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重生后夫君天天都想弄死我》 第1章 第二十三次重生 “夫人!夫人!您醒醒啊!夫人……” 刚恢复些许意识的许莲台还没来得及睁眼,就有人拼命的晃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哭喊。 她不耐烦的想开口,但发现仍旧张不开嘴,欲抬手推人,也还是使不出半分力气。 只能由着那婢子继续晃着她的身体干嚎。 嗡嗡嗡个不停,绿豆蝇也不过如此!她烦躁的想,更遑论此时脖子还疼的要命。 能不要命么,那么细的脖子用白绫勒着房梁上吊个半天,再命硬的人也死透了。 当然,不死透她也不能趁虚而入。 这是她第二十三次从程夫人这具身体里重新醒来。 希望这次能活的久一点。 此时,她全然没有长命百岁的痴心妄想,只求至少能撑到宣和镇上的庄子里。 前面的二十二次重生,有十八次都没活过半刻。 无它,每一次都毫不意外的再让耳边这个聒噪的婢子亲手送走。 喏,就如此时一般,稍显单薄的身板又给她晃的几欲散架,然后刚上来的那口气就这么给晃散了。 到第十九次的时候,许莲台就已经佛了。 两眼紧闭,她嚎任她嚎,她晃任她晃,自个只管撑着一口气咬牙继续装死,等挺过这至黑的半刻钟,自有人登场替她争取一线喘息。 许莲台拼命撑着那口气不散,果然上天还是垂怜她重生不易的,如同后四次一般,在那婢子即将把她的人中掐破之前,终于有人来了。 照例,先是闻到一股极淡的菡萏墨的香气。 接着,她就被重重的放在床板上,只听噗通一声,别怕,这是双膝跪地的声音。 然后那道在她耳边聒噪的声音带着哭腔再度响起,“大人,大人您快救救夫人吧……夫人她……她好像没气了……” 这句话同第一句一般,皆是她第二十三次听到,婢子还算是个忠心爱主的婢子,就是忒毛手毛脚,许莲台像个死人一般,一动不动的忍着后脑勺的疼痛,闭着眼腹诽。 “禁声,张府医上前就诊。” 淡淡的男声嗓音并不大,甚至带了点儒雅温润,但也成功止住了那道聒噪,这人就是原主的夫君程砚卿,程大人了。 夫人上吊自戕,此刻生死不明,还能如此淡定的,整个大晋估计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当然,许莲台后四次没活过一刻,虽然有三次是府医的问题,但是这位程大人的态度却是不能细思。 终于,第二十二次重生后,她突然就深刻的领会了老神棍口中那句好好活,努力活的久一点的狗屁话。 同时她还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如果找不到得当的方法,她还会死上很多次,如此一想觉得人生无望,一口气没上来,嘎嘣一下,活活气死了。 许莲台闭着眼睛暗暗叹息,刚觉得终于能松快一会儿了,就有人不识相的上前翻开了她的眼皮,然后又用力捏住她的两腮迫使她张口。 那张府医翻来覆去的围着她诊查许久,许莲生撑呀撑呀,竭尽所能的吸了一口长气,才终于没在他迫她伸舌的时候一口气没上来,呛死。 张府医将望、闻、问、切贯彻个底才退开回话,“回禀大人,夫人虽有一息尚存,但观脖颈处的淤痕,想是……久了,救不救得回恕老夫直言,若是能将国手孟老御医请来,或许能有几分生机!” 庸医!废什么话,知道自己医术不精,做的哪门子府医,白白误人性命! 你可知老娘这尚存一息,有三次都是毁于你手! 许莲台努力想挣扎出点动静,可惜这具身体目前并不听她指挥,挣扎了半晌还是纹丝不动。 她有些灰心的继续原地躺平,直至那道淡淡的菡萏墨香渐渐近了。 许莲台知道,那位夫君程大人此时就立在床前盯着她瞧,她虽目不能睁,却也能察觉出那道目光里的不耐。 果然,对于张府医提议请国手救治一说,程大人不置可否,尔后直接无视。 “既然夫人身体抱恙,不若移至宣和镇别庄静养。程前,晚膳过后你亲自带人将夫人送至。” 须臾,那道温和的声音再度响起,虽是第二次听,但话中的冷意仍叫许莲台内心抖了一抖。 她突然明白,或许她还会死很多次,而以后的每一次都同这位夫君脱不了干系。 因为,他的本意就是不想让她活。 呵呵……她可以说脏话么? “大人,恕老夫直言,夫人此时怕是不宜挪动……” 那张府医话至一半,突然没了声音,许莲台暗暗吐槽,这真是个嘴比脑子快的老头,高门内宅哪里容得下这样的后知后觉。 果然,不过片刻那老头便叫府卫带了下去。不过此时还在躺尸的许莲台可没空操心一个多嘴府医的命运,比起前者她才是真正自身难保的泥菩萨。 三品大员的嫡妻为了别的男人闹自戕,偏偏叫她钻了空子没死成,可单瞧这位绿云罩顶的便宜夫君…… 好像,不死确实不好收场呐! 如此一想,许莲台只觉心口一疼,人又彻底晕了过去。 不过这次比较幸运,她撑到了宣和镇的庄子里,并且活了下来。 虽然已经知道了自己重生后的处境,但许莲台在原主身上重新醒来后还是消沉了几日。 想她堂堂晋朝第一女富商,十六岁掌万贯家财,管数百家商号,何等的风光无限…… 没成想重生成了个万人嫌!真真体会了一把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更气人的是这处境还是原主自己作的,她大姐倒是洒脱,作完脖子一抹上吊自杀了,留个烂摊子给自己。 许莲台躺在榻上一脸生无可恋的望着头顶的帐子心想自己不能再这么躺下去了。 原主自杀后她确实得以重生,但命真的非常不好,经历了二十三次白绫缚喉的窒息痛苦,才被以静养的名义送到京郊城外宣和镇上的一处闲庄子里。 说是静养,其实是扔过来等着死后收尸。 转眼几日过去了,竟没一个人来看望她这个程府主母。 仿佛世间已再无这个人一般,这对许莲台来说,还算是好事儿,苟且偷生总好过被索命来的幸福。 白绫缚喉的滋味,她实在不想再体会一次了,那种痛苦甚至已经让她后悔同天争命,因为她每一次死后,立马就会重生于悬于梁上的窒息时刻,无解! 杀千刀的老神棍,天杀的二流子道法,也不知道李恪那厮从哪个犄角旮旯寻摸来的人,实属害人不浅! 她心有余悸的抚着脖子,又躺了一会,咬牙扶着床沿坐了起来,大约是躺的太久了,浑身无力头晕眼花,一步三摇的走到妆台前坐下。 铜镜中的那张脸确实好看,一双美目似水含光,虽是年近三十,却又足够让那些个二八年华的自惭形秽。 如是一比,又比自己从前更甚几分,饶是逢此大故,也当一句病中西施我见犹怜。 有什么用,偏是个没脑子的。 不过没关系,商贾世家出来的许莲台,最不缺的,就是脑子。 她望着镜子恶毒的一笑,想让她死的人那么多,他算老几? 第2章 终于活过来了! 这位跟她同名同姓的程家主母,空顶着程夫人的名头,实际上既不当家也不受宠。 丈夫小妾三四个,婆母看她如眼中钉,娘家视她为踏脚石,就连十月怀胎生下的一双儿女都对她爱搭不理…… 许莲台想过重生后可能面临的处境有点难,但没想到这么难! 她摸了摸脖子上几乎消褪不见的淤痕,这会儿连脏话都懒得说。 “呀!我的夫人!您……您可是起来了!” 婢女浴香推门进来,就发现自家夫人正坐在梳妆台上对镜理妆,禁不住咋呼一句。 浴香抬手抹泪,她原还以为夫人求死不能,会就此一蹶不振下去。 自从来了庄子就躺在床上,人虽醒来但却不吃不喝的,话也没一句,情之一字可真是害人不浅。 她日日在菩萨面前祈祷,希望夫人迷途知返,往后好好的跟大人过下去。 虽然,不知道大人那里还肯不肯…… 咋咋唬唬,没规矩。 许莲台自然知晓此女便是先头在她耳旁哭嚎,险险将她这个好容易重活一回之人,晃回去的莽撞的愣头青。 没好气的瞟她一眼,吩咐道,“我饿了,去厨下瞧瞧有什么吃的,要清淡些的。” “哎哎,夫人您稍稍一等,厨房里早就煨好了参粥,奴婢这就去端。” 浴香说罢一屈膝,撒丫子就往厨房跑,生怕慢一步,她主子就能当场饿死。 她摇摇头,放下手中的胭脂,起身去箱笼里寻一件衣裳换上。 她翻了几处箱笼,最后终于在箱底寻了一件月白色衫裙,质地轻薄,款式简洁,与地上扔的另一堆全然格格不入。 许莲台望着那一地的锦绣华服,只想扶额惊叹,这审美也是没谁了,得亏脸好,才能压得住这锦绣堆砌。 浴香端着参粥进来时,望着满榻的狼藉,嘴巴张的能塞进去鸡蛋。 她悄悄看了看主子身上的月白衫子,似惊还疑。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自家夫人这是突然改了性了? 她从前最不喜这些素色简便的样式,说是没点颜色穿上像是丧服。 单单这一件还是浴香硬着头皮缝制的,无他,因为大人最喜着月白竹墨色衣饰。 后院几个姨娘天天打扮的飞升一样投其所好,偏偏许莲台这个正头夫人整天穿红着绿,浴香心里急啊,罔顾主子意愿亲手缝了这件月色裙衫。 可惜,许莲台不领情,那衣裳也就压了箱底,今儿不知怎么竟着了身。 许莲台颜色好,穿彩衣称一句艳丽无双,着白衫当得起清艳绝伦。 要是再能把心思往大人身上放一放,后院那几个还有什么可蹦跶的? 对于自家夫人的长相,浴香还是极有信心的。 她把粥扇凉摆在许莲台面前,一面暗戳戳的求老天爷叫夫人就此转性吧,以后千万别再惦记旁的男人了,就算是真跟大人貌合神离,那就放在公子跟小姐身上也成呀。 真的再经不起这么一回折腾了。 可转念一想夫人先前为个别的男人要死要活的,估摸着大人的心该凉透了。 虽说大人平日也算是个大度人,但毕竟跟头顶颜色有扯牵的,这帽子虽没戴到实处,这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行径,但凡是个男人估计就不能忍下,何况大人那般清雅矜贵的! 这会许莲台可不知道婢女浴香心里的小九九,参粥一连喝了三碗,才觉得身上有些力气了。 “扶我出去走走,经久不动骨头都惫懒了。” 许莲台吃饱喝足才懒洋洋的起身吩咐道,她躺了这许久,是该出去见见天光,顺道活泛活泛经久不动的脑子,迟早想个法子脱离困局才是。 若再这么一次次的死下去,甭说她肩上这纤细的脖子受不受得住,单单是人也非得整疯了不可。 “可您过来是禁足的,大人说了您不能踏出这间屋子……哎,夫人!” 浴香话没说完,就见她家夫人已经站在门外了,秀眉微挑满眼不耐的望着她,仿佛自己再多嘴一句就乱棍打死。 浴香怂啊,只能认命的闭上嘴,不禁又觉得夫人醒了之后脾气愈发古怪。 从前是个悲春伤秋的主儿,动辄泪沾襟,虽是有些拎不清,但对她们几个打小伺候的婢子再好不过,不然也不能叫倚楼跟画月两个吃里扒外的白眼儿狼算计了去。 想起那两个蹄子,浴香心里恨,恨她们心比天高不知感恩,更恨夫人识人不清。分明眼前有个金镶玉搁一边不搭不理,非巴巴的奢望远处的破铜烂铁。 浴香心里思量的这些,许莲台自然也是清清楚楚,这些日子她躺在床上也并非是什么都没干,前主儿干的这些没脑子的蠢事像是回忆一般一件接一件的从她脑中过了一遍。 只不过越是回忆越叫人觉得人生无望。 就眼下的这发配到别院禁足困局不好解啊…… 你说正常的已婚妇女谁会为了别的男人续弦而闹自杀的?脑子里但凡有芝麻大的脑仁也不能干这样的招人恨的傻缺事儿。 许莲台觉得原主的夫君……哦,现在也是她夫君了。她当真觉得这位夫君大人没当场把她掐死,只是将人送到庄子静养绝对算是胸襟开阔宽宏大量了。 毕竟,三品大员的嫡妻,肖想旁的男人肖想的如此高调,还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不说家门不幸,但凡叫御史台的人听点风吹草动,就够他喝一壶的。 许莲台一面深替那位汗颜,一面又鄙视自己为了活命真是什么样的烂摊子也敢接! “这庄子荒的狠,平时没人打理么?” 真是败兴啊! 她皱眉看着几处裸露的山石头跟半人多高的荒草,不满的问跟在身后的浴香。 “夫人,平日里家都是您管的,但……您平时心思也不在这上面,大人有公务繁忙,哪能操心这些,时间长了下人难免惫懒……” …… 是是是,都是她的锅,如果不是教养不许,许莲台当真想一个白眼翻到后脑勺才痛快。 好好的园子荒芜成这般糟心的模样,若依着她从前的脾气,此时必狠狠的将那些欺主的下人整治了。 可现在到底是虎落平阳,只能任凭那些个土狗随意蹦跶。 眼下最重要的一桩就是苟且偷生,待身子好些再想个法子脱了困境。 然而,想像总是美好的。 几个时辰后,许莲台便又深刻的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不怕儿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第3章 现在扣喉咙还来得及么? 京都,程府。 许莲台已经安然无恙醒来的消息传到程砚卿书房内时,已是次日晨起后了。 从宣和镇别庄到京都程府约么大半日的路程,程前昨日夜间便到了府里,但是瞧着时辰思量一番,觉得这样的糟心事儿不至扰上自家大人一道清梦,随即决定明日晨起再言不迟。 此时程大人将晨练结束,这是他自小养成的习惯,每日卯时起,晨练半个时辰,然后再洗漱用早膳,日复一日从不间断。 程大人未及三十,却身居三品高位多时。不过,他并没有一般上位者那股睥睨众生的孤傲感,这很难得,因为比起他的官职,他本人显得有些太年轻了。 不但年轻,容貌还十分的出众。 若说有些人锋芒太盛如同宝剑出鞘,那程砚卿更像是一把成色温润的刀,平日藏于鞘内,看上去温和而内敛,但只要出手便不留回环余地,势必见血。 他此时一袭素衫,就坐在书房相邻的起居室里用着早膳,一边听心腹程前回禀着庄子里的风吹草动。 当听到许莲台已经醒来无恙的时候,好看的眉峰微不可见的动了一下,他停下筷子稍稍想了一瞬,禁不住有些啼笑皆非。 她这样命大,倒是有些许麻烦,不过无妨,不该留的人终是不能留。 “那就还是按着先前定好的章程来办吧。”程大人用过早膳接过程前递上的漱口水,漱过口后,不紧不慢吩咐一句。 语气温和平常的好像随口说一句今日不错一般,事实上却是轻描淡写的定夺了另一个人后半生的命运,而那人还是他结发十载的嫡妻。 程前并不多问,只是弯身应了诺,就转身出去复命去了。他家大人虽是脾性当得起温润谦和,却又是内里极有成算,必是权衡多方才决意如此。 这些年大人对夫人也算是多有隐忍,平日里闹一闹也就算了,可这一回闹的实属太难看了些,竟连寻死都用上了。 为了个什么下三滥的货色,将大人置于何地?将小公子小小姐又置于何地?虽说大人用了些手段将她做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都捂在了内宅里,但天下哪里又真有不透风的墙呢。 用不了几年光景,小公子便要出仕,小小姐也要许亲,再由着夫人这么闹下去,生生把两人好好前程给耽误了。 若不是为了小公子跟小小姐的前程,大人大约还是能再隐忍些许,到底是明媒正娶的嫡妻,纵是感情不深,多少有些情分在吧。 程前坐在马背上暗叹几句,末了一挥鞭子,往京郊城外奔去,事儿要了,就了在今日罢。 大约是这些日子睡的多了,月至中天许莲台竟是没有半分困意。 倒是浴香这婢子竟然也像打了鸡血一般,四下收拾她们来时带的行李,将那堆绚丽华裳一件不落的折好装入箱笼。 许莲台瞧了连连摇头,“放一夜也不打紧,明儿再收拾便是。困了就去睡,我这些日子睡的颠倒了,一时半会没什么困头,你不必陪我耗着。” 她一面慢悠悠的喝着杯子里的参茶,一面好心的冲着叠衣收拢的浴香劝道。 “夫人,您心善。奴婢不累,这些衣裳还是早早收拾的好,说不得明儿一早就能回府了。” 不同于浴香一脸的喜意,许莲台闻言参茶也顾不得再喝一口,直起身子一脸警觉连珠炮似的问她,“明儿一早回府?是怎么个回府法?回哪个府?可是我理解的那个回府么?你又从何处得的信儿?” “夫人您是高兴的傻了吧。还能回哪个府?自然是京都程府您的家啊。” 浴香笑的一脸邀功,“奴婢早前没告诉您,原是想给您一个惊喜。您昨日下午一醒,奴婢就同庄外头候着的程府卫说了,他一刻不停的打马回去同大人复了命,这才将将不久从府里赶回来。您瞧,大人还是挂念着您的,特地让程府卫给您带了上好的红参,说是忙完手头的公务就过来接您回府……” 后面的话,许莲台已然无心再听,她望着桌上那杯被她喝了大半的参茶,终于明白那股子怪异因何而来。 她自醒来后除却浴香还不曾见过其它人,庄子里的几个下人平日里就没个影子,就是知道她在此处静养,但也应该并不知她因何过来静养。 说是静养,不如说等死来的直接。即是等死又如何没人盯着呢? 程砚卿应该是料她已经不成事后才叫人将她移过来,只等她身死此事就算了却。 可她没死成就违了程大人最初的意愿,便也只能脏了手将她料理了完事儿。 毕竟,一个不将心思放在自己夫君儿女身上的内宅妇人,终将是个不确定的灾星。不守妇道,何其难听的罪名,一旦传扬出去,不说他自个的官途是否有误,单单一双儿女有这样的母亲,便足以遭尽白眼,毁尽前程。 其实立在程砚卿的角度上,许莲台是赞同他的做法的,就算换了自己,也不会让这种没脑子的害人精继续留在府中祸害自己一双儿女 ,更遑论他还忍她这么些年。 可现在她也是骑虎难下,杀千刀的老神棍法术不精,不知怎么给弄了这个么无限复活的金手指,害得她是死是死不成的,可活也活不痛快,不上不下的叫人烦躁。 尤其一想到那白绫缚颈的痛苦,她就禁不住冷颤连连。 她望着浴香天真的面孔暗道,回府?回哪门子府,时到今日人家想叫她回去也是躺着回去的,最好是装到棺材里的那种。 只是,现在扣喉咙还来得及么? 自然是来不及的,她张张嘴就觉嗓子一甜,接着一口黑血喷了出来,一片薄红似漫天花雨一般,许莲台从不知晓,原来吐血还能吐的这样壮观。 但是这口要命的血是从自己口中吐出来的,其中心情之复杂可想而知。 她用逐渐涣散的目光望着一脸惊恐跑过来的浴香,心道真是大意了,竟是忽略了身边这个脑仁花生大的猪队友。 上赶着去为她取了这道催命符,事后还巴巴的跑过来邀功。 第4章 天气好适合管家 再一次从庄子里醒来时,因着前车之鉴,许莲台继续躺在床上挺了两天尸。 这一回她醒的要早些,醒来便听见浴香在她床前念叨,原来来此尚不过三日。 她并没让浴香知道她已经恢复了知觉,当务之急,得先寻个法子解了眼前的困境。 糟糕的情况让她不敢轻举妄动,不提浴香这个猪队友,就说程砚卿派来的心腹,不定一日进来查探几回,便是浴香不主动提及,怕也瞒不过几时。 许莲台躺在床上面无表情的抚着脖子,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此时必定触目惊心。 于是,她在床上仔细的思虑了两日,到了次日清晨,身体的饥饿也不允许她继续装下去了。 她可以悄悄的去解决内急的问题,但一个清醒的人实在是禁不住几顿不吃,此时的许莲台几乎已经饿的前胸贴了后背。 没办法,她只能挑了浴香进来瞧她的空档,很是“恰巧”的醒了过来。 浴香见她醒了自然又是喜极而泣。 这回许莲台学了个乖,第一时间就仔细叮嘱她先不要跟庄子外头盯梢的程府卫回话。借口说自己有话需得叫他带回府里,但自己毕竟是一府主母,刚醒来形象不大好,等用过饭,稍做收拾再叫人进来回话。 浴香不疑有他,傻乎乎的去了厨下取了吃食。 等许莲台用过饭,勉强有了精神,找了件能遮住颈上淤痕的衣裳,这会也顾不上那衣裳的颜色如何艳丽了。 照例叫浴香扶着去了庄子里的花园,等满园荒芜再度映入眼帘,心中谋划了许久的计策终于可以借机发出来了。 “庄子里的下人竟是没个能做事儿,好好的园子给霍霍成这样。” “今儿天气好,倒是宜管家。去把人都给叫过来,也叫夫人我开开眼,都是哪些个偷奸耍滑的货色,敢这般扫我的兴。” 许莲台端着一副主母的气度,面色十分不悦。 “可是……夫人,您到底是过来……而且这庄子里管事的可是老太太那房里的家生子,您眼下这处境还是别得罪……” 浴香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劝了两句。 婢子是个好婢子,就是胆子小点,话还多。 办点事儿这么瞻前顾后,能成什么事儿? 许莲台不善的扫了她一眼,“那就先把程府卫请过来吧,到底是大人跟前得力的人,多少有些威望。” “这……不合适吧……”浴香有些犹豫,程府卫到底是大人的心腹,夫人眼下只能算个带罪之身,照理说巴结还来不及,焉能指使起来? 许莲能见她这副犹豫的模样,面色一沉,拿手一点,成功将人吓得噤了声。 “你要记得,不管是老太太房里的家生子,还是大人跟前的红人,只要我这个程府主母当的一日,那他们在我面前便是一日的下人。 我即在这里了,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糊弄,泥捏的人也该有三分性! 叫你去就去,往后话再敢让我吩咐二遍,第一个拿你开刀。” 浴香吓的脖子一缩,喏喏的小跑着叫人去了,一面跑一面委屈的直嘀咕,但凡您早在管家上上点心,也不能惯出来这些个偷奸耍滑的。 程府卫来的快,许莲台在那荒凉的园子里只逛了小半圈,就见人疾步来到跟前。 想是急着探个虚实,毕竟谁能想到,一脚迈进阎王殿的人,过了几日竟然活蹦乱跳的逛起了园子。 “卑职程前,给夫人请安。” 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身黑色短打,相貌不差,人也沉稳。 甭管她从前作的什么行径,此时他这个安请的也算是不亢不卑的恭敬,到底是程大人的心腹,绝不是普通三寸丁儿的浮浪色可比。 “程府卫免礼,叫你过来也不是为了旁的,我既好了,想必你一会子要回京都回话。若是方便,就替我同大人带几句话。” 许莲台抚了抚手中的折下的修竹,粉面含笑,端得是和气有礼。 “夫人客气,您有话只管吩咐便是,奴才一定将话一字不错的带到。” 程前极少见这位处事无度的当家主母,对于她的一知半解,多半源于替大人分忧,掩下她做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时的观感。 只知道大人同她的感情并不好,当然夫人行事也当真荒唐。 他虽是个极其护主的人,但眼前的人只要一日是自己家大人的妻室,不管她做了何事儿,也依旧是自己的女主人,该有的体面跟恭敬他绝不逾越半分。 许莲台很满意他的态度,说话间,庄子里的仆人也三三两两的凑齐了数。 拢共五六个人,个个没精打采,死气沉沉的模样叫人瞧了心烦。 “不急,程府卫先随我一道将这庄子里的章程捋个清明。” 言毕,只留程前一头雾水的立在原地,她从从容容的走到那些下人面前的坐下,这回浴香还算有眼色,知道给她搬了椅子沏了茶。 程前虽不解,但仍旧依言立在许莲台身后。 “管事的出来回话。”她声音不大不小,说完揭开茶盖瞥了眼杯子里的茶色,又一脸嫌弃的将杯盖扔了回去。 从前她坐拥万贯家财,吃穿用度皆属上乘,这碗浴香从后厨收罗来的陈茶焉能入口。 这一声脆响落在众人心里,皆是一震。 刚要开口的管事,又掂量了掂量,“小的刘天儿见过夫人。” “你是刘妈妈的儿子?” “回夫人,正是家母。” 许莲台手里握着那一截的修竹,一问一答间,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拿它敲击着椅背,每一下都像是一根弦,上在刘管事儿的心里。 “刘妈妈在老夫人身旁侍候三十余载,尚算用心,也算是替我跟大人分了忧,该赏。” 刘天儿一听心里的弦往下放一放,禁不住喜上眉梢,再开口话也飘了起来,“夫人客气,是老夫人厚待,能在老夫人跟前儿侍候,是家母的荣幸,也是小人的荣幸。” 真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许莲台有些没趣的看着眼前的蠢货,“侍候人的本事错不了,不过这教子的本事未免有些不入流。” “夫人,您这是何意,家母虽是一介奴婢,可毕竟在老夫人面前侍候多年,您怎可这般侮辱于她?” 许莲台因何来此静养,刘天儿虽不知内情,但多少也耳闻过她这个正头夫人并不得程大人青眼,这一行自然是发配了,不然何以半夜来此,身边统共只随侍一人? 在这处庄子里,他可谓是仗足了老夫人的势,作威作福了许多时候。因此,不免轻看几分这位在他眼中失势的女主人。 “我来此许多时日,这园子倒是荒凉依旧。你这刁奴也算刁在了明面上,连面子上的功夫都不屑于做给我看,这般不把我这个女主人放在眼里,你母亲就是这般教的你为奴本份?”许莲台声音不高,却隐有厉色。 饶是刘天儿一直也慌了几分神,不自觉的双膝一软,伏跪在地,“夫人冤枉,实在是庄子里的活计多不胜数,却只有寥寥几人,难免有疏漏之处……” “刘管事儿先不急着分辩,我也想瞧瞧一处闲庄有多少活计五六个人都不能周全。不如就一个一个的说吧,从……你开始。”她拎着半截竹子随意的指向站在最后面的黑瘦小厮。 那小厮一直两股站站的低头擦汗,并不知许莲台指的人正是他。 浴香一个箭步过去,将人一脚踢到许莲台面前。 第5章 好丫头真是虎 好丫头,是真虎啊。 不过,虎归虎到底在外人面前抬她的脸,调教调教还能要。 许莲台赏她一抹认同的微笑,浴香倒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头。 啧,还是个脸皮薄的。 “夫……夫……夫人!”被踢出来的小厮一脸惊恐,话也说不利落。 “刚才你们管事儿话都听到了吧,别着急,慢慢说,事无巨细的说,每一桩每一件都需报给我听。但凡有一句扯谎,拉出去打个半死,再发卖到西山作苦力。” 许莲台声儿不大,甚至话里还透着几分和气,但在场的没人敢质疑她话里的真假,因为她身后立着的那位,腰间佩刀,面带凶煞,瞧着就是个不好惹的。 何况,西山矿场,那可是个有去无回的地界,听闻那里的苦役干的都是没日没夜的要命活,大半都是背石头活活累死的,余下的要么下矿被乱石砸死,要么就是不慎失足从窄小的山路上摔落悬崖。 那小厮闻言哆嗦了半天,可能是吓到了,半晌没吐出一个字。 “夫人问你话呢,想好了就答,再这么吞吞吐吐的,仔细你的皮!”浴香可算逮到一只软柿子,一巴掌将小厮低垂的脑袋扇的又低了几分。 “小的……小的……” “夫人息怒,小三儿这孩子打小脑子不好,小的也是一时心善才将人留下打理园子,都怪奴才心软,求夫人大发慈悲饶了小三儿这一回,小的保证这就将人撵了出去,再不留用!”刘天儿一看许莲台这是要动真格的,一时也跪不住了。 不过,他这锅甩的几乎都要把许莲台给逗笑了。这刁奴不但自己蠢,还自作聪明的也觉得她也蠢,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 许莲台不想再在这蠢货身上浪费一句话,将目光重新放在叫小三儿的小厮身上。 “给你个说话的机会,那就想好了再说。如果,刘管事儿说的不假,将我的园子作践成这副模样,今儿,你是不能善了的。不过,你要是能说出个旁的宗儿,将事情掰扯清楚,兴许夫人我一高兴,庄子的管事儿就是你了。” “夫人,夫人,是刘管事儿污蔑小的,小的一点都不傻,打小就精,人还送外号猴三儿。园子的事儿不赖小的,是刘管事儿不让小的收拾,说是庄子偏,主子们几年不来一回,来前稍稍糊拢一下便是。不成想您突然过来,小的请示了刘管事儿,他说……他说您怕是失了体面,叫发配过来住冷宫的,哪能过来享清福赏园子……算不上正经主子了……”小三儿头磕的像蒜捣,话也越说声越小…… 许莲台听了这番说辞,不禁再次从心里感叹原主做人的失败,连个狗奴才都能踩上一脚。 “胡说八道,小三儿啊,平时我也算待你不薄,没成想,你竟敢如此在夫人面前如此胡沁,看来少不得要动一动家法,小惩大诫一番,别怨刘哥心狠,实在是你小小年纪心术竟是如此下正。”刘天儿自说自话的就要起身寻家伙事儿。 许莲台也算是开了眼了,冷笑道,“动家法?刘管事儿好大的能耐,你在我面前是要动谁的家法?” “夫人,小的是怕您让那心思不纯之人蒙蔽的双眼,小的几辈追随老夫人母家为奴,忠心可鉴日月。”到底读过两年书,识得几个大字,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都这会儿了还不忘提醒她自己是老夫人房里的家生子。 “是与不是,夫人自有分辨。刘管事,咱们做下人的最要紧的一宗便是话要少,眼里还得有活儿,你说是不是?” 许莲台懒得同他废话,直接递了个眼神给浴香,婢子还算上道,她抠着手指满意的点了头。 “夫人明鉴,并非小的眼里没活儿,”一旁的猴三儿像是突然被点醒一般,跪着往前爬了两步,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陈情,“平日里小的们也没闲着,可干的都是刘管事的自己个儿的活!” “满口胡沁,我能有什么活用得着你这泼皮!夫人您别听他……”刘天儿一脸慌张的开口。 看着模样,大约见到棺材板了,许莲台抬手止住他的话头,拿下巴点了点猴三儿,“你继续。” “凡是庄子里的都能作证,刘管事的在外头置办了百亩田产,咱们这些人平日里几乎都围着这上百亩田地奔波,您要是不信可以问问他们。”猴三儿大着胆子往后指了指,“李二哥前几日去给刘管事耕田,还被那犁子刮伤了小腿,伤口这会儿还没好呢。” 被点名的李二慌忙跪了过来,“夫人,小的们都是没办法,都有家有口的,刘管事毕竟是老太太院子里出来的,小的真是得罪不起啊。” 猴三儿李二开了头,厨下的烧火婆子,看门的王老叟一个两个的都开始见风使舵。 几个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将刘管事的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一桩一件的细数个分明。 许莲台先前还有些纳闷,既然是老夫人房里得脸的妈妈,为何儿子会放到这么个偏僻的庄子里做管事儿,原来人家是借了主家的势闷声发大财。 私置田产,多大的罪名,真是胆大包天的让人发指。 这会儿许莲台都有些同情起来他那个便宜丈夫了,她微微侧身,望着身旁的程前淡淡一笑。 “程府卫,烦劳将人捆了吧。”她望着刘管事灰白的脸,慢声吩咐一句。 “夫人您不能这样对我,我母亲可是老太太房里的……你这个失宠的泼妇……”刘管事不服气的挣扎起来。 浴香手急眼快,寻个间隙将帕子捂到他嘴里。 见状,程前自然不能继续装门神,事关自家大人清誉,他不敢袖手旁观。 三下五除二将人按住,浴香取了绳索把刘天儿捆了个五花大绑。 随即,许莲台将一众下人挥退,只余浴香程前在跟前,慢慢起身不耐的走到刘天儿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他。 第6章 递出投名状 许莲台漫不经心的盯着他冷然一笑,“这会了,你竟还敢拿老太太作筏子,信不信,若她老人家知道你做下这样坑主的蠢事,第一个活剐了你的就是她。” 她转身重新坐回椅中,花瓣似的眼脸微垂,望蜉蝣一般望着俯在地上的人。 “私置田产是何罪,不用我告诉你了吧,你一介刁奴犯下这般坑主的蠢事,焉有命活?” 闻言,刘天儿的脸色刷的一下没了血色,两颊的冷汗也流了下来。“可……可是……”可是当时那个拉拢他的乡绅不是这样说的啊。 “你既是家生子,身契必在程府,又如何置下的这百亩田产?现在交代,你虽不能善了,但你老娘嘛或许还能在程府颐养天年,听明白了就点点头,若不明白就不需你开口了,一杯毒酒就是你的归属。不过,你也不用怕,你老娘很快就会来陪你。”许莲台顶着一张绝色的脸孔,把一番要人命的话说的不紧不慢。 一旁的程前禁不住抬眼,心里暗叹一句,这样的手段,倒是一点都不像寻常内宅妇人。 一面心中疑惑,这样的人怎么又做出那许多叫人应接不暇的糊涂事。 真是可惜了…… 如果此时许莲台回头,就能看到程前眼中的悲悯。 但她没有,她自小机敏过人,富贵窝里养出来的一身傲气,也不会想要靠别人的怜悯活命。 要活下去方法有很多,她当然会选自己最拿手的那一条路走。 生活如战场,战场如商场,都逃不过一个利字。 从前的程夫人犹如一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绊脚石,于程砚卿而言如同附骨之蛆,舍弃她才是对一双儿女的保全。 可如今她许莲台来了,她既有处事的机警,又有行事的周全,要颜值傲视群芳,要银钱富可敌国,最重要的是她有绝顶聪明的脑子。 这样一个处处拔尖的贤内助,得之,是程大人余生之幸啊,她抚了抚额际的碎发心道。 许莲台自幼随父涉足商场,早就练就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语的好口才,说服程砚卿继续让她将这个程府主母做下去,还是有七分把握的。毕竟,他们二人共有一双儿女。 原主这个亲生母亲就算从前对两个孩子再不上心,却也不会有害人之心。 后母嘛,就不一定了,届时得子,争嫡长,争家业,分分钟提上日程,内宅里毁人的龌龊,许莲台没听过一千宗,也有八百件。 程大人宦海浮沉多载,权倾朝野的宰辅相大人,只需稍稍衡量便知利弊。 到时投鼠忌器,就不能再对她下死手了。 可当务之急,是她必须先要见到程大人,再使出全身解数唱一出回头是岸。 许莲台冲浴香点了下头,大婢子心领神会,过去将他嘴里的帕子拽了出来。 “夫人,夫人,小的一时鬼迷了心窍,这才着了旁人的道啊,您大发慈悲饶我一条狗命,小的发誓以后为您做牛做马,绝无二心。”回过神的刘管事终于发现事态的严重性,额头被地上的石子磕的血流不止。 时至此刻,刘管事儿可再顾不上拿乔,头点的如同捣蒜,额前磕的已经见了血。 悔恨二字已经不能表达他此时的心情,恨自己大意贪财,恨自己狗眼瞧人低。 此刻之前,他甚至从未将眼前的程夫人当成一盘菜,可世事难料,不过区区几日他就叫人拿了错处,死狗一般按到泥里,是生是杀不过任凭人家喜好。 浴香再不忍看,但许莲台不为所动,眸色淡淡,缓声道,“我方才的话可是白说了?” 刘天儿一个激灵抖了一抖,吐豆子一般,慌忙开口,“我说,我说,是,是宣和镇东头的乡绅周富通,去岁偶然结识,那厮再三在小的耳旁鼓动,说不过是借一借大人的名头,不当什么,若是事成,百亩良田权当谢礼,一应收成皆归小人。小的一时心动这才向老夫人请缨,来这庄子里做管事……” “夫人,那周姓乡绅说全晋朝的有钱人都这么做……出不了什么差子的……只是借大人的名头行个方便……”见许莲台久久不语,刘天儿语气呐呐。 “商贾钻营生财之道,无可厚非。可我程府乃簪缨世家,重清誉,惜羽毛才得以世代更替,何曾会为一点子蝇头小利折腰?何况御史台数名言官盯着,又岂会容你半点错处?你一界小小刁奴,生了飞天的胆儿,也敢仗了大人的势,谋取私利,简直不知死活。” 望着刘天儿面如死灰的脸色,许莲台唇边漾起一抹奇异的微笑,旁边的浴香瞧见只觉心下一抖。 “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办好了, 许能留你一条贱命。”她抠了抠指甲逗猫一般,施舍一句。 此时的刘管事儿再不复从前的张狂,犹如砧板上的肉糜,俯地哀求。 就算此时夫人叫他去吃屎,估计刘管事儿的也不敢有二话,浴香有预感,夫人怕是不会轻易放过这厮。 比起刘天儿,程府卫也多少有点可怜,在被人借足了势后,还得当一回送投名状的跑腿信差。 “夫人,您让刘管事去官府告周乡绅私置田产,可他分明收了那乡绅的好处这如何能告的赢?” 浴香扶着许莲台回了房,伺候着人落了坐,才把心里的犹疑问了出来。 “什么好处?那分明就是物证。”许莲台懒懒的倚在春榻上的迎枕上,到底是逢了大恙,这身子虚的可以,才不过半个时辰,就一副喘气都费劲的模样,如不好好将养,不必程砚卿动手,她也很难活过四十。 “这……那……那刘管事既是原告,岂不是没什么干系。”浴香不解。 “刘管事的连个平民都称不上,周乡绅却是举子出身,晋朝有律,民告官,先受杖刑,至于多少数,就看州府的良心了。”许莲台好心解释一句。 所以刘管事如今也是死生难辨啊,浴香唏嘘。 “一会儿吩咐下去,叫猴三儿带人把那园子尽快收拾出来,瞧着架势不知还要住多久,总得有个消遣的地界儿。” 其实,许莲台并不了解程砚卿,因为原主的记忆对这位夫君十分模糊,这一点也正面坐实了原主要出墙的决心。 所以她并不确定程前替她带去的这一纸投名状,是否真能使得程砚卿前来见她。 若不能,那就还是个死。 所以,需尽早着两手准备, 届时再添一把柴将火势烧的旺些,借着这股子东风,她不信程砚卿还能稳坐钓鱼台。 毕竟,唾沫星子淹死个人呐。 第7章 关系好却让你来送死? 许莲台百无聊赖的望着茶杯里的浮沫,再次暗叹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啊,这等陈茶,搁以往给她洗脚都嫌弃,如今倒是端手边儿了。 夫……夫人,咱应该是住不大久了吧,程府卫既然带信回府,等大人知道夫人您已经无恙,势必即刻叫人接了你回去。” “许莲台闻言,望着浴香略带憨态的脸,心里生出一股无力感。到底是吃了什么长大,才能只长身躯不长脑子呢? “若大人不想叫我活着回去呢?”她问。 “怎会!就算夫人您有百般错处,但到底是大人明媒正娶的嫡妻,奴婢不信大人如此狠心……” 随着许莲台眼神的逐渐凌厉,浴香的声音也逐渐的小了下去。 “你是如何做到的?”许莲台硬邦邦的问道。 “什……什么?”浴香不明白夫人为什么突然冷了脸,她就是觉得大人待人素来和气宽宥,怎么可能凭着一时的错处,就会要夫人的命呢? “蠢成这样,还能活到现在?” “夫人,您这是何意?您先前还夸过奴婢机灵呢,您忘了?”浴香巴巴的望着她,提醒道。 她只盼许莲台能发发善心,吐出两句安慰之言,当然这是痴心妄想。 望着这张天真的脸,许莲台恨不能把后槽牙咬碎,她闭了闭眼,耐下心继续道,“我问你,当日事出我是如何来到此地的?” “那日夫人您……被救下后一直昏迷不醒,府医说是情况不妙,入夜后大人突然差人过来,说是要将您移至这庄子静养。” “那为何只有你一人跟着过来?” 许莲台斜斜一睨,自有一股风情,饶是日夜随侍左右,见惯了的,浴香还是叫迷的失了一小会心神。 半晌才呐呐道,“自打倚楼跟画月被您抬了姨娘后,您身边统共就剩下奴婢跟听禅姐姐两个亲近的人了。大人吩咐的急,那些小婢子个个不堪用,听禅说您一出府少爷跟小姐身旁就没堪用的人了,所以她才决定留在府里替您照拂两位小主子,好在大人应许了,所以奴婢就一个人跟过来了。夫人,奴婢打小就跟在您身边照顾,一个人能周全的过来,您且安心便是。” 浴香此时只差拍着胸脯保证了,许莲台却是无谓一笑。 这丫头八成一脑门的浆糊吧,半点重点都没抓到,好在倒是还有二两忠心可取。 那个叫听禅的婢子,倒是有几分脑子,不过须臾就分明了其中厉害,所以才想了这样的借口自救。 “你同听禅关系如何?”她眼波微斜竟然还有心思逗人。 “夫人您糊涂了不成?”浴香一脸疑惑,“奴婢跟听禅打小一道在您跟前长起来的,关系自然是好的。不过听禅姐姐聪明会劝人,什么事儿您都愿意同她说两句,奴婢嘴笨心直好得罪人,得亏您不嫌弃还有听禅姐姐时时提点才没出乱子。” 关系这般好,自个儿独善其身,却眼睁睁的看着你来送死呐。 许莲台好笑的望着眼前笑的一脸天真的婢子,终是没忍心将这些宣之于口。 “夫人,您问这些干嘛?” “我来此有些时候了,府中可曾有人过来探视?” “未曾……” “我堂堂一府主母焉何竟落个无人问津?这么久你都不觉得奇怪么?” “那日我自戕未遂只留一息,按常理,理当在府中先由府医看护,再请名医救治。何故却要连夜移至此地?这不是舍近求远么?” “再言昏迷几日,又缘何大夫也不请一个?听了这些你还觉得夫人我过来是为静养么?” 说罢又看着浴香唏嘘一句,“浴香啊,夫人瞧着你不止无脑,且还心大呐!” 她这番存疑之语,每一句都像一记重锤,锤进了浴香心里。 “夫人,都这会儿了,您就别消遣奴婢了,既然不是静养,那大人……大人他究竟是何意?” 眼看浴香急的就要哭出来,许莲台才好心替她解惑,“是自生自灭的等死,或者说他想耗死我。” 浴香如遭雷击,片刻反应过来又是一阵慌乱,“可是,可是您现在醒过来了啊,您已经好了啊!” “谁知道?” 许莲台曲指扣了扣桌面,漫不经心的反问一句。 深宅内院里悄无声息的弄死个把人,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何况这地界足够偏远,知晓她已经无恙的,不过就庄子里的几个下人,想封口还不是再简单不过。 浴香张了张嘴,片刻又闭上,她这会有些六神无主了,若是如此,那程府卫此回京都程府,无疑是取一道催命符呐。 可大人,平日里虽是不苟言笑,却也当得起性情温和儒正,任夫人从前做下忒多糊涂事,也未见他大声斥责过一回,更至脸也未红过一次。 虽是后来不来夫人的院子了,可也未见他去过后院一次啊,更何况正头夫人该有的体面从来也不曾亏过夫人半分。 浴香想不明白,怎么这一回就这么心狠呢? 许莲台闻言,不怎么雅观的翻了个白眼,心狠?若是调换个位置,凭她作的那一手好妖,自己都不会多费心思将人移出府去,就着那条上吊的白绫,直接将人了结算完。 “夫人,都怪我这榆木脑袋,平日不能替您分忧就罢了,还处处帮倒忙。”浴香拿手狠狠的往自己头上拍了两巴掌,一脸悔恨交加。 说到帮倒忙,还真是主仆一脉相承呐。仔细说起来,原主那才真正是拖后腿界的鼻祖,如果不是程砚卿脑子清醒,手段了得,凭那桩桩件件,早叫人拖的仕途不保,家散人凋零。 “早知道就让听禅姐姐来陪您了,她人最聪明了,不像我只会给您拖后腿。”顿了顿浴香又懊恼道。 她?蠢货,她那般聪明的人怎么会跟你一样巴巴跟过来送死,人家一看苗头不对,早躲了。 至于帮倒忙嘛,算也不算,不破不立嘛。 她费尽心机才得以重生,当然不可能猫在这算庄子里等死。 不过婢子这自作主张的毛病需得改改。 许莲台轻咳嗽一声,语长心重的说道,“你知道就好,日后凡事需得问过再作打算,切记不可自作主张。不过你稍稍反省片刻便是,也不需一味自责。你虽不聪慧,但胜在衷心可鉴,有一股子力气,多少还是有些用处的。 这不,刘管事伙同周乡绅借大人之名私置田产一事儿,得亏你从厨下听了信,夫人我才能一把将人制住。切记之后我指哪你打哪就是,没脑子咱就做不费脑子的事儿。” 说罢,许莲台安慰似的拍了拍浴香的手背。 此刻浴香倒是哭也不是笑也笑不出来,夫人这安慰的本事还真是越发不如从前,这番话叫她说的,倒不如不安慰,比挨上一顿荆条还叫人难受。 第8章 现在想活,为时已晚矣 “夫人,我们跑吧!奴婢这就去收拾细软!”勉强收拾好心情的浴香,突然语出惊人,并且立马要付诸行动。 “站定!”许莲台叱道,“方才怎么同你说的,转脸就忘到狗肚子里去了?” 浴香缩缩脖子,大着胆子扯扯她的衣袖,“那夫人,您有什么好法子就说嘛,别吊着奴婢了,奴婢都要急死了。” 许莲台沉吟片刻,浴香吓的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生怕扰了夫人的思路,将救命的良策给搅和没了。 “程府卫回京,庄子外头可还有从程府跟过来的?” “自然是有的,就是一道将您护送过来的那一队人,他们一直在庄子外头住着,说是要保护您安全无虞。”浴香答道。 保护?是看押还差不多,一直不走,不就是等着给她收尸的么。 许莲台还有心思腹诽一句。 既如此,她跟浴香怕是出不得庄子大门半步,不过其他人嘛,想来应该是无妨的。 程府在京都,而这处庄子却处于城外的郊地,若是快马加鞭子,一日能赶个来回。 留给她可筹谋的时间并不多了,不过许莲台心里是有几分把握的,她是商人自然最知道怎么制造噱头,复又想了想,然后招招手,示意浴香进前,然后在她耳边嘀咕一番。 浴香虽是一知半解的,但仍是亮着眼睛一脸希翼的问道,“这可行?” 许莲台不耐拍胸脯打包票那一套,挥挥手将人打发掉,“成不成的,死马当活马医呗。” 于是浴香的脸瞬间垮了下来,耷拉的肩膀出去奔波去了。 许莲台抚额轻笑,心思这样简单的婢子,搁从前她决计不耐烦叫人在她面前晃悠二次,但如今境遇不同了,便是猪队友一枚,也好过她孤军奋战呐。 程府,书房。 程前一字不落的将他在别庄后花园子里的见闻一一报给自家大人。 “夫人这一招恩威并用倒是妙,有他老娘在府中为质,量那刘天儿也翻不出大浪。”末了,程前终是多了一句嘴。 程砚卿淡淡一笑,搁下手中的笔,闲适的坐在案后的檀椅内,“你这一回叫人利用了个底儿,倒还生出一副慈悲心肠?” “卑职愚蠢,就是觉得有些怪异,怎么夫人醒后,这处事之风跟从前大相庭径,倒像是跟大人您习的三分……”余下的话程前并没敢出口,因为他未敢忽略程大人那双含笑的眸中悠然闪过的一抹危险。 世人皆语中书令程大人是个儒雅温润的美男子,多年随侍程前却深知自己大人腹黑属性,最善谈笑间定人生死。 “谋定而后动,才能一击而中。她这回倒是终于肯动一动脑子了。” 程前察觉到程大人口中的赞赏之意,试探着开口请示,“那刘天儿私自圈地一事,可是要依着夫人意思办?” “不必那般麻烦,这件事生于内院了于内院就是,一个不听话的奴才何须惊动州府。你要记得,有些时候,最要不得的就是妇人之仁。”程大人说这些的时候似乎深有感触,刀刻般的轮廓纵是带了散漫的笑意,却遮不住内里传出的冷漠。 “那夫人那里……” “真惜命就不会寻死,现在想活,为时已晚矣。” 闻言,程前就不再多话,其实这些年大人对夫人已算诸多容忍,因为他知道主子究竟有多心狠。 若不是为了公子跟小姐的前程,大人大约还是能再隐忍些许,到底是明媒正娶的嫡妻,便是感情不深,多少有些情分在吧。 程前坐在马背上暗叹几句,末了一挥鞭子,往京郊城外奔去,事儿要了,就了在今日罢。 他一路打马狂奔,将一踏进宣和镇的地界,便发现事态有变。 不逢节气,整个镇子热闹有如过年。他有心下马稍稍打探一二,得知真相却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如今的宣和镇恐怕没有一人不知他家夫人来此小住,因为她叫人去了镇上最大的几家花卉商人处寻一丛数金的紫竹,说是要重新装点庄子,因着家中大人喜欢,银钱不是问题,只要能寻来,不论多少,一概送到庄子里,届时本金赏钱一分不少。 如此大的手笔,焉能不让这小小的镇子沸腾,更遑论那些一度对程府巴结无门的小吏乡绅们,可不得卯足了劲的四处找寻,听闻连张老秀才后院里养了几十年的一丛都叫人高价挖走了…… 紫竹再难寻,也比不过这些人想与上位者结交的心,个个卯足了劲儿势必掘地三尺也要将这敲门石寻见。 程前几乎一个头两个大,大人吩咐的那件原需悄悄办的事儿,如今怕是办不了,也不能办了。 他皱了皱眉头,招手唤来一旁跟随的程康,低声吩咐几句 ,那小伙二话没说调转马头,一歇没歇的又往京都程府方向去了。 夫人这样高调的行事,整个镇子的人几乎都在传颂她同大人夫妻恩爱的美谈,遍寻数金一丛的紫竹不过是为博大人一笑,但谁又敢说不是呢? 想也知道,此时的程府别庄必定是门庭若市。 程前一面牵着马往庄子处赶,一面觉得啼笑皆非,这样高明的招数,搁从前他定会误以为是谁指点给夫人的。可经了刘天儿一事儿,倒有些想明白了,许是这一回没死成,倒叫她把从前那个拎不清的糊涂脑子给整聪明了。 “夫人!程护卫从府里回来了,这回就在门外,说要见您。”浴香一脸忐忑的从门外进来,一直走到离她一步远才敢开口传话。 许莲台放下手中的小点,拿帕子拭了拭嘴角,有些失望,看样子程砚卿并没有来。 不过,他这位马前卒来的可真是快,算着时间怕是才从京都赶过来,歇都不歇得就过来求见,想必已经瞧过镇子里的热闹景象了。 她倒要看看,这会儿他还要怎么用这道催命符将她送走。 “慌什么,把人叫进来就是。”许莲台睨了一眼脸色发白的浴香,没出息样儿。 “卑职程前,给夫人请安。” 第9章 道德绑架嘛,谁又不会? 许莲台美目轻移,目光从程前的脸上扫过,并没能从这张年轻的脸上瞧出什么。 更遑论他这个安请的真是不亢不卑的恭敬,到底是程大人的心腹,绝不是刘天儿那般眼界的泼皮可比。 她收回目光,微微一笑,“嗯,我这里一切都好,倒是你们大人那里如何?我离京多时,府中少有看顾,大人那里可有日日按时进膳,身体是否安康无虞?” 许莲台关心殷切的一番问话,倒是把程前给问的一时愣住。 他心中暗想,夫人这番话问的,真是叫人不知如何答复。 莫说离府的事儿,就是不离府,大人同她从来也是各过各的。 哪里有什么看顾不看顾一说,可是眼下夫人这一脸的情真意切又不似作伪。 “回夫人,大人一切都好,府中有大人同老夫人在,夫人且放下心静养便是。小公子跟小小姐那里也一切都安好,夫人无需担心。” 瞧,忍不住了吧,许莲台有些玩味的望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府卫,想必对她这番说辞忍的辛苦,不然也不能话里话外都提醒自己不是位好母亲。 许莲台决定再接再厉,“那便好,那便好。” 她做作的一边拿帕子狠狠拭了拭眼角,一边带着哭腔继续道。 “知道两个孩子无虞我也能稍稍安心几分,程府卫你是知道的,他们二人打小就没同我真正分离过。 我这个做母亲的是日也思夜也想的,先头想问问你又不敢提,多谢你主动提及,体谅我这个做母亲的心呐。 待日后见了你们大人,我必求他生生赏你才是。” 说罢又拿帕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 程前看着面前声泪俱佳的许莲台,只觉一阵无语凝噎,他到底年轻,从不知晓一个女人的脸皮可以如此之厚。 日后? 她从前做下那般没脸的事儿,果然还敢想日后。 是自个心软大意,可见大人是有先见之明的! “夫人……卑职过来是想同您求证一桩事儿,眼下镇子上下皆传,说您欲重金遍寻紫竹。 说……是要为大人修一处紫竹林。” 程前一脸隐忍,话到最后虽是稍稍有些咬牙切齿,但总体还算恭敬克制。 许莲台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程大人除了娶妻这一桩,倒还算是识人不差。 不过娶妻嘛,肯定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怨不得他。 “嗯,我想着你们大人不是喜欢竹子嘛,碰巧知道宣和镇产紫竹,虽物稀量少,但只要肯花银子,必定积少成多。 想聚一处竹林怕是有些难度,种上一丛权作欣赏还是可取的。你也知晓我这一回惹了你们大人生气,自然要好生赔礼,你惯常在大人面前侍候,夫人我这一桩也算是投其所好了罢。” 望着许莲台脸上的得意之色,程前只能一忍再忍,“您就是再要投其所好,也不该这般大张旗鼓……” 不这般大张旗鼓,那岂不如你们所愿,必然——死的悄无声息啊。 许莲台稍稍敛了面上的笑意,一瞬不瞬的盯着年轻的护卫,颇有一股审视的味道。 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让程前莫名心虚。 好似旧时自己行径差池,同大人那漫不经心投来一瞥时的感受相仿。 难道夫人她已经知道了?他心有犹疑只得避开对视,连忙俯了一俯。 见他俯首,许莲台满意的收回视线,转而往椅背上靠了靠。 懒洋洋的道,“我用自个的银钱博自个的夫君一笑,哪个敢说嘴?依着我瞧,这样有益夫妻感情的行径,该是京都众夫人之楷模才对。” 不但厚颜,还很无耻。 程前腹诽,但他不敢显露,不过几个交锋,他越发觉得的夫人,好像真不是从前的夫人了。 他又俯了俯身子,极其恭顺道,“是卑职多嘴僭越了。” 上道的人打起交道来才不累嘛,许莲台满意的点了点头。 但不过一瞬,又换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我原想着你们大人得了我已大好的信儿,无论如何都会过来瞧一瞧的……如果不是失望极了,断不会这样无动于衷。” “夫人您别多想,大人……大人只是公务繁忙,过两日得了空自然会过来探望夫人,卑职来前还百般叮嘱卑职好生看护,特地从库房取了上好的红参给夫人滋补身体。” 程前掏出那装了红参的盒子双手奉上,许莲台看着那盒稀里糊涂就弄死她一回的红参,不知该作何表情。 心中也有疑虑丛生,她已行事这样高调,整个宣和镇的人。都知道程府主母要重新布置别庄的园子,再想悄无声息的毒杀自是不能的。 难不成,程砚卿是恨极了她,打算罔顾所有的置她于死地? 若是如此,那事情可就有趣了。 片刻,抬手示意浴香接了过来。“既然大人送过来的,定是好东西,去煮一壶过来。” 浴香去煮茶的间隙,许莲台又东拉西扯的跟程前扯了一番,直到那壶要人命的茶被稳稳的端了进来。 程前见状,果然就要告退,或许是不想见她惨烈的死状吧,毕竟中毒身亡必会七窍流血。 她又怎么可能轻易放人离开,想眼不见为净,门也没有。许莲台取过盘中的那杯参茶,亲手捧到程前面前。 “程府卫接连奔波许久想必十分辛苦,偏野别庄我也没什么可赏你的,不如借花献佛,叫府卫也品一品大人的这杯参茶味道如何?” “这参茶是大人特地给夫人滋补身子的,卑职不敢僭越。”程前往后一退,俯首拒绝道。 “既是赏你的,就不算僭越,程府卫若再推辞,就是不肯给我这个主母面子。” 道德绑架嘛,谁又不会?说罢,她举着端茶的手往前递了递,她倒要瞧瞧,这杯参究竟能不能入口。 许是她离的太近,或许是心虚紧张,府卫额角有汗珠滑落。但许莲台并没半分心软,那杯茶依旧稳稳的举着,半晌待她差点因着手酸丢人,程前终于还是接了过去。 “即是夫人赏给卑职的,那卑职就生受了。”他咬牙说道,尔后仰头饮尽。 第10章 再次充当冤大头 许莲台心下了然,这茶应该是安全无毒的,不然依着那见血封喉的毒性,瞬息要命解药都来不及服。若是真的,程前还能饮的这样痛快,她倒是得敬对方是条汉子。 话虽如此,等程前饮过参茶,许莲台同他还是大眼瞪小眼的验证了一会,直到浴香从外头进来才打破了程前的尴尬。 只见浴香脸带难色,“夫人,有几个花农带了紫竹过来了,猴三将人领到花园候着了,您看……?” 不怪她,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何况……一文没有呢。 花农同乡绅求的不同,他们不想别的,就是冲着重金,眼下必是巴巴的等着领钱呢。 但许莲台主仆二人此行除了一堆没什么用的华服丽裳,其它金银钿物一丝儿没带。真是个实心眼的好丫头呀,许莲台忍不住暗自唏嘘。 “我乏了,不如,就让程府卫同你一道过去瞧瞧吧。到底是大人跟前的人,最是知晓大人的喜好,帮着把把关准出不了岔子。” 她冲浴香使了个眼色,然后收了刚才的咄咄逼人,重新换一副笑脸冲着程前道。 浴香这会儿极其上道,几乎一瞬就心领神会。“程护卫,你随着奴婢过来,那些个花农个个粗鄙,夫人自是不好相见,您能去最好不过。” 程前还未反应过来自己被当了冤大头的时候,就已经被浴香引着去了后花园。 事实上,只要不让他在这里继续跟夫人两两相顾无言的僵持,去哪里他都是乐意的。 因为他总觉得夫人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里,充满了了然于胸的戏谑之色。但……不该啊,大人的吩咐除他之外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如果许莲台知道程前心里的想法肯定冷冷一笑,程府卫还是年轻,哪里知道有钱能使鬼吃磨呢。 夫人我可花了大价钱买了重生金手指(想到此处又想起简介里的倒霉乌龙,先愤恨的骂了老神棍一堆不能描述的语言),你们主仆的那点小九九不但有第三人知道,如今第四也是一知半解了。 等那个一知半解的带着程前去了园子后,待一一给那些花农结清银子,经年积蓄几乎所剩无几。 他望着钱袋里唯一剩下的银票,愣了许久。 心中呐呐,不是说好了,花自己的钱讨自己的夫君欢心么? “夫人您是不知道,那程护卫掏银票时有多牙疼,奴婢瞧了都于心不忍,八成是存了许多年的老婆本,左三层右三层包的那叫一个严实。”打发了一众花农的浴香紧着到许莲台面前回话,说起程前付银子时肉疼的表情,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使了多少,都记下来了吧。”许莲台问道。 “记了记了,夫人您特地吩咐的,奴婢可不敢忘。” 见许莲台点头,浴香好奇道,“夫人是打算他日再还给程护卫么?” “那是自然,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再说了,你方才不也说了那是人家的老婆本么……”说到此处眼波一转起了逗弄之心,“不还的话需得拿人抵才行,我瞧着你就不错,不如?” 浴香毛骨悚然的望着上下打量自己的许莲台,头摇的拨浪鼓一般。 “奴婢不愿意,夫人您可不能轻易将奴婢许人,您早前就应了奴婢一辈子在跟前伺候的,没道理躺了几天就忘了吧?” 许莲台脑中走马观花似的记忆片段里并没有这一宗,想必原主只当是个玩笑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浴香啊,你今年贵庚呐。”许莲台一脸温柔。 “二十四呀夫人,奴婢擎小就被买来跟你身旁伺候,迄今已经十八个年头了,您不会真不记得了吧!”浴香脸色紧张的望着许莲台。 许莲台笑,安抚道,“哪能,不过考考你罢了。二十四是不小了,再跟夫人说说,为何不想嫁人。” “夫人感情儿您是真不记得了!”浴香叹了口,认命的再开口解释一回,“奴婢打小家里穷叮当响,孩子却生了一大堆。有道是贫贱夫妻百事哀,所以奴婢父母感情一直不好,见天儿的口角是非,待我们几个更是非打即骂,再加上俩人儿都不是上进的主儿,实在穷的揭不开锅了,就卖儿卖女……” “人都说有啥样的父母就有啥样的孩子,奴婢实在是怕啊,怕自己也遇到个他们那样的人,也怕自己会变得跟他们一样……不如一个人过省心,夫人您待我好,自然短不了我的吃喝,我还想啥呢?把你伺候好就得了!” 好家伙,这丫头倒是对她主子过分乐观。 先头差点让拖着一脚踩进了鬼门关,这会二半拉身子还在里面陷着呢,记性一点没长,真是衷心呐。 不过这不嫁人的决定还是跟自己从前不谋而合的,许莲台托着下巴想。 许莲台的父亲许万元也算出身书香门第,只不过是个不得青眼的庶出,成婚后拿点撑不着饿不死的银子脱府单过。 也是从那开始就弃文经了商,他是倒卖私盐起家,发迹之后就舍了那些见不得光的营生,慢慢做起了正经生意,政治头脑加上商业眼光,摊子铺的越来越大,最风光时堪称晋朝首富。 许万元虽然富贵泼天,但却有个致命的短板,便是膝下半生荒凉。好在夫妻二人感情一直不错,直至不惑竟然得了许莲台一女,简直喜不自胜,奉若明珠。 所以,许莲台含着金钥匙出生的。 家境富裕殷实,爹妈疼宠有加,没什么忧虑的生活叫她觉得实在没有必要想不开非要嫁人不可。 尤其她十一二岁时看过女德闺训,觉得一派胡言狗屁不通,想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小姐当了十几年,转头就要嫁到别人家里,当牛做马附小做低的兼传宗接代。 不过,开始许老爹并不这么想,虽怕她嫁出去吃亏受罪,又怕她守不住诺大的家业,所以动了早早给她招个上门女婿的心思。 许莲台知道后同许老爹在书房一本正经的谈了一回。 言说上门女婿招或不招,待她着手接管了家业,把家中生意理顺,权凭心情再言不迟。 绝计不能依着许老爹的意思,体谅她年少女质,早早替她寻个有能力的赘婿,手把手的将人立起来,替她担了这掌家的担子,好叫她继续在后院做个富贵闲人。 她虽年岁不深,却看的极透,品格再好的寒门子,一旦掌惯了钱权,难保心思不变。 等真过个二三十载,待她双亲不在,夫婿掌家,家业还能不能姓许两说。而那时,她亦不过是个深居后院任人拿捏的无知妇人。 不过遇见李恪以后,她倒是转变了些许想法,可惜的是对方死活不肯。 第11章 他终于来了 许老爹商海沉浮半生,岂会瞧不透人心易变二字,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许莲台把话说白说透,老头思虑了几许,随即叫人给她做了几套男装,开始手把手的带着她看尽生意场里百般门道。 许家生意做的极大,自然少不了走南闯北。 初时许夫人百般不愿,时常抹泪,不过是心疼许莲台小小年纪如此辛苦。为人母的只期望她能同旁的闺秀那般平日里学学女工弄弄茶艺的轻松度日,待年纪到了择一佳婿婚配。 许莲台不为所动,执意如此。 对她而言婚配嫁娶不过是搬离许府辞别父母,然后同个素不相识之人绑作一处生活,哪会比得家中自由自在,不如不嫁,反正也没有叫她非嫁不可的人。 许夫人说她不动,只得去许老爹面前哭闹,彼时许老爹已被许莲台成功洗脑,并深深觉得他家小女虽然偶有顽劣却也是天资聪颖,更遑论还占了个容貌出众,而且还有颗十分讨喜七窍玲珑心。 不嫁就不嫁,不过一群慕财好色之辈,也不稀罕。索性多留几年,如她所言待后时机成熟招婿入门,一家不必分离岂不更好? 许老爹如此一说,阖府上下深以为然,唯许夫人愁眉不展,怕是愿意入赘家门的皆是不入流的寒门布衣,如此一来倒是委屈的女儿。 多年夫妻许老爹体谅妻子忧心,常于私下开解,\\\"吾女性情如何,夫人当心中有数,便是入了高门嫁作人妇焉知便是好?大凡高门上贤下孝必定规矩良多,吾女去了犹如飞鸟入笼,自是不会快活。若是留在府中,有父母在身侧庇护,才是大善。” 如此一说许夫人倒也宽了心思,许莲台的日子就又更加好过起来。 可惜二老在许莲台十六岁那年相继离世,也从那时起她就一人独当一面,一力挑起许老头积攒一世留下的万贯家业,好在身侧还有李恪相持。 自小耳濡目染,论起经商之道,许莲台比起她父亲许万元,说一句青出于蓝也不为过。接手短短几年许家基业便扩大三成,每日看着海样的银子流入库中,也是件极有成就的事儿。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二十岁时她突发重病,遍寻名医,得到的结果都是无能为力的摇头叹息。 正经寻医路不通,李恪着魔一般的开始另辟蹊径,四处搜罗五花八门的江湖术士,隐在寺庙里混吃混喝的老神棍,就是这么被他掘地三尺挖出来的。 为了让她重新活一回,他们几乎舍了半数家财,她又焉能任人宰割辜负这命。 等园子紫竹凑齐了一丛时,婢子浴香也正日日为着欠花农的银子而发愁。 程前自是指望不上了,带来的衣饰除却夫人身上的那件月白衣裙外,全让猴三儿拿去当铺作了死当,但也只是杯水车薪,只够付个赏银。 好在夫人聪慧,思虑一番,着吩咐猴三儿先将赏银分发下去,然后对那些花农说七日后再来庄子凭收条领取紫竹的本金,倘若七日后他们送来的的竹子活的茂盛便再给赏银一份,便是不活本金也不会克扣,花农们自是欣喜而归,可愁坏了浴香。 眼看七日只余两日,银子的着落还没有半点门路,她急的嘴上起了一圈燎泡。 反观许莲台没事儿人一般,坐在书房里刻起了印章…… “我的夫人哟,您这心也太大了,奴婢都急的冒烟了,您还有心情摆弄这些石头……” 浴香把一盏热茶放到她手畔,见这会儿了,她还四平八稳的刻着那石头章子,没忍住开口抱怨两句。 不过话没说完,就被许莲台一个眼风吓得闭紧嘴巴。 难道她就真的不愁么,怎么可能。每每瞧见程前脸上的哀怨,虽能厚着脸皮视若无睹,但欠人钱的滋味可不好受。 出身富家的许莲台,也算是第一次尝到了缺钱的滋味,可是真难呐,她看着手里刻的面目全非的章子,面无表情的扔到一旁。 她原想自己做个表物,叫人拿着去许家的银号去取,可惜高估了自己手上的功夫。 再瞧眼下的处境,几乎插翅难逃,想必一时半会的也指望不上李恪,那哭包现在肯定大海捞鱼一般四处找她。 但谁能想到,开始说好的七岁稚龄女童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二十六七岁失宠的深闺妇人。 那老神棍嗜钱如命必然不会他说实话的,除非许莲台主动寻过去,否则这辈子估计也等不到李恪先找到她。 正当许莲台唏嘘着,一文钱难道英雄汉的时候,程前又顶着那张幽怨的脸过来了。 而我们的程大人也终于在千呼万唤中姗姗来迟了。 “可夫人,您这样怎么去见人呐?”浴香看着通身上下只着一袭月色裙衫的许莲台,隔壁庵堂的尼姑好歹还有一串念珠在手呢,夫人这可好,除却衣物多一丝装饰也无。 大人好不容易来一趟,能不能回府且看这一回,“要不奴婢给您上个妆吧。” 许莲台懒懒的扫她一眼,“怎么?夫人我这张脸不够美么?” “够够够,奴婢只是想着,您不是许久未见大人了,稍稍装扮一下显的重视些,也叫大人知道您心了是有他的。” “是么,那你说,我从前不天天盛装打扮日日粉墨登场,为何不见大人待我如何青眼?”许莲台一双美目似笑非笑的望着浴香。 “这,那不是你……”当时心思全然不在大人身上么。后面的的话浴香不敢提,夫人醒来后,再没从她口中再提起过那块土坯子,好容易忘记,她可不能触这等霉头。 “扶我过去吧,别让大人在园子里久等了。” 她能不能活,且看自己对他对一双儿女以及程家是否利大于弊,同什么装扮原没有干系。 总是抓错重点的蠢材,许莲台连白眼都懒得再翻一个给她。 现在园子里等着的那位才是重中之重狠角色,毕竟自己现在这幅寄人篱惨淡模样,可是连身家性命都叫人拿捏在手心。 才不过几日,原本荒芜到杂草丛生的园子已经换了新风貌,小桥流水,假山瀑布,再加上那丛亮眼的紫竹,到有几分雅趣在其中。 紫竹丛前,身量极高的墨衣男子背身而立。 许莲示意浴香在园子外候着,独自一人慢慢走了过去。 “大人,您终于来了。” 程大人闻声回身,一双墨眸深沉若海,他就这样望着她,平白叫人生出种深情的错觉。 第12章 初次正面交锋 许莲台立在三米之外,于是一黑一白,一高一矮两道身形彼此遥遥相望。 好似紫竹丛下的一对璧人,倘若旁人见了谁不惊叹一句,这才是真正的神仙眷侣,双双貌若谪仙下凡,真真佳偶天成。 是佳偶是怨偶可不能全凭表象,表象最能骗人,不知多少貌合神离的夫妻被人误称作相敬如宾。 何况此时两人也并非含情脉脉的对望。 准确来说,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打量跟试探。 高手过招拼的是耐力跟谁的脸皮更厚些吧,美男当前,许莲台脸也不红心还照跳。 程大人不动声色的扫视着几步外的人,她像是变了不少。若是从前,她不会将这样寡淡的衣物穿在身上。 她那些层出不穷的小把戏,让他远在京都程府皆无法安生,他索性就推了一应公务,亲自过来瞧瞧,瞧瞧这个女人为了活命,到底还能扑腾出多大的水花。 可究竟是何原因,能让那行事荒唐的媚丽芍药化作一朵聪慧的清艳芙蕖,总归不能是自戕未遂后幡然醒悟,而后心智全开吧。 对于程前的这番说辞程大人是不信的,自古千百实桩堆砌出来的事实便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曾疑虑过她求助于母家,从而得高人指点。来之前也叫人仔细彻查了一番,许府内外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她那对便宜的父母甚至认为自家女儿一直在程府安乐享福,打算着过些日子叫她不成器的兄嫂上门再打些秋风。 后来他又叫人去查了她心心念念的记挂的十年之久的人,说来更可笑些,那人跟他新续弦的妻子简直蜜里调油,早已不知将她遗忘至何地。 虽是夫妻早已离心,但程砚卿看着那些探子报上来的信笺不禁感叹,她这辈子还真是活的可怜失败,但可怜之人总有恨之处不是么? 你瞧,她日思夜想牵肠挂肚的人从来不是自己夫婿,平日整日奔波操劳的事情多半也是为了往娘家多争一分利益,又何曾将一双儿女放在眼中,又将他这个夫君置于何地? 程大人自幼的信条便是,跟聪明人尚有道理可讲,跟装睡不醒的愚人最好不要废话。 终归是他明媒正娶的嫡妻,能圈养着相安无事最好,如果圈不住了也只能狠心了结。 可他这位夫人实在是有趣了些,从前做尽了愚蠢荒唐,待他终于起了杀心,她又一夕之间宛若换了一副机敏缜密的模样。 真是叫人禁不住一探究竟。 想到此处,他眼中笑意渐深,初时的莫测一扫而过,脉脉的望着她。 “我若不来,岂不辜负夫人的一番美意。” 温润的声线加之脸上忽而带出来笑意,清风拂面,朗月入怀不过如此。 于是,许莲台也笑了,她轻轻一福,一礼后慢慢渡到他面前,那张脸天然去雕饰的芙蓉面微仰,自有一股风情在其间。 “那大人瞧着这丛竹子可还满意。” “甚好,紫竹难寻,想必夫人费心了。” 程砚卿脸上的笑意淡了淡。 许莲台点了点头,一脸欣慰,“大人满意就好,那我这一回也不算白用功夫。只是不知大人此行,是为探望还是为接我归府?”她一面说着,一面引了程砚卿往几步开外的亭子里去。 “探望如何?接你归府又如何?”程大人执起手中的折扇,顺手为她拨开路旁横出来的枝蔓,但他的语气却同这番体贴的举动没有干系。 作戏嘛,该当如此,许莲台不甚在意的一笑回归正题,“若是探望,众人知晓必赞大人一番情深,那这一丛紫竹便不足回报大人,我亦只能继续破财。不过,若是大人接我归府嘛,就另当别论了。”她稍稍一顿了顿,抬头望着他目光微扬。 他们两人离得这样近,他身上那股菡萏墨香又淡淡的拢绕过来。 对于他这桩喜好,一时之间许莲台倒是不知是赞他一句格调高雅,还是吐槽一番骄奢败家。 菡萏墨其质黑而不染,其味如菡萏淡淡,因而得名。此墨用得久了其衣便如熏了菡萏一般,令千百种熏香黯然失色,因而深得文人雅客青眼追捧。 只不过此墨稀缺,产出量极少,流于市间更是数十两难得一方,只看程大人身上的墨香,便知绝不是一块浸染而出。 “如何?”他亦停住脚步回视,但见许莲台盯着他胸前的衣物一脸思绪。 噗呲,许莲台闻言掩嘴一笑,“接夫人归家,自然是大人分内之事,低调方可。” “夫人这番说辞倒是新颖,闻之深感有趣。只不过,夫人可曾想过或许我此行只为了第三种桩事呢?”程大人微笑着落了坐,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眼中锋芒略略危险。 仿佛只要她答的不好,顷刻命殒。 “乡野庄子没什么好招待大人的,这是大人叫程府卫带来的参茶,请饮一杯吧。”许莲台并没有先答那一句关乎她性命的疑问,反而取杯执壶添茶。 从绝境中寻生机,几乎是她商人本能。而且她最拿手的从来都是化被动为主动。人要杀我就奋起反杀,坐以待毙是无能的人才做的消极事,与她从不相干。 如玉般的纤纤指尖轻轻捏起茶盏递了过去,花瓣似的唇勾起一抹弧度,眼泪流转间脸上挂起一幅若大人不饮此杯,便是瞧我不起的委屈模样。 谁料,程砚卿只是看着她淡淡一笑,仿佛这是夫妻间再寻常不过的小机锋一般,他将折扇放置一旁伸手接了过来。 拇指轻轻抚过杯沿,望着她道,“夫人这一招借花献佛用得妙, 第13章 好的不灵坏的灵 “大人是知道的,那夜来的匆忙,难免准备的不大周全。不过,这茶大人既给了我,就是我的,又何来借花献佛一说呢?” 典型的我自己说可以,你说却不行。 许莲台为自己倒了一杯,拿在手中隔空与他轻轻一碰,然后凑到唇边饮下。 程砚卿垂眸冷冷一笑,那日,她倒是敢施施然的提那日,自己果然低估了对方的脸皮厚度。 他将手中的杯子放下,望着她缓声道,“夫人,这是在怨我么?” 闻言许莲台用手撑着下巴,眼睛里仿佛生了把钩子,语气中带了点蛊惑的味道。 “我若现在就答您,未免早了些。如果大人肯原谅我这一回,等归了府我再说于您听也不迟。” 这样的绝色的风情,足可叫许多男人为之倾倒,不过程大人不在这许多之列。 他只是沉默的审视着她,片刻忽而笑道,“既然夫人这么说,我若不应,倒是显得狠心了。” 这时一风吹过,那紫竹叶子哗哗作响,许莲台有些恍然,她没想的程砚卿答应的这么痛快。 她料想事情没那么简单,但比起被圈在这里的死路一条,她更想出去,出去才有无限可能。 不如赌一把,她的运气还算不错。 “夫人,咱这就回府了?”马车内,浴香略显忐忑的望着她。 “不一定。”一直闭目养神的许莲台懒懒的睁开美目瞧了她一眼,“说不定是送我们去奈何桥呢。” “哎哟,我的夫人您可不要乱说。有道是好的不灵……呸呸呸,我在说什么。”浴香伸手拍了自己一巴掌。 “夫人我的嘴是开过光的,你可要小心点。”许莲台逗人不嫌事儿大,再接再厉道。 “又吓奴婢,哪有人像您这样诅咒自个的?”浴香不依。 “那你觉得大人为何不与我们一并回府?”许莲台支起身子忽而正色问她一句。 “额,程府卫不是说大人有公事耽搁,让你先行,他迟些便归。”浴香不解道,这些夫人明明都知道的,缘何又问。 “即有公事,等他忙完便是,左右回府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对啊夫人,那大人为何不让我们等他一道?” 浴香后知后觉的觉得不对,但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只能眼巴巴的望着夫人。 许莲台并没有再好心为她解惑,只是暗自犹疑,究竟什么缘由一定要兵分两路呢? 总归不能是因着叫他帮着还了那些花农的银子生气了吧? 若如此那也太抠了点,实不可取,况且她也没说不还呀。 若是旁的……她摸了摸后腰,略略心安。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叮嘱浴香一二,“倘若途中生变,记得自己逃命,夫人我可护不了你。” 浴香被吓得欲哭无泪,但仍旧不改护主的人设,“夫人您放心吧,如果真的遇到危险,奴婢一定拼死护住您。” 得,说了等于没说,许莲台懒得再跟她废话,掀开马车帘子往外探了探,程前领了一队人马护在马车周围,见她掀了帘子,随即打马过来。 “夫人可有吩咐?” “无,不过坐着无趣,看看外面的风景。程府卫一路辛苦,这里有些瓜果,你拿去给大家分一分。” 从庄子出来时,因为她们带去的所有衣物都拿去当了银钱,浴香见实在没东西可收拾,觉得两手空空不像话,就去后厨搜罗了一些瓜果装进包袱里,提了出来。 “夫人您客气。”程前接过包袱继续道,“路程过半,您再忍耐些,等过了前面山林,再走两个时辰就能看到京都的城门了。” 许莲台点了点头,又问,“你们大人可有说几时忙完,若是已在路上,不若就停下马车等他一等,也好有个照应。” “夫人不必担心,大人交代说待他那里事儿了后就赶来汇合,大人一行骑的全是快马,脚程比咱们快,说不定再过一时半刻就能追过来。” “如此……” 见问不出什么,许莲台放下帘子继续回去闭目养神。 但可把浴香紧张坏了,简直是坐立难安。 “夫人,真的会有危险么?”过了一会她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那谁敢打保票告诉你有还是没有。” “可您刚才说……” “嗯,那也得看你问的是哪种危险?” “危险就是危险,还分种类么?” 浴香一头雾水,简直是要被许莲台奇异的脑回路给绕晕了。 许莲以像是终于找到了消遣一般,开始好心替她解释,“危险自然是分很多情况,比如我坐着马车好好的走到半路,这马突然发疯狂奔,你说这算不算危险?” “算……吧。”但是夫人您能说句好的么,别没事老在脑子里琢磨这些不吉利的。 “再比如我们正赶着路,结果走到半路遇上山贼截道这又算不算?” 别管听没听懂,这会儿,除了点头浴香真不知道该说点啥了,她可真想狠狠的打自己两巴掌,就不该多嘴问。 如今的夫人哪还是从前的夫人。 从前的夫人脑子糊涂拎不清事,但待她们几个下人真是没话说,但也因为御下不严让那些不安分的攀了高枝儿…… 后来,夫人从庄子里醒来后,人就变得聪明强势起来,关键是嘴毒啊…… 浴香也说不准好还是不好,只有一样,从前她跟在夫人身边总是替她着急忧心,怕她做对不起大人的糊涂事,怕她被许府的舅爷夫人吸血吃肉…… 现在……现在她什么都不用多想,就等着主子一声吩咐,虽说处境不比从前,但是多了几分安心。 真是怪! 也不知主仆二人谁的嘴更灵光一些,真就应了那句好的不灵坏的灵。 没过半晌,那马车哐的一声猛的停下,如果不是许莲台眼疾手快的捞了一把,惯性使然浴香得顺着车门滚了出去。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浴香稳住身子,慌忙问道。 许莲台撩开马车帘子,就见前面驾车的车夫不知所踪,再往外瞧,才发现程前带领的那一队人,正在不远处跟一群手持刀剑的黑衣蒙面的家伙缠斗。 只看倒地的人数,显然对方占了上风。 第14章 逃命与搏杀 此时不跑,唯有等死,等死不是她的风格,回头冲着脸色发白的婢子急急问道,“会驾车么?” “会……会会……”浴香语无伦次道。 许莲台闻言,一把将吓呆了的浴香,推到车把式的位置。 “先驾车往前走,我们得离开这里。” 浴香慌忙捞起马缰,一鞭子抽上去,马车急急往前奔了出去。 那些黑衣人本就在缠斗中占了上风,自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马车里的人逃走。 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撤出来两个翻身上马就往前追。 “快,保护大人!” 此时不知是哪位缺了半根弦的勇士高喊一声,然后马车后面的两位黑衣兄弟听了追的就更加起劲了。 我x你妈哟! 许莲台禁不住破口骂出她此生第一句脏话。 “怎么办,夫人?!” 眼看那两人离马车的距离越来越近,浴香慌的不知如何是好。 “专心驾好你的车!” 于是,浴香又往马屁股上抽了一鞭。 许莲台回头看了两眼,追着过来的其中一个黑衣人的马头已经并上了她们的车尾。 好家伙,看这模样就知夺命的架势。 许莲台顾不上唏嘘自己的重生后的倒霉命,眼看那人已经从马上探着身上抓住了车顶的橼子,猛的一纵攀了上去。 许莲台知道,如果等那人爬过来,估计她跟浴香两个弱质女流,顷刻就会成为刀下鱼肉。 要命还算是好的结果,大不了她再重新吊一次。 可若是不要命,劫色呢? 试问哪个高门世家能容纳一个真正失贞的主母?那她悲惨的生活岂不是再度开启新的篇章。 可惜到现在还没弄清楚她这个倒霉的重生是怎么个章程,他杀可以生来,自杀呢?能是不能? 此时,车顶那人的一只手已经攀到了马车前面的沿子,由不得她再多想,从后腰抽出那把厨房顺来的窄刀,一手抓住车帘借力起身,挥刀照着手背刺了下去。 起刀时,血一下滋了出来,许莲台只觉得脸上一热。 接着嗷的一嗓子吃痛声,那只手应声而松,接着马车轻了一轻。 “夫……夫……人,你的脸……”浴香惊恐的望着她。 “无妨,旁人的血。”许莲台语气森然,前胸及一侧脸颊都染上了片片殷红,偏偏她着一身白衣,莫名带了股喋血的狠意。 浴香一个激灵,脑子一个念头一闪而逝。 这……真的是原来那个连鸟死了都不敢看一眼的夫人么? 那掉下马车的黑衣人很快就被落在了后面,而骑在马上仍穷追不舍的另一人,见状倒是学了个乖。 他并没有再从马车后面攀爬上来,而是骑着马跟她们来了个并驾齐驱。 林中路窄,一车一马两方中间间距不足半米。 许莲台见那人亮出了手中刀,暗道不好,急忙挥出去一鞭。 马上那人早有防备,连忙往后一避,这一鞭子倒也没打空,最后落在了马腿上,那马一个吃痛双蹄一抬往前一跃,就要将马背上的人甩下。 那黑衣人身手敏捷,见势一个飞身跃起,往马车方向扑了上来。 若不是许莲台往车厢里避了几寸,这人得结结实实的砸她身上。 这会许莲台可不敢给他起身的机会,捞起手里的窄刀就砍过去。 这一下却擦出火花,原来那人衣内穿了金丝甲。 等她反应过来再往他脖子上刺,那人也反应过来,抬手一挡,许莲台觉得手上一麻,手里的刀都甩了出去。 接着让人厄住脖子搡进车厢内,待瞧清楚车内的情景,占了上风的黑衣服反倒不淡定了。 “说,你家大人呢?!” 许莲台觉得脖子上的手松了几分力道,她禁不住咳了几声。 “回话,程贼躲到哪里去了?” 马车是程砚卿的马车,马车里的人却不是他。 许莲台想起她们驾车离开时的那一声呼喊,除了程前,恐怕没人知道程大人没在马车里坐着。 这一出引蛇出洞使了出来,后面跟着的该是黄雀在后了。 但许莲台并不敢指望程大人这只黄雀,毕竟谁又知道这不是一出借刀杀人呢? 否则她又如何叫人算计着当了这鸣蝉。 “咳咳……咳……你若真想见他,现在驾了马车回去,程大人应该就在方才打斗的地方等你。” 这一句是真心的实话,可惜对方不信。 “死到临头,还敢胡说八道,再不据实回话,就别怪小爷辣手摧花!” 许莲台酝酿一瞬,涌出几分哭腔,“英雄饶命,我是真的不知大人的去向,他是主我是仆,又如何会向我禀报行踪,岂不本末倒置?” “仆人?我看不尽然吧?”那黑衣人腾出另一只手往她脸上捏了一把,语气轻浮不屑,“观你尚有几分姿色,莫不是程贼的小星?这么悍,程贼能受得住么?” 狗眼看人低,老娘就不能是正头夫人么!许莲台暗骂一句,但脸上却换了一副勾人的表情。 “受得住受不住得试过才知,不如……” 她原想不如顺势给对方来一出美人计,可惜忽略了外头那位死忠无脑婢子的护主决心。 “夫人!我来救你了!” 浴香大喊一声,掀开马车帘子冲了进来。 然后,许莲台就眼睁睁的看那黑衣人转身腾空一脚,十分轻松的把人踢下了马车。 蠢货! 许莲台气的在心中大骂,偷袭就该悄无声息的从后面用马鞭套住对方的脖子,卯足了劲儿的往死里勒! 这蠢货可好,人还没进来,倒是扯着嗓子先跟对方提个醒。 不过,虽没成功将她救下,好歹给她争取了一瞬喘息的机会,也不算无药可救。 于是,趁那黑衣人踢完人没来得及回身之际,许莲台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人往前一推,将人推了一个趔趄。 接着顺势飞扑到他背上,一口咬住对方的脖子。 身下的人疼的嗷嗷直叫,但许莲台不为所动,她知道自己但凡一松口就会被人再度制住,这一次肯定不会像一次那般,只是掐一掐脖子那么简单。 这两人,一个拼命挣扎喊痛,一个死不松口,谁也没注意马车的走向。 拉车的马离了人的牵制,又受了惊吓,脱了缰一般开始狂奔乱跑。 等许莲台发现不对时,那马拉着车已经跑到了一条崖边小路,那条路一面是峭壁,一面是山涧,越往前路窄的最多只能堪堪过去一匹马。 只是眼下的光景也不好,从颠簸的情况来看,外面那只马车的轮子大半已经悬空了。 此时那黑衣人再也受不住了,脖子的疼尚能忍上一会,可丢命的事谁能不怕。 再说他也不是正经的死士。 第15章 在他眼前坠崖 “姑奶奶,求你了,可快松嘴吧,再这么下去,咱们都得葬身崖底。” 但许莲台不敢大意,此刻已经是进退维谷。 如果她将人松开,这人回头给她一脚,那么仍旧还是逃不过落崖的结果。 可如果只是她一个人落崖,这笔买卖可就亏大了。 本着赔本的买卖不能做的原则,所以她并没有理会那黑衣人求饶休战的话,只腾出手来取下束腰的腰带,以备无患。 只听“哐当”一声音巨响,外面那只轻轮终于落了空,车身随之一斜,倾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那黑衣人忍着脖子的剧痛,伸手拽住缰绳,用力逼停往前疯跑的马。 幸运的是,那只落下的车轮也卡在了崖下的一株歪脖子树上,不幸的是这颗树并不够粗壮,只能略作缓冲,若那马车再往下滑一滑,估计难逃车毁人亡的下场。 两人皆是半拉身子滑落在马车之外,双脚腾空,摇摇欲坠,身下是万丈高崖。 黑衣人一手执着马缰,一手攀着车架,境地可谓十分尴尬,他不敢松开那只执缰的手,但凡那马再往前一步,马车瞬间就会落入崖底。 但若只靠另一只手根本不可能攀离险境,因为身后那个女人此时正树袋熊一般两手死死的攀住他的脖子。 稍稍欣慰的是,她终于从他脖子上松了口。 许莲台四下打量了一番,选中了左手边那块凸起的山石,只需将解下的腰带攀上去,就可助她脱离险境。 至于,身下这位的命,可就不归她管了。 毕竟,危急时刻谁又会关心一个挟持者的死活。 她小心翼翼的腾出一只手,将那根腰带抛了出去,万幸准头不错。 “姑奶奶……您可别乱动……我这手心里都出了汗,撑不了一时半会。” 察觉背后的人有所动作,吃奶的劲都使出来的黑衣人咬牙道,他觉得自己握着车架的手已经失去了知觉,之所以没松手,全凭那股求生本能撑着。 “那你可慢慢的撑着吧,姑奶奶就不奉陪了。”许莲台凑到他耳边轻轻说道。 语毕,牢牢的抓住腰带的一端荡了出去。 她一离开,黑衣人就觉得身后一轻,抓住马车的那只手也抖的没那么厉害了,可是想上去依旧很难,因为那匹马断然不能再受半点惊吓。 反观许莲台,一点一点的附着那腰带缓慢的往上移,这具身子实在是弱的要命,方才在车上搏斗几乎拼尽了体力,现在如果不是她有先见之明的先将腰带在胳膊上绕上两圈,难保不会脱手。 那黑衣人见她爬的卖力,也不甘就地等死,开始慢慢的抬起一条腿,试图勾住车架,以减轻手上的压力。 眼看离崖顶只余二尺的距离,许莲台心下微松,只需再咬咬牙努努力,等能够到那块拴腰带的大石,攀住它就能爬上去。 此时那黑衣人一只脚也搭到了马车架上,他开始一点一点的将自己的重心往这只腿上移。 眼见两方皆是生机在望。 “大人,他们就在前头!”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兴高采烈的呼喊。 这会不说许莲台,那黑衣人都想蹦起来骂娘。当然,如果他能蹦起来的话。 那匹马闻声果然有些烦躁不安,抬着蹄子开始来回踏步。 黑衣人不敢再动,此刻他像极了一只架在火上的烤鸡。 那么窄的路顷刻间围了十多个人,别说马害怕,就是吊在崖下的黑衣人也怵呀。 如果没猜错,这群穿着差衣的府卫……应该都是过来抓他的。 相较于崖上的情景,崖下反倒是稍稍好了点。 被上面那群人抓住,他必死无疑,掉落崖底却不一定。想到这里他将手里的缰绳猛的一拽,接着丢开,顷刻那匹马犹如惊弓之鸟,抬蹄就往前冲。 滑落的马车被巨大的冲力带着往前滑了几步,那棵挡在马车下面的树也应声而断。 这时马车的猛的往上一颠,黑衣人的手劲一松,坠了下去。 他这一坠不要紧,害得许莲台半天的努力尽数白费。 原本,许莲台的体力就几乎耗尽,这会也只是咬紧牙关奋斗着剩下的二尺距离。 可惜崖上那群官差不肯给她自力更生的机会。 刚才高声喊人那位差爷,一马当先的走在前头,他见大半马车已然滑落崖下,马也被拖的往后滑几滑,于是想也没想的挥刀斩断了架车的鞍绳,瞬间车马分离。 车和马分离的后果就是,马跑了,车坠了。 而翻下的马车好死不死从许莲台搭腰带的那块石头上绊了一下。 这一下不要紧,直接将那条原本栓在石头中间的腰带勾破了半个边。 许莲台屏住呼吸,即使她不动,也能觉出腰带上的口子越裂越大,因为她的身体正一点一点的往下坠。 救马一命的府卫还没来得及得意,就目瞪口呆的发现了吊在崖下的许莲台。 “大人!夫人她……她……她……”他一脸惊恐的望着石头的就要断裂了腰带,连忙弯腰去捞,但是那腰带紧紧贴着石头不留半点缝隙,根本无从下手。 蠢货,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先扔一件可以攀附救命的物件么? 许莲台一脸无语的望着上面那位急的抓耳挠腮的无脑府卫。 “哧啦”!许莲台又往下沉了沉,她低头看了看岩壁上突出来的怪石,心里思量了一下,如果自己贴着岩壁下去,不等落到崖底就让那些尖锐的山石先给扎死。 此时,程砚卿恰好赶到,于是两人有了一个短暂的对视。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程大人身上必定会多两个窟窿。 攀附石头的腰带彻底断裂不过下一瞬间的事,她来不及再想,本能用双脚冲着崖壁使劲一蹬,整个人往后跃了出去。 她这一跃,裙摆乌发皆随山涧的风上下翻飞。 颊边胸前的血迹更是显得艳丽。 白裙,雪颜,乌发,殷红。 浅淡的,浓艳的,血腥的,皆在她身上混作一处,顷刻幻化成山中一抹精魅。 妖艳无双,倾国倾城。 接着就是急剧的、无尽的下坠…… 第16章 活见人,死见尸 落崖中途,许莲台曾试图抓住崖间横斜出来的藤蔓,但是下降的速度实在太快,加上体力透支,均以失败告终。 接着“砰”的一声,她掉入了一个水潭。 掉落的同时,她也被巨大的冲击力震的失去了知觉。 难道还要重来一次? 淹死应该不比吊死好受多少吧? 彻底昏倒之前,这个疑问在脑中浮现。 “禀大人,这山涧深数十余丈,莫说人掉下去,就是只鸟也万万飞不上来的。” 三十多岁的金吾卫指挥使赵崇四下打探一番,然后上前禀报。 程大人听了,半晌不语,沉默的盯着深不见底的山涧,脑中浮现的是她落下去的一幕。 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若有选择,她应该会毫不犹豫的拉自己下去。 “可,夫人她……”程前犹豫一瞬,还是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嗯,吩咐下去,着一众府卫皆抄了近路去崖底寻人。务必……” 程砚卿顿了顿继续道,“活见人,死见尸。” “是,大人。” 程前抱拳领命,手一挥,带着人马寻路下崖,不管如何势必将人寻到,毕竟夫人是在他这里出的岔子。 程砚卿身侧只留了几个府卫,以便羁押捉到刺客活口回京都审讯。 其余人等皆随程前下崖寻人。 京都府,审讯大牢。 “招了么?” “禀大人,还没有。” “还算有几分志气,带路,本官倒要看看这块骨头究竟有多硬。” 程砚卿抚了抚袖口修竹秀纹,起身吩咐道。 赵崇抱拳应诺,引着程大人往审讯刑房里走。 “刑房污迹重,大人仔细脚下。” 从头到脚纤尘不染的程大人,同这满室血腥一地狼藉的地界显得格格不入。 身为下属的赵崇自然得提醒一二。 从郊外带回来的那刺客名叫卫良弓,乃是因谋逆而灭门的卫侍郎府门下客。 他被褪去外衫吊于刑架,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十个手指尽数夹断。 这时,狱卒拿了烙铁正跃跃欲试,赵崇抬手将人挥退。 程砚卿踱步上前,话家常一般缓声道,“若本官记性不差,卫家那条漏网之鱼今年该是双十年华。” 奄奄一息的刺客闻言挣扎着看向他,一脸戒备,“你这话何意?!” 程砚卿不答,只是望着他继续道,“仿佛……是个女儿吧?想她独自苟活于世八载,如今也算够本,本官性好,便送她一程入地府阖家团聚。” “呸!”卫良弓激动的吐了口带血的唾沫,“程贼你敢!卫家七十六口亡灵不会放过你的!” 赵崇欲上前给他一脚,程砚卿却不以为意的抬抬手,继续道,“倒算是个忠仆,只看你这几分忠心,你想保她的命也不是不能, 你知道本官想听什么。” “一切都是我一手谋划,与小姐无关,你放了她,我这条命你们拿去就是。” “你的命?”程砚卿摇头笑,有些不以为然,“你本就深陷圄囵,不过砧板上的鱼肉,不值什么。” “你已杀了卫府那么多人,为何还要斩尽杀绝,就不怕死后报应么?”卫良弓咬牙切齿,恨不能咬下面前人的一口肉。 “活人岂论身后事,知道你为何百般谋划,却仍是以失手被擒告终么?”他不为所动,仍旧语气淡然。 “是我技不如人,对老爷夫人不住。”卫良弓尽是血污的脸上全是羞愧。 程大人淡淡一笑,“不,是因为你认错仇人在先,选错盟友在后。” “你此话何意,世人人人皆知,当年卫家倾覆乃你一手所为,咳……如今你想抵赖也是赖无可赖。” “如若这般想,能叫你心里安慰两分,你且自便。本官最后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你招,卫小姐可活。” “若我不招呢?” “主仆一场,那你就帮卫小姐选一条路来走——凌迟而亡或作营妓偷生。” “你!卑鄙!程贼你不得好死!!!” 说话间,赵崇已经吩咐人将香炉挪到那卫府刺客的面前,炉中那新燃的香柱青烟袅袅。 程砚卿自然不会理会一个阶下囚的谩骂。 诱饵已放,招供不过早晚。 他不紧不慢的踏出刑房,重新坐于案前。 一盏茶的功夫,赵崇拿着张画了押的供书疾步进来。 “大人,招了。” 程砚卿放下茶盏接过供书,扫了几眼,漾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莫非大人早就知晓这背后的始作俑者?”赵崇不解。 “不过猜测罢了。”他将那张薄纸随意一折扣在案上。 “那依大人的意思,现下该当如何?” “将消息放出去,然后按兵不动。卫良弓好生寻个地方看护起来,以防有人杀人灭口。” “是大人,卑职这就布置下去。大人,跟着熬了一夜想是累,不如卑职送您回府稍作休息。” “程前那里可有信息?” “信差早先来报,说是程府卫一夜未歇,但是遍寻无果。” 程砚卿点了点头,接过赵崇奉上的披风,一边系着脖颈处的带子一边往外走,“备马,我亲自去一趟。” “那卑职随您一道前往。”赵崇道。 “不必,拨一队人马随我去便是,卫良弓那里你亲自盯着,对方或许会狗急跳墙。” “是卑职领命,不过大人也毋须太过担心,夫人洪福齐天必能逢凶化吉。” “是么?那就借你吉言。” 程大人头也不回,纵身一跃翻身上马,长鞭一挥,疾驰而去。 留下赵崇一头雾水。 他看着被马惊起的尘烟,心下思量,这句话难不成拍到了马腿上? 不能吧。 不过这大人对他那位夫人的态度倒是有两分奇怪。 说他关心吧,昨日人坠了崖也不见他如何,反而急急的后来审刺客。 说不关心吧,今日一早又一歇未歇的赶过去寻人。 当然,更可能的是,收尸。 毕竟那么老高呢,赵崇摇了摇头按住刀柄折回大牢办差去了。 许莲台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山洞里,洞口有湍急的水流直冲而下。 如此,这山洞应该处于瀑布后面,隐蔽性定是极好。 “你醒过来了?”有人走到她身前的火堆旁蹲下,那里烤着她破败不堪的外衫。 许莲台忍着身上的疼痛坐起来,一脸戏谑,“你倒是不装了?” 第17章 你死不死与我无关 “是我将你从下面的水潭里拖出来的。”那人拨弄着火,往里添了几把枯枝,然后取下已经烤了半天的衣物扔给她。 “是么,那得多谢你。” 她说完,微微皱着秀眉,将那件破破烂烂的外裳重新穿在身上,然后目光平静的望着对方说道。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些都是我当年玩儿剩下的,你还嫩的狠。我今日倒是第一回见穿耳洞的男人呢。” “外面有一队人马在寻你,他们叫你……夫人。” “你是程砚卿的仇家?” “你是程贼的夫人?” 他们二人几乎同时开口,彼此皆是一脸防备。 “我在落崖之前看到了,他们抓了良弓大哥。” 两人静默片刻那黑衣人突然开口道。 “你想拿我当人质?”许莲台了然道,然后又摇了摇头语气坚定,“我不能给你这个机会。” 开什么玩笑,凭她和程砚卿现在的关系,那这人质跟活靶子有什么区别? 不过白白替对方送上一个光明正大取她性命的理由。 送死的事儿不能做,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这种找死的事儿更不能做。 “如果不是我,你此时已经葬身水底,是我救了你。”见她态度坚决,对方开始挟恩图报。 许莲台似笑非笑的望着她讥讽道,“我还没摔糊涂,也清楚的记得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劫持,我也不至落入崖底。所以这位姑娘,还需要我再道一次谢么?” 见她挑明,对方索性也不再装了,她从喉咙处取下一根银针,再开口已是女儿声。 “除了良弓大哥以外,我其他的家人都被程贼给害死了。我是卫侍郎的女儿卫芸,程贼若想斩草除根杀我最好,良弓大哥不过是父亲的养子并无血缘关系。” “夫人,求你帮我救救良弓大哥,只要你帮我救出他,我可以死。” 卫芸说完,双膝跪地。 事实证明,许莲台确实没什么同情心,看着卫芸姑娘如此声泪俱下的模样,一阵无语。 你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老娘只关心自己怎么才能不死! 不过,她口中的卫侍郎府是十年前被灭门的那个卫府么? “你想拿我去换你的良弓大哥,未免有些太想当然了。你觉得我这位堂堂相府夫人,为何会陷入这种境地?难不成,真是因为你们刺杀的本领超凡脱俗?” 许莲台不无讽刺道,言毕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感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好在没伤筋动骨。 “可你既是程贼的夫人,必然有些分量……”卫芸语气呐呐,不死心道。 跟对手的仇人该如何相处?卖惨肯定没错的。于是许莲台换了副伤心欲绝的表情。 “嗯,分量!眼中钉、替死鬼、马前卒、出头鸟……姑娘觉得哪种分量更足一些?” “程贼果真可恨,你可是他的结发妻子,他这么做岂非丧心病狂!” 果然,心软重情义的女人是最容易共情的, 倘若易地而处,将她那良弓大哥换成李恪,许莲台想,自己未必会留下以命换命。 果然李恪看的清楚,还是自私凉薄才是她的属性。 想到李恪,她望着义愤填膺的卫芸突然心思一转,商人逐利的本性毕现,“看在你将我从水潭里拖出来的份儿上,我劝你不要上赶着去送死。你既势单力薄,保命方为上策。寻个安全的地方韬光养晦,慢慢筹划便是。” “可是良弓大哥深陷险境,我又怎能苟且偷生?”卫芸摇头苦笑,眼泪从她苍白的脸上黯然滑落,整个人仿佛抽光了力气一般摇摇欲坠,再不复先前同她在马车上厮杀时的彪悍。 许莲台虽是心无波澜,但面上却是苦口婆心,循循善诱,“卫姑娘糊涂,便是我这般所嫁非人的人间大不幸,也从未想过一死了之。卫姑娘大仇未报,又岂能做送死的糊涂事。再言,一日未抓住你,你的良弓大哥便一日安全。” “卫芸愚钝,还请夫人明示。” 果然,卫芸听了她这番说辞,慌忙用手抹了把眼泪,追问道。 于是,许莲台脸不红心不跳的继续忽悠,“你还不明白么,此时你的良弓大哥就是诱捕你的饵,鱼若不上钩,饵必无恙呐!” 她这番话说的极其亏心,依着程砚卿六亲不认的尿性,原主并未给他如何伤害,尚且要致人于死地,这刺客可是实打实要他性命,安能留下隐患? 可卫芸到底被保护太过,只见她双眼一亮,看模样是信了她这番说辞,可片刻又垮了肩膀,“这次刺杀行动原就殊死一搏,大哥好容易寻了些助援,本不欲让我一道随行,是我任性自大,若不是我也许大哥也不会……” 说到这里她又悔又恨抹了抹眼泪,继续道,“这些年良弓大哥带着我东躲西藏,其中艰辛不必言说。程贼势大,手下犬牙众多,况且现在大哥不在身边,我一个人又能去哪里呢?” 望着卫芸脸上的茫然神色,许莲台心下一喜,心道,等得就是你这句话。 劝慰的话酝酿再三她也没能说出口,索性开门见山。 “卫姑娘别慌,或许我能替你指一条明路。” “夫人肯救我?”想起自己方才求她求良弓大哥时,她冷漠拒绝的态度,卫芸有些半信半疑。 “自然,我同卫姑娘本就没有仇怨,若不是因为程砚卿也不会有先前的那番误会。姑娘救我一命,我还姑娘一个人情,并无不可。” 可她方才不是这样说的呀? 卫芸性情单纯,家中未遭难前有父母保护无虞,后来落了难又蒙卫良弓看顾良多。 像这种反复无常的奸商本质,还是初次得见。 但许莲台说的太过情真意切,再加上她现在彷徨无依,的确急需一根救命稻草。 所以,才会这般容易的被人利用。 末了单纯小农夫还一脸忧心的替那蛇美人担心,“夫人此刻对我施以援手,若他日叫程贼得知,岂不害了夫人?” 尽管许莲台心中无语,但表面还是耐心宽解道,“我自是信得过卫姑娘为人,就算他日姑娘当真未成功逃脱,姑娘必定不会为保一时性命而恩将仇报。” “夫人信我,我必不辜负夫人信重。” 许莲台一笑,接着将自己的计划说于她听,并再三殷殷嘱咐,务必将这几句话记牢,转述时最好一字也不要错。 尔后她便独留卫芸一人在这崖洞中藏身,毕竟已经失了一夜踪迹,她这个程夫人也是时候该现身了…… 第18章 于绝处逢生 许莲台从那瀑布中小心的跃下。 不得不提,这处崖洞生的极妙,离下面的水潭统共不过三米的高度,那潭瞧着有些深不见底。 想也是,如果深度不够,依着她坠落时的恐怖速度,恐怕她如今也不得生还。 许莲台自幼水性就好,三下五除二就游到潭边上了岸,只可惜刚暖干的衣裳又湿了个透。 好在日头渐大,不甚太冷。 卫芸说听到外头有人寻她,但此时四周全无人影,除去瀑布入潭的水声连个鸟叫都没有。 那些寻她的人不知道是何时路过的此处,人早就走得没了影。 她四下打量了片刻,发现水潭周围除去峭壁就是密林,尤其林子里那些肆意攀附的扭曲滕蔓叫人看了头皮发麻。 世间少有人知,鬼神不敬的许莲台只有一个短板,就是极度怕蛇。 怕到这种软体的爬藤类植物都不能出现在她的后花园里。 你看那处于江南富庶之地的许宅便知,园中的花草棵棵生的根骨铮铮,直上直下的模样宛如古板教条的夫子。 江南园林多是讲究一个雅字,说到雅也离不开柔,清新若紫藤配假山自成一景,一碧成荫的爬山虎装点白墙青瓦最是相和,便是最普通的拂柳随风摇曳起来也是别有一番味道。 可她那里全然不见,一根根横平竖直林立其间,连那月季的造型都规规矩矩的笔直如棍…… 连最善园林的园艺大师见了都再三摇头叹息她的“鬼斧神工”! 许莲台坐在潭边思虑再三。 爬峭壁,能力有限,显然不行。 过密林,恐惧所至,也难实施。 可真要穿着湿衣等在这里,无异于把命交给别人,她已犯过一次这样的错误,这一回不能重蹈覆辙。 况且,就算真的等到了人,也间接等同告诉旁人,此地有疑,需尽心查探。 倘若就此挖出卫芸,那她交代她的事,必然没了下文。 许莲台最不耐做无用功的事,本钱放出去了,若是看不到利,肯定是不成的。 她围着那水潭转着圈,想了又想,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能力虽然短时之内不能提升,但恐惧咬咬牙应该尚能克服。 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树上折下一根半臂粗的树枝握在手中用来淌路。 小心翼翼的走进密林,用那树枝挑开拦住去路的藤蔓,细细观察过后,才敢往前移步。 若不是身处此地,任她如何也难以想象,离京都不足半日之地藏着这么处荒芜的林子,不但荒无人烟,连条路都遍寻不见。 这一路她走的可谓艰险异常,林中锋利的树叶到处都是,起先不慎,脸上被划了几处红痕,好在未曾见血。 外裳上的口子也被越勾越大,后来她索性就沿着裙摆处最大的那道口子撕扯下来,仔细的将头颈包好,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一则避免再让那些树叶划伤,二则林子里的蚊虫实在不少。 只是这处林子密不透风,随着日头越来越大,热气也越来越高。 尽管进来前,她在潭边喝足了水,但没过多久她就觉得饥渴难忍。 只能四下寻常树叶可能存留的露水,虽然大多都被毒辣的日头蒸发掉了,好在还是被她寻到一些,采集了半天,统共不过一口,但也聊胜于无。 于是,她开始一面往前走,一面开始采集那些枝叶上的水珠,等凑足一口就饮,一路走走停停,倒也解决了渴的问题。 但是充饥的食物却不好找,她走了良久,才发现一棵结满果子的树藤。 犹豫再三,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凑过去快速摘下三四枚,然后迅速离开。 等终于她穿过这处密林也未见一个人影,不过倒是寻到一条勉强能称得上是条路的地界,这时已经耗费大半时日,乌金也已西沉。 这路虽荒,但好歹算是有了人烟,走下去得救不过早晚。 但许莲台眼下最大的问题是,她已经一天一夜未曾进食,又突破极限的消耗了这许多体力,肚子早就饿得饥肠辘辘。 怀中虽有几枚从林里摘的果子,但是并不敢轻易入口。 怕还没饿死,就先被轻易毒死。索性先带着,等到饿得只余一口气 时候,再拿来充饥。 如果她倒霉,反正饿死毒死都是死。可要是幸运呢?就能一得生机,继续活下去。 她撑着那根棍子一步一步的顺着小路往前挪,等乌金沉没,最后一点光亮也随之消散。 路两旁的荒草半人多高,被死气沉沉的暮色拢绕着,越发显得这条路没个尽头。 风乍起,温度越降越低,身上破败的衣裳已经不足以御寒。 饥寒交迫之下,她禁不住怀疑,难道这一回她要死在这个人不见影响、鸟不拉屎的荒山野岭? 因为,此时的她又累又冷又饿,脚上磨出的水泡,身上刮破的旧伤,几乎都让她寸步难行。 这样的苦,别说她几辈子没吃过一回,便是想都无曾想起。 如果许老爹夫妇还活在人世,见她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落魄模样,必定心疼的捶胸顿足。 若是叫李恪那个哭包子瞧了,不定又哭天抹泪。 就是不知,那老神棍此时还在不在许府。想到此处,许莲台冷冷一笑,自己落到这副境地同他脱不了干系,若能回去,必定头一个拿他开刀。 须臾,许莲台觉得自己担心的多余,凭李恪行事的审慎程度,自个就算回去但凡没活到九十九,他都不可能放老神棍离开半步。 想到此处,见倒霉的也不只她一个,她竟然还有心思笑了一会。 许莲台在原地站了片刻,实在是迈不开腿了,只好决定在原地稍作休整,以便恢复体力。 坐下后,从怀中掏出那几枚野果,仔仔细细的擦拭了一番。 四溢的果香气十分诱人,这一回她没再犹豫,大口咬了上去。 当程大人带着一队人马终于寻到人时,明亮的火光下,他家夫人正十分无状的箕坐在荒草地里,两手各执一果,啃的咔咔作响。 大约都被映入眼帘的这番景象惊住了,众人一时相觑无声。 郊外的夜,原就宁静,更显得那咔咔声尤其刺耳。 程大人脸色之黑已近骇人,程前不敢再看,领着众人自觉的往后退了再退。 只留他在原地,片刻,终于骑着马又往前渡了渡,来到许莲台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冷冷道。 “夫人,好雅兴。” 第19章 夫人您可回来了 “及不得大人半夜游山的兴致好。” 许莲台几乎本能的反击回去。 一时忘了人在屋檐下,但话即出口后悔无益,于是她当下决定无视马上人双眸内的寒凉,一口一口将最后一枚果子吃的干干净净。 然后拍拍手起身,行至马前。 眼下她的狼狈已经不能用衣衫不整来形容了,可又偏偏一副坦然自若的态度。 程砚卿脑中禁不住又浮现出她坠崖的那个画面。 他解下披风扔过去,语气听不出喜怒,“披上吧。” 许莲台自然不会推诿,夜里风凉,如果不是硬撑,刚才开口必然发颤。 “大人此行是为寻我,还是那刺客?” “有何区别?” 不等她回答,就见他弯腰伸出手,许莲台则从善如流的握住,一提一跃间,她便稳稳坐在他身前。 “若是为寻那刺客,寻到烦劳让我刺上几刀解恨。若是来寻我,倒叫大人失望了。” “夫人这般命大,喜还未及,何来失望一说?” 听了这么言不由衷的话,许莲台轻笑,“大人也不必遗憾,方才那些果子或许有毒,我接连吃了几枚,倘若一会儿毒发身亡,倒也省了大人不少事儿。” 程砚卿闻言低笑,“夫人何必自谦,百丈深崖尚且奈何不得夫人,区区几枚野果罢了、又怎会轻易让人命殒。” “如此,那就借大人吉言了。”许莲台眼睫低垂,遮住眼底的那抹冷然。 他们谁都没有提及之前的那场半路遭遇的不测,但彼此心中明了,对方绝不会这样善罢甘休。 你来我往的刀光剑影,在其他人眼中却全然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此时,两人共乘一马,许莲台身上拢着的是对方的披风,互相之间更是时不时低语几句,尤其大人一脸的温情脉脉。 落入人眼,可不是恩爱有加。 看来谣言不尽可信,说什么程大人夫妇关系素来不睦…… 如果真不睦,大人又岂会忙完京都繁务,一歇未歇的赶至崖底,带着一寸寸的搜寻夫人踪迹。 可……要是感情真好,哪日眼瞧着夫人坠崖,却还能狠下心肠先赶回京都处理公务去了。 这些大人物夫妻之间的关系让人难懂,真是难懂。 “大人的仇家仿佛不少,请大人日后出门一定千万保重,万万不要让这些人得了逞,否则只留我们孤儿寡母的如何是好?” 许莲台,语气殷殷,仿佛再真心不过。 “呵呵,多谢夫人提醒,为夫深信有夫人陪伴在侧,必能遇事逢凶化吉。况且,依着夫人旧时的意愿,这个寡字未必不好。” 无耻。 只会威胁、翻旧账又算什么男人。 “大人还在怨我?从前是我糊涂,不知大人的诸多好处,如今我已经幡然醒悟,日后必对大人一心一意。只求大人再给我一次悔过的机会。” 你瞧她这些话字字句句表面说的情真意切,可又不能细品其中真意。 绵里藏针,不过如此。 “哦?那夫人不如展开说说怎么个一心一意法?” 程砚卿将视线从她狼狈却不掩清艳的脸上移开,望着天际的零星随意道,禁不住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她从前的模样。 愚昧无知?荒唐可笑?懦弱爱哭的……不知为何却唯独忽略了她的美貌…… 她诞下一双儿女后,他亦瞧尽了她为另一个人爱而不得的丑态。 彼时程大人也不过一声冷笑,从此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嫡妻再不能入他眼。 以致如今回忆起来只余下这些并不美好的印象。 可如今的她性情大变,变得肆意张扬起来,那份咄咄逼人的攻击性,叫人很难再忽略她的明艳不可方物。 “自然是时刻关心大人的需求,大人冷了给大人添衣,大人热了为大人打扇,大人饿了渴了及时端茶盛饭,总之一切依着大人的意愿行事。” 程大人闻言一声哼笑,笑她话里的言不由衷。 添衣打扇?端茶盛饭? 怕是背地投毒、暗地下药才是本意吧。 于是他稍稍低头凑到她小巧的耳边低道,“如此,那就有劳夫人费心,为夫拭目以待。” 许莲台略略一避,脸上换了一副温良的笑,“大人客气,不过皆是我分内之事。” 两人目光一触即移,彼此在心中赋予对方最中肯的评价。 卑鄙小人,虚伪至极! 装腔作势,装模作样! 身后的程前却是一脸的姨母笑。 夫人那厢回头是岸,大人这里又愿意不计前嫌,破镜重圆岂不又是一段佳话。 一心一意磕糖的程府卫这会全然忘记,之前是怎么被他回头是岸的夫人当作冤大头坑的…… 这一夜他们几乎都在行路中度过。 马背颠簸,中途许莲台实在熬不住,也顾不得对方此时,是否还在想着法子的置她于死地,头一歪找了个还算舒服的姿势睡了过去。 …… 程砚卿看着怀里睡得不知天昏地暗的人,一时无语凝噎。 最终还是扯过披风将人兜头罩住,一夹马腹奔了出去。 许莲台一路,醒醒睡睡几回,十分难挨。 全身散了架一般,尤其身上本来就疼,再坐到马上这么一颠其中滋味可见酸爽。 可惜身后那位,绝不是个怜香惜玉的,这一路除了略缓下来给她喝了几口水外,连正经歇脚的功夫都没有。 赶赶赶,这么赶着是要回去奔丧么? 等终于行至程府大门前时,已是破晓时分。 许莲台几乎一路全凭一股气撑着,到了地方,气也泄的差不多了,下马时忍了几忍才没疼的呲牙咧嘴。 应该是有府卫前行入府报了信儿,府门前早早就聚了一群人等候。 那位视原主为眼中钉的婆母程老太太,由两大丫鬟扶着站在中间。 四周环绕状几个一水素白打扮的莺莺燕燕,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新丧过后未及除服呢? 若不身上疼的厉害,许莲台真是差点没憋住笑。 程大人仿佛有所察觉,意有所指的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十分不善,无非是叫她收敛。 啧,区区一个老太太自己还能摆不平么?许莲台暗暗翻了个白眼,收拾一下心情,这就要上前请安问好。 “夫人!您可是回来了……” “您再不回来可叫(朝云、慕雪、倚楼、画月)怎么活……” ???? 许莲台望着地上跪着的四个女人,简直一头雾水。 第20章 开启程府主母日常 这是怎么个话,许莲台一步还没来得及往前迈,那四个白衣素服的脱缰野马一样冲她奔了过来。 抱大腿的抱大腿,扯裙摆的扯裙摆,哭的那叫撕心裂肺。 叫她恍然生出一股自己不是回来了,而是回不来了的错觉。 许莲台一脸无语,寸步难行的同时心下嘀咕,程砚卿是掘了谁家的祖坟了,娶个正妻不省心,怎么这几位小妾的脑子也都是一副不灵光的样子? 一家之主的程大人归府,此情此景最是表关心、要宠爱的好时候。 她们怎么着都该去抱了一旁程大人的腿去哭,抱自己这个不得宠的夫人算什么回事? 她一脸不解的望着程大人,而对方只是冷眼旁观完她的困境之后,略掸了掸衣袖,扶着老太太往府门处飘然而去。 …… “夫人是谁将您害成这副模样的?叫奴婢去撕了他!” 其中一位杏眼桃腮团团脸的,看起来倒比旁人略机灵些,她最先发现了许莲台披风下一身的狼狈,腾的从地上弹起来一脸义愤填膺的说道。 许莲台盯着她冷淡一笑,心道,是你家大人,去吧。 “是吖夫人,您这是怎么了,瞧瞧这脸上的划痕,都红肿了,奴婢那里有上好的玉容膏,这就取了呈给夫人。” 见状,另一位丹凤眼容长脸的也随即起来不甘示弱道。 许莲台回忆一瞬,心下了然,这两人就是从她手底下出去的那俩婢子。 容长脸的叫倚楼,团团脸的是画月。 至于地上那俩只知道扯着她裙摆嘤嘤嘤的,则是从老妇人房里扶起来的。 因着不是嫡系,才不敢同倚楼画月这般没个造次,只能嘤嘤嘤的表示忠心。 许莲台平素里最见不得这些后院里的机锋,也不如原主那么好性儿,尤其现在还浑身疼痛,哪里耐烦瞧她们这些小心思。 抬手一挥,将左右两人挥开,又冷了脸望着地下两个,“嘴闭上,快起来!等夫人我死了再哭不迟。” 说罢,留下四脸目瞪口呆,一步一踉跄的往府里走去。 “夫人,奴婢扶您进去。” 这时一直在旁边默默无话的婢女,疾步上前托住了她。 许莲台望着她淡淡一笑,“浴香说那日你自告奋勇的要留下照顾少爷小姐,到底是你行事稳妥,夫人我听了也是心里十分熨帖,不枉我平日里疼你们一场。” “夫人放心,少爷小姐那里一切皆好,奴婢半刻不曾松懈。” 听禅一面小心翼翼的窥着她面上的神色,一面将话说的十分圆融漂亮。 “辛苦你了。” “夫人客气,为夫人分忧本就是奴婢本份。” “浴香可曾归府?”许莲台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那个缺心眼冤种婢子的下落。 “回夫人,浴香昨儿就回来了,并非故意不来迎您,实在是她腿脚有伤行动不便,奴婢就自作主张的没叫她起身,夫人勿怪。” “你想的周到,该赏才是。”她笑着望了听禅一眼,没想到草包原主跟前还有个这么伶俐的人。 只是这种自诩聪明又心思全然不在主子身上的下人不能久留。 程夫人住的地方叫棠阁,只从外面瞧就不算小。 当然,在见惯了富贵泼天的许莲台眼里,也就那么回事。 才一进门,就见一步一步挪着走过来的浴香突发神力,三两步扑了过来。 “夫人……呜呜呜呜……您可回来了……奴婢都扒着门口瞧了一天一夜了……呜呜……夫人您卖了奴婢吧,奴婢没用没保护好您……” 一早晨被接连扑了两次的许莲台,脸黑的可以媲美锅底。 她望着身残志坚的浴香冷漠的留下一句,“急什么,要发卖也得等你养好伤才能得个好价!” 说罢,绕开人,由听禅扶着往内院去了。 现在的许莲台只想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上一觉,天王老子也甭想拦着她! 当然,如果程大人不累,大可趁她在梦里时杀人。 对于程家主母的寝房许莲台真是不敢恭维。无它,富丽堂皇四个字就能概括。 望着摆在四处的金银玉器玉,看着暮气沉沉的锦帐,简直让人头昏脑胀。 拿走,拿走。 她臭着一张脸,吩咐一众下人将这些碍眼的物件全部撤进库房。 重新在榻上换了一顶蛋青色细葛布的帐子。 再支开棱窗通了通风,心下敞亮不少。 待听禅依着她的意思将被褥全部换作新的,铺整好,她也从净室洗漱完出了,换了身舒适的薄绸中衣,躺在床上,望着半透光的帐子顶,慢慢睡了过去。 ———————————— 耳房内,听禅哭笑不得的望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浴香。 “好妹妹可别哭了,夫人不过同你说笑罢了,不会真的发卖你的。” “呜呜呜呜……姐姐不知道,当时在马车上有多危险了,我半点忙没帮上不说,还十分没用的叫那贼人一脚踹了下来,只留下夫人一个人面对那贼人……我这样没用,夫人焉能不厌烦我……” 如是一说,浴香哭的更是伤心起来。 “不会的,浴香,咱们几个里夫人素来最喜欢你,这不,方才夫人一进府,第一个就问了你的安危。” “当真?” “我何进骗过你?”听禅扭了湿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安抚了拍了拍她的背。 但浴香有些心虚的移开了眼睛,她想起来夫人在别庄时给她说的那些话,虽然夫人顾着她的心情并没说的太透,可有些事儿是禁不住想的。 浴香借势拿过湿帕子盖在脸上,她是个一根筋的人,根本藏不住什么,听禅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肯定能看出不对。 “浴香,你这些天独自一人在夫人跟前侍候,可有察觉出夫人与往日不同?”听禅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了一句。 浴香闻言按住帕子一顿,但很快就摇了摇头掩饰过去,然后瓮声瓮气的说道,“夫人就是夫人呀,哪里会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不过姐姐也知道,夫人那日经了那么凶险的事,醒来发现到了一处陌生的庄子,身边统共就跟着我这么个没用的,肯定心里难受,纵是有举止奇怪也属平常吧。” 听禅闻言有些不自在的拢了拢耳旁的碎发,试探道,“那夫人醒来时发现我未跟过去,可有生气?” 第21章 软萌小姑娘 浴香望着她摇头道,“不曾,夫人还夸姐姐聪明识大体了呢。” 听禅略略放下心来,暗自思量,总觉得的夫人待她已经不是从前那般了,方才洗浴时也将她遣了出去,连药也不许她帮着涂。 或许,真是自己多想吧。 “夫人,您可是睡醒了?几位姨娘一早便在外头候着要给您请安呢。”听禅有些头皮发麻的站在她家夫人的寝房门外,试探着喊了两句。 眼看日头已经渐高,夫人打回来到现在已经睡足了一天一夜,中间不曾用过一点吃食。 几个姨娘一早就成群结伴的过来,现在等的脸都白了。 许莲台睁开眼,有些懵懂的在床上又躺了一会。 请安,请什么安? 等脑子逐渐清醒,才心下明白,自己已是身在程府,这程夫人生前的荣辱也一并移到了她的身上。 一府主母每日该干什么,她不知道。 但是有一件事她是明白的,那便是她这个正头夫人想睡个懒觉,万万没让几个不流的妾室给搅和了的道理。 “叫她们回自己院子,往后我若不传不许擅自过来。” 半晌,内室里传来一道睡足后的慵懒嗓音。 听禅略略一愣,一面心下打鼓,一面去花厅同那几个姨娘传话去了。 送走了姨娘,她更是有些难安,夫人从前不会这般的。 她虽不大将心思放在大人身上,但却惯好摆主母的谱,几位姨娘日日晨起后过来请安也是她定的章程。 有一回慕雪姨娘因着身体不适误了时辰,还得了夫人一阵子冷脸。 怎么这一回…… 按理说,夫人从别庄里回来,弄得这一身的狼狈,平白叫人看了笑话。最该是跟这些姨娘立威找补的时候,怎么却连人也不见了呢? 听禅的疑惑自然没人可解,浴香已经对她生了防备,许莲台最是看不上这种有二心的,只等落稳脚跟第一个把人换了。 等她从床上睡了个回笼觉再度起身时,差不多已是午膳时分。 收拾妥帖后,许莲台对着镜子照了照脸上的红痕,方才用香粉遮了半天,倒是不显了。 回来这么久了,也该干点正事了。 因为,许莲台明白,在没有寻得一个好的脱身方法之前,就只能先在这程府里安顿。 一切等李恪收到她已经重生的消息后,再慢慢筹划。 如果说,程砚卿连自己的嫡妻都能狠下心来杀之而后快,那对她这个借壳重生的冒牌货,更加不会手软。 在崖底时她曾设想过,不如就此死遁离开,可顶着这个张脸跟这程夫人的身份,她走的每一步都会有迹可循。 如果她就这样重回许家,或许带回去的就是灭门之祸。 试问,哪家高门世家家主会任由嫡妻消失不见?何况程砚卿这种身在高位,几乎称得上手眼通天的人物。 找到她不过早晚,她不能拿许家数百家商号数千号人的营生冒险。 所以,这程夫人她必须得做下去,而且,要活着做下去。 程老太太对她成见已深需慢慢攻克,但两个小的总归是从这身子里生出来的吧,既是亲生的,又能有什么隔夜愁呢? “我这里也歇的差不多了,一会将少爷跟小姐接过来一道用饭吧。”她理了理衣袖起身冲听禅吩咐一句。 “是夫人,少爷还有一刻才能放堂,奴婢便先去小姐的院子里接了小姐过来。” 嗯,是亲生母子没错了,七岁的儿子起早贪黑的在学堂里读书弄学问,她这个母亲一觉睡到晌午头。 不过许莲台脸皮厚,不当什么。 程家小小姐住的兰苑离棠阁并不远,说话间,听禅就领着一道小小的身影从外头打帘进来。 初见程樱若小姑娘,许莲台心里的滋味极其复杂。 如果老神棍那里没出错,现在站在眼前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娇娇客应该是她。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本该命殒的程家小小姐安然无恙,本该活到八十岁的程夫人却突然自戕。 因为这个差子,她这份劫后余生的幸运,突然变得十足的辛酸。 而她只能身不由己的在这份倒霉相里反复的重生…… 程樱若小姑娘是个玉雪可爱的小美人坯子,仔细看来,五官生更类程砚卿一些。 “樱若见过母亲。”小姑娘怯怯的走到她面前福了一福,行过礼后有些局促不安的站在那里。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是天真烂漫,有哪个见了母亲不爱撒娇。 只看小姑娘的种种反应,就可知从前母女二人的相处方式。 “过来母亲这里坐。”许莲台缓和了面上的表情,微笑的冲她招了招手。 小姑娘犹豫一瞬,才慢慢的移着小步子走到她身旁。 “前些时候母亲有些事情离府几日,母亲不在,你和哥哥平日可有好好用饭好好睡觉呀?”许莲台摸了摸小姑娘油光水滑的头发,柔声问道。 许是原主从来没这般同女儿亲近过,小姑娘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透着疑惑。 但过了一会儿还是极有礼貌的回答道,“回母亲的话,我同哥哥都会按时用膳,夜里也有好好睡觉。” 不等许莲台开口,顿了顿她又补充一句,“哥哥没有挑食,樱儿也没有叫奶母哄睡。” 这么明显的欲盖弥彰,从未跟孩子相处过的许莲台一时真不知该当作还知道呢,还是当作不知道? 她终于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小姑娘的包子脸,违心的夸赞道,“我们樱儿可真是个勇敢的好孩子。” 谁知道小姑娘听到夸奖并没说话,只是用那双大眼睛巴巴的望着她。 许莲台不解其意,于是两双大眼睛就这么对望了许久,终是小姑娘脸皮薄败下阵来,她红着脸,小声的提醒道,“母亲还没有夸赞哥哥呢。” 许莲台简直啼笑皆非,小团子的脑回路可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好吧,是母亲疏忽了,我们的泓哥哥亦是节约粮食的好孩子。” “还会保护樱儿!” 看程泓若小少年在他妹妹心里的地位很高呢,但会保护妹妹的哥哥,嗯还是挺有爱的。 第22章 妹控小少年 不得不说,程砚卿虽然不怎么做人,但是一双儿女生的可真叫人羡慕。 连平生励志不生孩子的许莲台都有些隐隐的羡慕。 如果不用生就能拥有这么可爱的一双儿女,许莲台愿意再舍掉四分之一的财物。 如果自己开口要,就是不知道程大人肯不肯给…… 程泓若在来棠阁的路上,小小的脑袋里想了许许多多,不该是他这个年岁该承载的心思。 他是个早慧的孩子,母亲对他们的不喜,对父亲的异心,全都落了小少年的眼里。再小些时候也曾渴望过母爱,但是母亲的态度实在叫人心冷。 读书后也逐渐明白了一些道理,有些缘分是不能强求的。但母亲的凉薄程度还是超出了小少年的认知。 他永远也忘不了几个月前,父亲因公外出,樱若出痘发了高烧,哭喊着要娘抱。 可她呢?怕樱若过给她病气,影响她次日去大悲寺还愿。从而无视女儿的病症,执意随着老夫人一同避出府外。 是什么样天大的愿望,能比过亲生女儿的性命?又是什么样的母亲会做出这样狠心的举止? 程泓若不愿意深究,因为那些都不再重要。 他虽还是个七岁的孩子,却也深知自己要担起做哥哥的责任,拒绝了祖母一同出府避祸的要求,极其固执的,执拗的守在妹妹床前。 府医束手无策,他就取了父亲的对牌,去寻了赵崇,由他拿着去宫中找来御医。 没有母亲的疼爱没关系,他可以给妹妹补上这一处缺失的宠爱。 后来父亲得信后,连夜赶路归来,那时他已经两日不曾合眼,父亲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把他抱在怀里,凑到他耳边一遍一遍告诉他,他是个好哥哥,也是他程砚卿引以为傲的好儿子。 那是他记事以来,父亲第一次这样抱他,也是第一次这样夸他。 但是他顾不上高兴,终于没忍住眼里的泪意。 因为御医说樱若那痘出的邪性,拖得久了些,现在又是高热不退,难免有些凶险。 他哭着问他,“樱儿会没事的对么,父亲?” “会好的。”父亲望着他安抚道,那一瞬间他在他透着疲倦的眼底窥到了一抹狠意。 他知道那是因为什么,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时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只要妹妹能平安度过此劫,那自己宁愿永远失去母亲的爱,宁愿折一半寿给她。 好在,上天垂怜,樱若终于挺了过来。 前些日子母亲突然半夜离府,他料想有事发生,但父亲没有告诉他,他便也没有过问,有些事原就是大人的事,他不必插手。 可是,依着父亲的行事,她既离了府,又缘何会回来? 回来后,又为何要招了他们兄妹二人过去用膳。 程泓若想了一路,都没有结论。 才踏进棠阁就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等进了花厅眼前匪夷所思的画面,让小少年愣了几许,悄悄掐了自己一把方觉不是做梦。 樱若坐在母亲怀中,两人此时正在玩翻绳…… 这种情形就是做梦,程泓若也是不会做的,因为无从想起。 “泓若见过母亲。” 一板一眼的声音响起,许莲台回头看着面前这位樱若口中三句不离的泓哥哥。 实在是想不出,为何会在一个七岁小男孩身上一股教条老夫子般的气质。就算是少年老成也不至老成这样吧。 许莲台有些犹豫的望着那张跟自己酷式的脸,想归想,但她还是故技重施的换上一副和蔼的笑容,亲切的问道,“泓若放堂了,今儿在学堂里都学了些什么呀,不如说予母亲听听可好?” 那少年听了并无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板着一张冷酷的小脸,盯着她审视了片刻。 倒是同她第一次见他老子的时的情形相类。 不过他比他老子直白许多,审视的眼神也直白许多。 须臾,才听他开口道,“泓若记得母亲并不喜欢读书,说来也无趣。不如母亲同儿子说说您这几日离府都去了何处吧,不枉儿子在家里替您忧心许久。” …… 一胎所生,差别何止万千。 她望着怀里香香软软的单纯小可爱,又看看面前这位严肃如老者的少年,心道,如果原主有个爹,也就是这副模样了吧。 这孩子太聪明早慧,料是不好胡拢。 “成呀。”她笑道,“你既想听,母亲就说给你听。你若听不懂母亲就解释到你懂,绝不会嫌因为你听不懂而嫌弃于你。” 被噎得险些上不来气的许莲台终于扳回一城,笑语晏晏的走到小少年面前。 程泓若抿了抿嘴,望着她一脸倔强的开口道,“母亲即想听,儿子说便是。” “儿子近日读的大学,夫子讲,诗经有云:“穆穆文王,於缉熙敬止。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儿子尚小,君臣之道尚不能及,唯问父子之道。书上说,为人子女要做到孝顺,为人父母亦做到慈爱。那母亲觉得,如何做,才能当得起慈爱二字?” 小少年的眼睛又黑又亮,只是脸上咄咄逼人的神色不大讨喜。 原主的债,终是她来还,许莲台微微叹息一声,望着程泓若缓声道,“为人父母者,便该担起养育之责,对子女自该百般呵护、疼爱,离家时时常挂念,外出归家时给予拥抱……” 程泓若是着脸点点头,望着她呐呐道,“原来母亲是知道的……” 她从前基本没有同幼儿相处的机会,一时倒是不知怎么开口劝解。 好在小姑娘程樱若及时救了场,她从椅子小滑下,跑到程泓若面前,“哥哥,母亲说厨下做了樱儿最喜欢吃的糯米团子,不过只许我吃一个,说吃多了不好克化。还做了哥哥最喜欢的凉拌素四样锦,哥哥高兴么?” “自然是高兴的。”程泓若微微软化了几分语气,又有些不大自然的继续说道,“那你可要听母亲的话,只许吃一个团子。” “嗯,我方才已经同母亲拉过勾了,但哥哥今日需多吃几口肉还要吃光米饭,母亲方才还夸了哥哥是不浪费粮食的好哥哥呢!” 程泓若闻言脸色一僵,顿了顿才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第23章 三个大冤种(上) 许莲台禁不住笑了出来,她这一笑,程泓若瞧见脸上又黑了几分,别别扭扭的坐了在一处离她最远的位置。 程樱若小姑娘这会已经同她有些熟了,想了想选了哥哥和母亲中间的凳子爬了上去。 小小年纪就颇具端水大师的潜质,有前途,许莲台微笑着帮她夹了一颗肉丸子,想了想又夹了一颗放到程泓若碗里。 小少年一脸嫌弃,但许莲台不理,十分挑衅的又帮他夹了一颗,待小少年忍无可忍欲拍案而起,她又用眼神瞟了一眼吃团子吃的一脸满足的小姑娘。 果然,在许莲台得意的目光中,小少年心有不甘的重新坐下,一面愤愤不平的盯着他,一面还保持着良好的餐桌礼仪。 啧,小古板一个。 等吃过饭,许莲台又陪着樱若小姑娘下了会棋,到了歇午觉的时间,小姑娘才恋恋不舍的带着婢子回去。 小古板则全程都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不小心害了自家妹妹。 虽然,许莲台不知原主到底对两个孩子做了过什么,但她猜测一定是非常非常不好的事儿,才会让程泓若如此防备。 信任这种东西,一旦失去再想找回来基本难如登天,程泓若对她的心结一时半刻是解不开的。 原主在这偌大个程府生活了近十年,不说一事无成吧,但是人家把能得罪不能得罪的人几乎全得罪完了,然后两手一摊,一条白绫腿一蹬,留下这么个烂摊子给她。 明明可以背后捅刀当面笑的事儿,为什么非要做的这么明显且难看? 除了愚蠢二字,她也找不出旁的形容词了。 把两个孩子拉拢过来同她亲近,其实是一种怀柔的计策。 许莲台不信,等两个孩子跟她感情浓厚,程大人那把六亲不认的刀还能毫不犹豫的落到她身上。 培养感情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需要循序渐进的相处。 但眼下最重要的一桩就是,先得把管家的权力拿过来。 一府主母如果手上没有中馈之权,跟个花架子有什么两样。 除了名头好听些,跟那些陪睡陪玩供消遣的小妾也没什么不同。 但程老太太对她好像积怨已深呐,许莲台仍记得那日清晨程府门外,程老太太看向她的那两眼。 每一眼都像是要从她身上剜掉一块肉,才能痛快半分。 这……又是有什么仇怨?难不成是原主爬了公爹的炕? 当然,许莲台随即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你看原主只是生了贼心,程 砚卿就已经容她不得,如果真把事儿做到实处,还做到他老子头上,估计自己过来就是八块,并且块块大不相同。 接下来几日,许莲台并没有急吼吼的去程老太太面前夺权。 而是在棠阁里窝着,吃吃睡睡。 只不过,才两三日,后院的几个姨娘就绷不住了。 天天一大早的就在院外求见,对于这种日日过来扰人清梦的人,许莲台一惯没什么耐心。 既然赶着作死,哪有不成全的道理。 她冷冷一笑,吩咐听禅去将人叫进来。左右闲着无事,那就消遣消遣。 她这一笑当是美的动人心魄,可是听禅却心下觉得毛骨悚然。 她隐隐有种今日事无法善了的预感,禁不住替几个姨娘念了句佛号。 许莲台懒懒的倚在靠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手指轻敲桌面。 且看看她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如果这蛾子闹的不够妖,白白浪费她的精力,搅了她的好兴致,可不能怪她翻脸不认人。 几人唯唯诺诺的站成一排,大气不敢喘一下,直等着坐在上首的主母发话。 “都坐下吧,巴巴的过来干嘛?平日里怎么跟你们说的,大人才是你们的天,本份都尽到了没有?伺候好他就算是对我最大的尊敬了,好过一天天的杵在我这里当门神。” 顿了许久,许莲台美目一勾,缓缓道。 她想探听程府内宅的家常隐秘,又不能直接宣之于口,好在钩子放的巧妙,自有人争着说于她听。 “夫人,不是咱们不伺候,实在是大人他……” 团脸的画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话说一半留一半,最是遭人恨。 “大人不许咱们近身,奴婢们有什么法子。” 性急的倚楼藏不住话,赶着替她说了下半句。 从前夫人是不管这些的,大人如何,去不去她们房里,她从不关心过问,她们自然也不敢将这空有其名的委屈说出来。 许莲台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原本懒散无骨的腰背都瞬间直了不少。 不许近身?难不成有隐疾? 她努力的压着上扬的嘴角,一脸威严语重心长的说道,“大人不肯进你们房里,不是大人的问题,是你们的问题,你们该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程府没有一粒米是用了养闲人的,自个不上心,就别怨我心狠换人。” “夫人,奴婢们真是不敢了,前几日,慕雪姐姐大着胆子去书房给大人送了碗汤,大人不但叫人在书房外跪了一碗,还罚了月银半年,往后一月日日只许慕雪姐姐喝汤,可这汤哪能日日喝,会要人命的……” 瞧着胆子最小的朝云双膝一软,从凳子上滑跪在地,但说出口的话每一句都很耐人寻味。 许莲台并不关心要不要人命,要谁的人命,她只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汤能让不炸毛还算好脾气的程大人发这么大火。 果然,她再三追问下,慕雪才支支吾吾的吐了口。 没新意,许莲台撇撇嘴。 “夫人您救救奴婢吧,这鹿血汤岂能日日喝,奴婢已经接连几日鼻血不停,再这么下去,会活不成的。” “活不成也是你自个找的,你现在知道这汤喝不得了,当初端给大人的时候可曾有半分犹豫?” 慕雪跪在地上连连磕了几个头,“夫人奴婢一时糊涂,是画月姐姐说……说趁夫人不在府中,让奴婢多关心关心大人,奴婢这才……” “夫人,您别听这蹄子胡说,分明是这蹄子不安好心,先诓了奴婢去后花园的花架下偶遇大人,结果害奴婢被大人身旁的府卫当成了刺客,一脚将奴婢踢出去几米远,奴婢现在肋骨还疼的厉害!”画月一听也急了眼,往地上一跪噼里啪啦的告起状来。 嗯,不错,许莲台极有兴趣的望着唯一一个坐在凳子上的倚楼,“这么说,倚楼姨娘倒是个安分守己的,该赏。” 她话音刚落,倚楼就坐不住了,跪在地上抖着手掀开了自家头帘,露出一大块结了痂的伤口,未语先泪。 第24章 三个大冤种(下) “说吧,夫人我还等着听呢。”许莲台以手支颐懒洋洋的说道。 美人落泪什么的,实在没什么看头。 因为,她们的脸在她这张脸面前,不过萤火与明月,唯余黯然失色。 “奴婢……奴婢那日一时鬼迷心窍,就提前藏在大人洗浴的温泉里……事发后,被大人扔出来时磕到了一旁的大石上,足足昏了两三日才醒过来……” 这会,许莲台心里已经笑的几乎发狂了,这都是什么爬床三十六计。 不得不说,爬别人的床顶多费点儿劲,爬程砚卿的床可是实打实的费命啊。 怪道见她回来一个个哭的死了妈一样,原来是喜极而泣,终于回来一个救命顶缸的。 她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半晌将目光对准朝云。 “瞧瞧,还是咱们朝云姨娘安分些,听禅,赏了。” “谢夫人,奴婢平时胆子就小,成不了事。蒙夫人不弃才能在后院里衣食无忧,自然也不敢轻易给夫人添乱。” 世上聪明人很多,自诩聪明的更是不胜枚举。 许莲台瞧着眼前这位,忍不住想长叹一声,原主究竟是个什么劳什子蠢货,什么不入流的阿猫阿狗,都能跑到她面前自作聪明的要拿她当枪使。 她望着朝云,似笑非笑道,“嗯,你说的极好,夫人我也看到了你的忠心,既然事儿都是从你口中引出来的,那依着你该如何处置这三个胆大妄为的呢?” 她这里话音刚落,朝云立马收到了三道犀利恨毒的目光。 这回才想明白的三人,焉能不恨极了朝云这种惯常扮猪吃老虎的恶毒女人。 平日里她最会装柔弱,扮天真,拱着火的看着其他三人窝里斗,明里暗进的撺弄着她们去程大人面前作死。 朝云仿若不察,脸色也一曾变上一变。 四人里面属她姿色平平,平日里另外三人从不把她放在眼里。 漂亮?再漂亮能漂亮过夫人去? 没有夫人的脸,却得了夫人的蠢。 朝云原就是趁着她不在,没人回护那三位的时候,将人轮番算计一遍,出了这口恶气。 可惜夫人回来的早了些,人……也精明许多。 她原打算今日借了夫人的势,再给她们一个教训。 没想到,却叫夫人看穿了伎俩,将她这个惯会背后捅刀的拎到了人前。 