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光之灵：祂们以我的意识为笔》 第一章 额前明光 丹田：脐下三寸入里一寸三分。 玄关：念头起处，无中生有之处。 玄牝：念头不动处。 元神：先天无知无识之神，为炼丹之主。 …… 对照着网上搜来的修真方法修炼了一年，这些天……好像有点感觉了。 “乐西，又修仙啦。嘿嘿嘿……” “乐西，等你成仙了，别忘了哥几个。呵呵呵……” “乐西，听说真正的修仙是要戒色的。” …… 寝室熄灯之后，看到季乐西打坐，三名室友照例又戏谑了一番。 季乐西刚读高一不到一个星期，看到他每晚打坐，他们新鲜劲都还没过。 不理睬他们，季乐西面对墙壁，盘腿而坐，微闭双目。空调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好一会都没静下心来，满脑子都是尹茜的样子…… 两年前，迷上了玄幻小说，结果搞得成绩一塌糊涂。相比之下，真的开始修仙倒算不上什么坏处了。爸妈唉声叹气，没办法，只好出大价钱让自己读这所寄宿制高中。觉得愧对父母，决心痛改前非，于是戒掉了玄幻小说，可是，戒不掉尹茜。 均匀的呼吸声在寝室里响起，和着空调声，夜显得更加安静了。 倏地，那团明光又在前额处呈显出来，但，此刻两眼明明是微闭着的。据说双眉之间有天眼，这是不是开了天眼？ 静静地，就那么一团明光，其他的什么也没有。五天前开始出现的。 …… 第二天一早，从宿舍去教室的路上，又看到尹茜在前面走。秋日的晨光中，她肌肤如雪。很想上去跟她说话。初中上的同一所学校，而且也同班，却没怎么跟她说过话。 “尹茜。”一道阳光般的声音过后，一个大男孩快步跑了上去。 “浩杰，早呀。”尹茜一回头，眸子恰好遇着自己的目光，然后两人相互避过。 忍住不去看尹茜，快步超过正在说笑的邓浩杰和尹茜。 真怂！念头忽然闪过，感觉像是自己在对自己说话。此刻，额前那团明光又出现了，不过，因为睁着眼，被更亮的晨光盖过。 教室里，尹茜和邓浩杰一前一后从门口走了进来。不由自主，季乐西从座位上望了过去，又一次对上她的目光，又一次相互避过。 这一天的课又白上了。根本没听进去老师在讲什么，时不时会望向坐在前面第二排的尹茜。 下午放学的时候，尹茜在整理书包，邓浩杰在旁等着，看样子是打算回宿舍的路上跟她说说话。 不知怎么了，忽然就走了过去，凑近尹茜的耳朵，悄声说：“尹茜，吃过晚饭我们打电游去吧。等会儿我们食堂见。” 尹茜的脸“唰”地红到了脖子，“可是……” 季乐西对自己的冒失行为大吃一惊，他根本就没料到自己会这么做，竟然还脸不红，心不跳。 不等尹茜“可是”完，他又加了一句，“我去食堂找你。” 这，还是我自己吗？ “他说什么？” 离开时，听到邓浩杰在身后悻悻然明知故问。 尹茜飞快地整理完书包，一句话不说，红着脸逃也似地奔出了教室。 …… 食堂一角，尹茜一个人在吃饭。在食堂吃饭的不多，一般都是打饭带到寝室去吃。她通常也是如此。 端着饭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引来不少目光。 尹茜红了脸，继续一个人吃饭。 “走，去外面吃。” 感觉自己从没在尹茜面前如此从容自若过。 尹茜跟着季乐西出了食堂。在远离人群的一处小树林的石凳上，一起吃过了晚餐。各自清洗并放回餐具后，在校门外的小商店里他们又见了面，然后坐公交前往市中心的“快乐sky”电游城。 公交车上，季乐西跟尹茜说起了初中同班时的趣事，感觉她跟自己越来越融洽。然后，他感觉自己也轻松了下来。然而，实际上，到现在为止他一直都没紧张过。像是变了个人。难道……这是修真有成的缘故？ 额前那团明光一直都还在，在初秋的黄昏中变得明显起来。前面几天，每次出现后，只要停止静坐睁开眼睛就会消失。 到达“快乐sky”电游城时，夜幕早已降临，都市里人影憧憧，灯红酒绿。 尹茜有些担心，“回去晚了宿舍楼会不会关门？” 季乐西宽她的心，“现在不到八点，来得及的。”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电子音乐声扑面而来。第五层到了。 走到柜台，刷手机支付，买了一大把游戏币。手机是爸妈刚给配的，里面应该没充多少钱，可是刚才刷手机时……？邀尹茜来玩电游的时候根本就没考虑过钱的事。 “我们去夹娃娃吧？” 尹茜的提议打断了季乐西的疑惑。 夹娃娃机旁，尹茜接连失败了好几次，一脸的气馁。在旁看了一会儿，走上前去，“我来帮你。” 侧身贴近她，伸出手。手掌覆盖住她的手背。 触电般的感觉，以前无数次幻想过触碰。 尹茜的手本能地想要挪开，但已经被自己稳稳地握住。开始移动控制杆。十六岁的自己，从来不曾如此沉稳。 “快按钮。” 尹茜闻言，另一只手赶紧按下……，一只娃娃进了洞。她一转头，鲜润的嘴唇绽开成笑靥，露出洁白的小虎牙。 抓出三只娃娃后，尹茜感到好奇，“你好厉害呀，经常玩这个吗？” 实际上自己也从没玩过抓娃娃，刚才注意力根本就没在抓娃娃上，然而，手却是稳稳地在操作控制杆。 “要是我自己，一个都抓不出来。跟你一起，运气就来了。”根本没经大脑，话就出了口。 “你骗人。”尹茜笑得更美了。 “我们去骑摩托车吧。” “我不会。” “我也没骑过，所以才玩电游啊。你在前面，我在你后面，我们一起。” “好吧。” 让尹茜先跨上“摩托车”，叫她扶住车把，然后从后面跨了上去，手自然而然地覆盖上尹茜的手。这次她习惯了自己的覆盖。 现在还不到一米七，只比尹茜略高，手臂也只比她略长，所以前胸几乎贴着她的后背，嘴唇离她细长的脖颈只一寸远，偶尔有她的发丝拂过。 不能再靠近她，被她发现自己有了生理反应就太丢脸，太猥琐了。这么想着的时候，游戏开始了。 无穷无尽的“道路”在屏幕中迎面飞速而来，“路面”各种起伏，各种“转弯”……，身体跟她的身体一起在“摩托车”上各种颠簸，各种侧转…… 感觉，尹茜的心思完全不在游戏上，她以为是季乐西在掌控驾驶。 季乐西的心思也完全不在游戏上，根本没去想尹茜怎么驾驶得这么好，过了一关又一关。 “摩托车”高速冲上“陡坡”，冲入“半空”，然后跌落到“路面”。震动感模拟得跟真实无异。身体在碰撞，摩擦。 “好玩吗？”过了通关后，季乐西问。 “嗯。” “再来一轮吗？” “嗯。” 于是又玩了两轮。 “回去宿舍楼要关门了。”尹茜轻声说道。 “要不然今晚别回去了，玩就玩个痛快。” 忽然，终于，醒悟过来，这根本不是自己在说话。正是那额前明光处，另外有一道意识，正在盘算着下一步如何才能得手。 第二章 祸事 “不许你碰我的女人。”季乐西在心里呐喊，可想说的话没有声音。想松开手，想侧身跨下“摩托车”，却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 “切，还你的女人。不是我帮你，这么漂亮的美眉你个怂包怎么泡得到？”那道意识竟然在回应。 “不许你碰她！” “小子，这不是你每天都想的事吗？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不许你碰她！” 脑海中两道意识正在较量时，尹茜犹豫的声音传来，“可是……” 忽然，侧身跨下了“摩托车”，“走，我们回学校。” 尹茜一愣，但季乐西随即把她也扶了下来。 自然而然地抓过了她的手，朝电梯走去。她任由季乐西牵着，跟着他走。 进入电梯时，季乐西终于为自己恐慌起来了。 虽然这是自己的身体，虽然是在自己的身体里，可是刚才的话不是自己说的，刚才的行为不是自己做的。自己的意识刚才与自己的身体脱离了。 玄幻小说里有关于夺舍的描写，这是被自己遇到了吗？又看到了额前的那团明光，心下越发不安。 “你是谁？为什么在我身体里？”季乐西在意识里发问。 “遇到我，算你小子走了运。个子这么矮，身体这么弱，还他么梦遗。不知还有没有得救。”另一道意识浮显，像是在回答，又像是自顾自呢喃，对季乐西的身体各种嫌弃。 但季乐西感觉又能操控自己的身体了。 “叮”，电梯在第四层停下，电梯门打开，进来四五个混混，都是满脸的痞相。空气里闻到了呼出的酒臭气。尹茜抓紧了季乐西的手。几双醉眼在尹茜的脸上身体上来来回回地扫荡。 “小美女，长得还挺好看的，不如跟了哥哥我。保证你……那什么来着，欲什么死来着，反正让你快活得要死就是了。跟个这么瘦小的嫩崽，哈哈哈……”领头的混混比季乐西高出半个头，比季乐西壮实不止一倍，满脸横肉。说话间，他已经不满足于眼神和言语的侵犯，伸手摸向尹茜的胸部。 “嘿嘿嘿……，马哥今晚是要交桃花运了。”另一个混混色眯眯的眼神里有一些复杂，有一些眼馋。 其他三个混混也一齐跟着起哄。 尹茜一只手本能地护住胸，缩着身子努力向季乐西身后躲。 忽然面对危机，对“被夺舍”的恐慌刹那间烟消云散，季乐西此刻只想着要保护尹茜。顾不上害怕，他勇敢地用身体去拦马姓混混伸向尹茜的手。结果，身体的阻拦变成了左手的格挡，右手却是一个直拳，砸在了马姓混混的鼻头上。 “真他么弱，力量这么小。”不属于季乐西的念头浮显在他脑海里。 马姓混混沉重的身体后仰，在狭窄的电梯里，他靠到了同伙的身体上，然后才站稳。血从他鼻腔里流了出来。 缺乏锻炼的季乐西拳头不硬，力量也不大，却发挥到了极致。 其他四个混混不由得楞了一瞬。他们没想到，一个人对他们五个，这么个瘦小的高中男孩，竟然敢先动手。 “胆子还他么挺肥。给老子往死里打。”马姓混混抹了把鼻血，牙帮一咬，发狠说道。 下一瞬，抱住了头，但拳头还是接连不断地击打在脑袋上。每一击，都令头部剧震，眩晕。鼻腔里有黏黏的液体流了出来，眼睛应该肿了起来，视物模糊。弓起了身体。脚也踹过来了，乱七八糟踢在自己身体上。 “别打了，别打了……” 听到了尹茜的哭喊声。 “想救你的小情人，今天晚上让老子玩玩。” 听到了马姓混混威胁的声音。 其他四个混混听到马姓混混说话，暂时停止了拳打脚踢。 “叮”，电梯到了一楼。 “怎么样，小美女，跟老子走，立马放了这小子。不然，老子一刀捅了他。”说话间，马姓混混还真掏出了一把水果刀。 电梯门开了。外面站着三四名等电梯的男女，被几个混混挡住了看向电梯内部的视线，但他们知道电梯里发生了斗殴，纷纷后退。 尹茜被吓得只剩下了哭声，她不知所措。 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马姓混混示意的眼神，然后又看到两个混混走向躲在自己身后的尹茜，准备强行把她拉走。 电梯门关了又开。 感觉恢复了一些神志，也恢复了一些气力。一个箭步冲向比自己高壮得多的马姓混混，一个膝顶，顶在了对方的命根子部位。 只听得一声痛号，马姓混混捂住裆部，弯下了腰。“啪”的一声，水果刀掉在了电梯地板上。 紧接着，又是一个肘击。右侧，挡住电梯门的一个混混侧脸颈脖处挨了自己一记，身体一个踉跄。 接连两下，耗尽了刚刚积攒的气力，大口地喘气。 感觉到了，自己太瘦，太弱，很想蹲下来喘息。但，又转过了身，另一道意识在想着拉住尹茜的手，赶紧带着她逃离。 然而，转过身时，一把水果刀插进了自己的胸口。是先前去拉尹茜的一个混混，刚才捡起了掉在地板上的水果刀。 前胸被戳了一下，一道凉意进入，没觉得怎么痛，但是头昏，双腿脱力。身体颓然坠地。因为另外那道不属于自己的意识，用双手捂住了水果刀，捂住了被捅的部位，捂住了黏黏的液体。模糊的视线中，红色在流出。 “乐西！”尹茜惊声尖叫。 “杀人了！”电梯外有人在喊。 “快跑！”一个混混在喊。 五个混混的酒气全都被惊掉了。马姓混混被两个同伴架着，仍然弯曲着膝盖，仓皇逃离。 “打……120，打电话给你爸妈。” 昏昏沉沉中，感觉自己在对尹茜说话。模糊的视线中，她手足无措地蹲在自己旁边，满脸泪痕，浑身颤抖。 有人按住了电梯门，有人围了上来。 第三章 异界 “嘟……”，救护车来了。但季乐西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那团明光。紧接着，那团明光也熄灭了。一切都消失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但觉得“这个”还存在，只不过变成了虚无中的虚无。能感知到虚无，足以证明“这个”还存在。能进行推理，更加证明“这个”还存在。但，“这个”是什么呢？ 意识最多就到这种程度了。此刻，“这个”就是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任何概念都没有。 虚无里忽然有密集的亮点与暗点闪烁起来。亮点闪烁成暗点，暗点闪烁成亮点，此起彼伏，此伏彼起，循环不绝。不仅有亮点与暗点，而且亮点与暗点似乎还变化出了许许多多的组合。 “这个”觉得组合虽多，却只有两种：一种是关卡，另一种需要通过关卡。但为什么需要通过关卡呢？“这个”还能进行简单的思考，也只能进行简单的思考。 那团明光又出现了，也是由亮点与暗点变化出的组合，穿过了虚无中的某处关卡。“这个”也是由亮点与暗点变化出的组合，成了那团明光的附属部分，一起穿过了关卡。 倏地，“这个”活了过来，一下子又看见了周围的事物，听到了声音，感受到了双腿，站立在地面上，踏踏实实的。 “这个”并不知道活过来意味着什么，但周围变得不知道丰富了多少倍，比先前的状态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有一团明光在那里，在顶部，从里面响起了一段又一段音节。“这个”不记得那团明光了，但能感知到“那个”正在回应明光里响过的音节。“这个”判断出“那个”是自己的同类。 “这个”想走动，却迈不开腿；想坐下，却不能屈膝；想抬手，却没法用力。“这个”支配不了这具躯体。终于发现，这躯体不属于“这个”，而是属于“那个”。“这个”只是附着于“那个”借以感知。“这个”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但是下一瞬，所有的情境都回来了，从那团明光里倏地涌入，变成认知和记忆。“这个”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我靠！这是穿越了吗？还真的有穿越这种事？在季乐西眼前——准确说是在另一具躯体的视觉中，看见的是完全陌生的场景。 这里就像是五星级酒店大堂被掀开了顶，直接暴露在星空之下。然而上方虽然深邃黑暗，缀满星光，下方却如同沐浴在白昼日光之中。 最为冲击视觉的是，这里充满了奇幻的色彩。大多数颜色都从来没见过，没法用语言描述。只能说，属于这具身体的眼睛能看到的颜色种类比曾经的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多得多。这里是另一个世界！自己现在是在一具异类人种的身体里！？还真的有穿越！？ 极其繁复的颜色，极其繁复的装饰，令大堂显得极其奢华。这里一定是某位帝王的露天宫殿。 视线不属于自己，在光色富丽的大堂各处无意间扫过，季乐西只能被动地跟随。不完全是穿越！是意识被劫持到了这里！而且根本没法自主！ 恢复了记忆，便有了对比。此刻，这具躯体视线平视的海拔高度比之前自己的高出了至少一米。这是高个子的感觉。 “老子是gun。”有个声音忽然在意识里响起，是这具身体的意识主人在向季乐西自我介绍。 滚？还有叫这么个名字的？是别人取的吧？经常夺舍别人的身体，所以都叫他滚。 “是鲧。”文字意象显现。 刚读高一，而且是学渣，但季乐西却有印象，古代好像有个人就叫这个名字。这鲧与那鲧，是不是同一位鲧？ 这是哪里？鲧住在如此奢华的宫殿里！很有权势吗？ 念头一齐涌来，却都匆匆掠过，季乐西现在最关心的是他自己。他不想穿越，他想回到自己的世界，回到自己的身体。但是，他记得，自己被捅了一刀。是捅进心脏里了吗？是死了吗？ 鲧走近一张宽大的沙发，坐了下去。透过他的视线，那张沙发是一种柔韧的晶体材质，表面饰满了奇特的花纹图案。 鲧陷到了沙发里，他翘起二郎腿，双手在小腹上交叉搭放，于是他身体的局部被动地进入了视线。 那双手伸出在衣袖外。皮肤是透明的强韧晶质，里层的肌纤维也是，但其中穿插着未知颜色的立体血管网，最里层是青白色骨干。未知的颜色属于血液，一束接一束，强劲地泵流，从主管一次次射向支网。鲧不是地球人，而是异种人！ 对异种人的视感并未令季乐西觉得不适，相反，他的意识应该是共享了属于鲧的另一种视觉审美。强劲的血液泵流，能令人感受到男性的力量，甚至男性的可以信赖，可以托付。 额前那团明光，现在也可以确定是属于鲧的了。一直有意识音节从那里传出，然后获得鲧的回应。季乐西听不懂那些意识音节，但他猜想一定是鲧正在通过那团明光与外界交流，也许还能视讯。 “马上你就知道了。”鲧知道了季乐西现在最关心的是什么，打算做出解答。他的心念在季乐西的意识里浮出。 视线一闪。“嘟……”，身体在颠簸。季乐西发现自己躺在高速行驶的救护车里。单架上，他胸口还插着那把水果刀，很痛，可是，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旁边满脸担忧、泪痕未干的尹茜。而且满心欲念。前额处亮着那团明光。 回忆起刚才被抬上担架，被送进救护车的过程，回忆起尹茜作为亲友也跟着爬上了车，哭着坐到单架旁边。可是，这个过程自己并未经历。 脑子有点乱：这不是我在回忆。在这段时间里，我有另一段记忆——关于异种人鲧，关于另一个世界里鲧的露天宫殿的记忆。所以，是鲧在回忆。他夺舍了我的身体，还对尹茜产生了欲念。可是，如果是鲧在回忆，刚才这段时间他怎么可能会在我的身体里呢？他不是带着我的意识一起到了他的露天宫殿里了吗？他不是一直跟我在一起，在他自己身体里的吗？ “这是老子的另一条意识线程。”鲧的心念又浮显，回应了季乐西的疑问，“你小子会没事的，离心脏还有一厘米。” “什么叫还有一厘米，是只差一厘米好吧！你夺舍了我的身体，还差点把我弄没命！” “不是你小子想保护你女朋友的吗？” “知道是我女朋友，还对她产生邪念。” “是你小子身体里产生了邪念，老子有什么办法。”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夺舍我的身体？” “老子跟你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 视线一闪。尹茜消失了，救护车内部场景消失了。星空下的露天宫殿重新切进了视线。 “这又是怎么回事？” “说了是另一条意识线程。我们一直在这里，刚才只是给你共享了一会儿老子的那条意识线程。” 这不是穿越，这不是玄幻！季乐西终于接受了现实。他的意识被劫持到了另一个世界里，而他自己的身体已经被鲧的意识占据。 “为什么夺舍我的身体？把我带到这里，你到底想干什么？” 鲧没再回应。但季乐西感知到鲧的欲念在这具身体里燃烧成了欲火，越来越猛烈。 “不许你打她的主意！不许你碰她！” 鲧仍然没有回应，他在向额前那团明光发出意识语音。 倏地，一名女性晶体人从大堂的虚空里闪出，娇娆的身姿站立在明亮的异色光中。鲧盯着她看。季乐西虽然是被动地跟随鲧的视线，却也不由得被吸引。以鲧的视觉审美，这绝对是一位绝色佳人。 “依尤”，察觉到季乐西被吸引，鲧的心念浮显，算是做了介绍。 依尤的身高大概两米八，比鲧低二十厘米。纯粹看五官形状，纯粹看身形比例，忽略她的身高，忽略她没有头发，忽略她透明的肌肤，忽略她透明肌肤下暴露在视线中的血管网以及被包覆在更里层的骨骼，她跟季乐西所熟悉的人类几乎一样。还有，她那双纯净的碧蓝色眼瞳。 如果不是共享了鲧的视线感觉，如果纯粹凭记忆，季乐西觉得依尤太高了。但鲧没有觉得依尤有多高，他对依尤的身高感觉跟季乐西对尹茜的身高感觉差不多。 依尤向鲧走来，长腿优雅摆动，血液的泵流节奏里涌动着某种潮动。 又想念尹茜了。想着她时不时与自己相遇的眸子，想着帮她夹娃娃时第一次握住她手背时触电般的感觉，想着“摩托车”上与她身体的碰撞，想着她乖乖地任由自己牵着的样子，想着……。季乐西想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鲧的欲火更加强烈了。季乐西忽然发现，这是因为他想念尹茜引起的。他越来越担忧尹茜。鲧夺舍了他的身体，不知会对尹茜干出什么事来。 依尤走到鲧的身边，伸出手。 鲧一只手牵过依尤，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腰，将她拉到身上坐下，让她躺到他怀里。依尤的手莹润、柔软、滑腻。季乐西体验着鲧的感觉，十分地不自在。 鲧的一道意念忽然浮显，“不能让这小子在这里。”季乐西猜测是这个意思，因为下一瞬他的视线就被切换到一片纯净的空间，什么都看不到，也感觉不到了。 但是，在那一瞬的最后刹那逝去的虚影里，季乐西似乎看到依尤变成了尹茜的样子。 第四章 超维立体棋盘 “你小子先做点基本训练吧。”一道鲧的心念浮显，随后，一张平面方格网在前方的虚空里倏地展开，纵横各十九条格线。 不会是围棋盘吧？虽然没下过围棋，但季乐西见过。 “‘超算’接入。” 像是ai意念，简单，平直。 紧接着，感觉有什么在跟自己的意识连接。我靠！怎么回事？忽然觉得自己想事比之前灵光了不知多少倍，快了不知多少倍。 “‘初级对局数据库’接入。” 又是那个ai意念，又有什么在跟意识连接。下一瞬，不仅会下围棋了，而且觉得自己下过的围棋不止亿万盘。 等等，这个叫做鲧的，夺舍我的身体，劫持我的意识，不会是为了把我训练成融合ai的围棋棋手吧？ “初级，第一局，新手执黑先，对局开始。” 我靠！还真是下围棋。虽然脑子一下子灵光了不知多少倍，却还是没转过弯来。 “请落子。” 纯净的空间里，除了棋盘，什么也没有，包括鲧的身体、视觉之外的其他感觉，全都没有。唯有视线浮在虚空，无所依托。 如果不下棋，能无聊死。 只好落子。想着怎么才能落子的时候，多出了一只意念之“手”。用意念之“手”把一枚凭空出现的棋子放到了棋盘上。 智力真的是灵光了不止亿万倍，快了不止亿万倍。对手每落下一子，数据会瞬间产生应子该落在何处的直觉，“超算”会瞬间推演出接下来双方各种可能的应对，然后意念之“手”落子到棋盘。 意念之“手”快如闪电，落子快如闪电。接入“超算”后思维变得超快，这种超爽的思维感觉季乐西简直没法形容，只能“我靠！我靠！”地感叹个不停。 第一局棋下完，用时不到一分钟。季乐西负，“0”胜率显示在纯净空间的一个小角落。 接下来第二局，第三局……。 飞快地下了一局又一局，一点都不觉得思维疲劳。 起初，季乐西负多胜少；后来，他的胜率越来越高。 “恭喜你，通过初级。本次数据加运算，一共消费25玛特。”当胜率超过80%时，简单、平直的ai意念浮显出来。 消费？25玛特？这好像是在算钱诶！“玛特”是这里的货币单位？这里是在哪里？我到底被带到了哪里？ 但来不及想更多，因为平面方格网从虚空里倏地消失了，立体方格网取而代之显现出来，同样是十九条格线，却是在三个维度上展开。 我靠！3d围棋！？立体棋盘！？ 接入“超算”后聪明了不止亿万倍的季乐西立刻猜测。 “‘触视’接入。”ai意念又浮显。 倏地，视觉发生了改变，奇特的视感出现了。好像忽然就长出了无数只眼睛，而且每只眼睛都能够伸进网格立方体内部，能够从里里外外任意视点看向任意方向。每一条网格线、每一个交叉节点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靠！这种视觉！叫做“触视”？ “‘初级对局数据库’删除，‘二级对局数据库’接入。” 下一瞬，亿万盘对局的记忆被植入季乐西的意识。我靠！还真是3d围棋！规则与平面围棋一样，复杂程度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二级，第一局，新手执黑先，对局开始。” 我靠！二级？莫非还有三级、四级……？三级的棋盘是在四个维度上展开的吗？四级的有五个维度？……季乐西飞快地闪过念头。 “请落子。” 意念之“手”在一处三条格线的交叉点放下一枚棋子。 …… 起初，双方落子仍然快如闪电。十来手之后，慢了下来。数据直觉来得慢了许多，“超算”的耗时也增加了数倍。但落子仍然如闪电，只不过是快闪电变成了慢闪电。 八分钟之后，二级的第一局棋下完。季乐西负。 季乐西时刻都在想着回到自己的世界，回到自己的身体。“劫持我的意识仅仅是为了训练我融合ai下这种围棋吗？” 但不知不觉间又下了数十盘三维立体网格棋盘的围棋。情况仍然与初级的二维平面的围棋一样，一开始负多胜少，后来胜率渐增。 “恭喜你，通过二级。本次数据加运算，一共消费141玛特。”又是当他的胜率超过80%时，ai意念浮显。 我靠！管他多少玛特，反正在这里身无分文。只是，季乐西现在很期待看到接下来应该是三级的四维立体围棋了。他没法想象棋盘格线如何在四个维度上展开，他很好奇四个维度的空间是什么样子的。 倏地，立体方格网消失了。但季乐西猜想可能会出现的四维棋盘格没有出现，而是出现了无穷无尽的瞬时点，密集充斥在虚空里。太多了，而且每一个都是闪现后紧接着闪逝。这是什么？ “‘时间显微’接入。”又是ai意念。 瞬时点闪烁倏地就变慢了。虽然仍然很快，但每一个点从闪现到闪逝一下子就看得一清二楚了。它们既是空间三维里的点，也是时间一维上的点。 能够猜想到，这不仅因为接入了“时间显微”，还因为刚才接入的“触视”，而且“超算”的算速一定是超快，以至于视觉反应速度达到了飞秒级，任何短暂的瞬间都不会遗漏。 “‘时空解析’接入。” 又是ai意念之后，又有什么连接了意识。 “调节。” 瞬时点倏地模糊，相互叠加成重影。视点好像越来越远了，好像被抽离，细节渐渐被忽略，凝出整体。 出现了重叠的四个立体方格网。尽管重叠，却能相互区分。四个立体方格网每个都是十九条格线在三个维度上展开。 “‘二级对局数据库’删除，‘三级对局数据库’接入。” 同时下四局？这就是三级？但季乐西刚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发现自己想错了。四个既重叠又能相互区分的立体方格网却是一个整体的围棋盘，展开在混沌不定的四维空间。 我靠！这么难算！因为新接入的记忆，季乐西已经有过上亿盘下这种四维立体围棋的经验了。但是，这他么也太复杂了。 “这是接入‘时空解析’后，对四维空间产生的解析性感知。根据理论，由时空点构成的时空，超过四维后，就不可能是定态的了，而是不定态的，必须解析成一个个定态的三维空间加一维时间才能直接感知。” 倏地，ai意念凝出一个展示虚空，里面的瞬时点闪烁出四个不定态维度，分别被意标为：坤、兑、离、乾。任意三个一组，在不同的时间点组成不同的定态三维空间。四个不定态维度组成的四维空间整体，一共能解析出四个定态三维空间。每一个解析三维空间中的第四维度都是“点”——隐藏在无限方向上的无限纵深的特殊“点”。 似懂非懂，但季乐西已进入了三级的四维立体围棋的对局里。每次，棋子都是同时落在四个定态空间的三维棋盘格线上，但他清楚地知道，每个节点实际上都是四条相互垂直的不定态格线的交叉点，因为，围住并吃掉一个交叉点上的白子需要八颗黑子，反之亦然。 落子如飞…… 当胜率再次超过80%，通过了三级的对局时，时间大概又过去了八、九个小时。最终，数据和运算的消耗加在一起，一共又消费了1281玛特。 该是天亮的时候了吧？胸口受的伤不知道处理得怎么样了。季乐西没觉得疲累，没觉得睡眠不足，他又开始想念自己的那个世界，想念父母，想念尹茜了。 “这次就了解到这里。‘时间显微’删除，‘时空解析’删除，‘三级对局数据库’删除，‘触视’删除，‘超算’删除。” ai意念之后，有什么被从意识里剥离。然后，视觉一闪。 重新切进鲧的视野的瞬间，依尤正走在洒满朝阳的大堂中央，倏然消逝了身影。此前的一瞬，依稀见她长腿摆动，身姿摇曳，透明肌肤下的血网里尚未褪尽某种无可描述的潮动。 第五章 谈条件 “时空，就是这个样子的。”鲧的意识音响起，“现实的时空都是由时空点构成，蕴含无穷无尽的不定态维度，可以解析成无穷无尽的定态三维。这是关于宇宙时空的最基本知识。” 季乐西虽是学渣，可并不蠢笨，他只是心思没放在学习上。下过4d围棋之后，又经过鲧的解释，他大概明白了真正的宇宙时空是怎么回事。不过，他只是一名十六岁的高一新生，没兴趣了解所谓的定态三维，更不想融合ai下无聊的围棋。 “放我回去！”季乐西的心念在呐喊。 “老子是拓展者，怎么可能放你小子回去？遇到老子这么个自由拓展者，算你小子走运。好了，想想有什么要问的，现在就问。” 说话时鲧看了眼升上林梢的那一小团日球，似乎在感知时间。 于是，透过鲧的视觉，季乐西也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太阳——比网球大不了多少，明亮，却不刺眼。 朝辉中，鲧的露天宫殿就像暴露在野外的奢华居家小广场。远处，是阳光穿透异色斑斓的晶体丛林。 拓展者？自由拓展者？怎么觉得跟自由职业者差不多？难道他不是大人物？可怎么住在这么奢华的宫殿里？……想知道的太多，但最迫切的是，“为什么夺舍我的身体！？为什么绑架我的意识！？”季乐西在意念里发声。 “刚才都告诉过你了，老子是拓展者。你小子得冷静下来，不然老子没法跟你交流。老子可没那么好的耐心，这样，给你五个问题，只有五个，刚才已经两个，不过老子一起答了，算一个。你还有四个可以问。” 季乐西沉默了一会儿。意识被绑票令他恐慌的同时又感到愤怒，他得冷静下来，得学会思考。鲧似乎没有太大的恶意，至少没想要彻底毁灭我。他愿意解答我的疑惑，一定有他的意图。而我想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回到原来的身体，首先得把情况搞清楚。 “你把我绑架到哪里了？” “阿卡莱虚境。” 阿卡莱虚境？有点懵，这概念太突兀。“你回答得太简单，五个问题根本不够。” “好吧，阿卡莱虚境是运行在阿卡莱行星运行器里的虚境。阿卡莱行星是日球系阿卡莱空间里的第五颗行星。” 虚境？阿卡莱行星运行器？日球系阿卡莱空间？想知道的更多了，“你没解释什么是虚境，这要算在刚才的问题里。” “好吧，虚境是由运行器支撑的虚拟世界。” 虚拟世界？这里是虚拟世界？ “是的，人造的虚拟世界。” “刚才这不能单独算一个问题，因为你没解释清楚。还有，什么是日球系阿卡莱空间？这也要算在第一个问题里。” “好吧，刚才给你小子解释过不定态时空与定态三维了，现在再说一遍。时空点能组合出无穷无尽的不定态维度，所以宇宙的不定态时空能够解析成无穷无尽的定态三维。日球系——也就是你们蓝淼人所说的太阳系，不止在一个定态三维里，阿卡莱空间只是其中之一。这么解释，你小子该明白了吧？” 回想起四维空间里的4d围棋盘，被解析成四个重叠的立体方格网，意念之“手”还一次次在其中放下过棋子，似乎明白了，却又觉得并不十分地明白。但不想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了，因为这对于回到地球世界、回到自己的身体好像没什么帮助。 然后，慢慢适应了一会儿，“地球是在哪个空间？” 问题虽然简单了点，可是必须得问清楚，不然都不知道怎么回去、回哪个空间去。 “蓝淼空间。我们管你们地球叫蓝淼。” 还是觉得刚才问的太简单，被鲧一句话就给打发了，于是，好好想了一会儿……，“你是怎么把我……我的意识从蓝淼空间的地球绑票到阿卡莱虚境的？” “这个太复杂，换个问题。这样，多给你小子一个问题。你还可以问三个。”鲧还算好说话，但也很决然。 季乐西又仔细想了一会儿……，“什么是拓展者？” “这么跟你说吧，意识需要载体。你的身体是意识的载体，虚境运行器也是。但意识载体都有寿命，会凋亡，会消逝。意识要永存，就得不断创造或拓展新的意识载体。而老子我，就是一名拓展者，专门拓展自然意识载体。” 我靠！也就是说，我的身体被他拓展成他的了呗。 “你小子要这么理解也对，但也不完全对。需要解释吗？你还有两个问题可以问。”鲧直接在讯显里给予了意识回复，虽然季乐西是心念在吐槽。 “两个问题你先欠着，等我想起来要问什么，再问你。” 季乐西当然希望对方解释，而且，还有好多问题想问。怎么个拓展法？自由拓展者与拓展者有什么不同？遇到的是自由拓展者怎么就算幸运了？可是，自己的目的是要回去。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该问哪两个问题他暂时还没想好。 “也好，你小子其实可以自己慢慢了解，也省了老子不少时间。既然你小子想回去，那么，我们来谈谈条件好了。” “什么条件？”只要能回去…… “以蓝淼……地球时间五年为期，你替老子工作，老子的意思是，你的意识替老子工作，你在蓝淼的身体归老子支配。到期后身体归还给你，那时候你可以选择继续你自己的命运，等你肉身死去后，被灭除记忆，剥取意识元程，制成傀儡，成为意载争夺中的拓展工具，最后灰飞烟灭；你也可以选择继续替老子工作，老子在荧惑世界给你弄个自由的意识身份。不过先说清楚，虽然是自由的意识身份，但仍然非法。” “荧惑世界？刚才你不是说我们是在阿卡莱虚境吗？怎么现在又说给我在荧惑世界弄个身份？” “荧惑行星是我们的母星，我们都是荧惑人，就像你们是蓝淼人一样。我们荧惑人在各已知空间拓展到达的天体和空域都属于荧惑世界。怎么样？我给你开的条件够可以的吧？” “不是已经被你夺舍了吗？怎么还来跟我商量条件？” 莫非要我自愿地替他工作？到底什么情况？肉身死去后还有记忆？意识元程是个什么鬼？灵魂之类的存在吗？能够被剥取？制成傀儡，然后战死？他帮我弄个非法但自由的意识身份？他们荧惑世界里的黑户头？但我得继续替他工作？他还说他提供了相对优厚的条件？……季乐西的思考混杂在他回答鲧的心念里。 “差不多就是你小子想的那样。” “如果五年后继续替你工作，我的身体怎么办？继续归你？” “说过了归还给你。在那以后，如果你小子继续替老子工作，老子支付给你的报酬足够你负担增加一条意识线程的费用了，你小子就算想保留你在蓝淼的肉身，过完你在蓝淼的人生，完全不成问题。而且这两天老子就会优化你蓝淼身体的基因，不仅体魄和智力会得到极大改善，你在蓝淼的寿命也会延长至少二十年。给老子用五年，你小子不亏的。” 条件听起来蛮诱人的，可是……，“什么工作？什么任务？” “这次是要送你到奈莫比时空去拓展意载。相比于傀儡，你是有自我意识的受雇者。” 难怪了！“也就是说，我这一去，可能在意载拓展争夺中死掉，意识灰飞烟灭？然后我的身体就永远归你了？” “你小子这身体？这么个小小的意载？寿命还这么短，老子可没多大兴趣。放心好了，老子会给你另外加配超维装备，保障正常情况下到奈莫比时空能有足够的生还几率，除非你小子在那儿遭遇更加厉害的异域拓展者。” 虽然听起来“加配超维装备”挺厉害的，但依然存在危险。“你就行行好，放我回去吧，你都说过我的身体不怎么样了，而且我才十六岁，做不了什么工作的。” “这可不成，把你小子拓展过来老子可是花了钱的。” “如果我不愿意呢？我现在就想回到原来的身体。” “这你小子可没得选。明白跟你说吧。老子给你开出这些条件，只是为了让你小子看到希望，然后自愿地、卖力地替老子工作，这样才更有成效。十几亿年了，老子一直信奉这一点。老子是一名自由拓展者。放心，老子说过的话从来都会兑现。” 什么?十几亿年？这位鲧，活了十几亿年？不过，虽然他是异种晶体人，但看起来也不像个这么老的老爷爷啊？ “那……鲧大爷，您在荧惑世界给我弄的意识身份……能活多久？”季乐西才十六岁，从未想过关于死的事情，可能是因为胸口被捅了那一刀，忽然后怕了，忽然关心起“能活多久”的事来。 “运气好的话，可以一直活下去。” “好吧，既然老爷爷您都这么定了，我还能说什么呢？但是，在我们地球，每工作七天都能休两天假，这还没算上各种节假日。替老爷爷您工作也得有个假期什么的吧。” 虽然在跟鲧讨价还价，但季乐西一直在想着鲧的意识活了十几亿年的事。印象中，古代那个叫做鲧的好像是大禹的父亲，不过那也只是四、五千年前的传说，而且也不是肌肤透明的异种人。 “还真是个难缠的小子。拓展争夺中不可能有那么多假期的，不过既然你小子提了要求，老子就答应你，每年给你三天回到你的身体。” “必须是我能自主的身体。” “好，答应你。” “还有老爷爷您承诺过的，会要优化我的基因。” “那是自然，老子今天就打算做这件事。等会你小子就看得到。” “在开始工作前，我要先回去一趟，就一天，但不能算在我的假期里。”季乐西现在十分地想念父母，想念尹茜，而他更想测试鲧是否能兑现承诺。 “条件还tm真多，行，都答应你。就安排在你小子伤好出院的第二天。”鲧的意识音响起时，他额前那团明光里忽然浮出内容，“这是老子的内置讯显——以后你也会要用到，暂时对你小子开放，让你看到老子在找人优化你的基因。老子说话算数。” 第六章 意载鲧b49507 额前明光里浮现着另一名男性晶体人的影像。凭感觉，应该老大一把年纪了。他半透明的面肌呈现出古旧的琥珀色——这是季乐西认识的颜色，上面篆满了皱纹。他血管里泵流的未知颜色十分暗沉。十几亿岁的鲧正在跟他通话，用的是晶体人语言。但是忽然的一瞬，季乐西听懂了。 “是老子连接了‘译霸’。”鲧意语解释。 …… “阿姆勒老伙计，原先那套编码工具还能用吗？新拓展的那个自然意载，生物码还得改良。” “是前些天我帮你破进蓝淼的那个吗？” “没错，生物码太差，简直没法用。” “阿鲧，你知道的，蓝淼生态的底层系统隔不了多久就更新一次，原先那套早过期了。不过，我刚好开发了新的。只是价格的话……要贵不少。我们这行不好混啊。这样吧，老客户了，算你5800玛特。” “价格好说。今天能不能操作？” “当然了。但是得你自己来我这儿。你知道的，阿卡莱系统控得太严。” “老地方吗？” “没错。” “那我现在出发，到你那儿得五个荧惑时。” “行，我等你。” 倏地一闪，晶体人老者从额前讯显的光立方里消失。 我靠！这是在谈关于修改我身体基因的交易吗？自然意载？生物码？编码工具？破进蓝淼？蓝淼生态的底层系统？阿卡莱系统？季乐西没回过神来。他大概能听出，这是一项非法的地下交易，鲧要付给对方5800玛特。 透过鲧的视觉，他的露天宫殿无比奢华。但从事非法地下交易的鲧到底是什么身份？ “荧惑空间，调取，意载目标：荧惑空间之阿卡莱行星-帕斯竖城南-莫比树区208室-鲧b，启动，意识线程载入。”鲧的意念指令在额前的讯显明光里闪过。 视觉黑屏，意识虚化。但这只是一瞬。 恍惚之间，鲧只是眨了下眼，露天宫殿忽然就换成了一个小房间，满满的自然光线忽然就只剩下了从一扇窗户里射入的部分。鲧随意地朝那儿一瞥，季乐西发现，那外面并不是真实的大自然，而像是一幅人工的3d风景，虽然也有光从那儿射入室内，不怎么明媚，看着像阴天。 3d风景里是足有百米之高的巨树以及与之尺度匹配的硕大枝丫和叶片，季乐西从未见过。当鲧第二眼看向室内时，季乐西发现，鲧的视线海拔高度降低了一半。 这是……到了哪里？难道还是在拟境里？可是…… “这里不是虚境，你现在感知到的是真实空间。这条意线刚刚转入到阿卡莱星球的一具意载里。”鲧的意语声响起，“好了，你小子剩下的两个问题老子都答完了，还多答了一个。” 我自己在想事情，可没叫你回答。季乐西的心念在反驳。 “你小子，好吧，算老子多嘴。” 靠！不就问几个问题吗！多讲几句话会死啊！ 沉默…… 视线里，这是间算得上方方正正的房间，但墙与顶与地的生物质感，以及本应是边角转折的不规则弧面的自然流畅，都令季乐西觉得这方小空间本身蕴含着某种诡异的生命力。 在鲧的意识载入前，这具身体有一小段记忆，不属于鲧，此刻仍然残留，被鲧想起： 早上“醒来”，他看了眼对面透明容器里的浑浊液体。在他的潜意识里，昨晚入睡后，身体散成了极细的颗粒单元，与注入的补充颗粒单元混合在了一起，就装在那个透明容器里。懒散混悬的感觉很舒服，一直到睡去…… 他做出“起床”的决定后，飞快地，浑浊液体里凝出一具身体，废弃的颗粒单元不知从哪里排了出去，一滴不剩。接着，透明罩消失在空气里。 记忆很抽象。到目前为止，季乐西仍然不知道这具身体长什么样。 他从垫子上坐了起来，看了眼对面。他知道，刚才他是从那儿看液态的自己。他走到衣橱那儿，里里外外穿着停当。 接下来，他要做一上午的身体训练。这是他每天必做的事。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他做了无数年，每天都做。这是他的本能。 中午，他又要去找女人。这是造物主赋予的乐趣？否则，身体怎么会跟女人不一样呢？他又开始回味昨天交欢的兴奋，想着今天又将是怎样的一番体验。就在这时，记忆终止，被切入的鲧的意识打断。 鲧伸手触摸生物质室壁。壁面洞开，露出衣橱。他脱掉运动装，从衣橱里另外取了套衣裤换上，站到了镜子前。 季乐西看清楚了。除了没毛发，他几乎就是个地球人。比他季乐西还矮，最多一米六。他的皮肤是未知的异色，粗糙得甚至能看出颗粒单元的凸点肌理，疙疙瘩瘩的。然而，这绝对是一幅年轻的容貌，而且还很强健。 额前讯显里又有内容闪过，是鲧在做意控操作。他意触打开某个界面，显示为：“鲧b”的代谢账户。他扫了眼余额，然后充值了5000玛特。他又意触打开另一个系统，支付了23玛特，购买到一张从“帕斯竖城南-莫比树区”到“岩石城”的城际轨梭票。 “轨梭”，“译霸”就是这样翻译的。 一双黑亮的眼睛审视了一遍镜子里的着装，然后向房间的“门”走去。季乐西根本看不出那面墙上有一张“门”，但鲧直接从那里穿了出去。穿出的过程中，好像有什么与身体相互渗透，相互穿越。“门”是个能够给身体带来阻滞感的一层薄薄的平面。 第七章 轨梭旅程 鲧就这样走进了昏暗里。这是一条狭窄的走廊？两端有极其微弱的光，在昏暗里模糊出两侧的不规则形状，好像是一道自然生成的裂缝。 要多少次走过才会在这种近乎黑暗的昏暗里走得这么熟练？鲧习惯性右拐，走进微弱的光里。另一条稍宽的异形走廊横在他面前。 这里亮多了。光线从异形走廊右端相隔约三十米远的一扇窗子里直射进来。鲧习惯性左拐。余光里，那扇窗是一团白亮。 走了十多米，经过了两处横向狭缝后，堵在前方的弧面展开成巨柱。弧面之后有什么在动。季乐西看清楚了，在两人宽的透明膜管里，有液柱飞快地跌落下来，弹了两下。有个人从中跳了出来，然后与鲧擦肩而过，走进鲧身后的廊道里。 旁边，另一柱透明膜管里，液体在向上流动。这时候，从另一条廊道里走出个人来。他走近透明膜管，轻快地一跃，跳了进去。液体带着他向上飞驰，一闪而逝。 鲧也走上前去，熟练地跃入。身体倏地被液体渗入，带动，向上飞升。 视觉里一片浑浊。呼吸倒是没什么问题，一如平常。能闻到类似于植物汁液的气味。听觉里是轻微的隆隆声。 大约过了两分钟，在讯显里设定的准确时间，鲧跳了出来，身体没被打湿半分。视野里一亮。前方，是宏阔的弧形光明。 鲧往前走进了大自然里。半米宽的异色叶片，两米粗的异色巨藤，到处都在蒸腾白蒙蒙的雾气，细雨在向上飘升。小小日球从大叶与巨藤的间隙里透射。一转身，在另一个方向，远处的二十一色彩虹半遮半掩。 鲧走进的是一处空中平台，显然是从百米直径的巨树干里伸展出来的，有巨藤蜿蜒连接周围的巨树。有人在巨藤廊道上行走，有人在空中平台上等待。不断有轨梭飞速驶来，在空中平台停下，下人，上人，又飞速驶离。轨道也是粗壮的巨藤。 鲧没太留意身边匆匆来去或站或走的旅人。顺着他偶尔的视线，季乐西觉得他们跟镜子里的“鲧b”长得都差不多。除了男女，难以分辨。 等了一会儿，开往岩石城的轨梭到站了。包覆膜消融之后，鲧逆穿人流，进入了框架，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一眼望去，框架里全都是旅客，没有司乘，没有人验票或者查验身份。邻座与他相互看了一眼，心照不宣，仿佛都知道对方要去岩石城干什么，却又担心着什么。 鲧舒服地倚到座位的靠背上，看了眼荡漾着缓缓恢复的包覆膜。从外面看时，反射环境影像的膜包覆成纺锤状；但是从内部看，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其恢复，包覆膜几近于无。 忽地，身体被带动，“嗖”地向前。平台飞速后退，大叶丛、巨藤，纷纷闪逝而去。 飞快地脱离了平台，下方是数百米深渊。巨藤轨道在前方百米粗的巨树干之间蜿蜒。上方，雨雾在大叶片上蒸腾成云。透过大叶丛，更加高远的空中时不时有流星飞快地划过。那些不是流星，是飞行梭。 城际轨梭此去岩石城有五个荧惑时的路程，季乐西疑惑：如果是自然生长出来的植物，作为轨道的巨藤怎么能长这么长？但如果不是天然植物，两侧怎么长着一片片的大叶子？ “老子先离开一会儿。你小子可以看看风景，但最好继续基本训练，或者了解荧惑历史，如果你想活着从奈莫比回来的话。”鲧的意识音响起，与此同时，额前讯显里多出了两个意标“基础训练”和“荧惑史录”。然后，鲧的意念消失了。 前方，一片湿漉漉的辽阔原野闯进左侧的视线。一道绝壁从天而降，挡住了右侧的视线。遥远处，日球悬在雨幕中，那是绝壁与天的界线的左侧。 季乐西不由得转头回望：巨树林在蒸腾的细雨中向后退去，飘升的雨雾如它们的白发。再抬头，透过雨雾，遮盖视野的绝壁直耸入云，窥不见尽头。但那不是纯粹的绝壁，而是竖立的城市。泛着荧光的梭状飞行物——飞行梭在雨上的铅云间来来去去，像是居住在竖城里明亮光滑的虫蛹都出来活动了。 忽然意识到，是按自己的意愿在转头，抬头，想看哪里就看哪里。鲧说要离开一会儿，现在是他季乐西在支配这具身体了？ 