急起来,原来那贵妃醉舞的迷药若是用得多了,于人体多有害处,此刻听说花不痴每日给师弟师妹喂药,怎能不急。 柳惜见忍怒道:“万古山庄弟子,都是谁抓来的?” 胡灵道:“是三公主和三驸马?” 柳惜见正色道:“他们抓万古山庄弟子来做什么?” 张源素和胡灵脑子皆活泛,被柳惜见盘问了这许久,已猜到柳惜见也是万古山庄弟子,但眼下两人受人所制,适才轻易便被柳惜见制住,情知自己对面的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只得答她所问。只是两人不知寒歌等抓万古山庄弟子的因故,此时便犹疑起来,柳惜见道:“怎么?” 胡灵道:“不是咱们不告诉女侠,只是咱们兄弟两人也不知道啊。” 柳惜见蹲下身来,道:“我听说你们和金门的人搅到一处去了,金门的人,也在陈家寨吗?还有,金门的人,是谁领头?” 胡灵道:“金门的大侠们现在西罗县城里,他们的弟子是吕山管着。” 柳惜见轻念了“吕山”两字,又问道:“西罗县城里,有多少金门弟子?” 胡灵道:“有三十多个吧。” 柳惜见道:“可知他们住处?” 胡灵道:“他们住在多宝客店和福至客栈。” 柳惜见回思适才明王与车云舟夫妇谈言,似是小郑国人和吕山等生了什么不快,又道:“你们是不是和金门的人闹什么不痛快了。” 胡灵扯了扯张源素衣袖,张源素道:“听说吕山今儿白日里想问咱们明王爷要六个万古山庄的弟子,可咱们王爷说那些弟子都是咱们三驸马抓来的,那吕山又挺无礼,咱们王爷没把人给他,便争闹起来了,都是二公主二驸马劝住的。” 柳惜见沉吟半晌,道:“吕山要走六个万古山庄的弟子做什么?” 张源素道:“这小人便不知了。” 柳惜见问完了话,伫立一阵,思索救人的法子,待想好法子,又问道:“喂,二位,你们那位四公主叫什么名字?” 张源素道:“四公主芳名‘雪影’。” 柳惜见心道:“只可惜方才没见着四公主的面儿。”她思想一阵,道:“你们带我去茯苓堂。”说罢,便要胡、张二人给她指路。 三人往陈家寨后山行去,绕过几处小弯,到了半坡腰上,隐隐见几间小屋,胡灵道:“那便是茯苓堂。” 柳惜见恐张、胡二人出声警示,将二人穴道封了,往那茯苓堂前后左右查探一番,于那处地势略熟于心,这才提了张源素、胡灵回西罗县城里。 第186章 借人之手 到了县城中,柳惜见并未回客店,适才听张、胡二人说诸同门均中了贵妃醉舞的毒,只怕自己救了人也跑不远,便想设法拖住车云舟、西门重觉诸人,自己专心对付茯苓堂中的郑国人便是。又恐梅渡言与郑国人有旧,因此介怀,这会儿到了城中,她倒不急着去与梅、白二人汇合,而是直奔府衙,欲先将车云舟等反贼藏匿之处同县官说了,让他们派人抓拿小郑国诸人,让小郑国人分心,不及派人来追拿自己及一干同门,也看官府能不能拿住车云舟等人,断了自己后患。 西罗县的府衙柳惜见白日里曾路过,此时赶去,只恐夜间府衙之中没人,一面胡思一面疾行,过不多刻便到了府衙大门,柳惜见越墙进了衙门,果不见什么人影。她一间间房敲了,仍不见得有什么人。正暗叹不巧之际,忽听远处传来“咚——咚——”的敲竹梆之声,敲了两下,又有人喊道:“关门关窗——防偷防盗——”,柳惜见听是更夫叫喊,心中大喜,总算是在黑天地里找见个活人。当下便循着那竹梆声行去,出了不远,见打更人在前面一条街上,柳惜见急窜过去,到了那打更人身侧,叫道:“大哥。” 那打更人见柳惜见忽便飘至眼前,只以为是鬼怪,唬得连手里的竹梆也扔了,结结巴巴道:“你……你……” 柳惜见道:“大哥,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是朝廷派来追查小郑国反贼下落的女官,如今查得小郑国众反贼便在城外的陈家寨扎营,不日便要攻城,这才急着来向县城的军长官报信。可惜夜深了,也不知你们知军和县令大人家在何处,这才向您打听呢。”说着,将手中张、胡两人提举了给那打更人瞧,又道:“这是我捉来的小郑国探子,事态紧急,也不知那些反贼何时攻城,请大哥给我带个路,带我去见你们县中的知军,亦或是你们的县令大人都可。” 那打更的更夫是个粗人,见柳惜见一手抓了个百来斤的大汉,暗暗心惊,心中正怕,柳惜见话中明明破绽百出,他也不敢去质问,听说柳惜见找县令,当即道:“我,我这就带大人去。” 柳惜见温言道:“多谢。”又想到县令等并不管兵事,地方军务多由知军管辖,又道:“大哥,你可知西罗县知军大人府邸在何处,同他说了这才更好。” 那更夫已捡起竹梆,他夜夜巡视,自然知晓城中各处地方,回道:“知军府上是吧,你随我来,他家便在兵营不远处。” 柳惜见放下张源素,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交给那更夫,说道:“大哥,烦你一会打更,通信各处,便说郑国反贼驻兵在陈家寨,军情紧急。” 更夫道:“你是要我变号子么?” 柳惜见道:“正是。” 更夫道:“可是我要是擅自改了号子,下去是要受罚的。” 柳惜见想了一想,道:“是了,那你敲梆子,我来喊号子,这样你上头的人也不能寻你的不是了。” 更夫连连道“好。”柳惜见又道:“大哥,从这过去,会不会路过多宝客栈和福至客栈?” 那更夫道:“不会,这是城东,你说的两个客栈在城西呢。” 柳惜见道:“好,这全城百姓的安危可都在你我身上了,可一定要找到知军大人哪,大哥。”言罢,柳惜见提起张源素、胡灵,道:“你带路,咱们这便走吧。” 那更夫蹑手蹑脚往前行去,柳惜见高喊了一声“郑国反贼驻兵陈家寨,军情紧急,守军何在?”那更夫敲了一敲竹梆子,柳惜见又喊了一声,更夫接着又敲了一下梆子,两人便一喊一敲往东行去。 约摸行出四五里远,柳惜见便听得前路有蹄声传来,那更夫半生未历过如此怪事,心内又惊又怕。柳惜见听那蹄声,知来的是三匹马,便立在原处不动,口中却还喊了一声“郑国反贼驻兵陈家寨,军情紧急,守军何在?” 蹄声传近,忽听一声暴喝道:“哪个狗娘养的在这胡说八道呢!” 柳惜见心中一怒,见道旁有个破竹篓,一脚踢起那竹篓便往说话人那里打去,不一会儿便听一人“哎哟”一声痛呼,柳惜见道:“对面什么人?” 对面一人道:“在下成忠郎成虎,不知姑娘又是何人?” 柳惜见听了这话,知道对面来人是安罗县兵士,便道:“小女子乃寻常江湖人,姓钟名彤,与周靖周将军有几分交情,四日前路过槐州,周靖周将军率军与郑国反贼修狐、车云舟、修麝等交战,周将军不幸受伤,车云舟等人也趁机逃遁,半道上周将军遇到我,便托我追踪这一干反贼。今夜小女子终于在陈家寨发觉这群反贼下落,此离槐州又远,我若赶回槐州去告知周将军,只怕反贼们早逃了,又怕反贼于西罗县不利,便到城中来,先将此讯告知这城中管军务的大人。” 此时对面三骑行得越发近了,柳惜见已能瞧清人影马形。 成虎道:“在下不能听信姑娘一面之词。” 柳惜见道:“我自反贼军中抓了两个人,大人若不信我所说,不防自己拿去盘问。” 说话间,成虎三人已到了柳惜见身前。那更夫手中本有一盏油灯,这时柳惜见勉强能见对面三人的容貌,对面三人骑马并列,中间那人道:“姑娘,你半夜胡喝,扰乱民心,这可是不小的罪过。” 柳惜见听这话音,便是适才同自己说话的成虎,冷笑道:“我不过小小草民,罪过再大,也不及疏于防戍,放跑反贼的罪过大。”说罢,提起张源素,道:“这人叫张源素,是随郑国二公主二驸马驻扎在陈家寨的兵。”言毕,又举起胡灵,道:“这也是随那班反贼驻扎在陈家寨的,哦,对了,小郑国的明王也在那呢。”说着,便将胡、张二人掷在地上。 成虎下马来,他身旁两人也纵下马,这三人均是近旁军营中值夜的兵士,远远听见了柳惜见叫喊,这才寻来。这时见柳惜见自称捉了两个反贼来,便下马来查看。那成虎心思机敏,怕柳惜见有诈,同那打更人要了油灯,命自己身旁两人蹲身解开张源素、胡灵的上衣察看,自己则站着盯住了柳惜见,防她偷袭。 柳惜见看成虎两个同伴解开张、胡二人衣衫,不敢看去,将脸别过一旁,过了片刻,忽听一人道:“大哥,你瞧,是真的。” 柳惜见闻言,朝说话之人看去,却见成虎几人眼睛均往下,瞧着张、胡二人胸前,柳惜见眼睛一瞥,见胡、张二人身上均有个玄鸟样的刺青。她不知,郑国军中人胸上均纹这么个图样,以在要紧时刻辨认身份。成虎几人从军多年,知这一事,此时便以此来验张、胡二人的身份。 成虎见了那纹身,正色道:“钟姑娘,烦你跟我走一趟。” 柳惜见道:“怎么?” 成虎道:“姑娘的身份咱们也要查清了,这才能做裁决。” 柳惜见俯身解了张源素、胡灵穴道,说道:“师门有令,咱们不能掺和朝堂的事,我此行已违背门规,这回帮周将军,也只因他曾有恩于我,郑国人又害咱们不浅,这才替周将军查探这些反贼下落。你与我无恩无故,我信也已送到,恐怕不能遵你意愿,同你们再走一趟了。你们想知道的,都可问这两人。” 成虎笑道:“姑娘莫非心中有鬼,不敢同我去。” 柳惜见眉毛一扬,道:“我心地光明,你派人到陈家寨去查一查,看看我说的是不是。”顿了片刻,又道:“成虎是吧,我这可要把你模样瞧准了,等回去和周将军禀报时,便说我已将反贼的消息告知于你,若是你们没去剿灭反贼,那来日周将军除了惩罚你们官长,也不会放过你这个最先知道消息的人。” 成虎气道:“你……” 柳惜见不待他说下去,又道:“你若不是郑国的内奸,还不去禀报上司,好趁夜间反贼熟睡之时袭击反贼营地,时不我待,这群反贼里可都是大人物,二公主二驸马、西门重觉、明王俱在其列。” 成虎听柳惜见大有激将之意,道:“姑娘敢同我去见咱们知军么?” 柳惜见道:“敢,可本姑娘不想。”说罢,身子一掠,已没了影,成虎一惊,只听“钟彤”的声音自远处遥遥传来:“你同我纠缠,还不如去拿反贼,若拿到郑国那些大人物,是大功一件,若放跑了,可是大罪一桩!” 成虎身旁一人道:“看这样子,还真是个女侠呢。” 成虎垂头沉思一时,便盘问起胡、张二人来,待问明了陈家寨那边情形,几人又向那更夫问了“钟彤”来历,更夫将所知说了,成虎三人便带了张源素同胡灵回营去了。 柳惜见人实未离去,成虎等人回营时,她一路跟着,到了军中,看成虎几人先禀报过了知军,知军亲自审问张、胡二人,过了,那领军的派了人去陈家寨哨探,又召集人商议一阵,议了有半个时辰,等了前去探讯的人回来,这才点兵。前后历了一个多个时辰,柳惜见瞧到这,知借官府之手对付郑国人一事已有指望,便赶回客店去。 客店中,白、梅二人一齐等柳惜见回去,俱都未寝。看柳惜见久久不归,两人心中不安,一听门外有人轻叩门扉,梅渡言便起身去开门,见柳惜见立在门前,说道:“怎样,可是遇了难处,这时候才回来?” 柳惜见走近房来,说道:“一切顺遂。” 白珍道:“打听到他们消息了?” 柳惜见道:“在陈家寨后山的茯苓堂。” 梅渡言道:“珍儿,拿了包袱,这便随柳姑娘去吧。”白珍应了一声,回头去拿了随身带的包袱,几人将房费留在屋中的桌上,便出了客店。柳惜见依着先前张源素等带的路,领着梅、白二人到了那茯苓堂之外。 第187章 劫后相聚 柳惜见领着白、梅二人到了茯苓堂正屋后,也不便即动手救人,梅渡言不知她何意,悄声问道:“霏儿,还不动手么。” 柳惜见道:“再等一阵。” 梅渡言看那茯苓堂也只是个小小四合庭院,又问了陈家寨在何处,柳惜见往西面一指,道:“大略便是在那个方位。” 白珍悄声道:“他们干嘛不把你那些师兄弟也关在陈家寨呀,要送到这座孤屋来。” 柳惜见道:“这我也想不明白。” 柳惜见将包袱放在地下,道:“梅大哥,白姑娘,你们困了便先睡会儿,等要动手时我叫你们。”梅、白二人推却,与柳惜见同候。 等了约有半个时辰,柳惜见仍不闻陈家寨那里有什么动静,心也急起来。梅、白二人知她向来有主意,虽也等得烦了,却未有什么怨言。 柳惜见看白珍打起瞌睡来,劝她睡下,梅渡言与柳惜见一同观望四面局势,过了好一阵,听得西边传来一阵阵呼喝叫喊之声,又伴有马的嘶鸣声,梅渡言问道:“怎么回事?” 柳惜见道:“朝廷的人往陈家寨去了。” 梅渡言怔了一怔,心中滋味万千。过得不久,见陈家寨那边亮起火把来,那茯苓堂里也听有人喝道:“都起来,都给我爬起来!”正是花不痴的呵斥之声。 白珍被吵醒,从地上坐起,梅渡言拍了拍她后背,低声道:“没什么大事。” 柳惜见侧耳凝听,乱了片刻,听花不痴道:“裘三、乌鲁,你们去寨子里看是怎么回事。” 梅渡言此时明白过来柳惜见的用意,眼睛不觉向她瞧去,暗暗思量道:“你……好啊,好主意。”心中却莫名惆怅。 白珍低低说道:“这是怎么了?” 柳惜见道:“等茯苓堂的人赶去陈家寨了,咱们再去救人。” 梅渡言拉过白珍手去,握在手中。过不多时,陈家寨那面传来“呜——呜——”的号角声,茯苓堂中有人道:“是萧军!” 茯苓堂中人声杂乱起来,梅渡言站起身看陈家寨那边,见火把列如长龙,人影纷杂。此时听茯苓堂中花不痴高声道:“萧军可恶!走,去护卫公主驸马。”紧接着便听见步音行移之声,待茯苓堂中静下,柳惜见从怀中拿出三粒贵妃醉舞的解药,分与梅、白二人服了,自己服下一粒,这才提着兵刃自茯苓堂屋后纵到前院中。 柳惜见纵下地时,有两人自左边檐下走出,斥道:“什么人?” 柳惜见闻声,当即出掌向那两人肩头打去,那两人各挥刀向柳惜见砍来,柳惜见两掌划圈,架开两人的刀,左脚一勾,带倒左边那人,右掌一劈在右边那人小臂骨上,那人捂着手臂后退两步,柳惜见问道:“万古山庄的弟子在哪?” 梅渡言此时也已带了白珍进来,他恐柳惜见一怒杀了这两人,便道:“你们若乖乖说出万古山庄诸位英雄的下落,咱们不会为难你们的。” 这两人本就是怕死,才偷偷躲着,未同花不痴到陈家寨去,这时听了梅渡言话,一人指着东边的一间屋子道:“他们被关在那儿。” 梅渡言取了檐上一盏灯笼,便往那屋里走去,柳惜见和白珍跟在梅渡言身后。梅渡言一脚踢开那房门,提灯笼往屋里一照,只见一堆乱草上横七竖八躺了许多人,正愕然之际,柳惜见已从他手中抢过灯笼,走进屋里去。先往最近草堆上躺着那一人的面上照了,梅渡言和白珍也借光瞧去,只见那人面色蜡黄,睁着一双凹陷的大眼看着柳惜见,眼中又是惊异又是喜悦。 柳惜见冲他笑了一笑,道:“秦师弟。”这下确证屋中人是自己一众同门,柳惜见道:“师弟师妹,你们受苦了,待我给你们服了贵妃醉舞的解药,咱们便离了这地,回万古山庄去。” 万古山庄众弟子早先被花不痴等人吵醒,这时俱都神智清明,认出说话人是柳惜见,人人知来了救兵,各人身子不能动转,心中却已是喜极了。 柳惜见同梅渡言道:“梅大哥,烦你到房中四处去看一下,有没有马车,一会儿好载他们离开这。这离陈家寨有一段路,花不痴他们该是用马车载我师弟师妹他们来的,当会有的。” 梅渡言答应着出去了,白珍接过柳惜见手中灯笼,给柳惜见照明,柳惜见将解药一一给同门喂服了。 待她喂完了解药,梅渡言也自外进来,道:“没有马车,却有三辆牛车,咱们凑合着用吧。” 柳惜见道:“都好。” 梅渡言道:“那我先去驾好牛车。”柳惜见道了声谢,便一手提起一人,将诸同门带到牛车之旁,屋中十二人,她来来回回六趟,才将一众同门尽数带了出来。柳惜见看陈家寨那面兀自乱着,心中放心。 梅渡言在小郑国时曾亲身下地耕作,驾牛车各事倒不生疏,柳惜见将众同门抱上牛车后,梅渡言将牛铃解了弃在地上,简略教了柳、梅二人驾牛车的法子,三人便各驾一辆车沿道往北行去。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贵妃醉舞的解药起了效,万古山庄众弟子已能动转身子开口说话,只是众人这几日都只吃粥,这时人人觉得饥饿,仍是力乏,只在牛车上坐着,由柳惜见三人驾车。 及至天明,众人已行离西罗县十余里。柳惜见看众同门个个萎靡,问了众人身子如何,人人都只说肚饿,偏昨夜行事太急,她与梅渡言、白珍也不及备干粮,柳惜见只得安慰众同门道:“前路有村寨的,等会儿我便买米粮给你们做饭。”她也不知何时才遇着村寨,这么说也只是叫众人安心。 万古山庄诸弟子却当了真,人人面上带了喜色。再行了小半个时辰,果然路过一村,柳惜见三人便将牛车驾入村中,寻了一小林子停车歇息。 梅渡言到村中买米买粮,白珍与柳惜见便守着万古山庄众弟子。这时得了闲,万古山庄弟子们便与柳惜见说起南下夺剑的遭遇来,各人所述与当日晁良玉所说无异,柳惜见问起李子道、邓枫等师长的下落。众人都说在庐州千延山便与他们失散,不知邓、李两位师伯去了何处。 柳惜见又问了班炳煌、袁百卉、朱静几个弟子情形,王立道:“袁师姐和朱师兄倒曾和我一处,咱们一同过了庐州,可后来到了金霞镇我便被抓了,这以后他们的下落我可不知了。” 柳惜见听罢,问王立道:“那当时追你们的人,是金门的人还是小郑国人?” 王立道:“都有。” 柳惜见沉吟片刻,又道:“那你们可曾有人和班师兄一处?” 何琮道:“我和陆紫嫣陆师妹从千延山逃下来时是和班师兄一处的,可咱们刚出千延山不远便被小郑国人拿住了,和班师兄他们也走散了。” 柳惜见道:“拿住你们的小郑国人是谁。” 何琮道:“是个叫林忠的,他是小郑国三驸马的手下。” 柳惜见不识此人,微微颔首,又一一问了众人是被小郑国中何人所擒,那些知道擒自己之人姓名的便说了,不知道的便说不知,柳惜见问下来,自己这些师弟师妹有的是被蒙浮差所擒,有的是被寒歌所擒,有的则是被高歌所擒。 柳惜见听了,说道:“我也被小郑国人擒住了,路上遇到明师兄和他的义兄义嫂,是明师兄他们救了我。如今明师兄办他的事去了,没与我同来。”说着,回身携了白珍手到众同门面前来,说道:“这位是白姑娘,方才给咱们买吃食去的那位少侠姓梅,年纪比咱们都大,你们可以叫他梅大哥,白姑娘和梅大哥一路患难,算是生死之交,信得过的。” 众人看了看白珍,柳惜见又道:“我一月前伤还未好,本在山庄里养伤,可有一日一个叫车怀素的上庄里来和师父议事,没谈得拢,车怀素一怒之下,便把我抓了,要威胁师父,承蒙梅大哥、白姑娘搭救,我这才逃出车怀素之手。这车怀素便是小郑国的长公主。” 万古山庄众弟子哗然,柳惜见让众人静下,又道:“我从车怀素手上逃了一次,后来为一些因故,去了小郑国。” 众弟子又是大哗,柳惜见叫众人止了声,续道:“我从小郑国出来后,被修麝兄弟用贵妃醉舞迷倒,幸亏明师兄和他的义兄义嫂路过,救了我。后来我和明师兄分别,在牛鼓镇遇到连红楼连师兄和肖成君肖师弟,才知你们被困在陈家寨。可惜后来遇到西边武林人追杀,我和连师兄、肖师弟走散了。” 众弟子原为被擒感到羞耻,这时听柳惜见这个掌门弟子说她也曾被擒,心中倒是安平些。 谢梦恕道:“师姐,西边的武林人干嘛要追杀咱们哪?” 柳惜见道:“你们一直在南边办事,还不知道这事。金家舍不得用龙尾剑来换人,从章翼济手上夺了金芒剑,用金芒剑来换吕山、邹无晋他们,因咱们山庄收了金芒剑,金芒剑是西边武林一宝,西边的武林同道们不乐意了,这才和咱们为难。” 何琮道:“原来如此。” 柳惜见道:“因此呀,咱们这一路,要是遇到西边武林的人物,都防备着些,他们若是硬要动手,那咱们也动手,别叫自己吃亏。” 众人答应。 第188章 重振旗鼓 柳惜见看众人意气昂扬,待他们兴喜完了,又道:“还有一事,明师兄和他义兄义嫂说,他们路上遇到安师叔和鹿太师叔,两方人汇合,查验从徽州夺来的龙尾剑,一查之下,验明夺到的龙尾剑是假。” 众弟子听了,俱都呆住,谢梦恕最先回过神来,道:“师姐,你不是哄我们吧。” 柳惜见道:“我听到的消息是这样,你们想想,龙尾剑被夺,金家该当找你们要龙尾剑才是。可金家来追拿你们时,可曾问你们要过龙尾剑?小郑国本也是为龙尾剑而来,你们被擒住,他们又可曾问过你们龙尾剑的下落?” 弟子们向同伴望去,照常理推断,若拿了让人视若珍宝之物,物主定是要追问的,可金门派人来时,只是一味追杀,并未问起半句与龙尾剑相干的话,彼时众人都只顾御敌北逃,并未多想,此时柳惜见一说,众人方觉出不对。这一行弟子中,谢梦恕性子最火爆,最先说道:“那咱们岂不是白费力气了!” 余人也叹起气来,柳惜见道:“罢了,都莫要丧气,咱们这回着了人的道,可谓是九死一生,如今留得性命,已是大幸。今且先回万古山庄,夺剑一事如何,庄主自会处置。” 众人想也只得如此,柳惜见道:“咱们这还没脱险,这一路北上只怕还会遇到追敌,你们受了伤的,都要好好治伤。一会儿前面遇了市镇,我便给你们买马请医,可要早些好起来,别到了晋安,你们伤还没好,我这个做师姐的,可不好同你们师父交代……”说到此处,拿手指往众弟子丛中虚晃两下,接着道:“你们可别累我挨骂。” 一些心事不重的弟子心绪略宽,楚云岫道:“师姐,咱们没拿回龙尾剑,庄主会不会责罚呀?” 柳惜见思想片刻,道:“不会,庄主只会心疼你们受了这么多苦。” 谢梦恕又道:“可是龙尾剑还是没拿回来!” 柳惜见走到谢梦恕身旁,说道:“是啊,这回失了手,下回咱们可得多用点心,把龙尾剑拿回来了!” 秦安道:“下回,要等到何时?” 柳惜见道:“反正不是明后两日的事,但龙尾剑是万古山庄至宝,为金门贼子所盗,你们可愿任龙尾剑流落贼子之手?” 众弟子齐声道:“不愿!” 柳惜见道:“这便是了,等回去,养好伤,练好本事,终有回去夺剑的一日。龙尾剑本就是万古山庄的,咱们拿多少回那也不为过。” 众人胸中意气重生,柳惜见道:“再有,咱们十几个兄弟姐妹好不容易聚在一处,再不能散了,往后回万古山庄的路上,有什么事先问过我,要去哪儿,也得先和我说了,若遇敌人,那更要一同为战,同进同退。” 众人应齐声应“是”,柳惜见待众人话音落尽,说道:“咱们还有同门流落四处,最怕的是有人还在小郑国人或是金家人手里,咱们路上要设法打听其他同门的下落,把他们寻回来。” 众人答应,柳惜见缓了口气,又道:“还有一事,你们一路过来,同你们一起的师兄弟,若确证已被敌人杀了的,你们将他们名字报给我,叫我知道。” 陆紫嫣哽咽说道:“我被擒的前一日和米冬师兄、李云锦师姐、韩逢时师兄几个在一处。到了溪口镇,在那镇上遇到金家的人,打斗时米冬师兄被金家人杀了。” 柳惜见点点头,凝眉屈指数算,陆紫嫣说罢,谢梦恕站起身来,含悲说道:“同我一处的,曹恪先、李如柏、龙云也死在小郑国人手里了。” 柳惜见手微微颤抖,又屈下三根手指,轻缓口气,还想问余人战死同门的情状,谢梦恕愤愤踢了脚下一块半突出的石头,道:“柳师姐,师兄弟们的仇,咱们不能不报!” 柳惜见道:“是要报的。” 余人又将自己所知已在此次夺剑中身亡弟子的姓名报与柳惜见,柳惜见数下来,这已知身亡的弟子竟有二十人之多,她记性本好,但此刻只记得那二十之数,众人报完了名字,她出了好一会儿神,方道:“到了城里,寻着笔墨,你们再将已故师兄弟的姓名报给谢师弟。” 谢梦恕忽被柳惜见点到,微微一愕,道:“我么?” 柳惜见点头道:“你统录了,再将他们名册给我。” 谢梦恕起身道:“是。” 柳惜见叫他坐下,再瞧向人丛末的楚云岫,道:“楚师弟,你在药房随宫师叔学艺,可会制炼贵妃醉舞的解药?” 楚云岫道:“会的,师姐。” 柳惜见道:“我身上的解药昨儿已快用完了,小郑国人抢了咱们的药去,后面再遇,难保他们不用那药对付咱们,不可能再着他们道了,等到了前面市镇上,你同我支了银钱,去药铺买了药材调制,要帮手,你自个儿挑。” 楚云岫应了,又问道:“那迷药要不要也制一份。” 柳惜见道:“也制一份吧。” 楚云岫应“是。” 柳惜见各事交代完了,便不多言,让众弟子坐歇。过不一时,梅渡言提了竹篮活鸡过来,他身旁还有一农人打扮的男子及个十三四岁的孩童,手里提了布袋、锅釜、木盆、木桶等物,白珍道:“那是谁呀。” 柳惜见瞧了瞧,回道:“多半是梅大哥拿不下那些东西,请了那大哥帮他拿东西过来吧。” 白珍心想有理,待梅渡言走近了,起身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尚有余力的万古山庄弟子也起身去接梅渡言手中各物,有的已叫了同伴去林中捡柴火了。 梅渡言待那农人放下锅釜,谢了那农人几句,那农人领着孩子便去了。白珍看布袋里是米,又瞧了瞧铁锅,梅渡言道:“咱们人太多,我买不着熟食,便只能买米来现做了,这锅和盆、碗都是向那大哥借的,一会儿咱们吃完了送回去给他。那大哥说,这林子靠路的地方有口小泉,咱们可到那去打水。那大哥还说,这里去东边,二十里地外有个祥云镇,咱们到了镇上便不愁没吃的了。” 众弟子欢呼。 柳惜见道:“劳烦你了,梅大哥,这便搭灶吧。”她一说这话,谢梦恕便道:“前面路上不远处有几块石头,我去搬来。” 柳惜见点点头,梅渡言也随谢梦恕去了,几个女子便择菜、淘米,又有人将那活鸡拿去杀了清洗,他们人众,一齐动手,这饭做的倒是容易。 过了半个时辰,饭菜已煮好。柳、梅、白三人先盛饭给万古山庄诸弟子吃了,无甚佳肴,便只一大锅鸡汤,可众人都饿得狠了,只觉这饭胜过世间珍馐。 盛满了众同门的饭碗,柳惜见看饭甑中的饭已将见底,盛了两碗分给柳、白二人,待柳、白两人背过身去,柳惜见只拿碗舀了锅中的一点鸡汤慢慢喝了,便往林中去了。 陆紫嫣见此,叫道:“师姐,你怎么不吃饭,做什么去?” 柳惜见回头一笑,只道:“你们先吃,我吃了两块鸡肉,肚子不大舒服。” 众人听她这么说,只以为她方便去了,便各又埋头扒饭。 柳惜见去了林中,小解过后便信步在林中行了一圈,这才慢悠悠回去。众人用饭已毕,柳惜见故作轻快,道:“你们都吃饱了!” 梅渡言道:“我把米买少了,都不够呢。” 陆紫嫣端来一只陶碗,里面放了两只鸡腿,王立道:“师姐,饭是一点不剩了,这鸡腿便留给你了。” 柳惜见面上含笑,心中也觉感动。她去后,众人先还不觉,后见她久久不回,第二回添饭时见了那饭甑中已不剩多少饭,又有人看柳惜见用的碗里只碗底有些汤水,不见饭留的痕迹,心中已明白过来。又恰人多肉少,众人将两只鸡腿让给受伤重的两个弟子,余的两只也没人好意思夹了,便一直留在盆中。各人知道柳惜见省粮缩食之心后,谢梦恕便直说将那鸡腿留给柳惜见,余人皆答应。 柳惜见瞧了陆紫嫣递来的陶碗片刻,便道:“留给受伤的师弟吧。” 陆紫嫣道:“有两只已给他们了,这是留给你的。” 柳惜见听说如此,再推让也不好,便拿了一只,道:“这剩的一只便给向小师妹吧。”她所说的向小师妹是这群弟子中年纪最小的,名叫向巧儿,只十五岁。 陆紫嫣笑着将那鸡腿塞给向巧儿,便领了人去将各样器皿炊具洗了。一切清理净了,梅渡言、谢梦恕几个将锅釜碗盏等物送还回去,又寻来草料,将牛喂饱了,众人这才接着赶路。 过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那祥云镇上,柳惜见寻了客店让众人住下,叫店小二请了大夫给受伤的同门看诊,又给了银钱叫陆紫嫣、秦安两个弟子去给众弟子置办新衣,此二事妥当了。柳惜见托店中掌柜帮着牵头,将几头牛卖了,这才给了银钱让楚云岫去配药。 楚云岫去后,柳惜见到近处的钱庄兑了现银,回到客店中每人二十五两的分配给各人,给他们路上自用。 白珍看她为这些琐事奔忙,暗道:“这江湖人却也不是那么逍遥自在的。”看柳惜见将银钱分发给各人,又领了两个弟子要出去,白珍问道:“柳姑娘,你这又要去哪?” 柳惜见凑在她耳旁,轻声说道:“我师弟他们兵刃都遗失了,我给你们挑兵器去。” 白珍睁大了眼睛,柳惜见浅浅一笑,道:“白姑娘,我去了。” 白珍懵懵点头,柳惜见拍了拍她手臂,这才带着两个弟子出客店去。 第189章 偶提闲事 白珍瞧柳惜见出了门,转去寻梅渡言说话。梅渡言瞧白珍闷闷的,问道:“你是怎么啦?” 白珍道:“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便是觉着闲的慌。”轻吁一口气,方又道:“方才,柳姑娘说去给她的师兄弟们挑兵器,我和她去大青山的时候,她也给我买了把匕首防身,可惜不能带进宫里,遗在他们都城的客店里了,还怪可惜的。” 梅渡言道:“珍儿,你想学武功了是不是?” 白珍笑着点点头,道:“是啊,向柳姑娘那样,也不给别人拖后腿,自己一人便足可应付各事,梅大哥,我真羡慕她。” 梅渡言起身来,走到她身旁,双手搭上她肩,说道:“那样固然可佩,可不知她从小怎样受了训,才有如今的能耐,那可也不是好学的。珍儿你自小学的便和她不同,想来柳姑娘也绝达不到你这般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与她各有所长。” 白珍回身笑道:“梅大哥,我也不是吃柳姑娘的干醋,我是打心底里佩服她。便说她昨儿救她的师兄弟们,一点没费力气,今早他们万古山庄的弟子还是颓靡不振,可如今已是人人打起精神来了,他们一切事,柳姑娘都帮着料理妥当了,我是佩服柳姑娘这股行事的劲儿。我也知自己和柳姑娘自小走的道儿不同,也未自轻自贱。” 梅渡言笑道:“你想学功夫是不是,等咱们去西域的路上,我便教你。” 白珍喜道:“那好啊。” 梅渡言道:“这地方太小,也未必有好的兵刃,柳姑娘他们是应急,这才要买。咱们这一路北去,多半要路过崇州,那里有许多有名的铸剑师,等到了那儿,我再给你寻一口好剑。” 白珍喜兴不尽,将身子依在梅渡言怀里。 天色黑尽,柳惜见几人方抬了几口大箱子回店,她怕明着分发刀剑会惊惹店中客人,将木箱抬进各弟子房中,一一分发。各人得了兵刃,心中更安,柳惜见又叫去了何琮、王立两人,要二人明日去镇上打听可曾有本门弟子路过此镇,二人应命,自等明日行事。 这夜,倒也平安无事,没甚敌人来滋扰。因尚有些余事未尽,柳惜见便欲在那镇上多留一日,又是派人去买马,又是备置路上干粮,也忙了大半日。直至日中,才得妥当。 梅渡言看柳惜见得闲,与白珍一起,叫了她到客店外,寻一僻静处,问道:“霏儿,你实话同我说,前天夜里救人,陈家寨忽就去了官兵,是你引去的么?” 柳惜见也不隐瞒,道:“是。”她瞧梅渡言不再言语,又道:“梅大哥是怪我么?” 梅渡言道:“没有,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你又是为了我得罪大青山里的人的,他们同你过不去都是我的缘故,我如何又能怪你。”他叹了口气,又道:“最难的便是‘情义’两字啊,我总归是在小郑国待了十三年,曾和他们并肩为战,可如今反脸成仇。他们逼得紧了,我也不是不会下狠手,但若是听说他们受难,心中也是挂念。霏儿,这不干你的事。” 柳惜见心中略安,梅渡言又道:“等将你们送到青州,我和珍儿便上西域寻鑫玉他们去,你可有什么话要我带去。” 柳惜见一滞,看了看梅渡言,又移眼瞧了身旁的柳树半日,说道:“我也不知同他们说什么,大哥你只需将我的下落同他们说了便是,你说,如今我门中事多,待我料理了门中事务,再替师父夺回龙尾剑,这便往西去寻他们。” 梅渡言道:“那你的身世,你不打算同常庄主他们提起么?” 柳惜见道:“我瞒了这么多年都未同他们说实话,只怕这事一说,又会牵惹出展大侠。万古山庄不得庄主允准是不能学外派武功的,我已犯了师门的规矩。再有,一月前因些因故,师父派人去查了金家的事,查到株金磁图这东西了,磁图事关宝藏,这样东西又和咱们三兄妹大有相干,我不知师父对咱们谭家人到底是怎样想法,对那磁图是怎样想法,也不知哥哥弟弟要如何处置磁图,不敢便这么同师父师娘坦白。还是等我同哥哥他们见着了,一同参议了,再拿主意吧。” 梅渡言道:“是,你这样想也不错。” 白珍低声道:“柳姑娘,你当日既拜了展大侠为师,又怎会再拜常庄主做师父的?” 柳惜见道:“我养父本也是会武功的,他带了去我寻展大侠,展大侠脾气古怪,不肯收我。说句实话,我头回见展大侠,心中着实……着实不喜这人。” 白珍道:“为何?” 柳惜见道:“我养父求展大侠收我为徒,展大侠不肯,养父带我在展大侠门前跪求两日,到了第三日,展大侠出屋来,便说,他从未收过一个徒弟,要收徒绝不是白收的,要我爹非拿东西来换。我爹爹说,若是银钱,那他可去想办法。展大侠又说银钱他有,他不收银钱。我爹爹便问他到底想要何物,展泉山又问我爹爹,他身上什么东西最值钱。我爹说他身无长物,实在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展泉山冷笑一声,便回屋去不理我们了。” 她初时怕梅、白二人将自己生父、养父弄混了,言中便总说养父,只是后来情发于心,便改叫了爹爹。她知梅渡言、白珍与展泉山有故,心中虽厌恶展泉山,但恐柳、白二人不悦,口中也一直称展泉山为展大侠,及说至展泉山曾百般刁难柳薪己,柳惜见恨意勾起,便也不顾了,直称其名。 白珍道:“展伯伯不像是那种无理的人呀。” 柳惜见道:“他待自己亲友不是这样,外人便不是了。” 梅渡言道:“那你爹后来用什么和展大侠换的?” 柳惜见道:“我爹散去他一身武功,换展泉山教我武功。” 梅渡言微愕,想不到柳惜见能拜展泉山为师竟经历了这一番曲折,可一细思,总觉柳惜见所说之事有太多不通之处,遂问道:“霏儿,你亲眼见着你爹爹散去全身武功的么?” 柳惜见道:“我没见着我爹爹散功,那时我在地上睡着了,我倒是被爹爹散功时的痛叫声惊醒的。那时我醒来,听爹爹的声音是从展泉山屋子里传来,便去敲门。过了一会儿,爹爹从展泉山屋里开门出来,便说展泉山愿收我为徒了,要我跪下叫师父。展泉山却说不必叫他师父,他愿教我功夫,是因为爹爹已付了报酬。那时我还不明白,后来我问爹爹,才知他散去一身功夫换我拜师。” 白珍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世上会武功的人这样多,也不定要展伯伯传你功夫呀,展伯伯不收,去找其他的名师也是一样,你后来不就拜了常庄主做师父么。” 柳惜见道:“那时我年纪小,还不知这些。爹爹说,我的仇人是金起陆,这人本就是江湖上屈指可数的高手,能敌得过他的没几人,司马徽一个,展泉山一个,我师父是一个,菩提尊者是一个,合欢洞的洞主施清浩勉强能与金起陆打成平手,那时爹爹又不知我哥哥弟弟在哪里,他们日后武功如何,总之便是前途难测,这仇将来只怕要我一个人去报,要找金起陆这样的人报仇,我的师父,自然是要在这些顶尖人里找。司马徽和金门两家向来说不清道不明,好的时候还多些,我要是去了司马徽那儿,他们不收容都还是好的,要是被送回金门,那绝无生路。” 梅渡言插口说道:“这么想倒是不错的,不过你爹爹为何一开始没送你去常庄主那呢?” 柳惜见道:“我亲生爹爹曾和万古山庄敌对,虽说那时爹爹已和金门翻脸,但常庄主也未必便会接纳我,若是常庄主不收我为徒,只怕传开了,又会泄露我的行迹,金家人找来了是个大麻烦。除此之外,爹爹说,展泉山无门无派,少和江湖人结交,也不多掺和江湖纷争,入他门下,我不必多在江湖人面前露脸,便于我藏身。” 梅渡言深以为然。 柳惜见又道:“后来,我同展泉山学了几个月的功夫,爹爹便说,展泉山性子不好,他又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展泉山所习内功与万古山庄所传的本是同源,属同一路,这样我学着便容易得多,也不易被识破。爹爹那时武功全失,编造假身世可信多了,便大了胆带我去万古山庄,咱们两个原先是去给他们做仆役丫头使唤的,后来爹爹想了好些法子,才让师父留意我,收了我做徒弟。便是这么,我日常习练万古山庄的武功,夜间学展泉山的武功。” 梅渡言道:“诶,那你的家传功夫是谁教的,我听爹爹说你家的剑谱一直是谭叔叔拿着的,当日谭叔叔在外遭难,剑谱应当……还是说,谭叔叔是先把剑谱给了婶婶,才同金起陆出去的?” 柳惜见道:“不是。”当下又将柳薪己如何托展泉山查自家剑谱的下落,展泉山如何查知,柳薪己如何随同展泉山往聂笑平家中取剑谱,又如何遇难中毒等事一一说了。 白珍听罢,说道:“柳姑娘,你养父待你真是极好。” 柳惜见含笑点头。 梅渡言想起前事,说道:“当日雇我去夺株金磁图的人,也姓聂。” 白珍道:“梅大哥你是疑心,那年那个雇主是聂笑平?” 梅渡言轻轻应了声“嗯。” 第190章 刀剑之源 柳惜见道:“当日大哥你说起那雇主姓聂时,我便在想是不是聂笑平,不过也只是猜测,咱们如今与姓聂的遥隔千里,难以查证,待来日再查探此事也不迟。” 梅渡言道:“也只得如此。”脚下行了两步路,又问道:“哦,是了,霏儿,我有件事老忘了问你。” 柳惜见道:“什么事?” 梅渡言道:“我听说你杀了花不颖,他和花不痴两个时常在一处,他们两人联手可不弱于寒歌,你怎能除了一个的。” 柳惜见道:“他们兄弟两个联手我不是对手,便不能设法把他们分开了再打?我干什么一定要在他们联手的时候和他们分个高低。” 梅渡言笑道:“哎哟,我可小看你了。” 柳惜见道:“小看我不打紧,你们可别高看我是真的。” 白、梅二人互瞧一眼,都笑起来,白珍道:“世人都望旁人高看自己,你怎么反着来。” 柳惜见道:“高看你的人多了,是非也多。” 梅渡言叹道:“哟,小妹想的可深远哪。” 柳惜见看他半玩笑半正经,白了他一眼,说道:“我可也有事想问你,趁这会儿离我师弟师妹们都远。” 梅渡言知她必有要事相问,便正色道:“何事?” 柳惜见道:“车飞琼为了拿龙首刀去闯万古山庄,这回小郑国也派了人去徽州抢龙尾剑,他们要龙首刀和龙尾剑做什么?” 梅渡言思想半晌,道:“同你说了也无妨。你可知道你们庄上那龙首刀和龙尾剑的来历?” 柳惜见道:“师父说,那是咱们的万古祖师爷留下来的。” 梅渡言又问道:“那你们的祖师爷万古老前辈又是如何得到那宝刀宝剑的呢?” 柳惜见道:“师父说,这和朝廷有些干系,但他也没同咱们细说。” 梅渡言道:“不错,那龙首刀和龙首剑是萧朝朝廷铸的。” 白珍道:“朝廷铸的剑,怎么会流落江湖?” 梅渡言道:“当年,萧朝初定天下,政权尚不稳固,西域的巴罕国常到边境滋扰,巴罕是西域强国,那时他们的汗王叫哈蒙。其时萧朝忙于清除郑国在凉州的余留势力,分兵往西域同巴罕国交战,因兵力不足,三战两败,最后一回大胜,巴罕国求和,萧太祖为了腾出手对付凉州小郑国,与巴罕和亲。” 白珍道:“和亲的是静和公主。” 梅渡言道:“不错,当时,公主带去巴罕的宫女中,有个叫琉璃的。静和公主嫁过去不到两年,巴罕又要作乱,这回,巴罕人做的便绝了,将静和公主同她身边的汉族侍从杀了。那叫琉璃的宫女,则因与巴罕王庭中的一王子相恋,被那王子救下,逃过一劫。静和公主被杀后,巴罕便进犯萧朝边境。” “琉璃心念故国,委身于救她的那个王子,面上小心奉承巴罕人,心里却在谋划着给公主报仇。她一直想寻机杀了巴罕的汗王哈蒙,等了一年半,终于寻着一次机会。那是在巴罕到萧朝边境劫掠回去后的一次庆功宴上,琉璃趁大伙高兴,给众人跳舞助兴,罢了,她和王子一起给汗王敬酒。琉璃已偷偷在酒中下了毒,那时汗王在兴头上,加之以往琉璃也曾这么给他敬过酒,汗王便未多心,将那毒酒喝了。也是运气,汗王喝了那毒酒后,便有将士拥了他去看比武,汗王去了,宴会上的人也随着散开。琉璃本抱了必死之心,如今看形势有变,便想逃跑。众人散去比武场的时候,琉璃便趁人不备逃了。” “她出王庭的路上,又遇到汗王的一个痴傻儿子,算是她的小叔子——塔克朗。这人痴愚,只有孩童的心智,纠缠着琉璃带他去瞧别地小国进贡来的狮虎,琉璃被他纠缠不过,心生一计,便想带了他一起逃,若是巴罕国人追来,她还可以拿这塔克朗来做人质。便这么,琉璃把塔克朗一起哄走了。” “巴罕国王庭二十里外有座天石庙,庙里供奉着一块天降陨铁。巴罕人说,那块陨铁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最要紧的是,自从巴罕国得了这块陨铁后,运势忽转,日益强盛。巴罕人便觉得那是天降的圣石,是庇佑巴罕国的。” 白珍笑道:“这他们和咱们倒是不一样,咱们若是见了这天降金石,视为不祥,他们却看做吉兆。” 梅渡言道:“蛮族无知愚昧,陨铁降下那几年,正是碰上了巴罕国有个能干的汗王哈蒙,这才叫他们壮盛,他们却以为这是陨铁之功,将那奉为圣物。” 柳惜见道:“可咱们不也以为这种天外飞来的东西不吉么,以为那是上天降罪,这可和巴罕人以为上天赐福没什么不同,咱们也是无知愚昧了。” 白珍掩口而笑,梅渡言支吾一阵,说道:“这只说他们愚那未免说不过去,那咱们也愚吧。” 柳、白二人一起笑出声来,梅渡言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们还听不听。” 柳惜见道:“你说你说。” 梅渡言道:“到了那天石庙外,琉璃又觉有了一个救命符,巴罕人将那陨铁看得甚尊,便是落了灰也要汗王亲去拂拭,琉璃便想带了那陨铁走。她打的主意,和霏儿你那日在小郑国用皇家牌位护身一样。” 白珍道:“可陨铁必定极重,琉璃她怎么拿?” 梅渡言道:“当时,琉璃在天石庙不远处的草原上放了一把火,引得守庙的人去割草救火。琉璃带了塔克朗一起进庙去,那塔克朗人虽不聪明,力气却大,两人合力,将那陨铁装上马车,便往萧朝边境逃来了。” “哈蒙在比武场上毒发,那时众人还没疑心到琉璃身上,只忙着救哈蒙,忙忙乱乱一日,后来一追查,才发觉琉璃不见,命人搜捕,这又给了琉璃逃生的日子。” “塔克朗常随巴罕官兵到萧朝边境劫掠,知道王庭到萧朝边境的近道,因此一路上,倒是他给琉璃指路,让琉璃抄近道过来的。塔克朗问琉璃要去做什么时,琉璃就骗他说,她也要去萧朝边境抢一些金银珠宝回巴罕送给哈蒙,还说带着那圣石,有了圣石保佑,这回抢珠宝方能平安有所获。塔克朗信以为真,一路上倒没生出什么事。只是他们两个到了边境时,巴罕王庭的骑兵便追来了。” 白珍道:“那可怎么办呢?” 梅渡言道:“要我说,便是这琉璃姑娘上辈子积了德,巴罕不是老在边境上生事嘛,萧朝那段时日便在边境增了兵。琉璃和塔克朗到边境那日,正遇着萧朝军队布防。巴罕骑兵追赶琉璃,萧军见了,以为巴罕军又要越境滋事,便领了兵先进攻。混战时,琉璃用汉话求救,被萧军保了下来。” 柳惜见听到此处,心头一震,思道:“她身无强力,更非有权,却能为国至此。我一身武功,可到底做了些什么于人有益的?琉璃岂不比我又强得多了。” 白珍对琉璃亦是钦敬。 梅渡言说道:“琉璃得救后,将自己身份陈明,驻守边境的王将军将琉璃毒死哈蒙之事上奏,萧太祖大喜,将琉璃接回宫去,封做杭锦县主。琉璃从巴罕带回来那块陨铁,也被送进宫里,萧太祖听说那陨铁是巴罕国祥物,也期此物能为萧朝带去佳运,可又觉陨铁原生之态不美,遂命匠人将陨铁铸成龙形刀剑,便是龙首刀和龙尾剑了。” 柳惜见点头道:“这刀剑原来是这么来的。” 梅渡言接着道:“可这龙首刀龙尾剑铸好后,萧太祖便大病了一场,接着宫中几位皇子和公主也染了病,凉州战事频频失利,南边又生了鼠疫,萧太祖便疑心起是那陨铁生的祸端,召集钦天监一干大臣查因。” 柳惜见道:“那查出什么因来?” 梅渡言道:“还能是什么,便是说,天降陨铁本是不祥,如今入了东方,更增邪气。可陨铁已锻造成龙形,又是天子赋的形质,不能轻易毁去。唯一解法,便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白珍道:“这是什么意思?” 梅渡言道:“当日我打听这事时,那人说的什么命理我不明白也记不住,简而言之,钦天监那些人的意思便是说,这陨铁是琉璃带去的,如今要在琉璃的母族之中找个辰日辰时出世的男子,由他接管那剑,代天子承受上天降下的罪责,此外,还要让那刀剑出了京城,方才能够消难。便这么在琉璃的母族中一寻,寻到你们祖师爷万古。” 柳惜见“哦”地一声,白珍道:“这刀剑也算历了许多曲折了。” 梅渡言笑了笑,续道:“七年前,我上西域去,同巴罕国商议结盟一事,巴罕国王汗同他的大臣们商议了三日,才予我答复。那时,他们说了结盟的条件,我可是吃了一惊。” 柳惜见眼睛一溜,说道:“他们是要你们帮他们拿回龙首刀、龙尾剑,是不是?” 梅渡言道:“不错。我当时一听,还奇怪呢,龙首刀和龙尾剑是中原武林的宝刀宝剑,向来想争抢这剑的都是武林中人,巴罕国中并没听说有什么能人武士,也没听说有人入了中原武林。后来我一打听才知道。巴罕国十年前新来个国师,那国师说,巴罕之所以国运大衰,便是因失落了那块陨铁圣石,只要寻回圣石,那巴罕必定重复盛世。这说法,巴罕国的祭司也曾说过,因此巴罕那边,便派人打听那圣石的下落。得知陨铁圣石已被铸成刀剑,他们那国师便说无妨,祥物铸成的刀剑也是祥物,把刀剑夺回那也是一样。” “巴罕国人知道龙首刀、龙尾剑在你们山庄,曾花钱雇人去抢夺,但没能得手。我去巴罕国时,曾在巴罕汗王面前显露过身手,他便是见了我会武功,方才想要小郑国给他拿回刀剑。长公主曾亲去巴罕与汗王秘谈,她瞧汗王求刀剑心切,抬了价,说要是咱们将刀剑拿去给他,他便借兵给咱们,助咱们复国。巴罕与萧朝向来不睦,汗王想了两日,便答应长公主所说。因此,小郑国才要夺龙首刀龙尾剑。” 第191章 大敌临门 柳惜见听罢,心想道:“师父可知龙首刀龙尾剑这么多详情,我回去了。该如何禀报于他呢。”正想之间,白珍道:“那块陨铁在巴罕和咱们这,待遇可大不一样。” 梅渡言道:“我从不信什么鬼神,要一块石头扭转国运,无稽之谈,这巴罕人不是糊涂么?。” 柳惜见暗暗好笑,想道:“你们小郑国可是占了人家巴罕人糊涂的便宜了,这还嘲怪人家呢。” 白珍道:“可梅大哥你先不是说,咱们得了那石头后,出了许多灾厄么,这天降陨铁不祥之说也不是全无凭据呀。” 梅渡言即道:“珍儿,那些他们以为的不祥之事,深究根底,皆有成因。” 白珍道:“是些什么成因?” 梅渡言道:“便说萧太祖和他那些孩子病的事吧,你瞧如今的史书上,那时候,正是冬春相替的时节,书中还载那年倒春寒比往年要冷,冷热交替的时节不是容易感染风寒么。你再瞧那年间他们那些朝臣的一些手札文集,这一年里,生病的不止宫里的孩子,那些臣子家里可也有孩子病呢。” 柳惜见双眉微蹙,道:“梅大哥,你这些都是为了郑国探查的?” 梅渡言收了步子,半笑半气道:“小妹,你心里知道便是了,还来多问。” 柳惜见伸了伸舌头,白珍笑着攥了她手,问道:“那鼠疫和别的不祥事呢,怎么说?” 梅渡言道:“那年闹鼠疫的地方在邳州,邳州城里有条河,清水河,清水河上游是在凉州城外,那几年,萧朝朝廷和郑国在凉州城外打了多少大战,那一片到处是将士死尸,别说河了,便是海也能给你填平。将士们在外作战,有时没了粮,捉老鼠来吃那是常事,战死将士的尸首久无人清,腐烂在河道中,污了那河水,河水到了下游,给邳州的百姓们喝了用了,不得病才怪呢。” 白珍、柳惜见俱是默默无言,梅渡言尚自说道:“战事失利,那是因小郑国新用了霏儿你祖父还有戴将军他们一干人,这些人哪个不是神勇多谋。你细想想,这可能扯到那石头上去。” 柳惜见道:“嗯。”又道:“大哥,小郑国,你别再回去了,你若回去,我怕有一日要与你为敌。” 白珍看瞧梅渡言,梅渡言道:“你怎会以为我要回去?” 柳惜见道:“上回西门重觉拿出一道什么圣旨,瞧那神气,车鼎空车怀素回心转意,像是想请你回去呢,我怕你被他们骗回去了。”适才她与梅渡言相谈,见梅渡言言中流露的情意,倒还似把自己当做小郑国人,她怕车怀素等再加诱惑,梅渡言顾念旧情便回了去。一来想小郑国亡期不远,恐梅渡言等来日受牵连。二来小郑国因龙首刀,日后定是要与万古山庄作对的。梅渡言若回去,她来日难处,这才说了这番话。 白珍也知梅渡言对小郑国军中将士情深,同有柳惜见一般的忧虑,柳惜见先问出来,她更想听梅渡言回复。 梅渡言瞧柳、白二女满脸忧虑企盼之态,回道:“从那里九死一生逃出来,我哪里还会再回去呢。” 白珍道:“你若敢回去,我便再不理你了。” 梅渡言道:“绝不回去绝不回去。” 柳惜见微微一笑,便走了往前,留他二人在后。几人出来时候已长,也没再往别处去,径回了客店。 回到客店中,去打探万古山庄其他弟子下落的何琮、王立还未回来,柳惜见回屋小寐一阵,也不知过了几时,忽听楼下传来嘈杂人声,惊得她从床上坐起,再一侧耳凝听,只闻人问道:“这儿是不是住了些叫什么柳惜见、秦安的人!”语音不善。 柳惜见跳下床来,拿了剑启门出去,往楼下一望,只见店门前已塞满了人,均是金门弟子。最前的三人,一人是吕山,站立最中。另两人是一个是吕山的大弟子姬无殇,还有一个她却不认得。 柳惜见一推门出来,金家众人便见了她,吕山先踏上前来,他一前行,门外弟子有了踏足余地,便也进来了两人。 柳惜见下楼来,拱手行礼道:“惜见见过吕前辈,众位少侠。”说罢,凝听门外人息之声,来者少说也有百多人,心中不禁一震。 楼上的万古山庄弟子听见动静,也都出来了。各人看见是金家人,忙回屋取了兵刃,一一下楼来。梅渡言与白珍站在楼上观望,白珍悄悄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梅渡言低声道:“金家人,那个站在最前面的,便是吕山。” 梅渡言从前被雇去抢株金磁图那回,她便听展泉山说过金家有八大高手,吕山是其中之一,目下听说来人是吕山,不禁为梅、柳二人捏一把汗。 柳惜见同金家众人见了礼,看无人相答,又道:“前辈同众位少侠也是来投店的么?” 吕山冷冷道:“姑娘瞧我们像是来投店的么?” 柳惜见道:“我若瞧得出来,也不这么问了。” 吕山双眸往柳惜见面上一射,说道:“大姑娘,咱们也不绕弯了,你在洛水镇上,杀了我古师兄、赵师兄、罗师弟、焦师弟,还有一众年轻弟子四十三人,被你伤的人数更众,这笔账,今日该清算了吧。” 门外忽有人道:“哈哈,哈哈,你们徽州金门这么多人打不过一个年轻女娃,还有脸说出来!” 万古山庄弟子不知这说话之人是谁,人人往门外、窗外看去。 吕山眉头沉得越发紧了,喝道:“宋八丑,这有你说话的地儿吗?”他这“宋八丑”三字一出,众人便知适才说话之人是谁了。那宋八丑是西边武林中一个小角色,生性最好热闹,江湖人常笑他哪有热闹往哪钻,此人武功虽不甚强,为人却豁达,江湖人倒也给他几分面子。 柳惜见思道:“宋八丑不知是不是也来寻麻烦的,他在,那西边只怕来了不少人。”正值西边武林同万古山庄为难之际,此刻,心底里又担忧起身边这一群师弟师妹来。 客店里客店外,宋八丑同吕山又互呛了几句,西边武林中有人不时插口搭腔,惹来一阵阵哄笑。柳惜见听了几句话,便暗暗思想退敌的法子,环视四面各处,猛然间思绪一闪,回头贴在陆紫嫣耳边道:“师妹,客店后院有口井,你同厨房借了桶去,打水放在四处的阶下,多打几桶,越多越好。” 陆紫嫣不明她用意,但也点头去了。 柳惜见回头,吕山与宋八丑兀自对骂,窗外不时传来笑声。柳惜见心悬起,暗暗想道:“金家人只怕不敢在这时候笑,这多半是西边武林的人了。”她心内巴不得两人骂得越久越好,当下只急思应对之策,更不出声。 店外宋八丑道:“你金门丢人丢到五湖四海去了,还怕人说吗。” 吕山心中虽气,但谨记今日来只为取柳惜见性命,也只同宋八丑争口,并未出门去教训他。及至宋八丑说了这一句话,吕山高声道:“我金门丢人,有能报仇,你宋八丑丢人,可连问的人都没有!” 宋八丑道:“我从小到大,没丢过像你金门这样大的人。” 吕山再回了一句,柳惜见走至窗前,看窗外街道上乌压压站了一地,果然大多都是西边武林的人,章翼济及一众门人也在其列。 金门弟子怕柳惜见从窗口那儿逃走,有三两人便朝她靠来。柳惜见看清了窗外形势,自退回去。吕山止了骂战,柳惜见也未答话,从腰间解下自己钱袋,递给秦安,轻声道:“你一会去同掌柜的说,咱们要置办二十桌上好的酒菜招待外面那些大爷,要他设法一定弄来,钱不成问题。”楚云岫答应去了。 吕山道:“柳姑娘,你这么躲躲藏藏做些事儿没意思,不妨说出来,也让咱们听听。” 柳惜见道:“前辈说笑了,晚辈明明是在你眼前托人办事,可不是躲躲藏藏。再说,我不过是让我师弟去给我挑一口棺材,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不吉利,前辈不听倒比听了好。” 秦安还未走远,听柳惜见这么说,上阶梯时险些被绊倒,万古山庄余的弟子也纷纷向柳惜见瞧去。 吕山“哼”了一声,道:“这么说,你是甘愿受死了?” 柳惜见道:“世上谁人会甘愿受死,前辈可知洛水镇上,我为何要杀赵前辈、古前辈他们?” 吕山眼瞪得如铜铃一般,怒道:“你还有脸说!” 柳惜见道:“当日,金门几百个弟子追着晚辈要杀,晚辈便是不想死方出剑还手,赵前辈、江前辈、焦前辈,哪个不是对我下死手,晚辈若不奋力自保,那死的便会是晚辈!” 姬无殇一手指着柳惜见,说道:“你们不义,抢夺咱们门中宝物,若非如此,赵师伯他们怎会同你一个小辈为难。” 柳惜见道:“原来贵派也知抢夺不义,那我倒想问问,你所说的宝物,是什么东西?” 姬无殇道:“你知道了还问。” 柳惜见道:“那宝物是叫白水银珠,本是坠嵌在龙尾剑上的明珠。龙尾剑同白水银珠,贵派是如何从我万古山庄偷拿走的,无需我赘述了吧。” 姬无殇一时结舌,柳惜见又道:“龙尾剑白水银珠皆是我万古山庄之物,贵派却要拿去同别人做交易,这换了旁人,不知能不能忍!万古山庄若不拿回失物,如何对得起历代先祖,我们可不做这不肖子孙。” 谢梦恕闻言,先高喊了声:“咱们绝不做不肖子孙!”万古山庄余的弟子也齐声道:“咱们绝不做不肖子孙!” 第192章 杀机四伏 吕山瞥了万古山庄众弟子一眼,便不拿正眼瞧人,说道:“龙尾剑在我金门数年,是我门中之物!” 谢勐恕道:“无耻贼子……”他欲再骂两句,被柳惜见劝住,柳惜见回望吕山,说道:“晚辈只知,天下为人所盗窃的物件,主人都是要追索回来的。” 吕山嘿嘿冷笑,说道:“那要看你们的本事了!”语声一断,窗外便有人道:“你们啰啰嗦嗦这么半天,是要怎样。吕大侠,你们不报仇了么!” 吕山道:“是了,柳惜见,你杀了我赵师兄、古师兄他们,此事你认是不认?” 柳惜见道:“不错,赵贤安、古镇康、罗松云、焦顺,都是我杀的,可前辈那时也在洛水镇,自知你金门出了多少人来追杀我,赵古几位前辈之死,乃是你死我亡之争,当日死的若不是他们,便会是我。今日,前辈要报仇,晚辈也绝不推逃!” 吕山心道:“这女子倒是爽快。” 梅渡言在楼上沉眉而思:“霏儿是如何除了这几人的……” 客店外的西边武林人众与金门弟子半道相遇,听说金门要来寻柳惜见一干人,众人新近和金门、万古山庄都结了仇,对这两派人本就无甚好感,听说吕山要找万古山庄的人寻仇,各人乐得看他们两派相争,己方也想渔翁得利,适机报金芒剑被夺之恨,是以跟了过来。此刻看柳惜剑直认前愆,想一场打斗如何也躲不过去了,不少人心中正得意。 西边武林人众中,一叫巴山彦的人便道:“吕大侠,你们要打便快些打,咱们和万古山庄可也有事要理论呢。” 又有人道:“是啊,你们打完了,咱们接着和他们打。万古山庄是武林大派,今日倒要瞧瞧他们弟子有什么能耐。” 万古山庄弟子看看窗外,见了那满地的人,各人面色都凝重起来。 吕山自然知道这一众西边武林人忌惮自己方不敢和金门为难,也想引他们杀一些万古山庄弟子,如此与万古山庄结仇的人多了,也好让常泽顾不过来,便道:“好哇,这柳惜见是咱们第一个仇人,先让我收拾了她,旁的巴大侠、章大侠你们看着办。” 万古山庄弟子看金门人多势众,又有吕山这一个高手坐镇,只恐柳惜见不敌,便有几个弟子想劝柳惜见暂先忍让躲开,待与门中师长汇合再同金家了断,均叫道:“师姐,我们……”柳惜见扬手止了他们话头。 吕山道:“好,你不推脱便好。” 柳惜见道:“前辈为赵前辈他们四个报仇,晚辈绝不逃避。只是,别的事,晚辈可是要同前辈问清楚的。” 吕山眉头一攒,心道:“我就知道你另有事端。”口说道:“何事?” 柳惜见道:“前辈今日来,是单为晚辈一人来呢,还是兼有旁的事?” 吕山微一思忖,已明白柳惜见是怕自己报了仇后,再对与她同行的万古山庄弟子下杀手,思想道:“本想把你们全料理了,可如今西边武林的臭皮匠们也在,他们可也恨你们哪,我只收拾你一个,你的师兄弟,便由他们对付去吧。”当下笑对柳惜见道:“我今日来,便只是为了给我赵师兄他们报仇,自然是只冲着你一人来了。” 柳惜见道:“那前辈可得保证,不许动我师弟师妹们一根汗毛。” 吕山道:“好,我绝不为难你师弟师妹。” 柳惜见上前一步,又道:“前辈同金门任何弟子,都不得对我师弟师妹刀剑相向。” 金门弟子眼光齐刷刷看向吕山,吕山道:“好。” 万古山庄弟子也均瞧着柳惜见。 柳惜见目光扫过吕山身后众人,说道:“前辈,晚辈今日只和前辈打一场,你若是派了你门下的弟子来,晚辈可不接招!” 吕山笑道:“我怕别人说我以大欺小。” 柳惜见道:“这算什么事,我同前辈交手,还不怕别人说我不敬老辈呢,咱们这不敬老和大欺小,便相抵了吧。” 吕山笑道:“这倒有意思,好,便照你说的。” 客店外众人纷纷叫道:“快打吧快打吧。”柳惜见眸中射出寒光,往窗外的人丛扫去,片刻后,回头瞧了瞧本门弟子,见陆紫嫣已回了来,站在人后。陆紫嫣见柳惜见瞧她,点了点头,示意吩咐之事已办妥当。 店中还有桌椅阻绊,吕山道:“这里究竟是人家做生意的地方,要不咱们到外面宽处打?”店外群雄也嫌在店外看不见热闹,纷纷附和道:“就是嘛。” 柳惜见也不答话,回身同楚云岫、谢梦恕两人道:“谢师弟、楚师弟,我若有什么不测,师弟师妹们便由你们两个照护了。那位梅少侠是我好友,他武艺不弱于我,我也会叫他与你们同路,互相扶持。若一路上遇不到咱们的师长,你们便到初平县岑家庄寻岑草益岑师叔,请他帮两个忙,一要他帮着联络庄主求援,二求他帮着查访安师叔、李师叔一干同门的下落。他出师后虽自立了门户,但对师门一如往昔,又豪义慷慨,加之人脉甚广,定能帮得你们。” 谢梦恕听柳惜见大有交代遗言之势,忙说道:“师姐,咱们一起,同姓吕的拼了!”说着,便要拔剑。柳惜见摁下他手,说道:“不可鲁莽,记得,这会儿,咱们多死伤无益。” 楚云岫道:“师姐,你真要同吕山决一死战?” 柳惜见道:“咱们万古山庄的先祖们何等英雄,咱们岂能堕了万古山庄的威名,辱没师门。人家寻上门来了,畏畏缩缩那也太窝囊!” 楚、谢二人实都长着柳惜见几岁,只是入门晚,两人又知柳惜见在万古山庄常掌大事,倒也服她,此时听柳惜见言语郑重,看外面明敌暗敌虎视眈眈,也都明白情势危急,只是武功智谋皆有限,难助柳惜见,当此之际,心中又是自责又是惭愧。 柳惜见瞧他二人全无士气,又道:“可给我打起精神来,我也未必会输给了姓吕的,要是被你们颓丧气染到,那八成要输的。” 楚云岫道:“是,师姐,我同谢师兄定会护好师弟师妹的。”柳惜见一路逶迤上了楼,只把梅渡言的脸调着背过吕山方同他道:“大哥,我若有事,还请你出手料理了西边武林这些人,护送我师弟师妹到初平县岑家庄去。” 梅渡言道:“我也在这,咱们一同对付吕山,未必会输。” 柳惜见笑道:“金家人难缠得很,你还得避着大青山那儿,何苦又惹他们呢。” 白珍道:“咱们不能不管你。” 梅渡言也点点头。 柳惜见道:“是了,那大哥等我不敌吕山了,你再过来,只是,西边武林那些人,我也需大哥帮着对付。”梅渡言还未答话,柳惜见便拔剑出鞘,喝道:“看剑!”一纵下楼,紧逼吕山而去。她这出手突然,各方的人都是一惊。 吕山惊而不乱,身子往后偏闪,从一弟子腰上剑鞘中抽出长剑,迎上柳惜见剑锋。客店外有人喊道:“打起来了,打起来了。”一时哄声大起,便有人从窗口处跳进来。客店内掌柜的和几个店小二骂了几句也各自躲了开去。 柳惜见与吕山斗得正紧,吕山使出金门的“千声百气”剑,众人只见剑光闪闪烁烁,萦绕在柳惜见身周,柳惜见身影成虚,与吕山剑光交混在一处,不断被逼往边角处。除了万古山庄弟子及梅白二人,余人皆是叫好。 柳惜见与吕山以快打快,众人时时听得兵刃交撞之声,见星火自双剑磕碰中蹦出,只瞧不清两人招式是一大憾事。 梅渡言凝神下观,他本领胜于吕、柳之外的余人,此时看柳惜见与吕山过招,倒能瞧得明白。吕山出的剑从左右上下各方连攻向柳惜见,柳惜见并未使出什么剑招,只吕山剑到哪儿她便将剑对到哪儿,将吕山剑锋稳稳挡在身前,虽是一攻一守,但几乎成了整齐划一之势,柳惜见便如成了吕山之影。梅渡言瞧得久了,暗赞:“徽州八大高手声名非虚,咱们霏儿也真是我辈翘楚。”目下瞧柳惜见尚能抵御,梅渡言便未上前相助,却也一刻不敢将眼放离了柳、吕二人,自在手中扣了一枚飞镖,只待柳惜见不敌时放出搭救。 过得一阵,众人看柳惜见、吕山招式渐渐慢下,不复先前,却是吕山忽改换了招式,用金门的“雪浪银涛”向柳惜见攻去。外人瞧不出,吕山却骗不得自己,他使“千声百气”,原想仗着剑招上的快急将柳惜见杀了,可不曾想柳惜见在剑道上造诣超乎自己所想,竟能将自己进招一一挡了回来,“千声百气”四十八招使了两遍,还未将柳惜见击杀,柳惜见虽无还手之力,但自己第二回使千声百气时柳惜见应对显已纯熟得多,吕山便不愿再用这一路剑法对付柳惜见,当即改换“雪浪银涛”对敌。 吕山这一变招,柳惜见却吃了苦头,她所擅本就是快剑,于快剑中种种诀要自有体悟,出快剑是所长,抵挡快剑那也并非难事。她自小磨炼耐力韧性,不惧耗时之战,她心中打的主意原也是慢慢同吕山磨耗,待吕山气力大费之时同梅渡言联手将他除了。 可吕山忽而换招,便断了柳惜见最初念头。这“雪浪银涛”讲究气势纵横四字,大开大合,勇矫沉猛,柳惜见女子力弱,硬接了吕山八招,便觉手臂被震得麻痛。 梅渡言在上看得清楚,柳惜见出剑不及原先自如,脚下隐有踉跄之态,心中警起,一手扶上楼栏。 “铿铿”两声清响,原来是柳惜见运使内力于剑上,向吕山左腹上砍去,被吕山挡住。柳惜见内力不及吕山,这两下一砍,反被吕山内力震退回来。柳惜见进招被阻,退避之际,吕山想起江时安双腿因柳惜见而断,心中恨意更增,也想先让她断了腿,当即掣低了剑往柳惜见双膝上扫去。柳惜见见势,拔起身子往右纵避,她身法极快,总算避开吕山剑的扫袭。 众人正看得出神,宋八丑说道:“谁胜谁败,就见分晓,诸位,你们说谁会胜呀?” 西边武林人同恨金门夺金芒剑,万古山庄收受金芒剑,如今两家相争,他们作壁上观,更望两家皆有重伤。心里这么想,便想把水搅浑,与宋八丑向来不和的盛绿水故意回说:“我说还是柳惜见胜,人家可是常庄主的高徒哪,她要是败了,常庄主哪还有颜面呢。” 金门弟子果然便有人道:“哼!好没眼力的东西!” 西边武林中一叫慕容敢的说道:“是啊,这瞧着,分明便是吕山要胜嘛。” 宋八丑道:“大伙既然所瞧不一,不如下赌注,我来坐庄如何。” 余人纷纷附和,店中越发吵嚷起来,有个嘴碎的还道:“柳姑娘、吕大侠,你们要输要赢都且等会儿,等咱们下好了注再输再赢。”一时乱哄哄,只把万古山庄弟子看得咬牙切齿气愤愤的。 西边群雄胡闹之际,柳、吕二人移到楼梯旁,吕山将剑挥划半圈,各人隐隐听得“呼呼”之声,紧接着见柳惜见长剑外劈,吕山一手抓了扶手,横飞而起,一手将剑下斩往柳惜见脑袋上。 万古山庄弟子看柳惜见脑袋便要撞上吕山剑刃,有人便惊呼“柳师姐”。