朝云抬头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上座的人。 脸还是那张脸,人也是那个人,可是气场跟眼神却跟从前天差地别。 她想了想,复又垂首恭敬道,“奴婢不过是个下人,不敢妄议。夫人英明自然有所决断,奴婢们必定会依着吩咐照办。而且奴婢相信,经此一回,三位姐姐一定会真心悔过。” 另外三个还没来及开口求饶的冤种姨娘,不约而同的看着朝云。 一脸的不可置信。 平日里胆子小的跟个耗子一样,今儿是怎么的,吃了豹子胆了? 不但把事儿给她们挑开捅到夫人面前,还没心肝的自作主张的替她们认了罚。 这是一出投名状。 许莲台看着俯跪在地的朝云,忽而一笑,“好啊,那就依朝云姨娘的意思,小惩大戒一番吧。罚月银还是抄女则你们自个选吧。” “奴婢认罚!” “奴婢也认罚!” “奴婢也跟画月一样认罚吧。”倚楼一脸气鼓鼓地道,她不明白,为何夫人会对她们这么狠心,明明以前最疼她们不过。 “倚楼姨娘似乎有些不服,看来是夫人我从前太仁慈了些,纵的你们不知天高地厚。即留了脸不要,那就不留了。” “听禅,知会府中管事,三位姨娘的月银本月起停止发放,至于停到几时全凭夫人我的心情。”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一脸纳闷问地下的三人,“方才你们为何都不选抄书,是手里银子太多了么?” 那三人头摇的拨浪鼓一般,“实在是奴婢们都不大识字儿。” “如此。”许莲台了然的点了点头,一脸和煦的笑道,“那就……趁这个机会好生学一学吧。” “吩咐下去,即日起禁了她们的足,女则、佛经各抄百遍,一月为限,抄不完加倍!” “夫人……” 随着两声异口同声的哀嚎,接着就听头在地上磕的砰砰作响。 “奴婢们知错了求夫人开恩……” 画月慕雪闻言差点一口气抽过去,慌忙磕头求饶。 罚月银禁足就罢了,抄女则佛经百遍岂不是要她们的命,三人加一处认识的字不出百个,毛笔都不知该如何握的人,要如何抄才能在三十天将两本厚书各抄出百遍? 这哪是抄书,分明是要她们的命! 倚楼听完直接愣在地上,等两人头都磕了几个,她才反应过来这次夫人是来真的了,慌忙也跟着磕了起来。 她一边磕头,一边心下后悔,刚才不该当着夫人的面挂脸的。 “夫人,这……是否有些重了?”听禅犹豫一瞬,还是开口替她们说了一句,毕竟她跟倚楼画月也是一道长起来的。 两人确实有些不成体统,可这罚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许莲台轻轻一笑,不置可否,“你若心疼她们,也可陪她们一道受着。多罚一人少罚一人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 “是奴婢多嘴,夫人莫怪。” 听禅连忙认错,并且抬手掌了自己两巴掌。 她之前的那一宗错处还捏在夫人手里,她虽表面说的好,但看如今情形听禅是不敢信了。 夫人归来后行事作风大变,她现在实在是摸不准她的脉。 从前夫人行事虽荒唐大胆,可都是些小打小闹,犹豫懦弱的性子,也叫她担不了大事。 如今却是多了几分狠辣的杀伐决断。 听禅有预感,倘若她们再不知收敛的惹得夫人当真失了耐性,绝不会是罚月银抄经书就能保命这么简单了。 等听禅带着炮灰三人组出去后,整个花厅只余许莲台和朝云二人。 一坐一跪,高下立现。 “求夫人成全!”朝云双手伏地。 “那要看你求得是什么。”许莲台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道。 “夫人,若是从前,奴婢不会开口,因为奴婢知道求了也白求。” 朝云直起身子目光咄咄的望着她,“奴婢知道,您跟从前不一样了。” 第25章 给奴婢一条生路 许莲台冷笑,“不一样?好一个不一样。凭你红口白牙一张嘴,你倒是仔细说说,夫人我究竟是哪一处不一样了呢? 想好了再说,若信口开河,也别怪自己命苦,不管你刚才所求为何,结果都是草席一张。” 朝云望着她冰凉刺骨的眼神禁不住一抖,又连连磕了几下。 “是奴婢僭越,求夫人息怒,容奴婢把话说完,奴婢知道夫人在府中诸多不易,愿意倾尽所有辅助夫人,夫人尽可把奴婢当作一把刀,一枚棋也好,只求夫人他日达成所愿,给奴婢一条生路。” 生路?那得看是什么样的生路。 许莲台笑,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半晌摇了摇头,“聪明或许有两分,但这张脸太寻常了点,做宠妾难,想当贵妾更是难如登天。至多得个有子傍身……我可以给你机会,但大人的床,你有把握爬的上去么?” 朝云闻言一愣,复又心有余悸的摇了摇头。 “夫人误会,奴婢求的不是这个,对大人也没有非分之想。奴婢只求夫人届时开恩放奴婢离府……” 这是许莲台没有想到的,她审视着一脸情真意切的朝云猜测着这些话是否是以退为进的伎俩。 须臾,开口道,“口气不小,那就先看看你对我这个夫人有何用处吧。若不好用,仍是一张草席。” “谢夫人!”见她松口,朝云几乎喜极而泣,慌忙又俯身连连叩首。 许莲台神色淡淡。 真是虎落平阳啊,若是从前,像朝云这种小心思一箩筐的,许莲台眼神都不会多给一个。但现在却是不同了,从前风光不再,还日日朝不保夕。 身边还没什么堪用的人,浴香无脑,听禅不忠,两个嬷嬷有一搭没一搭的混日子养老,其他小婢女更是排不上号…… 啧啧啧,真惨呐! 她冷漠的勾了勾唇,将人挥退。 留着她,其实有更重要的原因。她既然是程老太太房里出来的,若有事必然同老太太脱不了攀扯。 且看吧。好用,就物尽其用。不听话,就折了重选。 也没什么难的。 “夫人您看,这是奴婢一早从园子里给您摘的花儿,要不要取一朵给您簪在鬓角。” 许莲台望着浴香手里那捧艳俗的玫红月季,有些敬谢不敏的摆了摆手。 浴香并不受挫,乐呵呵的取了白玉花瓶将那捧月季插上。 看着她活蹦乱跳的背影,许莲台禁不住赞叹生命的旺盛程度,这才几日,腿脚恢复的如此利索。 可惜好身体都是别人的,而她两辈子都没得一个强健的体魄。 虽然身上的刮伤好的差不多了,但这具身子实在是不怎么抗摔打,动辄这里也疼也那里疼! 这几日,许莲台也并非窝在棠阁什么都没做,也早起了那么一两回,去了程老太太住的福园请安,不过老太太对她这个儿媳心硬的很,别说见人了,就是门儿也没让进。 得想个辄进去门见了人,再言其它,她望着忙碌的浴香,突然开口问道, “大人平时里几日去老夫人处请一次安?” “大人?嗯……每月逢五各去一回,夫人您是知道的呀,以前您为了不跟大人碰到还特地……” 浴香偷偷瞧了她一想,发现脸色不对,慢慢没了声音。 “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以后再多话,舌头也甭要了。” 浴香闻言慌忙闭紧嘴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许莲台想了几许,待乌金渐渐沉落,终于起身,让浴香伺候着换了身衣裳,又执笔往脸上描画了几笔。 瞧着铜镜里谁与争锋的好颜色,满意的一笑,带着人出去了。 自从回到程府,除却去福院请安的那两次,她几乎没有出过棠阁。 所以也不曾再见过程砚卿,而程大人似乎也将她这个程夫人遗忘脑后了。 但许莲台知道,他不过是因着那几日接连在外,而耽搁了手头的公务,势必要忙上一朝,待腾出手来不定要如何同她清算呢。 许莲台从来就不是走寻常路的,人不来找我,我偏要去寻人。 她带着浴香,慢悠悠的去了前院书房。 彼时,程大人正在书房内与几个同僚商拟皇帝南巡的章程,程东半途而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于是程大人好看的眉峰凝了一凝。 春深日暖,书房的棱窗半支,半开的窗户间隙不远处的廊下立着一道芊影,枝头绽放的粉樱,树下碧衣女郎,一时,竟不知哪个的风头更劲一些。 官场几许,哪个不是人精,众人纷纷起身告退。 程大人虽心不悦,却也没有留人。 脸上依旧带着儒雅的笑容,将众人送到书房门外。 然后回来,慢里斯条地换下一身官服,净过手,批复两折公务,这才重新出了书房的门,缓步走向许莲台。 “大人,您忙完了。” 许莲台已经等足两刻,眼看耐心将要耗尽,眼前人像是掐了点一般,在她就要转头离开的前一刻,走出了书房。 “若有事,差人过来传个话便是。”程大人面带微笑停在两步之外望着她道。 许莲台当然察觉到了他语气里的不悦,不过她并不在意,依旧笑脸相迎。 “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左不过我有空,多等大人一刻两刻的又何妨。” “何事?” “大人想是忙忘了,今日初五,是去福园陪母亲用膳的日子,我想着也许大人会记不得,便多走几步迎了您一同过去。”许莲台笑语晏晏。 程大人闻言一笑,目光如炬,并没有让两句好听的话哄了去,语气淡淡的揭起短来毫不留情。 “听闻你从别院归来,几次三番的去福园请安,皆被母亲拒之门外。” 许莲台忍不住在心中咬牙切齿,但毕竟有求于人,只得面上堆笑,“母亲虽恼我,我却不能不去她老人家面前尽孝心,若大人肯为我在母亲面前周全一二,相必事半功倍。” “我为何要帮你?”程大人不为所动,淡淡睨她一眼,率先迈开步子。 “我同大人夫妻一体,家和才能万事兴,若我跟婆母当真闹了嫌隙,大人难免也要跟着事事操心。”许莲台脸皮到底厚了几分,这些话是的脸不好心不跳。 “我料你多大本事。”程大人大约想起她在京郊闹的那一出,眼中漾出一抹冷笑。 老娘本事大着呢,死而复生你晓得么?!说出来吓死你个麻瓜! 当然这些话她只敢在心里默默,面上再得体不过。 果然随着程砚卿一道,一路顺利入了福园的大门。 第26章 男人都是贱骨头 程老太太见了她果然没个好脸,冷冷一哼,那张跟程砚卿本来就不怎么像的脸拉的老长。 她福身问安,老太太故意晾着,半晌不叫起。 许莲台何许人也,微微一笑就从善如流的自个起了身。 程老太太见故又剜她两眼,随即又安抚似的拍了拍身旁的绯衣姑娘。 许莲台从商经年,什么风浪没见过,不过一个内宅老太太,几句好听的话叫人哄的不知道哪边才是真章。 她打量着立在老太太身后十七八岁的绯衣女,听浴香说是老太太故去表姐妹家的女儿,父亲续了弦得了次女,她便失了宠爱,年岁渐深,连终身大事也没个人张罗。 老太太听了信儿,坐不住了,便自作主张的将人接到府里。 一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没任何章程的入了府,难保不让人多想。 表姑娘家里碍于程家势大不敢有微词,再说了,如果他家大女当真能入程府后院,这个便宜岳父自然有人当的笑逐颜开。 老太太这事儿未必是做的糊涂,或许确实有心。 许莲台前面那位心思不在程大人身上,就算老太太想往后院塞个把人,她也是不闻不问的。 当然,许莲台肯定也不会在意的,就这种一心要攀高枝儿的虚荣婊儿,别说一个,就是十个八个她收拾起来也不在话下。 她看了看身旁的程大人,没漏掉从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耐烦。 于是,她心思一转,脸上浮起三分笑意,“这位就是李家妹妹吧。” 那绯衣女叫人点了名,连忙从老太太身后迈出来冲两人福了一福,“云罗见过表兄,见过表嫂。” 李云罗模样生的不差,声音也可人,眼下更是一副小女儿作态,但程大人眼峰懒给一个,略冷淡的随意点了下头,越过她坐在一旁的檀椅上端起了茶碗。 反观许莲台就热情许多,她亲热的叫人起来,又从头上退下一支成色不差的玉钗塞到李云罗手中,“头回见面,没给李家表妹准备什么见面礼,姑娘家爱俏,这钗子表妹就拿着玩儿吧。” 李云罗欲推辞一二,程老太太倒是先倨傲的开了口,“你是该好生给云丫头送些像样的礼。” “这些日子府中大事小事闹的老身精神不济,多亏云丫头在一旁帮衬,才算周全。你这个当家主母倒是乐的清闲,别庄静养一养便是数天,诺大个正经程府竟是将养不开了么?不知道的还当我老婆子欺了你。” 这事您得去问您的好儿子才是。 许莲台瞄了一眼座上垂目饮茶的程大人,他倒是瞒的巧妙。 程砚卿像是察觉她的视线,抬头冷淡一瞥,又面无表情的移开。 他大约是误会许莲台欲向他求救,其实许莲台刚才那一眼是带了一丝探究。 男人啊,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贱骨头。 原来,程大人也没什么不同。 程老太太不知道她去别院的缘由,事态对她有益许多,毕竟哪个亲娘怕是都由不得自己的儿子叫人这样作贱。 不过,她刚才的那股不满,大约是误解她不满李云罗入府才赌气移居别院才生出来的。 如此,这便简单的多了。 许莲台将视线从程砚卿身上移开,当然,那点子探究的兴致,也随着他漠然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烟消云散。 “婆母别气,一切全是儿媳不是。李家表妹入府是客,我这厢招待不周就罢了,却还要辛苦的帮衬我这个失职的主母管家,若是传扬出去,众人必诟病我程府的待客之道……” 李云罗到底有几分聪明,闻言又是一福,自责道,“表嫂勿怪,是云罗处事不妥……” “这是怎么话说的,云丫头辛苦一场,难不成还帮出错了?”老太太见不得身边人委屈,赶忙开口冲许莲台责问一句。 “婆母别急,我自然感激李家表妹帮衬之意,但挡不住那有心之人误会,毕竟李家表妹云英未嫁,贸然插手别家府邸内务,传扬出去于表妹名声不和,若再叫有心人知道未必不会参咱们大人一个家风不严……” “这般严重?”老太太一脸犹疑。 果然打蛇七寸,不管李云罗如何招人喜欢,在老太太面前也不过是个哄人开心的玩意儿。 不管她如何是好有辱名声,都不及她儿子一点点清誉被累。 “前几日听刘侍郎家的夫人说过一嘴,他家大人饮酒时不小心摸了下人的一个指头,不知怎么传扬出去,竟叫人参到御前,被陛下治了个德行无状……” 这样荒唐的谎话,许莲台张口即来。 她满意的窥了一眼老太太有愧的脸色,接着话锋一转,“不过,婆母不必忧心,明儿一早我会亲自去跟各个管事说道几句,晾他们不敢出去乱说。” 老太太点了点头,稍缓和的脸色又拉了拉,仿佛不甘就这般放过她,“你也莫要哄老婆子无知,我心里明镜似的。” 转身一脸慈爱的冲李云罗道,“云丫头毋须担心,若真累你声誉,那便索性留在府里……” “婆母说的是,那李家表妹只管安心在府里好生做客,由婆母亲自教导,无事在老太太跟前说个乐,也算替我跟大人尽一尽孝道。” 许莲台打蛇随棍上,将老太太的心思又往明处挑了挑。 果然,老太太满意的点了点头,瞧她的目光都和善许多。 反观程大人就不同了,许莲台感觉到投向她的那道目光,里面蕴含的极度不满。 但是她不在意,并且深以为然——凡是对手不想要的,我都要帮他得到。 只要能让对方添堵,她甚至可以将身段再放软一些。 于是,许莲台再接再厉的又顺着程老太太的话头,又说了几句俏皮话。 一屋子四个人,除了许莲台外,其他三人神色各异。 老太太笑逐言开,李云罗一脸娇羞。 至于程大人,谁管他脸不脸黑,反正她已经在老太太面前拉了一波好感。 哄人对于许莲台来说,跟骂人一样在行。 不过,她也没有让老太太真的将话说出来,不管她是一厢情愿还是李云罗也有此意,有些话还是不宜出口,出了口就是覆水难收,不出口还能多加利用。 她立在李云罗面前,虽语笑嫣然,却无半分亲近之意,“那就有劳李家 表妹了。” “表嫂客气,云罗必定好生服侍老太太。”李云罗恭顺道。 许莲台满意的点了点头,见程大人面色不虞的望着她,甚至还有心思冲他挑衅的一笑,不慌不忙的开口道,“大人在书房中忙碌许久,想是饿了,婆母您看是否摆饭?” 老太太闻言连声唤人,殷殷的嘱咐,后来仍不放心,便叫李云罗扶着亲自往小厨房走了一遭,生怕委屈了她儿子一点。 此时程大人起身慢慢渡到许莲台身旁,微微俯了俯身子,凑到她耳旁低低道,“说你的目的,夫人想要什么?” 许莲台一笑,目光透着直白的野心,盯着他,“我要中聩之权,物归原主。” 他沉默的望着她凝视了一会,忽而一笑。 第27章 拿到管家之权 “成交。”他低声说道。 此时,花厅外老太太颐指气使的声音响起,两人默契的彼此退开一步,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距离。 程大人扶了老太太往饭厅去了。 许莲台面无表情的望着前面母慈子孝的和谐背影,思量一会儿开口的契机。 不料,程砚卿却突然回头,意有所指的看了她一眼,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沉了沉脸色,唤浴香进来吩咐道,“送表姑娘回房用膳,顺道将表姑娘房中同府中庶务有关的册子都取了回来。” 正想一并跟着入内的李云罗一愣,眼眶中有泪珠打转,咬着下唇似有屈辱之意。 她不明白这位容貌倾城的表嫂为什么人前人后两张脸。 方才在老夫人面前她明明是赞成的…… 李云罗明白自己不过一个过来依附的远房亲戚,也明白寄人篱下就要安分守己,她本以为哄住老太太就能为所欲为,果然错的离谱。 你看,现下老太太不在跟前,她竟连先头的两分和颜悦色都敛个干净,摆弄她如同摆弄个猫狗一般。 李云罗虽然有女儿家的骄矜自尊,但并不敢真的哭天抹泪,毕竟她现在尚需要仰人鼻息。 若以后……那便以后再算。 “表嫂说的是,请浴香姑娘随我来。”她逆来顺受的说道。 对于想跻身入大人后院的女人,浴香一贯没有好脸色,便是李云罗此刻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她也毫不同情的架起人来往侧厢房去了。 望着满桌的各色菜肴,许莲台暗道老太太倒是对她这个儿子不差,她将由下人服侍着净好手落了座,就见老太太一脸不善的质问道,“云丫头呢?怎么未同你一道过来用膳?” 许莲台堆笑应对,“我想着表妹辛苦良久,今日便让她歇歇,这顿饭儿媳服侍婆母可好?” 说着又起身亲手替老太太舀了一碗羹汤,想了想又舀了一碗放到程大人面前,提醒道,“大人请用。” “有劳夫人。”他微笑着说。 “大人客气。”许莲台暗自咬牙。 程大人终于肯施舍一个眼神过来,甚至还浮出一抹温情的淡笑。 她巴巴的望着他,原是要暗示他说一句叫下人操劳,自己便顺势坐下。 但是他一副佯装不见的模样…… 她几乎可以肯定,他定是刻意忽略自己的意思。 好在她脸皮厚,又替老太太布了两筷子菜,就施施然的坐了回去。 哼! 果然老太太又剜她一眼,冷哼一声,“敢情你方才说的那般好听,都是哄我不成?” “你要是真有旁的盘算,劝你早点歇了心思。你们爷公务繁忙,身旁是该添个知冷热的人。后院那几个不济事儿,你但凡分点心思用在你们爷身上,更深露重的,你们爷也不至只着一件单衫便过来了。” 这真是无妄之灾…… 许莲台望着程砚卿身上的薄衫,心道自己也没穿的比他多一件,怎么偏他娇气? “婆母提点的是,儿媳记下了,日后大人起居儿媳必定亲力亲为竭尽全力。至于后院的几个姨娘,的确有些不中用,儿媳今日刚刚才敲打一番,叫她们日后打起十二分精神服侍大人。” 她避重就轻的同老太太打着太极,笑吟吟同她跟前的婆子吩咐一句,“那就,劳烦刘嬷嬷跟浴香传个话,叫她去给大人取件斗篷送过来。” 这位刘嬷嬷就是宣和镇别庄前管事刘天儿的娘,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说起来算是个可怜人。 但这也怪不的别人,谁让她儿子惹了不该惹的人。 许莲台戏谑的看了一眼身旁的程大人,不想他也望了过来。 两人视线稍稍一碰,就各自移开。自然也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一个说你将对方儿子拎出来做了投名状,这会儿还好意思吩咐他娘老子。 另一个说我好歹没心狠手辣的取人性命,你施施然的坐在这里也不怕叫人毒死。 其实,论起颜厚心黑这二位谁都不遑承让。 不知内情的刘嬷嬷应声出去,许莲台好心情的起身再为两人各布了几筷子菜。 老太太和颜悦色的望着自家儿子,“母亲这次瞧的清楚,云丫头是个好的,知情趣通文墨,虽说家境没落了点,但也是正经门户里出来的,一个贵妾的身份还是当得的。” “母亲,” 一直沉默用饭的程大人终于顿了碗筷,“是儿子不孝,这些日常琐事还叫您忧心。既然方才许氏表了决心,儿子觉得当是许她一回,母亲且看便是,至于旁的儿子一时半刻未有想法。” 说罢丢了个眼峰与许莲台。 纵然许莲台百般腹诽,此时也必须同他同仇敌忾,毕竟两人方才已经达成共识。 “大人说的是,母亲也知道我们大人是个眼光高的,寻常必然不能入眼,与其随便拢一个进来添数,不如慢慢寻一个叫大人合心意的才好,您说是不是?” 老太太点了点头,又嘱咐她要多上心云云。 许莲台小鸡啄米般的连连点头,程大人却碗筷一放,事不关己一般的喝起了饭后茶。 她瞥了他一眼,觉得自己今日在这母子二人面前伏低做小的姿态也算十足十,是时候取点东西安慰自己一番。 于是便趁机提了一下重新掌家的事儿,她刻意以孝顺的名义开头,着重提了老太太先头说的的力不从心。 程老太太叫她堵的一脸不善,但也没有别的法子,于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叫她过几日来取钥匙账本。 其实这些东西眼下便可以交到她手中,不过是老太太的推诿之辞,不信你瞧,明儿就能找出错来拒了她。 许莲台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想再为难她一回,门也没有。 她在桌下抬脚踢了踢一直作壁上观的程大人。 最终,在程大人的拍板下,以她达成所愿告终。 拿到管家之权,后面的慢慢筹谋就是,都不是大事儿。 饭后,达到目的的许莲台一脸心满意足的同程砚卿踏出了福园的大门。 甚至还好心情的接过浴香手里的斗篷亲自替程大人披上,替他系脖颈处的带子时,许莲台察觉头顶那两道审视的目光,但仍执着的系好带子又顺手替他整理了一番衣领,这一切自然是做给老太太看的。 程大人扫了一眼浴香手中那沓从李云罗处取回来的帐本又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第28章 枪打出头鸟 许莲台挑了下眉头,毫不心虚道,“大人可莫要觉得我心急,您也知道婆母毕竟年纪大了,精力也有限。府中庶务杂事琐事繁多,我既然回来了,万没有叫她老人家再替我继续操劳的道理。否则岂不是叫人戳了脊梁骨骂我不孝么?” “难为你一番孝心,但愿你日后行事之前也能牢记这番孝心。” 程大人望着她微笑,不过说出来的话远没有他的表情那般温和。 许莲台从来不知理亏为何物,淡淡一笑,忽略掉他话里的意有所指。 两人无话,一前一后的走着,眼看要穿过花园就要分道扬镳,许莲台心下来不及轻松,眼角瞥到不远处有白影闪过。 “谁在那里!?”她一个激灵喝到,“浴香!” 从前不觉,但自从重生后,许莲台就对这些鬼鬼神神的多少有些忌讳,再加上这园子里的拂柳也种的太多了些,叫人瞧了心里发毛。 浴香一贯的虎,三两步渡过去,一脚把人从花架后薅了出来。 拎鸡崽子一般的将人拎到二人面前。 “回大人、夫人是……倚楼姨娘。” 浴香有些犹豫,白日里的事儿听禅说与她听了的。 她不明白,夫人既然罚了,乖乖领了就是。 现在,为何又要跑到这里来作死…… 浴香将人摁着人往许莲台面前一压,倚楼就轻飘飘的落在两人面前的地上。 她从头到脚一身缟素,除了白再见不到二色,此时天色全暗,又在花园的犄角旮旯处藏身,实在有些瘆人。 “我记得今儿晨起才吩咐下去的话,不抄完女则佛经百遍不许出院门。怎么?是倚楼姨娘抄完了?还是我的话不好使?” 许莲台神色冷冷,方才的好心情全然让这蠢货搅了个精光。 她有些头疼的想,怎么程府这些个货色,一个两个的都听不懂话呢? “大人……大人您劝劝夫人饶了我们吧……” “奴婢们大字都不识一个,如何抄的那么厚的书册,求夫人发发善心不要为难奴婢们了……” 为难? 许莲台挑了下眉头,她还是太仁慈了。 分明是她们一个两个的日日早晨逼上门来先为难的她啊,然后自己才“勉为其难”的给了她们那么一点点教训。 这就恶人先告状了呢,一看就没经过世间的毒打。 今儿反正好心情也没了,那就腾出空来给她、给她们好好上一课,也叫她知道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为难。 许莲台慢慢的围着她转了一圈,然后冲着一旁冷眼旁观的程大人微微一笑,“大人勿怪,是我管教不严,才叫这没规矩的奴婢冲撞了您。大人若是公务繁忙,不如先行一步,待我料理了这奴婢自行回棠阁便是。” 许莲台这唯利是图的商人本性,一贯的用人脸朝前,不用人脸朝后。 程砚卿也是瞧的清楚了,他不怒反笑道,“无妨,左右今日得空,就让为夫瞧瞧夫人御下的手段。” 呵呵,许莲台皮笑肉不笑。 嘲弄的看了倚楼一眼,你看你们家大人不但不会救你,还要留下来看笑话呢。 “浴香去将管家叫来,今日势必得让倚楼姨娘死个明白。” 浴香同情的看了倚楼一眼,然后一路小跑着去寻人了。 “夫人!夫人您不能!” 这会儿倚楼终于反应过来,她是让人当了出头的伐子。 “奴婢错了,奴婢真的错了,求夫人看在奴婢从小服侍您的情分上,饶奴婢这一回!” 她跪着往前匍匐几步,一把抓住许莲台的裙摆,呜咽着哭着求道。 许莲台冷漠的摇了摇头,将她的手一把拂开,从袖中掏出帕子拂了拂然后垫在手上,一把掐住她的下巴。 “从小服侍我的情分,一早就已经被你消耗光了呀。” 她凑过来轻轻的说道,宛若情人之间的呢喃,闪着幽光的眼神里隐隐带了一丝兴奋的……恶毒? 倚楼自认在她跟前随侍十几年,也自诩对她诸多了解。 但这样的眼神,她还是第一次见从她身上看到,倚楼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无尽的恐惧从心底蔓延出来,她隐约有种预感,这一次夫人恐怕不会再对她心软了。 “夫人,求求您了,是奴婢托大不知天高地厚,受了人的窜弄,中了那起子贱人的计,您大人不计小心过,奴婢以后做牛做马……” 说到此处,倚楼只觉得下巴传来一阵剧痛,接着便再说不出一个字。 夫人她……竟卸下了她的下巴…… “聒噪!” 许莲台起身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冷笑道,“做牛做马?你这样糊涂的人,到如今依旧瞧不清楚自个的能耐。” “你做婢女时想做姨娘,做了姨娘又想做牛马,可事实却是,你既做不得任劳任怨的牛也做不成驯良勇毅的马。不过你既然提出来了,主仆一场,那夫人我势必要替你费二两心安排一番。” 倚楼呜呜咽咽再不能说出一句整话来。 此时浴香已经带了管家在一旁前候着。 许莲台招了招手,管家的躬身上前听令。 “奴才见过大人,见过夫人。” 程砚卿抬了抬手,那管家才敢直抬头回话,“奴才许同庆见过夫人,夫人有事儿只管吩咐。” 许莲台撇撇嘴,倒是条认主的好狗腿,她抠着指甲凉凉道,“许管家,我从前听闻,内宅女眷若是犯了错,都会遣送到专门收容的庵堂里静心修行。” “回夫人,是有那么几个庵堂,程府每年都会有些供奉予他们。” “说来听听。” “近些的静安寺、慈济庵,远些的有崇明塔寺、松雪寺,这松雪寺是一处落在半山腰的小庵子,地势处的高了些,冬日里积雪难化,故名松雪寺,因着上下不便,少有香客上门。平日里,只能师父们自己垦地种粮,其内统共寥寥几人,实在是条件太差了,着实留不下人……” “那就这个吧,差点好,即是修行,那就苦修吧。” 许莲台望着倚楼,笑的比蜜还甜,她就喜欢瞧人脸上那悔不当初的模样…… 第29章 心里不是滋味 这世间是没处卖后悔药的。 人呐,永远都不要将自己看的太重,也不要觉得自己处处比旁人更拔尖一点,冒尖摔的重,等你落下来,自有人踏着你再登高。 “是,那奴才这就吩咐人套了马车亲自将倚楼……姑娘送到松雪寺。”许管事恭敬道。 许莲台点了点头又看似好心的吩咐一句,“倚楼姑娘方才发了宏愿,说这余生必要做牛马,你同寺里的师傅说一声,让她们务必全了她了心愿。” “奴才明白,夫人请放心,奴才一定将倚楼姑娘安顿好再回来。”姜是老的辣,有些话不必说的特别直白,自有聪明人理会。 “将其它三位姨娘也一并带着,姐妹一场好歹送上一送,顺道也瞧瞧咱们倚楼姑娘的新住处,若有不想回来的,也省得你再送一回了。” 夫人到底是夫人,这么损的……也能想出来,这怕是好一阵都不敢有人再闹妖儿了,浴香禁不住在内心感叹道。 许莲台转身笑盈盈的望着身旁的程大人道,“大人瞧了这半天,一字未言,可是不大满意?” “甚好,夫人既有御下的威严又有成人之美的雅量,这后院交与你,为夫很是放心。” 从他戏谑的表情里,便知话无好话。 许莲台不遑承让,“说起成人之美,谁敢同大人争锋?” 她意有所指,嫡妻自戕,人虽未死,却不救治,反倒直接扔到庄子等死,仔细想来也是一种成全。 当然,这些话许莲台讽刺的没毛病,可怪就怪在她现在顶着他嫡妻的身份。 一瞬,程砚卿面上笑意敛尽,深深的目光中,蕴含着满满的探究与猜疑。 从她醒来后的宣和镇别庄相见,直至现在,她行事的目的性极强,处事的作风也愈发乖张。 一个人侥幸未死的经历,真的会让其连性格都变化的翻天覆地么? 许莲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就静静的站在那里任他打量。 心道,老娘就站在这里任你猜,能猜出来算你赢。 程大人纵有千般疑惑,也断不会往怪力乱神方向上扯。 所以不过犹疑片刻,那抹淡淡的的笑意又重新挂回脸上。 “便如夫人先前所言,你我夫妻之间何谈成不成全,再言夫人本就是这府中的女主人,主持中聩再名正言顺不过。” 许莲台面无表情的望着被许管家拖走的倚楼,转一脸情真意切笑言,“大人如此想,也叫我心里添了不少底气。日后若遇到不能定夺的事儿,少不得去寻了您拿主意。” 呵呵,打蛇随棍上,谁又能快过奸商许莲台。 别说给个鸡毛当令箭,就是不给鸡毛,凭空捏造出来又有什么难的。 这一回合能拿下程老太太,程大人的态度功不可没。 也让,许莲台清楚的知道,在这偌大的程府里程砚卿就是天,就是说一不二的主心骨。 提防他的同时,也需好好的利用这一层夫妻关系为自己争权夺利,为了她日后能在程府舒服的住下每一天,所以,搞好关系也是很有必要的。 算着日子,若是顺利,此时卫芸已经行程过半。 待她见到李恪,将她的话带到,以李恪的性格,必定谋划一番,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动身来京都落脚。 届时就算两人见不得面,但有他有许家万贯家业作后盾,就算她困在这插翅难飞的内宅,行起事来也必将事半功倍,底气十足。 若是浴香知晓自家夫人如此想,也禁不住咋舌。底气?夫人究竟还想要什么样的底气呢? 统共四个姨娘,一回来就处置了仨,这当真传出去恐怕于她名声不利。 不过,浴香再不敢多嘴。 就如此时,许莲台半夜不睡,掌着灯一本一本翻阅着她白日从府中藏书阁里抱回的一大摞书册。 她虽有些劝夫人怜惜身子,但张了张嘴,想起她白日的所作所为,又乖乖闭紧了嘴巴。 从前倚楼画月在夫人面前可比她得宠的多,她们惯会说话,时常哄得夫人笑逐颜开。 可如今真翻了脸,也没什么情面可讲的。 雪松庵,浴香也是听府里的嬷嬷说过的,那庵子落在一处极偏的山腰上,常年没个人迹。山上的师父们多是后宅里犯了错处,被休弃出去扔到此处以示惩戒。 师父们一朝由云端落于泥地,平日里除了打坐念经就是自给自足的辛苦劳作,个个饱经风霜宛如垂暮老妇。 时间久了,心理也便有些不大正常了,最好欺生,尤其见到年轻貌美的那些,更是往死里磋磨打压。 其实,夫人就算不嘱咐许管家那一句,倚楼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但她还是刻意吩咐了,难道夫人就不怕大人听了心里对她生出不好的看法么? 她这样想着,一不留神竟然说了出来。 浴香一脸惊恐,的望着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许莲台将目光从书册上移开,灯光下照美人,更是美的动人心魄,不过美人的眼神可真凶,让人看了心惊胆战。 生出不好的看法?呵呵,我管他去死。许莲台不雅的翻了个白眼,索性放下手中的书,往后一靠,懒散的问道,“怎么,你同情倚楼?我从前不知,你同她还有这样好的关系。” 浴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奴婢……奴婢也不知道,自个是不是同情她。从前烦她跟画月总是拿张巧嘴从夫人这里哄骗好处,恨她们不肯安分的侍候好夫人,反而日日肖想大人……” “可如今倚楼真的遭到了惩戒,奴婢这心里又不是个是滋味。” “奴婢跟倚楼也算一道长大的,她虽平日里有些轻狂好出头争先,但是像这般公然顶撞夫人跑到大人面前告状的行径,绝不是她自个想出来的主意。” “不容易啊,你如今总算是有了两分脑子。”许莲台不怎么诚心的夸赞道,然后话锋一转继续道,“这样送死的主意当然不是她想出来的,她来前但凡能用用脑子,也不至于巴巴赶了过来。” “夫人您既然知道倚楼是让人利用了……为何还……” 第30章 又添了新危机 许莲台冷笑,“夫人我今日罚她就是罚的她这一桩没脑子,若是给的教训不够深刻,她这样的人是记不了一辈子的。” 这一回是足够深刻了,不但深刻而且狠毒呢。 若没别的变故,倚楼应该是要在那里了此残生了,日日辛苦日日悔不当初,很难不记一辈子吧。 “倘若今日之举全然是她一人所及,那她连去雪松庵里种地的资格都不会有。” “那夫人为何单独姑息了朝云姨娘,真的是因为独独她没有去打扰大人么?” 浴香这样问,当然是不信的,她知道自家夫人从未将心思放在大人身上过,平日里这些姨娘不管怎么去争宠,只要不闹出人命,她都会当作不见。 “因为……她还算些有用处。事情,她未必没做,但做了却又没叫人抓住尾巴,单此一条就比其它三个蠢货高明不少,我不留她,难不成留着其它三个当作过年的吉祥物慢慢调教么?” 许莲台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的写着几个大字——这么蠢的问题你是怎么问出口的? 浴香缩缩脖子,呐呐道,“奴婢也蠢透了……” “嗯,你这一桩有自知之明还算可取,愚蠢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要明知道自个蠢,还要自欺欺人的装聪明。这不是什么好事儿,除了最多给别人添点堵,基本就是给自己找死。” 顿了顿她又语重心长的继续道,“做奴婢的可以不怎么聪明,但是重要的是忠心。好好的做好自己的本份,旁的别贪心强求。主要吧,我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敲别人的反骨,铁锤和脑袋真要硬碰硬,孰疼孰知道。” 浴香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禁不住抖了一抖。 也顾不上之前的郁结了,连连表示自个从来都是唯夫人命是从,最听话不过,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可能会生二心的。 许莲台满意的点了点头,洗脑什么的她还是比较擅长的,尤其浴香这种没什么心眼的婢子。 “成了,你去睡吧,明儿晨起记得叫许管事去外面挑一批伶俐些的婢女送过来,夫人我要亲自掌眼选一选。” “夫人,是奴婢侍候的不好么?”刚平复了郁结的浴香,又添了新的危机。 “你自有你的事儿要忙,总不能平日里洒扫收拾样样都叫你一人顶了吧,便是庄户人家的驴子夜里还有歇脚的空档,你真当你比那驴子还要抗事儿?”许莲台见她不识好歹,禁不住柳眉倒竖。 嘿嘿,浴香不好意思的干笑两声,“奴婢不是想着,再不济还有听禅姐姐在呢么,她教导婢女最有一手,咱们院子里那几个都是她手把手带起来的,夫人你得了新人不如也给听禅姐姐带吧。” 许莲吧闻言一笑,抠了抠指甲,睨着她冰嗖嗖的威胁道,“浴香呀,夫人我劝我你趁早把这心软的毛病给改掉,眼下我虽对你有几分耐性,不过因着你还算是忠心护主尚有调教的余地,倘若哪天夫人我不想忍了,你比倚楼的下场也好不了几分。” 果然,有些婢子就是软的不吃非要吃硬的,许莲台话一出口,浴香就一秒禁声,迅速收拾收拾退了出去。 谈个十万两利的生意都不能这般累,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个没脑子又心软的婢子呢? 果然人情债不能欠,还起来还要压抑自己本性,太委屈。 她走到窗前,望着天上的明月,有点想李恪了。 这个程夫人简直是窝囊死了,这个程府内宅对她而言同个牢笼也没什么区别。 如果日日都要周旋于这些鸡毛蒜皮的琐碎里,想想都挺无望。 不过,晚间用膳时,她听程老太太同程砚卿提了一嘴,说是程家老二外地任期将满,想让他帮着在京都里寻个多利的闲职,也能将一家人带回来不必整日在外奔波。 闲职,还要多利。 这程老太太对她这个二儿子可真的是真心疼爱。 当时程砚卿是什么表情来着,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可有可无的牵了牵嘴角。 老太太也惯会看人脸色,见他并不热络,就停了话头,转而开始训她,真tm无妄之灾啊。 不过,许莲台有预感,程砚卿会答应的,正如程老太太这样轻易的答应了将出管家之权一般,作为交换条件程砚卿必将有所付出。 多年商场混迹的经验,识人的本事她虽不如父亲那般老辣,但多少也练就了一些。 程老太太对她这个大儿子,有些敬有些怕又有些不得不为的倚仗,可真的论是疼宠来,肯定是她心心念念的二儿子。 不过一顿饭,就见缝插针的要好处。 真论起功利,这程老太太比她也差不多少。 比起其它高门世家,程府眼下的人际关系简单二字足以概括。 除却程砚卿夫妇,膝下一双儿女之外,也就一个老太太,几房姨娘,再没旁的了。 料理起来没什么挑战,不过若是程老二带着他的三妻四妾和孩子回来的话,可就热闹多了。 人多了,事儿就多,到时府里的水一浑,程砚卿那里对她再有别的动作,她也好趁机下几把黑手,然后再撇清自己。 许莲台躺在床上想了一百种程砚卿可能对她出的招数,末了都没有出现。 因为那日从程老太太院子回来后,没过两天,他便随着皇帝南巡去了,听程前说这一行足足大半月有余。 于是,许莲台这大半个月可谓过的极其舒心。 对程大人的提防稍稍放松了一点,虽说一定有暗卫时刻盯着她,但他人不在,她又日日将程樱若小姑娘接到棠阁玩耍,后来夜间也索性歇在了棠阁,他就是真有别的打算,又能奈何? 程老太太那里依旧对她不甚待见,晨间过去五次不定见不见一回,后来她索性由着性子日日搂着软呼呼的小姑娘睡到日上三竿,毕竟有借口了不是? 几个姨娘自打从雪松庵回来,日日都躲在自己家院子里安安份份的抄书,听浴香说连饭量都少了许多。 这样顺心的日子,让许莲台恍然生出一种错觉,自己就是个坐吃等死的米虫。 不过,人就是不能说嘴,她才嫌日子太闲了些,这就有人赶着上门给她添堵…… 第31章 许府来人了(上) 许府来人了。 许莲台失怙多年,差点忘记程夫人背后还落着一个如同蚂蟥般吸血的许府。 她望着眼前这对她名义上的兄嫂,甚至有点疑心她这个便宜娘家人,多少是有些能掐会算的。 不然为何她失势遇险时,他们就如缩头乌龟般没个声响。 她这里刚刚扭转了些许局面,人家就巴巴的上门来要好处。 原主的大哥许守台年近不惑,长相不差,甚至跟她这张脸有两分相似之处。 但他看上去有些面黄肾虚的弓腰塌背,才不过略坐一会,哈气连天,不用细想也能猜的出长期侵淫酒所致。 想必年轻时,许老侍郎也曾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的。 金戈铁马,守台疆土。 可惜教养不利,惯的忒不成样子。 一把年纪身上连个功名都没有,吃喝玩乐样样拔尖儿。 生来就不是个操心奔波劳碌的人,少时靠老爹,年长又盯上了妹妹。 好在娶了个能算计的夫人,身段软,会哄人,就是伸手跟你要钱,也能说的你心甘情愿的掏出来。 许守台的夫人生了个瓜子脸,下巴尖尖的,眼睛是丹凤眼,眉毛是柳叶眉。 单论外貌是配不上许守台的,但论算计,许守台能让她卖十八次,还得次次对她感激涕零。 但这天下事感情事真是事事难料,精明算计的许大嫂子偏偏就对除了张脸其它一无是处的许守台一见钟了情,结了连理以后,任他如何花天酒地玩女人,始终死心塌地的跟在他身后,为他操心操持。 许莲台抽出帕子在鼻端稍稍扇了扇,满室的脂粉味重的呛人,许守台一副身子都被掏空了的模样,不用细想也知他今早是从哪里出来的。 她有些嫌弃的挑了一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心想这许侍郎上辈子大约是造孽了吧,一双儿女,男不成材,女不着调。 老爷子年轻时还算是耿直忠正,随着岁数越来越大,却变得眼皮子浅了起来。 见女婿青云直上,反观自己儿子一事无成,难免眼红。 眼红之下,就总想寻着机会给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寻个一官半职。 心中深知儿子不大靠谱,加上自己年岁又大了些,就打算着给他下半生安排个妥贴的倚靠。 一母同胞,原主自然成了这个冤大头。喜提拖油瓶一枚,以及拖油瓶背后的无数红颜知己。 原主圣母心拎不清,但许莲台不呀。 她望着许大嫂子脸上那丝讨好的笑,想了想也回了一个礼貌不失客套的笑容。 虽然知道别人过来是要拿她当冤大头宰的,但是对方没表明意图前,她也不好随便挥刀。 否则力道重了还好,若轻了还需再补,麻烦。 不如等事情明了,再一刀捅到要害,叫他们绝了不劳而获的心思,再见她退避三舍。 浴香将茶端上来,拉着脸往两人面前一放。 舅爷跟舅奶奶想是上次搜刮走的银子花完了,这又接茬儿过来打秋风。 只愿夫人这次能捂紧了自己所剩不多的体己,不要再白白便宜了这两吸血敲髓的。 七尺高的汉子,平日里除了吃、玩、睡女人,别的啥也不会,啥也不干。 钱没了就找爹,爹没有了就找妹妹。 浴香是穷苦出身,最看不惯这种人。 若不是许舅爷有个好家世托底,大约跟她自个父母那样式的也没区别。 家贫人还懒,人懒嘴还馋,生孩子拿来卖,就为改善一时的生活,简直毫无人性。 许舅父虽不卖孩子,但是坑爹坑妹呀!论起来也没好多少。 “月余不见,妹妹气色越发好了。”许大嫂子脸上堆着笑,十分诚心的夸赞道。 茶喝过了,该说来意了,要银子就得先哭穷,许莲台淡淡一笑,并不接话,冷眼看着她表演。 “你大侄子佑和眼看要说亲了,身上连个功名还考得,我这做母亲的心里着急,就想着换个名气大些的夫子,兴许有用。我瞧着弘若上的荣兴堂倒是不差,就是不知……” “嫂子知道的,荣兴堂素来只收五品官职往上人家的小公子,佑和是个好孩子,就是命苦了些,没个得力的父亲。” 许莲台呷了口花,慢慢放下茶盏,一脸同情的说道。 她这样不留情面的话,叫许大嫂子听了愣了几愣,有些疑心自己是否听差了去。 旁边原本昏昏欲睡的许守吧,闻言一蹦三尺高,眼睛瞬间瞪得铜铃大小。 “妹妹这话何意,想是妹夫入阁拜了相,连娘家人都瞧不上了,你倒是忘了你出嫁时是谁背你上的花轿,是谁事事桩桩为你撑着面子,你平日里做的那些个糊涂事儿,又是谁替你一件件遮掩下来的,你倒是好,一朝成了相爷夫人,竟是嫌弃起你亲兄弟没本事了。” 人菜,还好强。 向人伸手,腰还挺的板直,听不得一句不顺心的话。 总之就是,银子他要,威风也得耍,不给就撒泼,再则就威胁。 从原主一次次被宰的经历来看,她是吃这一套的。 但许莲台从来就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她只吃她愿意吃的,否则刀子逼过来,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给你捅回去。 比心硬她没输过,比心狠从来只有别人哭的份。 “你说这些做什么,没得惹了妹妹不高兴。爷们家嘴贱,莲台别同他一般见识。你大哥也是心里着急,眼看跟佑和同岁的那几家小公子,都去了荣兴堂,他自个却是没本事,白白拖累了孩子……” “他急的夜夜睡不着,我想着急也是没用的,得亏咱们佑和还有个好姑母,妹婿又是个有本事的人,要能说上两然得力的话,那必定事半功倍,咱们佑和也算是有指望了,妹妹说呢?” 许莲台望着她一张一合的巧嘴,心不在焉的想道,这口条不做媒人、老鸨都亏了。 “我说呀,恐怕有些困难。” 许莲台目光坚定的摇了摇头,“荣兴堂的规矩是圣上定的,大人本事再大也是臣,做臣子的若是不能为圣上分忧,反道拿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跑到他老人家面前去献眼,不说有没有恃宠而骄之嫌,若是惹了圣上雷霆,谁能担此重责,谁又能担得起?” 她刻意把话说的极重,许大嫂子听了,抿了抿嘴侧身同许守台递了个眼色。 第32章 许府来人了(中) 许莲台知道,白脸红脸都唱完一轮了,她这里还没妥协,势必超出了他们来前的预想。 许大嫂这一个眼色递过去,荣兴堂进不了,那就只能谈银子数额多少的问题了。 谈银子是许莲台最在行的事,她还怕他们不肯谈。 前几日将原主的小私库过了一眼,看完差点流下两行清泪。 也没见过哪家高府的太太能穷成这样,问就是大半都贴补给了眼前这对吸血鬼夫妻二人档,余下的一小部分贴给了她心里的那块土坯子。 丈夫排不上号就算了,反正程砚卿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但好歹一双儿女是亲生的吧,虎毒尚不食子,她大姐倒好,虽然不食子但是人家只当没有啊。 李恪一时半会进不了京都,她正想着怎么弄些银子好傍身呢,就有不识相的撞了上来。 许莲台笑盈盈的望着眼前这俩人,仿佛看一箱金元宝。 “罢了,既然荣兴堂进不得,我也不为难妹婿。但是佑和的学业不能落下,夫子势必得换一个。我听说东山有位何姓学术大儒,门下弟子个个出类拔萃,若佑和能拜得师,也算一桩好事。” “拜师的事儿不需要妹妹操心了,但是拜师礼少不得要准备些好的,那学术大儒什么没见过,总要弄些名家字画什么的,前儿个我在缘欣斋寻摸到了一幅前朝的饮马图,倒是不贵,万两足矣,你总归是做姑母的,就把这个银子给你侄子出了吧,权当是一种投入,待日后佑和……” 后面画饼的废话许莲台无心再听,论起画饼的功夫,许守台就如三岁小儿一般在她面前现眼,笑都懒得笑话。 嗯,不过万两足矣,瞧瞧这多大的口气,便是万贯家财如自己,也没动辄万两的买幅字画送人。 除非,前面有更大的利益。 许莲台并不否认,她就是个极现实的人。 对于许守台的儿子许佑和,许莲台没什么印象,但脑中又自觉浮出几个字出来——此子肖父。 如此,那这一万两基本又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的赔钱填坑的买卖。 关键她这个娘家还是沟壑难填,越填越深的那种。 便宜大哥要银子要物就罢了,那个侍郎爹更没个谱,要权还要替他养儿子看孙子…… 对于商人许莲台来说,做生意赚不到预计的数目就是赔,明知是赔还要去做那就是傻。 既然对方非要把普普通通的打秋风往行商投入上说,那就在商言商。 做生意嘛,不赔就赚,但只要入了生意场,许莲台就不管对方赔不赔,赔得多不多,她只管自己赚的痛快就行。 “一万两倒是不多,这笔银子我帮佑和出了也不打紧。” 她望着许嫂子微笑着把钩子放了出来。 为什么要对着她说,因为许莲台知道,许守台是个只知道伸手要钱的混不吝,而许家真正管钱的是精明的许大嫂子。 “如此,那我这个做母亲的就代佑和谢过姑母了。”许大嫂眼中隐有喜色,但面上却是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 “只是巧的很,我现在手头满打满算也就能凑个几百两,手上那十万两前几日拿去给了商户做营生,若是佑和能等个一年,半年之后我拿回来十五万两,给他花个一万两万不当什么。” “多……多少?”许大嫂子有些不大置信的又问了一遍,她手头的两万两放出去,一月只给二百余两,她还沾沾自喜的觉得赚回府中半月的花用,可小姑这里一年翻半番的利,可是她听都没听过的大买卖。 “不知妹妹从哪里得来的赚钱营生?当真靠谱?” 许莲台望着眼中精光大盛的许大嫂子,淡淡一笑,“我也不瞒嫂嫂,您知道我是个没脑子的,哪里知道这些,都是大人平日里为我诸多费心,我也没细问,估摸是皇商……” 为了烘托气氛,最后一句她特地凑到她耳旁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果然,许大嫂子听了眼前一亮,眸光都聚成个元宝的形状。 “既是妹婿,那自然是靠谱的。”许大嫂子放了放心,接着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说道,“我这些倒是还有些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闲钱,原是想着等佑和大些说亲了作聘礼的,总放在那里多半也是死钱,不如拿来给妹妹也作了营生……” 这算盘珠子打得,估摸着远在江南的程砚卿都能听见。 对方已然入局,许莲台心中得意,面上却是一副为难的模样,她吹了吹杯中的茶沫,慢慢饮了一口,缓声道,“这恐怕有些不妥吧,嫂子攒些钱不容易还是话放在自己手里妥当些,做生意总是有赔有赚的,风险极大,弄不好呀可能就是一个血本无归。” 许莲台这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落到许大嫂子眼中就是推诿不肯,一年就能得一万两呀,多大的诱惑,她又岂能因着一两句推脱的话就善罢甘休? 这不,眼泪说来就来,“妹妹若是体谅我,就不会推的这般干净,你知道你哥哥是个安逸惯了的,母亲素来不管事儿,父亲又整日醉心朝堂,家里家外哪一桩哪一件不是我操持。许家外面瞧着风光,其实内里早就入不敷出,若不是我想了法子变卖首饰嫁妆,如今还不定如何呢……” 许莲台微微扯了扯嘴角,垂目用纤长的眼睫遮住眼中的嘲弄之色。 第一,许家不论是里子还是面子都瞧出不风光二色,如是说不过自欺欺人。 第二,世人皆知这许大嫂当年一意孤行的嫁给一无是处的许守台,惹怒了自家父兄,关系当时已断,她是两手空空入的许府。 许府能撑到如今,靠的全是他们夫妻二人的厚脸皮,还有原主源源不断付出…… 可惜,这样好的日子以后再也没有了,她有些怜悯的望着眼前将她当成傻子的妇人。 微笑着说道,“既然嫂子这样说,我确实不能袖手旁观,待大人回来我需同他商量商量 ,再跟嫂子一个准信儿。” “哼,不过是叫你办件事儿罢了,瞧着像是要你的命一般,荣兴堂的事儿你办不得,这件小事儿还能办不得,不过妹婿一句话的事儿。” “夫人,你也甭跟她废话,赶明将两万两给她送来,管她如何处置,一年后还给我们三万便是!” 许守台将桌子一拍,站起身来怒气冲冲的冲着许莲台火道。 他这个妹妹如今手可是越来越紧了,事儿不给办,银子也不想给,叫她帮着赚些钱还推三推四的不肯。 倒是给她脸了! 许莲台静静的望着他看了一会,半晌,突然一笑。 第33章 许府来人了(下) “好啊。”她说。 “这就对了,不要让你办点事情就拿腔拿调的,甭说是不过是个相府夫人,你就是皇后娘娘能如何?那也是我亲生妹妹,就该替你侄子操心!” 对于许守台的这副理所应当的嘴脸,许莲台好笑之余也替原主的父母感到悲哀,得是什么样的人能养出这么奇葩的孩子? 不知感恩就罢了,甚至连心虚为何物也不知。 “大哥说的是,我这个姑母照拂侄子是应该,那大哥这个舅父关心外甥也是应该。” “浴香,去把公子小姐叫过来,舅父舅母好容易过来一趟,想必带了许多礼物要给他们。” 许莲台望着两手空空的许氏夫妇,不阴不阳的吩咐一句。 呃…… 惯会强词夺理占便宜的许守台,这会也是坐不住了。 他虽吃相难看,但却最好在小辈面前充面子。他也不是没备礼,是压根没想过这一宗。 没料到他这个妹妹能耐了,半点情分不留,一刮子打到他脸上。 “来的急了些,一时没准备妥当,妹妹海涵,就别叫了两个孩子白跑一趟。等明儿过来时,一定买了苏记的点心给两个孩子带过来。” 许大嫂一贯的能屈能伸,压一压一脸羞恼的许守台,递了个眼神过去。 毕竟有求于人,难听的话听两句不要紧,别跟银子过不去。 许莲台漫不经心的一笑,并不搭腔。 许大嫂见她像是着实恼了,牙一咬,从袖兜里掏出两个一锭的小元宝,一脸肉体的往她面前一放。 “先叫两个孩子拿着买些零嘴吧。” 不容易啊,两个孩子都满七岁,还是第一次见到舅父舅母的好处。 “那我就代泓若、樱若谢过舅母了。”她语气淡淡,并不热络。 许舅母一瞧,想着虽然主要目的没达成,但好歹歪打正着的得了一桩赚钱的机会。 午饭也别吃了,免得当真惹恼了这个小姑。 招人嫌事小,赚钱的营生黄了事大。 “那妹妹歇息吧,我跟你哥哥瞧着你无恙也就放心了,等回了府也好跟父母亲报好了。” “如此,那我就不留嫂子了。” 许莲台早就不大耐烦了,见她告辞连客套一下都懒得做。 “上回的明前龙井我喝着不错,再取几罐给我带回去。”许守台本着不能空手而归的信念,厚着脸皮继续要东西。 那茶确实好喝,懂行的雅友告诉他这样成色的新茶,有钱不一定买得到,因为大都流入宫中做了贡品。 许守台觉得自己挣了面子,禁不住得意忘形,借机吹嘘出去,让他们随意喝,敞开了,等喝没了他自有法子弄到,到时每人送一罐。 许莲台又岂会不知这是个喜欢慷他人之慨的三等货色。 “那些茶除去大哥拿走的,余下的都被大人送给徐太傅了,大哥实在想喝,就去徐太傅府上讨两罐吧。” 她微笑着建议道。 许守台没好气的瞪她两眼,她一定是故意的。 京都谁人不知太傅徐公平生最烦不学无术混吃等死的世家之辈,曾数次提及每每都少不得许守台这个混中之最。 等送走这两位瘟神,浴香已经差点激动的哭出来。 头一回呀,舅爷跟舅奶奶这种出门不捡点东西都算丢的人,头一回两手空空的回去,也是头一回往外掏了银子。 浴香看了一眼那两枚小的可怜的银元宝,一脸崇拜的望着许莲台。 “什么恶心的眼神收回去,有话说话,没话退下。”许莲台最不耐烦这样黏黏糊糊的眼神,看了只觉鸡皮疙瘩一地。 “奴婢就是觉得夫人今儿可真是硬气,奴婢替您高兴。”被呵斥了的浴香仍旧傻笑。 许莲台闻言给了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眼神,冷笑道,“他们当自己是什么东西,生个儿子是为我生的么,大言不惭的让我给他奔波操持,再说了,许佑和那个草包焉能跟我的泓若相提并论。” 她话音刚落,听禅就带着程泓若和程樱若打着门帘踏了进来。 “母亲方才是在夸赞哥哥么?”樱若小姑娘一进来就跑到许莲台面前,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追问道。 “呀,被你这个小机灵鬼听到了,那樱若说母亲夸的对不对?”她方才的不豫的心情一扫而空,忍不住笑着勾了勾小姑娘秀气的鼻子。 “见过母亲,”小古板中规中矩的同她行礼问安,礼毕犹豫一瞬复又开口道,“母亲不该在背后道人事非。” 许莲台皮笑肉不笑道,“你说的是,那下次母亲便当人面说。也好叫他们趁早知道自己的斤两。” 程泓若拧着眉头,一脸不赞同的望着她。 许莲台得意洋洋,她就喜欢对方看不惯她但又奈她不何的样子。 “父亲归期已至,母亲该早些准备起来。”顿了顿程泓若有些不情不愿的提醒一句。 “准备?准备什么,你父亲有脚自己会回来,有手自己会用饭,衣领住行自有随侍打理,我需要为他准备什么?” 许莲台摇摇头表示对于扮贤惠实在没这个闲情逸致,谁爱去谁去。 “您莫忘了,您可是父亲的嫡妻。这些天父亲不在,我瞧着母亲日日乐不思蜀,何曾为父亲担心过半分。您总是这般,也无怪父亲心凉……” 程泓若语气愤愤,看模样很是为他亲爹打抱不平。 许莲台真想一个白眼翻给他,他爹哪是心凉呐,分明就是心黑。 也没见过哪人心凉就要杀人的。 她执起帕子,在眼下拭了拭,这就换了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你当母亲心中如何痛快?不过是人前的强颜欢笑罢了,午夜梦回哪回不是辗转反侧?罢了,我同你父亲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母亲也不强求。好在母亲还有你们兄妹二人可作慰藉。” “往后母亲一定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你们身上,只盼你们长大成人,一生顺遂,其它的再不想了。” 她语气厌厌,仿佛随时就要伤心欲绝。 程泓若不过七岁,虽然心中疑惑她的变脸的速度跟从前判若两人的态度,但终是再没说出一句重话。 许莲台的情绪来的快也去的快,不过一瞬,就笑逐颜开的同樱若小姑娘闹成了一片。 程泓若:…… 此时,许管家候在棠阁外头求见,许莲台想了想还是让浴香将人带了进来。 这个老东西惯会在程砚卿面前做人,背过身去就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第34章 她果然害人不浅 几日前吩咐的事儿,如今也没个准信。 不过是买几个婢女罢了,又不是叫他去亲自去生! “奴才见过夫人,见过公子小姐。”许管家毕恭毕敬的请了个安。 许莲台也不为难他,一脸和气的叫了起。 “夫人前几日吩咐老奴的事情,如今可算办妥了,知道夫人眼界高寻常的也不敢把人带到您跟前。老奴在西市寻摸了几日才挑出这几个还算伶俐的。” 许莲台从窗口往外扫了一眼,院子里整整齐齐站了一排,个顶个的花苞一样的年纪。 “成,辛苦许管家了,那就去瞧瞧吧。”说罢,她又低头冲着怀里的小丫头道,“樱若也跟母亲一起去看看吧。” “嗯,樱若一起,哥哥也去。”小姑娘甜笑着,露出两个小梨涡,让人心中一软。 “好,叫哥哥一起。”许莲台附和一句。 程泓若冷哼一声也没说旁的。 于是许莲台就手牵一个,身后跟随一个,一左一右的带着娃们出了屋子。 小婢子们虽然年岁不大,但个个都极有规矩,见主子来了,齐齐屈膝问安,眼睑自然下垂,任凭旁人挑拣。 这其实是一件挺残忍的事,她们个个花信年华,却因着家贫破落,站到这里叫人挑畜牲般的评头论足。 可是相府啊!这样的高门世家,又是谁不想进的,若真能得夫人的青眼买进来当差,在众奴婢中自是荣光的。 许莲台牵着程樱若一一从这些小婢子面前走了一遭,末了蹲下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问道,“樱儿觉得呢?” 程樱若摇了摇头,想了想道,“她们都不如母亲好看!” 这些婢子大都模样中等,属于既不出众,也不难看的那一挂。 她若有所思的看了许管家一眼,这个油滑老东西倒是对后院的这些弯弯绕知道的甚多。 不过不等许莲台答腔,一旁的程泓若小古板眉头一皱就要开始训妹妹,“樱儿怎可以貌取人,不可如此肤浅。” 程樱若听了哥哥的训斥撇撇嘴欲哭,许莲台安抚的拍拍她道,“甭听哥哥的,以貌取人并无不对,否则又焉有相由心生之说。” “母亲,您这是强词夺理。古人云……”程泓若一脸严肃。 许莲台哈哈一笑,这小少年也太不禁逗了,她径自打断他的之乎者也。 “好话赖话都是古人说的,对与不对不好评说,母亲只知道,若那古人当真生活如意,又哪有时间说这些废话。樱儿做个开心随心的小姑娘就是,哪里来那些五迷三道的死规矩。” “真是岂有此理!你这般何愁不将妹妹教坏了去!?”程泓若讲不过许莲台的歪理,有些气急败坏道。 程樱若一脸好奇的看着暴跳如雷的兄长。 看到妹妹澄澈的目光,小少年面红耳赤。 至此他这个哥哥的形象也算在妹妹面前彻底毁了,他的冷静自持,成熟稳重全在母亲的三言两语中,彻底崩塌。 众人的目瞪口呆之中,程泓若冷着小脸拂袖而去。 孰不知出了棠阁的门走到一处无人的夹道处,小少年懊悔的捶胸顿足。 七载英明尽失,以后如何在妹妹面前立威? 母亲果然害人不浅! “哥哥没事吧?”程樱若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凑到她耳边小声道。 “无事,害羞罢了,我们不去扰他,等他自个想明白就好了。”许莲台也小声的回她。 尔后起身,冲着几个婢子状似随意的一点,“那就你们二人吧。” “还不出来谢过夫人。”许管家冲着那俩个婢子道。 夫人如此草率的一点,叫他莫名生出一种被辜负的感觉。 毕竟为了寻这几个尚算拔尖的,他费了两天的功夫在西市来回盘桓几次。 不过主子到底是主子,他再风光也只是一个风光的奴才。 既然是奴才,尽里办好主子吩咐的事儿便是,其他不问。 待许管家带着那些人离开棠阁后,被留下的两个小婢子恭恭敬敬走到许莲台面前又是一礼。 “奴婢春香,奴婢秋凉给夫人请安。” 许莲台望着她们二人淡淡一笑,“名字太土,想来棠院当差,需得改一改。” “请夫人赐名。”春香秋凉异口同声道。 “春香改成慈悲,秋凉改成听禅。” “奴婢慈悲、听禅谢夫人赐名。 “可是母亲,听禅已经有一个了吖。” 程樱若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而一旁的听禅,不过一瞬面上血色褪尽。 许莲台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冲着浴香吩咐道,“先将人带下去吧,以后她们二人就由你带着,好生教了规矩。” “是,夫人。” 浴香应诺,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听禅。 在夫人将她的名字赐出去的那一瞬间,听禅苍白的脸色就透着一股绝望。 同时,她心底的大锤也落了下来,因为这一天终于来了。 夫人再不像从前那样重用她,信任她,她在棠阁也变得越来越可有可无。 她知道夫人不会放过她,每天都在患得患失中度过。 她日日睡不着觉的悔不当初,恨自己的自以为聪明,恨自己不能像浴香一样誓死追随。 她想去夫人面前忏悔认错,但是夫人好像什么都不知,又好像早就洞悉一切,从来都不肯给她开口的机会。 “夫人,奴婢知错了,奴婢对不起您。” 听禅双膝一软,跪在她面前。 许莲台摸了摸程樱若柔软的头发,温声道,“樱儿去屋里等母亲,好不好?” 小姑娘乖巧的点了点头,离开之前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听禅姐姐犯错了么?” 许莲台点了点头,“是啊。” “既然听禅姐姐认错了,那母亲可以原谅她么?” 听禅闻言,一脸希翼的望着许莲台。 只见她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樱若你要记得,有些错可以原谅,有些错不能被原谅。可以原谅的那些错你可以选择原谅或者不原谅,不能原谅的那些不原谅是唯一的选项,这是底线也是对自己的一种负责。” “记住,永远不要为了任何一个人去违背自己的意愿、打破自己的底线。” 程樱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去吧。”许莲台拍拍她的小手说道。 待她迈进门槛,才收了脸上的笑意,一脸冷漠的望着跪在地上的听禅。 第35章 求生不能,求死不行 “夫人,奴婢真的知道错了……” 许莲台拿帕子拂了拂石凳,然后坐下缓声道,“人不为己 天诛地灭,所以,你也不算做错。” 听禅一脸遑然的望着她小心开口道,“那……您能原谅奴婢这一回么?” 许莲台摇头眼中带了点戏谑,“方才不是说了么,永远不要为了别人违背自己的意愿。” “奴婢不明白,奴婢只是不想送死,又有什么错?”听禅眼角的泪流了出来。 “你觉得我为何单留了你和浴香在身边?聪明伶俐的婢子多的是,洒扫铺床贴身服侍哪个不成,为什么偏偏是你们?” “既然做夫人有做夫人的章程,做奴婢也该有做奴婢的本份,你失了本份我自然不能留你。” “那夫人就依着规矩做了么?”听禅抹了一把泪水,鼓起勇气质问道。 许莲台眉头一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规矩是上位者定的,你觉得他们是定给自己的么?” “你不想为奴却抵不过命运,为了奴又不甘于本分。听禅,在我眼里,奴婢只分两种,忠心堪用的以及不忠不用的,你觉得你是哪种?” 听禅自知理亏,避而不答,只一味哭诉自己的委屈不甘。 “我不服,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奴婢,就要巴巴去跟着送死?” 说到这里她一阵哽咽,顿了半晌才开口道,“夫人是主,奴婢是奴,主要奴死奴不得不死,奴婢只恨命运不公,可夫人的命是自己作的,奴婢何错之有?” “你的命是命,旁人的命不是命了么?出事那日分明是你先进来的,为何最后救我下来的人却是浴香?” 地上的人,一脸灰败,她没想到,原来夫人知道的远比她想象的多。 那日她去夫人房里,推门便见人悬于梁上百般挣扎。 她在救与不救的选择里纠结片刻,终于还是硬着心肠悄悄掩门退下,并且吩咐院里洒扫的小婢子看好门不许人打扰夫人歇觉…… 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夫人糊涂荒唐,百劝不听,一味作妖挑战大人的底线,她日日跟着担惊受怕,觉得出事不过早晚。 后来她就逐渐生了自保的心,明里暗里开始对公子小姐格外照顾,桩桩件件上心…… 大人想是瞧在眼里的,所以默许了她想避祸请求。 看着去送死的浴香,她也暗自庆幸躲过一劫。也偷笑她愚不可及,忠心能活命么? 可谁知夫人不但大难不死,还带着浴香重新杀了回来。 从前处处低她一头的浴香如今反倒成了她最信任的人。 反观自己…… 听禅抹了把眼泪,“夫人打算如何处置我,如倚楼那般扔到姑子庵里自生自灭了此残生么?” 许莲台面色平静懒得理会她语中的讽意,“你是奴非妾,自然没有为妾的待遇。我可以给你个机会,拿两倍的银子赎身或者……重新发卖。” 听禅闻言,眼中恨意涌了上来。 两倍的银子?上百余两,她要去哪里去弄? 这些年她也存了些月银,但都被父母兄弟以各种理由收刮的所剩无几。 现在去求他们帮自己赎身,无异于说笑。 那便只有被卖一条路可走。 被发卖的奴婢无论在之前的主家多么风光受重用,但只要被拉去西市,一律被看作犯事背主,在难寻个好差使。 若是侥幸点被买去做些粗活也就罢了,但像听禅这种有些姿色的,又在高门服侍过,人牙子为了多赚些银子,将她卖到窑子的几率更大。 “我只是没有救您,有什么错?”听禅愤恨道。 “我只是不想用你,有什么错?”许莲台淡淡一笑。 听禅终于认清了现实,方才那些不服对峙都像是个笑话,夫人再如何错仍旧是她的主子,处置她就如处置一条猫狗。 离了夫人离开程府,或许她连个畜生都不如。 城中最肮脏的窑子就是安身之所,窑姐比不得青楼的妓子多见文人墨客,与之为伍的皆是马夫赌鬼之流。 求生不能,求死不行的滋味她虽没体会过,但也曾在府中下人聊闲逗趣中听过只言片语。 “夫人……夫人……是奴婢鬼迷心窍,您饶了奴婢这一次,给奴婢一条活路!” 听禅不敢再想,此时正好浴香安顿好两个婢子回来复命,她犹豫见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跪着腾挪两步,一把拽住浴香的袖子哭求。 “浴香!好妹妹你帮姐姐求个情……姐姐真的错了,你求求夫人,就饶我这一回……” “叫人看住她,然后将管事的叫过来,再找个人给她收拾收拾,这会天儿还早,今日事儿今儿了。” 许莲台懒得再陪她废话,有这会空不如陪小丫头下会儿棋消遣。 “夫人!你不能,你怎么敢,旁人不知你当我不知么,你根本就不是……” 听禅见许莲台欲离开,一把推开浴香,猛的起身挡住了她的去路,一副狗急跳墙的模样,以及一本正经的威胁。 “你想做什么?” 浴香过去一把将她拉开,摁住。 她的状态有些癫狂,浴香怕她做出伤害许莲台的举动,慌忙又招呼了两个婆子过来。 那些做惯了粗活的婆子天生一股子神力,三两下将人捆紧堵了嘴死死的按住。 听禅拼命的想挣扎,除却蹭了一脸的泥土,身上的钳制半分没有松懈。 许莲台挥挥手,几个下人退至几步开外。 她蹲下来一脸为难的望着听禅道,语调轻缓,“怎么办?我本来不想取你性命的,可是你知道这么多,不死又不行。” “呜呜呜……”听禅一脸惊恐,疯狂摇头,她看到许莲台眼中疯狂,知道自己今天不能善了了。 “你想知道上一个威胁我的人去哪里了么?” 她轻轻的问道,轻声细语的好像问候一个孩子。 一根纤细的手指隔着一段距离,慢慢划过她的脸庞。 “划花了脸,扔到义庄去看尸体了,你想去么?” 她语气温柔,眼神残忍,仿佛来自地狱的修罗。 听禅说不出话,除了摇头已经不知再做何反应了。 当然,对方现在好像陷入了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 第36章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许莲台欣赏着她脸上的惧意,根本不介意她有没有回应。 这些下人对她的态度让她十分不爽,每一个都仗着自个有两分小聪明,明里暗里的想要拿捏她哄骗她。 原主难不成是个智障! 重新起身时,她脸上的神色已恢复如常。 刚回到房间里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的许管家儿,又马不停蹄的奔了过来。 “夫人,您找我。”许管家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 “嗯,我这里处置个不听话的奴婢,还得劳烦管家跑一趟。”许莲台用下巴点了点地上的听禅。 许管家方才一进院子,就瞧见地上捆成一坨的人。 主子没说前,他自然不会开口问。 只是夫人从宣和镇回来后,倒是脾气大涨。 前几日刚处置了不听话的姨娘,今儿,瞧这阵仗像是要发卖了这婢子。 “为夫人办事是老奴的本份,夫人只管吩咐。” “这婢子犯了口舌忌讳,我不喜欢,拔了她的舌头,送到……” 她脸色有些犹疑,片刻突然恍然道, “不如就送到宣和镇的庄子去吧。 宣和镇的庄子你上次没去成,我一直耿耿于怀觉得对你不起。 好在天公作美,这不是机会就来了么…… 那庄子挺好的,里面有丛紫竹是我送给大人的,你过去后就好好帮我照料吧…… 上心点,死一颗就取你一根手指,那竹子贵的很,也不算辱没你……” 后面的话,听禅再也听不见了,因为她彻底昏了过去。 许管事儿的脸色变了几变,他原本以为最多不过是个发卖,未料竟然是如此。 这样狠辣的处置方式,倒像昭狱里惯常用的。 紫竹之所以贵,一是物稀,二则难养,夫人这般倒不如直接要了这婢子的十根手指来的痛快。 许莲台像是看透了他的犹疑,不甚在意的淡淡一笑,“直接杀人取命不过手起刀落,再简单不过,哪有这般有趣。” 杀人为下,诛心为上。 日日夜夜为着头顶不知何时掉落的刀而悬心吊胆,不等命殒人必先疯。 可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啊。 许莲台冲着欲言又止的许管事无辜一笑,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摆摆手让人退下。 她在院子溜达了一圈,当值的下人个个吓得面如土色。 听禅从前可是夫人面前一等一的大婢子,平日里棠阁的人哪个不巴着捧着,怎么如今就落得如此下场! 一时之间,棠阁的下人,人人犹如惊弓之鸟,个个做事打起十二分精神。 福院,晚膳前。 李云罗绘声绘色的讲着白日里棠阁发生的种种。 她窥了一眼老太太拉下来的脸,又好心的替许莲台解释一句,“我瞧着表嫂再和气不过,轻易不会罚的这样狠,必定是那起子奴婢犯了大错。” “云丫头也不必替她遮掩,她就是个惯常没谱的,从前小打小闹的做一两件荒唐事就罢了,如今越发猖狂起来。奴婢不听话发卖了就是,动辄喊打喊杀的像什么样子!” 李云罗见老太太气色脸色发红,慌忙端水喂她饮下,又极贴心的为她顺了顺胸口。 老太太见她被自己的怒气吓得脸色发白,缓了缓面色,安抚道,“云丫头莫怕,我是气她不是对你。堂堂一府主母,行事如此狠辣,岂不惹人诟病!” “姨母别气,表嫂兴许是一时糊涂,您呐抽空好生同她说说就是。” 李云罗小心的替她捶着肩膀,一面看着她的脸色说道。 程老太太一脸冷笑,原本就有些耷拉的脸平添了几分狰狞。 “哼,我可说不了她,脾气比天大。及时将我这个婆母放在眼中过?平日里请个安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你见哪家的儿媳这般没个规矩?” 说起许莲台,程老太太一肚子火气没处冒。 全然忘记是谁三番四次的不许人进门。 李云罗见老太太的态度有些松动,再接再厉道,“表嫂既然不懂,姨母更是该好好教了,您吖是她的婆母,也是她的长辈。母亲从前总是对我说,众姐妹里数您是最知书懂礼的那一个,您教肯定错不了。” “罢了,砚卿公务繁忙,也别叫这些琐事扰了他,我老婆子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教她个乖,将规矩好好立一立。” 经过李云罗明里暗里的提醒,老太太又想了想觉得自己从前做的不对。 不该对她不理不睬的,纵得她越发没有规矩,由着性子猖狂。 同样都是高门大户出来的,也不知她那对老亲家是如何教导的女儿! 李云罗望着老太太紧锁的眉头悄悄弯了嘴角。 再厉害的媳妇也翻不出婆母的手掌心,但那日复一日的立规矩,就够她喝一壶的! 到时,看她还怎么腾出精力阻碍自己。 棠阁。 彼时,许莲台正陪着程樱若练字帖。 小姑娘的字跟她的长相完全背道而驰。 说它狗爬一般都是侮辱狗。 那一笔大风刮过的“狂草”简直没眼看。 许莲台看不下去,就自己写了字帖给她描摹。 浴香一副无精打采的陪在一旁。 从昨日发落了听禅以后,她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她其实是想替她跟夫人求情的,但却不敢贸然开口。 她隐约感觉听禅应该是犯了大错,而且这个错同她们之前去宣和镇别庄脱不了关系。 她想起当时夫人提起听禅时的神色,似乎有些轻蔑的看不上。 “母亲,浴香姐姐怎么了?” 程樱若小姑娘一面摆弄着手里的棋子,一面问许莲台。 许莲台抬眸警告似的白了浴香一眼,撑着下巴懒散的冲小姑娘道,“跟她一起长大的狼被送出府了,她心里难受。” “咦?府里有狼么,我怎么没看见?既然浴香姐姐不高兴就让她继续养着吧。” “你还小,而有些狼又藏的很深,看不出来很正常。” “有些狼是白眼狼,养不熟的,你若是心软,她就会趁你晃神的时候狠狠的给你一口。” 程樱若似懂非懂,刚想再问一句。 婢子慈悲从外面进来,“夫人,老夫人处的刘嬷嬷在门外求见。” 第37章 做戏,自然做全套。 来的倒是快。 许莲台将手中把玩的白玉件抛到桌上,摸了摸程樱若的包子脸,“今儿练的差不多了,先停了吧。让嬷嬷带着你去园子里逛一会儿,一会儿母亲忙完去陪你玩儿。” 小姑娘听到乖乖听话住了笔,净了手后由看顾的奶母带着去了后花园。 “将人带进来吧。”许莲台一面对着程樱若狗刨式的大字摇头,一面吩咐道。 “是夫人。”慈悲稍稍一福,转身出去唤人去了。 小婢子十七八岁的年纪,个儿不算高,鹅蛋脸生得有几分秀气,虽说容貌上不多出色,但那张略显平凡的脸色生了双笑盈盈的眼睛,让人禁不住平添亲近。她有副纤细的身条儿,走起路来端的是身轻如燕。 许是这婢子瞧着还算顺心,许莲台心里松快不少。 “老奴见过夫人。”刘嬷嬷上前一礼,恭敬道。 许莲台略略抬了抬手,“刘嬷嬷多礼了,可是老夫人那里有什么吩咐?” 她当然知道这老婆子是来者不善 ,多半是为着处置听禅的那一桩。 高门大户的就是臭规矩多,最喜表面满口仁义道德,背后里龌蹉。 “回夫人,是老夫人说打明儿起,请夫人日日去福园晨昏定省,五更最好,叫夫人身旁伺候的看着时辰,免得早了人家说老夫人苛待,晚了又显得夫人您没规矩……” 许莲台看着面前这张老脸,疑心她是否知道了什么。 老话说的好,斩草要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不过她转瞬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天不亮就去请安可远比斩草除根要来的痛苦百倍! “还是老夫人妥贴,连这么点细枝末节的小事都能想到。慈悲给刘嬷嬷看坐儿。明儿开始就要去福园陪老夫人了,你也好跟我说说她老人家的各种忌讳。” 她递了个眼神,慈悲从善如流的把个银锭子塞到刘嬷嬷手里。 “夫人客气,老奴谢夫人赏。”刘嬷嬷将那银锭子塞到袖笼里,起来福了福。 她如今没有儿子养老送终,有银子傍身也是好的。 “刘嬷嬷在老夫人跟前尽心尽力,也叫我跟大人省了不少心思。等大人回来我必跟他好好说道说道,给嬷嬷请个大的封赏。” 画饼嘛,不要往远处画,也不是大了就好。 一定是有盼头,易实现才叫人容易期待。 “都是老奴分内之事,谢夫人垂挂。夫人不必多虑,老夫人那里虽说平日里有些脾气,不过人老了就爱听个好听的话,只要夫人肯软着身段哄一哄,必定事半功倍。” 说到这里刘嬷嬷顿了顿,又接着道,“夫人瞧那云罗表姑娘,可不是天天在老夫人跟前说说闲篇儿逗逗乐,老夫人开心的跟什么似的,自然事事都能如愿……” 许莲台美眸一抬,笑了出来,原来是她呀。 就说老太太平日里见都不想见她,怎么突然就要自己天天过去立规矩呢。 可这云罗表姑娘的路子未免有些脑子,程家后院的门还没摸着,就开始背地里给主母穿小鞋。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她能从棠阁听了墙角,那旁人也会听了她的。 又不咸不淡的听着刘嬷嬷扯了两句,慈悲瞧出许莲台神色不耐,寻了话头接过去将人迅速打发出去。 听禅捧了一盏新茶递给她,“夫人,明儿奴婢陪你去吧。” 她跟慈悲年纪相仿,生了个团团脸,小梨涡,看起来带了几分喜庆。 “嗯,这两日浴香不在,你们二人仔细着咱们的院门,眼生的不该进的一律不许进。” “夫人放心,奴婢早先已经跟守门的婆子说了。” 许莲台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茶盏起身道,“走吧,先去园子里陪小丫头玩儿会儿。” 说过的话还是要算的。 次日清晨,许莲台收拾妥当,就带着听禅慈悲慢悠悠的去了福园。 程老夫人想给她个下马威, 这回并不说不见,只说先叫她在门口等着。 许莲台闻言笑了笑,下一秒就昏了过去。 辛亏慈悲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抱住。 程老夫人再顾不得拿乔,慌忙招呼着把人扶了进去。 这回倒是好,规矩没立成,整个福园忙成一锅粥,寻府医的寻府医,递帕子的递帕子。 程老夫人脸拉的半尺长,坐在一旁的檀椅上看着眼前的乱局。 李云罗也很郁闷,她心中有些犹疑,但是不敢说出来。 只能默默的不甘,立在老夫人身旁冷眼旁观。 不过片刻,府医就急急赶了过来,巧的是,他踏进来的那一刻,许莲台也醒了过来。 刚重生醒来时那府医给她的印象实在深刻,她可不想再让他医治一回了。 不过等她睁开双眼,扫了过去,发现来的是个年轻些的后生。 不知道那耿直的老头被程砚卿弄到哪去了。 做戏么,自然须全套。 许莲台挣扎着从榻上起身,一步三晃的由慈悲听禅扶道老夫人面前。 “婆母勿怪,是儿媳没用,叫众位见笑了。婆母可曾用过早饭,不如让儿媳服侍您。” 程老太太一脸复杂的看着她,她说这诛心的话,是什么意思? 若真传扬出去,她叫身体欠安的儿媳带病侍奉,岂不落个苛责儿媳的凶名,平白叫人诟病。 老太太冷哼一声,“罢了,你回去歇着去吧,老身可用不起你,不过是站上一会儿罢了,你瞧瞧就弄成这副样子,老身但凡喝了你递的一碗汤夹的一碟菜,不定折不折寿。” 程老夫人此时气都气饱了,哪还有心思吃饭。 对于她这些夹枪带棒的话,许莲台佯装不见,她一脸感念的神色,“我知道是婆母怜惜我,但我却不能不懂事。儿媳能撑得住,婆母只管做下等儿媳侍候便是。大人不在,儿媳理当在您跟前照应。” “罢了罢了,你也别说好听的话哄我,回去歇着吧,咱们都且痛快些。” 程老夫人没好气道。 她就是命苦,两个儿媳,一个近在眼前,一个远在天边。 远处那个不舍得,近处这个不待见,这婆婆的款一天也没正经摆过。 这刚想摆一回,人家就弄一处这儿。 闪脸呐! 李云罗心有不甘,努力挤出一抹关切的笑容。 “表嫂不忙回去,还是叫府医瞧瞧的好。平白晕倒,可大可小,还是小心为上,若没也叫事姨母和表哥都能放下心来。” 第38章 年轻的府医 许莲台淡淡一笑,投给她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多谢李家表妹关心,你说的是,我若不让府医瞧了,有装病躲懒之嫌事小,若叫有心之人传扬出去,婆母岂不是落个苛责儿媳之嫌。” 程老夫人闻言脸色又难看两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这样没个忌讳的说出口,旁人先前没这般想,也要想一想了。 她微微责备的看了身旁的李云罗一眼,这丫头平时不是个多话的人,今儿可奇怪。 瞧病哪里不能瞧,带着府医去棠阁瞧了就是。 无病躺一躺,有病医病就是了。 老太太的心思许莲台自然清楚,刚才那番话也是刻意说给她听的。 至于李云罗,她淡淡扫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表妹是个细致人,婆母愿意给我机会尽孝,想必表妹费了不少心思。” 说罢一笑重新坐到榻上,伸出手腕。 李云罗自然是有些做贼心虚的,她在程老夫人面前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想借老夫人的手给许莲台一个教训。 也叫她明白,老夫人是婆,她是媳,长辈有训她只能听着,长辈有意她也只能照办。 未料想,她才站了没有半盏茶的空当,就来了这么一出。 但凡有眼睛有脑子的人都能瞧出事情的反常。 但她是程府主母,谁又敢说出来。 只瞧她最近的处事之风,无异于找死。 李云罗咬着牙掩住眼底的不甘, 她望着榻上容色倾城的妇人,心道,生的好又有什么用,偏生长着一副蛇蝎心肠。 不过是仗着表哥离府,无人约束,才行事这样狠辣乖张。 她只希望,砚卿表哥能早点认清她的真实面目,不要被她这张脸继续蒙骗! 李云罗一厢情愿的小女儿心思,无人知晓,也不会有人关心。 就算许莲台知道,也不过扯扯嘴角,道一句愚蠢、无聊。 此时,府医上前,将一方白帕子盖在许莲台的腕上,搭上去三根手指,闭目诊脉。 片刻,见府医闭目沉思不语,许莲台漫不经心的问道,“如何?” 年轻的府医生了一双桃花眼,他收回手取了帕子微微一笑。 缓缓道,“夫人最近常有忧思,忧思又至夜不成寐,如此反复,白日里难免精神不济,喝几副药调理一下,且看如何。” “如此,那就有劳府医。” “夫人客气,皆是分内。”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露出一个只有对方可以体会的笑意。 一个装病装的理所当然,一个医病医的胡说八道, 这一早晨福园可谓是前所未有的热闹,一行人从福园出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夫人若是方便,小可想去棠阁叨扰一番,顺便借用文房四宝为夫人开个医病的药方。” 年轻的府医,望着许莲台笑的一脸谦卑。 “如此,”许莲台笑道,“最好不过,那就辛苦府医走一趟了。” “小可姓元,单字一个峥。”元峥极有兴致的自我介绍道。 “原来是元府医,失敬。”许莲台从善如流。 两分薄面不过是看在方才他的上道,不过没有无缘无故的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所以许莲台始终神色淡淡,并不热络。 “元府医瞧着年岁不深,一身医术倒是不俗。”她言不由衷道。 “小可五岁跟着师傅学医,至今二十余载,不过师傅说我学医术上没什么慧根,做人倒是有几分专营。夫人觉得呢?” “若没两分本事,自然也进不得程府做府医。我瞧着元府医的医术倒是不差,至于有没有慧根……勤能补拙不是么?” “夫人说的是,小可受教。”元峥抱拳一礼。 许莲台不置可否。 程府虽大,但棠阁离福园并不算远,两人不咸不淡的的扯了几句,就到了地方。 “府医请坐,听禅看茶。” “多谢夫人。”元府医选了个下首的位置坐了下来,离许莲台既不算远也不算近。 听禅捧了茶,默默退到许莲台身旁,慈悲则自发的守在门外。 一时整个待客室内,只有杯盖碰撞的声音。 须臾,元府医放下茶盏先笑道,“夫人倒是沉得住气。” 许莲台道,“我对府医无所求,自然沉得住气。” “依夫人的意思,小可是有所求了。若如此,夫人可会答应?”他说着,就从袖中取出一物,将那物置于掌心,在她面前摊开。 “自然不会。”许莲台扫了一眼,拒绝的斩钉截铁。 “夫人莫忘了,小可可是才帮过您。”元府医将那物件重新收回袖中,提醒道。 挟恩图报也得看对方认不认。 许莲台自然是不认的,“你即为府医,治病救人原是本份,谈何帮不帮的,难不成我程府月月付出去的诊金,没落入府医的口袋么?” “夫人知道我同您说的不是这一桩。” “我同府医能谈的只有这一桩。” 她一贯冷漠现实,识人先观其意。 这元府医确实也没叫她失望。 不管他所求为何,许莲台都不会插手,更不会为着一点子小恩小惠掏心掏肺的给人做过河的桥、攀墙的梯…… “夫人这般有恃无恐,难道就不怕我将内情说出去么?” 许莲台笑,“问诊结果是府医自己下的结论,要不要推翻与我何干?至于是不是误诊,那便牵系的是府医的前程,你要知道,我程府自然不会留一个医术不精的在府里混日子。” 元峥:…… 什么叫倒打一耙?眼前这位夫人刻画的简直淋漓尽致。 脸皮之厚,心机之重,让人叹为观止。 她满心满脸皆写着几个大字。 油盐不进,此路不通。 元峥叹了口气,笑道,“坊间流言误我,看来夫人不仅不似传言那般说的有貌无脑行事荒诞…… 恰恰相反,您可是我见过最聪明不过的女中诸葛。” “府医过誉,你虽不是我见过的医术最高明的,却是最会说话的那个。不过,”她微微一顿,美目微弯,狡若银狐,“我这个人,从来不爱听那些漂亮话,尤其……那些话出自我不喜之人口中的……” 元峥:…… 若不是他脸皮有几分厚度,这么三番五次的嘲弄讥讽之下,早该羞的掩面而逃了。 “我也算帮过夫人,便是夫人不打算回馈于我,也不至要恩将仇报吧?” “元府医有些言过其实了吧?我不过是不想被人利用,何错之有?” 许莲台神色冷漠的看着年轻的府医,有些不耐烦他的纠缠。 第39章 救命稻草 许莲台面上却是忽而一笑,她冲着慈悲吩咐一句,“去帐上支二百两银子给元府医。”说罢又冲着元峥道,“日后府中众人身体还需元府医尽心照料,万望莫要推辞。” 这么明显的送客意图,元峥又岂会不知。 他只好顺势起身告退,走出棠阁,望着手里的二百两银票,苦笑着摇摇着。 师兄委托给他的这一件事,恐怕是任重而道远呐! 对方似乎察觉他的意图,连开口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此时,听禅从外面进来,附身在许莲台耳边低语几句。 浴香回了府,哭的梨花带雨。 倚楼在松雪庵出事了,不过,没死成。 “夫人,您能不能开开恩,寻个大夫给她治一治伤,再拖下去别说是腿,倚楼的命怕也是没了。”浴香一进来就跪到许莲台面前,哭求道。 浴香知道自己这样做叫夫人有些为难,可倚楼在松雪庵里实在待不下去了。 前两日,慈悲、听禅来了棠阁以后,夫人念她日日辛苦,就许了她两日假,叫她好好歇歇或是出去探探亲友。 浴香的家乡远在千里之外,而且早就断了音信,探亲是不可能的。 至于访友,她在程府门前的台阶上坐了许久,统共也只能想到倚楼听禅二人。 听禅在宣和镇 ,那地界如今也不是她想进就能进的,而且之前跟着夫人在里面可谓过的是九死一生,她不愿再去。 有了决断以后,浴香在街上买了些点心糕点,又雇了辆马车。松雪庵离京都两个时辰路程,说不上远,也说不得近。 她坐了两个时辰的马车到了山脚下,然后又花了几乎同样的时辰爬到了半山腰。 松雪庵的大门久经风雨,已经变的十分破败,再加上周遭荒草丛生,颇有几分荒凉的感觉。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敲开了大门。穿着海青的老姑子,许是很久未见上门的香客,倒是有几分热络。 不过,在得知浴香不过是高门婢女之后,脸就瞬间挂了下来。 浴香学了个乖,对那老尼姑说是她家夫人叫她过来瞧瞧前些日子送来的内眷可还安好。 老尼姑也没怎么为难她,把她带到庵子里一间朝北的低矮茅屋前。 推开门往里指了指道,“这位施主虽是来了松雪庵,不过仍是执着凡尘,三番五次的偷偷下山未果,便想从后崖攀了下去,那根麻绳长年风化已经不大堪用了,所幸遇到上山砍柴的樵夫,这才将人救下,可惜伤了腿……” “伤了腿,严重么?可有看过大夫?”浴香有些着急,连连追问。 老尼姑摇摇头,“未曾,山路难行,医者不愿上门,再上加庵中清贫,除却日常吃用实在没有多余的银两,只望佛主保佑女施主早日康复……” 浴香不等她说完,推开门就急急往里面走,那茅屋又低又矮,采光极差。她进去顿了几顿才勉强适应,依稀看到床上躺着个人,不停的低声呻吟。 “倚楼,倚楼,你还好么,我来看你了……”浴香四下翻找了许久才寻到一截蜡烛,燃起来,举着灯台放到床头边。 摇曳的灯光里映出一张蜡黄灰白的脸,凹陷的双眼紧闭,干裂的双唇没有一丝血色,才不过短短数日,就已经磋磨成这副模样,哪里还能瞧出她从前的半点风姿。 浴香忍着眼泪,摇了摇她的肩膀,“倚楼,醒醒,我是浴香啊!” 她连连喊了几声,床上的人才慢慢有了反应,倚楼缓缓睁开双眼,定定的瞧了她许久,突然哇的哭了出来。 此时的她已是几日未着水米,嗓子早就嘶哑的不成样子,哭的像是破旧的风箱,“呜呜呜呜,浴香,真……的是你么?浴香……” 她努力的伸出一只手,使出全身力气抓住浴香,仿佛抓住一颗救命稻草一般。 “好妹妹,救救我……一定要救我……我不想死也不想变成瘸子……呜呜呜……” 倚楼的腿已经伤了几日,那樵夫把人送回来后,庵子里的姑子们想的全,怕她活不过来,死到屋里晦气。索性,就把人扔到这间平日里只放些杂物的茅屋里。 前两日她们还会送些水米过来,后来见她精神越来越差,整日除了呻吟就是昏睡,就不大来了,只是每日例行过来瞧上一眼,只是确认她是否还有气息。 自从来到这里,倚楼没有一刻不在悔恨中度过,日日做不完的粗活,庵里老姑子们的打骂,桩桩件件都让她觉得活着无望。 可是她也没有寻死的决心,于是想到了逃跑。 庵子里统共就这么几个人,少一个极为明显,何况那些姑子对她看顾的十分着紧,她总是寻了机会就没命的往外跑,可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她在程府跟着夫人养尊处优惯了,经久不动,哪里跑得过那些五大三粗的老尼姑,每一次找了机会跑出去,不出二里必然叫人捉了回来,捉出来就是一顿毒打,两日没有饭吃。 最后一次她没有再往山下跑,而是一路上山寻到一处山崖,取出一早准备的绳子,一端拴在石头上,一端栓在自己腰上。 她一路爬,一路哭,看也不敢往下看一眼,一心只想尽早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可惜运气终是差了些,那根绳索在庵堂的院子里放的久了,风吹雨打之下早已不若从前结实。 她的一条腿卡在了岩石缝里,侥幸捡了一条命,可那条腿也伤的极其严重。她当时就疼的昏了过去,醒来时就已经躺在这茅屋里了。 她求了那些老尼姑很久,也没人肯帮她下山请个大夫过来诊治。 这几日她在暗无天日的床上躺着,希望也一点点的磨灭,当她终于完全绝望的时候,浴香竟然来了。 这个她们从前如何都瞧不上的蠢笨丫头,她们曾经合起伙来欺负过她、戏弄过她,可到最后却是她过来瞧她。 倚楼喜极而泣,她知道浴香心软,只要她狠狠求她,她一定不会不管自己! 浴香鼓起勇气,掀开倚楼腿上盖着的破棉被。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她忍了几忍终于还是没有吐出来。 那条腿用布条裹着随意的包扎了一下,因着日日裹在棉被里,伤口已经有些溃烂化脓,布条表面被血渍脓痕染的污秽一片。 浴香知道不寻了大夫医治,这条腿大概就废了。 她望着床上的倚楼,她也望着自己。 双眼里是小心翼翼的祈求, 仿佛她是唯一的希望,是救命的稻草。 想了想,她终于还是做了决定,虽然有些艰难。 第40章 男人这物种 许莲台望着哭哭啼啼的浴香,叹了口气。 人不精明还心软,真是又蠢笨又善良。 “再去取二百两。”她顿了顿,冲慈悲道。 “甭哭了,一会儿慈悲取来银子,你拿着从外头找个大夫就是。” “夫人谢谢夫人,奴婢替倚楼谢谢您!奴婢给您磕头,奴婢一定叮嘱倚楼日后在庵子里好好反省,日日为夫人祈福诵经!” 浴香激动的语无伦次,她本来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没想到夫人竟然答应的这样爽快。 许莲台闻言美目一沉,冷哼一声,“凭她?便是死一百次,我也不会沾一下手。你也不必替她说这些好听的,我愿意伸手不过是瞧着你的面子。” “奴婢知道自己叫夫人为难了,等医好了倚楼,奴婢就回夫人跟前赔罪,届时要打要罚,全凭您处置,奴婢绝无二话。”浴香羞愧难当,只能化作一脸感激。 “去吧。”她神色淡淡,叫人一时瞧不出心绪。 浴香不敢再耽搁下去,又磕了两个头,拿着银子出了棠阁。 “夫人您喝茶。” 慈悲见她盯着浴香的背影愣了几许,递过来一盏新茶,顺势又将心中疑虑问了出来,“那元府医方才取出的那枚翠珏可是又讲头?” 许莲台闻言脸色沉了沉,冷笑道,“有什么讲头,不过是些前尘旧事罢了,有人新婚情浓之余,又怕旧爱去寻他不快,找个说客来说和说和。” “元府医是说客?就是不知,他要怎么说服夫人您呢?” 八卦之心永不灭,听禅闻言也凑过来插了一嘴。 “我瞧着他还算两分风流倜傥,虽不如掌事生的英俊,不过也能勉强入眼。就是太装模作样了些,叫人看了总忍不住想动手。” 慈悲很是中肯的评价道。 听禅挠了挠头,一脸不解,”论容貌谁又敢同夫人比肩,元府医若是仗着自己有两分姿色就跑到夫人面前班门弄斧,未免有些盲目自信。” “男人这物种,不是一贯如此么?就算丑陋如街头卖猪肉的裘大,也觉得自己能配的起花楼里最夺目的花魁。” 慈悲果然没白虚长一岁,一针见血的指出根本。 许莲台听着两个婢子叽叽喳喳的议论,也不呵斥打断,争论到高兴处,甚至还能替她们二人断一断是非。 三人笑闹了一会,末了,慈悲又道,“奴婢昨日跟了他半晌,发现这人惯常到处跟府中跟府里的婢子斗闷子,那些小丫头都喜欢他这种油嘴滑舌的花蝴蝶,有事儿没事儿就往他跟前凑。可奴婢觉得他未必就真的是在闲话,反倒更像是在打探什么……” 许莲台抚了抚鬓边的头发,“那就叫人盯着他,若真有不轨之心,直接去势送到宫里去。那儿的女人多,缺的就是花蝴蝶,想必元府医这左右逢源的样子,必能待的如鱼得水。” 她这话说的又损又狠,二婢像是习以为常,捂嘴偷笑。 许莲台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那一树盛开的海棠,沉吟片刻突然又问,“卫芸如何?” 慈悲恭顺道,“夫人放心,掌事素来周全,甭管是人是鬼只要到了他手里,除非他愿意,否则就是生出八对翅膀也逃不出碧云天。 碧云天,落于江南云湖畔,明里是处风景雅致的别居,实则是所固若金汤的碉楼。 见许莲台点了点头,她又继续道,“卫姑娘一到江南就大摇大摆的去了咱们的商号,得亏去的是谨慎王掌柜那里,若是换成暴脾气的何掌柜不定将成要饭的乞丐打出去。” “王掌柜听了您让卫姑娘带的口信,虽不明其意,但还是报给了掌事。初时掌事也有犹疑,毕竟您如今的身份跟当初说的实在出入太大了些。但是毕竟是牵系到您的安危,掌事便去问了老神棍,老神棍初初咬死了他那里没有差池,但卫姑娘又是一脸信誓旦旦,害得咱们白白耽误了几日……” “后来呢?”许莲台一脸兴致。 听禅结果来话碴继续道,“后来吖,掌事就请了老神棍的孙子去碧云天做客呗。打蛇打七寸,可是您教咱们的。” “也算我没白费心思,”许莲台拿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戏谑道,“那哭包子这回没哭吧?” “夫人您哪知道,掌事素来只在您面前哭一哭罢了,在咱们这些人面前那就是个黑面阎罗,平日里但凡他面色一沉,咱们可是连个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听禅说罢吐了吐舌头,一脸后怕的模样。 “真是怂透了,不过是不苟言笑罢了,怕的什么?日后出去千万莫说是我脸前的人,跌份儿。”许莲台笑着糗她一句。 听禅不依道,“夫人,奴婢虽然平日里有那么丁点儿怂,但这一回为了来您跟前,可是连掌事都顶撞了呢。” “是呢,奴婢可以为听禅作证,”慈悲笑,“掌事原本是叫奴婢跟迦南先行过来的,但听禅不依,日日去掌事面前哭求撒泼,后来掌事烦不胜烦,只好就应了她。” “不对,慈悲姐姐说的不对,掌事才不是烦不过应下的。是奴婢用实力赢了迦南,这才叫掌事改了主意。原就是,慈悲姐姐能力最强,掌事叫她过来,我同梵音、迦南自然不敢有异议,可若叫迦南不叫奴婢,奴婢却是不能服气的。”听禅一脸不满,微微嘟嘴道。 “咱们听禅虽是年纪最小,但论起争强好胜,从来不输别人。”许莲台倚在窗台前,慵懒的笑着,窗外春色,窗内绝色,遥遥相映,自有一番风情。 二婢瞧的一时失了心神,听禅喃喃道,“姑娘,您如今这张脸,比从前又胜三分颜色。” “打嘴,才夸你两句,又来犯混。来前掌事可是对我二人百般交代,要我们事事谨慎上心,才不过几日你就惫懒,人后便罢了,若你在人前叫顺了嘴岂不惹人生疑,平白为夫人招惹麻烦。”慈悲一脸厉色。 听禅自知理亏,抬手往自己嘴上拍了两下,一脸讨好的望着许莲台。 “夫人,奴婢知道错了,您可别告诉掌事,否则他一定会叫迦南将奴婢换了回去。” 许莲台笑,你当这程府是街头开的商号么,由着你要来就来,想走就走…… 第41章 下手狠了些 许莲台笑,“你当这程府是街头开的商号么,由着你要来就来,要走就走。若如此,李恪还大费周章的将你二人送进来作何,我甩甩衣袖直接离开岂不更好?这次便算了,若有下次你也别来求我,就乖乖的领了慈悲姐姐的惩罚便是。” 听禅喏喏,知道主子这是在点她,再不敢造次。 慈悲将一小碟腌梅子放到许莲台手边,她一向喜欢吃这些酸甜可口的小食。 “掌事也是如此交代的,说京都程府不比一般,夫人如今身份又是这般惹眼,想要没有后顾之忧的脱身,简直难如登天。他有心想将我们四人一起送到您跟前照应,又恐人多了反倒打眼,几经思虑才叫我二人先行。” “嗯,有你们二人过来,我也安心不少,你却不知这偌大的程府简直乱的毫无章法,叫从前那位霍霍的,主不主仆不仆,我瞧着心烦,免不得下手狠了些。” “夫人放心,奴婢和听禅既然来了,您再不必亲手动手料理那些小事。最慢至月底,掌事的差不多就能从江南动身来京都,有他在府外为夫人护航想必会事半功倍。” 许莲台点了点头,“生意在哪不是做,既然来了京都,必要想法子往宫里搭一条线、分一杯羹,才不枉我如今走的这一遭。你想法子将我的意思跟李恪传过去,小心点别叫人抓了把柄,若出事我在府内好歹有这层身份护着出不了差子,可若是牵扯到许家未免得不偿失。” “奴婢知道,夫人放心,就算有人截了消息,也断不会查到咱们头上。” “程砚卿此时正陪着小皇帝在江南游玩,叫李恪行事小心点,别跟此人对上,免得叫人顺着藤端了窝子,若如此那夫人我可真是应了那句人没死成,银子却没了的倒霉话。” “是,奴婢这就去办。”慈悲福一福身,就退了出去。 算着日子她那位便宜夫君程大人也该回来了,许莲台捡起落在窗台的一片海棠花瓣,放在鼻端轻轻的嗅着。 不知道这回,又能闹出来什么妖来取自己的性命? 没关系,日子总是不能过的太没波澜,她就喜欢刺激些的。 整日在内宅里跟那些只知道爬床争宠妇人裹乱,实在是没什么趣,还是得程大人出手呐。 许莲台眼睛亮的吓人。 说起来,程大人这个对手,也算权倾朝野一手遮天了,世人皆说他是挟天子令诸侯的佞臣,名声不大好。 许莲台却不以为意,名声从来是最没用的东西,名利虽是一把双刃剑,可也没见谁不想要的。 内宅的日子既无趣也无聊,日日就那点子事。 晨起请安,那日她在程老夫人面前晕倒后,那老太太倒是不再为难于她,每日她过去也叫人进了门,许莲台也只照着章程关切的问几句,那些嘘寒问暖的废话都是慈悲帮她准备的。 她的心不诚,老太太答的也敷衍。 等请过了安,就该例行管家了。她往檀椅上一坐,就等各处的管事拿着账本过来回话。 大都是,昨儿采买花用了多少银子,府里哪一处年久失修了,眼看春去夏来该提前准备夏裳了…… 她望着采买婆子一张一合的嘴,无聊得直想打哈欠。 “各类青菜十筐、活鸡五十只、羊肉五十斤、牛肉五十斤、猪肉五十斤、鲫鱼十尾、鸭舌……共计花费五十六两…… 那婆子许是知道她的想法,囫囵的报了一些数,就要退了下去。 “慢着!”许莲台掀了掀眼皮,直起身子望着那肥胖的身躯一笑,“你是采买处的管事?” “回夫人,老奴姓张,府人人称张婆子,负责府中采买一职。”张婆子笑的一脸谄媚,脸上的肥肉把一双绿豆似的眼睛挤成一条细缝。 “怪道呢,这么些食材若放在一处,一车未必能拉得完,却只花费了五十六两,想必你是费了心的。” “夫人说的是,老奴在府中买办上当差当了十数年,惯常流连于东市,哪家的肉质好,哪家的菜最新鲜,哪家的米面给的称最足,以及当日的价格,老奴都门儿清,断不会叫府里花费一钱的冤枉钱。” “那就好,你既然账算的好,自然是识数的,那你倒是跟夫人我好好说说,程府拢共多少人?一日能吃下这一车的食材?” 张婆子脸色一愣,接着嬉皮笑脸道,“夫人您有所不知,这些食材瞧着多,真炒到锅里也不当什么,再言咱们府中那些下人们食量大,用个三碗五碗的才是寻常。” “哦,如此?”许莲台点了点头,又冲着人群唤道,“灶上的管事出来回话。” “奴才李大胆,见过夫人。” “我昨日用的三餐同今日这些食材倒是对的上,依着张婆子的方才的话,咱们程府倒是个不分尊卑的,还是你们灶上的人偷了懒,主子下人的饭竟是一锅烩了不成?” 李大胆闻言汗都下来了,天老爷,这怎么可能,哪家的下人要登天也不可能吃这些好东西。 “夫人,咱们府里人丁本就简单。大人不在,拢共也只老夫人、您、还有公子小姐处用主子膳食,奴才们再偷懒也不可能如此糊弄。” “而且,下人们的吃食都是有章程的,每日一荤一素烩作一处炒的大锅菜。食材多是萝卜白菜鸡肉猪肉类的,像这些牛羊肉多半年节才有,若是平日里主子的膳食做完,剩下个一星半点,奴才就做主往那大锅菜里放了,也是为着怕浪费不是。但其它的上等食材,就算给奴才个泼天的胆儿,奴才也不敢放到大锅里糟践东西啊!” 李大胆说的有理有据,实在叫人挑不错处。 但如果他没撒谎的话……许莲台微笑着瞟了张婆子一眼, “张婆子,方才李管事说的那些,跟你讲的可是不大一样,若依着他说的,这程府中统共就这几个主子,日日要吃上百斤牛羊肉、数十条活鱼……你算学好,劳烦帮夫人我算算,落到单个人头上,折合多少?” 张婆子闻言,额角的汗流如瀑布…… 第42章 醉遇登徒子 她膝头一软,跪了下来,“夫人,是老奴糊涂,方才报错了数,夫人容老奴片刻,老奴这就去重新盘点了,一定给夫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成呀,那张管事快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管事记得把前日大前日……罢了往前一年的都给我取来吧,我也好有个参详。” “是,老奴这就去取,夫人稍等……”张婆子脸色惨白,哆哆嗦嗦的退了下去。 许芝台冲着身旁的听禅递了个眼色,听禅点了点头随即跟了出去。 灶上了李大胆见人走远了,犹豫了片刻也不知当不当讲。 “李管事有话说便是,无需顾忌。方才之事还要谢你实言,一会儿叫慈悲取二两银子给管事的买酒。”许莲台鼓励的望着他,怕他不肯,又加了码。 “奴才谢夫人赏,奴才是想给夫人提个醒,那张婆子原是个办事才妥贴不过的,就是对她那个混账儿子太惯着了些,那混账吃喝嫖赌样样不落,前阵子听闻都把祖宅给赌得没了……” 她笑道,“道是慈母多败儿,可这儿子终究是她自己的儿子,如何也轮不到我程府来养,可对?” “夫人说的是,估计那婆子也是一时急的狠了,才犯了糊涂。”李大胆唏嘘道。 许莲台只笑不语,不过须臾听禅匆忙赶了过来。 “夫人,张婆子投了井。” “人死了么?” 许莲台早已料到一般,表情都未变上一变。 她状似无意的抚了抚指尖,指甲上蔻丹跟额头的芙蕖花钿皆由嫣红画就,衬得她更是面如玉,指若葱白。 “没死成,”听禅竹桶倒豆子般,“那井口原就窄细,张婆子人又胖,这么一跳,半个身子都没下去就卡到肚子那里了,这会儿大头朝下,半拉身子还在井下吊着呢。奴婢来前已经叫人看住了,为防她自个挣扎下去,奴婢还拿绳将她的脚拴好系在了树上。” “依奴婢看还是得先将人拉上来,张婆子本就胖,这大头朝下的又将井沿堵得严实,用不了多大会儿,怕要是憋坏了。”慈悲想了想冲着许莲台建议道。 许莲台闻言一笑,有些不置可否,毕竟她自个要死,冷淡道,“那你就带着众管事儿一道过去把人从井里薅出来吧,到底是府里的饮用井,不好叫个没规矩的下人污了。若是把人救了她还要死要活,也不必废话,直接把人送到西市去,想活难,想死还不容易?” 慈悲应了是,领着面面相觑的管事的往张婆子投井的地方去了。 “这种瞧热闹的事儿,奴婢去就成,何必叫慈悲姐姐再跑一趟?”听禅不解。 “你那三两城府留着看家还成,那一个个人精一样的管事儿,三两句哄了你,到时张婆子不死也得死。” “夫人,您是说那些个管事不想叫张婆子活?” “依着灶上的说法是,每日的食材都是依着量的,叫张婆子这样虚虚一报,足足富余出一倍的银子。这么明显的花枪,这么久都不叫人眼红么?你觉得凭张婆子一人能做下?” 听禅想了想说道,“夫人您是说,那些管事的多多少少都拿了银子!不过灶上的李管事兴许没拿,不然他也不会第一个检举。” “兴许吧,谁知道呢。” 许莲台神色淡淡,许家御下极严,这样的内宅龌龊,她虽没见过,只不过她相信人性本恶,所以也不多惊讶。 但程府,真是从根上烂得透了。她也算跟程砚卿正面打过交道,他该是个城府极深了的人,办事也颇有章程,为何偏偏放任原主将这个诺大的府邸弄的这般乌烟瘴气。 她有些兴致缺缺围着院落里的那颗海棠花树转了几圈,暗叹一句,好想回江南呐。 李恪就算到了京都,依着她现在的身份也不是说见就能见的,笼里笼外,何止天差地别。 一阵风吹来,院里落英纷飞,许莲台站在漫天的花雨里垂眸发愣,美的宛若天仙。 到了晚间,就让慈悲、听禅在外面摆了小桌,取了白酒小菜,一个人坐在树下自斟自酌。 江南的酒味淡绵柔,北方的却是辛辣劲大。 她喝着喝着就没了顾忌,一小坛酒几乎见了低,脑子也不大清明。 借着酒意,她起身从树上折下一根枝条,比作宝剑,在手里挽了个剑花,和着微微踉跄的步伐,舞了起来。 一招一式,如游龙穿梭,翻跃间带起衣袂翩跹。又轻盈如燕,足不沾尘,轻若游云,仿佛欲乘风归去一般。 一舞毕,许莲台将手里的枝条一扔,咯咯的笑了起来。 “夫人,您是不是饮的有些多了。”慈悲望着她飞红的两颊,担心道。 她晃了晃所剩无几的酒坛,又丢到一边,“罢了,闹也闹过了,今儿就到这里吧,扶我进去歇了。” 李恪不在,连个同她饮酒斗嘴的人都没有,没趣。 洗漱沐浴过后,许莲台身上的酒意也散了个小半,她将慈悲听禅遣退,一个人躺在帐子里,脑袋晕乎乎的,闭着双眼似睡非睡。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躺了多久,就听屋顶似乎有些声响。 她睁开双眼未动,伸手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握在手里,顿了顿又重新拉上被子,佯作一副熟睡的模样。 片刻,她察觉床前的帐子一动,接着有人掀帘而入,那人立在床前,似乎犹豫一瞬,但很快就抬腿上了床。 几乎在他掀开锦被的那一瞬间,许莲台一跃而起,举起握着匕首的那只手,狠狠的扎了过去。 不过被一只大手死死的钳制住了,另一只手按着她的肩膀轻轻一推,重新将她按到床上。 许莲台想挣扎,却使不上力气,因为那人整个身子几乎都压在她的身上,两人此时用严丝合缝来形容也不为过。 登徒子,许莲台柳眉倒竖,同时抬起头就要往对方头上撞,可惜对方轻松一躲,又将她握着匕首的那只胳膊往床上一摔,匕首应声而落,为防她再多作挣扎,顺势将她两手并作一处,按于头顶。 许莲台大惊,欲开口叫人,那人像是个练家子,夜视极佳,眼疾手快的紧紧将她的嘴捂住。 “莫出声,是我。”那人垂下头在她耳边低道,呼出的气流微微碰在她的耳坠旁。 许莲台觉得自己散得差不多的酒意又去而复返。 第43章 深夜(上) 淡淡的菡萏墨香拢绕过来,许莲台晕晕呼呼的又挣扎几许。 “半夜爬床?程大人的兴致可真是好!”她咬牙切齿的低道,她扭了扭身子,对方压的实,仍旧纹丝不动。 “你我本就是夫妻,就算同床共枕也属寻常。”对方,淡淡一笑,凑到她耳边压着嗓子回了一句。 颜厚心黑,大抵便是如此吧,她心想。 “程府这般大,我是怕大人找错了人上错了床。”许莲台一脸讥讽的望着身上的人,几时两人感情已经深到可以如此了? “哼。”程砚卿哼笑,顿了顿开口道,“程府虽大,人却不多。我若再晚归几日,怕是府中的人也叫夫人料理的不剩多少了,夫人辛苦。” “大人客气。”她仗着夜黑,十分不雅的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的继续道,“不过是我分内之事,底下的人不听话,难免要拎出几个出头的开刀。大人别心疼,不过是少了个把姨娘罢了,您若是喜欢,哪日得空叫管家挑他十个八个的送到您跟前供您仔细挑选,总能寻到可心的。” “是么?”他俯在她身上稍稍往后仰了仰头,隔着不甚明朗的光线同她对视,半晌忽而一笑,语气微微戏谑,“原来仔细挑了就能挑到可心的,夫人那两个如意婢儿也是这般挑出来的?” 这些日子他人虽不在程府,可事儿却一件也没少知道。 “自然。”许莲台脸不红心不跳,“许管家是府里的老人了,眼光必是极好,他选的人自然也错不了。” 她这锅甩得又快又准,但也是有理有据。人确实是许管家从东市挑过来的,她也只是十分“随便”的留下了两个而已。若是他日真有些什么,也绝计怪不到自个头上。 “夫人对许管家倒是信任。”对方语气闲适寻常,丝毫不觉得此时两人的姿势是如何的不妥。 “能得大人青眼的人,想必有些过人之处。若说信任,我自然是更信任大人呐。”许莲台轻轻一笑,语气带着些许狡意,那刻意压低的嗓音在黑夜里显得格外魅惑。 “青眼?”程大人笑,“不过是府中下人,有几许忠心,谈何青眼。若论起青眼,我待夫人倒是有些,夫人不察么?” “大人一走就是十几日,半月音信全无,我便是想察也是察无可察,大人说是也不是?”她目光肆意的在对方面上游走,语气微微怨怼,有些刻意,却不惹人嫌。 “倒是我不是了,原以为我不在府中,夫人到底能过了舒心几分,原来未必。夫人放心,以后但凡出去,必叫程前来到你跟前知会。” 说到此处,他伸出一根手指轻缓的从她脸颊边滑过,那根手指慢慢的游移到她的脖颈处,微微用力挑开了那颗铜扣,然后一片欺霜赛雪的白就显露出来。 许莲台微微一顿心中羞恼,面上却不显。因为她此时并不能猜出他的来意,又是受制于人,连轻举妄动都不能做到。 慈悲、听禅素来警醒,这一回却无知无觉的任这么个大活人闯了进来,想必程大人是有两分本事在身上的。 他将半夜归府,不去惯常住的前院书房,却避开人来棠阁寻她,叫人猜不透。 许莲台微微一动,察觉头顶叫人按下的双腕松了松,她借机用力一挣,双手圈住对方的脖颈借力一滚,两人之间的局势瞬间由男上女下变成了男下女上。 她又用手撑住他的胸膛,在黑暗里慢慢直了上身,坐了起来,姿势十分大胆。 “大人说的话,自个可要记清楚,若哪日做的不好,我可不依。” 许莲台笑,抬手毫不矜持的抚上那张优越清隽的脸。 矜持二字从来不是她的作风,不吃亏才是。 对方摸了她她必要摸回来,对方挑开她一粒铜扣,她必要解开对方三颗。 “做的好不好,总要做了才知道……”一双温热的大手握住了她的纤腰,往下压了压,她才知道自己坐的那处有多不妥。 可箭已上弦,谁又肯轻易认输? 于是你握了我的腰,我必要亲你的唇,你扯了我的腰带,我脱你的小衣…… 二人这么你来我往的,待回过神来已经是气虚喘喘并且……双双不着寸缕。 在裸呈相对奇异又暧昧的氛围里,却独独没有尴尬……或许这就是脸皮厚的好处吧。 两人凑得极近,四目相对之下,双双顿下。 “夫人,今日兴致想必极好,我尝着像是饮了桃花醉,甜得要人命……”平日里清润的声音在情欲的渲染下也变得暗哑起来。 温热的呼吸拂面,烫的人心慌意乱。 许莲台此时衣衫褪尽,乌发四散,她望着面前的这张脸,脑子中有几许犹疑,怎么两人就到了这般境地了呢? 但程砚卿的话容不得她多思,绕是她这会两颊飞红,媚眼如丝,也不肯在言语上让一分,说出的话似真还假,“许是预感大人要归府,难免比平日高兴两分,原来大人也喜欢这桃花醉,明儿叫婢子给大人送几坛过去便是……” “夫人客气……为夫平日不好杜康,只是夫人口中的……却叫人流连忘返……” 言语间,对方温热的唇抵在她的颈侧,似有若无的触碰,叫人越来越燥动…… “大人的喜好还真是……别致!” “程砚卿!” 不防他突然用力,许莲台低呼一声,她用力按住对方的肩膀,不肯让他再动。 其实怪不得她,前一世她经商几载,常作男装打扮,谈起生意来也少不得流连烟花之地,虽从未逾矩,却从没少看一眼少听一句。 但亲自实践,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便说原主也算生过两个孩子的人了,却是后来两人离了心,有几年未同她这位夫君睡在一处了,难免生疏。 许莲台咬着牙不肯露怯,十指死死的抠住对方宽厚的肩膀,不肯松懈一分力道。 端得是你不叫我好过,我自然也不能叫你好过。 其实肩头的那丝丝疼痛,对于此时的程砚卿来说,并不当什么。 只不过她有些绷紧的身体,让他…… 滚烫的热汗滴落在她唇间、胸前…… 第44章 深夜(下) 她伸手推他,难受又别扭,想不透那些花楼里的姑娘是如何日日忍受痛苦的。 “忍耐一下……一会就好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隐忍克制。 温热的唇,顷刻之间将她最后一丝清明瓦解冰消…… 许莲台觉得自己好像砧板上的一尾活鱼…… 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她想开口唤人,却被他堵住了嘴,以唇。 对方丝毫不给她片刻喘息的余地…… 她看着晃动的帐顶脑中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难不成……他是想将自己弄死在床上? 可老话不是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么? 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蠢事儿,精明如程砚卿应该是不会做的。 她稍稍宽了些心思,也就是这一宽心的瞬间,精神一松昏了过去。 程府,书房。 程砚卿提笔点墨,顷刻,几个大字落于纸上,端的是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程前进来,搭眼一瞧,见他心情像是不差。 略略思索,便进前回禀。 “大人,属下连夜审了灶上 几个下人,昨夜您回府后用的那碗宵夜,是灶上管事亲手做的。只不过中间福院老夫人身边的表姑娘去了一趟,说是您一会子要去福院请安,老太太叫灶上给您做一碗热汤……” 话到这里,一切了然。 夜半归府,老夫人一早遣了人在门前相迎,说是思子心切,要大人务必去福园一趟。 和大人听了只是微微锁了下眉头尔后应下,回到书房内居,洗掉一身风尘仆仆,换了干净衣衫,便要过去。 坏就坏在,未到府前,他思虑太全,体谅大人晚膳未食,提前差人入府备的那碗宵夜…… 不但惊动了老夫人,也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 程砚卿不慌不忙的将笔下的那副大字写好,搁了笔接过程前递过来的湿帕子净了净手。 他淡淡一笑,望着程前语带不屑,“在她们心里,你家大人便是这么好拿捏的么?” 程砚池即将任满归府,老夫人还是心急了…… 只是再心急,也不该派个没有二两脑子的蠢货给自己的嫡长子下药。 程老夫人偏爱幼子的心情,他是能明白的,毕竟亲疏有别。 可就算不是亲生,她倒是忘了,此时,程家的倚仗也还是他。 事关程老夫人,程前不好置喙,他略想了想才小心翼翼的回道,“大人心中可有章程,奴才拙见,这表姑娘再不好留在府中做客,这等心术不正,岂不将老夫人哄骗了……” 程大人冷哼一声,“未必。”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便不再开口,望着桌上的白玉镇纸愣了几许。 昨夜帐中光线极暗,许多瞧不见的统统在今晨现了形。 大约是累的狠了,她睡的极实,平时那般警惕的人,任他近在咫尺的瞧了许久,也未有半分转醒的意思。 去福院的途中他便发现自个的不对劲,并未大张旗鼓,只吩咐了程前私下去查。 那时他便站在她处置人的花架前,望着天上的那轮孤月,良久啧了一声,终于还是提步去了几年不曾踏足的棠阁。 “夫人……夫人……您可醒醒吧,眼瞧着就要用午膳了,您起来用一些吧,用过了再回来歇个晌也不迟,昨儿晚膳您就没怎么吃东西,今早更是别提,这会再饿着可是要把身子饿坏了,再说了,您再不起公子跟小姐可要过来笑话您了!” 听禅在帐外,苦口婆心的唤着自家主子。这已经是她第六回过来唤人了。 这样的事儿挨排头的事儿,慈悲是不会做的,她头铁,一般都是她来。 许莲台听着她的碎碎念,简直烦不胜烦,但她确实是该起床了。 今儿小古板跟小包子都要来棠阁用午善膳,若到时见她睡到日上三竿,小古板的眉头怕是都能皱出来坑来。 他要训斥人的话,许莲台现在都能替他说出来,末了还会疑心自个要把小包子带坏,必定要在小包子面前再耳提面命一番。 这哪是得个儿子呢,这分明是得了个爹呐。 所以天下没有便宜事儿,便宜的娘亲也不好做。 许莲台唏嘘了一会,终于还是打起精神起了身。 不过,第一次并没有成功…… 她有些无语的望着自个残破不堪的身子,不动不疼,一动哪哪都疼,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 程砚卿是属狗的吧!她咬牙且齿的骂道,一边暗骂,一边身残志坚的薅住幔帐才算是坐了起来。 嘶……她的老腰哟…… “夫……夫人,您没事儿吧……”听禅在帐外,听着帐子里的人,一会低声咒骂,一会痛苦的呻吟,一时吓得六神无主。 可几时见过主子这般,从前她断不会在背后骂人,一般有仇她当场就报了。 许莲台未叫人,听禅自然也不敢掀开帐子入内,这是规矩,她平日里不喜旁人入她歇息的寝房,便是亲近如她跟慈悲,也是只能在帐外唤人,晚间上值也大都在侧厢房内。 昨晚……她是听到动静了的,有心过来看看,但慈悲拽住了她,不许她进前。 慈悲比她聪明,她不敢不听她的,可现在在主子这样,听禅又后悔昨儿自个没有过来。 许莲台骂骂咧咧的穿上中衣,一把扯开帐子,拉着脸唤人,“过来扶我一把。” 听禅闻言,颠颠的跑过去,将人从床上扶了起来。 这几步路走的当真是呲牙咧嘴,听禅瞥见她脖颈处的淤痕,心疼的眼泪汪汪,“夫人,您没事儿吧,昨儿到底是……您吩咐吧,奴婢拼死也要活劈了他!!” “可歇歇嘴你,一会子不说话倒也没人把你当哑巴。” 慈悲捧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她将那锅盆往桌上一放,从里面捞出个帕子拧干,又捞出枚鸡蛋,走到许莲台跟前用热帕子裹了鸡蛋在她脖颈上来回的滚了滚。 许莲台舒服的吐了口气,终于活了过来,眼波一转,窥着听禅道,“咱们听禅姐姐可是天下第一等忠心之人,一会儿把书房把程大人请过来,可得成全了听禅姐姐的这一片心!” “这……这……是大人……便是不喜,也不该这样待您……奴婢……奴婢今儿给他拼了!” 听禅是她们四个里年纪最小的那个,余下的三个将她护的好,这等风月上的事儿不曾有机会得见,她虽有几分聪明,可这几分聪明全都用在如何随侍许莲台身上了,男女之事上不开窍,更别提无师自通。 不等许莲台搭腔,一道淡淡的声音从寝房外响起。 “你要跟谁拼了?” 第45章 昨夜已经给她了 那话音刚落,外间的帘子被人掀开,接着一道欣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许莲台的双眼一瞬像是燃了火光,亮的吓人。 听禅忍不住抖了一抖,上回她这样还是…… “奴婢……奴婢……” 听禅慌忙回身,结结巴巴的冲着进来的程大人,慌乱的一时竟不知是要先回话还是该先行礼。 看这模样倒真像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寻常婢子,程砚卿微笑,随意的扫了她一眼,就将眸光凝在坐于梳妆台前的那人身上。 从他一进来,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像是燃了火种一般,灼热的像是要在人心底烧出一片窟窿。 “夫人,别来无恙。”他眼中的笑意深了几许,望着她缓声问道。 许莲台几乎都要冷笑出声了,有恙无恙难道他不清楚么? 天下男人都一样,都是提上裤子不认人的主儿,不过无妨,她不在乎呀。 “大人真是稀客,我道今日的日头都比寻常毒辣两分,原来是有贵客上门。慈悲别愣着了,快给大人奉茶!” 慈悲闻言,轻轻一福,冲着一脸呆愣的听禅打了个眼色一并退了出去。 等到了外面的茶水间,泡茶的功夫听禅凑过来问道,“慈悲姐姐,我方才装的样子好不好,就是不知大人瞧不瞧得出来。” 慈悲闻言放下手里的茶罐,伸出食指在她额前一点,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呀,装的太过了。往后记住越刻意就越容易露相,程大人其人,掌事同你我早就说的分详,能把持朝堂的人数年屹立不倒的人,你当是朝阳街头做生意的小商小贩,由着你跳大神似的演上两场就能消了疑虑?” “那……那怎么办?我是不是给夫人添麻烦了?”听禅惶然。 慈悲摇摇头,“我也不知,不过夫人既然叫我们退下,肯定是有自己的打算,这是小事儿不至如何。从宣和镇回来后,夫人行事性情皆是大变,人人皆知她行事果决狠厉,最喜欢跟聪明不废话的打交道,这样的人身边岂会留个草包?以后你注意些便是,该如何当如何,不必刻意藏拙。” 听禅闻言点了点头,又有些忧心道,“那大人为何……为何对夫人那般?”她比了比自己的脖颈,一脸愤恨。 慈悲脸红道,“他们是夫妻……夫妻自然要如此……” “为何?” 听禅不解,睁着双不谙岁月的眼睛巴巴的问道,她这副求贤若渴的模样,叫慈悲实在不知如何应对。 她脸上一热羞恼道,“哎呀,你甭问了,等闲了我寻个册给你瞧了,你自然知道。” 许莲台拿着炭笔一笔一笔的描画着那双新月弯眉,末了又用朱笔在额间点了一朵菡萏。 末了,她又取了一盒香粉把脖颈处的淤痕仔细的遮了遮,若是寻常没什么打紧,可一会儿小古板跟小包子要一道过来用膳的。 程大人捧着茶碗就坐在她不远处的春榻上,兴致盎然的将她妆扮的过程从头到尾瞧了个分明,丝毫没有半点要避嫌的意思。 他看的十分好意思,许莲台自然也不会有半分不好意思。 “大人若是瞧够了,请移步花厅。” 许莲台换了件寻常穿的外衫,走到春榻前望着他冷冷一笑。 程大人放下手中的茶碗,含不明朗的笑意打量着她。 粉面、碧衣、不堪一握的细腰,每一处曼妙,昨夜他都尝过。 很奇怪,曾经他并不觉得如何,如今…… 如今那脸还是原来的脸,身子也还是原来的身子,人嘛…… 想到此处,他眸色渐深,脸上笑意又浓了几分,“是我昨夜孟浪,累夫人辛苦了。” “大人老当益壮,真是叫人刮目相看,这是众姐妹的福气。” 她眼波潋滟,笑语宴宴,可出口的话却如刮骨的刀。 程大人有几分定性,闻言也只是扬了眉毛,“夫人满意就好,不过就算不满意,为夫也定会再接再厉,直至夫人满意为止。” 许莲台笑意清浅,“仔细算来大人也不算年轻,人到中年还是保养为上,晚些时候我叫灶上为大人炖些补药,免得亏空了身子。” 才将而立的程大人,在朝中可谓呼风唤雨,在京都城的世家公子榜上久居榜首数年。 可她左一个老当益壮,右一个人到中年,,一下一下的专往人心窝子里捅。 他淡淡一笑,继而起身,凑到她耳边轻道,“想来夫人还是不满意的,莫急,日后为夫定是常来夫人处,届时常常同夫人相处,夜夜与夫人切磋,夫人总归有满意的时候。” 打嘴仗谁不会,许莲台冷笑,“ 日夜操劳可是要折寿的,为了大人的生命着想,还是保重为上。” “无妨,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何况夫人这朵千娇百媚的美人花,束之高阁可惜了点,不如物尽其用的好,夫人说是不是?” 两厢目光一碰激起一片火光,许莲台妩媚一笑,“大人说的是,我同大人想法一般,此时不用,待大人老了、死了……” 说到此处她掩嘴一笑,眼波流转间闪过一丝恶趣味,但很快就掩了下去,“是我失言,大人一瞧就是长寿之相,再活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 “借夫人吉言,为夫定会好生保重,一定不走在夫人前头,免得夫人伤心悲痛。” 嗯,伤心?悲痛? 也许会有,但原因一定是他死的不够快、不够惨! “呵呵……” “哼哼……” 两人各怀鬼胎,相视一笑。 “大人请。” “夫人先请。” 见他们二人齐齐从内室出来,小古板程泓若一脸震惊。 这是许莲台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不赞同之外的表情。 禁不住心道,不妄老娘昨夜舍命陪君子……不,是舍命陪伪君子。 “父亲,您回来啦!” 程樱若一双圆眼挤成一对月牙,快步上前像模像样的福了一福。 “嗯,回来了。父亲给你和哥哥从南境带了些机巧玩物,玩些时候叫程前给你们送去。” 程砚卿一脸慈爱的摸了摸小包子的头顶,温言道。 “谢父亲挂怀。”震惊过后的程泓若终于恢复正常,上前鞠了一鞠。 “谢谢父亲。”程樱若有样学样道,顿了顿她又一脸天真的问,“那父亲给母亲带了么?” 许莲台闻言几许欣慰,孩子没白养。 程大人则是一顿,状似无意的窥了她一眼,但这一眼很是意味深长。 不待许莲台反应,他转脸一本正经道,“自然,你母亲那份昨夜父亲回来就已经给了她,樱儿想看便问你母亲许不许吧。” 呵呵…… “那母亲可以借樱儿看么?樱儿保证看看就还给母亲。” 望着一脸渴望的小包子,许莲台“含情脉脉”的看着始作俑者,继而回了他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第46章 占便宜的代价 她牵过小包子的手,一脸神秘道,“你父亲从南境给母亲带回了一匣子东珠,樱儿猜猜多大一颗,猜对了母亲分你一半。” “嗯……” 程樱若沉吟片刻,寻常东珠不过她小指着头大小,如果她往大了说,那母亲就不必分给她了,“跟樱儿眼睛一样大小!” 小包子兴高采烈道。 许莲台佯装一脸惊奇,“我们樱儿果然聪慧,答对了!” 而后又装作一脸肉疼,“没办法,母亲只能分你一半啦。” “那樱儿就谢过母亲啦。” 小包子愣了愣,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怎么胡乱一猜就猜对了呢? 她小心的望着母亲的脸色,怕她不高兴,毕竟那是父亲送给她的。 谁知,对方像是猜透了她的想法一般,安抚似的捏捏她肉呼呼的包子脸。 “樱儿要谢,就谢你父亲吧,毕竟这么大的珠子百年难见,难为你父亲这般费心,一颗一颗的想必寻了良久……” 许莲台望着程大人笑的比蜜还甜,“您说是不是呢,程大人?” “夫人喜欢就好,也不枉为夫这般卖力……” 说到此处又像是觉得不妥,轻咳一声,摸摸小丫头的头。 “先用午膳吧,晚些时候再叫母亲拿给你。” 小丫头乖巧的点了点头,由婢子领着净手去了。 …… 程泓若一脸无语的望着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又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自家父亲,从南境带东珠算是怎么个章程,东珠不是北地的产物么? 而且,眼睛大小的珠子,他听都没听过,得多大的蚌才能生出这样大的珠? 小古板又看着许莲台,总疑心她在玩笑,可父亲偏生又认下了…… 许莲台见他一脸犹疑不解的模样,曲指在他额前敲了敲,小小年纪整日这般多思多想的干什么? “快去净手,今日有你喜欢吃的素什锦,一会要多吃一碗饭才行。”赶鸭子似的将他推了出去。 程泓若摸着脑门一脸不赞同的退出去净手去了。 热闹的花厅只留程许夫妇二人,许莲台这会装也懒得装了,挑着眉一脸无耻相。 “事儿是程大人挑起来的,那就大人来平吧。一匣眼睛那么大的东珠对于大人来说想必小事一桩,大人就费些心,可别叫小孩子失望。” “不叫夫人失望才是正理,既然夫人想要便是掘地三尺也需寻出来给夫人。不过,几日未见,夫人跟两个孩子倒是日渐熟稔,真是叫为夫刮目相看。” 程砚卿脸上一惯的笑,语气亦是温和,可他越这样,越是叫人心里无端发毛。 许莲台知道,聪明如他,必定早就对自己疑心。 他不问她也不会主动承认,抽出帕子抚了抚,这就开始演了起来。 “大人这般说可是又怪我……” 那双好看的新月眉撇成个八字,眼中的泪这就聚了起来,平日里散漫慵懒的声音这会又带了哭腔。 “我知道从前是我糊涂,可一场劫后余生也算叫我明白过来,什么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 程砚卿并未接话,一脸淡淡笑意,立在那里静静的看她表演。 他不接茬,许莲台自然也不好停下,只能再接再厉。 “自然是一双儿女同夫君您呀,您是我的枕畔知心人,儿女又是我费劲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我不对你们好才是没处说理。大人只管安心,往后我自说到做的,必将全部心思放在您同孩子身上。” “尤其是您。” 末了像是怕他不信,她目光灼灼的又看着他,着重的重复了一遍。 程大人脸上笑意渐深,抬手握住她手瘦削的肩膀,拇指抚过她细弱的脖颈,两人之间的气流也越发暧昧。 可这刻意的暧昧里又隐着丝丝不确定的危险,果然就听他不紧不慢的开了口。 “夫人别急,我自是信你的。一会儿吩咐程前将书房内的一应日常皆数搬到棠阁,以后我们日夜相对,夫人有的是机会将心思……放在为夫身上……” 呵呵,就知话无不好话。 搬到棠阁,焉知不是过来近身盯着她?可惜她不能拒绝。 “好呀,大人您肯搬过来真是太好了,有您作伴,日后我也不必夜夜独守空帐,孤独寂寞了。” 她眨巴着一双多情的妙目,一瞬变作一副喜极而泣的娇俏模样,甚至身子一软伸手搂住对方的劲腰,将整个人都贴了过去。 撒娇,谁不会? 只要她不要脸,她就不信对方能撑得住。 但是,对方撑住了。 还一副很是受用的模样,甚至还好心的揽了了她一把。 “父亲母亲,你们抱在一处做什么?” 身后传来稚嫩的童音,包子们净手归来,一进门就见两人如此,未深想就将脑中疑问问了出来。 她身旁的小古板,眉毛拧的能夹死个苍蝇。 父亲母亲的反常亲近叫他百思不得其解,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怎么突然就得如胶似漆起来了呢? 程大人脸色都未变上一变,轻轻的将巴在他身上的人扶了起来,温声劝解一番。 “成了,莫难受了,日后我得空便留在府里陪着你们,你再闹岂不叫两个孩子瞧了笑话。” 言毕又冲着两张迷惘的小脸解释道,“你们母亲怨我先前离府太久,冷落了她。一会你们二人可要好好帮为父劝解一二,莫叫她再生气使小性子了。” 呵呵,这位大人可真是会往自个脸上贴金呢? 这么爱贴金想必也是个不缺钱的主儿。 她起身,装模作样的用帕子拭了拭脸上原就不存在的泪痕。 不大好意思的冲着两个孩子笑了笑。 “莫听你父亲的,明知他出去是为朝廷效力,母亲又岂是那般不通情达理的人。 不过是他见我将那东珠分了一半给樱儿,非要另寻一双和田籽料的羊脂玉手镯赔给母亲…… 都是老夫老妻的什么赔不赔的,樱儿是咱们家的宝贝,别说一半东珠,便是这双镯子给她一个又当什么。” 占便宜是要付出代价的,这双价值千金的羊脂玉镯就是程大人要付出的代价。 第47章 细腰盈盈肤如雪 她走过来牵起小姑娘的手,冲着程大人遥遥一笑,那模样十分得意,叫人瞧了无端心痒。 程砚卿便也跟着笑了,原来不只是个戏精,还是个财迷。 这顿午膳吃的还算其乐融融。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四人里面真正高兴的大约只有程樱若小姑娘一个人。 余下三个,有一对夫妇各怀鬼胎。 那个小的全程带着一脸探究,望着和睦相处的双亲大人,感觉整个认知崩塌。 “泓若为何眼睛不眨的瞧着母亲,可是一日未见,又觉母亲容貌更胜从前?” 她抚了抚脸颊,开口逗弄频频向她注目的小古板。 果然惹来了小古板的凝眉一瞥,“母亲当学会自谦。” “怎么,母亲不好看么?”许莲台一脸委屈的望着他,仿佛下一秒只要他回答的不如意,眼中的泪就要滑落下来。 程泓若抿了抿嘴,顿了片刻才不情不愿说道,“好看……” “是了,貌美好看即是事实,那母亲说的就是实话,实话又有什么说不得的?” “孩儿只是觉得……母亲不该自己说,这些夸赞的话理当由别人说才更合乎情理。” “如此。” 许莲台点了点头,夹起一块鹿肉放到他碗中。 在小少年无声的抗议中继续道,“你知道的,母亲久居内宅,每日见到的统共就那么几人,下人畏权夸起来难免有私公允。 你父亲平日里公务忙,少有闲暇,不如这夸赞的机会就留给你吧。你是我儿子,夸赞起来必是真心实意。日后有你夸我,母亲便少些自夸,如何?” …… 她这番话说的十分坦荡,程泓若一直不知如何回应,他不自觉的同父亲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程大人眼中的笑意满的似乎就是漫出来了,小少年一愣,他从来不曾见过父亲这般。 父亲是温和的,有事无事脸上总带三分笑意,可他越是温和有礼,脸上的笑意越是风轻云淡,也越叫人觉得疏离。 “莫为难他了,若夫人喜欢,便由为夫来夸吧。” 程大人终于还是不忍儿子为难,停箸建议。 许莲台笑,懒懒的睨他一眼,“我叫泓若夸我,是为他日后着想,怎么,大人也需要这份好意么?” 程砚卿闻言一噎,转而笑言,“父母之爱为之深远,夫人这份突如其来的好意似乎又太深远了些。” 斤斤计较的男人,真是半分亏都不肯吃。原主这个母亲做的不合格,有本事你去找原主,没本事也不要将怨气发在旁人身上。 啧,许莲台忍不住自心底翻个白眼,腹诽两句。 “不过是个玩笑,大人何必较真。” “夫人果然幽默。” “多谢大人夸赞。” 程泓若望着两人之间的你来我往,又是一阵无语。 而小包子程樱若趁着哥哥不注意,用胖呼呼的小手又偷偷拿了一个糯米团子,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饭后各自回去歇晌,许莲台望着自己床上大喇喇躺着的男人,又想起饭前他说的那番要搬过来住的话,觉得后槽牙一阵痒。 她把玩着刚从发髻上摘下的钗子,又用拇指试了试那尖尖的那端,有些失望的扔回妆奁,太钝。 “晚间一道去福院跟母亲请安,寻个借口将借住的李家那位打发了吧。” 她刚躺下,还没来及闭眼,就听身旁的人开口说道。 李云萝? 许莲台原有的三分困意,突然就退了个干净,她撑起头,侧身望着闭目养神的程大人,有些玩味的思索着。 前些日子她哄着老太太要给她立规矩的事儿还没了呢。 没动她是想留着人给身边这位添堵,可这蠢货到底做了什么,叫从来不问内宅事的程大人亲自开口赶人。 “不知这李家表妹是怎么得罪了咱们的程大人?