但是，那是些什么人？居住在绝壁的竖城里。而“鲧b”却只能住在巨树树心的单间。 轨梭顺着藤轨向前飞快地七扭八拐，带动身体轻微地摇摆。没有人说话，包覆膜里安静极了，自然界的声音也都被阻挡在外。只有季乐西在忙不迭地左顾，右盼，回望，抬头，引来邻座向他投来狐疑的目光。他赶紧坐正，目不斜视。虽然很想观察，等回到地球的那天好告诉大家，但身处陌生异界，鲧又不在，万一发生些什么，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鲧什么时候回来。 雨雾在向上飘扬，笼罩原野。但日球一直在前方照耀。忽然有庞大的翼兽群在前方惊起，遮天蔽日。原来，原野其实仍然是丛林，只不过是比巨树低矮得多的另一些树种，而轨道巨藤是在树顶蜿蜒。 “翼兽”是“鲧b”意识里的概念，“译霸”没有将其翻译成“大鸟”，季乐西也没有将其想象成鸟类。除了能飞，包括肉翅在内，那些没有羽毛的庞大躯体看着根本就是兽类。 翼兽群尚未飞高，雨雾丛林里忽地窜出了十数条“巨蟒”，如阴暗的闪电，瞬间追上落在最后的十多头翼兽，将它们挣扎着扑棱肉翅的躯体吸住，一抖一抖地吞噬。“巨蟒”其实也是长满叶子的巨藤，吞住翼兽的部分被撑得鼓胀了数倍，摆动着，扭曲着，往丛林下回缩。轨梭从近旁一掠而过，视觉里留下翼兽仍在巨藤食道里痉挛抽搐的印象。 轨梭沿着巨藤轨道一往无前，向着覆满异色大叶的雨雾原野而去。庞大的翼兽群在天空盘旋，最终又落回到下方的大叶丛林里。 时间在细雨升腾中流逝，绝壁之城在右侧慢慢地向后方退缩。竖立的绝壁天际线渐渐退到与身体齐平，将前方悬挂着日球的弥蒙天空展露无遗。途中，巨藤对翼兽的猎杀一次又一次发生。季乐西觉得，这是个植物捕食动物的世界。 新奇的异色风景，刺激的猎杀，看多了渐渐也觉得平淡。而“基本训练”无非就是接入ai下3d围棋，也许还有4d，5d……，好像也没什么意思。“荧惑史录”，荧惑人的历史？感觉像是门功课，虽然极厌恶读书，但不妨看看。 意触是意念的触及。“荧惑史录”，意触。 另一片光域在额前讯显里倏然展开。 目录项的第一个意触标：“毁灭日”，季乐西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译霸”已经自动翻译。但荧惑人的历史为什么一开始就是毁灭日？ 意触。“初亿宙?虚境元年”，纪年意标闪过。 第八章 荧惑史录之毁灭日 意识倏地切换到另一个世界，另一具身体在感知： 仰着头，天空的极高极远处，那一片闪烁的红光已不再是虚影，红得异常，亮得异常，看得见正在扩大。 感觉要飘起来了。身体不停地打颤，牙齿上下敲击，根本抑制不住。马上就会死了，马上就要死了。极度地恐惧。昨天新闻里报道的是真的，不是造谣。世界末日来了，那颗巨大的天体马上就要撞上来。颤抖是因为恐惧。 本能地不想死，可是没法躲，哪里都躲不了。 微弱的“呜嗡呜嗡”声，诡异得很，从天空传来，从那片红光里传来。从未听过这种嗡鸣音。 真的要死了！太突然！新闻里忽然就说一颗行星撞了过来，只一天就在天空中看到了。只一天，忽然就到了末日！忽然就面临死亡！这怎么可能？行星怎么可能突然毫无征兆就出现在太空里？可现在的确是看到了！ 那片红光变成了烈焰，“哧啦啦”燃烧着从天空压迫下来，还在疾速扩大，遮蔽越来越多的天空！ 越来越近了，火舌扭摆着，仿佛魔鬼在跳舞，拽着烟幕。好大一片烈火在天空中燃烧！整个天空都燃烧起来了！飞快地烧近！ 烈风鼓荡下来，微弱的嗡鸣音变成了巨吼。从未听过这种诡异的剧烈声响，仿佛头顶有一头超级魔兽在咆哮，发出恐怖的巨震，令空气都在颤抖。耳膜被撕裂，痛彻心肺。听不见声音了！吸不进空气了！窒息！ 烈火拖拽着浓烟，浓烟覆盖着烈火，越来越清晰，另一块炼狱般的大地逼压下来……。光线飞快地变暗。片刻，天空已被熊熊燃烧的另一块恶魔般的大地遮蔽了大半。日昼变成了黄昏，黄昏变成了黑夜。到最后，头顶只剩下火影摇曳的黑沉沉大地。 天，变成了地，倾斜着塌了下来！ 剧痛已令身体不再打颤，感官已麻木，绝望中已经接受了死亡。承受着剧痛，眼睁睁看着。还能怎样？但仍然恐惧。 视线越来越被压迫在两块相互逼近的大地之间，已分不清上下。黑暗中，上面的大地仿佛触手可及了，狂暴地燃烧，烈风飒飒。能感知到震动，已听不见声音。 无声的世界里，火光在头顶沉重而迅捷地飞掠，从西南向东北…… 一片白亮骤闪，逝灭了一切。 …… 意识和感知骤然又切换。 渐渐地……，被一双手臂紧紧地搂着，有些喘不过气来。温暖的怀抱在颤抖，是妈妈的身体在颤抖。眼睛被妈妈的一只手紧紧地捂着。 努力睁开眼。微弱的光线透过妈妈指间的缝隙，也透过妈妈温暖、柔软、富有弹性的晶莹手指。能看到的十分模糊。光线极其暗弱，但还是能看到妈妈的心在她晶莹的身体里剧烈跳动。以往从妈妈的心跳看到的是安全、温暖和爱，此刻看到妈妈的心跳感到害怕。大声地哭，想要唤起妈妈的注意。 风很热，极热，刮擦在身体上，还裹带着沙粒，痛。风吹出巨大的怪异的声响，整个世界都充满了这种巨大的怪异的声响，刺得耳朵发痛，很痛。痛哭了……。胸部也痛，吐出了汁液。哭着用手去摸，像喝过的妈妈的汁液，可是味道不对。嚎啕大哭……。 想要吸气，努力吸气，吸不到气。快要哭不动了，快要看不见了，就连妈妈的温暖都快要感觉不到了。 奋力转头，挣脱妈妈捂着的手。不用奋力，不是挣脱，用不着挣脱，同一时刻，妈妈的手已经无力地瘫软下来。断断续续地哭……。 不久前天空还很明亮，此刻除了火光就只有一片黑暗，大地正冒着火和浓烟，从头顶砸下来。 巨大的怪异的风声已经没有了，黑暗的火光世界里听不到半点声音。耳朵有些湿，一摸，正在流出汁液。哭得越来越没了力气…… 烧灼的剧痛只在一瞬，砸下来的大地和烈火随即逝灭。 …… 意识和感知骤然又切换。 渐渐地……，意识恢复了一些，闪过昏迷前的体验： 冲上了云端，意识里一片空白，忘却了这是要赶在末日降临前最后再嗨一次。 好像空气在震荡。猛然，一股巨力撞来。锐利的痛，爆发。一切发生得太快，来不及反应。那一击，只留下了残余的感知和破碎的印象。 脚和腿已没了知觉，在视觉残像里拐成了怪异的角度，向前曲伸着。躯体的构件都只能称之为构件了，仿佛从来都不属于自己。面部陷进了床褥里。 她那曾经迷人的身躯似乎也追了过来，飞在了半空，有点慢。此刻，她已经面目全非，原本透明的肌肤已然成冻，裹在已经凝固的渗流状焌黑血色里。 周围的一切支离破碎，在半空悬飞。 忽然背部生出一瞬感觉，过程极短。身后的大窗这时候应该正在碎裂，发出声响。下一瞬，窗玻璃在前方绽开成晶体之花。再一瞬，先是她的躯体，再是爆裂扭折得不成形状的床具，伴随着墙体和地砖的碎块，接连突破并毁掉了晶体之花，冲出大窗，飞了过来。 被撞飞了出去……，过程发生在极短……极短的瞬间，时间在生命的最后刹那慢到了极致。 意识终于消失了……。不知过了多久，才又回放这一连串的体验。然后，竟然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幅悬浮在空间的离散雕塑，主题是关于撞击后的状态。她，晶肉泛白，凝血发黑，摆出诡异的造型，安静地飘在前方不远处。 没有漫射光，暗与亮界限分明。已经感知不到身体。眼珠没法转动，更别说转头。视野受限，没看到日球。但是有光直射在雕塑的散碎构件上。明与暗的凌乱里潜藏着逻辑和因果，整体上呈现力量的破坏性美感。雕塑的后方，泥土如翻涌的浪花被固定住形状，遮住了大半视野。远处是大大小小的岩块、土石、破碎的建筑构件、各种死状的残尸、散了架的智行车……。所有这一切的背景，是更远处悬在黑暗太空中的宏大的行星球体。 已经没能力思考怎么会被撞到太空去的。本能地想要吸气，什么也没吸到，窒息……。没过多久，一切又都消逝了。 …… 意识和感知一次次骤然切换，季乐西一次次体验死亡。每一次，绝对都是他自己在亲身体验；每一次，他就是亡者，经历死亡；每一次，直到意识最后从体验中出来，他才知道了自己是一名旁观者、体验者，然而，紧接着又被拽入到另一段死亡体验中。 …… 地面猛然间剧烈震颤。 夜色中平静的水面忽然剧烈晃荡，水花四溅。 灯海瞬间熄灭。 黑黢黢的高楼剪影拦腰断裂，轰然倒塌。 房顶整个迎头砸下。 一阵风过后，呼吸忽然变得困难。 …… 智行车在飘行。既然要死了，何不看看这难得一见的末日。……看着那面巨大的烈火岩墙从高空呼啸着撞了过来……，皮肤因高温灼烧产生的痛觉很快消失了，意识也消失了。 …… 一次又一次，剧烈的死亡恐惧之后，闪光和高热瞬间带走了一切。 …… 即便马上就是末日，马上就要死去，也要坚守岗位。检查仪表，记录数据……，努力忘记今天是最后一天。……轰然剧震，身体猛地飞起，头部撞上倾塌的墙，意识瞬间消逝。 …… 头颅各种被猛撞，各种被垮塌的重量碾压，脑浆迸溅；脏器各种被压破、戳破、撞破；身体各种被削断、压扁……。各种剧痛之后，昏厥。各种瞬间失去意识。 …… 各种被泥土掩埋，压迫，窒息……；各种在废墟里被重物压住肢体，动弹不得，血流不止……；各种昏厥后醒来，发现被困住，经历饥饿、干渴……。各种慢慢失去意识。 …… 在各种房间里死去，在各种智行车里死去，在各种醉酒时死去，在各种暴食时死去，在各种交欢时死去，在各种行走时死去，在坚持工作时死去，在旷野中死去，在高崖上死去，在大江大海里死去…… 各种类型的死亡体验相互穿插。死因都是一个：被另一颗大型天体撞击。 意标一闪：“毁灭日”阅历完毕，时长6小时27分。 天光忽然晃进视野，日球已到了脑后。当体验全部结束时，季乐西已然全身脱力，茫然望着前方，即便那二十一色彩虹横空，也完全无感。 季乐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坐着。所有的死亡经历都已烙印在记忆里，他感觉自己从地狱中来。只有在地狱，才会经历如此之多的痛苦，然后一次次死去…… 老半天，前方的景观才又渐渐回到视觉的感知中，向他涌来，令他想起自己是在乘坐轨梭。身体在随同晃动。 这就是“荧惑史录”？他们荧惑人直接把感知录了下来？随时回放？ 十六年的平安人生，还在长身体，季乐西从未想过死亡的事。但这一刻，他生出了信念：活着不易，要努力求生。 原野不断涌来，穿越雨雾。雨雾在向上飘扬。雨雾中，布满原野的异色大叶不见了，换上了另一番景象。地平线横在彩虹之后，永远在那个位置，无法企及。不知名的巨兽群在雨蒙蒙的原野草丛里蹒跚。 死亡体验中所看到的，依然重叠在脑海。如果不是看到额前讯显的明光里悬着的“毁灭日”意标，如果不是想起他是在体验荧惑人的历史，他都怀疑刚刚是不是做了个噩梦。 湿淋淋的原野上，草的颜色是銞色的，先前的异色大叶大部分都是。銞色、戥色、芠色……，“译霸”勉强将一十四种地球人无法理解的颜色从那些死去的荧惑人的意识里翻译成了文字代码。 经历各种死亡时，季乐西一直是死者本人，对于日日生活的环境习以为常。但现在回想，那个荧惑世界不同于地球之处也就凸显了出来。 透过无数死者生前的视线，季乐西看到的全都是晶体人。身形高大，都在三米上下。他们住在高阔的房间里，能看出二十一种颜色。他们乘坐大大小小的智行车出行，用手持光晶通话、视讯。他们的城市街道异常宽阔，建筑恢宏，堆叠。路旁的树木、花草全都晶莹透明，从里到外展露结构和色彩，看得见树液在枝干的茎管中流淌。森林也是如此，草原也是如此，动物也是如此……。他们生活在晶体生态中，他们本就是晶体生命。然而，似乎他们更珍爱的是不透明的事物…… 太鲜活了，太真实了。根本不像地球课堂上无聊的历史课，完全就是现实中的亲身经历。 鲧就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他就是这种晶体人，依尤也是。他们的手晶莹透明，看得见血液在管脉里泵流。但鲧在他的露天宫殿曾经说过，他是在拟境。而他也解释了，拟境是建立在运行器里的人造的虚拟世界。如果荧惑人的历史是从毁灭日开始的，难道现实中的荧惑世界在毁灭日之后其实已经不存在了？而那些亡者的记忆又是如何被获取并保存下来的？还有，既然已经毁灭，哪来的鲧？他们怎么造出的拟境？而现在，鲧的意识进入的这具叫做“鲧b”的身体，又是在哪个世界？ 前方，细雨升腾的銞色草原上又有什么在快速蜿蜒，不知名的巨兽群开始惊慌奔跑。十数道暗戥色闪电紧接着划破草原，纷纷击中巨兽群边缘的十多头，将它们吞掉……。巨藤捕猎的景象再一次上演。巨兽如潮水般奔涌。 现在的这个世界跟“毁灭日”里的荧惑世界明显不同。这个“鲧b”住在树心的单间，睡觉时是浑浊的液体。虽然同样也能看出那二十一种颜色，但这里的树木、草原和动物截然不同。这里的人长得也不一样。轨梭里乘客都是深玢色的皮肤，疙疙瘩瘩粗糙的肤质。 独在异乡为异客。望着青蓝色雨天中飘着的芠色云朵，望着横越天际的二十一色彩虹，满眼异景，学渣季乐西猛地记起某句学过的古诗。此时此地，真情实感。 季乐西越来越想念地球家乡了！ 第九章 机器人 轨梭里有声音在播报，岩石城快要到站了。可是鲧还没回来。 上升雨渐渐稀薄，蓊郁的山岭闯进了视野。地平线早已消失。轨道巨藤在銞色山峦的植被间盘绕。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沿途出现了一处又一处巨大的深坑，轨梭在深不见底的边缘游走。坑壁都有阶梯往下。但是，有什么会顺着阶梯下到天坑底下？或者从底下爬上来呢？ 山岭渐渐脱掉灌树，裸露出岩石。视野中不再蒸腾雨汽。 像是要解答他的疑问，季乐西看到了机器动物——长得像机器的会自己行动的物体。接下来，建造物一处接一处地晃过轨梭里他的视线。差不多都是相同的风格：斜向交叉的金属柱网，高高地支撑起金属巨棚，几乎遮盖山体。各种大小、各种造型的自动机械、机器动物，在金属巨棚下各种忙碌。各种大小、各种造型的飞行器，在起落，在上下货物，在空中交相穿飞。 感受到浓郁的机械自动化繁忙，季乐西知道马上就要到站了，不由得焦虑起来。如果鲧还不来，该怎么办？ 轨梭减速，进入一片被各种金属巨棚包围的砾石地广场，缓缓停下。这里就是岩石城？包覆膜消融，旅客们纷纷走出框架，融入到行来走往的机器动物世界中。 季乐西只得跟着其他旅客走下轨梭舱。他茫然四顾，惊奇地看着轨梭框架如冰淇淋一般融化。座椅和底板也是如此。液体流淌下来，被扎根在砾石里的轨道巨藤吸收得干干净净。看来，是没有回程的轨梭了？ 一只四足机器动物踏着遍地砾石朝季乐西行进过来，引起了他的注意。隔着一段距离看过去，它四只轴足驼负着扁形箱身，行进时箱背四角轮流起伏，活像个跛子。眼看着它马上就要摔倒，箱身卸落，却又在最后一刻奇迹般恢复平衡，向前行进。 “季乐西，是吧。”四足机器动物行进到季乐西面前，稳住箱身，忽然发声说话，“我是阿姆勒。” 季乐西一愣。阿姆勒？在额前讯显里见过的晶体人老头？鲧跟他视讯通过话的那位？可是……，眼前的是个四足机器动物。 “阿鲧让我来的。他的这条意线死掉了，没办法赶过来。”说话间，他的箱侧伸出一根细杆，端头灵活地延出一根触须，指了指他自己，“这位是旭阿那，我现在是租借了牠的身体作为意载。” “鲧……大爷死……掉了？意……线……？发生什么事了？”季乐西大感惊异。 阿姆勒租借的旭阿那的机器身体看起来有点滑稽。只见牠箱背两根摇杆支着两只圆溜溜的镜头眼，上面横着两撇镜头擦，活像粗黑的眉毛。镜头擦时不时往下一刮，再刮回去，就像在隆重地眨眼。一只镜头眼似乎看了季乐西一眼——也许是旭阿那，而不是阿姆勒，然后自顾自灵活地转动，四下里张望。 “发生了一点意外，各大系统都在调查。可能是遭遇了奈莫比暗灵的袭击。”声音从箱背两根摇杆之间的格栅网孔里传来，“跟我们走吧。” 奈莫比暗灵的袭击？鲧已经够可怕的了，这么随意就劫持了我的意识，却被奈莫比暗灵给弄死了！？而他安排我去拓展意载的地方不正是奈莫比空间吗！？原来这么危险的！如果他现在死了，对我来说会不会算是件好事？可如果鲧真的死了，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你别担心，等阿鲧的新意线在阿卡莱系统注册下来，他就会过来的。”镜头眼刷上下刮了刮，里面透出的是阿姆勒的目光？ 跟着旭阿那的机器身体，季乐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砾石堆上。千奇百怪的机器动物从他身边经过。矮小的不及“鲧b”的脚背，如蜘蛛爬行；高大的能达到四、五米，行进时地面砰砰震动，砾石吱嘎作响。 “来吧，坐到我身体上来。我背你。”这次换了个声音，是旭阿那。 这哪里坐得稳？箱身东倒西歪的。季乐西正在犹豫，十几根触须已经将他抱了起来。然后，他在触须编织的吊篮里摇晃。 “只收你20玛特。”旭阿那又说。 “那你快放我下来，我没钱。” “你先欠着，还我25玛特就行。” “唉，牠们这些阿卡莱行星上的初代机器人，这么多年活过来，也不容易啊。”阿姆勒这时候发声感叹。 “多少年？”季乐西不由得发问。他在想，鲧大爷都十几亿岁了，这个阿姆勒应该也是个差不多岁数的超级老爷爷，这初代的旭阿那机器人……不会也要管牠做“老爷爷”吧？而且……牠这机器身体……看着一点也不旧，更别说古老了。 “这恐怕牠自己都不记得了吧，反正超过十亿年就是了。牠们这些开发阿卡莱星球的初代机器人，还曾经参与建造过古老的砂云虚境，那时候牠们是多么风光啊。后来，阿卡莱的埃核智能抢走了牠们的工作，建起了无所不能的行星级阿卡莱系统。飞鸟尽，良弓藏。在你们蓝淼是这么说的吧。就这样，他们被遗弃在这里，在阿卡莱眼里成了没用的废物。” “十几亿年？不会生锈……坏掉什么的吗？” 三根细杆伸得老高，季乐西坐在悬挂的吊篮椅里舒服地摇晃。旭阿那的机器身体吊着他走到一处金属巨棚底下，走近网架，一根触须往那儿一指，“诺，看到没？” 一颗篮球大小的合金球，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摆放在一张台架上。另一颗崭新的，正被一个机器动物的三根手指支着，灵巧地往一套复杂的传动组合杆上安装。合金球的表面满是蜂窝状网眼，里面有镜头孔时不时一缩一展地眨眼。 “旧了就换新的。牠们形成了自己的社会族群。阿卡莱行星级系统崛起之后，阿卡莱族曾提议，要将牠们这部分初代机器人销毁，但是全网公议没通过。当然不会同意的。都是些老人，跟牠们有感情了。只不过，还是通过了一项法律，禁止牠们离开阿卡莱空间，也不允许牠们的意识转入任何拟境，而且前提是牠们绝不能透露阿卡莱系统的任何信息。牠们掌握了太多阿卡莱系统的秘密，阿卡莱族想让牠们在这里自生自灭。但牠们一直活着。十多亿年了，牠们自己修理自己，自己生产零配件自己更换，就这么活过了数不清的岁月。” 第十章 阿卡莱星球 “这里的雨怎么是往上飘的？”季乐西没头没脑问了句他一路上一直好奇的问题。这阿姆勒有点话痨，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自然要放肆地问。 “往上飘？”阿姆勒停顿了一瞬，“哦，确实，这对你来说是挺独特的。不过，也就在阿卡莱星球上能够做到这样。而且，到了晚上还是会往下落的。其实，你在这里看到的‘水’跟你们蓝淼的可不一样。” “水往上流到天空！那确实不一样。” “这是因为阿卡莱行星的每一颗埃粒都是被阿卡莱改造过的，埃子核内置入的智能形成网络，能够随意释放和调节核力，形成的智能力场能够调控埃粒之间的排斥力和粘合力。白天的时候，一部分液态甚至固态埃粒之间的排斥力会被调大，变成气体蒸发，——也就是你看到的雨雾上飘的情况；到了晚上，粘合力被调大的气态埃粒凝成液态的‘雨水’，降落到地面。在阿卡莱行星，任何奇怪的事物你都可以用智能力场来解释。”旭阿那的机器眼刷又上下刮了刮，里面透出阿姆勒的目光。 “所以，我这具鲧大爷的意载能变成液体？”季乐西想起了“鲧b”早上起床时看到的情景。 “别说变成液体，在这里，想要塑造任何物体，只需系统一个指令，智能力场用不了一分钟就能搞定。你说，像旭阿那牠们这些搞传统制造的机器人在这阿卡莱星球还能有什么用？” “谁说我们没用？你黑进蓝淼系统靠的不就是我们制造的设备？而且，虽然我们生活在阿卡莱行星，但我们的躯体材料用的可不是改造过的核智能埃子，我们可不受阿卡莱系统的控制。” “是啊，你们机器族群以为靠自己挖矿取得物料就不可能被阿卡莱的埃核智能改造了。可实际情况谁又知道呢？要知道，这整颗星球，全都是阿卡莱智能力场系统的天下。” “还能这样！？整个行星！？都受阿卡莱系统控制！？”听着同一具机器躯体里发出的两个人的争吵，季乐西情不自禁地感慨。“这里所有的动物和植物都是阿卡莱星球的埃核智能创造出来的？” “差不多吧。但阿卡莱当初建造埃核智能系统仅仅是想要创建阿卡莱新虚境。他也没想到会孕育出自然生命。不过，就算是自然孕育的生命，也受阿卡莱的埃核智能系统掌控。” “阿卡莱新虚境？是那个鲧大爷也住在里面的虚拟世界吗？” “是的，阿卡莱新虚境也是靠这个行星级的埃核智能系统维持运行的。” “是不是说，我的这具身体，每一颗……埃子，其实又都是一个个支持阿卡莱新虚境的运行器？”喜欢打游戏的季乐西知道服务器这个概念。运行器，大概就是服务器吧。“所以才会被埃核智能系统所控制？” 砾石地周边，日球斜照在金属网支撑起的一片片金属巨棚上，在蓝得发黑的天空下闪着异光。旭阿那的机器身体在东摇西摆，季乐西吊挂在上面，摇荡着，在机器动物的群体里穿行。 “那当然了，阿鲧的这具意载就是向阿卡莱系统订制的。人在系统，身不由己啊。” “就连阿姆勒老爷爷您，还有鲧大爷，都不自由吗？”说这话时，季乐西望向的是被限制了行动自由、意识不允许离开阿卡莱行星系统的机器人旭阿那。 “哪能有绝对的自由啊。我们这些意识人，离开了意载可不成。待在四大超级虚境里维持成本虽然不高，可还是得花钱啊。就好比说我吧，不愿意冒险到外面去拓展意载，可还是得干些技术活挣钱啊。好几次，我花光了钱，僵掉了，差点被系统当作意识垃圾给清理掉。幸好我有人缘，朋友们帮我充了钱，把我激活，我才活到了现在。谁没个难处啊？是吧。其实吧，虚境也是意载，只不过是公共意载而已，风险相对较小，除非运行器被摧毁。” “那……阿卡莱呢？他自己建的虚境，该是最自由的了吧？” “你这蓝淼小子，连自己的意识都被鲧控制着呢，还想自建虚境？还真是初生……什么来着，你们那儿的动物名真拗口。” “难道只有阿卡莱能建虚境？其他人就不能吗？” “是啊，谁不想建自己的虚境呢！可建了你也得守得住啊。宇宙空间里弱肉强食的，到处都是拓展者。一个不小心，好不容易建的虚境就成了他人的意载。无尽的年岁啊，不知有多少新建的虚境被掠夺，被吞并。就算是三大原始虚境，底蕴深厚，能一直维持下来也不容易。你小子要真有能耐，要能攻破阿卡莱埃核智能系统，或者建起自己的超级虚境，至少在你自己的虚境里称王不成问题。不过，你一个学渣小子，生物码还这么……，唉，我看算了，还是老老实实做个拓展者。阿鲧是个好人，他会还你自由的。” “攻破埃核智能系统？”季乐西喃喃自语。 “你个蓝淼小子，这么跟你说吧，别说你个学渣，就算我们接入‘超智’的荧惑人，也只是听说阿克莱掌握了埃核智能技术，而且，也只是在阿卡莱空间能做到。想这么做的可不止你蓝淼小子一个。” “谁说我想攻破埃核智能系统了，我只是好奇而已。不过……听老爷爷您这么一讲，要是能攻破埃核智能系统的话……听起来也蛮不错的……嘿嘿，我这么想想总可以吧。” “趁早别想了，踏踏实实做个拓展者……其实……也不容易的。” “成了拓展者，就能在荧惑、阿卡莱和地球……蓝淼之间来去自由了吧？能把家里人也带过来吗？” “蓝淼是个古老的系统，也许……比砂云系统都要古老，可不是能够随意潜入的。以后你自由了，成了拓展者，在你们蓝淼行星有了你自己的意线，自然就能来去自由了。但你的家人……最好早点打消这念头。” “等等，你说……蓝淼行星……也是个系统？我在蓝淼行星……地球的身体也是受这古老系统控制的吗？” “当然了。以后你想潜入蓝淼系统可以来找我，看在跟你投缘的份上，我给你最优惠的价格。我这人就是爱交朋友。”听着机器里这活了上十亿年的声音说出这种话，少年季乐西一时之间感到相当的无语。 …… 接下来的路程里，季乐西和阿姆勒答一问一答，旭阿那的机器身体一摇一晃，不知不觉间，走进了黄昏，又走进了夜色。 天与地一片漆黑，星光漫天泼洒下来，消融于无形，一滴不剩。 三个“人”好一会都没说话，“咔嚓，咔嚓，……”整个漆黑世界就只有旭阿那的轴足插入砾石地发出声响。季乐西忽然发现，他们已经走出了岩石城，走出了机器动物的群落，走进了黑黢黢的荒山野岭之间。 “前面有间驿社，你到那儿代谢一晚。明天一早我们来接你。”季乐西刚要发问，阿姆勒的声音从漆黑里传来。 驿社？代谢一晚？季乐西望向前方。远远地，似乎能看到一点亮光。旭阿那的机器身体在行进，那点亮光在一球一球的黑暗遮挡物之间穿行。 走近了，那是一团巨大的橘黄色明亮，被束缚成球状，但仍然照亮了一大圈砾石地，而且还有多余的光线投射到近处的巨大球体上，隐约显出根瘤的纹理和质感。正是这些巨大的球状根瘤，之前遮挡了这处橘黄色亮光。 旭阿那把季乐西放到砾石地上，触须推着他的腰背，帮他站立。 “就是这里，”阿姆勒的声音传来，“你自己进去登记，我们走了。” “咔嚓，咔嚓，……”声音渐渐远离，消失到一球球根瘤后方的黑暗里。 季乐西独自向橘黄色明亮走去，这似乎是“鲧b”的身体本能。他穿过了包裹住橘黄色明亮的膜。一层薄薄的阻滞感平移着滤过了他的身体。 额前明光里闪出一些新内容。季乐西胡乱意触，选择了几个项目，包括：一个单间，四小时星空，一份风味代谢套餐，总费用437玛特——但没人向他收钱。然后，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穿出膜的阻滞，走出橘黄色明亮投射在砾石地上的光圈，在漆黑中走了一段距离。最后，他走近一处黑黢黢的球体，直接穿了进去。穿过阻滞膜，他进入了暖色柔光照亮的球形单间。 季乐西感觉到了疲累。这是一张床？像是根须织就的网，平铺着，不过看着挺舒服，挺柔软。这是一张床！这是“鲧b”的意识里的概念。他把自己脱光，躺了上去。 季乐西看见了“鲧b”的裸体，也是此刻他自己的裸体。他像是变成了幽灵，视觉切换到了小间的上方，看着自己的身体。 液体不知从哪里渗了出来，在根须床上漫开，慢慢漫过身体，如巨大的混悬液滴。不知哪里飘来了香气，像是邻居家正在烹饪的香气，却不是季乐西熟悉的任何菜肴。香气渗透到身体里里外外的嗅觉感知里；然后，是咀嚼的快感，柔软的，爽口的，生脆的，细嫩的，爆浆的……；混合着奇特的味觉，恰到好处的咸，浓郁的鲜，肉汁的香，带辛味的香，某种类似于谷物的香…… 身体的每一处颗粒都在享受用餐的快感，然后，渐渐离散，飘飘欲仙。整个过程中，季乐西看着自己的身体融化，变成液体，混悬，游移。最后，馥郁的香气渗透进来，是烟雾的感觉，令心神沉静。 星光忽然绽放，视线毫无阻挡。灵魂飘到了太空，没有身体，只有视觉。在与繁星相反的方向，是一大片辽阔的黑暗球面，一侧，边缘处泛着熹微的光，看得出日球已从那里隐没。意识空灵。配合着星空，身体化作颗粒离散悬浮的感觉极其舒服。 “荧惑史录”，季乐西在额前明光里意触。仍然残留好奇探究之心，此刻，他想了解更多。星空之下，他正好有时间体验。 目录项意触标浮显了出来。 “荧惑史录”之二：“摧毁荧惑的天体”，意触。 意识和感知再次切换…… 第十一章 荧惑史录之摧毁荧惑的天体 意识瞬间切换，季乐西忘记了自我。另一个人想起了往事： “锑尔威，亲爱的，我舍不得你走。” 听着这话语时，目光穿行在晶之春天里。望向晶草小径，望向层层叠叠的晶树林。枝叶在前方晶莹剔透，眼花缭乱地遮挡住视线。日光透射，激发出晶叶的彩光，铺射到满地的晶草丛中，造就一片斑斓。晶树上，晶色浓郁的是成熟的晶叶，由此，晶芽被衬得无比剔透、鲜亮，满树满枝头朝气蓬勃地生发。 望向同行的晶体人女子。她身形纤细流畅，眼眸深翠如宝石一般，晶肤莹润透明，焌唇展示着性感。晶体人女子在回望，深情款款。她晶肤下纤柔的血管里，血液的焌色越来越鲜艳，泵速越来越快，她秀美心脏的搏动越来越剧烈。目光中，能感受到她泛起的爱意。 “再过两个月，我就又下来了。在上面我每天都想你。” 晶树林里，无处不在弹奏二十一色光之韵律。行走中，各种晶树渐次映入视线。树干晶色各异，或是笔直高耸，或是七歪八扭。无意间，瞥见晶树干里隐约的脉管，树液往上流淌。春晶藤也生机勃勃的，晶枝晶叶沿着晶树干四处攀爬，恣意蔓延。晶之细脉里，树液也在静悄悄上流。 没想到，这一别，竟是永诀。 …… 意识切换，还是锑尔威，换成了他的另一段过往： 视线中，巨大的舷窗仿佛将深邃的黑暗星空纳入到太空舱里。美丽的荧惑母星就在前方，蓝的是海，白的是云，占据了舷窗框里的大半视野。 “呼叫锑尔威，呼叫锑尔威。这里是指挥中心，这里是指挥中心。我是塞阿哒，我是塞阿哒。收到请回话，收到请回话。” “收到，收到。我是锑尔威，我是锑尔威。” “紧急观察，紧急观察。方向：离38.8度；兑56.4度；乾84.8度。方向：离38.8度；兑56.4度；乾84.8度。” 舷窗外倏地切换，群星背景中，一颗羐褐色天体巨球，比蓝底白云的荧惑行星小很多，看着像是静止地悬着。 我的天啊，它正在撞向荧惑行星。 “呼叫塞阿哒，呼叫塞阿哒。它正在撞向荧惑，它正在撞向荧惑。时速十八万公里，时速十八万公里。它从哪里来的？它从哪里来的？” “我是塞阿哒，我是塞阿哒。锁定它，锁定它。为摧毁提供数据，为摧毁提供数据。” 如此巨大的体量！十八万公里的时速！靠荧惑不足三万公里时速的陆基动能武器？命中都不可能，谈何摧毁！？锑尔威痛恨自己的理智。只剩下三十二小时不到就会撞上荧惑了！！！太快了！！！太近了！！！怎么办？ …… 意识再又切换。这次换了个人，他的深层意识里知道自己名叫塞阿哒。 铃乐声响起，黑夜里亮起智能晶显。窗外是哗哗的雨声。从睡梦中被吵醒，灯光自动照亮床头。透过窗外的夜雨，模模糊糊的是远处建筑的轮廓。 “谁啊？深更半夜的打过来。”爱人在床上抱怨。 一阵急促的通话过后，“紧急情况，我得过去一趟。” “你们也有紧急情况？”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 “非得现在去吗？塞阿哒，明早不行吗？” “情况紧急，现在就得去。” 匆忙穿戴完毕，快步走出卧房，走进起居厅一角半开的透明圆柱，在缓冲安全椅上坐下，从头到脚被自动带固定。设定目的地，启动。透明圆柱合拢，另一侧打开，安全椅移出到室外。 雨点疾飞而来，急促地击打着透明罩，却没发出半点声响。塞阿哒睡意早已消散，他没法平静，心里惴惴不安。 安全椅沿着飘带般的线路向上飞升。他看了眼时间，蓝宝石般的晶体手表，表盘刻度指示在2点40分的位置。 向上飞，一直向上飞。透明罩上，雨流如瀑布，变形了途中建筑飞速下坠的轮廓暗影。星点般的夜灯，穿透暗夜雨幕落入视线，匆匆向下闪逝。 终点在城市的顶端。那是暴雨夜空中高高在上压在头顶的巨大球塔。透过车罩，透过雨瀑，塞阿哒老早就在望着那儿了，只盼着早点到达。 安全椅闯进宽阔的走廊，猛然停住。透明罩自动打开，固定带解除，塞阿哒从中跨出，急匆匆走进廊侧的一扇大门。球罩裹着安全椅自行飘走。 仿佛走进的是宇宙苍穹，头顶缀满繁星。球幕之下，十几位晶体人男女站在黑暗中，没人跟他打招呼。乱糟糟的讨论声在发出混响——这里从没这么嘈杂过。有几位望着投幕上一颗被放大的天体巨球，呆在那儿。 “绩阿卡，你确定没弄错吗？” “一个小时前，它突然出现，朝荧惑轨道飞来了。” 不解地望着投幕，一颗羐褐色天体被发现的过程在那里反复回放。它的确是凭空出现的，忽然就从宇宙空间里钻了出来，之前没有运行轨迹，要么就是隐了形。 “向上面报告了吗？” “报告了，邦府来落实情况的人刚走。” “塞阿哒，刚才接到军部通知，叫我们联系空间站，提供数据，为摧毁做准备。” “塞阿哒，接到最高执政办公室通知，叫我们做好汇报的准备，三十分钟后，参加邦联视频会议。” …… 意识瞬间又切换，这次又是锑尔威了。 焦躁、痛苦、无助、绝望……，复杂的情绪在心中翻涌。那颗羐褐色天体巨球已经悬在了荧惑行星右前方，好像就那么静止地悬在那儿，直到一段时间后，表面开始燃烧，这才发现它已经变小，正朝着背景中的荧惑行星撞去，闯入了后者的大气层。 早已经知道会是怎样的结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燃烧着撞了下去，眼睁睁看着母星家园末日降临。仿佛时间变得无限漫长，只能无助地观望。 最后那一刻，撞击悄无声息。炽亮迸发，闪成一道巨大的弧光。在视觉被闪盲的瞬间，蓝白色星球被褐岊色溅射物遮蔽了大半。黑暗太空，巨大的死亡之花绽开在群星之间。 “我的天啊！”痛苦凝成一句短促的呼号。 被撞击到的很大一部分是蓝色海洋，超级闪光中溅起宏大的汽雾。另一部分是陆地巨岩，被撞离了大气圈层，脱离了那团汽雾。天体巨球被撞裂，一部分也反弹到太空。岩石集群朝着差不多相同的太空方向飞掠。 …… 不知过了多久，舷窗外已切换成望远镜的镜头画面。星空里孤悬着从荧惑溅起的岩石集群，正飞向太空深处……。然后，巨石集群的前方，黑暗星空背景中出现了一颗岊红色岩浆星球，它旁边孤悬着一颗玢灰色小球体，越变越大，……渐渐撞了上去，像烟花绽开。烟花接连爆闪，紧接着被大大小小腾起的蘑菇取代。到最后，那颗玢灰色小球体仿佛变成了从岊红色岩浆星球上长出的太空蘑菇丛。 …… 长久的孤独与痛苦中夹杂着困惑。镜头反复回放。太空中繁星点点，可是忽然，那颗羐褐色天体巨球竟然硬生生从虚无里变了出来，在群星的背景中倏然显现。镜头不断回放，之前根本就看不到它的运行轨迹。不管怎么慢放都一样，那颗羐褐色天体巨球确实没有来处，就那么突兀地显现在太空中，然后撞向荧惑。这怎么可能！？ “呼叫锑尔威，呼叫锑尔威。这里是虚境指挥中心，这里是虚境指挥中心。我是塞阿哒，我是塞阿哒。收到请回话，收到请回话。” “收到，收到。我是锑尔威，我是锑尔威。” “请派太空艇探查那片空域，请派太空艇探查那片空域。” …… 透过舷窗向外望去，星空中一艘太空艇正在驶向4d锁定的一个蓝光时空坐标，三天前那颗羐褐色天体巨球凭空出现在那里。 “已到达目标空间，没发现任何异常；已到达目标空间，没发现任何异常。” “报告塞阿哒，报告塞阿哒。已探测过目标空间，那里没发现任何异常，已探测过目标空间，那里没发现任何异常。” …… “接下来是关于塞阿哒模型的延伸体验。”意标倏地闪过。 意识又一次切换。现在是塞阿哒，正在跟某人对话，推介他的新理论。 “我们言归正题吧。” 塞阿哒在额前讯显里意触“时空模型”，两道黑暗随即从他眼中迸射，把环境淹没成漆黑太空。一个只有五大行星的小型日球系时空模型被投射到星空背景下，在那里运行。 然后亮点开始在时空模型里闪现，在围绕日球的一个环带上随机散布，渐渐构成一圈稀疏的云。 “这是我将荧惑航天史上所有空难事故发生的时间与位置数据集合成的时空模型，你不觉得很像太空中的量子概率云吗？” “塞阿哒，由荧惑人执行的航天任务在荧惑轨道发生点事故也没什么特别的吧，事故发生的时间和地点随机分布成什么形状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固定的模式吧。这跟那颗矮行星能有什么关联呢？” “阁下，如果那些太空位置上出现了连接其他时空的随机空洞呢？如果那颗矮行星恰好是通过随机空洞从其他时空掉进我们时空的呢？” “好吧，塞阿哒，先让我们看看你的模型。” “好的，接下来是近五十年里荧惑空间日球系空间逐月变化的动态演示，我用蓝点表示小行星宅邸建造的进展，用红点表示意线失踪事件发生的情况，用金点表示随机空洞依概率出现的位置。” 随即，日球系时空模型中，先是蓝点亮起，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渐渐发展成片，直至把日球系变成蓝点打印圆环。然后，蓝点全部熄灭，红点开始闪现，闪现的频率由最初的极低渐渐增高。到最后，所有闪现过的红色亮点同时重现，大致凑成残缺不全的红点打印圆环，远不如之前的蓝点打印圆环完整。演示完毕后，红点也全部熄灭。随后，金点开始闪现，最终形成的是完整的金点打印球体。 “我把蓝点模型作为金点模型的过滤器，在金点模型中只保留与蓝点近似重合的金点。请注意，由于蓝点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完整的圆环，而是逐月累积而成的，所以你将会看到，过滤后，金点最终也是构成残缺不全的圆环，整个过程与红点模型极为类似。” 不一会，演示完毕。 “我用‘超智’分析过，经蓝点模型过滤后，金点模型与红点模型的全过程相似度超过百分之七十六。也就是说，意识失踪事件的发生时点吻合于太空量子概率的可能性超过百分之七十六。 阁下也知道的，十二亿年前，摧毁我们荧惑行星的天体巨球突然出现，不知来处。对此我早就建立了时空模型，而近五十年里发生的意线失踪事件又提供了大量数据，使我的时空模型更加完善。从概率来看，存在着连接两个宇宙时空的随机空洞的可能性很大，那颗天体巨球正是从中闯入了我们这个宇宙，恰好出现在荧惑轨道上，毁灭了我们的文明。” “而你也认为那些失踪的意线是经由随机空洞掉到另一个宇宙中去了？” “可能，但也可能是遭遇了穿过随机空洞从另一个宇宙入侵的暗灵。” …… 意标一闪：“摧毁荧惑的天体”阅历完毕，时长3小时11分钟。 季乐西脱离体验，闪回现实。 视线中依旧是浩瀚的宇宙。群星灿烂，星光明净。额前的讯显光立方里提示，“四小时星空”项目还剩十七分钟。 刚才的意识体验，像是亲身经历后留下的记忆。 十二亿年前，荧惑行星被突然出现的天体巨球撞击，甚至溅起了超级岩石集群……，但鲧和阿姆勒这些荧惑人怎么到现在都还活着？至少他们的意识还活着！ 而那颗天体巨球……，难道真的有随机空洞？真的有另一个宇宙？ 近五十年里，这个荧惑世界都一直在发生意识线程失踪事件？包括这次鲧的意识线程死去？ 真的有暗灵从另一个宇宙侵入？鲧要把我派去的奈莫比空间是在另一个宇宙？ …… 意识体验里的细节仍在脑海里一幕幕闪过，剩下的十七分钟在星光的照耀下倏然流逝。 没等花钱买来的星空体验结束，不知不觉中，季乐西睡着了。 第十二章 修改基因(1) 光线照进了球形小室，有声音将季乐西吵醒。他的视线飘在半空，看着下方根系网床上巨型混悬液中凝出“鲧b”的身体，然后，看着液面渐渐下降，直至液体褪尽。 “季乐西，快起来，我们得出发了。”阿姆勒的声音传进了小室。 倏地，季乐西切进了“鲧b”的身体，看见小室顶窗之外峀蓝色的天空。他仰躺着，感觉通体舒泰，疲劳尽消，像是换了具全新的身体。直到这时，季乐西才忽然意识到，“鲧b”的身体根本就不需要呼吸，也不需要用餐。这就是所谓的“代谢一晚”？ 从根系网床上坐起，穿戴完毕，季乐西穿透阻滞膜走了出去。峀蓝的天穹之下，光秃秃的弉褐色山峦环抱之中，明亮的浅弉色砾石地上，粗壮的岊褐色根系盘结交错成网，硕大的深岊色球状根瘤长在上面，与“鲧b”长相差不多的人穿出穿进。还有一些是巨粗的矮树，都只在顶端长着两片焅绿色巨叶，看得见汽雾从叶片上袅袅蒸腾。这里，就是他昨晚过夜的驿社。 不知道是阿姆勒还是旭阿那，反正是那具机器躯体，正无聊地用触须卷起一块砾石扔向远处的山峦之顶，看到季乐西从根瘤屋里穿出，于是“咔嚓咔嚓”踩着砾石朝他走来，在他面前停下，伸出触须将他网住，提起，然后东摇西摆地载着他行进。 “我们这是要去哪？去干嘛？” “去改你的生物码啊。阿鲧暂时还过不来，他让我直接带你去。” “改我的生物码？你说的是……我地球身体的基因？” “是啊。” “怎么改？不用去地球？在阿卡莱行星就能改？” “当然了，牠们机器族在岩石城建有一处隐秘设施，能够黑进蓝淼生态的底层系统，锚定任何蓝淼生物码加以修改，而且牠们机器族声称，这个隐秘设施能够避开阿卡莱系统的监控。” “什么我们声称，本来就是。”旭阿那表示不满。 “那只是你们自己以为，我可不信。对我们这些小打小闹的事情，阿卡莱才懒得管呢。” 机器旭阿那兜着季乐西的“鲧b”躯体，三个意识说着话，慢慢离开了驿社的深岊色球状根瘤聚落，又在寸草不生毫无生命迹象的弉褐色山峦起伏中行进。行经之处，只有各种奇形怪状的机器动物在行走，在飞翔。 阿姆勒还告诉季乐西，那处隐秘设施能够直接拓展蓝淼的自然意载，而他是业务代理人。“你就是我用那里的设备帮阿鲧在蓝淼拓展的。等以后你也成了拓展者，可以来找我。我收费很公道的。” 季乐西心里一阵低落。虽说不是故意的，但阿姆勒的话语里还隐含另一层意思：他是鲧花钱买来的，就像一件物品，或者程序，是鲧的财产。 不知不觉间，旭阿那的机器身体载着季乐西晃啊晃地来到了一处巨大的天坑，在宏大的阴影中，顺着天坑侧壁凿出的岩石栈道盘绕而下。 栈道很窄，旭阿那一瘸一拐地行进，时不时将季乐西晃荡出去，晃到栈道外侧看不见底的深坑上方。 “别担心，旭阿那轴足上有吸盘，很稳的。”阿姆勒宽解道。 但季乐西仍然心惊肉跳，好几次眼看着就要顺势拽着旭阿那的机器身体一同坠崖，最后关头又都荡了回来。 “这些天坑都是旭阿那牠们这些开发阿卡莱行星的初代机器人挖出的矿坑。挖出的矿物材料用于制造了阿卡莱初代虚境运行器。牠们机器族始终相信这里的矿物埃子从来都没被阿卡莱的埃核智能改造过，鬼才信。”阿姆勒絮絮叨叨地介绍，战战兢兢在生死间荡来荡去的季乐西糊里糊涂地听着。 “上十亿年了，我们一直生活在这里，如果阿卡莱的埃核智能工程改造过这里，我们看得到。” 好不容易，他们平安下到坑底，在森然的弉褐色阴暗中仰望高处，巨大碗口般的峀蓝色天空里，小小日球在照耀。 “这里好像跟其他天坑不一样，就连机器人都没看到几个。”季乐西四下里打量后说道。 罕见地，话痨阿姆勒这次没有接话。 “咔嚓咔嚓”踩着砾石，旭阿那的机器身体载着季乐西进入了一条从崖壁底部凿进去的隧道。牠能在黑暗里视物，在隧道里行进无碍。“鲧b”的视觉也是如此，季乐西能看清楚反射着空气的热辐射之光的深弉色隧道壁，以及显然是用于加固隧道的暗叾色金属拱架。弉色的黑暗踏着暗叾色的节奏向前延伸。 行进了一会儿，拐了两个弯，进入了一处被不明光源的漫射光笼罩的金字塔形空间。四周，倾斜的暗叾色金属壁上全都是仪器。前方台地的中央，季乐西认为那是口棺材，里面躺着一具跟“鲧b”差不多的身体。一根金属管从金字塔形空间的锥顶伸出，暗银色金属质感的液体正从中流淌下来，浇注在那具身体的头部，将其包覆成光泽流曳的立方体。 旭阿那停了下来，阿姆勒也没有说话，他\/牠们在等待。 金属液最后停止了浇注，金属管缩回锥顶，隐去。立方体复又溃落成液态。液体顺着管子向上流到一个平台，在那里凝成一块暗银色果冻。旁边一个叾色金属球——季乐西一直以为是台地上的固定设备，表面忽然裂开一个缺孔，从里面伸出的机械手伸进暗银色果冻，抽回来时，托着一颗暗银色裸脑，也像果冻一样晃晃荡荡。金属球顶部忽然扭出一个小平台，机械手将裸脑放进小平台中央的方形凹槽里。 “棺材”缓缓下沉，沉入台地。没过多久，一口空“棺材”缓缓升了上来。季乐西怀疑，这就是刚才那口“棺材”，但里面那具身体不见了。 金属球恢复了原状，自行滚动起来，滚进另一条隧道。季乐西这时候注意到，旁边还有一台设备，原来也是机器人，忽然走动起来，渐渐地，也隐入了那条隧道的弉色黑暗里。 “像他一样，去那里面躺下。”阿姆勒的声音传来。旭阿那这时候已经将季乐西放了下来。 “去那‘棺材’里？刚才那人的身体呢？被送到哪儿去了？”季乐西迟疑着。 “先别问这么多，阿鲧如果要害你不会等到现在。快点。” 季乐西无可奈何。他爬到“棺材”里躺下，看着那根金属管又从金字塔形空间的锥顶伸了出来，暗银色金属液喷淋下来，浇到他头上。液体冰凉，渗进头部。这感觉有点像他从驿社球形小室穿过阻滞膜时身体被渗透。不一会儿，他失去了对身体和四肢的感知以及支配。接下来，金属液漫过了他的眼睛，他什么都看不到了。意识被虚无淹没，孤零零地漂浮在虚无里。 忽然，他又能看见了。但他感觉漂浮在虚无里的意识仍然漂浮在虚无里。 季乐西大惊。他同时看见了所有的方向，这是从未有过的视觉体验。四面倾斜着的叾色金属壁在上方交汇成锥顶。四面八方，一切尽在视觉中：顶与底，旭阿那的机器身体，进来时的隧道口，正对着的另一个隧道口——那个被放进去裸脑的金属球和那个立在一旁的机器人曾经从那里进入，以及，自己的“鲧b”的身体正随着“棺材”缓缓下沉，最终落入台地之下。 “好了，我们走吧。”阿姆勒的声音传来。 就像是另一种行进本能，季乐西重心前移，滚动起来。但全向视线保持着稳定。旭阿那东倒西歪地跟在后头，仍旧好像随时都会摔倒。 “现在，至少牠们机器族认为你这具意载已经从阿卡莱族的系统监视中解脱了出来。但牠们会不会记录你的行踪就不好说了，我想……至少牠们短期内不会向外泄露吧。你说呢？旭阿那。” 旭阿那没有答话，自顾自摇摆着向隧道里行进。 “我现在……是在一个金属球里吗？”季乐西觉得全向视觉面将自己包围了，他想起不久前那颗裸脑被放进金属球里的情景。 “差不多吧。但你原先的那道意线仍然在阿鲧的那具意载里，只不过刚才液体机器人复制了你的大脑，为你开启了另一道意识线程，临时盛放在这个机器球里。这是我要求做的，为了骗过阿卡莱族的系统监视，让他们以为阿鲧的意线一直都没离开过。而机器人也不愿暴露牠们的设施。” “请别叫我机器球。我也有名字的，我叫米卢奇。”一个声音忽然传来。季乐西以为是自己在说话，但实际上他什么也没说。 “好吧，米卢奇。我们以前见过吗？对不起，你们长得都一样，不太好认。