谢梦恕“唰”地一下抽出长剑,便要上前相助柳惜见。 第193章 早有设计 谢勐恕才将要把剑递出,便见柳惜见将手中之剑直抛向上不管,身子一缩,着地滚开,避过吕山剑斩。虽狼狈不堪,但总算躲过杀招。 柳惜见滚避之际,“铿”地一声响,店中之人均见一枚飞镖撞在吕山剑上,只不知是谁所发。吕山听那飞镖来势劲力不弱,他耳力又胜于众人,早听出那飞镖出自何方,格挡了那飞镖后,便即仰头往梅渡言那里瞧去,待看准了梅渡言面容,不由得怔愣片刻。 柳惜见看谢梦恕挺剑出来,余的弟子也人人按着剑,她知众同门更不是吕山对手,忙攫夺他手上的剑,攮了他后退,这又提剑向吕山攻去。 吕山回过神来,忙即挥剑抵挡。梅渡言适才掷镖相救出于情急,这会儿想起柳惜见临去嘱咐,又见吕山眼望自己时神情微惊,此刻倒不敢贸然便再到他眼前去,只等柳惜见所说“敌不过吕山”的时节去,当下静静在楼头观斗。 店中那些西边的武林人,有的已下了注,退回远处瞧吕、柳二人相争,有的尚在犹疑,百闹之中,只听宋八丑说道:“哎,盛绿水,你方才不是说你瞧着柳惜见会赢么,怎么这会却押起吕山来了。” 盛绿水啐了一口,道:“我这是眼花瞧岔了,押柳惜见赢,便押她赢!”说着将十两银子放到那柳字之旁。 吕山哈哈笑道:“盛老头,你便只下十两的注?” 盛绿水叉腰挺胸,说道:“我有多少老底宋八丑你又不是不知道,再翻也没了。” 慕容敢凑上来道:“盛大侠,要不要我借些与你,说着,自己拿了四锭金子推放在那柳字之旁。” 宋八丑眼皮一翻,道:“咦,这可奇了,方才说柳惜见会赢的想押吕山,说吕山会赢的却押柳惜见,二位怎么想的呀。” 盛绿水“呸”了一声,道:“就你事多!人家爱怎样怎样。” 慕容敢伸右手摸了摸额头,半笑道:“不错,在下便这么押。”他说罢,盛绿水便搂了他肩膀挤出人丛,说道:“慕容大侠,你又是为何要改押柳惜见的?” 慕容敢道:“我想了一想,柳惜见能除了赵贤安、古镇康几个,不可小觑,说不准可也能赢了吕山呢。” 盛绿水微微冷笑道:“哼,赢?最好都死了。” 慕容敢拍拍他肩,低声道:“都死了可不好,他们两个死一个那才是最好的,一个是金家所余不多的高手,一个是万古山庄庄主的爱徒,哪一个死了,都会增深他们两家仇恨,这可不大快人心么。” 盛绿水点头而笑,慕容敢道:“盛大侠,怎样,可要兄弟暂拿些钱给你去玩?” 盛绿水道:“不必不必,我看哪柳惜见赢面不大,何必多投钱进去呢?倒想等吕山他们打完了,收拾那几个落单的万古山庄小弟子。” 慕容敢道:“图个乐,钱兄弟不用你还,要收拾人咱们一起收拾,我倒是两边的都想收拾,可就怕吕山死不成。” 盛绿水摆摆手,道:“钱呢,是肯定不借的了,哎呀,就是盼着他们打的凶些。”话一说完,便听得众人一声喝彩,盛绿水、慕容敢两人忙张头去瞧时,只见吕山压沉剑尖,直往柳惜见胸前砍去,柳惜见踏上身旁一张饭桌,凌空纵开,吕山一剑落在条长凳上,将那凳子碎做两瓣,众人也没见着吕、柳使出什么惊世奇招。 谢梦恕见宋八丑面前众人投注的地方,吕山那一边金银铜钱垒成小山堆,而柳惜见一边只零落摆了数锭金银及铜板,心中有气,扭过了头去,一面瞧柳、吕两人,一面生着闷气。气难消,又见吕山剑锋如冰雪般向柳惜见压去,柳惜见使出本门中一招“迷蝶无踪”,出剑在吕山鬓边点了两点后,如魅穿梭往前来。吕山回剑护头,柳惜见挽出一个剑花,旋近吕山股骨上,吕山当即舞剑成障,稳护下身,柳惜见右手挥晃,不过片刻,众人只听得“咔啦”两声,紧接着见两小截断剑摔落地上。 柳、吕二人均跳了开去,各人定睛一看,吕山头上几缕散发飘坠在颊边,柳惜见襦裙下摆被削去一块布,两人手中剑各断了小半截。 店中一时静下,无人言语。万古山庄弟子心都提到嗓子眼,未暇有思,又见吕山、柳惜见两人缠斗在一处,兵刃交撞,每一下都惊心颤人。缓回神来,万古山庄弟子和金门弟子各给柳、吕二人掷去一剑,他二人得了新剑,忙将手中断剑弃了接着过招。 吕山斜剑外掠,刺伤柳惜见右手,柳惜见换了左手拿剑。吕山再出剑刺来,剑尖直逼柳惜见腰腹,柳惜见后避之际,一剑猛砍在吕山剑身之上,吕山猝然飞出一脚,向柳惜见右腋下踢来,柳惜见左手抡起剑,往吕山腿上劈下。吕山一惊,暗赞柳惜见变速奇绝。他脚踢不成,忙出左掌往柳惜见肩上打去。 柳惜见此际已被逼至柜台,见吕山右手出剑刺来,左手成掌击来,柳惜见斜眼见柜上横放一算盘,忙将那算盘扫了出去,撞上吕山左掌,左手剑上使出一招“北风细鸣”,急急斜戳向吕山手肘。 众人见得那算盘一与吕山左掌碰撞,“嘭”的一声便即盘碎珠落,如雨洒将下来。珠声落响中,又起了“嘶啦”一声,却是吕山袖子被柳惜见用剑划拉扯断了半截。柳、吕二人各自心慌,柳惜见从前使这招“北风细鸣”击敌,便没有失手的时候,此刻却只断了吕山一只袖子,暗暗不甘。那吕山也把常胜将军做惯了,素来与柳惜见这样的小辈相斗,未有能近自己身者,今日却被柳惜见削发毁衣,若一有不甚,便是身死手断之厄,心下也正惊乱。 柳、吕两人顿了片刻,便各又挥剑相向,客店中诸人眼睛也不敢眨一下,只恐错过精彩。白珍见柳惜见连连后退,问梅渡言道:“梅大哥,帮帮柳姑娘吧,她快没避的地方了。” 梅渡言道:“不急,霏儿虽在退,招式却不乱,吕山急攻,但略显急躁,且再等等。”白珍不懂,跺了跺脚,重又向下看去。不多时候,便见柳惜见还了一招,急从柜台旁一扇小门中溜了出去,吕山急追出去。 店中人见吕、柳二人往后面去了,如蜂拥上,那小门一时被层层围住,久不通路。万古山庄弟子赶不上去,被堵在后,心中既担忧柳惜见,又嫌弃西边这些武林人起哄捣乱。 梅渡言看那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心下正急,忽听后庭传来“铿铿铮铮”的兵刃碰撞声,灵光乍现,忙同万古山庄弟子道:“回房,从客店窗户去!”言罢,忙携了白珍手回房去。万古山庄弟子得他指点,也纷纷上楼回房,从客房的窗口跃下庭院中。 众人到后庭院时,见柳惜见与吕山斗得比先前越发紧了,西边的武林人士及金门弟子一小半也从那小门中挤了进来,米小七、巴山彦、冼文杰三人站在最前,慕容敢、盛绿水、宋八丑、沈恪北四人便在其后。 店中客人早听了动静,不少人也在窗前眺望。 各人见吕、柳二人又复使快剑,只是这时攻守易势,成了柳惜见急攻,吕山稳守了。却是柳惜见自知自己长处在快剑,可与吕山一拼,到了后庭,便使出快剑急攻,迫得吕山只能自守。众人又只见两个虚影重重白光,梅渡言瞧了一阵,暗赞万古山庄快剑之厉。 柳惜见看先前客店中人似已全来,瞥了一眼廊下的水桶,脚下移步,渐将背对向梅渡言及一干同门,面向金家弟子及西边武林群豪,慢慢前移,与吕山二人渐近了西边武林群豪所在之处。西边武林诸人正暗自庆幸可趁近看得真切,只见柳惜见忽而纵起身,凌空一剑向吕山砍下,吕山横剑来挡,两剑相撞,“铿”地一声响,剑上撞出几点星火。 吕山往廊边退去,柳惜见身一落地,脚下便即踢起一桶水往吕山身上灌去,吕山见水泼来,挡了视线,身前风声大起,只怕柳惜见趁机伤己,又后退两步。凉水触身的一瞬,忽觉一阵奇寒紧跟而来,钻入骨髓,吕山大骇,情急中这才觉出柳惜见用心,将想要运功抵御,寒气愈重,又觉身前如被什么箍住,眼往下一瞥,只见自己身前已被冰块裹住,此刻手脚僵硬,一时挣不开,惊心之下见前方一阵寒雾喷来,越发难见东西,猛然间后头来了阵风,直奔后脑。他心急,却被寒冰裹住,身上木僵僵动不得,身后那阵风穿过脑,他眼前开出朵红花来,那花由暖变寒…… 柳惜见连踢了两桶水,西边武林群豪忽就见吕山被冰块裹覆,正感寒冷,片刻间白雾生涌出来,众人眼前被迷,再见不到前景。只最前的米小七和巴山彦及其后的宋八丑觉前方一股大力将自己手中兵刃抽出,只余空鞘,他们身旁之人不觉,他几人逢此奇变却是一惊。 这一阵白雾一起,众人看不清眼前形势,人声也杂起来,诸人七嘴八舌,忽听柳惜见“啊”地叫了一声,接着响了两下兵刃落地之声,又听柳惜见怒道:“米小七,有本事光明正大打一场,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 有人问道:“怎么回事?”有人答道:“我哪知道?”又有人道:“是万古山庄的摩冰掌。” 各人一凛,不远处的蒙蒙飘雾中只隐隐见得一人抱了一大石块立着,全不知出了何事,那米小七心中更是迷惑。 第194章 无端来剑 梅渡言及一众万古山庄弟子见水雾起后,柳惜见身形倏地没入雾中,再见不到,这时听见柳惜见如此大骂,只恐她受了西边武林人的暗算,各人忙从后拥上来。梅渡言冲在最前,金门弟子以为万古山庄弟子要一拥而上对付吕山,也急从另一面赶来。 梅渡言窜入雾阵之中,到了原先柳、吕立身的所在,见了眼前情形,不由得大震,随在他后的万古山庄弟子见状也是张目结舌。金门弟子离得本近,此时也过了来,轻雾飘袅中,众人见吕山头顶插着一柄蓝把长剑,自肩至脚紧紧被冰块覆住,脸上颧骨、鼻端沾了几点红血,吕山一双眼睛睁得老大,一动不动。柳惜见面色苍白,正被万古山庄弟子从地上扶上,各人只见她右手捂着左臂上一道长长的血口,血泡正从伤口里冒出。 姬无殇叫了两声“师父”,没甚动静,他身旁一弟子颤声道:“不行了,师兄。”姬无殇瞧了那弟子一眼,身手去探吕山鼻息,哪里还有气。他素来敬爱吕山,这会儿师父遇难,心绪大乱,全没了主意,呆呆立着瞧吕山尸首。 盛绿水、慕容敢等西边武林人此刻也凑了上来,柳惜见秀眉倒竖,咬咬牙横了米小七一眼,双目往地面一瞥,就便踢起地上一寸来宽的一把长刀来,右手颤巍巍握住刀柄,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米小七低头瞧了瞧自己空空的刀鞘,又瞧了瞧那长刀,刀身上镌着“米小七”三个字,米小七道:“这是我的刀啊,怎地在这?” 柳惜见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怎地在这,这恐怕要问米大侠你吧。” 米小七的兵刃适才被股巨力牵出手去,还不知是为何,目下柳惜见上来便冷眼痛骂,他脑中自有些将解未解的念头绕着,一时还不得明朗,要辩也辩不清,只是道:“我也不知啊。” 柳惜见冷冷道:“哼,方才我与吕前辈对掌,正分不得心时,无端端地就飞来一把刀,直戳我左手臂。”说着,又轻轻摸了摸脖颈,道:“哦,是了,还有一把剑,是直冲我脖子上过来的,要不是我偏头偏的快,只怕命要送在这了。”众人去瞧她颈上,果有细细一道血痕。柳惜见说罢喘吁口气,低头便找寻,口中说道:“我倒要看看,那又是谁的剑!”各人也把头俯下,想寻她说的剑。 此刻雾已散去大半,尽能瞧得清庭中情形。金门中一叫冷台的人道:“吕师叔,吕师叔头上的剑,不是……不是宋八丑的么?”其实有人也早见吕山头上那插着的剑是宋八丑的,宋八丑更是早见了,他心中又惊又惑,又惧又气。众人中,巴山彦也失了兵刃,经了柳惜见这一会儿诉说,心底也怕起来,正是怕什么来什么,正暗暗祈祷之际,陆紫嫣便从柳惜见身后捧了一口剑来,剑刃残留淡淡血迹。 巴山彦见了自己剑,虽知不妙,但胜在尚有宋八丑和米小七也临此境,倒也不十分慌乱。柳惜见看了看那剑,道:“这剑上也未刻记人名,不知是谁的?” 秦安瞧了瞧西边武林群雄,见巴山彦手中只一空剑鞘,并无兵刃,说道:“只怕是巴大侠的。”各人往巴山彦瞧去,巴山彦道:“不错,那是我的剑。” 谢梦恕怒道:“巴大侠,咱们便是新结了些仇怨,闹得不快,可方才我师姐正和吕前辈相斗,你趁机暗害偷袭,这未免也太过小人!要打,何不光明正大同咱们打?”他这一放言,万古山庄弟子当即出声援应。他们见吕山这一强敌已死,柳惜见未受大伤,越发增了底气,十人之声震响客店后庭。 金门弟子本痛恨柳惜见,但此际吕山被杀,其死又有迹可循,新仇之下,各人一时俱没将柳惜见这个旧仇放在心上,均看瞧宋八丑。姬无殇也知金门为抢夺金芒剑去救吕山、邹无晋等人得罪了西边武林人,他们来寻柳惜见等人的路上与宋八丑、章翼济等人相遇,言语相谈间便有些夹枪带棒,只不过先前有吕山坐镇,西边武林群雄总还只是在嘴上讨便宜,不敢动手,如今见了吕山致命一剑是那宋八丑兵刃所致,柳惜见又真受了伤,姬无殇也早想到是西边武林人趁柳惜见和吕山酣斗之际出手暗害,心中又怒又气又悲,忍了泪说道:“宋八丑,你……你……你杀了我师父,还有什么话好说!” 宋八丑正色道:“吕大侠头上的剑是我的不错,可我方才明明好好站着瞧吕大侠和柳姑娘比试,谁知那雾一起,便觉有股力一拉我手,我剑便脱手去了,真不知道如何就成了这样。” 金门弟子怒气不息,有人说道:“难道剑会长腿自己跑不成。”那弟子说罢,瞧了宋八丑手上的空剑鞘一眼,绕转至吕山身后,指着那剑道:“这剑柄对准我们所处的方位,剑又是你自己拿着的,不是你放的剑,还会是别个?” 柳惜见道:“巴大侠、米大侠,你们的刀剑也冲着我便飞过来了,且给个交代吧!” 巴、米二人互瞧了一眼,巴山彦道:“我可没放剑伤你。” 谢梦恕道:“那你的剑怎到了我师姐这边,还伤了我师姐?” 巴山彦摊手道:“我也不知啊,便像宋大侠说的一样,有什么东西一拉,我剑便被抽出去了!” 秦安道:“照说,巴大侠、米大侠、宋大侠你们三个同这许多前辈站在一处,怎地只有你们三个人的兵刃被那股什么力拉了出来,别人没受什么怪力拉扯?” 金门弟子见吕山惨死,悲痛无绪,见宋八丑推托,一怒之下,便有人上去将宋八丑围住,吵嚷吓骂。 梅渡言暗暗思索良久,瞧了瞧冰中的吕山,又瞧了瞧巴、米、宋三人,最后望向柳惜见,心中已把迷局解了。西边武林人中,多也是看热闹的,听了宋八丑等人陈辩,有的无动于衷,有的念在同域同乡,想去相助的,可此事实在诡异,他们也理不出个头绪。众人中,唯有慕容敢心思最细,暗思多时,也将眼光放到柳惜见身上来。 金门弟子将宋八丑逼出来,争嚷叫闹,眼看要动手,慕容敢、盛绿水等人忙去劝解,谢梦恕也拔出剑,便要向巴、米二人冲去,被柳惜见与秦安拦住。 金家弟子与盛绿水等人揪扯不休,正乱哄哄之时,北面屋檐上“哐啷”一声,落下几瓣碎瓦来,各人回头一看,米小七忽觉有了救,冲口说道:“有人,房上有人藏着。” “豁啷”一声,南面又有瓦片掉下,众人一惊,慕容敢便先跃上南面房顶,他之后又有几人上了去。 米小七道:“柳姑娘,姬少侠,说不准是有人在那边藏着,使什么妖法拿了咱们剑伤你们呢。” 金门弟子静下,姬无殇与师弟管遗丰汇到一处,姬无殇道:“先把师父遗体带回去,再派人去报知掌门。宋八丑,日后总能再寻他,到时报仇也不迟。” 管遗丰点点头,姬无殇拔下吕山脑袋上长剑收好,有弟子上来与管遗丰将裹覆吕山的那团冰放倒,用剑把冰层剥开,金门弟子围了上去,姬无殇知师父身上的冰坨子是柳惜见摩冰掌所致,又想到师父正是因冰块所困动不得身方不能避开宋八丑剑刺,心内更恨柳惜见。 米小七说道:“定是有人在房上藏着,要借咱们的手杀柳姑娘和吕大侠呢。”一面说一面看巴、宋二人,又道:“是不是啊,巴大哥、宋大哥。” 巴山彦和宋八丑也道:“是啊是啊。” 秦安问柳惜见道:“师姐,这怎么办?” 柳惜见思想片刻,看瞧巴、米几人,道:“你们说有人借着你们的手生事,谁会那样做呢?” 巴、米二人面面相觑,宋八丑道:“眼下还不知,不过,姑娘同金门的诸位小友莫急,留待咱们去查证,此事自会有真相大白的一日。” 吕山一死,姬无殇等也无心再留,索性便道:“好,还望宋大侠早日给咱们一个交代。” 巴山彦道:“柳姑娘,幸在你也没什么大碍,不如此事便这么算了吧。” 柳惜见眼中寒光一闪,道:“巴大侠,你的剑从我脖子上抹过去,我没事那是我躲得快,巴大侠到如今也没给出句像样的话,这便想算了。哼,不如我也让剑在你脖子上走一遭,再说算了。” 巴山彦道:“我实在不知那剑怎么就对着姑娘去了。” 秦安道:“巴大侠你的剑无端端来总是威胁到了我师姐性命,你口口声声说不是你出剑伤人,可又拿不出证据,便想这么一走了之么?” 谢梦恕道:“就是,人家宋大侠说不清这事,还要下去查察,巴大侠怎地便想赖了。” 巴山彦道:“我是瞧着柳姑娘一切安好,并没像吕大侠那样,不如大事化小便了。” 谢梦恕冷眼瞧他,说道:“巴大侠若不是问心无愧,怎地不敢自证?你的剑可是脱手了?可是伤到我师姐了?”说着,眼望米小七,道:“还有你,姓米的,我师姐手臂被你的刀伤到,也想一走了之么?” 余的万古山庄弟子也纷纷拥上来附和,巴山彦无法,只得道:“好好好,我同宋大侠、米大侠一起去查此事,定会找出要害柳姑娘的真凶。” 米小七道:“我同巴大哥、宋大哥一起去查,你们莫急。” 万古山庄弟子这才静下来,陆紫嫣、白珍几个女子已取来纱布,忙着给柳惜见包扎她手臂上的伤口。 第195章 仇敌散去 金家弟子剥裂吕山身上厚冰,时时传来“咚咚”“咔咔”响声,西边武林人一旁瞧着,心中是又奇怪宋八丑之剑飞击吕山一事,又是心乐吕山这一大仇敌被灭。众人中,又数章翼济与金门仇恨最深,见吕山死,知金门再失一能人,心中更是痛快,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喜意。 宋八丑、米小七等才惹了嫌疑,均不想多留,三人微一计议,便欲离去,只因兵刃在柳惜见、姬无殇等人手中,一时踌躇。 宋八丑思量片刻,上前同姬无殇打了一躬,道:“姬少侠,宋某兵刃可否能交还?” 姬无殇冷冷道:“这可对不住了,我师父致命伤是在你的剑下,阁下的剑可是物证,我们回去还要用这剑向掌门和师伯、师叔们做禀报,恕不能奉还!” 宋八丑似早想到会是如此,只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是了,这也有理。”顿得一顿,又道:“宋某这剑,虽不名贵,却是恩师传授,还请姬少侠好生代老夫保存。” 姬无殇听他说起“恩师”两字,想起吕山来,见宋八丑如此珍视师父遗物,想他亦是敬师之人,不由念及自身,容颜略和缓了些,说道:“好。” 管遗丰上前插口道:“若是来日有了凭证,我师父真是你所害,我金门弟子必用此剑取你性命!” 宋八丑面上无奈,朝他师兄弟二人一拱手,便道:“告辞!” 待他行出没两步,姬无殇又道:“宋大侠,咱们还是立个时限,到时你若是没法子自证清白,咱们可就要照江湖规矩来了。” 宋八丑驻足思忖片时,说道:“三个月后,宋某若不能寻得杀吕大侠的真凶,咱们再做计议。” 姬无殇道:“两个月,便只两个月!” 宋八丑双目微动,道:“好,两个月!”说罢,扬长而去。西方武林人先前猜输赢下的金银注码都还在宋八丑身上,他这一去,不少人也跟了去。 米小七与巴山彦瞧向柳惜见,柳惜见知他两个意思,说道:“等两位寻到要害我和吕大侠的人,你们的兵刃自当奉还。” 巴山彦心里没好气,同米小七道:“走了!”便也出了后庭。不多时,庭中便只剩万古山庄弟子和金门弟子相对,如今他们两派正是势同水火,吕山一死,万古山庄弟子再无可惧,想起近日被金门屠戮围追的苦恨,倒是想就此和姬无殇等人拼了,只是柳惜见不发话,也无人敢动。 金门中,管遗丰想己方人众,吕山之死又是因受了柳惜见摩冰掌所困而致,心内难平,也想趁此刻人多势众之机,损损万古山庄元气,便暗暗同姬无殇说了此意,姬无殇思量片刻,想起上回在洛水镇亲见柳惜见与吕山、罗松云等相斗,勇而忘生,今日看她与吕山相争武功更有进益,眼前的万古山庄群弟子中谢梦恕、秦安也均非庸弱之人,胜算难定,便同管遗丰道:“先将师父送回去。” 管遗丰不甘,又低声道:“大师兄,他们才十二个人!” 姬无殇往万古山庄群弟子中一看,只见柳惜见身旁站了个绝美的白衣女子,那白衣女子身旁又立了个青衣汉子,立如磐石,不见喜怒,双目神光如电,颇俱威严。他所见之人正是梅渡言,只是姬无殇不知,以为他也是万古山庄弟子,心道:“这人有股杀手,看上去和柳惜见差得不多,只怕讨不到便宜。”又想:“也不知是万古山庄谁的门下,从前倒没见过……”正想之际,管遗丰又催了一句:“师兄,只要你一句话,咱们便能料理了这些人。” 姬无殇道:“走。” 他二人低声私语,但神情所现掩不住,柳惜见、谢梦恕、梅渡言等人都瞧了出来管遗丰打什么主意,梅渡言侧目去瞧柳惜见,只见她面色凝重,暗暗想道:“霏儿,可真是滴水不漏啊。” 金门弟子忙活了好一阵,才将吕山尸首从冰中掘出,姬无殇叫人卸了厨房的门板,将吕山放躺在门板上,让两个弟子抬了出去,他这才到柳惜见身前,抑着怒气道:“柳惜见,你欠我金门百十条人命,来日必定向你讨还!” 柳惜见道:“你金门夺我门中宝剑,此番又同小郑国人联手杀害我万古山庄弟子,你以为,我便会轻易放过你们吗?”她眉毛微扬,往前走了一步,说道:“何必要等到来日,今日既逢,且又是你们自己寻上门来的,早晚的仇,不如便一同了结了吧!” 管遗丰正巴不得如此,当即踏上前来,谢梦恕和秦安也走前一步,同柳惜见并肩而立。管遗丰脚下跨步道:“柳惜见你好大……”话未说完,姬无殇便伸手将他拦住,说道:“管师弟,来日方长,咱们走!”说罢,拽了管遗丰便出后庭去了。 谢梦恕大喜,道:“师姐,吕山那个老贼一死,他们金家弟子便没势可仗了!” 柳惜见道:“还有金起陆、邹无晋、东方五弦呢,金起陆先不说,那邹无晋和东方五弦是同吕山一起从咱们万古山庄出来的,难说他们不在一处。” 万古山庄弟子渐也愁起来,秦安道:“那我去打听打听金家弟子的情状。” 柳惜见甚喜秦安的机变,回道:“好,不过等他们走远了些你再去,要小心。” 秦安答应一声,楚云岫问道:“师姐,那你交代让厨房做的那些菜……怎么办?” 柳惜见道:“这会儿用不到了,你去瞧瞧厨房做了多少,同掌柜的说,还是照旧全做,留出三桌当咱们的晚饭,剩的便分给店里的客人,再剩的便请了大街上的行人一同吃。”说到这凑了头去,在楚云岫耳旁低声道:“记得,和掌柜的交代,就说这钱是西边武林的英雄豪侠们给的,这饭也是他们请咱们吃的。” 楚云岫愣了一愣,明白过来,这便着手去办。 柳惜见瞧了瞧手臂上伤,谢梦恕近前来道:“师姐,你说这帮咱们杀了吕山的,会是谁呢?还是就是宋八丑暗中下的手?” 柳惜见想了片刻,道:“这我也说不清。”言罢,举目瞧了瞧适才南北的房梁上,道:“便是真有人埋伏在那房前房后,如今只怕也走了。” 谢梦恕道:“那人又想杀你,又想杀吕山,我看哪,多半是西边武林的人!”万古山庄有几个弟子也跟着附和。 柳惜见点点头,回身与众同门道:“眼下虽一时无险,却不能真放心无备,你们可都要留神着客店内外。” 众人答应了,柳惜见叫散,各人自回房去。陆紫嫣同白珍一道去了柳惜见屋中,再给她细细上药包扎伤口。三人忙了一阵,柳惜见伤处都包扎好,陆、白二女陪她说了会儿话,这才出门回自己房去。 柳惜见独个儿坐在床榻上,想着适才与吕山相斗之事。 其实,哪有什么外人来捣鬼,各事不过是柳惜见的谋划亲为罢了。以她本意,原只想用冰封住吕山周身,再一剑砍了他脑袋了事。可当时吕山被冰困不能动弹时,柳惜见忽想到自己已与金家结了大怨,金家人个个想置自己于死地,再加一个吕山,那越发添了仇,虽说本已有仇隙,但总不想将仇添厚,顺目见对面西边武林群雄人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又想他们也是为了同本派为难而来,柳惜见立时便起了叫他们担祸之心,踢第三桶水时,一面运内力轻挥,使水分扑漫洒,一面便将掌中寒力蓄小,水汽遇寒,液化成雾,挡了众人视线。 柳惜见窜入雾中,用吕山所授的内功“吞山海”将巴、宋、米三人的兵刃吸了过来,她怕被人怀疑,先将宋八丑和米小七手中长剑吸来,冲撞上吕山脑袋,了结他性命,同时闻风声将自己左臂往米小七刀上迎去,伤了自己,又恐只牵扯巴、宋二人祸及不广,念及此,再急手去把巴山彦手中剑吸来,握住剑后轻轻在自己颈上留了道疤,这才将巴山彦剑往后扔去。 其时白雾障目,柳惜见早分辨好了方位,她出手又甚迅捷,这借刀杀人重重施策之事倒也在雾散之前达成。只是后面金家与宋八丑吵嚷时,柳惜见也留心慕容敢几次往自己瞟来,似乎有所疑心,正忧心被他瞧破点出,便隐隐闻得身后有风声划过,虽被人的吵嚷声盖了大多半,仍能听得出些。疑惑之间,便听得后方房屋瓦断破碎跌落的声响,把人的心神全引了去。 柳惜见略加思索,溯着最先听到的风声来处看去,见那处是梅渡言站着,知梅渡言是有意出手,引众人猜想四面暗中藏的有人。那时心中感激,也推知梅渡言定是猜到了自己设计宋八丑等人之事,当下暗默不言,任势而行。虽知西边武林人武功造诣难比别处的,但也暗恐偶有一两人听出那瓦片是梅渡言打落,而非外人踏落,因此这时有些隐忧,只怕别人识破自己所为。 当下她只思若是被人识破用何言搪塞,返庄又如何同常泽回禀。坐想半晌,拿定主意抵死不认便是,从此再不多虑。 第196章 探得新讯 柳惜见想了许久的事,渐渐有了困意,便歪倒在床上睡了。不知过了几时,只听陆紫嫣在外叫道:“柳师姐,柳师姐,你开门,王师兄、何师兄他们回来了,要找你呢!” 柳惜见被她呼声惊醒,忙忙起身开门。门户一开,陆紫嫣便道:“王师兄他们在楼下呢。”柳惜见回身拉拢房门,随陆紫嫣下楼。谢梦恕、方妍声两人也在,与王立、何琮同坐一桌旁,四人见了柳惜见过来,谢、方两人便起身让座,叫柳惜见和陆紫嫣坐下,他二人往旁桌拿了条长凳,这才围坐过来。 不及寒暄,柳惜见便直问道:“王师弟何师弟,你们去打听得什么消息没有,可曾有咱们的弟子路过这一带?” 王、何二人摇头,何琮道:“我和王师弟往镇上各处打听,倒是没听说有咱们的弟子路过镇上,镇外咱们还不及去呢。” 柳惜见道:“镇外,镇外都是些小村寨,既多且散,要是一一去打听询问,费时费力,用不着去了。” 何琮又道:“师姐,方才咱们在镇上东边,见着金家人和章翼济他们打起来了,西边武林好多人都在。” 柳惜见觉奇,道:“打起来,是为了金芒剑么?” 王立道:“也有此事的缘故,可今日还因为分钱,西边武林人惹恼了金家弟子,金家弟子出手伤了宋八丑、严真月、崔蒿泊几个,西边武林人怒了,便和金家人在大街上动起手来。” 何琮道:“那时他们打得厉害,我和王师弟见李秉虚被砍了一剑,倒在一家绸缎庄的墙根,因这人曾和我师父有交情,虽说近来他们与咱们为难,可我还是不忍心,便将他带去一医馆里治伤去了。” 柳惜见道:“后来如何?” 何琮道:“大夫给他包扎好了伤口,我问他为何会同离金家人打起来,他说了他们同吕山一众到客店里来寻你们麻烦一事。在你和吕山比试的时候,他们猜你们谁输谁赢,下注做赌,宋八丑坐庄,可后来吕山死了,那些人便找宋八丑要钱。他们分钱的时候,金家弟子路过,听说是有人说了吕山不争气害他们输了这样的话,惹着了金家弟子的火气,两拨人这就打起来。章翼济又恨金家人夺金芒剑,因此他们和金家弟子打得最凶。” 谢梦恕抚掌大笑,道:“好,让他们狗咬狗!”余人也各含笑,王立道:“西边武林的那些人,不少都受了伤。” 柳惜见微一沉吟,问道:“那宋八丑怎样?” 各人瞧向王立,王立道:“那时混战,乱成一团,咱们倒没见着他。” 何琮道:“我听说宋八丑的剑无端端就飞出去刺死吕山了,这可是真的?” 谢梦恕道:“怎么不真,不过也是柳师姐先用摩冰掌将他困住了,让他动弹不得,宋八丑的剑飞来他避不开,这才结果了他。” 何琮已听李秉虚说过此事,此时却还想再听同门详述,不住追问吕山被杀的详情,谢梦恕一一同二人说了,王立听罢,道:“真可惜我没见着!” 陆紫嫣道:“还说呢,柳师姐也被暗算了,若不是她躲得快,那也是要命的。” 谢梦恕几个略感尴尬,柳惜见道:“好在无事,倒是我该去杀鸡酬神了。”几人一笑,王立道:“宋八丑他们说,他们兵刃是被外力抽出鞘的,依你们看,是真是假?” 谢梦恕道:“我不管真假,只想好好谢一谢杀了吕山那人!” 陆紫嫣道:“我看倒是真的,西边武林人一向好瞧热闹,在大门派面前他们倒不敢放肆的,何况那时咱们和金家相争,他们用不着出手,便能得利,看咱们两败俱伤。” 方妍声道:“唉,这可不是,那时明明是咱们势力最弱,吕山和柳师姐比试,一直占着上风,说能得利的,也是金门。宋八丑、章翼济他们那拨人顶多只是看个热闹。可后来形势变转,吕山被冻住,师姐一时又顾不得防他们,他们趁机放剑杀师姐和吕山,那便是除掉两个强敌,此于他们才是大大有利,我瞧,那剑便是他们有意放的。” 各人沉思,谢梦恕道:“可后来房上有瓦片掉下来……”他后知后觉,道:“我倒忘了,若是真有人潜藏在房上,怎会那样不小心,踢下瓦来,他悄悄溜走不就是了。” 方妍声道:“这也是个疑点,那时吵得大乱,若是谁趁乱把那瓦片打下来,分散了咱们的心,也是极有可能的。” 谢梦恕一点头,伸手拍了一下桌子,道:“看来就是宋八丑、米小七他们搞的事了,他们就是有心要杀柳师姐和吕山的!”顿了顿,又道:“唉,当时真不该放走了他们,师姐伤在巴山彦他们手里,怎么也要教训教训他们才是。” 王立听谢梦恕详说了当时情形,见柳惜见久久不言语,心中生了疑,只是他知此事重大,不便说出,又是与本门有益,当下也缄口不言。 何琮道:“罢了,好在如今咱们都平平安安。”说罢,又道:“师姐,咱们什么时候启程?” 柳惜见道:“我派秦师弟去打听金门的情状,怎样也得等他回来。最早明日午时,你们都先将行李备好,有什么缺的用的,也尽早去置办。” 各人答应,柳惜见看窗外日头西落,群鸟飞过,心中莫名涌起一阵悲感,谢梦恕道:“师姐,咱们还要去岑家庄找岑师叔吗?” 柳惜见思索片刻,道:“岑家庄偏东,咱们回万古山庄是要往北的,不顺路,去倒是不必去了,只是也可以请岑师叔帮咱们寻其他弟子的下落。” 王立道:“那是要派人去岑家庄请师叔帮忙吗?” 柳惜见点点头,道:“王师弟、何师弟,还得是你们两个去,你们常在江湖上行走,比旁的师兄弟有经验。” 何琮、王立应了一下,柳惜见又道:“你们便请岑师叔帮着打听去夺剑弟子们的下落,还有李师叔、鹿太师叔他们的下落。若是路上遇到了咱们的同门,记得聚拢在一处,别分开了。若岑师叔肯相帮,你们便多在他那留几日,也好帮着他寻人。若是寻不着人,那直接回万古山庄便是。” 何、王两人答应着,柳惜见又道:“路上千万小心。” 王立道:“师姐放心。”柳惜见又各给了他二人四十两银子做路上花费,何琮道:“那我和王师兄用过晚饭后便赶路。” 柳惜见也想早些去好,便随他二人,正说间,梅渡言从楼上下来,谢梦恕叫他同坐,几人谈说一阵,各自散了。柳惜见在屋子里坐不住,便去了后庭。此时庭下无人,只邻近的厨房里吵得热闹。柳惜见看了看日间瓦片掉落的南北两面房顶,那店家似还不及修补,两处房上各有一小小的破落地方,一是客房,另一间房窗子紧闭,不知是做什么用。 柳惜见瞧了片刻,飞身纵上那闭了窗户的房上,蹲身细看上面青瓦,有两块裂了却没散落。柳惜见往房中地下看去,见里面堆放着些断了腿的桌凳。她细验半晌,也没瞧见有什么石子暗器样的东西遗在四处,暗暗称奇:“渡言哥哥是用什么东西打的这个?” 想了一阵,她跃到那屋子正门一面,见门上横锁着一把铜锁,此刻没兵刃在旁,也破不开门锁,便转目瞧了瞧不远处的窗户,走去推了推,窗门略略松动,柳惜见一掌前拍,两扇窗径自开了。 她穿进房里,四面观望,猛然在对着后庭的那面墙上见着一小窍,她一纵上墙,抱着房梁细看那小窍,这才瞧清孔窍里似有一银白的事物堵着,四面石灰粉均是新毁碎的。柳惜见下地来寻了块木片,重又上房去,用木片捅了捅那墙上孔窍之中的物事,分毫不动,反倒折断了手中木片。见那物嵌得紧实,心想道:“梅大哥好功夫呀,发的暗器击碎青瓦才穿进这墙里。” 得知梅渡言击落瓦片的暗器何在,她疑难解了,那房中又是一股霉味,柳惜见也不再多留,照原路回去了。才回到自己房门前,楚云岫便道:“师姐,厨房的饭菜好了,去用饭吧。” 柳惜见笑着叫他先去,自己洗过了手方才下楼同众人一起用饭。她吩咐多出的饭菜都送人,那店家果将客店所有客人都集下楼来用饭,再多的便摆到街外,给路人和左右邻舍、贫弱乞丐,不多时那客店门前围得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众人饭用到一半,秦安自外回来,只得了要紧消息,柳惜见便叫了谢梦恕、楚云岫一起,同秦安到了后庭一桂树下,看四面无人,问秦安道:“你得了什么要紧消息?” 秦安道:“东方五弦带了一批金门弟子往柳州去了,去那是因邓师叔和常亦大师兄在那,东方五弦便是为了对付他们去的,他领的金家弟子,足足有五十二个呢?” 柳惜见道:“这消息可真?” 秦安道:“我是从一个受伤的金家弟子那里听来的,那金家弟子和西边武林人在东镇打了一架,受了伤,我趁机将他逮走,逼问他说的,应当不会有假。” 第197章 桌上问讯 柳惜见听他说抓了一个舌头,忙问道:“你抓的人在哪儿?” 秦安道:“我先才瞧店门前人太多,从后门把他带到我和方师弟房里去了。” 柳惜见道:“那邹无晋和江时安,还有金化机的下落呢?” 秦安道:“邹无晋那日在庄里和你还有明师兄比试,引动旧伤,听说已被送回去养伤了。江时安腿脚不便,是同邹无晋一起回去的。金化机的下落,我没问。” 柳惜见想了片刻,又道:“旁的,还打听到什么消息?” 秦安道:“金门的尹中笑领着杨斌、钟颐皋、孟诗这些弟子往复州去了,那里也有咱们的弟子,他们便是冲着咱们的弟子去的。” 柳惜见道:“那咱们在复州的弟子,是哪些人?” 秦安道:“我听说是符声师叔还有齐敏师姐他们。” 柳惜见听罢,道:“可还有要紧消息?” 秦安道:“没了。” 柳惜见思想片刻,对秦安道:“你带咱们去瞧瞧。”秦安随即在前头领路,将柳惜见几个引进房去。各人尽入房中后,方妍声将门合上。 秦安俯下身去,从床底拖出一人来。柳惜见走近一看,见了那人面颜,确记得这人曾在洛水镇见过,只是晨间吕山等人来寻衅时没留意他也在。 众人见他身上有剑伤,左颊颧骨上破了一处,面色苍白。一个头又湿漉漉的,已猜到秦安是如何叫他开口的了。 柳惜见搬来一把椅子,道:“师兄请坐。”那人瞧了柳惜见一眼,秦安将他扶了坐在椅子上。柳惜见又回头道:“方师弟,你去叫小二备桌酒菜端到这儿来,咱们同这位师兄一起用饭。谢梦恕、方妍声微感惊诧,方妍声不知柳惜见是何意,心道:“莫非师姐要在饭菜里下毒?”柳惜见瞧他迟疑,又道:“方师弟?”方妍声这才答应着去了,柳惜见想适才方妍声面上大有疑惑之色,见桌上放着只茶壶,道:“只怕吃饭要等一会儿,师兄先喝杯茶吧。”说着,便去摸了摸那茶壶外面,道:“呀,茶水凉的,我去叫小二新泡一壶。” 谢梦恕闻言,上来道:“师姐我去吧。” 柳惜见笑道:“你和秦师弟留下同这位师兄说话吧,不可再怠慢了人家。”那被秦安带来的弟子眼中露出疑惑之色,揣不透柳惜见用心。 柳惜见执壶出了门去,见楼下方妍声正和小二说着话,柳惜见急下楼去。方妍声见她来,叫了她到一旁,说道:“师姐,给他叫饭吃,是怎么样的……”柳惜见却不明白,微微皱眉,道:“什么怎么样的?”方妍声低声道:“是要给他下毒吗?” 柳惜见“噗嗤”一声笑出来,想这师弟果真历事太少,道:“不是,便是寻常的吃饭,可不许在里面放什么东西,咱们也要吃的。” 方妍声点点头,自去吩咐店小二备办酒菜,柳惜见也将茶壶递去给那店小二,让他重泡一壶茶送去秦安房中,一切停妥,便同方妍声一同上楼去了。 入得房来,见谢、秦二人一左一右站在那金家弟子身前,柳惜见道:“谢师弟、秦师弟,方师弟,你们也坐。”各人闻言,一同围了桌子坐下。 柳惜见如若无事,身手抹了一下那桌子,手上便沾了些微尘灰,她皱皱鼻,问道:“还忘了问,这位师兄怎么称呼呢?” 那弟子咬咬牙,便扭了头过去,柳惜见丢了个眼色给秦安,秦安心中一动,已明柳惜见意思,跳起身来把桌一拍,喝道:“我师姐问你话呢!” 柳、谢、方三人见那金家弟子被唬得往侧闪了一闪,柳惜见温言道:“秦师弟,坐下来说话,别吓到这位师兄。” 秦安乖乖道了声“是”,又同那金家弟子道:“我师姐问你姓名呢。” 那弟子道:“王雪英。” 谢梦恕暗想道:“一个大男人,取个姑娘家的名字。” 柳惜见道:“你也姓王,咱们这里也有个姓王的师弟,你们同姓呢,不过他现在楼下。” 王雪英冷冷瞧着柳惜见,一言不发。柳惜见道:“王师兄可是饿了,这店里今日有人大宴,饭菜都是现成的,一会儿便能端来。” 王雪英肚中早已饥饿,只是眼前均是门中仇人,若吃拿了他们东西,大觉无颜,遂道:“我不吃你们的东西!” 谢梦恕瞪大了眼,道:“哎,你别不识好歹!” 柳惜见向王雪英瞥去,见他面带愠色,侧头同谢梦恕道:“谢师弟,不可无礼。” 谢梦恕按下火性,端正了身子,柳惜见正要再说话,外面小二送了饭菜进来,她便也没再续说,起身来将饭菜一一端放桌上。那小二跑了三趟,方将菜上完,柳惜见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酒,放在王雪英身前,道:“师兄请用。”谢、秦、方三人紧盯了他,见他一动不动,秦安冷笑道:“怎么,王师兄,还要我喂你不成!” 王雪英道:“你们的东西我才不吃呢!” 谢梦恕起身道:“你别……”话未说完,柳惜见便拉了他坐下,抢口说道:“王师兄你放心,这饭菜都不是咱们花的钱,今儿西方武林的章大侠、慕容大侠他们,花了钱在这客店中订做了好些佳肴,这算是他们的。” 王雪英道:“他们和咱们一道进来的,什么时候在这订做了饭菜!” 柳惜见道:“我听掌柜的说便是在你们来了不久,有人拿了银子叫他做的,只说是陵城的章大爷吩咐做的,又说这客店里有一场大热闹,章大爷心里欢喜,想要宴请同道,便和店里订做了几十桌菜。谁知菜做好了,人却散了,那掌柜的等到现在,看实在没人来,便送给了店中的客人和街上的路人,咱们也是受了西方那位侠士的惠。” 方妍声灵心忽至,说道:“你听,外面这会儿乱糟糟的,就是客店在派发那些饭菜呢。” 王雪英也早听得外间一片嘈乱,只是还是难信他们几人的话。谢梦恕道:“你要是不信,自己问店家去。” 柳惜见笑道:“这……,咱们可以把店家叫进来,你问他。” 王雪英道:“你是怕我走了。” 柳惜见笑而不语,秦安夹起一块牛肉送往嘴里,一面嚼一面说:“你不吃我可不管,饿死了那也是你自个儿的事。” 柳惜见、方妍声等也一一动筷,王雪英不住咽口水,但总不碰筷子,柳惜见偷眼瞧他神情,说道:“既然王师兄也不肯白白受用西边武林那位大侠的好意,那便等用过了饭,自己到柜上去付账,那你便是用自个儿的钱吃饭,也没什么可忌讳的了。” 王雪英一想不错,兼之真是饿了,便道:“这好。”当即端了碗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往嘴里扒饭,柳惜见待他吃了一碗饭,说道:“我听说,你们门中,赵贤安教的弟子,比旁人教的弟子都要强些。” 谢梦恕、秦安、方妍声三人均想:“我怎地没听说。”忽听王雪英道:“放屁!” 柳惜见道:“难道不是么?” 王雪英道:“金门八大高手门下的弟子,各有能人。” 柳惜见道:“那王师兄是谁的门下?”他本不是金门八大高手的弟子,这时柳惜见问起,便道:“你管我是谁的弟子。” 谢梦恕听他说话一点不客气,大不乐意,方妍声看他又有暴起之势,在桌下扯了扯他衣衫,谢梦恕只得忍了。 柳惜见道:“我师父领了一路人去柳州,只期王师兄你的师父不要是东方前辈才好,不然,你便要同姬少侠一样了。” 秦安、谢梦恕、方妍声三人听了柳惜见之言,俱是一怔,后才想明白柳惜见是有意套王雪英的话,各人暗暗细察。只见王雪英神情微变,过了片刻才道:“常庄主怎有功夫离开万古山庄,柳姑娘,你骗人也寻个好的由头吧。” 柳惜见笑道:“你以为,我师父会像金起陆那样,把自己儿子扔在外头便不管了?” 王雪英面带忧愤之色,柳惜见便知东方五弦前往柳州一事无假,她低眸夹了一块肉片放入口中,淡淡道:“你们用假的龙尾剑糊弄咱们,还和小郑国人联手伤了咱们那么多弟子,如今吕山也死了,真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挡咱们路的了,秦师弟,你们说,我这便修书一封,让师父顺道派人去复州,把尹中笑他们一起收拾了,如何?” 秦安道:“好,也解了咱们这么些天受的恶气!” 王雪英喝道:“你们敢!” 柳惜见笑道:“师兄你说咱们敢不敢呢。”王雪英气得全身发抖,柳惜见又道:“程师伯去追拿金化机,想来也得手了。” 王雪英全身一震,这时听秦安道:“正好叫金起陆断子绝孙。”谢梦恕道:“不错,想想也痛快!” 王雪英颤声道:“你们……你们……” 柳惜见问道:“王师兄,依你看,今日是不是宋八丑他们伤了吕前辈。” 王雪英抬起头来,道:“且别说宋八丑有没有偷袭吕师叔,我只知道,是你先冻住了吕师叔,让他没法子闪躲,这才遭了暗算,你才是罪魁祸首!” 秦安道:“我也知道,是吕山自己带着人来找咱们的麻烦在先,是金门窃夺咱们的圣剑在前,王师兄,这罪魁祸首四字,还是奉赠金门为是。” 谢梦恕道:“嗐,秦师弟,金门这颠倒黑白死不要脸的功夫那是天下第一,你说这话怕是半点用也没有。” 王雪英猛地起身,双手往桌板上一扣,便要掀抬桌子,柳惜见忙伸出手去按在桌上,暗运内力,压住王雪英气力,王雪英只觉桌子被焊住,半点抬不起来,知是柳惜见使内力按住,当下也运内力相抗,只想凭此把那桌子抬翻。 谢、方、秦三人瞧出情势,又觉桌下生风,怕被二人内力损伤,均起身退了两步。不多时,各人只见王雪英一张脸憋的涨红,额头上冒了汗,柳惜见未见什么异样。 再过片刻,王雪英头上手上青筋暴起,双手发颤,连带着饭桌也隐隐摇晃,桌上碗碟碰出“当当”声。 谢梦恕最喜看人比试,正想那王雪英不知还能撑多久,念头一落,便见他身子摇晃着后退了两步,那桌子“咚”一声落在地上,桌上碗盏又被震得作响,先才柳惜见给王雪英倒的一杯酒也洒了。 王雪英立定了身子,尚觉胸口气血翻涌闷痛难抑,目前眩乱,星点乱闪。只听柳惜见道:“王师兄,没有吃饭掀桌的道理。”王雪英身子难受,心里也觉羞耻,恨恨道:“柳惜见,你恃强欺人,别以为人人怕你。” 柳惜见道:“我从未那样想过。” 王雪英道:“你……你杀了那么多金家弟子,早晚……早晚难逃公道!”他说了这两句话,胸口热辣辣疼起来,嗓子眼也发痒,咳嗽起来。 柳惜见自觉无错,听他说什么“难逃公道”,心中不喜,道:“什么是公道?” 王雪英道:“公道在天,老天有眼,不会放过了一个坏人,你……你必有惨遭身死的那一日。” 柳惜见冷笑道:“公道在天?老天有眼?照你说,老天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王师兄,那你们金门的焦顺、赵贤安、古镇康,又是干了什么有违天道的事,才会折死在我手里?” 王雪英怒道:“你个贱人!” 秦安连忙一拳打在他左下颌,王雪英立身不住,栽倒在地。秦安道:“姓王的,你嘴里放干净些!” 方妍声道:“王师兄,事有曲直,金门近日对我万古山庄弟子步步紧逼,吕山今日找到这儿来,不也是仗着比咱们强的功夫,想要杀咱们么?你们,才是恃强凌弱吧。” 王雪英爬起身来,道:“我技不如人,落在你们手里,没什么话好说!可金家,尚有能者,你们别以为时时能讨得便宜。” 第198章 按图索骥 众人听王雪英说金门中尚有能人,各有所想。柳惜见道:“金门中有能人,我万古山庄便没有吗?” 王雪英目眦欲裂,半晌方道:“你以为,朝阳教会任万古山庄坐大么?哼哼。” 秦安等人心中一凛,柳惜见道:“是啊,司马教主想来也不会任金门坐大。”说罢,她低眸瞧了下桌上饭菜,道:“王师兄这饭,吃是不吃呢。” 王雪英怒目道:“对着你们,老子全没了胃口!” 谢梦恕道:“老子,你这点本事,够做谁的老子!” 柳惜见道:“王师兄是被我秦师弟擒回来,天下也少有放归敌人的道理,师兄看咱们不顺眼,咱们可不能让你离了我们眼下。” 王雪英忽夹起自己的筷子,向柳惜见掷去,方妍声在侧,一手探出,半途夹截那竹筷,谢梦恕道:“师姐,这小子不识好!” 柳惜见道:“秦师弟,把他绑了。”秦安应了声“是”,还未行动,王雪英便一脚横踢在秦安腹上,秦安不备,叫他踢中,腹上吃痛,身子后倒,方妍声冲去扶稳他身子。 谢梦恕怒恨之意被勾起,见王雪英出手伤秦安,忙跳起身,一拳打在王雪英后背,他那一拳力道甚大,众人听得一声闷响,便见王雪英扑下地去。谢梦恕还欲打他一掌,被柳惜见止住,只见王雪英扶在地上咳血,柳惜见问了秦安伤势,秦安腹上仍是疼痛,只是好胜,在人前不愿示弱,只道:“无碍。” 柳惜见道:“谢师弟,你去问问掌柜的,还有没有房,给王师兄找一间。” 谢梦恕大是不解,支吾一阵,道:“师姐……你这……”又指了指王雪英,道:“他……不值得。” 柳惜见道:“你去就是了。” 谢梦恕道:“把他扔柴房里算了!” 秦安白着一张脸道:“那我去叫掌柜的给他开新房吧。” 谢梦恕哪里忍心,忙道:“我去!我去!我去!”心虽不乐意,仍照柳惜见话去问了。 方妍声将王雪英提起扔去床上,王雪英面朝下,额角磕到床头,一面挣着想要爬起,一面破口大骂,柳惜见双目微动,上前去在他后颈重重一击,王雪英停了挣扎,身子落到床上。方、秦二人愣了片刻,方妍声走去探了探王雪英鼻息,道:“晕了。” 柳惜见笑道:“你们以为我要杀了他么?” 方妍声道:“咱们多少人死在金家人手里,杀了他还不够呢。” 柳惜见瞧王雪英仍是半趴着,道:“把他放躺着,别让他闷气了。” 方妍声将王雪英身子正放躺着,柳惜见心里一面盘算,一面带了秦、方二人出房来。到了楼下,她拿了两锭银子交与方妍声,道:“方师弟,你去寻家离这远些的客店,咱们一会搬过去。” 方妍声、秦安侧头相视,秦安道:“师姐,这是为何?” 柳惜见道:“咱们离了这,没了人羁困王雪英,他便能走了。他走,多半是要回去找姬无殇他们的,我们派个人偷偷跟了他去,不是又能打听些事,又能印证他说的是真是假。” 秦、方二人明白过来,柳惜见到了万古山庄弟子用饭的桌前,同众人说饭后便离要换地方,众人虽觉突然,却也人人遵行。柳惜见细细同梅渡言、白珍坦明此举用意,二人敬她,也愿同万古山庄弟子同行。 这面柳惜见又嘱咐王立、何琮两人先不去岑家庄,又派了楚云岫去给王雪英请大夫,余的弟子用完饭的都回去收拾行囊。柳惜见在柜前同掌柜的商议些细端,又是出了一笔钱,动用一批人,方将各事安排妥帖。 王雪英忽地觉指间刺痛,将手一缩,慢慢睁开眼来,恍恍惚惚间觉眼前人影微动,正不知身处何处,又觉一只手将自己手拉走,蓦地里想起柳惜见、秦安这些万古山庄弟子来,当下反手一抓,将拉住自己手的那一只手弯折,他这一下劲,便听得床便传来一声痛呼,又听人道:“你放手!”紧接着便有手拍打自己手臂。 王雪英极力睁开眼,耳旁听人说道:“客官别,大夫给你治病呢。”王雪英才将醒来,眼前发晕,虽听见了话,却不敢便松手,连手上劲力也不敢减分毫。有人道:“混账,我师父给你治病,你恩将仇报。” 此刻,王雪英才见床边站了四人,都不是柳惜见那些人,他也都不认得,只见自己抓扣住了手的那老者龇牙咧嘴骂人,他身旁一年青的相公正来掰自己的手。王雪英见不是敌人,便将那老者放了。他迷惘瞧了瞧眼前几人,瞥见这房正是先前同柳惜见等在一处的房,开口问道:“这还是那客店吗?” 一黑绸胖子笑眯眯道:“客官,我们这是长福客店,我是这店的掌柜的。” 王雪英道:“柳惜见他们呢?” 那掌柜的道:“柳姑娘她们已走了。” 王雪英大是惊异,道:“走了?” 掌柜的道:“是啊,她们天黑了才匆匆退房走的,临走时让我找个大夫给你治病,诊金柳姑娘他们已给过了。” 王雪英垂头思索良久,问道:“柳惜见他们上哪去了?” 掌柜的道:“听说往平州去了。” 王雪英暗暗道:“平州,那是去柳州的的方位啊。” 掌柜的道:“客官你先躺下,让大夫给你把把脉。” 王雪英道:“不必了,我好得很。”言罢,自思柳惜见一行人为何不绑了自己一起走,实在琢磨不透,便问那店家道:“掌柜的,柳惜见他们走的时候,可说了为何不带我同行?” 那掌柜的道:“我见他们单留下你一个,倒是问了。柳姑娘说,你不是他们的人,带着你……带着你累赘。” 王雪英从床上下来,道:“多谢你,掌柜的,我这便走了。” 那掌柜的道:“客官,你真不要查查脉?” 王雪英套上自己靴子,道:“用不着。”他穿好了靴,望了一眼先前自己抓住的那老者,问道:“你是大夫?” 那大夫素来被人推重,哪有受过这种无名气的时候,将眼一翻,道:“我这个大夫给人医了一辈子病,到头来自己得了瞎眼病,给头狼治病!” 那大夫身边的青年相公道:“我师父好心给你治病,你却要伤他。” 王雪英冷笑道:“又不是我让你给我治的,我还没怪你多管闲事呢,你倒怪起我来了!” 那大夫师徒从未见过如此无礼说法,俱都气得呆住。那客店掌柜的笑道:“是我多管闲事,是我多管闲事,不干胡大夫的事。” 王雪英笑道:“小爷走了,不需你们照料。”言讫,便走出房屋去。 第199章 湖畔夜谋 柳惜见提剑踏在客店房屋顶上,迎风而立。听见王雪英走出客房,眼睛便盯紧了门前的大道上。不多时,便见道上现出王雪英身影来,一路往左行去。她怕王雪英回头,这会儿反倒蹲低了身,待王雪英行出一阵,这才跃到左手边屋上,一路跟了过去。 王雪英急行,约摸走出两里路,到了一岔道口,只见他四面望了望,过得一时才又重往前行去,直出了祥云镇。这一去,便是踏上了山路。柳惜见暗暗称奇,心想道:“怎么往山上去了?” 王雪英不停,她也只得行进,过了大半个时辰,行至一小湖边,放眼望去,可见前路暗暗亮着几点星火。柳惜见听得王雪英声气中带了一丝喜意,想前面或就是金家弟子住所,心也跟着欢乐起来。 只见王雪英脚下行得愈发快了,绕湖北折,进了湖畔第三间木屋中。柳惜见如飞赶到屋后,屏息潜听。 先时只听得屋中王雪英与金家余人的招呼之声,过不多时,便听王雪英道:“姬师兄,我从柳惜见他们那得了几个大消息。” 柳惜见听得姬无殇道:“什么大消息?” 王雪英道:“柳惜见她们说,常泽亲自带人到柳州去了,还派了人去复州对付尹师叔,还有,程秀也带了人去拦截金师兄。” 屋中传来隐隐的私议之声,又听姬无殇阴沉着声道:“你究竟听谁说的?” 王雪英道:“柳惜见亲口说的。” 姬无殇道:“柳惜见?她怎会同你说这些?” 王雪英支吾一阵,道:“白日里,我和西边武林那些老家伙交手时受了伤,被万古山庄一个叫秦安的弟子捡了便宜,给他捉住。那秦安把我抓到了他们住的客店里,柳惜见见我时说的这些。” 姬无殇道:“柳惜见他们怎会和你说起这些,这些可算是机密事。”顿了片刻,又听姬无殇道:“王师弟,别是你走漏了什么消息,柳惜见他们有意深问吧。” 王雪英又是一阵支吾,姬无殇喝令道:“快说!” 屋中有人道:“是啊王师弟,你是怎么被擒的,被擒后他们问了你什么事?你说出来。” 静默片刻,王雪英道:“秦安擒了我去后,问我东方师叔和邹师伯他们的下落,我原先忍得住痛,一点没和他说的。可是后来秦安把我倒浸在水里,我被憋得要死了,实在受不住,便和他说了些事。” 姬无殇冷笑一声,道:“哼,我就晓得!” 屋中不知是谁问道:“你都同他们说了些什么?” 王雪英慌忙道:“我……我没同柳惜见他们说什么,我只是同秦安说了。” 姬无殇道:“都是万古山庄的人,你同一个人说了便是同全部人说了,还有什么好狡辩!” 屋中又是一阵静默,过了半晌,姬无殇方道:“秦安问了你什么,你同秦安说了什么?” 王雪英忍了一阵,方道:“便是问我东方师叔和邹师伯、江师伯他们的下落,还有便是咱们派了多少路人马围堵下徽州来夺剑的弟子,旁的也没什么了。” 姬无殇道:“你都说了?” 王雪英低低答应一声“是”,姬无殇怒骂道:“你做的好事!”柳惜见在外只听得有什么滚地之声,想是姬无殇将王雪英踢倒了,屋中有人劝道:“姬师兄,别踢他了,王师兄当时受人威胁,不可全怪他。” 柳惜见听这话音颇觉耳熟,却想不起这说话人是谁。漫思之际,听得姬无殇道:“宗师弟,你不知道,门中的事重于咱们一人的生死,他竟因耐不住痛,便将金门的事告诉咱们的大仇人了,打他都是轻的,这从前还有处死的呢。” 柳惜见一听姬无殇叫那人“宗师弟”,如触光明,知道适才劝人的便是合欢洞洞主施清浩的大弟子宗照英,他不知因何入了金门。那日金门邀集江湖各派上万古山庄同柳惜见、明千霜为难,两家争斗时,这宗照英曾要代金门应战,被柳惜见婉拒。便因这一前事,柳惜见仍记着他。 此时又听得王雪英求道:“姬师兄,你饶了我吧。” 姬无殇怒道:“饶你,如今我师父不在了,要是东方师叔他们那里再出岔子,金门便真是一败涂地!” 管遗丰道:“师兄,柳惜见说常庄主带了人去柳州,你瞧可信么?” 宗照英道:“我想,那多半是柳惜见为了验证王师兄所说胡编的。” 姬无殇道:“可若是他们所说是真,咱们不传信去告知东方师叔他们,岂不是会误事。” 屋中静下,过了一阵,姬无殇又盘问王雪英,柳惜见等同他透露常泽、程秀等动向这些消息时的详情,王雪英如实说了,姬无殇道:“你还是太年轻,她这么说,分明就是套你的话!”说罢,叹一口气,又道:“罢了罢了,总归是我无能,没护好你们。” 管遗丰道:“大师兄,那咱们要如何行事?” 过不多刻,姬无殇问道:“王师弟,你回来的时候,柳惜见他们已全走了吗?” 王雪英道:“那店家是这么说的?” 宗照英道:“店家的话未必可信,若是柳惜见有心哄骗,尽可收买那店家,我听说这位柳姑娘掌管万古山庄钱库,自个儿又置有产业,不缺钱使。” 姬无殇道:“宗师弟说的是,柳惜见的话我看不实。” 一人道:“可便是柳惜见的话有假,照眼下情形,他们也已知道了东方师伯他们的踪迹,要是柳惜见他们将这消息传回万古山庄,万古山庄真派人去阻挠东方师伯他们,岂不是弄假成真。如今,柳惜见他们的话是真是假已无关紧要了,要紧的是咱们。还有金大师兄,要是他出了事……咱们这罪过,可就大了。要我说,还是要派人去同东方师伯、尹师叔还有金大师兄他们说一声,便说柳惜见他们已知咱们的部署了,好让师伯、师叔们有个防备。” 管遗丰道:“可如今正是人手紧的时候,在祥云镇和章翼济他们一打,便死了七个弟子,伤的有二十八个,还有师父,这么多人事要料理,咱们还能派弟子去么?” 姬无殇道:“人手再紧也不能不管挡在前面的师叔们。”过了片刻,他又道:“这儿到柳州最快也要六日,到复州要四日,到容县要五日左右,从这到万古山庄却要七八日,咱们要是现在便派人去给东方师叔他们报讯,那也不晚。” 柳惜见听得众人称是。 宗照英道:“那派谁去好?” 姬无殇道:“咱们这伙人里,除了你我还有管师弟,其他人武功都算不得高,便只阮天迹和李影两个还好,轻功也比其他人强些,我想,再加管师弟你一个,便够了。” 管遗丰道:“是,我听大师兄吩咐。” 姬无殇道:“管师弟,你去柳州找东方师叔。”管遗丰又答应一声。那阮天迹和李影像不在同一屋中,姬无殇遣人叫了两人过来,吩咐阮天迹去容县同金化机报讯,又嘱咐李影到复州同尹中笑报信。再三言明要给东方五弦、金化机等人提醒。 柳惜见这会儿打听得金家这些要紧人物在何处,却又勾起了新计谋,心内正暗暗计较,思想间,听人道:“大师兄,要不要我回去那客店瞧瞧,柳惜见他们是不是真走了。” 宗照英道:“去瞧一瞧倒是稳妥些,不过,便是他们不在那客店里,也尽可找那掌柜的问一问,用些手段,问问柳惜见是不是叫他骗咱们。” 第200章 外人窥伺 管遗丰道:“师兄,咱们为求个安心,还是去瞧一瞧柳惜见他们是不是在那长福客店里吧,要是真不在了,便像宗师弟说的,逮了那店家问一问,柳惜见是不是串通了他们来骗咱们,这种无知商贾,你拿剑吓一吓他便会招的。” 宗照英道:“是啊,我和管师兄的意思一样。” 屋中静了片刻,听得道:“依我看,柳惜见若要做戏骗咱们,只怕不止于此,她便是不在那客店里了,只怕会藏到别处去。” 柳惜见听到此处,心道:“大师兄果然还是大师兄,其他人不是能比的。” 管遗丰道:“那不去了么?” 姬无殇道:“派人去问明了也好,如今咱们还要料理师父和师弟师妹们的后事,一时不能回徽州,便抽空派人过去问问,虽不济事了,留个明明白白的线索,来日掌门问起来,咱们也能答复明白。” 宗照英道:“那我去问那掌柜的吧。” 姬无殇道:“也好,宗师弟你明日去。” 宗照英道:“这迟不得,若是柳惜见他们扯了谎还没离那客店,咱们倒可以设法拦住他们。” 姬无殇道:“不,如今咱们的人伤了一大半,剩的人数和他们差不多,柳惜见诡计多端,武功在我之上,她身边又有一青衣大高个,看去也不是一般人,咱们未必能占得便宜。就是他们还在祥云镇,也别轻易和他们动手,如今咱们可不能有人再受损伤了。” 姬无殇所想乃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宗照英和管遗丰两个心内不免默想姬无殇胆小怕事。过了片刻,管遗丰道:“今儿真是可惜,没能杀了柳惜见也就罢了,连宋八丑都没杀得了,让师父白白赔一条性命。” 一人道:“管师弟,你还说呢,要不是你鲁莽,在东街先动手打了宋八丑,咱们也不会同西边武林那些人动手,又何至于如今伤了这么多弟子,人力不足,事事受制。” 柳惜见听这语气不善,想那管遗丰是个急脾气,这屋中定有一番争闹,果然过不片刻,便听管遗丰道:“周师兄,今日被宋八丑伤的不是你师父,你说的倒轻巧。师父没了,他们还拿师父说玩笑话,我是师父的弟子,怎能看着师父受辱不管。等哪一日,东方师叔也被人砍了,我但要瞧瞧你能不能平心静气对仇人。” 那姓周的弟子道:“管师弟,你说话可想仔细了!” 姬无殇沉声道:“管师弟,大伙都是师兄弟,东方师叔是你我的长辈,他如今好好的,别说这样的话!” 屋中传来“豁啷”一声响,是碗盏落地之声,柳惜见又听得姬无殇喝道:“管师弟!”言中颇有些怒意。 宗照英道:“大伙有话好好说,管师兄,咱们虽没能杀了宋八丑,却也卸了他一条臂膀,算是给吕师叔报仇了。周师兄,姬师兄这会儿正要派人去给东方师叔报信,师叔他老人家得了信,自会小心应付,定能够平安无事的。” 柳惜见听说宋八丑断了一只臂膀,吃了一惊。宋八丑是因自己的摆弄失了剑,被误以为暗杀吕山,此刻听说他因此遭难,柳惜见心内自生出一股内疚之意。 再听那屋子里,没了声,过得一阵,才听宗照英道:“姬师兄,你还有没有话要嘱咐管师兄、阮师兄、李师兄他们三个,他们得了嘱咐才好同东方师叔、尹师叔他们禀报。” 柳惜见听宗照英这话是为缓和僵局,暗道:“咱们万古山庄和合欢洞的施洞主也没甚过节呀,他怎会让自己门下弟子拜入金门同万古山庄为敌。瞧这情形,宗照英还是尽心尽力给金门出力呢,合欢洞到底是什么用意?” 正想之间,听得姬无殇道:“管师弟,李师弟、阮师弟,你们只须同师叔、金师兄他们言明,他们行踪已露,叫他们小心提防万古山庄的人便是。再有,便是将我师父逝世的消息也一并告诉他们,他们自会打算下一步的。” 管遗丰、阮天迹、李影三人齐声答应“是”。 姬无殇又道:“阮师弟,金师兄在容县外的西华寺,那里的主持方明大师性子古怪,你进去一切行止皆要恭恭敬敬,别给金师兄耽误事。” 阮天迹答应了,姬无殇又道:“东方师叔和尹师叔他们没有确确的住处,只怕是住在客店里,这便要劳管师弟、李师弟你们去打听了。” 管、李两人各自答应了。再无别事,姬无殇便让三人上路了。 柳惜见早已打算拦下管遗丰、李影三人,听三人足音移变,便展开轻功跟了去。到了隔壁房,只见他们三人一同进去,柳惜见贴耳近墙,听他们三人同屋中弟子说着话,原来是收拾行李,待几人将行李收拾好了,便出门绕湖而走,行的路正是王雪英先前回来时走的那一条。 柳惜见一路跟着,听几人是要到了大道上才分手,心中更喜,想此于己越发便利,又暗自庆幸此次对付的人不是寒歌、蒙浮差、车怀素之流,不然以自己眼下功夫恐不能成事。 三人的轻功果然远胜王雪英,不到半个时辰几人已上了大道。 柳惜见想从几人言语中再听些新讯,便未动手制住他们三人。可一路所闻也只是管遗丰抱怨姬无殇不寻柳惜见报仇,阮、李二人时而附和,时而劝解。待到了一处岔道旁,几人便要分手,柳惜见看时机已到,从后的草丛中窜出,飞身出去,伸手先点了李影穴道。阮、管二人觉身旁有物掠过,但黑暗中又瞧不见,两人回头看时,李影已倒在地上。阮天迹忙要去扶,管遗丰“唰”一声拔出剑来,道:“先找敌人!” 阮天迹侧头瞧管遗丰,忽见他手中长剑掉落,心中大惊,正要叫:“师兄。”还未及出口,便觉自己身上一麻,想要再动已是不能,不由得心惊肉跳,暗暗想道:“这是谁?” 柳惜见封住三人穴道后,在道旁割了几把半青半枯的长草,搓成长绳,将阮、管、李三人捆绑在一处,又把几人兵刃绑做一捆,一同提了往祥云镇去。 万古山庄新找的客店在西街尽头,店名“新远”,比原来所住客店差了不少,只是万古山庄弟子也不是久住,又比风餐露宿好了太多,便不在意。 柳惜见提了管遗丰三人到了那新远客店外,突然见客店房顶人有个人影一跃而过,身法也不算差,她心中一紧,正要追上去,又见一人影随了前面一人而去。柳惜见又是一愕,当下再不多思,提了管遗丰等人便追了前面那两人去。 第201章 夜见故友 因天色昏暗,离得稍远便不能见人了,柳惜见提气紧追,离前面两人极近,追出四五里远,见前面两人停落在一处山岗,她便寻了一棵树,隐在树干后,探头望去,见前面两人隔了一丈来远。 柳惜见这时细看那两人,方瞧出是一男一女,那男的看身形赫然便是梅渡言,那女的却不知是谁,她心中大奇,心道:“梅大哥三更半夜跟了这人来做什么?” 见梅渡言在,柳惜见怕他们两人一会说事言及自己身份,她手中三人又是金门弟子,只怕不利于己,当下将身轻纵,下了山岗,远离了梅渡言与那女子,先将管遗丰他们放在一丛草中,又往近处砍了一木棍插在几人处身的地方做记号,这才回去寻梅渡言他们。 待到了梅渡言他们所在的山岗,只听梅渡言问道:“公主你怎么会到这来?” 柳惜见心中一凛,心道:“公主?” 这时,那女子道:“路过,见梅统领也在这,便来瞧瞧你。”柳惜见一听这女子的话音,心中又是一震,这女子声音听起来便是小郑国四公主车雪影。她见车雪影向前走了两步,梅渡言道:“是长公主给你派了什么事么?” 车雪影道:“没有。”她脚下不停,一步步走向梅渡言,离梅渡言不过半丈时,梅渡言移步后退,车雪影忽就止了步子不动,笑说道:“我听说,你是为了那叫白珍的姑娘和姑姑翻脸,想必梅统领对白姑娘是甚为爱惜的了,怎么这会儿又多出了个柳姑娘来,这柳姑娘,看起来比白姑娘有心机多了?”说着,轻轻笑了笑,这才续道:“难道我们的梅统领还想拥坐两个美人不成。” 柳惜见听着来气,心道:“你再胡说,可就变的和你两个姐姐一样惹人厌了。”正这么想着,便听梅渡言道:“四公主何时变得与二公主、三公主一般讨嫌了?” 车雪影苦笑道:“你是这么想的?” 梅渡言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知道柳姑娘在这?” 车雪影笑道:“白日里柳姑娘和吕山打了一大架,我正好在那客店里用饭,见着了。”柳惜见凝眉思索:“白日里她也在?” 梅渡言道:“你都瞧见了?” 