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来:诸天烬》 第1章 大明小儿 人命天定? 倘若说到投胎拼爹这门学问,无疑王淮昭是开了挂的。 因为这小子生在了大明中兴嘉靖年间,不但天下一统,没太多战乱兵祸。 更关键的,他不仅有个官至正二品的爷爷,还有个正二品并爵封新建伯的父亲。 妥妥的官三代。 这还没完。 最牛的是,他爹乃千年不世出的大圣贤——中华心学宗师,世人敬仰的阳明子王守仁,名垂中华青史。 大明和历朝历代不一样,爵位是世袭罔替的。 所以如果大明还在,若无意外,王淮昭在父亲百年仙逝后,继新建伯爵之位。 即便这小子纨绔一点,得富贵一生毫无问题。 要是更争气些,一高兴再考个功名,那就厉害了。 单凭他爹名震天下的声望和广布朝野的学生弟子,混到个三品官职,那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阳明子年近半百才得此子,那宠爱都藏在内心。 他更多的是对王淮昭的殷切期望。 所以小子自小就被管教甚严。 诗书礼仪从小强灌,弓马武艺自幼抓起。 拔苗助长?望子成龙的阳明子要的就是这效果。 虽然才十岁,王淮昭已见识过不少大场面。 撇开父亲朝廷重臣身份不说,单单阳明子创立的阳明书院,便云集了许多天下修学的大家翘楚。 那是真正的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 王淮昭胎投得好,但年纪尚小的他并没多少快乐。 这个年纪的娃,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玩得痛快。可父亲对他几乎严苛的管教,还有书案上要温习的书卷,让小子惆怅不已...... 王淮昭最快乐的,应该是和自小陪读长大的陆焕平一起嬉闹玩耍的时候。 陆焕平是阳明子得意门生陆南邳一堆儿子中的一个。 此刻,正值秋日明媚,两小子好不容易被教书先生放到府中玩耍,孩子的心性顿时瞬间放飞起来。 “焕平,咱们要不遛出街上去转个糖龙去。” “好啊好啊,上次转了十多次,都没转到龙。今天说什么要拿到。” 王淮昭读书苦,陆焕平这陪读小子更憋屈,便欢叫着应承着,拉着小公子就往伯府正门跑去。 可刚到正门前庭,便看见阳明子一袭威严官服,带了淮昭他亲娘,敕封诰命夫人张氏和一众人在庭中站着,似乎在等候什么。 王淮昭拉了陆焕平躲在一座朱红圆柱后面,这场面小子知道,当下是出不了门了。 不多会,十三响开路铜锣声起,一队华服仪仗停在伯府正门,接着一位官家在众人簇拥中进得府来,与阳明子互礼寒暄后,高声说道: “大明新建伯、南京兵部尚书、左都御史王守仁接旨!” 柱子后两个小子也是第一次见到朝廷钦差,心中自是好奇。可还没等听个明白,就被一双壮实手臂分别揽在腰间抱回了偏院。 “爹!”陆焕平这才看见抱着自己的人是自己父亲陆南邳。 “你们两个娃娃,伯爷在接旨呢,快回书房那边去。” “陆大叔,我们再看看嘛,我们还没见过钦差呢。”王淮昭明显心有不甘。 “你俩刚已见过了,钦差宣旨,别给伯爷惹麻烦,听话,你们快回去,改天叔带你们去街上玩。” 陆南邳连拽带哄将儿子和小公子领回了书院。 新建伯府坐落于绍兴府苍翠的会稽山下越城。 整座府邸朴素庄重,不染半丝尘俗。 入夜,府内一间布置极为雅致的书斋里,数盏双龙青釉油灯的火焰随着窗口灌入的秋风不断扑朔跳动。 王守仁此刻正盯着书案上的一檄金黄圣旨发呆,那眉头紧蹙,不时迸出阵阵剧烈的咳嗽。 “伯爷,入秋了。夜里冻得紧,你快把披氅穿好。对了,你叫老管院唤奴家何事?” 随着一席清雅的女子话语,一位身着绿黛青衫的端庄妇人进得屋来,带着浓浓关切走到守仁身边,将他身后的皮氅给阳明披上。 “夫人,你,看看这个吧。” “圣旨?晌午钦差来府里宣旨的时候,奴家一道跪领了啊。”张夫人闻言不解。 “皇帝下诏让你总督两广、江西和湖南军务,去田州平叛。伯爷你六年不闻一诏,身上还带着病,大明朝麻烦来了,就知道找阳明子了。” 守仁夫人张氏那心中的不满,当然也仅仅只能在夫君身前抱怨一下。 “这一走,又是兵马劳顿,不知道多伤身子......” “老夫不是担心领兵剿逆之事。”守仁打断了夫人言语,那心中之忧急溢于言表。 “这里,钦差还带有一道密旨。”守仁将圣旨内村中的一卷黄色卷轴递给了夫人。 “密旨?”张夫人有些疑惑,按理说这天子密意,自己一个大臣家眷,常例是不能看的。 “什么,要淮昭随钦差回京入宫?伴圣修道?”夫人将密旨又反复瞅了几遍,那面色已经顿时变得惨白。 “不行,万万不行。皇帝宠信那内廷道士薛虬,为了炼长生丹药,传闻曾用鲜活小儿热血作引,祸害过多少官民。” “这淮昭才十岁出头,什么伴圣,什么修道,他要是去了必定凶多吉少。我与伯爷就这一个儿子,求伯爷奏请皇帝收回诏命。” 张夫人说罢,神色慌乱之下,大哭起来。 此时,门外陆南邳匆匆而来,看来是有事要报。 只是他抱拳刚想告禀,却听见书斋内张夫人悲怆恸哭,不禁惊讶动容,一时呆在了门外。 而守仁夫妇哀伤之际,也没有察觉到他。 “夫人所言,我自然知晓。”阳明子一声轻叹,站起身来。 “薛虬乃当世祸害,名为修行得道,实则一奸佞妖人。” “他仗着自幼伴君得宠,日夜揣测天子欲求长生之心,戕害无辜孽乱朝纲,干了数不清的坏事,可谓恶贯满盈,天下正道之士无不欲诛之而后快。” “此番不知道这妖道如何蛊惑了皇上。老夫想过,定是薛虬记恨我多次参劾他,把对老夫的怨恨落在淮昭头上。” 言罢,守仁急恨攻心,一阵猛咳连连。 “皇上既然依仗伯爷平叛,怎能如此忠奸不辨。” “官人,抗旨吧,你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淮昭落入火坑啊。”王夫人泪流满面已然跪下,哀求着夫君。 “夫人,皇帝登基数年,年纪尚轻,看来已被妖道蛊惑日深。”守仁扶起夫人道。 “此密旨巧言辞令,必是薛虬代拟。” “伴圣修行,在皇帝看来,这不仅不是害我孩儿,还是天子偏宠,皇恩浩荡。” “名声先给了。如我抗旨,君臣反目。”守仁恨痛交集,叹息道: “我王阳明一生磊落,上为大明朝政,下为苍生黎民,问心无愧。可恨奸佞当道,杀人诛心。我这老骨头不打紧,妖道竟要殃及家小,我此生誓要手刃此贼!” 守仁顷刻老泪纵横,切齿念道。 “伯爷心里只有大明,就没有我们的昭儿吗?”张夫人哭得越发厉害了。 “恩师。” 门外的陆南邳再也站不住了,匆忙进得屋来抱拳行礼,那神色已是忧急难耐。 “南邳来了?明日启程诸事可准备妥当了?” 守仁朝夫人摆了摆手示意退下。 即便心含巨痛,阳明子还是勉强将面色平抑了下去。 看着夫人失了魂一般哭着出了书斋,陆南邳倏然跪拜于地道: “恩师,南邳跟随您多年,从未妄求老师任何事,今天无论如何,您得答应学生。” 其言恳切凿凿,满含激动。 “唉,你是听得我与夫人方才之言了。来,起来说话。”守仁伸手扶道。 “恩师,上奏拒了圣命吧。您就两个儿子,小公子还是您唯一的亲生骨肉啊!” “亲生骨肉。呵呵,对啊。”守仁闻言,苦涩地沉沉坐下道: “老夫修学一世戎马半生,得神佛庇佑而老来得子,我一直认为,淮昭是上天的恩赐。这老夫何尝不知。” “老夫身为明臣,抗旨?老夫思量一夜,万难如此啊。唉!惟求圣上念在老夫为大明死而后已之面,让淮昭能平安渡此劫难吧。”阳明子长叹不已。 “不可啊恩师!那薛虬歹毒闻名当今朝野,对您又怀恨在心,此番是泄私愤要加害于小公子,事后定会捏造炼药失败,将谋害公子的罪责推得一干二净!”陆南邳面露焦急之色,还是要力劝老师抗旨。 “南邳,不用再说,此事你还是别管了,办好你的差去吧。此番广西大乱,又要有多少寻常家的儿郎要血溅沙场呢?我王阳明之子才是儿子吗?”守仁极力掩盖内心伤痛,摆了摆手道。 见老师如此坚决,南邳呆了片刻,又跪了下来。 “南邳,你这是怎么,快起来。老夫说了,不用再求了。” “恩师,既然您不愿抗旨,弟子想,那钦差未曾见过小公子。南邳有三个儿子,焕平与小公子年纪相仿......” “住口,老夫断不允此事,我岂能用你的骨肉替淮昭担此劫难,你,你给我出去!” “恩师!” “出去吧,勿要再言!” 陆南邳缓缓的站起身来,无奈地含泪揖手退出书斋。走下台阶的时候,望着冷秋中的月色,站定在院中半晌有余。 不多会,那目光骤然一聚,仰天长叹一息,轻声自语道: “儿子,爹对不住你了。”随即没入夜色而去。 一个时辰后,已近深夜。新建伯府内房,阳明子夫人张氏正抱着不明就里的小子轻声抽泣。 “娘,您怎么了?娘!” 可张夫人除了伤心哀恸,什么也没回答儿子。 此时,有人轻敲房门。 “夫人,老奴王之贵。” 张夫人并未回应,那悲痛欲绝已经让她忽略了周遭的一切。 “娘,王老爹在外面。”王淮昭轻轻推开娘亲,将房门打开,门口除了管院之贵,还站着陆南邳和自己的伴读发小,陆焕平。 “焕平,你怎么来了?”淮昭上前将两双小手牵在一起。 “南邳,老管院,你们这是?”夫人擦了擦眼眶问道。 “夫人,弟子将焕平带来,只有一事恳求夫人。”陆南邳揖手接着道: “大人不愿违抗圣意,弟子请命,让老管院即刻就把小公子带走远遁,避此祸事。” “让他逃走?可明日钦差寻不着淮昭,又如何.......”夫人言语至此,看着屋里的小子陆焕平,顿时明白了什么,眼中闪烁了一丝光芒,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这不行。焕平也是你的骨肉,伯爷他,绝不会答应的。” “夫人,我已与老管院商定,为了小公子,此事,不报予恩师......”南邳话语透着决意。 “不,南邳,断不可如此。” “夫人!”陆南邳单膝跪下道: “恩师待我恩重如山,我岂能坐视小公子被妖人所害。我家里还有二子。此次入京,焕平依仗恩师平贼之功,定能保平安......” 未及张夫人答话,南邳接着说道: “小公子是恩师唯一的嫡亲骨血,绝不可轻易犯险!事不宜迟,南邳斗胆,就替夫人裁决了。” 说罢,一把拉过淮昭,交予了王之贵。 “娘!”王淮昭不知所措,眼巴巴地望向娘亲。而张氏见此状,那心中杂味交陈,一时也没了主意。 只见南邳蹲下身来,将自己儿子紧紧抱在怀里,眼中涌出两行热泪。稍许片刻,那目色一顿,起身揖手对张夫人道: “小儿就交于夫人了。此事全由南邳一人承担。府邸门外我已备好车马。弟子听闻赣中民风朴实,待弟子为公子和老管院寻到合适落脚之处,南邳便回来禀告恩师与夫人。” “就此别过!” “等等。”夫人已是感动得满目热泪,转身进了内室,不多时拿出一个包袱交予陆南邳道: “这里有些银两和淮昭的随身物件。儿啊,你过来。” 夫人拉过淮昭,让其面向南邳跪下说: “昭儿,你记住,救命大恩,万不可忘!” 第2章 风起南安 嘉靖七年,初春。 江西南安府大庾城,正是一片青翠欲滴之色。 雾蕴霞绕中,市井之间弥漫着温暖亲切的人间烟火气。 大庾县,城分南北两市,北市官家生意居多,颇具规模。南市不大,却是本地寻常百姓家最爱光顾之地。这里大多都是开了几十年的老店,平日里的吃穿用度、生熟物料、山货野材应有尽有。 南市里一棵数百年老槐树旁有家土布作坊,那房檐还挂着八成新的灯笼,一看就知道开张并不很久。 本地街坊都不太知晓老板的来历,只晓得店家姓王,去年中秋后才自外省迁来,原来只是在乡里做些丝蚕买卖,前不久才在城里开了坊。 这布坊老板待人和善、忠厚诚信,生意自然逐渐吉庆。数月来宾客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王家并无女眷,有一养子,老板唤作昭儿。小子十岁出头,聪慧伶俐,年纪不大却有一般孩童不具的少小老成。 小子平日除了送去东城师塾念书,便是帮着父亲跟了店中伙计上下跑动。 这昭儿虽年纪尚幼,却对店内货物种类、品相质地一一明了,四处乡邻无不啧啧称许。 可单单这王家掌柜一见小儿在那店里店外活蹦乱跳,便急着拎了孩子回内堂温书,仿佛不大愿小子抛头露面。有四众邻里见面夸赞孩子,他也连连摆手,竟是不愿多提,要说王家作坊便这一点略显古怪。 时日宛转,转眼已入寒冬。这天,是农历冬月二十八。 大庾城北二十里大道上,伴着嘈杂急促的疾蹄声,一大哨人马风驰电掣般飚过。虽然各人所着衣饰不同,却掩盖不住一股渗人的腾腾杀气。 快近城门,一众人便在杨树林喝住马匹。只见左侧一人在马上对领头模样的抱拳揖手道: “千户大人,前面即是南安府府辖的大庾城,属下是否先去那官衙传个号令?” 那千户勒住缰绳,着马往前踱了几步,看了看不远处的城楼,略微思量片刻将手一摆道: “不。传下去,人马依旧江湖作扮,分散进城,各自查探,不可惊动了地界,免得打草惊蛇。我独去官衙授令,诸位但有收获,直接去衙门禀报,务必要尽快拿住那小对头。” “此番出京行前,薛国师专召了我锦衣卫指挥使岳大人,办好了差使,都有赏赐。办砸了,不要说我们,连头儿都没好果子吃。尔等切记,行走腰牌、飞鱼官服都给我收妥当了,不可露了山水,让人给跑喽。” “是!” 一众人应诺到,随即散作数队,策马扬鞭,奔大庾城各门而去。 次日,正午将近。 南市里的王家布坊一如往常,行人往来如鲫,店里一帮伙计依旧忙得不亦乐乎。那王掌柜正在柜台拨弄着算盘。 “此处可是王之贵的上坊?” 一声中气十足的话语处,店门迈入一人,此人白衣素袄,身型健硕,一袭江湖打扮。左手提着柄雕花铁剑,肩背一青色褡裢,一看便是颇有身手之士。 这人既不和旁人搭话,仿佛也不怎么看货便直奔柜台问到。 王老板见是来了生客,暗想又多了一单生意交际,连忙含笑接话道: “客官,在下便是王之贵,请问先生要何买卖,本坊土布皆为本地丝蚕作纺,质地虽不及苏州,可南安府一带,货品往来还是不少,价格公道,口碑素来不错。客官是要看哪种,你看,这里是素纱,花罗,这里有素罗,龙绡、云锦......” “王掌柜,可否借一步说话?”白衣人眼睛四顾了一下周遭,便打断王之贵的言语,径直往后房小院走去,惹得王老板一脸狐疑地跟了过来。 “这位先生,您这是......” “昭公子现在何处?” 王之贵神色微紧,立刻警觉地问道: “你究竟何人,你说的什么公子,老夫不知!你走吧!”说罢就叫唤着伙计要赶人。 白衣人也不接话,从内怀拿出一封书信,微微躬身双手递与之贵后低声道: “事发仓促,老管院,恕我唐突了。恩师吩咐,望您切记按书信行事,务必保昭公子周全。” 听得“老管院”三字,王之贵面色骤变,那狐疑的眼神又打量了一番来人,随即接过信函。 只见这信函中黄侧红,一看便是大明官家所用,信札封面并无一字。之贵打开红色封泥,背过身去展开信纸,只见上书道: “管院老弟,淮昭隐匿之事已为朝廷破晓,不日缇骑将至。见书即带昭儿往五台山拜方丈淳远大师周全。信使乃我多年侍卫,随你同往。从速行事,万不可怠!” 落名只两字“伯安”,却有“守仁”字样的朱红印鉴。 王之贵连看了三遍这书信,面目顿肃,额头上竟然浸出一头冷汗来。略加思虑后转身对白衣人揖手道: “大人,此事事关重大,老夫以为,一刻也耽搁不得了,请大人马上随我去城东师塾接公子启程。” 白衣人回礼道:“老管院,在下秦冲,恩师之命,自听老哥吩咐。” “秦冲!” 之贵谨慎,看了一下四周马上又压低了声音道: “原来你就是先生阳明五子中久驻边塞的秦大人,难怪老朽未曾在伯府见过你,久仰,有劳大人了。” 二人当下打发了伙计,关了店铺,简单收拾好行囊,之贵骑驴,秦冲骑马,自南市奔东而去,却不知这举动已被布坊对面如意酒肆里的两双眼睛盯住。 大庾城外十里,章江蜿蜒而过。 江岸青龙码头,寒风飒飒,一支梢篷官船逆流而至。船上一名清瘦老者倚船远望,不时伴着一些剧烈的咳嗽,眼神略显昏暗却不失矍铄,目光所在正是大庾城方向。 “恩师,师弟想必已平安接到公子,保重贵体要紧,勿要多虑。”身旁一名侍卫模样的汉子打断了老者思绪。 “卫祥啊,昭儿灵童顶换之事已泄露,咳咳...此乃欺君之死罪,我虽刚平定广西断藤峡叛军,略有寸功,却仍觉坐卧不宁。此番上疏告老还乡,已是搏了老命要昭儿周全,遂斗胆不等上谕恩准,便启程径来大庾。秦冲虽谨慎周到,我却不放心那锦衣卫的手段,何况一老一小,着实令人担忧。” 这梢篷官船里的老者,正是大明传奇阳明子王守仁。 世宗嘉靖皇帝继位七年来,国势起伏,虽有勉力图治之为,却逐渐有了一宗独特嗜好——修仙问道,以求长生。 近些年在那大道士薛虬撺掇下,皇帝于宫内大兴方士,在京城宫廷内外修建了不少斋醮专侍炼丹。 如前所讲,这薛虬并不是什么得道高修,只不过自幼时便一直陪侍天子左右,甚为受宠。 后来这妖人揣摩到皇帝所好,假意云游寻道,出京厮混了两年,回来便道服加身,整日装神弄鬼,用些障眼法诓骗于人。 加上他擅长拍马奉承,让这大明皇子颇为受用,对其格外宠信。嘉靖登基后,此人跟着鸡犬升天,仗着皇宠在京畿飞扬跋扈,那朝中大臣也畏惧其几分。 尔后这薛虬感觉手里的金银还是太少,便琢磨了几天,去呈禀皇帝,称他所炼长生丹药即将大成,但需寻世上九名灵童阳血为引,更称卜得玄卦,得天尊显灵恩赐了九子生辰八字,而且这些灵童还须是生在五品以上官宦之家。 其实,朝野上下都知道,这妖人又开始胡说八道、故弄玄虚,不过是想着招花这年轻皇帝的银子罢了。但世宗并无半点怀疑,依着那薛虬所点,着选定的灵童进宫。 王守仁刚正不阿之气,自然容不得这种妖人作乱,曾多次参劾妖道祸乱内廷,劝皇帝厘清宫禁。故而薛虬早就对阳明子恨的牙痒难耐,这“公”报私仇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于是守仁的幼子王淮昭第一个被薛虬造入了名册。 自陆南邳去年先斩后奏,将王淮昭私自送出绍兴后,几经辗转,才将王之贵和小公子安顿在了南安大庾。待守仁知晓,也无法再挽回什么。不得已,陆焕平顶替淮昭被钦差带入了京城。 其后守仁又上了几份奏折,力谏皇帝廓清朝政,远离妖邪,同时也一直多方打点,想解救出南邳亲子,但非常奇怪的是,朝中内线报来的消息,却是这孩子至今杳无音信。 王阳明领官军平逆一路势如破竹,叛军纷纷望风而降,大势已定后,守仁还是放心不下淮昭,即使后来政务繁忙,终归念子心切,这几个月来夫妇俩人也曾多次密赴大庾探视爱儿。 那妖人薛虬所炼的丹药给皇上吃了自然毫无功效,世宗反而龙体屡屡欠安。皇帝责问之下,薛虬惶恐不已,正苦于寻找借口开脱,也是墙无不透,阳明子多年宦海浮沉,数次平乱平叛,得罪了不少官民,淮昭出走当晚赶车之人,有意无意将这事透了出来。 不多时日,守仁换子一事便被薛虬获悉,不用说,妖道很快便参了守仁欺君之罪。世宗龙颜大怒,本欲发作要降诏论罪于阳明,却因守仁功高盖世,民望极高,广西平叛还在收尾。皇帝思量再三,也只得暂时按下杀心,独令锦衣卫去密拿王淮昭,要重炼长生丹。 此时刚平叛得胜的阳明子在广西突得朝中学生飞马密报,说锦衣卫要去南安捉拿淮昭,那心中自然急火如焚,连忙一边差遣秦冲快马连夜先赴南安救子,而自己也顾不上南宁府摆设的庆功酒宴,写了告老上疏便匆匆启程。 秦冲已出发多日,篷船上的守仁低头掐指计算了一番锦衣卫出京的日子,心中发紧。 那缇骑君命在身,通常赶路的走法,只会快,不会慢..... “会不会迟了。”阳明子长叹一声道。 “恩师,都是弟子处事不周,那晚匆忙之间叫了驾不妥当的车马,让小公子如今身陷险境。”船头另一位侍卫跪拜在地,满脸自责,正是陆南邳说话。 “南邳,这如何能归咎于你,你最不该的,是拿自己孩子顶换淮昭。”守仁叹气道。 “起来吧,师弟。你虽瞒着师尊,但是没错。那日如若我们几个也得知此情,也会像你一样做的。”卫祥扶起南邳道,此时聚于船头的其他两位侍卫点头称是。 “恩师,如您忧虑,为保万全,弟子四人,愿即刻再往大庾城内接应,请老师定夺。” 卫祥见重病的师父忧心忡忡的样子,接着揖手在旁请命道。 “恩师,我等请往!”另三位同门也揖手齐声请道。 自阳明立院讲学以来,先生榻下先有“庐陵八弟子”,现在都已入仕多年,有的已官至礼部尚书。 守仁年过五十后又有“阳明五子”闻名天下,这些学生年纪轻些,分别是卫祥、文子丹、霍邈离、秦冲及陆南邳。 此五人在不仅在心学,尤其在武学兼修上也颇有成就。他们不仅跟随守仁修学,也在平叛剿匪的征伐战事中立下了诸多奇功。 阳明子思虑片刻,转身长叹道:“也好,卫祥,你们蒙面行事,千万小心,勿要伤及无辜性命,保全淮昭平安离开南安府即是,切记不要露了身份。你等皆如我骨肉,还有大好前途。” “弟子遵命!”众人诺完便准备转身行事。 “等等!” “陆路恐怕已不安全,若见到他们,带淮昭来走水路。” “是!”卫祥内心很清楚,恩师太想见到儿子了。 不多会,四人迅速换上黑衣,裹了布巾蒙面,停船登岸,顷刻消失在密林中。 第3章 篷船托孤(上) 大庾乃是南安府郡所在,此地不仅四方来往通达,商贾云集,富甲赣鄱,那治学修学之风也颇为浓厚。 宋代大家苏轼曾赞誉道:“显闻所至必建学,南安治学甲江西”。 北宋理学大家周敦颐在此地创立的濂溪书院绵延百年,名震华夏。 王淮昭就读的东城师塾则是大明正德年间进士黄谅所兴,座落于城东东山岭下,南安各县不少子弟都拜学在此,所谓“文运既辟,仕途日开”,时年陆续出了不少青年才俊。 只见这师塾隐隐于青山幽谧之中,不时传来书声琅琅,果然是一处修学的绝佳所在。 时至午后,一众学子刚用完膳食,都聚在塾院廊下嬉戏玩闹。只见大道上一马一驴疾驰而来,正是秦冲二人到了。 王之贵下得驴来,进院便呼淮昭名字,这边司马先生颇感意外,连忙揖手迎上言到:“王掌柜,你来找淮昭?他不是贵店伙计说你有急事让他接走了吗?” “伙计?接走了?什,什么时候?”之贵闻言,那眼前顿时金星直冒。 “那人报得你家商号和你名字,自称是贵坊仓廪伙计,叫什么胡二,说今日淮昭生母来探,急切着见他,掌柜你差他来要速速接孩子回去。我知淮昭母亲长年与他分离,也是实情,故而也没多问。淮昭听说母亲来了,也高兴地一溜烟就跟着走了。” 司马先生一边说话一边左手搓着右手,自知这事不大对劲了。 “胡二?我店里哪有此人,淮昭母亲几时来大庾了?淮昭!他一定是被贼人骗走了。我可如何向老爷交代啊!” 王之贵老泪迸出,瞬间几乎瘫倒在地,这边司马先生更是傻了眼。 旁边的秦冲还是稳重,寻思此事必有蹊跷,一边扶起之贵在廊下木椅坐下,一边问了司马先生: “先生,那伙计带淮昭往哪里去的?” “往东,去了魁星阁方向。对啊,以往淮昭散学回家都是往南,怎么是往东去了?”司马言语已更加慌乱起来。 这边先生话音未落,秦冲已翻身上马一骑绝尘往东而去...... 南安府衙。 一票人马自东面街市疾驰来到衙门口,其中一名黑衣男子风急火燎地跳下马,便冲守卫亮出锦衣卫腰牌,径直奔入衙内,入门寻得那京城昨日刚来大庾的千户,便凑前跪禀道: “千户大人,昨日城南探子查证要拿的孩童,今日晌午在东山师塾被人接走,陈总旗所领几人追击至东边白水河处与贼人交手,不幸全部罹难!属下赶到时,总旗只余垂死气息,临终前命我飞马回来向大人禀报,贼人带着孩童现正往东而去。” 千户面色一凝,显得有些惊讶意外,那虎口将腰间官刀攥得死紧,厉声道: “我锦衣卫奉御旨追拿王家小儿,费了数月功夫才得知其藏匿南安。这王守仁好快的手脚、好大的胆子,竟敢着人抗旨杀官,他便是要造反了么?左右!召集所有人马,差调南安府弓弩马队,随我速速追拿,不得伤了那孩童,拿获不了,大家等着人头落地吧!” 白水河东五里,那胡二正扛着王淮昭一路行走。这孩儿虽说斤两不重,却不停哭闹,还用一双肉手不停捶打姓胡的额头,让这“伙计”好生烦恼。 刚刚一番激战,这胡二接连将锦衣卫多名官差斩杀,此时虽无大碍,却着实也耗费了不少功力。爬过一段低矮山丘,这贼徒瞅瞅那半隐半没在青山之后的魁星阁已近在眼前,一双鼠眼顿时阵阵放光,嘴角泛起一丝得意冷笑。 “嗖......” 伴着阵阵疾驰的马蹄声,一股寒气疾风般迫近! “袖箭!”胡二侧身一跃,堪堪躲过直窜小腿的一击。 “这些狗官还嫌死的不够。不错,这将死之鬼还给爷爷送来马匹驱用了。”胡二心里盘算着,却着实不把这些锦衣卫放在眼里。 可这贼子不知道的是,疾驰而来的并不是锦衣卫,是秦冲。 眼见胡二把淮昭扔在了路边迎他而来,秦冲又迅疾祭出三支袖箭,直取敌手印堂、胸窝、腿股。 胡二见识了第一箭,心里对秦冲看低不少。哪知秦冲方才乃是投鼠忌器,怕伤着公子。而这三把袖箭却用足了十成功力,务要一击必杀。 果然,这厮信心过满,吃了大亏,躲过两支,却被第三支袖箭贯穿大腿,钻心刺痛让他立刻单膝跪在了地上,还未起身,秦冲的铁剑便已架在颈上。 “狗官,你藏于这大庾城多长时日,还有多少官兵......” 可秦冲不料这句“狗官”还未出口,胡二的“狗官”二字竟先他而出: “狗官,你以为就凭你就能拿走这小子?哈哈哈哈,反正你我等一会将同赴阴曹地府,爷爷我就告诉你......”出言未尽,胡二猛然从腰间拔出一枚响箭,飞快地往空中祭出。 “看我神教厉害......” 胡二说罢用尽全力朝对方击出一掌,秦冲知此贼人乃是绝命一击,不敢大意,急忙侧身让过,顺势将这家伙抹了脖子。 “神教?” 秦冲看那响箭带着黄烟,呼啸着直冲头顶窜入云端,心中也是微微惊惧。 江湖中这响箭唯一的效用,便是呼唤帮手,看来这贼人并非单独行事,万不可怠慢。当下也顾不得淮昭哭闹,提着孩子便跃上马,直奔青龙码头而去。 正疾驰中,一座木桥映入眼帘。木桥尽头,大队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和南安府兵同样策马疾驰迎头而来,眼看就要撞上,两边都急急勒住马匹,官家那边停步不及,又冲上桥三五骑。 那桥年代已久,桥面狭窄,骤然如此多的人马汇集,桥身受力不住,轰然垮塌,七八余骑连同秦冲一起坠入桥下的溪流中。 秦冲赶紧抱住淮昭,踏住一匹落水马身,一跃而起,落在河岸。 那边未落水的官兵即刻将他团团围住,一排强弩拉了满弦把秦冲两人瞄了个实在。 只见那领头的锦衣卫千户拨开众人,来到最前,一双滴溜溜的眼睛从上到下把秦冲和抱着的孩子打量了一遍,随后冷笑着说道: “这位爷,带个娃崽,骑马跑这么急,是要去哪啊?” 秦冲眼瞅着对方人多势众,寻思不可误了公子性命,见对方皆是官家,心思一沉便亮出腰牌道: “诸位同僚,某乃敕封新建伯南京兵部尚书兼左都御史、两广巡抚守仁王大人标下宣抚使秦冲,今奉令办些差使路过南安府,不想与各位京卫大人在这破桥巧遇,勿要误会。这南安府郡桥路如此破旧,实在是不该。” 千户见对方亮了底子,再听秦冲乃从四品宣抚使,比自己还高一口,想着朝廷现并未问罪守仁,后事发展还未可知,虽是锦衣卫身份,却也对阳明子有几分忌惮。 忖罢这千户那满脸褶皱的面庞不大自然地堆起一笑,揖了手阴阴地说到: “原来是新建伯麾下秦大人,下官失礼了,恕罪恕罪。鄙人乃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左广旭。我听说王大人日前在断藤峡大破叛贼,真是可喜可贺。只是,不知秦大人此时不在广西喝庆功酒,却在这南安府有何贵干啊?” 秦冲心思急转,知道这拨锦衣卫来者不善,也揖手回道: “左千户幸会。尚书大人差遣,自有大人的道理,做属下的岂会多问,想千户在锦衣卫官至今日,不会不知道这些规矩吧。我只是遵令行事,其它,实不便相告。事情紧急,若无它事,本官就先告辞了。” 左广旭踱了两步冷笑道: “那是,那是。秦大人乃王大人得意高徒,身担我大明军机要务,下官哪里敢过问。大人要走,随时请便。只是这孩童嘛,秦大人,抱歉了,须得留下......” 说罢,这千户双手望天傲气十足地抱拳言道: “北镇抚司奉旨寻拿灵童王淮昭,差左某来南安府,找的就是这孩儿。秦大人,你,是要抗旨么?” 秦冲心思袅动,剧声言到: “放肆!此童并非尔等要找的人,不要误了我的差事,闪开!” 左广旭见秦冲要硬闯,也立时端出了厂卫的霸道架子,将手一指道: “大胆秦冲,竟敢抗旨作乱,今日便是你长出了翅膀,也别想从锦衣卫手中逃脱。左右,与我速速拿下!”身旁校尉校令齐诺一声便一拥而上,十几把官刀横地里哗啦啦砍将过来。 秦冲心里叫苦,暗想对方数十号人马,今番怕是要误了公子,但也只得拔剑抵迎众兵。搏杀间又怕伤着恩师爱子。眨眼睛功夫,终归寡不敌众,被一众官差逼走数丈,再无暇顾及淮昭,眼瞧着孩子被几个锦衣卫抱走,心中自是大急。 见灵童得手,左广旭也不纠缠,带了两名校令便提着哇哇大哭的淮昭策马而去。 秦冲眼见此情,竟也使不出半点办法。心里寻思不能在此作困兽之斗,大喝一声,一招梨花半月剑,逼退周遭官差,便跃入溪流,一腾身来到对岸。 这边弩兵一排乱箭,亏得秦冲拉了一匹刚落水上岸的大马挡住箭雨,随即骑着中箭的伤马夺路而去...... 这左广旭带着淮昭往大庾城疾驰约有七八里地,心里暗暗自喜。今番灵童得获,当记大功一笔,仿佛已见从四品的官帽自天而降。 正得意间,却忽然被两声惨叫惊回了现实,再回头那跟随的两名校令已不见其踪,独剩两匹官马跟着自己狂奔。 几个黑影刹那间从道旁林中钻出,一把银枪带着寒气奔自己咽喉而来。左广旭急忙一个鹞子翻身从马上落下,些些闪过这要命一击。而自己马匹被另一黑衣蒙面人牵住,并稳稳接住了即将坠马的淮昭。 “小公子,你怎么样?” 王淮昭惊魂未定,那眼角还淌着泪水,但眼前的黑衣人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陆大叔,是你!” 不用说,这四位,便是阳明子先前遣出,另四位准备援手秦冲的门下弟子。 眼看着到手的官帽要泡汤,左广旭怒急相生,拔出背后的走马长刀砍向拉马的蒙面人。 “咣...”的一声,那意欲挥动的长刀却同时被三件兵器格挡开来。 千户一看,对方竟共有四人,看得出皆不是寻常身手,心里不禁自悔贪功太急,丢了大队帮手。这家伙思忖着拖住对方为上策,便将刀抡着招招去找淮昭麻烦。 话说这锦衣卫做到千户位置,也倒是确有几分实料,加之这厮又冲着孩童发难,给几位蒙面人平添几分掣肘。除了抱着王淮昭的陆南邳,这三人竟与左广旭打了个六四开,此刻交战阵中的一位急喝到: “南邳,快带公子先走!”随即便领了其余两人仗步上前,舞动各自兵器一起作势朝左广旭攻来,将这锦衣卫千户逼退了数丈。 那边陆南邳赶紧飞身上马,抱起淮昭就要拍马离去。 突然间! “嘭”的迸出一声巨响。只见那平地里罡风乍起,一股莫名强大的力量将打斗的四人瞬间震得四散飞落,那陆南邳和幼童也被震坠马下。 淮昭顿时胸口一热昏迷过去,剩下在场的五人,皆狂吐鲜血,一时间都无力动弹。 第4章 篷船托孤(下) 飞沙起处,只见一人身着紫衣,眼蒙龙纹纱罩,鬼魅般地自空中落在路旁。 这怪物并不理会受伤众人,只径直来到淮昭身旁,伸出两指探了探气息,尔后揭开小子衣服,看着淮昭胸口的一片朱砂胎记,自说了一句: “呵呵,便是你了......” 言罢便挟住王淮昭准备离去。 这边阳明四子不甘恩师幼子就此沦落贼人之手,即便强忍剧痛,悉数蹒跚起身欲作殊死一搏,怪人见状冷哼了一声: “还要作死!” 回头自指尖飞一般祭出一排银针,顷刻间将四人连同左广旭当场击毙。 “阿弥——陀佛......” 这时,一声内力无比深厚的禅语骤然传来,一位身材微胖的僧人御气而降,挡在紫衣怪人身前。 和尚看了看倒毙的众人,深叹道: “老衲差池不及,终究还是误了几位壮士性命。”说罢转眼目光如炬盯向紫衣人道: “贵教手段,今日亲见了,以修者之力屠戮平平苍生,你于心何安?” “臭和尚,你既知我神教天威,还不闪开?” 紫衣人将昏死的淮昭丢在数丈开外,扭了扭脖颈筋骨叫嚣道,便是要放开手脚好打一场。 “狂妄妖孽,郎朗乾坤,佛祖在上,岂容你杀伐自在,今天我必将你打入因果炼狱。” “菩提真阳!” 话语落处只见大和尚小臂骤然间青筋暴起,扎了弓步作势,手掌前一道内力波墙瞬时当胸而起,直扑紫衣怪人而来。 紫衣人见对方如此雄浑起势自然不敢怠慢,即刻将双掌拉向身后,仿佛要觅求何物,尔后突然推向对方真气袭来的方向暴喝一声: “火冥罡气!” “呲,嘭......” 两股强大的内力顷刻间粘合在一起,豁然形成一个数十丈宽的圆环气场。其外的周遭万物噼啪作响,圆环内却一丝微风也无,好比风暴眼般静得恐怖。 紫衣人一边的半个圆环外草木纷纷炸裂燃烧,而僧人一边却隐约梵声四起,威严肃穆。 内力相较半晌,两人都不禁暗暗惊叹对方修为,却知谁先退缩必败无疑,只得将真气连绵补入。一僧一怪,一时间似乎在这江赣古道定格了一般。 场面并非静止,其间涌动着惊天的殊死相较。 这种实力接近的斗法,最后拼比的是各自修为的底蕴,当然也包括意志的坚持。 此刻但凡哪边突然得了助援,即便是个入门修习的帮手,胜负都会即刻分晓。 那魔教怪人此时心中信心满满,因为他有一大票散布在周遭十里范围内的属下即将赶来援手,他们不会留意不到这般斗法造成的声势,那心中自然得意正在盘算: “再拖少许片刻,这贼秃必死于我手!” “快看,师姥,下面有人在打架呢!” 这节骨眼上,自空中却传来一串银铃般的小女丫发出的童语,顿时打破了这殊死的平衡和死寂,两人心念皆是一闪,暗忖情势。 “淳远大师,别来无恙?” 紧接着,一女子声音也伴着浑厚内力传将过来,那话语温婉中却凛凛带着刚毅。 听得此话,紫衣人顿时心中骂娘,即刻已想好了退路。 因为这贼魔辨析空中说话女子的内力修为,并不在眼前和尚之下,即便手下及时赶到,也绝非这两人对手。若再不先手图变,反过来必死的是自己。 “青罗夺魂!看招!” 伴着心中懊恼,魔教怪人祭出一连串魔家法诀,此诀貌似攻势凌厉,再细看却是假攻实退。 那招式末环,带着一阵阵波影毗连,但发招时却对周遭造成巨大的真气伤害。最狠的是,那怪人此招迸发的大部罡气故意贯予了倒在道旁昏迷的淮昭。 他知道,要得全身而退,必要对方将全部实力用在确保那孩童周全上面。 “卑鄙魔头!” 淳远不及收回菩提真阳,而只能将真气化为一座墙盾,拉向了淮昭,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能完全挡住怪人的龌龊偷袭。 王淮昭弱小的身躯轰然在罡风中被击向数丈开外。 “贼秃,看你如何救这小儿,哼哈哈哈.....”怪人瞬间在波影移步中御空而去,留下数句隔空传来的狂言。 “师太莫要追了。”淳远明显是刚才的斗法消耗巨大,那口中喘着大气,连忙揽住昏死的淮昭,将真气贯入孩子体内,自是要赶紧护住五脏六腑,并将一枚暗红色丹药与他服于口中。 “这孩子中了罡气,命在旦夕。” 急促的言语中,一位绝美清婉的道姑身着浅灰道袍,透着袅袅仙气,自空翩然落定,她身后跟着一小女丫,一头黑黝黝的头发,水淋淋的一双眼睛眨巴着关切望向地上的淮昭,十分乖巧可爱。 “阿弥陀佛!静然师太!不想如此机缘巧合,竟在这南安府遇到你。此儿看来性命危急,刚刚我给他服下补元丹,仅仅治表,老衲祈请师太赐贵观虚罗还阳草,救他一命。” 静然师太将玉指搭住淮昭手脉,稍稍说道: “脉象未乱,玉姝,于我行囊内取玉灵丸来,给这位小哥哥服下。此丸专保心脉,数日内应当无虞。淳远大师,实不相瞒,我亦奉神谕,为此孩儿而来,事不宜迟,与我赶紧带孩子回往鄙观救治吧。” “师太,当真可暂保性命?倘若如此,可否耽搁一个时辰,老衲还要将此子带去见一个人最后一面。” 见静然不解,淳远说道:“是这孩儿父亲,阳明子。” “哦?孩子父亲是王守仁,阳明先生?” 青龙港梢篷船上,阳明子已是昏眼迷离,气若游丝。 自南宁府星夜兼程以来,守仁劳顿不堪,因重感风寒,又念子心切,老肺病发作,浊气上涌,咳血不止。 话说先前卫祥等人刚下船离开一会,那五台山淳远方丈就紧跟着御空而至,大师来得让守仁颇有些意外。 老和尚听阳明说了朝廷来寻淮昭之事,并未多言,只低声对阳明道: “老友,依老衲之见,朝廷并不见得就是淮昭的最大麻烦。此番令郎之难并非偶然。阳明兄可曾记得我说过他身负异祗的事?” 见守仁面露诧异之色,淳远详述道: “老衲去年云游至江赣,随你探望小公子时便有察觉,这孩子前胸的朱砂胎记,仿似魔教图腾,并隐隐透露皑皑怪异灵气。” “此为何物,贫僧一时无法看透。不过这次绝不仅是朝廷要寻淮昭,半月前,老衲从擒获的魔教教众口中得知,冥龙教近日异动不断,专欲于公子不利。我本想去广西寻你告知提醒,恰又收到你使人送来的急函,所以还是决意赶来周全为妙。” 阳明闻听此言心中越发焦急起来,这人多势众的锦衣卫本就不易对付,如若那魔教此间再搅和进来,那秦冲区区数人必定绝难应对,当下含泪请了淳远道: “大师既来,我儿安矣!方丈,鄙人门下数人虽已赴大庾接应,恐怕难敌贼魔修者之力。我命不久矣,自知积重难返,还恳请老友还我个安心,将昭儿带回来见我一面。” 看着阳明子老泪涌动,淳远连忙宽慰,随即登岸寻子。 幸而也算及时,在万急一刻,从那魔教护法手中救下了小子。 淳远抱着淮昭登船的一刻,望眼欲穿的守仁便看到了奄奄一息伤重难返的儿子,眼前一阵黑眩,顿时悲痛不已。 而杀出锦衣卫重围的秦冲踏上官船时,已见淳远、静然一行抱着淮昭坐在守仁卧榻前。淮昭虽负重伤,但意识还算觉醒。 看见秦冲独自归来,守仁在极度虚弱中,仿佛预感到发生了什么。 “秦冲,你的,你的师兄,师弟们呢......” 不等秦冲答复,淳远大师面露悲悯道: “阳明啊,他们为救公子,已命殒魔教贼人之手了......” “冥龙教!他们真的来了?!此人间妖孽,为何独独要来为祸我一小儿性命?!” 守仁刚见爱子重伤,又闻四位弟子罹难,即刻悲痛得暴吐了一口老血在地。 “阿弥陀佛!阳明子节哀啊。今日冥龙魔徒倾力来寻公子,可见淮昭的确身系魔教某种大干系。不过老衲与静然师太在此,老兄宽心才是。淮昭与你相见后,我等即刻赶赴三清山,师太秘制药草可保孩子无虞。你安心休养即可。” 淳远宽慰着眼前的老友,将手掌拍了拍守仁肩膀。 阳明子微微欠身谢过了静然,转头看向嘴角依然残留血迹的小儿,那呼出的气息越发微弱。 “昭儿。” “现朝廷、魔道皆欲发难于昭儿,大师修行深厚,小儿只有,只有托付于淳远老友了。想你我神交数十年,上下求索造福黎民苍生之道。可是老友,看来我得先走一步了。” 几句热肠肺腑,说得老和尚也是悲从心来,满眼含泪,淳远知道,这位当世圣贤,也是自己的平生挚友,即将走到人生的终点。 阳明子最后将目光落在重伤未愈的爱子身上,略略起身拉着孩子小手说道: “昭儿,为父一生戎马修学,现已近灯枯。不想你这般年纪,却经历如此磨难。为你的生死,为父几位贤侄已命丧黄泉。还有,还有南邳之子,焕平!至今,他生死未卜......此生断不可辱没了他们的死,不可辱没了爹爹对你的期望。” 守仁离时悲切,却好像想到什么,眼中泛出最后一丝光芒,用尽余力对儿子残喘道: “不,焕平或许还活着,昭儿,你记住,日后一定要去寻得陆焕平生死,了却为父此生最后的愧憾!切记!” “淮昭!做人......立世,要得...此心光明......” 言落,守仁轻轻吐出最后一口气息,驾鹤西去...... 此时被抱在静然怀中的王淮昭浑身剧痛,却没有任何力气扑向父亲,只有那童稚的眼中噙满了泪水。 第5章 三清入梦 大明嘉靖七年,冬月二十九。 一代心学宗师王守仁在南安大庾青龙港溘然长辞。 阳明幼子王淮昭此刻伤势沉重,而朝廷和冥龙魔教虎视眈眈环伺周围。 淳远大和尚不敢停留,当下对秦冲合十礼道: “阿弥陀佛,人命攸关,阳明先生身后事还烦请诸位劳神打理,我得即刻启程,带孩子随静然师太往三清山寻药草救命,不敢耽搁,老衲与静然师太就此告辞了。” 秦冲等人此后护送阳明灵柩回了守仁故里绍兴府,此不多表。说那淳远背着淮昭随静然星夜兼程赶到了距南安不远的三清山。 三清自古道教兴盛,因玉京、玉虚、玉华三峰宛如道教玉清、上清、太清三位尊神列坐山巅而得名。 大明开朝以来,更与三百里外的龙虎山遥相呼应成为修道圣境。景泰皇帝登基后,三清山道教达到鼎盛,一跃成为海内道教集大成之地。 静然师太所住持的玉灵观在三清东麓,相比三清宫要幽静不少。 因僧侣入观不便,淳远就在山下猎户人家借宿。静然回到道观,便吩咐弟子即刻去药园,采摘那虚罗还阳草按玉灵秘法熬制药剂,每日按时给淮昭服用。这神仙药草乃百年来玉灵观独有,对罡气所致内伤有独特疗效。 转眼间,次年新年正月将近元宵,那秘制草药果然神效不凡,加上静然悉心照料,小子逐渐已可下床行走,整个人恢复了大半。 只是淮昭虽小,却经历如此生死磨难,又失了父亲,仿佛长大了好多岁。免不了终日闷闷不乐。想起爹爹、娘亲,不时伤从心起,暗自哭泣。幸好观中有小丫玉姝陪着,不时逗趣玩耍,也算少了些少年悲愁。 这日午后,淮昭服了药,心中依然苦闷,起身寻玉姝不见,问了扫地道姑,却被告之丫头正被静然师太带着和一众道姑在内堂修习功课。 孩子乖巧,也没打扰师太,自己便独自抬步来到玉灵观后山小亭。那亭中置有石凳,小子百无聊赖坐将下来,将那小下巴搁于手掌之上,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望向远处的千山万壑。 玉灵观后山被道姑们拾掇得整洁有致,各类花草在早春雨露阳光的滋润下,漫溢着勃勃生机。十来株傲雪寒梅正在争相盛放,不时传来阵阵扑鼻幽香。 孩子望着三清山脉翻滚的云海,念着爹娘心事,想到自己小小年纪,不晓得未来何去何从,沐浴着洒落下来的温暖阳光,发起呆来。 恍惚中突然看见一阵袅袅仙气中,豁然出现了一群仙神般的少年,这群人都穿着佛家僧衣,手中各自拿着一些不知名的器物,低声地从淮昭眼前说笑而过。小子正懵懂间,听见其中一人回头望见淮昭,叹了口气说道: “诸位师兄弟,看他还是在此境迷思罔顾,佛尊禅意,也不知道他何时才能参破明了?” 只听另一少年僧侣接话说到: “是啊。诸位师兄,他已来此境多次,怕是心思郁结在某处,终究悟解不出。” 此时,一位年纪稍大的少年摆了摆手说道: “众位师弟,佛师尊大智安排,我等无须多言,莫要泄露了天机。他眼下年纪尚幼,刚刚又经历生死大难,还不知要经多少磨难才会得道大成。倘若是换作诸位,怕要真正破透佛师尊深意,也得人间不少年岁吧。地慧师弟大任在肩,让其徐徐参详便是......” 一番话像是说给小子听见,又像是互相言语,只听得淮昭一头雾水。 正疑惑不解的时候,抬头间那一众少年僧侣却骤然不见了踪影。再恍然间,自己不知何时已置身于一片细细如茵的草地上。 草地前方豁然矗立着一株枝叶茂密的参天古树,弥散着青草的野香气味,好一派生机盎然的所在。 王淮昭自小都在绍兴城内长大,何曾见过此等神仙地方,那小脑瓜子好奇地左顾右看,一路踯躅前行。 不一会,一袭泛着碧波的幽潭猛然映入眼帘,那潭水清冽见底,数座宝瓶状小石塔屹立其间,水面上青莲朵朵,一层温润神秘的霞霭飘荡于水面,又似有梵音渺渺,阵阵传来。 潭中央赫然一块巨石,泛着微微绛紫颜色,浑然光洁如玉,上面依稀刻有字迹,淮昭远远的,无法细看自然辨识不清。 小子正挠脑间,突然一阵壮阔恢弘的梵音自天地传来: “阿...啰...跛...者...娜。汝今善听,谛思惟之:阿者是无生义,啰者清净无染,离尘垢义;跛者亦无第一义谛,诸法平等;者者诸法无有诸行;娜者诸法无有性相,言说文字皆不可得。以娜字无性相故,者字无有诸行。者字无有诸行故,跛字无第一义谛。跛字无第一义谛故,啰字无有尘垢,啰字无有尘垢故,阿字法本不生;阿字法本不生故,娜字无有性相。汝知此要,当观是心,本来清净,无可染着,离我、我所、分别之相。入此门者,名三摩地,是真修习。当知是人,如来印可,功德殊胜。” 淮昭闻听此音,不知应了何力,竟小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两手像被某种力道牵扯,合十拜伏在地。 过了半晌,那潭水伴着巨大水声翻滚涌动,岩石被徐徐淹没,周遭顿时化为一道虚空,骤然消逝。 淮昭睁开双眼,果然是自梦境醒来,不禁自语喃喃道:“又梦见这奇怪地方了,也不知道梦里那声音念的到底是些什么......” 正发呆,只听得一声“昭哥哥”,肩上已被人拍的酥麻,玉姝一下子蹦到跟前,冲着淮昭扮了个鬼脸,然后笑着对身后招手说: “师姥师姥,哥哥在这睡觉呢。” 只见天仙般的静然师太手提拂尘,微笑着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过来。 “善哉,后山如此寒冷,也竟然睡着了。淮昭你伤势初初得愈,切不可凉了身子骨。” 静然自幼时便跟随师父踏入漫漫苦修,自是从未有过儿女之情,但是骨子里的母性让这仙姑般的女道士,对小孩子格外疼爱。 虽已过而立之年,但自从给淮昭养伤开始,便如从小养育玉姝一般,将小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师太、玉姝妹妹,我刚刚又做了那个梦,老是梦见一潭水,那块石头,到处都是一种声音,一直在念着什么,那言语可我却怎么也听不懂。”淮昭嘟囔到。 “哦?来,给师太讲讲到底都梦了些什么。”静然慈爱地揽过孩子,轻声问道。 淮昭便将这记事以来一直做的这梦与师太讲了,梦境中的复杂揭语,孩子当然无从复述,巨石上的字样更无法描绘。 静然也是毫无思绪。不过依数十年道家修行,师太自是明了,人如有梦境如一,往复而来,个中应是有机缘蕴含。淮昭所以引魔道来寻,难道和这梦境有所关联?师太当下思量应该将此事尽快与淳远大师共作计议才是。 静然抱了抱淮昭说道:“乖孩子,做了个白日梦而已。以后师太给你解梦,好不好?” 说罢怕淮昭受凉太久,顺势拉过孩儿小手捂在手里哈了口暖气,在触碰到淮昭手心时,师太不禁猛然脸色一变,感觉到孩子体内竟隐隐流动着一股真气,恰似自己当年修行小成后的境界。 “这?居然有这等奇事?” “淮昭,告诉师太,你可曾师从过哪家道法或者佛法修习过?”静然有些急迫地问到。 “师太,我没有啊,道法佛法,什么道法佛法呀,我就念过师塾。师太,我想爹爹、我想娘亲,呜呜......你看我身子已经好了,我能不能回绍兴府,我应该回去给爹爹守灵的......呜呜。” 静然见此不由得悲从心来,暗想世事不堪,竟如此为难一个黄口孩儿,父亲故去却不能守孝送别,眼里也不忍掉下些许清泪,只好轻抚着淮昭额头说到: “你的父亲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淳远大师父,实属无奈,有很多坏蛋要于你不利。淮昭,这世间磨难你也只是刚刚经历一二,你的爹爹生前为苍生百姓鞠躬尽瘁,悟透世间道理,广播善缘,是百姓称颂的盖世大英雄。” “你虽还小,当如你父亲所嘱,要立道义于此生,做出一番事业,才不枉你爹爹的厚望,对吗?等你身子完全痊愈后,要好好听大师父教诲。” “淳远大师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得道高僧,一身佛学修为也已经登峰造极,你一定要练得一身本领,从善除恶,做一名顶天立地的侠义男儿,好不好?“ 淮昭听得此言,频频点头,那童稚的眼神中也赫然出现一股坚毅之气: “嗯!师太。淮昭一定要做爹爹那样的大英雄!” 他虽是阳明之子,但他还过于幼小,他或许现在并不清楚父亲一世伟岸的成就经历,但他永远记得父亲高大的背影。 匡扶社稷、心系黎民他暂时理解不了,但光明磊落、扬善除恶、一身正气是父亲从小一直谆谆教诲的,他很明白。 “这就对了。孩子来,你且坐好,按师太说的心法口诀跟我做......” 静然思量着,既然淮昭体内已有真气护存,不如试着教他体验调用,应是大有益处。 说罢,师太便喃喃念出三清道家御气心诀,引导着淮昭摸索调动那股真气。 这孩儿聪慧,一炷香功夫便有了领会,眼里虽还有泪花儿,却高兴地蹦跳着对静然道: “好玩好玩,师太,您这是什么神奇魔法,我这肚子里一下子暖和得好舒服,像个有个球儿在肚子里左右跳窜着,我现在都不觉冷了。哎?好像我的身上的伤痛也一下子轻了很多。” 静然怜爱地笑道: “孩子,你可记住,这肚子里的球儿啊,乃内家真气,对你人生修行大有裨益,虽其来历不明,但眼下我看,似对你并无妨害,但你一定要谨慎关照。平日可依我教你的心法修习,促其精纯,切不要急进,这真气有什么异样,你以后要即刻告于我和淳远大师父。” 淮昭这些日子听玉姝讲起过当日大庾城外大和尚与紫衣恶人的惊人斗法,心底对淳远的本事自是仰慕不已。 更闻玉姝虽比自己年幼,却得静然师太指引,已习得三清渺婵功初层功法。 那天在观内亲眼看见小丫头御动指尖真气生生将一丈开外的树枝击断,好不羡慕。今日得晓自己也已有了内功根基,自然开心无比。 “我记住了,师太....” “嗯,乖。现在随师太回去,咱淮昭啊,该服药了。” 说罢静然微笑着牵住两个孩子起身准备回观,可刚刚下得几级石阶,那面容却突然娥眉一横! “贼徒,还不现身?” 话语未落,静然指尖一道凌厉真气击向山岗后的一处草丛而去。 只听那丛中一声闷哼,有人已是挨了个实在,不过这苦主仿似也不寻常,吃了大亏却依然拼了剩余力气使出轻身功法,掠地而走冲着观外逃去。 静然顾忌两个孩儿,也没有追赶。便带着淮昭玉姝匆匆回到内堂,即刻着人将山门紧闭起来,并调遣观中得力道众巡查守护。 师太同时不敢怠慢,连忙差了座下弟子玉琸带两师妹赶紧下山去请淳远。 因为她非常清楚,那些对头,此时就隐秘在这三清苍茫大山中...... 而且很快,就要上门了。 第6章 风雷掌灯 夜色降临。 一轮皎洁的满月当空而挂。 广袤的三清山在如水的月华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朗寂静。漫山的丛林在阵阵山间劲风的吹掠下,如海浪般起伏荡漾开来。 轻纱般的云雾在山峦间飘动纠缠,浸人心脾的空气中已经悄悄浸润了早春雨露的甜湿。 玉灵观外,山下十里一处松林,两个诡异黑影自空落下。其中一个身形稍显笨拙,还不时剧烈咳嗽了数声。 等了半晌,两人瞥见一道紫色光影自山外御空而来,连忙抱手下跪,恭敬拜号道: “属下恭迎护法!” 月色下,来者龙纹面罩依稀可见,正是那日与淳远交手的紫衣人。 “看你是受伤了?” “是......” “一介蠢货,本座号令是让你等盯紧这道观,不是让你打草惊蛇!如此还是露了踪迹。这下好,人家必有了防备。那孩童人呢?”紫衣人怒问到。 “启禀护法,依护法之命,我等一路暗中尾随那和尚道姑,他们将男童自南安带到了此处山上玉灵观治伤。按护法吩咐,数月来我等暗中监视,并未轻举妄动。近来据属下观察,孩童已几近痊愈。今日午后属下有失,在玉灵观后山监看时过于大意,被那道姑发现,中了她一记指法,只是......” “讲!” “属下当时目睹了那男童突发之异象!” “哦?” “那男童午后在后山小憩时睡着,属下本想趁此良机要劫了那小厮便走,不料正欲行事时,那孩儿睡梦中身体竟蕴发出一层古怪金黄气围,甚是怪异......” 护法闻言,也面露讶异。 “接着说!” “是!那气围颜色浅淡,非修者不可见其形。依属下修为,竟入手不得,而且还被其反噬!小儿醒来后那气围便凭空消散了,不巧那道姑随即赶来,故未成事。” “还有此等事?”紫衣怪人双手负后,踱了两步,看起来依旧心思不得其解。 “此外,那道姑后来似乎还教授了小儿一段心法。” “心法?此子尚幼,竟能有修者根基?有点意思,果然不简单......教主上月出关训示曾言,此子背负我冥龙神祗,若能为我所得,神教实力在当今世上将无人匹敌,大业可兴。看来这小儿如教主神算,果然非同寻常。” 紫衣人似在训话,又似在自语: “一月前,教主神识终得大成,驭动神睛目力窥破这小子身在江西大庾,命我等前来寻找。我令厥罗门得力之人觅得这孩童藏身之处,将其从那念书的师塾掠了去。不想刚刚得手,却被朝廷锦衣卫搅和,其后更有佛道两门高人插手,此遭差使越发难办了!” 紫衣怪人摸着胡须,那眉间早已蹙成一团。 “我遵教旨带你刹罗门一众,担此重任,事关神教大业,可至今寸功未建,再无所获,叫我如何向教主复命?” 随后紫衣人重重扯断一根野草,对两人命道: “等不得了,尔等听命,即刻收拢刹罗门赣中教众,今夜子时随我攻入玉灵观,务必拿住那小儿。我办不好教命差使,你等也休想领了本月的冥龙散!” 这刹罗门二人闻听冥龙散,脸色竟然倏地变得惨白,拜伏在地诺道:“属下岂敢不尽心尽力,只是本门教众修为低浅,属下听说山上这尼姑奄玉灵剑阵非常了得,我等即便群起而攻,也不定是那和尚和一众道姑对手......!” “一群怂包!你们怕什么,本座又不隔岸观火!速速依本座所令行事!告诉你们,我刚在山下收到消息,神教圣左使,已亲来三清山助阵,此事岂会不成?” “属下......属下谨遵教令。” 两人一听圣使,面色惶恐又带着惊喜。 平日教中能面见九大护法已是不易,圣使亲来,看来教主是志在必得了。心中大定,随即行礼告诺离开行事而去。 玉灵观内。 静然端坐在蒲团上,闭目神思。 经午后之事后,她再也没有离开淮昭半步。身边的小子和玉姝已沉沉睡去,师太心中却回忆着数月前发生的事情...... 去年冬月月初,一位衣衫破旧的道人突然踏雪来访玉灵观。此人自称三清宫道士,指名单独请见静然师太。 静然素来自视极高,对时下三清宫及龙虎山同道为朝廷皇命所驭,日日炼丹朝贡,颇为不屑,故平日极少与三清各殿往来,只独自清修。 师太心想定又是那些别门观院要来相请,为朝廷炼丹做法,就欲几下打发来人离开,不想那道人进门一开口,便让她心中一惊。 “师太,贫道有礼。我乃三清宫风雷塔掌灯,今日辰时风雷塔仙尊临世,降下一道神谕,请道长过目。” 道人说罢呈上一记道符。 三清道派源远流长,数百年来上界尊胜临世时有发生,通常仙尊临世后,在场的道众要将一空白道符浸入案前圣水,有道教画符显现便乃神谕。 “敢问道长,仙尊圣驾时,几人在场?” “独我一人。” 静然暗暗惊奇,不由得再次细细打量了一下道人,却并未发现其有何异人之处,随即接过道符,只见上书八字: “南安大庾,坤道护子。” 自古道教修行,男性称为乾道,女黄冠则称为坤道。这三清各殿,唯有玉灵观为坤道修行,看来这掌灯道人来此也不奇怪了。 只是当时静然不知这护子是仙意何指,也很惊异为何上尊临世,独独选了风雷塔和这破旧道士。 当然那时也未多思量,既是仙尊神谕,自然不敢怠慢,带着玉姝即刻下山,有了南安府之行。 不想上仙尊胜早已掌了世事,竟让自己与王淮昭有了此等缘分。 淮昭今日说的那段梦境,或许大有隐喻,而孩子体内出现的古怪真气,也着实令人费解。 静然思量再三不得其果,只想稍后淳远大和尚到来,一一告知,再看大师有何见教。 今早后山的魔徒乍现,已说明玉灵观现已危机四伏,怕是魔道中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来源不明的魔教,百年来逐渐渗入民间甚至朝廷,颇成气候,已有不少得道高手受其蛊惑,甘为鹰犬。那日紫衣怪人的手段自己已然知了,更心忧若眼下魔道聚众而来,以玉灵观一众女修之力,能否应付,静然心中并没有太多把握。 种种端倪,怎可让她入夜能寐? 正思忖间,周遭烛火忽然一阵剧烈摇动,屋外刹那间杀气大作! 修者敏锐的听觉,她已经感觉到数不清的敌手落在玉灵观的前后各院,还有屋顶的脚步声。 “已然来了!” 静然道袍轻展,护住两个孩儿,右手拂尘一荡,一道气诀撞开窗户,将房外梁上一黑衣人生生击倒落地。 “我三清仙道岂容你等贼魔猖狂。”静然一句内力充盈的断喝在观内回荡开来。 只见堂前跃下十数个黑衣人,只是各执兵器不同,不发一言,一众人跨上台阶奔师太而来。 “玉灵剑阵” 玉灵观早已如临大敌,此刻魔道大举入观进犯,一众道尼纷纷仗剑而起。大弟子玉嶓闻声赶来,便与数位道姑在堂中布阵迎敌。 玉灵剑阵乃三清开山先祖之一爞烛元君得上仙临世时指点所创,蕴藏道教神宗的无限变化,只是阵法中现时少了下山报信的玉琸,迫得玉嶓只能同时兼顾两位,威力虽弱了几成,却也已将黑衣人众逼得只有招架之功。 十来个魔徒被剑阵犀利剑气直接逼压到堂前院内,退势一起,便有几人被剑阵斩杀。 这时,自观门落下三人,装扮似是与其他魔徒不同,背负的是那明晃晃的扶桑长刀。刚入内堂,便从各自怀中拿出一诡异物件,往地上一砸,嘴里却说的是倭语。 “塔玛系依玛虬(魄罗索命)” 顿时一阵炸裂之声,伴有蓝烟四起。 “退后,当心!”玉嶓急喝提醒,但话音未落,数名女道还是不幸被这妖邪之物毒晕在地。 “冥龙贼子,果然都是些阴毒伎俩。你等护住孩子。”静然言罢飘然飞至院内,屏住气息,指尖祭出一道至纯真气将毒烟驱散。 “贼魔还有何手段。” “哈哈哈哈,仙姑身手了得,何苦要憋屈在这残破山观,天天素粥清风,不如入了我神教,讨个郎君,共创一番大业,哈哈哈哈。” 一阵下作又令人惊悚的阴笑声中,那紫衣护法悄然而现。 静然师太在赣中古道见识过这紫衣魔枭的手段,知道其魔修修为远在寻常魔徒之上,来者不善,随即打足十分精神喝到: “冥龙妖孽,尔等魔教宵小一再为祸人间,贫道素已听闻。若不及早回头,必下阿鼻地狱。看招!” 说罢,静然祭出一记渺婵指法挟着十成功力便往紫衣护法而来。 静然自五岁起便随先师七渡师太修行,数十年来勤耕道学,根基广厚。所修玉灵秘传之三清渺婵功已臻七层化境,近年来修为虽在凝罡重屡屡不能突破,但堪称当世道家翘楚毫不为过。 这魔教护法见静然全力而出,自然也不敢大意,只见那紫袍急胀,已将那火冥罡气驭动来接这致命一招。 只听“嘭”的一阵炸裂声起,两股生猛内力在空中触碰开来,双方修为较低的几个便已被溅伤在地,不过这紫衣护法接力后也是退了几步勉强稳住脚盘。 静然见对方竟并无异样,心中暗自吃惊。只盼淳远能速速赶来援手。正思忖间,只见那魔教护法冷哼了一声: “仙姑,该接我的手段了。” 说罢自怀中不知取了何物一口吞下,刹时间通体青筋暴涨,周身魔气大盛,双掌划了个半圆,便化掌为拳,从指缝中恣出三道紫色光芒,口中喝道: “汲魂冥幽!” 静然法盾急速祭起,法相刚成,那三道光芒已重重震溅其上,修习多年的凝罡法盾竟瞬间被击碎,师太一股热息上涌,口中一抹鲜血喷出,被击倒在观堂之上。 “哈哈哈,教主神丹,竟如此威猛。”紫衣护法举起双掌,端详了片刻,那神情似自个也有些不敢相信。 “纳你命来!”说话间这魔教护法鬼爪似的双手便要置静然于死地。 这边玉嶓一看不妙,带着众弟子将那玉灵剑阵挡在紫衣护法前,化出一个坎字诀阵生生将鬼手格开,随即变化一个乾形阵法将静然护在其中。 魔教护法也不啰嗦,纵身飞起便奔堂后无人看护的王淮昭而去。 玉嶓等人根本不及回救,这万急一刻,一道黄色身影带着浩然内力将紫衣护法手段逼退。 “阿弥陀佛。师太,贫僧来迟了。”大家定睛一看,正是淳远大和尚急急赶来。 “魔徒功力异涨,大师要当心!玉嶓,剑阵相助!” 静然说罢急速移身到淮昭身旁,暗自调息回养。 淮昭玉姝两个孩子见这骇人阵仗和堂前院后满地的尸首血污,早已惊得脸色发白。 这边玉琸已随淳远回观,自是即刻仗剑加入。玉灵剑阵顿时光芒大盛,威力陡增。淳远也抖擞精神,一招罗汉望月,闪到对方身后,紧接着便是蓄满内力祭出佛家真诀“降魔手”。 那日斗法,淳远已知晓魔徒有一手“青罗夺魂诀”,此次闪身断其去路,便是不让这招数起势。 两次对阵,大师已大概知晓对方实力,料这狂徒并未完全能敌过玉灵剑阵的道法,便是要拿住胜机。 果然玉灵剑阵水银泻地般变换着攻势诀阵朝紫衣护法压将过来,这边才堪堪接住淳远降魔手的真气,对面已是被剑气划出几道伤痕。 看似魔家败势已定。 就在佛道两家暗喜之时,无人察觉间,观内一道鬼影般犀利的骇人罡气破空而入! “叮呤咣啷”的一阵兵器落地声响,淳远瞬时被击撞到堂内柱上,那一人抱的圆柱竟生生折断,玉灵剑阵的道姑也顷刻倒地一片,有的吐血,有的昏迷,玉灵道堂轰然一声垮塌了一角。 堂内七零八落,满眼惨状之间,一个灰色身影倏地出现在台阶下,只见一清瘦老叟,没有丝毫表情,两鬓长长的白发垂至肩上,背负双手,迈着小步,踱进堂来。 那紫衣护法见到此人面色顿喜,也不顾剑伤在身慌忙施礼道: “属下参见圣左使!圣使相助,大事必成......” 那左使也不搭理护法,径直走到淮昭身旁。受伤的静然见势不妙,自是祭出了生死功力,要拼死护住孩子,却竟是被这怪老头轻轻一拨便飞出数丈之外,仿似提领一个寻常弱女子一般。 “可是这孩童?”老头并未转头,只是低声厚重地问道。 “回圣使,正是!” “莫再伤了更多性命,这孩儿我带走。你,带人回去复命吧。” 老头声音轻细,更如邻家老翁在自家家中溜达一般轻巧,仿佛根本不将在场的佛道两家放于眼里。 说完,白首老者便抱着吓坏的淮昭走出了道堂,嘴里竟还慈爱地哄道: “不要怕,孩儿乖啊,我们到别处去玩......”那淮昭虽心怀莫大恐惧,却在怪老头怀里倔强地反复挣扎。 老叟也不理会,抱着孩子笑吟吟地走下台阶...... 刚走到院内,兀然间却看到一个雕像般的中年道士站在院内,也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此人穿着破旧,微微单手背负,缓缓捋着长须,一杆同样破旧的拂尘搭在肩上,在他身边倒了一地的一大片魔教黑衣人,无不痛苦呻吟。 那道士见了怪老头只说了一句道家揭语: “无量天尊......” 堂内的静然拖着伤体,蹒跚着走到院前,目光猛地聚向院前那道士,口中不禁叫出声来: “风雷塔,掌灯道人!!” 第7章 大道自然 三清玉灵观内。 抱着王淮昭的冥龙教圣使和那破旧道士四目对视,两人彼此犀利的目光中透破着的,竟然都只有些许淡然。 那,正是绝顶高手之间的意识交流。 “冥龙左使,须先生。” 破旧道士低头踱了两步,语气轻缓地再看向对方,微微笑着说道。 “哦?哈哈哈哈,这位道友,竟还知道老夫的姓氏,难得难得。老夫数年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开我神教之外,这世上并无几人知晓啊。额,此番想必,道友也是为此子而来啰?” “先生明鉴,正是,正是,哈哈哈哈,无量天尊......” 须左使蹙了一下眉头,仿佛面带难色望着道士道: “这,就有点难了。这辈子老夫要的,好像从来别人是拿不走的......” 左使依旧抱着王淮昭,左右晃着双肩,那情形,好似在哄自己的大孙子一般,接着道: “要不这般,你我不如切磋一番。假若我胜,小子归我;我败嘛,我当然是成人之美,离开走人。这样干脆,道友看如何啊?” 一番话中,带了五个“我”字,足见这冥龙左使的性情非常自我。 道人大笑着回道:“哈哈哈哈,须先生果然豪兴,甚好,甚好!” 老头轻轻将淮昭放到院内井边,便腾身而起,在那数丈的空中笑道:“观外清爽宽敞,道友外边来。” 掌灯道人微微一笑,也御空而出,跟着落在院外。 院内两边知晓,这场比试是决定王淮昭去向的最终对决,此等修为的高人在场,现在谁想暗自带淮昭走,那都是徒劳。 一众人等竟不约而同停了打斗,一起涌到观外来,分站两边,远远观看。 对一名修者来讲,不论他所循何种修行,目睹这种顶尖高修的对决,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强者,对任何一位修行者,都是最好的鞭策。而眼见为实的强者,有的人,或许穷其一生修行路,也难见几个。 当然,真正展现出实力的,目前只有那冥龙左使。 方才一招起势,便将玉灵引以为傲的剑阵完全破散,并同时重击伤及淳远,这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静然和淳远心中还是暗暗替这掌灯道人捏了把汗。尤其在静然记忆中,自恩师仙逝后,这三清山十多年来,并无超一流的高修大德在世。 天空圆月高悬,山风阵阵侵袭,场面突然变得异常安静,那清冷肃杀之气悄然无息弥散开来。 玉灵观山门外除了几株经年老松外,便是大片空地。已近深夜,月色下泛着层层薄霜的微光。 远胜园林兴未阑,拿舟飞出小溪湾。 光摇一碧回环水,翠挹三清远近山。 似惜雨晴天恰好,真忘名利日长闲。 松筠不锁神仙境,携得烟霞满袖还。 此情此景,那须左使居然带着满腔豪情,吟出一首诗来。好像即将开始的不是一场惊世骇俗的斗法,而是一场以诗会友。 老头儿吟罢更接着发出一阵爽朗的长笑,貌似惬意非常。 很明显,对这位魔教圣使来说,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像样的对手了。 一个前行在修行路上、志在高远的人,他知道来路艰辛,去路深远,更知道天外有天,这天地间永远没有最强,只有不断超越自己才能更强。 不败并不是一件好事,只会麻痹自己,疏于进取,甚至会带来莫大的恐慌。不败,只能说明一件事,自己的眼界和格局还一直禁锢于自我中,是令一个常年苦修的人莫名害怕的一件事。 而眼前的道士面对自己那淡然的眼神让须无意确定,自己正面对多年来最强的劲敌。很奇妙的,内化中那种对对手的期待竟还包括了不少释然。 “好一句松筠不锁神仙境!须先生,贫道礼赞了。”掌灯道人颔首笑道,说罢拂尘搭臂,微微揖手。 左使面对眼前谦谦有礼的道士,心中竟有种相见恨晚的欢喜,随即笑言道: “道友看来也是雅致之人了?今番一战,若你我二人还活着,日后老夫一定约上道友煮茶论道,岂不快哉。哈哈哈...那卧牛山,老夫种有东海蓬洲所寻的好茶,记得哪年明前来品,哈哈哈......” “须先生豪情快意,若有此缘,贫道必当应约。那么......请了。” 说罢,掌灯道士拂尘一抖,右手法诀轻搭,挽了一道半圆起手,只见他掌心顿时青光汇聚,直刺得在场各人两眼发黑。 片刻之间,道人掌中青光即刻凝成一股半月状气弧,形态更是骤然暴涨。随着道人“呔”的一声厉喝,便离掌而出。 “乾坤溯月!” 人群里的静然暗自惊呼道。 自己也是闻听先师讲过,相传道家仙真上修才得习炼的“混元诀”中蕴有“乾坤九式”的惊世功法,乾坤溯月乃是第一式,乃修习者经年累月汲取月华精粹为已所用的至上神技。 掌灯道人出招起势、青光月弧皆与先师描述一致,今日亲眼所见,才相信此等传说功法在凡世间竟当真存在。 看到此,淳远和静然相视一顾,两人悬着的心,放下了。 这边须左使见状,也是两臂环抱,早已暗自运势而发,面色无变。 见道人青弧袭来,便是一个转身,祭起右拳当空击出一式,瞬间将真气化为一道凹形气墙,将对方的功法生生罩住。 凹形波墙渐渐将青弧围拢,两团真气外紫内青,仿似金镶玉一般熠熠生辉。 但就在刹那间,情势有了惊人突变: 浑厚青弧带着熠熠勃发之气,似要突破气墙墙围,那靠近冥龙左使的一端竟渐渐吃力不住。 须老头眉头一蹙,大感意外,心绪抉择中不得不化拳为掌,将两股真气引向身体左侧飞出,霎时间一座小丘被击中,顿时炸裂为碎石,暴溅开来。 在场的人都明了,这一回合,须左使可用狼狈来形容。明眼者都看得出,掌灯道人此式并未倾尽全力,更多的是初初试探而为。 魔教人众见此皆面露惊惧之色,而道家一边已有人高声赞叹叫起好来。 这圣使何等沉炼之人,自不会为现场这些俗辈助势烦扰,但内化中也不禁心绪恼荡。 一个甲子来自己兼修道、魔两法,被神教尊为左使,在道魔间苦修百年而觅得不可思议之平衡,自认将两界修为所成炼和得圆满无暇。 当世之下,自认除了教主冥龙深不可测,以及那位隐居在蜀中的早年同门师兄外,几乎未遇到过什么强敌。 此次教主差他前来,竟为一个孩童,又听对手乃是淳远、静然,本极为不屑,却不想在这三清山竟遇到了突破自己气围的存在。 论内力修为,道士绝不在己之下,若不借助他力,自己断难占得先机。心绪略定,须左使便决定要拿出毕生修为,扭转颓势。 只见他自怀中缓缓祭出一座泛着浅白气晕的古铜色圆球,伴着口中法诀凌空而出。随着圆球急速上升,其气晕愈发浑厚,至极处骤然破出细密如麻的光芒。 “千妖塚!” 见此造化,魔道一边的紫衣护法不禁出声惊叹到。 他虽身为神教护法,也仅仅在平日各位教中长老护法攀谈中听说过圣左使这非凡手段,今日得见左使神器真容了。 果然,那缜密的光芒间妖气大盛,虚空中各种妖邪妖兽遁形而出! 不知这左使要耗费多少年月,寻遍多少秘境,才封印了如此众多的强大怪异妖物。 那千百妖孽似得了号令一般,使出各种手段,向道士扑将过来。 掌灯道人面如止水,并无丝毫惊骇,便将那破旧道袍脱下,展于胸前,拂尘一撇,道袍随即飘出,法诀起处,破旧衣袍隐约间竟然幻化为一道青白色太极光盘,其间裹满了无限真元,迎那一众妖邪而去。 这急速旋转的神通乍一接触妖众,便有各种金黄色的卦形飞出,将一个个妖孽击得凄厉惨叫,化为无形。 众人惊诧之间,那须左使通脸胀红,恼怒间已立指将腕口割破,一股血气疾速从手中祭出,汇成一团红雾将青铜光球包裹,看其所为,势必要作殊死一搏。 “隆......”的一声巨响,青铜魔球骤然暴涨,竟在空中喷出一道血咒,一头浑身渗溢着鲜血的狮首龙身巨魔化形而出,足足高出寻常人两丈有余,那粗壮蛮横的前肢挥舞着一柄黑铁大斧,居然一斧将那太极法盘砍为碎片。 这边道士即刻捏了一絔道诀,将那些碎片顷刻间化为点点青光收到掌中。 “无量天尊!” 随着一声宏钟般的道号喝出,掌灯倏然腾挪而起,拂尘离身而出,化为一柄泛着恢宏殊蓝道气的长剑! 此剑在空中叱咤抖动不已,仿似在听候上神号令召唤,就要一击而出,降妖除魔。 圣左使见此,也是大喝一声,再次祭出两团更浓的血雾,裹于巨兽全身,那孽畜顿时发出震天般嚎叫,两肩在黑气腾腾中呲裂出更多手臂,持着各种魔家法刃,合了主手的魔斧一起向掌灯道人砍来。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场巅峰对决,胜负将见分晓! 道人在月色照映的夜空中白发飘动,将那道诀向天一指,刹那间双眼微微闭合须臾片刻,随即猛然睁开,仙身疾速灵动,化为一道闪耀夜宙的青光,融合到长剑里去了,光芒中一句庄严宏盛的道号传来。 “大...道...自...然。” “嘭” 一股巨大的气浪将在场无数修为稍低者掀翻在地,紧接着那奇异宝剑幻化为无数焰芒,瞬间将魔兽通体穿透。 “嗷”的一声哀鸣,这畜孽猛然爆裂炸开,化为阵阵黑气,向四野化去,顷刻间便飘散于无形。 法行尽破的须左使狠狠地倒退了几步,口中喷出大口污血,半跪于地。 青光之中,掌灯翩然而出,拂尘已然在手,只见他道礼揖手道:“须先生,承让了。” 道人语气中和,内息平稳,竟丝毫看不出刚刚才经过一番惊天骇世的斗法。 “老夫,谢过仙长不杀之恩。这三五回合就便如此......老夫,拜服了。” 须左使缓缓起身,但面色并无不甘,只是那眼神中还带着更多的不可思议,向道士回礼后,横眉转向冥龙教众沉声命道: “教内人等,速速下山离去,不得动作。” “圣使,这......”自是那紫衣护法说话,这教命不成,看来回去不好交代。 “宇文护法,勿再多言,此行老夫一肩承担全责。” 令罢须左使再面向掌灯,面露惭色道:“今日才知自家修为浅陋,让仙道见笑,老夫,不敢请问仙长尊号?” 那掌灯微微一笑道:“真忘名利日长闲。须先生,你方才诗中此句蕴意深厚,想先生也如贫道,将那名利视为虚妄。魔道不肖,大道无疆。先生当以苍生为念,莫要辜负了修行的初衷,回头是岸才是,无量天尊。” 须左使却面色冷峻地将目光转视夜空道: “是吗?哈哈哈哈!欲魔非魔、称道非道,魔亦有道、道亦有魔。我思大道,或亦道亦魔,或非道非魔,在世往生,何人不是正恶兼具,何人又不是魔从心生呢。我须无意当年心意抉择之日,并未想过丝毫更改。” “既然仙长不肯告知大号,老夫,就此别过了。如有来日,卧牛山,某必相待道长好茶。”须无意怅然言罢,便踏空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唉......” 掌灯道人望着须左使飞掠而去的光影,略带惋惜之意,抚须长叹一声。 那宇文护法见状将手一挥,着了魔教众人跟着急匆匆尽数飞身离去,而静然、淳远带着淮昭及玉灵观众人赶紧簇拥而来。 “多谢仙长相助,救我玉灵一脉于大难。” 静然虽还带伤在身,但还是跪拜于地,行了道家大礼,众道姑也是跟随拜谢。 掌灯连忙搀起,对静然、淳远道: “师太不必多礼。你我,还有淳远大师,皆背负宿命。而所有干系,都缘于,这个孩儿。” 说罢道长将目光缓缓投向了淮昭。 第8章 幻明春秋 刚刚经历一场恶战的三清山玉灵观,又回到以往素有的静谧中。 “静然师太、淳远大师,请随我来。” 风雷塔掌灯道人徐徐沉稳说到,三人随即来到观外不远处的一棵老松下。掌灯眼望云中皓月,转身缓缓说道: “贫道乃幻明城九印院真人,春秋子。” “幻,幻明?!!阿弥陀佛。仙长,您来自幻明城?幻明当真存在?”淳远不禁惊声问道,一旁的静然亦是诧异非常。 