这就要将人扫地出门。” “夫人还是少知道些的好,你若不问,说不得她还能全须全尾的离开程府,我若告诉你内情……” 说到此处,他睁开双眼,眼尾微微一荡哼笑一声,“说不定明年的今日便是她的忌日。” 许莲台闻言,敛了脸上的笑意,几乎一瞬就猜到了症结所在。 “昨晚?” “嗯。” 还未进门就敢下药,若不是程老夫人在背后指点,凭她一个外来客如何能够得着程大人的汤碗。 什么娘亲老子,多大的利益也值当的偏心成这样,为了另一个儿子却要算计这一个。 不过,算计的左右不是她儿子,她自然不心疼。 唯一叫人恶心的,别人种的因,却让她食了这个果。 只一想就叫人像是喉咙卡了苍蝇一般,吞吐皆非。 她望着程砚卿脸上不甚在意的模样,冷笑一声,“大人倒是心软,若真是怜香惜玉,何必将人送走,不如就称了老夫人的意,选个日子将人抬到后院便是。走了一个不懂规矩的,再来一个补缺,将将好。我替大人瞧了,您这位表妹待您的心意天地可昭。” 许莲台不痛快,便要说这些专戳人心窝子的话。 程大人闻言未语,只是微微拧眉看了她一会,片刻扬眉一笑,摇了摇头道,“夫人这话说的叫人极容易误会。” “误会什么?”许莲台不满他的不接茬,语气不耐。 “误会夫人捻酸……”顿了顿,他又笑,凑过到盯着她的眼睛轻道,“吃醋。” “呵呵,” 这会儿,许莲台真正冷笑出来,“大人可真是心宽,叫人这样算计了,不但不气,还能生出一股子自作多情出来。” 程大人并不着恼,重新躺回去,侧身对着她扬眉缓声道,“夫人别急,我并未误会。” 许莲台一哽,翻了个白眼,背身躺下不再理他。 她冷静一瞬,开始在脑中思量,程老太太如何算计,二人也是母子一场,她现在并不能如何。 可李家这位表妹就没般运气了,谁叫她没个权势滔天的儿子呢? “这就恼了?”一根手指从她脖颈处慢慢顺着那根细细的背骨划 了下去。 许莲台未动,她盯着半透不透的蛋青色帐子又发了一会呆,脑中慢慢生出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弄死个把人不值什么,但人不能死在程府。待把人送回李家,届时夫人要如何,为夫绝无二话,如何?” 程大人撑起身子,凑到她耳旁,低声诱哄。 不知道的,还当待她如何情深,她在心底冷冷一哼。不如何,人一旦出府,她这个内宅的人再想伸手便要借势,况且自个能不能笑着活到那时也难说。 接着转过身来,由下向上的望着他妩媚一笑,眼中精光大盛,“不必,且留她在府中陪着老夫人吧。” 得叫她知道死太容易了,活着才难。 程砚卿并不知她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但也并未深究,左右人就在眼皮子底下,盯紧些便是,总翻不出大浪。 他好笑的嘲弄她变脸如翻书,“夫人现在不气了?” “气呀,只等着大人哄呢。” 许莲台将胸前的衣带一解,那小衣顺势滑落,上身只余一件绯色抹胸,端的是锁骨匀停,胸脯高耸,细腰盈盈一握,雪白的肌肤上点点淤青,那是他昨夜留下的痕迹。 程大人眼神,便暗了暗…… 第48章 得了便宜还卖乖 霞光西落,暮色降临。 许莲台跟在程大人身侧,穿过抄手游廊一路往福园去了。 每月两次的例行晚膳,上一回去是为着管家之权,这一回,自然也不能白去。 春末夏初,廊外的花丛里已是生机勃勃,有百花争相吐蕊,映着新起的灯火,自成一景。 她掩住眼底的那抹讥笑,伸手抚过横斜而出的一枝绿竹,顺势摘下一片竹叶放在手中把玩。 “夫人,也喜欢竹子?”程大人见状,侧目询问。 许莲台不以为意的摇头,“谈不上喜还是不喜,若说装点园子像是少不得它,可若真是少了也未觉得哪里不妥。大人觉得呢?” 语毕,望着他轻浅一笑,可这一笑偏偏笑出艳若桃李的风情,他便又忆起午后帐中的种种。 “夫人说的有理。”他语气淡淡,眸中神色微凉,丝毫不现先前的热烈纠缠。 许莲台敛了敛笑意,突然转了话题,“大人喜用菡萏墨?” “嗯,用的惯了,此墨带香易沾衣,夫人可是从为夫身上闻到了菡萏的味道?” 他提袖在鼻端轻嗅,略略冷淡的侧颜似谪仙,赛上神。 她注视片刻,方道,“原来如此。” 不过是察觉他身上的墨香越发淡了起来。 “我道夫人平日不喜文墨,原来是误解了夫人。”说到此处,他顿了顿突然话一转锋,眼中带了抹戏谑的笑意,睨着她轻道,“樱儿的字倒是越发长进,听闻是得了夫人亲自指点,只观她临摹的字帖,那一手簪花小楷没有十几载功底大约是写不出的。” 只瞧原主的几个婢子就知,她自己也不是个什么才情女子,不过是大家出来的,识些字,会算账,能管家便是了。 许莲台四岁握笔,许老头花了大把的银子请了几个知名的先生,授她书法算筹,教她诗礼篇章,一学数年从不落下,一手字自然是出类拔萃。 她知道程砚卿心有城府,所以也从未费心掩饰,有些事越掩饰反倒越惹人深究,坦然了倒叫人安心几许。 只要不露了许家,余下的没有她许莲台顾忌的。 “大人对我知之甚少,我对大人亦是知之甚少。左右大人已经搬到了棠阁,日后有的是机会相与了解,大人说是也不是。” “夫人总是有理。”他深深的望着她,片刻,笑道。 许莲台低笑未语,福园的门已在眼前,她理了理衣袖,作出一副端庄的模样。 “大人请。” “夫人请。” 程砚卿淡笑着看她粉墨登场。 程老太太独自坐在罗汉床上,身侧不见李云罗的踪影。 二人照例行礼问安,程老太主脸色算不上好,但对着她算计未遂的长子也不见半点愧意。 许莲台又看了程大人一眼,他的表情亦是一派淡然,仿佛程老太太的所作所为再正常不过。 可她偏生是个多事儿的人,不等二人开始母子情深的寒暄,便状似无意的开口提了一句,”怎的不见李家表妹,莫不是已经离府归家了吧?若如此,我可要生她的气,总归要打个招呼叫我送一送方显得我们程府知礼。“ 程老太太闻言,望着的又是狠狠剜上一眼,端得是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主,偏生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长子一眼,见他自顾饮茶,并不关心的模样,稍稍放下心来。 斥责道,“前几日我身体不适,云丫头衣不解带的在跟前服侍,眼下我倒是好了,那丫头累的倒下了。你这个做儿媳的倒是轻松,端的是两耳不闻外事,该你的承担都让叫了担了去,如今又依着二两小心思往小了渡人。哼,也不知许侍郎是如何教女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红口白牙全任老太太一张嘴,这不孝的罪名许莲台可不担。 “母亲病了!”她一脸焦急担忧的神色,接着神色一肃望着老夫人身旁的几个婆子厉声道,“老夫人身体不适,她老人家体谅我身子弱,不肯相告。怎么?几位嬷嬷的嘴是被钉死了不成?抽个空档去棠阁回我一句不能?” 说到此处又冷笑一声,“如此不将我这个当家主母放在眼中,别是倚仗在老夫人跟前侍侯有功,跑到我这里倚老卖老来了。” …… 几个婆子见她这样一喝,禁不住一抖,齐齐跪地请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论倒打一耙的功夫,程老夫人自叹不如。 只她还未来及开口,又听她半月不见一次的好儿媳一脸殷切的吩咐跟前的婢子,“听禅,快去将府医请来。” 程老夫人脸色一僵,便要开口阻止,只是许莲台不给她机会,“婆母别急,儿媳知道您已见好,叫府医过来当着大人的面再瞧一回,若是无恙也好叫我们大人安心。” 我们大人……程砚卿放下手中的茶碗,一面看着眼前的闹剧一面玩味着这几个字。 程老夫人不死心,还想略作挣扎,这回程大人真接拍了板,“母亲稍安勿躁,就依着许氏的意思去办吧,叫府医再瞧瞧也好,再过月余砚池便要携家归府,您总得身体安康,方有精神享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打蛇一定要七寸,程大人是个中好手。 但凡担到程家二爷,程老夫人一尺长的脸也能笑成朵菊花。 但笑过后心中又有些怅然,亲生儿子要回来了,非亲生的长子却还没拿捏住。 他那媳妇更是不能提,不添堵便算了,想她帮着自个往二房里要好处,还不如求着太阳打西面出来的好。 先前往他房里填的两个贱婢也是不堪用,近两年了,别说床了便是人的衣角也没能摸上一片。 原指着李云罗能成事儿的,宫廷的秘药,值千金,她也咬牙搜罗来了。 熬到半夜不睡,叫人去请了将入府的程砚卿来福园一叙。她知道他会来的,两人虽不是亲生母子,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母子情份,但面上的事他多少还是会做一做。 只可惜那丫头没这个命,临门一脚,他竟打了个弯,拐去了棠阁…… 第49章 并不给她机会 是她大意了。 为着避嫌才没在福园动手,原想着事成方便嫁祸出去,没成想倒是便宜了旁人。 她又剜了一眼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好儿媳,冷漠了几载的夫妻倒叫她这一碗秘药给化解了几分。 程老太太焉能不恨,可她再恨也只能恨自己技不如人,生个儿子扶不上墙。 程府一门上下,如今哪个不是倚仗程大人才得今日,那些旁支族亲得了恩惠恨不得将他奉若神明,怎么偏她的儿子就金贵些。 借了人的势,还要压人一头,方才意满。 这样的话,便是许莲台听了都得摇头,天下哪有那么多理所当然的事,想要,那就凭本事去挣啊。 没那个脑子也别揽那个瓷器活,免得砸到手里只余现眼。 听禅脚程快,不过片刻就从医阁将人请了过来。 元府医一进门,就见婢女婆子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三个主子,罗汉床上的老太太吊着张老脸仿佛旁人都欠她二百贯,年轻的夫人立在堂前不怒自威,而作为一家之主的程大人却端着茶碗一派置身事外的模样。 “见过大人、夫人。” 不待他跟程老夫人问安,许莲台眉头略略一凝,一脸殷切道,“方才我才得知婆母前几日身体不适,所以劳府医过来说说分详,一来是叫大人宽心,这二来……”她淡淡一笑意有所指,“老夫人虽已痊愈,但滋补的药还需府医开上几贴,无病强身健体,权当预防。” 程老夫人一听,就坐不住了,”瞧过无恙便罢了,没的吃乱吃什么药,没病也能吃出三分性。“ 许莲台也不与她争辩,冲着元府医比了个手势,他便走到老夫人处放下药箱,取出诊垫,伸手搭到老太太脉搏处。 瞧这生龙活虎的脉象,再活个二十年不成问题。 但这程家人这没病装恙的爱好,都是从哪学来的。 想归想,但府医诊过之后,还是得想法了编上几句,用于应付。 “回大人,”他冲着喝茶的人恭敬回话,“老夫人身子已经无大碍,平日注意饮食清淡便可。选前不适,也不过是思虑过多所致,若能敞开心扉,常常开怀,无需用药也能病除。” 说了好像又没说,他有多久没听过这样不知死活的废话了?审视一瞬便淡淡道,“有劳府医。” “既然婆母无恙,那就先由大人陪着说说话吧。我想着李家表妹总归是为着婆母才病倒的,我便带着府医过去探探病,才是合乎情理。” 什么叫为着她才病倒的,程老夫人闻言眼神十分不善,她有心阻止,可先头又把话说的太满,只能抿抿嘴重新把脸色挂上。 程大人脸上的笑意便深了深,“还是夫人思虑周全,只望夫人好好探望。” 最后四字稍显刻意,叫人听了忍不住深思片刻。 许莲台自然知他何意,秀眉微微一挑,眼中浮出一丝戏谑之意,“大人放心,我自然诚心诚意的去,必不会叫娇客寒了心肠。” 说罢再不理人,招呼着慈悲听禅,便往外走。 原本津津有味旁观二人之间你来我往机锋的元府医,慌忙执起药箱,匆忙总着程砚卿道了个退,退了出去。 一时间,厅堂里的人少了大半,程老太太望着四下跪着的那些气不打一处,个个都是软骨头,恨声道,“还不起来,难不成要等我扶么!” 等那些下人一个个蹒跚着退了出去,程老夫人便掏出帕子,开始抹泪。 她哭她的,程大人仍旧不动如山的端着手中的茶盏。 老夫人哭了一会也没人劝,自知理亏,只能悻悻的停了下来开始卖惨。 “你也别怨母亲多事,实在是你房里那个忒没规矩了些。你二人成婚近十载,你见她在我身旁侍候过几回?前几日叫她无事过来请个安,她可倒好不偏不倚的就晕在了福园的大门前头,这不是打我的脸么?” 程砚卿听了也只是不甚着意的笑了笑,程老夫人又巴巴的望着他等了片刻,他才不紧不慢的开了口。 “许氏不够知书达理,也并非是在咱们程家养成的,既是闺阁里带出来的脾性,自非一朝一夕可改变。” “再言,母亲同岳母也算有些交情,儿子以为您从来待她是有些了解的,即如此,仍执意为儿子求了这门婚事,想必是愿意包容的。” 程老夫人闻言一噎,脸色讪讪。 许氏性情如何,她自然知晓。能得个貌美人蠢的儿媳本就是她的如意算盘。 貌美才能将长子勾在房里,人蠢便于她好拿捏。 谁知当真娶进门才发现同她预想的大不一样。 两人几乎形同陌路,从来便是各过各的。她那力排众议娶进门的儿媳也同她不亲近,不但不亲近,还到处收刮程家的物件往许府搬。 因着这,她同亲家母的那点子旧交也闹的消失殆尽。 程老夫人不死心,又从身旁提了两个大婢子送了过去。 结果……就是现在这个结果。 老太太抿了抿嘴,又继续掏心掏肺,“从前是母亲糊涂,这些年看着我儿诸多不易,更是悔不当初。泓儿樱儿渐大,也不好动她,可我儿身旁总归要有个知心可意的人才是。这云丫头也算在我身上养了许久,性情好,又是知根知底……” 程砚卿只觉得烦不盛烦,索性敛了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的冲着程老夫人问道,“儿子有一事不解,还请母亲解惑。” 程老夫人不明所以,只得道,“我儿但说,母亲自然知无不言。” “不知母亲觉得,哪家好性情的姑娘能在别家做客之际,能做出给家主下药这种上不台面的龌蹉出来?” “这……” 程老夫人一时心虚,未曾想他会这般直白的道出来,原以为就算他已经知晓,也会为着三分面子,掩下不提。 她顿了顿只得继续装傻,“这是怎么话说的,其中怕是什么误会吧。云丫头我知道,她虽有些聪明,但绝没那般下三滥的心思,莫不是后院那几个不安分的,又或是……” 说到此处,迫于程大人的眼神压力,她未再敢将棠阁攀扯出来。 “您喜欢将人留在身边侍候也好,还是有旁的心思也罢,这件事到这里就算过去,儿子不会追究,母亲日后也莫再提。” 老太太还想分辨,但程大人并不给她机会。 第50章 各生欢喜两不相欠 他径自起身,语气淡淡交代两句,“儿子记起书房内还有公务急需处理,就让许氏代儿子陪母亲用膳吧。” 程老夫人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心有不甘。 李云罗原是听了老夫人的话,躲在她自个住的阁子里避嫌,不防许莲台带着府医突然造访。 昨夜她依着老夫人吩咐,做下那般胆大的事情。事做下了,可老天却也没有眷顾她。 她不知自己这一夜一日是怎么过来的,惶惶不可终日亦不足以表述她的心情。她坐在房里,望着推门而入的清艳妇人,突然觉得心下一松。 可预想的难堪并未出现。 “听老夫人说表妹身体不适,特地叫了元府医过来给表妹瞧瞧。”她笑语晏晏,语气温和,脸上带着三分关切,三分亲昵。 李云罗一愣,她有些紧张的捏着自家的衣角,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蒙表嫂关心,云罗并无大碍,不过是这几日夜里没歇好,老夫人她老人家体恤,才叫我在房里歇着。” 夜里没睡好,想必是亏心事做的不少。 许莲台十分自来熟的坐在一旁的圆凳上,冲着当门神的府医一比,“左右府医也过来了,把个脉也不值什么。” 于是元府医又任劳任怨的,将把脉的那一套流程从头到尾认真的执行了一遍。 至于问诊的结果也是换汤不换药,什么忧思过度、积随难消…… 许莲台听得十分无趣,她盯着年轻的府医看了一瞬。 嗯,单这张面皮倒是生的不差,出去勉强骗几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不成问题,可单凭这半吊子医术,他又是如何混入门规森严的程相府的呢? 又想起那日他亮出的玉饰,嘴角噙出个冷漠弧度。 不知李恪月底能否入得京都,他不在,单凭自己困于这一方内宅,隔着一道墙,于外面便是两个天地,无论如何都是够不着的。 “表嫂……”李云罗抚平衣袖,怯怯的望着有些走神的许莲台,犹豫半晌才开口唤了一句。 “李表妹有事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到,必定满足表妹的意愿。”许莲台收回思绪,冲她笑道。 “谢表嫂厚爱,我想着……我想着也在府里叨扰多日,也是时候该回家去爹爹他老人家面前尽孝了,想跟表嫂说一声,也算是道别。” 一番话叫她说的吞吞吐吐,看着那张我见犹怜的小脸,许莲台笑了笑。 “表妹是老夫人请过来的娇客,要辞行只需经过她老人家的同意便是,我这里不当什么,表妹哪日走知会我一句便是,我叫管家给表妹安排马车。” 闻言,只见李云罗面带难色,一脸殷切的请求道,“ 我同老夫人提过两句,老夫人那里不同意,云罗也不敢再提,表嫂能不能……代我同老夫人说上一句。” “表妹在老夫人跟前多日,想必也知道她老人对我并不十分待见,我若不提过个一日两日她老人家兴许就能改了主意,我若提了表妹兴许就要在咱们府里住上一辈子呢。” 望着李云罗一脸失望神色,许莲台脸上笑意又浓了几分,“表妹别急,最迟一月程家二爷便离任归家,到时老夫人一高兴,表妹再提想必会事半功倍。” “一个月……”李云罗面上神情僵了一僵,可老夫人不肯放人,她又有什么法子,也只能再提心吊胆的撑上一个月了。 只望昨晚她行事还算周全,别叫人查出马脚。 “表兄那里近日可还安康?” 她还真敢问。 “谢表妹关心,大人那里一切都好。此刻大人就在堂前坐着陪老夫人聊天,表妹若是不放心,何不亲自过去问候。” 这话说的十分刻意,果然李云罗闻言,脸色一白,禁不住抖了一抖。 “不必……我只是顺嘴问上一问,表嫂,我突然觉得的身体有些不适……想歇息片刻……” “如此,那表妹就好好休息吧,若真是不舒服也别抗着,差人请府医过来就是。” “云罗记下了,谢表嫂关心。” “成了,那我得空再来看你,若是大人得空我便请他一道。” 起身前,许莲台如是说道。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做了坏事就想跑,天底下哪有这般好的事。 只把李云罗惊的要从那圆凳下滑坐下来,亏得听禅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扶住。 她一脸惊恐的说道,“怎好再劳动表兄表嫂,我只是有些疲累,歇两日便见好了,届时云罗便去表嫂处请安言谢,还请表嫂不要烦我。” “表妹不必较真,同你玩笑罢了,你是娇客,大人一介男子,男女有别又怎会方便探病?”她逗猫似的轻轻一笑,转而吩咐听禅,“扶表姑娘去榻上歇息去吧。” 说罢扶着慈悲,出了阁子。 “夫人。” 在外等候的元府医见顾迎了上来。 许莲台站定望着他冷笑一瞬,拦她的路?真是不知死活的胆大。 “夫人……”他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她身旁的慈悲,见许莲台未有任何将人挥退的意思。 只好咬咬牙道,“夫人,还是上次那宗儿,只要夫人给小可个准话,小可必定不再叨扰!” 今日程大人瞧他的那一眼,如何看都透着满满的危险,元峥已经后悔应下师兄这件当说客的糊涂事。 他看着眼前的美人,又想着她那位瞧着温润的夫君,觉得自己像作了把好死。 别人避之不及的龙潭虎穴,偏他头铁费尽心思的一头扎进来。 现在回过味来,小命尚在跑为上策。 许莲台扬眉,不咸不淡的说了句,“府医医术高明,日后府中还有诸多仰仗,若说叨扰也该是我程府内外叨扰府医才是。” 她这样避重就轻,倒叫元峥不知如何接下去,思虑片刻终于还是想在走之前为师兄努力一把,成不成的全看天意吧。 “夫人,小可没有恶意,若您应下,那信物小可现下就可还给夫人,从此您于……各生欢喜,两不相欠。” 许莲台早已不耐烦他的纠缠,更何况这里是程府,是谁许他拿着原主许人的旧物跑来程府要她认下,若是脑门没叫驴踢断然不会做这种没脑子的蠢事。 第51章 夜夜与你同眠 “府医说的什么,我听不懂。但我却要劝府医一句,千万别辜负了你师父对你的那句定论,好生做人。 莫要为了不值当的事将自己折进去,说到底别人犯蠢与你何干?” 元峥冷汗便浮了上来,他愣愣的望着她,望着她寒凉的眸光,望着她如玉的脸庞。 又想着师兄身旁那位,鱼目和明珠岂可相提并论。 他不明白师兄的选择,正如师兄不懂他一般,但替他走了一遭,欠的情分也算还完了。 他认真的躬身一礼,“谢夫人提点,小可这就告辞,唯愿夫人一生顺遂无忧……” 许莲台:…… 待他离开,慈悲扶着她又走了几步,有些犹豫道,“夫人,就这样放他走了,岂不是……” “取他性命何难?可我要动手,就是杀人灭口。我却不能叫人拿住话柄,不划算。” 许莲台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算计。 “您是说?” “嗯,那位爷最喜欢做就是不慌不忙的黄雀,看人争看人斗,看人打的头破血流、命悬一线。 待人只剩一息尚存的时候,才慢悠悠的出来收拢残局。我已经吃过一次亏,焉能再犯?” “那夫人日后在府中岂不诸多辛苦。” 慈悲心疼的望着她,主子从前是个什么模样,她们几个最是清楚,困在这小小的院落里,实在难为她了。 许莲轻笑,她眼尾微扬,弯出个美丽的弧度,似魅若狐。 “无妨,他喜好什么,我演给他就是。咱们做生意的,不就惯会投其所好么?” 与程老夫人的那顿晚膳,实在是没什么好提的。 老太太看她极其碍眼,平日能用两碗饭今儿也只用了一碗半。 许莲台虽然也不喜她,但表面的样子却是做的不差, 一顿饭添饭加菜,嘘寒问暖,殷勤的把那一点子孝心表现的淋漓尽致。 程老夫人心里苦,养大的儿子不是亲生,总跟自己隔一层。 费心为他娶个媳妇又拿捏不住,别提孝顺不孝顺,便是不时常气自己,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唯一叫老太太欣慰的是,她的砚池,就要回来了。 其实同她的欣慰不相上下的,还有她面前这位不招人待见的儿媳。 不过两人的欣慰并不相同,老太太欣慰是觉得的亲子回来身边有了倚仗。 许莲台的欣慰是觉得府中人多就会事杂,她也更容易浑水摸鱼。 程前午后就已经把他家大人惯常用的一应物品移至棠阁齐齐交到慈悲手里。 这一晚,程砚卿并未回棠阁歇息,但许莲台望着内室摆放着的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日常琐碎,心下难喜。 可就算再不喜,戏还是要演下去的,这一出重修旧好,才算唱了个开头,岂能有始无终。 “夫人,程府卫说,大人事忙今夜还是歇在前院,您现在可是要歇下?” 慈悲将程大人的物品一一打点妥当,回到她跟前问道。 “叫小厨房炖一碗羹,送到程前手里。就说……是我说的,公务再忙也叫大人务必保重身体。” 许莲台懒懒的从榻上起身,去净室前顿了顿还是吩咐一句。 “是,夫人。”慈悲领命,出门安排去了。 “夫人,这京都的太太们可再没您这般贤惠的了吧!” 论起狗腿的程度,四个婢子里,属听禅独一份。夸起主子来,什么瞎话都能编出口。 “命捏在人家手里,想不贤惠也难呐。” 许莲台褪尽衣饰,听禅赶忙上前将人扶进浴桶里。 “掌事有信至,说是不日便能赶至京都,落下脚后,只待月底许侍郎府办寿宴时,与您相见。” 听禅舀了一瓢水轻轻的浇到她圆润的肩膀上,末了凑到她耳旁低道。 许莲台眸光一闪,这就要来了么,哭包子的动作倒是快。 “许侍郎府办寿宴?”她微微抬眉,漫不经心的问道,“哪一位的?” “许侍郎己至花甲,该是大操大办,到时各家各府皆去过去一同为老大人祝寿。夫人,您身为女儿,礼必重,不过您不必担心,该准备的掌事自会提前帮您备好。” 许莲台闻言,笑着点了点头,“李恪做事总是妥贴,不过,程砚卿为人十分警觉,待掌事来到京都,你们要更加小心,将许家远远的撇尽了,不要扯出一点点的干系。” 听禅点头应喏,片刻又道,“掌事此行也将那老神棍带了过来,您看是否寻个机会,将程小姐带过去给他……” 余下的话被许莲台以眼神止住,她闭目仰头,任听禅为她冲洗乌发。 半晌,才道,“往后这样的话不要再提,这条路已经走过了,我不想再走一次。说来说去,自然还是原本属于我的那条路最好。” 说到此处她笑,“老神棍的错就叫他自己弥补,做不到,也别怨旁人心狠。这些事我会跟李恪说,你跟慈悲不必多思。” “是,夫人。” 听禅服侍她洗漱好,又用干帕子将湿发绞干,才将人扶出净室。 慈悲已经回来复命。 “送去了?” “是,奴婢亲自去的,程府卫亲自接了呈进了内书房,出来时还替大人带了话……” “大人说……“ 慈悲有些犹豫的望着她,不知该不该开口转达。 料是话无好话,许莲台却不甚着意,懒懒的倚着迎枕,取过一旁未阅完的残卷。 边翻边道,“如实说便是,夫人我还不至为着一两句不入耳的话动气。” “大人说,叫您稍稍忍过今晚,待日后他必夜夜与您同眠……” 当她是个什么饥渴的荡妇,许莲台冷冷一笑,语气平淡,“我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二婢应声而退,只留她一人坐在灯光下,她握着手里的那册子,半天一字未进。 他是知道怎么惹恼她的。 思虑片刻,入帐前又将在外值夜的听禅唤了进来。 漫声吩咐道,“许侍郎府的寿礼,不必叫掌事费心了,我如今既是程府夫人,自有夫君为我操持,缘何能劳动到外面。” 听禅应喏退出去,跟将查完职的慈悲面面相觑。 “姐姐,夫人是不是恼了?”她压着嗓子问了句。 “嘘。” 慈悲在唇边竖起一根食指…… 第52章 阿金与阿银 京都,寻记绸缎庄。 这家店是由几个铺子并做一个开起来的,里面显得极大,各种面料的布匹应有尽有,店内一片热闹,络绎不绝客人接踵而至,而且多是达官显贵。 无它,只因着这家绸缎庄装的布匹多是产自江南一带,花色新颖,丝质柔软,虽是价格比寻常贵了几成。 但是高门女眷谁又在乎那一星半点,不过是多花几十两银子罢了,买个可心可意自是值得。 不比前面的热闹非凡,后院会客厅内,寻记绸缎大掌柜的寻二爷这会正拿着帐册,一脸恭敬的冲着坐上的年轻男子一一回禀。 “罢了,你这账做的虽细,但也琐碎,我听了实在头疼。虽是赚的不多,但好在没亏银子,寻掌柜的再接再厉吧。” 年轻的男子就一张窄脸,五官刀刻般凌厉,面似冷玉清泠,通身气场生人勿近。 他着一身青衫,虽是布衣,却也能瞧出那布料并非寻常,若隐似现的莲纹似用细蚕丝一点点织就,瞧着手法像是失传已久的苏氏绣法。 他是就是李恪,许家第一任大掌事,年轻的家主不大管事,一应生意皆由他出面打理。 单看寻掌柜卑躬屈膝的模样,也知年轻的掌事必定手腕了得,积威已久。 寻掌柜再三咂摸他前面说的那句话,心下寻思,他这是过关了的意思吧? 是不是就不用去关外喝风吃沙去了? 哦,这是许家新家主定下的规矩。 这位家主是个只认银子不认人的主儿,手下所有掌柜不论在许家商号多少年,全凭本事说话。 年尾结算,经营优着可先选地段好的商号,不达标的,也就是末尾那些,只能沦落到关外吃黄沙,整日与西北风为伍,赚些辛苦钱。 寻掌柜连连应是,又伸出双胖手殷勤的再添一盏热茶,西湖龙井,明前的。 他从怀中掏出一沓房契,恭敬的奉上。 “小的按掌事的吩咐,拢共选出这五处宅子,每一处都离程府不足半刻的距离。这是舆图,每一处的位置都作了标记,掌事瞧瞧,可还称意。” 李恪放下茶碗,接过来细细瞧了。 他盯着程府的位置看了好大一会儿,她那样肆意的人,困在内宅,不知如何难受。 只觉得半刻的距离仍旧是远,可若离得太近难免惹眼,轻易叫人疑心。 “寻掌柜这事办的不错,看来京都的水米还是养人的。” 他放下舆图,嘴角讥消,这夸人的话也听不出喜怒。 寻掌柜不敢高兴,又躬身道,“这些宅子皆已按照家主的喜好收拾妥当,掌事看着那一处更为可心,小的这就带人,将您带了的一应行囊搬进去且做收拾。” “那就有劳寻掌柜了,迦南,梵音,同寻掌柜一并过去。将人看好了,若有差池,唯你二人是问。” “是,掌事。” 两个玄衣劲装的女随侍抱拳应声。 一左一右宛如两个金刚护法,将矮胖的寻掌柜夹在中间,战战兢兢的往外去了。 “阿银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去找阿金姐姐?” 李恪身后一脸严肃的小护卫见人退尽了,才卸下威严,一脸希翼的望着他问道。 十一二岁的少年,瞪着一双无辜的狗狗眼,饶是李恪也不得不缓了两分神色,望着幼弟温声道,“眼下还不是时候,不过也快了,最迟月末哥哥就带阿珣去见姐姐。” 李珣扁扁嘴,敛尽脸上的笑意,顿了顿又道,“我瞧着那个姓卫的,有事无事总往大哥跟前凑,她是想当阿珣的大嫂么?” “阿珣!”李恪喝住他的胡言乱语,这小子全然叫姑娘给惯坏了,平日里仗着有她护佑,在自己这个亲生兄长面前也越发的有恃无恐。 得称着她不在,好生将他这散漫天真的性子拧一拧才好。 想到此处,他脸色便沉了沉,“卫姑娘是你阿金姐姐请来的客,我们只需以礼相待。至于她有没有旁的想法,那也是她自己的事。便是瞧出来也不该轻易出口,阿珣你要记住,有些话不出口就还有回还的余地,说出来了就覆水难收。” “就像你喜欢阿金姐姐一样么?你不说不是不想说,是不敢说对不对?你怕姐姐拒绝你!” …… 李恪脸色微黑,望着一脸天真做派的弟弟,只觉脑仁一阵发疼。 他从小跟着姑娘身旁长大,察言观色的本事没学会,这杀人诛心的本事,倒是从她身上学了个十成十。 其实李珣并非不会察言观色,只是跟在哥哥姐姐面前,二人将他保护良好,从来也不需要再看旁人脸色。 就如此时,他瞧见兄长脸色不好,也不敢再开口造次。 少年乖乖的闭紧了嘴,要见到阿金姐姐了,心下还是一阵高兴。 其实,许莲台最不喜旁人这样叫她,不过李珣是在她跟前长大的,所以还是有一点特权。 阿金,是许老头夫妇深思熟虑小半个月才为她取出的小字,简直恶俗到家了,但民间深谙贱名好养活。 好在她这个小字被二老叫到第十一个年头的时候,十岁的李恪带着尚不会走路的李珣来到了许家。 于是在她蛮横的态度下,许老头夫妇被逼无奈,从而李恪得了阿银这个小名,而话都不会说一句的李珣则被她唤作石头。 看着积石如玉的李恪被唤作阿银,从此许莲台在小字上头也算消停了,真是没有最贱只有更贱。 “你先前不是一直吵着要去京都最繁华的街头逛一逛么?走吧,兄长今日有空,便陪你走一朝。” 李恪见少年半天不语,终于还是不忍严苛太过,开口哄道。 “真的么?”少年双眼发亮,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等见了阿金姐姐,我想送给一件礼物给她,阿银哥哥,你说姐姐最喜欢什么,我去买来送给她好不好?” “阿珣买的,你姐姐应该都会喜欢吧。” 李恪说道,不知为何他此时嘴角微微发酸,望着少年明亮的笑颜,竟然有一些嫉妒。 …… 第53章 哄他的银子费腰 为显隆重,许守台亲自将那张贺寿的帖子送至程府,交到许莲台手上。 他是什么意思,许莲台自然明白。 随之拿过来的,还有两万两银票。 许守台初时想叫她立一张字据,但许莲台不肯,只说那买卖到底是皇家的,不好留下证据。 一副你要做就做,不做拿了银子走人,余下的别磨迹。 许守台但凡有二两心眼,全都用在花天酒地上面了。一贯都是他搜刮旁人,哪有旁人搜刮他的道理。 不立就不立,他将银票一甩,斜着眼叮嘱一句,说一年后需给他三万两,再加上给她侄子买拜师礼的那两万两,一共五万两。 呵呵,不过几日,这就从一万两涨作两万两,哪里还有这样的生意,许莲台心道,她也想做呐。 “夫人,掌事已至京都,一切都已打点妥当,此时便住在离咱们隔一条街的崇明坊。” 慈悲捏着从花园里新摘的一束茉莉,走到许莲台面前,一面往花瓶里蓄水,一面低道。 此时离月末尚有些时候,许莲台微微讶异,“他这回倒是来的快,我道是依着他往常的性子,不将整个碧云天归整好一并搬过来,他是不肯动身的。” “掌事做事习惯多思,这一回是二公子急了,整日吵着要来寻您。二公子您是知道,您不在,掌事也拿他没办法。” “还是自己养大的亲呐,好石头,也算我这个姐姐没白疼他。”许莲台笑,摘下一朵茉莉,对着铜镜簪在鬓边。 见她展颜,慈悲也跟着笑了,她小心的从怀中取出一个檀木盒子。 “这是阿珣公子交给您的,说是等不及月底见面,见掌事差人送信,便一并给您带过来了。” 许莲台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黄金为托镶着七色宝石的翡翠镯子。 这样的镯子她从前有过一只类似的,是许老头花重金请能工巧匠费了小半年的时候才铸就的。虽从戴上那一刻再没离身,可惜死后是带不走的。 可眼前这一只比那一只却又精巧了许多,说是阿珣送的?谁信? 她取出这只镯子拿在手里把玩着,只瞧大小从头指处套进来是不可能的。 她熟门熟路的在内壁处摸索了阵,不过一瞬摸到一处不明显的凸起,手指一点,那镯子应声而开,她便将它扣在自己光裸的手腕上,然后重新扣好。 翡翠通透,宝石绚丽,手臂无瑕,很是相得益彰。 许莲台,用指尖抚过那些流光溢彩的宝石,微微一笑,哭包子倒是眼光不差。 但是去原主娘家的寿礼还没有着落呐。 葱梢似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的桌面,片刻,她冲着慈悲吩咐一句,“去问问程前,大人晚上是否回府用膳,若是回来,叫小厨房做些他平素爱吃的。” 慈悲虽不知自家主子打的什么主意,但凭她一贯的了解,也知这顿晚膳程大人自然不是白吃的。 近日里朝中也称不上太平,边境不安,时有战乱发生。 小皇帝不大管事,一应事务全由程砚卿这个辅臣一力担起。 虽已下旨,但几个内阁大臣依旧在中书阁内云集,平乱还是迎战,总要拿出来章程才是。 程大人自然也是不打算回府的,无奈程前递了牌子进来,说是夫人在府中等他回去用膳。 众位同僚的艳慕声中,程大人虽是微微显得不耐,但心里也是有些受用的。 这许多年,他曾在雨天下职归府时,见过那些同僚的家眷携了马车过来接迎。彼时程大人高坐在马背上独自雨中漫步,肩膀也仍旧挺直。 羡慕么?也不觉得。 只不过,家中若有一人也能待自己如此,倒也是不差的。 公务在,程大人自然还是没能用上许莲台叫人精心准备的鸿门宴。 不过到了晚间歇息时,许莲台装作不经意提起许府寿宴时,他为表投桃报李之意,主动提及由许管事操持寿礼。 这回倒是正中许莲台下怀,她自然不会推脱。 尤其,程大人求欢时,她比平常也更卖力了几分。 只是次日晨起,也是诸多辛苦。她扶着腰唏嘘两句,程大人的银子不好哄, 忒费腰。 她这里撑着精神,才听完众管事的回话,许管家那里就带着草拟的单子来棠阁外求见。 “夫人,您瞧瞧这老奴草拟的这份礼单可还能入眼,若是短了缺了,老奴这就添上,一道置办。” 听禅从他手中接过呈上,许莲台拿在手里搭眼一瞧,不得不叹一句大家的管家就是不一般,瞧瞧这礼单拟的,当真是有里有面。 但原主那个倒霉催的娘家哪里配得起这些。 “许管家费心,这单子我瞧着很是得体,实在挑不出什么不妥。” “那老奴这就照着这礼单上面置办,若是夫人想到什么要加减的,派人知会老奴一声就是。” 许莲台抚着腕上的镯子笑道,“许管家不忙。前阵子西南水灾,现下边境又是不稳,百姓流离,流民四起。照理说此时,许府这个寿宴是不该办的,但我兄长这个人最重孝道……” 许守台是什么人,整个京都城估计都家喻户晓了,听禅抿抿嘴,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家主子脸不红心不跳的继续说瞎话。 “这寿宴既然非办不可,却也不能叫人拿了错处。我是这样想的,将这份礼单减至三成,省出来的银子以我父亲的名义设几处收容所,日日施粥,权当替他老人家积德纳福。” 老管家如今已是年近花甲,自认,这些年随程家几任家主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儿也经过。 但,像夫人这种想法清奇的,真是恕他孤陋寡闻。 既然主子发了话,再荒唐他也得照着办。何况这位说的有理有据,家国大事都搬出来了,谁又敢说她这份寿礼办的不好? 听禅一路将老管家送至门外,再回来嘴都要合不拢。 “夫人,您这法子也太……也太……” 见她支支吾吾半晌也没敢说出来那个字。 许莲台心好,替她说了出来,“太损了?” “奴婢可不敢这样说您,奴婢只是觉得您这法子想的妙,不知许家那对惯好打秋风的瞧见,该是个什么脸色?” 第54章 不会卖掉你 许莲台神色淡淡,语气不屑, “他们愿意如何想,就如何想,与我何干?” 从前那位之所以早亡,或许就是太顾忌旁人的想法。 所以这做人做事,还是以自己的意愿为先才对。只要自己痛快了,管别人去死。 “能遇上您也算是程家的幸事,否则依着原来那位,多大的家底也能掏空了不是。”听禅狗腿道。 “怎会,有程大人在,任她再折腾能动也只是皮毛。程府本就是个空架子,再如何贴补也只是她手里的那一星半点。” 许莲台几乎一语中地,她先前还奇怪,为何程大人对原主诸多放纵,原来人家只是冷眼任她折腾,将一双儿女护的严实,只要不殃及他们,只作壁上观。 一旦越界,便毫不留情的出手。 所以自己称得上倒霉,才一过来,脖子就落在刀口上,要不是凭着一点子聪明,勉强挣脱几分,挣出个能喘息的空当,怕是还在往复重生的循环里挣扎。 听禅闻言稍稍一想,便也明白过来,她还想再言,察觉主子脸色像是不悦,便住了嘴。 顿了顿,脸上重新挂了个笑模样,“浴香姐姐昨晚回来了,奴婢瞧着她一脸的疲惫,想是这些日子在山上照顾倚楼姑娘十分辛苦。夫人若要见人,奴婢这就将她唤过来。” “不必了,叫她歇着吧。”许莲台神色淡淡,语气也不热络。 “夫人若有章程,便说与奴婢听,奴婢自去安排。奴婢办不了,还有慈悲姐姐,您可莫要独自伤神。” 听禅殷勤为她捏着肩膀,一面笑嘻嘻的劝解道。 许莲台笑,眸光一睨,带了三分艳色,“你这张嘴越发伶俐了,什么帽子也敢往你主子身上扣。” 说到此处冷笑一声,“伤神?哼,能叫我伤神的在人世拢共也数不出来一个。” “夫人恕罪,奴婢不是给您逗个乐么,好夫人,您可千万别当真,不然慈悲姐姐这回真要打奴婢的嘴了。”听禅一面撒娇求饶,一面手下捏的更用心了。 “掌嘴值得什么,你若再犯……”她扬了扬眉,笑道,“迦楠、梵音皆在府外候命,换一个进来便是。” “夫人……”她便知道主子是个坏的,惯会知道拿捏人的七寸。 许莲台不耐她黏黏糊糊撒娇的模样,“罢了罢了,那就再给我们听禅姐姐一次机会吧,毕竟这人皮面具一张也是价值千金……” 听禅噘嘴不乐,合着她在主子心里还抵不过一张人皮面具…… 不过一瞬又笑逐颜开起来,总归是不用叫人换出了。 “夫人,浴香姐姐要见您。”慈悲从外面进来,稍稍一福,然后冲着许莲台道。 许莲台敛了面上促狭的笑意,想了想道,“那就叫她进来吧。” 浴香在花厅外的廊下候着,只等慈悲进去回话后再来通传。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该是何等心情,分明……分明几日前她还是夫人身边第一信任的大婢子,才不过出去几日,便已经生份成这样。 她知道自己是错了的,不该一时心软求夫人出手救她亲手发落的人。 可是,倚楼如花的年纪,若没了腿,岂不等同于要她了她的命么? 恍惚间,慈悲从花厅内去而复返,“夫人发话了,浴香姐姐快进去吧。” “奴婢给夫人请安,不知夫人一切顺遂否。” 浴香进来,看到榻上坐着的清艳妇人,膝头 一软,跪下行了个大礼。 许莲台看了慈悲一眼,慈悲心领神会,弯身将地上的扶了起来。 “姐姐是夫人面前的老人,十几年的主仆情谊,何故要行如此大礼,姐姐这一跪没得伤了情分。” 浴香起身,两眼含了泪,“奴婢知道自己犯的夫人忌讳,怕是再不配在夫人面前侍候夫人……就将奴婢发卖了吧,奴婢现在还算身强体壮,或许还能值些银子。” 许莲台闻言,顿了半晌,突然“噗呲”一笑,她只手托腮,望着面前的婢子,戏谑道,“身强体壮?你当是卖牲口专捡健壮的挑,但凡有点追求的人家,也要寻个善解人意、聪明伶俐的吧。你倒是说说,这八个字你同哪个沾了边?” 浴香哑口无言,张了半天嘴,终于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 “倚楼如何了?”片刻,许莲台才开口随意的问了一句。 “回夫人,奴婢用您给的那二百两替她请了大夫,她那条腿算是保住了,只是治的有些晚了,大夫说便是伤病好了,也会落下个足跛的毛病……倚楼知道是您拿了银子救了她,心里很是感激,但也悔恨,恨自己从前鬼迷心窍对夫人辜负良多,她说……待她养好伤便在松雪庵里落发出家,每日为夫人燃香祈福,佑夫人一生安康。” 许莲台闻主不甚着意的一笑,她只是不情愿的出了点银子,可真正为她奔波的却是浴香这个傻婢子,你瞧,这人还是个不安分的,便是感激人,也只挑能左右她人生的感激。 “她若执意如此,那就依着她的意愿便是,松雪庵里的住持若是得见咱们倚楼姑娘有慧根,说不定一高兴,就收作座下弟子了呢。” 浴香望着她愣了愣,这些话倚楼同自己说时,确实情真意切,可自己临行时她又千叮万嘱的叫自己见了夫人一定照实转告。 其实那一刻浴香便已经察觉她真正的用心,可是见她一脸惨败的模样,终于还是于心不忍。 她不是没想夫人会是这样不着意的态度,只是真见了,思及自己的处境,越发觉得自己行事不妥起来。 自然无颜再留在夫人身边…… 只望夫人能念及一点点旧情,将她卖到正经人家的做活,只要不是那吃人的风月场,哪怕再苦再累,哪怕当牛做马,她也认了。 “倚楼的事,往后不必在我面前提及,至于你……我也不会卖掉。” 浴香忐忑的听候发落时,只听她的主子如是说道。 “夫人……您叫奴婢说什么好?” 浴香哽咽着感激道,眼里的泪止不要钱似的拼命往下流,慈悲取了帕子替她拭了拭。 许莲台弯了弯嘴角,望着又继续道,“只是……” 第55章 亲自摸一摸 “你不能继续留在棠阁了……” “你明知倚楼一应所作所为,仍是罔顾我的意愿替她求情,你倚仗的自然是我对你的诸多容忍。你自持倚仗,我就不能留你在身边伺候……你改不了心软的毛病,倘若哪日我当真失了耐性,怕就不是伤点情分的事了……” “夫人!”浴香噗咚一声,双膝跪地,“都是奴婢任性,叫夫人为难,您卖了我吧,权当出口气也好。” 许莲台无奈的冲慈悲招了招手,大婢子就将人扶了起来,劝解道,“浴香姐姐若是顾念着跟夫人旧时的那些情分,就不该再提什么将你卖了的话,便是倚楼和先前的听禅犯那等背主的错处来,夫了未曾将她们发卖,又何况是姐姐呢?” 倚楼和先头的听禅…… 那两二位如今的处境还不如卖掉的好…… 听禅闻言扯了扯嘴角,要笑不笑的看了一眼慈悲,叫她发现狠狠的瞪了一眼,听禅只得缩缩脖子,继续装门神。 “一会儿叫慈悲拿了你的身契给你,主仆一场我再赠你些许银两,回家也好,自己做点营生也罢,从此你也算是个自由身了。” 许莲台笑了笑,冲着她缓声道。 浴香知道,夫人已经待她仁至义尽,这便是她最好的结局了。 她擦干眼泪,又跪下重重的磕了几个头,“若日后但凡夫人用的着奴婢,奴婢这件命仍旧是夫人的。” 说罢便起身退了出去。 慈悲依着许莲台的意思又取了二百两银子同浴香的身契放在一处,一并送到了她的住处。 听禅欲言又止,许莲台不耐,柳眉一竖道,“有话便说,不当说就咽回去,我最不耐瞧别人吞吞吐吐的样子。” “夫人,奴婢只是想,浴香姐姐这样没什么心机的人耳根子又软,您给的那傍身的银子,怕是守不住。” 她淡淡一笑,漫声道,“守不守得住是她自己的造化,与我们又有什么干系。” 这一日,程大人难得下值早,晚霞尚在,他就已经归了府。 慈悲、听禅已经张罗着将晚膳摆上了桌,许莲台刚坐下,汤还未喝上一口,便瞧见姗姗来迟的程大人。 他着一身淡色长衫,身上有微微的水气,瞧着样子像是沐浴过后,换了衣裳才过来。 “大人来得巧,今儿灶上炖了一盅百合老鸭汤,味道极好,您尝尝。”许莲说着,招呼慈悲新盛一碗。 程砚卿像是饿得很了,待落了座,不等慈悲取碗新盛,就着许莲台的手,将她手里的那碗一饮而尽。 许莲台看着手里捧着的空碗稍稍一愣,尔后又望着他笑的一脸戏谑。 程大人平日里行事有度,端的是不急不躁,今日这样无状的事,虽是头一回做,却又做的很是顺手。 见她如此反应,程砚卿大约也觉得不大好意起来,他轻咳一声道,“夫人说的是,这汤确实味道不错。” 许莲台可不依着他顾左右而主他,接过慈悲新技术盛的那一碗入到他面前似笑非笑道,“不如大人再用一碗,也好分辨分辨究竟是这汤好,还是只有旁人手里的那碗才好喝。” 这会儿程大人那一星半点的不好意思早就退个干净,他笑着为她布上一道菜,“旁人手里的好不好喝,为夫不知。但,夫人手里的这碗却是极好。” “大人说的是,我亦如此觉得。”许莲台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惹得他侧目注视。 一瞬,方加深了眸中笑意。 若是从前,她绝不会这般张扬,他玩味的想着。 接着又替她夹了块鱼,温声道,“过几日便是岳父的六十诞辰,到时我一早去宫中点个卯,便回来陪你们一道去许府贺寿。” 你们?许莲台微微一愣,很快明白过来,他口中的你们是指她跟两个孩子。 “大人若是实在不得空,我独自带着泓儿、樱儿过去也无不可,毕竟公务为重。”毕竟人家已经出了贺礼,金主面前还是要通情达理一些。 却是程大人不领情,他停下筷子,审视她一瞬,似笑非笑道,“得不得空自然是夫人说了算数,若夫人觉得我去不妥,那便依着夫人的意思便是,免得扰了夫人的好兴致……” 这话说的竟是有些意有所指了。 听禅慈悲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尔后不约而同的退了出去。 许莲台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许侍郎寿宴,原主那位心心念念的表兄自然也不会缺席。 她也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程大人是打翻了醋杠。 程大人平日里尚算温和,只一点,但凡提及原主做下的那些蠢事,他身上的戾气便重一些,想杀她的心自然也更盛些。 许莲台多少是有些了解人性的,不至天真的认为两人睡过几回,他便会待自己心软几分。 你瞧,原主不是还为他生下两个孩子呢,不也说杀就杀么! 李恪虽已入京,可他一日不曾对她动心,她便一日没有同他硬碰的底气。 罢了,该表的衷心还是要表一表,许莲台脸上挂上温柔小意的笑容,从凳子上起身,稍稍一转,便落入他怀,坐在了程大人的膝头。 “大人若是这般说话,到了那日就算天上下刀子,您也必须陪我走这一趟。” 不就是撒娇么,又能难倒谁,只是捏着嗓子说话,实在难受。 程砚卿低头望着怀里的人,淡笑,“若是夫人诚心邀请,为夫自然不会扫兴。” 许莲台伸手抱住他的脖颈,将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一些,凑到他唇边欲碰不碰,“诚不诚不心原不是说说而已,大人素来英明,不如……您亲自摸上一摸……” 她粉面含春,一双明眸里像是藏了一汪秘泉,引得人忍不住往深了探索。 明知有毒,仍旧欲罢不能。 程大人从善如流,那只骨结分明的手,慢慢的攀了上去,他眸色深深,一时叫人瞧不出想法,那只手却没有在该停的地方停下。 一路蜿蜒而上,慢慢的抚上那又细又白的颈子…… 第56章 人比人气死人 她感觉到他的手指在自己颈侧轻轻的摩挲,禁不住生出一种悚然之感。 因为那只手不偏不倚的刚好卡住她的脖颈,力道轻了是调情,力道重了会要命。 许莲台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的呼着气。 她冲着门外的慈悲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大婢子就退回了廊下。 他想杀她,但不会是这种方式。 棠阁的人太多,灭起口来,麻烦。 “大人似乎对我的脖子特别感兴趣?” 她凑到程砚卿耳畔吐了口气,轻问。 他似乎觉得痒,往后避了避,脖颈上的那只手也随之离开。 “我对夫人每一处都感兴趣……” 程大人凑过来亲了亲她花瓣一样唇,扬眉调侃道。 许莲台像是被他取悦到了一般,咯咯的轻笑着,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的眉心、又顺着鼻梁慢慢滑落,最后落到那张薄唇上,慢慢的探进去,不防被对方吮住…… “大人总知道如何逗我开心……” 她移开手,不轻不重的在那唇上咬了一口,轻轻道。 “不好么?” “特别好。” 两人再没精力说话,吮吸的声音慢慢响起,妆点成一道暧昧的春光,连花瓶里的茉莉听了,都羞哒哒的合上了花瓣。 …… 许大人寿宴当日。 作为出嫁的女儿,许莲台也称的上半个主角,更何况她身旁还站着位权倾朝野的程大人。 就是许大人今日能得诸多同僚的赏光道贺,也有七七八八是冲着他这位女婿来的。 许莲台从马车上下来,身着一袭碧衣掐腰广袖,裙摆摇曳,端的是顾盼生姿。 挽在臂间的轻绯披帛,与发间沾着晨露的重瓣芍药遥遥相映,艳若极至,也美至极点。 只不过,艳极也是清艳,带了睥睨众生的疏离感。 叫人只能远观,不敢亵玩。 程大人此时便化身护花使者,在身侧相顾。 她手里牵着程樱若,程泓若则板着一张严肃的小脸跟在一旁。 夫君势大,又待她恩爱有加,一双儿女粉雕玉琢,以显龙章凤姿之态。 一片羡慕的眼光中,谁不赞她一句人生赢家。 可风格的表象后的步步紧迫,又岂是这些只会浮于表面的人能窥探到的。 不过须臾,一众前来贺寿的朝臣犹如蝴蝶见花一般,殷勤的簇拥过来,争相同这位权相套一套近乎。 许莲台那厢自然也没闲着,但凡是有眼力见的各府夫人的殷切程度,也不输程大人那里。 夫妻二人相视一顾,皆是摇头叹息。 “一会儿要跟好父亲,莫叫他多饮了酒。”许莲台想了想,仿着旧时母亲的模样,变身拍了拍程泓若的肩膀。 程泓若难得没有冷脸,乖顺的点了点头。 寿星公已经坐高堂,只等四方来客。 程府一家四口再往里走,来到堂前齐齐恭贺。 “女儿祝父亲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小婿祝岳丈大人,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泓儿、樱儿祝外祖大人,年年有今朝,岁岁有今日……” “好好好……贤婿有礼了。” 许侍郎起身相扶,简直要笑成一朵花,程大人能来,足足将他的里子面子全部给尽了,老大人一瞬红光满面,微弓的腰杆也挺直了三分。 许莲台一阵无语,真真是有权就是儿呐,这老头倒是将她这个亲生女儿忽略得干干净净。 她嘴角噙出个淡笑,低头间恰好同程泓若探究过来的目光相撞。 小古板做贼心虚,一瞬移开视线。 “女儿见过母亲,泓儿,樱儿过来给外祖母见礼。” 许侍郎拉着程大人四下显摆的空档,许莲台带着两个孩子冲着高堂上坐着的老妇人屈膝行礼。 “都是自家母女,何必这般多的礼数。”老太太见了两个小的也是乐开了花,嘴上应付两句,吩咐一旁的婆子拿了两个装了银角子的荷包赏给他们。 左右,就原主这个女儿是外人,爹不疼娘不爱的。 老太太跟老大人这般态度,约莫着是因着前阵子许守台去程府打秋风空手而归有些关系的。 他们一惯分的清楚,儿子再混账也是自家的,女儿再贴补也是别人家的,是外人。 好在许莲台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任他们态度如何冷漠,她也无关痛痒。 待过礼,寒暄两句,许莲台便带着程樱若去了女客那厢。 “几年不见,二妹妹又比从来添了三分颜色,想必是程大人平日里疼妹妹疼的紧呐。” 她将一进门,身前便传来一阵妖妖调调的调侃嬉笑声,什么高门世家夫人,什么浑话也能信口拈来。 迎面过来的是三十多岁的妇人,瞧着穿金带银的高调模样,想必门户也低不了。 原主行二,待字闺中时,一众亲近些的都唤她作二娘。 这妇人如此叫她想必也是有些亲缘关系的,只是她在脑中过了一遍也没生出半点印象。 “姐姐别光笑我,我瞧着姐姐也是越发娇艳,想必我那姐夫大人对姐姐也是同样着紧。”许莲台笑语盈盈,顺着她的话茬又还了回去。 那妇人听了却是不大自然的一顿,接着又笑了起来,嘴上刻意道,“偏你又没个正经,我同你姐夫老夫老妻二十载,哪里还称得上着紧不着紧,不过是相互习惯罢了。” 许莲台闻言,眸光一闪,心下明了,这位同她口中的二十载老夫君怕是感情不睦,瞧着她的反应多半是得了新人忘旧人的老套戏码。 大家里的夫人极要面子,便是夫君如何养小纳亲,出门在外也要装出一副夫君恩爱和睦的表象,叫众人夸赞。 “姐姐何必自谦,您头上这支凤头钗可是京都里最时兴的款式,想必是姐夫送来讨姐姐欢心的吧。” 说到此处,她刻意的捂嘴一笑,这人头上的饰物虽多却没一个能拿得出手的物件,也就这支凤钗出落些,但也只占了一个大字。 那妇人闻言脸色微讷,这会如何也装不下去了,勉强的笑了笑只作应了。她家那个死鬼,是个从来只闻新人笑的三流货色,哪里还管得穿什么带什么,便是得了好物件,怎么轮也不 会轮到她这个正妻头上。 她抬头虚虚撇了一眼许莲台头上的那两支雕了一出缠枝莲的玉钗,只觉得口中微苦。 第57章 货比货得扔 她抬头虚虚瞥了一眼许莲台头上的那两只雕了一出缠枝莲的玉钗,只觉得口中微苦。 不提旁的,只看这两支钗子,虽是款式极简,可单看水头成色,便知不是俗物。 一支已经是极难得了,何况人家还戴了一双。 她这里的恩爱是打肿脸强装的,可旁人的恩爱却是真正的。 可不是人比人气死人。 要么说女人堆里是是非多,原是攀比所致。 但许莲台不屑这些,所以一惯没什么耐性。 而且,她头上的那两支玉钗并非出自程大人之手,是她自己凭本事,从……许守台夫妇那里挣来的。 半晌那妇人干巴巴的笑了两声,话音一转,冲着身旁打扮素淡的年轻女子道,“弟妹快过来,同咱二妹妹见个礼儿。” 说着又一脸怪异的冲着许莲台笑道,“你惯常在程府里不大外出,一定还没见过你元申表兄新娶的佳妇吧。” 柳元申?望着面前这张开开合合的血盆大口,一个名字从许莲台脑中滑过。 同时,也叫她明白,妇人脸上怪异的笑容因何而来。 柳家这位表兄……就是原主的心头好。她自戕的原因也就是因为她那位心头好,娶了旁边这位被他亲姐夸赞的……佳妇。 “你这新嫂嫂可是出身医药世家,她家祖父孟老太医,可是坐咱太医院头号交椅的杏林高手。我那兄弟亦是自幼学医,倒真真相配。二妹妹还不知道吧,托亲家老爷的福,你表兄如今也入了太医院当职……” “姑姐……”那柳夫人见她越说越不成样子,再观许莲台脸上漫不经心的讽意,只觉面上一热,皱下柳眉开口阻止她继续胡言乱语。 “还请元珍姑姐慎言,我家夫君能入太医院就职,走的是正经路子,凭的是一手过硬的医术,与祖父他老人家并无干系,姑姐这样说,惹人误会了反倒不好了。” 惹人误会确实不好,而且,柳元申确实不是靠着孟太医的举荐入的太医院。 许莲台嘴角那抹嘲弄的笑意渐深,他靠的是原主接济的真金白银,上下打点关系,才跻身得进。要不然,凭着柳家那个破败的模样,便是在街头开个医馆都难拿出本金。 不过这柳元申确实好命,进去太医院后,得了上峰孟老太医的赏识,娶了他的孙女为妻,从此算是抱稳了大腿。 而掏心掏肺付了真金的白银的原主,踏脚石的使命也算完成了,便叫人毫不留恋的一脚踢开。 原主可谓落得个人财两空,伤心之余,又叹在自己在程府中的处境,一时想不开,扯了条白绫,一吊了事。 其实她死了,倒是安了这些男人们的心,可许莲台倒霉呀,为了活命,找了个二流神棍,把她弄到原主身子里,接下这么个烂摊子。 她跟原主不同,什么无私奉献,付出牺牲之流的词汇不管哪辈子都不会套用到她身上。 商人逐利本性,她惯会牺牲别人的利益成全自己的利益,忽悠别人无私的奉献给自己。 “妾柳孟氏遥青,见过夫人。” 孟遥青一身素衣,长相柔美秀致,她不吭不俾的屈膝冲着许莲台福了一福,举手投足之间就带起了几分书香世家出来的清高相。 她没有依着柳元真那般托大的唤她一声二妹妹,一则是对程大人的身份多有忌惮,二则嘛,许莲台眉目一凝望着她微微一笑,她一定也知道了原主同她新婚夫君之间的一应旧事儿。 不过她知道的内情具体为哪般就不得而知了。 是好是坏,还不全凭柳元申一张嘴么,柳元申能凭着一张嘴从原主那里哄了足够叫他青云直上的大笔体己嫁妆,再凭这张嘴哄个有几分清高天真的闺阁小姐也没什么难的。 “柳夫人不必多礼,来者即客,论起来许柳两家还是有些亲缘关系在的,即是亲戚这些俗礼能免便免了罢。” 她语气淡淡,虽是嘴上说着免礼,可又生生受了对方的礼,居高临下的态度叫人再不敢轻易无礼。 柳元真见她如此,神色讪讪,自觉弄了个没脸。坏人没当成又得罪了自家弟妹,心道怕是自己方才嫉妒之下失了言,便住嘴不言。 偏偏许莲台并不放过她,“樱儿,快来同你表姨母、表舅母见礼。” 于是,被点到的小姑娘,乖乖的出来同那二位稍稍一福,“樱儿见过表姨母,见过表舅母。” 柳元真神色 一僵,对方是小辈,既然同她见了礼,她这个长辈总不好厚着脸皮什么都不表示吧,她虽过的不甚如意,却又最好面子。 只面前的这位小小美人胚子身上穿的带的样样拔尖,铜钱大小的东珠竟然只用来装点鞋面…… 她面色微涨,从头上取下那只被许莲台言不由衷的夸赞过的凤头钗,咬了咬牙递到小姑娘面前,心里滴着血,面上却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慈爱模样,“姨母没什么拿出手的物件,这钗子瞧着还成,你就拿着玩吧。” 许莲台自然没错过她那一瞬肉疼的模样,不等樱若推辞,淡淡一笑冲她道,“长辈赐不可辞,即是你表姨母给你的,那你便拿着吧。” 那钗子是程樱若亲眼瞧着从她发间取下的,小姑娘心里有些嫌弃,既然母亲发了话,小姑娘也只能乖乖照做。 她伸手捏住那钗头接了过来,极其懂礼貌的道了谢,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将东西递到候在一旁的慈悲手里。 既然柳元真打肿脸冲了胖子,孟遥青也不好差的太多。 她狠了心的从腕上退下只白玉镯,递到了程樱若手里。 这镯子是父亲送她的十八岁生辰礼,虽说品相不是极好,但也是难遇的佳品。 若是从前未嫁时,孟遥青断不会为这几百两银子心疼,可今时却不同往日了。 从前在闺阁里她不问庶务,只觉得谈银子俗气。可真成了婚方知柴米油盐贵,只凭着太医院每月那些有数的俸禄,根本不足以撑起一个柳府,月月都要算计着手中的银钱,月月都要从陪嫁的体已里拿了一部分填补。 好在夫君待她一片真心,也叫她拿银子拿的不至于太过难受。 至于,眼前这位…… 孟遥青掀起眼皮装作不经意的又扫了许莲台一眼。 眉尖微撇,心下不解。 这样的倾城之姿方才一现,周朝的那些浓妆淡抹的夫人们瞬间衬成个土鸡瓦狗,便是自己从前自持的几分清丽在她面前也如淡白开般没了颜色…… 只凭这张脸,便是跟宫里那些贵人放在一处,都要胜上一筹,又怎会如夫君说的那般不堪? 第58章 要银子还是要命? 许莲台耐着性子同那些夫人寒暄了片刻,便寻了个由头带着程樱若从里面退了出来。 许府的园子修的不错,倒是有几个值得赏玩的去处。 小姑娘对游廊上方的一大片紫藤颇感兴趣,许莲台便叫慈悲带她去了。 她最不喜这些枝枝蔓蔓的植物,远远的瞧了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一片。 便带着听禅寻了处湖心亭,稍作歇息。 正值春末夏初之际,塘里的荷叶已经连成一片碧海,风起时便轻轻摇曳,叫人瞧了心情舒畅不少。 那些荷叶生得极其旺盛,有甚者已经半人多高,将这处亭子遮的也是若隐若现,若是不是许莲台凭着原主的丁点记忆,根本找不到地方。 她之所以过来,自然是为了同李恪相见。 但意外跟明天说不准哪个先来,这不,她这厢意外先来了。 有人穿过一条几乎被荷叶遮严实的小道走了过来。 来人是个锦衣男人,瞧外表带了丝文气,面白无须,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外表倒是生得勉强入眼,但是照比程砚卿、李恪之流还是落了下乘。 此人,就是原主心心念念的那位,柳元申。 许莲台望着越行越近的男人,眼中生出一丝不耐。 吃软饭就罢了,为了再无后顾之忧三番四次的过来纠缠。 原主因为对他有几分真情,所以看不清。 可在许莲台眼中,他跟塘底的臭鱼烂虾几乎没有分别。 “二妹妹……” 柳元申走到亭外要进不进的停了脚步,一开口声音里就带了些许刻意的情深意长。 “许久未见,二妹妹清减了不少……愚兄知道,二妹妹定是怨我续了弦……” 许莲台不语,微微敛着眉,坐在那里托着腮静静的看他装模作样,她倒要看看三十多岁的男人到底能造作成什么样子。 望着他开开合合的那张嘴,不过片刻她突然没了往下瞧的心情。 “柳大人说笑了,”她突然开口打断道,“你续不续弦原同我程府没什么干系,若是柳大人想听一句恭喜,我便说给你听也无妨。可你过来若是同我说这几句废话,那便还是直接还钱来的实在。 论起来,从前你从我这里借去的那些银子,也是时候该还了,不过亲戚一场,我便不同你算利,柳大人只需将本金还了便是,如何?” 柳元申闻言,愣了一愣,当初不是说相赠么,他从未想过还要还这一茬。 此次寻了机会过来,一是想同她说清楚前尘免得日后再生事端,二则……若是她能在程大人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他日何愁不上青云…… 可她怎么就往还银子上想了呢? 柳元申想了一瞬,仍旧觉得她定是恼了自己另娶,可她也是在嫁之身呢,何况两人也未发生什么切实的…… “二妹妹,我知道你是恼了我说的一时气话,愚兄不会当真的……” 许莲台冷笑一瞬,“柳大人还是当真的好,毕竟我可是真心实意的叫你还银子的。还有,往后大人唤我作程夫人,毕竟我家大的阶品比你高了不少,你这般叫我,他听了想必会误认为你想占他的便宜。” 柳元申脸色一笑,有些不置信的看着她,“二……程夫人,当时不是说……不是说那些银钱是赠给愚……我的么?” 原主这个没脑子的蠢货,也不知道到底看上了此人哪一处? 一把年纪还硬装无辜扮天真没担当以及爱吃软饭? 许莲台摇摇头,皱着眉头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不过是同柳大人客气两句,柳大人怎么还当了真?” 说到此处,她笑了笑,语带威胁,“况且,你我不过略沾点亲带了顾,那么一大笔银,柳大人说白拿便白拿了,夜里能睡得着么?” “你……我……可当时不是这样说的……”柳元申一急,就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许莲台见他还想抵赖,面带不耐,冲着听禅使了个眼神。 听禅得了令,三两步渡到亭子口,不等柳元申反应,抬脚便踹,这一脚她使足了力度,足足把人踹出来三两米远。 不过,并没叫许莲台平怒,听禅见她未叫停,又追上去补上一脚,只噗咚一声,还未来及从地上挣扎起身的柳大人,就被人直接踢进了荷塘。 他扑腾几瞬,才抓住几枝被他压断的荷叶根茎,免费浮了上来。 此时他是又惊又怕,她竟会如此嚣张,连朝廷命官都敢殴打! 腹部挨的那一脚极重,这会疼的他简直要痛哭流涕,但是不敢。 许莲台渡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了过来,站在那条窄细的路上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他。 片刻,方一脸鄙夷的望着他继续道,“银子是必须还的,不过亲戚一场,我也不好逼着柳大人立马兑现。” 不好逼着?柳元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处境,这……就是她说的不好逼着? 许莲台自然懒理他幽怨的眼神,通情达理的继续道,“毕竟,谁也不会出门随身带着几万两的银票,嗯,那就给柳大人三日时间吧,到时大人直接将银票直接送到程府就是。” 她是真的疯了么?直接送到程府,那到时程大人岂不就知道了? 她会如何柳元申不知道,但依着程大人平日里处事的风格,自己怕是不能善终了的。 “二妹妹……不,程夫人,求夫人饶命,银子我一定想办法凑……” “不是想办法凑!”她突然蹲下来,望着他冷漠道,“是一定要凑够,若是柳大人不能给我一个准信,今日你怕是要同这一塘子芙蕖作伴了,几万银子买你的命虽有诸多不值,但人死债消嘛,我心里也算好过几分……” “夫人,夫人难道真不记得从前了么?”柳元申垂死挣扎,企图唤起她从前的一些回忆,只希望她不再如此狠心。 银子他去哪里凑?她给的那些早就打点出去了,凭他那点俸禄杯水车薪,几辈子也还不完。 可……可他也不想死呐,锦绣的前程才迈开第一步,怎么能就此中断? 许莲台冷笑,有些人不见棺材不落泪…… 第59章 要命的定心丸 还有些人见了棺材也不落泪,真不知是说他们天真呢,还是都将自己看成了傻子。 “我十七岁嫁给我们大人,至今夫妻和睦,又跟柳大人哪里来的从前?柳大人若是不想还银子直说便是,但话却是不能乱说的,我堂堂相府夫人岂能由着你信口雌黄的污蔑? 听禅叫他清醒清醒,不必留力,若是淹死了正好作了花肥。” 不等柳元申求饶,听禅伸手一捞,拽住他的衣领把往岸边扯了扯,另一只手直接按着他的头顶往水下压,一起一落,来回反复,几十下后,觉得着柳大人也喝的差不多了,许莲台才慢悠悠的抚了抚掌,出声制止。 “咳咳……咳咳……咳咳……你这毒妇……咳咳……” 柳元申宛如一条死狗般,半身泡在水里,半身趴伏在岸上,咳得撕心裂肺,但仍没忘记骂人。 “看来这塘子里的水,味道不差,柳大人没饮够,听禅!” 听禅应声,袖子一换拎着人就要再往水里按。 “别……别……是我说差了话……程夫人雅量……”柳元申一脸惊恐的望着她连连求饶。 到现在他也算是看明白了,她是真心想要自己的命,也不敢再天真的抱着什么叫她念旧情的想法了。 不提从前还尚有三日回还余地,提了,却是将她骨子里的那股子疯狂狠毒激了出来了,弄不死自己是不罢休的。 “银子我还!”他一副苟延残喘的模样,再经不起丁点折腾,再不甘也得咬牙应下,“就依着夫人的意思,三日,三日后我必凑足了银子给夫人送来。” 还道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也没见多撑个一时半刻的。捏着二两硬气也敢同她硬碰硬,银子能比命重要? 许莲台摆摆手,听禅将人重新抛回地上。 柳元申挣扎几瞬,才算从地上重新爬起来。 此时的他就是一条落水狗,再也不复方才的意得意满。 负心人最好夹起尾巴低调做人,否则,你不做人自有人教你做人。 跑到她面前显摆?无异于刀尖起舞,简直自寻死路。 “怎么?柳大人不舍得走,还是要我亲自送上一程?”望着一动不动呆愣在原地的柳元申,许莲台笑着讽道。 “这就走,这就走……”柳太医闻言,简直要连滚带爬、马不停蹄的离开这个叫他颜面尽失的倒霉地儿。 可坏就坏在他走了两步,突然脑袋一抽,回身问了一句,“夫人这样放我离开,难道不怕我就此赖账么?” 他若当真赖账,她还能四下宣扬不成,毕竟妇人家的名声比天都重。 许莲台笑了,她还是头一回见这么……有趣的蠢货。 原主眼光真是好呀,别说,两人还挺相配。一个蠢的盲目,一个蠢的天真,这样的天作之合,该是天生一对呀,若不是地方不对,她真想纵着性着将人就此给原主送过去。 就是不知道这吊死的跟淹死的能不能凑到一块。 “呀,柳大人倒是提醒了我,听禅去,给柳大人喂颗定心丸,也叫他回去安心筹银子。” 听禅应是,走过去招呼也不打一声,一拳锤在柳元申肚子上,这一下刚才又锤到了她那一脚踢中的地方,柳元申嗷的一声惨叫出来。 他张嘴哀嚎的空档,一枚药丸弹到他口中,接着听禅捏着他的下巴猛的一抬,咕咚一声,就这么咽了下去。 他反应过来抠着嗓子,呕了半天,除了酸水什么也没吐出来。 “你们……你们给我吃的是什么?”他捂着喉咙抖了半天,才勉强问出来。 “定心丸呀。”许莲台面带微笑,好心的替他解惑道。 “那是何物?”柳元申一脸紧张,他从她的表情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语气里隐隐带了丝希翼。 “毒药。” 对方毫不犹豫的掐断了他的那点侥幸,甚至还又给他解释两句,“这定心丸顾名思义就是,若无解药,您这颗活蹦乱跳的心就会随着毒发即刻定住。柳大人觉得这药丸名字取的妙是不妙?” 妙不妙的,柳元申没心情附和,他是头一次觉得自己脑子不大灵光,若无刚才那一句多余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离这毒妇十丈远了吧。 “乱花迷人眼,听禅送柳大人出去。” “柳大人,请跟奴婢来。” 许莲台怕这蠢货就这么招摇出去,到时就凭程砚卿那精明样,很难不瞧出端倪。 当然,他既非要跟着走这一趟,也未必没作打算。 许莲台一个人在亭子里又待了片刻,等听禅回来,主仆两才慢悠悠的往回走。 眼看日头渐高,寿宴怕是就要开始了。 李恪那里只能等宴后再寻机会了。 不想将出园子,就见程大人在柳树下背身而立,看模样像是等了有些时候了。 “大人,怎会独自站在此处? ” 他回身望着她轻轻一笑,“自然是为了等夫人。岳丈家的这处园子想必修的极好,叫夫人如此流连忘返。”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委屈,“为夫在此处等了夫人足足一刻,夫人再晚些怕只能见到一尊望妻石了。” 许莲台捂嘴轻笑,走到他跟前挽住他道,“叫大人空等这么久,是我不好,若大人有事儿差人去园子里寻我便是了,何必巴巴的站这许多时候?” “夫人久不回许府,想必有许多旧时去处想要故地重游,为夫怎好作那不解风情之人,拢了夫人雅兴反道不美。” “大人惯会善解人意,叫人自叹弗如。” “夫人何必谦虚,论起善解人意,谁又敢跟夫人争锋?” “如此,那就谢大人夸赞了。” 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意有所指,但你若细细品了,又像是多心。 许莲台懒得再同他拉扯,四下扫视一瞬问道,“泓若呢?怎么没同大人在一处?” “方才在园子里碰到了你身旁的婢子,正带着樱儿四下玩耍,他便跟着一道去了。” 程大人解释一句,许莲台眸光一闪,原来他是从园子里退出来的…… 他微低头着,注视着她,良久方又开口道。“夫人猜猜,为夫在园子里见到了何人?” “何人?”许莲台心中警觉,却也只能顺着他的话问上一句。 程大人望着她的反应,忽而一笑…… 第60章 大人真不认识她么? “夫人不防一猜。”程砚卿非要卖这个关子。 除了柳元申,她想不出还能有谁值得程大人如此兴趣。 “今日许府登门客,不都为给父亲大人祝寿而来么。除却同大人一并为官的同僚,余下的也就是许家的一些族内堂亲。 大人这样问,此人必是你我二人皆熟知的,您的同僚我不认识,这许家的亲戚我却是识得的……大人说说,我猜的可对?” 他有兴致,许莲台就同他逗个闷子,打太极嘛,她会。 “夫人果然聪慧……” “还是大人更英明些……” 二人相视一笑,各自心照不宣。 谁也没再提及那位一脸倒霉相落水狗。 夫妻相携入了宴席。 程大人位高,自然是坐主桌的。 许守台难的同这个位高权重的妹婿得见,布菜添酒极尽奉承之事。 程大人一贯的好涵养,虽笑纳,却不动分毫,只是每每都要冲着她意味深长的一笑。 叫她烦不胜烦。 这寿宴办的极其热闹,席间更是请了京都极具盛名的雅妓苏倾月为众人弹曲助兴。 苏倾月靠着一首琵琶曲艳惊四座,又凭傲视群芳的容貌名冠京都。 才貌双全之人自有恃才傲物的本钱,她虽是风尘中人,却又有三分傲气傍身。 多少有钱的文雅墨客,一掷千金的想与之谈词论曲,却皆被拒之门外。 倒是不知许守台哪里来的能耐能请得人出台。 宴过半,佳人姗姗来迟。 席间的一众男人也都直了眼,当然程大人是例外的。 整个寿宴上的女眷,统共也只有他身旁坐的那位能压一压苏花魁的风头。 但相府夫人生的再美,谁也不敢仰头多看一眼,怕漏了心中的亵渎之意,惹了杀身之祸,得不偿失。 花魁就不一样了,再清高也是陷在泥地里的清高,不过是供人消遣的对象。 苏倾月一袭月色长裙,水袖轻摆,柳腰轻挪,额间一朵若隐若现的山茶,更是衬得容貌出尘,气质清冷。 若是说许莲台清艳若水中芙蕖,妖娆似山中精魅。 苏倾月便是山间白茶,月中仙。 各有各的美法,凭容貌难分上下。 但没人敢生了泼天的胆子敢将她二人放作一处相提并论。 毕竟一个站在云端,一个流落风尘,何止云泥之别。 “能将苏花魁请来为世伯的寿辰添彩,守台兄果然是有些面子的。”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许守台的那些狐朋狗友,见了美人酒气色气一并冲上了头,说起话来就没有诸多忌讳了。 “杜兄过奖,苏姑娘虽是清高了些,但同许某也落有些交情,此次家父寿辰,我不过略略一提,她便应下了。” 许守台也喝的不少,他是世家子,虽是有些败落也比寻常白身要高贵许多,同个雅 妓攀上交情,能是什么光彩的事了? 许莲台望着那张七分醉意的脸,漾出一个冷笑。 苏花魁一曲毕,放下手中的琵琶,长袖一甩,柳腰一折,和着丝竹的声音跳了一支麻姑献寿。 席间众人纷纷喝彩,热闹的仿佛堂会一般。 唯程大人八风不动,淡定的饮着杯水的新茶,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苏花魁的琵琶弹的好,舞跳的更是好,叫人瞧了真是赏心悦目。怎么,我瞧着大人像是不喜?”许莲台接过听禅手里的茶壶,替他添了水,笑着问道。 “佳人在侧,为夫自然没有多余的心思关注旁人。”程砚卿微微侧身凑到她耳旁调侃道,淡淡的酒气也一并拢绕了过来。 “苏花魁才貌双绝,大人拿我同她比,怕是不妥吧。”许莲台睨着他淡声道。 程大人笑,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夫人何必自谦,夫人也是不差的,亦是财貌双全,能得夫人相伴,是为夫的福气。” 说到这个财字的时候,他刻意微微顿了一顿。 “大人知道便好,那就请大人日后好好惜福,可千万别学了那些不流的朝三暮四。” “夫人何必如此说自己兄长,舅兄不过是性情中人,红颜知己比旁人多了几个,不妨什么。” “呵呵……”许莲台冷笑,“大人真会玩笑。” 他对真性情是有什么误解吧,花心滥交同真性情八竿子也是打不着的。 “玩笑?哦,那不如夫人说说自己的高见,也叫为夫听听夫人的想法。”程大人也不恼,顺着她的话茬接道。 许莲台摇摇头,轻笑,“高见谈不上,意见也没有,世间风流成性者不胜枚举,许守台也不过其中最寻常的一个,只要大嫂不说话,我等只当不见就是。” 她这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与从前那副恨铁不成钢可是大相庭径。 程大人也只当不见,瞧着她笑了几许,从善如流道,“夫人说的是。” 许莲台便不再搭理他,只专心看着佳人惊鸿一舞。 “大人真不认识她么?”半晌,她突然凑到他耳旁轻声问道。 美人虽舞于堂前,可一双妙目总是若有似无的往他们所在的方向飘着,总归,不是看她的吧。 一个茶不离手不闻不看,一个跳的心不在焉,许莲台思来想去,本着反常既有妖的道理,她觉得自己有必要问上一句。 毕竟,哪个女子不喜欢八卦呢。 尤其这个人,现在还是她名义上的夫君。 程砚卿这个人,虽瞧着表面再平和温润汪过,但内里却是眼高于顶。 后院里的姨娘非他所选,不喜便经年不碰,先前又同原主这个正头夫人久不同宿。 正常男人虽不流连花丛,但有个把红颜也属正常。 就是不知这个人是不是苏卿月呢? 她探究的看着他,一双美目闪着八卦之光,亮的诱人。 “夫人觉得呢?” 程大人望着她神秘一笑,突然伸手往她浓密的长睫上一点,惊的佳人眨了几眨。 许莲台不妨他突然间的恶趣味,确实惊了几许,等反应过来,眼波一凝娇纵的横他一眼。 “大人,便是喝多了也要自重呐,您这么多同僚都在呢,保不齐明儿御史台那里便有大人的名儿了。” 第61章 便如夫人所愿 程砚卿闻言不甚在意的一笑,接着微微瞥了下眉头,“言官可恶也非一日,总归是太闲了些……” 少见他说这样狂悖之言,许莲台未语,半晌又将话头重新回到苏花魁身上。 “大人方才叫我猜,那我便猜一猜,正好脑中想的这一出才子佳人的折子戏,也好有个由头说出来。” “才子佳人?”程砚卿一脸错愕,半晌,望着她哼笑一声,“夫人惯会多想,不过是见过几次罢了。我为座卿,她是席间客,既无交情,也无交际,便是如此。“ “如此……”许莲台撇撇嘴,微微失望。 刚刚如熊熊烈火般的八卦之心,瞬间被一瓢冷水浇熄,没劲。 见她不语,又是一脸失望,程大人反而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不知自己因何如此,又继续逗她开口,“夫人瞧起来像是有些失望?” “大人瞧错了,怎么会,大人洁身自好,实是众男子之楷模,我亦与有荣焉,高兴还不来及,谈何失望?”许莲台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 “是么?”程大人显然不信她这番胡诌的鬼话。 “是呀。”但许莲台一脸不亏心的模样,回的很是诚意十足。 这回换程人大睨着她不语,许莲台到底亏心,她知道此时又到了自己该表忠心的时候了,想了想便道。 “既然大人不喜欢,等回去,后院那几个姨娘我便做主打发了吧,不堪用还费米,养这些闲人做什么,不如省些银子,给樱儿做几身衣裳。” “如此,那就依着夫人的意愿吧。”程大人像是终于满意了,抬手怜爱的替她理了理腮边的碎发。 他们的这番你来我往,落在众人眼中又一段夫妻恩爱的美谈。 苏花魁眼中的落寞一闪而过,一舞跳罢,轻轻一拂便要退下。 可那些如豺狼似恶虎的醉汉,又怎么肯放过她。 “苏姑娘不忙着走,宴才过半,不若姑娘行行好,再弹上几曲也叫众位大人饱饱耳福。” “是呀,平日里苏姑娘难见一面,今日好容易借许兄的面子得见,若不叫咱们尽了兴,可是不能轻易放姑娘走的……” “再弹一曲!” 众人起哄的声音中,苏卿月一时骑虎难下,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 佳人孤零零的立在堂前,颇有些孤立无援的局面。 她频频相顾的人,却不肯施舍她一眼。 他不理,许莲台自然也不是多事之人。 她应下这桩买卖自然也能想到有此局面,既然经年混迹于风月场所,若没点随机应变的交际能力,吃饭的本事都没拿捏到,那也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自命清高没错处,错的是瞧不清自己的斤两,看不透男人的心思。 他们呀,惯会的就是逢场作戏。 酒桌上的温言醉话听听就是,床榻上的甜言蜜语更不足信。 否则多心的是你,伤心的也还是你。 旁人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景王到!” 随着堂外内侍的高声通传,堂内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也瞬间安静下去。 程砚卿也有了反应,他执了许莲台的手,一并从席间起了身。 众人见了,纷纷如梦初醒,齐齐站了起来。 许侍郎激动的两眼含泪,腰杆子又硬了三分。 没成想,他这把年纪还能在同僚面前如此风光无限。 景王可是今上的亲叔叔,也是当朝唯一的一位亲王。 寿宴当日,亲王亲至,何等殊荣。 一定是许家祖坟冒青烟了! 许侍郎打算晚些时候,给那些已故去的列祖列宗烧几炉高香以示谢意。 千呼万唤中,一道挺拔的身姿跃入众人眼前。 没想到景王如此年轻。 许莲台瞧瞧扫了一眼,心下嘀咕一句。 来人身着湖绿色华服,通身贵气非凡。 瞧年纪同程大人不相上下,观模样也不过稍逊一筹。 他头戴白玉冠,腰佩碧玉珏,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更是世间难寻的珍品。 “臣,见过王爷。” “给王爷请安。” 程砚卿携了许莲台先一步上前见礼。 “程卿、程夫人不必多礼。” 景王一派和气,笑迷迷的冲着二人道。 许侍郎更为激动,冲过来就要行跪拜大礼,可把景王唬了一跳,连忙伸手扶住。 “老大人不必多礼,今日你是寿星,一应俗礼皆免。” 说罢又从着后面一众欲行礼的官员说道,“众大人亦不必多礼,本王不过是来凑个热闹,各位不必拘着,只管自便。” 景王到是个重礼数的,不忘给许侍郎带了贺礼。 这样身份高贵的贵人来了,许府自然蓬荜生辉,堂上桌便有些不合时宜了。 在程大人的提点下,许守台带着醒了的三分酒意,手忙脚乱的叫人用屏风隔出来一个雅间。 不过他跟他爹许侍郎都没能排上号,因为景王亲自点了程砚卿夫妻作陪。 大家都没什么话说,谁叫人家一个位高,一个权重呢。 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是这个理。 景王这一举动,也叫许莲台明白,他来此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绝非是为给许侍郎祝寿而来,老大人的面子可没这么大。 “程卿好福气,令夫人容姿皆属上乘,配程卿一表人才正正好,从前听旁人口中说的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 落了座,景王先饮一杯,言语之间不吝夸赞之辞。 他语气自然谦卑,态度真诚有礼,丝毫没有半分上位者的架子。 当然,也许是因为程砚卿势大的缘故。 但许莲台商人的天性,惯会察人。 她倒是觉得两人关系匪浅,是有些交情在。 随着景王的到来,苏倾月的窘境自然也迎刃而解。 此刻她便顺理成章的留在这屏风内的雅间里,于席间作红袖添香的妙用。 添酒布菜,自是赏心悦目。 能瞧的出,景王很是受用。 “王爷谬赞,比不得您同王妃鹣鲽情深。”程砚卿不亢不卑,语气淡然,瞧着像是没什么兴致。 一问一答间的游刃有余,更加验证了许莲台的猜想。 只不过景王闻言,神色一僵。 第62章 分明是你觊觎我夫君 他这样的反应,像是被说中的痛脚。 但不知道程大人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他同原主的关系也未见得就好到哪里去,何必五十步笑八十。 “程夫人无需拘泥,算起来本王与程卿也勉强称得上是发小,幼时一并在宫学里同窗多年,如今都是而立之年,只叹岁月如水呐。” 景王大约是怕她太过拘谨,开口缓和一下气氛。 许莲台笑着附和,“是呢,妾从家中也常听我们家人提及王爷,每每都是赞不绝口。忆起旧时宫学里读书的岁月,也是感叹再三。” 程大人不动声色的睨她一眼,啧,他何时同她说过这些,又何时夸过这人?这些场面上的话,她倒是信口能编,可见平日里那些好听的鬼话,也无几分真心。 许莲台佯作不知,捧起手里的茶盏冲着景王遥遥一举,然后饮尽。 景王抚掌大悦,“程夫人也是性情中,好好好,程卿果然好福气。” “王爷亦是直爽,叫妾好生佩服。” 程砚卿望着二人互相吹捧的恶心模样,冷冷一哼。 其实他不知道,也不够了解利欲熏心的许莲台。 此时的景王,在她眼中根本算不上一个正常的男人,在她看来那就是一座实实在在的金山银山,利用好了便是取之不尽的银钱。 她自然能软下身段极尽巴结之能事,至于程大人高不高兴,跟钱一比不值一提。 当然,跟她的命一比,还是命重要的。 她冲着他讨好一笑,执壶替他新添一杯,“大人,请用。” 程大人眼色稍稍缓了两下,一旁的景王瞧了直乐。 几时见过好友在旁人面前喜形如色了?他从来是个笑着杀人的主,内里越狠面上越是风轻云淡。 可你瞧他在自家夫人面前,倒是动辄甩脸。他又想起家里那位,苦笑着摇了摇头,罢了,强扭的瓜不甜,随她吧。 许莲台纵横商场经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也不是盖的,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她便知道景王过许府绝不是单纯为了祝寿而来,他本就是为寻程砚卿而来。 瞧这模样应当是有事儿相商。 于是,中途她就知趣的寻了个借口退了席。 慈悲带着两个小的去原主旧时住的阁子里歇晌去了,听禅依旧在堂外候着,见她出来,才稳步过来附到她耳边低语两句。 许莲台应了声,随着她一道往园子深处去了。 不想刚进园子就叫人拦住了脚步。 “程夫人……夫人请留步。” 许莲台微微皱了下眉头,只得驻足回身,原来是柳元申的夫人孟遥青。 瞧这模样,像是过来寻仇的,不用说定是为着柳元申那个惯会躲在女人后头挑唆的缩头乌龟。 “不知柳夫人寻我何事儿?”许莲台淡淡一笑,明知故问道。 “我来自是为着我夫君来的,程夫人,不管您同我夫君有何种前尘,皆已经成为过往。 如今您已是风光无限的相府夫人,而我夫君也已成家立业,夫人如今的日子已经过的人人羡慕,何不高抬贵手,放我们夫妻二人一条生路?如是,遥青也代表柳孟两家在此谢过夫人!” 孟遥青一番话说可谓是言之凿凿,那笃定的神色,叫许莲台显此生出她挖了她家祖坟的错觉。 欠债还钱难道已非天经地义了?还是……她瞧着就像是好欺负一些的,才叫他们银子未还,竟又追过来开口威胁。 只不过柳孟两家如今在她眼里确实算不得什么,毕竟她背后靠的那位大树是真正好乘凉。 从前在府里圈着没什么感觉,一心一意只想着保命重要。 如今出来透透气,只观众人待她的恭顺,方知位高权重的好处。 程大人这条大腿她是一定要抱好的,哪怕他一心想杀自己呢,看在利益的份上她也能他容忍三分。 “柳夫人,我想你该是误会了,并非我不肯放过你夫君,是你夫君不肯放过我。今日我在荷亭里歇息,是你夫君一路尾随过去纠缠。 他是男人,只要你这个正妻不说话旁人自然也不会道他是非。 可我虽身在相府,却也是一介女流,咱们女人家最重名节,有道是唾沫星子压死人,若是我们大人怪罪下来,是柳夫人代我过去解释么?” 不等孟遥青开口,她又继续道,“即是你夫君纠缠在先,我要自保有什么错?” “可……夫人未免下手也太狠了点吧,夫君不会游泳,夫人该是知道的,怎么还将人往水里……” “柳夫人慎言,你的夫君会不会游泳,我怎么又会知道?” “好……就算夫人说的是……” 孟遥青自知心急失言,“是我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可说到底今日也是许侍郎的寿诞,我夫妇二人好心过来祝寿,夫人却行这般狠心之事!这便是夫人的待客之道么?” 许莲台闻言轻轻一笑,望着她淡淡道,“今日若非是我父亲的寿宴,你当柳元申还能完好无损的站在你面前,道这些颠倒黑白的是非?” “程夫人未免太过猖狂了些,普天之下难道就没有王法了么!?”孟遥青被她的狂妄之语气红了脸,忍不住急声反驳道。 “那柳夫人是觉得我私下出手教训他一通的好,还是将事情闹到御前,叫圣上治他一个行为不端的罪名好? 夫人可要想好了,宫里的娘娘多,最忌讳的就是这些……要赌上你家夫君前程的,你敢么?他肯么?” …… “我夫君没有行为不端,他不会的!”孟遥青半晌只憋出这一句。 许莲台摇头笑,“那夫人是觉得,我是吃饱撑的非要教训一个朝廷命官么?” “程夫人心里自己清楚……分明是你……分明是你……” “如何?”许莲台望着急赤白脸的孟遥青,抠了抠手指,凉凉的问道。 “分明是你觊觎我夫君,求而不得,才生了报复之心。”孟遥青压着嗓子,恨声道。 许莲台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望着她笑了好一会,才勉强止住。 继而一脸冷漠的冲着她笑了笑,“我姑且认为,柳夫人同你夫君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但你们出门前都不照镜子的么?” 第63章 他仿佛比从前瘦了 “你这是何意?”孟遥青虽不解,但潜意识里觉得她话无好话。 “论容貌我们家大人何止甩了柳元申十万八千里,论官职他更是连同我们大人提鞋都不配,夫人哪里来的自信说我觊觎他?夫人的眼或许因着一时情迷叫纸糊住了……” 说到此处,她抬手抚了抚鬓边的芍药,露出一个妩媚的笑意,“我的眼光……可没这么差哟。” “你……”孟遥青气结,一是气自己嘴笨,二是气自己竟然觉得对方说的有理…… “抱歉,话虽不中听却也是实话。柳夫人不妨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柳元申如何同你说的,那是你们夫妻关起门来的话,我不关心也不想知道。 但不是我所为的我一件也不会认,更不会任由旁人信口雌黄的抹黑我,抹黑我们大人。” “柳夫人若得空回去也好生劝劝贵夫君,往后可再别从他口中说出关于我的一星半点,不过寻常亲戚关系罢了,哪那么多旧事可忆?该避嫌避嫌,该还钱还钱……” “还钱……还……什么钱?”孟遥青被她一番抢白,脸是乍红又白,晕头转向间突然听到了还钱二字,像是扯住一个线头,开始捉住不放。 许莲台望着她一派了然,柳元申倒是精明,凡是对自己有利的全说给她听,关乎自己手心向上,拿人银钱的那宗竟是一字不吐。 她轻轻一笑,“我这个人最不喜背后道人是非,柳夫人若想知道,不如回家问问你的夫君大人,问问他身上没有二两功名,又是凭的什么攀进的太医院。凭着对医术痴迷的一腔热血?还是凭的是他柳家破落如斯?” 说到此处,她便住了口,明示还是暗示都已经说的差不多了,余下的,但凡孟遥青有点脑子都能脑补清楚。 她要是聪明就捂好自己的那些傍身的嫁妆,千万别学了原主的圣母心,以为自己是个人人都需要的活菩萨呢。 没得拿了银子,还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嫌她给的不够多,嫌她的痴心太碍眼…… 孟遥青几乎是落荒而逃,她原是憋着一股子劲的想来为夫君讨个公道,可真来了,却叫人讲道理摆事实的说了一通,只说的她面红耳赤。 原本夫君同她说的那些,再经不得推敲,越想越是荒唐。 是了,程大人原就是人中龙凤,论出身,凭容貌,说才能,又哪一点是自家夫君可比的呢? 不提这些,只说说他夫君口中的这位对他纠缠良多的二妹妹。 孟遥青出身医药世家,她祖父孟老太医更是精通妇人病的医中圣手,来寻他医病的贵门夫人没有上千也有数百,可她就是没见过一个,在相貌上能同程夫人可比肩的。 这样的美人,性子又端的强势,真会将一颗芳心放到自己夫君身上么? 她有些不信了……柳元申从前同她说的种种,再拿出来掰扯,只显得尤其可笑。 孟遥青站在柳元申歇脚的厢房前久久不入,眼眶一热,一行清泪顺着粉腮滑落下来。 半晌她才取出帕子擦干净眼泪,推门而入。 “夫君,我回来了……” …… “夫人,这柳大人未免也太不入流了些,脏水全往别人头上泼,自己倒是落了个清白身。 哄的他夫人出来替他出头,自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女人后头算什么?奴婢可真是后悔没多给他两脚!” 听禅望着孟遥青踉踉跄跄的背影,有些同情的撇撇嘴,然后愤愤不平道。 “虽是不入流,却凭着一张嘴哄的那些女人为他倾尽所有的付出,也算是有些本事。” “这算是什么本事,一个大男人自己不去挣不去奔,专门盯着女人的嫁妆盒子没出息,怪道柳家败落的这么彻底,想必是祖上传下来的营生……” 论起嘴毒,主仆传承,听禅也不遑多让。 “走吧,别叫你们李掌事久等了,毕竟此人平生最恨那不守时之人。”许莲台收回目光,带着听禅继续往园子里走。 听禅闻言吐了吐舌头,“掌事严苛只对咱们这些手底下的人,至于待夫人您嘛,恕奴婢愚钝,至今还未发现掌事的底线。” 说罢她捂嘴一笑,许莲台佯怒道,“想必这些日子慈悲手里那根缰绳松了几许,叫你生出泼天的胆儿连主子都敢说嘴。” “夫人可别冤枉慈悲姐姐,她可严着呢,奴婢胆大是随了主子您呢,有您护着,慈悲姐姐也不会对奴婢下手太狠,嘿嘿……” …… 许莲台实在不想承认,笑的这么蠢相的婢子,是打小跟在自己身边的,她是怎么教出来这么个玩意的? 主仆二人一路说笑着穿过了花园,拐出去不过几步路,便是原主未嫁时住的兰花小筑。 她一进门,就见慈悲迎了过来。 “公子,小姐呢?”许莲台问了一句。 “回夫人,奴婢刚侍候着公子小姐在厢房里睡下,奴婢怕二位小主子乍换地界歇的不好,特地燃了一支助眠安神的香。” 慈悲做事儿一贯稳妥,许莲台赞许的点了点头,须臾又低声问道,“他呢?” 她未言明,慈悲自然知道问的是谁,掌事已经在东厢房内恭候良久。 慈悲稍稍一福,便引着人往兰花小筑深处去了。 她在二楼的一处不甚打眼的厢房门口止了步,“夫人,这是您从前专门起居的阁子,奴婢已经事先打扫好了,您便进去歇歇脚吧。” 说罢推开门,将人送进去,尔后退出来同听禅一左一右守在门外。 原主的这间起居室里的装扮同她在程府的寝房差不多的奢靡高调,同样的堆金彻银。 不同的是,这里放的都是些瞧起来尚可,却又经不得细细推敲的赝品。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整个侍郎府也脱不出许守台夫妇的嫌疑。 再往里走,隔着一道屏风,她隐隐瞧见一抹身影。 若是细细算起来,她同李恪拢共也只有两三个月未见。 只是这不足百天的日子,却是两世的光景。 “李恪。”她轻轻唤道,仿佛从前每次唤他般,这个名字从十多年前他来到许府后,每日必挂在嘴边的叫上许多次。 那屏风后的人应声而动,绕过那道屏障出现在她面前。 他仿佛比从前瘦了一些,仍是一副话不多的臭脸模样,若不是这张脸生的好看,早叫人一日揍上八百次。 但他看见她后,突然就像是活了过来,脸上带了点委屈,漂亮的黑眼睛里蓄了一汪水,似清泉,若深海,沉沉的。 “姐姐……” 他开口叫道,低沉的嗓音里,就带了一丝哽咽。 第64章 现在不叫我姐姐了? 许莲台望着他轻轻一笑,“阿银弟弟,许久不见。” 她现在顶着的这张脸,跟从前有七分相似。 不同的是,许莲台那张略微年轻的脸上多了几分强势的锐气,而程夫人到底多经了几年岁月的洗礼,带了成熟女人才有的媚意。 若许莲台身体健康的活到程夫人这些年纪,或许也会如现在一般。 但很奇怪明明是两个不同性格的,她只开口说了一句话,就全然没了陌生感。 不管如何,现在都已经是最好的情况,起码她还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他几近贪婪的望着她。 “阿珣呢?不是哭着喊着要见我么,怎么这会倒没个人影了。” 李恪闻言脸色略略有些不自然,“今日许府里来的人鱼龙混杂,光是暗卫就发现了三拨,阿珣便将这附近的那一拨引了出去……” 阿珣亲自去引人?这借口似乎不大高明呐。她美目一转,漂亮的眼睛里带了一丝戏谑,“杀鸡焉用宰牛刀,什么了不起的暗卫还要动用我们阿珣,可惜了,我还想当面谢他送我的镯子呢。” 说罢,她将手往他面前举了举,那细白的腕子从他面前一晃而过,李恪微微一顿。 “你喜欢么?”他望着那腕子一瞬,然后移开目光轻声问道。 许莲台抚着镯子,眼神直直的望着他盯了片刻,“你是替阿珣问的,还是替自己问的?” “自然……是替阿珣问的。” “如此……那就不劳烦咱们日理万机的李掌事了,等得了机会我自会亲自告诉他。”许莲台偏偏不肯如他的愿。 “姐姐……”他唤她,语气里不自觉的带了一丝委屈。 谁能料想在外雷厉风行的冷面管事,在她面前撒娇抹泪端的是信手拈来,丝毫没有半点负担。 许莲台最看不得他这副委委屈屈的模样,不怎么雅观的翻了个白眼,睨着他道,“我只是换了个身体,又不是换了个脑子。这镯子比我从前戴的那只更为精巧,想必花费的银子更是不菲。不说阿珣身上有没有这么多银子,你觉得他会花个一年半载去为我寻了能工巧匠打造这样一份礼物么?” 李恪耳尖微红,眼睛湿漉漉的望着她,眼底浮起一点笑意,“姐姐若是不喜欢那便算阿珣送的,姐姐若是喜欢那便是我送给姐姐的。” “那你觉得我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自然是喜欢的,”他望着她眼底的笑意更浓,“姐姐才来不过片刻,已经三次不自觉的用手指抚过这只镯子,若不是戴惯了,断不会养成这样的习惯。” “你总是在这种事儿格外精明。”她说完这一句像是埋怨的话后,又望着他微微看了一瞬。 “李恪,我很想你。”她突然如是说道。 她总是这样直白,对着他。 但李恪依旧是从前的李恪,心底再喜欢她,也从未真正宣之出口。 顿片刻,等脸上的热气慢慢退却下去,他才缓声开口,“那日我得知卫姑娘便是姐姐遣过来报平安的,只觉心中喜怒交加,喜的是姐姐终于得以重生,我们未白忙一场。怒的是那老神棍到底是学术不精妄图欺骗于我,以致于叫姐姐的身份出现如此大的变故……” “我听卫姑娘说,姐姐曾一路奔波逃亡,还曾坠入深涯……” 说到此处,他眼底弥漫着满满的心疼,片刻又化成一腔怒气,“程砚卿好歹也是个七尺高的汉子,竟然待自己的发妻如此狠毒,实在可恨!” 许莲台望着他,一时不知从何处开始解释,半晌也只说道,“程大人夫妇的事儿原是有些内情,若真怪起来也只能怪老神棍这个杀千刀的二流子,害我至此……” “姐姐为何对那欲取你性命之人,如此维护?” 李恪从她的话中嗅 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他有些狐疑的望着她,眼底的颜色又深了几分。 许莲台笑,焉能不知他的心思,故意道,“我护着他也属正常,毕竟,他也算是我现在的夫君大人呐,朝夕相处之下难免生出情意。” “若论朝夕相处,谁又比得过……” “比得过什么?”许莲台略有些咄咄逼人道。 李恪不语,只是冷冷一笑,“是了,我同你十几年的情分,竟然比不过你同旁人的寥寥数日,阿金你有心么?” 尔后他又自问自答道,“阿金自然是有心的,只不过那些心思皆放生意场上了罢了。” 又来了…… 许莲台摇摇头,很是无状的往一旁的圈椅里一坐。 他总是这般,分明喜欢她,但又克制守礼的不肯越雷池一步。 她曾叫他娶她,只不过被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还一脸委屈的控诉她并不曾真心爱上他,只是觉得他合适而已…… 难道合适还不够重要么?许莲台不解,在她的认知里,合适比爱不爱的更为重要。 合适才能相携一生,爱是短暂不可捉摸的,它来时看不见,消逝起来却很容易。 掰扯到最后,两人自然是闹不欢而善,当然不欢的人只有李恪,许莲台只是觉得有些惋惜。 毕竟她认识的所有男人里,她跟李恪称得上青梅竹马知根知底。 李恪有能力,替她将整个许家产业打理的井井有条,李恪身上的傲气,也不会容许他做出什么觊觎旁人家立的事情。 他生的模样出挑,又喜欢她,两人结为夫妻再好不过的事。 可他今生守着心里那点两情相悦的执念,不肯就范。 不肯就范就罢了,又霸道的不肯她去寻旁人。 相较之下还是阿珣呆萌好哄脾气好。 “你若阴阳怪气完了,咱们且来说说正事。”两人沉默片刻,终于还是许莲台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一瞬的怪异氛围。 “你且说便是,阿金说的哪一句话,我又不曾过在心上?”他赌气道。 “怎么,现在不叫我姐姐了?” 许莲台柳眉一挑,脸上漾出个坏笑,双手撑在两人之间的小几小,凑过去调侃道。 这人一惯如此,高兴时叫她姐姐,一声比一声亲昵,生起气来就要你呀你呀的直呼其名。 啧,知己知彼,就是难搞! 第65章 为何对我如此心狠 “夫人,仿佛情绪不高?可是怪为夫冷落了你?” 回程府的马车内,程砚卿望着一脸兴致缺缺的许莲台,问道。 许莲台摇头,“大人忙的是家国大事,我再混闹也不会在这上面同大人生气。不过是今日忙了一天有些累了。” 程大人淡淡一笑,伸手将人捞过来置于膝头,搂在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 “睡吧,一会到了唤你。” 淡淡的酒气从他身上传了过来,菡萏墨的香气已经要消失不见了,她迷迷糊糊的想着。 …… “哥哥见了阿金姐姐,为何反倒不开心了?” 李恪回到安置的宅子里,在书房坐了良久。 中途无论是梵音过去添茶,还是管事过去回话皆被赶了出来。 阿珣不怕,躲过他扔出来的账本,大摇大摆的从窗户里翻进去问道。 “未曾不开心。”李恪嘴硬道。 阿珣眼睛转了一转,一屁股坐到他身边,笃定道,“一定是阿金姐姐嫌你不带我去,生你气了!” “哥哥明明答应带我一起过去,偏偏临行前返回,迦南的安神香以后别再给我用了,一睡一天,真是要命。” “姐姐现在是什么模样?跟从前还一样么?” 李恪不语,但并不妨碍阿珣开口的兴致。 “你今日功课做完了么?” 阿珣脸上一僵不满道,“我在床上躺了一天,哪有时间做功课!” “那就现在去。” “我明日……” “不可,今日事今日毕,去吧,让兄长静一静。”他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望着阿珣说道。 阿珣见哥哥如此,只能悻悻的退去。 难道是哥哥跟阿金姐姐吵架了。 不能,他摇摇头否定道,哥哥一贯对她百依百顺,从不违背她的意愿。 唯一的解释就是,阿金姐姐又惹他生气了。 哥哥性子冷,手段也高明,寻常不会喜形于色,唯有阿金姐姐有本事将他惹恼。 阿珣边走边想,不巧碰到了正要往书房去的卫芸。 他皱了皱眉头,不大高兴的望着她。 这位卫姑娘有事无事总往哥哥面前凑,安的什么心思连他都看出来了。 阿珣这辈子只想跟着哥哥还有阿金姐姐三人一起,他还不想要旁人做他大嫂,尤其是这位司马昭之心的卫姑娘。 她生的不如姐姐好看,也没有姐姐性格好,动辄就哭哭啼啼的去寻哥哥要帮忙救什么良弓大哥。 李珣眉头锁得能夹死个苍蝇,等卫芸走到他面前时,却心思一转换了个面孔。 “卫姑娘是要去寻我兄长么?”他笑的两眼弯弯,嘴角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卫芸受宠若惊,李珣对他从来都是带着莫名的敌意,惯常是臭脸跟不假辞色,几时如现在这样笑着示人。 “呃……是,我去寻李大哥有些事情相商,不知李大哥是否在书房内?” “在呢,哥哥今日谈成了一笔大生意,心情好的狠,卫姑娘若有什么事要兄长帮忙,不如趁这个机会最好。” 他笑眯眯的好副“好心”的建议道。 卫芸不妨有他,自然是信了他的话的,为了表示谢意还从袖笼里取出几个铜钱,让他去买些小食。 阿珣接过来礼貌的道了谢,等转过回廊才一脸嫌弃的将那些铜钱扔到廊外的花丛里。 “阿珣公子,您在此处做什么?” 见来人是迦南,阿珣面色一沉,闭着嘴不理他。 迦南心里明白,他是气她辰时在他房间里的燃的那只助眠的香。 她一个下人自然是按着掌事的意思行事,但二公子自然不会生他兄长的气,所以人呐也只能她来哄。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柔声道,“二公子莫气,往后若是掌事再有这样的吩咐,奴婢便顶着家法的处置要也抗命不尊,您看,这样行不行?” 李珣看了她一眼,眼中有些犹豫,半晌才吭吭哧哧道,“哥哥的吩咐你们还是要遵守的,只是若有这种事,最好事先知会我一声。” 说罢他一面往前走,一面又自主自语道,“如果她们遵守了哥哥的吩咐,但我自己聪明事先知道了,这样就该没有人要受罚了吧……” 迦南在他身后轻笑,主子到底教出个什么样的小屁孩,精明时精明的要命,可犯傻时也迷糊的可爱。 掌事心思何等的缜密,这许府内外又有什么事可以瞒过他的呢? 卫芸站在书房门口敲敲了门,“李大哥,听阿珣说你回来了。” 须臾,只听吱呀一声,那道门应声而开,李恪从里面走出来。 “不知卫姑娘,寻我是有何事?”他语气客套而疏离。 卫芸抿了抿嘴角,终于还是说明来了意,“这几日我四处打探,终于探得了良弓大哥羁押的大牢,许大哥你能不能……” “卫姑娘,我想有些事情你一定是误会了。” 他望着她面色沉沉,“来者是客,但凡你在许府一日,我们就会依着待客的章程对姑娘。但若出了许府,姑娘的任何事情都与我们无关。我们许府虽是不怕事,但也绝不主动招惹,也万望卫姑娘日后行事多加小心,莫叫人抓把柄。若是顺藤摸到许府,反道不妙,姑娘说是不是?” 卫芸面色一白,她从没李恪会对说出这样不留情面的话,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卫良弓被捕后,只剩下她孤身一人,她曾想过一死了之,也好过东躲西藏的过日子。 可那日程夫人却为她指了条明路,她按着她说的那些一路寻到了江南,进了许家铺子,后来又见他们说一不二的掌事。 她没想到,众人口中的李掌事,竟然会是李恪。 十年未见,他早就从当年记忆里的少年长成眼前伟岸的模样,只是性格越发深沉不可琢磨。 但卫芸知道,他同自己一样,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开始她以为他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同她相认,因为顾忌彼此的安危,可这么久过去,自己也曾在他跟前旁敲侧击几回,他却总是一副一无所知的冷淡模样。 “李恪哥哥,你当真要对我如此心狠么?我是你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卫芸呀……” 第66章 前尘与旧事 “若不是当年李、卫两府出了那样的事儿……我们此时……此时应当已经成婚了吧……” 她殷殷的望着他,目光中有泪,有希望跟祈求。 但李恪只是望着她极冷淡的一笑,“李卫两府早已倾覆,种种前尘皆随之而去了,卫姑娘何必再提?” 他面上神色不带半点波动,冷漠的像是对着一尊毫无感情的顽石。 卫芸不明白,就算两人从前尚小,并无多少感情可言,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得见旧人,难道不是一件欣喜的事情么? 她只是想让他施以援手将良弓大哥救出来,余下的并不奢求。 “只要你帮我救出良弓大哥,其它的我可以不求……良弓大哥是无辜的,他只是想保护我,想为父亲报仇,他有什么错……”她咬了咬牙,坚持道。 李恪沉默片刻,有些秘密他在心中藏了十年,从未示人。 他抬眸,眉眼深沉的望着始作俑者的女儿。 说起无辜,谁又不无辜? 若说父亲因着识人不清害了李府几十口子,那她的父亲卫如风却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但害了卫家还牵连了无辜的李家。 李恪该恨么?该恨的。 李府未出事前,他也曾是人人羡慕的世家矜贵的公子,有着让人望尘莫及的出身,有着光明似锦的前程,若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十年二十后的自己,未必会比程砚卿差。 可是,李府出事了! 因为父亲的识人不清,因为卫如风痴心妄想,让他跟牙牙学语的幼弟一夕之间从天堂沦于地狱。 可能活下来,也是父亲倾尽一切人脉才为他们寻得的一线生机,十岁的他背着一岁的阿珣,一路从京都乞讨到江南。 凭的又是什么?凭是那口想活下去的气,他想活着为父亲讨回一个公道,还他一个身后之名。 可真的长大后,却发现无仇可寻。 挑头作死的卫家灭了门,昏聩的老皇帝也已驾鹤西去,随着新朝的更替,卫、李两家的灭门之案也一并被人们遗忘。 可他跟李珣的前程又要去问谁要? 也许他愿意为了弟弟,为了许莲台甘愿做个充满铜臭的商贾,每天为了那些黄白之物奔波。 可今日见到她身旁的那高权重之人,心底那丝隐隐的不甘,突然就没了遮挡。 “卫姑娘,我收回我方才的那句话。”须臾,他望着她冷声道。 “你是说……你愿意帮我救良弓大哥了么?”卫芸一脸欣喜,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李恪摇了摇头,面上的表情讳莫如深,“不,我是说卫姑娘在府中作客一事,方才我深思一番,觉得以卫姑娘现在的行事之危险,已经不方便继续留在府中。 稍后我让管家去帐房为姑娘支些银子,权当是给姑娘的谢礼,唯请姑娘不论日后有何境遇都莫将许府攀扯出来。” 卫芸一脸不置信的望着他,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又退,他怎么会如此冷漠。 他这是要赶走自己?他不肯帮忙就算了,竟然还要赶走自己。 商人果然最重利益,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风光霁月的少年了。 “何必如此难看,我自会如你所愿的……” 说罢,卫芸扭头就走,只是走了两步她仍是心有不甘。 回身问道,“李恪,我们虽是感情不深,但也有些交情,我不明白你为何对我如此狠心,可是旧日我曾得罪过你?” “不曾。” “那是为何?” “卫姑娘,不是每件事都要有一个理由,若如此,卫李两家也不会逢此大劫了,不是么?” 卫芸并未懂他话里的意思,她只是望着他道,“我走了……我不会要你的钱的,至于其它的你也不必担心,就算有朝一日我被程贼捉住,也必不会连累你,连累你们的生意。” 李恪略略点了点头,眸光沉沉,“那就唯愿卫姑娘说到做到。” …… 卫芸真正死心。 这人就是一尊顽石,而石头是没有心的。 “哥哥,她说的是真的么?” 李珣不知什么时候去而复返,将他们之间的对话一字不落的从头听到尾。 “不论真假,都不重要了。” 李恪稍稍缓了缓面色,顿了顿又叮嘱道,“这件事不要告诉阿金姐姐。” 李珣点了点头,一脸好奇的盯着他问道,“你是怕阿金姐姐担心,还是怕姐姐不会放过她?” 她的死活,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他未将卫如风的那笔帐放置在她身上,已经是倾尽全力的克制。 但他没有回答李珣,因为事到如今他已经不能确定,阿金还需不需要他这样为她百般打算。 “阿金姐姐特地为你带了一匣子点心,就在收房的桌子上放着,你去尝尝吧。” 一脸好奇的阿珣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一盒点心轻易将心思转移。 李恪望着他开心的背影,良久唇角扯出一个弧度,虽然有些牵强。 就算她曾经重病不治也从未生出今日这般惆怅,他以为他跟她不过是早一点晚一点的事情,他能等也愿意等…… 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太能确定她的想法跟态度了,才不过三个月而已,曾经以为的那些十分的笃定的事,如今已经成了未知。 …… 三日后,程府。 “夫人,柳夫人来了?”听禅进来禀报。 许莲台将手里的书册放在桌上,起身活动两步。 柳夫人不就是孟瑶青么。 柳元申真是没叫人失望,但凡有事一定躲到女人后头。 “将人请到花厅吧。” 她看了看帐子里午睡未醒的程樱若,冲着慈悲吩咐道,“看好小姐,若是一会醒了,带她去园子里散散。” “奴婢一定寸步不离,您放心吧,夫人。”慈悲恭敬道。 孟瑶青被听禅医路引着进了棠阁的花厅。 程府之大,内里布置之雅致,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相形之下,只显的柳府更加的破败,孟瑶青捏了捏手里的绢子,又松了一松。 为了凑足那绢子里包的几万两银票,她几乎卖光了所有的陪嫁,因为太着急变现,那些祖父亲自为她置办的良田商铺,几乎全数亏了钱。 尽管如此仍是不够,而柳家那些族亲长辈全部都缩手不问,最后无法她只能厚着脸皮回了孟府…… 第67章 真是可惜了 她在母亲面前哭了一场,母亲疼她自然不会放任不管,从自己私库里取了银子为她填补了余下的亏空。 柳元申到底是她夫君,虽生气却又不能不管。 但也不敢求到祖父面前,她怕祖父知道后对他失望…… 许莲台到花厅时,孟遥青已经喝过了半盏茶。 “不知柳夫人见我是为何事?”她明知故问道。 “一切都好,只是冒昧而至希望程夫人勿怪。” 孟遥青起身冲她道了个理,秀致的脸上带了淡淡的倦意,眼底的青黑遮不住她这几日的奔波。 “我过来,是为着我夫君欠下的那笔银子……” 她将手里的绢子捧起来冲着许莲台道,“这里拢共是三万六千两银票,夫人瞧瞧数量可对,夫君糊涂或许有些已经错了也未可知,若是不对我再回去凑了给夫人送来。” 许莲台看了一眼听禅,婢子就走过去将那绢帕取了过来,不过她并未打开看。 只是懒散的靠着椅背笑道,“多多少少的就这些吧,总要给柳夫人一个面子。柳夫人请坐,听禅将茶再给夫人续一盏,别慢待了贵客。” “程夫人不必客气,茶已经饮过了,现在既然银子也给夫人了,那夫君的解药……是不是……” 孟遥青哪里又有心情品什么茶,刚才那半盏也是因为紧张过度,不过是借着喝茶的功夫平复心情罢了。 银票也给了,既然许莲台没说别的,她就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 “自然。”许莲台微微一笑,冲着听禅道,“给夫人去取解药。” “夫君那里我已将程夫人的意思同他说清楚了,请夫人放心,遥青在这里同夫人保证,日后不论柳家还是孟家无论好的坏的,都不会再道夫人一句是非。” “如此……那就谢过柳夫人从中诸多周旋。”许莲台微微欠了下身子,笑道。 孟遥青摇了摇头,一脸疲色,“夫人客气,事情即因我们而起,我去平了也没什么不对。”顿了片刻才又道,“若是程大人那里有不同的意见,还请夫人帮我家夫君美言两句。” 得妻如此,柳元申真是命好。 许莲台不明白孟遥青家世出家容貌都不算差,到底看上那个软脚虾哪一处了? 他闹出这样的龌龊,不但不弃,还四处舍了面子的为他奔波。 她带来的那些银子,想都不用想,定是变卖了嫁妆得来的。 否则凭柳家那个破败的已经沦落到四处去亲戚家里打秋风的无耻模样,别说三四万两,便是三四百两能不能掏出来都另说。 “今日事今日已了,余下的柳夫人不必多想,我们大人最是宽厚的一个人,像这样的小事是不会挂在心上的。” 许莲台想了想,终于还是开口安抚一句。 但她这一句说了又像是没说。 孟遥青…… 程大人宽厚?她疑心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但瞧着座上的程夫人一脸坦然,仿佛说的再真诚不过。 可就算问遍整个京都城的人,也万万不会有一个人用宽厚二字来评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程大人。 但人家夫人都这样说了,孟遥青也不好反驳,只能干巴巴道,“既然程夫人这样说了,妾便这样信了,妾相信程夫人必定是一言九鼎之人。” 未必。 取了解药过来的听禅闻言在心里嘀咕两字。 她家主子不是君子是商人,商人嘛为了争利,虽不会背信弃义,但偶尔也会做一两回小人。 柳夫人还是不要将她捧的这么高的好,免得哪天失望来的太快。 “柳夫人,您拿好。这里面一共是七颗丸子,每日需服一颗,七日后毒可解。” 听禅恭敬的将一个檀木盒子捧到孟遥青面前,然后嘱咐道。 孟遥青客气的冲她道过谢方接过盒子,尔后起身打算告辞,“多谢夫人招待,叨扰夫人良久,妾这就告退了。” “那我就不留柳夫人了,听禅代送一送柳夫人。” 听禅应是,引着人往外去了。 许莲台只手托腮,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桌面上的圆扇。 她望着孟遥青的背影,叹道,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 卫芸从京都许府离开后,独自一人走在城中最繁华的昌盛街上,她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总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孤寂感。 天地如此大,卫家却只剩下她一个人,原来相依为命的良弓大哥现在也深陷圄囵…… 卫芸知道单凭着自己不甚聪明的脑子想救出他难如登天,可那些真正聪明的人却不肯对她施以援手。 不肯帮就算了,不狠了心的将她扫地出门。 她紧了紧肩上薄薄的包袱,忍了几忍才将眼底的泪意咽回去。 “姑娘可是姓卫?” 此时,人群里有个长相寻常一身短打的年轻人,如一尾灵活的鱼一般三两下挤到她面前开口问道。 卫芸吓了一跳,慌忙整理好表情。 她此时内心是慌乱的一批,卫家出事后她跟良弓大哥一直隐姓埋名的东躲西藏,她想不出谁还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难道是李恪后悔的差人来寻她?她又望着那人打量一瞬,然后在心中否定了这个想法,她在他身旁从未见过此人。 如果不是李恪,那此时还会四下寻她的必定是敌非友了。 “我姓王,阁下想必是认错人了吧。”她一脸不耐烦道,说罢将挡道的人推开,就要往人群里去。 那人也不多跟她纠缠,只是在她跟前低低的又说了一句话,然后转身离开。 卫芸一愣,犹豫一瞬还是追了上去。 那人走的极快,如果不是卫芸身上有些功夫在,必定是跟不住的。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两柱香的时间,眼前路是越走越偏僻,她在后跟的也是越来越犹豫。 可是她想到方才他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咬了咬又跟了上去。 约莫又过了一半刻,那人终于在一条无人的胡同口停了步子,见她走近才又继续往里走,直走到胡同尽头处的槐花树下,抬手敲了敲一旁的清漆木门。 “谁呀?”中气十足的女声从里面响起…… 第68章 可算蠢透了 “娘,是我。” 那人冲着里面喊了一句,接着木门应声而开。 出来个木钗粗衣的中年大婶。 这大婶生就一副爽利模样,她面色微黑,双目明亮,看到卫芸咧开嘴笑的爽朗。 “是卫姑娘吧,快请进。” 卫芸虽是心有犹疑,但已经行到这里,也由不得她进或不进了。 “亡夫姓易,我在闺中行三,姑娘唤我易三娘便可。带你来的人叫易平安,也是我的养子。” 易三娘大概是瞧出她心底的防备,开口介绍道。 “亡夫与良弓的生父卫大哥原是八拜之交,前些日子我在街头偶然看到押解的囚车,仔细观察才发现是故人之子,回来便想了法子去牢里探了探,一时半会人是救不出来,但他的托付确是一刻也不敢松懈,万幸不负相托,总算寻到了姑娘。” 卫芸闻言触动良多,但又有些不能置信,“您是说……良弓大哥托您寻的我?” 方才在街头易平安临走前在她耳边留下的那句话就是:想知道卫良弓的消息跟我走。 “正是,姑娘若是不信,且看这个。”易三娘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块布条,递到卫芸跟前。 卫芸接过来一瞧,眼中的泪潸然而下。 那是从卫良弓袖口处撕下的一块布料,上面歪歪斜斜的绣着一只弓箭的图样,正是出自她手。 “好姑娘快别哭了,你这一哭哭的三娘我直心疼。平安,快去给你卫姐姐打盆热水,这么漂亮的小脸,哭坏了可不美了。” 易三娘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卫芸扶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又倒了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小声的劝解道。 卫芸一边道谢一边不好意思的接过易平安递来的热毛巾,捂到脸上擦拭了良久才平复了情绪。 “抱歉,让二位见笑了,实在是……实在是打探这么久,终于有人给我带来良弓大哥的准信。” “你这丫头,半点不懂遮挡,没头苍蝇似的在黑市上打探,你可知引了多少人的注意。” 卫芸一瞬间紧张,“我只想弄清楚他们将良弓大哥关到哪一处牢房,然后再想办法将人救出来……没成想竟是弄的人尽皆知……” 怪不得李恪要将自己赶出府,原来自己真的很蠢,这样招摇的惹下祸端。 她这里还未将良弓大哥救出来,再将自己折进去,可算蠢透了。 易三娘望着她安抚的一笑,“卫姑娘别急,我已叫平安在后头替你全寰了许久,方算堵住了那些人的嘴。但姑娘如此行事也不算全然不好,若非如此,我们娘俩也不至这么快就寻到姑娘。卫姑娘以后就安心从家里住下便是,也算有个落脚的地方。” “多谢您的一片好心,能知道良弓大哥的消息我已经十分满足,只是我如今身份尴尬,就不久留了,恐易给您二位招来祸端。” 虽不知道对方是否真心留她,但她是从心里感激的,尤其今日她才被人赶出来。 易三娘自然是看了她心里的顾虑,亲切的拍了拍她的手,“卫姑娘若是不嫌弃,以后我就唤你芸儿。芸儿,我留你并非客套,良弓泣血相托,我亦真心受委。良弓如今身陷圄囵,只留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独自漂在外头如何能行?你只管在家里住下,三娘旁的本事没有,但唯这一件事能同你保证,只要我们母子俩在,谁都不能轻易将你欺负了去。” 卫芸闻言,方才擦净的眼泪又冒了出来,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不敢肆意大哭,可此刻却在易三娘怀里哭到不能自控。 易三娘并没有再劝她止泪,只是一下一下安抚似的拍着她的后背,她知道这姑娘定是一个人在外担惊受怕了良久,憋闷坏了。 “哭吧,哭吧,好姑娘哭出来就好了……” 卫芸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反正这一回她是哭了个痛快,仿佛把从前那些心中的积郁全部借着眼泪流了出来。 两个眼睛肿成了一对核桃,嗓子也哑了,不过这会儿她也顾不得不好意思了,反正脸都丢的尽了。 易三娘亲亲热热的拉着她的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女儿家的私房话。 卫府败落的时候,她不过才十岁,像这样的私房话已经多年没有人同她说了。 此时易平安从厨房端了一碗热汤面放到她面前的石桌上。 那就是碗极寻常的面,里面有些青菜叶子,上面卧着俩荷包蛋,要不是实在哭不出来,她还是想再哭一会,这一回是感动。 “好啦,好啦,今儿可算哭够本了,平安煮面的手艺极好,快尝尝,哭了这许久想必也饿了吧。” 易三娘将筷子递到她手里,将碗又往她跟前推了推。 卫芸今日就没怎么正经吃过东西,走了这么久的路,又哭了这许多时候,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了,要不是哭声太大盖了过去,不定有多尴尬呢。 易平安见状悄悄的退了出去,人找到了,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程府,书房。 程前躬身复命,“暗桩那里传来消息,卫芸现身了。” “叫赵崇把人盯住了,有这颗饵在,何愁鱼不上钩。”程砚卿勾起唇角淡漠一笑,缓声道。 “大人,这卫芸手中当真有那些人找的东西么……”程前犹豫着问了一句。 程砚卿淡淡道,“有或没有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的人相信她有,且只要她活的那些人注定不能安睡。” “暗桩还探出那伙人近日里似乎有些狗急跳墙,花重金请了江湖上的顶尖的刺杀高手,依大人看,如果单单只是为了对付一个只会三脚猫功夫的卫芸,是否需要如此兴师动众?” 程大人眉头略略一凝,继而吩咐道,“调一支精良的暗卫守在公子、小姐住的院子周围,要片刻不离。” “是,属下这就下去布置。”程前抱拳应道,退下去之前犹豫一瞬又请示道,“棠阁那里是否也……” 程砚卿冷漠一笑,抚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漫不经心道,“不必,既然对方来者不善,总要给他们留个入瓮的口子。” 第69章 千万不要乱立深情人设 可……将这个口子留在夫人那里是不是不大妥当? 他瞧着最近些日子他们二人的关系也算恩爱,颇有些夫唱妇随的味道,怎么还会如此安排? 但程前没敢再问出口,大人一贯高瞻远瞩,从来都是个走一步看三步的主儿,远不是他这等眼界短浅的可以猜度。 程前恭敬的退了出去,留程砚卿一人坐于书案后,他面前放着几张描红的字帖,那是程樱若新写成的。 描的依旧是许莲台的簪花小楷,他望着那一字功底浓厚的字迹,面色微沉。 从前的那些想法跟决定不知为何已经逐渐倾斜,冲她。但程砚卿知道,这很危险。 当年卫、李两家的灭门惨案,其背后势力之大难以预估。只新朝后他受新帝倚重,手握重权,反观那股势力却偏偏暗中蛰伏了起来,可这些年却又是无处不在。 不管是从前屡招的袭扰,还是近一次卫良弓一伙的截杀,每一次都有他们的影子,可每一次却又抓不住关键。 那些人善于用别人作棋,而自己却藏于人后,小心的连根汗毛都不肯露…… 程大人墨眉微耸,凝着案上的字帖思虑片刻。罢了,那便再试一次,如果老天这一回不眷顾,那就是天意。 如果……她依旧侥幸得了生机,那自己便顺应天意,不论她是谁,都将当她成自己唯一的妻子看待。 毕竟,她比从前有趣太多……这漫长的岁月能得个有趣之人相伴,也不算辜负。 许莲台可不知程大人的种种打算。 从许府同李恪相见时,她不经意的提及代她送信的卫芸。李恪的反应却让她久久不能释怀,她心中之前的那个猜度越发强烈。 如果,卫芸的事儿真如她猜测的那般,那么这个人是不能留的。 她不能给许家留丁点不利的因素,更不能给李恪留下一个危及性命的把柄。 于是就让慈悲取了她的信令,送到青玉阁。 青玉阁落在繁华热闹的昌盛街,明面上是一处茶楼,实则是她养的一处暗桩楼,做的是贩卖消息的买卖。 只要银子到位,你想知道的一切都能满足。 当初,她要起这座楼时,李恪并不同意,所以她瞒着他将青玉阁设在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京都城。 天子脚下,皇城重地,也意味着机会更多。 果不其然,不过短短几年已经赚的盆满钵满。 “夫人,青玉阁来人了。”慈悲进来,在耳边低道。 那信令发出去才不过三两日,他们动作倒是快。 许莲台轻轻摇着手里的团扇子眸光微闪,“他们胆子倒是大,就这般登堂入室难道不怕叫人瞧出端倪?” “夫人忘了,您前几日给小姐在羽衣坊裁的那几套新衣,到了交期,这不是叫人特地送到夫人手里,也瞧瞧手艺如何。” 慈悲言罢稍稍一顿,正色道,“夫人只管放心,便是有人疑心查到羽衣坊便是终结,您可知这羽衣坊背后的老板是谁么?” “说来听听?”慈悲素来稳重,她这样说倒是叫许莲台生出二分好奇。 慈悲便又凑到她耳边低语几句。 许莲台闻主挑了挑眉头,景王的小舅子呀,这个名头倒是借的不错。 如此,那有心人只管去查,查来查去查到景王头上,且等如何。 她勾了勾唇角,又淡淡问道,“不知景王岳家是哪门高府?” “正是京都徐府。” “徐太傅府?”许莲台一口茶未送到嘴边又放回桌上,她掀起眼睑望着门外古怪一笑。 徐太傅的儿子在外头做经商做生意,这又是闹的哪门子妖? 她虽远在江南,也曾听闻徐太傅的盛名,天文地理无所不通,论起一身学问几乎无人能及,可论起做人嘛,老头自诩耿直忠正,是个眼底容不得沙的。 徐太傅这一生任过三朝帝师,教出过两任宰辅,而自己却是远离弄权之道,一心只作传经受道的教书匠。 慈悲见她有些兴趣,便又开口说了一些关于徐家跟景王做亲的一些坊间趣闻。 “坊间皆传,当初徐太傅是不情愿将唯一的掌上明珠送到景王府作王妃的,但奈何这景王在宫宴对徐小姐一见钟情,并立下宏愿非卿不娶。” “后来连先帝都被他的一片痴情感动,这才下旨赐了婚……” “听闻,这徐小姐先前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可圣命难为,一对鸳鸯只能就此分开,这也是徐太傅不情愿将女儿嫁给景王的原因,他老人家是个惜才的,据说那青梅竹马也算是曾是他的得意门生……” 许莲台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也曾是他的得意门生呐,据她所知,程砚卿亦是他的得意门生之一。 不知他知不知道一些更详细的内幕,又或者说他就是那个青梅竹马也不一定。毕竟从年纪上来看,程大人是符合条件的,而且徐太傅的得意门生统共就那几个。 “景王同景王妃的感情如何?”许莲台禁不住想起那日在许府时,提起景王妃时景王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神色。 慈悲摇摇头,“这奴婢就不大清楚了,不过众人皆说,景王这些年对王妃是一往情深,虽然景王妃因为体弱一直无所出,不过景王却作主将侧妃所出的庶长子记在了景王妃名下,也算有个倚仗。” 如此,那还谈什么一往情深,许莲台撇撇嘴角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 情深到还能照样跑到旁的女人床上生孩子么?真是叫人感动的掬一把热泪。 不是深情人千万不要乱立深情的人设,滥情不可恶,那种又当又立的最是讨人嫌。 说到这里她再没继续听下去的兴趣。 “将人叫进来回话。”须臾,她懒洋洋的吩咐一句。 慈悲应诺,出去片刻带了个灰衣打扮的年轻人进来,手上捧着一摞各色衣裳,正是她先前为程樱若定制的那些。 小姑娘长的快,她瞧着身上换来换去统共就那么几件,而且穿着还不大宽松,便作主叫了羽衣坊的人进来为她量了尺寸,又选定了一些时兴的款式。 “小的青玉阁第四十八号暗桩易平安,见过夫人。” 第70章 去把她杀了 易平安本名并不叫易平安,也并非晋朝人,只不过自小便被父母卖了过来,在人贩子手里几经流离,最后叫人买去培养作了暗桩。 四年前他实在受不住原组织里的严苛高压,转而逃出来隐姓埋名入了青玉阁门下。 青玉阁不同于寻常的暗桩组织,这里的经营模式更像是个商行。 有人专门拉拢生意,有人负责去打探消息,有人去身体力行的实行。 一众暗桩可根据自己的能力还有阁里权威能力榜上的排名主动或被动的选择自己心仪的那一桩生意,雇主的酬金以完成度好坏为标准,可以得四到六成不等。 易平安能力毋庸置疑,一直稳居青玉阁内榜的前三的位置。 不过此次的任务却不是按照往常的惯例,由他自己选的,而是由阁里的大管家亲自指给他的,所说雇主是位极重要的人,这件事也要当成极重要的事去办,要万无一失。 他没想到,他竟然有机会见这位连大总管都极看中的雇主。 出于好奇易平安抬头扫了一眼,但也只扫了一眼,就不敢再抬头看。 他二十余年的人生里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女人,尤其这个好看的女人此时还注视着他。 他们做暗桩的最要紧的是就是不能引人注目,所以他现在这副扔到人堆里捡不出来的平凡模样很是合适。却很难引起任何一个女人的关注。 比如他前几日带回槐花胡同的卫芸,他在三米之内跟了她一路,若不是主动现身说话,就算跟着她走上一天也不会引起对方的注意。 易平安觉得脸上一阵一阵的热气侵袭,若不是脸上的人皮面具挡着,必定露了相。 “你耳朵红了,为什么?” 许莲台望着堂下站着的平凡小伙模样的暗桩,一脸戏谑的问道。 除却身量高了些,他这打扮堪称像模像样,任谁看了不觉得他是个跑堂伙计呢。 易平安没想到这宰辅夫人竟然这般直白。 一时有些懊恼,可他如何平复,耳尖的颜色也不肯轻易消退,只是失策。 叫雇主看到他这一面,不知道对方是否会就此认为他业务不精。 “回夫人,大概是小的方才路赶得急了些,原是想着尽快将您为程小姐定制好的衣裳早一点送过来,不免步子快了几分。故而失态了,请夫人勿怪。” 易平安虽是心里着紧,却回的不慌不忙,暗桩的素养时刻不曾丢掉。 许莲台一笑 ,她不过是一时促狭调侃一句罢了。 “如此,那就说正事儿。” “回夫人,卫芸此人已在小的掌控之中,一举一动自有人随身监视,只等夫人下一步指示。” “你是从何处将人寻到的?” 许莲台知道,卫芸从江南到京都一直随着李恪一行,若易平安就这么将她从李恪身边带离,势必会引起李恪的疑心。 “夫人放心,小的是在街上寻到卫姑娘的,小的见她随身携带着包袱细软,便猜测她一时未寻到落脚的地方,就以此为借口将人留在了槐花胡同。” 许莲台闻言略略思索片刻,瞧这样子,卫芸像是从李恪身边离开了。 以李恪行事之谨慎为什么会轻易放她离开? 难道不怕她出去坏事儿么?她想了片刻也未分明,又示意易平安继续道。 “小的将卫姑娘带回槐花胡同后,就发现周围多了一些盯梢的尾巴,仔细一查方知那些人皆是官府的暗桩。” “官府?”许莲台并不意外,凭卫芸的身份那些人要抓她是必然的,但只盯梢不抓人就有些奇怪了。 “可查出是谁手下的人?” “金吾卫指挥使赵崇,小的还探出一事不知道当不当讲……” 易平安略一犹豫,又开口请示道。 “直说便是。” “小的查到程大人似乎对赵指挥使有知遇之恩……” 易平安并不将话说透,只是略略一点。 毕竟是人家夫妻二人的事,他也不好多言。是非曲直由当事人自行判定。 许莲台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赵崇为什么会对卫芸上心?多半是得了程砚卿的令。 她这样想自然是有据可依,便是之前在京郊遇到的那场劫杀,就是出自卫家人之手。 程砚卿想要抓住卫芸简直名正言顺,可围而不捉却叫她看不懂了。 难不成这后面还有别的什么她瞧不见的成算不成? “他们愿意盯就让他们盯着,你只需记住一点就是,人可以活在槐花胡同,却不能活着落入旁人手中。” “夫人请放心,小的一定安排妥当,只要有小的一口气在,就不会叫夫人失望。” 许莲台淡笑,她倒是听过有暗桩为了完成任务博上命的,只不过眼前这人又有些可惜。 毕竟是青玉阁的头牌啊,活好,效率高,能赚钱,用他换一个卫芸不值。 易平安见她但笑不语,摸不清她是何想法,略一思量又从怀中掏出一个信笺。 “这是大总管托小的带给夫人的,请夫人过目。” 慈悲上前取过信笺,撕开封泥,取出一页薄纸,方才递到许莲台手中。 这便是她叫探子查的十年前卫、李两家的灭门惨案的种种。 她展开信轻轻一扫,半晌哼笑一声。 怪道反常呢,原来是指腹为婚的小青梅。 她不知道李恪对卫芸是何种心情,但李恪一定是知道李家灭门完全事出无妄,不过受了卫家牵连,所以,他才没有继续留卫芸在什么。 但,也没有杀了她,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总归不能是对她用情至深吧? 十岁的小屁孩知道什么是感情么?就算李恪当年早熟好了,但这么多年过去,两人又扯出一道灭门之祸,这是一道天堑立在两人之间,续前缘肯定是不可能的,可将人放了未免有些太过草率。 显然,弊大于利。 这绝不是李恪平日里杀伐决断的行事作风。 许莲台这会儿没心思琢磨他究竟为什么反常,但她必须及时止损。 区区一个卫芸,犯不上为她搭那么多人。 劳民伤财,不值。 不如,一了百了。 她弯了弯唇角,勾出一抹魅惑人心的微笑,轻声道, “她的命不如你的重要,去把她杀了吧。” 第71章 刀口上的买卖 从许府的后门离开后,易平安就马不停蹄的回了羽衣坊,将那收条交到柜上后,又连着给两三家送去制好的成衣,天擦黑之后才放慢脚步溜溜哒哒的往槐花胡同走。 中途路过离家不远的朱记熟食铺子,还切了六两猪头肉。 “哟,易兄弟,看来今儿发财了,心情不错呀。” 熟食铺子的老板朱大彪一边麻利的给他切着肉,一边笑眯眯的寒暄道。 “不瞒朱老哥,今儿兄弟帮羽衣坊送货,遇到一位极其大方的好主顾,怪道是大户人家呢,朱大哥猜猜兄弟我得了多少赏银!” 易平安喜滋滋的冲对方卖了个头子。 这一下就把朱大彪的好奇心给勾了出来,大户人家出手确实大方,听说办好差给的赏银很是可观,他瞧着易平安脸上的表情,大着胆子伸出有根手。 “瞧兄弟这高兴模样,少说也得有一两吧!” 谁知易平安听了摇摇头,将五根手指伸到他面前,晃了晃。 “五……五两?”朱大彪一脸惊讶又羡慕道。 “是,整整五两!”易平安凑过去压着嗓子低道。 朱大彪一听眼中的羡慕更盛了几分,五两!他在这里起早贪黑守着肉铺一个月也不过净赚三五两顶天,这小子走了狗屎运了,一次就得了这么多。 “今早易兄弟一出门,我就瞧着红光满面的,原来要发财,恭喜恭喜。”说罢将那些切好的肉装到油纸包里。 “易兄弟呀,要么说高门大户的日子咱们这些升斗小民确实无法想象呢。”他一面说,一面将包好的油纸包递了过去。 易平安接过来道了谢,一边掏钱一边道,“可不是,几十两银子给家里的小女儿做一身衣裳,还一做就是好几身。