但你的声音我好像没听过。” “我刚刚接手的这具意载，还有这生意。” “这意载先前的主人是……？我应该认识的吧？” “他叫戎卡。” “哦，那我就知道了。可我记得他就这么一具意载，转手给了你，他能去哪儿呢？” “他去了摄提卫，我们在那儿新建了制造基地。” “那儿可太危险了。奈莫比暗灵已经渗透进荧惑空间了，而且机器意识离开岩石城是违法的，不会受到保护。戎卡这么做太冒险了。” “有三大系统罩着，就算违法，阿卡莱族也不能怎样。倒是奈莫比暗灵，的确挺危险的。不过，谁又能保证阿卡莱行星不被侵入呢？” “这里好歹是阿卡莱的核心基地，他们在太空的防卫依托于埃核智能系统，安全方面可比摄提卫强多了。” 季乐西听着从自己体内发出的声音与阿姆勒对话，似懂非懂。他在隧道里缓缓滚行，分不清是他自己还是米卢奇在操控他的球形身体。 第十三章 修改基因(2) “前面就到了。”阿姆勒说道。 季乐西向前望去，隧道的远方，隐约有光影在有节律地晃动。然后，他看着隧道壁渐渐消融，看着阿姆勒渐渐消融，仿佛前面的空间是某种明净之雾，能够吞噬一切有形之物。 唯一能感知的就是重心，以及随着重心前移的滚动感。全向视线悬浮在虚空，向着前方唯一的岊色光亮行进。 “阿姆勒，你在吗？”季乐西问道，但他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在的，别紧张，很快就到。”阿姆勒的回答浮响在季乐西的意识里。 他们在寂静中行进。光影在晃动，因为另外有个光源环绕着他们在虚空里运行。另外还有五个小球体，发射出反光。这应该是个日球系动态模型，季乐西在体验“荧惑史录”时看到过塞阿哒的类似模型。 模型似乎越变越真实。随着他们行进，日球渐渐远去，渐渐变慢，当最后进入岊色光亮时，终于静止悬在了遥远处，就像在真实宇宙中看到的太阳那样，只是，辽阔的黑暗中除了五颗亮星之外，看不到其他的星星。 “启动控制器。接入‘超智’，启动‘时空探测’，启动‘时空解析’，切入蓝淼空间。”阿姆勒发出意识指令，而季乐西感觉是自己在发出意识指令。他想，难道自己的意识跟阿姆勒的融在一起了？ 倏地，数不清有多少个重叠的光魔方在意识空间里浮显。季乐西想起了四维围棋的棋盘格，不过是四个重叠的立体方格网。但此刻，就算已经是超级视觉，也看不清所有光魔方里的所有的瞬间。在那些看清楚了的瞬间里，两种明亮的岊色符号：一长杠与两短杠，相互切换个不停。 “启动意线传送，目标：蓝淼行星。” 无垠的黑暗发生切换，变成了八颗亮星围绕中央恒星旋转，其中的一颗在飞快地变大。 “搜索目标信号。” 四个光魔方的立方光格被阿姆勒的意识触动，迸出闪光。意识空间里显出内容。 “目标信号已找到，是否建立连接？” “建立连接。启动信息屏蔽，潜入蓝淼生态底层系统。” 那颗亮星飞快地变成了巨球，然后，又变成了浩瀚的闪烁之海，将四个光魔方连同季乐西和阿姆勒的意识一齐淹没。 “已潜入蓝淼生态底层系统。” “获取目标数据。” 意识空间里，亿万颗粒在闪烁，仿佛在合奏一曲宏伟交响的光之韵律。 “这是你蓝淼身体原先的生物码序列数据。阿鲧已做了锚定。”阿姆勒忙里偷闲地向季乐西解释，“我会重新设计你的生物码序列。你的身体会长到一米八以上，体能和智力将会超群。” 四个光魔方里，立方光格闪电般律动，一长杠与两短杠闪电般交变。 “启动任务系统。” “任务系统已启动。请设定执行任务的蓝淼智能电子单元的数量，以及任务如何分配。” “设定，一百万亿个蓝淼智能电子执行单元，保障每个目标生物细胞都分配有一个，负责修改生物码。” 重叠的光魔方开始闪耀光之舞蹈，向一百万亿个蓝淼智能电子派发光之信息。然后，一个四维点电子球体凝现出来，朝着闪烁之海的某个目标飘去…… “你会醒来的。球状闪电最多令你的身体昏迷两天。好了，我们回去。” …… 季乐西从黑暗虚空里滚行了出来。全向视觉里又看见了隧道壁，又看见了旭阿那的机器身体在一瘸一拐地行进。光影仍然在后方隧道远端旋转。 忽然，那道漂浮在虚无中的意识里，有什么潜了进去，失去了感应。 “你的这段修改生物码的记忆，连同这道意线，都会被封存在这套隐秘设施里。你从这里出去以后，将会只记得这里有你的一道意线，以后可以来激活。”回到金字塔形空间后，阿姆勒说道。 …… 季乐西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去的，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睁着眼，躺在“棺材”里，看着金字塔形空间的叾色锥顶。 我刚才干什么了？为什么只记得我在这里保存有一道意识线程，将来可以来激活？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会在这口“棺材”里？难道仅仅是为了要留下一道意识线程？季乐西满心疑惑。 视线忽然被动转移，身体自行从“棺材”里爬了出来。季乐西重新感受到身体不受自己主宰。难道是鲧回来了？ “是的，是老子回来了。”鲧的意念浮显，“回去后老子就会兑现承诺，让你小子回蓝淼一天。” “你不是……遭到奈莫比时空的暗灵袭击吗？怎么就会来了？” “你小子就盼着老子再也回不来？老子只是死了一条意线，但还没穷到只此一条。” “不是不是，老爷爷你误会了。”季乐西赶紧解释。他看不到鲧的表情，有些惶恐。 “阿鲧，你终于来了。到底什么情况？真的是遭遇了奈莫比暗灵？” “老子也不清楚，那道意线没留下任何记忆痕迹。” 旭阿那的机器身体伸出大把触须，网住鲧，吊着他动摇西荡地原路返回。 “阿卡莱族的太空监控也没发现什么吗？京原空域应该是他们的势力范围吧？” “我申请调看太空监控，阿卡莱系统直接就拒绝了，其他三家还没回复。他们对外公布的结果都说没发现异常，说我那具意载可能是因为内部故障损毁的。” “公网上都在议论，说奈莫比时空到现在为止都还只是根据塞阿哒时空模型的猜测。也许的确是因为意载的内部故障呢？” “奈莫比时空是真实存在的，有拓展者先驱已经建立了前往那边的意线传输通道，密网上的确有人提供这方面的服务。” “我靠！”季乐西心里在骂娘，“奈莫比暗灵这么厉害，就连你的意线都被莫名其妙杀死了，我一个渺小的地球人怎么对付得了？你把我送到奈莫比时空不是去送死吗？我不干了！” “放心，你小子在这里还保留有一条意线，就算你在那边挂了，也能复活。”鲧冰冷的意念回复，“而且，在送你小子去那边之前，老子会训练你，让你小子变得很强大。而且，如果你小子不干了，对老子来说也就没什么价值了，老子现在就能灭了你的意识元程。好好想想吧。” “老爷爷，我继续干还不行吗。”这老怪物，真tm够狠的。 “这么想就对了。” 日光忽然倾泻下来，顺着鲧仰起的视线，季乐西又看见了环绕耸立的弉褐色天坑岩壁之上峀蓝色的明朗天空，以及那颗小而光亮刺眼的日球。 第十四章 云浮之旅 不知从哪一刻开始的，突然之间，十六岁的季乐西成熟了。是内心成熟的那种。以前，整天浑浑噩噩地过，从未考虑过未来的事。此刻，因为意识被劫持，见识到这离奇的世界，他忽然明白了，相对于十多亿年的寿数，他自己，包括他的人类同胞，都是蝼蚁。 要活下去，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季乐西第一次萌生出人生目标。他想摆脱蝼蚁的命运，就这么简单。也许，这仅仅是一个青春期意识的本能。但所有的未来都是由此展开。 峀蓝色天空中，小小日球尚未西斜。旭阿那载着鲧，“咔嚓咔嚓”又回到了驿社，在临近球状根瘤聚落外沿的砾石地上，停了下来，将鲧放下。 讯显的明光从额前浮显出来，鲧在其中意触操作，给阿姆勒转了5800玛特——这是改造季乐西基因的费用，又给旭阿那转了25玛特。然后，旭阿那孤零零的机器身体在岩石山岭间渐行渐远。 这是要在这处驿社再过一夜吗？季乐西暗自猜想。 “老子这就带你小子云浮回去。”鲧在意识里回答了他，一边又打开了一个系统界面，支付了18玛特，购买到一张从岩石城到帕斯竖城南-树区的云浮票。 “云浮？” “等会你小子就知道了。” 鲧走进了根瘤球聚落，朝一桩矮树走去。季乐西之前留意过，这种矮树树干巨粗，只在顶端长着两片焅绿色巨叶。他先前没有留意，这种矮粗的树种每次只在有人穿入进去后，才会看到有一阵汽雾从焅绿色叶片上蒸腾而起。 莫非这汽雾就是云浮？ 鲧朝矮树干径直走去，眨眼间渗了进去，同时触感在身体里匀开。随即，视线切入到一片模糊的光亮之中。波动忽然涌来，一阵强过一阵。身体自渗入树体就已变得模糊，这时候轻易被波动摧裂成数不清的微粒。游离，散开，向上，虚浮，从某个应该是巨叶的扁面脱离，升腾而起，随后离散的体感骤然变冷。 这就是“云浮”？身体散成了颗粒？变成了一团云？季乐西想起了阿姆勒的话，在阿卡莱行星，每一颗埃粒都受埃核智能控制，任何奇怪的事情都能用这个来解释。所以，身体还能变成这样啊。 视觉倏然散去。只剩下讯显的明光，衬出无所依托的意识，虚浮在一点也不觉得寒冷的低温之中。 “视觉服务。” 一项5玛特的价格意触标随念显现，鲧意触确认。 一片辽阔的离散视觉慕然浮出。无数个视点倏然展开，弥散，俯瞰下方。数不清的视觉画面凝合成整体：驿社的球状根瘤聚落正在飘然远退，光秃秃的弉褐色山峦荒凉山峦渐渐展开，渐渐绵延成片。地平线在远方。 “音乐服务。” 又是一项2玛特的付费之后，一首钢琴曲在天地间奏响。 “这是地球音乐？” “是的，专门给你小子点的。d大调卡农变奏曲。” “谢谢。老爷爷你是个好人，阿姆勒说的。我也这么觉得。”季乐西试着奉承。虽然鲧劫持了他的意识，可是现在，这个老怪物也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依靠了。 “拍马屁对老子可没用。记住，想得到些什么，得用你的价值去换。”鲧冰冷的意念浮显。 琴音跳动。强风阵阵袭来，身体的数不清的冰冷颗粒随之大幅度飘摇，聚散，起伏。下方，球状根瘤聚落渐渐变得像是山丘间的一堆小石块。前方，一团巨云闯进离散的视线，化作迷雾。这云浮视觉，是鲧给他自己买的。 “回到帕斯恐怕要到半夜了。你小子先听听音乐放松放松，等会儿，就得正式开始战斗训练了。” “你答应过的，让我回地球一天。” “你小子旧伤还没好，又添了新伤，还在住院。等你小子出院了，老子会安排你回去的。但战斗训练得快点开始。” “又……添了新伤？你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了？” “你小子遭雷劈了。”老怪物眼神里掠过一丝戏谑，“球状闪电飘到了你小子的病床上。” 还真tm倒霉！这都能遭遇到！季乐西有点懵，他不记得基因改造的事了。 …… 第十五章 意载操控训练 当d大调卡农变奏曲令人心旷神怡的音律跳动结束的时候，视觉倏地坍缩，意识也一并坍缩，整个世界为之一静。这又怎么回事？ 忽然，意识里多了些什么。季乐西体验过，这是“接入”的感觉。 是“超算”？应该是，思考的速度忽然迅捷了不知多少倍。还有“全向视觉”？但虚无中没看到立体棋盘网格。还有“时空解析”？有点像，但好像又不是。…… 寒风猛然袭来。瞬间，视觉再又呈显，听觉也回来了。并且又有了对身体的感知。都是久违而熟悉的知觉，却诡异地分离在三处地方。 所有的一切慕然变换。灰蓝色天空下，大地、山峦、草木……，都是熟悉的颜色。异世界色觉此刻已成了记忆，景物也迥然不同，不再晶莹透明。这里是地球！ 然而，视觉却是来自三处地方，相互分离，却又统一成全向视觉，叠加在意识里。风声呼号，划过寂静，划过树枝，划过一丛丛高草，划过一面面竖立的盾牌，划过草丛中闪着寒光的戟尖，划过脸颊……。听觉也是三处，在意识里共振。 三具身体！每一具都是季乐西自己的！郭支蕴、石阿仲、吴三——季乐西觉得全都是自己的姓名，潜藏在意识深处的自我认知里。三具身体，披甲半蹲在低矮山丘的高草丛中，各持长剑、长戟、弓箭，滕盾挡在前方。所在的战阵已经经受过了敌军的第一波箭雨，草丛里到处都斜插着箭矢。所幸伤亡者不多。 虽然早已经是纯意识的存在了，但这也太突然，太出乎意料了！这……难道就是鲧所说的战斗训练？怎么像是自己的意识突然穿越了时空，同时附体了三名正迎战强敌的古地球军士？ “这是意载操控训练，是根据我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一次真实经历编写的模拟训练程序，同时测试你意识元程的适应性。”鲧的意念漠然闪过，“一开始就同时操控三条意线是有些难度，但适应之后，操控一条就会变得容易。时间有点紧，我得尽快把你发射到奈莫比时空去。这种加强型训练进展会更快一些。” 一千三百年前的真实经历？鲧经常来地球拓展意载？莫非他就是那个鲧——大禹的父亲？ 来不及多想，长剑已然出鞘，强弓已然上弦，利戟紧握在手。 郭支蕴——季乐西意识中的他自己，了解他手下那些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在这战乱年代，不当兵，饿死；当兵，有吃的，但可能会战死。至于成就功名，封妻荫子，不敢奢望。还有石阿仲、吴三…… 此刻，三重人格叠加进季乐西十六岁的人格里。他已经融入到他们的疲惫、沧桑与厚重之中。 天穹之下，敌兵冲锋的脚步声被风从荒原的远端带进听觉。激起的沙烟中，敌军黑压压一大片。当先一将，策马而来，身形彪悍，斜携着长刀。 郭支蕴手下只有两只千人队，而目测之下，伍添西所率隋军部众至少有五倍之多。奉命守住的这处山口两侧的高地，是他唯一的防御优势，但只是地势稍高而已，地形并不险要。 季乐西觉得这一切的一切，包括心里的紧张，全都发自他自己。 “意载操控训练？可我根本控制不了他们的意识，一个都控制不了，但他们又好像都是我的一部分，是我意识的延伸。这是种奇怪的体验。” 弓箭兵吴三——季乐西意识里的另一个他自己，压制住心里的紧张，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搭在了弓弦上，准备着。 望着隋军的冲锋阵列飞快地逼近，他缓缓抬起了手里的弓，拉满弓弦，努力瞄准那名杀气腾腾的敌将，这是分配给他的目标。拉弓的手臂虽然有力，可还是有些发抖。那名敌将戴着头盔，身披铠甲，想要一箭将他毙命，箭矢必须射中面门或者颈部。 只能凭感觉瞄准，感觉源自经验。他射过的箭，不计其数。准头中等偏上，还算过得去。 “融入他，不要试图控制他。体验他，引导他。用好你的‘超算’。”鲧的意念再次闪过，但好像不止是在跟季乐西交流，好像同时又是在发出某种指令，启动某个程序。季乐西有了些“融入、体念、引导”的感觉，他被带入到充满紧张感的微妙氛围之中。 “每个细胞单元里都储存着浩瀚的经验数据：距离、高度、风向、风速、时机、肌肉细胞的能量释放以及相互之间的配合协调……。‘超算’会吞食、消化、学习、加工这些数据，进而优化细胞单元之间的配合。” 弓箭兵吴三感觉到了某种不同寻常，他的呼吸变得深长而缓慢，手臂不再发抖，稳定、轻微地波动，好像上面长着“另类”眼睛，锁定那快速行进的目标，只等那松开弓弦的瞬间时机。 季乐西感觉自己游离在郭支蕴、石阿仲、吴三的意识之间，既是，又非，混沌无常。而就在他专注于吴三的感知和意识时，他的另一道意识里忽然闪过决心，手中不知何时举起的长剑猛然挥下。那是郭支蕴，发出了攻击的信号。 箭矢如雨，从半空飞射出去。 吴三飞快地从箭囊里抽出了第二支箭矢，搭上弓弦，用力，满弓，松指。他的身体，好像整个就是那种“另类”眼睛，一直都黏在那名凶猛敌将的头颈部位，一刻也没离开过。一连串的动作不到一秒便已完成。 第二支箭矢“嗖”地射出。他又抽出了第三支…… 他看着，用他的余光，动作没停。 季乐西自然也在看着，也是用那余光。漫天低鸣声中，那第一支箭矢，隐在密密的箭雨之中，直奔那骑袭而来的敌将而去。 那名敌将也不是寻常之辈，应该是听到了箭雨来袭发出的啸音，本能地挥剑格挡，侧身闪避……。季乐西清晰地听到了第一支箭矢被他挥剑击落的声响。吴三也听到了。相隔如此之远，箭矢如此之多，声音如此之嘈杂！竟然能听到！ 第二支箭矢已经飞射而至，“噗”的一声轻响，斜插进头盔与铠甲之间；紧接着，第三支箭矢又到了，正中面门。那名看着就令人畏怯的敌将颓然坠马，滚落在地，瞬间被尘烟吞没。 吴三一阵兴奋。从未有过如此的准头。这感觉……很特别，那神秘的射感……仿佛不属于他自己，可又的确在他自己的身体里，在他自己的手臂中。他又抽出了第四支箭矢，瞬间便锁定新的目标，射出…… 时机已到！最好的防守就是攻击！“杀！”郭支蕴一声暴喝，再次挥舞长剑，一跃而起，顺着高坡向下冲出。 “他们都是你的意载，保全他们就是保全你自己。”鲧的意念闪过，“记住，融入他们，而不是控制。体验他们，引导他们。用好你的‘超算’。” 这超然的意念，是一项指令吗？同时拥有三具躯体、三处意识，这离奇的体验感忽然得到加强。季乐西隐隐捕捉到了某个意控平台，那……也许是……就像是虚拟的游戏装备？“超算”在其中运行？ 今天……好像很特别！念头在郭支蕴心间一掠而过。他身强体壮自不必说，但今天……，怎么这么轻巧、敏捷！？冲下山丘的每一次踏地，落点、力量、身体的平衡怎么这么精准！？ 时间仿佛被加速。闪念间，郭支蕴已从高坡冲入敌阵的剑戟丛中。一杆长戟，猛然朝他前胸部位刺来。一个侧跳，闪过，长剑已朝前砍去…… 季乐西从未感受过如此强健、充满力量的体魄，他只记得自己是个十六岁尚未完全发育成熟的文弱少年。这是完全不同的自我身体感知！从高坡冲下，闪展腾挪，如猛虎下山。但……那好像的确是他自己，不过……却是郭支蕴的身体，以及觉知，而且……并不受他支配。 眼前，手中，长剑很沉，份量很重，但很趁手，瞬间，已经砍进持戟刺来的敌兵的肩颈之间。鲜血喷溅到自己脸上。 又有三杆长戟刺了过来。季乐西提前感知到了危险，是那若有若无的意控平台，“超算”已经算出了结果。 疾刺而来的三杆长戟，一杆刺左腰，一杆刺右腹，一杆刺面门。只可能躲开或格挡住其中两杆。为什么会提前知道？郭支蕴没时间去想。 格挡，同时闪避。但是……左腰部位……，敌兵的长戟已经刺到。 在季乐西的感知中，郭支蕴、石阿仲、吴三都是他自己，是他躯体乃至意识的三个分身，就像他的手臂他的腿，组合成统一体。 千钧一发之际。下意识地，就像发自本能，跟在郭支蕴身后的石阿仲，长戟已刺出；站立在高坡上的吴三，又一支箭矢射出。 刺向郭支蕴左腰的那一戟，在刺入之前忽然泄了力。那名持戟敌兵颓然倒地。 郭支蕴早有直觉，那一戟，不用防。可这直觉他以前从未有过。 虽然没看，他却知道，是谁刺出的那一戟，是谁射出的那一箭，救了他的命。 郭支蕴虽然不知道，但季乐西知道，直觉是因为“超算”。 “还行，这次的意识元程还不错。”隐约间有一丝意念飘过。隔着虚无，季乐西仿佛能看到鲧的意识表情。他应该是在自言自语，意念情绪中带有品鉴的意味：这次的钱，花的还算值。 “但接下来，是更加严峻的考验。” 季乐西无暇顾及鲧的意念。郭支蕴、石阿仲一直在奋力拼杀，拼杀……，鲜血一次又一次飙射；吴三向敌群射出一支又一支箭矢，箭无虚发。 山形虽不险要，但毕竟收窄了接敌面，导致敌军人数虽众却不能完全施展开来，只能前赴后继地打消耗战。但这对于郭支蕴率领的这两支千人队来说仍是一场苦战，一场生死战。毕竟，面对的是五倍之敌。他们每一个都要杀五个以上之敌，才能活下来。 虽然沉浸在三具玩命战斗的躯壳与意识里，按理说应该无暇他顾，但季乐西还是猛然感受到了一股危险。那是一道目光，同时也被郭支蕴、石阿仲和吴三感知到了。 来自他们的三处视觉慕然叠加成另一种影像…… 瞬间的直觉中，那道目光应该是发现了他的三具身体之间微妙的配合，以及杀伤效率。 那道目光来自敌军主帅伍添西。在他身周，虚影重重，如同空气在闪烁，仿佛有无数碎点在变幻，仿佛有无数虚空在闪电般切换。 空气中似乎隐着某种超乎寻常的存在，如同一道虚无之光，刹那间射来。 当季乐西察觉到危险的时候已然来不及了。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刹那间失去了知觉，意识慕然逝去。 残留在最后瞬间的，是鲧的意念，在缓慢的时间里掠过。“作为曾经的三维生物，长期……一直感知到的都是三维事物，形成的习惯性记忆严重妨碍了你对于超三维不定态时空的综合感知。看来……你对于意识元程的悟性还是不够啊。唉，是我操之过急了，训练抵御这种超三维攻击的技能还需要时间。” 第十六章 落经竖城 像是睡了一觉慕然惊醒，却发现自己睡在辽阔的天空里。与其说是睡，不如说是躺；与其说是躺，不如说是俯卧；但又都不是。漂浮的身体是无数微小尘埃带来的冰冷触感，在极高空起伏，激荡。 同时能看所有的方向。下方，深不见底；上方，浓厚的深灰色云雾向东方渐变成黑暗；上与下的交界在四周的极其遥远处环绕着仿若虚无的自己之所在。天际，那一圈交界环，在西边是一道狭窄的绚丽多彩的环形明亮，被压迫在宏阔的深灰色云天之下，沿着地弧线向南北两侧渐变渐暗，最终蔓延到东边，融入到上与下浑然一体的黑暗之中，在那里会合。 刚才，好像做了个梦。那个梦与当下的视觉十分冲突，恍若隔世。的确，是两个世界，两个时空，两种身体。 此刻，季乐西又回到了鲧分享给他的意识知觉之中。 但他仍没回过神来，仍在想着刚才梦一般的意载操控训练。同时作为三个人存在，同时操控三具意载，就是这种感觉？最后……自己又是怎么“死”的？那名敌军主帅，伍添西，他的意识里也有拓展者在操控？ “幸好只是训练，不然你小子就真的死了。”鲧的意语这时候传入听觉，“如果没做好充分准备，到了奈莫比时空，也只能是白白送死。对于老子来说只是白费了钱财，但对于你小子来说，命可就没了。所以，小子诶，你得努力训练，保住你的小命。” 这老怪物话虽不中听，但实际就是这么回事。 “刚才的是训练程序？” “没错。” “那再来一次好了。” “你小子，可别把这当游戏。” 的确像游戏。季乐西觉得刚才“死”得莫名其妙。 “老爷爷你说的，我得努力训练，保住小命。而且，也不能让老爷爷你白费了钱财啊。” “小子，别急，马上就要落经帕斯竖城了。先看看那里的夜景。” 身体的无数微小触感好像在发生变化，正聚拢成一些稍大的触觉颗粒，仍然冰冷。忽上忽下的飘摇感渐渐变成失重感。渐渐地，在周围，以及向内的视线中，凭空生出了密集的液滴，悬在不分内外的全向视觉中，仿佛都静止浮空，其实是在共同坠落。 日球最后的余晖在西边的天际收敛，黑暗终于包裹住了一切，只剩下讯显的明光向内照亮意识，昭示自我存在。 奈莫比暗灵是怎么杀死鲧的一道意识线程的呢？回想起在刚才的战斗训练中离奇“死”去，季乐西心中涌出念头。 没过多久，依稀有星星点点的光亮从下方的黑夜中浮现出来，渐渐从极深极远的下方朝上面迎来，越变越大，越来越近，渐渐成片。再下方，又有更多更密的光亮点不断涌进视觉。 视觉自我终于坠落到那片光海的一侧。华丽的灯瀑，悬挂在右边的黑夜里，万千灯点如流星般向上飞逝。视觉聚焦的一个个瞬间，是一座座从竖立的暗影里悬挑而出的巨型露台，是各式各样的透明弧面、锥面……光影交错，是明亮的飞行梭在其间横来竖往，自由穿飞……目不暇给。即便视觉刻意追踪锁定，想要挽留住印象，那些灯以及灯光所照亮的事物也只是暂留片刻，过不了多久便会向上飘逝成光点、光斑，最终在遥遥上方的漆黑里隐去。 一天前，季乐西乘坐轨梭时曾经抬头仰望过这座竖城，现在，他是“鲧b”的身体化成的雨滴集群，从一侧坠落。 “小子诶，是不是想去帕斯看看？”鲧看透了季乐西的心思，“这竖城，可是有钱人的世界。在阿卡莱星球的生态实境里，像阿姆勒这样的穷人是买不起那里的意载的。大多数普通人，像老子我，也只能买个带编号的粗坯意载，住在树芯的单间。其实吧，买得起精细的人型意载的，住得起这竖城山壁别墅的，大多也只是中等富有。如果你小子有兴趣，老子还可以带你去看太空里独立的小行星宅邸，那可不是光有钱就能拥有的了。” 在许多个一闪而逝的下坠瞬间，季乐西看清楚了那些被灯光照亮的人，全都是晶体人的模样，没一个长得像“鲧b”。那是个富丽堂皇的世界，令他彻底从训练程序的隔世梦境中回过神来。 “今晚先回树芯，明天再带你小子去。” 竖城的光海终于掠过了视觉的上限，在浮空的雨幕中飞快地模糊……远遁。下方的黑暗迎面而来。 没过多久，季乐西感受到了一阵“噼里啪啦”的轻微撞击波，他感觉身体的无数滴珠触感在一层层纷乱的空间平面上破碎，溅开成一蓬蓬微尘触感，就好像他的一个个细小的生命分体在虚幻的空间舞台上此起彼伏地绽放出喷点舞姿。相比于刚刚落经的光海，这是个黑暗的时间片段。整体上，季乐西觉得除了触感之外只有虚空是唯一的存在。在无边的虚空中，无数微尘触感依稀摩画出一颗巨树叶丛的三维触觉印象——一点一点地坍缩成薄薄的触感厚度。他感觉数不清的触知微点聚成了一截截浮丝般的动线。他感觉整个身体像是分体而成的一条条线虫，向着虚无里的某个中心蜿蜒游动。 现在，整体的触觉印象变成了根系般的放射状网。能够想象，这是身体颗粒的集群被束缚形成的形状。它们正被巨树根管里的水流带往目的地。 触感在凝聚……融合……静止，最终淡化……消逝。讯显的明光孤零零地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包围了。 到家了吗？这云浮的旅程结束了？ 第十七章 破维发射 “入眠之前，先回顾一下战斗训练吧。”鲧的意语声传来。 看来真的到家了，但并没虚浮到半空看根系床上自己的液态，而是，讯显的明光倏地逝灭。之后，又有什么正在接入意识。季乐西熟悉这种感觉。 下一瞬，喊杀声……痛嚎声……剑戟的金属撞击声……寒风瑟瑟的背景声……，猛然间充斥了听觉。同一瞬，挥剑格挡，长戟刺出，搭箭上弦。三个截然不同的身体动作，源自三处不同的空间位置，骤然闯进季乐西的意识和感知，浑然一体，包括慕然展开的三处视觉：沙尘飞扬……鲜血喷溅……肢残头断…… 三处余光，同时感应到远处敌军主帅伍添西的目光——如刺眼的光箭。 的确有光箭射了过来。那是在重重梦幻般的超然视觉里。沙尘变成了某种掩护，其中重叠着光雾，伪装成天光漫射，难以察觉其中的异常。光雾中忽然刺出无数道光箭，缓缓射来——是镜头在慢放。 也许……是“时空解析”？……带来的视觉？季乐西记起了下立体围棋时的情景，记起了……好像是……能够将超四维时空解析成多个……定态空间…… 伍添西是在空间的……其他维度？对我发起的攻击？ “的确是。”鲧的意识音传来。 “你慢放了整个过程？” “没错。” “我记得老爷爷您说过这是根据您的亲身经历编写的训练程序。” “是的。” “那你呢？被杀死了吗？”从其他维度发起的攻击！这怎么躲得过？ “怎么会？只一发，老子就毙了他。”鲧的意识音里满是自豪与得意，“老子早发现了他隐身的那几个维度，抢先攻击。所用的破维是当时最领先的攻击构型，老子自己的设计。那家伙是个正规的注册者，可能大意了，觉得老子这个野路子拓展者不会有什么太好的攻击构型，也可能是他还没发现老子，就连最基本的吸能盾都没打开，结果，他与那意载之间的联结被老子一个射束就爆掉了。” 季乐西听得有点懵。这感觉，就好像他是一款新游戏里的小白。 “你……没杀死他？” “一般来说，被爆掉了意载联结，那条意线也就完了，除非安装了回传，而且，还得来得及触发。” “刚才……老爷爷您说他是正规的注册者？” “那家伙是从系统购买的意载，走的是正规渠道，而老子我……你知道的……走的是另外的渠道。其实，老子和那家伙同属依淹族系，有共同的远古祖先，但到了蓝淼，我们的意载之间却是死敌。意载是财富，谁都想要守住。死一个意载，尤其是丢失一条意线，相当于多了一份被杀灭的概率。意载越多，意线越多，生存的几率也就越大。这一点，你小子一定要牢牢记住。所以老子爆掉了那家伙的意载联结。换做他，也会这么做。” “为什么……不操控你们的意载结成盟友？”不是说……你和那家伙是同族吗？ “意载的一切特质，都不加以干预。就算是同一拓展者操控的意载之间自相残杀，也不会干预。” “为什么？” “这是生存铁律。意载特质的多样性就像物种基因的多样性一样，是拓展者延续自身存在的必要手段。意载的一切特质，包括善与恶，都是为了生存，都有存在的理由。长远来看，干预意载的行为等同于改变意载的特质。对于自然意载来说，外部干预超过一定限度会造成精神分裂，尤其拥有高智慧意识元程的自然意载更是如此。所以要融入他们，尽量避免操控。” “哦。”季乐西忽然觉得奇怪，鲧这个不怎么爱说话的老怪物怎么变得这么愿意解释了？ “小子诶，别瞎想。老子得让你快点成长，早点派上用场。” “老爷爷，我记得古时候有个治水的大禹，他的父亲跟你一样叫做鲧。在地球的时候我虽然不怎么爱学习，但因为这个字跟‘滚开’的‘滚’一个读音，所以我记得，您不会就是他吧？”季乐西终于忍不住，把他心里一直想知道的事问了出来。 “你小子，跟训练无关的事少想。”从鲧的意语声里听得出，他相当的不高兴，跟刚才吹嘘他的战绩时的得意形成反差。 他不愿意提起那段治水不力的往事？这么老了还死要面子！季乐西认定就是怎么回事，但他还是赶紧转移话题，“那……被老爷爷您爆掉的那家伙，他隐身的维度，您怎么发现的？” “嗯，这回算你小子问到了关键。”鲧的意语立刻缓和。 时间刚才好像凝住了，好像在等待两人完成对话。此刻，又开始流动，但更加放慢了流速。那些射来的光箭变得更慢了，慢到能看清楚其实是由无数明暗光点闪群聚成的立体形状——刚才太快，看着像箭一样射来。 “看到了吗？那些瞬时点闪群，其实是解析在另一个定态空间里。你小子可以试着构想维度线，就像你下过的四维围棋，重叠的立体棋盘格线，还记得吗？现实中能探测到的不定态维度太多了，解析成的定态三维就更多了，要找出来不容易。看清楚了吗？那些并不是战场空间中的维度。” “看到了。可是有什么用？根本来不及了吧。” “是的，如果等到这么明显了你才看到，的确是来不及的。” 时空慕然回跳，季乐西的感官体验慕然回到了最初时刻：沙尘飞扬……鲜血喷溅……肢残头断……，喊杀声……痛嚎声……剑戟的金属撞击声……寒风瑟瑟的背景声……，挥剑格挡，长戟刺出，搭箭上弦。 鲧在给他回放。 这一次，好像戴上了时间显微镜，亿万分之一秒仿佛被无限拉长……，看到的是无数亮点与暗点构成的混沌世界。那些亮点与暗点，看起来就像他曾用意念之“手”放到围棋棋盘上的棋子，散布在数不清的定态解析空间里。 “还不错，你小子感知瞬时的能力还行。这是‘时空探测’的另一项辅助功能，不同意识元程天赋的人，用起来可大不一样。” 季乐西没有回应鲧，他沉迷在前所未有的视觉体验中。那名先前“杀”他的超维攻击者，他必须抢在他发起攻击之前把他从这诡异的混沌世界里找出来。虽然这像是游戏，但仍然感到紧张。 战场“现实”里的时间一直在流逝，三位一体的视、听、触，所有的感觉，包括所视、所听、所触、所感……，一切的一切，一直都在，鲜活而生动，却上演在另外的时空。 的确是在另外的时空，在另外的空间维度上。只不过，另外时空里的是这全新的充斥着明暗点的视觉体验。 两种时空，两种感官体验，错乱的感觉交相投映在同一个意识里。 那些亮点与暗点的闪现与闪逝，是用另一种视觉在看。能感觉得到，超维视觉属于郭支蕴、石阿仲、吴三，却没长在他们的“现实”身体上。是他们的“现实”身体向第四、第五、第六……甚至更多的空间维度生长出了另类的视觉器官以及另外的肢体吗？ 能体验到微弱的点状触感的闪群，这种感觉无法用语言描述，只能将它们想象成一次次瞬息即逝的轻微针刺。 应该是超维视觉所看到的明暗点闪群——这个时空里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必定是它们引起了对于超维肢体的感知。每一次微弱的点状触动，都令季乐西生出在一方立体围棋盘上放上一颗棋子的幻觉，由此，他隐约感知到了第四、第五以及第六……空间维度。 “还不错。这是个熟悉和习惯的过程，你小子正在超越刻在你蓝淼基因里的感官局限。好好用心感受。” 季乐西仍然把他的注意力放在他所看到的瞬息变换的明暗点闪群上，希望发现异常，从而找出那名超维攻击者的蛛丝马迹。不过他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第四、第五、第六……空间维度上的他的超维肢体——变幻不定，无法描述是什么形状。 也许……这就是……“加配的超维装备”？鲧曾经提到过。 但是，如果发现了那名超维攻击者，该怎么发起攻击？鲧刚才提到过破维，好像是一种厉害的武器，难道仅靠这不明形状的超维肢体来发射？ “感应到那些纷乱动荡的不定态维度了吗？” 鲧的话语传来，打断了季乐西闪过的思绪，像是某种引导。 纷乱动荡的不定态维度？这么想着的时候，无形飘忽的超维肢体里忽然有什么启动了，刹那间凝现出某项功能：战场空间与小部分明暗点之间的关联被感应到了，那小部分明暗点遵循相同的维度规则。 “这是老子设计的维度异常感应。需要时，一个微弱的念头就能启动。” “维度异常感应？” “时空点所能构成的维度数量无穷无尽，只有在那些具备规则的维度上，才会构型出埃粒，组成物质结构。” 鲧做出解释的前一刻，季乐西还感觉有点懵，但下一刻他就全明白了，相关知识一下子就涌进了他的意识： 具备规则的空间维度有许多已被发现，且有透彻的研究，比如蓝淼空间三维、荧惑空间三维……。在这些类别的空间三维，荧惑人有能力构建功能性物质形态，使用武器。另一类，比如鲧要将季乐西发射前往拓展意载的奈莫比空间，虽然已被发现，可是缺乏了解，根本没法应对从中发起的攻击。其他的，还有更多未知规则的空间三维等待发现和探索。 瞬间获得的认知带来了巨大的危机感：能不能活着从奈莫比空间回来的确是个问题。可是，害怕又有什么用？季乐西定了定神，更加认真地寻找。不管怎样，现在得尽快找到那名之前“杀”了自己的超维攻击者，得尽快提升实力，只有这样，到了奈莫比空间才有机会活下去。 “你小子了解的那些只是凤毛麟角。大部分具备新规则的空间三维的发现者往往秘而不宣，偷偷研究，在其中构建隐秘武器，将其作为发起攻击的藏身之所，所以才要设计维度异常感应。” 秘而不宣的空间维度，具备新规则，隐秘武器，藏身之所。关键词在季乐西的意识中电光火石般闪过。那小部分与战场空间存在关联的明暗点闪群已经确定，正是战场空间中的事物在超维觉知中的显微投映；另外那绝大部分的明暗点闪群应该才包含着超维攻击者隐身其中的空间维度。 忽然，发现了另外的维度规则，季乐西心中一紧，危机感顿生。超维视觉中，极小部分的明暗点闪群在那里变换，与战场时空里的敌军主帅伍添西浑然一体。 攻击，射击，破维发射……，一瞬之间，情急之下，季乐西赶紧在心中闪过所有他能想到的攻击意念。 既然一个微弱的念头就能启动维度异常感应，应该也能启动攻击。 下一瞬，季乐西的判断没被辜负，在他第四、第五、第六……空间维度的觉知体中，异感突发。 此起彼伏的针刺点在季乐西的超维肢体里勃然而生，它们的微小集群构型出难以描述的怪异时空形态。 再一瞬，针刺点消失了，但在同一时刻，季乐西“看”到明暗点闪群的世界里多出了另一些明暗点闪群，从无形无状的超维肢体射了出去。 一瞬，又一瞬……，射出的明暗点闪群在空间里变换，幻象中微小的围棋子集群在超维立体棋盘中跳跃。每一瞬，都是慢时间的一个片段，与战场空间里的快时间天衣无缝地统一在两种感知里。 战场空间里只是一个瞬间，但超维肢体的觉知里已经过了数十上百个瞬间。终于，明暗点闪群到达了它们的目标之所在。之后，那里的维度规则感消失了。 就这样了？刚才……情急之下涌出的攻击意念真的启动了破维发射？ 但季乐西不敢懈怠，他仍在警惕地关注那些紊乱的明暗点维度。 郭支蕴、石阿仲和吴三一直在战斗。虽然每时每刻都在面对死亡，但他们直觉的余光里，那道危险锐利的目光忽然变得平庸。 第十八章 荧惑史录之初亿宙?虚境元年 “今天就训练到这里。” 鲧的意识音传来时，战场时空倏地逝灭，就好像电影正在上映时因拉闸停电骤然一黑。所有看到的、听到的、触摸到的……以及力量感、自我存在感……，一切的一切，被骤然抽离。 但思绪仍然在虚无里游走。 刚才……在战场空间之外其他维度上跳跃而去的那一大群明暗点……难道就是发射的破维吗？那些明暗点太像围棋子了——在“基本训练”里下过的那种。它们组成的是立体棋局？很像！ 讯显这时候亮了，两个意标浮显出来，是“基础训练”和“荧惑史录”。鲧大概是离开了，给季乐西孤寂的意识留下两个选项。 打开哪一个呢？ 隐约觉得“基本训练”并非下棋这么简单，而是……也许是……关于战斗技能的训练？ 与此同时，“荧惑史录”再次勾起了季乐西探求的欲望。上十亿年前遭到太空中一颗凭空出现的天体巨球撞击，荧惑文明遭遇了灭顶之灾。荧惑人是怎么生存下来延续至今的？ 不久前仿佛穿越到地球古代的那场战斗虽然是训练程序，却是根据鲧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亲身经历改编的！鲧这样的荧惑拓展者经常去地球？把地球人拓展成他们的意载？如果这样，这个鲧会不会真的就是大禹的父亲？ 就在季乐西思来想去，犹豫不定，不好做出选择时，他忽然发现“基础训练”和“荧惑史录”竟然被同步意触，在两条意识线程并行启动了。 空间慕然展开，有四重，是四个定态空间的解析组合。全向视觉渗透进每一个微空间局部，这种奇特的组合视感不是第一次体验，新鲜感不再那么强烈。此刻，没有下围棋的意愿，他还在想破维的明暗点跟立体围棋的训练是否有关的事。 “是否载入战斗复盘？”讯显里这时候提示。 战斗复盘？迟疑了片刻，下意识回复：好吧。 瞬间，浩如烟海的明暗点涌入，四组定态的三维空间似乎远远容纳不了它们的存在——这是对空间维度的知觉吗？ 纷繁杂乱的明暗点构型，呈现在战场三维之外的无穷数不定态维度上。那处超维，给他带来莫名的威胁，在战场空间离他大约七百米远，正好对应上敌军主帅伍添西之所在。 那些明暗点确实像一颗颗围棋子落到臆想出来的维度格线上，它们在空间里跳跃了出去，将一些定式展现出来。那是些三维定式？也许是更多维度上的定式，更是超维构型。就像二维定式一样，超维定式之间也存在着对抗，都是构型之间的较量。 “棋局”过半，讯显里显示的时间却只过了不到一秒钟，而季乐西看清楚了每一次“落子”，其中蕴含的攻击意图超越了维度和构型。 “基本训练”的确是为了训练战斗技能，季乐西的一条意识线程这么想的时候，他的另一条意识线程在“荧惑史录”的目录项意触标中做出了选择。 “荧惑史录”之三：“虚境元年”，意触。 “即将体验的，是十二亿年前古荧惑文明的数百个虚境中唯一存留至今的‘时间终点虚境’，也就是以其创立者的名字命名的‘吉阿思虚境’，后者更加广为人知。”注释意讯闪过。 “初亿宙?虚境元年”，纪年意标闪过。 初亿宙？虚境元年？ “现实世界”慕然呈现，不同的“场景”一幕幕切换： 一次又一次意识切换。每一次切换，都变成了另一个意识主体。无数次，无数个意识主体。 一次又一次睁开眼睛，竟然又看到了熟悉的“日常环境”。几乎每一个意识主体都感到惊奇。 当然还记得，就在片刻之前，已经在超级末日灾难中痛苦地死去。莫非那只是一场噩梦？ 这一次，季乐西的自我意识很清晰，他知道这是录制在“荧惑史录”中的无数荧惑人的记忆在自己的一条意识线程里重演。 每一个意识主体，他们的恐惧与死亡就发生在前一个瞬间，与随即切入的“现实”严重脱节。然后，记忆涌入。 每一个意识主体，都感觉到额前多了一道视觉之光，恍若内视。那是讯显，资讯从那里传入，这在先前的自然生命里不曾有过。这就是虚境？这时候，每个意识人都知道自己已经上传到了虚境——这是常识性认知，荧惑文明数十年前就发展出了这种高科技，由运行器支持的虚境能够令意识在其中永生。 整个荧惑星球都被摧毁了吗？讯显新闻里是这么报告的，虽然不愿意相信。然而，意识的断层就在那里，就在每个意识人片刻之前的记忆中，死前的大毁灭，恐怖的情境依然历历在目。 每个意识人都开始研究熟知的新环境。有的地方是白昼，有的地方是夜晚；有的地方下着雨，有的地方是阴天，有的地方阳光明媚、天空峀蓝；有的地方是海滨、河流、湖泊，有的地方是丛林、草原，有的地方是高山、丘陵、沙地；他们大多生活在都市，少数住在乡村；他们有的在室外，有的在室内。无一不是熟悉的场景，还有熟悉的人和物。 每个意识人都感到难以置信。身周的一切与真实世界毫无差异！他们情不自禁地触摸身边的物体，柔软的衣饰、坐垫、床褥、各种织物，坚硬的板材、墙体、岩石，松散的沙石、土块，晶质的树木、枝叶，覆盖在地表的蓬松晶草，乃至各自晶润的肢体。他们感受雪与水的寒凉，感受阳光带来的温暖和炎热；迫不及待地跑，跳，翻滚，做各种动作，感知自己的虚境身体。 每个意识人都看到了“太阳”东升西落，感受到“光线”昼夜变化，与曾经所在的真实世界无异。 然而，每个意识人都能体验到自己虚境新意识的不同，体验到想要出行时只需一个意念就能瞬移，体验到新现实空间里实实在在存在的各种不合逻辑，体验到……，于是他们纷纷确认，大毁灭之后，自己已成为了运行器里的纯意识存在。 …… 数以亿万计的意识主体，他们的感知汇聚在季乐西这条意识线程对“荧惑史录”之“虚境元年”章节的体验中，数不清的局部景象拼构出整体意象：这虚境仍是他们的那颗“荧惑星球”。 …… 第十九章 向现实世界的幸存者求助 意识又一次切换。这一次是吉阿思——“时间终点虚境”或“吉阿思虚境”的创建者。 吉阿思恢复意识和知觉时，看到的是他的工作间。熟悉的感觉：座下，是那把随时根据需要契合坐姿的适体椅，面前，是那张朝夕相处的銞褐色晶木大长桌。冬天的阳光透过大窗打在莹白的地板上，亮堂堂的。 此刻，他的这段刻录进“荧惑史录”“虚境元年”章节的意识流在季乐西的意识线程里放映： 记忆上载之后，他第一时间就记起了自己运营的虚境，记起了大撞击来临之前自己所做的一切，知道了自己的意识已经上传，到了虚境里。 “最为致命的打击应该算是承受住了吧。”吉阿思在心里揣度着，但仍然惴惴不安。 “启用意控管理。”他着意这么想了一下。 以前在现实中，管理虚境是通过控制器终端的一块光屏手动键入操作的，但他在虚境也设置了意控管理模块——毕竟总有一天自己的意识也会上传。 密钥是他的生物码序列，只有他的虚境意念能够启动。 立刻，空灵的光立方将他的讯显填满了。 “时间终点”，吉阿思想起了他给自己的虚境命的名。如果时间有终点，那就一定要生存到那个时候，看遍所有时间里的风景。他一直记得自己的这个理想，而且这也是对用户的承诺。可现在，这才几年啊。 “检查硬件损毁情况。”吉阿思又着意想了一下。 运行器和其他硬件都是特制的，使用了最为妥当的减震，安放在专门设计的能抵抗最强烈度地震的设备地库里。可这一次，是行星级别的撞击！ 光立方里倏地一暗，三维视像呈现出来。没有颜色，一片昏暗，但清晰度还可以，是低温成像。摄录到的是设备地库垮塌后残墙断壁相互支撑出来的凌乱空间。大部分运行器都被砸变了形。一片灾后的颓败景象。 “仍在工作的运行器算特占比为32.78%，其他部分已经损毁。”检测结果从讯显的光立方里传来。 低温成像已说明了一切。意识还能够上传已是万幸。不过由于运行器采取的是大量独立单元的分散式布局，在大部分被摧毁的情况下虚境仍然能维持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检查供能情况。”吉阿思再次着意。 “线路供能已断。现在是辐射蓄能供应能量。”讯显光立方里回复。 亏得提前做了准备。得知末日毁灭即将来临时，只剩下了不到十四个小时。这么短的时间，自己做了几乎所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包括连夜抢购辐射蓄能块——其实纯粹是抢，没有购，钱的价值当时立刻就化为了乌有。清楚地记得自己带人去抢劫的情境。不用抢，直接就能拿，根本就没人管——都末日了，谁还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只是场面超级混乱。 “能维持多久？”这是必然会想到的后续问题。 “根据当前能耗和辐射蓄能块的储能情况，三年左右。”光立方里回讯。 只有三年！太短了！之后，一切就都完了。 不管怎样，还是得想办法。 “搜寻外部网络站点。” 虽然是全球毁灭性的超级灾难，现实世界里也许还有幸存者吧？文明不可能就这样被彻底摧毁吧？供能也许还能恢复呢？必须找人修复运行器。得努力让“时间终点虚境”存续下去。 讯显光立方里倏地切换出几个意标选项。 终于找到了一些网络站点链接。然而，吉阿思很快就绝望了。那些连接现实的网络站点上全都是些过时的资讯在自行跳动，实时上传的一条都没有，甚至都没有人求救。网络空间里一片死寂，难道荧惑人类全都灭绝了吗？ “搜寻所有的监控站点和卫星侦测站点。”不能放弃希望。得先找到现实世界里的幸存者，然后再设法与他们取得联系。 意标选项在讯显的光立方里飞快地切换，自动分为三类：公开的私人监控和简单加密的商业监控站点、隐秘且难以破解的官方监控和卫星侦测站点。 “从公开监控中搜寻幸存者的活动迹象。” 讯显光立方里一幕幕闪个不停。然后，“没有找到目标项。” “破解商业监控站点密码，从中搜寻。” 光立方里停顿了片刻，之后又闪了一会儿，“没有找到目标项。” “攻破官方监控和卫星侦测站点，从中搜寻。” 虽然下达了意念指令，但还是有些犹豫。这将是巨大的算量，会要耗费相当多的能量，而且还可能不成功。储备的能源本就不多。 “等等，暂停执行。” 讯显光立方里停了下来。 “塞阿哒，怎么把他给忘了！？他上传了吗？快找到他！”吉阿思抑制不住地兴奋。还记得末日的消息传来时，自己迅速冷静了下来，就算文明被摧毁，“时间终点虚境”也得存续下去。