近百年来,世间一众凡仙宗门口口相传的幻明仙宗原来竟不是虚妄假想! 春秋子微微颔首,继续言道: “混沌万年,魔劫滔滔,妖邪虽经数次恶战败于上界,却因普罗众生魔性不了,致魔界不息不灭,但有数百年光景便孽缘汇聚,卷土重来......” “幻明天道所至,乃是上界神佛为庇佑人间,于昆仑拓封的一座大城。其职守为专笵魔界袭扰天人两界。五百年前佛祖、天尊降下神谕:各修行得道的僧、道两众,一当大成,须得驻守幻明千年,建树功德方可飞升上界。” “幻明城即由此而来。因我等专司守护,天界有令不得擅自滋扰尘世,上神更炽有九道封印匡扶其外,故我幻明,在人世间是虚渺无形的。” 一番话下来,静然、淳远竟听得呆了。 春秋子拈须微笑道: “幻明形无形,亦有形,看得见的,只有功德圆满的高修大德。贫僧看,依二位德行修为,终有一日,你我三人定能在幻明重遇。还有,两位的师父.....静然道友,贵师尊七渡元君在幻明城青风院住持;淳远大师,贵师尊慧能祖师现为幻明陀罗殿主事。” “元君!” “祖师!”淳远与静然二人各自口中呼出先师名号,又惊又喜。 “当真如此?太好了!”两人听得以为曾圆寂化渡的先师原来都破晋入了幻明,不由得欣喜异常地互相对视一眼,内心骤然也是心志满满。 正欢悦间,却见春秋脸色倏然变得异常肃穆,继而转身面向群莽大山说到: “数百年来,幻明斩妖除恶,力拒邪魔,保得苍生太平。却不料到,那冥龙降世......” “冥龙?降世?可这冥龙教也只在凡间猖獗,若依幻明仙宗的实力,他们怎么能与仙长们抗衡?”方才春秋仙长几个来去便击败那魔教中实力首屈一指的左使,这是众人亲见,故而淳远不解地问道。 “大师有所不知,凡世间的冥龙教只是魔道在尘世的爪牙。不过此教深谙苍生苦楚,当今人世朝廷又不得贤治,其所以能网罗众生,日渐坐大,也是因了人间怨气太重,人之魔性日盛而致。”春秋子释道。 “而这降世的冥龙,才是魔界意欲捣毁天地的致命祸患。” “仙长是说冥龙教教主?”静然思索道。 “恩,说对了一半。降世的冥龙,就是那教主。”春秋略微停顿,手拈银须却面色一肃道: “但,也是王淮昭......” “淮昭?!”淳远、静然同时惊呼了一声。 春秋子走了几步,转身对二人道: “淮昭乃神界佛尊座下地慧童子托世。这童子元神本是魔界在地心沌灵晶石中积攒的千年孽孕,名唤冥龙。乃地界邪魔对抗上界的苦心造化。” “佛尊忧其祸患三界,亲领仙神一众杀入地心魔界将其掠走,收于座下教化修炼了数百年。不料童子魂灵中那魔根一脉蠢蠢未了,一日那魔魂竟趁佛尊西天讲法,脱了地慧真身,偷偷下界,在魔道倾力襄助下,最终寻得生往晶石,现正隐匿于尘世修炼,意欲为祸三界。” “仙长意思是,那冥龙教教主,现在只是个魂魄?”静然紧跟着问到。 “正是。那冥龙魔魂现正在沌灵晶石内日夜修炼,欲修大成,只是,独缺淮昭胸口的真身印记!” “仙长说的是淮昭身上那朱砂?”淳远自然记得,急问道。 “哦,大师可得见过?” “的确有,且其形状,便似那冥龙教太阴幽莹的图腾。” 春秋子怅然道: “那印记是魔道打开沌灵,初孕冥龙时的魔印,乃魔界四大元魔献祭自身上古魔修之力熔炼而成,要论年岁,还在那冥龙魂魄孕育凝结之前。” “如那冥龙魔魂得了淮昭真身印记加持,即能平添万年修为,熔炼淮昭肉身及其它的三魂八魄,不日即可炼出真魔本体,修成极魔大法,王淮昭将化为御统魔道的真正冥龙。” 讲到此处,春秋止水般的消瘦面庞,居然也是微微抖动了一下。 “那时,魔界将实力大盛,加上那狂魔汇聚的溟华界和魔家积淀千年的血心妖域,与之聚力而来,颠覆我幻明,可谓易如反掌。三界,必将群魔并起,苍生不保......” 静然上前道:“可佛尊为何要将这冥龙托世为淮昭呢?放在佛尊身边,那魔魂永远也无得逞之日,岂不更妥,佛尊是何禅意呢?” “师太问得透彻。那魔魂熔炼冥龙印记可循两法,其一是成功拿得淮昭,将地慧本体中的印记与之魔合,直炼狂魔本体,此法最为捷径,想必也是这魔头心之所切。” “其二是他突破幻魔境界,炼出另外的极魔本体而自立于三界,便可于沌灵内撕破虚空,直破上界禁锢,将印记剥离地慧真身,继而自行熔炼以得亘古修为,只不过这本体炼聚要耗费经年累月,估摸还需近百年,但若此极魔本体妖成,即便是上界佛尊、天尊,也难以彻底诛灭于他,同时,印记剥离之时,地慧童子也将灰飞湮灭。” 春秋继续道:“寰宇万物,皆有因果。降世的是冥龙魔魂,托世入凡的,却是在佛尊座下修了几百年佛缘的地慧,也就是淮昭。” “仙长的意思是?”静然淳远两人几乎同时问到。 “近百年来,魔界为护冥龙得造大成,先后遣了血心妖域和溟华界魔徒频频发难人间,便是意欲牵制天界和幻明仙宗,为此畜孽修炼争取时间。此间,冥龙魔魂连同那晶石,匿没在魔界所蕴虚空中,其行踪飘渺不定。加之这魔魂孽障,乃魔界兴盛妄愿之千年所寄,整个魔界自是倾其所能护守其修炼的沌灵晶石。故而即便是身持上界殊圣神通的诸佛神尊,也并无突破重重魔围,并一举捣毁晶石的必胜把握。” “而那冥龙魂魄源于地慧三魂九魄一脉,淮昭魂魄不散,此魔魂可得永续不化。如欲将其彻底震灭,只能牺牲地慧童子。倘若情势已至三界存亡之际,这,会是佛尊最后的决择。” “佛尊慈悲大愿,要的是淮昭在凡间修得至上造化,能赶在冥龙百年极魔本体得炼前,将那魔魂纳入本魂,了却这亘古浩劫.....因为在这世间,冥龙即是淮昭,而淮昭,则或许不一定会入魔蜕变成冥龙。”春秋子叹到。 见僧道二人陷入沉思,春秋正色道:“今我幻明夕照宗主奉天界神尊之命,亲自亘破仙凡界制,令我临世凡间,一是要保得淮昭不为魔教所获;其二,便是要收淮昭为徒,助其修为,背负天道宿命,不过......” “我与淮昭,恐怕只有十年左右的师徒之缘。此为夕照宗主临行之言,或乃天命所定。” “十年!”淳远、静然一听,十年修行,虽有仙长为师,量淮昭一区区小童,却也不见得能达到多高的修为。收伏冥龙,那是何等之难。 “眼下这魔教绝不会善罢甘休,必定继续竭其全力再寻淮昭。须无意只是冥龙教座下左使,孽众身后还不知有多少厉害手段,更不说那冥龙之极魔的惊世存在。这十年,我也只能寻个隐蔽之处,避魔界锋芒,让这孩子筑牢根基。淮昭乃佛宗座下,他要大成,还是要最终师从佛门修行,也可以说,上界众尊神是要淮昭循一条与世间修者不大相同的修真之道......” 静然与淳远大感好奇,面色却有疑惑。 “宗主临别曾言,当世之修者,要诛灭冥龙,单修佛或者道,恐怕都难有十足把握。”春秋接着说。 “仙长,难道上尊要这孩子循道佛兼修之路?”静然问道。 “兼修道佛,虽皆为正道修行,可也算有悖常理了,一旦有逆天修行之为,恐天劫难免啊......” 春秋抚须说到:“此乃上意,你我修行,谁不在境界层级突破时,有逆天之为呢,不然如何招得了浩荡天劫?更不说,那神劫了,呵呵。” 说罢仙长目光转向淳远道:“大师,十年后,我便将淮昭送到五台山。那里,才是佛尊法座常在。” “菩萨!仙长,您说的佛尊是文殊菩萨!南无大智文殊师利菩萨。”淳远顿时面色恭敬,合十礼拜。 “正是,菩萨道场,便是你五台山了。”春秋子口称菩萨,也行礼道。 “只是仙长。贫僧修为低浅,十年后怕也比仙长有天地之别,淮昭交于我,我恐难当此大任。” “大师,此乃神谕,并非你我所定。菩萨座下童子,自然是菩萨亲自点化了。无量天尊无量寿佛!” 淳远恍然顿悟,连忙双手合十道:“贫僧谨遵仙谕!” 静然忽然想起什么,上前揖手:“末学还有一事要向仙长禀明。贫道给淮昭疗伤以来,听得孩子讲他自小以来,常历一梦境,梦中所见所闻相较无几。孩儿描述,每次那幻境中所在皆睹一潭中巨石,石上似有文字印刻,孩子尚小不能详述。” 话末,静然又将淮昭所述梦境仔细描述了一番。 “此外,淮昭体内已有真元炼存,只是较为古怪。贫道已略教授了一些炼气心法于他......” “哦?梦境!内息真元?这倒也有些费解了。来时宗主并未提及此事。因果机缘,看来,冥冥中菩萨似有安排了。” 略微沉思片刻,春秋子从怀中起出一本书卷,交于静然道: “此《乾坤九式》,师太可在三清道法基础上慢慢参详,得道前应可助用。记住,九日内此仙物即会消散。” 静然大为惊讶,竟手足无措,随即拜谢道:“末学今得仙宗赐教,必当苦修以扶正道。” 春秋抚须笑道:“莫要谢我,这是临行前宗主授意,你的先师七渡元君托我交付与你的。” 末了春秋又将一卷交于淳远道:“大师,尊师也托我将此《伏魔金刚手》交与你,亦要尽快熟记志识。此二卷皆非普通凡间功法,需要循序渐往,切不可急进。” “魔势汹汹,我圣正幻明在冥冥机缘中挑中你们相助于我,并非偶然,望两位勤修大进,觅得造化。” 春秋子白须随风而动,随后目光转望向苍茫大地,荡气悠长地叹道:“天童托世,冥龙孽盛。正邪旷世之争,恐怕比上界所料,还来得快啊。” “我等浅薄,但为苍生大道,定竭力助神宗仙师大任,虽万死不负修行所愿!”淳远、静然面色肃然,眼中露出坚毅之气施礼道。 “嗯,甚好啊。”春秋子赞道。 “那么,淮昭,我先带走了。若有急事,两位可往西蜀瓦屋山寻我,只在那迷魂凼寒鸦塔底座按序拔出各带有坎、兑、离卦象的三块砖石,便可解开印制,传音于我便是。此事事关三界大计,勿要走漏我的行踪。淳远大师,若无意外,十年后的今日,五台山清凉寺,你我再见。” “到时我也去!”静然笑道。 第9章 冥龙现世 二月初二,龙抬头。 大地仍有些许寒飒凛凛,但春意早已在草木初吐的新芽中迸发出来,万物复苏,温煦的阳光洒向九州华夏。 不过在湘黔地界,某个方圆十余里的地方,却与周遭相较,少了许多生气。 因为在这春晖漫野、花满人间的时节,此处竟然草木稀疏,鲜有青绿,就连飞禽走兽都难得一见。 一阵御风破空的刺裂声传来,两个身影自半空中落在这不毛之地,正是刚从三清山铩羽而归的冥龙教左使须无意和紫衣护法,二人匆匆来到奔腾咆哮的乌江一处崖岸边,停下了脚步。 看此情形,两人是撇下了其余教众在匆匆赶路。到此岸边,那护法却突然站定下来,面露迟疑之色。 须无意回头看了看那护法,不禁一笑问道: “嗯?宇文老弟,你怎么?就快酉时了,教主即将月修出关,你我可迟缓不得。” “左使......烦请稍等。”那护法噗通的一声半跪于地,揖手道: “此次宇文沁奉教主之命寻拿那王姓小儿,数月有余,却空手而归,还折损了不少教众。属下,属下心中还是甚为担心,我怕......” 护法言语未尽,看他那焦虑不安的神色,圣使心中就已知其顾虑的十之八九。 须无意当然知道教主对办事不利惩处的狠辣,这宇文沁怕的当然是下月那沌灵魔晶甚至是发予普通教众的冥龙散都找不到着落,更要命是那教主彻底恼怒起来,这恐怕还不是最重的。 “起来吧,宇文老弟。”须左使搀起宇文沁接着说道: “此次失手,过不在你,宽心便是。要说,其实也并不在老夫。我呀,在回来这路上想:此事居然得此结果,我想教主或许也在计料之外。” “老夫与那道士交手,以他最后那式‘大道自然’来看,其修为至少已臻道修之自然道境以上,必定是渡过天劫的存在。这等修为,即便不曾飞升上境,在这世间也是超世隐仙的造化。这道人绝非三清山来历,也肯定不是什么当世挂名的各凡仙门派所属。” “自然道!?”宇文沁那晚当然也在场,但以自己狠辣修行才至魔修凝元后期的成就,那魔识竟丝毫看不出那掌灯道士的实力。 不论修行所循何路,这渡劫重造,都是修者又期待又恐惧,仿佛永远又遥不可及的致命节点。 劫渡而大成,修行则得到质的飞跃,崩,则灰飞烟灭,前功尽弃。 听说那道士渡劫已历,这护法心中一阵颤动。思虑到此次亏得是左使来助,以自己的能耐,保不准昨日已命丧玉灵观了。 两人谈到此处,须无意眼神中也露出一些怅然,望着那江水竟呆了小晌,回头拍了拍宇文沁道: “好了,老弟。所谓天外有天,苦修多难。你也勿要多虑,你我日后好好效命神教,自信仰仗我圣教主神威,力图精进以晋大成并非遥不可及。老夫讲过,此事我一力承担,自会向教主当面请罪,与你无碍,宽心吧!” 说完左使拉了宇文沁从一处江岸岩石上跃入水中。 二人自湍急的江水下祭出修者气围御气遁行了十余丈,身子竟未沾一露,接着揭开一处水下河床上的机关,纵身一跳,便飞入一处神秘诡异的洞天所在。 “参见左使!参见护法!”洞府门口两名紫衣护卫持械而立,见了二人连忙躬身行礼。须无意二人也未多言,只快步径直走进洞去。 这洞府乃是一处巍峨的天然地宫,四壁不知用何种外力被打磨得分外光滑,凛凛中透着摄人魂魄般的阴森。在内壁无数长明炬火映衬下,一茬茬经年累月形成的倒悬滴水钟乳远远望去,如地府厉鬼般狰狞。 沿途所遇教众皆不敢高声言语,三三两两的见到须无意二人尽是唯诺表情,跪拜行礼,那大气不敢多出一口。 两人在半昏半暗的洞天中疾步半晌有余,前路一座恢弘阴森的中空洞堂豁然而现,堂外崖石上刻有“神冥殿”三个血红篆书,周边发散着鬼眼般的暗绿色幽光。 进了殿内,其间却不似来路昏暗。此时堂内早已灯火通明。 那正中崖壁上用翠绿宝石镶刻了一具神型凶残的太阴幽莹图腾,殿上居中位置落得一座一丈高的四足巨大青铜豪鼎。 阶下左右两排乌木座椅,此刻已经几乎满座,自然是这冥龙教实力骨干汇聚一堂。 “参见左使!” 座下各人一见须无意进殿皆起身揖手行礼。 “须左使,难道,竟未得手吗?”看得老头子空手而归,一名白衣修士模样的中年人面带惊异地问道。 “岳右使,诸位同教,老夫此次三清寻童,本以为十拿九稳,不想有高人现世,若不是对方手下留情,老夫,恐怕此番已回不来了。” 在场众人皆面有诧异,谁都知道,须无意身居教内左使尊位,修为造化在本教已属登峰造极,此番竟有人生生击败须翁,让他自甘认败,还说出对方手下留情的话来,堂内顿时纷纷小声私下谈论起来,一时间嘈杂了不少。 “已近酉时,我俩不敢怠慢,这才速速赶回,专候教主每月初二神修出关,看时辰应是快了。”须无意也未多答复,自落座在一张椅子上,端起一碗茶喝了言到。 “左使。我等也是在此候命多时,等候教主训示。”堂上一紫红衣衫的美妇接了话回到,那俊俏的脸上也是戴了龙纹眼罩。 众人言语间,不知何时,巨鼎旁出现一名身穿连体黑色斗篷的老者,身形瘦削,篷帽内却闪烁着一双冷冷冰眼,扫视着大堂上下。 堂内一众冥龙魔修见状,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气氛顿时肃然。少顿片刻,老者发出一声雄浑号命: “酉时到!恭——迎——教主!” 殿内一口宏钟沉沉撞响。伴着隆隆的回声,那正中崖壁上的冥龙图腾倏地向两边分开,里面瞬间迸出紫光万道,一抹通红翻腾的椭圆形气围缓缓溢出,落定在那青铜大鼎上。 “恭迎教主!教主神威浩荡,一统三界!”殿内所有教众皆拜服于地,山呼教号。 死一般的沉寂后,那红色气围中仿佛有魔影袅动,只听一个幽深阴沉的声音破空般传来。 “须左使、宇文护法,多有劳顿。此次,乃孤家思虑不周,给那幻明城钻了空子。” 宇文沁心中一块巨石顿时落地,那身躯才缓缓停住了微微颤抖,而阶下众人闻言无不大为惊诧。 须无意也意外非常,一是不料教主坐镇教中修炼却已全然掌握情势,那刚刚炼成的天眼神睛果然惊世骇俗,能如此洞察天地,神通无比。 二来听闻教主所言,此次竟然是幻明城临凡出手,心中更倍感惊讶,却依然不敢抬头,只继续拜伏在地道: “本使无能浅薄,请教主降罪。依教主神断,那道士若乃幻明城所遣,那属下落败无话可说。” 须无意说话间暗忖到,莫道老夫我修为不高,想那幻明城都是世间飞升仙真的存在,自己败阵也算不失颜面。只图日后得冥龙点化,让修为精进,早晋大成。 后边宇文沁心想,教主虽然发话容了我,我也不能毫不言语才是,这一遭差使,教主可是先差遣的自己,便接着须无意的话禀告道: “教主容禀,据探报,此次要拿的孩童已为那道士掠走,教内探马愚钝,未能跟上其行踪。此外,那孩童据查已凝有真元于体内,并在睡梦时出现奇异气围护体,还请教主定夺,免生后患。” 只见红色气围涌动间,冥龙魔魂冷笑道:“哼,那道士带着小儿往西蜀去了。佛宗看来也是急了,竟敕赐了那地慧无量真元托世。本次孤家疏漏,让这小厮逃过一劫。不过,这些所谓仙家,也同样遗漏了一件事。“ 只见众人齐声道:“教主圣明,请教主差遣。” 冥龙在气围中冷笑道: “佛尊未亲来降孤,乃是顾忌地慧真身元神。我如神灭,那地慧也必不保。故而将其降世,还差了幻明中人妄图护其周全,更是要教授那小子踏入修行,得那仙道所谓神妙造化,意欲在我圣体得造前收伏我,哼,这盘算真是万全之策。” “孤乃极魔大界四大魔神倾注上古根本,历经千年所孕育,岂可听命于他。只可惜我虽日夜苦修,也只堪堪在数月前才将沌灵神睛炼成,探窥了那托世小子在凡间的所在。只要将地慧肉身拿来,孤之神魂融炼了先尊印记,孤将身负万年惊世修为,假以时日,无上神通大成,孤将一力执掌魔界,将那天、人之域杀个片甲不留,一统三界,不在话下。” “教主神威,踏破人神,一统千秋万世!”座下众人兴奋一片,跟着又是阵阵山呼海颂。 冥龙魔魂虽无本体,但此刻看着堂下顶礼膜拜的教众,魂魄涌动间也透着丝丝受用的得意。 尔后这魔头幽声唤道: “墨丹青,墨长老。” “属下,在!”只见座下方才那紫红美妇赶紧诺道,那恭敬谦卑的语气中仿佛有些意外和惶恐。 “你办事妥当,即刻去往绍兴府一趟,将那王淮昭生母张氏拿了来。” “属下谨奉教旨!属下,即刻前往!” 墨丹青小心应诺道,便起身揖手缓缓退去离开。堂下众人也是暗自惊感教主此举缜密狠辣,这的确也是可引出王淮昭的一招致命关键。 “诸位皆为我神教栋梁,这百余年来各自勠力用心,孤家自有分寸。我冥龙神教自创教百年,一直忍辱负重、浴血相争,时至今日实力已日渐雄厚,威震四海三界,更有溟华界各位老祖和血心域两方十余万高修为依仗,捣天破地,重树神纲已非遥遥无期。” “诸位也知道,我冥龙身负大界厚望,自是时刻不敢懈怠,即便粉身碎骨,也要我四大元尊老祖当年的牺牲值得!” “眼下,孤家正面临亘破出窍神期之关键,教中事务就有劳两位圣使、诸位长老护法了。我神教当按往日所颁之策,矢志励精图强,须得继续广纳中原教众,不得拖缓。” “这世间但有能人异士,要着力归化于我。鞑靼魔骑、东瀛鬼倭两支领军,十年内要各自驭众十万。朝廷不论京城还是地方州府,尤是那厂卫辖制,安置的人皆要用些手段,早早控了掌握。” “还有那入教不久的薛虬,在朝廷还是有些许势力,多少赐他些神通,将那皇帝小子把玩于我教意图。世间凡仙门派,与我冥龙教为敌者,格杀勿论!” “属下得令!”殿下的教众齐声诺应到,不少人面色中溢满了兴奋激动之意。 “这些精元,是我于沌灵神石内炼化所结,或可有益各位修行,诸位欲得神速精进,还需依仗勤进苦修。你们各自取用,行事去吧!” 魔音一落,魔魂红色气围渐渐湮没入崖壁内,图腾合拢,一如来时。 那青铜大鼎上留下熠熠闪动的一堆紫色光点,众人叩拜恭送教主完毕,纷纷面露喜色,陆续上前,取而用之。 第10章 西蜀迷魂 西蜀洪雅地界,瓦屋山层峦重叠,奇峻幽险。 尤其令人称奇的是,那山顶宽阔平坦,足有近二十余里宽阔,号称华夏第一桌山。 其间溪流纵横,天瀑环生,奇珍异兽不计其数,绝美景致令人叹为观止。 明初太极师祖张三丰于此山创立屋山派,时至今日,此地问道修者也不在少数。 瓦屋腹地深处有一处所在,方圆绵延十余里,虽乍看风光迤逶,美不胜收,其间却地形诡异,险象环生。 一旦步入其间,不是让人头眼昏花,就是不辨方向,如魂魄离迷一般,故得名迷魂凼。 有本地猎户曾误入其中受尽磨难,最后想尽办法才根据三点一线的原理和水往低流的自然法则,耗时数日才侥幸逃出。故而凼内始终人迹罕至,静谧沉沉,异常神秘。 春初料峭,山中仍寒意逼人。这日黄昏,那凼内双洞溪的上空,骤然自东边天际掠来一道青光,不多时一道一童御空而落,正是春秋子与阳明幼子王淮昭。 那淮昭被仙长抱着,自云里雾里下来,胸口早已七荤八素,落地便吐了个不停。 小子虽不过幼学之年,这四五月来却经历惊世曲折,见识了世上少有的磨难和神奇。 “神仙爷爷,没想到你真的会飞啊!?”吐得一塌糊涂,王淮昭还是抑制不住的惊奇。 春秋子微微一笑,也未多理会,带着淮昭来到一座破旧古塔前。驻步远望,山内云雾波绕,晦暗莫测,那迷魂凼中,更有一层层黛绿色的瘴气护裹,让人心生畏惧。 真人默念了一道法诀。只见垭口瞬时变幻了景致,一条曲折山路蜿蜒而上。 “随我来。”春秋将淮昭小手牵住,便步入这法印幻化的内境中。周遭随即回复到阴森可俱的原样。 禁制内,春秋子带着淮昭飞至一株千年老榕旁,真人拂尘一抖,榕树旁边的山岩刹时洞开,二人入内,那洞口便自缓缓合上。 洞府并未完全内闭,稍走数丈,便是一处深涧底部。上面落日余晖点点,映照在两侧的茁壮草木上,甚为秀美。谷底更有涓涓流溪,淌着布满青苔的山石,潺潺而过。 又走了数十丈,两人随即步入一座古朴的石堂所在。堂内布置有书案、卧榻、小厨,只是四处蛛网满布,那地上除了厚厚的石苔,还有几乎齐腰深的野草。 春秋子环顾了一下四周叹道:“善哉,当年苦修之处,竟未得丝毫改变。” “神仙爷爷,这里,是您的家吗?”淮昭听得仙长自语,好奇问道。 “家?倒也算吧。不过,贫道已经离开这里许久了,不想今日竟然有回返故地的一天。真是天意如此。” 说罢便开始着手清理打扫了一番,淮昭也没闲着,勤快地做着帮手。 半个时辰,石堂已变得整洁清爽,只是小子累了个气喘吁吁,刚将一抱野草搬出回来,还不及擦擦汗水,便听仙长爷爷唤他: “淮昭,你过来。” 见春秋子已于室内榻上盘腿落座,面含庄重,淮昭知道仙长有重要事情要讲,便走到神仙爷爷边上。 “跪下。” “是。” 孩儿一听,便乖巧地在真人膝下下跪,一双大眼睛眨巴扑簌,不知仙长要做甚么。 “自今日起,你,王淮昭,便是我春秋子的徒弟了。” 淮昭三清观外亲眼见识过春秋惊天骇俗的本事,知道眼前的道士爷爷是神仙真人,当了他的徒弟,心里自然无比欢喜。连忙将那小脑袋磕在地上道: “淮昭愿意当您的徒弟,淮昭参拜师尊!徒儿定当谨遵师尊教诲,用心读书,不,不是,潜心修习,不负,嗯,不负......”小子曾在大庾东城师塾向司马先生行过拜师礼,此番内心激动,可那嘴里也不晓得说什么合适。 “徒儿,起来吧。来,你过来。” 真人见这孩子童真,不禁爱怜揽过孩子,随后说道: “你可知道,你的父亲,阳明子,是怎么故去的?” 听师尊提到父亲,淮昭不由得悲从心来。 “我娘说过,我爹爹自知天命之年以来,患有长年肺病。数月前在南安府因寻我心切,感了风寒,在大庾青龙港船上病发身亡。”说罢,眼泪花夺目而出。 “非也!” “你父亲毕生修学,常年戎马为伴。他虽是凡人肉身,却淡泊明志,甚为注重健体自律,身子应是颇为健朗的,故去之时仅五十有七,他,乃是被人下毒。” “啊?爹爹是被人害死的?师尊,到底是谁害我爹爹?” “冥龙魔教。”春秋神色肃然道。 “冥龙,魔教?您说的是昨晚玉灵观那些妖邪坏人?!他们为何要害我爹爹?”闻听真人道出实情,孩子已是泪流满面。 “冥龙教为掌控尘世,近百年来在朝廷、州府、民间大量安插教众。那朝廷中指你为灵童,要拿你精血炼丹的妖道薛虬便也是冥龙教徒。此为一。” “其二,便是煽勖朝政、戮害忠良,但凡有社稷栋梁,不是诬陷降罪,便是暗下毒手。你父亲连同朝中十余位忠勇朝臣,都被魔教安插在身边的贼人悄悄下了‘鎚魂散’。” “这‘鎚魂散’是一种弱慢毒剂,混在日常饮食中,三五月根本窥不出端倪,长期服用,即致心肺溃烂,暴病而亡,凡间医家根本无药医治。这是之前,我幻明城拿到的冥龙教徒供认的。” “爹爹!呜呜......我爹竟然是奸人所害。师尊,请师尊授我本事,淮昭誓死要替父亲报仇。” 春秋子起身,单手负后,手捋长须道: “魔界千年来,等来了冥龙降世。淮昭,你于魔教不仅有杀父之仇,更有万难之大任。” 说罢,便将淮昭生往何来,佛宗如何令其托世,幻明城的由来,以及那冥龙魔魂意欲何为等事给孩子一一道来。 淮昭年小,虽努力知会,却也只略微听了个小半个明白。但听得冥龙魔魂与自己的干系,不解地对真人说道: “师尊,我怎么会是那魔头的真身?那我岂不也是坏人了?师尊,淮昭不是坏人,也不要做坏人。” 春秋子听这孩童稚语,低下眉眼内心不禁暗自自嘲。 我也太心急了,这淮昭尚小,刚给他讲的这些,都是事关三界的生死大计,现在他如何能琢磨得清楚明白,的确有些难为小儿了。 转念心想也罢,姑且等他成年悟事后再和他讲清楚不迟。 “徒儿,你当然与那邪魔不同,只是你还年幼,有些事现在尚不能完全明了。当下你只需跟着为师好生修习便是。唯有记住一事,你的宿命,容不得你懈怠平庸。这条修者之路,也远比你所想的要艰辛万难很多。” “师尊,徒儿记得了!”淮昭眼中掠过一丝坚毅道。 春秋子微微点头道: “来,你且听好。这世间修行,欲得大成,必先清心、明志、养德、向道。品不端、行不正,即便苦修,也极易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你虽身系机缘,自神界托世,未来可不陷于六道轮回,却也孕自父精母血。你跟所有刚刚踏入修行的人一样,现在只是凡夫俗子的根基,距离得道大成,还差得很远。切不可自命不凡。”春秋正色道。 淮昭点着头,对春秋子说到:“师尊,我记住了。不过,静然师太说我肚子里有可调之气,那天徒弟按师太所授方法,作过一些尝试,您给我看看,这是不是您说的根基。” 春秋这才想起静然临行前的话,随即将手指搭在淮昭少商之上。 隐隐间,孩儿体内那股气息猛然惊醒一般,开始有了动静。道长识海之中只见那真气不断变幻颜色,忽而金黄,却偶尔又泛暗紫。 半晌间春秋眉案一展,对淮昭解释道:“徒儿,你体内乃上神佛界之‘无量真元’,想应是菩萨在你托世时敕赐于你的。” 道长说话间竟沉思了一会,接着说: “要知寻常修行之人,须经历多年艰辛苦求,方得基础,再过多年修炼突破,其少数人,才得凝结真元。你体内无量真元乃佛宗至纯内炼,相较世间修者自炼所获,当是强韧了百千倍。” “徒儿啊,你自当感恩佛尊垂爱,倍加珍惜。但为师必须告诉你,此股真元,似有魔障混于其间。待为师探考究竟,再徐图之。自此刻起,非为师之许,你不可再驭任何心法,擅自轻动此气,否则恐怕对你极为凶险。” “师尊,我这,是菩萨给的?” 淮昭虽一知半解,却骤然对体内的这神圣造化有了无限敬意。 春去秋来,寒暑交替。转眼间,时日又至寒冬。 这天黄昏,迷魂凼寒鸦塔前,三清玉灵观静然道长踏气而至。师太行色匆忙,面色颇为焦灼,不多会便自那塔下寻觅起来。 那寒鸦塔底座一圈青色石砖上,均匀排列着并不清晰的“乾、震、坎、艮、坤、巽、离、兑”八种卦形图样。静然俯下身子,按序抽出坎、兑、离三块青砖,只见瞬间凼内景致变幻,已是解除了印制。 静然放回砖石,疾步步入其中,跪拜于地将内功传音于四周道:“春秋仙长,玉灵静然叩拜,有要紧事来见仙长。” 不一会,春秋子峨冠青袍,御气而落。 “见过仙长。”不等春秋子说话,静然又急匆匆说道: “淮昭母亲恐已被那冥龙教所掳。前日魔教将一贴笺投镖钉于我观门之上。狂言若不交出淮昭,便要于她不利。贫道虽不辨真假,但量绍兴府阳明弟子之力,断非魔教敌手。故赶紧赶来请仙长定夺。” “淮昭母亲?无量天尊,唉,我竟是疏忽了。不想冥龙那孽畜竟如此狠毒。”春秋不禁眉头紧蹙,低声自叹道。 “淳远大师也收到了魔教传话。昨日飞鸽传书于我,教我来问仙长,他正从五台山赶来,欲觅得魔教所在,以备搭救阳明夫人。” 道长沉思片刻,表情凝重地对静然道:“天道恢恢,道真如铁,此乃宿命。那冥龙心知淮昭敦厚孝顺,故使此毒辣伎俩要挟于我等。然苍生大道之计,于凡间一妇相较,又孰轻孰重呢?” “仙长,这?”静然听春秋子似是说与自己,又像是自语,道姑虽自幼修行,远避烟火人间,不问儿女情长,但此时的她,依然颇为不解,仙长的话也大大出乎自己所料。她此刻其实更担心淮昭,这事要是他日后知晓了...... 春秋面色凝重,抚须而接着道: “那冥龙在沌灵魔晶中修为日臻大进,想我幻明即便再遣大德仙修亲往,也未必有十分把握。何况此时溟华界和血心域正蠢蠢欲动,宗主此时也无暇兼顾。魔教此举乃是设局,若顾了淮昭母亲周全,我等将正中冥龙下怀,满盘皆输。” “那魔教信中定了腊月初十的期限,约在巴东神农谷交出孩子。可淮昭今后要知娘亲落入虎口,而我等坐视不管,他......?” 春秋闻听此言,良久沉思后道: “贫道一力承担便是。道长,你便速回,告知淳远不可妄动,以不变应万变,如此,淮昭之母兴许反而无事。” “是......”静然低声诺到,心思仙长也是迫于无奈,拿捏轻重之下,只好如此权衡,便叹了口气辞别春秋而去。 凼内洞府中,淮昭正神情专注地依照师尊所点,用功修习,大半年来,小子已将道家固基功法“自然诀”把控得行云流水,任督二脉之屏障,不日即可得获突破。 正欢喜间,只见春秋子踱步而入,眼神中微微含有一丝忧虑之色。 “师尊,徒儿已将您教授的自然诀慢慢领悟,我感觉近日这经络之中,隐隐约约有胀化之力。”淮昭跳到仙长身旁道。 “哦,也是出乎为师所料之快了。”春秋随口应到,端起一盏茶来,心中却在考虑淮昭母亲之事。 “师尊,是徒儿哪里做得不好吗?请师尊教诲。”淮昭聪慧,看出师尊今日有些不同。 “甚好,甚好。”春秋子内心怀疚,目光竟不能与徒儿相视。 想自己修行近千年,素来磊落凛然,却只此一次感觉莫名急愧难当,负罪难受得厉害,而且竟是在一个孩子面前。 当前情势自然不能让淮昭知道母亲危难之事,那思绪波动间,只好将话题略显僵硬地转到孩子的修习上来。 “徒儿,任督两脉归属人体奇经八脉,道家创世先尊将其与十二正经脉合称十四正脉。任脉主血,为阴脉之海;督脉主气,为阳脉之海。任督两脉分别对十二正经脉中的手足六阴经与六阳经脉起着主导作用。” “当十二正经脉气血充盈,就会流溢于任督两脉;而若任督两脉气机旺盛,同样也会循环作用于十二正经脉,道曰:任督通则百脉皆通。” “眼下,正为你修行路上的首遇桎梏,你必须要凝神静修,专注于两脉的突破,不可负有任何杂念。” “是,师尊。” 王淮昭自来到这洞府,跟随神仙道长初习修行以来,日夜用功,除了想着要为父亲报仇,也的确打心底喜欢,比当年念那些四书五经畅快多了。 此刻另处,冥龙教神冥堂内。 一老者面壁负手而立,正是那冥龙左使须无意。另一位中年人蓝衣锦袍,面如止水,神情淡定,手摇一柄铁扇,坐于乌木椅上,正品着一碗好茶。 少许,只见一黑衣人急速而入,拜于堂前道:“修罗门令使参见二位圣使。” “如何?”须无意急问道。 “那道姑果如岳右使所料,见了我教的飞笺不久,就去寻那幻明道士去了。乔门主施展教主所授匿影障法,未有惊动道姑。那幻明道人带着孩童,应是藏匿于西蜀瓦屋地界一处名唤迷魂凼的所在。只是,那地方甚为诡异,仿佛还加持了道法禁制。玉灵道姑暗自启动了附近一古塔机关,解了封印而入。些许时刻离身回三清去了。圣使恕属下人等愚钝,并未看清那道姑如何解得机关禁制。” “那幻明道士可曾现身,可曾与那道姑一同离开?”蓝衣中年听言,放下手中茶碗躬身问道。 “禀岳右使,未曾见得。” 左右二使闻言略显惊讶地对视了一眼。 “退下吧。”须无意转身对岳姓右使道: “不离老弟,既得那孩童踪迹,依你看,你我是现在便往蜀中,还是等十日后教主功修月满时禀报后行事呢?” 只见冥龙右使岳不离起身道:“须兄啊,你曾与道士斗法。依兄台估计,若你我联手,除开伺候教主神修的护法穹诃,加了教内长老护法,以教中实力倾力而出,对付那幻明道人,你,觉得有几分胜算?” 须无意微微蹙眉,叹气说到:“那道长修为高深莫测,渡劫再世。便如老弟所说,合了我等一干人,恐也不知结果。” “须兄,如此说来。既无胜算,我等去,是不是反而会打草惊蛇。那道士又换了它处,我等岂不是丢了那孩童踪迹。教主怪罪,不好担待啊。那道士应得道姑消息,知晓了孩童生母已为我所获。依某拙见,不如暂且布了修罗门于暗中监视,等教主月满再做计较不迟,何况万一幻明道士来救那孩童娘亲,中我调虎出山之计,只要想法破了道法封印,那修罗门不就捡了个大便宜吗。” 须无意思虑片刻,顿悟笑道:“不离高见,就依你计。” 第11章 天道修远 西蜀迷魂凼,春秋洞府。 这日清晨,王淮昭在洞中入定而坐。依身旁师尊指点,便要试着破通任督两脉。 大半年来,通过对自然诀的反复体验、试炼,小子对内息的把控驭用,已渐得一定根基。 桎梏当前,加之无量真元的先天存在,王淮昭此刻内体经络深感痛胀,任督之破势在必行。 是时候了。 小子按“自然诀”中“小周天”的初级功法,欲循经络深层小心地尝试触碰二脉束节,并让阴阳二气升降往返,畅通无阻,驭动体内所得道化保持一种动态平衡。 与此同时,淮昭心中默念周天心诀: 心火置于肾水,意守脐下三寸,如月映水,阳气于肾水凝聚,循督脉自然升发,上至头顶泥丸,化阳精而沿任脉下行,降归肾元,周而复始,无妄无顾,无色无境。 内化保持着一直逸动的暂时平静,而倏然间,淮昭惊觉二脉在涌动气血的一次次轻缓冲击下,终于如一道锁,被猛的打开! 束节已通!识海烁然顿开,窥见那腹中的真气隐隐欲动,金黄色的气息在肾水点点拢集,便循督脉而上,便要汇于天灵。 可不料,在这任何修者最最关键冲破禁锢的一刻,王淮昭突然感觉到那本来至纯厚重的无量真元,在原本顺利的升腾中骤然失去控制,片刻间阴阳倒转,气血逆流,直撕扯得淮昭大叫一声。 春秋子搭在徒儿风府穴上的手指赶紧注入一道真气,将淮昭体内那紊乱甚至癫狂的内息缓缓平复下来。 “冥龙之魔魂已离他真身百年有余,为何佛尊敕赐的这无量真元竟还附此魔障,纠缠不去呢?”春秋思忖良久。 “难道是他身上这魔界印记作祟?” 春秋命徒儿解开衣裳,便仔细端详起那孩儿胸前的朱砂胎记来。只见这印记在淮昭左胸心脏附近,覆盖着那膻中穴,纹理虚中有实,恰如一只神鸟形状,深红色朱砂底色中,微微泛络着一丝丝黑色脉线。 道长端详良久,恍然大悟感叹道: “不想这一众元魔竟将亘古修为封印在这一掌之处。此印还须谨慎应对,我若强行破其界制,恐徒儿有性命之忧。但若就此容这孽障照此般祸乱,淮昭如何能破这无数桎梏。 修习之人,连御气之功都无建树,谈何大成。我今日便要探个究竟。” 想罢法诀一拎,自淮昭天池穴将识海化开,只见徒儿丹田内的真元之气金黄厚重,一如佛家初成弟子内丹所像,只是真元质地醇厚非寻常所比,但仔细端详,发现这真元中竟然被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暗紫脉线缠绕。 “竟还想隐匿不成。”春秋肃然道。 “元罗无相!” 仙长指尖法诀宛转,陡然将一记道法汇入那无量真元中。 那真元便瞬间被道法青芒包裹,一阵躁动,在小子的五脏六腑挣扎绞动,直把淮昭疼得虚汗大冒,抓着师尊的道袍扭动着小小身躯。 “徒儿忍耐半刻,勿要轻动。”春秋子喝道。 只见那真元即刻化为通体暗紫,将金黄质地压迫到一个微小的范围,露出狰狞之状。 “宵小畜孽,还敢作势张狂。” 道长即刻将功力加至九成,那无相道法在淮昭体内顿时大盛,更瞬间化出一道印制,将紫色气围迫于几乎无形。无量真元在春秋子拿捏之间变为青黄相间的存在。 收完功法,师徒皆是满头是汗,淮昭便跟着师傅入定养息。 约莫一个时辰,春秋睁开慧眼,想要叫醒淮昭。却见孩儿身体裹了一层仿似上界神尊头项后,那仙神法相一般的气围,并泛着点点庄严金黄,醇厚无暇。 道长微微起手意欲触碰,却猛然感觉一股强大的反噬之力,刺得手掌钻心般剧痛,同时还瞬间吸走自己些许真气,不由得惊得“呀”的叫出声来。 这边却已把淮昭自梦中惊醒,那法相气围瞬间化为无形。 “师尊,弟子养息,竟然睡着了,请师尊责罚。” 这孩儿有些尴窘惭愧,连忙跪拜于地自责道。 春秋扶起淮昭道:“徒儿,你可知刚才自己身体的异象?” “异象?徒儿不知,刚刚只是又梦到那口潭水和一样的水中巨石,我经事以来屡屡入此梦境,却总是参透不了,梦中看见的符文,并非我所识过的文字,周遭的嗡嗡咪哞的声音,我还是不知其意。” 此梦境与刚才所见之佛家法相气围,当日静然曾提起过。自己与淮昭朝夕相处近一年,春秋亦见过小子梦中呓语,却并未如今日般发此端倪,看来这梦境大有渊源,似蕴含着某种机缘造化。 方才道长用自己千年修为,以元罗无相道法将淮昭体内的真元附魔加以封印,想那魔元此前裹挟佛家至上真元,并非佛尊真元抵不过这孽障,应是孩子还未修习佛家内炼功法所致,无法驾驭此气。眼下这魔性虽未根除,想突破自己的道行封印应是暂时不能。 “淮昭,依今早之法,再行突破一次试试!” 果然,小子立觉今次阴阳两气的循引顺畅无比,一炷香功夫,一股浓厚的磅礴之气稳稳地落在肾海,两脉顿开,大功告成。 淮昭只觉五种感官倏地变得异常敏锐,堂外半里处一对松鼠的打斗如在身旁般清晰可辨,五丈外石壁上的一幅天师降魔图的小篆落款也晰见毫厘...... 除却人识五感,更有一种道相之力漫布于全身经络、骨骼、肌肉,随时跃跃欲试,仿佛心念一动,就能喷薄而出。 “徒儿,你方有初成,不可心绪妄动,眼下数日,你务必专于巩固才是。” “知道了,师尊。”淮昭知师傅所言之意,自己刚刚踏入修行之门,未来的广阔修行之路,还等着自己一步步体验,此等小成,不足挂齿。 只见春秋子落座于榻前,正色对淮昭说到:“真路修远,周流不息。徒儿,今日为师也该告知你这三界悟炼的所循及所向了,否则你怎知这诸天世界的高深莫测。” 淮昭连忙正其身来,专心聆道。 “寰宇天地,日月昭转,星汉渺璨,众生莽莽。自盘古开天,伏羲创世,娲皇造人以来,已徐徐万年。历经五方大帝御统,炎黄治世,也已有数千年之久远。乾坤宇内日渐化为天界、地界和人界三种。天界为诸神所领,人界为凡间众生,地界为魔道所控。三界本各有分晓,各行轮转。但千年来,魔界不甘界制所限,屡屡欲掀孽障,为祸人世,更妄图倒转寰伦,毁彻神纲。” “天地,本有定数,人界凡体亦遵从于轮回。但人心兼具善恶,人行德孽分化。尘世中总有人虽得凡胎,却欲脱轮回,以求长生。可那修行飞升,并非易事,惟有极德苦修者,加上神缘造化,树得盖世奇功,方可得道大成;故普罗大众,为修行者,大都还是重坠轮回。” “此间亦有另辟蹊径者,为求世命苟延,甘从于魔修,极致之后,少数修成善魔,而大多却沦为邪魔。当然,也有正道修行之人,遁入魔道之类。魔修只求结果,不惜过程,每每心怀恶念,为达目的,急功近利,杀伐快决,不择手段。这也是经年累月以来,魔道日盛的原因之一。”春秋继续说道,这边淮昭小子已听得如痴如醉。 “而正道修行,则遵从善念,摒弃一己私心,扬善除恶,死而后已,能得机缘飞升固然,苦修未成也不耿怀于年,积了一世善缘,以待来世。为师得道,也是历经几世数百余年。” “几世?数百年!”淮昭听到此处,那下巴都快惊掉一半,拜师之前,自己称师尊为神仙爷爷,看来这辈分错得不是一点点。正惊愕间,只见春秋继续道: “遑论修行之分。单从修者所循,神道者,通常分为道、佛两家。修道者,除了我讲的清心、明志、养德、向道为根本外,共分三重六道修期,即是‘化气重’、‘神识重’、‘凝罡重’和‘元化道’、‘闭息道’、‘无相道’、‘自然道’、‘羽化道’和最终的‘神元道’。” “其中自三重入道,便得经历天劫历炼,而自羽化想要登入神元,更需经历神劫,以达天界。徒儿当牢记一点,凡人修道的修为层次,不仅取决于功法实力的提升,更授命于善品道格的积累。无有品格德行的助持,要突破新的修炼层次,都是难于登天的,且一旦作恶,修为将大打折扣。” “同时,得道并非要达到最高重级,从三重突破到六道的任何境界,若建树盖世功德,哪怕他才刚刚修习到元化道的层级,都可脱离轮回,得道飞升。想我幻明城中,但凡是修为层级较低的得道之士飞升入城,反而更让人景仰。” “徒儿记住了。师尊,敢问您的修为现在在哪个层级呢?”淮昭好奇地问。 春秋微微笑道:“虚名妄利之心将大害于修行,修为只为扶济苍生,不是用来沽名钓誉,恃强作祸的。就算你日后大成,登了天宝,也不可忘了这个根本,否则,累世修行,皆枉为初心,必遭神佛宗祖惩戒。” 知这孩儿童心所驭,对这修行无比生趣,春秋微微笑了笑说到:“为师眼下正欲突破至自然神道。” “自然道。”淮昭轻轻感叹,自觉师尊千年历练,乃飞升幻明的本领,却不想也仅仅在无相道层次修行,看来,每重的突破都是殊为不易的。 “那静然师太、淳远大师呢?” 春秋也知淮昭岂懂虚名妄利之事,只是孩子好奇天性。便答到: “淳远大师习修佛宗,我一会告知于你。至于静然师太,据前几日来时所见,已是迫近凝罡极限,正静候天劫渡道,即将突破至元化道境,你师太勤勉精修,一年之间得此大进,实属难得。” “师太来过?”淮昭立刻惊喜地问道,却又小嘴一噘,颇为沮丧地说:“师太来这也不见我......”这孩子承蒙静然悉心医治照料,早已将师太、淳远、玉姝视为亲人,当然也包括师尊,不过师太既来,却未照面,小子心中一阵难过。 春秋却不慎将静然来会之事说出,心里也是扰过一丝波澜,随即说:“静然师太为一方道长,为对付魔道事务繁忙,那日与为师商议完毕便自去了。” “哦。师尊师尊,您接着说这修行所循,徒儿想听。”淮昭摇着仙长胳膊求到。 “至于佛宗修行,虽与我道家各成一脉,却秉承着一样的济世慈怀。徒儿,我告诉过你,你乃佛尊弟子托世,你的修行根本在佛宗,十年后你我师徒缘尽,你当皈依去往菩萨道场,得修大成。”春秋说此话也有些怅然。 “十年?师尊,不,淮昭要一辈子伺候师尊,我就你一个师父。” 孩子明显带了难过之意。 春秋正色道:“此乃神谕天意,淮昭,道佛秉持皆是匡扶众生,救世为怀,可谓殊途同归。我教你的道行和你这十年的修炼,与佛宗未来的修行并不相悖,亦可促你修行。你体内的无量真元乃佛家本性,你看为师封印那魔障而注入的道家印制,不是和你这真元相得益彰么?” “佛家修行之根本,我未深研,恐误导于你。以后淳远大师乃至大智佛尊自会教化,你定当细细领悟。我于洞中藏有一些佛门经卷,你闲时便可拿来参详。你记住,佛宗修行境界共分十一种修为层级,分别为‘明心境’、‘后天境’、‘先天境’、‘阴神境’、‘涅盘境’、‘金身境’、‘心劫境’、‘天人境’、‘天神境’、‘天佛境’和‘菩萨境’。徒儿当下不必勉强,知晓便是,十年后你入得佛宗,自然烂熟于心。至于你问到的淳远大师,去年玉灵观所见,他已是涅盘境中期的修为,假以时日,应该也可得历天劫之考,以破金身之境了。” 春秋起身,牵着淮昭来到洞外流水旁,掬了一捧山泉喝下,回头对徒弟道: “至于魔修之人,则分为聚气期、炼体期、凝元期、吞噬期、魔婴期、出窍期、离识期、合体期、渡劫期和极魔期十种层级。不过,魔道中人对人对己皆颇为狠辣,对修为之事视作生往根本,往往大进大退,牺牲精血甚至阳寿来提炼修为,为突破层级,不择手段。其中凝元和离识,因与我道家元化、无相道之境界和佛家的涅盘、心劫境极为相似,许多本来正道修行之人,一旦心念浮动,孽果丛生,便会误入了魔修,不知所终也。” 淮昭略略听懂了一些道理,原想尽快修得本领,去找那魔魂报仇算账,却发现修行之路如此艰难,不由得学着大人一般叹了口气道: “那魔教头头恐怕已是很高的修为,如此厉害,我爹爹的大仇不知何时可报了。” 春秋将手搭在孩子肩上,眼望山涧顶部的余晖,对孩子说: “修行,一乃修,其要者,行也。习之、悟之、行之,才可致远。你父亲阳明子一生求索,那知行合一的毕生体会,你要好好领悟。对你修行大有益处。” 见师尊提到父亲,淮昭也是恭肃而立,频频点头应诺。 “方才为师所讲,皆是以为人修行而言。此外除了人,这诸天世界,还有一类修行。”春秋接着道。 “那便是妖修。妖者,非人而化人神之造化也。三界之善恶怨孽,可促万物化妖。故而妖由大千万物的情缘怨念而生。飞禽走兽、灌木花草,如结善恶情怨之缘,便可逆天道而化,结出修为。妖修向善而行,亦可得正果,以入仙神。若作孽从恶,便会日益愚钝生蠢,变得日渐凶残,只能倚靠屠戮噬血,苟延残喘,其性近魔,最终大多徘徊于三界至暗边缘,不得善果。” 淮昭听了,脑海中立刻想到师尊与冥龙左使斗法时,那须无意祭出的千妖冢中的骇人妖兽。 “妖修所循,分启灵期、固元期、丹晶期、妖婴期,这几个层级其实还仅可称作妖兽,其后再经历聚灵期,此后如得善缘,可破化形期得晋我道家修循,历劫而晋元化道至神元,但妖修晋道,依为师所历,乃是极为稀少罕见,幻明城中,以妖修得道者,也不过寥寥几百位。现实中的妖者,大多因为频造孽果,在聚灵期后无法幻化人形,而坠入化异期,那身形日渐膨胀,外表越发狰狞,而心智却每况越下,即便修为再进,也无法再有更多突破。” 见淮昭听得越发入迷,春秋子微微笑道: “徒儿,你可知你现在已登入神识境界。” “啊?神识重?师尊可不是开心于我?”淮昭显然不信。 “呵呵呵,虽在初期,却已比平时看得远了许多吧。如非菩萨敕赐的无量真元,你怎可便生生跳过了那化气重。待到你修习到神识重后期,你就不需一一来问为师谁的层级几何了。修者炼获神识,便可查探别的修者修为层级,通常可破窥自身层级以上三层。不过,如对方层级远高于自己,那也顶多只能确认向上三个层级而难辨对方真实实力。” 淮昭一听,便驭了自己稚嫩识海看向师尊,果然,他的眼中春秋子隐约呈现为闭息道的存在,而非真实的无相道。 但最高兴的还是自己的精进收获,不一会小子便围着师尊欢跳起来: “神识重!神识重,我也是一名修行之人了。” 第12章 寒鸦初试 正月初二。 湘黔之地,乌江江岸洞府冥龙教神冥堂内。 每月初二,是冥龙教主月修出关议事之日,但不知何故,这教内常例,已经接连中断了数月有余。今日终于重开大起。 随着青铜大鼎旁黑色斗篷护法一声号命,堂外厚重的鸣钟再次撞响。石壁豁然洞开,伴着炫目的魔光万道,那翻滚涌动、包裹着紫色椭圆气围的冥龙魔魂,自石壁中缓缓移出,在青铜巨鼎上落定。堂下一袭教众连忙参拜在地,山呼教号。 巨鼎旁的护法,用低沉之声命道: “起!议事告禀!” 下边岳不离第一个抬头抱拳禀道:“禀教主,给玉灵观和五台山的飞笺投书约定的腊月初十已过,至今并未见那道士交出孩童。但修罗门已觅得其踪迹,事关重大,属下与须左使不敢擅做主张,专候教主训示。” “不敢擅动?岳右使,还有堂下的诸位,尔等是怕误事,还是怕那幻明道士!?我神教素来的虎狼之气呢?一年了,那地慧自三清山远遁西蜀,你们可曾做了什么让孤家满意的?又有谁精修大进了?” 几句透着怒气的言语,让一席教众大气不敢多出一口。 “难道就如此仰赖着孤之精元,坐吃奉养下去吗?你们怕别家,就不怕孤家吗?” 堂下众人又惊又骇,皆叩首小心诺道:“属下愚钝,属下不敢...” “一个区区幻明道人,竟叫尔等无计可施,非要孤停下了苦修去办这些琐事么?” 众人拜伏在地,心知这断了数月的出关议教,乃是教主潜心修习,近期必定大成,却又不知如何作答,后边几位护法已是浑身发抖,战栗不已。 这教内杀伐森严,但有办事不力,或离心叛教之人,便被这教主一记波影戳为魂飞魄散,加之各门入教后皆必服冥龙散。 这冥龙苦心炼化的物事,虽可助魔修,却是一剂不能停的丹药,一月不服,轻则卧病不起,超过两月,便多半暴毙而亡。 这沌灵精元虽只给护法以上的高层教众服用,可谁也不敢隔月停用,因为至今谁也未曾去验证停用会有何下场,不得不叹冥龙控制本教的狠辣手段。 那魔魂之音接着说道:“孤之魔婴虽已成型精炼,但不突破出窍神期,便借不了凡体,离不了这晶石一步。即便出窍大成,每借一凡体,也需一月炼化,且凡体一旦消亡,三五个时辰内务要重回晶石,否则元神尽灭。” “那地慧身负造化,得佛尊恩睐,尔等如此懈怠,是想我真身百年未果,便容了那小子得道大成,先灭我于此晶石之中吗?整日虚以高呼一统千秋,哼!你等这般混庸无为,如何一统?” 须左使自觉乃教中领事首辅,其责难咎,便上前抱拳禀道:“老夫身为左使,治教不力,未为教主分忧,请教主责罚。老夫这就安排人等去西蜀,拿那小子。” 这边岳不离也赶紧言道:“教主息怒,属下同往。” 冥龙魔魂也不接话,只似自语道:“这王淮昭生母居然也诱他们不来,这些所谓神道仙主,口口礼信慈悲、仁义道德,说我魔道狠辣,也不过如此。穹诃!” “教主。”青铜巨鼎旁的黑衣护法躬身诺了道。 “将那妇人带来。” 淮昭之母被冥龙贴身护法看押,可见这魔头对手上这张筹码是何等重视。 一会,只见阳明夫人张氏便被带到堂前,这淮昭娘亲虽经生死变故,却也毫无畏惧,面色不改。 “夫人,他们不肯放你的孩儿来见你,那孤家,就只好委屈你了。”冥龙在气围中诡异地冷笑道。 “淮昭,他在哪里,你们告诉我,你告......” 不等张氏夫人把话讲完,那巨鼎上的魔魂骤然泛出一道紫色光芒,将淮昭母亲瞬间拉入气围,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中,可怜阳明夫人在那恐怖的邪恶魂围中被生生吞噬。 堂上各人自然不是头次见识教主的凶残血腥,但此刻皆是面带惊惧。 一阵寂静之后,冥龙在那气围中狂笑道: “这妇人,便是孤出窍大成后的第一个凡体所借。地慧那小子肯定想娘都想疯了。待孤神期突破之日,这娘亲便去见见孩子,哈哈哈哈......” 偏远冷僻的蜀地。 淮昭在洞府内被噩梦惊醒,不禁大哭起来。春秋子见状连忙拉了孩子入怀,轻轻安抚道:“无妨别怕,徒儿,只是梦境而已。” “师尊。”小子哭着道。“我梦见爹爹、娘亲满身鲜血,看了徒儿一眼,便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还有一双紫红色的狰狞眼睛对着我大笑不止。” 春秋闻言,仙身也不禁一抖,想起淮昭母亲之事,又是一阵内疚。感慨之余,不禁想人间寻常人家这般年纪的孩子,无忧无虑,得有双亲疼爱,那是何等天伦享受。 而淮昭如此年纪便身负惊世重任,入得大道,清苦修行。只是苍生依旧、魔劫汹涌,孩子宿命不堪。 只盼这孩子早日精修有成,登无妄无我之界,便了却尘世的苦楚。 一息轻叹后,春秋子轻轻放开徒弟,手里神奇间化出三部手卷,面带郑重之色对淮昭道: “徒儿,你修为虽日臻得进,内力真气凝集日盛,却还未习得任何运转实力的手段,彷如一满腹经纶的秀才,却不会写字一般。为师今日起,便授你我道宗至上神法----‘混元诀’,务要好生研习,早日志入识海。此仙卷见了人间俗瘴,九日后就将化形幻灭,切记切记。” “这混元诀乃上界道祖天尊所创,专事降妖除魔,神威无比。含《乾坤九式》、《太虚剑气》和《云笈七签》三部,一般为幻明城得道飞升的仙真所习,所传弟子也须我幻明宗主首肯。” 本次仙宗破例许了春秋子让凡间静然和淮昭两人得习,也是时势所迫,而许给静然的也不过其中一部。 道长继续肃然道: “《乾坤九式》蕴藏道家修行要诣,分乾坤溯月、乾坤逐日、乾坤无定、乾坤罡雷、乾坤风离五式根基道法和乾坤破、乾坤灭、乾坤决三式专精道法,最后一式大道自然为此法的精髓,修炼殊为不易。” “而《太虚剑气》乃我道尊在太虚境苦修融汇天下剑法所得,分为天剑式、云剑式、风剑式、雷剑式、极剑式和神剑式。” “至于这《云笈七签》,其传世之祖至今无人知晓,尤其深奥晦涩,我幻明诸位宗长也无人敢言完全参透,就看徒儿你的造化了吧。” 春秋将典卷放于淮昭手中继续道: “所谓云笈七签,乃是攻无不破之大相罗诀、护体法相之元相罗诀、幻化本体之虚相罗诀、遁于神识之秘相罗诀、撕破虚空之渺相罗诀、召唤至神金刚之神相罗诀和极天地之力的终极天相罗诀!孩子,你记住,此混元诀蕴藏厚重,须得苦修方能得其根本,不可冒进急求。” 孩子痴痴地听着师尊教诲,看着三部神典,已知其份量,也是不敢怠慢,日夜不息,生生花了几日功夫,将三卷功法所述熟记后默默志入识海。 当然,他只念着要好好遵从师尊所嘱修习,岂知这混元诀乃是普天三界多少修行之人的梦寐所求。 几日后,正是那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只是这迷魂洞内依旧颇为清冷。 春秋子昨日特地出了洞府,去周边小镇买了些元宵,这月圆万家之时,仙长知道孩子又会想娘亲了。 淮昭毕竟还是孩儿心性,左蹦右跳地帮着师尊煮了两碗元宵,师徒二人便在那洞府中其乐融融地吃将起来。 看着淮昭吃完,春秋子便笑问道:“近日你那混元诀虽已志入识海,可曾略有修习,有无什么收获?” “师尊,徒儿正在一再参详,当下那卷中法诀我仅仅死记硬背后放到了识海中备考,乾坤九式和太虚剑气也仅仅学了些皮毛,好多细处还要请问师尊。” 小子抹着嘴答到。 “只是师尊,那太虚剑气,卷中所述乃是自剑而御,徒儿并无宝剑,从哪处着手习起,心中还不大明白。” “呵呵,混元诀三卷,皆乃我道宗内炼真气运用之无上神技。那太虚剑气一旦有成,操剑固好,即便无剑,一根木棍也可幻为克敌神物,其精髓在于心剑一合。你的内力愈发深厚宽广,剑气的威力愈刚猛。当然,如你有造化,得拥一把仙剑,那威力将极大倍增。” “仙剑!!师尊师尊,这仙剑哪里可以锻造?” 淮昭自小与陆焕平及街坊玩伴耍闹,便常以木棍树丫为剑打架嬉戏,每每见到街上走过的负剑剑士,便羡慕不已。 “仙剑乃上古诸神锻造,与凡间之剑有天壤之别。一旦持有,并与主人心魂交合,将其内蕴之洪荒神造加持于身,并且尽忠于主,那倚仗仙剑之人可至少平添一层修为威力。为师修行数百年,也未得机缘寻获一把,看小子你日后的造化吧,呵呵呵呵。”春秋微笑说到。 “修行之人呢,凡事切莫强求,机缘旦至,自然所开。你记住了。” 道长接着道:“当下阶段,你专心研习乾坤九式和太虚剑气即可,那云笈七签高深莫测,蕴含晦涩变化,你且先熟记便是。隔几日,为师带你校验一番。” 淮昭显然有些索然:“师尊,便又是让我运气打些树木石头么?” “呵哈哈哈,臭小子,这次啊,咱们打打人。” 数日后的清晨,凼外寒鸦塔旁的树林里,十几位黑衣人汇聚一起,只一人与他人不同,那冥龙徽记标于额上头巾,其他人标记于右腕,便是一领头的。 “乔门主,属下人等一月来遍寻这迷魂凼,却无法解开那禁制,有两个同门进凼至今未出,恐怕是迷失于其中了。” “勿要再找了,这幻明道士乃是仙真存在,你没听说么,那日三清山斗法,这道士几个回合便将须先生打得完败。此处即便左右圣使亲来,也未必有解开禁制的手段。我等按令看住即可,但有动静,速速来报。” 话音未落,只听一教徒低声惊呼道:“出来了,那孩童一个人在那塔下!” 那门主定睛一看,果见王淮昭一人在那寒鸦塔旁蹦跳玩耍,并无道人踪影。 修罗门人等竟一时不知所措,当说道人未见,拿这孩童应是信手拈来,可立奇功。却心里害怕那道士手段,万一突然现身,岂不非死即残。 此时一教徒匆匆而来禀道:“门主,那道士在十里外寒潭出现,打坐吐纳,似在静修。” “哦?此天赐良机,你们还发什么愣,速速拿了那孩童。郭令使,你带十人去盯住那道士,我们得手便撤。” 说罢这门主并不想让了功劳,亲带了五六属下便直扑淮昭而来。 小子见林中冲出数人,却不惊慌,两只小手掌捏得笔直,搓了一道圆形,两膝微屈,突然右脚一蹬,掌中圆形泛起一道青光,用那童稚之声喊道: “乾坤无定!” “嘭”的一声,小子自掌中迸发的真气将奔来几人悉数拍了个人仰马翻。本来几人想提了孩童即刻开溜,兵器都未拔出,却不想糗了一地,修为稍浅的一个已是爬不起身。 淮昭看看自己手掌,也是自觉神奇,洋洋得意。 那门主有点迷糊,略略定了下神,喊道:“傻站着闹求,都亮家伙!”叫罢便同余下几人杀了过来。 这边淮昭不慌不忙地自地上拾得一柄枯枝,驱了神识重真元,念动心诀,便将那太虚剑气驭动起来。 “呀!看剑!” “天剑式!”... “极剑式!”... “云剑式!”... “咦?人呢?” 却见修罗门一众刹那间东倒西歪,伤了一地,那门主脸上青紫一片,捂着胸口,哪还有还手之力。 这厮只在羞愤气郁中喊了一句。“我们走!”便拖着伤体与手下逃去。 “哎,等等,我招式还没打完呢。” “徒儿,罢了。”春秋却已不知何时落在身旁微笑道。 “师尊,他们不是魔教凶徒么,按说也是修者,怎么这么不禁打?”淮昭抬头望着师尊笑道。 “此一干魔徒,一月前便暗自跟随静然师太遁于此处,自以为使得些魔教障眼手段,便能骗过贫道的神识。哼,非冥龙亲来,休想破我禁制。” 见孩子带着骄傲得胜之色,春秋把手搭在他肩上告诫道: “淮昭,方才魔徒乃是冥龙教下修罗门,专事监视斥候之事,功法实力在那魔教中仅居末流,今天我教你拿他们练手,胜了不足自得。咱们回去吧。” 第13章 古堰酒仙 迷魂凼数十里外,有一座始建于南宋时期的明月镇。 此镇背靠峨眉、瓦屋,另有侯家、玉屏两山拱卫左右,一条源自高山雪域的小河绕镇而过,百余株千年老榕遍布其中,是一处带着浓厚西蜀民风的川中古城。 明月物产富饶,只是因地处较为偏僻,交通闭塞,自古以来与外界来往不多。倒是大明开朝以来,尤其永乐年间开辟了水运及驿道,茶马互市日益兴盛,逐渐成为连接蜀地和滇藏之间的重镇枢纽,来往贩货的客商络绎不绝。 不过这些日子,镇上最好的五福客栈,却被人全部包了下来,外客一概谢绝,客栈大门在大白天也关得严严实实。 傍晚时分,落日还未西沉,喧嚣热闹的古镇已是灯火通明、掎裳连袂。 自东向西的主街人潮涌动,两边商户的叫卖声、过街马队的吆喝声和八街九陌的嘈杂声此起彼伏,好一番烟火人间气象。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两人正一瘸一拐地行走着,步伐却略显匆忙,与那闹市缓步闲逛的人群有些格格不入。 不多会,这两人一起匆匆走进了五福客栈。 其中一人倚着木楼扶手,吃力地来到二楼一间上房。在那紧闭的门前调整了一下气息,将身上衣物略微规整一番,才跪拜下来禀道: “修罗门乔自远参见须左使、岳右使,参见诸位护法。” “快进来吧。”房内传来一声催促,廊上站立的两个守卫随即将门推开,将乔自远让进房内。 只见内堂一对八仙椅分坐两人,正是冥龙左右圣使须无意、岳不离,身后站立两旁的,则是教中九大护法中的八个,想冥龙教如此阵仗,多年难有。这自然是冥龙本月出关后的勃然震怒,才让得这魔教一众砥柱几乎倾巢而出,横了心要拿获这隐匿在西蜀的地慧童子。 “乔门主,你怎么这般伤势,是和那道士交手了不成?” 岳不离有些惊讶地看着座下受伤的乔自远问道,他心里奇怪,这修为低微的修罗门主是如何在幻明道士手下逃出生天的。 “禀圣使,我,是被那孩童所伤的......” “孩童!你说的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黄口小子?你可实话?” “修罗门众人可证,属下句句是实,不敢欺瞒圣使!”乔自远言之凿凿道。 “有这等奇事?这一年光景,他能将堂堂我神教修罗门门主伤成这样?这小子如何能修得此般本事?”旁边岳不离接话间,不禁诧异地与须无意对视一眼,屋里众人也感觉不可思议,小声私语起来。 那乔自远便将如何见得淮昭独现寒鸦塔,如何欲掠孩童而走,却被小子出手击伤一一道来。 “禀二位圣使,那孩童内力和使用的手段已颇为厉害,属下肤浅,在其攻势下几无还手之力。” 听这乔门主话中也是懊恼不已,虽说修罗门在冥龙教是长于刺探、跟踪及搜罗消息之任,可此事要在教中传开,自己修罗门一群人被一小儿打得鼻青脸肿,还不颜面扫地。 乔自远这席话,同时也再次让屋内众人唏嘘一片。 “这幻明道士果真不同凡响,一年之内,不但将那小子带入修途,还调教得如此精进,着实有些可怕。依乔门主修为,我估判,那孩童已顺利臻晋道家化气境界,而且绝不在初期。”须无意起身望向窗外说到。 “恐怕不止。”乔自远禀道。 “属下虽然浅薄,但历经近二十年修为,一个化气重的道修之人,不可能让我两招内便不能还击,属下以为,那小子已破道家神识。” “神识重?” 屋内众人再次同时惊叹道,那互相议论的声音已不再顾忌压低语气。 要知凡间正道修行不似魔修,并不讲究凶猛大进,而是以稳健为要,更注重循道渐往,固本强基。 一个凡夫俗子,循道法修行,单是聚气炼体,至快也得三五年以上,这孩童不足一年就突破道修两个境界层次,那是如何惊世骇俗的精进速度。这屋内人,对那幻明道士不禁又多了几分忌惮。 “诸位,这或许也不奇怪。” 短暂的静默后,这边岳不离将手中铁扇摇了摇,幽幽地说道: “须兄,你或许忘了教主所说,那小子体内的内息真气之事了。” “哦...老夫记起了。教主曾说那小子受了上界敕赐真元,既如此,他还用修什么炼气重啊。”须无意想起此番,苦笑着缓缓地摆了摆头叹道。 真元天赐,起修神识,在这世上,恐怕很难有第二个可得此般造化。 在场的一袭教众愕然相望,眼中无不透着惊奇,内心羡妒不已。 修者,大都认可勤勉,但殊世机缘,谁又不想拥有。可这种运气,居然是落在一个刚刚迈入修途的小儿身上。 只见岳不离抱拳对须左使道: “须翁,即便眼下这地慧得了修为,暂时还不足为惧。我们还是得赶紧商量个办法,专注对付那幻明真人。想此番教主令你我带本教倾力而出,依教主圣意,我等即便实力不济,也要和那道士拼个究竟了。否则,再等到教主本月月满,你我着实不好交代啊。” “不离所言极是。此次教主震怒而命,如这番再无进展,你我众人还有何脸面立于神教高位。罢了,诸位,我等明日便合力而出,去那道士隐匿所在寻他搏力一战!” 可是次日那迷魂凼前,这左右二使并了八位护法,将修为尽出,用尽了万般手段,也没能解开春秋子布下的神妙禁制。 须无意气得懊恼不已,恨恨连连地对着凼内空悠悠的一片弥漫剧声喝道: “幻明老儿,我敬你逸致仙修,不想你却凭此混蛋玩意儿,做缩头乌龟,你给老夫速速出来。” 可是除了回声,周遭却依然寂静如常。 “依我等修为也解不开那禁制所控,那道士闭门不出,却又当如何是好。”一位护法蹙眉道,冥龙教众人皆陷于沉默,只剩下须无意气得来回跺脚。 “哈哈哈哈,须兄啊。” 人群中的岳不离突然将手中铁扇一合,微微一笑道: “须兄啊,我的圣左使。这瓦屋山后便是峨眉,这峨眉山后,是青城。我啊,突然想起这西蜀之地一个人来。” “这蜀中?青城?不离你说谁?” 还未等岳不离回答,须无意猛地一拍脑袋,跟着哈哈笑道: “对对对,老弟真是颖悟绝伦。你说的这老哥,不是苦寻了一百多年的幻明修者吗。好好,我,我这便往那古堰去一遭。对了对了,老夫先回客栈将那上好的状元红取了不迟!” 幽幽青城山下,自先秦李冰父子始建的千年古堰将那奔流汹涌的岷江驯服得安静祥和,滋润着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国。 午后时分,冥龙左使须无意急匆匆自空中于那堰上落下,过了安澜桥便来到离堆上一座茅舍前。 只见一童子牵了头老牛,推了柴门正要出去。须无意赶上一步,上前行礼道: “小哥且留步,劳烦通禀一下你家主人,就说故人须无意来访先生。” 小童上下打量了一番左使,也回了礼道:“这位先生,着实不巧,我家主人正在小憩,他睡多久,咱可不知道。要不您改日再来吧,我禀报主人就是。” “哦,无妨无妨,那小哥也别去叨扰先生,我就在柴门外等他片刻便是。” 过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只见那茅屋内,伸着懒腰走出来一位精瘦老者,穿着布衣素裹,打了赤脚,口中不时吐出几声酒嗝,一副慵散作态。 老头子右手提了一个酒葫芦,仰头便喝,不料那葫芦中好像酒却没了,只滴下几滴残汁。老者抖了抖葫芦,口中懊恼道: “这小子,又忘了给我买酒装上,你是要气煞老夫吗,童子,童子......” 这时,一瓶带着扑鼻香味的状元红自一颔首恭敬之人手中递将过来。老者顿时两眼放光,面色大悦,居然也不多看仍然低着头的来人,便一手抢过酒瓶,抬头饮了个痛快。 抹着沾满酒香的嘴唇,老者这才看见须无意含笑揖手立于门内。 “好酒,哈哈,这位.....须无意?!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老者说罢居然将酒瓶掷于地上转过身去,神情转眼间变得倨傲起来,那言语中透着满满的鄙视。 “师兄,无意前来有事相告。” “师兄?哪个是你师兄,我老仇自循天道,从无魔修的师弟。你不听师尊和我的劝诫,执意遁入魔道,与我再无同门之情。没甚么好说的,赶快走,我见你晦气。” 须无意面色微微一颤,那心中明显触碰了些许往事沉痛,不过此时也好像并未辩解多言,只说了一句道: “师兄,今有幻明中人降临世间,无意只是顺道来相告于兄长,若兄长不快,我这便告辞了。”说罢,揖手就要离去。 “站住!”这姓仇的老者眼神骤然中泛起一阵微光,厉声叫住须无意道。 “你所说的,可真是那幻明之人?你若诓我,老夫必掴你十个巴掌。” “师兄几百年来苦修精进,以绝顶修为傲立天下。自谓不魔不仙,正邪懒问,置身三界之外,只求人间自在。既不入魔,也不屑飞升仙界,超然真我,无意叹服,岂敢哄骗兄长。”须左使回头笑言道。 只见老者转过身来,冷笑道: “成仙又当如何,不如做人快意。百年前老夫渡劫得道,那上界却令咱驻守幻明,受那城宗戒律诸多约束。尤其那宗主夕照老儿居然叫咱去守一区区印制,还不准沾酒,这岂不要我老命?这也算了,我想找几个院堂的主事住持比试比试,还被他上官夕照训斥。老夫岂是甘心屈于人下之徒,便一气之下自坠凡尘,不做那神仙也罢。生死轮回,随他去吧,当生则生,该死便死,有酒就好。” “老夫平生之愿便是要将那幻明所谓仙真高手通通教训一番,偏偏要让那上界看看,你这幻明,到底比我仇天沽如何。这世间早已找不到几个能打的,实在懊恼,才到这古堰住下,每年帮着做做这古堰的岁修,倒也清静畅快。你也来的是时候,近几日听得你们冥龙教做了不少恶事,我正琢磨着这岁修完事,去教训教训你们那狗屁教主,你倒先来了。” 须无意接话道:“师兄修为盖世,无意望尘莫及。只是这幻明道士只三五个回合,便将拙弟胜得心服口服。如师兄真要与之切磋,还望不要轻敌。” “须无意,你真他娘的丢咱青城道派的脸。师尊当年的苦心,今日你算明白了?谁叫你执意要循什么道魔平衡之道,你觉得你能天下无敌了?我给你讲,魔修就是个屁!投机取巧,妄心取进,会有什么大成?你看看你今天这模样,人不似人,鬼不像鬼。” 须无意闻听如此难听言语,那脸庞已是青一阵紫一阵难堪得不轻。 只听这仇姓老者接着气鼓鼓嚷道: “对付幻明中人,你不需要激我。老仇找的就是幻明。多年来我砸了多少道观庙宇,便是要那幻明城哪个下界与我这凡夫俗子比试比试,不想却毫无回应,这些年闹腾累了,虽做了散漫闲人,却也没耽搁修为。你别废话,说吧,那人何处?” “你我今日之天壤之别,还不是师父偏心!” 须无意被这当年的师兄骂得体无完肤,那心中异常憋屈,这苦闷本想脱口而出,但转念想到自己身为冥龙左使,当以大计为重,那心思急转,咬了咬牙根连师兄二字也不叫了答道: “此人就在这蜀中,近如咫尺。” “你听着,都怪我老仇手痒太久,憋得心慌。老夫不是去帮你狗屁魔教,比那幻明,尔等肖小在某心中更为不屑。你们那些毒辣伎俩,这些年我可听说不少。若做得太过,老夫绝不会坐视不理。此番前去,不行顺便将你这冥龙教也一起荡平,再绑了你去师父灵前认错。” 老者言罢,丢下须无意甩手气冲冲地转身走入茅屋去了。 第14章 鬼饮重悟 迷魂凼口,天空一轮新月。 寒鸦塔旁,自空疾速落下两道身影,少许片刻其中一人冷哼一笑,厉声喝道: “老夫此来只为教训幻明修者,你狗屁冥龙教竟埋伏这么多人手于此,你们觉得老夫会为尔等所用吗?都滚出来!须无意,你不是教内左使么?叫这些闲杂宵小统统滚一边去,越远越好!” 喝斥之间,只见岳不离带着几位护法,闻声连忙从一处隐秘的树林揖手而出,只是在微暗的月色下,这冥龙右使脸上居然莫名地带上了凄苦愁容。 “不才冥龙教岳不离,见过鬼饮天沽仇先生。前辈神通造化,我等哪里瞒得了先生。” 鬼饮见岳不离这猥琐哀顿之相,再不想多看一眼。 “不离此来一为仰望先生大德造化,想亲睹前辈神威,将幻明修者一击而溃。” 岳不离并不在乎仇天沽倨傲蔑视,继续不遗余力地拍着马屁。这脸皮之厚,也算是他能高居冥龙右使的成功法则。 “鄙人更要叩请前辈出手救难于我。” 岳不离说着说着,竟满眼含了泪水跪拜在地,惹得鬼饮也颇为诧异,扭头再看向跪在地上的这冥龙右使。 “先生,半月前犬子被那幻明道士掳掠至此,要以我儿为料引炼取丹药,奈何我等修为浅薄,贱内与我心急如焚,还望先生搭救。” “你?这?”旁边的须无意听得此话,大感意外。看着岳不离一番瞎编胡造,半晌才恍然觉悟。 此番,他放下颜面,厚着脸面去那离堆古堰相求素不待见自己的同门师兄仇天沽,也是事出无奈。 本只求倚着师兄惊世修为和痴迷比勇好斗的性子来对付幻明道人,至少将这难缠的禁制破散,好速速了却教主之命,不想岳不离这厮此刻却鼓捣出如此卑鄙心计,一时间对这右使满生鄙夷。 以他对仇师兄的了解,一会一旦比试了断,让师兄得了真相,发起火来,这岳不离岂不要被揍得满地找牙? “哦?你说的可是实情?须无意为何来前不曾提起?” 鬼饮自是不信,在幻明待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这城宗律制他可是相当清楚,况且飞升幻明者,哪个德行不经过神佛仙尊亲考。 岳不离眼珠子微微一转,继续做戏伏地哭诉哀嚎道: “鬼饮先生明鉴,那幻明城素来以当天道自居,城宗修者怎会随意临凡。凼中这妖道必是造孽多端逃下凡尘。这厮掠取祸害幼儿也绝不是头番作恶。” “此次我等倾力而来,乃是全教上下对这幻明妖道恶行义愤填膺,同仇敌忾,纷纷襄助匡扶于我。奈何我等修为浅陋,眼见我儿身在此处,却入不得妖道禁制,情急无奈,我才苦求左使去古堰相请先生,先生明鉴啊!” 周遭一席护法、冥龙教众连同须无意见岳不离这连哭带嚎的做戏,都挂不住一头黑线。 可岳不离想拿捏的,偏偏是鬼饮仇天沽这古道热肠的侠义性子。 当年入得幻明之时,鬼饮知道,任何修者非宗门所命不得随意亘破九印界制临凡人间,这是最大的一条戒律。 这凼中若真是幻明道人,那他回到尘世,要么就是作恶犯了幻明天条;要么,就是宗主委以惊天重任...... 冥龙教为祸人间,仇天沽也多是耳闻,但大多未得证实。 此番这魔教倾力而来西蜀,为其身居高位的右使寻子,似乎也说得通。 然而这大拨魔徒云集迷魂凼,另一种可能,是有算计阴谋其中。 鬼饮数百载苦修,当然不会掉入这些圈套。但此刻未辨其详,他心中已有分寸,随即冷冷笑道: “那幻明中人自诩身担天道大义,居然也干得出此等勾当?你且起来。此事如若属实,一会老夫得胜,便向他要人。不过你们都听清楚了,咱与那道人较量,任何人不得插手,若谁从中趁火打劫,我必先要他命。” 这边魔教众人还未来得及接话,便听一声深沉道号自凼内凛凛传来。 “无量天尊!鬼饮先生,你脱了仙体,离了幻明,却和这些魔教邪徒沆瀣一气了么?” 弥漫着厚重深霾的迷魂凼夜色下,正是春秋子自禁制中飘然而出。 “哦?春秋子?哈哈哈哈,好你个老道,竟然是你。......想当年若老夫应了那夕照老儿之令,你我便一起在那九印院看门了,哈哈哈哈。” 鬼饮一眼瞅见从凼中现身的春秋子,方才的疑虑已清楚了八九分。 这九印院真人,虽在幻明仅仅谋面交际数次,但绝非奸佞妖人。 “正是正是,不想这近百年未见,鬼饮天沽依旧风采奕奕。只是先生你?何时入了这冥龙教,竟然还带着这么多魔修之人?这,可不是你仇先生的秉性啊。” 鬼饮哈哈大笑,接了春秋话道: “春秋啊,你多虑了,我仇天沽岂会与魔教同流。你也知道,老夫在幻明城那些日子,天天找人比试,却无人理会。还屡次被那宗主斥责,好不烦闷。” “今日老夫听得你临凡入世,专程从古堰而来,自是要了却这桩心愿,务必要讨教了你幻明手段。你今天和我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哈哈哈哈,你说的这些宵小,他们谁敢动手,我便合了你将他们拍个满地乱爬。” “对了,还有,你这仙宗之人,掠了人家孩子是何居心?”鬼饮一心接着岳不离的故事表演,故作笑容一收沉声责问到。 “偷下临凡,掳掠无辜,还摄凡人精血,那幻明清规,你竟破了三条,看你道貌岸然,此事如若当真,今天老夫必要替你城宗好好教训于你。” “哈哈哈哈,先生性情中人,莫中了这些妖人奸计,被当成棋子用了。”春秋并不多做辩驳,只继续含笑说话。 仇天沽哼了一句说道: “棋子?这世间除了为师,还没找到可差遣老夫之人。你不放心,那我俩就去你那禁制中切磋。待会老夫教训完你,你务必还了人家孩子。否则,我鬼饮就不是和你比试那么简单了。” 这现学现用的做戏手段,鬼饮自己内心都有点想笑,他自然不会让冥龙教这帮人等跟着进去春秋子禁制。 一旁的岳不离并无察觉,还在暗自得意。 “甚好甚好,先生请!”春秋子微微一笑,念动法诀,便与鬼饮匿入那禁制中,只把一众冥龙教人等愣在外面。 “你这师兄,还是这般浪荡不羁。口中言语糟践起人来,真是毫不遮拦。”岳不离立刻换了一副面容恨恨说到。 “岳右使,你方才编这故事,倒是信口就来。