啧啧啧,不瞒朱大哥,我跑这一趟腿统共才得八十个大钱,单单这赏银的数目几个月也赚不出来……” 他掏出的一粒碎银子递了过去,“多的朱大哥也不必找了,就当兄弟请大哥喝一杯酒。” 朱大彪接过来掂了掂,又从旁边的卤货里抓了一把猪心一并包上递给他,笑着道,“成,那大哥也给兄弟你添些下酒菜吧。” 这笔买卖做的,主顾二人皆是心满意足。 进了槐花胡同敲了敲门,过来开门的照例是易三娘。 她一边接过易平安手里的油纸包,一边引着人往厨下走。 “我在灶房留了饭给你,今儿你来的晚,我就同芸儿先用过了。” 易平安在铜盆里洗了洗手,“是,孩儿这几日天天晚归,万没有叫娘跟卫姑娘等的理儿。今儿有些赚头,我给你们带了些猪头肉,也算明儿给你们加个菜。” “那你便先替我跟卫姑娘尝尝味道吧。” 易三娘一面将锅里的热饭盛出来放到一旁的小桌上,一面取开油纸包将那肉取了一半出来装盘放到他跟前。 继续道,“今儿,我去“市集”上转了一圈,东边的买家满大街的花重金找刀子,也不知道是要切什么样的肉,值得这样大费周章。” 易平安笑,也没有再推诿,不过几两肉罢了,明儿再买便是。 只是易三娘的话里的真正意思却让他夹菜的筷子顿了一顿。 她说的市集自然是买卖消息的黑市,东边的买家是指不露名字的神秘主顾,刀子是刺客的意思,要切的肉是指要杀的人。 这个信儿他前几日也听了些风声,说是有人重金发了召集令,欲求行业内最顶尖的杀手一并出手。 这样的买卖易平安偶尔会接一单,但这一次绕是银子多的打眼,他却是没动心。 刀口上的买卖不好做,只瞧那佣金的数量便知这是一笔安置费,如果这笔钱没有买来他们想要之人的命,那势必会转成杀手的送命钱。 可,他记得那封召集令的限期是昨日,怎么到了今天还在作数。 反常,太反常了。 易平安匆忙扒拉了几口饭,对付了一下。 走出灶房的时候,往卫芸灭着灯的房间看了一眼,然后冲着易三娘使了个眼色。 易三娘便随着他一道到了门前,两人一并站定。 “我总觉得那件事跟我们这里多少有些关系,这就过去探探虚实,卫姑娘那里劳烦娘多费心看顾,毕竟我们是受人重托。” 他这样说,易三娘自然听懂了话里的意思,点了点头道,“你自去忙你的就是,芸儿那里不用操心,娘会照顾好她,万不会叫旁人欺负了去。” 两人又说闲话几句,然后易平安一头扎进了乌漆抹黑的胡同里,易三娘重新栓好门回了房间。 而贴着房门口偷听的卫芸也稍稍放心的重新躺会床上,这一会算是真心信了,他们母子确实是良弓大哥托付来照顾自己的。 月至中天,程府。 晚间许莲台一时兴起,叫人烫了壶酒,同程砚卿二人对月共饮,饮着饮着便又起了性儿,二人折腾一通儿,歇下时已近夜半。 许是午觉歇的时辰长了些,许莲台一直未曾真正睡着,迷迷糊糊着,她察觉头顶上的瓦片似乎有些轻轻的响动。 数年养成的警醒,叫她一瞬间睁开了双眼。 借着不明朗的月色,她看了一眼身旁的程砚卿,发现他依旧是熟睡的状态,禁不住微微皱了下眉头。 许莲台屏住呼吸,慢慢的等了片刻,终于闻到了股若有似无香气。 这么劣质的迷香也敢往她面前放,简直是侮辱人。 又过了一会,在她要等的快要不小心睡着的时候,才听到一声不大不小的动静,有人揭开房顶的瓦片,从上面跳了下来。 隔着半透的帐子,她看见个黑影逐渐靠近。 她分分神望着熟睡的程砚卿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意,程大人也是有些做贼人的天赋的,想他上回人到了床前自己才惊醒。 可这回来的人才上了房顶,就叫她有了防备。 不但弄权弄不过我们程大人,看来做贼也不行呐。 不过,这程府的房顶也不大堪用,这才修补好几日,这就又叫人揭了瓦。 银光一闪明晃晃的刀伸进了帐子,就悬在程大人头顶。 若是他此时醒着,瞧见眼前的光景,若是还能像寻常一般将那温润和煦的笑意挂在脸上,许莲台想自己一定敬他是条汉子的。 可接下来,却容不得她再多想…… 第72章 程大人就是祸水 那柄刀往上一抬就要下落,千钧一发之际,许莲台往后一靠,后背抵住床内侧的墙壁,然后抬腿将熟睡的人踢出帐外。 拿刀的刺客估计也被惊了一跳,连连往后退了三步。 此时帐中只余许莲台一人,她等了一瞬,预想中重物落地的声音也没有响起。 她悄悄靠近帐口,掀开往外看了一眼。 程大人拎着把刀就立在床前,而被夺了刀的刺客也倒在了三步之外。 这……跟预想中的有些不一样呐,她愣了愣。 明朗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将那只着月白中衣的程大人衬托成了月下仙人。 程砚卿听到身后的响动,侧身望着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笑,“夫人真是好力气。” 许莲台若无其事的回他一笑,丝毫没有一点羞愧难当的意思,反而大言不惭道,“救命之恩,大人不必言谢。” 踢他下床也不全然为了自保,这不也救他一命么。 哼哼……程大人睨了她一眼,冷笑一声。 但听着屋顶的动静,来的肯定不止地上这位,果然不过须臾,屋外也响了一片兵器相交的缠斗声。 而顺着屋顶的那破洞,有黑衣人接二连三的跳了下来。 程大人一手执刀奋力御敌搏杀,一手又将许莲台护在身后。 眼看黑衣人越来越多,两人节节后退,也不知府中平日里养的那些府卫是做什么吃的,这会儿还被缠在门外。 指着他们救,估摸着明年的今日,坟头上的草能长一人多高。 躲在程砚卿身后,许莲台倒是有时间分神往门口处看了一眼。 慈悲在门口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许莲台冲她摇摇头,她便退了出去。 屋内的六个黑衣人,已有四个成了程大人刀下的亡魂。 不是说那四个有多菜,而是余下的两人实在难缠,程大人越战越退,最后两人被逼进一个死角。 许莲台一看情况不妙,四下张望,见半开的窗户离她不远,便寻了一个机会,一个箭步奔过去,麻利的攀了上去。 听禅此时就守在窗台下,见出来的人是她,连忙伸手将人拉了下来护住。 “外面如何?”许莲台抚了抚鬓边的乱发,抽空问了一句。 “回夫人,奴婢跟慈悲姐姐已经仔细查探过了,此次进府袭击的刺客有十四五人,屋内进了六个,院子里还有九个,此时正跟程前带着的府卫缠斗,此刻已经倒下了小半。” 许莲台闻言皱了下眉头,“你是说今晚来的人,皆数进了棠阁?” 有这么巧的事儿么?前院的书房他们不去,两个孩子的院子也没兴趣,连最薄弱的福院都没人过去看一眼,全部一股脑的挤进了棠阁。 许莲台想了又想,以她现在的身份应当不会主动招惹这么多杀手过来取她性命,必然还是程砚卿这个祸水的是非债。 但若是为了取程砚卿的命,挟他幼子捉他老娘哪个不能当作筹码。 用来威胁逼他就范,可谓事半功倍,可他们偏偏舍近求远的全部来了棠阁。 如果不是其它两处早先有了安排,已经是铁板一块。 她是不信这些人,自信到一击即中的直奔主场。 “夫人,奴婢瞧着大人那里已经有了些落败之相,可要出手帮忙?”听禅往内窥了一眼,然后冲着主子请示道。 慈悲将取来的斗篷为她披在身后,许莲台捻着那斗篷带子,思索一瞬,一脸冷漠道,“不必,谁招惹的人谁去解决,我们这些无辜受累的,且在一旁看着就是。” 救他,呵呵,自己没趁机落井下石就算了,又岂会烂好心的以德报怨。 男人真是苟的很,许莲台觉得自己也没求着他要一福同享,平日里好处也未见他想着她多少,这倒好,有难就拉了她往上顶。 这一回,他休想再让自己当这个马前卒! 难道自己脸门上写了大冤种三个字么!真是岂有此理! “保护夫人!” 在院内打得一片激烈的程前,突然用余光发现了正在廊下避祸(其实是看戏)的主仆三人,冲着其它府卫大喝一声。 …… 许莲台一阵无语,她疑心这一嗓子是程前故意喊的,这么一来她就成了除程砚卿之外的第二个箭靶子,而程前也报了她先前在宣和镇利用他的仇。 果然,院内零星剩下的几个黑人衣,听了程前这一声喊,再无心恋战,卯足了劲的都往廊下冲。 “听禅,护住夫人离开此处,我在后面顶着便是。” 慈悲见形势不对,冲着身后的听禅嘱咐一句。 “你小心点,若是瞧着不对立刻避开,我瞧着这伙人功夫了得,而且个个带着极重的杀心。”许莲台走前提醒一二。 见慈悲点头,主仆二人才沿着回廊进了一处隐蔽的夹道,只要穿过这处夹道就能直接走出棠阁,进入后花园内。 夹道内光线十分黑暗,听禅在前面走的步步小心,她屏住呼吸小心的探听着前面的动静。 眼看离棠阁越来越远,那些打斗的动静也小了许多,许莲台渐渐松下一口气。 等出了夹道,回过神来,又觉得事情越发怪异,整个程府,除却棠阁,全然静悄悄一片。 程府上下这么多人,难不成都睡的这般死么? 若是说程砚卿提前没有防备,她是不信的,真如此,那些府卫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那放进屋内的迷香虽劣质,但量却不小。 她无恙是因为未雨绸缪,妙药从不离身,寻常的迷香根本奈她不何。 但程大人呢?她想着他那迅速反应及敏捷的身手,不会刚好这般巧,他亦服过同款妙药吧? 呵呵,谁信? “夫人,这边走。” 两人进了花园,听禅知道她一向心中膈应那些藤蔓枝条,特地小心的伸手替她一一避过。 许莲台一面跟她往前走,一面分心思索心里的犹疑。 只是又往前走了没多久,走在她身前的听禅突然止了步子,只听她在前面低声道,“夫人不好,此处亦有埋伏的刺客。” 许莲台抬头一瞧,果然,一道黑影从树后移出来,不偏不倚刚好挡住她们的去路…… 第73章 要人质么?这里多的是 许莲台在心中暗骂了一句不能出口的脏话。这个时候还能顾及涵养,她也是有些佩服自己。 “奴婢这就过去将人解决,若是解决不了就将其拖住,夫人寻了机会自己小心些避开。” 听禅一面小声的回头冲她说了一句,一面从腰间抽出那柄平日里伪装成腰带的软剑,迎了上去。 前面站着的黑衣杀手见一个小小的婢女这副架势,也是一愣,他先时以为不过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瞧这架势倒是个练家子。 方才在棠阁,眼瞧着一众人几乎要尽数折在程府的院子里,他便没从屋顶上下来,而是悄悄的跟着落了跑的程家主母,心想着这一票程相爷大概是杀不成了,但是若能将程夫人带出去,也是有些交代的。 不过很快他便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天真的简单了。 因为眼前这个看着不甚起眼的小婢女,动起手来狠辣凌厉,招招都欲夺人命,式式都带着杀机。 黑衣杀手再不敢轻敌,亮起手中的刀挡了过去。 两人你来我往的,须臾之间已过了几十招。 听禅虽个头娇小,却占尽了便宜,几十招内已在对方身上划出几个不浅的口子。 可惜没一处能致命,许莲台微微遗憾的摇了摇头。 于此同时她察觉身后有人逼近,急急侧身一避,那人见扑了个空,回头举着刀就往冲了过来。 听禅用余光瞥见,心下一急,抄起手中的剑,往空中一抛,借势飞身一脚,在那柄刀离许莲台只有尺来长的时候,举刀之人的后背也被一剑击穿,瞬间毙命。 只是听禅这一分心,便留了破绽给与她打斗之人,若不是她反应快,胳膊就不单单是被划上一刀这么简单了。 瞧着那人下刀的力度,分明是要取她一条臂膀的意思。 许莲台冷笑一声,好个程砚卿,一次又一次将老娘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敢情你的娘是亲娘,儿女也是亲生,单单将这个嫡妻当作外人是吧。 真是好的很! 她抹了一把脸上溅的血水,一提裙摆,大步往福院飞奔而去。 祸引东墙谁又不会,她便将这些人都带到福园程老夫人,且看能如何。 其实她此时的位置,离程泓若同程樱若住的碧洗阁和清纷院更近一些。 只不过相较之下,程砚卿毕竟是程老夫人生的,子不教母之过,儿子不做人,那就母亲来偿,算她头上也没什么错处。 她奔到福园门前,直接省去了叫门的力气,飞起一脚将门哐当一声踹了个大开,边往里走一连大声呼喊。 “母亲!母亲可不得了了,有刺客要杀大人……” 随着她的呼喊,院里的灯光逐渐燃起,门房战战兢兢跟在她身后,想拦又不敢拦。 程老夫人睡得再死,有人在她院子里这般呼喊,也难不惊醒。 叫刘嬷嬷伺候着披衣下了床,扶着出门。 待她瞧见院中站着的许莲台也是唬的一跳。 她这个便宜儿媳不知作的什么妖,一身素色中衣,偏生外头罩了个大红斗篷,脸上的血迹要干不干,十分的骇人。 “这是怎么了,你身上的血是哪来的?你们爷可是受伤了?”老太太下了台阶就止步不前了,哆哆嗦嗦的问出这两句话。 到是知道近远,许莲台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是一副又怕又惨的模样,“求母亲快去求求大人吧,那些杀手都个顶个厉害,手里拿着几尺长的刀,个个要取大人性命。” 瞧瞧你生的好儿子,也不知道得罪了谁,一次次的叫人这样下死手。 “天老爷,到底是哪些杀千刀的这么狠毒!”程老夫人咒骂一句,接着又狠狠的望着许莲台道,“你就这般逃出来了?将你们爷独自留在那般危险的境地?” ?…… 老太太的脑回路叫她差点控制不住要将白眼翻她脸上,怎么?她不跑出来避开,难不成还要将脖子伸到对方刀下么? 那不活活找死么,她倒看看老太太为了儿子敢不敢去找这个死。 “母亲误会我了,儿媳也想帮忙的,但是人微力薄,所以才拼命跑出来给大人搬些救兵,母亲您可快去救救大人吧,再晚些大人怕是更危险了!” 她双眼噙泪,巴巴的望着程老夫人,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 分明是个彪悍凶猛的蛇蝎美人,偏生要装成无辜柔弱的小白兔,除了那张脸长得太过招摇,其它的没毛病,演技到位。 趴在墙头将一切从头到尾瞧了分明的易平安,在心里评价道。 程老夫人听了她的请求,微微一愣,等明白过来激动的往后退了又退,“我……我一老婆子手不提肩不能扛的去了又能如何,可怜我的儿呀……” …… 就这…… 又哪来的脸埋怨她呢?许莲台讥消又讽刺的想道。 “母亲,母亲你千万要救救我们大人呐!母亲!” 她扯着嗓子一声高过一声,为的就是将那些落了败的没头苍蝇式的黑衣杀手全引过来。 不是要人质么,这里多的是,且来! 果然,随着她的这一出操作,闪着零星灯火的福园,霎时成了个活靶子。 程砚卿在内室同那两人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只二对一终是对方占了上风。 程前一路从外头拼杀进来,二人勉力同对方打个平手。 正值焦灼之际,不知为何外面传来一声急促的啸声,不过顷刻所有黑衣杀手尽数撤离。 程大人瞧出来不对,提刀一路追出院外,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微微皱了下眉头,心道不好。 “召集所有府卫,即刻去老夫人处一探究竟!” 他冷着脸吩咐一声,带着人疾步往福院。 近前一看,门户大开,院里灯火辉煌,只不过里面的景象皆是他不想看到的。 院子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下人,瞧着模样像是被打昏过去了。 但老夫人跟他那撇开他独自逃跑的夫人,此刻二人脖颈上分别喜提了一柄明晃晃的大刀。 自然每人身后都标配了一名黑衣黑裤黑遮面的杀手…… 第74章 放开她,你可以走 这是要威胁他么? 程砚卿眼底闪过一丝狠厉,面上却重新挂起那抹淡淡的笑意。 程老夫人早已经吓的脸色发白,两股颤颤,如果不是顾忌着一动就被抹了脖子,她是站也站不住的。 反观许莲台就淡定的多了,她面色平静,仿佛站的有些无聊,一双美目没有目的的四下扫视。 见他带人进来,目光同他轻轻一碰。 程砚卿不知自己是否瞧错了,总觉得的她眼中的闪过一丝难懂的疯狂之色。 “程大人请止步,否则咱们可不能保证手上的力道,万一手抖伤了人可就不妙了。” 许莲台身后的杀手冲着程砚卿喊完,她便觉得脖子上的刀往下压了一压,脖颈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感。 但她并没有喊痛,这很出乎那黑衣杀手的意料。 老母夫人都在他们手中,程大人的表现却太过冷静,他心下有没底,便想借着她的害怕求饶声来扰乱对方的心绪以给对方压力。 但这位程夫人难道是个不怕疼的?黑衣人不信邪,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两分,许莲台感觉一股液体顺着脖颈流了下来。 她仍旧没有出声,只不过唇角弯出个弧度,葱段白的指尖慢慢抚上了腕上的那只翡翠镯子。 “说你们的目的便是,何必要欺负一个弱质女流。” 程砚卿淡漠的开口,显然他已发现了对方的心思,自然看清了许莲台脖颈上的血迹。 “程大人心疼了?那就好,我还怕程大人当真如外面所传的那般,是个六亲不认铁面无私的主儿。” 反派死于话多,许莲台都替她身后的这位着急。 这么多废话焉知不是在为对方的部署争取时间。 她想了想还是将手指从那镯子上的红宝石上移开,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慢慢抚过那些凸起的宝石,仿佛一一确认一般。 程砚卿不语,只是云淡风轻的望着对方,静等下文。 那人见他没有反应也是一瞬尴尬,但很快轻咳一声继续道,“程大人咱们跟你没仇,跟钱更没仇,有人花重金欲取你命,但咱们身手不精没能耐拿下这份赏金,但却也要回去跟主顾有个交代方不算侮辱了这么年大行业内的名头。” “我看不如这样,您不如就在老夫人跟程夫人之间选一个替您去死,咱们这就收手,立刻撤出程府,如何?” 程大人闻言脸上笑意渐深,仿佛听到一个再好笑不过的笑话。 “撤出程府?凭你二人?不过强弩之末,我劝你将人放了,本官也好留你一具全尸!” 说话间稍稍抬了下手,房顶处咻的一声飞出一支短箭,程老夫人身后的黑衣人应声而亡。 “看来程大人已经做出了选择。” 局势瞬间逆转,见同伴身亡许莲台身后的黑衣杀手身体一瞬僵硬,但仍旧嘴硬。 许莲台冷淡的瞄了一眼那倒在地上的尸体,那支箭从他额前穿头而过,留下一个黑漆漆的血洞。 从危险中脱离出来的程老夫人仿佛烂泥一般瘫在地上,程前扶了几回硬是没将人扶起来。 显然,对方未进福园的门前就已经安排了暗哨守在四面的屋顶上。 方才又借着同挟持她的杀手一问一答间成功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也为救出来老夫人创造了绝佳的机会。 真是好算计,可许,莲台最讨厌给别人做嫁衣,尤其对方拿着她命作筹码 两个人质,其中一个先被解救,就等同于将两份危险皆数押至另外一个人身上。 挟持她的人眼睁睁看着其同伴死在门前,会变得会更加惊觉,更草木皆兵,那她的安危也更未知…… 她抬首重新将目光凝在程砚卿身上,刚好,对方也在望着她。 此时,那杀手却又不知死活的开始挑拨离间。 “程夫人,令夫君没选你,想必夫人内心极度失望吧。” 失望么?当然不! 她许莲台什么时候都不会沦落为别人的选择对象。 程砚卿听了这句不知死活的诛心之言,眼中杀意一瞬聚至顶点。 他不想承认,方才与她对视时心中涌起的那抹淡淡的悔意。 尤其对方眼中清明的讽意让他更是难耐。 许莲台没兴趣解读他眼中的那抹复杂的犹豫是因何而来。 两人视线在空中一瞬交汇,她便冷漠的率先移开眼。 黑衣杀手这会儿死死的抵住她的脖子,一步一步退自墙角,用她的身子挡住所有可能狙击过来的箭镝。 “看来,程大人今日真不打算放我走了,也好,有程夫人这样难得一见的美人儿陪葬,我留下也无妨。” 那人继续挑衅,看样子已经察觉对方眼底的杀意。 又觉得自己手中的人质仿佛不够分量,不免破罐破摔。 他可以死,但一定拉一个人垫背。 当然,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许莲台没有同意,程砚卿自然也不会同意的。 事实上,亲眼目睹她以身涉险,程大人心底已经浮出隐隐的悔意。 设想是一回事,可真发生在眼前却又是另一回事。 看到她脖颈上的伤口,他竟然觉得一阵隐痛,恨不能割在自己身上。 可她眼底的冷漠也刺痛了他,她甚至对他都没有一丝期待,没有一丝怨怼,眼神清明的仿佛早就洞悉了一切。 “放开她,你可以走。” 程砚卿望着她,片刻对着那黑衣杀手松口道。 “那,程大人可要说话算话。”以为走到绝境的杀手见他松口心下一喜,有门。 “自然。” 说罢他将手一挥,四周的府卫纷纷退自三米开外,屋顶上的弓箭手也一一跳了下来。 许莲台顿时觉得脖颈上的刀松了不少。 她冷冷的看着两人达成协议,唇角的讥消之意更盛。 就这么放他走?自己脖颈上的伤岂不是白受了,她可不能同意呢。 而且,亲手将她推入危险之中,事后再假惺惺出手救她,这么憋屈的人情她不能领。 许莲台还是喜欢有仇自己报,最好当场就报。 她扬起眼尾,漾出一抹极其妩媚的笑意,肆意而危险。 然后静静的望着程砚卿,须臾红唇微动,无声的说了一句话,接着微微抬手重新抚上那只翡翠镯子,在镶嵌的其中一颗宝石上轻轻一点。 程砚卿觉得腹部一凉,有一根细如牛毛的利器从他身体内传了出去。 接着就是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侵袭而来。 尔后,他眼睁睁看着那黑人杀手挟着她跳墙而出。 却无法开口唤人救下她。 倒下前,脑中反复浮现的,是她那句未出声的话语…… 第75章 弄不好又要欠条命 她说,这是你欠我的,得还…… 程砚卿倒下之际,程前为首的一众府卫蜂拥而至。 许莲台轻轻一笑,微微侧头对着身后之人道,“阁下此时不走,是要留下来等死么?” 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那人气息一凝,抬脚往墙上一蹬,借着力跃了出去。 程前尚算临危不乱,将一众府卫一分为二,一半拨出去继续追剿黑衣杀手以救出夫人。 另一半留在府内押解那些尚有一息的残党余孽,以等大人醒来,便于后续审理。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丹参丸压到程大人舌下,吊住精神。 然后将执起手中的对牌递到身旁的府卫手中,“速去孟府,请孟老太医过来。” 于此同时,那逃出程府的黑衣杀手,携着许莲台一路飞檐走壁,终于在奔出城外几十余里的一处山林里停了下来。 对于杀手而言选在此处落脚也并非因为安全无虞。 实在是他体力难支,尤其在程府被程砚卿中伤的那几刀,有两处已是深的见骨,他携着个活人一路奔袭至此,只凭一股气撑着。 方一停下,未等站定一口鲜血喷薄而出,许莲台掀起斗篷一避,才未叫那血溅到身上。 杀手倚着树大口大口的喘息了片刻,方才稍稍缓过小半口气。 他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许莲台,喘息着冲着她道,“夫人不必害怕,我的目标本就不是您,我携夫人出来也不过是为着求生,待到了安全之地,自会放夫人离开。” 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可方才在程府他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许莲台笑着打量他一瞬,这会了,他不会还觉得主动权在他那里吧,冷笑着开口道,“你要求生于我何甘,我又凭什么帮你?” “夫人,我想您还没弄明白自己的处境,您现在落在一个杀人如麻的杀手手中,您觉得自己有得选么?”他亮了亮手里的刀,威胁道。 “没有么?” 她哼笑一声,仿佛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一般,将戴着翡翠镯子的那只素白的玉手,慢慢举到脸前,借着月光打量一瞬。 “我倒觉得,没弄明白处境的应该是你,阁下莫不是忘了,若无我方才的提醒,你此时还站在程府的墙下等人围攻呢。” 杀手不想旧事重提,遮面下的脸微微涨了涨,“若非如此,夫人以为您还能好端端的站在此处同我说话么?” “你们做杀手的都同你一样么?”片刻,她问道。 “什么?” “如此话多么?”她抠了抠手指,凉凉道。 “你……” 真是岂有此理!杀手险些一口气上不来,被她噎死。 许莲台便不再理他,四处打量一番,瞧着四处荒凉的模样,又抬头看看天上的月光。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杀手见她口中念念有词,警觉道,“你说什么?” “这是何地?”她未理会他的问话,反问一句。 杀手心中的警意愈盛,仔细的打量着她,越看越觉得不对。 寻常良家女子被人挟持掳走,那个不惊慌失措战战兢兢。 可眼前这位,不慌不忙,闲庭信步。若不是天黑,他瞧着她像是兴致盎然的要四下赏玩一番。 杀手将刀举起,望着月下的美人背影,想了想又把刀刃朝天,打算将人拍晕以便节外生枝。 可他还未提步上前,就见美人回身望着他问道,“你不是说不会杀我么?” …… 杀手望着自己手中高举的刀,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才会相信自己只是想弄晕她。 于是两相无言。 片刻终是许莲台先打破了沉默,她轻轻的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清算清算吧。” “清算什么?”杀手一时茫然,不解道。 “你在程府伤我在前,现下又要杀我在后,赔给我一条命不算过分吧?” 杀手:…… 一阵无语,这程府夫人生的如此貌美,只是这脑子怕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赔命?赔什么命,别说没伤她性命,就算伤了,谁又见过哪个杀手杀完人就地偿命的。 偿命的事得凭本事,不是长得美就能信口拈来的。 杀手觉得自己有必要让她认清自己的处境,他握了握手里的刀,轻咳一声。 不防又听她笑道, “你不吭声是不是觉得自己亏了些?那也没办法,谁让你理亏在先呢?” 他怎么理亏了?杀手一时没能想透,刚想开口问她,却觉得胸口一麻。 然后,他也体会到了跟程大人同样的快乐。 而且,他这份还是双倍的。 前者那份无毒只至痛,而他心口穿过的这针却是剧毒无解,一根足够毙命。 许莲台优雅的收回手,似笑非笑的望着杀手摇摇欲坠的身躯,仿佛欣赏一只濒死的臭虫。 “你……毒妇!” 杀手不能置信,自己会死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手里,可越来越麻的身体告诉他,他的生命正在急速的消亡。 他一脸怨毒的望着几米外的女人,拼着最后一口气从舌下吐出一个精巧的机关,轻轻一咬,一道银光穿破遮面,冲着许莲台飞了过去…… “夫人小心!” 不等许莲台避开,一道身影直直挡了过来。 那人同时将手中的匕首掷了出去,杀手应声倒地。 许莲台往后推了两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大仇得报的喜悦还未来得及高兴,就让人推了一个趔趄,她倒要看看这个老六是谁。 上前两步,不想却见对方一脸痛苦的从胳膊上拔下一颗极小的飞镖。 她讶然的看了对方一眼。 “是你。” “是我。” “镖上有毒?”她听着对方越来越痛苦的喘息,猜测道。 “我想,大概是。”对方苦笑一声,美色误人,大意了。 许莲台并不十分感激对方的多此一举,像这种不能顷刻毙命的毒根本奈何不得她。 不过是被那小小的毒镖扎一下罢了,顶多疼几天。 可现在好了,弄不好又要欠条命。 “你还能撑一会儿么?” “大概不能了……”对方呼吸越来越急促,体温也迅速升高,视线也逐渐模糊,他慢慢矮下了身子。 第76章 也好,一了百了 许莲台站在原地有些苦恼的看着他,觉得有些话还是要说明白。 “我并未求你救我,一切皆是你自己愿意,倘若你就此殒命也莫要来寻我。” 易平安闻言轻笑,只觉得捂在胸口的那五两银子格外酌人。 那是她给他的。 二十多年来,她是第一个跟他说,他的命更为重要。 “夫人别怕,易某当真死后做了鬼,一定离夫人远远的,绝不叫夫人恐惧惊吓。” 他说着,从口中吐出一口黑血,眼前也出现花花绿绿一片混乱。 大约是成不了事了,易平安心道。 他忍着喉头的腥甜,努力的交代道,“此处是凤鸣山,夫人顺着这林子往山下走,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就能看到一处小院,院子里布这八个阵……很是安全……夫人只管按我说的进去……里面的吃食足够让您等到救援……” 许莲台无语望天,这样多管闲事又心地善良的人,是怎么将暗桩做到青玉阁前三的位置的? 罢了,她从发间取下一只玉簪,拔下钗头,倒出一颗小小的药丸,蹲下身来小心的将对方的嘴捏开,扔了进去。 一边在他衣服上擦了擦手上沾的污血,一边没好气的冲对方道,“吞下去!” 易平安并不问她放入他口中的是什么,只是依言费力的将那颗药丸吞下。 须臾,又听她煞有介事的说道,“你说的那地界太难寻了些,我想了想你还是亲自带我去吧。歇够了就自己起身,别指望我来扶你。” 易平安服下那颗药丸,便觉得神思清明不少,低道一声,“多谢夫人出手相救。” 许莲台道,“你接了我的买卖,想必还未完成,若就这么死了,必然坏了我的事,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夫人说的是。” 又歇息一瞬,易平安见双眼已能重新视物,便挣扎着从地上起了身。 两人一前一后,一瘸一拐的慢慢往山下走去。 只不过屋漏偏逢连阴雨,二人行至半道突然天降暴雨。 于是,易平安口中一个时辰的路程,两人跌跌撞撞的足足用了两倍的时间才到。 那小院隐在竹林深处,不细寻很难寻到,许莲台倒是庆幸一念之差将他救下。 不过她喂易平安服下的那颗药丸并非解药,不过是能压制一时毒性续一时命,保他几个时辰不会毒发。 走的门前时,他已经抖的几乎站不住了,许莲台无法,只能伸手将他架住。 易平安一顿,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绝美侧颜呐呐道,“多谢……” 许莲台奋力的推开院门,抹了一把满是雨水的脸不耐烦道,“别废话,怎么入阵,再淋下去,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易平安稳了稳心神,然后拖着沉重的步伐带着她慢慢往院子里走去。 中间因为眩晕的厉害,误踏一步,结果困在阵中,折腾半个多时辰才挣了出来。 两人进到屋里时,天已蒙蒙见亮。 许莲台将身上吸饱水的斗篷甩落在地,从柜子里摸出一套干净的儒生袍换下身上的湿衣。 又用干帕子将发间的水绞干了几分,随意的在头顶挽了一道士发髻。 而易平安还如进来时一般,倚靠在榻上一动未动。 许莲台将干衣服扔到他身旁,没什么同情心的问道,“还活着么?” “活着。”易平安苦笑着答道。 人虽活着,只不过动不了了。 她四下翻找出一盏烛台,点燃后捧到他面前。 他唇色暗沉发红,一看就是中毒之相。 很奇怪的是,他面色却仍旧正常,说正常也不恰当,因为鬓角、下颚处分别有些凸起,看模样是雨水浸泡所致。 许莲台心下有疑,抬手捏住那翘起的边缘轻轻一扯,易平安察觉到后,吃力的睁开双眼。 昏暗摇曳的烛光中,两人四目相对。 于是许莲台捏着那被掀开来半拉的人皮面具松也不是继续撕开也不是,就这么尴尬的僵持着,好奇心果然害人不浅。 “咳咳,夫人若是方便……劳烦搭把手,将它替易某揭下来吧……”易平安喘了几喘才将话说完整。 许莲台从善如流,手上轻轻一扬,那人皮面具便落在一旁,底下露出一张久不见天日的真颜,毫无血色的惨白,颧骨处又因为毒性反应晕出一片暗红,虽然妖异,却也不掩这副皮相好看的本质。 眉如墨染,眸似星海,鼻子如玄胆…… 谁能想到那张平凡无奇的人皮面具下蕴藏着这样一张好看的皮囊。 她不过是初时微微讶异,后来便也觉得的平常,她见过的好看男人实在太多了些,比如一道长大的李恪,比如颜厚心黑的程砚卿,便是小阿珣虽年岁稍轻,但也已经现美男资质。 所以也就略略一看就移开了眼,却在心下调侃,有这样的容貌何必辛苦做个暗桩,去楚风馆里挂牌做小倌不好么?卖笑而已,也不必如此辛苦。 许莲台从对方身上摸出一把匕首,勾在手中把玩一瞬,用其轻轻一挑,易平安身上的湿衣便剥离下来。 他此时裸着上身,极其虚弱的斜倚在榻上,湿发,白颜,无处不显现破碎凋零的美感。 许莲台无心多看,只被他那条泛黑的胳膊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正是被杀手的毒镖扎中的那条胳膊,细小的伤口汩汩的往外冒着黑血。 她伸手碰了碰那条胳膊 果然一片烫热。 “夫人……”易平安面色一热,似乎怕对方接下来的会做什么他不能接受的举动。 许莲台收回手,懒懒的睨他一眼,一面将匕首放在烛火上烤着,一面戏谑的冲着他道,“若不是你这张脸勉强还能入眼,便是你求着我,我也不会碰你一下。” 咳咳……咳咳…… 易平安听了,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咳过去。 他从来不知道那些大家高府里夫人,竟都是如此彪悍么? 许莲台见匕首烤热,不等他有所反应,捞起手边的干衣往他身上一扔然后按住,毫不留情的迅速在那细小的伤口划出一个大大的十字口,黑血几乎喷涌而出,许莲台避之不及外衫上被染了一片。 咳咳……易平安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咳,末了再吐出一口黑血,望着她残喘道,“夫人将我带到此处已是仁至义尽,何必再污了自己的手,这毒若无解药怕是生还无望,不必曝尸荒野我已经知足……” 说罢他喘息一瞬,用手往旁边虚虚一指。 “旁边有一处干净的厢房,夫人自去歇息吧……不必再顾及我……倘若夫人醒来我已命殒……就将我埋在外面的竹林里……我本名……易云笙……劳您刻在坟前的青竹上……咳咳……” 顿了片刻,他见许莲台不应,眼睑半阖微微落寞的继续道,“若是……若是夫人嫌烦,就放一把火将我同这小院一并烧了吧……” 只是,听闻亡者被焚,再无往生。 也好,一了百了…… 第77章 不想替人挖坟 “我确实没有替人挖坟的喜好,所以,你之所向还是另求它人的好。” 对于许莲台的拒绝,易云笙也没有过多的失望,也许这本是他意料内的事儿。 他慢慢闭上好看的眼睑,静静的倚在那里,仿佛静待死亡。 许莲台望着易云笙那张全无求生意志的脸,唇角微撇。 其实他现在死或不死跟她关系不大,救或不救也只在一念之间。 如果不救无非浪费一颗百还丹,卫芸那里也不过些许麻烦…… 可院子里的八卦阵凭自己是出不去的,若来救她的人也同样进不了,她岂不是要困死在此? 如果救的话,势必还要继续投入下去…… 她有些无语的重新取下头上的玉钗,将里面的百还丹一股脑的全部倒了出来,除去给他服下的那颗,还剩下七粒。 她咬着牙捏着其一粒放了回去,望着手心里的那六颗丸子,想了想又放回去一粒。 看他现在的模样多吃一颗少吃一颗应该区别不大,可自己就不同了,若真遇到险境,多一颗还是有多一颗的保证的。 “你先别急着死,有个问题尚需你解惑。” 许莲台不耐烦的踢了踢他的腿,易云笙只能重新睁开眼,有些无奈的望着她。 “我想着你这些年做暗桩想必也赚了不少银子吧?报个数来,我要知道。” 她将这番话说的十分理所应当,没有半分羞怯之意。 易云笙闻言微微一愣,他不知是因为自己中毒已深的关系,还是他眼前之人原就是个思维跳脱的,他总觉得自己跟不上对方的思路。 但还是老老实实交代了,“是赚了一些银子……咳咳……不过大都已经捐给善堂,用来养活那些流离失所的孩子……余下的……余下的……都用来置办这处小院了……夫人问这些是……” 许莲台失望的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继续说下去。 就这荒郊野地的院落能值几两银子,有跟没有也没什么区别。 她将手展开伸到面前,莹白的掌心里躺着五颗圆滚滚的药丸子,“这是百还丹,虽不能解毒却能暂且压制你体内的毒用来续命,一颗收你十两金也不算贵,对吧?” 做生意嘛,就要先将价钱放到明面。 “你先前已经吃过一颗想必知道了它的妙处。方才那颗试吃的就不算你金子了,这五颗,你一并服下去吧,统共五十两金,若能活下去记得还我。” “夫人……”易云笙张嘴想说什么,却是刚张开口就让对方捏住下颚,强行将那五颗丸子塞到嘴里。 …… 这算是强买强卖吧? 许莲台却未管他是何意愿,看了一眼他胳膊上的伤口,见血迹已经渐渐由黑转红,撕了几块布条胡乱的为他缠了几圈,权当包扎止血,末了从柜中拖出一床棉被扔在他身上。 “成了。”她拍拍手,冲着他道,“现在我也算是你的债主了,没还上金子之前,你这条命就是我的。我平生最讨厌做赔本的买卖,你可千万记得努力活下去。” 说完施施然的去了那间干净的厢房,这一夜折腾,情绪多有起伏,又是奔波又是淋雨,体力早就耗尽,几乎倒头就睡了过去。 程府,书房内室。 程砚卿已醒,孟太医也已为他细细诊治过了。 身子没什么大恙,那枚银针虽是穿体而过,但却是侥幸无毒,最多不过疼上几日方能见好。 腹部的疼意仍旧难忍,他此时更是痛的额间冒汗。 但程大人不顾程前的阻拦,仍旧一脸苦笑的从床上坐起来。 这便是她给自己的教训吧,那刀割在她脖子上的痛,也叫自己体会一番。 “追出去的府卫可曾回来复命?” 他目光沉沉的望着窗外的夏景,突然转头冲着程前问了一句。 “一炷香前已经回来一人复命,说是追至凤鸣山处便失了踪迹,大人不必担心,属下已经悄悄知会了赵崇大人,有金吾卫的人从中协助,想必寻回夫人必定事半功倍。” 绕是他这样宽慰,程 砚卿却不敢过份乐观,杀手无情,他又怎么敢信她会安然无恙的等着被寻回来。 他按着腹部难忍的疼痛,吩咐程前为他更了衣。 “我必须亲自去将她接回来。” 他有预感,若他不快速赶过去将人重新追回,就算那杀手一时心软放过她,可凭她如今的心计脾性,今日极有可能是两人见的最后一面。 程砚卿后悔了,十分的后悔。 他不该由着性子拿她当从前那人对待,除却共用一张脸之外,她们分明每一处都不同…… “父亲,府中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程砚卿一路往外疾行,此时天还未亮,不想程泓若已经守在书房外的候着,见他出来面带疑惑的问道。 程大人微微顿下,望着他沉默一瞬,望着儿子同她极为相似的眼睛,终于还是没有隐瞒他,“你母亲昨夜被歹人掳走了,你在家里好好守着妹妹务动,父亲这就将她接回府中。” 程泓若闻言眉峰拧了起来,一张小脸显得更严肃古板,若许莲台在定又要笑他老成。 她……怎么会被掳走了?程 泓若心中有许多疑虑,但见父亲行色匆忙,知道不好耽搁。 “那……母亲那里可有危险?”小少年一路追着父亲赶往马圈,终于还是只将心中的隐忧说了出来。 “父亲也不知道……”程砚卿知道儿子早熟,也并未说一些修饰的话来搪塞他。 “那父亲会拼尽全力将她救回来么?”程泓若换了一种问法。 “会。”这一次程砚卿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程泓若安下心来,往后退了退,看着父亲利落的翻身上马。 “请一定要父亲注意安全!”那匹马奔出去之前,小少年急急的喊了一声,程砚卿略略回道,却什么都没说。 …… 慈悲非常后悔自己一时大意就这样将主子置于如此险境,她应该寸步不离的守着的,可看着听禅身上的刀伤也说不出责备的话。 主子被掳,她们二人虽是心急如焚,却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不留神便为主子惹下祸端。 不过慈悲已经将探得的主子所在位置,第一时间传信于李恪手中,只希望掌事能够将主子安然无恙的带回来,只要主子无事儿,届时对她二人是杀是罚,也都认下。 李恪睡至一半,便收到了慈悲的飞鸽传信,拆开一看,眉头拧成个川字,眼底的波澜汹涌的似要将人吞噬…… 第78章 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 他取出一枚信号烟火从窗外放出,迅速召回一众暗卫,打算亲自带队全力赶往凤鸣山。 程砚卿赶到凤鸣山时,赵崇已经带着一众人寻到了那杀手的尸体所在的位置,并且寻了有经验的老仵作了勘验。 这会儿雨势已经渐小。 程砚卿打着柄油纸伞,慢慢行至那尸体旁,程前弯身替他揭开尸体上蒙着的白布,只观七窍流血的模样就知是中毒的迹象。 赵崇抬手将仵作唤过来,上前回话。 程砚卿望着仵作手中的那根细如牛毛的银针,眸光微动。 “大人请看,此针是属下从这尸体胸口取下来的,针上所淬之毒,至是毒辣古怪,依属下看像是有些南疆一带的巫蛊根源,沾上者不出五步必定暴毙而亡,此人,也正是命丧此毒。” “大人,属下四下勘查时,还在事发周遭捡到了这个。” 说着他又取出一枚细小的飞镖,一并放在那白绢之上。 “这镖上亦是染了毒,不过毒性并不算强,但看模样也是见了血的……属下方才细细检查了这具尸体,并未发现有其他中毒的迹象,所以属下怀疑……” “你是说,中毒的另有其人,这镖上的血迹也并非从这具尸体上沾染的?” “大人明鉴,正是如此。” 程砚卿脸色微白,那根银针同射向他的那枚几乎没什么两样,不用说必是出自她的手笔,可那枚飞镖上的血迹呢,会是她的么? “可曾在此地发现第三个人的踪迹?”他四下打量一番,一时也难以分辨,便冲赵崇问道。 赵崇挠了挠头看着周遭被暴雨洗礼过的狼藉,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依仵作所言,镖上染了毒,若未发现其它人的足迹,受伤的人势必便是她了…… 尤其仵作提及那镖上还淬了毒……程大人不敢再想,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一片清明。 “继续去找,就算把整个凤鸣山翻过来也要把人找到。” “是。”一众府卫应声而散。 “大人不要太过担心,夫人是有福之人,必定逢凶化吉。” 同样的话,上一回赵崇也在审理卫良弓的牢狱外对他说过。 那时他不过听听,并无期许。 但此时心境却是大不相同,不过短短百日,她就以盘踞之姿牢牢的在他心底占据一方要地。 他望着绵绵如烟的雨幕,又忆起她落入崖底的那一个瞬间,心下一阵惊痛。 到底是他托大了,未管住自己的心,还害了她…… 于此同时李恪一行人暗卫已经探得许莲台二人所在小院的位置,他们直接绕开程家一众府卫,直奔目标而去。 “掌事,这是许十一在这院门外发现的。” 见李恪过来,梵音拿着一块白色的绢子走了过来。 那绢子是许家布行独有的流动锦,定是许莲台留给他们的记号无疑。 许莲台这一觉睡的并不踏实,醒来时也不过将将午后。 只不过外头连绵的阴雨,让屋内的光线显得极为昏暗。 她坐在床上望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愣了好一会,方才想起昨夜发生的那一系列荒唐事。 大约是昨夜走的路程多了些,方一下地就觉得全身酸疼,不过唯一庆幸的是,昨夜那场大雨没叫她染上风寒,否则这样的荒野郊外也只能硬生生的挨着。 由其,隔壁房间里还躺着一位生死不明的。 她略略活动一下身体,吐出一口浊气,推开窗户往院子里看了看,除了雨打屋檐的声音,再没旁的。 倒也未觉得的如何失望,程府那里如何她不知道,但李恪一定会来救她。 易云笙像是醒了多时,他的脸上的黑气也退了却了几分,唇色由深转浅,看样子那几枚丸子还算有些奇效。 “夫人,您醒了。”易云笙见她过来,挣扎着起了身,声音如刀刮般嘶哑难听。 看他干裂的嘴唇便失,应该是缺水所致。 是了,昨夜他中毒之后又起了烧,最该补充热水,但许莲台一个十指不沾阳春的富家千金,如何又知道这些侍候人的寻常。 “看样子我那五十两黄金也算有了着落。”许莲台打量他一瞬,确认应该没什么生命危险后,开口调侃道。 易云笙苦笑一声,“易某再次谢过夫人救命之恩。” 许莲台抬手止住他欲起身的动作,“歇着吧,我去灶房瞧瞧有什么可吃的。” “夫人……还是我去吧。” 他这般说许莲台自然也不会同他争抢,很是从善如流的给他让了道。 不为过防他晕倒在灶房里,她也只好屈尊一并跟了过去。 雨天柴湿,易云笙点了许久才勉强生出一丛火种,强烟之下呛的连连咳了一阵,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听的许莲台心底发毛。 她倚在灶房的门框上,隔着浓烟冲着里面大声道,“易云笙,你还成吧?” “咳咳……夫人,我还成……” “那就好,”许莲台放下心来,声音里就染了笑,恢复毒舌本性,“我是怕你未死在昨夜的毒镖下,反倒叫几口浓烟给呛死了,如此我岂不是亏得大了,放出去的债没收回来一文,还亏了六颗有银难寻的灵药。” “夫人不必忧心,易某记得夫人昨日所言,那五十两金一日未还给夫人,易某这条命便是归夫人所有……” “那就好,你要仔细记下,你的债主是许莲台。” 谁知道哪日程府的夫人就换了人,到时他认错了债主可不成。 许莲台…… 易云笙在舌尖默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只觉得莫名脸热。 那锅白粥熬好后,许莲台当真是饿的急了,一连喝了两大碗才觉得的身体暖了过来。 易云笙大约因着身上的毒性还未除尽,所以食欲并不大好,略略吃了几口就停了下来。 两人便再无话,坐在屋檐下望着外面的细雨。 易云笙望着眼前的院落突然说道,“有人来了。” 许莲台望着空无一物的院子看了半晌,仍是没看出什么。 但易云笙却看的极其专注,片刻他微微凝眉,犹豫一瞬望着她道,“好像是来寻夫人您的,但……并不是程府的人。” 第79章 将人紧紧抱在怀中 许莲台美目轻抬,勾起一抹笃定的笑意,她便说李恪一定会来救她的。 “那就将人放进来吧,他身边该是带了医者,正好为你瞧上一瞧。” 易云笙张了张嘴仍是未语,其实他想问问她,如何知晓来人是友非敌,但看她这样笃定的神色,却不敢扫兴。 那浓烟其实是他故意为之,昨夜那场大雨势必会将山林里的痕迹洗涤一净,外面的人想寻过来,尚需些时候。 但她是相府夫人,越早归府对她的名声应该是越好的吧。 易云笙走下台阶,冒雨在院中的石桌前停下,将那棋盘上的棋子略略动了几颗。 然后许莲台眼前的景象就慢慢的有了变化,仿佛拨云见月一般,她看见李恪带着人围在院中诡异的转了一圈又一圈。 直到某个转身,一眼便看到在倚在廊下看戏的佳人,焦急的黑眸才猛然一亮,宛如寒星。 他疾步上前,猛然将人紧紧抱在怀中,片刻方觉自己失态,轻轻的将人从怀里推开,细细打量着,“阿金,你可无恙?” “若你刚才再用力些,怕是要断几根肋骨,你说有恙还是无恙。” 他见许莲台竟还有心思调侃,就稍稍松下一口气。 “梵音,近前给姑娘仔细诊一诊,瞧瞧是否有不妥之处。” 四婢之一的梵音善用毒,一手医术也是出神入化。 她见掌事发话,快步近前,恭敬的冲着许莲台行了礼,“姑娘伸手,容奴婢替你瞧瞧。” 三月未见,梵音不免有些激动,声音里就染了些哽咽。 想她们主子天生富贵,人又机敏善专营,几时受过这样的罪?可见那天杀的程府是个龙潭虎穴,竟这般磋磨人。 许莲台双眸含笑,望着两眼通红的婢子略显无奈的伸出手,“几月不见,咱们梵音姐姐的泪窝子又浅了几分,可怎么好,难不成是受了你们掌事的传染,这动辄就哭的毛病可得改一改,眼泪不值银子么?” 望着李恪一瞬黑下的脸色,后面的随行的暗卫悄悄往后退了退。 总听姑娘吐槽掌事爱哭易生气,但他们这些底下人总疑心她说的掌事跟他们认识的并非一人。 他分明……分明就是那行事果决,作风狠厉眼中最是容不得沙子冷面阎罗,又如何得了个哭包子的外号? 众人难以想象,毕竟他们只见过掌事杀人,却从未见他哭过,又或许……见过他哭的那些人,除了姑娘之外已经全部不在人世了…… “姑娘先不忙着打趣奴婢,叫奴婢好好给你号号脉。”梵音一脸嗔怪的望着她,姑娘现在这张脸跟从前那张渐渐重合起来,她稳了稳心神专注的听其脉相。 片刻,收回手。 “如何?”李恪问道。 “回掌事,姑娘这副身子虽不强健,但胜在健康,虽是接连奔波有些疲累,但并无大碍。” 见她这样说,李恪真正放下心来,顿了顿他望着许莲台衣襟上的血迹皱了皱眉头,转而看到一旁站着的易云笙,眼中的凌厉又重新蔓延。 “你是何人?” 易云笙不自觉的看了身旁的许莲台一眼,生意之外她应该不想跟他这样的人扯上关系的吧。 “青玉阁的人。” 不等他开口,许莲台语气淡淡的望着李恪突然开口。 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倒让李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当然知道青玉阁的存在,也知道许莲台并无打算真正瞒他,不过是嫌他初时不肯同意,后来再对他三缄其口。 她不说,他便赌气不问。 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又这样自然的说了出来。 对于她出人意料的举动,多年相处,李恪也见怪不怪了。 但对易云笙却心下有疑,他双眸微眯,审视着那脸色的苍白却又不掩清俊的男人,片刻方面色稍稍霁,“院中阵法精妙,想必出自阁下之手吧?阁下这样的人才,屈就在青玉阁中做个不见天日的暗桩不嫌委屈么?” “不过雕虫小技罢了,蒙您高看。早年易某沦落如丧家之犬,承蒙青玉阁收留,才能苟活至今,若说委屈自然还是我们阁主更委屈些,青玉阁于我是知遇之恩,实在谈不上屈就一说。” 易云笙稍稍一礼,而后不亢不卑的开口道。 李恪闻言哼笑一声,望着许莲台,“你倒是惯会收买人心。” 许莲台挑眉笑的一脸得意,“你知道的,我对有用的人总是格外宽容一些。” “如此?不如阿金说说,我在你这里算有用之人还是无用之人?” 对于李恪这样的问题,许莲台其实不想回答,她知道答不好他又要气,再安抚起来费时费力。 可不答,你看他咄咄逼人的目光,肯定是不成的。 “阿银为何要自降身价跟他们比,你我风雨同路,一路相携而进,你问这样的诛心之语,岂不是看轻了我们数年的情谊!” “罢了,是我不该问。”片刻,李恪在她“情真意切”的控诉眼神中败下阵来。 许莲台便知自己蒙混过关了,心情大好的总着梵音道,“昨夜他被那杀手扎了一镖,那镖上淬了毒,你去给他瞧瞧,该解毒解毒,该治病治病。” 梵音应诺,可易云笙却还限在方才李、许二人的对话中久久不能自拔。 若是他没听差,按着那位掌事之意,她……就是自己口中更委屈些的阁主吧。 怎会如此? 他愣愣的望着那张鲜活的脸,原来她在熟悉的人面前是这样的样子。 会因为怕人生气而拍马屁,伏低做小的哄人开心…… “掌事,程府的人已在一里之外,怕是不用一刻就会赶至。” 李恪看着那匆匆而至的暗卫,皱紧地眉头,尔后将人挥退。 “李恪,带上他们走吧。”许莲台平静的望着他,缓声道。 “一起走,我不能再放你回去,上一次是坠崖,这一次是挟持,下一次呢?让他们护你先离开,我留下将痕迹抹道,然后我们回江南去……” “李恪。”许莲台见他越说越激动,便开口打断,她冲他轻轻一笑,慢慢道,“你知道的,程砚卿既然来到了凤鸣山,寻不到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第80章 夫人不要害怕 “你费了那么大劲,我才得以重活于世。但我许莲台既然活着,就要堂堂正正的活于人前,暗无天日的活法我不稀罕,也不适合我。我不会让许家在我手里陷落,更不能让你跟阿珣重回旧时处境。我会回去,但应该以更稳妥的方式…… “阿银,你回去好好筹谋,我等着。”她望着他一字一句坚定道。 “姐姐……”李恪张了张嘴,只唤出这两个字。 “又要哭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掌事大人的威严还要不要了?”许莲台糗他。 李恪低下头平静一瞬,再抬起脸时,双眸已经恢复平日里的深沉模样,他认真的望着道,“我会的,只要你想回去,刀山火海又如何,我总能想到法子接姐姐回去。” 他眸中呼之欲出的情愫如潮水暗涌,但许莲台只是移开了眼。 接着两人一并走到梵音面前,许莲台问道,“如何?” “姑娘不必担心,这样浅淡的毒还不至叫奴婢为难,已经除的差不多了,回去歇个三五日应当能恢复如初,只不过这胳膊上的伤口实在划的深了些,怕是没个十天半月伤口难以愈合。” …… 可真是好婢子呀,三句话说不完就来揭主子的短。 许莲台勾了勾嘴角,望着一旁的易云笙交代一句,“一会你跟着他们走吧,出去后自有人将你送回青玉阁。” 易云笙犹豫着开口问出心里的疑虑,“夫人……您当真是青玉阁的……” 许莲台面色不善,“我是不是青玉阁的主人,跟你欠不欠我金子并不冲突,你莫要因为知晓这些,便生了欠钱还债的心思,我可不是个好性的债主儿。” “夫人误会,在下只是求证一番。”易云笙连忙解释。 见她面色稍缓了一些,又继续道,“夫人放心,待在下回去就将夫人交代的事办好,绝不叫夫人夜长梦多。” “何事?”不待许莲台回答,一旁的李恪突然沉声问道。 “杀卫芸灭口呀。”许莲台望着他笑了笑,“我想着你见了旧人许是不大忍心动手,可她又是个祸患留不得,便也只能我亲自出手找人料理。” “你知道多少?”李恪神色微微一僵,然后盯着她问道。 “所有,”她目光微闪,“不过若是你愿意重续旧缘的话……我自然不会对阿银的夫人下手。” “我跟她并非是你想的那般……” 许莲台笑,抬手止住他的话头,“我并未有任何想法,叫她死也不是因着你们的旧事,我方才说了,我不会让许家在我手里陷落,也不能让你跟阿珣重回旧时处境,所以她必须死,才能以绝后患。” 李恪未语,沉默一瞬终于还是开了口,“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你想留她性命?为何?”许莲台面露诧异之色,有些不解。 按理来说,当年李家灭门事出无妄,不过被卫家牵累,李恪该恨才对,怎么这会倒要为卫家的女儿求情。 “不为何……只是不想让你沾上她的血。” 呵呵,对于他这番牵强的说辞,许莲台只是嘲弄一笑。 然后灼灼的望着他,慢慢将双手举到他面前,“看仔细点,李恪,这又手点上的人命没有十条也有八条,所以,就算再多卫芸这一条也没什么差别。” “而且,我说了,除非你娶她,否则,她必须死。” 李恪还想开口,但许莲台并不给他机会,她指着易云笙冲着梵音道,“将他身上的毒原样下到我身上,量小些,我可不想太难受。”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取下头上的钗子冲着自己胳膊毫不留情的扎了下去。 “你这是作何?” 李恪急忙握住她的胳膊,许莲台冷漠的一把挣开。 慢条斯理的将钗子重新插回头上,望着他淡淡道,“李掌事妇人之仁便罢了,怎么这会连脑子都不好用了。你当程大人是那般好骗的么?我若不将戏做得真些,一会儿如何交代?雁过尚且留痕,何况是人呢。” 梵音不敢说话,看了一眼李恪的脸色,见对方并没反应,只能战战兢兢的依着许莲台的意思办。 不过即使量再小,肯定也是不好受的。 片刻,许莲台伤口处流出的血,颜色便深了许多,脸色自然也差了几分。 她冲着李恪抬了抬手,示意他快些带人离开。 李恪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说什么。 因为心里知道,她是对的。 卫芸是死是活,其实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从来都是许莲台对这件事的态度。 他不知道这番试探有没有意义,虽然结果是他想要的结果,可却又高兴不起来。 ………… 程砚卿的人来的极快,李恪一行才离开片刻,那小院的木门吱呀一声就再度被人推开。 不过这回院子里已经没了让人障木的阵法,所以程大人迈进来的第一眼,就看到廊下的许莲台。 她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儒生袍,头上随意的挽着个道士髻,唇色殷虹,两颊浮着两朵并不自然的红云,她随意的倚靠在廊柱上,神色木然的望着屋檐上滴落的雨滴。 仿佛一幅寂寞的烟雨画卷,画面里的美人不过是装点春色的随意之笔,因为没有生气。 “夫人……”程砚卿站在雨中低低的唤她一句。 许莲台慢慢回神,隔着薄薄的雨幕望着他,目光无波无澜。 即不意外他的出现,也未有半分期待。 他望着她衣摆上干枯的血渍,又注意到地上那几滴未干的血迹,心下分出几分担心,好看的眉头便也随之拧了起来。 紧走几步奔至她身旁,一脸关切的问道,“可是何处受了伤?程前速将孟太医带过来。” 他这副情真意切的样子不似作伪,许莲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不甚在意的笑容。 “大人不必着急,不过是昨夜被那贼人的暗器所伤。” 程砚卿闻言,面上神色更凝重几分,想必伤势极重,否则如何现下仍旧不见伤口愈合? 他目光温柔的望着她,温声道,“夫人莫怕,为夫此行有宫中最好的御医同行,这就过来为夫人医治。只是夫人究竟伤在何处了,可否先叫为夫看看?” 许莲台望着他沉默一瞬,脸上渐渐弥漫了笑意。但他瞧的清楚,这笑意未至眼底。 第81章 大人何错之有? 片刻,许莲台突然开口道,“大人误会了,其实我伤的并不严重,只不过是见那暗器上带了毒,便不敢轻易让伤口凝结,每每用钗子将那伤口刺破,将毒血放出体外。” “否则……我怕大人来的慢些,见到的就是一具尸体,那大人该是多伤心难过呀。” 最后一句话宛如淬了刀子一般,一下扎到程大人的心里。 倘若他现在同她说自己真的会伤心难过,她必定是不信的。 他苦笑道,“是我没有护住你,你纵是怨我也是应当。” “大人说笑了,纲理伦常,孝字为先,您先救老夫人的举措自然是没错的,纵是传到御史台任谁也说不出您一个不是,说不得,还是佳话一段。” 她表面说着这些替他开脱之言,可眼中的情绪分明毫不相干。 可程砚卿却一点也不 介意,见她无大恙,他总算松下一口气,不过是说上两句不顺耳的话罢了,他又有什么听不得的。 他知道,这一回她怕是真的动了气。 但他不知道的是,她的这份气结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夫人,有气只管冲着为夫撒,待日后慢慢清算就是。只是,你中毒未愈,切莫要让急怒伤了心肺反倒不好。”他目光缱绻,温声劝解。 许莲台觉得背后一麻,心道难不成他瞧出了什么蛛丝马迹? 特意作这副恶心的样子试探自己? 还是他在记恨自己被掳走前给他的那一针? 许莲台心思转了几转,决定放弃阴阳怪气的风格,转而开始卖惨。 “大人可知昨夜我被那黑衣人掳出府时心里有多害怕?心下更是担心那贼人若是个见色起义的,寻个无人这境侮辱于我,那我岂不是替大人抹黑了……” 说到此处她低泣一声,又吹捧道,“全赖大人英勇,叫那贼人身受重伤,他一路携着我到了山间的树木处……” 害怕?程砚卿望着她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心中暗想,她离开时冲自己射出的那根银针可没体现出半分害怕之意…… 但他面上却是一副深信不疑的模样,甚至极其捧场的追问一句,“夫人受苦了,然后呢?” 许莲台美眸微微一动,一脸自得,“大人是知晓我的,等死不是我的性格。后来,我见他重伤难挨,就想寻了机会逃脱,只不过那贼人阴险狡诈,见追我不上就飞起一镖扎了过来,后来我就没了知觉……然后,醒来时人就已经在这处宅子里了。” 她睁着美丽的双眼,一把抓住程砚卿的双手,殷切的望着他道,“请大人答应我,一定要为我找到这位恩公,然后以重金相谢。否则,否则我这条命定是要交代在昨夜去了。” 程砚卿被她望的略略有些不大自然,轻咳一声,反握住那双微凉的素手,安抚道,“夫人只管放心,为夫必会差人仔细寻找,尽快寻到这位好心义士,也叫夫人早日安心。” 许莲台见他应下,毫不犹豫的将手抽了出来,抚掌道好。 哪知她这一拍,又牵动了胳膊上的伤口,痛的柳眉微皱,好不可怜。 幸好,此时程前已经带着孟老御医从外面赶了进来。 要说程府的这场刺杀,许莲台倒霉被截,易云笙点背中毒,那孟老御医则堪称无妄之灾。 事实分明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结果他却是三更半夜的,被这位相爷的家卫从被窝里薅了出来,不但要上登门治疾,还要拼着七十岁高龄的一把老骨头,跟着这些彪形大汉们在山林里的穿梭。 一走就是几个时辰,几乎一歇未歇。 孟老此时已经不能用狼狈二字来形容了,一头蓬乱的白发,跟树枝勾破的衣衫。 程砚卿却是笑的温和有礼,“劳烦御医,为我夫人诊治。” 老头看到始作俑都程大人,气的冷哼一声,袖子一甩。“老夫无能,这半夜的颠沛流离已经没了力气,相爷还是另请高明吧。” 程大人却是不恼,淡淡的冲着程前吩咐一句,“孟御医身上无力肯定是饥寒所致,派人去孟府知会一声,让孟老夫人携家中小眷亲自为御医送来衣食,方显慰藉。” 孟老御医一听,这还了得,叫家中体弱的老妻,带着家里年幼的孙子孙女亲自上山为他送衣食,这不是要人命么! 老头气的真恨不能冲上去撕破他那张伪善的脸,许莲台见他呼哧呼哧的直喘粗气,禁不住心下忧心,万一这老头气死在这里,那自己身上的毒还有解无解了? “罢了,请夫人伸手,容老夫为您请脉。” 片刻,孟御医权衡一瞬,终于还是选择向恶势力低头,毕竟自己只是一名个空有医术没有实权的医官,而对方却是权势滔天的权臣。 家中等着至仕的小辈比比皆是,他却不能由着性子断他们前程,人活到他这把岁数,自然是不能再由着性子,该弯的腰得弯。 许莲台微笑着道了谢,也不避讳的将袖口一撸,露出伤口,展示于老御医脸前。 一旁捧着医匣的程前见状,慌忙低下头避开,他总觉得方才大人瞧他的那眼带了警告的味道。 天老爷,他不会秋后算帐要抠自己的眼吧,他真的只是一时愣住,才没能在第一时间低下头。 孟老御医收回搭在许莲台脉上的手,又凑进那伤口处仔细的观察一瞬。 摇着头只说了几个怪字。 许莲台心下一凝,知道他定是瞧出伤口不对。 程砚卿则望着一脸疑虑的孟御医连连发问,“不知孟老可瞧出什么不妥,心中是否有了章程,能否将这毒尽快从我家夫人体内拔出?” 一直闭眼作沉思状的老头掀开眼皮不善的看了他一眼,现在一副殷切的模样给谁看呢,早干什么去了? 凭程大人的缜密程度,若真想护住一个人,又怎么会叫人在他眼皮子底把人带走? 反正说出来,老头是不信的。 孟御医收回视线犹豫一瞬,不小心触碰到那位貌美的程夫人的视线,心下一惊。 这是如何做到的,那眼中分明是带着笑的,可却又叫人瞧了觉得毛骨悚然。 第82章 勾人而不自知 “柳夫人能有孟老这样医术高明的祖父当真是福气呀。” “莫非程夫人识得我家孙女遥青?” 孟御医微微一顿,有些狐疑的望着眼前这位美艳动人的相府夫人。 他从未从遥青口听说过她,不妨想她突然提及,自然是心下疑惑。 “嗯,略有一面之缘,只不过您那孙婿同我娘家略有些亲缘关系,听闻他如今也在太医院就职,想必亦是得了孟老的真传吧。” 许莲台淡笑着同老头拉起了家常。 老御医从医箱里取出银针,一边为她拔毒,一边斟酌她话里的意思。 许莲台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她只是察觉老御医好像看出了不对,不过是想找个法子转移他的视线,封他的口罢了。 “原来如此,倒是老夫失敬了。” “孟老客气,不知者不怪嘛,亲戚之间自己还是要多走动的,孟老见到青遥妹妹定要她来程府中做客才是。 至于柳御医,若是需要,我定会求了我们家大人稍稍看顾。” 许莲台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方才还一口一个柳夫人,转头就亲热的叫起了妹妹。 对于她突然间的示好,孟老御医自然也是一头雾水,素来都是下位者上攀,何时见过上位者屈尊。 他虽是不平日里不理人情,但也不敢为孙女轻易树敌,毕竟柳元申的仕途才刚刚起步。 “夫人如此平易近人,自是遥青之楷模,夫人只管在府中安坐,老夫回会便修书一封,叫他夫妻二人迟早去拜会夫人。” 提点成这样,对方仍是无知无觉的认为她在攀亲戚,许莲台亦是无力,拉下笑的僵硬的脸,开始摆烂。 孟老御医见她翻脸如翻书,十分不解,心下开始惶然。 有心相问,又见她微微皱着眉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程砚卿在一旁,看着两人的你来我往,淡淡发笑。 机灵鬼遇见个糊涂虫,岂不就是秀才遇上兵,最后闹一个鸡同鸭讲。 “我家夫人最是冰清玉洁,蟊贼可恶,才会累及无辜,今日我夫人受苦良多,堪称无妄。 也请孟老口下留情,本官不想日后在他人口中,听到关于今日的一丝一毫,以免徒惹她伤心难过。” 程大人出手,便是话不说白,自然也会叫人怵上一怵,回过头来细细思量。 再言孟老御医本就不是多话之人,病人隐私不宜外扬,这点浅显的道理他自己懂。 只是程砚卿又这样郑重其事的同他说这一番,再联系程夫人先前的态度,他就是不明白也有些明白了。 孟老御医突然茅塞顿开,自己只管好生将她的医好就是,其它的莫问莫闻。 许莲台有些复杂的望着程砚卿,想不透他为何会出手帮自己圆谎,方才……他分明是瞧出来的破绽了的。 程大人望着她只是安抚一笑,便不再说旁的。 待老御医为她包扎好伤口,他将手中的油纸伞往她未曾受伤的手里一塞,取过程前手里的斗篷亲自为她披上,细心的替她拉上兜帽。 然后,弯身将她抱起,“为夫这就带夫人回家。” 许莲台的脸被兜帽遮了个严实,她将头顺势埋进他的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了上双眼。 她想不透程砚卿今日的态度,开始觉得的他是故意为之,可后来又觉得的他是真心流露。 今日匆忙,许多事情她做的破绽百出,他一句未提,她胡诌一句他就信一句,甚至还会替她费心遮掩。 男人呐,真是难懂的奥妙! 分明前一日他还狠着心肠将她置于危险之中,又毫无愧色的舍弃掉她。 这才过了一夜,仿佛换了一个人换了一副态度,瞧她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款款情深。 难道自己射向他的那一针,带了情蛊不成? 许莲台透过兜帽的缝隙由下至上的窥了他一眼,除却面色稍白,瞧不出一丝痛楚。 不应该呀,那针有个浑名叫痛不欲生,只要沾上必定要痛个三五天,直至伤口完全愈合,方能恢复如初。 “大人腹下的针孔还疼么?”顿了顿,她往他下巴处凑了凑,低声问道。 程砚卿面色一僵,脚步微微一凝,倒是未想她会主动问起。 沉默片刻,他温淡的开口说道,“那便要看夫人喜欢了,若夫人觉得的该疼,那为夫就疼。若是夫人觉得不该痛,那为夫就不痛。” 这样?许莲台了然,偷偷盯着他额角细密的汗珠放下心来。 继而抿嘴一笑,那您呀还是继续疼着吧。 程砚卿仿佛察觉她心中所想,微微弯了弯唇角,不自觉的紧了紧怀中的佳人,大步往山下去了。 这一次重回程府,同上次的处境大不相同。 从始至终她的脚就没机会沾地,她被程砚卿一路从程府后门抱至棠阁。 才一落坐,听禅、慈悲双双跪在她面前,一脸懊悔自责的神色。 “夫人,是奴婢们托大了,未能将您护好反害您受了这般大的罪,您罚了奴婢们吧。” 许莲台托着下巴,微微挑着眉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婢子,二人皆是眼底一片青黑,满眼皆是后怕的神色。 “罚是肯定要罚的,只是夫人我一时还没想好,你二人先起来伺候我梳洗吧,这帐咱们留着日后慢慢再算不迟。” 她一脸笑意,最后一句是窥着一旁的程大人说的。 程砚卿并无不许,望着她微微一笑,“就依夫人的意思。” 见他如此,许莲台反道败下兴致,没劲。 须臾,程前在外面回话,说是赵崇在前院书房内候着,有事儿回禀。 程砚卿走过来抚了抚她的脸,温声道,“一会儿洗漱完用些吃食再睡,待我前面的事情忙完就来陪你。” 许莲台望着他,眸光微动,片刻点了点头。 程大人微笑着转身向外走去,又听她在身后说道,“大人,有件东西落下了。” 程砚卿回头,只见她慢理斯条的从腕上那只翡翠镯子上抚弄几下,须臾掌心多了一颗褐色的丹丸。 许莲台望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眸笑了笑,然后慢慢将手伸到他面前。 程大人微微错愕,不过一瞬,唇角微扬,漾出一抹如沐春风的和煦笑意。 他未接,只是稍稍弯腰,俯身凑到她掌心处。 许莲台觉得掌心湿热的触感一扫而过,望着空空的掌心愣了愣,又抬眸看他。 此时他仍旧俯身与她平视,眼角眉梢皆染上了浓的化不开的春意。 勾人而不自知…… 第83章 我怀孕了 慈悲听禅半天不敢说话。 方才那些是她们这些有错在身的奴婢们,可以白白观赏的么? 许莲台泡在浴桶里闭上双眼,慈悲在身后为她松着筋骨,半晌她舒服的叹了口气。 得想法子将梵音、迦南弄进程府。 这样的劫难再来个一次半次,她极有可能会提前去见阎王。 而且这一回别说老神棍,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夫人,朝云姨娘来了。”听禅在净房外低声回禀道。 “不见。”里面传来慵懒而果决的回答。 “她于今日晨时、午后已过来两回……” 许莲台睁开双眼,眉头轻撇,顿了片刻说道,“叫她去花厅等着吧。” 也是个无事不登门的主儿,她倒要瞧瞧才不见安生两个月,又能闹出个什么妖。 …… “属下,见过大人。” 赵崇见程砚卿迈进书房,忙从檀椅上起身行礼。 程砚卿微微抬了下手,示意他起身便是。 赵崇窥了上峰一眼,见他唇角微扬,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禁不住心下感叹,大人对夫人当真是一片情深,能得知心人相伴也是人间一大快事。 “夫人无恙寻回,也算了大人一桩心事,属下这厢恭喜大人了。” 谁知程砚卿并不领情,面色淡了三分。 坐在案后执起一折案卷,头也不抬道,“说正事。” 赵崇一看马屁好像拍在了马腿上,摸了摸鼻子一哂, “昨夜从大人府中押至天牢的那几名刺客,均已经过了刑,有一个重伤难治,死了过去。另两个嘛……倒是很快就吐了口,只不过说来的信息,无甚价值。 按照他们的意思是,有人在黑市上下了一道招募令,聚集了江湖上一众极负盛名的杀手,开出的酬金更是天价,去您府上前每人定钱十两金,若有人能将你的人头带出程府,再加一百两黄金作为酬劳……” “说重点。” 程砚卿对这些并无兴趣,他的命值钱,不必这些钱物衡量他也是知道的。 “是,大人。那杀手说,发布招募令的是黑市上的掮客,平日里他们也会从此人手上接一些红刀子的买卖,但这此次却是动静最大的一回,几乎江湖上排名前十五的杀手全部在京都聚齐……” 嗯……那也就是说,合程府一府府卫之力,竟在最顶尖的杀手群里占了压倒性的上风…… 如此,再有那些躲在臭水沟里妄想拿点金子就能以逸待劳的取他性命之人,就该再三思而行了。 毕竟江湖排名前十五的杀手已经尽数折于相府之中。 “那掮客可曾寻到?”程砚卿凉凉看他一眼。 赵崇顿了顿方发现自己似乎有些跑题了,连忙回道,“属下带人赶到时,已经被灭了口。” 呵呵,程大不咸不淡的冷笑一声,赵崇觉得的背后一凉,躬身郑重请罪,“属下无能,请大人责罚。” 程砚卿将案上的字帖拿起了掸了掸,起身望着他轻漫一笑。 “请罪是最无用的事,金吾卫里不养无能之人,我程砚卿手下也没有无能之士,再给你三日若还是揪不出背后黑手,你头顶这枚乌纱是该易主,免得白白辱没。” 赵崇闻言心中一凛,抱拳跪地,一表忠心。 “请大人放心,若是三天之后属下未能达成大人所愿,也不用您摘了我头顶的乌纱,属下自己提了项上人头给大人谢罪。” 程人在慢条理斯的将手中的字帖折好,妥协的放至怀中,望着他冷冷一笑。 “凭你此次无功而至,浪费本相诸多时间,留你一命不过将功折罪,怎么,你倒是同本相拿起乔来了?” “属下不敢!” 赵崇一脸吃了屎的表情,他……是哪一句说的错了么? 可看着大人的模样,又好像哪一句话都错了。 “不敢最好,倘若三日后仍旧无所进展,也不必提头来见,直接寻个僻静之处一根麻绳吊死算完。 免得过来污了我家夫人的眼,届时你便是死上百次亦不足惜。” 说罢不再理会跪在地上的赵崇,径直出了书房。 …… 赵崇用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望着上峰的背影,头一次觉得自己出门没看黄历。 昨夜他带了一队人马,扮作程家府卫几乎一夜未眠。 将府中刺客收拾妥当后又马不停蹄的赶至了凤鸣山,就算没有功劳,总得有那么一点点苦劳吧。 何故要朝此明讽暗嘲之语,尤其是大人离开之前说的那最后一句。 分明是在嘲笑他没有夫人可以炫耀。 …… 舒舒服服的泡过澡后,慈悲小心的伺候着许莲台换了件舒适素淡的家常衣裳。 待慈悲拿起妆台前的朱粉时,许莲台抬手制止了,她调侃一句,“不过是见个姨娘罢了,不值当粉墨登场。” “朝云姨娘这般火急火燎的想要见我,是为何事?” 朝云站在花厅等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声音传来夫人的声音。 她赶紧回头,屈膝一礼,再抬首,却是微微一愣。 平日里她们所见的夫人,从来都是盛装打扮,今儿却是不同。 看这模样像是才将新浴,一张素淡莹白的芙蓉面,却不掩其清艳的本质。 正如那句诗词所颂一般,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 朝云惊艳一瞬,又思及自己的来意,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急急道,“夫人,奴婢……奴婢活不成了,请您一定要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吧!” 许莲台坐定后,看着地上痛哭流涕的人,不慌不忙的理了理衣袖。 笑睨着她淡淡道,“朝云姨娘这话说的叫人云山雾绕摸不着头脑,你总得说说你究竟犯了什么活不成的错,夫人我才好断一断,你究竟还有没有可活的余地。” 朝云闻言眼神猛的一暗,脸色白如宣纸,她咬了咬唇,沉默一瞬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 语调平静道,“奴婢怀孕了。” 慈悲听禅闻言皆是一顿,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听禅退出去守在门外。 许莲台有些玩味的审视着朝云,片刻又看向她平坦的小腹。 朝云像是察觉,微微躬身遮住了她的视线。 第84章 大人并非是她亲生 许莲台不置可否的收回目光,端起手边的茶凑到唇边慢慢品了品。 朝云的孩子是谁的她不知道,但她却可以确定不是程砚卿的。 凭程大人的傲气与洁癖,绝对不会允许一个不入流的婢子,爬上他的床还留下他的种。 他瞧着最随和不过,骨子里却又最重门第,他孩子的母亲怎能是个卖身为奴的贱婢? 如果是这样,那她这个下九流里排不上号的商贾怕是也没强上几分吧,许莲台放下茶盏玩味的想。 若有一天程大人发现同他睡了这么久的人,原来是身染铜臭的女商贾,到时脸色应当十分精彩吧。 朝云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上座的夫人,见她一脸诡异的笑容,心下一阵没底。 她原是要等着夫人先发问了,自己才好和盘托出。 偏生那座上之人像是并不惊讶也不关心,只是淡淡的等她自己交代。 当然,她若是不想说,对方也不会勉强,甚至还会对今日这事儿假装不知。 不过,假以时日东窗事发,自然也不会管她死活。 “夫人,您别误会,奴婢腹中这孩子并非是大人的,是奴婢……是奴婢……” 许莲台最见不得人吞吞吐吐,她一贯没什么耐性。 “怎么,不能说么?” “不是的,夫人……” 朝云咬了咬唇,终于还是决定豁出去,因为她知道,若是夫人不出手,她怕是活着出不去程府,更不可能跟孩子的父亲还有往后…… “孩子是奴婢同府里许管事的儿子许冬生的。奴婢原就同他两情相悦,可老夫人…… 老夫人非要逼着奴婢做这劳什子姨娘,奴婢不同意,老夫人就捏着奴婢的身契要把奴婢卖到烟花之地接客去,奴婢不敢不从…… 夫人奴婢求求您!只要……” 朝云跪着往前爬了两步,想要抓住许莲台的裙摆,不过刚一伸出手就被慈悲拦住。 她只能哀哀的望着她祈求道,“您帮奴婢这一回,叫奴婢将这孩子平安生下,奴婢这条贱命就是您的!” “多久了?”片刻,许莲台懒懒的问道。 “三个多月……” 她了然挑眉,算着日子该是自己在宣和镇的事儿了。 可,先前不提一字,现在才来自己面前求情,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吧。 “细说说。”她抠了抠指甲,睨着朝云凉凉道。 “那时候,夫人您不在府中,奴婢心里害怕,就去悄悄寻了冬生哥…… 奴婢发誓,只那一回,奴婢这不争气的身子就怀上了,奴婢初时不敢弄掉,时间久了就不舍得了…… 夫人,夫人奴婢本来不想让您知道这些龌龊…… 实在是上回奴婢出言举发暮雪、画月她们禁足抄经,她们怀恨在心日日盯着奴婢…… 奴婢的肚子眼看月份渐大,怕是瞒不了多久了……所以才……” 啧,原主这个夫人当的窝囊呐。 御下狗屎一样没半点威慑力,但出了事儿要顶锅寻保护伞,第一个能想起她。 许莲台轻轻一笑,“你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说轻了是不守妇道,说重了是给大人脸上抹黑,传出去让整个程府沦为笑柄…… 我又凭什么要冒这样的风险帮你?你的死活,好像在我这里还挺无关紧要的。” “是,奴婢知道,奴婢知道!” 朝云哭鼻涕眼泪齐飞,许莲台看了一眼慈悲,婢子便从袖中取出绢子扔到她面前,冷漠的说道,“请朝云姨娘克制一下。” 朝云不敢再哭,摸起地上的绢子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勉强收拾一下,重新跪好。 她自诩是四人之间最聪明那个,自己也知道为自己准备些谈判的筹码。 她来之前便知道自己犯的错太大了,夫人怕是轻易不会答应帮她,可如果自己能成为对夫人有大用之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夫人,您知道二爷就要回来了……奴婢能帮上您,只要您说一句,奴婢就算是豁出去半条命也一定帮您办到。” 许莲台眸光一闪,倒是有些不懂了,程家二爷回来,怎么瞧着朝云的态度,倒是她要临了大敌了。 “二爷回来,我这个做大嫂的自当会好生周全他们一家,尽量不叫大人为这宅内之事再行操心。你又有什么说的?” “夫人是当真不知道么?二爷才是老夫人亲生的啊!他回来了,老夫人那颗原本就偏的心岂不更要偏到胳肢窝去? 这些年饶是二爷远在千里之外,老夫人明里暗里却没少从中公抠了银子往他那里贴补…… 您同大人受了这么多年委屈,难不成还要继续再受下去? 夫人,只要您帮了奴婢,奴婢有法子叫她再不敢如此……” 说到最后一句,朝云眼中闪过一抹恨意,瞧着模样像是恨毒了。 不是亲生的呀,怪不得呢。 许莲台托着腮,有一下没一下的眨着美眸,她便说平素里见他们母子相处起来有些不大自然。 程老夫人待程大人又怕又敬,却是没有半分慈爱,程大人亦然。 可她想不通的却是,昨夜她同程老夫人同时被挟持。 他为何却宁愿将她推入更危险的境地,也要把那非但没半点血缘,还一心想从他身上吸血,拼命贴补老二的继母救下。 难道是自己的魅力当真不够么?许莲台摸了摸自己倾国倾城的出色容貌,暗叹一句。 朝云一时吃不准她的意思,却也不敢再问。只能安静如鸡的跪在原地,静等座上人的决定。 结局无非有两个,她肯帮自己就活,她不肯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这件事情,确实有些难办,你知道的,我若帮了你,得罪老夫人事儿小,若是惹怒了大人可就不妙了,因为你致我夫妻二人生了嫌隙,并不值当。” 许莲台望着朝云一脸爱莫难助的表情,朝云一瞬面若死灰。 可真要死?若真要死她一定要拉上福院那个害她一生的老虔婆,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就不算能将她拉至深渊,最少也要叫她在余生再不能安睡于榻。 朝云恨不能将一口银牙咬碎,若程老夫人此时在她眼前,她定要喝她的血食她的肉。 “不过嘛……”半晌,她又听许莲台懒散的开了口。 朝云心下一顿,眼中生出一抹希翼。 第85章 程大人的头顶有点绿 “你想跟你的冬生哥哥在一起也不是不行……” “真的么?” 朝云一脸不能置信,她望着许莲台又确认一遍,片刻像是反应过来一般,慌忙磕头叩谢。 “奴婢多谢夫人救命之恩,夫人放心只要您帮了奴婢,奴婢一定……” “朝云姨娘不忙着言谢,且听我将话说完,再决定谢与不谢不迟。”许莲台微笑冲她道。 朝云一顿,直起身来有些紧张的望着她。 “你若能像你说的那般能干,我可以成全你出府的愿望。” 未等朝云眼中的喜意浮现,她又勾了勾唇继续道。 “但孩子不能留,你做一日程府的姨娘就需守一日程府的规矩,自然,也不能怀上旁人的孩子。” “夫人,夫人……救您……”朝云捂着肚子一脸痛苦的神色,哀求道。 许莲台冷漠的摇了摇头。 “你犯了错在先,还敢妄想十全十美?你置程府于何地,又置咱们大人于何地? 留你一条命跟你的冬生哥哥比翼双飞,是夫人我大度愿意成全你们一片真情。 倘若你求的更多,今日只当你未来过,你的事我不会插手,你即是福园出来的人,一切自有老夫人定夺。” 老夫人定夺?那她跟冬生哥都逃不过一死。 老虔婆将她们送至继子房里,原就是为了给亲生儿子铺路用的,结果路没铺成,她送的人反手为继子戴了顶绿帽子,岂不是催化母子俩的矛盾? 况且,大人原就不愿将她们收于后院,不过是老夫人以长辈之名强行逼迫,大人不愿多费口舌,才由着她们进来自生自灭。 朝云知道,若不是自己还算有些用处,她连棠阁的门都进不来的。 她知道自己没有拿乔的资本,抹了把面上的眼泪,狠着心的做了决定。 “请夫人放心,奴婢回去便将它解决掉,绝不叫夫人因着奴婢这个不值当的人,坏了程府的规矩。” 许莲台抬了抬手,慈悲将人扶了起来,朝云恭恭敬敬的告了退。 许莲台望着她的背影,心下思量,她倒算个聪明人,知道哪头重哪头轻。 只要出得了程府,解除掉这姨娘的身份,孩子以后自己想生几个就生几个。 她想了想又冲着刚进来的听禅道,“叫人盯着点,务必将事情捂严实,总得帮咱们大人全还一下名声才是。” 听禅并未像平日那般爽利的应声去办,她一脸的怪异的表情,疯狂的冲着主子使着脸色。 平日里七窍玲珑的主子,偏生这会子没了伶俐。 “听禅姐姐这是怎么话说,帽子也不是扣在你头顶上,你做这副鬼样子是要如何?” “那依着夫人的想法,我这个头顶扣上帽子之人,该做何表情呢?” 程大人从听禅身后迈了进来,脸上的笑意不明,但许莲台非常确定,那肯定不是高兴的表现。 许莲台眼中闪过一丝懊恼,责备的看了一眼听禅。 婢子也是一脸无辜,她好好的守在门外,偏生一回头就发现大人站在身后。 有心想同里面的主子通风报信,可大人的眼神实在吓人,绝不是她怂…… 但听禅不是最惨的,更惨朝云姨娘此时就站在门外,一脸死灰的颜色。 人生的希望跟绝望,仿佛都在一夕之间,在这对夫妻的身上,叫她体会了一个遍。 许莲台努力的挤出一抹笑容,起身迎至程大人身上。 心虚多少有点,毕竟她原是想把他这顶帽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利用好再处理掉。 没成想叫人抓了个包,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 本来经过昨夜之事,理亏的是对方,可现在许莲台却不能这么笃定了。 程砚卿眼中那抹不明朗的笑意,叫她实在不能理直气壮。 “夫人,奴婢替您送一送朝云姨娘。” 原本在她身旁侍候的慈悲,实在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主动请缨道。 “奴婢也一同去。”听禅吐了吐舌头,慌忙跟着一并退了下去。 叫她们替她出生入死,哪怕舍命都不在话下,可此事毕竟是夫妻之间的隐秘,尤其又牵扯到程大人的头顶颜色…… 谁敢留下八卦?万一程大人是个极要面子的,事后非要灭口她们冤是不冤? 许莲台眼睁睁看着两个没骨气的婢子弃她而去,天知道她也想跟她们一起离开呐。 可程大人肯定是不愿意的。 “大人前头的公务这么快就忙完了?”许莲台没话找话道。 嗯,若不是他急急打发掉赵崇想着早些过来陪她,以慰她昨夜被掳的惊惧忧心。 倒是不知他的后院生活如此精彩,颜色又是如此斑斓多姿。 “我若不早些过来,竟是不知夫人这般为我的名声着想。”程大人不咸不淡的瞥着她道。 …… 你说尴尬不尴尬吧,确实尴尬。 便说他再瞧不上那些后院里硬塞进来的姨娘,可那些女人又确实挂在他的名下。 一举一动同他撇不脱的关系,出了这样的事儿,人家又会管你睡没睡过? 总之就是你的女人怀了别人的孩子,四舍五入基本等于你可能不行。 “大人这件事儿确实怪我,若是当日我能早些从宣和镇的庄子里回来,也不至叫她们几个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做下这等没脸的错事。 她这话说的极有趣,话里话外带出来的意思,怪来怪去这源头还是他。 若是当初他不将人送到庄子里等死,也不至无人看管后院,才叫人趁机作乱。 于是,程大人脸色又淡了几分。 许莲台后知后觉,提宣和镇庄子别说她脱不了清白,更是往程大人心里戳刀子,时间久了倒是忘了原主做下的那一茬。 毕竟比起姨娘爬墙,显然还是正妻为了旁的男人闹自戕更为丢人些。 她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心下有些不解。 程大人长相好,脾性也不差,怎么身边的女人不论正妻还是小妾,个顶个的都想给他头顶弄点颜色呢? “大人站的累了吧,快坐下歇歇,也尝尝我新得的茶。” 她一把挽住程砚卿的手臂,殷勤的将人引到榻上坐着。 又及其狗腿的执壶为他添茶,好在程大人还是有些良心的,顾忌她手臂上的伤口,睨她一眼,从她手里接过茶壶自己续满一杯。 一面喝着茶一面继续睨着她,等着被安抚。 第86章 哄程大人太费腰 许莲台稍稍动了动自己那条受伤的胳膊,所幸伤口不深,不影响什么。 哄人嘛,有什么难的,不就是费点腰么。 “我头疼厉害,不如大人扶我回房躺躺吧,有什么话咱们床上说。” 她抬起手放进他空着的那只手心里,连笑里都带了蜜意。 程大人倒是有些定力,睨着她瞧了一瞬,方不慌不忙的牵着她往外走。 “夫人的伤不疼了么?” “见到大人,自然都好了。” …… “不成了,我不成了……胳膊疼,疼的厉害……” 帐子里,许莲台气喘吁吁的奋起推诿。 两人方才胡闹的厉害,程大人到底担心她伤口崩开,披衣下床从帐外取的烛火,仔细检查一番。 小骗子…… 他望着她胳膊上包扎良好的纱布,心里暗道。 明知道她一张嘴没个实话,但看她汗吟吟的湿发,他的心还是软的一塌糊涂。 亲自取了温热的湿帕子为她清理一番,又换了干净的寝衣才重新躺了回去。 “大人这会儿还气不气?” 许莲台仰头看着身旁闭目养神的人,觉得伏低做小的也出了股子力气了,是时候把事情重新拎出来谈一谈了。 “怎么,夫人胳膊又不疼了?”程砚卿睁开眼,低头望着臂弯里的人,哼笑着问道。 “不动不疼,一动就疼。”许莲台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说着毫不脸红的瞎话。 程大人也不揭穿她,伸手弹了弹她光洁的额头,睨着她轻笑道,“夫人想说什么便说吧。” 许莲台心下松了口气,只要让开口,凡事都能商量。 “朝云姨娘犯了错,是该罚。只是我想着却不能用这个名头罚,一是有损大人您的清誉,二嘛她毕竟是母亲指给您的人,老话不是说的好嘛,打狗也要看主人……” “肚子里的孩子肯定不能留,等料理干净,再随便寻个由头将人赶出府便是了。” “赶出府?夫人何时变得如此心慈手软了?嗯?”程大人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半晌淡淡道。 原来是嫌罚的轻了…… 她就知道男人都是爱这上头的面子,别管这个女人他瞧不瞧得上,总归是记在她名下的。 许莲台笑,“不如大人说个章程,我照着办就是了。” “内宅的事,自然是夫人说了算。不过像这等不守规矩的,打杀了也不为过。” “倘若我开口为朝云姨娘向大人求个情呢?” 许莲台将手慢慢抚上他的胸膛。 程大人笑,凑到她耳畔低道,“那就看看夫人能做到哪一步。” “只要能哄大人展颜,我就算辛苦点又当什么紧……” “那夫人可千万要记牢,一会不再动辄叫苦叫累……” 他俯下身轻轻咬着那花朵般的红唇哑声道。 ………… “母亲,母亲,我来瞧您来啦。” 次日一大早,程樱若小姑娘就跑来了棠阁。 许莲台的回笼觉自然也睡不成了,索性就起来稍稍收拾陪小姑娘玩会儿。 “孩子儿见过母亲。”程泓若见她从内寝房出来,慌忙从椅子上起身,规规矩矩的冲着她行了一礼。 稀奇,真是稀奇。 许莲台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小古板,开口问了一句,“泓儿,今日怎么没去书院?” “孩儿……孩儿 觉得累了,便想歇一上午,母亲放心,等陪母亲用过午膳,孩子便回去读书。” 程泓若微微脸红,一看就个不善撒谎的孩子。 许莲台并未再追问下去,只是轻轻的拍了拍他细弱的肩膀。 温声道,“那便先陪母亲用早膳吧,慈悲叫小厨房再炖一盅公子喜欢喝的三鲜汤。” “母亲,您可别怪泓哥哥,哥哥是担心您,才一大早就拖了樱儿……” 不待程樱若说完,程泓若连忙喝止,“樱儿,禁声!” 程樱若慌忙闭紧嘴巴,毕竟哥哥来前就已经叮嘱过她,是她方才一急才说漏了嘴。 “母亲别听她胡说,我只是……只是……”小少年结结巴巴的半天也没说出来所以然。 许莲台猜测他怕是已经知晓了她被掳走的事情,想关心又拉不下脸。 她坏心的站在那里,笑盈盈的望着小少年脸上的窘迫。 程泓若一面在心里暗怪自己嘴笨死要面子,一面又给自己鼓劲。 他咬了咬牙望着眼前笑的狐狸似的女人,仿佛讨债一般臭着脸道,“我听父亲说了,你……你没事吧?” “嗯,那泓儿是希望我有事还是无事?”许莲台逗猫似的问他。 “自然是无恙的!”程泓若急急说道,白净的小脸又涨红了。 她轻轻笑了,伸手捏了捏小少年的脸颊,“有泓儿挂心,母亲自然是一切安好。” 程泓若点了点头,有些扭捏的将手里的册子递到许莲台面前。 “我瞧着母亲像是喜欢看些游记类的册子,这是我们书院的先生亲笔所着,比那些孤本残卷虽差些,却胜在有趣,母亲闲来打发时间吧。” 许莲台强忍着笑意接过来那书册,道了谢后,终于趁着听禅带他们去净手的空档,闷声笑了起来。 若是书院里的先生,知道自己的大作被自己的学生如此评价不知作何感想。 差些?打发时间? 若是遇见个暴躁些的,程泓若小少年怕是连书院的大门都进不去喽。 “二叔要回来了,母亲知道吧?” 用过早膳,许莲台陪着程樱若描红的空档,程泓若围着起居室转了几圈,终于还是凑过来问了一句。 “嗯,你祖母前些日子同我说了的,我想着将离福园最近的禄园收拾出来,供你二叔一家入住。泓儿觉得如何?” 她端茶碗浅尝一口,望着小少年笑道。 程泓若闻言点了点头,“母亲考虑的自然是周全的,只是……” 他知道背后道人是非,非君子所为,可也不能眼睁睁的望着她吃了亏呀,所以还是决定稍微提点两句的好。 “二叔一家,并非善类,祖母那里,亦是多有偏颇。介时两房同住,母亲定是操心不少,若是起了事端,母亲也莫急着分辨,一切等父亲回来再决断不迟。” 许莲台望着他依旧严肃古板的小脸,禁不住心下一热。 第87章 不许起坏心思 程老夫人这几日格外的亢奋。 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带着乌央央的一群下人,去禄园里里外外的反复折腾。 恨不能将地上的青石板都洗的照了人影,无它,只因为她的心肝儿子程砚池三日后就要回来了。 天见可怜的,她这个儿子一走就是六七年,蜀地水远山长,这些年也难回一趟。 有道是儿行千里母担忧,谁又能体会到她这个老母亲日夜悬心的苦楚? 最可恨的就是,她一手养大的继子程砚卿。 到底是隔层肚皮,心狠的犹如磐石。 她这个做母亲的低三下四求他几回,叫他抬抬头行个方便,将砚池调任回京都。 也好方便一家人团聚,到底是硬着心肠不肯吐口,后来同意还是她用管家之权换来的…… 哼,这会儿倒是跟那贱人夫唱妇随了! 程老夫人微微眯眯的闪着精光的三角眼,脸上泛着阴森森的寒光。 从前她睁一只睁闭一只睁,任着那个不知感恩处处跟她唱反调的贱人在府中独大,可亲子一家来了,便不得不替他们谋算一番。 许莲台坐在妆台前,取了一支朱笔慢条斯理的对着铜镜描画着额间的菡萏花瓣。 飞扬的眼尾用金粉画就,冷漠的长睫微微低垂,再配上花瓣一样的红唇,整个人从内至外透一股浑然天成的冶艳。 听禅从柜子取了两套衣饰,是她惯常穿的浅碧、轻绯。 许莲台摇了摇头,懒懒的虚虚一指,“去,将那件墨绿织金的取过来,今儿可是咱们老夫人心心念念的二爷要归府,我这个做嫂子的焉能不隆重些?” 可,这也太隆重了吧?听禅小心的替她绑着腰间的涤带,一面狗腿的吹捧两句。 “夫人原就生的好,再稍稍打扮一番,势必不能给旁人留活路了。” 哼,她听了听禅的吹捧之言哼笑一声,并未应声。 只是对着铜镜,理了理腕间的广袖。 程老夫人这几日的动作可不小,程砚池还未至,她倒已经着急忙慌的开始从府里往禄园扒拉东西,恨不能捡着块废铁也要隔着院墙扔到禄园去。 好家伙,这要是人真到了还能了得,那日后禄园也不能只是程府中众多园子里的一个。 瞧着老太太这势头,弄不好程府怕是要归拢到禄园程二的名头下。 当一天的和尚撞一天钟,只要她还做这程府主母一日,势必要替两个小萝卜守着一分利益。 “夫人,大人过来接您一同去福园了。”慈悲在门外禀报。 她最后望着铜镜轻轻一笑,然后转身离开。 “夫人,今日甚美。”程大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并不吝啬夸赞。 “大人说笑了。” 她将手轻轻搭入他手中,一面继续道,“我自然是每一日都美。” “夫人说的是,只是今日的装扮倒是显得格外隆重些。莫不是要在程砚池一家面前,给为夫争些脸面不成?” 对于程大人的自恋,许莲台并没资格加以嘲笑,毕竟她自己也不遑多让。 “不过是今儿心情好,大人何必多想。” “哦?说来听听。” “二弟一家归府,想必日后府中会多热闹,光想着就让人心生愉悦,大人说是不是?” 许莲台望着他笑的一脸坦诚,程砚卿看她一瞬,弯了弯嘴角。 她想的什么,拨弄的哪一颗算盘,他又如何不知? 程府一家殷切的等待中,终于在午膳前夕,程家二爷携家带口的到了家门口。 许莲台原着想叫下人接了直接来福园用膳便是了,但程老夫人不肯,非要巴巴的跑到门口去迎。 老太太一路健步如飞,如何看都不像是年近花甲之人。 无奈之下,她便也只能同程砚卿携了两个小萝卜,随着她一道去了程府门前。 所幸,程二真是没叫许莲台失望。 她望着他们夫妻身后拉拉杂杂的站着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位打扮妖妖调调的姨娘们,心下一阵感叹,一根黄瓜十个人分,能分得过来么? 于是再将视线放在程砚池身上时,她总疑心他眼下的青黑,过瘦的身型……皆是操劳过度所致。 “好看么?”突然程大凑到她耳旁凉凉的低声音道。 “好看,自然极不上大人万分之一好看。” 她说的是实话,程砚池虽生的虽然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而已。 而然这几分不错,也叫他身后那九名扮相妖娆的小妾衬托的分文不值。 “瞧个热闹罢了,大人也不许么?”她悄悄的抠了抠他的手心,一脸揶揄的神色。 “看便看,不许起坏心思。”他抬来警告的一瞥,到底了解她惯喜兴风作浪的性子。 “怎么会,我同二爷一家可是无冤无仇,今儿才头一回……” “头一回如何?”程大人眼中笑意渐浓,许莲台撇了撇唇角避开视线。 此时,程老夫人哭天抹泪的也同程砚池夫妇寒暄了忒大一会了。 这会儿,倒是记起旁边还站着他们这对便宜大哥大嫂了。 “砚池见过大哥,大嫂,不孝愚弟一走数年,母亲那里全赖大哥大嫂费心照看,愚弟此次能归……更是全赖大哥费心周旋,请大哥大嫂受我夫妻二人一拜。” 他说罢便携了夫人李盈袖深深行了一礼。 在兄长面前他一贯觉得压迫,纵然他这个兄长素来和气有礼,可他就是胆怯。 许是幼年时期留下的阴影太深。 兄长不敢看,至于兄长旁边立着的大嫂,他亦是不敢多瞧。 方才同母亲说话时他偷偷窥了两眼,越瞧越是心酸,自己院子里的那一打加一起竟是没一个能配同她争辉。 若是得妻如此,自己还要那九个做何? 他看了看站在自己身侧的妻子,是个贤惠人,就是生的不够美,性子也温吞,唉! 对于程砚池夫妇的这一礼,程砚卿未动许莲台自然也未动,两人站在台阶上结结实实受下了。 一旁的程老人瞧了,心生不满,禁不住冷冷一哼。 同样都是程家的嫡子,她自然是见不得亲生儿子向继子弯腰。 由其他身旁还站着那狐假虎威的贱人。 “自家兄弟,何必言谢。既然回来了,也能时常在母亲面前尽孝,是好事。”程砚卿语气淡淡,并不热络。 但程砚池却不敢同他母亲一般拿乔将自己看成盘菜。他这个异母兄长心有多狠,他是知道的。 这些年他在蜀地也算是吃尽了苦头,那地界虽然物产丰富,可却湿热难捱,唯一能入眼的地儿,便是好出美人…… 第88章 不听话就打到她听话为止 “大嫂,这是我同夫君的一点心意,希望大嫂别嫌弃。” 李盈袖捧着巴掌大的礼盒,恭敬的奉上。 许莲台看了慈悲一眼,她便过去接了过来。 “都是一家人,弟妹何必客气。今儿仓促了些,等弟妹安顿好,我再差人补一份大礼给弟妹送去。” “大嫂,这些是盈袖真心想送给您的,并不需大嫂的回礼。”李盈袖连忙道。 “你是小辈,你大嫂既然要给你,你接着就是,推脱来推脱去反道伤了情分。” 关键时候程老夫人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望着二儿媳道。 李盈袖还想开口,许莲台却没给她机会,“既然母亲都发话了,弟妹就别再推脱了。慈悲,记得一会儿问问二夫人的喜好,叫许管家准备起来。” “是,夫人。”慈悲恭敬道。 程老夫人脸色暗了暗,贱妇,也敢在她亲生儿媳面前拿乔,她还没死,真当自己是这程府的女主不成? 午膳自然是在福园用的。 程家长房一家四口加上程家二房一家三口…… 怪不得老夫人心急的连压箱底的秘药都掏出来用了,程家他们这一支的人丁确实有些许凋零。 说到这里实在叫许莲台百思不得其解,程砚池一妻九妾,努力耕耘这么多年,怎么膝下统共就得一女呢?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许莲台看好戏的八卦之心又冒了出来,两眼亮的吓人。 程大人虽不知自己的夫人在想什么,但肯定不是想他就对了。 “大嫂我敬你一杯,盈袖离开京都许久,初初回来许多事情还要依仗大嫂提点。” 许莲台接过李盈袖递过来的酒,轻轻抿了一口,然后笑的一脸和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我妯娌一场,都是自家姐妹姐妹,谈不上倚仗不倚仗的。” “盈袖,这回你嫂子说的是,你刚回来,但凡有什么短了缺了的尽管给你嫂子开口就是,她若不给你,母亲去说她。” 许莲台闻言无谓一笑,这程老夫人偏心偏的太明目张胆了些。 她看了一眼没怎么说话的程家大爷、二爷,了然的笑了笑。 程大人是真的无话可说,程二爷却是一肚子话不知道怎么说。 每每他想开口不是母亲那里突然打岔,就是他那位惯会洞察人心的大哥不肯给他机会。 在程老夫人的强烈要求下,程砚卿勉强吐口让他回京都,这回是回来了,职务上却一直没个准信儿。 他不敢问这个同父异母的长兄,只能私下悄悄托了关系问了上峰几回,每每都是推脱说是先述职再言其他。 这…… 罢了,喝酒吧。 一顿饭程砚池化悲愤为酒量,宴过半独自干了一坛桃花醉。 然后……被人抬了下去。 李盈袖望着不省人事的丈夫,有些担忧,偏生婆母不肯让她离席。 这顿饭她吃的心惊胆战,她知道婆母疼她。 可总这么在明面上替她得罪人,任谁也是吃不消的,她甚至不大敢直视大嫂那意有所指的笑眼。 “莲儿呀,你是长嫂,虽说你弟妹刚回府,但往后这府中的事儿你带着她熟悉熟悉,多个人帮衬你也能轻松一些……” 哟,这老太太忒心急了些,要分管家之权,也得等对方将板凳坐热了再提吧。 “母亲说的是,只是二弟一家今日方至,我这个做嫂子的不说照顾,不等人坐定就急吼吼的叫弟妹替我干活理家,传出去人家只当我这个相府夫人无能又刻薄,岂不丢了我们大人的脸?” 许莲台似笑非笑的说完,又望着一脸忐忑的李盈袖,“弟妹说呢?” “大嫂说的是,母亲许是怕我初来府中不能适应,便想替我寻些事情,若是嫂子那里有需要我地方,虽是大忙帮不上,但传话跑腿盈袖却是使得的。” 李盈袖是个聪明人,程老夫人再为她着想,可这里终是相府,虽姓程,却不是姓的程砚池的程。 说白了她们一家连着老太太都是寄人篱下,占了别人的便宜,却还要反客为主的替人管家,就是个泥捏的人儿,也不能同意吧,何况她瞧着自己这位妯娌并不是个良善之辈。 程老太太最后发现自己闹了个里外不是人,人家不但不领她的情,反倒处成了姐俩好,老太太冷哼一声推脱喝酒闹了酒风退了席。 程大人早就不耐烦听她们这些女人之间你来我往的小心思,程老夫人一走,也只起身淡淡交代两句去了前面书房。 许莲台笑着看了一会他的背影,他似乎有些生气了,但为的是哪般? 是因着程老夫人着急忙慌的要把他的府邸给她自己的亲儿媳妇管,还是因为她寸步不让的不肯给对方机会? 她想了片刻,又好笑的摇了摇头,突然回头冲着一旁的李盈袖道, “方才弟妹那样说,我可是当了真,若真有事我自然不会客气。 只不过你们一家初到,想必是要安顿些日子的,若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来棠阁寻我的大婢子慈悲便是。 若是连她也不能周全,那嫂子便亲自出马也要叫弟妹满意。” “有大嫂这句话,盈袖不胜感激,您知道二爷院子里的人多,平日里时常吵闹,若是来日扰了大嫂清净也请您勿生气,不过大嫂放心盈袖一定尽心约束管教。” 许莲台微笑的望着这个妯娌,并不接这样的话碴儿,九个妾一人一句就是九句,一人十句就是九十句。 她耐性不好,不会劝架,但是她心狠,最会调教人。 “下人罢了,不听话就打到她听话为止,不值当多费心思。” 说罢叫慈悲扶着起了身,一面往外走,一面道,“弟妹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快些回去歇着吧,咱们姐妹来日方长,许多话以后再说不迟。” 棠阁。 慈悲小心的替她按着额头,方才饮了些酒,许是受了风,有些隐隐的头疼。 听禅从后面端了醒酒汤,许莲台起身喝了几口,略想了想,忽然一笑。 “去,把朝云姨娘叫来,是该她出力的时候了。” 第89章 想让他死 “朝云见过夫人。” 几日不见朝云憔悴了许多,苍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看起来更像是随时要晕倒的模样。 许莲台沉默了一瞬,抬手叫听禅给她搬了圆凳。 “多谢夫人,奴婢还能撑的住。”朝云坐下后,冲着她感激道。 “都解决了?”许莲台看了一眼她的肚子,了然的问道。 朝云抿了抿没有血色的唇,点了点头。 “是,奴婢还未谢过夫人差人送来的那颗良药,若不是它,奴婢怕是已经血崩而死。” “没什么打紧,你我既然已经有了约定,我总不好叫你躺着出府。” 许莲台语气淡淡。 但朝云听了,却突然泪流满面。 “夫人,奴婢……奴婢真是瞎了眼……竟然看上个这么没担当的软脚虾。” 哦。 听她话里的意思,想必是许冬生那里不肯了。 也是,他爹是许府深得主子信任的管家,膝下统共也就得他一子,从小不说锦衣玉食,但也从来没有缺了短了的。 日子久了,性格也惯的张狂起来,该碰不该碰的,都敢插上一手。 当日他碰朝云不过是色欲熏心,如今朝云一门心思的想同他长久,他怎么可能舍了衣来伸手饭来的张口的好日子不过,随着她东躲西藏的出去颠沛流离。 况且,又怎知程大人不会秋后算账,毕竟他睡的可是他的小妾呀。 “你想如何?” 许莲台不动声色的望着满脸泪痕的人,心里没有半分触动。 “奴婢如今这副样子真是扫脸的狠,看上的男人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奴婢还乐颠颠的替他怀了孩子,一心一意的规划着未来,却不曾想人家不过是贪一时之欢,从来不长久……” 说到这里她又禁不住呜呜呜的哭起来。 “夫人,奴婢这副样子,还出什么程府,您心好,赐给奴婢一条白绫、一壶毒酒、一把剪刀,叫奴婢去死吧。” 朝云真的想去死么?当然不。 只不过她现在悲伤到极点,毕竟刚失了腹中的孩子,又遇上这样的不负责任的男人,接生而至的打击,情绪难免失控。 许莲台静静的看着哭,良久抽出绢子扔到朝云面前。 瞥眉道,“脸擦干净,别在夫人我面前哭哭啼啼的,你有能耐做下这般事,自然也有能耐去承担后果。 你承担你的这一份,别人自然也需要承担别人那一份,要如何便说,哭天抹泪的叫人头疼。” “夫人说的是。” 朝云收了哭意,拿着绢子好生擦了把脸,这些天她实在哭的太多了。 但夫人说的是,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不但没用,还会惹人发笑。 “奴婢想让他死,不然不足以泄愤。” 她收拾好心情,一脸平静的望着许莲台,眼底的狠毒叫让人瞧了生畏。 许莲台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惊讶,反道投来一抹上道的赞赏之意。 “这就对了,眼睛一时被屎糊了没关系,可你要一直趴在粪堆里不肯出来才丢人。 许冬生的事儿我会好好斟酌,你先办好该你办的事。 办的好,你的愿望可达。办不好就如你方才所言,白绫、毒酒、剪刀你倒是可以三选其一。” 朝云点了点头,恭敬道,“需要奴婢做什么,夫人只管吩咐,只要能让他死,奴婢哪舍了这条命也甘心。” 许莲台笑,“好姑娘,他不过贱命一条,哪有你自己金贵。你替我办好事儿,程府外大好的日子等着你,至于许冬生嘛,阴沟的里的臭虫合该烂在阴沟里。” 有她这句保证,朝云未再多言,恭恭敬敬的跪下,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 “夫人待我恩同再造,朝云无以报答,唯有尽心而已。” 聪明人就是上道,她从来不想要谁的命,可只要一个尽心,却又叫他们丢了命。 她冲着慈悲招了招手,慈悲心下明白,带着朝云下去了。 该怎么做,如何做,她自会清清楚楚的告诉的朝云。 朝云眼下的恨的意极深,对许冬生的,对程老夫人的,每一丝每一缕都不会叫她有半分退却的可能。 许莲台甚至能预见到,明日醒来程府的热闹程度。 程老夫人一定也很惊奇吧,这份大礼不知道她会不会笑纳,毕竟人都是她亲自选的。 “李云萝那里如何?” 二人出去后,许莲台望着跳跃的烛火突然道。 听禅将一碗剥好的葡萄放在她手边,恭敬道,“前几日来找过您两回,不过皆被奴婢拦在了外院,但奴婢瞧着她并不死心,今日程二爷回来后,她身旁的小婢子来咱们门前转悠过几回,瞧着样子像是急了。” 李云萝当然心急,自从上回那件事失败后,老夫人待她的态度就不大如从前。 她如今在程府住的尴尬,还总疑心旁人知道些什么。 她想回李府,哪怕做个不受宠的嫡女,日日跟在继母面前立规矩,也好过在这里的日日提心吊胆。 可程老夫人不许她离府,她知道老太太还没彻底死心。 可李云萝怕呀,如果再依着程老夫人的意思,她怕自己的小命迟早要交待在这里。 老太太便是做的事再离谱,到底是程大人的母亲。可她只是一个寄居的外人,说不好到时便将所有火气全部发在自己身上。 那时她的命能不能保住不说,怕是还要牵累李府。 老夫人已然不能指望了,她便将所有希望都放在了棠阁那位貌美的程夫人身上。 可她从前说的那般好听,现在却是总也不肯见自己一面,她攒了一肚子求情卖惨的话一句也没机会宣之于口,可如何是好? 眼下程家二爷也归了府,李云萝觉得的程夫人没有理由再拒着不见自己,她派了婢子往棠阁瞧了几回,也未寻着合适的机会叫她进去。 “看好她,也就这一两天的事,别生了乱子。” “夫人放心,奴婢盯着紧着呢,再言她如今可不比从前。 平日里房门也不敢迈出来一步,就怕招了老夫人的眼,生怕她再了什么馊主意到子让她顶屎盆子。” 听禅一面说一面掩嘴偷笑,不过笑着笑着突然又停了下了,“夫人,您早先让奴婢去前面书房给大人送的那碗肉粥,奴婢没能送进去。” “哦?”许莲台捻了颗葡萄放入口中,懒懒 的看她一眼。 听禅一个激灵,苦着脸道,“程府卫说是大人发了话,说是已经在书房里用过晚膳,粥让夫人留着自己喝便是。 还说……近日里公务繁忙,晚间就不来棠阁歇息了,以免扰了您的困头……” 呵呵,真是个阴晴不定的老男人! 第90章 撑腰 听禅见主子脸色不对,也不敢再言。 许莲台捧着那碗葡萄发了一会呆,心道他果然是动了气。 气她顶撞他继母?可那气的着么? 老太太脸皮厚的堪比城墙,不但带着亲子一家吃他的住他的,甚至还要伸长手的要夺他府里的管家之权。 她能给么? 她这个正头夫人还没死,如何数也沦不到弟媳来当大伯府的家吧。 可程砚卿却实不高兴了,说什么晚间归来怕闹了她的困头,不怕惹人发笑。 从前三更半夜的从屋顶爬进她的房间,也未见他怕扰了她。 啧啧啧,一把年纪还这么小心眼,想让她哄直说便是。 “给我更衣,我去书房一趟。” 许莲台原本已经卸了钗环,沐浴过后换了家常衣裳。可瞧着程大人的架势,不得不再折腾一趟。 “夫人,这会外头的雨势正大,您胳膊上的伤……” 听禅有些犹豫道。 “无妨,这么些日子了,新结的痂都已经退的差不多了。也不必多麻烦,拿件兜风披在外头遮一遮就是,左右一会还要回来就寝。” 听禅应声,去柜子里取件略厚实一些的斗篷为她披上。 又拿了油纸伞高举在她头顶,生怕她溅上零星雨点,就能要了命。 许莲台噗呲一笑,接过雨伞道,“我自己撑着就是,你再去取一把过来,两人撑一把伞难免拮据。” “奴婢不会让您淋雨的。”听禅信誓旦旦。 “嗯,要想别人不淋雨,也得先保证自己淋不湿才更可信吧?” 许莲台揶揄一句,不等听禅率先迈入雨幕。 …… “雨大湿冷,有什么话叫人传一句就是,你何必走这一趟。” 程砚卿见她进来,从案后起身接过她解下的斗篷,又顺手帮她拂落鬓边沾上的雨珠。 当她真愿意跑这一趟,她瞥了一眼程大人压不住上扬的嘴角,心道,还不是有些老男人闹别扭拿乔,需要她费心来哄。 当然,这些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程大人毕竟也要面子。 许莲台扫了扫肩头的湿意,她的确煨冷,但也确实嘴硬,促狭道,“不过是场雨罢了,旁人出的门我自然也能出的,程大人这样说,当我是纸糊的不成,吹不的冻不的。” “纸糊的?” 程大人重新坐回案后缓缓摇了摇头,一面将手边的茶碗递到她手里暖着,一面继续道,“我倒是以为夫人是水做的……” 后面那一句,太过隐私,他微微倾身凑到她耳旁低语片刻。 他一本正经的说着这些孟浪之言,说罢又取了案上的公文一本正经的审阅。若不是他微红的耳尖出卖了他,许莲台还以为他当真不知羞呢。 一时便起了逗弄之心,她放下茶碗绕过去从身后圈住他的颈子,下巴抵在他一侧肩头,冲着红通通的耳窝里坏心的吹了一口气。 “胡闹!”那里正是程大人敏感之处,他禁不住一震,伸手把作怪的人拉到膝头禁锢住。 许莲台就乖乖的任他抱着,懒洋洋的靠在他胸前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白日在福园里的那一桩糟心事儿。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该同老太太硬碰硬的顶着?” “嗯。”他用青涩的下巴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的发顶,语气有些模糊不清。 “为什么?”她抬头,眼里带了点执着较真儿。 “这些都是积年习惯,母亲素来如此,你如今同她说这些是说不通的,左不过是补贴些银子,由她去吧。” “我是替大人委屈!”许莲台佯怒道。 “这个家里分明是靠您一己之力撑起,您在外面任劳任怨的钻营,他们跟着一道得益,老太太又凭什么偏心自此,明里暗里往那边塞银子就算了,现在竟又将手伸到台面上来了。” “你不是最不耐管家了么,若顺势应了母亲,也算将你解脱出来。”他揶揄道。 “真让弟妹掌了家,程府不被搬空才怪。真当我傻子不成,再不喜管家,家也是我的,岂能由着他人随意染指!”许莲台十分不雅的翻了个白眼。 见状,程大人不赞同的用指背敲敲她的额头,逗弄道,“说的冠冕堂皇,我倒是闻见几分铜臭味儿。”说罢还像模像样的凑到她衣颈出认真的闻了闻。 许莲台一把拉下他的手指,一脸不满,“程大人!我分明是怕你委屈替你出头,你竟敢嘲笑我财迷心窍!真是岂有此理!!” 眼看怀中的小妇人要炸毛,程大人连忙用唇安抚的亲了亲她的脸颊,然后慢慢的将唇移至她耳边轻声诱哄,“我以为你知道的,现在能让为夫感到委屈的只唯夫人尔。” “混说,我何时叫你委屈了!”这锅许莲台不背。 “没有么?”程大人凤目微睨,他这般瞧着自己,许莲台无端心慌,语气也不大笃定起了,“现在说的是老夫人的问题,你莫要往我身上攀扯!程大人,态度需端正!” 程大人叹一口气,狐狸胆儿本来就大,现在更是越来越精明了,轻易唬弄不住了。 “母亲想让二房帮着掌家的想法的确不妥,她自己未必不知。你若略微委婉些将话头一笔带过,全她两分颜面,她自然记你的好。但你偏偏选了最强硬的做法,一举将老太太弄个没脸,难保她不会记恨。二房迁进府,日后合住,家长里短的事儿必然不会少,有道是阎王好见……” 程大人说话向来点到为止。 “你是怕她日后为难与我?” “嗯,我的夫人是做大事儿的人,岂能整日为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费心劳神。” 程大人说起情话真是……许莲台面色微热, “程大人,话光说的冠冕堂皇可不成,你得用实际行动为我撑腰,叫阖府上下个个知晓你是同我站在一起的。”许莲台惯会恃宠而骄打蛇随棍上。 “你这话说的亏心,我何时不为你撑腰了,嗯?” 程大人低头在那张伶俐的红唇上轻咬一口,一双大手顺着薄薄的背蜿蜒而下,最后落在那芊芊柳腰上轻轻扣住,往上提了提,许莲台变由侧坐改为跨坐。 “昨夜分明劳心劳力的替夫人撑了半夜的腰……” 第91章 戳的就是她心窝子 这些撩拨的话平日里都是她说的,不苟言笑的程大人讲起来真是要人命。 许莲台想起昨日夜间自己由他掌着腰坐在他身上的光景……禁不住一阵脸红心跳。 腰间的手仿佛带了火,游走在她身上,此时此刻仿若彼时彼刻,不过姿势略有不同,昨夜他是躺在榻上的,现在却是坐在椅中,同她脸贴着脸…… 程大人果然是说话算话的,这一晚他们确实没有回棠阁歇息。 只是书房的床榻又硬又窄,两人躺上去略显勉强,但许莲台已经精疲力尽,累的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她背对着他紧紧的靠在他怀里,听着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 迷迷蒙蒙的要睡不睡,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程砚卿说着话,只不过更多时候是他在说,她不过是偶尔应上一句。 “等那批刺客的底细查明之后,我陪夫人去一趟崇安寺吧,将泓若、樱若一并带上。正值春末,寺院后山的景致很是不错,夫人瞧了一定喜欢。” “嗯……” “崇安寺里有一面请愿墙,上面挂满了还愿的明牌,夫人去了可以带樱若过去挂上几块,我瞧着樱儿的字最近大有长进,不如明牌上的内容由夫人口述让她来写,也算考效一下功课。” “嗯……” “去了崇安寺也不必急着回来,晚间山下的崇安河畔常年有夜市供香客游玩,若是晚了寺里还有供香客居住的斋室。” …… 窗外的雨不紧不慢的下了一夜,但屋内的人却睡得香甜。 第二日正逢程大人休沐,他原是想陪着许莲台好好睡上一觉,却是一早听程前在外面禀报,说是程砚池那里出事了。 程砚卿起身穿上衣服,回身一看,床上的人哪里还有半分沉睡的影子,双眼神采奕奕,透着让人费解的光芒。 “不睡了?” “嗯,我想着还是随大人走一趟吧,有些事儿你也不好出面。” 许莲台十分善解人意的,从床上起身,也不叫人进来,自己梳洗一番。 听禅早就从棠阁取了衣饰守在书房外,片刻,才得了应允将衣物递了进去。 许莲台收拾好后跟在程大人后面迈出了书房,路过听禅时,婢子冲她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她挑了挑眉头,嘴角含了笑意,这是……成了。 程大人略略一侧就看到他的夫人未来得及收敛的幸灾乐祸。 他稍缓了脚步等她跟上来,然后并肩而行。 “夫人心情不错?” “我想起昨夜大人的许诺……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崇安寺而已,值得夫人这样高兴?” “大人日日出去不觉,像我们这些被圈在内宅的妇人,自小被灌输的规矩就是大门不出 二门不迈的在家相夫教子。 所以,能去外面见识的机会并不多。大人突然主动提及,焉能不让人欣喜。” 程大人自然知道她扯了一通,不过为了掩饰真正的缘由。 瞧她的反应,程砚池那里出的事儿,或许同她脱不了干系。 不过他并未继续追问,反倒是信了她的话一般弯了眼角。 “不是说二弟出事儿了么?怎么却来了母亲的福园。” 许莲台在福园门外,略停下脚步,一脸茫然的望着程砚卿。 而程大人只能含笑静静的看着她演,顺便再好心的给她解释一下她早就心知肚明的内情。 “程砚池是在母亲这边出的事。” “哦……严重么?如果是我不方便知晓的……那我就站着这处等着大人就是。” 程砚卿看着她心口不一的模样,只在心里摇头。 他几乎敢断定,如果他现在不让她一道进去瞧热闹,那么晚些时候自己怕是连棠阁的门都进不去。 “你是程府当家主母,也是程砚池的大嫂,即是府中事自然也没什么不能叫夫人知晓的。” “既然大人这样说,我不去倒是显得不好了。” 许莲台掩了眼中的笑意,犹豫一瞬很是“勉为其难”道。 程大人屈指在她额头敲了一下,然后凑到她耳旁低道,“夫人总是喜欢口是心非。” 说完也不等待她反应,直起身来轻咳一声,脸色一肃,率先迈进了福园的大门。 “大……大人,您怎么来了?” 院外守着的下人见一行人进来,脸色变了一变。 老夫人原是想将事情捂在福园内,悄悄处理了。 可大人跟夫人瞧着样子你是得了消息,来者不善呐。 “大人孝顺,晨起过来跟老夫人请安,怎么,刘嬷嬷是有什么指点?” 许莲台这话说的重,那姓刘的婆子自知失言,双腿一软跪了下去,慌忙磕头请罪。 程大人冷漠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叫起,只是不轻不重的说道,“禁声。” 然后径自越过去,进了程老太太惯常在的起居室。 里面倒是好一番热闹的景象。 程老太太脸拉的二尺长,冷面大佛似的坐在榻上一语不发。 程砚池一脸颓废的跪在地上,脸上除却巴掌印就是抓痕。 李盈袖两眼无神的站在他身边,一脸讷色,腮边的泪迹要干不干。 最凄惨的要数地上跪着的另一位,双眼肿的像是核桃一般,一头长发蓬乱的披在脑后,身上的衣饰也不像平日里那般庄重,她此时两眼放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任何人看了都会禁不住心疼一阵。 不过,这个任何人里可不包括在场的另外五人,当然也许程砚池或多或少的是有些心疼的吧,毕竟与之春风一夜的人……是他。 程老夫人见程砚卿同许莲台进来,脸色更是沉了一沉,很是凶狠的往门外看了一眼,那些刁奴都是些死人么,人来了不能事先禀报一声么! “你们二人怎么过来了?可用过早膳了不曾?” 她强忍着心里的怒气,缓和了面色,不管如何先将人打发了再说,今日的事必不能叫他们插手。 “儿子今日休沐,特地过来陪母亲用个早膳。” 程大人说罢,仿佛并未看到地上那三人一般,如往常一般,挑了个离老夫人不近不远的位置坐下来,慢慢喝着盏中的茶。 许莲台见他这般,知道该自己出场了,否则瞧老太太的阵势,她是不能继续留下将这个她一手策划的热闹瞧完的。 第92章 再捅她的肺管子 她往地上扫了一圈,佯装不解的望着座的上程老夫人。 “二弟才将归府,就算是做了什么事惹了母亲生气,也不好叫人一直跪在地上,有什么事儿不如先起来再说,跪的久了伤了膝盖倒不好了。 不如母亲瞧着大人同我的面子,先叫人起来吧。” 程老夫人冷哼一声,用冒着寒意的老眼死死的盯着她看了一瞬。 才道,“他犯下这等没脑的糊涂事又岂是跪一跪就能解决的? 今日我非罚了这个逆子不可,你同你们爷先回去吧,莫要插手求情,我惯了他一辈子,自然不能容他再错下去。” “盈袖啊,不是母亲说你,你是砚池的夫人,平日里应该对他多有劝阻,才是为妻之道。 我也不指望他如何洁身自好,可你看看你们院子里的乌烟瘴气的样子……” “我早就求着你们爷早先将这逆子早些调回京都,离得近了也便于就近看管。 可你们爷……罢了,自然也是他的难处……” 老太太说着抹了泪,她也是恨铁不成钢。 她为他百般谋划,他倒是好,刚一回府就中了人家的招。 落了埋怨的李盈袖何其无辜,丈夫扶不上墙那是胎里带的,骨子里天生的。 她不过是嫁错了人,这些年看着他一个个的女人往后院里的领,早就对他冷了心思,只想守着女儿安稳的过完这一辈算完。 许莲台玩味着老太太方才那番话,她说了一堆,将不该埋怨的人全埋怨了个遍,就不是不往程砚池犯的错上提。 她不提,但许莲台不能不提。 漂亮眼睛转了转,望着地上那位心如死灰的,眉梢带了点笑。 “瞧我这眼神,李家表妹怎么也跪在地上,听禅快将人扶起来,姑娘家身子娇贵,地上寒得很,更是不能多跪。” 听禅上前就要扶人,程老夫人却是不愿意了,敢对她儿子下那上不得台面的药,她现恨不能撕了这个贱人。 “你不必好心,她愿意跪就叫她跪着,做下这般没脸的事,还有敢在老身面前哭哭啼啼。 老身怜你年幼失母,才将你接到身边养着,平日里待你也算尽心尽力爱护有加,你就是这般恩将仇报的?” 程老太太恨的牙根疼,倒是忘记她先前是怎么如出一辙,将这套下三滥往她继子身上用的。 现在,别人也不过是照着她的路数还了回来。 许莲台当然知道程老夫人心中所想,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人却也没那么糊涂,不是想不透,只是不敢想,她要强了一辈子,自然不肯认输。 可李云萝身份尴尬,她身不算低,可门楣又败落了,给程砚卿这样身居高位的一国之相做个贵妾是她的阖府的荣光。 可程砚池算个什么东西,年纪一把,不学无术,在外任职多年做的也不过是一县之主,最高官至七品。 李家再败落,李云萝的父亲好歹也是个五品京官。 五品京官的嫡女要跟七品县官做妾,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别说李云萝的父亲不肯,就算他吃错了药,脑子里面长了包点了这个头,程家也断然是不敢认下的。 程老夫人再不要老脸,也不敢做这样叫人戳脊梁骨的事,除非她想将儿子的前程毁尽。 老太太心里想的这些,许莲台当然比她先想了一步,这样进退不能的境地,就是她送给程老夫人的回礼。 她如何算计程砚卿她本不想管,可殃及到她,还不将她放到眼里的开口就要夺权,这多少就有些侮辱人了。 不过,经了这件事儿,许莲台相信,这日后程老夫人再办起事来,势必会多动动脑子,也会仔细想想谁是她不能轻易摆弄得了的人。 她不动声色的跟程大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前者得意洋洋,后者眼中带着一抹纵容宠溺的淡笑。 “婆母,勿动怒,先喝口茶润一润。”许莲台取过来案上的茶,揭开盖送到老夫人手中。 对于她再三撵人的话,许莲台分毫不理,一门心思的就是要往是非堆里扎。 “母亲,李家表妹终究是客,不管她做的何事,就算是天大的错处,也不敢咱们来罚,若是人在咱们府里出了差子,大人那里也不好同李府交代呀。” 一边说一边示意听禅先将人扶了起来。 程老夫人这回倒是没嫌恶的口出恶语,只是拿寒刀一样的眼神刮了过去。 “既然李家表妹都起了身,那二弟也快些从地上起来吧,天大的事儿也比不得自己身子重要,弟妹快将二弟扶起来,叫他说几句好话哄哄婆母,这母子哪有隔夜仇呐。” 程老夫人觉得许莲台脸上的笑意很是刺眼,尤其一想到眼前这一片狼藉,怕是同他们夫妻脱不了干系,她又望了一眼稳如泰山的继子,恨的银牙差点咬碎。 可恨归恨,此时却绝不能撕破脸,毕竟砚池归京后职务前程还没个定数。 她拿帕子拭了拭眼泪,一脸悲痛的望着程砚卿,还未语泪先下流。 许莲台看了撇撇嘴,一把年纪就别摆弄这些小姑娘才用的路数了吧,年轻貌美的做起来我见犹怜,这年老色衰的做起来岂不惹人噩梦。 “砚卿呀,母亲平日里也没求过你什么,这一回,你一定得救救你弟弟啊!” 啧,没求过么?求的还少么? 许莲台嘴角漾出个弧度,往前迈了迈遮挡了程大人半个身子,也将老太太做作的样子替他挡了个严实。 “母亲是长辈有什么事儿吩咐就是,说什么求不求的,岂不是打我们大人的脸么,若是传扬出去,人家还当我们大人如何拿乔不孝呢。” “再言……咱们眼下不是论着二弟同李家表妹的事儿么?怎么又求到我们大人头上了,莫非……这里面也有我们大人的事儿不成?” 她越说面上表情越是惊恐,捂着嘴一脸不置信的回头望了一眼捧着茶盏从头到尾看她表演的程大人。 哪知程大人未急,程老夫人又坐不住了。 坐不住也活该,倚老卖老在她这里没有用! 第93章 程大人霸气护妻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混话,我只说叫你们爷帮称一二,何时说同他有些攀扯?”老太太语气不善,似乎气她总是没眼力见的挡她的话茬。 这一回许莲台未语,往旁边退了退,也是时候给程大人一个发挥的机会了,毕竟这也不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母亲想我怎么做?”程砚卿放下手中的茶盏,面色平静的望着他的继母。 程老夫人看看堂上的人,冲着许莲台道,“叫你身边的婢子先将你李家表妹扶下去歇歇。” 这是要避人呀,看来话无好话。 许莲台冲着听禅点了点头,哪知婢子刚要将人扶住,李云萝像是忽然回了魂一般,挣扎起来。 “我不出去,我不去,你们休想弄死我!我不想死,救救我,表嫂求你救救我,我没有算计二表兄,我真的没有,那药不是我的,表嫂你相信我,我一个闺阁女子怎么可能弄到手那种宫廷……” “住口,休要胡言乱语,杵着干嘛,还不快把人拉下去。” 程夫人大约是惊慌过度将桌面拍的啪啪作响,她生怕李云萝说出那药的来历,难保程砚卿不会生疑。 她看了一眼面色仍旧平静的继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没谱。 没谱她先前做的那一桩他是否已经晓知内情,没谱她一会所求之事他是否会应许。 等听禅连哄带骗的将不肯就范的李云萝拉出去后,程老夫人总算是稍稍松下一口气。 眼里泪也存不住似的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她一面哭一面冲着程砚卿道,“你弟弟不成气,初一回来就闯下大祸,那李家丫头也是个包藏祸心的,算计谁不好,偏生来算计我的砚池……” “呜呜呜……”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许莲台真想翻上一个白眼。 这老太太真是能扯,府里统共就程砚卿、程砚池两个男人,不算计她儿子,那势必要算计程砚卿的,问题是算计肯定是算计过了,只是人家没中招而已。 哪像程砚池那个见了女人拔不动腿的,别说中了药,就是没中,李云萝当真有心勾搭,也不愁他不上钩。 “呀,这李家表妹当真如此可恶么?如此说来倒是亏得我们大人眼光高些,才没松口依着母亲的意思收她入房,侥幸侥幸。” 许莲台状似无意的说着“无心”之语。 一席话说完,房里的几个人,神色各异。 当属程老太太的老脸最是精彩,乍红还白,或许还掺杂了些许绿意。 她狠狠瞪了许莲一眼,讪讪的冲着程砚卿道,“当时……当时也是母亲糊涂,才叫她一时蒙骗了过去。” “无妨,如今母亲已然知晓李家姑娘的为人,方不算晚。”程大人面色坦然,一句话将程老夫人心里的算盘砸了个分崩离析。 老太太一愣,这是怎么话说的,寻常的孝子不该主动出口替长辈分忧的,他这样说又是什么意思。 许莲台奴婢憋着笑,极有兴致的打量了一会一直未至一词的李盈袖。 程砚池不说话是因为心虚不敢说,毕竟他犯下了大错,睡了不该睡的人。 可作为受委屈的人,他的嫡妻李盈袖,不但话不说一句,就是委屈也没喊一声,从头到尾站在一旁由着程老太太发挥。 她若不是太聪明,就一定就是太傻,不过许莲台更倾向于前者。 毕竟她一家也是刚回京,里里外外以后仍需仰仗着程大人,得罪人的活最好由程老夫人出面,她躲着受益就成了。看势头不对,再跳出来作识大体状也不迟。 “老大呀,你也知道李云萝的身份,像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最是难办。 她若是寻常家的女子,这份委屈叫砚池受下也罢,选个日子将人纳到房里放着便是了。 可她偏生也是个小官之女,作妾自然是不能的,况且砚池已经成了婚,盈袖也并未做错什么,岂能为着这样的心思歹毒的女子辜负于她……” “母亲想我怎么做?” 同样的话,程砚卿又重复了一遍,他神色不明,只是眼底幽深像是藏着一团浓墨。 许莲台微微皱了下眉头,刚想开口,却见程砚卿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只好作罢。 到底是他们自己家里的事,如果不是关乎自己,她也懒得多事,索性,继续躲到一旁看戏。 “母亲是想,你能不能帮你弟弟这一回,替他……替他将人纳了到房里…… 母亲想着凭你的身份,晾那李福成不敢有二话,何况还是他女儿有错在先。如此一来,所有事儿也算迎刃而解,只是稍稍委屈了我儿。 不过你放心,以后我定是会看好你弟弟,再不叫他沾这等恶毒的女人…… 至于那李云萝,扔到庄子里还是送去佛堂,全由你们夫妻做主,母亲绝不干涉。” 啧啧啧,程老夫人的脸皮之厚,其无耻程度,叫许莲台都禁不住叹为观止。 这老太太红口白牙的,真是什么话都能出口,什么要求也都敢提,真不知道她是倚仗的什么。 许莲台甚至都疑心,程砚卿难不成有什么把柄落于人手,才由着她这般上蹿下跳。 程砚卿闻言不怒反笑,他面上的笑容分明是一贯的温和,可却无端让人心里发毛,禁不住害怕。 “母亲百般替二弟筹谋打算,又是怕弟妹委屈良多,真是叫人感动。” 他说罢,转身看着缩在一旁不敢说话的程砚池,“二弟真是有个好母亲。” “大哥……” 程砚池不明他话里的意思,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呐呐的开口叫了一声。 但程砚卿并未理他,再度将目光放回程老夫人身上时,眼底一片漠然。 “母亲觉得您儿子沾不得的,我又为什么替他吞下这瓢脏水?您儿媳受不得的委屈,我程砚卿的夫人何等金贵,又岂会替别人受过?” “不是……这话是怎么说的……老大,母亲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想让你替你弟弟周全一番……” 程砚卿未语,只是望着程砚池淡淡一笑,半晌问道,“你多大了?” 第94章 杀人和诛心 程砚池不知他所问何意,却也不敢不答。 “二十有七……”他哆哆嗦嗦,站都不敢站得太直,话也说的含糊不清。 程大人点了点头,并不再说些什么,径自牵过许莲台的手就要往外走。 “卿儿!” 程老夫人在后面高喊了一声,这一声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仿佛不论对错是非,只要程砚卿不帮就算他的错。 许莲台是不吃这一套的,至于程砚卿嘛,她也未觉得他是个多好性的人。 果然,只见他止步回头,望着程老夫人缓声道,“您要记得,您从未生过我,也称不上如何费心养育教导,自然,也不该过份强求。 你我本就没有母子情分可言,若非当年父亲临去前的哭求,我的本意是分府另过,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算起来他程砚池也不过比我小上两岁,又有您这样替他处处打算的母亲,单辟一府想来也不是难事。” 他望着一脸茫然的程砚池继续道,“你近日里也不必急着述职,索性趁着空闲将老宅好好的修缮一番,择个吉日搬过去就是。 至于母亲,想必也是愿意跟过去的,毕竟一别十年,你也该在她面前尽一尽孝道了。” “不分府,不能分府啊……兄长!兄长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您别怨母亲,是我糊涂,我不该贪杯,不该好色,我改我会改的,求您不要不管我,别不管我!” 程砚池仿佛大梦初醒一般,跪爬到他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生怕他就此丢手,那他才将回京,旧职未述,新职未定,这样尴尬的处境可如何是好? “大嫂,您劝劝兄长,叫他千万莫要生气 ,天大的错处也是二爷的错,母亲也是关心则乱,确实不该起了这等心思…… 不但侮辱了兄长的清誉,也叫他们兄弟二人离了心…… 我愿意替母亲向兄长赔罪,只要兄长能消气,我夫妻二人跪死在这里都没二话! 再言,兄长身份高重,处事更是周全,二爷这事儿还请兄长大嫂替我们夫妻拟个章程,只要您二位发话,我等自然照做。” 李盈袖噗咚一声也跟着程砚池跪了下来,她一面哭,一面仰面望着许莲台哀求。 你看她一番话说的多漂亮,坏的错的全叫程老夫人做完说尽了。 她也该跳出来唱红脸了。 程大人好手段啊,简直就是掐着他们的七寸打。 分府?他们敢么? 这些年如果不是程老夫人明里暗里的贴补,凭程砚池那点子俸禄能养得起那一院子的莺莺燕燕? 做他的青天白日梦吧。 如果真分了府,相府的一切他们别想再染指半分,弄银子占便宜更是不能。 到时候别说养女人了,单就一府的吃喝拉撒就够他程砚池喝上一壶。 程砚池不是真傻,李盈袖是真精明。 眼看碰到棺材角了,再不落泪还等何时? 许莲台很想抠抠指甲坐下来看戏,但她那一只手被程砚卿握的极紧,抽了几回都没抽出来。 她只能挤出一抹平和不失礼貌的微笑,冲着地上的李盈袖说两句聊胜于无的安慰之言。 “弟妹啊,今日之事说起来确实与我们大人无干,任谁平白无故的也不愿意替别人背这样的黑锅。 至于老夫人偏心,那是应当的,偏心自个生的确实没什么错处,谁让我们大人也不是她生的呢。 再有便是,大人提的分府一事儿……自然也是好的,如此,弟妹自然也有了一番施展拳脚的天地,管自己的家总比替旁人的管家要好些。 这样一来,老夫人也不必担心你无事可做了。 呵呵呵……” 杀人和诛心,前者于许莲台不过一句话的事,后者才是她惯常用的手段。 她瞧着程老夫人涨成猪肝色的脸,心里觉得很是满意。 李盈袖哪能就此甘心,她不过才从偏远的蜀地搬回繁华热闹的京都,好日子一天没过,就想让她搬回破败不堪的老宅,她不甘心。 “大嫂,我知道二爷行事荒唐,可这回确实是李云萝那个贱婢算计在先…… 我也知道您同兄长必定对他失望至极,可我还是想厚着脸皮求您饶他这一次。 只当……只当是看着我可怜女儿的份上,这孩子从小在蜀地长大,六岁了才头一回来京都,她知道自己的伯父是一国宰辅,心中多有倾佩…… 对于从未相见的堂哥堂姐更是心心念念,如今才不过入府一日,欢喜气还没侵自心底,就被她的愚蠢父亲弄砸了…… 若当真迁居别住,她该如何难过,又叫那些世家小姐如何看她?