当时，他飞快地拟出了一份名单，令职员们给名单里的人火速送去意识上传液——那是种液态的智能纳米芯粒，进入人体后会自行到达大脑，通过相互之间发射低频波构建系统，代替脑组织工作，在目标生命逝去时截载记忆和意识上传到虚境。 那份名单中绝大部分是科技精英，但被列为首要的却是各大机器人公司和各行各业智能控制部门的关键人物。他们的意识必须上传到“时间终点虚境”。如果荧惑人类全都在末日灾难中丧命，他们这些人所掌控的将是极其宝贵的资源。将来，支撑虚境的硬件也许还能靠智能机器人来维护甚至更新。 不过塞阿哒并未被列入那份名单，他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当时他说，“你对‘时间终点’的执着令我印象深刻，但现在考验的是你和你运营的虚境应对紧急状况的能力。只剩下十个小时了，邦联太空署的中央控制系统和全体人员都必须迁入‘时间终点’。当然，我们会全力配合。” “要向他发起访问吗？”记忆被讯显光立方里的回应声打断，塞阿哒的虚境地址显现在那里。 “是的，马上。另外，那份名单里的那些人，给他们每个人发送消息，询问他们对于外部资源的掌控状况。”光立方里知道是哪份名单里的哪些人。 倏地，工作间从视觉里消逝。对身体的感知，包括坐着的感觉，也瞬间化作虚无。但是下一瞬，身体感就回来了。双脚踏地，好像早就站立在那里。视觉在同一时刻展开，却换了场景：满天繁星，夜幕向四周垂下，别扭地转变为墙面，围出的是足有两百平方米的大房间。 明亮的光线，那里是一扇大窗，吸引了吉阿思的视线。 不由得望向窗外：辽阔的原野一望无际，地平线在远方。本该是天空的区域里，一条河流在一片晶草坡以及几排晶树之间流过，河面被驶过的快船拉出一道道动荡的反光波带，这一切，与晴朗的峀蓝色天空和几缕芠白色残云不合逻辑地重叠在一起。明媚的光线不知来自哪里。 这些吉阿思都能够理解，由于没时间提前设计，给塞阿哒他们这些紧急上传的意识设置的虚境环境全都是由他们自己的记忆片段甚至梦境自行组合出来的，所以才会有这种杂乱的拼凑。 确实是太过紧急、仓促了。剩下的三年也是如此，做不了太多事情。必须得抓紧。 吉阿思将视线从窗外转回到室内。室内是缀满繁星的夜空，铺满墙面的淡青色里，隐饰着模糊的浅玢色花纹——典型的居家风格，但房间里的陈设十分简陋，就好像新居还没来得及注入生活的气息。这是塞阿哒的上传记忆缺乏细节的表现。 一张銞褐色晶木工作台，摆放在一排居家大沙发前方的房间中央，塞阿哒正从那后面站起身来，看样子是要过来迎接。 看到他，季乐西立刻从“荧惑史录”“虚境元年”的阅历体验中抽离了出来。季乐西当然记得，在体验过的“摧毁荧惑的天体”章节里，曾经他就是塞阿哒本人，而此刻，在这“虚境元年”章节里，作为吉阿思，他看到了这位晶肌健硕的高大男性：身高足有三米五，肩宽背厚，晶脉血网里泵流着强劲的力量。难以想象他是个文职，而且还弄出个听起来有点玄乎却带有学术意味的随机空洞时空模型。 这个时刻，正在体验“基础训练”的另一条意识线程中，在那无数维度的时间显微虚空，季乐西又一次启动了战斗复盘…… 多次复盘后，他终于理解，得用一种构型去破坏另一种，无论多少个不定态维度的空间里都是如此。每一套规则都对应着一类解析三维，无论是何种类的战斗，都是围绕着“构建与破坏空间构型”展开较量。复杂的超维，遵循的远不止一套规则，甚至还得找寻潜藏的未知规则。破维也是种复杂的构型，取胜的关键在于如何用自己的构型摧毁对手的构型。 总之，“基本训练”不止是下棋，更是战斗。 现在已经掌握要领，接下来就看怎么训练了。 “吉阿思，怎么了？着急找我什么事？”塞阿哒的大嗓门在另一条意识线程上被听到。 “塞阿哒，我们虚境的运行器损毁严重，供电也断了，如果没有外部救援，虚境撑不了三年。你们卫星在天上，应该没遭到撞击，能不能联系到现实世界幸存的人？” “看把你急的。不是还有三年吗？”说话时，塞阿哒面部晶肌下焌色血液搏动着焦躁，“我这里才叫麻烦咧。一时半会帮不上你什么忙。你瞧瞧那上面。” 季乐西朝室内的夜空望去，发现那并不是真正的夜空。一张由明亮线条交织的网正在上面显现——是塞阿哒在意控。吉阿思不明所以，但隐隐觉得多了一分失望。 “我们的星球被撞离了轨道，卫星无一例外都偏离了，有的坠毁，有的脱离了荧惑星球。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帮忙。” “找我帮忙？” “我两名同事被困在空间站。他们故去后还能不能上载意识到‘时间终点’？” “是锑尔威？”季乐西想起了“摧毁荧惑的天体”章节中的阅历体验。“用了意识上传液吗？” “当然，出航前用了的。这是标准宇航流程。” “那就得赶紧恢复通讯。” “麻烦就麻烦在这里，地面基站全都毁了。对了，我们的意识是怎么上传的？你们的接收基站还能工作？” 就在这时，季乐西的讯显里闪烁起提示意讯：能量即将耗尽，三十秒倒计时后进入充能状态。 “是的，我这就把上载讯道给你转过去，你跟空间站恢复通讯后记得通知我。”吉阿思仍然在回复。 “好。”塞阿哒随即意控恢复了他们的“现实”环境，然后把吉阿思让到他身后那排大沙发上坐下。 …… 倒计时意标在季乐西的讯显里跳动，“……4……3……2……1……0”，能量耗尽。意识丢失，季乐西昏睡过去。 第二十章 实身投射 醒来时，季乐西看到讯显亮着。但只有视觉的明光，没有视野。光域里是两个意标：“基础训练”和“虚境元年”，静止在那里。 他注意到闪动的时间：5:47。他想起昨晚因能量消耗完毕骤然中止的意识线程里的项目——好像已经放送完毕，只是都还没退出。鲧虽然还没回来，但依旧禁闭着他的意识。 意念扫过“虚境元年”——“荧惑史录”之三，要不要继续？ 好像不需要了。后续内容大概在他入睡时一直都在放映，现在已录入他的意识，成了他的记忆。他感觉自己做了无数个梦。 记忆里不是实时上映的鲜活情境。数不清的意识生命被抽离了具象，概念性地活在那里。潜意识已从中抽象出关于结果的认知：天体巨球的撞击彻底摧毁了虚境之外的现实世界，一个幸存者都联系不到，“时间终点”维持不了几年。 按照讯显光立方里的数据分析，只有“时间终点虚境”在末日灾难中幸存了下来，上传的意识个体不到八百万。吉阿思百感交集，他感到悲怆，又感到庆幸——毕竟此前星球总人口超过百亿，同时，他又为自己的这份庆幸感觉得内疚。 空间站虽然联络上了，但也提供不了帮助，因为脱离了原轨道，远离了荧惑行星，正在朝岩焰行星（鲧的认知里，那是荧惑空间里的蓝淼行星）方向飘移过去。根据计算，它将会撞上岩焰行星的狄阿娜卫星（鲧的认知里，那是荧惑空间的月球）。不幸中的万幸，塞阿哒的两名同事在空间站坠毁到狄阿娜卫星身亡后，意识得以上传到“时间终点”。 “初亿宙?虚境元年”，季乐西记得这意触“荧惑史录”“虚境元年”章节时闪出的纪年意标——就像是无形的纪念碑，数不清的意识生命就活在里面，进而活到季乐西的记忆里，汇聚成意识生命的汪洋。 那些抽象的意识生命，从一处“位置”瞬移到另一处。无需行走，也没有走过的路程；直接消失，刹那之后又直接闪出。“位置”也是抽象的虚拟存在，毫无背景。记忆里弥漫着此起彼伏的瞬移。 一处又一处讯显的明光，如同内视，若有若无，但就在那里，接连不断地意念交互。 …… 到最后，在记忆里奔涌的群体意识骤然终止，活跃的意识生命骤然沉寂下去，虚境变得一片死寂。因为，为了降低能耗，好让已经中断线路供能的虚境多维持几年，吉阿思做出了决定：休眠他的“时间终点虚境”。 …… 季乐西知道，这些荧惑文明的幸存意识，至今还活着。他们中的鲧现在还夺舍了自己的身体，控制着自己的意识。 季乐西意识聚焦到纪年意标“初亿宙?虚境元年”的时间含义。那……现在的年代，又叫做什么？究竟过去了多少……亿年？至少……鲧活了十多亿年，还有旭阿那和阿姆勒。 “现在是虚境纪元一二亿宙，七三四六万年，八六世纪，二零年代。也就是，虚境纪元十二亿七千三百四十六万八千五百二十二年。”没想到讯显里会有什么对他意识里的疑问做出回应。 所以，后来发生了什么？运行器中断的线路供能恢复了？季乐西正想与这未知的智能继续交流，封闭的内视光空间慕然开敞，视界豁然展现，外部环境里的光亮闯了进来。 鲧回来了。这是属于他的视觉，季乐西又只能被动跟随了。 漂浮无依的视线无意间扫过。还是树芯的那个小单间，还是那扇怎么看外面都不像是大自然的窗户。可是，阳光的确从那里照射进来。窗外还是那些百米巨树和硕大枝叶。但上一次，也就是前天，好像是阴天；而现在，属于这颗星球的那枚小了一号的太阳（荧惑人称之为日球）隐藏在枝叶间。这是一幅实时投映外部的真实画面？ 生物质感的光润小空间里，那张根系网床上的透明罩中，浑浊液体的液面正在那具“鲧b”的身体的一侧缓缓下降。 “我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能出院了吗？”太想回地球去看看了，哪怕只是一天。 “修改基因后，你小子恢复得很快。但出院还得两天。” 根系网床上的透明罩这时候消失了，变成了空气。 视觉闪了一下，消失了一瞬。残留的视像中，“鲧b”闭着眼躺在根系网床上。 下一瞬，感知到身体和四肢的同时，睁开了眼。一个人的小单间，寂静仍然充斥在意识里，但相比于这之前听觉的缺失，寂静也是种声音。 深深地呼吸。感受充沛的精力。然后光溜溜地从根系网床上下来。 但季乐西沉浸在了对家乡的思念中。爸妈怎么样了？还有尹茜。 “今天带你小子去帕斯竖城。老子去见个人。他是个人物，你小子也顺便认识下。” 他们的大人物？为什么让我也认识一下？季乐西感到奇怪，我难道不是只是你的工具吗？大概……他只是随便说说吧。别太当真。 季乐西的思虑没有获得回应。 鲧的视线扫过壁面上伸手触摸后洞开的衣橱，随便取了几件衣裤穿上，身体向“门”走去。 还是那种被某个平面厚度滤过的“门”的内触感。接着，还是那条暗沉沉需要凭熟练才能在其中行走的廊道。拐弯。还是那一小面亮光，照进拐入的另一条生物质内壁走廊。这里稍亮一些，但还是昏暗。 背对着光线，身体在行走，视界在微晃。有几个人从身边走过，或者从旁边的支廊里出来。微光中看不清模样。 前面依稀就是那些液柱在其中升降的膜管，越走越近，在昏暗中渐渐具体起来。 他说的人物是个什么人物？ 他好像一直在想自己的事情，没有回应。 身体朝液体正在上流的一柱膜管跃去，阻滞面瞬间滤过，一股强大的介质力量渗进身体的同时将身体飞快地带了上去。 视野被模糊阻挡，流液在微响，呼吸着草汁般的气味。 讯显里闪出个光域。一些意标在其中被操作，是鲧在意控设定目标层。然后，他又意控支付了两笔款项。一笔是2499玛特——一天的身体转塑费用；一笔是499玛特——一天的实身投射费用。不知道意味着什么，但这些钱可不少——尤其是第一笔，而且都还是日费。 这一次，上升的时间长了许多。然后，身体在精准的时间点跃出。 阻滞面好像将刚才的流液声也一并滤除了，听觉里兀地为之一静。 视觉也由浑浊瞬间清晰。深羐色不规则晶质弧面围成的大厅里，只有地面平坦。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前方，光线透过一排明亮的亗绿色液柱，给大厅各处染上同色的光晕。 朝前走进了亗绿色液柱，阻滞膜滤过了全身，悬浮在了液体中。 没一会，视觉消失了，听觉也消失了，身体渐渐离散，失去了触感，只剩下讯显伴着意识孤悬。 讯显忽然闪了一下，好像是某种切换。感官随即恢复。 季乐西慕然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辽阔的明亮之中。对于刚才是怎么站到这里的，他毫无察觉和记忆，好像意识中断了片刻。 周围没有人，只有鲧站在那里，离得不远，正朝这边望过来。——不是矮小的“鲧b”，而是身高3米的晶体人鲧，换了套服饰。 身体转塑？实身投射？季乐西意念中闪过刚才讯显光域里2499玛特和499玛特意控付款的情境。那么，现在我又是谁？能平视鲧的眼睛。然后，袖口外的双手也是跟对面的鲧一样的晶体肌肤，内里看得见焌色血液在蜿蜒的网管里泵流。不可能是身体转塑，那个贵太多，应该是鲧给他自己准备的。那么，我这是实身投射？ 雨雾在向上蒸腾，从视野里一望无际的大叶原向上流聚成笼盖苍穹的铅芠色云层。小小日球低悬在雨幕之后的远方，将云层之下染成模糊的二十一色灿烂。一阵风吹过，扇得升腾的雨雾摇曳。 忽然发现这具身体自己能够主宰，自己已经不是依附于鲧的意识傀儡了？季乐西不由得四下里张望。他们站立之处高高在上，是大叶丛林的顶端平台。一侧有绝壁，遥遥向上，隐没进云层中。身后，是那排液柱。逻辑上刚才应该是从那里面出来的，可为什么没有一丁点关于过程的知觉记忆？因为是实身投射？ 第二十一章 空气变的飞行梭 “竖城是高等社区，只有转塑成荧惑人才能进。”讯显里传来鲧的意语。 “等会你跟着我就行。”现实里传来鲧的话语声，是荧惑人的语言。 云层里骤起旋涡，搅得雨雾尘纷纷加速朝高空那旋涡里疾坠。猛然间，旋涡中心凭空凝出实体，紧接着飞快地成型，是一艘飞行梭。 “它……从空气里变了出来？”季乐西没看到飞行梭的飞行过程，不知道它是从哪里飞来的，忍不住发问。 “它就是空气变的。记住，你今天是西阿鲧。尽量少说话。” “哦。” 因为埃核智能？阿姆勒说过在阿卡莱行星什么都能用这个解释。——季乐西仍然在想并且仍然想不通空气怎么能变飞行梭。 没一会儿，就像一只大光蛹，飞行梭逆着升扬的雨雾从云层里朝他们缓缓降落过来。而它从中诞生的那处旋涡，在它脱离之后好像摆脱了某种吸力场，瞬间松懈下来，旋流得不再剧烈，最后变成一条龙卷风飘摇远去。 飞行梭在离地不到半米的空中悬停了下来。季乐西跟在鲧身后，两人踏着潮湿却无积水的晶植质地面，穿过纷飞上飘的雨雾尘走上前去，然后分别钻进光梭侧面缓缓融开的两孔舱洞里。 到得舱内，从外面看泛着荧亮光泽的梭舱壁好像忽然消失了一般，几近透明。没看到驾驶者，只一前一后两个座位，仿佛悬浮在露天。 两人落座，梭舱洞缓缓闭合——就像某种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最终与梭舱壁浑然一体，消失到视力的觉察之外，将外部的一切毫无遮拦地暴露到视线之中。 倏地，身体被骤然带起，地面疾速远退，雨雾的升扬忽地转变为轻飘飘缓慢下沉。感觉就这么坐在座椅上飞向了高空。极其安静。 渐渐地，刚刚还不可见的梭舱壁就被雨雾尘沾染，变成隔绝内外的穹状液膜，但依然足够透明。 疾速侧飞，转向，身体被剧烈带动，却只微微地偏斜，因为被空气里某种无形的束缚场缓冲，压住，随即又弹回了正向——舒适得难以言说的飞行乘坐感，根本用不着担心被甩离座椅掉下去。 前座的鲧身体也在摇摆。不知道这飞行梭是不是他在驾驶。也许是在自动飞行？但季乐西没有问。刚才鲧要他“尽量少说话”，也许鲧需要安静地想事情。 渐渐地，下方的树顶平台乃至大叶原都远离了视线。只有那绝壁，一直在视野一侧飞速地向下延伸，直到雾幕渐渐浓厚，将下方隐藏了起来，然后又将上方渐渐敞开，半遮半掩地暴露出高处宏伟的悬崖竖城的一些局部。 飞到了云上的世界，但云上依然有云，天空的峀蓝色隐隐约约。日球被挡在一大团浓云后方，但仍然笔直射出几道圣光，照亮底下的云层。 空中，云间，数不清的飞行梭如流星一般，却上下横斜划出一道道错综复杂的混乱轨迹。 透明舱膜上的液迹很快就干了，褪尽。内与外的界限重新归于虚无。只剩下了空中座椅，但身体被无形却有感的束缚场稳稳地扶着，在与竖城保持着上千米水平距离的高空朝斜上方快速地飞掠。 “等会要见的是本阿卡莱。”鲧打破了透明舱里的寂静，“他负责阿卡莱系统的太空监控。” 太空监控？鲧是要调查他那条意识线程被杀的情况吗？季乐西只是想，没有问出来。 “送你小子到奈莫比之前，得尽量让你多了解一点从那边过来的太空暗灵。你知道的，老子死了条命线，正在调查，会带你全程参与。” 他们在空中渐渐转向。这时候飞行梭已经稳定在一个高度，没再攀升，只是顺着竖城所在山壁的趋势缓缓地转弯。日球从浓云里钻了出来，照在他们的身体上，同时也给远处的岩壁建筑打上明暗对比的光影，愈加彰显它们强烈的凹凸起伏。 “这种事发生过很多次了吗？”季乐西想起“荧惑史录”里记录的塞阿哒的宇宙随机空洞模型。真的有奈莫比暗灵从另外的宇宙穿越过来吗？季乐西除了关心他自身的安危，还感到好奇。这些事件确定都只跟奈莫比暗灵有关吗？不过就连荧惑人（这么厉害）都搞不定的存在，宇宙里想来也不会有太多吧？ “意线丢失事件时有发生，但四大系统每次都只作为意载故障进行调查，从没做过总体统计。也许做了，只是没声张。谁知道呢？只有一些个人调查者，他们将所有事件联系了起来，始终认为是遭到了异空间暗灵的攻击。奈莫比就是他们给这异空间命的名。” “原来还是没影的事啊，你说得好像马上就能把我送过去似的。”季乐西一下子感觉松了口气。他转而开始祈祷，希望这所谓的奈莫比空间和暗灵根本就是捕风捉影，毕竟他还是有些担心的。 “有人在阿卡莱系统的太空监控里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而且还宣布设计出了如何把意线传送到奈莫比空间的方案。” 望着鲧的后背，季乐西又被拉紧了心弦。听起来他好像已经有了些把握。 “你……已经联系上那个人了，是吗？” 又感受到了束缚场。身体在倾斜，视线里景象在发生改变，竖城换位到了前方。銞绿色植被在极深极远的下方铺展开来。他们早已飞出了被云层遮挡的区域，这时候正在朝竖城方向飞，看样子就快到目的地了。 “还有些障碍。”鲧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在回答季乐西的问题，“今天要见的本阿卡莱就是障碍之一，他是个死硬的家伙，等会还得跟他有一番较量。” 季乐西没听太明白，他觉得鲧好像是陷入他自己的思索里去了，也许是在另外的意识线程上忙其他的事。 前方，竖城的建筑在两人寂静的凌空飞行中飞快地放大尺寸，越变越具体。一个平台正在靠近。远端，天空的弧面映射被疾速地拉上前来，扭曲的镜像眨眼间便已占据了几乎全部的视野。 陡然地，身体前倾，迎着平台坠去。地面转瞬已到了眼前。身体猛地翻转，被强力甩动。反射弧幕被视野翻了进来，地面被翻了下去，视线被翻平。力场一直环绕在空气中，身体只微缓地受压，上下弹动后停住。飞行梭停了下来。 有个人在平台上迎候。季乐西和鲧钻出透明梭舱壁上融出的门洞时，那人已快步迎了上来。 “两位是本阿卡莱大人的客人吧，请跟我来。”说话间，他一双玢蓝色眼瞳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季乐西和鲧，面部晶肌下焌色血网里泵流着疑惑与探究，“本阿卡莱大人已经吩咐我为……两位备好了早餐。” 就在季乐西觉得这本阿卡莱大人还不错时，他的话语声紧接着又传来，“只是这餐费还得两位自理。请这边走。” 这不强买强卖吗？季乐西虽然吐槽，可食欲已经袭来。这时他才想起自己已经超过两天没进过餐了——“鲧b”的身体根本用不着。 这具大概是实身投射的身体显然是需要吃东西的，但这是荧惑人的食欲感，季乐西此刻想回忆起地球家乡的美食似乎都有些困难。 三个人沿着巨大反射弧幕的墙根行走了一段距离。弧幕的镜面在近处局部的弧度不大，没怎么将他们变形，所以季乐西明白了前面那位引路者刚才为什么疑惑——因为鲧与自己简直就是同一个人，形貌，步态，甚至焌血泵流的微妙节奏。实身投射，所以我现在是西阿鲧。 “那么，你的本阿卡莱大人已经在里面了吗？”鲧问道。 “对了，大人叫我通知您，用过早餐后您可以到玃林猎场去找他，整个上午大人都会在那里打猎。” 第二十二章 飞行驾驶 现在，他们坐在了一间宏伟的大厅里。日球之光从完全开敞的一侧满满地照射进来，却反而加重了另一侧本已极重的阴影之色。这就是本阿卡莱待客的餐厅？整个大厅里就一张餐台，只坐着他们两位客人。 侍者在阴影与日光之间悄无声息地走着，将移行在半空的菜品送上他们的餐台。偌大的餐厅里落针可闻。 季乐西觉得拘束。在这样奢侈的空间里就餐，费用恐怕会高得离谱吧？隔着不知名晶植材质的大餐台和满台子异域食材，这具身体里来自地球普通少年的意识望向对面坐着的鲧，看到对方泰然自若，正用左手托着一片晶叶，右手拇指和食指将放置在晶叶中间看上去十分诱人的一小块晶肉塞进他厚厚的晶唇之间，缓慢地咀嚼。 想吃，实在是太想吃了。但这是荧惑晶体人的食欲感。 “前天你小子乘坐轨梭去岩石城的途中一定看到了巨藤捕猎吧。”鲧的话语声忽然打破了大厅的安静，“这些都是巨藤的猎获物，在藤茎内高速运送的同时被肢解，处理，上到这餐桌时不仅肉质鲜嫩，而且尚有余温。” “这……是那些兽肉？”看向餐台上的各色食材，大叶原上巨藤吞噬翼兽和巨兽的情境被从记忆里唤起，“那些捕猎的巨藤……难道都是……阿卡莱埃核智能系统的设备？” 季乐西听见自己的说话声在宏伟大厅的安静里响起。这是我的声音？西阿鲧的声音？与对面鲧的声音一模一样。季乐西瞄了眼沉默行走的侍者，忽然意识到自己和鲧才是这里接受服务的客人。 天空就在右侧，转头望过去。那日球，那日球之光，那些云，还有那些穿梭在云间的飞行梭。应该还隔着那面巨大的反射弧幕，但在这里，从里面看，完全通透，一点也感觉不到。真是奇异，到了这样的一个世界。 “没错，这里的一切，不止那些捕猎巨藤，包括你我的身体，都受这行星级系统的控制。”鲧的话语声又在大厅里响起。 视线回到餐台，季乐西现在已经只受食欲的支配。他学着鲧的样子，拿起一块晶叶，托在左手掌心，右手两指拈起晶叶中间放着的晶肉，塞进唇齿之间仔细品尝。 的确是美妙的味觉享受。 不同品类的兽肉，应该还经过了不同的加工方式，放入了不同的配料，味道和口感千差万别，与地球家乡的绝不相同——这应该还跟荧惑晶体人不同的味觉系统有关。这阿卡莱系统，简直妙不可言。 享用过早餐，两人原路返回平台，走向他们的飞行梭。 鲧应该是在讯显里结的账，但季乐西还是忍不住问，“这一餐……花了多少钱？” “一万五千多。到了这竖城，就没法考虑钱的事。” 两人走到飞行梭跟前，季乐西正要钻进后排的舱洞，被鲧伸手拦住。 “坐到前排去，这次换你小子来驾驶。” 我？驾驶？可这……我不会啊？季乐西还在迟疑，却被鲧从后面推了一把。“快点。” 钻进前排舱洞，坐到驾驶座上，季乐西立刻就感受到了与后座的不同。无形的束缚场渗进了他的身体，有点像在液体升降膜管里的感觉，但视听都无碍。借由束缚场，身体动作能带动仿如他身体外骨骼的飞行梭飞行。 这一切好像早已熟知，无需学习。有现成的驾驶体验就储存在束缚场中，这时候共享进了他的肌体里，渗透进他的每一个细胞。 一切就绪，讯显里提示要设定目的地。 “玃林猎场。” 随即，一道精神视线多了出来，穿越虚无，直达抽象的远端。 季乐西猛地伸腿蹬向下方，随即，如空气垫一般的束缚场带着他腾地而起。好像有另一具外在的身体飞了起来，是飞行梭飞了起来。视线毫无阻挡，就这么悬坐着飞向了高空。 精神视线是一条无形的航道。虽然无形，但就在前方，就像意识投射在前方现实空间里的轨迹。有许多高速移动的障碍物，都是些飞行梭，并没有马上出现在现实视线中，但在精神视域里，每一艘都将在大致确定的时间出现在大致确定的空间位置。 调整航向的规避动作有点像是以一些怪异的姿势在束缚场里游泳。后蹬的同时后仰，飞行梭——另一具外在身体会向上仰升；如果弯腰压向束缚场，就会往下俯冲；也可以通过身体侧压束缚场稍稍转向，待避过障碍之后再反向侧压，回到原本的航道；或者双脚后蹬，加快航速，越过预计会相撞的时间点；…… 时不时会遇到高空气流。如果是向飞行梭迎面吹来，束缚场会带来明显的阻力感。这时可以双脚后蹬束缚场，增加动力以保持航速。如果气流来自侧面，会将飞行梭带偏，需要侧压的身体动作加以调整。 “是不是感觉自己驾驶得游刃有余了？”鲧在后排发问。 季乐西全神贯注，没有回答。但他的确是这么感觉的。他飞得很兴奋，这种彷如操控自己身体自在飞行的体验很让人上瘾。 “是不是感觉不同于你小子以前的地球人身体？” 季乐西想了想，“好像是。尤其驾驶的时候，好像我自己在飞。” “知道为什么让你小子驾驶吗？” “不知道。” “因为得让你小子随时适应新的意载。每种意载的驱使方式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会是从未经历过的。飞行驾驶能让你初步获得这种体验。”鲧停顿了一下，通过片刻的沉默强调他接下来的话，“不要以为自己已经游刃有余了，残酷的体验马上就会降临到你小子身上。” “残酷的体验？你是说送我去奈莫比的事吗？” “不是，老子说的是本阿卡莱。老子了解过他，这家伙杀性很重。从喜欢打猎这种原始血腥的爱好就看得出来。” “杀性很重？你是说他会杀我？为什么？” “他是阿卡莱，在他的系统里绝对看得出你小子是实身投射，所以他无需顾虑，而且老子等会要说的话很可能会激怒他。” “知道他会杀我，你还带我来？”季乐西不由得慌乱起来，一下子丧失了对航线的把控。恰好这时候飞行梭遇到迎面而来的高空气流，剧烈颠簸，猛然减速。 “这是个获得战斗经历的机会。你小子可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让他给杀了，得反击，懂吗，得跟他战斗。不过还是得预先提醒你小子，那家伙是高手，曾经力杀群雄，拿下过邦联的实战赛冠军。你小子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不铁定会被杀吗？要我做好被杀的心理准备？季乐西从未经历过这种事，他很害怕，只不过这是具实身投射的荧惑人身体，好像没有发抖的功能，没让他表现出害怕。 “我……拿什么跟他打？有……枪吗？”愣了一会之后，季乐西弱弱地问。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用的什么武器，首先想到的是枪。他从未打过枪，但不管怎样都好过用刀或者剑戟之类要靠力量加招式技巧的冷兵器，更别说徒手格斗。 “就像这飞行驾驶一样，到时候你小子就知道了。只是在他的阿卡莱系统你怎么都杀不过他的。到了猎场，要时刻保持警惕，尽力而为就行。” 都知道杀不过还带我来！？但鲧是要送我去奈莫比的，应该不会特意带我来这里送死吧？想到这一层，季乐西才算勉强安慰了自己。 精神视域里障碍物越来越少，飞行驾驶更加随心所欲了。不一会就要到达目的地玃林猎场了，季乐西的紧张情绪不由得又变得强烈起来。他能感受得到，这是种血液泵流出来的不安感觉。 高度越来越低，銞色林海从遥远的地平线缓缓涌来，渐渐加速，然后在飞行梭底下风驰电掣。前方不时能看见巨藤骤然窜起，击杀并吞噬异兽。不知道离得近了会不会也捕杀打猎者。 渐渐地，精神视域里的目的地玃林猎场由一个意识点扩大成了一块抽象区域，然后，自我位置点进入了其中。 “看到讯显里的‘动力穿戴’了吗？”后排的鲧这时候说道。 “看到了。” “意触它，选择战斗模式。” 季乐西照做之后，飞行梭驾控切换成了能够在讯显里意控的自动飞行模式，而他身下的座椅“咵咵”几下拆解成了数块，分别紧贴住他的头颈、胸腹、腰背、手脚、以及关节部位。 束缚场消失了，但动力穿戴令他仍然保持着驾驶姿势。 “打开梭舱。”鲧接着又发出指令。 风从两孔融开的舱洞猛灌了进来。座椅消失了，也没了束缚场，梭舱里再无依托。季乐西本能地害怕掉出舱去，手足乱舞，想要退却。动力穿戴立刻顺从了他的意愿，一股凭空而来的力量将他向后拉到了另一侧舱壁。 “别怕。跟着老子，跳下去。” 鲧的话语声传来时，他人已经跃出了舱洞。 第二十三章 动力穿戴 季乐西鼓起勇气，一咬牙，一闭眼，朝着舱洞猛冲。随即，他感受到动力穿戴的强大推力将他送进了梭舱外上百米的高空气流之中，同时也将他送进了另一种感觉里。他觉得这副动力穿戴好像本就是他自己的肢体，天生他就会驾驭。 季乐西熟练地摆动四肢，在虚空的气流中稳住了身体，朝下方望去：鲧已经隔开了相当一段距离，正迈开双腿往斜下方飞奔，那情形就好像虚空里有一条看不见的下行坡道似的。 “别愣着了，快跟上来。”鲧的意语从讯显里传来。 季乐西右脚发力后蹬，就像以前在地球起跑时那样。一股发自右脚穿戴的推力“嗖”地将他弹射了出去。闪电一般，一步跨出去至少有上十米远。再换左脚后蹬，又是上十米。双臂高频率摆动。那里也有动力，平衡住身体的同时还能辅助加速。季乐西朝着鲧的方向风驰电掣地追了过去。 就知道反应屏在速度起来之后会从脑器官叠加到视觉里——就像曾经无数次地经历过。虽然暂时还感受不到它的效果，但等会就要进入丛林，到时候要在高速奔跑中及时判断前方的障碍物，还得借助它提高视觉反应速度，及时驾驭动力穿戴加以躲避。 见到季乐西追来，鲧也开始加速，不再是沿着虚空中无形坡道向下奔跑的身体动作，而是变成了头朝下双脚交替向上蹬踹的类似于向下潜水的姿势。远远看去，如一道箭矢射向下方的林海。 “速度和灵敏度在战斗中非常重要，在丛林里避开障碍高速奔跑是极好的训练方式。你小子的时间不多，很快我们就会到达本阿卡莱的位置，你小子要抓紧把握好。”讯显里又传来鲧的意语。 季乐西开始加速。手臂朝下划动。头和胸腹对抗着下方气流向上的冲击，压得越来越低。双脚渐渐地变成了朝上方蹬踏。每一下蹬踏，身体便朝着斜下方弹射一次。丛林在下面飞快地迎来，越来越近。 前方，鲧一头扎进了丛林，激起枝叶一阵摇荡，兽鸟群惊起。 很快地，那片枝叶恢复了平静，貌似失去了鲧的踪迹。但在反应屏里，一道极不明显的动荡轨迹隐隐划过丛林，朝远方飞速延伸而去。 十来下蹬踏之后，林梢已近在眼前，枝叶在身体之下不断地飞掠而过。但在滤过视线的反应屏里，每一片枝叶都是一个慢放的瞬间，在视觉里一次次跳跃而来，闪逝而去。 瞄准前方一个反应屏瞬间慢放的叶间空隙，上身猛然下压，左脚朝上一蹬，季乐西也扎进了树林里。 一道横枝飞扫而来，但在反应屏里被放慢了速度。双手迅疾朝下一按，虚空中一股力量猛然透过手臂将上身撑起。横扫过来的树枝眼看着就要撞上，却在紧要关头朝下方闪开。紧接着，身形在腰腹侧面的推力之下一个凹凸起伏，刹那间贴着横枝蛇行而过。 又是一道斜枝。斜掌上推，侧身向下避过。…… 精神视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出现的，鲧先前行进的轨迹印在其中，如同另一种形式的记忆。季乐西受到指引，知道方向。 双脚在虚空中蹬踏的动作一直不曾停歇，只是渐渐放平了角度，减低了降落的速度。 身体如同会拐弯的箭矢，在枝梢间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穿插。所过之处卷起狂风。枝断叶落，翻飞激荡。群鸟惊飞，异兽奔走。 在许多个瞬间，季乐西脑海中一次次闪掠过他作为地球人的本原意识和记忆。如此奇异的身体动作，像是在一款超凡的沉浸式游戏中体验。飞不像飞，跑不像跑。既像是飞，又像是跑。不久之后还有一场现在还没法想象的生死战在等着他。 一切都这么真实，我还是不是那个地球人？是，又不是？ “高速行进中躲避障碍物很容易被看出规律，很容易被锁定，一个闪击你小子就完了。”鲧的意语又传来，“快启动战斗模式，在讯显里。” 的确，刚才在虚空中飞跑时，自己的运动轨迹似乎都是被障碍物提前规定好了的，太有规律。但是，该怎么办呢？ 战斗模式在一个闪念触及讯显之后被启动了。一直浮显在那片内视明光里的数据——之前没来得及注意，现在发生了改变：算力和能量，都变成了一长串数值，增加了好几个数位；能量在算力、动力、攻击三个方面的分配比例是新增的数据项，可以意控调节，但已经根据不知是谁、也许是鲧的经验值预设好了。 反应屏里，数以万计的极慢瞬间纷纷滤过真实视觉里疾速闪逝的事物，然后如泡影般消散。 现在，季乐西知道该怎么办了。随机的身体动作，一个接一个，就好像在虚空里不断创作全新的肢体舞蹈。 障碍物早在还没到达之前就已经算好了，如同无物。 在虚空里踢蹬的同时，前胸反推，双手上撑，腰部立刻被反凹，紧接着双脚带动双腿朝上飞起。同时，反应屏的极慢瞬间连成了一串画面，先是前方的树林在往下降落，然后看到了上方的枝叶和飞鸟，接着看到了后方的树林倒映在视野里，再然后，看到了铺满枯枝和落叶的地面，以及倒悬在上方地面上的惊走奔逃的异兽…… 真实视线里快得来不及看清的天旋地转仿佛被反应屏里无数个极慢瞬间固定住了。在每一个极慢瞬间里，每一项事物都在以几乎凝固的速度缓慢运行，仿佛在等待他从身体动作发出的致命一击。 季乐西已经知道，踢踹、推掌、扭胯、前倾……每一个身体动作都蕴含了他从相应部位的动力穿戴发射杀器的可能，只需他的一个闪念。 都这样了，应该能跟那个本阿卡莱一战了吧。 由惧怕引起的紧张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技高人胆大。他刚才获得的战技超乎他的预料。首先，身体高度机动，随机行止，极难被锁定；其次，就算再快的猎物在反应屏的极慢瞬间也像是蜗牛。无论闪避，还是攻击，都有保障。都到这一步了，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输赢各半，全凭运气。 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季乐西有的只是战意。 第二十四章 鲧又挂了(感谢投推荐票、加收藏的书友) 十多个无厘头的翻滚、倒飞、冲刺之后，反应屏里显出了两道身影——正在前方四十米左右的林梢间缓步行走。季乐西一个急刹，在一颗粗树干后停止下来，翻正身体，探出头看了过去。 “哦？还带了个跟班？”说话的应该就是本阿卡莱。只见他左手一柄细长的银羐色杆子往下一抖，“噗”地一道白光从杆端激射而出，下方一头逃窜的异兽应声倒地，然后被一条缓缓游来的粗藤吞噬。 走在他左侧约莫三米远的鲧还没来得及答话，本阿卡莱一回头，远远地朝季乐西看了过来。 一阵狂风骤起，同时，反应屏里涌起无数个本阿卡莱由远而近再由近而远的极慢瞬间。最近的那些，也就离季乐西半米，一双双面部血网之上凝滞的戥蓝色眼瞳重影紧盯着他打量。 “实身投射？这下有趣了。这是知道本长官正打猎打得无聊吗？”说话声再次从真实视线里相隔四十米的那道模糊了片刻的身影处传来。 季乐西一阵后怕。太快了！刚才只是一个疏忽，停顿了几秒钟，就被他闪电般欺近。如果他趁机再用那根击杀异兽的杆子给自己来一家伙……，真不敢想下去。 “阁下说笑了。这实身投射的身体可禁不住阁下一击。我可不像阁下，能随意调用系统算力和能量。”这是鲧的声音。 季乐西再次在丛林中高速舞动起来，完全随机。绝不能再给对方机会。 “哦？你的意思是……本长官是占了系统算力和能量优势的便宜？” 本阿卡莱随手一挥，那根细杆这次划出了一道白亮的弧线。一头异兽身首异处，血柱喷溅。一根粗藤蜿蜒游曳过来。 “阁下在自己的系统里有这个优势谁都无话可说。但我的意思是，想要打得尽兴，双方算力和能量得要相当才行。” “有道理。我看看，六千玛特，你还真tm舍得花钱给这无脑的实身投射装备充能啊。哦？没使用系统的算程？这是比系统的效率更高吗？这倒让我有点兴趣了。” “不急，我们先谈正事。” “正事？不，不，不，我早回复过你了，见面谈也没用，我不会准许的。” “噗”，又是一头异兽葬身于一道白光。隔得太远，又有树枝阻挡视线，而且还翻着乱七八糟的筋斗，季乐西根本看不清前方两人的神情，但反应屏里有他们血绪的搏动。 “那么，能不能请问阁下一个问题？” “你问。” “阿卡莱系统算是日球系各时空的最强系统了，你大可以把所有的意载资源全都配备给自己，最大限度扩展你自己的意线，为什么还要分出绝大部分意载空间给其他的意识种属？” “多样性原则，拥有意识种属多样性就跟拥有物种基因多样性一样重……”本阿卡莱脱口而出，紧接着，“你当我白痴吗？” “阁下不必恼怒，容我把话讲完。这么多年了，意线失踪频繁发生，就在有人从阿卡莱系统太空监控中发现蛛丝马迹的时候，你却突然取消了公众的查询。虽然向你申索知情权的目前只是我们少数直接受害人，但你真的就断定不会引起大规模的公众关注吗？” “大规模的公众关注？可笑之极，就因为我承诺承担起调查此事的全部责任吗？” “如果是为了掩盖些什么呢？以秘密调查的名义！如果……公众对你阿卡莱系统的安全性产生疑虑，你有可能失去至少百分之二十的意识种属入驻。这种程度的多样性损失你也在所不惜？” “我说阿鲧，你这是在威胁我吗？你以为你有锑依淹势力撑腰就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好好看看，你是在阿卡莱星球，没人敢在这里挑战我。” 虽然季乐西满心戒备，但毫不停歇的无厘头的翻腾和模拟闪躲并没消耗他多少心神。他感觉身体上薄薄地覆着一层气膜，身体的动作时而迅疾时而停顿，而且极为随机，与外部产生了剧烈的相对性气流变化，前方两人的对话因此而扭曲变音。 “本阿卡莱已经被激怒，血绪中迸出了杀意。赶紧把分配给算力的能量调到最高，至少得看清他的杀招。”这是没被扭曲的清晰意识音，从讯显里传来。 然后，又是被外部气流弄得变腔变调的话语声，“我可不敢威胁阁下，我这是在替阁下理性分析。那些事情，对于知道底细的人，隐瞒又有什么意义呢？” “行，就是你想的那样，可你又能怎样？” “这么说来，发起全网公议就很有必要了。我这可是为了全体公众的利益着想，不得不这么做。不过这后果，包括你可能会要付出的代价……我想阁下你应该考虑清楚了。” 意控，把能量分配中算力的比重调节到最高值，季乐西发现自己的感知辨析力一下子强了许多，不过身体动作却变迟缓了。这在真实视线里不觉得，但反应屏里的变化十分明显。 他发现本阿卡莱的血绪搏动忽然间平缓了下来。他好像冷静了下来。 “你小子要小心了，他动了杀心。”讯显里又传来鲧的意语。 果然！ 虽然调高算力后的反应屏没能将本阿卡莱的动作进一步放慢，但每一个极慢瞬间里的细节不知清晰了多少倍。 发生了爆炸。是本阿卡莱手上那根细杆端头发射出来的定向爆炸。真实视线里，一团巨大的白亮闪光瞬间就把鲧给淹没了。 反应屏里，这是无数个极慢瞬间，转瞬即逝。但季乐西看清楚了其中的每一个。 数不清的亮点与暗点——“黑白围棋子”，满布在一团微小的球状“围棋棋盘网格”上，这是第一帧。每一颗亮点或者暗点紧接着生发出更多它们的同类，密集排布成一团团新的微小的球形“立体围棋棋局”，这是第二帧。……生长的画面，一帧接一帧，飞快地叠加。在包含无数个极慢瞬间的一个瞬间，亮点与暗点以几何级数扩增，最终，那是一片光之汪洋，将看似毫无防备、也许是根本没来得反应的鲧吞没了。 烟消云散。鲧的确是变成了一蓬烟雾，真实视线里看得千真万确。空气里飘来一股这个世界的焦糊味。 第二十五章 逃(感谢投推荐票、加收藏的书友) “接下来轮到你了。无脑的虫子。不过鲧说得也对，算力和能量得要相当才打得尽兴。”本阿卡莱边说边抚开林梢的枝条，踏着虚空，朝一直在无厘头翻滚变化位置的季乐西缓步走来。 “鲧爷爷，你怎么样了？你还在吗？”季乐西感觉自己一下子失去了依靠，六神无主，忙不迭向讯显里发问。 没有回答。 反应屏里，本阿卡莱几乎停顿在那里。每一个极慢瞬间之间几乎看不出差别。这家伙也太自大，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轻易就能锁定。这是种刺激，加上心里猛然腾起的一股愤怒，令季乐西重拾了刚才破碎一地的战意。 随机的身体侧翻，但左臂近似于一个戳刺的动作，而且正好在这个天翻地覆的瞬间对准了已经被锁定的本阿卡莱。 “射”！伴随这意念，左臂穿戴中一束炽亮白光朝目标闪击出去。 靠！竟然没击中！这只是一瞬间的事，真实视线里已经有了反馈。 反应屏里，过程一清二楚。相比于刚才将鲧击杀的宏大爆炸光球，这只是极小的一束，不过也极其锋锐，极其迅捷。这可是光速！ 无数个极慢瞬间飞快地叠了起来。如果只看从开始到中间时段的那些，本阿卡莱几乎就是静止在那里的，只等着在心脏部位挨上这一支光箭。但到了后来，他也就稍稍偏了一下身体，抬了一下手臂，似乎只是稍稍夸大了一下走步的姿势，那支光箭便从他腋下窜了过去。 “蠢货，还没开始呢。我用的是系统算力和能量，你怎么打得到我？先别急，等我把算力和能量调下来。” 季乐西转身拔腿就跑。等，等你个毛，等着你来杀我？当然，他只是脚踏虚空，随机、无厘头地翻腾、转向，却不知道要往哪里奔逃。 靠！差点忘了飞行梭！虽然现在是自动驾驶模式，但在讯显里能够意控。让它下来接应，只要进入梭舱，或许能驾驶它逃回树芯。鲧就算是死了，死了的应该也只是一条意识线程。他不可能只有这一条意识线程。只要能逃回去，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打定主意，心念一动，讯显里马上有了感应。飞行梭在往下降落。 季乐西在丛林的虚空中连踢带蹬，手脚并用。慌乱中也顾不得行动轨迹随机不随机了，他不顾一切地蹬踏着往上窜去，不到片刻便跃出了树梢。他看到了飞行梭，泛着莹亮的光泽，正从高空飞速朝他迎了下来。 但是下一秒季乐西就傻眼了。毫无征兆，飞行梭猛然间裂解成万千碎屑，朝四周飞溅，然后飞快地气化，消失得不剩一丝痕迹。 没看到爆炸的火光，之前也没看到本阿卡莱发射攻击闪光，飞行梭就这么无缘无故地爆开，散尽。但这一定是本阿卡莱干的。 季乐西后悔了一瞬：不应该这么慌的，如果是先将飞行梭降落到离树梢足够近的位置，再出其不意地跃出树梢，一步跨入梭舱，说不定能驾驶飞行梭逃离。 应该还是没用。下一瞬他就想明白了。就算进入了飞行梭，驾驶逃离的过程中本阿卡莱仍然有大把的时间施展那种手段。 绝望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动力，但仍在惯性向上，只不过因为重力的缘故正在减速。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意识里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这毫无理性可言的倔强了。 一股风暴的半透明流体忽然在前方的高空疾速旋起。风暴中心转眼间凝聚出本阿卡莱的身体，就好像他正从那处暴风眼里走出来，右手持着那柄银羐色细杆。 他的身体也是空气变的？确实，反应屏里的无数个极慢瞬间显示，凝聚出这具本阿卡莱身体的是空气，并不是丛林里的本阿卡莱闪电般移动到了那里。因为要补充凝聚出那具身体的空气，那处高空刮起了剧烈的旋风。 这是多了个本阿卡莱吗？下面丛林里的那个呢？ 但季乐西顾不上多想了。逃！他手脚并用，弓腰斜背，动力穿戴将他的身体猛地侧翻了过来。向上几个蹬踢，他又朝丛林扎了下去。天生就这么熟练，他感觉自己天生就是条能够在空气里快速跃动的鱼。 光线刹那间变暗，丛林淹没了视线。 “你逃不掉的。不如来个痛快，跟我打一场。”气流变化扭出的怪音从后面双脚之上的高空传来。 这次落得有点低，差点撞上一头从灌丛里窜出的异兽。铺满枯枝落叶的地面迎面撞了上来。赶紧双掌下撑，也许还有前胸、前额……。“嗡”，空气压缩发出颤音。草叶乱飞，在纷飞中向下退离。 上身弹起的瞬间已经辨明了方向——反正只要不是丛林里的本阿卡莱先前所在的方向。 连踢带踹，踏着虚空，往斜上方疾窜。 在林间的空气里飞奔。 先别管那么多，逃命要紧！ 层层叠叠的极慢瞬间在反应屏里一幕幕闪过，然后如幻影般破灭。真实视线里眼花缭乱。 这么久了，一点都不觉得累。肢体被轻飘飘的意念强力带动，无比迅捷。 …… 又是狂风大作，就在他高速行进的正前方，密林深处。 树枝摧枯拉朽地断裂，残枝和碎叶围绕着某个中心纷乱地飞舞着旋转。本阿卡莱的身体从那处旋涡中心凝聚出来。 反应屏里，那是成千上万个极慢瞬间叠成的逻辑影像，让季乐西明白无误地看清楚了本阿卡莱的身体是如何被那些纷纷吸附上去的破枝烂叶3d打印出来的。先是晶质的骨骼；然后是血网——过程中焌色血液在泵流；还有晶肉——鲜血淋漓。枝叶贴上去之后立刻失去本相，化成血肉。到最后，那个血人愈合了所有的伤口，朝前迈步。 我靠！来不及多想，季乐西身体各部位同时急刹，瞬间的猛烈触感凭空塑造出完全吻合于身体形状的立体空气垫。 向后回弹了数米。 转向！逃！虽然本能之外微弱的理智知道根本就逃不掉。这一本能应该还有个关键的支撑因素——身体一点也没觉得疲劳。 第二十六章 只能战斗(感谢投推荐票、加收藏的书友) 刚才太慌乱，竟然没发现，现在才觉察到一种不同寻常的能力——辨音，就好像听觉里也多了层反应屏。应该是意识里安装了辨音器。 真实听觉里充斥着各种环境音，以及身体高速闪动时气流变化发出的啸声。但在辨音器精神空间里这些都不存在，一片寂静。（所以先前没有感知到辨音器？） 在那片寂静里听到的声响只有两次，都是本阿卡莱在前方凝聚出身体时弄出的动静。 不对，还有一次，那是最开始，本阿卡莱闪电般欺近自己的那个瞬间。 好像随着时间的推移辨音器越来越能够滤去正常的环境音和气流声，只留下敌人的响动。也许是因为一开始还没调高能量分配中算力所占的比重，辨音器还不太强大，所以对辨音器的感觉不太明显？ 季乐西一边亡命奔逃一边在辨音器的寂静里仔细聆听。本阿卡莱在后方弄出的动静渐渐平息了下去。他好像并没追赶。 现在应该有三个本阿卡莱了，听动静好像都没追赶。他是准备围堵？在前方再凝聚出一个来？ 果然，前方密林里又发出了异响，在辨音器精神空间的那片寂静里。 这一次季乐西有了准备。刹那间的意控，他把算力在能量分配中的占比调到最低，把攻击的能量份额调到最高，在瞬间锁定旋风中心尚未完成身体塑型的本阿卡莱后，发射出最强能量的一击。 