换作老夫,这诓骗之辞怎堪说得出口,你可知天沽心性耿勇,素来厌恶欺诈。一会他得了真相,出来迁怒于你,你别指望老夫护你。我看你还是赶紧离开为妙。” 唉,不过我这师兄,当年那暴烈脾气到如今,也从未变过,只知一肠通底,毫无城府。 须无意内化中无奈叹道。 岳不离阴阴笑道: “还要须兄见谅,我一来如此,是迫于教主之命;其二,我乃想借鬼饮,确认那小儿是否还在此迷魂凼。左使息怒,勿要怪罪不离。我等暂且静观其变吧。” 须无意皱了皱眉头,细想片刻,恍然间感觉这岳不离对诡思暗计的把弄,还真不是教内别人能比。 禁制内,春秋拂尘一撩对鬼饮道:“先生,贫道肩当大任,今日切磋,就允贫道接先生一招如何,请先生全力而来。” “一招?春秋你是何意啊?老夫想想,不行不行。你要是说你修为太烂,只接得了老仇一招,春秋你也太谦虚了。” 鬼饮仇天沽连忙摆摆手接着道: “幻明修者再差也是渡劫入道之身,这不可能。再说了,我若是真能一招将你打死,怎么说你也是正道修者,老夫岂不要报疚终生。” “我们今天就一招了事,闹个玩耍高兴,那老夫更不答应。这一招如何过瘾。我不见你所有手段,你我怎分高下。不行,今日咱俩要打个痛快。”鬼饮性子一上头,哇哇嚷出一篇小作文来。 “先生快活逍遥,自得于三界之外,怎知这世间即将迎来的腥风血雨。” 春秋长叹一声说到,接着回敬了一篇: “想鬼饮天沽名满三界,历炼千年,本已修得将近羽化道的至上正果,却嫌幻明大材小用,重坠轮回,不知匡扶苍生,痴迷于胜负高下,这一身修为寄于不羁形骸,春秋真替先生惋惜了。” “你意思要我接着去那幻明做看门老头,还不给酒喝?这憋屈老夫如何受得。那啥,你说什么腥风血雨?这幻明和魔道又要开打了?这才数百年,又要拉开阵仗,不嫌烦么。”鬼饮不以为然,却一连串地问到。 这边春秋也未立刻解释,只转向西北昆仑幻明方向正色道: “幻明仙宗九大神印,为佛祖天尊敕封,乃幻明根本。选调镇守之人,皆是夕照宗主精挑细选反复斟酌后选定的城宗栋梁砥柱,非一般修为不堪其任,先生到底是看轻了。” “先生可知印制一破,幻明顿失神佑,魔界势大,则天人两界皆危矣。今冥龙降世,群魔蠢蠢欲动,先生当思救世慈怀,而不是这争强好胜之气。” “冥龙降世?可与那冥龙教有何干系?我就知道,上官老儿破例让你临凡,必干系重大。你且讲来,走走走,等会再打,你找点酒来,边喝边说。” 鬼饮仇天沽印证了先前的猜测,又听春秋谈到苍生大事,顿时来了兴趣,急急地言到,将比试撩了一边。 “呵呵,有酒有酒,先生随我来。” 两人进得春秋洞府,便瞅见王淮昭正在那洞中修习晚课。 这仇天沽见了孩子故作愠怒之状,指着王淮昭对春秋道: “你还狡赖?这是否是那岳不离之子?你真用活人炼丹,老夫现在便结果了你!” “呵哈哈哈,先生已进了我洞府,就别再作态生气了。你看这孩儿,像是缺血短气的模样么?贫道一心向道,怎会做那魔教之流的卑鄙勾当。淮昭,去后室内拿几坛高庙白酒过来,等会先生自会明白。” 鬼饮跟着大笑道: “好你个春秋子,老夫这点心思,你全看明白了。不想今日还没切磋,却先斗酒了,不过,这一口你自是要甘拜下风的,哈哈哈哈......喝了酒说完话,再去比过!” 这仇天沽见即刻有酒来喝,一时也是豪情四溢。 这边淮昭已将数坛土罐老酒呈上,春秋教了孩子自去后室修习,便与鬼饮各启一坛自是干了个满口。 “瓦屋寒堆春后雪,峨嵋翠扫雨余天。” “这高庙酒乃西蜀佳酿,此诗,便是那宋朝苏轼,醉于此酒后所做。” 鬼饮抹了抹嘴边的酒汁,迫不及待地问道: “春秋,夕照命你临凡尘世,到底有何要紧事情,快给老夫说来听听!” 道长放下酒坛,轻声一叹道: “贫道也曾想如先生一般不问世事,做个快活散仙。只是当下邪魔暗涌,成日渐汇聚之势。更有极魔临世,欲倒换天道,毁彻神纲。我等岂能坐视苍生茹痛,万灵涂炭;为修者,又怎可置身事外,任魔道荼毒人间。先生,当今的冥龙教主,乃是魔界千年来苦心积攒的孽障,天人两界正危在旦夕。” 春秋便将这冥龙、淮昭之渊源、那冥龙印记的祸患还有一年前淮昭的生死际遇,以及如何将其收为徒弟,一一于鬼饮详尽道来。 “我自幻明置气回凡,闲散百年于世。原以为有幻明护佑,人间安乐太平,竟不想这天下,已如此危急....” 仇天沽若有所思,沉寂半晌对春秋道: “原来这孩子是守仁之子?这姓岳的居然惺惺作态,真敢诓骗老夫!春秋,老夫结识过这阳明先生,他可称得上仁义热肠、学通古今的奇才啊,当年云游之时我在鄱阳有缘与他彻夜豪饮,甚是投机。不想也被那些畜孽害了,更不料这阳明之子竟还是菩萨座下童子托世。”鬼饮望着淮昭所在的后室叹道。 “贫道原计带这孩子十年苦修,再交于菩萨教化。但我现在却预感那冥龙魔魂在沌灵内的惊人炼进要快我一步了。” 道长满饮一口闷闷地说道。 “魔教教众于我幻明城不足为患,但贫道识海中隐约感觉冥龙那魔魂行将突破出窍境界,一旦他借了凡体,破我禁制而来,我该如何应对。鬼饮天沽修为盖世,天下危亡,先生不可坐视啊!” 听得春秋一番肺腑衷肠言语,鬼饮手拎酒坛,在洞中来回走了几步,似在思忖什么。 倏地间,仇天沽仰头将酒干完,猛地把酒坛扔在地上砸了个烂碎,对春秋揖手道: “先生一坛酒,唤醒梦中人!老夫已然明了。想如道长之言,我坐拥修为,却只争输赢胜负,未考苍生大计。实在惭愧之极!” “先生重悟大道,可喜可贺!”春秋揖手俯身赞道。 “春秋老弟,老夫就此告辞,去办个大事。” “先生且慢......” 未等春秋拉着,仇天沽已飞身而出,匿于禁制之外。 寒鸦塔旁一众冥龙教人见鬼饮现身,皆上前而来。须无意连忙问道:“师兄,这便胜了么?那道士呢?” 鬼饮心中已有周全,只朗声笑道:“幻明之人,也不过如此,哈哈哈哈,老夫十余回合便将那春秋子击伤制服。” “先生修为厚重,鬼神难敌,我等拜伏。只是.....先生可见到我孩儿?”那岳不离在旁面带急切地问道。 “见到了,好着呢。那幻明道士称那孩童是其徒弟,并非你的孩儿。你是在戏耍老夫么?”鬼饮佯装发怒盯着岳不离道。 “不离岂敢哄骗先生,先生可问在场诸位,那道士鬼言巧语,必定蒙蔽了先生。”岳不离满脸凄苦地解释道,居然脸不红、心不跳。 鬼饮心中好笑,也不当场揭穿,打定的主意还得继续让这冥龙右使顺着演戏,只大笑道: “你好啰嗦,老夫得胜,心中畅快,勿多屁话,去找了酒喝再说。” 这是仇天沽怕春秋追来,又生枝节,便匆忙飞身御空,急速地往明月镇掠去,须无意岳不离见禁制丝毫未破,继续耗在此处也是徒劳,只得再听鬼饮如何计较,于是带了众人追仇天沽而去。 冥龙教所居客栈内,一大桌丰盛酒菜已摆置停当。 鬼饮真道重悟,心情大悦,瞬间已喝干三壶老酒。 岳不离与众人两旁陪坐,心思这老头赢了较量,果是毕生乐趣系于输赢斗法之人,虽推杯换盏,心里却不停盘算。 些许后,岳不离又开始做戏道: “先生,既然先生见到了犬子,我等修为浅陋,进不去那道士禁制。岳某止此一子,还望先生仁义热肠,救人帮到底,明日救回他才是。我儿若有不测,不离当不独活。”说罢又是哭了起来。 鬼饮心中暗自发笑,忖这尊为冥龙右使的角色,最厉害的手段竟然是如此下作伎俩。 不过,依着心中谋划,仇天沽早已思定将计就计,顺势让这龌龊魔徒给自己当个踏脚石。 他边嚼着菜,假意半醉着将手搭在岳不离肩上,打了个酒嗝嘟囔道: “哭个甚?我看那娃儿在道士面前并无惊惧害怕颜色,你说,我信那道士,还是信你呢?” “老夫虽孤老一生,却也知骨肉离情。但不明实情,我老仇是不会任人左右的!这样吧,我明日随你回去冥龙教中,问明你妇人,或者你那教主作保,老夫便即刻折返救你孩儿。” 说罢鬼饮一边醉醺醺拎了酒壶往酒碗倒酒,一边斜瞄着岳不离冷冷笑道: “何况,素闻冥龙教主天下无敌,老夫早就想去瞧瞧是何方神圣。”说完鬼饮仰头又将一碗酒饮尽。 岳不离心思急转,心想这老朽真是好斗如命,醉心于比试较量,嘴上叫教主担证,却实地想与教主较量高下。 哼,你再厉害,也绝非冥龙教主对手,所谓强者服于强者,说不定帮教主收了此人,也是大功一件。忖毕忙捧扇揖手破涕为笑道: “多谢先生为犬子周全,不过,教主苦修,明日酉时落日时分才届月满,先生我们明日一早便启程回教如何?我儿生死旦夕之间,请先生体谅!” “好好好,你叫人盯住那道人藏身之处,休叫他跑了。来来来,今晚再喝个痛快。”鬼饮哈哈大笑。 借了一档空子,岳不离便暗令修罗门身法了得之人速回教内提前禀报布置。 第15章 生死无意 次日清晨,迷魂凼洞府内。 自鬼饮走后,春秋子在洞中倍感焦虑,一夜难寐。而淮昭也发现素来面如止水、沉稳坦然的仙长,从未有过今日这般忧心如惔。 春秋子思量,昨晚仇天沽经自己一番劝点,喜得重悟,实为幸事。 眼瞅着自己能平添一臂强援,为对付即将出窍而来的魔头增加些许胜算。 可偏偏这鬼饮先生为人豪义直爽,心性执拗,做事随性不羁。他也不等与自己好好计量一番,便如此急匆匆离去,到底是下了何种决意? 是出去结果凼外的魔徒了吗?可昨夜天沽走后,自己禁制外并未再起任何打斗之声,而此刻神识中,那些魔教中人却依然在外窥探监视...... “他说去办大事,又到底是何等大事?” 来回斟酌,道长猛然自语道:“只得一种可能,鬼饮必定是决意独自诛杀那教主冥龙去了!” 春秋恍然之间不禁着急得跺脚。虽然昨夜见到鬼饮时,自己识得这仇先生已是自然道大后期的神修,而且行将突破至羽化仙道。 可是即便如此,仇天沽与那万年沌灵孕育的冥龙相比,也断难斩获胜机。 幻明宗主上官夕照在授命于春秋子之时曾叮嘱,切莫轻易直面教主冥龙。 因为这魔界千年孕育的魔头虽依然循魔修而进,却并不似凡人修魔般冒失急进,加之出窍修期前,一直以一缕魔魂参习,相对普通魔修,少却了肉身羁绊,更得极大优势,可谓根基饱满、几无瑕疵。 其晋达的每一层修为也绝非普通魔修之力所能比拟。直白地说,冥龙依托万年沌灵魔修的本质先天,此刻即使还不曾突破出窍魔期,但不保守讲,其恐怖魔力可与当今魔界中合体期魔修实力抗衡,甚至更高。 道魔之修虽根本不同,可交手时却看的是修为能力的对决。鬼饮此番自恃百年来功法实力未逢对手,自负过盛,过于意气行事。 在春秋子看来,仇天沽此行已是凶险无比,要吃大亏。 可自己如出了洞府赶赴路上拦阻,又要独留淮昭一人,也绝不是十拿九稳的妥当之计。 为难之际仙长一时竟不知所措。 半晌,望着墙上的天师降魔图,春秋子刹那间目力一聚,断然忖到: 但愿天沽此行那冥龙还未得突破,即便不敌,如无肉身宿体,魔头也暂时不能欺身出得了自身魔魂限制,我且将淮昭置于洞中密窟再加一道禁制,救得鬼饮再说。 无量天尊,见死不救,岂是我仙道所为,若保得鬼饮周全,当下这道魔两边围绕淮昭的争夺,双方实力的悬殊或许会小一些。那样,淮昭才能更安全。 尤其要紧的是,自己绝不能看着仇天沽白白送了性命,这自然道的修者,其金丹若被冥龙得获吞噬,这魔头出窍大成,更是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 心意已决,春秋子连忙便唤了徒儿,带淮昭入得洞府后室,将壁上一处暗藏的机关旋转,那地上便豁然出现一密道,密道尽头是一间隐秘的石室。 “徒儿,为师要出门几日,你好生待在这密窟中,非为师回来亲自唤你不得出来,切记!自己在洞中好好修习,莫要耽搁,你听明白了吗?”春秋神情严肃地命道。 “是师尊,徒儿记住了,不是你唤我,我不出去。”自淮昭与春秋师徒结缘以来,师尊从未离开过自己超过半日,孩子聪慧,早已从师傅面色中看出春秋子此行非同寻常。 湘黔地域乌江边,须无意岳不离等人带着鬼饮遁江而入,不多会一行人便步入那神冥殿。 只见殿内正候着一体态丰腴的妇人,岳不离见状,心中会意,知是昨日令使回报,教内已如此安排,顺势揖手对仇天沽言道。“先生,这便是贱内。” “贱妾见过先生,我的幼子为妖道所掠,还请先生救我孩儿....”那胖妇哭泣着惺惺作态道了个万福。 这岳不离内心颇为自得,暗忖自己安排周到。 可鬼饮似乎并不想理会这妇人,反而那面色中,倏然透过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杀意。如炬的双眼将殿内扫视了一番,最后目光汇聚在那透破出丝丝绛紫光晕、刻有太阴幽荧图腾的石壁上。 “教主何在呢?”鬼饮带着冷峻沉声问到,视线并未从石壁移开,言语不知在问何人,但他只想确认冥龙闭修的真实所在。 “师兄,距酉时还有一两个时辰,教主在这石壁内神修,我等不敢打扰,暂且不急,师兄稍坐....” “狗屁神修,这魔道祸害,将死之鬼,就别如此费神周折了。”未等须无意言罢,鬼饮已带着冷笑骤然拔地而起,祭出一道雄浑真气击向那石壁上的魔教图腾,惊得一干魔众不知所措,呆在原地没有任何人有所动作。 “咣”的一声巨响,那石壁连同太阴幽莹图腾顿时化为粉碎,只见石壁后红潮顿时剧烈翻滚,透着盛怒,一个阴邪恐怖的声音自潮中破出: “何方狂徒,胆敢袭扰孤家清修!” 那岳不离一阵发懵,好一会儿才从混乱的心绪中清醒过来,心想这老儿如此鲁莽好斗,竟不等教主破壁现世便出手击碎了圣教图腾,将教主惹得如此勃然大怒,自己这祸闯得弥天不补了,慌忙和在此教众一起拜倒,刚欲禀告,却听鬼饮先说话了。 “哼,春秋说我还不信,我还以为你这魔头应当身形巨硕呢,原来果真只是一个悲悯孤魂,现在看,你偌大一个冥龙教,居然被一个魂魄统御,真是笑死老夫。你这不肖孽障,也敢口称一统三界,既然你要为祸苍穹,妄灭天道。何劳上界幻明,老夫今日便斩断你这魔界祸根,看招!” 说罢口中断喝:“贯日元阳!” 鬼饮天沽及早年之须无意,皆师从青城道宗归云子修行。归云仙真乃青城创派师祖青城丈人座下高徒,德修一千余年却不纳徒,直至发现两个资质卓尔不凡的小子。 然而须无意心性急躁,总嫌道宗修行太过迟慢。不知从何时起,便深陷自以为捷径的道魔兼修歧途不可自拔。最终被魔道蛊惑,私下炼化出魔家法器“千妖塚”,终日在各地遍寻极品妖兽,再以飞禽走兽鲜血供养。 继而那心性日渐暴虐而歧途入魔,归云反复劝诫惩治也无济于事,最后不得不将其逐出师门。 鬼饮自然便成了青城道宗一脉唯一的衣钵传人。归云几百年前得道飞升。但奇怪的是,那年晋入幻明的鬼饮却并未在这宗城寻得师尊踪迹。归云子去向成谜,天沽寻不得恩师伺候左右,这也是鬼饮负气回凡的另一个原因。 这时,随着鬼饮天沽威势巨大的道法祭出,那冥龙魔魂也从红潮中喷薄而现,只见魔头诡影袅动,自那翻滚的红潮中攥起一团魔气,轻轻推出,便将这鬼饮的元阳真气破散。 紧接着沌灵晶石自红潮中涌出,急速托起魔魂气围。 “你们这些所谓仙道之流,一个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只晓得坐井观天,还动辄口出狂言。区区自然道的能耐,你就想灭了孤家?简直笑话!”魔魂在红潮中冷笑道。 “既然送上门来求死,今日就叫你魂飞魄散,不知天高地厚的凡胎肖小。” 那冥龙震怒之音,不但恐怖狰狞,而且一字一句仿佛都要摄人心魄一般。堂下有个别低阶教众顿时心智尽失,倒伏在地低声痛苦地哀嚎起来。 魔魂言罢,于红潮涌动处幻化出一具魔眼,高悬于青铜大鼎之上。紧接着一道紫红色魔芒瞬间自那眼中喷出,足有半丈之宽,直袭鬼饮。 鬼饮原本第一式就驭出全力而击,意欲将这教主一举震灭,却不料冥龙仅仅随意起了一记魔气,便轻而易举将自己精修熟稔的贯日元阳化解,那苍劲的面庞上顿时写满了万分诧异和难以置信,心中忖道: “不想这魔头竟然修得如此造化,看来我今日过于莽撞了。” 尚在心神波澜起伏之际,仇天沽见那红芒临空狠辣来袭,赶紧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对付,随着口中道诀默诵,一道青白色真气法盾霎时祭起,那浑厚的气围上可见数条白龙熠熠腾动,便想将魔芒挡住。 “御龙吟!”须无意暗叫道,很显然,这法盾也是出自归云师尊的真传,他自然识得,这是青城道宗最强的法盾道术,可见师兄已是倾力而御,不敢有丝毫大意。 可天沽法盾与红芒滋碰的顷刻间,几条白龙却为那芒气凶狠啃噬,法盾上的青色气围由慢及快被魔芒吸走。鬼饮面庞从红润倏地变成惨白,并很快浮现出带有点点斑状的黑气。 “锵.....”天沽御盾告破,身子未撑些许时间,已是暴吐鲜血,飞坠在堂上。 堂下须无意见状不由得心绪慌乱,鬼饮与自己两人自少年时便一起踏入修行,可谓情同手足。虽自己遁入魔道,但内心中,依然对这位兄长同门心怀敬意和感情,见天沽重伤落败,无意已是心痛不已,赶忙挡在鬼饮伤体前,跪拜求禀道: “教主,教主神威盖世!属下恳求主上手下留情。此人与我曾同门修行,只是天性好斗,醉心于比试较量。此番冒犯教主,请教主宽恕!我师兄已领教主天威,求主上念我须无意素来为神教殚精竭虑之心,饶他不死吧。准我好生疏导于他,劝服其为神教效力......” “痴人说梦!”鬼饮含着满口鲜血,喝断须无意话道:“老夫怎会似你一般屈膝求全、助恶为怅,与这妖孽同流合污,为祸苍生。”仇天沽虽胸前血迹尽染,却面带赳赳,毫无惧色。 “哈哈哈哈,如此顽冥不化。孤视你不过如一蝼蚁,临死还逞口舌之利。也好,你既送上门来,你这自然道数百年修为,孤家还是笑纳了,正好成就孤之大成突破,受死!” 令人恐惧的魔音里透着贪婪之意,很快就从那冥龙魔睛中化出一道红色利爪,直向鬼饮抓来。 鬼饮双眼一闭,双手握拳,额上青筋顿起,驭动了某种言诀。 此刻,即使是这内堂哨戒的冥龙令卫都知道,这仇天沽已起势欲作元神自爆,他当然是不想那苦修为魔头所获,顺便再拉这四周的魔教众人同灭。 在场一众人除了须无意外皆惊恐地退出十余丈开外,纷纷御盾自保,这道宗自然道自殁的爆炸威力,谁也不想以肉身亲自体验。 正在这千钧一刻,一个黑衣蒙面的冥龙令使突然间闪身入堂,起了右指急点鬼饮印堂,终了其自爆之诀,左手再起一记凌厉道法,击向那红色利爪。 冥龙魔魂也是讶异地将利爪一横,挡住对方的攻势,便将鬼爪再次祭出,力道更甚先前。 那令使驭动法诀,将双掌一合,尔后又急速拉开,两掌之间崩出万道光芒,口呼一声: “无量天尊,大相罗诀”,再次迎冥龙鬼爪而去,双方力道剧烈碰撞间,那骇人利爪生生地被击弹到洞内石壁顶上,顿时将洞顶砸出一个巨大裂口。而那令使也连连倒退三丈,瞬间满口含血。 “鬼饮老兄,我们快走!”这令使带着咳喘吃力的话语一出,接近昏迷的仇天沽听得,正是扮作冥龙令使的春秋子那急迫的言语。 挟住重伤的仇千沽,春秋知道,此刻在这魔教巢穴,要觅得一线生机,将鬼饮带走,唯有竭力作殊死一搏。眼见冥龙已作势祭出新的法诀,道长用尽全力朝魔头方向击出一式。 “神相罗诀!” 道诀起处,只见一阵眩目的青色光焰落下,神冥堂内猛然间化出三尊天神一般的金刚幻像,手持神杵兵刃左挥右砍,将堂上的魔教教众打倒一片,而最大的一尊金刚则直扑冥龙而去。 “雕虫小技,这便想跑?受孤家手段吧!”伴着更为刺耳狰狞的魔音,冥龙自沌灵晶石中急速祭出千百把闪着黑煞光芒的魔剑,瞬间将扑来的金刚击碎为点点道相,随即便凝为一股剑流,就奔欲走的二人杀来。 不等春秋反应,突见一人驱动魔家法罩,欲将这魔剑剑流挡住,却瞬间被魔剑之气切得衣衫褴褛、体无完肤,众人一看,竟是瞬间几乎变为血人的左使须无意! “仙长,带师兄快走,老夫愧对恩师教诲,贪功入魔,误入歧途,今日孽果得报!”说完用尽毕生修为祭出“千妖塚”,将法器内的妖邪尽数驭出,要将剩余的魔剑挡住,同时把口中的满嘴鲜血封祭在那古铜球体上,竟然用这搏命般的功法将那冥龙魔剑挡了十之七八。 春秋子万没想到,在此殊死危难之际,竟是须无意站了出来,以必死之念和两百多年苦心积攒的全部修为,搭救他的师兄和自己! 道长明白,此刻的须无意,再也不会计较什么惊世神修、登天大造,那貌似绝望的眼神中,虽然也溢满了追悔,但更多的是,一种自我救赎的慰藉和坦然。 “须先生!” 此情此景,春秋心扉痛彻,眼中一行热泪涌动,喊出了三清初遇时对须无意的尊称。他知道这是须翁以命相换,让他带天沽逃出生天的唯一机会。 情势根本不允许再耽搁一刻,春秋赶紧再驭一诀,挟住仇天沽连掠几个波影飞出魔教洞府,潜入乌江江底。 那魔教教众被余下的两座金刚幻象牵制,竟无法追击。冥龙再想出手,却无奈转眼间对方已远离自己魔魂法力所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春秋带着重伤的鬼饮御空而出,往对岸的松林遁走了。 青铜鼎四周的魔潮暴虐翻涌,那冥龙在魂围里气恨交加,随即发出一声恐怖的长啸: “须无意,你这叛逆!你想死,孤便成全于你!助我出窍!” 急刹间,那魔魂鬼爪又是重新祭出,残暴地把余下的两具幻像金刚扫灭于无形,跟着一把将几近昏迷的须无意拉入沌灵,瞬间便吞噬而尽。 第16章 泣血娘亲 春秋子带着仇天沽自乌江江岸御空而起,飞速地连掠了十来个山脉。 鬼饮在空中又是连吐几口老血,用虚弱的力道捏了下道长臂膀,伴着垂死暗沉的声音说道: “老弟...放我下来吧。” 眼见离魔教渐远,春秋赶紧落在一块山坡下的隐秘树林。 天地间,如血般的残阳已行将坠落,仅仅留下天际的一抹刺眼的猩红,璀璨浩瀚的星河已渐渐在夜空中缓缓铺呈开来。 “春秋啊,老夫自大,害了...害了须师弟,还差点害了道长....你。”鬼饮天沽含着满口污血残喘道。 “兄台莫再要言语,调息护体吧。”春秋强忍着内化中的哀痛,安抚着天沽,将一股真气注入天沽体内,想稍微缓解一下他难忍的巨痛。 鬼饮惨然地笑了笑,摇了摇头道: “不用了,老弟。我命不久矣,不曾想那畜孽修为...至极,已将我道...道息尽数震灭,竟是在一两个回合间。” 春秋内心非常清楚,即便自己幻明得道,此刻要救如此伤重难返的鬼饮,已是无力回天。 握着天沽逐渐发凉的手,他明白他唯一能做的,也只能将鬼饮平安带回西蜀,了以善终。 那日安顿好淮昭后,春秋在迷魂凼口掳了一个魔教令使,逼他说出魔教所在和出入方法,便换了那人衣物昼夜兼程来拦鬼饮,不想最终还是落在了天沽身后。这时任何宽慰言语,身边将殁之人内心都非常清楚。 “苍生之命...愿得保于那孩子。春秋老弟,老夫毕生修为...所结金丹,我死后,你.....你一定要取走,给......给那小子......我仇天沽...死前...只能再给他指一件物事...你听好,先师归元祖师曾言,我青城后麓慈...元洞内,先祖青城丈人炽有天机玄妙......连我师尊归云子也一直未能破解禁制,望淮昭能...有此机缘。老夫修行一生,抱憾无数,终得老弟点拨,重悟...大道,死不足惜了。愿老弟将小子教化得成,以安天命。老弟,若他日遇得我恩师归元子,你,替我转告,天沽不才,但,终未负师尊教诲!” 鬼饮用尽全力说完一席话后,两眼望天,口中喃喃道: “师祖、师尊在上,须师弟知错回头,死前,已自绝于魔道,你们,宽恕他吧......” 言罢,一世不羁,率性自我的青城真人仇天沽,缓缓闭上了双眼...... 春秋满目含泪,眼望苍穹,内心泛起阵阵酸楚.....这苦楚中既有对鬼饮的悲叹,也有对须无意舍身取义的敬佩,更多的,则是身后那深深忧虑和汹涌而出的无力感。 今日亲眼见到冥龙之势,显然已大大超出自己预料。一旦这魔头出窍得破,有了凡体可借,自己洞府外的禁制将是形同虚设。在这人界凡间,仅凭自己及淳远、静然等凡仙宗门之力,恐已难堪大任。 春秋非常清楚,幻明城当下为防范血心妖域和溟华界的汹汹魔势,从宗主到各院长老都疲于应对,要调其他幻明仙真助力于自己定是捉襟见肘。 当初下界之时,宗主上官夕照的嘱托犹言在耳,可此刻,这千斤重担好似要压得自己喘不了气来。 正在踟蹰伤感之间,那天际突然破下一道炫目的青色光芒,急速地聚于鬼饮遗体周围,不及春秋细看,又转瞬归于浩瀚星河,消失在夜空,让春秋诧异不已,作为幻明真人,他隐约知道,自然道修为的天沽鬼饮早已破出轮回,难道他的魂魄已被上神收去了传说中的某处? 此时的神冥殿内,恶斗之后一片狼藉,惟有石壁内仍然魔滔汹涌,甚至那暴虐之势更盛于平日十倍....... 殿中教众何曾目睹过这浩大声势,纷纷抬手护住双眼,不敢直视。 “嗵.......” 忽然间,一道刺眼的宏大紫色焰芒自那沌灵晶石豁然而出,瞬间冲破大殿石顶,直窜九天,将那方圆百里映得透亮血红...... “哈哈哈哈......” 不多会,一个妇人狂笑着从那伴着滚滚魔潮的焰芒中款款走出。 殿内教众定睛一看,却是那王淮昭生母,张氏。 妇人抬起双臂,来回转了一圈身子,将自己审视打量了一番,那神色看着颇为满意。 殿内的岳不离明白,教主出窍神期告成,想着这左使刚被冥龙吞了,自己正好顶上这首辅之职,这个马屁赶紧要拍,连忙拜伏在地山呼道: “冥龙教众,速速跪拜大礼,恭贺主上大晋!” 周围的众人楞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跟着喊道: “恭贺教主大晋!” 借体为张氏的冥龙似乎充耳未闻,也不作言语,只缓缓抬头,望向神冥殿顶部被撞破的缺口,不及众人反应,便急速腾身掠空而起,化为一道耀眼紫光从缺口飞身而出。 百余里外,春秋子刚刚取了鬼饮修为金丹,匆匆掩埋好逝者,也猛然看见了百里外这突发的异象。 望着乌江边那道通天的焰芒,道长脸颊不禁一阵抽搐。心念闪动,便急急地往蜀地方向竭力御空而去。 西蜀迷魂洞府内的密窟中,王淮昭一直心绪不宁。 师尊已走数日,并未见回还。从仙长离开时的严峻表情,小子已知春秋子此行必不简单,即使他知道师尊乃幻明仙长,修为盖世,在这世间鲜有对手。但那内心中还是有些担心,万一,他的对手是那魔头冥龙呢? 昨夜,他隐约听见春秋子与鬼饮交谈,师尊言语中流露的隐忧,都源于这冥龙魔头。 心不静,这修习也没什么进展。 囫囵修习了一整天,入夜后,淮昭这年纪止不住身乏困倦,渐渐不觉中伏在石案上沉沉睡去...... 此刻,瓦屋山森森夜色中,冥龙附体的张氏自天急坠。 很显然,带着附体,魔头竟先于春秋抵达这里。 自沌灵魔睛大成,春秋子这洞府在冥龙魔识目力下一览无遗。 而他等的,便是出窍大成,附体得造的今日。 来到那寒鸦塔前,看着禁制下的迷魂凼茫茫瘴气,冥龙露出冷冷一笑。 转瞬间,妇人双眼微微泛起红光,将那凼内扫视了一遭,未出多久,此魔头便已经看出了端倪。 只见她(他)轻轻将那拇指与无名指一搭,自手中弹出一道魔诀,春秋布设在方圆十余里的八处禁制纷纷应声爆裂消失,寒鸦塔也在魔头法力下轰然坍塌。 魔睛不断扫视,冥龙却大感意外。 因为即便身在晶石,依仗沌灵魔睛的浩大目力所及,他一直留意着春秋子和地慧的动向及所在。 而偏偏在自己终于炼化附体,亲临迷魂凼的现在,这地慧居然消失不见了?! “这?如何可能?如今近在咫尺,我通天神识反而看不见这地慧身在何处?”魔头诡异自语着,不由得一阵懊恼烦躁。 稍定心绪,魔头再驭神睛,又仔仔细细将周遭巡视了数次。 依旧不见王淮昭踪迹。但这次,冥龙终于发现了那山体内洞府中,春秋此先临行前布设的另一处禁制所在。 “哼,此处独存的道家禁制,必是那道士所布。地慧那厮定藏匿其中。” 妇人自语笑道,一记魔诀将洞府石门轻轻拨开,便飞入那春秋洞府。 果然,一番手段破掉禁制后,冥龙透过轻轻打开的密窟石梯,一眼便望见石室中那伏案而睡的王淮昭。 “先尊如此庇佑,冥龙今日大事成也!” 伴着心中狂喜,化为张氏的冥龙疾速地跃到王淮昭身旁,没有丝毫停留,便将一双惨白的双手伸向孩子胸口,就要取那冥龙印记! 突然间,冥龙仿佛触碰到一股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吞噬之力,竟刺得他(她)撕心裂肺一般缩回双手! 魔头这才注意到这托世的地慧童子身上竟然笼罩着一层金黄色气晕,更让这魔头讶异的是,方才一触,自身修为竟被那气晕吸走了接近一小成! “怎么会这样?!” 冥龙气恨难平,但又极为惊异费解,但有刚才的教训,魔头一时间不敢再轻易有所动作,只好忌惮地隔了些许距离,低下头仔细端详起淮昭身上的神秘气围来,心里急速寻思着破解之法。 就在冥龙恨恨不解之间,匆匆赶回的春秋子也到了。 见洞外洞内禁制悉数被破,道长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待他轻了身形静静来到密室石梯前,骤然看到那徒儿身边正抓耳挠腮的诡异妇人,不由得深吸一口凉气。 道长知道,这冥龙魔魂已得晋出窍魔期,并成功炼化了宿体,而且居然是个妇人。 目睹此情,春秋子如心焚烈火,可令他惊讶的是,此刻的魔头似乎并未得手,犹豫在淮昭身旁,踟蹰不前。 而冥龙心思很显然全部集中在眼前唾手可得的大造化上,并未觉察到回返的自己! 不愧幻明仙真,春秋子强摁下内心巨大的惊忧急迫,将如麻的心绪稳了稳,两足轻轻往地上一点,悄然飞掠到冥龙身后,瞅准机会,飞快地将拂尘化作幽蓝法剑,倾了全身修为,将太虚剑气的终极剑法“神剑式”祭出! 霎时间,法剑迸发出的幽蓝光亮将密室照得光亮无比,冥龙竟不及反应! 只听一声绝望的悲悯惨叫,将王淮昭自梦中惊醒,可是孩子看见的,却是平生中最痛彻心扉、摧肝裂肺的一幕! 冥龙宿体被刺,自家魔魂也是受了重创,这魔头只得回身击出一记黑煞冥掌,拍在耗尽全力的春秋子肩上,却渐渐控制不住魔魂自淮昭母亲体内飞出。 诡念转动间,冥龙惺惺作态般凄苦地喊了句: “昭儿,我的昭儿...”。 魔魂一旦离了宿主,又无沌灵晶石在旁,自然功力全无,这冥龙魂魄便即刻离了倒地的张氏身躯,光一般毫无声息地,遁出洞去...... “娘!娘!你怎么了,你醒醒!我是昭儿啊!” 淮昭抱着满身是血的母亲,嚎啕大哭起来。 “娘亲!你为何要杀我娘!呜呜......” 孩子凄厉的哭声回荡在洞府,回荡在迷魂凼。春秋子重伤倒地,只是那幽蓝长剑还插在张氏的后背。 淮昭将娘亲尸身揽在怀里悲愤地大声哭泣着,眼里一股怨毒之气聚向春秋子。 “你告诉我是魔教杀了我爹,现在你却亲手杀了我娘!原来你在骗我,一直在骗我!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这妇人原来竟是徒儿的娘亲!” 浑身伤势的春秋眼见此景,立时便知那冥龙居然将掳掠的淮昭母亲炼化为出窍期后的第一个宿体,暗恨魔头歹毒阴险之际,知道已遭淮昭误会! 道长那内心瞬间悲愤郁结,一口鲜血喷出,喘息着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伴着浑身伤痛,双眼迷离中眼睁睁看见淮昭放下娘亲尸身,拔出那法剑就奔自己而来。 “我要杀了你!” 王淮昭手中法剑瞬间青光大盛,带着满满的怨恨,却一直凝在空中犹豫不决。 此情此景,春秋子无奈地苦笑着,缓缓闭上眼睛,心中已是哀痛难平。 “天,不由我啊......” 仙长不想自己,此刻竟是要死在倾尽心血的徒弟手里。 幻明城的重托,宗主的嘱咐,天道大义......看来即将被这始料不及的命运所颠覆。 “你们全都是恶人......”足有半晌,悲痛欲绝的淮昭,狠狠地扔下法剑,仰头绝望般长叫一声,便抱起母亲尸身冲出洞府,遁夜而去。 翌日。 春秋在浑身刺痛中缓缓苏醒,却猛然听见洞外有人言语。 “董令使,你们可发现什么了?这禁制不知何时被破的,这边我们兄弟几个找了一夜,却未有任何发现。” “我们一样,没见人。” “令使看,这里有一处洞府,开着门的!” “哦?......慢着,咱们不要轻举妄动,我们这队几个刚从南边小路过来,看见山路上陈令使和他属下两人的尸首,死相那叫一个凄惨啊。我等连那小儿也敌不过,就不要找死了,还是赶快去禀报门主的好。” 两人说罢,听动静是急匆匆离开了。 春秋子听此后,那忧心稍微落下了一点,听那几个魔徒言语,这周围魔教之人,应是并未拿获淮昭。 可眼下自己伤势沉重,几近殒灭,不经过十日以上的调息休养,断难恢复到平常。 可十日如何了得,淮昭独自出走,冥龙教魔徒周遭满布,这徒儿突遇变故,心绪极度哀痛,他这出走,可谓步步凶险。 不出数月,那冥龙魔魂必定再借凡体,卷土而来,自己又怎么抵挡,思虑间不由得心急如焚,欲扶壁起身,那两腿却似灌了铅似的沉重。 道长胸口剧痛,体内那无相道的真气也是乱得七上八下,手抚心窝却摸到了怀中鬼饮的金丹。 世间修者,修行达到一定层级,便可从腹内丹田逐渐凝结出内力丹元,沉隐于气海。 不论道修、佛修还是魔修妖修,那经年累月炼化的修为和吸纳于天地自然的元灵,都可慢慢积攒于其间,以至纯的固相将这些凝集于金丹内,随时可存可用。有所取用之机便调化为气相,以真气为其表现。 只是魔修之不同之处,在于结出的丹元会因魔性驱使,随着修者突破境界而幻化成魔婴附体,靠着吞噬他人活体甚至本体精血以促修为,可谓至恶之极。 魔道自称元婴,元婴末期,魔修心魂转入元婴,待突破出窍期,元婴将噬尽本体精血元神后破体而出,寻得一鲜活肉身重塑,而原来的躯体就此消亡。 鬼饮金丹凝结了仇天沽数百年修为,异常精纯厚重,春秋心念闪动,向天揖手道: “天沽兄台,春秋当下无计可施,淮昭出走,凶险异常,只能暂借金丹恢复元气,贫道心知丹元乃兄台欲助于地慧童子之苦心,春秋此举未有私念,请兄台明鉴。他日为助淮昭大任。贫道誓将你我二人之修为一并交付小子,望兄台恕罪!” 说罢将鬼饮金丹化入内息,小心缓慢地将其与本体元丹触碰、交融。 两个时辰后,春秋将两粒金丹逐渐融合,一枚新的内丹豁然重生,随着内息渐稳,身体中一股宏大之势绵绵而来。 仙长双眼睁开,知道自己尽得鬼饮金丹造化,踏入了道宗自然道的境界。 可春秋子毫无欣喜之色,而是急匆匆心凝道诀,打开识海,以数百里目力找寻淮昭。 可他只看见洞府外,不知何时到来的静然和淳远正将聚在门口的冥龙教众逐渐击溃,可是,仙长那初绽的自然神识中,却丝毫看不到徒儿王淮昭的任何踪迹...... 第17章 秘相罗诀 将近清明时节,瓦屋南麓川滇藏交汇之地,古老的茶马古道上走来一队马帮。 茶马古道起源于唐宋时期的“茶马互市”。滇藏多处高寒地域,当地牧民主食以糌粑、奶类、酥油、牛羊肉等耐寒食品为主。但青菜奇缺,糌粑又燥热,过多的油脂在体内不易分解,而茶叶既能够分解脂肪,又防止燥热。 在中原内地,种田劳作和军队征战则需要大量的骡马,雪区和川、滇边地恰好盛产良马。于是这互为补充的“茶马互市”便应运而生。 雪区和川、滇边地出产的骡马、毛皮、药材和川滇及内地出产的茶叶、布匹、盐和日用器皿,由不计其数的大小马帮驮运,在川滇藏的高山深谷间南北往来,流动不息,随着历史之发展而日趋繁荣,形成一条延续至今的“茶马古道”。 这走来的马帮驭赶有约二十余匹驮马,十来个青壮伙计随行押送。装着茶叶、布匹等各类货品,正顺着山中蜿蜒古道缓缓往南而行。未经多久,前方峰回路转,看见路边一条清澈的溪水自山上缓缓流下。 “老五,将马匹牵到溪边吃草饮水,这一遭又走了三十余里,歇息片刻不迟。”头马边,一位皮肤黝黑的精壮中年男子大声说话道,那模样似是这马队带头的东家。 那被唤作老五的伙计应了声“要得。”便唤了一众跟马伙计陆续牵了马匹来到溪边。 正吆喝间,有人猛的发现溪水旁边的岩石上赫然躺着个十来岁的孩子。只见他衣衫褴褛,浑身血污,身子在寒冷的山风中蜷缩成一团,嘴里迷迷糊糊喃喃自语着什么,不由得吓了众人一跳。 “当家的,当家的!这溪边躺着个野小子,好像患了风寒,哟,浑身发烫呢。”带着川中口音,老五连忙唤了那带头的说到。 那当家的走到孩子身旁,一摸额头道:“这娃儿病的不轻,去,把我马背行囊里那行走药丸拿来喂他吃。这荒山野岭的,却不知是哪家的娃走拐噶了。一会带他一起,到前面镇上找个郎中瞧瞧,醒了再问他究竟吧。”当家的中年男子看着衣不蔽体的小孩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到。 伙计喂孩子服了药,不多会,只见小子眼带泪痕,微微睁开了眼。 “醒刮了醒刮了。当家的,这小子醒了。”老五高兴地笑道。 “这娃儿十来岁吧,少年体质,应该没什么要紧的。扶他去我的马上,我们继续加紧赶路。这一带山匪凶求得很,我们莫再耽搁路程了。” 一个时辰后,天色渐晚,马帮来到古道途中的一座小镇。 当家的择了一处客栈,带着伙计们将马匹货品安置妥当,便于行囊内取了件衣物,来看这路上捡到的少年。 “小兄弟,感觉好了些没?来,将这身干净衣服换上,你是不是迷路了喂,没碰到了啥子野兽吧,啷个一身如此狼狈。有没有受伤啊,一会叔带你瞧瞧郎中去。” 这小子眼神正无神地望着远处,听到说话,连忙给当家的鞠了一躬,接过衣服后摇了摇头说: “多谢大叔,我身子无妨,只是这头有些晕沉。” “感个风寒,瞧了大夫吃几副药,便无事了。对了,娃儿你叫什么,家住这附近哪里啊,你这走丢了,爹娘一定急坏了吧。今晚暂且随我马帮歇息一夜,等明日天明了,我吩咐伙计骑马送你回去斗是。”当家的见小子精神尚可,便宽了些心,笑着问到。 “我叫王淮昭,我没,没爹娘了,也没家了.....”孩子说话间便苦楚得噙了一眼泪水。 “你是孤儿?这......听你不似这蜀中口音,你为何流落至此啊?” “大叔,我身子无事,您要去哪里,可否带上我?”淮昭也未回答问话,只满目悲切地对这当家的说。 “哦,你要跟我们走?咱们是蜀西一个小马帮,来往川滇两地贩些货品生意。不过我们这跑马营生,来往路途遥远,风餐露宿也是经常,颇为辛苦艰难,你可吃得消才是。对了,我叫宋德平,你叫我宋叔吧。” “宋大叔,我能吃苦。” 看着这孩子,宋德平叹口气道: “唉,你既无家人,那就跟着我做个跟马伙计吧?你还小,不要去做那些重活,就跟着我打打下手即可。反正,有口饭吃也饿不了肚皮,工钱照算,咋样?” 世道不堪,这宋当家见孩子身世坎坷,颇为可怜,也是随即应诺了淮昭。 “多谢大叔。”淮昭抱着衣服俯身谢过宋当家,不过那神色依然低落。 “好了好了,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也不是一个人了撒,是不是!我们跑马帮虽然辛苦,但还是热闹哈,嘿嘿。宽心,宽心点。”宋德平拍拍淮昭肩膀,便做了些交代,随后朝大伙大声吆喝了一声道: “伙计们,收拾规一了,咱们都进店喝酒干饭!” 入夜。 马帮众人皆因白日里路途劳顿,很快都沉沉睡去,只有王淮昭在床上辗转难眠。 若非亲眼所见,他怎会相信,朝思暮想的娘亲,竟被自己的师父所杀。 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仿佛历历在目,自懂事来,之贵老爹便告诉了自己的身世,娘亲和爹爹每每去大庾探视,那是何等的天伦温暖。 可不想自己还未长成,却已和父母早早阴阳两隔,再尽不到丝毫人伦孝道。 亲眼目睹春秋子将母亲杀害,此时的淮昭又陷入一种困惑: “难道这道人一直在诓骗于我?可他为何又要悉心授我道行,还屡屡说我身担惊世大任。到底他是何居心,难道他也是魔教中人,将静然师太和淳远大和尚也骗了?母亲远离西蜀,为何突然在洞府出现?她是怎么知道我的所在的?可那的确就是自己的娘啊,她最后悲惨地望向自己的眼神,淮昭都再熟悉不过了。” 无数多的疑问在脑海中塞满,一时间扰得小子越发心乱如麻。 那晚抱着母亲冲出洞府,带着充满怨恨的疯狂,王淮昭狠辣地击杀了三名路上拦截自己的魔教中人。 他何曾想过,自己十来岁的年纪便开了杀戒,脑海中三具冥龙教徒尸体的惨状不断浮现,小子现在也不敢想象是出自自己之手。 当含泪将母亲葬在那莽莽山林的时候,自己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孤独,这放浪形骸,犹如一具空壳,不知该往何处去。 正辗转纠结之间,忽窗外几声尖厉的口哨响起,伴着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疾疾传来。 只听得一个粗野声音在店外喝道:“小的们,挨家挨户取了财物来,有标致婆娘的,都给老子捉了!哈哈哈哈。” “大当家的,这家店住着马帮!” “嘿嘿,兄弟伙些,今晚买卖不愁了,给我上!” 不一会,楼下便是一片打斗和兵刃交锋之声。淮昭开窗一看,那宋当家和一众伙计正和一帮贼人打作一团。 马帮人少,又仓促起身应战,明显敌不过这些山匪。不一会,马帮这边就接连伤了数人,几把刀剑也是瞬间架在了宋德平脖子上。 “格老子的,你他娘的活腻了,竟然敢跟我们动手?” 只见一个匪首模样的粗壮汉子分开众匪走到跟前,飞出一脚将宋当家踹在客栈墙角。那匪首接着走上前拎住老宋衣领道: “老子屠三张,认清楚没得。在这地盘十几年了,龟儿子的,你还是第一个敢还手的,今天就先剁了你。” 说罢,抡起手中朴刀便要结果宋德平性命。 “等等!”一个稚嫩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屠三张还未回头,瞬间已被一股莫名巨大的力道震飞到七八丈开外的路上,嘴里开始哇哇吐血。 众山匪看了半天愣住了。一众马帮伙计都被刀架着,哪有其他人。除了,那客栈门口的一个十来岁的娃儿。 “谁打的?”一个山匪面带惊恐张望着四周问道,也不知他问同伙还是别人。 “你们走吧!”只听那孩子冷冷地说了句。 “是你!”一众山匪不约而同喝道,显然有些不可思议。 “你们走吧,别讨打了。”正是客栈屋檐下淮昭说话,语气中稚气未净,却好像满不在乎这些贼人。 “格老子的。送你去见阎王!”一个稍胖的山匪见就是个小娃儿,气不打一处来。提刀作势就朝淮昭砍来,可他只迈了一步,便飞到数丈外的一棵树上,撞得筋骨俱裂。 “还等个西瓜啊,一起上啊!”那倒地的屠三张含着满嘴老血生气地命到。 其余的二十几个山匪丢开伙计,抡着各自家伙便冲着淮昭杀将过来。 小子“呀”的一声,正如那孩提时与街坊小童嬉闹打斗一般的作势。 只不过口中喊的却是一句句招式,倘若要有懂行的修道之人在场,便要羡慕得上天去。 “‘乾坤无定’、‘风剑式’...呀...‘云剑式’...喝!‘乾坤溯月’、‘大相罗诀’,这......那啥式!” 噼里啪啦,半晌功夫,一众贼人已是哀嚎着痛苦呻吟倒了一地。 “怕是个妖怪吧,闯他个鬼哦,兄弟伙些,撤漂!” 屠三张带着讶异又痛苦的表情喷了口血喊了句,便蹒跚着爬上马匹,自己先逃之夭夭,这边众匪也是强撑着伤体,屁滚尿流逃离而去。 马帮众人看得口瞪目呆,早已惊得下巴掉了一地。半晌淮昭走过墙角来,扶起老宋,这当家的才如梦初醒般上下打量了小子一番说道: “我的天,淮昭啊,竟瞧不出你小子有如此本事,今天咱们亏得遇到你呢。”众人齐声附和,纷纷称赞起来。 这淮昭反而有点不好意思道:“宋大叔,没事了,明日还要赶路,我们都回去歇着吧,那帮贼人应当不敢来了。” 迷魂凼春秋洞府内。春秋子负手闭目,眉头紧锁。 不一会,淳远、静然身形急促地进得洞来,见了道长就急急问道: “仙长,我们带玉灵观和五台禅寺的同门找寻了几天,依然寻不见淮昭踪迹。您可有发现?” “我也寻他不着。唉......”春秋叹了气又问道: “对了,两位为何到此的?” “那湘黔地界突发的惊天异象,江湖和各大凡仙宗门都已传遍。我和师太料想那魔魂恐于淮昭不利,本想相约赶来禀报仙长。不想....”淳远合十礼道。 “冥龙已破出窍魔期,借淮昭娘亲为宿体来此寻拿地慧童子。可是淮昭不识那魔头出窍的手段,恰至夜梦惊醒之时,目睹我将那魔魂附体的母亲刺死。想是记恨于贫道,负气出走了。贫道当时伤重难起,竟拦不住他。” 淳远二人对视一眼,听得也是怅然无比。 “对了仙长,十里外树林,有个新坟貌似是淮昭葬他娘亲的地方。还用了块木头刻了字。”静然禀到。 “淮昭并未习得御空之术,应未走远,只是我这初晋的自然道识海,也竟寻他不得。这让贫道百思不解......”春秋疑惑地说到,仿佛又在自语。 闻听仙长得晋自然,淳远和静然皆微露喜色,正想揖手祝贺,却见道长猛地转身,那面色满含惊喜道: “难道徒儿参透了那秘相罗诀?!不当如此啊。” “秘相罗诀?仙长,这,是何种仙技?”两位自然闻所未闻,即便静然这一年多来苦修“乾坤九式”,她也并不知这也只是混元诀中的一部分,连忙请了春秋释疑。 “秘相罗诀为幻明仙宗道法云笈七签之一,与乾坤九式同属道家仙真法诀。这神诀一旦修成,将化天下神识于无形,将自身隐匿得无影无踪。按说此诀极难领悟,即便我幻明一众高修大德,包括夕照宗主都未完全参透!不,不可能!可淮昭仅仅神识修为,又怎能阻障我识海目力呢,到底这是为何这是为何?”春秋眉头紧蹙回头对二人道。 “莫非和他那菩萨圣赐的,入梦时包裹全身的法相气围有干系?”静然亲手体验过那神奇,对春秋道。 道长闻师太之言,突然灵光一现,仿佛明白了什么,猛然回头对淳远静然道: “我想起来了,那日淮昭亘破任督,调息之时困顿入睡,那法相气围随梦而起,后面他去洞外某处功课,我在内堂开了识海也寻他不得。当日我还颇为奇怪,后面便淡忘了。冥龙附身淮昭母亲来时,淮昭也正值此梦,岂非这孩子一旦入了宿梦,起了法相,那秘相罗诀便随之运作了么?” 春秋子双目如炬,顿时光亮闪烁,不等二人答话接着兴奋地说: “真是上神庇佑,如当真如此了,简直太好了,二位想,假如贫道无探法查淮昭踪迹,那冥龙也未必可以。造化如此,实为万幸。今日已是徒儿出走第四日了,我们还得加紧寻找淮昭,务必赶在魔教前找到他才是。那冥龙已得出窍魔境,炼化速度已大出我所料。眼下淮昭又独自出走,我已是进退两难,举步维艰。如负宗主重托,我只有往那幻明仙罚台自绝了。” “仙长安心,我玉灵观已分派十余名弟子去往这西蜀远近搜寻,淳远大师座下弟子也来了不少。贫道和淳远大师定全力继续找寻。”静然揖首道。 这边淳远口称佛号,表示赞同。 春秋走出洞外,望向迷魂凼外的天际,带着重重心事道:“无量天尊,一切皆乃上意,愿这孩子悟我苦心,早日解开心结,遇得造化机缘,万莫耽误了修为。” 冥龙教大殿中,那魔头魂魄回到沌灵晶石内还养多日,稍稍恢复,便急匆匆将座下一执守大殿的教内令卫拉入气围吞噬,再炼宿体。 修罗门也很快将王淮昭出走的消息报回教中。岳不离心随所愿,接掌了魔教左使首辅,而新晋右使墨丹青的第一遭差使,便是带了数百教众,再入西蜀,寻觅地慧。 因为果如春秋所料,那冥龙魔睛竟也再未发现地慧的丝毫踪迹...... 第18章 天境佛恩(上) 一个月后,宋德平的马帮一路跋山涉水,终于来到了此番生意的目的地,云南鹤庆府剑川州。 剑川世代聚居白族。古志有记: “剑川,西枕老君,东屏青崖,水列川形,势若剑锋,形如川字,故得以此名。” 宋德平在市集与买家交接了货品银钱,当下略微盘点,此趟营生居然收成不错,不由喜不自禁,随即在集中找了个牲口商贩,买了十余匹滇中小马,准备再回蜀中倒手。 赚到利是,宋当家的心中快活,给大家分发了工钱,看看时候将近晌午,老宋便拉了手下伙计进得城中一家酒肆吃酒。 酒起一巡,宋德平端起一碗本地土酿对众人道: “这次我等自川中来此,一路亏得了众位弟兄伙辛苦劳顿,老宋在此谢过,满饮一碗,敬各位了!” 众伙计见状,无不起身端碗应诺。 宋当家接着再斟一碗,来到淮昭跟前,大声对着众伙计道: “这第二碗酒,要敬咱们的救命恩人,小兄弟王淮昭。诸位,这次不是这娃儿,我等不要说赚银子,这十来条命都差点除脱。来淮昭,叔和伙计们敬你一个。” 这边淮昭连忙摆手道:“宋叔,我还没喝过酒呢。” “哈哈哈哈,娃儿嘞,男人不喝酒,咋在江湖走哦。我跟你说,我像你这般年纪,早就是个晃荡酒鬼了。” 席间众人顿时轰然笑声一片。 “来来来,今天喝了你就会了。” 王淮昭正在犹豫,不想突然一只肥硕的手掌拎在自己肩上。 “嚷嚷什么,嚷什么?你,给老子站起来,他们叫你王淮昭?快说,你是何方人氏,从何而来?” 众人回头一看,说话者乃是一名当地官差,那身形胖如肥猪,其身后则跟着另一个高瘦衙役。 两个官差是在马帮之后进店喝酒的,想必听得这一众人豪饮喧哗,要来找茬。 老宋一看这两位模样,知道是本地官府之人,连忙拱手堆笑对官差道: “两位官大爷,我等是蜀中来的马帮,这王淮昭是我的跟马伙计,刚从集市交完货品,在此喝两口,声音大了些,叨扰了两位大爷,恕罪恕罪......” “滚开!老子问你了么。”那矮胖官差反手一个耳刮子将宋德平扇到一边。 “你着实欺人太甚!” 王淮昭见大叔被这狗官欺负,气不打一处来,一边喝斥一边操起桌上酒坛,便将那胖子官差砸了个头破血流。 正欲接着教训,宋德平自旁边过来赶紧拦着,并从怀里掏出一锭粗银拿在手里。 “官大爷,这小娃儿不经事,不懂规矩,这些银两还请官爷收着,莫要生气。” “给老子滚远点,你这小杂种活腻了,敢干官差,今天就捉了你克。”那稍高差人推开宋德平,直接来逮淮昭。 小子也不客气,也就用了一丁点内力,运起手背往其胸口一拍,这家伙便惨叫着飞出两丈,倒在地上,看样子已是痛得钻心。 “是他,肯定是。我们先走,干求他不过,回克禀报了再说。”矮胖官差爬到高个子身边低声说到,两人便相扶一瘸一拐离了酒肆。 宋德平一看此情势,那眉头皱成一团。多年跑马走货的经验告诉他,匪惹得官惹不得,这两衙役必定回去找帮手去了,得赶快开溜,不然别说赚到的银子保不住,保不准还得被弄到牢里去。 老宋忖罢赶紧拉了淮昭出门牵过一匹小马道: “淮昭啊,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剑川府天高皇帝远,官府衙役横得很。我料等一会,他们寻了帮手就要回来拿你。收着这些银两,你快先离了此地,我等也不敢久留,随后即刻便来,记住,你在北边二十里的草口村等我们。” 说完便拍了那小马,催着淮昭奔北门而去。 两个官差气急败坏,带着伤匆匆回到剑川州衙,见了那衙中的知州便禀道: “知州大人,前几日东厂发来的画影悬赏,要缉拿的那钦犯王淮昭,我们刚刚在外面市集中碰得了。大人速速着人克拿,千两黄金那!” “瞎胡扯,我看你们两个是财迷心窍了。那小子是江浙人氏,会跑到这偏远的滇西来?”那知州晃了晃二郎腿,头也不抬不屑地答道。 “那小子口音、年岁、相貌与那东厂所绘造影一模一样,我二人合力也敌他不过......”那矮个差人见头儿死活不信,着急得说道。 “哦?”差人前面说的话,这知州并不以为然,但听到两个壮年官差都非这十来岁小子敌手,身子一下子直了起来。 这东厂缘何悬赏王淮昭?事情原委还得前溯至一月前。 冥龙自魔魂重入沌灵晶石后,任凭魔睛日夜找寻也不得淮昭踪迹,便令教内传信与宫中的薛虬,命东厂爪牙往川滇各府州县下了造影缉令,悬赏黄金千两捉拿王淮昭,还特地加注了小子可能身手了得的特征。 “那姓王的小子现在何处?”知州心里也是念着那赏金急急问道。 “禀大人,这厮正和一众川中马帮混在一起,就在这剑川城西边的古乡酒肆里。” “好!来人,与我速速着了人马去拿要犯。再拟一道禀文,送给大理府东厂监事掌班公公,说那王姓小子在我剑川露面,即刻行事。” 淮昭骑着那小马,奔出北门约有三里,来到一处三岔路口,小子一时记不得来时方向,不由得犯了难。 午后时分,这滇中偏远州郡之地,路上居然寻不得一个行人问路,无奈之下只好胡乱选了一条,策马前行。 走了半个时辰,别说见着宋当家说的草口村,就连乡里放养的牛羊鸡鸭也再看不到一只。再回头竟又是几个岔道,便已迷了来路。 小子启开神识重目力,奈何区区数里能耐,还是不见马帮众人踪迹。 稀里糊涂间,日头往西,眼看就要入夜。 小子抬头一看,道路右前方豁然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陡峭山崖,一袭清澈的山泉自崖顶流下,在山坳汇成一潭碧水。 潭水边青竹冉冉,野春花阵阵绽放,隐隐一条山路蜿蜒而上,目力所及,道路尽头可见数个巨大的洞窟。 “我这是迷了方向了,今晚暂且先住在那洞窟中,明日再寻宋叔他们去吧。”王淮昭想罢便牵马上山,入得那洞窟中来。 借着余晖,淮昭才发现这首尾相连的十几座石窟内壁上雕满了上百尊石像。有的刻画滇中风土人情,有的雕琢的是古南诏藩王,小子自然不认识。 居中的一窟雕刻的乃是诸神菩萨。淮昭见这中窟洞内有不少草垫铺陈,便在外系了马,准备就着草絮歇息一晚。 初夏的滇西之地夜晚依然带有些许寒意。小子吃了干粮,于石窟四周拾了一些木材,在洞内生起篝火取暖。 借着火光可见石壁上乃是三尊巨大的彩绘佛像,因在春秋子洞府参读过佛卷,淮昭便知这几座分别是文殊、普贤、观音三位菩萨圣像。 春秋子说自己是文殊座下童子托世,淮昭虽懵懂半解,今日得见菩萨尊像,自然是端详得分外仔细。 只见那石壁上,文殊师利菩萨骑乘无畏神狮,右手持智慧利剑,左手青莲花上托置般若经卷,眼神威严峻蔼,目光中蕴含着破透三界之神力。 呆呆凝视许久,小子心念竟若止水一般,在地上跪将下来,拜了三拜伏于地上默念道: “菩萨在上,我王淮昭初涉人世,不想爹娘尽遭贼人毒手。想我家仇在身,却看不穿世道善恶,不知何去何从......还望佛尊指点迷津,照我前路。” 言罢,心中一阵酸楚,呆呆地看着头顶的菩萨,想得到某种答案。 微微抬头之间,洞内却依然寂静一片,座上诸位佛尊庄严肃穆巍然不动,只有阵阵山风卷入,吹得篝火噼啪作响。 “唉......”淮昭一脸沮丧,又想起惨死的爹娘,还有这未知的前路,心中越发苦闷,垂下头来叹了一声,便盯着那火团发起呆来。 瞳力散聚,正昏然欲睡间,小子却猛然发现那火苗上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圈神秘符文,若隐若现地绕着火苗缓缓旋转着。 “咦?这字符貌似见过,却想不起来是在何处?” 王淮昭心中大为惊奇,揉了揉眼睛,用了指头碰了碰这神奇,却不想此符并无触感,讶异之下,便依着转动的符文轻声念将出来。 “跛...者...娜...阿...啰,嗯不对,貌似不是” “娜...阿...啰...跛...者..,好像也不是。” “阿...啰...跛...者...娜...” 第19章 天境佛恩(下) 刚刚念完这句,四周忽然隐约间渐渐泛起阵阵佛家梵音,那神秘符文也自篝火中缓缓释出,将淮昭团团围裹起来,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顷刻间,小子突觉某种莫名且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着自己疾速破入一处奇怪空间。 迷糊中,眼见周遭飞速掠过日月、星辰、山川、河流等造化万物,刹那间自己又来到了无数次梦境经历所在。 “原来我又入了梦来。”淮昭自语不解,脚下却踢到一块石头,疼得抱腿跳了两跳,这才惊讶地发现,这次竟不是做梦! 此间一片苍翠秀美,不仅弥漫着沁人心脾的甜润气息,那万物茂盛生长散溢的自然元灵之气丰沛异常,比比皆是。 踏着沾满露水的如茵绿草,周围依然梵声袅袅。 小子不由得一阵神往。 绕过那棵繁茂参天的大树,王淮昭又看见了那口潭水。 其间青莲朵朵,巨石依在,梦境中的漫天禅语依旧莽莽而来。 只是淮昭听得晦涩,仍然不解这梵音之意,便靠近潭边,这次便要将那巨石符文看个清楚。 接着神识目力,小子总算看了个仔细。 阿...啰...跛...者...娜 这石头上所刻,和刚才火苗上的符文一模一样! “阿啰跛者娜,这梵文到底是啥意思?”小子心里嘀咕着,将其念了个数遍。 以往梦中须臾间潭水应是要猛涨,淹没那石头,淮昭心想不行,机缘难得,我且游将过去将这一切看个明白再说。 小子刚伸腿迈入那潭水,却不觉间有一朵半开的莲花飘来托住了小子双脚。正惊奇之际,一眼望去,自岸边到那石头间,不知何时,竟出现十余朵青莲排成一线。 王淮昭心中暗喜,顺着这莲花搭成的莲桥,赶紧走到这巨石之上。 石头足有两三丈宽,五个金黄色字符下面还刻有十数行小字。淮昭瞪大眼睛,便依那字样念了出来。 “慈悲所至,佛念所驭。得闻甚深般若波罗蜜,不惊不怖、不没不悔,即可见佛.....” 念念有词间,淮昭惊觉体内那无量真元正在随着所念的言语隐隐波动,仿佛骤然得了感应一般。 再往下念,稍加参详,小子便识得这是一段御气心诀,讲述的是如何导引阴阳两气及心念驱使,与静然和春秋子当日所授心法类似,但其中的所循所往却截然不同。 石刻文字最后止于一句话: “般若乘诀,涅盘无量”。 “般若乘诀?这心法名为般若?” 小子想起读过的佛家经卷,很快明白此诀乃佛宗秘法。 王淮昭赶紧用了半柱香功夫将此心诀志入识海,正想继续探查,已感觉那周围潭水开始涌动上涨。 小子暗想这又应和了那故梦所示,知道不可久留,赶紧踏着青莲回返岸上。 果然须臾间,那巨石便没入上涌的潭水中。 淮昭得了造化,心中好奇,便急急来到那大树下依照巨石上所得般若心诀,作势运转起体内那无量真元来。 不料虽内息敦敦,凝之勃勃,却循之不畅,竟是屡屡不成,淮昭不禁沮丧连连。 “我这是过于心急了些吧。”淮昭思量着。 那大树周围散落着不少从未见过的果实,也不知是否为此树所生,因醉心于那心诀体验,小子几乎到了忘我境界,饿了便捡那果子充饥,昼夜交替,竟很快在树下过了六日。 “莫非是那春秋道人的道法禁制所致?我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解破那道法,这如何是好。”自亲睹春秋子杀害生母,这淮昭也是不再称他为师尊。 只是小子思忖半晌,仍旧一无所获。 “不对,那道士说过,他注入的道法,是为控制这真元其中的魔障,与我体内佛家真元是融合益彰的,可为何,体内真元按此乘诀驭动,一至胸口膻中位置便郁结不前呢?” 小子下意识摸了摸前胸,猛然间想到什么,倏地撕开衣物,露出那乌泱泱的印记来。 果然,淮昭发现那孽障的印记与平日相比,已经出现连连异象,印记周围的皮肤血脉鼓胀,太阴幽莹的鸟状图形蠢蠢欲动,不用多想,正是那邪魔之力制约着无量真元的运转。 淮昭气急之下,再驭乘诀并加了全身修为之力欲冲破这膻中的魔制。一时间,小子通体涌现出阵阵耀眼的青色和金黄气芒,而那印记却是更加焦躁不安起来。 正在行将贯通亘破的一刻,伴着一声深沉的震耳嘶鸣,一只巨大的怪鸟,带着一阵奇异的五彩光芒,豁然自淮昭胸前幻化而出,变成一具狰狞奇兽,在那空中扑腾着一丈多长的双翼,便扑小子而来。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王淮昭不敢大意,连忙祭起大相罗诀击向这空中怪鸟!不料让淮昭万分惊异的是,这奇兽竟祭出了相同的相罗法术,也不知这大鸟何时从何处习得。 再用其它道法,这奇异怪鸟亦是如数依照原样回敬,看那力道修为,应在自己之上,赶紧铸盾抵御之余,让小子好不懊恼。 王淮昭忙以神识窥之,发现这怪物的循修类别和修为层级竟在不断变化,时而魔修凝元,时而佛宗涅盘,最高的竟然有道修元化神期以上,可怪鸟始终与自己的手段同力相抵,如同与他嬉闹玩耍一般,眼瞅着并无杀心。 看它那意思是怪淮昭不老实,方才御气直冲膻中将它惹毛了而已。小子用力拆挡招架之际,内心愈发讶异惊奇。 他不知道的是,这太阴幽莹乃上古圣兽,当初被四大极魔封印在那冥龙印记中,专司为冥龙看护那魔家凝集的万年修为,倘非冥龙本尊,无人可取这上古造化,也无人能释出这圣兽幽荧。 而王淮昭就是剥离了邪魂的冥龙本身,自然不受此限制。方才小子以无量之气漫入膻中,不巧与印记内魔家修为产生冲克,才将幽荧逼了出来。 这圣兽数百年来都憋在印记中,今日终于被放出来透了口气。只见它一边和淮昭打斗,一边还发出欢悦的嘶鸣,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吧。 太阴幽荧乃上古天神创世而造,不过当年四大极魔将其天生神奇与那万年魔修一起封印在这印记中,起初之意是不想着圣兽在印记中于冥龙不利,其二,便是魔祖们想在冥龙魔宗大成之日印记化散之时,幽荧重获神造,冥龙更能得获一只远古神起助力。 所以幽荧自被印记禁锢之日起,便再无半点神幻之力。但这神鸟心性机敏,精于偷师,仗着印记所在乃淮昭心性之处,便将小子初修以来的所有修习,学了个彻底。 而最神奇也最让那些魔祖没想到的是,幽荧数百年在印记中熔炼,竟已能将那万年魔修取驭自如,并且此时还是用道宗法诀。倘若换了寻常凡修,如此逆天驭法,要么神形俱碎,要么天劫必至。 不过此刻的王淮昭,自然并不知晓这些。 小子比较烦恼,本来是想将这故梦奇境中刚刚录得的神秘心诀好好试炼一番,不想胸口竟飞出一只这样硕大的怪物,看样子它又不想杀自己,可自己又打它不过,被困在此间,不胜心烦。 正在苦苦缠斗之际,忽然一阵急促的梵音自周遭涤荡而来,正是淮昭刚刚念诵过的佛号谛语。 阿...啰...跛...者...娜 随着那恢弘禅音,潭中青莲尽数汇聚一起,在水中融合成一道佛光万道的“卍”字诀阵升腾起来,疾速地朝那圣兽迎头飞去。 太阴幽莹顿时在这神境中发出一声惊恐嘶鸣,瞬间被击散为点点紫色魔相,重新湮没入那印记中去了。 王淮昭额头已是满头大汗,也不知是何方神圣援手,只得朝那佛光诀阵处跪拜道: “多谢上神,相助弟子破此魔障桎梏。” 那卍字诀阵自潭水上空下落,再次化为朵朵青莲,不过这些神物,回到水里竟即刻悉数大开绽放。 王淮昭明白此间有机缘造化相助,这印记应已无力再阻碍自己,赶紧再次驭动般若乘诀,将那无量真元勃勃升起。 一炷香功夫,那真元之息瞬间游走漫过膻中心穴,缓缓遍布全身,最后又重新聚拢在下腹。 识海中,小子顿感内化无量真元越发雄浑纯正,虽说仍泛着青黄色彩,而佛道两种至上法相以稳稳融合。尤其佛家的金黄真元质地已远胜于往日,甚至极大盖过了道家青色底蕴。 最让淮昭惊异无比的是,不经意间,自己肾海中竟炼化出一粒金丹,慢慢融入无量真元,正被那青黄元息包裹,修行一年多所得,悉数凝结其中。 “凝罡境界!我居然在此间破了神识桎梏,金丹得获!” 王淮昭欣喜异常,脱不去孩童心性,高兴地在草地上打起滚来。 哪知道那参天大树下不知何时已站了数人,微笑着看他撒欢。 “师弟......师弟!” 只顾体验这造化神奇,直到小子听得有人唤他才起身看见树下众人。 这些人皆为佛家打扮,清奇脱俗,仙息袅动。 一见他们的装束,王淮昭马上想起,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的宿梦中的,正是这些佛家仙僧。 那年长的轻启朱唇道: “师弟,传佛师尊法旨:‘此番暂且至此,待你机缘所至,再来不迟。你,自何处来,回何处去吧!’” 说罢将手一挥...... “哎,等等......” 王淮昭正欲言语,却把不住身子迅速湮入一如来时的虚空中,不一会,小子一屁股重重摔在那剑川石窟的地上。 “原来还是在做梦么?”王淮昭不禁一阵怅然。 难道白瞎高兴一场了。 小子这数日的来去,心里已是七懵八懂稀里糊涂。 可摸了摸后臀,方才摔得实实在在,很痛! 淮昭突然想起什么,即刻开了识海一看,体内一颗璀璨金丹正熠熠生辉,赫然存在。 “这不是梦!我这不是在做梦。金丹是真的!” “嘢?” 小子这才发现身上衣服全部短了大截,四肢也较前几日粗壮了不少,那嘴唇上还长出了浅浅茸茸的胡须。再环顾四周,跟来的马匹已然不见。 洞窟内,石壁上的那些彩绘也是掉了大片,洞中的篝火哪里还有踪影。就连衣服内兜里宋大叔给的银钱,也长出了斑驳的青色霉点。 这小子可能还没清楚。但是,六年...... 已真真切切地过去了。 第20章 叱咤少年 半个月后,大理府。 亘古巍峨、峻秀青翠的苍山,终年浓云卷绕。 一道道壮美璀璨的霞光正透过斑驳的云层,想赶在即将被苍山山廓遮挡前,快悦地透射到烟波浩渺的洱海上。 自下关奔啸而至的劲风,将水面那一大片金色吹得欢乱流荡。正可谓: 六诏山川景物华,风花雪月舞云纱; 浮香玉露应犹在,苍山不墨千秋画。 临近午后时分,绚丽的艳阳下,大理城门外走来一位穿着怪异的青年。 此人约五尺多身材,满面污垢须发零乱,穿着一身明显不太合身的衣物,那肚脐端端露在外面,引得一众路过的行人皆掩口偷笑。 不用问,这正是那刚刚从上界神境录得造化的王淮昭。 小子青涩,也颇感难为情,赶紧打听寻着了一间布料店,买下几身衣服,又找了家客栈洗净身子,便到楼下叫了饭食吃将起来。 太久未闻肉香,转眼间几大块熏肉狼吞虎咽下肚,小子差点噎住,刚端起一碗茶水正要饮下,却见客栈门口跌跌撞撞闯进来一个男子,衣衫不整,身上还似带有血迹,进门便奔掌柜大声哭嚎起来。 “哥,哥啊!莲妹和两个孩儿,被水妖害死了....” 那掌柜一听也是又惊又悲,老泪夺目而出,赶忙扶过男子问道:“妹夫,这不前两天捎信叫你们来大理城中吗?为啥就是不听我的!” “我哪有不听,催了多次莲妹快回城里来,她非要拾那晾晒的渔网,说多一日无妨,没想到昨晚就遭了妖怪,可怜阿莲和我的两个孩子啊。若非后面来的女妖和那男妖抢食孩儿血肉打斗起来,我也是逃不出来了。呜呜呜......” “唉,真惨啊。老兄弟,看来喜洲那妖怪是越闹越厉害了。” 旁边桌上两位食客见此景也是低声说起话来,却碍不了王淮昭听了个仔细。 “这官府不是上月请了一帮道士来除妖么,怎的,那水妖还在啊?” “除什么呀,听说那些水妖能化人形,经常变作俊男美妇,魅惑于人,到了半夜就会露出形态,摄取活人魂魄精血,听说昨夜还有其他不少人也遭了殃。” “乖乖,最近不要克那洱海西边了,这等祸害,吓死人了。” “可不是咋的,这喜洲村近几个月来已有数十人被妖怪害了性命,此孽障专门吸人精血养它妖体,那喜洲村几乎都搬空了。他们说有几个大难不死的,见过那妖孽原形,人身鱼尾,直立有一丈之高。官府悬赏天下修者来大理杀妖,可那些揭榜的和尚道士就没一个活着回来的啊。” 王淮昭听在耳里,心中想道: “这世上还真有妖怪?吸魂摄魄害人性命,如此作恶,罪不容诛。我既踏修者之路,岂能坐视妖邪祸害苍生百姓。索性去喜洲村除了这妖孽,正好也效验自己金丹得获后的本事。” 小子心中合计停当,当下几口填饱肚子结账,向城门府兵问了方向,出了大理,往那海西喜洲赶去。 淮昭自春秋子处并未习得御空之术,故而赶路颇为费劲。此刻只能驭动修为,在那洱海边的驿道上跃步腾挪,那姿态看起来有些滑稽。 小子在那剑川石窟得菩萨化入上界幻境点拨,习得佛家天殊乘诀,得以驭动那佛尊敕赐沉寂已久的佛宗无量真元,冥冥中已突破常理,初初步入佛道兼修真途,可谓前无古人的造化。 要以他现在金丹已结的修为,御气破空只是缺一记尚未修习的御空法诀而已,只是当初春秋子又怎会想到淮昭能得此般奇妙机缘,精进至此。 不到半个时辰,淮昭已接近喜洲村口牌坊,暮色沉晚,那村里已是鸦雀寂静。看来这水妖已经将本地村民都吓往了别处,空荡荡的村落伴着晚风瑟瑟,凸显出一派凄凉景象。 正感叹间,自东面来路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淮昭急忙纵身跃上一家地势较高的村民屋顶隐匿起来,要看看来的是何路子。 凝罡神识目力下,只见道上一共来了三骑,马上有二人为官府差使模样,余下之人白衣负剑,英气凛凛,一身豪侠之气。 三人在村前提马驻足片刻,其中一位官差揖手道:“秦兄,府兵调拨要迟缓些,正往此处赶来,少时就到。” 淮昭定睛一看,那秦姓剑士竟隐约在哪见过。再一回想,却正是当年南安大庾救过自己,父亲座下阳明五子之一的秦冲,只是数年光景,这俊朗侠士已明显多了几分沧桑面相,两鬓已是平添了不少霜白之发。 原来秦冲自料理完守仁后事后,面对宦海沉浮,已是心灰意懒,不多久便辞了官职,回了故乡安心钻研师傅的心学大道,不问世事。 不料数月后却听绍兴同门来报,说冥龙教掳了师娘,不知去向。惊惧之下,秦冲感念恩师知遇,数年来便在各地探寻淮昭母亲下落,却一无所获。 一月前,在那湘南与一位官居指挥使的同门喝酒,谈起先师守仁时,才在席间听说,六年前,王淮昭曾被东厂造影通缉,其后又在滇中剑川州出现,但并未被拿获。 秦冲只知恩师阳明子临终前,将淮昭托付与五台山淳远大师,顿觉诧异这淮昭为何不在山西五台禅院,竟出现在滇西偏远州郡,心中一阵急乱: 难道恩师儿子也为魔教所掠? 于是他连忙写了封书信给淳远,过了数日,实在耐不住心急如焚,不等淳远回信就赶到了云南,找了大理府衙中昔日同门相助,在那鹤庆州各府县探寻淮昭。 数年来,不知差了多少人手四下打听寻找师娘母子下落,却并未觅得两人丝毫踪迹。 近日正踌躇烦闷间,闻得有妖怪在洱海边作乱祸事,秦冲为人侠义,历来不信鬼神之说,向那官府请命,来此地为民除害。那知府正为水妖之事发愁,见阳明高徒要出手杀妖,便拨了府兵相助。 眼见这村落萧瑟景象,秦冲道:“世间作妖者,多为恶人装神弄鬼。我今天倒要看看这妖徒生了几头几臂。沈大人,府兵到后,不可分散,作十人一队,相邻着仔细探查为妙。” 夜色降临,整个村子鸡犬不闻,一片漆黑死寂。 不多会,百余名大理府兵擎着无数火把赶到,兼有步刀手和弩队,沈姓官差便依秦冲所命,将属下按十人分拨,小心翼翼地在村落中查看起来。 而此刻,喜洲村内一座民居檐顶,一双泛着幽绿的眼睛,正目视着村口的一切。 一队官差缓缓走到村子西边祠堂之时...... “谁!”突然一名府兵大叫一声,众人循他目光,看到一个阴森的身影自空中落下。这鬼魅黑影不知用了何种手段,不等这七八府兵作出任何动作,便已将一众人等尽数放倒。 那黑影扫视了一下地上众人尸体,便俯下身来,将双手按在两个头颅上,嘴中开始吸噬死者精血。 这惊人恐怖的一幕,却被相隔不远赶来的另一队府兵看见。那领头的什长顿时吓得呆若木鸡,所幸旁边一位府兵还算机敏,赶紧大声呼叫求援。 秦冲与众官差闻声急速赶到祠堂前,见到地上殒命众兵的惨状,也是惊愕不已。 在地上火把映衬下,那黑影露出一张煞白面容,发出一声骇人的冷笑道: “几日未见鲜活人口,憋坏某家了。不想今日一大票血肉自己送上门来,哈哈哈哈,咱家自要大快朵颐了。”听黑影人口气,竟已把眼前众人都当做砧板上的肉,高兴就能肆意取食之意。 王淮昭也听得嘈杂之声快速赶到此处。神识中,小子发现此人并非妖怪,而是一魔修之徒,修为在吞噬中后期层级。 一众官兵相视而顾,皆颇有畏惧,一时竟不敢有任何动作。 “你是什么贼人,竟以活人精血为养,还不伏法就擒!” 秦冲毫不畏惧,仗步上前就要拔剑。 王淮昭见此,内心暗想不好。 秦冲虽武艺精湛,却终非修者敌手,如与这贼徒对决绝难取胜,甚至有性命之忧。 小子刚欲出手,却传来一声出谷黄莺般清脆断喝: “贼魔!胆敢又来喜洲作孽害人!” 话音落处,只见一位清丽少女自空翩然而降。 姑娘约莫十六七岁,身着淡紫衣裙,手挽一串古铜铃铛,腰间系了一袭桃红束带,发髻别着只九龙珊瑚簪,一双秋水清澈纯净,却又怒气凛凛。 那淮昭在暗处,不自觉嘴巴已张了老大。 小子自天境幻界回返,骤然长了六岁,虽未蒙儿女情愫,见着这天仙般的绝色少女也是痴痴呆了片刻。 如痴如醉之际也暗暗奇怪,自己的凝罡识海竟辨识不清眼前这姑娘修为,看似道却非道,似仙而又非仙,但她绝对不是魔修之人。 “哟!我的小美人儿,咋又是你呀。嗯,不错不错,还是这般模样要更俊俏些,哈哈哈哈。”言语间,那黑影脸上随即露出一股猥琐之相。 “卑鄙魔徒,这一村数十人遭你毒手,前几次让你侥幸逃脱,今日不除了你,如何让这苍山洱海安宁。”少女怒道。 “哈哈哈哈,美人儿啊,别生气别生气。你看啊,你在洱海栖息,而我呢,则神修于苍山洞府,这岂不是天作之合?” “我们较量数次,纵你使得浑身手段,也没能胜得了我,哈哈哈。只是我怜香惜玉,哪肯加害于你。美人儿,待我神修大成,你与我纵横天下,双宿双飞,岂不快意!” 那魔修言语中带着一片亵俗,让秦冲和后面屋顶上的王淮昭义愤填膺。 少女气得羞急相迫,也不搭话,碗口铃铛一震,自掌中祭出一道法诀,带着生猛罡气,冲那黑影袭将过去。 那魔徒并不慌乱,阴狠地微微一笑,即刻在胸前挽起一团黑雾,便将地上的两具府兵尸首裹将起来,将少女的功法格挡开去,两具尸体瞬间被撕扯开来,血沫喷了在场人等一身,几个胆小的官差已经是腿抖得站不起身来。 “罢了,某家今日也吃饱喝足了,给咱美人儿一个脸面,先回去洞府中歇息了,改日再来饱餐一顿。” “小美人儿,咱就喜欢看你胜不了我,又气急败坏的样子,哈哈哈哈,你奶奶还在睡着没醒,以你的本事,还差点意思,哈哈哈哈。” 说罢目力转向秦冲及一众官差道:“狗官些,还未觉察么?你们出不去这村子了,如今尔等就似咱家圈养的牛羊,等咱饿了,再来美餐,乖乖在此地等着作我颌下之鬼吧,呵哈哈哈。” 淮昭回头一看,果然这喜洲村四面已不知何时被下了禁制,不过依自己眼下道行,倒也不足挂齿。 言毕那黑影魔徒便起身掠地欲走,这边秦冲依然未知处境,毫无畏惧地大喝一声命道: “狂妄宵小,你好大口气。诸位,不要放走这孽障,放箭!” 说话间,秦冲将身上所携二十四支袖箭全力倾泻而出。