我知道怨也只能怨她有个不争气的父亲,跟一个护不住她的母亲……” “呜呜呜……我可怜的秀若……母亲对不起你……” 这样也行? 许莲台内心再次感叹这些妇人层出不穷的脸皮跟歪理。 知道自己理不直气不壮,但我弱我有理啊,再说就是一切为了孩子。 可她忘了,孩子是她跟程砚池的孩子啊。 于他们何甘。 “原来,只要哭的足够大声就可以了吗?这样一切错处都会被抵消,你是这样理解的么,弟妹?” 许莲台微微弯腰,凑到李盈袖面前,好奇的看着她怎么流也流不尽的眼泪。 “你这样哭,叫那些不知内情的人听见,还以为你女儿如何了呢,何必呢。” 李盈袖微微一顿,她从没想过许莲台会是这样的反应,她……竟是连装也懒得装。 她记得,从前的妯娌分明是个没什么脑子,又容易心软的蠢货。 当得知程砚池要调离蜀地,重回京都时,她激动的整整几宿没睡着觉。 妯娌的蠢加上他们夫妻之间的不睦,李盈袖自持凭自己的心计跟聪明以及婆母的偏袒倾斜,拿到府里的管家之权,不过早晚。 到时,她跟女儿的苦日子也算到头了。 再也不必算计着过这苦哈哈的日子,再也不用窝在那潮湿闷热的山城一年到头难出门,更不用日日担心秀若会被那些妖调的婊子们带的坏了! 只要回了京都,自然有人替她收拾那些贱货! 她们娘俩才算苦尽甘来,也不枉她七年前去蜀地之前,三番四次的…… 第95章 烂泥扶不上墙 李盈袖知道,她不能退,若这一回当真被赶去老宅,以后他们一家再也攀附不上相府,还要带着程老夫人这个老拖油瓶。 老太太手里虽然有几个体己银子,可相比相府里的家大业大,简直不值一提。 “大嫂,您也是做母亲的,自然能体谅我这份为人母的心情,我管不了二爷行事,却不能不管自己的女儿。 秀若才不过六岁,她需要一个好的成长环境,大嫂我再也不想叫自己的女儿,日日同那些腌攒地里出来的贱人为伍……求求您了……” 她哭的梨花带雨,怯怯的扯着她的衣角哀求。 许莲台相信她对自己女儿的一片慈母心是掺不了假的,李秀若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她当然没什么错,错的是运气不好,贪上一个风流成性的父亲。 什么脏的臭的都能睡得下去,也敢领回家去。 但是李盈袖却也不是个清白人,许莲台没有原主六七年前的记忆,但隐约觉得有些事情跟这个精明的妯娌脱不了干系。 把他们赶出程府不过程砚卿的一句话,可这样也太便宜他们了,好戏刚开场就谢了幕,那怎么行。 “弟妹说的是,孩子是没错的,大人您看?”她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看着程砚卿眨眨眼。 依着程大人的意思,将这些人一股脑的都推出去最好,他们一家四口关起门来自己过,岂不美哉。 显然,他的夫人不是这样想的,漂亮的眼珠灵动的转了几回,怕是心 里又生出叫人求死不能求生不行的坏主意,罢了她愿意玩,就让她玩吧。 “左右是内宅之事,不如夫人说说你的高见。”程大人很是顺水推舟的将生杀大权交于她这个程府当家主母的手中。 这叫许莲台十分满意,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样,一个眼神足矣。 等程大人重新落了座,许莲台不慌不忙的为他新续上一杯热茶,才站到一脸颓然的程老夫人面前。 恭敬道,“老夫人,我想着大错已经铸成,现在再追究谁算计谁已然意义不大,当前最重要的是我们程府脸面以及二弟的前程……” “并非我将话说的重,这件事儿牵系李家,我们若是处理得当,二弟多一份助力,若是处理不当自然落一身埋怨,毕竟李云萝是母亲亲自请进来的人,您说是不是?” 半晌,程老夫人望着她沉沉的审视片刻,冷哼一声,“左右你如今才是这程府的当家人,说你的主意便是,咱们孤儿寡母的也只有任人宰割……” “不是……不是,母亲她老人家不是这个意思,她老人家是被二爷给气糊涂了,才说出这般话,还请大嫂别跟她老人家一般见识。” 李盈袖见程老夫人又要口不择言,吓得慌忙出口阻拦,她痛哭卖惨了半天好容易才换来的一丝转机,千万不能让这蠢老婆子给搅黄了。 老太太从年轻时就拎不清,老了更不能有大指望。 你说她年轻时待继子不好就算了,眼看继子成人她也老了,人家腾达了,也不上赶着巴结,还一副高姿态的凡事要人家过来迁就…… “二爷,还不劝劝母亲,一会惹恼了兄长,你的罪孽岂不又重了几分!” 李盈袖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一脸呆滞的程砚池,一股气不上不下的堵在心口。 程砚池反应过来,慌忙跑到程老夫人面前一跪,“母亲,求您疼疼儿子,就听大嫂一言,莫再说那些戳人心窝子的话了,这些年儿子不在,您这里全靠兄长大嫂尽孝,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母亲何必说这些诛心之语。” 诛心?谁诛心? 程老夫人让自己的儿子噎的差点一口没上来背过去。 有奶就是娘的白眼狼,真是白疼他了,罢了罢了,左右能为他好,她且忍了这贱人一回。 许莲台见程老夫人抿着嘴再不发一言,满意的笑了笑,老太太再横能如何,还不是露着软肋任人捏。 一块废柴护的眼珠一样,啧啧啧,白费劲。 “二弟同李姑娘既然已经成事实,再多说无益。要想将事情解决李家才是关键,只看二弟同弟妹能做到哪一步?” 她嘴角嗪笑,漫不经心的将问题重新丢给跪坐在地的李盈袖。 李盈袖面色一僵,她知道这是许莲台试探自己,如果答不好,或者答的跟对方所期望的不一样,他们还是得卷铺盖滚蛋。 “大嫂,我知道,不管李云萝所犯何错,她终究是五品京官家的嫡长女,给二爷做妾肯定是不能的,为了秀若我愿意退上一步,许她平妻之位。 我父母那里我去说和,只一点,李云萝进门后一应用度以贵妾的份额为标准,待为二爷开枝散叶后方能使用平妻之权。 至于李家那里,还需大嫂费心张罗提亲之事……” 李盈袖连这样的耻辱都能和血吞下,可见对李秀若当真爱重。 不过李云萝进门后却没那么幸运了,只有平妻之名,没有平妻的待遇,关起门来二房里仍是李盈秀独大呐。 许莲台淡淡一笑,心道,她得想法子给二女将争斗的战场清理出来,先将那些没用的炮灰清出去,叫二人直接面对面的才有意思。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让程樱若有机会见到那些烟花地里出来的。 在吃人的地方待得久了,势必也要学会吃人,否则活不到出头见光的那一刻。 “弟妹能做到这一步是真正识大体,李家你同二弟就不用操心了,自有大人会去那提点。 不过……我瞧着禄园虽不算小,但住这么多人未免挤了,二弟即要娶李家的女儿,也该拿出点诚意出来,弟妹方才也说了,就那些出身不好品德不端的,该料理的就料理出去。 咱们程家也算簪缨世家,府里的两位爷也都身在朝堂,什么下三滥的东西也能登堂入室,传出去叫人笑话。” “大嫂说的是。”李盈袖自然听出了许莲台的意思,她隐下心里的喜意。 那些妖调货个个是程砚池的心肝,从蜀地来前她也曾劝他遣散几个,免得全都带回来叫大伯看了心烦,但他死活不肯,说得多了犹如剜他的心一般。 第96章 李云萝的恶果 后来发现说的再多对方只会嫌烦,她也懒得多说,坏人她不做了,有的是人来做,只是想来想去,没想到会是许莲台先提这一桩。 只是遣出去也不过清净一时,程砚池什么德性这些年她也算彻底瞧得清了。 从前还费些心思收拾几个恃宠而骄的姨娘,后来简直烦不胜烦,时间久了她们闹就由着她们闹,她只管带着女儿闭紧自己院子的大门,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 “大嫂……能不能通融一二,将她们移到外面的庄子里住下也成……” 程砚池果然烂泥上不得墙,这会儿了还一门心思的想要留人。 “她们是二弟的人,自然由二弟说了算,只是我跟大人名下的庄子不能给二弟行这个方便,如何安顿,还请你们夫妻自便。” 许莲台一副可有可无的模样,但要借地方是不能的。 李盈袖突然逮到了机会,便是能清静一时也是好的,她一把扯住程砚池的衣袖,咬着牙说道。 “二爷做这下这等没脸的事,我这个作妻子的脸皮都要叫人踩进泥里了,为了二爷的前程,我自愿牺牲给那贱人让出个平妻位子,如今不过是叫二爷发卖几个上不了台面的货色,二爷就这般为难么? 二爷不为着我,为何不能想想咱们秀若,你瞧瞧那些姨娘整日骚姿弄首的下贱模样,哪家的小姐能与这等人为伍?又能学出什么好? 今儿,我把话撂这,二爷若是不肯听大嫂的,那我父亲那里您也别指望我,大不了和离便是,我带着女儿回娘家,也好过同你过这样没滋没味的日子……呜呜呜……” 只说着,又哭了起来。 一听和离,程砚池果然慌了几分,现在哪能和离,他才同李云萝出了这样的事,就跟嫡妻和离,这里可是京都,天子脚下,言官当道,若传扬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仕途还要不要。 其实程砚池顾忌的有理也没理,名声对于一个官场上的人来说当然很重要,可就凭他那一院子的花红柳绿,名声这东西他是真没有。 没有的东西,当然也就不必在意了。 “成成成……就依着夫人的意思还不成,你别哭哭啼啼的了,在兄长跟大嫂面前像什么样子。” 程砚池从袖中掏出个嫩黄的绢子递到李盈袖面前,不过对方没有领会他的 一片好心,一脸嫌弃的望着那绢子,又嫌恶的别开脸。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神色讷讷的重新将那绢子塞入袖中。 到底是桃娘的一片心意,人都要走了,物件便留下作个念想也好。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又空的厉害。 “成了,那就这样说定了,是时候把李家表妹叫进来问问她的意思了。弟妹,你们二人都姓李,以后又是个院子里的姐妹了,一会儿就由你来说吧。” 许莲台笑着把李盈袖从地上扶起来,大致的走向已经按着她的意思定下,像这些出力不讨好的事儿她不会做的。 李盈袖不是惯习做好人捡便宜么,那这回也叫她尝尝做坏人的滋味。 劝人往粪坑里跳,可要天打雷劈的。 她不会在这样的事上多费口舌,她喜欢简单一点,直接将人推进去最省事。 须臾,听禅便带了人进来。 瞧着模样李云萝像是重新收拾过了,衣裳换了新的,头发也梳的整齐了许多。 她一进来,就直奔程老夫人面前,咬着后槽牙,只恨不是咬的是这老虔婆的肉。 她那般信她,父亲纵然品级不高,她好歹也是个嫡出小姐,日日在她面前尽心尽力的侍候…… 可这黑心肝的老虔婆,应许的事没做成,转头将她推到自己儿子床上! 事后还将一切错处推到她头上! 说她算计,呵呵,李云萝冷笑一瞬,她就是瞎了眼,再没追求也断不会算计程砚池这样的男人。 谁人不知,当年他程砚池将新婚不久就做下那般没脸的事,京都待不下去才灰溜溜的避去蜀地。 没想到几年过去仍是死性不改,隔着一道墙她都能听见他院子里那群莺莺燕燕调笑耍闹的声音。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半夜睡不着,去园子里打发时间,却又倒霉的遇见醉了酒的…… 方才若不是听禅姑娘提点,她还天真的以为他们母子无辜,殊不知原是人家一手策划好的。 否则,大半夜的,程砚池放着满院子的温柔乡不呆,干嘛非要去园子里闲逛? “既然老夫人如了愿,不知现在云萝可否回家了?”李云萝恨恨的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程老夫人大怒,一个两个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如今连个寄人篱下的小官之女都敢在她面前阴阳怪气了,真是岂有此理。 “老夫人不明白么?那药分明是……分明是……” 李云萝心虚,又有程砚卿在,她支支吾吾半天也未敢说出来实情。 程老夫人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一半,狠狠的刮她一眼,再冷冷的哼了 一声。 “李家表妹莫急,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少不得要解决一番。” 李盈袖已经略略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她抽出绢子拭了拭眼底,漾出一抹微笑,又恢复了平日里柔弱娴静的模样。 “什么药不药的,表妹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更要多顾忌着自己的言辞才是。 昨夜我们二爷确实饮多了酒,不小心对表妹做出了孟浪之事。 方才我同家中几位尊长仔细商量了一下,晚些时候我们便差人先将表妹送回李府,然后开始着手准备聘礼,选个好日子便让兄长大嫂出面同李大人提亲,为显对妹妹的重视,我也愿意以平妻之礼接表妹进门,表妹看这样行不行?” 行不行的她还有选择的余地么?李云萝愣了一会,又一脸愤恨的望着躲在李盈袖身后的程砚池,木头桩子一般,没个担当,出了事儿还不是将女人推出来周旋。 可偏生她的清白就被这样的货色夺去了,她望着那喝茶的人,惋惜的想着,若是他……该有多欢喜…… 李云萝痴痴了望了片刻,收回目光时不小心撞上了许莲台似笑非笑的目光,心下一虚…… 第97章 她失了清白还能如何? 李云萝被许莲台瞧的一阵慌乱,她总疑心对方似乎看出了她心底那点子阴暗的想法。 她又拿出绢子捂着眼睛哭了一会,还能如何,女人失了清白,对方愿意负责,听着也算有诚意,她还能如何? 最后半推半就的应下了李盈袖的提议,活着总比死要好些吧? 这件事儿到这里就算告一段落,许莲台满意的随着程大人一道出了福园。 留下颓然灰头土脸的三人,抱头痛哭。 里面的人越是哭的欢,许莲台越是笑的得意。 “这就高兴了?” 两人走在后花园里,程砚卿接过听禅手里的纸伞,替她遮一遮晌午的骄阳。 “有什么能比看着对手自食恶果,更让人欣慰的事儿呢?大人说是不是?” 程大人睨着她凉凉道,“以她们的心智,怕是还配不上跟夫人作对手吧?” “大人高看我,若不是有大人在这里坐镇,还不定如何呢。依我看,还是仗了咱们大人的势,沾了咱们大人的光。” 热闹瞧尽兴了的许莲台,倒是不吝啬说这些甜言蜜语。 程大人听了也很受用。 “那夫人觉得,为夫这撑腰的本事行是不行?” 他不提撑腰还好,提完许莲台就觉得自己的腰,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当然明白他这是双关之语,男人嘛总有自己执着的胜负欲。 “大人威武!” 她咬着牙说道。 其实,也不需要这么好。 这样大家就都不用这么辛苦了。 程大人虽休沐,但书房内仍旧有处理不完的公务,把人送到棠阁后,就脚不连地的回去,跟那些已经等候多时的下属官员议事去了。 “夫人您累了吧,奴婢先扶您进去,慈悲姐姐那边,已经看着小厨房把午膳给做的差不多了,你歇上一会,就可以摆饭了。” 听禅打开门口的竹帘,把主子扶进去,一面絮絮叨叨的说着。 许莲台坐到春榻上想了想,觉得打铁得趁热。 左右朝云都是要放出府去,不如就趁着二房出妾的这股东风,一并送出去吧,省的她还要费心想理由。 “饭不忙着吃,去把朝云姨娘跟刘管家父子都请过来。” 听禅望着自己主子眼中危险的内容,一会子有人怕是要遭殃了。 朝云来的快,她知道今日福园里必定热闹非凡,也知道夫人叫她所为何事。 “夫人。”她紧走几步,近前行了个礼。 慈悲搬了个圆凳放在她身旁,朝云这一回倒是没过多推辞。 她原本就身子虚弱,昨夜又是一夜没能合眼,实在是有些吃不住了。 “给朝云姨娘泡一杯参茶端过来。”许莲台望着她惨白的脸色,淡淡吩咐一句。 “谢谢夫人体恤,奴婢还能撑得住。” “你是得撑住,我已经叫让禅去请了许管家父子。 一会子有什么要求你只管同许管家提,为了护住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你就是要他的棺材本,他也会应许。” 她略略提点两句,但朝云摇了摇头,“奴婢不要银子,奴婢只想要许冬生去阴间里,陪我那尚未出世的孩子。” 许莲台勾了勾唇,“人可以死,只不过不能死在程府。能不能取之性命,也只看你自己的本事。” “所以,该提的你也要提,这会儿就别清高了,没有银子傍身你离了程府要喝西北风么? 这世道没钱寸步难行,千万别犯傻。这是许冬生欠你的,也是许管家欠你的。 若没有他的纵容,许冬生也不会有这样的胆子,养成这样的德性,子债父偿合情合理。” “奴婢谢夫人指点。” 朝云接过来慈悲送来的参茶,又连忙起身道谢。 “这几日,禄园那边会清出去一批人,我想着你不是想出府么,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一并出去,你意下如何?” “一切皆由夫人安排,您的恩情,奴婢一辈子都感激不尽。”朝云说着又红了眼眶。 她十多岁就被爹娘卖给牙婆,几经辗转来到了程府,一直在程老夫人跟前当差。 可老太太也是个面慈心黑的主儿,给她几个好脸,不管人愿不愿意,转瞬就将人推进火坑。 她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永远活在人下仰人鼻息任人支配,没成想还能熬到出府自由的这一天。 焉能不喜极而泣? 其实许莲台多少是有些跟她共情的,她现在虽然占了个夫人的名头,可还不是一样困于内宅,日日围着那些鸡毛蒜皮琐事转悠,无趣且无聊。 一个没有宠的姨娘能出府,遇见一个好主母就成了。 但她这个正头夫人想离开,怕是要程大人点头才行。 问题是他肯么? 许莲台倚着春榻想了一瞬,也未想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你出去后有什么打算?”她懒洋洋的问了朝云一句。 “嗯,奴婢想寻个清静些的地方,买一出小院,然后自己做绣活出去卖,养活自己应当不成问题。” 提起以后的生活,朝云的眼睛也亮了。 许莲台点了点头,“不回家看看父母么?” “不了。”朝云摇摇头。 “当年他们卖掉奴婢,也是为了给奴婢哥哥凑银子娶媳妇。如此,奴婢也算把他们生我的恩情还完了。 那时候奴婢就对自己说,若有一日奴婢还能恢复自由身,奴婢一定要为自己活着,再不要叫旁人随意摆弄了。” “你能这样,也算是个拎的清的。你的身契跟文书我会叫慈悲准备好,到时再给你添上二百银子,也算夫人我恭喜你重活一回吧。” 她用指甲轻轻扣了扣桌面,一面望着朝云慢慢说道。 “夫人已经帮了奴婢良多,奴婢哪能再要您的银子。”朝云推辞不肯。 许莲台笑,“给你,便收着吧,穷家富路的,这些对我来说不值当什么,可你身上多一两银子,就多一份重新开始的底气。” “夫人……您对奴婢这般好,奴婢实在无以为报,奴婢给你磕个头吧。” 朝云跪地,结结实实叩了几个头。 左右还有几日离府,也不需要这样着急吧……许莲台目瞪口呆的看着朝云,心道。 “夫人,许管事父子到了。”适时,听禅在门外道。 第98章 哄骗了她的身子 喝过参茶后,朝云的脸色确实好了些许。 但听闻许家父子到后,又一瞬间难看起来。 一想到自己所托非人,她就恨不能一掌劈死自己,又恨许冬生没担当的缩头乌龟,哄骗了她的身子,却又怕事的不想负责。 许冬生是被绑了进来的,瞧他脸上的青紫之色,应该是许管家知晓后一时急怒所为。 可出了事再行管教多少有些晚了。 “夫人,老奴亏对大人跟您的信重,教出如此猪狗不如的畜生,做了这等没脸的事,老奴对不起大人,也对不起夫人啊……” 说着又一脚将许冬生踢跪在地,“胆大包天的小畜生,还不跟夫人磕头赔罪!” “夫人!夫人!您饶了小的这一回,小的是一时糊涂,实在是朝云姨娘先勾引小人的,小的一时没受住引诱才酿成大错……” 朝云双目几乎冒火,恨不能跑过去撕了他颠倒黑白的臭嘴。 “许冬生,你说这种话不怕遭雷劈么,你敢不敢当着夫人面对天发誓? 我敢,我朝云对天发誓,如果是我先勾引了你许冬生,就让我全家死绝,死后下十八层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她说完,冷笑着看着许冬生逼迫道,“该你了,你若不心虚就以你父亲的名义起誓,只要你敢,也算我看得起你。” 许冬生嘴唇动了几动,终于还是没敢出声,毕竟当着他爹的面,他若是六亲不认的发这样的毒誓,惹怒了老头子,一会谁来救他? “朝云姨娘何必这般咄咄逼人,有何事咱们当着夫人的面说开就是了,有道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冬生确实做的不对,可姨娘也不清白。” 姜确实是老的辣,许管家三言两语将朝云堵了回去。 他说的确实没错,是她没有守住姨娘的本份,可被勾引的那个分明是她…… “夫人,来之前老奴把这畜牲打了个半死,留他半条贱命,特地过来给您谢罪。 老奴积攒了一辈子的脸面,全被这畜牲败尽了。子不教父子过,老奴亦是枉为人父,再没颜面在府里的待下去了。 待您处置了这畜牲,老奴就去大人面前请罪,是杀是罚,老奴绝没二话。” 许管事在程府数年,到底有几分硬气,可他再硬气也抵不过他儿子的犯下的错处,绿帽子戴到主子头上,有十八条命都不够他死的。 他来之前就想明白了,许家不能没有后,他去求了大人留那畜生一条贱命,自己替他死了便是。 左右一把老骨头了,还能蹦跶多久,只希望这逆子经这一次能长点心,不该碰的再不要碰。 许管家的打算,许莲台多少是能猜出来一点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程老夫人如此,他亦如此。 慈母多败儿,慈父也不多承让。 好在她不是不打算生孩子的,也倒不用还这样窝囊的儿女债。 许莲台沉吟一会儿,如何处置许冬生她却是不能顺着许管家的话说下去。 这老头精明的很,方才跟朝云说的那番话,其实也是同样说于她听。 两个犯的错,当然不能只处置一人。他来之前先把人揍了一顿,一是表示他的忠心跟态度,二是为了堵住她的嘴,他这厢已经把人打的半死,朝云却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许管家息怒,令郎年岁也不算小了,他犯的错自然由他自己担着,如何也抹杀不了您这些年鞍前马后的为府里周全的功劳。 只不过,这样荒唐的事情我也是头一回见,如何处置一时心里也没个章程。 我看不如这样,一会儿大人忙完了,不如去问问他的意思,总归受委屈的也是咱们大人,由他裁定再稳妥不过。” 要么说许莲台损呢,便是程砚卿再好性,对后院的姨娘再不屑高一顾,也万万不能由着一个家生的奴才,在他头上动土。 真把事实闹到他面前,许冬生一定是个死,许管家当然也活不痛快。 “夫人……”许管家不想她这样说,先是一愣。 接着说道,“这内宅的事儿,终归还是先从您这里的过一道的好,您瞧着办就是,轻了重了的都是这畜生的造化。 至于大人那里,老奴方才也说了,等您 这厢处置过了,老奴再过去请罪。” 许管家盘算着等许莲台这里先把人处置完,哪怕再打一顿板子撵出府呢,大人现在待她何等的看重,到时就算心中有气也不会拂了她的意思。 然后他再将衣服一除背上荆条去大人面前一跪,这么多年的主仆情谊,他是有些把握为那逆子求得一线生机的。 可现在夫人却欲将事情推个干净,如何是好。 许莲台当然不会把事情真的推到程砚卿面前,给他添堵。 她也不过拿一拿乔,替朝云抻上一抻,一会谈起条件就容易许多。 你看现在那许管事态度,也不若刚进来时那般笃定了。 她笑了笑,慢慢的起身踱到许冬生面前,围着他转了两圈。 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只是要瞧清楚这是个什么东西。 “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还是捂着点好,许管家觉得呢?” “夫人说的是,老奴省得,但凡这逆子还能侥幸得一条命,这件事儿必叫他烂在肚子里。 若他当真敢坏了大人的名声,不用您动手,老奴第一个解决了他。” 唉,关心则乱,一乱则生急。 她分明没说一句要从轻发落的话,可许管家却是每句都带出叫她手下留情的暗示。 “出了这样的事儿,朝云姨娘自然也是不能继续留在府里的。” “奴婢做错了事儿,任由夫人发落。” 朝云见许莲台点了她的名字,重新俯跪在地,恭顺的说道。 “那就这样吧,同为女人,我念着你刚失了胎身子虚弱,就不狠心发卖了,直接赶了出去由着你自生自灭去吧。” “ 是,夫人。”朝云又是一礼。 许莲台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盯着许管家笑了笑,她这一笑,直把年老的许管家笑的心里起了毛。 第99章 卫芸不见了 这件事儿闹到最后,许冬生又生受了三十大棍,等婆子们动完手,他原本剩下的半条命也所剩无几了,在一旁数数的听禅过来同她回禀,说是进气没有出气多了。 为了许冬生的命,许管家倒是愿意慷慨解囊,将多年积攒的银子拿出半数给了朝云算是补好失子之痛,另一半自然是要给他儿子请个救命的大夫。 瞧着许冬生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算救回来,没个一年半载也休想下地行走,就算能下地,身子也必定大不如前。 不过只要活着,多少有些念想,许管家想的极开。 有道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朝云捏着许管家赔给她的二百两银子回了后院,再加上夫人许的那二百两跟自己那几十两积攒,凑起来足足五百两之多。 寻常一家子一月的花用也不过几两,何况她一个人呢?夫人说的没错,这几百两却可以让她傍身过上还不错的生活。 她打算出去后先拿出一百两寻个僻静的地方买个小院,安置下来。然后慢慢寻着能养活自己的活计,左右手里的钱,心里不慌。 朝云要出府的消息不过一会就传到了同在一院暮雪、画月耳中。 自从倚楼出了事,二人也算消停了,这些日子一直老老实实的闭门抄经。 正因如此,当朝云突然说要出府时,二人才更加的不能置信。 等要追问原委,朝云当然不会如实相告诉,只说二房那里要将姨娘尽数放出府,她听了一时意动,就求了夫人,而夫人也应下了。 “就这般简单?”画月眼中带了疑虑,她在夫人跟前随侍多年,夫人的性情她是了解的,一贯的重名声、多思虑,她怎么会答应的这般爽快? 朝云笑了笑,“我入后院良久,也不过平白占了个姨娘的名头,不得大人所喜也不能为夫人分忧,窝在这后院里跟个米虫也没什么分别,夫人又有什么理由不应许我,程府虽富足,但少一分开支总是好的。” 她这样说,另两人听了脸色也是一瞬难看,她们还不是一样,若说米虫谁又不是? 三人再寒暄几句,暮雪跟画月使了个眼色,二人便异口同声的告了别。 “画月姐姐……” 刚出了朝云的房门,暮雪就有些心急的开了口,但画月将食指凑到唇边比了比,又拉着人去了自己房里。 她把随身伺候的小婢子三两句打发到门外守着,仔细合上房门,又倒了杯茶递给暮雪才开口笑道。 ”暮雪妹妹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朝云一向聪明,看事情也比旁人看的长远,她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要出府,一定是瞧出了我们参不透的内里。她自出府逍遥去了,我同姐姐却要日日关在房里抄那些劳什子佛经女德,照这个抄法我瞧着下半辈子别见大人了,能不能出院门还要两说。我是想同姐姐商量一下,也拿出个章程,要不要趁着这会子去夫人跟前求了情……” 暮雪越说越声越小,手里的绢子绞成蛇一般。她知道,自己跟画月同朝云是不一样的,朝云身上无错处,也未受罚,求了夫人能应许,可她二人却未必。 这是她犹豫的主要原因,当然,不甘心是另一桩。 当朝宰辅的妾,多少良家女都争着抢着寻不到的机会,偏叫她们占了先,可大人的身未进半分,就被出了妾,说出去谁又甘心。 可不出去,就一辈子圈在这方小院里的抄佛经,跟尼姑庵里的姑子也没什么分别。 “妹妹说的有理,只是你我还在禁足期间,想出这院门少不得要费些心思。” 画月握着手里的杯子,一时也是没个主心骨。 自从倚楼离开后,她就有些惶惶不可终日。 她知道夫人怕是已经厌弃了她,与她再没什么情分可言。 困在这里衣食无忧,却只能一日一日的熬日子。 大人那里她们实在不敢动心思了,怕是衣角没摸到命就没有了。 可出府又能做些什么,她们这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弱女子,要怎么养活自己呢? 她跟倚楼大小在夫人跟前,高门里的大婢子比寻常小户人家的小姐吃穿用度还要好些。 真出去过苦日子,画月却又犹豫,她怕自己是捱不住的。 送走暮雪以后,她一个人坐在屋内,想了良久,直至日暮时分,她才暗暗下了决心。 …… “夫人,青玉阁来了信儿。” 慈悲进来,把门掩住,从袖中取出一根细竹管,轻轻一磕,里面掉出来一个白纸筒。 “里面说了什么,你看了说给我听就是。” 闹哄哄的一天,许莲台觉得头昏脑胀,不耐烦再看这些。 “易平安说……卫芸不见了……” 慈悲说完,小心的看了主子一眼,她知道许莲台对卫芸的顾忌。 许莲台半躺半坐的靠春榻上的迎枕上,微微撇着眉头,想了一瞬,片刻嗤的笑了出来。 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不见了? 青玉阁里的人做事她有些放心的,能在易平安手中神鬼不知的把人弄走,多少是有些本事的。 “易平安还说了什么?”片刻她又问了一句。 “他……疑心此事跟掌事脱不了干系……”慈悲犹豫一瞬,还是如实的把话说了出来。 李恪?她皱了下好看的眉头。 他是不同意取卫芸性命,可许莲台并不相信他会被着自己将人劫走。 许莲台摇了摇头,拿着支玉搔头有一下没一下在自己脸上滚着,如果不是李恪,还能是谁,盯在槐花胡同的那些人? 如果是赵崇的人,那背后的人就是程砚卿,同旧年的那桩卫、李两府灭门的案又有了攀扯。 她闭了闭眼,觉得没迟早要卫芸的命真是败笔,留她一时性命,后患真是无穷无尽。 眼下李恪跟阿珣都在京都,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倒是能第一时间知晓。 “叫易平安不必盯着李恪了,这件事不是他做的。至于是谁,让他勉力去查,人手不够,青玉阁一百零一个暗桩皆听他调配……” 第100章 谁管他气不气 她望着那玉搔头,过了一瞬,又继续道,“跟李恪说,近日行事儿一定要小心些,千万不要露了行迹,惹人注目。” “如果有必要……先回南境避一避也不是不可为。” “这……回南境不说掌事不会同意,阿珣公子那头也是难办的。您知道的,他来了有些日子,却还未跟您见过一回,听梵音说上回嫌掌事骗了他,气的几日都不肯答理人,掌事哄了许久才把人哄好……” “李恪自然也是活该,上回去许府祝寿时,亏我为阿珣备下那许多小食,结果人却是被支了出去,任谁脾气再好,也难免有些情绪。” 许莲台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顿了顿又说,“过些日子,程大人会带着我趟崇安寺,你给李恪带个信儿,到时让阿珣去寺里等我,至于他嘛,嗯,想必京都里的事务也不少,就不用劳动他再跑了回,这次啊,我只见阿珣。” “成了,主子您这样一弄,阿珣公子倒是高兴了,这回生气的该是掌事了。”慈悲笑道。 “论起来你们掌事生气的事儿多了去了,谁又管他气不气。” 她捻了一颗话梅放在口中,慢慢的嚼着,酸甜味道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 “禄园的动静怎么样?” 片刻,许莲台又问道。 程砚池那些姨娘们,一路长途跋涉的从蜀地跟到京都,都是为着过来享福的,结果现在倒好,福没见着,被窝还没暖热,就叫人一股脑的全部要赶出府去。 她瞧着那些个女人,多少都是有些心计的,不然凭着那等身份,能攀住程砚池不足为奇,可还能成功入他后院多少得凭些本事。 “您从福园回来后没多久,禄园就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哭闹声,据说,程二爷的脸都被个气性大的挠花了。” 慈悲替她倒上了杯冷好的梅子汤,随身伺候多久,她知道许莲台苦夏,眼下虽是夏初,她的食欲就已经大如从前,喝点开胃的汤,晚间也能多用上两口。 “看来是平日里惯得的狠了,连手都动上了,李盈袖哪里也没个说头?”许莲台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杯子里的梅子汤,懒洋洋道。 “二夫人倒是聪明,直接拿她做的伐子,叫身边的婆子狠狠扇了巴掌,听说打了一嘴的血,牙都掉了两颗。这样一来,其它那些还拱着火要闹的倒是消停下来了,连哭都只敢小声的哼哼。” “是要消停些,这些人不论从前还是往后都要靠着这张脸混日子,若是打坏了,可就没本钱了。从程府赶出去不要紧,只要脸还在营生就在,不愁找不到好下家。” 许莲台放下杯子,微微嘲讽道。 “夫人说的是,眼下禄园最大的一桩就是遣散这些姨娘的遣散费,二夫人不想出银子,二爷手里没钱,说是又把主意打到了老夫人那里。” 慈悲拿起桌上的玉搔头,不轻不重的替她按着额头,一面说道。 “他们跟程老夫人那里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是没瞧见上午闹的多难看,错处全部老太太背,她们夫妻二人倒是落了一身的无辜。程砚池这位夫人别看不声不响的,可是个内里有成算的,你信不信程老夫人叫她哄着拿了银子,回头还要心疼她操持不易。” “夫人说的是,老话不是说了么,会咬人的狗不叫……那夫人为何还要将人留在程府?”慈悲不解的问道。 “我总疑心原主同程大人之间为何会闹的那样僵,还有跟柳元申之间,分明她嫁到程府后就已经断了联系,可生完泓若跟樱若后竟然又死灰复然了,若说内里没有隐情我是不信的。” 许莲台闭着眼,舒服的叹息一声,然后缓声将自己心中的犹疑说给慈悲听。 “您是疑心这些同二夫人那里脱不了干系?”慈悲了然。 “关于这些我脑中并没有半点印象,且看,若是她总归会露出马脚,她拼死也要留在程府为的是什么,不光是她自己知道,顺着这一件事儿往下捋,多少也能猜到个一星半点。”许莲台冷笑一声。 李盈袖算盘打的再好,只要程砚卿站在她这里,不管对方盘算什么都不足为虑。 “夫人可有什么打算,是否要将人盯住,免得到时当真做出对您不利的事……” “她的心思不在人身上,至于泓若跟樱若那里自有程大人的人守着,她若敢起心思,无异于作死。我这里嘛……” 说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微微怪异起来。 程大人现在对她倒是越来越着紧了,有时着紧的叫她疑心,当时给他的那一针别是粹了苗疆的情蛊罢。 男人,啧…… 你越顺着他贴着他,他倒是越蹬鼻子上脸的不将人放在眼里。 可你真撕破脸的开始摆烂,他自己又犯了贱的非要把人当成眼珠子似的捧着。 许莲台在男女之情上也是一知半解,从前一门心思的要经商赚钱,没空闲也没心思往这上面钻营。 现在,虽然有空闲却也没心思,这里毕竟不是她真正的归处,对于一个早晚要离开的男人,她当然也不会费上真心搭上真情,那跟飞蛾扑火没什么差别。 她是生意人,不会做那种风险极大,一看就会赔本的买卖。 “我这里不必盯着这样紧,大人那里未必没有安排,以后你同听禅再往外面传信也要更加小心,别叫人抓了把柄。” 许莲台想了想,还是叮嘱两句。 “奴婢省的,夫人尽管放心。” 慈悲又帮她按了一会,直到她摆手示意后,才歇了手。 许莲台起身从榻上下来,一面揉着前额一面苦想着,卫芸到底落到哪一波人手里了呢? 不管是程大人,还是当年致卫李两家灭门的幕后黑手,都不算妙。 她倒是不担心她会死,她只是担心活的时间太长,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倒出来,万一牵扯出李恪跟阿珣…… “你一会往青玉阁传信时,一定要仔细嘱咐易平安,卫芸一经发现立即灭口,免得再节外生枝。” …… 第101章 暗无天日的房间 易平安刚从外面槐花胡同到了青玉阁,就收到许莲台传来的信。 自从卫芸无故消失后,他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四处打探,可惜均是未果。 他曾疑心过李恪,可在他所处的宅院内外摸排了两日,也未发现同卫芸一丝相关的信息…… 许莲台的这封密信无疑是一道救命符,她许他一百多名暗桩的调配权。 几乎将青玉阁近半数的权力放给他,如此,若还是不能挖出卫芸,那他也不必在青玉阁待下去了。 易平安还能不能在青玉阁待下去,卫芸不知道,但她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撑不下去了。 七日前的夜晚,她在槐花胡同里睡的好好的,结果一觉醒来,就发现身处在这么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 这间房门窗皆被钉死,四下里都是黑漆漆一片。 她之所以能分辨出时间,是因为自从来了此处,门口正面的暗阁里有人一共往里给她送过七次的馒头和水。 每次一个馒头,一壶水,这些就是一天的口粮,吃好跟吃饱肯定是不用奢望的,那些抓她过来的人,应该只是暂时不想让她饿死。 这七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从最初的害怕无助哭喊,到后来心如死灰般的麻木。 到现在强烈的求生欲望,让她不敢再随意的大喊大叫,不敢再随便浪费每一滴水每一口粮食。 她为了节省体力除了必要的排泄之外,几乎所有时间都是静坐的状态。 以防对方突然断粮,她还偷偷藏起了一个半馒头跟半瓦罐的水。 卫芸一面摸着黑缕着结块的长发,一面忧心忡忡,她失踪这么久,不知道三娘跟平安大哥那里如何了。 他们肯定非常着急吧,若是出去寻她,不知道会不会惹了这些人的注意,反带累了他们就是自己的不是了。 还有良弓大哥,他的处境比之自己也说不准谁更悲催一些。 卫芸想了几日,觉得抓自己过来的这人,跟抓卫良弓的应该不是一伙儿。 否则她应该去牢里跟良弓大哥团聚了才对。 这里并非是牢房,对方从开始到现在都不肯露面,显然还不想让自己看到他。 为什么呢? 难道是她认识之人? 卫芸想的脑袋发疼,也没想出来所以然。 哐叽~ 她正思虑无门的时候,那门上的暗格又被打开了。 从隐隐透进来的一丝光亮可以判断出现在是白天。至于具体是什么时辰,她就猜不出了。 她悄悄起身躲在门内那暗格边上,只等着对方将馒头跟水续进来。 果然,不过须臾,就有只手伸了进来,摸索一瞬,将前一日的空瓦罐取出去,又重新放进来新的。 千钧一发之际,卫芸眼疾手快的一把将那只手按住,用事先从衣裙上解下的涤带快速在那腕子上缠了几下,死死地捆紧,拽住涤带的另一端拼命往里拉。 果然,门外那人忍不住痛,嗷嗷乱叫。 卫芸不敢松懈,又将那涤带在自己胳膊上缠了几道,用脚蹬住墙壁,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 那门口的暗格孔洞不过半尺见方,很快那人的整条胳膊都被拉了进来,然后就被那孔洞死死的卡在了臂膀处。 那人疼的拼命用另一只手拍门板,唔里哇啦的说了一通,卫芸一字都未听懂。 须臾,她才反应过来,这个给她的头饭之人难不成是蛮地之人? 语言不通,那自己想从他口中探出信息的想法岂不是已经不能了。 她有些泄气,但未死心,手上力道不但未松,反又紧了一紧。 “外面的人听着,我知道你只是个打杂送饭的,我也不为难你,你只需告诉我是谁将我抓来的我就放开你,如何?” 半晌,就听门外那人用蹩脚的汉话说道,“姑娘……窝也不知道,他们只是让窝每天这个时辰送吃的过来,他们是什么人窝不知道,您未开口前窝甚至不知道这道门里关着的是男是女。 姑娘,您行行好放过窝吧,我只是个跑腿的,求求你了!” 他说的这些,卫芸并不完全相信,这帮人悄无声息的把她劫来,又悄悄的将人关在这里,一定不想别人知道。 那么看守她的人肯定是对方信得过的人才是,怎么可能随便找个人过来给她送饭。 但她并没有马上拆穿对方,而是用商量的语气继续问道,“好,外面送饭大哥我相信你,你不知道这些不要紧,那不如你就说点你知道的吧。 你不是日日过来送饭么,那不如你告诉我,这里是哪吧,这你总得知道了吧?” 对方听了她的话,沉默许久。 卫芸并未催他,那只被拉进来的手已经有些充血发紫了,但她仍然硬心肠拽着那根涤带片刻不敢泄力,她知道也许这就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一味的等待,只会将心里那点反抗的勇气渐渐磨光磨净,最后当她什么都不剩下时,崩溃之前,对方再把她拉出去,除了任人宰割之外,她再也做不出别的。 “姑娘,如果窝告诉你,你真的会放开窝的手么?” 两人就隔着那道门静静对峙,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才继续开口道。 “自……自然!”卫芸吞吞口水,结巴道。 外面那人听了噗嗤笑了一声,显然对她磕磕绊绊的话并不相信。 “姑娘,不如这样,窝们做个交易,你现在放过窝,窝这就救你出来,但你要另付给窝黄金十两怎么样? 他们给窝的报酬是五两黄金,只要你肯翻倍,窝可以为你办事,怎么样?” 好当然是好,可问题她没有十两黄金啊。 卫芸头一次后悔,后悔回绝了李恪要送她盘缠的好意,凭他出手之大方,应该不会低于十两黄金吧。 可如果能先出去,金子想想办法总能筹到吧,实在不成,她也可以厚着脸皮去跟李恪借,他应该能借给自己的吧。 “好呀,成交。我们说好,只要你能将我救出去,我愿意给你十两金的报酬。” 她强忍着心虚,压着嗓子说道。 …… 第102章 历时一天一夜的对峙 那人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片刻只说,“那请姑娘先将窝的手松上一松,否则我没有办法将门打开。” “不成!”卫芸拒绝,这回她倒是有了两分心眼,“如果我松开你,你趁机逃脱了怎么办?” “可是姑娘,你要是不放开窝,窝只能像现在这样趴在地上,连腰都直不起来,更别说够到门锁……” 那人好像也是一身的无奈,又继续劝说道,“姑娘你放心,窝是个只认黄金不认人的人,谁许诺给窝黄金比较多,窝就给谁办事。” “那这样,我把你的手往外松一尺,你的胳膊缩回到臂弯处,那孔洞也有些空隙,你伸一只脚进来,待我束住你的脚,自然会放开你的手,如何?” 卫芸想了良久,才想到这样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外面那人大概也没成想,她竟然连这样的刁钻的法子都能想到,沉默一瞬,苦笑一声,“反正窝的手都在姑娘那里扯着,再多一只脚也没什么关系,不过姑娘请你说话算数,窝伸进去脚,你一定要把我的手放出来,窝感觉它就要废了……” “自然,只要你把脚伸进来,乖乖让我捆住,我肯定会将你的手松开。”卫芸再三保证,只差拍一拍胸脯,以示真诚了! 她一寸一寸的往外松涤带,那人的手臂也一寸一寸的往外缩了回去,到了臂弯处的时候,孔洞果然空出来大半,卫芸又重新扯紧涤带不动了。 那人知道,此时他该把脚伸进去了。 随着他的手臂晃动一瞬,须臾一只脚慢慢伸了进来。 卫芸从地上摸索着拾了一颗尖锐的石子,对着那脚踝狠狠的扎了下去。 嗷! 只听外面传来一声惨叫声。 “姑娘,为何要扎窝, 窝们不是说好了窝把脚伸进去,你就把窝的手放开么?” 那人气愤的说道。 卫芸心虚,但不得不强硬着说道,“你答应的这样爽快,我怎么知道你伸进来的这只脚是真是假,倘若是假的我还有命活么?所以总要验证一下,大哥希望您能理解我的难处……” 一面说着,一面把那涤带往他脚腕上缠,脚腕上多缠一道,手腕上就减少一道。 她一面缠一面还要时刻注意对方的动向,昏暗的光线更是让她呼吸都急了几分,额头上的汗细密的出了一层。 成与不成都是这一锤子的事儿,她不能不小心。 眼瞧着那腕上的涤带还剩下一圈时,她故意松了松手劲,给对方一个她已经完全解开了的错觉。 那人果然猛的一缩手,发现未果,骂骂咧咧又伸进来往前一捞,卫芸躲避不及,被对方捞住了胳膊…… ………… 人多果然好办事,易平安那边很快得了一个信息。 说是有人突然在光裕坊里的深巷里租了一处宅子,竟不知为何叫木匠将门窗封的严严实实。 瞧着模样不像是给人住的。 这件事本来没什么稀奇,但古怪就古怪在,城东的蛮子这几日也得了一个跑腿送饭的活计,那请他之人只说是给自己一个得了麻风病的亲戚送的,每日一次就可。 但是不许随意跟病人说话,说是他那亲戚知道自己得了难治的绝症,便起了歹心,总想跑出去将病兆传染给别人,借以报复! 因着这个差事多少有些凶险,对方给蛮子开了二两黄金的天价酬金,可把一众趴活的脚夫给羡慕坏了。 可再羡慕也没办法,人家就点了蛮子去,任谁也撬不走。 至于为什么没有知道,众人嫉妒之余也开玩笑说,许是瞧上了蛮子口齿不清话都说不清楚吧。 这两件事本来没什么相干,可易平安坐暗桩多年,他将两处位置细细打探一番,发现那蛮子接的差事竟然也在光裕坊,两处地方只隔了一条街的距离。 待他趁夜顺着路线亲自摸过去,又发现蛮子去的竟然就是那处被钉了门窗的深宅,只不过他绕了远走的是后门。 如此,就不寻常起来,这件事跟卫芸失踪的时间也就相差一两天之隔,易平安当然有理由怀疑,两件事之间的相关性。 而且据那蛮子的认识的人所说,蛮子昨日出去后,一夜未归,到如今已经有近一日的时间了。 易平安思虑一瞬,还是决定今夜再去一趟,这一回不再前一回一般只在宅外徘徊查探,他要进去一探究竟。 虽然有些冒险,可他也顾不得许多了,人是从他这里出了岔子,虽是情有可愿,可暗桩失了手主顾可是不问缘由的,这一回不过是阁主体恤罢了,他更是不能辜负她的信任。 一定要将人尽快找到,然后除掉,以解决阁主的心头隐患。 因为未知危险,他并未叫阁里的暗桩跟着一道,这一桩生意总归是他自己名下的,倘若真的凶险,犯不上再搭上无辜性命。 卫芸跟门外那蛮子已经僵持了近一天一夜,卫芸拽住了对方一条胳膊跟一只腿,对方抓住她一条胳膊,两相死死僵持,谁也不肯先服软低头,谁也不肯先撒开手。 这一天一夜两人几乎都未合眼,谁也不敢先松了精神,到了这个地步,谁先分神谁就先死。 可过了这么久,两人几乎都是水米未尽,由其卫芸,接连几日每天只有一个馒头,甚至还从牙缝中省了一些出来,体力跟精力早就已经不支了,也不过全凭一口气撑着。 她努力的睁大眼睛,坚持不睡过去,外面那蛮子亦是,若实在困的厉害了,两人就互相骂上几句,等火气上头,自然也就没那么困了。 可总这么熬着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呀,卫芸觉得自己眼前已经出现了重影,她觉得的自己可能要撑不住了,努力的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将那胳膊上的涤带又紧了一紧,才靠着门喘了几喘。 正当思索着要不要就此将人放开时,又隐约听见门外好像传过一阵脚步声。 只听蛮子高兴的用撕哑的声音喊道,“哎呀,你可算来了,你再不来窝可是要死在这里喽!你这金子也太难赚 了!” 第103章 难道是旧人? 卫芸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瞬,也未见对方回答一字。 片刻,只听门锁传来了一阵响动,接着咔嚓一声,那道门终于被打开了。 卫芸往一旁避了避,发现那蛮子的胳膊跟脚已经变的软弱无力,像是被抽了骨头般,极其不自然的垂了下去。 她心下一怵,禁不住手上一松,放开了那条涤带,整个人慢慢的往后退着,缩到了角落的暗影里。 紧紧的紧着那门上的暗格,然后她眼睁睁看着那只脚跟那条胳膊,一点一点被抽了出去。 接着,那道门也被从外面推开了。 来人一袭黑衣,手里执着烛台。那蛮子就趴在他脚下,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了。 卫芸心里害怕又往后缩了缩,那人在门口站了一会,才将烛台往里送了送,等照清这间暗室里的一切,才慢慢的走了进来。 他用黑巾遮面黑布蒙头,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头,那眼神里透着冷漠的沧桑,不知道为何,卫芸竟然觉得隐隐熟悉。 难道是旧人? 她心道,对方开口前,她并不敢妄动。 “你是过来杀我的还是过来救我的,若是杀我可否报上个名号,我便是死也想做个明白鬼,希望阁下成全。” 卫芸大着胆子冲着那烛火后面的人说道,微颤的声音出卖了她心底的恐惧。 那人没说话,仍旧慢慢的等近她。 “你为何不说话,难不成同方才那蛮子一样?你说吧,我不会嫌弃你的有口音的……你究竟……是来杀我的还是来救我的?” 那人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儿一样,顿住了脚步。 用极其沙哑的声音开口说道,“这么多年卫姑娘竟是一点长进没有,看来卫良弓将你保护的太好了些。 这世间的事儿难不成非黑即白么?但凡有人过来你就以为不是过来救你就是来杀你么? 或许还有第三种,或许我过来只是为了瞧瞧卫家大小姐的笑话也未可知。” 对方声音低沉,语调介于男女之间,单从身形上看,卫芸并不能推断出他的性别。 可他竟然提到了卫家,还知道良弓大哥,那一定是旧识了。 可什么样的旧识会在此时跑过来看她的笑话,卫芸想不透也猜不出。 “阁下不如直接报个名号,何必这样装神弄鬼的,左右我如今也是你刀下鱼肉,你坦白身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大家都能痛快一点。” “痛快?”那人眼中鄙意明显,随后渐渐癫狂,眼中闪烁着喋血的光芒,很是骇人。 “当年若不是你父亲又蠢又贪,瞧不清自己斤两也敢与虎谋皮,不但害了你们自己,还带累我们这些无辜之人! 这些年我颠沛流离全是拜你卫家所赐,除却痛又哪里还有快!啊!你告诉我,哪里有快?” 他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卫芸的前襟,眼眶 通红,呼吸急促。 片刻又强自忍了下来,将人猛的往后一搡,咕咚一声,卫芸觉得的后脑勺一疼,自然是狠狠的磕在了墙壁上。 昨夜跟那蛮子的对峙已经让她消耗尽了体力,再加上她已经很久没吃东西,虚弱的几乎随时要晕过去一般。 所以她并不敢大声音呼喊,生怕把人激怒,做出什么不理智之事儿。 因为此地就他们两人,对方不理智,倒霉的一定是她。 “我不知道当年卫家是怎么牵累的你,但还是要替我父亲跟你说声抱歉。 我既是卫家的女儿,你将仇恨报在我身上也是没错的,你想杀就杀吧,我不会反抗的。” 须臾,卫芸想了想,平静的对那人说道。 她说的很是真心实意,也不求对方放她走,只希望他能冷静下来。 “要想你死的也不差我一个,杀你比捏死一个蚂蚁还要简单,可我却偏要你活着。 最好再活个十年,日日受着像我承受的那般……无尽的苦痛,若是十年后你还没死,那我就放过你,好不好?” 他说着,突然蹲了下来,目光与她齐平,从怀中掏出一把刀,在她脸上轻轻的滑过。 卫芸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但后背上的冷汗已经汗湿了内裳,那刀背又冷又冰,像是毒蛇的芯子一般,一寸一寸舔舐在她脸上。 ………… 同一时辰,棠阁。 许莲台用过晚膳,慢慢的在屋内踱着步子,权当消食。 听禅去送小姑娘程樱若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慈悲在外面同几个洒扫的婢子立规矩。 近日里总有几个不大安分的,寻了机会就探头探脑的往内室瞧,不知为的什么,还是敲打一番的好。 “慈悲姐姐,奴婢真的是只是刚好打扫到廊下,不小心透过窗户往里看了一眼,并非有什么坏心的企图,姐姐明鉴,请姐姐一定在夫人面前替奴婢澄清一二。” 小婢子一张嘴玲珑的要命,慈悲不过训诫两句,她倒是有一堆喊冤的话等着要说。 “原来是这个缘由,那你怎么看呢,元元?”慈悲望着另一个低头不语的小婢子问道。 那个叫元元的婢子跟玲儿一并在院里当值,她咬了咬唇。 犹豫一瞬才说道,“回慈悲姐姐的话,奴婢这几日在院中洒扫时,确实见玲儿姐姐偷偷往夫人房里张望了几回,便留心了一二,奴婢尾随她出过两次院子,每回都是去的后院,至于见的什么人,奴婢并未瞧清楚……” “元元!你个小贱人才来几日就和那些老婆子学舌,胡乱攀扯,今日当着慈悲姐姐的面儿,看我不撕烂你的嘴,你还敢不敢胡沁!” 玲儿骂着就往元元身上扑,那小婢子好像吓傻了似的,站着一动不动。 任由对方在她细白的脸上留下五道抓痕,片刻沁出一排细密的血珠。 玲儿这一把像是没抓过瘾,伸了手又继续捞人,不过这回却是被一旁冷眼旁观的慈悲给抓住手腕拦了下来。 她不依竟然还要往前凑。 慈悲虽然叫慈悲,也是个人狠话不多的,只听咔啪一声,卸掉了她的腕子。 这一回,玲儿再不复方才的张狂劲儿,抱着腕子一阵哭嚎。 慈悲冷冷瞧她一瞬,等对方哭求着认了错,才重新将腕子接了回去。 然后面无表情的望着玲儿说道,“既然有错,不如去夫人面前好好认了吧。” 第104章 蠢事做满一箩筐 许莲台手执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 地上狼狈不堪的小婢子玲儿,哭的抽抽嗒嗒。 “夫人……奴婢是一时糊涂才收了画月姨娘的银子,姨娘她…… 她只是让奴婢寻个夫人得空的时候告知与她,旁的奴婢就不知道了,奴婢也是一时贪财,又见不妨碍夫人什么……” “不妨碍?” 许莲台笑了笑,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看着玲儿懒懒道,“这棠阁多你一个少你一个也不妨碍什么,不如夫人我就借着这不妨碍的三字由头,取你性命如何?” “夫人饶命,是奴婢糊涂说错了话!夫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奴婢一回吧!” 玲儿一时吓得脸都白了,又哭又求的磕起头来。 又是这一出,没新意。 许莲台撇撇嘴,拿着团扇轻轻敲了敲桌面。 “你既然收了画月姨娘的银子,就不能不办事儿,去,把人叫过来,也算夫人我成全你这一桩买卖。” 玲儿一脸惶恐,“夫人,夫人奴婢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叫你去就去,再废话一句,这一句话就是你这辈子最后一句。” 慈悲一把将人从地上拽起来,冷冷的望着她道。 玲儿抚着方才那只被卸掉的手腕,心有余悸,再不敢多说一句,闷头往后院去了。 “夫人,您说画月姨娘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前面的禁足还没解,竟又生出来旁的心思。” 慈悲倒了一杯解腻的茶,放到她手边。 许莲台笑了笑,“不过是见不得旁人比她好,又自持她在我这里比旁人不一样些,做起事来自然就没了分寸。 不要紧,一会人来了你自看着,蠢事儿做不完一箩筐,人是不会消停的。“ “夫人,奴婢竟是不知,这后院里的事儿比咱们生意场上的还叫人费心,难为您周旋这么久。” 听了慈悲的话,许莲台摇了摇头,漫不经心道,“想费我的心,那倒还不至于。” “这后院说到底是他程家的后院。我如今也不好白占着这程夫人的名头,总要腾出一星半点的空当,将那些不安分的收拾一番。 别说就这几个女人,就是再来一打,也费不了多少事。” “夫人,说的是。” 慈悲一面为她松着肩颈的,一面说道。 里面的主仆有说有笑,门外的程大人脸色却不大好。 他想了一瞬,终于还是将欲推门的手收了回来,转身迈出廊外,独自一人穿过一地棠花,往棠阁外,园子深处去了。 画月来的快,一路上盘算着一会见了夫人当如何说,才能达成所愿。 府里待不下去,出去又养不活自己,她想了几宿,才想出个绝妙的退路。 只要夫人能念及旧情成全自己,那后半辈子她也算有了指望。 “夫人,奴婢画月过来给您请安了。” 画月含着两眼热泪,恭恭敬敬给她行了个礼。 起身后那行热泪也恰到好处的流出了眼眶,瞧着那模样,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一般。 许莲台最看不惯这些装模作样的,冷冷一笑,开门见山道,“说吧,你费了这些心思,使那么些银子,也不只为着叫人监视我的起居吧?” 画月心下一慌,她还不知道玲儿已经将她卖了个干净。 这件事儿,被许莲台就这样一点情面不留的,直接拿出来摔到她脸上,叫人觉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夫人,奴婢没别的心思,奴婢只是想念夫人,就是想寻个夫人不忙的空档过来见见夫人,您知道奴婢眼下还禁着足,轻易也出不得院门,所以想了这么蠢笨的法子……” 许莲台望着她,眉眼弯弯,“我当你是瞧着朝云要出府,一时眼热才坐不住了,原来是想我了,倒是稀奇。 罢了,这回权当是夫人我误会你了,现在人也见了,想必也缓解了一时想念的心情,那也别耽误时辰了,麻利的回去抄你的佛经吧,今日的抄不完又要推到明日,明日还有明日的份额呢。 总这么推下去,画月姨娘这辈子怕是也难解了禁。” “夫人……” 画月期期艾艾的不肯离开,顿了半晌终于还是横下心来厚着脸皮开了口,“奴婢过来除了看望您,确实还有一件小事相求。” …… 光裕坊。 卫芸被那蒙面人一路扯着从一处暗道里钻了出去。 那人将她的手捆住,又堵了嘴,然后拿刀比在她的后腰,她没有办法只能踉踉跄跄的顺着密道往前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她觉得的自己双腿已经如灌了铅一般沉重,才发现前面出现一丝光亮,原来终于到了尽头。 二人费了一番力气,才爬了出去,未想外面竟是一片荒芜的坟地。 卫芸心里一时起了毛,可那蒙面人却是半点忌讳没有,甚至还泄愤一般,踢了一脚差点绊倒她的坟头。 “阁下是要将我带到何处,我走不动了,你要杀就杀吧,反正累死也是死,被杀也是死。” 卫芸双膝一软,很是无状的往地上一坐,再也不想起来了。 这时候别说对方拿一刀抵着她,就是往她身上插两刀她也不会起身的。 “想死哪那么容易,我说不会杀你就不会杀你,你要是聪明就不会时刻想要激怒我,因为,后果不是你能承受得住的。” 蒙面人,索性也坐到她身旁,语气没什么波动的望着她警告道。 “你到底是谁?” 过了片刻,卫芸终于觉得自己喘气平复了些许,才望着他又追问道。 “我是谁?当然是受你卫家带累的无辜之人,怎么?卫姑娘年纪轻轻脑子就不大好了么?我记得方才我已经同你说过一回了?” “我父亲做的事,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一些,方才我也说了,你想取我性命泄愤,我绝无二话,可你要利用我做些旁的,我就是死也不会如你的愿。” “哟,卫姑娘的脑子倒是时灵时不灵的,这会总算又有了两分用处。” 这人三番四次的羞辱于她,卫芸恼怒,“我只是不想将人想的太坏,并非真的就傻,你又何必总说这些诛心之言?” 那人刚要开口,却又觉得四周气息不对,一瞬警觉的四下一扫。 果然,他们正前方,几米开外悄无声息的站着个人,不知来了多久,又听了多少。 第105章 她不相信自己死了 “为什么,三娘,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理由。” 易平安一步步走近,直至离两人两三米处才站定。 那蒙面人早在发现他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拽着卫芸起了身,此时正举着手里的刀一脸戒备的望着他。 不过他却突然开口说了话。 三娘? 卫芸一头雾水,她在易平安跟蒙面人之间来回的扫视,最后终于确定易平安刚才那句没头没脑的话就是冲着那蒙面人说的。 也就是说,她身旁这位一路对她讽刺威胁打击的蒙面人,就是从前对她照顾的无微不至的易三娘…… 卫芸不敢相信,可事实由不得她不信。 因为易三娘被认出来后,索性破罐子破摔一把扯掉了脸上的遮面巾。 但露出来的那张脸是易三娘的脸,好像又不是。 因为那张脸上比从前她熟识的样子多了几块烧伤的疤痕,皮肉纠结成一处,很是狰狞。 “易兄弟,按理说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我也活不到今日,你救了我又将带进青玉阁做暗桩,我却趁你中毒之际劫走了你的生意,是我对不起你……可卫芸我不能给你……” 易三娘沉默一瞬,才开口冲着易平安道。 旧时的仇恨加上这些年的折磨,已经叫她有些癫狂。 其实她早就分不清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可一想到卫家的女儿还活着,而她的丈夫孩子都因为他们而惨死,自己虽侥幸捡了一条命,却是身上脸上十几处烧伤,每逢阴雨更是疼痛难忍。 若不是拼着一口气要替他们讨个公道,她早就一头撞死在他们埋身之处的乱葬岗上了。 她怎么能让卫芸这么没有忧虑而健康的活下去? 至少也要尝尝她经受的切肤之痛才行啊。 “我做暗桩这么多年,从未失手过,没想到一时恻隐之心竟然养了一头狼,三娘,你想从我手里夺人,也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易平安望着三娘语气冰凉。 三娘笑了笑,“若是从前我当然没有这个本事,可你不是中毒了么,我瞧过了,那毒性有些霸道,你又救治的不甚及时,伤了心脉,没三五个月休想恢复到从前。” 三娘并不知道易平安是过来取卫芸性命的,她挟着人往后退了退,手里的刀也架在了她脖子上。 她如此,正中了易平安下怀。 左右都是死,他并不关心卫芸是如何死、又或是谁杀的,只要人死了他也算能有脸去阁主面前交差了。 易平安笑了起来,他这笑有些诡异。 他一步步往前逼近,三娘携着人一步步后退。 直到退无可退之际,才有些慌道,“你最好止步,别逼我,否则我可管不了手里的刀子,若是抹断这卫大小姐的脖子,可就续不上了。” 易平安当然不能让她看出来自己的本意,只好按着她的话停了下来。 可手里那截青竹短笛却没有放下,三娘知道那是他从不离身的暗器。 她有些忌讳的盯着那青竹短笛看了许久,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易兄弟想救卫姑娘的心好像不大诚呢。” 说着用下巴点了点他手中的短笛,暗示道。 “这个?恕我难以从命,若没点保命的东西,别说卫姑娘,就是我的命能不能保住也是未定。” 易平安摇摇头,一口回绝了她的意思。 三娘不依,手里的刀又压了下来。 卫芸觉得的自己脖子突然一疼,想必是见了血。 她听了一瞬,也有些听得明白了。 开始是易平安将自己带回槐花胡同,应该是想保护自己。 哪里知道他的同伙易三娘竟然跟卫家有旧仇,所以趁着他身体中毒精力不济时将自己连夜偷出来,又悄悄藏了起来。 为的就是等风声过去,再将自己带到一个安全之处,慢慢折磨。 现在易平安追过来了,三娘看着很是忌讳,否则手里的刀也不会逼的这么紧。 看来自己或许还是有一线生机的,卫芸有些乐观的想道。 “三娘,好歹我们也是这么多年的老相识,何况我还救过你一命,不如我们打个商量,你将卫姑娘放了,我留你一命,放你自行离开,如何?” 三娘摇头,她知道她不是易平安的对手。 可卫芸不能放,她还打算将人带到亡夫跟孩子的坟前,将人一点点折磨致死泄愤,已慰他们在天之灵。 “易兄弟,算我求求你成不成,你知道我这副身子活不了几日了,你就将人给我,我若不剐了她,死后哪有脸见我惨死的孩子跟丈夫……” 她说着竟然呜呜的哭了起来,嗓子里好像熏了烟一样,不若平时正常,破风箱一般,叫人听了心理生理都十分不适。 而她这哭声就在卫芸耳旁,她再难受却是不敢动上一动,生怕脖子上的刀一个不慎,就能了了她的性命。 虽是嘴里说着不怕死,可真到了这时候,求生的本能又冒了出来。 “不成。” 易平安拒绝的毫不留情。 “三娘,只要我活着,人就不可能让你带走,机会我也给过你一次了,你不肯要,就休要怪我心狠。” 他说着手里的短笛一挥,银光一闪,几枚飞镖顷刻冲着三娘飞了过去。 三娘猛的拿刀一挡,挡掉了她面前那三枚,可卫芸就遭了殃。 她有些不置信摸了一把自己脖颈处扎的那枚飞镖,觉得腿上一软,身子就慢慢的滑了下去。 自己是要死了么? 可没死在三娘手里,却死在了要救他的易平安手里,是什么情况? 她不理解,到死都不理解,所以她就算死了,也不肯闭上眼。 这样突然的变故,让三娘也愣在了当下。 她一脸怪异的看着倒地不起的卫芸,不相信她死的这样容易。 她不死心的蹲下身子去摇晃卫芸的身体,又用手指探着对方的鼻息…… 可得出的每一种结论都是,卫芸已经死了。 “别白费力气了,青玉阁的毒从来都是见血封喉,从不失手,你又何必再自欺欺人。” 易平安又往前踏了一步,事到如今三娘已经不能留了。 她要叛出青玉阁,人是他带进来的,他必然不能再给许莲台留下一丝可能的隐患。 第106章 哄人 那青竹短笛在他手中挽了个花,然后冲着三娘的位置虚虚一点。 这一回三娘早有防备,在地上一滚,那几枚银镖就扎在了卫芸已经没有知觉的尸体上了。 三娘瞧了一阵大怒,明明离功德圆满还剩下一步,只要她将人带到乱葬岗,折磨死她,再自杀,这一世的苦难就算是到头了。 可易平安为什么要这么狠心,一点机会都不肯给她! 三娘双眼通红,好似滴血一般,她握紧手里的刀,慢慢的站了起来,一脸凶狠的望着风轻云淡的易平安。 “没有卫芸,我就只能拿你的命去祭我的孩子跟亡夫了,易兄弟希望你不要怪我。” 易平安,仍旧平静的望着她,“三娘,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三娘出手就是杀招,但易平安身上的功夫,不知比她这个半路出家的强了多少倍,就算身上的毒性未尽除,但仍稳占上风。 不过几回合,三娘身上就已经血迹斑斑。 那青竹短笛在易平安手中轻轻一转,指向三娘的那端就弹出一截尖利的匕首,端的是削铁如泥,但凡三娘身上被划到之处,皆是皮开肉绽。 很快她就败下阵来,浑身上下崩开的口子多不胜数。 她躺在地上苟延残喘的望着易平安,语气卑微祈求道。 “易兄弟是我对不起你,你想让我死也是应当,只一件,能不能求求你,将我的带到我夫的坟前再取我的性命,我怕死后找不到他们……” 其实暗桩杀人多是用毒暗杀,基本一招毙命,绝不浪费时间。 易平安这般在对方身上划了几十刀,每一刀却小心的避开要害,不过是为了惩罚三娘的恩将仇报。 可到此时,他看着她如此卑微的祈求,却也没了报复的心思。 顿了片刻,才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丸子扔到她面前。 “服下去,三刻之内保你不死,足够你自己走到你想去的地方。” 三娘毫不犹豫的将那丸子吞下了去,她勉力的起了身,踉踉跄跄的往乱葬岗去了。 易平安没有再追过去,就算易三娘只是找个借口想要逃离也没关系。 因为三刻之后那枚丸子外面那层药效化掉,里面的毒会真正挥发出来,她一样得死。 他看着卫芸的尸体,想了想,低啸一声,从空中召唤出一只飞鸽。 自怀中取出一根红色丝线系在那鸽子腿上,然后放了出去。 …… 彼时许莲台下在棠阁听程前回话。 自打从宣和镇来到程府后,程前很是避险,从未避开程砚卿单独见她。 今日倒是稀奇。 “夫人……你去劝劝大人吧……” 程前苦口婆心的哀求道。 许莲台一脸难以置信的懵,“你是说……你们大人,独自一人在后花园里的亭子里饮酒?” 程大人一向自律,平日里就甚少见他饮酒,更别说像今日这般自斟自酌。 “是……” “为何?” 许莲台不解,但总要事出有因吧。 “属下也不知。” 程前有心想告知一二,但他知道的也并不比夫人多。 他只知道大人从书房来棠阁时心情还是好的,不知怎的,去而复返便撂了脸。 从书房忙到半夜,眼看到了就寝时分,竟然又去后园的湖心亭饮酒了…… 从前,从来没有过这般情况,他抬头小心的看了一眼夫人,总觉得大人现在的一喜一怒皆跟她脱不了干系。 虽然心里这样想,可程前却不敢说出口。 依着夫人如今有仇必较性子,他可不敢头铁的迎难而上。 否则依着大人如今对她看重的程度,自己怕是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许莲台想了几许,也未想出所以然,罢了,过去瞧瞧就是。 哄人,她虽然不在行,不过倒是可以练习一下。 她起身唤了慈悲更衣,稍作收拾,提了灯往后园去了。 到了塘边,慈悲、程前二人自觉的留在外面。 许莲台打着灯笼,顺着通幽小径步步渐深的往里走。 程大人独自一人坐在那亭子内,他倚坐在亭边的栏椅上。 一手执壶,一手拿杯,竟是连个下酒菜都没有,这么生生的干酌,也不知道发的哪门子疯。 “大人,夜深了,您若是饮的尽兴了,不如就跟我回去吧。” 她走进亭子,慢慢靠近他,站了一瞬才慢慢开口道。 程砚卿仿佛并未听见,他眼睫低垂,面色冰凉,两颊大约因为饮酒的缘故浮起一抹薄红。 许莲台极有耐心,就站着那里等着他回答。 半晌,程大人终于抬头,幽深的黑眸没有半丝情绪,盯着她注视良久,他看着她仿佛又没有看她。 片刻,那抹惯常挂在脸上的笑意又浮了出来,他慢慢的开了口。 “夫人是特地过来寻我的么?” 许莲台将灯笼搁到一旁的石桌上,走到他旁边坐下来,望着亭外水面的夜色,想了想。 “并非,我不过是晚膳吃的多了些,出来溜溜食儿,没成想竟然碰见了大人,真是巧。” 程砚卿哼笑一声,先前低落的情绪仿佛好了一些。 他亲自斟满一杯递到她面前,“夫人可有兴致陪我饮一杯?” 许莲台毫不扭捏的取过来,一饮而尽。 然后将空杯倒过来给他展示一番,露出一个肆意的笑容。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月光下,程砚卿望着她脸上那抹张扬而动人的笑容,心里微微传来一阵涩然。 他听到了她下午说的那番话。 她说,程府的后院跟她本没什么干系,这里面有多少女人她也不会在意…… 有什么话比这些更能让一个男人挫败? 尤其在他确定自己对她的心意后。 他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动心,这人顶着他夫人的壳,内里却是一个有趣而不羁的灵魂,让人不自觉沉溺其内,为之着迷。 因为这份沉溺,他不愿意,也舍不得拆穿她,也庆幸她顶着他夫人的身份,让他可以名正言顺的接近她…… 他抱着这份虚幻,一直到听到她用一副无谓的语气,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将他将这个程府撇的一干二净。 那一刻,程大人觉得自己自欺欺人的那层壳子,被人毫不留情的扯了个干干净净…… …… 第107章 为夫很是欣慰 两人坐在亭子内,并没有说多少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酒。 许莲台未来之前,那酒一直是程大人在喝,她来了以后,程大人便只有替她倒酒的份儿。 “夫人,今日心情不错。” “尚可。” 她将慢慢的饮着杯中的酒,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突然回身冲着他笑道,“我突然忆起,有一件事情还未请示过大人。咱们后院里的姨娘听闻禄园那边的动静,一个两个的也跑我到面前闹着要离开,我想着反正她们也不得大人的眼,索性一并放出去罢了,不说成人之美这种虚妄之言,往实了说,也能为府中省上一笔开支,大人觉得的呢?” 程大人睨着她要笑不笑,许莲台知道他是笑她市侩,无所谓她不在意。 好一会才听他慢慢道,“后院里的事儿夫人看着办就是,为夫自然没有异议。” 那些女人本就是她们塞到他后院里来的,现在她帮他清理出去,再好不过。 不管她是何等心思,他心里都是有一丝高兴的。 顿了片刻他又看着她飞红的美人面,情不自持的凑过去用唇轻轻一碰,在她耳边低道,“夫人如此持家有方,为夫很是欣慰。” 许莲台望着他也笑了,脸上带了几分自得,“勤俭持家可不是我的本事,我的本事是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 她说着,眼底带了一丝委屈跟失落,将杯中的酒一口闷掉,低声自主自语一句,“活着还真是难啊。” 说罢起身拿起桌上的灯笼,居高临下的朝着程砚卿伸出一只玉手,“夜深了,我有些冷,大人跟我回去吧。” 她两颊绯红,双目含光,映着点点灯火,就这么俏生生的望着他。 他望着她,好一会,眼睛一弯,突然就笑了起来。 那如朗月入怀般的一笑,像是印在了许莲台的脑中一般,经年以后她仍旧时常想起。 “好。” 他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然后借力起身。 这一握,那手就再也没有放开。 两人慢慢的走出亭子,穿过小径,走在争奇斗艳的园子里。 灯光下看百花齐放,也是别有一番风情。 因为方才的酒饮的急了些,许莲台有些微醺,但是神思还是清明的。 初夏的风微微拂面,说不出的惬意。 程前、慈悲早就十分有眼力见的躲得远远的,由着他们二人一路牵着手在园中流连。 程家园子里有一株夜合欢,生的郁郁葱葱,树上的花苞已经争相吐蕊,阵阵香气袭来,引的人不觉的要靠近。 许莲台好奇,牵着程大人的手一路走到树下,她微微仰着头,抬手压下眼前的一根枝条,将那粉白的花蕊凑到鼻间轻嗅。 美人如花,花似美人。 一拢光恰到好处的打到她光洁的额际,程砚卿望张美的不似人间凡俗的侧颜,一时间竟有些人瞧的痴了。 夜合欢生的美,可味道却不为许莲台所喜,太过馥郁,她微微退开,抬眼间瞥到离她半米外的枝蔓上似乎缠着什么东西。 而那东西因为她的动作顷刻便直起了上半身子…… “程砚卿……” 她幽幽的喊了一声,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而站在她旁边看直眼的程大人,突然被叫到名字,第一反应竟是一愣,有些恍然。 他的名字在晋朝也算如雷贯耳,可当着他面这般叫他的却也没有几人。 他的名讳,从她口中叫出来,莫名叫他觉得的心里带了些奇妙的雀跃和欣喜。 “ 我在,夫人。” 他低声应着,生怕扰了这样美丽的夜色以及身畔的佳人。 许莲台自然不知道程大人的这一瞬的百转千回,他是如何自我攻略的她并不关心,她关心的是那枝蔓上的竖起半个身子的东西,究竟是不是她平生最最忌讳之物…… 恐惧使然,许莲台觉得自己身子已经麻了半边,她的脖子仿佛定在了当下。 “你……帮我看看,我旁边那树杈上是不是缠着一条……蛇。” 她酝酿一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那个只要想起来就能让她头皮发麻的字眼说出口。 程砚卿微微一顿,顺着她的话往旁边一瞧,果然见那树枝上缠着条拇指粗细的小青蛇,那蛇此时也被人惊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笑了笑,温声在她耳边安慰道,“夫人莫怕,不过是条无毒的青蛇罢了。” 听听,无毒的……还青蛇…… 这是有毒无毒的问题么? 许莲台没有办法跟他解释她对于蛇的恐惧,恐惧到对爬藤类的植物都退避三舍。 “大人我……动不了了,烦劳……你抱我离开此处。” 她话里的颤意十分明显,加上僵硬的身体,手心里的冷汗,程砚卿终于察觉到了她的不对。 他一手将许莲台揽在怀中遮住她的眼睛,一手取下腰间的玉佩,甩了出去,正中那条蛇的七寸。 然后弯身将人抱起,一路往棠阁去了。 “夫人别怕,那蛇已经死透了,明儿一早就叫人将园子仔细检查一番,放些蛇药,保证不叫夫人再受一回惊吓。” 他一面走,一面心疼的安抚着怀中脸色发白的人。 许莲台未语,她抚着胳膊上久久不消的鸡皮疙瘩,半晌才有些赫然道,“让大人见笑了。” “你我夫妻,何谈见笑一说,是我不好,竟是不知夫人怕蛇,大半夜还带着夫人流连在外,那夜合欢香气馥郁,想必是很是招那东西的喜欢,明日一并叫人除去便是,免得叫夫人见了玄心。” 他温淡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确实安抚了些许她极度惊恐的心灵。 再开口语气免不得带了些委屈的骄纵,“既如此,那也一并将那些藤蔓的植被也一并收拾了罢,眼瞧着夏日也来了,招蚊虫不说,那些阴湿之地最好招引那些无足之物。” 她怵到连它的名字都不肯提一个字,程砚卿哑然失笑,他竟是从未察觉。 思及至此,又禁不住忆起,几个月前她坠崖后,仿佛独自一人在那密林里穿行良久…… 当时她心中又该是怎样的无助骇然? 他不敢再想,越想一分,心中就越悔一分,恨自己当时的铁石心肠。 更多的是心疼,心疼她受的那诸多苦痛,若是早知他会如此心仪与她,若有从新来过的机会,他一定从宣和镇紫竹下见到她的那一刻,就紧紧将养人拥在怀中,细心呵护。 两人回到棠阁时,倒是把前一脚刚回来的慈悲吓了一跳。 她在园子里远远的瞧见程大人将自家主子抱起,正是往棠阁的方向去了,便从小路选先一步回来,为二人将洗漱用具准备妥当。 哪成想一出门,兜头迎进来急冲冲跨进来的大人,跟他怀中一脸惨白的夫人。 第108章 他夫人的那颗心 “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哪里不适么?奴婢这就去叫府医!” 慈悲一面焦急的问着,一面在一旁帮扶着程砚卿将她安稳的放到榻上。 许莲台摇了摇头,“无事儿,不过是碰到那无足之物了。” 慈悲脸色也跟着白了白,慌忙将手背贴在她额上试了试,倒是万幸还未烧起来。 “那奴婢去给夫人熬一碗安神汤,您喝了压一压惊惧。” 待许莲台点了头,她才急急冲着程大人一福,退了出去。 程砚卿接过听禅手中的湿帕子,亲自为倚靠在榻上的人拭了拭脸。 许莲台这会除却身上无力,已经好了许多。 她抬手欲将那帕子接过来,自己擦拭,但程砚卿避开不肯,“夫人好生躺着就是,擦个脸罢了,难道为夫还做不好么?” “大人何必自谦,我瞧着这伺候人的本事,大人还是有一些天赋的。” 见她还能开口调笑,程砚卿稍稍放下心来。 小心的握住她的手,目光温润,“夫人方才当真是吓到为夫了,夫人除却怕蛇还怕什么?不如全都坦白同我说了吧,一会我便叫人将这些叫夫人受惊之物全部驱逐出府……” 许莲台摇了摇头,笑道,“大人把我想的也太胆小了些,天大地大我统共也只怵这一样,今日在大人面前丢了人,明儿我一定要找补回来才行,否则大人可不要小瞧了我。” 程砚卿闻言也笑,故意也跟着摇了摇头,“为夫知道夫人自是女中诸葛,不过,怕个爬行之物再正常不过,并不有损夫人威风,夫人心中无须有任何包袱。” “至于另一桩……” 他替她捋了捋颊边那缕汗湿的头发,微微一笑,“夫人在我心中大过一切,我从未小瞧过夫人,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许莲台不防他突然如此,两人干巴巴的对视片刻,她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干干的一笑,然后移开眼。 若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程大人心中知道,有些事急是急不来的,好在她这个人时刻都在他身旁,他有大把的时间跟机会,慢慢的打开她的心门,走进她的心里。 程大人第一喜欢一个人,这个人还是他名正言顺的夫人,何其有幸! 说起来,他二十九年的人生里,也并非一帆顺遂,幼时失恃,父亲续娶,整日忙于朝堂,继母疼爱亲子,他也曾过过几年如履薄冰的生活。 他并没有怨天尤人,反而越发奋进,凭着傲人的学识,九岁入宫为太子伴读。 从那时起,也算脱离了程府,远离了那些让他不痛快的内宅生活。 但一个九岁的少年一个人在宫中的日子也并不十分好过,但再不好过,也好过沦为内宅妇人争权的牺牲品。 他没有怨过父亲对他的疏忽,而是凭着一身的聪敏,抓住一切稍纵即逝的机遇,一路扶摇而上,直至站到那个连父亲都不能企及的位置。 他的父亲好像才看到他这个被他忽略多年嫡长子,可惜两人的父子情份已经淡漠的比路人也无二般。 高处不胜寒,朝堂何等凶险,可父亲从未问过一句,病重后,最放不下的仍旧是他的继妻跟不成器的次子。 他以生恩为胁,迫他应下对二人后半生诸多照拂。 彼时,两人的父子情分也算到了尽头,但他确实也生了自己,虽并不多上心照顾,但他终究也是受了程家的荫封,还一个人情罢了,并不值什么,程砚卿应的无可无不可。 这些年任由程老夫人如何明里暗里偏袒程砚池,他都可当作不见,只一点,程砚池的前程牢牢的被他捏在手里,娘俩就翻不出大浪。 这一次的不想忍,竟然是为她。 那一刻,他也算是彻底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程砚卿这么多年头一回想要一件东西,就是他夫人的那颗心。 他想让那颗心里心心念念都是他,他想让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时刻注视的也总是他。 程砚卿知道她心里并没有他,便是那些刻意作出来的关心也不过是因为顶着这个身份,不得不做出来应对于他的虚与委蛇。 由其今日她更是说的清楚。 他心中难过憋闷,便一把年纪发了狂跑去亭子里饮了酒,她来时,自己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欢喜的。 她嘴上虽然不说,但他知道她就是为他寻她而来的。 可是后来,她那句低语他也听到了的。 她说活着真难,程砚卿不敢问,到底是哪里难,他怕她说,是他叫她觉得的难,是这程家的后院圈着她,才叫她觉得难…… 他知道他的夫人,不似寻常那般女人,整日只将眼界放在内宅的一亩三分地儿,一门心思的只围着自家夫君转…… …… 这一回许莲台受的惊吓并不小,虽未像从前那般半夜起烧,却也结结实实在床上躺了两日。 不过这两日终于还是有些好的消息叫她心里熨帖不少。 比如易平安传来的那只飞鸽腿上的信息。 卫芸的死,叫她终于没了后顾之忧,以后如何她不知,起码目前李恪跟阿珣算是安全的。 她懒懒的身上棠花树下的躺椅上,慈悲在她身后贴心的为她打着凉扇。 “夫人,画月姨娘又在后院哭了起来。”听禅近前在她身旁低声禀报。 许莲台睁开眼望着头顶的棠叶,面色冷淡,语气却笃定,“她还是不肯死心。” “是,她只一味的在院里哭闹,嘴里念叨的都是跟夫人您旧时的情谊……” 听禅犹豫一瞬,终于还是未将那些不堪的话说出来给主子添堵。 许莲台哪能不知,她不甚在意的笑了笑,语气微讽,“旧时情谊,她又哪来的脸出口,她同原主的旧时情谊早就在她算计要进这后院之时,消耗殆尽了……怎么如今又瞧着好像我不应她,像是欠了她似的。” “夫人自然不会欠她,而且画月姨娘这要求确实是有些奇葩了些……” 听禅吐吐舌头继续道嘀咕道,“也没见哪家的姨娘自请出府,还叫主母为她寻个富足的人家嫁过去享福的,她倒是算盘打好的!富足殷实的人家多少良家正经的闺秀找不着,为何要娶她作夫人?” 这就是画月为何要求她的成全的理由,她可是一点都不傻,知道凭自己是寻不到这样的人家嫁过去的,但若是借着程府的东风,可就不一样了。 第109章 不知道程大人肯不肯 许莲台拈起一片棠花,放在指尖把玩着。 成全她?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不知这份福气她能不能享受得住。 慕雪得知画月找过夫人后,一时也是坐不住了。 四个姨娘走了仨,留她这个不受宠的独苗,能有什么好果子。 她在房间里急的团团转,贸然去求了夫人放她出府,出去后如何呢?一个手无长物的弱女人要如何才能养活自己。 可不走,她望着案头一尺高的佛经,咬了咬唇。 这几日程府后花园着实有些热闹,程老夫人的福园离的最近,一点子动静听的真真切切。 自从上回李青萝那件事儿,叫她在继子面前下了脸,老太太整日猫在自家院子里甚少作妖了。 可她消停几日,那花园里却又不肯消停。 身边的婆子出去探了探,回来只说程大人那里似乎突然起了心思要收拾园子,将那些紫藤、爬山虎、绞股蓝尽数除了个干净,还叫了驱蛇人进来挨院检查…… 瞧这架势,不将程府翻个底朝天是不罢休的。 “他 一向不问府内事,怎么突然起了这样的心思?” 程老夫人拉着张脸,嘴里念叨两句,半晌又冷哼一声,“怕不是那贱人挑唆的,护的眼珠子似的,一张脸生的妖妖调调,也没瞧出来哪里好。” 老太太如是说,她身边的婆子可不敢随便应声,毕竟现在府里谁都瞧的清楚,谁当家谁掌权,谁才是他们的主子奶奶。 那婆子也是个人精,知道老太太爱听什么,在脑中搜罗片刻,把自己从外头听来的风言风语说给她听个乐。 “老奴前儿出府,听外头的老姐妹说,如今整个京都都传的疯了,说是前些日子,有人瞧见咱们大人从凤鸣山上抱回个女人,说是重音坊的苏花魁,那些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说是亲眼瞧大人抱着苏姑娘从后门进了程府……” 程老夫人微微一愣,她对这个继子也算有些了解,若他不愿意,这样的谣言势必传不出来。 可他放任谣言传出,这个叫苏倾月的女人就不能小瞧了。 “你拿些银子再出一回,好生请你那老姐妹喝口热茶,顺便也叫她有空打听打听这位花魁的来历,尤其是跟你们大人如何攀上的关系。” 老夫人低头想了半刻,突然冲着婆子说道,她的脸一半印着灯光,一面藏于黑暗,看上去竟然生出几分狰狞。 婆子连声应许,毕竟有银子还能出府,这样的好事谁不愿意。 刚审完犯人的赵崇,一出刑室就瞧见自家上锋,一身干净的长衫,负手而立,正望着青灰色的墙壁不知在思索什么。 他慌忙拿面巾拭了拭手,紧走两步,过去打了千儿,“属下见过大人,大人有事差人通传一句便是,牢狱之地,污渍丛生,没得脏了大人的衣物。” 程砚卿闻言回身,不甚着意的笑了笑,“污了便在洗干净就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探子有信,卫家的女儿已经身亡。” 赵崇一愣,接着道,“是,今儿一早,属下也收到了信息,已经差人将那女子的尸身拉去了义庄,眼下只等仵作验过,看是否能寻得一些蛛丝马迹。另外槐花胡同那里已是人去屋空,属下只好将人先撤了回来,这一行虽没能将那召集杀手背后之人揪出来,不过却查出一桩……卫芸突然从槐花胡同消失,同青玉阁脱不了干系。” “青玉阁?”程砚卿微微拢起眉峰,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赵崇便将青玉阁种种一一同他细细道来,末了,想了想又道,“依大人看,您觉得的卫家女儿的死是那背后之人所为,还是青玉阁所为?” 程砚卿冷淡道,“是谁所为并无干系,你现在要查的是青玉阁的来历,以及二者之间又有什么干系。说白了青玉阁便是个线头,若是扯的好说不定便将背后那条大鱼扯出来,若是扯的不好……” 他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赵崇,赵崇一个激灵,“请大人放心,属下已经安排了人手去查,想来很快就有确切的消息。” “另外……”赵崇犹豫一瞬,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当日您从凤鸣山将夫人带回之时,叫属下撒出去的消息,如今倒是有了用,那苏姑娘前两日已经叫除了籍,背后之人是……景王府……您看?” 程砚卿闻言,表情未动。 他抚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沉默片刻,方道,“你只需要叫你的人将人盯住,切莫再节外生枝,旁的事不必多问。” 赵崇应下,程大人也不多留,掸了掸衣袖上的可能染的灰尘,然后负着手慢慢的渡出了这暗无天日的昭狱。 他同那股势力周旋多年,他在明,对方在暗,几经交手,虽未分胜负,但对方显然也未占到半分便宜。 但现在程砚卿却觉得对方不能再留,他的软肋已经暴露在对方面前,他不能再给对方半刻喘息,由着他们卷土重来。 “不去。” 许莲台翻着手里的棋谱,语气坚定的拒绝了听禅陪她去花园里逛一逛的提议。 那天晚间的阴影在她心中迟迟未散,这此之前,不管那园子被改造成何种模样,都休想让她再踏进一步。 慈悲从外头进来,脸上带了些许喜意,看来像是有天大的好事发生。 “夫人,掌事那边来了准信。”慈悲进来前特地将闷掩下,四下检查一番,才凑到许莲台身畔开心的说道。 “何事?”她扫了慈悲一眼,缓声问道,寻常不会叫这个稳重如山的大婢子如此高兴,勾的许莲台都生出两分好奇。 “老神棍那里像是有了进展!” 许莲台闻言顿了片刻,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一切如果能重归原位,应该也是不错的吧。 只是有些舍不得小包子跟小古板呀,不知道她开口跟程砚卿要人,他肯不肯给? 当然,这些只是她闲来无事儿随便想想罢了,走或不走,能不能走成,一切还未可知。 第110章 苏姑娘是大人自己求来的 李云萝进门那日,倒是个好天气。 是按先前说好的平妻之礼进的门,但没有大操大办。 毕竟有些事情经不起推敲,能低调还是低调些的好。 禄园的妾散了个干净,除却李盈袖便是她,但程砚池跟李盈袖多年夫妻,早就没了旧时的情浓,而李云萝倒是胜在新鲜。 她知道,依着程砚池喜新厌旧处处留情的样子,这份新鲜感也撑不了多久。 所以早早有孕,生出二房的长子才算稳了身份,压着李盈袖一头。 所以就算她心里对程砚池有诸多看不上,但仍旧日日盛妆,小嘴抹了蜜糖一般,将人哄到房里再不想出来。 反观李盈袖倒是个沉住气的,程砚池来不来她房里好像对她没什么影响,每天只要将女儿看顾好,便不再有别的所求。 朝云终于还是跟着禄园那些被遣散的姨娘出了府,离开前她又来棠阁结结实实冲着许莲台磕了几个头,然后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至于画月,也算求仁得仁,许莲台确实按着她的意思叫人寻了一家殷实的大户将人嫁去做了续弦。 只不过那大户年过四旬,膝下荒凉,前头死了三任妻子,府中小妾多不胜数……至于她以后会不会后悔就不得而知了。 慕雪见两人都走了,想了几许觉得自己也不能留,一个头磕到许莲台面前,倒也没费什么力气就得了夫人应允。 夫人大方甚至还叫人取了一百两银子于她,她便收拾收拾揣着银子回老家去了。 一时间偌大的程府上下,除去正头夫人,竟是连一个妾也没有,堪称大晋一大奇事。 只不过这份宁静并未保持多少…… 书房内,许莲台坐在书案旁,拿手撑着下颚,目光灼灼的望着程大人笑道,“大人是要同我商量,还是只是知会我一句?” “自然是同你商量。” “我若不同意呢?”她微微挑眉,眼底露出个调皮的微笑,少见她这般,程砚卿微微觉得的新奇。 他抚了抚她额边的发,微笑着同她解释一番,“你莫多心,不过是寻个由头作作样子,暂且给她一处安身之所,待过几年风平浪静之际,她自有她自己的去处。” 许莲台笑着点了点,又撑着下巴睨着他继续道,“过几年?那是几年呢?谁知道这几年会发生什么变故呢,也许到时她不愿走,你也想留……” “许莲台!” 程砚卿两道浓眉微微一凝,脸上笑意敛尽,语气都冷了三分,“莫胡闹,我以为你该是明白我的……” 这是他每一次叫她的名字,她也并未觉得如何。 至于他口中说的那些,明白么?也许明白过,也许没有,其实也不太重要吧? 许莲台摇头笑,“大人,这可不是同我商量的态度,大人还是知会我一句罢,我自会照办。” 程大人闻言微顿,逐缓了神色,温声道,“莫要赌气,你只当她同先前送走的那几个一般,只管将人圈在后院里养着便是,可好,嗯?” 一样么?不一样的。 她微微垂着眼睫在心里自问自答。 尔后抬首目光微微戏谑,望着他,“那些女人是旁人硬塞给大人的,大人瞧不上无可厚非,但这苏姑娘是大人自己求来的,焉能一样?” “混说什么,什么求不求的,一切不过事从权宜。” 程大人有些头疼,他没想过她会是这样的态度。 禁不住想是不是自己平日里待她娇宠太过,将人惯的竟然有些眼界狭隘了, 顿了片刻,只能硬下心肠,声音微厉,“你身为程府的主母,自该有一身容人的气度,不要只知无端拈酸吃醋,将大义小节尽数抛之脑后!”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但许莲台没有反驳,她垂着头沉默了片刻,复又抬起,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语气却极其恭谨的重复一句,“大人只管放心,我会照您的意思办的,您定好了日子叫人知会我一声便是。” 说罢屈膝福了福,转身离开了书房。 程大人望着她的背影愣了半晌,安慰的话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 她……好像生气了。 程砚卿反思一瞬觉得自己那番话说的确实有些过了,她一贯骄纵个人儿哪里听的这些。 罢了,待事了后,能哄她开心,向她陪个不是又何妨。 他心想。 苏倾月是三日后傍晚入的程府,用小轿从侧门抬进来的。 纳妾不比娶妻,不是什么上台面的大喜,自然也不需费心操办。 许莲台好像手里握了把尺一般,一切比照纳妾的流程,既不逾越也不苛待。 听禅、慈悲这两日跟着忙进忙出,夫人表现得极为平常,好像跟从前没什么区别,但好像又不是。 听禅虽然不如慈悲聪慧但也知道,眼下府里要看夫人笑话的大有人在。 她有些担心,但也不敢跟慈悲姐姐商量,只能时时刻刻关注着夫人的一举一动。 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亏她还以为大人跟那些三心二意的不一样,没想到也并无不同。 更可气的是,他留下一句三日后接入府后,就行色匆匆的出府了,并且至今未归。只留夫人一人承受那些幸灾乐祸的笑脸,听着那些言不由衷的恭喜。 其实听禅不过关心则乱,她主子如何心性,慈悲就比她更清楚几分,所以也未生出这些多余的心思。 府中管事将人迎进来安顿好后,来棠阁回禀,许莲台叫人看了赏,待管事的走后她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暮色沉沉。 大约心境不同了,彼时赏夕阳西下只觉苍凉,如今却是别样唯美。 “夫人,” 慈悲往她肩上搭了一件斗篷,一边低声禀报,“苏姨娘在院外求见,说是过来跟夫人奉茶。” 许莲台淡淡一笑,她倒是心急,可对方越是急,她却偏不肯叫她如意。 待乌金完全沉没,许莲台才从天边收回目光,语气淡淡,“请她回去歇着,就说,这茶等大人归府再奉不迟。” 有人急,那就慢慢急吧。 左右,她自己痛快了就行。 “晚间叫厨房蒸一条桂鱼,再温一壶热酒,今儿是个好日子,该饮一杯。” “夫人,放心,奴婢一会亲自去厨房盯着,桂鱼保准给您选最新鲜的那条。” 听禅一脸俏皮道,惹得许莲台开了怀。 待她走后,许莲台敛了脸上的笑意,冲着慈悲低声吩咐一句,“跟李恪传信,就说上回他说的那件事我应许了,叫他着手准备吧。” 慈悲望着她眼中浮上喜意,“是,奴婢这就去办。 ” 第111章 漂亮的少年 一大早,听禅叽叽喳喳的在许莲台面前说了一通。 说是崇光寺后山桃林的一处泉眼,不知什么原因竟然活了。 近日里过去瞧热闹的香客,别提有多少,言语之间带了许多向往。 许莲台知道,自从听禅、慈悲为着自己进了程府,便少有机会出去,别说是她们,就算是她也有些憋闷的厉害。 “一会儿,去把小姐跟公子叫过来吧,今儿什么也不做,咱们也去崇光寺凑个热闹,瞧瞧新鲜。” “哎,奴婢这就去。”听禅,闻言大声应道,声音里带了兴奋。 “夫人,您又惯着她。”慈悲一面摇头看着听禅毛躁的背影,一面近前帮着许莲台打理着衣饰。 “听禅年纪比你们小些,性子最是活泼,圈了这许久,也难为她了。” 许莲台望着铜镜,抚了抚粉白的芙蓉面,笑了笑。 “那奴婢一会去前头挑几个身手好些的府卫,一道跟着,以防人多出差。” 慈悲行事一贯审慎,许莲台点了点头,叫她瞧着安排便是。 不过一会儿,听禅便将程泓若跟程樱若带到了许莲台面前。 “母亲,听禅姐姐说您今儿要带我和哥哥去玩?可是真的?”才一进门,程樱若就扑到许莲台怀中,眼睛亮亮的,高兴的问道。 许莲台抚了抚她的头,温声道,“母亲听闻崇光寺后山有一处泉眼活了过来,就想着带你跟哥哥过去瞧瞧。” “哇,太好了,樱儿好久好久都没有出府玩了,父亲平日里公事繁忙,都没有带我哥哥出去……” 小姑娘高兴的直在堂前转圈,许莲台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她望着程泓若,正好小少年也看了过来,小少年起初有些不好意思的避开眼,但很快又看了过来,然后两人有些默契的相视一笑。 许莲台看得出,他也是极高兴的,平日里再老成,可内里也是个孩子,一听要出去玩,免不了心情开怀。 “母亲,我可以骑马么。”程泓若犹豫一瞬,有些期许的问道。 望着他殷切的目光,许莲台倒是不好直接拒绝,她想了想说道,“咱们去的路上你需跟母亲还有妹妹一起坐马车,待到了崇光寺,再叫府卫寻个平坦的地方骑上一会过过瘾,也是无妨的。” 程泓若重重的点了点头。 “就依母亲所言!”顿了片刻他又不大好意思道,“谢谢母亲!” “成了,这有什么好谢的,你喜欢骑马待你父亲回来,我同他说一声,每月抽出几日空闲叫人带你去马场跑上几圈就是。” 程泓若眼睛亮了亮,但很快又克制住了自己,他犹豫道,“多谢母亲好意,孩儿怕如此会影响学业,还是算了吧。” 许莲台笑着从妆台起身,一手牵着樱若,一手揽着小少年的肩膀往外走。 “学业固然重要,但母亲觉得开心更重要,若是骑个马就能让你开怀,何乐而不为?再言之,学业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越是长远的事情,越要注意劳逸结合才好。” “母亲说的有理,孩儿受教了。” 用过早膳,慈悲去前院安排府卫,打理马车。 听禅按着许莲台的吩咐,让厨下准备了些新鲜的瓜果还有小食,带到马车上给两个小主子路上吃。 慈悲、听禅坐在马车前架着车,许莲台带着两个包子坐在车内,程樱若禁不住一路好奇,悄悄的扒着马车帘子往街上瞧。 程泓若看着她的举止微微皱了下眉头,觉得妹妹有些没规矩,有违大家闺秀的风范。但是听到马车外熙熙攘攘的叫卖声,又有些好奇。 许莲台瞧见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鼓励道,“泓儿若是好奇,不如跟妹妹一起看看,这圣安街可是咱们大晋最繁华的街道,平日里少有机会能来,看看也好。” 程泓若挺直背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抿着嘴摇了摇头。 许莲台也不多劝,听到国外有个卖糖葫芦的,叫慈悲稍稍停下马车,从荷包里摸块碎银子,掀开帘子递了出去,“劳烦大哥,给我来三串糖葫芦,糖锋要薄,芝麻要撒的均匀些的。” “好嘞,夫人您放心,咱们王记几辈人传下来的手艺,每一根的糖锋都甩的又薄又均匀。您瞧这个月份,满大街也只有咱们一家敢继续卖,都是祖上的秘方,错不了……三根儿,您拿好!好吃再来!“ 那卖糖葫芦的大哥,亮着嗓门,一面给那糖葫芦包糯米纸,一面絮絮叨叨的冲着许莲台,推销道。 天仙一样的贵门夫人,他还是头一次见,一激动难免话多了些。 许莲台接过来糖葫芦道了谢,给两个眼巴巴的小包子一人一个。 马车正待要走,就听车帘外那卖糖葫芦的着急道,“夫人别忙,还未给您找零呢。” “不必了,多的就给您留着买壶酒。” 程樱若拿着那根扯着漂亮糖锋的糖葫芦吃的津津有味,这样的民间小吃她还是头一回吃到,高兴之余,也觉得的味道比平时吃的小食更要好些。 程泓若虽然不像她那般不顾忌形象,但从他举袖遮面的频率上来看,应该是喜欢吃的。 许莲台就想起小时候,许老头带着她满城乱逛,犄角旮旯的小吃但凡有点名头,她都一一尝过,酒楼饭桩里的山珍海味,她亦一一品过。 这样开明的父亲,还有慈爱的母亲,倒是不多见,说起来也算她幸运。 她看着一串糖葫芦就能打发的包子们,心里唏嘘一阵。 高门里的孩子养的金贵,风吹不得,雨也淋不得,外面的东西更是吃不得。 正如她这个正头夫人一样,圈在笼子里的鸟一般,纵然那笼子是黄金打造,又能如何,哪里比得过外面的天高海阔,自由自在。 崇光寺离程府大约有一个半时辰的路程,一路上三人说说笑笑的也就到了。 他们来的早,寺里的香客还未到平日里最多的时候,待看过那泉眼后,在后山脚下寻了处平坦的地儿,由府卫看护着,程泓若终于如愿骑上了心心念念的枣红马。 程樱若闹着要去半山腰上摘野花,许莲台并未阻止,叫慈悲带着几个府卫跟着去了。 她在马车旁看了一会,便带着听禅去了寺里上香,香客不少,听禅带着她左拐右拐来到一处僻静的佛堂,并自觉的守在门外。 许莲台一个人进去,望着堂上的金衣佛像,又看了看手边的签筒,想了想还是未动。 若是求的不是上上签,难道不就用继续往前走了么? 如此,求与不求也没什么分明。 “阿金姐姐……”漂亮的少年从佛像后闪了出来,乌黑的眼眸弯成了月芽形状,只不过旧时清亮的声音,因为变声期有些微微的粗哑,并不难听。 第112章 可怜巴巴的望着她 “阿珣,许久未见,你已长高不少,姐姐差一点都认不出来我们石头,真是该打。”许莲台笑着冲他招招手。 阿珣就听话的从佛像处一跃而下,乖巧的走到许莲台面前,任由对方摸着他的脑袋,尽管他现在已经比她高了大半个头。 许莲台无比欣慰的望着眼前的少年,看,这可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呐。 “姐姐,你还跟从前一样好看,方才你一下马车,我远远的就认出来了。”阿珣像旧时一样搂着她的胳膊微微晃着,嘴巴还是一样的甜。 许莲台睨了他一眼,好笑道,“说吧,又犯了何事惹你兄长生气,若你有理我自己会替你说情,若你无理嘛,就要看姐姐心情如何了。” 阿珣听完希翼的双眼又黯淡了下来,他吞吞吐吐了一阵,顶着许莲台灼灼的目光,只好硬着头皮坦白道,“我气上一回去许府,兄长给叫梵音给我下昏睡药的事,所以这一回我便如法炮制的下了回去……” “姐姐,” 他撒娇道,“我只是太想你了,但兄长总不叫我见你,我一急才出些下策…… 只不过,兄长他这回一定会生气的,他那么喜欢姐姐,好容易能有一次见姐姐的机会,还被我搅合了……” 阿珣哭丧着脸,可怜巴巴的望着她,像一只等着主人安抚的小犬儿。 许莲台总是拿他没有办法,拿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呀,姐姐不在身边,你还敢如此大胆,若你兄长真的罚你,岂不是连个劝架的人都没有?” “能见姐姐一面,我就算挨兄长一顿揍也是值得的。”阿珣一脸傻笑。 “罢了,一会走的时候,我便辛苦些替你写个求情信吧,我们阿珣这么乖巧,若是被打坏了可怎么好?” “嘻嘻,谢谢姐姐,我就知道姐姐最疼我。”阿珣得意道。 许莲台牵着他的手,两人一起坐在佛台下,她将手里那根糖葫芦递给他。 “吃吧。” 阿珣眼睛亮了亮,京都城中果然非同凡响,这个月份竟然还有卖的。 他咬一下颗,边吃边含混道,“姐姐对我最好了,兄长总是不许我多吃。” “你兄长是怕你把牙齿甜坏了,这话是没错的,阿珣不可任性。” 阿珣点了点头,“姐姐我知道的,你说过的,若是牙齿坏了,就不漂亮了,不漂亮也不会招姑娘喜欢了,别的姑娘不喜欢,姐姐也不会喜欢的。” 哈哈哈,许莲台难得开怀大笑。 这臭小子,又拿五岁哄的话揶揄她,当真是跟李恪学坏了。 “姐姐,真的会不喜欢我么?”末了,阿珣又认真的看着她问了一句。 “不会,阿珣是姐姐养大的孩子,哪有人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呢?”许莲台替他理了理鬓角的碎发,保证道。 她知道,阿珣心思敏感,也只在她身边才活泼些,所以有些话从来不吝啬说。 果然,少年闻言,又弯了眼睛。 “我听兄长说,再过些日子,姐姐就能回到从前的样子了,姐姐到时我们还是回南境吧,京都虽好,可我总觉得这不是我们的家……” “好呀,到时带着阿珣回我们自己的家!” 许莲台禁不住又摸了摸他柔软的脑袋,笑着说道。 …… 程砚卿这一去足足半月有余,待事儿了,便有些归心似箭。直接弃了舒适的马车,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三日的路程生生缩短一半。 寻常也就罢了,偏他离开之际同她生了嫌隙,不知道她的气消下去了么,他抚了抚怀中的木盒。 盒子里是支上好的羊脂玉玉钗,雕的是出水芙蓉,那花瓣似粉还紫,栩栩如生。 第一眼他便知道她一定喜欢,于是不惜重金硬是叫那定制之人生生割了爱。 程砚卿归府后并未急着去棠阁,这两日尽在马背上风吹日晒,早将人磋磨的不成样子了。他怕许莲台见了不喜,便先去书房沐浴更衣后才怀揣那支出水芙蓉去寻她。 可惜扑了个空,守院的婢子说,她一早便带着樱若泓若去了崇光寺。 程大人有些失望,前些时候他曾说要陪一道,不知怎么她倒是自己去了,或许心里的气还没消吧。 他想去寻人又怕她还在生气反而败了游寺的兴致,只得草草用了些吃食躺在外间的榻上,寻了她惯常看的书册边看边等,一路奔波太过,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许莲台自崇光寺回来刚过二门,小婢子就小跑着迎了上来,满心欢喜的同她说大人已经回府,并且此时正在棠阁等她。 不过同小婢女预期的不一样,夫人并未因此而笑逐颜开,她表情淡淡,仿佛听了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许莲台想了想冲着元元淡淡一笑,然后吩咐一句,“去后院请苏姨娘去芙园,我先将小姐送回清纷院稍后便回。” 听禅一愣,请苏姨娘过去,这……是哪一出呀?旁人防还来不及呢,夫人怎么还巴巴的把能人送到大人面前呢? 小婢子元元不敢忤逆主子,有些心急求助旁边的慈悲姐姐。 慈悲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听吩咐便是。 待元元一走,听禅犹豫一瞬还是小心翼翼的开了口,“要不还是奴婢去送小姐吧?” “不必,我亲自送。”许莲台不为所动,抚了抚樱若的头发,牵着人往清纷院去了。 “那……奴婢先回棠阁盯……”听禅不知死活的试探还没说完。 就见许莲台冷眼威胁,“再多一句嘴舌头别想要了。” 听禅成功闭嘴,她算是明白了,夫人这一回不是寻常动了气,她是当真是要同大人生分了。 程砚卿这一觉睡的很足,几日奔波总算稍稍歇过来片刻。他醒来时隐约瞧见有道纤影正坐在榻沿上为他打扇,禁不住心下一软,伸手握住执扇的细腕,“夫人……” 待微笑着睁开双眼,才发现打扇的人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神色骤变,一把将人搡了出去,语气冷凝,“你为何在此?” 第113章 程大人心下有些委屈 被搡的一个趔趄撞在灯柱上的苏倾月,极力的忍着疼痛。 维持着面上的柔顺温雅回道,“是夫人差人传话唤妾过来的。” 闻言,程大人胸中仿佛堵了一股气,却又无处宣泄。 他的日夜兼程,费尽心思,这一瞬仿佛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因为她并不领情。 不但不稀罕,竟还要将他往外推。 程砚卿微微皱眉,夫妻之间磕碰难免。 便是再大的气性也不该这般,日后需得同她好生讲讲道理。 想通这一关节,再望向苏倾月的目光沉了下来,此女方才的举动似乎已经不能用僭越二字概论了。 先前已经说清楚了的话,势必还要再说一回,真真麻烦,如此一想面色更冷了三分。 将要开口,就听院外传来几句交谈声,原来是许莲台回来了。 程大人眉色一松,从榻上起身迎了出去。 倒是没忘将手边的出水芙蓉一起拿上,竟是有种献宝的心情。 程砚卿有些好笑的弯了弯唇,神色又柔和几分。 院外的灯笼已经燃起,许莲台才姗姗来迟。 昏黄的灯影映着她青碧色的披风,平日里美的凌厉的面孔都仿佛镀了一层柔光。 她沿着青石小路,一步步走近,仿佛月下嫦娥,正是踏月而来。 程大人瞧了心里软了几分,唇角的笑意又深了几许。 苏倾月将程砚卿的神色转变,全部收入眼底。 她咬了咬唇,有些不甘。 凭容貌她自认从不输谁,可他的这个正头夫人,却叫她没了往日的自信。 论出身她更是无法同对方相提并论,如今同在一府,她为正妻,而自己能做这个妾。 还是费了心思寻了借口,才堪堪进了程府的二门。 她原想着只要离他近些,凭着自己对他的一腔爱意,叫他眼中看见自己,不过早晚,可现在却是头一次心里没了底气。 苏倾月看程砚卿的同时,自然也有人在观察她。 许莲台收回视线,在离程大人三米远的地方止了步,屈一屈膝,同他行了礼。 “大人万安。” 这是她第二次这般,第一次是在书房,也就是他们因为苏倾月入府之事起争执的时候。 程砚卿状似随意的收回方才欲去牵她的手,他知道她定是不愿,才会在离自己那么远的地方站定。 尽管心中有些不豫,但脸上仍旧重新挂了笑,他温声道,“怎么想起来带泓若樱若去崇安寺玩了?奔波这一整日,可是累了?” 许莲台浅笑着摇了摇头,“大人勿怪,并非刻意不等大人。只是听闻崇安寺后面枯竭多年的泉重新活了过来,我带樱 若去开开眼界,大人若是不喜,日后我便不去了。” 程大人一愣,他分明不是这般意思,他只是怜她一人带着两个孩子,自然诸多辛苦,不过关心两句罢了,怎么却又惹出她这样的想法。 见许莲台面上客套的笑容有些刺眼,他忍着不适关切道,“外面暑气重,夫人,不如先进屋吧。” 说罢,又冲一旁的听禅冷声吩咐一句,“先将苏姨娘送回后院,无事儿便叫姨娘在院子里好生修身养性,莫要扰了夫人清静。” 这是要禁她的足?苏倾月微愣,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程砚卿,但对方连个眼神也未给她一个,何其无情。 听禅瞧了瞧许莲台的脸色正想应诺,却见她又道了声不急,一面越过程砚卿将他身后的苏倾月重新请进门。 她进了屋接过慈悲递过来的帕子,一面净手一面冲面色不豫的程砚卿道,“苏姨娘进门那日因着大人不在,便没让她敬茶,今儿您回来了,那便补上这一宗儿,也算礼成了。” 说罢将帕子递回给听禅吩咐了一句沏茶,冲程砚卿恭顺一笑,“大人请上座。” 程砚卿一脸隐忍,“你分明知晓……” 他欲同她分辩一二,又顾忌一屋子的下人,且这回将人挥退,倒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大人莫急,不过奉个茶的事儿,耽误不了您什么功夫。”许莲台抬手比了个请入座的手势,笑语吟吟的望着他。 此时的程大人像是被架上了油锅一般,已然没了章法。 于是他将手里的盒子递给她,献宝一般,“田州产玉,我给你带了一块,你瞧瞧喜不喜欢。” 许莲台望着他并不伸手,顿了片刻,时间久的让程大人已经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的时候,才忽然一笑,接了过来。 许莲台打开木盒,取出玉钗,灯影下,那玉显得更是清透无比,一看就花了心思。 “多谢大人抬爱。”片刻,她说。 她总是知道怎么让他不痛快,程大人心下有些委屈。 可这份委屈偏偏又早了点。 因为许莲台握着手里的玉钗重新将目光移到一直低头无言的苏倾月身上。 她慢慢说道,“田州的玉天下无双,倒是配的起苏姨娘的柔静娴雅,那我便借花献佛将这玉钗送给你吧。” 苏倾月自然是不敢接,因为程大人望向她的目光已然淬了冰。 “夫人。” 她一脸忐忑的说道,“这玉钗是大人不远千里带回来送给夫人的,自有一番心意。奴婢身份卑微,怎敢僭越。” 不敢么?许莲台望着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一瞬苏倾月明白过来,她必然已经知道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了。 其实被搡出去的那一瞬间,苏倾月已经后悔了自己的冒进。 程砚卿是何许人也,他一定察觉了她的别有用心,所以她再不敢多说一句,努力将存在感降到最低,可惜许莲台并不想放过她。 入府的那一日她也不该急功近利的试探,因为她才发现,这位程府主母跟外面传言的并不一样。 而且……程砚卿似乎很喜欢她,也很包容她,包容到她可以对他送的东西弃若敝履,毫不犹豫的转手赏人。 “这支玉钗即是送给你的,自然容不得旁人造次,苏姨娘那里瞧着赏些旁的便是。” 许莲台闻言一笑,她这一笑让程砚卿跟苏倾月心下皆是一抖,都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 第114章 她越是贤惠他越难受 只见许莲台微微挑眉,倒是痛快的收回玉钗。 只不过她又望着二人促狭一笑,“既然大人有旁的安排,那我便自己留着吧。” 说罢又安抚似得冲苏倾月道,“大人自不是那般厚此薄彼之人,苏姨娘只管安心便是。他不让你收,想必私下里定是有了旁的安排,苏姨娘只等着惊喜便是了。” 她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的每个字都刮的人心疼。 适时听禅端着茶壶走了进来。 程砚卿彻底冷了神色,他低喝一声,“都退下!” 一众下人包括苏倾月尽数退了出去,不过一瞬,室内只余他们夫妇二人。 没了观众,许莲台也懒得表演,她随手将钗子放在案头,坐下来捏了块点心就着听禅新沏的茶小口的吃了起来。 程砚卿仿佛一掌击在棉花上,望着她那副油盐不进的小模样又爱又恨。 顿了片刻便只默默坐在她身旁,等她吃完一小碟点心喝光一盏茶,拿帕子拭了拭嘴角才肯正眼瞧他。 但说出的话却不中听。 “大人有什么吩咐便说吧,说完便跟着苏姨娘去她的院子里坐坐吧,她进门多日,你皆不在府中,想必也是等的望穿秋水了,今日您既然归了府,自不好再让苏姨娘久等。” 她这些剜心的话,说的十分顺口,全然不顾他听了是何心情。 程大人知道是自己先惹了她,故不同她计较别的,只俯低做小道,“那日是我说重了话,惹你伤了心,我同你赔个不是,但你知道苏氏入府不过是为了避祸,莫再话里话外将我同她凑在一起,我听了心里难受。” “好啊,大人是一府之主,既是家主发了话,自然是要依着您的喜好。”许莲台点了点头,语气恭顺。 程砚卿第一次觉得无可奈何,他从不知道,一个妇人生起气来这般难哄。 “钗子你不喜欢么?”顿了顿他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 “大人选的自然是好的。” “那我帮你带上试试可好?” “不必了,我今日的穿着打扮,并不适宜着玉钗。” “那你觉得谁适宜?苏氏么?”他终于耐心耗尽,语气冷凝的问道。 许莲台望着他面无表情,一瞬又道,“您要是觉得后悔,一会我就差人给她送去。” 程砚卿觉得自己被她气的两鬓的青筋都要爆起,“你当真要为个不相干的人同我生分至此?” “大人千万不要这般说,苏姨娘好歹也是从二门里正正经经的抬进来的,我替大人瞧了,她待大人也算一片真心,您说的这样生分,叫人听了难免伤心难过。” 许莲台笑的一脸贤惠模样,可她越是贤良,程砚卿心里却越堵的难受。 他不明白,从前后院里三四个女人,也未见她如何,怎么偏生到了苏倾月这里,倒是计较起来。 可她也说过,这个不一样,到底是怎么个不一样法儿?难道真的是因为这是他自己开口要接进府的? 程砚卿不明白。 …… 阿珣自崇光寺回来后,特地拐了个弯去街上买了一坛兄长最喜欢的桃花醉。 如他所想,兄长果然生了他的气。 一直到用过晚膳,任他如何俯小作低,李恪连一句话都没同他说过,连他带回来的那坛桃花醉也一并放在桌边吃了灰。 阿珣没有办法,只好从怀中取出阿金姐姐替他写的求情信。 “兄长,别气了,这是阿金姐姐让我带给你的信。”他眨巴着一又忐忑的眼睛,紧张的看着自己兄长。 直到李恪接下那封信,他才稍微松下一口气。 只希望兄长看了,能不要再生他的气。 李恪一面在烛火下看信,一面抬头瞟了弟弟一眼,凉声道,“我瞧着你晚膳时一副聒噪的模样,怎么现在又 锯嘴葫芦一般,一个字也没了?” 好嘛,话多嫌他话多,不说又嫌他不 说,兄长现在可是越来越难哄了,但到底是惹了祸事,阿珣又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继续认错呗。 “哥哥,我已经知道错了,白日里在崇光寺时,阿金姐姐也已经说过我了,你别生我的气了,我以后保证再也不敢了。” 李恪收了信,心情像好了几分,他望着少年淡淡道,“你也莫捡好听的说于我听,更莫要倚仗着你姐姐在背后替你撑腰,就越发的无法无天,若是再有下次,为兄就是狠着心也要请了家法。” 阿珣见他语气里松动了许多,一脸狗腿的将一杯热茶捧了到他手边。 “哥哥放心,只这一次,阿珣再不会胡闹了。” 待李恪喝了茶,他又一脸高兴的冲他道,“哥哥,今日见到姐姐时我同她说想回南境,姐姐已经应下我了,等平安归来,就跟哥哥一起带我回家。” “她……真是如此说的?”李恪微微一愣,有些不置信的问道。 阿珣点了点头,不明白兄长为何如此激动。 “是呀,我瞧着姐姐应该也是想家了吧,我跟姐姐说京都虽好,却不如南境待的舒服自由,姐姐还夸我说的对呢。” “是呀,京都再好,都不是我们的家。”李恪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明月,低声道。 就是不知道他跟她,还能不能回到从前。 此时迦楠在匆匆进门,李恪看了一眼阿珣,少年撇撇嘴,他知道兄长必是有要事处理,只好自觉的退了出去。 “掌事,奴婢从西街口见了一个人,正是您上次从凤鸣山带回来的那一个,看样子像是受了极重的伤,您看救是不救?” “易云笙?” 李恪微微凝眉,怎么会是他,他不在青玉阁待着,怎么去了西街口,为何又受了重伤? 一时间,李恪心思转了千百回,但想到青玉阁跟许莲台的关系,终于还是做了决定。 “你多带些人,悄悄的将人带回来,记住一定不要留下痕迹,更要注意身后有没有尾巴。” “奴婢记下了,请掌事放心!”迦南应日,然后转身退下救人云去了。 此时已经到了极关键的时刻,依着李恪本意不想再节外生枝,可易云笙……到底是青玉阁的人。 第115章 长大以后我会娶你 那日两人自然是不欢而散,程大人重新搬入了书房。 然后,许莲台病了。 起初她只是小小的伤寒,吃了府医的几副药,仍是不大见好,后来就越发的严重起来,竟有些下不来床了。 “夫人,你这样也不是个事,要不奴婢去前院书房禀报大人,拿了他的帖子去宫里请个御医吧。” 慈悲拿了湿帕子为躺在床上的许莲台拭了拭脸,看着她苍白的面色,有些心疼道。 许莲台摇了摇头,“不必了,咱们大人忙的紧,哪能为这点小事儿扰了他。” 她说着便示意慈悲将她扶起来,慈悲不好忤逆她的意思,连忙半抱半扶的把人扶坐起来,又在她背后塞了枕头,只希望她能坐的舒服些。 “我病了这些日子,府里的大小事也荒废了,这样下去过不了两日便乱了套,你想了法子,将事情透到老太太跟前,叫她把苏姨娘的禁足解了吧。” “您是想让苏姨娘管家?这有些不合规矩吧。”慈悲犹豫。 许莲台轻轻的笑的,“她一个姨娘当然管不了家,你忘了,咱们不是还有两位程二夫人么,只不过经了上次的事,老太太再不敢直接给二房放权,苏姨娘好歹是大人房里的,只不过是个妾,有些上不得台面,少不得叫二房的夫人帮衬一把。” “奴婢侍候您吃完药,这就去安排。” 慈悲端过冷好的药,许莲台捧过来,眉头也未皱上一下,一饮而尽。 待慈悲出去后,听禅她扶着下了床,说是憋闷的难受,想出去透透气。 她换了件衣裳,坐在铜镜前描画了几笔,这人啊果然不能生病,你看这一脸的病容,瞧着都清减了三分。 原就不甚丰腴的身躯,这会更是纤细。 “夫人,奴婢扶您在院子里走了走吧。”听禅扶着她下了台阶,像她怕她要走远,连忙说道。 许莲台摇了摇头,笑道,“院子里有什么好走的,去听风阁吧,自那日崇光寺回来,我还未见过程泓若,不如就去他的院子吧,左右也不多远,慢慢走就是。” 听禅见她表情坚定,哪里敢说不,只好进屋取了件薄披风,为她披好,这才扶着人往外走。 “夫人,您要是累了就跟奴婢说,咱们随时随地都能停下来歇着。”听禅指了指身后跟着的元元,小婢子手里搬着个圆凳。 许莲台笑,“你真当夫人我是泥捏的不成,不过几步路罢了 ,还能散架不成?” 她们到碧洗阁时,程泓若还未下学,许莲台在他书房内寻了他平日读的册子,一面翻看一面等人。 也未过多久,就听见外面有下人的说话声音,原来是程泓若回来了。 “母亲过来,怎么不差人去学堂知会孩儿一声。” 许莲台望着一脸汗意的程泓若,取出帕子为他拭了拭,又将手边的茶递给他,示意他坐下歇歇。 “没什么急事,不过是闲着无聊,想过来瞧瞧你,等一会无妨。” “母亲脸色不大好,可是身子还未见好,前日孩儿跟妹妹去棠阁都被慈悲挡在了门外,说您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我们。” 程泓若抿着嘴,一脸严肃,因为她不肯见人,而耿耿于怀。 许莲台只得解释两句,“人一病就丑的很,母亲也不例外,我连你们父亲都没告诉,自然也不想叫你们瞧见,这不是一见好就过来瞧你了么。” “父亲不会嫌母亲难看,孩儿也不会,再说母亲原就生的好看,如何都会好看。”程泓若仿佛不惯说这样的甜言蜜语,越说到最后声音越是小。 许莲台也没有笑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印章,那章子上雕了一出莲花缠枝,很是别致。 “过不了多久就是你的生辰了,母亲想了许久也未想到送你什么,这个白玉雕件跟了母亲许久,便给了你吧。” “母亲为何不等到孩儿生辰那日再送?”程泓若眼神锐利。 “现在想到,便现在送吧,若是那日忘记,惹了小寿星不高兴,就不好了。”现在的小孩子,真是难骗,许莲台有些头疼。 “你要走了是不是?”程泓若沉默一瞬,突然一脸严肃的盯着她。 其实程泓若早就发现现在的母亲并非从前的那人,她亦从未掩饰过这些。 相较从前他当然更喜欢现在的她,虽然有时候她总是刻意惹他生气,但对他跟樱儿的关心却也是真心真意的。 他便觉得有这样一个母亲也是很好的,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她的存在。 可现在她要走,程泓若觉得的自己眼睛有些酸胀。 望着那双清明的眼睛,许莲台突然就不想骗他了,于是坦荡荡的承认道,“是,我要离开了。” “为何?因为父亲新纳的那个女人?” 许莲台想了想也不尽然,“是也不是,仔细说来她不过是个由头。” “父亲从前也有其他女人,为何要介意这个?” “嗯,也许只有她是你父亲主动纳的吧。”她有些言不由衷道。 “可我瞧着父亲待她没什么不同,或许有别的内情也未可知。” “并非因为这个,但更多的我也同你说不明白。不过,若你执意往这上面想,那我也可以给你一个解释,关于你父亲的所做所为,不管是内情还是苦衷,都不足以让我承担这份委屈,我生来就不懂得委曲求全,那只好就让那懂的人来同你父亲过吧。” “我舍不得你,能不能不走。”严肃如老头一般的程泓若终于要哭了。 “我知道,我也是。喏,你拿好了。”她将枚小小印章递给他,“若你长大以后还想见我,就拿这个来寻。” “果真?”包子眼睛亮晶晶的。 “我何时骗过你,但你必须答应我,此事一定不可让你父亲知晓。不然我就不会再见你了。” “拉钩。” “好拉钩。” 她想了想又叮嘱两句,“我走以后,或许你们母亲会回来,或许不会,不管哪一种情况,你都要担起做兄长的责任,保护好樱若,你知道的,她胆子小人又笨还爱哭,需要好好看顾。” “嗯,我会的,你也要好好保重,等我长大带着樱若去找你,如果到时你还未嫁人,那我就娶你。” 说完像是觉得还不够诚意,又补充一句,“我只娶你,不会纳妾,也不会叫你受这样的委屈。” 包子的话让许莲台短暂卡壳,这……就不必了吧。 第116章 她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程老夫人办事的效率确实高,不到两日苏倾月就来棠阁请了安。 彼时许莲台正一脸病容的倚坐在春榻上,望着院子里的夏景出神。 “夫人,苏姨娘过来了。”慈悲进来通传一句。 “叫进来吧。” 许莲台收回目光,顿了一会说道,人都到门前了,总不好叫人白来一趟。 “妾从老夫人处听说夫人病了,特地求了她老人家恩准,来夫人这里侍疾,万望夫人莫要嫌弃妾笨手笨脚才好。” 苏倾月规规矩矩的冲她福了一福,很是诚心的说道。 “苏姨娘有这个心便好,左右我身边的婢子还算得力,暂且不劳烦姨娘了。 我闻说老夫人有意叫姨娘协理二夫人管家,想必姨娘日后也没多少空闲耗费在我这里,还是正事要紧。” 她这番话说的和缓,但苏倾月听了却是脸色变了几变,她拿不准许莲台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咬着后槽牙往地上一跪。 “夫人莫怪,妾也是身不由己。妾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协理管家确实有些不成体统,可实在是老夫人那里发了话。 您知道妾刚进门不久,便已经惹恼了大人,又怎么敢再忤逆老夫人的意愿。” 她这番解释的话说的合乎情理,可拿老夫人压她,却叫许莲台微微不悦,不过她并未表示出来,只是不甚在意的笑了笑。 “苏姨娘不必惊慌,我并未有怪罪你的意思。说起来都是自家姐妹,这个家谁管不是管? 既然老夫人发了话,你照着做就是,来日,大人那里问起来你也如是说,大人孝顺自然也不会忤逆老夫人的意愿。” 说罢示意慈悲将人从地上扶起来,又给她看了座。 苏倾月恭顺的道了谢,才柔柔的往圆凳上落了坐。 “还未问过苏姨娘是哪里人的?” “回夫人,妾原就是京都人士,后来家道中落,才沦入乐籍,这一回多亏大人怜惜,不但帮妾从了良还给了妾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能遇见大人……和夫人是妾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说到这里苏倾月的脸上浮出两片红云,一派娇羞的模样。 若不是规矩缚着,听禅真想过去一掌将人劈晕算完,也好过她在夫人面前这般茶里茶气的。 “苏姨娘这般说的倒是,说起来不久前我还在许府见过姨娘,那时却未想到,日后会成自家姐妹,这缘分一说当真是妙不可言。” 苏倾月闻言,脸色微微僵了一僵。 她总是痛恨提及那些在籍时的应召旧事,那些仿佛是她此生洗不尽的耻辱! 虽未以色侍人,伶人便是因为技艺受人尊敬些,又能好到哪里去? 贱籍就是贱籍,还不是做着让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勾当。 “夫人说的是,妾也未曾想到有朝一日能得大人青睐。” “苏姨娘姿容过人,一手琵琶更是弹的出神入化,咱们大人再是杀伐决断也食人间烟火。 自古不变的道理,美人泪,英雄冢嘛,别说咱们大人,就是我瞧了苏姨娘的倾城之貌,也是心生欢喜。” 她往迎枕上靠了靠,似笑非笑的看着苏倾月,说道。 “夫人谬赞,在夫人面前,妾不过蒲柳之姿,比不得夫人风华无限。”苏倾月自谦道。 许莲台望着自己素净的手指,微微凝了一下眉头。 有些好笑道,“苏姨娘切不可这般自谦,你可是大人自己要纳进府里的人,这般说岂不是说咱们大人眼光不好么。” “妾不是这个意思……” 苏倾月像是受不住许莲台的促狭,脸色微涨,慌忙解释道。 “同姨娘开个玩笑罢了,姨娘莫急……慈悲,去把我那匣子东珠拿过来,送给姨娘压惊吧。” 她抬抬手冲着慈悲吩咐一句,慈悲应声从内室取个半尺见方的匣子出来,捧到了苏倾月面前。 苏倾月觉得自己仿佛被架上火上烤,接不是,不接也不是。 “姨娘拿着吧,你进府也有一些日子了,我这个做夫人的还未给个像样的见面礼,今天日子好,便给姨娘补上吧。这盒东珠颗颗黑眼珠大小,倒是称得上姨娘的好颜色。” “夫人赐,妾不敢辞,便厚着脸皮收了下,夫人出身富贵想来见多识广,妾一时拿不出什么好东西献给夫人赏玩,唯有一手针线还过得去,不如就给夫人做几件里衣,了表心意吧。” 苏倾月接过那匣子,冲着许莲台福了福,恭敬的说道。 “不瞒姨娘说,我身边的这两个婢子都是个勤快的,我柜子里的里衣没有十身也有八身了,穿是穿不完的。 姨娘若是有心,不如替我给大人多做两身吧,府里针线上虽说年年都做,但哪有身边人做的可意,姨娘说是不是。” 她这样说,苏倾月又如何会推迟,她微微红着脸道了是。 原本正愁如何要接近程砚卿,这不就来了机会么。 她有些瞧不懂眼前这位夫人,难不成世家里养出来的闺秀,个个都是如此贤达宽广么? 当真连嫉妒二字都不会写? 苏倾月不明白,她悄悄看了几眼,那榻上的人,只觉得每看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叫人惊艳。 她此时正待病中,脸上脂粉未施,容色微微苍白,却仍旧当得起清艳一词。 从前众人称她绝色佳人,可跟这程夫人一比,显然,绝色二字她比自己更加当得起。 只可惜是个木头美人,养得循规蹈矩,只知相夫教子,以夫为天,又知什么趣? 也不知大人是真喜欢她,还是敬她少年夫妇嫡妻的身份。 苏倾月心中更倾向后一种,这些日子她虽禁足,却也时刻关注程府内外的信息。 尤其许莲台病了这许多时候,也未见程大人来棠阁探望过一回……这难免有些说不过去。 她的心思转了几转,看看外面天色,便推说夫人身在病中,她不便多过搅扰,告了退。 许莲台并未多留,她饶有兴趣的望着对方的背影,眼中闪烁着微微兴奋的光芒。 听禅知道,主子如此,有人一定要倒霉了。 第117章 有事跟大人商量 苏倾月从棠阁出来后,站在后院通往书房的小路口,摇摆不定的想了好一会。 “姨娘,天晚了,可是要快些回去?”跟在她身旁侍候的婢子芳杏儿,弱弱的问了一句。 苏倾月回神,冲着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 “不,先去趟书房,我有事要同大人商量。” 芳杏儿听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睁的老大,她有些不懂的看着苏姨娘,心道,大人能有什么事要同一个姨娘商量的? 她不懂,但也不敢多嘴,主子如是说,她便如是做。 只希望出了事,别拿她撒气就是。 苏倾月带着芳杏儿沿着那条小路,一路到了外院。 彼时,程前守在书房外面,以防大人有什么吩咐。 这几日大人心情不好,他也不敢走远,生怕触了霉头。 啧,也不知道夫人那里闹的什么妖,又将人惹成这样。 可这一回却迟迟不肯来哄,他们大人他还是知道的,只要夫人那里稍稍给个台阶,大人也就不会如此别扭。 他日日熬到半夜不睡,不就巴巴的等着夫人来哄么,可回回都落了空…… 只是夫人没盼来,却怎么是苏姨娘过来了,程前微微皱了下眉头。 他多少有些耳闻,夫人同大人闹的这一回,或多或少跟这个女人脱不了干系。 这些大人决定的事儿他不好置喙,可是对方一个小小的姨娘不好好安于后院,跑到书房重地是要作何。 “劳烦府卫替我通传一声,便说苏氏有事同大人细禀……” 苏倾月咬了咬唇,顶着程前不甚友善的目光又添上一句,“是有关夫人的。” 程前,“……” 这个女人倒是有两把刷,知道大人轻易不会见她,但却又聪明的提了夫人,顶着这个理由无疑会事半功倍许多。 但也不是什么事,都能被拿来当作邀宠的借口的。 程前瞥了她一眼,然后略点了点头,转身进了书房。 只希望,一会这位姨娘的处境不甚太难收场。 苏倾月有些忐忑的在门外稍侍了一会,她望着书房紧闭的房门,想象着程砚卿在里面对着公文的模样,心底不禁柔和一片。 不过须臾,程前重新打开书房门,冲着她略略躬身,“大人请姨娘进去回话。” 苏倾月回身看了一眼芳杏儿,婢子强自保持淡定,“奴婢就在廊下候着姨娘,不会走远。” 书房重地,莫说是她这一个小婢子,便是苏姨娘这等身份也是没有资格进去的,也不知道姨娘抽的什么风,非要显得自己与众不同。 显摆就显摆,为何非要扯上夫人。 芳杏儿看着苏倾月的背影,抿抿嘴角。 心道,夫人是什么脾气,她这样在府里的老人多少有些了解。 苏姨娘到底有些急功近利了,她这样着急何愁不会吃亏? 不成,自己却不能陪着她一道死。 小婢子想了想,堆起来一个笑脸,一脸讨好的看着程前。 “奴婢突然觉得的肚子不适,想去方便一下,若我家姨娘提前出来,劳烦告知一声,奴婢去去就回。” 程前又是一阵无语,这对主仆还真是个顶个的没有分寸。 苏倾月进了书房,绕过一道屏风终于见到了坐在案后批阅公文的程砚卿。 他着一身月色家常长衫,头顶没有带冠,只簪了一根极简单的玉钗,那钗头雕了一枝含苞待放的莲。 她觉得自己嘴角微微苦了一苦,轻轻一福,“妾见过大人,大人万安。” 程砚卿抬头,望着她淡淡的抬了下手,示意她免礼。 “妾,帮大人研磨吧。” 她起身后,见他仍旧低头执笔,便主动开口道。 程大人好看的眉峰便拧了起来,淡漠的看了她一瞬,然后微笑着道,“说你的来意。” “妾来是想向大人请罪的。” 苏卿月如是说着,然后有些不安的看着他咬了咬唇。 “大人前几日才禁了妾的足,按理说妾是不能出来行走的,但老夫人那里执意叫妾出来协理二夫人管家,妾心里难安,这才想同大人讨个章程。” 协理管家?二夫人? 程砚卿几乎要笑了出声来,他这几日不过是忙了些,加上同她赌着一口气,便少问内宅事,没成想她便闹出这些事端。 从前许莲台最是看重这管家之权,决计不会外放。 可这一回是闹的哪一出?程大人想了一瞬,也未想得明白。 苏卿月看着程砚卿脸上的笑意,不知为何,无端的打了个冷颤。 她在风月场里浸淫多年,虽未沾染风月之事,可见过的男人却是不少,也曾费了些心观察他们,琢磨他们。 寻常那些,她不过三言两句,便能看得透了。 唯有程砚卿,像是一本没有答案的书册,怎么翻阅也叫人瞧不清楚内里,可越是瞧不清,却又叫人越是沉迷。 她就是这么一头陷了进来,不惜一切代价的来到他身边。 苏倾月见他半晌未语,禁不住大着胆子试探道。 “妾知道自己是个不讨人喜欢的,这一回进府必是招惹了夫人不快。妾没别的想法,也不会跟夫人争些什么,待躲过这一劫,自会离去。 只希望大人同夫人千万莫因为妾而闹的生分,若如此当真是妾的罪过了。” 她说完这番话,空气里又是一阵沉默。 对于她这一番茶言茶语,程大言既没有出口表示不满,也没有出言表示安慰。 所以苏倾月仍是心里没有底,她只能低着头,内心忐忑表面自责愧疚的站在那里。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心里却是越来越急躁起来。 “你特地跑到这里,就是要对我说这些么?” 程砚卿搁下手里的笔,重新掀起眼来望着她,脸上的笑意微淡,但仍旧称得上和颜悦色。 这让苏倾月心里微定,她摇摇头一脸愧疚。 “妾这次过来,只是想请大人去棠阁瞧瞧夫人,夫人因为这些日子身体抱恙,才懒理府中庶务。 妾说句僭越的话,妾以为不论大人如何同夫人嫌隙,于情于理都该过去一趟,夫人见了大人一时高兴,兴许也能好得快些。” 她这番话说的当然僭越,程砚卿眸色沉沉。 第118章 心急则乱 她病了? 看样子整个程府怕都知道,但却唯独瞒着自己。 程砚卿自嘲的一笑,她总是懂得如何让他难受。 明明说要一辈子待她好,结果才过多久便这样打了脸。 她病了,自己却不闻不问的过了这许多时候。 让那些别有用心的捏着这一桩,有恃无恐的跑到他面前上蹿下跳。 他重新将目光放到苏倾月身上,语气极淡。 “你自然是僭越,我同夫人如何,岂容你胡言乱语? 苏氏,容本相再提醒你一回,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别做多余的事,更不要把自己看的太重。 你这条贱命并不值什么,若是不想要,也不必拐弯抹角的费这些功夫,大可直言,自有人会成全你。” 苏倾月脸上的血色一瞬褪尽。 “大人……” 她哀哀的唤了一声,“您便是这样看妾的么?