车雪影道:“我看这柳姑娘厉害得很,梅大哥你怕是压不住她。” 梅渡言不悦,道:“公主若无旁的事,这便告辞了。”说罢,便要转身离去,车雪影急叫道:“哎,你别走,再同我说会儿话成不成,白姑娘、柳姑娘他们又不在,你还怕么?” 梅渡言道:“雪影,我把你当朋友,坦坦荡荡,便是珍儿在,那也不怕。那柳姑娘是我妹妹,她清清白白,你也别再说贬损她的话。” 车雪影“哦”地一声,道:“这还罢了,我争不过白珍也就认了,再争不过柳惜见,那可真……丢人了,好歹我也是个公主,柳惜见,除了凶悍精明,没瞧出什么好来。”说罢,长叹口气。 梅渡言道:“公主此来,是为何?西门将军他们呢?二公主他们呢?” 车雪影语音转厉,道:“你是要打听他们的消息去告诉柳惜见么?” 梅渡言道:“不是。” 车雪影隔了片刻方道:“他们回大青山去了。” 梅渡言道:“那你怎么不回去。” 车雪影道:“我不想回去。” 梅渡言顿了顿,又道:“那晚萧军围攻,你们没人受伤吧?” 车雪影怔了一怔,道:“你说什么?” 梅渡言觉出车雪影不知萧军围攻陈家寨的事,思量片刻,也不详说,道:“那日在槐州,萧军围攻地下行宫,可有人伤了?” 车雪影道:“打仗哪有不伤人的呀,没了你,咱们郑军伤的人更多。”说着,车雪影再上前两步,道:“梅大哥,姑姑和父皇已准了你和白姑娘的事,还要给你加官进爵,你……你回去吧,郑国好些人盼着你回去呢。” 梅渡言道:“我不回去!” 车雪影又道:“为何?如今你要娶白姑娘已没了阻碍,我也绝不会纠缠你,你回郑国,不必有后顾之忧。” 柳梅渡道:“我不回小郑国,不止因为珍儿!” 车雪影失神片刻,悠悠道:“是啊,我怎地忘了,你遇到白姑娘前,便想要出走了。” 梅渡言不说话,车雪影又道:“梅大哥,你知道吗,这回去徽州夺剑,咱们死了好几个大将。”她叹口气,又道:“万古山庄那些弟子真不是容易对付的,他们那些年长的弟子更厉害,咱们的将领便是被他们杀了,咱们虽说也拿住几个万古山庄的人,可都是小虾米,没一个有用的,咱们死的却都是有能有才的人。” 梅渡言冷笑道:“我就说怎么长公主就改了性要我回去,原来是郑国没人用了。” 车雪影默言,过了一阵才道:“梅大哥你是决意不回去的了。” 梅渡言道:“是啊,我绝不会回去了。” 柳惜见听了这话,心中大安。 车雪影坐下地来,垂头说道:“姑姑不知从哪里招来一个叫蒙浮差的人,这回去徽州夺剑,他立了不小的功劳,伤了万古山庄那个叫李子道的,让咱们在金门和百日门两家面前站住了脚,姑姑想要把我许配给这人。” 梅渡言道:“你是为了这个才不回去的?” 车雪影道:“是,也不是。” 梅渡言道:“这便是了,不想嫁他你自己想法逃了就是。” 车雪影道:“梅大哥,我能跟着你么?” 梅渡言急忙回道:“这不成。” 车雪影道:“为何?” 梅渡言想了片刻,说道:“珍儿会不开心的。” 车雪影道:“罢了,我自个儿浪迹天涯便是,也省得受你们的气。” 梅渡言道:“你身上可有银钱么,出来走动,没钱寸步难行。” 车雪影道:“没有。” 梅渡言从腰间解下自己钱袋,道:“我这还有,你拿去吧。” 车雪影哈哈大笑,站起身来,道:“你总不算太绝情,收着吧,我骗你的,钱我有,好歹我也是一国公主,怎会没钱。” 梅渡言道:“真的?” 车雪影道:“自然是真的,我又不傻,怎会出门不带钱。” 梅渡言道:“那我便不管你了。”说着,将钱袋重收回腰间。他仰头瞧了瞧天,道:“我回去了,你多保重。” 车雪影道:“等会儿,你回去同你那妹妹说,他杀了寒歌,杀了修都督,我姑姑和三姐不会放过她的,让她小心着些。”她言语虽是提醒,但却难掩怒意,梅渡言道:“哼,你不知柳姑娘为何要杀寒歌他们,怨她那也无可厚非,我只想同你说,寒歌、修狐行事未必端正,他们对付柳姑娘的时候也不见得就手下留情了。” 车雪影冷笑道:“你不过是为了维护柳惜见罢了。” 梅渡言将头一偏,道:“是,不过有一事你明白了那最好。” 车雪影道:“什么事?” 梅渡言道:“你们要怪柳姑娘杀了寒歌,不如怪寒歌技不如人,敌不过柳姑娘!要怪柳惜见大闹郑国,不如怪长公主把她从万古山庄抓来!既无因,何来的果。”说罢,朝车雪影一拱手,道:“告辞!”辞过了车雪影,梅渡言将袍角一撩,纵身一跳,便离了车雪影几丈远。 柳惜见细看车雪影,只见她立着一动不动,心道:“这姑娘嘴里老贬我,要不捉弄捉弄她。”想着,嘴角便勾起坏笑来。伸手摸了摸地下,捡了三个土团在手里捏着,正想掷出去,忽又想道:“梅大哥把她当朋友的,要是梅大哥没走远,车雪影一叫把他惹回来了,只怕我要挨一顿数落,再等等。” 梅渡言小时候管着他们三兄妹,柳惜见今虽成人,心底对这个大哥哥总存着小时候的敬畏,这时知自己要干的不是好事,梅渡言又才走不久,便谨慎在意。等了良久,眼看车雪影也要走了,她才轻掷出那土团,往车雪影后背打去,唬得车雪影尖叫一声。 柳惜见恐伤了她性命,也不敢出大劲,但见车雪影被吓了这么一跳,她暗暗好笑,心道:“要是湿泥就好了。” 正捂嘴偷笑之际,车雪影拔剑四顾,问道:“谁?给我出来!” 柳惜见趁她转身正对自己,又轻掷出一土团,她早辨好了方位,这土团直冲车雪影嘴里去。车雪影张嘴大叫,便有东西打来嘴里,只觉打来嘴里那物内硬外软,她心里一怕,更比原先慌了,直哭出声来。 柳惜见本欲再打出第三个土团,但听车雪影一哭,她玩心忽止,倒生出几分愧责,将手中土团放在地下,暗道:“是你讥讽我在先的。”盯了车雪影片刻,柳惜见便也下了山岗,提了管遗丰几人回客店。 第202章 亭中审讯 万古山庄弟子搬到新远客店时,柳惜见早已吩咐何琮、王立、谢梦恕、秦安等人同住一屋,便于回来后同几人商议。这会儿,她回到新远客店,先将秦安等人叫了起来,就便将管遗丰几人带到离客店半里外的一处亭子,由秦安几人问询金家对付万古山庄的人手排布。 柳惜见解了管遗丰几人穴道,便退在一旁瞧谢梦恕等人审问擒来的金家弟子。谢梦恕、秦安几个又是点穴又是灌水,一时间管遗丰几个还未开口。 柳惜见抱臂在一旁瞧着,忽闻身后有人息,回头一看,见是梅渡言在不远处站着,柳惜见想起方才之事,撂了秦安几个,朝梅渡言走去,道:“梅大哥你还不睡么?” 梅渡言道:“睡不着,听见你们几个动静,便跟过来瞧瞧。” 柳惜见指了指他身后,道:“咱们那边说话。”两人便一起往远了走去,且行且谈,梅渡言道:“不是说已经审过了么,怎么还审哪,瞧你都亲自跑去探听消息了,还不放心?” 柳惜见道:“我们安师叔说,要得真消息,多问,求实,不厌细琐。” 梅渡言笑道:“不知是不是因你们祖师爷是从宫中出来的,你们万古山庄有的做派总像朝廷里。” 柳惜见道:“是吗,我不知道朝廷里什么样的。” 梅渡言道:“我有些明白了,为何朝阳教和金门千方百计给你们使绊子了,我才听说,朝阳教的祝堂跃曾伤了你是不是?” 柳惜见道:“是啊,差点没命了。” 梅渡言默言良久,道:“你和金家结下这么大仇,朝阳教又视万古山庄为威胁,你在万古山庄终究是非太多。等你和你同门们没了险,我便去找你哥哥,要是一切顺当,尽早把你接了回西域去。” 柳惜见知他是好意,但师父师娘教养之恩众同门相亲之情她又怎能轻易割舍,心中早有了打算,当下道:“这事到时再议。”说罢,紧接着道:“白日里多谢大哥打碎两片瓦,把事情糊弄过去了。” 梅渡言摸摸她头,也低语道:“小妹想了这么个好法子杀掉吕山,我是万万没想到,为兄对你可是佩服至极呀。” 柳惜见道:“梅大哥,说的可是真的?” 梅渡言道:“自然是真的,我从前听说过万古山庄的摩冰掌厉害,但见你使来,似乎你还没练至大成。” 柳惜见道:“是,这门功夫我练的不好。” 梅渡言道:“那小妹便更叫人可佩了,虽没练至大成,还能以此杀敌,不是一样叫人佩服么。” 柳惜见听了这赞言,心中欢喜,问道:“白日里大哥你是用什么东西打碎那瓦的。” 梅渡言道:“那时我手上没东西,便扔了两锭银子出去。”柳惜见想起傍晚在房中见的那银白之物,确是银子色泽,暗骂自己蠢笨,不觉便笑起来,梅渡言问道:“你笑什么?” 柳惜见道:“我还以为你用什么稀奇暗器打的,没想到是银子,可让你破费了。” 梅渡言道:“今日的事虽说已蒙混过去,可我瞧还是有几个聪明人已看出来了,若他们说了出了,于你可是大大的不利。” 柳惜见道:“我不认,谁又能把我怎样。” 梅渡言道:“等你回了万古山庄,又还没见我从西域传回消息的话,便好好在常庄主他们身边待着,不要乱跑,有常庄主他们护着,外人不敢拿你怎样。” 柳惜见道:“是。” 二人在一房前的石阶上坐下,叙着闲话,过了半刻钟,谢梦恕从远处跑了来,道:“师姐,咱们问出来了。” 柳惜见站起身来,梅渡言道:“我就不去了,你去查检吧,后边有要我的地方,只管开口。” 柳惜见道了声“多谢大哥”,便随谢梦恕去了。待到了那亭中,见李、阮二人已趴在地上不动了,管遗丰却仍挺直了背站着,柳惜见道:“他们都招了么?” 谢梦恕道:“阮天迹和李影已经全招了,这姓管的是条汉子,一句话没说。” 柳惜见看了管遗丰一眼,道:“你们点了他穴道?” 王立道:“不封他穴道他老开口骂人,难听。” 柳惜见走去将管遗丰穴道解了,何琮忙去把他押住,那管遗丰果然大骂道:“柳惜见,你不得好死,你们万古山庄人人不得好死!”骂完了这话,管遗丰又对着地上的阮天迹和李影骂道:“阮天迹、李影,你们两个叛徒!对得起掌门吗,对得起你们师父吗,你们……你们该遭天打雷劈!” 谢梦恕嫌他吵耳,道:“师姐,把他穴道封了吧。” 管遗丰又道:“哈哈哈,姓谢的,等你万古山庄人死绝了那一日,再来封老子穴道吧!” 谢梦恕“啪啪”两掌打了他两耳光,管遗丰牙齿被打掉两颗,含血吐了出来,柳惜见道:“管少侠这是何必呢。” 管遗丰怒道:“柳惜见,你这毒妇!”柳惜见将他穴道封上,问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王立道:“李影说,东方五弦带了人去柳州围堵常师兄和邓师伯。尹中笑带了钟颐皋他们去复州围堵符声师叔,金起陆又让金化机去容县西华寺同金百法学武。” 柳惜见道:“金百法,那不是金百年的堂兄弟么,怎么在西华寺?难道他也出了家?” 王立道:“他们说,金百法没出家,只是他同西华寺的一益禅师是好友,这两年来年老寂寞,金百法便去了西华寺同一益禅师一同礼佛,所以在西华寺呢。” 柳惜见道:“旁的,你们还问了什么?” 王立道:“这姓阮的说,金起陆派了金飞弩联同百日门一起到青州去,说是防着咱们万古山庄南下来相援的人手。再有,金起陆还叫了人去朝阳教同司马徽谈事,但是什么事他们也不知详情” 柳惜见道:“没了么? 王立道:“没了。” 柳惜见解了管遗丰穴道,管遗丰骂道:“两个不成器的东西,与你们同门,实是我之耻!” 柳惜见听得阮天迹低泣,她蹲下身去,问道:“吕山曾带了你们去陈家寨找小郑国的明王和二公主要咱们万古山庄的六个弟子,他要这六个弟子去做什么?” 阮天迹止了泣声,道:“你怎知道?” 秦安、谢梦恕等也是一怔愣,柳惜见又道:“吕山要咱们的六个弟子去做什么?” 管遗丰道:“阮天迹,你要是还有良心,就别告诉她!” 王立出手点了管遗丰穴道,柳惜见又轻声问了阮天迹一回,阮天迹听了管遗丰叱骂似改了意,迟疑不言,谢梦恕拿起水囊往他头上浇水去,阮天迹瑟缩一下,柳惜见又问李影道:“李师兄,吕山要万古山庄的六个弟子做什么?” 李影想了片刻,道:“吕师伯说,你们万古山庄的蹇伯涛便在左近,这人曾杀了吕师伯的兄弟,师伯想要趁机报仇,便想寻你们万古山庄的弟子,把蹇伯涛引出来。” 谢梦恕听了这话,道:“蹇师伯也在这!”柳惜见只在一侧瞧着管遗丰神情,见他双目蕴着怒火,知李影所说是真,放下心来。 第203章 布局应援 各人看向柳惜见,王立道:“柳师姐,蹇师伯也在这。” 柳惜见问李影道:“你们说蹇师叔在左近,可查到了他究竟在何处?” 李影道:“没有,便是不知道他在哪儿,只知道他曾躲在西罗县里,吕师伯又听说小郑国人抓到了几个万古山庄的弟子,里头有个叫方妍声的还是蹇伯涛的徒弟,这才想着找小郑国要几个你们的弟子过来,把蹇伯涛引出来,好杀他报仇。” 秦安道:“明儿我便去找蹇师伯。” 柳惜见道:“你们先把这三人带回去吧,谁身上还有贵妃醉舞的药,喂他们吃了。” 谢梦恕道:“我这还有。”说着,便将药从自己身上取了出来,用指甲挑了一小点药末,喂到管遗丰、阮天迹几人口中,不多时,三人便软成一团,被王立几人提回了客店,关在几人房中。 因柳惜见有事要交代,王立、谢梦恕四人将管遗丰几个安置好后,便到了柳惜见房中,商议往后之事。 那金家分几路人马阻挠万古山庄南下北上,柳惜见一行人又只十二三人,要行大事人手不够分派,又不肯坐等,柳惜见领着王立几人坐了半晌,问各人可有好主意,谢梦恕道:“金家人里,东方五弦那路人马最强,不知邓师伯和常师兄他们有多少人,咱们先去柳州帮他们吧。” 王立道:“是不是得先把蹇师伯找着?” 秦安、何琮皆不言语,柳惜见道:“何师弟、秦师弟,你们以为呢?” 何琮道:“我想着,柳州那里有邓师伯坐镇,又有常大师兄一起,有了他们两个,能与东方五弦对阵,我倒觉着,咱们去复州同符师叔汇合的好。” 秦安道:“我想的和何师兄一样,不过,也要找到了蹇师伯再去。” 柳惜见心内暗叹一口气,说道:“这么久了,咱们一点不知道万古山庄怎么样,不知道庄主下了什么令,派了什么人来接应咱们。他们也不知道咱们的消息怎样,只怕,庄主他们在晋安一定着急了,也一定在找咱们,弄得两边瞎摸。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和庄主那边接上消息,互相通了讯,才好做打算。” 各人想这确是一要紧处,都抬了眼等柳惜见示下,柳惜见道:“不过,你们也听李影他们说了,金家派了人在青州守着,咱们要与晋安通信只怕不易。” 谢梦恕道:“那这怎么办?” 柳惜见道:“我过会儿再说。”她顿了一顿,又道:“方才所说是第一须做的要事。这第二个要事嘛,便是寻回蹇师叔,这容易,明日便派人回西罗县去打听。” 王立道:“可要是遇上小郑国人怎么办?” 柳惜见笑道:“小郑国人这会儿只怕自顾不暇了。”众人不解她何意,柳惜见又道:“便是小郑国人在,难道咱们便不去了,让蹇师叔一人流落在外?进城小心些便是,实在没法子,咱们便大吵大闹,敲锣打鼓,让蹇师叔知道咱们在这,让他来找咱们。” 何琮道:“是。” 柳惜见道:“第三件要事,咱们如今不知晋安那边什么情形,有何部署,但知邓师叔和符师叔他们都遇到了敌人,也必定不易,咱们在外,也要做些什么助他们减负脱困。” 何琮、王立几人互各瞧瞧,秦安道:“那如何助他们呢?” 柳惜见道:“金家分几路人马拦截咱们。只要当中任何一路出了差错,其他几路人马当会有所顾忌。而今,咱们遇到这一路,由吕山带着……”她眼睛瞧了瞧一众师弟,方续道:“可吕山已死,他们又和西边武林人大打了一场,死伤过半,这一路人马算是废了。吕山又是金门仅剩不多的高手,是一大定海神针,只要将吕山已死的消息传去给东方五弦和尹中笑他们,再怎样也能乱他们军心。这若还不够,便说金化机已被咱们万古山庄的人擒住了,再让他们疑心一回,疑心多了,自会乱起来,他们行事,也会有所顾忌。” 谢梦恕道:“说金化机被咱们擒了,这是传假消息给他们么?” 柳惜见道:“不,我要真把金化机擒住了。”众人一惊,秦安道:“师姐,庄主若知道邓师伯他们被围困在柳州,必定会遣人来救的,咱们这会儿去擒金化机,既不容易,只怕也是无用功。” 何琮道:“擒金化机绝不是无用功,哪怕就是庄主他们已经解了柳州和复州的危难,那金化机一时用不到,可他是金起陆的儿子,留了他作人质,用他和金起陆对垒,总会叫金起陆忌惮的。怕就怕,擒不住他,金百法是武林中的老前辈,武功自然是咱们难比的,他也在西华寺,咱们要擒金化机,难成事。” 柳惜见道:“这我有法子,我亲自去办,若能成,把金百法一起擒来。” 众人一怔,皆不言语,柳惜见又道:“自然若是不能成事,谁也没擒住,那我便回来同你们汇合。” 何琮道:“师姐,你想什么法子把金化机他们擒住啊?” 柳惜见想了片刻,道:“这是缺德事,不同你们说了。”他一这样说,惹得各人越发想知道,不住追问,柳惜见用话岔开,道:“这最后一件要事,便是咱们这一路人,要往哪去?” 各人静下,柳惜见道:“我的意思是,咱们先往复州去,同复州的符师叔他们汇合了,再往柳州去。不先去柳州缘由有二,其一便是方才何师弟说的,邓师叔武功智谋与东方五弦相当,有能对付东方五弦。其二,柳州与远安县、潭州相近,这两地有行空帮、明火堂两个帮派,都是与咱们交好的,素日里也仰赖万古山庄照拂,要紧时,邓师叔一开口,他们便是邓师叔他们的两大援手,咱们不必多忧心。倒是复州那边,没这些便利,咱们要帮忙便去那儿。” 各人点头称是。 柳惜见道:“自然,我说的这些,都是没接到庄主下的令才做的谋划,若是有一日得了庄主下的令,便照庄主吩咐行事。” 各人点头答应,谢梦恕道:“师姐,你要去擒金化机,那是不是不和咱们同行了?” 柳惜见道:“是,等寻了蹇师叔回来,我便往容县去,由蹇师叔带你们去复州,不过,我让梅大哥护送你们去。”这几日,众人都与梅渡言混得熟了,听柳惜见这么说,倒也没异议。 柳惜见道:“我如今排布人手,你们都记好了。” 众人应了声“是”,柳惜见道:“何师弟、王师弟,不去岑家庄了,你们两个向庄里报讯去。不过,不必回晋安,你们去洛水镇。洛水镇有咱们万古山庄的人,是安师叔安插在那儿的。那地儿叫一鸣酒家,由安师叔的弟子田文骁掌理,他在酒肆中化名为田聪,是那儿的掌柜,你们去,便将咱们的消息、我的部署都同他们说了,让他们把咱们的消息传回去给庄主。他们专负责向各处传递消息,门道比咱们多,必有办法传讯回去的。“ 王立想这确是便宜得多,心内欢喜,答应了声“是“。 柳惜见接着同王、何二人道:“你们和田师兄他们接上头,若从他们那儿知道庄主已下了新令什么的要咱们执行,你们便直接到复州去给咱们传令,若是没有,你们便听田师兄他们吩咐行事,不须再到复州去了。” 王、何答应,柳惜见又将去对接的切口同他二人说了。诸事说毕,柳惜见细想一阵,又道:“你们若不去一鸣酒家,到洛水镇西边青竹巷沈宅找沈秀才,沈秀才是田师兄的表弟,由他带你们去寻田师兄他们也是一样。” 王立道:“是,我明白了。” 柳惜见道:“你们明儿便上路,千万要小心。” 何琮应了声“是。” 谢梦恕道:“师姐,那我们呢?” 柳惜见取下自己钱袋,拿出六千两的银票,分与谢梦恕、秦安,道:“你们留出路上要花费的银子来,交给蹇师叔或方师弟。余下的,你们两个动用这些银子,把吕山在祥云镇被宋八丑所杀,我被巴山彦、米小七损伤的消息散出去,再把金化机被万古山庄擒住这一消息也散出去,一定要传得凶些,最好是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各处酒肆、客店、各帮派都可以用来传散这些消息,但记得,不要做得太露。” 谢梦恕道:“是。” 柳惜见道:“谢师弟、秦师弟,你们要传消息得往人多市繁的大地方走,往复州那条道是穷乡僻壤,人烟少,散播消息太慢,你们两个改道,往明阳县、泸州、锁阳、炭山郡、洮州这些大闹市、大地方去。记得消息散得越快越好,越广越好。” 谢、秦两人答应了。 柳惜见轻轻敲了敲桌子,道:“擒金化机的事我去,不过我要带了楚师弟一同去,别的师弟师妹,秦师弟、谢师弟你们可看着调用、派遣。但记得,行事前要和蹇师叔商议。明日,便让方师弟他们去寻蹇师叔。” 谢、秦二人答应了。 柳惜见道:“可还有哪里不明白的?” 各人都说明白了,柳惜见道:“今日劳苦你们了,都歇息去吧。” 各人起身出了柳惜见屋子,柳惜见却也出了来,将门合上。秦安问道:“师姐,你怎么不回屋去。” 柳惜见转了转自己手中长剑,道:“我要趁黑把吕山尸首盗来,你们只管睡觉去,别多想。” 各人一愕,正想问个仔细,柳惜见已纵下楼去了。 第204章 交托大任 秦安、谢梦恕等人看柳惜见已开了客店门出去,谢梦恕低声道:“师姐这……抢吕山的尸首做什么呢?” 王立道:“她有她的用处。” 谢梦恕白了王立一眼,道:“尽说废话!” 秦安打了个哈欠,道:“我说你们还有精神吵啊,快回去睡觉去吧,这闹了大半夜,王师兄你们两个明日还要赶路呢。” 何琮道:“就是,回去睡吧。” 谢梦恕道:“可师姐一个人出去了,你们放心吗?” 何琮道:“没事,没了吕山,那些金家弟子掀不起风浪来的,听你们白日里说的,姬无殇不敢和咱们动手,便是明证。” 几人边说边回房去了,那管遗丰等人在他们屋中,谢梦恕将管遗丰三人提了放在地上,扔了两床被子下去盖着,便各自上床睡去了。 因睡得晚,这一躺下,几人再醒时天已大亮。王立、何琮两人有急任,匆匆起身。谢梦恕心中老念着柳惜见去盗吕山尸首一事,见王、何两人起身便也跟着起来,说道:“快去瞧瞧师姐回来没有。”一面穿衣一面拍着秦安道:“快起来,咱们也有事呢,还睡!” 几人起身后将管遗丰三人重行搬回床上,便一起出了屋,去敲柳惜见房门,岂知开门的是白珍,四人见白珍在柳惜见屋中,支吾片刻,何琮方道:“白姑娘,我师姐她不在么?” 白珍还不及答话,陆紫嫣便自白珍身后走出,先说道:“师姐到我房里换衣裳去了。” 谢梦恕道:“那……师姐有没带回来什么人?” 陆紫嫣噘噘小嘴,道:“你说的是吕山?” 王立看了看四处,见无人方道:“师姐把他带回来了么?” 陆紫嫣道:“你们进来说话。” 谢梦恕等人进了柳惜见房中去,何琮问道:“哪儿呢?”此时陆紫嫣正在关门,白珍便指了床上道:“那儿呢。” 众人这才见床榻上被子盖着,床上半边鼓起,谢梦恕走去揭开被子一看,正见吕山脑袋上的血窟窿,枕头上也沾了血迹。此时王立等人也围了过来。各人见吕山尸首已被带回,却还不知柳惜见用意,心中不免疑怪。 陆紫嫣道:“鸡鸣的时候,我正好醒了,听见师姐房里有动静,过来敲她的门,谁知一进师姐房便见她在摆吕山的尸首。她又全身是血,可把我吓了一跳。” 谢勐恕道:“师姐她受伤了?” 何琮道:“是啊,我也想问呢。” 陆紫嫣道:“不是,师姐说那是敌人的血。”各人松了口气,王立道:“师姐什么时候回来,我和何师弟是来与她辞行的。” 陆紫嫣道:“辞行,你们要去哪儿?” 王立道:“师姐没同你说吗?” 陆紫嫣道:“她没同我说什么,吕山死时受了冻,血流不出来,师姐把他带回来的时候血正好化了,她怕姬无殇他们寻来,道上便撕了自己衣衫给吕山包着头止血,我到她房里的时候,她正解了吕山头上包着的布衣,血糊了吕山一脸,师姐才打水给吕山擦过了脸,后来白姑娘进来,看师姐全身是血,叫师姐换衣裳去了,我还没细细问她事情呢。” 王立道:“咱们也不及同你细说,你听师姐和谢师弟他们吩咐便是。”众人正说着,柳惜见在外扣门道:“开门。” 白珍回身去开了门,柳惜见在屋外便已觉出屋中多了人,一进屋便道:“怎么都上这来了?” 王立道:“我们是来向师姐辞行的。” 柳惜见道:“事情紧急,你们去吧。”王立、何琮同众人作别,便自去了。 柳惜见看吕山露出半个头,忙去拉被盖上,这才同谢梦恕道:“谢师弟,不知楚师弟醒了没有,你去把他叫来。” 谢梦恕应了一声便走,柳惜见又吩咐秦安道:“你去召集所有人,便聚在方师弟他们屋。” 秦安道:“是商议寻蹇师伯的事吗?” 柳惜见点点头,秦安也应命去了。柳惜见同白珍、陆紫嫣两人相谈不多时,谢梦恕便带了楚云岫进来。待将门合上,柳惜见便同楚云岫道:“你有没法子保尸身不腐?” 楚云岫道:“我曾帮师父存过尸首,上回洛水镇战死的师兄们,尸首也是我帮着封存的……”他说到这,惊道:“难道师姐你寻到了咱们战死的师兄弟?” 柳惜见道:“不是,你过来。”说着走到床边去,掀开被头,楚云岫往床上一看,又是一惊,道:“吕山?” 柳惜见道:“他的尸首有大用,我要带他到容县去,你须得保他尸首不腐,你也随我到容县去。” 楚云岫道:“我瞧下他尸身。”柳惜见退开,楚云岫近前去,将被子全掀了开,撸起吕山袖子细细看过,捏了捏他四肢,又查看了他伤口,这才回来同柳惜见道:“他身上只有一处伤口,这时候又是天寒时节,要让尸身不腐那更是容易的。只须些药物,只是要带了他远行,这一路上可不能磕磕碰碰到了。” 柳惜见道:“这便好,要什么药物你自己去买,我只要你把他保存好。” 楚云岫道:“那我这便去张罗。” 柳惜见随他去了,又叫来向巧儿同陆紫嫣一起看守吕山尸首,不可叫人随意进屋,这交代完了,便下楼去与店家交涉,包下那客店,不许人再进来,见店家挂出客满的牌子,她方放了心,转去同谢梦恕一干人商议余事。 王、何两人已去,陆、向二人守尸,楚云岫已得了任外出,客店中便只剩九人,柳惜见让谢、秦二人先去左近散布吕山在祥云镇被西边武林人所杀及自己被西边武林人所伤的消息,又将蹇伯涛一事同众人说了,方妍声听说师父在左近,最先欢喜起来。再除去谢、秦两人,余下弟子中邢登、洪照辛两人腿脚受伤行路不便,如若不让他们赶赴西罗寻蹇伯涛,那便少了人手。柳惜见思想片刻,将他们两人同陆、向两个女弟子调换了,留他二人看守吕山尸身。让陆紫嫣、向巧儿两人同方妍声等弟子回西罗打听蹇伯涛消息,自己留守客店,待众人回来。 诸事计议稳妥,各人便照柳惜见吩咐行事去了。柳惜见在房中同邢、洪二人闲话一阵,便寻白珍、梅渡言来了。梅渡言早听白珍说起柳惜见盗回吕山尸首一事,早已纳闷,一见柳惜进来,忙问道:“你带吕山回来做什么?” 柳惜见道:“你小点声。” 梅渡言无奈,又道:“你把他抢回来做什么?” 柳惜见道:“我要用他去抓金化机回来。” 白珍道:“金化机在哪儿呢?” 柳惜见道:“在容县,我昨儿才得的消息。” 梅渡言端起茶杯将内里茶水饮尽,道:“昨夜你忙的便是这些事?” 柳惜见点点头,梅渡言瞧向白珍,道:“我说什么来着,这号令众人的人可不好当。她昨晚估计一夜没睡,你瞧眼睛红的跟兔子眼似的。” 白珍笑着将柳惜见拉坐在凳子上,柳惜见道:“我来,是有事求哥哥你的。” 梅渡言眉眼带笑,道:“说罢,什么事儿。” 柳惜见道:“梅大哥,我们有位蹇师叔在这左近,等寻了他回来,我便要改道上容县去了,我想求你,护送我师叔、师弟他们上复州去。等到了复州,梅大哥你们要行何事,都自去吧。我怕,我那时未必赶得到,不能同你们道别了。” 梅渡言听罢,说道:“你有师叔在,他领着你们师兄弟去复州,这便保险得多了。我一个外人,若是在你们的人队里胡混,只怕你师叔不高兴哪。” 柳惜见道:“我这十二个师兄弟,武功算不得很好,如今又有太多人想要对付万古山庄,便是我带着他们上路,也怕保他们不住。梅大哥你在,我安心多了。我一走,换了师叔来,那还是两强护众弱,这我才放心。” 梅渡言含笑看向白珍,道:“珍儿,帮她是不帮呢?” 柳惜见拉了拉白珍手,轻声求道:“白姑娘。” 白珍道:“自然帮。”柳惜见歪了头斜着眼回望梅渡言,得意洋洋道:“听到没有,白姑娘要你帮我。” 梅渡言低眸而笑,又道:“这一路上,有事还是你师叔他们做主,我只在一旁,等有外人要来同他们为难了,再出手。” 柳惜见站起身来,正想给梅渡言作揖,梅渡言忙将她摁了坐下,道:“你我还用得着这样么。”柳惜见鼻头一酸,眼中便起了泪光,将头低了下去,梅渡言全瞧在眼里,他一路来看着柳惜见安排各事妥当,拼命御敌相护同门,赞她聪颖之外,也想这定是经年历事方有的机变之能,他自己便是这样活过来的,更能体味其中辛酸,于柳惜见所行各事均能感同身受,故此乐意帮她。再说柳惜见是自己的妹妹,对自己的相助更甚,这会儿瞧着柳惜见还要给自己行礼道谢,他自觉受不起,又显生分,便忙止住柳惜见礼拜。 柳惜见心中痛快了,方抬起头来,梅渡言道:“你去容县,是自己一个人去,还是带帮手?” 柳惜见道:“我带着帮手的。” 梅渡言沉思半晌,说道:“你小心保重。” 第205章 各怀忧事 柳惜见听得梅渡言嘱咐,道:“是。” 梅渡言道:“你要抓金化机,是为什么?” 柳惜见道:“金家派了许多人阻拦咱们回晋安,阻拦师父派人来接应咱们。我也得做些事,让他们闹心闹心,别把事做绝。” 梅渡言道:“你要不是让我去复州,我定同你去对付金化机。” 柳惜见随手抓了一块点心,便要往嘴里塞,白珍道:“柳姑娘,你洗过手了没有,才碰过吕山尸首,可别要手上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柳惜见摇摇头,白珍道:“我去打水给你洗手,洗过了你再吃。”柳惜见待要将那点心放下,又不敢放回碟中,梅渡言瞧着,见她神色尴尬,将她手里的点心抢过,便往自己嘴里塞去,柳惜见想起白珍的话,无不道理,忙伸手要去抓回,可手伸还未伸到梅渡言口边,他已将点心塞到嘴里了,只唇边沾了些芝麻渣子。 柳惜见将手缩回,道:“我碰过吕山尸首,可没洗手呢。” 梅渡言一面嚼着点心,一面道:“我们在战场上比这脏的东西都吃过,还怕这一块小点心。” 柳惜见“哦”了一声,点点头,拍了拍手,道:“白姑娘心细,说的也对,我这是碰过死人的手,你要是病了,可别怪我。” 梅渡言笑着不答,不多时白珍打了水进来,柳惜见洗过了手,方才吃点心,白珍抬水去倒时,又拿了几样新鲜点心并一碗牛肉面进来,让柳惜见吃了,柳惜见一面吃一面暗想:“梅大哥这是撞了什么好福气,遇到白姑娘。” 她再与白珍两人谈了一阵,便渐渐困了。白珍瞧出她困意,又想她房已被占去,便让柳惜见到自己房中去睡,柳惜见却因楚云岫未回,挂心封存吕山尸首一事,未去歇息,为缓倦意,自下楼去,四处走动,实在无聊之时,还拿了扫帚帮掌柜的扫起了院子,将至午时,楚云岫至外回来,柳惜见同他将各样药调配好了,便由邢登、洪照辛两人帮着楚云岫一同处理吕山遗体。 柳惜见在隔房等了半日,将近晚间,楚云岫等方完了事,自房中出来。柳惜见瞧他们几人也是疲倦,便命几人下去歇息,自己进了屋去守着。过了片刻,楚云岫跑回来道:“师姐,我给吕山体内注的药有些毒性,他皮肤上也擦了些,这药类似迷药,闻多了会昏睡,你离他远些。” 柳惜见答应了,楚云岫这才离开。吕山尸首仍用被盖着,柳惜见走近去将被子掀开,鼻中便嗅到一股异香,她心想道:“这药味比胭脂还好闻呢。”吕山额上伤口已被缝好,眉目间还现忧虑之态,柳惜见瞧了半晌,心道:“你我生死相争,可谁也别怪谁。”看了一阵,又将被子盖上。 独个儿在那房中坐了良久,越觉发困,柳惜见便趴在桌上睡着了。也不知过去多少时候,只听白珍在门外叫她,柳惜见起来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开门,其时天色昏暗,柳惜见只隐隐见得白珍形影,两人一见,白珍便问她道:“柳姑娘,你没事吧,我瞧你没下去用饭,给你送来。” 柳惜见道:“我睡着了。”说着便让白珍进屋来,白珍看她屋里黑漆漆的,又想起有个死人,后脊不禁发凉。柳惜见将灯点了,白珍眼睛往床那里瞧去,柳惜见看她一副怯怯的模样,笑道:“你怕么?” 白珍道:“怕的,不过有你和我一起便不那么怕了。” 柳惜见心中欢喜,白珍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守着死人总归不好,要不我叫梅大哥来替你吧。” 柳惜见道:“别了,死人谁守着都不好的,梅大哥已帮了我许多,我不想再劳动他了。” 白珍道:“你也忒见外了。” 柳惜见道:“我不和你们见外的时候,你可别嫌烦。”说毕,又问道:“我师弟他们回来没有?” 白珍道:“没见回来,你留在客店里的几个师弟用完了饭还在楼下呢,也在说这事呢。” 柳惜见心内起忧,同了白珍一起下楼,与楚云岫几人等了一阵,天全黑尽,仍不见人回来。楚云岫道:“师姐,这怎么好?” 柳惜见道:“再等会儿吧,天才黑不多会儿,这到西罗的路也不近呢。”众人静待,过了半个时辰,谢梦恕从外进来,各人围上去,楚云岫最先问寻到蹇伯涛没有。谢梦恕道:“我没去寻蹇师伯,不过我也路过西罗了。”说着,谢梦恕便望向柳惜见道:“师姐,我在西罗遇到方师弟他们,他们说,还没打听着蹇师伯下落,今夜便先在那边留宿。” 柳惜见道:“好。”她拿起茶杯抿了口茶,又道:“那秦师弟呢?” 谢梦恕道:“秦师弟留在白羊镇,那里人多,又有莽合帮,正是个散消息的好地方,我是回来给师姐报平安的,明儿再去同秦师弟汇合。” 柳惜见点点头,道:“可得快些,消息传得快,蹇师叔要知道也会快点来寻咱们的。” 谢梦恕连连答应,柳惜见道:“你吃过饭没有?” 谢梦恕道:“还没呢。” 柳惜见便招呼小二给谢梦恕拿吃的,谢梦恕兴冲冲坐下,道:“师姐,方师弟他们和我说……”说到这,有意压低了声道:“小郑国那些人,被西罗的官府拿住了。” 柳惜见看向梅渡言,见他神色微变,便同谢梦恕道:“谢师弟,这不是说话的地儿,咱们楼上说去。” 梅渡言站起身来,道:“我同你们一起去,我也想听听。” 柳惜见本想避开梅渡言说这事,但见已不可避,便也任其自然,只留了楚云岫等小二的饭菜,余人全上楼去了。 众人到了楚云岫屋中,柳惜见便问道:“官府抓了小郑国哪些人?” 谢勐恕道:“二公主、二驸马还有明王,哦对了,还有三公主,但听说放跑了一个姓西门的将军。” 梅渡言呆立不动,白珍牵了他手,让他坐下,柳惜见心中大喜,却恐梅渡言见怪,不敢形于外。洪照辛伤在小郑国人手里,这会儿听说囚禁自己的小郑国人已被官府拿住了,欣悦不已,便道:“这可太好了,咱们那几日吃的亏受的苦可算也叫他们受了。” 柳惜见瞧着梅渡言,看他略有忧色,便不欲再说此事,正想挑开话头,梅渡言却先问道:“可听说要如何处置这些人?” 柳惜见心里“咯噔”一下,只听谢梦恕道:“这倒没听说。” 白珍偷眼去看梅渡言,只见他神色又如往常,便琢磨不透他心意,又把眼望向柳惜见,柳惜见也正瞧着她,只摇了摇头,便低下头去。 不多时,楚云岫端了饭菜进来,各人散了,自任谢梦恕用饭。柳惜见也让各人回房歇息,自己往停放了吕山尸首的旧屋中去了。因屋中已无床榻,柳惜见往另一间空房里拿了把太师椅子过来,守在那房里,防人进来。 这一夜无事,次日,谢梦恕早早起身,往白羊镇去了,余人依旧在客店中等着。因那客店已被柳惜见包下,没了别的客人,店主同一众小二闲的掷色子。邢、洪二人不时也同他们玩几把。 柳惜见在房中守了吕山半个时辰,想起车云舟等人,不觉便想到梅渡言身上来,知他心念故人,但又恐梅渡言要救了车云舟等人出来,若如此,那于己不利,若阻梅渡言救人,又怕叫他赤心不安。左思右想良久,便欲去探探底,因此便出了屋,去了梅渡言房门前,才敲了一下门,便听楼下有声音传来,柳惜见回头一看,却见秦安背上负了一人进来。 第206章 同门得还 秦安一进门来,便喊道:“快去请大夫!” 柳惜见此时已看清他背上的是蹇伯涛,慌忙下楼来,道:“蹇师叔。” 秦安道:“我在白羊镇见着蹇师伯,便把他带回来了。” 柳惜见道:“上楼再说。”秦安背负了蹇伯涛上楼,柳惜见一同上去,那掌柜的同两个店小二在柜上私语道:“这伙人真是奇怪!” 楚云岫、梅渡言几个听见动静也忙赶出来,见秦安将蹇伯涛背进他屋中,便全跟了进去。梅渡言见状,也随了进去。秦安屋中还有管遗丰三人,这会儿人涌进来,便觉狭仄,楚云岫几个将管遗丰三人另带到别屋去,秦安这才放下蹇伯涛在床上。众人见蹇伯涛一双眼睛上蒙着白布,眼部渗出血来,血迹已发黑,颇觉瘆人。他臂上也缠了布条,只是小半伤口还敞露在外,血迹斑斑。 柳惜见回头瞧了一眼,正好楚云岫进来,道:“楚师弟,你来给师叔瞧瞧伤口。” 楚云岫上前去,道:“师伯,我是楚云岫,先瞧你眼睛上的伤。” 只听蹇伯涛沙哑着嗓子道:“眼睛瞎了。”楚云岫手一抖,说道:“弟子先瞧瞧,有伤口便要清洗上药。”说着,便解下他眼睛上的白布。 楚云岫将那白布条拿下,众人便见蹇伯涛左右眼均被血糊住,血流早干,成了黑色。诸人各自惊骇,楚云岫道:“师伯,你眼睛什么时候伤的?” 蹇伯涛道:“三四日前了。” 楚云岫道:“是一直没治过么?” 蹇伯涛道:“没有。” 楚云岫回头同柳惜见道:“师姐,咱们这没药,要去请大夫来,先给师伯洗净他身上伤口。” 柳惜见看了看拄着拐杖的邢、洪两人,又见秦安满头大汗,便道:“邢师弟、洪师弟,你们去我房里守着,不许人进去,我去请大夫。” 邢、洪两人虽想留下陪同蹇伯涛,可柳惜见吩咐,两人只得答应去了。柳惜见正要出门,梅渡言道:“你留下吧,我去请大夫。” 柳惜见道了声谢,便也由梅渡言去,自己仍留在屋中。蹇伯涛听见柳惜见声音,道:“惜见,你也在?” 柳惜见道:“是,师叔。” 蹇伯涛长吁口气,道:“是庄主派你来接应咱们的么?” 柳惜见道:“不是,弟子也是被人所掳,流落至此。”这以后她便将自己为车怀素所擒,与梅渡言等共经生死,又如何救了陈家寨被困诸人的事说了,蹇伯涛听罢,叹道:“这短短一月,竟出了这么多事。”过了片刻,又听他道:“不过你在也好,你师弟师妹们有了领头,不至于乱成散沙。” 柳惜见道:“师叔,你眼睛是谁伤的?” 楚云岫也想知道,盼着蹇伯涛快些说出口。蹇伯涛“哼”地一声,板了脸道:“是吕山。” 无人言语,蹇伯涛又道:“惜见,我听秦安说,吕山被你除了是不是?” 柳惜见道:“不是弟子,刺死吕山的剑是宋八丑的,宋八丑他们不认。” 蹇伯涛笑了笑,道:“若不是你先冰封了吕山,谁要杀吕山那也不能,我这瞎眼之仇,只算是你替我报了。” 柳惜见看蹇伯涛神情,似已窥破吕山之死的真情,心中反生了忧虑。楚云岫道:“师伯,吕山是如何伤了你的?” 蹇伯涛道:“我听说妍声还有你们被小郑国人带去了陈家寨,本想去救你们,谁知遇上了吕山,他为了给他那个弟弟报仇,上来就打,毁了我一双眼睛,要不是我走的快,只怕命也没了。”说罢,大笑起来。 众人不解他心意,还恐他因眼睛一事忧伤过甚乱了心智,柳惜见正想劝慰他,便听蹇伯涛道:“好啊,上天总算还是厚待我的,我只是伤了眼睛,吕山是丢了性命。”说着,又笑起来,可人人听得出,他那笑声凄凉。 待蹇伯涛笑过了,秦安道:“我今日去酒肆,在半道上遇着蹇师叔和冼文杰他们交手,便先和师叔一起退了敌,把他带回来。” 柳惜见听说冼文杰等人仍在欺侮万古山庄弟子,心头怒起,道:“要再遇见西边武林那些人为难,给我好好教训回去!” 秦安道:“是。” 蹇伯涛道:“旁的人由你们去,这回我能从西罗逃往白羊镇,是得了游思道相助,你们纵要对付西边武林人,遇了他记得留几分情。” 秦安道:“哼,算他明事理。” 蹇伯涛道:“惜见,那日我被吕山他们追杀,遇了游思道,是他扯了个谎,将吕山他们骗走,我曾问他为何帮我,他说他受过你恩惠,这是怎么回事?” 柳惜见道:“八九日前我在槐州,被小郑国人逼到他们囤积粮草的山洞里,那山洞里有个毒池,要出那毒池,只有一座桥可以过。西边武林人不少已被小郑国人收买,给小郑国办事,那日,张平他们也去了那山洞里。我被逼到了毒池中央后,小郑国人先走了,留下游思道、张平他们几个对付我,咱们打斗时不小心将那桥毁了,过不了那毒池,也不知什么时候外面有人进来,能救得我们,被困在山洞里的人便乱起来。” “里头有个叫尚子麟的为人最歹毒,竟趁两个同伴不备,将他们掷了出去,借他们当垫脚石渡过毒池,后来张平和那个叫蒙浮差的有样学样,也这样用人垫脚。” 蹇伯涛忽道:“蒙浮差,他也在?” 柳惜见道:“是,不过那时弟子看他混在西边武林人中,只以为他也是西边武林人,还不知道他曾在徽州对咱们的弟子下过重手。” 蹇伯涛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这人功夫不弱,你没遭他毒手已是大幸。” 柳惜见不答,蹇伯涛道:“你们被毒池困住,那后来怎样?” 柳惜见续道:“尚子麟头个用同伴垫脚过了毒池,那张平学样,也暗算了蓟炎还有与我一起的李允贤李大哥。” 蹇伯涛道:“李允贤,就是李允然的二哥?” 柳惜见道:“不错,那时李允贤为了救他们军中的士兵,也同我一起进了那山洞,被毒池困住,西边武林那些人本想用咱们垫脚的,可是他们不是我对手,尚子麟初次抓人出其不意成了,张平第二回这么干,抓了蓟炎和李允贤扔出去,我一时慌乱去拉了李允贤回来,张平已在李允贤身上借得了力,顺手把蓟炎掷出去,要用他第二次借力,谁知他飞渡到一半时,蒙浮差从后面飞去,在他身上借了力,顺道把他踩下了毒池去。蒙浮差趁蓟炎未落入池中,又在蓟炎身上借了力一跳,越过毒池。” 秦安道:“这么说,张平是为他人做嫁衣了。” 柳惜见道:“是啊。”顿了顿,她又道:“那时毒池中央只剩了我和李允贤还有游思道,我想了办法,用摩冰掌将上层毒水凝冻成薄冰,不让毒水浸湿咱们鞋袜,咱们踏冰而行,这才平安过了那毒池。” 蹇伯涛道:“这样丢人,怪不得游思道不肯说呢。” 秦安、楚云岫满脸欣羡瞧着柳惜见,昨日柳惜见以冰封冻吕山他们都是亲眼所见,那摩冰掌是万古山庄一门绝学,内力不到火候师长是绝不肯传授的,万古山庄年轻一辈弟子中,也只柳惜见和常亦得习,这会儿秦、楚二人见柳惜见两次用这功夫化解困境,自是又羡慕又向往。 第207章 即将临别 柳惜见立了一阵,想起谢梦恕,问道:“谢师弟今儿一早赶去白羊镇同你汇合去了,你们没遇着么?” 秦安道:“哦,我们见着了的,只是我们两个商议了一下,他去西罗县找方师弟他们,让他们知道寻见蹇师叔了,叫他们回来。” 柳惜见道:“这很好。” 蹇伯涛道:“我那日遇见吕山,听他们说咱们在徽州拿到的龙尾剑是假的。” 楚云岫瞥眼去看秦、柳二人一眼,道:“柳师姐已同我们说了。” 蹇伯涛道:“这么说,你们都知道了?” 楚云岫道:“是。” 蹇伯涛仰头想了半日,道:“惜见哪,我路上听秦安说,你要去复州抓金化机,是真是假?” 柳惜见道:“真的,我们昨儿从金家弟子那里打听得消息,东方五弦领了一批人去柳州围堵邓师叔他们。尹中笑领了一队人去复州围堵符师叔他们。金起陆还另派了一路人,到青州去阻碍庄主派人来接应咱们。还说,金起陆正同朝阳教商议些什么事,但细端没探得明白。那金化机现在容县,弟子便想擒了金化机,也好牵制东方五弦他们。” 蹇伯涛听罢,半晌说道:“你们得的消息可真?” 柳惜见道:“已核验了几次,是真的。咱们从金家那里抓来的弟子还在隔壁呢,师叔要再问问么?” 蹇伯涛摆摆手,道:“你既已问过,我也不问什么了?只是,你们如何擒得金家弟子来的?” 柳惜见遂将吕山死后自己派秦安去打听金家人手分派、秦安擒来王雪英、自己又再加设计尾随王雪英回到金家弟子住所探听消息、擒住李影诸人各事详细说了。 蹇伯涛听罢,点了点头,道:“那你要如何擒金化机呢?” 柳惜见道:“弟子已盗了吕山尸首来,用作引杀诱器。” 蹇伯涛觉出不对,道:“你不是亲自去擒金化机的么?” 柳惜见恭谨答道:“弟子会亲去的。” 蹇伯涛正色道:“你武功胜于金化机,擒他并非难事,如何要用死人相诱?” 柳惜见道:“金百法同金化机一处,在容县西华寺,他是武林前辈,弟子不及,因此便要使些手段。” 蹇伯涛默言良久,道:“要使什么手段?” 柳惜见面上微红,犹疑片刻,道:“说来不够光彩。” 蹇伯涛听她不再言语,也不逼迫,只道:“金家盗咱们宝剑也不光彩,这次他们还杀伤了咱们许多弟子,你若能擒得金化机来,咱们总不算败得太惨。手段如何,光彩不光彩的,越加不要分。” 柳惜见道:“是。” 蹇伯涛道:“旁的我也不多问了,你比他们甚强,你去擒王,咱们也能对付其他贼了。” 柳惜见道了声“是”,蹇伯涛又道:“那你什么时候去容县,要哪些帮手?” 柳惜见道:“原本就想等您回来我便去的,人手嘛,带楚师弟一人便够了。” 蹇伯涛道:“你诸事都谋划好了?” 柳惜见道:“弟子是想了几个大略方策,只怕多有不足,我说了,还请师叔指点。” 蹇伯涛点点头,柳惜见便将自己所做的几路部署再说了一回,连委托梅渡言相送一事也说了,蹇伯涛细细思量后,也觉她想的多是上策,便道:“既已有了部署,照此而行即是。” 柳惜见应是,蹇伯涛道:“你那位姓梅的朋友什么来历?” 柳惜见道:“他本也是郑国人,现已与郑国反贼们反目。我被车怀素掳去,蒙他搭救,才逃得性命。”这假话她说的次数多了,自己也快信了。 蹇伯涛再细问柳惜见被梅渡言相救的详情,柳惜见只得照昔日编造谎言重述。言毕,蹇伯涛道:“终究是来历不明,惜见,你是不是太过轻信于人了?” 柳惜见道:“梅大哥为人坦荡,任侠重义,多次救弟子于水火,弟子以为是个可信托之人。” 蹇伯涛面色微沉,秦安道:“师叔,那位梅少侠同师姐一起去陈家寨救了咱们,一路上对咱们也是多加照顾,言谈得体,我看也是可交之人。” 蹇伯涛道:“我听着却不对头。”又道:“惜见,他是为何与小郑国反目的?” 柳惜见道:“小郑国常以美色贿赂萧朝官员,梅大哥的未婚妻子是少见的美人,车怀素他们便想掳了他未婚妻去,献给一个萧朝大官,梅大哥几次奋争,不得恩赦,便与他们反目了。” 蹇伯涛道:“为了一女子便叛主背国,算是什么好男儿。” 柳惜见听闻此言,大是烦扰,道:“依师叔的意思,这一路那是不要梅大哥护送了。” 蹇伯涛道:“是这个意思,若他从前和咱们万古山庄有旧,人品、武功咱们都知晓……我是说咱们大多弟子都知晓,那我让他护送还是放心的,若只你一人与他相熟,这一路你又不在,怎样我都难安心和他同路。” 柳惜见不想蹇伯涛会如此决绝推拒,转念又想蹇伯涛双目已盲仍能避开吕山一行人追踪,其能亦强,况如今吕山已死,大敌已去,一路上险难有减,也可放心,念及此,便道:“是,弟子此前思虑不周,谢师叔提点。” 蹇伯涛道:“你抓来的三个金家弟子,管遗丰他们,是要一起带着么?” 柳惜见道:“是,若是将他们放了,咱们要行之事,定会泄露。” 蹇伯涛眉头紧了紧,道:“好吧,带了他们一起走。” 秦安暗暗思忖,说道:“何不将他们杀了?带着累赘。” 柳惜见向他瞧去,蹇伯涛亦是将脸面向他去,说道:“算了,饶他们一命。” 几人再等了半炷香的功夫,梅渡言已把大夫请来。那大夫细细给蹇伯涛号过脉后,只说没甚内伤,便着手给他清洗身上伤口,柳惜见一个女子,留下多有不便,便由楚云岫、秦安陪着大夫和蹇伯涛,柳惜见同梅渡言自房中出来,便说起适才蹇伯涛不想要梅渡言护送之事。柳惜见一面说一面给梅渡言赔罪,梅渡言倒不放心上,照他意思,更想同柳惜见去擒金化机,反回道:“既然如此,我同珍儿便随你去容县怎样?” 柳惜见暗暗思量,也不答他话。 梅渡言再问道:“柳姑娘?” 柳惜见道:“大哥,你们去西域吧。” 梅渡言微怔了怔,道:“你一人,能拿住金化机吗?” 柳惜见道:“这我已做好打算了,金化机是金起陆儿子,日后是要接掌金门的,他的情形,必定惹人注目。若大哥你同我一起去容县,擒拿他时要是被人瞧见了,那只怕要露你身份,要是金起陆这时把磁图被盗的事推在你身上,百日门定要来寻你麻烦。金起陆若是再联同小郑国来对付你,你与白姑娘也会陷入险境。” 梅渡言抱臂垂头思量一阵,抬起眸来,道:“霏……,柳姑娘,你想的极是。” 柳惜见神色郑重,道:“大哥,望你不要怪小妹三番两次相拒。” 梅渡言道:“我分得清好歹。” 柳惜见心中略安,梅渡言道:“你什么时候走?” 柳惜见一手搭上围栏,道:“最迟便是明天夜里了,早的话,多半就是今晚。” 梅渡言道:“你走了,我和珍儿在这待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我和她,明儿一早便走。” 第208章 道中生事 柳惜见与白珍、梅渡言两人多日同行,这一时要分开,心中均是有些不舍。梅渡言说完了话,柳惜见半晌才道:“是,大哥保重。” 梅渡言道:“我先去同珍儿说了,让她收拾东西。” 柳惜见点点头,梅渡言拔步便走,行出没几步,回头来道:“霏……柳姑娘,你多保重。”柳惜见鼻头发酸,点了点头,梅渡言这才离去。 店中一片寂静,柳惜见茫然看着四处,心中百感交集,在原处呆立一阵,回到蹇伯涛房门前等候,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大夫已给蹇伯涛洗好了伤口从房里出来,柳惜见细细问过蹇伯涛伤情,那大夫又开了几副药,柳惜见给付过了诊金,这才拿了药方进屋,递与秦安,要他得了闲去抓药。 待外人散去,蹇伯涛便道:“惜见,你抢了吕山尸首来,只怕金门的人要来寻,我瞧,你和云岫还是早点动身去容县的好。” 柳惜见道:“弟子也这么想,正想同师叔商议呢。” 蹇伯涛道:“那你想何时动身?” 柳惜见道:“今夜。” 楚云岫不想这般紧急,不觉便向柳惜见瞧去。蹇伯涛点点头,道:“我瞧着也是今晚去的好。”顿了片刻,听他又道:“咱们,也得今晚便赶去复州。” 秦安道:“那也得等方师弟他们回来。” 蹇伯涛道:“西罗到这,给他们半日,爬也该爬到了。” 秦安道:“咱们东西都是一路上置办的,干粮等物也备的有,马车也有,倒不必多费事。” 蹇伯涛道:“我这会儿什么都看不见,路上一切用物,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柳惜见看着蹇伯涛,说了前往复州不需梅渡言护送一事已协商妥当,蹇伯涛道:“这便好。”他又吩咐了些细务,各人一一答应,待完了事,柳惜见等人便出来,留蹇伯涛一人独在房中歇息。柳惜见叫了楚云岫去自己屋中,再检视一回吕山尸首。楚云岫道:“最好别让他见风。” 柳惜见道:“那要怎么办?” 楚云岫道:“最好的法子,便是棺木封装起来。” 柳惜见低眉想了片刻,道:“那咱们得一路扛着棺木走了?”她缓行两步,又道:“可还有便宜些的法子?” 楚云岫道:“那便用棉被将他全身裹住。” 柳惜见道:“这样好,可以背负了他行。” 楚云岫原先还不知道柳惜见要如此运送吕山尸身,这会儿听柳惜见这样说,想自己一路上背负个死人,心里不免发毛。 柳惜见与楚云岫两人一同用竹片、草席、棉被等物将吕山尸首层层捆绑密封住了,楚云岫问起一路上行宿诸事,柳惜见道:“背着死人上路,只怕要夜行昼宿。” 楚云岫惊讶,柳惜见知这个师弟出身富贵,少受苦楚,便相慰道:“师弟,我知此行艰难,咱们究竟是带着死人上路,要避开各派耳目,唯有捡人少的时候行路。” 楚云岫低低应了声“是。” 柳惜见瞧他如此,倒挫杀自己志气,想了想,道:“罢了,师弟,你多给我调配些防腐的药,我自己带吕山去吧。” 楚云岫忙道:“师姐,我同你一起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言罢,他看了看裹在棉被里的吕山,又道:“最好别让他受颠簸。” 柳惜见道:“在马上要不受颠簸那只怕不易,便尽量吧。”柳惜见到桌旁理了理自己包袱,道:“师弟,你也去收拾你的东西,也可以歇一歇,咱们天黑便走。” 楚云岫答应一声便出屋去了,柳惜见坐了一时,便关了门去与白珍和梅渡言告别,又与同门作别,旁人不提,白珍只是不舍柳惜见,几次洒泪。 梅渡言仍是想明日离去,只想到好不容易和妹妹团聚,这又要匆匆分离,总是心伤。柳惜见则怕梅渡言念旧去救车云舟一干人涉险,临了,只道:“大哥,万事以你和白姑娘为重。” 梅渡言思想良久,才觉出她话中意味,点了点头。 柳惜见与梅、白二人别过后,让洪照辛守紧自己屋子,她自上街买了些香烛纸钱。待回到客店时,方妍声等人也骑马到了店前。方妍声心念师父,一下马便冲进客店去了,余人将马牵去马厩,这才一同去拜见蹇伯涛。 寒暄过后,蹇伯涛同柳惜见将往后部署说了,众人细听了眼前情势,也知必要有所作为方能免却大患,但各人听说柳惜见不与同路,心中总有几分不安。谢梦恕、秦安两人因有他任,也不去复州,原本一路的人一下少了近半,人人心中如有所失。 柳惜见看众师弟师妹无了斗志,又勉励了众人一番,说活诸人的心,这才让他们去收拾行李。 待忙完了各事,已是午后,柳惜见在房中地上盘膝打坐,但心中老是想着一众师弟师妹,还有即将长别的梅渡言和白珍,一颗心总是被什么绊住,一时又想哥哥弟弟,一时又想师父师娘,难得宁静,至后来,也不再打坐了,在那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忧郁半日,那天慢慢黑下,柳惜见已听得左右房中要往复州去一行人的动静,心中越发牵恋。思绪奔绕之际,门外有人敲门,柳惜见起身开门,只见陆紫嫣端了饭菜立在门外,一见她便道:“师姐,蹇师伯说,用过了饭咱们便上路了。” 柳惜见挤出笑来,道:“你们一路上听蹇师叔吩咐。” 陆紫嫣顿了顿,将饭菜递给柳惜见,道:“你要守着屋里的东西,不方便下去用饭,我给你端来了。” 柳惜见接过,道:“你记得叫你楚师兄。” 陆紫嫣“诶”地应了一声,便下了楼去,柳惜见想起白珍和梅渡言,前行两步往楼下看去,见他二人也已汇同楼下众人用饭,便退了回来,自在房中用了晚饭。 两刻钟后,楼下众人已用完了饭,柳惜见下楼去送蹇伯涛及一众师兄弟。待蹇伯涛一众人去了,她看看天色,昏蒙蒙一片,也正合该走了。上楼去同秦、谢二人交代几句别过,又去寻了白珍、梅渡言道别,白珍心中不舍,又哭了一回。柳惜见忍悲相慰,让梅、白二人不必下楼相送,他吩咐了楚云岫将马牵到后门,自己趁无人时,抱了吕山纵下后庭,到了后门便将吕山斜绑在后背,她包袱由楚云岫携带,固住了吕山尸首后,两人便骑马离去。 照原先所说,柳、楚两人夜行昼宿,过了两日,便到了蕲州。第三日日出之时,两人寻了一处离大道远的山脚歇息。柳惜见看楚云岫实在疲惫,便叫他歇息,自己放了吕山尸首在楚云岫身旁不远处,便牵了两匹马去近处的溪涧中饮水。 那马儿喝饱了水,柳惜见看看四处,不见有草,便牵了马往左去,绕过一个弯,见一山径旁的地里堆放着些玉米秆,想来也是农人留下用作牲畜草料来用。此时她两匹坐骑缺食,也顾不了许多了,柳惜见便将马牵下地去,抱了几捆玉米秆来喂。待马儿吃饱,她牵了马回去。楚云岫正合目靠了山石倚着,柳惜见轻手轻脚将两匹马拴系在近处,也寻了一棵树倚着,脑中思想着近日来的事,也不知什么时候睡去。 猛然间,一声“救命啊”将柳惜见惊醒。柳惜见一睁眼忙拿起身旁的剑,又听前面传来一声“救命啊”,她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一妇人抱了一婴孩趴在地上,那妇人背后全是血。 楚云岫也已被唤醒,一醒便见眼前来了这一妇人,心中一急,便向柳惜见望去,一转头,他便见柳惜见提了剑急步往那妇人走去。 第209章 玉美人(一) 柳惜见到了那妇人身旁,蹲下身来抱起那婴孩,问道:“大嫂,出什么事了?” 楚云岫过来,柳惜见看了看那襁褓中的婴孩一眼,见那孩子脸微微发紫,一动不动,微觉奇怪。此时,那妇人又呻吟了一声,柳惜见便将那孩子让楚云岫抱去,自己扶了那妇人起来,那妇人满脸泪痕,头发凌乱,哭道:“你们救救我丈夫和婆婆。” 柳惜见听她言语急切,却又不得要领,问道:“你丈夫和婆婆在哪儿,出了什么事?” 那妇人道:“我们村里来了一群山贼,又抢又杀,我丈夫护着我逃了出来,他们还在村里呢。” 柳惜见道:“你们村在哪?” 那妇人往左手旁另一座山一指,道:“在那边,弯河村。” 楚云岫道:“师姐,我去救人!” 柳惜见只觉血腥味不同寻常,身子向侧边一移,伸手去摸了摸那妇人后背,除了一手的血,并未触到什么伤口,即将双眉一沉,伸指出去,点了那妇人穴道。 楚云岫不知柳惜见为何如此,上前去欲要问明,却见柳惜见转身来急将自己往后一拉,楚云岫听得“嗖”的一声,这才觉出一物从自己耳畔掠过。又是“咚”的一声,他顺目去一看,眼见一枚金钱镖已插嵌在身旁的树干上,心里这才起了惊。 惊惶未定之时,又见柳惜见甩出剑鞘去,飞击往身前的一丛藤蔓里,片刻,便听藤蔓后传来一声嚎叫。柳惜见喝道:“给我滚出来!” 楚云岫眼望前面,不见什么人现身,柳惜见一脚踢起地下几块碎石,伸手抄住,一挥飞掷往前,“铮铮”两声,似有人用兵刃将石块挡了开去。 柳惜见道:“何方朋友,还请出来相见。” 藤蔓后响起“哈哈”的大笑声,楚云岫上前来与柳惜见并立,便在此时,藤蔓破开,柳、楚二人见三人挥舞阔刀从藤蔓后跃了出来。待那三人站定,柳惜见一看三人面容,只见为首一男子脸面尖瘦,皮肤倒比许多女子要白,头发却是黄棕色,身穿褐衣,最是惹眼。他身后一人身材矮胖,手持一对铜锤。最末一男子生得极是清秀,看去也最年轻,是做文士打扮。 为首那棕发男子上前来,瞪着眼问道:“玉美人呢?” 柳惜见不明所以,道:“什么玉美人?” 那手握铜锤的汉子道:“虞四娘,你装什么蒜哪?” 柳惜见微微冷笑,道:“你看清楚了,我真是虞四娘?” 那文士打扮样的男子凑头到棕发男子耳旁低语两句,柳惜见看那棕发男子神色微变,往放了吕山那地儿看去,柳惜见暗道:“他们不会把吕山错当成什么玉美人了吧?” 疑思之间,楚云岫忽道:“师姐,这孩子没气了!” 柳惜见向他怀中的婴孩瞧了一眼,心中生了怒,转头同那三人道:“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对面无人答话,柳惜见倒转了剑,用手拭着剑锋,斜睨那三人,说道:“这玉美人,可不是那么容易便拿到的。” 那矮胖子说道:“快交出来!” 柳惜见眼光定在他身上,笑道:“有本事,过来拿呀!” 那矮胖子猛喝一声,便抡转了铜锤过来,柳惜见斜点剑去,直刺向那人右胁下。她这一剑刺迅捷如电,只听一声痛叫伴着铜锤堕地之声,却是那矮胖子胁下已被柳惜见刺中。那做文士打扮的人从袖中拿出一乌金铁扇,直向柳惜见划来。楚云岫看对方已动了手,便放下怀中那死婴,拔剑出鞘,从侧阻挡那做文士打扮的男子。 棕发男子窜出,想去解开那妇人穴道,柳惜见踢起脚下两块圆石捏在手里,在那棕发男子伸指戳向那妇人后背时,横扔出去一枚,那棕发男子侧身避开,心里正得意,不想背后大椎穴上一麻,身子便动不得了。 原来那棕发男子本是侧对柳惜见,他手上又不拿兵刃,没法格挡暗器。柳惜见先掷出一块圆石,便是要让那棕发男子避让,要他露出身上大穴,自己好寻机封他穴道。适才那棕发人躲开头块飞石,眼光随那飞石前移,头身一移,露出后背对着柳惜见,柳惜见便掷出第二块石子,封了那人的大椎穴。那人穴道被封,手僵在半空。 柳惜见回头看楚云岫与那文士模样的人相斗,两人过了二十余招后,便见那做文士打扮的人挥扇横削向楚云岫面门,楚云岫身子微微后仰,左手将剑鞘挥出,击在那人腹上,右手剑尖上起,直逼那人右臂。 那矮胖汉子挣扎起身,道:“别伤我兄弟!”他话音一落,那文士模样的人便“啊”的一声,紧捂了右臂后退。 楚云岫收起剑,道:“就你们这点三脚猫功夫,还想学人拦路打劫。” 那文士模样的人直起身子,道:“原来是万古山庄的少侠,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这可得罪了。” 那矮胖子睁大了眼问道:“你……你们是万古山庄的?” 楚云岫道:“你们无缘无故便找上我们麻烦,可怪不得我们了!” 那文士模样的人连连称是,柳惜见走去抱起那死婴,问道:“这孩子,是你们杀的么?” 那文士模样的人道:“不是不是,我们是在山下遇见有户人家才死了孩子,到这来又遇到你们,以为你们是虞四娘和她那姘头文老虎,便买了那孩子来,想要做场戏,将你们擒住了。” 楚云岫道:“这么说,这孩子是碰到你们前便死了?” 那矮胖子道:“是啊是啊。” 楚云岫道:“那你们什么时候碰到的这孩子?” 那做文士打扮的人道:“是半个时辰前。” 楚云岫从柳惜见手中接过那死婴,解开襁褓细细查看那死婴身体,过了一阵,才道:“不错,师姐,瞧这孩子身上情状,倒真是死了一个多时辰。没有内外伤,看起来,是发高烧退不下来死的。” 柳惜见点点头,看向那文士模样的人道:“你们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也就罢了。” 那做文士打扮的人连声称谢,柳惜见道:“不过,你们方才说的什么玉美人,是什么东西?” 那人道:“玉美人,那是咱们绵竹帮池帮主的一件宝贝。” 柳惜见道:“池帮主的宝贝?什么宝贝?” 那人道:“池帮主三年前在凫山得了一块大白玉,费了好些神运回安州,一年多前,池帮主请了四个匠人,说要雕琢那玉,这费了一年的心力,几位匠人将那白玉雕成一座美人形样,便只剩面部尚未雕琢了。” 楚云岫道:“怎地他们琢玉,剩了脸不雕?” 那人道:“池帮主画画得极好,他原想自己画幅美人图,要那几个匠人照图画上的美人面雕琢,可听说池帮主画了几次,总是不满意自己画的美人,便让匠人们依着那白玉原本的形,雕出美人体态,美人的脸,等帮主得了合心意的美人画作,再让他们照着画上的样子雕出来。” 楚云岫道:“你们一上来便找咱们要什么玉美人,难道那玉美人丢了?” 那人道:“正是。” 柳惜见道:“你们是绵竹帮的人?” 那人道:“是。” 柳惜见走去解了那棕发男子和那妇人的穴道,扶起二人,道:“不知两位怎么称呼。” 那棕发男子道:“鄙姓孙,姑娘同少侠便叫我孙珧吧。”说罢,他牵过那妇人的手,道:“这是内子,李萱。” 柳惜见朝孙珧、李萱两人拱手,道:“方才不明情形,得罪之处,还请孙大哥、孙大嫂见谅。” 孙珧忙还礼,道:“哪里哪里,是我们兄弟无礼在先。” 那孙珧适才见了柳惜见出手,知眼前女子武功远超自己一行人,又知对面两人是万古山庄的弟子,不敢得罪,言辞间便多了几分恭谨。 楚云岫看柳惜见转了态度,便也上前扶起那文士模样的人同那矮胖汉子。 柳惜见又一一问过两人姓名,那做文士打扮的人叫付文祥,那矮胖子名叫雷慎,与孙珧是结义兄弟。 第210章 玉美人(二) 孙珧等报了姓名,便问柳惜见道:“咱们还不知如何称呼二位少侠呢。” 柳惜见笑道:“我叫柳惜见……”她一言未毕,孙珧即道:“柳惜见……,你便是柳惜见。”李萱、付文祥诸人一齐变了神态,无了先时的自若,竟有些局促不安起来。孙珧最先定下神来,再向柳惜见作了一揖,道:“咱们有眼无珠,冒犯了柳姑娘,千万见谅。” 柳惜见还了一礼,道:“孙大哥不怪我鲁莽,我已感激不尽。” 孙珧道:“岂敢岂敢。” 柳惜见退到楚云岫身旁,道:“这是我师弟,姓楚,名云岫。”楚云岫朝孙珧诸人一拱手,道:“得罪之处,还望包涵。” 孙珧、付文祥一干人又还了一礼。 孙珧道:“咱们帮主那尊玉美人被人偷了去,这一月来,已动了帮中兄弟四处寻了。那玉美人和真人一般高,追踪的弟兄们有人便曾见过那贼子用棉被将玉美人裹住,适才咱们路过,见了柳姑娘你们身边这条被子,便错把你们当做了那贼人,可真是对不住了。” 柳惜见道:“原来如此。” 孙珧踌躇一阵,指了指柳惜见身后的棉被,问道:“不知姑娘被子里的是什么东西?。” 楚云岫神色一凛,看瞧柳惜见,柳惜见看了看身后那条绑得像粽子样的棉被,笑道:“我师父最喜紫檀木,两日前我在忻州在一个木材商那里见着两段上好的紫檀木,也还是原木,想着师父喜欢,便买了来,想要运回去送给师父,谁知才付了钱,仇人便找了上来。因花了好些银子,那紫檀木又实在好,想丢舍不得,又瞧仇人我尚可应付,便将那紫檀木一起带着。