在场的弓手听令也拉开满弦,一阵如芒的箭雨跟着秦冲的袖箭奔那空中的黑影而去! “你们这群肉丸子倒是有趣!临到死了,还要倒腾倒腾,好,咱家就陪你们玩玩。” 言罢那魔徒飞身落在祠堂顶上,冷笑间自那黑袍中伸出一双惨白且带着丝丝黑色脉线的枯瘦手爪,在空中疾速拨开,瞬间祭起一道黑色雾气迎那箭雨而去。 无声无息中,那些弓箭顷刻间化为乌有,而黑雾并未消停,那黑影魔怪接着圈了一道口诀,口中只喊了声: “银罗尸幡!” 魔诀势起,那黑雾顿时浓厚起来,接近地面后突然化出十几道小旗一般的魔幡来,伴着阴风四起,数十个狰狞阴尸低声嚎啸着自地面破土而出,见着在场的鲜人活物,更是眼中绿光大作,嗷嗷各自挥舞着半丈左右的长臂,朝众人凶狠地扑将过来。 那少女还算自如应付,运了法诀制住几个邪尸。秦冲这里却已抵挡不及,被三个阴尸围住,身上也是立刻添了数道血痕,更不说那些手段浅薄的官差,此时恨不得多生几条长腿,夺路而逃。腿脚慢的几个立时被怪物摁在地上啃食,场面一片血腥凄惨。 “呔!” 危急时刻,一声暴喝临天而落,只见数道浑厚凌厉的青色道芒将靠前的几个阴尸击得粉碎,随即一道整齐刚猛的真气波墙将一众怪物挡在外面,一位叱咤少年现身而出,惊呆了这在场的所有人。 “秦大哥,借你宝剑一用。”淮昭对秦冲微微笑道。 “你是?”秦冲见少年竟知自己姓氏,而那面容也似曾相识,只是此情势下也来不及多想,便递过长剑。 “这位公子,小心!” 王淮昭笑了笑,不料眼神自秦冲身上转开时,却和旁边一双明眸有了刹那的对视,竟扰得自己内化一阵微微的袅动,那少女也慌得连忙移开目力。 小子也不啰嗦,一道迅疾法诀再次祭出。 “大相罗诀!” 小子使出的便是云笈七签中的至上道法。说来也怪,当年春秋子所授混元诀的三部神典之中,春秋之意是乾坤九式和太虚剑气为淮昭优先修习之选,而云笈七签晦涩深奥,待修为境界精进到一定层次后再慢慢参悟。 小子将这三种仙尊神典不断揣摩,自己反而觉得云笈秘法更易领会且威力更胜,此番出手,竟觉得先用此神技更加顺手。这玩法要是被春秋子和幻明宗主夕照知道,必定要感叹一番。 法诀驭动之下,阻挡魔尸的波墙瞬间变化,飞速地将这些邪物包裹起来,并逐渐慢慢缩小。数十头怪物在其中被逐渐挤压得龇牙咧嘴,痛苦异常。 转眼之间,那包裹阴尸的真气慢慢缩为一个青色光点,重新回到淮昭掌中,光点中不时崩散出消亡魔尸的丝丝黑气。 第21章 劫死渡生 见到小子如此能耐,在场最吃惊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屋檐上的黑影魔修。 眼前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看着就是一普通凡人打扮,自己扫过的魔识中也没发现其有何修为,可这小子刚刚使出的那些生猛道法,究竟是如何转眼间就将自己魔炼多年的近百具阴尸挡住的。 有此实力者,至少应有入道一二十年的修行境界。 修为尽隐? 他入魔以来听说过有此能耐,但仅仅就限于道听途说。 眼下所见,却真实发生在面前。 贼魔内心惊诧不解的同时,掠过一阵莫名的慌乱,暗忖恐怕今日自己遇到了真正的对头。 “好个小子,竟能隐去修为,有几分道行啊,哼哼。那某家今天就来好好会会你。” 王淮昭听得此话,心中也迟疑了片刻。 “隐去修为?修为怎么掩盖?我什么时候隐去修为了?” “只怕是这魔徒话语诓骗于我,分我心神。” 很显然,对他梦来而生的秘相罗诀,王淮昭自己,也一无所知。 思索间,那贼魔已自空中落下,并未做任何停顿,就将那双恐怖鬼手握拳往地上猛地砸来。 随着一声巨响,邪魔身下的地面顷刻之间四裂开来,旁边喜洲祠堂和一片村舍轰然垮塌,那砸开的丈余宽的裂缝深不见底,竟能隐约见得地心岩浆透上来的些许暗红微光。 再看魔徒此时身形已骤然膨胀,那双臂上的黑色脉线急速化为猩红,随着口中不断驱动的魔家法诀,魔徒第二次将手爪砸向地面。 先前开裂的地面生生塌陷入地,形成一个向下三丈左右的深坑。一番动作把这边一众人等吓呆了大片,不知这狂魔意欲何为,但大家都明白,这妖孽即将倾力而动。 “莫要他起势出招!” 这边的绝美少女自然对这妖邪十分了解,应该是从未见过魔徒如此大动手段,便着急地高声提醒道。 言语起落之间,姑娘已腾身飞起,古铜铃铛飞速地离手而动,祭出一连串凌厉法诀。 骤然间,五个小铃铛中化出五条白色巨蛇,击向魔徒。可那贼魔并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身体硬生生抗住巨蛇的撕咬剧痛,口中仍然继续驭动魔诀不停,眨眼功夫突然将嘴一张,向那深坑喷出大口血雾。 坑内顿时红光满胀,变成一汪逐渐升腾的血池,无数怨灵鬼魂自地下深处升起,貌似不甘却又无法摆脱般飞速融入池内。 那魔徒抬头冷笑了一声,便跳入这血池中。淮昭意欲跟着跳入与贼魔相搏,却被少女一把拉住袖口。 “公子别去,他要化形了!” 说话间,魔徒已不见踪迹,而散发着恶臭的猩红色深坑内,眨眼间血涛翻涌,剧烈激荡起来。 “嗷!” 一声暴虐嚎啸声起,坑中猛然跳出的一尊满身血污、通体腥红,令人惊悚的巨大尸王。 这怪物不带无任何言语,两个手掌中握了一对渗满污血的红色巨锤,三下两下便将缠绕身边的巨蛇砸得凄鸣坠地。 王淮昭知道这魔徒已祭出看家手段,不敢大意,便极速舞动手中长剑,运起太虚剑气,对准这异物要紧位置连出三四个剑式。 可不料尸王竟是来者不拒,任由淮昭所祭剑气生辣地切在身上,手中巨锤也不格挡防守,只管往小子乱砸,虽满身飙血,也只是鼻息中闷哼几声,攻势没有丝毫减弱。 这种对来袭伤害无所顾忌照单全收的打法,让淮昭一时难以适应,那心中不免多了些着急。 小子赶紧打足精神,运转修为,迅速祭起乾坤九式。那恐怖尸王即便接连中招,照例倒地哼哼了两声,又很快支撑着着迅速爬起,抡着血锤一阵不讲道理的挥舞强攻。 淮昭在这蛮横攻势下,也只得渐步退让。小子拆挡躲避之时,暗忖这世间真是天外有天、暗藏凶险,自己虽大有突破,但内力修为突感后续艰难,招式来回数次,不觉已渐落下风。 看出此情,旁边的娇美少女和秦冲也焦急起来。但王淮昭搏斗间却示意两人勿要轻动。 “这当如何是好。” 淮昭心思急转,却在不意间猛然发现,自己当下所驭招式全部用的是道家修为,积淀并不深厚。而那与生俱来的无量真元则似个懒汉看戏一样在内化中作壁上观。 “我竟不知用般若乘诀聚气,驭动无量真元,我也是蠢到家了。” 要说王淮昭踏入修行也就短短数年,更不说那佛尊圣境中虚化度耗的六载,如果仅论这道宗的修为,的确时日相当有限。 那日春秋洞府内反噬冥龙所获也只是魔家内炼,只凝结在那无量真元中,自是无法驭动。此时使出的混元诀道法固然精妙无比,却只有仅仅数年的道家内力根基为底,就眼前这邪魔来说,还真是不能占据先机。 “此战唯有仰仗般若乘诀和无量真元了!” 心思既定,王淮昭些些退了两步,默念起那佛尊圣境所授至上乘诀,开始将那无量真元生生驭动起来。 他的心念,即是要将佛宗敕赐的至极真元威力,运用在道宗的法诀上。 般若心诀起处,内息中无量神元光芒大盛,蓬勃待发。 刹那间,小子一招乾坤无定,从指诀间祭出,要将对手一击必杀...... 可是此时...... 毫无征兆的,几道惊天撼地的暴雷骤然将虚空撕开,伴着肆虐的狂风,一具闪耀着通体金色光芒,高约五六丈的金刚幻像猛然自天而降,骤然横亘在尸王和王淮昭之间。 只见这大家伙没有丝毫啰嗦,挥动起一柄光芒万丈的金色巨剑,直刺淮昭天灵顶。 在场众人无不口瞪目呆,除了少女和秦冲外,纷纷惊恐万状地跑向远处闪避。 小子也是大吃一惊,不知这嗜血魔徒从哪里驭得如此厉害的帮手,一时间也不及多想,只能将那无量真元全部贯入一式元相罗诀中来挡这骇人一击。 伴着“嘭”的一声震天巨响,那金刚幻像手中巨剑砸在淮昭道法驭出的法盾上,掀起一股破天裂地的圆形震荡波墙,自淮昭格挡之盾向周遭以庞大之力蔓延开来,直至十几里仍未减弱消散,瞬间惊起苍山山林里一大片夜栖飞鸟。 现场众人包括那尸王,均被悉数震飞。 半里外洱海之水被这惊天碰撞的力道震起数丈高的滔天巨浪,排山倒海之势向岸边涌来。 遭受重击的王淮昭顿时自觉五腹六脏就要裂碎一般,大口吐出鲜血,却仍强撑着法盾。 那幻像金刚在刺眼夺目的金色芒晕中并无任何表情,只是似不过瘾,又是抡圆了巨剑,以更为庞大之势砸向了这几无再搏之力的小子。 “我跟你拼了!”淮昭含着满口热血,强忍住钻心剧痛,胸中霎时间升腾起熊熊桀骜之气,索性不再凝结法盾,而是倾尽金丹蓄结所有,尽遣修为之力裹入无量真元,将全部真气凝集于手中那柄再普通不过的铁剑上,要与那巨剑作殊死格挡,即便他心里异常明了,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咣!”好似已经不能再用声响来形容这第二次碰撞,在场的所有人同时被产生的冲击波震得口鼻流血,那起身再次扑来的血尸王又被震出五丈之外。 目睹这惊天一幕的大多数人都不怀疑,这少年必将命丧当场! 手中的铁剑瞬间震为碎末,王淮昭自觉经脉俱断。 丹田内的无量真元彻底奄奄一息,就连春秋子的元罗无相封印也被破化得无踪无影,入梦时神赐的至上法相造化得炼的秘相罗诀,也是应声告破化散...... 不过,那神尊般的金刚祭出的第二剑,小子算是堪堪接住了。 千里外,冥龙教石壁内沌灵晶石中,早已炼化出第二具宿体的冥龙,那血红的魔睛如沉睡中骤然苏醒一般骇然一聚,即刻兴奋地扫向了正西滇中大理方向。 狂咳恶血的王淮昭此刻已如废人一般,面色惨白,苟且待死。 众人注视下,那金刚幻像似是不想再砍第三剑,伴着一阵恢弘的法号长吟,竟化为点点璀璨金色法相,缓缓消融在夜色中,瞬间无影无踪。 两次被震飞的血尸王见状从起初的惊愕变为大喜,一对沾满血垢污秽的鼻孔,喷着噗嗤的浊气,带着得意的低沉哼笑,扭动了笨拙身躯,将那一对巨锤向重伤的淮昭砸来...... 它岂会错过如此致胜良机。 小子再没有任何力道反抗,他很清楚,此番必定在劫难逃。没有闪避,也没有一丝的力气闪避,淮昭慢慢闭上双眼。 微弱的意识里,亲爹亲娘、静然师太、淳远大师、之贵老爹、春秋子、宋当家、陆焕平、儿时玩伴、梦中幻境、那幽潭、莲花、巨石,还有那阿啰跛者娜的揭语飞速扫过,王淮昭轻轻苦笑道:“我竟是,就这样死掉的......” “阿...啰...跛...者...娜” 少年用尽最后一丝气息念出自己已熟记的揭语。 我自菩萨座下来,此生若了,愿能重回佛尊护佑之下。 “呀......” 一声清脆的断喝下,居然是美丽少女搏了性命般祭起全身修为,铸了最后的一道法盾,挡住那尸王的致命一击,将身子护在了淮昭跟前,随即不堪力道受伤倒地。 接着,在王淮昭无力的眼神中,依稀看见秦冲已是舍了性命与那畜孽赤手空拳地相搏,但一两招内就被击飞数丈开外,吐血不醒。 绝境下,无力感。那种内心的苦楚,难以言表。 “嗡嘛呢叭咪吽,嗡嘛呢叭咪吽......” “梵音?”是那梦境中无数次听聆过的渺渺梵音! 只是这梵音不是在周遭响起,而是在自己的内化中! 随着这丝丝绵绵的佛家氤乐,淮昭那金丹突然开始熠熠闪动,不断崩发出神奇! 在体内金丹的导引下,震断的经脉转眼间飞速地循始回复,那无量真元重新勃勃驿动,伴着通体的急速的血气流转,瞬间再次光芒大盛! 内息中,道佛两家真元彻底融汇一致,虽已没有春秋子的道法封禁,那真元内的魔相重新被牢牢控制,未有一丝动弹余地。 识海化处,淮昭竟发现自己在生死恶斗的重压下由重境突破到了道境! 怎么会?!这不可能! 我不到两月前才晋入凝罡重,根基根本还没稳固,这是真的吗? 可这真真实实地,就是事实。 小子倏地睁开双眼,那神识赫然已是先前的数倍,直达百余里之外。而身体中的无量真元,此时已蓬勃待发,任由主人驱使。 恍然中,淮昭这才听到一阵汹嚎和扑将上来的巨硕尸王。 小子缓缓站起身来,将如炬的目光射向对方。随后,一个快如闪电的疾步冲到尸王面前,将这恶臭的怪物脖子掐在左手中。 而尸王竟没来得及任何反应! 紧接着淮昭右拳破力击出,将这魔修化形的怪物重重放倒在数丈开外。 那畜孽挣扎着站起身子,瞪眼惊异地审视了一眼淮昭,终于喊出化形后的唯一几句话: “天劫!” “不灭?!” “你究竟是什么造化!” 言语间,那眼神中再无一丝暴虐之气,而是畏惧地急忙想要跳回血池逃遁。淮昭岂肯放过,转眼间已运了无量真元冲着这尸王祭出一式“乾坤罡雷”! 只见小子握拳的双手即刻呲出数道金黄色罡气,在身前化为两道交叉旋转的金色拱形法芒,将尸王死死困住无法动弹。 经过短暂的紧绷收缩后,拱形罡气突然驭向天空,自上而下化出一片劈天掠地的惊雷将那畜孽覆盖,罡气蕴出的雷暴挟持着道宗元化境初修的威力,将那尸王劈得痛苦万分,不多会便沉哼一声,倒地毙命,豁然现出了魔徒人形尸首。 王淮昭见邪魔得除,于胸中长出大气一口。 不敢怠慢,他回头将受伤的少女抱到秦冲身边,两手分别搭在二人肩上的天宗气枢,缓缓注入真气护住两人心脉。 目光再看看周遭,那一众大理府兵,早已被数次气场的碰撞震昏在地。 秦冲不带修为,伤势严重,岌岌可危,再探那少女内息,感觉应无大碍。 淮昭轻轻扶住那姑娘靠向自己后背,腾出双手继续为秦冲疗伤。 半晌功夫,身后的少女慢慢苏醒,只见她嘴角含血,睁眼不可思议地说到: “你居然在如此...凶险恶斗之时,亘渡天劫!” “什么?姑娘说,刚刚那是天劫?” 此刻,乌斯藏地。 与淳远、静然一起,仍在苦苦寻觅王淮昭的春秋子,正聊发一阵狂喜,因为就在刚才,他的神识也发现了小子的去向。 可仅过了一日,无论他运作几成修为,王淮昭又似流星闪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少年遣驭佛宗无量真元,祭道宗法技而经历天劫,豁然得破元化神道。 那秘相罗诀在淮昭再入故梦后,又缓缓被此子的天赐法相驭动起来。 连夕照宗主也不知道,这云笈七签中最深奥难参的神奇心诀,竟能在王淮昭入梦时自然起驭,而他本人得此天地造化却浑然不知。 背靠着天仙般的少女,小子只笨头笨脑地问了一句。 “方才,多谢姑娘拼死相救。敢问,敢问姑娘芳名?” ...... 第22章 吾本鲛娘 “我姓墨,墨梦池” 少女经过运气调息,身子略微好了些,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刚刚答了话,转头猛地发现自己靠在男儿家身后。 陌生少年的暖暖体温阵阵传来,这位名为梦池的姑娘顿时不由得脸上泛起一阵红晕,赶紧挪开身体,站起身来。 “哦,是墨姑娘。方才不是姑娘,我只怕已成那孽障的锤下之鬼了,在下王淮昭,多谢姑娘搭救。” 小子一边说话,一边不敢松手,秦冲伤势依然不容乐观。 “公子莫要谢我,方才不是你绝命一搏,我也难逃险难。”墨梦池言语间,其实也透着一丝唏嘘后怕,王淮昭但凡再晚起身一刻,那结果不堪设想。 姑娘看着奄奄一息昏迷中的秦冲道: “这位并无修为的大哥在你渡劫的生死关头,硬是拼了性命护你,这才叫梦池敬佩。这魔徒是苍山寒矶洞的沉血鬼煞,以修血噬魂为魔炼根本。” “其修炼先期还只是糟践些走兽飞禽,自晋了吞噬魔境便开始荼毒百姓。我修为不高,但自不能坐视他残害无辜,虽多番竭力阻止,却奈他不何,生生让其害了数十条人命。想王公子此次,也是为民除害了。只是你刚才渡劫的时机,着实意外凶险......” 墨梦池依然在感叹刚刚的生死刹那。 王淮昭也并不明白这天劫为何倏然而降,自师从春秋子后,这位曾经的师父告诉过他,天劫乃修者大晋桎梏的钥匙。 能不能解开,何时解开禁锢修行前路的锁,全看修者苦修和机缘造化。 他此刻并不清楚,正是他以道修法诀驭动佛家真元的逆天之举才引来恐怖的天落神降。 当然王淮昭的心思全然不在探究此事之上,秦冲危在旦夕,看着尚存一息,曾经舍命搭救过儿时自己的秦大哥,淮昭一阵心酸。 今夜,和七八年前一样,秦冲依旧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命换恩师儿子的生。 “淮昭,竟然.....真的是你!”这时,身边的秦冲道出一声气息微弱却惊喜连连的残喘。 王淮昭一看,秦大哥已微微睁开了眼睛,眼角涌出一眶热泪,想是方才在自己和墨梦池对话中略微听得了小子姓名。 “秦大哥,你醒了!感觉怎样?”淮昭急忙问到。 秦冲明显伤痛难耐,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微微点了下头。 “秦大哥,勿要动作,你的伤很重。我即刻带你回大理城医治。”淮昭内心一阵酸楚泛起,自己并不懂治伤救人,真气贯入一个不得修为之人体内,好似作用不大。 想当初在朝野江湖声名远播的阳明五子,竟已去四余一,而眼下秦大哥,也是命在旦夕。 究其原因,五人的不幸全是因周全自己而起,王淮昭不由得悲从心来,感觉这少年躯体从未如此沉重。 这边梦池赶紧递过一粒丹丸,给秦冲服下,让他仿佛缓了些生机。 秦冲仿佛要抓紧这生息最后的力量,连忙挣扎着问道: “淮昭,你母亲未曾和你一起?” 提到娘亲,小子更是伤心不已。 “秦大哥,我娘亲,她,已经过世了......” “唉,咳咳,我终究对不住先师,叫师娘为魔教所害。”秦冲说话间嘴中大口吐出鲜血,面色忿忿难平。 “大哥,您别说了。我娘亲并非冥龙教所杀。” 王淮昭心中愈发苦楚,恨恨说到。 “不是魔教?怎么会?五,六年前,冥龙教到你绍兴府家中,将你母亲劫走,她怎么不会是魔教所害?”秦冲浑身剧痛,仍强撑着继续说到。 “什么?大哥,你说我娘亲是魔教所掠?”王淮昭听闻秦冲言语,不由得心惊。 “是的,绍兴先师府上的同门讲,你母亲为魔教一紫衣妇人率数十魔徒所掠,当日你之贵老爹和十余位阳明弟子也惨遭毒手。” “紫衣妇人?”一旁的墨梦池闻言突然差点叫出声来。 “不会的,绝不会的......”姑娘内心中仿佛被触碰到什么,但很快面色勉强平复了下去。 “王老爹,您说老爹他也?” 王淮昭听闻王之贵也在六年前被害,愈加悲愤难过,并没注意到墨梦池的异常。 王淮昭自小是之贵老爹一手带大,感情深厚,听得秦冲之言,禁不住大把热泪涌出。 七年前娘亲被掳魔教的事实,让王淮昭一时间思潮翻涌,心乱如麻。 如秦大哥所讲,母亲一介凡人,一旦被冥龙魔教所控,按理绝难逃脱。可那晚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迷魂凼洞府,这其中可谓大存蹊跷。 自己出走迷魂凼之时年岁尚小,心思单纯,当场目睹娘亲被春秋子刺死,自然只认亲眼所见。 虽然这钻心的丧母之痛从未化散过,但以现今十七八岁的年纪,再闻听秦冲方才之言,小子隐约预感到自己或许犯了弥天大误。 “难道当日母亲是为冥龙教所胁迫,要不利于我?不可能!即便娘来诱我出洞府,那春秋老道也不应将她杀害啊。到底真相是什么,我到底是不是错了?!” 王淮昭刹那间陷入一种极难描述的困顿,那眼神也顿时呆滞起来。 “王公子,这位大哥伤势不好再耽搁了。” 墨梦池急切的言语,瞬间将淮昭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是的,眼下秦大哥伤势沉重,必须赶紧救治才是。 不容他多想,小子回头对姑娘说: “我即刻带秦大哥回大理治伤。墨姑娘,你多保重,救命之恩,王淮昭没齿不忘,先告辞了!” 说完小子背起秦冲,破了那魔徒禁制,跳上马匹奔大理飞驰而去。 墨梦池见着王淮昭一骑消失在沉沉夜色中,一时竟呆在原地,傻了半晌。 直到耳边传来一众官兵悉数醒来后的呻吟之声,才如梦初醒般掠地而起,过了喜洲村北,飞遁入洱海不见...... 王淮昭策马疾驰,冲了大理城门夜禁关卡,砸开一家医坊,将那医家从床上叫起救人。 过了稍许时辰,却还是看到大夫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 “公子,这位先生,业已过世了.....节哀吧。” 翌日,城外苍山山林中,眼角含泪的王淮昭自一座新坟前囫囵醒来,那坟前立了一块墓牌。 上刻: “大哥秦冲之墓。” 他已经亲手埋葬了两位亲人。是的,除了母亲,秦冲在淮昭心里,就是亲人。 当年意气风发的阳明五位高徒,在风华正茂之年,都已化为一捧黄土白骨,而他们的逝去,都是因为周全自己,这怎么不叫他撕心裂肺。 小子眼含苦楚朝着秦冲坟堆拜了三拜道: “秦大哥,淮昭蒙你数次救难,今日还是没能还得你性命。今天只得在这苍山将你草草下葬。这世间时下,我王淮昭竟是孑然一身。” 话到此处,小子怅然望向苍天叹道: “为了我,到底要逝去多少性命?” “菩萨在上,弟子刚刚在这坟前又入了故旧梦境,却依然不得您蕴含其中的根本要义。我王淮昭如此愚钝,如何能堪这天地苍生之任,菩萨,您是不是弄错了?” 除了呼啸的山风来回肆荡,周遭并无任何回应。 惆怅半晌,王淮昭缓缓地牵马下山,丢了魂似的走到一个三岔路口,一时间竟不知何去何从,停住马匹居然怔住了。 “这人生际会,竟与此景如此相似。我这行尸走肉一般的躯壳,该往何处前行?” “是去寻那魔教冥龙以报家仇吗?按春秋子所述,以眼下自己实力无疑以卵击石。隐了踪迹不问世事么?你王淮昭对得起这么多为你逝去的人吗......” “你要牢记,此生断不可辱没了他们的死,不可辱没了爹爹对你的期望......” 一阵凛冽的山风在身旁掠过,父亲临终嘱托骤然间自脑海中激荡涌出,轰然在耳、振聋发聩! “爹!” 先父阳明子矍铄清瘦的身影依稀浮现在淮昭脑海中,只是那望向自己的目光一改严厉,带着生前少有的慈爱。 父亲一语未发,但透过眼神,王淮昭明白。 “大仇未报,宿命未果。我有什么理由躲开这一切?” “苦忧何来?根本在于你太弱!” “这不堪世间为何要让你尽失所爱,孑然一身,还是因为你太弱!” 没有成为强者,别讲担当,更别感叹命运,命运没错,错的只有自己的哀怨自怜。 强者,不会终日沉沦,郁结徘徊于过往。 我! 一定会强! 目力向天,心思骤然得定,王淮昭眼中终于透出一丝坚毅之气。 他必须要一力承担这宿命赋予他的一切, 擦干眼泪,淮昭策马疾驰向西而去。 他要回去西边,回去那剑川洞窟苦修造化。 此时,洱海水下某处奇异的洞府内。 一座粉红与白玉颜色相间的珊瑚床上,躺着位面色饱满温和的老妇人,不过她双眸阖闭,看样子似是在沉沉睡梦中。 轻轻的,一位清丽可人的少女缓缓来到床边,用一只玉润纤手轻轻抚摸着老人的面庞,神思中有些发呆。 姑娘正是前夜遁入洱海的墨梦池。 小半个时辰后,梦池突然欣喜地发现老人手掌微微动弹,渐渐睁开了眼睛。 “奶奶,奶奶您醒了,您终于醒了。” 老太婆眼神晃动了一会,看着眼前绝美又欢喜连连的少女也是喜出望外: “梦池,我的乖孙儿,哎呀,你已修得人身了!来,来,快过来,让奶奶好好瞧瞧。” “奶奶,你这一睡便是十年。孙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在这洱海中清冷孤单,每天就盼着你早日得晋修为,快快醒来。”梦池话中虽带着委屈,但还是异常高兴。 “哎呀,我的梦池,乖孙儿,咱们鲛族,突破修为,却只能依仗这水寐之道。这几日可是有人在附近渡劫得道?助我借了神力得以突破。”梦池奶奶笑着问到。 “嗯,是的,是一个少年公子,年岁不大与我相仿,却已经渡劫突破了道修元化境界,还是在与那沉血鬼煞生死斗法之时。”梦池回奶奶道,脸庞却闪过一抹红晕。 “那畜孽还在祸害人世,奶奶稍后便去诛灭他。你刚说什么?与你一般年纪,渡劫晋道?不可能,孙儿一定搞错了。” “奶奶,孙儿昨夜就在当场,他真的渡了天劫。正是这少年公子将那鬼煞诛灭了,就在他当场渡劫之后,但是其间凶险异常。”接着梦池便将那晚令人惊骇的亲历对奶奶一一道来。 “哦?这也奇了。修者渡劫,大都数年扎实以备,选那独僻之处,倾尽全力应对。他居然在斗法之间触发天劫,看来这小子非同小可啊,不然怎能灭得了一个嗜血期的魔修。” 思虑之间,老妇人转过身来,偏偏瞅见宝贝孙女的略带女儿家羞涩的神情,继而诡异地偷笑道: “却又怎会让我的梦池一提他便满脸红霞呢,哈哈哈哈。”梦池奶奶仿似已看透了孙女心思。 “奶奶,你这才醒就说胡话。”这丫头嘴里怪着奶奶,那俊俏的脸庞更是红了大片。 “梦池啊,那小子何处啊,带奶奶去看看,到底配得过我的乖孙女儿不。” “他,已经走了。”墨梦池轻叹了一声,在奶奶身边依偎下来。 “不碍事,奶奶自去拿了他来,遂了我乖孙女的心事,哈哈哈哈。”老妇开心地笑着说。 墨梦池面色浮现一丝惆怅,起身嗔言道: “奶奶,你再胡说,梦池不理你了,人家仗剑天涯,自是潇洒快和,人鲛毕竟不同......” “谁说不可,你爹娘......算了,不提你那娘也罢。” 梦池奶奶仿佛触到了梦池什么内心之痛,女孩儿眼眸中微微闪动,低下头来。 可就在此时。 “轰隆隆.....” 水下倏地间一声沉闷的巨响,洞府瞬间剧烈地摇晃起来,周遭的水下鱼鳖皆是慌忙乱窜。 梦池奶奶面容一沉,急忙闭眼开了识海,半晌间脸色突变,拉过孙女,口中说了句: “咱们快走,想是那小子渡劫,把那地府中的畜孽也引来了。” 第23章 地府梼杌 已是正午时分,大理洱海中。 奶奶带着梦池正在水下疾速遁走。 而她们身后百十丈外,一团凶猛凌厉的黑影正飞快地迫近。 “孙儿,不想那畜孽来得这般迅猛,我们速速化身!” 梦池听得奶奶用了鲛族水中秘语疾呼,便迅速和奶奶一道化为白鲛身形,竭力往洱海北岸游去。 不料水下那黑影跟着加快了速度,眼看就要追上。 “梦池,你赶紧上岸去!”看着就快接近水岸,奶奶再次急切地喊到。 梦池只得再化人形,跳上湖岸,可回头再也看不见奶奶踪影。 只瞅见近岸的洱海水面突然巨浪翻腾,一大团汹涌的漩涡越卷越宽。 “奶奶!”知道祖母处境危急,直急得梦池在岸上含泪高声大喊。 随着“嘭”的一声巨响,一只白色巨鲛和一头世间罕有的怪兽一起破出洱海水面,激烈地搏杀撕咬着,瞬间又疾速坠入水中,溅起数十丈宽的浩大水浪。 这怪兽狮头虎足、犀身龙尾,血盆大口带着满口獠牙,个头竟有近一丈身长,八尺来高。 凶狠的纠缠中巨鲛已明显吃力,身上不断出现一道道斑驳伤痕,正不断渗出鲜红血沫。 可怪兽依旧不依不饶,正竭力试图咬住巨鲛的脖颈。 梦池见此情形心中大急,急运修为想要上前帮忙,却见巨鲛一个猛烈甩尾撞开那怪兽,艰难地跳到了岸上,但那鲛身渗出的汩汩血迹已将身下滩涂染红了大片。 “梦池,你快走!”化为巨鲛的梦池奶奶低声喘息道,言语中,她已知道自己不能再抵挡多久。 话音未落,那怪兽自水中一跃而出,也落在岸上,口中涎液横流,四爪捶地,对着祖孙两个发出一声嘶天裂地的暴啸。 梦池奶奶强忍伤痛,即刻化了老妇人形,将一柄金叉从虚空中化出。 “畜孽,这千百年来,你虐食我神族鲛元,祸害了多少我鲛族同类,我们自南海避你至此,你竟仍不放过。今日老身便与你同归于尽。” 老太婆说罢将金叉舞动,倾了全身修为力道戮向怪兽,那畜生也不躲避,硬生生迎将上来,用一对虎爪将金叉握住。粗壮的后腿更是暴虐地蹬地前行,迫得梦池奶奶双脚在滩涂上呲出两道深深的划痕。 旁边梦池见状铃铛急震,飞身上前祭出数道法术,击落在怪兽躯体上,惹的那畜孽一把推开金叉,右爪便向梦池恶狠狠地挥将过去。 梦池昨日才经历一番恶斗,修为并未完全回复,根本不及躲避就被怪兽一爪拍中,姑娘后背顿时伤痕满布,嘴中喷出大口鲜血,身子跟着疾速飞将出去。 “梦池!”奶奶见此情景大急,却来不及护住孙女。 眼见墨梦池行将坠地之时,姑娘身体却突然被一道敏捷的身影稳稳地接住。 “墨姑娘,你怎么样?” 梦池一看,却是那昨日刚刚别过的王淮昭。 原来小子先前笃定了心意,决定回去洞窟苦修。 不想正策马疾驰之际,骤然听到梦池奶奶化形后,与那梼杌在洱海中拼死相搏时的巨大声响。 神识起处,正看见昨晚的姑娘和一位老妪身处生死险境! “淮昭...王公子,快,救我奶奶。” 姑娘一句“淮昭”让小子心思荡漾不已,但大敌当前,自然不敢怠慢,赶紧一个飞身跃到那怪兽跟前,挡在梦池奶奶前面。 看到孙女与眼前少年的对话,老太婆心中也猜到几分。 这突然出现的英武小子,必定是梦池所讲昨夜诛灭沉血鬼煞的渡劫修者。 “此乃上古凶兽梼杌,非寻常修者可比。这位公子务要小心!” 梦池奶奶强撑伤势,连忙提醒。 虽然知道王淮昭已破入道境,但老人担心小子根基未固,更深知眼前凶兽的分量。 “梼杌?” 王淮昭在那迷魂洞府里听春秋子讲过那些上古奇闻,这梼杌与穷奇、饕餮、混沌并称地府四大凶兽,终日在人魔两界游荡,不时在人间残害肆虐无辜生灵,今日见得其真身,心里已是不敢大意。 小子不御先攻,起手搭指驭动般若乘诀,将无量真元极速运转,冲着有些顿愕的巨大怪兽逐一祭出乾坤九式法诀。一道道带着耀眼金黄兼含着青色光芒的凌厉道法,行云流水般向梼杌袭去。 那畜孽自上古而生,经世不化,全赖与生俱来的洪荒蛮力,根本没有寻常修者之间对决时的招式挡拆,便是你出何招,我便用身子接住的架势。 “砰砰嘭嘭”,这凶兽已是挨了一堆实在。沉闷的低吼之后,梼杌看出也是颇为痛苦,但那态势已被王淮昭揍得恼羞成怒。 “嗷呜”几声暴吼,那梼杌居然直立起来,两只肌肉健硕的前腿在空中横踩数下,那爪下竟凭空生出熊熊火焰,作了浩大之势便向小子拍将下来。 万急一刻,王淮昭却好似中了定身术一般并未即刻闪躲,梦池祖孙俩见状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小子,还不快躲开!” 梦池奶奶满口含血已是大喊出声,心想这孩子难道被吓傻了不成?这凶兽一爪子拍下来,王淮昭岂不当场去世! 来不及了! 眨眼间梼杌那带着火焰的虎爪已是重重地拍中少年,可眼前的王淮昭身影突然化为法相消散不见。 紧接着眨眼间,这怪兽周围却同时出现了六七个王淮昭,让人不知哪个是他本体。 原来小子祭出的正是云笈七签“虚相罗诀”之无上道法。 这神诀尤其厉害的是,六七个幻像不但让敌手难辨真伪,又可同时发力祭出攻势,所有这些法诀却是实实在在,个个挟带着无量真元的驭动。 转眼间,梼杌又是硬挨了数十道刚猛道法,痛的畜生惨嚎连连。 看似王淮昭握得胜机,梼杌恼怒异常,这畜生忍着剧痛,突然将血盆大嘴猛得张开,肚膛处红光大盛,伴随着一声震天怒啸,一道巨大的火芒喷向幻像中淮昭的真身。 显然以小子初晋元神道的修为,这虚相罗诀并不足以瞒过这上古凶兽几时,梼杌很快已看破王淮昭本体。 淮昭疾速祭起的法盾明显敌不过这畜孽的火芒力道,淮昭前胸顿时扬起火焰一片,上身衣物瞬间被烧得褴褛破碎,只剩几丝布条,那毛发皮肉也被烤焦了一片。 这边梦池奶奶眼见此景便知淮昭再难匹敌,赶紧撑着伤体,准备出手拼死相助。 而小子也知情势不妙,赶紧尽遣余力,铸起元相罗诀准备抵御这凶残孽畜接下来必将更加凶狠的攻势。 就在此时,令人惊讶的一幕却出现了。 梼杌突然间怪异地低吟一声,神态面露不可思议之色,兽口中的火焰也急速收回。 一双兽眼带着阵阵错愕,目光端端停留在淮昭胸前,目力所在,正是那朱砂印记。 “呜,喔呜,喔......” 梼杌莫名发出一阵惊恐惶惑的沉沉低吟,接着片刻功夫,这畜孽竟像一头乡间野狗一般,尾巴一夹,唯唯诺诺地慢慢四足退后,低吟了一声,转身疾速跳入洱海中去,再无踪迹。 “呃?这......”王淮昭见状大惑不解,这才出了好一口长气,不止他自己,那梦池祖孙二人也是诧异不已。 “这畜生怎么这就溜了?” 梼杌虽中了淮昭不少手段,但看其形态应是尚有绰绰余力稳操胜券的。 这凶兽却在占尽优势之际突然自行匿去,的确令人惊讶费解。 呆了片刻,王淮昭看了看正闪动着暗紫脉线的胸口印记,心里好像有了几分明白。 小子上身已是褴褛焦糊一片,露出了少年健硕的古铜肌体,惹得梦池有些堪堪难为,将那娇美的面庞低向了奶奶身后。 “孩子啊,老身带梦池谢过救命之恩了。你若今日不在此地,我祖孙两个恐怕要成了这梼杌的腹中美餐了。”梦池奶奶微微欠身道。 王淮昭回过神来,连忙走近梦池和奶奶身边回礼道: “老人家,您勿要客气,你这样晚辈如何敢当。您不知,昨日若不是墨姑娘,末学也是性命不保的。” “哈哈哈哈,梦池给老身说过了。你呀,就不要叫什么姑娘姑娘的,就叫梦池就是。你们俩个娃娃,几番生死相护,也是天赐机缘。孩子,还那么见外做什么?我看,以后啊,你跟着梦池叫我奶奶得啦,哈哈哈哈。” 瞧着此时赤膊上身,灰头土脸有些狼狈的王淮昭,老人家竟有说不出的喜欢。 这孩子不但长相俊朗、谦谦有礼,年纪轻轻就身手了得,而且为了护全自己和梦池,面对那凶残古兽无畏无惧,真乃少年英雄,岂不正是宝贝孙女值得托付之人。 “嗯,那好,淮昭听奶奶话,以后就叫您奶奶了。” 王淮昭并未察觉梦池奶奶眼中深意,只是想着自己如今举目无亲,听得这暖人肺腑的话语,内心着实感动不已。 “嗯,好孩子,人家都叫我海婆婆。我和梦池在这洱海中相依为命多年,不过,我俩乃鲛族,你不害怕吧。”海婆婆对着淮昭笑言道。 “哦?奶奶你们是鲛族?我听我,嗯,我以前师父讲过,你们天性善良,每每守护海中的过往渔家,不时保得出海船只远避风暴之害。但是据我所闻,你们不是栖息生养在南海,为何来了这滇中洱海呢?” 淮昭上前搀扶住老人,脸上并无诧异之色,只是有些好奇。 “还不是刚才这凶残怪物!”旁边梦池恨恨地率先答到。 “奶奶和父亲本与我族世代生息在南海,可数十年前这梼杌不知从地府哪里寻得来路,现身在海中,专取我族鲛元为食。” “没过数年,我族同胞骨血死伤大半,纷纷遁入内陆避祸。可那畜生能在地府肆意穿行,或许你昨日大劫得渡,酿出了天地响动招了它来,寻得了我和奶奶下落。” “这畜生竟如此狠毒,还好总算它刚才自行退去了。”王淮昭敦厚诚实,深知方才并非依自己实力击溃梼杌,便如是言道。 “说也奇怪,我观这梼杌已是饥肠辘辘,小子你也落了下风,不想危急一刻它竟然退匿而去了。这畜孽好似突然看见了什么令其畏惧之物。”海婆婆话至此处,看出也是不解。 “奶奶,那梼杌想必是害怕淮昭哥哥了。”梦池在一边盈盈笑道。 “墨姑娘,哦不,梦池,此事并非如此简单。以后我再给你们细讲。对了,你刚才说你们一家自南海避难而来,那你父亲呢?” 淮昭想到今日凶险如此,梦池父亲和其他鲛类应也在这水中,不要又碰到那凶兽,继而着急问到,却忽然看见姑娘瞬间落寞的表情,心中便有些后悔。 “他父亲,本是我南海鲛王。十几年前带我上万鲛族为避凶兽,自地下河道来到内陆,后来与一个名唤墨丹青的冥龙魔教女子相好。梦池,便是他们的孩子.....” 海婆婆答话接着道: “化得人形的鲛族,可与人类结合繁衍后代。若是男胎,生来便就是人形,若是女儿,便化鲛身,入得修行,再成人形。所以,人类和我鲛族是可以结合的,并不悖天道。” 海婆婆望着淮昭,眼神中透出一丝蕴意。 那边的梦池,竟又飞快地红了脸。 可这傻小子初谙世事,自小懂事后还是在春秋子洞府里,加之又在菩萨上境中渡化了六年,因经事坎坷,心念之牵,都放在父亲的临终嘱托和对大道修行的专注上,对世间红尘俗事当然知之甚少。 而男女情爱之意此时王淮昭更是仿若木鱼脑袋,再莫说知会梦池奶奶的深意了。 但蒙梦池那日舍命相救,对姑娘除了感激,内化中少年成长后的至纯情愫也氤氲于初,不过此时听闻梦池母亲乃魔教中人,心里不免多了些复杂怀绪。 冥龙教果然势大,近乎无孔不入,刚刚机缘巧遇的鲛族祖孙竟然与魔教也有干系。 小子闷头继续问道: “奶奶,敢问梦池父亲也入了魔教么?”淮昭话语中掠过些许担忧。 “他父亲与我所有鲛族一样,无姓只有一名,唤为池。冥龙教主得知那墨丹青与我儿之事,便寻思我族实力不小,更觊觎我鲛类天生金鳞的特质,便图谋对我族加以控制。” “那年某日在梦池父母相会之时,魔头设计将她父亲劫持拿获,以此要挟我南海万余鲛族在地界为其遍寻灵物,供养他在一处名为沌灵晶石的所在修炼,并搜刮我鲛族金鳞以资教务。” “那时梦池母亲墨丹青已有身孕,魔教以墨丹青腹中胎儿要挟,只许梦池父母数月才能相见一面。并时刻威胁孩儿母亲,若不尽心于魔教,便要诛灭我儿。” “所以梦池的娘也算是受制于魔教而已。梦池出生后,她母亲恐教主不利孩儿,便寻机悄悄将梦池带到洱海交于老身抚养,我南海鲛族无姓,梦池就随了她母亲姓氏。” “这魔道如此狠辣,竟以这样的卑鄙伎俩,掌控了上万南海鲛族为其积攒金货和元灵。不过,梦池姑娘也是可怜。” 王淮昭听完海婆婆讲述,不禁暗暗感叹,这姑娘身世并不比自己好多少,也是自小就与双亲相隔离别。 “奶奶,这洱海我看还是暂且别回去了,那妖兽恐怕还未远遁。我前些日子寻得一处地方,旁边积有山泉潭水,可得奶奶安心。” 淮昭搀着海婆婆说到,这是他想起剑川石窟山下有一汪碧水幽潭。他琢磨着,鲛族自海而生,那必定是离不得水的。 海婆婆闻言深感这孩子体贴周到,愈加喜欢,便说道: “有水当然好了,但我化晋人形的鲛类也不必一定需要水才能生存。我看也好,老身也刚刚得晋修为,还需巩固,不想被那孽障袭扰,咱们这便走吧。” 第24章 独弈仙门 洱海边,大理去往剑川府的古道上,一老二小祖孙三人正驭马而行。 海婆婆和梦池先前与那地府凶兽梼杌生死相搏,此刻都带伤在身,淮昭让她们骑在马上暂且调息回养。小子则从包中拿了件新衣服换上。 阵阵微风徐来,小子手里牵着马儿,心中充盈着暖意。 想清晨在秦冲坟前,自己还倍感孤愁无助,此时已多了两位亲切老小,那心绪舒展快悦了许多。 一路梦池言语不多,倒是海婆婆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和小子家长里短地说个不停。 听闻王淮昭自小被冥龙魔教祸害,父母早早双亡,老人家也是感叹心疼不已。 “好孩子,你没了爹娘,现在有了婆婆和梦池,咱啊,就是一家人了。今后,有我疼你,直管宽心些,路还长着呢。” 海婆婆一个劲宽慰着淮昭,让小子感动不已。 淮昭自南安突变到双亲尽失,遭遇诸多人生大变,屡逢坎坷别离。 如今已长大成人的他,经常感慨自己的幸运。 在不长的人生际遇中,有那么多的人拼死相护,才让他在无数次濒临绝境后,一直活到今天。 心念至此,小子心中自然想起了静然师太、淳远大师,他们何尝不是将他一路照拂呵护。 一转眼,自三清玉灵一别,已七年多了。 在出走迷魂洞府后,每每愁苦孤单之际,王淮昭除了逝去的双亲,想念最多的便是他们。 其实, 也有那曾经的师尊,春秋子...... 即便杀母之仇绝难言忘,但小子一想起这往日的师父,心胸便无比郁结烦闷。 自师从春秋修行后,他和父亲阳明子一样,虽然对自己异常严苛,但他的确是自己踏入真途的启蒙元师。 春秋子教会自己的不仅仅是至上宗门诀法,更多的是修者的所循根本,大道至真的人生道理。 可这样的一位凛然刚正,自己敬仰不已的高修大德、幻明仙真,怎么会变成了刺死自己母亲的凶手? 按秦冲大哥所讲,母亲是被魔教掠走,她为何又突然出现在偏远的西蜀迷魂之地。 秦冲临死前说出的这消息,让王淮昭脑子里的疑惑层层将心绪缠绕,却左想右想依然心结难开,不得其所。 他曾经试图反复说服自己,他或许错怪了春秋,但想起娘亲临死时的惨状,又将这种可能完全舍弃。 所以王淮昭再不愿和任何人提起自己曾经的师父,包括此刻同行的海婆婆和梦池。 走了一个多时辰,不觉已残阳西沉,三人来到了一处白族集镇。 镇上华灯初上,满街的夜市已经喧闹起来。 两边身着白族服饰的大小摊贩正大声吆喝,招揽生意,十分热闹。梦池自小在洱海洞府长大,见此繁华景象禁不住四处张望,满心好奇欢喜。 “婆婆,您和梦池有伤在身,咱们不如今晚就在这镇上歇歇如何?”淮昭回头对海婆婆问到。 “也好,咱们找家客栈停留一晚再说。在水中洞府呆了十来年,老身也带梦池看看这人间烟火。” 三人进得客栈,要了两间客房,便自楼下点了些饭菜吃了起来。 海婆婆和梦池不食米面,却把一大盆洱海醉虾吃了个精光,着实吓了淮昭一跳,心思这鲛族自是与凡人相异,食量竟如此惊人。 独自寻思间,忽然听见店里食客纷纷惊呼起来: “蜀山弟子!这几个是蜀山仙宗的弟子呢。” 王淮昭回头一看,数个剑士修者气势赳赳地走进店来。一众人皆着浅蓝服饰,戴棕色头巾,脚踏道家黑色布靴,袖口下方绣了“蜀山”字样,个个带着孤傲不凡之气。 以蜀山仙宗厚重磅礴的威名,这些凡间百姓表现得如此敬仰艳羡也不奇怪。 蜀山仙剑派尊为世间七十二凡仙之首,渊源厚重,仙缘久远。更以本宗独特的修行所循,在凡仙宗门独树一帜,绵延近千年。 宗内所拥镇妖剑、五灵轮、三皇神器(伏羲剑、女娲血玉、神农鼎)威震三界,乃蜀山镇宗神物。 十余代蜀山仙宗斩妖除魔,宗内锁妖塔封禁了千年来降获的万千妖物,为苍生大德建树了不朽功绩,留下了数不尽志留汗青的传奇传说,从蜀山涌现的仙侠神修也是层出不穷。 后锁妖塔经仙魔恶战倒塌,蜀山自元、明以来威势大为减退,但这凛凛仙门,依然是天下修者的神往之宗,也深得世代百姓尊崇爱戴。 五百年前上神拓封幻明之初,蜀山仙宗便有数位大德神修为上尊钦选,被幻明城委以重任。 甚至幻明的许多仙修律法,也参循了不少蜀山派的有益经验和特点,此乃后话。 一众蜀山弟子进店后,在离王淮昭不远的一张大桌落座下来,其中一名年纪稍大的长须剑士笑着对上前招呼的客店老板道: “掌柜,但有好酒好菜,悉数上来。我等这肚中着实饥饿。” “仙宗弟子光临鄙店,老朽务必周到。小人即刻上菜。” 掌柜眼中兴奋异常,仿佛见了神仙一般。 这些蜀山剑士闻言得意之色更甚,其中一个面容英俊的小子注意到这边绝美可人的梦池,禁不住眼含桃花痴痴地望了半晌。 “不想这次奉宗门之令来大理诛妖,却竟是白跑一趟。”这帮蜀山弟子落座后开始说起话来,语调并不低声。 “是啊,谁料到有高人先我们一步了。”旁边另一位剑士叹了口气,然后对那长须剑士问道: “屈师兄,大理本地都传开了。当天夜晚在场的官家府兵讲,那诛妖之人不仅以一己之力灭了妖怪,还独自与一从天而降手持黄金巨剑的庞然怪物相搏。打斗中引发山呼海啸般宏大声势,附近的洱海竟然卷起滔天恶浪。这真是闻所未闻哪。” 这边梦池听见此话,不禁看了一眼淮昭,掩嘴偷笑。淮昭日渐老练,神采淡然,对着梦池回以微微一笑。 那姓屈的长须剑士默默将那手中法剑放于桌上说了一句:“那金剑巨神,是人家引来的破道天劫......” “天劫!”那其余的蜀山弟子无不眼中放光,顿时兴奋一片,其中一人追问道: “在恶斗中招惹天劫而落,真是修者罕见。那人居然还成功渡道!屈师兄,你乃我蜀山天枢太武大弟子,日夜勤勉精修,也一再苦寻天劫造化。这天劫,也太神奇了吧,到底会在何时触发呀?” 屈姓剑士面色中泛起些许怅然,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端起茶水一饮而尽,尔后若有所思地将这客堂环顾了一周,忽然,那一双炯炯双眼盯向了海婆婆和梦池。 “你们就先别管什么渡劫入道了吧。哼哼,这滇中大理,妖物藏得不少啊。师弟们,我等也太大意了,想不到还有妖孽就在当下此处!”那剑士厉声喝道,言罢缓缓站起身来,将手中宝剑握在手中。 “哦?”一众蜀山弟子也是立刻起身仗剑。目光也是齐刷刷地朝淮昭三人聚集。 “妖怪?什么,有妖怪?” “快跑,蜀山弟子说的怎会有假。” 一时间,店内的食客合着那掌柜伙计,吓得纷纷跑出门去,有些胆大好奇的,伸着脖子,想一探究竟却又害怕地远远看着。 “诸位,你们误会了,我这位婆婆和小妹并非妖怪。”王淮昭见此情势,连忙起身揖手解释道。 那屈师兄也是神识掠过王淮昭,片刻知晓此人不过一凡夫俗子而已。 他哪知淮昭身负秘相罗诀,不但行踪可消匿于修者神识,修为也隐藏得一干二净。 “这位公子,你身处凶险尚不自知,也不怨你,你自己是窥见不得的,速速过来。”屈师兄上前便要拉过淮昭。 王淮昭以往曾听春秋讲过当世各大凡仙宗门,自然也知道蜀山剑宗的威名。 修行之人,秉承自然大道,兼济苍生。从刚才他们的谈论看,这一行人此次自宗门来到滇中,也是想着为民杀妖除害,所以淮昭对这些同道并无恶感。 他们不过是误解了。 见店内已无他人,王淮昭笑着说: “兄台,这位婆婆和小妹确非凡人,她们是修行得道的鲛族,对世间并无妨害,请兄台明鉴。” “鲛族?鲛类自在南海,为何在这内陆出现。造化人形,逆天之为。我等今日在大理喜洲,百姓讲的就是有洱海水妖吃人。你这小兄弟,肉体凡胎不识妖邪,赶快闪开!” 这姓屈的蜀山剑士对着淮昭一顿斥责,便不再多言,手中宝剑准备豁然出鞘,并作势驭动道法,就要找海婆婆麻烦。 不想那宝剑却硬生生被人摁了回去! “嗯?” 再一细看,不是别人所为,正是眼前这不起眼的小子,此举不禁让在场的蜀山弟子一阵惊愕。 “师兄,我看这小子也是妖孽化身,不要被他蒙蔽了。”那相貌英俊剑士在旁提醒说到。 屈姓长须剑士刚才握在剑柄的右手与那淮昭力道触碰,已察觉对方修为惊人,心中顿时大惑不解: 我这凝罡中后期的神识,居然没有看明白这小子? 剑士顿时大为警惕,闪开两步厉声问道:“你究竟何人,竟如此维护妖邪?” “淮昭,勿要多言,就让老身来教训一下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所谓仙宗弟子。” 未等小子再解释,旁边的海婆婆已是恼怒无比,老人家自是最见不得那辱没同族的言行。 王淮昭见局面趋乱,心绪中已知道今日恐怕是要一番较量才得了结。 自离开春秋子以来,自己也算见识了一些世间法则。有些事干说无用,许多人甚至是大多数人只会先跟你讲实力,再论道理。 话讲再多,不如见得真章来得痛快。 念着好歹对方也是仙道修行之人,自己不妨点到为止,了却这桩莫名麻烦。 忖罢淮昭拦住婆婆,对姓屈的剑士揖手微笑着说: “兄台,前日喜洲害人的妖孽乃苍山洞府内的沉血鬼煞,而非我婆婆小妹,那魔徒昨夜已经被除掉了。既然兄台非要为难我等,不如我俩略微切磋一番,若我侥幸得胜,还请各位仙修高抬贵手。” 王淮昭十七八岁年纪,谈吐间隐隐有父亲阳明之风,谦虚得体,落落大方,惹得在场众人均刮目相看。 只有那英俊剑士不屑一顾,断声喝到:“无知肖小,你有何资格与我蜀山宗门比试,我先让你长长记性。”未及屈师兄阻拦,祭出一剑向淮昭舞过来。 王淮昭微微一笑,眨眼间起了桌上一支筷子,轻轻一拨,那英俊剑士手中之剑便横地里飞了出去,些些掠过那仗剑之人脸庞,钉在店内柱子上。 英俊剑士虎口痛麻,脸上瞬间吃痛扭得变形,那一直带着的神气劲儿荡然无存。 “这位公子,看来是深藏不露啊。看你手段,也是修道中人。好!就按你意思,我俩外边去,不要在这店里毁了百姓物事。诸位师弟,一切在我和这位同道切磋之后再论,不要轻动。” 长须剑士见王淮昭气定神闲间便轻松化解了自己同门的攻势,自是不敢小觑眼前的少年,回头对蜀山众弟子令道。 说完御气而出,飞身落到村口一片空地上。这边淮昭也走出客栈,踏步腾挪,跟了过去。 蜀山众人跟着出了客栈,中间有人看着王淮昭尴尬的姿态不屑地说道: “这人御气飞行之术都不会,还敢跟师兄较量,真是笑话。”海婆婆和梦池见此情形,恐淮昭寡不敌众,也是起身跟着来到了村口。 白家小镇顿时轰动,镇上百姓自瞧见蜀山弟子就兴奋不已,这再看见有人要挑战仙宗本事,再不论胆大胆小,也不顾有无妖怪,很快就在那空地外围聚拢看起热闹来。 屈师兄自觉年长于对方,便唤了一位师弟,将其佩剑拿过,递与淮昭道: “这位道友,你手无兵器,我蜀山光明正大,此剑你拿着用吧。” 王淮昭神识已知屈姓修士身结凝罡修为,春秋曾讲,道修重级三个层次的差距,相比渡劫入道后的修为,可谓天遥地远,自己定有获胜把握,便躬身揖手道: “多谢兄台,不用了。贵宗弟子所仗宝剑都是伴身之物。万一折损了,我过意不去。” “你好大的口气!”一众蜀山弟子闻言,气呼呼得嚷了起来。 屈师兄面色虽波澜不动,但那内心中已憋出一口恶气。 我蜀山名负四海,你竟然如此小觑于我,此番我必要好好教训,否则这千年宗门脸面还往何处放。 随即将那佩剑扔还师弟后道:“好,你先发招吧。” 春秋子经常教诲淮昭,为修者切忌狂妄之意,虽然小子自己胜算在握,但再让对方先发,这帮蜀山弟子怕是要暴跳如雷起来。 于是王淮昭微微一笑也不啰嗦,起手将那乾坤溯月发将出来,但也仅仅用了道修之力,毕竟同道切磋,有别于与死敌之殊死相斗。 看了淮昭起势,一袭半月真气徐徐而来,这屈姓剑士面色微露诧异之色,似是对这招式有所思悟,却又想不起归于何门何派,手中宝剑驭动蜀山剑气之时,不由得略带了些迟疑。 两处道法针锋相对之际,这屈师兄顿觉难堪招架,情急之间已是将全身真气汇入剑气,不料转眼间,对方半月道诀并未丝毫退让,反而将那屈师兄倾注了所有修为的剑气蛮横地包裹起来。 不一会,这屈师兄手中的宝剑竟脱手而出,被淮昭的乾坤真气撩到空中,兀自飞速旋转起来,惊得在场的蜀山众人瞠目结舌,围观的镇上百姓也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海婆婆微微点头,她非常明白,淮昭乃是手下留情,将道诀之力转注于那宝剑中,以旋转之势化解了对屈姓剑士的伤害。 那宝剑旋转片刻,“咚”的一声,插在长须剑士身前,足足没入土中有两尺来深。 屈师兄额头已是微微冒汗,自知不论从修为层级、功法道诀,已非面前少年敌手,也算干脆,只见他揖手对淮昭道: “这位道友,我乃蜀山天枢太武门屈符白。道友少年英雄,精修深厚,屈某自愧不如。高下既见,我也不再纠缠鲛妖之事。不过,我还是要奉劝小友谨遵修行正念,莫要与妖邪为伍,若此妖孽敢为害人间,我等纵使道行肤浅,也不会坐视不管。” “打也打不过,还满嘴天道大义。自视蜀山弟子,你就敢口出狂言?!” 旁边海婆婆听得屈符白又说出妖孽二字,顿时怒不可遏,不待淮昭阻拦,已是作了法诀朝那屈符白攻了过去。 屈符白本欲胜了这少年再行除妖,不想与王淮昭交手一两个来回便难堪落败,正思量着如何另想法子收拾水妖。不料海婆婆竟先手发难而来。 屈符白识海中辨得这鲛精循的也是道修,与自己同在凝罡层次,而且刚突破不久。见海婆婆恶狠狠亮出法诀攻过来,便即刻从土中抽出佩剑,便决意逞些手段,在周围滇中百姓面前,为宗门挽回刚才的颜面。 两边霎时间斗作一团,数个回合竟未见高下,王淮昭并未料到事情如此发展,心思里便是要跳入阵中格开二人,作个劝和,不想其余的蜀山弟子竟在这时纷纷拔剑,冲着梦池围攻过去,其中那英俊剑士更是首当其冲。 以蜀山仙宗的威名,虽是“除妖”,却以人众之势合攻一个女子,这在淮昭心中已是顿生龌龊。 见海婆婆暂时无碍,小子即刻起身,祭出一式元相罗诀挡在梦池前面,蜀山弟子的六柄宝剑瞬间便似插进了棉花团一般,再也不能往前破刺一步。 淮昭道法瞬转,又将那大相罗诀运起,蜀山六人手中剑已是脱手五把,仅仅一人堪堪从小子道相中抽出了宝剑。 随着五把宝剑哐啷落地,六人已是呆在了当场,糗得面色绯红。 那边屈符白瞄得此情,心中也是一乱,被海婆婆几记法诀逼得连退数步,老太婆正要乘势连攻,却被淮昭拉住了袖口。 “婆婆,消消气。” 说完小子揖手对蜀山众人道: “诸位兄台,你我修行皆为匡扶道义,还望诸位道友擦亮双眼,不要同道相残。” 接着王淮昭指着梦池高声说到: “昔日喜洲妖孽作乱之时,这位姑娘曾以一己之力拼死阻止那沉血鬼煞屠戮百姓,你们一味道听途说,非得为难她们,岂不与仙道相悖,末学恳请诸位就此罢手吧。” 屈符白等人不禁无言以对,偏偏又是那英俊剑士站了出来,气呼呼指着淮昭厉声喝道: “单凭你一人信口编造,我等如何肯信,依我看,你必定也不是什么善类!” 这小子长得俊俏,可这德性却和实力同样不堪,却每每喜欢露面出头。 王淮昭目力一聚望向这家伙,只冷冷地说了一句: “就凭我杀了那沉血鬼煞!” 第25章 离识狞魔 “是你?” 众蜀山剑士闻言同时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叹,面面相觑之间,其中几个不禁低声议论起来。 “他就是昨晚那杀妖渡劫之人?” “不会吧,就这般年纪,如何可能!” 世间沽名钓誉者比比皆是,若是事前,这帮仙宗弟子肯定要嘲笑小子吹牛,可此刻连周围围观的镇上乡邻百姓也顿时发出一片嘈杂。 “喜洲的妖怪原来是这后生杀的,这么点岁数,不会吧?” “你不信,我可信。你没见刚才一两下子,就赢了蜀山那带头的神仙弟子吗?” ...... 此番蜀山七位弟子洱海之行,还要追溯至一月前。 自大理府衙遍告天下修者,求援铲除喜洲嗜血妖孽。蜀山掌门翰胤上人,秉持仙宗匡扶天下之道义,就决定派出宗门修士赴滇中除妖。 为求把握,翰胤尽遣天枢太武门七名得力弟子身担此任,由大弟子屈符白率领。 天枢太武门荟萃宗门青年才俊,要入此门,须经每年蜀山剑台年试大比后遴选而出,而且当年仅限数个名额,并由仙宗最为德高望重的几位长老教习导师。 蜀山当下各门门主或主事,大多出自天枢太武。 故而能得晋此门,是无数蜀山后辈弟子的梦想,也是他们入门蜀山,踏入修途的第一个目标。 很明显,此次受命远赴滇中的这些弟子,自然都是蜀山资质颇高的后起翘楚。 只是没想到除妖不但落在人后,还在这滇中小镇被眼前的小子上了一课。 按说当世修道门宗,蜀山乃是数一数二的座次。宗门中数百年来飞升幻明的先修,至少不下七八位,这些大德先贤,自是所有蜀山弟子高山景仰的前辈。 当今宗门上下,历经累年苦修踏入道境者,也不过区区十数人。 能给修行带来彻底质变的元化道境,谁又不是举首戴目、孜孜以求。 不过说直白些,破晋道境,对大多数蜀山修者尤其是末学后辈,几乎都仅仅存在于遥远的未来期许。 即便屈符白这样经年苦修的勤奋弟子,也无奈困顿在凝罡境多年,就是偏偏等不来殊胜机缘,天劫渡造。 可眼前如此质朴平凡的毛头小子,却实实在在地做到了。 王淮昭用诛杀沉血鬼煞的事实将他们的自尊再次摁在地上反复摩擦。 那长相英俊的剑士除了心中的羡妒,瞬间闭嘴,哑口无言。 一行七人虽然不愿相信,但他们修为最高的大师兄刚才一个回合便完败的事实,已是无法再有质疑。 屈符白轻叹一声,仗剑揖手对王淮昭道: “小兄弟胸怀大义,独以一己之力为民除害诛灭邪魔,还这洱海苍山于安宁。符白敬服。” “更想不到道友这样的年纪,修为便如此深厚,自然天劫得造,实乃世间罕见、修者翘楚。我师弟尽管多番冒犯,少侠依然心怀宽厚,谦逊有礼。” “请恕我等历炼浅薄,让诸位见笑了。蜀山自古秉持济解黎民苍生之道,并非黑白不分,既小友言之凿凿,我等岂能再不相信,还请见谅......” 淮昭闻言坦然一笑,也揖手还礼。 看来在场的蜀山修者中,这天枢太武门大师兄果然悟道领会与众不同,心中也暗暗对屈符白有了不少敬意。 梁结宽解,王淮昭这才彻底释然,把心放了下来。 热闹看完了,一众乡邻百姓正要散去,却瞅见东边一侧的人群中忽然一阵骚动! “扑咚、扑咚” 只听得一阵沉重的疾蹄声掠耳传来! 这蹄声厚实中带着凶狠,绝不是寻常马匹踏地之声那么清脆! “天啦快跑,妖怪啊,真的是妖怪来了......” 在场的所有人急忙循声往东边看去。 只见村东路上昏暗的夜色下,一头狮首、虎足,犀身、龙尾的骇人怪兽带着庞大身形和低沉的暴喘狂奔而来。 这怪物见了眼前的小镇灯火和人群,急急地在一棵枯树前刹住了四足,瞬间发出一声暴啸。 周遭一众百姓顿时吓得作鸟兽散个干净,村口只余下王淮昭、海婆婆、梦池和蜀山七人, 淮昭定睛一看,保不住暗暗头痛,那畜孽,不正是那白日里才遇到的地府凶兽梼杌么。 这孽障,怎的又去而复返了? 可是更让他惊诧的,是那上古凶兽背上,竟然骑着一个人! 此人三十出头,容貌和身上衣着可谓普通至极。穿了一身青衫素袄,高挺的鼻梁,脚上黑色靴子还残留不少泥土。 倘若不是这胯下的地府怪兽,将他丢在寻常集市,也就是个路人甲的造化。 而最令人胆战心惊的,是这厮阴冷无色的面容中,那一双恐怖的双眼。 因为所有人都看见,那漆黑无白的眸子里竟泛着点点阴森的红光。 留在现场的众人,用不同的眼神注视这驭兽之人,各自心思急转,不料此刻这怪人却先发话了: “呃,你这畜孽,驮着孤跑这么远来,这里可是有鲛类么?” “想你也已是万年的营生勾当了,居然挑食挑到了极致。孤家的绝美丹丸也看不上眼,非得吃那鲛元为何?也罢也罢,速速吃饱了,孤家还有要事。” 那青衣怪人言语虽平淡无奇,但一字一句无不破透着骄横狂妄。 他的话,除了梼杌没一句和别人有关,在场之人全部被其忽略无视,好似草芥蝼蚁一般。 这厮一边说话,一边从那妖兽身上翻身下得地来,拍了拍靴子上的尘土。 王淮昭这边三位自是知道梼杌的凶残,更万万没想到这世间竟有人将这暴虐妖兽当作坐骑。而听此人言口气,竟似牵了头驴来逛街一般,一时间,在场众人心中已是寒意凛凛。 最让淮昭心紧的,是自己悄然起驭的元化神识中,这青衣人乃一魔修之人,按照修者神识极窥三层的规律,依自己目力所及,这魔徒修为竟至少在离识期以上,因为淮昭之道修元化道目前最高可窥破的魔修也就是离识。 可万一,对方并不止离识魔期呢? 小子听对方骑着梼杌,口称为凶兽寻鲛族觅食而来,其目的自然是身边的婆婆梦池,思虑至此,淮昭已是暗暗准备即将到来的搏命之斗。 自古正邪不二,面对眼前的魔修,蜀山七人第一时间,便认为此人是那被诛灭的沉血鬼煞什么同门同修,必定为复仇而来。 不过屈符白等人相比淮昭,却最高只是看到对方已历出窍境界,心中自然一阵惊惧异常,加之此人身边那骇人异兽,蜀山弟子全部已如临大敌,面色凝重。 场面诡异地陷入一种莫名的寂静。 过了小会,这青衣怪人居然也诧异起来。 因为他发现,身旁这刚刚驯服不久,嗜杀凶残的梼杌竟然看着场内众人,却毫无动作。虽然那嘴中馋液流淌,却始终踟蹰不前,好似顾忌着对面什么。 “哟?这也怪了。”青衣人撇下梼杌,径直走向前来,眼眸中红光熠熠,显然已是驭动了魔识。 些许时刻,他已了然,面前两个鲛族不假,七个不超过凝罡境界的道修之人,另外还有个凡人站在鲛族旁边,或许是个不知死活看热闹的家伙。 掌握了在场人等实力,青衣人不屑地回头磨了磨脏兮兮的指甲,挥掌恼怒地往那梼杌股腚上一拍,显然已是颇不耐烦: “你这畜生,你喜好的美食在前,却还要孤家拿了放你嘴边不成,速速了事,否则吃打!” 可这梼杌虽然挨了揍,却仍是畏手畏脚,全然没了上古凶兽的暴虐威风,只将两只虎爪生猛地往前蹬出两个土坑,冲着淮昭三人方向长喝了一声,仍是呆在了原地。 王淮昭思绪急转,当下情势对本方来讲,可谓绝对劣势! 就算那深不可测的青衣人不出手,合了蜀山弟子和海婆婆梦池,也不一定斗得过那凶兽梼杌。 转念之时,淮昭突然想起白日里洱海边的交锋。 那梼杌占尽优势之时,却好像对自己身上的印记有所忌惮,现时下那畜孽犹豫不前,恐怕也是为此。 小子如何知道,他此刻身负秘相罗诀,对面那离识期的魔修并未发现他身上的秘密。这无上道法却只对修者有用,梼杌存世万年,秘相罗诀虽乃上界天尊谛创,但其神效却对这些上古神兽是不起作用的。 梼杌真正忌惮的是封印在那淮昭印记中的太阴幽莹! 自蛮荒而来,上古之两仪圣兽一为太阳烛照,而另一个就是太阴幽莹。 此二者在史前神兽中乃是至尊的存在,梼杌不过是四大凶兽之一,还排在四大天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及四大灵兽麟、凤、龟、龙之后,见了尊者,梼杌岂能不畏。 但,这青衣人又岂是善类? 王淮昭心海中继续飞快的思索着...... 这亘古世间,能收伏梼杌,又有几人? 不,这绝不可能是魔修之徒那么简单,而是那存世之魔! 此人言称孤家,难道是? 冥龙?!! 自在春秋洞府拜师之时,王淮昭就听说了这与自己大有干系的冥龙教主。 春秋子讲过,自己父亲是为魔教所害。这魔头一直以来在极力找寻自己,就是处心积虑要取走这身上的印记,继而修成极魔大造,在三界掀起魔滔孽浪,为祸苍穹。 王淮昭很清楚记得春秋曾讲,冥龙魔孽未修得真身前,只得一魂魄存续,论时日,其得真身还需长久岁月,那眼前的青衣人,莫不是他突破出窍期后的魂魄所寄?! 这魔头出窍后,难道真可寻得活人宿体夺舍? 如若眼前这青衣怪人就是冥龙,那理当印证无疑! 想到此处,王淮昭内心猛然一紧。 昨夜喜洲村秦冲临终前,说了自己娘亲为魔教所掠,她一介凡人,绝不可能逃出邪魔控制,此刻亲见冥龙附身的眼前人,那当日的娘亲又为何不能魔魂附体! 王淮昭猛然得悟:“我如此蠢笨,竟然不辨究竟,真的错怪师尊了!” 那晚洞府突然而至的娘亲,不过是一具冥龙附体的驱壳。娘,早已被这孽障害了! 我的双亲全都是眼前的邪魔所害! 王淮昭霎时间心中涌起绵绵的切齿恨意,接续而来的是对误怪师尊深深的追悔,一对拳头顿时捏得咯嘣作响。 “不行!” 内化中一个冷静的声音在提醒着自己。 面对实力如此悬殊的现实,他知道,此时并非复仇之日,这滇中小镇也不是复仇之地。 一个聪明的人永远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做什么,而什么时候不能做什么,明知不可为而赌上脾气,那就一个下场:一败涂地,甚至是搭上性命。 复仇,只需要一个结果,而不是如何解恨痛快。 此时搏命,只会饮恨终生。 “速速离开此地,再作计较。” 王淮昭心中只一个念头,不要招惹这魔头。 此刻那梼杌虽忌惮小子胸口的太阴幽荧,眼睛却死死盯着海婆婆梦池两个,让它逮到机会,即刻就会扑上来饱餐一顿,绝不会留情。 一旦和这畜孽动手,那离识狞魔岂会袖手! 尽快脱身,是当下唯一选择。 此番要得逃出生天,他手中仅有最后一张底牌,那就是自己从未启驭过,云笈七签中的——“渺相罗诀”! 第26章 鏖战狂枭 滇中腹地,白族小镇道口。 离识期的魔枭冥龙带着上古凶兽梼杌,与王淮昭、海婆婆、墨梦池及七名蜀山弟子遭遇,一场恶战似已不可避免。 此刻这邪魔依旧丝毫不把在场人等放在眼里,他的目光根本就没在对面任何一人身上停留过。 冥龙只是在不停催促已成为他坐骑的梼杌,赶紧将眼前的鲛族猎杀,吃完鲛元完事。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不想动手,也不屑于动手。那倨傲的神情,仅仅传递一个意思: 你等之弱,还不配与我对决! 沉寂终归不会恒久。 但任谁也没想到,打破僵局的却是在场之内最烂的一个角色——那位相貌俊美的蜀山弟子。 有的人,无畏源于勇气,源于对大道信仰。 但不幸的是,还有一种无畏源于无知,甚至愚蠢。 对后一种人来讲,无畏不能再被理解为赞许,大概只能稍稍用在原谅上。 能力越弱,脾气越大,表现欲越强,的确在世间许多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倘若千年蜀山仙宗要遴选最蠢砸招牌弟子,这位英俊小哥可谓当之无愧。 而且,他手中的剑才刚刚从地上捡起来不久。 是的,今晚这位大侠的武器其实已经接连脱手两次了。 但还是这位仁兄,此刻第一个仗剑冲向了青衣人,口中还不忘义正辞严高声大喝: “宵小魔徒,还不伏诛。受我蜀山剑法!” “呈卿!回来!” 内心尚不择进退的天枢大弟子屈符白顿时惊惧得大叫起来。 这名为呈卿的师弟,这次能来滇中,屈符白非常清楚缘由。 因为这家伙是蜀山现任律德长老霍川州的独子,从小就被父亲过度宠溺。 借着老父的威望,他不经剑门会试,就厚着脸皮混进了天枢太武门,同门尊长弟子,顾着霍长老脸面,平日都让着他几分。 元明以来,这蜀山仙宗声势大不如前,看来还是有些自己原因的。 此次屈符白一行受命洱海诛妖,霍呈卿恰逢突破到神识道重,可这少爷那自个的感觉就好似刚刚历经神劫一般狂傲。 此番听得宗门遣人下山除妖,霍呈卿脑瓜子一热乎,就想跟着建功扬名,死活缠着父亲要屈符白带他前往。 翰胤上人抹不下霍川州的长老面子,于是硬生生将天枢太武门原来构设七星降魔阵的一位本位弟子换掉,让霍呈卿跟着来了洱海。 自来时路上屈符白就心中打鼓,也亏得王淮昭提前诛灭了沉血鬼煞。倘若这半罐水顶入七星阵,真要与那鬼煞交手,这屈大师兄并无把握不说,还得顾这长老少爷的周全。 屈符白当然识得眼前青衣魔修境界层次,说来也不怪这少爷霍呈卿,他才刚刚修至神识,根基极弱,根本未窥准了解对面实力。不料眼下却不知死活,居然未得自己号令便驭剑而上。 屈符白心中叫苦不迭,只得紧接着喝了声“剑阵!”,并了其余五名师弟,去接应霍呈卿。 一旁的王淮昭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打乱了阵脚。 原本思量着,看能否祭出从未一试的渺相罗诀,带婆婆梦池短暂撕破虚空一走了之,但自己从未使用过这神技,并不知有几成把握能安全逃脱。 其次,也不晓得能不能同时带走婆婆和梦池,还有一个顾虑,就是不忍弃下蜀山弟子生死而不顾。 蜀山弟子的剑阵一开,王淮昭知道,这一场恶斗已经无法避免了。 不过霍呈卿这凛凛断喝,还真把冥龙吓了一跳。 魔头眼瞅着场内一个神识重的修者仗剑而出,也是讶异地楞了一下,小半晌回过神来,不禁发出一阵骇人的狂笑。 不对,应该是强者面对蝼蚁的嘲笑。 “哟,蜀山剑派,我好害怕。哈哈哈哈,不知死活的凡仙宗门,孤家本有要务,留尔等狗命,不料你们却要作死!” 不等这魔人动手,那梼杌已是暴啸一声,腾空而落,左前腿也不躲闪,直接将这蜀山长老公子刺来的长剑扭成一股麻花,右前腿挟着生猛妖兽力道将那霍呈卿即刻拍在地上动弹不得,接着龙尾凶残地将尚未布阵完成的蜀山众弟子扫了个七零八落,除了屈符白伤势较轻,其余六人顿时再也爬不起身来。 几乎还未开打,道修这边已废了大半人手。 王淮昭见情势危急,再不出手,这蜀山七子恐怕一个也逃不出生天。赶紧暗运修为正想上前阻挡梼杌,却突见一道青色凌厉身影带着无上元相罗诀的护盾法相将那凶兽格开。 法相之后,一位浩气凛凛的道人自天而落,拂尘轻搭,白须袅动,目光如炬。 “师尊!” 这熟悉的身影不是师父春秋子是谁。 淮昭见到阔别六年的师尊悲喜交加,可霎时间又如鲠在喉,叫不出半句话来。 自己当年善恶不辨,见师尊重伤不起而不顾,作为徒儿甚至几乎挥剑弑师,最终弃他而去。 六年来,淮昭一直误将他恨为杀母仇人,小子此刻羞愧难当,自觉还有何脸面再见师尊。 仙长道袍在夜风中微微撩动,风采更胜当年,因为淮昭已窥出恩师境界已是自然道大后期的修为,只是那面色中饱含着沧桑落寞,面庞更加清瘦了许多。 昨夜洱海喜洲小子招来浩荡天劫,身负的秘相罗诀破散,这一夜之间闪过的时机,不仅被冥龙得获王淮昭行踪,也让遍寻徒儿六年之久的春秋子神识中发现了小子的大致方位, 道长赶紧叫上在附近找寻的静然、淳远,不分昼夜赶往滇内。 一个时辰前,仙长自然道神识在百里外就发现了冥龙和梼杌的踪迹,心中万分焦灼,生怕这魔枭先他一步寻得徒儿。 春秋子笃定王淮昭秘相罗诀一梦天成,冥龙也和自己一样没有徒儿确切所在。 方才在半空眼见一众道修弟子危急,赶紧疾速现身援手。 不过仙长心中也是忐忑,据他识海中看透,这冥龙魔魂所附身的青衣男子,骇然已是离识魔境的存在,加上意外出现的上古凶兽梼杌,自己今天的胜算可谓极难预料。 而站在附近不远的王淮昭,因为六年来体格成长了许多,加之春秋此刻心思都汇集在应对强敌上,仙长一时竟未认出徒儿。 冥龙也立刻认出了这位当年在春秋洞府刺穿自己附体张氏后背的幻明道人,开口阴森冷笑道: “幻明老儿,没想你当日居然活了下来。看你这数年长进不少呢。你也是来此找寻地慧那厮的吧。哼哼,来得正好。省得孤家费力挨个收拾。今夜先收结果了你,我再寻得那小子,一并了事。” 魔头话音刚落,又见一僧一道自空落下,同声对春秋子说道: “仙长,我二人赶不上你,来迟了。” 王淮昭定睛一看,不由得再次惊喜连连,因为这现身的道姑高僧竟是多年不见的静然师太和淳远大和尚。 神识中看两位尊长的修为也是自三清别后,大有精进,静然师太已晋了道修元化境界,大和尚也接近金身境中期的造化。 “两位,对面这魔徒,与六年前魔头附身淮昭母亲一样,是冥龙魔魂夺舍的附体。这孽障已是离识大后期的魔修,不可大意。今日我等三人,务必全力一战了!” 听闻这青衣人便是魔教教主冥龙,师太和大和尚内息中暗自吸了一口凉气,但天道之义让两位面带凛凛浩然之气,并无一丝慌乱。 不过此时仙长所言之意,淳远静然自然明了,合三人之力对付冥龙可谓胜负难料,而眼前还有一头洪荒妖兽,此役不敢不问生死。 旁边的王淮昭听得师尊言语,便彻底确认娘亲死因,心中无尽悔意尽泛而起。但强敌当前,紧要的是如何帮助师尊他们觅得胜机。 依当下的情势来看,王淮昭隐隐感觉此间双方实力已从天壤悬殊渐渐拉小了差距,甚至还微微趋于了平衡。 那梼杌自始至终忌惮自己胸口的印记,而师尊他们仿佛并不知道,数丈开外还有三个助援。 以六人之力合击这魔头,万一有一线胜机呢? 之所以这么考量,因为王淮昭非常明白,这是一场无法避免的生死恶斗。 冥龙此刻面色依旧倨傲,毫无波澜。 突然介入的三位道佛高修的确平添了不小麻烦,可魔头自信即便今夜梼杌不在,自己照样把握十足,凭实力一战全胜。 在场每个人这些思绪盘算,都闪回在刹那间,因为冥龙已经抢先出手! 以寡敌众,魔头此刻盘算,此役必须抢得先机,力求速战速决为上策。 此来滇中,他真正的目标,并不是与这些修者纠缠,而是如何尽快找到身在大理,此刻还不知踪迹的地慧。 魔头法诀起势之时,身旁的梼杌早已迫不及待,挥舞着巨爪向春秋三人扑将过去。 冥龙同时自口中发出一声狂妄暴喝: “织炎魔滔” 这厮两眼瞬间红光熠熠,自那双掌掀出巨浪般的魔家真气,带着紫红色的焰芒,铺天盖地地往对面席卷而去。 “御盾!” 仙长知晓来者不善,赶忙大声提醒道。 刹那间,春秋三人迅疾各自祭出法盾格挡。以春秋自然道修为,也是仅仅堪堪接住来袭,却不保静然淳远已是被生生逼退数丈。 虽然堪堪挡住大部魔头手段,但这第一回合三人就感觉吃力不住,同时还要提防躲闪那异兽梼杌的凶残突进。 春秋子眼见这开局便落入下风,急忙一边退御一边作了一记道诀在手。 眨眼间,道长自虚空中蓄法驭起神相罗诀,将三座威猛金刚唤将出来,挡在那梼杌前面与之厮杀在一起。 “师太淳远,与我合力对付冥龙这孽障!”仙长高声大喝之意,是由神相金刚牵制凶兽,三人勠力专注对付冥龙。 静然淳远自妖兽纠缠中抽出身来,听了仙长言语,即刻会意,赶紧于春秋左右落位,以犄角之势,各祭自身精修技法,倾力迎那冥龙附体而去。 王淮昭知道此刻虽然三位尊长合力,但情势依然凶险,再不下场援手,结果难料,便急急对海婆婆道: “奶奶、梦池,前面道长是我的师尊,你们身上有伤未得痊愈,先赶紧离开此地,我去助阵!” “孩子,咱身子无妨。你都上了,老身怎可袖手,孙儿,我们一起去帮忙!” 梦池也点头称是。 一旁伤势较轻的屈符白见这战阵已开,急切地拉着地上痛得皮裂嘴歪的霍呈卿说道: “师弟,你们六人速速离去折返蜀山,前面三位前辈为救我等拔刀相助,我屈符白不能就此看着。” 几句话叮嘱完,符白也疾速驭动蜀山剑诀加入战阵。 冥龙见骤然多了四位敌手,攻守来回中不禁面露讶异之色,这才不敢大意,抖擞十分精神应战。 一时间,战阵四周尘土飞扬,各种法诀驭动而发的巨大爆裂声此起彼伏,震彻洱海之夜。 魔头修为至极,独自与修为各异的七人对阵,并不落下风。 但情势突变,冥龙开打之初想要从速完胜的盘算,已再无可能。 受伤的蜀山六个弟子,看着这激烈的搏杀场面,无不面露惊惧之气,自知重伤在身,无力相助,再多逗留只会平添掣肘,赶紧相扶蹒跚着匿夜色而去。 春秋三人见四位道家修者豁然加入战阵援手,心中瞬间宽许不少。再看这四人修为皆不平庸,顿时战意大盛。 尤其让仙长和静然狂喜的是,这四人中,那十七八岁的少年所驭道法,竟全部是幻明城宗混元诀的招式。 “是淮昭?!” 自己苦苦找寻六年的徒儿,不想竟重逢在与冥龙魔头的恶战当下! 真是造化弄人! 仙长何等谨慎机敏,当下之机,并未叫出声来,他非常清楚对面的魔头要是知道对手中有地慧童子,是何等危险。 春秋子大喜之余心中不由得猛然一紧。 此危急情势,小子加入战阵,一旦被那冥龙知晓,定会聚其全力集中针对徒儿,魔头强悍,恶战之中,难保淮昭有无闪失。 春秋庆幸的是,冥龙眼下并未认出徒弟,这也印证了多年来,自己对淮昭身负秘相罗诀的推测。 眨眼间春秋子思量已定,道长想的是,今日就算搏了性命天修不要,也要拼死护得这孩子。 局面貌似僵持间,春秋神诀化出的那三座至神金刚不觉间已渐渐不敌妖兽梼杌。两座身形略小的,已是出现法相的些许消融残破。 梼杌得了上风,更加暴虐凶残,两只健硕前腿,拍得金刚法相屡屡闷哼。 春秋心急间,忽见淮昭略微后撤,捏了法诀,那三座金刚身后,骤然间从虚空中平添了另外一座金刚法相。 不同的是,这金刚虽身形较小,但法相裹围却与前三个大不相同,那周身发散的,是金黄耀眼的佛光。 小个金刚身形不算巨硕,却生猛异常,一两个来回间已是独自欺身上前与梼杌凶狠相搏,合着春秋道法的三座法相,将那畜孽生生逼退了数丈。情势趋于平衡,妖兽暂时被遏制住了攻势。 