妾就这般入不得您的眼么……” 程砚卿起身从一旁的多宝阁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头盒子。 拿在手中把玩一瞬,又用拇指抚了抚那盒子上的菡萏花瓣,唇角弯了弯。 不过转身看到苏倾月,又听她说的那句没脑子的话,微微皱了下眉头。 看蠢物一般看着她。 “若因为你惹了夫人不高兴,程府虽大却也容不下你。 本相从不做后悔的事,你若再这般拎不清,也别怪本相翻脸不认人。 既然是景王府承了你苏家的情,那你就回景王府去。” 他这番话说的极重,换言之就是警告她要安分,千万不要惹他夫人生气,因为她的命也不比他夫人的欢心重要。 苏倾月不明白自己到底输在哪里了,但她不敢再问。 “妾知道了,大人放心,妾以后一定恪守本分……” 程砚卿一颗心早就飞到了棠阁,哪里还有心思听她陈情。 唤了程前叫他将人送回后院。 他拿着那木盒子疾步去了棠阁,几日不见,许莲台夜夜入他梦里,那全无心肝的女子便是在梦里,气人的本事半分不减。 “夫人,大人……大人他正往咱们这边来了。” 听禅匆匆忙忙的进来禀报一声。 “慌什么?” 许莲台慢慢从榻上起身,白他一眼,“程大人也不是头一回来,何以老鼠见了猫一般,丢你主子我的脸。” “夫人,这可不能怪奴婢,大人也只在您跟前有些人气儿,您问问阖府的下人有那个不怵的。 那些冷面的阎罗好提防,就怕大人这般笑着杀人的,冷不防的一下,您说吓人不吓人?” 听禅委屈的回道,末了又嘀咕一句,直言笑着杀人这一桩倒是跟夫人一模样,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妻相? 未说完就被慈悲一巴掌拍了回去。 听禅吐了吐舌头,闭了嘴。 “方才苏姨娘身边的小婢子过来透了信儿,说她们姨娘从棠阁离开后,去了前头书房…… 夫人,一会您还是当心点,奴婢怕大人来者不善。” 慈悲担心道。 许莲台笑着任她为其更衣。 “若是当心就能成的话,那些不该丧命之人就真的不会丧命了?” 慈悲词穷,夫人看待问题的脑回路总是这般的清丽脱俗,可她心中仍是有些担心, “可苏姨娘这一回也不知在大人面前说了些什么,若是对夫人不利……” “瞧得出苏姨娘是真心喜欢咱们程大人,只不过太心急了些。” 心急则乱,没头苍蝇似的,不足为惧。 “就是,您这个正头夫人还未失势,她就这般不将您放在眼中,未免有些托大!” 听禅一脸气愤,她就是瞧不惯她那般婊里婊气的样子。 她想不明白苏倾月生的也不差,就算是没入了贱籍,也是人人追捧的花魁。 当真有机会从了良,寻个清白人家嫁作人妻当家做个主母不好么? 为什么要挤破头的非要挤进程府当个人人瞧不上的小妾,怪。 她这般想着,又说了出来。 许莲台闻言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冲着慈悲笑道,“瞧瞧咱们听禅姑娘,终于也开了窍,知道在这些事非上用心思了。” 慈悲也跟着笑道,“夫人说的是,从前咱们在外面,哪能遇见这些内宅之事,这一回不说听禅,连奴婢也一并跟着长了见识。” “但奴婢还是觉得从前好,为做生意赚银子勾心斗角,跟为男人费心思总归是不一样的。 奴婢觉得天下男人那么多,为何偏生要看上旁人身边的那个,这么多人都围着一个转,岂不跟一群苍蝇转着一坨……” 剩下的话她当然不敢再说,毕竟夫人如今也算那其中的一个,虽然她并没有围着转,但也脱不开关系。 “夫人您看,才说夸她两句,这又露了傻气。亏得遇见您这样大度的主子,才叫她没拘束的保持着这份天真,换个小气些的,早就惩治的不知道姓甚名谁了。” 慈悲拿了梳子替她梳了梳发尾,一面笑着又打趣听禅两句。 “你们几个打小跟着我,我待你们待听禅大度也属正常,听禅年纪比你们小些,这些年若说对她的照拂跟提点,谁又能越得过你去。” 许莲台望着慈悲笑了笑,然后接过她手里的梳子。 “奴婢就是天生爱操心的命,在咱们几个人里难免手伸的长了些,说什么照拂不照拂的,都是一道长起来的姐妹,能跟在您身边侍候,是咱们的福气。” 话说着两个婢子都禁不住在眼睛上抹了抹,许莲台微微叹了口气,婢子都是些好婢子,就是泪窝子忒浅了些。 就如此时,明明是闲话几句从前,也不知哪一句就触及了二人的泪腺。 算计人心她倒是在行,这安慰人嘛,确实短板。 好在,此时元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奴婢给大人请安。” 主仆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听禅、慈悲将眼底的泪抹净,又帮着许莲台整理了一下衣角。 “我倒今日窗外的喜鹊一直叫个不停,原来是大人要来。” 许莲台迎过去冲他福了一福,笑着说道,仿佛前些日子的嫌隙都是泡影,全是他臆想出来的。 程砚卿握紧手中的木盒子,不过一瞬,就冲着她温和的一笑。 “夫人这几日身上不适,为夫却未能时时在你身侧陪伴,是我不好。” 第119章 嫉妒让人红了眼发了狂 许莲台望着他,他也看着她。 最终两人什么都没说,相视一笑,谁也没有继续再谈论那个话题。 程大人将手里的盒子递给她。 许莲台接过来一瞧,原来是一枚翠珏。 她拿在手里把玩一瞬,突然明白这大约是他的表物。 犹如自己送给程泓若的那枚缠枝莲的印章一般。 这样一想,就觉得此物有些烫手,她要他的这些东西做什么? “我瞧着夫人脸色还是不好,稍后差人拿了拜帖去宫中请御医,待人来了好生为夫人诊一诊,若是上回受伤落了病根,还是好生调理一番为好。” 许莲台放下翠珏不甚在意的冲他笑了笑。 “普通风寒罢了,不值得大人这样兴师动众,再说眼下已经大好了,何必再劳动御医跑上一趟,至于脸色嘛,总归是病去如抽丝,养两天便是了。” 程砚卿未语,只是脉脉的望着她,仿佛隐忍一瞬,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夫人病了,为何不差人告诉我?” “小病而已,我身边有婢子妥善相顾,又如何要劳动大人一场。 再说了,大人原就公务繁重,若是因着我耽搁了,那我岂不成了咱们晋朝的罪人了?” 她说的有理有据,甚至带了点安抚的味道。 可程大人却是越听越是心凉,她当真同他生分若此…… “夫人,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同我说话。 若是因为苏氏进门一事惹了你不痛快,为夫愿意同你道歉,为夫答应你,待到了时候,定会第一时间送她离府。” 话说到这里,程大人几乎已经称得上俯低做小了,但许莲台只是怪异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笑言。 “大人说笑了,苏姨娘进府我替大人高兴还来不及,你能得可心佳人,这是好事儿,又哪来我高兴不高兴一说。 大人,我也是世家里出来的小姐,女德女诫从小熟读,您可别想诓我,这嫉妒一条我是不会犯的,平白惹人诟病,不但给大人丢脸,也替许府抹黑,何必?” …… 何必! 这就是她的态度么? 程大人不想细思,因为思的越多,问的越多,心也越凉。 他宁愿,她还依着从前那般,同他装得一副夫妻情深的样子,可她现在装也不想装了,可如何是好? “夫人……这些我们日后再说,你现在觉得如何?可是累了,若是累了不如为夫扶你躺一躺吧。” “多谢大人,只不过白日里躺得多了,身上乏累,这才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程大人一听微微失望的应了一声,他微微垂下眼睑一副委屈的模样。 许莲台微微不忍,搭上他的胳膊微笑着请求道,“大人如果有空,不如就扶我去花园散一散吧,自从上回重新布置后,我还未去逛过一回呢。” 果然,他听到后,重新抬起眼望向她,漆黑的眼眸亮亮的,眼尾微微上扬,声音都透着几分愉悦,“好啊,那为夫就陪夫人一道去看看。” 他说着,就熟门熟路的牵起她的手,吩咐慈悲取了件薄披风,亲自为她穿上,又体贴从披风下将她的头发拨了出来。 末了仔细检查一瞬,未瞧出不妥,才拉着人慢慢的往外走。 听禅、慈悲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远远的跟了过去。 日暮给程府的后花园镀上一层黄色的光晕,那些争奇斗艳的花丛在这层光晕的加持下,少了三分艳丽,多了几分朦胧的美意。 园子里处处透着不真实的样子,许莲台看着那处新落的秋千,眼底终于带了一丝欣喜。 她记得小时候,父亲也亲手为她扎过一架一模一样的,也是立在后花园处。 她走过去抚了抚,然后坐了上去,慢慢的用脚在地上 划了划,那秋千就轻轻的荡了起来。 程砚卿站在那秋千一侧,小心的护住她,生怕人一个不慎就摔了似的。 许莲台荡了一会就歇了心思,她望着远处沉没的夕阳淡淡一笑。 然后抬起头来望着程大人道,“前几日我带着泓若去崇安寺,我见他喜欢骑马,就许诺他回府后同大人商量商量,每月辟出几处闲暇请了师傅带他去马场骑上几圈。 大人也别嫌我纵着他,男孩这个年纪多半都是爱玩的,但我瞧着泓若有些太好静了,难得有一样喜欢的,自然没理由拦着不应许,大人说呢?” 程砚卿抬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接着用指背在她光洁的额前轻轻一弹。 略略委屈道,“夫人总喜欢先入为主的猜度为夫,我又何时说过嫌你的话?你是泓若的母亲,如何教导孩子,你自是可有自己的主意。” 他这样信任她,倒叫许莲台有种小人之心的感觉,但也不过一瞬就消退殆尽。 “话虽这样说,但还是跟大人商量下的好,泓若是男孩子,若论起来还是跟大人这个父亲更了解些,若说起教导,自然还是您亲自来比较合适。” 说到这里,许莲台禁不住又想起那日前小古板一脸信誓旦旦的说要娶自己,也不知他老子听了会是什么表情。 见她表情怪异的看了自己一眼,脸上还带着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程砚卿知道她脑子里不知又生出什么怪异的想法。 禁不住手痒又在她额前弹了一下,“促狭鬼。” 他一脸宠溺的笑意,柔声叹道。 苏倾月不知道自己在眼前的竹丛中站了多久,至少腿上已经一片麻木了。 可麻木的又何止是她那双久站的腿,还有她那颗求而不得的真心。 她从书房闹了个没脸,回来后喝退了跟在身旁的婢子,不管不顾的一个人跑到这园里的伤情。 没成想却又遇到了秋千处的两人,她从头到尾的看着两人亲昵的举动。 手里的绢子已经 揉成一团破布,嫉妒让人红了眼,发了狂。 苏倾月瞧的清楚,程砚卿眼底的那一抹深情,他脸上的宠溺之色,他抬手投足间回护的每一个动作,都彰显着他对另一个女人的看重跟喜欢。 而这个女人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嫡妻,如何叫人不心生嫉妒。 由其是许莲台眼中的清明,更是让她气愤,她求而不得的东西,在别人那里却…… 第120章 灯影下看落泪美人 苏倾月抹了抹腮边的眼泪,暗暗下了决定,她不能就这么灰头土脸的数着离府的日子。 不搏一搏,又怎么知道她不能成为他心中的那个人呢?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也没有人是无可替代的,她不信,也不服输,若论出身她也并未输给她,只不过她比自己幸运罢了。 可区区一个许府,又如何能同她身后景王府相提并论! 苏倾月闭上眼,不愿再看一眼二人的你侬我侬,于她而言,如剜心之痛。 暮色从四面八方拢了上来,各个路口的灯笼也亮了起来。 许莲台从程砚卿怀中起身,眼睛微微带着笑意,“该是到了摆饭时候了,不如大人同我回去用晚膳吧。” “好,就依夫人。”他说罢又替她将披风遮严实些,然后揽着人往棠阁走。 不经意间冲着那丛竹子看了一眼,目光凌厉。 苏倾月微微一抖,心中一阵惶恐,难道她是被发现了么,片刻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她见人彻底走远了,才抚了抚自己被蚊虫叮咬的胳膊,又捶了捶腿,一瘸一拐的往她住的院里去了。 “姨娘您去哪里了,可叫奴婢好找。”芳杏儿远远的瞧见主子,一路小跑着过来。 “方才二夫人差人过来,叫您去禄园一叙,说是要商议管家的事情。” 芳杏说着又极有眼力见的扶住苏倾月的胳膊,一面走一面冲她说道。 “二夫人?”苏倾月微微疑惑,她哪里不知道自己的斤两,老夫人不过顺嘴一提罢了,为的是让二夫人管家管的更加名正言顺,带上她更多的或许是为着恶心许莲台。 后面的事更多的是苏倾月的猜想,因为她入府这段日子从未见过许莲台去福园请过安,也未从老夫人口中提起过她一句,若是旁人不小心在她面前担心,老夫人的眼神也绝称不上良善。 苏倾月如此想着,心中模模糊糊生出一个主意。 “先扶我回趟小院,等我换件衣裳再去禄园不迟。” 禄园。 李云萝处。 她坐在春榻上望着躺在自己腿上的男人,伸出纤纤玉指,贴心的为对方揉着两鬓。 “二爷,也不是我说嘴,婆母这般做着实不妥,我即以平妻之礼入门,自然同盈袖姐姐该是平起平坐,此次管家之事,缘何婆母只说了让姐姐分担,却连提我一嘴都不肯,我知道她老有家定是恼了我的,二爷您最是知晓当日是何种情况,旁人这般冤枉我,看轻我,我活着还有什么趣,若不是舍不得二爷,我当真想一死明志!” 李云萝说着眼里蓄着的泪水,珍珠似的一颗颗滚了下来,灯影下看落泪美人,果然更是惹人怜惜。 那一颗颗眼泪仿佛一股脑都滴到了程砚池的心里,他连忙起身,将娇软无骨的身躯抱到怀中,仔细的哄着。 “我的娇娇,快别哭了,你一哭爷心时就难受。不就是管家么,谁爱操心谁去管,你呀就快快活的跟着爷跟前侍候就是,爷同你保证,力气让旁人去出,好处一分都少不了你的。” 程砚池说着勾起李云萝的下巴,安抚的在她唇上点了点,信誓旦旦的冲她保证道。 “当真?”李云萝半信半疑。 “爷何时骗过你,只要大嫂那里不插手,不论谁管家,最后这实权还是要捏在母亲手里,捏在她那里跟捏在爷中手又有什么区别,你穿什么带什么还不是爷的一句话么。” 李云萝倚在他怀里想了一瞬,略略满意几分。 如今禄园就她跟李盈袖两个女人,因着出妾一事,程砚池也算是彻底同对方生分了,一月的时间在她那里待不了两日,余下的日子都是歇在自己房里。 李云萝知道对方不是安分的,眼下只不过是刚出了事,他才稍稍收敛,待日后寻了机会,这禄不愁热闹不起来。 所以她必须好好把握现在的机会,一举怀孕,等生出二房长子,任李盈袖如何得了先机,也再不会越过她去。 什么生子之前皆以贵妾的用度相待,她分明就是瞧不上自己。 当日松口迎好进门,也不过是怕她闹起来不好收场。 李云萝当然想的明白,她再不喜欢程砚池,却也不能不依附于他。 所以,这些日子她竭尽所能的依着他顺着他。 一个大家闺秀却为了讨好他,床笫之间极尽浪荡之能事。 当然这些委屈不是白费的,你看,自己不过流几滴泪,闹一闹,程砚池不就乖乖的替她着想了么。 苏倾月从体己的箱笼里找出一只成色极好的璎珞项圈,她打一会拿这个去禄园,当作投诚的见面礼送给李盈袖。 她送别的对方不一定会收,但这璎珞项圈是世家里年幼的小姐最喜欢的配饰。 李盈袖有个女儿,她远远的见过一回,脖子上的赤金项圈略显寒酸,苏倾月便知道对方手里也不宽裕,这样成色好的项圈,她一定舍不得替女儿拒绝。 清纷院。 程樱若眼巴巴的睁着自己的兄长,一脸不解。 他已经来了大半个时辰,将一众下人全部摒退,然后坐在她对面却又一言不发。 一脸严肃的模样比从前更甚,他不说话,程樱若自然也不敢轻易开口,她害怕是自己哪里又错了规矩,惹得兄长过来指点。 “樱儿,哥哥问你一个问题,可否?” 终于待来了程泓若开口,樱若头点的如同蒜捣。 “你喜欢现在的母亲,还是喜欢从前的母亲?” “当然是现在的母亲,从前的母亲又不肯搭理樱儿,也不会陪樱儿习字下棋,更不会带樱儿出去游玩……哥哥问这些干嘛?”樱若不解的望着他,大大的眼睛里带着难解的疑惑。 “没什么,哥哥只是随意问问。”程泓若微微不自然的回了一句,但,显然没能糊拢住小姑娘,她有些怀疑的看了一眼兄长反问一句。 “那哥哥呢?是喜欢现在的母亲,还是从前的那个?” 程泓若听了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咳了半天,仍旧没能逃过对方殷切的目光,只能红着脸略不自然道,“自然也是现在这个。” 可……她就要走了呀,小少年望着妹妹软萌的小脸,有些不忍的想道。 第121章 日后有什么打算? 那只璎珞项圈送出去后,苏倾月的心终于稍微定了几分。 她瞧得出来,李盈袖对许莲台的态度是有些模糊的,她不敢直白的表现出来,一是因为许莲台才是程府的当家主母,她毕竟是寄人篱下,二则多少有些忌讳自己的身份,或许怕自己是许莲台派过来试探她的也未可知。 但人都是贪欲的,等李盈袖掌过家,尝过大权在握的甜头,自然会渴望更多。 毕竟暂时的就是暂时的,为了自己的女儿她也会拼上一把。 苏倾月能瞧得出她的窘迫。 程老夫人明里暗里送到二房手里的银子,早就被程砚池左养一个女人,右养一个女人败的所剩无几了。 现在的程砚池一颗心全部用到了李云萝身上,更不管她们娘俩的死活,所以李盈袖几乎是有些迫切的想要弄权弄钱! 苏倾月对管家之权没什么兴趣,她不缺银子,她只对程砚卿感兴趣,正好两人可以各取所需。 她今日把意思虚虚实实的点到李盈袖面前,她虽然没有立即点头,但苏倾月知道,她同意不过早晚。 …… “夫人,苏姨娘昨晚去过禄园了。” 次日一早,程砚卿离开后,慈悲进来一面为许莲台净面,一面在她身旁低语道。 许莲台把脸上温热的帕子揭下来扔在铜盆中,勾了勾唇角,“她可真是心急。” “是呀,这般存不住气,您若不托她一把,怕是容易坏事儿。” 慈悲有些忧心,苏倾月这样上窜下跳的,到时别夫人还未出手,大人那里便先容不得她了。 “爱情让人眼盲心黑。” 许莲台唏嘘一句,然后回身冲着慈悲挑了挑眉,“日后你们几个互相看着点,找男人可以,但别轻易交付真心,看,咱们苏姨娘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这种人拿着自己一厢情愿的爱意自我感动之余,就开始顾头不顾尾的做尽蠢事。 这人呐,可以狠,但不能蠢。没脑子只能狠一次,就被人抓了辫子得付出代价。 但,若是聪明些,就可以一路狠,一路赢,只要活下去,路这么长,什么男人遇不到,干嘛这么想不透的一棵树上吊死?” “夫人说的是,奴婢记下了。”慈悲笑着应下,姑娘什么性子她最是知道,从来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她这样说自然也不会害她们。 而且,她们四人,幼时的遭遇,也足够让她们对男人情爱这些虚妄无礼的东西退避三舍。 虽没尝试过,但也没那个好奇心,有什么,能比得过一辈子跟着姑娘逍遥自在来得痛快呢? “依着夫人看,二夫人会不会应下苏姨娘伸出的这枝橄榄枝。”慈悲略略一想,又问道。 许莲台摇头,想了想方才开口,“会,也不会。李盈袖惯有几分心计,你忘了她最擅长的是什么?” “您是说她惯会好人?苏姨娘凭这点脑子就想与虎谋皮,最后怕是连骨头都渣都剩不下。” 她看了慈悲一眼,从铜镜前起身,“少见你这用这般可惜的语气谈论一个外人。” 慈悲摇摇头道,“奴婢只是觉得可以了苏姨娘那一手的好琵琶,您说她论姿色上层,论技艺更是出类拔萃,做些什么不好,为何要想不透的为个男人疯魔了似的,若是她脑子清醒些,带去江南给咱们那些以艺傍身的姑娘当个总教头也是使得的。” 慈悲惜才,许莲台又哪里不知,只不过就凭苏倾月这个拎不清的恋爱脑,她也不会许她这一条前路,没得把她那些头脑清醒自力更生的好姑娘都给带坏了。 “路都是自己选 的,但愿苏姨娘不会后悔。”末了慈悲唏嘘一句。 “后悔也得有后悔的余地才行,你猜李盈袖为什么不会给她这个余地?” 许莲台笑着接过慈悲递来的 银耳粥,用调羹搅了搅慢慢的舀了一勺入口,入口即化的口感让她享受的眯了眯眼,宛若一只慵懒的猫儿。 “你们只需盯着就成,别做多余的事,免得将来抽手时,留不不该留的痕迹,咱们大人可不是位好糊弄的,万一叫他生了疑,后患无穷呐。” “夫人放心,奴婢一早就吩咐下去了,不该插手的只远远的看着,便是该插手的也不用咱们亲自出手,就算将来大人疑心,如何查也跟你攀不上干系。” 这些事慈悲一惯做的稳妥,许莲台也不多说。 又问了几句李恪那边的事,听闻已经收拾的差不多,就要起程了。 许莲台一时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她放下手中的碗儿,望着窗外的夏景,良久无语。 …… 京都,李宅。 府医为床上之人小心的换过伤药后,又仔细的缠上一层又一层的纱布。 这人倒是命大,身中数刀,失血也不少,却又幸运的捡回一条命,经过小半月的调理,如今已能下床走动。 “有劳。” 待府医忙活完,那受伤之人微微虚弱的冲他拱拱手,礼貌的道谢。 府医也不多话,连连摆手,见家主进来,细细禀报了一下作患的病情。 李恪略略点了下头表示知晓,府医也不多待,这就告了退。 易云笙勉力从床上起身,冲着李恪恭敬的躬身行了个礼,“还未谢过李掌事救命之恩。” 李恪略略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待两人落了座后,李恪方才开口,“我救你不过是为她还你一个人情,青玉阁之事,还要多谢你冒死从中周全。” 易云笙听了露出一个苦笑,替她还人情?他摇摇头想着,青玉阁在自己手中付之一炬,若是她知道,当真是要还自己人情,还是想取自己性命? “掌事客气,说到底是我们行事不周,有违阁主信任,才让金吾卫的人顺着滕摸了进来……烧毁青玉阁实属下策,待日后得见阁主,易某自会任凭处置……” 李恪闻言笑了笑,也未再说旁的,说到底这青玉阁的事她本就不欲让自己插手,救下她的人,也是偶然,旁的自由她自己做主。 顿了顿他只冲着易云笙道,“某一行,不日就要远付南境,恐怕不能久留易公子,如今青玉阁没了,不知易公子日后有什么打算?” …… 第122章 奇异的脑回路 易云笙闻言眸色微闪,他抬起眼睑望着李恪,微微沉吟 ,但仍旧冒昧开口,“阁主会一并离开么?” 李恪未语,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易云笙起身冲他重重一躬,“易某浪荡十载,孤身一人,做的都是刀口舔血的营生,从前是青玉阁给了我一个栖身之所,如此它也算亲自毁于我手,不提我之前欠阁主的那些金银帐……易某觉得的于情于礼我都该去阁主面前给她一个说法。” “你想跟我们走?”李恪望着他,眸色清冷。 “是,请掌事成全。”易云笙咬着牙不肯起身,许是因为动作太大,背上的伤口隐隐有裂开的趋势,火辣辣的一片疼。 “许家不养无用之人,不过易公子一身好本事,自然可以破例。”李恪并未拿乔,他知道许莲台是有些看中易云笙的,否则也不会将卫芸之事交付他手。 更重要的易云笙知道的内情,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多,这样的人最好还是留在身边看住了为好。 他本就有将人带走的想法,如果易云笙不从,他亦不会让他活着留在京都。 舍了一个卫芸不算什么,他一个暗桩更不算什么。 什么都比不过阿金的命重要,他只希望她这辈子平安顺遂! 两人这般说定,李恪也未多留,只说让易云笙好好养伤,青玉阁后面的事自然有人接手平息,不必操心,只待着动身南下。 他走后,易云笙一个人坐在桌前,望着府医带来的那碗伤药,试了试温度见已经变温,端起来一饮而尽。 “你不怕苦么?”窗外的少年探进来一个头,好奇的盯着他手心里的空碗。 易云笙略显无语的看着翻窗而进的少年。 “我听迦楠她们说,前些日子从外头救回来个人,伤的极重,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命,有些好奇,可惜兄长看的紧,这才得了机会,就跑来瞧瞧。” 阿珣一脸失望的看着好生生坐在他面前的人,虽然没活蹦乱跳,可这人怎么看也不像奄奄一息的样子。 …… 易云笙不知眼前的少年为何如此跳脱,未戴人皮面具,他一时不知如何同这少年打交道,唯有沉默。 “你是哑巴么?” 片刻少年又问,易云笙眉毛微跳略显无奈的望着他道,“不是。” “哦。”阿珣点了点头,很是自来熟的坐了下来,然后托着腮上目不转睛的打量着易云笙,一面看一面不知想到什么的,略显满意的点着头。 易云笙不知这难缠的少年是谁,但看着对方的穿着打扮,知道定不是寻常小儿。 他耐着性子挤出一个笑容,“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哦,阁下,阿珣很满意的他对自己的这个称呼,因为对方并没有因为他的年轻而看轻的随意称呼他为小兄弟。 “好说,大家都叫我阿珣,不过姐姐高兴时也会叫我石头。” …… 说了好像又没有说,易云笙觉得他这辈子的无奈都用在了眼前的少年身上。 “你生的好看,比哥哥还要好看,姐姐应该会喜欢你的。” 正当易云笙暗自叹息之时,阿珣突然语出惊人。 基于暗桩的敏锐,易云笙几乎第一刻就抓住了他语气上的重点,他便说这个孩子的性子为何养的如此的让人熟悉。 直白里透着乖张的模样跟他债主几乎如出一辙。 易云笙笑了,阿珣也看的呆了。 他知道自己生的好,哥哥也生的好,姐姐更不用说…… 可易云笙这般比女子还要好看的男人,他却是第一回见,好看到叫人忍不住盯着他一直看一直看。 “原来李掌事是你哥哥,幸会,幸会,我叫易云笙,是……你姐姐的……” 他望着阿珣漆黑而纯净的眼睛,脸色微微不大自然,轻轻一咳继续道,“我欠了你姐姐银钱,她是我的债主。” “哦……”阿珣顿时退了大半的兴趣,姐姐何其有钱,欠她银子的人多了,不足为奇。 他捞起桌子上的茶碗放在手里一上一下的抛玩着,中途易云笙好笑的摇了摇头替他取过一个杯子倒满茶水,推过去。 阿珣见了停下手看着易云笙正色道,“欠债总是不好的,你要是有钱最好还是快些还上,如果没有……这杯茶也是不能收卖我的。” 他想了想一脸严肃的继续道,“虽然姐姐说过她的钱就是我的钱,可我们没有交情,我也不能轻易为你免除债务。” 易云笙简直哭笑不得,这对姐弟还真是。 “阿珣公子误会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并非有让你为我免除债务的意思。这杯薄茶也不是过是借花献佛的谢谢贵府救我一命。” 阿珣点了点头,片刻又像是想起什么,“叫我阿珣就好,公子是府里的下人叫的,我瞧着你也不像是下人。” “易某本就是卑贱之人,称您一句公子并无不妥。”反倒是易云笙不肯。 少年眼神怪异的盯着他,片刻摇了摇头,“你怎么比哥哥还要食古不化,这样可不招姐姐喜欢,不好,你要想留在姐姐身边,最好不要跟他学。” 什么?易云笙觉得的自己一向还算好用的脑子,在这位想法跳脱的少年面前,简直像个什么都听不懂,什么都理解不了的二傻子一般。 也无怪中间他有几次用那种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自己。 易云笙有种想法,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生的好看,对方怕是连话都不想同他说上两句。 “你姐姐是……许莲台么。”顿了顿他终于将那个在心中默念过许多次的名字说出口。 “嗯,不过府里甚少有人敢直呼姐姐名讳,我同哥哥都叫她阿金姐姐。”阿珣好心的提醒他一句。 “抱歉,是我唐突了,我是想说许姑娘……呃就是你的阿金姐姐,这个名字不挺别致的……” 他说完这一句终于得了少年一个欣慰的笑脸,阿珣有些微微自得的说道,“那是自然,姐姐的小名是许伯伯取的,哥哥跟我的都是姐姐取的,天底下再没有比姐姐更有才的女人了!” 易云笙知道阿珣的小名仿佛是叫石头,那李掌事的?他不敢深想,凭阁主那般奇异的脑回路,他能叫什么…… 第123章 她心里仿佛松下一口气 许莲台的病时好时坏,也把程府一众女人的心情弄的忽上忽下。 有的人生怕她突然好了,立马就跳出来重新管家。 也有的人期望她快些好了,立马就能跳出来重新管家。 但许莲台偏生谁的愿也不肯如,棠阁的门开了又关,那些人的心情也是好了又坏。 棠阁的门开时,代表许莲台今日精神不错,接纳访客,想探病的只管进来。 棠阁的门关时,则表示她今日身体不适,决定卧床休养,同时谢绝登门。 自从丢开府里那些琐碎之事后,许莲台觉得的空气都新鲜了几分,人闲下来难免就有些新的想法。 今日正好是关门谢客的日子,病弱之人,只能躲到房里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儿。 比如近日里她又迷上了做墨,而且她做的还是菡萏墨。 正好池子里的芙蕖新开了一茬,听禅一大早就去后花园为她捧回来一篮。 菡萏墨的做法自然是有些 门道,不过这墨本来就是许莲台闲着无聊弄出来的,虽然多年不做,再捡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 在听禅、慈悲的帮助下,很是轻松的做出来数十块,她看着那些晾在窗台的黑条,心道,这些可够程大人用上一阵子了吧。 待那墨条干了后,她又用刻刀,拿着自己二把刀的雕刻手艺,逐个在那墨条上雕了朵小小的莲,算是留了印了。 “如何?”她将那刻好的墨条递到听禅手中,一脸得意道。 听禅接过来,盯着那朵勉强能看出来的莲朵,昧着良心夸了起来。 “夫人,这一看就是功底深厚,没有十年八年的光景,出落不了这么好的刀工,您瞧这荷花刻的,花瓣是花瓣,花蕊是花蕊……” 呵呵呵…… 许莲台不忍再听她这么假的吹捧,睨了一眼违心的听禅,重新拿起一根墨条,慢慢的刻着。 “若是父亲还在就好了,他可是跟着黄石先生学过雕刻的,刻的那一手缠枝莲真是栩栩如生。我在这上面没有造诣,刻着玩玩罢了,谁要是嫌弃也可以不用,并不勉强。” 听禅听了半天,也不明白主子找补的什么,单单说这有钱难求一块的菡萏墨,如今市面已经绝迹了,别说夫人雕一朵不伦不类的莲,就是雕颗老鼠屎抢着要的人也大有人在。 又哪里来的嫌弃一说?听禅当然不知,许莲台这些墨是做了送给谁的,她只当是夫人闲着无聊,用来消遣。 “夫人。”慈悲端着刚熬好的药进来,只不过并未递到许莲台面前,她把那碗药连同托盘往小几上一放然后走到许莲台面前福了福,方继续道。 “禄园的一个婆子今日出了府,转悠了大半晌托人去医馆买了砒霜,带进府了。” 许莲台连眼睛都没抬上一抬,只是淡淡问一句,“府内如何?” 慈悲想了想,又继续道,“奴婢今日厨房熬药时,有几个婢子在门前转悠了几回,瞧着眼生。” “这些人也太急了些吧。”听禅嘀咕一句,接过来许莲台新雕好的一方墨条重新放到窗台处晾着。 是得急,她总这么好好坏坏的,弄的人提心吊胆,不如送她一程,一劳永逸的好。 许莲台雕完最后一方黑,起身去盆架处净手。 “急了好,不急咱们哪有机会呢。”她伸出手任慈悲给她擦干净,又仔细的涂上护手的膏子。 “那也总不致为点蝇头小利就连砒霜都用吧。”听禅将那些墨条尽数摆好,然后回头接一句。 “于你来说是蝇头小利,于旁人来说,或许是安身立命的本钱呢,大家身处的位置不同看的事情也不同,不能以偏概全。” 慈悲将一方湿毛巾递给听禅,一面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听禅吐吐舌头,便不再说话了,只听夫人跟慈悲姐姐说着。 末了,许莲台以手支额,又问一句,“人准备好了么?” “夫人放心,奴婢跟听禅进府时就已备下了,那二人的一应家人尽数移至南境,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她们自己知晓。” 那就好,许莲台微微点了点头,阖上眼睑。 “夫人若是累了,不如去床上躺一会吧。”慈悲体贴道。 “不必,我瞧着时候,过不多久大人怕是要过来了。”她又看了看窗台上的菡萏墨,吩咐道,“寻个匣子将那些墨先收起来吧,待该用到它的时候,再拿出去示人吧。” 听禅应是,这就出去寻了木头匣子。 芳杏儿这几日算是得了闲,她的主子苏姨娘成天也不知道忙的什么,见天留她一人守着院门,然后自己出去。 她不说芳杏儿也知道,必定是凑到二夫人处卖好去了。 她一个婢子都知道,管家哪里用得着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姨娘呢,说出去都贻笑大方。 苏姨娘显然是不信任她的,平日里有什么事都关起门来自己琢磨。但是巧了芳杏也同样不信任她这个主子。 主仆俩倒像是两股绳,不但互相提防,劲还往不同的方向使。 苏倾月往禄园去的有多勤,芳杏儿就往棠阁跑的有多熟。 芳杏儿实在害怕苏倾月作死,最后却要害自己白白搭上性命。 她防的有理,这晚苏倾月从禄园出来后,魂不守舍的坐了半宿。 手里捏着那包毒药,心思摇摆不定。 她想着跟许莲台确实没什么仇怨,她待自己虽算不上多好,可比着那些苛待小星的主母,却又太好了些。 但造化弄人,谁让她嫁给了自己看上的男人了呢?怪也只能怪她的命不够好。 苏倾月捏紧手里的药瓶,又从荷包里取出一张百两的银票,一并放在帕子里包好,然后绕过外面睡熟了的芳杏儿,摸黑走了出去。 她借着不甚明朗的月光,一直走到小院南墙,摸索一瞬然后取下一块松动的青砖,将包好的东西放进去,然后又重新填上。 做完这些,她心里仿佛松下一口气,回去时连脚步都轻了许多。 她走到院子中间,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色,心道,明日一定是个好天气吧。 第124章 活着不堪用,那就去死 程砚卿下朝后,原本还要跟几个同僚去内阁议事。 途经游廊,他往外看了一眼,远远的看着天上的云朵,眉头挑了几许。 他是个不信鬼神之说的人,所以对这些并不当回事,只是半个时辰后他看到了气喘吁吁的程前,看着他脸上焦急的神色,突然就从那座上起了身。 把几个议事下议到兴奋处的同僚吓了一跳,他并未理会,径直走了出去。 “何事这般惊慌?” 程前顾不得行礼,只低声音凑到他耳边低语两句。 程砚卿的表情未变,眼神却悠的一下锐利如刀,程前觉得自己那一刻仿佛置身于生死一线之间。 但他不敢多嘴,跟着大人打马回了府里。 此时的棠阁已然乱了套,大夫来了一拨又一拨,连刚下值回家的孟老御医都被程砚卿提身上马,一路挟了过来。 叫玲儿的洒扫婢子见他进了大门,慌忙过来行礼,请安的话未出口,就被一脚踹至一旁。 “挡路者死!” 程大人只留下这充满戾气的一句话,就绕过跪了满地的一下人,一路挟着老御医进了棠阁内寝。 平日那般鲜活的人,此时却这般毫无生气的置身床上,程砚卿不忍再看,只觉眼眶开始发酸,他别开眼,指尖掐住掌心才强自镇定下来,冲着孟御医比了个请,“有劳孟老。” 老御医见了伤患,也顾不得怪程砚卿无礼,救死扶伤本就是他的本分,何况还是这般凶险的情况。 只是程府的这位夫人,实是命运多舛了些,前些日子将将遭遇了那些,怎么却又中了这样的砒霜之毒。 孟老御医望着许莲台微黑的唇色,慢慢的从她身上起了针,许是一个姿势太久,撑着床沿起了几回都未能站起来。 一旁的程砚卿见状,连忙伸手将人扶起。 “如何?”平时不动如山的程大人,终是一脸的焦急的问了出来。 老御医摇了摇头,叹息一句,“砒霜毒性本就重,又下了这些量,早已入了心肺,方才老夫人勉励施针为尊夫人吊住一条命,若无神药,怕是回天无术……” “何种神药,大人但说无妨,只要能护住夫人命,上天入地,程某在所不惜。” 程砚卿仿佛看见一丝希望,眼睛中闪着灼人的光芒。 孟老不忍心再看,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东山药谷的三清丸或许能求尊夫人一命,只可惜那东山离京都何止千里,这一来一回势必数十日之久,夫人怕是等不得……老夫本事微末,大人或许可以另请高明……” 另请高明?这样的推诿之言并不是程砚卿想听的,整个京都人人皆知,数他孟家医术拔尖,如果他都回天乏术又哪有别的高明可请? 程砚卿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许莲台,又望着孟御医冷笑道,眼神冰冷,“那就请孟御医指条高明些的路吧,若是救不了夫人,陪葬之人也不多孟府一家。” “你!你这是威胁!”孟老听了他的胁迫之言,气的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倒霉呀,怎么会遇上这个天杀的煞星。 他一面说一面从怀中摸出个珐琅球,摆弄一瞬,掉出颗褐色的药丸,递到程砚卿手里。 没好气道,“这是一清丹,也是出自东山药谷,先拿去救你夫人的急吧,虽救不了命,续 一时命却是可以的。” 那丸子是他费了好大劲才求来的,原是留着给自家人求急的,但终是敌不过程砚卿的丧心病狂。 孟家的百年绩业,却不能毁在他这一处。 “笔墨!”老御医虽然气的吹胡子瞪眼,但仍未忘记行医者的本分。 “老夫先开个方子,试着拔一拔毒,能不能行,却是不敢说,但且一试吧。” 程砚卿示意程前带御医去书案前写方子,自己留在许莲台床边,亲自将人抱扶在怀里。 “夫人,为夫要喂你吃药了,许是有些苦,但你却不能不吃,待你醒了,再怪为夫不迟,要打要罚为夫都任你,可好?” 他语调温柔,哪里还有方才对着老御医时的冷硬,还未彻底转出内寝的孟老听了,袖子一甩冷哼一声。 心道若不是看他救人心且又位高权重,老夫可不理这个混账行子,动辄就知道威胁,半点礼数不懂,也不知徐公正直一生怎么教出个这么学生…… 此时许莲台连呼吸都有些若有似有,又哪里能回得了他的话。 听禅不敢再哭,抹了一把眼泪帮着程大人将人扶住,他捏着她的唇将那丸子放了进去,却是如何都不能咽下。 最后无法,听禅去取了半盏清茶,将那丸子以水化开,打算以口哺之。 听禅见程砚卿欲接茶杯,微微忐忑道,“还是奴婢来吧。” 程大人不语,只一眼就让她再不敢多言。 程砚卿小心的将那半盏药喂给她,由于许莲台现在已经没了知觉,颇费了些时候,不过他却是很有耐心,一点一点的,尽量一滴也不肯浪费的全部喂了进去。 将人放好后又观察一瞬,见她的呼吸似乎比先前要绵长一些,这才稍稍松了半分心。 他小心的替她掖了掖凉被,然后慢慢的起身,目光沉沉的望着慈悲听禅。 直到两个婢子被那极迫人的视线盯的后背被冷汗浸湿后,才见程大人缓声开口。 “将今日之事细数说来,慢慢说一定要说清楚,敢错一个字,本相就替夫人发落了你二人,如此护主不利,既然活着不堪用,那就去死。” 听禅、慈悲听了,只觉得膝头一软双双跪地。 “回大人,今日一早用过早膳后,夫人觉得身上还是不好,就让奴婢去小厨房煎了药。奴婢便取了夫人往常喝的那药去了小厨房处,从始至终从未假手于人,连那药炉都未曾离开半步,煎好后就替夫人端进了花厅,那时夫人手上正忙,奴婢便拿了蒲扇替她将那碗药扇凉。”慈悲连说连抹了一把眼泪。 “夫人在忙什么?”程砚卿微微皱了下眉头,心有犹疑,她既然身体不适,又怎么会在忙,利刃一样的视线扫向慈悲,一旁的听禅闻言抽搭的答话道。 “回大人,夫人在给那些她新做的墨条雕花,夫人她说大人喜欢菡萏墨,但那墨市面上像是已经绝了迹,恰逢此时菡萏初绽香气最纯,便叫奴婢从塘里采了几筐,忙活几日终于做于出数十锭……夫人高兴极了,说是先叫瞒着大人,等寻个好日子再给大人一个惊喜……谁知道竟是出了这样的事……” 第125章 敢伤他的人,死百次不足惜 程砚卿从那匣子里取出一块墨锭,淡淡的菡萏香气扑面而来。 他捏着手中的菡萏墨,又看着躺在床上沉静的像是睡了一般的人儿,心中疑窦丛生,却又毫无头绪。 他那颗平日里自持冷静的心,在听到她身中剧毒的那一刻就全都乱了。 孟老御医开完方子后,程前立马寻了得力的府卫快马加鞭的去抓了药,慈悲、听禅早就已经备好了熬药的药壶,程大人瞧了微微一凝。 吩咐二人将那药壶取了先给孟御医一瞧。 老御医从壶上刮下来一些往昔的药渍,用水化开用银针一挑,微微色变。 “有人将毒下在了药壶里?”程大人看着负责煮药的慈悲,眼神锐利。 “大人,奴婢每回替夫人煮药,都十分小心,中途从不曾离开过半步,这毒决计不会是在奴婢煎煮的过程投进去的。”慈悲信誓旦旦,一脸肯定。 程砚卿又望向孟御医,老御医捋了捋苍白的胡须略略沉思,突然抚掌而道,“大人,微臣观这壶壁的药渍里侵入的毒性之深,怕是有人用这壶事先煮过了砒霜水又煮草药掩住砒霜的味道,如此反复多次才能浸染这般厚重的毒性。” “寻常不懂药理的婢子,根本不会发现端倪,便老夫若不是事先有了提防,也不会想到有人会用这样的法子下毒。” 程大人听了孟御医的话,抬手招来门口候命的程前,“将棠阁外院所有婢子尽数拘起来,一一严审,另外这几日但凡来过棠阁的外院人士,不论身份一并拘了,同审!” 程前得令,领着一队府卫这就出去拘人去了。 听禅慈悲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惶然,慈悲率先跪地,“大人,奴婢虽在夫人身旁侍候的时日不长,但奴婢决计不会生了戕害主子的歹心,奴婢原意配合府卫清查,以自证清白。” 听禅闻言也一并跪下,“奴婢也愿意。” 程砚卿摆了摆手,示意二人起身,“如此你们夫人身受其毒,身边不能离人,你二人在她身边随侍多时,想必她也用的惯了,自证清白有的是机会,眼下先前人照料好,若是再出差池,后果可见。” “是,奴婢谨记大人之言。”二人双双叩头后,方才起身退了出去。 程砚卿掐着手里那条墨锭,在房内走了几个来回。 他想不明白,这下毒人之人所求为何,毒杀一府主母,多大的罪名,不管求的何事,此人必定是个蠢不可及的。 不但蠢,更是该死。 敢伤他的人,死百次都不足惜。 他抚着许莲台暗沉的面庞,在心中默默祈求,他宁愿赌上十年寿命,只求她能撑到东山药谷的三清丹取回之时。 “禀大人,”须臾,慈悲忽忽从门外进来走到程砚卿面前福了一福,“老夫人此时已至棠阁门外,说是要进来瞧瞧夫人……” “挡回去,告知老夫人,夫人无恙,请她暂且先回福园待着,如今府里正乱着,叮嘱她无事就不要外出了。” 程砚卿当然知道老太太所来为何,她从前视许莲台为眼中钉,巴不得她出什么意外才好,如今她喜欢的儿媳掌了家,可不得着急忙慌的先过来探一探虚实。 吃相之难看,让不能直视。 “这阖府上下,还是夫人更招人喜爱些,知情知趣,连为夫喜欢的菡萏墨都能做出来,又怎么不叫为夫人上心呢?夫人,你且睡一睡,为夫知道你管家辛苦了,但你需答应为夫,只歇一歇就好,待服了三清丹,一定要重新醒过来……” 他握着许莲台的手,絮絮的说了许多从未对她说过的话,那些话加起来比两人在一起许多时候说的都要多。 程砚卿越说越悔,他不该当时一时恻隐未将禄园那一家子送回老宅,更不该权衡之下应下景王,将苏倾月接程府。 当日她分明是不赞同的,可自己却还怨她恃宠而骄…… “夫人。”他声音低哑,好似呜咽一般,“你一定要快点醒过来,为夫答应带你去崇光寺看夜景,游夜市的许诺还未兑现,你怎么能叫为夫做个食言而肥之人呢?” 这一夜程府几乎没有敢阖眼,程大人不敢,他怕一闭上眼就会错过她醒来的第一个瞬间。 禄园的人不敢瞌眼,前来棠阁探病的两位夫人,没有一个例外的被府卫带走分别关了起来。 程砚池抱着女儿一脸紧张的在床前坐了一整夜,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这样的阵仗怕是事不小,他唯一能祈祷的就是这事千万不要跟李盈袖沾上关系,否则,他这个程家二爷也算是做到头了。 程砚卿到底有多狠,他是知道的。 苏倾月这一夜同样也没有闭眼,她神经质的睁着一双大眼,惶恐里面掺杂着一丝兴奋,事情应该是成功了吧,不然何以这么大的动静。 她隔着一道墙都听到府卫在门外拿人的动静,听着像是从禄园出来的。 不过她并不担心,李盈袖做事十分谨慎,只要从那里查不出来马脚,如何也查不到她头上,换句话说就算查出来,她也未必会攀扯出来她,毕竟她可是拿半生的积攒换回来的。 对方终归是要为自己的女儿想一想的,两万两白银加上老太太的护佑,足够让她女儿拼一个不错的前程。 至于程老夫人睡不着,完全是因为棠阁那个闭门羹让她觉得扫脸,恼怒之下失了眠。 天将一亮,苏倾月换了件素色的衣裳,收拾妥当,想了想又将许莲台送她的冬珠往发髻间坠上两颗,若是得见程砚卿,说起话来,总要叫他知道夫人对自己的看重,以及自己待夫人情真意切的关心。 她推开门,冲着芳杏儿招了招手,从袖中拿了五两银子给她。 “去外头问问咱们大人现下是否还在棠阁守着夫人,我想着也熬了一夜了,我这个做姨娘的总归不能什么也不做吧,替大人送碗羹汤也是好的。” 她抽出帕子沾了沾眼角,芳杏不忍于看,拿了银子就依着她的吩咐出门打探去了。 慈悲得了芳杏儿的信,略略沉思一瞬,且叫她留在原地,自己先进去禀了程大人。 程大人听了,双眼微眯,里面沉的似要噬人一般,他百般嘱咐,棠阁的消息也一直止于此,她又是如何得知,夫人需要他看顾一夜呢? 第126章 他是被她蠢笑的 “将人引去书房,别在这里扰了夫人清静。” 片刻,程砚卿沉声吩咐一句,也好,他也该回去换身衣裳,再来她跟前守着。 他知道他家夫人最是喜洁,一定不喜欢醒来之时看到一个邋遢的夫君。 他出门前仔细叮嘱了听禅一应看护事项,又仔细的清点了一遍值守的府卫,方才放心暂时离开片刻。 芳杏儿别了慈悲一路去了后院同苏姨娘回话。 彼时苏倾月正亲自在小厨房炖一小盅鱼羹,里面放了些药膳,她想着大人怕是一夜未眠,吃这些最是滋补。 “姨娘,奴婢听棠阁的小婢子说,大人一早就回了前院书房。” 回了书房? 苏倾月有些疑虑,许莲台若是身中剧毒,大人不在床前守着,为何要去书房呢? 难道……他未有自己瞧见那般喜爱她么? 她一面想,一面取了件白地青花的小盅,将那鱼羹仔细的装了进去,瞧着很是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欲大动。 “今儿你这件事做的好,一会我去书房将这鱼羹给大人送去,你就留下守好院子,若有人过来,只说我跟大人在一处便是。” 苏倾月冲着芳杏嘱咐几句,然后回到屋里对着铜镜又细细的描画了一番,这才端着那碗羹小心的往后院去了。 道路两旁郁郁葱葱一处,树梢上的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她一边赏着近处的景儿,一边听着喜鹊的叫声,心道,也许这就是个好兆头。 许莲台那里出了事,别管感情如何,大人此时一定心里不好受,她纵是体贴些旁人也没话说。 只要大人知道她的好就是了。 她想着想着,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苏倾月来的快,程砚卿不过将换了衣裳净过面,就听程前在门外低声回禀。 过了良久,他才掩尽脸上的厌恶之色,语气淡淡,“叫她进来吧。” “妾,给大人请安。”苏倾月端着那白地青花的盅子,冲他微微一福。 “这是妾特地给大人炖的鱼羹,最是滋补,大人尝尝是否合口味,若是大人喜欢妾日后便天天做给大人。” 她说着便将那盅子放到程砚卿的桌案上,然后又很是知礼的往后退了两步。 程砚卿未语,且神色不明,他盯着她的发间看了许久。 苏倾月微微脸热,低下了美丽的头颅。 “你发间的那颗东珠倒是不错,哪里得来的?” 须臾,程大人慢慢的开口,温淡的声音像是渡了春风一般,让人听了都忍不住要翘起嘴角。 苏倾月见他语气温和,便忍不住欣喜了几分,她望着他眼睛里含了水一般,“大人好眼光,这珠子是夫人赏给妾的,她说妾肤白,带冬珠好看,大人觉得呢?” 最后,她又大着胆子加上一句,似嗔还娇,换个寻常的男人定是软了后腰,可程大人终究不是寻常。 仅苏倾月那一句夫人赏的,就已经让程砚卿冷了脸色,苏倾月还未想透这其中的关键,就见他手一扬,他手边的那方砚台冲着她直直的飞了过来。 苏倾月根本来不及躲,吓的闭紧了双眼,只觉得的脸上一凉,那砚台从自己头皮上狠狠的擦了过去,一下就撞散了她精心编的发髻,那颗别在发间极趁她肤色的东珠也应声而落。 骨碌碌的在地面上一路滚到了案角,仿佛……她的脸面一般。 苏倾月脸红了又绿,但迫于程砚卿的眼神,她不敢动,也不敢擦拭从额角往下留的墨汁。 “她的东西,你也配带?”更莫提,那珠子还是他一颗一颗亲自收罗来的。 刮骨刀一般,短短八个字,又将她从地狱打入十八层地狱。 这样毫不留情的刻薄之语,脸上散发着菡萏香的墨汁,交叠着拢绕在苏倾月的脑中鼻间,此刻的她宛如一块行尸走肉,她喜欢到骨子里的人,这般不把她当个人的扯下她所有的脸皮,又横加羞辱,她觉得自己活不了了。 “为什么?”她抬起脸,讷讷的看着那如嫡仙一般的男人。 “我从见大人的第一眼就喜欢大人了,大人为什么不肯看看我?我哪里比不过许莲台那个吃里扒外的贱人!这么多年我一心一意的只喜欢您一个人,您又知道不知道,她曾经跟柳申元……” 说到这里她不敢再言,因为程砚卿看她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个死人。 “大人,是妾胡言乱语的,您莫生气,妾错了,纵然夫人有错,妾也不该妄议夫人闲话,妾只是太喜欢大人了,才一时让嫉妒之心蒙了心智……” 程砚卿未语,从案后起身,慢慢的移步至她面前,盯着她眼神如炬,“苏家败落之际你不过十岁,那时起便沦为乐妓,入教司坊十载,两月之前才借着景王府的势脱了贱籍,从了良,可对?” 苏倾月不知他因何而问,只能顶着满着墨汁的脸道了句大人明察。 “让本相好奇的是,苏氏,这程府内宅的秘事你一个在籍的乐妓,又是如何得知的?” 他面色平常,语气微淡,可苏倾月却是刹那之间白了脸。 她小心翼翼的窥了面前的人一眼,见他正一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眼中的杀气已经满的要溢出来。 苏倾月知道自己失了言,她不该一急就乱说话的,这些事原是程大人的逆鳞,她只着急着想要将许莲台从他心中拔除,却又忘了男人为了面子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不,程砚卿不可能杀她,毕竟她背后还有一个景王府,想到此处,苏倾月悬着的心,略略放了一些下来。 “大人。”她眼中的泪珠便滚了下来,美人落泪原是最叫人怜惜的时刻,可惜现在的苏倾月还顶着半张脸的菡萏墨。 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墨,程砚卿有些微微后悔,他不该一时情急,就浪费了她为自己的这一片心意。 不过几颗冬珠罢了,赏出去就赏出去,又值当什么。 “大人,妾一介妇人,哪里知道什么秘辛,不过是听府里下人说一些捕风捉影的闲话罢了,一时情急就没管住自己的嘴,大人若是生气,尽管罚了妾,妾绝无二话!” 程大人闻言,淡淡的笑了,他是被她蠢笑的。 第127章 生不如死才是你的归宿 他敛了面上的笑意,神色不明的看了她一会,然后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悔意。 开口将程前唤了进来,“将人带下去,好好审,不必计较手段,我只要真相。” 程前应诺,苏倾月只觉得一只铁钳一般的手掐住了自己的胳膊,就要往外拖。 她摇摇头,一脸不可置信,“大人……大人,您不能这样对我,您答应过景王,要好好照顾我的……” “因为你这么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惹了夫人不快,这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 程砚卿一脸冷漠的看着她,眼神中带着不耐,他冲程前挥了挥手,苏倾月就被一方帕子堵了嘴,然后凭她再如何挣扎呜咽都没能逃过被拖走审问的下场。 许莲台那里的情况仍不大妙,尽管老御医的那颗药丸暂时稳住了她体内的毒性,可她这具身体的内里,也被那霸道的砒霜之毒损毁的厉害,人未醒,污血却是吐了一口又一口。 每一次都让程大人比一次更加揪心,他有些害怕,害怕她吐过血后一口气上不来…… 那毒在她身体里面逐渐侵蚀,她的唇色也越来越深,脸色也越来越是青灰一片,处处显着衰败,不带一点生机。 他知道她一定非常难受,但他不敢松口让她歇歇,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变着花样的要让她醒来,生怕自己说的少了,她一个不慎就真的一睡不起。 夜深人静时,也会躺在她身边,紧紧的把人拥在怀中,有时这具身体是滚烫的,有时候又是冰凉的,他是知道那是这毒性跟那妙药之间的互相博弈。 重刑之下,苏倾月那里终于吐了口,程砚卿捏着那纸代词,恨不得将人五马分尸。 那个叫铃儿的小婢子,当场就灌了整整一壶的砒霜,程砚卿冷眼看着她在地牢里痛苦的翻滚哭喊,表情晦涩。 “人死后扔到乱葬岗喂狗,别脏了程家的地。” 程前听着他冷声吩咐,躬身应是。 程砚卿慢慢的渡到苏倾月所在的牢房面前,清冷如茶的美人如今像条死狗一样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她的身上布满的各式各样的伤痕,一身白衣早就被血染的尽了。 她睁开被血糊上了双眼,见来人是程砚卿,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她忍着身上的剧痛缩成一团,嘴里念叨着,“饶了我,别杀我,我不想死,求求你了,放过我吧……” 程砚卿听了,只是淡漠的一笑,回身冲着身后看守地牢的府卫吩咐一声,“将人弄干净一些。” 那府卫应是,从外头取了一桶清水,打开牢门,对着苏倾月兜头泼了下去,一桶水下去后,然后又将她糊在脸上的湿发胡乱的拂到脑后,一把将人扯到程砚卿面前。 “大人!放过我,放过我,求您放过我,景王府有能救夫人的良药,我去求……我去求了,王爷一定会给我的,求您给我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程砚卿望着要往他脚边扑的人,冷哼一声,漫不经心的看那府卫一眼,那府卫心下一凛,抓住她的头发将人往后拖了拖。 苏倾月又痛又怕,禁不住尖叫起来。 程砚卿微微皱眉,那府卫也是个会看人眼色的,抡起巴掌冲着那张惨败的脸掌了过去,啪啪几下,把人打的再也叫不出来。 程大人满意的整了整袖口,轻蔑的看着跪俯在地的苏倾月,“苏家一门为景王而覆灭,景王或许欠你的人情,可本相却不欠,你倚仗着这份恩情心生妄念,做下这等死百次都不能抵消本相心头之恨的混账事,依着理儿合该千刀万剐,但你既然口口声声提及景王府,那本相就给景王府一个面子,且留你一条贱命……” 苏倾月的眼中还未来得及生出劫后余生的狂喜,程砚卿接下来的话却又将她成功的推进地狱。 “本相便叫人给你寻个好去处,京都不乏贩夫走卒一类,你知道他们干完一天的苦力最喜欢去何处消遣么?”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眼神如刀。 苏倾月瞳孔微缩,内里透着惶恐,无意识的摇着头,拒绝听他接下来的话。 “他们喝不起花酒,只能花几个大钱去窑子里松快,你不是号称花魁么,待去了之后,生意必不会差……” “不……不……程砚卿,你杀了我,杀了我吧……我不去!我死也不去!” 苏倾月一脸绝望,她费尽心机才从乐籍脱身,怎么会甘心重堕贱籍,由其还是供人发泄的妓子,她一想到日日要同那些带着汗臭味满口黄牙的下贱男人为伍,恨不能立刻去死,更别提要在他们身下忍辱偷生…… “死?” 程砚卿慢慢的摇了摇头,眼神悲悯,“你因一已之私欲,害夫人受那般罪,本相怎么能让你这般轻易的去死,你总要长些记性,更要知道碰了不该碰的人…… 死是你最好的一种下场,但生不如死才是你的归宿! 本相会叫人日日看着你,直到你将人尽可夫这四个字诠释清楚为止,否则……你只这么般慢慢生受下去。” 苏倾月猛的推开按着的她的府卫,直直的冲着一旁的石柱撞了过去,不过被程砚卿一早发现了意图,抬脚踢出去。 尔后他掸了掸微微发皱的衣摆,冷淡的吩咐一句,“将人捆起来,好生看护,若是送出府前从你手中出事,本相就拿你是问。” 那府卫原就因着苏倾月先前那一下失了脸,自然是小心翼翼的应了诺,用麻绳将人死死的捆住,又往她嘴里塞了满口的破布,防止她咬舌自尽。 程砚卿淡声吩咐过后,再也懒得看她一眼,慢慢的踱着步子地牢外去了。 “大人,二夫人那里该如何处置?” 程前有些为难,他没想到这件事牵来扯去的,竟把禄园的人也扯了出来。 砒霜如何流到苏倾月手中的,自然也查的清楚,顺着这根藤查下去,自然把最源头的李盈袖给牵了出来。 这一桩不是最骇人的,最让人惊诧的是这位表面看上去总是一副不争不抢的二夫人,原来早在去蜀地之前,就已经向夫人伸过魔爪。 第128章 犯了错要认罚 那贱人不知道怎么查出了夫人同柳元申的旧事,趁着夫人刚生产完心情郁结之际,仿着柳元申的笔迹,凭空捏造出一封诉衷肠的信函…… 也是从那时起,夫人便一头扎进偏道里去,同大人的夫妻情分彻底淡了下来。 眼瞧着这么多年过去,大人同夫人之间总算重修旧好,这二夫人又重新跳了出来,这一回却是冲着要命来的,大人焉能不恨。 莫说大人,便是程前也恨不能手起刀落,将这等毒妇手刃了算完。 可理智告诉他不能,不提李盈袖二夫人的身份,单她背后还有个李府,杀一条命容易,牵出的事却是难平,程前有些犹豫的看着大人眼中的杀意,吃不准该不该劝上一劝。 “既然犯了错,就拿命抵,她若是识相就自己去死一死,若是不肯,有的是亲近之人给她陪葬。” 程砚卿留这一句盖棺定论的话,就急步回了棠阁,他担心自己出来的久了,她醒后寻不到人。 只可惜,回去后,发现她还是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没有好上一分,也没有更坏一些。 “夫人,为夫方才替你出气去了,我知道你是个有仇必报的,所以也未轻饶那些害你性命之人,若你还觉得的不满意,那就快些醒来自己出手料理,我见识过夫人管家的风范,杀罚决断,最是稳妥不过,连为夫瞧了都要自叹拂如…… 夫人,为夫知道错了,不该为着谁的面子,随意弄个不安分的女人进府,给夫人招来这等杀身之祸,你快醒来罚了我吧,便是要动手为夫也绝无二话……” 他跪在她的床边,握着她冰凉的手,眷恋的望着她,一遍又一遍的求她醒来。 但对方始终不肯给他半点回应,程砚卿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滑落,他觉得的心里疼的厉害,这样的锥心之痛比她当时给他的那一针更疼,疼的只能她醒来亲自抱他一抱才能止住。 李盈袖从地牢里放了出来,她失魂落魄的回到禄园。 看着年纪尚幼的女儿,流了下了痛惜的眼泪。 她可怜的孩子,摊上那样一个只知道醉生梦死往女人被窝里钻的父亲,若再没了她以后可怎么过呢。 她将她小小的身体紧紧的揽在怀里。 “娘,你弄疼我了。” 程秀若皱着一张小脸,一脸不解的在李盈袖怀里挣扎一瞬。她不明白这些日子母亲去了哪里,父亲也是那般怪异的整日抱着她,平日里同母亲呛声的二娘也一并不见了,她左右瞧也瞧也未见二娘的身影,私心想着,最好不要回来了,那父亲以后就是她跟母亲两人的了。 “抱歉,是母亲太想秀儿了。”李盈袖慌忙将人松开,仔细替她理了理散乱的发髻。 “没关系的,娘,秀儿喜欢您抱着我。” 李盈袖眼中的泪意又涌了出来,毕竟夫妻数年,一旁的程砚池自然发现了她的不对,招了招手让婢子将李秀若带下去。 “你这几日被带去了何地?为何不见云萝归来?她不是同你一起离开的么,怎得你一人回来了?” 对于程砚池的连连发问,李盈袖也只报之冷笑,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思关心那个贱人。 可怜她女儿就要失去唯一真心庇护她的母亲,如若不然,李盈袖真想将眼前这个面目可憎的男人一并带着下地狱。 “二爷这么想知道,何不去棠阁问了大伯,人是他吩咐带走的,想必他自然能给二爷一个满意的答案。” “你这是如何话说的,我好心问你,你不答就算了,何必夹枪带棒的说话。” 程砚池一脸恼意,但李盈袖又哪里管他气不气,若不是为着女儿,她恨不得他去死,若不是因为他无能败家,她又何必这样的铤而走险的费心钻营。 是她错的离谱,低估了大房那对夫妻之间的感情,她没想到,程砚卿为了那个女人,竟然如此不管不顾…… 分明……分明七年前二人连相敬如宾都称不上! 事到如今,李盈袖不想认也得认,怪只怪她高估了苏倾月的智商,她没想到她会蠢成这样,竟然拿着柳元申的事跑到程砚卿面前去挑拨离间…… 这等事情是个男人都该忌讳,又怎么会由得第三个人知晓,不管有没有下毒这一桩事,苏倾月都不可能善了,却也咬出了她这个最开始怂恿许莲台出墙之人。 又能怪谁呢? 李盈袖坐在那里,眼泪止不住的流了满脸,程砚池在一旁看见也慌了手脚,成亲这么多年,何时见她这般哭过。 “哎呀,你别这样,是我错了还不成么,我再不问了,不问了,只要你回来就好了,也不枉我日夜担心一场,你瞧,我这几日吃不下睡不着的人都熬的瘦了一圈。” 程砚池从袖中取了帕子替李盈袖拭了拭眼泪,然后俯低做小的认了一番错。 李盈袖却是连眼锋也没给他一个,两眼放空,木木的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当程砚池满心打鼓,受不了这满室的压抑气息,想退出去透气之时,她终于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二爷不忙,先坐下来我们说说话吧。” 她理了理自己微乱的头发,又将脸上的泪痕抹净,又恢复成往日恬淡无争的温柔模样。 程砚池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变脸如此之快,顿了顿还是依言坐下。 “算起来我同二爷已经成婚七载,秀儿也已经将满六岁,再过个十年也到了花嫁之年,二爷到时一定要擦亮眼睛,好好替她寻个人家…… 咱们不求高门显贵,只愿我女能得个疼好爱她护她一生之人足矣。 这女人呀嫁人就如同投胎,投不好就是命不好,命不好自然也活的不痛快,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希望我们的女儿能平安顺遂的过完她这一生,我就没什么遗憾了……” 程砚池听了她这一袭话,额角生出一层冷汗,他总觉得的怪异,她这些没头没尾的话,怎么听着这么像是临终遗言呢? 第129章 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李盈袖死了,死在了去崇光寺拜佛烧香的路上。 说是惊了马又加上路滑,马车翻到沟河里,活生生把人淹死的。 程砚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刚从李云萝的房间里出来,衣襟还未掩好。 他久久不能平静,联想到前两日她跟自己说的那些话,心里一下子就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他一鼓作气的走到棠阁的院门前,想要去跟程砚卿要个说法,但在门前徘徊许久,还是没有勇气敲开那扇木门。 末了垮着双肩,慢慢的回了禄园,眼泪也吧嗒吧嗒掉了一路。 李盈袖在时,两人的感情虽然说不上多好,但他到底觉得身边有个主心骨,再怎么出去浪荡,知道家中有人给他托底,踏实。 可现在,她死了。 他又能指望谁去?李云萝么,程砚摇了摇头,她不行,那点子浅显的心思,猫样的胆子,在自己面前撒个泼做个窝里横还成,是拿不出手的。 秀若怎么办,她才六岁。 程砚池寻了个青石板一屁股坐下,他十分痛苦的抓住自己的头发,眼泪又涌了出来。 程大人听了这个消息,眼皮都没抬上一抬,他一边仔细的为许莲台净着手,一边漠然的吩咐人将她的尸身运往老宅停放,一应后事也在那里由程砚池自行发办。 这是摆明了,不肯沾手。 彼时程砚池刚在花园里哭完,又闻此噩耗,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让他发办?他又哪里来的主张? 这件事儿最后仍旧闹到程老夫人那里,老太太一边心疼的看着榻上昏睡不醒的儿子,一边咒骂继子不做人。 连带着看一旁哭鼻子抹泪的李云萝更是不顺眼,她起身过去就是一巴掌,厉声骂道,“哭什么哭,就知道哭天抹泪的丧门星,怎么淹死的不是你!打量着我不知道你进门这些日子都做什么,整天霸着你们爷不许出你的屋子,倒是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了?如今你们夫人死了,你也算如了愿,最好莫要让我查出你们夫人的死有蹊跷,若是同你扯出丁点干系,看我不揭掉你的皮!” 李云萝哪里叫人这样指着脑门骂过,一时间委屈的眼泪更是止也止不住的流了一缸。 程老夫人剜了她一眼,恨声说道,“还哭!没用的东西,还不快点滚回院子把我孙女领了过来 ,若是她再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该替自己哭一哭了。” 李云萝如梦初醒,赶忙退出去,叫婢子扶着回了禄园,去接李秀若。 该死的老虔婆,如今是打量着用不到她了,竟然连装也懒得装,李盈袖死了跟她有什么干系,凭什么拿她当出气的筒子。 李云萝一边往禄园走,一边恨恨的想。 不过她也在心中暗自欢喜,李盈袖一死,她也算在二房独大,以后也不用担心位置不稳的事…… 去东山药谷寻药的一队府卫,历时七日,日夜快马加鞭,终于赶了回来。 程砚卿望着那一小瓶三清丹,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在心中暗自祈祷,希望夫人服下药后,能化险为夷。 那药连着吃了几丸,仍不见人醒,程大人不免着急,又差人把刚回家不到两个时辰的孟老御医薅了回来。 老头儿气的吹胡子瞪眼,服药才不过一日的光景,总要等药效慢慢发散,毒要一点一点的拔除,哪里有药到马上病除一说! 真是岂有此理! 慈悲见了,慌忙为孟老倒上杯茶端了过去,又温言劝解,见老太脸色稍好些,便为程大人说了几句好话,“老大人莫气,我们大人也是关心则乱,您知道夫人这一次逢了大故,大人心里不好受,还请您多多担待。” 孟老御医见她说的话还算中听,端起茶碗饮了一口,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程前见了默默的冲着慈悲竖了竖拇指,慈悲弯了弯唇角,退了下去。 到了第二日,眼瞧着许莲台的唇色略略好看,脸上的青灰之气也退了许多,一呼一吸间也不似之前那般虚弱无力了。 整个棠阁伺候的人都微微松下一口气,因为程大人的脸色终于好了几分,气氛也不像先前那般压抑。 程砚卿接连几日未曾上朝,赵崇吃不住劲,终于寻到了程府。 他在书房内坐了良久,才等来了一脸不耐的程大人。 “大人,上次您命属下查的青玉阁一事,赵崇幸不辱命,总算有了些眉目。” “哼,还算有些用处,否则本相都不知你哪里来的脸还敢登门。” …… “是,大人!” 赵崇不敢反驳,单上一回夫人被截一事,到现在还未查出个所以然,他知道大人那里已经失了耐性,若能消气,骂两句就骂两句吧。 “属下追着上回那条线一路查到他们的据点,可惜那领头之人十分警觉,咱们的人还未到,那阁子便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里面的暗桩也一瞬之间散了个干净,不过属下带人在那残垣堆里蹲守几夜,终于捉住了一个悄悄回来查探的舌头。 严刑拷问之下,他倒是吐了一些口,此阁近两年才在京都落成,干的是贩卖消息的勾当,虽说也接些人命官司,但从来不沾官府之事,依着属下判断,应当是同十年前卫李两家灭门之案背后之人没有干系。 不过,那人为了活命却是吐给属下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他说他曾看上阁子里一个叫易三娘的暗桩,一时好奇查了她的底子,发现她的亡夫曾是卫家的奴才,那人临死当日去了一趟景王府,到了晚间家中就走了水,一家四口,除了易三娘堪堪捡回一条命,其它三人皆丧命于火中……” “人呢?”程砚卿搁下手里的朱笔,掀起眼皮,看着赵崇。 赵崇只觉得头皮发麻,顿了顿,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回道,“属下寻到人时,她已经……死了……” …… 程大人没有说话,回应赵崇的是无尽的沉默。 书房里静的掉根针都能听个清清楚楚,赵崇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直在心里嘀咕,他是越来越吃不准大人的想法了。 程砚卿新取出一张宣纸,用朱笔在那纸上一笔一画写下三个大字,片刻起身,将那张纸扔到赵崇面前。 第130章 他知道,她走了。 赵崇俯身捡起,待看清那纸上的字,再想问些什么,可程大人不肯给他机会,人早就迈出书房十数米。 “父亲。” 程泓若在棠阁外等了有些时候,终于等到从书房回来的程砚卿。 父亲不发话,他想进去看看母亲也是不能的。 “父亲,母亲她……怎么样了?”程泓若走到程砚卿面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才开口问道。 “你母亲已经服了良药,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若无意外这两日也该醒来了。”程砚卿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你若想进去看看她也好,陪陪她说说话,说不定她能早些时候醒来。” “那孩儿去将樱儿一并叫过来吧?”程泓若期许的看着他,程大人默默的点了点头,他方才看他的眼神,跟他母亲竟有几分相似,让人无端心下柔软了几分。 程泓若便同身旁的跟随的书童吩咐一句,那书童便往程樱若院子里寻人去了。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的进了棠阁的大门。 “大人,”慈悲见他们进来,忙出来迎了一迎,她此时一脸激动的喜意,“夫人怕是要醒了,奴婢方才喂夫人吃药时,她竟睁开眼瞧了奴婢一眼!” 程砚卿闻言,脸上也浮起一抹笑意,他疾步走到床前,虽然床上的人此时仍旧紧闭着双眼,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他又拍了拍程泓若的肩膀,“去吧,同你母亲说说话吧。” 程泓若点了点头,就走到床边握住许莲台在被子外面的那只手。 “母亲,孩儿来看您来了,今日放堂早,夫子家中添丁要摆满月酒,我将您先前替我准备的贺礼给了夫子,他很是高兴,将他最心爱的孤本借给了孩儿,孩儿也很高兴,孩儿觉得母亲也应该喜欢这卷古籍,所以打算誊抄一本送给母亲品读,您要快点醒来才好……” “对了,孩儿前几日还去了马场,马场里的师傅特地挑了一匹白蹄乌给孩儿,说这匹马就是孩儿以后专属的坐骑了。 孩儿想着母亲或许也会喜欢策马奔腾的感觉,便自作主张替您选了一匹枣红马,您可快些醒来,父亲骑术最好,若是他亲自教您,以您的聪敏才智,不足一日必能学会……” “ 我听您身边的婢子说您喜欢用浮光锦做夏裳,只可惜会织那种料子的人已经失了踪迹,不过现在孩儿已经从夫子的书阁里寻了浮光锦的织法大全,只要您醒过来,我便央求夫子将那册子借给您一观……” 程泓若从不知,自己竟然有那么多话想同她说,他这些日子发生的每一件事,无论大小,有趣无趣,他都想同这个躺在床上的人分享。 他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也不知道现在的她还是不是“她”,但他就是想告诉他。 小少年抹了抹湿润的眼睛,他见父亲看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风太大了,孩儿不小心迷了眼睛。” 程砚卿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弯了弯唇角,“无事,用清水洗一洗便好。” 父子俩正说着话,小姑娘程樱若就走了进来。 她来之前还并不知道,许莲台中毒之事。 进来后发现她身在床上一动不动,大大的眼睛里就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泪,她抽抽搭搭的扯着父亲的衣角要保证,“父亲,母亲怎么了,她为何不搭理樱儿,是不是樱儿哪里做错了,您替樱儿求求情,樱儿保证以后都会改的。” 程砚卿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又接过来慈悲递来的绢子替她抹了抹眼泪,笑着安抚道,“樱儿莫怕,你母亲无事,不过是倦得厉害,要睡些时候,眼下也快要醒了,叫你过来就要想让你陪她说说话,你哄一哄她,说不定你母亲心一软就能早些醒来了。” “真的么?”小姑娘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一脸期许的等他点头。 “父亲可曾骗过樱儿?”程砚卿问。 程樱若摇了摇头,有些高兴起来。 她跑到许莲台床前,半趴到她耳边,用胖呼呼的小手托着下巴,开始小声的跟她说着悄悄话。 边说还边警惕的往后看上两眼,生怕父亲跟哥哥听了墙角。 于是程府一大一小两位男子只能默契的往外退了退,守在寝房一角,等着她们娘俩将闺阁里的话一次性说个够。 当然,话由程樱若说,许莲台主要负责听。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程樱若惊呼 一声,“哎呀!母亲……母亲她动了,她动了,父亲,哥哥你们快来看,母亲她是不要醒啦!” 程砚卿几乎一瞬就从椅子上起了身,三两步走到床前,果然见许莲台的手指微微动着,她的睫毛也打着颤,看样子有些痛苦,又像是想睁开眼,却不得章法。 他扭身冲着身后低喝一声,“快去将孟御医请过来。” 门外的程前连连应诺,这就大步流星的往府外去了,一面走一面叹息着,估计孟老这会回到孟府椅子还未坐热,又要折腾一回。 程砚卿小心的握住许莲台的手,又用手指慢慢的抚着她的双眼,轻声的安抚着,“夫人莫急,咱们慢慢来,别害怕,为夫跟孩子们都在你身边陪着呢。” “母亲,泓儿在呢。” “母亲,樱儿也在呢。” 小少年跟小姑娘仿佛验证程砚卿的话一般,异口同声的说道。 于是,程砚卿就笑了,而他掌下那双眼睛终于也随着他的笑声睁开了。 “呀,母亲真的醒了,太好,太好了!”程樱若看着床上的人睁开眼睛,高兴的在原地转起了圈圈。 她这样欣喜的模样,连最最守礼的程泓若都没有再纠正些什么,也跟着一起轻松的笑了。 许是刚醒,许莲台那双眼睛有些木然,她慢慢的转了转眼珠,等看到坐在她床边的人时,瞳孔猛的一缩,整个人就往床内躲了进去。 一直站在程砚卿身旁的程泓若一瞬就白了脸,他知道,她之前同他说的那些话怕是要成真了。 小少年眼里的泪珠又滚了出来,他有所恼的抹了一把,可却是越抹越多…… 他知道,她走了。 —————————— 哈哈哈,女主走了,全书完(不是)。 第131章 他觉得的冷透了 程砚卿看着缩在床角瑟瑟发抖的人,瞳孔微缩,脸色也唰的下白了起来。 他有些不敢置信,冲着她伸出手,但她眼中的惊惧之色更浓。 僵持之际,对方忽然猛的爬起来在床上冲他跪下,嘴里来来回回念叨着那些求饶的话,“老爷,老爷您饶了妾身这一次,是妾身糊涂,妾身再不敢了,这就跟他断了……断的干干净净……” 那只伸向她的手,也一点一点的,颓然的放了下来,程砚卿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蜡像,他慢慢的直起身体,冲着身后的一众人道,“都退下。” “父亲……”程泓若有些担心的望着他,他知道,父亲一定是知道了。 “出去吧……” 程泓若在父亲的声音中听到了一丝绝望的颓然,他虽忧心,却也无能为力,只能牵着吓的一脸呆愣的程樱若退出门外。 程砚卿冷冷的看着跪在床上瑟瑟发抖的人,眼中的火光明明灭灭。 程前来报,说她中毒之际,他都未有这般惊慌过。 可现在呢?人虽活了,却不是他想要的那一个了……这种无力,是程大人这辈子都未曾体会过的。 他不死心的一把将那跪着的人搡到眼前,用目光一寸一寸的描摹着那张花容失色的脸,看着她闪躲的眼神,哆嗦的肩膀,跟好像永远都落不完的眼泪,终于死了心。 不是她,除了这副身体,每一处都不是她。 他的夫人,眼神或是狡黠,或是灵动,或是漫不经心的,但从来不是眼前这副闪躲的模样! 她总是不紧不慢的将一切弄于股掌之中,懒洋洋的看着那些猎物自己跳进她设好的陷阱里,她从来不曾落过一滴眼泪,仿佛她的眼睛天生就是用来高兴的…… 程砚卿心如死灰的松开了手,无边无尽的绝望从心底蔓延至全身,他一身颓然的往外走去,他觉得的冷透了,可那双温热的纤手再也不会牵住他的,将他从这场冰雪里带回人间。 江南,碧云天。 碧云天坐落在碧云湖畔,风景独好。 是夜,李恪带着亲自带人潜至湖心,几经辗转浮进了湖底处的一处地宫。 地宫里放着三具棺材,其中一具冰棺里躺着的,正是许莲台本人。 这处地宫深入湖底,再加上那具冰棺的存在,温度极低,他们一行人刚从水里出来就已经冻的瑟瑟发抖,取出放到油纸包里带进来的棉衣换了下来。 才将换好,就见老神棍气哼哼的从一间陪室里走出来,“把俺一个人放在乌漆抹黑的湖底待了这么久,总算来个活人。” 说到这里他又摸了摸乱糟糟的胡子翻着白眼冲李恪道,“后生,俺那孙子没事吧?俺告诉你,今日俺就将你这姘头给你弄回来,你可得说话算话,从此放过俺们爷俩。” 李恪微微凝眉,像是不满意他对许莲台的称呼,不过他到底还要倚仗这神棍将人带回来,所以也未多计较。 “只要老神仙将她唤醒,应许你的银子跟您的孙子,尽可带走。” “那就好,那就好……”老神棍神神叨叨的往那冰棺旁边走去,他穿着破烂不堪的旧皮袄,也不嫌冷。 围着那冰棺转了几圈,从怀里取了只快要秃毛的笔,咬破手指就着那殷虹的鲜血,在那冰棺上画了符文。 老神棍写罢将手里的笔重新揣在怀中,等了一会才扭头的冲着李恪一行没好气道,“都愣着干嘛,还不过来起棺,还要让俺用八抬大轿抬你们么!” …… 李恪冲着随侍挥了手,然后几人蜂拥于那冰棺前,齐齐上手,欲齐心开棺。 只是几人的手放上去后,皆觉得手心一疼,一股极重的寒气从身体里蔓延开来。 老神棍又围着棺材转了一圈,在棺盖的下沿摸了几回,取出几支冰锥一样的卯楔,冲着众人摆摆手,“成了,推吧。” 经过一番齐心协力,那厚重的棺盖终于被推于一半,也露出了许莲台的沉睡的面容。 女富商许莲台要比程夫人年轻几岁,模样有七分相似,只不过眉宇间少了几分妩媚多了几分英气。 李恪望着那张微微结霜的面庞,五指成拳,克制的没有伸手触碰。 他忘不了她离开时的锥心之痛,但好在经过这大半年的努力,她终于要重新回来了。 老神棍,见冰棺已经开,就有些不大客气的开始赶人。 “成了,都散了散了,回去吧,莫耽误老朽正事。七日后,再来,若人未归,老朽这条命就给了后生你也罢,但是我孙儿还小……” “既然您孙儿尚年幼,自然需老神仙在身旁庇护,我阿姐之事还请老神仙尽心,她归来,您孙儿自然也平安。” 哼!老神棍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拉的老长,不善的瞄了他好几眼,黑心肝的后生,可怜他的小孙儿才不过总角,造孽呀…… “后生,我告诉你,逆天改命本就极损阴德,你执意如此,老朽也没有办法,但是这杀业你日后切不可再造,否则大罗神仙也难为你……”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罢了,劝也白劝,你这后生也算难得,舍了余生一半的寿命也将要人救回,也算一片真情,俺这就成全你,你也成全俺,就这几日了好好照顾俺孙儿……走吧走吧。” 说罢挥小鸡似的摆着手将人往外赶。 李恪也不在再留,只是临行前,冲着一行人道,“梵音留下,以免姑娘醒来需要照料。” 她是医者,李恪担心许莲台醒来身子不能适应,毕竟在那冰棺中躺了这许多时候,虽然有老神棍在一旁操持,调理照料还是梵音妥当。 老神棍倒是没说旁的,冷哼一声又躲回他住的那间配室里。 “哥哥,如何,可是见到姐姐了?” 阿珣站在一叶小舟内,远远的见水中浮上来几个人,连忙将那舟划了过去,待将李恪拉了上来,才压着嗓了问了一句。 李恪摸了摸他的头,面色温和,“再过上几日,阿珣就能见到姐姐了,莫急。” “真的么?”阿珣一脸欣喜,眼睛比夜幕的星子还要亮上几分。 “嗯。” 李恪淡淡的应声,以双手为枕,往后一躺,此时那叶小舟慢慢的往碧云天划了过去,他望着天际那弯孤月,弯了唇角。 姐姐,你终于要回来了。 哪怕我们都只还有二十年好活,那又如何,只要你能回来…… 第132章 我会找回她…… “父亲。” 程泓若去了书房,同程砚卿请安。 程大人背光而坐,脸上没什么表情,浑身的精气神像是被抽光一般,处处透着颓然。 程泓若从没见过父亲这般,在他的印象里,父亲像是永远眼神清明,脸上带笑,他像一棵树一样撑着他们撑着程府,他总是不急不慢的在谈笑间运筹帷幄…… 可是她走了,好像也带走了他所有的气力。 这些日子他看着父亲用尽所有的办法,都未能将棠阁之人变回中毒之前的她。 有一次情绪失控之下险些将人掐死…… 程泓若觉得父亲好像已经慢慢的接受了她不会再回来的现实,可是死心后他却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再不复从前的笑语晏晏。 更多的时候,他就这般枯坐在书房里,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说,就这样过一天。 程泓若握了握手里的莲花白玉章,慢慢的走到案前。 他想自己可能要对她失信了,因为他真的不想再看着父亲这样煎熬下去。 小少年慢慢的将手中的玉章推到程砚卿面前,在他不解的眼神中,抿了抿嘴角慢慢的看着他说道,“父亲,这是她走前留给孩儿的信物,说等孩子长大时若是还想见她就任此物去寻人……” “你说什么?” 程砚卿腾的从案后站起,因为枯坐良久,猛然起身,眼前黑了一黑,若不是及时撑住案面,怕是要倒在地上。 但他顾不得自己在儿子面前失态,一把握住那枚玉章在眼前认真的打量了片刻,然后望向儿子,眼神中透着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竟不知,他们之间的感情竟好到这般…… 但程大人此时当然顾不上再继续深想,原本虚无缥缈抓不到的东西,现在突然有了转机。 从泓若的话里可以判定,她一定也是这世间之人,至于在哪又有何妨,有了这枚玉章,找到人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只要能再见到她,他有的是耐心等待。 程砚卿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程泓若一时不知道自己把这物给他是好还是不好。 “父亲。”小少年想了想,虽然有些犹豫,但有些话他还是想同父亲说说清楚。 他担心它日寻到人时,父亲仍旧不能让人回心转意。 “她离开前,我曾问她,是否因为您纳妾之事,才她要赌气离开,她说不是,但孩儿从她言辞之间听得出,她是不愿同别人分享夫君的,她说她不愿意受这一份委屈,你又执意如此,那只好让一个 能理解您的人同您一道过了……” 程泓若说吧,又窥了窥父亲的脸色,他没敢说若是父亲当真做不到,那只能自己长大后亲自去娶她的事…… 因为他有预感,这些话父亲或许并不喜欢听。 他只是想了想又道,“若您做不到,不如就此放过她吧。孩儿觉得她并非愿意做个寻常依附在夫君身旁的女子,更不愿自己的夫君三妻四妾……” “我能做到。” 正当程泓若一时忘我的滔滔不绝要对父亲展开说教之时,程大人突然望着他说道。 呃……哦。 程泓若突然回神,发现自己都跟父亲说了些什么,一脸懊恼的神色,正犹豫着要不要同他请罪之时,又见程砚卿从案后慢慢走到他面前。 扶着他的肩膀缓慢而坚定的说道,“我会找回她,哪的穷尽一生,也想亲口告诉她,我能做到。” 程泓若鼻子一酸,突然又有了哭意,他突然抱住父亲的腰身,就真的哭了出来,“那就请父亲一定要找回她,孩儿真的很想很想她,温书的时候想,吃饭的时候想,骑马的时候也想……” 听着儿子带着哭腔的言辞,程砚卿露出一抹苦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明明她早已离开的彻彻底底,可每一处都好像都有她的影子。 他安慰了程泓若几句,又吩咐人将他送回自己的院子。 一个人在书房握着那枚玉章,站了良久,才唤了程前。 “大人您吩咐。” “马上传出消息,将临江十二密探召回京都。” 程前闻言微微抬首看了一眼主子,但并不敢多言,只应声而退,出去传信去了。 夫人醒来之后,不知道为何大人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初时还会隔三差五的去一趟棠阁,只是每次去过回来后,就更加阴沉。 后来不知为何,又叫人将夫人送去了宣和镇别庄,仍旧以养病为由,可夫人明明是康复了呀? 程前不解,但也不敢多问,只能眼瞧着大人越发的阴郁沉默,暗暗跟着干着急。 可他瞧的分明,方才大人吩咐他时,眼底是有光的,甚至还带了一抹极淡的欢喜。 但是他想不明白,大人那里到底遇见何事,竟要将一生只能用一次的临江十二探招集过来…… …… 七日后,是夜。 李恪重新带人潜入碧云湖底,不过,这一次他带上了阿珣。 虽然他不知道湖底等待他的结果是什么,但她喜欢阿珣,若是醒来能见到他应该是极高兴的,若是未醒,听到阿珣在她耳边祈求应该也舍不得不回来的吧。 他们到水底墓时,老神棍正不怕冷的站在那冰棺面前口中念念有词,“啧,不对呀,按理来说,早就该醒了……难道是哪里又出了岔子?不能啊,这回我可是检查的仔细,符文没错,时辰没错,连香灰的形状都没错……” 他站在棺前对着许莲台依旧沉睡的模样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阿珣觉得的自己兄长的身形也僵硬了许多。 李恪脸色微白,他想,自己再也禁不起任何意外了,这些等归来的每一分钟都如此凌迟一样凿在他的心里。 他盯着那棺里的人,一眨不眨,仿佛下秒她就能醒来笑盈盈的坐起来调侃他一般。 李珣悄悄握住兄长的手,他知道哥哥紧张,可他自己更紧张。 李恪看了他一眼,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正当老神棍苦恼的恨不能在原地转圈的时候,从冰棺里伸出一只纤手,接着有人从里面坐了起来。 第133章 望着她的沾了血的唇 许莲台重新在这具身体里醒了过来,除了有些虚弱,跟之前健康的时候没什么区别,若仔细说起来,像是还好了几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冰封的原因,身体的病灶竟然也奇迹般的消失了。 老神棍却说,那是因为她还有二十多年的寿命好活,当然不能现在就得那要人命的病。 二十年,那还有好久好久呢。 许莲台躺在碧云天水榭的摇椅上,脸上扣着一本未读完的册子,这是她从前爱干的事。 闲暇时,她总能泡在这里消磨一天。 回来这许多时候,她才慢慢的找回了当初那些习惯爱好。 “姑娘,慈悲和听禅回来了。”梵音在她身边低低的提醒一句。 许莲台起身,睁开眼,望着外面的湖景。 远远的就见迦南乘着一叶小舟,舟上另外两人可不就是慈悲、听禅二婢。 “奴婢给姑娘请安,多时不见,姑娘身子可还安康?” 两人面上的人皮面具已经除尽,露出曼妙的姿容。 “我这里都好,倒是辛苦你们两人了,从程府脱身想必颇费了些心思吧。”许莲台摇着手里的团扇,笑盈盈的问道。 听禅看着主子恢复到跟从前一般模样,忍不住嘴一撇,掉起泪来。 梵音、迦南见了连声安慰,慈悲摇摇头,忍着跟听禅一样的泪意,同许莲台慢慢细说。 “其实,奴婢和听禅并非是从程府脱的身,而是从程府位处宣和镇上的庄子里离开的。” 宣和镇上的庄子?哦,这她是有些熟的,许莲台摇摇扇慢慢的想道,然后又示意慈悲继续。 “您离开后,那侍郎府的女儿果然回来了。程大人发现后颇发了一阵子疯,他想了许多的办法想要将您重新换回去,可是都未果,有几次还差点将那原主掐死,到了后来大人那里像是死了心,就打发人将原主送去了宣和镇,大约是想眼不见为净吧。” 慈悲说到这里窥了一眼许莲台的脸色,见她无恙才又继续说道,“我同听禅跟着她一道去了宣和镇后,便想法子将当时在西市顶替的那两个丫头一并弄进了庄子,奴婢跟听禅本来就是顶了她们的身份跟那张脸,而原主同我二人又相处不多,所以不过略略调教几日,奴婢就试着那二人轮番的顶着我同听禅近前侍候,那原主也不曾察觉。” “后来奴婢慢慢的就放开手去,寻了个时机,便同听禅出了庄子一路南下,夫人放心,奴婢已经将那二婢的家人皆数带了回来,有他们为质,晾那婢子也不敢多说话。” 许莲台点了点头,赞许的看着慈悲,“你办事一向委托,我又怎么会不放心。” 慈悲便也跟着笑了,她想了想又说道,“不过,奴婢在那宣和镇庄子里遇到了原主的旧仆……” 许莲台皱了下眉头,倒是把她给忘掉了,那个被她发配到庄子里养紫竹的听禅。 “她如何?”她抚了抚手里的扇穗,漫不经心的问道。 “那婢子瞧着有几分心眼,见原主去了,起先只敢远远的瞧两眼,后来像是发现什么,竟然寻了机会就拼命的往前凑。奴婢怕她坏事,便了结了她的性命。” 许莲台安心的点了点头,“你做的对,这样的麻烦本就不该留,一时心软后患无穷。” 一旁的听禅见两人说完话,抽抽嗒嗒的走到许莲台面前可怜巴巴道,“姑娘,咱们是不是再也不用憋在那鸟笼一样的后院,看那些女人整天为点蝇头小利上蹿下跳了。” “姑娘,您瞧瞧这丫头是憋的怕了,这才回来脚还没落定,就要哄了姑娘带她出去玩儿。”迦南忍不住笑着点了点听禅的额头,然后冲着许莲台道。 许莲台笑,“出去玩有什么打紧,左右咱们已经回了家,想去哪便去哪,也不拘着什么时候去。” 对于她这番话,梵音却有不同的意见,想出去,怕是需得过掌事那一关吧。 她瞧着姑娘这也醒了有些时候了,竟是连碧云天的大门也未出过,前些日子是因为才醒来身上有些虚弱,养了这些日子,跟旧时也差不多了,也未见掌事松口。 不过,梵音也知道,但凡姑娘那里拍了板,掌事总是拿她没有办法的。 “奴婢见过掌事。” 梵音这里不过才想了想,余光一扫,便见一青衣男人从舟上渡了下来,慌忙回身喊了一声。 她这一喊无疑是提醒了其他三人,婢子们连忙理了理面上的表情,然后规规矩矩的冲着他行了礼。 礼毕,又恭恭敬敬的退了水榭外听候吩咐。 许莲台看着一脸冷意的李恪撇撇嘴,年纪轻轻整日唬着脸,难怪婢子们都怕他。 “今日感觉如何?”他走近,唇角漾出一抹笑意,脸上的冷意瞬间笑容,唇角甚至露出一颗不易发现的尖尖虎牙。 “你当真要日日问我同样的问题,几时杀伐决断的李掌事变得这般婆妈,没趣的狠。” 许莲台半倚半躺的重新靠回椅背,窥着他消遣道。 李恪又笑,坐到她身旁,伸手拉住她的腕子,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见温度寻常,才放下心来。 微微苦笑道,“我这些日子总觉得的不大真实,总害怕晨起睁开眼,发现一切不过是梦,而你还困在那程府的深宅时,老神仙仍旧未能寻到将你召回的法子。” 他长睫微垂,声音落寞,许莲台瞧见有些不忍,只得反手握住他温热的手晃了一晃。 “又乱想,从前也未见你有这胡思乱想的毛病,好好的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别害怕,看阿金姐姐给你想个法子,保证叫你明儿一醒就发现自己不是做梦。” 她停了话音就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脸着,低了低头,凑到他腕子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这一口用的气力很足,李恪微微皱了下眉头,却没有挣开。 须臾,许莲台把人放开,那白皙的腕上一排细密的齿印,微微见血。 李恪望着她的沾了血的唇愣了一会,然后将头慢慢的凑了过去…… 第114章 他知道姐姐疼她 三个月后,江南。 秋风瑟瑟,吹落一地残黄。 一辆马车疾驰而出,驾车两个年轻人生的眉目如画。 正是着一袭男装的听禅跟迦南。 马车内,梵音一脸忐忑的看着许莲台,“姑娘,咱们就这样瞒着掌事出来好么?” 不怪她担心害怕,实在平日里李恪在她们这些下人面前积威甚深,到时若真被追回去,姑娘肯定没事,但她们就说不准了。 许莲台睨着她缓声道,“出来才不过半天时间,这样的话你在我耳边平均每时辰唠叨一次,怎么嫌舌头多余了?” 梵音缩了缩脖子,可怜巴巴的冲着她道,“我的姑娘,我不是害怕么,您也知道掌事那人平日里冷虽冷,但却极少动气,可但凡牵扯姑娘一星一毫那便是要他的命,奴婢不是替咱们四个担心么。” 这都带着掌事的命出来了,他能不想要我们的命么。余下的话梵音没敢说出口。 “跟着我出来李掌事会要你的命,不跟我出来我也留不得你,自己选吧。”许莲台语气淡淡。 慈悲看了梵音一眼,婢子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表态,“那我还是跟着姑娘吧,至少能多活会儿。” 许莲台把玩着手里的折扇,未语。 她着锦衣,配玉冠,原本就英气的脸如今更添了三分俊朗,让人见了谁不叹一句好俊俏的公子。 慈悲知道她离开碧云天必跟掌事脱不开干系,内情虽不知,但她看得出,这几月两人相处起来虽是表面如常,可瞧着总隔着一层,不似从前亲密。 “姑娘您甭听梵音瞎说,奴婢们都盼着跟您出去巡视商号呢,依奴婢看咱们就从江南一路向东再向北最后从西面绕回来。” 慈悲从匣子装了一碟小食放到她手边,继续道,“这一圈下来,没个小半年可下不来,姑娘您说奴婢想的好是不好。” 半年呀,梵音一听窥了一眼闭目养神的许莲台,只见她闻言睁开双目赞许的看了慈悲一眼,拿折扇点了点桌面,“成呀,就这么着。” 那……掌事那里,岂不是要疯。 …… 晕晕乎乎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马车猛的一停,就听听禅尖叫一声,“姑娘!” 慈悲梵音瞬间敛了脸上的轻松,取出随身佩带的武器,皆是一脸戒备的护在许莲台身前。 接着那车帘被人掀起,一脸怨气的阿珣出现在众人眼前。 原来是虚惊一场,但显然这个麻烦也不算小。 “姑娘,咱们出发前奴婢明明仔仔细细的把马车检查了个遍,也不知阿珣少爷什么时候钻到马车底下去的……” 听禅一脸委屈的看着许莲台,原是悄悄的出行的,这回可好,硬是又跟上来一个,阿珣少爷跟过来,不就等同李掌事跟过来了么?这叫什么事。 “姐姐,你出来玩为什么不带上阿珣,阿珣脾气好,身手也不差,这一路不但能陪着姐姐解闷,还能贴身保护姐姐的安危。” 阿珣收了脸上的怨气, 进了马车,换了一副可怜巴巴的眼神的看着许莲台,甚至大着胆子扯住许莲台袖口。 他知道姐姐疼她,寻常不会忍心拒绝他,可是他在马车底下听她们说这一回要出去半年呢,阿珣觉得这回多少是有些难度的。 所以他在车底足足待了近一天的时间,才爬出来,这回她们总不能再折回去送他一趟吧? 一来一回两日时间就白费了,而且被兄长发现,可就寸步难行了。 许莲台似笑非笑的盯着阿珣,小孩子终于长大了,也知道用些心思了。 阿珣一脸忐忑,他拿不准姐姐这一次会不会应许,但他也不想回去。 “你想跟着去,也不是不行。”片刻,待阿珣脸上的失望神色已经满的要溢出来时,许莲台突然开了口。 “真的么,姐姐?” 阿珣双眼猛的就亮了起来,晃的梵音都别开了眼,这个阿珣少爷平时不管对着谁都是一张臭脸,唯独对着姑娘,凶狠的狼崽子瞬间就变成小奶狗,啧。 “我既应了你,自然就是真的,只不过你也需应姐姐一桩事,咱们此行原就是背着你兄长,你可不许卖了姐姐。” 在许莲台含笑的目光里,阿珣微微紧张的抠了抠手指,他有些犹豫,原本他偷偷跑出来就是瞒了兄长,如果再替姐姐瞒着他…… 但少年人玩兴大,围着大晋转上一圈的诱惑终于还是压过了他心底的那点犹豫。 于是车里气氛终于又轻松起来,阿珣说的对,有他在确实不如之前那般沉闷,十多岁的少年正是坐不住的时候,一会翻上树摘几颗野果回来献宝一样送到许莲台面前,一会又跑到路边摘一把野花带上马车。 许莲台并不拘着他,只偶尔叮嘱他要跟紧马车,若跟丢了,她是可不折回来寻人。 阿珣知道她不过是吓唬自己,若是自己当真丢了,她必是比兄长还要着急。 一行人就这么不紧不慢的一路西行,商号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巡视着,当然还是以游玩为主。 遇到景致好的地方他们就停的久一些,玩尽兴的方离开去下一处。 若没什么可赏的索性停也不停,直接绕过去了事。 就这么走走停停的,两个多月后,终于到了岭西的玉峡关。 这时已经是入冬时节,马车里的暖炉早以燃了多时,所以仍旧温暖如春。 只不过微微苦了轮流驾车的四婢,不过她们都是有功夫在身,可抵御严寒,所以不似寻常人怕冷。 玉峡关的关口有一道天桥,桥的尽头是一处梅林。 可谓是,落雪浮红梅,白袍掩暗香。 是一道奇景,但那天桥只能走着上去。 桥口有一家供赏梅人歇脚的茶棚,也帮众人看顾车马。 只不过按人头收费,二两银子一位,慈悲从荷包取出一锭十两的银宝,扔到柜上,你们店最好的茶跟茶点准备一些,一会送到那边的马车旁。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店家大姐应许。 只不过等她转身回马车之季,那大姐往门帘后头打了个眼神,然后等里面有了回应,才不紧不慢的冲起茶来。 第135章 他来了…… 许莲台手中的热茶还未喝上半盏,就听马车外一阵动荡。 接着慈悲从车窗处悄声说道,“姑娘,茶棚里涌进来一批人,瞧着不像是明路的,才坐下不过半刻,就已经朝咱们这处看了几回,倒像是冲着咱们来的。” 慈悲小声的跟主子禀报完,然后冲其他三婢递了个眼神,几人领会,各自占了马车一角。 慈悲又往马车内递了一盘果子,笑着跟坐在许莲台身边的阿珣道,“阿珣公子,奴婢知道您功夫好,一会打起来,还要烦您在马车内保护好姑娘。” 阿珣看也未看那盘讨好他的果盘,微微皱着眉毛不满的看着她,“那是自然,我陪在姐姐身侧自然是要护好姐姐,哪用得着你用这些果子收买,” 慈悲并非真心要收买他,不过是怕他小孩心性,一会真动了手,控制不住自己离了姑娘左右,可就不好了。 她笑盈盈的把那盘果子放到两人面前的小几上,冲着阿珣赔礼道,“是奴婢狭隘了,碧云天里谁不知道,咱们阿珣少爷最看中姑娘这个姐姐不过。” 阿珣傲娇的别过头去,哼一声。 许莲台冲着慈悲使了个眼色,慈悲点了点头退出马车之外。 “这就生气了?”许莲台拿肩膀碰了碰少年。 阿珣脸色不大好,但还是把脸转了过来,别别扭扭的说道,“我只是不喜欢她们总拿我当小孩看待。” 许莲台笑着拿手里的折扇敲了敲他的脑袋,心道你本来就是小孩子,并且这会也在耍小孩子脾气。 阿珣却被她手中的折扇吸引了注意力,“姐姐,这么冷的天你为何要拿一把扇子在手中。” “自然是为了装风流潇洒,你瞧阿姐着一身男装,若是两手空空岂不没了气势。”她说着将那扇子在手中挽了个花,把一旁的阿珣都看呆了。 “好厉害呀。”少年人的眼睛晶亮,一脸崇拜道。 许莲台可禁不住他这样的目光,这样的夸赞,轻咳一声,“还行,也就一般厉害吧。” 阿珣从背后掏出一截黑色尺来长的短棍,放到手中向空中一甩,那短棍瞬间长了一倍。 他伸长胳膊,学着许莲台挽扇的手法,挽了一下那截短棍。 马车内被短棍挥舞起来的声音充斥了好一会。 直到许莲台抚了抚额,阿珣察觉,才停了下来,他一脸歉意道,“是不是吵到姐姐了。” “你说呢?”她似笑非笑。 阿珣欲开口道歉,却在此时,从车外传来打斗的声音。 少年人脸色一凝,将那棍往前一斜,挡在许莲台向前。 不同于阿珣的凝重,许莲台仍旧一副懒散的模样,她仍旧抚着那柄折扇,又摸了摸藏在袖下的手镯,心下安定。 就算没这两样护身的神器,有四个顶尖的高手随身,再加上一个武功高强的阿珣,许莲台也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慈悲带着三个婢子在外面跟那群像是过来打秋风的贼人一交手,就已经了然,这茶棚怕是个黑店,那老板娘定是瞧出她们这一车人都是女流,又带了个半大的孩子,才以为是只待宰的肥羊。 未等阿珣出手,四人便已经将那群人打的犹如丧家之犬,只剩下求饶逃命的份。 “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 那带着的疤瘌脸,见打也打不过,逃又逃不脱,只能舍了脸的跪在她们面前,不停的磕头求饶,“是咱们猪油蒙了心,不知姑奶奶们到来,这才起了歹意,还许姑奶奶大人大量饶了小的们这一回……” 慈悲回头冲着马车内唤了一声公子,许莲台拿着折扇挑开了马车的帘子。 疤瘌脸一抬头,就看见一张姿容绝然的脸,那张脸好看的让他描述不出来,他觉得自己草莽了半辈子就没见过这等玉一般的人儿。 忍不住色心起,跪着往马车前爬了几步,他想伸手扒住马车车轴,但被慈悲横剑挡下。 那疤瘌脸干巴巴的冲着许莲台笑着,露出一口又黄又黑的牙,“大慈大悲的观音奶奶哟,您人生的美,定是性好的,您可千万别跟咱们这等粗人计较,咱们就是过来交个朋友,你看你只身一人带着几个女流跟一个孩子,又驾着这么华丽的马车……能够招眼了些。” 说到这里,那疤瘌脸猥琐一笑,越说越不成样子,“若是姑娘身旁有个男人就不一样了,在下不才……” 许莲台冷笑一声,“你又岂止是不才,我瞧着你对你这条贱命也是同样认知不全。” 她说着拍了拍身旁蠢蠢欲动的阿珣,“去吧,小心被这畜生弄脏了衣裳。” 阿珣应声而下,那截短棍在手中十分帅气的挽了个花,然后冲着那疤瘌脸甩了过去,只听嗷的一嗓子,那短棍直直的对着疤瘌脸的臭嘴捣了过去,顺着鲜血留下的还有几颗牙齿。 待短棍落下之时 ,阿珣飞身过去踢了一脚,然后又飞了出去,这回直直的冲着疤瘌脸的腹部,哐啷一声,半尺多高的鲜血喷薄而出。 疤瘌脸宛如死狗一般倒地,抽搐几瞬,再没反应。 “还有作死的么?”许莲台一双美目扫过地上那群蜉蝣,遇见狠角色个个都成了软脚蟹。 见无人应,她看了慈悲一眼,然后放下车帘重新坐了回去。 慈悲收回手中的剑,挥了挥手,众人忙不迭的作鸟兽散。 眼看雪又落,许莲台也没了赏梅的心情,吩咐下去,先入城寻个客栈落脚。 马车吱吱呀呀的动了起来。 江南无雪,阿珣见一次新奇一次,在外面玩了好一会才带着冻红的鼻头进来。 许莲台把手炉塞到他手中,又取了姜茶迫他灌了半杯下去。 “姐姐,我身体好着呢,哪这么容易风寒。”阿珣苦着脸,害怕的看着许莲台手里的半碗姜茶。 许莲台正想说话,却见马车又停了下来。 “姑娘,走不了了。”慈悲语气不好。 许莲台意外先前那帮拦路贼去而复发,柳眉微凝,重新挑开车帘。 三丈之外,一队人马横在路前。 中间的那马上之人紧紧的盯着她,目光如晦。 几个月不见,他倒是清瘦许多,脸上惯常挂着的那抹淡淡的笑意也已消失殆尽。 —— 上卷完 —— 后面开启程大人追妻历程 第136章 有些贪婪的看着她 许莲台坐在马车内,看着那人翻身下马,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纵然漫天飞雪,纵是天寒地冻,仍旧挡不住他想要靠近的脚步。 纷纷的落雪沾染白了他的眉毛、头发,也染白了他的狐裘大氅,但他的眼睛是漆黑的,是坚定的。 他又极其克制的在离马车丈许之地落定,四婢却是如临大敌,自发的站了一个攻守相宜的方阵,随时准备拼杀出去。 连阿珣都瞧出了来者不善,再不复方才那般拦路贼时戏耍的模样,少年弓起腰背,作出一副随时冲锋的姿势,挡在了许莲台身前。 啧,弄这么紧张干嘛,她想了想觉得两人也没什么仇怨。 脸上的笑意浓了几分,轻轻用手拍了拍阿珣的手臂,少年瞧了她一眼,虽是心有不解,但仍旧听话的退到一旁。 “某一行原是来自江南的商贾,不知是否挡了贵君行路?若是,给诸位行个方便原是不当什么。” 他望着那张脸跟从前已不大相同的脸,听着从那一张一合的红唇中说出的每一个字。 一个人再怎么变,眼神是不会变的,他看着她,就笑了,宛如宣和镇紫竹林前的初见一般。 有时候,只一眼就能认定一个人,是他明白的太晚,但好在上天还是垂怜了他。 “若不是呢?”他眼神脉脉,几乎有些贪婪的看着她。 “不是?”许莲台抚着手里的折扇想了想,“那就只能各凭本事过路了。” 程砚卿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许,他说,“夫人,我不是过来同你打架的。” 许莲台笑,“这位大人,想必是认错人了吧,我从江南来,未曾婚配,自然也没有夫君,更不是谁的夫人,还请大人自重,别乱了称呼。” “你觉得我认错人了么?”程砚卿不答反问,见她沉默又继续道,“我的夫人出自江南富商许家,闺名莲台,小字阿金……” “够了。”许莲台面色微冷,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 他能站到她面前,许莲台第一瞬就已经明白不是巧合,他看她的眼神里含了太多内容。 太直白,太露骨,她不想读懂。 如果她给程泓若的那枚白玉章已经落于他手,那么查到她不过早晚。 许莲台下意识的捻了一下腕上的镯子,将车帘放下,退回车内。 隔着一道厚重的门帘,也将他隔在外头,虽然只是暂时的。 “就按着原来的计划往前走吧,先找个地方落脚。”她坐在车内慢声吩咐。 慈悲应声,重新驾起了马车。 程大人带来的那队人马倒是自发的让出一条路口,让她们过去。 只不过一路上紧随其后,慈悲知道这一回姑娘想脱身怕是有些难了。 毕竟对方已经知道了她们的底细,再想金蝉脱壳,势必要舍了家业才行。 大约又赶了两个时辰的路程,赶在天光下去前,终于寻到镇上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客栈。 照例要了三间上房,慈悲带着迦南把房间里的一切打点清楚,又返回马车上将许莲台迎下来。 慈悲从二楼上房下来时,正好遇到在掌柜处要房的程前,两人一个眼神交汇,又各自移开。 而程大人仿佛不知寒凉一般,仍旧站在马车前,静静的等着。 “姑娘,已经收拾妥当,奴婢扶您进去吧。” 片刻,车帘内伸出一只素手搭上慈悲的手背,许莲台踩着预先放好的脚凳从马车下来。 白色的狐裘斗篷披在纤瘦的身上,只露出一张盈白而绝色的小脸,漆黑如寒星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眼,她微微皱着眉,仿佛在询问他站在外面做什么? 但她又没有开口,只是略略一点头,然后很快移开眼睛,扶着慈悲一路往客栈二楼去了。 程砚卿独自站在风雪里,看着那道清瘦的背影,良久,眼中浮起一抹笑意。 没关系,没关系,想让她眼里重新看到自己,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他,有足够的耐力。 哪怕只是这样看着她,程大人觉得自己都是幸福的。 “姑娘,这程大人……” 用过晚膳后,慈悲为许莲台沏了一壶清茶,然后将窗户掀开一条缝,往客栈外院看了一眼,竟然发现程砚卿仍旧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纷纷的落雪已经在他脚下积起厚厚的一层。 许莲台未动,不紧不慢的喝过手中的那盏茶后,才开口同慈悲闲话两句。 “阿珣那里如何?” “姑娘放心,奴婢已经吩咐听禅在隔壁陪着呢,阿珣公子知道轻重,不会贸然出手。” 慈悲是指程大人带来的那一队人马,这只是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未必没有将这处客栈围的插翅难飞。 许莲台点了点头,像是问她又像是自言自语,“你说他追来是要做什么呢?” 她有点想不透,既然人还是那个人,里子真有那么重要么? 而且,她觉得自己同他在一处时也称不上待他多好,更别提真心相待。 桌案上的灯花噼啪的炸了一下,慈悲拿着剪子剪了一下灯芯,摇曳的灯光又稳定下来。 许莲台托着下巴,拿手指在脸上点了一会。 她虽是面无表情,但慈悲知道,主子若不是心下纠结绝不会如此。 “要不,奴婢去下面将大人请上来,姑娘当面问他?” 许莲台仿佛未闻慈悲的这一句话。 又过了半晌,才慢慢的渡到窗边,想了想伸手把那扇闭着的窗推开。 吱呀一声。 两人一上一下,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遥遥相望。 片刻,许莲台从他那张已经变得青白的脸上移开视线,啪的一下,毫不留情的将窗户落下。 程砚卿愣了一下,然后嘴角漾出一抹苦笑,他知道,她大约是有些抵触自己。 明明觉得见到她就已经很好了,可她不理自己,又禁不住失望。 不过,还没等程大人来得及伤心,慈悲就已经从客栈里迈了出来。 她走到程大人面前,轻轻一福,不亢不卑道,“我们姑娘请大人进屋一叙,不知道大人方便否?” ………… 第137章 原来是馋我的身子 慈悲引着人进了客房,然后恭敬的退回门外。 室内温暖如春,许莲台只着一身轻薄的白衫,坐在春榻上就着暖黄的灯光,写着一封信笺。 她已经出来多日,也是时候给李恪报个平安了。 程砚卿进门后,退去大氅,然后走到炭盆前将身上的寒气驱尽,才提步走到她面前。 许莲台觉得的一个阴影笼罩过来,半晌,有些无奈的抬头看着他,“怎么?还让我亲自请大人落坐么?” 程大人未动,只是看着她笑了笑,“我身上的外衫有些湿了。” 他知道她喜洁,怕把她的榻弄脏了。 许莲台盯着微微皱了下眉头,“那大人为何不将衣物烤干了再过来。” “那边瞧不见夫人。” 程大人有些委屈,他的脸色终于暖回来几分,墨发微湿,颧骨微微泛了红气,眼睛里像是含了一汪水,就站在灯前默默的看着她。 她也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于是程大人摸了摸鼻子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两人隔着二尺来宽的矮几,那盏灯好像在她脸上镀上一层淡黄的薄光,白日里英气的眉眼也跟着柔和了起来。 许莲台知道程砚卿在看她,但她没有抬手,只是将手边的那盏未喝的热茶推到对面,便不理他了,自顾自的把手上的那封信写完。 她仔细的折好,然后装入信封中,交给在门外守着的慈悲,又返回来重新坐下。 这整个过程里,程大人的视线始终追随着那道纤影,一秒都未曾离开。 “你身边的人就是这么照顾你的么?”她捧着小巧的手炉,看着他仍旧发白唇色,开口问道。 程砚卿望着她又笑了,他这一笑,就让人忘记窗外的一地寒凉,仿佛这一室的春暖才是真章。 他摇摇头,“是我不让他们多事的。” “为何?” “这样夫人才会心疼我,允我进门。” 一别半年,程大人倒是少了些许迂回,多了几分直白。 许莲台未语,只是看着他淡淡道,“说你的目的。” “我想跟夫人在一处。” 她托着腮,拿银剪拨了拨跳动的灯芯,然后看着他慢慢反问道,“你的夫人,不是正好好的住在宣和镇么?” 程砚卿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锐色,他深深的看着她解释道,“若无你,我不会同那具身体亲近,之所以还将人留在宣和院,不过是心存万一的侥幸,怕夫人回去无门。” 好一个专情又无情。 但许莲台并不为所动,她目光平静的看着他,仿佛看一个陌生人一般,“我不会跟你回去,你也莫要仗势压我,我们最好还是井水不犯河水。” “夫人,若能放下,你觉得的我又何必费尽心机,掘地三尺的也要找过来呢?”程砚卿脸上露出一丝落寞的苦笑,殷殷的看着她。 让她想起阿珣从前养的那只小白狗,那小东西馋她手里的肉时,也是副眼神。 于是,她便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抚了抚那如玉的俊颜,试探着凑到他唇边吻了吻。 程大上眼中水气更盛,连呼吸都轻了几分,他愣在那里,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小心翼翼的回吻过去。 须臾,许莲台退开,盯着他审视一瞬,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原来是馋我的身子。” 于是正色看着他道,“你想要我的身子倒也可以,其它的却是不行。” 还沉浸在那久违的一吻里的程大人,闻言只觉得身上一僵,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坦然的看着她,“夫人,我想要你,更想要跟一个完完整整的你在一起,往后朝醒第一眼是你,夜眠最后一眼仍旧是你。” 许莲台听了这些话,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但她的眼神有些许怪异,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想必程大人这些日子没少看那些缠绵悱恻的话本子吧。” 程砚卿面色微微不自在一瞬。 他得了她的信息启程之前,程泓若特地同他们夫子请教了一些追妻方法,可惜他们夫子虽然跟他夫人感情恩爱,却又欠缺追妻的经验。 夫子心善,觉得自己帮不上忙而深感愧疚,特地跑到书肆借阅了数十本关于风月追妻的话本子,一一阅过之后,方从其中选出几本文笔质地上层的让程泓若带给他。 来寻她的这一路,除却必要的公文指示,程大人从不离手的就是那几册话本,抄阅注释,反复研读不下十遍。 否则也不会将这些话说的如此自然又诚心。 “我从前总惹夫人不快,是该好好看看那话本里的哄妻之道。” 不过一瞬,程大人就恢复一派坦荡,答的脸不红心不跳。 …… “看来你是执意想要将我哄回去,为什么?”许莲台瞥眉不解,她话都说的这样分明了,难道他还没有听明白么? “为什么?” 程砚卿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然后看着她眼中带笑。 “自然是因为我心悦夫人,不想错过夫人,想久远的陪着夫人。” “这也是从话本子里看来的?” “不,夫人,这是我的真心话。” 他望着,眼中一片坦诚,那双墨眸里透出的情愫,满的像是要溢出来。 许莲台别开脸,看着梅瓶里的花出了一会神。 这么黏糊的程大人,还真是难缠。 他总说这些让她听了心里毛茸茸的话,可真么好? 她想了一会,又一会,程大人不急,只捧着那盏茶,殷殷的看着她。 半晌,许莲台终于还是决定同他说个清楚。 “我虽不讨厌你,但却并不心悦你,你既查了我,就当知道我身边有个青梅竹马,若我想嫁人,他比你合适。” 程砚卿听了垂下眼睑盯着手中渐渐温凉的茶盏看了一瞬。 然后将它置于案上,起身,慢慢渡到她面前,同她四目相对。 “若你当真想嫁,又岂会拖到今日?夫人……” 他低下头,眷恋的凑到她唇边吮吻着那朵娇艳的唇,一面含混的冲她说道,“你曾允许他这样对你放肆么?” 程前望着从楼上重新渡回院子的程砚卿,疑惑的看着他身上不见了的大氅,有心询问。 却听二楼的窗户吱呀响了一声,接着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他下意识的伸手接住,定睛一瞧,可不就是大人那件大氅。 “大人……”程前一面看着那道紧闭的窗,一面为他重新披上。 程大人倒是一派好心情,摸了摸氅衣上干透的狐皮帽檐。 “无妨,是我太心急了。” 怎能忍心怪她恼羞成怒之下,把他赶出来呢。 良久他弯了唇角。 第138章 人在其中,反而看不清 “姑娘,您尝尝。”慈悲把一盘扒好的蜜桔,一瓣一瓣的分好,放到许莲台面前。 她将目光从手中的账本上移开,瞥了一眼盘子里的蜜桔,又看了一眼慈悲,拿手点了点桌面。 这样天寒地冻的北地怎么会轻易买到这么新鲜的蜜桔呢? “姑娘,明鉴,是程大人今儿一早送过来的。” 许莲台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未语,但也没动那盘桔子。 慈悲惊觉自己有些自作主张了,噗通一声音跪到许莲台面前,“是奴婢自作主张了,请姑娘责罚。” 许莲台仿佛未见,直到手中的那本账册看完,才轻轻的搁在桌上,看着跪在地上的婢子淡淡的说道,“你起来吧,我不生你的气。” 她知道,慈悲不过是心疼她舟车劳顿,一路上吃不好用不好,才轻易让别人钻了空子。 慈悲闻言起身,重新替她沏一杯新茶放到她手边,“奴婢知道,姑娘心里不痛快。” “你说他是怎么想的?”许莲台捻着桌上的账册,仿佛喃喃自语一般。 慈悲不敢答话,姑娘从来行事果断,少见她这般,其实有些事情已经分明了。 只是人在其中,反而看不清。 “你说李恪是怎么想的?”许莲台望着慈悲又问了一句。 掌事?慈悲一脸疑惑,但很快反应过来。 “奴婢愚笨,不知道姑娘说的是哪一宗儿?” 许莲台笑了笑,“你觉得和程砚卿为何来得这么快?仅凭一块玉章?” 她摇了摇头,许家商号里能够得上那章子的少之又少,若有人取了那物来寻,一定会先禀报到她面前,由她决定见或不见。 怎么可能会让程大人悄无声息的就将人拦在路上? 若无内应许莲台是不信的,她便说这回自己出来的太顺利了些,过了这些时日,未等来李恪的人影,倒是把程砚卿给等来了。 “您是说掌事……”事关李恪,慈悲也不敢妄言。 “罢了,有时候便是我也实在想不透这些男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别扭又酸腐,半分也不招人待见。” 许莲台说着,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看了看,已经下了一天一夜的雪,仍旧没有停的势头。 而地上白茫茫的已经积了半尺来深了。 “看这模样,一时半会怕是要困在这里了。” “全赖姑娘当机立断,如若不然困到路上才是不妙。”慈悲怕窗外的寒气冰到她,走过来,为她披上一件斗篷。 “阿珣如何?” “回姑娘,客栈里昨夜来了位住店的说书人,左右都是困在店里了,今儿店主一早就叫人在楼下搭了台子,大伙都围着听书呢,阿珣公子也过去凑热闹了。” “姑娘,您要是觉得的无聊,奴婢也陪您下去转转。” “好啊。”许莲台听着楼下隐隐的叫好声,漫不经心的答道。 慈悲将斗篷为她拉好,又将熏热的暖炉放到她手里畏着,叫上听禅一道,这才扶着人出了门。 楼下果然聚集了一众住客,台子上的说书人讲的口沫横飞,店中小二拎着茶壶一遍一遍的添茶。 也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阿珣见她们三人走来,从凳子上起身,三两步奔了过来。 “姐姐,你下来了。” “无聊么?”许莲台替他拍了拍肩膀上蹭到的灰尘,微笑着问道。 阿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指了指台子上的说书先生道,“他说的还算有趣,姐姐要听么?” “那就听听也罢。”许莲台往台子上看了一眼,不期然的同那年轻的说书人对视一眼,然后各自移开。 慈悲唤来小二,收拾出角落里一张小桌。 叫了些干果茶点,又添了一壶茶,才引着许莲台过去坐下。 其实许莲台对听书没什么兴致,她有兴致的是那说书之人。 她坐在那方角落里,静静的看着台上之人,那人仿佛察觉到她的视线,总会若有似无的看过来。 每一回都是轻轻划过,并不留恋。 她从干果盘中挑出一颗桂圆,慢慢的捏开,取出里面的果肉,慢慢的吃着。 此时那说书人似乎讲完一段,底下的听书的店客纷纷掏出铜板放到那台子前的笸篮里。 许莲台冲着阿珣点了点头,少年就接过来慈悲手中的一粒碎银抛了进去。 在众多铜板里,这粒碎银子就显得有些扎眼。 那说书人下台后,就换了个会唱戏的上台去了,咿呀咿呀的这就开了腔。 说书人也提着笸篮,一路同众人拱手道谢,直奔许莲台这一桌而来。 “多谢公子慷慨解囊。” 说书人将笸篮放在脚边,冲着许莲台躬身道谢。 他生的平常,瞧着身条倒像是个书生,但看年纪又觉得该是哪个府里的账房先生。 像这样的人,这张脸大街上随处可见,并不稀奇。 许莲台盯着他看了一瞬,笑了笑,对于他的道谢有些不置可否。 “先生说了这么久,想必也累了,不如就坐下来喝口茶润润嗓吧。” 那说书人听了原想拒绝,奈何阿珣站到他身后堵了他的退路,无奈之下只好又施一礼道过谢后,方落了座。 听禅取了一个空杯放到他面前,滚烫的热茶就倒满一杯。 “瞧着公子的模样倒像是出来游玩的,不知欲去何地?”说书人吹了吹茶杯里的浮沫,饮下一口暖了暖身子,笑眯眯的开口问道。 “这回先生可是要猜错了,我一行并非出来游玩的。”许莲台又捏起一颗桂圆,边剥,边否认道。 “不是游玩,那便是有要事了,瞧着公子也不像是需要为了生计奔波的人,否则这样的天气里该是躲在家里猫冬才是。” “不,我是出来讨债的。”许莲台看着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意。 一脸从容的说书人,听完讨债二字,不知为何,眼皮子抖了一抖。 “呵呵,公子顶着这样的大的风雪出来,想必那欠债人欠的不少。” “几十两黄金而已,先生觉得多是不多?” “几十两,黄金呐!岂止是不少……” 许莲台点了点头,看着他的眼睛慢慢道,“依先生所言,我这趟出来还是有必要的。” “公子说的是。”说书人附和。 “谁派你来的?” “呃,什么?” “李恪。”她说,话里透着盖棺定论的底气。 第139章 呵呵,您高兴就好 此时,那台子上的那出戏最精彩的桥段,台下的听戏的人毫不吝啬的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喝彩声。 没人关注他们所处的这一处角落,也没人注意到那说书人脸上的变化。 紧盯着他的许莲台。 “您是何时发现的。”说书人的眼睛一瞬间转变,从之前的温和麻木变得敏锐而恭谨。 她笑了笑,把玩着一颗没有剥开的桂圆,看着他戏谑道,“你觉得我会认不出欠我钱的人?” 说书人露出一抹苦笑,随即正了正神色,压低声音送她拱手道,“易云笙见过阁主。” 许莲台摆了摆手,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青玉阁都化作一团灰烬了,我又算是哪门子阁主,你随她们一并叫我姑娘吧。” “是姑娘。”易云笙从善如流道,顿了顿又一脸歉疚的说道,“青玉阁泯灭说到底是属下办事不力……” “事情始末我已经从李掌事那里听说了,这件事怨不得你,反倒该谢谢你的当机立断,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好端端坐在这里同我请罪。” 易云笙应是。 “李恪当真没有来么?”许莲台那颗已经被她盘得有些发亮的桂圆抛回果盘内,看着易云笙面无表情的问道。 易云笙不自觉的抿了抿嘴唇,“是,掌事说他才回碧云天不久,手头上的琐事已经堆积良多,不好让诸位掌柜再等,他那里实在抽不开身来寻姑娘,才派了属下一路暗中随行。” “如此。” 许莲台点了点头,用指尖描摹着暖炉上镂空的图案,突然话一转锋,抬头又问一句。 “那他是何时同京都程府传的消息?” ……! 易云笙不防她突然发问,本能的张了张嘴,但并未说出什么。 “这……请恕属下愚钝,没能明白姑娘话里的意思,还请姑娘明示。” 装傻? 不过许莲台并未揭穿他,她看着外面的风雪心道,不急,总归还要困上几日,有的是机会逼出内情。 “姑娘,程大人过来了。” 慈悲弯身在她耳边提醒道。 易云笙抬头同她交换一个眼神,然后起身告辞。 并朗声同她再次道谢,“再次谢过公子慷慨相授,小可感激不尽。” “先生客气,您即是凭本事吃饭,我自然也没有白听的道理。” 直到易云笙提着他的笸篮重新回到人群中央,程砚卿才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到桌前。 这一回倒是没有招呼,直接在她身旁落了座。 “我竟不知夫人还喜欢听书。” 你不知道的事,又岂是这一桩呢?许莲台心想,但面上并未表现出来。 “偶尔听听罢了。” 她不咸不淡的应付一句,然后抬眸问道,“不知大人过来可是有事?” 下欲抬手为自己倒茶的程大人略略一顿,有些尴尬的咳嗽两声,然后笑问道,“夫人可是怪我今日来的晚了?” …… 许莲台觉得无语,但程大人像是不觉,他笑着冲她解释道,“昨晚睡前忘记关紧门窗,夜里不慎染了风寒。难免起的晚了些,叫夫人久等了。” 她还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自作多情起来,竟然能这么的自作多情。 呵呵,您高兴就好。 不过听着对方压抑的咳嗽声,许莲台才注意到,他的脸色确实有些微微的发白,眼中的血丝亦是明显,看样子倒像是得了伤寒。 她看了听禅一眼,婢子了然,冲她微微点了点头,又一路小跑着去了二楼。 须臾,就见梵音提着药箱,急步走来。 “姑娘。”她屈膝行礼。 “程大人,身体欠安,你既是医者,那就替大人瞧瞧吧。” 梵音应诺,程大人的眼睛里就含了笑意,他看着许莲台目光更温情了一些。 不过不等他开口,许莲台便带着一脸歉意的说道,“大人勿怪我多事,风寒传染,我身子弱,难免比别人要小心一些。” …… 慈悲觉得的气氛实在尴尬,执起茶壶为二人各添了一次水。 “你是谁?为何要叫我姐姐作夫人?”阿珣脸色不好,盯着程砚卿质问道。 程大人看着少年笑了笑,不慌不忙的将衣袖折好,然后才道,“我既叫你姐姐夫人,自然该是你的姐夫。” 这逻辑确实无可挑剔,所以阿珣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少年的脸色微微涨红了。 “你莫要胡说,我姐姐并未婚配,我从哪里来的姐夫!” 程砚卿看着他,一字一句,“京都,程府。” 阿珣语塞,他虽未见过程砚卿,却是知道京都程府,也知道姐姐是借着程家主母的身体才得以重生。 那么眼前这人……少年联想到方才他对许莲台的称呼,脸色变了又变。 他不知道程大人为何会找过来,但他知道这人位高权重,若是姐姐当真被他缠上,必定是一场不小的麻烦。 “姐姐。”他有些担忧的看着许莲台。 许莲台冲他笑了笑,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阿姐的手炉凉了,阿珣去房间里替我换一个热的回来。” 阿珣虽犹豫,却没有拒绝她的吩咐,接过来她手中那只温热的铜手炉,临走前不忘警告似的看了程砚卿一眼。 “舍弟顽劣,若有言语冒犯处,还请大人海涵。” 她这样的客套梳理,反让程大人心里不大舒服。 他微微皱着眉头,语气里带了一丝委屈,“夫人何必总是这般同我生疏,不过是个孩子,我又岂会当真计较。” “大人或许不计较,我却不能不客气。您是官,我是民,这其中的差距想必大人比我更要清楚些吧。” 若非如此,她又怎么会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他的纠缠容忍良多。 他能探到了许家的底,想必也探得了李恪跟阿珣的真实身份,就算现在不知,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许莲台并未确定,程砚卿之所以这么快寻过来,到底有没有李恪的手笔。 若有,他图的什么? 若没有…… 那么一定是许家商号里已经混入了不该进来的人。 眼下形势不明,所以她并不敢贸动。 好在可以借着这场风雪,慢慢静下心来想清楚。 为了自由,她到底能舍掉多少。 第140章 不是不能嫁,是不屑嫁 “大人,京都来了信息。” 程前把刚传来的密函送到程砚卿面前。 他接过来抖开信纸,快速的从那信里的内容上扫视了几眼。 程前站在案前,有些话想说又不敢说。他们一行人从京都出来的时间已经不短,这一路寻着夫人踪迹,更是不易。 虽说有探子先行,但夫人易装而行,又轻易不会露面,所以一路追来,兜兜转转的竟是花了大半月的时间。 再加上江南一行,仔细算下来,已经有两月之久。 大人身居高位,又深得天子信重,但再信任,他离开这么久,那些忌惮他的朝臣也该活泛起来了。 更是不乏一些极度不安分的,如今已是暗地里争相奔走。 赵崇那里虽是一时未查清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总归是来者不善。 而且十之八九,是冲着大人而来。 程前心急,也曾跟大人多次提起,但他总是一副无谓的模样。 程前知道眼下哪一桩比不得夫人重要,可现在人寻到了,却总这么不咸不淡叫人心急。 他心里愁呀,好好的闹什么重生呢,不,也不对,重生是没错的,否则依着大人的性格,想必这辈子也难寻到中意的女子。 一辈子跟原来夫人那般蹉跎,自然是比不上如今的可心可意。 可重生就重生,怎么闹到最后又回去了……便说怪事年年有,偏生今年这一桩摊到了大人头上。 这一来一去不要紧,生生脱了大人一层皮。 如今倒是好了,人是寻到了,可程前觉得回去后仍旧有一大难题摆在眼前。 主要是夫人如今的身份也有些不一样了,别说她现在没有心思跟大人回京都,便是答应回去,届时大人又该以何种身份安置她呢? 程前想不出,原来的夫人又活过来了,而眼前这位虽是颇得大人喜爱,可偏生是个商贾出身,想以平妻之礼进门怕都是难事。 唉…… 正当他暗自叹息的同时,程砚卿一封信看到最后一页,当他看到有关青玉阁的字眼时,微微一顿,接着又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勾起了唇角。 她倒是远比他查到的还更有趣,程大人略显得意的想着。 只不过,府卫程前在心里暗自替他烦心的问题,在他这里从来不是什么难解之事。 因为,程砚卿心里非常清楚,遇到她后,自己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 这一生相伴左右的人只能是她,百年之后同穴之人也只会是她。 他同原来那位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本就谈不上情意,再加上后来她又生了外心,所以才百般权衡之下欲取其性命。 其实从那时候起,她在程砚卿这里就已经是死人一个了。 后来夫人离开后,她回来了,没有第一时间了结她,不过是投鼠忌器。 总而言之汇成一句话,程前纠结了良久的问题,在程大人这里不过是再杀一次罢了。 程大人这个年纪站到这个位置,从来也不是凭的心慈手软,他自诩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更是看得清什么对自己更为重要。 其实程砚卿在寻她而来的路上也一直在想,只要她肯跟他回去,除却一双儿女,他又有什么不能为她舍去的呢? 但她不愿意,他知道。 即使知道,也不敢拿出旧时的雷霆手段,逼迫她。 因为他越了解就越发现,她同许多女子都不一样,甚至比许多男子都更要强。 她出生富贵,十几岁掌家,天资聪敏,又是经商奇才,年纪轻轻已坐拥富可敌国的滔天财富。 这样的女子又怎会甘心屈居后院一方天地,或许这也是她至今仍未嫁人的缘由。 不是不能嫁,是不屑嫁。 他看着手边那一摞摞同她有关的厚厚信笺,叹息一句。 喜欢的女子太过优秀,也很让人惆怅。 因为她于自己重如性命,自己于她可有可无。 这样的事实,焉能不叫人唏嘘感慨。 …… 梵音将银针从许莲台身上取下后,慈悲忙将备好的暖被盖在她光洁的背上。 许莲台歇了一会儿,便吩咐替她更衣。 “姑娘,您觉得如何,身上可还有疼痛之处?” 梵音见天气寒凉,怕她旧时冬日骨痛的毛病复发,在好些日子寻了机会就给她来这么一回。 许莲台一面由着慈悲与她梳妆,一面冲着梵音道。 “你们家姑娘自千年寒冰所雕的冰棺里睡了半年之久,你觉得还有什么样的寒气能侵的了我这具身体?” 梵音扁扁嘴,“话虽这样说是没错的,但是姑娘,您也不能掉以轻心,您忘了先前那些疼痛难睡的日夜了么……” 许莲台抚了抚额,她就不该招惹这婢子的碎嘴子。 抬头冲慈悲递了个眼神。 慈悲点了点头,冲着梵音轻咳一声,打断了她的念叨,取了她的药箱拉着人就往外走。 待到了门外才细细叮嘱两句,“程大人那里的伤寒也不知道好了没好,梵音,不如你再过去替他瞧瞧,也算是送佛送到西。” 梵音闻言微微皱着眉头一脸不解的跟慈悲分辨道,“昨日我已替他仔细诊过,也开了稳妥的方子,保管他一贴药下去,必定药到病除。再说了,姐姐还信不过我的医术么?程大人那里不过普通风寒,杀鸡哪有连用两次宰牛刀的道理呢?” …… “成了,好妹妹,但凡咱们碧云天的人谁又不知梵音姑娘是个女中华佗,但这程大人身份不是特殊么,再言大伙都困在同一个客栈里,若真是依着姑娘所言万一传染了可怎么好?” “也没见过风寒传染的。”梵音一脸疑惑的看着她,分辨道。 慈悲脸色一沉,道了声如今连姐姐也指使不得你了么? 梵音无法,只能拎着药箱边嘀咕边去了程大人住的客房。 “寻个机会,把这个交到易云笙手里。”许莲台点了点手边的一件狐裘。 “从此地去京都快马加鞭的日夜奔袭最快也要三日时间,姑娘觉得的这场雪还要几日能停?” 许莲台摇了摇头,其实几日都没关系,但若是程府里出了件就算天上下刀子,也能让程砚卿不得不打道回府的事呢? …… 第141章 我喜欢大人为我不费心 外面的雪纷纷扬扬的接连下了几日,似乎总也没有停的意思。 困在客栈里的住客里,有一小部分已经隐隐坐不住了。 住宿的银两跟耽误的时间,几乎让他们这一次的出行颗粒无收。 现在走或许还能保本,再住下去那就是血本无归。 有些胆子大的,一早就收拾了行李,退了房,打算跟这场风雪搏上一搏,若是幸运,或许还能过个好年。 若是不幸,那就只能求老天爷保佑了。 说书人就是在这一日走的,为表不舍,许莲台还亲自带着慈悲将人送到客栈门外。 当然,同行的还有一早就等在她房门外的程大人。 “易寻无价宝,难得知音人,能得许公子赏识是小可之大幸,若不是小可家中尚有妻儿等着小可带了银子买米下锅,小可就算再为公子说上两日又何妨。” 说书人提着扁扁的包袱,穿着破旧而整洁的棉衫站在客栈门前,一脸感念着对着许莲台说道。 “听书何时听何日听不当什么,先生当是以家中妻小为重。只是先生这一行势必艰险,如今风雪大,路难行,相逢一场,我也没有什么能为先生做的,给先生备了些盘缠,路上雇个马车避一避风雪也好。” 许莲台说罢,慈悲便将手中早已经备好的钱袋塞到说书人手里。 “这如何使得,许公子,这几日您听书时给的赏钱已是良多,小可怎好再厚着脸皮收公子的银钱,使不得,千万使不得。”说书人一脸囧色的捧着压手银钱就要还回来。 许莲台捻着手里的暖炉冲他笑了笑,和气的说道,“先生收下吧,穷家富路有备无患,若是先生实在觉得的不好意思,就当是我借给先生的,它日先生发迹,连本带利的还我也就是了。” 说书人觉得自个手里的银子更烫手了一些,烫得他连外面的天寒都感觉不足为惧了,京都三个日夜的兼程又算得了什么。 他盯着许莲台似笑非笑的眼睛心道,自己去一趟京都也好,将先前攒的那些金子挖出来,早日把欠她的那些还上,免得越欠越多。 否则,显得自己做不成暗桩,倒像是要改行做老赖了。 程大人全程陪在一侧,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极有耐心的看着两人之间的你来我往。 说书人不敢再继续蹉跎下去,天寒犹能忍耐,但程大人带笑的目光却叫他心里发毛。 尤其一想到姑娘吩咐他去京都做的事,他觉得自己还是尽早上路比较稳妥。 想透这一层,他收拾了一下心情,冲着程大人跟许莲台各自拱手一拜,转身扎进了身后的皑皑白雪里。 一行人站在那里看着对方的背影在雪地里化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夫人倒是重情义。” 程大人这话有些酸,但许莲台未理会。 她收回目光,拉上斗篷的帽兜,看着伞外的落雪笑了笑。 “回去吧。” 听禅同慈悲一并落在两人后面,婢子看着被人抢走的油纸伞,有些敢怒不敢言。 给姑娘撑伞明明是她的活儿,听禅不明白,为什么程大人为什么这么闲。 日日巴着姑娘不说,现在竟然连她们的活都要抢。 程砚卿撑着那柄从听禅手中取过来的伞,将两人严严实实的遮了进去。 雪下的深,每一步都咯吱咯吱作晌。