只是回去路上都常是露宿在外,这时节雾又大,我只怕那木头受了潮易腐朽,便用草帘、被子裹着。” 孙珧、付文祥等人心中不信,只是确知眼前人不是虞四娘,知他们手中的不会是那玉美人,也不再多问。 柳惜见却道:“孙大哥,你们把我认成虞四娘,难道说偷了那玉美人的便是这虞四娘么?” 孙珧道:“是啊,说起来,这玉美人是帮主之物,看管甚严,也得是他的近亲才拿得走,这虞四娘本是咱们帮主的表妹,帮主待她也是极好的,谁知这姑娘吃里扒外,不知什么时候认识了一个叫灰朗的小子。有一日,虞四娘趁着帮主外出,便和灰朗一起提了酒去工坊里,把那几个匠人和守玉的帮众灌醉了,偷了那玉美人逃了。” 柳惜见道:“灰朗,这名字听起来就不是好人,朗、狼,灰狼,那可是凶兽呀。” 雷慎道:“嘿,那灰朗再恶也是外人,最可恨的是自家的白眼狼,要不是有虞四娘,谁会把灰朗领进来。” 李萱咳嗽两声,道:“三弟,帮主家事,不可非议!”雷慎打了打自己嘴巴,道:“是,大嫂。”又看向柳惜见,道:“柳姑娘,我雷慎方才的话,你只当我放屁。”李萱与孙、雷、付三人结拜,排行老二,后来同孙珧成了亲,雷、付二人便改口称她“大嫂”,李萱仍叫雷慎“三弟”。 柳惜见听了雷慎的话,只笑了笑,又问道:“雷大哥,你们把我当成虞四娘,难道你们也没见过虞四娘么?” 雷慎道:“绵竹帮总舵在安州,咱们是在利州分舵,因此没见过那虞四娘,只听人说她是个美貌女子,方才见你身边又有条大棉被,还以为里面是那玉美人,便把你当成她了。” 柳惜见听他言中暗含有自己美貌之意,心中喜乐,道:“哦,是这样。”片刻后,又道:“大哥、大嫂,方才我们明明睡着,你们既以为玉美人在我们身上,那趁机把咱们杀了拿走玉美人便是,何以要费事用个孩子来演这么一出。” 李萱脸上一红,道:“也不是咱们蠢,柳姑娘,咱们帮主下了令,那虞四娘,要抓活的,因此便不敢偷伤你要害。方才你靠树躺着,咱们也想偷伤了你腿脚什么的,可发了一枚飞镖过来,想要伤你右腿,谁知被你内力反震回来,怕你惊醒,便不敢再轻举妄动了。”柳惜见睡前会照本门心法运转体内真气,时日一长,她便是在梦中体内真气也自会流转,自然而然由此生出内力护体,方才,倒是因这一缘故免了一伤。 孙珧颇觉过意不去,讪讪道:“柳姑娘不愧是常庄主高徒,咱们的内力,是再练十年也比不上。” 柳惜见却暗想道:“那防腐药真厉害,弄得我这样迷困,人家暗器飞到跟前来了都不知道。”想着,回头寻视,道:“你们说的飞镖呢。” 李萱往楚云岫先前靠着的大石旁一指,柳惜见低头一看,那石脚果然有一光滑银亮的飞镖。 孙珧打了一躬,道:“在下一时糊涂,柳姑娘若有气,拿了那飞刀往我身上一扎就是了。” 柳惜见道:“孙大哥言重了,如今我平安无事,便算了。” 各人听她言语如悬着的利剑一般,心中颤了颤。 楚云岫一脸羡艳瞧向柳惜见,道:“那你们方才是怎么对付我的,我内力可不及我师姐,你们也用飞镖对付我了吗?。” 孙珧尴尬笑着,付文祥道:“没有,没有。”这便不再言语。其时,各人看暗器近不得柳惜见身,也想转回去对付楚云岫,但一则楚云岫身子被石头遮没大半,二则伤了楚云岫那必定惊动柳惜见。孙珧四人一计议,便另想了法子,让李萱装作受了山匪打劫的模样,唤醒了柳、楚二人后,趁二人询问不加防备时再发带了毒药的飞镖将二人制住,得了玉美人后给两人解药便可带回安州交差。可四人智计、武艺实在有限,那李萱背后抹的血乃是山羊血,杂着膻味,柳惜见与她挨近了便觉出不对,伸指急点了李萱穴道。 此际,柳惜见看他们四人真也是畏服,也不愿多恐吓,回身抱了那死婴,道:“孩子总是父母身上掉下来的肉,他死了,父母指不定多伤心呢,大哥大嫂你们虽花钱买了这孩子来,但于你们无用,没能安葬孩子,反倒叫孩子父母多伤一份心。不如你们将这孩子抱了回去还给他父母,叫他父母把这孩子安葬了,日后他们也有个念想的地方,咱们不至于还造了死人的孽。” 李萱道:“姑娘说的是,这孩子给我吧。” 柳惜见将那孩子递给她,孙珧见机,道:“咱们误会了柳姑娘、楚少侠,已是罪过,还耽误了这许多时候,只怕让帮中别的兄弟久等了,这可要向姑娘和少侠告辞了。” 柳惜见笑道:“是了,孙大哥自便。我路上若有那虞四娘和灰朗的消息,必定向贵帮传报。” 孙珧知她不过是应付之言,却也道:“那这可多谢了。” 柳惜见微微一笑,道:“孙大哥客气了。” 孙珧、雷慎诸人别了柳、楚二人,便离了那山。 第211章 梦中惊乱 柳惜见待孙珧等人离去,转回身来,与楚云岫道:“咱们也太大意,怎么外人来得这样近了也不知道。” 楚云岫道:“师姐昨夜背了吕山,想是被那药迷到了。我是实在困得没形了,一点动静也没听着。” 柳惜见用手在脸颊旁扇了扇,道:“你精神可好些了。” 楚云岫道:“好多了。” 柳惜见道:“这里已被人找来了,咱们这就上路吧。” 楚云岫道:“是,那吕山的尸首换我来背。”柳惜见点了点头,去捡了自己剑鞘回来,又将吕山绑给楚云岫背了,两人这便上路。 他二人这一日早了几个时辰赶路,行的比往日要快多了。且幸在大道上没遇见什么人,也不担心行踪暴露。次日天明,两人已至丰巢县外,距容县不过百里之路。 连着赶了一夜的路,两匹马已累得不成样,天一亮,柳惜见、楚云岫停了行路,在一靠溪的山崖下歇息。那溪边正有许多枯草,柳惜见放马沿溪吃草,让楚云岫守着吕山,待那马儿吃饱了,她方寻了一平地躺下,闭目静息。 旭日东升,暖阳照在柳惜见身上,兼之实在困倦,不多时便也睡去。迷迷糊糊间,柳惜见似见孙珧、李萱四人带了数人前来,将自己团团围住。柳惜见扭头一看,楚云岫不知往哪里去了,还未及招呼,雷慎已指着自己骂道:“玉美人呢?把玉美人交出来!” 柳惜见笑道:“雷大侠,我早已说过了,那玉美人我不知道在哪儿?” 孙珧凶神恶煞道:“胡说,你身后便是!” 柳惜见道:“那不是玉美人,是紫檀木。”争闹间,池昂从孙珧身后走了出来,道:“柳姑娘,还我玉美人?” 柳惜见只觉心内躁乱,道:“我没拿你玉美人?”池昂一步步近前来,笑道:“你拿了。”忽然间,吕山不知从哪儿跳了出来,也道:“她拿了!”柳惜见吓了一跳,心怦怦急跳,说不出话来,吕山又道:“她后面就是玉美人!”柳惜见回头一看,自己身后果有尊没有雕琢脸的玉像,她猛摇头,道:“我不知玉美人怎会在这?” 那池昂倏忽地飞到她面前,道:“哼,你偷了我的玉美人?”柳惜见急辩:“是虞四娘!”池昂扬眉道:“是你!”吕山身形飘近,面目狰狞,道:“是你杀了我!” 柳惜见想要说话,喉中却发不出一点声,直如成了哑巴,吕山一拳过来,将柳惜见打翻在地,柳惜见想要用摩冰掌击他,却提不起一点力气,吕山又一剑向她刺来,柳惜见身子忽被冰箍住,一点动不得,她惊急中喊道:“爹爹救我!明师兄救我!梅大哥帮我!”吕山一脚将她踢进溪中,柳惜见只觉呛了一口水,刺得嗓子难受,陡然间想道:“不,只是梦!只是梦!吕山死了,娘说,翻个身就不会再做噩梦了……翻身……翻身……” 她正困在梦中,忽听楚云岫在耳边叫道:“师姐,师姐,醒醒。”柳惜见猛地睁开眼来,喉中有些发痛,咳嗽两下,这会儿是真自梦中醒来了。她一睁眼,见了楚云岫便在身旁,吁叹一声,道:“可是我吵醒你了?” 楚云岫确是被她梦中叫声吵醒,但也无怪责之意,说道:“不是,我本就是起来喝水的。” 柳惜见起来坐着,这才觉自己身上全是汗,一抹脸上,又觉两鬓的头发许多已贴在了脸上,她这又抬手擦了擦贴在脸颊上的湿发。 楚云岫忽笑起来,柳惜见瞧着他道:“你笑什么?” 楚云岫道:“师姐,你这样子,便像刚孵出来的小鸭子。” 柳惜见也笑起来,道:“怎么会像?” 楚云岫道:“你头发都贴在额头上去了。”柳惜见笑道:“是吗?”忙抬手理发,想起身后的清溪,起身走了过去,道:“我瞧瞧我瞧瞧。”临溪照影,见自己头发果是丝丝缕缕贴在额头上,不禁好笑。当下伸手理了理,又捧了水洗脸。 楚云岫在后问道:“师姐,你在梦里大叫,是梦见什么了?” 柳惜见道:“我哪,梦见池昂、孙珧他们找我要玉美人来了。” 楚云岫奇道:“玉美人?” 柳惜见道:“是啊,他们领了绵竹帮一群人,说是我偷了那玉美人,我说没有,他们指着后面吕山那里说那就是玉美人,我一看,吕山还真变成了白玉,池昂他们不依不饶,我便和他们辩起来,后来打起来,可是怪了,我在梦里打不过他们。” 楚云岫道:“昨日遇见孙珧他们,师姐你把这事带进梦里去了。” 柳惜见嘟了嘟嘴,道:“没错,就怪他们。”她洗了脸,从溪边过来,道:“你说我在梦里大叫,我叫些什么了?” 楚云岫道:“我就听见你叫‘爹爹’,‘明师兄’救我,还有‘梅大哥帮我’。” 柳惜见点点头,楚云岫举目看了看日头,已是午后,说道:“师姐你睡的地方没一点阴,被太阳照着,虽是冬日里,可这里是南方,还是有些热的,睡着最容易被梦靥住。”说罢,他又道:“这时节,咱们北方就是出了太阳也还冷。” 柳惜见道:“瞧天色还早呢,你要睡便再睡会儿,天黑了咱们便赶路。”顿了顿,又道:“我知道这几日辛苦,可没有法子,师弟,苦了你了。” 楚云岫少有如此日夜颠倒、受风欺露虐的日子,也觉苦,只是看柳惜见一个女子尚能忍耐,自己若是叫苦,不好意思,便道:“这算不得苦的。” 柳惜见道:“好,只怕待拿得金化机,这一路北上都要如此,师弟有这般耐力,我很喜慰啊。” 楚云岫听闻此言,心底又叫起苦来,勉强笑道:“咱们万古山庄弟子,从不怕这些的。” 柳惜见道:“师弟说的不错。”说着,她便到一旁的包袱中取来纸钱细香,拿去吕山身旁焚化了,口中道:“吕大侠,西方道远,此香此银,助你通途。” 这几日柳惜见每日会给吕山烧钱烧香,楚云岫已见惯了,也不多理会,只回到自己原先歇息的地方,看着柳惜见忙活,觉得无聊,说道:“师姐,只怕吕山死后,他得的纸钱香火都是你烧的。” 柳惜见笑道:“你说,他会不会收呢?” 楚云岫道:“这只怕要我百年后才得下去问他了,他要没收,我可要讨回来。” 柳惜见道:“这晦气话别说。” 楚云岫不觉有何不妥,道:“我不怕。” 柳惜见无奈,转了话道:“楚师弟,你说那玉美人什么样?” 楚云岫道:“诶,你方才不是在梦里见过么,你还问我。” 柳惜见仰头笑道:“说是那玉美人,我却没看得真切。” 楚云岫道:“这么说,师姐你是在梦里白白被吓着了,连那玉美人都没看得清楚。” 柳惜见道:“我又没见过,梦见了也做不得真的。” 楚云岫道:“要我说,一个没脸的人,哪里看得出美不美,就配叫玉美人么?” 柳惜见道:“那孙珧他们不是说了嘛,那玉已有了人的形体,想来那是美人的形体姿态,形体美,那也是美。” 楚云岫摇摇头道:“是,不过,这池帮主不雕别的,就雕美人,只怕也是个好色之徒。”正说到这,两人忽听到崖上传来兵刃交碰之声,不由得一惊,同时起身提了兵刃,往声音传来的方位看去。 第212章 来者不同 那声音从北边的崖上传来,柳惜见两人掩好了吕山尸身,提剑往北面走去,及至上了崖,便见五六个人在远处的石场上相斗。柳惜见朝楚云岫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走去一大石旁,藏于石后,静观前面情形。 片刻后,已看出前面是五人对付一人,且五人攻势甚猛。被攻之人被围在最中,那人身着赤褐色衣裳,一半的头发披散了下来。楚云岫低声道:“师姐,他们以多打少。” 柳惜见知他起了仗义之心,道:“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先瞧明白了。” 楚云岫扭头过去,忽见前面被攻那人转过脸来,一见之下,不由得大怒,一拍那块大石,道:“是他?” 柳惜见也看清了被攻那人的面颜,道:“那不是蒙浮差吗?” 楚云岫道:“就是他,这人杀了龙云师兄和如柏师弟,还有咱们好些师兄弟,都是死在他手里的。”龙云、李如柏与他交好,当日两人被蒙浮差所杀,他无力相救。先时看不清被群人围攻的是蒙浮差,他秉着少不围多之心,本还想出手相助被攻那人,此刻瞧清那人是蒙浮差,却恨不得自己也上前去与他厮杀。 柳惜见看了良久,见那五人围攻蒙浮差一人还是只与他打了个平手,心虽恨蒙浮差手辣,大杀本门弟子,却也叹服他的武功精强。 柳惜见暗叹之际,忽见围攻蒙浮差的一黑衣人一脚飞蹬上身侧另一光头大个的肩膀,举剑纵下,对着蒙浮差脑袋劈去。那蒙浮差身子一旋,避开那人下来的剑尖,将剑左转横插,直刺向那光头正胸。柳惜见正为那光头揪心,只是手上没什么暗器,不能施发出去解救。其实纵是有,也未必能抢蒙浮差之先,只是眼看蒙浮差又要伤人性命,没法无动于衷。正想褪下自己剑鞘去击蒙浮差,便见一扎着双辫的黄衣姑娘斜伸出一根峨眉刺,扎往蒙浮差右腕。 见得蒙浮差手微下沉,避开那女子峨眉刺,右足飞出,踢向那女子左胁。那光头趁蒙浮差这一顿之机,向后一跃,免过杀身之祸。那女子却没躲开蒙浮差一踢,被蒙浮差一脚踢翻在地。也不知是不是蒙浮差下脚力太猛,那女子倒地便爬不起身来。蒙浮差转身又与黑衣男子余人斗起来。 一头裹红巾的男子握了柄鬼头刀,砍向蒙浮差背脊,楚云岫喜道:“好,好,砍死他。”柳惜见也目不转睛瞧着前面情形,那红巾男子的鬼头刀砍向蒙浮差背上,只听得“铮”的一声,蒙浮差身子晃了晃,却没受什么伤,柳、楚二人睁大了眼睛,互相瞧了瞧,均是称奇。 那红巾男子显也是不明为何,神色惊讶。蒙浮差哈哈大笑,那五人中不知是谁喊了声“是风云簿”,只听蒙浮差应道:“不错,是风云簿,铁宛苏,你敢砍风云簿,是不想活了么?” 那五人罢了手,你看我我看你。 柳惜见思量道:“什么风云簿,没听说过呀,看他们神气,那风云簿倒似件要紧的东西呢。” 那黑衣男子道:“铁大哥,咱们误砍风云簿,出于无心,回去同主人禀明了领罚便是,这厮敢偷取出风云簿,才是该死。” 那头戴红巾的铁宛苏道:“是了,莫兄弟。” 蒙浮差道:“哼哼,那边还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这扶疏岭的秘密就被外人听了去,莫霄竟,你一个疏律长老便是这么维护主人的么?” 柳惜见闻言,心道:“这是说我和楚师弟么?”念头才过,便听前面有人道:“后面的两位朋友,请出来说话。” 柳惜见看行藏已被识破,便同楚云岫道:“出去见见吧。”两人遂自石后走出,向前面六人从容行去。 蒙浮差一见柳惜见从石后走出,微微一愕,待她行得近了些,笑说道:“你竟还活着。” 柳惜见斜目去瞧他,却不言语。楚云岫以为蒙浮差那话是对自己说,怒道:“你才是该死之人,该死之人尚活着,咱们又怎么会死!” 蒙浮差双目仍是注定了柳惜见,道:“车怀素说,那地下行宫里有个鲤鱼池,池里有个投鱼食的管子,那管子暗通机括,平日里是装满鱼食的,但要是没了鱼食,便会触发机括,喷吐毒烟。鱼管里的鱼食落尽,是十个时辰。”他近前两步来,笑道:“你在毒烟喷出来前便逃了,怎么,是拿了那姓游的和那萧兵垫脚了么?” 柳惜见听了蒙浮差话,也是一惊,她不知那地下行宫中还有这样的厉害陷阱,若是当日自己和李允贤再等几个时辰,只怕没命了,一想到此处,不禁后怕。当下强忍了气道:“尚子麟扔了几个下去,你又扔了几个下去,池子都被填平了,哪里还有什么毒水,我们受了你们惠,便是跟着你们这么过去的。” 蒙浮差撇嘴一笑,道:“你今日,未必能有那么好运气了。” 楚云岫眼瞧着柳惜见,心道:“他们说的是那日过毒池的事。” 铁宛苏诸人有些不耐烦,那光头往柳、楚两人看来,道:“两位在那石头后面鬼鬼祟祟不现身,是想做什么?” 柳惜见朝诸人一拱手,说道:“我们并非有什么恶意,只是路过此处,暂停歇脚,听见这有打斗声音,过来瞧瞧。” 那黑衣男子道:“在下莫霄竟,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柳惜见道:“万古山庄柳惜见。” 楚云岫拱手道:“万古山庄楚云岫。” 莫霄竟一点头,便不再理会柳、楚二人。万古山庄是中原武林大派,多受人仰赖,若不是像金门那样的仇对门派,素昔万古山庄弟子报上门派姓名,对方必定会礼让几分,可这莫霄竟一行人全无一点谦逊神态,柳、楚二人受人礼敬惯了,这会儿见莫宵竟毫不礼遇,均觉奇异。 莫宵竟问了柳、楚二人的姓名,回身同蒙浮差道:“蒙浮差,主人说了,你只要交出风云簿和明月天衣,看在夜书前辈的份上,主人不会多追究。” 蒙浮差翻了个白眼,道:“有本事,你们过来拿。” 铁宛苏脸越发沉了,说道:“蒙浮差,主人格外开恩,你不要不识趣。”蒙浮差眼朝他一横,道:“我说了,姓铁的,有本事过来拿。” 那黄衣女子娇声斥道:“好不要脸,好不要脸。” 蒙浮差神色一冷,那光头道:“蒙浮差,你要是执迷不悟,这可就变成扶疏岭和西驰岭的事了,你真要咱们两家为了你大打出手么。” 莫霄竟道:“蒙少侠,你出来日久,夜书前辈很是担心,只是她派来的人寻不着你。咱们来时,特意去拜访过她老人家……”说到这,莫霄竟叹了口气,蒙浮差神色有所动容,问道:“怎么?” 莫霄竟道:“你走后,夜书前辈大病了一场,精神不如从前哪。” 蒙浮差道:“胡说,我娘内功外功超绝,怎会病的!” 那黄衣女子道:“还不是你气的。” 第213章 铁簿之争 柳惜见眼观各人,见莫霄竟一行人中有个手持钐廉、头戴草帽的汉子一直未开口,便向那人多瞧了几眼,心中暗暗纳罕这些人的来历,不过片时,又听蒙浮差道:“我们西驰岭的事,不用你们管!” 莫霄竟道:“是,咱们只是可怜夜书前辈这个为娘的。”蒙浮差开口正要说话,莫霄竟却不容他言语,抢道:“蒙公子,这回来寻你的不止咱们,张刀恶、戚飞霜他们都来了,你便是躲过了这回,下回呢?”他稍顿得一顿,续道:“山前有路,不致叫公子失了护佑,公子早一日还了我们东西,也可早一日回家与夜书前辈团聚。” 蒙浮差不言语,柳惜见暗暗思量:“扶疏岭、西驰岭,这是什么地方,这些人看来武功都不差的,怎地他们所属的地方我都没听说过?” 莫霄竟道:“不知蒙公子有什么顾虑?” 蒙浮差从背后的破衣中解下一块四五寸来长宽的黑色铁片来,莫霄竟、铁宛苏诸人面露喜色,莫霄竟舒了口气,近了蒙浮差身去,道:“蒙公子,这风云簿交给我吧。” 蒙浮差道:“明月天衣我没带在身上,这风云簿嘛倒可以还了你们。” 莫霄竟心道:“罢了,拿回一样是一样。”便道:“好,明月天衣咱们改日随蒙公子去取也成的。” 楚云岫倾身去与柳惜见私语道:“师姐,这风云簿和明月天衣是什么呀?” 柳惜见摇摇头。 蒙浮差一手递了风云簿给那莫霄竟,莫霄竟双手去接,眼见要落至手上时,蒙浮差手一扬,那风云簿便又飞了出去,直冲柳惜见和楚云岫而来。各人大惊,那光头骂道:“这臭小子!”便出拳要去打蒙浮差,那手拿钐镰的人道:“先拿风云簿!”那光头这才扑身来抢风云簿。 柳惜见和楚云岫见那风云簿朝自己飞来,一向左跃开,一向右纵去。风云簿打了个空,蒙浮差在一旁牵扯一下,那风云簿复又飞移近柳惜见。柳惜见以为那风云簿是什么厉害兵刃,见那物再向自己逼来,连忙拔剑格挡,剑簿相撞,发出“铿”的一声锐响。 莫霄竟几人见了那风云簿不落地而斜飞向柳惜见,更是震惊,后见柳惜见拔了剑出来挡风云簿,还砍出声音来,有人喊道:“住手!”有人喊道:“不可!”有人叫道:“大胆!” 楚云岫见面前众人乱成一团,柳惜见又被那风云簿追撵,便也拔剑出来,奔近前去,想将风云簿挑开。一时众人都朝那风云簿拥去,唯有柳惜见设法规避,那蒙浮差则在一旁操纵。他似铁了心要与柳惜见为难,便只操控风云簿打向柳惜见,柳惜见挥剑砍了三次,只撞得风云簿“铮铮”响。铁宛苏等人急得哇哇大哭,又是道:“蒙浮差你个王八蛋!”又是道:“柳惜见,不许砍!” 那黄衣女子心细,追逐一阵,发觉风云簿上勾连着根极细极细的白丝,忙高喊道:“姓蒙的耍诈,他用线系着风云簿呢。” 只听蒙浮差哈哈大笑,道:“素清姑娘,你说的没错,可也觉出的太晚了。”说罢,手一收,那白丝便带了一黑铁片回去,又见他左手弹出一银白物事来,飞旋向风云簿,那光头离得最近,见状口中骂了声“你这龟儿子”,手却想去截夺风云簿。不过他身法不够快,那银白物事已撞上风云簿,他还在半丈之外,见此,他也只能“唉”地一声,拍了一下大胯。 蒙浮差发出的那银白之物同风云簿相撞之际,风云簿忽地分了两半,一半脱落飞向后,一半被蒙浮差用白丝拉了去。莫霄竟几人愣了一愣,一时不知该追哪一半去。莫霄竟见飞落向后的一半是向柳惜见那面打去,想柳惜见年纪轻轻,容易对付,便转了身,想去夺回蒙浮差拉去的另一半风云簿。他才一回身,蒙浮差得意一笑,口道:“后会无期!”莫霄竟追出两步,蒙浮差将身一纵,转眼间,他人影已在数丈之外。 莫霄竟好不气恼,又听身后铁宛苏道:“你别损了风云簿。”他回头一看,只见柳惜见横剑圈转,用剑将另一半风云簿接住,风云簿稳稳端落在她剑身之上。她接这风云簿的当儿,才看清莫宵竟等人口中的风云簿是像书册一样的东西,不过是用精铁所制,她心中暗道:“也不知这铁书有什么要紧,他们这么看重。” 楚云岫看莫霄竟等人脸色不好看,提了剑到柳惜见身边,目视前方莫、铁等人。 莫霄竟看柳惜见对风云簿还不算侮慢,心中略平,上前来同柳惜见道:“姑娘,你剑上放的,是咱们的东西,还请还与咱们。” 柳惜见道:“师弟,你取了下来。” 楚云岫将风云簿从柳惜见剑上拿下,柳惜见还剑入鞘,再双手呈捧了那风云簿到莫霄竟面前,道:“方才情急,为自保,若有不敬之处,万望海涵。” 铁宛苏道:“你都用剑砍过咱们的风云簿了。” 楚云岫道:“哎,你这人,难道没见适才这物朝我师姐打去的情形吗,听那去势风声,劲力定不小,又去的急,要是我师姐不拿剑挡,岂不是要伤了她!” 莫霄竟道:“铁兄弟,说话别太急。”铁宛苏欲言又止,终还是没再开口。 莫霄竟双手接过风云簿,再高举于顶,最后慢慢降至胸前。余人围了上来,对着莫霄竟跪下,莫霄竟也半蹲下来,五人一同念道:“巍巍扶疏,耀耀明月,净明风云,护我真灵。” 柳惜见与楚云岫不知他们作甚,心感大奇。铁宛苏五人将“巍巍扶疏,耀耀明月,净明风云,护我真灵。”这话念了三遍,方才起身。 柳惜见看着五人,心道:“我这两日遇着的都是什么人?”正想着,她便见铁宛苏一面拉了拉莫霄竟,一面朝自己努嘴。那莫霄竟向自己瞥了一眼,便叫了铁宛苏等人去了一边,五人凑在一处私议。 楚云岫道:“师姐,咱们回去吧。” 柳惜见同他低声道:“你忘了,吕山尸首还在下面呢,我怕他们跟来,等他们走了咱们再回去。” 第214章 无妄之灾 柳惜见和楚云岫等了一时,莫霄竟转过身来,领着余人走来,至柳、楚二人身旁时,拱手道:“二位适才已见了我们相争……”只说了这一句,他便转头回去看了看几个同伴,片刻后,才回过头来,道:“咱们是西域扶疏岭的人,我们主人虽不常在江湖上露面,可他武功却是现今你们中原武林那些个一流高手也比不上的。” 柳惜见和楚云岫对望一眼,一露出惊奇之色,一现出不屑之态,柳惜见道:“阁下的主人是何人呢?” 莫霄竟微微一笑,道:“这会儿还不能告诉你们,需你们达成一件事,才能知道。” 楚云岫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莫霄竟道:“方才咱们争抢的风云簿是我主人家中祖传之物,风云簿上刻记了我主人家传了近百年的武功心法,又记有许多要紧事,我家主人很是看中。” 柳惜见道:“可风云簿不是咱们拿的,方才虽经我手,我也还给你们了。” 莫霄竟笑道:“这不干事,在下想说的是,我家主人脾气古怪,他曾定下过一个规矩。” 柳惜见略一思忖,道:“是和风云簿有关的规矩?” 莫霄竟道:“不错。” 柳惜见觉出事不简单,问道:“是什么样的规矩?” 莫霄竟道:“我家主人性喜清净,因此偏居西域人烟少处……”柳惜见听到这儿,面上带笑,莫霄竟看她虽不言语,但自己所说并非玩笑话,柳惜见便这般笑了,总觉她是有意嘲笑,遂问道:“姑娘,你笑什么?” 柳惜见道:“你方才说你们主人还派了别的人去寻蒙浮差,这样说来,你家主人手下的人也不少吧?” 莫霄竟不知她何意,仍回道:“主人手下确是有不少人。” 柳惜见又是一笑,道:“性喜清净的人,身旁只怕有一人都嫌多,怎么你家主人,有你们这么多手下。” 楚云岫在旁偷笑,与莫霄竟一同的那黄衣女子素清道:“哎,你这小姑娘,我家主人爱养多少人便养多少人,和你有什么相干。” 那使钐镰的人道:“姑娘年轻,想来是喜欢热闹一点的,所以不知。清净未必在外,而在心,能在群人万言中守得清净,那才是真清净。” 柳惜见怔了一怔,只觉此言深意无穷,自己却又参不透,这会儿她才细看这手拿钐镰的人,五十上下年纪,长眉细目,高鼻薄唇,两鬓微霜,面上有几道皱纹,一双眼睛平静如水,实在难窥他心意。半晌后,柳惜见道:“是。” 莫霄竟适才被柳惜见打岔,这会接着道:“咱们主人不想外人知道扶疏岭,因此极少对外露面,但既立于世,总不会不留一丝痕迹,因此,扶疏岭三字,便是被外人听了去了,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可风云簿和明月天衣,那就不一样了。” 柳惜见道:“有什么不一样。” 铁宛苏接口道:“风云簿和明月天衣是扶疏岭首要的两件宝贝,主人的意思,是不准外人知晓。” 柳惜见道:“若被外人知晓了,会怎么样?” 莫霄竟道:“杀!” 楚云岫闻言,惊道:“什么?” 柳惜见心中也是一震,定了定心神,随后缓缓道:“你们主人果然脾气古怪。” 楚云岫道:“咱们还不想听你们的事呢,咱们好好在这,是你们非要来这争吵,这还怪我们知晓了你们的事?你们怎地不怪你们声音太大!” 柳惜见笑道:“哎,那要是见了你们争抢的人是聋子瞎子,你们杀不杀呢?” 莫霄竟头一扬,道:“姑娘说的,和咱们下面要论及的倒有些干系了。” 柳惜见“哦”地一声,抱了双臂,微微歪了脑袋瞧着莫霄竟。莫霄竟道:“咱们主人近来上了年纪,心肠软了,便给了你们这些人三条活路。” 柳惜见道:“这话怎么说?” 素清上前来道:“若是扶疏岭外的人知道了咱们有风云簿和明月天衣两件宝贝一事,照咱们的规矩,知道这事的人是要以死封口的。可是主人后来定了三条新规矩,只要知道这事的人肯答应一些事,哦,也不用全答应,只要答应咱们所说三件事中的一件,便可以免去一死。第一,只要你们肯弃了原来所有,入咱们扶疏岭,成为咱们主人的手下,那便可以活。自然,你们要是大奸大恶之人,干了滔天恶事,那你们便是入了扶疏岭,咱们也是要杀的。” 柳惜见想这不收留恶人一条大是合道义,拍手道:“不错不错,这才有个是非样。” 莫霄竟道:“那柳姑娘是愿来咱们扶疏岭了?” 柳惜见直面瞧他,道:“绝不。”莫霄竟和素清相对望片刻,面上均露出赞意。素清扭了头去,问楚云岫道:“那你呢,肯不肯入咱们扶疏岭?” 楚云岫道:“我一生只属万古山庄。” 莫霄竟哈哈大笑,道:“好,二位既不肯来扶疏岭同咱们一起,那你们便看看这第二条生路。” 素清道:“这第二条生路嘛,便是方才说的,只要我们把你们的眼睛刺瞎,耳朵刺聋,再把舌头割了,那你们便可以走了。” 楚云岫指着素清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们这……你们这……分明是伤天害理嘛!” 素清瞪了楚云岫一下,双眼移向柳惜见,只见她神色冷冷的也瞧着自己。莫霄竟道:“想来柳姑娘也不肯选这第二条生路了?” 柳惜见道:“这第二路,我看改了叫生不如死吧。” 莫霄竟微微一笑,道:“这第三条路嘛,便是在风云簿上留名,你们就可以不死,也不用再损伤别的什么。” 楚云岫道:“什么叫在风云簿上留名?” 那光头道:“风云簿有上下两册,除了载有主人的武功,还有一用处,便是刻记武林中那些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他们的姓名事迹,可这样的大人物又实在不多,后来我主人便又增了一条,只要能打得过咱们扶疏四杰的人,也可以把他们的名字刻记在风云簿上,这就是留名于风云簿。” 素清接了话去,道:“只要你们在风云簿上留下名字,便可以不死。” 铁宛苏道:“可你们既非什么叱咤风云的大人物,那便只能和咱们扶疏四杰打一架,看看谁输谁赢,赢了,才可以在风云簿上留名,才可以不死。” 柳惜见道:“有趣。”她说话的同时,楚云岫却道:“荒唐!” 莫霄竟道:“姑娘,怎么样,你和楚少侠若要走,便选一条路吧。” 柳惜见眼向莫霄竟一扫,并不言语。 第215章 生死相约 莫霄竟道:“姑娘和少侠是怎样想的?” 柳惜见道:“难道我在风云簿上留了名,你们便不怕我把风云簿的事宣扬出去?” 莫霄竟道:“那不一样。扶疏四杰是扶疏岭武功最好的几个人之一,颇受我家主人看重,姑娘若能胜了他们,那足可证你也是个绝胜武人,咱们风云簿若得这样的能人宣扬,那是喜事。” 楚云岫道:“你们怎可这样分别相待,难道武艺稍逊的就合该死吗?” 莫霄竟扬起下巴,道:“咱们只是心敬真豪杰!” 柳惜见道:“真豪杰可不依武功强弱来评,强而恶者,也配称作豪杰吗?”她望向适才蒙浮差退走的方位,又道:“蒙浮差武功够强了吧,可他拿了你们主人之物,害你们苦苦追寻,这也算豪杰?” 莫霄竟思量片刻,道:“姑娘所说不无道理,那姑娘和少侠是要选哪一条生路呢?” 楚云岫气道:“你们也太狂妄了……”柳惜见微微扬手,叫他禁言,楚云岫这便不再往下说,柳惜见道:“莫大侠,我们性命不由外人主宰,向来都是在自己手里的。” 莫霄竟向身旁人瞧了一眼,这才正眼来瞧柳惜见,问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惜见朗声道:“万古山庄弟子可与同道切磋、讨教,甚至你死我活的拼杀,就是不会屈膝求饶。” 莫霄竟暗忖片刻,道:“姑娘想是错解咱们意思了。” 柳惜见随即问道:“我哪里错解了?” 莫霄竟道:“咱们主人特意设了这三条规矩,便是想要多保下几条性命,别无他意。只要姑娘胜过了咱们扶疏四杰,那不仅无祸,反是大大的添光啊。” 柳惜见冷笑道:“多保下几条性命,何为保?” 莫霄竟不言,铁宛苏道:“姑娘倒说说,何为保?” 柳惜见道:“我以为,我受外患之危,你助我解危,这是保。可如今却是你将祸患加诸我身,要我自解危局,否则非生必死,这叫害人。” 铁宛苏道:“规矩就是这么条规矩,你想怎么办吧?” 柳惜见道:“你们的规矩,哼,非生必死,非生必死,如此规矩,便是得生,那也与求饶无异。” 楚云岫道:“不错!” 光头道:“不错什么不错,咱们何时把祸患加你身上了?” 柳惜见横眼过去,道:“我昨日路过一包子铺,听一买包子的客人和老板说,他媳妇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我离得近,这声音是自己传来我耳朵里的,我没想着偷听。” 莫霄竟笑笑,道:“姑娘是想说,怪咱们自己说了风云簿的事了。” 柳惜见道:“不错,那风云簿既如此紧要,你们又知咱们在侧,何不闭口不提。便是要说,也可把咱们叫走了再说,再不成,你们换个地方打架说话也好啊。咱们又不知你们风云簿要紧,又不知你们风云簿连着这么个规矩,又没让说风云簿的事,你们自己说出来啦,我们无意听到,就要承受你们的规矩之威,这不是你们把祸患加在我们身上嘛。” 那手拿钐镰头戴草帽的道:“咱们规矩向来如此。” 柳惜见道:“你们这叫恃强凌弱。”说着,顺目扫过身前的莫霄竟五人,又道:“咱们万古山庄从不畏强,我与师弟一无错,二不是扶疏岭的人,更不用你们的规矩惩戒!” 莫霄竟冷眼道:“姑娘是要怎么办?” 柳惜见道:“让我们走!风云簿的事,咱们绝不外泄。”莫宵竟一扬手,素清、铁宛苏几人散开来,将柳、楚二人围住。 莫宵竟道:“绝不能便让你们这么走了!”柳惜见斜目睨着他,道:“是吗?”话音未落,她身形一晃,仑换成虚,转到莫宵竟身旁去。莫宵竟看柳惜见白影梭来,退了两步,听得兵刃出鞘之声,当即便觉颈上一凉,他垂眸一看,柳惜见已将一把长剑架在自己脖颈上。莫宵竟心中一颤,暗道:“这女子好快的身法。” 柳惜见道:“无意之过,阁下何必苦苦揪着不放。”她说完这话,那面素清厉声道:“柳惜见,你把咱们莫长老放了!” 柳惜见扭头回去一看,只见素清用峨眉刺抵了楚云岫脑袋,一旁还有铁宛苏拿了鬼头刀抵住楚云岫前胸。素清、铁宛苏心思极灵,柳惜见身动之时,两人立时便也拿兵刃指住了楚云岫要害。素清先举了峨眉刺从右过来,楚云岫往左闪躲,可左旁还有铁宛苏,他也正提刀迎上,两面夹来,楚云岫便被制住。 柳惜见看了楚云岫一眼,暗悔方才行动前没将楚云岫拉上。她也有思虑不周之时,适才只想着擒王,心一急便忘了楚云岫,以致同伴受制。 柳惜见看眼下情形,是如何都免不了一场恶斗了,笑了一笑,道:“诸位果然好功夫。”说着便把剑从莫宵竟颈上收回鞘中。 素清、铁宛素两人却仍不收回兵刃,柳惜见眸光骤冷,回望莫宵竟,道:“莫大侠,我这个人,向来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莫宵竟摸着脖颈道:“是吗?” 柳惜见瞧他不令素清等人收回兵刃,心上更来了气,面上笑着,直盯着莫宵竟道:“是啊。”一面说,她手一扬,便有两粒东西飞了出去。片刻后,只听素清和铁宛苏各哀叫了一声,两人手中兵刃掉下,都微躬了腰捂着右手。楚云岫脱困跑到柳惜见身边,莫宵竟、光头与那拿钐镰之人一齐围上来,柳惜见拉了楚云岫,往那光头的来向飘忽过去。莫宵竟张目看去,只见那光头被拨倒在地,而柳、楚二人已越到两丈之外。 那光头骂骂咧咧起来,道:“狗娘养的,你轻功倒不错!”他自骂着,莫宵竟听前面似有物夹风而来,声音微不可闻,眼往前一看,见一物点冲光头飞来。他踢起铁宛苏的鬼头刀提在手中,冲上前去格挡那物。 猛然间,听得“当”的一声轻响,一红色物事从鬼头刀上撞落掉地,莫宵竟仔细往地下一看,那掉落的物事是颗红色的珊瑚珠子。他一愕,低头往自己腰带上看去,只见自己腰带左边上缀的红色珊瑚珠子已被削下五六颗。 柳惜见击打素清、铁宛苏的都是珊瑚珠。她方才要从莫宵竟脖颈上撤剑回来时,瞥眼见莫宵竟腰带上缝缀着珊瑚珠,撤剑之际,顺带收割了几粒下来。后素清等人不放楚云岫,莫宵竟得意纵容不管,柳惜见便把这珠子当了暗器发出去,打掉素清、铁宛苏兵刃。那光头言语不堪入耳,柳惜见便又发了一颗珠子去打他,原也想小施惩戒,可被莫宵竟挡了下来。 莫宵竟看着腰带上珠子,半晌不抬头言语。 那光头道:“有本事,打一场!” 柳惜见道:“你,不够咱们打的。” 那光头怒道:“少说大话!” 铁宛苏也道:“来来来!” 莫宵竟忽地喝了一声,各人静下。他步上前来,道:“柳姑娘,放了你们那是不能的。” 柳惜见似笑非笑,道:“我可以堂堂正正和你们打一场,互相切磋讨教,生死凭本事,却别再说,我选了你们那什么狗屁的生路!” 那光头道:“你说的和选了咱们第三条生路有什么分别!” 柳惜见向那光头看去,目光如电,那光头耸耸肩,道:“本来是嘛。” 柳惜见嘴角一撇,冷笑一声,道:“你既要这么说,那便要知道,未必是你们给我生路,若是我给你们生路呢。” 那光头道:“呵,好大口气。” 莫霄竟一言不发,那使钐镰的道:“柳姑娘说的不错,咱们便改做互相切磋,不过输的一方,要以性命相抵。” 柳惜见道:“好,咱们两方各出一个人来,要生要死都只比试这一人,不连累其他。” 那使钐镰的道:“就这么办?” 莫霄竟脸现为难之色,看向那使钐镰的汉子,道:“陈大哥,这……。”莫霄竟话未说完,那光头便道:“是啊,陈武,你做得了主吗。” 陈武道:“便听我的,主人怪罪下来,我顶着。” 楚云岫走近柳惜见身边来,道:“我来和他们打。” 柳惜见道:“我想的主意,没有叫你去冒险的道理。” 楚云岫道:“可咱们还有大事在身上。” 柳惜见道:“万古山庄的荣辱也是大事,我自有把握,你无须担心。”楚云岫急道:“可要是有个差错……” 柳惜见道:“那你便直接去复州找蹇师叔还有符师叔他们吧。” 楚云岫听罢,气道:“不成。”他一说完这话,却听莫霄竟他们几人那边也有人大声道:“不成!” 柳、楚两人不由得向莫霄竟、陈武诸人看去,只见那和尚拍了拍陈武肩膀,莫霄竟同陈武低语,不多时刻,莫霄竟便转来同柳惜见道:“柳姑娘,咱们可以以切磋为名,但若是你们输了,你和你师弟都得死,自然,你师弟是可以同你一起上场比试的。” 楚云岫拍拍胸脯,道:“好!” 莫霄竟又道:“柳姑娘你们要是赢了,你和楚少侠的姓名,都记在咱们风云簿上。” 楚云岫问道:“那要是你们输了呢。” 那光头道:“我们不会输。” 楚云岫道:“未必!” 柳惜见也道:“是啊,莫大侠,要是你们输了,那要怎么说。” 莫霄竟、铁宛苏、素清几人你瞧我我瞧你,那和尚道:“要是我们输了,我把我的命给你,随你发落。” 柳惜见道:“这不够吧。” 那光头道:“你还想怎样?” 柳惜见道:“我和我师弟是两个人,你们只出一条命来赌吗?这未免不公平。” 陈武道:“加上我,要是我们输了,我的性命,你们也拿去。” 素清道:“这……,从前咱们都没这样过。何苦要伤自己呢。” 那光头道:“咱们不会输的。” 莫霄竟微微蹙眉,思想片刻,道:“好,便是这么办?” 柳惜见转头正要同楚云岫交代两句,又听莫霄竟道:“柳姑娘,不过需再等等,和你们比试的人还没到。” 第216章 扶疏四杰(一) 柳惜见听了莫霄竟所说,道:“和咱们比试的人,难道不是你们么?” 素清道:“不是,为风云簿出手的,是扶疏四杰。” 柳惜见想了一想,道:“咱们已说了只是切磋,不是为风云簿,不必定要扶疏四杰来吧。” 铁宛苏道:“就是切磋,也是他们来好一些。” 那光头冷哼了一声,说道:“扶疏四杰,是我们主人手底下最厉害的四个能人。” 柳惜见道:“是么,我们两个却是万古山庄最差的弟子。” 莫霄竟心内并不信她所说,却也没说什么疑问言语。柳惜见道:“你们那扶疏四杰什么时候来,若等,咱们得等多久?” 莫霄竟道:“这还不知,咱们方才在那边山头上见着蒙浮差时,已给他们发了信号,却不知他们离这是远是近。” 柳惜见看了看四处,道:“那如此可好,我和我师弟本来有要事在身,你们也有追寻蒙浮差的任务,不如咱们改个时日,再行切磋。 那光头道:“你们不是怕了,要逃走吧。” 楚云岫冷冷道:“你们几个臭萝卜,有什么好怕的!” 柳惜见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是万古山庄弟子,你要找我,直接上万古山庄便是。” 莫霄竟迟疑不决,素清道:“我看不如再等会儿,说不准,咱们四杰就要来了。” 柳惜见道:“还说不准他们今日也不会来呢,既是扶疏岭武功极好的几个人,那想必轻功也不差吧,便是他们方才和你们一处,过了这些时候,展开轻功不知已行了多少路,只怕离这也远了,你们发的信号,他们未必能看得见。要是迟迟不来,耽误了你们的事,也耽误了我们的事。” 她稍顿了一顿,接着道:“我柳惜见虽不是什么豪杰,但言出必行还是做得到的,绝不会推脱躲藏,哪一日你们到了万古山庄,柳惜见必定践约,同你们四杰切磋比试。自然,未比试前,风云簿的事,我和楚师弟也绝不会外传。” 莫霄竟道:“那好,不过,咱们得击掌为誓,等咱们手头上事了结了,咱们便同扶疏四杰上万古山庄去,到时,你和楚少侠可一定得和他们比试。” 柳惜见抬起手,掌心对向莫霄竟,道:“好,便击掌为誓。”莫霄竟抬手与她击掌,做了约定。 柳惜见同莫霄竟又道:“你们都认得我和我师弟了,可咱们却还认不全你们几位,我方才听蒙浮差说,大侠你姓莫,莫大侠,不妨把你的朋友们都引见引见。” 莫霄竟笑道:“姑娘见谅,我家主人不喜我们对外透露名姓。” 柳惜见道:“是,那我也不勉强了。”说罢,朝莫霄竟五人一拱手,便领了楚云岫离开那地。待两人走了稍远,楚云岫低声道:“这两日的路还真不太平,你瞧,昨儿咱们遇到绵竹帮的失了东西,今儿又遇到他们扶疏岭的丢了东西,还无端端就惹祸上身,怎么这样的祸事,单往你我身上钻?” 柳惜见道:“世事如此,不是你不惹事事便不惹你,事情都是长腿的。这日坏事来了,指不定哪日好事也跟着来了,放心,放心。” 楚云岫笑道:“好。” 两人正说着,忽听身后远处传来一声嘹唳,响彻云霄,似鹤啸唳似鹰肃鸣。楚云岫只觉这声音刺耳,又激得背后起鸡皮疙瘩,忙伸手捂了耳朵。 柳惜见回头一看,见远远有四人如飞行来,她心中一动,暗道:“扶疏四杰。”念头才将闪完,莫霄竟便喊她道:“柳姑娘,楚少侠,咱们扶疏四杰来了,慢点走。” 那嘹唳之声愈来愈近,楚云岫只觉心中烦恶,渐渐便有些头痛起来,忽地觉手被人拉住,手上传来一阵清凉,心神略宁定了些,耳边听柳惜见道:“他们叫声里含了极强的内力,你内力不及他们,别用内力去和他们相抗。”又觉柳惜见放了自己手,将手贴在自己背脊上,背上立时似有一股温良潜流涌向四肢,心中烦恶消减大半,他知柳惜见是在运功助自己抵御那四人内力侵扰,心中感激。 柳惜见待四人与莫霄竟等汇合,不再出声鸣啸,便也将手从楚云岫手背上收回。楚云岫已复如常,柳惜见一看那来的四人。人人手持一把绿鞘长剑,最左边上一人身裹貂裘披风,看去是二十八九岁的年纪。他身旁立着一穿狐皮大氅的少年,那少年身旁有个红衣女子,颜貌甚美。几人身后跟着一瘦高的清俊汉子,瞧年纪四十来岁。柳惜见看来了人,道:“走,上前去和他们见个礼。”便走上了前去。 楚云岫适才见扶疏四杰显露了内功奇技,心中已怯了几分,但想起柳惜见在那长福客店中所说不可堕了万古山庄的威名等语,又见她已挡在身前,心中勇气生出,便也收了怯懦,一步步行往前去。 柳惜见近到莫霄竟几人身前时,莫霄竟与扶疏四杰止了话,转对柳、楚二人,道:“穆掌事,这两位便是柳姑娘和楚少侠。” 柳惜见看莫宵竟眼睛望处,只见他和立于人后那四十来岁的高瘦汉子说话,那人比莫霄竟还高出一头,相貌威武,双目灼灼如火。他听了莫霄竟引见,向柳惜见、楚云岫微微颔首,柳、楚二人也微一欠身,便算见过。 莫霄竟搂了那姓穆的往一旁无人处走去,素清道:“柳姑娘,你们且等等,待他们说清了方才的事,你们再比试。” 柳惜见道:“是。”她感觉甚是敏锐,只觉众人中有人老瞧着自己,秀目一扫,只见新来的四杰中那个红衣女子和那穿貂裘的男子正盯着自己看。柳惜见正要问缘故,红衣女子忽用手肘蹭了蹭一旁那穿貂裘的男子,笑道:“你也一直看这姑娘,是不是觉着这姑娘生得有几分像咱们姑爷。” 此言一出,余人把目光都注定到柳惜见身上来,便是远处的莫霄竟和姓穆那人也回头来瞧了几眼。 素清也笑道:“我第一眼看她便觉像姑爷,只是一直没说。” 柳惜见被看得不好意思,道:“我真像你们姑爷嘛。” 素清道:“是有几分像的,咱们姑爷男生女相,我瞧着,你方才脸板起来的时候,倒比我们姑爷还威严几分呢。” 红衣女子笑道:“真的?” 那光头在一侧偷笑,陈武道:“素清,姑爷那是仁善心慈,别胡说!” 素清做了个鬼脸,又盯着柳惜见瞧了半晌,道:“你们中原的女子,生得真好看。” 柳惜见道:“姐姐生的也好看呀。”素清笑道:“多谢奖赞。” 第217章 扶疏四杰(二) 不多时,姓穆的把余下三杰一起叫了去,几人凑头在一处,似是商议什么。柳惜见拉了楚云岫离素清几人远些,同他低声道:“楚师弟,一会儿你看我眼色行事,记得,保住你自己为先。也记得,你我不比他们差。” 楚云岫心想:“你是已报了必死之心了?难道你也没法子胜得他们……是啊,他们四个人,内力又强,咱们只两个,可要是你死了,那我一人怎有颜面独活。” 柳惜见不知楚云岫心中所想,听他迟迟未言语,只当他已听了自己的话去。两人悄立片刻,姓穆那几人连同莫霄竟走了过来,至柳、楚两人身前,那姓穆的先朝他二人一拱手,道:“两位既知了咱们扶疏岭风云簿的事,一切本应照规矩来。但照姑娘所说的来也无妨,咱们便只当做是切磋比试,不过若是你们输了,得用性命相抵。” 柳惜见道:“好。” 楚云岫道:“不过,要是你们输了呢,方才咱们以为是和莫大侠他们比,说好了要是你们输了,便用这两位的性命来抵。”说着,向陈武和那光头分别指了一指,接着又道:“可如今咱们是要和你们比试,要是你们输了,还是用他们两个人的命来抵吗?” 四杰中那穿狐皮大氅的青年道:“咱们怎么会输,方才我轻轻一啸,你都受不了要捂耳朵,这么点微末功夫,怎么能赢?” 楚云岫又羞又恼,一时又不知如何分辨,只片刻间,便急得满脸通红,忽听柳惜见道:“原来方才是阁下清啸,果然好功夫。” 那穿狐皮大氅的青年神色颇为得意,柳惜见又道:“只是单以这啸声论输赢,那还是为时过早。我师弟武功怎样,能不能胜你,一会儿你与他过招,这不就知道了。” 楚云岫知自己不是那人对手,只是他也有份宁折不弯的傲气,也抱了死志,回道:“我一会儿,便与你交手。” 那穿狐皮大氅的青年微笑道:“乐意奉陪,不怕告诉你,不说咱们四杰,就是我,和你们中原武林的人交手,还没输过呢。” 柳惜见笑了笑,道:“方才的事还没说完呢,若是你们四杰输了,要怎样呢?我们这儿是以性命相抵,你们可也得拿同样重的输资出来,不然,这事传出去,也太难听。” 那光头道:“便还是拿我一条命来抵。”说着,他眼睛往陈武看去,道:“陈武,你怎么说,还愿不愿和他们赌?” 陈武道:“你都敢,我又有什么不敢,咱们和四杰都是一起的,他们要是输给了万古山庄的两位少侠,我和你一起把命赔给他们便是。” 那姓穆的道:“哎,咱们和柳姑娘他们比试,怎能让你们赔了性命。”说到这儿,他拿了眼睛往柳惜见、楚云岫那里瞧去,道:“这样吧,我们四人要是输给了你们,我和我郎兄弟一起把命给你们便是。” 他身旁那穿貂裘披风的男子站了出来,说道:“正是,在下郎王寿,你和楚兄弟要是赢了,我便同穆大哥一起自刎。” 那姓穆的道:“姑娘这可如意了?”柳惜见一点头,望了天边的几缕飞云,各人见她不说话,均是奇怪。只楚云岫一人,以为柳惜见是临死心伤,心中也是凄楚,猛然间心中有了个极强盛的念头,脱口便道:“你们四个人打咱们两个,这以多打少,也太说不过去。” 那穿狐皮大氅的青年道:“咱们扶疏四杰向来如此,从没人说什么。” 楚云岫撇嘴冷笑了一下,道:“如此,你们纵是胜了,那也是胜之不武。”他顿了片刻,又道:“你们向来如此,难道说,你们是向来都胜之不武了?” 那穿狐皮大氅的青年道:“你说什么呢!” 楚云岫还欲开口还言,柳惜见道:“楚师弟,咱们与穆大侠他们并不相熟,不知他们过往,不可妄言。” 楚云岫急道:“师姐!”柳惜见含笑拍了拍他手腕,轻轻说了“放心”二字,那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姓穆的听了楚云岫的话,面色也不大好看,说道:“柳姑娘,咱们切磋之事,可算是说明白了?” 柳惜见道:“明白了,只是……”她说到这便不再说下去,姓穆的追问道:“只是什么?” 柳惜见淡淡一笑,道:“我想问,穆大侠、郎大侠,你们二位可有什么未竟之事?” 姓穆的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柳惜见道:“我问清楚了,也好过后替你们完成心愿,我可不愿白白欠下两条人命。” 那红衣女子道:“姑娘,你是说咱们必定会输给你了。”她上下打量了打量柳惜见,又道:“我看你方才也是彬彬有礼,怎么这会儿这样狂起来了。你要这样,可别怪咱们无礼。” 楚云岫道:“我可没见你们哪儿有礼了,姑娘你这话不也张狂吗。” 柳惜见道:“师弟,多争无益。”楚云岫住了口,柳惜见看瞧穆、郎二人,道:“怎样,穆大侠、郎大侠,你们有什么心愿,便在这时说出来,我日后好替你们圆了心愿,我不喜欢白白欠人家的。” 姓穆那人道:“姑娘,你这话未免说的早了。” 柳惜见向楚云岫看去,道:“有的话便是要早些说,晚了,只是空留憾恨。穆大侠、郎大侠,我这是不想让二位留恨哪。” 那光头跳出来道:“哼,小丫头,你有什么能耐,敢这么和咱们穆掌事说话。” 柳惜见眉眼带笑,深有意味向楚云岫看去。楚云岫想起柳惜见先前嘱咐,当即道:“这位大伯,你到江湖上打听打听,徽州金家的四大高手,赵贤安、古镇康、罗松云还有吕山是死在谁的手里,打听明白了,你再来同我师姐说话。” 陈武自人后走了出来,那光头道:“徽州金家的八大高手,我倒也曾听说过,怎么,他们死了吗?”他啧啧两声,道:“死了,便是死了,听你口气,难道,这些人是死在你师姐这丫头手里?” 楚云岫得意道:“正是。” 陈武忽然插口道:“你说赵贤安死了?” 楚云岫道:“不错。” 陈武上前两步,嘴角微微抽搐,又道:“他真的死了?” 楚云岫看他神情怪异,心中奇怪,答道:“是,他死了。” 柳惜见心头一紧,想道:“这人不会和赵贤安有什么亲故吧,糟了,他若是赵贤安亲友,那我岂不是又招了个敌人……”正想着,只见陈武缓缓朝自己走来,问道:“赵贤安,是你杀的?” 柳惜见想了片刻,道:“是。” 陈武眼睛变得通红,眼眶泛着泪光,咬了咬牙,想要说什么话,又默默咽了回去。 第218章 引敌上钩 柳惜见看陈武欲言又止,问道:“前辈不知有什么要说?” 郎王寿道:“你不知道,那赵贤安是他的大仇人,与他有灭门之仇呢。” 柳惜见听罢,心放下不少。那陈武又问柳惜见道:“你真把他杀了?” 柳惜见道:“是。” 陈武“扑通”跪下,柳惜见忙伸手去扶,那陈武却不起身,道:“姑娘大恩,陈某……陈某……”他原想说陈某必定补报,可转念一想:“这姑娘看来难敌穆掌事、郎公子他们,她输了必死无疑……罢了……大不了,我用我的性命代你的便是。”有了此念,复又说道:“陈某若有时机,必定报还。” 柳惜见道:“前辈,不必如此,我也非为你杀的此人,你这么样,晚辈受不起。”说着便蹲下身去。 陈武仍是跪地不起,道:“我无能杀得此人,姑娘你杀了,那也就是给我报了仇。”陈武说罢,便要磕头,柳惜见一急,双手在陈武手肘外一托,暗运内力,将他便扶了起来。陈武如被人抬起,不自觉便站了起来,他感激之行被阻,愣了一愣,柳惜见向他微微一笑,便走了开去,道:“穆大侠、郎大侠,方才我说的,二位有什么未成之事,便请跟我说了吧。” 姓穆的略略思想片刻,道:“姑娘你真杀了赵贤安、古镇康他们几个?” 柳惜见道:“这有什么好骗人的。” 郎王寿笑说道:“姑娘既这么厉害,那我还真得把我心愿先交代了。” 柳惜见道:“郎大侠请说。” 郎王寿眼中笑意更甚,挠了挠耳根,低眸瞧着地下,道:“在下还未娶妻生子呢。”说罢,这才抬起眼来瞧柳惜见。 柳惜见道:“这便是你的心愿?” 郎王寿笑着点了点头。柳惜见道:“好,我必帮你达成心愿。”郎王寿面带讶异,一旁的光头笑道:“哎,你杀了他,他还怎么娶妻生子?”余人也笑起来,郎王寿眼望柳惜见,似也要问这句话,那光头又道:“你要给他办冥婚吗?” 郎王寿忙摇手道:“这可不要,这是害人的事。” 柳惜见道:“不是冥婚,我也有法子叫你达成心愿。” 郎王寿眉梢微动,道:“什么法子。” 柳惜见道:“不告诉你。” 郎王寿点点头,道:“姑娘你可得说话算话。” 柳惜见竖掌向天发誓:“我柳惜见必助郎王寿达成心愿,娶妻生子,否则身首异处。”说罢,侧头看了莫霄竟他们几人一眼,道:“你们这么多人都是证人,我若反悔,叫他们来砍了我。”这话完了,才放下手来。 那光头先说道:“好,郎公子,要是这小妞违了誓言,我头个砍她脑袋。” 郎王寿点头不言。 楚云岫在一旁皱了皱眉,心想道:“师姐这样做,是为什么呢?” 柳惜见又问姓穆的道:“穆大侠,你呢。” 姓穆的神色淡淡的,道:“我从不觉我会输给了你。” 柳惜见道:“这也不奇,当初赵贤安他们同我相斗时,也不觉他们会输给我,可是,后来死的,是他们。” 姓穆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暗暗想道:“她看起来年纪轻轻的,不像有那能耐的人……可方才小镜呼啸,她确实像个没事人一样……嗯,还是不能小看了她。”想毕,说道:“我没什么事要姑娘去做。” 柳惜见“嗯”地一声,道:“你真的没有?” 姓穆那人道:“没有。” 柳惜见想了一想,道:“我从不白白欠人的,这样,要是咱们比试完了,穆大侠你还没想到有什么未竟之事,那我便帮你行十件善事,算是杀你性命的偿还,你看怎样?” 姓穆那人道:“如此甚好,只是咱们说好了性命相偿,这会儿你又要在用别的事来做偿还,岂不是多此一举。” 柳惜见道:“终究是取人一条性命,我过意不去啊。” 那姓穆的道:“好吧,姑娘你说的也是,我姓穆的也向来不喜欢欠人家的,你说你赢了咱们,就要为我完成一个心愿。输赢难以逆料,你若是输了,必死无疑,那你又有什么心愿未了,也说了,姓穆的日后好帮你圆了。” 郎王寿拍掌道:“我也正想说呢,柳姑娘都说了要帮咱们完成未行之事,咱们也该帮他和楚少侠了了心愿才是。” 姓穆的笑了一下,看向柳惜见,道:“柳姑娘,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呢?” 柳惜见想了想,又看了看姓穆的,再看看郎王寿,摇了摇头。姓穆那人道:“怎么,你难道也没什么心愿?” 柳惜见道:“也不是,只是……”她说到这,便顿住了不说。 郎王寿和那光头齐声问道:“只是什么?” 柳惜见面露难色,过了片刻,才道:“我也知穆大侠和郎大侠是男子汉大丈夫,言出必行。只是我这心愿也太难成,我自个儿费了两年也不能成事,说了,只怕也是徒让你们奔劳。” 姓穆的皱了皱眉,觉出哪里不对,正想便这么蒙混过去,郎王寿却说道:“诶,于我来说,是越难越好,你说吧,是什么事,我定会帮你达成。” 那红衣女子道:“这家伙最喜欢显摆,爱用难事证明自己有本事,柳姑娘你有什么难事说了吧。他呀,只怕不吃饭也要去做呢。” 姓穆的暗吞了口气,看了看郎王寿,又看了看那红衣女子,郎王寿没见姓穆那人的神情,说道:“是啊,柳姑娘,你心愿到底是什么?” 柳惜见思量片刻,道:“我一直想抓一个人去交给我师父。” 郎王寿道:“是谁?” 柳惜见道:“那人是金化机。” 楚云岫恍然大悟,心内对柳惜见更加佩服,当下也盼着郎王寿和那姓穆的赶紧答应下来,眼睛不住向他们两人看去。 郎王寿道:“你的心愿,是抓那个叫金化机的人交给你师父?” 柳惜见点点头。 姓穆的暗道:“被耍了。”一面想一面便去拉郎王寿,郎王寿说了句:“大哥等会儿。”便上前两步,道:“这不过是抓个人,怎么就难了?” 柳惜见低眸一笑,道:“郎大侠你去江湖上打听打听便知道了。那西华寺里的金化机,是个什么人?” 郎王寿道:“什么人哪?” 柳惜见摇头不语,郎王寿等了一会儿,看柳惜见迟迟不言语,便看向楚云岫,楚云岫见他瞟来,也摇摇头。 一旁的光头最是性急,问道:“金化机是什么人哪,怎么难抓了?” 柳惜见道:“便是因太难,我自己也碰了一鼻子灰,才觉你们也成不了事的。” 那光头道:“胡说。” 姓穆的道:“姑娘既这么说,那不如换个心愿。”姓穆的知柳惜见设计引诱自己一行为她办事,心中难平,亦不想多惹麻烦,便顺势想要推却。 楚云岫见状,说道:“是啊师姐,这么件难事,放到你头上都是为难,何况他们呢?” 那光头道:“哎,你这小子,什么叫何况我们,你是说我们不如这丫头了是不是?” 楚云岫道:“你们确是不如我师姐。” 那光头气得无言,拍了拍胸脯,道:“我还真不信,郎公子,你要去抓那个金化机的时候,叫上我,我倒要看看那有什么难。” 素清此时也看出了柳惜见用意,同样不想多添事端,便轻轻咳了两声,道:“闵老生,这没咱们说话的份儿。” 楚云岫暗道:“原来这多事的光头叫闵老生。” 闵老生性子鲁莽急躁,哪里悟得出玄机,听了素清话,只道:“人家瞧不起扶疏四杰,瞧不起咱们,你还畏畏缩缩呢。” 素清横了闵老生一眼,郎王寿此时也明白过来,但心与素清等人全不相同,含笑看了柳惜见片刻,道:“柳姑娘好心要给咱们完成心愿,我们方才也已答应了若是你输了便完成你悬心之事,柳姑娘,不管这事多难,郎某必定帮你成事。”说着,转回身去,道:“穆大哥,你说是不是?” 姓穆那人勉强笑道:“是。” 楚云岫嘟囔道:“你们说的话,能不能信啊。” 郎王寿转过身来,问道:“柳姑娘,你师父是谁?” 柳惜见道:“我师父是万古山庄庄主。” 莫霄竟吃了一惊,问道:“你师父是常泽?” 柳惜见道:“是。” 莫霄竟又道:“那你是你师父第几个弟子?” 柳惜见微觉奇怪,仍答道:“我是师父最小的弟子。” 莫霄竟干笑两下,便不再言语。 郎王寿看瞧楚云岫,道:“这位楚兄弟似乎不信我的话,反正柳姑娘也立了誓言,那在下也立个誓。”说罢,便竖掌起誓,道:“我郎王寿定会将金化机擒去万古山庄交于常庄主,如有违誓,叫我断子绝孙,折颈而死。”他话音一落,便向柳惜见看去,只见柳惜见眉间笼着轻愁,似隐忧似怪奇,便问道:“姑娘还有什么烦心事?” 柳惜见摇了摇头。 第219章 各忧其患 姓穆那人看莫霄竟知道了柳惜见师承后便神情复杂,心内好奇,道:“柳姑娘,我要和几个兄弟商议一下如何与你们比试,你也与你师弟打一下商量吧。” 柳惜见道:“好。” 姓穆那人走去碰了碰莫霄竟肩头,同他打了个手势,两人便往远处去了。那穿狐皮大氅的青年与那红衣女子跟了上去,郎王寿回头看了柳惜见一眼,这才跟了去。 柳惜见也与楚云岫并肩向另一面走去,楚云岫也知眼前情形无法退步,所想也只是不辱万古山庄颜面,说道:“师姐,就是死了,我也觉不会给万古山庄丢人的?” 柳惜见道:“什么死啊活啊的,出门难得遇到高手,和他们交手,可以叫咱们长见识了。” 楚云岫道:“这可是生死相拼,师姐你说得未免也太容易了。” 柳惜见道:“放心,不会有事的,但他们武功招式,你要记在心里了,于你练功有益。再者,回去要是我师父他们问起这些人门派武功,你演出来给他们瞧,也让他们好瞧得出这些人来历。” 楚云岫点点头,柳惜见又道:“方才和你斗口那穿狐皮大氅的,他命门极有可能在左肋下一寸的地方,你一会儿和他相斗,设法攻他那里,但记着,不要伤他性命,不然,咱们就多了个厉害仇人。” 楚云岫道:“师姐,你怎知道他命门在那儿?” 柳惜见道:“我听人说的。”楚云岫还欲再问,柳惜见道:“好了,如今我实在没时间同你说了,你记着便是。放心,若他命门不在那儿,我也有法子打赢他。” 楚云岫心中惴惴,柳惜见道:“我听宫师叔说,你那一路惊鸣剑法练得极好,还有幻影剑也有小成了,你便用你最擅长的这两样剑法对付他。” 楚云岫道:“是。” 柳惜见道:“你便只对付那穿狐皮大氅的人。” 楚云岫略一思索,道:“师姐你对付其他三个么?” 柳惜见轻轻应了一声,楚云岫道:“那怎么成,他们三个,他们是三个人啊。” 柳惜见脸露笑意,道:“你放心,我有法子对付他们,只要你帮我对付了那穿狐皮大氅的。”楚云岫将信将疑,看柳惜见面上并无难色,心中略安,道:“是。” 柳惜见让他定了心,自己眼中闪过一抹哀凉,她实则没一点胜郎王寿三人的把握,若只与三人当中的一人相斗,那纵是没把握,敌少攻防如何都要比敌众容易得多,也不至于如此伤神,此刻只叫楚云岫稳了心,自己心头便安落一分。 那面,莫霄竟一离了柳惜见两人远些,便道:“穆掌事,我先前听这小女子说他杀了赵贤安几个,还以为是假,可她要是万古山庄庄主的那个小徒弟的话,我瞧八成还是真的,你们要当心哪。” 姓穆那人道:“我便是瞧着你听说她身份后脸色不好,才想问你的。就算她是常泽的小徒弟,那又怎样?” 莫霄竟道:“穆掌事可还记得三年前主人让我和文三爷,还有匡奇思去除那丰缨竹一事。” 姓穆那人道:“记得,怎么了?” 莫霄竟道:“丰缨竹是咱们扶疏岭的败类,可他武功,与穆掌事相比,如何呢?比之郎公子他们,又如何呢?” 那姓穆的道:“比我稍逊,与郎兄弟可打成平手……”,他一言未毕,郎王寿道:“哎,三年前,我还不是他对手。” 那穿狐皮大氅的青年道:“我殷流镜那时还比不过他,我姐姐殷流凤更加比不过他了。” 那红衣女子打了一下殷流镜,道:“臭小子,我就是打不过那姓丰的,也比你强多了,你说什么更加比不过。” 姓穆那人道:“你们都别吵,听莫兄弟说下去。” 莫霄竟道:“是啊,那时各位比丰缨竹多是不及,可柳惜见已能杀了他了。” 郎王寿惊道:“难道丰缨竹不是莫大哥你们除掉的吗?”余人也是满脸疑问之色。 莫霄竟叹息一声,道:“说来惭愧,不是咱们动手除掉的。只是丰缨竹行事太丑,丰缨竹死后,咱们也将他怎样身死之事同主人禀报了,主人听了,只说别泄露了这事,再不肯多提,更没对扶疏岭的众位兄弟们详细宣告,只传下他死讯,所以这事的内情,只有我和文三爷、匡思奇,还有主人知道。” 郎王寿道:“那这事究竟怎样?”他才问出这话,便听楚云岫在后叫道:“喂,你们还打不打?快些。” 莫霄竟几人看了看柳惜见和楚云岫,道:“这内情说来话长,不是一时三刻说得完的,你们只要知道,柳惜见这女子不弱便是,万万不可轻敌。” 殷流镜望了柳、楚二人,道:“她不弱,那也是三年前的事了,这三年,我练功也一点没闲,就不信,比不过一个女人。”说着,高声答应了楚云岫道:“来了!我来和你们打。”一面答应一面往柳、楚两人这头来。郎王寿拉了他一下被他一把甩开,郎王寿无奈转头去瞧姓穆那人,道:“穆大哥,怎么办?” 姓穆那人看着殷流镜背影气气说了句:“总是那么冲。”说罢,又接着道:“去吧,早晚要动手,我倒也想瞧瞧这女孩能有多大能耐。” 他这话一说完,那殷流凤也上前追殷流镜去了,他们姐弟一般的争强好胜,若听说有人胜过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比试一场才甘心。这会儿听了莫霄竟说起柳惜见曾除了本山的一个大败类,赞叹之余,也勾起了两人好胜心,他们才急躁起来。 莫霄竟在后看着一步步走近柳惜见的郎王寿等人,心中便有些忧虑起来。素清看出他心事,道:“你怕什么,穆掌事他们是四个人,柳惜见他们只两个,我看那姓楚的绝比不过姓柳的,厉害的也只一个人,还怕穆掌事他们输吗。” 铁宛苏道:“就是。” 陈武慢吞吞道:“唉,以多胜少,胜了又有什么光彩。” 闵老生道:“唉,陈武,我怎么觉着你今天老偏向外人呢。” 陈武道:“说什么偏不偏,难道不是这个理吗,我又哪里说错了。” 莫霄竟轻吼道:“好了,都这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吵。” 铁宛苏道:“我们还不是见你忧心忡忡才说的。” 素清道:“是啊,穆掌事的武功你又不是不知道,怕什么。” 莫霄竟叹了叹,道:“你们不知道,我听说这姓柳的小姑娘从不肯吃亏,要是自己伤了也定要把对方弄伤才肯甘休。刀剑相争的事又难说,要是她发起狠来伤了杀了四杰哪一个,那是好玩的吗。” 素清道:“听起来有点道理,可你也没必要怕成这样。” 闵老生道:“就是。” 莫霄竟看各人毫不关心在意,不觉有气,道:“你们这些没心肝的。” 各人也不理会他,见前面郎王寿等人已到了柳惜见两人跟前,个个也加快了脚下步子往前赶去。 