对面的冥龙微微蹙眉,这番较量看来是已经大大出乎他先前所料。 魔头心中盘算着,此刻须得找出对面的最弱环节来打破僵局。 冥龙一边应对攻防,同时也格外注意到了淮昭。 他在激战中发现,这小子祭出的道法招招凌厉,与静然和淳远比并不逊色。 “原来孤家先前看走了眼,这凡夫俗子居然也是修者!” 冥龙内心不禁冒出一个极大问号,但因以一敌七,此刻情势也无暇多加思量,再一转念,便盯上了梦池和屈符白两个。 很显然,一个凝罡,一个神识。这样的两个对手,毫无疑问是敌方战阵中最容易攻破的节点! 他们在两方恶战中其实决定不了胜负走向,但冥龙深知一点,此二人一旦落败负伤或身死,对面必会分人关照。如此,敌方必然阵脚大乱。 心思既定,冥龙接连拆解开七人轮流攻势,忽然自掌中拨出一道扇状魔气,一并抵御住众人法诀,而后一个倾力蹬地后翻退了两丈,也不落地,便自空中停悬。 看着一众冲上来的敌手,魔头骤地两手握拳,并急速分开,那双拳间猛的拉出一道紫色魔芒。紧接着双拳化掌,向外一展,那魔芒顿时变长了数倍,向七人横扫过去。 “当心!” 春秋急喝道。话音未落,阵列里的屈符白不及铸盾,便被冥龙当空一击命中倒地。这蜀山弟子所处位置乃冥龙魔芒边缘,受力极重,顿时伤得满口喷血,命悬一线。 而海婆婆为保孙女,急忙将梦池拉在身后,将那魔头功法接了个实在,也当场重伤不起。其余各人则分别中了些魔芒,伤势不一。 “梦池,带婆婆和屈道友赶快离开此地!” 王淮昭见此情形,心中大急。在战阵中一边应对,一边大声对梦池喊到。 这重伤的海婆婆和屈符白,莫说再求一战,即便挨了冥龙魔法的溅伤估计也难保命。 墨梦池明白淮昭之意,担心奶奶伤势,便疾速驭动功法准备带两人掠地而走。 “你们这帮废材,一个也别想走!” 冥龙狂啸一声,撇了其余四人,鬼魅般闪身而来,右手攥起一记致命魔芒,向海婆婆和屈符白拍将下来,左手则凶狠地抓向了旁边的梦池。 第27章 龙血玄黄 【龙血玄黄,语出《易?坤》:“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白家小镇已是深夜。 镇外,春秋子等余下四人仍在与极魔冥龙和凶兽梼杌殊死鏖战。 此刻海婆婆和屈符白重伤不起,而魔头趁此间隙就冲着想带走两人的墨梦池发难。 万急一刻,王淮昭急驭虚相罗诀,化出数个身影,挡在了魔头面前。 可这孽障魔睛得炼,那分辨道法虚相的本事远比寻常修者神识厉害。刹那间,这些幻化的淮昭身形着了冥龙魔芒,纷纷碎了法相,消散开去。 独余王淮昭真身祭着元相罗诀,抗住了魔头手段的剩余威力,小子立时被震出一口鲜血。 春秋子不由心中大急,合了静然淳远连忙合力将冥龙堪堪逼退。 “教主恕罪,属下来迟!” 就在双方角力的关键时刻,随着一句清冉温婉的女音告禀,一个浅紫衣衫的美妇自空而落。 两方恶斗中,皆闻声寻机一看,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新任冥龙右使,梦池娘亲,墨丹青。 六年前冥龙附体淮昭母亲,在西蜀迷魂被春秋子刺死后,魔头回返沌灵晶石,就随意拉入一个教神冥殿护卫,炼化了新的附体直至今日,便是此刻的青衣人。 昨夜地慧骤然现身滇中,冥龙狂喜之际,便急速赶来寻拿淮昭。 魔头也是惧怕自家魔炼根本沌灵晶石有所闪失,安排了岳不离穹诃等人带教众严加看护,只命墨丹青领了数门魔修与其飞赴滇内。 冥龙寻地慧心急,修为又远高于墨丹青,这座下右使翩翩来迟也不奇怪,而其余教众更是远远落在后边数个时辰路程。 “来得好,墨右使,速去结果了那受伤的三人,孤今日要将这一众宵小尽数诛灭!” 缠斗间,魔头气息流畅,此言一如平日,与面前拼死以对的众人较量至此刻,仍毫不喘息费力。 而春秋一边余下几人,却丝毫不敢大意,一招一式皆是倾力而为。 “梦池!娘!你们怎会在此地!” 墨丹青刚刚落地,恰好看到海婆婆被冥龙重伤,又见魔头欲置梦池于死地,本来急火攻心,幸得场内那布衣小子挡在梦池前面,生生接住教主手段,救下女儿,可他自己却受了伤。 “这魔头坐骑要吃我祖孙鲛元,你丫头危在旦夕,你竟然还执迷不悟!”海婆婆在梦池怀里带着微弱的伤重气息,忿忿然说到。 墨丹青并没有遵从冥龙号令,而是面含忧虑地快速来到女儿身边查看海婆婆伤情。 “娘,我......”丹青见婆婆重伤倒地,女儿也带伤在身,顿时心疼得不行,面色饱含愧疚。 “墨丹青,勿要多说,你若还认我这个婆婆,就赶快和在场诸位一起诛灭这魔头。你非要看到我海鲛一家都要死在他手里。那样,你才满意吗?” 海婆婆含着一口老血对梦池母亲说到。 冥龙激斗间见这墨右使并未动手,隐约听了两人言语,才知这地上的少女乃是墨丹青之女,不禁涌起莫大恼怒。 看来今夜这率先赶来的帮手也是靠不住了,魔头暗自思量,必须尽快了结这场烦心的缠斗,随即口中斥责道: “你这贱人,孤擢你为神教右使,竟敢离心叛教不遵号命。好,孤家这就送你与这些亡魂一起上路,接招!” 魔头双目红光大盛,十指骤然开展,法诀起处,一阵急促暴虐的魔家罡风平地而起,将周遭百余丈万物悉数卷起。 一时间,尘土、岩石、树木、野草、落叶尽皆席卷其中,就连打小暗藏在荒草灌木中的走兽、蝇虫和地下的田鼠、蚯蚓也未能幸免。 强劲的罡风中,场内众人只要是还站立着的,全都落脚不稳,摇摇欲倒,就连那凶兽梼杌也被激起的飞沙吹得睁不开眼。 “极剑魔罡,起!” 冥龙一声暴喝,巨大的罡风中,那些被卷起的,形态大小的生灵万物,在阵阵哀鸣中瞬间熔幻成一道道黑亮颜色的气剑,有的微如针芒,有的宏如巨刃,以铺天盖地摧古拉朽之势,朝春秋子几人席卷而去。 仙长和淳远静然深知冥龙乃倾尽魔修而出,而且这一式极剑魔罡必为魔头最为狠辣的杀招! 别无它法,唯有再起盾诀抵御! 可冥龙这手段的厉害,偏偏在于破你盾防! 盯着这驭动的万千魔剑,在抵近对方三人法盾的一刻,魔头双掌陡然将指头收拢,把拳头猛一攥紧,拳心向下,再喝一声: “破!” 刹那间,这数以千计的大小附魔气剑立刻叮铃咣当砸在春秋、淳远和静然的法相护盾上。 须臾功夫,春秋左右的静然和淳远猛然吃力不住,盾法豁然破散。逼得仙长竭力将元相罗诀拓宽一倍,来力挡冥龙气剑。 但仅仅坚持了少许功夫,春秋子自然道境所支撑的元相罗诀也坚持不住了。 法相由慢及快地破碎,三人眼看就要被魔芒气剑包裹,危在旦夕! 更不妙的是,因为春秋子汇聚了太多道法真元来抵御这冥龙的惊世手段,自己对阵梼杌的法相金刚立时化散了两具,那妖兽梼杌已是再据优势,凶性大发。 情势急转直下,春秋子三人身上瞬间中了不少破盾而入的魔芒,顿时血流不止。更危急的是,那三丈开外,又有数柄山石幻化的巨大魔剑眼看就要凶狠破近。 “咣”的一声,春秋子三人前骤然再起一盾,堪堪接住了这些魔剑。 大家一看,竟是刚刚才受伤,此刻已是满口血沫的淮昭所铸。 “停手!你,速速离去!” 春秋子忌惮冥龙认出淮昭,连徒儿两字也不敢喊出。 这生死绝地,要挡住占尽优势的魔头,仙长已做好元神自爆之备,万急危难之时,只有如此才可助王淮昭逃出生天。 这几柄巨剑是被挡住了,可那随之绵延不绝而来的怎么办。 就在此间,一头白玉般的巨鲛腾空而起,朝冥龙撕咬过去,正是梦池化了真身绝命相搏,要护住淮昭等人。 “梦池!” 淮昭、墨丹青、海婆婆同时惊呼起来。 冥龙恼羞成怒,魔头修为虽然惊世骇俗,奈何这附体并非三头六臂,那施法的双手为了对付梦池,不得不收了魔罡,转身一把将那巨鲛脖颈掐住,带着恼羞成怒就要将梦池当空撕碎。 这殊死一刻,魔头右腿却骤然吃痛一软,单膝跪在地上。回头一看,是墨丹青将一把闪着金光的利刃插在自己右膝后腿窝里。 此刃为梦池父亲赠与墨丹青定情信物,名唤?璩,乃南海深海中寒铁所化,入体凝冰,破骨冻血,是千年隐没的一件神兵。 冥龙虽魔修盖世,却奈何寄宿的是教内一令卫躯体,此刃既伤,那肉身右腿顿时没了知觉。 “毒妇叛逆,竟敢刺我,受死!” 冥龙大怒之下,恶狠狠将梦池的鲛身扔在身旁,接着发力一掌劈在了墨丹青右肩上,这绝美娘子顿时喷出一大口鲜血,倒地昏迷不起,嘴角伴着丝丝黑气漫出。 “娘!”化回人形的梦池绝望凄厉地呼喊着。 冥龙未及再朝梦池发难,已觉一股浩然剑气袭来,匆忙驭魔盾格挡,竟然堪堪退了两步,那满口鲜血的布衣少年使出这一式神剑式,让魔头再次仔细打量起眼前这小子来。 “修为尽隐,混元诀,太虚剑气!” “地慧,居然是你!哈哈哈哈,真是得来不费吹灰之力,今日佛尊不临,你逃不过孤家手段了。” 一阵喜出望外的狂笑之后,冥龙鬼爪一般的右手魔光大作,乃是驭了十足魔修狠狠抓向淮昭。 那边梼杌已将仅存的一座法相金刚扑灭,便是带着妖兽的凶残喘息缓步面向了场内各人,但所幸这畜孽竟未上前更多一步,那举止犹豫,仍然忌惮着什么。 春秋子见徒儿已被冥龙识破,内化一阵心紧沉凉,赶紧驭动全身所余之力,身融拂尘法剑,将大道自然道法祭出,以护淮昭。伴着一声震天巨响,那魔头伸来的右爪被堪堪斩断。但道长自己也再次被冥龙的魔法之力震在地上。 仙长先前还是倾力搏杀,到此刻,已是以命相换! 可冥龙怎会罢手,刹那间即刻又伸出了左爪,此等寻常宿体的肢体骨肉他根本不会怜惜,此刻的邪魔心中只牢牢一个念头,今日必要取了那印记! 淳远和静然和春秋子一样,毫无畏惧地跟上搏了殊死功力,再次将那另一只魔手砍为粉碎,同样被冥龙力道重重贯在地上,无力再起。 春秋三人,如此以死相拼,是想让淮昭活下去。 可所有人都不得不面对艰难残酷的现实,此时此地,已经无人拦得住眼前的极魔孽障! 断了双臂的冥龙,并不着急,此时这残破宿体虽没了双手,右腿也中了墨丹青神刃刺伤,几近全废,但他依然有充分把握拿住梦寐以求的魔道先祖在地慧身上的印记。 因为所有对手,都已经全部重伤倒地。 此外,最关键也是让他最担心的,当年迷魂凼密室中,曾护裹在小子身上的古怪气围,此时并不存在! “淮昭,你快.....走!” 春秋子用力喊到,额上道气隆隆,已是将金丹升腾,向前往魔头方向飞起,便起势欲自爆而护得徒儿逃脱。 冥龙见春秋子额头红光闪动,倾尽全力朝他飞来顿时大惊失色。 这幻明老儿自然道的修为自爆,对自己魔魂妨害虽然不大,但这附体的肉身却平庸至极,根本吃消不起,一旦魔魂又没了宿体,将毫无战力,只得重回晶石。 那样,岂不是眼见着今日即将得获的印记又要落空? 魔头心绪波动间,狼狈地单腿朝侧方一踏,飞快地跃进五六丈外的一方浅坑内,躬身藏躲,那模样滑稽猥琐,再无魔教中的骄横倨傲。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赶快躲掉春秋子这人魔共灭的惊世一爆。 王淮昭在迷魂凼洞府随春秋修习时听师尊讲过,金丹获结的修行之人如逢生死关键,便有一式金丹自爆的自殁法诀,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取。 为正道苍生而死不足惜,但牺牲须得有极大价值,一旦自爆,元神俱灭,三界无存。 当初犹豫反复,春秋最终还是教授了淮昭这自爆心诀。此时师尊的情势,淮昭已知晓他的苦心。 “师尊!不可!” 小子含着热泪急急地腾空拉下师傅,生生中断了春秋的自殁。 “蠢材!你如何能避此大难!”春秋老泪纵横,悲愤不已。 “要自爆,也是徒儿我。师尊,淮昭若不存在,这邪魔也将得不到我身上的印记。” “来吧!孽障!” 王淮昭决绝无畏地跃到冥龙数丈前,将自己的金丹自内化中往心胸升起。 “淮昭!” “昭哥哥!” 场内的人们呼喊着,可已经没有人再有丝毫上前阻止王淮昭的半点力气。 冥龙见状也是惊惧异常,这魔枭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怕小子自殁! 王淮昭生死他不会在乎,元化道的自爆威力也不足以对他的魔魂造成致命伤害,但这地慧身上的冥龙印记,可绝不能叫这地慧毁了! 但还是晚了。 王淮昭自爆起势之快,除了冥龙,连春秋子也是没料到的。 小子面色胀红,筋脉暴起...... 在场绝望的不仅仅是春秋、淳远、静然、海婆婆、梦池,还包括冥龙! 印记倘若就这样被小子毁了,魔界对抗天人两界的大计便毁于一旦。可,他真的来不及阻止了。 过了些许,周遭一片死一般的沉寂,虽令人窒息,却并未出现见那摧毁天地的爆裂。 只有王淮昭的上衣,被崩裂了! “哈哈哈哈,佛尊居然选了你这样一个无能废物,区区自殁之法也不得要领。” 冥龙心中带着狂喜,肆意嘲笑着小子连个自爆法诀也未学透悟彻,即刻带着得意之色从浅坑中一步一挪地走了出来,走向还在拼命运功的王淮昭。 现在不会有任何人可以阻止自己了! 的确,没有任何人!但...... 他忘了,那印记中的天造神奇。 “嗷呜......” 一声破彻夜空的巨大嘶鸣声骤然响起。 刹那间,自王淮昭那古铜色的胸口印记中,猛地幻化出一头金光四溢的神鸟! 两方众人都被这突发的惊天一幕怔住了。除了冥龙和王淮昭,没有人知道这造化神奇此刻从何而来,包括只知道小子胸口存有印记的春秋子、淳远、静然。 “太阴幽莹!” 魔头见这上古神造飞身而出,起先也是好一阵惊愕,不过随即面色大悦。 他非常清楚,这地慧胸口印记中的神兽,乃千年前魔界老祖封印,今后天魔大法炼成,这鸟儿还是自己的神宠。 “哈哈哈哈。”冥龙得意地一阵狂妄骄横笑道: “你这傻鸟,领了上古魔尊之命守护这印记,此刻倒现世而出了。也不知早早现身帮忙,让孤家费心费神。替孤把魔尊的万年神修先给我看好,等孤家取了这一众宵小性命再说。” 说罢,也不理会这圣兽,径自往呆若木鸡般坐在地上的淮昭而来。 “嗷......”幽莹神鸟再次发出雄浑非凡的嘶鸣。 无人察觉间,那边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凶兽梼杌,闻听这嘶鸣声,竟浑身颤抖着将龙形巨尾夹在了后腿之间,立时露了卑微之气,还仿似顿了顿兽首,退了数丈,飞也似地匿入茫茫夜色中去,再未回头。 在不断的嘶鸣中,太阴幽莹神翅展动,顷刻间化出六个身形,驭动了道家十方大相罗诀朝冥龙攻去。 “嗯??你这畜生!我乃冥龙,你竟不识得孤家么?” 话未说完,魔头却感觉已经抵不住这圣兽的神通法诀,加之没了双臂,残缺一腿,身上陆续中了三四道法诀。那附体肉身顿时一片血肉模糊...... “你!畜生,你为何与我为敌,瞎眼了么?” 冥龙急恨相生,附体手脚俱残之下,赶紧驭动额头上魔睛破了体肤而出,寻思须臾,便朝着六个神鸟幻像之一带着全身修为祭出一道凶狠的魔芒。 也是冥龙魔修至极,他魔睛很快窥探到了幽莹真身,不过这圣兽竟又祭起了混元诀的元相罗诀,生生将这致命一击顶住,却毫羽未损! 连冥龙也愣了,这世间凡尘,不用说十成,自己只需驭动区区一半魔功,谁也休想能接住他极魔的神睛之芒,而刚刚自己明明是倾其全力而发。 这大鸟竟如此神通,使的居然还是道修的功法? 秒转思回,冥龙一阵闷忿! 太阴幽莹为何成了地慧童子的帮手? 心烦恼怒间,魔头思虑纷繁,疲于应对。 可骇世斗法根本不能分心杂念,眨眼间太阴幽荧又迅速将大道自然、神剑式、天相罗诀三种混元诀的终极道法在转瞬间一并祭出! 那纷至而来的攻势瞬间破散冥龙匆匆起驭的魔盾,其后这魔头只能狼狈地左右闪躲。 “畜生,你竟然盗驭我魔祖万年修为!” 在场伤重不起的众人听闻魔头绝望又带着怨恨的喝斥,不由得大为惊讶! 王淮昭身上的冥龙印记,封印了魔道上古四大魔尊献祭的万年修为,春秋子、静然、淳远连同小子自己都很清楚。 但冥龙在此绝望之际说出此话,绝非胡谗妄言! 太阴幽荧危急一刻化形而出,并在几个来回将这离识期的魔头打得满地找牙,只有一种可能! 这天启神造正是起驭了印记中的万年魔家修为,用偷师的混元道诀破敌制胜! 春秋子禁不住老泪纵横。 无量天尊!真是天不亡地慧童子,天不亡我徒儿淮昭! 转眼间,冥龙残破的肉身宿体接连中招,顿时化为一滩血泥。 那应当从未如此惊恐万状的冥龙魔魂,要不是飞遁走得极快,也差不多要被这神鸟一口啄下。 当然在场嘴巴张的最大的是王淮昭。 太阴幽莹居然将自身领悟的道法学得精纯至极,可说远胜于自己。 他想起在佛尊的上界天境,这家伙还曾阻挠自己突破凝罡境界,亏得被佛尊大法教训回了印记。 按师尊和刚才冥龙所言,这神鸟作为魔界安排,守护印记中之亘古魔界修为,本应帮着冥龙对付自己才是。 不想这大鸟这般骤然反水,这该从何说起? 以今夜所见冥龙实力,当为傲视尘世的存在,这圣兽数个回合就录得完胜,它何以有了如此神通!? 正惊愕中,太阴幽荧一声欢快嘶鸣,光一般重新没入了王淮昭胸口印记中不见。 还是梦池抱着母亲的哭泣将王淮昭从费解中拉回现实。小子这才蹒跚着走向众人。 淳远急急拖着伤体去查看屈符白,却发现这蜀山弟子已伤重逝去了。 静然顶着伤痛,将手搭在昏迷不醒的墨丹青少商位置,看她伤势情形,随后自那怀中取出玉灵丸递入这梦池娘亲口中,稍后对哭泣的梦池道: “姑娘,你娘亲虽伤势沉重,但无性命之忧,好生休养回复,过些时日可得痊愈,宽心便是。” 而王淮昭此刻的眼中,只有须发尽乱、满身血迹的师尊,春秋子。 忍着浑身剧痛,挣扎着走向春秋仙长,扑通一声跪将下来。 “师尊!请恕徒儿当年不肖,错怪了师尊!” “好徒儿,好徒儿。”春秋子激动不已,一时语塞,反复重复着这一句话。而后轻轻扶住孩子,面色中尽管早已是饱含热泪,但无不蕴含着无限的释怀和欣慰。 王淮昭心有千言万语,此时也是生生噎住了,师徒重逢,又在如此凶险恶斗之后,怎不让人感慨万千。 再转头间,静然师太也含泪激动地拉起淮昭手来,仔细端详,一边掏出手帕擦拭着小子嘴角的血迹。 “淮昭,好孩子,长得如此壮实了!”说话间,淳远大和尚同样带着喜悦激动颜色,顺势将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搭在了淮昭肩上,拍了又拍...... 第28章 真途莫妄 好一番别离欢喜后,春秋子看着刚刚经历生死的众人,轻叹一声说到: “诸位、淮昭,我们还是赶紧掩埋了逝者,找个安歇之地再做计较。” 眼下大家伤势都不算轻,跟随冥龙而来的魔教耳目众多,要是此刻聚众来犯,可是不小麻烦。 仙长虽和徒儿有太多的话要讲,但此时此地实在不宜久留。 众人忍着伤痛,将屈符白葬在路旁山丘上,刻了“蜀山仙侠屈符白”墓牌,略加祭奠,没有再多逗留,依照王淮昭所说,一起动身赶往剑川石窟那隐秘所在暂时落脚。 一行人抵达窟中已是东方发白。 经过一夜恶战,众人服下一些还养丹药,各选方便所在赶紧调息休养。 海婆婆和梦池找了个单独石窟照料墨丹青,而淮昭和春秋子并未多久歇息,已坐于一处,要将六年来的千言万语一吐为快。 “来,孩子,过来为师好好看看。长高了,结实了。好,好!”春秋子怜爱地看着爱徒说到。 “师尊,当日徒儿不辨邪魔手段,错怪了师父!”王淮昭仍然难以抑制与师父久别重逢的欣喜和愧疚。 “诶,无妨无妨。淮昭啊,为师和你一样,多年来为此事心中郁结。幸而你终究拨开云雾,以见真天。为师甚为欣慰,只是可怜你父母,都被冥龙那畜孽所害!” 淮昭心中掠过阵阵伤痛,对师尊继续道: “娘在生我的时候差点难产而去,父亲在我幼时就叫我此生务必好好孝顺娘亲,不想她却孤冷地躺在迷魂凼荒野的墓穴中,连口棺木也没有......” “这即是苍生大道啊!”春秋拉着徒儿右臂,缓步走出窟外,望着群山莽莽,一声叹到。 “人间苦楚,辛酸之泪,难以尽述。修行问道,要的就是永绝魔患,还人间天伦。” 王淮昭跟随师尊目力所及,看着苍茫大地,闻师尊之言,内心有感有悟。 假如没有这魔教,没有魔头冥龙,假如这些年没有遭遇惊天变故,自己应该还在绍兴府。或许已得获功名,或许已娶妻生子,但至少爹爹和娘亲依然在世。 可他的宿命告诉他,这些假如没有假如。 冥龙本体、菩萨座下托世、上古魔祖封印在身,这些殊异造化早就注定他王淮昭的徐徐前路。 再多苦难多舛,发生过的,即将发生的,都阻挡不住他踏入漫漫真途。 这就是他的源起,也是他真正的宿命。 他,已是修者,和原先凡俗尘世的轨迹再无干系。 春秋见徒儿若有所思,拍了拍淮昭肩膀,面露喜悦颜色道: “不想此番你一走数年,孤身修行却大有精进,没有让为师失望。尤其这秘相罗诀竟炼造得比为师还要精纯,夕照宗主倘若知道恐怕也会相当意外。” 淮昭敦厚,怎会在师尊面前妄语,赶紧说道: “师尊,徒儿不敢欺瞒师父,我根本没刻意研习此术。这秘相罗诀仅仅生硬背记到了识海,那法诀足有十余页,是云笈七签中最长的。我启驭过数次,始终未得要领。” “哦?你自己都不知道?徒儿我且问你,一两日前你这秘相罗诀可有化去过,否则那冥龙怎会知晓你踪迹,我在乌斯藏地也探窥了你的所在,才和静然师太、淳远大师相约赶来寻你。”春秋子接着问到。 “师尊,我不会修习,更不知如何化去这道法呀。不过数日前,我倒是渡劫入了元化道.....” “什么?你已渡劫入道?!” 王淮昭那日在秦冲墓前重入故梦,秘相罗诀再次凝发,让此时的春秋子也未识出究竟。 道长还以为徒儿出走数年,即便用功苦修未有耽搁,也最多不过突破凝罡重而已。闻听弟子大进之言,不由得惊喜交加,赶紧拉了徒儿坐下要听个仔细。 王淮昭便把出走以后,如何被宋德平马帮收留,随其辗转来到滇内,又如何在这石窟内被佛尊渡入上界,在幻境幽潭岩石上得获般若乘诀,将无量真元盘活驭动,晋入凝罡,最终在诛灭沉血鬼煞时触动天劫,得晋元化道境等等给师尊一一道来。 接着也将秦冲死讯和如何结识海婆婆、梦池之事也一并讲予师尊听了。 春秋子听着徒儿的叙述,不觉已过了半个多时辰。 仙长不禁抚须,一是感慨佛尊天恩宏浩,再者感叹徒弟际遇机缘的奇妙。 师徒言语间,静然、淳远也被引来驻足聆听,而素来敏觉的春秋此番竟未察觉。 “阿弥陀佛!仙长,淮昭这六年来的造化,贫僧觉得他当年出走,竟是冥冥宿命安排。今日回头细想,倒不失为一件好事,善哉善哉,哈哈哈哈。”淳远笑道。 春秋子这才发现淳远静然已在身旁,也微笑接话道: “无量天尊,大师所言极是。这六年来的历练,淮昭幸得佛尊恩睐,饶是机缘不断。” “贫道觉得,他所获有四:其一,是抱持道义诛杀了祸害百姓的嗜血邪魔,其间不想以佛尊敕赐神元驭动道法,逆天降劫,不经意觅得道佛兼修的大道指引,更意外得晋了元化道境,这是咱们三个都万万没想到的。” “其二,徒儿已得那秘相神诀护体,个中缘由,我虽反复参破不透,但就当下魔势汹涌之时,终归对他来说,是件大好事。” “其三,淮昭渡劫破道,居然尽数驭动了佛宗无量真元,并将内化中的蠢蠢魔息自行亘制,对今日这孩子来说,真是如虎添翼的造化。而这几年来,淮昭当称最大的收获嘛,呵哈哈哈.....” 春秋心情大好,对着静然和淳远,居然卖了个关子。 师太见真人突设一问,微微笑道: “仙长厚笃天修,不想今天也心性聊发了。静然以为,淮昭这些年最大的收获,即是得拥一只连冥龙都要忌惮几分的守护圣兽。昨夜魔头被淮昭印记中这神造打得落荒而逃后,他会不会气得要将教中所有的太阴幽荧图腾给砸了。” “哈哈哈哈,静然师太所言正是。”春秋略显激动地站起身来。 “这魔道封印的圣兽,应是在淮昭心境中与他心神交合,不过意料之外的是,幽荧居然将我道宗混元神诀驾驭得如此精纯。虽圣出两仪,不得不说,这鸟儿真是个偷师的大行家。” “贫道斗胆揣测,太阴幽荧在印记中经年日久,与徒儿生息相伴,守护冥龙印记中的万年魔修。在太阴幽莹意识中,必定只认冥龙初相本体,而不是他的一缕魔魂。” 众人闻春秋所言,都不由得低头一番思量表示赞同。 春秋子接着继续道: “当初极魔孕育冥龙也就是淮昭的时候,太阴幽莹当然仅仅辨识徒儿一人。哪知天地轮转,机缘巧合,这魔界的大造化却剥离成一个真身,一个魔魂。” “圣兽认淮昭为主,就不难解释了。昨夜淮昭危急关头启驭自爆心诀,是不是恰巧将太阴圣兽唤出虽不得而知,但自我观察,太阴幽荧与冥龙斗法所用真元,正是印记中那威猛通天又取之不竭的万年魔修。” “仙尊之意,那圣兽已在印记中自行将极魔修为熔炼了?”静然惊讶地问到。 “未曾可知,但神鸟居然将魔家修为用道家法诀驭出,足见这上古幽莹聪慧机敏,适应修行能力之强,不愧为洪荒两仪啊。若当真如师太所说,她已经自行熔炼了亘古魔修,此真乃苍生大道之福,冥龙将很难再图谋印记,而作乱三界了。” 讲到此处,春秋子似觉悟到某事,连忙转身对淮昭叮嘱说: “淮昭,这印记中的太阴幽荧,你万万不可大意,其心性变化我等现在只是初略甄别。要知道,她终究是以魔修启驭道宗法诀,这在三界是极为罕见的,你要倍加谨慎。” 小子连忙点头称是。 这幽荧对自己将来是福是祸,王淮昭并无把握。今后若机缘所至,定要作一番探究,好好看看这两仪圣兽的底细。 思量间,淳远大师双手合十问小子道: “淮昭,适才听你说在此化入佛尊上界,你可知道那夜这窟中篝火上环绕的佛家符文是何谛语么?” “大师赐教,淮昭对佛禅研习不深,并不知晓!” “阿弥陀佛,阿...啰...跛...者...娜,便是你佛师尊,【大智文殊师利菩萨】五字真言!” 淳远面目庄重肃然地对淮昭释到。 “菩萨五字真言!大师,淮昭铭记了。”小子正色道。 春秋接过话道: “徒儿,你已晋入佛道兼修的宏途大道,其中的体验亘古以来极少修者尝试。个中蕴含,为师也无法给你最恰当的点拨,须得自己悉心体验融汇。欲有大成,此后要悉心领悟佛、道本源,对你修为巩固大有裨益。” 淮昭若有所悟,点头称是。春秋接着道: “当年你初踏修行,依仗天赐真元,迈过化气修期径入神识,后又在此渡入佛尊上境得晋凝罡,更不到两月,豁然渡劫破入元化。此种精晋天下罕见,但于我正道修行稳健踏实的根本有悖。为师颇为忧虑,印记内的太阴幽莹所持亘古魔修对你可有误导。” “问道修行讲求根基稳固,绵延递进,而魔修则求凶猛大变。此番与魔头对决,虽是神鸟最终一力击溃魔头,但你万不可让此圣兽左右你的心智,滋生孽念。一旦走火入魔,那将万劫不复,凶险难料。其次,昨夜你乃驭动金丹自爆的心诀意外驭动了这圣兽,未得清楚,万不可再次尝试。” 淮昭听得师尊提醒,自觉日后修行当循春秋教诲,作实根基才是。 第29章 泉先池王 数日后,众人经过内炼养息,并辅以各家灵妙丹药的效力,身上伤势大多渐渐恢复。 其中伤势最重的墨丹青,也在这天清晨微微睁开双眼醒来。 梦池见状,几天来脸上的忧郁之色才慢慢散去,带着欣喜拉了身边的奶奶来看,口中高兴地喊着母亲: “娘亲!您醒了。” “梦池......你没事吧。女儿啊,我这是在何处。”墨丹青吃力地四顾了周遭问道。 “娘,这是安全所在,勿要担心。调理身子要紧。”梦池揽着母亲,柔声说到。 墨丹青微微点头,转瞬间却突然想起何事,顿时面露焦急这色要从梦池怀中挣扎而起: “不,不行。梦池你听娘说,此番那冥龙教主魂魄回返教内,必定记恨于娘,保不准要找你父亲麻烦。我,我要回去找他!”墨丹青心中郁急,说罢就欲起身,却经不住浑身剧痛。 旁边的海婆婆刚把在那晚恶战后,地上拾取的神兵?璩放到儿媳手中,听得此话,心绪立刻揪将起来,担忧儿子安危,连忙急切地问道: “丹青,池儿在冥龙教何处?你快说呀!” “娘,夫君为冥龙所迫,带着泉先鲛族,日夜在那湘黔地下水脉,为冥龙找寻收集元灵之物,供养魔头的修炼根本,沌灵晶石。” “每月冥龙月满前,夫君要将全族所获元灵和鲛族体内新生的金鳞,交于专职伺候魔头修炼的护法穹诃。冥龙毒辣,在方圆数百里封有禁制,鲛族只能在其间活动。” “每月初五,奴家才得与夫君相见,我虽为教内右使,但还是要亲自向穹诃请得神冥令牌,才能进出禁制。”墨丹青气息依然不畅,吃力地给婆婆说到。 墨丹青一席话说得海婆婆越发着急。 老人家想到那晚魔头以一己之力鏖战七位道家高修,众人依仗天降神奇才将其击溃。 这孽障当天尽出修为,诡计未逞必然恼羞成怒,记恨迁怒于儿媳临阵反叛,一旦回返冥龙教对儿子痛下杀手,即便以地下万鲛之众,恐怕也非那冥龙教对手,何况还困锢于魔头禁制中。 只是以冥龙当下至极修为,那禁制又岂是寻常修者可破? 但这世间,任何一位母亲对亲生骨肉的生死关切,是最真实无私的。 这些事关生死的羁绊顾虑,阻止不了海婆婆抱定救出儿子的决意,即使她非常清楚此去可能的结果。 但她,一定会去。 思虑少许,海婆婆猛地直起身来,对着梦池嘱咐道: “孙儿,你爹若有不测,老身也不想活了。照顾好你娘。”言罢转身撇下母子俩,急匆匆出了洞窟御空而去。 “奶奶!”梦池虽大声呼叫,无奈老人家已顷刻掠出数里之外。很显然,以奶奶直燥脾气,海婆婆便是不想给这洞窟中的人添麻烦,自行孤身一人救儿子去了。 一时间梦池手足无措,心中急郁不已,哭成个泪人儿。 这边姑娘的呼喊,将淮昭、春秋一众人引来,便问梦池发生了何事。 “昭哥哥,奶奶一人去冥龙教救爹爹去了!”梦池大哭着,把刚才母亲所讲和海婆婆临行之言给众人一一道来。 众人都把目光皆投向了春秋子。 仙长一时间也是感到棘手。 墨姑娘在喜洲之地,淮昭万急危难之时于徒儿有救命之情。 那夜与冥龙生死鏖战的万急一刻,也是这她无惧安危地化形与魔头殊死相搏,护得春秋等人稍得喘息之机。 墨丹青虽为魔教所遣,生死关头也是拼了性命对冥龙刺出了要害一击。现在海婆婆孤身独闯冥龙教腹地,可谓九死一生,这洞中众人怎能坐视。 但道长顾虑的最终还是淮昭的安危。 虽说冥龙当夜被太阴幽莹破散了所寄附体,但那魔魂终究无有大碍。 冥龙回返后,虽数月内不能再新炼附体破窍而出。但那魔孽汇聚的沌灵晶石,乃其根本护佑,魔头在晶石内的手段,六年前春秋是见识过的,而绝非魔魂附体的肉身存在可比,何况,那还是在六年前。 “无量天尊。”一声道号,春秋子量虑再三,还是做了决定。 “师太、淳远大师,劳烦随我去冥龙教接应老人家。若能追上最好,劝得她从长计议为上。淮昭,你与梦池姑娘伺候墨夫人在此处休养疗伤。” “师尊......” “勿要多言!”仙长自然明白徒儿思虑,见淮昭欲语,春秋也不容他再开口说话,直接打断小子继续道: “记住,不论我等是否回还,你都不许来寻!即便我等遇到不测,你也只管去五台山面佛隐修。切记!你做好你当做之事,不可违我之命!” 仙长话中,带着威严之气,是要王淮昭务必谨遵师命。 “师尊!带上徒儿吧!”王淮昭刚刚与恩师欣喜重逢,心中绝不愿又要生死别离,扑通一声跪地磕头求到。 “淮昭,你身担三界大计,你自己不明了吗?若再啰嗦,梦池父亲和奶奶危矣!”春秋怒斥徒儿道。 众人都知道淮昭的耿勇无畏,更明白春秋的一番苦心。 只见墨丹青微微欠身对王淮昭说道: “王公子,奴家在魔教多年,那教主冥龙十几年来,日日所思就是如何寻得你的踪迹,怎么取你造化于你不利。你还是听仙长的,照顾好梦池。让我随各位仙长去吧。” “冥龙那晚附体被破,当下着急回返沌灵晶石恢复,兴许我夫君之事他还暂时无暇顾及。我自魔修初始就在冥龙教中,来去通往自是熟悉。我带着诸位去,或许可占些先机。” 未等仙长应允,墨丹青已是强打精神在梦池搀扶下站了起来,猛然跪拜在地,对春秋叩首道: “仙长,奴家当年心思鬼迷,为求修行大进自道修遁入魔教,自知作恶多端。此番却要仰仗众位仙修相助以救夫君,丹青羞愧难当。” “奴家自今日起自绝于魔道,与冥龙教再无干系。若此去能救得池王,苟且得活,墨丹青日后当以死相报诸位大恩大德!” 春秋连忙叫静然扶起墨丹青,叹口气说道: “古语有云,朝闻道夕可死矣,夫人迷途知返,那晚又拼死以搏,助我等共抗魔头,自是善莫大焉。夫人若身子不打紧,我看随着去也方便行事。” 丹青此时却心有芥蒂,张口正欲说起一过往旧事,竟话到嘴边又郁结难言,这边春秋子已是目力一聚打断了她的怅惘,道长正色对众人道: “事不宜迟,我们速速动身,师太,你带着墨夫人御空掠地,会较为辛苦,有劳你!” 说罢,四人便破空而起,离了洞窟追海婆婆而去。 只留下王淮昭和梦池一时心绪如麻,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 冥龙教神冥殿,回到沌灵晶石中没几天的魔头魂魄气恨难平,盛怒之下不由分说,一口气将先前受命派去滇内,跟随自己找寻地慧的十几个门主令使悉数惩治斩杀。 罪名是助援不及,效命不力。 魔教上下都清楚,这些同教实在是委屈冤枉。以他们修为实力同教主自有天壤之别,那天从黔贵之地御空赶赴云南大理,被冥龙甩出千百里路程再正常不过。 所有人都明白,这教主只是大计未成,宣泄心中怨忿,才痛下杀手而已。 冥龙教上下一时间人心惶恐,人人自危,有事无事都想着法子远远绕开神冥殿而行。 还好,冥龙已将治罪的一个门主拉入晶石重新炼化附体,否则到底轮到谁倒霉,就连那些护法都心里没底。 魔头前两个宿体一个是淮昭娘亲,一个是神冥殿守卫,这六年前后与春秋子他们的两次较量,让他懊恼不已。 左思右想,他算是明白了。 先前自负太满,附体炼化太过随意,这夺舍的肉身还是要认真遴选。 凡人绝对不能再选,即便这教内的大小教众,也最好吞个修为层级高一点的。 在魔头心中,冥龙教就是他实现恢宏大计的工具,其中教众生死都在他掌控,如有必要,随时可成为弃子。 他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早日得炼极魔本体,还有九重魔睛。 因为沌灵魔睛炼化到顶层,对整个魔界大计至关重要,极为关键! “早知墨丹青背叛,还不如把这贱妇炼化了。我竟还擢这贱人为教内右使。” 思量着附体的选择,在沌灵晶石中,冥龙一阵恨恨自语。 提到墨丹青,魔头这才突然想起还在地下水脉禁制中的南海鲛王。 “孤家差点忘了,这贱人的鲛精相好还在教内。” “穹诃!” 冥龙大声唤来一直不离左右的黑衣护法,恶狠狠道: “你,速去禁制中,替孤将那鲛族池王碎尸万段!” “教主,息怒。老夫以为,此举不妥......” 冥龙教内,敢如此和魔头言语的,也就只有护法穹诃了。 因为他的身份非同一般,乃是当初冥龙在沌灵晶石初初凝结时,四大魔祖指命的世子专护使者。 可以说,从一开始,穹诃就一直守护冥龙左右,从未离开过。 他的身份来历、到现今到底活了多久、修为到了何种境界,在冥龙教中,只有冥龙一人明了。 千年前佛尊亲下魔界地心,将冥龙掠走。而当时的穹诃在魔道醒天宫惊世恶战中,生死不惧舍命抵御,几乎殒没。 后来又是这穹诃,受命接应了自佛界仓皇匿入尘世的冥龙魔魂。尤其重要的,还是他在世间苦寻百年,帮魔头找回了本已散落在人迹罕至之处的沌灵魔晶。 故而冥龙视穹诃为三界最亲近之人,那心中的地位甚至可与四大魔祖同列。 他对冥龙如此直言不讳,并不奇怪。 魔头在晶石中恨恨一叹道: “尊者,此番还是我太轻敌,那天没有听你的,执意把你留在教内看守晶石。” 冥龙在无他人在场之时,皆称穹诃为尊者。 “万万没有想到,四大魔尊封印在地慧印记中的太阴幽荧,居然在最后关头,化出身形启驭万年魔修来对付孤家,气煞我也!你不知晓,原本我已占尽优势,眼见可录全胜,这墨丹青在千钧一刻,竟然偷袭刺我,不将她那鲛精杀了难解孤家心头之恨!” “教主,事已至此,切莫自乱周章。太阴幽荧自被魔祖封印到那印记中,她只会顾全冥龙本体真身,教主你别忘了,你现在只是真正冥龙的三魂九魄其一,须得顾全大界根本,忍辱负重才是。” 穹诃语气淡然,不紧不慢开导着。 冥龙在晶石中一阵沉默,很显然,他对穹诃直言相谏,历来听得进去,即便此刻恨忿难平。 “南海鲛族素来精通水脉,近万鲛众十多年来,在地下寻得诸多灵元,也向神教上贡了许多金鳞资货,这对教主神修和我教实力壮大可谓不可或缺。” “数年前,属下请教主将鲛王妇人墨丹青,直接从长老擢为右使,也是因此考虑。况且,池王统御鲛族百年,威望极高,杀了鲛王,鲛族必群情激奋而逆,所以,教主还是暂且息怒,三思为上!” 魔头沉思片刻,最终听从了穹诃劝谏。 “罢了,尊者所言有理。孤家先重炼附体为要。此番再出晶石,得去姜嫄古墓问问各位溟华老祖,这太阴幽荧这般棘手,到底如何处置。” 第30章 执子之手 滇西剑川洞窟中。 春秋子一行离开已有数日,可王淮昭和墨梦池并没有等来他们如期回返。 度日如年。 等待本就煎熬,这种未知结果的等待更加让人焦灼,两人近乎坐卧不宁、心烦意乱。 第五天,王淮昭彻底急了,而牵挂三位挚爱亲人的梦池更急。 “昭哥哥,奶奶他们一去五日,如果此时已顺利救出父亲,当下理应回来了才是。” “梦池,昔日你母亲可曾告诉过你那冥龙教的所在?”淮昭此言,便感觉不能再坐等下去了。 “我得晋修为,自化人形后,母亲来看过我和奶奶两次,但仿佛不大愿意提及魔教之事。我问起父亲,娘只说他已被魔教禁锢在地府禁制中多年。” “你娘亲可说过这禁制的大致所在?”淮昭闻言追问着。 “此番奶奶走前,母亲对我说那禁制自湘黔之界而起,在地下绵延数百里,至于其它,娘亲没有更多详尽叙述了。”梦池思忆着对淮昭说。 小子略为思索,似自语道: “师尊一行深入魔教腹地险境,所幸魔头附体刚刚化散,一时间还出不了晶石作乱。我前思后想,以师父的机敏睿智,必定会尽量远避魔头晶石,而集中同行众人实力手段,首先去全力解开地下水脉禁制,救出你父亲和万千鲛族。” 但五天了,他们没有回来,这印证一个王淮昭不愿看到的事实: 师尊他们并没有成功解化冥龙这宏大宽广的魔道禁制。 当年在迷魂洞府中,春秋子曾告诉王淮昭:三界中,禁制的加持架设包罗万象,各有玄机,破解禁制并无固有章法可循,要因人因地而异。 有的禁制通过符咒或威猛法器布设,此类手段往往突出符咒法器的隐蔽,让破禁者难以发现。 有的则是用纯粹的修者之力或灵气列阵,形成难以逾越的能量阻隔,达到困锢隔绝功用。 修为层级越高的修者,其布设的禁制越难逾越破解。冥龙困顿近万南海鲛族,这绵延数百里的魔家圈禁,必定倾尽魔头修为极致而布。 春秋五人深入如此广袤地下找寻鲛族,姑且不说如何破解冥龙手段,要在此间找到作为禁制节点的符咒或法器,就实非易事。 春秋子临行前反复叮嘱淮昭不可后援,但以眼下情势推测,他们此行一定并不顺利,难说会不会遇到极大凶险。因为小子自入道以来,深知这魔教身后,可并不只有区区冥龙教众,还有整个魔道的无数恐怖存在。 谁敢说春秋子曾说过的溟华魔界、血心妖域不会悍然插手进来? 冥龙可是魔道数千年的孽蕴根本,而王淮昭相当笃定,此刻魔头虽已历经离识修境,但他目前终究还是一缕魔魂。至少当下,冥龙绝对还不是普天魔界最厉害的角色。 淮昭不愿假设最坏的结果,而最坏的结果,是王淮昭失去三位尊长,而梦池,将失去这世上唯一的三位亲人。 他已失去双亲,已失去太多照拂他的人,他不能再接受失去春秋子、静然师太和淳远大师父。 梦池又何尝不是? 心绪躁乱之后,王淮昭心中已隐隐作了决定。 “梦池妹妹,我想好了,这就即刻前往湘黔之地。你伤势并未完全痊愈,自己要小心保重。即便我未折返,也不要来寻我。” 一番话,这小子竟将师尊临行前的告诫,现学现用在了梦池身上。 可姑娘闻言顿时急了。 “昭哥哥,我怎么能独自留下。此事因搭救父亲而起。我修为不高,但绝不会成为你的累赘。三位亲人如今生死未卜,我怎能呆在此地继续煎熬。昭哥哥,我们一起去吧。” 说话间,梦池明眸中波光阵阵,急得就要哭了。 见着眼前这美丽少女的凄怜可人的模样,王淮昭刹那间一阵陶醉迷离,不觉间竟傻傻呆住了片刻。 “昭哥哥,你说话呀。” 梦池却以为小子还在犹豫,急急地又问起来。 “哦,这个,好好......梦池,那我们即刻启程吧。”小子懵懂中微微清醒,脸竟红了起来。 梦池这才破涕为笑,稍微宽心。此刻因为心忧亲人,并没察觉淮昭面色的细微变化。 “诶,梦池等等。” “嗯?”梦池有些讶异。 “你,你可否将鲛族的御空之术传我,我这个,还不会,不会飞呢......” 梦池这才恍然。洱海诛妖那晚,看见淮昭带重伤不醒的秦冲策马而去就感到奇怪,前几天与魔头恶斗后,夜里众人带伤,又都是步行走到这洞窟,这才确认王淮昭还未习得任何御空之术。 也不怪春秋子近几日未授小子破空飞行的法诀,只因道长几天来思虑颇多,都在回味思考这五年来徒儿的惊人际遇,本在那日想起此事,却因海婆婆心急独走,自己不想淮昭同去,就暂时搁置了传授小子道家御气飞行的技法。 梦池不忍噗嗤莞尔笑道: “昭哥哥,你修为如此精进,怎么你师尊从来没教你飞呢。只是,我们鲛族的御空术,恐怕你一时半会学不了的。” “我自小跟奶奶踏入修行,是她授我御空法诀,但都是以我鲛族水语而传。你要学,岂不我先要教你我泉先一族的水语?”姑娘接着说到。 淮昭一想,这可麻烦,等学会鲛族言语,接着体会梦池所传法诀,再与自己的修行体验融汇,这岂不要个十天半月,可眼下的情势,哪里再能有半点耽搁。 这可如何是好。 正郁结间,不料姑娘朝着小子伸出了光洁如玉的纤纤左手。 “昭哥哥,来!” 小子在恍惚,竟是不解。 “情势急迫,不如,我带着你飞呀。”梦池笑道。 不及淮昭反应,梦池已是将他右手牵着,腾空而起。 平生第一次牵姑娘家手,小子瞬间心跳狂动,面红耳赤,那手心微微析出汗来。 梦池在空中略有感觉,还以为这淮昭哥哥未曾御空飞行过,心中害怕所致,她哪知小子并非初次腾空掠地,最早是被春秋子带着从赣中三清山往西蜀御空了千里之遥。 姑娘只用银铃般的声音笑着对淮昭说: “别怕,御空飞行蛮好玩的。只是我根基尚浅,不敢太快。” “梦池妹妹,我那个,我没事。” 小子平日言语也算利索,这前一结巴后一口吃的,梦池何等聪慧伶俐,忽然知觉了个中缘由,面色中霎时泛起一片红潮。 一时间两人都突然沉默起来,只听得在空中耳边穿破而过的风声。 无声更胜言语。 这种暧昧的安静之下,两只牵着的手传递的,是一种温暖的情愫。 梦池自小被奶奶带大,在那清冷的洱海水宫寂寥修行,特别是近十年来奶奶入水寐而眠后,姑娘更是连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除了日日盼着母亲来探视,便是思念父亲。 她经常独自飞到洱海附近渔村周围的密林高处,远远地看着那些再寻常不过的人间烟火。 其乐融融的渔家,那些再平常不过的女人,每日带着孩儿,翘首迎接丈夫打鱼归来...... 每当看着这种天伦美景,梦池带着微笑的眼神中,始终充满了久久眷眷的羡慕,内心中自然免不了落寞惆怅。 直到....... 喜洲诛妖与王淮昭相遇。 几次生死相顾,这并不知几多情愫爱恋的丫头,竟觉这世间兀然多了一份真实的牵挂。 就是现在,心手相连的这个少年。 一个声音在内化中反复回响: 他是那个人吗? 约莫一日后,将近黔地。因带着淮昭,梦池功力消耗大半,两人瞅着下边一座小城,淮昭不忍梦池辛苦,打算着歇息一阵再赶路,两人便自城边不起眼一处桃林落下。 “梦池,前面城中我们吃些饭食,再赶路吧。你这一路带着我,颇为劳累了。” 虽已落地,小子却还没羞没臊地不舍得松开梦池的手。 梦池面颊微微泛红,慌忙从傻小子手中慢慢地抽出手来,借着舒展了几下手臂,将这儿女尴尬化解开来。 “昭哥哥,你也是够沉的,梦池这手臂都酸了。” “这,梦池,那,等我师父授了我御空之术,我,带你御空一次如何,权当回报姑娘提携之恩,嘿嘿。” 小子口中依然笨拙,王淮昭想着自己大男儿一个,还让姑娘家带着赶路,内心着实歉疚。 “哼,傻乎乎的,我才不要你带我呢。”言虽如此,姑娘心中便像掉进蜜罐一般甜了起来。 二人进得城来,因着梦池喜好,便寻着一家卖河鲜的酒馆走了进去。 王淮昭知梦池食量惊人,便对上前招呼的伙计道: “小哥,劳烦了,来十斤,不,二十斤鲜鱼,大只的更好。不用更多调理,清水煮来就是。” 小子笑着点完,往内怀中一摸,却发现那日与梼杌洱海边斗完,换了衣服,却把身上本来就不多的银钱丢掉了。 正窘迫间,却见梦池拿出了一片金箔晃了晃,调皮地对那伙计说:“够不够?” 伙计一看这大金片子,面露惊异之色,即刻又满脸苦笑着对两人说: “两位客官,如此大一片金箔,小店怕没法兑换找补。”那脸上已是露出一抹难色。 “无妨,速速去把饭菜做来,不用找了。”梦池微微笑道。 “啊?哎,好好,小的这就去,这就去。”这伙计见碰上贵客,不由得喜上眉梢,刚要进内厨,又好似想起什么,带着歉意回头道: “两位贵客想必是外乡来的,不晓得我周知城渔货行情,咱家怕是没有大鱼可烹,客官,见谅了。” “这全城渔货都是从东边五里外的熙月湖渔家船上买的,本来那湖面也是不小,可古怪的是,那些渔民自十几年前开始,再未打到过超过十来斤的大鱼。有人说那湖里有水怪,大鱼都被吃光了。这些年来啊,莫说熙月大湖,连城内外的小溪、池塘,也很多年见不着大鱼了。” “哦?”王淮昭捧着一盅粗茶,放在嘴边却似思量着什么。 “起初,一众渔家害怕,纷纷从湖边搬走,等了数年,倒也没有发生过水怪害人的事。再后来,那些渔夫又渐渐迁回,继续营生。哎呀,小的啰嗦了,二位稍候,小的这就准备饭菜。”说罢伙计一溜烟往后厨去了。 王淮昭望着东面,又思量了片刻,对梦池说: “梦池,听刚才伙计说的,你可有察觉其中蹊跷?” “嗯,这地方十余年捕不到大鱼,那湖中莫非有我同族。我们南海鲛族虽以鱼虾为食,但祖上的规矩是不吃小鱼小虾和待产雌鱼。这周知城要真是连溪流池塘中也未见大鱼,这可能就更大了。” 梦池跟着一番推测,便转头对淮昭道: “昭哥哥,此处已进入湘黔之地边缘,到底有没有在魔头百里禁制范围,我一会去那湖中探个究竟。” 梦池自是鲛类,对同族的进食喜好非常明白,这方十几年来有这等事,去这湖中一趟,或许会得收获。 淮昭也明白鲛族在水中的本事,自己当然望尘莫及,随即点点头叮嘱道: “也行,我二人从滇中赶来,要寻得婆婆师尊他们,目前也仅仅有一个大致方向。刚才在空中我启驭识海,未能发现师尊一行踪迹,他们肯定不在这百里之内。” “眼下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梦池,你去湖中水脉能发现魔头禁制最好,但千万小心,不要轻易触碰那禁制,上岸来我们再作打算。” 小子数年来天涯行走,也渐渐养成了前路未明,万难可破的信念。 世间万事殊为不易,难不可怕,怕的是畏难而不为之,人到山前,精诚所至,前路必定豁然顿开。 两人吃完饭食,即刻往熙月湖掠去。 这熙月湖位于滇黔交界,湖面宽阔,足有数百顷有余。湖水深不可测。四周山峦各处溪流汇下,好一处画卷般的山水。 天色不早,两人选了一个四处无人所在,淮昭又嘱咐了一番,梦池便转身快速遁入湖中,化作鲛身原形疾速向深处游去。 梦池一路探查下来,发现周遭果然并无什么大个鱼虾。看着快到湖底,那光线逐渐昏暗下来。 目力微聚间,梦池突然发现了百丈之外,有一处自地下水脉涌出的暗流。 这股暗流中,隐约出现了数个泛着白色微光的亮点。 姑娘顿时兴奋不已,因为这些光点和自己身躯在这晦暗湖底发出的光泽一模一样。 第31章 肃杀漩塘 漆黑的熙月湖水下,梦池朝着刚刚骤然发现的光点疾速游动过去。 那些光点仿佛也注意到了少女化形的白玉般鲛身,转头相向游来。 终于,隔着不到十余丈的距离,梦池看清了对面果真是三四头同族巨鲛。 “姑娘,你是如何逃出这禁制的?” 一声熟悉的泉先水语传来,正是对面一只巨鲛正用鲛族特有之音在讶异发问。 听到本族言语墨梦池顿感亲切,不过与以往在洱海中婆婆的话语比,此时对面的巨鲛水语,有些穿越某种屏障的感觉,原味有了些改变,但可以辨析的是,此乃几位稍微年长的同宗。 “尊长,我并非从禁制中逃出,我从洱海来。你等可是我南海泉先鲛族?”梦池回话意在确认道。 “是,我们是!诶,姑娘停下!千万不要再向前了。你前方是魔教布设的禁制,一旦触碰非死即伤。当心!” 对面巨鲛见姑娘疾速游动而来,齐声急促地警示梦池。 梦池听得言语,赶紧控了身形停在原处。 仔细一看这才注意到,自己和对面同族之间的波光粼粼中,隐约泛着一层暗紫色光晕。 “对面尊长,我乃池之女儿,你们可知我父亲何处?” “你是池王的姑娘?”对面鲛群一阵兴奋的议论。 “拜见少主,池王领我数千同族在这地下水脉终日找寻灵元,已十几年了。魔教封禁的地下域界甚广,首领上个月来过熙月湖。”对面巨鲛道。 “梦池见过各位尊长。尊长,您刚才说我鲛族几千,我记得我奶奶说过,当年同族不是有万余之众自南海迁徙而来吗?” “少主,十年前,我鲛族来到内陆之时,的确有万余同宗,可现在已被这冥龙教,残害到苟且仅存不足八千了。”对面巨鲛恨恨说到。 “冥龙那魔头无比阴毒,当年满口虚情假意,说要为鲛族寻得安养栖息所在,一边拿那时还带有身孕的池王夫人要挟,将我南海万余同宗,全部骗入这地下水脉。”对面巨鲛说话间,已带有鲛族特有的哽咽之声。 “我等进入地下水脉之后,魔头不但即刻启驭数百里禁制,还事先在我等入水的地方遍撒冥龙散。那是一种需要接续服用的慢毒药剂,我同宗手足包括池王,无不中毒。” “冥龙教以此为要挟,强命我等找寻地下元灵供养魔头魔修。这元灵汲取地界精华所生,有的存于深水,有的结于地下河岸。每月末,这方圆数百里的地下同族要赶到乌江紫华矶向池王交付元灵和体鳞金箔,再由他交于冥龙教。” 梦池闻听父亲也中了魔头慢性毒剂,心中一阵发紧,这时对面尊长接着哭诉道: “我们每月唯有采集足够地灵才能领到冥龙散,但地下水脉元灵生长极慢,前两年所获还勉强凑数,到后来寻找越发不易。近些年,已有一千多同族领不了药剂毒发身亡。”巨鲛忿忿然道。 “困于此处,我等想尽了办法,但始终无法破解冥龙魔王的禁制。池王为了同族性命,不得不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与魔教各位护法,甚至普通令卫周旋,送了那些贼魔许多我鲛族自生的金箔鳞片,才额外换得些丹药,让残存的数千同族不至殒没过快。” “尽管如此,后来每月元灵换来的冥龙散越发不够,大小贼魔的胃口却越来越大。少主知道,我鲛族金鳞生长同样缓慢,时至今日,族中一些老弱尊长,为让年幼的同族延续生命,陆续让出分给自己的冥龙散。” “可怜他们不是中毒身亡,就是痛苦难当之时去撞那魔道禁制,自行了断。照此下去,不出数年,我等皆要消亡于此了。”说到此处,对面几位鲛族尊长已是痛泣一片。 梦池听到这里,不禁悲从心来,恨意连连! 魔头冥龙如此卑鄙毒辣,为其魔修根本不顾鲛族死活,此番一定要救这些尊长手足逃出生天才是。 梦池随后传出水语道: “各位尊长,梦池一定会救你们和父亲出来。近日有上界仙修正全力搭救我鲛族,你们务必保重!” 对面几位闻言,一阵欣喜互语,但似乎突然想起某事,急切道: “少主,你说的上界仙修,是不是近日龙宫漩塘那些?” “龙宫漩塘?”梦池一听,连忙催着对面尊长接着说话。 “昨日一位赶来传令的同宗兄弟讲,就在数天前,几位修者在百里外的龙宫漩塘想要冲破禁制而入,酿出莫大声势,可惜终究没有成功。其后他们与魔头差遣来的一群凶悍妖兽激战,听说被伤了数人,最终逃脱与否,我等并不清......” “妖兽?那些人受伤了?”梦池一听,不等尊长讲完,就笃定巨鲛所言必定是婆婆师尊一行,那心中猛的一紧。 “少主所说意欲搭救我等的上界仙修,应该就是他们。听说漩塘附近的同族为了策应救援,纷纷前仆后继,拼死冲撞那贼魔禁制,不想接连殒命数百弟兄。那些修者见此情势,不忍我族白白牺牲,急忙后撤了......诶?少主......你去哪里?” 不待巨鲛言罢,心急如焚的梦池连告辞之言也未说,便急急游出水面,化为人身,落在湖岸边,对急切等待的王淮昭道: “昭哥哥!得到消息了!奶奶和你师尊一行,数日前在百里外的龙宫漩塘欲破禁制,未获成功。听这水下同族讲,还被伤了数人。” 梦池不顾浑身湿透,可她此刻急迫难当的心绪,淮昭非常清楚。 接着梦池便将在湖中水下遇到同族,以及交谈获知的情势与淮昭粗略讲了。 知晓了师尊等人的踪迹,王淮昭即刻拉过梦池道: “我们勿要耽搁,现在就速去那漩塘,边走边说。” 两人掠地而起,在周知城找人问明了方向,便疾速往黔中安顺地界的龙宫漩塘而去。 淮昭自空中同时驭动百里元化神识,竭力探寻师尊等人的踪迹。 大明安顺州,古称夜郎国。自战国建城拓郡,历史近两千年。 龙宫漩塘乃安顺奇观,漩塘之水一年四季按同一方向方向整体旋转,形成“山不转水自转”的绝景。 不到一个时辰,淮昭梦池二人御空而至。 初夏的风自茫茫群山间掠过,发出阵阵尖利刺耳的呼啸声。夜空中黑云愈加厚重,天际不时数道闪电划过,将如漆的黑夜照得透亮,周遭一片肃杀之意。 来的路上,梦池又将先前同族尊长所说,向王淮昭更详尽地讲了一遍。 听得十几年来数千鲛族的悲惨境遇,王淮昭暗下决心,此番即便倾尽全力,也要将池王和一众鲛族从冥龙魔掌中救出来。 伴着一道生猛闪电划过,王淮昭突然在掠动的神识中发现了师尊春秋子一行。 此刻他们正在一处山脊竹林中养息,看着其中数人都有伤势,尤其海婆婆伤势最重。 竹林周围十余里外,王淮昭同时看见了数百个凌厉身影暗藏在夜色丛林中。 很显然,师尊一行已被冥龙魔徒包围!再望向周遭远处,更有数不清的魔教中人仍源源不断地往此汇聚。 自空落下,淮昭想着要挨师尊斥责。 在剑川洞窟中,春秋子离去时反复叮嘱小子不得跟来,那面容严肃至极,不容王淮昭辩驳一句。 但仙长见到徒儿和梦池两人的时候并未多说,只叹了口气。 “唉,你这徒儿。”春秋心中思忖,淮昭来已来了,再多计较并无意义,当下冥龙那魔头尚在魔教晶石之中,徒儿当无大虞,自己全力周全即可。 这同行五人,已重伤两个,淮昭此来也能助援。 漩塘竹林中,梦池扑到海婆婆身边,眼瞅着奶奶伤得不轻,满心心疼地含泪转头问母亲道: “娘,奶奶怎么伤得如此厉害。那水脉禁制如此生猛厉害么?” 墨丹青旧伤在身,语气也颇为虚弱,轻轻对女儿道: “婆婆急着要破入禁制,受伤最重。而且冥龙在这禁制四周,不知何时还加派了五行妖兽巡卫。” “妖兽,五行?”淮昭闻言不解,这冥龙教都是魔修当家,何时得了妖兽,听这名字,就不易对付。 “这些妖物乃万年魔宗溟华界从血心妖域精心遴选,是教内地下,司职守护教主冥龙和沌灵晶石的凶残怪物。这些畜孽只听教主和护法穹诃调遣。” “数日前我们刚到漩塘之外,仙长正欲寻破散禁制之法,三头凶悍妖兽就杀将而来,正苦苦较量,不想禁制中鲛族想着接应我等,反复冲撞禁制,死伤惨重,我们不忍,只好先行退回此处。” “母亲,我来之前,在百里外熙月湖中遇到几位禁制里的同族尊长,他们说父亲一月前去过那里。” 听得梦池此话,墨丹青不禁涌出一行清泪。 夫君至今生死未卜,此番动静已经闹了出来,这魔头有没有加害池王,丹青更加担忧。 “师尊,这周围十里丛林中,埋伏了近千魔徒!”淮昭着急地对春秋道。 “为师知道。冥龙那魔头暂未炼化附体还在魔晶中。一时还出不来对付我们。两三头妖兽,加上周遭这些魔教众人,倒还不足为虑。今你二人前来,我等更可一战。”道长赳赳言来,心中看是已有获胜把握。 “仙长,莫要大意。我识海中看出,此周遭的魔教中人,大部分并非冥龙教本教教众,而是岳不离依冥龙之命调来的东瀛鬼倭!”墨丹青心中掠过隐忧,赶紧提醒说到。 “东瀛鬼倭?”除了春秋子,众人不约而同道。 “鬼倭魔军乃冥龙自东南海岸聚集,专门从滋扰海防的倭国浪人武士中招募。冥龙好此倭众凶残暴虐本性,每月要点选近百倭人武士魂魄封入沌灵晶石与他一同修炼,月满修成的倭人便得魔头炼化,得了魔修修为,心智尽失,只一心为冥龙效命。十年来的累计,这鬼倭已达数万之众,与冥龙的另一苦心———鞑靼魔骑蜂起之势不相上下,已是冥龙在尘世间的两大势力倚仗。” 大家听后都颇为震撼。冥龙教在凡间日渐强悍,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丹青接着提醒道: “这鬼倭除了东瀛功法外,可恨之处是惯于用毒,随身背负着各种暗器毒弹。其二也是最狠辣的自爆手段。这类魔徒早已心智迷乱,近战接敌之时往往不惜自爆躯体,与敌方同归于尽,换取御敌的最大战果。” 墨丹青讲的毒弹,静然在三清玉灵观见过,那时杀入观内的一些,应该就是鬼倭。那时虽只有三人,还是毒伤了七八位弟子。 众人听得此话,包括春秋在内,皆是暗暗心惊。 世间恶斗经年不断,可大家听闻魔头这豢养多年,狂人疯子一般的鬼倭,都暗暗蹙眉。 鬼倭来得便少还可应对,但若其成百上千搏命自爆而来,相当麻烦。 不仅如此,一直沉稳睿智的春秋子,此番在情势估量上,出现了一个较为明显的疏忽,准确讲,是对魔头冥龙决意的误判。 仙长此刻想的,冥龙本魂困于沌灵晶石,应只想稳固关防,保住数百里水脉禁制,等他再次得炼宿体而已。 可这次的情势并非春秋子料断。 一日前,冥龙听闻幻明道人带人硬闯水脉禁制,勃然大怒之下,也不顾什么晶石稳妥,直接命穹诃为总领,左使岳不离为副,号令全教各门包括千余东瀛鬼倭倾巢出战。 现今冥龙教剩下的八位护法也不例外。而且魔头已立令,谁建奇功,谁擢升为右使。 更要命的,是冥龙就连魔界指派,专门守卫自己和晶石的血心域数十头五行妖兽也尽遣而出。 魔头盘算的,是要借此机会,毕功一役,将春秋子等人斩尽杀绝,以除后患,最终擒获地慧童子,虽然他还不知晓,这小子是否跟随幻明老道而来。 对了,别忘了,还有穹诃。 虽然他仅居冥龙教护法之位,但他何曾计较过这些,他是数千年前四大魔祖亲点的冥龙贴身亲卫! 在他的宿命中,他只有一个使命,就是一直守护着冥龙,直到这大界世子最终登临天魔极界! 此番冥龙之命穹诃并没有反对,千年老魔受命而动,同时,这些也是春秋子此刻还不掌握知道的岌岌危局。 夜空中惊雷肆虐,狂风更甚。 众人识海中看得非常清楚,茫茫竹林深处匿藏的这些魔徒,正在等待一句号令。 一场不知结局的惊天鏖战一触即发。 第32章 五行妖兽(上) 夜郎古国的天空,电闪雷鸣,浓云密布。 狂乱的暴风在广袤的山野肆虐呼啸,却滴雨未见。 龙宫漩塘外的竹林中,春秋子一行七人被数以千计的魔教东瀛鬼倭包围,而周遭仍有大队的魔教中人往此处汇集。 十里外一块空旷的草地上,冥龙左使岳不离手握铁扇,神色阴冷地望着沉沉夜幕,他的身后是冥龙教一众长老和九位护法。 其中一位身披黑色斗篷,让人难睹其真容,那是穹诃,素来寸步不离教主冥龙左右的神秘护法。 穹诃在教中寡言少语,只传教令,也从不与教内人等交际。没有人知道他在魔界的久远来历,冥龙也从未公开过他的殊世过往。 但是,对于教内众人看来,他和冥龙同样可怕。 冥龙可以轻易左右众人生死。穹诃,则时常可以左右冥龙。 对教内人等,包括历任左右圣使、护法长老,冥龙只传教命,从不和他们商量任何事。 但迄今为止,冥龙教所有大计要务,魔头都要单独与穹诃商量。 当然穹诃尤其令人恐惧的,是他在众人魔识中,那合体大后期的魔修存在。 更有几个护法讲,穹诃远不止合体修期,只是当下教众修为层级,根本无人能将其完全窥破。 这些,当然也是冥龙教现任左使岳不离非常清楚的。 大战在即,此刻的岳左使心里却七上八下。 自两任圣使相继叛教为逆以来,岳不离在教中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至极,好不得意跋扈。 不过这些姿态,自然不敢在教主面前彰显,还包括这面容结了霜一样的穹诃。 此番全教倾巢而动,教主明明命了穹诃领军,可这古怪护法出教之后,却当着所有教众之面,口称岳左使为尊,依旧让他总领战事,自己甘从驱使。 岳不离闻言惊讶之余,赶紧假意连番推辞,可穹诃竟然没再多说一句,就扭头转身离去。 还推辞作态个鸟,岳左使这才明白,人家不是谦让,是下令。 穹诃心深似海,他到底什么意思? “这老怪难道是怕此战不利承担罪责?”岳不离寻思着。 “不应当啊?” 近千东瀛鬼倭和教中护法长老全出,五行妖兽尽遣。对面幻明老道再厉害,不还有你这合体期的老魔压阵吗,怎么会败呢? 不可理喻,那今夜我就大功独揽好了。 岳不离思虑既定,将铁扇一收,幽声命道: “来人,将那鲛王带来!” 不多会,一个健硕男子被五花大绑着推到众人跟前,满脸带着怨怒之气。 岳不离冷笑道: “将这鲛妖亮在阵前,以其诱敌。” “前面竹林中的幻明老儿,自认教主还在炼化附体,竟不自量力,敢来闯我神教。本使起初以为幻明起了修真大军临凡来犯,不想就这看门老道和几个凡仙宗门,居然妄想救这地下数千鲛奴。” “教主成竹在胸,我神教精锐尽出。今夜就将这些以卵击石之徒一网打尽。” 说完岳不离面目一肃,开始高声颁出战令: “诸位,对面此前攻我神教水脉禁制,已多人受伤,颓势已现。着教主圣谕,我神教雄据天时地利,挟鬼倭军和五行神兽之威势,务必一击必破,将这些修仙之徒全数诛灭!建树奇功,便在今夜。” “各护法长老,命你等各带一百教众及三头五行神兽,同时攻入竹林,旦见道修之徒,一概格杀勿论,若见着地慧,只能生擒。按我号令,即刻行事!” “谨遵教主圣谕!谨遵左使号令!”众护法长老揖手齐声应诺。 战阵豁然开启,一时间魔势腾腾、杀气逼人。 岳不离止不住的满脸狂傲,可一回头,却发现刚在身后的穹诃却消失不见。 “这死老怪,居然不听我的号令,脱阵而去。也罢,今夜全胜之功皆系于我。” 竹影摇动间,那上千鬼倭在八名冥龙护法率领下,不带任何喊杀之声,自四周潮水般攻向竹林。 盘腿而坐的春秋子眼睛微微张启,拂尘一抖站起身来。一如往常面无波澜,神色笃定,在只言片语间做了应对。 “淮昭,你扼住东面。师太挡住南面,淳远大师,你北。我来挡住西面。墨姑娘,护住你娘亲和奶奶。大家多加小心,我等同心戮力,将这些贼魔杀个片甲不留!” 墨丹青自洞窟醒来时,身体并未痊愈,此时不过两成战力。而海婆婆身触冥龙禁制,负伤更重。 众人站定位置,浩气凛凛,扼守四方。 此刻,龙宫漩塘十余里外,一座古道长亭。 一抹黑影正静静地坐在亭中,任凭狂风将身上的斗篷不时飒飒卷起, 这入定般情态,可知此人似乎在等待什么。 过了半晌。 黑影终于缓缓起身,双手将斗篷掀开,露出一副苍劲面孔,可见那眼神无比犀利矍铄。 不经意间,周遭隐约泛起阵阵佛界梵音! 黑影身如石像,却目光如炽,死死盯着远处依旧风狂雷汹的夜空。 “无量正觉!穹诃,你想拦住我?”一声宏大的传音自天空中传来。 “试试吧。” 龙宫战阵。 四周如麻般的脚步声疾风般迫近,潮水般的鬼倭这才开始哇哇乱叫着,从各个方向朝着竹林中杀来。 一时间,林中刀光剑影,法诀闪耀,不时有魔教之人发出被斩杀的惨叫。 只是东瀛鬼倭越聚越多,有的自空而落,有的破土而出,不断扔出剧毒爆弹,令人防不胜防。 紧接着袭来的癫狂之徒,纷纷向死而进,拼着性命要靠近目标,将自己炸得血肉横飞。 所幸道佛两家祭起的浑厚法盾,将这些疯徒尽数挡在外面,不一会,战阵四方倒下了大片鬼倭尸体。 宏钟般的道号声中,春秋师徒二人神相罗诀驭动的四座金刚从虚空中踏地而落,开始发挥巨大威力。一时间将蜂拥而来的鬼倭逼退十余丈远。 情势瞬息急变,鬼倭仍在拼死攻击之际,大地传来阵阵隆隆震颤,数十头形态各异的五行妖兽,嘶牙咧嘴地加入战阵。 春秋子等人放眼看去,不禁暗暗心惊! 前几日在漩塘找寻禁制结节时,就觉得这妖兽难缠,可那天只有三头,不料今夜这踏地而来加入阵列的畜孽,竟有如此之多。 仙长暗忖,看来此番的确低估魔道的盘算了。他们派出鬼倭,又尽遣妖兽而战,不是想阻止我们破散水脉禁制,而是要让我等悉数葬身于此! 五行妖兽乃血心域深处经年妖修异化,分持金、木、水、火、土五种魔相,是魔界专遣护卫冥龙修炼的凶悍魔妖,生三头驭六足,相色各异彪猛异常。 这群畜孽各自天生魔相不同,依五行相克之理,每一头妖兽对金木水火土中,某类五行功法有着终极抗力。 火系妖兽,则金系法术对其毫无伤害;木系妖兽,则土系法术奈它不何,以此类推。 而道佛两家的奇诀手段,每一式皆自体内真元激发,因循五行而立。 如乾坤九式中乾坤溯月,是一记汲取月之精华修炼的至上道法,其根基属于五行中水系功法的一种,但碰到那土相妖兽,威力便要大打折扣,近乎无用。 春秋子等人数日前赶上梦池奶奶,在墨丹青指引下,与一众人寻到冥龙在漩塘的禁制节点,眼看就要摧毁安置在漩塘的结节,正是三只五行妖兽拦住了仙长破阵。 不料漩塘禁制中的鲛族察觉外界异动,知是修者为救本族而来,纷纷冲击这魔头所布禁制,却死伤惨重。 春秋见状,无奈只好暂时后撤,再图良策。 此刻又是这让人头疼的妖兽加入战阵,控御各方的四人顿时感到了几分吃力。 而那不计其数的东瀛鬼倭,依旧不要命地欺身上前自爆,牵扯众人不少精力,战局慢慢陷入焦灼。 双方倾力搏杀之际,八位冥龙教护法也杀到了。 这八个魔修,层级都在吞噬期上。当年前往大庾捉拿王淮昭的宇文沁,更已率先晋入魔婴造化。 冥龙护法远非东瀛鬼倭可比,加上魔教势众,局面生变。 有四五个魔徒,在春秋等人和四座神相金刚之间,寻得空隙,直奔海婆婆和梦池母女而来,其中一人正是宇文沁。 春秋子四人拼杀之际,余光见此情势,心知梦池不敌,婆婆和墨丹青不保,怎奈被一众妖兽和鬼倭纠缠,心中无不着急,任谁都抽不出身来。 情势急转直下! 王淮昭无奈之下,就想舍弃东面防御,先救梦池等人。 “嘭!” 突然!自漩塘地下传来一声震天的爆裂,将那半边夜空映得通红。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连续九次。有的自数十里外的山体中发出,有的自远处的林海中而来,有的却是爆裂在地层深处,因为那些声音异常沉闷。 “禁制破了?!” 这四个字在战场中的许多人内化中迸发,有神识悠远的春秋子,有那知晓禁制本质的几位魔教护法,还有那站在战阵外,自觉胜券在握的岳不离,只见这冥龙左使惊愕着自语道: “这如何可能,什么人竟破散了教主的神敕?” 趁着这突发异象将魔教一方尽皆震慑的机会,春秋子合着淮昭几人,抖擞神修,全力将刚刚急速缩小的包围往外拓展了数倍。 十余个刚刚驭动自爆弹体的鬼倭被击回密密麻麻的魔徒阵中,四散炸开,顿时将周围的魔徒杀灭大片,使得魔教阵脚出现了一阵慌乱骚动。 趁此良机,在四个阵位的春秋子四人同时回防墨梦池守护母亲和奶奶所在,瞬间将八位冥龙护法击退。 “诸位,就此站定落位,淮昭,遣驭金刚幻象御住东面!”春秋察觉情势有变,将神识在周遭百里扫视后命道。 贼魔势大,淮昭等人明白春秋子的意思,以仙长和淮昭所驭神相金刚暂作防御,缩小抵防范围。因为所有人的神识都已经发现了敌方阵中的异动。 不出所料,靠近龙宫的冥龙教众,骤然间被一股突然奔涌而来的强大势力所击溃。 王淮昭目力一聚,只见那波流湍急的漩塘暗流中接连跳出不计其数的巨鲛,转眼间已汇聚近千之众。 没过多久,一众鲛族反过来将整个战阵另行包围起来。 势众的魔族一方顷刻间遭到了数量更多的鲛族的绞杀。这些巨鲛身形个头大多与海婆婆仿似,更要比梦池的真身大了不少。 鲛族越来越多,蜂拥而至。 十多年来,他们在水脉禁制中受尽魔教奴役,无不恨意十足,仇恨所崩发的力量加上数量的巨大优势,顿时将整个冥龙教一众杀得鬼哭狼嚎,尸横遍地。 那几十头妖兽也瞬间各自被上百条巨鲛围住,虽仍力战不败,竟也一时脱不开身。 这时,身形最大的一头妖兽突然发出一声恐怖嘶鸣,一众妖兽得令一般纷纷甩开对手,疾速在战阵中合成一个圆形。 数十头畜孽在阵型中发出阵阵低声吟喘,后背开始勃勃泛起金黄、木绿、水蓝,火红和土褐五种颜色各异的魔光,应是各自匹配的五行所属。 属相相同的妖兽疾速集聚一处,蠢蠢欲动。 毋庸置疑,妖兽此举预示着战局将有惊人异变。 第33章 五行妖兽(下) 随着领头妖兽又一声狂啸,群妖阵前一片光华四射。 耀眼的魔斑中,刚才聚拢一处的各相妖兽即刻凝合异化出五头身形更为庞硕巨大的魔兽,通体闪耀着五行魔家光晕。 这些巨兽长得一口粗壮獠牙,手执各类围裹着邪灵气蕴的魔家兵刃,寒气凛凛,摄人心魄。 五头巨妖看似蛮蠢,心智却不低劣。它们并不急于去找春秋等人麻烦,而是在阵阵暴喘声中,凶残地挥舞着兵刃向四周不断涌来的巨鲛砍去。 “不好!”王淮昭和春秋等人同时叫到。 鲛族虽数量众多,但根本无法阻挡五头妖兽的狂暴突进,漫山遍野的鲛族一时间被这些恐怖畜孽虐杀得哀鸣不断。 半里外被绑着的池王看着同族此等惨烈情景,顿时心急如焚,双目喷火,不断悲愤长啸。 战阵中心的春秋子等人没了妖兽的羁绊,法相金刚顺势抖擞精神,开始清剿余下的东瀛鬼倭。 王淮昭与师尊眼神会意,赶紧飞身杀入妖兽阵中,竭力阻止它们对千百鲛族的疯狂杀戮。 师徒迎头碰上的第一个妖兽,浑身泛着蓝白魔相,两人立刻明白,这头孽畜是水相。 万物五行相生,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人尽皆知。 而相克则是:木克土,专胜散,木以土养,以补己用,土则衰。土克水,土能防水。水克火,火遇水灭。精胜坚,故火胜金。刚胜柔,故金胜木。 作为仙修久远的幻明真人,春秋子自然知道破解这水相妖兽,需尽驭土相法诀应对! 王淮昭启修至今,虽然知晓道理,可自个所学这些神诀却不是很清楚相性所属。但小子聪明,不会那就现用现学。 “徒儿,跟我招式克其水相!” 春秋也知道淮昭不太明白致胜诀窍,可此刻哪有功夫细讲,赶紧喊出话来,要徒弟紧随自己出招。 伴着凛凛道喝,仙长迅疾祭出太虚剑气中的极剑式。 此式聚汇大地山脉灵根所发,春秋此选,是要用这土相剑诀对付面前的水相畜孽,以获最大战果。 道长拂尘化剑,淮昭则捡起地上毙命鬼倭的一把扶桑长刀,驭动剑诀便跟随师尊朝目标刺将过去。 仙长剑式中道气巍巍,殊蓝光泽通天耀眼。而小子以刀化剑,一招一式中带的却是金黄色泽,其锋芒威势并不亚于师父多少。 妖兽虽身形巨大,但来去搏杀并不笨拙。面对春秋师徒聚力合击,这水相孽畜即刻挥动手中一柄数丈长的魔鞭来格挡极剑攻势。 可就在转瞬间,巨怪一阵惊愕,眼瞅着春秋师徒驭发的凛凛剑气直接透过鞭体,硬生生破入自个前胸。 “嗷...”的一声负痛暴啸,水相妖兽中剑之处冒出一大股墨红兽血,伤口四周随着一阵浓厚的黑气,几头凝合在妖兽体内的小个妖兽坠地身亡。 看着怪物中剑吃痛,脚下接连踉跄几步,春秋子知道必须乘势再进。继续大喝提醒徒儿: “乾坤破!” 王淮昭无暇细想此式渊源,知道师尊此诀必为克敌相性,紧随着春秋子将此技法接连迅疾祭出。 果然,刚刚一个来回吃了大亏的水相妖兽瞬间再中两诀,本来脚盘已经不稳,踉跄间即刻又遭重创,这畜生还未释出任何攻势,巨大身形就一屁股重重坐在地上,兽体几处伤口四周,不停脱落出消亡的小妖尸身。 若能及早将其诛杀,最好不过。 当下情势,师徒二人要救得鲛族,赢得这场鏖战的关键,是击败这五头强大妖兽,越快越好。 因为两人余光所见,宇文沁为首的八名冥龙护法借此机会又将静然、淳远和梦池重新围了起来,而中间是伤重的海婆婆和无力一战的墨丹青。 两招重创水相妖兽,是源于启驭了相克法诀制敌。 以春秋子百战经验,他最担心的,是五个经过合体后的大妖兽,应有更厉害手段未出。 一旦它们联手,或者列出阵法,就棘手了。 仙长非常清楚,五行还可相生,要是妖兽以此特质互相加持扶助,此役断难取胜。 诛灭水相魔兽的绝佳时期,怎能错过! 春秋子拂尘幻化的法剑疾速升腾到空中,勃勃欲动。王淮昭立刻清楚师尊即将祭出乾坤九式的终极法诀,大道自然。 小子随即起势,将自己真元融汇到扶桑长刀幻化的金黄色气剑中去。 “刺它双目!” 剑芒中师尊喝道,淮昭会意,两柄驭着大道自然的恢弘剑气奔魔兽那水井般大的双眼而去。 眼看就要大功告成,随着“锵......”的一声巨响,一具通体燃烧的巨盾骤然挡住剑气,直震得道诀中的王淮昭满脑子嗡嗡作响,即便仓促化形而出,那身躯也生生倒退了数步,先行化出身法的春秋子连忙将徒儿扶住。 原来这宏大火焰巨盾,是另一尊炎魔般巨兽所擎。 火系妖兽! 这畜孽护得同类,并未顺势突进,而是当空发出一声长啸。 师徒两人闻声而辨,这怒啸原来是此前五行妖兽头领发出,看来这火系怪兽便是这五头妖物的头头。 长啸仿佛号令一般,将正在虐杀鲛类的另外三头怪兽召唤过来,而刚才被师徒联手击伤倒地的水相家伙,也忍痛闷哼着站了起来。 很明显,妖兽此刻的目标,已经全部转向了春秋师徒二人。 浑身焰芒四射的火系妖兽,倏然举起右手一根熊熊燃烧的狼牙炎棒,在左手盾牌上重重击打了数次,随即再次发出暴虐怒吼,更将骇人魔兵高举到空中。 这是妖兽振奋破敌的号令! 其余四头畜孽闻声之下,那神态瞬间癫狂,在战阵前同时暴喝起来,很快列出一个怪异阵型。 春秋暗称不妙,五头妖兽最终还是结阵了。 火系兽首居中而立,左侧是通体金光的金系巨魔,右侧是暗褐色的土系怪兽,左后是墨绿色的木系妖物,右后则是那刚刚被击伤的水系妖兽。 春秋子识海涌荡,即便自己幻明真人的修为造化,也未曾见过这恐怖妖孽布下的奇异大阵,一时心里发紧,眉头紧蹙。 他最担心的还是徒弟的安危。 刚才对付一头水系妖兽,自己带着淮昭倒还应对不乱,可现在和徒儿要独自面对五头巨硕的五行极魔,拼杀过程中,这道诀的运用变化何其困难。 淮昭对五行相克的机理或许明白,但法诀运用却是个大问题。 淮昭道法用对了,或许会录得一丝胜机。可要用得不当,不仅事倍功半,说不定还会被反噬。 况且他们此刻面对的,是一个连春秋自己都不大知晓的妖兽大阵。 