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 就这么一路走下去,也是很好的吧,他看着身旁的人,眼中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大人就没有公事处理么?” 看着一脸自然的随她走进房间的程砚卿,许莲台忍无可忍,沉声问道。 登堂入室的程大人反倒是一派坦然,他体贴的为她将身上的斗篷取下来,又将自己的解下,一并递给身旁候着的慈悲。 他一面拉着许莲台的手站在炭盆边烤着,一边冲着听禅吩咐一句,“你们夫人提醒的是,去告诉程前,让他把那些需要批复的密函一并取了送过来吧。” …… 提醒,她是这个意思么? 许莲台抽回手,接过慈悲端来的热茶,慢慢的移到榻边坐下。 “蜜桔你不喜欢么?”程砚卿走过来看着桌上未动的桔子,轻声问道。 许莲台不置可否,顿了顿才道,“这些东西吃多了上火,从江南运过来想必也是颇费周章,大人以后不要再费心了。” “若是你喜欢,倒也不算费心。” 喜欢么,好像也没那么喜欢。 许莲台突然笑了,眼中的狡洁一闪而过,她睨着他反问一句,“是不是只要我喜欢的,大人都能做到?” 程砚卿明明知道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时,前面一定是坑。 但却又由不得他选择跳是不跳。 他想,因为自己反应过来时,早已深陷其中了。 “夫人且说,能做到的必然去做,若是当真力所不及那也只能尽力而为,不过为着夫人,拼上一拼也是值得的。” 哼,程大人倒是依旧透彻。 一贯话不说满,事儿却做满! “我喜欢大人为我不费心,大人应当不为难吧。” 最好连心思都不要放在她身上,大家从此桥归桥路归路,那她许给他一双儿女的四分之一数的许家之财,仍旧作数。 “做不到。”他拒绝倒是一派坦然。 “夫人明明知道我为何而来,却也低估了我的决心。我若因为夫人的一两句诛心之言退却,那倒也配不上夫人这样的女中诸葛,不是么?” “大人倒是自信的很。” 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 许莲台看着他戏谑道,程大人听了脸色微微僵了一僵。 有些话她没说透,依程大人的多思多想的性格又怎么会想不到。 她话里赞他自信,话意却道你以为你现在当真就配么? 配么? 这个问题程大人倒是头一次问自己?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独自坐于窗下,望着香炉里袅袅的沉烟,认真地陷入了无尽的深思。 良久,才得出一个结论,除却出身跟高位,好像,余下的竟是真没一样能拿出来,为自己在她面前挣上一分脸。 他娶过妻,又有一双儿女,单是年纪都要比她要大上近十数…… 但自己应该还远称不上老吧?程大人有些不确定的想着。 他不自觉的走到铜镜面前,看着里面那张依然风采绝伦的俊颜,稍稍放下心来。 程前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诡异的一幕。 他家大人独自站在铜镜前,一脸满意的表情? “大人……” 他硬着头皮,开口打继了程大人的自我欣赏。 程砚卿回神,见来人是他,不过一瞬就恢复平常。 “可是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 第142章 棺材早就准备好了 “大人明察,咱们派出去的人足足跟了那说书人一天,直到晚间又亲自见他进了一户人家,里面迎出来的女人孩子皆是一脸高兴,唤夫君的唤夫君,叫父亲的叫父亲,直到熄灯睡下也未见什么异常,便撤了回来。” 程砚卿微微沉吟片刻,难道她当真是只是喜欢听对方说书? 程大人摇摇头,不对,便是喜欢听书,以她性子应该不至赏了银子又送盘缠。 程大人自诩同她相识良久,知道自家夫人从来不是心地良善之辈。她是商人若是当真无得,怎么会舍了这么大的本钱? 若是这说书人继续待下还说得过去,可他离开了,萍水相逢能不能再见都是未知,送出钱自然也是肉包子打狗。 “派个稳妥些的再去探,她不会做多余的事。”程砚卿眸色一瞬转深,眼中笑意也隐去一半。 程前见他如此,也不敢再问,只领了命匆忙出去安排人手。 一面走一面暗自祈求,夫人,您可让大人省点心吧,算奴才求求您了。 “求我?求我什么?” 许莲台坐在案前,看着面前站着的中年男人,神色淡淡。 “老奴不知姑娘亲自莅临,多有慢待,只求姑娘看在老奴这些年尽心尽力的份上……勿加怪罪。” 平日里吆五喝六的客栈掌柜张大年一脸欲哭无泪。 李掌事确实是对于底下经营的客栈有明文章程,若遇天不假年,将住客困于店内,三日后一应房费需减半,六日后只收二成。 一为良知,二为口碑。 经营数载,从未更改。 张大年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倒了霉,头一次违反了掌事定下的规矩,就让东家给撞见了。 他不过是想多弄些银子,也为了能让账上看起来好看些,这样就能在年底的牙会上,为明年争取到一个位置好些的铺面。 京都、江南那些地方张大年想都不敢想,但是只要能离开这种开在城外荒郊野地的店面,哪怕去城里的大街上也好些,起码来住店的客人再也不是那些粗俗无礼的脚夫、镖客。 他也不用每天银子收不上来多少,还要战战兢兢陪着笑脸的跟在后面说好话,就怕他们一个脾气上来在店里动了手,那就彻底坏菜了。 那起子粗人下手没个轻重,不收拾个三五天甭想重新开张,如此恶性循环之下,他一辈子也别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有些忐忑的看着许莲台。 说实话人他还是头一回见这位众人口中的姑娘,以往也只是在其它老掌柜口中听到过关于她的一两句信息。 说她虽是女流,年纪也不大,但是手段却一点不比老东家差。 张大年心道,他这也属情有可原,虽然这两日确实是走了一批抗不住房费的住客,可他也间接为客栈省下一笔花销。 二成房费能够个啥,别说客栈里日常的开销,就是连店内一众干活的酬银都未必够数。 “张掌柜说笑了,你不过是未认出我,谈何怪罪不怪罪的,倒是显得生分。”许莲台脸上挂了个散漫的笑意,她坐在案边,盈盈的看着他。 “姑娘说的是,老奴其实想求您的是另一桩……” 张大年虽然觉得自己犯的错不大,但确实违反了李掌事定下的规矩。 所以求起情来难免有些扭捏,他此时最希望的就是许老板能善解人意的主动接个话,也让他这个情求的不那么尴尬。 可惜,对方无动于衷的看着他期期艾艾的模样,不但不催,还极有耐心的静静等他下文。 张掌柜哪知许莲台心里想的什么。 她不过觉得闲着无聊,不如就替李恪料理了这个为了往上爬而罔顾规矩的败类。 张掌柜没有办法,只能咬着牙继续说下去,“东家不知道,这荒野的客栈多有难处,饶是老奴日日煞费苦心的经营,一年的赚头,也难抵那些位处繁华大街里的半年之数,老奴这心里着急,生怕辜负了东家的一片信任,这才违背了李掌事定下的规矩……还求东家大人大量,饶了老奴这一回。” 张大年说罢,长长一揖。 腰都弯疼了,也未见有人叫起。 没人叫,他不敢起,毕竟是个有错在先,心虚。 许莲台看着他额边的汗珠滚了一颗又一颗,心想,房间里虽然热,但也未热成这样吧? “张掌柜起来吧。”良久,她终于慢声开了口。 张大年稍稍松了口气,心道自己这是过关了吧? 结果一抬眼,差点被自己的一口唾沫给呛死。 他发现东家手里拿着的正是他这客栈的暗帐…… 明帐他一早已经呈了上来,张大年自认做的漂亮,单凭帐面绝对看不出 一分不妥。 可这一本却是不然,上面不但详细记载了客栈的每日收支,还有他悄悄抽出银两,以及平帐时的注解…… “熟悉?”许莲台拿着手里的帐本在张大年眼前晃了晃,然后漫不经心的看着他继续说道,“认识就自己交代吧,也别等我再浪费口舌了。” “冤枉……姑娘,姑娘您听我说,这帐本肯定是有人栽赃老奴,天地良心,老奴怎么可能做这种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的蠢事!” 张大年脸都涨红了,但嘴还硬。 一千多两银子呢,让他吐出来简直是要他的命 ,只要他抵死不认,她一介女流又拿他如何? 许莲台笑了笑,有些人就是这样,一惯的不见棺材不落泪。 没关系,她倒是要瞧瞧这人有几分硬气,棺材早就准备好了,只希望他能继续硬下去。 她冲着一旁的迦南道,“那就去城南把掌柜的夫人请来做客吧,别忘了回来时往林家湾拐个弯,将掌柜的外室、儿子也一并请来,想必张夫人见了一定惊喜,毕竟没出一分力就做了娘亲。” “姑……姑娘!”张大年一听再也站不住了,要是让家里的母老虎知道他养外室还弄出私生子…… 张大年只觉得后背一凉,他那几个杀猪出身的大舅哥哪个都不是吃素的。 “姑娘,有事好商量,银子我吐出来还不成么。”他哭丧着脸,说道。 啧,以为起码能撑到张夫人到客栈呢,真是高看了他。 “姑娘。”此时,听禅进来凑到她耳边低语两句。 许莲台面色稍缓,摆摆手,迦南便拎小鸡似得把瘫坐在地的王大年拎出门外算账去了。 慈悲拧了温帕子递给她,她接过来拭着手,想了想又问。 “跟着他的探子如何?” “姑娘放心,说书人既然回了家,那探子当然是守在他家门口盯着,不过,等他反应过来,易先生早就已经人到京都了。” 许莲台点点头,她倒是忘了,易云笙最擅长的就是金蝉脱壳。 第143章 这一回是逼他离开 接连下了数日的雪终于有了停下来的迹象。 不过北风仍旧,那些被吹起的雪粒子打在脸上,刮的人生疼。 但程前好像感觉不到一般,他从客栈外一路急行至程大从住的那间客房。 “大人,大人!” 程砚卿坐在案后,执笔批文,见他这副急躁的模样,禁不住皱了眉头。 程前又紧走几步将从海东青的腿上取下的一小节竹筒呈到案前。 他这般不稳重是有些原因的,若非京都出了大事,暗卫轻易不会在这个季节动用海冬青送信。 程大人到底是见惯了风浪,他未像程前那般未见事先见急,而是不紧不慢的搁了笔,然后将那节竹筒捻起来,轻轻一拧,然后取出里面卷作一团的密信。 程前一脸紧张的看着他家大人,但是过了半晌,也未能瞧出什么所以然。 难道,这一回是他先入为主了不成? 还没等程前侥幸的想完,程大人大约看出了他的想法,勾了勾唇,把手里的信函往他面前一放。 程前连忙拿起来,仔细看了一遍。 一脸迟疑,老夫人在去上香的间隙被人掳走了?还……闹的满城皆知…… 程前捏着那张薄薄的宣纸,心下一顿,这样的套路怎么莫名熟悉。 他莫名的想起了宣和镇那一回的紫竹事件。 这一回跟那一次,简直是如出一辙,先是捏住一道不起眼的关键,然后大肆宣扬。 只不过上回是迫大人现身,这一回是逼大人离开…… 他有些不确定的看了程大人一眼,张了张嘴,却又没敢将自己的猜测直言。 程砚卿笑了笑,从案后起身,看着他叹道,“她倒是贯会往这些事上用心思。” 程前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差,他总觉得大人的语气里带了点莫名的委屈。 不过一瞬他又将这一点存疑从脑中甩开,“大人,那咱们现在如何?老夫人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挟持走,您若迟迟不现身,势必会给那些言官留下把柄……” 在这个孝字当先的晋朝,不孝的罪名,也太大了些。 况且就算大人当真不忌讳言官的弹劾,可那些早就想对大人除之后快的同僚,也一定会借机发挥…… 程砚卿没有回答程前的话。 言官确实无惧,但那一股藏在背后的势力却是不能不防。 赵崇那里也已经查到紧要关头,而且对方有些马脚已经显了出来,程砚卿心里也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正是因为这份猜测,才让他不得不更小心些行事。 因为有些差池是不能出的,一旦出了就是万劫不复。 程大人嘴角噙了一抹笑,推开窗户看着外面的银装素裹,心道,夫人这一招真是高明。 如果她不是针对自己,程大人想,自己一定会更骄傲。 程砚卿来寻许莲台时,她正在房间里见那位新寻来的年轻掌柜。 此人名叫江行远,人是慈悲从开源县找来的。 听说原来也是县里有名的富户家的少爷,只不过后来他那个入赘爹偷人偷到县老爷头上,开罪了一县之长,自然没落好下场。 下了县太爷的脸,他爹的命肯定是没了。 他娘是那富户之女,倒是有些魄力,拼着家业散得尽,才算求得那县太爷开恩,容了他一条命。 只不过因着县太爷的吩咐,加上他爹闹的那一出花事,他空有一身行商的本领,却在这开源县里待不大下去了。 慈悲找到人时,他正冒着严寒在一处破庙里支着摊子为人代写家信呢。 五文钱一封,一天下来也就勉强赚够他跟他娘两人的温饱。 江行远一身长袍虽旧,却是洗的极干净,那张年轻的脸生的还成,只不过眼底的神采,已经被两年拮据贫困的生活给磨的有些麻木。 许莲台看完慈悲呈给她的那张写满这人平生的纸张,略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就喜欢用这种有能力但没退路的人。 锦上添花不值什么,那种热闹她也不屑往上凑。 但雪中送炭才更容易让人死心塌地,比如易云笙。 “哦,那江公子不如就自己说说吧。”她抖了抖手里的纸张,然后放到桌上,端起手边的茶散漫的斜倚在圈椅的扶手上。 江行远微微一愣,他有些紧张的看了一眼座上的人。 两个时辰前,他还在那间四处漏风的破庙里写着五文钱一封的信函,然后就突然就出现了一位貌美的年轻女子,在他的摊位上放下五两银子,让他跟她走一趟。 于是他就站在了这里,见到了他这辈子也不曾想象过的……美人? 他看着对方身上的男装,微叹,天然去雕饰,仍旧不能抹去她那份与生俱来的风姿。 她生的艳,但眉宇间的三分英气又将这份艳化成了孤绝的清艳。 许是他见识有限,所以不明白为何会有女子生这般模样。 江行远不敢再看,他已经太久没有在这种香暖整洁的房间里待过了,一时竟然觉得有些不能适应,尤其手上的冻疮已经开始隐隐发痒,他咬了咬牙,按耐住那一丝不适。 沉声说道,“无论姑娘寻我来是为何,只要不杀人放火,有违道义,江行远都愿意以姑娘的意愿行事。” “我就喜欢江公子这样的爽快的人。”许莲台笑了笑,继续说道,“既然江公子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合,那就请江公子提一提条件吧。” “江某求的不多,只愿姑娘能略施援手,在开源县为我母亲提供一处栖身之所,让她老人家能安稳的颐养天年。” 倒是确实求的不多,因为摆平一个县太爷对她来说不值什么。 许莲台点了点头,看了听禅一眼。 听禅了然,然后走到江行远面前说道。 “江公子出身商贾,自有几分经商的才能,我们姑娘是惜才之人,深觉在破庙里替人写信着实埋没了公子的才能,让慈悲姐姐寻公子过来,是想请您替她经营这家客栈。” “若公子无异议,那奴婢就把咱们许家请人的章程跟公子说说。” “像公子这种初来的掌柜,在咱们这里每月的筹银是五两,等过了一年,看客栈的经营状况决定公子去留,若是到时公子经得住咱们的考核,留下来,那便将筹银提到八两一月,另外年底还有红利可拿。” “另外,咱们姑娘最是个喜欢公平的人,凡许家商号里的掌柜,不论资历只看能力,但凡公子有这个能力,京都、江南的铺面随便公子挑,当然……若是辜负了姑娘的信任,那也只能从哪来回哪去……” “江公子看看还有哪些未明之处么?若有,奴婢再行解答。” 江行远呆呆的摇了摇头,他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会砸到他头上。 …… 第144章 她喜欢爽快的男人 许家。 他怎么会不知道许家呢?但凡商户人家,上至八十老叟下至牙牙小童皆对许家如数家珍。 一个让众商难望其项背的商界巨贾,以绝尘之姿一路开疆拓土继而一跃成为大晋第一商贾。 这是外公生前最喜欢给他讲的事,他老人家也曾寄厚望于他,可惜一切都被他亲自选上门女婿给毁了,江家没了,他老人家也气死了…… 江行远不忍再想,他只是看着许莲台小心的求证了一句,“敢问姑娘可是江南许家家主?” “正是。”许莲台捧着茶碗,看着她,慢声说道。 她语气里不带一丝得意,仿佛这许家再寻常不过一般。 江行远有些激动,但又努力克制下来,他冲着许莲台深鞠一躬,语气里带了真诚跟哽咽,“请姑娘放心,江某一定不会辜负姑娘厚爱。” “听禅,那就带江掌柜去熟悉熟悉咱们这家客栈吧,顺道再把咱们掌事的规定给江掌柜说上一说。” “是。”听禅应声,然后冲着江行远比了个请的姿势,“江掌柜请跟奴婢来。” 听禅推开门时,正碰到已经在门外等了多时的程砚卿,以及一脸难色的慈悲。 …… 看着程大人脸上的笑意森森,听禅奇怪的想,姑娘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呀。 她冲着程大人屈了屈膝,然后大声说道,“奴婢见过大人。” 姑娘,程大人仿佛心情不大好的样子,但奴婢也只能帮到你这里了。 听禅带着江行远边往外走边心道。 不过程大人这会又不急着进去了,他将欲离开的二人叫住,然后看着江行远打量一瞬。 片刻才挂着一脸难猜的笑意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原来这便是她喜欢的爽快模样。” …… 江行远望着程大人走进房间的背影,冲着身旁的听禅问道,“敢问姑娘,这位是……?” 听禅摆摆手,冲着他哭丧着脸叮嘱道,“一个特别麻烦的男人,连姑娘都轻易甩不脱的那种。江掌柜记得离他远着点,千万莫叫人盯上了,否则……” 虽然后面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江行远也不是个笨的,有一桩他想的明白,连姑娘都甩不脱的话,那确实够麻烦的。 可他自己现在也不过是刚过河的泥菩萨,有心相帮奈何无力,不是别去添乱了,好好帮姑娘将这处客栈打理好比什么都强。 对江行远来说,留下来不是目的,他想让他娘重新过上从前那般富足的日子,若是可以,风景如画的江南 ,繁华昌盛的京都,他都想带着她去体会个遍…… 说起体会,想必程大人已经体会到,程府中再次有人被掳的心情了吧。 上一次被掳走的是许莲台,没办法,谁让她是被舍弃的一方呢。 这回换成了程老夫人,老太太当然也不是自愿,没关系她不过是牵制程大人名声的一件工具,谁又会在乎工具的意愿。 什么叫一报还一报,这就是。 上次他为了救这个连他亲生母亲都不是的老太太,舍弃她。 这回她便亲自叫人将他救下的人掳走,程大人不是孝心重么,那就去救呀。 “夫人没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半晌,程砚卿终于从她那张无比坦荡的脸上收回审视的目光,然后问道。 “今儿天气不错。”许莲台从善如流的开了口。 慈悲想着外面刮人脸的雪粒子,嘴角抽了抽。 程大人哼笑一声,“这天,好是不好,都挡不住夫人这颗活泛的七窍玲珑的心。”他点着案面,意有所指道。 “大人说的是,人一闲下来就难免想的多。”她笑了笑,取了香铲往香炉里添了新香。 “大人若是真要夸我,不如就夸我慧眼识珠吧。这客栈原就是我们许家的产业,前面的掌柜不撑事,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继续错下去。方才那人便是我寻的新掌柜,想必大人也见到了,如何?” 程砚卿看着她那副自得的神情,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便是背地里做尽了坏事,她也从未有过半分心虚。 顿了顿,他只好顺着她的话凉凉的接道,“为夫也是时至今日才知道,原来,夫人喜欢爽快的男人。” 许莲台笑,“江掌柜确实是个爽快人,他有什么图什么,都摆在面上,这样既有能力又有魄力的人不好找,我自然要说两句好听的,把人留住才是。” 一时间程大人心里生出一股难受的滋味,她一边说着好话留住别人,一边却又背地里谋划着让他走。 程砚卿不明白自己较方才那人差在何处?总归不是没对方穿的破旧不堪吧,他捻着自己身上的锦衣暗道。 “京都里出了岔子。”他望着她,眸光沉沉。 “哦,是么,那大人少不得又操心一二了。” “夫人不好奇么?” “能让大人操心的都是家国大事,我不过是个生意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能知道的还是不知道为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么?” 呵呵,程大人低笑一声,然后定定的看着她神色自然的小模样,意有所指的继续说道,“我还以为夫人对京都的局势早已心知肚明。” 许莲台笑,两手一摊,一脸无辜的看着他,“大人不必提醒,我也记得大人夸过我是女中诸葛。聪敏或许还有两分,但是这能掐会算的本事确实没有,所以我又去哪知道呢?” “如此……” “是呢……” “若无意外,午后我便会启程回京,夫人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程大人虽是心有不甘,但仍旧用一双深情的眼睛望着她,满脸不舍。 那模样仿佛要出远门的丈夫一般,要等着她一诉衷肠。 可惜商贾出身的许莲台什么时候走过寻常路。 再说,她不是他的妻,从来都不是。 她殷勤的为对方续上一杯茶眼中笑意盈盈,“大人离京多时,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山遥路远的,还望大人万万保重。 另外,既然大人已经知晓这家客栈是我许家所开,我同大人又是相识,那大人这一行的住宿银两就只按五成收吧。” 程砚卿望着那张不识离愁的笑脸,心中滋味五味杂陈。 …… 第145章 差点把他给憋疯了 “姐姐,姐姐,雪停了,我可以出去玩了吧。” 程砚卿离开没多久,阿珣就从隔壁房间跑了过来。 这几日差点把他给憋疯了,许莲台见外面下着雪,积雪又厚,怕出事儿,不让他乱跑。 说书人走了,外面的雪一直在下,楼下唱戏的咿咿呀呀。 也不知道唱的啥,让那些人听的一副着迷的模样。 所以阿珣只能日日窝在房间里由婢子们轮番陪着玩双陆下围棋。 第一天还算新鲜,但接连几天任谁也坐不住,由其几个婢子坏透了,联合起来把她荷包里的碎银子都赢光了。 阿姐这两日又忙着客栈里的事,阿珣也不敢轻易打扰她。 但现在外面雪停了,他应该可以出去玩了吧。 来的时候阿珣就已经看过,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山坳,这样大的雪应该会有傻袍子出没吧,他出去想抓一只来给姐姐玩。 许莲台也知道少爷陪着她在这处客栈里窝了这么久,一定是憋坏了,既然雪停了也不拘着他了。 “去吧,穿的暖和一些,别跑太远了……” 不等她叮嘱完,阿珣就一溜烟的跑了个没影。 许莲台摇摇头,继续看手里的账册。 此时,听禅回来了,在她面前一礼。 “都带人看完了?” “回姑娘,看完了,江掌柜说他先回去收拾收拾东西,这就搬到店里来,奴婢看外面路不好,便做主从店里指派了一辆马车把人送回去了。” 许莲台点了点头,“你做的对,既是要为咱们许家出力的人了,是该照顾着点。” 听禅听了略略得意的看着慈悲笑嘻嘻的。 慈悲摇了摇头,“咱们听禅果然做事越发的周全,别说姑娘,连我都挑不出错处。” 听禅这回满意了,又继续同许莲台道,“不过奴婢同江掌柜商量说,要在开源县为他母亲准备宅子的时候,他拒绝了。 江掌柜看中了咱们客栈后面的那处小院,说收拾出来他将人接过来就是。 一是离得近就近照顾,二呢,那江夫人也是行商的出身,打算盘的一把好手,正好咱们客栈的帐房也走了,找到人前有她在还能帮衬一二。” 客栈后面的小院原本就是建了给经营客栈的掌柜住的,不过之前的张大爷把心思都放在养外室上了,哪里肯独自一人住在店里,他有心把那外室接过来住,又怕太招眼,所以就一直空了下来。 江行远倒是个进退有度的,无非是不想让她再破费银子。 “既然如此,那就依着江掌柜的意思办吧,到时候叫人仔细收拾收拾,该修缮的地方也修缮一番,既然那买宅子的银子没用到,就拿它给江夫人寻个侍候的婆子,再请两个得力的护院吧。” 张大年同她狡辩之时,提到的其中一样便是,这客栈荒,来住的都是粗人,钱没多少,惹事儿的本领却是不少。 许莲台深以为然,请两个护院来看着,还是有必要的。 “唉,那奴婢这就叫人去收拾。”听禅得了一顿夸,办起事来更加卖力了。 慈悲看着风风火火跑出去的婢子,摇摇头冲着许莲台道,“姑娘,您看,这可真是个不禁夸的,前一句才夸完,这又露了相了。” 许莲台也跟着笑了,“她就是毛躁惯了,无妨,由着她去。” “咱们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这辈子才能得以跟在姑娘跟前侍候。”慈悲突然感叹一句。 许莲台睨着她揶揄道,“千万别说酸话勾我,你知道的,你们姑娘我软硬不吃,但唯独畏酸。” “奴婢就是这么一说,姑娘不喜欢听,那奴婢以后不说就是。”她抹了抹眼角的泪。 嗯,许莲台应了一声,顿了顿又道,“一件侍候人的活罢了,也值得你这样哭天抹泪的。” 慈悲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奴婢们到您身边来之前过的什么日子,若不是老爷跟姑娘伸手将咱们几个从那火坑里拎出来,咱们几个,如今怕是要缺胳膊少腿的混在乞丐堆里讨饭呢。” “救人一命不算,还给了奴婢们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又赐咱们一技之长,奴婢不过说两句感念的话,姑娘就受不了,叫奴婢这些受了这些大恩的该如何是好。” “我不过一句随口一说,倒是引来了你这一顿牢骚,得儿,这样说我这个人还救错了不成?”许莲台睨着慈悲通红的鼻头,笑道。 “姑娘,您知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慈悲将添好的茶,放到她手里,“姑娘,歇歇眼。” 许莲台接过来,顺势倚在慈悲为她放到背后的迎枕上。 将慈悲一行带回来时,她也不过十岁,第一次陪着许万元出远门,就遇上了一桩她在深宅里从来不曾想到的事情。 十几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孩子,被人以一百两的价格卖给了乞丐的头子。 她当时还疑心为何做乞丐都要花钱买人,随即就隔着马车的帘子发现,那老头子吩咐其它乞丐将这些孩子的眼睛悉数蒙上,然后亲自拎了一柄斧头,拎着最瘦小的一个,按到了一旁的木墩上。 饶是她没见过,也知道那老畜生要干嘛。 无非是弄残了,出去讨钱更能引得人慷慨解囊。 不等父亲发令,她便吩咐了护他们一道的英叔勇伯过去救人。 那群乞丐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不过几下就打的作了鸟兽散,留下十多个没头苍蝇似的孩子茫然的站在原地。 等许万元问清这些孩子出处,犯了愁,因为他们都是被家里卖了出来的,送回去难逃再被卖的下场,只是下一次未必有这一次这么幸运。 关键时刻还是许莲台拍了板,她还记得自己跟父亲说的那番话。 那就都带回去,咱们许家那么多商号还安置不了这些人么,无非是给他们只瓦遮身的地方,再授他们一技之长,余下的只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父亲,咱们家的生意要用人,从外头请了还需费心提防,何不从小培养一批,信得过又堪用的呢? …… 第146章 我在京都静待夫人归来…… 后来,许万元就把这些人带回了家,留下四个根骨好跟她年纪相仿的,一边跟在跟在她跟前侍候,一边跟英叔勇伯识文习武学医用毒…… 许莲台知道,父亲总是千方百计的为着她的安全做最稳妥的打算。 像他们这样的富贵家世,眼红嫉恨的人比比皆是。 “若是听禅在,保准比奴婢哭的还卖力,若无您当年掀开帘子的那一声令下,她可要没了一只胳膊。” 那老畜生斧头下的那个,正是听禅。 许莲台点着手里的茶盏,喝了一口,慢慢的说道,“往后这些事不要提了,提一次难受一次,何必。” “奴婢知道了。” 慈悲知道主子不喜欢忆旧事。 过往无悔,她是个喜欢凡事往前看的人。 想到这里,慈悲有些犹豫的问了一句。 “午后程大人启程,姑娘送是不送?” “送。” 她笑道,又饮了一口茶才慢慢道,“我若不送上一送,依着程大人如今的气性,怕是走不了的。” 左右人都要离开了,这一点面子上的事儿,她又有什么不能成全的。 “姑娘,程大人回京后,是否要易先生那里放人?” “自然,老太太虽不是拎的清的,但同我们没有干系,那是程大人自己的麻烦,我却不能做 越刨代庖的事,留着给他自己解决吧。” 许莲台抚着腕上的翡翠镯子,淡淡道。 “奴婢只是担心,程老夫人归府后,程大人那里仍旧不死心,那咱们怎么办……” 许莲台笑着看了她一眼,“这桩围魏救赵原就没指着一劳永逸,不过是为了把人先从咱们这里引开,他总这么在身边盯着我,难免叫人束手束脚的动不了,等人一走,道是天高皇帝远,我想做什么,我要做什么,他也只能鞭长莫及。” 她说着便起了身,走到案前,拿起笔不知道在纸上写了什么。 顿了片刻望着手边的未用完的菡萏墨,像是对慈悲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只可惜,还是将许家牵了出来,希望我临走前为他做的那一匣子菡萏墨还未用完,至少也要撑到他查出李恪同阿珣的身份时……” 慈悲知道,若程大人真要查,掌事跟阿珣少爷的身份瞒不住,当日姑娘那样做,无非是想在程大那里种下一抹温情,只希望他用那她做的菡萏墨行事下令时,至少能有些顾忌。 后来,姑娘为了在程大人那里再加一筹,甚至狠心下令让墨坊停止生产售卖。 到此,十数两一块的菡萏墨,除去程大人书房里的那一匣,再无踪迹。 “姑娘……”她有些担心的唤了一声。 “罢了,这些枝叶末节的事情该想的都想到了,余下的,且看吧,无非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不济还是还有姑娘我在前面挡着的么。” 谁先动心谁先输,被爱的才有恃无恐。 好在她依然可以守住自己的心,许莲台略欣慰的想。 …… “都办妥了?” 程砚卿接过程前递过来的大氅,捻着上面油亮的皮毛冲着他问道。 “大人放心,属下亲自带着人过去办的,保准神不知鬼不觉。” 程唯卿点了点头,薄唇勾出一抹弧度,目光悠长的看着门外茫茫的白雪,突然觉得暂时分离也未必是坏事。 “大人,夫人来了。”程前看着缓步下楼的许莲台,低声说道。 程砚卿回头,然后迎了过去。 他站在楼梯下,等着许莲台迈下最后一阶台阶,然后伸手扶住她。 这一扶就再也没有放开,一路牵着她往外走,走到门口处又停下脚步贴心的替她拉上斗篷后面的帽兜。 “外面冷,夫人何必再跑这一趟。”程大人弯着唇角,温声同他说道。 许莲台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他紧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心道,程大人何必说这些违心的话,上午巴巴的跑过去特地同她说午后起程,这会又怕她跑了一般抓着人不放。 “知道大人要启程回京,我总归要送上一送。这是我让店里准备的冰魄梅香酒,味道不差,给大人带上两坛,在路上御寒。” 她笑着同他说完,然后看了慈悲一眼。 慈悲便将手里两小坛酒递给程前。 “如此,那就多谢夫人费心了。”程砚卿垂下眼睑,盯着她有些微微泛红的指尖,“夫人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那就祝大人一路顺遂,早日达京。” 啧,还真是无情。 “尽管夫人只愿意同我说这些客套话,我却想同夫人说……” 他伸手将她揽在怀中,然后凑到她耳边轻道,“我舍不得同夫人分离,哪怕一时还是一日。” 慈悲程前对望一眼,各自识趣的往后退开几步。 “大人,你这般怕是不妥。”许莲台从对方怀中挣开,淡笑,“您忘了男女授受不亲,您是有妇之夫,我亦清白的待嫁之身,最好还是保持点距离的好。” 她想退,但程大人不许。 听了她的话,他眼底的笑意又深了几许。 脉脉的望着她柔声道,“我知道夫人心中有怨,这件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好。 不过,夫人放心,待为夫这次回京便将一切都料理清楚,程夫人的位置永生永世归夫人所有。 我会在京都程府静待夫人归来。” …… 许莲台微微撇着眉,望着程砚卿一行,渐渐远去的背影。 她总疑心哪里不对,却一时又抓不住苗头。 慈悲见状,欲扶着人往房里走,“姑娘,奴婢扶您回去吧,外面这风刮人得很,没得落了风寒。” 许莲台未语,一面想一面任由她扶着往房间里走。 倒是不忘,嘱咐她一句,“一会子若阿珣还未回来,叫人出去寻一寻,这样的雪,在外面待久了冻伤了事小,若是伤了眼睛却是不妙。” “奴婢明白,姑娘放心,等送您回去,奴婢叫人去寻。” 许莲台点了点头,便未再说旁的,仍旧抓着心底那一抹犹疑不得要领。 直到两个时辰后,迦南一脸惊慌失措的跑到她面前。 看着她手里的东西,许莲台才突然明白程大人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他说,我会在京都程府静待夫人归来。 而不是,我忙完京都之事再来寻夫人。 …… 第147章 他把阿珣带走了 许莲台取过迦南手中,那条属于阿珣的发带,凝视一瞬,然后看着那张展开的信笺。 我在京都静待夫人归来。 他把阿珣带走了。 许莲台唇角漾出一抹冰冷的笑意,将那页纸随手扔到炭盆里,看着它一瞬火起,又看着它化作灰烬,眼底的温度堪比外面的冰雪。 明明已经当面与她说了,何必再多一此一举的留下信函。 “姑娘,可要去追。奴婢这就……” 许莲台捏着阿珣的发带,指尖泛白。 片刻,开口说道,“不必了,他既然敢将人掳走,自然做好了万全的对策,阿珣应当从出门那一刻,就已经被人带着先行一步。再言,他们骑的是快马,已经走了这么久,等追上人,也已经到了京都。” “事到如今早一点晚一点已经没有什么分别了,那就准备全了再去吧,否则都对不起程大人的良苦用心。” “奴婢是担心阿珣少爷脾气上来……程大人不会对一个孩子下手吧。”慈悲有些忧心道。 许莲台冷笑,“正主未至,他又如何会蠢到对一个筹码动手。” “那,可要通知掌事,毕竟他才是阿珣公子的亲生兄长。” 对于慈悲的犹疑,许莲台有些不置可否,只是有些事她未曾确定,所以只是凝眉想了一会。 才淡淡道,不必。 既然是冲她来的,那就她来了吧。 “传信易云笙,召集青玉阁旧部,能将人救出来最好,若不能,那就千万确保阿珣的安危。” “唤回听禅,将东西收拾妥当,随时准备起程。” “去京都么?”慈悲问。 “不,去徽州。” 许莲台抚了抚手里那条银灰色发带,眼底迸出一丝冷意。 徽州,不是掌事的老家么。 慈悲迦南互相对视一眼,但皆不敢再问。 她们知道,姑娘心中已经有了章程,无论是刀山火海,只听姑娘一声令下,她们绝无二话。 …… “人醒了么? “大哥放心,那蒙汗药霸道着呢,不睡足一天一夜是醒不过来的。” 程前走到一间船舱前,跟守在门外看护的程东一问一答。 “身上的伤怎么样?” 只见程东捂着后腰苦笑一声,“是咱们轻敌了,原以为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屁孩……” “哪知道这小子一身功夫这么俊,尤其那柄短刀更是霸道。” “我这还算轻的,阿南跟小北一人挨了好几刀,刀刀见骨……” 程前刚从二人养伤的船舱出来,自然知道程东没有夸大。 而他手里提的正是程东口中的那柄霸道的短刀,更明确的来说,这其实是一截二尺余长的短棍,只不过转动一下棍柄处的活口,那棍子一侧,便滑出一排刀刃,锋利无比,削铁如泥。 这样的杀器,佩戴在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身上,多少有些惹人诧异。 但一想到,这少年是谁身边的人,程前又觉得也属寻常。 毕竟,夫人那只翡翠镯子,他也算多少有些见识到了。 一个少年,合程府三大高手之力,才算堪堪制住。 虽不排除有投鼠忌器之下难免缩手缩脚,但有一点程东没有说错,夫人这位叫阿珣的幼弟,功夫确实了得。 怪道,夫人会放心让他一个人去山间玩耍。 他原想让程东一人去将人捉了便是,好在大人那里高瞻远瞩,为保稳妥又让程南程北二人一并跟去。 若非如此,怕是程东如今也不能坐到这里,同他说笑了。 程前微微后怕,脸上愧色,“这一回是大哥思虑不周,这才害的你们兄弟三人身受重伤,等回了京都,大哥摆上桌好酒给几位弟弟赔礼。” 程东摇摇头,“大哥何必自责,都是出门办差,受点伤再寻常不过。再言,我们兄弟三人,若无大哥平日里的诸多照拂提拔,也不会这般受大人信重,大哥切莫再说这般见外的话了。” 程前还想开口,只听舱内传来咚的一声巨响。 二人对视一眼,心道一声不好。 连忙开门一瞧,那本该睡上一天一夜的少年,此时手脚被缚的立在舱内的床前,跟突然推门进来查探的程家二府卫,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天。 阿珣醒来时感觉仍旧一片昏沉,身上也有些绵软无力,但他没有忘记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 所以一睁开眼就观察了四周的环境,发现没人,就挣扎着从床上起了身,只是不太清明的神智,让他没有听到舱外二人的说话声。 他本想挪到桌前,将桌上的茶杯弄碎,用以割裂绑缚住手脚的绳索,可惜起的太急,一个身形不稳,撞倒了床前的凳子,把门外二人引了进来。 程东一脸惊诧,不是说好能睡足一天一夜的么,这才几个时辰,人就这么精神百倍的站到他面前了? 赵大人那里别是给的假药吧?程东在心里嘀咕一瞬。 他哪里又知道,阿珣脖颈上挂着的那块不起眼的黑色石头,其实是一颗价值千金祛邪珠,也是旧时,许莲台从自己脖子上摘给他的。 寻常蒙汗药跟毒药对他根本不起作用,若不是程东那药当真霸道,他绝不会睡这么久。 阿珣眼中有些懊恼,他认出了程前,知道截他的人肯定是那个对姐姐不安好心的程大人。 他有些后悔太听姐姐的话,没有依着自己的性子,半夜起来去给他一些教训。 但现在他被那人抓在手中为饵,阿珣不知道程大人想拿他迫姐姐应下什么,可是他知道,姐姐不会放弃他不管。 但他也不想,就这样坐以待毙的,任由对方给姐姐添堵。 于是…… “我手疼,脚也疼。”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把绳子解开。” 没过一瞬…… “我腹饿,要吃东西。” “这是什么难以下咽的猪食,我要吃琼花糕配热牛乳!” 又过了片刻…… “腹疼,要出恭。” 哐蹚!重物倒地的声音,然后一股冲天的臭气弥漫了整个船舱。 程前觉得自己额头的上青筋就要跳出来了,他努力的克制着自己,如果不是这小子是夫人极看重的弟弟,他真想一掌将人劈晕算完。 程东则是捂着被少年“不小心”狠狠撞到的后腰,佝偻着腰,一脸痛苦的呻吟。 造孽啊,他要收回刚才那句话,有时候太得大人信重也未必是好事。 …… 第148章 多谢姐夫垂怜 待到三日后在京都城外下船时,程前跟程东二人皆是一副久熬不睡的恍惚状态。 尤其程东,看着近在眼前的码头,心下一阵激动。 天老爷,终于让他熬过来了。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会这么难弄。 简直可以媲美来自地狱里最难缠的小鬼。 程前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是再三暗叹。 不愧是夫人一手带大的孩子,好家伙,这哪是孩子,这是个阎王呀。 阿珣全身五花大绑的被缚在床上,旁边并着的两张床,躺着的暂时还起不了身的程南程北。 没办法,其它三舱都被少年霍霍完了,就他现在躺的那床,还是程前冒着被火燎伤的危险拖出来的。 笑点极低的程南躺在床上尽量逼自己,不去注意程前大哥额前被燎掉一片的头发,因为每看一次他就忍不住要笑上一次。 虽然每次大哥脸会黑,但他身上因为发笑而牵动的伤口也很疼啊。 不笑控制不住,一笑又疼的受不了。 程南只好闭上双眼挺尸。 但嘴上还有自由的阿珣怎么可能放过他。 “喂,床上躺着的那个,就是说你的呢! 你们程府是没人了么,就派出来你们这些没用的。 长的奇形怪状五短身材像冬瓜似的就算了,一把年纪,身手还差成这样……” 少年阿珣的审美早就被颜控许莲台给带偏了,在他眼中但凡长的不如哥哥姐姐跟自己的,那就是长的一般。 长的一般的在他眼里就有些奇形怪状了…… 程南笑点再低,这会也笑不出来。 人有时候就会陷入某种奇怪论调的旋涡里出不来。 如果程南真的生的跟他们家大人那般出尘,面对阿珣的这些诋毁之词,顶多一笑了之。 但他偏偏生得寻常,所以听了这些话,难免心中还是会动气,会忍不住想开口反驳。 程前觉得自己长相虽然不像大人那种龙章凤姿,但好歹也称得上五官端正吧。 就算个子不高,但跟冬瓜这种筒状蔬菜绝对差的十万八千里。 尤其,他今天也不过才十八,说不定还会长个,哪里又能称得上年纪一大把! 不过不等程南开口,程东扶着腰一扭一扭的走了过来。 “公子,少说两句吧,还有一个时辰就要靠岸了,等咱们跟大人汇合后,还请公子收敛些,大人不喜欢没有规矩之人,也不像咱们这般宽容,公子若想少吃点苦,最好还是听一句劝。” 程东同他说这些话,当然是好意。 他们顾忌李珣的身份,不敢如何。 但若这少年到时在大人面前仍旧这般放肆,大人未必会姑息他。 虽然不至会要了他的性命,但是给些教训是肯定的。 程东觉得这少年说起来多少也有些无辜,天生温厚的他不想看着他吃亏。 但让他没想到的,很快对方的举动就让他哑口无言。 一个时辰后,船靠岸。 程大人带的另一队人马,也恰好赶到汇合。 程前一身狼狈的带着仍旧被绑着手脚的阿珣走到程砚卿跟前。 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阿珣甩开他的手,自己往前艰难的挪动了几寸。 他仰头,可怜巴巴的看着程大人。 “姐夫,若你想请阿珣去你们程府做客,只管说声便是,何必用这些手段,贵府的下人一个个粗手粗脚 待我十分的不客气,若让阿姐知道我被人捆成这样,不知道要心疼什么样模样。” 少年人表情落寞,声音低落,那模样好像被人欺负的狠了的小狗,终于找到可倚仗的安慰。 程东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并且再次为对方变脸的速度叹为观止。 他觉得自己几年的感叹,几乎要在眼前这个姿容绝佳的少年身上用光了。 要知道这孩子看起来最多不会超过十一二岁,但他这看碟下菜的本事绝非他们这等粗人一时半会能学会的。 最重要的是,他们确实拉不下脸,就算拉得下脸,脸皮也没这么厚。 若是这个想法被阿珣知道,他一定一脸惊奇的看着程东。 阿姐都说脸皮是最没用的东西,能屈能伸方不会吃亏。 像他们这种生的稀疏平常的脸,也不知道顾忌的什么?还能更难看一点? 但程砚卿,见过的人比阿珣吃的米还要多。 只看同船几人身上的状况,他也猜得出眼前乖顺的少年,背着他是个什么样的行径。 但他那一声姐夫,无疑是叫到他心坎里了。 尤其,阿珣身上种种行径,皆有那人的影子。 他弯了弯了唇角,从袖子中掏出帕子,为少爷擦了擦了额上的灰尘。 然后淡声吩咐道,“那就给他解开吧。” 程前有些犹豫,但阿珣很快眉开眼笑,他又极其狗腿的冲着程砚卿道了一句,“多谢,姐夫垂怜。” 府卫程前有心想同大人分辨一二,但他知道大人从来不是个因为三两句好话就托大的人,只好作罢。 他从怀中取中匕首,上前为少年将绳索割开。 阿珣活动了一下,麻木的手脚,倒也没有再作什么妖。 他一路都乖乖的跟在程砚卿身边,直到行至京都城的城门前。 一行人弃马改坐马车之时,还主动要求跟程大人上同一辆马车。 程大人看着车下一脸希翼的少年,笑着招了招手。 于是,阿珣就高高兴兴的跃上了马车。 阿珣坐在离程大人一臂之远的地方。 程大人从上了马车就在看手边的信函。 阿珣一面吃着小几上的果子,一面时不时的偷眼观察着他。 这人生的确实不错,跟兄长比起来倒也不落下层。 但他们都比不过易大哥好看,顿了顿阿珣又在心里补上一句。 等到他吃饱喝足之时,马车也行到了京都城最繁华的之处。 阿珣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骨瓷杯盖,不过瞬间那杯盖就在少年的手中无声的裂成两截。 他紧紧握住半截杯盖,锋利的那面断痕朝外。 几乎没有任何征兆的,敏捷的一个飞身,拼尽全力的冲着程大人刺了去。 第149章 这就是你的诚意 在阿珣看着对方的脖子以为自己十拿九稳之际,结果距离半寸之时,程大人突然出手了。 阿珣觉得自己拿着碎瓷盖的那只手,几乎要被对方捏碎。 他有心挣扎,但对方仿佛跟他较劲一般,手上的力道更大了几分,阿珣疑心自己再动,他真的会捏碎他的手腕。 只好先停下来作罢。 程砚卿一手捏着他的手腕,一手仍旧拿着手上的信函仔细的翻阅着。 阿珣则仔细的注视着他,另半截碎瓷片又摸到了另一只手中。 他犹豫着要不要趁现在,再搏一次。 但还没等他动,对方就像是头顶生了眼睛一般。 头也不抬的说道,“我若是你,就扔掉手中的碎瓷,乖乖待着。” “为何?”阿珣不解。 程砚卿像是终于看完手中的信笺,他抖了抖单手放到一旁。 然后抬起头注视着阿珣,眼底带了淡淡的笑意,但说出的话却没什么温度,“因为你姐姐应该不想要见到少了一只手的你吧。” “你在威胁我。” 阿珣笃定的看着他说道,顿了顿又望着他微微带了点挑衅,“你敢么?我姐姐那么疼我,如果你伤了我她一定不会原谅你。” 程砚卿又笑,“如果你只是少了一只手,而我却差点没命呢?” 阿珣皱着好看的眉头看了他好一会,突然也笑了起来,“你确实很聪明,好吧我听你的话,在姐姐来接我之前都乖乖的待着。” 程大人不置可否,只是从一旁的匣子里摸出一排银针,放到眼前慢慢的挑着。 阿珣有些好奇的看了几眼,这些针他在梵音那里看到过,难道这位程大人也是医者? 正前少爷在心里嘀咕时,不防程大人突然将那一排针举到他面前。 “选一根。”他说。 阿珣不明就里,但想到答应对方要乖乖听话的事,于是很是随意的指了一根看起来比较粗一点的。 哪知道,程砚卿捻出那根针,突然冲他笑了笑。 这一笑,让阿珣心里很是发毛,他有些迟疑的看着对方。 但对方从他身上收回目光,将那根银针放到一只小瓶子里慢慢的搅着。 他一边搅一边又继续问道,“你知道百会穴在哪么?” 百会穴?这个只要是习武之人应该都知道的吧。 阿珣盯着他宛如看一个智障。 但还没等他开口,就感觉手腕上的钳制一松,接着一道大力使劲的压下了他的后颈。 再然后,阿珣觉得的头顶一疼,接着是麻,然后是热热的胀胀的…… 直到对方从他后颈上收回手,阿珣直起腰,下意识的摸了摸头顶那处,但什么都没有摸到。 “你对我做了什么?”他一脸警觉的盯着程砚卿。 少年知道,他绝对不是随随便便的只是按了一下他的脖颈而已。 “我把你自己选的那根银针,封进了你的百会穴里。”程大人语气淡淡,仿佛谈论天气一般稀松平常。 “你……”阿珣又气又急,他试着运了运气,结果发现丹田空空如也…… 也就是说,如果现在有只鸡跑到他面前挑衅,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无能为力,或者撸起袖子追着它气喘吁吁的跑个半天,宛如耍猴一般。 “你快点给我拔出来!” 阿珣有些慌张,但一边努力的想要保持着镇定,一边又扯住他的衣袖一脸威胁的味道。 程大人不慌不忙的扯回自己的衣裳,看着他缓声道,“既然说要乖乖听我的话,那就得拿了点诚意让我相信你。” “这根针,就是你的诚意,在你姐姐来接你之前,就让它好好待在你的身体里替我看住你吧。” 程砚卿止住阿珣欲开的口,笑着说道。 他脸上虽有笑意,语气也称得上温和,但阿珣知道,对方并不是在同他商量。 “你这样封住我的武功,若是遇到坏人欺负我怎么办?”阿珣不肯放弃,仍旧做着垂死挣扎。 “我会带回程府,里面自然有的是人保护你的安全。那里是你姐姐住过的地方,你不想去看看是什么样子么?” 去,也不是不可以。 少年就这样让人顺了毛,等他反应过来时,早已成了程府中的登门客。 他坐在程大人的外书房,正跟对方那个看上去年纪比他小不少,但是脸色严肃的如同学堂里夫子一般的小孩,大眼瞪小眼的对看着。 此时,程大人从内室换了一身常服出来,走到两人上首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温和的同程泓若说道,“这是你母亲的弟弟,名唤阿珣。” 程泓若看着坐在那里喝茶的李珣有一丝犹豫,但很快就压了下去。 少年从座上起身,整了整衣带,然后走到阿珣面前,毕恭毕敬的躬身行了一礼。 “泓若见过舅父大人。” 噗! 阿珣刚喝进口的热茶,一点不剩的全喷了出去,并且有几许还因为他惊讶太过,呛进了气管,害得他咳了半天。 程泓若虽然内心有些嫌弃,但还是掏出手帕递了过去。 阿珣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含混的道了谢,然后接过来帕子擦拭着衣衫上的水。 等他终于收拾妥当,看着老气横秋的程泓若有些犯了难。 阿珣觉得自己这个年纪,还远没有做好当舅父的打算,就这么平白蹦出来个比他都像舅父的外甥,有些不大合适 。 他努力的板正了脸,然后煞有介事的看着眼前的豆丁建议道,“我比你也就略长个几岁,叫舅父未免太过老气了,不如你就叫我阿珣哥哥吧。” 程泓若闻言微微皱了下眉头,原本就严肃的脸,显得更严肃了几许。 “这怎么行,年岁虽差不多,但礼不可废,若是舅父大人觉得的不惯,那我就叫您小舅舅吧。” 好吧,小舅舅也好过舅父大人,阿珣略安慰的想。 两人论完辈分后,程泓若对着程砚卿一礼,“那父亲大人便好生歇息吧,孩儿这就带小舅舅回碧洗阁熟识一下。” 程砚卿点了点头,又叮嘱他两句,方摆摆手让两人退下。 阿珣一脸茫然,“碧洗阁是哪里?” “是我的院子,父亲说,小舅舅在府中做客的这段时日,便同我一道住在碧洗阁,您的房间一早就已经让下人收拾出来了,小舅舅舟车劳顿了一路,一会洗漱一番歇息便是。” 阿珣,“……” 第150章 不出去好像也不行 他一面跟在程泓若身旁往碧洗阁走,一面四下扫视一圈,发现除了程泓若身旁跟着一名随侍,竟再无旁人。 “你父亲竟然这般放心将我跟你凑作一堆么?”阿珣嘴角漾出一抹笑意,漂亮的黑眼睛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程泓若有些奇怪的看他一眼,然后指着他身旁的随侍介绍道,“程显是父亲跟前身手最好的府卫,不过小舅舅现在恐怕连我都打不过,所以并不需要他轻易出手。” “你父亲倒是什么都愿意同你说!”阿珣一双浓眉倒竖,有些不满的讽刺道。 程泓若停下,一脸认真的看着摇了摇头,“不是父亲同我说的,是我同父亲说的。” “何意?”阿珣一头雾水。 “银针封百会,是我在一本武者所着的残卷里看到的。” 阿珣,“……” 他看着程泓若,程泓若也仰头看着他,仍旧一脸严肃,“小舅舅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没了,走吧,我累了,想睡下了。”武功暂时尽失的阿珣,跟个普通的少年也没啥区别,折腾这么久,只觉得全身乏力。 又听程泓若说了这些,让他无语之言,只觉不但身累心也累。 他不开口,程泓若也不会多话,于是一高一矮两个少年,一前一后的往碧洗阁去了。 程泓若很是尽心的将阿珣带到事先为他准备好的房间里。 阿珣四下打量一番,觉得尚算满意。 “那我就不扰小舅舅歇息了。”程泓若很是正经的同他道了个礼,就要退出房间。 “唉,程泓若……”阿珣抓了抓有些发痒的头发,然后说道,“我要沐浴,你叫人给我备水。” “阿珣公子请稍后,下人们已经在准备了,这就给公子将浴桶抬进净房。” 程显在一旁恭敬了回了一句。 哦。 “那就没什么事儿了。” 阿珣看着程泓若摆了摆手,小少年有些看不惯他随意的动作,但也没有说话,安静的退了出去。 阿珣一个人坐在浴桶里,百无聊赖。 他玩着自己的头发想了一会,然后伸手摸到了百会穴的位置,未发现任何银针的痕迹,他稍稍用力按了一下,只觉眼前一黑,一阵剧痛那处传了过来。 一痛让他险些栽倒在浴桶里,阿珣连忙放开按在穴位上的手。 看来自己想偷偷取出银针大约是不可能的,只希望阿金姐姐那里能快些来京都。 不然他岂不是跟这个无趣的如同老头般的小屁孩天天相处下去。 …… 与此同时,易云笙也已经收到了许莲台让慈悲传来的那封密信。 他坐在桌前看着信里的内容,想了想提笔写了封信送出云,只当是给李恪提个醒,姑娘的聪慧敏锐远比他们想的更甚。 而且,程砚卿已经从开源县赶至京都,照这个势头下去,不等将人引至京都,怕是他们谋划之事就已经在姑娘面前无所遁形。 易云笙招来一只飞鸽仔细将那信绑在它腿上,然后重新撒了出去。 他做完这些,想了想,推开房门走出房间,站在二楼走廊里的扶栏处看着楼下迎来送往的花娘,笑了一笑。 这时鸨母妖妖调调的走到他身边,像是调情一般凑到他耳边低语两句。 易云笙敲击着手底下的栏杆想了一会,冲着鸨母笑了笑。 “那就有劳颜娘让人继续照看两日,另外将我的令信一并发出去,将青玉阁一众旧部重新召集至此。” 颜娘闻言眼神一亮,“可是阁主那里有了新任务,咱们这些人闲了这许多时日,骨头都要生锈了。” 易云笙点了点头,颜娘也不多问,冲他福了福,又扭着水蛇一样的身躯哼着小调高高兴兴的办事去了。 他又在原处站了一会,然后才退回房中,看着窗外的月色渐浓,从床下翻出一身夜行衣,然后换上。 等到夜半三更时,才谨慎的翻窗户出去。 一路飞檐走壁奔至程府上空,悄悄的探了进去。 颜娘告诉他程砚卿将阿珣带回来后,并未遮掩的带进了程府 他敢如此,足以说明程府中已经铁桶一块。 易云笙想了几许还是决定先过来探个虚实。 他在程府内小心的转了几圈,终于发现了碧洗阁的不寻常。 只是人将落到院里,静悄悄的四周就已经冒出几个人影。 想必是他的突然闯入惊了隐藏的暗卫,那么,人一定是在此处没错了。 易云笙甩出他的折扇,摆了一个防备的招式。 那些暗卫个个都不是吃素的,手里的兵器一亮,不声不响的攻了起来。 两方人打斗的声音极轻,但每一招都是致命的杀招。 本该在房间安睡的阿珣,因为下午沐浴后结结实实的睡了一觉,到了晚间反倒没了困头,他独自躺在帐中,正思索着人生。 阿珣想着自己如今落于人手,身上又没了功夫,瞧着程大人也不是个心慈手软之辈,看来在阿姐来接他之前还需小心行事。 毕竟,好汉不吃眼前亏。 阿珣想完这些,又无聊的数着羊,当少年数到第一千二百八十八只的时候,听到了窗外传来极轻的兵刃相碰的声音。 他虽已经失了内力,耳目大不如从前,但毕竟也是自小习武,对于这种声音还是很相熟的。 少年轻轻翻身下床,一路矮着身子摸到窗前。 悄悄起开一条缝隙,然后凑过去往院子里瞧。 果然看到几个人影,你来我往的,打的好不热闹。 阿珣弯着腰看了一瞬,便看了分明。 虽看着是四五个人缠斗,但其实是其余四个围攻其中一人。 他盯着那一人看了良久,对方像是察觉了一般,打斗的间隙往他这处扫了一眼。 那张脸虽然带了人皮面具,但阿珣仍旧瞬间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若是如此,那他的处境可不妙。 因为另外四人,有一个算一个皆是一顶一的高手,不说再过多久,便是现在他已经显了颓势。 阿珣站在窗内有些犹豫,若是从前他一身功夫仍在,连想都不会想,一定第一时间跳出去帮忙,但现在…… 可是,不出去好像也不行啊。 他总不能看着易云笙死在这里吧,那也太可惜他那张好看的脸了吧。 第151章 没想到这小子劲还挺大 外面焦灼的局势已经容不得阿珣再想。 少年随手摸了根支窗户木棍,在手里试了试轻重,虽然比不上他的玄铁如意棍有手感,但聊胜于无,于是拎在手上,利落的翻出了窗台。 他闭着眼,一股劲的冲到混战里。 看似毫无章法的挥着手里的棍子,其实每一下都在帮易云笙争取脱身的机会。 因为他的加入,让原本四打一的战局变成了一团乱麻,暗卫们怕一时误伤到他,不免有些缩手缩脚。 好在易云笙也没有让他失望,他看得出想从程府把阿珣带出去难如登天。 更何况如今看着阿珣的样子,似乎功力全失…… 这也让易云笙瞬间想明白,为什么程砚卿会这么放心的将阿珣安置在程泓若的院子里。 阿珣看到易云笙腾空而去的身影,终于满意的倒地躺平。 没有程大人的命令这些暗卫是不允许离开碧洗阁半步的,怕的是调虎离山。 所以易云笙也算安全了。 没了内力,单靠体力耍这一通,跟耍猴无异,简直要了少年半条命。 他气喘吁吁的躺在地上,以手为枕,望着漫天的星空,弯起了唇角。 不过,一张很严肃的小脸很快闯入他的视线,眉头皱的能夹死个苍蝇。 阿珣闹出的动静实在不小,自然也惊动了熟睡的程泓若。 尤其是,他披衣出屋后,看着对方无状的躺在地上,满脸都是不赞同。 “小舅舅不在房内入睡,何故这般无状的躺身于地,像什么样子。” “托你那银针入百会的福,我已经累的起不来了,不如你拉我起身吧。” 阿珣躺在地上一脸无赖的把手伸到程泓若面前。 小古板看了他一会,然后从怀中取出帕子盖到阿珣并不干净的手上,才伸手抓住,用力将人从地上拉着起身。 哟,没想到这小子劲还挺大。 被拉了一个踉跄阿珣,在心里嘀咕一句。 书房内。 程远一脸恭敬的跟程砚卿禀报着碧洗阁的种种。 程大人听了只是不甚在意的笑了笑。 其实易云笙踏进程府的第一步,暗卫就已经报给他了。 之所以将人引进碧洗阁中见到阿珣,为的不过是让她安心。 他把她的弟弟跟自己的儿子放在一处住着,也想让她知道,自己对她的决心跟看重。 …… 许莲台一行到达徽州后,没有急着投宿,而是带着慈悲迦南去了李府旧宅。 像李家这种全门屠尽的下场,一般没人会愿意再接手他们的宅院。 一是觉得此地不祥,二是这样的宅院容易闹鬼。 毕竟死了那么多人,总归会有那么一两个怨气比较大,又不愿意去乖乖投生的,留到宅里祸害人。 所以,这也是这所宅院才能得以留到如今原因。 如今这宅子,已经有数年没有住人,成了一处实打实的慌宅。 败落中透着一股了无生气的荒凉。 只不过,这一切暂时都掩在了雪意之下。 宛如眼前这场似遮还掩的时局,显露人前不过早晚。 “姑娘。” 慈悲从马车上取了收炉给她,又替她拢了拢斗篷。 见她鼻头微微泛红,有些担心的唤道。 许莲台又站在那宅子门前看了一会,然后回身看着慈悲漫声说道。 “稍后,给徽州界的探子吩咐下去,让他们想办法打探一下,此宅最后归置到哪一处州府衙门,我想将它买下。” “姑娘!”一旁的迦南闻言忍不住好奇,低低唤了一声。 如此一来,岂不惹人注目,那掌事跟阿珣的身份…… 但许莲台看向她的目光,让她不敢再问,只好低下头来缩了缩脖子。 慈悲倒是没有多问,闻声应是,然后劝着人回马车去了。 徽州城里许家商号多的是,能落脚的点更是随处可见。 但姑娘执意先来李宅一观,所以只好让听禅梵音先去客栈打点,她跟迦南留随着姑娘过来。 纵是许莲台一路低调,能够的上徽州商号的掌柜,哪个不是有些本事的人精。 许莲台才到客栈,茶还未喝上一盏,就听迦南来报,说是管着徽州一众商号的大掌柜何守正在门外求见。 “不见。” 许莲台懒懒的偎在迎枕旁,把玩着手里的暖玉,眼皮都未掀上一掀的拒绝道。 这姓何的老头子太着急了点,她这里前脚才到,他就后脚就跟着来到她跟前,无论是卖好还是请安,都很让人反感。 尤其是在她心情欠佳时候。 “是,奴婢这就同何大掌柜回了。” 迦南恭敬的退出门外,重新掩好门后,才到下楼跟侯在下面的何守正回道。 “姑娘接连几日舟车劳顿,已经歇下了,不如就请何大掌柜先回去。” 何守正表情一僵,他没想到自己会在小家主面前吃这个闭门羹。 要知道,就算是以前她父亲在,待自己也是礼遇三分的。 老头心里气归气,但面上不表,只是有些居傲的冲着迦南道,“罢了,那何某明日再来。” “何大掌柜。” 迦南将人唤住,客气笑了笑又继续说道,“请大掌柜的莫要心急,只管回去等等,姑娘那里什么时候见您,自会派奴婢去请大掌柜的过来。” 这回何守正彻底不淡定了,合着姑娘不是没空,是不想见他。 老头脸色不大好,说出口的话也有些不大客气起来。 “你不过是姑娘面前的一个奴婢,岂敢代替姑娘决断,莫说是你,便当然的老家主在时也未曾这般同何某说过话,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饶是对方口出不逊,迦南面上仍旧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回何大掌柜,奴婢不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姑娘跟前的一个梳洗婢子,但奴婢知道跟一主认一主,何大掌柜既然这般思念老家主,何不早日去寻了他老人家,也省在只在嘴上白白思念。” “你……真是岂有此理!姑娘平日里,便叫你们这些巧言令色的婢子带偏了,竟是越发……” “越发什么?”许莲台站在楼梯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慢慢的问道。 …… 第152章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 “姑娘。” 迦南见许莲台过来,连忙福身行礼,然后乖巧的走到她身后站定。 哪里还有方才对着何守正的伶牙俐齿。 “徽州大掌柜何守正见过姑娘,何某闻姑娘来了徽州的地界,特地来同姑娘请安。 但姑娘身旁这婢子却是忒的不懂规矩,推三阻四的不肯让何某见姑娘不说,还口出妄言。 何某一时心急,少不得替姑娘训斥她几句,还请姑娘莫要怪何某多事。” 许莲闻言,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漾了一抹极浓的笑意。 慈悲扶着她一步一步迈下台阶,直到最后一阶站定。 “何大掌柜替我许家管着这徽州近百家商号的同时,还能腾出空来特地过来替我管教一番跟前的婢子,我若怪罪大掌柜,倒是显得有些不识好歹了。” “姑娘言重了,何某不是这个意思。” 何大掌柜人虽有些狂妄,但也品出她话里的不对,连忙说道。 “何大掌柜是哪般意思,我倒也不是非要知道,但有一桩你需同我说道说道,我不过才落下脚,大掌柜就一路行至门外,是谁,漏给你的信息?” 她说罢看了听禅一眼,听禅了然。 “回姑娘,奴婢同梵音姐姐先行过来时,已经再三叮嘱了客栈的掌柜,说姑娘此次巡视商号,乃悄悄而行,命他不得宣扬。” 许莲台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含笑看着额上微汗的何守正,似乎很有耐心的等着对方给她一个合理解释。 “何大掌柜如果听到了,就好好想想,想好让迦南带你过来见我。” 许莲台说完,眼锋也未留一下,重新迈着楼梯回到了二楼客房。 “这何大掌柜行事确实有些狂悖了,姑娘莫要同他一般见识。” 慈悲扶着人坐下后,又连忙替她添了新茶。 许莲台伸手取了炭夹漫不经心的往炭盆里添了几块银炭。 “他狂悖,不过是觉得我许家要倚仗他看管这徽州的百家商号,每年数百万两银子的进账难免让人有些飘飘然。 可这商号是我许家的,离了他这百家商号即不会关张也不会赔钱。这样繁华的地界,只要路子对,换了谁都照样赚银子。 他把自己看的太重要,才这么着急的跑到我面前邀功请好。” “姑娘说的是,只是这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何守正到底在徽州有些门路……” 慈悲将手里茶盏递给她,犹豫着说了一句。 哪知道,许莲台闻言不大在意的笑了笑。 反倒是听禅一脸不满,“他何守正的门路再广,还不是我许家使着银子淌出来的,离了姑娘这条强龙,他又算什么地头蛇,蚯蚓一条罢了。” 许莲台赞许的看了她一眼,慢慢着喝着茶盏里的参茶,片刻觉得的心情又好了一点。 “且让他再狂悖几时吧,姑娘我留着他还有些用处。” 说吧跟二婢低语两句。 “是。”慈悲、听禅齐齐就诺。 片刻就见迦南推门进来,“回姑娘,何大掌柜说他想好了。” “那就将人请进来吧。”许莲台懒洋洋道。 “姑娘,方才是何某为着商行里的事情着急上火,才不小心冒犯了姑娘跟前的人,何某愿意同迦南姑娘赔个不是,只求姑娘您莫要动气。” 被晾在外头坐了一会冷板凳的何守正,终于彻底回过味来了,这会倒也没有先前的倨傲之色了。 “如此,那何大掌柜就同迦南赔个礼吧,无端冲人发火总是不大好的。 知道的,是何大掌柜待事不待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何大掌柜对我这个许家家主有什么不满,何大掌柜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姑娘说的是,这一回是何某行事不周。” 说罢冲着迦南一礼,“何某方才无意冒犯,还请迦南姑娘大人大量。” 迦南稍稍一避,她可不想受这四五十岁半截老头子的大礼。 虽是心里嫌弃,但嘴上却不肯给姑娘丢人。 “何大掌柜言重了,你我都是跟在姑娘手底下行事的人,只要咱们一条心都向着姑娘,向着许家,说什么冒犯不冒犯的忒见外。” “迦南姑娘说的是,是何某狭隘了。” “成了,既然歉也道过了,那就说说正事吧,何大掌柜?” “姑娘……” 何守正一脸难色,他没想到许莲台会这么难缠刁钻。 自己一把年纪都愿意屈就,同她跟前一个小婢女道了歉,她竟还抓着那一件小事不放。 何守正想,自己总不能告诉她,为了管住这百家商号,这大大小小的店里都安插了他的眼线,丁点儿风吹草动都会第一时间传到他的耳朵里吧。 其实他不说,许莲台又如何不知道。 她不关心这些大掌柜是如何管住手底下的商号。 反正就是猫有猫道,狗有狗道。 这一回也不过是借个由头敲打一番罢了。 这些用顺手的老人,若非万不得已,她也懒得动,再说这都是李恪的分内,如果不是对方欺到她的人身上,她也不会浪费口舌。 “姑娘,依奴婢看着何大掌柜也是一时糊涂,不如您就别难为他了,正好儿您手边不是有一宗事儿要办么?不如就给何大掌柜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您看成不成?” 适时,慈悲开口劝解两句。 何守正感激的看了她两眼。 顿了片刻,才听许莲台可有可无的说道。 “罢了,就依你说的办吧,你将何大掌柜请到外面好生同他说道说道吧,我乏了,要歇下了,叫人守好门口,若是再有人扰我清梦,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何守正闻言,抖了一抖,看慈悲的眼神中,感激之色更浓。 “慈悲姑娘只管说,在这徽州城内还没有何某办不到的事情。” 呵呵 ,听禅听了在心里冷笑一声。 刚才也不知道是谁,在姑娘面前怂的话都说不清楚。 “这事说起来原也没什么,就是咱们来时,姑娘在车中坐着无聊,掀起马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就见一处宅院里的红梅开的颇有意趣。” 慈悲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何守正极有眼色的主动问道,“那……姑娘的意思是?” “姑娘念叨着说,要是能有一处冬日赏梅的去处也不错。” 何守正听完双眼一亮。 要是能让家主每年冬天都来徽州小住一段,那他这个大掌柜在一众大掌柜中脸上可是有光。 …… 第153章 姐姐,我是不是很卑鄙? 李恪来的很快。 许莲台撒出去的探子还没有回信。 何守正那里也不过是刚找到牙行,连价都没来得及细询。 他就已经站到了她面前,看来,这一回她又赌对了。 许莲台拿着工具摆弄着香炉里的篆香,直到将香拓里的香粉填满压实,才接过慈悲递来的线香将那炉中香引燃。 然后盖上香炉盖,看着袅袅的青烟飘然而出。 “你要买下李宅,为什么?” 李恪见她终于肯将视线放在自己身上后,一脸隐忍的开口问道。 她明明知道李家是不能碰的禁忌,却偏偏又要去伸手,这样又将许家置于何地? “我若不如此,又怎么能逼你现身同我相见呢?你说对不对,阿银?”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徽州的?” 李恪曾疑心过易云笙,但后来又很快否定。 他知道易云笙对许莲台的忠心不二,对方肯帮自己,也不过是为了还他那桩救命之恩。 “这很难猜么?李恪,你知道我,正如我知道你。从程砚卿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大约就已经隐约知道了。 但我只是好奇,他应许了你什么,让你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背弃我们十几年的情谊。” “姐姐,你生气了么?你是该生气的。” 李恪仿佛自问自答一般。 过了一瞬,那双幽深的眼眸里闪过一抹痛楚,但很快又恢复一派坦然。 “他应许我,为李家翻案。” “姐姐,李家数百年积攒下来的清名,就这么一朝尽毁,李家的列祖列宗不会甘心,我父亲不会甘心,我也不会甘心。” “或许我可以一直这么不见天光的活下去,但阿珣不行。 我希望他以后能堂堂正正的走出去,走仕途也好,做个闲散人也罢,但别人问起,他可以挺直身板的告诉他们,他是徽州刺史李明觉之子,是徽州望族李家的后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 “姐姐,你怨我也好,怪我也罢,但这就是我想的。” 许莲台扔掉手里的香拔,起身走到他面前,注视他一瞬。 她看着这个跟她一同长大的男人,想着两人从少年时一起走过的岁月,再到后来她失去双亲后两人的携手并进,他对自己,从来都是倾尽全力的。 但尽管如此,他心里的那道枷锁就算是她,也不能触及万一。 许莲台目光沉沉看着对方,片刻反问道,“你觉得我该怨你么?” “姐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脸上的落寞之色,渐浓。 “你是该怨我的。” 李恪心里有些痛苦,但又无处宣泄,他看着眼前的人,想靠近却又不敢,因为他已经彻底失去了资格。 他卑鄙的以她作饵,利用了程砚卿对她的一片心意。 “你想知道,程大人为何这般轻易的应许我为李家翻案么?我可以告诉你的,姐姐。” 他做的这些事情,她早晚都会知道。 他原想再瞒得久一些,让她晚些知道,也能晚些对他失望跟他决裂。 可他忘记了,她总是这样聪敏过人,自己怎么可能瞒得住她? “我利用了姐姐……我告诉程大人说,只要他肯帮我,我就放弃……以二十载相授的寿命为挟,逼姐姐嫁我为妻……” 说到这里,李恪的眼中蓄满了浓浓的愧色,他脸色苍白如纸,仿佛下一刻就要随着风吹而碎。 “姐姐,我是不是很卑鄙?为了替李家翻案报仇,连我们十几年的情谊都能出卖。 甚至还杜撰出一些莫虚有的事情来骗对方,更笑的是,他竟然答应了。 姐姐,你说他这算不算是关心则乱?” 李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到别的男人为她如此,他觉得自己心里宛如生了一根锐利无比的横刺一般。 扎的他血流不止,却又无能为力。 甚至还要借着这根刺的主人,才能为李家平冤昭雪。 许莲台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抬手替他理了理衣角的褶皱。 然后才看着他,缓声说道。 “你既做了这样的选择,就更该理直气壮一些。 李恪,这很正常,每个人心里都装着许多人许多事。 但这些人跟事,又分成了重要的和更重要的,你只是选择了你觉得的更重要的那一桩,这没什么。” “可是姐姐,我没有选你,甚至还利用了你……” 许莲台摇头笑着看他,脸上带着不大在意的神色。 “同样的道理,若是易地而处,将你跟许家放到一处,我也不会选你啊。” 李恪,“……” “而且你口中所说的利用,我想,有一件事你一定是没想明白。 若无你相授的二十年,我也不会认识程砚卿。 说来说去,这一切也不过是你自己拿二十年的命挣来的。 李恪,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如此,我也不用一直惦记着你为我舍了二十年的命,而一直觉得对你有所亏欠。 所以,我不但不会怨你,还会帮你。” 李恪听了她这些话,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 她说不怨,他觉得自己该高兴,但偏又高兴不起来。 他仔细的打量着她的脸上的神色,发现她竟然是说的是真的。 片刻,他摇了摇头挤出一抹淡笑,望着她道。 “姐姐不怪我就已经很好了,我不用姐姐帮忙,这件事本就是我李家的事,同许家没什么关系,同姐姐也没什么关系,你不要插手。” 他只希望她最好能离多远就离多远,这也是她离开后,他没有追出去的原因。 不管成功与否,在这之前,他希望能将她撇开,能将许家撇开,最好也能将阿珣撇开。 许莲台拉着他一并坐到榻上,又亲自倒一杯水递到他手里暖着。 “我父亲跟李伯伯是八拜之交,李家出事后,你跟阿珣自小在许家长大,若有心人想查,你以为当真能撇得清么? 李恪,你不是小孩子,也不要再说这些天真的话,你跟阿珣同许家同我早已经分不清楚了。既然要做,那就不要瞻前顾后。 许家你不必担心,银子这些年我们赚的还不够多么?便是昭雪失败了也没什么,退路没有千条也有百条,只要青山在,处处都是世外桃源。” 片刻她又望着他道,“至于程砚卿那里你更不用担心,自有我去周旋。” …… 第154章 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姐姐,你别去找他,我是答应他不迫你成婚,但这些原就是子虚乌有之事……” 她摇了摇头,“李恪,我比你更了解他,你以为他当真信了你这些片面之言么?” 许莲台心里明白,程大人又岂是这般好利用的,那不过是对方抛给她的橄榄枝。 他是想明白的告诉她,如果想还李恪给她的这二十年的寿命之情,他可以帮忙。 但需要她拿他想要的东西来换,比如她自己。 这几年她冷眼旁观,李家这桩旧案,已经化作枷锁一般在李恪心里越压越重,压的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虽然不能共情,若是李家昭雪能让他余生变得轻松一些,许莲台想,自己也是愿意帮他一帮。 哪怕在程砚卿那里付出一些代价,也在所不惜。 “你心里不必有负担,我说了,就当是我还你为我舍命的人情。 你舍了二十年寿命,才能换李家一个沉冤昭雪,而我不过舍弃一时的自由就能换二十年的寿命,论起来,还是我赚到了。” 李恪摇摇头,一脸颓色,“姐姐,不是这样算的。为了你我心甘情愿,二十年的命又算得了什么。但你明知道我利用了你……还……”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心甘情愿呢?” “所以,比起欠我的情,你宁愿回到程砚卿身边,是这样么?” 许莲台听了他这一句质问,笑了起来。 这跟宁愿不宁愿没有关系,她既是他放给对方的饵,鱼饵不至,程大人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啊。 “李恪,落子无悔,何必再纠结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你觉得没有意义么?”李恪脸色相当不好的看着她。 “没有。” 对方答的毫不留情,没有半丝犹豫。 …… 许莲台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又见李恪似乎又钻了牛角尖,便不想再同他继续这个话题。 她让慈悲去后厨要了些酒菜,然后冲着李恪问道,“你来徽州是为李家旧案奔波,可是有了眉目?” 李恪见她这样问,也不好再纠结方才的问题。 只略点了点头,说道,“那程……那人同我指了条明路,说徽州有个紧要的人物或许是李家翻案的关键,只要我能寻到人,带到京都,余下的自有他来接手处置。” 许莲台点了点头,但只看李恪这副样子便知人还未寻到。 徽州这么大,寻个旧人,宛如大海捞针,不易。 可再不易,也比没有盼头好。 她看着对方颓然的模样,忍不住伸手在他脸上狠狠捏了一下。 “我最见不得人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你最好打起精神来!青玉阁大半数的暗探我已从京都给你调来,别说是个寻个人,便是根隐在犄角旮旯的针,也能给你掘地三尺找出来。” “趁着还有些时间陪我用些饭吧,既然你无恙,我也该动身了。” 李恪一愣,“你要去京都了么?既然来了何必这般着急,不如待我寻到人一并回去,也好有个照应。” 他知道,等去了京都以后,有许多东西就不一样了。 所以私心的想将人留在此处,哪怕多一天都好。 许莲台摇了摇头,“不了,阿珣还在京都等我去接他呢。你知道,他从小就没离开过你我身旁,这回心里不定如何慌着呢。” 想到阿珣,李恪也不再多做纠缠,只默默吃着碗中的白饭,入口之味,如同嚼蜡。 “姑娘,奴婢瞧着掌事仍旧心事重重的模样。”慈悲将人送至门外,回来有些担心的同许莲台说道。 许莲台笑了笑,然后看着跳动的灯影缓声道。 “如果什么都想两全,那往往到最后哪一头都全不了。 不如将抓在手里的那一桩,尽心尽力的做好便罢了,也算无愧于心。” “这些事情我劝不了他,只能他自己去悟。” “那姑娘,咱们便这样回京都么?”慈悲略略忧心。 “不这样回去,还能如何回去。” 许莲台不甚在意的说道,“旁人把底牌都亮给我了,我又有什么不能赌的。” 不论是做生意还是赌博,只要上了桌,最忌讳犹豫不决。 但如果她比对方更能豁得出去、狠得下心,谁输谁赢未定呢。 …… “你是谁?” 程樱若溜进碧洗阁,看着树下躺椅上躺着的陌生少年,晃了一会神,才开口问道。 其实不能怪小姑娘少见多怪,实在是咱们阿珣公子生的太过出尘。 他穿着程远为他准备的墨色锦衣,躺在枝干弯曲的绒花树下,闭着弧度优美的双眼,嘴里噙着一片绒花,长腿一伸将脚放在一旁的石凳上,闲适的抖动着。 偶有轻风徐来,落英缤纷,从他高挺的鼻梁上滑落…… 程樱若脑中形容男子的辞藻有限,能想到也就是面若冠玉、风姿卓然之流。 阿珣睁开双眼,看着两米之外站着的团团脸。 心道,这程家的伙食还真是不错。 “包子,过来。”他坐起身冲着小姑娘招招手。 程樱若皱了一下秀气的眉头,有些不高兴对方给她随意取的外号。 但一想到这人能在哥哥的院子里躺着,应该是极重要的客人吧。 如是一想,小姑娘纵然心里不情愿,但还是慢吞吞的走了过去。 “你是哥哥的同窗么?” 程樱若看着眼前这个好看的哥哥又问了一句。 “你是程泓若的妹妹。” 阿珣盯着小姑娘看了一瞬,看着糯米团子般的圆脸蛋,手指微痒,但动了几下还是忍住了。 姐姐说过,男女有别,最好不要随意碰触除了自己妻子以外的女人。 樱若点了点头,有些不满,她连着问了对方两个问题,他都没有回答自己。 阿珣像是瞧出来一般,把手边的一盘果子递到小姑娘面前,冲她微微一笑。 程樱若斯文的取过一颗果子,小口的吃着。 “我是过来做客的,但不是你哥哥的同窗,我叫李珣,包子,你呢?” 看着宛如仓鼠一般的包子,阿珣想,要是能带回碧云天就好了,姐姐一定喜欢。 小包子极有礼貌的冲他福了一福,“李珣哥哥,我叫程樱若,你可以同哥哥一般叫我樱儿。” 李珣哥哥?阿珣微微一愣,但没有出口纠正。 他倒是想知道,小古板发现自己的妹妹比自己长了一辈会是什么表情。 …… 第155章 那夫人喜欢听么? 程府,书房。 “大人,密探有信,夫人于日前已经启程回京。另青玉阁半数以上的探子都被秘密调去了徽州,为的是帮着李恪将徐明礼挖出来……” 程前说完,程大人脸上的笑意先是浓了几分,但听到后面那句又淡了下来。 她为了他竟是这般不遗余力的周到。 不过听到她要回来了,他心里还是高兴的。 “让密探将夫人的行程及时报上来,待夫人到达城外之际,我亲自接人进城。” “是大人。” 程前应道顿了顿又试探着说道,“大人,您看咱们是否要趁着夫 人未归之际,去将老夫人抢……接出来。 如今他们的人半数已经在徽州,倒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若是夫人归来,有她坐镇,便是知道人在她手中,凭大人如今待她的心思,再想要人,怕是有些难了。 说出来,很难让人置信。 他们程府的老夫人,此时正被夫人手底下的那伙人,囚于京都城里最具盛名的一座花楼里…… 怪道赵大人带人寻了许久,也寻出踪迹。 这聪明人果然相类,大人不过一招放虎归山,顺着踪迹一路寻到了烟雨楼…… 程砚卿把玩着手里雕刻莲花的白玉印章,沉思一瞬,然后看着程前说道,“不必。” “彼时她掳人出府,不过是逼我从她身前离开。如今她就要归来,老夫人在她那里已无用处,且等着就是。不过,派出去搜寻的府卫却不能停下,声势仍旧要大。” 声势大,才能堵住那些狂犬乱吠。 一个老夫人算得了什么,她若喜欢,便是将人弄死又如何? 他总是有办法,替她把事抹平。 只不过,老太太终究顶着他母亲的名头,人若死,少不得要替她守孝。 如此一来,最快也要一年才能将她迎至身边。 他等不了。 没有她的每一刻,都像是折磨。 这种入骨的折磨,让他心中的执念越生越深,越发不能自拔。 若非这份对她的执念,控制着他。 单凭那后生不知死活的敢捏着待她的恩情跑到他面前,迫他应许他替李家翻案。 程砚卿想,他就绝不会让他活着离开自己的视线。 但程砚卿心里很清楚,取一人性命何其容易,不过手起刀落。 可这份容易却只会将她越推越远。 这天地间,原本就没有多少让她在乎的人。 但无疑,李恪李珣兄弟二人是其中之最。 如果非要她欠一个人人情,这个人只能是他。 所以,他应许了李恪的要求。 但事情做到哪一步,得看她能为对方付出多少。 借着她对另一个男人的在乎才能让她回到他身边,这其实对他来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折磨。 但是没有办法。 因为从她毫不犹豫离开的那一刻起,程大人就已经明白。 她心里没有他,一点也没有。 好在让程大人略感欣慰的是,他虽未入她心,但别人也不曾。 没关系,只要人在他身边,他有经年累月能让她慢慢把他放进心里装到眼底。 …… “姑娘,奴婢瞧着前面那队人马像是程大人一行……” 听禅隔着马车帘子冲着里面禀报一声。 许莲台闻言神色未变,只是懒洋洋的斜倚在马车内的靠枕上,望着晃动车帘,唇角微弯。 “不过是过来迎一迎罢了,何须这般大惊小怪。不知道的,还当这程大人是什么洪水猛兽。” 难道不是吗? 听禅听了吐了吐舌头,跟旁边的梵音对望一眼,然后各自移开。 不过一瞬,婢子面上的表情又恢复寻常,慢慢的驾着马车城门的方向去了。 待到近了,就见程大人早已翻身下马,远远的就迎了过来。 殷殷的模样,宛如一个接夫人归家的郎君。 听禅梵音将车停在原地,此时慈悲、迦南也从马车里迈了下来。 程大人未理几人的齐齐见礼。 而是快步走到车前,掀开车帘,看着里面坐着的许莲台,温声道,“夫人可是要下来走一走?” “不必了,直接回京都许府便是。” 她看着他淡淡一笑,然后慢慢说道。 于是,程砚卿看着道了一句也好,面不改色的登上了马车。 待坐到她身旁后,才体贴的说道,“我送夫人回去。” “有劳大人。” 程砚卿含笑看了她一会,片刻又道,“几日不见,夫人清减不少。” “舟车劳动,也属寻常,劳大人挂怀。” “夫人不同我一道回程府看一看阿珣么?他可是对夫人这个姐姐甚是想念。” 许莲台看着他笑了笑,“大人若是体谅,不如将他送回许府同我团聚。若是不方便,那就来日方长,左右程许两府离的也不算远,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大人说是也不是?” 顿了顿,又听程大人声音低低的问道,“难道夫人就一点都不想我么?” 不知为何,这句话听到人耳朵里,有股莫名的委屈,很是让人心软。 她抚了抚腕间的镯子,眼波流转,微微睨着他笑道,“大人何必明知故问。” 这句话是不能细思的,多思一分就会多难过一分。 好在程大人如今想的再开没有,他只求她现在能在他身边,余下的慢慢谋算。 “夫人纵是不想我,我却是日日想念夫人,用饭时想,睡觉时想,白日里想,连晚间入梦满心满脑也皆是夫人。” 说到此处,他情不自禁的捉住那只纤纤玉手,放在手心里细细抚过,然后用那双幽深多情的眼眸,一寸寸扫过那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芙蓉面颊。 许莲台低头看一眼两人握在一处的手,未动。 只是过了半晌,噗嗤一笑。 “这几日大人想必又多看了几册风月话本,这些甜言蜜语说的比从前更自然几分。” “那夫人喜欢听么?” “当不上喜欢或不喜欢,大人说说,我便听听;大人不说我便不听。” 又是这样不软不硬的钉子,可程大人却又碰的心甘情愿。 他将手心里的纤手又握紧几分,然后十指相扣,仿佛这样才能确认,她此刻确确实实的就坐在自己身边。 第156章 我想让夫人亲亲我 在得知许莲台欲回京都的第一时间,易云笙就差人,将许府里里外外重新收拾了一遍。 因为他知道,这一回,她怕是要在京都住上许多时间。 阿珣公子未能救出,程老夫人的位置也已将计就计的给对方透露出去。 程府却迟迟未动,这让他不由得多思几分。 好在姑娘已至,少不得听听她的意思。 “夫人,当真不用我送你进去么?” 许府后门,那马车少说也已停了大半个时辰。 车外程许两方的人马,大眼瞪小眼的皆是一脸无奈。 偏偏马车内的两位主子,耐力依旧。 “让大人送我回来,已是多有麻烦,怎好再耽搁大人的宝贵时间。” 许莲台耐心的又答一次。 同样的话他问了三次,她也答了三次。 “可我还是舍不得夫人,不如再陪着……” “大人,已经转了两圈了,您就体谅体谅下人不易吧。” “我不想同夫人分开。” 他握住她的手,说道,目光却在那片红唇处百般流连。 “大人待如何?不如直说。” “我想让夫人亲亲我,夫人可会觉得我孟浪?” 许莲台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无赖模样,心一横,凑了过去。 只不过她刚贴上去,对方就已经毫不犹豫的反客为主。 激烈的纠缠中透着一股攻城略地般的强势。 许莲台觉得自己的舌根被对方吮的发麻,想退,却被对方紧紧的困在怀中。 她从来不知,谪仙人一般的程大人,也有落入凡尘的一天。 这一吻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久到,许莲台觉得自己的唇已经微微的刺痛,大约是肿了吧。 他眷恋又心疼的用手指轻轻抚着她艳红的唇瓣,末了,又凑过去轻轻碰了碰。 “那夫人回去好好歇息,待过两日,为夫再过来看你。” 这是他离开时,凑到她耳畔留下的一句话。 许莲台不置可否,只是淡笑着目送他离开。 而后,头也不回的迈进了许府的院门。 这一处宅院,便是几月前,李恪来京都时住的那一处。 一花一木都是按着许莲台的喜好栽种。 雪景虽美,但许莲台却是没有心思多看。 这一路的风尘仆仆,再加上同程大人又周旋这许多时候,她现在是又乏又困。 只想寻个暖和的房间,好生洗漱一番,等睡足睡够了,再从长计议。 易云笙早已经将一切打点妥当。 许莲台坐在房间里捧着一碗肉粥,一边吃一边看着婢子们往净房内提热水。 这间屋子同她在碧云天住的那一处几乎如出一辙,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她将手里的粥碗放下,然后掀开厚重的棉帘,果然看到易云笙正候在廊下。 见她出来,对方微微一愣,“姑娘,怎么还未歇下。” “用了些东西,倒是过了困头,睡觉罢了,什么时候想睡那便什么时辰睡,何必勉强。” 少见这般有趣的论调,易云笙笑了笑。 “姑娘,说的有理。” 于是他便趁着机会,将程老夫人那桩事同她提了几句。 许莲台闻言看着廊外的雪色想了片刻,然后露出一个微微嘲讽的笑意。 “不愿接走?那只好请程老夫人继续在花楼里住着了,许是程大人体谅他这位继母一辈子困在内宅缺点眼界,多看花楼里的迎来送往也好,也叫她知道知道,程砚池私下里究竟是个什么德行。” “姑娘还别说,那程老夫人如今离府也有些日子了,这程家的二爷倒是一副好心态,日日不忘同他那二房夫人调笑嬉戏,再加上程大人前些日子也不在府中,想必程二爷多少有些乐不思蜀。” 许莲台笑了笑,不禁想起听禅从禄园探得的一些秘辛。 怪道程砚池这些年扎在女人堆里遍地耕耘,却久不结果。 原来李盈秀产女后伤了身子,已难再孕,又见程砚池流连花丛死性不改,索性寻了一副绝子汤替换了他惯常喝的补药…… 这样无论他睡多少个女人,都是徒劳,她的女儿也只会是他唯一的孩子。 对于李盈袖的做法,许莲台多少有些认同的。 不过若换成她,可能会做的更深一点,不如一了百了,让程砚池彻底断了对女人的念想,这样大家都能落个清净。 可惜,程砚卿不像程砚池这般好摆弄。 不但不好摆弄,弄不好还会把自己给绕进去。 她有些不自觉的又碰了碰自己微肿的嘴唇,将话题移了移。 “阿珣如何?” “阿珣公子如今就住在程府的碧洗阁内,那日夜间匆匆一瞥,小公子倒是一切都好。” 大概想到那晚,阿珣助他脱身的举动,易云笙的语气里透着些许笑意 ,他说罢看着许莲吧又有些担心道,“不过 ,我瞧着他身上的功夫像是消失了一般。” 那是自然,依着程大人的谨慎程度,若不能保证万一,又如何敢将阿珣同程泓若放在一处。 “大概是什么暂时压制住内力的秘术。程大人再心狠,还不至对一个孩子,用上废除武功这般卑劣的手段。” 她虽是已经来到了京都,但瞧着程砚卿的态度,却起了让她入程府的心思。 许莲台摇了摇头,自己好容易挣出的牢笼怎好再轻易回去。 程府不能进,但阿珣却要早些时候接出来。 得想个法子才行。 “姑娘,净室已经准备好了。” 慈悲,出来冲她微微一福,然后说道。 “姑娘,您先歇着,属下往烟雨楼走上一趟,颜娘一众还等着姑娘的平安信呢。” 易云笙说完,躬身告了退。 慈悲便打了帘子,扶着许莲台往净室去了。 直到坐到温热的浴桶里,她才觉得像是活了过来,舒服的叹了口气。 冲着站在一旁往浴桶里添香药的梵音说道,“你可听过有什么秘术能让人的功力暂时失尽?” 梵音闻言想了想说道,“奴婢从前倒是听勇伯提过一嘴,说是拿银针封百会穴,可将人内力困住不能发挥,只不过是有时效的,若是那银针扎的久了,便是从身体里拔出来,也未必能恢复成从前那般了。” 许莲台闻言,眸光沉了几许。 …… 第157章 日行一善 “明慧,你说这崇安寺的雪景是不是比王府里的更胜三分?” 景王妃徐如约将马车帘子掀开一条缝,往外瞧了几眼,然后冲着身旁的大婢子笑着说道。 “王妃,您可别为难奴婢了,奴婢就是个眼皮子的俗人,实在瞧不出这雪后有什么好看的,冻死个人不说,白茫茫的一片,看着就不吉利。 至于您说的差别,奴婢更是瞧不出,许是您心境不一样,看着也不一样吧。” 大婢子明慧,将徐如约扶回来坐好,又把暖炉往她手里塞了塞。 “王妃,外面可太冷了,您前儿咳嗽才落好,千万一点凉都受不得。咱们好容易才出来一趟,您要是再冻着了,回头王爷知道,奴婢又少不了一顿板子。” “怕什么,你主子我还能让你挨上罚不成。还有,你少念叨两句,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家家的,怎么碎起嘴来比我娘亲还厉害。” …… 明慧一脸无奈的看着主子文静婉约的美人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片刻才叹息一句,“主子,奴婢如今也是二十几许的年纪了,再过几年都能当上嬷嬷了,实在当不得小姑娘一说。 还有,您怎么连老夫人都编排上了?回头让老爷知道又要给你立规矩。” “立吧,立吧,有本事让就他跑到景王府里来立,最好顺带着给赵勋那起子莺莺燕燕也一道立一立,整天争风吃醋的吵得人脑仁疼,一个两条腿的男人罢了,也值当的费这个劲。” …… 明慧吓的伸出头往马车外看了几眼,见那两条腿的男人,派来的随行的侍卫都一脸如常,才放心的把头缩回来。 她压着嗓子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我的主子奶奶,您可消停会吧,王爷的名讳岂容您这般挂在嘴上,再说这个男人不也是您的男人么…… 您可千万别用这种轻慢的语气谈论了,若真让旁人听到,够咱们主仆两喝一壶的。 您忘了上回的教训了么?” 上回? 徐如约恬淡婉约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她扯了扯嘴角不甘愿的低声叹道,“都出了王府,还不能让我痛快痛快嘴,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这里正抱怨着,只见马车突然一停。 主仆两对视一眼,明慧先爬到马车门前起开厚厚的帘子往外瞧了瞧,又回头跟主子禀报一句。 “前面像是生了事,主子别担心,李护卫已经带人去查探了。” 正说着,就见那李护卫已经回到了车前,不过他身后之人背上还背了个人回来。 “禀王妃,有个老妇人冻晕在路前拦了咱们的去路,奴才瞧着她的穿着不像寻常人家,便自作主张的叫人把她背了过来。” 须臾,只听马车里传出一阵咳嗽,接着清丽端庄的女声响起,“如此,那就劳烦李护卫将人一并带着去崇安寺再行安置吧,也算我们日行一善。” “是,奴才替那老妇人谢过王妃心慈。” “人是李护卫救的,本王妃也不曾做过什么,要谢自然该谢李护卫才是。” 徐如约语气淡然温婉,言辞间透着上位者的疏离,哪里还有方才同明慧调笑的影子。 她看了明慧 一眼,婢子叹了口气,有些不情愿的将从随行所带的包袱里翻出一件斗篷,递到李护卫面前。 “王妃心善,怜那老妇人受冻难挨,把这个给她披上吧。” 李护卫接过斗篷,又再三替那老妇人道谢,一行人才又往崇安寺去了。 马车内,徐如约看着嘴撅的能挂油壶一般的明慧,知道婢子气她又乱好心。 “成了,别气了。我是不怕这老妇没救前没冻死,被咱们救了反而出了事么。” “我的主子,您能不能多操心操心您自个,这天寒雪深的,奴婢统共就给您准备了这两件斗篷,路行一半就被您这施施然的舍出一件……” “您呐,但凡把这几分心软都用到王爷身上,旁的女人又哪来的机会比您先生出孩子……” 徐如约知道明慧是为她好,所以并不生气,好笑的看着她反问道。 “我又不喜欢他,为何要对他上心。我既不喜欢他,他爱跟谁生孩子就跟谁生孩子于我何甘。” “王爷是您夫君,您不喜欢王爷,那您喜欢……” 那您喜欢的也不喜欢您呀…… 后面的话明慧没有说出口,她不想惹主子伤心。 但又极其不满主子的做法,明慧觉得既然嫁到了王府,别管从前如何,就该端正眼前态度,笼络住自己的夫君才是正道。 可你看她主子这副四六不着的模样,别说笼络了,不见天的见着王爷就躲就是好事了。 一个月生四五回病,回回都是摊在王爷来她院里的时候。 明慧愁呀,她替主子愁,也替自己愁。 眼看刘侧妃的孩子生了两三个了,她主子可好,别说孩子连个蛋都没孵出来。 自己摊这么个一往情深的主子,明慧觉得可真够愁的。 如果她这一往情深对着王爷该多好。 本就是落花有意 流水无情,那人本就她这辈子摸不着的,偏偏还跟王爷是那等关系。 想到这里明慧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你说这主子没遗传老公爷的满腹才伦,怎么偏偏遗传了老公爷的轴。 认死理,不撞了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你怕什么,你主子我现在谁也不喜欢,我还不能只喜欢自个了么?” 徐如约看了明慧一眼,又继续说道,“要不一会子进完香,就寻个借口在崇安寺住上几天吧,也叫我清静清静,整天听那些女人吵啊吵啊的,听的我脑仁疼。 明慧,一会儿你就跟李护卫说我身体不适,不宜舟车劳顿,有了这个理由,应该能留在寺里了吧?” 哪知,婢子听了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 “主子,咱别折腾了成不,您忘了这次出门,您是怎么跟王爷保证的?” 明慧苦口婆心的提醒道。 徐如约瞬间垮下美丽的脸蛋,眼泪汪汪的看着明慧。 可惜明慧跟她朝夕相处了近二十载,最了解她不过。 只硬着心肠说道,“您装可怜也没用,奴婢再也不上您的当了。” …… 第158章 真希望她这辈子都别回来 从小到大,婢子明慧跟徐府一众,可都没少在她主子装可怜扮乖的外表下吃大亏。 徐如约本就生的属于柔弱美人那一挂的,只要她不开口就能骗死人不偿命。 尤其,她那双杏眼含着愁带着泪看人的时候,让人恨不得把心掏出来捧给她。 明慧一脸无奈,“主子,您如果肯把这些……” “肯把这些用到王爷身上,那王爷也不至于跟旁的女人生孩子了。” 余下的话,徐如约替明慧说了出来。 明慧,“……” 成了,主子现在都学会抢答了,那她还是好好闭嘴吧。 免得一会又被坑进去。 …… 京都许府。 “人送过去了?” 许莲台摆弄着一个兔子形的冰雕,一面分心的看了易云笙一眼。 冰雕是阿珣一早叫人从程府里送来的。 往年到了冬日,他总喜欢取了冰,雕一些小玩意放到她的院子里。 等到了夜间燃上灯,流光溢彩的,别提多震撼。 “姑娘放心,属下亲自看着人被徐府救下后,才悄然离开的。” “那就好,这回由景王府出面还人,就由不得程大人不要了吧?” 她微微挑着眉头,拿指尖点了点那只小兔子的鼻尖,语气戏谑。 “姑娘说的是。” 那厢,景王府的马车堪堪到了崇安寺。 明慧扶着徐如约小心翼翼的下了马车。 徐如约在寺庙里上过香后,逛了几圈,明慧就不许她在外面流连。 徐如约看着喋喋不休的婢子,无奈的往暂时歇息的净室去了。 走到门前略顿住脚步,又道,“左右闲着无事,不如去瞧瞧救下的老妇人如何了吧。” “夫人,那老妇人自有寺庙里的师傅照看,待人醒了,给她家里通传一声来接人就是,您是什么身份,何必屈尊降贵的去瞧人呢?” 然后主仆俩大眼瞪小眼的对看半天。 徐如约率先开口问道。 “说完了?” “说完了。” “那带路吧。” 明慧,“……” 她就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 何况还是主子这种又轴又拧的大腿! 气归气,还是认命的带着人往另一处静室去了。 她们去的倒是巧,那老妇人将将转醒,正喝着一碗米酱。 没想到有人进来,结果一抬头。 跟徐如约四目相对,然后双双顿住。 “程老夫人?” “景王妃?” “程府里的人,找您找的恨不能将京都都掘地三尺,您又怎么晕倒在那半道上了?” 徐如约忙紧走两步,踱到程老夫人跟前。 老太太被掳,闹出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 连她这个幽居深宅不问外事的废物王妃都听了信儿。 试问整个大晋还能有人不知道么? 程老夫人未语先泪,她这些日子可算遭了老罪了。 几辈子没吃过的苦,全在这些天吃完了。 她被人掳走后,关在了一处看守极严的院子里。 每日只能在那间黑乎乎的小房间里待着。 这便罢了,偏偏那伙儿贼人忒的可恨。 尤其那个没露过脸的妖调女人,隔着一扇巴掌大的窗户拿腔拿调的跟她说,她们这里不养闲人,想吃饭就得做事。 体量她这个老婆子不易,洗三盆碗盘就能管她一顿饭。 起初程老夫人怎么可能依着她。 她打小出身大家,端的十指不沾阳春水,是个被人伺候了一辈子的主儿,尤其又到了这个岁数,怎么可能会为着一顿饭,就干那些下贱人干的下贱活。 老太太原本想着对方将她掳来,八成是为了要挟程砚卿那竖子。 没达到目的,自然不会伤害她。 还能由着她饿肚子不成? 但她没想到,他们竟真的如此狠心。 足足两日除了一碗冷水,没叫她见过一粒米。 程老夫人这才回过味来,那妖调女人同她说的那些话,原不是吓唬她的。 那间黑漆漆的屋子里原本就冷,再加上她两日不吃,两床破被子盖在身上也不顶什么事。 老太太没有办法,为了活下去,只能依着那女人的意思,开始干起了洗 碗刷盘子的营生。 为了一日吃上两顿她每天要刷六大盆的碗盘。 但人吃饱后又开始思暖,为了能用上炭盆取暖,老太太又主动要了些舂米摘菜的活计…… 一做就是这些天,当程老夫人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做的惯了时,突然又来了一伙人,把她的眼睛一蒙,然后从那间屋子里带了出去。 开始她以为是程砚卿那个畜牲,终于想起来救她这个继母的时候,又发现那马车越走越偏。 虽被蒙着眼,周遭半点人声都没有,老太太也不傻,就拼命想闹出点动静,不想惹恼了那赶马车的人,一个掌刀将她劈晕了。 再然后的事情,徐如约就知道了。 程老夫人哭成了泪人,再也不复从前养尊处优的颐指气使。 徐如约看着老太太十根肿成胡萝卜般的手指头,想笑又忍了下来。 她轻声咳嗽一声,“既然叫老夫人遇见我,您也算是脱离了险境,您就且把心放在肚子里,我这就差人往程府送个信。 您是不知道,程大人为了寻您,就差把整个京都府给翻过来了!” 可真?程老夫人半信半疑的看着景王妃姣好的面容没有问出来。 那是个惯会做样子的伪君子,她可不信,凭他那攀天的本事真想寻个人,还能费上这些时日? 只可怜她的砚池,不知道在府里有多心急呢? 被程老太太惦记的程砚池,此时正搂着李云萝歇午觉呢。 李云萝见身边的男人睡的不省人事,有些嫌恶的把对方的胳膊从自己腰上移开。 然后悄悄的爬下床,整了整身上的衣物,坐到榻上发了会呆。 算算那老虔婆也离府不少日子,没了她那些日日磋磨人的臭规矩,她不知道过的有多畅快。 真希望,她能这辈子都别回来。 李云萝不无恶毒的想着。 书房内,程大人听完景王府的人报来的信息。 先是一愣,接着就吩咐程前将人带着下去领了赏钱。 程大人嘴角噙了抹淡淡的笑,他就知道,她不会就此乖乖的安分下来。 但把算盘打到景王府头上,是他不能乐见的。 程大人敛了笑意,浓眉微耸,得寻个时机,同她说说分详。 斗气归斗气,但还是不要扯这些不相干的进来。 与此同时,婢子明慧也是一脸烦心,她两道弯眉皱成个疙瘩。 这都叫什么事儿,为什么偏偏让主子救下这程老夫人! 哪怕是救的西宫里的太后也比救下她好啊。 一想到一会那人可能会来崇安寺接人,明慧觉得自己又坐不住了。 她有些忧心的看着主子一眼,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 第159章 程大人又不是洪水猛兽 虽然不情愿,但程砚卿还是要往崇安寺走上一趟。 当然,作为亲生儿子的程砚池,一道随行也是无可厚非。 望着程砚池欣喜的背影,李云萝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 那老虔婆回府后,她的清闲日子也算到了头。 “二娘,你怎么了?” 李秀若,歇足午觉,从床上爬起来,就见平日还算温婉的二娘脸色很难看,尤其那双怨毒的眼睛,让人看了忍不住一抖。 李云萝低头看了一眼瘦瘦的小丫头一脸,然后缓和了脸色。 “二娘无事,我让灶给你熬好了雪梨糖水,昨儿不是有些咳嗽么,待喝上两顿,若是好了就不用吃苦药了。” 小丫头听了乖巧的点了点头,然后摸摸李云萝的脸庞说道,“秀若听话,二娘不要不高兴。” 因为李秀若的这份贴心,李云萝眼底的泪差一点控制不住的涌出来。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老虔婆折腾起人来,能这么的花样百出。 每日天不亮的就要去福院门外立规矩,直到老虔婆睡了才许她回禄园。 李云萝想起自己曾经试图用这个法子,帮老虔婆收拾过她现在的长嫂,就恨不能给自己两巴掌。 果然,这巴掌不打自己身上是不会觉得疼的。 其实李云萝从被中了药的程砚池玷污后,就已经极度后悔了。 后悔跟那老婆子为伍,后悔听那老婆子唆使,起了攀高的心思。 结果高没攀上,却是掉进了个粪坑。 但她能怎么办? 原本嫁过来还有点争强好胜的心,但地牢关的那几日,跟李盈袖的死皆让她想透了一些事。 程砚池是指望不上的,但能指望得上的人,根本不会管她的死活。 凭着她从前做下的那件糊涂事,没连带着取她的性命,已经算对她大度。 尤其,李盈袖死之前还悄悄给她留了一封信,看完之后,让她连想生个孩子傍身的想法都彻底打消了。 李云萝还敢想什么呢,除了照顾好李秀若,跟日复一日的受着程老夫人的刁难折磨,她其实也没什么其它可想的。 只是偶尔察觉自己还未及双十,而这样的日子才算开了个头,就觉得的余生没什么希望。 所以她只能拼命对李秀若好,把她当成自己亲生女儿一般的对她好。 她知道,程砚池靠不住,她生不出孩子,程老夫人更是不把她放到在眼里,若真出了事儿,唯李秀若多少算是点倚仗。 …… 算算时间,程府的人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赶到崇安寺。 明慧看着一脸坦然的主子,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打鼓。 “主子,要不咱回吧,有寺庙里的师父们看着,程老夫人出不了大岔子,这眼瞧着程大人也快来了,咱们还是避一避吧。” 徐如约,似笑非笑,“哦?程大人又不是洪水猛兽,我为何要避?” “奴婢不是怕你见了人难受么。”明慧小声嘀咕。 “多少年的旧事了,你还真当你主子我对他一往情深呢?” 咦?难道不是么? “既然不是因为旧事,那为何不肯把心思放到王爷身上?” 明慧不解的问道。 徐如约有些无奈的看着明慧,这个世上不是每件事都是除却一就是二的。 难道她不喜欢程砚卿以后,就一定要喜欢景王赵勋么? “王爷身边的女人已经够多了,我就别跟着凑这个热闹分他那点可怜的精力了。” 徐如约语气敷衍的冲着明慧说道,她发现自己这个婢子颇有些当贤妻良母的潜质。 于是,语长心重的对她说道,“明慧呀,主子我看着你也不老小了,要不要主子替你做个主。 我瞧着李护卫人还不错,虽不是出身大家,但也算家世清白,模样也生的周正。 要是你觉得可心合意,一会儿我去他跟前提。有我亲自开口,想必他也不敢拒绝。” 你看,谁家的主子有这么不着调的。 明慧顾不上羞赫,眼睛瞪的铜铃一般大小。 “主子,您就饶了奴婢成不成,您总是这样没个正经的,让奴婢怎么敢放心嫁人去? 您呀,也甭往外撵奴婢,奴婢还是那句话,哪天您有了王妃的自觉,得了自己的孩子,奴婢觉得能放下心的时候,不用您提,奴婢自己去巴巴的嫁人了。” “那我要是这辈子都没子女缘,怎么着,你还真打算跟在你主子我跟前当姑子不成?” 明慧听完白她一眼,皱着眉头纠正一句。 “错了,主子,奴婢只要是跟在您跟前,这辈子最多只能做个管事嬷嬷,是当不了姑子的,您自己嫁的景王府,又不是尼姑庙。” 徐如约,叹了口气,是呀,要是景王府是尼姑庙就好了。 那自己可不就来去自如了。 主仆二人在净室对着一炉檀香,各人想着各人的心思时,程府的二位大人带着一众府卫终于姗姗来迟了。 “母亲!” 程砚池看到亲娘,泪两行。 噗通一声就跪在了程老夫人所在的床前。 他跪着往前腾挪了几步,然后抓住老太太的手看了又看。 哽咽道,“这些天母亲吃苦了吧,是孩子无能,找了这许久也未能从那歹人身边将母亲寻到。” 他这番说的,满屋里只有程老夫人当了真。 程大人面无表情,连眼峰都懒得的甩给他一个,自顾自的坐在一旁喝着茶。 程前心道,好家伙,程二爷的脸皮还真是厚,这些天他们带着人四下搜寻时,他老兄可不知道扎在哪个女人怀里偷香窃玉呢。 但大家都知道程老夫人就好听这些,所以明知道她上当受骗,也没有人出言提醒。 “真是为娘的好儿子,也不枉母亲疼你一场。” 说罢不忘记瞪了一眼那在座喝茶的人。 程大人像是无知无觉,端茶的手依旧稳的一批。 谁的儿子谁疼,他既没用她疼,那她就不该要求太多。 手里的茶喝过半盏,程大人起身,冲着程砚池淡声说道,“你便留在此处安抚老夫人吧,我去同景王府的人道一声谢。” 程老夫人一听景王府三个字,昏聩的老眼亮了一亮。 第160章 什么好都让他占尽了 “母亲无事,既然要向景王府里的人道谢,不如你陪你兄长一道过去吧,也显得咱们看重些。” 程老夫人打的什么主意,谁又瞧不出来。 程砚卿勾了勾唇,“母亲多虑了,道谢的事,看不看重原就跟人多人少无干。” 是呀,有什么比程相爷亲自过去道谢还要来的看重呢? 他程砚池算个什么东西,倘若当真是瞧着他的面子,景王府的人虽将老太太救下,却绝不会这样尽心尽力。 更遑论还守在寺中一直等到程府人的到来。 “兄长说的是,如此那就有劳兄长走这一趟。” 在程老夫人面前声泪俱下扮乖装完孝子的程砚池也不傻。 他知道程砚卿不会在乎这些小事,但倘若他没那个本事,还要事事打肿脸的硬冲出去装胖子,那无异于找死。 老太太一门心思的想让他出去露脸,自然看不清这些事儿。 但程砚池多少也在官场混迹几载,虽然没什么大建树,但看的多了,也多少懂些门道。 他知道自己没能力,所以凡事都不争高。 也尽量不给程砚卿这个兄长惹祸,否则不用等到别人对他动手,凭程砚卿心狠的程度,第一个容不下他。 “哼,你这个兄长,便是要压着你一头才好。你呀,听娘的话,平日里也不要对他言听计从,凡事多为自己打算打算。” “便说能在景王妃面前露个脸,若是她肯在景王面前替你美言几句,日后何用凡事都要求他?” 程砚池看着老太太脸上的算计,在心里苦笑一声。 她可真会给自己的儿子长脸,他要是有那个本事…… 程砚池摇了摇头,安抚似的看了程老夫人一眼,“景王妃是女眷,孩儿去不合适 。” 程老夫人又是一声冷哼,“你去不合适 ,那他去就合适了?” “母亲忘了,兄长师从徐太傅,景王妃正是徐公的掌上明珠,若是论起来同兄长还是师兄妹的关系,自然比不得外人需要诸多忌讳。” “哼,什么好都让他占尽了。” 程老夫人说着,又像是想到什么不高兴的旧事一般。 冷笑道,“当年,我的意思是让你们兄弟两一道拜在徐太傅府门下,你父亲偏偏不肯。 你知道,母亲就算再是为你百般打算,你父亲才是家里拍板定案之人……母亲当时再坚持一下便好了,若你当真去了,那这相爷的位置……” “母亲!”程砚池见她越说越不成样子,慌忙开口制止。 “母亲,父亲他老人家跟徐太傅是旧识,心里自然清楚想拜入太傅门下条件多有苛刻。 他不让我去,是知道我没有读书的慧根,比不过兄长天资过人,便是舍了脸去求人,除去伤情份,最后什么也改变不了。 以后这样的话母亲不要再说了,如今我们程家一门哪个不靠着兄长才能有今日风光。 母亲是该惜福,不要再这样论兄长是非了,难道母亲当真想要回那座破败的老宅里颐养天年么?” 程老夫人听了这些,脸上的不悦之色更重。 但她知道,程砚池说的多少有些道理,她只是见不得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向着自己,竟然也要偏颇那个非她所出的继子。 “罢了,母亲知道你如今诸事都要倚仗着他,便是事事向着他说话,母亲也不该多说旁的。 只一点,池儿,你当母亲这次被掳所为何因? 你素来是个不招灾不若祸的,还不是他树大招风,不知道在外头得罪了多少权高势重的,偏生叫母亲跟着他受了这份罪!” 老太太说的咬牙切齿。 但程砚池听了却是无动于衷。 他看着面前的娘亲摇了摇头,“母亲从未生过兄长,便是养也远谈不上费心。您既平白担了兄长母亲的殊荣,这份罪又有什么受不得的?” “还有,母亲,盈袖之死,你当真一无所知么?” 程砚池说前面那些话时,程老夫人脸色不善,但他问出后面那一句,老太太像是被人踩了脚一般,只差没跳起来。 她一脸警觉看着自家亲生儿子道,“你这是何意,是你是疑心母亲……疑心母亲……” 关于李盈袖当年做下的那些事,程砚池或多或少的知道一些。 当年他没有问,一是懒得问,二是自己惹的那一出事儿已经叫他分身乏术,哪里还顾得别的。 可事后却是经不得推敲,若无旁人唆使告知,凭李盈袖一个深闺妇人,如何知道大嫂从前的闺阁旧事。 程老夫人当然是不肯承认的,这些事儿她本就打算带进棺材里的。 别说李盈袖死了,就算她没死,谁也甭想从嘴里撬出来一点半星。 只是老太太没想到,最先对她疑心的竟然是自己这个疼成眼珠子的儿子!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她自然舍不得对他生气。 一切不过还是因为她那继子太过精明,才将他纯良心善的儿子唬弄的胳膊肘往外拐了弯。 …… 程砚卿带着程前一路走到徐如约所处的净室外。 待景王府的护卫入内通传过后,须臾便见徐如约带着明慧从净室里走了出来。 “程大人,多年不见,没想到大人风姿仍是如旧。” 徐如约站在台阶上看着这个她旧时爱慕过的人,真好,他好像还是旧时的样子。 只是她心里的那份感情早就已经烟消云散。 “微臣见过景王妃,家慈一事多谢王妃出手相救,略备薄礼,希望王妃笑纳。” 说着看了身后的程前一眼,程前便将手中的礼盒捧到徐如约面前。 “程大人太过客气,莫说你跟我父亲的这层师生缘分,便只瞧你跟我家王爷同窗的情谊,我这份援手伸的还不是再应该不过。 不过,既然程大人的礼都已经备好了,我若不收,便是不给大人面子,罢了,李护卫。” 李护卫听到主子吩咐,便从程前手中将那礼盒接了过来。 “这寺庙里的医者已经给老夫人看过脉相,老夫人身体底子好,没什么大问题,程大人也无需太过担心。” …… 第161章 就她这个骚狐狸样 道过谢,程砚卿自是再没什么好同她说的了。 随意寻了个借口,然后就此道了别。 徐如约望着那道瘦高的背影,微微撇了撇嘴。 他怎么还是跟旧时一样,对自己这般避之不及。 难道他瞧不出,现在自己早就已经不喜欢他了么? “主子,咱们真该回府了,奴婢估摸着王爷该从宫里回来了。” 徐如约一副不大在意的模样,“他从宫里回来有什么稀奇的,他哪天不从宫里回来?” 明慧,“……” “回吧,再不回,我瞧着咱们明慧姑娘嘴上就要长燎泡了。” 她打趣的看着跟前的婢子,心道,真好,什么变了,只有明慧对她的衷心永远不会变。 …… 景王府。 景王赵勋从宫中回来,进了府门后,候在府门前王府管事王五马上就迎了上来。 主仆一行一面往府里走,王五一面跟主子禀报着府中一应事务。 路过徐如约的院子时,景王停了停脚步,“王妃还未回府?” “回王爷,奴才已经叫人出去迎了,约摸着再过半个时辰便能回来。” 景王点了点头,又继续往内书房走。 “王爷,刘侧妃那里又有了喜讯。”王五筹措一瞬,又开口说道。 景王脚步一顿,然后皱起了眉头。 “她是母猪么?这么能生!” 一点没有为人父的喜悦,语气里反倒透出一股不大耐烦。 王五不敢答话,只能躬身跟在主子后头继续往内书房去了。 等到了书房,景王爷由身旁的小厮伺候着换了件常服,净过手脸方才落了座。 王五仍然躬身候在一旁,只听主子的章程。 景王抚着手上的翡翠扳指,转了几圈。 眸色闪动几下,然后若无其事的看着王五说道,“府里是不是太吵闹了点?” 王五略略一凝,然后斟酌着答道,“刘侧妃院子里的几个孩子正值活泼好动的时候,难免有些热闹。” 景王听了半晌才自言自语道,“怪道她不愿意回来,我倒是忘了她是个喜欢清净的。” …… “喜静?姑娘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静了?” 许莲台小心的把从树叶上收拢来的雪,一点点的拨进窄口阔肚的梅瓶里。 她抬头看了眼刚训斥完毛手毛脚小婢的听禅,无它,因为听禅同那婢子说,姑娘喜静,以后做事都悄着点。 “姑娘,在府里除了阿珣公子您觉得谁还敢闹腾?” 哪个不是连走路都要放轻脚步,生怕扰了主子的一肚子的运筹帷幄。 “奴婢还记得有个叫春栖的婢子嗓门大了些,您听了嫌吵的耳朵疼,特地把人调到正面的商号里吆喝……” 后面的话,因为许莲台一个眼神,听禅不敢再说。 只见她把装满雪的几个梅瓶仔细的用塞子锥住,然后吩咐几个婢子将它们拿到地窖里保存好。 然后看着听禅凉凉一笑,“我瞧着你如今也算越发厉害了,连姑娘我的短揭起来都没个忌讳。” “姑娘,恕罪,您知道奴婢也就在您面前造次一二。” 听禅狗腿的把小铜炉塞到许莲台手中,然后扶着人一路往暖阁里去了。 “你既说到了阿珣,我倒是也有些想他了,这样吧,晚些时候你就拿了我的帖子去程府跑一趟吧。” 啊!她去? 听禅听完一愣,哭丧着脸看着姑娘六亲不认的背影。 心道,她就不该在姑娘面前提那茬。 可是去程府,听禅多少是有些忌讳的,她总觉得程大人看她跟慈悲的眼神透着一股冷意。 可她们也没做错什么呀? 忠心护主能挑出来什么错处?再说了就是错了也轮不到他程府的人来指摘。 听禅如是给自己打气道,然后拿着帖子马不停蹄的往程府去了。 彼时程大人刚把程老夫人从崇安寺接回来。 老太太执意让他跟程砚池同她一道去福园用膳。 她那点心思,程砚卿连猜都懒得猜,不过是为着一点面子才没明着拂了她的意思,只说待书房事了再行过去。 李云萝知道他们晚些时候要回府,早就吩咐灶上整治了一桌子美味佳肴。 程老夫人见了非但不喜,反而狠狠的剜了她一眼。 她一脸阴暗的盯着李云萝白皙莹润的脸,恨声道,“这些日子我在外头受尽磋磨,你倒是惯会躲在府里享受,打量着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回不来呢?” “婆母,儿媳不敢,您不在的这些日子,儿媳日日食不下咽,更是夜不能寐,每每去菩萨面前祈求跪拜,求菩萨保佑您能早日平安归府。婆母,您若不信,可以问问二爷……” 程老夫人看着李云萝婆娑的泪眼,冷哼一声,这蹄子倒是越来越知道如何惹人怜惜了。 就她这个骚狐狸样,何愁不把她的砚池给勾住勾坏! 程老夫人一张脸阴沉的看着李云萝,她此时正是背光而坐,一张脸大半都隐在暗影里。 李云萝觉得那道眼神盯在她身上,其中难受的感觉不亚于被一条毒蛇盯上。 “你也不必装出这副良善的样子哄我,左右你也在福园住了有些时候,咱娘俩也算是交过心的,谁又不知道谁?” 对于她这些刮骨刀一般的话,李云萝早就已经习惯了。 木头一般的一动不动的听着。 倒是程老夫人折腾这一路,精力早已不大济事,挥苍蝇一般把人挥了出去。 李云萝并不在乎她脸上的嫌恶之色,像是得了特赦一般,逃出了福园的门。 明明从前已经忍的惯了,怎么才过了这几日,就已经听不得她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之言了? …… 程前亲自将听禅送来的那张拜帖送到程砚卿手边。 程大人嘴角噙了个笑,心里略带了欣喜。 他原就想着今日去寻了她,不巧出了老夫人这桩事。 哪知道才一回府就收到她送来的帖子,是不是说明她也想他了? 如是一想,程大人眼底的笑意又浓了几许。 只不过将那拜帖展开后,笑意隐了几分。 程前瞧见心道不好,怕是夫人那里又说了什么叫大人不高兴的话了。 …… 第162章 动辄哭闹要抱? 次日一早,程大人在书房内的起居室里,一连换过几套衣裳。 一旁贴身随侍的小厮心下都犯了嘀咕。 那月白修竹纹的外袍跟那月白云纹的差别很大么? 为何要在铜镜犹豫这些时间? 大人这是怎么了? 程大人这是怎么了?自然是想给许莲台一个好的印象。 再者他如今本来就比她大了足足八岁,最好还是用些心思在衣饰上面。 虽然不情愿,但程砚卿还是让程前去唤了阿珣过来。 今日恰逢程泓要去马场学习马术,小少年一听要去见许莲台,连最向往的马场也没心思去了。 收拾出一个包袱就一步一步紧跟在了阿珣身后。 本来带一个阿珣就已是多余,但是没办法,许莲台给他的拜帖里写的清清楚楚,此一行为的就是见阿珣一见。 程大人原就是借着送阿珣的理由才能厚着脸皮跟过去,自然不可能把他这个理由给留在府里吧。 但现在又加上了一个程泓若。 未等程砚卿说话,程泓若就像是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一般,先开口道。 “孩儿久不见母亲,甚是想念,求父亲许我一道过去,孩子只远远的看着,决计不会打扰父亲跟母亲独处的。” 程大人,“……” 阿珣一脸兴致盎然的看着程泓若,趁程大人不注意的时候,他凑到小古板面前低声道。 “你为什么要叫姐姐母亲?姐姐并未生过你吧。” 程泓若看了他一眼,紧了紧手里的包袱,语气坚定道,“不管她生没生过我,这辈子我只认她这一个母亲。” “哦,那你们家包子……我是说你妹妹呢?” 程泓若看着阿珣眼底闪动的光芒,有些警觉道,“我妹妹自然也是如此,小舅舅问这话何意?” “嗯,你既然非要认姐姐当母亲也不是不可以,那不如就跟着我们一起回江南碧云天吧,不过最好带着你妹妹,你跟我都是男子自然比不过小姑娘贴心一些,有她陪着姐姐,姐姐一定喜欢。” “这件事……最好还是问过父亲,我做不得主。” 程泓若愣了一下,然后说道,去江南,他还没有想过。 “问程大人?问程大人作何,他不必过去,只你跟包子脸过去就成了。” 阿珣那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彻底惊呆了程泓若。 这是书中写的留子去父么? 小少爷一脑袋的疑惑,他不明白阿珣小舅舅为何会有这种想法,难道这是母亲的意思? 程泓若坐在马车上纠结了一路,直到见到许莲台也未能想出一个分明。 许莲台把地方约在了南坪湖上的一处画舫里。 按理来说这个季节不是游船的好时候。 但有钱人不看时令,只凭意愿。 因至年关,那画舫收拾的很是喜庆。 船舱内的空间很是大,里面烧着炭盆,暖烘烘的,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锅子。 窗外是清凌凌的湖水,远处有山峦雪景,近处有柳岸河堤。 确实是个游玩的好去处。 只可惜樱若还不知道一应内情,若非怕吓到她,程泓若想,能带她一起来就好了。 全然忘记他自己过来,也是厚着脸皮求着父亲才同意的。 许莲台进来时,从程府来的三位大小男客已经齐齐站在舱内。 然后四人相视片刻,最终程泓若一马当先。 小少年拎着手里的包袱一路奔到许莲台面前,哽咽着唤了一声母亲,就扑到她怀中哭了起来。 留下另外两个慢了一步的男人面面相觑。 许莲台没想到程砚卿会把程泓若一并带来,不过也只是一瞬,就把手掌抚在了小少年柔软的头顶。 轻声哄道,“泓儿从前不是最好装大人扮老成么,怎么今儿倒是掉里了金豆豆,幸亏樱儿未至,否则你这兄长的威严可要扫地啦。” 程泓若听到她含笑打趣的声音,哽咽着从她怀中起身。 泪眼朦胧的看着抽泣的说道,“母亲,我把您送给我的白玉章给了父亲,您一定生的气了吧,您打我骂我吧,呜呜呜……我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呜呜呜……” 说着就要双膝及地,幸亏许莲台拉着紧,不然瞧着架势是要跪下来请罪。 许莲台坐下来将小少年拉到身前,接过来慈悲递来的温帕子,仔细的给他擦拭着脸上的泪痕鼻涕。 程泓若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他又低低的叫了一声音母亲,撒娇一般。 阿珣简直惊呆了:这种扑到姐姐怀里,哭着求安慰的事不都是我的专属么?难道当了舅舅以后,就已经失去了资格? 程大人脸色有些复杂:这小子平日里就是这般同她相处的么?动辄哭闹要抱?这样也行? “那枚玉章我即许了你,你自然有自己处置的权力。” “可母亲也说过,若说同别人说了,就再也不见我了,母亲您别不见我,我知道错了,您罚我吧。” 只说着,小少年红红的眼眶又蓄满了泪水。 许莲台叹息一声,小古板突然犯规不按常理出牌她能怎么办? “罢了,那就看在泓儿招人喜欢的份上,就原谅你一回,只这一回。” 程泓若眼睛亮了亮,“母亲放心,我以后一定听话,再不做叫母亲不高兴的事。” 他说着像献宝一般把自己手里的小包袱打开捧到许莲台面前。 “我在夫子那里看到许多有趣的珍本残卷,想着母亲也会喜欢,就捡着一些格外好的给母亲誊抄了几卷,母亲闲时可以翻阅一二,如果能顺带想着孩儿那就更好了。” 小少年说到最后,脸色都红了几分。 程大人微微瞥眉:不是说好不会打扰他跟她的独处时光么,这又是在做什么? 阿珣继续惊呆:他怎么知道姐姐最吃这一套,好心机呀,要不这个舅舅还是让给他当算了。 许莲台嘴角的笑起来便再没消下去过。 “如此,那就谢谢泓儿的一片心意了,我从江南回来也带了不少好玩的机巧玩具,待闲时让阿珣哥哥取了给你送去。” “母亲,是阿珣舅舅。” 牵出辈分的事情,程泓若瞬间化身小古板,一脸严肃的纠正道。 …… 第163章 差点吃穷了他们王府 慈悲带着几个婢子,张罗着一会子午膳要吃的锅子。 阿珣待不住,在许莲台面前腻歪了 一会就跑到外面玩去了。 程泓若虽然不想离开许莲台,但看到父亲略显阴沉的眼睛,只好摸摸鼻子跟着退了出去。 “听闻程老夫人已经平安归府,还未恭喜大人。” 许莲台笑盈盈率先开口说道。 程砚卿取过茶壶极自然的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 然后似笑非笑看着她道,“夫人果然还是关心程府关心我的。” 许莲台并不接他的话,很是无情道,“既然老夫人已经归府,那阿珣也不方便继续在贵府叨扰了,大人若是没有异议,我想今日就将他接回许府。” 接回许府? 程砚卿抚了抚手中的杯子,笑着应声。 “好啊,不过泓若跟樱儿都很喜欢他这个小舅舅,若是得闲我带着他们去府中寻你……们,希望夫人不要推脱不见才好。” 许莲台微微抬了一下好看的眉头,啧,程大人的这打蛇随棍上的本事倒是越来越高了。 “怎么会,只是担心大人公务繁忙少有时间,若是泓若、樱若当真想来寻阿珣玩耍,大人只管叫人过来知会一声,我必亲自派人去贵府接人。” “夫人这样说,是不希望我过去么?夫人不想见我是讨厌我么……” 程大人垂下眼睑,一脸落寞。 香炉里的沉香袅袅,画舫外,阿珣跟程泓若似乎在湖中发现什么东西,同时惊叹。 而船舱内的两个人,一时间再没有说话。 …… “主子,您有没有觉得今日府中好像安静了许多,都听不见人说话的声音。” 明慧口中那句人说话的声音,其实是小孩子吵闹的声音。 徐如约看着手底下的棋局,随意的答道,“可能是刘侧妃带着孩子们出去游玩去了吧。” “主子,你便这般不上心么?”明慧听了眉毛都要倒竖起来了。 恨声说道,“她一个侧妃当真要出门,总要跟您这个正妃过来请示一句吧。” 徐如约无奈的直起身子看了明慧一眼。 “我又不是门房大爷,腿长在她身上,她想去哪就去哪,与我何干。” “哎哟,我的主子,您真真要气死奴婢才成么?您再这样凡事不上心下去,她就该骑您脖子上来了。” 明慧恨铁不成钢,说道。 “那不能。” 徐如约落下一枚玉白的棋子,认真的看着明慧说道,“凭着刘侧妃那般丰腴的体魄想爬到我脖子上,应该是有些难度的。” 顿了顿像是觉得自己说的不够清楚,又多说一句,“而且,我也驮不动她。” 明慧,“……” 她说的……当真是这个骑到脖子上的问题么? “奴婢见过王爷。” 外间传来小婢子请安的声音。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然后纷纷起身相迎。 “见过王爷。” “王妃免礼。” 景王迈进来托起佳人的手臂,然后牵着一道落了座。 “王爷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徐如约看看外面的日头,还远远不到晚膳时间,她不知道赵勋今日抽的哪股疯,这么早过来干嘛? 害得她都没有提前想好装病的由头,不知道现在咳嗽还来得及么? “今日宫中事务少,便早回了一会,听王五说,昨日王妃去了崇安寺。” 景王接过明慧奉上的新茶,然后随意的挥了挥手,示意人都退下。 明慧冲座上二位福了福身,退出内间之前有些着急的看了一眼主子,只希望她可千万别再犯轴了。 徐如约拨弄着手里的云子,“嗯,好些日子没出门,在府中待的骨头都惫懒了,便叫李护卫陪我走了一道,可是耽误了王爷的事?” 景王把茶盏放到桌上,冲着她扬眉一笑,“只要王妃高兴,明儿我亲自陪王妃再走上一趟又何妨。” 又来了,这人总是喜欢说这些甜腻的话,徐如约不知道他说给多少人听过,但她是不爱听的。 只得强自压下心里的不适,匆匆作答,“怎么好劳烦王爷大驾。” “崇安寺好玩么,可曾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听对方这样问,徐如约只得放下手中的棋子,如实道。 “半道上李护卫救下个老太太,没成想竟是程府的老夫人。”她语气淡淡的说道。 “竟然有这般巧的事!” 景王一脸吃惊,仿佛像是才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一般。 徐如约只静静的看着他演,也不揭穿。 “是呀,若非到了寺中,我多心近前看了一眼,还只当她是个寻常的老太太,话说着便想将人先交由寺里安置,差一点就要慢待了程老夫人。” “王妃一贯做事妥贴。”景王含笑夸道。 …… 这样虚伪的话就不要在她面前说了吧,饶是他夸的出口,她都听不入耳。 “程大人给了谢礼,是个尺来高的玉珊瑚,一会叫人送到王爷书房里去吧,只当是添个摆件。” 这些事想必赵勋早就已经知晓,憋了一天才过来问,徐如约当然不能让他失望。 “既是程大人感谢的王妃的,王妃就自己收着吧,本王怎好夺人所爱。” 景王推脱的倒是不怎么诚心,于是徐如约微笑着再让一让。 “王爷只管拿过去便是,我不喜欢这些东西,放着也是白瞎了,若王爷也不喜欢,不如就赏给刘侧妃吧,我瞧着她像是喜欢摆弄这些。” 她当然喜欢,那母猪什么不喜欢,见天跟没见过东西似的,什么金的银的哪怕是个铜疙瘩,都要捡起来往自己院里的搂。 “她……她以后都用不到这些了。”景王重新端起案上的茶碗,慢慢的吹着浮沫。 “何意?”徐如约一愣,没有读出他话里的意思。 “哦,她跟她那几个孩子太吵了,我听着嫌烦,就叫人一股恼都送到庄子里去了。” …… 徐如约跟看傻子一样的看了景王一会,这一眼倒是把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们成婚少说也有十载了,几时见她这般瞧过他。 嘿嘿,看来那个谁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女人果然都喜欢这一套。 便是嘴上说着再贤惠,心里也是计较的吧。 其实人早该送走了,那一院大大小小五六口,差点吃穷了他们王府。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何况他还不是他们的老子呢。 景王有些委屈的想着。 第164章 想将她绑在自己身边 徐如约叹了口气,然后有些无奈的看着景王劝道。 “刘侧妃好歹也是咱们王府里的堂堂侧妃,不说她是镇北王的女儿,便只提王爷同她青梅竹马的情谊,您也不该这样对她。 更何况还有几个小世子呢,那别庄里哪是住人的地儿,还是叫王管事将人接回来吧。” 景王听了摆摆手,“别庄怎么了,有个地方给他们住已经不错了,本王意已决,此事不要再提。” 徐如约,“……” 不是您来我面前先提的么? 罢了,左右是他的女人,他爱如何就如何,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尔后两人默默无话,又过了一瞬,景王两盏茶也喝尽了,看看外面的天色,终于擦了黑。 她畏寒这屋子里比旁处都要热一些,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意,装模作样的开口关心道。 “本王瞧着王妃今日的气色倒是不错。” 徐如约心中警觉,“今日不逢初一也非十五,王爷该去侧妃的院……” 哦,她才想到,那刘侧妃已经被送到别庄了。 “后院里的几个姨娘想必都盼着王爷大驾呢。” 她把话头往外引了引,暗示的非常明显。 好在景王听到她的话,也像是如梦初醒。 “王五,王五,快给爷滚进来。” 景王扯着嗓子喊了两声,老管事慌不停的就站到了外间的帘子处。 “王爷,您请吩咐。” “你昨日送芳华院那一窝子走的时候,把那几个矫揉造作的捎上了没有?” 王五,“……” 我的王爷,您昨儿只说把刘侧妃送走,可没说捎带别人呀。 但想归想,他可不敢直接说出来,尤其是当着王妃的面儿。 王五稍一斟酌,然后恭敬的回道。 “回王爷,昨儿那一辆马车倒是未能将人一次拉完,奴才是想着不如分两趟,大伙都能坐的宽敞舒服些。” “嗯,你这个想法倒是不错,既然如此,那就现在就去送第二趟吧。” “是,奴才这就去办。” …… 徐如约一脸匪夷所思的看着景王赵勋,她是这个意思么? 事到如今,她总算明白了明慧的平日里的心情。 “王妃,你看现在……” “我饿了,王爷饿不饿?若不是饿……”就快些回去吧。 不过没等她说完,就叫人抢了白。 “明慧,快点给你们王妃张罗些晚膳,本王今儿心情好,便陪王妃喝上两杯。” 明慧答应的爽利,一面往灶上走,一面心道,主子总算开窍了。 若是从前别说吃晚饭,撑不过一刻时间,她必将人撅出来。 无非是话不投机,再不行就吐血、昏倒、装咳嗽………… 画舫一游,终要靠岸。 饶是再不愿意,程大人还是要带着儿子打道回府。 哦,一并回去的还有阿珣,毕竟他百会穴里的那根银针,还未启出。 为保万一,程砚卿觉得还是从长计议。 其实,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不想当着她的面做这些。 阿珣毕竟是她在意的人。 程大人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已经再经不起任何造次。 因为,她对他已经足够的不喜。 尤其,他现在还无所不用其极的想将她绑在自己身边。 所以这些会给她增添不喜的坏印象,能避免最好还是避免。 “母亲,您能不能寻个空当去府中看一看樱儿,她给母亲攒了好几罐子的小食,母亲若再不去吃,就都要坏掉了……” 临别前,程泓若牵着她的衣襟两眼含泪的请求道。 许莲台没有理会程大人殷殷的目光,只是拍发拍小古板的肩膀安慰道。 “我同你们父亲已经说好了,待过些日子得了闲,就将你们二人接过来做客。只不过你要回去同樱儿好好说,她胆子小,莫吓到了才是。” 程泓若点了点头,再三跟许莲台保证,叫她放心,说辞他早就已经在脑中反复想了许多遍。 “好阿珣,别拉着脸了,过几日姐姐就差人接你回府。” 许莲台抬手敲了敲少年的脑袋,笑着说道。 “那姐姐可要说话算数,程泓若每日都要去学堂读书,我每日在他院里子里待的无聊透了,碧洗阁的蚂蚁我都数透有几只了。” 阿珣一脸不情愿的说道。 许莲台听着好笑,知道他平日里上窜下跳的野惯了,突然没了内力又叫人拘在院子里,确实跟坐牢也没什么两样。 只得再出言保证,“很快,就两日,不信你问问程大人。” 阿珣便将视线投向一直未言的程大人。 只见他淡淡一笑,“你姐姐自然不会骗你的。” 她所有的心眼都用来骗他了。 “如此,那就有劳大人再照顾舍弟两日,待两日后我许府的人自去您门下接人。” “夫人何必再麻烦这一趟,到时我会亲自将阿珣送到夫人府上。” 如此一来一回,又能得见一面。 呵呵。 许莲台知道在这上面争不过他,索性也不同他争了。 只是笑着道了句有劳大人。 程砚卿还想同她说些什么,无奈两个小的就站在一旁虎视眈眈。 饶是他脸皮厚,也说不出两人独处时说的那些孟浪之言。 末了只得作罢。 “那夫人便在府中好好的等着……等我过去。” 将她送上马车后,他扒着帘子留下这一句。 许莲台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一他眼,只这一眼,就叫程大人心神荡漾。 初时在船舱里的不快,一瞬散了干净。 …… 等用过晚膳后,景王也不说走,一时兴起,拉着徐如约起了棋局。 徐如约的棋艺得徐太傅真传,连崇安寺的归元大师都曾是她手下败将。 更遑论以武定江山的景王爷。 所以连下三局,连败三局。 “不下了,不下了。”景王赌气一般的把棋盘一推。 不等徐如约说出送客的话,就见他把足上的靴子往外一甩,然后大喇喇的往床上一躺。 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王妃,本王乏了,我们安置吧。” 徐如约起身酝酿一瞬,正当她在想,如果突然昏倒是不是有点太刻意之际,又见景王从床上坐了起来。 目光幽幽的望着她突然一笑。 “本王今日在宫中跟御医学了一招呼吸渡气之法,若是王妃昏倒正好能用上,只看王妃肯不肯本王这个学以至用的机会?” …… 第165章 皇帝不急急死婢女 “姑娘,掌事有信。” 