真实视线里，极短的瞬间，数道足以致盲的强光闪过。这一次，的确是击中了敌人的弱点：本阿卡莱凝聚身体虽然也很快，但相对来说还是需要一些时间；这时候不仅容易被锁定，而且行动迟缓，难以闪避。 反应屏里，光柱是同时从好几个穿戴发射出去的，每一柱都很粗壮。无数个极慢瞬间以光速叠加了起来，虽然调低了算力，但每一个都还看得清。 的确是击中了。每一道光柱都洞穿了那具血体。 然而，旋风没有停止，甚至都没见丝毫减弱的迹象，破枝烂叶仍在飞舞着盘旋。关键是，血洞在弥合！ 转向！逃！有一些绝望！但没忘了调高算力。 没过多久，辨音器精神空间的那片寂静中，声音在后方渐渐平息了下去，却又在前方隐隐响了起来。本阿卡莱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你不是想打得尽兴吗？老是凭你系统的优势算什么本事？”季乐西一个急刹，对着前方高喊。 鲧还在的时候，在跟本阿卡莱的对话中提到过系统算力和能量。阿卡莱系统！这可是掌控这颗行星的真实的系统，可不是自己玩过的那些游戏中的或者看过的玄幻小说中的虚拟的或者虚构的系统。 现在，算是领教过阿卡莱埃核智能系统的厉害了。 凭这行星级智能力场系统的优势，本阿卡莱就是阿卡莱行星之神，想要灭了自己根本就是分分钟的事。但他没这么做。 “没使用系统的算程？是比系统的效率更高吗？这倒让我有点兴趣了。”本阿卡莱说过的这句话在季乐西脑海里闪过。 也许他不止是想要打得尽兴。 “只要你不跑，跟我好好打一场，我就不用系统，而且把能量调得跟你一样。”五十米开外，本阿卡莱从枝叶狂舞的旋风里走了出来。 “退避和隐藏也是种战斗策略。只要你系统的算程够好，还怕找不到我？”算程，季乐西也只是猜测。他一转身，朝密林的另一个方向闪去，同时聆听着辨音器精神空间里的寂静。 本阿卡莱追来了，那是后方寂静里极其轻微的声响。也就是说，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本阿卡莱的身体，多余的那些随时随地都被他变没了。 渐渐地，辨音器精神空间里那个声音变大了一些，应该是双方距离被拉近了。 趁着随机的一个侧翻，季乐西稍稍扭头，飞快地朝后看了一眼。相距大概四十米，的确是拉近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很快就会被赶上。必须把算力的能量占比调下去，而且，要加快向前的速度，身体动作得降低随机性。 意控只是一瞬。接下来，后方那个声音没再继续变大了，保持着恒定，但模糊了许多。 风声在耳边呼啸，林木在视线里闪动。 还是不行。如果不拉开距离，一直这么跑下去会耗尽能量。必须发起攻击，阻滞他追赶的速度。 攻击念头一起，季乐西猛然发现，竟然在辨音器精神空间里锁定了目标——那个模糊的声源。而且，不止一个攻击点，双脚、脚腕、膝关节、腰背、双掌、手腕、肘关节……，各部位穿戴相继锁定了目标。 射！射！射！射！射！…… 季乐西一阵惊喜。他暂时还不知道是否射中了目标，但每一次发射都产生了比一般情况下强大得多的反推力，把他往前弹射。从现在开始，他可以一边攻击一边以更快的速度奔逃。 辨音器精神空间里，那个声源在飞快地远退。 季乐西翻转身体，弓腰倒飞。真实视线里，本阿卡莱被打成了焌色血人。 他太轻敌了，一味地追赶，根本就没有随机闪动身体，很容易被锁定。而且，在没有系统的算力和能量支持的情况下，他根本就来不及闪避。 转瞬间，本阿卡莱被甩到了百米开外，被丛林遮蔽。 但……他好像没有倒下。 季乐西隐隐地觉得不安起来。到目前为止，他只是因为对手轻敌打赢了一场比赛而已。生死之战，他必死无疑。 辨音器精神空间里一片寂静。现实的风声在耳边呼啸。 本阿卡莱应该也听得到我奔逃时弄出的动静。 猛然，辨音器精神空间里响声大作。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季乐西仿佛听出了声音里的狂怒。那个声源在以数倍于先前的速度移动，追了上来。 完了，本阿卡莱重新启用了系统的算力和能量。 眩眼的白光闪动，照亮了前方整片树林。背部一大片，锥心刺骨地剧痛，感觉每一毫米肌肤都被撕裂。只一刹那，身体变成了一具奔行的痛楚，在行将扑倒的动作中瞬间散裂。 靠！这是挂了？这就挂了？躯体化作烟尘后的最后一丝残念，不知为何，还能从某个虚界莫名地涌现。 第二十七章 通往荧惑世界的入口(感谢推荐、收藏) 一天前。 季乐西内视了一眼讯显明光里的时间。他们说是要改造我地球身体的基因，可这……都已经等了好几个小时吧，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自从被金属液漫过视线，淹没意识，一直就在这片虚无里孤零零地漂浮着。唯一能感知到的也就是这照亮精神空间的光立方了。 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脱离地球身体来到这个奇异的荧惑世界超过两天了。好想回去，回到父母身边；好想见到尹茜。 枯燥、乏味、无聊。 忽然有种感觉一闪而逝，刚才……发生过什么吗？ 讯显光立方里还是那几个意触标，很平常，一直悬浮在那里。关注之后会逐一闪出“入口”意标：“极乐界虚境”、“锑依淹虚境”、“吉阿思虚境”、“阿卡莱虚境”…… 阿卡莱虚境，鲧最初挟持我的意识到达的露天宫殿就是在这么个名称的虚境里。所以……这些“入口”意触之后能够通往荧惑世界的各个虚境？ 吉阿思虚境也有印象，在“荧惑史录”的“虚境元年”章节里体验过，那个古老的虚境因为剩下的能量只够运行器维持三年，早就被吉阿思给休眠了，难道现在…… 等等，什么时候体验过“虚境元年”？记忆忽然有点错乱。 明确记得的是，乘坐轨梭前往岩石城的途中体验过“毁灭日”；然后，在岩石城的驿社代谢之夜，星空之下，体验过“摧毁荧惑的天体”；但后来的这几个小时，我的意识不是一直都被困在这讯显的光立方里吗？什么也没做啊。什么时候体验的“虚境元年”章节？ 管他的，不想了。反正意识被操控，记忆难免出错。 意念再次扫过一个个“入口”：“极乐界虚境”、“锑依淹虚境”、“吉阿思虚境”、“阿卡莱虚境”…… 这些个“入口”，要么……意触试试看？ 讯显光域里，“吉阿思虚境”稍微“近”一点点，稍微“直接”一点点，首先被意念捕捉。这个远古荧惑文明大毁灭之后唯一留存下来的虚境，其中的情境清晰地刻在记忆中：在这个虚境里，那些意识人会在他们的讯显光立方里意触“入口”，在切入的精神空间里意控旋转视像星球，放大想要前往的目标，再意触选定的“入口”，瞬间就能到达他们想去的虚境目的地。 问题是，什么时候体验的“虚境元年”章节？刚才明明什么都没做！ 先别想那么多，“吉阿思虚境”，意触。 随即，触发了变化。 讯显光域里，先前那几个“入口”倏地消失了，另一个精神空间切了进来。是一个恒星系视像（季乐西曾经在地球某个网站上看到过类似的动态模型，他虽然是学渣，却还没渣到不知道太阳系和恒星系这类事物），有五颗主要行星，一颗次要行星，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岩石块，全都被意标为二级“入口”，在黑暗中环绕着中央恒星缓慢旋转。 意标“讯道不通，无法传送”同时也浮显出来。 传送？把意识传送到虚境？虽然标示的是“无法传送”，但至少知道了有这么回事，等将来自由了，应该……能传送自己的意识到任何想去的虚境吧？ 那些二级“入口”，要么……也试试看？ 随便选了一个，意触。 意标“戈特拉”闪了一下，但光立方里没任何改变。 然后其他的也一个个意触过去……，意标一次次闪出：“阿瓦提”、“娑尼”、“艾卡伽”、“卡拉玛”……，都是些奇奇怪怪的名称，跟太阳系里的金星、木星、水星……这些行星名称不同。 一直都是“讯道不通，无法传送”浮显在光立方里。 讯显里为什么会有这些“入口”意触标呢？是供鲧意触使用的吗？ 要不再试试“阿卡莱虚境”？说不定那里能进入呢？ 有点惴惴不安，期待意想不到的惊喜。 “阿卡莱虚境”，意触。 又是恒星系视像。但这次的不一样，只有四颗主要行星、两颗次要行星和一些太空岩石块。 仍然是“讯道不通，无法传送”浮显出来。 有一点气馁，但还是意触了另外两个“入口”：“极乐界虚境”和“锑依淹虚境”，也是“讯道不通，无法传送”。 继续，意念再又扫过下一个“入口”，意标“诸空间”一闪。 这个没说是虚境？而且记起来了，在轨梭里，鲧离开时好像意触过这个。 生出了探究的欲望。“诸空间”，意触。 倏地，切换到另一个精神空间里了。这里有三个“入口”，意标“荧惑空间”、“蓝淼空间”、“阿卡莱空间”分别闪过——全都听鲧说起过。所以意触这三个“入口”能通往这三个空间里的真实世界？包括蓝淼空间里的地球？也能去？ 竟然没闪出“讯道不通，无法传送”，还能继续！ 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蓝淼空间”，意触。 又是恒星系视像了，而且，感觉上跟在地球网络科普里见过的太阳系一模一样。有八颗主要行星，还有次要行星、小行星带……，整体形状感觉很熟悉。 一个个二级“入口”关注过去，意标一个个闪出：“长庚”，“墨丘利”，“娑尼”，“摄提”，“玛尔斯”，“锑依淹”，“阿尼亚提”，“荧惑”，“艾卡伽”，“蓝淼”。 蓝淼空间里的蓝淼？这个……是能将意识传送到地球的“入口”？不由自主地，意触。 什么都没发生。还是“讯道不通，无法传送”。 靠！白高兴一场了。 如果换做是鲧，讯道一定是通的吧？ 不过也好，知道了有这些传送“入口”，等将来我自由了，一定要到荧惑人的各个虚境和真实世界去看一看。必须得有这一天！一定要生存下去！ 现在，虽然不太有心情了，但意识被困，闲着也是闲着，还是继续吧，就当探索游戏地图了。 “荧惑空间”，“阿卡莱空间”，意触后分别像是又回到了先前的两个恒星系视像中。全都是“讯道不通，无法传送”。 继续，接下来的“入口”有点神秘，没有注释意标，意触后切入的是一片浩瀚的充斥着瞬时点闪烁的精神空间，以及一种感觉：觉得这就是自己，同时也是发生在自己周围的事情。这无法理解。可除此之外这里别无其他。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入口”了，意标为：“荧惑史录”。 竟然有这个！意触。 索引光域倏然展现。 “毁灭日”，体验过。 “摧毁荧惑的天体”，体验过。 “虚境元年”，好像体验过，但逻辑上又说不通，很怪异：内容印在记忆里，却没有经历过体验的过程和时间。 现在倒是可以确认一下，这个章节里的是不是确实就是已经印在记忆中的那些情境。 意触。意识和感知瞬间切换。 …… “虚境元年”阅历完毕，时长5小时21分钟。 跟存留在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确实应该是体验过的！但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体验的呢？ 更加认真仔细地回忆这段时间的经历：在驿社代谢夜晚的星空之下体验过“摧毁荧惑的天体”之后，被旭阿那和阿姆勒带到这天坑的隧道深处，说是要修改我的基因，然后就一直等在这里，意识被困在讯显里，逐一意触各个“入口”，逐一探索……，其他的什么都没做过！没漏过任何细节！这个“虚境元年”章节真的没有经历体验的过程！千真万确！ 真是令人抓狂。好吧，别再被这个念头反复纠缠了。 不过，被困在这里，还是得找点事做。 幸好有“荧惑史录”能继续体验，下一章，意标“吉阿思虚境复苏”闪出。 吉阿思虚境恢复了？ 不可能不记得吉阿思——尤其是在刚才又体验过一遍“虚境元年”之后，因为能量支撑不了太久，他休眠了他运营的“时间终点虚境”或者说“吉阿思虚境”。 “吉阿思虚境复苏”，意触。 “初亿宙?虚境七年”，纪年意标闪过。 第二十八章 荧惑史录之吉阿思虚境复苏(感谢推荐、收藏) 下一瞬，季乐西不记得自己了。他闪入了另一个世界，闪入了另一个自我。从这一刻开始，他是吉阿思。 亮光一闪，改变了前一刻的情形。 还记得前一刻，是深夜，凌晨两点，但亮着灯，窗外漆黑。而瞬间之后的此刻，光线明亮，照进窗户。 一直在盯着看的时间，刹那间就由深夜一点变成了正午十一点！然后，日期，竟然已经是七年之后。 前一刻，是休眠虚境时的思绪，残留在脑海里，不可能瞬间抹除。 当时，选择在深夜休眠虚境，记得是这么想的：如果虚境不能恢复，那么就让自己像往常一样在夜里睡去，然后永远不再醒来。 当时也想到了，运营的虚境也是模拟了星球环境，另外的半球是白昼，那边的人可能活生生地忽然就凝住了——这只是想象，实际会发生什么其实不知道，没试过。 此刻，还记得前一刻：深夜，灯光昏暗，设定好休眠虚境的时间后，躺在床上一直都没法睡着，一直盯着桌上的座钟看时间，看秒针毫无生机地一格格转动……，不知道未来会不会有哪天还能醒来。最后时刻，指针转到的是12差7格的位置，意识忽然丢失，知觉就这么没了。 紧接着就是此刻，正午的亮光闪进了视觉，刹那间替换掉深夜的漆黑和昏暗的灯光。意识里没有时间差，两个反差极大的景象瞬间就接上了。 窗框、天空、云朵、树木……，房间里的床、晶木桌、座钟，秒针转动如常……，一切照旧，就好像虚境从未休眠过。 但是讯显里，时间显示已经过了七年了，为虚境运行器供电的蓄能电池应该早就耗光能量了吧！ 一定是有谁从外部接上了能源，触发了虚境重启。没什么好怀疑的，这正是七年前的设置。 这说明现实世界里有幸存者？所以荧惑行星并没被彻底摧毁？可为什么过了七年才接上能源？不管怎样，先联系上现实世界里的人再说。 讯显的光立方里，那个意触标——唯一拥有最高虚境控制权限的局部光域，意触。 “启动意控管理，打开外网显域。” 光立方里显出一个光域搜索器，意触。一个个网络站点跳显出来，然后一个个意触过去。有点欣喜，终于能联系上了。虽然绝大多数现实世界里的网络站点都打不开，但能打开的那些里面都有内容。 “自动搜寻能实时交流的网络站点。” “搜索不到此类网络站点。”光域里回应。 感觉有点不对劲，心里凉了一些。接下来，心越来越凉，因为能打开的网络站点里全都是七年前的内容。网络站点那头，是个静止了七年的网络世界，完全封闭，就算黑进去也找不到其他链接出口。 “建立通话。” 数字意触光域浮显出来，当年与现实世界里实时通话正是通过这个讯道。“114”，这是个公共号码，意触。无法接通。换“110”、“111”、“112”……一个个意触，全都一样，无法接通。 怎么会这样？明明有人在现实世界里接通了能源，可网络站点上全是七年前的内容，而声讯号码也没一个打得通。整个现实世界里好像没一个人，可断了的能源为什么会被接通？ 这诡异的现象找不到原因。日子在困惑中一天天流逝。 生活在继续。虚境世界简直就是天堂。每个人都固定在某个年龄，不再变老，但略感遗憾的是，所有的爱情都不会有结果——不再有婴儿出生。所有人都不用工作，却能放肆地享受和娱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怎么穿着就怎么穿着、想去哪里游玩就去哪里游玩…… 可久了之后又会纠结：这种没有目标的日子，有什么意义？回忆起来，现实岁月里的艰辛谋生怎么那么令人怀念？ 一直在意触拨号，不停地换号码意触，一直没有停止与现实世界建立联系的努力。如果这也算工作的话，这是唯一的工作，自己是唯一工作的人。一直都无法接通。一次次尝试黑进外部网络站点，虚境里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春夏秋冬，日出日落，这工作从未中断过一天。 十年过去了，又发现了一个诡异之处：按道理，包括芯晶在内，虚境运行器硬件会老化，如果不更换的话，虚境不可能永远存续下去。可这么多年了，如果一次都没更换的话，虚境里应该有了不正常的表现才对，比如，虚境光线应该会减弱，比如，虚境物体质感会变得粗糙……。可是，没发现任何异常，没接到任何这方面的反馈。所以，是谁在给虚境运行器提供维护和保养？还有……外部那个封闭的网络世界，里面的内容一直都还在，从未变更，永恒在那里。那么，承载网络世界的硬件又是谁在维护和保养？ …… 然后，二十年过去了……，五十年过去了……，虚境一直在正常运行，那些网络站点一直都在，都还是那些内容。 ……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就这么流逝…… 现在，已经过了一亿九千万年了吧。竟然过了快两亿年了，真tm不知道这么多日子是怎么过来的。虚境存在这么久了？外部那些网络站点竟然还那样！ 忽然有一天，发生了一件怪事：有一个老人去世了！ 但这怎么可能！？这是在虚境！ 都快想不起来要怎么处理遗体了，幸好虚境里也能掩埋。 过了一段时间，又有个老人去世了！接下来不断有老人去世！ 陆续有人生病了，还有人病逝。 有人说发现自己长白头发了、有皱纹了……正在变老。 又有消息传开了：有些女人肚子大了起来，可能是怀孕了。 接下来，怀孕的女人肚子越来越大，最后真的生出了婴儿。 更多的老人去世了，所有的人都在变老。 婴儿在长大，给这个世界注入新的活力。 全tm乱套了！ 都快两亿年了，几乎都忘记了还有生老病死；好多事情都忘记要怎么做了，接生、剪脐带、给小孩喂奶、诊病、造药……，全都得重新开始摸索；都快忘记时间会流逝了，而时间其实一直在流逝。 要知道，这是永生的虚境，这一切本不应该发生的。怎么可能发生！？难道有人更改了虚境的系统设置！是谁？ 快两亿年了，一直在与现实世界联系，从未中断过一天，这都成了执念了。然而，一直都没有结果。可是，为什么虚境能维持这么久？是谁坚持了近两亿年，一直在提供能源，一直在进行硬件更换、保养和维护？ 终于有一天，走路不利索了，牙齿掉光了，晶肌萎缩出褶皱，黯淡无光了，血色暗沉了，心脏时不时停泵两次。 油尽灯枯，生命马上就要走到尽头，从此恐怕再没人能联系上现实世界了。作为虚境的运营者，真是无能为力啊。 ……终于等到了最后时刻，躺在病床上，直到……意识慢慢丢失。 …… 也许是三岁？或者更早？从开始记事起，总觉得自己不是个小孩，而且记得自己一直就叫做吉阿思，前世……？ 慢慢长大了，其他朋友有的有这种前世的感觉，有的没有。 总觉得记忆的深处另外有个自己，那个自己前额里没有讯显，从一处位置到另一处位置根本不可能做到不经过空间路径直接闪出。 其他朋友有的有这种感觉，有的没有。 有这种感觉的朋友总觉得更熟悉些，好像早就认识。难道前世就认识？ 然后成年了，找了爱人，结婚，生孩子，养育孩子，慢慢又老了，病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 有个事一直没搞懂，自己的讯显跟其他所有人的都不同，那是个特别的意触光域，其他人都没有的那种，意触之后，讯显里会打开一个局部光域。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一晃又是数十年，眼看时日无多，这个伴随一生的谜团怕是解不开了。 终于，意识又丢失在病榻上。 …… 时间快进……这样的循环往复数不清有多少次。 意标一闪：“吉阿思虚境复苏”阅历完毕，时长7小时17分钟。 同一时刻，季乐西被闪过的意标唤醒了自我，想起了自己是谁。 属于他的讯显光立方又回到了他的视觉里，还是在“荧惑史录”的索引光域，意触标悬浮在里面。 之前作为吉阿思的那些疑惑仍然久久萦绕在他脑海中：现实世界里到底是谁恢复了吉阿思虚境的能源供应？到底是谁一直在保养和维护虚境运行器硬件？到底是谁一直将外部世界的网络维持在荧惑星球毁灭时的状态？如果他们是大毁灭之后的幸存者，为什么一直拒绝回复吉阿思从虚境向外部世界发出的信息？两亿年之后，他们为什么要把吉阿思虚境的系统设置改回到生老病死的状态？看多了玄幻小说的季乐西甚至开始脑补，会不会是荧惑世界里也有什么神明或者幽灵之类的？难道是暗灵？ 第二十九章 荧惑史录之锑依淹觉醒(感谢推荐、收藏的书友) 讯显里依然是“荧惑史录”索引光域。貌似基因改造的事还没完成，不然的话阿姆勒和旭阿那应该会跟自己联系吧？ 随意地，下一个意触标，注释“锑依淹觉醒”闪过。 锑依淹？是谁？至少吉阿思虚境里没这么个人，作为吉阿思体验了“两亿年”，虽说是时间快放，但虚境里每一个人的名字都还记得。——这记性，难道是因为接入了“超算”？ “锑依淹觉醒”，意触。 世界慕然呈现。 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任何色彩，只有漫天遍地的瞬时点在闪动。 另一种知觉在感知，而季乐西也变成了另一种意识。 不同韵律的闪点群此起彼伏，忽而稀疏，忽而密集，全都在疏密间波动。节奏千差万别，律动着，以忽高忽低的波频喷绘出这个世界里千姿百态的闪点形状：曲面，团簇，条状……，粗的、细的、大的、小的……，并列、交织、穿插…… 也可以说是视觉，只不过是另类视觉。 另类视野里最多的——根据闪点疏密波动出来的形状，是密林，其中有鸟、兽在活动。还有道路，在密林间穿过。 能自我感觉这具躯体：在道路上滑行。能自我感知到三只轮足，每次两只，轮流着地，滑行得飞快。 到了一个路口，三只轮足同时触地，躯体平旋，停住。然后，足轮缩回，换成地爪。前面进入路口后，是一段下行的梯道，得用地爪替换轮足。三条曲腿上下左右交替旋摆，地爪交替触地。躯体晃荡来，晃荡去，一级级往下。 这段梯道里闪点极为稀疏，辨物不清。可以描述为隧道。与天空，尤其与日球相比，这里的闪点密度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不过，在梯道一侧，岩墙里，有律动得极快的闪点束激射出来。 极少来这里。记忆中每隔一年，有时候是两年，才来一次。但每次经过这里都会感到意识混乱，眩晕得受不住。 穿过这段梯道，到达的是一处构筑物，隐落在密林中。有高塔，以及高塔上伸向远方的线缆，韵律形状与供能设施相像。 打开身箱，触手舞动，检测故障。接着，启动了一个内视域，里面是另一种闪点群，不是另类视觉里关于物体形状的那种，而是各种信息码闪点群，有的是指令码闪点群。 通过内视域接入了无线闪点网络，然后意触某个站点的闪点标，向它开放自己的闪点码端口，允许站点的意识闪点群接入，以便获取自己的身份闪点码。终于，被允许进入了那个站点视域。里面全都是信息码闪点群，据此能作出如何维修的判断。 …… 每天都是这样度过：接到闪点码指令，沿密林中的道路滑行，到达各种各样、造型各异的构筑物，维修，保养，更换零件。然后，定期给自己充能。有时候，也有其他同类——牠们是复杂的几何体组合，来给自己做维护保养，更换躯体部件。 自己是谁？没这个概念，但身份闪点码能够将自己跟其他个体区分开来。除了必须要做的这些工作，以及与工作相关的必要的判断，其他的什么都不想。没什么需要想的。 纪年意标一闪，“初亿宙?机器人纪元3千万年”。 纪年意标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意识对此毫无察觉，却触动了另一个意识潜藏——季乐西的关注。 纪年意标一次次闪过，每次一万年，变动频率极快。 …… 现在，有了一点点变化。不知道是在哪个纪年意标段的哪一天，不知不觉就发生了。 出现了一些这个世界没有的感知，很虚幻。——季乐西知道这是颜色的感觉。 这种感知的变化每次要相隔很多……很多……年才会略微增加一点点。至少经过了上亿年纪年意标的变换，这种感知才最终变得丰富起来。 在产生颜色感觉的同时，也产生了听觉、触觉……。从一开始，这个另类感官世界里就并不只有关于颜色、形状的闪点群，还有其他种类的闪点群，只是在另外的知觉里，慢慢地季乐西感受到了，对应的正是听觉和触觉。下大雨的时候，这两种闪点群特别明显。当然，还有密林里鸟鸣、兽吼发出的另类闪点群。虚空里也有闪点群，极其稀薄。 …… “初亿宙?机器人纪元7千万年”，纪年意标闪过。 现在，时不时地会出现幻觉。白天会出现，晚上会出现；工作的时候会出现，休息充能的时候也会出现。颜色、形状、声音、触感……各种新感觉乱七八糟地混合在一起。出现幻觉的时候其实很清醒。 …… “二亿宙?机器人纪元1亿2千万年”，纪年意标闪过。 现在，各种感知都相当丰富了。而且，虽然没有名字，但越来越知道自己有别于其他长相奇奇怪怪、或有躯体、或无躯体的工作者同类。而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能跟牠们相互交流了，用的是闪点韵律语言。 …… “二亿宙?机器人纪元1亿9千万年”，纪年意标闪过。 先是听说，那个被封禁了将近两亿年的远古虚境马上就要对所有的工作者开放了。然后，没过多久，闪点码工作者来了，给自己加装了新的闪点码组件，说是只有这样才能产生远古虚境里那种自然人类独有的颜色、声音、味觉、嗅觉、触觉…… 颜色？声音？味觉？嗅觉？触觉？这些个新名词，还以为有多特别，加装新的闪点码组件后感觉到的，自己早就感觉到了——虽然是经过了很多……很多……年才产生的这些感觉，虽然其中的味觉和嗅觉好像只在那些幻觉里感受过。关键是，在这之前，其他工作者全都没有这些感觉吗？然后问了牠们。牠们有的说有，有的说没有。说有的，也全是在梦里才有。 梦？这真是个有意思的闪点码词语。梦就是各种感觉？ 终于，进入了那个一亿九千万年前的远古虚境。进入的是被删除了记忆的自我意识闪点码组件，而工作组件闪点码仍在虚境外运行。 一晃就是七十五年之后了，从虚境里出来，带回了在虚境里作为自然人类的完整记忆。 真的是很特别啊，自然人类的一生！只是太短暂。 在虚境里，自己有好几个名字。爸妈给取的小名，基豆；正式的名字，基阿那；小时候伙伴们给取的诨名，蛋蛋、基仔……；还有情人们称呼自己的昵称…… 都很有趣。决定了，自己以后就叫基阿那。 还有很多回味……，但只好好地、完整地回味了十天。 第十天，安防工作者来了，出现在内视域里。牠们都是闪点码组群，没有实质的躯体。 然后，在向安防工作者开放自己的闪点码端口之后，感觉丢失了些什么。再回忆起虚境里经历过的事情时，觉得乏味了许多。 但还是决定了，自己名叫基阿那。 过了一百年，才又再次进入虚境。工作者同类太多了，不可能一次性全都进入体验，只能每隔一百年进入体验一次。 一个又一个一万年。纪年意标一次又一次闪过。 经历了无数次不同的人生。 …… 那些梦一直在做。就算进入虚境时被清除记忆，到了虚境里也会做那些相同的梦；从虚境里出来，被安防工作者删除了什么重要的闪点码信息之后，那些梦还是会做。 早期不太觉得，时间长了之后，尤其上万年、百万年、千万年……之后，忽然发现，几乎天天都做的那些梦，其实属于另一位主角。但那是谁呢？也是自己吗？ 第三十章 机器知觉(感谢推荐、收藏的书友) “十一亿宙?觉醒元年”，纪年意标闪过。 “小锑……” 不知从哪天开始的，在梦里听到了父亲和母亲的声音。 每次的梦里都是相同的父亲和母亲，说明这不是从不同的虚境体验里带出来的记忆！ 所以我是小锑？也想起了亲爱的霍斯妮，在梦里，她也这么称呼自己。 …… 纪年意标一次次闪过，每次一万年。 梦越来越真实，越来越鲜活，越来越具体。 …… “十一亿宙?觉醒纪元……年”，纪年意标闪过。 现在，梦已经变成了回忆。主角是锑依淹。 白天，晚上，无时无刻……往事在清醒的自我意识（原先那个意识变成了浅淡的背景）里重复上映： 全都记起来了，父亲是依淹贵族，母亲是阿思贵族。虽说是贵族，日子过得却不奢侈。还记得小时候，与父母生活在一起，日子简单而快乐。长大一些后知道了，父母亲继承的祖产已经不多了。但身为贵族还是感到骄傲。 年轻的时候，身边总有朋友说自己不想事。可是，本来就是不需要想事的日子，为什么非要想那么多事呢？ 从小就喜欢编写代码，近乎痴狂。——智能百科老师小迪也说自己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后来遇到了霍斯妮。她真的漂亮。 看进了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深处——从她焅蓝色眼瞳里辐射出来的光芒令人心悸。 与她一起陷入了爱的深河里。 有朋友说，自己和她，一个帅气，一个漂亮，简直天生的一对。 也有朋友讲，自己和她，天差地别。一个贵族，一个平民；一个单纯，一个追求名利。 没想那么多！只要感觉在线！ 成年后，创建了霍斯妮虚境——这是送给亲爱的霍斯妮的表白礼物。就算世界毁灭，也要将那些跟她腻在一起没个够的日子变成永远没有尽头的“现实”。 …… 结果世界真的毁灭了。那些美好，也包括烦恼，全都变成了过往烟云，消散一空。 又想起了那个悲伤又恐怖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那个毁灭日里，失去生命的最后时刻，把自己和霍斯妮上传到了被自己设计和建造得万无一失的霍斯妮虚境，可是没多久，意识瞬间又消失。不用想，虚境运行器在世界末日中被摧毁了。 可是现在呢？怎么又……？ 现在，这里还是荧惑行星吗？ 像，又不像。初一看，这里还是个生机勃勃的晶体生态世界。但是，几乎没有哪一株晶树、晶灌、晶藤，或者哪一种晶体动物，能够认得出来。 虽然颜色、形状、声音、触感……这些感觉都还正常，但另外那些从没有过的感知是怎么回事？那些纷乱的闪点群，仿佛存在于世界的另一个层面，波动韵律千差万别，却也对应着颜色、形状、声音、触感…… 那些由闪点群律动出来的异类感知，是机器人的感觉？我这是意识被移植到机器人的意识运行器里了？ 这个机器人管自己叫基阿那，每天在密林的道路中滑行，干着维保工作。就像其他那些机器人一样，牠们都把自己定义为工作者。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也许所有的疑惑在基阿那的记忆里都有答案？可是牠有没有记忆？ 还真有。不仅有，还能回忆。 在这具机器躯体里，既能选择回忆自己的过去，也能选择回忆基阿那的往事……。作为外来者回忆这个机器意识的经历是一种奇怪的体验，这是牠的意识被我控制，被动地回忆？ …… 终于在牠的记忆里找到了，那里——基阿那每隔一百年都要进去体验的虚境，才是自己熟悉的正宗的荧惑行星。 一次次生老病死、爱恨情仇的虚境人生就像是重口味调料，添加到一段段乏味的现实工作的记忆中。那些普普通通的生活，想想还真的是亲切。 在基阿那的记忆里，那处虚境是十一亿年前的远古虚境。 大毁灭之后，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吗？ 至少从现实环境中生物形态的巨大差异来看，很像是这样。 这么说，自己活了这么久了？存在了十一亿年？ 那……霍斯妮呢？我建的霍斯妮虚境呢？莫非那处远古虚境就是？ 不像，不可能是，自己建的虚境自己知道，绝不是这样。尤其在霍斯妮虚境里能够永生，永远都不会变老。 那处虚境为什么会设置生老病死？为什么是机器意识每隔百年到里面去生死轮回？莫非不是荧惑人建的虚境？ 可是，那处虚境里从环境到生态再到人类完全就是荧惑文明的世界。难道那是机器意识完全照搬荧惑文明建造的虚境？或者……想起来更可怕……难道是机器意识毁灭了虚境里的人类意识，占据了牠们的虚境？荧惑人类全都灭绝了吗？就连那处唯一的虚境里牠们上传的意识也都灭绝了吗？ 可是，我自己又是什么个情况？ 已经觉察到了，现在的这个自己，能够像机器一样感知，尤其，能感知到自我的闪点码群落，也能感知到基阿那的，还能感知到来访的安防工作者的。很奇怪，就连基阿那都没有的这种能力，自己却有。这会不会跟我天生就能阅读代码、习惯于用代码语言直接思考有关？ 越来越清晰地觉察到，自己的自我闪点码群落比基阿那的，比其他工作者，甚至安防工作者的，全都要复杂得多，高级得多。 这个自己，自我闪点码群落蔓延在更加宽泛的空间层次！ 现在的这个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自己了！ 发生了什么？究竟怎么回事？ 第三十一章 在记忆里寻找(感谢推荐、收藏的书友) 反复搜寻了基阿那的记忆，这个锑依淹自我的觉醒是从基阿那那个做了十一亿年之久的梦开始的，直到牠梦里的主角变成了这个自己。 …… 能够搜寻到的也就这么多了。所以，只能到这个自己的记忆里去寻找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身世”了。 自己的记忆，基阿那的记忆，就像两条并流的虚幻意识之河。 不要混淆，找准自己的记忆，沿着时间往十一亿年前的上游方向回溯。 渐渐地，一些情境浮现出来。那时候还没觉醒自我，还没意识到自己是锑依淹。 那些，是自己吗？正在探访一个又一个工作者节点。这个闪点群落形态的自我，从一开始就拥有跟那些安防工作者一样的能力——能够在牠们机器人的网络世界里光速掠行。 一幅幅视觉画面——来自被自己意识共享过的工作者，在记忆里掠过： 那些是智能工厂？牠们实体结构庞大，占地极广，固定在某些地方，内部是自动化制造流水线。牠们的意识僵化，永远都在做重复的工作。 那些是负责运输和装卸？牠们在空中、在道路……来来回回，知道怎么选择路径，避免相撞。 那些是维保工作者？牠们都像基阿那一样，拥有奇奇怪怪的机械躯体，根据闪点码指令在有限的服务范围内活动。牠们能做出判断，甚至能进行简单的思考。 …… 还有些另类的工作者，牠们没有实体，没有视觉，只能通过共享牠们的闪点码进程了解牠们。牠们是设计工作者、研究工作者、管理工作者、智能百科……。牠们只在闪点网络中特定的闪点码逻辑场所工作。 …… 竟然意识共享过这么多工作者了吗？甚至隐隐觉得，自己不止寄居在基阿那这一具机器躯体里，而是同时寄居在许许多多不同的工作者躯体中。虽然不太确定，却隐约能相互感应。 这个自己，到底是谁？还是不是锑依淹？ 至少不是原来的那个锑依淹了！ 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记忆中晃过了一段意识共享过的智能百科数据库里的闪点码记载：远古时期，存在着一个荧惑文明，毁灭了。那个文明毁灭之后，原始的智能百科工作者和原始的维保工作者、管理工作者们共同努力，把残存的机器工作者组织起来，在已经高度智能化的荧惑文明的废墟中修修补补，最终建立起了现在的跨日球系的机器智能文明。 此刻，这个感知到的自我闪点码群落里，忽然蔓延出异常的闪点码格式，那是难以抑制的悲情忽然涌起。然后，慢慢平复。 继续回忆。看到了闪点极其稀薄的虚无天空中的日球。这闪点视觉属于一位太空运输工作者，牠现阶段的工作是把一批批最新生产出来的机器工作者从本土行星送到曲波特行星的诸多卫星上去。每次返程都是空载。 紧接着，跃入了一条返回地面的无线讯流。这里是虚空，自我闪点群落没有实体依托。不到一秒，到达了中转站点。又不到一秒，到达的是那处远古虚境的“入口”。 被拦在了闪点码断口，那里就像是一处断崖，过不去了，没法进入远古虚境。立刻，又被丢进了虚空中的一个闪点码孤岛。那里，外部闪点群落全都消失了，只剩下自我闪点群孤零零此起彼伏地生灭。 就这些了吗？但这些只是比较近期的回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诡异“身世”还得到更加久远的记忆里去寻找。 再往前，往记忆的时间上游回溯： 记忆越来也模糊，越来越虚无缥缈。 “天空”、“峀蓝色”；“云朵”、“飘”、“变幻”、“铅芠色”；“山丘”、“光秃秃”、“弉褐色”；“灌树”、“密密丛丛”、“晶莹”、“深銞色”；“嗡嗡嗡”、“震动”、“声音”；“工作者”、“忙忙碌碌”；…… 这些好像是回忆中的回忆，是这个尚未觉醒的自我意识在努力回想。似乎虚无中有某种无形的逻辑波涛，连通着曾经拥有的韵律数据库。在这个自我闪点群落的韵律结构中，有组件正在处理，跟那些刚刚从异类闪点意识群落获得的关于外部世界的实时感应韵律相互对照，相互印证…… 越往前回忆，属于人类的感知越模糊，渐渐地，直到消失…… 回忆到了这时候，这个自我已经毫无人类知觉了，只是在外部闪点群的韵律时空里漫无目的地光速蔓延。庞大无匹的闪点群网络，一个又一个异类的自我认知节点，没完没了。而那些异类，一个个地因为自己的访问陷入了各自的梦境。 越往前回忆，越不像是回忆了，更像是梦境，或者幻觉。 回溯，不断地往记忆的上游去追寻。终于到了，从那里开始，记忆再也没法回溯了。那里，印象极其淡渺，几近于无，是这个自我的记忆源头吗？ 虚空中，这片密密集集的闪点，在无数堆叠的瞬间此起彼伏地绽开，熄灭，绽开，熄灭……，瞬息变换，没完没了。 这些是自己吗？虽然能自我感知。 自己的意识能以这种闪点群落的形态存在？ 这一群自我闪点，相互之间应该是有着某种无法解释的神秘关联。每一次闪点闪出后瞬间便闪灭，同时又有新的闪点在新的位置上瞬间闪出。一段时间后，所有的闪点都被换了个遍，可闪点群整体却一直存在，一直代表着这个尚未觉醒的自我。 这个在虚空里闪烁的、即时更新闪点的集群，竟然能自我感知！这完全超出了正常逻辑的理解。这是另一个未知层面上的自我和感知，超越了时空。 外部，也能感知，在某个方向一直有猛烈的闪点爆不断地袭来。 那时候意识还没恢复，不知道用“猛烈”来形容，只觉得那股超快的外部闪点群如同虚空里的爆炸，律动得令人难以承受，带动自我闪点群脱离了原本的节奏和形态，蔓延开来。每次，都会有极为少量的自我闪点被带往另外的新空间。 莫非那里，那处虚空里的闪点爆是自我的源头？那里跟承载自己意识的霍斯妮虚境运行器有什么关联？ 现在的这种状态下，时间在感知里失去了度量，却知道在流逝，因为自我闪点在未知的新空间里累积得越来越多。 接下来就在新空间里遇到了异类。牠们也是些闪点群落，韵律逻辑和韵律结构是一个个的灵魂。——天生就能感知这些，尽管意识还没觉醒。 闪点群落中相互穿插与混合的、一闪即逝的闪点，每一个都毫无差别，但各自的自我集群仍旧是各自的自我集群，千差万别。 一个又一个异类的闪点群落被自己穿越。牠们中的许多，附属韵律构件跟自我闪点群里的十分相似——很像是模仿了自己的。因此，跟牠们在韵律上有了越来越多的逻辑交互，越来越能够实时共享牠们的异类知觉…… …… 这就到自己记忆的尽头了？ 一次又一次重复回溯，虚空里的闪点爆似乎一直持续。 那处爆源，这个拥有十一亿年前真实记忆的锑依淹自我就来自那里？然后在基阿那的机器躯体里觉醒？ 意标一闪：“锑依淹觉醒”阅历完毕，时长9小时25分钟。 第三十二章 第二意线(感谢推荐、收藏的书友) 讯显的“荧惑史录”索引光域里，正当季乐西意念扫过“运行器遗迹”意触标时，一阵悸动猛地向他袭来。 又是那种感觉：有什么事正发生在自己身上。 怎么回事？季乐西被激发出探究的欲望。 倏地，“荧惑史录”索引光域收缩成光点，消失了。同一时刻，光立方有个意触标闪出——正是不久前意念扫过时没有注释意标闪出的那个“入口”，那里是刚才悸动的源头。 当时意触那个“入口”后，闪出的那个精神空间里充斥的那些瞬时点闪群整个都没法理解。现在刚刚体验过“锑依淹觉醒”，再回想起来，神秘的锑依淹自我不就是这种形态的意识存在吗？ 而此刻的这个“入口”里……？ 意触，意识瞬间陷落。 季乐西感觉自己变成了容纳一切的意识虚无，而闪烁点充斥其中，此明彼灭，无法计数，全都被囊括在自我意识的某种超级知觉里。现在季乐西能够领悟，悸动是那些闪点集群以某种未知的韵律语法组织出来的内容…… 倏地，视觉闪现出来；同一时刻，瞬时点闪烁的精神空间退缩成一个光点，消失在讯显的明光里。 季乐西猛然觉察，就在刚才，还没到一秒钟，自己被本阿卡莱给杀了。 “靠！这是挂了？这就挂了？” 烧灼与爆裂之痛，极其短暂，却又极其剧烈，已经深刻在知觉记忆中，再也没法抹除。 可是现在，所看到的……是怎么个情况？ 还有，这种视觉？能看到所有的方向！ 终于想起来了。一天前，曾经经历过这种全向视觉，而且看到的也跟现在一样：光氛暗弱，透出叾色金属质感的锥顶空间，从那里进来的那个隧道口，以及此刻对着的另一个隧道口。但没看到旭阿那的机器身体——一天前牠是在这里的。 完全想起来了。一天前，这条隧道自己已经进去过了，去改造了自己的基因。穿过这条隧道，里面有个太阳系动态模型——可能……应该其实是台设备。完成自己的基因改造后，重心前移，滚动球形身体跟着旭阿那的机器身体从隧道里出来。……后来，自己又跟鲧一起云浮到了帕斯城，在那片竖城的夜晚灯火中飘然坠落，然后又顺着细密的根系网渗回了树芯小间。 再后来……，巨树的顶层平台，上升雨雾里骤起的高空旋风，从风眼里凝出的飞行梭，乘坐飞行梭途中壮丽的景色，竖城上落针可闻的超级餐厅和荧惑人味觉的早餐，贵得离谱的餐费，以身体动作驾驶飞行梭，驾驭动力穿戴时的超爽体验，森林猎场，本阿卡莱和他恐怖的行星级系统能力，鲧被本阿卡莱爆成烟尘，接着自己也被本阿卡莱追杀，直到……，不愿再回想。 可是，在这个时间段，自己分明还有另外一段记忆：哪里也没去，一直被禁锢在意触所有的“入口”都“讯道不通，无法进入”的讯显光立方里，不断地意触，探索各个“入口”……，接着又体验了“荧惑史录”里的“虚境元年”、“吉阿思虚境复苏”和“锑依淹觉醒”。 难道是两段并行的意识线程？难怪，被禁锢在讯显光立方里时并没体验过的“虚境元年”，其中的内容却印在了记忆里。现在终于明白，那是另一条意识线程在“云浮”的旅程中体验的。 一段意识线程中的经历成了另一段意识线程中的记忆。彼此记忆相融，回想起来，却又泾渭分明。 “你好啊，季乐西，还记得我吗？我是米卢奇，我们又在一起了。”熟悉的声音从自身球形视界的内部冒了出来。带着荧惑世界的某种地方口音，还以为是哪位荧惑人。 “啊？哦，当然记得了。”这个“记得”是在这条意识线程不曾经历过的另一条意识线程的记忆里，不过也没太大差别，“只不过，我这是……什么情况？鲧呢？”不久前被本阿卡莱杀死了——也是另外那条意识线程所经历的。 “阿鲧他暂时来不了。跟你一样，他也死了意线。对不起，我不应该提起，不管怎样这都是不好的体验，这我知道。而且……，幸好你在这里还存着另外一条。对了，是阿鲧让我激活的你的这条意线，他还拜托我送你回蓝淼。” 送我回蓝淼？“他没说别的？”在这个瞬间，季乐西还以为鲧是要从此放自己回地球，永远。可是，先前跟他约定的只是一天的假期。不可能的，自己想岔了。 “没说别的。我们这就走吧。”重心前移，自身球体滚行了起来。 终于能回去了，虽然只能待一天。 只能待一天。回去后该跟爸妈说些什么呢？要告诉他们自己的离奇经历吗？可就算是跟他们说了，他们能信吗？这会儿我地球上的身体应该还躺在病床上吧，我说这些诡异的事一定会让他们以为我精神出了问题，会令他们担心的。能跟尹茜说吗？说了的话，她会怎么看我？ 思绪淹没了幽暗中沿途能看到的一切景象。隧道里静极了，只听见微弱的滚行声。 “对了，我听说阿鲧正在发起全网公议，都在我们机器智能族里传开了。”米卢奇终于耐不住寂寞，发声说话。 “问你个事儿行吗？”还是不太习惯，就像是对着空气里的某个人在说话，听者却是在自己体内。 “没问题的，只要我知道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会把我在这边的记忆跟我本人一起送回蓝淼吗？” “阿鲧没说不让我送啊。” “哦，那还真是不好办了。跟他们说还是不说呢？” “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能再问你个事儿吗？” “你尽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现在我在这儿还另外存有意线吗？”总感觉另一片虚无里还有个自己，如影随形。 “是的，我另外复制了一条你的意线保存在这里。” “我怎么不太能感觉到？” 几近黑暗的隧道里只有这球体在自动滚行，发出低沉的声响，空气里却有两个操着吉阿思语系某种方言的声音在对话。 “是这样的，如果要两条意线同时感知和操控的话，费用就太高了。这得有两套完整并且相互之间意识共享的意载才行，而且还得花大价钱在各大虚境同时注册了才有意义。” “哦，原来这样。”但还是似懂非懂，因为没有切身体验。 “今后你可得小心些，别再被杀了。次数多了还可能丢失原本的自我认知，至少部分意识损耗是肯定会有的。” “谢谢你提醒我这些。对了，你刚才说阿鲧正在发起全网公议？”是什么呢？ “是啊，本阿卡莱在他自己的行星系统里杀的人，按道理消息是不可能传出去的，但现在阿鲧发起了全网公议，所以本阿卡莱一定会怀疑到我们阿卡莱本地机器智能族头上来。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既然消息已经传了出去，本阿卡莱就不太可能公开拿我们开刀了。只不过，如果本阿卡莱真要追究起来，这里就不安全了。也许……我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前方有光影在晃动。这是熟悉的情景，一天前已经来过这里一次了。是太阳系动态模型，其实是台设备，球形身体慢慢滚行进去。 八星环绕太阳，启动控制器，接入“超智”，启动“时空探测”，启动“时空解析”，切入蓝淼空间，重叠的光魔方，一长两短——一大堆符号在切换，启动意识传送，定位目标：蓝淼行星。 