第220章 言语较量 柳惜见两人与扶疏四杰汇合,到了殷流镜面前,拱手道:“这位少侠,方才你奚落我师弟,我师弟很不服气,便想和你单独打一场。” 殷流镜适才听了莫霄竟的话,反倒不想与楚云岫过招,更想同柳惜见交手,当下道:“我改了主意,要和你打。” 楚云岫冷笑道:“你若连我都打不过,那也不用同我师姐打了。” 柳惜见眉毛一扬,道:“是啊,你若胜不过我师弟,我也绝不和你过招。” 殷流镜脸色微沉,道:“你瞧不起我。” 柳惜见道:“如果你连我师弟都胜不了,那我也不必瞧得起你了。” 姓穆那人听柳惜见如此贬损自己同伴,心中有气,冷冷道:“姑娘的本事,姓穆的真想瞧瞧。”郎王寿听自己穆大哥动了气,面上生忧,偷偷向柳惜见看去。 柳惜见未曾瞧见,同殷流镜道:“这位少侠,你敢是不敢同我师弟交手呢?” 殷流镜略带轻蔑道:“有什么不敢,我先收拾了他,再来向你请教!” 柳惜见笑道:“好,要是你胜不了我师弟,那也不必来向我挑战了。” 殷流凤将双眉一蹙,杏眼含嗔,道:“哼,好大的口气!” 郎王寿看了看左右人,道:“柳姑娘,那你是一个人要和咱们三个人交手了?” 柳惜见道:“是。” 姓穆那人正了脸色道:“我们可不会让着你。” 柳惜见将双手背负了在后,道:“我也不用你们让啊。” 郎王寿看柳惜见直身立在风中,茕茕孑立,起了怜惜之意。他知道自己的穆大哥武功深湛,眼下柳惜见言语中又有激恨之意,只恐穆大哥手下不会留情,心内暗暗想法化解。 姓穆那人道:“姑娘真要以一对三?” 柳惜见道:“这本来便是我与师弟对付你们四个,怎样都是我们少着人,什么一对三、二对二都是一样。” 姓穆那人道:“姑娘是嘲讽我们了。” 柳惜见将脸一扬,也不答他话,问道:“你们说话是算话的吧。” 郎王寿道:“这是自然。” 柳惜见道:“那说好了,我楚师弟与你们这位……”说着指了指殷流镜,道:“这位少侠,怎么称呼呢?” 殷流镜斜视柳惜见,他本抱臂而立,这会儿柳惜见问话,他将双手放下,转动手中长剑,道:“我姓殷。” 柳惜见又道:“你可能代扶疏四杰。” 殷流镜道:“我本便是四杰之一,哪里还用得着代。” 柳惜见接着道:“那好,我楚师弟与殷少侠交手,他若胜了,那他与你们四杰切磋之争,便是胜了,他知晓风云簿一事就此了结,你们不得为难于他,更不许伤他性命。” 楚云岫心觉奇怪,怎地柳惜见老是要把自己踢出局外。 郎王寿闻了此言,明白过来,心道:“哦,你不过也是逞能,并没什么胜算的,只是想保住你师弟的性命。”他所想不错,柳惜见不知眼前几人根底,但初来时听了殷流镜清啸,知他内力虽不如己,但也不弱,且殷流镜似是四杰中年纪最小的,便有如此修为,那其余三杰更不敢小觑。因此心中更无全胜的把握,想自己一有事在身,二来楚云岫实在无辜,便用言语相激,先引得四杰为自己了了金化机一事,再设法让楚云岫得以身退,自己纵是死那也无愧了。 正说到楚云岫若胜殷流镜那便是胜了扶疏四杰,不需抵命,姓穆那人眼睛微眯,道:“难道就是他胜了我殷兄弟,也不来帮你吗?” 楚云岫道:“不。” 柳惜见道:“他胜了殷少侠,可是已经赢了你们扶疏四杰的人了?” 姓穆那人道:“是。” 柳惜见道:“这不就是了。” 殷流凤道:“胜了,可不是全胜,这……怕做不得数吧。” 柳惜见道:“他敌对的是扶疏四杰里的殷少侠,又不是你们其他三个,怎么不是全胜。难道,姑娘你要把殷少侠分做两半,一半一半的同我师弟比试。” 殷流镜道:“你强词夺理!” 柳惜见道:“我没有。” 姓穆那人也瞧出柳惜见对同门的相护之心,微感动容,却还恼柳惜见先前的一番设计,因此也未出口答应柳惜见所说。 郎王寿看自己那穆大哥未答允柳惜见,而殷流凤尚在与柳惜见争辩,清了清嗓子,说道:“柳姑娘说的也有道理,总不能把殷兄弟分做两半同楚少侠打吧。”他踏前两步,道:“柳姑娘,便依你说的,楚少侠要是赢了我殷兄弟,那风云簿的过节便了了,他可自行离去。” 楚云岫秉持与柳惜见共进同退之意,听了这话,也上前来要推拒,只是步子还没迈得开,只说了个“我”字,便被柳惜见插口道:“好。” 楚云岫侧头去看柳惜见,柳惜见笑着拍了拍他肩头,轻声道:“你安心与殷少侠切磋,便是帮我。” 那面姓穆那人横了一眼郎王寿,郎王寿缩了缩肩膀,摸了摸鼻子,殷流凤却不适意,道:“郎王寿,大哥还没发话呢,你急个什么劲儿。” 陈武上前来道:“穆掌事,扶疏岭虽有扶疏岭的规矩,可出门在外,江湖规矩也不得不顾忌。柳姑娘说的有道理,楚少侠若是胜了殷公子,那就是胜了扶疏岭的一杰,咱们便勾销了风云簿的账吧。” 姓穆那人笑道:“陈大叔既然也这么说,那便这样办吧。”说罢,眼望柳惜见和楚云岫,道:“说好了,柳姑娘,要是楚少侠能胜了我殷兄弟,那咱们便留下他性命。” 柳惜见朗声道:“好。” 殷流凤愤愤道:“好,反正穆大哥你也这么说了,那就那样吧,反正姓楚那家伙,定不是阿镜的对手。” 楚云岫听她轻视自己,正想还口,被柳惜见拦下,柳惜见道:“这位姑娘,那你可仔仔细细的瞧好了,瞧我师弟到底是不是殷少侠的对手。” 殷流凤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姓穆那人又道:“那你自己呢,可有什么旁的条件要提?” 柳惜见道:“没了。” 姓穆那人道:“在下有,姑娘听好了。” 柳惜见一凛,道:“请说。” 姓穆那人正色道:“你们不许使毒,不许使迷药!” 柳惜见略有怒意,紧盯了姓穆那人不动,姓穆那人道:“姑娘不用这么看着我,我虽不常到中原来,却也听说万古山庄有两大奇毒,‘翻墨’和‘贵妃醉舞’,姑娘信誓旦旦说必定会赢我们,可别是用毒药来赢的。” 殷流凤、殷流镜两人在一旁偷笑,楚云岫道:“师姐,他们……”柳惜见又拍了拍他肩头,将脸对了扶疏四杰,道:“穆大侠,难道你也不认为你们扶疏四杰是光明磊落、行事端正之人吗?” 殷流镜一下变了脸,道:“你怎么又暗戳戳骂人?” 柳惜见道:“我没有骂啊,咱们万古山庄的毒药专门用来对付那些大奸大恶、鸡鸣狗盗之徒,向来有情有义、有仁有德或那些无辜悲弱之人咱们从不在他们身上使毒。” 楚云岫道:“就是,穆大侠可以到江湖上去打听打听,咱们万古山庄可有用那毒伤过一个正义之士。” 姓穆那人干笑两声道:“好,好,只要你们不会对咱们用毒,那咱们便再无什么啰嗦的了。” 莫霄竟等人一旁听柳、穆两人的言语较量,均想道:“这中原人的嘴真是能说。” 第221章 楚殷相斗 殷流镜出来道:“陈大叔、莫大哥,你们都退远些吧。”众人知道殷流镜年少气盛,这时他出言,各人便知他要动手了,便都退了两丈。 楚云岫向柳惜见看去,柳惜见冲他点了点头,楚云岫心中略安,回过头来,朝殷流镜一拱手,道:“在下向殷少侠讨教。”这是武者切磋时的礼节,但那殷流镜少在江湖上走动,不大重此礼,一拔剑鞘,道:“打就打,少废话!”便使出一招“万流朝宗”向楚云岫攻去。 殷流镜剑转如轮,只见剑光闪动。楚云岫看他来势汹汹,生了点怯意,但想他适才的奚落之言,心内不服,牢记柳惜见叮嘱,使出本门一路“惊鸣”二十三式剑招与殷流镜相斗。殷流镜出剑快极,楚云岫也练快剑,这一时,二人搅缠在一处,还未见胜负。 柳惜见与朗王寿几人在一旁静观殷、楚二人相斗,还未动手。但见楚云岫、殷流镜两人拆了三十余招,殷流镜招式忽变,出剑时而快时而慢,快时如雷电急逝,慢时似柔云轻移,但慢中蕴蓄绵绵巨力,沉压千钧,楚云岫一时变得左支右绌。 其实,殷流镜所使仍是万流朝宗,只是这路剑法中末路有五式变招,是拟江流入海之势而创,中又有创招人的遐想,因此便时而快时而慢。 柳惜见并不知殷流镜使的是什么剑招,但她应敌对招经验既多,看了几式,已窥出殷流镜招中要诀,当下说道:“大海自能含万派,名山真不负千秋。” 楚云岫一听柳惜见这话,高声应道:“是。”当即挥斥长剑,如波涌起。殷流镜的剑本已向他鼻端刺来,楚云岫脚下向侧一动,将剑圈转,将殷流镜佩剑包裹在内,他手腕灵动,一把长剑上浮下沉,大手一挥,把殷流镜剑尖转走向上。 闵老生在一旁忍不住大声叫道:“好。” 众人明白他这个“好”字是对楚云岫而说,殷流镜向楚云岫鼻端那一刺本是杀招,多少人命丧在他这一剑招之下,如今却被楚云岫化解,虽说这化解之法足够精彩,但终究殷流镜是他们自己人,各人最多是在心中暗赞,唯有闵老生叫了出来,殷流凤听他为敌叫好,最先便横了闵老生一眼。 殷流镜上一记杀招不成,身子左右纵跳,将剑舞得如急流一般,直向楚云岫胸前迫去。楚云岫以剑画圈,不疾不徐,不住后退,众人看去,他剑光将殷流镜长剑笼了近半,便好似一股暗流涡旋,不住将表层水流卷下。 姓穆那人暗暗点头,心道:“万古山庄的武功果然有其独到之处。”郎王寿看了一阵,见殷流镜的剑摆脱不开楚云岫纠缠,便问姓穆那人道:“大哥,楚少侠的剑招是从方才的快剑变化而来的,可是……可是我实在瞧不出来他是怎么变化的。” 姓穆那人道:“我也想不出这当中的细端,只是,那要诀定是方才柳姑娘说的‘大海自能含万派,名山真不负千秋’。” 郎王寿不觉向柳惜见瞧去,见她仍看着楚、殷二人比试。 姓穆那人所说不错,万古山庄武学一直以快剑着称,但其开山祖师万古晚年静悟,想快剑虽好,但人的资禀有异,弟子们并非人人都能将快剑练好。再者,出门在外,若遇到同使快剑的人,本门弟子若功行不够,所使快剑不如别人快,那便无胜算。因此便想创立一套以静制动的武功,万古苦思几年,终于在原有的快剑剑招之上,创出一新的御剑变招之法。将各样快剑稍加变化,辅以内息变化和力道沉缓的规律调换,将万古山庄几路快剑转换为势稳如山,性沉如海的的招式。这“大海自能含万派,名山真不负千秋”两句便是这变快为慢,变急为稳的总口诀。 又因世人多急进贪功之辈,多喜捡那见效快的路子走。万古山庄以快剑闻名,几代来杰出的才俊里也以使快剑者居多,弟子们效仿前辈,也多练快剑,于这以快变慢之法并不如何放在心上,到了临敌时倒难想得起。楚云岫一来应敌经验不足,二来便是因不重视那变招口诀,因此一时想不起来用,倒要柳惜见一旁提醒。 场中,楚云岫已渐入佳境,殷流镜攻了几次,冲不破楚云岫剑网,当即换了新的剑招,使出一式“金阳照山”,“唰唰唰”几下晃动,将剑舞成一朵银莲。一刹那间,楚云岫见机,想向殷流镜左肋下刺去,但剑才出去,便被殷流镜剑锋弹了回来。此后,楚云岫几次向攻殷流镜左肋攻去,但殷流镜护得太紧,他一点时机也无。 殷流镜与楚云岫对拆了这么些时候,对他已不如原先那般轻视,暗道:“这小子,还是有点子能耐的。” 楚云岫看殷流镜另使了别的剑法,仍照旧以自己习练最熟的“一路惊鸣”剑法对他,这会儿怯意退去,出招越发大胆,竟是攻多守少。 殷流镜看他使来的剑招精妙,自己试着破了四回,竟只有一回破得成功,划伤楚云岫手臂,当下又暗暗叹道:“万古山庄享名多年,不是没有道理的。” 殷流镜再与楚云岫周旋一阵,看出楚云岫出剑越发急进,他心中一动,道:“把他惹急。”当下说道:“就这么点能耐,你打我家沏茶小丫头都不够的。” 柳惜见随即在旁道:“别理他,好好出你的招。” 楚云岫口上虽答应了柳惜见,但几次受殷流镜轻视,心中总是想着雪耻,手上出招仍不见稳重,再过几招,殷流镜道:“我看你还能撑多久!”楚云岫微恼,出剑越发浮躁。 柳惜见看他不听劝,暗道:“让你吃点苦头才能长记性。”闵老生、莫霄竟等看出楚云岫出剑不稳,也是暗暗为殷流镜欢喜。 楚、殷二人又过了十余招,殷流镜瞧出楚云岫招式中一个破绽,心中大喜,出剑向楚云岫右肩胛骨刺去,楚云岫斜剑来挑,谁知他剑到中途,殷流镜的剑急退至他胸膛上,楚云岫回招不及,正惊惶之际,忽听柳惜见在旁道:“左隐卧龙!”这是万古山庄的拳脚功夫,属怪异之招,此际用正可躲过危机,柳惜见便叫了出来。 楚云岫听闻“左隐卧龙”四字,心领神会,右足重重飞踢出去,身子一倒,向下侧卧,一手在地下撑着脑袋,双腿微蜷,那姿态便宛如庙中所见侧卧的罗汉,只有一手拿着剑,又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他那踢出的一脚正中殷流镜大腿骨,殷流镜吃痛后退,他那一剑终究没刺到楚云岫胸膛上去。 各人看楚云岫侧卧地上,殷流镜弯腰扶腿,正想等着瞧谁先出招,便见楚云岫身子腾空,如龙游来,手中长剑舞动,直逼殷流镜额头。 殷流镜将剑一转,格挡楚云岫砍来的一剑。姓穆那人看楚云岫这一击雄勇势威,当即出口道:“飞鹏凌霄!”殷流镜右手弃剑,展开双臂,身子凌空翻旋,便如展翅的鹏鸟,随着楚云岫长剑绕转一圈,右脚在楚云岫肩头一踏,落在楚云岫身后。 眼看楚云岫背对自己,殷流镜便想伸指向楚云岫后背戳去,楚云岫听出风声,使出一招“猴子挠背”,反手出剑往后搅了搅。殷流镜看他虽然姿态滑稽,但自己手指往他后背移了几次,回回被楚云岫剑刃追赶,若移得迟了片刻,手指必断,当下收回手来。一脚前踢,那楚云岫口中又发出“吱吱”两声,扛着剑一跳一跳往前,他这一踢竟是不中。 落在众人眼里,楚云岫那一跳也像极了猴子行姿,素清觉得这招式可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莫霄竟等人看了他一眼,铁宛苏道:“有什么好笑的,招式虽然不雅,却是对敌的好招,那叫诚朴。” 柳惜见看楚云岫使出这一招“猴子挠背”避敌,心道:“这傻师弟终于上道了。” 第222章 同门赐机 楚云岫跳起立定,转过身去,眼见脚边便是殷流镜适才掉落的长剑。脚一伸,勾了那剑拿在手中,手往前一送,把那剑向殷流镜掷去。 殷流镜伸手接过自己剑来,眼睛往楚云岫看去,楚云岫说道:“我不占你便宜。”殷流镜笑道:“好,咱们再战!”话音甫毕,便将剑送出。楚云岫使出一招“拨云见日”,撩开殷流镜来剑,殷流镜脚下急进,手上猛挥,一旁诸人但见剑光闪动,如雪浪飘飞。 楚云岫右手急转,剑影纷纷而现,一剑变万剑。霎时间,只听得刀剑“铿铿”“砰砰”的碰撞声,素清看了一时,说道:“不行,我看得眼睛花。” 陈武道:“那是幻影剑。” 素清眨了眨眼睛,道:“幻影剑?那可真是剑如其名啊。”她双目一移,见柳惜见面色忧肃,拉了拉闵老生道:“哎,你们看,柳姑娘担心得很,这会儿,定是咱们殷公子占上风了。” 闵老生道:“嗯,那小子的剑还不够快,幻影有形,确是咱们殷公子更胜一筹。” 素清武功比之余人略逊,这会楚、殷两人急斗,是以快打快,她瞧不出情势。闵老生所说亦是无错,柳惜见在一旁正是看出这一节,才满面忧戚。眼看楚云岫右手腕和左腿上各被殷流镜划出一道伤口,柳惜见想道:“得想法子了。”念头一转,便往殷流凤那里一瞥,口中道:“楚师弟,疾风扫高木!” 楚云岫应了声“是”,出剑略缓,把剑轻抖,他剑便如烟被风吹散那般,往殷流镜左肩颈处横削过去。殷流镜身子一倾,举剑侧挡,楚云岫剑锋直贴殷流镜长剑剑刃,一路上划。柳惜见再道:“峰回路转。”楚云岫手一翻,将剑尖直捅往殷流镜左肋下去。 殷流镜觉知楚云岫是向自己命门刺来,心中怦怦急跳,一时慌神无措。蓦地里,听侧面有物夹风过来,片刻后只见一石子打在楚云岫拿剑的手上。楚云岫痛哼一声,紧接着便听见铁器落地之声,却是他剑和那颗打来的石子一起掉在地上。 殷流镜顺着石子来的方位看去,只见郎王寿和穆大哥并肩立在一处,又想那石子的来势之疾,定是穆大哥所发。如今危局一解,他便越发安心比试了。 柳惜见看一个挫煞殷流镜的大好时机便被姓穆那人葬送,心中气怒。 殷流镜向郎、穆两人看去的时机,楚云岫已踢起自己长剑拿在手中,他二人回过神来,又缠斗在一处。 殷流凤看得起兴,道:“阿镜,打他。” 柳惜见道:“幻影,形影相随、虚实莫离。”她提醒了楚云岫使幻影剑的要招后,当即朝殷流凤一拱手,道:“柳惜见向姑娘、郎大侠、穆大侠讨教。” 殷流凤看柳惜见几次三番在旁出言指点楚云岫,将场上局面扭转,早想与她争较了,只是自己穆大哥一直没发话,便不敢放肆,这时柳惜见自向前来求战,她求之不得,当即拔脱剑鞘,道:“好,我也领教领教你万古山庄的功夫。”说罢,便飞身上来。郎王寿看了一眼姓穆那人,姓穆那人慢悠悠道:“先瞧瞧流凤和她打。” 郎王寿点了一点头,侧过头来看着前面,只见殷流凤手划了半圈,将剑锋扫往柳惜见胸前。柳惜见转动手腕,架拨开她剑刃,趁她近身,将手中剑鞘斜打出去。那剑鞘将近殷流风腰上时,殷流凤身势右转,她身法又快又美,一转之间实则蕴含了扶疏岭的上乘轻功,敌我相斗时少有人能触及她身,她也向来以此自负,本以为凭此能躲开柳惜见剑鞘袭来,让出一尺来远,谁知柳惜见的剑鞘却如影跟了上来。 殷流凤一手动剑,砍向柳惜见剑鞘,柳惜见剑鞘忽地缩了回去。殷流凤秀眉一耸,横剑便削往柳惜见腰间。柳惜见挥剑下沉,半圈住殷流凤长剑,往外裹带。殷流镜也急动手中长剑,与柳惜见的兵刃绞在一处。 剑光晃动,殷流凤听得柳惜见说了句“外圆内方”,心中正自惊疑,又听一旁的楚云岫答了声“是”,她这才明白柳惜见又是在点拨楚云岫,说道:“这临时抱佛脚,未免晚了。” 柳惜见淡淡一笑,忽地殷流凤见柳惜见左手微动了一下,紧接着自己下巴便被一物打中,火辣辣疼痛,再一留神,只见柳惜见右手正点动剑鞘,这才知道自己是被柳惜见用剑鞘打中下巴。回了神来后,不由后怕起来,暗道:“要她手中的是剑,我方才受那一击岂不是没命了。” 各人在旁,先是见楚云岫被殷流镜逼得连连后退,柳惜见出声说了句“外圆内方”后,楚云岫当即舞动长剑,时而划圆,时而横削竖劈,但见他剑光疾闪,真是圆于外,圆中不时显动出一个方形剑影。他一变了招,便不再是被殷流镜倒逼之势,反是殷流镜没见过这样的怪招,一时被逼得无措。 众人中,郎、穆二人修为最深,耳听两路眼观两面,于两边相斗情形都看得清楚,一时惊于万古山庄剑招之奇,一时又惊于柳惜见听声功夫和出手之快。 郎王寿没看清柳惜见拿剑鞘打殷流凤下巴那一下的招式,他想了片刻,凑头去问姓穆那人道:“大哥,你可看清柳姑娘打小凤那一招了。” 姓穆那人道:“我也只看见个虚影。” 郎王寿微微一愣,便不再言语,又向场中看去。见殷流镜被楚云岫逼退几步,郎王寿道:“阿镜,置身事外,雪崩千里。”殷流镜顿了顿,急还了一招,便拔身而起,纵离原处半丈远。郎王寿所说那“置身事外”之招本属逃跑招数,而那雪崩千里是扶疏岭一实用剑招,郎王寿看殷流镜一时被逼得狼狈,出言提点,意要他先逃再使雪崩千里对敌。 那殷流镜好面子,原不想使“置身事外”那一招,因此中途顿了一顿,可若不让远,自己又被楚云岫剑光紧压,终还是照了郎王寿所说应敌。他退了半丈后,即横挥长剑,向楚云岫闪劈近来,楚云岫依旧以“外圆内方”应对,一时间,两人面前都如挡了层银障。 斗了这半晌,楚云岫所使剑招又是极耗力的,渐觉气力不济。这会儿殷流镜长剑如雪崩冰块压来,越发吃力。陡然间,腰上一痛,脚下晃了晃,却是腰上被殷流镜踢中。他出招时腰腹处敞露,殷流镜便趁机踢了一脚。 楚云岫忍了痛再抡起剑上前,殷流镜一手扯开狐皮大氅领子上的带子,任那大氅掉在地下,急进往前,向楚云岫攻去。他二人身上都已大汗淋漓,拆了十余招后,一剑鞘飞转着往殷流镜左臂上打来。殷流镜一面与楚云岫过招一面扬起剑鞘去,想挑开飞来的那一剑鞘。他手一抬,片刻后便觉自己左肋下一寸的地方痛起来。 殷流镜大骇,低眼一看,自己左肋下一寸的命门地方已被楚云岫伸指点住,只消他再一用力,自己必死无疑。殷流镜不敢相信,睁大了眼睛看着楚云岫双目,只见他眼睛微红,目光中尚有欣喜、慌急的神色。殷流镜心灰意冷,忽听自己的穆大哥道:“楚少侠手下留情,我们殷兄弟输了。” 第223章 同门情深 楚云岫听了姓穆那人的话,眼睛便去寻柳惜见,只见柳惜见已和殷流凤分开。柳惜见看楚云岫先向自己瞧来,知他是征询自己意思,便朝他点了一点头。 楚云岫这才收回点在殷流镜左肋下的手,对殷流镜抱拳说道:“承让。” 殷流镜叹了口气,抱拳道:“万古山庄剑法精妙,楚兄使的也好,殷某这回虽输了,下回再来找楚兄比试。” 楚云岫道:“恭候尊驾。” 殷流镜说什么“万古山庄剑法精妙,楚兄使的也好”等言语,却也不是客套话,他与楚云岫交手许久,知楚云岫武功不及自己,而他最后的制胜之招有外力相助,殷流镜觉出此节后,也不再以败为耻。但心中自明,自己迟迟不能胜楚云岫,便有万古山庄剑招精奇之故,而柳惜见每以言语点拨楚云岫,他便能逆转局势,更使殷流镜愈发体味得“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真义。若不是楚云岫对敌经验不丰,又有些浮躁,那经提点所得的优势难以为继,还真不易胜的。因此这时与楚云岫对言,所说乃是出自肺腑,只是言中“下回再比试”,也是自己不服的真心言语。 殷流镜这时得了闲,一看掉在地上那打自己左臂的剑鞘,乃是姐姐殷流凤的。心中无奈,捡了起来,对着殷流凤掷了过去,说道:“接好!” 殷流凤接了剑鞘过来,心觉过意不去,道:“我帮你赢回来!” 殷流镜笑道:“好!”便向着郎、穆二人走去,身后刀兵碰撞之声骤响,殷流凤与柳惜见已重动起手来。 殷流镜到了郎、穆二人身边,道:“我姐姐的剑鞘怎会飞来?” 郎王寿道:“柳惜见挑过去的。”殷流镜神色黯然,郎王寿以为他悲于比斗落败,道:“你没输给那姓楚的,你比他不知强着多少呢。” 殷流镜道:“我命门被人找出,那便是要输了。我虽没输给楚云岫,却输给了柳惜见,你说是不是,郎二哥?” 郎王寿无言可对。 殷流镜叹了一气,闷闷道:“唉,我竟然输给了一个女子。” 郎王寿道:“你又说什么瞧不起女子的话了,这话别叫你姐姐听到,小心她捶你。” 殷流镜闭口不言。 再说柳惜见是如何要挑飞殷流凤剑鞘的。她与殷流凤本在对招,瞥眼见楚云岫要显败迹,心里便在盘算如何相助,再与殷流凤拆了两招,正逢殷流凤将剑往自己腹上扫刈过来,柳惜见踏上一步,将剑抖散穿往殷流镜剑光中,在旁观斗的郎王寿、莫霄竟等人无不大惊,寻常人斗剑,都是要避开敌人剑锋袭扫,不会往剑光盈密的地方钻去,柳惜见却不管,眼见她剑卷进殷流凤剑锋凌扫中,忽而如银蛇般探出,直刺殷流凤左臂。 殷流凤左臂受痛,便放松了手上剑鞘,柳惜见挥动左手剑鞘,往殷流凤肩头打去。殷流凤后退避开,从她手上掉的剑鞘还未落地,柳惜见回剑在殷流凤掉落的剑鞘上托了一托,运足内力,对着另一端殷流镜的左臂甩去。她所打主意便是让殷流镜抬左手架开来物,露出下肋,好让楚云岫见机制住殷流镜要害。彼时殷流镜正在激斗时候,见有物飞来,果扬手挡驾,楚云岫便趁着这一时机,伸指点了他命门,由此制住殷流镜。 此时只剩柳惜见和殷流凤打斗,楚云岫立定,调匀内息,便奔了上前,道:“师姐,我帮你!” 柳惜见怕他再掺和进来,破了原先所定规约,一会儿姓穆那人和郎王寿一来,仍要对他下死手,便道:“你让开!” 楚云岫如若未闻,柳惜见又道:“这会儿不干你事了,退下去。” 楚云岫急道:“不!” 他二人合斗殷流凤,殷流凤吃不消,姓穆那人同郎王寿说了声:“上!”便拔剑纵上前来,人至阵中,他便沉剑在楚云岫剑上砍斫一下,楚云岫只觉半臂一震,麻木起来。 郎王寿叹了声“哎”,便也拔剑出鞘,跳近柳惜见身来,横剑往柳惜见腿上袭去。 柳惜见一面出剑抵御殷流凤进招,一面跃起,避开郎王寿剑袭,口中还道:“楚师弟退下去!” 楚云岫与姓穆那人对招,越发感到吃力,嘶喊道:“不!” 姓穆那人手上出招更凌厉,楚云岫与他拆了四五招,姓穆那人一脚蹬在楚云岫胸膛上。楚云岫倒退几步,胸腔中滞闷,咳嗽两声,柳惜见急喊道:“你快让开!” 楚云岫嘶哑着嗓子低喊道:“我不!”又提剑往姓穆那人身上砍去。姓穆那人微微一笑,心道:“倒还算有义气,不枉你师姐费尽心思护你。” 殷流凤说道:“姓楚的已和我弟弟打了一场,这会儿还要和我们打,先前说了各做各的,那是不是这场他和你一起,要是输了,便一起受死!” 闵老生、铁宛苏在一旁道:“是啊是啊。” 柳惜见道:“他并不同我一起再斗你们这一场。” 楚云岫虽知局面险恶,但也拿定了主意同柳惜见一起御敌,心想死便一起死,说道:“万古山庄弟子遇敌,自然是同进同退!”当下使出本门的“悲风愁杀人”九路剑招与姓穆那人相抗,那人见了新的剑招,心中一喜,想看个明白,出手缓下,待看到楚云岫使到第三招时,忽觉自己长剑往侧偏斜了去,有个人影猛地晃到眼前。 姓穆那人抬眸一看,已见柳惜见站在身前,这一眨眼功夫,柳惜见又递出一剑,径指自己正胸。姓穆那人后移数尺,避开柳惜见剑尖,同一时,眼见柳惜见一手把楚云岫推了往后。 姓穆那人向郎、殷二人一看,不知他们怎让柳惜见到了自己这来。这却是柳惜见躲开郎王寿、殷流凤夹击后展开轻功飞身过来,阻挠楚云岫再战。 姓穆那人有意逗弄柳惜见,道:“你师弟都不怕死,要与你同进退,你干嘛不领人家的情?” 柳惜见笑道:“我师弟不只要做仗义任侠的剑客,还要做妙手回春的医者,穆大侠下手太狠,我可不能让你伤了他手。”说罢,伸指去封了楚云岫穴道。她出手快极,楚云岫还没瞧清柳惜见手动,穴道已被封住,手中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木木立在原处,转动尚能活动的眼睛瞧着柳惜见。 这一时各人都停了手,柳惜见提了楚云岫,道:“陈前辈,烦你接住我师弟。”说罢,将楚云岫掷了出去,陈武跳身出来,接过楚云岫去。楚云岫大觉委屈焦急,暗暗流下泪来,此时他瞧不见场上情形,耳边只听得兵刃急撞之声,身动不得,却是五内如焚。 第224章 以一敌三(一) 将楚云岫排除敌圈之外,也无须担心他遭误伤,柳惜见无了后顾无忧,这回是真用尽了力与郎、殷、穆三人比斗。 陈武将楚云岫抱了到一土堆旁,让楚云岫背倚着那土堆坐下。他想要离去时,见楚云岫眼中流露出祈求神色,他知楚云岫担忧柳惜见安危,想要自己解开他穴道,让他去助柳惜见。 陈武面无表情说道:“放心,你师姐不会有事的。”言罢,便起身去,同莫霄竟、铁宛苏几人站到一处,眼望比武场上,便好似风云震荡。 殷流镜、郎王寿齐攻柳惜见正面,姓穆那人在后,急攻柳惜见后背。柳惜见立于中位,右手挥动剑鞘挡正面殷、郎二人进攻,右手舞剑抵挡身后姓穆那人的攻招。耳中只听得“铿铿”“哐啷”的急密声响,眼中所见,他们剑光剑影便像骤雨降下一般。 素清看了一阵,道:“这柳姑娘使的,可是双剑?” 莫霄竟道:“像,又不像。”此后便不再言语,素清看他肃立不动,又没解自己疑问,道:“你闹什么玄虚呢。” 才说完,一扭头去看,便见柳惜见身子忽闪,成了一抹白影,转至殷、郎二人身后,又见殷流凤身子晃了晃,便倒下地去。素清惊道:“怎么回事?”便在此时,听得殷流镜急叫了声“姐姐。” 铁宛苏睁大了眼睛道:“好快的身法。” 转瞬之间,素清见穆掌事身子移到了柳惜见身侧,举剑砍落,柳惜见左臂一挥,将身后纵,穆掌事砍下柳惜见半片衣角,碎布飘飘摇摇到地上。 这时各人暂停了手,殷流镜跑去扶起殷流凤,莫霄竟几人一同跟近了去。楚云岫在土堆上睁眼看着立在一旁的柳惜见,衣袖带血,形单影只,心中又急又忧。 殷流镜扶起殷流凤,连问了几句:“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殷流凤脸色苍白,口中发干,勉强说道:“没事。” 素清一看殷流凤身后,见她外衣已被划破,一道破口从肩至腰,好在没伤及皮肉。 姓穆那人说道:“小凤,快多谢柳姑娘手下留情。” 殷流凤脱了殷流镜搀扶,抱拳道:“多谢柳姑娘手下留情,柳姑娘武艺高明,流凤甘拜下风。”素清与闵老生站在一处,两人互相瞧了一眼,均想:“终于有个叫她服气的外人了。” 柳惜见听了殷流凤言语,微笑颔首,也抱拳还了一礼,道:“姑娘的剑术也是出神入化啊。” 殷流凤低头一笑,道:“在你面前,那是班门弄斧了。” 柳惜见道:“姑娘过谦了。” 姓穆那人道:“好了小凤,你输了,退下去吧。” 殷流凤道了声“是”,便与素清、殷流镜等同退到一边去了。素清全没瞧清殷流凤是怎样输的,心中疑惑,只是殷流凤便在身畔,她也不敢出言发问。 原来方才柳惜见被殷、郎、王三人夹击,至危时刻,他们三人一齐出剑往柳惜见要害处砍来,柳惜见双手齐动,格开三人剑斩,旋即展开轻功转绕至郎、殷两人身后,斜剑一劈,她意不在击杀,这下手便只划破了殷流凤外衣。 照柳惜见原本心意,在劈破了殷流凤外衣后,便要接着斩破郎王寿貂裘,可郎王寿武艺胜于殷流凤,柳惜见剑刃来时,郎王寿有所知觉,反手回剑挑开了她剑,当即跃开。柳惜见动不了郎王寿,转动剑鞘去,打在殷流凤膝弯处,殷流凤吃痛,跪倒在地。 姓穆那人在另一面瞧着,眼中见的是柳惜见挥剑砍殷流凤后背,殷流凤倒地时,他以为殷流凤已被柳惜见伤到,心中一怒,便提剑冲前,猛向柳惜见削去。柳惜见看他出剑击来,脚下急退,往后避去,姓穆那人的一剑,只扫卷到她裙上,未伤及体肤。 待姓穆那人看清殷流凤只是破了衣衫,悬心落下,怒气消退,一时又觉错怪了柳惜见,心中顿又觉过意不去,暗幸自己那一剑没伤着柳惜见。郎王寿却赞柳惜见剑术精深,情急下出手,仍能确准保有分寸,只划破殷流凤衣衫。 殷流凤退下,姓穆那人向柳惜见作了半截揖,柳惜见还了一礼,即道:“看剑!”一纵而上,举剑对着姓穆那人砍下。 姓穆那人使出一招“秋霄落雁”,翻了剑刃迎着柳惜见兵刃斫去。眼见两剑交接之时,柳惜见剑锋忽转,逆勾向郎王寿右肩。姓穆那人这才知道柳惜见那一招是虚招。当下忙转了个弯,递剑去救郎王寿。 柳惜见出其不意袭来,郎王寿也是吃了一惊。他右手拿剑,这时柳惜见剑锋忽至,他剑片刻间回转不过来,只得将剑立起,往上直戳,本欲刺柳惜见手臂,可柳惜见出剑迅捷,他剑只到中途,柳惜见便已削下他肩上貂裘大衣的一块皮毛来,他瞥眼望去,只见细毛浮悬在半空,被风推着漫空乱扬,而柳惜见已转身去与自己那穆大哥斗起来了。 郎王寿知柳惜见若要下重手,自己右肩必已受伤,当下既松了口气,心中又暗暗感激,想及自己适才曾伤了柳惜见,心中有愧,便顿住不动,过了片刻方道:“大哥,我还打不打?” 没听见自己穆大哥答话,柳惜见却道:“郎大侠,我又没有伤到你要害,干嘛就问还打不打,难道平日里你受了点伤,就束手待毙了吗?” 郎王寿笑道:“姑娘说的是!”当下又提剑向柳惜见攻去。柳惜见道:“你们不许瞧不起我,都不许藏技。” 郎王寿哈哈大笑。 楚云岫在那土堆上倚着,心中暗暗叫道:“师姐啊师姐,你干嘛老给自己找难事做!” 激斗间,姓穆那人旋剑一卷,刮到柳惜见左臂,柳惜见左袖子被他绞下一片来,臂上的皮也被蹭破了,流了血来。同一时刻,柳惜见剑尖斜掠,拂中姓穆那人腿跨,只是柳惜见依旧只是划破他裤管,并没真伤他皮肉。姓穆那人心内暗疑:“她有能伤我的,为何不动手?” 转眼间,柳惜见与郎、穆二人又拆了二十余招,各人只见柳惜见出剑越来越快,到得后来,只见一溜烟的残影,竟似虚无。 素清道:“那姑娘使的还是幻影剑吗?” 陈武道:“是,不过她使的比楚少侠要好多了。你们瞧着,一会儿她剑便能耍得不见影子了。” 闵老生摇摇头道:“我不信。” 素清道:“我也不信。” 第225章 以一敌三(二) 素清才说完我不信,便看柳惜见身形一晃,围绕穆、郎二人大转圈子。行转间,连她身影也难瞧得清,剑影更是不见形,只在郎、穆二人出手她略有顿动时方见她人影,但也只片刻间,而后她身形便如烟般散到别处,果真是行动无影。 闵老生与素清一齐看着陈武,均想:“你说对了。”两人又暗自庆幸,方才是陈武说的这话。陈武沉默寡言,更不会同人争辩,若是铁宛苏说的这话,只怕自己两人少不得要受一番他的自夸。 场上先前是穆、郎二人夹击柳惜见,如今他二人被柳惜见逼得站列一排,连连后退。而郎、穆两人与柳惜见之间不时见银白色流光,这流光时而成弧随几人移转,时而星星点点紧密闪动,这却是他们相斗时的剑光,剑光此时已随几人的激斗呈出或宏壮或繁碎的形态。 不一时,各人只见空中飘散着些棉絮,殷流凤道:“这是……” 莫霄竟道:“想是他们相斗,把棉衣划破了。” 殷流凤低眸想了片刻,心道:“那多半是穆大哥了,他穿的就是棉衣。郎二哥穿的是皮裘大衣,那柳姑娘穿的只是薄衣。” 忽然,各人见郎王寿右手急动,身姿飘逸,他手中长剑舞得翻涌,如涛浪滚向前去,直冲柳惜见。各人知道这是他的绝招之一“滚滚东逝水”,使来实在漂亮,众人忍不住喝了声彩。 柳惜见身形微滞,退了半丈,随即两手张开,再自外齐向内挥,一手拿剑鞘,一手拿长剑,竟同向中间挤去。她这一剑与鞘齐向胸间拥合,一下缩窄了郎王寿长剑涌动的空间,便好似给洪水筑了两道高坝。 此前,从未有人如此破解过郎王寿这一招,柳惜见这般的打法,让郎王寿暗暗吃惊,他却也不慌。凡是河窄处,河水必定湍急,他这一剑招本就是仿水流动而创成,自也暗含这一道理。当下手腕轻动,猛向柳惜见面门刺去,便似一股急流,向远处冲撞去。 柳惜见剑划成圈,一重一重,圈套住郎王寿来剑,随他来势而动。慢慢地,郎王寿手上运动剑便无了自由,只觉有股力强强裹挟,他知是柳惜见暗运了内力困了自己行动之势。便如一股急流陡遇广阔的河道,缓冲流势。 想通当中道理,郎王寿正也想运内力于剑上,冲破柳惜见困陷,蓦地里,只觉手上剑不听使唤,径向左侧走去,却是柳惜见将剑往左托去,把郎王寿的剑也一起带去了左边。郎王寿一愕,他那“滚滚东逝水”已使不下去,片刻后,柳惜见兵刃也已从他剑下抽离。 姓穆那人各样情形全瞧在眼里,暗赞:“好伶俐的姑娘。”一旁的莫霄竟众人看了柳惜见化解郎王寿剑招,也是叫好。姓穆那人赞归赞,手下却还是不留情,当下又使了几式狠招向柳惜见攻去。郎王寿顿了顿,也向柳惜见攻去。柳惜见依旧用幻影剑相抵,只是这回却慢了下来,一时间,几人又拆了十几招。 众人正看得忘神,忽见柳惜见一臂横挥,穆、郎二人对面就有一阵银白剑光迫下,郎、穆二人出剑去阻,但那白光只是霹雳掣电而来,真犹如白虹贯日一般,径落往穆、郎二人胸前。 莫霄竟各人看得惊心动魄,殷流镜恐穆、郎二人受伤,忙窜了上去,到得几人身前,只见郎王寿那貂裘披风系带断了,那貂裘披风正自郎王寿肩上落下。自己那穆大哥斜踏出一步,凌空跃起,如鹰向柳惜见扑击下去。柳惜见旋身而起,如龙摆尾一般,席卷而上,如此一起,她便高了姓穆那人一尺,姓穆那人原本指向她胸膛的剑便落了个空,而今成了她倒转过剑要刺姓穆那人的后心。 莫霄竟几人在旁惊呼,郎王寿和殷流镜同时抢上,殷流镜出剑刺向柳惜见颈处,郎王寿递剑刺向柳惜见右腕。柳惜见看郎、殷二人一起攻来,当即将剑上挑,拨压殷流镜长剑。 柳惜见剑一压来,殷流镜便觉自己佩剑不受驱控,径向一旁的郎王寿倒去。眼见郎王寿剑尖要碰上柳惜见右腕之际,殷流镜的剑一倒来,硬生生使郎王寿长剑转了向,霎时偏离柳惜见身上数寸。郎王寿觉出殷流镜来剑的力道不寻常,一看柳惜见急缩回剑去,自己手上力道顿轻,便知柳惜见是用内力御使殷流镜兵刃击下自己长剑。 郎、殷二人出手,虽没制住柳惜见,却解了姓穆那人的危势,姓穆那人落下地时,柳惜见正也才从殷、郎两人的剑下逃出。柳惜见与姓穆那人目光一对,即又一齐举剑互向对方砍去,片刻后,两人兵刃交撞,“铿”的一声,迸出几点火星,滴溜溜悬上空去,消灭无形。又见他二人过了七八招,两人所经处,剑影横零,飞星披寒。 陡然间,姓穆那人一脚踢在柳惜见右肩上,柳惜见也一脚踢在他胸膛处,两人俱都闷哼一声,往后退了数步。柳惜见直插下剑入土,借剑入土的支撑力立定了身,抬眼去看时,只见姓穆那人也已站定了身子,直立在两丈之外,不过他却是凭自己下盘之力稳住的身。 此时他们暂罢了手,莫霄竟诸人长舒一口气,姓穆那人纵声大笑,过后,说道:“柳姑娘好剑法!” 柳惜见道:“穆大侠剑法也是高超。” 郎王寿听自己穆大哥口气和缓,说道:“既然大家不分上下,那便算打成平手好了……” 他一言未毕,姓穆那人便道:“不成,还未至那不分上下的境地,咱们要是这么说岂不是看轻了柳姑娘。”他本心是为了维护风云簿秘密不容外泄的规矩,这一言语不过是托辞。柳惜见也知此情,只淡淡一笑,道:“是啊。” 殷流镜看郎寿王领子上破了道口子,翘出几根丝线,他伸手去一扒拉开来看,也只是破了外层的衣衫,心中一凛,压低了声同郎王寿道:“这也是那姑娘弄破的?” 郎王寿无奈道:“不是她还会有谁?”原来,柳惜见先才有如白虹贯日那一剑下来,扫划过郎王寿肩颈,将他那貂裘披风砍落下来,也划损了他衣领。而姓穆那人躲得快了一分,柳惜见的剑只掠过他衣袖。 这时柳、穆二人又斗起来,郎王寿叹了口气,道:“我输了,要不是人家姑娘手下留情,脑袋都被人家砍了。” 殷流镜道:“那你不能去帮大哥了?” 郎王寿道:“这还去?那不是太没脸了。” 殷流镜也知他所说不错,但他们向来是四人对敌,彼此间早成了一致对外的心念,这时穆大哥独斗柳惜见,他总不忍心大哥一人受累,想了一想,便道:“先前只说楚少侠胜了咱们不得为难于他,可没说我不许再上场,大哥,我来助你。” 柳惜见适才对付穆、郎二人已是吃力,方才削郎王寿肩颈,是暗示他要害被制,算做是输的意思。可这会儿去了一个郎王寿,又来一个殷流镜,她原先见殷流镜与楚云岫相斗,看他武功虽在郎王寿之下,可自己与人酣斗已久,耗力不少,殷流镜再来又得费一番力气,不由得暗暗叫苦。 第226章 以一敌三(三) 殷流镜话音未落,便窜到柳、穆两人身旁。姓穆那人觉他已斗了两场,这当头柳惜见又已斗了大半日,耗了许多力,殷流镜再来,那未免欺负人家姑娘了,便道:“殷兄弟,你退下吧。”谁知殷流镜却以为穆大哥是担心自己被柳惜见伤到,为着义气,他也不惧,便道:“大哥,咱们一起!” 姓穆那人暗暗无奈,又不能明言,只得罢了。在侧的郎王寿看得明白,也摇头苦笑。莫霄竟等人知扶疏四杰向来一起出手,往时与扶疏四杰动手的要么人数相当,多数时候是远不止四人,而扶疏四杰总能取胜,是以四杰在扶疏岭威望甚高。可此次全变了形势,对方只柳、楚二人,己方本就是以多围少,而殷流镜是已经与他们交过手了的,如今再动手,那便算得上他们五人对人家两人,众人也知以多打少不光彩,纵是胜了,传出去难免为人耻笑,此刻均觉殷流镜不该再战。 楚云岫在一旁说不得话动不得身,满腔的火气无处发,更是憋闷。一时觉得对不起柳惜见,一时又恼殷流镜诸人。 比斗场上,殷流镜一入阵,便是雷霆冲摧,更比姓穆那人威猛。柳惜见先时缓缓应对,只守着不被殷、穆两人击到要害,待看清殷流镜招式,当即转慢为快,这时却又与先前不同,各人能瞧见她行动,只是她手中剑还是只窥得个影,至于她出的是什么样招式,有人全看不出,有人看得不全。一时间,各人只见她翩影移行,殷、穆二人时而纵时而跳,离她身两三尺左右。 场中,姓穆那人也惊于柳惜见出剑之快,自己常是受制,此刻是一点向柳惜见进攻不得。柳惜见却也甚感姓穆那人防守之严密,自己总近不得他要害。殷流镜却觉敌人剑锋如疾风暴雨般落将下来,自己挥剑抵挡,却总有被柳惜见剑锋扫中的时候,他身上衣裳已被戳了好几个小窟窿。 过了一时,柳惜见与姓穆那人紧斗,殷流镜得松气片刻,脑中便急转起念头来,忽然得了一计,便立即绕转到柳惜见身后,出剑急袭她后颈处。柳惜见闻得脑后有风,忙还了姓穆那人一招,身子微转,举剑去掠开殷流镜袭击。 殷流镜一剑击空,旋即探出剑尖去,在柳惜见左臂上连点了三点,此时姓穆那人也从右侧出剑攻向柳惜见右肩,楚云岫看得大急,他早已暗运内力,欲盼冲破穴道,奈何功行太浅,加之心中念头杂乱,运劲不得全尽,更是难冲破穴道,这时看柳惜见再受夹击,心内饱受煎熬。 柳惜见看穆、殷二人剑分自左右袭来,忙同时挥动两手,一手递长剑斜劈砍姓穆那人兵刃,一手舞剑鞘阻住殷流镜进招。她一化解了殷、穆两人这一记攻招,不待二人再出招,便已先连发了两剑,一剑横刮殷流镜鬓边,断了他一绺头发,垂散在耳旁。一剑穿向姓穆那人胸前衣襟,可他躲得迅捷,柳惜见长剑只挑破了他左肩衣衫,露出一线白棉丝。出了招后,柳惜见当即闪身往后退了退,免得再受敌人夹击。 殷、穆二人暗暗心惊,柳惜见却也暗自惋惜又没探到姓穆那人的要害。过了这多时候,姓穆那人也瞧出自己破不了柳惜见快剑,当下转了念头,心道:“她年纪轻轻,内力想来不如我,便与她斗斗内力。”念头一落,当即变换剑招,加紧催运内力于剑上,眼看柳惜见手上剑光一闪,忙挺剑直指出去,可柳惜见那剑光并不与自己剑相触,却是掠向自己手腕,“嘶啦”一声,手腕处袖子又被柳惜见划拉出一道破口。 柳惜见“小伤”姓穆那人,可自己剑近他手时隐隐觉他手上有股黏力,竟似要将自己剑吸去,不由得暗暗纳罕。正在迟疑时,殷、穆二人同时出剑来,此时他二人立于一线,柳惜见便欲横剑一拨,用一招同时架开二人来剑。 她看姓穆那人来势刚猛急勇,便先陈剑直往姓穆那人的剑砍去,哪料一与他剑相接,自己手便像被定住一般,难动分毫。这略顿了一顿,殷流镜剑尖已刺在自己手臂上。这一刺入肉半寸,登时便流了许多血,幸未伤到柳惜见手筋。 姓穆那人见殷流镜刺伤柳惜见,大喝一声:“四弟!”语气颇是严厉。姓穆那人一喝过后,也收了剑立着,不再出手。他想柳惜见自比试来从未真伤过自己一方的人,已极是礼敬了,自己初时不解,后来想起曾听陈武说过中原武林的奇闻异事,便是万古山庄开山祖师万古出于书香世家,重礼温文,创派后,亦是恪守君子之风,曾留训与人为善,只要非死敌,不是生死相拼,只是寻常切磋的话,万勿伤人的身体。姓穆那人想柳惜见是因此训方未伤及己方一人。因此,自己后来比划,也只划破她外衣,当做伤她的印证,这时见殷流镜伤了柳惜见,只觉失了礼数,又甚过意不去,方厉声呵斥。 其实,他不知万古山庄在中原武林创业多年,靠的多是武林角拼,一二代以后,这祖训便没人怎么放在心上了,对外虽仍有这一说,但也不死板遵守。纵只是切磋,激斗之间难免有了意气,便很难做到不伤人身体,武人皆是明白此理,是以就是切磋时伤了别人,那也无碍。简而言之,这一规矩已是有名无实。柳惜见这次比斗不伤郎王寿诸人,那是另有用意罢了。 柳惜见被殷流镜一刺,受痛脸色变了一变,惊痛之下,左手剑鞘即弃扔地上,心中也明白姓穆那人在手上运了内力,当即也运内力反震,这才脱开姓穆那人内力黏附,缩回手来。 殷流镜受了自己穆大哥一喝,也不敢再刺柳惜见,拔剑回来。 柳惜见这紧要关头被伤,不觉有怒,眉头一蹙,提掌迎上,她本想发摩冰掌去击殷流镜,但将近殷流镜时,见姓穆那人右手微动,柳惜见理智稍复,想如此不免将先前礼待局面毁于一旦,当即收掌挥袖,移转回原处。 殷、穆二人离得本近,柳惜见发掌来时,两人均觉寒气袭面,宛如忽然被扔进冰窟窿里一般。姓穆那人见识广,已猜到柳惜见是发摩冰掌来,他听说过这掌法厉害,正欲出手抵挡,柳惜见已收回掌去,他也当即放下手来。 第227章 分个高下 柳惜见手掌收回,捡了自己落在地上的剑鞘,道:“连东西都拿不稳,实在让诸位见笑了。” 姓穆那人不禁佩服起眼前这女子来,这才被伤,便能宁息怒意,然后如若无事一般岔开话,当下也道:“说什么见笑的话,咱们实在对姑娘的剑法钦佩的紧。” 柳惜见趁他说话当头暗暗调匀内息,姓穆那人说完话,她过了一时方道:“比试未完,这便接着打吧。”言毕,一迈向前,转眼间便进了半丈。姓穆那人穿剑进刺,仍在手上运了极大的内劲。柳惜见先前已吃过亏,这会儿出剑也使上了内力,他的二人长剑一触,剑身激荡,手均被震得微麻。 殷流镜斜剑刺来,柳惜见手腕微转,绞了姓穆那人的剑向殷流镜剑锋拖带过去。因姓穆那人是趁势刺来,柳惜见也是顺势而拖,这一带,聚了两道力,正撞上殷流镜剑尖,他剑被挤得弯曲。 姓穆那人怕伤着殷流镜,将剑一抖,脱开柳惜见长剑圈固,回势一定,当即又挥剑横削柳惜见腰间。柳惜见见状,微一躬身,矮了身子,伸手抬剑去挡掠姓穆那人来剑,略加运内力外挥,姓穆那人长剑便移了向,柳惜见向后一跃,端稳身子站在半丈之外,手中长剑低指前面地上。 殷流镜微怔,道:“寒松揖大夫剑,你怎会这一招的?” 柳惜见看他叫得出这剑招名字,心中却也是奇怪。姓穆那人道:“据在下所知,这剑招不是万古山庄的啊。” 柳惜见道:“这是我师兄的剑招,我向他学来的。”当日金门、百日门到万古山庄寻衅,柳惜见与明千霜共对仇敌,她见明千霜使出这一剑招,便记在了心里,适才见这一剑招正好克姓穆那人的攻招,便使了出来。 殷流镜听了柳惜见答言,问道:“你师兄不是万古山庄的么?” 柳惜见道:“是。” 殷流镜道:“这一剑招不是说是蜀州冯大侠家传的吗?” 柳惜见笑道:“是。” 殷流镜越加疑惑,道:“那怎么……?” 柳惜见道:“我师兄既是冯大侠的弟子,也是万古山庄的弟子。” 殷、穆两人这下才明白,旁观的扶疏岭诸人也是恍然大悟,姓穆那人道:“穆某再向姑娘请教。”话音甫毕,当即用剑划了几个圈圈向柳惜见身前罩来,他动剑快极,便好似连着扔出几个铁圈叠加在一处,一连串打来。 柳惜见看他这一剑招怪异,不敢硬接,展开轻功,脚下一走,移往殷流镜那里,挺剑直指他太阳穴。殷流镜本也欲向她进攻,只是还未出手柳惜见便已攻来,当下他只得举剑一撩,柳惜见那剑却如电急逝,转走至他胸前,殷流镜不想她会忽然易向,登时被逼得手忙脚乱。 便在此时,姓穆那人剑也已袭来,柳惜见急中将剑鞘掷往他划的剑圈之中,登时那剑鞘便甩向他肩膀去。姓穆那人看柳惜见剑鞘直往自己肩膀打来,当即将剑往侧旁一拨,将柳惜见剑鞘又甩了出去。如此一顿,柳惜见已在殷流镜胸前衣裳上划了一道口子,殷流镜却也在柳惜见左臂上刺了个小窟窿。 姓穆那人见此,道:“四弟,你输了,退下去吧。” 殷流镜应了一声,朝柳惜见抱拳道:“姑娘好功夫,在下佩服。” 柳惜见也抱拳说道:“多谢殷少侠手下留情。” 这话全了殷流镜面子,他微微一笑,便走去同莫霄竟、郎王寿等站在一处。素清看到这时,暗暗想道:“这女孩儿果然很有点能耐。” 楚云岫看柳惜见连败郎王寿几人,心内转喜。 柳惜见趁殷流镜离去之际暗暗调稳内息,他知姓穆那人是个劲敌,这时虽只剩他一人,却不敢大意。姓穆那人看其他兄弟姊妹已败于柳惜见一人之手,心内明白此战关乎扶疏岭荣辱,更不敢放松。 柳、穆两人对立一阵,各自思量,姓穆那人先道:“姑娘接招!”登时便使出一招“万里雪飘”攻向柳惜见。 柳惜见双目神光一下凌厉起来,听得姓穆那人来剑中夹杂呼呼的劈风之声,见剑到之处又隐隐带得有透亮的波形,她明白对手又在剑招中蓄了内力,且比原先剑招中所藏的深强。后退几步,当即也运足了内力,纵身提剑迎去。 两人长剑一横一竖相接,“铮”的一声响动,略带涩闷。柳惜见手臂震得半麻,右手微微抖动。姓穆那人第二剑又从自己左半身削来,柳惜见一跳避过,姓穆那人一剑劈在地上,直震得地上小石碎裂,尘沙石屑纷飞。 柳惜见心怦怦急跳,暗自后怕。眼看姓穆那人又一剑扫来,柳惜见急跃闪开,此时她有了主意,不接他招,只等他内力大耗之时,方才进招。当下不论姓穆那人使何攻来,她都只纵跳闪避。 七八招后,姓穆那人瞧出柳惜见用意,暗暗想道:“这样下去不成,怎么都要让她接招才是。”场外,闵老生也为姓穆那人着急,大喊道:“喂,柳姑娘,你老这么躲,算怎么回事?” 铁宛苏道:“你要再不接招,可算你输了。” 楚云岫怒目向闵、铁二人瞧去,暗骂道:“闭嘴,你们才是以多欺少!” 姓穆那人却想知道柳惜见武艺比起自己究竟如何,有了此念,出手更快,一剑挥出不做停歇便使出第二剑,勘如连珠的雨落下,不留与柳惜见喘息之机。柳惜见觉如处狂涛骇浪之中,一股股巨力袭卷而来,她闪身纵跳其间,甚觉费力,但自运内力护体,却也没被姓穆那人的剑气伤到。 姓穆那人看柳惜见在如此劣境之中,尚能行移极速,也是暗赞道:“这女子轻功也恁地了得。”此刻他又生了一计,忙将长剑自左微抬,柳惜见看了他起势,以为他要从左攻来,当即往右跳去。姓穆那人这本是虚招,瞧已诱了柳惜见上当,当即将剑急绕了半圈,自右砍向左。柳惜见身子已起,这竟是直往姓穆那人的剑锋上撞。 楚云岫看得明白,心中惊惶。一侧的莫霄竟、郎王寿、素清等人虽说与柳惜见不是同营,但柳惜见未真伤了自己人,又看柳惜见武艺上乘,为人重义,可敬可佩,对她颇有好感,此刻看她遇险,却也为柳惜见捏了把汗。 但见柳惜见竖起剑直挡,姓穆那人的来剑被她剑撞了回去,便是这么顿了一顿,柳惜见算是缓阻了姓穆那人的攻势,她身子却被那人出剑的劲力撞得晃了几晃,往后退了几步。她怕姓穆那人又再挥剑直进,勉力站定了身,即往后一跃。 姓穆那人只觉柳惜见竖剑挡驾时,如有一道高浪打来,知她内力也不弱,当下倒愈发想与她分个高下。 第228章 不分上下 姓穆那人起了争胜之念,眼中神光肃杀,柳惜见窥不明他心意,只以为他起了杀意,横剑在胸,便严防慎对。眼见姓穆那人跃上两步,长剑临地而起,掀起一阵尘沙。柳惜见退了两步,只觉姓穆这人这一剑摧击的内劲又比原先烈了几分,自己纵有内力护体,仍觉胸前如被什么东西挤来一般。 柳惜见知对付这等涵容了内力的剑招,以寻常快剑对付也只有被拖缓挨打的份儿,因此再不惜力,运劲于臂,抡转长剑逆着姓穆那人的剑撞去。 各人听得“嘭”的一声,半空中隐隐现出气浪样的东西来,各人看出这是柳、穆二人的内力相撞,只是不想柳惜见内力竟可与己方的穆氏一杰相抗。那响声未息,各人又见柳惜见连劈出两剑,每出一剑,剑影旁都拖带了透明样的流波。她出剑又甚快,剑影波尾瞧得更是清楚。 柳惜见第二第三剑使出,第四第五剑连至,第六第七剑从内逸出,便似水面泛起的涟漪,源源不断,相连相生。 素清道:“又是幻影剑。” 陈武道:“不像,幻影剑轻快飘逸,她如今使来的剑招却是沉急诡变的,不像。” 素清知陈武从不说假话,倒也信他所说,当下不再言语。 姓穆那人出剑稳重如山,柳惜见所使剑招却是沉猛疾现中又带了几分诡异,只如狂风卷过。姓穆那人看柳惜见剑气有形,她连发的剑招中可见缝隙,虽也迅快,却并非像先前的幻影剑一般密不透风,姓穆那人本想寻迹奇袭柳惜见身上要穴,可几次出剑刺去,均被柳惜见兵刃弹了回来,那缝隙近在眼前,可偏偏自己剑尖就是破不出那缝隙去,总被一道道剑光剑影挡阻。他自明白这是柳惜见出剑过快的缘故,她剑一快,便在身前筑了一块钢盾,外物难进。 姓穆那人本就是在快剑上占不得便宜,才另辟蹊径运了内力于剑与之相斗,如今柳惜见运内力于剑却依旧能使快剑,他心内不由得暗暗叹服。自己长剑既近不了柳惜见身,更制不住她身上大穴,此时他也打起了消磨时候,耗费柳惜见内力的主意,只待柳惜见力竭之时,再出招制她,便优游而动,只护住自己要害。 柳惜见瞧出他心思,出剑只比原先更快,剑光残影连接碧空,如虹如晕,又觉和风自日下生来,旁观众人渐渐听得风扫树叶的“簌簌”之声,初时听着悦耳,缓缓而出,慰藉人心。渐渐地便觉心慌起来,却是剑光下流出的声音由缓而急,由舒缓而至尖锐至崩裂,震慑人心。 倚在土堆上的楚云岫闻声,惊喜欲狂,心内大呼道:“是幻音剑!是幻音剑!师姐练成幻音剑了!” 幻音剑是万古山庄剑术中的至上武学,“幻”指其出招快,如同虚幻,“音”则指这一剑术使来,能成就杀伤人的声音。其声音源于两种质素,一就是出剑快而生出的声音,二则是运使内力时生就的声音。足够杀伤人的威力,源于这内力上生出的声音。 这一剑术,因使来时手上运了内力,这内力的运用又是有其规律的,求出一剑招便释发出一股内力,这内力引动气流涌动,因又是快剑,一股内力接一股内力频频释出,引动前后气流相撞震动,便渐渐汇成了声音。剑招的快慢、内力强弱等质素的相异,造就幻音剑可形成不同的声音,有的悦耳,有的刺耳。 这门剑术若是练成,除了用剑招和内力杀敌外,还可凭声音击杀敌人,既慑人心,又摧杀人体,因此威力甚大。修习这一剑术的要求之高,那也是不言而喻的。要求习练之人内外兼修,内功、外功有一不足都不许修练。幻音剑重在其音,于剑招倒无甚要求,也就是没有一套固定不变的招式,而是用内力驱使各套剑法见招,亦求快,任何剑招凡能快快使来的,都可以用作幻音剑的招式,可说是其形万变。练这剑术,难便难在内力的御使之上,因是要急发内力与急收内力,调动运使内力的规律严苛,调匀内息的法子独特,故此万古山庄中修练内功的呼吸吐纳方法多而怪。 柳惜见练幻音剑两年,还只是入门。此次遇见扶疏岭中姓穆这人,看他剑招中运蓄内力,自己凭余的剑法难敌,便使幻音剑来。 此际,姓穆那人离柳惜见最近,幻音剑上声音一起,他受波及最深。初时只觉心悸,扰乱自己心绪。不过一阵,眼前只见柳惜见身影连串,自己便像眼睛花了,心智微乱。 在旁观斗的扶疏岭余人听了剑上声音,两个女子最先捂住了耳朵,陈武后知后觉,便大喊出:“幻音剑!”当即也捂住了耳朵。 郎王寿于武学自有造诣,想通柳惜见剑招中道理后,当即大声唱起歌来,唱了半句,高声喊道:“别听柳姑娘剑上的声音,你们自己唱歌、叫喊,都成,别听这声音!”说罢,复又唱起来。 闵老生道:“我不唱歌,我骂人!”随即骂道:“蒙浮差哟,你个吃里扒外、狼心狗肺的东西,偷了咱们圣物,害我闵老生千里迢迢跑到中原来,受这个活罪,你……你最好哪一日被雷劈死。老杨说,你出生的时候就爱拿眼睛斜瞅人,长大了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如今可真不是个东西……” 余人有的念诗,有的乱叫,有的拿刀剑敲击地上石头,想尽法子削弱柳惜见幻音剑声音的侵扰,一时间这一崖上怪音百出。可幻音剑声音哪能全除,各人还是一面烦痛一面自救。 万古山庄为防幻影剑误伤自己人,便另创了一套心法,供弟子抵御幻音侵袭,楚云岫在一旁照心法暗练调适,倒觉没什么大不了。 柳惜见已使了近五十招幻音剑,姓穆那人初时靠内力抵御,欲在乱中求寂,后来柳惜见出剑越快,其声便如山石崩裂一般,他受袭一深,耳中便流下血来,手上勉强挥动长剑,口中也高声念起诗来。 柳惜见看姓穆那人耳中流血,真恐他受伤,伤了和气,随即变招,以幻影剑相对,怪声渐止。姓穆那人意志甚坚,幻音一止,他身上虽还难受,惊悸未消,脑袋昏胀,但也撑着身子挥剑向柳惜见攻去。柳惜见回剑抵御,郎王寿等人听剑音止息,各自静下。 此时,姓穆那人受了幻音侵袭,自有些损伤,柳惜见适才使幻音剑耗损内力,也是力竭,二人各有所耗,气力不济,这会儿相斗,便不再猛进。你一招我一势,相与还往。 场上众人知道柳、穆二人已到了比试的最后关头,输赢只在转瞬之间,生死亦是一招半式的事,只是这时还瞧不出谁胜谁负的迹兆,对着这么两个武艺超群的武者,人人觉谁死了都是憾事,心中滋味只是一个“怕”字。 正在提心吊胆之际,忽见他二人各踹了对方一脚,两人同时退了四步,又再掣剑前攻,拆了十余招,柳惜见使出一招“飞沙走石”连在姓穆那人身上点了几点,那人迎剑抗御,也是对着柳惜见兵刃来处点了几点。陡然间,两人都瞧见对方招式中一个大破绽,眼中精光一闪,同出了剑去。柳惜见剑尖直进,抵住姓穆那人左颈。姓穆那人斜剑而刺,抵住柳惜见心口处。两人的剑同行同止,也没谁是先来后到。 郎王寿、莫霄竟诸人见柳、穆二人同时制住对方要害,既放了心又生出不安,大伙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就是无人出声说话,一时间,崖上静得出奇。 第229章 男儿践约 过了一时,柳、穆二人相视一笑,一同收了剑。姓穆那人抱拳道:“在下穆仁。”他初时不知柳惜见武学造诣究竟如何,只怕是寻常庸人,便不大在意这对手。此时一场比斗,看柳惜见能败了其他三杰,与自己打成平手,武功耐力,都非寻常武人可比,心中钦敬,故报了真姓名,言语间,也大为客气。 柳惜见听他报了姓名,心道:“原来你叫穆仁。”口中说道:“穆大侠武艺超群,我佩服得紧。”她此话是真心并非恭维,神情言辞诚挚。 穆仁大喜,笑道:“哪里哪里,姑娘才是万夫莫敌呢。”柳惜见看他说完了这话,神色变换不定,一时琢磨不透他心意,穆仁却再笑着与柳惜见说起旁的事来。 一旁众人看他们说笑,大半的人放了心。只有殷流镜愁眉不展,殷流凤见他神色比原先还难看,偷偷问道:“你愁个什么?” 殷流镜道:“你说,咱们四个打她一个,三个都输了,大哥和她打成平手,那咱们算是平手还是算输,要是输了,穆大哥和郎二哥可都要死!” 殷流凤一时高兴,忘了这事,这时殷流镜提来,心里暗道:“咱们三个……四个打人家一个,还三个都输了,大约是算输了的,可是……可是……绝不能让大哥、二哥死在她手里。”她想到这,心中已打定了主意,要是柳惜见非要杀自己兄长不可,那便一拥而上制住了她,另行相商。 余人早迎去与柳惜见和穆仁相谈,殷家姐弟两人因有心事,落在最后,陈武走去替楚云岫解穴,两人另在一旁。 过得一时,诸人汇在一处,莫宵竟几人一一与柳惜见、楚云岫重行报了姓名,柳、楚认过记在心上。楚云岫看柳惜见臂上、肩上有几处流着血,心中担忧,想查看她伤口伤势,但此时一众外人围在左右,又不好医治,看柳惜见又若无事,便只耐着性子,想着离去了再给她包扎伤处。一时,心中又埋怨起殷、穆诸人,明明柳惜见对他们处处留情,他们却伤了柳惜见。 待认全了人,穆仁道:“柳姑娘,你最后使的那最吵人耳朵的是什么剑法?” 柳惜见道:“那是敝庄的幻音剑。” 穆仁点点头,道:“万古山庄武学精微,怪不得能在中原武林独占鳌头。” 柳惜见和楚云岫二人听他夸赞万古山庄,心中都甚欢喜,却没察觉,穆仁面上现出凄然神色。 素清听陈武对万古山庄武功的判认一点不差,看向他,想道:“这老伯还真挺有见识。”陈武本是从中原逃往西域躲避仇敌的,年轻时常行走江湖,见识确是不凡,因此方才柳惜见使出诸种剑法,只有他全识得。 众人谈说一阵,殷流凤看柳惜见与楚云岫心情大好,便道:“柳姑娘,我殷流凤虽输给了你,可我大哥和你胜败未分,算得是打了个平手,咱们扶疏四杰向来一体,这场比试切磋,咱们便算是打了个平手吧。”她知自己这话近于耍赖,说罢,便把头一低,过了片刻才抬起头来看柳惜见。 柳惜见本无与他们争胜之心,更不想同他们为难,再添麻烦,且今日胜得扶疏四杰中的三杰,与一人打成平手,说是平局实则赢了,此刻心境大好,便想答应了殷流凤所说,道:“是啊,咱们本就是谁也胜不得对方,不是打成平手是什么。” 殷流凤与殷流镜大喜,殷流镜正想说那输了一方要以性命相抵的约定作废,另做相约,可话还未出口,穆仁便道:“哎,不能这么论。” 扶疏岭上诸人一同向穆仁看去,不知他何意。郎王寿略加思索,已明晓穆仁心意,也想该当如此方不负这八尺男儿之躯。 殷流凤道:“大哥,你说什么不能这么论。” 穆仁道:“咱们四人合斗柳姑娘,可算得是人多势众,可柳姑娘连败咱们三人,咱们只有一人和她打成平手,照此来看,咱们三负一平,柳姑娘三胜一平,是咱们输了。” 殷流凤顿足急道:“大哥!”几欲哭出来。 殷流镜也是心急,道:“大哥,柳姑娘都说咱们是打成了平手的。”莫宵竟几人知道若是认输,那穆仁、郎王寿必要赔上性命,一同的心急,闵老生道:“穆掌事,柳姑娘都说了,咱们打成平手。” 穆仁道:“咱们就是输了,四弟,闵兄弟,难道扶疏岭的人如此不要脸面吗?”说罢,便转头去看郎王寿,道:“二弟,你说呢。” 郎王寿负了两手在腰后,道:“大哥说的是。”面上多是坦然,只时而隐隐会流露出哀伤神色。 殷流凤两眼通红,已流下泪来,柳惜见道:“穆大侠,我便是与你们四杰打成了平手,这也没什么好论的。” 穆仁摆摆手道:“就算骗得了鬼,骗得了神,却骗不得自己的,输了就是输了。” 柳惜见心内佩服他二人明礼讲义,当下也不再说什么。楚云岫却惋惜穆、郎的英雄人才,道:“师姐,你再劝劝穆大侠他们吧。” 穆仁笑道:“楚少侠,多谢你好意,只是输了便是输了,守诺便是守诺,这才对得起我们兄弟的良心。” 楚云岫越加钦佩起穆仁来,眼中满是惋惜之色。 殷流凤、殷流镜姐弟心中气苦,殷流凤垂了头暗自吞泪,殷流镜面如死灰立在一旁。穆仁摸了摸殷流凤脑袋,殷流凤哭的越发狠了,素清上前来相慰。穆仁又拍了拍殷流镜肩头,道:“男子汉大丈夫,不可投机取巧。” 殷流镜猛抬起头来瞧他,穆仁冲他又点了点头。 莫宵竟几人个个心绪大落,只想若是穆仁少些意气便好了。陈武上前来道:“柳姑娘,穆掌事和郎公子都是世间少有的英侠,你……”他话未说完,东面的乱石丛中忽然传来一阵哈哈哈的大笑之声。众人一惊,他们在此处比试,心神俱在场上,全未留心到还有人在旁窥伺。 穆仁听那笑声熟悉,高声喊道:“前面的朋友,请出来一见。” 一人从那石后纵出,笑说道:“穆大哥,兄弟不过是闭关两年,你就不认得我了吗。还喊什么朋友,也太生分了。” 说话间,那人已纵到各人身前,柳惜见瞧去,那人三十多岁年纪,生得浓眉大眼,身形魁梧,神威凛凛,最惹眼的是他一件白袍的右肩上趴伏着一只半尺多长的雪白蜥蜴,蜥蜴头顶又有鲜红色的一小圆点,那蜥蜴正在微微爬动。 柳惜见一见了那蜥蜴,全身便起了鸡皮疙瘩,颇觉不适,再不像那人看去。楚云岫见了那白色蜥蜴,却是眼中添光,时不时拿眼睛去看。 穆仁含笑瞧着那白袍人,道:“哦,原来是右兄弟,我一时没瞧出来,勿怪勿怪。” 第230章 三家相晤 扶疏岭来的诸人朝那姓右的人拱手,柳惜见这时站的略偏,见姓右那人背上有个竹篓,心道:“这人是做什么的?”扶疏岭众人与那人寒暄一毕,穆仁转头来瞧柳惜见和楚云岫,道:“柳姑娘、楚少侠,这是咱们的邻居,他姓右名小山,武艺更在我之上啊。” 右小山眉开眼笑道:“哪里哪里。”显是极喜于穆仁的夸赞。 柳惜见和楚云岫同向他拱手道:“见过右大侠。” 穆仁又将柳、楚二人引见给右小山,右小山道:“幸会幸会,想不到这趟来中原,能识得你们这样的少年英侠。”才说完,又道:“你们是万古山庄的弟子,万古山庄,万古山庄,嗯,不愧是让咱们家夫人常常念在嘴里的,能教养出这等有本事的弟子。” 柳、楚二人谦逊两句,右小山道:“你们都是常庄主的徒弟吗?” 楚云岫道:“我没福气拜庄主为师。” 右小山道:“哦,那你是谁的弟子?” 楚云岫道:“我师父是山庄中的医道圣手,他老人家外号‘揍阎王’。” 陈武插口道:“楚少侠是宫唯大侠的徒弟。” 楚云岫道:“正是。” 右小山笑道:“‘揍阎王’,这外号有意思,不过是怎么得来的呀?” 楚云岫道:“我师父医术高明,经他手的伤者病人,便是大伤大病垂死的,多都被救了回来。江湖人说,他常在阎王手底下抢人,定是和阎王爷打了许多架,还多都打赢了,因此,便赠了他这个外号。”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闵老生道:“这是我见过的最有趣儿的外号了。” 右小山道:“哎,楚少侠,你师父是医道圣手,那你自然也懂医药了?” 楚云岫道:“略懂一二。” 右小山拿下自己肩头那只白蜥蜴下来,捧在手心里,道:“那你可知这是什么东西?方才我看你老瞧我这宝贝儿,想你定然是知道。” 楚云岫瞧着他手上的雪白蜥蜴,道:“我曾听师父说过,西域的冰峰雪山之中生着一种雪玉灵蜥,这种蜥蜴专食同类,若是所食灵蜥超过万只,那头顶便会生出血红斑点,这样的灵蜥被叫做蜥王。蜥王是上佳灵药,可解百毒,传说有起死回生之效,但不知真假。只是这蜥王极为罕有,听说,曾有人估算过,就是西域所有雪峰加起来,也才有不过三只蜥王。” 右小山笑逐颜开,道:“不错不错,终于有个识货的了,我来中原这么久,遇到的人老拿我的灵蜥来取笑,哼,那些人哪知道我这宝贝灵蜥的妙用。” 