慈悲进来时,拿着一截刚从信鸽上取下来的竹筒。 许莲台接来那张卷作一团的纸筒,展开仔细看了一瞬。 面色平常的说了一句,“李恪已经动身往京都来了。” “掌事来京都,是否也说明他已寻到了那关键之人?” 许莲台并没有回慈悲的话。 以他为李家翻案的决心,不寻到人大约是不会回来的。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人已经寻到了,接下来的呢? 接下来,许莲台没有再想下去,因为听禅来报,说羽衣坊的老板在府外求见。 羽衣坊? 许莲台略略一思,她在程府时,曾在他们那里给程樱若做过几套衣裳,但那是程夫人的事,不是她许莲台的事。 除此以外,却又想不出,自己同这间做衣裳的铺子还有什么具体交集。 但许莲台依稀记得曾听慈悲说过一句,这间衣坊背后的老板,可是徐太傅府的公子,景王爷的小舅子。 “人家都登门了,也不好叫人白跑一趟,那就请进来吧。” 片刻,她收了思绪,看着听禅吩咐道。 “那奴婢便叫人将茶摆在东厢的暖阁?”慈悲请示道。 许莲台想了想,“还是摆在花厅吧。”显得隆重些。 慈悲应是,“奴婢这就叫人,多放几个炭盆过去。” 迦南一边帮她换着衣饰一边问道,“姑娘,这羽衣坊的老板是何来头,无帖登门便罢了,竟也能劳动姑娘去见他一见。” 许莲台笑了笑,“据说是太傅徐公家的公子。” “那岂不是景王的内舅?” 京都府各个达官显贵家的七姑八姨,估计都叫迦南姑娘给摸透了。 见许莲台点头,迦南有些不解,“这徐太傅可是当朝一品,他家的公子便是不出阁拜相,至少也不该是个商贾吧?” 她这话说的没错,在那些清高的文人眼中,商贾等于铜臭,是不入流的一种营生。 尤其像徐太傅府这样的高门,天子之师便不用说了,又是景王爷的岳家,如何也不该沦落至此。 不过,人各有志,也未可知。 何况,许莲台心中有股隐隐的猜测,虽然一时不能确定,不过这也是她要见人的理由。 …… “王妃,王爷已至院门处了。” 明慧匆匆进到内间,对在春榻上调香的徐如约禀道。 徐如约闻言脸上一僵,手上一顿,他不是今儿晨才走的么,怎么又来了? “哎哟主子,您还愣着做什么,奴婢先伺候着您穿鞋吧。” 明慧看了一眼还未梳妆的主子,叹息一句,现在忙活也来不及了,只矮下身子先替她将鞋穿好。 把人从春榻扶起来时,徐如约扶了扶腰,脸色又难看了三分。 明慧叹了口气,别的夫人求都求不来的,偏她主子拼命往外推。 就这一年睡不了三回,猴年马月也怀不上孩子呀。 偏偏是皇帝不急,急死她这个婢女。 你说气人不气人。 正当明慧在心里碎碎念时,就听外间的洒扫婢子跟景王见了礼。 明慧最后替徐如约理了理全无饰物的头发,心道得亏主子生的好。 往好听了说是天然去雕饰,若生的差些,可要担一个蓬头垢面了。 说话间,景王已经大步迈了进来。 “见过王爷。” 这一回不等徐如约福下身去,就被景王手疾眼快的拉住了胳膊。 他一边扶着人往里面走,一边体贴道。 “王妃不是腰疼么,还管这些虚礼做什么。” 徐如约淡着脸,回一句,“礼不可废。” 景王扶她落了座,然后接过来明慧奉上的茶,先递到她手边。 “你我夫妻,若是凡事都讲礼,那岂不是很无趣。” 徐如约看着他,微微皱了下眉头,没有接话。 若是不讲礼,那她可真不知道跟他讲些什么了。 从前不是一贯如此么?怎么偏这几日他又换了个章程。 她有些不耐烦的想,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从前刘侧妃跟几个姨娘在的时候,她还能有些盼头,起码一个月也不用见他几回。 现在可好了,人都给他弄出府外了,她也成了个光杆司令,躲懒都没处躲。 晦气。 景王见没回话,只当她是害羞。 顿了顿又没话找话道,“今日我又跟御医学了两手推拿的法子,不如王妃俯到榻上,本王帮你推一推,也能松快些。” 徐如约望着他,一脸凌乱。 他这是要弃武从医了? …… 许莲台在花厅里刚落了座,就见听禅引着一位灰色锦衣的男子走了进来。 那徐家公子是个瘦高个,单看五官称得上好看,又是生的斯文有礼,到底是书香世家出来的,通身带了文气。 “徐似锦见过许姑娘,冒昧来访还望姑娘莫怪。” “徐公子客气,您这样的身份肯屈尊登门,是我许府的荣幸。” 她说着冲徐似锦比了请的手势,待二人重新落座,慈悲奉上香茶,尔后退至一旁,只等吩咐。 徐似锦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道了句好茶。 放下茶盏后冲着许莲台笑道,“竟不知,许家商号的老板原来是个姑娘,方才进来时,若非贵府的婢女提点,徐某差点就露了相了。” 许莲台也跟着笑了笑,“女子经商原也没什么稀奇,比不得徐公子这般屈尊降贵。” 徐似锦听了摇摇头,笑叹一声,“都是为朝廷效力罢了,只要能为皇上解忧,又分什么尊卑贵贱。” 竟然当真是皇商。 许莲台抬头看他一眼,微微敛了下眉头,她以为会费些口舌,倒是未曾想他会这般直白。 “徐公子晓大义,明事理,不愧是出身徐府,真真叫咱们这些俗人佩服。” “许姑娘,你若这么说,我当真要不好意思了,其实徐某也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你若夸的太过,我倒是不好说明来意了。” 若是当真不好意思,就该连提都不要提。 可你看这位徐公子,不但提了,还提的这般顺水推舟。 许莲台搁下茶盏看着他笑了笑。 “徐公子有话直言便是,若是有我许府出力的地方,能力之内一定竭力相帮,能力之外嘛,想必徐公子也不会强人所难。” …… 第166章 绝非寻常女子可比 徐似锦听了她的话,也跟着笑了。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这是他从进这道花厅门后,头一次认真的看着座上的女子。 瞧着年纪约莫跟他相仿,撇开容貌不提,论胆识跟谈吐,绝非寻常女子可比。 其实徐似锦撒谎了。 他来之前,就已经差人把这位江南巨贾许家家主打听的非常清楚。 只不过这份非常清楚,因为对方的谨慎周密,也不过限于皮毛。 比如她是个年轻女子,比如她来到了京都,仅此而已。 徐似锦这趟来一共有两个目的。 第一要紧的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好在她没让自己失望。 顺带着替皇帝办件事,跟许家谈一笔买卖。 这个他有预感,应该不会太容易。 按理来说,他掌的那一支是皇商,本来只需要为宫里置办物件,做些采买的勾当。 只不过,新朝后,国库空虚,皇上没办法,寻摸来寻摸去身边堪用的人实在不多,也只能盯上他这个游手好闲的小伴读了。 于是他接管皇商后,弄银子这事也一并转了过来,没办法,他也只能奉旨经商。 但皇上给他的是道密旨,所以徐太傅那里一直以为他是自甘堕落。 鸡毛掸子打散了三根。 要不是姐姐跟姐夫亲自求情,第四根也不能幸免, 想到这里徐似锦看着许莲台索性直接说明来意。 “徐某此次来,是想跟姑娘谈一谈菡萏墨,不知姑娘可有兴趣。” 许莲台了然,定定的看着他道,“我若说没有,徐公子便不谈了么?” 徐似锦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般回答。 只好脾气道,“若是许姑娘今日不想谈,那徐某改日再来叨扰也是使得,只看姑娘意愿。” 那意思就是这笔买卖谈是一定要谈的。 只不过对方仍然愿意给她三分薄面,没有直接拿权势压人。 若他直接拿权势压下,许莲台想都不会想的直接把人请出去。 现在,也只能先看看对方的意图了。 “徐公子想怎么办,不如直言。” “我手上有支商队,其迹可达列国,武朝地杰人灵,南庆好出文人墨客,徐某想,许姑娘的菡萏墨也一定会饱受欢迎。 虽然不知贵号为何突然停售,但是这么好的墨,这么好的商机,姑娘当真就甘心舍掉么?” 许莲台闻言淡定一笑,不动声色的问道,“依着徐公子的意思是?” “徐某是想,不如我们各出所长,姑娘制墨,我的商队负责销往列国,只看我大晋文人对此墨的追捧程度,其利可见一斑,不出一年,必能赚个盆满钵满。” “若姑娘同意,除却墨的本钱,我再给姑娘加一成利,如何?” 不如何。 许莲台心道,但她没说出口。 只是装出沉吟的模样,片刻方道,“这么大的事儿,恕我一时不能给公子确切的答复。” “徐某理解,那就请姑娘先行斟酌,三日后徐某再登门拜访。” 徐似锦说着就起了身,打算告退。 许莲台冲着慈悲招了招手,“替我送送徐公子。” 慈悲应是,躬身引着徐似锦出了花厅门。 “姑娘……” 听禅把茶果往她面前推了推,有些忧心的唤了一声。 许莲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从前她是想过搭上皇商这条线。 那时觉得赚皇家的银子,比赚百姓的钱要来得痛快些。 可自打她冰棺中醒来,又在碧云天养了良久后,她的想法又有了变化。 尤其是程砚卿找来后,她更是坚定了想法。 最好还是远离这些权势朝堂的纷扰,以免跑路时变成甩不脱的麻烦。 银子跟自由比起来,还是后者重要。 再说她赚这么多银子,不都是为了实现人生自由么。 比如想嫁人就嫁,不想嫁人就不嫁,谁敢有二话? 不过说来也有些可笑。 她曾经想嫁的人,不想娶她,如李恪。 她不想嫁的人,又逼着她现身京都,虽然未说过娶她的话,但一口一个夫人叫着,瞧那架势,再深情没有,这说的自然是程大人。 许莲台慢慢的起身,在花厅里闲散的踱着步。 京都城再繁华如斯,也比不过江南碧云天的一方水榭。 所以,徐似锦提出来的那一刻,她其实心中就已经有了决断。 当时未说,不过是想晾他一晾。 只不过,这下程大人该高兴了吧,菡萏墨重流于市,他可不愁以后没有墨用了。 …… “王爷,成了么?” 徐如约趴在榻上,十根纤指紧紧的掐着身下的毯巾,饱满的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布了一层细汗。 她脸色微微红,随着身后人的力道,一 耸一 耸的向前。 贝齿紧咬 着红唇,努力的不发出 羞 人的声音。 “王妃再撑上一会,就快好了。” 跨 跪 在她身后的景王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眸色深仿佛一汪海子,豆大的汗滴顺着额角慢慢的滴落,滴落在大手按 着的 纤腰上。 烫的徐如约 抖 了一抖。 她挣扎着翻了个身,半起半躺的看着身前的人道,“王爷,我已经觉得的好多了,就不用再按下去了吧。” 真的有这么神奇么?景王有些失望的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早知道就按的慢一点,轻一些好了。 想完,又盯着那不堪一 握的小 腰发了一阵的愣。 徐如约见了,心中一恼,忙拉过一旁的袄子盖住了身子。 “咳,”景王瞧见她的动作,知道自己有些孟浪了,只能轻咳一声,掩饰一下尴尬。 他殷勤的从旁边取过徐如约的中衣,“王妃,本王帮你更衣吧。” “怎么敢叫王爷替我做这样的事,我自己来就是。” 徐如约说着,将他手里的衣物取过来,利落的往身上穿着。 景王在一旁痴痴的看着,这样的光景他可十数年未曾见过。 两人寥寥数次的同房,每回清晨要么是他早起上朝,她还未醒。 要么是他醒来时,她已经穿戴整齐,何时见过她这般风情。 他有些委屈的想,先前那数十年,可当真是白瞎了。 都怪刘红玉那个蠢猪,出的什么馊主意,人没帮他哄好,竟哄着他帮她养儿子了。 得亏他醒悟的早,要不然还得蹉跎下去。 第167章 她要如何就如何 程府,书房。 程前一脸恭敬的站在书案前,冲着坐在案后的程砚卿禀报着,有关京都许府的一切消息。 当听到徐似锦登门拜访后,程大人的脸色也拉了下来。 那个混账去寻她做什么?程砚卿想了一瞬也未想明白其中内情。 但是为防万一,他还是吩咐程前一句,“去徐府把人找过来,我倒要亲自问问他……” 要问什么,程前自然不敢多打听。 可怜徐似锦前脚刚从许府离开,刚回到家里还未歇上一时半刻,就接到了程大人请他过府的信儿。 徐似锦皱着眉头想了一瞬,觉得自己最近没招灾没惹祸,应该没地方得罪他才对。 他对程砚卿抵触,皆是源于幼时读书时他手中的那把戒尺。 程砚卿是他父亲徐太傅的得意门生,后来他们这些年岁小些的都由他来带着读书。 读不好,打起掌心来比他父亲还要不留情面。 以至于很长时间,徐似锦想起程砚卿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都会觉得手心一疼。 “大人,徐公子到了。” “到了就自己进来吧,怎么,还要我亲自去请么?” 程砚卿看了眼扒着门框不肯进来的年轻人,笑着说道。 徐似锦没有办法,只能松开门框,整了整衣衫,像模像样的走了进来,冲着案后的人躬身一礼,然后随意的坐在一旁的圈椅里。 “不知兄长叫愚弟过来所为何事?” 程砚抬头看了他一眼,淡声道,“你今日去了许府?” 徐似锦一惊,“您叫人监视我?” 为什么?他哪里做的不好么? 这几年他累死累活的给他们当牛做马,国库里的银子多半是他弄进去的,徐似锦不明白,自己做到这个份上了,对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对于徐似锦不满的表情,程大人不置可否,过了一瞬又问道,“你去许府所为何事?” 徐似锦看了他一眼,然后道,“谈生意呗,还能如何。” 程砚卿微微皱了下眉头,据他所知,许家从来没有跟皇家搭扯过…… 沉吟片刻程大人仍未语,只是带着那抹惯常的笑意注视着徐似锦。 本来想拿会乔的年轻人一刻也坐不住了,只能继续说下去。 他有些无奈的重新开口,“我这一行是为了许家的菡萏墨,此墨颇受文人墨客追捧,想必兄长也有所耳闻。只不过前几个月突然在市面上消声灭迹,我一时好奇就差人查了查,查来查去的就查到了许家头上,我这不是想着,如果许家不卖此墨另有隐情,但我可以代卖呀,最多给他们抽成便是……” 原来菡萏墨竟真的出自她手,那她能做出来就不足为奇。 如此,许多未曾注意的事情,如今倒是都成了事实一般摆在了眼前。 程砚卿抚着手边的墨条,垂下眼睑,勾了勾嘴角。 她临行前煞费苦心的为他做了满满一匣子墨,又狠心掐了这一条赚钱的营生,为的是什么? 总归不是为了讨他欢喜吧。 不管这裹着蜜糖的内里,等待他是什么?程砚卿想,事到如今便是一杯苦酒他也势必要咽下去。 他从哪一刻输的呢? 也许从喜欢上这块她亲手作出的墨条开始吧。 只可惜,遇见她的那一刻,他还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才是有决定权的那一方,拿捏着她的命脉,施舍给她点点温情。 却不知,自己早已不知不觉的陷进她漫不经心织就的情网。 而如今,两人身份对调,只不过她不想要他的命,也不想要他的情。 “她答应你了?” 徐似锦看着脸色一瞬难看的程大人,答得小心翼翼,“那倒没有,只说让我回来等信,三日后答复。” 说到这里,徐似锦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又颇有兴致的冲他说道。 “兄长不知,那许家的管家之人是个颇厉害的女子,而且……而且那模样生得有些像大嫂。”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低了几分,见程砚卿把视线移到他脸上,又继续道,“真的,我便说当时见的时候怎么有股莫名的眼熟,等见了兄长我才突然忆起来。” 程砚卿看着他冷笑一声,“看来西北的风沙,也没能让你长多少记性,到如今仍旧不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徐似锦抖了一抖,“是愚弟错了,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大嫂那般名门闺秀,岂是她一介小小商女可比,依着愚弟的想法,叫她同大嫂提……” 闻言,程砚卿脸色已是一片青黑之色,声音冷的能结成霜,“够了。” 徐似锦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触了这位仁兄的霉头,只得闭口不言。 “我乏了你回去吧。”程砚卿闭了闭眼,有些疲累的冲他说道。 “那许府?” 徐似锦想了想,还是决定多嘴问上一句,他觉得程砚卿好像对这件事很是上心。 “她要如何就如何,都依着她就是。”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怪异? 徐似锦一边往外走,一边奇怪的想着。 …… 阿珣坐在碧洗阁的墙头上,摆弄着自己的玄铁短棍。 程泓若站在墙下一脸不赞同的看着他。 “小古板,明日我就回我姐姐身旁了,你想不想跟我一同回去?” 阿珣笑嘻嘻的从墙上跳下来,在程泓若身边站定,然后低着头邀请道。 程泓若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落,“我跟妹妹若是去了,这府中岂不是只留父亲一人,我不能这样做。” 阿珣想了想,确实如此。 “那也只好等你跟包子有空去许府看我了。” “不能来程府做客么?”程泓若皱着眉头问道。 “姐姐不会来的。”阿珣想了想冲着他说道,“姐姐不来,我自然也不会来。” 其实他说的这些,程泓若都知道。 小少年不过是不死心的想多问一句罢了。 她那般骄傲的人,既然已经决定离开,又怎会轻易回来。 可是父亲舍不得她,他跟樱儿也舍不得她。 这样,好像也还是不行…… 李恪一行从徽州一路快马急驰。 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刻也等不得了。 只不过,他不知道自己等不得的到底是什么,是等不及为许家翻案,还是等不及想要见她。 …… 第168章 多谢夫人这般为我打算 次日,程大人果然说到做到,亲自将阿珣送至许府。 只不过在许府的花厅里。 二人由从前的夫妻,变成作今日主客,这其中的滋味难以言喻。 许莲台怡然自得,程大人有苦难说。 两人对坐,一时无言。 “夫人没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片刻,终于还是程砚卿先开口。 “多谢大人送阿珣回来。” 程大人脸色一僵,她明明知道他想听的不是这些。 “徐似锦来寻你了?” 许莲台讶然,看了他一眼。 程砚卿笑着继续道,“我竟才知这菡萏墨竟真是出自夫人之手,夫人说这算不算冥冥之中的缘分呢?” 许莲台心道,她卖出去的菡萏墨何其多,喜欢菡萏墨的更是数不胜数,若是说缘分,那她同他们都有份? 不过,嘴上却是一副谦卑,“大人说有就有。” 程大人哪里读不出她的敷衍之意,只不过能同她这样坐在一起的时刻几乎成了奢望。 便是只能听她这些言不由衷,他也舍不得离开。 他垂下眼睑笑了一瞬,复又抬起,看着她慢慢道,“徐似锦那里,夫人无须顾忌,夫人只管按着自己的意愿行事,余下的自有我来周旋。” 许莲台放下手里的茶盏,想了想然后托着腮冲他道,“这件事原没什么可为难的。 徐公子是为朝廷办事的人,我许府虽是一介商贾但也多少晓些道理,生意就不必谈了,一个制墨的方子罢了,便是给他又能如何。” 说罢冲着慈悲招了招手,婢子取出一个掌来宽的扁盒放至桌面。 许莲台将它推到程砚卿跟前,然后笑着说道,“这便是菡萏墨的方子,就请大人替我交给徐公子吧,也省得他再跑一趟。” 程砚卿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盒子,又看了看她,声音微愉,“夫人为何不亲自交给他?” “无它,只是想把这个人情送给大人。” 这一纸墨方,能换取的银钱不可估量。 许莲台知道,程砚卿是师从徐太傅,若这方子从他手中出去,无疑是送给他老师一个天大 的人情,便是皇上那里也是大功一件。 她知道,如今已经位及人臣的程大人,也许不需要这些东西加持,但应该没有人能拒绝这一份为你着想的好意吧。 果然,程大人听了,唇角弯了几许。 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横过桌面抚在她的纤手上。 “多谢夫人这般为我打算。” 许莲台笑了笑,心想,好处送出去了,若是现在就提条件是不是有些太心急了些? 可是,李恪不日便至京都。 她想了想,不但未将手抽回,反倒是一把握住对方的。 “昨日从山上送来一些山珍,若是大人没什么事,不如就留下用午膳吧。” 程砚卿看着两人相握的双手,又看着眼前笑语晏晏的佳人,脸上的笑意又浓了几分。 “既是夫人开口相留,便是有事也比不上陪夫人重要。” 许莲台笑了笑,心道,等吃过饭再提,便不算急了吧。 …… 京都,徐府。 “姐姐,你怎么今日有空回来?” 徐似锦刚回到府中,便看到徐如约带着明慧站在院中,脚下搁着两个收拾匆忙的包袱。 “多日不见父亲母亲心下思念,便临时起意回来住两日。” 徐如约冲着明慧使了眼色,婢子便拎着包袱先回她住的听雪筑去了。 徐似锦有些狐疑的看了一眼自家姐姐,话还未说上两句,只见府中管事疾步过来。 “何事这般着急。” “回公子,景王殿下已至府口,您看是否要迎一迎?” 管事有些迟疑的看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徐如约。 姑奶奶跟姑爷前后脚的回府,这里面的内情让人不敢沉思呐。 他能想到,徐似锦自然也能想到。 他笑着看了一眼自家姐姐说道,“姐姐一路奔波想是累了,不如就先回院子里歇息,景王那里自有愚弟去迎。” 徐如约松了口气,看着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听雪筑方向去了。 徐似锦看着她的背影想了一瞬,然后冲着管事的吩咐道,“我去府门前迎人,你先去知会老爷跟夫人,茶要明前龙井,七分烫。” 管事的听了吩咐,忙不迭的往府内去了。 徐似锦略整了整衣衫,挺直了腰背,也往府门外走去。 “似锦见过姐夫大人。” 景王从马上跨下来,眉眼带笑,一副好心情的模样。 “快起来,都是一家人,似锦何需多礼。” 说着虚虚在人手臂上一扶,然后二人一前一后的往徐府大门迈去。 “姐夫难得来一趟,晚些时候一定要喝上两杯。父亲那里藏了好酒,平日里他总舍不得来拿出来,既然姐夫来了,少不得要让他肉疼一回了。” 徐似锦看着景王笑道,他知道景王好酒量,平日里也颇能喝些,所以才会这般投其所好。 只不过,景王这一回倒没痛快的应下。 他略略想了一瞬,才一脸歉意的笑着同他道,“你姐姐仿佛不大喜欢我饮酒,未免惹她不快,酒便不喝了,喝些茶也是好的。” “再言,既是岳丈大人亲藏的,你我还是不要让他老人家割爱的好。” 徐似锦讶异的看了他一眼,应了声。 垂下眼睑心想,怪道夫妻俩先后回来,瞧着景王这架势是闹了矛盾,巴巴的跟在姐姐身后过来哄人的。 怪了,从前姐姐同他这个姐夫一贯是客气比感情多,景王就算从外面把天捅个窟窿,她连眼皮都不会翻一下。 但,这回景王到底做了何事,将她惹的这般恼,竟然不顾面子的逃回徐府。 对于徐似锦探究的目光,景王也只能报之一笑。 他总不能告诉小舅子,他姐姐不过是在床上累的恼了,这才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的。 想到这里景王的老脸一红,说出去谁又能信,他一个年近而立的堂堂亲王,也就近两日的时间才过上正常的夫妻…… 唉,可惜王妃不肯随他的心意折腾,每每弄得人意犹未尽。 …… 第169章 强者总是被强者吸引 宣和镇别庄。 从许家出来后,程砚卿原本打算进宫一趟,但看了程前呈给他的一封密信后,他想了想,临时起意,来了这处庄子。 程砚卿依然记得自己上次来的心情。 愠怒里掺杂了一丝好奇。 愠怒她不肯乖乖赴死,好奇她为何突然性情大变。 话本里说的也有点道理。 喜欢一个人,一定是从对她有探究之心开始。 他就是,并且越探陷得越深。 不过,这一次不一样。 对于庄子里的人,他既不好奇也无探究。 过来,只不过想把该了的事儿了一了。 不管她待他以后如何,程大人想,自己想跟她在一起的诚意总要拿出来的。 他这次来的行程匆忙,身边统共就跟了程前几个心腹。 一路打马急行,到别庄门前时,天近暮色。 如今庄子里的管事已经换成了侯三,他跟刘天不一样,没有依仗,全赖夫人给他机会,所以办起事儿来,称得上兢兢业业。 别庄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夫人看中的那丛紫竹也看护的眼珠子一般。 冬日一冷就用棉被给它们围了起来,哪怕挡一挡风雪寒潮呢。 程大人走到那丛紫竹前站了一会,其实竹子冬天看更有风骨。 凛凛冰霜节,修修玉雪身。 他抚了抚竹叶上的积雪,又忆起两人在此处的初见。 禁不住弯了唇角。 “把许氏叫到外面的花厅里候着吧。”片刻,他淡声吩咐一句。 程前应是,然后一路往她圈禁的院子去了。 这一回同上次不同,许是大人那里早有别的打算,把人送过来后,又派了府卫看守。 院里的人一步都不能踏出,院外那些守庄子的,只知道那院子里住了个人,却不知道住的是谁。 程前能理解大人不想踏进她的院子,其实从小公子跟小小姐出生后,他就已经不去棠阁了。 只不过后来许府那位来了后,才有所改变。 程前跟守门的府卫打过招呼,进到院子里不过一会,便带出来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 那女子跟在她身后,步伐有些犹豫,过了一会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了一句。 “程府卫,不知道老爷寻我所为何事?” 她的声音有不易察觉的颤抖,看来是害怕极了。 是了,也不怨她害怕,人初醒来的那几日,正值大人不能接受的时候。 因为不死心,接连发了几次狠,每每都差点把人掐死。 但每次掐晕,醒来的仍旧不是他想要的那一个。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死心,放在眼前看着扎心,杀了又怕那人无处可归,只好先把人圈在这别庄里,让人日夜守着。 消息三不五时的传到程府书房,但每一次都是让人失望的。 直至后来,小公子奉上的那枚玉章,才算有了转机。 程前张了张嘴,一句夫人到了嘴边还是没能喊出来。 “奴才也不知道,您只管过去便知道了。” “他……不会还想杀了我吧?” 程前听前身旁人带着哭腔的问题,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此行是大人接到李恪回京都后的信儿后,临时起意。 大人一贯心思深,其意哪是他们这等头脑简单的可以猜摸。 不过,依着程前的猜想,此行应当是同他今日用膳的人脱不了干系。 更详细的他便猜不出了,只不过这些也并不适合同身旁的人说。 “您别多心,大人不是……”那般心狠的人…… 后面几个字程前没能违心的说出口。 说了她也不会信,毕竟是吃过亏的人。 “他一定还是想杀我……呜呜,我已经改了呀……我已经跟他断了……我就一辈子躲在这庄子里不出去还不成么……呜呜……” 程前想开口安慰两句,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她的哭声很是让人心烦意乱,这要是换了许府那位…… 易地而处,如果有人要杀她,程前想,别说这般掉着眼泪自哀自怨,连问她都懒得多问一句。 她只会说最甜蜜的话,做最心狠的事,笑着反杀才是她的秉性吧。 或许,这才是让大人陷进去不能回头的原因。 强者总是被强者吸引,像这种动辄就嘤嘤嘤拎不清的糊涂脑子,就该配柳元申那种吃软饭的。 “这就到了,您还是擦擦眼泪收拾一下,大人不喜人哭哭啼啼……” 再拐过一处回廊就到了花厅,程前一脸隐忍的提醒道。 到底是大人积威仍在,许氏那哭声渐渐消了下去。 二人一前一后赶到花厅时,程大人还未从那园子里移步出来。 他顺着两人走过的小路,去了那处喝茶的凉亭。 略坐了一会,想起她当日的一颦一笑,皆觉得十分中意。 许氏独自在花厅里坐了一会,越坐她越是觉得的心冷。 她不知道她一会面临的会是什么,但总不是什么好事。 其实,她从吊在梁上蹬掉凳子的那一个瞬间,就已经后悔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只不过醒来后还没来得及欣喜,就被程砚卿一次又一次的掐住脖子,重新体会那要命的窒息时刻…… 有几天,她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都不知道自己该活还是不该活。 好在后来,他总算大发慈悲的把自己圈在了这处庄子,虽然没了人身自由,但总算能平安活下来了,更好的是也不用面对他这等狠毒之人。 可现在,他竟又寻了过来。 许氏抚了抚自己细弱的脖颈,忍不住又要冒出泪来。 此时,程大人在园子忆完往昔,终于姗姗来迟了。 许氏察觉,慌忙摘下帷帽,慌慌张张的冲他福了一福。 “妾身见过老爷。” 程砚卿未语,只是冷冷的盯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他撇着眉毛寒声道,“把帷帽带上。” 于是 ,许氏又手忙脚乱的重新将那帷帽戴了回去。 程大人落了座,接过程前递过来的茶盏。 慢慢的喝了两口,然后看着那战战兢兢的女人,注视片刻,方道。 “倘若给你一个离开的机会,你日后有何打算?” 什么? 许氏疑心自己听错了,又确认般的看了一眼座上之人,隔着一层纱看的并不真切。 他肯放过自己?许氏有些激动,也有些颤抖,“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他说道,又看了她一眼,“只不过需要你拿些代价来换。” ———今天只有一更,勿等。 第170章 如何配同她拥有同一张脸 许氏闻言一抖,又不自觉的抚上脖颈,他不会又想要自己的命吧。 如此一想,膝头一软跪坐在地上。 “我已经知道错了,您还不打算放过我么?” 程大人仿佛听到什么无稽之谈,轻谑一声,冷冷的看着地上抖成筛糠的人。 “依你行事之荒诞,死百次犹不足惜,只不过你这条贱命,不能脏了我程家的地。” “您的意思是?” 他未语,接着一张薄纸轻飘飘的扔到她面前。 许氏抖着手展开一看,一脸不可置信,她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儿。 “您要同妾和离?” 从他说出不能脏了程家的地,又扔下一张写满字迹的纸,她以为那是一纸休书,展开才知原来是放妻书。 “为什么……” 她喃喃的道,她做下那等没脸的糊涂事,最后竟然未得到一个休弃的下场。 “你虽未尽过一日为人母的责任,但两个孩子到底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只当是替他们还你的生恩,日后你是生是死都同他们,同程府再无半分瓜葛。” “那妾日后……” 许氏不敢太乐观,她知道自己离了程府什么都不是,再没什么可用的价值,许府不会接收一个和离归来的女儿,何况她这些年的嫁妆体己,皆已经被柳元申跟许收台夫妇骗的不剩下什么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心慈的放她一马,但她知道,如果死赖着不走,程砚卿不会让他活。 可拿着放妻书离开,许府回去不,银钱也没有,她要怎么活? 许氏抬眼看了看座上神色不耐的人,张了张嘴终于还未敢说出求助的话。 她将那张放妻书收好,恭恭敬敬的冲着他磕了几个头。 “妾身多谢老爷大人大量……” “不忙。” 岂知她话还未说完,又听程砚卿冷声道。 许氏顿下,抬眼望去。 又见他冷冷的盯着她道,“我方才说了,你想要自由的活着,就得拿东西来换。” “妾已经舍了相府夫人的位置难道还不够么?” 嗤……程大人冷笑一声,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本就不该是你的东西,何谓舍了?” 许氏一顿,她知道,对方是在指她德行不配。 “那老爷还想要什么?妾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留下你这张脸,积香庵里有你的位置,你自可去了此残生,只是管好自己的嘴,若是从你口中说出有关程府的一个字,就是你的死期。” 许氏愣了几许,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这是要毁她的容?还要去出家? 不!她一边摇着头,一边往后退。 “不……不……老爷您不能这样对我,您这样跟逼我去死有什么区别?” 离了程府,也依靠不上许家,再没了这张脸她还怎么重头再来? 再说,她怎么能出家呢?她红尘之心未断,才不要青灯古佛无欲无求的过一生…… “那你就去死。”他眼中失了耐心,几近残忍吐出这几个字。 “老爷,老爷求求您了,您连放妻书都许给妾了,为何偏要在这些小事上再为难妾?” 为何偏要在这些小事上为难她? 程砚卿听了几欲要笑出声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这怎么是小事呢? 不取她命,只是不想让她死了都占着族谱中元配发妻的位置。 他怎么可能让他心里的人一进门就低人一头,年节于她行礼祭拜。 更不能允许自己百年之后,错过同她生死同衾的机会。 之所以不是休弃而是和离,有两个孩子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因为和离代表两人关系不睦、并无感情,他不想让别人误会他是不得已才为之,尤其是不想让她误会。 至于要毁了这张脸…… 他低头扫了地上瑟瑟发抖的身影,目带鄙夷之色,此等心智的妇人,如何配同她拥有同一张脸? 她本该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 “为难你?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咚的一声,一把匕首扔至那女人面前。 “要么用这把匕首毁了这张脸,拿着放妻书去积香庵,要么,就再自戕一次,你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应该不在乎再死一回。” 许氏透过帷帽的间隙盯着那冰凉的匕首,宛如盯着一只毒蛇。 片刻,抖着手抓了起来。 正因为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才知道那种不能描述的滋味,才知道劫后余生有多么不容易。 她怎么可能还有勇气再死一回? “我好歹为您生过两个孩子……” 她不死心,企图再拿孩子唤他一时心软。 可惜终是徒劳,程大人的心软已经全部都给了他心里的那个人。 “若无孩子,你以为你还能苟活这七年之久?” 许氏脸色惨白一片,他竟知道的那般早。 她以为……她以为是她自戕后,他才生了疑心去查。 七年浮生换这张脸,亏么?不亏吧。 眼中泪又留了下来,她从来怕疼又爱哭,可事到如今,却也容不得她娇气,她想活。 出鞘的匕首泛着寒光,她闭上双眼狠狠的冲着自己的脸划下一刀。 接着就是一声音惨叫。 程前不忍再看。 程砚卿不为所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柄匕首应声而落。 她发着抖,忍着疼,将帷帽掀开,露出一张血迹斑斑的脸,上面布满的纵横错落的刀割之痕。 “程大人瞧瞧……可是毁的彻底……若是不满意……妾还……可以……” 一句话未说完,人已经疼的晕了过去。 “大人?”程前上前一步,只等吩咐。 程砚卿盯着手里茶盏沉吟一瞬。 “给她灌一副哑药,寻个信过的婆子一道送去,确保她这辈子活着出不了积香庵。” “是,奴才这就去办。” 程前领了命,出去唤了一声,顷刻进来两个手脚利落的女卫,将人弄了出去。 待宣和镇的事了,回程已经月至中天。 程前骑在马上有些犹豫,顿了一瞬还是开口道。 “侍郎府那里可要交代,大人心里可有章程?” 交代,程砚卿冷笑一声。 许守台夫妇为何能从那蠢妇那里敲去的银子? 不过是捏住了她同柳元申来往的把柄罢了。 要交代也是他许侍郎同他程府交代。 他的好女儿同柳元申来往的数百封信函,他早已让人归置妥当,如果许侍郎愿意,尽管瞧瞧他女儿的好文采。 …… 第171章 既不能分开,何不试试 徐如约本来是为了避开景王才回的徐府。 但是万万没想到景王后脚就追了过来。 不但厚着脸皮随她一道住了下来,还登堂入室的住进了她的绣楼。 这……跟之前在王府有什么区别? 不,应当说比原先在王府还要黏的紧了许多,毕竟在徐府他从宫下回来,能活动的地方也就在她那方小院。 两人基本日日脸对脸的大眼瞪小眼。 “姐姐似有心思?” 徐似锦搓着手,掀帘而入。 见徐如约拄着下巴,看着檀香炉半晌不语,忍不住开口问道。 徐如约回神,望着他笑了笑,然后吩咐明慧奉茶。 等明慧出去,暖室里只剩下姐弟俩时,她才叹了口气。 “你这瞧见了,赵勋不知道抽的哪股风,整天的黏在我这里,躲都躲不掉,可如何是好?” 她跟徐似锦姐弟之间的情分打小就厚,但到底是姐弟再贴心也不如姐妹,若不是心里实在慌,也不会这般直白的说给他听。 “姐姐还是忘不掉那个人么?”徐似锦看着她顿了几许,开口问道。 “不,从我决定成婚那日,就已经放下了。” “那景王可真是差劲,跟姐姐成婚这么些年,还不能叫姐姐将心思放在他身上。” 徐如约摇了摇头,“他挺好的,是我自己的原因,可能以前喜欢一个人太用力,把心劲都抽没了,所以人也懒了,心也懒了,再不想费这些力气。 其实我觉得还像以前也挺好的,每天平平淡淡的,没什么惦记,也没什么起伏,心静也心安。” 如果,景王不抽风就更好了。 “那姐姐就在徐府继续住着呗,一直住到景王不好意思跟着你住下去为止。” 徐似锦笑的狐狸一般,出着馊主意。 徐如约摇摇头,“小住两日还成,久了势必要惹人说闲话,到时传到宫里,无论对父亲还是王爷都不是好事。” 她托着下巴,手里拿着一根扫香粉的羽毛,有些无聊的转了几转。 “既然不能分开,姐姐何不试上一试?” 一盏茶喝完,徐似锦起身离开前,望着她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说是没懂,其实也不难懂,只是她不想深想罢了。 …… “姐姐,易先生说,哥哥明日就能归府,可是真的?” 一大早,阿珣跑到许莲台的书房里,一脸兴奋。 “想必易先生不会骗你。” 许莲台一旁写字,一边坏心的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姐姐!” 阿珣不依,扯过一张圆凳,托着下巴气鼓鼓的坐在她旁边,瞪着一双琉璃般的眼睛哀怨的看她。 “明日请泓若跟樱若入府做客好不好?” 片刻许莲台拿笔杆敲敲他的头,然后把刚写好的帖子放到他面前,笑盈盈的说道。 “当然是好。” 自从离开程府,他还没有再跟小古板见过。 阿珣打小就一直跟在哥哥跟姐姐身旁,几乎没什么同龄的玩伴,小古板虽然比他小些,但还算投缘。 所以姐姐能请他们入府,他还是挺高兴的。 “既然好,那就劳烦咱们阿珣去程府送个帖子吧。” 阿珣拿着那帖子起身就急急往外走,走到门口又突然想起来意。 他止步回头,又重新问了一回,“那哥哥?” “自然。”这回许莲台给了肯定的答案。 阿珣终于放下心来,拿着帖子出门去了。 少年虽然线条极粗,但偶尔也有些敏感。 他总觉得自从来了京都,姐姐几乎就没在他面前提起过哥哥。 他们,难道闹什么矛盾了? 想了一会,又随即否定,哥哥怎么会舍得让姐姐生气? 哪次不是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 想来想去,唯一的原因或许还是因为那个程大人。 对于程砚卿此人,阿珣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好。 他原本曾私心想,他跟姐姐还有哥哥三个人最好永远不要分离,最好的结果便是他们二人成婚。 可是过了那么久,他们二人早已过了成婚的年纪,却仍旧没半点动静。 从前还罢,两人身边都没有旁人,阿珣便觉得那些都不过早晚。 可是现在,半路上杀出来一个程大人,还是挺厉害的程大人。 这个人曾经跟姐姐做过大半年的夫妻,在姐姐重新回来后,仍旧穷追不舍的跟了过来。 阿珣起初是替兄长有过一些危机的,可后来他见兄长自己都没有追来的意思,索性都不大管了。 毕竟皇帝不急,总不能急死弟弟。 恢复了内功的阿珣并未走寻常路,他轻轻一跃就翻进了程府的墙头。 几个翻纵之间,跳到了程泓若住的碧洗阁。 难得程泓若今日没有去学堂,正坐在书房里的案后习字。 只听棱窗吱呀一声,接着一个锦衣少年从窗外跳了进来。 外面天极冷,但阿珣仍旧一身玄色夹衣,如玉的面上被寒风刮出了薄红。 他走进来,很是自如的把手中的帖子,扔到程泓若手边的案上,然后若无其事的走到碳盆面前烤着火。 程泓若虽然有些不满他放着门不走非要走翻窗的行径,但还是没有说什么。 先为他倒了一盏热茶,才将那张拜帖拿了过来启开。 “母亲要请我和樱儿明日去许府做客。” 小少年的眼睛平时沉静的像一泊湖水,这会却是又黑又亮。 他看着阿珣,像是告知又像是求证。 阿珣本想像姐姐逗自己那般逗他一逗,可看到那双眼睛,只好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然后从炭盆上收回手,坐下来喝程泓若给他倒的那盏热茶。 “你跟包子说了么?” 过了一会,他像是没话找话一般问道。 程泓若也懒得纠正他对妹妹的称呼,只是点了点头。 “我跟樱儿说,母亲之前身体不好,需得离府去医谷治病,如今病好归来,容貌上有些许变化,不过不大,甚至更年轻貌美了一些。” 阿珣目瞪口呆。 程泓若面不改色。 半晌,又听阿珣问,“她相信了?” 这么扯淡的由头? “她相信了。” 顿了顿又听程泓若说道,“希望小舅舅能帮我守住秘密,莫要让樱儿发现真相,她胆子小又爱哭,我不想让她吓到。” “这是自然,可是姐姐一直住在许府,这怎么说?” …… 第172章 只是谁输的更惨一点 “这是父亲大人该回答的问题,并非我们这些小孩可操心的事。” …… 阿珣盯着程泓若那张平静无波的小脸看了一会。 心想,什么话都让这小孩说了,我还能如何。 两人沉默半晌,终于还是阿珣先憋不住。 “明日我哥哥就要回来了。” “就是同母亲一同长大的那位李掌事么?” 程泓若站在阿珣坐的椅子旁边,他个子有些矮,如果想坐到圈椅上,需要垫脚。 他觉得当别着人这样做,有辱斯文。 便一直扶案而立。 “你竟然知道我哥哥。”阿珣有些惊奇。 “父亲不在府中时,我去了他的书房。” 程泓若抿了抿嘴,仿佛有些不大好意思。 阿珣先前一直以为程泓若是个迂腐刻板的小古板,但自从那日画舫见识他撒娇的本事后,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比之前那件更让他惊叹。 原来自己才是更守规矩的那个,他可不敢悄悄在哥哥书房乱翻。 “你既然知道我哥哥,那一定也知道他喜欢姐姐,那你觉得你程大人跟李掌事谁会赢得姐姐的心。” 程泓若闻言,手指在书案上抠了抠,然后冲着阿珣摇了摇头。 “你猜不出来还是不敢猜?” “我只觉得没有人会赢,只是谁输的更惨一点。” 小古板说完这一句,阿珣也笑了,他眼睛亮亮的。 是呀,只要姐姐那里八风不动,那他们都是个输。 阿珣从许莲台的态度里,隐约察觉哥哥似乎做了些什么。 这边程大人跟的紧,虽未见姐姐如何。 但阿珣已有预感,哥哥必定是那个输的更惨一些的。 他心中背负东西太多,杂念也太多。 难免在取舍中失了偏颇,但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有时候,就是这样,离得近却未必更长远。 一大一小两个少年都称得上早慧,个个都是小人精。 就这般轻易的把那些大人花了许久堪不破的情局,瞧了个清楚。 阿珣也许曾替哥哥着过急,却并不替他可惜。 因为姐姐在心里一样的重要。 阿珣回许府后,又替程泓若带了两本手抄本给许莲台。 他特地在书房中陪了她一会。 许莲台见眼巴巴瞧着自己有些可怜,只得放下手里的书卷,坐到他身旁。 “怎么,我们阿珣小小年纪也有了心思么?” “哥哥是不是做什么让姐姐不高兴的事?”阿珣想了想,决定开门见山。 他知道姐姐向来聪慧,就算他不直说,她还是能猜出来,又何必猜来猜去的费劲。 许莲台摇了摇头,“并未不高兴,只是想着也许以后或许会分开,有些舍不得。” “为何会分开,因为姐姐要嫁人?”阿珣不解。 许莲台笑,想了想说道,“并非,我已经决定这辈子不再嫁人了。” 阿珣大骇,“为何?” “我在程府半载,也算体会到了嫁人后的诸多不易,既然不会比现在更好,那我又何必想不开呢?” “那姐姐为何会要说分离?” “李府翻案在望,若成功,到时李家一门的荣耀势必恢复,到时你同你哥哥自然也不能混迹在商贾堆里。” 阿珣知道,一切都有迹可循,这些年哥哥从未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来半刻,也许就是为了有朝一日…… “可我不想跟哥哥分开,也舍不得姐姐。”阿珣有些苦恼。 许莲台笑着抚了抚他的头发,“没关系,还有时间,你可以慢慢想,总会有法子的。” “如果我是哥哥,我会留在碧云天,一辈子陪在姐姐身边。” 片刻,阿珣看着她难过道。 这样不论程大人还是刘大人都不会有机会了。 真是孩子话,许莲台点了点他的额头。 “你哥哥,有你哥哥想走的路,留在碧云天何其简单,真正走出去却难。 明日见了,你不许闹他。” “我知道的姐姐。”阿珣乖巧道。 知道哥哥的不容易,因为他背负的足够多,自己才能无忧无虑,又怎么会跑去他面前说那些诛心之言。 “王妃何必又说这些诛心之言,您这样不但惹得老夫人伤心,自个还难受。” 明慧看着红了双眼的徐如约,有些心疼替她顺了顺后背。 眼瞧着她同景王成婚近十载,仍无所出。 老夫人那里着急上火,行起事来难免有些失了分寸。 比如今日,瞒着徐如约一张拜帖下到孟御医府。 直接将人请过府,就要为徐如约诊脉调理。 徐如约如何能肯,一来二去的,娘俩免不得呛上两句。 一个说再不用您这般多事,一个说从此丢开手去就当没有这个女儿。 闹到最后,双双红了眼眶。 明慧这厢正劝着,景王那里也从外面办事回来了。 住了这几日,他如今进徐府跟进王府,熟稔的程度不相上下。 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自在。 “奴婢见过王爷。” 明慧见人进来,慌忙往徐如约向前挡了挡,佯装行礼。 徐如约知道,她是想给自己争取一息收拾情绪的时间,可她红肿的双眼莫说只这一息,便是半天也未必能消。 其实,明慧遮了也白遮,因为景王迈进房间的第一刻,就已经将目光放在了徐如约身上。 又岂会错过她脸上的烦闷跟泪眼。 他三两步走到徐如约面前,伸手抚住她的下巴将那张莹白的脸抬了起来。 徐如约大约是觉得有些羞恼,伸手打开了他的手。 景王也不恼,只是顺势牵住她手,握在手心里,安抚似的一下一下搓着。 “你来说。” 他看着明慧,冷声吩咐。 明慧看了一眼徐如约,见她没有什么动静,咬了咬牙,便将今日在徐府种种同景王说了个仔细。 她说完,悄眼瞧了景王一眼,但并未看出什么。 反道叫人抬手挥退。 她出去后,景王起身走到铜盆前,绞了湿帕子,重新回到徐如约面前,一点点的仔细为她净了面。 “王妃不想同我说说么?” “说什么?”徐如约声音有些沙哑。 “你今日受的委屈。” 徐如约摇了摇头,“母亲是对的,我未能为王爷诞下嫡子,原就理亏,又不肯上心调理身体,更是不可理喻。” 景王听了她这些赌气之言,只是轻轻一笑,抚了抚她乱了鬓角。 “我以为你知道,孩子在我这里从来就没那般重要。” …… 第173章 讨夫人一个欢心 这种情况其实还挺诡异的。 听禅看着花厅里坐着的那一桌人,有些疑心姑娘的安排。 程大人跟李掌事真的适合坐一桌么? 适不适合的不也凑到一起了么。 许莲台懒得理他们之间的你来我往,只抱着小包子程樱若轻声哄着。 小姑娘眼泪哭了一缸,眼圈红红的巴在她膝头上不肯下来。 胖乎乎的小手搂着她的腰,把脸贴在她怀里,让人心都化成了一团。 “好了,好了,咱们樱儿可不能再哭鼻子了,再哭下去脸都要哭皱了。” “那母亲晚些时候,跟樱儿还有哥哥一起回府么?” 小姑娘直起身子,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撇着嘴问道。 她这一问不要紧,可把桌上另外四位,大小不一的男人们的心给高高的提了起来。 许莲台笑,接过慈悲递来的帕子,给她拭了拭脸。 然后说道,“不能的,以后我只能住在许府,樱儿若是想见我,随时都可以来许府寻我,若是不想回程府,也可得了你父亲的允许在这里小住。” “为什么?程府不是咱们的家么?” 小姑娘不理解,用胖乎乎的小手摸摸她的脸庞,然后又问。 “不,程府是你跟哥哥还有你父亲的家,但不是我的家,这里才是。” “为什么?” “大约是因为你们姓程,我姓许吧。”许莲台笑。 …… 程樱若拧着小眉头想了一会,觉得母亲说的倒是有些许道理。 但又觉得的好像哪里有些不对,过了一句又听她语出惊人。 “那我同哥哥还有父亲都跟母亲姓许不就好了,那样总能住到一处了吧?” 呃……这……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吧,但你父亲应该不会同意,许莲台勾着唇角心道。 气氛微微有些尴尬,听禅微微抬头往桌上扫了一眼。 李掌事手中的酒,是一杯接着一杯。 程大人还好,却也不怎么说话。 程泓若跟阿珣对视一眼,终于还是小少爷背负了所有。 只见他轻咳一声,“樱儿不可胡言,母亲都说了,你以后可以随时过来小住,怎好再继续歪缠下去,岂不是叫母亲为难。” “可是……我瞧着别人家的都没有这样分府而居的……” 她有些失落的看着哥哥小声的说道。 “你没见到,并不代表没有,各府跟各府的情况不一样,等你长大了总能明白的。” 程泓若想了想,还是耐心的跟妹妹讲着道理。 “那哥哥现在同我说清楚,樱儿不就明白了么?” 可惜小包子还是不肯放过他。 说清楚?他看了看桌上的三个大人,心想,他们都未必清楚,他一个小孩又怎么能替他们说的清楚。 适时,听禅端来一碟糯米糕,许莲台夹起一个放到程樱若面前的碗里。 “樱儿快尝尝,可是比程府的厨子做的味道如何。” 见到自己喜欢吃的东西,程樱若眼睛亮了一亮,转瞬就忘了刚才执着的问题。 她小心的夹起来米糕,文静的吃了一口,等咽下去才认真的反馈道。 “好吃,比樱儿平时吃到的味道还要好。” 许莲台摸了摸她的头,弯了弯眼睛。 这一切被李恪看在眼底,心中微酸。 想必,这就是她在程府中的日常吧。 他知道,她一贯讨小孩子喜欢。 阿珣是,程家这两位公子小姐也是。 从他回来,两人便没怎么说上几句话。 未见多久,就听门房来报,说是程大人带着两个孩子入了府。 彼时,他手上拿的是从徽州给她带的首饰,还没来得及开口相赠,就已经失了机会。 他想,她都肯让程砚卿带着孩子过府了,是真的下了决心要给人做后母么? 如果这一切只是为了助他为李府翻案,李恪不敢想,这个案还要不要继续翻下去。 他从十二岁等到如今,十载已过,煎熬半生。 好不容易窥见一丝黎明,放弃,是不甘。 但不放弃,是对她的不甘。 因为她说的很清楚,人不能什么都想要。 “程大人,我再敬您一杯,这些日子李恪不在,感念大人对许府的诸多照拂。” 李恪端起手中的酒杯,冲程砚卿恭敬的扬了扬,然后一饮而尽。 程砚卿扫了他一眼,淡淡一笑,“李掌事何出此言,一切不过是本官分内之事。” 说到底,他只是松松的捏着手中的酒杯,一碰未碰。 李恪闻言,面色一僵,他倒是不把自己当作外人。 “分内?程大人乃一朝宰辅,行的都是家国大事,哪里值当做看家护院这样的小事。” 这便是暗指,他在许府内外放置的那些暗卫有些多余了。 程大人听了也不恼,“是大事还是小事不由李掌事置喙,且看这院中住的是谁,若是心上人那便是头等大事。” 又来了,又来了。 听禅在心里念了佛号,这样的修罗场可什么时候是个头。 不同于听禅的站立难安,许莲台恍若不闻的看顾着小姑娘吃过午膳,便让她领着去了花厅一旁的暖阁里玩去了。 阿珣自然也是机灵,猜出了大人们许是有话要谈,冲着程泓若使了个眼色,然后双双退下。 一时间,桌子便空了下来。 “我瞧着大人跟掌事像是还没喝尽兴,慈悲,再去取两坛酒来。” 吩咐完这些,许莲台又冲着他们一笑,“我倒是略知晓一些酒桌上的规矩,说是这酒要是喝不尽兴,正事是一句都别想出口。今日瞧着二位,约么是这样个章程。” “夫人,你莫不高兴,我说过李掌事府中的旧案,我自会竭尽全力,哪怕是为了讨夫人一个欢心呢。” 李恪张了张嘴,却被他这一句抢了白。 这人不愧在吃人官场上混迹的如鱼得水,一开口就知道拿捏对手的死穴。 李府旧案,呵,好一个李府旧案。 事到如今,李恪也只能打掉门牙和血吞。 谁让他有求于人呢。 许莲台接过来慈悲递上的酒壶,亲自替程大人斟上一杯。 “那就提前感念大人辛苦一场,这一杯祝大人诸事顺利。” 说罢提杯便要饮下,不想却被程砚卿轻轻扣下细腕。 他摇了摇头,认真的看着她。 “夫人知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些。” 第174章 程大人想问,那我呢? 程砚卿想听什么话,许莲台不知道。 但她现在并非他后院里的人,所以不必依着他的喜好说。 就算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话,哪怕只有一个笑脸,程大人仍旧竭尽全力。 李府的旧案,时隔十余年之久,终于还是重见了天日。 皇上感念忠臣蒙冤,不但在京都为李恪跟阿珣赐了宅邸,又惜李恪之才,破例下旨封其为国子监丞。 许莲台想,二十载的人情太重,到此算不算还完? 官居六品,起点不可谓不高。 凭李恪的心智,若是苦心经营,前途当是一片光明。 可李家没了根基,若是朝中无助益难保不会昙花一现。 对许家来说,能有一个坚实的后盾也未尝不可。 此时已经是夜半,许莲台毫无睡意。 她在帐中睁着双眼,看着一室黑暗,思绪良多。 忽然房顶传来细微的响动,在这寂静的夜里尤为明显。 许莲台知道门外有四婢轮流看顾,院内有程家的暗卫日夜值守。 若非来人身份了得,此时早已是刀下亡魂。 她从帐中起身,取了夜明珠的盒子扣在手中。 静待肖小近前。 窸窸窣窣的一阵,帐子被人外头掀开,与此同时她也启开了夜明珠的盒盖。 瞬间,帐中明若银月撒地。 “你饮酒了?” 她看着床前那人,慢声问道,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的唐突而羞恼。 程砚卿点了点头,望着她。 目光悱恻,一寸一寸在那张绝色的脸上描摹。 “夫人,我很想你,你能不能别不要我?” 若非借着酒劲,以对方骨子里的孤傲,决计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许莲台看了他一会,然后伸出纤手,抓住那片月白的襟口轻轻一勾,便将人带的同她一并倒在榻上。 不知道谁先开始,两片唇很快就贴在了一起。 气喘吁吁之际,许莲台将人推按在榻上,然后慢慢直起身子。 她一边解自己的衣带,一边居高临下的看着程砚卿慢慢的说道。 “我此生不会入程府,你我有了孩子也只能姓许,若你同意我们便继续,若不同意,我只当你今日没来过。” 说罢将手中的小衣一甩,入目的是一截绯色的抹胸跟不堪一握的小腰…… 程砚卿叹息一声,若知今日,当时在紫竹林下初见时,他就该倾尽全力的待她好。 后悔无益,罢了,只要她还愿意跟他在一起,嫁不嫁的又有什么干系? 谁让他在她身上栽了个彻底,既然爬不出去,又何必再垂死挣扎。 程大人想开后,微微用力将人拉到自己身上。 他用手一点点描摹着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人,觉得每处都让人爱不释手。 因为他的到来,这一夜很长又很短。 等两人真正歇下时,外面已经微微泛起了微光。 许莲台极累,却又并未真正睡着。 她支着额慢慢看着身旁熟睡的人,指尖从那高耸的眉骨慢慢抚过。 然后毫不留恋的收回手,起身沐浴。 这些日子李恪每日清晨都过来陪她用早膳。 他一贯敏感,大约察觉到了什么。 待她收拾妥当,人也到了外间。 “姐姐,你……” 待看到她脖子上的痕迹,李恪眼中的笑意退了个干净,脸色唰的一下变白。 他隔着一道帘子看向内室。 语气呐呐,“他在里面?” 许莲台本来也没想瞒他,也懒得想否认的理由。 于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在。 二人之间的气氛就沉默了下来。 良久,李恪红着眼望向她,“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这样做?明明李府的旧案已翻。 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说过你不喜欢他! 他执拗的看着她,执拗的想要一个答案。 “李恪,我说过,你不能什么都想要。” “李家已经恢复荣光,圣上恩旨已下,你要入朝为官,是该提前准备起来。” “姐姐要舍弃我?”李恪不甘。 她却语气淡淡,“既然总要分别,不如就从这一刻开始。” 李恪看着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苦笑一声。 “姐姐总是这样心狠。 不想要我,那阿珣呢?姐姐也不要了吗?那是你自己养大的孩子。” 许莲台微微撇眉,看向他。 “阿珣不是小孩子,让他自己选。 若他想跟我回去,那你就专心钻营你的为官之道。 若他想留下陪你,得空我会回来看他。” 京都跟江南,路途虽远,但并非生离死别。 她不明白李恪此时的态度,宽慰的话也同样说不出口。 “那他呢?你要离开京都,他会愿意放手?” 片刻,李恪死死的盯住那道帘子,不死心的问道。 许莲台望向他,语气温淡,“那是我同他的事,已与你无干。” “好……好……好一个与我无关。姐姐总是这样心狠,从前是,如今仍是。” 李恪眼眶通红,脸上的泪如滂沱。 这一瞬,他觉得的什么李府的荣光,什么六品官职,跟她比都不值一提。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因为他的摇摆跟执念。 李恪坐在那里良久,直到情绪慢慢平复。 然后慢慢起身,又看了她一眼。 声音微微沙哑的说道,“我想起府中还有事,便不陪姐姐用膳了。姐姐要动身时叫人知会我一声,我替姐姐……” 末了,践行二字终是未能说出口。 许莲台抚着腕上的镯子出了会神。 内室的帘子掀起又放下。 一道高大的人影走到她面前,抬手抚过她鬓边的秀发,然后握住她的手坐下。 “你要走?” 许莲台欲抽回手,可惜未果。 只得看着他道,“嗯,碧云天才是我的家,离开太久,回去也是无可厚非。” 程大人想问,那我呢? 但是不敢,方才她同李恪的对话,他一字一句听到了耳朵里。 所以不敢。 片刻,只是殷殷的看着她。 “那我能去看你么?” 许莲台笑,起身走到他面前,抚了抚他的脸庞。 “若是程大人得闲,我在碧云天恭候大人。” 程砚卿有些高兴,但咂摸了半天,发现她说的是恭候而非等待。 太过疏离,还不够。 抬眼望向她,目光缠绵,却不敢开口求更多。 已经很好了,他想。 余生那么长,他有足够的时间。 (正文完) 有番外,过两天写。 番外全部两章合一,想到哪写哪。 第175章 番外一 有孕二三事 “姑娘,你以后可不能这么随意的再来这水榭里待着了。您如今身子也重,一是行动不大方便,二则这里湿气太重,对您身体不好。” 孕晚期的人,原本就容易水肿,最好还是离这处远些。 慈悲扶着许莲台从水榭出来,一面苦口婆心的劝着。 许莲台慢慢的摇着手里的团扇,一边毫无真心的应着声。 夏日里暑气重,加上有孕更是怕热,那人远在京都也能控制着她房里用冰的数量。 没办法,她只能另辟蹊径,整个碧去天也只有这一处风口才叫人顺畅些。 “姑娘,奴婢说的这些您可千万不别不放在心上,女子怀妊原就消耗良多,若不好生保养,以后是要落病根的。” 许莲台笑,拿着团扇拍了拍婢子的手臂。 叹息一句,“我瞧着如今我这个姑娘当的忒没个趣味,连纳凉用冰这样的小事儿,也值当你们往京都里的请示一番,怎么,梵音的医术竟是连个孕妇都料理不了?” 慈悲,也跟着叹息一句。 她们也是心里苦。 但凡,京都程府的那位大人不折腾,她们也不能个个吓成个惊弓之鸟。 好家伙,京都离江南多远的路程。 自打姑娘怀孕至今,八个月愣是来回折腾了三四趟,哦不对,一来一回加起来有七八趟。 感情这大半年,咱们程大人不是在路上,就是在去的路上。 来碧云天的住的日子不长,可哪回不是把她们这几个随身侍候的婢子敲打了再敲打。 生怕她们一个小不心,就能把她们姑娘给弄没了。 光接生嬷嬷都从皇宫里送了两三个。 刚从御医署退下来的孟老御医,更是在第一时间被打包送了过来。 老头气的不轻,不过看在程大人还非常贴心的把孟老夫人一道送过来的份上,也就生了一个月的气。 然后就一门心思的扎到梵音的那间药炉里,天天跟着她一起以医术论长论短。 颇有一种乐不思蜀的感觉。 许莲台一边听慈悲牢骚,一边笑。 瞧瞧咱们程大人多有本事,连一惯八风不动的慈悲姐姐都生生逼成了这副怨妇模样。 “姑娘,冰镇的酸梅汤,奴婢悄悄给您盛了一碗,您喝吧,奴婢去外间给您瞧着点人。” 听禅鬼鬼祟祟的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冰碗,献宝一样捧到她面前。 许莲台看着那碗冒着凉气的酸梅汤,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只是怀个孕而已,看这一府人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又要驾鹤西去了似的。 再不规整规整,人家还当这碧云天从此姓程不姓许呢。 “去冰窖里再给姑娘我端两个冰盆子过来,谁敢拦,乱棍打出去。告诉外头那些人,碧云天如今还姓着许,谁让我这个主人不痛快,我那便让他这辈子都不痛快。” 听禅闻言大骇,她想自己是不是闯祸了? 是不是不该天天偷着给姑娘送冰镇酸梅汤? 怎么越喝越上火了呢? 但主了发话了,她也不敢多言,只能叫人替她去取冰,然后巴巴的先去找慈悲姐姐拿主意。 “姐姐,这可怎么好?” 她一脸可怜的拽着慈悲的衣角,要主意。 慈悲能有什么主意,程大人跟姑娘斗法,从来都是姑娘赢。 这一回不过是害怕姑娘的身体,才小心太过。 但现在,姑娘那里怕是热的辛苦,她原就苦夏,现在更是难挨。 “罢了,往后的事儿谁知道,先让姑娘舒适一会是一会儿吧。” 慈悲想了想,如是说道。 不过跟大人留下的那些暗卫可是每日都要往京都递信的。 按照姑娘这个肆意法,慈悲觉得的不出半个月,她们 应该又能听到程大人的训话了。 为了姑娘高兴,忍了。 果然,热气降下来,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许莲台坐在书案后开始想着腹中孩子的名字。 她有极强烈的预感,这小东西是个女娃儿。 那便先按着女孩的名字取吧。 一下午的时间,她便写满了一张纸。 这个好,那个也不错。 没关系,生出来看看,适合哪个用哪个。 用到哪个,哪个就是最好的。 完全没有想过,要跟娃爹商量的问题。 毕竟孩子她生,罪她受,取名这样辛苦的事,自然也不必劳动程大人一回。 何必再让他费那个劲儿? 这种事,许莲台一贯想的极开。 京都,程府。 程大人每日下朝归府,第一要紧的事,便是堪阅从碧云天传来的密信。 信里的内容,当然是他心尖上那人的日常种种。 他只恨天短路长,不能日日奔过去,守在她身边。 这女子从来都是个离了谁都能活的主儿。 便是怀了孕,也是一个人过的不错。 他不过硬挤着日子多去了两回,她就一脸惊奇的问他。 大晋是要亡国还是他这个宰辅被革了职…… 一世英名的程大人面对这样的质疑,一时竟不知道回答的好。 就不能是,他想她了么? 慈悲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当程大人看到那信中种种。 书案后的檀椅都没来得及暖热,就急匆匆的去后院牵了马。 见大人这个架势,程前多少已经猜出来他的去向。 放不多说,连忙招呼一众府卫,收拾收拾这就要出发。 可怜一众人刚从马上下来,还没消停几天,这又要随着大人去赶路了。 程砚卿这一行,没有半个月是到不了的。 他算着日子,许莲台也差不多到了临盆的时候。 别的不求,他只希望自己能在她过这一关的时候,陪在她身边。 所以但凡在京都的日子,那些朝中之事,基本是能议的连夜也要议完。 至于还未 发生的,也是一路走,一路看,几乎没有一刻得闲。 但程大人甘之如饴。 许莲台的肚子发动时,预产的日子要早上那么半个月。 那日,她刚吃完一个冰碗,手里的冰葡萄还一颗还没有下咽。 就觉得的腹下传来一阵温热,然后衣裙就湿了一大片。 她看了一下,倒是十分冷静,梵音跟孟御医在侧,又有宫里出来的接生婆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于是打发人将这些人都请到事先预备好的待产室里,她这厢不慌不忙的吃完一碟子葡萄。 听禅急呀,心想,我的姑娘,都什么时辰了,葡萄什么时候吃不成,她都恨不得亲自替姑娘吃上几颗,也好过在旁边干着急。 急也没有,还不是等着许莲台一颗颗吃完,才净过手,慢慢的移步过去。 孟御医跟梵音二人轮流替她诊过脉,接生婆子替她查看了产门。 羊水是破了,却还远没有要生的迹象。 于是,一老一少两位大夫一合计,那就开催产的方子吧。 若是任羊水这么流下去,孩子迟迟不出,还是有些凶险的。 于是,一碗催产药下去,不足半刻,就发作了起来。 许莲台其实一辈子也没受过什么大疼,虽然之前也曾病入膏肓,但有四婢贴身照顾,虽然身体不适,但确实没受什么大罪。 若说受过罪,那也是到了程府之后。 但比起生孩子,真的都是九牛一毛。 她躺上产床上,承受着开骨缝的疼痛,一边分了分心想,既然生孩子这么疼,那些大家里的命妇,为什么还生的争先恐后,唯恐生的不够多不够快。 这都是什么自虐的倾向?难不成是后院压迫太过,一个个的精神上多少都有点……嗯? 反正不管她们怎么样,她以后是不会再生了。 太疼了,疼得她想杀人。 幸亏程大人不在,不然身先士卒的一定是他。 毕竟,源头是他,受罪的是她。 许清商小姑娘生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 对于初次生产的人来说,已经算是产程比较快的了。 而且,因为早产了大半个月,小姑娘生下来比寻常足月的小孩子小一圈,也算没至太折磨她娘亲。 等听禅跟迦南为许莲台换好干净的衣物,收拾妥当后,慈悲梵音才把小姑娘抱到她身边。 看着襁褓里的孩子,许莲台觉得的真是一言难尽。 倒是随了她的白,但这个丑是随了谁? 她就不用说了,程大人那里也很行,但生出个孩子为什么正正得负。 丑就算了,还这么像猴儿。 许莲台不高兴,她只喜欢长的漂亮的小孩子。 这个丑不拉叽的虽然是她自己生的,但因为颜值,她那本就少得可怜的母爱,一下子消退了大半。 她躺在床上想了一会,听说孩子吃谁的奶性格外貌更容易像谁。 要不,她再拯救一下? 因为对小姑娘颜值的失望,许莲台生完孩子前三天情绪都十分低落。 到了第三天,才算缓过来一些。 慈悲再把孩子抱过来的时候,也能勉强看上几眼。 奇异的是,竟然越看越觉得顺眼了。 “她是不是没有前几日丑了?” 为了确定自己的眼睛没问题,她看着慈悲问。 把慈悲吓得慌忙捂上小姑娘的耳朵。 “姑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小姐生的多好,用产婆的话说,接生了大半辈子头一次见这么整齐的孩子。” “是呀,夫人。” 听禅在一旁附和,“您看这眉眼这唇口,多像您跟大人呐。” 到了这会儿,许莲台倒是不疑心自己的眼睛有问题了。 她开始疑心婢子们的眼睛有问题了。 这大白天的睁眼说瞎话,个顶个的不嫌脸红。 就团子那几乎没怎么睁开过的眼睛,是怎么看出来跟她像的? …… 程大人到底还是错过了许莲台生产的日子,他是在许清商小姑娘出生六天的时候,到的碧云天。 这时候,已经六天的小姑娘,肉眼可见的一天比一天可人。 原本皱巴巴的皮肤已经变得又白又嫩,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 小姑娘睡着了很乖巧,醒着的时候不哭也不闹。 许莲台旧时依稀听母亲提过,她小时候可不是个好摆弄的性子。 这小人儿可能是随了她爹。 才提到她爹,程大人就披星戴月的赶到了碧云天。 不过他到的时候,许莲台已经睡下了。 自从生完孩子后,身体便有些虚的厉害。 梵音跟孟老头一个比一个看的紧,不许她贪凉,更是不许她熬夜。 小姑娘许清商独自躺在属于自己的木头小床上。 那小床是阿珣亲手给她做的,四根床脚上还带了木头轮子,很是好用。 程大人在半道就已经得了信,若说不遗憾那是不可能的。 但遗憾也没有办法,唯一庆幸的是母女平安。 到了碧云天后他先去净室洗去一身风尘,换了件家常衣服,才慢慢走进娘俩睡觉的内寝。 许莲台大约是因为身子比较虚的原因,睡得很沉。 便是他坐在床边看了她许久,人也未醒。 方才在外间,他已经细细问过娘俩的情况。 这会见到仍旧觉得不可思议,尤其她隆起的腹部已经变得扁平。 她整个孕期都没怎么长肉,这会生完看上去更是清减了几分。 好在脸上的颜色仍旧莹白如雪,唇色泛着健康的粉红,叫他安心不少。 等看完大的,又看了看小床里跟她娘睡的同样熟的小姑娘。 这不是他第一回做父亲,却是仍旧觉得不太真实。 他已经忘了初为人父时的心情,不过应该是传宗接代的责任感占据了他更多的情感。 虽然对程泓若跟程樱若也是疼爱,但终究没有那一份爱屋及乌的欣喜。 跟此刻的心情,不能比。 他轻轻的摸了摸小姑娘柔软的小手,用指背碰了碰她的小脸。 面上的表情又柔和了几分。 程大人注意到小床头上悬挂着一块小木牌。 摘下来发现,上面写着许清商三个字。 应该是她为小姑娘取的名字吧。 挺好的。 他用拇指描摹着木牌上的字迹。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回头,发现原本大床上安睡的人,此时正目光懵懂的看着他。 “我吵醒你了么?”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 许莲台愣愣的又看了他一会,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 摇了摇头,道,“你怎么又来了?”这才离开多久呀。 程大人日夜兼程许久,听到这句话,难免有些委屈。 他握着手里的那块木牌,抿了抿嘴角没有说话,只是垂眼看着她。 许莲台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好吧,有错就要认。 “那大人一路辛苦了。” 她坐起来,凑到他身边把下巴担在他宽宽的肩膀上。 用下巴比了比他手中的木牌,“这是我为她取的名字,大人说好是不好。” 程砚卿替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裳,然后点了点头。 “夫人取的自然是好。” 许莲台又笑,“嗯,许清商是大名,姑娘家还是有个小字比较好。“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凑到他耳边低道,“大人说,叫程程好不好?” 程大人低头,眼尾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 第176章 番外二 养娃二三事 自从许清商小姑娘出生后,碧云天也算真正热闹了起来。 小姑娘不是个活泼的性子,但却生的十分招人疼爱。 许莲台算是看着阿珣一路长大的,对于养孩子多少有那么点经验。 但养一个男孩跟养一个女孩区别还是挺大的。 不过小姑娘确实很让人省心,而且她身边还有阿珣跟程樱若。 阿珣只在京都陪李恪住了一年,就跟兄长辞别,重新回到了碧云天。 可以说小姑娘从出生前,到出生后,每日除了娘亲见过最多的人,非阿珣舅舅莫属。 阿珣待她也十分好,差不多就是姐姐当年如何待他,翻作一倍的全部都疼在了小姑娘身上。 两人关系好的,有时候连程大人这个亲爹都免不了吃醋。 再吃醋也没有办法,谁让他远在京都呢。 不过程大人过来的时候,偶尔会带着程泓若跟程樱若一道。 有一回,小姑娘说什么也不肯再跟着回去了。 说也是,自从程砚池一家带着老夫人搬回旧宅后,诺大的一个程府只剩下他们爷仨,说冷清确实冷清。 父亲忙公务忙着江南京都两头跑,兄长忙读书忙武学,一天到晚的府中常常就留她一个人在。 碧云天好呀,有母亲,有妹妹,还有阿珣哥哥作陪,她觉得自己有理由留在这里。 替父亲陪伴母亲,照顾妹妹。 许莲台本就喜欢她,当然是没有意见。 不但不帮着程大人劝说,还反过来一本正经的跟程大人说,樱儿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选。 罢了,这种事上,程大人什么时候会违背她的意愿。 于是父子俩一路沉默着回了京都程府。 平日里用膳时,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坐在饭桌上,显得尤为可怜。 “父亲,能不能想想办法……” 程泓若忍无可忍,他想母亲,也想妹妹。 终于在有一日,用完饭后,跟父亲提了一句。 程大人只是一脸无奈,“我劝不动你母亲,而且程程现在还小,不宜舟车劳顿。” 程泓若沉默一会,看着父亲继续道。 “那父亲就没有别的打算么?” 比如,母亲不肯来京都,那他们不能去江南么? 小少年觉得,江南好,碧云天更好,其实还挺适合修身养性读书习文的。 程大人看着儿子笑了笑,片刻,道了一句,“别急。” 一切都要慢慢来。 站到他这个位置上,想要退,却不能激流勇退。 得把一切都安排稳妥,要没有后顾之忧的退。 程大人是在程程小姑娘五岁那年,带着长子程泓若,举家迁往的江南的。 虽然皇上在江南另赐了程府,但程大人毫不见外的,将从京都搬来的一应行李,全都运进了碧云天。 从此也算过上了吃软饭,靠夫人的逍遥生活。 不过,说是退,却也并未真的退。 这几年时间,他一手将李恪扶上了内阁。 李恪是个为官的好苗子,有头脑有手腕。 但他重情,更重要的是,他跟许家这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程砚卿并不担心他会反水。 再说,不是还有她家夫人挡在前头么。 但凡对上许莲台,李恪那个人也不比自己好在哪里去。 程大人承认自己卑鄙又无耻,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希望日后每天都在跟他家夫人在一起。 毕竟他已经三十过半,不算年轻了。 而他家夫人,却是二十多岁的正当年。 如果不能日夜守在她身边,怎么能让人放下心来。 “爹爹,原来你躲在这里。” 程程提着裙摆,一步步走进水榭。 看着身在摇椅上的程大人,唤了一声。 程大人睁开眼,看着生得像他又像她的小女儿,眼睛里漾起了笑。 “程程怎么过来了?这一处风大,仔细着凉。” “那爹爹怎么还一个人睡在这处?衣裳也没有多穿一件。” 程程摸了摸父亲的手,嗯,倒是还不算凉。 对于女儿的质问,程大人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唯有沉默。 “娘说你生她的气了?可是真的?” 程程小大人似的,坐在他脚边,用小手支着下巴。 唯一违和的是,她脸上那如同知心大姐一般的表情。 摆明了是过来替自家爹娘调理关系来了。 程大人有些尴尬,一时不知道承认还是不该承认,毕竟气是他单方面自己生的。 好在程程小姑娘并没有为难他,安慰似的拍了拍父亲的手背。 “云笙叔叔只是替母亲打理许家的众多铺子,两人平时在书房里也只说一些生意上的事,而且程程跟阿珣叔叔都在旁边听着。” 对于程程说的这些话,程大人哪里不知道。 他介意的点并非是这些。 不过是近来知晓,那年许莲台被刺客掳走后,是易云笙舍命救了人。 他对易云笙非但没有别的看法,心中是有些感激的。 只不过对着许莲台,心中生出一些迟来的歉疚。 所以这几日才躲在这方水榭里,日日回顾从前。 想着自己还做过哪些伤害她的事,又做了哪些对她好的事。 一好一坏,两两抵消,数到最后,程大人竟是越来越心虚。 许莲台近日里确实忙碌,日日早出晚归的,一时未注意枕边的老男人起了别扭。 程泓若跟阿珣是两个男子,一个整日忙着学文,一个整日忙着习武,便是平日里再如何心思过人,在这种事上也免不了粗枝大叶。 程樱若虽然敏感,但她如今已经十三岁的少女,同父亲也不若幼时那般亲近,所以就算发现,也不会多言什么。 所以,像是开解父亲这种大任,最后只能落在了程程小姑娘身上。 “爹爹知道,并未生你母亲的气。” 对于女儿的体贴,程砚卿有些窝心,但他也不能直接告诉女儿,他躲在这一处完全是因为心虚。 “那爹爹跟程程一起回去吧,今日小厨房里做的父亲喜欢吃的菜。” 小姑娘睁着漂亮的眼睛看着父亲,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都是母亲吩咐人做的。” 这一句,她倒是没撒谎。 彼时,许莲台刚从书房里忙完,这两年易云笙越发上手,许家的生意比李恪在时更加兴隆。 不过,自从程大人退回江南后,许莲台每年都会通过徐似锦,往国库里充上一笔数目不菲的银子。 这事儿,程大人知道,皇帝当然也知道。 这笔银子是做什么用的,他们更是知道。 偶尔程大人会收到皇帝递过来的密函,正事之余,难免也有一两句调侃之言。 程砚卿看了也不恼,心道,皇帝就是嫉妒他。 毕竟他皇宫三千佳丽,也没一个能这么为他舍本砸钱的。 皇帝嫉妒不嫉妒的,还真不知道。 李恪是真的嫉妒。 别的不说,分开这么多年,他每每也只从阿珣信中得知碧云天的一星半点。 人却一次再也未曾踏足过江南。 不过每逢年节,该给几个小孩子准备的节礼,却又一份不少的送到碧云天。 知道她有了孩子,过得很好,他确实也放了心。 但看到程砚卿为了同她一处,甘愿放弃泼天的权势,也要避居江南,李恪心里的苦涩,也不比程砚卿得知是易云笙救人时的少。 反正就是,李恪这人在别的事儿上一直拎得清,唯有在许莲台身上一直别扭,时间长了,大家也就都习惯了。 无非是收一份礼,再回一份礼呗。 有什么话,有什么事,也不过是一封快信 的事。 别扭归别扭,两人一道长起来的情谊,总是散不了的。 在小姑娘程程的劝说下,程大人免不得要放下心里的那一丝心虚,硬着头皮从水榭离开。 晚间,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围坐在一张圆桌上。 程程没有说错,桌上的菜色确实都是程大人平日里喜欢吃的。 许莲台笑盈盈的替程大人布了一筷子菜,又添了一杯酒。 程泓若跟阿珣对视一眼,今儿是什么日子? 这会的阿珣已经满十八岁,虽然身上仍旧带着一丝青涩之意,但又实实在在的长成了一个姿容过人的年轻男人。 程泓若年十三,这两年抽条特别厉害,虽然比阿珣还要矮上一些,但也隐隐能瞧出日后芝兰玉树的好模样。 程程跟樱儿姐姐坐在一处,她见没人注意她,悄悄的给姐姐夹了一块刚出锅的糯米糕。 程樱若抿嘴笑了笑,小姑娘早些年的婴儿肥已经褪了个干净,圆润的鹅蛋脸,配上出众的五官,再过两年,不知道引得多少世家公子的觊觎。 关于这件事儿,许莲台倒是跟程砚卿提过一嘴。 许多大家里的小姐总是早早的就要开始订下婚事。 但许莲台很不以为然,她觉得十多岁的孩子能看出来什么,当然也不知道中意还是喜欢。 不如多等几年,待他们自己长大,有了自己的主意,再提婚事不迟。 关于这些程大人能有什么意见,他自己也算是受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苦处。 年近三十才算真正开窍,头一回喜欢上一个人,还弄的鸡飞狗跳。 要他说也是等等好,别管怎么样人最好还是自己挑,也好过盲婚哑嫁带来的后续麻烦。 你看他,便是身居高位又如何,关于婚配上就处处低她一等,谁让他合离过呢。 好在因为她真的喜欢程泓若跟程樱若这两个孩子。 这两年,才算是对他有了那么点爱屋及乌的意思。 程大人的心酸,说出谁又敢信。 你说他能不心虚么。 “今日无事,我陪大人喝一杯吧。” 许莲台给自己也添一杯酒,捏着酒杯跟程大碰了碰,笑的一脸妩媚。 这几年她容貌气韵可真出落的越发的出尘,而自己…… 程大人想起来前几日绾发地在鬓角发现的那根白发,免不得心生郁结。 许莲台还当他是因为易云笙的事不高兴,又觉得自己这几日确实有些冷落了他。 她一边把酒杯塞到他手心里,一边凑到他耳边轻道,“左右生意上的事都忙的差不多了,再过上两人,我陪大人出趟远门吧,大人不是早就想去塞外看落日长河么?” 两个大人说着悄悄话,一个小孩跟两个半大的还有一个大的默默的只吃自己面前的菜,生怕一个动作大了,就惊了两位。 毕竟程大人心情不好,阖府心情都别想好。 别人心情不好喝酒睡觉,程大人心情不好就要管家考效功课。 别说府里一众下人,就算是四个大小不一的孩子,都有点吃不住了。 所以,都指望着许莲台能快点把程大人给哄好吧。 毕竟。 许清商不想在天不亮时分起来练字了。 程樱若也不想在天不亮时分陪着妹妹练字了。 程泓若不想在半夜时分还要陪着父亲批复从京都传来的公文,每批一折,父亲都要先问过他的意见。 天地良心,就算再早熟,他也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能知道多少家国大事? 阿珣更不想在后半夜,被程大人叫起来比武喂招了,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能力还不是程大人的对手,所以不想天天从后半夜输到天将明。 看着他输完,程大人面不改色的洗漱过后,开始陪女儿去练字临帖。 如此往复,谁能受得了。 连打鸣的公鸡,看门的黄狗,都熬出了黑眼圈。 程大人只添了一根白发,能说得过去么? 肯定说不过去。 好在程大人是识哄的,许莲台一句软话,就哄得他心甘情愿喝下那杯酒。 孩子们什么时候退下去的他不知道,只知道两人一杯接一杯的喝的很惬意。 又近一年中秋,后来两人取了酒,一并坐在窗前,抬头是明月,低头是意中人。 程大人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但他没想到,他的意中人还能让他更开心一些。 两人回到寝房,分别去了净室,他洗浴的间隙,勿闻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 侍候的下人都知道他的忌讳,轻易不敢在这个时候进来扰人。 程大人没有人回头,果然,不过一瞬,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了他的脖子。 随着水声响起,有人慢慢的跨了进来,温热香软的身体慢慢滑进他的怀里。 细白的手开始作乱,不过须臾,就闹了个满地水迹。 两人的脸上都染了薄红,气息都不怎么稳。 他抚了抚那张他尝过千百次的红唇,扬着眉梢慢慢的说道。 “夫人,请自重。” …… 第177章 番外三 游玩二三事 碧云天。 秋高气爽,一地残黄。 阿珣坐在银杏树最高的树杈上,百无聊赖的抛着一枚小小的印章,看着逐渐消失在街头的马车发了一会呆。 这株银杏树生得极高,站在上面能看尽江南的清丽风光。 它也生得极粗,樱儿跟程程两人合抱都丈量不足一半。 听姐姐说,她小的时候,这树就已经这么粗细了。 小时候,许世伯跟他讲故事也曾跟他说起过这棵树,说他小时候这里还是一片空地,那时候这树就在,也跟现在这么粗细。 后来他要寻地建新宅,不知道为何就想来了这片湖跟这棵树。 阿珣小时候便喜欢来这里,姐姐跟兄长出门忙时,他就爬到树上等人,总能第一眼便看到他们的马车从街角往碧云天来。 “阿珣舅舅,你快下来。” 阿珣握住掌里的玉章,垂眸往树下看了一眼。 除他之外的三个小人整整齐齐的排在树下,正仰着头,透过树叶的缝隙寻人。 此时,旭日已经东升,墙外的街头,小商小贩已经支起了摊子,开始一天的忙碌。 阿珣收回目光,几个纵跃间,便稳稳的落在他们身前。 程程放下捧成喇叭状的小手,看了一眼兄长跟姐姐。 最后往姐姐身旁凑了凑。 兄长脸色太臭了,尤其今日更甚。 程泓若看着阿珣张了张抿真的唇角。 “他们走了。” “他们……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程樱若牵着程程肉呼呼的小手,犹豫着说了一句,看得出她也有些不开心。 “他们把我们都丢给阿珣舅舅了,阿珣舅舅好辛苦。” 程程眨巴着大眼睛,讨巧的看着阿珣。 阿珣伸手点了点她的头。 “先回去吧,人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了,这会追是追不上了。” 说罢带着人,往内院走。 “你觉得这是谁的主意?”程泓若没有动,看着阿珣说道。 “你们觉得呢?” 阿珣没有直面回答,反而把问题丢给樱若和程程。 樱若,“是父亲。” 程程,“是父亲。” 阿珣看向程泓若。 后者,“是父亲。” 阿珣,边走边笑,程大人都是养了三个什么样的孩子,什么样的锅全都扣他头上。 “成了,都别垂头丧气了,他们不在,也算你们撒了风,小舅舅带你们游遍江南城。” 孩子的眼睛纷纷亮了亮,包括最古板的那一个。 不过……阿珣搓了一下掌心里硌手的印章,悄悄缓了缓脚步。 退到最后面的古板少年身边。 程泓若觉得眼前白光一闪,有东西划了过来,他本能的伸手一抓,然后那枚雕着缠枝莲的白玉印章就落在了他的掌心。 阿珣笑的狐狸一般,“我看着你们,你来管家。” 操心的事,还得是小古板来,他没有这个耐心烦。 眼见烫手的山芋甩了出去,阿珣走起路来步伐都轻盈了几分。 程泓若捏着那枚玉章慢慢的跟在他身后,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少年悄悄的弯了嘴角。 小孩子们没了大人管,在家里张罗着要翻天。 偷偷跑出去的大人,也并未跟预想的那般惬意。 因为许莲台除却陪程大人游玩,更重要的是例行巡视商号。 基本每到一处,盘帐会见必不可少。 两人就这么走走停停,等到了塞外,已经是秋深夜寒。 他们去的是一个边陲小镇。 城内胡商遍地,城外是正经的塞外的风光,天上过群雁,远处层林尽染万山红遍,虽然比不得江南的烟雨叠翠,却有一种开阔的壮观。 看得出,程大人很喜欢这里。 无事,他便喜欢拉着许莲台去城外策马跑上几圈。 两人悠哉悠哉的骑在马上,一边欣赏着书中所述的孤烟、落日跟长河,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泓若喜欢骑马,这一处旷野倒是很适合。” 许莲台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苍茫,笑着说道。 程大人一时未语,或许是因为心虚。 毕竟,他筹谋了许久,为的是只同她两个人在他喜欢的那些地方走一走,那么无论何时,这些回忆也只属于他们二人。 许莲台大约也能猜出来程大人的心思,所以动身前也由着他折腾。 “不急,等程程大些的时候,我们带着孩子们再来一回。” 程砚卿揽了揽怀里的人,拉了拉手里的缰绳,那马就停在当下。 远处的落霞已经染红了半边天,衬着黄绿相间的林子,有种静谧的荒凉。 两人静静的看了一会,眼见天色暗了下来,程大人打着马慢悠悠的带着人回了落脚的客栈。 不必质疑,客栈仍旧是许家的产业。 塞外的月明,到了晚间推开窗,那轮金桂好似伸手能够到一般。 许莲台坐在窗台前,拄着下巴,望着天外看了一会,手边是刚看完的帐本。 程大人洗漱完从净房出来,取了件衣裳拢在她身上,将那些帐本移开,然后坐下来把佳人搂在怀中。 “大人,开心了么?” 许莲台扭头看着他好看的侧脸问道。 程大人低头在她额间碰了一碰,以唇。 “夫人开心我就开心,那夫人开心么?” 许莲台笑,“大人这般说可是不对,这塞外是陪大人来的,你开心最要紧。” 他点了点头,从背后重新将人搂住,将下巴拄在她柔软的头顶,想了想说道。 “夫人想让我开心么?” 许莲台微微一顿,还是说道,“自然。” “那……”他慢慢的顺着她的细白脖子一路吻下去…… 片刻温热的唇重新留恋回她小巧的耳畔,“程程也大了,夫人再为我生个孩子吧……” 许莲台一顿,然后笑了起来。 她没有犹豫的挣他的怀抱,然后回身转向他。 身后抵着窗台,背迎着那轮明白,看着他慢慢说道。 “有件事我似乎忘了跟大人提,生孩子太疼了,这种罪我拼尽全力也只能受一次。而且,我觉得清商有哥哥有姐姐有小舅舅已经足够。 孩子我不会再生。 当然,若是大人还想要孩子,自然有的人想为大人生,这件事大人自己想好告知我便是,我这里绝无二话。” 明月明,但她背着光。 程砚卿觉得,自己还是离她太远,远得看不清楚她的心。 这一夜,两人破天荒的没有睡在一处。 好在客栈够大,上等房仍有空余。 程大人像是生了极重的气,大半夜的推门而去,硬是又要了一间房间,独自睡了进去。 “姑娘……” 慈悲端着一碗牛乳敲门进来,有些担心的唤了一句。 许莲台将手里刚写的信吹了吹,放在手边晾干。 “一会把这信传回碧云天,出来这么久,是该拉一拉缰绳了,否则他们几个怕是玩的心都野了。” 慈悲将牛乳放到她手里,又仔细看了看她脸上的神色,见无恙才放下心里。 “有泓公子在,姑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便是阿珣少爷那里再放肆,泓公子心里总一把尺子,否则您来之前也不会把那玉章留下来,可见您对他还是放心的。” 许莲台一边喝着牛乳,一边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眼睛里染了笑。 “话说奴婢想了许久也未明白,姑娘为何非要通过阿珣公子的手,将那玉章交出去?” 直接给人不好么? “那章子我给他一回,但他没有守住,我跟他说过没有下回了。” 所以呀,只要不是通过她的手给出去的,便不算她说话不作数。 她碗中的乳子饮尽,又重新漱了口。 慈悲一边将取出来寝衣侍候着她换上。 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外看了一眼。 “大人那里……” “生气了。”许莲台倒没打算瞒她。 “夫人不去哄一哄么?” 许莲台笑,摇了摇头,“够不着,不哄了,也要给旁人一个机会不是。” 她说完走到床边,抬手放下银钩勾住幔帐,然后躺到床上。 慈悲只好替她熄掉灯,然后退出房外。 大人不在,哪怕有暗卫,她还是细细叮嘱了跟过来的婢子们轮流值夜。 彼时程大人站在房间的窗边,不巧的很,这窗遥遥相对的正是他之前跟她住的那一间。 纵是未有多少期许,但瞧见那房里的灯灭后,心中仍旧是一片苦涩。 他觉得自己这几年好像做了许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做。 一种无力 感,在她说出让他去找旁人去生孩子后,突然从内心深处奔涌而出。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明明前一刻还花前月下情浓,可下一刻她便能硬着心肠说出那样刮人心的话。 他看着她冷静清明的目光,又觉得仿佛说什么,她都不会改变这一份让人心冷的善解人意。 就像他负气出来,她也不会追出来将人劝回去一般。 夜色撩人,但房间里的人心思却是五味杂陈。 当然,这单指程大人。 另一张榻上的许莲台要好受的很多。 她本就生的比旁人冷情一些,什么儿女情长原就不在她的人生规划之内。 从前想过嫁李恪,一是觉得两人一道长大年纪相仿,人也生的不错能入她眼,知根知底的不用费心去外头找了。 后来他拒绝了,她也未生出什么遗憾的心思。 那种感觉无非就是她问要不要一起吃饭,但他觉得桌上的饭不合乎他的胃口便拒绝了。 吃不到一块去,当然不必勉强。 后来她身患重疾,阴差阳错的做了一回程夫人。 后院里的日子也算是过了个够,除了无聊跟无趣,她也想不出别的词可以形容。 于是,从冰棺醒来的那一刻,她便已经下定决心,二十载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她还是尽量随心而过吧。 辜负谁,都别辜负自己。 只可惜,程大人像是入了迷一般,忒是执着。 为什么愿意重新跟他一处,是有李恪的原因,另一桩大约是有些习惯了这个人,就懒得再换。 平心而论,两人在一处还是挺好的,他生的好,人也算有趣,虽是比她大几岁,但她本就活不了那么长。 只是,他总想要的更多,这让许莲台有些苦恼。 所以,还是各自冷静一下吧。 说不定,明日的太阳一出来,程大人就突然察觉后院的厨娘,前厅的洒扫女都能入眼也未可知。 到时候,她也不必日日守着他一人过,余生也可以随意一些。 当然,这些只是她睡前朦朦胧胧的想法,作不作得真,只有许美人自己知道。 程大人那里却是连厨娘跟洒扫女是圆是扁都未曾注意。 躺在榻上一门心思想着她,翻来覆去一夜没有阖眼。 大约是搂着她睡的惯了,离了人就觉得无端的冷,冷的睡不着。 挨到次日清晨,寒着脸,自己巴巴的回来了。 许莲台仿佛无事人一般,见人回来,连前一晚的不快提都未提一句,像是忘干净了一般,该如何还是如何。 她越是这般,程大人心里越是气闷。 尽管早就知道,在意的是他,上心的是他,也只有他,但这样的事实摆在眼前,又觉得微微的难堪。 到了夜间,虽没有再出去睡,但也没有像寻常那般搂着她睡。 只背过身去,留给她一个僵硬的脊背。 许莲台侧了侧身子,借着微微透进来的月光看着那道宽宽的背,心道,这老男人气性可真大。 这都一日一夜了,还赌着气呢。 她伸出一根手指,往前伸了伸,一瞬就碰到了对方温热的脊背,只见那人身子一僵,倒也没有旁的反应。 许莲台缩回手,想了想,这回倒是够得着了,怎么着?哄是不哄呀? 背身而躺的程大人,心里也是一片着急,点一指头就算完了? 他若这般轻易的回身,岂不是显得太便宜了些! 正当他纠结着翻身还是不翻身的时候,那只手又重新摸了上来。 这下程大人焦急的心也算放到了实处。 那只手轻轻的在他背上安抚似的摸了几下,然后又攀上他的肩膀微微一使劲。 程大人连挣扎都没挣扎,顺势就躺平了。 许莲台半支着头,用微凉的手指轻轻的描摹着他脸上的轮廓。 “大人昨夜睡得好么?” “没有夫人搂着,冷的很。” 程大人语气微冷,看模样是气大了。 那意思定是嫌她不追出去哄人。 许莲台轻轻笑了一会,直到程大人有些不满的瞥了她一眼才收了笑。 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大人见谅,我只哄我床上的人,但凡走出这间房,只要我够不着,就不算我的了。” 程大人心里噗通噗通的,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作什么表情。 满脑子都只剩下那一句。 她说,她的人。 …… 第178章 番外四 出行二三事 “姐姐,你说今日阿珣舅舅就带我们去哪里玩儿?” 程樱若坐在榻上俯在腿边的小几上调着香,程程半趴在她的腿上,仰着脸问道。 程樱若笑了笑,伸出一截洁白的指头点了点她的眉心。 “这两日且消停消停,前些日子把人得罪的厉害了,总要在家里躲一躲,等风头避过了再出门吧。” “阿珣舅舅会保护我们的吧。”程程不解。 那日分明是那个州府的儿子先强抢了民女,小舅舅跟泓哥哥不用计把人救出来,也没怎么那州府的儿子。 不过若依着小舅舅的意思最好先把人打个半死,然后送到宫里去,一了百了。 程程年纪小当然不知道这个一了百了是什么意思。 不等她问,泓哥哥就不愿意了,他说将人救出来便是,其他的事儿不要惹,他们是出来玩的,最好不插手够不着的事。 否则弄到最后,还是要劳动家中大人出面才能摆平,岂能做事这般没有分寸。 嗯,分寸。 于是四个人,有三个站到了程泓若这边,阿珣也没有办法,只好一脚把人踢晕,把那女子放了出去。 虽如此,程泓若仍旧谨慎,让车夫将赶着马车绕着大街转了几许,确定没有跟着,才拐进了碧云天的小门,并勒令他们暂时在府中休养生息几日,就当是避个风头。 虽然那一大一小不大愿意,但程泓若冷下脸的样子,即像程大人,更像许莲台。 他们人虽不在,但余威在,所以两人对视一眼,摸摸鼻子各自闭了嘴。 程程知道自己年纪小,没有话语权。 阿珣完全是因为心虚。 因为程泓若皱着眉头对他说,“谁管家,谁说了算,要不小舅舅来?” 没等人把那白玉章从袖中取出,阿珣人已经躺回房间的床上了。 他蒙着被子后悔了半天,早知道就不多管闲事了。 没事儿救什么人,最好偷偷的把那州府家的公子打个半死,出个气完了。 但后悔无益,几个人结结实实在家里猫了几天。 这天风和日丽,最宜出行。 程泓若坐在书案后,面不改色的把一帖字认真的写完,才搁下笔。 看着面前的三脸渴望。 轻叹一声,问,“都收拾好了么。” 不用想也知道,得到了三个点头如捣蒜的回应。 程泓若笑了笑,“那便启程吧。” 程程牵着程樱若的手欢呼了起来。 然后一行人换了低调的装束出行了。 照例是樱若带着程程坐小马车,阿珣跟程泓若骑马护在马车左右。 他们今日要去的是江南极有名的一处古刹。 程泓若想要去看看那古刹墙壁上留下的碑文,樱若跟程程想去寺里替父亲母亲求一支平安签。 至于阿珣,嗯,他负责放娃。 “姐姐,你看再有不远就要走到寺门了。” 程程抬头看着隐约可见的山寺大门,摇着她的手兴奋道。 程樱若拿绢子替她拭了拭额上的汗珠,笑着应了声。 若不是平日里母亲叫她们多走动着锻炼身体,这般多的台阶,怕是爬不下来。 但反观阿珣跟程泓若就爬的十分轻松。 尤其阿珣,还时不时的攀到崖边替两个姑娘摘一朵漂亮的小花。 “寒烟寺。” 程泓若站在寺门前,仰头看着门前立着的那块柱石。 看得出像是经过了千年的洗礼,带着浑然天成的庄严跟古朴,尤其刻在石柱上的那三个大字,一笔一画皆透着幽远跟参不透的……寂寥? 或许孤独才是登峰造极后的一种呈现吧。 少年低头笑了笑,他是俗人,当然参不透。 “字不错。” 阿珣把胳膊撑在他肩膀上笑着说道。 “我到了这个岁数,比他写的好。” 程泓若看着他仍旧一脸严肃,但说出的话却很……嗯。 阿珣挑眉,哟,小古板还挺自大,微微弯腰逗他道,“你的之乎者也跟自谦的礼仪呢,泓公子?” “实话而已。”程泓若不理会他的调侃,语气微淡。 说完,看着坐在一旁的大石上歇脚的两个小姑娘,问道,“还能走么?” 程樱若点了点头,又低头看着程程,于是小姑娘也跟着点了点头。 然后双双起身,跟在两个高个子少年后面进了寺里。 为了出行方便,樱若跟程程都是一色男子打扮。 但因为四人的相貌太过不凡,所以走到哪里,都免不得会吸引一些注目。 阿珣从小跟着姐姐到处跑,早叫人看的惯了,所以也不觉得怪。 程程年纪小,对这些没什么知觉。 程泓若一贯稳重,纵是泰山崩于面前都能做到脸色不改,更别提几道打量的视线。 但樱若却是不同,她到底是出来的少,起初还是免不了面红,不过这几日跟着历练下来,虽然心里微微不适,但至少能做到面不改色。 “公子……公子,几位公子请留步。” 身后传来一道气喘吁吁的女声。 不等几人回头,她便已经赶至他们面前。 是个年纪很轻的姑娘,看上去比樱若大不几岁。 跟阿珣倒是相仿。 “公子你还记得我么?” 那姑娘走到阿珣面前,半仰着脸,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看着他。 这姑娘生的不错,虽当不上眉眼如画,但也称得上明丽宜人。 她大概跑的有些急,脸色也微微的泛着粉,像是一枚树上新桃,水灵灵的。 但阿珣摇了摇头,没心思看,眼底闪过一丝被搅扰的不快,不过他成年后很少再挂相。 语气虽不热络,但仍旧守礼,“我同姑娘素不相识,姑娘怕是认错人了。” 说罢带着人就要往里走。 那姑娘却不依不饶的又绕过来将人拦下。 “怎么会,公子想必是贵人多忘事,你忘啦,前几日在绿柳堤是你将我从何元庆手里救出来的。” 阿珣拢了一下好看的眉头,跟程泓若对视一眼,心下更是后悔,早知道不救的好。 “哦。”他冷着脸应了一声,然后看着对方等着她的后续。 那姑娘见他这样盯着她,脸又红了几分,这会儿有些像是树上的苹果了。 “我原想着谢公子,但在那柳堤等了几日都未见公子踪迹,听人说这古刹里的平安签很灵,便跑过来替恩公求上一签,哪知道竟是这般巧。” 她说着语气有些激动,然后看着阿珣低低的道,“我叫木璇儿,不知道恩公大名。” 阿珣的眉头这会已经要拧起来了,不过未等他开口,程泓若伸手按了一下他的胳膊。 对着木璇儿温声道,“兄长救人只为行善不为报恩,姑娘的好意我们心领,我们兄弟今日过来还有要事,不如就些别过……” “那怎么行,恩公救了我,我怎可无动于衷,若是寻不见人便罢了,如今见了人自然有表示一番。” “那姐姐想如何表示?”程程一脸好奇的看着这位纠缠不休的奇怪姐姐,开口问道。 这一问倒是把她问住了,木璇儿悄悄的又看了阿珣一眼,脸色又红了几分。 程泓若了然一笑,微微冲着阿珣侧了侧身,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小舅舅知道救命之恩,下一句该当如何么?” 阿珣看了他一眼,然后一脸不耐的冲木璇儿说道,“我救你不过顺手,姑娘若是拎得清就莫要纠缠,再纠缠就是恩将仇报。” 他这话说的重,把木姑娘说的脸色红了又白,但那姑娘也是个轴的。 看着他道,“公子既然救了我,按理来说我这条命这个人以后就是公子的了……” “你虽生的普通但却想的很美。” 阿珣脸色微黑,望着她一脸嫌弃的说道,“我只喜欢生的好看的,而且我说过,救你并非本意,不过顺手而已,若你再不知死活的纠缠,那我也只能再将你送回……” “何元庆。”适时,程泓若在他身边提醒道。 “嗯,若你再纠缠,那我就把你送回何元庆的身边,让这件事回到本来的样子。” 木璇儿被他这一番说辞说的目瞪口呆,她不过是见人生的好,动了点凡心而已,何至这般羞辱于她。 想得美?生的普通? 她这辈子也没想到这种字眼会用到自己身上。 但这会反正已经叫人道破了心思,她也顾不上恼羞成怒,反倒是撇了面皮一不做二不休。 两眼含泪有些可怜巴巴的看着她那生的塞过仙人的恩公说道。 “恩公误会了,璇儿知道自己姿容寻常,从不敢有非份之想,只想着能随侍左右,日日服侍公子就足意了。” 阿珣拧着眉头看着她,很不耐的啧了一声。 随即看着她坚定的摇了摇头,目光残忍,说出的话更残忍。 “姑娘,恕我直言,你这样的便是去我们府上做个婢子也是不够格的。” 姐姐身边的四个婢子,哪个拎出来放到人堆里不是出类拔萃。 面前这个,生的一般就算了,脑子还不清不楚的,做侍婢是侍候人的,她这种只能堵心。 阿珣想,这人怎么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呢。 木璇儿这会可是叫人打击坏了,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快走。” 阿珣见人张嘴闭眼的开始大哭,寻准机会,抗起程程拉着程樱若招呼着程泓若就往寒烟寺深处奔去。 直到拐进一处大殿,才算缓了下来。 四个人立在这宽阔的大殿里面面相觑,最后相视而笑。 不约而同的心道,以后人不能乱救,救来救去救成仇。 “那现在怎么办?” 樱若最先止了笑,牵着程程看着兄长跟小舅舅问道。 “谅她也不敢再追过来,咱们先去寺庙后面的枫林里瞧瞧热闹,等晚些时候再折回来求平安签看古迹,如何?” 他们当然没有异议,眼下最好的情况还是避开那位一心报恩的木姑娘为好。 深秋,漫山遍野的红枫像火一样。 想过来赏枫的人不算少,但能真正爬上高山的人却不多。 程程一看就顾不得什么矜持,一路拉着姐姐撒着欢儿。 遇到漂亮的枫叶不忘记往荷袋里捡一捡。 “小时候姐姐带我来过。” 阿珣捻起落在肩上的一片枫叶,突然看着远处说道。 “你想她了?”程泓若看着他问,一贯严肃的脸上,倒是缓和了几分。 阿珣点点头,其实他也有点想哥哥。 但又舍不掉碧云天的这些人。 人长大了就会想的多,很多事情都不能两全。 程泓若仿佛看穿了他一般,“你想回京都看一看么?” 阿珣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少年突然笑了笑,漆黑的眼眸微亮,“等他们回来,那就回去一趟吧,我同你一起。” 还没等阿珣开口,就听程程大声喊道。 “泓哥哥,快过来,这里有棋局,赢了大师,有茶果可以吃。” 程程当然不是为了吃那点茶果,她只是单纯的想显摆哥哥。 秃头大师应该是古刹里的师父,看样子有些年纪了,不过生得慈眉善目,有些佛性。 不知道是不是日日跟佛像靠的太近,才生出了佛相。 等两人走进那枫林里的亭子,才见石桌上摆着一副残局。 老和尚见他们过来,很是自然的直着程泓若一笑。 指着他对面的石凳说道,“小友请坐。” 程程疑惑,她刚不过是远远的喊了一嗓子,怎么这老和尚却知道她叫的哪个? 老和尚像是猜度出她心中所想一般,一双眼睛弯成了弥勒佛。 看着阿珣说道,“这位小友虽精于武学,却未必喜欢博弈。” 他说的对,阿珣从来不喜欢搏,他喜欢有把握的一击必中。 反倒是看着老成稳妥的程泓若,在某些事情上很有剑走偏锋的勇气。 这局下棋下的很快,程程还未一片片的摆弄完姐姐给她捡来的叶子,就已经结束了。 结果是必然的,程泓若输了。 但他只输了一招,这已经足够让老和尚高看一眼。 他仍旧笑眯眯的看着少年,“小友心不静,若是愿意,我寺可为小友广开大门,参禅静心随小友欢喜。” 这可还行,程程一听这人想拉她泓哥哥进和尚庙,在心里一下把对他的称呼换成了老秃驴。 程泓若摇头拒绝,“尘世人还是留在尘世里,就不搅扰大师的清静了。” 说罢便起了身,带着妹妹们走出了亭外。 阿珣未动,只是盯着老和尚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李珣。” 阿珣回头,看到程泓若正站在亭外等着他。 他背后是红似火的山,脚下是厚厚的落叶。 少年人一袭青衣,就站在那里,表情严肃依旧,目光却悠远绵长。 他唤他李珣的样子,还挺好看的。 阿珣边走边想。 第179章 番外五 江南行(上) 又是一年春,程程已经长成十岁的大姑娘了。 樱若年满十八,生得娉婷婉约。 在碧云天外排着队要一睹芳容的世家子不计其数。 许莲台跟她提过两回,嫁就嫁可心的人,不用看门楣,只看人品跟待她的心。 余下的,凭程大的势力跟许家的财力,泥地里的人也能捧上云端。 她就总是这般宠孩子,程大人反倒成了那个唱白脸的。 这些年,许家的生意做的蒸蒸日上,比从前不知道又上了多少台阶。 银子对许莲台来说只是一个数字。 借着徐似锦的手,流进国库里的银两也越来越多。 这两年,边防不稳,累有战事,许家有银子便在银子上尽一份心。 许莲台没什么家国情怀,但深知大厦将倾,焉有完卵的道理。 国泰民才安,民安她才能赚钱。 所以往边防运送的军需粮草,几乎没有停过。 景王八辈子也没打过这样的富裕仗,他跟许家没交情,这一笔人情只能记到程大人身上。 战事一平,回京都见过皇帝,他就撂了挑子,带着徐如约一路下了江南。 这些年他跟许如约感情倒是比从前好了很多。 起码她不会再把他往别的女人那里推。 其实是推无可推,偌大的景王府统共就她一个女主人,后院里清出去那一批后,再没了别人。 时间久了,徐如约也就随他去了。 徐如约确定是不能生的,那次从徐府回去后,没过两年景王做主,从族内宗亲那里过继了一个小儿,放在徐如约膝下。 那小儿来时不足两岁,父亲是个破落的郡王,他是嫡子,不过郡王妃生他时难产而亡。 也给他招了个克母妨家的坏名声。 随着郡王府越发的衰败,他那个没二两本事的亲爹更是对这个说法深以为然。 好好的孩子,竟然狠心养在了庙里。 徐如约偶然得见了一回,跟身边的明慧闲话时被景王听了一耳朵。 没过几日,那孩子就从庙里接进了景王府,直接扔到了徐如约的院子。 哦,如今那里也是景王起居的地方,只要他在王府,必然跟王妃腻在一处。 他自己的院子基本成了摆设,整个景王府里的下人们都知道。 彼时,徐如约看着这个一岁多的奶娃子,一个头俩大。 她没想到赵勋竟然干出抢人孩子的混账事。 对于她的指责,景王只是得意的一笑,纠正道,“不是抢,是换。” 徐如约没问他拿什么换的,只知道,没过多久郡王府举家搬离京都,据说皇帝开恩赏了块地杰人灵的封地,只要他们不作妖,可以一直把这个富贵闲人做下去。 郡王府阖家欢乐,觉得煞星送的好,这不就否极泰来了么? 徐如约知道后撇了嘴角。 鼠目寸光的东西,没本事就知道瞎赖。 但凡用点脑子也知道送走的是颗福星,没有他,他们一府人还在京都窝着吃老本呢。 她看着流口水的奶娃笑了笑,又拿手指轻轻的替他擦了擦口水。 最后点指着点了点奶娃子的脸蛋,声音温柔似水,“那你以后就叫赵其琛吧,小名就叫阿琛,阿琛,记住了我是你母亲。” “我是你父亲。”景王咧着嘴在旁边笑的一脸不要钱。 他的王妃果然有才,这名字取的好。 这是夸他的意思吧? 景王不确定的想。 不过有一点他很确定,她一直都是他的珍宝,从第一眼开始。 宫宴初相见,灯影摇曳,树影斑驳,佳人于堂前拨弄琴曲,他的一颗心也跟着那凝白的指尖上下翻飞。 曲终,一颗心就此沦陷。 但她始终不知,他为了娶她费尽了什么,又付出了什么。 彼时景王势大,一向军功赫赫,老皇帝忌讳他这个弟弟功高盖主,又忧心他会对自己的太子不利,怎么可能会容他娶太子师的女儿。 皇家没有亲情,老皇帝不是没对他起过杀心,只不过边防的乱,只能他来平,边关的那道口子只有他能压得住。 更何况,景王为表忠心,主动自折臂膀。 还是太子的小皇帝显然比他爹看得更远谋的更深,他比他爹更具为君之道。 他即看中了这个皇叔的能力,当然知道怎么投其所好。 婚事就是他为景王求来的,代价是景王一辈子都要任其驱使,并且不能反。 能够得偿所愿拥佳人入怀,景王甘之如饴,哪怕前几年他几乎常年四处征战,跟他的王妃都没见过几面。 等他终于闲下来回了府,打算好好的跟徐如约培养一下夫妻感情时,才发现他的贤良王妃已经在后院替他置办了几房小妾。 景王恼得恨不得把那几个女人掐死再扔出王府,但看着徐如约淡如水的目光,终于还是按捺了一时的怒气。 画舫上喝闷酒时,青梅竹马的刘红玉怀里揣着崽找了过来。 堂堂的一府郡主,爱上了一个马夫,写出来不失为一个缠绵悱恻的话本,但现实很残酷。 她爹好歹是个王爷,不可能看着嫡女这么自甘下贱。 马夫早就被驱逐出京都府,但刘红玉肚里的崽已经快要瞒不住了。 她知道景王跟徐如约的故事,一边哭一边信誓旦旦的让景王把她弄进府。 她说自己是过来人,会帮他好好的哄着人把心思都放在他身上。 其实景王哪里不知道她有私心,但想起来院子里的那几个看见他就两眼放光的小妾,心里的火窝的更厉害。 索性就把刘红玉以侧妃的身份弄进后院里,只有一个目的,对上讨好王妃,对下收拾小妾。 让王妃迟早爱上他,让小妾尽量离他远一点。 更重要的一点,他常年在外,前几年为了娶她又舍掉的太多,纯臣不好做,他自己无所谓,但他必须要为徐如约弄一点万无一失的保障。 刘红玉她爹是大晋唯一的一位异姓王,虽然已经一条腿退出朝堂,但年轻时风光过,谁也不敢小觑招惹。 按理来说,以刘红玉的身份做他的正妃都算绰绰有余,当个侧妃有点侮辱她爹的人,但她连马夫都能屈就,老王爷对女婿的预期早就已经不如以前。 一边是马夫,低贱,一边是王府,侧妃。 不等刘红玉一哭二闹三上吊,老王爷自己先是一百个同意了。 第180章 番外五 江南行(中) 他同意,但是宫里肯定不同意。 这才肃清的差不多,老皇帝怎么可能让景王再傍上这么大的助益。 但刘红玉他爹好容易看到一点曙光,哪里能依。 举着铁券丹书就上了朝堂,头磕的砰砰作响,大有皇帝不同意,就磕死在堂上的架势。 因为刘红玉放出了狠话,进不了景王府她只能回头嫁马夫。 结果,当然皆大欢喜的。 只不过刘红玉揣着肚子进门时,又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是让他把她的马夫也弄进府。 这对景王是小事一桩,景府这么大,进一个也是进,进俩也是进。 何况,能成全一对,算是积德了,老天都得让他跟她有好结果。 如今十多载已经过去,刘红玉早带着她的马夫跟她的一群崽不知道去哪里逍遥了。 而景王跟他的景王妃,也称得上琴瑟和鸣。 当然,这是景王自己不要脸的想法。 徐如约烦他还是依旧,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腻歪起来,竟然能这么腻歪。 牛皮糖都不能这么黏糊,推不动打不走。 只能任他抱着揽着搂着,时间久了竟然也习惯了。 这两年他远在边关苦寒之地,她一个人睡时,竟然良久都不能适应。 怪哉。 如今两年已过,战事了,他也算闲下来。 就张罗着带着她跟阿琛去一趟江南。 出远门啊,徐如约比阿琛还要兴奋。 十一岁的阿琛被她养的性子极好,开朗不失稳重,促狭里又带着周全。 徐如约觉得得子如此,一定是老天爷怜她困于内宅不易。 所以,受起儿子的好来,也很心安理得。 比如此次出行,她这个王妃诸事不问,全由阿琛上下打点,甩手掌柜当的脸不红心不跳。 毕竟三十几许的人了,早就没了小姑娘家的嫩脸皮。 如果明慧在,一定毫不留情的吐槽主子。 王妃一定是年岁大了记性差,您多暂也没有脸皮薄过。 一家三口带着几个侍卫轻装上路,一路走走停停…… 二十多天的路程,硬是走了一月有余。 徐如约,这辈子可是头一次走这么远的路,一路上两眼亮的吓人。 连带着看着景王都比平常顺眼许多。 阿琛十分有眼力见儿,大多时候都骑着马跟在马车外,只留父亲母亲二人在车内培养感情。 徐如约也想骑马,但能力不允许。 她身子弱,端的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骑马也能想想罢了。 景王大约是瞧出了她的心思,对着马车外的儿子招了招手。 阿琛打着马乖乖走到车前。 “骑的久了仔细背疼,你坐进来歇歇。” 阿琛一句感念的话还未出口,又听景王继续说道,“为父带着你母亲溜达一圈儿。” 阿琛:…… 好吧,王妃是自己的,儿子是过继的。 他就知道。 少爷坐在马车内,掀开车窗,看着双亲骑着马的背影,弯了嘴角。 他太小,幼年的事情已经全然不记得了。 但他的身世母亲从未瞒他。 母亲教他,第一要紧的事便是要分得清是非曲直。 好在他学得不错,就算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只是觉得庆幸。 庆幸父亲将他从不祥的枷锁里救出来,庆幸母亲对他毫无保留的爱护与养育。 一行人,一路游至江南,已是月余后了。 江南有旧识,自然不用再住客栈。 景王携家带口的,半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的,敲开了碧云天的大门。 一路往里走,一路在心里暗叹。 不怪程砚卿避世不出,任谁进到这样的人间仙境,都会流连忘返。 何况还有倾心的佳人相伴。 如此一想,景王心里生出一点淡淡的嫉妒之意。 不过一想到程砚卿现在还无名无份,不过靠着一张过厚的脸皮死赖着而已。 心里又好过了几分,好歹他身边的人是明媒正娶,比他多了一份名正言顺。 “程卿,许久不见,可还无恙?” 景王看着几年未见的好友,暗道江南好山好水的果然养人。 程砚卿这厮分明跟他年纪相仿,但看这青衫玉面的,怎么看都跟自己不像是同辈之人。 简直可恨。 他哪里知道,程大人自从发现第一根白发后,就极其注重保养之道。 生怕一个不慎,就跟许莲台在外貌上显现出年龄的差距,毕竟他比她要长上那么七八岁。 “劳王爷挂心,臣一切都好。” 程大人冲着景王拱了拱手,然后把人请了进去。 待进了会客的明堂,阿琛恭恭敬敬的走到程砚卿面前行了长辈礼,又唤了,“程世叔。” 程砚卿应了声,摸了摸程程的头发。 程程便乖巧的行至景王夫妻面前,“程程给王爷、王妃请安。” 说罢像模像样的福了一福,然后又冲着身旁的阿琛微微点了下头,眼睛弯出个月牙形状。 “世子哥哥。” 程程比阿琛只小了一岁,她模样生的好,声音也甜,这一声哥哥把少年的心尖叫的一晃。 不知道怎么的,耳尖就红了一下。 “程程。” 他很是刻板的回了一礼,然后把带来的礼物捧到小姑娘面前。 徐如约还是头一回见儿子如此,禁不住弯起了嘴角。 小姑娘生的这般可爱,别说是阿琛,连她瞧了都想瞧第二眼。 可惜,不能生呀。 等下人看了茶,程大人才笑着跟程程吩咐一句,“你带世子去马场寻你小舅舅跟兄长玩吧,午时带他们回来用膳。” 程程脆生生的答应了,然后笑着看了阿琛一眼。 少年有些高兴的看向母亲,徐如约点了点头,叮嘱两句。 “去吧,护好妹妹,莫要跟兄长们起争执。” 程程屈膝告了退,一面领着人往外走,一面心道,小舅舅跟泓哥哥都是大人了,最爱护弟弟妹妹不过,怎么会起争执。 别是世子爷的脾气不好吧。 她想着,禁不住回头看了阿琛一眼。 阿琛冲她笑了笑,开口说道,“我叫赵其琛,亲近之人皆唤我阿琛。” 程程了然,很是从善如流,“阿琛哥哥。” 赵其琛满意的弯起了唇角。 等他们行至马场,远远的就看到有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纵情驰骋。 阿琛不禁有些技痒,可惜没有牵来自己的马。 程程仿佛会读心一般,“阿琛哥哥跟我来。” 说着将人带到一处马厩旁,指着那一排各色骏马说道,“阿琛哥哥可以自己挑一匹合眼缘的。” 她说完自己却先走到一匹小黑马面前,熟练的解开缰绳牵了出来。 看着他笑着说道,“这匹不成,这是我的。它叫雪球。” 赵其琛点了点头,心道,这……分明是颗炭球吧。 他自持马术好,但看马场那两道矫健的身影,也不敢轻敌,更怕一会在小姑娘面前露了怯。 所以挑马的时候也用了一番心思。 最后选出来一匹极俊的白蹄乌,跟程程那匹刚好一个色儿。 第181章 番外六 江南行(下) 程程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马说道,“雪球是霜花的孩子,只不过没有继承母亲的白蹄,它随父亲。” 说着一个很利落的翻身上了马,身轻似燕。 阿琛看的呆了一呆,哦,原来自己挑中的这匹马叫霜花。 这取名之人,应该很喜欢白色跟冬天吧。 程程见他也上了马,松了缰绳,一夹马腹奔了出去。 程程带着赵其琛奔到马场,在李珣跟程泓若一会的必经之路停了下来。 不过一小会儿,就见两人一前一后的跑了过来。 “小舅舅,泓哥哥,景王爷今日携王妃世子来咱们碧云天做客了,父亲让我请你们回去用午膳。” 李珣跟程泓若已经是青年模样,对赵其琛这种十多岁的小屁孩没什么兴趣。 只是客气的互相打过招呼,由程程全权出面带着这个世子去马场上跑了几圈。 “景王同程大人的交情很好么?” 不然为何会这么闲,不远千里的从京都跑到江南来串门。 “他们都是徐太傅的门生。”程泓若看着马场上的两道身影,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瞥了一下眉尖。 然后收回目光,用那双平静而略显幽深的眼睛看着李珣,片刻,像是不经意似的说了一句。 “景王倒是很疼他这个养子。” 李珣一愣,再看向马场的目光就锐利了起来。 容貌俊秀的青年,把修长的食指曲起,然后凑到唇边,打了一个响哨。 不过须臾,就见程程策马而来。 “阿珣舅舅。” 程程听话的把手搭在小舅舅伸过来的手掌上,任由对方把自己抱下马。 李珣伸手扯了扯小姑娘的发辫笑着说道,“我跟你泓哥哥在这里陪世子再跑几圈,你回去陪樱儿姐姐张罗一下景王下榻的院子。” 程程当然听话,回头看了一眼仍旧在马上端坐的少年,微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马场上就剩下三个大小不一的年轻男人。 各怀一种心思,准确来说,李珣跟程泓若的心思是一样的。 程程走后,赵其琛从马上翻下来,走到两人面前,恭敬的道了礼,丝毫没有王府世子的架子。 并且很懂得投其所好,“听父亲说,泓若大哥不日就要往京都赴考,那阿琛就提前预祝大哥榜上有名。” “听闻此次殿试的主考官非李恪大人莫属,若有机会还请小舅舅为我引荐,您知道京都各家子弟,挤破头的想要拜入令兄长的门下,阿琛不才争不过别人,还请小舅舅别嫌阿琛投机取巧。” 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精明么? 李珣不动声色的跟程泓若交换了一个眼神。 心想,这一口一个小舅舅叫的,真是明晃晃的司马昭之心。 “不敢当世子一句大哥,世子若不嫌,直接唤我名讳便是。”程泓若语气微淡,扫视的面前的少年,带了点压迫的意味。 赵其琛浑然不觉他话里的意思一般,“父亲同程大人交好,方才见了面了特地让我唤其为世叔,如此一论,我自该随着程程妹妹,叫您一声大哥。” 李珣的眼尾弯了起来,这景王家的小崽子,也不知道是太天真,还是太无畏。 敢当着他的面这么明晃晃的打程程的主意,怕是没怎么挨过打。 他抚了抚手里的那截马鞭跟腰间别着的短棍,微微权衡了一下。 人不能在碧云天出事,先给点小教训吧。 于是,三人回去用午膳时,阿琛看起不免显得比另两位显得狼狈了几分。 没什么没显的外伤,但走路的姿势稍显僵硬。 景王当然不会关注这些枝叶末节。 徐如约看了一眼自家儿子,又看了看程家那两个龙章凤姿年轻人,微微一笑,什么都没有说。 阿琛已经长大,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自己已经有了计较。 既然想要的,就该由自己争取。 既然惦记人家的明珠,挨几顿揍,不委屈。 附近的镇子里有新的商号开业,许莲台亲自过去坐镇。 倒是没有误了晚膳。 她跟徐如约当然是头一回相见,但两人都听过彼此的名字跟故事。 虽然谈不上一见如故,倒也称得上相谈甚欢。 许莲台不管小孩子的事,而且程程已经大了。 后来阿珣陪着程泓若入了京都,在仕途的路上扶摇直上。 得势的不管李府还是程府,那根线最终都牵在碧云天。 虽然走了两个大的,却又从京都换回一个赵其琛。 京都离江南不近,程程如此玉雪可爱,阿琛不放心,便三不五时的寻了借口来碧云天小住。 后来连借口都不寻了,直接长住不走。 有时候,徐如约在王府待的烦了,也会随他一道过来住下。 只留景王一个人在府里跳脚。 再后来,他便在江南置了院子,一年里有大半年都消磨在此。 但阿琛还是习惯住碧云天,那里离程程更近一些。 景王抱着徐如约叹气,都说女生外相,但他这个儿子别是替程砚卿养的吧? 徐如约笑,说感情最好从小就开始培养,等到了年纪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樱若还未出嫁,是她不想嫁。 近几年一直跟着许莲台打理生意,人也越来越有家主的风范。 相府千金做生意,传出去多少有些惊世骇俗,但只要程大人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有什么干系。 他不在意,许莲台更不在意,别人说什么,从来都跟她没多少关系。 只要孩子自己想清楚要走的路,她不但不会干涉,还会给予鼓励跟帮扶。 再比如阿珣跟泓若。 少年人情愫生的莫名其妙,有时候无关年龄,更是无关性别。 许莲台是第一个看出来的,但她什么都没有说。 等程大人察觉的时候,两个少年的心已经靠得太近,初时的一点情也烧成了燎原之势。 挡是挡不了的,但为何要挡? 夜深人静,两人坐于月下,各自手执一壶。 一边饮,一边讨论。 程大人略忧心,“这条路太过惊世骇俗,不好走。” 许莲台笑着饮下一口酒,“大人走的路又比谁容易了呢?” 没名没份的,携家带口的登了女富商的门,背地里又有多少人戳脊梁骨。 可关起门来,他们的日子该怎么过不还是怎么过么。 只要势大有钱,那些声音无足轻重。 既压不弯你的脊背,也说不到你的耳前。 这些事情,她从来看得清楚。 “阿珣跟泓若都不是冲动的人,论心智更是不输你我,若非想的清楚,不会如此。若是他们已然想清楚了,你我又何必跳出去扫兴。 我们做家长的要做他们的后盾,替他们抵御那些有害的目光跟流言。” 程大人替她拭了拭唇角的酒渍,勾了勾唇角。 “你总是这么宠他们。” 年近不惑的程大人越来越像小孩子,连孩子的酸都拈,动不动就要哄。 “我不宠你么?” 她坐在月下,被酒熏染的玉面,若桃花,一双勾人的美目,灼灼的看着他。 程大人便觉得脸热。 宠的,他想。 (全文完) 迫嫁(上) “姑娘,易掌事已经归府,先前来过来一趟,见你在书房小憩便没打扰,现下可要奴婢将人请了过来?” 大婢子元元见程樱若醒来,连忙贴心的将一盏清茶递过去,一边见缝插针的回禀着书房外的事宜。 这两年许莲台已经不大问事了,许家的一应事务已逐渐由程樱若接管。 而易云笙便是许莲台一力为她培养出来的得力臂膀。 比照当年的李恪丝毫不差半分。 程樱若一个正经的相府小姐,不畏世俗的成了许家新的家主。 尽管如此,来碧云天求娶的世家子,仍旧前仆后继。 程大人虽然明面上归隐了,可其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又岂会当真做个逍遥闲散人。 更何况,其子程泓若重返京都,短短几载,已成天子近臣。 天子信中程度比之程大人当年更胜,可知前途无量。 不论程家,只说许氏,不提其背后的泼天富贵,碧云天背后除去程家,还有一个李府。 李恪早已经入阁拜相,李珣领御前一等侍卫,掌宫中三千禁军。 只可惜程樱若年逾二十有一,好好一朵美人花,仍旧在枝头高高挂。 那些世家子再好,也不是她心头的那一个。 “何必再劳动他跑这一趟,左右没什么事,沏一壶好茶,我去寻他便是。” 程樱若放下手里的茶盏,微微一笑,起身说道。 她生的好,性子也慢,说起话来若春风拂面,让人不自觉入心。 元元知道主子心思,见她这样说,也不多劝。 笑盈盈的应了是,便将压箱底的好茶给拎出来泡好。 还贴心的了为主子配上两碟漂亮的茶果。 程樱若瞧了很是满意。 一主一仆就出了书房往易云笙住的藏霜阁去了。 “姑娘,怎么亲自过来了?若有事,只管差个人过来知会一声便是。” 易云笙见樱若过来,连忙从书案后起身,迎了两步。 樱若算是打小从他身边长起来的,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旧规规矩矩的唤她一句姑娘。 可他分明不是那般恪守礼数的人,唯独对着她,仿佛要把那些大家教条的周全尽用个遍才好。 真让人头疼。 樱若笑着看了他一眼,语气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嗔怪,“既是如此,易大哥已行至我书房门外,又何故退了出去?” 易云笙抬头看了她一眼,那张绝然的脸上便漾出一抹笑意,“我知道姑娘入睡不易,好不容易睡下,又怎能因着一点俗务扰了你。” 程樱若将手中放着茶果的提篮递到易云笙手中,然后提着裙摆在圈椅处坐了下来。 略显直白的望着他说道,“我入睡难,本就不是病,不过是因为爱而不得所至,若云笙哥哥愿意成全我,有你相伴,想必樱若余生的每一夜皆是好眠。” 易云笙不妨她如此开门见山,禁不住愣了一愣。 程樱若的心思从未在他面前遮掩,几乎是喜欢他的那一刻,便已经全然敞开。 可再不遮掩,也带着小女儿家的委婉,从未像今日这般——直白。 易云笙三十多年从未真正爱慕过一个女人,但程樱若对他的爱却又让他不敢回应。 毕竟,她是许莲台的女儿。 而许莲台,却是将他从泥沼里拉出来的那个人。 她不止一次的救过他的命 ,也是第一个告诉他,他的命更重要的那个人。 易云笙曾对她有过一些朦胧的憧憬,后来才分辨出那并不是爱慕。 是感激,是欣赏,是崇敬。 他把她放在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像天边的月,偶尔抬头仰望,却从未想过据为己有。 可对程樱若,易云笙仍旧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觉。 他只知道自己拼死也要护住的人,从前是他的主子许莲台,后来便是眼前之人。 但这仍旧代表不了什么,他也仍旧无法回应她的感情。 不提两人相差十多数的年岁,单是身份便是天差地别。 她是主,他是仆。 易云笙几乎是亲眼看着她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长成如今的娉婷模样。 他希望她过的好,她配得上世间最好男子。 但不应该是他这种,从地狱里攀爬出来的恶鬼。 “姑娘可必戏言……” “你知道,我并非戏言。” 这一回樱若并未由着他避重就轻的将话岔开。 一双妙目直白的灼人,易云笙不敢再看,只微微别过脸避开。 程樱若又笑,拿葱白的指尖在案面上点了点,片刻收回来。懒洋洋的托着尖尖的下巴柔柔的说道,“避也没用,这一回,云笙哥哥势必要给我一个痛快。” “等一个没有回应的人其实还挺辛苦的,我等了你许久,不想再等下去了。若你这一次再拒绝,我便会死心嫁人。” 说到这里她从容起身,甚至又冲着易云笙温婉一笑,“云笙哥哥,你要想清楚,我若嫁了人,便会一心一意的喜欢他,守着他,到时候你可再没有机会了。” 易云笙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说出一个字。 她这番突如其来的抛白,宛若一记记重锤,一记更比一记狠的击打在他心上。 直打的他措手不及,心乱如麻。 灵活的脑子早就已经成了一团浆糊,又哪里能给她一个深思熟虑的答案。 好在程樱若待眼前人仍旧有三分耐性,“我知道云笙哥哥才一路风尘仆仆的归来,不若便休息一日也好。那就待明日吧……” 她走过来抚了抚了易云笙微微呆愣的面庞,淡淡一笑,眼中却透着决绝,“若明日云笙哥哥未来寻我,我只当是自己是被拒绝了。” 到底是跟在许莲台面前历练了几年,便是性格再温婉,这份柔里也带着刚。 这般说,是一点退路也不肯给他。 便是要让他避无可避。 易云笙记着那道淹没在春光里的柔影,一个人在原地站了许久。 直到夜色将最后一丝天光吞尽,院子里的灯相继燃起,地上的影子仍旧未动。 他低了低头,看着那道孤影,片刻,嘴角泛起一个自嘲的微笑。 ————突然诈尸—————— 迫嫁(中) 云湖畔,江柳亭。 程樱若坐在亭中,素白的手指间执一杯白玉酒盅。 她凝望着湖心随风起的波澜,有一下没一下的,啜着杯中酒。 \"姑娘,江掌事来了。” 元元近前,低声回禀。 程樱若闻言回道,亭外果然立着一道青影。 年轻的男人长身玉立,模样生的不错,虽比不上易云笙的俊秀,也比不过程大人的清隽,却又有自成一派的气韵在其身。 他面上含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若细看,那笑里还藏着一丝缱绻的温柔。 樱若弯了弯唇角,冲亭外招手示意,一边同元元说。 “称呼又错了,江掌事三年前已从许家脱出自立门户,如今该称一句江老板。” 元元还未应是,就听一道低沉带笑的声音传来。 “江掌事还是江老板皆不过是一个称呼,随元元姑娘喜欢便是。” 樱若闻言也不争,只是请人落了座。 元元极有眼色的,替人新斟满一杯酒,然后重新退出亭外守着。 “樱姑娘日理万机,今日怎么有闲隙来此处赏景?” 江行远将面前的酒杯端起,随意的跟她的一碰,然后饮下半杯,才不紧不慢的问道。 樱若笑,“江老板这是怪我前几次推诿爽约?” “知道你是真的忙,又岂敢怪你。” 江行远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执起酒壶亲自替她续上一杯,“只是想同樱姑娘多说一句,再忙也要顾念自己的身子。” 说罢他从袖中摸出一枚香囊放置她手边,笑道,“前些日子去了一趟东边,途径东山药谷便拐了个弯,这香囊里的药是老谷主亲自配的,助眠安睡再好不过,樱姑娘拿回去试试,若是好我再去一趟。” 樱若低头看着那素色的香囊,用指尖抚了抚浅碧色的穗子,隐有淡淡的药香传来,确实叫人安定不少。 她没有说好是不好。 顿了顿抬首望着江行远说道,“我来这里,不为赏景,是要等人。\" 江行远看了一眼湖泊尽头即将西下的落日余晖,眼中柔色起。 温声问道,“那你等到了么?” 樱若摇头,未语。 “没关系。”他说,“我陪你。” 晚霞尽,酒壶空,漫天繁星起。 樱若从座上起身,缓步迈到亭边的围栏处,抬道看着空旷的星空。 “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说完这一句,回头冲着身后之人又道,“我有些倦,想回去睡了。” 说着脚下有些虚浮,江行远走近扶了她一把,低头望她笑,仍旧耐心十足。 “不等了么?” “不等了。”樱若眼中带笑,语却决绝。 她从来都是这般,外表柔若秋水,内里却极有主张。 纵始千万不该,因为一个喜欢,说拿起也能拿得起。 感情倾注多年,未得回应,叹一句无缘,该放下时,纵如刮骨割肉,也能果断放下。 江行远闻言一顿,扶在纤弱手臂上的手忘记移开。 他望着那张在脑中描摹过千百次的脸,漆黑的双眸亮似藏星。 半晌,恢复平日里的温方守礼。 他往后退了退,脸上的笑虽克制,却又带着拨云见日的喜悦。 “樱姑娘是个一言九鼎的人,你这样说,我便这样信了。” 樱若这会儿反倒不理人了,慢慢的踱到桌旁,取过那枚香囊,就往亭外走。 江行远紧随其后,伸出手臂小心的虚护着她的后背。 一边走,一边笑着建议,“明日既是好天气,也莫要辜负这片好春光,城外寒烟寺后山处的枫林最宜游赏,明日我来接你,咱们去瞧个热闹?” 樱若把玩着手上的香囊,闻言一顿。 “江行远,你又骗我,寒烟寺的枫林我去过,分明是秋景最是宜人。” 大约是饮了酒的缘故,她面上带了薄红,此时微微半转,眼波中带了点睨意。 平日的刻意端出来的稳重老成再也不复,只余带着三分委屈的孩子气。 江行远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软的要化成水,此时她便是想要天上的星,他也穷尽一生去摘下来,捧给她。 只得温着声再接再厉的诱哄,“那处枫林秋日红似火,春日绿成荫,各有各的特色。你即已见过秋景,何不再赏一赏春光,说不定,比起红似火,你更喜见绿如荫呢?” 此时,二人已到了樱若乘坐的马车旁。 元元将登车用的马凳放好,江行元亲自将人扶送到马车内。 只不过他一手按住马车的帘子,迟迟不肯落下,固执的等一个回应。 从前少见他这般,江行元纵似对她有情,却也知道她心有所属。 关心却从不逾越,喜欢却也一直克制。 他跟易云笙一直是她的左膀右臂,直至三年前突然说要离开许家自立门户。 江行远在许家多年,从一个小小的客栈掌柜一直做到掌管数百家商号的大掌事,可见能力不凡,再加上其本就出身商贾之家,投身商海简直如鱼得水。 短短三年时间,江家门下商号已在大江南北的多个州城有了一席之地。 这中间自然离不开江行远敏锐而独道的商业眼光。 江行远一直都是个务实的人。 年少时,从万千富贵里跌落泥尘,于破庙中写五文钱一封的家信,只求一个温饱。 后来遇到许家上一任家主,抓住一线生机,拼命努力,只为的从泥尘里爬出来,重窥天光。 再后来,他自开源县一路辗转去了京都最大的许家商号,后来又来到了许家的发源地——江南。 自碧云天里见到了十六岁的程樱若。 这一年江行远二十有五,是来到许家的第八个年头。 也是头一次,尝到了一见倾心的滋味。 为了更近她一步,他费尽心机百般钻营,让江南百家商号的例银增加三层。 许莲台破了例的将其提为大掌事,同易云笙一南一北各自分管。 但这不是江行远最后的所望,因为他发现,离得越近,他对她的渴望也越深。 程樱若一颗心早有归属,他当然不甘。 一边克制着心中汹涌的爱意。 一边百般谋划着,将两人的可能性一点一点的铺到最大。 他当然看得出来易云笙的顾虑。 易云笙的顾虑,未必不是他跟程樱若之间的顾虑。 所以,三年前他终于求到了许莲台面前。 那个将他从泥地里扯出来的恩人,已经久不问许家家事。 彼时,她慵懒的躺坐在水榭的躺椅上。 但那双漂亮的眼眸,仍旧锐利如刀。 听完他的所求,似笑非笑的从手中的书册中移开眼睛,盯着他看了一瞬。 只一瞬,就将他藏了许久的心思,洞悉清楚。 末了,只是淡淡一笑,便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