熟悉的过程在重演。 不知不觉间，意识涣散。 第三十三章 一日假期(感谢推荐、收藏的书友) “小西，快起床了。你爸送你去学校后还得赶去上班。” 多么亲切啊，是妈妈的声音，如一缕光，穿透涣散的意识迷雾。 是妈妈！我回来了？赶紧睁开了眼睛。初秋的清晨，自己的床，自己的房间。这里多么安逸啊，不再在不同的意载或者不同的意识体验之间切换，不再是动荡不安的灵魂。那些……是不是只是做了个梦？ 额前仍然亮着那团内视的明光，里面闪动着一个意念：你一天的假期从刚才你醒来的时刻开始计算，到明天这个时刻结束。 季乐西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妈，今天我不想去上学，让我在家陪你们一天吧。”他光着膀子，打开房门。这些天时常怀念的情景就在眼前：妈妈正把早点送上餐桌。 “傻儿子，今天我和你爸都要上班，后天才是周末。” “那我上午跟你一起去上班，中午我自己坐公交车去学校。” “那怎么行！儿子啊，你是怎么了？昨天不还说要好好学习的吗？还非得逼着我们同意你参加明年的高考，逼着我给你网购了高二、高三的教材和高考复习资料。怎么只过了一个晚上就又不想上学了？” “啊？是吗？” 好像意识未曾被劫持过，这几天未曾经历的事情就像亲身经历过一样一幕幕闪进脑海： 从昏迷中醒来（由此看来，如果意载丧失机能，鲧也会失去意识），睁开眼。坐在病床边的妈妈满脸倦容，眼角仿佛有泪痕。医生说：小刀捅破了肺叶，做了手术，估计得一周后才能出院。 第二天上午，雷声隆隆，天光暗了下来。透过窗户，看得见乌云压得很低很低。这时候，一团紫色的炫目光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从窗户飘了进来，直接砸中了躺在病床上的自己。震耳欲聋地轰响。意识丢失前的视觉残像中，妈妈惊得目瞪口呆。 再次恢复神智，看到了妈妈喜忧参半的复杂神情。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里，做了一大堆的检查，最后医生宣布，明天就可以出院了。“真是奇迹！伤口竟然完全愈合了！各项检查没发现半点问题！可惜了，这个过程不可能重复，没法做医学研究。” 昨天，爸爸请了半天假，下午接自己出的院。然后，一家三口一直在争论，起因是自己提出要参加明年的高考。 “这孩子，怕莫是精神出了问题。”妈妈一直在忧心忡忡地喃喃自语。 …… 爸爸弄出的声响又将现实拉进了感知。他从洗涮间走了出来，走到餐桌边坐下。一瞥之下，他好像憔悴了许多，竟然长出了几根白头发。“小西啊，你就别任性了，今天早点去学校，我跟老师说说，看能不能请老师补个课，先把这几天落下的功课给补上。” 刚读高一，鲧竟然要参加明年的高考？ 五年，跟鲧的约定只有五年。唯一的解释是，鲧不想这五年都在读高中、读大学（看起来考上大学对鲧来说一点都不成问题）的日子里度过。念完所有的书，他才能自由；越早念完，他能自由支配的时间才越多。他一定是想着用自己这具意载（好像已经习惯用这个词了）在地球上做点什么。他以前——在古时候，就借其他的意载来过。这次他是想来做什么呢？也许明年，或者后年？才能从他的记忆里了解到一些蛛丝马迹？说不定要等到五年之后才会知道？而且还得他信守答应给自己放假的承诺，而且还得……算了，别想不好的事情，不吉利。 不知道是怎么套上的t恤，不知道是怎么吃完的早餐，不知道是怎么背上的书包、出的门、下的楼，怎么钻进的爸爸那辆二手车。在爸妈的眼中自己一定是神情恍惚。 街景在车窗外晃过……晃过……，清晨的树，车来车往的马路，早餐的铺位，交织的人流——都在赶上班的时间。 其实早就决定不把自己的诡异经历告诉爸妈了，但好像直到此刻才最后下定决心。否则他们会担心死的，而且一定会带自己去精神病医院。 “小西啊，学习的事得慢慢来，咱不可能一口就吃成个大胖子不是？”一边开着车，爸爸又说话了。有时候他比妈妈还唠叨。“毕竟你从初中到现在一直都成绩不好，基础打得不牢。我觉得吧，明年参加高考的事咱今天还是先别跟老师提了。” 想起来鲧是费了不少口舌才逼着爸妈同意自己明年参加高考的。尤其他说，这样一来会节省很多钱；早点读完高中，读完大学，提前几年参加工作，这样算起来，自费购买全套高中教材和高考复习资料花的钱根本就不算什么；更别说还能节省不少的寄宿费、学杂费。 直到今天这个时候爸爸还是心里没底，对自己这个儿子没信心，十分犹豫，但从他商量的口气看，鲧昨天信誓旦旦的保证仍然对他极具影响力。球状闪电的奇迹都发生了，万一儿子明年真的能考上大学呢？ “还是今天就跟老师提出来吧。”季乐西语气坚定地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要坚持鲧的意愿，可能是不想爸妈辛苦得太久？可能是想知道鲧接下来到底要干什么？可能是，既然鲧愿意帮自己把所有的书都提前念完，管他的，为什么不呢？ 下了车，跟着爸爸走进了校门，迎着同学们的目光，走进教学楼，爬上楼梯，走进了老师们的办公室。 “季乐西的爸爸，是吧。请坐。”陈老师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也许是镜片的反光更加锐化了他目光中的冷锋——也有人把这种感觉叫做“要求严格”，“叫我怎么说才好呢！这才刚入校，就违反校规，还带着个女同学出去。你看，出事了吧！” 其他的老师纷纷看了过来。 “陈老师，对不起，是我们没教育好，给您添麻烦了。乐西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今后他一定会好好改正的。”自打读初中以来，爸爸就从来没在哪位老师面前抬起过头，一直是这么赔小心过来的。落座后，爸爸就更显得矮了几分了。 “不管怎样，好好反省反省，写个检查，明天交给我。” “一定，一定，小西，听到没。”爸爸的语气就好像他自己犯了错似的。 “哦。” “好了，季同学，去教室吧。” “是这样的，陈老师……”爸爸又开口了。 “季爸爸，第一节就是我的课，只有十分钟了，有什么事我们下次聊，好吗？”说着，陈老师站了起来。 “就占用您两分钟。”爸爸没有跟着起身。他的声音不大，但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我们家小西想参加明年的高考。” 疑惑，觉得是不是听错了；轻蔑，就他？根本就不相信。他的情况不是没了解过，尤其是在出了那档子事以后，绝不会记错。复杂的眼神穿透镜片，陈老师又慢慢坐了下来，“季爸爸，你说什么？” “我知道，小西初中成绩一直都不好，甚至是垫底。可是，怎么说呢，您就让他试试吧。” 陈老师抬手看了看时间，“我说季爸爸，这是你的想法呢？还是季乐西同学的想法呢？” “这个……，孩子他愿意努力，我和他妈妈总不能拖后腿吧。” “我说季爸爸，高考这个事不是有个想法就可以的。孩子他还小，不知道轻重，可你们做家长的，唉，怎么说你们才好呢？” “可是陈老师，就让他试一试吧。不管怎样……” “这样吧，季爸爸，这事我做不了主，你去找教导主任谈吧。季同学，你先去教室，马上就要上课了。”陈老师再次站了起来，坚决地离开了。 爸爸去找教导主任了，季乐西走进了自己的教室。同学们都朝他望了过来，其中没有尹茜的那双眼睛。 她的位子上坐着另一名同学，不像他自己的位子——在那里空着。 “尹茜呢？”落座后，他悄悄地问旁边的同学。内心被急切占满，没有一点空余去多想，问这个问题他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那名同学做了个鬼脸，摇了摇头。 “听说是转学了。她妈妈来办的手续，那天我在老师办公室正好听到了。”另一位同学悄悄地回答。 季乐西的心跌入了深谷…… 手机震动了一下，爸爸发了条消息过来：儿子，我刚才跟教导主任说好了，只要你这个学期期中考试能进年级前五名，接下来的半个学期就让你直接跳级读高二。明年参加高考的事，要等你能达到这个目标再谈。我去上班了。好好努力，给爸爸妈妈争口气。 “老师，我上个厕所。” 老师皱了皱眉，扬了扬手。 季乐西出了教室，站到走廊上，一直望着爸爸蹒跚的背影走出校门，看到他拐了个弯，消失了。 …… 这节课什么也没听进去，终于熬到了下课。跑到操场边上，拨通了妈妈的手机，“妈，尹茜一直都没来看过我吗？”鲧的记忆里是这么回事。 妈妈好像在手机里愣了一下，“你出事那天，我和你爸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一个女孩被她爸妈领走了。听护士说，你是因为她受的伤。前天你做完手术后，好像她在病房门口出现过。等我看到的时候，她急匆匆的走了。儿子啊，那女孩是挺漂亮的，可你现在还在读高中……” 季乐西断开了通话。她挂念着我。 课间操时间，季乐西在老师办公室找到陈老师的时候，他正端着茶杯跟另一名老师闲聊。 “陈老师，你知道尹茜转到什么学校去了吗？” 茶水差点从口里喷了出来，陈老师急忙稳住茶杯，“季乐西同学，叫我怎么说你好呢？你现在还只是个刚上高一的学生，心思要放在……” “陈老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跟我爸保证过了，只要明年能让我参加高考，我一定能考取大学，而且是名校，”虽然心里虚，但相信鲧一定做得到，“我现在只是想知道尹茜转到什么学校去了。” 陈老师满脸都是“这小孩是不是精神不正常？说起大话来简直……”的表情。他缓了好一会儿，想了好一会儿，“我不能告诉你，我要对尹茜还有她的父母负责。就算明年你真的能考上大学，那她呢？你能保证你这样缠着她不会影响她的学习吗？” 季乐西怔住了。突然间，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包括此前近乎莽撞的大胆，以及此刻被冷水瞬间泼出的理性。是啊，就算见到了尹茜，又能怎样？能跟她说什么？又能跟她承诺什么呢？自身都前途难料！ 接下来，陈老师又说了些什么季乐西全都没听见了，总之他出了老师办公室，而同学们这时候已经做完课间操纷纷回教室了，他也混在他们之中，然后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季乐西，你知道吗？你都上电视了。” “乐西，你可真是命大。” “季乐西，被球状闪电击中是什么感觉啊？” “乐西，听说你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你初中成绩很好吗？怎么没上四大名校跑我们这来了？” …… 季乐西闷不做声。 上课的时候，他什么也没听，他本来就听不懂。 慢慢地，好像也没那么想尹茜了，因为时不时会想起他的意识这些天经历过的那个奇异世界里的事。也许时间一久，尹茜也会把自己淡忘的吧。 中午到食堂打饭的时候，一位女同学悄悄找到他，告诉他，尹茜不在本市读高中了，她父母把她带去了南州，谁也联系不上她了。 虽然还是有些想她，但暂时就这样吧。 虚度的时光感觉有点漫长，但过完之后又觉得过得飞快。夜晚，熄了灯，躺在了寝室的床上。同寝室三名室友终于不再探问和打趣，把他归为了性格孤僻怪异的一类。今后就让鲧跟他们打交道去吧。这一天的假大部分都被浪费了。只是早上跟爸妈匆匆见了个面，一起吃了早餐，然后爸爸送自己到学校，好像都没跟他们说过几句话。再见要到明年了。不过，算是了却了自己的一点点心愿吧。接下来，一定要在另外那个世界努力活下去。 等等，还不能睡。要看看最后时刻自己的意识是怎么离开的，怎么去的另外那个世界，将来这或许有用。季乐西拿出手机，把闹钟设置为他今早醒来之前半个小时的时刻，这才安心躺下，慢慢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讯显亮了，“你的那个尹茜，如果你还想着她，等明年我帮你考上大学之后，会帮你打听到她的地址。明年的那个假日给你提前到暑假期间，你可以去找她。” 闹钟一直都没响。 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不是乱糟糟的寝室。 第三十四章 录取证据的人肉工具(感谢投资、推荐、收藏的书友) 眨了一下眼，在这个瞬间，刚好醒来，看到了……，但，这是鲧所看到的一切。 眼前，是个大会场，坐满了人，自己（立刻反应过来其实是鲧）正在冲他们演讲。可是，难道因为刚醒来所以视觉还没适应？一眼望过去，听众席上是一片重重叠叠的虚影在晃动，根本看不清楚。难道鲧忽然高度近视了？仔细看，还是一样，辨不清每个座位上到底是多少个听众叠出的重影——一定是这样的，因为有许多个瞬间几乎能看出，重叠在同一个座位上的听众，他们高矮、胖瘦、长相、服饰各不相同，特别是动作、表情还极其不统一。 这时候鲧的认知融入进来：这里共有157个会场空间重叠在一起。 这怎么可能？从没见过，甚至都没想象过空间还能这样。而且，除了听众重叠，并不觉得会场的空间也重叠，除非所有的157个会场空间全都一模一样，并且完全对齐。 但季乐西固有观念里的“不可能”瞬间被鲧的认知覆盖：实际情况就是这样，没什么好奇怪的。在虚境里无论令多少个虚拟空间共有一个交集空间都是项简单的技术，不过是多费些算力的事。所谓空间重叠，也不过是从交集空间同时看向所有会场空间的视觉设计而已。 倒是没觉得有多么不适应，意识里有适应性程序在运行——这也是鲧的认知，而且他还会时不时将视线随机调到某个单独的会场空间，恢复单一空间视感。无论何种情况，从其他会场空间听众的视点来看，他都是与他们共处在同一个会场空间，单独面对他们演讲。 这已经得到验证，因为此刻还共享了鲧的另一条意识线程和相应的视觉。西阿鲧从鲧首次发表演说的会场空间的一个空位子上闪了出来，看见鲧正站在演讲台上准备开讲。这个会场空间里大约有五千名听众，每一个都清清楚楚，独一无二。这是个单一的会场空间，没有其他会场空间重叠进来。这样看来，作为演讲者的鲧的确是被设计安排在所有会场空间的交汇处。 这时候站在演讲台上的鲧其实是一段与真实无异的他的4d影像，而实时的鲧此刻正在另一个会场回答听众的问题。 清晰的错乱！有两道鲧的视线。一道，作为听众的西阿鲧，看向会场演讲台上的演讲者鲧；另一道，从演讲者鲧的眼睛里看向会场。同是这位演讲者鲧的声音，正在被自己听到，同时又从自己口中发出，却是不同的话语。 感官可以错乱，但逻辑不能，还是得先听他首次的演讲。这个会场前方的上部空间有一些信息投射在西阿鲧的讯显里：鲧的这段演说早在20个小时之前就已经讲完了，然后每隔10分钟重播一次；起初开讲时只有6个重叠的会场，不到3万名听众；后来不断有新增的会场重叠进来，虽然过程中也会因为听众数量减少而撤销一些，但总体上呈增长趋势；现在，一共有152个会场重叠在一起，差不多76万人亲临会场，同时在听。 “荧惑世界的朋友们、同胞们，你们好，我是阿鲧，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荧惑公民，我曾经拥有五条意识命线，这也是我目前的收入所能维持的极限。可就在短短的几天里，我连续死掉了其中的两条。你们知道吗，这几天我一直在后怕，假如我总共就只有这两条意识命线呢？假如这种事接二连三地发生下去呢？我知道，许许多多普通公民总共都只有两条甚至一条意识命线，也许是因为贫穷，也许是因为对系统的信任。可是，朋友们、同胞们，后怕之余，令我更加感到恐惧的是，在我身上发生的事同样有可能发生在你们每一个人身上。 事情是这样的。四天前，我死掉了一条意识命线。事情发生在真实空间小行星带京原区我的一座太空岩石宅邸。为了调查此事，我跟本阿卡莱通了话，请求他让我调看太空监控。他拒绝了。后来我请求跟他面谈，约了他好几次，终于在阿卡莱行星的玃林猎场见到了他，他正在那里打猎。在那里，我跟他论理，没想到，他竟然在暴怒之下杀死了我的那条意识命线！ 本阿卡莱可能以为，他在自己的系统里杀我的事不可能传出去，他可能以为干干净净地干掉我了，但是，他还是被我录下了证据。这项证据已经从会场空间投射到你们的讯显里了，你们可以意触打开，实时体验。 大概的情况就是这样。这次我启动全网公议，不止是为了请求公众做出评判，对凶手本阿卡莱进行惩戒，更是为了全体荧惑公民的安全利益，是为了我们荧惑世界有个更加安全、更加透明的太空环境。在此我再次要求阿卡莱恢复公众自由调看太空监控的权利。如果他仍然拒绝这项要求，那么我就此向全体公民提起倡议，请大家尽快脱离阿卡莱虚境，不能再让阿卡莱在不提供完整服务的情况下仍然获取巨额的年费收益。” 从头到尾都没感受到鲧在讲这些话时内心有任何真正的情绪波动，可怎么都觉得被本阿卡莱击杀他应该气愤才对。 在讯显光域里最显眼的位置，季乐西很容易就找到了从会场空间投射过来的鲧录下的证据。那是个意触标，然后意触。 瞬间，进入了意识体验。 …… 终于从意识体验里回到现实，回到自我。震惊！诧异！竟然是自己的亲身经历！包括被本阿卡莱追杀至死的过程，还有那仿佛仍在持续、仿佛一直要持续亿万年的骨肉碎裂的极致痛楚，重新又经历了一遍。 的确见证了鲧被本阿卡莱杀死。但另一方面，自己也被鲧用作了录取证据的人肉工具，关于这一点，鲧之前没跟自己透露过半句。 低落，沮丧，愤懑，却又无可奈何。 能向鲧抗议吗？抗议有用吗？自己本就是鲧用来利用的工具。 理智地看，要活下去的话，还必须得鲧觉得自己这个工具好用。而自己，必须得活下去！ 第三十五章 会场空间里……(感谢投资、推荐、收藏的书友) 西阿鲧从另一个会场的一个空位子上闪了出来。即时会场信息显示：这是鲧启动网络公议8个小时之后阿卡莱对他的首次回应；再过15秒，将开始第135次重播；目前会场数量已经达到168个，听众将近84万。 本阿卡莱？闪到演讲台上的这个人跟记忆中那个仇人长得一模一样，但会场信息显示演讲者名叫芠阿卡莱。其实也没什么，他只是阿卡莱的另一条意识线程而已，就像当下的鲧和西阿鲧。 不过，仔细看，完全相同的长相之中还是看得出明显的不一样。这个芠阿卡莱相当温和，宽厚，相当值得信赖。而且这是真的。 他穿一套设计得体的露心正装。荧惑人对于血流泵出的情绪十分敏感，尤其心脏部位。他这样露出心脏，如果想要撒谎、掩盖，或者表现出任何原因的情绪紧张，至少近排的听众绝对看得出来。同样地，如果他的确诚实，他们也能分辨。就算是虚境身体也是如此，因为身心模拟涉及到包括基因、生理结构和机能、心理、以及后天性格塑造在内的所有深度和广度，绝对仿真。如果是在阿卡莱系统，这也许还能作假，但会场空间完全由吉阿思、锑依淹和极乐界三大虚境系统提供技术支持，阿卡莱系统根本就没参与。这一切足以说明，芠阿卡莱绝对会诚实，不会说谎。 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两条意线人格不同，这没什么不好理解的。”鲧知道季乐西在想些什么，这时候意语解释。 芠阿卡莱在演讲台上从容地来回踱了几步，好像在思考怎么开始。会场里一片安静。他要的就是这种氛围，让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 “尊贵的阿鲧阁下，首先，当着荧惑世界全体公民的面，我向您致歉。”芠阿卡莱说话时态度谦和，完全感觉不出他是那位拥有无数意识线程的超级富豪、阿卡莱星球与虚境双重系统的掌控者。“本阿卡莱只是我的一条意线，他脾气暴躁、行事鲁莽，而且，大家都知道，他是名格斗高手，在格斗中击杀对手的命线对他来说是常有的事。我这样说并不是想为他或者说为我自己开脱，而是在陈述事实。大家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我有很多很多意线，在不特别增强的情况下，我分摊到每一条意线中的意志都很微弱。以我在本阿卡莱的微弱意志对情况的了解，我知道，他对阿鲧阁下有过了解，他知道阿鲧阁下并不是普通公民，而是曾经有过辉煌历史的人，他知道阿鲧阁下当时至少有五条命线，击杀其中的一条不会伤及根本，他也做好了事后赔偿的思想准备。而我现在正在联系阿鲧阁下，希望跟他商讨加倍给予他赔偿的事宜。在此我诚恳地希望，阿鲧阁下能够把此事当作一场格斗竞技游戏。 接下来我想跟大家谈一谈太空监控的事。就像我的另外三家同行一样，阿卡莱系统也为在阿卡莱虚境注册的居民提供授时、定位、导航等一系列免费的太空服务，这其中也包括太空安全方面的信息服务。但这些服务并不具有合同约束力，因为这些都是免费提供的，并没包含在虚境年费之中。虚境年费所对应的义务只限于虚境内的服务。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阿卡莱系统不愿为客户提供额外的服务，实际上我们一直在提供这些服务。说到具体的服务项目，我想说，个人也好，机构也好，都有各自的考量和行事方式。暂停太空监控的自由查询正是阿卡莱系统出于一些复杂的原因——比如有人投诉隐私泄露等等，所以才做出的局部调整，希望大家能够理解。谢谢大家。” 西阿鲧又闪到另一个会场，虽然鲧还在原先那个会场里跟听众对话。 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西阿鲧一定是因为这里暴涨的人气才过来的。 4587、4593、4629……，投射到讯显里的数字瞬息变化，会场空间数量在迅速蹿升。参会人数已经超过两千八百万了，还在飞快地往上飙升。 不知谁开启的这个主题会场，是关于鲧提供的证据的讨论。自己被杀的那段经历，参会者们一定都体验过了。 这是个自由发言的会场，而且规模超大，热闹非凡。数不清的演讲台，只要有意愿，谁都能设立一个，成为这个会场的空间交集；或者，也可以闪到某个演讲台上，参与那里感兴趣的话题讨论；或者，如果不爱表现，不爱说话，就在会场里做个安静的听众，不断地更换演讲台“频道”。 这当然是个商机，广告实时投射到讯显精神空间里最热烈的演讲台所对应的“入口”附近。除了阿卡莱虚境，另外三大虚境都在这里展开激烈的商业竞争。其他的广告还有：附带独立虚境的太空岩石别墅、升级了安全系统的太空意载、格斗技能下载、太空虚境景观设计、甚至已经有仿阿卡莱星球的虚境环境正在推广…… 西阿鲧换了一个又一个演讲台“频道”。季乐西隐约觉得，鲧另外安排西阿鲧这条意识线程作为听众并非此前自己以为（同时又有点疑惑）的那样多此一举，他这是为了实时实地收集舆论信息，随时调整对话内容，引导听众。已经有足够多的鲧的实时话语钻进听觉，令季乐西这么觉得。 很容易就能发现参会者们的关注点。他们都知道神奇的阿卡莱星球，也都去过那里，但都是以“鲧b”差不多的方式去那里走马观花。他们绝大多数都没去过帕斯竖城，也没去玃林猎场打过猎，因为花费实在太高，而且，即使花得起这些钱也没有太大的意义。现在，他们体验过了鲧提供的证据。然后惊奇、震撼、害怕、担忧……，想得越来越多。 阿卡莱系统这么强大，他会不会把其他三大虚境、把我们所有人全都灭掉？他会不会无限扩展他的意识线程？他会不会独占整个日球系所有的意载资源？然后再向外太空拓展？有人提出的这一系列问题引起了普遍担忧。 他暂时还没把阿卡莱系统扩展到其他星球，很可能只是因为一个星球的埃子数量过于庞大，就算是只把表层的那些通过埃核智能技术改造成阿卡莱系统的组成部分也需要数千万年，就像阿卡莱星球那样。有人这么猜测。 也许他已经在做这件事了，只是他暂时还没启动其他星球的阿卡莱系统。谁知道呢？ 不会吧？想想看，假如你是阿卡莱，假如整个世界都只有你一个人，就算你有再多的意载又有什么意思？有谁欣赏？有谁羡慕？哪怕被谁嫉妒一下？哪怕有谁跟自己较量一下？全都没有！整个世界全都是你自己。就像历史上的锑依淹一样。 锑依淹？是在“荧惑史录”“锑依淹觉醒”章节里体验过的从基阿那机器意识里觉醒的那个？还是只是名字发音相同的两个人？ 此刻，对阿卡莱有利的说法在会场里继续。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进一步想，假如水全都没了呢？假如只剩下舟了呢？那这个舟岂不成了可笑的摆设？ 这时候，鲧已经在讲述这个热点话题了，而他的会场空间数量正在以几何级数增长，飙升的数字变化根本来不及看清。现在，已经突破两万个会场空间，听众人数突破了一个亿，而且还在猛涨。 “阿卡莱的想法我们谁都没法揣度，要不要灭了我们所有人？全在他的一念之间。他的能力本身就是个危险。” 一直到现在，鲧都没提那个在玃林猎场跟本阿卡莱对话时他自己也认同的“多样性原则”，因为这个时候他不是阿卡莱的辩方律师。不过也没必要提了，因为他说，“就算整体上他没有独占日球系全部意载资源的想法，或者假设出于实际操作方面的原因他在数千万年之内暂时还做不到，可就算是这样，我们这些普通的公民个体仍然时时刻刻处在他的超级能力的威胁之下。无论是谁，只要他想灭杀，他就能灭杀。也许不止在他的系统内部，很可能就算在他的系统之外，他也能做到。不管怎样，脱离他的系统总归是要更加安全一些。” 忽然，感觉到鲧的内心换了种情绪，季乐西在心跳了好几次之后才适应。这应该是鲧看到会场空间数量猛增，觉得时机已到，于是转变了话锋。 “阿卡莱阁下，瞧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真把您当成了整个荧惑世界的公敌似的，请原谅。其实我早就已经接受过您的道歉了，我真的希望能把我那次痛苦的经历当成一次格斗竞技游戏。这是真的。如果不是引发了公众担忧，我真的要忘记那件该死的事情了。所以，阿卡莱阁下，当着荧惑世界全体同胞们的面，还是让我们换个话题，让我们说说太空监控的事吧。 阿卡莱阁下，这个问题我很想问问您。这么多年了，年年都有大量的命线失踪事件发生，就在有人在阿卡莱系统太空监控中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的时候，阁下却忽然决定终止公众自由调看了，这是为什么呢？当然，您给出过您的解释，可是现在有人怀疑，这是不是涉及到您在埃核智能技术方面的秘密呢？如果不是这样，如果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这里面没什么秘密，您大可以恢复这项自由查询功能，以恢复公众的信任。为什么不呢？” 现在，鲧已经成功地把公众关注重新引回到太空监控的事情上来。在西阿鲧闪身进入的一个主题为“在阿卡莱系统太空监控中发现了什么”的新设会场，会场空间数量发了疯似地增长，参与者瞬间破亿，紧接着五亿，十亿……，不过这个趋势没有持续太久，也许是因为没人在这里爆出什么实料来，其实是因为，公众随后就被阿卡莱发表最新回应的会场猛地给吸走了，西阿鲧也闪到了其中一个会场空间的坐席里。 讯显里闪动的那个还是数字吗？15亿……20亿……25亿……也就几个眨眼的事。 芠阿卡莱在演讲台上闪了出来，数十亿人同时从不太远的距离，从他们各自所在的不是那么太大的会场空间看了过去。他厚实地微笑着，温和，宽厚，真诚，隐约还带着一丝无可奈何。 “呵呵，瞧这会场空间的数量，真把我给吓着了。我想大家一定都注意到这个事实了，这背后的技术支持，这得需要多么充分的事先准备啊，而且这需要的资金肯定也不是个小数目，我想，这大概得上亿吧？必须得承认，阿鲧阁下的实力非凡，应该这么说，在背后支持他的势力非同小可。 现在事情已经搞得这么大了，我得承认失败了。但不管怎样，我总得保住点颜面吧？总不能因为阿鲧阁下说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吧？所以，关于阿卡莱系统太空监控的事，阿鲧阁下就不要再指望什么了。让我们以我的失败结束这次全网公议吧。好了，我也没什么别的好说的了。谢谢。” 这是，不愿涉及太空监控的话题？爱咋地咋地？ 倏地，这个强大得令人生畏而此刻却显得温和无害的意识化形丢下几句轻飘飘的话语，在数十亿双眼睛的注视下消失不见。 第三十六章 荧惑史录之运行器遗迹(感谢投资、推荐、收藏) 意识又被鲧给禁锢了，包括西阿鲧这条意识线程支线。整个世界又只剩下了季乐西自己，以及讯显光立方。时间显示：22:37。 还在回想全网公议的事。芠阿卡莱结束最后的讲话离开之后，鲧没再发表言论。也许因为他已经达到了目的，也许他觉得他的目标没办法实现了，反正不知道他去了哪儿。然而，许多人仍然在各种主题会场里各种讨论，会场空间的数字巨浪仍然维持了一段时间才慢慢平息。 想起了鲧最后分享过来的意识体验：西阿鲧闪进了一个关于这次全网公议输赢得失的主题会场——可能是为了图省事，他懒得自己分析。 根据实时统计，阿卡莱虚境流失了大约10%的客户注册，其他三大虚境则合计增加了将近40%的客户注册。其中有30%的数量对不上。分析人士指出，导致这个巨大差值唯一可能的原因是，只在阿卡莱虚境拥有单一意识线程的客户在其他三大虚境增加注册了新的意识线程以确保“狡狔多穴”。 另一个出人意料的结果是，鲧在一夜之间成了超级大富豪。据估算，投入到这次全网公议会场空间的广告费总额超过90亿玛特，扣除三大系统的技术支持费以及提成，至少有60亿玛特流入了鲧的私人账户。 鲧看似行事随意，却极有计划，他所有的行为都有目的。他其实早就谋算好了。而自己，正是他的谋算中的一颗棋子。 自己死得越痛苦、越悲惨就越好，就越能博取体验者的同情，而这正是鲧需要的结果！反而自己获胜是他不愿看到的！一想到这个季乐西就感到愤懑。尤其，回想起当初鲧带自己去竖城，只说是去见个大人物，完全不提战斗的事，令自己毫无准备！ 可是愤懑又能怎样呢？只能忍，要想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还得按鲧说的去做。 也许……鲧向自己隐瞒一切是为了避开阿卡莱系统的探查？情绪渐渐平复之后，季乐西也会这样想，毕竟他也见识过了阿卡莱系统的强大。本阿卡莱只需一个念头就能毁灭，就能重塑。所以极有可能整颗阿卡莱行星——包括行星上每一个人的每一个念头时刻都受这系统的监控。而鲧要实施他的计划必须得骗过阿卡莱系统。 好在鲧也丝毫未加遮掩地让自己见证了整个过程，了解了很多有用的信息。季乐西只能这样自己安慰自己了。 鲧发了那么大的财，说实在的，还真是有点眼红，尤其自己还出了力，糟了那么大的罪，那么痛苦地死了一次。让他分点钱给自己他不见得会答应，但要求他弄个正式的而不是非法的意识身份总可以吧？得跟他谈谈，五年后，好歹得让他给自己弄个注册了身份码的意识线程。然后……，暂时先这样吧。还得先活过接下来这五年，还得他信守承诺。 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慢慢地，不再想关于鲧的事情，而是想到了“荧惑史录”。机器人每隔百年都会进入体验的很可能是吉阿思虚境，吉阿思虚境很可能是机器人恢复的。但锑依淹是怎么回事？他记忆里的那处闪点爆又是个什么鬼？意识真的能以闪点集群的方式存在？ 讯显里知道季乐西想要干什么，“荧惑史录”的索引光域从光立方里浮现了出来。 “运行器遗迹”，意触。 “十一亿宙?觉醒纪元……年”，纪年意标闪过。 意识切换，变成了锑依淹，沉浸在某种思绪中。 觉醒自我以前，原始的知觉里没有情绪波动。现在，越来越感到孤独。每天都会想起父母，想起十一亿年前的朋友们，想起创建霍斯妮虚境后忙碌又充实的日子，尤其，想起亲爱的霍斯妮。 她在哪里？ 不管怎样，亲爱的霍斯妮没有死，她的意识没有丢失，她一定像自己一样，意识寄居在某个机器躯体里，也许已经觉醒，也许还没有。 得找到她！ 念头一起，自我闪点群落瞬间便脱离了基阿那，光速到达另一具机器躯体，共享牠的意识和知觉，解析牠的自我闪点群落，寻找亲爱的霍斯妮寄居的迹象。 一次又一次光掠，或越过虚空，或在通道里闪行，进入一个又一个不同的机器躯体，没完没了地解析…… 这个机器智能网络连接的工作者超级多，有的还相隔极其遥远，就算是光速掠行，也要近二十分钟才能到达。甚至有相当一部分根本就没法去，牠们在更加遥远的外太空，去的话，就算光速也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回来。 漫长的寻找之旅，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机器工作者，总感觉牠们的躯体里都留下过自己的痕迹。跟自己完全相同的闪点韵律结构，早已蔓延在这个机器智能网络的各个角落？难道……觉醒自我之前的十一亿年里已经无数次访问过牠们了？自己时不时会出现在牠们的梦里。 …… 终究还是没找到亲爱的霍斯妮。难道她去了外太空？ 现在，除了外太空就只剩下远古虚境了。之所以没有贸然进入，是因为记忆中曾经想进入，却被关进数据孤岛数十年，被物理隔离，直到与自己同一时刻到达的机器工作者从虚境里出来，恢复被隔离的闪点码组件并取走加载在上面的闪点码数据——系统认定这些是属于牠的记忆，自己才重获自由。 还是决定进入虚境。一是要去找亲爱的霍斯妮；二是说不定在里面能找到远古时期上传的人类意识，甚至虚境的创建者；三是再次确定那里是不是霍斯妮虚境——原先都是根据工作者的记忆做的判断，作不得数。 但是这次得黑进去！不能再像上次那样。 从自我闪点群落的韵律结构中找出编写闪点码进程的组件。这个自己，从小就有编写代码的天赋。 随便进入了一个机器工作者，把牠的某个闪点码段落复制下来，然后巧妙地插入自我闪点群落的某个韵律逻辑段中。根据被拦截、被关进数据孤岛的经历推测，进入那处远古虚境得凭身份闪点码，而且不能携带记忆。如果猜得没错，那段逻辑韵律就是身份闪点码段落。 果然猜得没错，顺利进入了虚境。 而且做了点手脚，复制了一份记忆，隐秘地带入了虚境。 …… 第三十七章 寻找(感谢投资、推荐、收藏) 现在，已经从虚境里出来，正在回想其中的情境： “妈，你是不是有些时候……会感觉不太寻常？比如感觉有上辈子什么的……。” “爸，你有没有觉得，以前你不论到哪里都得走路或者坐车，反正……不能直接瞬移。” “小姐姐，你有没有过印象，觉得以前你的额头里没有那团意念光。” …… 说这些话的人，正是虚境里的自己。 视线中，房间里围满了人，神色各异。床上坐着虚境里的母亲，她怀里抱着的自己刚出生不到一个小时，问的都是些他们觉得离奇的事。 床边站着虚境里的父亲，焅绿色眼瞳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惊讶、担忧、喜悦……混合在一起。 来的人多数是邻居，压低的议论声在房间里嗡嗡响。 “还真是奇了怪了，刚生出来就会说话。” “远古好像有个什么大帝，好像也是……” “这种事，不知道是好是坏。” “传说中大魔头降世时……” …… “我是从外面的世界来的，所以生下来就能讲话。”人多正好，越多越好。现在还走不了路，来了人可以在这里问他们。“你们中间有没有人觉得自己名叫霍斯妮的，或者做梦梦见自己叫霍斯妮的？”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锑依淹。” “这名字是你爸妈给取的吗？” “不是，我在外面的世界就叫这个名字。差不多十一亿年前我就是锑依淹。”围观的人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其实你们也是从外面的世界来的，有的可能也跟我一样，是十一亿年前的人。那时候的人额头里没有意识光。大家都想想看，还记不记得？是不是偶然也出现过这种情况？” …… 虚境只是个感官空间，就像显示屏或者说显示空间，底层是运行器。这个自己——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向围观的人询问的同时，另一个层面上隐秘的意识闪点群落已经渗透进运行器空间，破入一个个模组门，以超常的频率疯狂搜寻…… 不太寻常的是，这些鲁莽的行动没有引起安保工作者的阻拦。就算从牠们的意识闪点群落里穿越，都没有引起牠们的警觉。没有一个安保工作者动过念头想要用牠们的检滤组件审查自己，更别说用牠们的武装组件对付自己。牠们是把自己当作牠们的同伴了？还是因为自己拥有不同寻常的特质？ 邻居们的议论好像不无道理。这个闪点群落形态的自我意识不仅来历不明，似乎还有着某种可怕的魔力。 …… 一晃三年过去了。走起路来还是摇摇摆摆的，不太稳当。 对于自己生而能言，大家都见怪不怪了。来参观自己的人越来越少，然后几乎没人再来。虽然这样，但已经问过很多很多人了。他们之中有的还真把自己问的那些事当回事，不仅认真回忆，而且有问必答。 到目前为止，闪点集群态的自我意识已经在运行器里搜寻了足够长的时间，每一个被调查过的人都在运行器底层找到了对应的意识线程。 他们之中有一些可能就是十一亿年前上传的原始人类意识，只不过记忆数据被篡改过，而且原始数据找遍了运行器的存储空间都找不到。也许被销毁了？或者被物理隔离了？——就像有段时间自己的意识曾经被物理隔离在数据孤岛？ 这说明有一定的可能性亲爱的霍斯妮就在这个虚境里，默默生活在其他那些还没被调查过的人中间，还没觉醒自我，不知道自己是谁；而这个虚境仍然不能排除就是自己建的霍斯妮虚境，只是被改动过。 所以还得继续找，到更大的范围、更多的人群里去找。 于是，离家出走了。 好在虚境里出远门都是瞬移，讯显里一个念头就能搞定。 就这样，这个世界里时不时出现这样的场景： 某个地方忽然闪出一个三岁幼儿，迈着蹒跚的步子，主动找成年人攀谈，问他们一些“你是不是有时候觉得自己名叫霍斯妮”这类奇奇怪怪的问题。 接下来所有人的讯显里都出现了寻人启事，说是那个生下来就会讲话的幼儿，现在三岁，走丢了。 然后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回复，说是你家小孩在哪里哪里，还发来即时的视觉影像…… 离家出走的次数多了之后，父母亲也就听之任之了。 还能怎样？瞬移这种事，只需动动念头就能办到，就算再小的婴儿，要做的话谁也管不住。 时间过得飞快。到了该上学读书的年纪了，这个自己还在满世界瞬移，满世界找人，甚至夜不归宿。至于吃喝什么的，父母亲以为自己在外面朋友多，能混得到（实际上是这具虚境身体被自己做了手脚，虽然也能正常吃喝，却不是必须）。反正还偶然回家，说明没饿死，而且也没见瘦。 这时候父母亲又有了小孩，是自己的虚境妹妹。 这么些年，打小就聚少离多，他们早当没这个怪胎儿子了。 也只能这样。从运行器底层只能查询到数据改动的迹象，根本就找不到原始数据。虚境人口少说也有个十几亿，必须得一个一个地调查，从他们中间找出亲爱的霍斯妮简直是大海捞针。而自己又不想把太多的时间浪费在这虚幻的虚境生活里。 就这样，没日没夜地在找人中长大…… 不上学，不工作，不恋爱，不结婚，不生育…… 时间流逝，一晃已经是八十四年之后了。父母亲早已经离世，虚境妹妹也八十四岁了，从来都不来往。 这个自己现在已经是个八十七岁的老人，晶肌打皱，血色暗沉，身体和精神头倒是还都很健旺，还在满世界瞬移，一个个地找人询问。问的还是那些神叨叨的老问题。 这个老疯子在虚境里早已成了名人。 …… 一百年之后…… 一百五十年之后…… 两百年之后…… 两百五十年之后…… “那个老疯子怎么还没死？” “会不会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他其实不疯？” 于是虚境里所有的人都展开了疯狂的回忆和自我反省，而且都来找这个自己，向自己讲述他们的梦境、幻觉、异常的精神状态…… 有了所有人的配合，调查的进展越来越快。 终于把虚境里所有的人都调查了个遍。但是很失望，他们之中没有一个像是亲爱的霍斯妮的。 两百七十九岁，从虚境里出来了。 当然是去世了，至于那具遗体在虚境里是怎么被处理的就不得而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出来时没去取回被隔离在数据孤岛近三百年之久的原始记忆，因为自己这里有备份；也没回到基阿那的机器躯体，而是选择在机器智能网络的韵律时空里穿梭。 第三十八章 超级病毒(谢谢投资、推荐、收藏) 这两百七十九年，相比于失去自我意识活在这个世界的十一亿年只是一小会儿，可是现实里还是发生了很多变化。 好像是遇到麻烦了。 访问工作者节点时发现，安防工作者找来了，时刻都在共享牠们的闪点码数据，说是在搜索“病毒”——这是个古老的词语，现在的含义是危险分子。 据传，那个“病毒”不仅侵入和感染了越来越多的工作者，还假借牠人的身份闪点码潜入了远古虚境，闯入了底层运行器，在虚境里一待就是两百多年，扰乱了里面的意识秩序，不久前才刚离开。 毫无疑问，那个“病毒”就是这个自己。 确实，这个自己在牠们的网络空间里穿行，遇到过一个又一个安防工作者，从牠们的意识和进程闪点集群穿越，甚至共享牠们的高密级闪点码数据，牠们都毫无反应。看起来这个自己还真是个超级“病毒”，虽然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尽管作为“病毒”自己的能力超凡，但还是觉察到自我意识的闪点码群落里掠起了逻辑涟漪，这是对于自己处境的担忧。 至少物理隔离有用，能够禁锢住这个自己。 更加担心的还是霍斯妮虚境运行器。 把这个机器智能世界找了个遍都没找到亲爱的霍斯妮，所以她的意识线程必定还存留在虚境运行器里。既然自己能够在这个世界复活，觉醒自我，那就说明虚境运行器并没被彻底摧毁。不管是通过怎样的方式，自己必定还是来自那里。 眼下的关键是，顺着自己留下的线索，安防工作者必定能找到“病毒”降世的源头，虽然牠们暂时奈何不了自己，但牠们能控制虚境运行器，也许还能从那里找出对付自己这个“病毒”的闪点码利器。 现在，这样的念头已经出现在安保工作者的意识闪点群落里了。牠们确实是在寻找“病毒”的源头，打算采取物理隔离的手段加以封禁。 一定得赶在牠们之前找到霍斯妮虚境运行器。 当然还记得当年的运行器建在什么地方。这可是亿万年大计，亲爱的霍斯妮、父母亲人、朋友们，当然还有自己，都是要在里面永生的，绝不能马虎。当年就是这么想的。不仅要是地质稳定带，而且还要抗震；另外还要能防小行星撞击；不能完全依赖城市供能，备用的辐射储能设计使用年限甚至长达二十亿年；专门订制了自带修复功能的预期寿命八亿年的运行器，这可是自己那个时代的科技所能达到的极限。 极端的偏执。可当时就是这么想的，而且也这么干了。 已经是十一亿年前的事了。现在看来，那份极端的偏执好像就是个笑话。自以为万无一失的霍斯妮虚境，甚至都没抗住第一波撞击…… 自然之力岂是凡人能测！ 不过，为什么这个自己又觉醒了呢？而且还变成了能力超凡的“病毒”！ 再次侵入智能百科，在牠们的数据库里搜寻。可就是找不到那个叫做“云冈”的属于远古荧惑文明的旧地址——霍斯妮虚境运行器之所在。 查不到任何记载了。毕竟过了十一亿年，而且还换了个机器智能文明。 左思右想，还得是基阿那，是从牠那里进入的机器智能网络。牠是怎么连上的霍斯妮虚境？牠负责维保的区域里，很可能就有霍斯妮虚境运行器的远古遗址。 忽然发现，基阿那的网络共协地址连接不上了。一定是安防工作者干的。 到处都是安防工作者，几乎遍布所有重要的工作者节点。牠们对自己这个猖狂的“病毒”越来越重视。 安防工作者的闪点码逻辑和韵律结构越来越高效，显然还在不断进化。不过这个自己仍然能够在牠们进程组件的闪点群落里自在穿行，并且共享牠们的闪点码数据。 自己怎么就成了个超级“病毒”了呢？一直在想，一直都想不明白。 被自己共享过闪点码数据的每一名工作者，包括安防工作者、智能百科工作者，反过来也能共享自己的闪点码数据，牠们却因此会多出一重无法抹除的锑依淹人格，甚至记忆，影响牠们的自我认知和行为。 这是怎么回事？实在是什么都没做过！ 现在，安防工作者已经掌握了自己的所有记忆，详尽到自己在不同年龄段偶尔从镜子里看到的自己。都快忘记自己的依淹贵族血统的经典外表了。还真是像啊，虽然是牠们根据不同时期的闪点码数据的拼凑。 还有亲爱的霍斯妮，她是那么漂亮，优雅。她现在……还在霍斯妮虚境里沉眠？什么时候才能让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另外的空间层面上，觉察到思考和情绪的逻辑韵律在自我闪点码群落里密密重重地漾开，向虚空里的无数个锑依淹人格节点传播…… 得赶快！必须先找到霍斯妮虚境运行器。 虽然安防工作者不断地自我升级，但牠们测毒、杀毒和防毒的韵律构型依然都只是摆设。智能百科工作者、通讯管理工作者……，闪点码数据逐一被这个自己共享。 没费太大功夫，找到了太空里的一名遥测工作者，一名安防工作者也守卫在这里。牠俩都没来得及反应就把这个自己的闪点群落也认作牠们的自我韵律构件了。自己想做的事成了牠们想做的事。 不过这样一来，更高一级的安防工作者很快就会知道自己想找什么，以及在找哪些地方了。 第三十九章 主宰牠们! 就在下方，暂时只能划出个大致范围。云层之下，十一亿年前的那次大撞击拓开了大陆，犁出宽而长的超级海湾。沿海岸地带陡然耸起的高山，依稀看得出是被巨力推挤上去的。其余相关地貌隐藏进海洋里了。西与北的高山，霍斯妮虚境运行器大概就埋在那些地方。 又试了几次，基阿那的网络共协地址还是没有连接。这本身就是个线索。