素清笑道:“右大哥,你就不怕外人知道了你这灵蜥的宝贝处,给你抢了去!” 右小山把眉毛一竖,眼睛一瞪,道:“他们敢!” 柳惜见道:“右大侠,你来中原是没有雪玉灵蜥的,你的那蜥王岂不是要饿死了。” 右小山道:“哎,它曾吃了万只同类,这时候吃的已经很少了,我呢也舍不得让他饿,来中原前,我特意到雪山里抓了几十只灵蜥,每十日给他吃一两只。你瞧,我身上还带的有呢。”说着,反手拍了拍背上的那个竹篓,又拍了拍腰上一只皮革制的小匣,道:“这儿也有它的吃食呢。” 柳惜见听说他背上和腰上都有蜥蜴,身上又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勉强笑了笑。 殷流凤看右小山一来,众人便说个不休,只期把切磋输者性命相抵一事混过去,当即说道:“右大哥,你怎么到这来了?你兄弟呢?” 右小山道:“我是得了信儿,听说咱们小主人近日曾在这一带现身,便和几个人过来寻。方才见了你们放的信号,知道你们找着了小主人,所以过来瞧瞧,没想到,小主人没找着,却见着了一场精彩的比试。哎,也不算亏了。我兄弟嘛,不知是不是这两日吃的太好,跑茅厕特勤,这会儿找地儿腾肚子去了。” 柳惜见听他言辞,似乎蒙浮差便是右小山口中的那个小主人,暗道:“姓蒙这人,来头倒像不小。” 殷流凤又道:“你家小主人早趁乱跑了。” 右小山本在抚摸那雪玉灵蜥,听了这话,忙停了手,道:“你是说,你们在这见着他了。” 殷流凤道:“我们没见着,不过莫大哥、素清姐姐他们见着了,还和他交过手了呢。” 右小山向莫宵竟看去,莫宵竟道:“不错,蒙公子,他武功进境不小,咱们五个人联手,都已制不住他了。” 素清嘿嘿冷笑道:“他可拿着咱们扶疏岭的武功秘籍呢,进境能不小吗!” 右小山低下头去,满脸通红,半晌方抬头说道:“实在是对不住,小主人给各位添了这么大麻烦。” 柳惜见又想道:“这右小山,只怕就是西驰岭的了。” 铁宛苏叹道:“咱们倒没觉着哪里麻烦,好歹是到中原来见识了一番,可是……就是气人,我瞧你们那位少爷,是一点不知悔改。这样下去,只怕会牵累咱们两山的关系。你说,本来都是好好的兄弟朋友,难道来日要做仇人不成。” 莫宵竟道:“右兄弟,你们好好找个人劝劝你家小主人吧。” 右小山长长叹了口气,道:“也不是咱们不劝,他啊,就……就劝的时候笑脸答应,过后又全不理睬了,夫人都拿他没法呀。” 素清道:“哼哼!从小不教,这会儿都定了形了,劝有什么用。你有一百种法子劝,他有一千种法子耍你。” 莫宵竟觉她口气太冲,扯了扯她袖子,要她慎言。 柳惜见看他们这会儿毫不避讳在自己面前说起隐事,只恐又惹腥臊上身,便道:“你们说家事,我们外人不便听,我和师弟先到一旁去。” 穆仁和右小山对望一眼,均点了点头,右小山道:“柳姑娘,你为风云簿和他们打起来,其实这事也算知道了,没什么好避讳的了。” 楚云岫道:“师姐,还是走远些的好,免得一会儿他们又说到什么刁钻的规矩,又要再和咱们打一场,没完没了了。” 众人大笑,闵老生道:“先前我还以为你话少,没想到,挖苦起人来,竟是一点也不留情的。” 穆仁道:“这会儿没什么刁钻的规矩了,你们两位放心留下便是,咱们还要在风云簿上刻印你们的名字呢。” 第231章 以发代命 右小山掉头道:“他们该在风云簿留名,该在风云簿留名!” 殷流凤怕把话又扯远,抢道:“右大哥,咱们该追你家小主人去了,要是拖着,他该跑远了,到时又要费气力去寻。” 莫宵竟道:“这话说的倒是,咱们已在这耽误了许多时候。” 楚云岫暗暗道:“要不是你们揪着我和师姐不放,早早去追,只怕早就找着人了。” 殷流凤道:“咱们快去寻他吧。” 右小山沉吟片刻,笑道:“小凤,你不是想去寻我家小主人,是想给你大哥二哥寻个由头,好让他们赶紧脱身,不被柳姑娘杀吧。” 殷流凤用意被他看破,道:“才不是呢!”郎王寿看殷流凤面颊通红,拍了拍她背。 右小山道:“哎呀,小凤,你个小姑娘知道什么,你大哥二哥那样的才是男子汉大丈夫,该是什么便是什么,输了就是输了,赢了就是赢了。要是怕死,就毁了商定的诺约,那他们也配不上这个‘杰’字了,连我都要瞧不起他们。”说着,拍了拍穆仁肩头,又瞧着殷流凤道:“你可不要让他们背负骂名。” 殷流凤啐道:“当然了,柳姑娘取的又不是你性命,你说的轻巧。” 穆仁拉了拉殷流凤手臂,道:“小凤,不许对右兄弟无礼。”殷流凤颇觉委屈,右小山道:“小凤啊,要是先前是我和柳姑娘约定好的,要是比试的是我和柳姑娘,那我也会和你们穆大哥、郎二哥一样。” 殷流凤此刻只觉右小山可厌,也不搭理他。 穆仁上前来,道:“柳姑娘,你来取走穆某性命便是。” 闵老生见事情闹成这副田地,转喜为忧,同柳惜见道:“不行不行,小姑娘你不许杀咱们穆掌事和郎公子,你杀了我闵老生便是。” 陈武也道:“是啊,姑娘,这最先说的便是我和闵老生来抵命,你把咱们两个的贱命取去了便是。” 郎王寿道:“这不成,事到后来已与你们无干,比试的人是咱们四人,输的也是咱们四人,闵大哥和陈大叔两位,怎能代我们受过呢。” 陈武还欲再言,郎王寿一手扶上他肩头,拍了几拍。穆仁朗声道:“这事本是咱们和柳姑娘事前约定好的,没什么不公,你们日后不许寻柳姑娘报仇。回去告诉扶疏岭上的众兄弟,也不许他们向柳姑娘寻仇。” 殷流凤哭道:“我不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我不准她杀你们就是不准!”说着,便要拔剑出鞘。郎王寿立在她身旁,见她要动手,急忙伸指去点了她穴道。殷流凤被定在地,眼中不住流泪。 素清道:“柳姑娘,咱们穆掌事和郎公子都是极好的人,你要是杀了他们,那就是杀了好人了,这罪过不小的。” 穆仁道:“素清姑娘,好人也该履约,你说是不是?” 素清无奈,殷流镜急道:“穆大哥,你……”话未说完,已被穆仁打断,穆仁道:“四弟,不必再说了。”言罢,挺胸走出人丛,道:“柳姑娘,穆某一向以为信义过于性命,你动手吧!”面上竟是毫无惧色。 郎王寿一同走了出来,道:“姑娘请动手。”说罢,眼中闪过一丝凄哀。 楚云岫见他们兄弟情深,大是不忍,转到柳惜见身旁,道:“师姐,不要。” 柳惜见却正色道:“我若不践约,岂不是害得穆大侠、郎大侠成了背信无耻之徒。” 楚云岫看柳惜见罕然厉色,又道:“师姐,他们都是重义之人,你……你不可妄伤他们性命啊,那是违了门规的。” 莫宵竟急道:“柳姑娘,你不要杀咱们穆掌事和郎公子,我莫宵竟可为你办一件事,不……姓莫的日后愿供你驱遣。” 柳惜见不为所动,闵老生跳出来道:“好姑娘,我闵老生给你下跪磕头了,算我求你,你不要杀穆掌事和郎公子。”说着便要下拜,郎王寿知闵老生是个极重颜面之人,这会儿看他为了自己和穆仁要给一个小姑娘磕头,心中也颇难受,趁他未弯膝下地之时,正想劝说,忽地眼前剑光一闪,却是柳惜见拔了剑出来,一手伸剑鞘去抬阻闵老生身子,止住他下拜之势,一手急挥长剑,各人只见两道银白剑光闪凌过穆、郎二人头顶。 素清“啊”的一声尖叫,闵老生大叫“不要”,莫宵竟别过了头去不忍再看,陈武也闭目不瞧,铁宛苏怒喊道:“柳惜见!” 殷流镜看柳惜见动了兵刃,心中只想保住两个哥哥,当即也拔剑便向柳惜见后心刺去。楚云岫同柳惜见一样的朝向,但听得剑出鞘的声音,忙挡在柳惜见身前。殷流镜不想伤他,运了内劲在剑鞘上,把楚云岫往身旁拨去,他内力高于楚云岫,这一推拨,楚云岫身子不由自主的便往旁边去了。他看殷流镜长剑一寸寸逼向柳惜见,心中大急,扯了嗓子喊道:“师姐小心。” 柳惜见早听见了动静,把身子往侧面一闪,避开殷流镜剑刺,殷流镜未看前面,只以为两个哥哥已遭柳惜见毒手,气怒头上,转了剑又往柳惜见那里击去,剑至中途,蓦地里伸出一只手来,夹住殷流镜长剑。 殷流镜不顾,推力递剑上前,自己长剑却纹丝不动,他往夹住自己剑那人的面上一看,见是右小山,没好气骂道:“不安好心,滚开!” 右小山伸出另一只手去敲了敲殷流镜脑袋,道:“你小子,睁眼看看你大哥二哥成不成,只知道动刀动剑!” 殷流镜听了他话,转头往穆、郎二人那里看去,只见郎王寿一脸茫然,穆仁却抬头挺胸闭目不动,均无什么损碍。他一时不明白出了何事,回过头来瞧右小山。 右小山这时放开了他剑,道:“你再瞧瞧他们脚下。” 殷流镜又转头去看郎、穆二人脚下,只见他们脚下各散着一缕断发。 柳惜见还剑入鞘,道:“以这头发代他们性命,我已杀了穆大侠与郎大侠,此后,便是你们新生之日。”穆仁睁开眼睛来,也是怔愣在地,他本以为必死无疑,但忽然得生,一时忘了欢喜,只剩惘然。 众人大喜,先前他们见柳惜见挥剑往郎、穆二人头上削去,后来殷流镜向柳惜见动手,几人去看郎、穆二人,都还好好站着,他们只当柳惜见被殷流镜阻挠,还不及杀郎、穆二人。郎王寿、穆仁是他们自己人,他们心中虽佩服柳惜见武艺高强,但终究是心向自己人,便也不劝殷流镜,除了陈武为柳惜见担心,余人都盼着殷流镜制住柳惜见,逼她毁约,不许杀郎、穆二人。 这时听柳惜见说“以头发代他们性命”,那意思便是不杀穆仁与郎王寿了,各人惊喜欢呼。殷流镜丢了手中长剑,跑到柳惜见身前,道:“再下鲁莽冲撞了姑娘。这里给你赔不是了。”说着向柳惜见作了一揖,起身来又道:“姑娘你别生气,我自己打我自己两个耳光便是。”说罢,便两手换动,重重在脸上打起来。 柳惜见道:“殷少侠快别,你对自己的兄长情深义重,叫人感佩。”她早恼殷流镜无礼,虽知他有情有义,可究竟是要伤自己,心里有气,口中虽说什么要殷流镜勿要自伤的话,却还是等他打了自己四五个耳光,才伸手去劝阻。 第232章 闵侠问亲 穆仁想不到柳惜见会用这法子免去自己和郎王寿一死,但这以发代命之说,既说不得是自己无信,又保了自己和兄弟的性命,当下也是大喜,心内十分感激柳惜见。 右小山哈哈大笑,道:“柳姑娘所为,和我想的大差不差。” 素清道:“右大哥,你是说,你早知道柳姑娘不会杀我们穆掌事和郎公子了是不是?” 右小山笑而不语,但也确如素清所说,他与四杰其实先后片刻来到这崖上,于四杰和柳惜见的说话全听在耳里,后见柳惜见与四杰比武,不曾伤他们一毫,便猜到柳惜见最终也绝不会杀穆、郎二人,最多也就是在他们衣服上捅两个窟窿相代便了,是以方放心旁观他二人履诺,如若不然,定会先保取穆、郎二人的性命。他见穆仁、郎王寿以死践约,心中又是佩服,暗道:“这才不丢你们扶疏岭的脸。” 各人只顾着欢喜,也忘了给殷流凤解穴,闹了半晌,郎王寿才记起殷流凤来,忙“哎呀”叫了一声,跑去给殷流凤解穴。殷流凤自觉今日在人前又是哭又是耍赖,简直丢尽了颜面,又羞又怒,穴道一解,便一拳打在郎王寿胸口,娇叱道:“你们两个没良心的。” 郎王寿不备,被她一拳打来,胸口还是闷痛,哼了一声,忽然玩心大起,一手紧捂胸口,咳嗽两声,便仆地倒下去。众人一惊,近的已抢身去扶了,陈武最先把郎王寿扶起。各人只见郎王寿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双眉都要拧了一块去,人人大急,不住呼喊他名字。殷流凤更是吓得又哭起来,从陈武那里抢过郎王寿来,摇晃郎王寿身子道:“二哥,你醒醒,你醒醒。” 柳惜见让楚云岫去给郎王寿把脉,楚云岫点点头,道:“我略懂医理,让我给郎大侠把把脉。”众人听见,都给他让出道来,楚云岫拉过郎王寿手来,细细诊脉,只觉他脉搏强劲,搏跳如常,并不像有病厄之人的脉息。再抬手翻开他眼皮来看瞳仁,一查过后不由得笑道:“郎大侠,你别吓人了,快起来。” 众人大愕,郎王寿哈哈大笑,睁开眼来,从殷流凤怀中跳出,大伙这才知道受了他骗。殷流凤止了哭,泪还挂在脸上,便从地上纵起来,要去打郎王寿,二人一追一逃,吵吵嚷嚷,旁的人乐得看热闹。 那闵老生眼睛一转,看瞧柳惜见来,说道:“诶,柳姑娘,你说你方才以头发代替性命,你削下了咱们穆掌事和郎公子的头发,这便是说,你已杀了穆掌事和郎公子了,是不是?” 柳惜见道:“是。” 闵老生又道:“那先前说好的,你要是杀了咱们穆掌事和郎公子,需得给他们做一件事儿,这话可还算数?” 扶疏岭众人知道闵老生最爱同人玩笑,这时说起这事,都知他是想瞧瞧柳惜见如何答复给郎王寿娶妻生子一事。一时各人也是起了凑热闹的心,便都想听听柳惜见是怎么说。郎、殷二人停了追逐争闹,同众人站在一处。 那闵老生却是瞧郎王寿对这柳姑娘大不一样,想他或会对这姑娘有意,有心撮合,方挑起这番言语。 柳惜见笑道:“自然算数,我日后会替穆大侠行善十件。”她说到这忽然止了话,殷流凤道:“哎,那我二哥呢?” 柳惜见面上微红,道:“我也不会娶妻生子,因此给了他新生,叫他成就自己的心愿去。” 郎王寿脸上也微微泛红,闵老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柳惜见,道:“这……,柳姑娘,穆掌事的倒是可以任你去行善,可咱们郎公子,你叫他自己去取娶妻生子,这只怕不算帮他达成心愿呀。” 楚云岫站出来道:“怎么不算?” 闵老生道:“这说好了,是帮咱们郎公子娶妻,可照姑娘所说,那岂不是成了让我们郎公子自己娶妻,不是大大的不一样嘛。” 楚云岫哭笑不得,道:“那你想怎样,难道要我师姐把郎公子的婚事都包揽了不成。” 闵老生道:“本该如此嘛。” 这时说到娶妻成亲等事,柳、郎二人均觉害羞,话倒变少了。 楚云岫细细回想比试前柳惜见所说的话,猛地里,想到一事,说道:“我师姐说,是助郎大侠达成心愿,她留下了郎大侠性命,好让他自个儿去娶妻生子,这不是一助吗?”说罢,便瞧郎王寿看去,说道:“郎大侠,你说是不是?” 郎王寿忽被他喊话,一时没缓过神,支支吾吾道:“是。” 闵老生急道:“不是不是,你们这是耍赖。” 柳惜见看闵老生要再谈麻烦事,出来说道:“闵大侠说的也有道理。” 闵老生眸光一亮,喜道:“你看嘛,柳姑娘都说了我说的不错。” 柳惜见微微叹了一气,说道:“可我还没有好法子,闵大侠你容我想想。” 闵老生笑道:“成,成,姑娘你慢慢儿想。” 柳惜见离了众人几步,退到一旁去,背对了众人凝思。殷流凤凑到郎王寿耳旁笑着悄悄说道:“哎,大家在说你的婚事,你怎么不说话?” 郎王寿作势要敲她脑门,殷流凤笑着躲了开去。 不多时,柳惜见回过头来,闵老生头个迎上去,道:“姑娘想到好法子了吧?” 柳惜见面露难色,道:“法子是有了,便是有点难处。”说着,又看瞧郎王寿道:“郎大侠,照理说我年纪小,不该妄议长者的私事,可既是有言在先,我于你的终身大事有责,闵大侠又甚牵记你的亲事,要我履责,那我便不得不议论你的事了,郎大侠可会怪我。” 郎王寿本想推脱了,可闵老生口快先说道:“不怪不怪,郎公子脾气最好,不会怪你的。”说罢,他又探头问柳惜见道:“你说的是什么难处?” 柳惜见看了看郎王寿,道:“还是要问郎大侠,许不许我议他的私事,妄议不好。” 殷流凤道:“柳姑娘,没事,郎二哥不怪你,有我在呢,他敢怪你我收拾他,你说便是。”郎王寿欲言又止,殷流凤拉了拉他袖子,要他先不要说话。 闵老生道:“就是了,郎公子不会怪你的,你说吧,你有什么难处。” 柳惜见看情形如此,便道:“闵大侠,我遇了难处,你会帮我的吧?” 闵老生道:“你有难处,为的又是咱们郎公子,我一定帮你。” 柳惜见道:“说话算话。” 闵老生道:“那是自然。” 右小山在一旁偷笑,素清道:“右大哥,你笑什么呢?” 右小山摇了摇手,那意思大约是说没笑什么。柳、闵二人听见他们说话,回头瞧了他们一眼,见无事,这才转头来说。 闵老生道:“姑娘你有什么难处,且说出来。”说罢,又道:“你看咱们郎大侠是不是一表人才,他武功又好,绝不会让自己的妻子受欺负的。” 柳惜见道:“闵大侠说的不错。” 闵老生心喜。 柳惜见道:“郎大侠是好男儿,原本要我包揽了郎大侠的婚事,那也没什么,只是郎大侠远在西域,我却在中原,这一东一西,我便是遇了好女子,也没法问郎大侠的心意,因此,不知道他是不是中意我选中的姑娘。” 闵老生原是想引出柳惜见的心意,看她对郎王寿有无情意,这会儿听柳惜见说的却是做起媒婆的事来,全没照自己设想走,不禁有几分错愕。 柳惜见又道:“这点来说嘛,就不及闵大侠你便宜了,你说,你与郎大侠同属一地,这沟通起来便容易得多,因此上,这给郎大侠物色好女子的事,还是要闵大侠你来才行。你们相见,左不过是几步路的事儿,可不比我这个相隔千里的外人容易多了。” 闵老生怔住了不言语,柳惜见又道:“自然,我既说过要助郎大侠达成心愿,那也不能一点力不出,这郎大侠成亲的银资花费,我来出。哪一日,闵大侠给郎大侠找到了他的心仪之人,便写信到万古山庄来给我,这后面的聘礼、酒席各样,由我来出。” 第233章 铁簿留名 右小山听了柳惜见所说,抚掌大笑,道:“哈哈哈,柳姑娘说的好,你离郎兄弟那么远,怎么好操持他的婚事嘛,还是闵老生来好些。” 闵老生叹了口气,暗道:“哎,还是被你绕进去了。” 柳惜见看他不答,道:“闵大侠,我和郎大侠的忙,是哪里让人为难了吗?” 楚云岫忙添一句:“难道闵大侠不想帮郎大侠的忙?” 闵老生忙摇手道:“不是不是,柳姑娘说的事一点不为难……不为难。”此时他若再纠缠不退,那也太无理了。 穆仁瞧他闹成这样,郎王寿更是早羞得满脸通红,出来说道:“好了好了,柳姑娘先才说的不错,她没杀我郎二弟,今后他成家的事,自然由他自己来操心。再有,我兄弟的亲事,怎么说还有我这个做大哥的,如今闵大哥乐意帮忙,那更好了。只不过,这聘礼各样,可不能由柳姑娘你来出,这是他的事,由他和咱们来备办。只是,等他成亲时,姑娘你和楚少侠定要去喝一杯喜酒。” 楚云岫道:“一定。” 右小山道:“我实在没想到,今日出来,能撞到这么多热闹事儿。” 穆仁道:“柳姑娘,你赢了咱们兄弟几个,这风云簿上,定要留下你和楚少侠的名字。”他说着,莫宵竟已将风云簿捧了上来。 柳惜见道:“穆大侠,我一身功夫是万古山庄所授,你们若要留名,便留下万古山庄四字吧。” 穆仁顿了一顿,才去接过风云簿,道:“这……,我们的风云簿,这一向只留人名,还没留记过门派名字的。” 柳惜见冲穆仁微微一笑,不再同他说,转了身同右小山道:“右大侠,我有件事想同你说。” 右小山道:“姑娘有话请说。” 柳惜见指了指远处,道:“咱们那边说去吧。” 穆仁看柳惜见有意避开自己一行,想她要说隐秘事,便没跟去,从自己腰间拿出一把小刻刀来,转了同楚云岫道:“楚少侠,烦把你的字号细细说来,我好留刻。” 楚云岫知自己能赢殷流镜是柳惜见相助,于这风云簿留名的赞誉自觉受之有愧,只是也实在想看看那风云簿究竟是什么样的,便没当即推拒。穆仁将风云簿拿来,楚云岫近看去,瞧那是册铁书一样的东西,表页便是一黑漆的铁片,左侧钻了十余个小孔,用螺形银丝套栓住,保风云簿不散,内里串了许多书页样的银片,足足有百来张。 穆仁翻开那风云簿,只见头页刻着“倪火枫”,下有“广安仁侠,好义忠勇”八字评语,这两行都是镌刻后用金粉漆着,再下又是通篇的小传,传文的刻字又是用朱色漆漆涂。楚云岫还不及看那小传,穆仁便翻了书页过去。这第二页上,刻着“谈轲让”,下是“前生戎马,后生林野,凄凄苦苦,不负江湖”十六字。他又是没时机瞧那小传,穆仁便翻了页去。第三页上,乃是虞轻尘,下赘“锡无浪子,武林遗珠,问他憾恨,未救师门。” 虞轻尘后,楚云岫见簿上的是燕覆水,暗暗欢喜,看其下的评文是:“真豪杰,好女子。猛虎胆,英雄志。莲花净,不染心,青灯古佛亦通途。” 一页一页下翻,后又有“卿妄尘”“郝岩”“李几门”“朱成碧”等武林前辈,也有楚云岫听说过的,也有他没听说过的,过了几页,便见“司马磬”,楚云岫一看这底下镌的字,只见是“猛而不狠,勇而不毒。”穆仁再一往下翻,后页便是“司马徽”,下刻的评语却是“只为‘天下第一’四字,用尽一生心,兄弟骨肉全不顾,朝阳之盛,万功在他,唯恶孽不少,后继乏人。” 这两人过后是“常青”,那是上任万古山庄庄主,也是常泽之父。楚云岫暗想:“这后面该是庄主了吧?”可待穆仁翻到后一页,所见是金百年,心内暗道:“呸,是金起陆他老子!”穆仁要去揭下一页,楚云岫暗揣测道:“这里该是庄主了吧。” 穆仁翻了开,他一见这页上的是金百日,楚云岫心中又道:“切,是金百日。”后几页还是上代的几位英侠,过了那几页,见一页上书着谭清,下是“也曾纵横中原无敌,也曾衷心报效一门,不悔半生仗义豪行,奈何所遇多是狭隘辈,终成薄命英侠。” 谭清之后所刻的是谭深,谭深之后便是常泽,楚云岫暗道:“果然是有咱们庄主的。”他特意瞧了常泽名下的评语,只见上写道:“年少成名,孤勇胆壮,所思为万古之庄,所行为万古之庄,一身武功,行侠仗义一半,江湖纷争一半。” 楚云岫一见这,思想道:“你最后是说,咱们庄主一身好武功,只有一半用来行侠仗义,另一半用来和别派相斗嘛,那不斗能怎么办?” 穆仁翻下一页,见上刻的是梅奇晚,下有“北斩恶僧,南诛邪王,东斗石温,西送友子,只叹金门无义,再叹青天无情,收我男儿英魂。” 梅奇晚之后便是金起陆,楚云岫一眼扫向下行评说,只见上书的是:“智深勇沉,性伪多诈,不乏侠义之行,却为万古山庄,用尽暗昧手段。金氏掌门不弱于人,何必为此成小人。门派相争尔用心计原可谅,残杀谭清奇晚可难恕。” 楚云岫见了这两行字,暗想:“这还算公道。” 后几页上见“展泉山”“冯嵘”“陈青云”“石温”“蒙天正”“施清浩”“姚慎”还有徽州金氏余下的七大高手,其后一页上是菩提尊者,只是银片上便单见一个名字,还不见评语与小传,楚云岫微觉奇怪,想道:“这是还不及刻印么?” 他思想之际,穆仁已翻往下一页,楚云岫一看那银册页上,刻的竟是“明千霜”三字,只是名字下也是空白一片,与菩提尊者那页一样。 楚云岫又觉喜又觉奇,穆仁似看出他心思,道:“这明千霜,也是你的师兄吧?” 楚云岫喜道:“是。” 穆仁笑了笑,翻过明千霜那一页去,后面册页上便都未刻记什么了,穆仁道:“来,我把你的名字也刻上去。” 楚云岫忙道:“不,穆大侠,我与这册子上的前辈们比起来,远远不及,我若腆颜去了这册子,那是辱没了你们的风云簿。方才我能赢殷少侠,那是有师姐相助,这你能瞧出来的吧……”他说着,只见穆仁含笑瞧着自己,忽然间便说不下去了。 楚云岫顿了顿,又道:“我柳师姐才配入风云簿,她是咱们万古山庄最好的弟子后生。” 穆仁道:“我瞧得出来,你很敬赖你师姐。” 楚云岫道:“师姐她见惯大阵势了,我……我……” 穆仁笑道:“你没见惯?” 楚云岫点点头。 穆仁道:“你觉着你现在还不配入风云簿?” 楚云岫又点了点头,穆仁道:“那以后呢,过了十年,过了二十年,三十年后呢?这后面的日子都没来,你怎知道你不配。” 楚云岫忽没了话说,穆仁朝柳惜见看去,又道:“你师姐一看便是习武天赋奇佳的那类人。” 楚云岫道:“是。” 穆仁回过头来,道:“可是你要知道,那样的人极少极少。这世间,多的是像我们这样资质平平的人。” 楚云岫只觉此刻的穆仁与初见时大不一样,听他说话,看他说话,都觉安宁。 穆仁道:“楚兄弟,你觉得你资质平平吗?” 楚云岫道:“我就是资质平平。”他说这话时,郎王寿走了过来。 穆仁向郎王寿看了一眼,又同楚云岫道:“你说你资质平平,可你又比万千资质平平的人走运得多了。其一,你幸在入了万古山庄,万古山庄是中原三大派之一,它门下涵容的武学是武林中多少门派难比的,哪怕是随便拿出手的剑招拳招,只怕都要比别派的强。这些武学你都可以学的,学成了,拿出手,岂不是又比其他门派的弟子强了。” 穆仁歇了片刻,接着道:“其二,你幸在有常庄主和你柳师姐这样的人撑着天,常庄主不必说了,他掌管万古山庄这么多年,只把万古山庄往好了带的。就是拿你柳师姐来说,今日她为了保你性命,用尽了办法,这就可见她对你们这些师弟师妹的爱护之心,是愿舍了命去保你们。” 楚云岫痴痴点头,穆仁又道:“你身在万古山庄,有至上的武学可习,有常庄主和你师姐他们指点护卫,在武学上既可深耕,又不必担忧外患,如此你安心勤练十年二十年,还怕比谁差。” 郎王寿拍了拍楚云岫肩头,道:“是啊,方才你和咱们殷兄弟切磋,你师姐在旁点拨你两句,你便能逆转局势,楚少侠,你根基是不错的。” 穆仁道:“不是不错,是极好,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不及你呢。” 楚云岫道:“真的吗?” 穆仁道:“真的。”他拿着手上的风云簿在楚云岫眼前晃了晃,说道:“这上面的人,没有几个是天赋异禀的,多的是像你我这样的,可他们也入了风云簿了。” 楚云岫眼中泛光,穆仁道:“楚兄弟,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凭你的灵性,足够入这风云簿。今日,你胜了便是胜了,来日,你也不会比咱们几人差。” 楚云岫雄心忽发,道:“多谢你,穆大哥。我眼下比不得风云簿上其他人,来日,那却必有我一席之地。” 穆、郎二人互瞧了一眼,穆仁笑道:“这便是了。” 穆仁说着,便要在明千霜后一页刻他名字,楚云岫伸手拦他,道:“穆大哥且慢。” 穆仁手顿在半空,说道:“怎么了?” 楚云岫道:“我要入风云簿,但不是今日。” 穆仁面有疑问,楚云岫又道:“等我十年,十年后,我会上扶疏岭找你们再比试一次,那时,我必定赢你们。也等那时,穆大哥你再把我的名字刻在风云簿上。” 穆仁笑道:“好!那这一页我给你留着,十年后再刻上你名字。” 楚云岫道:“不,这页你就留给我柳师姐吧,不管怎样,她名字一定要在我前面。” 穆仁想了一想,道:“好,这页便留给你柳师姐。” 楚云岫侧头去瞧了远处的柳惜见一眼,道:“师姐虽说要留万古山庄的名字,可我还是想让你们就刻留她的名字,她……真是……她足够与风云簿上众前辈齐名。” 郎王寿道:“是,今日如此,往后亦是如此。” 穆仁道:“是。” 第234章 揭开新仇 殷流凤在旁一直留心听穆、楚两人谈话,这时凑近来问道:“哎,楚少侠,柳姑娘今年多大年纪?” 郎王寿眸光微动,低下头去。 楚云岫道:“师姐多大,这我也不清楚。”他思索一时,道:“哦,是了,我曾听袁师姐说,她八岁入的万古山庄,至今也十三年了,这么算,那她今年该二十一岁。”楚云岫说到这,念及自身,想道:“那也不过才大我两岁呀。”思及此,想柳惜见如今便能胜得四杰,自己和她还是相差甚远,又不免觉方才说什么十年后留名风云簿云云未免是夸下海口了。 郎王寿等却不知楚云岫心中所思,穆仁道:“才二十一呀,我寻思着,她怎么也该和小风一样大了吧,才二十一呀。”说着含笑点点头,心道:“可比我小了整整二十岁,她如今便有这样的功夫,实在了不得。”郎王寿在旁道:“这可比阿镜还小了两岁。”穆仁也没留心他说些什么,只又点了点头。 楚云岫道:“穆大侠,若是我师姐今日输给了你们,你们会杀她吗?” 穆仁垂头思想一时,道:“若是她输了,我便不会如此高看于她。”顿歇片时,他又道:“不过,纵是她输了,咱们还是会问一句,她愿不愿归顺扶疏岭,如果归顺,那咱们便不杀她,如果她不愿归顺,那我是非杀了她不可,这是咱们扶疏四杰必守之责,各派有各派的规矩,望楚兄弟你明白。”也正因穆仁心中所想的是柳惜见若输了,必要杀她,同心揣测,他方觉得自己输了,柳惜见必会杀自己。是以先才判了柳惜见得胜后,竟抱定了必死之心,等着受死。 楚云岫闻听穆仁答言,默言半晌,道:“我明白,可今日穆大哥你若真杀了师姐,那你我便是仇敌了。” 穆仁微微颔首,道:“是该如此。” 楚云岫道:“江湖上,要么陌路,要么朋友,要么敌人。” 穆仁道:“我日后得了闲暇,必定赴万古山庄,再与柳姑娘比试一场,不过,那时可不能再定什么生死之约了,好朋友,不该是拼得你死我活的。” 楚云岫听了这话,心内欢悦,望着穆仁直笑。 忽然间,柳惜见远处叫道:“楚师弟,你过来。” 楚云岫与穆仁等招呼了一声,便小步跑去柳惜见和右小山处,到了那儿,只见右小山叉着腰,仰头望天吁气。楚云岫问道:“师姐,何事?” 柳惜见神情凝重,道:“右大侠是蒙浮差的家人,他想知道你们从徽州回来和蒙浮差的遭遇,你把你所见所遇,和右大侠说了吧。”原来,她把右小山叫到远处,便是想将蒙浮差残杀万古山庄弟子的事说了,好让蒙浮差家中人也知晓,更易于两家日后协商解决。 楚云岫看了右小山一眼,见他满脸苦涩,像他是为蒙浮差闯下大祸烦心。楚云岫犹疑片刻,不知该不该说南下徽州金门夺剑一事。柳惜见似知道他所想,道:“咱们前往金门夺剑一事如今已不是秘事,我也已同右大侠说了,你只说你曾与蒙浮差会面相斗时的情形。” 楚云岫答应一声,便道:“我们头次遇到他,是在徽州金家的潜德塔里。那夜是十月二十九,咱们都还没到潜德塔二楼,安师伯便让咱们躲开,他话音一落,就有人迎面向他刺来一剑,这后面塔楼上便有人跳下来围攻咱们。围攻咱们的人里,有个使的兵器很怪,不是寻常的兵器,便像是一门的珠帘,那珠子是朱色和金色相错的。” 柳惜见一直瞧着右小山,看楚云岫说到“珠帘”时,右小山眉头分明又紧了一下,心知这是说到他要害处,当下便收眼回来,看着楚云岫。 楚云岫仍在说道:“他们和咱们一样蒙着面,不过他们蒙面的都是白布,那使珠帘的人武功甚强,杀伤了咱们几个弟子后,便和我斗到了一处,咱们过了七八招,他把那珠帘一甩来,便打到我臂上胸上,那珠帘一打过来,穿破我的衣服,珠子直嵌到我肉里来。”说着,他便想去撸起袖子,但冬日里他所穿衣裳是紧袖,那袖子提不上去。他后来便用剑刮破自己臂上的布衣,一扒开那破衣,露出珠串样的伤口来,足足三条,长短不一。 右小山赶忙上来看,一见楚云岫臂上伤口,愁色更重,暗想道:“短短一年,小主人便有了这样的功力,也不知风云簿上的功夫他练了多少,诶,先是扶疏岭,现在又是万古山庄,这麻烦可大了。” 楚云岫又道:“我胸口上还有五条这样的伤口。”说着,挡在了柳惜见身前,面向右小山,扒敞开胸前衣襟,将胸上伤口给右小山看了。右小山见了,只觉无地自容,当下长揖倒地,道:“伤楚少侠的是我家小主人,右某在此给楚少侠赔罪了。” 楚云岫将他扶起,道:“不敢,这又不是右大侠你的过错。” 右小山叹了声气,不再说话。 楚云岫道:“我被他一击,便立身不稳,倒在地上,李如柏师弟、袁百卉师姐一起赶上来相救,你家小主人用那珠帘向我袁师姐甩去,一脚踢向我李师弟,我李师弟躲过他一踢,袁师姐却被他兵刃所伤,他对我袁师姐说了句‘看在你是个姑娘的份上,这回便先饶过了你’说罢,转身去攻我李师弟。我李师弟和他过了四五招,他又用那珠帘兵刃去打我李师弟,他往左打去,我李师弟原也往左前方避让,可谁知他后来急举手掌一往下劈,正劈打在我师弟的脑袋上……” 他说到这,语音哽咽,眼睛通红,忍了一忍,又道:“我李师弟已经被他那一掌打得不成了,他那珠帘兵刃又撞在我师弟脸上,也不知他使了多大劲儿,直把我师弟好好一张脸撞得血肉模糊。”楚云岫再忍下气去,道:“那晚,是我把李师弟背回去的,我给咱们在那塔中战死的师兄弟收敛遗体,才发觉他是最惨的一个,整一个头骨是碎的,脸是……是不全的。”楚云岫说到这儿,再说不下去。 柳惜见在一旁暗暗垂泪,右小山低了头,不敢作声。 第235章 得罪同道 穆仁、郎王寿一行远远看着柳、楚、右三人各有悲愁之状,均是不解。闵老生道:“他们也才第一回见,说什么能说得这样哭起来。” 郎王寿道:“你看右大哥那副样子,说的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莫宵竟转睛思索片刻,道:“不会是蒙浮差在中原又得罪了万古山庄吧,方才,右兄弟不是还给楚少侠打躬吗?” 素清道:“我瞧也是,你们记不记得,蒙浮差方才见了柳姑娘,说的头句话是什么?” 铁宛苏道:“他说的事,你竟还没死。他后来还说,什么毒池。” 素清道:“是啊。” 殷流凤道:“难道,蒙浮差已经和柳姑娘他们动过手了?” 素清道:“多半是!” 那面,楚云岫心绪略复,说道:“我方才说的远了。”这才又叙道:“李师弟被他打死,安师伯见他武功极强,过来和他相斗,这才没让他能再杀咱们的其他弟子。咱们打了有半刻钟的功夫,金家的人来了,便各自逃了。” “后来,第三夜上,咱们坐的好好的,李师伯和安师伯、邓师伯互使了个眼色,李、安两位师伯忽就开门冲了出去,不一会儿,他们从外面提来两个黑衣人,原来是有人在咱们屋外窥听,被师伯他们知觉,师伯他们这才出去把人擒了来。后来,安师伯一审那两人,才知那杀了如柏师弟的人叫蒙浮差,是小郑国长公主新请来的帮手,他的底细,连被擒的那两个小郑国人也不知道。只是,初次和他交手时,他蒙着面,咱们没能看清他容貌。” 右小山叹气一声,道:“实在是对不住你们了,楚少侠、柳姑娘。” 楚云岫道:“第二回见他,是在千延山。那时咱们从徽州赶回晋安,因在徽州折损了一些人手,只剩了八十二个人,回去时,大伙没再分成几路,都是一起,由邓师伯和李师伯带着。一路上,是李师伯和明师兄,班师兄走在最后,由他们看顾末路的弟子。邓师伯、常亦师兄走在最前头开路。朱师兄、袁师姐还有我和云龙师兄几个在队中,照顾受伤的弟子。” “到了千延山,没走多远,邓师伯便喊停,让咱们备战。他话音一落,就有人从左右跳了出来,也是人人蒙着面。邓师伯道‘何方朋友,还请报上名来’。对面那领头的道‘咱们是地狱来的勾魂人,想不到,竟还是惊动了你们’,说了这一句,就发令道‘动手’。那伙人便动了兵刃往咱们攻来。” “一通混战,邓师伯看出了对面人的底细,喊道‘侯九万’,你什么时候也干起这半路杀人的勾当来了’。邓师伯说了这话,李师伯在另一面便喊‘哈哈,金起荣这家伙也在,邓师兄,咱们是遇到金门和百日们的龟儿子了’。” 柳惜见怕右小山不知中原武林这些人,这时插口道:“侯九万是百日门的弟子,金起荣是徽州金门的弟子,和金门掌门金起陆是堂兄弟。这百日门的掌门金百日和徽州的金家本是同宗,后来他与上任金门掌门金百年生了嫌疑,破门出走,自立门户,便在河州创立百日门。” 右小山道:“金门与百日门的这段往事我倒也曾有耳闻,只是于他们门下的弟子便不大认得了,多谢柳姑娘释疑。” 柳惜见道:“右大侠客气了。” 楚云岫待他们说完,方接着道:“金门和百日门的人身份被瞧出,金起荣便喊道‘扈阳春,蒙浮差,你们可也给我卖力些,若是收拾不下他们,便等着万古山庄来日上门来找麻烦吧,小郑国可还有朝廷要对付呢,万古山庄再来,不知你们能应付不能’。” 右小山道:“这么说,那日是三方合围你们万古山庄的弟子?” 楚云岫道:“不错。” 右小山道:“还有一方是小郑国的人,金起荣这么喊,便是有意道破小郑国一方的身份,日后若是万古山庄寻仇,也不至只让他们两方承受。” 柳惜见点点头。 楚云岫道:“他们身份被揭破后,也不藏着掖着了,有的人索性便除了蒙面。蒙浮差拿出他那珠帘兵器,他那兵器很是奇怪,像是那上面有什么小机关,反正有时候他兵刃便是珠帘的样子,有时候又可以缩成一根长棍。在千延山那里,蒙浮差是从李师伯他们那边杀出来的,他和金起荣一起合攻李师伯,最后李师伯伤在了他手上。李师伯受伤后,是明师兄出来和蒙浮差相斗。蒙浮差不知是不是和李师伯相斗耗了力气,还是他武功与明师兄相比稍有不及,反正后来,他被明师兄刺了一剑,他那珠帘样的兵刃,也被明师兄收走了。” 右小山道:“那物被你们那明师兄收走了吗?” 楚云岫点点头,道:“是,这是我亲眼所见。” 右小山闻言,脸上现出惋惜神色。 楚云岫道:“咱们乱斗了一阵,邓师伯让朱师兄、袁师姐、龙云师兄和我带着受伤的弟子先行。咱们四人便领着八九个人把受伤的师兄弟抬走了。这后来,千延山上的事我便不知道了。咱们到了成州外的清水河,又遇到小郑国人的追杀,领头的,正是蒙浮差。” 右小山捏了捏眉心,楚云岫止了话,右小山道:“楚少侠,没事,你说吧。” 楚云岫道:“朱师兄让袁师姐几个师弟师妹带着受伤的师兄弟们先行,他、我、龙云师兄、陈奔师兄几个留下来对付蒙浮差他们。其他人都还好对付,就蒙浮差一人武功最强,咱们总是敌不过他,朱师兄、陈奔师兄都在他手上受了伤。最后我被他拿住,箍住了脖子,他要杀我时,是龙云师兄跳上前来,拿住了他剑,抱着他和我跳进了河里。一落到水里,蒙浮差便把剑扔了,他没了兵刃,又是提起掌……打死我龙云师兄。” 右小山又打了一躬,楚云岫将他扶起,道:“杀了我师兄的不是右大侠你,你不必如此。” 右小山甚觉无颜,道:“我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过了片刻,楚云岫道:“他本来也想杀了我,是岸上有人道‘长公主说了,留几个活的’,他才把我从水里拖了出去,到了岸上,他们便把我打晕了。我再醒来时,便和一起被擒来的众同门关在一处,没过几日,他们便把咱们带到西罗县陈家寨去了。” 右小山道:“那楚少侠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楚云岫道:“是我柳师姐救了咱们出来的。” 右小山“哦”的点点头,又问道:“你被擒时,是什么时候,被擒以后,可还见过我家小主人?” 楚云岫想了想,道:“我被擒时是十一月初七,被擒后倒真没见过他了。” 右小山问这话,是因楚云岫未在时,柳惜见说十一月二十四曾在槐州小郑国的地下行宫里和蒙浮差打过照面,欲想证二人所说时间有无可疑。 第236章 匆匆作别 柳惜见道:“右大侠,蒙浮差杀的伤的万古山庄弟子,绝不止龙云师兄和如柏师弟两个,就我知道的,还有于延山、高彬纹、李乾安三个师弟都是死于他手。伤的,那就更多了。” 右小山慢慢抬起头来,愁眉道:“不瞒二位,我家小主人是独子,我家主人在小主人出世一年后便去世了,只剩夫人一人抚养他,家中便这么个独苗,不免溺爱了些。大伙从前纵他宠他失了度,小主人这才生就了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做出这些大胆的事来。” 柳惜见道:“这么说,蒙浮差家中就只他和母亲还有你们这些照顾他们的人了?” 右小山道:“是。” 柳惜见点点头,道:“家中如今是她母亲,也就是你们主母做主吗?” 右小山道:“不错。” 柳惜见思索片刻,又道:“你家小主人今是多大年纪,他……他是师承何人?” 右小山道:“我家小主人今年二十八,他没有拜师,所习武功都是主人和夫人传下的。” 柳惜见道:“我曾与你家小主人交过手,他武艺可是不凡呢。” 右小山勉强笑了笑,柳惜见又问道:“你家主人和主母的尊名,可方便告赐,日后咱们若去拜访,也不致不知名姓,失了礼数。” 右小山道:“我家主母自嫁给我家主人后,外人便一直称她为蒙夫人,你们也这么称呼便是。我家主人去世多年,他的名姓,不便告知姑娘,还望见谅。” 柳惜见道:“是。”顿了片刻,又道:“听你们的姓氏名字,不像是西域人。不知右大侠是不是和你家主人一起从中原迁居过去的?你家夫人呢?” 右小山暗道:“这女子好难缠。”面上笑着说道:“我家主人是个孤儿,只是曾有户姓蒙的人家收留过他几个月,他便改了姓蒙。十三岁那年,主人从中原流落到西域,其后艰苦创业,才有了一番作为。我家夫人的祖辈父辈是中原人,后来移居西域,咱们夫人倒是在西域出世长大的。至于在下,是从前郑朝和萧朝争天下打仗时,我曾祖父带了我祖父往西域躲避仗祸,由那时起,咱们家定居在西域,我年少时狂妄,惹了不该惹的人,险些被杀,是主人救了我,我从那时起便跟着主人了。” 柳惜见眼睛瞟了穆仁等人那面,问道:“右大侠,你主人一家不知和扶疏岭可是有什么亲故?” 右小山道:“是有些渊源,不过我不敢同姑娘细说,扶疏岭规矩甚严,我家夫人也是个不喜与外相交之人,若是我同姑娘说的多了,是要受罚的。” 柳惜见道:“是,我冒昧了,右大侠肯同我说这些,我已感激不尽。” 右小山微一颔首,道:“柳姑娘、楚少侠,你们所说我家小主人曾使过那像珠帘一样的兵刃,是我家夫人的陪嫁,也是件奇兵,名叫‘卷珠帘’,那物,请二位回去,让你们那位明师兄代为保管好,咱们得了空来取回去。” 楚云岫听这话心里总不舒服,柳惜见道:“是,咱们回去定会转告明师兄,明师兄通情达理,颇有担当,得了你们嘱咐,定会收好府上的奇兵。” 右小山闻言,挑了挑眉,拱手道:“多谢。” 柳惜见道:“不必。”说罢,又道:“右大侠,今日虽是初次相见,可我实在觉右大侠性子豪迈,正气浩然,值得信托,这才将此事在此讲说明白,不然,我背了你们偷偷去查蒙浮差的出生来历,到时直接上门去问罪,也不怕蒙浮差逃得掉。”右小山自是知道柳惜见是叫自己勿要包庇蒙浮差,心中暗道:“这我可也做不了主。” 他正想着,又听柳惜见道:“还劳驾右大侠回去后,将这些事禀与你家主母知道,派个人来万古山庄,协商如何处置此事。右大侠,烦你也留下贵府住处,咱们得了闲,也可上门去拜访,商议妥当诸事。” 右小山道:“是,柳姑娘。咱们所居之处,是西域衡天罩扶疏岭,姑娘西行一打听,便能知晓的。” 柳惜见道:“多谢。” 右小山一手抵住下巴思想片刻,道:“柳姑娘,不知万古山庄一般怎么处置杀伤你们弟子的外人?” 柳惜见一凛,回道:“这便依杀伤我门中弟子之人的态度而定了,最要紧的,还是看伤人者是因何伤的人,伤了又有多少人。这如何处置,那都是要我师父和诸位师叔伯细细商讨后,再行裁处的。” 右小山挤出几丝笑,道:“多谢姑娘相告。” 几人说完了话,便回到穆仁一行人所在之地,柳惜见也不多同他们细谈,朝众人一拱手,便道:“我与楚师弟有要任在身,这已耽误了许多时候,不得不走,便不能多同诸位相叙了。” 郎王寿道:“你们要走了?” 柳惜见笑道:“是啊。” 郎王寿愣了一下,道:“可是我大哥还没在风云簿上刻录你们名字呢。” 柳惜见温言道:“烦请刻上‘万古山庄’四字。” 陈武越过众人,上前来跪下道:“柳姑娘,我与赵贤安有血仇,可是武艺低微,一直未能报仇。今日相逢匆匆,姑娘有事在身,在下也有事要办,不能好好相谢。来日得了闲,陈某定会上万古山庄答谢姑娘代报血仇之恩。我陈武半条命给了主人,如今剩半条命,姑娘可任意驱遣。” 他言辞恳切眼中含泪,柳惜见瞧一个年长于自己的人对己下跪,忙也半跪下去,将他扶起,道:“陈大侠你言重了,你的命该属你自己,不必奉与谁。” 陈武面上闪过一丝苦涩,想了片刻,道:“姑娘保重。” 柳惜见道:“陈大侠保重。”言罢,又朝穆仁、莫宵竟诸人抱拳道:“诸位保重。”楚云岫也同柳惜见一起,向众人抱拳作别,他双目随便扫了余人一眼,便只定在穆仁身上,似有无尽言语要说。 穆仁本想问准了柳惜见名字,可柳惜见道了别后便与楚云岫匆匆离去,穆仁叫了几声柳惜见也不回头。他拿了那风云簿叹气,殷流镜道:“这名字还没刻,怎么办?” 穆仁道:“只能找中原武林的其他人打听了。” 殷流凤过来戳了戳穆仁,穆仁道:“怎么了?”殷流凤往前面一指,穆仁看去,只见郎王寿往柳惜见、楚云岫离去的方位痴痴看着,一动也不动。 穆仁一笑,说道:“便让他瞧吧。” 右小山心绪万端,思想片时,也上前来道:“穆大哥、郎兄弟、莫长老,我也先行一步了。” 穆仁道:“哎,右兄弟,你不同咱们一起吗,反正都要去寻蒙公子。” 右小山道:“不了,分头去寻吧。若你们得了我家公子下落,还请告知我一声。” 闵老生道:“右兄弟,方才柳姑娘和你说些什么事呢?” 右小山道:“没什么。”他话音一落,便也展开轻身功夫往另一面去了,不多时,他身影便成了一个小点,游离在远处原野。 第237章 陈年旧事 穆仁、莫宵竟诸人看着右小山离去,铁宛苏说道:“你们说的没错,定是蒙浮差又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不然右兄弟脸色不会这么难看。” 莫宵竟道:“走了走了,咱们还有咱们的事儿,管别人做什么。”说着,各人也往右小山原先走的那一面去了。 素清拉了拉闵老生,给他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落在人后。待离众人稍远,素清道:“你呀,说什么玩笑话也有个度,像方才,你怎能在人前这样大谈郎公子的亲事呢!” 闵老生道:“那有什么,郎公子脾气好,又不会怪咱们。” 素清顿足道:“是,便是郎公子人好,咱们才愈发不能给人难堪啊,那你可对得起他对你的好。你瞧,方才你那么说,郎公子有多难为情。还有柳姑娘,她说什么不议郎公子私事的话,便是想借着郎公子的口止了话头,不再说郎公子亲事,偏你还不管不顾,硬要柳姑娘说。人家柳姑娘也是个未婚姑娘,你……你说你叫她给一个大男人说亲,也是不敬人家姑娘,你知道没有!” 闵老生虽已至中年,但性子痴顽,最喜与人斗口。但此时经素清一点,他也知自己行事有欠妥之处,素清这时数落他,他也没恼,只想着如何驳素清的话,憋了一时,说道:“那殷姑娘也叫柳姑娘说呢。” 素清道:“殷姑娘那是和郎公子自小一起打闹惯了的,何况那时他才受了郎公子戏弄,她说与你说大不一样。你呀,像个主事人样的霸着郎公子的事说,要是说的无礼,那不是伤了郎公子的脸面嘛。” 闵老生自知有不是处,瞅了瞅素清,道:“成了成了,我下回多留心就是。” 素清道:“那你可记好了,闵大叔。” 闵老生点点头,此时忽听殷流镜在前头问道:“莫大哥,方才和楚云岫他们比试前,你说柳惜见除了丰缨竹,是怎么回事啊?” 殷流凤也催道:“是啊是啊,你可要说明白了。” 闵老生、素清听他们要说趣事,一同赶了上去,只听莫宵竟道:“不说了,连主人都不想对你们说,我若说了,我怕主人责罚我。” 殷流凤道:“莫大哥,咱们已听了个头了,你忽又不说,真吊人胃口。” 殷流镜也央着莫宵竟说丰缨竹一事,余人也想听,便任着殷家姐弟缠磨莫宵竟去。莫宵竟闹了半天没法,道:“穆掌事,你也不管管他们两个。” 穆仁笑道:“我管不住他们。” 莫宵竟道:“你就装吧你就。” 殷流凤、殷流镜在莫宵竟耳旁聒噪不休,莫宵竟没个清净,便道:“罢了罢了,说与你们知晓便是。只是先前是为了让你们小心提防柳惜见我才说了个头,这会儿要是全说给你们知晓,你们可要管好了嘴,别再说出去,要是被你们以外的人知道,我便找你们算账了!” 殷流凤道:“你说你说,咱们绝不说出去。” 莫宵竟无奈摇了摇头,说道:“三年前,咱们追丰缨竹追到梅州,忽就失了他踪迹。在梅州城寻了他三日,第四日便听说梅州城里那知县的女儿被采花贼祸害了。咱们一猜便是丰缨竹,只可惜又让他害了一个姑娘。后来没法,文三爷便找人问了梅州城有哪些个绝色女子,后来,他便选了梅州城里三个最有姿色的姑娘……” 莫宵竟话未说完,殷流凤便道:“你们要做什么?” 莫宵竟道:“咱们可不是和丰缨竹一样干恶事,便是猜想丰缨竹若要再害人,该会寻这几户人家的女孩儿,因此,咱们便分头而行,每人守在一户人家那女孩的闺房外,要是丰缨竹来了,那便除了他。” “可是连守了两日,都没等来丰缨竹,又过了两日,便听说那采花贼被人杀了,尸体官府已拉了回去。我和文三爷,匡奇思偷偷去府衙那仵作那里瞧了,一看那采花贼尸首,真是丰缨竹。他身上有三处伤口,致命伤在颈上,是被人一剑削中颈上死的。” 素清问道:“那你们怎知是柳惜见除了他?” 莫宵竟道:“咱们打听得来的,原来,咱们守在城里那两日,丰缨竹跑到城外的村子里去了。梅州城外的村子都是种茶的农户,万古山庄和梅州城外那些茶农一直做着茶叶生意,万古山庄管这生意的便是柳惜见。她在每年采茶时节都会去那些茶农家里收茶叶,听说都是借住在茶农家里的。” “丰缨竹不知怎样见着了白唐村一户茶农家里的女孩儿,叫陆紫嫣的,便摸到了人家女孩的闺房里,欲行不轨,那女孩被按到床上时,推倒了灯台,惊动了她爹娘,两老进来一看,见女儿被人欺负,拿起凳子便往丰缨竹砸去。” 闵老生道:“寻常农人,怎会敌得过丰缨竹。” 莫宵竟道:“是啊,那女孩的父亲被丰缨竹砍了一剑,那女孩的母亲被他推倒撞在柜子上晕了过去。可是这么一闹,邻舍听见动静赶来相助,但都被丰缨竹吓退,那柳惜见原是住在那村里一户姓张的人家家里,听见了动静飞赶到陆紫嫣家。那时丰缨竹正带了陆紫嫣要逃,柳惜见一到便提了剑冲上去,听那日在场的人说,她也是和丰缨竹都了有半刻钟,方将丰缨竹杀了。陆紫嫣的父亲受伤不轻,咱们到白唐村打听这事那日,柳惜见带了陆紫嫣父亲到城中医治,陆紫嫣和她母亲也去了,因此咱们都没见着他们几人,但那些村民人人都说除了丰缨竹的便是万古山庄庄主最小的那个弟子。” “那时柳惜见大约是化名为柳玉,村民们说起她名字,都是说柳玉。后来咱们回去路上,遇见东海四侠,他们也是听说梅州城里有采花贼,特来除害的。可并不知那采花贼已被人杀了。咱们与他们相遇,说起采花贼的事,方把采花贼已被除之事说与他们知道,又说了除掉采花贼的是万古山庄庄主的小弟子柳玉。东海四侠却说常庄主的小弟子并不是叫柳玉,咱们觉着奇怪,这可是白塘村村民亲口说的。后来竺守忠大侠说,‘听说这小姑娘在外走动常用化名,柳玉是她的化名也未可知’,咱们当即便问起万古山庄庄主那小徒弟的名字,不过东海四侠还未说,他们朋友又来了,咱们免不得被问东问西,因怕泄露了扶疏岭上的事,寻了由头便走了,便是这么,才没知道常庄主那小弟子到底叫什么名,方才柳惜见报她姓名时,我却没想到她便是常庄主那小弟子。若不是她亲口说了出来,只怕我这会儿还不知呢。” 殷流凤啐道:“丰缨竹那厮活该!” 殷流镜道:“好歹姓丰的不能再害人了。” 郎王寿想了一想,道:“大哥,柳姑娘这人心地大好,她今日又没为难你我,咱们也为她做一事,当是报答了她吧。” 穆仁道:“也好,那你说,帮她做什么事好?” 郎王寿沉吟片刻,道:“容我想想。” 陈武当即也道:“穆掌事,郎公子,你们若要帮柳姑娘办一件事,也带我一起吧。” 穆、郎二人知他想要报答柳惜见,相视而笑,穆仁道:“好,陈大哥你便和咱们兄弟一起!” 闵老生和殷流凤齐声道:“我也一起!” 穆仁道:“这是我和郎兄弟要报答柳姑娘,你们与他又无恩债,去做什么?”闵、殷二人与他争辩抢论,说话间,几人已下了那山崖。 第238章 树后藏人 且说回柳惜见与楚云岫,他二人别了穆仁、郎王寿等人,怕扶疏岭的人为留名风云簿一事追随而来,因崖下有吕山尸首,两人怕被扶疏岭的人发觉了,便未从来处直接下山崖,而是往山崖东边去了,决意兜绕个大圈子瞧无人跟来,再回去。 柳惜见与扶疏四杰相斗,最后使幻音剑对敌,内力损耗不小,这时只觉疲累,整个人都懒懒的。楚云岫精神却好,他记着柳惜见受伤,待离了莫宵竟诸人一远,便道:“师姐,方才和他们比试时,我见你被伤着了,你伤处怎样啦?”他是男子,不敢直接给柳惜见看伤口,便如此探问。 柳惜见道:“没事,只是小伤。” 楚云岫道:“我包袱有金创药的,一会儿回去,你拿去敷用。” 柳惜见应了声“好”,看他身上也有几处伤口,道:“你呢,你伤的重不重。” 楚云岫道:“我的伤也没大碍。” 柳惜见道:“楚师弟,你们那治疤的药,你有没有带着。” 楚云岫道:“那个啊,我如今没有,师姐你要的话,待咱们拿住了金化机,到了大城镇里,我买了药给你调配。” 柳惜见喜道:“好……好。” 楚云岫看了一眼柳惜见手腕上的伤口,又道:“师姐,你怎么也不刺他们几剑,他们可都是真伤你的,你却只伤人家衣服。” 柳惜见笑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瞧那些人的行事武功,他们身后之人必定大有来头,不要得罪透了。要是比试时两方真不管不顾的你伤我我伤你,不免激出火来,火性一上来,用尽全力,只怕重伤了谁,那便是结了仇了。这样,受点小伤,但总算对他们是以礼相待了,也算万古山庄和扶疏岭结了个善缘。” 楚云岫挠了挠头,过得片刻,问道:“师姐,你怎知殷流镜命门在左肋下?” 柳惜见“哦”了一声,说道:“梅大哥曾说他遇到过一人,那人啸叫之声便像殷流镜那样,梅大哥说,能发出这样声音的,那是练了一种叫‘百鸟鸣’的功夫,这样功夫倒和咱们的幻音剑相似,都是用声音伤敌,也得是内功奇强才可以练。练这种功夫的,命门便在左肋下。” 楚云岫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柳惜见应了他一声,不再言语。 其实,她能认出殷流镜初来炫技时的功夫是百鸟鸣,却也不是梅渡言说的。她幼时,有一年父母带她们三兄妹回山中探望祖父,正逢一位年老侠士到山来与祖父比试武功,其间便使过这门“百鸟鸣”神功,那位侠士所使来的比今日殷流镜使的可要厉害得多,柳惜见只记得那侠士走后,祖父隐居的那座山上随处可见死鸟,有的是被那人啸声震死的,有的是被他啸声所扰,触木触石而死。便是柳惜见娘几个,都是他父亲紧闭门窗弹琵琶,以琵琶声抗御那啸声,两声相浑相应,听来犹如乐曲一般,他们带了赏乐之心听那声响,心智不乱,才未受其害。那侠士比试输了下山,柳惜见祖父方说起这“百鸟鸣”神功来,她其时年幼,又才开始习武,祖父所说大半不解,便也记不得那样多。所记得有关这门神功的,便是说这功夫是仿百鸟声音而发,再有就是说习练这功夫的人命门在左肋下一寸,于旁的都记不得了。也正因她曾亲耳听过这啸唳之声,方才认得这样准,知道那殷流镜命门在何处。 此时,柳惜见想起童年这事,自不免又思忖起殷流镜和曾寻祖父比试那位侠士的关系来,只是她那时才只五六岁,于那位侠士的映像实在不深,两老比试时她又是在屋中什么也瞧不见,只听得声音,因此终是百思无果。 楚云岫看柳惜见半晌不言语,想起风云簿来,说道:“师姐,你知道吗?那风云簿上,有咱们燕祖师、庄主和老庄主的名字,还有明师兄的名字呢。” 柳惜见一听,道:“真的?” 楚云岫连连点头,道:“真的。” 柳惜见道:“你如何看到的?” 楚云岫道:“穆大哥说他要刻我的名字在风云簿上,便翻开那簿子,我这么看见的。那时你和右大侠到一旁说事去了。” 柳惜见又是“哦”地一声,问道:“那风云簿里面是什么样子的,上面还刻了哪些人的名字呀?” 楚云岫道:“里面便是用银薄片串起来像书一样的,他们用尖刀在上面刻了人名而已。在上面留名的有倪火枫、谭轲让、虞轻尘、燕祖师……”他将自己所记得的人名都道了来,柳惜见听说自己祖父、爹爹、叔父、师父还有梅伯伯都入了簿,心中暗暗欢喜。 楚云岫看柳惜见听得高兴,便连簿上各人的评语都说了,柳惜见听到祖父的评文时,暗暗生奇:“爷爷在郑国时领兵出征,这前生戎马倒是不错的,可是这事知道的人不过咱们一家,这风云簿篆刻人是如何知道的?” 楚云岫看柳惜见面露疑色,问道:“师姐,你怎么了?”柳惜见回过神来,用言语搪塞过去,楚云岫未在意,接着将那簿上人的评文说了。末了,又道:“只是明师兄和菩提尊者的页面是空着的,只有名字。” 柳惜见道:“也难为他们,能打听得这些人的生平。”她想了想,又道:“这上头有明师兄的名字,他们方才见我使出明师兄的剑招,是认出来了的,想来,他们早和明师兄交过手了。” 楚云岫点点头,道:“嗯,且明师兄是胜了他们的。” 柳惜见默言片刻,再道:“风云簿这是给武林人物做传哪,也好,世人都晓得给帝王文人大臣写史做传,咱们武林人却没有,这风云簿倒是补了这一缺憾。” 万古山庄多人得在风云簿上留名,楚云岫心头畅快,面上便一直挂着笑,只是想起明千霜,又忍不住多口道:“明师兄的武功这回咱们到徽州去夺剑,我是见识过了的,算来,也该和师姐你和常师兄差不多。就是吧,明师兄老冷着脸,咱们都不敢和他说话。” 柳惜见点点头,但想明千霜两次救了自己,忙又摇头道:“师兄他……他……是不爱和人说话,可是,心地却是极好的。” 楚云岫忙道:“我知道,我没说师兄心地不好。” 柳惜见道:“我晓得我晓得。”言罢,又道:“楚师弟,你记性很好嘛!只一会儿便能记得住风云簿上这么多人。” 楚云岫道:“也有些没记得的,师父小时候要我们背药方药名,背汤头歌诀,若是背得不对,他可是要打手心的,咱们可不敢懈怠,慢慢的,这记性便练出来了。”柳惜见捂嘴偷笑。 楚云岫道:“咱们又要学医又要学武,可也不容易呢。” 正说着,两人见前方平地上竖着块石碑,碑上刻漆了“祭天崖”三个朱色大字,楚云岫道:“原来,这地方叫祭天崖。” 柳惜见忍不住笑道:“可不是么,咱们方才可差点便祭天去了。” 楚云岫也哈哈大笑。两人行了两刻钟的功夫,到了原先歇息的溪边,柳惜见抬头一看,天色尚早,便道:“楚师弟,方才你和殷流镜相斗,他的招式有哪些你是没法拆解的,你说来,或是使来给我瞧瞧,我讲与你明白。” 楚云岫大喜,当下忙把自己拆解不来的剑招一一给柳惜见试演了出来。柳惜见看了他试演的剑招,自己当时能拆解的,便拆解出来给他瞧了。略难的,她便自己拿起剑来,舞演思索,或是与楚云岫对拆,直至得了破解的法子,方才作罢。再有实在不能破解的剑招,两人便说回去了找师长们请教。 楚云岫得了柳惜见指点,许多往时今日遇到的难题都得解了,心中越发喜兴,只如阴了许久的天突然出了太阳。 柳惜见与他解惑,自己也有所得,同是欣喜。这一时,她正瞧着楚云岫试练剑招,蓦地里听身后不远处似有“簌簌”之声,这声音一过即逝。此刻并没风吹来,又有异响,柳惜见心中不安,向楚云岫看去,只见他专心练剑,便也没出声叫他,当下合了双目,运起内功,细细凝听身后动静。 她双耳微微扇动,听了半晌,果听得身后两丈远处传来人浅浅呼吸之声,甚至她还听到了一声冷笑。柳惜见暗道:“这人来的动静微不可辨,轻身功夫必定不差,不知是敌是友。”她定了定神,看着楚云岫,楚云岫正使出幻音剑中的一招往前刺去,柳惜见道:“楚师弟,你这招使错了,你拿剑来,我试演给你看。” 楚云岫收了剑递过来给她,柳惜见拿过剑,站起身来,依着楚云岫原先使这剑招的样子,先将剑斜劈出去,倏地折转自左,这剑招后来本该是前纵刺出,柳惜见却将身后跃,不住往身后的树边靠去。 楚云岫看柳惜见所使的这招与师父平日里教的大不一样,那是疑惑陡增。 柳惜见却哪里是给楚云岫纠错,不过是借个由头想探一探身后树上藏的是什么人。她时而后退,时而舞剑跨往左边,待离了那树稍近,忽将长剑竖起,纵跳往右。 蓦地里,剑身中映射出一片赤褐色衣角。柳惜见心中打了个突,她脑际想起初上祭天崖时,所见蒙浮差穿的衣裳便是赤褐色。 第239章 暗影现身 柳惜见确证树上藏的有人,心道:“若真是蒙浮差那便糟了,我才和穆仁他们斗了一场,内力未复,如今更不是他对手了。”她心念急转,有了一计,登时将脚下步子一转,挥剑移转朝前,回到楚云岫身前收了剑,还了他剑,道:“你瞧清了吗?” 楚云岫呆呆摇头,柳惜见挪了挪步子,背对那树,道:“那我再试演一回给你瞧,你可瞧好了。”说着,楚云岫只见柳惜见冲自己使了个眼色,楚云岫情知有事,便也消了疑惑神色,回道:“是,师姐。”他又见柳惜见从腰间拿出一小瓷瓶,拔了瓶塞,从里面倒出两丸药来,她动作甚轻甚缓,就着取剑的时机将一丸药传到自己手里。这时,柳惜见拿了剑,又道:“我试演了这一次,你要是再不明白,我可要罚的。” 楚云岫应诺,垂眸看那药丸是贵妃醉舞的解药,心中正疑,便见柳惜见嘴巴张动,却不出声,他一看柳惜见说话唇动的口型,乃是“后面有人”,这四字说完,柳惜见又张动双唇,一样的无声,这回说的却是“用贵妃醉舞对付”。 楚云岫当即明白过来,点了点头,躬身说道:“多谢师姐,师姐劳苦了。” 柳惜见瞧他已明白,心中安了几分。 楚云岫道:“师姐,我口有些渴,先去喝点水。”柳惜见道:“去吧。” 楚云岫到了溪边蹲下,伸手抄了一捧溪水来喝,顺便将解药服了。柳惜见再旁看了看日头,佯装擦汗,也将解药放入口里吞了。贵妃醉舞的迷药,她便放回袖子里的小袋之中。 楚云岫起身过来,道:“师姐,你试演剑法给我瞧吧。” 柳惜见正色道:“你瞧好了。”楚云岫一点头,柳惜见挥舞起剑来,又依先前的招式,再使了一遍,柳惜见试演完毕,道:“你使来我看看。” 楚云岫应了一声,便拿了剑照柳惜见招式比划起来,心内暗道:“怎地师姐还不用贵妃醉舞对付那人,难道是要我出手,可我药在包袱里呀。”思想之际,只听柳惜见忽道:“错了错了,你出招全然不对。”楚云岫一愕,柳惜见走来,作势要骂,又忍了回去,道:“行了行了,我再给你使演一回,你用心记着。” 楚云岫唯唯应诺,柳惜见道:“我会使的慢些,你真要瞧好了,学好练好用好,不然下回再和人斗,输了是小,丢了性命那便不好了。” 楚云岫点了点头,让到一旁,暗道:“师姐怎地如此多事起来,直接用药……”想到这,猛地醒悟:“我这猪头,怎地忘了贵妃醉舞的解药药效还未起作用,此时咱们若碰贵妃醉舞那迷药,也是会被药着的。” 当下明白了柳惜见用心,索性便装起笨来,柳惜见试演给他瞧的剑招,他自己试演时总没使到位,柳惜见喊停了几次,又是骂又是给他细讲招式中的要义。柳惜见使的那剑招倒也不是胡乱编造出来的,只是将万古山庄剑招中的“嗅青梅”和“万马齐喑”两式合并为一式,因此,要说讲剑招中的精妙处,那是大有可说的,这便分耗了些时候。楚云岫虽也是在做戏,听柳惜见讲解剑招中要义,却是听得分外用心。 待柳惜见解完了剑招中的要妙之处,又试演了一回,再让楚云岫使出来。楚云岫估摸着解药差不多也起效了,不知柳惜见什么时候动手,使那式剑招时又往错里去了。 柳惜见在旁直摇头,蓦地里,树上跳下一人来,道:“你这小子,简直比猪还笨!” 楚云岫一看那人,又惊又怒,道:“是你!” 树上那人正是蒙浮差,楚云岫虽知树上藏的有人,但不知那人是蒙浮差,先时只一心想同柳惜见将藏的人制住,这时明知那人是蒙浮差这个仇人,心绪反倒不稳起来。 柳惜见看蒙浮差现身,也是一惊,她原本意思,是想等得服下的解药有了防麻防虚的效用后,趁给楚云岫试演剑招的时机将迷药投放到蒙浮差藏身之处,想不到事未行蒙浮差便下来了,当下只得定了心与他周旋,遂道:“你怎么在这?” 蒙浮差拍掌笑道:“万古山庄的剑法,果然独绝武林。”说到这,将手放下,负在腰后,又道:“只可惜,弟子太不成器,悟不到里面精要处。”说着,眼睛瞧向楚云岫,面上露出鄙夷之色。 柳惜见神色冷峻,蒙浮差笑道:“柳惜见,我不是说你不成器,我是说你师弟,你脸色也用不着这样难看。” 楚云岫适才有心装傻,于他这侮辱言语倒也不十分气恼,只是恨他残杀同门,欲想杀他报仇,不过自知不是他对手,此刻便寄望于柳惜见,不时向柳惜见看去,待她指示。 柳惜见道:“穆仁、莫宵竟他们可错过你了。” 蒙浮差一挑眉毛,道:“我也真没想到,你竟能从扶疏四杰手里活下来。你的命,挺硬。” 柳惜见道:“这你说的还真不错。” 蒙浮差举步向前来,道:“只可惜,你遇到了我。” 柳惜见冷笑道:“我难道会因你改命么?你是阎王爷呀还是玉皇大帝呀?” 蒙浮差道:“车怀素非要你的脑袋,不然,我也不会同你为难的。” 楚云岫听了这话,忙站到柳惜见身旁来,蒙浮差嗤鼻笑道:“我要杀她,你以为你拦得住吗?” 楚云岫道:“胆子既然这么大,那干嘛不敢和扶疏四杰见一见哪。” 蒙浮差道:“哼,他们算什么东西!” 