不等道长多想,这些畜孽眨眼间已带着嘶吼咆哮驭阵攻来。 阵中妖兽互为相生,修者神识可见缠绕在五头妖兽之间的各色脉线。它们无疑已将各自妖修实力加持了数倍。 春秋和淮昭刚刚拆挡完火系妖兽的第一轮攻杀,五行阵法疾速变化,转眼将师徒二人围了起来。 附近的静然等人此时正陷入与七八名冥龙护法的苦斗,他们虽有四座神相金刚相助,但那不要命的东瀛鬼倭还有不少残部,即便不能欺身上前,也一直环伺周围,并没有放弃伺机偷袭。 不仅如此,春秋师徒驭诀召唤的神相金刚还要照拂战阵一边的梦池他们。 冥龙教后援依旧源源不断,蜂拥而来,数量上渐渐重新盖过了数千巨鲛。 鲛族虽然势大,但此刻也被铺天盖地的魔修牵制,正陷入僵持苦战。 无人助援!这又是另一场看不到胜机的恶斗。 师徒二人唯有死战,或得一线生机。 在洱海边与冥龙恶斗才过去区区几天,众人再次陷入了莫大的凶险艰难。 五头妖兽可不会给两人思考喘息的机会,在炎魔巨兽的狂啸号令下,它们已经抡起魔刃一起恶狠狠地杀了过来。 “师尊!虚相罗诀!”危急之时,小子先想出了应对之策,春秋会意,两人法诀急速驭动,将身形各自化出了数个幻体,让真人惊叹的是,淮昭道诀生出的幻像居然比自然道境的春秋子仅仅少了一个。 五头妖兽一阵恍惚错愕,一时找不到两人的真身本体,狂暴挥动的各家魔刃砍在师徒幻体上,悉数砸空,对师徒俩根本造不成一点伤害。 而合着本体的攻击,每一个春秋师徒幻体祭出的道诀却是实实在在的十足功力,这就是虚相罗诀的神奇! 刹那间五头妖兽被各类法诀折磨得痛嚎连连,那地上不一会便多了许多从伤体中掉落的小妖。 领头的炎魔恼怒异常,极力想寻获两人真身,奈何这神诀变幻极快,看着觅得一丝踪迹,转瞬又化为幻体。 师徒二人没来得及稍微宽心,却见那墨绿色的木系妖兽突然挺身上前,忍着春秋淮昭道法造成的剧痛,闷哼一声,将两个兽掌往地上重重地砸了下去。 顷刻间,十余丈范围泥土中活脱脱野蛮生长出遍地的锯齿藤蔓,立刻将师徒二人的本体死死缠住,而身形外的所有幻体却并未被藤蔓包裹。 真幻立别,五头魔兽立刻冲着师徒二人真身而来,情势凶险乍现! 浑身被这藤蔓困住,动弹不得,而头顶上怪兽的各色凶悍魔刃眨眼将至。 春秋急急间自身前化出一道太极圆盘,瞬间将这些缠绕之物割裂,一边驭出元相罗诀道盾法相,要护住淮昭,法盾未起,这五行巨魔的兵刃先到,来不及了! 就在一瞬之时,春秋子忽然感觉身体被一团莫名而来的白晕裹挟,接着被一种强大的力量牵引而动。 再一睁眼,自己和淮昭神奇地落在了十丈开外,活生生把刚刚砍了个寂寞的五头妖兽愣在原地...... “师尊,徒儿情急之下,试着驭动了渺相罗诀,不想居然成了,我研习不精,堪堪十余丈远。”淮昭在此危急一刻,竟会心地笑了。 “渺相罗诀?徒儿,这?!”春秋大感意外,要知道,这短暂遁入虚空,瞬间逸动的神诀,即便是真人自己,也未得几成领悟,危急一刻,小子信手就来? 不及思虑,五头彻底恼怒的妖兽又杀来了! 第34章 尊者迦叶 看着妖兽汹汹攻势再次汇聚而来,春秋知道没有时间再去感叹徒弟渺相罗诀的造化。 五头畜孽着实让人头痛,可当下还得重新以死相搏。师徒先前祭出的虚相罗诀已被木系妖兽的满地荆棘破散,无法马上重新起驭。 几个回合下来,五行魔兽并未伤到根本。另一边的静然淳远和梦池等人依然无法摆脱苦斗。 这场出乎春秋子预料的凶险鏖战,至今仍丝毫看不到胜机。 方才师徒二人祭出的虚相罗诀,眼看着可以破敌制胜,不想那土系妖孽一个法门就即刻扭转劣势。此刻不说一举击败对方,保得淮昭周全都殊为不易。 小子刚刚突破元化境界,根基摇荡未稳,与这些极魔妖兽对阵,他的确仍显稚嫩。 五头畜孽倚仗五行相生的优势,魔势正盛。如何尽速破解这五行魔阵才是关键。 妖兽列阵,五行相生,魔力互为生涨。 五行亦克,两人只能在缠斗中驭动得当的混元诀道法才可立于不败。 可王淮昭在当下恶斗能否恰当驭诀而发,仙长毫无把握。 “罢了,记不住五个,就好好记住两个!” 仙长才堪堪有了对策,巨型妖兽已然迫近! “徒儿,随为师法诀,打一个记住一个,不要糊涂了!” “是,师尊!”淮昭看着真人坚毅之气,浩然纠纠诺了。 迎上首当其冲的金系魔兽,春秋子一边驭法一边喝道: “金相虽固,逐日当诛!”洪声激荡之间,道长随即祭出乾坤逐日道法! “金相虽固,逐日当诛!”淮昭口中复诵要领,立刻依样跟上。 两道神诀果然效用明显,泛着金光的畜孽即刻痛得停下脚步,捂着伤口惨嚎。 毋庸置疑,正是火相道法发挥了克制金相的最大威力。 “神剑当空,其利断金!”春秋继续大声喝到。 王淮昭马上记住了对付金系怪兽的两式要领---神剑式和乾坤逐日。 “你对付这金相和水相畜生。其它交给为师!” 水系怪兽淮昭此前已对阵较量过。春秋子还是担心再说多了徒儿记混,干脆叫他集中对付金水两妖,不至生乱。 安排妥当,真人掠地而起凛凛突进,拂尘撩动之间法诀不断,主动找上了火、木、土三系魔兽的麻烦。 此法果然立收奇效。春秋思绪清晰,独战三兽游刃有余。王淮昭则照仙长所教,逢水驭土、遇金化火。 不多会,五头妖兽各自被师徒二人的道诀克制,渐渐断了彼此照应加持,越发混乱起来。 整体战局虽在僵持,但妖兽一方仿佛再难聚起合力,不断陷于守势,而地上又多了不少小妖兽的残骸。 难得胜机初现! 春秋岂会放过大好机会,会着淮昭抖擞精神,力图化优势为胜势。 可这种情势并未延续太久...... 巨兽身形庞大,但异常敏慧,此刻被师徒二人抓住破阵要领,那领头的炎魔作势开始布置应对。 这火系妖兽再发一声兽喝,传递了某种号令。 接着畜孽避开春秋一记道诀,舍了仙长直奔淮昭而来。其余四头妖兽似已会意,开始频频变幻阵中位置。 对方若冲木系发招,那土系便挺身上前格挡,你再变化道法,那身后的水系妖兽又冲到了前面。 瞬间轮到师徒两人一阵忙乱,而祭出的道诀威力立减。 五头妖兽稳住阵列之后,各色的气相脉线重新涌动相连,接续滋补出源源不断的妖修真元。 情势变化如此迅速,春秋和王淮昭应对难当,眨眼就被逼退了数丈,妖阵再次转守为攻。 春秋还能勉强还予颜色,可王淮昭已经只有铸盾抵御的余地了。 真人情急,想要驱开迫近徒儿的两头妖兽,却很难甩掉缠住自己的其它三个。首尾难顾瞬间,被火系炎魔一记焰芒击中飞出,亏得身下大片青竹缓冲力道,但嘴角还是吐出了一行鲜血。 “师尊!”淮昭赶紧退到师父身旁,祭起元相法盾,要独自抵御五头妖兽的暴虐攻势。 炎魔窥得获胜把握,当然毫不客气,率先将那滚烫燃烧的火焰狼牙抡圆力道砸将下来。 这万死一刻的情形,战阵两方都看见了。 与静然淳远和墨梦池等人焦灼万分的神情不同,一直在原处观战的冥龙左使岳不离,瞬间兴奋得执扇狂笑,自感即将大功告成,今夜必得全胜。 “咣......” 五件魔刃几乎同时击中王淮昭法盾。 般若乘诀驭动无量真元所铸的元相法盾急速地震颤,那金黄肃穆的法相如水银般下泻坠地,眨眼间小子盾诀就要破散! 随着巨大的真气消耗,淮昭助援静然那边的金刚幻像也骤然消失在虚空中...... 就在此刻,毫无声息地...... 战阵上方不知何时出现大片璀璨耀眼的金黄光点,再定睛细看,竟是一朵朵光华夺目的曼陀罗花! 这是西天佛界独有的花儿! 曼陀罗花急速开散为漫天花瓣雨落,向淮昭元相法盾汇聚。 小子的法盾骤然金光一震,迸发出一股惊天动地的反弹力道,竟然将围困过来的五头妖兽一股脑掀翻在地。 对阵两边顿时惊诧不已,淮昭更是无法相信发生的一切,唯有幻明真人春秋子,忽然面目肃然揖手道礼: “恭迎尊者!” 只见竹林黑暗中豁然走出一人,他手持竹杖,衣衫褴褛。 但相貌清奇,前额微微隆起,一双透破寰宇的慧眼熠熠有神。看作扮,是一头陀。 “春秋,稍待片刻。” 这位被春秋子敬称为尊者的头陀微微一笑,轻轻拎了一道法诀,从手中祭出一物。 淮昭定睛一看,头陀亮出的是一卷闪着耀眼金光的佛经。 头陀左手捧卷,右手微微一拨,口中念出一句佛家谛语: “无量正觉!你等生于血心恶障之地,妖修至此不思悔改,今日大限已到,伏法吧。” 言罢,佛经渐次开展,急速冲上天空。 只见页页经文伴着佛界梵音,以庄严之相化卷而出,直奔惊恐万状的五头妖兽而去。 这些畜孽无处躲避,经卷迅疾在光影摇曳中化为五条金黄色巨绳,将五头妖兽死死捆住,任其拼死挣扎也无济于事。 岳不离见此情景,知道对方来了天修大德助阵,败势无可挽回,慌忙传令道: “速起神冥鼓,各自退撤!” 号令鼓声一响,冥龙教败如山倒,顷刻间被追击的鲛族击倒大片。 围攻静然等人的冥龙护法也是慌不择路,四散奔逃,落后的几个魔徒,被抖擞精神的淳远和静然的法诀打得闷哼连连。 被捆住的五头巨型妖兽,神情愈发痛苦。只一会功夫,伴着哀嚎连连,逐一轰然倒下,只留下一地的小妖兽尸骸,化散为隆隆黑气。 “梦池,你爹爹在那!快去救他!” 墨丹青在阵仗拉开前就发现了被捆在岳不离身边的池王,见魔教溃败,便知不能错过搭救夫君的良机。 梦池随着母亲所指方向,看到几里外父亲正被一众魔徒推搡着离开,便疾速朝池王方向追了去。 见此情景,淮昭也腾挪着跟了追去。 不多会,裹挟看押池王的百十个魔徒就被数千鲛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 而冥龙右使岳不离,早已溜得不见踪迹。 “你等孽众,想要活命,速速放了池王!”王淮昭大声喝道。 那些魔徒见这阵势,哪敢不从,尽数跪地求饶。 梦池早已来到身边,连忙解开捆绑父亲的绳索。 “爹爹!”梦池早已按不住满心的喜悦,双目泪光闪动,急切地扑到父亲怀里。 看到父女生死重逢的情景,大家都欢喜感慨不已。 春秋子却转身面朝神秘头陀,端端跪下,行了道家大礼。 “幻明春秋子,叩见迦叶尊者!” 第35章 神华凝露 众人和鲛族听闻春秋拜谒之言,又见真人如此恭谨道礼,这才知道,眼前的清瘦头陀,竟然是西天佛祖大弟子【迦叶】临世,惊讶间一片恭敬,悉数拜伏行礼。 龙宫漩塘一夜恶战,冥龙尽遣魔教精锐,意图将赶来营救鲛族的春秋人等一举诛灭。 以冥龙教汹涌之势,仙修一方本已落败势。幸好天佛临世,稍稍举重若轻,就把魔头如意算盘打破。 春秋子已臻自然道至上修为,静然淳远加上淮昭,都是渡劫再造。 如此大道合力,也没能抵御魔道妖物凶狠进袭,几乎完败! 而尊者迦叶在举手投足间,就轻易将极魔妖兽尽数诛灭,这对此时此刻在场的正道修者可谓极大震撼。 修行之路,略有所成,有人便洋洋自得、心志膨胀,固步自封纵生骄横之气,自觉天下无敌,徒生妄念。 岂知天道远极,真途漫漫。不亲眼目睹天修大德惊世骇俗的手段,怎知道诸天之宏大、神宗之巍峨。 修无止境,仍需日日自省,自我鞭策、戮力前行。 迦叶微笑着扶起春秋子,微微躬身还以众人佛礼,眼神中散溢着谦逊和蔼的温暖宁静,仿佛早已看透天地间的纷争嘈杂。 尊者手势微启,示意大家请起,面色中蔼蔼祥和之意,像极了当年在佛祖座下拈花一笑时,蕴含的无尽深意。 “魔孽丛生,伏于正果。天道重任,已落幻明。我自鸡足山入定,以待未来弥勒之际,这三界的事,还算瞧得明白。”迦叶手搭佛诀宏声道。 春秋肃然,再揖手道:“尊者神慧,冥龙魔患,已为诸神上宗久久关切。这横亘数百里,困锢鲛族的冥龙禁制,一定是尊者无边佛法所破。” 迦叶微微含笑接着道: “冥龙魔魂承袭上古邪魔根本,为早日炼得极魔本体,将一众南海鲛族囚奴残害。老僧在入定化境中,随缘渡化了诸多鲛类怨魂,虽我身在鸡足山定境,持古佛衣钵以待未来弥勒,却感觉要来这一遭,了却善良鲛族的厄难。” 听了尊者圣言,池王感动不已,连忙再次躬身人礼,含泪回头对漫山遍野的鲛类同族高声道: “众位同根,我南海鲛族,今得尊者救难,万世当感念佛祖和迦叶大德的再造神恩。今本王与尊者誓:自此往后,鲛族必谨顺天谕,倾尽全力,襄助幻明仙宗共御魔道,虽万死定要阻遏狂魔冥龙毁彻天人的恶念孽行!” 一时间,在场的数千巨鲛同时发出震天嘶鸣,应和着池王的赳赳豪言。 正圣幻明得获强援,在场的众人见状也难掩心潮澎湃,激动难平。 尊者依旧笑意盈盈,佛相中传递出赞许之意。 也是海婆婆心直口快,虽有伤在身,却在梦池搀扶下走上前来,向尊者行礼后道: “春秋仙长,今神尊临世,我等何不合了众力,一鼓作气,将冥龙教和那魔头一举诛灭,以安天命?” 一席话铿锵有力,豪气满满,思忖当下情势,不少在场之人都感到婆婆说得在理。 冥龙其魔修虽已至离识的惊人境界,但佛界尊者现世,魔头尚在炼化新的附体,此举前去应是十拿九稳。 所有人都将目光聚向了迦叶和春秋子。 迦叶依旧面含笑意,只道了句:“春秋子,你上前来。”言罢低声对着靠前的道长言语了一番。 “是,尊者!”春秋春秋子获悉尊者禅意,再向迦叶道礼,转向众人道: “大道因果,自有天意。冥龙以魔魂一缕存世,即便尊者亲往将其破散,假以时日,它依旧会重新炼和,再聚魂体。也即是说,冥龙若非炼就真魔本体,任谁也诛灭不了他。而一旦极魔本体大成,又会极难对付,这就是魔道那些上古宗祖,故意给天界神尊留下的两难魔劫。” 春秋子自然明白冥龙魔魂乃淮昭三魂九魄其一,但并不想太多人知道淮昭与冥龙的渊源,更何况现场还有一众冥龙教众跪伏于地,所以此刻只将尊者之意节略宣示。 “尊者身负衣钵待佛的大任,我等岂敢耽搁。前路虽难,我等万不可怠,虽佛祖天尊护佑,但这人间正道,却是要我等一步步悟之行之。”道长接着说到。 “尊者示下,鲛族之难并未了结,在场数千泉先鲛族的生死,都在徒儿你身上。”春秋言罢,目光转向了淮昭。 “师尊,我?” 未及淮昭明白,众人不察觉间,迦叶尊者已顷刻化作万千曼陀罗花雨,向夜空深处飘逝而去...... 春秋连忙率先礼送,在场众人合着几千鲛类一阵惊叹不已,跟着叩拜。 礼罢,春秋对着夜空微微叹了一声,转头对徒儿道: “冥龙狠辣,为了控制鲛族为其采集地下元灵,不但布设宏大禁制,还暗下冥龙毒剂,一两月内如不续补,都将毒发而死,包括池王。” 王淮昭这才想起梦池自熙月湖听同族所讲,魔头不仅以冥龙散控制鲛族,还控制了整个魔教。 海婆婆听完又着急了,墨丹青和梦池已先后知晓此事。池王的安危,也是丹青一直担忧之事。 春秋适才所言,说一众鲛族生死系于淮昭,应是迦叶尊者授意,但究竟要淮昭做什么? 春秋将手拍着徒儿接着说到: “尊者告知我,冥龙散是魔头提炼地府荼蘼果,与沌灵晶石中的离难血露配制,除了禁制内的鲛族受此丹药控制,冥龙教在尘世的所有教众都被逼迫服用。” “魔教中许多人并非妄念始终,而是受制于冥龙散的狠辣,若此番顺利获得解药,不仅能救还鲛族性命,也可让魔教中仍秉存善念之人,摆脱这毒剂的控制,了却性命之忧让其迷途知返,也能大大削弱魔道之势。” “尊者言,普天三界内有一处所在,特产一种灵物,可解冥龙散之毒。那即是幽莹圣境中的月华甘露。” 在场闻听,都纷纷议论起来。不但鲛族欣喜异常,甚至被俘获的百余冥龙教徒,也有不少面露期颐之色。 淮昭聪慧,听得幽莹圣境四字,即刻心有所悟地将手摸向了胸口。 对了,刚才战阵中,生死凶险之际,为何印记中的神鸟没有化身而出,帮衬自己? 看来先前诸位尊长推测,并不尽然。 事实证明,这鸟儿未必就是自己的忠诚守护。出来与否,完全看她心情。 可那晚,为何又在生死一刻化形而出呢? 小子一时困惑不解。 看来今后,还得谨慎应对这胸口的天启造化才是。 正思量间,春秋对跪着的冥龙魔徒训斥道: “幻明宗城素来善恶明辨,此番暂且放了你们,你等应及早迷途知返。回去告诉同教中人,弃暗投明者,我们寻获了月华泉水,也可让其摆脱冥龙丹药控制。走吧!” 看着魔教人等匿去,淮昭忙问真人道: “师尊,您刚才说的幽莹圣境,可与徒儿身上印记中的大鸟有关?” 春秋点头道: “是的,幽莹圣境,位于人间至高之处,藏地喜马拉雅之巅。圣境中月华神泉乃是太阴神华凝露,自九天入此圣境而结。要入此境,必须找到太阴结阵,破碎虚空而入。” “这地方,正是你胸前印记中,太阴幽莹圣鸟原本的栖息之地。” 一席话将众人说得些些呆住,道长将手搭在徒儿肩上继续道: “太阴结阵乃幽莹圣兽所敕,非其本体现身,他人是寻获不得的。入此结阵,踏入虚空,也只能一人。徒儿,那就是你了!入了此境,谁也帮不了你。” 沉思片刻,淮昭定神道:“师尊,为了池王和万千鲛族,徒儿愿往!” 眼含坚毅之气,小子言之凿凿。 入道修行以来,王淮昭见过太多尘世沧桑,体会了太多人间冷暖。 身负家仇离恨,欲化苍生苦楚。天选大任,必经锤炼,生死何记,心之光明。这些,早已在淮昭心里刻下坚定的烙印。 听得淮昭言语,春秋子看着爱徒,心中欣慰无比。 这孩儿懵懂入道,但历经磨难,心志愈加笃定,有难无畏,必成大器,宗主若知,必定宽慰至极。 道长转身对池王道:“首领可带鲛族族人,寻一处水泊暂匿,我等寻回月华泉水再做计较。切记保存实力,不可与魔教正面相较。魔势凶猛,我幻明城宗今后还要特别倚仗你们。” 池王躬身称是。 春秋接着对淳远、静然道: “大师、师太,随我护送淮昭去那藏地雪域,鲛族一众服那冥龙散已历半月,时日紧迫,我等即刻启程。” 冥龙教神冥殿中,大败而归的一众魔修惶恐不安地跪伏在地。 尤其是左使岳不离和一众护法长老。 “迦叶!” 一声惊悚的切齿暴喝在殿内激荡。 “一帮废物!我再问你们,接到穹诃了没有?” 晶石中的冥龙此刻心思明显还不在惩罚堂下众人身上。 今晚,他在晶石中已全然破透知晓了一切。 地慧虽然如期被引来,但他尽遣而出的冥龙魔军最终溃散而归,近千鬼倭损失殆尽,五行妖兽悉数湮灭。 他和穹诃根本没料到,这精心策划,原以为十拿九稳的倾力而出又惹了天界大德临凡助阵。 这不是第一次,这是多少次了? 眼看着地慧一次次唾手可得,又失之毫厘! 冥龙心中竟隐隐有些宿命的悲凉。 可这些都不是他最摧心的。 他魔睛所见,那闪电狂风,那古道长亭...... 而此刻魔识中看到的,是千百年来,陪伴他炼化成长的长者穹诃,行将殒灭。 穹诃怎是堂下这些俗辈魔修能比,在大战开启之前,他那悠远魔识早已发现了迦叶的踪迹。 没有告知岳不离等人,因为穹诃知道说了也没用。 这位冥龙最尊崇的长者,甚至可以说,是冥龙在普天三界最亲之人,选择为了世子决然赴死! 他要阻止迦叶破散禁制,更重要的是,他想为冥龙魔军争取时间,希望迦叶在跨过自己尸首之前,岳不离能率冥龙阵列,依仗五行妖兽的恐怖实力,尽快拿住地慧童子。 可迦叶还是在几个来回就化散了穹诃的毕生修为,尊者慈悲留了他性命,便掠地离开,去破水脉禁制。 是连绵而来的郁急,让单腿跪地的穹诃暴吐老血,生息垂危...... 这种郁急,源于面对天修神佛的无力屈辱,源于毕生魔界修为在转瞬之间的消散,更源于对冥龙的忠心耿耿和期许...... 当穹诃终于被抬到沌灵晶石旁边的时候,这老者仅余丝缕气息。 “世子,走,离开此地,你断非迦叶敌手......” 第36章 极寒之巅 刚刚经历生死恶战的龙宫漩塘,山野间劲风依旧。 为救鲛族,春秋子领了淳远静然,准备护送徒儿远涉世间极寒之巅,找寻幽荧圣境。 池王按春秋子之命,吩咐手下鲛族头领,先带数千泉先同族,沿地下水脉分往滇黔各大湖泊而去。 礼告别过,众人就要各自启程,池王和夫人墨丹青却发现女儿待在原处,没有想走的意思。 梦池刚与父亲欢欣重逢,一家团圆,片刻之前还喜极而泣,明眸含怡,此时却面带难色,似有千结。 池王一时奇怪不解,他当然不知道梦池离开洱海以来的初萌情愫,可海婆婆和墨丹青心里明白。 “梦池,你想随淮昭去高原藏地?”婆婆硬撑着伤势,拉过孙女问道。 还没等梦池说话,婆婆又高声叫了起来: “乖孙儿,不想和淮昭分开想去便去,我和你娘不碍事,还养几日就好。” 即便说到心坎上,几句直燥言语还是让姑娘顿时羞急窘迫。 看到此情,众人相视一笑,只有春秋子面如止水。 作为梦池母亲,女儿此刻的心思墨丹青最清楚不过。 当年与池王从邂逅初遇,到后来相知相护,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对眼前的梦池也一样。 至于王淮昭,墨丹青不论当初身在冥龙教,还是背离魔道以来,对这个两界多年来搏命争夺的少年,自是刮目相看。 一次次惊涛骇浪般的恶斗中,小子始终对女儿生死相护。这地慧托世的少年绝对值得梦池托付一生。 可是按春秋子所言,王淮昭乃佛界弟子托世,日后小子最终要皈依佛门修行,这如何容得下儿女情长。 何况少年背负三界大任,时刻被那凶残暴虐的冥龙视为颠覆神纲的关键所在,虽有幻明真人庇护,那前程依然凶险难测,能否周全平安,与梦池相伴终老,并非易事。 可这些都不重要! 只有墨丹青独自清楚,横亘在两个孩子情愫之间最要命的,是她亲手将淮昭娘亲从绍兴府掳进魔教,并惨死在冥龙魔晶之中。 这才是墨丹青最大郁结,残酷得连她夫君都没法告诉,更别说梦池、淮昭! “我一定会还他个说法,虽死无怨!只求小子对我的梦池不离不弃。” 心思暗定,墨丹青勉强平复心中凌乱纷扰,上前对真人礼道: “仙长,诸位仙修为救夫君和泉先同族,今夜不惜身犯万险殊死鏖战,现在又要不辞劳苦远赴藏地,我一家感激不尽。” “按仙长之命,池王要领率宗族,我和婆婆带伤难继。此番倘若遇到需要打探的水泊湖错,以她鲛族之身可得效命,还望仙长带上梦池,也为救她父亲略尽孝心薄力。” 墨丹青果然久居冥龙教高位,寥寥数言不但化解了场面尴尬,还让梦池同去合情合理。 一旁静然师太心中早有会意,微笑着附和: “仙长,夫人之言有理,藏地高原湖泊众多,万一幽荧圣境位于水下,颇为麻烦,不如就带上梦池吧。” 春秋子此番身负重任临凡,唯一的信念是谨遵幻明城宗之命,将淮昭带入真途修得天宝大成,以绝冥龙千年魔患。 真人何等慧颖,早已看出徒儿已和这位洱海遇到的鲛族姑娘,逐渐互生情愫。 相比淮昭经历的数次危难坎坷,小子意外而至的儿女情缘,仿佛更令春秋头痛。 和刚才墨丹青思虑一样,春秋要徒弟依循的,是佛道兼修之路,这六根不净又如何得获精进大成。 真途长漫,须历万千苦劫,而最难必是情劫。 罢了,日后从长计议吧,春秋随即答道: “夫人有心。也好,墨姑娘就随我们同去吧。” 梦池少女心性,何曾察觉春秋言语中微微怅然之意。瞬间重新喜不自禁,与淮昭双目交汇,两人各自心中暖意一片。 墨丹青轻轻拉过女儿,走到王淮昭面前轻言道: “王公子,梦池随你去吧,她留在我身边,也日日不得安心的。” 娘亲一句话让姑娘红了脸。 “娘,别瞎说。我们是去找神华甘露救爹爹和同宗族人,昭哥哥,别怪我娘口无遮拦。” 未及小子接话,海婆婆却在池王搀扶着走到跟前叫道: “丹青,如此遮遮掩掩干嘛,还王公子王公子的,淮昭,梦池自随你去,不得少一根头发给我带回来,我儿和这数千同族的性命就全仗小子你了。” 春秋内化中再起一阵波澜,目光凝滞了刹那,赶紧对众人道:“事不宜迟,我等即刻启程。” 真人言罢率先掠到空中,却听得地上有人高喊起来: “诶,师尊,等等我,你先授我御空之术吧。” 仙长这才想起,徒儿精进元化的修为,自己疏漏,还苦着他一腾一落赶路。 “来来,情势急迫,淮昭你把道家轻身初层功法‘应云步’速速熟惗再说,往后为师再传你御空仙法‘摘星诀’,其玄妙之处不在日行千里,而是可与你刚刚修得的渺相罗诀或能相通,以后你好好领悟体验吧。” 淮昭师从春秋以来,修习尽是仙真层级的惊世道法,其间各种领悟体验让小子无不如饥似渴。 而每遇桎梏艰难,他从无退缩,这是春秋子最为欣慰满意之处。 源于根基深厚饱满,一会时间,淮昭已驾轻就熟。 不过元化道境启驭应云步,力道着实不好拿捏。小子试炼了数次,上下之间速度掌控还欠火候,几回差点撞上峭壁岩石,吓得梦池连呼当心。 见小子在半空中如断了半截的响箭一般乱窜,春秋摇摇头唤了徒弟收功了事。 “便如此吧,掉不下地就好。” 众人闻言禁不住一阵轰然而笑。 两日后,一行五人抵达世间至高之巅——喜马拉雅北麓。 白雪皑皑下,无数雄壮的冰塔丛林绵延数十里,一座座形如丘陵和尖塔的冰川,在这世界屋脊雄伟屹立,日光映照其上,格外晶莹闪耀。永不停息的暴虐寒风在山脉间呼啸而过,不时卷起十余丈高的雪雾。 王淮昭初习御空之术,再加上青藏雪域天寒地冻,众人驭了不少真元来抵御摧人骨髓般的凛冽寒风,迟缓耽搁了些许时日。 雪域寒巅已在眼前,春秋子招呼众人落在一处平坦山脊,随后拎起一道法诀,铸出一道青色光球,将众人笼罩在内。 其间顿时寒意尽逝,只有刺眼夺目的阳光穿透进来,抬望眼,湛蓝的天际仿佛伸手可及。 自从接近藏域之巅,王淮昭就感觉胸口隐隐胀痛,落在此间冰塔丛林,更加痛得钻心,似是万千针芒左穿右刺般。 “师尊,自到了这里,徒儿胸口怪鸟反应愈发大了。”淮昭对春秋说到,面色一片疼痛难受。 “嗯,让为师看看。” 春秋扯开徒弟前胸,对着那印记仔细端详片刻道: “当年太阴幽荧从她圣境让四大极魔掠去,离开这栖息之地怕有千年之久。必定是神造见到生长根本近在咫尺,兴奋异常所致。” “徒儿,暂且忍耐片刻。随为师出去探究一番,看看那太阴结阵究竟隐于何处。” 春秋顾虑淮昭御空之术初成,本想独自查探,不想小子胸口印记频频异动,思忖幽荧圣兽应该接近故地,或要化身而出,便决定带上淮昭。 师徒二人出了法围,疾速御空往山巅而去。等接近峰顶,真人有了些后悔。 这极寒之巅的天气变幻莫测,两人刚刚接近峰顶一处雪凼,就见狂风夹杂着鹅蛋大的冰雹铺天盖地砸来。 雪暴中两人睁眼都觉困难,更别说聚目查探。 不多会,御空根基尚浅的王淮昭在空中感觉身体已经渐渐控制不住了。 春秋子见势不妙,拿拂尘一挽,将小子左手臂缠绕起来,淮昭这才些些稳住平衡。 接着仙长道力骤聚,将徒儿拉拽着,飞快穿过雪暴顶层,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风暴之上,一片祥和蔼蔼之气,炫目的日光映射在大片雪白山峦间,格外刺眼。 道长神识开启,把这方圆数百里看了个究竟,却半点异样不见,不禁微微皱眉。 按迦叶尊者禅意,结阵造化乃太阴幽莹所结,唯有神鸟自印记中化形而出方可。 在春秋看来,滇中与冥龙恶斗时,淮昭启驭自爆之诀才将幽荧唤出。 龙宫漩塘激战中,这大鸟儿却一直稳坐印中,即便淮昭被五妖合击的生死一刻也毫无动作。 让徒淮昭冒自殁之险,绝对不会考虑。 眼下接近幽荧生养所在,印记异动连连,唯一办法只有等待。 不敢想象,两仪圣造,幽荧的栖息圣境,居然隐匿于这神嘶鬼嚎的冰天雪地。 道长还在思虑迟疑间,脚下雪暴之势骤然重新狂躁起来,再一次从山峦间隆隆而起。 春秋暗叫不好,正要带徒儿飞离这险境,可还是猝不及防,被自然天造的狂暴瞬间席卷而入。 仙长赶紧祭起法盾要将自己和淮昭裹护起来,可猛回头刹那,自己拂尘末端,已经空空如也! “徒儿!淮昭!” 无数雪尘将春秋子包裹起来,任道长神仙修为,那神识目力也破亘不出数丈开外,而徒儿再无踪迹!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雪暴散去。春秋声嘶力竭地呼喊徒儿的名字,老泪纵横。 闻声赶来的静然、淳远和梦池见此情此景,也是懵了。 “淮昭!” “昭哥哥!” 这极寒之巅一片雪色茫茫,却没有一丝回应。 众人趁着落日的余晖,分散开来,在山麓各侧来回呼喊,探入每一处厚厚的雪层中找寻,依旧一无所获...... 残阳终于坠下,静谧清澈的夜空中,群星却丝丝暗淡,因为一轮皓月已然当空而入。 第37章 幽荧圣境 几天后,藏地雪域的夜晚,寒风刺骨,凛凛逼人。 一座雄峻的万仞神峰直刺天穹,山峰下皑皑雪原似白玉光洁无暇,细微处颗颗剔透晶莹的雪粒,将皎洁的月色映照开来,发散着淡蓝色的唯美光晕。 一块冰冷的巨石边,雪层突然破开,一只沾满冰霜的手抓在这岩石上,虽然略微颤抖,却还冒着丝丝体温之气。 借助岩石的支撑,一个裹满白霜的少年,缓缓地从雪堆中挣扎而出,在石头上站立起来。 “师......尊!”小子冲着天际呼喊着,却仅仅听到回音寥荡,并无反应。 “梦......池!”少年又长喝了一声,有些绝望。不用说,这家伙就是落日前被雪暴卷走的王淮昭。 当时在风暴中王淮昭的意识是清醒的,在那自然神造的威力前,自己几乎无法驭动任何修为功法,只堪堪祭起了一道元相罗诀,挡住那铺天盖地的冰雹。 在那雪暴中感觉时间被拖慢了一般,肆虐的雪尘狂风仿佛停不下来一样,不知过了多久,自己应是昏迷过去了,任身子在这自然的暴怒中飘摇。 可我还是活着。 驭动应云步,淮昭飞至百余丈的夜空,接连呼喊了几声,还是没有回应,开了神识,也未发现师尊众人。 他知道,自己背负秘相罗诀,虽然师父春秋子神识界域宽广,还是应该不能发现自己。 此诀为菩提梦境所驭,并非自己炼就,更别说如何化散了。 不过按理说自己元化道的神识可达百里,此刻如何看不到师父他们,小子脑中问号大冒: 我居然被雪暴刮出这么远的路程吗? 不应该啊。 小子焦虑思索中,突然看见夜空郎朗月色下,眼前的神峰之巅,一头金色的大鸟兀立其上,深邃神圣的目光正盯着自己。 那眼神并无暴戾之气,相反还有些亲切。 王淮昭猛地摸向胸口,却发现先前那痛胀之感消失得无影无踪,扒开衣服,只余朱砂底色,神鸟的脉线图案也不见了。 “你自己出来了?!” “嗷~”这圣兽像听懂王淮昭言语似的,扑腾着巨大的双翅直接飞到了小子身边,用一只泛着宝玉般色泽的喙嘴亲昵地噌了噌淮昭的脸庞。 小子少年心性,顿时添了喜爱,疼爱地揽住神鸟脖颈,将头靠在这太阴幽莹头上,用手轻抚起来,心中忖道: 在滇中之地与冥龙的殊死恶斗之际,若不是这天地灵物,我王淮昭早已殒灭赴死了。 大鸟此刻这亲切劲儿,正应师尊所说,太阴圣兽现在一心守护的怕已不是那冥龙,而是我了。 “大鸟,你何时出来的?我都未察觉呢。”小子笑着问到,神鸟闻言只调皮地扑腾了一下翅膀。 “可是你拎着我飞到这百里之外来的?这下好,师尊他们找不到我,我也看不到他们。”淮昭故作恼怒,假意斥责起来。 太阴幽莹并不作何反应,却微微屈下身来,便是要淮昭坐到她那宽厚的巨兽背上。 小子虽初习了御空之术,但这圣兽之意,却是你飞太慢,还是我来的意思。 王淮昭也觉好奇,此番随师尊来藏地雪域,是要找寻幽莹圣境中的月华泉水,以搭救一众鲛类。 春秋讲,按迦叶尊者所点化,进入圣境的太阴结阵必得神鸟亲自寻往,大鸟要带自己飞回去找寻师尊,还是去往那结阵之处?” 王淮昭骑上兽背,两手抓住幽莹颈上的羽毛说了句:“大鸟,咱们走吧!” 随着一声悠长嘶鸣,太阴幽莹神翅生风,掠地而起,朝着那月亮所在的西方飞去。 约莫半个时辰,不知飞越了多少高山雪峰,圣兽驮着王淮昭飞到了一座浩渺宽阔的高原湖泊上空。盘旋了两圈,落到湖中一座方圆四五里的小岛上。 “大鸟,你栖息的圣境,是这里吗?” 王淮昭四处环顾,发觉这湖心小岛并无特别之处,和湖岸四周一样,岛上长满了针叶松林,环岛水草丰美,月色下宛如一片翡翠玉带缠绕其间。 直到往岛心深处,王淮昭才发现岛的中央有一处汩汩涌动的泉水,泉水漫过的地方形成一处积水小潭。 潭底并无一棵草木,仔细一看乃是大片长年被泉水冲刷得光洁如玉的花冈岩石,而岩石左右屹立着两根高耸的石柱。 “大鸟,这是太阴结阵?如何驭动呢?” 王淮昭回头朝鸟儿问到,太阴幽莹却并不理他。 神鸟此刻峻毅目力死死盯在当空皓月之处,如雕像般一动不动,似在等待什么。 整整过了半个时辰,伴着一声悠长嘶鸣,幽荧骤然飞到空中,王淮昭这才猛然发现,那空中之月,不知何时已变得通红。 “血月!” 听师尊讲过,血月异象自古为至阴至寒之相,难道这圣兽在等这个? 还未想个明白,夜宙中骤然出现一个光点,由远及近,逐渐变大变亮,将夜空映得通红。 王淮昭这才看清,那是一颗熊熊燃烧的火红陨石,直奔此处大湖而来。 小子微微惊惧,不料幽荧顿显欢愉之气,频频激动地大声鸣叫。 火陨最终撞在湖面南边的一座高山上,燃起冲天的烈焰。太阴幽莹急速地冲向那岛中的泉水,巨喙一张,便把那一小潭泉水吸了个精光,随后利爪将两座石柱生生拔出,便往那陨石坠地之处飞去。 淮昭知道这大鸟必有动作,连忙驭应云步急急跟了上去。 数百里外的春秋等人也察觉了这天地异象,连忙朝这火红陨石落地方向赶来。 太阴幽莹接近陨石坠点,从喙中喷出一袭奔涌泉水,化出大片洁白水雾,这片巨大雾气并不坠地,而是顷刻化为了一具散发着银白光芒的气相圆盘。 幽荧巨爪下的两座石柱自空落下,没入那陨石在地面砸出的大坑中,仿佛要将圆盘固定在其间。 圣兽兴奋地发出清脆的鸣叫,朝淮昭扑腾着翅膀,便迫不及待地飞入那圆盘气相中,转眼消失不见。 “这必定就是师尊所讲的结阵!”王淮昭欣喜无比,跟着闪身步入阵中。 一阵晕眩,犹如当日在滇中石窟被菩萨化入上界的感觉一样,周遭万物飞速地掠过。 等到王淮昭睁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奇妙所在,很显然,这定是迦叶尊者讲的幽莹圣境。 这里也有一轮皓月当空,却无半颗星光。 远处是连绵雄壮的雪穹山脉,四周蔓延着茂盛的古木老林。最近的一座巍峨高山上,一帘飞瀑从高处冲泻而落。 与王淮昭在世间所见不同,这瀑布顶端,不时闪耀着点点光泽。 瀑布在山脚汇成一股奔流跳跃的溪水,顺着山涧奔腾而下。 这仙境般的地方,泉水流过的半山附近,隐约矗立着一座雄峻的楼阁。 “这家伙明明在我前面进了此地啊,跑去哪了?” 王淮昭暗自嘀咕。按师尊所言,此境是太阴幽莹的生长栖息之地,可目力神识中却看不到神鸟的踪迹。 “大......鸟!”小子连唤了数声,半晌还是没得到任何回应。 “不如我先找到月华泉水,再寻这大鸟吧。” 淮昭想了下,幽荧离了此地千年,回到家里必定欢欣愉悦,此时不知道何处故地重游去了。 眼前的瀑布自天而落,想必多半就是尊者提到的月华仙露。 倒不费神,就在眼前。 可小子却突然想到一个极大的麻烦。 这月华泉水我用啥东西装回去滇黔之地,即便找到些容器,又怎够数千鲛族化毒呢。 淮昭思量此事恐怕师尊也同样疏漏了,不禁蹙眉。 “喂,冥龙!” 不防一声童稚之音倏然入耳,着实吓了淮昭一跳。 “冥龙?”那魔头难道也跟到这圣境来了!? 正暗暗驭法起势,只看见半山楼阁下掠地而来一位小女童。 那御空功法,居然用的是自己才学会不久的应云步! 小女孩约四五岁年纪,穿着一袭小小金色华服,上面绣着新月、半月、满月的月亮图案。 刚才那声音,正是这丫头所发。 “小妹妹,你刚才喊的冥龙,他在哪里?”王淮昭一边问道,眼神警惕地四顾周围。 “哎呀,你自己名字都忘了?打小我看你在晶石里长大。怎么,在菩萨那念经念晕了?” “你是?”王淮昭有点迷糊问道。 “过了个结阵,瞧把你晕得。” 小女孩笑道: “我驮你飞到天湖边,驭动血月神陨开启的太阴结阵。你这就记不得了?” “啊?你是大鸟?”淮昭闻言,瞬间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什么大鸟,难听死了。烛照哥哥几万年前一直叫我幽莹。冥龙,你也这样叫我吧!” “啊,幽,幽莹,你就是太阴幽荧?上古万年的两仪神兽,怎么化为人形,才这般年纪。” 王淮昭听她口口声声叫自己冥龙,思绪宛转,便想起师尊曾讲那些魔头和自己渊源,以及太阴幽莹的印记守护之说。 现在看到丫头这般年纪,诧异不已接着急急问道。 “哎,神志不清,依旧满脑浆糊。” 小女童似大人口气般叹道,接着说: “我和烛照哥哥以人间一万年一岁,现在不到五岁,你要我多大呢?” “啊?一万年一岁!” 王淮昭这才明白,不禁暗自惊叹上古两仪,居然与天地同寿。 “那,你在此前,你这圣境之外的时候,为何你不能化为人形?也不言语?” 这情景,便似淮昭反倒是个娃娃,对啥都好奇不已,问了个不停。 “我和太阳烛照乃日月本生,凡间众生一旦和我有了言语,依天地法仪,都要被变成哑巴。”幽荧小丫解释道。 “若我们在世间化为人形,所见之人如未行天地之礼,更要坠入地狱,九世不得超生。我可不想这样害人。” 幽莹嘟囔着嘴说到。 “不过,你在我这所在,就不用担心了。” “那这次你是如何化形,跑出我胸口印记的?”淮昭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做派。 “哎呀,你真啰嗦!” 第38章 日月相守 “打住打住,别再问了,我知道你脑子糊作一团,想知道什么我清楚,我一并讲给你听吧。”太阴幽莹说话口气是怕了这小子。 “好,你说你说。”王淮昭听了丫头噼里啪啦一通不歇气的言语,瞬间差点被噎住。 这大鸟虽然活了数万年,还是孩童心性。 “今儿个晌午时分,那漫天雪暴是我所起。我不想外人进我圣境,起了风暴,将你和那道士分开。趁着老头睁不开眼,我便从印记中化出,用爪子抓住你飞到两百里之外。停,你别说话!”幽莹见小子又要言语,连忙道。 “数千年前,地界四大极魔宗使迎伽、凡雍、冠若和寅宛不知何时得获了我和太阳烛照的生往根本——盘古之眼,在天湖破入幽莹圣境,用天魔极阵将我困住,掳到魔界宗城醒天宫。” “醒天宫?” “那些魔头此前数百年如法炮制,以盘古双眼相胁迫,也将烛照哥哥掳获,让他守护源自地心造化的沌灵晶石,而要我守护的,是献祭了四大魔使万年修为,封刻在你身上的印记。” 小丫跳上旁边一个秋千坐下,一边荡着接着道: “这些魔头献祭后,在他们魔魂破散前,敕下上古魔咒:一旦沌灵晶石破散,烛照便随盘古左眼殒灭。而如印记内修为为旁人所获,我即刻随盘古右眼消亡。烛照灭,而日崩;幽莹亡,则月殁。倘如此,天地三界重回混沌,人间将化为地狱。” 王淮昭听罢大为震惊,暗自感叹想: “这魔道所计,成则颠转,不成,则三界尽灭,玉石俱焚。为达成毁彻天地之孽念,居然如此狠毒、不择手段!也难怪佛祖天尊左右为难。” “不想文殊师利菩萨未及你魔体与印记熔炼,就将你带至上界,连同这印记和我,在西天佛界又呆了数百年。” 听幽莹之意,她眼前的小子并不叫王淮昭,而叫冥龙。 “至于这后来,你三魂九魄中居然分出一支,遁入下界,而你在十几年前又莫名托世成了这凡胎,其中佛尊的意思我也不甚明白。” “我和烛照哥哥自盘古上神破开混沌以来,不问,只循天造,运转照拂世间轮回,尽责日月周转。没想到,还是被卷入天地两界的纷争。” “为日月永恒,我和烛照迫于亘古魔咒对天地之害,只好各自守护所在。自那支魂魄分出你真身后,我经常陷入混乱,不知应为谁守护这印记。那晚佛菩萨在石窟中将你渡入上界神境教化,你欲冲破我禁锢,修习佛尊敕赐心诀,我才首次自印记内破出,在菩萨佛法下确认了你的真身。”幽荧小丫发出一声感叹道。 “那你还揍我?”王淮昭想着在梦境之地和幽荧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是竭力相搏。 “我待在印记闷死了,出来疏动疏动筋骨咋了。” 幽荧嗤之以鼻,但很快一脸严肃说道: “冥龙你听着,印记中的万年修为,虽然我已可驾驭纯熟,但并不会擅自偷用。除非眼见你小命不保。这四大魔界宗使留下的造化,它终归是要为你所取。” “我太阴幽莹自会倾力助你,为日月轮转天地,为三界之计,你无比勤修善晋,尽快将其熔炼。” 淮昭闻言心里顿时不解: “四个老魔留给冥龙的魔家修为,我怎么熔炼,我因循的是正道修行。”还在犯嘀咕,幽荧接着道: “你若录得此亘古神修,必须答应我,一同找到沌灵晶石,救我烛照哥哥,还得盘古双眼回返九天本星之位。” 听完幽莹讲述,此刻的王淮昭彻底清楚了上界神尊、天地苍生赋予自己的宿命渊源。 万年魔修造化固好,可自己遵循道佛兼修之道,与这魔修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春秋子曾言,这印记中的魔息把控不好,说不定会遁入魔道。 心想还是谨遵师尊当日所嘱,专心修行,静观其变为上。 王淮昭才思虑至此,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幽莹,你偷师的本领如此精深,快告诉我,你是如何用道家法决驭动万年魔修的?” “有这么复杂吗?你说的什么道家魔家,那不都是修者所学吗?不用你这混元决,我光动口不动手不成?你非要觉得奇怪,或许我和烛照哥哥乃上古两仪,不会像凡夫俗子一般受诸多禁锢约束。反正我们不是也不是世间凡人,是日月神物。知晓么?” 幽荧此刻的面色,像极了一位看着蠢笨学生的教书先生,即刻就想抄起戒尺开揍那种。 淮昭依然有些懵懂,但又仿佛清楚了一些。 师尊曾言,三界修行,以道驭魔以魔驭道,乃逆天之为。 自己在洱海喜洲,尝试以道诀驭启体内佛家无量真元,不也瞬间触动了天劫。 眼前的两仪神造,并不在三界之内,她和烛照与天地同寿,何来逆天之说,大概、应该、或许是这样的。 “幽莹,最后一个,就最后一事,你告诉我。”王淮昭知道幽莹已经快被自己逼疯了,赶紧承诺最后一个问题。 “好,好,说吧。”幽荧舒了口气,荡着秋千道,不过这次小丫倒还客气。 “当日在滇中与那冥......不,与那魔魂生死恶斗之时,我记得我是起了自爆心诀才将你唤出的......“ “噗......”幽荧一听不禁噗嗤而笑道: “傻不拉几,你还真觉得你是街头跑江湖卖杂耍的?哦!我是你养在竹篓里的猴儿?你一掀箩筐盖,我就得跳出来哇?”幽荧扮出一个鬼脸假装生气道。 “我呸,我才不是,看你想自爆,我咋办?眼睁睁看着吗?你要死了,这万年修为随之化散,我幽荧也将随盘古右眼消亡殒灭。” “三界没了太阴幽莹,就不会再有夜空中的明月。不出数日,同样会陷入末日洪荒。这下你总该知道,那天为啥要出来救你了吧。” 言语间,幽荧小丫稚嫩的面庞上泛起一片孤高之气,不过搭配小丫头的童稚,倒是分外可爱。 “冥龙印记封印的是万年魔修,而真正将我困锢其中的是加敕的魔咒。你胸口这印记,我想待就待不想待就进出随意。” “为了促你精进历炼,不到万急之时,我是不会帮你的。” “我要唤你,你可会出来?”王淮昭一脸坏笑问。 “切!你真把我当神宠了?想挨揍了?” 淮昭见小丫瞬间急了,连忙哄道: “不是不是,我们是朋友,生死之交那种,对吧。” “切,还要绕圈子,你是想问龙宫漩塘一战,为何我没帮你对吧。我为啥要帮你,你看不到,我看得到啊。佛祖大弟子都来了,还有我什么事。再说了,我烛照幽莹,连上界天神也得相请。你还差得远呢。哼哼。” 幽莹小丫一脸不屑,不断威严宣示,自己绝非谁的神宠! 王淮昭忍俊不禁道: “哈哈,好好,你看,你尊为两仪神造,而我身负三界大任,我们休戚与共,这不就是同道好友生死之交吗?” “嗯,这样说,还差不多。” 幽荧被夸高兴了,居然起身站在秋千上拍了拍王淮昭肩膀,以一番大人口气道: “我随你托世十余年,尤其看着你这家伙自从踏入修行之后,倒是一身正气、克难无畏。几番大战,凶险万难之际,依旧心怀大义,挺让我佩服的。” “放心吧,你在我在,太阴幽莹数万年来,除了哥哥,以后也认你这朋友。” 说罢小丫竟伸出小手,将王淮昭手掌握住,眼中闪烁着欢喜和坚毅之气。 “好,好。幽莹,冥龙教尽干坏事,冥龙不好听,叫我淮昭吧。如何?” “你这凡尘人间的名字倒也不错,不过你听着啊,我可不会像那位小娘子一般,叫你什么昭哥哥的,真肉麻。”幽莹嘟囔着,那言语倒把淮昭说得心跳加速了一半。 “幽莹,我这次来你圣境,你是知道为何吧?” 小子连忙移了话题,不过这也确实紧要,再耽搁,那可是数千鲛族的性命。 “我在你心智中,怎会不知,随我来吧。” 幽莹说罢,立刻化出神兽形态,往远处的飞瀑顶端飞去。 淮昭连忙跟上,来到瀑顶一看才明白,这飞落千尺的瀑布之水,都源自一株参天巨树下,涌动着的一眼丰沛地泉。 大树枝叶繁茂,树冠光华熠熠,吸满了月华精粹。 泉水的根源,显然悉数由神树所获月华而来。 幽莹落地化出女童模样,唤了淮昭道: “这便是月华泉,此泉乃我圣境根本,月华自天穹广寒月母汲取。” 王淮昭正仰望惊叹,幽荧已催他说话: “快来啊,好好喝个痛快,乾坤溯月功法威力会徒增数倍,比大道自然法诀更胜。” “哦?”淮昭也不客气,跟着幽莹将这神泉喝了个饱。 擦了擦嘴,淮昭说出了前面想到的难题。 “幽莹,此圣境可有装载器皿,我如何取得这么多泉水去解数千鲛族之毒......” “你太小看我圣境神物了。” 幽莹小丫从广寒月母树上摘得一朵奇异花枝,轻轻放在泉眼上。 眨眼间汩汩泉水竟尽数往这花朵去流去,瀑布的水势瞬间也小了许多。一旁的淮昭只看得啧啧称奇。 过了小半个个时辰,幽莹捡起神花交予淮昭道: “将此花带着,去滇中之地寻一块凹地,将月华之水倾入其中就行。” “幽莹,这千百鲛族得救了!” 王淮昭欣喜不已,催着小丫和自己尽快离开圣境回返,师尊他们一直找不到自己,早急了。 幽莹四顾了这仙境一般的所在,依依不舍自语道: “唉,这生息之境了。这才刚回来一会,又要走了,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淮昭,跟我来吧。” 小子跟着丫头,来到半山楼阁中一处宽阔大殿内。 王淮昭一眼就看见,那殿中有一处白玉栏杆围护所在,里面泛着的银白光华与来时太阴结阵一模一样。 “此间即是太阴结阵出口,进去吧。”幽莹话音一落,便飞速地没入淮昭胸口的印记中。 第39章 劫漫空门 不一会,太阴结阵耀眼光华再起,王淮昭睁眼时已身在先前湖心小岛泉水旁边。 湖岸边血月陨石坠地之处仍有一缕黑烟残留,徐徐飘向天际。 小子目力所及,猛然惊喜地看到那仍在缓缓燃烧的陨石坑边,师尊春秋子一行正在焦急地查探寻找。 “师尊,我在这呢!” 驭动着略显笨拙的轻身应云步功法,淮昭喜不自禁地一边挥手一边高喊着,全力地往湖岸掠去。 “徒儿!!” “淮昭!” “昭哥哥!” 众人闻声几乎同时发现了小子,顿时喜出望外,不约而同地叫出声来。 四人自藏地雪域风暴后一直寻不到淮昭,无不万分着急。 他身负元化道境修为,金丹不灭,元神不死,即便冻僵了身子依旧会一息尚存。 可就算如此,几天过去,要真还埋在积雪中,不冻死也要冻废掉的。 大家都不愿意去做最坏打算,唯有抱着一丝希望。 看见活生生的王淮昭此刻自湖中御空而来,大家积郁多日的忧急终于释放开来,纷纷眼含激动,情不自禁。 姑娘家的梦池更是将数日来的忧心倾泻而出,抱着静然师太啜泣起来。 “淮昭,你怎么突然在此处现身。为师还以为你被雪暴深埋了。” 春秋一把拉过徒儿上下打量,真人略带憔悴的面容中满含欣喜之情,心中依然不敢相信。 “师尊,师太,淳远大师,梦池......“ 看着哭成泪人的姑娘,淮昭心里顿时一半温暖一半心疼。 “师尊,几日前的雪暴是幽荧所起。” 淮昭接着将从雪暴中与师父失散,到破入幽荧圣境等等经历陆续道来。 众人闻言,都颇为感慨。 “想不到魔道数千年前就开始酝酿如此宏大的盘算,更不料就连创世初生的两仪圣兽,也全都被上古魔宗的狠辣魔咒控制。” 听完徒儿所述,春秋眼里闪过一丝焦虑。 太阳烛照受制于上古魔咒,守护沌灵晶石。日后如要捣毁这魔头的凝炼根本,只会平添掣肘更加艰难。 若烛照为了天下苍生安危,最终无奈站在魔界一边,对幻明城宗和三界正道,无疑多了一个强大对手。 春秋子临凡后曾经思量过捣毁沌灵晶石的可能。 若时机得当,请夕照宗主之命,在魔界不断袭扰幻明的某个间隙,突然云集城宗高修大德的实力,杀魔界个措手不及,一举将魔头晶石震灭,似乎确可一试。 如今太阳烛照身在其间,晶石如毁,烛照神殁,圣日不保,普罗苍生悉数陷入末日劫难。 四个醒天宫魔道上古宗使,为了保得冥龙顺利大成,真是煞费心机。 既如此,突袭沌灵晶石的想法只能打消了。 不过,当春秋子听到太阴幽莹在圣境中与徒弟的交谈,倒让道长宽心不少。 这些至少印证幽荧小丫,是站在淮昭一方的。 梦池渐渐破涕为笑,听小子说已寻获神华凝露,不禁好奇,前后左右看了看淮昭问道: “昭哥哥,你刚说已经找到月华泉水,我怎么不见你带着呢?我数千族人等着神露解毒,你莫不是用的什么瓶子水囊装了?够医治我那么多同宗吗?” 王淮昭刚才见师尊着急,只是将幽荧圣境之事择要而述,盛取泉水的细节倒是忘了说。 听梦池发问,小子冲着姑娘狡黠一笑,接着从怀里取出广寒月母花,朝梦池晃了晃,见姑娘不解,便把这花来由讲了。 “就,就这?”梦池盯着小子手中的月母奇葩,难以置信。 “阿弥陀佛。梦池姑娘,天物神奇在世间当然罕见,可在上界,此种仙品,倒是比比皆是。就说我【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那手中的玉净瓶,装下眼前的大湖,也是不费灰灰之力的。”一旁的淳远大和尚微笑着对梦池释疑。 想着滇中鲛族性命安危,众人没有再多耽搁,随即掠地启程赶往滇内。 一两个时辰后,一行五人已飞离雪域藏地。 极目苍穹下,一抹斜阳即将没入西边的莽莽雪山,夜色似浓墨一般渐渐延伸而至,明月缓缓升起,东边天狼之星异常明亮。 “仙长,你看!” 静然突然在空中将拂尘指向东南方向的地面,众人也发现,那滇藏交界的大地上,一处庙宇被熊熊火光笼罩,随着大家逐渐御空临近,听见不时传来的阵阵哀嚎惨叫。 “前去看看究竟。”春秋子言罢便作诀率先往火光之处掠去。 众人落地后,便看到着火燃烧的是一处古老寺院的前殿。 那山门前,一众僧人戴了板枷,正被一群官差推搡着从寺内走出。 一株古老榕树上绑了一个老僧,见僧衣可知便是位方丈或是住持。 老和尚此刻正被一官差持鞭毒打,浑身血肉模糊,已是奄奄一息。而寺庙中百余个官差来回出入,其中还有不少东厂阉公,仿佛在寺院中找寻什么。 “住手!”春秋大声一喝,恢弘气势便将一众官兵震住。看着这从夜色中悄然出现的一行人,那拿着节鞭的官差闻声也愣住停了手。 “无量天尊,这些僧人所犯何罪,你等竟然焚院拿人,还将这等老弱僧人毒打至此。”春秋声色俱厉地斥问道。 东厂阉宦中一人走上前来,左右打量了一番这拨不知何时现身的生人。 除了梦池衣着清丽,似是大家闺秀,其余僧道数人穿着陈旧褴褛,那狗眼便往上抬了不少。 “你们是哪里来的贼道秃驴,东厂办案,给老子滚远点,少管闲......啊!唉哟......” 这些东厂官差,平日自恃皇命权专,历来飞扬跋扈,不说寻常百姓,就是朝中群臣、州府官家见着也是惧怕三分,只是今天,这话语太粗糙了点,这打肯定是挨定了。 出手的是淳远大师,看着同门受难,大和尚早就怒火丛生。不过也仅仅是“出手”,大师身子未动一步,那阉公便飞出七八丈开外,哇哇吐血。 这些番子见状,将手一挥,齐声朝那一众官差命道:“将这伙逆贼拿下!” 却见春秋淡淡说了一句: “诸位,就交给淮昭吧,我们去看看那位老和尚,大师,劳烦将那火势灭了。徒儿,点到为止,不要伤人性命。” 说罢,真人掠起身影飞到那榕树旁,起出一道法诀将捆着老僧的绳索解开,随后把静然递来的玉灵丸与和尚服下。 半盏茶功夫,淮昭已拍了拍手,回到师尊身边。淳远则用了佛家真气,将寺内一处古井内的清水源源不断吸出,须臾间将前殿火势扑灭。 倒了一地的官差挣扎着爬起,满眼惊恐,略微定了些神,才相扶着蹒跚离去,有个貌似领头的东厂阉公正要爬上马,却被春秋一个法诀凭空拎了过来。 “佛门清静之地,历来与世无争。你等为何要为难出家修行之人,如实将原委道来,贫道今日饶你不死。” 这阉人吓得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脑袋捣蒜般磕了几下,语无伦次道: “我等冒犯佛门圣地,诸位神仙爷爷饶命啊,此番都是上命所遣,要寻这宝珠寺的舍利子,这住持宁死不交,我等无奈,才一气之下烧了这前殿,教训几下老和尚,神仙爷爷,我等也就想吓吓这些僧人,饶命啊!” “吓吓,看看这位住持,我等晚来一刻,便是要被你等狗官活活打死了!”淳远依旧怒不可遏。 “官府要这寺院的舍利子何用?”春秋语气淡然,却威严无比,继续问这东厂之人。 “东厂此次奔赴各地庙宇寻拿佛塔舍利子,都是国师请皇命所为。大道士近日要为圣上匼炼人佛丹,虽不敢碰佛尊菩萨存世的舍利子,但有高僧大德圆寂后留存舍利子的寺庙,此番都要去拿取一二......” “什么!?”这边淳远顿时急了,即刻想到自己住持所在的五台山数十座大小禅院,恐怕也要遭此劫难,而自己先师慧能法师的舍利子就在其中。 “大道士,是那薛虬么?”春秋冷冷地问道。 阉公赶忙称是。 “薛虬!”一旁的王淮昭听得此名,那心中顿时一片烈焰。 师尊曾言,父亲的肺病,就是这妖道暗自遣人下毒所致。当初也正是这家伙,撺掇了皇帝要拿还是孩童的自己炼丹,以致自己的发小伙伴陆焕平顶替他入宫,至今生死未卜。 在王淮昭心中,今生的两大极仇,一个是冥龙,另一个就是薛虬! 春秋知晓徒儿心结,将手拍了拍淮昭肩膀道: “这冥龙控制的妖道,在朝廷愈发猖狂胡为了。我在当日乌斯藏地寻你的时候,就听说这狗贼与那朝中奸佞沆瀣一气,把个皇帝小儿糊弄得不理朝政,专修青祠,就这种孽贯满盈之人,也妄想与天祖神尊相通,简直荒谬至极。” 言罢真人对跪地的阉人喝道: “尔等不得再来袭扰这宝珠寺,如若不听,必死无葬身之地,可知晓了吗?“ “诸位神仙,小人领命,绝不敢再犯佛门清净!” “还不快滚?” 阉公得了生路,一路点头哈腰地去了。 此时那位遍体鳞伤的老和尚些些苏醒,见到春秋等人便微微施了佛礼,语气虚弱地谢道: “诸位仙修,幸而你们及时赶来,救我宝珠大难,老僧感激涕零。阿弥陀佛。”说罢挣扎着微微合十顿首。 春秋连忙让过,扶了和尚宽慰了几句,而身边的淳远面色已非常着急。 “仙长,贫僧得即刻回去五台山一趟。如若晚了,我怕恩师宝华不保。” “嗯。”春秋略微思虑,便对静然道: “此乃妖道为祸,佛门之劫。师太,劳烦你带那月母花回返滇中,聚了救命神水,与一众鲛族服用吧。墨姑娘,你随师太同回,救你父亲,如何?” “这。”梦池略有迟疑,但还是遵了春秋之命。在场之人,静然和淳远内化中微微知晓仙长蕴意,静然虽修行笃定,却在心中泛起丝丝苦楚。 淮昭年少,虽舍不得梦池,但池王及一众鲛族危在旦夕,需要这月华泉水救命。梦池自然更加挂记父亲安危,心急如焚。 不过小子面佛之心久矣,此番跟师尊和淳远大师去往佛师尊道场,心中满怀期待。 依依惜花,聚散天涯。淮昭与梦池之间的至纯情愫,早已默化在两人心中,但此刻,只能暂时分开。 淮昭走到梦池身边,也不顾各位尊者在场,轻轻拉起梦池玉手,嘴里笨拙地道: “梦池,你跟师太回去。池王和你母亲肯定等急了。我很快回来找你们,你......” “淮昭,不要耽搁了,淳远大师,我们速速启程吧。”未及小子将话说完,春秋将那受伤的住持交与一众僧人,自己先行掠地而去。 王淮昭霎时有点发懵,从师尊刚刚的言语中,他明显听出了春秋的些许不悦。 自师从真人以来,这种不悦的语气,他从来没有听过。但他有些不明白,因为什么...... 略微呆滞间,淳远大师上来拍了拍小子肩膀,也先御空去了。 “梦池,那我走了。” “昭哥哥!务必小心!” 淮昭点头会意,带着一丝莫名的郁结,将广寒月母花交与了梦池。 少年起身飞走的一刻,姑娘眼中早已婆娑一片...... 第40章 担柴见佛 皓月西沉,北斗高挂,太白当空,星汉璀璨。 伴着耳边的呼啸的风声,东边的天际已微微泛白。 一夜之间,春秋子和王淮昭跟随淳远大和尚,终于御空飞临山西代州雁门道地界。 淳远大师当空遥指,对春秋师徒道: “仙长、淮昭,前面就是我大智佛尊【文殊菩萨】道场,清凉界五台山了。” 一轮橙红朝阳已喷薄而出,顺着大和尚所指方向,万道晨光映照在巍峨屹立的东台望海、西台挂月、南台锦绣、北台叶斗、中台翠岩五峰上,显得恢弘肃穆,一派庄严神圣之气。 菩萨道场共有大小寺院近四五十座,其中多半为历代皇命敕造。 只叹世宗嘉靖继位以来独崇道教,颁了诸多废佛诏命,强令僧众还俗或从军,各州县不得拨款修葺寺院,如此种种令五台一脉的各家青、黄寺庙,连同大明各地的佛院一样,一时凋零了不少。 时下皇帝更听信薛虬妖言蛊惑,竟然要取天下高僧舍利炼丹,实在令世间佛家宗院切齿,怎么不让淳远心急如焚。 淳远自衣承先师修行以来,为图清净,选了这五台山中庙宇不大、香火不旺的清凉寺苦修,但大师德行威望在这五台山淳字辈的同门中可属首屈一指。 安顿好春秋子淮昭内房歇息,大和尚唤来弟子撞了白云大钟,将各院方丈主持请来清凉寺讲经堂。 不多会,数十位青、黄寺庙的高僧陆续到场。 “阿弥陀佛,淳远师兄,你总算回来了。”堂上一位清瘦老僧双手合十说到,面色焦灼十分着急。 “淳晟师弟,那些官兵是不是已经来过了?各院的先师宝华舍利可安好?”淳远连忙问这老僧。 淳晟叹口气道: “师兄,看来你已情势尽知。两日前,山下来了千余官兵,由朝廷东厂衙门所领。他们到了五台各庙,开口就勒令各院交出塔林中的慧藏舍利。我等僧众怎肯,正欲商议合力各院武僧将这些番子击退。” “不料入夜之时,先祖慧能法师却豁然临世,只说要我等暂且交出舍利,免了这场厄难,并言上界神尊自有安排。这些先师宝华,不多日会安好无损的回到我五台山。并反复叮嘱我等务必按言行事。无奈,各院起了塔林,将各家先师的舍利子请了些交给了官府......” “慧能祖师临世?他不是在上界幻明吗?老人家怎会如此吩咐......” 淳远心中暗忖双眉紧蹙,脸上露出困惑不解之色。 “师兄,淳晟师兄所言千真万确,如无祖师临世,我等就算玉石俱焚,也不会让这些官兵带走各院先师宝华。阿弥陀佛。”堂下一众老僧皆合十言诺。 看来祖师在幻明宗城里对此事已经了然在心,我且报与仙长实情,看他如何计议。 淳远当下礼送了众僧,连忙往内堂去见春秋。 屋内只见道长一人,淮昭这小子赶了一夜路程,自在内室中睡着了。 “仙长......” 未及淳远详述,春秋子已起身接话道: “大师,诸位高僧之言,我已知晓了。”原来真人神识已开,刚才讲经堂众僧之言已经听闻掌握。 “慧能法师临世,这应该是宗主的安排。”春秋缓步走到堂外,将手中拂尘往左手上敲了敲。 “我幻明戒律森严,非宗主授命,任何人是不得擅自破了仙凡禁制临世的。看来,宗主之意,是要我等去往那皇城京畿之地一趟。” “仙长之意,是幻明神宗要我们去京城妖道薛虬处,取回网罗天下的各庙僧院舍利宝华?” “大师,宗主遣慧能祖师而来,恐怕未尽如此。薛虬得冥龙教所令,以长生之术蛊惑当今皇帝,更与那朝中奸佞之徒同流合污,戮害忠良,颠倒朝纲。”春秋子答道。 “此人仗着皇宠,大肆搜刮民脂民膏,百姓早已苦不堪言,已为人间祸乱之源。这次城宗之意,是不仅要我等拿回佛家舍利,还要替天行道诛杀薛虬,为民除害。这妖人不死,你佛家舍利,拿回来也保不了几时的。” “阿弥陀佛,理当如此。此妖佞当道为祸世间,不杀不顺天命。”淳远点头表示赞同。 春秋略微思索片刻,对淳远道: “一夜赶路,我等歇息一日。我自神识中见,官兵押解舍利子才刚刚上路,自此要到京城,应该还要数日功夫。大师离开清凉寺也有数月,不妨料理一下寺中事务。诛杀薛虬,我与淮昭同去便可,无需兴师动众。” “谨听仙长吩咐。” 想来也是自藏地而来昼夜兼程,颇觉劳顿。王淮昭原想小憩片刻,等淳远与众僧会面后,看师尊如何计较,却不想一觉睡到日落西山。 小子猛然醒来,见师父在堂内打坐静养,心里有些自责之意。 正想向师尊讨罚,又不好打扰春秋清修,就轻身走到道长膝下跪着等候,片刻间,不觉师父已开口说话。 “徒儿,五台山各院的舍利子已被官府取走,正解往京城。为师与淳远大师已有计议,明早我师徒二人便去京城,取回那些薛虬强拿的天下佛家传世宝物,再杀了那妖道以绝其祸患。” “是,师尊,徒儿记住了。”见师父言语,淮昭连忙答道。 多年来,王淮昭一直心怀父母仇恨。想当年,如不是这妖道薛虬用毒,父亲就不会英年早逝,自己也不会小小年纪就脱失天伦,早早就成了孤儿,内心中对这妖佞早已切齿痛恨。 加之一路听闻薛虬祸害人间的种种恶行,已暗下心思,此次京城之行必亲手诛之,以慰父亲天灵。 此外,听得师尊要带自己去皇城,王淮昭知道,自己一定得了结一桩自幼以来的心结往事。 那便是找回父亲麾下陆南邳之子,自己同年玩伴,陆焕平。 当年陆南邳为护得恩师守仁嫡亲独子,瞒着阳明子将次子焕平强换了淮昭,保得小子安度劫难。 但陆焕平当年随钦差远赴京城后,王阳明不论如何打听,却一直了无音讯。 守仁临终前交代给儿子的一件大事,即是日后务必寻得陆焕平,了却自己的愧憾。 对此时已经长大成人的王淮昭来讲,他对焕平的歉疚比起父亲,又何曾少过半点。 更让小子心心念念的,是焕平的父亲陆南邳,和其他三位阳明高徒一样,都是为保自己周全,将一腔热血洒在了南安大庾,埋骨他乡! 加上卫祥、文子丹、霍邈离,他们的名字,王淮昭一生都不会忘记,还有秦冲、王老爹。 这些账,一定要全部算清楚,不在今日,必有来日! “此番不寻得焕平,我有何面目面对逝去的故人,面对自己的先父。” 过往旧事,让淮昭眼眶微微泛红。 “徒儿,你有心事?”仙长睿智,自然看出淮昭在思虑何事,如此异常。 见师尊发问,淮昭连忙擦了擦眼角,俯身跪禀道: “师尊,此去京都,徒儿还要了却父亲一桩遗愿,这也是我长年未解的心结。”言罢便将陆焕平当年顶换自己之事逐一禀明了春秋子。 仙长闻言,不由捋须长叹,一双慧眼缓缓闭上道: “结草衔环,报以生死!淮昭啊,你说的这孩子,的确比你苦多了。无量寿佛,但愿这孩子还活在人世,为师定助你了却心愿。” 仙长微微睁开双目,扶起徒儿道: “好啦,五台山乃大智佛尊【文殊菩萨】法座常在,你初来此清凉之地,既为菩萨座下童子,不可失了礼数,速速去面佛参拜吧。” 王淮昭骤然得悟,连连自责: 此番首赴佛师尊道场,我竟昏昏然睡了将近一日,真是罪过。小子赶紧应了师言,出了内堂,去清凉寺正殿面佛。 可寻了半晌,也不见殿内有一尊佛驾供奉,不由好生奇怪。再一想五台山如此多寺院,且去他处看看。忖毕御空往就近的菩萨顶飞去。 小子自半空俯瞰,只见数十座寺院在此庄严佛界次第接连,凡有山峦即有庙宇。其间晨钟暮鼓,禅音环绕,虽然院落大多陈旧,却依然挡不住千年菩萨道场的神圣厚重。 将近山顶,王淮昭忽然看见那陡峭崎岖的山路上,一位老和尚挑着一担木柴,正在暮色中晃晃悠悠地边走边唱: “寰中独许五台高, 无为真人伴寂寥。 一任诸方风阵起, 极目苍穹视九霄。” 看老僧年岁已高,还独自担柴登高行路,淮昭赶忙自空中落下,将和尚的木柴接了过来,口中称赞道: “师父,我来帮你吧。听刚才您吟唱的诗词好像蕴含深意啊。” “哦?哈哈哈......小施主倒是宽厚善良,有礼有数,好好,老僧就将这担柴给你挑了罢。”和尚笑道,话语中似有意境。 “师父,您是山上菩萨顶的僧人吧,那里可有菩萨供奉?晚辈初来五台山,意欲参拜面佛,只是刚才在下边的清凉寺,并未寻得一座菩萨神像,真是奇怪。” 王淮昭一边挑担行路,一边问到。 老和尚背负双手顺着山路台阶往上走着,听了小子言语,回头驻足道: “面佛?哈哈哈哈。夜夜跪佛眠,朝朝还共起,欲识佛去处,只道语声是。苟能念念不忘,心心弥陀现前。所谓步步极乐家乡,何必远企十万亿土。阿弥陀佛,小施主,佛在何方?佛念何往?贫僧思佛,不在庙堂之高,不在香火袅绕。不在天地,不在微尘......” “佛,在这里。” 老和尚面露微笑,将手一抬,指向了淮昭的心胸之处。 “哦?”淮昭闻言,开始还略有不解,细心考量,似有了些思悟。 “这捆柴,可重吗?”老和尚见小子挑着柴担,还不忘搀扶自己,微微点头问淮昭道。 “大师,晚辈略有修为,这担柴不重,不妨事。” “真的吗?”老和尚也不看淮昭,转头继续负手顺山路而上,目力只盯向前路。 老僧话音刚落,小子挑柴的扁担骤然一沉,淮昭肩上忽觉被压上千钧力道一般,上山的脚步自然慢了下来。 “这,什么情况。”王淮昭身躯骤然着力,额上顿时微微渗出汗来。 “再如此呢?”老和尚已往前走出七八步远,这才回头看着小子笑道。 老僧言语之际,小子更觉挑了两座山一样,极重难行,即便驭动了修为,也迈不开步子,左腿生生单膝跪在了地上。 王淮昭心知遇上了高修大德,此时虽已满头大汗,但小子骨子里豁然迸发出一股与生俱来的倔强,还是拼命驭动全身修为,端端地再次站了起来。 老和尚见少年如此,微微点头似乎颇为满意,接着捋须笑道: “贫僧这柴担,让你举步维艰,你可生怨恨?欲得一如,但佛与众生一时放下,则无了无不了。天地万物之责任重担,或承之难,一再放下,可有的却还是要担起的。” 言罢,山路旁的深涧中突然升起一朵五彩祥云。老和尚瞬间没入云彩中不见...... “这?” 王淮昭顿时陷入懵懂,这老和尚,是何方仙圣? “恭送【文殊师利菩萨】!” 淮昭正在发呆,却未察觉师尊春秋子和淳远大师早已不知何时来到,悉数虔诚拜伏在地,行了道佛两家的膜拜顶礼。 “菩萨?佛师尊?” 话刚说完,小子突感压在身上的沉重豁然一松,肩上的柴担不知何时化为一袭金黄色的绶带,挂在自己脖颈前。 王淮昭这才猛然醒悟过来,面目恭敬,行得大礼。 “菩提绶!” “淮昭,菩萨赐你天宝神物了!阿弥陀佛!”淳远反复打量着绶带,惊喜地对小子喊了起来。 “无量天尊,无量寿佛!徒儿,菩萨苦心恩典,切勿要辜负了。” 第41章 皇城妖佞 次日清晨,春秋师徒辞别淳远,径往大明京都御空而去。 京都乃大明史上第二座都城,自永乐元年起,朝廷逐渐理通漕运,开始兴建北都。 官府先后从山西、山东等地向京城及其周围地区移民数十万,迁徙南方富民充实京师。 近百年来,大明都城人户大增,耕地扩大,农林牧商和各类作坊营生连年兴盛,时至世宗嘉靖,人口已逾百万。 师徒二人自空中远远看见京城宏大繁盛之势,也不禁暗自赞叹。 为不引人侧目,春秋子带王淮昭在京城南边一偏僻所在悄然落下,而后走到大道,随着熙攘人流入了城来。 “师尊,薛虬也不知所在京师何处。”淮昭边走边问了师父。 “为师也未曾见过这妖人。方才在空中神识可见,这紫禁皇城附近的斋醮倒是不少。我们且寻个寺庙,打探一番再说。” 道长知道这京城中寺庙所存高僧舍利也是不少,所在京都,这佛门之劫更是不能幸免。 找得几个街边小贩打听,说较近的寺庙是京城西边的妙应寺,因为寺中在前朝元代建有白塔,京都百姓都称其为白塔寺。 按路人所指,师徒两人穿过数条大街,不多会就走到妙应寺前。 这寺庙虽在大明京都,但看上去年久失修,香火凋敝,一派破败萧瑟景象。 很显然它和当下各地庙宇一样,不受朝廷待见。 庙门口一个年轻和尚拿着扫帚正在清理落叶,身上的破旧僧衣来回缝补了几大块补丁。 师徒会意,由淮昭上前,揖手行礼道: “这位师父请了,我等二人自南方来,欲请见贵寺住持,劳烦您相传一声。” 和尚一看春秋道士衣着,面色顿然有些不太待见,把头一埋,继续扫地,口中悻悻说道: “我佛门不堪当世,哪有你们道门自在。我家方丈一早就带着院中弟子,出门化斋去了。我们做和尚的,一日化不得斋缘,就吃了上顿找不到下顿。” 王淮昭见和尚爱理不理的模样,知道京师中各大寺院也遭了朝廷的委屈,见了道士在前,心生怨恨之意并不奇怪,也不想拐弯抹角,接着问道: “师父,敢问贵寺可有世代高僧舍利存供?” “舍利?原来你和这老道是国师府的人,今日还要来问舍利?!咱妙应寺供奉的历代法师宝华,上月就已被东厂衙门强拿了去,你们这些官差道士还嫌不够么?佛门修行僧众,丢了先修祖师的传世舍利,都跟没了魂似的,此刻你还要来问?” 和尚言语激动,满含愤忿之意,说着话眼眶就红了。 淮昭见此景,看了一眼师尊,慌忙宽慰道: “师父莫急,我不是官府的人,我与这位道长自京外专程而来,就是要帮你们拿回宝华舍利的。” “哪里来的小子,好大口气!你有几多本事,斗得过朝廷和那国师薛虬?” 还未等扫地和尚接话,一个白须冉冉的老和尚自寺外街口走来,虽面容清瘦,却目光炯炯。 “方丈。”扫地和尚见了老僧连忙双手合十行了佛礼。 “见过方丈,晚辈所言并无虚妄之词。”王淮昭竟也给方丈行了合十佛礼。 小子身在道佛兼修真途,又是菩萨座下弟子,在春秋看来也并未有何不妥。只是真人并无任何言语,此番有心想看看徒儿如何应对。 “你是佛家弟子?何时有的三言皈依,何时做的受持戒律?”老方丈说话间上下端详了面前这少年,正有所思量,那目光,却骤然落在淮昭腰间露出的一段金色佛家缎带上。 方丈带着莫大的讶异,快步走近淮昭,慌忙将一双枯瘦老手捧起绶带聚目一看,不由得面色骤变。 老和尚想也是毕生向佛苦修,立刻察觉到手中之物泛着上界菩萨大显氤氲,顿时指尖激动得不停颤抖。 这菩萨圣物驾临寺院,若按佛门讲究,不知要开设多少次礼颂法事恭迎。 “阿弥陀佛,施主所系果真是我佛界菩萨圣绶!”言罢方丈手捧菩提绶,恭敬虔诚跪地膜拜。 慌得淮昭连忙将老和尚扶了起来。 “小施主年纪不大,竟能得如此恢弘佛缘,善哉善哉。两位,请入寺一叙!”说罢方丈恭敬地将师徒二人请进后院内室。 “方丈大师,此乃我师父,春秋道长。” 春秋子揖手行了道礼,方丈在还礼间脸上却有讶异之色。 “哦?施主既师从道家修习,为何又得了我佛家圣物。”方丈面带疑惑问道。 “我徒儿巧遇机缘受上神恩赐。方丈,实不相瞒,我二人自清凉界五台禅院而来,是要替天行道,诛杀妖佞薛虬,为天下佛家拿回舍利。”春秋接过话来,直接道明了来意。 老和尚谨慎地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眼,连忙去把内室之门关上。 “道长啊,二位即便身手了得,要得此行也并不容易啊。”老方丈凡间礼佛之僧,自然窥不出修者实力,心中以为师徒二人不过世间习武高人而已,随即叹了口气继续娓娓道来: “当今皇帝自小受荆楚之地道家耳濡目染,那妖道薛虬从圣上幼时就在左右伺候。皇上登基后,他随即伴驾入宫,终日修醮炼丹,深得宠信,这些年还被尊为国师。” “听说啊,近日还封了他为礼部尚书,兼少师少保。朝中趋炎附势者跟着假道修炼,就得高官厚禄,而进言劝谏皇帝者,轻则削职为民,重则枷禁狱中,送刑问罪。” “薛虬仗着皇宠,终日琢磨各种诡异手段为料引,取悦皇帝。前些日子,居然又想出取天下高僧舍利的主意,令我佛门苦不堪言。” “妖道平日在这京城何处?”春秋子闻言并不意外,而是直接问老和尚道。 “皇帝为薛虬在紫禁皇城东面修了国师府,府中除了大小十余座斋醮外,还修了一座长生阁,那妖人自民间强征了许多女子,名为开醮双修,实为供其淫乐,听说世宗皇上也常去阁楼上品丹纵欲,闹得周遭鸡犬不宁,京城百姓怨声载道。” 方丈继续轻声道:“因为皇帝常去,故而国师府常年驻有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护卫。除此之外,我听说那妖道好似与魔道冥龙教大有瓜葛,身边的贴身护卫都是魔修修士。” “数日前,我听闻有佛门高修,意欲诛灭妖道,不幸寡不敌众,尽数被斩杀在长生阁。薛虬近日加紧了防备。二位若去,老衲以为凶险非常,还请三思后行。” “国师府,长生阁。”春秋回头看了徒儿一眼,接着道: “贫道知晓了,谢过方丈大师,就此告辞。明日我师徒就来奉还贵寺宝华舍利。” 春秋也不再多说,既得了妖道所在,老和尚所言,道长并不以为然。 出了白塔妙应寺,已是夜色初降,华灯满城,春秋师徒也顾不得看这京都繁华,御空匿入夜色直奔皇城东边而去。 不多会功夫,一座宏大奢华的府邸映入眼帘,府中弥漫着诡异飘忽的蓝紫烟雾,正是其中斋醮散发。 府门街面铺了一地青砖,两侧分设青龙白虎石像,几尊硕大的红炬灯笼挂在门檐上,映得国师府三字牌匾通红发亮。 守门护卫并不是寻常官兵,而是身着飞鱼服的锦衣校尉,不时还有道士模样的人出入。 “师尊,我们现在直接杀进去吗?” 淮昭心怀父仇,早已跃跃欲试,眼前这些平日趾高气扬的厂卫,在修者面前,就似一团泥人。 不想春秋轻捋银须,淡淡说了句:“皇帝小儿来了。” 王淮昭随师父视线之处一看,果然自皇城东门出来一大队仪仗。前队手擎金黄色龙旗,中间一座八抬辇舆,无数的锦衣卫簇拥奔国师府而来。 “也好,这皇帝不是独自尊崇我道宗么,今夜为师就替苍生百姓,以仙道之名教训下这个欲求长生的皇帝小子,再当他面杀了妖道薛虬。”春秋冷冷笑道。 “徒儿,随我来。” 师徒两人轻轻掠地,便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飞进了国师府内。 自半空中俯瞰,原来这妖道的国师府居然占地十余里。其间亭台曲榭、花园院落布置得错落有致,修建如此奢华宏大的府邸,也不知耗费了多少民力国库。 王淮昭想着沿途见到,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各地州府百姓,对薛虬更加憎恶连连。 掠过几道回廊,一处巍峨雄壮的七层楼阁映入眼帘。 不用多想,这应当就是妙应寺方丈所说的长生阁了。 春秋和淮昭轻轻落在一棵百年柏树顶端。师徒所计,既然皇帝来此,薛虬定会现身迎驾,到时就让这妖道血溅当场。 果然不一会,皇帝的龙辇仪仗也到了长生阁。 辇舆落下,一身龙袍的嘉靖落地前行,这皇帝二十七八模样,虽正当大好华年,面色中却泛着一种怪异的红润。 不过奇怪的是,薛虬并未现身接驾,只有四五个身着大黄太极道袍的道士跪迎。 嘉靖似乎并无责备之意,反而朗声笑道: “国师还在丹室中吗,不必打扰他,朕自去便可。