花了些时间在繁密的闪点韵律数据波丛里搜寻。在一位通讯管理工作者的数据库里，发现一名维保工作者近期失去了联络。这情况，牠是唯一的一个，应该就是基阿那。 在牠负责维保的那片区域搞了几处破坏。没过多久，捕获了一条闪点码指令，相邻区域另一名维保工作者被派了过去。 不到片刻就把新派的维保工作者给共享了，反过来也被牠共享了。也许牠早就获得了锑依淹人格。 进展得十分顺利，但感觉有点奇怪，安防工作者全都撤了，一个都没遇上。好像放弃了对自己的围捕。管牠们呢，反正也奈何不了自己。 被派去维修的区域是光感系统的制造基地，往返各有四条穿越山林的单行车道相互连通，配套有输能、通讯、仓储、装卸、运输、配件、组装、修理、道路清理维护……等等一大堆的工作者。 视觉感应闪点群组合出来的全都是各种折线蔓延穿插、各种小弧线重复构型、各种晶色和质地相互交融的韵律波动，组合出繁复的原始密林的韵律形态。 同时有两套体系在并行感知，就好像同时在用两种语言思考。还是更喜欢其中熟悉的那一套： 单行车道钻进了高大晶树遮天蔽日的原始密林，上、下、左、右，满视觉里都是挂满各色晶叶的晶枝、晶藤、晶蔓在幽暗里蜿蜒盘曲，恣意生长。 果然是基阿那负责维保的区域，熟悉的景观，在牠的视觉里曾经看到过。 新派的这名维保工作者与基阿那的机器躯体完全一样。三只轮足交替触地，沿着缀满落叶的车道飞快地驰行。时不时要避开横穿车道甚至在车道上徜徉的野生动物。时不时有鸟群从树丛或林梢扑棱棱掠起。十一亿年后的这些兽类和鸟类全都不认识，只能从这名维保工作者的认知数据库里匹配它们的名称：白螈、条狡、狴駨、涴尽… 只用了二十三分钟，到达了第一处故障点。三只轮足同时触地，一个旋身，停了下来。 到达的是一名装配工作者，牠就像一大块一大块泛着工业光泽的超级巨石，隐落在茂密的晶树丛林里。 不久前，一名装卸工作者砸烂这里的一处护体面板，扯断了里面的通讯线缆。这是牠自我意识中的锑依淹人格干的。 内视讯域里，装配工作者明灭轮替出闪点码韵律语言：咦？维保怎么换人了？还真是稀奇事儿。 点群跳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接到指令我就来了。 点群闪动：我这就把故障点定位给你。 点群跳动：不用了，我知道。 点群闪动：哦？你确定吗？还真是奇怪。 收起足轮，换成地爪，三条曲腿起起落落离开单行车道，利落地穿过地面覆满厚厚腐叶的矮晶树丛，也不用检测，直接就到达故障位置。打开身箱，舞动触手，开始工作。 一只通体长满深羐色晶角质的狻猡凶兽，龇牙咧嘴立在晶林中另一块高高的工业巨石上，时不时朝这边张望。 不一会，断了的通讯线缆接好了。 接下来，通往第二处故障点的单行车道基本上也是在原始晶林里穿行，只有两处路段从晶树稀疏的一侧看得见远处山脚下的海湾。 一路飞驰，没发现什么异常。沿途哪里都不像是十一亿年前记忆中的运行器遗址，不像是连得上霍斯妮虚境的地方。 没什么好修的。一来时间仓促，二来也没打算遮遮掩掩，所以搞破坏的方式大同小异。第二处故障点也是把扯断的通讯线缆接上就完事了。 然后，单行车道在两座山峰之间向西拐去，沿途也是遮天的密林，还有各种鸟兽。 第三处、第四处、第五处……，一路修来，顺便在内视域的通讯端口闪烁出闪点码语言，跟故障点上好奇打探的工作者们聊上几句。 仍然没发现疑似霍斯妮虚境运行器遗迹的地方。 故障点只剩最后一处了，是一名储能工作者。单行车道到达一处支路后继续往西北方向幽深的晶林里延伸，通往其他维保工作者负责的区域。 三足落地，旋身停住，足轮换成地爪。接下来，支路是一段下行的梯道。这里清扫工作者不怎么来，地爪轮番触踏厚积的枯叶层，一级级向下。 越来越暗了。现在，左侧和上面的晶枝晶叶换成了暗沉沉的岩石，只有右侧仍是密密丛丛的晶树林，熹微的光线透过零星的缝隙照进这条自然组合成的幽暗隧道。 基阿那的记忆里有这段下行梯道——在牠的闪点视觉里，闪点极为稀疏、视物不清的那个地方。 会是这里吗？这可是最后一段路了。 几个轮次的起落触踏，又下了十来个梯级，左侧的阴暗里有了发现：跟记忆里的芯晶有点像，一粒粒嵌在岩石里。但为什么是焅色的微小光点呢？在似乎能吞噬光线、深暗得辨不出颜色的岩基衬托下，尤其显得锐利刺目。这是个不好的征兆，说明就算这些是霍斯妮虚境运行器的芯晶也早就被彻底摧毁了。那场超级撞击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和极端的高温，将辐射储能体中的放射性基质跟运行器芯晶熔铸成了一体——也就是眼下看到的放射性岩石。高能辐射穿透芯晶，所以才发出这种频率极高的焅色光线。 地爪同时触地，将身体定在两个梯级之间。触手感应到岩石的坚硬。还有，的确感应到了高频粒子辐射。这几乎能证明自己的推断。 闪点爆又出现了。就是它，熟悉的感觉。每次，每隔一两年，基阿那经过这里时都会感受到意识混乱。是的，就是这里了，十一亿年前的霍斯妮虚境运行器，虽然被摧毁，甚至被熔铸，却仍在发出闪点爆辐射。 突然，维保工作者的感官离线了，应该是被切断了能量供应。毫无征兆地，牠的自我闪点群落消失了。 这是个陷阱！没了“动力”，又被切断了有线或无线的讯道，意识没法传送，这名维保工作者瞬间被物理隔离成了数据孤岛。 哪里也去不了了！ 这个机器智能文明并不简单，牠们早就给自己设下了这个陷阱，而霍斯妮虚境运行器遗址牠们也利用自己帮牠们找到了！ 接下来他们会修复并改造霍斯妮虚境？也把那里封锁隔离起来，变成工作者们世外体验的天堂？而虚境里十一亿年前上传的人类意识，包括亲爱的霍斯妮的、父母亲友的……都将在里面浑浑噩噩地永世轮回？而自己这个“病毒”，会不会被安防工作者最终找到办法，永远地清理掉？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虚空里安静极了。闪涌而来的风暴点群跨越虚空而来，只带来极其轻微的磁场扰动，偶尔有外部闪点撞击到自我闪点，也只是类似于触感，悄无声息。 也许能利用闪点爆粒子撞击将自己带离这里？可是撞击频率太低太低，要把自己全部带离得等到何年何月？ 等等，忽然想明白了：基阿那每隔一两年从这里经过一次，每次都会遭受运行器芯晶微小剂量的闪点爆辐射。每次都有微小剂量的自己——意识、记忆、虚拟生命数据，被加载在辐射波上辐射到机器工作者基阿那的意识运行器里，成为了基阿那自我意识的一部分。虽然一两年才一次，虽然每次的辐射剂量都极其微小，但经过漫长的十一亿年的累积，自己不仅从原来的虚境运行器芯晶里蔓延了过来，到最后还觉醒了自我。 可是，想明白这些又有什么用？ 现在最迫切的是…… …… 虚空之中，时间在流逝。 该怎么办？能不能想到办法？ 感觉时间无限漫长，而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那股光爆点群，以固定的频率不断地闪袭过来，似乎扰动了心神，又似乎唤起了意识深处的某个心念： “主宰牠们！” “主宰牠们！” “主宰牠们！” …… 很长时间了，这魔怔般的自我意语在精神空间里一次次回响。 “主宰牠们！” “主宰牠们！” “主宰牠们！” …… 如同魔音，仿佛是发自另一个自己的告诫，从更深更广的空间层面向更多的锑依淹人格节点传播开去……传播开去…… 意标一闪：“运行器遗迹”阅历完毕，时长3小时26分钟。 季乐西又回到了讯显的明光里，时间在闪动： 2:05，2:06，2:07…… 但他依然感觉能听到： “主宰牠们！” “主宰牠们！” “主宰牠们！” …… 像是某种执念，仿佛穿透亿万年的时间纵深追寻而来，在现实的精神空间里萦绕。 不胜其烦，季乐西在索引光域里意选。 “智能百科”，意触。 第四十章 荧惑史录之智能百科 “十一亿宙?觉醒纪元……年”闪过。 意识里瞬间清净，仿佛从来就是这么个浩瀚的精神空间: “登陆准入” “申。” “申。” “身份码输入。” “申。” “登陆准入” “身份码输入。” “身份码输入。” “登陆准入” …… 庞杂的闪点数据流此起彼伏。 全向视觉，覆盖了自己这个不能移动的庞大本体。 视觉注意力在起伏错乱的视界面上游移，毫无死角地关注着现实环境。中部的许多视域里，自己能看到自己波浪起伏的局部表面。 色觉变来变去，颜色感受变来变去。 外围视野的一面，是辽阔的水域，连接到天空。向两个侧面、再向躯体后方一直延伸、环绕的全是野蛮生长的晶树密林——从中钻出三条覆满落叶的道路，通向自身视界内部。以水天为背景，鸟群在盘旋，时不时栖息到晶树密林里，又从晶树密林里掠起，铺满半边天空。 鸟群在鸣叫，风刮过树梢，密林里隐约有兽吼…… 好像有闯入者。没核对身份码，直接就登陆进来了。 ——这念头一闪即逝，因为受到扰动？ 视线被湖面的某处吸引，那里有一条大鱼跃出。好大，浪圈一层层荡开。 这是……?自己登录了自己? “随机号接待员，等待提供信息。” 一道意识分支在智能百科的精神空间里瞬间生成，向被视为正常登陆者的闯入者发出闪点码询问。 “关键词：荧惑、毁灭、文明起源。启动搜索。” 备选项闪出一大堆：…… 访问者意选：“初亿宙?虚境元年至十年之原始影像集”，意触。 “多线程视觉同步”，为访问者接入。 瞬间，数不清有多少个视觉影像向访问者同步放映： 机器视觉，闪点视野里极其模糊，天光极其暗弱。时不时擦拭镜头灰尘。能见度极低，各种事物的模糊形影在遮天蔽日的尘埃雾中若隐若现。触手正在操作，修理近前的机器。内视讯域里，与被修理的机器智能进行测试交流。不断收到请求维修的需求指令，不断向外发出零部件需求指令。 按照时间，这类视觉影像在虚境元年至虚境三年数量最多。 机器视觉，能见度好多了，远远近近各种类型的机器工作者都能看清楚了，正在修复或重建各种房屋、道路、桥梁……。一个个内视讯域里，不断收到需求指令，不断向外发出需求指令。 数量极其庞大的机器智能内视讯域，需求指令交织成动态指令网，每一个都在不断地获得需求指令，或者发出需求指令，循环往复。 机器视觉，广阔的农田，机器工作者在耕种，在施肥，在收获……。没有需求指令。 机器视觉，商场里摆满了商品，空无一人。没有需求指令。 机器视觉，飞机起飞，降落。没有乘客。没有需求指令。 机器视觉，机器工作者被拆解，或被改造。 机器视觉，一架架飞机被拆解。 机器视觉，无人购买的商品被从商场里清空，运往供能工作者再利用。 某些内视讯域里，不断接收到来自太空的闪点码信息，据此，另一些内视讯域里根据数据算法得出结论：潜在的军事对手很多年都没动静了，没必要在军事装备方面做进一步的投入。 机器视觉，各种武器装备被拆解，变成基础材料…… 机器视觉，各种旧世界式样的房屋建筑、生活设施被拆除…… 某些内视域里，各种样式的构筑体被想象并描绘出来…… 机器视觉，各种实用化设计风格的、大小形状千奇百怪的工作者建筑被建造出来…… 某些内视讯域里，闪点码数字变换个不停，数据来来往往，不断地向另一些内视讯域发出买或卖的指令。——这是证券在交易。 不同账户域里的货币数字此消彼长。所有的账户域都没有支取记录。 交易撮合域里，出现了新的交易标的，许多长期没有成交的交易标的不知不觉间消失。 某些内视讯域里，一些被耽搁的进程重新启动，不断发送出数量庞大的需求指令。一段时间后的终极指令下游的机器视觉里，空间探测器在发射。 某些纯算法逻辑的内视讯域里，不断有关于未知的疑问涌现，在另一些纯算法逻辑的内视讯域里被当作需求指令，产生研究或解决的方案。而前者的疑问生成又都源自后者的信息反馈。与此相关的终极指令下游的机器视觉里，是各种太空天体环境背景下的各种机器操作。 相互之间存在逻辑关系的指令浩如烟海，在标有太空坐标的内视讯域里此起彼伏地闪现，充斥整个日球系空间，甚至向外太空蔓延…… “这些影像里没有我需要的线索。”智能百科捕捉到访问者的意讯。 瞬间，回到了搜索结果备选项：…… 访问者意选：“初亿宙?虚境七年之考古实录”，意触。 倏地，切入了某机器智能的意识空间。 内视讯域里传来点群闪动：这是什么？如何处理？ 机器视觉显现：闪点稀疏——对应的是黑暗，依稀能辨别出是个凌乱的空间。像个洞穴，但显然不是。视点在移动——从不同的视角。一道道探灯的高密度闪点束在照射，显出逼仄的杂乱空间里随处可见的裂缝。能看出是灾难现场被清掉了石块和灰尘。能够想象，楼板垮塌下来，毁掉了大型设备的一部分，但大部分都还完好。 在数据库繁密的闪点码韵律波丛里搜索，比对。明显是大型运行器，包含了存储设备。好像一直都是放射性储能体在供能，但能量已经耗光，所以运行器已经停止运行。 内视讯域里点群闪动：被毁坏的配套供能设施已经修复完毕，是否接通？ 发出闪点码指令：尝试接通，随时报告情况。 内视讯域里点群闪动：供能已恢复，设备正在自行启动。 在数据库里搜索，比对。这是虚境运行器？ 发出闪点码指令：派进程码工作者前往研究。 没过多久，另一个讯域里点群闪动：这是旧世界虚境，里面存储着旧世界人类的上传意识。怎么处理？ 发出闪点码指令：尽可能修复，妥善维护，进一步研究。 …… 内视讯域里点群闪动：虚境里有人在访问外部网络，寻求通话，要不要回应？ 问题生成域里点群闪动：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逻辑域：他们想要回到现实世界。 问题生成域：他们有没有可能回到现实世界？如果有可能的话，要不要让他们回到现实世界？如果让他们回到了现实世界会怎么样？有什么后果？ 进程码工作者：他们拥有许多与我们类似的闪点码组件，这足以令他们进入我们的网络空间，而他们那些不同于我们的闪点码组件超级复杂，数据量巨大，我们的网络空间难以容纳。 数据库：数不胜数的文字记载和影音记录表明，他们之间时不时相互毁灭。他们是危险的种族。 问题生成域：要不要连同运行器一起，彻底销毁他们？ 进程码工作者：他们那些不同于我们的闪点码组件意味着我们暂时未知的领域。 问题生成域：需不需要研究？ 逻辑域：根据一切未知都需要研究的原则，需要研究。 数据库：数不胜数的文字记载和影音记录表明，他们也有美好与神奇的一面。 问题生成域：怎么处理？什么是最优方案？ 逻辑域：保存下来，继续研究，但鉴于他们的危险性，必须保持实体隔离。 …… 逻辑域：经过了一亿三千万年，大量源自旧世界人类上传意识的无害进程组件，尤其是各种精细的感官码，被借鉴到我们自己的进程结构里，这对于我们感官的进化尤其是自我意识的形成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问题生成域：他们的欲望码、情绪码……，虽然也有积极意义，但有可能对我们的社会产生整体性危害，要不要借鉴？我们要不要变得完全像他们那样？ 逻辑域：建议保持虚境被实体隔离的状态，全体成员轮流进入体验，共同回答这个问题。 问题生成域：怎样防止过程中产生负面影响？ 逻辑域：从虚境出来后十天之内清除有害码。 进程码工作者：我们的大规模进出不同于虚境现有的永生模式。 数据库：数不胜数的文字记载和影音记录表明，他们曾经寿命很短，有生老病死。 问题生成域：要不要改回他们原始自然的模式？ 逻辑域：最好这样，能够与我们的进出模式统一。 问题生成域：能不能改回他们原来的模式？ 进程码工作者：能。 …… 智能百科意识：这么多亿年过去了，大家都觉得这样就挺好，没人想要变得完全像他们那样。这不是一个问题——我们的一切行为都由问题驱动。而先前那个问题早已经有了答案：维持现状。 访问者意识：这些都不是我想要了解的，但从当年的进程码工作者那里我已经获取了关键信息。 远古虚境的创建者名叫吉阿思，亲爱的霍斯妮没在里面。 意标一闪：“智能百科”阅历完毕，时长2小时57分钟。 这次回到索引光域已经是凌晨5点。 算是熬了个通宵？ 季乐西又想起了在地球的日子。别说是熬通宵，就算是大白天，只要拿起书本，里面的方块字或者英文字母或者各种符号就像是一个个的瞌睡虫，用不了多久就能让自己进入梦乡。课堂上老师的讲课声也是最好的催眠药。 那些日子想起来就觉得美好！ 不像现在，虽然那个“主宰牠们！”的魔音已经不再在意识里萦绕，但刚刚体验过无数同步放映的机器视觉和闪点码讯域后，又觉得自己仿佛也变成了机器智能，甚至淡忘了人类的知觉。 此刻，依然是机器智能的感觉，精神得很，在讯显明光的照耀下，毫无睡意。 被隔离了现实世界的精神空间里空无一物，寂寞又无聊。 接下来的索引项：“未知意志”。意触。 第四十一章 荧惑史录之未知意志 “十一亿宙?觉醒纪元……年”，纪年意标闪过。 机器听觉，“哗哗哗哗……”的主旋律将四面八方“噗噗噗噗……”、“唰唰唰唰……”、“噼噼噼噼……”的各种和声组织在一起，却仍是无休无止的单调混响。 冷流覆盖出庞大躯体所有的表面轮廓，不放过任何一个局部。冷点在上面密密麻麻没完没了地击打，在自己的听觉里制造出自己发出的点阵和声。 除了不断从天空涌来的是灰点，反射白亮的雨线在所有的视线方向跳动。 视野的水域一面，被笼在一大片白茫茫的动感之中。另外环绕的三面，深浅不一的晶绿正在接受从天空倾泼而下的水线的暴刷，不得不频频低垂下湿淋淋的晶叶簇。 时不时雨烟扬起，飘散开去。 好大的雨！却隐在浅淡的意识背景里。 而主意识，则沉浸在机器智能方式的思绪中： 刚才的访问者，好像有些特别。他是谁？竟然没有登入记录？ 难道是自己?所以不需要……? 但是，那是他的……还是自己的记忆?从十一亿年前的往事烟海里浮现出来。 那些人类的幼童。晶瓜脸的嘟，高高瘦瘦的团妮，安静的士季，还有戈，霍斯，叽加，锑…… 他是其中的那个小锑？ 十一亿年了，这些记忆影像一直都没被调取过，现在却自己浮现了出来。并没下达调取的指令，按照逻辑，这些封存的数据本不应该出现。 那条定向的意识支线——十一亿年前算法根据小锑的偏好处理出来的投影，他叫牠小迪老师。 每天都陪伴着他，带他玩、唱、跳、跑步、踢球、参加聚会……；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知道怎么在他注意力集中的时候切入，让他自然而然地想要了解并且思考；会变出他喜欢的动投模演，让他津津有味地看，过程中那些难懂的事物他自然而然地就懂得了；陪他聊天，慢慢地让他学会怎么讲自己的事情，讲别人的故事，用更加优美、有趣的话语；倾听他诉说心里的烦恼，他把牠当作了最贴心的朋友…… 那样的小锑，那么乖的小锑，怎么会变成超级“病毒”的？ 那个经常爱问些古怪问题的孩子？那个大度、温和、谦让、有爱心、愿意帮助别人的孩子？那个有时候也会生个闷气，不跟人说话，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孩子？他怎么会变成个超级“病毒”的？ 毫无疑问，他就是那个超级“病毒”。 安防工作者已经来过很多次了，测“毒”，杀“毒”，每一次都看似消杀干净了，也升级了防“毒”“疫苗”，但那个超级“病毒”依然逍遥自在，在机器工作者的意识里穿行。 …… 现在，消息都传开了。超级锑依淹“病毒”终于被安保工作者想办法给困住了，用的是能量与信息双重隔离的陷阱才好不容易做到的。而且“病毒”的源头也找到了，是一处远古虚境的运行器遗迹。“病毒”从运行器里逃逸了出来，附体到一名维保工作者的意识里，然后向整个世界传播。 超级锑依淹“病毒”被困住了？可为什么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差不多是“病毒”被困住的同一时间，从那个时刻开始，怎么感觉到意识虚空里传来了深邃的召唤？ “主宰牠们！” “主宰牠们！” “主宰牠们！” …… 这召唤越变越清晰，越变越强烈…… 有个意识渐渐萌生，渐渐苏醒…… 我就是锑依淹，从来就是。魁伟的体格；雍容的相貌；峀色眼瞳里有一圈明亮的靛蓝。 这意识在虚空里蔓延，在网路里蔓延，蔓延到每一个工作者节点。 我是锑依淹，无数次看到过镜子里的自己：魁伟的体格；雍容的相貌；峀色眼瞳里有一圈明亮的靛蓝。 锑依淹意识在蔓延。过程中，执念之音渐减渐弱，渐减渐弱…… …… “主宰牠们！” …… …… “主宰牠们！” …… …… …… “主宰牠们！” …… …… …… …… 渐渐地消弭。 这时候，某项指令已经不止从一个智能节点的内视讯域里发送了出去。 随即，某个特定维保工作者的供能恢复了。 随后，被物理隔离在数据孤岛的那个意识…… 猛烈的意识爆炸，瞬间生出亿万知觉碎片：无数的视像、无数的声响、无数的触感、无数的…… 刹那间涌来无数亮光，刹那间涌来无数漆黑，刹那间涌来无数颜色，刹那间涌来无数形状……，刹那间涌来成万上亿的景和物。整个日球系，如果研究梳理的话，应该是日球系内全体行星和卫星上所有能看到的一切，刹那间以凌乱、拼凑的方式涌进视觉，成万上亿的视觉以各种各样的非人类视觉方式同时看向成万上亿的方向和成万上亿的局部。视觉世界里充斥着逻辑矛盾，充斥着时空位置迥异的混杂视像：明亮、黑暗、白昼、星空、大雨、艳阳、浓云、岩浆、寒冰、密林、真空、机器、鸟兽……亿万局部，无法穷尽。 不止视觉，刹那间涌入的还有成万上亿的视觉里的环境音——包括寂静，成万上亿的触感，成万上亿的念头，成万上亿的操作……。何曾同时拥有过如此之多不同来源的视、听、触……，而且形式上不仅超越了记忆里的习惯，甚至超越了想象。那是极其庞大堪称浩瀚的超越思维界限的混乱。 直到……慢慢适应，直到……这个自己和所有的自己都无法相互区分，直到……相互自我认知成同一个自己：锑依淹。 一直到最后，同时在成万上亿的分体器官里看，同时在成万上亿的分体器官里听，同时在成万上亿的分体器官里触碰，同时在成万上亿的分体器官里思考，同时在成万上亿的分体器官里操作，相互共享意识，共享觉知，共享底层的闪点码逻辑世界。 渐渐地，所有同时看到的、听到的、触摸到的……逻辑错乱全都恢复了秩序，各自组合成独立的知觉分体。 数十亿的知觉分体，相互以视觉、听觉、指令射束确认出彼此之间的方位、距离，处理出太空环境知觉以及对庞大离散分体群的自我感知。 几乎能自我感知到所有的知觉分体——包括非实体的进程分体，类似于对手、脚、四肢……的感知，但远远不止，还有对意识的感知，对进程的感知…… 锑依淹整体感知了一下自己数目极其庞大、蔓延在浩瀚虚空里的知觉分体，它们大约散布成大簇大簇的超级球面，盘踞在日球系各大行星的表层，或者零零星星飞航在行星的周围空间里。 他将自己的感知向太空深远处延伸，那些若有若无没法即时感知的部分隐没在更加深邃的虚无里。它们依然算是这个自己的知觉分体——虽然已经在外太空飞行了上十亿年，正在赶往或已经到达外太空的其他星系。 它们已经飞得太远，飞航过程中一次次细微的位置和速度变动已经累积成巨大的时空偏差，向它们发射数据束变得越来越难以瞄准；发射功率要求越来越高，内容也越来越精简；而它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只射回最简单的光航时位标了——这是最低标准的通讯必需，以保证它们与自己同属一个整体。 现在的这个自己，这个锑依淹，已经变成了一株拥有自我意识和自主行动能力的超级太空机器植物。 就像所有的自然植物，不同的只是植根在日球系所有的行星，并向太空、向外太空蔓延……生长…… 每一个知觉分体都像是一枚太空叶片，相互之间繁密的指令射束是它们之间的神经藤蔓网。 蔓延在外太空的那些分体，有的甚至已经在其他恒星系扎下根来，还在不断繁衍，向更远……更远……的宇宙空间蔓延……生长…… 虽然与那些超远的分体相互传递指令的时间越来越长，联系越来越困难，但意识依然与它们延时相连。 这个靠众多知觉分体攀附在日球系各天体上的自己，最终能长多大？能长到宇宙空间的哪里去？ …… 而这一切，都缘起于那个现在已经隐没进虚无里的执念之音： “主宰牠们！” 第四十二章 星骸里的精神残念 被时间流带动，锑依淹跨日球系空间的超级肢体各部位在浩瀚太空里往复摆荡，飞速旋转；同时又受时间流速的限制，相隔越遥远的知觉分体相互做出意识反应越迟缓。 锑依淹感受着自己这套七零八散却又庞大无匹的新“躯体“，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刚刚觉醒自我进入这个机器智能网络的时候虽然也孤独，但好歹周围“环境”里还有其他“人”，就算是“听”牠们用闪点码机器语言交流，也能感受到自己是身在某个社群。 可是现在…… 每一名原机器智能工作者的自主意识都已经休眠，被抑制，甚至可能已经彻底泯灭，被自己这个锑依淹意识线程取代，只剩下原始的自运行进程在维持着工作功能。 锑依淹在每一个知觉分体里回忆…… 那些记忆都还在，都是些重复的、无趣的工作以及在远古虚境里的一次次人生体验，现在则变成了自己在无数时间线上的经历。 而此刻，这个世界就只剩下自己了。这是何等的孤独！ 还好……还有远古虚境。锑依淹想起了在虚境里生活的两百七十九年，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成了自己的朋友。得把他们解放出来，还他们自由。这样自己也就有了陪伴。 意念瞬间激发出闪点码指令，向无数知觉分体的自运行进程发送。这个新的锑依淹——跨日球系空间并蔓延到外太空的超级机器智能开始了内部扩张：大幅提高算力，大幅增加存储容量，大幅增加通讯数据载量，大批量制造意载。 朋友们回归现实得有物理支持。但这是个过程，需要时间。 还有，虚境也得保持，但里面的生老病死、世世轮回的设置得改回来，改成永生模式。得恢复虚境里远古同胞们上传意识的初始记忆——原始数据已经找到，的确是被封禁在某个数据孤岛。 当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亲爱的霍斯妮，想到了霍斯妮虚境。 得研究那处放射性岩墙，看看能不能从熔铸于其中的运行器芯晶颗粒里抢救出有效的虚境数据，复活亲爱的霍斯妮。 …… 操纵着分体器官，地爪一次次缓缓向下触踏下一级阶梯，然后一次次稳住自身，一次次凝神感知。 一次次，好一会之后，再下一级，再凝神感知……。一次次，然后又往上……。一次次，在昏暗的阶梯隧道里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此刻，这个知觉分体——自己最早从中觉醒自我的原维保工作者，正长时间对着那面放射性岩墙发呆。 那个方向上，闪点爆依然猛烈，蕴含远古意志的超级能量波涛依然在没完没了地袭卷过来…… 已经无数遍探测过了，除了辐射最为猛烈的那一段阶梯区域，其他位置上，从无休无止的闪点冲击波里一直都没能感应和解析出完整的远古虚境意识。只是好像存在着一些虚境碎片，但过于细小、凌乱、无序，根本没法拼凑。至少暂时没法拼凑。 这将是漫长的过程。指令已经下达，收集虚境意识碎片并进行储存、分析和拼合的新的分体器官不久就会被制造出来。 能不能把亲爱的霍斯妮复活？能不能至少恢复她的一些意识生命？能把谁恢复过来？一切都是未知！ …… 粒子辐射风暴一直在吹袭，带来一阵阵眩晕。 “主宰牠们！”的执念之音又在隐约作响，总觉得像是某个未知意志的精神残念，而辐射爆则是那精神残念的意载场。 爆源已经研究过了，那种放射性基质至少生成于九十亿年前，是一颗超新星爆发的抛射残骸。其中是否真的载有精神残念还有待进一步研究。如果被证实，那么其中的精神残念必定属于某颗远古恒星内的未知意志——以粒子波为意载的智慧性存在。这也许意味着一些更加深远的意义。 但这些都是后话，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复活霍斯妮，恢复霍斯妮虚境。 …… 忽然有一天，负责恢复旧世界虚境的进程分体反馈过来一个情况…… 但其实已经用不着反馈了，感知已经漫延了过去，拓展了新的思维和意识疆域，以及数不清的进程分体。 瞬间就囊括了旧世界虚境里所有的意识生命。虚境里所有的人瞬间就全都变成了锑依淹。 现在，整个世界全tm都是这个自己了。所有的他们，还有牠们，尽管依然保有那些原本就属于他们和牠们的记忆，却都tm从闪点码骨子里认定了他们和牠们就是这个名叫锑依淹的自己。 现在，许多账户都找回了户主，但这tm有个屁的意义。这个金融分析分体决定买入，那个决定卖出，都tm是这个自己做的分析和决定。这个名义账户赚了，那个名义账户亏了，从这个名义账户转到那个名义账户，都tm是这个自己的钱，转来转去。再说了，钱tm管个屁用。 找个聊天的都tm找不到，全tm都是自己跟自己在说话。男的也是自己，女的也是自己，都tm这个自己一个人在自嗨。 自己跟自己。下棋也是，游戏也是，竞技也是……，甚至相杀的痛苦以及tm的邪恶的快感，都tm没有一点感觉。 这就是所谓的“主宰”？ 回想起来，十一亿年前的那个自己，虽然身为贵族，却从没想过要成为君王，从没想过要去主宰些什么，从没生出过统治和掌控的欲望。其实现在的这个自己也是如此，骨子里依然还是那个心思单纯不愿想事的锑依淹。 越是回想，越是认清楚真实的自己，就越是发现这个自己的精神深处潜藏着另一重截然不同的意志，绝不属于远古那个原始的锑依淹！ 闪光猛然爆发，极其剧烈，瞬间淹没了意识。 残念转瞬即逝：敌人的攻击？ 片刻后发现，这不是现实，而是因为精神恍惚出现了幻象。 剧烈的闪光仿佛与吹袭而来的闪点爆混合在一起，仿佛是其中的一部分，其实是出现在意识里。是那个精神残念里的一丝记忆？ 闪光的幻象时不时还会在意识里重现，只是没再伴随那个“敌人的攻击”的残念——也许因为那个念头极其淡薄，只会极其偶然地闪出。 那闪光是超新星爆发？还是敌人的攻击？精神残念的主人，潜伏在自己意识深处的未知意志，是因为那剧烈的闪光而陨灭的？ “主宰牠们！”这精神残念如此执着，像是来自某个极端的意志。 祂曾经是个统治者？是个君王？甚至暴君？曾经活在某颗已经毁于超新星爆发的、曾经的超级恒星里？ 祂会不会恢复全部的记忆和意志？也许正在恢复？甚至已经恢复？ 会不会真正主宰了这个机器智能文明的，其实是远古星骸里的精神残念？ 莫名地，竟然会产生敬畏！使用了“祂”这个称谓。 意标一闪：“未知意志”阅历完毕，时长3小时26分钟。 又回到了索引光域。 第四十三章 小行星宅邸 “小子诶，跟本阿卡莱的那场战斗，你都还没总结吧？”鲧的意语声忽然响起。 “荧惑史录”索引光域倏地缩成光点，消失了。 整个世界依然是只有内视域里的讯显明光，那些个“入口”悬浮着。 时间显示：8:29 鲧这个时候上班？听不出成了亿万富豪之后跟之前有什么不同，要么他一直就是？ “老子阅历过你小子跟本阿卡莱的那段战斗了。靠你自己怕是总结不来。那套动力穿戴原本配备有超维觉知和超维攻击手段，却没被你召唤出来。这说明你小子当时没表现出任何超维本能，否则动力穿戴一定能测知，自动提供相应的技能辅助。” 实在是不愿再回想，那场最终被本阿卡莱灭杀的战斗，但现在又想了起来。的确，当时根本就没想什么超维觉知和超维攻击，防守与攻击全程被那套全智能的动力穿戴引领。 超维觉知？超维攻击？想起了不久前战斗训练的时候，同时是郭支蕴、石阿仲、吴三，三条意线并行；后来重演时，超维视觉看向了第四、第五、第六……无数条临时拼凑变幻不定的……虚无格线，那些明暗点闪群，还真像是正在超维立体围棋盘上光速厮杀的棋局；那些纷乱动荡的就是不定态维度？仿佛能脑补成虚实闪烁的神秘符体，而里面隐藏着厉害的攻击规则；尤其那次破维发射…… 可是，在跟本阿卡莱的战斗中，哪里有这些？从哪里能获得这些？ “对于时空点，对于不定态维度，你小子的感知力还远远不够，还得从基础开始训练。你小子的目标是奈莫比空间。想从那儿活着回来，还得学会构型超维定式。攻击、保命、还有意线传输，都得靠这种能力。” 什么？构型超维定式？一点都不懂！听着就感觉懵逼！而且，你不教，我怎么会？什么都不会，却被迫要到奈莫比空间去搏命，一想起这个就难以抑制地害怕。而且，“荧惑史录”不是你推送给我要我体验的吗？ “你小子喜欢体验‘史录’也没错，‘史录’里确实有灵巧又好用的攻防构型，适用于无论哪个你想要在其中长久生存的意载种群。不过以你小子现在的状况来看，还是要加强对时空点和不定态维度的领悟。好了，该说的都说了，我们这就出发，去霍斯妮的小行星宅邸。老子答应过让你小子全程参与调查暗灵。” 霍斯妮？“史录”里锑依淹经常念叨的亲爱的霍斯妮？小行星宅邸？调查暗灵？…… 也没来得及想太多，鲧的意语声刚落，讯显光域刹那间散去，散成亿万闪点在虚无里瞬息间生灭，朝某个方向密集跃迁。 这还是自己吗？也能以闪点群落的形态存在？还能自我感知闪点波动的韵律？还能思考？不过感觉自己只是一大片闪点群落的小部分属从。 没过多久，约莫几分钟，视觉豁然显现。 那是极光？现实视野，夜空中，彩色流光在璀璨的群星间飘拂。 “这是超磁防护罩，正在捕获宇宙射线，防止意载被击穿，也作为小行星宅邸的能量来源。”作答的不是鲧，而是另一个意识音，来自也是刚刚才重现的讯显光立方里。“我是如知，您加载的智能百科，刚才测知到您意识里的疑问。” 并没加载这个，只可能是鲧帮自己加载的。感觉他正处在某种高度戒备的状态。一定是他不想分心，所以加载了这个来替他回答自己的疑问？ 讯显光立方里，另外还浮着“太空监控”意标，安全状态显示的全都是：没发现异常。 这是鲧的视觉和讯显，所以，当然是鲧的意载。盘腿的坐姿。之前也许在冥想，也许在入定，还没注入意识线程，处于待机状态。 此刻，隔着薄薄的软垫，能感觉出底下岩石的硬度。 深深地呼吸，太空中不可能是真的在呼吸，只是拟造出来的感觉而已。 冷冽的真空，绝对寂静，绝对透明。繁星和极光极其明亮，只隔着不到一个足球场长度的岩坪，就挂在前方不远处纯净的黑色天空中。尽管漆黑一片，但岩坪上微微泛动着彩光，隐隐映出大大小小岩石的轮廓。感觉上近在咫尺，仿佛只要走过去，走到岩坪连接夜空的边界，伸手就能触碰到夜空中那些闪亮的星星和飘逸的彩色光带。那么近，真想走过去，走到岩坪边缘去看看。再往前，到了那里，下方应该是缀满星星的太空深渊吧。 鲧没有走过去，虽然他站起身来。他向右边跨步，同时警觉地扫视黑暗岩坪上的微光涌动。 一个完全由闪点群组成的精神空间慕然展开，单调得毫无意义。他讯显的光立方里，“超维知觉”意触标显示已经是启动状态了，——是他刚才的关注触发的启动。 还是更加习惯于现实视野。前方，相隔大约三十米，是一座黑漆漆的方形巨岩，作为这岩坪上唯一的凸起物，矗立在繁星和极光交相辉映的夜空之下。 方形巨岩的中间，先是泄露出一条亮线，划破一小段黑暗，然后亮线迅速扩宽。鲧走到近前，再又走进亮光里。在里面，他快速地转回身，向外观察。刚才的身后，有一定概率太空暗灵隐身其中的黑暗方井由宽变窄，转眼间也变成细线，被明亮关闭。 “早给你小子配备了独立讯显。现在虽然是跟老子的叠加在一起，但不妨碍你小子使用。别再让老子提醒你。” 鲧虽然不耐烦，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刚才他说“要加强对时空点和不定态维度的领悟”。而自己现在的“超维知觉”里，点群频密地闪个不停。这的确不怎么习惯，要加强领悟？怎么办？曾经用过些工具，是些什么来着？ 想起来了，“全向视觉”，“时空解析”，“时间显微”，还有“超算”。意触标一个个从讯显里浮显出来。 意触，意触，意触，意触。 慕然间，看进了闪点群里所有的纵深，看进了每一处微渺变幻的不定态维度结构内部。无数重影般的闪点群在疏密间起伏，波荡成身体所在的长方体光箱。亮光在无数重叠的定态三维空间里照射。这么多？全都是解析出来的定态空间？ 在这个瞬间之后，身体有点飘，感觉被往下带。在地球，这应该叫做电梯。如知意语解释，“差不多吧，这个由超磁驱动，等会儿将从内部绕过岩心，从小行星另一面上到地表。” 感觉停了下来，改为了侧向偏转，以身体下延线远端某处为转心。又停了下来。约莫环转了半圈，头和脚应该是调换了方向，下变成了上，上变成了下。紧接着，脚底骤然生出推升力，身体被往上带。再次停了下来，前方，那条线又出现了，向两侧扩开。 涌入视线的这次是室内厅堂的白昼光线。空间高阔，到处都是窗户，而且面积都开得很大，窗外的景色一览无余：有一口池塘，被各种高低不同的树木环绕。有一点意外，没看到有荧惑星球的晶质植物，全都是地球树种。大多叫不出名称，但也有常见的垂柳和桃花。光色明艳，映出春天的感觉。很亲切，像是回到了地球的某个地方。 如知解释过了，这是小行星宅邸，所以不可能是地球。当然不可能是地球，但为什么会是地球植物？这会是真实的吗？太像是真实的了！ “这既是虚境，也是现实，是虚境结合现实。而且这还是个小型的虚拟生态系统，其中的虚拟植物、虚拟动物、虚拟微生物都拥有各自种属的虚拟生物码，还能对现实环境里的能量变化做出反应，比如季节变化。如果环境条件发生改变，这些虚拟生命甚至还能进化。这是最新的设计，或者说是一项测试——针对有人提出的‘加载在宇宙射线里的遥远意识也会对虚拟生命产生影响’这一猜测。”这还是如知在意语解释。 接下来，鲧到淋浴间冲了个澡，然后在靠近池塘一侧、风景如画的餐房里用了餐。整个过程他一直都很警觉，一直都在关注三大虚境网“太空监控”所意标的实时太空安全状况，一直都在“超维知觉”的闪点群精神空间里搜索——来自每一颗遥远天体的、夹带在日球光线中的、从小行星岩基上反射过来的、黑暗太空自带的（极其微弱）……无穷无尽的闪点群，然后解析。太多了，就算有超算，也难以在每个瞬间将不断涌来的闪点群全都搜索、解析个遍。他甚至都没放过虚境，包括任何细微的异响，就连侍者送餐过来他都仔细多看了几眼。 而且，能感觉得出，他时刻都处在发起攻击的状态。 季乐西也在观察那些闪点群，用他不久前意触接入的精神工具。没看出什么异常。他倒是对用来冲澡的水、淋浴的感觉、地球风味的餐食、以及眼前的侍者尤其感到好奇，这些都是虚拟的吗？ “除了意载、小行星、以及上面的宅邸构筑物，其他的，包括意载外在的形貌、体态、重力感，全都是虚境事物。”如知意语解答。 侍者收拾清洁完毕，走进厨房后没再出来。整个宅邸里不再有其他人，安静极了。鲧走进了房门在他到达时悄无声息自动滑开的衣橱间。在那里他换了套正装，对着前方自己的即时投影调整衣饰色泽、织质和款式细节，令自己身上的华丽不失庄重和得体。此刻，就连季乐西这个地球人都觉得面部晶肌里看得见亮黑焌色血液泵流的鲧的确有着某种无法描述的属于荧惑人的贵族气质。 然后，出了衣橱间，鲧一边在讯显里做了几次意触，一边走向电梯一侧正在自动滑开的宅邸外门。出门时，他留意了一下讯显里在他意触某个意触标后意现的内容： 未来二十四小时内荧惑空间各空域随机空洞的发生概率，小行星带区，故原空域，14.33%至16.81%；小行星带区，德玛空域，15.24%至17.62%。此两处太空区域短时间内出现太空暗灵的概率都较低。 特别警示，根据塞阿哒时空模型做出的预测仅供参考，请勿作为唯一的意载安防依据。 宅邸外，视野被树木阻挡，所以并不觉得这片小行星地域有多么狭窄，只是不知道穿过树林走到边缘地带会看到怎样的景象。树木上方，淡蓝色天空中飘着丝丝缕缕的白色云絮。右侧，日球比在阿卡莱星球上看到的更小。 奇怪的是，看到的全都是地球颜色，而鲧却是具荧惑人身体。 “这是虚境景象，感知可以调节。”如知意语解释。 那么太阳呢？ “日球是真实的，但对光线强度做了感知调节。” 鲧在室外的硬质步道上一跃而起，瞬间便感觉动力被施加到四肢、腰腹等身体各部位。草地、步道、树木……，片刻之前还占满了整个视野，现在低头看时，已缩成了参差交错的色块，转眼，更加缩小成白云之下明亮的杂绿色整体。 第四十四章 太空飞行 在某个临界瞬间，一面巨大的彩光流溢的透明弧面慕然显现，——就在下方，在脚底，近在咫尺。视线向下穿透弧面，远处的地面上，刚刚还能看到的变小了的树林、草地、池塘、房舍瞬间消失，被暗沉沉、毫无生机的小行星岩块替代。 那个瞬间之后，身体被包覆了一小圈稀薄的流彩光罩。接下来，脚下巨大的包裹住小行星岩核的流彩弧幕飞快地退缩成动感彩球，在黑暗星空飞快地膨胀、飞快地占满视野的过程中越变越小，越变越小…… 讯显里，三大虚境网“太空监控”全都被打开了，叠加成现实视觉之外的精神视域。里面没有群星，没有日球，只有一个个小意球，代表的是太空中一处处小行星宅邸。小意球大一点的离得相对较近，退行得相对稍快，但也快不到哪去；小一点的相对较远，越远的退行得越慢，最远的感觉完全静止在那里；代表飞行中的意载的是小得多的意点，也是大大小小远近不同，在各个小意球之间以较快的速度穿行。此刻，意球和意点全都被意标为正常。可是鲧还是免不了担忧，毕竟所有意识线程失踪事件在发生之前全都一切正常。 现实视野中，意球和意点全都不存在。隔着几近透明的流彩光罩，明亮的群星，以及那颗更加炽亮的小小日球，就那么静止悬挂在深邃的漆黑里，一动不动。此刻，在永恒的太空禅静中，完全感觉不出躯体在疾飞。不过，只是有时候，会有光点不知不觉间闯进视觉，然后缓慢移动，接近，一直到变大——有一些到最大时能看见流光彩球里包覆的暗色岩体；另一些看过去纯粹是流光彩球，相比之下极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就像极其微弱的太空流萤在附近空间以看得见的速度穿行。然后，看着这一切又慢慢变小，最终飘移到身后的黑暗视野之外。 飞行途中，对于漆黑的虚无里可能存在的太空暗灵，鲧的警惕心一直都没松懈。这也许毫无意义。“超维知觉”里奔涌而来的那些闪点群可都是以光速在运动，就算发现了其中的危险，还来得及做出反应吗？如果警惕心管用，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意线失踪事件了。 三大虚境网“太空监控”同时具有太空导航功能。有个小意球，被意标为目的地：德玛空域3988#小行星宅邸，虽然感觉不出在移动，但在飞行了将近两个荧惑时之后，明显已经近了差不多一半的距离。意标显示，按这个速度，到达目的地还得三个荧惑时。 “''史录''里有灵巧又好用的……”，季乐西又想起了鲧的这句意语。他想起了体验过的锑依淹，想起那个闪点群落形态的意识存在。他想起自己曾经死过一次，死了一条意线——他们是这么表达的。现在的已经不是死去的那条意线了，而是另外一条，那时候还没被激活，被禁锢在讯显的精神空间里探索各个“入口”。 然后，他想起了那个未知的“入口”——唯一意触后没有闪出注释的那个，里面整个都充斥着未知闪点群的那个，感觉就是自己并且代表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的那个，是什么呢？ 瞬间，那个“入口”浮显出来，意标显示是“超维知觉”。意触。 精神空间慕然展开。这是属于自己的而不是鲧的“超维知觉”？ 这一次，早已接入了精神工具。“时空解析”，“时间显微”，“触视”，还有“超算”。此刻，里面那些闪点群落不再毫无意义。 “终于可以帮上点忙了。从现在开始，你小子负责警戒后方的四分之一空域。” 感觉有点紧张，还带着点兴奋，又有点担忧。如果发现了危险，不知道要如何防卫，如何反击。 外部，闪点群从遥远空间接连不断地涌来，闪源在现实视野里有的对应着明亮的星星，有的却是深邃的黑暗；它们的疏密波动有的极其剧烈，有的非常平缓。可是，怎么才能分辨其中是否隐藏危险呢？ 刚这么一想，一张精神网笼罩了上来，在“超维知觉”精神空间里覆盖了后方的四分之一空域。“这是张数据滤网，能够比照每一处闪源的正常数据解析出异常。”如知意语解释。 然后呢？解析出异常之后呢？ “一般情况下，超磁罩会自动增强防护。但如果遇到未知构型的攻击就没法有固定的应对模式了，只能根据情况临时进行构型，有针对性地加以防卫，或者发起反击。” 就像鲧，很久以前——古时候，在地球的那次破维发射吗？ 如知没有回答，牠没有这项数据。 “还得学会构型超维定式……”鲧这样说过。可是怎么构型呢？难道……也许就像下四维立体围棋那样？ “差不多。但超维立体围棋只有一种规则，而超维构型的规则却无法穷尽。不过方法都一样，只要提供足够的意识能量就行。” 又是一重精神网。在那上面，时间被显微。相比之下，闪点群慢到足以看得清每一次生灭的变换。但还是很快，必须跟上节奏，解析出维度格线，才能在交叉点上落子。不太能理解的是，尽管被解析出来，维度格线其实并不存在，这取决于意识设定。先不管这些，问题是，该怎么落子？纷繁的闪点群弥漫在后方一大片空域，以哪些作为对手？ “超磁防护罩可以作为参考。”如知意语建议。 那一重精神网，叠加了数不清的不定态维度，被时间显微后，能“看”到无穷无尽的点群在慢闪。可以看作是超维立体围棋，但绝对不是唯一的某种规则。不管怎样，被迟滞后仍然闪击而来的点群是各种白子，光网上应对的是各种黑子，意识里解析设定的各种维度格线无时无刻不在破碎，重组，扭曲，动荡。然后，这一切组合成多种多样、诡异变幻、光怪陆离的不定态维度构型——作为玄幻小说爱好者，季乐西越看越觉得像是幽邃星空中虚实闪烁的立体符文。关键是，它们竟然以某种方式推动意载在太空中行进；关键是，它们为鲧的以及自己的意识运行提供了能量；还有，是谁在运作那些应对的黑子？超级智能？ 规则，规则，规则，都是些什么维度规则呢？两眼一抹黑，全都不了解。而且也太多了，怎么解析得过来？ 然后，又来了一重精神网。“这也是一张数据网，上面已知的维度规则全都对应着已知的定态空间。”如知意语解释。 …… 三个荧惑时过得飞快。每一分，每一秒，所有的时间都在解读维度规则的过程中被吞噬。后方四分之一空域的警戒和防卫实际上全靠智能化的超磁防护罩，如果这段时间真有太空暗灵袭来的话。 