柳惜见道:“蒙少侠如此铁了心给小郑国办事,是为了娶小郑国那个貌美的四公主吗?” 蒙浮差脸色一变,骂道:“放屁!” 柳惜见笑道:“原来那四公主并不美貌。” 蒙浮差看她装模作样,觉得好笑,道:“柳惜见,我如今改了主意。” 柳惜见和楚云岫对望一眼,道:“你原来的主意我都不知道,你便和我说改了主意,你改的,是什么主意?” 蒙浮差道:“我原来,是为杀你来的?” 柳惜见道:“哦,那你如今改成什么样儿了,是要换了谁去杀。” 蒙浮差道:“你惯会装疯卖傻的。”说罢,又道:“我如今改了主意,只要你把万古山庄的武功教给了我,我便不杀你。” 楚云岫再忍不住,说道:“你偷了扶疏岭的武功秘籍还不够,还觊觎咱们万古山庄的武功!” 柳惜见却在旁笑得肩膀发颤。 第240章 用计擒敌 蒙浮差看柳惜见大笑,道:“你笑什么?” 柳惜见敛了笑,往溪边走去,在溪中洗手,道:“蒙浮差,我还不想收徒弟呢。” 蒙浮差会了她意,道:“我虽说要跟你学万古山庄的武功,却也不打算拜你为师。” 柳惜见起身来,道:“你这样的弟子白给我我也不要。” 蒙浮差白了柳惜见一眼,道:“你教我武功,我不杀你,做这么个交易,你不吃亏。” 柳惜见秀目向他顺去,略略点头,道:“那你怎么和车怀素交代呢?” 蒙浮差笑道:“车怀素算什么东西……”他话未说完,柳惜见便抢道:“不是东西,你还给她效力?” 蒙浮差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一现即隐,又说道:“你怎知我是给她效力还是也和她做交易呢?” 柳惜见暗忖片刻,道:“难道你也要她教你武功,然后你给她办事?” 蒙浮差笑道:“你还不是太笨。” 柳惜见将信将疑,道:“右小山与你家很亲近吗?” 蒙浮差听她忽转了话头,微有不悦,道:“他是我家家奴。” 柳惜见道:“我瞧着他,倒是很关切你呢。” 蒙浮差道:“你说这个做什么?” 柳惜见微笑道:“我便是觉着奇怪,右小山人看来还算正派,怎么会与你这样的人结交。” 蒙浮差道:“我这样人怎么了?” 柳惜见道:“算了,不是什么好听的话,我也不必同你说了,免得惹你生气。” 蒙浮差与她啰嗦了半日,大不耐烦,问道:“你只说,要不要教我万古山庄的功夫。” 柳惜见展颜笑道:“我不教庸材的。” 蒙浮差眼望楚云岫,道:“那你还教他。” 柳惜见道:“我师弟可不是什么庸材。” 蒙浮差容色转戾,道:“你是要死呢还是要活呢?” 楚云岫看他实在无礼,道:“你……”话未言尽,他便被柳惜见拉住,当下又只好住口,柳惜见缓缓说道:“我说过,我不教庸材,因此,要先看看,你到底是庸材,还是奇材。” 蒙浮差面上现出喜色,道:“怎么,难道咱们还要打一架吗?” 柳惜见嗔道:“哎,老是打啊打的,忒粗鲁了。”说着,从鬓边摘下一朵淡紫色绒花,道:“先瞧瞧,你接不接得住姑娘的花儿。”话音一落,便发劲将手上绒花往蒙浮差那儿掷去。 蒙浮差怕她头花中藏有暗器,不敢伸手便接,反是躲了开去。柳惜见掷出那绒花夹风而去,直插入蒙浮差身后的树干。蒙浮差看那绒花在嵌入树干后,花瓣微微漾动,并无什么暗器掉落。他转目看柳惜见神色如常,想起适才柳惜见说用这绒花验证自己是不是庸材,自己未接,而花又无什么厉害杀器,倒暗悔自己过于小心了,又恐被柳、楚二人看轻,正感尴尬之际,听得柳惜见道:“楚师弟,你帮我把我花儿拿回来。” 楚云岫道:“是,师姐。”他行出没两步,蒙浮差便笑道:“这花儿我帮柳姑娘取回来吧。”说着,便已动身往树下去了。 楚云岫回望柳惜见,柳惜见神色凝重,冲他点了点头。楚云岫知那花上必定撒了贵妃醉舞,当下退回到柳惜见身旁。 蒙浮差从树干上取了那花回来,道:“柳姑娘喜欢这样的头花,我改日送一屋子给你,保你这辈子戴不完的。” 柳惜见笑道:“我不要你送的。”说着,蒙浮差已走到柳惜见身前,柳惜见伸出手去,道:“把我绒花还我。” 蒙浮差抬眼瞧柳惜见,但见她容色娇媚,眼如灵泉,眼角眉梢笑意盎然,不觉心头跳动,顿时起了挑逗之意,把手缩回胸前,将那绒花捻在手中,笑道:“姑娘这花给了我吧。” 柳惜见看他神态轻浮,眉头一蹙,摇身一晃,已移至蒙浮差身前,一把夺过自己那绒花。蒙浮差本沉心于逗弄柳惜见,一时不及防备,柳惜见却真也来得缥缈无综,待他缓过神来时,只见柳惜见身子微旋,拿着那绒花回到原处。 蒙浮差颇觉有意思,正要说话,却看柳惜见道:“我的东西,不给你!”说罢,将那绒花扔下了溪去,那淡紫色绒花浮在溪面,顺着水流而下,不多时已飘远了去。 蒙浮差看她如此决绝扔了自己手触过的东西,那意思未免是厌恶自己,心头有怒,忽觉有些立脚不住,勉强稳住身子,回头去望柳惜见,此时见她面带薄怒,又是一副玉骨冰姿的气韵,凛然难犯。 蒙浮差心道:“何必与个小姑娘置气。”脚下动了两步,说道:“不给便不给吧,你又何苦扔了自己东西。”才说完这话,忽觉全身力气泄散了出去,他心一沉,知自己多半遭了暗算,想也是中了毒,当下便想到运内力抗御,可一运气,自己真气却提不起来,心中惶骇,转顾望向柳惜见,只见柳惜见沉静如水,也正望着自己。 蒙浮差这时想到“贵妃醉舞”,可身子已不听使唤,萎顿倒地。 楚云岫见他被迷倒,喜道:“师姐,拿住他了。” 柳惜见心头大石落下,也是舒了口气,当即赶上前去,封住蒙浮差身上三处穴道。 楚云岫道:“他已中了迷药了,干嘛还要封他穴道。” 柳惜见道:“以防万一。”那蒙浮差来历如今是谜,与穆仁、右小山等有交,武功又甚强,柳惜见对他总存着莫名的惧意,心有所忌之下,易多幻想忧患,行事不免谨慎小心些,因此,这时见蒙浮差虽被药到了,却又怕他奇迹地能动弹,便又封了他穴道。 楚云岫看他被制,本想杀了他报仇,但转念又想,一来这厮害得万古山庄不轻,如何处置该交由庄主,二来如今他是中了迷药不能动弹,自己杀个身不能动的人也太不光彩,思想片刻,说道:“师姐,咱们把他带回去交给庄主发落。” 言罢,楚云岫抬头去看柳惜见,却见她一脸郑重瞧着自己,楚云岫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道:“师姐你说怎样咱们便怎样。” 柳惜见垂眸去瞧了蒙浮差一眼,道:“师弟,你随我来一下。”言毕,转身便往靠崖的枯草丛中走去。楚云岫心觉奇怪,缓步跟了柳惜见去。 第241章 会逢左侠 楚云岫随柳惜见来到崖脚,此时距蒙浮差已远。他不知柳惜见有什么秘事要说,问道:“师姐,有什么事?” 柳惜见低声道:“蒙浮差,不能留。” 楚云岫道:“不带回去交给庄主处置吗?” 柳惜见道:“你方才在崖上,听没听见右小山说的?” 楚云岫点了点头,道:“我听见了。” 柳惜见道:“这蒙浮差无人管教,其母对他溺爱非常,这才将他宠成了如今的品性。他又是独子,看右小山适才在崖上神情,也是护着他这小主人的,你说,这么多强人护着他,咱们那些死在蒙浮差手上师兄弟的仇,可容易报?” 楚云岫凝眉道:“要报,只怕要和西驰岭的结仇了。” 柳惜见道:“不错,若是一结仇,他们上中原来,我还怕他们和金门勾到一块儿去了,那时又丰了金门势力,给自己树了敌。如今还不知那西驰岭究竟是个什么地儿,上面势力如何。再有,还怕一事。若是放了蒙浮差,西驰岭的人寻了他回去,只怕咱们日后听到的消息便是蒙浮差已死了。” 楚云岫不明其意,问道:“什么他死了?” 柳惜见道:“我是说,要是西驰岭的人做场戏,让蒙浮差假死了来骗咱们。” 楚云岫恍然大悟,道:“假死,然后他便可改名换姓仍旧逍遥,那……那咱们的师兄弟岂不是白白送了命!” 柳惜见点头说道:“上回祝堂跃伤了我,不是便这么逃的么?”楚云岫道:“你也不信祝堂跃死了啊?”柳惜见道:“谁会信啊。” 楚云岫道:“因此,师姐你的意思是,如今便除了蒙浮差?” 柳惜见道:“不错,今儿咱们在这便除了他,把他尸身掩埋在人迹少至之处,回去,你我对了师父单独禀告这事,也不用再告诉旁的人,这事没人知道。日后,便是西驰岭的人疑心起咱们,他们没证据,也没法儿的。” 楚云岫想起惨死的龙云和李如柏,下定了心,便依柳惜见所说而行,当即道:“好,一会儿我来动手!” 柳惜见道:“我来吧,咱们虽是给同门报仇,可这事儿也不干净,我来。”说着,便往前去了,楚云岫一愣,几步追上她,道:“师姐,龙云师兄和李如柏师弟与我交情甚深,他们是被这姓蒙的害死的,你让我给他们报仇吧。” 柳惜见看他面有哀求之色,道:“那好。” 楚云岫提了剑,往蒙浮差那面行去,离他身半丈来远时,忽听左手边传来人声喊道:“小远,别跑!”这一声传来,唬得柳、楚二人一同后退了一步。柳惜见让楚云岫收回剑,细听左面来的步声,正是往自己这面来,听声音是已近得很了。她张目四顾,近身之处只有浅浅几蓬枯草,若抱了蒙浮差藏在树上又恐纵跳间被来人看见。见无可供藏身的地方,且又有两匹马在,要藏在这地是如何都来不及的了,便同了楚云岫道:“你抱了他往右去寻地藏着,别叫人瞧见。” 楚云岫应了,便弯身去抱蒙浮差。但左面来的那人极快,楚云岫才把蒙浮差抱起,便又听那人叫了一声“你别跑”,已见他人影现在身前的树阴之中,再无时机逃躲,柳惜见朝楚云岫摆摆手,道:“把他放下来吧。”楚云岫依言将蒙浮差放下。 来的那人满口喊道:“别跑。”直往柳、楚二人这里来。 柳惜见只见那人身前一尺外有个白色的东西急跳过来,只是那物动跳甚快,她一时瞧不清是何物。猛然间,那物便跳落在柳惜见脚旁不动,柳惜见垂目下视,待看清那物不由得吓了一跳,“哎呀”叫了一声,跃到一旁。楚云岫这时也看明了那物,却原来那是只白色的雪玉灵蜥,尾巴上有一小红点,正伏在地下“嘶嘶”低叫。 后面那人扔了一只竹笼下来,将那灵蜥罩住,那竹笼落下的一瞬,那人拍手大笑道:“好啊,终于把你拿住了。”柳、楚二人这时方知,那人是为了追这蜥蜴来的。 柳惜见乍被那白蜥吓了一跳,当真是惊魂未定,只轻轻拍着胸脯。楚云岫却抬头去看那抓蜥的人,瞧清了他面容,惊道:“右大侠,怎么是你?” 柳惜见这才往那人面上瞧去,见那人果是右小山,眉头皱了一下,心中暗道:“这可真是不巧。” 那人却一眼也不瞧柳惜见与楚云岫,只小心翼翼去扑抓那雪玉灵蜥,口中回道:“什么右大侠,我是左大侠。” 柳惜见此刻再细听那人说话声音,确是与右小山话音不同,暗暗纳罕。忽地想起右小山方才在崖上,曾说什么“我兄弟”等言语,心想道:“莫非右小山有个孪生兄弟。” 楚云岫道:“右大侠,你……你说什么呢?” 那人将那灵蜥捉了放在腰上的一个布袋里,说道:“我说,我不是什么右大侠。” 柳惜见道:“你有个孪生兄弟,叫右小山是不是?” 那人抬起头来瞧柳惜见,道:“你怎知道?”楚云岫一脸茫然,也看瞧柳惜见。 柳惜见看这人双眼墨如点漆,眼神纯澈,眼动之际,灵如小鹿,与右小山的精明沉静截然不同。柳惜见道:“我们方才和右小山见过,听他说他还有个兄弟。” 那人露了一口白牙笑道:“真的,我大哥跟你们说起我了。” 柳惜见道:“是啊。”楚云岫这也才记起右小山先前说自己还有个兄弟解手去了,上前来看右小山那孪生兄弟,颜貌与右小山一模一样。 柳惜见虽怕蜥蜴,但看这人如此珍爱那灵蜥,为与他攀谈,便道:“你也和你哥哥一样,养着雪玉灵蜥呀。” 那人眼中放光,道:“嗐,你们认得这宝贝!” 楚云岫道:“当然认得。”当下又把雪玉灵蜥的习性效用各样说了一回。那人大喜,道:“在中原终于遇到个慧眼识珠的了。” 楚云岫道:“可是,我只听说过蜥王头顶上会有一红点,还没听说过,还有蜥王尾巴上也会长红点的。” 那人扭捏道:“这……这其实不是蜥王。”说着,将那灵蜥拿了出来,道:“它这尾巴上的点儿也不是自己长的,是我用朱砂点上去的。” 楚云岫细细看去,果然那不是白蜥自生的,道:“真的呀。” 那人道:“自然是真的,这事又不假,我骗你们做什么,还拿真事骗人么。” 柳惜见听他话,亦是像孩童所发的思想,暗暗低眉而笑。 第242章 巧解困局 楚云岫正和那人讨论雪玉灵蜥,只听那人道:“我哥哥几年前在雪山里抓到一只蜥王,我求他把那蜥王给我了,他不肯。我便也自己到雪山里去寻,可寻了几个月,翻了几座山,也没再见蜥王。后来,我便随便抓了一只灵蜥。” 楚云岫道:“便是你手上这只。” 那人道:“是啊,我把它拿来,自己抓灵蜥来喂它,只要喂到了一两万只,它自然也能成蜥王。”楚云岫觉得大有意思,眼中尽是惊喜,暗暗道:“这法儿好,哪一日我也去雪山里抓灵蜥,自己把他养成蜥王便是。” 那人又道:“你看它虽是畜生,但过的可比我还好。” 他二人说笑,柳惜见眼睛往蒙浮差那里瞧去,身子微动,遮挡住蒙浮差脸面,心下思量:“如何把蒙浮差带走。”过得一阵,楚云岫与那人止了话。 柳惜见问那人道:“你哥哥姓右,怎么你说自己是左大侠呢?” 那人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我爹姓右,我娘姓左,咱们兄弟生下来后,我大哥随我爹姓,我随我娘姓,他叫右小山,我叫左小山!” 柳惜见道:“名字好,姓的也好,两个兄弟生的更好。” 左小山听她称扬自己兄弟,笑了一会儿,忽又挖根道:“哪里好了?” 柳惜见道:“你们一家人,名字里便占了四个姓氏,左姓、右姓、小姓,山姓,那还不好。” 左小山笑道:“这要夸我爹娘会取名字呢。”他眼睛溜转一下,道:“不过,有姓小的和姓山的吗?” 柳惜见道:“有的,不过姓这两个姓的人少些。” 左小山思索片刻,道:“那有姓大的么?” 柳惜见道:“也有的,少见。” 左小山道:“是不是所有的字都可以拿来当姓氏?” 柳惜见笑道:“自然不是。” 左小山道:“我就说嘛,就没有姓死啊姓活的。” 柳惜见道:“虽不是所有的字都可以拿来当姓氏,不过,还真有死姓和活姓这两个姓。” 左小山瞪大了眼睛道:“真的?你没哄我吧。” 柳惜见道:“我拿真事哄你做什么。”左小山哈哈大笑。 柳惜见道:“左大侠,你过来,我带你见个人。” 左小山道:“什么人。” 柳惜见让开身,让蒙浮差面孔现露出来。楚云岫神色慌张,不住向柳惜见看去,柳惜见只冲他笑笑。 左小山看清地上那人是蒙浮差,忙将灵蜥小心收回布包中,俯身下去叫道:“公子,公子……”他连叫几声,看蒙浮差不言不动,只一双眼珠不时眨动,回了头来问柳惜见道:“我家公子这是怎么了?” 柳惜见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方才我们从那崖边下来,在半道上遇到个穿黑色衣服的人和他打斗,那人袖子往他脸上一拂,他便倒在地上了。我和我师弟大喊了一声,那人从你家公子怀中拿了一件东西,便跑了。我和师弟没追上那人,回头看你家公子一动不动,又没死,不知怎么回事,便把他带回来这了。” 左小山点了点头,道:“公子想是中了什么迷毒了,来,你们两个帮我把我家公子扶起来。” 柳惜见、楚云岫两人各在一旁,将蒙浮差扶了坐起。柳惜见道:“我们也猜他是中了什么迷药,可是就是没法把他弄醒。”左小山来到蒙浮差身后,盘膝坐下,双掌伸出去抵在蒙浮差后背,便给他输内力散毒。 那贵妃醉舞本就有消卸内力之能,这会儿任左小山如何运内力渡救蒙浮差,他内力都只如落入无底洞中,填补不起。过了小半个时辰,左小山已累得满头大汗,他收回手来,再查看蒙浮差情状,无半点好转,当下不由得神烦意乱,一脚踢在地上,道:“这到底是什么迷药!” 柳惜见佯装不知,摇头道:“我们年纪轻,见识浅薄,也不知他是中了什么毒。” 左小山叉腰立了一时,柳惜见道:“哎,要不要把你哥哥找来,让他帮着瞧瞧。” 左小山拍了一下脑袋,道:“是啊,我怎地忘了。”此刻他又想起一事来,问道:“你们怎样识得我哥哥的?” 柳惜见道:“咱们方才和扶疏四杰打了一架,你哥哥也在呢,便这么相识的。” 左小山带笑道:“你们还和扶疏四杰打了一架?谁赢了?” 柳惜见道:“没输没赢,打了个平手。” 左小山“啧啧”两声,道:“你们竟能和扶疏四杰打成平手。” 柳惜见昂面道:“为何不能!” 左小山绕转在柳惜见身周,看她身上果有剑伤,又瞧了瞧楚云岫,也是如此。柳惜见道:“左大侠,你看什么呢,这么看,便能看咱们能不能和扶疏四杰打成平手么?” 左小山摇头不语,柳惜见道:“你还要不要救你家公子?” 左小山道:“怎么不救?” 柳惜见道:“左大侠,我也有话要问你们家公子,可是他如今也不能开口说话,烦你和右大侠赶快把他救转过来。” 左小山有疑问必要追问到底,听了柳惜见这话,又道:“你有什么话要问咱们公子。” 柳惜见凝眉道:“我们有一位龙师弟,一位李师弟,一月前与蒙公子在一处,因此,我也才托他们的福,结识了蒙公子。我那两位师弟是有要事在身的,如今事已临期,我师父让我来瞧瞧他们事情办得如何了,可我寻不到他们人,今儿碰巧见了蒙公子,便想问问他,和他打听打听我那两个师弟的下落。” 楚云岫在一旁立着,心中滋味难言。 左小山听了柳惜见所说,道:“这样啊。” 柳惜见道:“便是这样,我才想把他救了过来,好和他打听事呢。左大侠,还要烦你去把右大侠请来,快给蒙公子解毒吧。” 左小山道:“好,我哥哥这会儿也不知上哪里去了?咱们背了蒙公子一起,去找我哥哥。” 柳惜见想了一想,求道:“左大侠,可否……可否由你去把右大侠请过来这?” 左小山道:“你们一块去不就成了。” 柳惜见愁眉道“方才右大侠和扶疏四杰他们一起走的,我伤了殷流凤,四杰很是生气,穆大侠、殷流镜还有闵老生他们当时便要动手杀我。”说着,掀起袖子,露出手腕上那被殷流镜刺的伤口,道:“喏,殷流镜伤的,要不是右大侠手快拦住,我这手只怕废了。” 左小山看了看她腕上伤口,柳惜见又道:“当时郎王寿他们个个气得很,都说要废了我武功,还是右大侠不忍心,给劝住的,右大侠好劝歹劝,才把他们哄走。临走时,他给我们使了个眼色,要我们快走。可我们在那边道上便遇到了蒙公子,咱们一来有事要问蒙公子,二来方才听右大侠和扶疏岭的人说话,知道他也在寻蒙公子,本想带了蒙公子去找他的。可又怕穆仁、殷流镜他们还和右大侠一处,要是再去,只怕触了霉头,闵老生他们一伙人凶巴巴的,他们人又多,再打起来我和师弟未必打得过,因此才不敢去寻右大侠。” 左小山道:“我大哥和穆仁他们一起么?” 柳惜见点了点头,哀肯道:“我和师弟可以在这守着蒙公子,左大侠你去找右大侠来这给他医治,但求你,只找右大侠一个人来,千万别把穆仁他们一起带来。”说着,合掌相求,神态可怜巴巴。 楚云岫见状,也一同相求。 那左小山天性浪漫,避居西域多年,少和外间的刁滑人打交道,遇了要事又总由其兄出面应付,因此天性中的那纯真良善不曾掉失,也少以阴谋揣测外人,思事却也不缜密,柳惜见话中本有许多不明之处,但他均未觉有何不妥。又看柳、楚二人求告时实在可怜,不由得想起自己家中的两个孩子,当下父心慈心一发,便道:“那好,你们帮我好好照看我家公子。” 柳惜见连连点头,道:“我一定好好照看他,你去了……”说罢,凑近了头同左小山又道:“你别把穆仁、闵老生他们带来,别和他们说咱们在这。” 左小山摆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说着,他蹲下身来,同蒙浮差道:“公子,我去找我大哥来救你,你等会儿。” 蒙浮差朝他连连眨眼睛,他以为那意思是快些把右小山找来,回道:“是是,我定会快把大哥找来的。” 柳、楚二人本怕蒙浮差不住眨眼惹他怀疑,想不到左小山竟会错了意,他二人这才放了心。 柳惜见道:“蒙公子想来也是着急得很了,左大侠你去吧,早一刻把右大侠带来,便能早一刻救得蒙公子,他也不用这样了。” 左小山道:“你们可要照看好他。” 柳惜见、楚云岫两人一叠声答应, 左小山身子倏地窜出,眨眼间,他人已在几丈外远。那蒙浮差躺在地上,又怒又气,暗骂左小山蠢笨,他不知柳、楚二人会如何待自己,心内又杂了几分惧意。 第243章 携敌潜逃 楚云岫看左小山离去,道:“想不到这么容易便把这人哄走了。” 柳惜见面上却现出忧色,道:“那是咱们遇到了个没心机的人。”说罢,又道:“你去把吕山提出来,我上前面看看左小山是不是真走了。”也不待楚云岫答应,柳惜见便沿着先时左小山走的路径追去,行出一里来路,只见左小山身影在远处平原的尽头处纵荡。柳惜见立在那处再看了一会儿,确证左小山是真去了,方才安了心,回到原先歇息的溪边。 楚云岫见她回来,道:“师姐,这蒙浮差要怎生处置?” 柳惜见眉头紧了一紧,道:“动不得了,带回去交给我师父吧。”说罢,匆匆去解了两匹马,道:“咱们需得快点离开这,师弟你带蒙浮差,我带吕山。”说话之际,她已把两匹马牵了来。楚云岫照她所言,提起蒙浮差后背,手触他身之时,楚云岫只觉蒙浮差衣下有什么,略略硌手,但此时势急,他也不及细查,只管抓稳他上马。柳惜见也已提了吕山上鞍,两人纵马离了那地,不多时,汇入大道,在大道上行了约摸半里路,柳惜见道:“师弟,下马。” 楚云岫本策马驰行在柳惜见之前,闻言调转马头,道:“怎么了师姐?” 柳惜见道:“咱们放了马往前路跑,你我提了这两人改往别的道走。” 楚云岫大是不解,问道:“为何?” 柳惜见道:“一会儿左小山他们回来不见了咱们,必定要追来。”她说到此处,抬眼看了看日头,道:“你瞧,这会儿天色还早,咱们不知道他们多早晚会追到这来,要是他们追到这来时天还亮着,一看地上的蹄印便知咱们往哪里去了,他们若顺路追来,咱们也未必跑得掉。” 楚云岫经她这么一说,当即明白,又想到方才左小山离去时显示的轻功也可谓神速,心下反有些慌张起来。 眼见柳惜见提了吕山下了马,他也忙下来。下得马来,柳惜见将自己两人的包袱取下后,用马鞭各在两匹马的臀上重重抽了一下,两匹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便往前跑去,掀起道上一路的黄尘。 楚云岫道:“师姐,那咱们往哪儿走。” 柳惜见道:“往西边禹州那里绕过去。” 楚云岫道:“往西,那去容县便要多行两日了。” 柳惜见道:“这也无法了,能甩开右小山他们就好。”说着,便展开轻身功夫,提了吕山离开大道,纵跃往西面的林中去了。楚云岫提起蒙浮差,便也跟了去,他初时奋力疾追,尚能追及柳惜见,及至后来,已远远落在柳惜见身后。柳惜见却也是慢了下来行赶的,只是楚云岫与她毕竟功力相差甚远,纵是已有意慢了,楚云岫还是难以企及。 行了有半个时辰,还是在山林之中。柳惜见看楚云岫离了自己有半里来远,便停了在一棵树下等他。待楚云岫行近了来,柳惜见看他已满头大汗,说道:“师弟,我累得很了,咱们歇歇吧。” 楚云岫道:“是。”他放了蒙浮差在地下,便也就地坐下,看柳惜见放平了吕山,坐在不远处地面一裸露出的树根上,但听柳惜见气息匀稳,面上也无涨红之色,全不似累着的样态,转念一想,便知柳惜见是为了不叫自己难堪,心下是又愧又感激。千虑百念之中,又思及在祭天崖上穆仁说的话及自己发誓入簿的豪言壮语,此际更下定了心要好好练功,待有朝一日也可与柳、穆诸人比肩,无愧入名风云簿。 楚云岫思潮起伏之时,柳惜见忽来至他身旁,道:“咱们那边说话去。” 楚云岫今日越发见识了这个师姐的奇招迭出,心想不知她又有什么鬼主意,便随了她来到一小坡边上。 二人停步,柳惜见看了一眼蒙浮差,问道:“楚师弟,你方才在风云簿上,可有看到一个姓蒙的人?” 经她言语一点,楚云岫立时便想起风云簿上有个蒙天正,道:“有个叫蒙天正的。” 柳惜见喜道:“那簿上,蒙天正的评文是什么?” 楚云岫细细回思,过了一会儿,说道:“他的是,生来孤苦无依,风霜雪雨,成就铁胆男儿。摧煞冰峰,西域群英无可敌,但天公恶,白雪覆英雄。”他说罢,已猜到柳惜见所想,道:“师姐,你是不是觉着,那蒙天正,便是蒙浮差的父亲。” 柳惜见点点头,道:“但天公恶,白雪覆英雄,这是什么意思?” 楚云岫道:“该是说蒙天正英年早逝,埋骨雪域之类的吧。” 柳惜见也觉有理,道:“有了这么个人,来日查起蒙浮差来,便多了条线索。” 楚云岫一点头,道:“是啊。” 柳惜见双目微动,道:“得给他改头换面才成。” 楚云岫怔了一怔,道:“什么改头换面?” 柳惜见叹了一气,朝蒙浮差努努嘴,道:“不知西驰岭来的人有多少,咱们便这么带了他回庄,要是遇到西驰岭右小山那些人,只怕把他认了出来,又生事端,咱们在这给他改了装,一会儿自己也稍稍变换一下装束,如此,今后纵是遇了右小山他们,也不会轻易被瞧出来,多几分保险。” 楚云岫道:“是,是。”他是听说过柳惜见擅于易容,但还未亲眼见过,此刻柳惜见这么一说,倒还真想瞧瞧。 柳惜见同楚云岫说明白,便往回走去,到了蒙浮差身旁,柳惜见道:“师弟,烦你扶他起来。” 楚云岫将蒙浮差扶了坐着,柳惜见将剑拔出,挥剑旋转在蒙浮差脑袋上四面,她手一动,蒙浮差头发便一撮一缕掉在地上,过不多时,柳惜见已把蒙浮差头发尽数剃削下来。 楚云岫见了蒙浮差一颗脑袋光溜溜无半根发丝,不由得大笑起来。蒙浮差身子虽动不得,但于身上所发各事了然,好不气恼,心中暗道:“你们两个小鬼,瞧我能动了不把你两个剁碎了喂狗!” 柳惜见从怀中拿出一块白手绢,捡了蒙浮差掉落在地的头发,用手绢包好。楚云岫道:“那头发点火烧了便是,怎么你倒收起来了?” 柳惜见道:“这留着有用呢,待到了市镇上,咱们买了黏胶,把这头发修剪好给他粘在颌下脸上,扮成个大胡子的样子,岂不是好。” 楚云岫拍手叫好。 柳惜见道:“师弟,你的衣服还有吗,寻一件给他换上。” 楚云岫道:“有的。”当即去拿了包袱,翻出一条袍子来。他们要换衣裳,柳惜见不便看,便走了开去,她到了适才和楚云岫说话的那坡头,背对了楚、蒙二人。过得不久,只听楚云岫道:“师姐,你快来看,这是什么?” 第244章 明月天衣 柳惜见听见楚云岫叫唤,走了回去。临近楚、蒙二人时,她一眼便见蒙浮差外衫之下穿着件月白似的甲胄,其甲的排列便像是鱼鳞一般,只鳞片大些,约有两寸长两寸宽,两襟对开,甲胄之中缝缀了五颗银纽扣。 柳惜见一看那物,也是奇怪,蹲下了身去,一矮下身,所见那鳞甲颜色微变,好似有彩光在甲片上流换,她心中暗道:“好奇的一物件儿。” 楚云岫道:“像是甲胄。” 柳惜见轻轻点一点头,上下细看那件甲胄,并瞧不出什么来。她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但觉甲片冰寒,稍一用劲按下,只觉甲片坚硬,她在手上运了内力,再按那甲胄,其上的甲片竟毫不变形。柳惜见道:“这甲胄极是坚硬,想是护身用的。”言讫,又道:“你脱下来帮他收好便是。” 楚云岫答应了,便伸手去解那鳞甲。谁知这一下手太快,无意翻起缀叠在上的一块鳞甲片,甲片一起,竟立有三根细针从甲下急射而出。柳、楚二人大惊,即向侧跳开。楚云岫手离得近,又不妨会有暗器,未能躲开,有根银针直刺入他左手食指中。 柳惜见看他中针,忙走近来道:“你中了暗器了!” 楚云岫手指上甚痛,咬牙道:“嗯。”柳惜见道:“也不知针上有没有毒?”说着便缩臂,抖出一小截衣袖来垫手,要伸手去拔那针。楚云岫把自己手移开,道:“还不知是不是毒针,师姐你别碰。” 柳惜见道:“我拿衣服垫着了。” 楚云岫疼的脸面扭曲,道:“反正有毒没毒我都中了针了,我自己拔便是。”一面说,一面便伸出右手去拔针。那针一动,越发惹得他疼痛,楚云岫倒吸一口凉气。待拔了那针,他看针尖上沾的血是鲜红色,又看伤口里流出的血,也呈鲜红色,登时放宽了心,道:“还好,是没毒的。” 柳惜见也松了口气,从他手里接过那针来看,只觉这一根细针比见过的其他针要略沉些,但看那针的粗细也与寻常毒针差不多,心道:“也不知这针是用什么所铸。” 楚云岫被鳞甲上暗器伤到,也不敢贸然再去碰。柳惜见将那针放到一旁。抽出长剑来,道:“师弟,你让开。” 楚云岫听她话退到一旁去,柳惜见也退了几尺,伸长剑出去挑拨蒙浮差身上那鳞甲的甲片。原来那甲片是缝缀了一半,另有一半悬敞着,可翻动。但凡她一把鳞片揭起,露出一个口子,甲片下便会射出几根银针来。 楚云岫道:“这样的衣服竟还敢穿在身上。” 柳惜见笑道:“只要知道了其中关窍,也不失为一件利器。你瞧,只要一转身,那些甲子一动,有了缝隙,里面的针便能射出,在对敌时穿了它,岂不是大大的增益。” 楚云岫道:“那也要时时留意,免得误伤了自己。” 柳惜见想到什么,说道:“你说,这会不会便是穆大侠他们说的明月天衣?” 楚云岫微微一愕,过了会儿才道:“兴许是呢。” 那物确是扶疏岭之人在寻的明月天衣,蒙浮差这几日在祭天崖附近的一个山洞里偷练风云簿上的武功,他时而会到近旁的村中买粮食,如此便被扶疏岭的人追索到了踪迹。那明月天衣他自得了后一直穿在身上,只是这段时日练功不便,他就脱了藏在那山洞里。今日,蒙浮差像往常一样去村里买粮,遇到了来寻他的莫宵竟等人,双方便打起来。后来柳惜见、楚云岫两个误入,蒙浮差寻机逃了,回了那山洞把明月天衣穿上。只是他下山时,又遇到了扶疏岭的另外几路人马,幸躲得快未被发觉,只是扶疏岭来的人不少,躲躲藏藏,反倒耽误了逃跑的时机。后来,耽延至扶疏四杰与柳惜见比试完了,他还未下得山去。 又因扶疏岭众人在那山上搜寻了一阵,只看到他原先藏身的那个山洞,不见他人,便以为蒙浮差走远了,陆陆续续地便也下山去了。蒙浮差几次与追寻他的人离得极近,便听说了祭天崖上扶疏四杰与柳惜见、楚云岫比试打成平手,不但未死,还入了风云簿。蒙浮差当时只暗骂扶疏四杰无用,他与车怀素定了诺约,用柳惜见的脑袋换车怀素教他武功,是以几次想杀柳惜见。这回本想借扶疏岭那些人的手除了柳惜见,却还是不成。浮疏岭诸人退去后,他便冒险回到祭天崖,想要瞧瞧柳惜见还在不在,若还在,便将她杀了。 偏柳、楚二人当时拆解剑招,没便即离去,倒让蒙浮差觅着了踪迹。他爱武成痴,那时看柳、楚二人是在试演剑招,也未立即动手与柳、楚二人拼杀,反是在侧偷看他二人拆解剑招。因觉离得远看得不尽兴,他又自认武功胜过柳惜见两个,便大了胆子跃到两人身后不远处的树上窥伺。 其时他练了风云簿上的武功,武艺本稍胜柳惜见,若是远远观望,那绝不至叫人发觉。可就是自信过了头,这一动身换地,擦碰着树上枝叶,反倒叫柳惜见听出了动静,设计捉了他。 蒙浮差被贵妃醉舞迷倒,身虽动不得,但脑中想的尽是日后如何找柳、楚两个报仇,直至方才柳惜见叫楚云岫给他换衣裳,他心才害怕起来,怕柳惜见两个发觉了明月天衣和风云簿,把两件宝物据为己有。先见柳、楚两个把明月天衣误认做护身甲胄,他心里只望两人永远认不出这宝贝。后来看柳惜见竟猜出了自己所穿的便是明月天衣,心内复又急躁起来,只想把柳惜见扔到十万八千里远去。 蒙浮差心绪万端,柳惜见却只想把那鳞甲给他脱下,思想一时,她看蒙浮差鳞甲下还穿了件薄薄的衣裳,便忍了羞,自己去解开那鳞甲的纽扣,楚云岫道:“师姐我来吧。” 柳惜见道:“没事,一会儿,你帮我把他扶起来便是。”楚云岫一旁站着,只怕再有暗器射出来,一颗心时时悬着。 二人小心翼翼将那明月天衣脱下,这时再看,才见甲胄之下,还有由细细的白丝密密织就的内层,一搓摸之下,竟不止一层丝布。 楚云岫道:“这护甲,还真够精巧的了。” 柳惜见“嗯”地应了一声,细细摩挲明月天衣内层的丝布,只觉触感与展泉山的那“千千结”丝网颇为相似,当下蹙眉凝思,不及想明白,又听楚云岫道:“师姐,你瞧这里。” 柳惜见眼望他手触摸的地方,是后背处的丝布,再一凝视,原来有条极不起眼的细缝,只见楚云岫双手一扒,那丝布被拉出一条大缝,下面露出一黑亮的铁册。 楚云岫眉眼含笑,道:“是风云簿!” 第245章 山穷水恶 柳惜见看那物黝黑锃亮,也猜想是风云簿。此时楚云岫已把风云簿取了出来,册封上倒与另一册有别,有副人物用兵刃相斗的浮雕。 楚云岫取出了那风云簿,想道:“穆大哥手里那一册已是武林人物传了,这一册,定记载着他们主人的武功,怕是轻易翻不得的。” 柳惜见此时道:“多半是他们的那武功秘籍了。” 楚云岫点了点头,柳惜见道:“和这鳞甲一起收起来吧,待扶疏岭的人知道了蒙浮差在万古山庄,他们自会上门来取的。” 楚云岫道:“我也是这个意思。”说罢,将风云簿递给柳惜见,道:“师姐,你收着吧。”柳惜见接过,楚云岫又道:“可这明月天衣里藏有暗器,不好带在身上呀。” 柳惜见微一沉吟,道:“这东西他们自己也要穿戴,想是有什么机关收起来的,但咱们既不知道,只好先仔细叠起来,和吕山夹放在一处吧。他那儿有褥子和棉絮,便是不小心射了针出来,也可阻挡。前面哪有市镇,咱们买只铁盒来,重装了便是。” 楚云岫称是,当下,他便给蒙浮差换衣裳,柳惜见则裹叠那明月天衣。只是不管怎么叠放,总由一排鳞甲会被挤得翘起,柳惜见无法,只得将那一排鳞甲用剑一个个翻开,将里面的针全都放出,这才把明月天衣收叠放好。 其实,那明月天衣留有四条小缝,三横一竖,可展开四道鳞甲之间的间隙,这四条间隙由穿引在衣上的四条丝绳调控,只要将那丝绳放松,四条缝隙便会展露出来,如此便可沿着那缝隙收叠明月天衣,也不至翻动鳞甲。可终究不是柳惜见自家之物,她也不懂当中的关窍,便只好用笨法子收折那明月天衣。 柳惜见收天衣的当儿,楚云岫也给蒙浮差换了衣裳。其后,两人再一道把明月天衣和风云簿绑在裹着吕山的那席子被子里。完了事,柳惜见把明月天衣里射出来的细针尽数收捡了带着,两人便像先前一样,提了吕山、蒙浮差赶路。 行了有一个时辰,天渐渐黑下,两人又始终穿行在难见尽头的林中,暝色沉沉,难认方位,便又坐着等了许久,待得月亮明星出来,才有了辨向的依据,他们这方又往西行去。行一时歇一时,将至天明时,终于踏上一条小道,再不用在林间胡闯,两人大是欢喜。 再行了有半个时辰,天色转明,二人正寻思着找个歇处藏匿蒙浮差等。只是这条道愈往前走,愈发狭仄,及至后来,仅可一人通行,两侧全是山壁,一条道便是两山间的夹缝。他二人只得把蒙浮差和吕山举于头顶,缓缓前行,哪还寻得着歇脚的地儿。再加山高气冷,易起大雾,二人自进了这条道,身周都被白雾笼着,真可谓是不见天日。 原来他二人所在的地界属禹州,此境地形地势狭险,有山那是直插青宵,欲与天争高,有地那是直往下坠,似将地穿凿,险少有平地可履。柳惜见不曾想禹州的路这么难走,至此,忽懊悔起来,选了这样一条道走,要是昨日随便寻一地躲起来,待左小山他们寻过了祭天崖,自己再赶去容县,那样也未必与他们遭遇。如今踏上这么条道路,还累得楚云岫一同受苦,心中不安,当下便道:“楚师弟,我选错了道儿,可连累你了。” 楚云岫并无怨怪之意,反笑道:“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这路再不好走,也比遇到了右小山他们强。” 闻他此言,柳惜见心内好受许多。再行了几步,柳惜见道:“你说,这么条窄道,要是对面来了个人可怎么办哪?” 楚云岫道:“这可不知了。”他又笑道:“我这会儿可知为何禹州与容县临近,可从禹州到容县却比更远地方到容县还多费时日是个什么因了,路这么难行,再多走个十天半月那也说得过去。” 柳惜见笑道:“从前只是听闻,如今可是亲历了。我往后,是再不来这地儿的了。” 他两人一路上谈说,倒也不觉苦累。也幸得他二人是习武之人,身强力壮,身有所负,从繁市中来,还受得住这等苦旅。行了有半日,前路渐渐敞朗起来,再往前去,逐渐能见天上的日头,两人都说是柳暗花明,终要把艰难道路行到尽头了。谁知走了再有三四里路,便到了一处石崖,路到石崖那里便跌断,崖下连的又是一山,再没有路通往前方。 柳、楚二人呆在当地,楚云岫道:“这可是真到尽头了。” 柳惜见道:“咱们是依着道上的指路石碑来的,并没有错呀。” 楚云岫一思也是,可路偏偏断了,暗自寻思,忽见柳惜见手上提着吕山,不由得说道:“不会是见鬼了吧。” 柳惜见听他这么说,颇觉荒唐,可一看他眼睛是往自己手上看,也想起自己身边有个死人,常听人说世间有“鬼打墙”等事,当下背脊也是一阵凉,沉默半晌,总觉不能煞了气,嘴硬说道:“大白天的,哪来的鬼。”说罢,把吕山放下,道:“没路了便歇一歇。”就此坐下地来歇息。 楚云岫也放下蒙浮差,寻了一地坐下,从自己包袱中拿出一个面饼给柳惜见。柳惜见接过了,一小块一小块掰开送进嘴里。楚云岫道:“咱们干粮剩的也不多了。” 柳惜见愁眉思索,忽见不远处空中一群鸟急雨般掠过,她暗思道:“要是我也生了翅膀,那便不用多愁了。”正想着,闻得崖下有人语之声,柳惜见当即凑身到崖边去看。 楚云岫不知她作甚,忙说道:“你小心,别掉下去。” 柳惜见道:“我听到下面有人说话。” 楚云岫侧耳一听,哪里有什么声音,看柳惜见煞有介事,只以为她疯了,立时又想到:“不会真被鬼迷了吧。”此刻当真是心底发毛,手上的饼子他也不吃了。 过得一阵,楚云岫强自镇定,唤道:“师姐,师姐,你快回来坐着吧,一会儿咱们再想法子出去。” 柳惜见“嘘”地一声,要他噤声,口中说道:“你别说话,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了。”顿得一顿,她又道:“嗯,怎么还有猪叫声呢?” 她短短两句话,只把楚云岫吓得发颤,手里的半个面饼都拿不稳,掉在地上。 第246章 拨云见日 楚云岫走近悬崖去,同柳惜见一起趴伏崖边,莫说耳中听不到什么声音,便是用眼往下望去,除了峭立的山石和些矮丛树木,再见不到什么。他扭头向柳惜见看去,却见她凝目下视,动也不动,便道:“师姐,你听到什么声音了?” 柳惜见道:“一家三口,还有个外人,好像是那两个妇人要回娘家去。” 楚云岫又看了崖下一眼,心道:“师姐真是魔怔了。”当下便想到治神智错乱的药方,隔得片刻,他口上说道:“师姐,你起来吧,咱们回那边坐去。” 柳惜见道:“我再听会儿,师弟,你回去歇着吧。” 楚云岫无法,只得蹲下,温言道:“那师姐,我陪你一起在这吧。”他心中实在是惶乱,明明什么动静也没有,可柳惜见却一副笃定的神情。那吕山的死尸在侧,这山间又实在荒凉,他更听不见柳惜见说的什么人声,不免便想到有什么山魈鬼魅迷住了柳惜见心智,此刻便只想用言语将柳惜见劝住,带她离开这山道。当下道:“师姐,你看看蒙浮差怎么了?” 柳惜见侧转过头来,瞧着楚云岫道:“他怎么了?”说着,回头去看蒙浮差,只见他横躺在地上,瞧不出什么来。 楚云岫道:“你去瞧瞧便知道了。” 柳惜见当了真,走去查看。楚云岫这会儿瞧她又如往常,心中疑惑。柳惜见在蒙浮差身旁看了一阵,道:“他怎么了,哪里不对劲儿了?” 楚云岫忙道:“哦,他脸色不大对。” 柳惜见又看了一眼蒙浮差,道:“不青不白不红不绿也不发黄,我瞧着没哪里不对呀。”一面说话一面回望楚云岫。 楚云岫本就是说哄人的话,此刻一时想不到用相宜的话来圆,伸手挠了挠一边的脸颊,道:“就是和昨儿见他有些不同。” 柳惜见一拍膝盖,道:“是了,想必是饿了,从昨夜到如今,他便没吃饭了。” 楚云岫紧接道:“正是。” 柳惜见愁眉道:“可如今他连嚼东西的力气都没有,咱们的干粮又都是硬邦邦的面饼,他哪里吃得了。” 蒙浮差确也饿了,听他二人说话,眼睛便不住在他二人身上转溜。 楚云岫看正是劝返柳惜见的时机,便道:“谁说不是呢,可这里又没有米粥。”跟着叹了口气,道:“哎,左小山他们估计现在已知道咱们的身份了,要是这厮饿死,将来左小山他们上万古山庄来找人,可怎么办?” 柳惜见道:“师弟,你把面饼撕成小碎块,用水搅软,看他能不能吃得下去。等那些人上来了,我找他们问问路,早些离了这鬼地方。” 楚云岫听她又说“那些人”,道:“师姐,这地方不见有人的。” 柳惜见道:“他们在山崖下。” 楚云岫道:“师姐,你是不是听错了?” 柳惜见微微一怔,道:“师弟,你没听见吗?” 楚云岫摇头道:“我什么都没听见。” 柳惜见微一思索,道:“想是他们离得太远了。” 楚云岫头回觉得柳惜见说话颠三倒四,正想劝她,便见柳惜见站起身,往崖边走去。楚云岫问道:“师姐,你做什么去?” 柳惜见道:“这崖下面定有道路,我下崖去,问问那几人。” 楚云岫不知说什么好,他知柳惜见轻功绝胜,可对如此险崖,心中不免有疑虑,只怕柳惜见有个差错坠崖,忙忙说道:“不成。” 柳惜见道:“在这等着他们不知几时上来,更不知上不上来,我下去瞧瞧也快些,不然便要困死在这处了,你在这等我。” 楚云岫未暇还言,柳惜见便已纵身下了崖。楚云岫心中大急,猛扑到崖边去,下望时,便连柳惜见的影儿都不见了,他面上无了一点血色,张口叫道:“师姐,师姐!”声音远远传去,片刻后,回声响荡在远处,重重传开,他的心亦如那回声,动荡不宁。 待楚云岫的回声止歇,忽听得崖下传来柳惜见的声音道:“你在上头等我。”这话音震耳,立时便惊起山崖四面树上的几只鸟雀。楚云岫半跪在地上,柳惜见声音一出,他只觉双膝下山石也有震感。柳惜见话音映出的回声比他原先所喊的更大,续传时候也更久。 楚云岫惊骇中听见同伴语声,知她平安,顿时转忧为喜,在崖边长舒口气。这短短的时刻,他一颗心犹如从谷底升到云端,当即身子往后一仰,躺倒在地上。 他眼望天边的太阳,心道:“这山高风急,明明出着太阳,却还是冷的。”过不多时,楚云岫忽想道:“是啊,师姐内力远胜于我,她耳力自也在我之上,我听不见的,她是能听见的,难道……难道这山崖下真有人?”思想到此处,心中大喜,自言自语道:“那便有路可寻了。”当即爬起身来,探头往山崖下瞧去。 只是,不多时他心中又想自己一个习武之人胆子这样小,实在羞耻,暗幸不曾将自己疑心吕山鬼魂作怪一事说出,不然,那可落了笑柄了。 楚云岫在山崖上等了半刻钟有余,仍不见柳惜见上来,又担忧起来,冲着崖下又喊道:“师姐,师姐,你找着路了吗?”他话音一落,柳惜见便回道:“寻着了。”柳惜见声音一起,登时把楚云岫话音所遗的回音压了下去,便是只剩回音之时,也单听见“寻着了”几字。 楚云岫听说已寻到了去路,越发安了心,便在那崖上延颈相候。 过得一时,只见柳惜见身影在崖下的石上闪现,楚云岫大喜,道:“师姐。”柳惜见攀岩而上,待行得再近些,楚云岫见她手上提了一人,背上似还负得有一人,不禁心中叫奇。不多片刻。柳惜见纵行上得崖来,楚云岫定睛一看,只见她手中提的是个中年汉子,脸上生着短须,背上负的是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柳惜见放下那两人,说道:“大哥,阿庆,你们在这等着。” 那中年汉子应了一声,柳惜见摸了摸那小男孩的脸颊,便转身再往崖边去,楚云岫叫道:“师姐,你还要下去呀。” 柳惜见道:“这孩子的母亲还在崖下呢,我去把她带上来。”话音甫毕,她复又下了崖去。 楚云岫见那中年汉子蹲下身把那小男孩搂在怀里,冲他们颔首微笑,那中年汉子也笑了,说道:“你们是神仙下凡来的吧?” 楚云岫大是迷惘,不知他这话从何而来。 第247章 山中借宿 楚云岫怔愣片刻,回那中年汉子道:“我们不是什么神仙。” 那中年汉子笑道:“你们不是神仙,怎么又会飞上飞下的。”楚云岫这才明白,这人不知柳惜见是使轻功上下崖峰,倒误把柳惜见当成了神仙,不由得好笑,答道:“这只是功夫,咱们并不是神仙。” 那小男孩道:“功夫,我听村里的王爷爷说,会功夫了,别人打架便打不过他,这是真的么?” 楚云岫笑道:“也真也假,会功夫的人和不会功夫的打,自然是会功夫的赢,要是两个人都会功夫,那是功夫好的那个赢。” 那小男孩道:“那会功夫好不好?” 楚云岫思想片刻,道:“会功夫会惹来很多麻烦事,烦心得很……”那小男孩不待他说完话,便道:“不会功夫也有很多麻烦事,也烦心!” 楚云岫笑了起来,正说间,柳惜见又一手提了一人上崖来,是两个妇人,一个背上捆绑了竹笼,笼里有只小猪崽。楚云岫见了她,心道:“怪不得方才师姐说有猪叫声呢。” 那背猪的妇人长得黑状,年纪看去也大些,柳惜见一将她放下,她便道:“哎哟,飞这么高,怕死个人。” 柳惜见笑道:“我就怕惊着你呢,可还是惊着了,杨大婶你别怪我。” 那妇人道:“不怪不怪,小姑娘你这么快把我们带上来,可多省了一个时辰的路呢。” 那小男孩跑去抱住另一个穿绿的妇人,道:“娘,姐姐不是神仙,她会功夫。”那妇人摸了摸那小男孩头,道:“是么。”那小男孩连连点头。 楚云岫道:“大婶,这下面是不是有路啊?” 那背猪的妇人道:“怎么没有,没有咱们怎么上来的。” 柳惜见道:“这道崖便是他们上来的路,这里出去,都是攀着悬崖上来的。” 楚云岫一惊,道:“世间哪有这样的路。” 柳惜见笑道:“这不就有吗。”她适才听说那山崖就是路,也是吃了一惊,但后一抬头,见那崖峰山壁之间有些突出的山石,确可供攀缘,又见那四人是一路从下攀爬向上,这才信了。她略略同几人说了自己为寻路而来,看他们攀爬前行不易,便施展轻功带了几人上来。 柳惜见与楚云岫均是在平原上生长大的孩子,哪里见过这等辟在山崖上的路,更想不到世间有路是在壁崖上,他二人又于此地不熟,不知前头是怎样情形,有无人烟,便没想到下崖去探看,被这山崖阻住。直至柳惜见远远听见了有人在崖下谈话,她听几人所说都是家长里短、村中闲言,这才猜想崖下有通路,下去查探。 那山下来的几人看楚云岫不信这道壁崖便是路,那背猪的妇人最先道:“一看你们便是外地来的,咱们这地方,是老天的屁股缝儿,要出去只能爬着这山出去,一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 楚云岫听闻此言,点了点头,心中大震,半晌后又道:“那……那会不会摔下去?” 那中年汉子道:“怎么不会,每年都有一两个倒霉蛋要死在这路上呢。” 柳、楚二人心内大是哀怜,柳惜见又问道:“你们,怎么不搬出这个地方?” 那中年汉子道:“哎,外面太乱了,这里除了路难走些,旁的也还舒心,连山贼都嫌弃路难走不会来抢杀。” 柳惜见道:“你们祖先从前是为了避乱来这儿的吗?” 那汉子道:“是呢。” 柳惜见道:“如今天下太平,已不乱了,你们可以出去的。” 那汉子摸了摸后脑,道:“不了,咱们在这住得惯了。” 柳、楚二人相视一眼,又各自垂下了头去。 柳惜见向几人细细打听了崖下情形,原来这山崖叫半边崖,那崖下是片平谷,被叫做簸箕谷,沿谷有三四个村相连。柳惜见又问从那儿如何去容县,那两个妇人都不知道,那中年汉子曾给人运过木材到容县去,识得路径,道:“那可还远呢,从簸箕谷出去,还要路过大龙河、五丁山、坡头、坡脚四个地方才到呢。” 柳惜见和楚云岫问他是要往东西南北哪个地方走,他却说道:“我也不知那路是往南还是往北。” 柳、楚二人愕然,原来那中年汉子当日随人运送木材,有人指路,并没留心记方位。 那杨大婶道:“你们要往簸箕谷这一带去,可要小心,那里的山常会有熊呢。” 柳惜见点点头,与楚云岫一起同他们道了谢,两人均想等到了簸箕谷的村里再找人问路。那两个妇人本是同一村的姑娘,一起嫁到簸箕谷的杨柳村,今日两人便一起约好了同回娘家,那杨大婶自家母猪新下了猪崽,她想起娘家没猪可养,便带了头猪崽一起送去。 他们几人与柳惜见道了谢,便也上路了。柳惜见给楚云岫交代了崖下地势,两人便要下崖。楚云岫轻功平平,此刻要下这样的险崖心中实在惴惴难安。柳惜见提了吕山在手,便去提了蒙浮差,楚云岫看她提了两人,道:“师姐,把蒙浮差给我带吧。” 柳惜见道:“我害得你多走了这冤枉路,劳苦伤身,这人,我自该帮你带一程。”柳惜见与楚云岫同行多日,自知他轻功怎样,也不敢让他负重涉险,便把蒙浮差一同带着,让楚云岫轻身下崖。楚云岫自也知她好意,更知人命关天,也不多逞强,由柳惜见自去。 柳惜见一手提了吕山一手抓起蒙浮差后背,便纵行下崖,她一面要照看楚云岫,行得便慢了。两人以崖上的草木、突石借力,不多时,便到了崖下的山道上。 楚云岫放眼望去,只见山间嘉木葱茏,隐隐还有雾气,风清气爽,兼之寻到路径困境已消,越发觉得心旷神怡。 柳惜见心中自也安然,两人沿着山道行去,未走多远,又遇到一对夫妇,问明他二人也是要上半边崖去,柳惜见施展轻功带了二人上崖,这才又回来,接着行路。 约摸走了小半个时辰,遇到一村,两人商议,若是进村便说他们是姐弟,那蒙浮差是他们大哥,因从高处掉下来瘫痪,两人要带了他去容县寻医。吕山用被褥裹着,两人便说赶路时常要露宿,那是两人御寒用的被子。 商议定了,楚云岫便把蒙浮差负在背上。柳、楚二人进村寻了几个村人问路,得知去往容县确是要经过大龙河、五丁山、坡头、坡脚等地,乃是往西北而行。 柳惜见两人得了指点,又找村民们买了干粮,同他们道了谢,这方前行。这会儿路宽,两人展开轻身功夫行进,便快得多了,日落之时,二人已出了簸箕谷。 过了簸箕谷,村落便少了,行至天黑,到了一处山坳中,见有星星点点的暗光,细看,又是一村。他二人实也疲累不堪,柳惜见便道:“师弟,咱们去那村里借宿,歇一宵吧。” 楚云岫道:“也好。”两人当下拐入那村中,探问之下,才知那村名叫猴儿颈,可在村中连问了四户人家,都不让他们借宿。到了第五户人家时,柳惜见看那人家茅舍宽大,便走去敲了门,同那户人家借宿。 开门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柳惜见向她说了来意,那女孩不敢便答应,道:“我先去问问我爹。”说罢,便转身回了房中,不多片刻,一老汉从正房里出来,他身材高大,将那一扇窄门堵住。背后亮着油灯,柳惜见看不大清那老汉面容,只见他耳边几丝头发微微卷翘起来,光照下看来甚是显眼,那老汉看了柳惜见两人许久,淡淡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柳惜见将先前与楚云岫商定的说辞搬了出来,那老汉指了左手旁的一间屋子,冷冷道:“你们今晚住那吧。” 柳惜见同他道谢,他也不理会,径自回房去了。那女孩同柳惜见两个道:“你们进来吧。”柳、楚二人这才敢进院。 柳惜见问道:“姑娘,我姓柳,怎么称呼你呢。” 那女孩道:“我姓蔡。” 柳惜见道:“有劳蔡姑娘了。”说着,几人已进了屋,只是屋中甚黑,那蔡姑娘拿来一盏油灯,柳、楚二人才瞧清屋中情形,只一张床一张桌子。 蔡姑娘道:“家里便只剩这间房了,二位将就些吧。” 柳惜见道:“姑娘,你家里可还有别的房室吗,能再给咱们一间吗?” 蔡姑娘道:“没有了。” 柳惜见无法,只道:“多谢了。” 蔡姑娘将油灯留了下来,便出房去了,楚云岫将蒙浮差放下,道:“师姐,一会儿我到外面睡去。” 柳惜见道:“若是那样,咱们何必来借宿呢,这样吧,我睡床你睡地。” 楚云岫还是觉不妥,迟疑不答,柳惜见道:“那我睡地你睡床。”楚云岫连忙摇手,道:“不不不,师姐睡床,我睡地。” 柳惜见笑着点了点头,将那床被子掀起抛给楚云岫,道:“你拿这个垫着。” 楚云岫一手接过,便把那被子铺在地上。他们有内力护身,倒不怕冷,只是既在屋檐下,便希望有个干净的睡卧处,因此用被子等物垫着。 柳、楚两人用了些干粮,听门外静悄悄的,柳惜见开门出去瞧了瞧,见正屋中灯已灭。她本想要些热水来洗脸,但见如此,也只得退回了房,同楚云岫道:“睡吧,明儿一早还要赶路。” 楚云岫把蒙浮差抱了放在那被子上,自己也躺了下去,柳惜见将油灯吹熄,把剑放在枕头边上,自己睁着眼睛仰躺在床上,总觉心中不踏实,过了良久,她又思索起连日来各事,渐觉眼皮发沉,慢慢睡去。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忽觉面上有股冷气吹来,一睁眼,只见门慢慢开了。柳惜见一看地下,楚云岫并不动声,又闻听得他呼吸匀稳,显还在睡着。柳惜见慢慢探手将长剑拿到手里,斜目向门那里瞧去,见一人脚步轻轻走了进来。 第248章 不明争端 柳惜见看那人身材魁伟,赫然便是主人家蔡老汉,她心中暗疑道:“这人要做什么?”眼见得那人进屋来,头先往地上一侧,似往地上看了一眼,跟着慢慢抬头,似是向自己瞧来,柳惜见琢磨不透这人用意,仗着是在黑夜之中,便一直睁着眼睛,斜视向那人,只呼吸时还维持着睡下的律息。 忽然间,那人道:“姑娘,还不睡么?”柳惜见一惊,但立时又想道:“兴许是诈我呢。”便未出声,也不动弹。 那人又道:“好定力。”听这声音,确真是那老汉无疑了。 柳惜见仍是躺卧不动,蔡老汉道:“我知道你没睡着。”他话音一落,楚云岫便自地上跃起,举剑向蔡老汉刺去。原来蔡老汉开口说话,吵醒了楚云岫,他见有人进了屋,想是不怀好意,便先出手,只是睡中忽醒,一半迷糊一半清醒,便没把剑鞘褪下。 柳惜见也从床上跳下,落地之时,她只见那蔡老汉身子后退,同一刻手上飞出一微黄的物事向楚云岫打去,黑暗中不知那是什么东西,唯恐伤及楚云岫,柳惜见一招“织女弄梭”推滑剑鞘掷出去,她情急中出手,越发迅捷,在那物将触楚云岫身时,柳惜见剑鞘撞来,“铮”的一声,两物一齐飞旋往门板上。 蔡老汉“咦”的一声,手一微扬,那泛黄的物事便被收了回去。楚云岫方才一击落空,见蔡老汉已退出了门外,当即拔剑便向他再攻去。柳惜见窜到门边,捡了自己剑鞘,一看院外,月色如银,这时在月光下,方瞧得明白,蔡老汉手中所使的兵刃乃是一金色长链,一头系着一金虎头,用于击敌,一端铸着圆套,由人抓握。 她再借着月光瞧蔡老汉面颜,只见他面如圆盆,生得眉粗眼长,鼻头宽大,又见他两鬓苍白,脸上皱纹横生,瞧不出一点和蔼气。柳惜见看他与楚云岫斗了片刻,道:“晚辈二人,不知哪里冒犯了前辈,还请明示。” 蔡老汉一面挥舞那金虎头链与楚云岫相斗,一面道:“你们来到这,便是冒犯!” 柳惜见心道:“怎么一路来遇到的都是些不讲理的人。”口上说道:“前辈若不喜咱们打扰,借宿之时,明说即是。便是如今还有不满,咱们两个现下离去便是,前辈这且罢手吧。” 蔡老汉道:“晚了!” 说话间,楚云岫已与蔡老汉又拆了十余招,柳惜见一旁看着,蔡老汉功夫竟自不弱,楚云岫与他拆到二十余招时,便抵挡不住,被蔡老汉逼到墙下。见得那蔡老汉挥链急转,金虎头圆周而动,柳惜见看准时机,在那虎头抛到半空的当儿,提剑横空掠去,将他虎头卡住,往前拖带。 蔡老汉随柳惜见挟带之势,脚下立得不稳,身子晃了两晃,而后回劲,将自己兵刃收拉,这一时,他与柳惜见各在一端发力紧扯那长链,各不相下,僵持片刻,蔡老汉见楚云岫出剑从斜侧刺来,当即前进两步。 楚云岫长剑直逼蔡老汉后背,老汉将足一顿,纵身跳起,手一提拉,便把虎头链收回,随后轻轻落在不远处的石磨上。柳惜见和他本是各自紧扯两端,成了维衡之势,如今他一撤力,柳惜见险些立足不稳。那长链一松,再不是紧绷之状,柳惜见长剑卡住的虎头也松套在她剑身之上,非紧固之态,老汉这一凌空收那长链,自然便收了回去。楚云岫一刺落空,看蔡老汉立在石磨上不动,柳惜见也不再动手,只怕两人有话要说,当下立地静候。 片刻后,蔡老汉冷冷道:“万古山庄的。” 柳惜见从他武功里却瞧不出他门派,看他已窥破自己师承,道:“是又怎样。” 蔡老汉道:“你们是谁的弟子?” 柳惜见道:“自然是万古祖师的弟子。” 蔡老汉冷笑一声,道:“装蒜!”随即右手挥转,那长链急旋成轮,攻守自备,攻便向柳惜见砸来,守便紧将那老汉身躯护在后。楚云岫举剑前冲,但闻风声呼呼,自己长剑被那长链撞得叮当响,便是近不了蔡老汉的身,几次被逼退回来。忽然间,眼见一个白影沿迎着长链圈转的轨迹游走,却是柳惜见冲上前去与蔡老汉斗了起来。 那长链怎样动法,柳惜见便也怎样动,这时也瞧不清两人招式,虎头长链成圈轮,柳惜见行动之势如急雷,也便自成了一与金轮等大的白环,那老汉立于石磨上舞动长链。楚云岫眼中只见一人一链相持,一时间,耳中只听得“铿铿锵锵”的兵铁撞击之声。 楚云岫暗道:“这样打法,师姐不过是打他的兵刃罢了,又制不了人。”念头才息,便见那金虎头由虚影转为明白可见的形影,折回途打在蔡老汉肩头上。那老汉受此一击,从石磨上仰跌掉地。柳惜见跟着跳到蔡老汉身前,用剑指住他胸口,问道:“你为什么要跟我们为难?” 楚云岫知是师姐赢了,心中大喜,跑到柳惜见身旁,道:“师姐。”也便在此时,正屋房门“嘭”的一声被拉开,里面一人跑出来,喊道:“你们别杀我爹!”这人,便是那蔡姑娘。 柳惜见自问到她家来不曾有哪里得罪,却平白无故被人重殴,心中怒气不小,回蔡姑娘道:“那你们,怎么又要杀我呢?” 那蔡姑娘道:“你们接二连三派人来追杀我爹爹,咱们能不还手自保么。” 柳惜见听她话中有文章,一时想着如何询问,楚云岫却道:“胡说八道,咱们何时派人追杀你们了。” 蔡姑娘道:“何时,那岂不是无时无刻么?” 柳惜见听得莫名其妙,眼睛便多注在蔡姑娘身上,只听她又道:“就连你们万古山庄,如今也要动手了……”她说到这,柳惜见耳中听得侧面地下响起“嗖嗖”的两声,有物飞来,一想是暗器,立时斜退避让。楚云岫也听得暗器飞来的声音,不过他却是往前纵让。 这一退让,蔡老汉得了时机,身子一晃,竟比飞还快的起了身向前冲奔,一步跨出,正与楚云岫挨近,他左手伸指一点,右臂一抄,将楚云岫挟夹在腋下,喊道:“云深快走。”这便纵身出了院子。 那蔡姑娘便叫云深,她见父亲已逃,便也一跃上了屋顶,往屋后去了。不过,他父女二人逃跑之向截然相反,竟是一往前去,一往后躲。 第249章 怪老头子 柳惜见不暇多思,当即纵身往屋后去追。蔡云深的身影遥遥在前,柳惜见看她轻功不俗,提气紧追。片刻后,见前路有几棵高木,上空伸出一树杈,柳惜见前跃而上,在那树杈上一纵前翻,凌空两个转身,便跃过了蔡云深去,落地时,柳惜剑横剑当胸,道:“还想走吗!” 蔡云深拍了拍胸,微微一喘,道:“姑娘,你走吧。” 柳惜见斥道:“让你爹把我师弟还回来!” 蔡云深把手放下,含怒道:“你快让开!” 柳惜见“哼”的一声,再不与她客气,脚下急进,手中长剑一前送,使出一招“千里暗黄尘”,向蔡云深面门扫去,蔡云深轻呼一声,手忙脚乱使出一拳,她拳只抬到半空,柳惜见长剑便已钻到她脖颈下,冰冷冷贴着她颈上血脉。 蔡云深心中一惊,放下手来,柳惜见道:“把你爹叫出来。” 蔡云深却道:“你杀了我吧!”月光露下树隙,正有小一片明亮照在她脸上,柳惜见径可看清她面庞,她说了“你杀了我吧”这一句话后,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柳惜见心中闷怒,心道:“我倒被你们整成了威迫柔弱的人了!”本不知蔡家父女为何要杀自己,现今楚云岫又被那蔡老汉带走,不明下落,柳惜见心中有气,便答蔡云深道:“放心,我一会儿便杀了你。”说罢,她气沉丹田,高声喊道:“蔡老头,你女儿在我手上,再不把我师弟带回来,我就砍了她脑袋。”她蓄着内劲将这话连喊了两遍,声震山谷,惊起林中数群夜鸟。蔡云深只觉双耳被震得嗡嗡作响,耳中更是疼痛,死死用手堵住耳朵。 柳惜见喊话一毕,侧头去看蔡云深,见她仍捂着耳朵,面带惶骇,张目望天,当即说道:“你也说句话,好让你爹知道你在这。” 蔡云深又把眼睛闭上,不理会柳惜见。柳惜见淡淡一笑,她身怀变声仿声的奇技,蔡云深不愿开口说话,又岂能难得倒她,当下她便仿拟蔡云深的声音喊道:“爹,爹。”这两声叫喊,她便未用多少内力,声音比原先小了许多。 蔡云深听得柳惜见竟能变易声音,大是惊诧,睁眼转头来瞧柳惜见,柳惜见冷笑一声,道:“怎么不闭眼睛了。” 蔡云深噘起小嘴,两腮鼓鼓,当即闭了眼睛,柳惜见觉这姑娘此刻也实在可爱,不由得暗笑,随即伸指封住了她穴道,将自己长剑从她脖颈上收回。蔡云深闭目而立,突觉身子一僵,知自己被封了穴道,本想睁眼去看柳惜见接下来要做什么,可又想起柳惜见嘲弄之言,为争口气,更仰头紧紧闭住了眼睛。 过不多时,柳惜见听得左面有声音,转身一看,只见一个黑影手提一物踏树而来。柳惜见知那是蔡老汉,将脸一板,道:“可算是来了。” 蔡老汉从树梢头跃下地来,道:“放了我女儿。” 柳惜见不应他言语,只看着蔡老汉手上提着的楚云岫道:“师弟,你没事吧。”无人答话,柳惜见道:“蔡老头,你点了我师弟穴道吗,给他解开。” 蔡老汉看女儿在柳惜见手上,只得服从,当即放下楚云岫,伸指解开他穴道。柳惜见再问道:“师弟,你没事吧,他没伤着你吧?” 楚云岫咳嗽两声,道:“师姐,我没事。” 柳惜见心中大安,道:“蔡前辈,咱们只是路过,并无加害你们之意,方才咱们互不知晓来历,因此出手,晚辈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前辈原谅。” 蔡老汉道:“好。” 柳惜见又道:“咱们各有不是之处,那不如今晚之事一笔勾销,你放了我师弟,我放了蔡姑娘,咱们一会儿到贵府拿了东西便走,再不多留,前辈你瞧怎样?” 蔡老汉道:“也好。” 柳惜见回身解了蔡云深穴道,道:“你回去吧。”说罢,望着楚云岫道:“师弟,你也过来。”楚、蔡二人一齐动步,两人各行了四五步,蔡老汉身前倏忽窜爬出那条金色虎头长链,直捆住蔡云深腰,他甩出那链子时,身子探出,左手抓向楚云岫后背,看势是要将蔡云深拉带回,却也要再将楚云岫抓走。 变故又生,柳惜见忙从怀中抓了几枚铜钱分向蔡老汉手脚四肢上掷去,“嗖嗖”几声,闻得蔡老汉闷哼一声,却是他右手被柳惜见铜钱击中,那是半个铜板没入右手小臂上。蔡老汉手上吃痛,右手一扬抬放松,那长链脱出手来,不受驱控便飞往他身后去。蔡云深被长链缚住腰,这时长链脱控,蔡云深跟着飞出,眼看便要撞在一颗粗大的树干上,她随长链飞出的势道甚急,这一撞上,莫说受伤,便是身死那也大有可能。 柳惜见不忍蔡云深遭厄,不及去抢楚云岫,反是飞身去抓那长链。蔡老汉见女儿被甩往树上,一惊不小,正想将长链拉回,已见柳惜见如弦飞出,眨眼间便把蔡云深拉了回来。蔡老汉心中宽慰,咽下一口唾沫,猛想起多年前的旧事,眼睛自柳惜见身上移到楚云岫身上。 此刻柳惜见已将蔡云深从链上抱回,蔡老汉心一狠,将长链收拉回手中,冲向前去,便抓起楚云岫腰带。楚云岫见他袭来,忙使出擒拿手,欲转拿他手,但他手一伸出,蔡老汉身子一矮,楚云岫抓了个空,他收手变招之际,脚下被人推打,这力道甚大,左脚上只痛到骨髓里去,登时便立不住脚。却是蔡老汉矮身之时,一脚踢扫向楚云岫左脚,楚云岫不妨脚下,蔡老汉招式又快极,他这便被踢中。楚云岫受了这一踢,一痛之下便要倒地。蔡老汉伸手一把揽了他腰,带了他便往前奔逃。 蔡老汉对付楚云岫时,柳惜见才抱了蔡云深踏在树枝上,还未落地,他二人离了蔡老汉和楚云岫稍远,蔡老汉截走楚云岫,柳惜见便相救不及。 眼看蔡老汉又把楚云岫带了去,柳惜见大喊道:“蔡老头,你不要你女儿了吗?” 蔡老汉只是不答,一味前奔。柳惜见又道:“再不回来,我便取她性命了!”蔡老头仍是不顾,埋头逃行。 柳惜见骂了句“什么人哪”,便封了蔡云深穴道,提起她跟了上去。 第250章 人心难测 蔡老汉带了楚云岫往山上行去,没丝毫慢下,他轻功可也极好,柳惜见竟是无法追及。 柳惜见暗暗想道:“这老头怎么不管女儿啦?他舍了女儿抓走楚师弟,是为何呢?为何呢?”思想间,游目四顾,只见山影起伏如浪,更有几座高峰张牙舞爪对着自己,黑夜之中难以窥物,此地地势复杂,且她又不熟,心内不免忐忑。