不知今日可有新鲜丹丸炼出啊,哈哈哈。” 见皇帝进了楼阁,春秋便带了淮昭直接飞到那长生阁二层的飞檐上,推了一扇窗户便跟了进去。 长生楼阁一二层为整层,是一处拱形构造的大殿,殿中摆放了许多道家法器物事,还有不少青铜神兽雕刻。殿内烛火通明,但不见一个斋醮,也是奇怪。 皇帝未见薛虬,也不着急,兀自负手,像在等候什么。 一阵轰隆巨响,殿内正中一处玉石内壁隆隆打开。 只见一个身着金色太极道袍的道人缓缓而出,这人鹰眼钩鼻,颧骨高耸,矮短身材,见得皇帝也不下跪,只微微欠身施了道礼道: “微臣参见圣上!” 不过最令春秋和淮昭惊讶的是,妖道身后的玉壁内竟翻滚涌动着一大片弥漫汹涌的红潮,其间隐隐可见一件散发着耀眼紫华的椭圆物事,正是真人在那冥龙教拼死搭救鬼饮天沽时见过。 “沌灵晶石!” 第42章 京畿魔影 “师尊,这就是魔头的沌灵晶石?您不是说这石头在湘黔之地的冥龙教内么?” 王淮昭听得师尊轻声惊呼,在一旁悄悄问到。 踏入修真以来,魔头冥龙和神秘的晶石,一直羁绊在王淮昭心路。 春秋子和幽荧都曾经说过,冥龙一缕魔魂尊承魔道大计,图谋为害三界,就是在这石头中日夜苦修,欲造极魔本体。 沌灵魔晶既然就在眼前,今日可有机会合师父自然道神力,一举将其捣毁,以绝魔道千年之患? “暂勿言语。” 春秋示意小子我俩暂且暗中盯着,以观其详,心中早已开始飞速思虑考量。 究竟为何魔头的生往根本会在京畿皇城出现,幻明城宗遣慧能祖师指引自己和徒弟来此,是否暗示要趁机毁了这孽缘晶石? 师徒二人其实想到了一处。 “国师劳顿了,近日可有收获?” 下面长生阁大殿上,传来皇帝一声询问。 当朝天子眼中闪烁着期待的目光,显然在他眼里,长生之丹与万里江山社稷同等重要。 “圣上,人佛丹选取世间佛门得道僧人舍利为料引,效用自是不同于以往、您前些日子服用此丹后,可否已觉血气充盈,精神旺盛了呢?” 身材矮小的华服道士,被皇帝称为国师,不用说即是妖道薛虬。 如妙应寺方丈所言,薛虬自小与皇帝相伴,世宗登基后跟随入宫,开始以长生之术取悦天子。 这狗屁道士本无真修实在,只为借这炼丹聚敛私财。其后又被冥龙魔教拉拢,更是有恃无恐。 前些年花着大把皇帝银子,费劲周折折腾炼出不少丹丸,可并无什么功效,也是可笑。 这妖人只顾照了从民间搜罗而来的炼丹古籍书卷生搬硬造,有的丹药居然还加入了砒霜为料,毒性颇大,将皇帝好端端吃躺下几次,为此屡屡被朝中大臣参劾,本来已多次惹得世宗犯疑。 好在冥龙为把控朝廷,给了妖道一些鲛族采集的地下元灵之物,让皇帝得了些立竿见影的效果,才重获皇帝信任。 加之薛虬知晓嘉靖喜好女色,在长生阁里安排了许多民间强掳来的绝色女子,供皇帝声色犬马,皇帝长年嗑丹乱性,乐在其中,竟觉得这地方比后宫还生趣许多。 三天两日,就要来所在吃丹纵欲,惬意之余,对这幼时奴才重新宠信,给薛虬加了官,赐了爵位。 薛虬则按冥龙教所命,乘势在朝中广罗党羽,一时在宫廷上下权倾一隅,无人敢惹。 “国师啊,你前日给朕的人佛丹,寡人服用至今,倍感神清气爽。昨晚在你长生阁床笫之间逍遥一夜竟不觉劳顿。今早回宫处理朝政,看了一天奏章不觉困倦,果真神物!” 堂堂大明天子,居然与妖道在此说起闺帷苟且之事,竟是脱口而来。 “圣上,今日之神丹更为不同。”薛虬阴笑着,自腰间起出一个玉盒,轻轻打开,里面乃一个红色丹丸,竟泛着微微光芒。 “哦?国师,这神丹名为何物。这外像如此殊异不同。”皇帝拿过玉盒,不禁啧啧称奇。 薛虬带着谄媚诡异笑容,揖手禀道: “此乃沌灵精元。启禀圣上,为我皇长生之躯,我近日终于请得贫道师祖,自清修之地来此,专为圣上滋炼神丹,他老人家就在这玉壁之后神修,此精元就是他亲自为万岁爷精炼的。” “沌灵精元?冥龙看来真的来了皇城?”春秋听妖道之言,眉头紧皱,心中疑惑思索。 “哦?国师,何不叫仙长出来觐见?也让朕一睹神仙之气。”世宗听闻大喜,目光望向玉壁之内的涌动红潮,面露期颐之色。 “圣上,先祖一心向道,不问世事,除了微臣,他不会见任何人的,包括万岁爷您,还请圣上宽恕。若惹了他老人家不高兴,臣怕他一走了之。”妖道含笑告禀,脸上还微微带些得意。 “哦?也好也好,神修大德,自有仙造章法。国师啊,务必好生伺候仙长。明日,我便下旨,敕封你师祖为神元诰命真人。”皇帝兴奋地命到。 “多谢圣上!万岁爷,这取天下佛门舍利,炼取神丹的想法,也是师祖指点的。前些日子炼和的那些舍利,质地和所蕴慧根区区尚可,而不日送到京城的五台、峨眉、普陀、九华等地的佛家舍利,其炼和的人佛丹,想必效用更佳。”薛虬自小就知皇帝脾性,一番言语将世宗兴致调了个极至。 “甚好!甚好!”皇帝喜形于色,那眼神却往楼上寻找张望。 妖道自然会意,脸上堆起淫笑躬身道: “万岁爷,微臣寻得几个异族女子,圣上何不移驾楼阁之上,效验一下这精元的功效?” 妖道一脸谄媚对皇帝说到,皇帝却非常受用。 不料此时玉壁红潮中却传出一声沉闷阴森的声音来: “薛虬,你近身来!” 妖道闻听此音,竟惶恐地直直撇下皇帝,近似连滚带爬般跑进内壁中去。 “冥龙!”春秋子曾犯险入得那乌江江底魔教腹地,听过这魔魂的声音,翻涌红潮中传出的言语声音,不是冥龙那魔头是谁? “他居然真的带了晶石千里迢迢到了皇城!”春秋转头对徒儿轻声说到,又似在自语。 自从滇中洱海边与这魔头恶斗,冥龙被太阴幽莹毁了附体后,这畜孽应当是回到教中回复休养,并炼化新的附体,为何...... “哦!”仙长思索片刻,骤然明白。 那晚龙宫漩塘大战,冥龙肯定从魔识中见到西天佛界迦叶尊者临世,惶恐上神于沌灵魔晶不利,居然带了晶石逃遁至京都薛虬国师府内隐匿。今日若非碰巧,属实很难发现他的踪迹。 真是冤家路窄!冥冥中自有注定! 正踌躇间,只见薛虬自内壁中神色慌乱地跑出来,口中大叫起来: “圣上,请速速移驾回宫,长生阁伏有刺客!来人,来人啊,护驾!” 春秋暗暗吃惊,知道自己一定是被冥龙魔识发现,不过淮昭身负秘相神诀,倒不一定。 真人即刻就要飞身而出,他琢磨着先掳了妖道逼他说出舍利所在,而后杀了他再对付冥龙。 滇中恶斗至今,冥龙附体破散尚不足一月,理当出不了晶石。只须和沌灵晶石中的魔头魔魂保持约十丈距离,以其手段范围,也奈我不何。 不过真人清楚,当日迦叶尊者也提过,冥龙魔魂为地慧童子三魂九魄其一,将其完全震灭几无可能。 而要捣毁沌灵晶石,恐怕也非易事,因为太阴幽荧曾告诉过徒儿,这晶石用上古魔咒封印了太阳烛照守护,那可是上古两仪圣造,其神力岂是修者可比。 真人还未及现身,突然传来叮呤咣啷的一阵嘈杂,自长生阁大殿外,一袭淡青色绝美身影舞动修者剑气,破了殿门而入。 “昏君,我今日就将你和这淫邪妖道一并送入地狱!” 只见灯火通明的殿上,一位美仑绝奂的少女凛凛怒气地仗剑杀入。 姑娘面蒙着碧绿单纱,却难掩端雅莹静,冰清玉润,素如春梅绽雪,洁如兰生幽谷,那双眸尽管带着怒恨,浑身却如风拂玉树,雪裹琼苞,迥非尘世中人一般。 殿上的皇帝不知生死险境,居然先看呆了。 淮昭也不例外,除了天修稳固、破透尘俗的春秋真人,这明处暗处的一众人,都不例外。 而且,王淮昭隐隐觉得这姑娘在何处见过...... “来,来......人,护驾!”猥琐妖道这才想到性命还要先顾,惊恐地接连呼救,可转眼间青衣少女的凌厉剑气已经迫近。 大队内廷锦衣护卫闻令自阁外蜂拥而入,将姑娘勉强格开,可少女依旧不依不饶,一式剑气砍倒几名锦衣卫,再朝薛虬杀去。 淮昭见姑娘所驭道诀,乃是多年前静然师太曾用的玉灵渺婵功和玉灵剑法,见她修为已至道家凝罡境界,即刻想起三清山一直陪伴自己养伤的小丫玉姝。 这姑娘难道是玉姝妹妹?这一别也有六七年了,她怎会骤然出现在此地? 姑娘自驭修为,一帮锦衣卫并不是对手,不多会薛虬已连中数道剑气,眼瞧着要被斩杀。 妖道也管不了呆若木鸡的皇帝小子,身形狼狈地往玉壁内逃去。 “当”的一声,四个黑影从玉壁内骤然窜出,操起魔家兵刃即刻抵住了追击而至的少女剑诀。 “给我拿下这丫头。”见来了魔家修者实力助援,薛虬这才些些稳住了心神,虽吓得半躺在地上没有起身,可面目再次凶狞跋扈起来。 四个黑衣人乃是魔修护法,淮昭见得其中三人皆是吞噬期的存在,一个更在魔婴境界,心中暗叫不好,正欲起身杀出,却被一旁的师尊按住。 “淮昭,你待在此处。”真人还是担心内壁的冥龙,还有隐匿在晶石内的两仪神造,并不想让徒儿犯险。言罢,真人疾速自楼上落下,指尖几记凌厉道法同时祭出。 少女见春秋现身,也是一惊。嘴里却叫了声: “春秋前辈!”一听丫头应是见过仙长真容之人。 “姑娘,你去杀了那妖道!”春秋抵住几个魔修,言语间单掌祭起一记乾坤无定,将一名魔徒击翻在地。 一众锦衣卫已将嘉靖簇拥而走,只剩下薛虬被七八名护卫围着,如何挡得了少女攻势。 不一会,妖人只剩孤身一人,绝望地一屁股坐在靠近内壁的台阶上。 骤然间,玉壁内红潮中飞快爆出一道紫色焰芒,直奔少女而去。 春秋子见得,连忙将法盾祭起,堪堪挡在姑娘身前,不防须臾间连连后退几步,胸口一热,血气翻滚上涌。 王淮昭见此情势,飞快地自楼上落下,扶住师父。 “地慧!”沌灵晶石内的魔魂一阵剧烈抖动。 春秋子内化一阵荡漾,赶紧叫道: “淮昭,莫要接近魔魂十丈内的手段范围,我牵制住冥龙,你伺机拿了妖道,得手即刻带姑娘速速离开此地!” 刚被真人护挡在身后的少女听闻春秋喊出淮昭名字,面色浮现一阵惊喜。 “是师尊,您小心!”小子见师父虽受了伤,当无大碍。心中也知道春秋所计。 今日也只能拿下薛虬,这沌灵晶石里的魔头是绝难对敌的。 冥龙虽魔修至极,却奈何身在晶石之中不得化出。 春秋等人并不靠近沌灵晶石,拿捏着距离,远远起了法盾牵制防御。两个回合,师徒合力将余下的三个魔教护卫击倒在地,气得魔头在晶石内哇哇暴喝。 薛虬找了个空当时机,赶紧爬向玉璧之内。妖道狡猾猥琐地龟缩在晶石后边。 冥龙魔魂法诀范围之内,春秋淮昭一时也毫无办法。 情急之间,师徒相视一眼,即刻得了默契。 两人同时驭出了虚相罗诀和神相罗诀,殿内顿时出现七八个淮昭,五六个春秋,再有四座至神金刚法相突现。 师徒此举目的,是想在极短片刻内,让魔头同时面对十余个虚虚实实的对手,而无暇再顾妖道薛虬。 不过两人非常清楚,这时机转瞬即逝!以冥龙极魔的造化,魔头会很快识出师徒真身本体,加以应对。 春秋和淮昭的幻像同时起了法盾,殿中顿时迸发出一整片耀眼气盾法相,直刺得魔头在晶石中一阵眩晕。 就在顷刻眨眼间,无数幻象中闪出一个身影,一把拎住了薛虬后领,就想飞速掠出魔头手段范围。 “这就想走?” 如师徒二人所料,仅仅眨眼功夫,冥龙一声低喝,就从晶石中凶狠地祭出排山倒海般的暴虐法芒。 随着震天声响,刚化幻出来的师徒幻像瞬间被击成碎片。 四座金刚则丝毫动弹不得,似被何物禁锢一般。而几乎同时,那晶石内骤起一只恐怖鬼爪,抓向王淮昭的真身。 鬼爪速度之快,即便春秋也不及反应拆挡。 小子眼看就要被抓走,再细看,冥龙魔爪是直奔淮昭胸口而去。 “昭哥哥!”堂下的绝美少女情急中喊出淮昭之名,语气中带着万分焦急。 “嗷......”至此危急之刻,太阴幽莹破印而出。 以万年魔修驭启的一式元相法诀,居然宏大得盖过了整个大殿穹顶。 冥龙鬼爪碰上这恢宏法盾竟立时消散! “又是你!”冥龙魔魂一阵暴怒,恨意连连的言语未落,幽莹再起数道威猛无比的法诀奔晶石中魔头而去,四座金刚也是瞬间摆脱禁锢,重新迈动凛然步伐,朝魔魂所在的沌灵晶石砍了下来。 “嚯.....哧!”就在此刻,一个赤红色的巨兽倏地从晶石破出,闷哼着将神鸟的法诀尽数挡住,然后前爪凶狠地一挥,顿时将四座金刚法相击得粉碎! “烛照!” 王淮昭在幽莹圣境听神鸟小丫说过的沌灵守护、太阳圣兽,豁然现身! 第43章 义镌沌灵 两仪圣兽太阳烛照豁然现世,在场所有人皆为之震撼。 烛照龙头麟身,四足却是猛狮肢体。最令人惊奇的是,那龙头之上,还长有一具健硕男子的上半身,两只粗壮长臂各握有一件洪荒神兵。 左手乃是一把火焰巨剑,右手握着一支青铁火烛。散落到双肩的黝黑长发中,露出一双喷着火红烈焰的双眼,而头颅周遭,则闪耀着上古天神金黄法相。 这是太阴幽莹也未拥有的庄严。 春秋子乃幻明飞升真人,见得两仪圣兽,即刻顿首行了道礼。王淮昭见师尊如此,跟着跪拜大礼。 可这骇世恶斗并未终结。 冥龙见了魔晶护卫撼世帮手临世,即刻带着得意妄笑在沌灵晶石中魔法大作。 魔头手段凶狠地砸在幽莹所铸元相法盾上,却怎么也透不过圣鸟以万年魔修所驭的恢宏道法。 而更让他万分诧异的是,烛照见了幽莹,就再无动作。 两仪圣兽时隔千年,在今日欣喜重逢。 或许冥龙不明白一件事,在那先古混沌洪荒之年,盘古老神破开天地后,这两尊以他双眼所创的上古神物,是永远不会互相争斗的。 如果没有卷入亘古之争,两仪圣造本该在三界之外各司值守,看护日月轮转,以养天地苍生。 或许有两种情况会让他们不得不手足相残。 要么幽荧想毁掉沌灵晶石,或者烛照帮冥龙取走王淮昭胸前印记的万年魔修,但这些都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因为两仪圣物都知道,兄妹彼此都苦于上古魔咒胁迫,为了日月存亡为了苍生人寰,他们虽困锢于方寸丈尺之间,但即便历经亘古岁月,却始终无奈地在守护着晶石印记。 这看似矛盾,却毫不矛盾。 兄妹二人信守的根本准则,就是无论两道的争斗会掀起多大的波澜,但太阳和月阴都一定要完好无损地在世间留存运转,维系苍生大道不灭。 这是烛照和幽荧生来的宿命,是他们存世的唯一意义。 三界尘世的任何人要捣毁晶石,烛照不会袖手必拼死守护;而谁欲取走地慧童子真身印记,也得破散幽莹的法阵! 这一切,已被烛照幽莹随即的举动验证。因为转眼间幽莹已经欢快地围着兄长烛照来回绕动,嘶鸣雀跃。 守护日月轮转的两仪神造,任谁也割裂不了,即使有那四大极魔的上古恶咒在身。 他们俩为了天地苍生,才不得不忍辱负重。 这些春秋和淮昭明白,晶石中的冥龙也非常清楚。 情势突然陷入一种万籁俱寂的奇特平静。 这对于隐没在沌灵晶石汹涌红潮中的冥龙,实在是一种万蚁钻心的感受。 明明魔尊印记近在咫尺,却束手无策将其顺利起获。 明明天地圣造太阳神兽在旁,却得不到丝毫依仗而一战决胜...... 骤然平和的情势中,春秋轻轻拍了拍淮昭肩膀,并示意青衣少女退后。 幽莹的惊世法盾依旧,冥龙眼睁睁看着道长提着吓昏过去的薛虬慢慢退去,而烛照也缓缓退回晶石旁边。 此番能得如此情势结果,当前对春秋子等人来说,恐怕是最理智的应对。 可冥龙如何甘心让地慧再一次溜掉。 眨眼间,魔头突然驭出倾力手段,自沌灵晶石中祭出一记带着暴怒的魔诀,击向了缓缓退回,准备没入沌灵晶石的烛照。 原来冥龙恼羞成怒,要将烛照当场震殁。 冥龙目的只有一个,诱得地慧脱了幽莹法盾来救。 日月轮转、苍生太平与他何干,他的恒久宿命,是颠转神纲,捣毁人神。 烛照痛苦地承受了冥龙致命一击,并没有还手。 他知道,他不能还手,魔魂其中,是沌灵晶石。 巨大的痛楚,让烛照两只健足跪了下来,发出了一声悲壮的长啸。 春秋师徒知道,尘世中不能言语的幽莹也知道,所有幻明仙圣包括天界佛祖天尊全部知道,这是魔界扔给天地人神的一个死结。 即便沌灵晶石中的冥龙无一丝修为,现在任何都不能诛灭他。 冥龙魂灭,不仅托世为王淮昭的地慧童子将即刻魂飞魄散,沌灵晶石也将分崩离析,盘古之眼和烛照也会被上古魔咒诅咒而殁,人间将沦为再无阳光的深寒地狱。 几百年来异常汹涌的滔天魔势,就是这魔劫之结所致。 冥龙显然洞察了这场难解之劫的先机。 他要拿烛照和沌灵魔晶,拿自己和地慧的命,以及三界苍生根本豪赌一局,来达成自己拿到冥龙印记的目的! 幽莹、春秋子和淮昭没有丝毫犹豫,心中已毅然决然出手。 为了苍生,太阳圣兽绝不能殒殁在魔头手里。 冥龙祭出的魔诀并未停止。 即便幽莹将烛照拉入法盾护围,这仍旧是权宜之计。 因为完全掌握情势主动的冥龙,已经用法诀砸穿地面,驭了沌灵晶石开始飞快地朝地界深处坠去。 魔头非常清楚,在远古魔咒的驱使下,烛照守护这晶石,不得相离寸步,是必须跟来的。 幽莹的元相罗诀,不能就此跟了烛照而持久不破。若这太阳圣兽没入沌灵,冥龙让其殒灭更是容易。 这结劫,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但是这结劫,必须立刻化解! 谁能? 每个人心中只有四个字在反复叩响心门: “该当如何?!” 幽莹的元相法盾渐渐跟不上烛照坠落的速度,春秋师徒也落在了后面,修为更低的青衣少女更是被甩开大段距离。太阳圣兽没了法盾挡御,很快被冥龙折磨得奄奄一息。 高悬在浩瀚天宇中的太阳恒星,因为烛照的虚弱已经开始呈现丝丝暗淡之势。 随着飞速的下坠,地下翻滚炙热的岩浆已清晰可见。 似乎一切都将无法挽回了...... “嘭...” 被岩浆映得发红的地界无边暗黑似乎突然微微颤振了一下。 隐约丝丝佛家梵音顿起,淮昭凝神一听,那音律再熟悉不过。 阿...啰...跛...者...娜。 一道金光自淮昭腰间飞出! 春秋子惊异地大喊出声:“菩提绶!” 菩萨神物瞬间变为一记璀璨夺目的卍字诀阵,挡在太阳圣兽急速下坠的身前,冥龙的魔决即刻无法再伤及烛照,魔头在沌灵晶石中看见这佛尊圣物,即刻露出惊惧之气。 顷刻间,菩提绶离了烛照,直接将沌灵晶石包裹起来! 只听冥龙魔魂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 那魔魂居然从那晶石中被撕裂出来。惊恐地急速遁入无边的地界黑暗中去。而沌灵晶石“咣”的一声,生生嵌入一块巨大的地下石崖中。 菩萨神物这才脱了晶石,缓缓地缠绕在太阳烛照上古神体上,轻柔游动,隐约间好似在与他交流传递着什么。 烛照洪荒双眸缓缓睁开,目力释放出坚毅决意。 过了片刻,烛照环顾了一下跟来的众人,最后眼神落在太阴幽莹身上,两仪心神交汇良久,幽莹最终发出一声长长的哀鸣...... 骤然间,烛照发出背负宿命凛然怒啸,伴着兽身上迸发的金光万道,迅疾没入沌灵晶石,化为一道印记,在红潮涌动的晶石上,格外清晰! 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给出答案,只有菩提绶随着岩浆的热浪飒飒飘动。 春秋不知,淮昭和青衣少女更是不解。或许只有太阴幽莹清楚。 冥龙魔魂遁走,沌灵晶石嵌刻于此,烛照化为印记,这天魔大劫就这样终结了吗? 所有人太想知道答案。 百思不得所解之时,菩提绶不觉间已徐徐展开,忽然变宽数倍。其间一幅江山美景豁然呈现,幻像中有一阙楼阁,旁边一袭飞瀑落下...... “幽莹圣境?!”淮昭不由得惊叫到。 话音未落,太阴神鸟两爪抓住淮昭和青衣少女,并飞到春秋身下,驮了真人,化身而入幻像中。 淮昭、春秋和青衣少女睁眼的时候,幽莹化作的女童正站在他们面前。 “幽莹,到底怎么回事?”淮昭知此圣境,神鸟已可说话。只是小丫眼中已噙满了泪水。 “烛照哥哥化为印记,永远封没于那沌灵晶石中了。”幽莹哽咽着说到。 “自此以后,太阳恒星再无烛照神护。苍生万物依存生息的元阳圣日,在亘古年代后将黯淡消亡。” “啊?”淮昭惊呼道,看了看师尊不敢相信。 “无量天尊!烛照圣尊,是为了亘破魔界之劫,将自己永久封印了。”春秋子长叹道。 “自此,冥龙不能再以诛灭烛照要挟,震殁圣日。太阳烛照,也兑现了守护沌灵晶石的承诺,魔道上古魔咒在烛照这里破散无用了。”真人也颇感心酸继续说到。 春秋子话语间怅然无比: “烛照神元镌化印记附于沌灵晶石。牺牲自己,换得圣日运转,保全天地苍生。” “太阳虽失永恒,但千万年内是不会殒殁的。烛照为天地苍生而自化刻印,无量天尊,此惊世功德,将为三界大造铭记。” 道长眼望圣境中的明月,继续道: “冥龙魔魂未得真魔本体是无法镇灭的,他必然回去沌灵晶石。这一切,并未了结。” “我等速速出了幻境回去吧。赶快拿回天下高僧舍利,不要让那妖道跑了!” 第44章 溟华骤起(上) 幽莹顷刻间没入王淮昭胸口印记,神奇的菩提绶也重新回到小子腰间。三人进了幽莹圣境大殿内的结阵,不一会回到国师府的地下。 从地底岩浆发出的微弱红光中,众人可见冥龙生养根本的沌灵魔晶依然深嵌在地下石壁中。 烛照方才通红闪耀的印记已渐渐黯淡下来,在这椭圆形的魔界苦心造化里渐渐模糊...... 春秋和淮昭看了看晶石,仍不由得唏嘘不已。 真人长叹一声道:“魔头虽然遁走,但他离不得这石头几时的。我料此刻这孽障正在地下某处窥探我等。” “罢了,与冥龙魔魂的纠葛,还远远没完呢,我们走吧。” 仙长说完即带着徒儿和青衣少女,一路上行回到国师府长生阁殿内。 此时楼阁已被越聚越多的锦衣卫包围,只是大殿门口已被不知何时到来的一众道姑用剑阵控住,殿中横七竖八躺了不少官兵尸首。 外面锦衣卫虽人多势众,但显然这些侍卫已见识了玉灵剑阵的厉害,一个个心生畏惧不敢向前一步。 殿中堂前,妖道薛虬已经醒来,被一名道姑用剑抵住。 王淮昭仔细一看,才发现剑阵中人正是当年玉灵观的一众道姑,领头的便是玉嶓、玉琸。 小子未及开口,青衣少女已经先说了话: “玉嶓师姐,诸位姐姐,你们怎么才来。” “玉姝,我等人多,飞入府中不久,就在长廊附近被侍卫发现,索性一路杀了过来,费了些周折。” “玉姝?你是玉姝妹妹!”王淮昭闻言惊喜地叫到。 “昭哥哥,你现在才知道啊,是我呀!”玉姝开心地拉了淮昭手道。 “三清一别快七年了。”淮昭感叹道。 不及将久别重逢之意娓娓道尽,春秋子已对薛虬发出肃然一喝: “妖道,你将佛门舍利都置于了何处?” 薛虬此前见识了殿内众人的神通,虽至今不明春秋子等人身份,可已经非常清楚他们此行的目的。 要他命! 冥龙教主此刻已消失得无踪无影,妖道自知今日大祸临头,吓得一脸惨白,慌忙捣蒜般磕头跪地求饶: “都在阁中都在阁中,诸位仙神,小道......” “住口,你这奸佞妖徒,也配口称道门弟子?”春秋声音不大,但已让薛虬浑身筛糠般惶恐。 “是是,小的炼制长生丹药,实为圣上所命皇命难违。寻天下佛门舍利也是冥龙教主指派。”薛虬闻言即刻改口道。 “那冥龙何时来的京城,又缘何藏匿此处?” “大约十天前,教主来时曾言,他尚未炼化附体,畏惧迦叶神尊天威,就来了京城匿藏隐修。” “前些日子,因鲛族采集的地脉元灵接续不济,冥龙传令,命小的左右圣上下旨,取天下佛家舍利供其修炼。神仙明查,神仙明查啊!小的这就带各位去取舍利,请神仙恕罪,饶小人一命吧!” 见妖人一副奴颜鼻骨,春秋顿生鄙夷,接着喝令道: “还不带路!” 薛虬闻言,赶紧面色惶恐地带着众人,进入玉壁后方。 春秋揖手对玉嶓道:“有劳道友,先挡住这些官兵。我等即刻便回。” “仙长放心,这些官兵一个也进来不。”玉嶓回礼诺道。 不多会,薛虬转动墙上的一道机关,那石壁后便出现一座密室。进得其中,满屋的五彩光华迎面而来,让人一阵眩目。 室内各种陈设上,摆满了装着佛家舍利宝华的紫檀木匣,上面分刻了各寺刹名。 “上仙,五台、峨眉、普陀和九华的舍利此刻还在来京路上。我即刻命厂卫人等着押运官差回返各地宝刹,奉还舍利,还请几位神仙饶了小的性命。” “饶你!这国师府被你掳掠祸害了多少良家女子。我玉灵观此来,便是要你淫贼狗命!”玉姝见妖人求饶,拔剑上前便抵住了薛虬的咽喉。 “仙姑饶命啊,神仙爷爷饶命!小的还有一事禀报仙长,只求神仙开恩,放了小人。” 春秋自有计较,听薛虬所言,此刻仿佛还有一根救命稻草在水面可握。 人逢绝境,为了求生之念,应不会妄语,便微微拦住玉姝,想听听这家伙究竟说啥。 “你且说来,看能否值得留你狗命。”春秋鄙夷地说到。 “是,是。仙长,自冥龙潜入京都以来,小的日夜在旁伺候。前些日子,小人听得教主,不不,这魔头正酝酿一个凶险之计,按他所言,当下应已召集了近十万魔众,要与世间的凡仙宗门不利。据小人所知,他口中第一个目标是蜀山仙剑派。” “十万魔徒!?”春秋听闻此讯,心中微微一惊,接着问道: “何人所领?” “小人未获详情,那日听冥龙命了数名护法出京,言语中听得他令护法拿了某种物事去什么溟华界,释去什么灵魇的封印。教主历来多疑,这些大事小的得不了详尽,仙长明鉴啊。” 春秋心中顿时咯噔一下,薛虬含混不清提到的溟华界,乃是幻明仙宗数百年来的劲敌,也是八方极魔混聚之地,冥龙到底得了什么物事,竟然可解化封禁灵魇的封印...... 而妖道口中提到的灵魇,春秋知晓,那是曾经执掌溟华界的九个老魔,号称灵魇九祖。 几百年前惊世恶战中,有五个被上界神尊封禁在幻明九印之下,另有四个被封禁在尘世数个隐秘之处。 不容道长多想,那心里已开始着急起来。 若妖道所言为实,冥龙看来是想要救出封禁许久的几位灵魇魔祖,再倾力汇聚当世魔界之力,图谋凡仙宗门。 假如冥龙第一个魔锋所向是蜀山剑宗,而魔道大军又以溟华为领,那这西蜀千年凡仙宗门,正面临着一场腥风血雨而浑然不知! 看来此赴皇城不虚此行,务必尽快向幻明城宗禀报应对才是。 事不宜迟,春秋子想到此处,就想让淮昭即刻结果了妖道报仇了事。 可真人转头看向徒弟之际,猛然想起五台禅院小子所提儿时伙伴陆焕平之事,随即拎着薛虬领口再问道: “我来问你,七年前顶换王阳明之子来京都,为你炼丹作引的那孩子陆焕平,现在何处?” 妖道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加之时日久远,这妖人戕害的孩子不计其数,即便此刻将脑瓜子翻了个遍也想不起春秋子所称陆焕平为何人。 “还要隐瞒?他人在何处,是死是活?快说啊!” 一旁的王淮昭早已急不可耐,怒目圆睁,狠狠地逼问道。 薛虬吓得魂飞天外,赶紧又将七年来进宫的孩童飞快地在脑子中过了一遍。 “陆焕平,陆焕平。小的想起来了,对对,这孩童当年进宫后,并未放血用作炼丹药引,而是魔界这边有位什么魇的老祖,看中他的资质,说要让他循魔之道,炼化什么天狼鬼祖......” “什么!?天狼鬼祖?”淮昭不由得看向了师尊。 春秋子向来沉稳的内炼也不禁微微颤动了一下。 “天狼鬼祖,宗主曾言,那是溟华界为冥龙专门炼化的极魔附体!”仙长慧目一聚接着道: “此事想必早就在魔道的计划中了。苦了这孩子,竟然被溟华界挑中,可最终还是难逃被冥龙吞噬的命运。唉......”春秋不禁悲叹一声道。 “师尊,溟华界在何处?徒儿一定要救焕平,他来此生死之地,都是因为我!” 淮昭霎时肝肠寸断,内化烈火焚心,一阵撕心裂肺。 “徒儿,真途如斯啊。已过去七年了,恐怕日后,你再见到的陆焕平,已是一个冥龙附身,凶残至极的地界狂魔了。” “焕平!” 淮昭顿感心如死灰,那眼神中骤然泛起寒意凛凛的杀机。 随即这恐怖眼神,骤然聚集在薛虬身上。 “妖道!我,你可认识?我就是你七年前选为灵童的阳明之子王淮昭。是你安插贼人毒死了我父亲,也是你煽勖朝政、戮害忠良,为祸天下,作恶多端。人间有多少怨魂要找你算账!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妖道瞥见王淮昭凶狠的目光,心知劫数难逃,吓得腿脚瘫软,连告饶的话语也再说不出一句。小子疾速拎过身旁玉姝的长剑,将妖道薛虬刺了个透心凉。 玉姝见状,拿着剑鞘,玉目含泪向天跪拜道:“姐姐,今日大仇得报了!” “玉姝,你姐姐也是被这妖道所害?”淮昭将心绪渐渐平复,听闻玉姝泪泣之言忙问道。 春秋知道说来话长,还要即刻回返城宗传信,不等玉姝详细道来,便对众人道: “妖道已除,为师还有要紧事。淮昭,速速清点各家佛门舍利带走。玉嶓道长,你带玉灵道友去往楼阁之上,把那些女子救下,分头行事。” “是,仙长!”玉灵一脉当年在三清山为春秋子一力所救,都见识过真人神通,道姑们道礼应诺,随即疾步上楼救人。 春秋走出长生阁,眼见四周黑压压的锦衣卫队,高声道: “奸贼薛虬已被诛灭,你们不想死的,不要挡路。回去告诉你们皇帝,薛虬今日所予他的丹丸乃一慢性毒药,勿再服用。” 官兵中一个领头的锦衣卫千户表示不服,把手一挥招呼人上前阻拦。 仙长拂尘微展,祭出丝毫道力,上前的侍卫连同那千户惨叫着瞬间倒地一片。其余护卫再无一人敢上前纠缠。 过了一会,玉灵道众救了一众女子下楼,王淮昭却提了个金色的巨大包囊,也出得殿来,一看这包裹竟然是菩提绶所化。 于是春秋师徒和玉灵众道姑,堂而皇之在上千官兵目视下,走出了国师府。 府门外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京城百姓。 “听里面人说,薛虬被这些仙人杀了!” “好啊,这妖道,死有余辜!” 将救下的众女子散去,春秋一行即刻掠地而起,瞬间消失在夜空中。 周遭百姓连声惊呼,阵阵讶异,很多人已经拜伏下来。 “神仙啊,神仙下界,为民除害了。” 第45章 溟华骤起(下) 此刻的国师府地下,冥龙反复确认春秋子一行远离后,才似鬼魅般悄悄回返沌灵晶石所嵌石崖。 见到晶石上几近黯淡的烛照印记,魔魂急恨交加,泛起隆隆黑气道: “烛照,你居然舍弃圣日之守,化为印记交差。待我真魔本体得造,定将你拍成碎片以泄今日之恨。” 说完魔魂急速没入晶石,迅疾驭启魔睛神识。 他看到春秋一行正从京城离开,却依旧看不到地慧踪迹。这是自破晋出窍修期之后,七八年来冥龙非常疑惑不解的一件事。 穹诃提到过道宗秘相罗诀的神奇,但包括他这位已经逝去的尊长,也很难相信地慧能在踏入修期几年内,深谙此法。 魔识来回扫视良久,冥龙正欲将魔睛收回,骤然间魔魂在晶石中蠢蠢逸动,魔头即刻发出一阵狂笑,很显然他看到了让其极度兴奋之事: “华山避诏岩封禁已破,好!看来在凡间的四位灵魇老祖均已得救,大计可兴!” 带着狂喜,冥龙急切驭动晶石从崖石中破出,一头扎入地下火红翻滚的岩浆中。 春秋师徒和玉灵众人自国师府诛杀妖道薛虬后,往西御空而走,不多时落在西边那白塔寺附近。 淮昭按师尊之命敲开寺门,将妙应寺被掠走的舍利子交给了看门僧人。 一行人接着往南御空而行,看着已离皇城近百里远。春秋急着要布置诸多事项,让大家在一处树林落了下来。 “打斗一夜,诸位暂且歇息片刻。玉嶓道长,天下寺院的舍利子贫道就交与你,劳烦派人分头送还各地寺院。”接着春秋肃然道: “此外,请你们顺路赶往就近凡仙宗门,告诉各位宗长、住持或长老门主,魔道为溟华界所领,即将聚集十万魔徒发难于蜀山剑宗,如有方便,务必尽快施与援手,以解蜀山之难。三日之内,他们应该都会接到幻明天檄。五台、九华、峨眉、普陀四大佛宗的舍利还未到京城,我叫淮昭去一一取来,你们在此守护舍利,等他一晚,明日启程不迟。” “谨遵仙长吩咐。”玉嶓见春秋面色凝重,知晓此事非同小可。 春秋再叫过淮昭,对小子道: “蜀山危急,我要破回幻明城禀报宗主,以求应对之计。徒儿,你去拿了四家舍利,明早前回来交与玉嶓道姑,对了,留着五台山高僧宝华,你自去五台山交于淳远大师,并和他一道去滇中看看那鲛族情况,尔后你与淳远大师、静然师太三人径直去蜀山,与为师会合。鲛类若无大碍,禀明池王请他们去蜀山助援,共御魔界大军!务必谨慎小心,不可耽搁,这次魔道溟华界出手,各地魔修正往蜀中聚集,你修为尚浅,切不可高调行事,遇到魔徒避其锋芒为上。”春秋一口气不歇,将嘱咐说与徒儿。 “师尊,徒弟记住了!您也小心。”淮昭见春秋的迫急神色,知道一场仙魔大战即将横空出世,自己虽踏入修行短短数年,要参与面对如此浩大情势,内心顿时泛起阵阵雄关如铁的真我豪情。 真人未再多言,随即掠地御空而起,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淮昭按师父交待,将菩提绶包裹的一众寺院舍利子交给了玉嶓,准备动身按师尊吩咐去寻四大佛院的传世宝华。 不料一旁的玉姝缠着同去,言外之意是想好好说说离别七年来的话。 淮昭拗她不过,想着要对付的不过是朝廷官差,危险不大,只得应允了。 一路御空之时,玉姝自然话就没停过,大多是问这些年小子的过往经历。 玉姝听得昭哥哥跟随春秋仙长踏入真途,不到十年已经渡劫晋道,身上还有太阴幽荧守护,大感惊讶。 不过淮昭提到梦池之时,小玉姝立刻有些少女醋意,面色带了怅然。 急于赶路,王淮昭也不曾察觉,而是问丫头道: “玉姝妹妹,你和玉灵诸位师姐怎么会来京城杀那妖道的?” 玉姝闻听,在空中伤感叹道: “你当年在玉灵养伤,我没有对你提及过我的身世。我父亲是正德年间南京京都指挥使,因宁王叛乱,父亲誓死不从,连同母亲一起被叛军杀害。我自襁褓中被父亲一名参随救下,收作义女,抚养长大。我与参随的女儿同岁,以姐妹相称,自小便感情甚笃。” “后来姐姐父亲战死,只留义母和我姐妹二人艰难为继。那日静然师太路过南京府偶然见我,与义母相商后将我带走修行。数月前我回家探视母亲,却听说姐姐被薛虬选秀带入国师府,因誓死不从皇帝小儿凌辱,自长生阁跳下身亡了。我义母听闻噩耗,眼睛都哭瞎了。” 说到此处,玉姝竟情难自禁,伤心地啜泣起来。 王淮昭当年身中罡气命悬一线,好在静然师太和玉姝日夜悉心照料才得康复。 当年的丫头任是何时,都是开心欢愉的样子,不料她的身世同样可怜不堪。 小子赶紧宽慰道:“妹妹节哀,那狗贼已被我亲手刺死,你姐姐在天之灵应该瞑目了。” “此次京城杀贼,玉嶓师姐她们怕我势单,也跟了我来。若不是春秋仙长所言情势急迫,我恨不得将那薛虬碎尸万段。” “不哭不哭。薛虬为冥龙教中妖人,要说报仇,我的父亲母亲,也被冥龙教魔头所害,此血海深仇,不知何时得报!” 听得淮昭锥心痛语,玉姝也是颇感震动: “昭哥哥,你我都是不堪人世的孤儿。玉姝不才,一定帮你了却复仇大愿。” 一席话让王淮昭难掩衷肠感动。 “妹妹,我不仅有父母深仇,还有......这些以后哥哥再给你慢慢说,当下赶快找到四大佛宗的舍利才是。” 玉姝点头,两人各驭神识往地面寻找。 王淮昭百里神识目力更远,看到京都附近共有三处官驿。 很快,小子看见七八辆东厂番子的车驾正停在第二家官舍所在。 此时已近深夜,车架周围只有数个值守官差。 淮昭和玉姝三两手段,就将值夜差人和从馆舍中杀出增援的所有官差打躺了一地。 小子拿住一名受伤的五品阉公带路,即刻找到了马厩旁贴了缉事厂封条的三个木箱。 王淮昭打开箱子,却只见峨眉、普陀和九华山佛宗舍利,唯独没有五台禅院的高僧宝华。 小子拎起这太监厉声问道: “押解五台山舍利的官差现在何处?” “少侠饶命,我就是从五台山一路押解舍利而来的东厂掌班。” “你敢骗我,那舍利呢?” “少侠,我们昨日接近京城路上,有人亮了国师令牌,将五台高僧的舍利带走了。”东厂掌班吓得瑟瑟作抖,不像是在说假话。 “他们是什么人?去了何处?” “是国师所称祖师的身边人,他们头巾上绣有一只怪兽图案,像一只大鸟。至于去向,小的着实不知,只看见他们往西边而去没有进京。少侠明鉴,小人句句实话!” 淮昭不禁蹙眉,冥龙教之人,为何偏偏要取五台山的舍利带走。 薛虬死前曾说,四大佛院舍利按令应该都要送到京城,这些魔徒为什么偏偏去了西边。 很显然,拿走五台山舍利魔教之人,目的不是京城,也定非妖道所遣。再看神识内,这方圆百里魔教中人不在少数,此时已近下夜辰时,便如何找寻? 淮昭正要收了识海,却隐约发现百里所在的众多魔徒,仿似都在往同一个地方汇聚而去。 不需要一一去辨别了,取走五台舍利的人,必在其中! 当下思索谋定,淮昭回头对玉姝道: “妹妹,你且将三家佛院的舍利带回去,交给玉嶓师姐。我看百余里的魔道中人都急匆匆赶往一处名为神木堡的所在,那帮取了五台宝华的魔徒必在其中,我这就去看看,拿回五台禅院舍利。” “昭哥哥,你独自前往如何使得,魔教人多势众,还是我陪你去吧。”玉姝明显担心。 “妹妹,佛门舍利都是各佛宗禅院的传世之宝,闪失不得。你还是听话,速速送回师姐那里。我不会逞匹夫之勇,放心吧。” 说罢,也不等玉姝再有言语,便掠地奔神木堡方向而去。 些许时辰,王淮昭悄悄在黄河边神木堡附近一处僻静之处落下。 因身负秘相罗诀,各处匆匆赶路的魔徒都没有注意到他。 极目望去,神木古堡岁月久远的石峁在夜色映照下显得格外厚重沧桑,塞外的大风不时将峁上的尘土卷起,只有三株千年老松傲然挺立。 小子听得附近林间有人言语,连忙躲在一块山石后,只听一人道: “卢令使,我们自淮河赶来,一路马不停蹄。此番到底教中何事,召集得这么急促。还有多远,不如歇息一会。” “教令所命,问那么多作什么?你不见前面就是神木堡石峁了么?这次北方教内各支都聚齐了。神教必有宏大动作。何况将近月关,以往冥龙散都叫去领,而这次却命各支到神木分发,我想教宗自有说法。” “对了令使,你听说没有,据同教中人相传,滇中无量山下,近日聚了一潭月华渊,听说逃脱教主禁制的鲛族,都喝了那潭水,解了冥龙散之毒......” “嘘!莫要再言此事,听门主讲,黔贵地界有数百同教反水去喝月华水,中途被教主下令尽数截杀,还下了教命,不得提及此事,否则杀无赦。” 王淮昭一听,心中暗喜。看来师太和梦池已将广寒月母凝集的神水注地成潭,鲛族应是得救了。 听两个魔徒所言,正如师尊当日料想,冥龙教内心思波动,急欲拜托控制的教众应不在少数。 看着两位魔徒,淮昭计上心来。 不多会,三三两两去往神木石峁的路上,多了一个穿着冥龙教令使服饰的王淮昭。 不过,他不似其他魔徒聚众而来,而好像是走掉队的一个。而且身上的衣服看着确实太肥大了些。 将近石峁,听得有人高声喝命: “各教支令使以上同教入寨,其余人等在外候命!” “还好抢了件令使衣服。”淮昭暗自庆幸,跟着人流,缓步走入寨中。 相较于其他令使、门主或护法,这小子不仅年轻,还全无修为,引得周围数人来回多看了他几眼,想着他靠了什么裙带帮衬坐上令使之位,眼神中都有些鄙夷之色。 过了一会,寨中石台走上数人,周围嘈杂声渐渐安静了下来。 一众魔徒尽数单腿跪拜在地行礼颂诺。淮昭并不理会,干脆直愣愣一屁股坐了下来。 此刻石台中一人环视了台下教众,清了清嗓子道: “今日得教宗圣命,召集冥龙北支各门汇结于神木堡,有要紧教命颁授,尔等都听好了。” 王淮昭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江赣古道,杀害四位阳明弟子的冥龙教紫衣护法,宇文沁。 这魔徒自漩塘一战,为何跑到此地来了。 宇文沁略做停顿道: “神教屹立百年,养精蓄锐,实力日盛。教主圣谕,先把世间所谓凡仙宗门尽数铲除,让那幻明城孤掌难鸣。你等虽属冥龙北支,尚不及鞑靼天骑和鬼倭神军之势,但近年实力增长颇多,教主甚为满意。” “圣教有令:北支各部由我统领,明日开拔!在蜀山东麓与其余教支大军汇合,不得有误!” 台下魔徒皆齐声答诺,接了号令。 王淮昭听得此言,心中暗想薛虬临死之言,现在看来并非虚妄之辞。 师尊不愧为幻明仙真,临走前给自己的吩咐恰在其时,非常得当。 情势急迫,看来眼下要速速赶到滇中,让池王领率鲛族抓紧去往蜀山助援才是。 可五台山高僧舍利,到底在这神木堡没有? 正思虑间,寨中魔教人等已开始缓缓退出石寨,唯独有十余人,走向了石台。而且这些人其中一个提了偌大包囊。 淮昭知有端倪,便站住脚跟了过去。 “禀宇文右使,我等按教命将五台山所取舍利子拿来了。”听这告禀,宇文沁已从护法直升了冥龙右使。 “给我。” 然后接话之人并不是宇文沁,而是他身后不知何时冒出的一个黑影。 此人声音低沉沙哑,刚刚还气势赳赳的宇文沁回头一看,连忙躬身施礼,露了卑微之色。 “参见溟华神使,宇文沁未得出寨相迎,请神使恕罪!” “溟华?神使?这难道是师尊多次提到的,那溟华界的魔徒?” 王淮昭定睛一看,这人中等身材,脸上并无一丝表情。那左手拄着一根怪异木杖,上挂一串紫檀念珠,眼神犀利,带着凶残煞气。 小子元化神识中看到,这溟华魔使已历出窍境界,看来今晚要在此取回五台禅院宝华舍利,只能智取。 魔使拿过呈上来的包囊,眼睛却盯着寨中散去的教众,发出冷冷一笑对宇文沁道: “宇文右使,想你也是魔婴期修为的高手,这台下边,一介凡夫俗子也能混入其中,将我大界谋划听了个透彻,你只顾豪气冲天地颁诵教令,就没发觉到么?” 第46章 仙来神去 宇文沁和旁边一群教众听闻魔使之言,不禁大惊失色。集冥龙五支实力合围蜀山本来就求一个奇袭之效,这神木石峁内要是混进了凡仙宗门细作,大军所向行迹走漏,他这右使可坐不稳当。 可溟华魔使不待宇文沁回话,瞬间已起了手中木杖,御出一记魔诀,直奔台下的王淮昭而来。 淮昭心中暗暗吃惊,他自信身负秘相罗诀,不会被谁识破。哪知溟华界来的魔使竟然心细如发,见小子并未随一众魔教中人离去,而这满寨子的冥龙教众,也绝不会有一个毫无修为的人可以坐上冥龙教令使的位置。 只是台上魔使也未遣实力,拿下一个凡夫俗子,自当不费吹灰之力。 可须臾间使者惊讶地发现,自己手段所到之处,寨中细作并未驭起任何法盾,只随意挽了记道诀便将袭来攻势化解开来。 “嗯?”魔使带着冷冷寒气的双眼又将王淮昭仔细看了一遍。 “这厮居然将修为隐去,道修之士,只有幻明城中极少高人所修云笈道诀有此神通,否则老夫为何看不出他修为层级。” “人间仙道,居然出了这样的才俊翘楚,这个年纪能炼化成此等道行。这家伙,难道这么小已飞升幻明?回顾历次旷世大战,老夫为何从未见过他?”魔使竟喃喃自语,愈发惊异不解。 旁边的宇文沁看着王淮昭厉声喝道: “来人,给我速速拿住这奸细。” 宇文自淮昭幼年起就与他有太多瓜葛,不过眼下小子穿着魔教服饰,夜色昏暗下,一时也未将他认出。 不一会,王淮昭就被里三层外三层死死围住。 小子心中感觉不妙,本来混入这神木堡石峁,是想寻得五台禅院高僧舍利,作个小偷,趁乱取了便走。 而且师尊临行前,还叮嘱联络淳远大师和鲛族抵御魔界围攻蜀山大事。 要真陷于此处,必不明智。可舍利被上面的溟华魔使拎在手里,淮昭神识窥见此魔徒已晋出窍境界,实为劲敌! 从神木堡放眼望去,这四周少说有近万冥龙教众,要得脱身,还要取回舍利,真是棘手。 唯有把握关键,速战速决。 这关键,就是这溟华魔使! 思虑得定,王淮昭一诀驭动神相罗诀,将至神金刚唤出,这带着佛家金黄法相的神物,自虚空重重地踏地而落,威猛非常。 峁内的近千北支教众何人见过此神奇,不少人已吓呆在原地。 而转眼间金刚神相手中神杵已飞速地舞动起来,如入无人之境,把围攻而来的魔徒砍翻大片。 脱了这些麻烦,王淮昭掠地直奔溟华魔使而去。 “地慧,是地慧!神使,他就是地慧托世的小子!” 宇文沁见得金刚法相,想起漩塘之战,那晚八大护法围攻静然淳远,王淮昭曾用过这威猛手段,这神物让他好生头痛。 “地慧?他是世子一直苦苦找寻的托世童子?这厮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孤身一人闯我神木堡!你是欺我神教无人吗?来得好!” 溟华魔使带着冷峻面色,剧声大喝道: “诸位教众听令,今日生擒此子,为冥龙教主建树奇功者,赏万金,封门主之位!” 说罢目力一聚,将手中木杖横于胸前,古怪的念珠圈在右手拇指上,开始泛起紫色魔家气晕。 台下的魔徒听得重赏,无不眼睛放光,狡猾的一些悄悄绕过金刚法相,群起奔王淮昭杀来。 小子也不惊慌,将乾坤溯月带着凌厉道法向后撒去,这神通法诀,自从淮昭在幽莹圣境饮得月华泉水以来,威力刚猛异常,顿时将一众不要命的魔徒扫倒大片。 后续者见状顿时畏惧不敢再前,虽说赏金和门主之位诱人,可比起自身性命,这些魔徒还是知趣。 没了后顾之忧,王淮昭回身便朝溟华魔使和宇文沁方向驭出一记大相罗诀,带着无量真元的威猛力道,生生将宇文沁逼退数丈,踉跄欲倒。 魔使并不着急,木杖之上即刻生出一道魔家真气将来袭道诀生生抵住,脚下竟是纹丝不动。 淮昭暗暗吃惊,未及收回手段,魔使暴喝一声: “云冥煞刺!” 木杖起处瞬间回敬了一记魔诀。魔徒前额青筋隆胀,没有丝毫保留。木杖带着丝丝黑气,杖上不知何时生长出无数尖刺,随着这魔使的诀法破杖而出。 王淮昭哪敢大意,急起元相法盾,将身体护住。 未及眨眼,这些带着魔芒的木刺便一股脑砸在盾上,小子起盾的臂膀顿时一片酸麻,元相法诀竟险些破散,而擦着淮昭身体而过的其它魔刺,瞬间将身后的十余名冥龙教徒击倒在地。 小子堪堪挡住这凶狠一击,赶紧一个侧翻,从那地上拾得一柄长剑,即刻腾空而起,将太虚剑法的六式无上剑诀悉数全出,一时间将寨中众人看得眼花缭乱。 溟华魔使因左手还提着五台舍利,顿时间应接不暇,略显忙乱,就将这掣肘的包袱扔给了宇文沁: “拿了舍利到台下去!都别动手,老夫来会会这菩萨托世童子。”言罢驭动魔修,先来拆挡来袭的六式刚猛剑气。 可他不知道,王淮昭当下思量,并不是在此卖弄本事。小子现在只想一件东西,五台禅院的宝华舍利。 趁着魔使应对的眨眼功夫,王淮昭急驭虚像罗诀,石台上陡然出现七个少年身影,将溟华魔使团团围住。 其中一个小子幻象,冲着提了舍利包裹的宇文沁祭出一记乾坤道诀,这冥龙右使情急间丢下手中物事,匆忙驭盾来抵,不过包裹并未落地,眨眼掉到淮昭手上。 “谢了!后会有期!” 淮昭调皮地笑了笑,伴着瞬间而起的白色光晕,骤然不见踪影。 原来小子琢磨的,是先用神相罗诀至神金刚开路,再用虚相神诀牵制修为最高的溟华魔使,拿到舍利,最后用渺相神诀飞速脱身。 台上依旧有六个王淮昭在与魔使倾力搏杀,台下的金刚幻像也依然在大杀四方。 而小子真身本体,已悄悄隐没在峁外密密麻麻的一众冥龙教徒的人群外围。 王淮昭也不御空,装出一番惊恐害怕模样,嘴里说出几句自己都想笑的插科打诨来: “哎呀,那是什么妖物,身形如此硕大,溜了溜了......” 甩开黑压压的冥龙教众,小子不多会已远离神木堡而去。 “神使,且慢,停,神使,舍利,五台山的舍利子被地慧这厮取走了!” “走了?这些又是何人?”溟华魔使看着眼前被打得剩下的两三个王淮昭气得哇哇乱叫,显然他还有无数厉害手段没用。 正怒不可遏,“嘭、噗”数声,王淮昭的幻像和至神金刚,即刻化为丝丝白气,消失在空中。 魔使愤懑难耐,急急踏空而起,将魔识窥扫周遭两百里之遥,却看不见淮昭丝毫踪迹。 “所有人等,给我追。” 魔徒歇斯底里地喊道。但他绝望地知道,地慧童子可隐修为,更能匿于修者神识。 叫再多人追,又往哪里追才是,不过于事无补,终将徒劳无获。 落回地面,溟华魔使目光一阵呆滞无神,口中喃喃自语道: “失了五台山的舍利,我如何向华魇老祖交代?我回去溟华,如何复命......” 一旁的宇文沁听到魔使言语,想到舍利是从自己手中被夺,顿时满头冷汗,扑通跪了下来,赶紧请罪。 王淮昭得了五台舍利,心中虽然有些自得,可还是有些后怕。 自己孤身一人,犯险闯入这神木堡群魔之中,能取回宝华,全身而退,也是有些侥幸其中。 但五台禅院是佛师尊道场,法座常在,他必须来这一遭,还好结果不坏。 当下定了定心神,加快了御空之速,往京城外玉灵道姑所在而去。 见到玉嶓等人,一众玉灵道姑竟无人歇息。 先前玉姝带回三家佛宗舍利,将情况告诉了诸位师姐,大家听闻神木堡汇聚魔教万众,都对王淮昭极为担心,正踌躇要否赶去助援。 突然见得小子安然回来,皆是喜不自禁。尤其玉姝,竟一头扑到淮昭怀中,高兴得又蹦又跳,臊得少年满脸通红。 好不容易脱得身子,王淮昭言语却结巴起来,惹得一众道姑纷纷掩面偷笑。 “诸位,那个,诸位师姐,舍利五台,不不,五台舍利已取回,劳烦大家按师尊所嘱,尽快将这些舍利分头送回四大佛山。” 稍稍摁下尴尬,小子接着道: “魔道势大,我刚才亲眼目睹神木堡已集聚了万众魔徒。听那冥龙右使宇文沁所言,这支魔教大军明日就要开往蜀中与其余四支魔众汇合。” “此番进袭蜀山,魔道还有溟华界的厉害角色助阵。我在神木堡与一个溟华使者交手,几乎堪堪难敌。情势紧迫,我暂不去五台山请淳远大师了,这就直赴滇中找到静然师太和鲛族,赶赴蜀山助援。还望各位师姐送还各寺院舍利时,按我师尊所讲,将蜀山之难告知就近的各方凡仙宗门,越多越好。” 众道姑见淮昭虽年纪尚浅,言语缜密,不禁暗暗叹服。 玉嶓上前应话道:“公子只管去吧,春秋仙长和公子所嘱,玉嶓当领众位师妹即刻照办,玉灵观随后也尽速赶往蜀山助战。” 王淮昭揖手谢过众人,就要起身离去,不想又被玉姝拉住。 “昭哥哥,我跟你一起去吧。” “妹妹,还是他日蜀山再见,并肩御敌吧,情势危紧,你帮着玉嶓师姐她们,先求了各处援兵才是。” 王淮昭并非有意推托玉姝,这话众人听了,皆感在理。 构筑玉灵剑阵的道姑加上玉姝不过十余人,走遍天下佛院送还舍利,还得通禀各路凡仙宗门,即便分头而去,也要不少时日。 玉嶓拉过玉姝道: “小师妹,大事要紧。我们与王公子在蜀山重逢再聚就是。” 玉姝虽极为不舍,大事当前,也只得从了众意。 王淮昭暗暗舒了口气,与众人匆匆别过,腾空掠地奔滇中而去。 第47章 古墓奇谋 大明西安府。 悠悠渭水北岸,千年古城武功,是唐朝开国李姓的故土,太宗李世民的出生之地。 城南的小华山上,三千年姜嫄古墓静谧矗立。 姜嫄乃炎帝后代有邰氏的女儿,黄帝曾孙帝喾的元妃,姜嫄踩巨人足迹而生下后稷,后稷教人务农,成为中国的农耕始祖,故后世尊称姜嫄为圣母。 千百年来,每逢腊月初八,本地皆有祭祀圣母的古老习俗。 已是午后,天空下着蒙蒙细雨,古墓飞凤穴前落下一人,手执怪异木杖,正是神木堡曾与王淮昭交手的溟华魔使。 只见魔徒捏了道法诀,墓室石墙外隐隐出现一絔诡异结阵,魔使随即跨步匿入墓中。 黑暗的墓室内,魔使木杖顶端祭出一道紫色魔光,沿着墓道前行。 到了尽头,下得一段九转石梯,出去一个旁边的墓道缺口,可见一个偌大的地缝,魔徒没有片刻停留,接着一跃而入。 落地之处,乃是一处地下河岸,不过此间,却是火炬通明。 河岸两边的石壁上,可见不少并非天然而生的洞窟,窟中尽数泛着幽暗恐怖的绿色光晕。 河岸不远处堆砌着一个不大的石台,中间闪着些许红光。 魔使掠地飞到上面,中间一个硕大的圆形深坑赫然入目,坑内不断喷薄翻滚的岩浆,一座椭圆红色晶石在其间忽隐忽现,赫然是那冥龙生往的沌灵晶石! “幽岶,老衲要的东西可带回来了?”一句沧桑古涩的声音陡然在地下厚重地回荡开来。 魔使听闻,迅即跪拜在地,木杖也横陈在石台上,面色恭敬且小心地答到: “老祖,幽岶万死,五台山的舍利子,被我失掉了。请老祖责罚!”原来溟华执杖使者名唤幽岶。 “哦?是幻明之人插手了?”被幽岶称为老祖的声音继续问道。 “不是。老祖,幽岶无能,五台舍利,是被那地慧童子托世的小子用了手段偷走的。”话到此处,明显这溟华魔使依旧心含恨意。 “你如此老练沉稳,也被那小子得了手?据世子讲,地慧童子踏入修行虽炼化神速,但也不过初晋元化,难道这么快又入了道修闭息?连你都不能匹敌了吗?”说话老祖沉声发问道。 “回老祖,并非如此,只是那地慧机敏异常,而且似乎对幻明所赐的云笈道法尤为熟稔,属下愚钝,被他钻了空子。请老祖责罚!”幽岶叩首请罪道。 “哼,看来这地慧托世之子,菩萨和那上官夕照是倾注了不少心血啊。不但短短数年渡劫晋道,还如此诡计多谋。任由此子下去,我地界四大的苦心大计、献祭牺牲,不都要堪堪白费,付诸东流了么?” 老祖语含愤懑,接着对着洞府唤了一声: “诸位老祖、冥龙世子,都出来吧,也该好好细致说说这些大事了。” 话音落处,从石台上方的石壁洞窟中,飘下一位光头老者,正是方才黑暗中言语之人。 此翁长须尽白,骨瘦如柴,手中握着一把古铜禅杖,似是佛家法物,而那天灵之处,竟有十二处戒疤。 要知当世佛门的高僧大德,头顶烙戒十处也不过十数人而已!很显然,这位魔修老者,曾是一介佛门高僧。 随着老祖召唤,地下洞窟中也陆续渐次缓缓掠出三个身影,而石台中深坑处的沌灵晶石中也传出冥龙的声音。 “冥龙拜见诸位灵魇老祖。” 幽岶跪地并未起身,分向各处口称拜揭之辞道:“幽岶拜见世子,拜见华魇、墨魇、青魇、冰魇四位老祖!” 而这四位魔祖也是相互施礼,仿佛久未谋面。 “华魇老兄,我等四人此次能脱困于天界封禁,世子功不可没啊。” 刚现身的三位老祖其中一位似有感叹地对手执禅杖的光头老祖说道。 “青魇老弟,我溟华九祖数百年前在昆仑缇盟关与幻明决战数月未果,惹得天界神佛和道尊最终插手,将你我四人封禁在华山避诏岩。” “而婆魇、曦魇、寂魇、氏魇和明魇各位老祖身在决战前阵,最后被上界禁敕在幻明九印内,至今仍在痛历苦劫。”华魇老祖话语间,面色微微颤动。 “亏得世子在离魂下界前,从西天佛界取了法座华莲之叶,才将我四位从华山绝壁封印中救出。”青魇接话说着,身子微微向岩浆晶石中的魔魂谢礼。 冥龙在晶石中连忙说道:“诸位前辈老祖乃我根本,大界柱石,也是我破天诛神的最强倚仗。能救得老祖们,自是冥龙大任所系!只恨我还不能突破幻明九印禁制,救得明魇等五位祖师,冥龙为此至今昼夜难平。” 华魇老祖轻拄古铜禅杖,缓缓踱了两步道: “地慧托世,菩萨赐了不少先机。加上幻明亲自派真人高修教化,修晋本事日渐精进。数年光景,没料到他那本属我大界倾心孕炼的世子本体,现今却带着上古神尊的万年神修和太阴幽莹,反成了心腹大患!” 众人闻言皆低头沉思,华魇继续忿愤道: “世子此番本在京都皇城苦修,原本以为妥当安全。不想幻明真人带着地慧意外现身侵扰。可惜我等刚破出封印还养修为,不及应援。” “现在世子又失了太阳烛照对晶石的守护。我等再不有所动作,假以时日,必对世子大为不利,四大魔尊付出惊世代价谋划的大计,结果难料啊。倘若这苦心造化最后依然不能倒换天地,我等有何面目去醒天宫参拜累世尊祖……” 华魇老祖一席话,句句切中当下魔道情势,在场之人无不暗暗称是。 青魇走上石台上缓缓说道: “世子此番所提,尽速击破世间凡仙宗门之计,我看正当其时。如华魇老兄所言,再任情势僵持下去,对我越是不利。数日后,世子附体炼成,我等又修为全复,尽遣溟华和世子神教部众锋芒尽出,先将那蜀山剑宗踏平!” 这时,魔使幽岶闻言上前禀道: “诸位老祖,前日在神木堡,地慧扮做冥龙令使混入教中,听到了冥龙右使所颁教令,肯定知悉了大界锋芒所向。属下认为,人间各大凡仙宗门和幻明城,或许已经收到告警有所戒备,此事还望三思斟酌。” “这地慧童子,真是无处不在!唉,此番本欲出奇制胜,这即刻又少了几分先机。”华魇闻言仰天长叹一声道。 少许沉寂,瞬间被一阵狂笑打破。 “哈哈哈哈,未必未必。老兄,依拙弟看,这阴差阳错,反而可让那些所谓仙家宗门顾此失彼,我神界将录得全胜。” 一位老祖走上前来,左右环顾了在场各人大声笑道。 “哦?墨魇老弟,你乃我九祖中最为多谋善断者。听你之言,似已成竹在胸了?” “哈哈哈哈,诸位老兄,世子,此次地慧虽然获悉了大界已倾力而出,直捣蜀山。幻明及凡仙宗门必仓皇应对,在蜀山之地汇集重兵援手。” “我等不如将计就计,留下冥龙教一支在蜀山附近虚以声势,令其佯攻惑敌。而我实力所在,直取远离蜀山的某处实力宗门,必得大胜。” “哦?”众人闻言无不面露惊讶和赞许之意。 “至于我溟华界七十二洞五六万高修,加上在幻明周遭一直暗伏的血心域魔兽铁阵,正好趁着幻明城调派诸多人手下界助援蜀山,一举突袭幻明!即便不能彻底捣毁这上界苦心,有世子法座华莲,我们至少可救得九印中受苦的五祖大还。届时我兄弟九人在数百年后再次重聚!岂不快哉?” 墨魇面色得意,显然此计思虑缜密,处处掐住了对手的要害,可谓招招见血,非常狠辣。 “好,妙啊,妙得很。墨魇老弟,此陈仓暗渡加上调虎离山之计,真乃神算也!如此以来,幻明和世间仙门,必陷入首尾难顾的混乱。” 华魇面带兴奋,深为认同。而在场众人也莫不点头赞诺。 这时青魇却阴笑着接了话道: “墨魇之计甚妙,诸位,我再加上一条。幻明临凡结阵出口缇盟关外,有一必经之地名唤黑云谷。此谷地势狭长险峻,出入之处暗窄,实乃用兵宝地。幻明助援蜀山之人应不在少数,我等不如分拨数万溟华高修,伏在谷中高处,击之半渡,可得大胜!” 此言一落,众魔头尽皆抚掌称奇,大为赞叹。 不过华魇转眼间却将笑容凝固,语气透着决绝: “好!就依此计。不过......要灭哪家门派,此番由老夫做主!世子隔日附体得炼,与我一起统领冥龙教众开拔进袭!” “冥龙遵命!”魔魂在晶石中同样异常兴奋地诺了。 “我命,将溟华七十二洞部众分拨为二!墨魇、冰魇两位老弟领其一,明早即刻率军启程前往黑云谷设伏,务必将幻明临凡援军一举击溃!” “得令!”两位老祖踌躇满志答道。 “靑魇老弟!你拿着法座华莲,带另一半溟华部众,隐伏于缇盟关结阵附近。待幻明助援军马进入黑云谷,旦闻谷中战端开启,即刻破入关前结阵,与暗伏的血心魔兽铁阵汇合,直袭幻明,救出九印中的五位老祖。” 华魇气势纠纠,号令威严,不用多问,他乃溟华九祖执掌之首。 不过此番安排,他并未亲率大军破袭幻明,而是选了进击凡仙宗门,好像有些奇怪。 青魇貌似心知肚明,接着大笑道: “华魇老兄,数百年来还是想了却那桩心结啊,哈哈哈哈,我等定当戮力相助您达成夙愿。” 冥龙在晶石中接话道:“我速速吩咐下去,就令地慧见过的冥龙北支前往蜀山佯攻诱敌,拖不了凡仙各宗数月,也要将那些所谓仙家多耗些时日。” 华魇捻须冷笑道: “墨魇靑魇此计若成,我圣界可得全胜。老夫自信,此役后,不需几多时年,我醒天神界将重掌主动,天地平衡也一定会逆转!” “世子啊,还望你加紧苦修,这溟华界灵物宝华众多,你尽管随意取用。” “醒天魔界不似所谓仙神道修虚伪,在这里,只有实力才能证道一切,也只有你日后登入极魔神道,炼出恢宏本体,圣魂归位,傲视三界,才可服众,荣登殊胜魔帝极位,掌驭我天下魔修万众,以成大业。” 言语至此,华魇最后语重心长地道出一句: “世子,老夫多次说过,你务必时刻铭记的,是你沌灵魔睛神炼九重,对我真神大界何等重要!此虽需经年历久,但这是大界当初将你孕育的最终宿命。这世间三界,只有你的九重神睛可以找到那沉寂世间的万年神物,天地也才可以真正重塑!” 冥龙在晶石中听闻老祖教诲,激动地连连称是。 “你还不知,这百年来,我倾溟华之力一直在找寻破入玄妙上境的入口。相传此境可助修者精修大进,神奇非凡。一旦找到,我神界各位砥柱中坚将悉数而入,得获无上造化。世子你,当然位列首选!” 华魇老祖说到此处,目力放光,自带兴奋期颐之色,而冥龙闻言,更加喜不自禁。 老祖稳了稳心神,长吁口气接着道: “此外我早说过,你真魔神体得造前,附体的遴选还是要好好细致考虑。那些肉泥一般的宿体,着实让你修为造化大打折扣。” “等些时日,歧玄洞主琴霞专为你挑选炼就、那天造地设的附体即将大成。届时,你再无人能挡,雄踞天下,哈哈哈哈。” “多些各位老祖照拂,冥龙自当不负先祖魔尊和诸位的厚爱。”魔魂在晶石中竟是感动异常。 “分头布置去吧。老夫先叫上七十二洞洞主说说。”华魇言罢,拄着禅杖匿于地下某处黑暗中去了。 一直未有言语的冰魇似有不解,左想右想心中疑惑难明,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墨魇、青魇二位: “两位老祖,华魇老兄为何要独领冥龙教众,不与我等同伐幻明呢?他说他做主,那他究竟要攻取哪个凡仙宗门?” 靑魇卖着关子道: “哈哈哈哈,冰魇老弟,你得晋灵魇稍晚,也不怪你。华魇老兄心头之结,你或许还不清楚。” 一旁的墨魇听了,也微微捋须阴笑。 “你们就直说吧,我属实不太明白。” “华魇自佛门转入我大界之前,苦修数十年的地方,老弟果真不知?” “哎呀,我当真不知,速速说来。” “呵呵,那就是五台禅院啊!” 第48章 华魇旧恨 上古四大魔尊迎伽、凡雍、冠若和寅宛,献祭冥龙印记消亡后,灵魇九祖即成为世间魔界的顶梁柱石。 这九位,所以能登临溟华灵魇极位,每一个都是从天下历尽千辛的循魔修者中脱颖而出。 对了,其实脱颖而出这句话并不完全恰当。 他们应该是数百上千年来,一路踏着仙凡两界修者,包括同道竞争者的血肉尸首,在腥风血雨中搏杀出来的至强魔者,其中大部分,是四位魔尊在世之时反复斟选而出的。 九祖中四人自初始循于魔修,而另外五个是从道、佛两家遁入魔道。 正道修行,一旦走火入魔转循魔邪后,大多不得善果,极少数艰难突破无数桎梏难劫,才最终得晋元魔大道,这五祖无疑便是其中的顶尖翘楚。 论修为实力,当数明魇、华魇深不可测,而论威望资历,佛门出身的华魇则是当仁不让,在溟华界执掌多年,虽杀伐果决,但重义守信,管治有方。 故此老祖深得其他灵魇及整个魔界的推崇敬重。 冥龙本体未成,灵魇九祖暂尊其为世子。而魔界大事,包括数百年前与幻明的缇盟关大战,则都是华魇老祖最终决断。 冰魇知道华魇老祖是从佛家入魔修进,但听得五台山是他的初修之所,还是颇为意外。 “二位老祖,趁华魇老兄不在,与小弟讲讲吧。”言语恭敬之处,冰魇显然好奇此事。 墨魇看了看靑魇微微一笑,在台上一块石头上坐下,望着此先华魇老祖匿去的方向,轻声说道: “华魇老哥乃是九百年前大唐贞观年间入得五台山剃发修佛的高僧,法号渺华。因他资质非凡,与其师弟渺琛一起深得五台山显通寺住持方丈虚云禅师器重。” “那时的他,可谓是佛风所播,信众遐迩景从,法化广被,名遍天下。还被唐朝天子御封了佛号。一旦他日虚云往生西天,华魇就将顺理成章接掌显通第十代住持。” “不想老祖情劫天定,某日大唐云祺公主到显通寺拜佛,华魇老哥与她一见倾情,私许了终身,公主回宫不久就有了身孕。云祺本被皇帝钦点,许给了吐蕃王和亲,和亲圣旨早发往了藏中,迎亲的仪仗也已开拔去往长安。” “太宗皇帝得获此情勃然大怒,将云祺打入冷宫。公主却宁死不说出华魇。后来云祺的随行宫女不堪重刑,将实情供出。皇帝即刻着了钦差率兵来拿老祖。” “老哥得知公主蒙难,便急切地将实情禀明了师父虚云,不料老和尚并未袒护,依了佛门戒律,不但将华魇重责,还准备交于朝廷处置。” 墨魇站起身来继续道: “老祖心急如焚,仗着一身修为连夜潜下五台,往长安去救公主。不想半路被虚云所遣的渺琛一行追上拦下。于是这俩原本情同手足的师兄弟竟生死相斗,历经近半日光景,老祖最终艰难脱身,只身一人杀入皇城。” “可老祖终究还是晚了些许。等他找到公主之时,云祺已经服下毒酒。公主见情郎满身鲜血杀到,微微含笑而终。老祖悲愤至极,在皇宫大开杀戒,遍寻皇帝复仇,终因寡不敌众,最后带了公主尸身,逃出宫门遁往蛮夷之地。” “不想华魇老哥竟有这般深情可哀旧事。”冰魇听得这些,不由叹息一声颇为感触。 “华魇万念俱灰,在蛮荒之地掘了墓穴,准备葬了一尸两命的公主,随后自绝赴死。魔尊冠若的大弟子愢明,也就是现在的明魇老祖恰巧路过,将他救下。” “那时溟华初起,明魇自冠若衣钵得传一种魔家法术‘裹魂咒’。用这手段,华魇老兄留下了公主本体,让她及腹中胎儿魂魄千年凝结,不坠轮回。” “他特地在这姜源古墓寻了一处冰魄华盖,日夜供养奇珍灵元。想让公主和胎儿起死复生。不过,彻底驭动裹魂大法需要一种魔界极为珍贵之物。” “哦?是什么珍贵物事?” “我九祖皆有,不过都待精炼。” 冰魇似有了解:“老哥你可说的是我等内炼魔婴中的魔心丹核?” 墨魇笑道:“正是,不过唯有晋得极魔境界,丹核才可彻底驭动裹魂大法,让公主重生。故而华魇老兄当下渡劫期的修为,现在取出也是无用的。” 灵魇九祖的领首之尊,经年累月不懈苦修,竟都是为了救得心爱之人和孩子。 冰魇目力聚在一处,深为感叹: “难怪华魇日日力图精进,咱家九个里面,他对自己可是最为狠心不惜代价的。不过华魇老哥丹核一旦化出,他自己也免不了魂飞魄散啊。” “华魇心中亡妻丧子之恨,铭刻其心。当年他立誓要亡李唐,唐朝作乱的安禄山史思明之流,以至于尔后的王仙芝黄巢造反,老祖带着我魔界也襄助了不少。” “至于五台山,虽为华魇初修之地,老祖却一直记恨虚云和渺琛曾经的无情冷血。我时常听他大醉后喃喃说,若当日早到皇城冷宫一刻,云祺公主也不会喝到那毒酒。” “华魇老兄死誓其二,就是有朝一日荡平五台。入我溟华不过一年,虚云禅师就圆寂归西了。再往后四大魔尊陨灭,华魇老兄被我等尊为领率,神界大业纷繁,就再未抽身了此心结。” “难怪老兄要独领大军,直捣五台。我听闻此次华魇老祖命幽岶取五台山舍利,可否同样有这瓜葛。”冰魇继续问着。 墨魇尚未接话,一直在旁的靑魇老祖开了口道: “老弟,你知道吗,那与华魇老祖同门师兄弟的渺琛和尚,早已飞升幻明,现在已是城宗四大主辅之首了。要说座次,仅在宗主上官夕照之后。” “正是。”墨魇道:“缇盟关恶战,华魇老祖只身杀入幻明战阵,四处寻觅这渺琛所在,浑身是血,怒喝连连,威风凛凛似天魔临世一般,令双方皆惊异不已。” “不过虚云和渺琛的舍利子依然在五台山塔林供养。华魇老兄定是要取了这两位的存世舍利,挫骨扬灰,祭奠亡妻爱子,以消切齿痛恨。” 谈及此处,三人留下一时间的沉默。 “我循魔之人,大多各有心结。两位老祖,你说那地慧童子降世凡间,此后是否也会遇到,如华魇老兄一般的切齿心结呢,嗯?哈哈哈哈。” 冰魇老祖随即接过的一句话,惹得一众人狂笑起来,连声称妙。 念及大计行前,三人没有再多言语,匆匆各自行事而去。 王淮昭自京都离了玉灵观众人已是两日。 前日在神木堡听得静然师太是在滇中无量山下,起了广寒月母花拓地成渊,便直奔滇中的无量群山而来。 蜀山急难当前,让小子懊恼嫌弃应云步的御空速度,当然这其中,也有对梦池的挂念。 无量古称蒙乐山,以“高耸入云不可跻,面大不可丈量”之意得名,绵延近千里,一派恢宏壮阔。 淮昭接近地界,神识开处,不多时候就看见数千鲛族聚集的月华渊。 让小子心念所系的,是寻觅片刻后发现的一抹淡绿婀娜身影。 “梦池!” 王淮昭自空大声呼喊,梦池抬头一望,喜不自禁,一扫忧郁面色,迅疾掠地去迎。 “昭哥哥!我在这呢。” 两人落地后离情难抑,紧紧相拥而立,忘了周遭。 淮昭与梦池,从洱海初识共斗沉血鬼煞开始,到此刻欣喜重逢,两人历经了太多生死相护。 王淮昭早已将梦池视为世上最亲之人,甚至超越了师尊、静然淳远。 这种情愫,将他们命运系在一起,不离不弃。 月华渊岸边,池王带着墨丹青、海婆婆和静然听得声音也匆匆赶来,看见这一幕,互相眼神对视而笑,都为眼前一幕温暖。 不过除此之外,墨丹青心中多一丝伤感,静然师太掠过的是些许隐忧。 “好啦,梦池,我就说了,小子必定没事。你看,这不是好端端的吗。你们别抱着了,一众同族都在看着你们呢,哈哈哈哈!” 海婆婆嘴上挤兑着两孩子,心中早已乐开了花,高声叫了起来,生怕听见的少了。 两人猛然省悟过来,梦池脸上已是绯红一片。 “见过婆婆、池王,见过师太、墨夫人。”王淮昭与众人施礼道,心却依旧扑通狂跳。 “王公子,我带我数千族人,谢过你的救命大恩!”池王还礼躬身道。 淮昭连忙扶起池王,不料海婆婆又叫嚷开了: “谢什么,你还没看出来吗,这两孩子的热乎劲儿,这是你未来女婿,女婿救丈人,还谢来谢去作啥。对吧,师太。” 见婆婆发问自己,静然只笑而不语。 情势逼人,王淮昭不敢再多寒暄,赶紧将魔道意欲围攻蜀山和此去京城的经历给众人择要说了。 静然师太听完微微思虑后道: “魔道真是急了,看着冥龙数次落败,只好即刻拉开阵仗,张口开咬了。不过我修行数十年,也只在玉灵观听春秋仙长说过这溟华界。” “师太,溟华界非同小可。师尊那么急破回幻明禀报,可见此次魔道来势汹汹,以世间凡仙宗门绝难匹敌。在神木堡与我对阵的魔使,晚辈已感觉极难对付。听师尊讲,此番还有灵魇魔祖的骇世存在领率一众魔修,其汇聚的实力绝非世间冥龙教众可比。”淮昭解释道。 池王听罢也未多言,眼中泛起坚毅之气道: “淮昭公子,仙长之命,我鲛族义不容辞。本王即刻召集同族,速速赶往蜀山助援!” 第49章 剑台聚义 蜀山仙域。 上古蛮荒之纪,盘古开天后,创世古神之心坠入尘世后化出一粒种子。历经亘古岁月,此种破土成树,汲取天地精华,树形千年拓长一丈,隐没在莽莽西蜀山林中,不得辨识。 女蜗补天之日,神界地气异变,此造化神树骤然暴长万丈,根系如垂天之云,深入盘古之心,辐聚周边土石,逐渐扩大,遂筑十座悬空之山,中间有神树灵根相接,经年累月,土石亦附其上,自成云中之路,宛如仙境,却人迹难至,世间便有了蜀山的仙名。 此间地气特异,灵力殊常,从春秋战国起,就引了天下修者汇聚。 自至今未留下名字的开山祖师持镇妖剑受天界接引成仙开辟蜀山后,在千百年间,仙剑派以凡仙修行和入世降妖为己任,留下了聚修缔盟、太清创派、筑塔锁妖、沉山封魔等诸多惊世传奇。 蜀山威名始终屹立于尘世凡仙宗派巅峰,但锁妖塔倒塌后,塔底血池因与魔界相连,虽得蜀山七位先圣百年守护得以稳固,却终因留有魔患,加之蜀山与魔道数百年前纠集的净天教恶斗后元气大伤,在三界中代天行道的地位逐渐被上界拓封的幻明城宗取代,时至当今掌门翰胤一代,蜀山已略显颓势。 不想净天教后,魔界卷土重来,冥龙教再起! 已是深夜子时将尽,略显陈旧的蜀山剑阁堂前,一众蜀山长老门主正在等候着掌门翰胤上人。 “掌门夜深之时,如此急开了剑阁议事,到底为何而起?”堂中一位长须灰白的中年修者问众人道。 “颜长老,夜开剑阁绝非小事。我等见了掌门再看他如何吩咐吧。“另一位老者答话说到。 长老们还在议论之际,剑阁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位鹤发老翁,众人见了皆恭敬道礼:“见过掌门师兄。” 老翁即是当今蜀山掌门,翰胤上人。 不过此刻的翰胤面露忧急,并未与同门多加寒暄就发话说到: “诸位长老,我蜀山先贤七圣玉书、青石上人,已从幻明临世,此刻正在剑台。 堂下众人一阵兴奋地骚动,颜姓长老先问了道: “七圣临世,这百年来都未曾有过,师兄,先贤此来有何吩咐?” 翰胤面色沉重,踱了几步道:“魔道不日将大举来犯,以溟华界所领,据称有十万魔众。” “溟华界?十万魔徒?”听得翰胤之言,堂前众人皆暗暗吃惊,不说十万魔徒,单单溟华魔界的来头,已让长老们震惊。 当年溟华进犯幻明的恶战中,留下了诸多极煞天魔的骇人传述,以当下蜀山之势,要独挡这汹汹魔潮,绝无胜算。 “幸有幻明仙宗照拂,上官宗主将遣出真武仙军出缇盟结阵临凡,并广发幻明天檄,集天下凡仙宗门来援。” 众位长老门主闻言,皆是群情振奋。 幻明集天下宗门来助,虽恶战不免,但这千年仙剑宗门终归安全了不少。 “我蜀山剑宗,巍巍千年而立,此番力拒魔道进犯,虽然强援得获,但宗派存亡,同门生死,更要靠我等自己。” 翰胤环顾众人,眼露坚决目色,转头指着正堂墙上刚遒苍劲的蜀山二字,发出凛凛号命: “老夫以掌门之令,命各门即刻归拢人手,以三十里间隔,布设三层防线。先期固守待援,等幻明仙军和天下助援宗门杀到,我们再反守为攻,将这些胆敢进犯蜀山的魔道宵小挫败诛灭。诸位!加紧布置,周全应对,即便舍却生死,也要为蜀山累世威名而战!” “谨遵掌门之命,我等誓领各门弟子与蜀山共存亡!”众长老皆赳赳应诺。 在每一个仙剑宗门人心中,蜀山两字,千百年来都重似千钧。 翌日,蜀山剑台,各方高修陆续来聚。 显然蜀中就近的凡仙宗门得幻明天檄号令,先是到了一些。 翰胤忙着施礼答谢。而凡仙宗门相互答礼寒暄之间,目光都在不约而同地四处张望寻觅。 因为他们听闻蜀山先圣玉书、青石临世,都想见见这幻明仙真的真容。 不难理解,飞升幻明,毕竟是天下修者的梦寐所求。 池王命了数千同族自地下水脉开赴蜀山,自己则随王淮昭静然一行,从滇中无量山星夜兼程而来。 不料一行人来到山门剑池,却被一帮蜀山弟子拦住。 淮昭见那领头的颇为眼熟,再仔细一看,这人居然是当日洱海边白族小镇,负伤而走的霍呈卿。 这绣花枕头一般的长老少爷,自滇中回返宗门后,不但不思教训,反而为了邀功,将自个在大理诛妖之行吹嘘得视死如归。 说自己为力拒邪魔妖兽,不畏生死,挺身先发,尔后身负重伤,只是在大师兄屈符白一再命令下,才带着各位师兄恨恨撤退。 同行的五位天枢弟子虽对这家伙的言行嗤鼻恶心,却还是顾忌霍川州的面子,没有在掌门和同宗面前揭穿他。 今番魔界来伐,各方凡仙宗门来援,霍呈卿心中不是忧心宗门安危,而是自请了在剑池迎来送往的差使。 其用意就是想在各门要客面前,好好抛头露面一番。 不过看见王淮昭一行人,霍呈卿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洱海边的白家小镇,他两次莽撞出手,结果都被这渡劫入道的小子羞辱,心里当然对淮昭有百般不爽。再又看见天仙般的墨梦池陪伴小子左右,心中妒羡不已,当下暗暗打定主意,今日一定要在蜀山本宗,好好刁难一番。 长老少爷故意撇开王淮昭独起了道礼对静然道: “恭迎玉灵掌门静然师太!前辈不辞辛苦,助援本宗,我蜀山感激不尽,您请移步上方剑台议事。” 静然早已忘记这个在洱海边带伤先走的蜀山弟子,揖手还了礼。 众人刚要挪步往前,霍呈卿却摆出一副臭脸,悻悻然将手拦在王淮昭跟前,眼睛望着别处道: “这位既非友宗掌教,更非凡仙宗派之人,不能进去。还有你们三个,化为人形的异族鲛类,也不能进。” “你!”听闻这话,海婆婆已经按捺不住。 “还有你,魔修之人,我怎能放你进我巍峨仙宗。” 随着言语,霍呈卿眼神落在墨丹青身上。 当日丹青现身战阵之际,这家伙已经带伤离开,并未知晓其后的生死恶斗。 大家看着眼前这位曾落荒而逃的蜀山弟子,比起当晚洱海之时,口气居然更加倨傲。 “魔教修者,不论是敌是友。静然师太,请恕晚辈职守在身,不能放他们进去。” 海婆婆性情刚烈,自白族小镇之时就对这好看的草包非常不爽,立时便要发作,还是被静然拦了下来。 “婆婆,恶战在即,我等以大局为重,让我来给他们讲。”说罢师太转身对剑池边的蜀山众弟子道: “诸位蜀山道友,这位乃南海鲛族池王,本次奉幻明之请,率六千鲛友来助,你们可要代翰胤掌门将他拒之门外么?” “六千鲛族!这么多......呃,失敬失敬。” 霍呈卿一听眼前数人身后竟有如此强援,心中顿时矮了大半。 蜀山大敌当前,池王带领的是一支强悍的鲛族大军,其意义对宗门来讲何等重要,他即便再蠢,也清楚了然。 “这位是池王母亲,这是他女儿,这是池王夫人,虽身负魔修,而今早已和魔教断绝。”静然逐一指了海婆婆、梦池和丹青介绍。 “至于这位,你们去过滇中除妖的天枢太武门几位师兄弟都见过,包括过世的屈符白道友。他是幻明城宗九印院春秋真人的徒弟。道友你看,他们现在可否入得山门了?” 静然接着指着淮昭淡淡笑道。 “什么?这家伙是幻明仙真的徒弟?” 一众蜀山弟子闻言都惊异一片,低声交头接耳。 而听到这话的霍呈卿,除了同样的惊诧外,心中妒火比看见梦池烧得更猛。 对这草包来讲,幻明仙宗高不可及,也是这两天蜀山大战在即,才有所了解。 能拜幻明仙真为师,对霍呈卿来说,更是天方夜谭。 “不对啊?这小子看起来和当日洱海小镇一样,毫无根基,就是个凡人?他又为何能诛杀沉血鬼煞,还轻松击败屈符白。他是如何将修为轻易隐去的?” 霍呈卿脑袋中一团浆糊,片刻间发起呆来。 身边蜀山弟子见这领头的天枢门师兄骤然发懵,言语全无,也不敢再阻拦静然一行。 只是其中有人同样看不出淮昭修为端倪,口中不解道: “这等凡夫俗子,酒囊饭袋,不知是哪位仙修之子,居然也能进得蜀山。” 王淮昭听到也不搭理,跟随师尊修行已久,沽名钓誉之事,早已不为所累,此种言语从不入脑,更谈不上恼怒。 淮昭并不在意,海婆婆却急了回头怒喝道: “喂,你骂谁酒囊饭袋,这名头应该给这个白痴一般,喜欢抛头露面的霍呈卿再合适不过!我看你们蜀山,怎么这么多窝囊废。以我孙女婿本事,就算让你掌门来,也只有满地找牙的份!” “老妖婆,竟敢口出狂言!” 一众蜀山弟子见海婆婆先是羞辱师兄师门,接着又这般蔑视剑宗掌门,立刻拉开了阵势要找说法。 此时霍呈卿也从恍惚中清醒过来,闻言虽然满脸怒急,但他也清楚眼前这几位的斤两,反倒一时不知所措。 见得此情,不及静然拦阻,淮昭瞬间站到了两边中间,揖了手道: “各位道友,我等远道来助,不要伤了和气。魔道势大,莫要自乱阵脚。婆婆,息怒!” 小子话语不多,却字字现力,一众人顿时无言以对。静然、池王等听了,也暗暗赞叹淮昭沉稳端重。 “说得在理,时势急迫,我正道修者当戮力同心,共御妖邪。要事在身,我等速速上山去吧。”静然上前来,也促和道。 言罢,一众人掠地而起,往那神木之上,悬空剑台而去。 “这小子不是没有修为么,怎么能驭启御空之术?” 剑池蜀山弟子还在纠结惊奇,霍呈卿心里却是妒恨连连,将牙帮咬了个死紧。 巍峨的蜀山剑台,在云海中若隐若现。 这方圆十里的空中高台中,矗立着数座雄伟的琉璃大阁。台内各处青砖铺陈,无数珍奇草木点缀其中,伴着缥缈缭绕的云雾,真如仙境一般。登上这仙剑宗门的众人,无不赞叹不已。 此时的剑台,早已人头攒动,站满了自九州汇聚而来,助援蜀山的各路凡仙宗门。 “静然道长,我蜀山何德何能,劳驾你千里驰援而来。” 蜀山掌门翰胤见得飞上剑台的静然等人,施礼迎了过来。 静然还礼,将池王、海婆婆、丹青、梦池一一引见,听闻池王率数千同族来援,翰胤不禁喜形于色,逐一道礼迎谢。 至于墨丹青,翰胤身为仙剑掌门,修为醇厚,自不会像山下那帮弟子一般无礼。师太刚想介绍淮昭,却见人群一阵骚动。 大家忽见剑台上方一袭壮美飞瀑上,款款落下三人。 “是蜀山七圣,飞升幻明的仙修玉书、青石啊!” “幻明仙真风采,果然不同凡响!” “是啊,哎,后边那位是谁呢?” “与玉书、青石仙真一起,也必是幻明仙修啊。气度不凡,真为仙人!”人群中一阵接一阵的赞叹。 三人面色淡然,朝剑台上众位凡仙宗门掌教施礼致意,却听见人群中一句并不高声的轻声呼喊传来: “师尊!” 刚刚落在剑台上,在玉书青石身旁的真人闻声顿时欣喜不已,他正是与徒弟离别多日的春秋子。 “见过仙长!”静然池王等人也来相见施礼。而玉书、青石也跟了春秋,走到王淮昭身边。 众人见人群中这位十七八岁少年竟称幻明仙真为师,都大为讶异! “这少年道友,得何机缘,被幻明真人收作了徒弟?!诶?他好似并无修为啊?” “他隐了修为而已。身负幻明混元诀的仙法啊。” “哦?这等玄妙神法。这小友真是才俊翘楚,天选之人!” 人群中一阵议论,却见玉书、青石真人对春秋道: “这便是春秋老弟的高徒,王淮昭么?好啊,居然这么年轻,秘相神诀得造,我夕照宗主不得亲见,必不肯信啊,真乃我大道之福!”玉书、青石和大家一样,面露惊奇地看着淮昭道。 春秋忙道:“两位道兄莫要过誉了。这孩子尚小,修行的觉悟领会,比起这剑台上,诸位苦修的掌教宗主,还差得远呢。淮昭,还不快来拜见蜀山先圣,玉书、青石两位尊长。” 礼数过后,春秋对玉书二位道: “两位道兄,我看蜀山此刻已汇聚诸多仙门强援,情势紧迫,再等其他远道途中的宗门,恐怕耽误大事,不如速速与诸位商议决断如何。” “也好老弟,此番宗主授命于你,我等当为同随,由你说吧。”玉书略加思虑言道,青石则表示赞同。 春秋揖手遵从,回头对翰胤上人道: “掌门上人,蜀山各长老门主可已到齐?” 翰胤称是。春秋微微点头,随后走到剑台一处台阶之上,面目顿肃。 剑台一众修者知道仙长要颁御魔大计,霎时一片寂静,起耳恭听。 春秋高声道: “诸位仙门道友,承蒙诸位大义应幻明天檄相邀,齐聚蜀山,共御邪魔,幻明城宗不胜感戴。魔界暗集孽众,图谋掀翻仙道在世间的宏大根基,此番兵锋直指蜀山仙宗。魔道以溟华魔孽为领,更有十万魔徒助增其势,蜀山即将面临一场恶战。” “幻明乃天界所拓,当与人间仙道共存共生,断不会坐视妖邪犯乱。今宗主授命,由主辅爞烛元君领率,亘破幻明禁制,着守心殿焕慈祖师、离尘殿春宏上人、起竹院玉书真人、青风院七渡元君、捧星院青石真人各统所属三千幻明弟子,共计一万五千众,襄助蜀山共御狂魔!” 静然猛然听得玉灵祖师爞烛元君和先师七渡的大号,惊喜地竟如孩子一般抚掌而笑起来,稍后略觉失礼,便拉过并不知情的梦池紧紧抱在怀里,窘得姑娘一时不知所措。 第50章 三难齐临 剑台各大凡仙宗门听闻幻明仙宗尽遣两殿三院,一万五千仙真大军来援,无不群情激昂,交口称赞。 大家心里非常明白,得晋幻明的修者,相较凡修大众,那是如何惊人的实力。 幻明一次力起上万真武大军而动,这恐怕是在场的掌门住持,修行一世都难以遇到的,遑论剑台下的普通修士。 春秋略做停顿,下了台阶走到池王身旁继续道: “此外,南海六千鲛族从滇中星夜来援,已临蜀山山下洗剑潭,各位同道,这位便是首领池王。” 鲛族化出巨大身形后的战力,足称以一当十,众人循仙长所指,皆对池王微微施礼致意,不过不少人仍对旁边的墨丹青投以异样眼色。 春秋接着让翰胤对有关蜀山各处布防做了相应布置,并安排人手将附近数十里百姓妥善疏散安置。 一两日后,蜀山千年仙宗,随着越来越多陆续赶来的各方助援,几乎成了铜墙铁壁一般。 所有人枕戈待旦,等着恶战一触即发。 可是...... 时日在静默无声地流逝,剑台授命已经过去两天。 到了第三天,第四天,甚至第五天,情势却一切平静。 蜀山上的各位高修启驭的神识中,的确见到近万魔徒隐约在数十里外出没。 他们与蜀山外围防御修士不时有小规模对战发生,可那些魔道中人仿佛并不恋战,失了些人马便匆匆脱离,反而阵线越离蜀山越远。 另一个更加奇怪的事情,是幻明两殿三院的大军迟迟未临蜀山。领帅爞烛元君和其他几位幻明殿院主事仙修竟然也一直没有露面。 昨夜春秋着了蜀山一位门主带人赶往幻明临凡结阵查探情况,也至今未归。 剑阁大堂中,一把楠木桌案铺就了蜀山全貌要图,阁内空气紧张得凝固了一般。 春秋子眉头紧蹙,似是在焦虑某事。蜀山掌门翰胤在阁门台阶上听着不时疾步到来的传令弟子禀告战情。 先圣玉书在堂前负手而立,面对此情一时也毫无头绪,走了几步,对春秋宽慰道: “春秋老弟,先莫忧虑,看青石拿了活口回来问话,便知魔道究竟在耍何种诡计。“ 原来这日清晨,诸位仙长感觉魔道动作隐隐有诈,必须尽快洞察其兵锋真实所向,青石自请了战令,下山准备缉拿几个魔徒询问实情。 这时门口的翰胤走进堂内,对春秋玉书两人揖手道:“时至此刻,数十里外的一众魔修倒是越退越远,据蜀山各门与之对阵传回来的战情看,山下魔徒皆为冥龙教教众,而溟华界魔修并未见几个,颇为蹊跷。” 众人疑虑更深,正踌躇间,突然阁堂门口落下一人,此人一袭白衣,鲜血浸染,带着伤势。 春秋和玉书一看,知道他乃幻明城宗弟子。 “白令殿行卫参见两位真人,幻明城遭三万溟华魔军和近万血心域妖兽联手攻伐,我奉宗主之命来请爞烛元君领军回援!不知元君现在何处?” 白令殿乃幻明专司行走通令职守,这行卫血迹斑斑,一看就是白令殿也参与了幻明防御之战,可见此番溟华突袭幻明,魔势之凶猛。 “你从何处结阵临世而来,未经缇盟关么?当下幻明情势如何?”春秋几乎与玉书同时急问。 “情况紧急,幻明三面被围不得而出。宗主特命我自天人阁结阵而来,现宗城正倚仗上界神敕九印之力,还在拼死御敌,暂时无忧。” 白令行卫伤势不轻,情急之下的告禀几乎气息难续。但春秋玉书非常清楚,幻明临凡一般走的是昆仑外缇盟关结阵。天人阁乃宗主掌管,非万急之时不会轻启! “魔孽实力兵锋似乎在集中围攻九印,目的应是要救那五个被禁制所困的溟华灵魇五祖!“行卫弟子接着禀到。 剑阁堂中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幻明宗城情势骤然如此危急! “春秋,看来魔道此次早有预谋而且策划周详。这调虎离山之计,真正的目的,乃是我幻明。要着人速速去缇盟关外找寻爞烛主辅禀告,即刻回援幻明才是!” 玉书话音刚刚落下,却见青石上人急匆匆地走进阁内。 “大事不好!我自山下拿了一名魔教令使问话,现冥龙教东、西、南三支并了溟华一部,共约五万魔徒,正欲围攻五台佛院!领头的是那灵魇老祖华魇!” “什么!”春秋众人惊得目光呆在一处。 可坏消息还并没有结束。 说话间,又一个幻明白令令卫掠地而入,而这位明显伤势更重。 “参见众位真人,我等.....爞烛元君所率幻明一万五千弟子,在缇盟关刚过临凡结阵,就在黑云谷被溟华界设伏围困,已苦战一昼夜!元君着我飞身前来禀报。” “黑云谷!” 三位真人再次异口同声惊呼到。 “溟华魔军聚众多少?”春秋着急地问道。 “足有三万以上!” 堂内陷入一阵短暂的死寂。 不想魔界虚攻蜀山,其目的竟是三管齐下,同时发难! 情势万分危急! “请掌门即刻着弟子请各凡仙宗门、蜀山各门长老、鲛族池王人等,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内速来剑阁!对了,记得叫上我徒儿淮昭!”春秋略加思考,转头急切地对翰胤说到。 王淮昭这几日跟随鲛族,按先前布置下山驻防去了。 “我即刻吩咐下去。”翰胤上人听了春秋言语,知道情势紧迫,急促地出阁授命去了。 不多会,剑阁内堂已是站满了一众人等。 春秋急切地将情势简略讲完,众人皆是惊诧万分。 “时不我待,玉书、青石两位掌院师兄,二位领蜀山之地两万凡仙宗门,蜀山遣五六位长老领蜀山一部,驰援黑云谷,以解爞烛元君之困,若得了胜机,应即刻回援幻明。” 幻明城宗素来只有职守,并无层级高低之分。春秋子得宗主号令,此次破出幻明,除了爞烛元君,按律皆听春秋号令。 玉书、青石点头,再不耽搁,辞别众人,急急出阁而去。 “蜀山留下必要人手扼守。余下各宗门同道,加上池王六千鲛族,随我即刻赶赴五台禅院救难!” “南海鲛族遵命。仙长,我等从地下水脉而去,比陆路御空要快。”池王禀道。 春秋子点头允过,最后对翰胤掌门道: “现可确认,山下近万魔徒乃佯动军马,是凡间冥龙教一支,其战力虽不足与蜀山抗衡,但万望掌门还是坚守不出,不要贸然进击,以防魔道再有诡谋,来犯蜀山!” “遵仙长之命!”翰胤应诺道。 随即春秋一行急匆匆出了剑阁,带着余下凡仙宗门修士群起掠地而起,疾速地奔东北五台清凉地界而去。 御空驰援五台佛院的各路宗门同道,因为修为层次差异,在天际云端一线拉出个一字长蛇阵型,空中阵阵青光飞遁,颇为壮观。 春秋修为最高,自在前段,心中忧急,回头问了随后的静然师太道: “师太,这些从蜀山随我等前去救援的宗派修者,约有多少?” 静然先前在山下参与了蜀山防御的分拨调派,大概知道详情,略微估算,回真人答道:“仙长,不过四五千人。” “四五千?合了池王鲛族,竟不过一万出头,偷袭五台山的华魇所领魔教足有五万。唉,这千年古院,菩萨道场,将面临一场苦战!” 过了些许时候,春秋静然等十数人,率先到了雁门道地界。 不用打开修者神识,大家一眼就看见漫山遍野的魔界大军正沿着五台禅院各条山道席卷而上。 这些凶残魔徒连山下的小镇村落也未放过,正在其间大开杀戒。远远望去,山腰处的几座佛院业已陷落,无数僧众尸首散落在道路院门和寺庙内,几处宗庙已被魔族纵火焚烧,冲天的浓烟比比皆是,场面一片惨烈。 山腰以上各院僧众还在苦苦支撑,与来袭魔徒生死相搏。但魔族实在太多,余下的十几座寺院看来已是坚持不了多久。 静然匆匆赶上,目力中春秋仙长已掠地直奔敌阵! 道长没有任何指令,手指和佛尘上道诀熠熠生光待发,助援的所有人都明白,此情此刻,已不需要再下何种战令,春秋子祭出的凌厉道诀就是战令: “速速杀入敌阵,救五台之难!” 静然师太紧接着跟上驭诀发力搏杀,后续抵达的每一个人同样如此。 王淮昭也堪堪到了,应云步在小子心中实在恼人,此番拼了全力居然还落在梦池后面。 小子气恼暗忖,如若这次魔道劫难终得平息,一定要催了师尊,教授自己摘星诀才是。 不过,小子眼见身边的凡仙宗门同道正奋力杀入敌阵,他却没有任何动作。 王淮昭笃定地站在原地,静静地盯着山上的战况,思虑了片刻。他逐渐发现,五台禅院通往五峰之路虽多,却有一个关键! 一个垭口! 这垭口三面峭壁,只一条通路往上。然后才是一座平坦草台,其后再分出数条道路通往五峰各处。 “昭哥哥!”梦池以为哥哥发呆,着急地叫道。 淮昭连忙拉过少女说道: “梦池,你在此处等候池王,鲛族一到,你们便猛攻魔教后翼,使其首尾不得相顾,可获胜机。我去那垭口,记住我的话!” 言罢小子掠地直飞垭口而去。梦池本想跟着同去,又想着淮昭吩咐,一时进退两难,急得跺了跺脚喊道: “你小心那!” 王淮昭飞到垭口上方,即刻神诀顿起,将法相金刚起在了敌阵中,这威猛神物踏地而落,飞舞着神杵,将垭口处的魔徒杀得哭爹叫娘。 小子跟着法诀全出,全力抵住沿垭口下方攻上来的魔修之徒。 片刻不到,密密麻麻的魔教大军竟被扼定在此处,先前上山的魔徒没了后援,威势立减,很快被聚力镇守的各院僧众压制,寸步难前! 春秋子和一众凡仙宗门本在垭口下方的敌阵重围中苦苦厮杀,看见淮昭举动,真人心中一阵称奇。 好我这徒儿,不愧阳明之子!这大敌当前,居然须臾间就窥破了胜机关键所在。 仙长随即腾空而起,奔向垭口来助徒弟。 山下敌阵中的凡仙同道也是气势大振,虽人数颇有悬殊,却始终未露败象。 顷刻间,春秋的三座法相金刚也破空而出,师徒两人道行全开,并着四座天神般的刚猛法相,将垭口进袭魔徒牢牢控住。 半晌后,魔族后方又现一阵混乱,春秋师徒俩余光放眼看去,知道池王的数千生力鲛军已经凛凛杀到! 鲛族在月华渊还养许多时日,不仅冥龙散余毒尽数全消,再加上天母月华神水的滋养,也让他们精神抖擞,战力倍加旺盛。 此刻数千鲛众全部化出巨硕身形破入战阵,凭借先天敦实的厚皮重甲,一众冥龙教众即便人数众多,也骤然难敌这潮水般的巨鲛破阵。 转眼之间,无数魔徒被杀得哀嚎四起,尸横遍野,魔界阵列一片慌乱,渐露溃败之相。 山上的春秋师徒将四五个魔徒击飞后,看着山下的情势,稍感宽心。 不料还未得一口松气,突然瞧见从垭口山上被扔下一人,重重摔在附近的草丛里,瞬间埋头大口吐血。 “淳远大师!” 重伤僧人不是别人,正是淳远。 淮昭见大和尚伤势沉重,急忙接连劈开数个魔徒,赶到淳远身旁,运了一股真气护住大师心脉。春秋也连忙赶来护住淳远。 “大师,你怎么样?”春秋见已历金身佛境修为的淳远被伤成如此,瞬间意识到,此间必有劲敌正在垭口之上! “仙长.....小心!上面那灵魇老祖......”残喘着说完,淳远竟昏迷过去。 春秋师徒猛然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银须冉冉、身形瘦削的光头老叟自山上台阶上一步步走了下来。 此人虽未着僧衣,但天灵头顶却赫然烙有十二记佛家戒印。那左手中紧握一把青铜禅杖,在日光下泛着通透的黑色光亮。 老头走到离垭口约十丈之地,冷笑道: “呵呵,扼守垭口要冲,阻我大军攻势。你等二人有点意思。怎奈也是螳臂当车,自寻死路!” “华魇!” 几百年前,春秋就在数次大战中见过这溟华掌尊老祖,非常清楚他可用恐怖来形容的实力。 “淮昭,你速去山下!”面对眼前溟华骇世极魔,真人首先想到的是徒儿的安危,言语之下,已将小子护在身后。 王淮昭怎会留下师尊孤身苦战。他已是孤儿,早已将春秋子视作再生父亲。 眼前貌似和尚的魔头能将淳远伤成如此,仅凭师尊一人,恐怕与之独自对阵,胜机难料。 何况垭口下还有密密麻麻蜂拥而上的冥龙魔徒,法神金刚虽猛,师尊在对阵这惊天修为的灵魇老祖的同时,那法相能坚持多久,他根本没有把握! 他此时唯一要做的,只能是和师尊同生死,共进退! 王淮昭面露坚毅之气,慢慢靠拢春秋子,他没有言语,但他的举动让真人明白,他绝不会离开此处! 春秋不由得暗自忧急,正要说话,突然垭口狭窄之处,师徒二人的四座法相金刚被一名黑衣魔教令使一击之下,全部破散! 黑衣令使装扮与周围魔徒并无差别,但春秋子和淮昭都已发现,那双眼睛泛着令人窒息的红芒,再为熟悉不过! “冥龙!” 第51章 西天神乘 千年五台禅院前山垭口。 春秋子师徒陷入当世魔道两位顶尖极魔的前后夹击! 在皇城仓皇逃遁的魔魂冥龙,十日后附体已再次炼化得成。 而垭口上方面色冰冷的华魇,在春秋神识中已历魔修渡劫的大后期。 情势无需多言,胜算从何说起。 冥龙此番急匆匆得造附体跑出沌灵晶石,是他明白,当下幻明城、黑云谷和五台山,三处烽烟四起,恶战在前。他笃定幻明必定疲于应对魔界攻伐,正好趁乱捉住地慧了却大事。 带着夺舍附体掠出溟华界姜源古墓的时候,冥龙首先做的,是疾速打开沌灵魔睛找寻春秋子。 虽然看不见地慧踪迹,可他非常清楚,春秋身旁,必有徒弟在侧。 七八年前沌灵魔睛炼成之日起,冥龙几乎从未停下过对这大造化的巩固精深。 因魔界尊祖谆谆告诫过,为了帮助大界找到颠覆天地的万年神物,他的沌灵魔晶务必要破晋九层。 其二是源于他对本体大成的疯狂渴望。虽然他身为魔界世子,大界希望所在。可他现在毕竟只是一缕魂魄。 唯独这只眼睛,被冥龙视为极魔本体的第一件器官,极为珍视。 破灭四座金刚幻像后,看到站在数丈开外的地慧,冥龙并不再像前面两次那样狂喜兴奋。 固然绝不能再错过又一次天赐良机,可过往的几次交锋告诉他,即便王淮昭重新近在咫尺,又即便有灵魇魔祖和数万冥龙部众襄助,他也必须全力应对。那印记中,还有只太阴幽荧随时现身。 冥龙率先发难,华魇合力下,他要在神鸟现身前占据压倒优势。 魔头起势一两个回合,春秋师徒就立刻陷入极其被动的守势。 因为身边,还有重伤昏迷的淳远大和尚。 没有至神金刚的阻拦,潮水般的冥龙教众正蜂拥而上。 更不妙的是,华魇并未袖手旁观,同时实力尽出。 转眼间,师徒二人被各种凌厉攻势逼到淳远倒地所在的峭壁边。 春秋艰难地拆挡华魇和冥龙魔诀,瞬间身中数招,自知今日必败,只能全力应对之余对王淮昭喊道: “徒儿,快带大和尚走。” 淮昭见师父伤势不轻,怎会弃他不顾,万急间一念突起,突然将腰间菩提绶解下,丢在空中大喝一声: “阿...啰...跛...者...娜...!” 华魇和冥龙突见地慧当空祭出一物,皆是一惊。凝神一看,空中飘起一袭金黄光泽圣物,小子同时念出庄严揭语,心思王淮昭要驭出佛尊敕赐的厉害手段,居然心生忌惮,不约而同退了两丈。 特别是冥龙。 在与地慧的多次生死纠葛中,他每每看到胜券在握,小子就有莫名的神奇乍现。 这让魔头内化中莫名产生了些宿命般畏惧。何况他很清楚,王淮昭身上的印记中,那只强大的圣兽神鸟还未出现。 而此刻王淮昭唯一寄予希望的,却正是这太阴圣兽! 洱海边春秋子曾怀疑徒弟驭动自殁心诀驭出幽荧,可在圣境中,幽荧小丫予以了否认。 她讲过,对于冥龙印记,她不受任何制约来去自如。除非王淮昭面临生死,她会现身相助。 可当下险恶情势,还不算生死关头吗? 让小子失望甚至绝望的,是菩提绶并未迸发任何神奇,还被一阵山风,吹到身后百余丈的山涧中去了! “幽荧,你在等什么?!” 王淮昭见心胸里的圣兽非但毫无反应,还弄丢了菩萨敕赐宝物,心中更加忧急。 此刻师徒两人已经难堪招架,哪还有半点空隙去山涧中捡回菩提圣绶。 “哈哈哈哈,蕞尔小儿。我道你要耍出什么厉害手段,死到临头还念什么经。当初老夫比你念的经卷多上百倍,到头来还不是一生凄凉。受死吧!” 华魇笑罢将手中青铜禅杖一抖,自法器中驭起一道紫色魔芒,朝师徒疾速袭来。 旁边的冥龙见胜势已获,兴奋地祭出了又一记暴虐魔诀,配合老祖同时发起倾力攻势。 春秋淮昭虽然急起元相罗诀法盾,可两人清楚对面一对极魔的殊天实力,知道法盾一破,真身即便接下对方手段,师徒俩多半要伤重不继。 淮昭起盾之间,带着万分忧急对着胸口再次大叫起来: “幽莹,你还不出来?!” “唉昭哥哥,别喊了,今天轮不着我出手的......” 淮昭胸口印记处,传来幽莹懒哈哈的小丫童音。 淮昭闻言一阵气郁。 如此凶险之时,这丫头还学梦池说话打趣于我,你是要见我师徒毙命于此,被冥龙取走印记么? 可幽荧并未打趣小子。 眼看华魇冥龙狠辣手段即将撞上师徒法盾之时,倏地间,一个巨大的青色身影自深涧中豁然跳出,蛮横地横亘在春秋子和淮昭前面。 眼前的身形太大,师徒二人只看到肥嘟嘟的双臀和一只粗壮的巨尾。 垭口上的一众冥龙教众,则全部看呆在原地。 冥龙和华魇看到的却是巨兽的正面。 这是一头浑身泛着金黄法相,身高两丈的青色巨兽,脖颈上,端端系着刚刚飘走的菩提绶! 华魇还在即刻思虑辨识,而冥龙一眼就已认出! 数百年前,在西天佛界菩萨座下,那时他还停留于地慧身魂,日日所见再清楚不过: 文殊菩萨坐骑,青毛神狮! 冥龙附体令使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魔魂内化中竟闪过一丝仇怨,甚至绝望。 “阿......,这世间痴愚......” 伴着震天般的长吼,神狮发出宏大声音中蕴含着揭语。 那狮口一张就将袭来的两道惊世魔诀生生吞掉,顺便吧唧了下舌头,好似滋味不赖。 此情让在场无数人惊掉了下巴。 “啰......这不希孽念......” 不待冥龙华魇惊异未定,神狮粗壮前肢蹬地而起,将垭口的大片魔徒扫回山下。 不少魔徒见了天降神奇,早已扑通跪地下来,叩首忏悟! 华魇心神略定,不禁恼羞成怒,一声暴喝道: “畜孽,你自恃西天佛界而降,就可随心所欲不成?我倒要看看你是何神通!” “灵轮天诛,起!” 喝罢老祖双臂一振,青铜禅杖当空而出,化出一道浑圆透亮的锯齿青紫轮盘。 在急速转动间,轮盘伴着黑煞气冕,疾速朝青毛神狮袭来。 冥龙会意,此番击败佛尊座驾可得全胜。赶紧将两拳握起,魔眼红光大作,跟着喝道: “煞狱咒魔!” 魔诀起处,晴天白昼瞬间昏暗下来,冥龙令使附体身形陡增,黑衣胀破,骤然幻化出一具狰狞巨魔, 怪物头颅顷刻长出兽角,健硕四肢生起利爪,嘴中喷着粗重黑气,捶地顿足恶狠狠地冲神狮而去。 春秋淮昭见两个魔头修为尽出,不免为菩萨神驾担心,刚要上前相助。不料神狮巨尾一横,生生将师徒二人拦了下来,不过力道貌似拿捏未准,淮昭被逼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跛......汝不见身后之岸......” 神狮伴着佛揭,于庄严法相中,张开狮口一口将华魇贯来的青紫魔轮咬住,毫发未损。 紧接着右足霸气前冲,直端端掐住冥龙化形、咆哮而来的狞魔咽喉,随即没有丝毫客气,将它重重摁在地上! 在场两方众人无不惊异震撼。 神狮的威猛喘喝下,冥龙所化狞魔丝毫不得动弹。 华魇见状再无任何保留,启驭惊世魔修,来救魔界世子。 只见他枯瘦的双手眨眼间化出万千魔爪,一部分瞬间破入地面,另一些疾入天空,而另一些却暴虐燃烧起来,在进袭神狮的方向,汇聚拧成一股,最后化为一把通红炙热的魔剑。 “穹冥破!” 毋庸置疑,这是华魇急欲录得胜果的看家手段。 随着溟华魔祖殊死怒喝,春秋师徒根本不及应对,瞬间被不计其数、破土而出的魔爪死死缚住,有一些更直接穿透了两人肢体。 道长和淮昭浑身冒出汩汩热血,痛得钻心,所幸大多未及要害。 青毛神狮并未回避,迎面硬接了华魇狠辣魔诀,很快那神圣躯体也出现遍体伤痕,引得法相阵阵颤动。 春秋师徒得不到丝毫喘息,紧跟着更多的鬼爪刹那间化作漫天火陨自天而降,铺天盖地朝神狮和师徒两人砸下。 烟火炸裂的浓烟后面,还有一柄通体燃烧的巨剑跟着飞速杀到。 第52章 佛花楽魂 春秋子和王淮昭忍住剧痛,忙将法盾再次驭起。 眨眼间华魇魔祖祭出的火陨纷纷坠地,四周顿时一片火海。 不过此番师徒二人却感觉并未承受更多伤害,彼此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巨大身影挡在了两人盾诀上方。 原来是佛尊神狮直接抓了冥龙所化巨魔,置于两人头顶,将华魇惊世魔诀的第二波火陨挡了个十之八九。 但这菩萨座驾和被用作盾牌的冥龙却被砸了个实在。 魔魂附体顿时惨叫连连,瞬间回复到魔教令使的原形,而附体脖颈已被生生扭断。 神狮也好像受了重创,阵阵低沉的喘息中,没有忘记将嘴中,华魇禅杖幻化的青紫轮盘吐出,去抵御行将迫进的魔焰巨剑。 华魇见状,随着口中一句“分!”字魔诀,轮盘顿时化散为丝丝魔相,避开火焰魔剑,重新化为禅杖握到了老祖右手中。 “嘭”的一声,魔剑从青毛神狮右肩深深刺入。引得王淮昭惊呼起来。 佛尊圣兽吃痛不住,右腿缓缓趴到了地上。看创口之处,流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汩汩金黄法相,不断洒落在地。 四周的野草山花似乎被唤醒一般,纷纷析出自然灵华,点点闪耀,在神狮身旁轻盈跳动起来。 华魇自觉得了胜机,再出一式,想要即刻诛杀这西天神物。这一式,绝对是殊死一击! “醒天诀!” 华魇双眼猛然紧闭,魔诀自口中默念,一只形如干尸的左手朝天而起。 此式乃上古魔祖在醒天宫初起时所悟,其凶狠毒辣在于起势之后,可瞬间吸纳汇聚周遭广阔地域内的三界魔孽之力,驭启者修为越高,范围越宽广。 天地间顿时无数黑煞恶冥尽数往华魇老祖天灵而聚,山下正在鏖战的冥龙教众,即刻有不少人突然抱头惨叫,七窍出血而死,从那些倒地的尸首上可见不断析出茫茫魔气往华魇魔祖而去。 这正是魔修所循的狠辣之处。 满山魔徒虽身入魔道,背负魔修,企得了人间凡人不及的寿元,却随时要被高高在上,处于魔界顶端的极魔高修视为可烹走狗。 一入孽障深似海,他们的生命轻如草芥,在凶险修途将随时被肆意践踏杀戮。 魔修者,素来不择手段,鸩求大进,在这不归路上,为了不被当作踏脚石,就要不断地找到踏脚石。 魔之所在,歧路悲哀。 华魇老祖此刻可顾不了想这些,和青毛神狮的决斗已到关键,他想的是怎样将眼前的西天神兽速速解决,最后荡平五台,了却他的千年恶恨! 只见魔祖高擎的左手猛然下沉,将法诀化在左手掌心,接着掠地而起,自空中将醒天魔诀朝神狮及他身后的春秋师徒破来。 魔诀离了华魇左掌,骤然分出五根紫晶魔相法柱,瞬间将一兽两人困驭其中,魔魂附体的令使早已七窍流血,逐渐僵硬,冥龙附体不存,不知何时已悄悄遁走了。 王淮昭见状,居然一个箭步跳到了青毛狮子前面。 神狮为护自己而伤,他不想眼睁睁看着佛师尊座驾就此殒没。 可是他不明白,醒天诀是一个异常诡幻危险的阵法。 突然间,小子心智开始阵阵迷乱,脑海中泛起阵阵妖邪的恶言魅语。 此刻周遭来犯的不是刀剑,却是自己与生以来所有的罪恶、妄念,还有仇恨、贪欲,陈尸江赣古道的阳明四子,青龙港垂死的父亲、迷魂洞府泣血而亡的娘亲、双眼含泪而逝的秦冲、甚至是幼年时在大庾城集市偷过的一串糖葫芦...... 这一切肆无忌惮,无法阻挡地冲击着王淮昭心怀,小子痛苦地迷陷在其中,心绪几近崩溃,而丹田处无量真元中,那一直镇裹的魔息也骤然勃勃而起,似要吞噬五腹六脏一般! 甚至幻明真人春秋子,居然也破不出这恶孽邪魅环绕,眼神中泛起丝丝黑气,渐渐半膝落地,牙根剧烈颤动。 魔宗醒天诀,摄人心智,为其最为狠辣之处。 此时的华魇,仅仅只需再祭出一记普通至极的魔诀,就可将魔阵中惶惶不清的师徒两人置于死地。 当然,擒获地慧童子,送回溟华交予冥龙,才是魔祖要的。 这时,刚刚还伏卧在地的佛尊神驾,那青狮凛凛地站了起来。 佛尊座下万年,他是西天神兽。 “吼~,嗷........” 随着一声震天摄地的长吼,他要彻底唤醒天地人伦的本根至善。 在威严嘶吼中,就连灵魇魔祖至尊,华魇也顷刻被震住了! 山下原本残酷激烈的厮杀战阵骤然间安静了大片,无数的冥龙教众转头望向垭口神兽发声之地,许多人眼中热泪盈眶,还有些即刻拜伏下来。 “者!” “......悟诸法离尘垢!” 神狮揭语一出,春秋子和淮昭双双慧眼睁开,恍惚尽散。铸结醒天诀诡异阵法的魔相法柱纷纷炸裂化散! 华魇老祖呆在原地,目光一片呆滞。随着他枯瘦的手掌不断加剧的颤抖,青铜禅杖“咣”的一声掉在地上。 神狮缓缓走到华魇身边,这位溟华老祖仿佛涅盘入定一般,没有动作也不逃走,眼神与眼前的圣兽对视,似乎有了些许交流。 神狮威严的目光还是让华魇最终垂下头来。 “娜......” 神狮终于将菩萨五字真言最后一字念出。 圣兽受伤之处依旧在滴落汩汩法相,坠入地面后,周遭升起的自然灵华越聚越多,与神狮本体金黄法相交相辉映。 王淮昭正欲上前收拾这魔界老祖,却被春秋子伸手拦住了。 仙长知道佛尊深意...... 果然,从天地四野不断降临的万物灵华猛然汇聚一处,一阵金光闪耀下,刹那间开出一朵璀璨夺目的鲜艳奇葩。 “楽魂花!” 春秋暗暗惊呼道。 神狮凛凛威严,似言却非他言,山下厮杀之声渐弱,垭口周围恢弘梵音激荡而来: “无生义; 无染离尘垢义; 无第一义; 谛诸法平等义; 无有诸行义......” “哀苦自在终劫,莫起怨孽,莫祸于天道!” “传佛师尊言:‘渺华,取这物事,救你妻儿去吧,自今日起,你千年佛缘,尽了......’” 言罢,神狮腾云冲天而起,径往上界而去。 菩提绶自空随风飘落,缓缓垂在王淮昭脚下...... 第53章 彍弩待发 五台禅院山前垭口,山风瑟瑟如鸣。 一朵闪耀着佛家庄严气相的花朵悬在华魇老祖面前,光艳夺目。 惊喜从眼中弥散到整个面容,华魇痴痴地盯着眼前的神奇,山下仍未停止的厮杀之声也好像在老魔耳边匿去了。 半晌,华魇才些些回悟过来,伴着脸庞的微微抽搐,他的双手止不住的剧烈颤动。 “西天楽魂,楽魂花!” 华魇轻轻地启过这神圣仙葩,一阵诚惶诚恐,深陷的眼窝里慢慢噙满热泪。 端详良久,这位溟华掌尊魔祖转身往西方缓缓拜伏下来,额头叩地顿首,嘴唇沾满尘土,眼泪止不住滴落大地而喃喃言道: “阿弥陀佛。渺华深陷魔道,罪孽深重。今日却蒙菩萨不弃点化,弟子愧对佛尊圣恩。” “弟子对天地而誓,从今起自绝魔道,潜心向佛。菩萨但有吩咐,渺华愿肝脑涂地,以报佛恩!“ 说完华魇将楽魂花小心纳入怀中,起身对了春秋和淮昭微微一躬,作了合十佛礼。 感慨万千的春秋子见状轻轻颔首,对这位刚刚还和自己殊死相较的溟华魔祖还以道礼! 而后华魇再未言语,掠地飞往山下仍旧在浴血厮杀的战阵,启了洪钟喝令道: “冥龙教众听令,即刻停手,撤回各部本支。如有心念故乡家人,欲脱教会者,可往滇中月华渊饮泉疗毒。老夫以溟华界执界灵魇之名,保你等心遂所愿。” 老祖言罢,急急御空而去,飞快消失在西北天际。 聚众攻伐五台禅院的魔徒,是冥龙教东、西、南三个教支汇聚而成,溟华界魔修只有华魇亲随的三五个歧玄魔卫。 冥龙教众恶战中先是突见上界圣兽临世,后眼睁睁看到冥龙附体的令卫被神狮一击震灭,军心已是波动。 此刻领军的老祖发出回撤号令,众教徒立时如丧家之犬一般往山下溃败逃散开去。 而当中的一些兴奋叫道: “还回本教干什么,冥龙教咱憋屈够了,哥几个,随我一起去无量山喝月华泉水去!” “就是就是,今日难得活命,脱了妖邪毒药钳制,我解了毒回去侍奉老母妻儿......” 凡仙宗门中有欲乘胜追击者,被掠地赶来的春秋子拦住了。 “佛尊神恩浩荡,仅仅遣出神狮坐骑,就化去了这巍峨佛宗灭顶之危,还将溟华界首座魔祖点悟。无量寿佛!我虽入幻明,但这天道之远,神造之巅,贫道仰望不及啊!罢了,放他们去吧。” 众人有所思悟,点头称是,当即停止了厮杀追击。 “五台宗院之难已了,黑云谷战事不知如何。事不宜迟,劳烦诸位同道重整旗鼓,随我即刻往幻明临凡结阵助援。” 春秋揖手道。 “仙长,义不容辞!”在场的凡仙宗门和鲛族虽经历此前恶斗,颇有折损稍显疲态,闻听春秋所言,皆是精神抖擞,正气凛凛诺道。 “海夫人、墨夫人、梦池姑娘,烦你三位带部分鲛族留在五台山善后,救治四周百姓和这些伤者。淳远大师伤势较重,需要好好医治还养,贵族独有深海精魄疗效奇特,有劳了!” “是,春秋仙长。” 海婆婆和墨丹青顿首诺了,只是梦池心思里却波澜阵阵: “又要将我和昭哥哥分开?仙长数次如此安排,到底何意?” 想到此间,姑娘心中蔼蔼郁结起来,眼神中露出些许哀苦。 海婆婆回头一看孙儿情绪,立刻看出梦池心思,旁边的墨丹青和静然也顿时清楚。 “梦池,黑云谷尚在恶战,幻明城也不知是情势进展如何。当下且听仙长安排。”静然拉过梦池轻声说道。 春秋仿佛略显尴尬,匆忙揖手告辞,起身掠地走了。 “师尊!”淮昭见师父先走不禁迟疑了片刻,回头看了看梦池,咬了咬牙也跟随御空而去。 “诶,我说这道长,为何三番两次要将淮昭和梦池分开。当师父的,只管教本事就好,儿女之事,管那么紧干嘛。难道还不让小子以后娶媳妇了么?” 海婆婆见不得梦池委屈,居然当众抱怨起来。 “难怪他孑然一身当了几辈子光棍。修道之人,谁说不让娶亲的。对吧,静然师太。” 静然被这一问,带着尴尬,面色堪堪难言。 丹青连忙拉过婆婆,示意少作言语,毕竟不少仙凡宗门还未离去,场面有些窘窘难堪。 一众凡仙宗门见状,连忙揖手作别,跟春秋方向而去。 “师太!”这时众人耳边却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少女呼喊。 “玉姝!”静然猛然看见徒儿玉姝和玉灵剑阵一众道姑急急赶来,惊喜不已。玉灵道众也是欣喜异常,显然她们已许久未见师太了。 “师太,我们按春秋仙长之命,往各佛院宗门送还舍利,费了不少时日。今天午后刚到蜀山,又听魔道围袭五台,来回奔忙,还是来晚了。”玉灵大弟子玉嶓匆匆上前向静然禀道。 玉姝开心地扑到静然怀里,接着问道: “师太,我见那些魔徒都在溃散逃命,这里仗打完了吗?” “嗯,此番所幸佛尊神狮临世,一番苦战,将魔道诡谋恶势挫败了。” 静然微微笑道,带了玉灵众人向池王等人作了介绍。 “咦?昭哥哥呢?我们京城一别,他说去滇中找您的。” 玉姝面色明显带着急切,将一双明眸在人群中寻找,而眼神与梦池相对一刻,生生停顿了须臾。 “黑云谷之危未解,幻明与溟华大军此刻还在恶战。他随春秋仙长前去助援去了。对了,五台山舍利宝华你们先前可已送到?” 静然自然心思敏捷,见玉姝提了淮昭,连忙把话岔开。 “五台佛院离京城不远,与昭哥哥分别当天就送来了。师太昭哥哥所去黑云谷何处,我要去!” 玉姝并不解师太之意,仍将话题绕了回来,惹得静然心中暗急。 “丫头,情势危急,幻明春秋道长已做安排。好好听话,不要多言了。五台佛院此前被数万魔众围攻,死伤无数。玉嶓玉焯,你们带观内弟子,帮海夫人他们在此救治伤者,为师这就与池王鲛族前往黑云谷援手,不能再耽搁了。” 静然脸色顿肃,不让玉姝再多言语。 静然治观严明,玉姝虽素为师太疼爱,可师太但凡正色授命,玉姝还是马上乖乖听话的。 静然言罢,与池王会意,当下带了鲛族大军,分择空中和地下水脉急急启程而去。 淳远伤重,不过还好并无性命之忧。此刻渐渐意识恢复,服下梦池递过的深海精魄后,略微有些精神。接着在数名赶来的弟子搀扶下回了清凉寺。 墨丹青带着梦池和一众道姑开始在山门上下灭火救人。唯独海婆婆眼珠子咕噜一转,悄悄将玉姝一把拉着走到无人一旁。 看着其他人离开已远,婆婆面色尬异地道: “玉姝姑娘是吧,我孙女婿有我孙女牵挂,不劳你了费心了。” 老太婆一边说着,一边还将两根食指并在一处接着道: “他二人情投意合、生死相顾,你以后那个,还是别叫什么昭哥哥了,怪不好的,一会我孙女还以为淮昭朝三暮四,有了误会就麻烦了,是不是?回头婆婆给你找个鲛族英俊将军如何?” “婆婆,你说什么啊?”玉姝顿时面色绯红,不想老太婆和自己初次谋面,居然道出如此直白之言。 “你说昭哥哥是你孙女婿,他成亲了?几时的事?”丫头秀美面庞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变紫,气得不轻。 “啊这个,对啊!就等着此番败了魔道,大喜洞房呢。” 幻明临凡结阵外数十里的黑云谷。 春秋子赶到的时候,幻明仙宗爞烛元君领率的一万五千大军刚得到蜀山赶来的两万凡仙宗门助援,已逐渐稳住阵脚。 仙军声势大振,正欲着手反攻。 春秋落在谷上东边的幻明阵中,与随征的诸位殿院主事见过,就将五台危难已解之事禀告了元君。 鹤发松姿、仙息袅袅的幻明主辅爞烛仙君,听了春秋所言,拄着一根青木蛇杖站起身来凛凛言道: “甚好!五台之围既解,我等务必速战速决,击溃黑云谷溟华魔军,尔后即刻回返幻明以解宗城之困!方才又有白令卫从天人阁结阵而出,魔道仍在围攻九印,孽势未减。” “中军掌印!” “弟子在!”旁边一位健硕中年修者起身上前候命道。 “传老身号令,七渡元君带青风院、春秋真人领各凡仙宗门自左右两侧隐秘迂回至魔道后侧,一旦至达,即以我幻明澈天雷为号,毕其功于一役!” “得令!” “焕慈祖师,你领守心殿猛攻魔阵左翼;春宏上人,率离尘殿攻右翼;玉书真人领起竹院,青石真人领捧星院随我进击魔徒中军,以迅雷之势击退这数万溟华妖孽!” “谨奉主辅之命!”在场众人气势赳赳应诺,转身离开分头准备。 “春秋仙长,我刚到!”这时池王与两位随从急匆匆赶来道,并见过诸位幻明仙修、凡仙宗长。 春秋与元君等一一介绍了池王,爞烛主辅见数千生力援军助战,喜不自禁朗声道: “鲛族秉承天道,与我共御邪魔,在战事胶着之际挺身而出,老身代幻明赞谢。池王,鲛族可从山下地缝遁入地下水脉,看见魔阵后翼的那汪潭水么,此潭名唤子牙渊,你率鲛族部众可待我澈天雷响,攻势大起之时,从贼魔敌阵杀出,来个中间开花,以奇兵可得大胜。切记,务必待我军切入敌阵后再杀出!否则将深陷重围,反受其害!” “遵仙神吩咐,南海鲛族誓建奇功!”池王得令也速速布置去了。 春秋和七渡元君刚欲行事,却听见一声带着热切欢喜的呼喊: “师尊!” 原来是静然眼含热泪地扑到七渡怀中。师徒玉灵一别,静然原不知幻明存在,以为和元君已生死相离,不想今天与养育教诲自己多年的恩师在此地相见! 此时王淮昭也后脚赶到。不用说,等战事一了,他就要春秋授他摘星诀,应云步这道家初级御空功法,还是太慢。 “见过师尊,应云步太慢,徒儿又落在后面了......” 武功小华山姜嫄古墓内。 华魇老祖飞速破入溟华地界,直奔供养云祺公主的冰魄华盖而来。 虽经历千年,公主在神奇华盖内依然风采仙琬,气贵如馨。 华魇急切地靠近云祺,小心地将佛尊恩赐的楽魂花放到了公主鼻息之处。 片刻之间,楽魂花灵动粲然,丝丝无上妙华自鼻孔缓缓释入云祺体中...... 过了小半个时辰,公主身体开始漫起金色佛家光相,不一会,这千年佳人手臂上血脉有了搏动,浅浅的青筋微微隆起。 华魇含着泪光,欣喜地看着佛尊敕赐圣物正在迸发的神奇,眼露满满的期颐之色。 见公主有了动静,连忙双手合十,跪将下来,开始低头默诵佛门庄严心咒。 再半个时辰后,瞑目诵经的华魇忽然听得一声轻叹: “这,是何处?” ...... 第54章 天狼鬼祖 “祺儿,你醒了?” 跪地诵经的华魇老祖欣喜若狂,只见眼前的冰魄华盖内,云祺公主气色逐渐饱满。 华魇铭刻不忘的美丽双眸,睁眼之时一如千年之前。 五台显通寺初识之时,云祺羞涩含情的回眸还是如此熟悉。 怎奈流年蹉跎,岁月不堪。 “我是在何处,你是何人!?” 眼前枯瘦苍老之人,一身血迹,狰狞可怖。吓得云祺从冰魄华盖中惊恐地坐起,娇躯往后缩为一团, 渺华救妻儿心切,先前恶战之后未及清洗,就从五台山鲜血屠戮之地急急而回。 加上公主蒙菩萨神物相救,三魂七魄刚刚重新凝结,心神初定之间并未认出千年前的情郎。 “云祺,是我,我是渺华啊!” 此刻这千年来溟华魔界主事统领、灵魇老祖,竟如一位痴情少年郎君,眼含婆娑,泪光中透着喜悦与激动,随着身子微微颤抖,口中喃喃地不停喊到。 “你,你是渺华?”公主神色恍惚,记忆慢慢在脑海中捡拾起来。 “我记得自己明明喝了父皇的毒酒。此处是阴曹地府么?你怎会在此,我俩是阴魂吗?”云祺张望了一下四周,浑身不寒而栗。 “祺儿,你没死,你还活着,是菩萨救了你!你摸摸我,我们都还活着!”渺华激动不已,将云祺的手握了过来,紧紧攥在怀中,似再也不愿放开。 “菩萨?菩萨救了我?渺华!我还活着,我真的还活着!”感受到真切生息存在,公主不禁喜极而泣,猛然扑到渺华怀里。 一对亘越千年的良人相拥许久,眼含泪光的云祺这才缓缓抬起头来,轻柔地抚摸着渺华饱含沧桑的面庞,心酸地说道: “师兄,你何时变得如此苍凉瘦削,为了我,你到底背负了多少世间之苦......” “祺儿,我细细给你讲来。此时距你服毒不醒,已过千年......” “什么!千年!我?”公主听得此话,显然惊异不已。 “是,你不会忘了,你腹中还有我们的孩子吧?” “孩子?对,对,师兄,孩子,我活过来,孩子可还安好?”云祺一想起自己的身孕,连忙将手抚在小腹,急切地问道。 “祺儿,你宽心些。菩萨救你的西天神物名唤楽魂花,为佛界万古灵物。方才我触碰你体息,我们的孩儿已经如你一般,得灵花滋养复生了,我看我儿心脉平稳安然,只是苦了你们娘俩。” 公主面露惊喜之意,依旧不敢相信,随即朝向西方跪地叩首,拜谢菩萨重生之恩。 渺华将云祺从华盖中扶出叹道: “祺儿,当年我为求你和孩儿死而复生,急恨之间遁入魔界。循了魔道裹魂咒手段护住你本体。此间历经魔修千年,作孽累累。今日,乃是佛尊文殊师利菩萨救了你......” 说罢,渺华将自己当年如何被溟华愢明所救,又如何苦修得晋灵魇魔祖,以及时下三界的汹涌情势,包括今早率众攻伐五台,得菩萨神兽点化,获赐灵物而回等等,与云祺公主讲了。 “师兄,你入了魔道?!”公主惊讶之中带着些许愤懑。 “祺儿,是的。”渺华不禁垂首汗颜。 “师兄,你好糊涂。你我两情相许,背弃佛门还情有可原。但你为了私情,置天下苍生不顾,遁魔道之法救我母子。人世千年,有多少天伦人寰在你手中生生毁掉。滔天罪孽换得复生,我不如坠入轮回安心些......”公主言罢,面露凄怨之色。 云祺慈心仁厚,在千年前就一心向佛,渺华清楚。 “祺儿,我知错了。今日得菩萨恩典,我已对天地起誓,自此与魔界再无干系,不再问三界之事,余生惟求与你和孩子一起,做个凡夫俗子也罢。” 面对千年唯爱,渺华言语中带着真心悔意。 “师兄,听你之意,是要从此苟安于世,不问苍生大道了吗?我自小参禅敬佛,虽不及你对佛宗的领悟。不过云祺没有想到,千年后我的郎君就此置身世外,任凭魔孽为祸,天地哀苦。”云祺言语真切,一时将渺华惊住了。 “菩萨天恩大德救我渡你,你理应顺应天道,还补千年罪孽。你我在五台佛院初识,这岂非佛缘宿命吗?” 云祺虽为妇道女儿,一席话句句直刺溟华心结所在。片刻沉思,阵阵羞愧之意充填心怀。 他这时猛然想起,今日青毛神兽敕赐楽魂佛花后,在五台垭口的临行揭语。 菩萨座驾临行前,说自己佛缘尽了。原来作为曾经的佛门弟子,佛尊千年来根本没有放弃过自己! “佛缘已尽?” “哦。”渺华发出恍然一叹。 “佛尊赐我楽魂,让我救得妻儿。我得到了想要的人俗天伦,与佛界宗门,巍巍天道还有何干系。” 与其说是菩萨恩典,何尝又不是佛尊对他的失望。 “还有如此深重的千年罪孽。” 可当年没有明魇老祖愢明将自己救下,又如何有今日?溟华于我,又何尝没有再生之情。 渺华遁入魔界,历经艰苦修行,根本是为了让妻儿重生。 但近千年的魔修,让他对大道的领悟,已经有了彻头彻尾的改变。 魔性,并非一朝一夕就可消弭殆尽。 醒天魔界四大上古老祖献祭后,身为掌尊魔祖,渺华与诸位灵魇一起,苦心经营魔界,其间历经无数惨烈的之战。 这颗跳动在枯瘦形骸中的心,早已冰冷,峻酷无情。 云祺的突然得救重生,一时让华魇渺华适应不过来。而两种愁绪将渺华缠绕,矛盾重重。 云祺看出了夫君的思虑,并未再多言语,而是将渺华干枯如柴的左手放到小腹上: “师兄,你不妨想简单些。我们的孩儿来到世间的时候,你希望他(她)看到怎样的一个世界呢?” 听了此言,渺华不由一个激灵,眼睛渐渐放出光亮来。 就在这时,悬浮在云祺身前的楽魂佛花突然光华大作! 四周梵音顿起,在石府中恢宏传开。 渺华和云祺一阵惊异,佛花里传出一个声音: “渺华,你虽佛缘尽了,却获难得彻悟。善果终成,当思众生大道。此花可制魔魂,能当大用,将它交给天狼,愿你能一力了却,这亘古苍生劫难!” “阿弥陀佛!” 渺华起初还有些恍惚,但他很快明白,这是佛尊师利菩萨临世! 两人赶紧拜伏大礼。 抬头间,楽魂花已落在额前地上。 渺华瞬间明白了菩萨临世嘱托深意。 不一会,老祖神情有了决意。他手启楽魂,将心爱的云祺拥入怀中,热泪满目...... 许久,渺华对公主道: “祺儿,你放心,我知道应该做什么。” 菩萨真言自楽魂佛花降临,虽明言渺华佛缘已尽,但其蕴含真正的深意,是嘱他重结善缘,力当天道。 他不再是华魇老祖,或许也不再是佛门弟子,但他必须重新为人。 “祺儿,这里是武功小华山姜嫄古墓之下,为魔道溟华界所在。你在此处并不安全。华山避诏岩有处天然洞穴,是绝佳藏身之处。我即刻着人带你前往。” “等我了却大事,便去接你,祺儿,照顾好孩子。”渺华话到此处,双眼再起一阵朦胧。 “师兄!”云祺略微听出渺华深意,含泪扑到情郎怀里不愿松开。 半晌后,渺华轻轻对室外沉沉唤道: “来人,去把天狼叫来!” 不多会,一人跟随溟华侍卫进入石府。 此人身材魁梧,体格壮实,只是头上戴着一个黑金质地的狼头护具,不能看清其面容。 “参见老祖!”此人入室参拜道。 只是见了华魇满身血污,眼神掠过一些意外。 “你随我来。”渺华随即出了石府,面具男闻令便起身恭敬地跟将出来。 走到一处地下河岸,渺华轻捋白须望着石壁上的火烛道: “天狼,老夫待你何如?” 面具男闻言,再次跪拜于地: “老祖如琴霞洞主一样,不但将属下从京都死地救出,还传我惊世修为,天狼无时无刻不铭记在心。” 被称为天狼的面具男谨慎答道。 “哼,你把我和琴霞都想得太好了。”渺华叹道,缓缓转过神来,眼神中带着一种莫名的歉疚。 “属下不明,请老祖明示。”天狼闻言,内心泛起一阵波澜。 “你可还记得,你在尘世凡间的名字。” “这......老祖,属下一心苦修,忠于溟华,是老祖和洞主救了小人性命,我的名字,我,已不在乎了。” 听得华魇问起自己在世间名字,天狼依然跪地抱拳而答,但言语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结恨意。 “焕平,今天老夫若是告诉你,溟华界八年来授你修为,只是最终要拿你躯体,为冥龙教主魔魂所用,你意外吗?”渺华走到天狼鬼祖,陆焕平身边,将他扶起说到。 “冥龙教主?魔魂?”陆焕平似是不解。 “冥龙,乃魔道千年造化,为地界捣天灭地的苦心经营。他是菩萨座下地慧童子的一缕魂魄,但不久之后,你将被他化入沌灵魔晶为其吞噬,成为他的最强附体。” “这?!” 第55章 澈天神雷 陆焕平闻言,起初还不大愿意相信,但不多久双拳慢慢捏得死紧,双目中渐渐凝出让华魇都感觉些许恐怖的眼神。 “原来八年前你们救我,是因为这个。你和琴霞,还有溟华界居然如此毒辣!这世间果然都是一样,没有一个好人!”陆焕平恨恨指着华魇恶狠狠咆哮到。 “天狼,你先想想为什么我会告诉你这些。” “老夫已得菩萨点化,自此刻已不再是溟华界灵魇老祖。我承佛尊之命,现在是要来了结此事的。”渺华淡然言道,并未在乎陆焕平的怨恨。 “你要救我?”陆焕平言语中带着诧异,略微思量冷冷道: “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你很聪明。老夫既然和盘托出溟华界炼化你作冥龙附体之事,当然是要救你,但要你做两件事。” “其一,我夫人云祺公主沉睡千年,今日已为菩萨所救。老夫把她和腹中孩子托付给你。你将她带往华山避诏岩,上界曾封印老夫之处,护得她和孩子周全。” 渺华面色郑重,他内心中再三权衡,知道芸芸溟华魔界中,只有眼前的少年人可以托付。 “老祖,这事不难,但你要告诉我,你何不自行送夫人去避诏岩,你要做什么?” 天狼陆焕平见渺华言之凿凿,决定搭救自己,还将妻儿托付,依然不解其意。 只是曾经威震魔界华魇老祖,眼前的枯瘦老僧,那言辞中竟蕴含孤心赴死之意。 “我要办些事情,或许,就不回来了。夫人和孩子已获重生,我知足了......” 渺华言语,透着些许决绝和凄凉。 言罢,他将目光缓缓投向旁边的石府,面色中既带着释然,也有深深的不舍。 “老祖吩咐,天狼定效全力。只是,如老祖刚才所说,我要先得躲过冥龙教主吞噬,否则......” 陆焕平很明显,更想听华魇要说的第二宗事情。 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在溟华界存在的意义真的就仅仅是一具附体躯壳,那此刻,他更关心自己即将面临的生死。 “我知道。你要想逃此劫难,和我要讲的另外件事,其实是同一件事。”渺华转头看向陆焕平,目光如炬。 说完老祖从怀中轻轻启出楽魂佛花,递与了陆焕平。 “天狼,此乃佛尊所赐西天神物。并不仅仅是用来救我妻儿的。” “楽魂神奇之处,在于凝集破散人魂。冥龙如若将你拉进沌灵魔晶,行将炼化之时,你祭出佛花,他的一缕魔魂会被你的三魂七魄所制!你懂我的意思吗?”渺华话语郑重,字字嵌入陆焕平内化。 “什么?我的魂魄制住冥龙魔魂?这行吗?”陆焕平不可思议地看着手里的奇物道。 “你照办即是!事成后,魔道众人都会把你将当作冥龙本尊,而你务必寻机找到西天佛界转世的地慧童子,与他共赴幻明城,请宗主上官夕照启驭请天阁,叩请菩萨临世。将冥龙魔魂归附于地慧魂魄,如此,这惊世魔劫就算了断了。而我,也不负佛尊提点救难.....” 言语落下,渺华目力望向远处,似得解脱。 “地慧童子?老祖,我不知道他是何人,身在何处,怎么寻得?”陆焕平揖手问到。 “对了,地慧童子,他在尘世中的名字叫王淮昭。你禁制冥龙魔魂后,可驭其魔睛,找到童子师父,幻明真人春秋子即可。” “王,王淮昭!他是地慧童子?” “怎么,你认得此人,还是听说过?”渺华分明注意到了陆焕平面色剧变。 “我,我不认得!” 王淮昭!陆焕平当然知道。 那个人,是新建伯小公子,是他幼年陪读的小少爷和玩伴。 但那个人,更是他此生仇恨怨念所结! 当年为了救他,自己被狠心的父亲作主,顶替王淮昭,被带入皇城薛虬的炼丹之地。 在那里,他每天亲眼目睹无数年龄相仿的孩童被妖道薛虬戕害。 他那个时候,无时无刻不活在惊恐绝望中,最让他切齿痛恨的,是他入宫不久就被薛虬割去了处子元阳作为炼丹药引。 伴随身体剧痛的,是一个未经世事少年的巨大屈辱。 直到后来某天,他被华魇老祖选中带到溟华界,苟延残喘般活了下来。 华魇和岐玄洞主琴霞传授他狠辣修为,供养他无数溟华奇珍元灵,循着天狼鬼祖的独特修行之路,他在这不见天日的古墓中一天天变强。 当然,还有一起变得异常孤冷,血腥无情的心性。 虽然他到今天才知道,自己也仅仅是一个殉葬品。 他恨父亲,恨这个世界,更怨恨命运强加给自己的苦难。 报仇雪耻! 薛虬必须死!王淮昭必须死! 听完渺华嘱咐的陆焕平,心里已有自己盘算...... 渺华深知黑云谷战事正酣,未多耽搁,最后走进石府诀别了公主云祺,匆匆离古墓而去。 望着老祖离去的身影,天狼鬼祖陆焕平嘴边浅浅露出一丝冷笑。 缇盟关,幻明临凡结阵之地。 关外数十里,夜色下的黑云谷。 溟华界战阵中军位置,矗立着一面金边黑底,绣着彼岸花图样的旗幡,在夜风中猎猎摇动。 旗下站着两位溟华灵魇老祖,正是黑云谷领军的墨魇、冰魇两人,旁边还有圣使幽岶。 此刻,一名黑衣令使正骑着巨狼疾驰而至。 令使来到旗下,翻身落地跪拜告禀: “参见两位老祖。攻伐五台之战,我圣界大军溃败了。” “什么?败了?”墨魇和冰魇不约而同惊讶地问到。 “华魇老祖亲领,近千溟华修者和数万冥龙教众,对付孤军苦战的一个五台山,怎么会失手?”冰魇大惊问着话,明显不相信这事实。 “禀两位老祖,上界降下文殊坐骑青毛神狮助阵,华魇老祖和冥龙教主与之激战后不知所踪,大军群龙无首,未及多时,就兵败溃散了。”令使禀到。 两祖闻言,除了刚才的惊异,已在暗暗琢磨情势。 这本来布局周详的宏大谋略,现今已发生急剧转变,且稍有不慎之举,可引来满盘皆输的结果。 墨魇双眉紧蹙,稍加思索后倏然起身对跪着的令使命道: “你即刻去着人去寻华魇老祖和冥龙世子,一有消息马上来报。再传我号令,遣出离雀、悠赤、浣峨三洞两千部众,即刻往五台地界整饬冥龙教溃败各部,速来黑云谷助战。临阵脱敌畏惧不前者,斩立决!” 墨魇果然多谋善断,当下虽情势剧变,依然能驾驭自如,遣调从容。 令使得令而去,冰魇对墨魇道: “老兄,华魇老哥意外失了胜机,这黑云谷一役,再如这样僵持下去了,恐生变数啊。” “再等等。”墨魇老祖未多接话,只是眼神转向了缇盟关方向。 果然不一会,又一名黑衣令使骑狼而至,与前者极大不同的是,他翻身落地之时,言语外溢着无比激动。 “禀墨魇冰魇老祖,明魇等五位老祖已被圣界大军自幻明封印柱石中所救,明魇老祖下令,正继续猛攻幻明!” 听此禀告,墨魇并未像冰魇一般面露喜色,反而神色更加忧急了些。 只见他踱了几步,少许顿足对令使道: “你速速回返幻明战阵,告之各位老祖带各洞大军即刻回撤,万不可怠!赶快去!“ “墨魇老兄,你这是?”冰魇明显不解,五位老祖既已获救,溟华兵锋正盛,此应为荡平幻明的绝佳机会才是。 “老弟,五台之战上界已经降下神通相助,你好好思量一下,我溟华大军攻势如此猛烈,天界诸神会就此袖手吗?那些天尊神佛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幻明湮灭!” 冰魇闻言不免陷入思虑。 墨魇看着浓云厚重的天际接着道: “老弟,你好好想想。亘古四位魔尊为何要苦心孕育冥龙世子?因为历经数千年艰辛屡败苦战,让他们终于明白,我醒天大界与幻明、天界的对决,只能依靠冥龙世子大成之日,寻获殊世圣魔宝物,才能手握绝对胜算。” “五位灵魇魔祖获救,已是此番最大战果!” 冰魇捋须沉思片刻道:“老兄之言,此刻貌似我方情势占优,实则危机暗伏。您接着说。” 墨魇冷笑道:“我计较再强攻下去,未可预知的突变将很快出现。黑云谷幻明临凡之军虽已被我围困三日,丝毫未落败相。” “世间那些本来驰援蜀山的各路凡仙宗门,加上五台禅院死地后生之众也定会重整而来,这些都是不能小觑的力量。依我看,战至此刻,溟华应力求全身而退为上!” 冰魇闻言想了片刻,心中暗暗对墨魇叹服,点头称是。 “冰魇老弟,我还是担心明魇老兄刚勇执拗性格,不肯听我之言。”墨魇话锋转处忧虑道。 “幽岶!” “属下在!” 看着近身过来的溟华圣使,墨魇将牙一咬,一道魔诀将左手小指斩断,交与幽岶道: “你速去幻明战阵,传我与冰魇老弟话语与明魇老祖,若不即刻从幻明速速回撤,他今后见到的,就是墨魇的尸首了!” 见此情景,在场的人都被墨魇举动惊住了,冰魇一看,也跟着断了一根小指道: “一并交与明魇老祖,望他明白我二人苦心,从速择决,从幻明撤军回返!” 幽岶见状,一时面色凝重。不敢怠慢,谨慎接过两位魔祖断指,用纱绸包了,急急掠地御空而去。 墨魇握着微微刺痛,还在狂涌鲜血的断指,稍稍舒了口气。 可正思索间,黑云谷中突然升腾起一袭宏大的青紫色冲天信雷,瞬间将夜色照得雪亮,紧接着在空中爆裂开来...... “嘭......隆” 两位灵魇魔祖的面庞不约而同地微微抽搐: “幻明,澈天雷!” 第56章 血战黑云(上) 黑云谷的夜空在澈天信雷映照下,霎时如白昼一般。 从溟华魔军左右后翼开始,春秋子所领凡仙宗门和七渡元君所领幻明青风院数千弟子率先发难。 枕戈待旦良久的守心、离尘两殿幻明修者见了信雷,也即刻对魔道前军左右两翼发动了攻击。 幻明中军阵中,主辅爞烛望着四路疾进的幻明弟子,深邃的双目死死地盯着敌阵。 猛然间,老元君将手中青木蛇杖当空一举,杖头一颗仙家明珠顷刻迸发出万丈青光,在幻明阵前数千将士兵刃上反射开来,将黑云谷地照得透亮。 仙家战阵如天军一般浩荡威严,杀气腾腾。 爞烛两眼炯炯,凛凛喝命道: “起竹、捧星两院弟子听令,随我即刻从敌阵中路杀入,诛灭魔邪,为我幻明天道建树奇功,便在今日。杀!” 随即元君法诀起处,一式神相罗诀竟然祭出九座法相金刚,个个身形巨大,伴随着庄严的长啸,神威异常。 中军无数习得此法的幻明高修之士得了主辅号令,也即刻齐齐将各自的至神金刚唤出,放眼望去竟足足有百余座左右,以其为凌厉前锋,合了前面开始攻击的四路,如飓风洪流一般往溟华魔阵席卷而去。 溟华阵中,墨魇、冰魇老祖看着五处冲锋而来的幻明之军,面色也不禁微微一变。不过两位魔祖面临幻明突然的冲阵并无慌乱。 近千年来,溟华七十二洞魔修为支柱的醒天魔界与幻明之战,已历经无数。 但溟华界的魔者与凡间魔道爪牙,如净天教及当世的冥龙教不同,他们并不靠慢毒丹药挟制,而是历经亘古魔界精挑遴选,其中相当部分也是自道、佛两家修行入魔而大成。 这类人无不历经炼狱般的折磨锤炼,恒久苦心于魔道修行,修行目的都寄托于倒天换地,大兴魔道。 他们是魔界真正保有修行信念的修者! 即便醉心于修行的凶猛急进,他们无不意志坚决,面对对手杀伐快决冷酷无情,绝不手软。 面临险境,溟华修者从无畏惧。拔刃相向,厮杀起处,必作殊死以搏。 溟华界所以能傲立魔界支柱,成为近千年来幻明城宗头号劲敌,与其间魔修这些过人特质是密不可分的。 溟华界位阶森严,即便等级排后的令卫也有超出常人手段,而依靠修为和战功脱颖而出的门主、长老,无疑都是界内精英翘楚。 但实力最恐怖的,是那首屈一指的七十二洞溟华洞主。 因为溟华对洞主的遴选永远都是宁缺毋滥。 身负惊世修为自不多讲,要成为洞主,除了身怀殊异本领,更要有统领一洞溟华魔族的威望,在任何战阵中,也永远冲在最前! 所以墨魇冰魇此刻并未慌乱,也没做过多的迎敌布置。 他俩太了解这些朝夕与共、征战千年的溟华部属了。 这些人永远不会畏惧什么,他们从来要的都是让对手畏惧。没有九位灵魇老祖的指令,他们也永远不会退却。 黑云谷前,面对幻明的冲锋,溟华魔族纷纷咆哮着迎头而上,发起了针锋相对的冲锋,兵锋尖刃正是各洞洞主。 幻明仙军的突袭,仿佛顿时失去了突袭的意义。 紧接着的,是一场真正的殊死血战! 眨眼功夫,在五个方向,仙魔两军死死缠杀开来...... 杀戮、鲜血,成百上千年来从未休止,今夜再次重演。 勠力艰辛的苦修,各自对大道信仰的坚持,不都是为了杀与生的现在吗? 这里是修罗屠场,只有强者才能生存! 否则,将成为强者剑刃上的光荣。 这种生死感受,在王淮昭心中同样存在。 小子身担惊世大任,自冰冷的西蜀洞府中踏上漫漫修路,虽蒙佛尊眷顾,春秋指引,即便已经历过许多生死瞬间,见识过无数血腥杀伐,但今晚,他还是被深深地震撼了。 此刻,他正跟随春秋子带凡仙宗门从敌阵后翼杀入,虽得了先机,却骤然感到溟华修者的异常强悍。 小子初初驭启的神相金刚,才入敌阵就被一位领头的魔修一掌拍散,王淮昭第一次感受到自身实力的羸弱,自己的曾经常引以为傲的元化道修,在眼前的殊死厮杀中显得异常单薄。 识海之外,顶在战阵最前的溟华魔徒,无不是离识乃至合体以上存在。 再看师尊春秋子,此时似乎主要心思不在杀敌,而是看护保全自己,生怕有失。 放眼看去,凡仙各宗两万修者在敌阵后翼陷入鏖战,却难获丝毫局面。修为稍低的一些,看着四溅横飞的鲜血尸身,竟有几个吓呆在原地。 爞烛元君策划的五路齐进,除了幻明中军颇有战果,其它各路此时已全部陷入苦战。 再过些许时候,春秋子所领进击方向,虽人数最多,但已经渐渐开始挡不住溟华魔军的反攻。 两军相较不在多,更在实力。仙魔惊天对阵,所有的结果取决于双方的修为层次的总体较量。 这样的惊世大战,对战局的运筹谋略,毫无疑问已退居次要位置。 而作为爞烛元君奇兵,从子牙渊杀出的南海鲛族,恰好印证了这点。 鲛族身形巨大,数千巨鲛自魔阵中杀出的开始,着实引起了溟华战阵的不小混乱。 但非常不幸的是,池王所领鲛族同袍杀出得过早了,而子牙渊,又离两位灵魇老祖的中军太近了...... 因为这里,有溟华魔界异常恐怖的存在。 溟华界七十二洞其一名唤歧玄,是北宋倥侗老祖琴霞入魔后所领。 缇盟关大战后九祖禁锢,几百年来,是琴霞老祖带着一干洞主呕心沥血,艰难支撑,让溟华不但不倒,反而实力逐年强大。 与别洞动辄数千部众不同,歧玄洞只有数十魔修。他们全部经过琴霞亲自精心遴选,其唯一职守,是担当灵魇九祖的近身护卫。 黑云谷溟华中军的歧玄魔卫有十个,修为皆在合体期以上! 这不是十个人,是十个摄命阎罗! 这也不是一场战斗,这是一场真正的杀戮...... 看见无数鲛族从子牙渊破水而出,不等墨魇、冰魇号令,十名歧玄魔卫即刻带数百魔众迎头而上。 鲛类鲜血顿时将子牙渊染得通红。 池王见状又惊又急,眼睁睁看着大片同族被魔卫斩杀在地又无能为力。 池王很清楚,现在唯有撤回地下水脉,这场屠杀才能停止。 但池王发出撤退号令的时候,已被歧玄洞魔卫发现,他是首领! 两名魔卫瞬间祭出魔修,直扑池王而来。 听令回撤的鲛族,见首领不利,赶紧拼了生死来护。可这仅仅只能延缓两名恐怖魔修进袭,刹时间池王面前又接连死伤十几位巨鲛。 见此惨状池王大喝道:“你们速速退回潭中,我来断后,不得违令!” 言罢腾身化为一头身形更大的巨鲛,直迎魔卫而去。 池王在南海鲛族被推为首领以来,拥有极高威望。 数千鲛类被冥龙困于地下,数年困苦时日他始终竭力照拂同宗,忍辱负重。 平日一众同宗对池王之命无不言听计从,可此刻池王之命,没有一个遵令而行。 瞬间更多的巨鲛惨死在魔卫法诀下,池王顿时间涌出撕心裂肺的绝望。 他知道,他不先走,同族会死伤更多。 子牙渊水面漂浮的鲛族尸身越来越多,池王悲愤地跳回潭中,游向地下水脉。 岂知刚刚接近潭底暗泉,两支带有倒刺的黑铁魔箭带着尖利的破空之声入水,瞬间射穿了池王肩胛。 伴着钻心的剧痛,池王才发现魔箭末端有铁索相连,未及反应,就被岸上的岐玄魔卫拽回了水面。 “池王!”一众鲛族尽数再次破水而出,来救首领。 魔卫道行虽强,也似未料到死伤无数的鲛族如此搏命护主,以命相搏的巨鲛一时将歧玄魔徒逼退老远。 然而池王被魔箭所附铁索钩住,由几个魔修拉着往战阵后翼拖去。 王淮昭厮杀之际,猛然发现池王被擒,心中骤然大急。 “师尊,池王被魔徒拽走了!”小子叫了春秋,指向敌阵道。 “徒儿,你往后去,守在安全之处。” 言罢春秋子掠地而起,驭动道诀击倒几个魔徒,去追两个歧玄魔卫。 魔卫见敌阵飞起一人杀来,知道擒获的鲛王身负重伤,动弹不得,即刻撩下池王来迎春秋。 王淮昭见状异常着急,除了池王伤重,让他担心的,是几个回合下来师尊并未占据胜机。 更糟糕的是,其余的八九个岐玄魔卫也纷纷上前助阵,一眨眼功夫,春秋子被一众魔徒合围。 不要说救池王,看来脱身都已成问题。 挡在师父和自己面前是黑压压一片,数不清的溟华魔修。 该当如何? 不多会,战列中一道白色光晕平地而起,围困着春秋子的十名魔卫有些诧异,他们注意到老道士身旁,突然多了一名凛凛无惧的少年。 “淮昭,你进来干什么?!”春秋面露急色,大声喝道。 刚刚运转渺相罗诀的王淮昭将后背靠在恩师身后,只说了一句话: “师尊,你在何处,徒儿就在......” 第57章 都说起点难签,我硬写完100万字,发41万字才怯生生申请签约,可我还是太乐观了。 水平有限,不配您的庙堂之高。 谢谢支持我的朋友,我已转投塔读。 《启寰魔灵》,期待可以继续支持。我将接着努力。 第58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59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60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61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62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63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64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65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66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67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68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69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70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71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72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73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74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75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76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77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78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79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80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81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82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83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84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85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86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87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88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89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90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91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92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93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94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95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96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97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98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99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100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101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102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103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104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105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106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108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109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110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111章 再见,谢谢支持 第112章 再见,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