思及地形地势,她顿时想到:“方才蔡姑娘说什么他爹被人追杀,只怕蔡老汉被人追杀惯了,早在这山上哪里设了机关陷阱,要引咱们去对付呢。这里我没他熟,已是一大劣势,若再有什么陷阱,那岂不是更加不利。” 言念及此,忧惕立生,当即再发出几枚铜钱,直往蔡老汉小腿上打去。蔡老汉听得背后生风,往侧纵避,柳惜见这一回打了个空,欲要再丢掷铜钱去阻他,蔡老汉已拐入林中,柳惜见只得把铜钱拿在手心里。 林深夜暮,更加难觅人的踪迹,柳惜见发了急,直进猛行,片刻后也拐入林中。她从后,仍可见蔡老汉窜高伏低,身影荡行在林木间。今夜进的这林子,与从前不同,因是山石上的密林,脚下时有尖石,又兼树叶杂密,将月光遮蔽,一点瞧不清脚下与眼前景象,行的越发慢了。 柳惜见跟了一阵,却觉蔡老汉行动也慢了下来,她一时难断定蔡老汉是有心慢行还是真因道路多阻而减了快。 思想片刻,她待脚下踩实了,放下蔡云深,解了她穴道,问道:“你爹要带咱们去哪儿?” 蔡云深过了片刻才道:“我不会跟你说的。” 柳惜见愠道:“蔡姑娘,我已说了,咱们只是路过此地,并不是要与你们父女为敌,你们何苦步步紧逼。” 蔡云深冷笑道:“这些年,你们来找我爹的人开始个个都这么说,可最后,个个都想要杀咱们父女。” 柳惜见无法,忿忿道:“方才,真应该让你撞死!”言罢,又将她穴道封上,随即高声喊道:“蔡老头,有什么话,出来好好说。” 前方林中,那蔡老汉回道:“你过来说。” 楚云岫被他带了去,柳惜见受制于人,只能循声赶去,愈近蔡老汉声音传来之地,柳惜见只觉脚下地势愈平,穿行了半里路有余,见蔡老汉拎了楚云岫立在两株巨木之下。这处的木叶又比别处的稀疏,地上铺着细碎的月光。 柳惜见远远看见蔡老汉,道:“楚师弟,你有事没有?” 前方寂静片刻,柳惜见看得蔡老汉手在楚云岫身上迅捷拂了一下,楚云岫便道:“师姐,我没事。”那蔡老汉点了楚云岫穴道,这时柳惜见问话,他才给楚云岫解穴。 楚云岫答柳惜见话之时,蔡老汉一只手便搭上他右肩,楚云岫只觉右肩微疼,他明白,蔡老汉这还是挟制,柳惜见若有异动,自己若是反抗,那蔡老汉内力一吐,自己立时毙命,当下只得静立不动。柳惜见自也明白,心中暗自思量。 四人相面,伫立片刻,蔡老汉道:“你们是万古山庄里哪个人的弟子?” 柳惜见不知她问这话的用意,仍是答道:“我们都是万古祖师的弟子。” 蔡老汉道:“你好好回我话。” 柳惜见思想片刻,说道:“我师父是万古山庄庄主,我师弟是‘揍阎王’宫师叔的弟子。” 蔡老汉笑道:“哈哈,原来是他们两个。”又道:“是啊,也只有常泽才有本事调教出你这样的弟子来了。”蔡老汉舒了口气,再道:“这么说,大家伙还算是朋友了。” 柳、楚二人看他时严恶时温良,俱都摸不着头脑。 蔡老汉“哈哈”笑了两声,伸手去解了楚云岫穴道,拱手道:“两位小友,可真是对不住了,先前不明你们身份,还道你们存心不善,这才有了不恭不敬之事,二位可莫要怪罪老夫哟。”说着,便向楚云岫作了一揖,又向柳惜见作揖,满口赔不是。 楚云岫见他如此,便静立了不动,向柳惜见瞧去。柳惜见却想:“你既是我师父的朋友,又早知道了咱们是万古山庄的人,为何方才下手半分情不留,还要变卦,把咱们引到这破地方来,早早说出来不就是了吗?”她心内虽如此作想,口中却还是惊奇问道:“前辈,难道你竟是我师父的朋友?” 蔡老汉道:“是啊。”他语气中也尽是透露出欣喜,片刻后,又问道:“唉,小姑娘,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我瞧瞧我们云深是要叫你姐姐还是妹妹。” 柳惜见提着蔡云深上前两步,道:“我姓柳名玉,今年二十一岁。” 蔡老汉道:“云深十八岁,那她该叫你姐姐。” 楚云岫一旁听柳惜见未告知蔡老汉她的真名姓,心中警惕起来,他被擒时,剑掉在蔡家的院里,如今没了兵刃,便暗暗提着右掌防备。 柳惜见问道:“晚辈也还不知前辈尊名,也好等回了庄,同师父陈明,我在道上,遇到他的一位朋友。” 蔡老汉笑道:“老夫蔡颂谦,柳贤侄若不嫌弃,可叫我一声蔡伯伯。”柳惜见当即叫道:“蔡伯伯。” 蔡颂谦又“哈哈哈”笑了几声,道:“呃,柳贤侄,不如把你云深妹妹放了吧。” 柳惜见忙拍了自己脑袋一下,道:“你看我,真是蠢笨失礼。”一面说一面替蔡云深解穴,又一叠声道:“可对不住了,云深妹妹。” 蔡颂谦抬头看了看天,道:“这边亮堂些,咱们到这边说话吧,我也想听听你师父近来怎样。”蔡云深已小跑了过去,柳惜见只想将楚云岫带回,这会儿不知蔡颂谦的打算,但只要得近楚云岫一分,便多得一分护他之力,当即道:“好。”她拔足走了两步,忽觉脚下一软塌,竟似踩到了什么稀稀绵绵之物,微觉奇怪,但一阵粪臭紧随而来,柳惜见脑中“嗡”的一下,想起白日里杨大婶说的一句话“那山里常会有熊呢”,她虽不敢断定那便是熊粪,但是禽兽的粪便无疑,当下心中一紧,将几枚铜钱扣在左手中。 第251章 遭人设计 柳惜见一面循着蔡云深走过的路径向前缓行,一面打量四周,越行只觉脚下堆积落叶越厚,心中犯疑更甚,面上不动声色。待到了蔡家父女跟前,她便拦在楚云岫身前,道:“这么样闹了一场,侄女还未给前辈行过礼呢,这里补过。”说罢,便躬身请安。 蔡颂谦捋须轻笑,道:“好哇。” 柳惜见道:“先前无礼之处,蔡前辈和云深妹妹千万见谅。” 蔡颂谦道:“贤侄可也别怪老夫怠慢了。” 柳惜见连道:“不敢不敢。” 楚云岫看他二人虚客套,心中惊疑,蔡颂谦又问道:“柳贤侄,我与你师父多年未见,他是收了几个徒弟呀?” 柳惜见笑道:“家师统共有五个弟子。”蔡颂谦“哦”地一声,道:“原来他收了五个弟子。”言毕,又道:“那你是你师父第几个弟子?” 柳惜见答道:“我是师父的第三弟子。”楚云岫听她又胡说,心中益发警惕。 蔡颂谦道:“常庄主实在了不起,自己武功盖世不说,教出的弟子也是武中高者。” 柳惜见道:“前辈谬赞了。”又道:“方才云深妹妹说,有人追杀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说着,笑道:“晚辈虽不中用,可若有能帮得上前辈的地方,定会竭尽全力。” 蔡颂谦叹了一声气,道:“这说来话长,咱们还是回家里去,细细详谈吧。” 蔡云深道:“是啊,姐姐。” 柳惜见当即答应,蔡颂谦和蔡云深父女上前引路,柳惜见拉了拉楚云岫衣角,两人并行,跟随在他父女二人之后。 行路间,蔡颂谦问道:“两位贤侄因何上此间来呀?” 柳惜见道:“我和师弟奉命追索杀我万古山庄弟子的凶徒,拿住了人后咱们正准备赶回万古山庄呢,原本取道中州,可谁知路上又遇到了金家的人,想必前辈你也知道,咱们和金家是互看不过眼的,我和师弟在中州城外同他们打了一场,伤了他们几个弟子,他们便不依不饶,一路追赶,咱们为了躲避敌人,只好绕远道,从蜀州回去了。” 蔡颂谦道:“原来如此,这凶徒能杀得了万古山庄的弟子,想来本事不小,那是什么人呀?” 柳惜见道:“他们两个本事倒是真的好,我追了足足一个月,才把他们拿住呢。”正说之间,只听“崩”的一声,前方便有一条黑影袭来,蔡颂谦急道:“深儿,走!”说着,一把拽过蔡云深,往左面窜去。 原来这地方是为了捕杀野兽设下的陷阱,地下埋得有不少尖刺,树间更是悬了许多沙包。 柳惜见看有物袭来,拉了楚云岫手腕,也欲跟了蔡家父女往左去,可蔡颂谦手一扬,将那虎头长链放出,直向柳、楚二人砸来,柳、楚二人只得后闪,他二人被蔡颂谦这一阻,滞留在原处,而前头袭来的黑影将至,两人齐想到往上躲,便同时上跃,抱住一树杈,那黑影从二人脚下过去,柳惜见垂眸下望,像是一条木头样的东西。不多时,那物便撞在侧边的树上,摇落阵阵树叶。 二人惊悸未过,便又觉头上有物夹风降下。楚云岫最先扬头去望,一见那物,便道:“是网。”柳惜见也已瞧见,拉了他往一旁的树上跳去,那网铺张下来,只擦过楚云岫右臂。柳惜见与楚云岫跃到一杈细枝上,静待片刻,听四面没什么动静,楚云岫道:“咱们下去瞧瞧吧。” 柳惜见道:“不,这地儿怕不是那些村民设来猎捕禽兽的陷阱,地上说不准还有捕兽夹、深坑样的东西。天这么黑,看不清脚底下,宁可在树上走也不要下地去。” 楚云岫点点头,道:“还要不要追蔡颂谦他们?” 柳惜见道:“算了,这地儿咱们不熟,天又这样黑,还是回去带了蒙浮差他们走吧,这两人日后再来打听收拾。” 楚云岫应了声“是”,两人便从那树上纵跳到另一棵树上,身未着稳,蓦地里左右两面就有箭支射来,柳惜见听准风声,舞长剑格挡,那箭一连一发,时有顿错,柳惜见猜是蔡家父女射的箭,登时留心听那箭射来的方位。他二人自树上跃到树下,那箭便也往地上射来。楚云岫闪躲中伸手抓了两只羽箭,便舞起那两支箭也挥挡起来。 柳惜见待听清了箭发何处,连忙将手中的铜钱分左右掷击出去,片刻后,听得右面蔡云深“啊”的叫了一声,却是柳惜见发出的那枚铜钱扎入了她肩上的肉里。 蔡颂谦与蔡云深知晓这地方的陷阱布置,他们触发暗器阻住柳惜见两人后,想把柳惜见、楚云岫杀了绝后患,便各拿了弩箭一左一右射杀,只是他父女两个没曾想柳惜见听声功夫也恁地了得,竟是一毫无误发了暗器来击打自己。 蔡颂谦听声功夫自比女儿高明,躲过柳惜见暗器,但听得女儿在另一侧呼叫,怕柳惜见也发了暗器伤她,急问道:“深儿,没事吧。”他听得女儿说了“我”字,便断了声,情知不妙,喊道:“柳玉,你要敢伤我女儿,我要你走不出这林子!” 柳惜见“嘿嘿”冷笑,道:“我敢!” 蔡颂谦气得没法,他心中自明白,自己再三设计“柳玉”二人,他们恼怒之下,真杀了自己女儿那不是虚言。 那蔡云深是如何又被柳惜见他们挟制的呢,原来柳惜见发出铜钱掷击他二人时,蔡云深受伤疼痛便叫了一声,那时又没力气挽弓拉箭,她那一侧便无箭支射来,柳惜见更加认准了她藏身的处所,当即拉了楚云岫飞赶上去,一手扼住她脖子。 正在气怒头上,蔡颂谦又听“柳玉”说道:“蔡前辈,说好的你是我师父的朋友呢,这么三番两次反悔害咱们,真不地道。” 蔡颂谦沉声道:“哼,柳姑娘,你对我说的话又有几句是真的?” 柳惜见道:“无一不真。” 蔡颂谦道:“你以为我会信吗?”柳惜见立时回道:“我管你信不信,姓蔡的,现在你赶紧给我出来,不然,你女儿就是没事,我也会让她有事!”蔡颂谦骂了句“毒妇”,便往柳惜见声音传来的地方行去,走了八九丈远,便见她和楚云岫分立左右,挟夹了自己女儿。 蔡颂谦暗悔让女儿与自己分开袭击柳惜见两个,只是悔已无用,只说道:“你想怎么样吧?” 柳惜见道:“你的真名、来历,告诉我!” 蔡颂谦上前几步,柳惜见看自己所在之地逼仄,若是动手不好施展,见右手边宽敞平坦,便拉了蔡云深往右侧挪去。 蔡颂谦忙道:“那边有陷阱,别往那去!” 柳惜见住了步子,说道:“是什么样的陷阱?” 蔡云深颤声道:“是个一丈来高的大坑,里面插满了削尖的竹子。” 楚云岫背上一阵凉,暗道:“若不是你女儿在,你定是不会同咱们说的了。” 柳惜见再问蔡颂谦道:“告诉我你的真名真姓,还有来历。” 蔡颂谦缓缓向柳惜见几人走去。口中说道:“好,好,我便告诉你,我叫裴极,是东海无焰门的弟子,十多年前,我妻子……”他说到这,踢了踢脚下的一堆落叶,柳惜见两人身后立时飞来半丈长宽生满尖刺的木架。却原来是那处地下埋得有麻绳,平日里都是用树叶掩着,麻绳另一端便紧紧系着那尖刺木架,蔡颂谦一踢,用内劲摧断麻绳,绳子一断,尖刺木架放落下来,正对准了柳惜见两个,疾急撞来。 柳、楚二人见还有机关陷阱,提了蔡云深向树上的稍枝跃去,蔡颂谦见势,迈上前两步,运足内力,一掌打在一颗半尺粗的树上。他掌力惊人,这一掌竟将那树震裂折断,往后压倒。此刻正值柳、楚几人落在树稍上,却又乍生了这个变故,那树晃倒,柳惜见和楚云岫一时俱都想着再跃到另一株树上去,可蔡颂谦似知他二人所想,当即连着发掌,又震断了三棵树。 他摧毁树木,看柳惜见两个一时松开了女儿,又见女儿在几株树间纵跳,当即将自己那长链抛出,卷了她腰欲要将她拉带回来。 柳惜见见机极快,看蔡颂谦卷缚了蔡云深要救她回去,叫道:“师弟,抓住他索链!”楚云岫闻言,即探出手去抓蔡颂谦的长索,可他一碰到那冰冷的长链,微微用力一扯,长链上的虎头受力竟甩到他后背上去。 楚云岫吃痛,手脚一软,便松了那长链,此刻又逢侧面一棵树倒来,树枝正压覆在身上,这一下势力沉猛,楚云岫是一点身都翻不得。柳惜见本也拿住蔡颂谦的一截长链,但后来却也受那倒下高树树枝的倾压,便松了手。他们姐弟两人就这么被那树的倒势压带下去,蔡云深却因有她父亲在前用长索拉甩向上,没同柳、楚两人一样,被树倒下的劲力压没。 柳惜见被裹缠在枝叶间,慌乱中见楚云岫便在近旁,更比自己陷得深,忙忙的伸手把他捞起,轰然一声,那树彻底落了地,柳、楚两人却觉脚下一空,从树叶缝隙里滑溜出来。 楚云岫道:“怎么回事?”话音一落,便觉后背被细枝细草所扎,他们两个却是掉在了一蓬荆棘枯草上。楚云岫慌忙中一把揪住草叶,只期固稳了身不再下落,柳惜见一手握着剑,一手拉了楚云岫,却没顾得上抓拿长在地上的什么草木。 他二人一处百多斤重,又岂是那一把草挂得住的,不多片刻,楚云岫抓的草便被坠断,二人又从那草上掉下,往下掉了片刻,便双双栽倒在一片微凹的土中。两人掉地,各喊各的疼,将才挣扎着起身,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暴怒粗吼,直叫人毛发竖起。两人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两个庞然大物从一小山包里涌出,柳惜见失声道:“是熊,快跑!” 第252章 生死一线 原来这山并非全是峰石,峰腰有小半生有土壤。而柳惜见和楚云岫两个先前在峰顶边缘,蔡颂谦放下木架击打他们两人时,早想明白那地方逼仄,无处可避,尖刺木架打来,两人定是要跃上树去的,他便拿定了主意,在柳惜见他们跃上树时用自己的得意掌法将柳惜见等立身处的几棵树击倒,趁树倒柳惜见等无暇他顾之际,自己用长链将女儿拉回,让柳惜见他们随树的倒势摔下峰去,想是不能生还的。 可那树倒地之际,向悬崖边缘弹去,柳惜见两人并未被直抛下崖底,倒是又被枝叶甩到峰顶边缘的矮草丛中,再由那滑落到峰腰生有土壤的那一处平岩上,又真巧那便是黑熊的洞巢,先前峰顶上树倒下,震得熊洞巨响,正在酣睡的熊被这声响惊醒,只以为有外物要对自己不利,已激发了两头熊的凶性。此刻柳惜见两个正落在洞口,洞中熊只以为是有敌来袭,便狂飙怒吼从洞中奔出来。 柳、楚二人连番遭遇不测,心中已是忷惧不堪,又从高处坠落,身上疼痛,纵是身怀武艺,一时也缓不过神,那熊奔来之时,两人初始只是一味闪躲。只是那熊既勇且快,柳惜见闪避之际,有回略慢了些,险些被熊掌拍中。 那两头熊奔来,将他二人冲散,一时柳惜见被逼到峰腰边缘,她脚碰到块石头,回眼一看,身后无依,脚边一尺远外,便是深渊,对面又是一山,两山间的深渊便好似一张大口,只等着随时把自己吞了。 生死一瞬,柳惜见求生之念急切,忙挥剑砍向那熊的脑袋,可熊的皮毛厚硬,柳惜见这一剑砍下对它竟没什么杀伤,反是那熊受她这一击,越发怒啸,横爪便向柳惜见面上抓来,柳惜见看侧边有个空地,着地滚去,那熊把腰一扭,便吼啸着追了柳惜见而去。 柳惜见跳立起身,看那熊又斜伸了爪抓向自己胸膛,她双手举剑,往那熊臂上劈下,这一下运足了劲儿,剑一落,那熊的臂爪便飞了出去。只听那熊怒吼一声,口中传来阵阵腥臭暖气,柳惜见看他身子微动,似要扑来,立时提剑要砍它颈项,但那熊的吼叫之声忽地止歇,只在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它庞大的身躯晃了两晃,便向自己身前倒来。 大熊倒垂,柳惜见这才见楚云岫在熊身后举着右掌,却原来是那熊是被他一掌击毙了。柳惜见看那熊是会压倒自己的,忙一脚斜踢出去,让那熊的身子侧倒在崖边。 楚云岫问道:“师姐,你没事吧?” 柳惜见道:“没事。”张口说话之际,只觉有细毛飞入自己口中,她想是那熊行动时脱的毛发,大是恶心,口中“呸呸”吐了两下,可总觉吐之不尽,想到楚云岫还在身旁,怕他误会自己唾吐之意,同他解释了两句。 楚云岫未在心,柳惜见往洞口看去,见另一头熊已翻倒在洞口,一动不动,显是已死,她问道:“师弟,这熊是你杀的?” 楚云岫道:“是。” 柳惜见赞道:“楚师弟好厉害!”又道:“多谢你救了我。” 楚云岫终于也相助了柳惜见一回,心中大喜。 方才柳惜见忙乱中失智,又因她手上有兵刃,便只想到用兵刃斩杀凶熊,却没想到熊的皮毛甚厚,剑入不到肉里,用刀剑浑砍一时难制住,情急惶骇中全没想起运内力发掌击杀大熊。楚云岫其时手中没甚兵刃,只有将一双肉掌运足了内力向熊背熊脑上打去。他纵跳闪躲中发出四掌,那熊受他内力击震,便萎了下去,最后楚云岫一掌打在熊脑袋上,将熊整个脑骨震碎。后见柳惜见在远边与另一头熊搏斗,便飞赶上来,在熊脑袋上打了一掌,才解了柳惜见威局。 两头熊被毙,洞中也不见再有什么出来,他二人松了口气,柳惜见俯身拾起自己砍断的那一只熊臂,大半截,连着足掌,便说道:“都说熊掌是人间至美之味,师弟咱们把这八只熊掌砍下来,拿去烤了吃吧。” 楚云岫想不到她劫后想起的竟是吃这回事,但此刻脱险,心内欢喜,便也随她,道:“好啊。” 两人一起蹲下身,柳惜见问道:“这要往哪里砍才好?” 楚云岫道:“把剑给我,我来砍。” 柳惜见便将剑递去给他,自己拿了已砍下的那一只熊臂蹲在一旁,楚云岫还未落剑,他们两人头顶一声霹雳震响,柳惜见一颗心似要往外跳,她举目一看,只见两三团黑影高低不一坠堕下来,听那物磕撞山石的声音,滚落下来的当是大石头。落石转眼将至,楚云岫看自己这边敞阔,拉了柳惜见往自己这面躲。他一把拉起柳惜见,往侧边急窜,两人避过一块落石,可头顶上又有一块砸下,楚云岫再往侧边行了两步,第三步落地时,但觉脚底一滑,身子不由自主便跌摔下去。他这却是踩上熊粪,脚下打滑。 楚云岫一手拉了柳惜见,这一摔,把柳惜见也带倒。这一倒便要不得了,他二人站立的地方乃是石土相混的崖边,姐弟两个一倒下,没了什么阻挡,大半截身子已露跌出崖,难以维衡,两人登时便头下脚上的冲摔下崖。 柳、楚两人各惊呼一声,全无了主意,只是惊惶中,互怕失去依凭,两人倒是抓紧了手,不曾放开,就连柳惜见手中那只熊臂,她都抓紧了,不敢丢开。此时手脚悬浮乱舞,找不到借力之地,两人纵是有一身轻功,也使不出。片刻后,柳惜见似听到潺潺的水流声,自己撞在山壁上时半边衣服也被淋湿了,水流并不急猛,只是甚为冰冷。她知道这是山石上生出的泉流,有了此闻此感,登时见了生机,只觉这水流声是世间最悦耳动听的声音,但喜悦中又隐隐有些担忧。 柳惜见急坠中照使摩冰掌的要诀催运阴寒内力,同时奋力将那熊臂直插入水流中,这一插,却出乎意料地,那熊臂没进一个水洞中将近一半,她手边同时也碰到草叶。柳惜见心中狂喜,她手上的寒冰内力传出,将半丈长远的水流冻住,那熊臂也随水流一起被冻插在山壁上。柳惜见抓紧了那被冻住的熊臂,有了抓固之处,她与楚云岫停了下坠趋势,一同垂在那山壁上。 楚云岫受柳惜见寒力侵袭,直冷得上下齿相互打颤,暗暗运内力抵御寒气。他抬眼见面前是块冰墙,又见柳惜见抓着那露出的半截熊臂,心中已明白柳惜见是如何遏住下堕之势的了,当下又是唏嘘又是欣喜。 他二人一起,毕竟沉重,不多时,两人都听得冰块上隐隐有“咔咔”的破裂声响,柳惜见抬头,月光照映下见头上悬崖处露出的半个熊脑袋,再不多思,道:“师弟,你上去!”言罢,猛喝一声,运足了内力将楚云岫往崖上甩去。她内力本就有成,这又是拼了力要把楚云岫往上送,因此内力一发,便把楚云岫托带了上去。 楚云岫只觉身子凌空,心头一跳,正怕掉下去,但眼前景物移动的又与适才掉崖时不同,想起柳惜见说的“师弟,你上去”,心中了然,柳惜见是把自己往上甩出,念头一落,便觉自己落在了一软绵绵的物事上。 他急忙起身,一看自己身下,竟是那头在崖边的死熊,念起柳惜见,忙探头往崖下望,还不及出声问询柳惜见如何,他便听到柳惜见一声惊呼,呼喊中夹杂着清脆的碎裂声,跟着便见到柳惜见身影急落往下,几节白色碎冰散落在她身周。 楚云岫一颗心如被柳惜见带去了一般,急堕深渊,他看崖底黑沉沉一片,不知多深,想柳惜见掉下是有死无生,只惊叫了一声“师姐”,便在崖边痛哭起来。 第253章 逃出生天 楚云岫悲哭不止,心神大乱,不断用手捶打地下,过不多时,隐隐听得崖下有簌簌声响,他微微一愕,还不及动念,便见一个人影从崖下跃上来,摇摇晃晃落在自己身旁半丈远处。 楚云岫一看那人身形,不是柳惜见却又是谁,当即立起身来,正要纵去抱住她,柳惜见却先冲了过来,楚云岫又是一怔,迷惑之际柳惜见已拽了他手往熊洞中钻去。两人身一没入洞中,楚云岫便听得身后“轰”的一声巨响,他回头一看,只见一块大石砸在崖边那死熊身上,在那熊背上晃转一下,又滚落下崖去,楚云岫暗想若是这时还在那处,岂不是要没命。此景本当心惊,可这夜惊险的事情多了,此刻他倒是坦然。 心试图安落之时,楚云岫忽听柳惜见骂了句“混蛋,王八蛋”,他与柳惜见相识九年,从未听柳惜见骂过什么污秽言语,素日里柳惜见多骂外人,纵是骂,那也骂得斯文,语气更不会像如今这样狠恶,又觉柳惜见抓在自己腕上的手在发颤。他知柳惜见这是受惊后气怒,也不觉有什么,只柔声问道:“师姐,你没事吧。” 柳惜见道:“没事,就是差点死了。”她说话的声音已有些沙哑。 仍有落石从山顶上滚下,柳惜见道:“师弟,你接着哭!” 楚云岫不解,道:“哭什么?” 柳惜见道:“这石头准是蔡家父女放的,差点把咱们砸死,这仇要不报,我活不瞑目!”她说得愤愤,略喘息口气,又道:“蔡颂谦那死老头心思深,他若不断定咱们死了怕不会轻易撒手,一会儿,你便向方才一样哭叫师姐,引他们分神,我偷偷上去,收拾他们两个。”说到最后这一句“收拾他们两个”时,柳惜见那是咬牙切齿。 楚云岫答应了,柳惜见便要出去,楚云岫叫住了她问道:“师姐,我要出去哭叫吗?” 柳惜见回头轻斥道:“出去什么出去,不怕死啊,你乖乖在洞里活动,声音大些让他们听见便是。” 楚云岫“哦哦”答应两声,看柳惜见出洞捡了先前她掉在崖边的剑,便往右侧面去了,楚云岫说道:“你小心。”说罢,当即在洞中哭喊道:“师姐,师姐,你回来。”又道:“你死了,我怎么和庄主还有夫人交代,师姐啊师姐……”他嘴上哭喊,心里却暗笑,换着花样又连喊了几句,忽听得山洞顶上传来呼哧声,跟着便听到蔡云深道:“你不许伤我爹!”又听柳惜见道:“伤他算什么,我还要取他性命呢!” 楚云岫知柳惜见已与蔡家父女动手,怕她才从崖底拼命逃上来,气力不济,抵敌不过蔡颂谦两个,当即冲出洞去,展开轻功纵跃在矮木丛稍端,上了崖去。此刻已没有大石头滚下,上去便极容易。 待到了峰顶,他即往打斗声传来的地方奔去,到了一处秃岩上,只见蔡颂谦狂挥那虎头长链猛甩向四处,蔡云深便站在蔡颂谦之旁,却不见柳惜见。楚云岫住了步,细看片刻,隐隐见得一个微白影子在那长链之间飘忽,不时便缩近蔡颂谦身,伸出长剑刺他肩颈。这是万古山庄的幻影剑,只是柳惜见身法快极成虚,此时又是在月光下,柳惜见着的是白衣,浑然一色,便难看得清她身影。 楚云岫没了兵刃,只想寻根称手的木棍来使,眼睛四下里一望,却见右手边不远处堆放着几个大石,他一见这,便知蔡家父女方才是在那处往下投放石头了,一股怒恨立时被勾起,当即奔了过去,一手抱了一块,冲着蔡颂谦砸了过去。 蔡颂谦虽早见了楚云岫,但此时他正与柳惜见相斗,一时分不出手来与楚云岫再斗,便未向他进招。 楚云岫那块大石砸去,蔡颂谦拉过自己虎头长链来,那虎头拖尾打来,与那大石一撞,登时将一块大石撞碎成几块。楚云岫大惊,心道:“这老头好厉害!”念头转过,他又运力将手上另一块石头抛击向蔡颂谦。 此刻蔡颂谦正拉回虎头来击柳惜见,无暇应付他投掷去的石头。蔡云深见又有石头飞至,跳身出来,推出双掌要用内力挡那石头,可内力未蓄,斜面柳惜见便挑飞了她父亲那虎头向她手臂上打去。 蔡云深臂上受痛侧倒在地,楚云岫掷来的石头越过她身,径飞往蔡颂谦身上去,眼见要击中他,蔡颂谦身子忽卧,躲了开去。楚云岫见击他不中,把脚一顿,又回身去抱起两个石头,转身要把石头投出时,却见柳惜见慢了进攻,右手微动,将自己长剑推送到蔡颂谦长链上,使的还是万古山庄的剑招“织女弄梭”。 那蔡颂谦此际便是在收回自己长链,柳惜见把长剑推搭在他长链上,正向他胸前刺去。蔡颂谦见状,左右挥甩长链,本想把柳惜见长剑摔下,可他便是晃动长索链,柳惜见长剑仍是毫不改向,仍是向自己左胸膛刺来。 蔡颂谦不知,柳惜见送剑出去时,运上了内力,且她并未将剑身置于长索链上,而是高过长索链一指,两兵刃乃是各行其道互不相干,是以蔡颂谦动锁链也没把柳惜见长剑抖下。只是一指那点距离,在黑夜的月光下,看得不甚分明,蔡颂谦便错以为柳惜见是将剑推到自己长索上。 这厢蔡颂谦抖不落柳惜见兵刃,便欲往右侧闪躲,他身子微动,柳惜见瞧出他用意,当即发出几枚铜钱向他右侧打去。蔡颂谦听得柳惜见发射暗器过来,瞥目一看,见近的几个黑点离身已不过三尺,远些的也只四尺,竟都比她剑来得还快,蔡颂谦一面暗惊于柳惜见这手后发先至的暗器功夫,一面大骇。 他知柳惜见发来的暗器是铜钱,他又曾受柳惜见铜钱打过,晓得柳惜见暗器上的厉害,今左右各有利器夹击,便只能后退。可生死当前,谁也不能无畏,当时他脚下便有几分虚,退了两步,柳惜见长剑将袭至胸,她发来的铜钱却有一枚还未过肩去,但想铜钱杀伤之力总比长剑小,当下拼了受她暗器所击之痛,把身子往右一躲,柳惜见的剑一下刺来,便偏了寸许,刺在他左肩胛骨上。那枚铜钱暗器,却打嵌在他右胸膛上,亦是入肉大半。 这两下奇痛加身,蔡颂谦长喝一声,便跪倒在地上,他手一垂,那长索链也掉在地面。那边,蔡云深和楚云岫两人却斗起拳脚来,原来蔡云深见父亲被柳惜见逼得慌忙,想要过来相助,楚云岫哪容她插手,当即纵上去拦截蔡云深,两人便过起拳脚来。蔡云深武功本不及楚云岫,这下见父亲受伤,越发分了心,没过三招便被楚云岫制住。 柳惜见走近蔡颂谦,将自己长剑拔出,她那一剑刺的甚重,长剑已穿透蔡颂谦肩胛骨,虽不是要害地方,但蔡颂谦已提不起力气来再与柳惜见斗,柳惜见将剑拔出时,他忍住了痛不叫,只伸颈看了一眼女儿,说道:“今晚猎杀你们的计谋都是我出的,和我女儿没半点干系,你杀了我,放过她吧。” 柳惜见道:“那你方才怎不想着放过我和我师弟。” 蔡颂谦听她语气森寒,料定是没转圜之地了,只是苦笑。柳惜见手一扬,要往蔡颂谦脑袋上砍去,手至半空,却闻得身后有股劲风袭来,又听楚云岫叫了声“师姐小心”,柳惜见忙跳闪让开。 她跳身之际,又听得蔡云深喊了声“弘光哥哥”,待她转身看后面情形时,只见楚云岫扑身上前,拦住一人,那人身材瘦削,生的文秀,柳惜见瞧着却有几分眼熟,只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蔡云深半僵着身立在原处不动,柳惜见想她多半是被楚云岫点了穴道,当下把蔡颂谦穴道也点了,在一旁看楚云岫与那人过招。 那人与楚云岫拆了七八招,柳惜见看那人使的招式,竟是菩提尊者传下的武功,心中暗暗讶异,又想起蔡云深叫那人弘光哥哥,思绪回闪,便即明了那人身份,心道:“那日金门和百日门上庄闹事,菩提尊者对我和明师兄多有维护,此情不能不顾,他又是个仁慈之人,也不能辱慢了弘光师父。” 正想到这,见弘光与楚云岫同时向对方出了一掌,两人掌力相接片刻,再摧加劲力,俱都抵受不住对方内力催逼,又同撤掌,各向后退了几步。 弘光先立定了身,见柳惜见立在蔡颂谦身旁,手一扬,发来两颗铁菩提子,柳惜见伸出右手食、中两指夹住一颗,另一颗任它落到远处。弘光怔了一怔,又掷出两粒向柳惜见打去,柳惜见跃开有两丈来远。弘光忙忙的纵上前来将蔡颂谦夹在腋下,那虎头长链他也一起捡了拿在手中。过了,弘光又急急纵跳去揽了蔡云深。楚云岫上前想要去拦,柳惜见叫道:“师弟。”跟着冲他摇了摇头,楚云岫不明所以,但也停住了不动。 弘光揽了蔡云深腰,护齐了蔡家父女,便展开轻功往林中奔去。蔡颂谦的虎头长索链垂着一半,凌空晃荡,不时与地面相撞,发出“铿啷”之声。 柳惜见看他近了林子时,高声喊道:“弘光师父,代我向菩提尊者问句好。”她这话一喊,便见弘光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后又见弘光勉强立定身子,慌慌张张中回头望了一眼,又匆匆奔进了林子。 柳惜见和楚云岫见弘光这副模样,一同笑出声来。 柳惜见仰头望了天上的明月一眼,高喊道:“姓蔡的,最好别让我再见到你们,不然,一定剁了你们喂熊,要么,套了麻袋扔到悬崖底下去!” 声音传出,偌大的山林中只飞起一群群夜鸟,却无人应答。 第254章 不幸之幸 楚云岫望着弘光几人远走的方向,问道:“师姐,怎么把他们放走了?” 柳惜见负了双手在后,道:“那叫弘光的,是菩提尊者的弟子。” 楚云岫道:“啊,怪不得呢,他的武功招式威而不霸,柔而不弱,刚而不猛,倒是菩提尊者那一脉的路数。” 柳惜见道:“我两年多前和师父、大师兄去九昏山拜见正明禅师,正巧那时菩提尊者和他的三个弟子也在,这弘光便在其内,他是菩提尊者的二弟子,话极少。这过了两年,我差点连他名字也忘了,方才他来时,我瞧着就眼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后来他和你一动手,看他使了一招‘泉下一线冰’,一招‘长捧佛灯’,一招‘凤凰涅盘’,还有其他的招式,都是菩提尊者的武功,这才想起他来。” 楚云岫听她说起“泉下一线冰”,想起方才两人坠崖的情景,便想问她是怎样从崖下上来的,只是柳惜见仍在说话,他不好问,当下别怀心事,又听得柳惜见道:“不知蔡颂谦他们和菩提尊者是怎样交情,但既是他的弟子出面救人,咱们总不能不顾菩提尊者的情面,今晚暂先别追究蔡颂谦他们了。” 柳惜见说了这些话,轻摇了摇头,说道:“也没听说这弘光师父还俗,也没听说他被逐出师门,怎地他会在这,还蓄起头发来?” 楚云岫双目微动,说道:“方才弘光走时,你一提起尊者,他差点摔跤,我瞧哪,八成是心虚的,说不准,这弘光是偷跑出来的。” 柳惜见垂头思索,觉得也有道理,但终究眼下无法证得准,说道:“日后再慢慢打听吧,眼下又多了弘光这条线,要查蔡颂谦他们身份来历,可有打听的地方了。” 楚云岫点点头,这才问道:“师姐,你把我送上来后,我听你大叫一声,以为你掉下去了,你是怎样上崖来的?” 柳惜见微微叹了口气,道:“我是真掉下去了。”又道:“走,回去,咱们边走边说。”当下,她便将自己如何登上悬崖来的事说了。 原来,柳惜见把楚云岫甩回到熊洞门口以后,摩冰寒气凝成的冰团冰柱便也碎了,柳惜见往下直堕,落了不知多高的地方,双手乱舞时,便碰到了一根粗藤,她立马死死抓住不放。那是山石上长出的藤蔓,扎根于深石缝中,又是生长了多年的,便也稳固。其时又只剩她一人,不足百斤,那藤蔓足可承载她体重。 她得了这一冲缓歇息,暗暗调匀内息,那蔡家父女一时石头用完了,去捡石头的捡石头,闲的便停下等着听崖下的动静,没再放石头下来,得了这一敌静我缓的时机,她便攀着那藤蔓,慢慢爬上来。到了藤蔓的尽头,无可攀缘之地,她便四面寻落脚借力的地方,有时是在凸出来的石头上,有时是在草木上,便这样展开轻功一程一程上山崖来。 再说她插熊臂的那一个水洞,那原是山壁上一株嗜水矮木的生根之所,底下有一层薄石挡着,又微微凹陷,泉水落下,便流了一些水进那凹洞里头,长年累月,那洞里便积满了水,因此柳惜见一把熊臂插进洞里,水把那断臂浸没了大半,如此,她手上传出寒力时,结的冰层紧厚许多,也才撑得住她和楚云岫两人的坠挂。 但也只是一时,那冰要被坠崩之时,柳惜见便想将楚云岫送回熊洞口,可她不知那熊洞在哪儿,仰头上望,瞧见了崖边那头死熊,当即运力将楚云岫甩送往上,她先前已瞧得准了,这一把楚云岫上甩,自然准头不失,让楚云岫掉落在死熊身上,不至再添伤痛。 柳惜见与人激斗数回,也多次历经生死,但今夜所遇无疑是最叫她惊心动魄的,自然,也是最让她恼怒有恨的。从前与人生死相拼,那是知晓诸事原委,明白是非曲直,总之是认得争端在何处,觉自己为此而与人斗不失体面,不降身份,护我荣耀。可今夜遇到蔡家父女,那斗的真叫个莫名奇妙,她甚至不知蔡家二人因何要杀自己,后来更是经历他们所设的重重机关,几经生死,若真是死了,柳惜见只觉死的窝囊且冤枉。 她与蔡家父女打照面以来,自问没有先失礼得罪,便是蔡颂谦连连动手,施加威胁,柳惜见虽也气怒,但只消他不伤楚云岫,柳惜见是绝不会对他们动什么杀心的。但蔡颂谦前倨后恭,恭后使诈,迫得柳惜见与师弟险些葬身崖底,劫后余生,她怒恨交加,便决意杀了蔡家父女。 只是弘光最后插手,他与菩提尊者干连太深,若再不依不饶,伤了哪一个,都有损万古山庄和菩提尊者的情分,两相权衡之下,柳惜见便罢了手。只是亡蔡氏之心不灭,她心中还是拿了主意,日后再寻蔡家父女算账,若是哪一日路窄遇到了,那定要讨还今日所受的惊苦,菩提尊者的弟子,总不会时时刻刻跟在蔡家父女身后吧。 柳惜见与楚云岫说着今夜诸事,一面展开轻身功夫往山下的村中行去,不多时,两人便回到了蔡颂谦家中。柳、楚二人先去原先歇息的房中看了,没什么异样怪事,此后照旧,一个提起蒙浮差,一个提起吕山,便点了灯上蔡家其他的屋中查看,可是几间屋子里摆置的都是寻常物件儿,不见得有什么特异之处,能证他们身份的更是没有。 一番搜检无果,只得作罢。柳惜见临走时,看了看那几间屋子,忽就说道:“我把他们房子一把火烧了!” 楚云岫听她这么说,大觉不妥,眼看柳惜见竟拿出火折子来,他思想片刻,说道:“他们这屋子是茅屋,左右又和其他人家挨的近,要是放火烧他们家的屋,只怕这隔壁几家的也不能幸免,岂不是错伤无辜。” 柳惜见闻言,将火折子收了,道:“那好吧,不烧了。” 楚云岫这才放心,他今夜虽也几次在蔡颂谦手上遭逢大难,但又次次被化解,保住了性命,更感激柳惜见多次相救,心中实是觉得大幸且宽慰。柳惜见却觉被骗被伤,怒恨难已,两人心境大不相同,因此待蔡家父女屋子的心态也各不相同。 第255章 路遇同门 柳惜见和楚云岫在蔡家寻不出什么,楚云岫在院中捡了自己长剑后,两人便提了蒙浮差和吕山离去。行至天明,终于到了一小镇上。因昨夜与蔡颂谦父女打斗一场,又是斗熊又是坠崖,两人身上衣裳泥污斑斑,各有擦伤撞伤,又没歇好,便想歇息一日。禹州闭塞,少有外人来至此间,也不怕遇到什么江湖人,他二人便放心寻了一客店要了两间房。 楚云岫将蒙浮差安置好后,下楼去寻掌柜的要热水,欲想洗沐,却见柳惜见也在楼下同掌柜的要热水洗浴,他觉不好意思,便缩回房中,待柳惜见回了房,他方去同掌柜的说。 柳、楚二人各在自己房中洗沐过了,这方歇下。到得天将黑时,两人在客店中用过了饭,又向店家打听了去容县的路,入夜后,他们姐弟便即离去。 禹州这以后的路,虽也崎岖,却比初来时的那一段易行得多了,这一夜,二人展开轻功疾行,到得次日日出时,已到了容县、禹州交界处。 在道上行了一阵,两人见得一连浪样巨山的山脚有块界碑,一面镌刻“元阳”两个大字,一面雕刻“玉山”两字。柳惜见看玉山那一面群山环合,满山木叶脱落大半,树上挂着的也仅是枯黄叶子,甚是萧瑟,见了此景,她心中不免也感到一阵凄凉。楚云岫却不在意,欢喜道:“咱们离容县越近了一程。” 柳惜见道:“禹州那边地势不平,马也难行,这会儿过了禹州,道好走多了,待到了前面,遇到什么市镇,咱们买两匹马,也省些力气。” 楚云岫道:“师姐你做主便是。” 两人当下提了吕山、蒙浮差踏入元阳,拐了几个山弯,在一处岔道上见有一处茶棚,楚云岫道:“师姐,咱们到前头茶铺里歇歇吧。” 柳惜见道:“好啊。” 楚云岫早已口渴,一径奔到那茶棚前,掀开门帘子往里一看,却见里头两个人在收拾桌椅,地上还散落着些摔碎的茶碗杯盏,筷子也掉得满地,楚云岫在外道:“这是怎么了?”他一出声,把茶棚里头两个人吓得打一下哆嗦,一人才捡起的茶壶又摔地上去了。 楚云岫道:“我不是恶人,你们别怕。” 此际柳惜见也赶了来,问道:“怎么了?”说着,先进了茶铺去,见地上一片狼藉,问那两人道:“这里是有人在打架么?” 那茶铺里的两个人,一年长些的说道:“是啊,才走不久,咱们见这样,今日便不打算做生意了。” 柳惜见道:“大哥,我们姐弟赶了许久的路,已饿得很了,你们若还有茶水点心,能不能让咱们买一些,咱们绝不闹事。”说着,从怀中摸出一粒碎银子递给那长者,又道:“还请行个方便。” 那年长的人接过柳惜见银子,道:“小虎,你去烧壶茶,再拿一笼包子给两位客官。”他身旁那小虎答应着去了,那年长的店主招呼柳、楚二人坐下,又去收拾另一旁的桌椅去了。 柳惜见举目四顾,见这屋是用木板搭起来的,如今四面的板壁有的已被刀剑砍穿,透过洞眼可见铺外的衰草枯木,地上有几块裹着细尘的肉片,油水已被尘土吸干。她双目转到门帘不远处的一个拐角时,见地上掉了一把长剑,剑柄乃是赤色。她想也不想,走去捡起那剑,待瞧清那剑形样,忙问茶铺主人道:“大哥,方才在这打斗的人往哪边去了?” 茶铺主人往西边的林中一指,柳惜见又急急问道:“方才在这打斗的人……就是使这剑的人,他没事吧?” 小虎正拿了一笼包子出来,说道:“被打那两个本来都受着伤,不过他们在这,又被砍伤了。”柳惜见心一沉,手上微微打颤,楚云岫看她神色焦急,起身问道:“师姐,怎么了?” 柳惜见拿起捡来那柄红剑,说道:“这是连师兄的赤焰剑。”她说的连师兄,便是连红楼。连红楼是甘显勤的弟子,在万古山庄常泽这一辈弟子中,甘显勤实在平庸,但他收的二弟子连红楼却是不俗,武艺德行都堪上等,因此很得常泽器重。 这一柄赤焰剑,是常泽几年前南游时,从一铸剑名家那里得来的。他得了赤焰剑后,便连自己的得意弟子常亦和柳惜见都不给,却说这赤焰剑的“赤”字和连红楼的“红”字正配,便把这剑给了连红楼。此事万古山庄弟子人人均知,只是万古山庄弟子众多,楚云岫与连红楼也并不相熟,一年见不了几回,他也没缘见这赤焰剑,是以这时认不出此剑。但经柳惜见这么一说,楚云岫也知适才是连红楼与人在茶铺中相斗,当即同柳惜见道:“咱们快去找他。” 柳惜见道:“等会儿。”说了,又转头问那茶铺主人道:“那打杀这剑主人的是些什么人,叫什么名字你们可知道?” 茶铺主人道:“被打的有两个人,有个一开始同打他们的人骂架,倒是喊了两个名字,一个尚子麟,一个杨门板,只是打他们的人太多,我也认不得哪个是尚子麟,哪个是杨门板。” 楚云岫听罢,急道:“是西边武林的人。”两人这时已明白,连红楼等正被西边武林人追杀。 柳惜见又忧又怒,再问道:“被打的两个逃了是么?” 小虎道:“他们往西边跑去了,那些打他们的人也追去了。” 柳惜见道:“走!”说着把赤焰剑和自己佩剑收在一处,去把吕山尸首提在手中,便钻出门帘去。 楚云岫知同门正遭人追杀,心中也甚是焦急,看柳惜见追去,忙提了蒙浮差跟着便奔出,两人往西追去,初追去的路上,可见沿途的枯草上落着血迹,可行了一里来路,那血迹便没了。幸得地上有枯草被踩的痕迹,两人又依迹寻去。在那林中折转几下,便连草上的踩痕也没了。 这下再无迹可寻,柳惜见和楚云岫担心连红楼等同门的安危,寻不着人,心境大坏。柳惜见看了看林中各处,忽然出声喊道:“尚子麟,你敢伤我连师兄他们,我柳惜见定不会饶了你!”她运足了内劲喊话,这声音传出,震荡相激,楚云岫觉得刺耳,忙运内力抵御,却还是觉耳中嗡嗡作响,心口烦恶。 柳惜见话音一落,立时便听得有人在左边远处叫道:“师姐,我们在这!” 楚云岫一喜,道:“是肖师兄的声音。”但听得柳惜见说了个“走”字,便见一抹青影闪出,眨眼间便在几丈之外,却是柳惜见已往左边追去了。 第256章 劫后相见 柳惜见身影遥遥前飘,楚云岫也急跟了上去,只是不管如何奋追,却都只离柳惜见越来越远,及至后来,更不见了她身影。 楚云岫知柳惜见行得远了,当下只余他一人,他仍旧往肖成君声音传来的地方奔行去,不过多时,便在一片枯草上,见柳惜见与七八个人斗在一处,柳惜见身后地面上颓坐着两人,一是连红楼,一是肖成君,远处草丛中半露出裹着吕山尸首的那条长被,原来柳惜见到时,便把吕山尸首藏起来了。另一边上,躺着三四人,一人不见动弹,另三人微微扭动,不知是被柳惜见所伤还是被肖、连二人伤的。 转眼间,柳惜见一剑又劈倒了一人,楚云岫紧赶上前,将蒙浮差放在肖成君身畔,拔剑去助柳惜见。柳惜见见他上来,说道:“我对付得了,你去瞧瞧连师兄和肖师弟的伤。” 楚云岫忙着答应,转回身去,同肖、连二人道:“连师兄、肖师兄,我瞧瞧你们的伤。” 肖成君道:“你先给连师兄医治。” 连红楼受伤甚重,当下闭目微微点头,楚云岫瞧他肩上、臂上都有血迹,先扒开他肩上的破衣,一看,只见一道又长又深的伤疤,裂开的皮肉微微向外翻卷,那道伤疤往上一点,又有条疤,已在结痂。楚云岫皱紧眉头,又查看了他臂上伤口,都不是小伤。低头一看,见连红楼腿上也绑着染血的布条,问道:“这腿上是什么时候伤的?肩上的和手臂上的呢?” 肖成君代答道:“腿上的是三天前伤的了,只是他腿上还有七八天前受的伤。肩上的是昨晚伤的,手臂上是方才才伤的,师兄背后还被砍了一刀,也是方才伤的。” 楚云岫一听头皮发麻,转到连红楼身后,把他身后受的刀伤查视一遍,又问道:“其他还有哪里伤到了。” 连红楼弱声说道:“别的都是小伤了。” 楚云岫拿起他手来,要替他诊脉,但一触到他手,不禁打了个冷噤,便好似前夜被柳惜见摩冰掌寒力所冻那样,他惊愕间抬头往连红楼脸上看去,却见他右脸颊通红,渗出汗来,左脸颊却是一片青白,见他这情状,楚云岫猛吃一惊,脱口说道:“延冰蹈火掌,你们遇到合欢洞主了?” 柳惜见听了他这话,不由得回头瞧了他几人一眼。 肖成君道:“不是合欢洞主,是他的两个门人。” 连红楼身上一半冷一半热,难受至极,只是他性子坚毅,硬是忍了下来,不出声呼痛,实在痛时,便咬牙死锁眉头。 楚云岫分给他左右两手把脉,只摇头不迭。肖成君见他如此,问道:“怎样?”楚云岫道:“内伤外伤都不轻。”说着回头去瞧柳惜见,跟着吁了口气,连红楼含笑道:“楚师弟,你同我说实话,这伤,是不是没法子治了。” 楚云岫欲言又止,慢慢低下头去。肖成君忙抓了楚云岫右臂,近乎吼道:“楚师弟,你没法子也要想法子出来!”他这段日子和连红楼同生共死,连红楼更是多次救他性命,感他恩情,因此这时对连红楼生死格外在心。 楚云岫不言,肖成君又抓了他双肩,摇晃道:“楚师弟!”连红楼挣扎着去把肖成君双手掰下,咳嗽两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关他什么事。”他将肖成君手拿下,同楚云岫道:“楚师弟,生死自有运数,便是没法治,那也没什么。” 楚云岫抬眸瞧他,眼中泪一下涌出,又垂下头去,连红楼道:“没事。”说着,想抬手去拍他肩,但只动了几寸,便牵动伤口,呻吟一声,忙又把手放下。楚、肖二人一人一边,伸手去扶他。 便在此时,各人听得柳惜见叱骂道:“不想死的,便给我滚!下回你们再和我万古山庄的弟子为难,再不饶你们性命!” 连、楚、肖三人往前一看,却是柳惜见已收拾下了尚子麟一群西边武林人。那尚子麟当日扔下同伴垫背借力飞渡毒池的种种行径都被柳惜见看了去,生怕她说出来,便想鼓动诸人杀柳惜见,好使不落把柄,作势说道:“大伙别怯,杀了这丫头,那是报复万古山庄的一个绝好时机!咱们就是拿不回金芒剑,也够让常泽他们难受一阵子的了。” 余人只是你瞧我我瞧你,他们何尝不想杀了柳惜见,只是方才这么多人共殴她,却人人被她打得鼻青面肿,骨痛筋麻,都知不是柳惜见对手,尚子麟虽在教唆,却也没人真敢再与柳惜见动手。 尚子麟这借刀杀人的心思柳惜见又岂会瞧不出,她冷笑一声,挑眉说道:“尚子麟,我没记错的话,当日在小郑国人的地下行宫里,有个毒池,咱们那时被困在毒池里面出不去,你把门所望门大侠和周备真周少侠扔进毒池里垫脚,从他们背上借力出了那毒池,我还以为门大侠和周少侠的门人家人不会饶过你的,想不到你今日还活着。” 尚子麟闻言大急,结结巴巴说道:“你……你胡说!” 柳惜见笑道:“我胡说!游思道游大侠、蓟炎蓟大侠,张平张大侠、还有朝廷的李将军,他们都是亲眼见到的,要不要我把他们叫来作证呀。” 尚子麟干笑两声,急红了脸,余人尽皆往他脸上瞧去,都已听出柳惜见话中意思。尚子麟羞怒不已,挥了一把长刀向柳惜见砍来,柳惜见从怀中拿出一枚铜钱往他胸口上打去,尚子麟觉有物打来,但将想拿刀格挡,那物已从刀刃上掠过,穿进他胸口的皮肉上,蓦地里一阵痛,全身力气便有如消失了一般,尚子麟手里的刀也把捏不住,掉落地上。 西边武林众人看尚子麟兵刃掉地,人也滑坐在地上,再看他胸口上嵌着一枚铜钱,心中惊骇,有的向柳惜见看去,柳惜见把脸一沉,怒道:“还不滚,等着我送你们上路吗?”各人纷纷提了兵刃逃走,一与尚子麟交情好些的,拉了他落在人后,也忙忙的走了。 第257章 艰难抉择 柳惜见赶走了西边武林那些人,忙转回身去。连红楼见她来时拿着自己的赤焰剑,这时便问道:“师妹,我的剑呢?” 柳惜见把吕山放下时,顺道将赤焰剑扔在了吕山身上,此时连红楼问起,柳惜见起身去将那剑拿来还他。连红楼接过自己佩剑,面上露出喜容,道:“还好,还好回来了。” 那剑是常泽所赠,连红楼向来珍视,适才在茶铺中与尚子麟等西边武林人相斗,不慎打落,其时肖成君忙拉着他往外逃了,他便只抓了剑鞘,未来得及将剑拾回,虽料定今日难以生还,但心中总惦记着那剑。方才看柳惜见竟拿了那剑来,真是欣喜大慰。 这时连红楼将剑拿在手中,又想起自己一身伤无可治愈,心中大哀,细细抚摸那剑,暗暗思量道:“不知你今后会到了哪位的手里去。” 柳惜见担忧他们伤情,未留心连红楼神情,一来便问楚云岫道:“你说连师兄中了延冰蹈火掌?” 楚云岫点点头,肖成君道:“我和连师兄到了中州红树林,遇到章翼济、杨弓一干西边武林人,他们见了我和连师兄,便问咱们要金芒剑。后来咱们在红树林里打起来,连师兄为避开章翼济狠招,便砍了那林子里的两棵树,那树是长着白色果子的,只是当时咱们正在和人打斗,便没在心。” “后来,我和师兄甩脱章翼济一伙人,到了曲山县,寻了一破庙安身,当天夜里,来了两个青年和一个红衣童子,便说是找我们来了。那红衣童子一见了连师兄,便指着连师兄说‘就是他’。当时咱们不知他们为的什么事找咱们,还以为又是西边的武林人,便拿了兵刃想和他们动手了。后来,两个青年才报上姓名,说他们是合欢洞施洞主的二弟子和三弟子。” 楚云岫道:“师父曾和我说过一些施洞主的事,听说施洞主的二弟子是叫戴异,三弟子叫万金培。” 肖成君道:“没错,便是他们。他们说,连师兄白日里砍断的那两棵树,是施洞主千辛万苦才培植出来的药材,叫什么金鞭果,是极好的药材。数年来,为了那几棵树,把合欢洞上下折腾的够呛,热天他们便运冰去给树降暑,冷天他们要举着火把去给树供暖,就是浇灌的水也是从山里背回来的泉水,辛苦不必说,只说施洞主最喜奇巧稀有之物,这药树于他又有大用,因此爱若性命。” 柳惜见听到这,不禁皱眉,暗思道:“为什么偏要喜欢奇巧物,非要给自己找麻烦,一不小心给别人也找了麻烦。” 肖成君仍在道:“咱们和章翼济他们在红树林动手那日,施洞主回宜州去了,留了戴异和万金培还有几个小童守那几株药树,又巧他们大师兄宗照英受了伤在那红树林里养伤,咱们打斗时戴异、万金培在照料宗照英,没出来查看,他们那药树被咱们砍了,他们都是过后才知的。” 柳惜见问道:“连师兄和你为了那树和他们打起来的?” 肖成君道:“是,他们怕施洞主责怪,要拿了连师兄去,交由施洞主发落,咱们那时忙着避敌,哪里有功夫跟他们去宜州,可说赔他们银钱药材他们不肯,这协商不妥,便打起来了,打斗时,万金培便使延冰蹈火掌伤了连师兄。” 连红楼喘息着说道:“我被万金培一掌打昏,还是肖师弟机灵,跳上来抱着我便哭说我死了,万金培和戴异一怕,这才走了。” 柳惜见听了连红楼受伤的原委,忙接着问楚云岫道:“连师兄的伤如何,要怎生医治?” 楚云岫眼神闪躲,柳惜见微觉奇怪,他神色全不似无能医治而感羞愧,倒像想隐瞒什么。柳惜见看这关头上他还如此拖沓,不禁有气,又慢慢忍下,道:“你先给连师兄和莫师弟治外伤。” 楚云岫道:“这得有热水才成。” 柳惜见微一沉吟,道:“去方才的茶铺那儿。”楚云岫也如此作想,说道:“好。”当下他与柳惜见带了连、肖及蒙、吕四个回到那茶铺中。 其时那茶铺中的老板已离去,柳、楚两人将连红楼、肖成君扶了坐在凳上,去灶台上搜寻一阵,那些水缸、锅碗瓢盆等物俱在。柳惜见便烧了水,让楚云岫给连、肖二人清洗伤口。楚云岫随身带得有金创药和止疼药,帮二人洗净脏血后,便给他二人上了药。 肖成君所受都是外伤,他一路来又由连红楼护持,伤的不算重,连红楼却是内伤兼外伤俱都不轻。这一时楚云岫虽给他包扎了各处伤口,但身上一半冰冷一半火热,两下里似在较力,都把疼痛拉遍全身,连红楼只觉一冷一热两股力硬生生是要把自己身体撕碎了,颇受折磨。 他面上虽在极力忍耐,可总还是显露出痛意,柳惜见看着不忍,又想起楚云岫先前的神情来,便借由头悄悄拉了楚云岫到外边去,问道:“你同我说实话,连师兄的内伤有没有法子治?” 楚云岫攒眉不语,双目却在微微转动,柳惜见又问道:“是有法子治的是不是?” 楚云岫点了点头,柳惜见看他神色忧愁,知治连红楼的法子必定不易,问道:“是什么法子?” 楚云岫微微叹气,瞧着柳惜见道:“连师兄受延冰蹈火掌击打,如今寒热两股力在他体内两侧冲撞,各占一边,如要化解,需先施针封住他身上几处穴道,让寒气积存的一半躯体不至僵死,让热气冲积的一半躯体不至失水,不过,这都不是最难的……” 柳惜见追问道:“最难的是什么?” 楚云岫道:“最难的是要把他体内的寒热两气化掉。” 柳惜见又问道:“怎么化?” 楚云岫略一迟疑,说道:“要找一个同时身怀阴寒内力和阳刚内力的人,并可同时催运这两种内力,以阴寒内力化掉连师兄身上的一半炙热炎气,以阳刚内力暖热他身上一半寒气,使他身上冷热两气得以调和。咱们万古山庄里扎根基的内力那是阳刚一路的,但若是根底够了,加练摩冰掌,便也能御使阴寒内力。咱们庄里,除了庄主、鹿太师叔、闻师伯、洪师伯、安师伯、程师伯以外,便只有你和常亦大师兄能够,眼下,在此地,便只有你了。” 柳惜见点点头,问道:“是不是还有什么难处,不然你干嘛不说,也不给连师兄治?” 楚云岫道:“我听我师父说,师姐你的摩冰掌还未练至大成,不知你使阴寒一路内力时,可有阻滞的时候?” 柳惜见道:“这一年来都没有了。” 楚云岫道:“师姐,要化去连师兄身上的寒热两股气,既难又险,于他凶险,于你亦是,这当中但凡有一分力气使错了,连师兄立死,你若没法收摄内力回来,你也必死。便是你收了力,回程运转不及,那也会致使你本身催动的寒热两股内力冲荡,真到此境地,那又有三样遗症,一便是重受像如今连师兄这样的伤,多半也是个死,二是全身瘫痪,三是你一身武功尽废。” 柳惜见听罢,肃容不言,半晌才道:“若是这时不给连师兄治,那他还能撑多久?” 楚云岫道:“多则两日,少则一日。” 柳惜见又良久不言语,后轻声问道:“若是不治,连师兄是必死的了?” 楚云岫黯然道:“他会身体爆裂而死。” 柳惜见有如雷霆一震,抬头瞧了瞧天,明明天气极好,阳光和煦。 第258章 紧要关头 柳惜见仰面对天思索,过得一时,说道:“楚师弟,咱们寻个静些的处所,你快些给连师兄施针。” 楚云岫知她这样说,是决意给连红楼治伤了,心头不安,忙说道:“那和咱们那晚被蔡颂谦他们打下悬崖无异。”他这话意是说,给连红楼化解内伤,死逝可能大过生还之机。 柳惜见道:“可咱们不还是从悬崖上回来了吗,连师兄现今也在悬崖上,师弟,那夜掉下去的时候,你想不想有人来救你?” 楚云岫不言,他那夜掉崖时实只是一味怕了,倒真没想到快来个人救自己等事,只是这时想,定是望着有人来救的,说道:“想。” 柳惜见道:“连师兄如今只怕也想有人去救他。” 楚云岫踌躇道:“你可有把握?” 柳惜见道:“六七分吧,可咱们一时半会儿回不到晋安去,我这六七分把握,于连师兄便是十分。纵是只有一分把握,于他也是十分,有救他的指望,总比眼睁睁瞧着他死好吧。” 楚云岫道:“可凶险于你是十分。” 柳惜见面上闪过一丝凄怆,后又笑道:“凶险是十分,那我以十分的心去应对便是。” 楚云岫又敬又惊,说道:“好,我这便去给他施针。”说着,便先柳惜见一步回茶棚去。他其实并不是不顾同门生死,也非对连红楼见死不救,只是因要救连红楼眼下必得柳惜见方出手,可柳惜见摩冰掌未练至大成,楚云岫对她运使阴寒内力的娴熟便存有疑问。用寒热两内力化解连红楼伤势于柳惜见实是凶险无比,两人均是他同门,但他与柳惜见这一路来共历艰苦,柳惜见更是多次救他于生死危难,他对两人的同门之情自然各有深浅,深则柳惜见,浅则连红楼,这下可说是连红楼要拖带柳惜见入险境,他自是偏着护柳惜见的。柳惜见自也明白他的这片心意,暗暗感记在心。 此刻柳惜见一席话说开,楚云岫只觉心境豁朗,虽还是怀有忧虑,可终不似原先了,便也下定了心,好好助连红楼治伤。 他二人回到茶棚中,柳惜见思想片时,同连红楼道:“连师兄,楚师弟寻了个法子治你的伤,只是这法子于你颇有凶险,他不敢胡乱给你医治,叫我来问问你,肯不肯给他治呢。” 连红楼笑着说道:“我如今还怕什么凶险。”说着,转睛去瞧楚云岫,道:“楚师弟,你尽管给我治。要是治不好,那也只怪我伤的太重,不干你事。” 楚云岫道:“是,师兄。” 肖成君听说连红楼伤情尚可救治,心中甚喜,连催楚云岫施治。 楚云岫同连红楼道:“要治连师兄的伤,需柳师姐以她的阴寒和阳刚内力化解师兄你体内的寒热二气,一运动内力不得遭外物侵扰,要选个僻静无人的地方才好,我和肖师兄还得在旁一刻不离盯着,为你们护法。” 肖成君立即接口道:“这不难,咱们这便寻去。”说着,便起身来,道:“我去寻地方,你们几个在这等我,我寻到了便来带你们过去。” 各人让他去了,柳惜见立在茶棚中,蹙眉暗思。方才她征询连红楼的言语,有两个用意。一是为掩饰楚云岫的偏私之心,二是柳惜见知连红楼向来爱护亲友,也怕他知晓这番医治于自己大大有凶险便不治了,因此方说治伤法子是对连红楼自身有险,而丝毫未提及自己。连红楼不知内情,但他知自己有救,心绪却是大好,面上更多了笑意。柳、楚二人在旁不住鼓舞,更让他信心大增。 说话间,连红楼转头望见蒙浮差,想他大杀自己同门,心头恨意陡起,问道:“你们既制住了他,何不杀他报仇?” 柳惜见和楚云岫对望一眼,将蒙浮差身世及扶疏四杰、右小山和那神秘难寻的扶疏岭、西驰岭等人事略略说了,连红楼听了,说道:“那只能交回去给庄主发落了。” 柳、楚二人点点头,连红楼再转头去看蒙浮差,盯了他许久,正色道:“柳师妹、楚师弟,一会儿我的伤要是治不好,我便杀了这人,回头他家里人找上来,你们只说我杀了他,把我尸体交去给他家里人便是。” 柳惜见和楚云岫均是一怔,连红楼冷笑道:“就是他是皇帝的儿子,我一个死人,还怕什么。” 柳惜见道:“是,师兄。”心里却也在暗想,用死人当挡箭牌,倒也不失为一个除掉蒙浮差的主意。正想着,又听连红楼说道:“那被子里的又是什么东西?” 楚云岫答道:“哦,那是吕山的尸首。” 连红楼连惊带喜,道:“吕山死了?” 楚云岫道:“不错。”不待连红楼再问,他便将自己一行人当日在长福客店中所遇,吕山又是如何身死两事说了些,连红楼听罢,拍掌称快,过了片刻,说道:“那究竟会是谁杀了吕山呢?” 楚云岫摇头说不知,柳惜见再旁瞎编胡猜。 不多时,肖成君回来,说已寻好了宜于静坐做功的地方,几人便从那茶棚中拿了些可吃的东西,带了吕山和蒙浮差走了。随着肖成君到得深林中的一处平地上,几人看果是人迹罕至之地,便将蒙浮差、吕山藏在远处的长草中,她四人到了一棵树下,吃了些东西,便着手给连红楼医治。 柳、连二人相对而坐,楚云岫从自个儿的包袱中拿了银针等物出来,他随宫唯学医,每有大事与众人出门,总担着医师一职,因此随身带的物件中总少不了常用的药和治病用具,如这时候这样的,正可派上用场。 因楚云岫要给连红楼在身上的几处穴道施针,那便要褪去他上身衣裳,赤裸着身子,柳惜见女子不便看,便自己从随身的衣物中撕下两条裙布蒙住眼睛。待楚云岫给连红楼扎好了针,又摸了摸他脉息,再同柳惜见说了运转炎寒两内力至连红楼何处经脉、穴道,运转几周,一一交代明白,柳惜见便即运使内力医治连红楼内伤。 这非一下之功,运功之人和重伤之人谨慎小心自不必说,肖成君和楚云岫两个护法之人也是时时悬着心,只是两人知道内力相渡的事最是重大,稍有不慎非死即伤,有些时候,便是身旁的动息大了点儿,惊着二人,那也是要命的,故纵是忧心有疑,却是谁也不敢出言相问。 第259章 变故忽起 肖成君、楚云岫瞧着柳惜见头顶上左边逐渐腾起丝丝缕缕的白气,右半边脑袋却不见有什么。不多时刻,二人又见连红楼面上一半涨红一半苍白,渐渐地,苍白那一半脸颊渗上红光,而原本涨红那一半脸却慢慢转白,他头顶上也浮起纤缕白丝,萦于发髻之周。红、白二光在连红楼面上交替变换,显得又是诡异又是奇幻。 楚云岫知柳惜见行功到了紧要关头,心中一面担忧一面暗暗同上苍祈告。肖成君看连红楼闭目皱眉不松,赤裸的半身才流出的汗即被蒸发,好似一滴水落到烧红了的炭上。他从未见过这般的伤情病状,时不时摇头叹气。 柳惜见运功为连红楼医治之时,还未至午时,但时光推迁,如今已至黄昏。肖成君看着西悬的日轮,只觉心躁,悄悄问楚云岫道:“楚师弟,这得什么时候才成?” 楚云岫低声回道:“这是运内力渡济救人,看的是你有没把伤者体内内伤化解,不是瞧快慢,既要看伤者伤势轻重行法,又要看医者自身内力强弱,依势而行。这又是件要命的事,反是缓些的好。” 肖成君道:“那缓,要缓的什么时候?” 楚云岫思索片刻,道:“这我也不知了。” 肖成君急道:“要是三四日,他们俩岂不是得饿死。” 楚云岫默言,过了一时,又道:“想来也不用那么些时候。” 肖成君瞧他说的模棱两可,又气又无奈。两人到了天黑的时候,拿出干粮来,看了看柳、连二人,谁也不敢安心吃。柳惜见和连红楼如今正是内力绕转全身的时候,不可用外力相加,楚、肖二人虽也怕他们饥饿,但不敢触碰他们身子,便没法拿干粮去喂二人。肖成君与楚云岫总觉师兄师姐在生死间争拼,自己二人却在一旁吃喝,太也没心肝,因此拿出了干粮,竟是没一人去吃。 这一夜便静静过去,肖成君和楚云岫谁也没合眼,都在柳、连二人身旁伴着。次日天明,肖成君看连红楼脸色好了许多,他面上虽还有红白两光跳换,但颜色已转淡,时而可见他面上有了些血色,最要紧的是连红楼不再把眉头皱着,显是不及原来那般痛楚了。 肖成君问了楚云岫,连红楼身上迹兆可是好事,楚云岫点点头,虽不知何时方能功成圆满,但一日一夜来未出什么差错,连红楼精神又见好转,确是可喜。 两人便在身旁坐着静待,眨眼间,又到了午后,肖成君正自犯困,一只手撑了脑袋坐地打瞌睡,半睡半醒之际,听得不远处有人道:“瞧,他们在在那儿!” 这一句话把肖成君惊醒,他双目迷离醒来,见楚云岫猛地起身,此刻又听前面有人道:“哈哈,原来他们还没走。”肖成君听这话不对,也跳起身来,一向前面说话人看去,不禁吓了一跳,来的又是西边武林人,不过当中只尚子麟一人是昨儿来过的,余人都是新来的。 楚云岫却是认得,来人中有在祥云镇长福客栈中见过的慕容敢、盛绿水、冼文杰、沈恪北等人。他正惊疑之际,不远处的树后又来了几人,这次来的却也有熟人,宋八丑、米小七、巴山彦,除他三人外,还有林缚、唐白鹤、李星,这些人也都是从前见过的。 楚云岫和肖成君相视一忧,均想道:“不怀好意。”一同出来,挡住柳惜见和连红楼。 尚子麟指着肖成君几人道:“我说什么来着,他们在这的吧。” 冼文杰道:“就只这四个吗?” 尚子麟嘿嘿笑道:“别看这只是四个,里面可有常泽的弟子,就这个柳惜见,她的分量可抵十个了吧。” 楚云岫、肖成君一听这话,早握住了手中的剑。 盛绿水道:“老尚这话说的倒不错,听说她很得常泽夫妇欢心,杀了她,可不是要让常泽他们伤几年的心。” 宋八丑冷冷道:“让常泽伤心?我不知常泽他们会伤多久的心,却知道今日杀了他们不论哪一个,万古山庄都会追杀咱们一辈子,杀柳惜见,只怕常泽夫妇还会亲自来寻你们呢。” 当日在祥云镇,他们西边武林人和金家弟子打起来,宋八丑被管遗丰砍掉左臂,他现今对金家又恨又怕,吕山死一事又说不清楚,想金家必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更知此时自己若是再得罪了万古山庄,那江湖上哪里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于是想不如帮柳惜见等人一把,如此万古山庄欠着自己一个人情,来日若是金家人逼上门来,开口与万古山庄求助,寻个帮手,那也是件有益之事。因此这才说了这话,欲想阻谏尚子麟杀柳惜见几个。 那尚子麟却有自己的算盘,柳惜见亲眼见他扔了门所望和周备真进毒池垫脚,这残杀同伴之事不仁不义,那门、周二人家中又是还有习武人的,他一怕被江湖人瞧不起,二怕门、周两人的家人找来寻仇,便想杀了柳惜见,再去杀了游思道,来个死无对证,再把门、周二人之死的罪过推到柳惜见身上,那自己便高枕无忧了。 尚子麟昨日随众人一起离去,行出不远,心想柳惜见是个大患,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大了胆子一个人偷偷回来,想要跟踪柳惜见几人,寻机暗害。正巧他回来路上见肖成君去给连红楼寻治伤的僻静处所,他那时不知肖成君要做什么,便远远跟了他一路。后来见肖成君带了柳惜见、连红楼几个到了这地方,他远远观望,一看柳惜见与连红楼相对盘膝而坐,双掌相抵,连日不改,猜知两人是在运内力治伤,当下心中大喜。以内力救治重伤之人是容不得半点侵袭的,如今柳惜见给连红楼治内伤,无了还手之力,正是诛杀她的大好时机。可柳惜见身旁还有肖成君和、楚云岫两人,他曾与肖成君交过手,知自己不是肖成君对手,但知西方武林同道的落脚处,因此便去寻了盛绿水等人来,既可做自己的帮手,来日万古山庄追究起来,那又不是自己一人之责,而是众人同担过责仇杀,正是一举两得。 此时宋八丑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尚子麟听着是要反水,便争辩道:“万古山庄收了咱们西边武林的金芒剑,难道便这么算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