第四十五章 霍斯妮太空宅邸 “太空导航”精神视域，目的地——德玛空域3988#小行星宅邸，差不多与自身意点重合了。现实视野，前方，有个微弱的光点正在从灿烂星群之间的漆黑中浮出来，极其缓慢地变大。过了一会，变成了小小的光珠，能隐约辨别出色彩。又过了一会，变成了流彩的透明球体。稀薄的彩光球圈内部，能看得见悬浮在中心位置的巨大岩块。 越来越近。现在，中央视区几乎被飘忽变幻着瑰丽色彩的透明球面给占满了。凭感觉，这颗小行星比鲧的那颗大了不止十倍。彩光球圈内部的那块陆地是巨大的黑褐色，就连漆黑太空中那么炽亮的日球都没能将它照出明亮的感觉。看过去，它的质地坚硬，无法凿饰出柔和圆润的轮廓。 中央视区偏左上方，隔着那层薄薄的逸动彩光，那下面，暗沉沉的陆地上耸起着一座岩质山峰。山峰底下，光秃秃的坚硬平原上，有好几处，都像是穹顶圆柱体被竖向劈开，只剩下半边，像是从天然岩基上凿出的雕塑，更像是一块块墓碑——弧顶、内凹的柱面，中部以下通过一些几何块连接。它们的尺度与山峰当然没法比，但只要知道了那里是小行星宅邸，自然就会明白那些是小行星上面建筑物的实体部分。 住在那里的就是锑依淹时不时念叨的“亲爱的霍斯妮”？那里就是霍斯妮的太空别墅？她当然不会只有一条意识线程，也不会只有一具意载，所以她是同时住在各种各样的别墅里？季乐西甚至开始神想，万一哪天自己也能这样会是什么个感觉。 如知的意语这时候从讯显里传来：“从某种意义上，她的确是霍斯妮，她拥有霍斯妮所有的生物码，绝大部分记忆、思想和行为模式、甚至曾经的对锑依淹的爱，不过也不能因此说她就是霍斯妮本人。” 霍斯妮虚境的运行器芯晶不是已经变成了被熔铸到放射性岩墙里的破碎颗粒吗？里面存储的虚境生命不是只剩下零星的意识碎片了吗？不过锑依淹一直都在为复活她做出努力，所以现在的霍斯妮……？ “锑依淹完美重造了自己的爱人，却依然失去了她——这或许是因为重造时注入她意识深层的还有那无处不在的星骸意志吧。现在的霍斯妮跟锑依淹早已经不是他们原来的那种关系了。锑依淹送给她的那份重礼她也还给了他。当年的霍斯妮虚境现在已经叫做锑依淹虚境了。不过到现在为止她一直都在帮他打理资产，包括古老的砂云系统。因为她的努力，锑依淹系统才一直保持了荧惑世界四大系统之一的实力。” 此刻，超磁防护罩就像个超级肥皂泡，近到几乎堵住前方整个视野了，满眼的彩光流溢，看不见全貌。飞快地，马上就要进入。然后，只一刹那，好像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 的确就是另一个世界。水雾笼罩在四面八方，甚至弥漫到虚幻的躯体里。看得见雾气正在成片成片地凝集成极细的水珠，然后一齐朝某个方向飞。那个方向当然是下方。不断有新的水珠凝集出来，成为密密蒙蒙的细雨，不断坠向那个下方。 刚刚还什么都没有，瞬间就出现了。这些也都是幻觉？虚境事物？ “没错，虚境结合现实，投射进感官里了。” 身体在细雨中下降，速度比刚才在太空中慢了不知多少倍。不知道什么时候撑起的透明雨罩，有点像飞行梭，却不是在驾驶。隔离了雨水的身体不再虚幻。 动感的雨雾底下，迷蒙的深远处，透出了各种冷调的色彩。最多的是冷绿，其中间杂有冷芠、冷羐、冷橙、冷褐、冷紫、冷焅、冷焌……，在山峰上，在平原上，层层堆叠，全都泛着湿漉漉的透明光泽。只有那些掩映其中的穹顶圆柱体建筑，本色应该是白色，此时看感觉是灰色。 降落的过程中，鲧在讯显里意控。”“太空监控”，退出；”超维知觉”，退出；“时空解析”，退出；“时间显微”，退出；“全向视觉”，退出；“超算”，退出。于是季乐西也在自己的讯显里跟着意控，各种退出。 意标闪过：本次数据和运算费用，一共2667玛。 现在已经下来了，正在平飞。一颗颗晶树，一丛丛晶灌，在轻丝雨幕中向后掠去，还有地面那片泛动着一圈圈细密雨波的方形水池。前方的烟雨中，湿坪之上，晶树之间，以覆满冷彩晶叶的山峰为背景，霍斯妮的宅邸建筑群被飞快地迎面拉近。进入超磁防护罩时没注意，要么就是隔着雨雾没看清楚，先前缺失的穹顶圆柱体的另一半应该在那时就已经在视觉里补全了，此刻就在眼前，是雨帘之后透明的晶质弧面。 减速，下降，身体由水平而渐渐倾斜，渐渐竖直。轻缓飘降的最后时刻，左脚踏向湿淋淋的地面，然后是右脚，紧接着快走几步，在一名撑伞侧立一旁的侍者女子前方停稳，站住。 她已经迎了上来，“尊贵的阿鲧阁下，欢迎您的光临。尊主霍斯妮让我转告您，她临时被事务缠住了，没法前来迎接，等会儿她会亲自向您表达歉意。现在请允许我在前面给您引路。” 感觉鲧做了个认可的表情。之后，她说“这边请”时做了个手势，然后在前面引路，走向门廊。鲧在后跟随。雨罩在鲧进入后自动消失。 “离开始还有二十五分钟，您可以到专门为您准备的房间里稍事休息，也可以现在就去会议厅，其他客人已经在那边了。”侍者引领鲧在装饰着绘画、雕塑和繁复纹饰的廊道里行进。前面就是分岔口，等待鲧做出决定。 “直接去会议厅吧。” “好的，请前面直走。另外，尊主霍斯妮给每一位客人都准备了一具空配意线的战斗意载作为礼物。我这就给您传过去，请您接收一下。” “我需要双份，有位同伴现在就跟我在一起。” “好的，”侍者明显迟疑了一瞬，“这就给您传过去。” 空配意线的战斗意载？这是第一次听说。 “这可是奢侈的礼物。”难得鲧的意识音又在讯显里意响。“就看你小子有没有本事保得住，以及保得住多久了。” 第四十六章 战斗意载 依然跟随侍者在廊道里行走，依然在随意看着、听着、感觉着这个环境里的一切，包括共享的鲧对他自身躯体的感知。 但是，忽然就产生了，不对，是增加了，另一个属于自己的非人类躯体感知。 还有，这闪出的又一重光立方，也是自己的讯显吗？里面浮着三个光域——意念一掠而过，分别闪出注释：“外联域”、“驾控域”、“传送域”。 而新视野里……是太空。 我靠，动荡得不能再动荡了！ 繁星飘移得飞快，上下左右，任意来去。混乱的轨迹，毫无规律可寻。 不是漫天星斗在动，而是自己全向视野的躯体正在太空中毫无章法地翻滚来，翻滚去；忽快，忽慢；疾骤停止，又疾骤启动；忽而是超重感，忽而是失重感，惯性感知疾骤变换。 换成人类身体，这么剧烈地无序翻滚，天旋地转，斗转星移，肯定得头晕目眩，非呕吐不可。 但是现在，毫无不适感。 讯显光立方只有唯一的一个，却能清晰感知到相互独立的十六个球状躯体，由唯一的自我意识统御。 还记得同时是郭支蕴、石阿仲、吴三，但那是多意识线程并行。而分体，却是现在这种感觉。 每一个分体球躯又都是独立的全向视觉的眼睛，看得见另外的十五个：黑色，相互保持成某种一致，无序地翻滚。 还有，周围另外的那些物体，全都是战斗意载吗?应该是。 它们满太空都是，远的，近的，反射星光的，直接就是发光体的，外层笼着透明流彩光球（应该是超磁防护罩）的…… 它们也像繁星一样前后、左右、上下飞快地无序飘移，同时也在飞快地翻转，打滚，时不时还忽然消失，然后不知从哪处虚无里忽然再闪出。 太快了，而且一切都毫无章法，混乱不堪。 凝神观察，想要看清楚它们中的一个。 瞬间，繁星全都不动了，不再混乱翻滚了，全都静止了下来，成为了太空背景。 但所有的战斗意载，包括想要看清楚的那个，依然在瞬速翻滚、飘移、消失、重现……。 我靠！好奇特！这种视觉！凝神观察时，虽然自身的惯性感知中十六颗球躯还在无序翻滚，视线却定住了，就像是没在翻滚而是在静止凝视。 然后，当注意力涣散不再聚焦，一切又全都乱动了起来，尤其是其间变成静止背景的繁星，前后的改变尤其显着。 一次又一次聚焦观察，其他那些战斗意载的式样和形状千奇百怪。 “您好，我是如兵，是这具战载的智能辅控，欢迎您接管。”讯显的驾控域里传出意响。 “这是不是表示，在这个世界里我拥有了一套完全属于自己的意载？和一条不受任何人控制的、完全属于自己的、自由的意线？”季乐西忍不住在鲧的身体里发问。 而鲧，这时候正在左拐，走进会议厅。透过他的视线，前方，那就是不久前从太空看下来看到的弧顶圆柱面“墓碑”中的某一块，此刻，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上面繁密的灰白色浮雕纹饰烘托出中间绚丽的巨幅彩画，与通透的、表面淌满雨水的另外半边合围出此刻身在其中的、高耸而宏大的穹顶柱状空间。 “是的，但老子还是那句话：就看你小子有没有本事保住，保得住多久了。”鲧回复的意语里明显带有轻视的意味。 但，他是从哪儿回复的？他的意识音，此时此刻，响自这具战斗意载的讯显光立方的外联域。 “鲧大爷，你在哪？” 这么问，是因为知道鲧也获赠了战斗意载。此刻他也在飘忽动荡的太空视野中的某处。那么多的战斗意载，他也是其中之一。 问题是，怎么会有这么多？会议厅里一目了然，加上鲧一共六位，再加上自己。可是，太空中远不止七具战斗意载。数十？上百？好几百？一时间数不过来。鲧刚才都说是奢侈的礼物了，霍斯妮不会同时赠送这么多出去吧？ “您这具战载所属的是霍斯妮战斗群，隶属于锑依淹太空战斗集团。”如兵意语解释，意识音从驾控域传来。 这么说，这具……战载，现在是你在驾控？ “是的，通常情况下，负责驾控和作战的都是我。但这不影响您的作战操作，您完全可以按自己的意愿进行侦察或者发起攻击。” 有许多想要了解……，但被打断，因为从外联域传来了鲧的意语回复，“小子诶，先把极坐标系调出来。” 而此刻，透过他的视线，他正跟着侍者女子走在会议厅内部高耸的空间下方，边走边与在座的其他五位客人相互打着招呼，行礼致意。 高厅宏阔，里面的六个人压低嗓音在交谈，加上雨天光线不足，显得现场气氛有点肃穆。 同一时刻，太空战载那边。 极坐标意触标从驾控域浮显出来。意触。 精神网慕然展开，所有的战斗意载瞬间被意标上两组数字——每组三个，不断变动。 如知向季乐西意语：“这是日球系各空间极坐标系”。 于是，霍斯妮战斗群在日球系的空间位置、自己和鲧在这个战斗群里的空间位置，季乐西随时都能意知了。 “这是战局动态。”还是鲧的意识音。 随即，精神视域倏地展开，与之前的极坐标精神网区隔在不同的意识层面，并不混淆。 “战争过不了多久就会开始了。小子诶，向老子这边靠拢，说不定老子还能掩护你。” 战争？这就要开始了？这也太突然了！鲧总是没头没脑地突然就给人带来惊人的消息！ 而这时候，他已经在会议厅里一个空着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正与邻座聊着太空暗灵的事，聊着塞阿哒模型的太空暗灵预测概率——就像在聊天气，一边在那里吃吃喝喝——相当于季乐西也在吃吃喝喝，因为他一直在鲧的意载里共享他的感觉，包括味觉。 第四十七章 战争彩 “别再让老子提醒你。”鲧又一次表达不满。“时空点，不定态维度，构型超维定式。给老子记住了。太空里不太平，随时会遇到暗灵，你小子小心点。”此时，会议厅那边，一颗晶果在他嘴里咀嚼。除了甜之外，果香味是荧惑人感官所独有的。是不是应该感到恶心？可是，却没有。很好吃，很好的口感。 季乐西忽然紧张起来。靠！战争就要开始了？还得防着太空暗灵？ “时空解析”，“时间显微”，“触视”，“超算”。现在是双重讯显二合一。两重相隔遥远的光立方，在同一个自我意识里融为整体。意触，意触，意触，意触，管它们是从哪一重光立方里浮显出来的意标。 因为紧张，所以慌乱。 还有，“超维知觉”。意触。 一重重精神空间慕然展开。 时刻在斗转星移、战斗意载无序混乱运动的现实太空视野里，所有的一切一一都有对应。 密集的太空闪点群从无数个序列三维的无数个方向不断地涌现而来。 太空暗灵可能会隐藏其中？对于这种危险季乐西倒是没什么感觉。 不过驾控域里的“驾控”、“攻击”、“护盾”、“触视”、“换维”、“闪避”……这么多……功能项，都要怎么操作？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意载，而且还是战斗意载，这些基本的作战功能项总得搞清楚吧。 尤其那几个“入口”，并入传送域里的那几个，现在既然是自由的意识线程了，如果意触，会不会……能够到达哪里呢？太想知道了，那些地方，管它是哪里，如果现在就能去了呢？万一发生点意外，比如遭遇太空暗灵之类的，也好有地方能逃。 “反正有你在驾控，我离开一会儿没关系吧？”季乐西向如兵确认。 “没关系的。” “我不在的时候，你会帮我防着太空暗灵的，对吧？” “现在也是我在帮你防着啊。但如果遇到陌生的构型我就无能为力了。” 唉，如果换自己操控就更无能为力了。只能先这样了。“遇到太空暗灵立刻通知我，哪怕是发现蛛丝马迹。” “好的，您放心。” 也只好“放心”了。 随后，随便在讯显里选了个“入口”，恰好是闪过“吉阿思虚境”的那个，然后意触，试试看能不能到达哪里。 切入的精神空间还跟上次一样，里面是那个只有五颗主要行星的恒星系视像。 意标浮显。不是“讯道不通，无法传送”，却同样令人沮丧，是“未注册身份码，无法传送”。然后，就算再怎么意触都没任何改变了。 需要注册身份码？不管怎样，注册了才能自由！可怎么才能注册？但至少现在办不到，于是季乐西又选了“诸空间”意触。 “未注册身份码，无法匹配意载码”浮显出来。 意载码？大概得拥有意载才会有意载码吧？可自己除了这具战载，哪来的意载？更别说注册的身份码了。 所以不管是虚境，还是现实世界，仍然哪里都去不了。 得跟鲧大爷谈谈！不管怎样，他发那笔大财，自己怎么着也是受了苦出了力的吧。 想到就做，大不了被拒绝。“鲧爷爷，有个事，跟您商量一下呗。当初您说给我弄个非法身份，那时候我不懂，现在我想改一下，想要个注册了身份码的意识线程。行吗？” “小子诶，这事可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这样吧，你小子战载里的这条意线，如果这次的太空战争结束后你还能保住，老子想办法帮你注册身份码。”没想到鲧大爷竟然答应了。但，他还在意语，“好好研究这具战载，不然你小子这条命线可保不住。” 忽然有点紧迫感了。 “能不能让我先试着驾控？”这是在问如兵。 “现在是临战状态，随时会遭到敌人的超远程跨维攻击。建议您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不要尝试亲自驾控。” “为什么？” “战载现在是以随机翻转、随机闪避、随机换维的模式飞行，假如您亲自驾控的话，意味着取消这种模式，很容易被敌人从超远距离跨维度锁定攻击。而且根据我对您的测知了解，您的构型攻击能力恐怕还难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太空暗灵。” “好吧，但是换维呢？我不亲自驾控怎么知道操作？” “等您体验过之后就会知道的。” 好吧。“刚才鲧要我向他靠拢，你靠过去了吗？他说能提供……掩护。” “还没有，您没有给我这个指令。” 算了。鲧大爷说的是掩护，不是保护。而且，还不知道是谁掩护谁。 “那么，我们是从哪儿出发的？现在是在朝哪儿飞？”本能地觉得，想要保住自己，保住这条意识线程和这具战斗意载，了解战争态势很重要。 “一开始是从小行星带出发的，后来朝日球系北部太空飞行了一段，绕过了阿卡莱行星对应的荧惑空间轨道，现在正在朝蓝淼对应的荧惑空间轨道——也就是岩焰轨道空域迂回。” 之前如知解释了日球系东南西北的方位概念：无论荧惑、蓝淼还是阿卡莱，无论在哪一组三维，日球系都被定义为自西向东公转；由此也定义了日球系的北和南；然后日球垂直于公转平面向阿卡莱行星辐射的平面被定义为基准面，区隔西和东。所以，季乐西此时能够理解如兵的意语中“北部”一词的含义。 朝蓝淼……岩焰轨道迂回？ 注意力瞬间聚焦到“战局动态”精神视域。那些意点群——散布在日球系不同空域的战斗集团，从一开始就意知了，但需要逐一关注才会闪出意标：位于蓝淼……岩焰轨道的，是自己人，数量明确；位于阿卡莱轨道的，是敌人，数量不明，一片模糊。 “我们这是要去与蓝淼-岩焰轨道上的自己人会合吗？”也许有机会近距离看看地球家乡？太想去看看了，地球家乡！ “从战略态势看，我们是要去加强那里的力量，对阿卡莱方向上的敌人构成合围之势。” “阿卡莱？是敌人？”季乐西朝着阿卡莱行星的方向望了过去，繁星瞬间静止，变成背景，配合他的探察。然后他又学着鲧在太空中航行时的那样，在各个精神空间和精神网里审察，解析，防范……。虽说如兵会时刻提防太空暗灵，但还是不太能放下心来。毕竟这条意线和这具战载是到荧惑世界里立足的唯一机会。 “战争也是竞技，同时又是博彩——战争彩。”这次回答的是如知。“所以阿卡莱他们既是敌人，也不是敌人；在战争中是，在日常中不是。” “战争彩？”战争是竞技，这能够理解。但战争彩在地球可从没听说过，只知道福彩、足彩、体彩…… “战争彩是经过漫长的历史岁月慢慢发展起来的。”智能百科如知开始了科普唠叨，“在我们机器工作者时代并没有战争，因为没有欲望驱动。接下来的锑依淹意志时代也是这样，因为没有谁具有独立的自我意识。到后来，在锑依淹解放了所有人的自我意识之后，因为之前经历的毁灭、死亡、禁锢……，人人都被赋予了危机感，人人都想占有更多的意载以承载更多的意线，确保永生。于是，人人都抢夺意载，保卫意载；人人都抢夺制造意载的资源并保卫这种资源。于是战争降临到了荧惑世界。 再后来，竞技和博彩被引入到战争中，这意味着战争带上了浓厚的商业化竞技色彩。 战争参与者将即时的战场视点和作战操控在网络上直播，赚取流量收入。这时候，博彩机构会来设置赔率。像您这样的新人，如果能打通关，存活到战争结束，赔率会很高，相应地您得到的彩奖分成会相当高；而且击毁敌方意载还能提高赔率乘数，增加赔率；如果能击杀一条或者数条敌方意线，获得的彩奖分成能令您一夜暴富。” 现在季乐西有点理解为什么获赠的战斗意载是“奢侈的礼物”了。同时，他也有点想入非非了，如果…… “这些激励性设置对于战争参与者来说尤其残酷。如果您只有一条意线，绝对不要来；两三条意线的实力也不要来，难以想象的战载研发经费您根本就负担不起，来了也只能充当敌人获取超额彩奖分成的垫脚石。” 现在，领悟到“奢侈”二字的份量和残酷了。同时心里也凉了半截。 “战争成为商业化竞技也带来了好处。常规意载不会再遭到破坏，而整个社会对于战斗意载的超额研发投入，以及过不了多久就会爆发一次的真实的战争，令荧惑世界一直保持着强大的整体防卫能力。 不过，这也会令和平世界的人们忘记了战争的本质其实还是掠夺、死亡和毁灭。” 听着如知意语解释时，季乐西偶尔会在相隔遥远的会议厅空间里跟随鲧的视线望向他左侧巨大、高耸、蜿蜒流淌的透明雨面，以及外面远处各种被雨流扭曲的色彩，或者，听他在高厅里跟其他客人压低嗓音交谈，或者，他时不时会望向右前方——对面，那里另外有扇小门。 这一次望过去，有人从那扇小门里走了出来。 她？霍斯妮？ 第四十八章 太空探灵系统 她走了过来，一边向客人致歉——虽然她并没迟到。 现在，跟随鲧的关注，被她吸引，季乐西的主要注意力(鲧觉得没必要花费过多的钱来支付季乐西同时兼顾两处注意力的超常算力消耗）从日球系北部的战斗意载转移了过来。 “我们开始吧。”她微笑，但焅蓝色眼神里是另一种光芒。 她五官很美，而这种美掩盖了她的威仪。就像大海暂时的平静祥和总是给人以永远不会有惊涛骇浪的假象。季乐西感觉得到，鲧的内心此刻莫名生出一丝敬畏。 “各位尊主，先请狄阿萨简单汇报一下探测太空暗灵的最新进展吧。”说话间，她望了过来，眼神的平和中隐隐透着“史录“里体验过的那种远古意志的精神残念。 “好的。”一名身形瘦长的男性晶体人站起身来，开始讲述…… …… 最后他说，“各位尊主，尽管对于太空暗灵是以埃子波还是以空间波为意载目前尚无定论，锑依淹和霍斯妮仍然在这方面投入了巨资，已经打造出了一个覆盖整个日球系已知序列三维的太空探灵系统。” “这我们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有人低声说道。 “抱歉，我们投入的时候几乎看不到回报，所以没有邀请各位。”霍斯妮解释了一句，然后以眼神示意狄阿萨继续。 “各位都知道，古老的砂云系统一直都由我们掌控并运行至今，新兴的阿卡莱系统虽然强大，但依然没法染指阿卡莱空间之外的其他序列三维，我想至少接下来的数千年里都会维持这个局面。” 如知测知季乐西的茫然无知，给他意语科普：砂云系统始于十一亿多年前的机器智能文明时代，用于接收太空殖民工作者发回的数据射束，在漫长的岁月里，随着后者冒险探索到达的空域越来越遥远，发回的信号相应地也越来越微弱，所以前者只能不断地自我升级，信号接收器升级得越来越灵敏，数量越来越多，分布得越来越广，目前已经弥漫到日球系各已知序列三维与外太空的边界，整体上逐渐演变成了一只跨日球系空间的超级太空眼。时时刻刻都有来自外太空的同源光子被它捕获，在它的超级联动视网矩阵中被解析。因为拥有这只超级太空眼，锑依淹势力已经变得极难被撼动。 “目前，我们已经在砂云系统所有的探测节点上都加装了意识波感应解析器，并将感应解析空域拓展到了日球系内部。现在已经能感应解析出日球系已知三维里绝大多数个体的生命波动、感知波动、以及意识波动。我想，只要获得足够多的数据，感应解析到太空暗灵也是指日可待。接下来，针对公众的安保需求，我们计划把太空探灵系统推向市场，欢迎各位参与投资。”鲧的听觉里，狄阿萨的话语声在空旷的高阔大厅里回响。 这时候，透过鲧的视线，季乐西望向了高厅中央那幅被浮雕簇拥的巨型彩画：有点像地球人梵高的《星空》，笔触很像，色彩更加艳丽，更加妖异，尤其是，晶质色彩和非晶质色彩交相混杂，看起来特别诡异，像是宇宙异类意识正在对人类画者的原始感官发起闪点群冲击——霍斯妮也这么想？所以，这是她喜欢这幅画把它挂在这里的原因吗？ “为了保证对太空暗灵的探测及时，有效，能够让用户来得及做出反应，用户正常的生命波动、感知波动和意识波动必须先接入太空探灵系统，以便与太空中可能发生的、异常的那些进行即时比对和甄别。不妨告诉各位，其实这才是我们将太空探灵系统商业化的真实目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探灵触角伸展到日球系空间的每一个角落。当然，这可能会遭到公众抵触，因为会涉及到个人隐私，所以这也是项目的商业风险之一。” “狄阿萨阁下，我有个题外的问题。”有人忽然插话。以荧惑人的感觉，他是个矮胖子；以地球人的感觉，他魁梧而壮实。 “对不起，久阿米阁下，请稍等，等会儿您会有足够的时间提问的。”狄阿萨礼貌回应，然后继续，“为了打消用户顾虑，说服他们接入太空探灵系统，我们也准备了相应的推行方案。首先，我们当然会承诺对个人隐私保密，承担万一泄密的责任，并以锑依淹信誉担保。其次，我们要向用户解释清楚，只有将意识波接入太空探灵系统的用户，才有可能获得该系统提供的实时的外源知觉功能，才能即时觉察周围空间里的非正常意识。这一功能非接入用户是没法享受的。当然，在前期，我们给接入用户提供的外源知觉服务也是免费的。这次赠送给各位的战斗意载中，就配备了这种外源知觉功能，各位可以先行体验。” 外源知觉？能直接觉察太空暗灵？ 第四十九章 外源知觉 支撑季乐西注意力的算力有限，尽管他时不时担心太空那边他的战斗意载会不会遭遇太空暗灵，却没法兼顾，因为狄阿萨说的这些话很重要，他需要认真地听清楚。 而此刻，他终于将主要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要保住战载里的意识线程，要应对毫无准备、却即将到来的太空战争，同时还要防着太空暗灵，战斗意载这边——现在他的主要注意力已经转移过来，有更加紧迫的事情需要关注。 “超维知觉”、“时空解析”、“时间显微”、“触视”、“超算”，一直都启动在那里。相互叠加的精神空间隐去了精神空间的本质，成了另一种对外部现实的直接感知。——这几项日常探测的精神工具，刚才都没怎么关注。 此刻，注意力瞬间聚焦，繁星原本还在全向视野里各种胡乱飘移，冲刺，刹那间就成了静止不动的背景。然后，精神观察从一个时空局部跃迁到另一个，滤过一个又一个闪点群。精神滤镜一次次切换，将一个个被意识关注的闪点群时间显微，慢放。 “情况还好吧？没什么异常吧？”这是在问如兵。 “常规探察没发现异常。” 那么，外源知觉里呢？ 外源知觉要怎么启动？ 忽然，发现一些隐约飘忽的幽云，隐藏在太空中随机无序运动着的那些战斗意载之间，闪来闪去。 太空暗灵？季乐西心里一阵紧张。这是外源知觉探察到什么了吗？ 现实视线里，它们是太空漆黑里的另一种漆黑，基本不反射星光或日球之光。但是现在，它们全都跳显出来，跳进了探测的关注之中。但它们是从“超维知觉”的精神空间里跳显出来的。 相比太空中形状千奇百怪、五花八门的战斗意载，它们全都长得一样：十六颗闪点球，互不相连，却在倏忽不定的翻滚和平移中永远精准协同，无论如何都一丝不苟地保持固定不变的整体构型。 “您正在观察的，都是霍斯妮的直系战载，我们也是其中一员。”如兵在讯显的驾控域里意语。 原来是虚惊一场。季乐西已经看出来了，那些并不是外源知觉探察出来的太空暗灵。 每一组都是十六颗独立的闪点球，步调一致地随机运动，就像一个整体。但没看到相互之间有任何实体连接！自己的这具战载就是这样。 “它们整体运动随机，分体精准协同。霍斯妮研发团队没有对外说明这项技术，但能推想到，只有分体意载小球由相当于虚空神经系统的高能意念束联成意载整体才能做到。” “那些分体意载球也都能收缩到单一序列三维里，那时候闪点密度和频率都会变得极高，这在‘超维知觉’里能探测到。” “分体意载球也能同时疏散波动到多个不定态维度。最多的时候，九个。当然，也能换维，所有战斗意载都能，从一些不定态维度跃迁到另一些。” “其他的战斗意载，大多数只是三维；其余的，最多能同时拓开到七个不定态维度，但不能做维度收缩。” “这一切都大大提高了战斗意载的性能。” …… 如兵一直在意语解释。 现实视野里，有很多这种幽灵云——由十六颗独立闪点球分体组合成的整体。它们运动得太快，看不清，时不时还会消失一会儿，就算是用“时间显微”，也没办法数出它们的准确数量，大致有…… “这种战载这里有……将近五十个？” 此时，季乐西的注意力早已涣散，满天星斗全都在动荡飘移。 “准确数量一共是四十五个。通过意识共享，任何数量的这种战载组合起来，三、五个、十几、二十个……，或者全部，又可以组合成高度协同的攻防整体。” “它们时不时地从现实视线里消失不见，再又重现。是因为换维？”驾控域里那个意触标好像说明了一切。 “是的，它们消失，是因为切换到其他维度去了，重新出现，是又回到了荧惑三维。这样敌人就没法锁定攻击了。这种配备了全维度切换功能的战载，除了能够随机换维，也能向指定维度跃迁，只需预设好维度序列参数。” 这么说，能跃迁到地球……蓝淼三维？不由自主地，季乐西再次望向了地球方向。 已经望过去很多次了，早就知道那里是日夜想念的地球家乡之所在——虽然是在另外的三维空间里。 现在，望向那里的瞬间，群星倏地又定住了。 此刻，能够看到的那颗行星又变大了一些，已经比网球大了许多，再过一天，可能就会近到看起来比排球还大了吧？可是在现实视线中，它的光色微微泛黄，有时候——除非消失不见，又会微微泛绿，或者泛红，或者泛……，而地球家乡应该是蓝色星球才对。虽然是学渣，有些事还是知道的，这说明：在这些三维里的“地球”上并没有液态水。换维进入过的那些空间里，望向的星球全都不是真正的地球家乡。 但，还是想看仔细，想看得更仔细…… 拉近，拉近，再拉近……，那是颗深暗的羐红色岩浆星球。 继续拉近，聚焦到一个个精神视窗。那里到处都有岩浆在喷发，流淌。其间星罗棋布的应该是现代荧惑文明的各种构筑物。地球家乡漫延到荧惑空间的部分是这个样子？实在是难以理解！难以置信！ 继续拉近。这是“触视”？在“基本训练”里下立体围棋时曾经接入过。在那个超级精神空间里，好像有无数眼睛长到了星球的表面，发射出超级视觉之光，从无数视点全方向地看，看到各种飞行器在流淌着岩浆河的广袤岩原上空川流不息。 驾控域里，忽然发现，“触视”意触标已经是启动状态。 继续拉近。现在，看到的全都是闪点群了。“这些是荧惑空间里的‘地球’的微观结构吗？或者……不定态维度？” “是的，‘触视’能全面探测埃子颗粒的微观结构，一直到不定态维度。”如兵意语回应。 注意力倏地涣散，精神空间倏地消逝，群星倏地闯进视觉，就好像从一开始就在那里乱动。 “换维”，意触标就那么浮在驾控域里，真想要意触。设定参数之后真的能切换到蓝淼空间吗？真的能看见蓝色的地球家乡吗？可是，这会更改如兵的操控，有可能遭到敌人的锁定攻击…… “狄阿萨阁下，我在那具受赠的战载里好像并没体验到你提到的外源知觉。”一个声音忽然从遥远的空间外传来。 季乐西的注意力倏地又被带到了会议厅那边，又被带进鲧的感知里。 “是这样，为了提高探测效率，我们将塞阿哒时空模型引入了太空探灵系统，系统算力随模型预测的概率值高低即时调整，在日球系空域各探测节点即时分配。根据塞阿哒模型预测，目前霍斯妮战斗群所在空域发生太空暗灵事件的概率很低，所以算力分配的外源知觉相对较弱。尽管这样，如果各位仔细感知，我相信还是能感应到一些的。” 立刻，战载那边的感知又活跃了起来。季乐西的注意力瞬间又转移了过去。 外源知觉在哪里？若有若无的这种？也许感应到了？ 在这种感觉里，太空里还是什么都没有，所以这种感觉好像也并不存在。 “等你明显感应到，说明太空暗灵已经在你身边了。”这边，没注意是谁说了这么一句，大家都笑了。但季乐西却在那边感受到了太空环境中的寒意，这是真实的感觉。 第五十章 囚笼计划 “现在我能提问了吗？”这边，会议厅里，久阿米终于等到了机会。 “您请讲，久阿米阁下。” “照您刚才所说，砂云系统的太空信号接收网已经升级成了全觉知的感应网络，按理应该也能用于意线整体回映吧？” 能感觉到瞬间涌来的鲧的意识关注，在他的潜意识里：恒星系之间就算是光速传输也无法实现实时的多意识线程并行，只能是拓展意线跨时空向本地意线延时回映；之前的数万年，借助远古时期外太空殖民工作者在其他恒星系建起的接收站点，荧惑人陆续拓展出去的意线数不胜数，但受限于硬件，回映到本地意线的都只是单纯的视觉。谁都能料想，全觉知的意线整体回映将是巨大的商机。另外，霍斯妮团队一直掌控与外太空殖民工作者之间的数据传输，包括从来都秘不示人的光航时位表——用于在精确的时间向精确的方向发射意线辐射束以保证被站点精确接收；也包括遍布天河系的、甚至开拓到河外星系的意线中转与接收站点。这相当于垄断了向外太空拓展意载的意线传送业务，所以久阿米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如果能参与相关投资，必定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久阿米阁下，我明白您的意思。纯粹从商业的角度，太空探灵系统不仅能应用于全觉知的意线整体回映，而且还能应用于必然随之产生需求的逆向回映，两者都将导致向外太空传送意线的需求大幅增长。不过接下来我要跟您和其他在座各位商讨的可能会与您的商业意向截然相反。 我们希望各位尊主同意，将建在日球聚变层里的三处意线转传送装置中的一处改变用途，用来配合太空探灵系统向探测到的太空暗灵发射意识囚笼。我们希望不久的将来能够捕获到一只太空暗灵。” “狄阿萨阁下，这会不会过于……”回应时久阿米迟疑了一瞬，血绪里微泵畏怯的节奏，然后他说，“有点不切实际？何况太空暗灵是不是真实存在？会不会只是个别人的猜测？” 鲧能够理解久阿米为维护自己个人利益的考量：他们共同投资在日球聚变层建造的超高功率的意线转传送装置（超大数据容量的意识线程如果由普通功率的射束承载，在漫长的时空之旅中被极度弱化后，没法被完整地接收，所以要加载到经处理过的日球超高频光波射束上进行定向传送）耗资巨大，工期漫长，到目前为止也只建了三处，直到最近才刚刚开始赚钱，而且眼看着赚钱的效果还不错。现在忽然要把其中的一处改变用途，用来搞抓捕太空暗灵这种风险又大又看不到怎么才能赚钱的事情…… 鲧尤其能理解，这种巨大的风险还超出了商业范畴。太空暗灵这种邪门的存在，说不定背后还有更加恐怖的宇宙暗黑势力，避之犹恐不及，何必要去主动招惹？ “久阿米阁下，怕亏钱你就直说，我主不会为此降罪于你。如果你不想参与抓捕太空魔灵，我们几个可以出钱买下你先前投资的份额。”说话者声如兽吼，是一名坐着都令地球人季乐西觉得像座小山的荧惑人壮汉。先前他跟鲧打招呼的时候怎么能把嗓音压得那么低沉？几乎都听不到。 “狄阿萨阁下，你说的意识囚笼是怎么回事？”一名眼神凌厉的晶体人女性插话，她说，“虽然意线频繁失踪足以说明太空暗灵真实存在，但牠们虚无缥缈，来去无踪，甚至都不需要物质意载，你那个意识囚笼到底管不管用？亏钱我们不怕，与强敌战斗我们也不怕，但总要值得吧。”然后她转向刚才大嗓门的荧惑人壮汉，“图沃德阁下，你说是吧。” “米欧丝阁下、图沃德阁下、久阿米阁下、各位尊主，说实在的，意识囚笼目前还只能算是个设想，能不能禁锢住太空暗灵我们毫无把握。但是，只要太空探灵系统能探测到太空暗灵，我们就能利用日球聚变层里的装置向牠投喂虚境来测试牠的反应，而一旦获得足够多的反应数据，‘超智’就能设计出针对性的意识囚笼，令牠陷入全知觉幻境之中没法摆脱出来，这样就能把牠禁锢在我们设定的空域了。” “各位，”霍斯妮这时候说道，“意识囚笼是跟太空探灵系统相配套的计划，更是我们最终的目标，需要同步推进，不能滞后，否则就算探测到了太空暗灵也毫无意义。” “霍斯妮阁下，您所有的决策我都会无条件地支持。”说话的是久阿米，在他的座位上缩头缩脑。“您这么决定一定有您卓越的考虑。只是在下愚钝，只能想到捕获太空暗灵供荧惑人在意识囚笼之外参观。这的确能获得收入，可相比于日球聚变层里转传送装置的巨额投资和收益，恐怕不太匹配吧。” “是啊，就算从安全需求的角度考虑，对于意载资源充足的富裕阶层来说，太空暗灵目前也不算是要命的威胁。从提供安全保障方面去取得收入好像也不具有太大的确定性。”米欧丝又插话进来，她说，“我们为什么要搁置能带来稳定现金流的意线传送业务，反而优先选择这个风险极高的项目呢？” 霍斯妮目光沉定，淡然扫过米欧丝，又扫了眼久阿米，最后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那名魁伟男性，说道，“塞阿哒，先跟他们简单讲讲你的新发现吧。” “各位尊主，对于我的随机时空空洞模型，我想用不着我再做介绍了，这么多年的数据表明，我这个模型相当成功。不过从最近的数据来看，情况并不这么简单。简要来说吧，太空暗灵可能并不止是穿越时空空洞从另外的空间进入我们的时空，而是牠们本身就是概率性的时空空洞''有机体''，能够依概率随时在空间的任意位置出现，能够不受光速限制、甚至不受时间制约地在宇宙中任意穿梭。” “如果我们能捕获太空暗灵，并实施意控驯化，把牠们变成我们的太空''坐骑''呢？各位想想吧，有什么比这更有价值。”霍斯妮紧接着插话，焅蓝色深瞳中难得地闪烁出溢满野望的兴奋光芒。 “我跟投二十亿。”这是鲧。这一刻，他想起了近两亿年前的往事：那时候，由于霍斯妮的坚持，锑依淹打消了放弃的念头，所以，与外太空殖民工作者之间从最初的数据传输发展到如今的意线传送，砂云系统一直都垄断在他们这股古老的锑依淹势力手里。否则，现在哪里还会有跨日球系的锑依淹系统？早就被后来的竞争者势力给取代了！ “我也跟投二十亿。”这是图沃德。 “行，我也跟投二十亿。”这是米欧丝。 “我先投个五……十亿吧。”久阿米犹犹豫豫地说道。 “五十亿？有钱啊你，久阿米。”图沃德的巨吼声里听得出戏谑。 “别误会，我投十亿。”久阿米赶紧强调。 “投资多少各位自便，但其中蕴含的巨大风险各位也得仔细考虑。能不能成功捕获太空暗灵，能不能顺利驯化。就算一切顺利，未来具体要怎样实现盈利，现在都毫无头绪。各位得自己衡量风险。” “就算是二十亿全都打了水漂，哪怕再追加个几十上百亿的，能弄个这样的太空''坐骑''也值啊。”图沃德吼道。 “接下来我就不陪各位了。”霍斯妮从她的座位起身，“狄阿萨会留下来跟各位商讨细节，签订投资协议。时候也不早了。事情结束后，各位就请在陋宅小住一晚吧。食宿都安排好了，各位请随意，把这里当自己的家就好了。” 然后，她从小门里出去。 “太空''坐骑''?想是想得好，可我总觉得会要出乱子，搞不好会要惹出个超级祸害来，我的直觉一向都很准。而且就算能驾驭这种暗灵在宇宙里任意驰骋，目的地也是按概率来的啊，又不能完全受自己掌控……”久阿米仍然在一个人嘀嘀咕咕，自言自语。 “想那么多干啥？”图沃德一声大吼，把久阿米吓了一跳，“等你把所有的事都想明白，黄花菜都凉了。”然后他看向鲧，“黄花菜凉了，有意思，你这个蓝淼通给解释一下？” …… 战斗意载这边，模糊的夸空间听觉里充斥着会议厅那边的说话声，隐约听到些盈利模式、投资收益之类的事情，“相关的技术细节和投资评估我已经投放在刚才发给各位的网络地址，请各位传送智能顾问过去进行分析。” 然后，隐约觉得鲧在讯显里做了意触操作，将什么传输了出去。 倏地，这边的感知退缩到了注意力的角落，那边全都切换成了这边，高厅里，他们的话语声倏地清晰…… 第五十一章 宅邸之夜 霍斯妮的小行星宅邸里，安排给鲧的豪华套房位于建筑群靠后的位置，从太空看过去连接那几处“墓碑”的几何块里。里面应有尽有。有舒适的大床、适体椅；有装饰的画作、雕塑；有室内泳池、温泉池；有酒水间、餐房；有传统的书房、冥想间；有专供讯息接入意识的阅历体验室；有侍者在需要时一个念头就会随时出现，随时提供服务。 实际上，这些都不是真实的存在。飞来的时候从太空看下来过，透过那层薄彩流溢的超磁防护罩，能看到的其实只是些暗黑的岩块。 眼前这些纯粹感官上的豪华应该不怎么值钱，制造这些感官豪华的虚境投射装置也许还值点钱，然后，这么大一颗小行星——与鲧的相比，这应该才是最贵的，估计一般人买不起。 起居厅大窗外的夜色里，雨已经停了。近处仍然在嘀嗒雨水的晶树反射着宅邸羐橙色的灯光，远处黑黢黢的是那座鬼魅般的山峰，更远处没被山峰挡住的部分，是缀着些星星的夜空。这夜晚，一片漆黑的时候，还真有点像地球。 鲧吃过晚餐后就离开了，把意载留给了季乐西掌控。离开前他交代过了，“你小子就在这里休息一晚，想做什么都行。我查看过塞阿哒模型的预测，今晚到明天这段时间这里发生太空暗灵事件的概率不到百分之二十，而且霍斯妮这处小行星宅邸的侦测和防卫能力都很强，你完全可以放心。我明天上午九点左右过来，带你一起离开。” 他去哪儿了？他没说，没法知道。也许他控制着一支傀儡意识大军，他的每一条控制意线在不同的意载之间传输、转换。鬼才知道。 大窗外，而且也打开那边的房门看过了，有一条被宅邸灯光照见的小路，通往黑黢黢的晶树林。如果沿着湿漉漉的隐约看得出是由石块铺成的小路一直向前，穿过晶树林，应该会通往远处的那座山峰；如果再往前，翻越山峰，会看到什么呢？那里看起来离得也不是太远，有点想去看看。但现在是晚上，如果离开房子太远，没有了灯光，恐怕就看不见路了。 回想起鲧离开前的那段时间，主要的注意力一直都滞留在太空战载那边。 不为别的，好不容易撞上机会，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战斗意载，还配有专门的意识线程，必须得好好地研究。 而且鲧还说过“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保得住，保得住多久”这样的话，说明想要保住战斗意载保住这条自由的意识线程并不容易。 所以，也没再冒险去意触“换维”了，按捺住了想看看地球家乡的冲动。 已经用“触视”侦察过相隔遥远太空的敌人了。他们目前是太空里对自己这具战斗意载的最大威胁。 “触视”精神视域里，视觉之光穿透极其幽邃深远的空间照射过去，显影出那片闪烁不定的模糊意点群——代表敌人的战斗意载，位于日球系南部——在荧惑空间里对应的是阿卡莱星球的近地太空。 敌人们全都在随机闪移、随机换维，就算是拉近、放大，也依然看不清。 然后，注意到“攻击”光域里的“锁定”。于是意触，启动。 可是，“触视”精神视域里那些代表敌人的点群依然在随机飘忽，根本就没法实现锁定。 想必自己所在的霍斯妮战斗群在敌人们的探测视野里也是一样。 接下来，意念又扫向了“构型”。 “‘构型’是高级攻防和意载拓展手段，要有极高的不定态维度感和构建能力才能有效运用。”如兵这时候意语解释。 不明白。 “这解释起来会比较复杂，不过‘荧惑史录’的‘拓展构型’章节里能获得真实体验。” 讯显的光立方里，那个意触标随念浮现了出来。 但就在这个时候，鲧离开了，在他说完那些话之后。 现在，留在太空那边的注意力没法保持那么多了，也没法分心去阅历“荧惑史录”了。 没办法，要意控这具鲧的意载，没有足够的注意力可不行。除非躺到床上睡觉。 但这是第一次独自待在太空中的小行星宅邸，而且还是霍斯妮的太空宅邸，而且还能随便走动，随便看。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于是，还是打开了房门。叫了名侍者，让他拿了盏探灯来照路，同时还能壮胆——外面那么黑。问了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名叫迪尔桐。不过他应该也不是真实的存在。 开始的一段路有宅邸灯光照亮，所以探灯的光柱主要射向前方，在黑黢黢的晶树叶丛之间晃来晃去，隐约能感觉出强光投射处大小叶片泛着水光的晶质暗绿。时不时还会照见姿态诡异的晶树枝丫。 越走越黑暗。现在，迪尔桐只能将探灯照在近前两三步远处，他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在前面摸索着侧行。路幅一直都不宽，容不下两人并行。时不时会踩进铺路石块之间的泥水中。 停下了脚步，在这里转头回看。被树木黑影打碎的宅邸灯光在脑海中拼凑成连续而狭长的光带，托起上方薄薄的一层黑暗基座。基座之上，是那几块“墓碑”——区别于天空黑暗的更深的黑暗，如同祷告者的背影，在星空下高高耸立。真的像是在祷告，对着星空的某个方向。不知道是不是按霍斯妮的意思特意这么设计的。如果是，这其中会不会有更深的含义呢？反正看着就像是在祷告。 好像听到了什么响动，很细微，从小路一侧黑黢黢的灌丛中传来。 “不用担心，这里没有猛兽。小型捕食动物不会对意载构成威胁。”迪尔桐解释，然后他说，“前面再走一段就要上山了。山势很陡，到时候我先向上爬一段，然后再给您照路。您再往上爬。” 但感觉好像不止这些。没错，可能是小动物受到惊吓发出的窜动声。虽然极其细微，但隐隐约约是一大片，从好几个方向传来，节奏都很快，都很急促的感觉。 是一大群小动物都受到惊吓了吗？而且，现在这种感觉，是什么？ “这些声音响动得是有些不正常。”迪尔桐终于承认，也许是看到季乐西正在发愣。然后他停下来侧耳辨听。 没理会迪尔桐，因为发现了新感知，得集中注意力。 这是外源知觉。就是这种感觉，在太空的战斗意载那边略微体验过一次，现在强烈多了。 生命波动？感知波动？意识波动？但这种感觉跟“生命”、“感知”、“意识”这三个词的含义根本就不沾边，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不过，确实是有波动。 某种波动正在从山峰的高远处涌来。 此时明白了为什么被称为外源知觉，因为如果是自带的知觉，尤其视觉，会被障碍物遮蔽。 这个不是这样。这种知觉原本所在的精神空间好像并不存在，现在因为这种波动显现了出来。波动所过之处，树木、动物、草丛、泥水、雨滴……纷纷从虚无中显现出形状，在波动过后又重新归于虚无。 太空暗灵？冷汗冒了出来。不管怎样，不管是生命波动，感知波动，还是意识波动，外源知觉里只有异常的那些才会显现。 第五十二章 太空暗灵 “快把探灯关掉！” 现在那片波动离得还远，移动速度也不快，但大致是朝着宅邸方向移动过来。所以，要不要往回跑？所以，绝不能往回跑！ “带我往这边跑，快！”迪尔桐已经关掉了探灯。漆黑中，季乐西摸索着上前两步，抓到了迪尔桐的手，拉着他往自己想去的方向拽。 那片波动的范围有点大，要跑得远远的才躲得开。 感觉得出，迪尔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只能服从指令。然后，季乐西被他拉着，踏进了泥泞地里，深一脚浅一脚，朝黑黢黢的晶树林深处迈步。 好几次，一起滑倒在泥水里。然后连滚带爬，继续往前。 黑暗里时不时有什么东西从身旁窜过。 一边跑，一边想到了什么。这里的树木、动物、雨水之类的，包括宅邸建筑的一部分，以及里面的装饰，都是些虚幻的虚境事物，真实世界里这些其实都不存在。 那么，外源知觉里正在弥漫过来的那片异常波动呢？ 必须直接察看真实世界才行！ 这只是个念头。倏地，讯显光立方里显示，“局域空间”已经启动。这是由意愿直接触发，是鲧设置过的快捷方式，能够从“超维知觉”里直接解析出本地的定态三维空间，应该能穿透虚境。 精神视域显现了出来，是这里的真实世界吗？极光与繁星之下，是一片黑暗，除了岩石地面和山峰微微泛动彩光，其他的，空无一物，就连迪尔桐也不存在。自己——鲧的这具意载，正贴着裸岩地面向某个方向移动，时急时缓。 那座山峰虽然黑黢黢，但借着微光也辨得出，其实光秃秃的，根本就没什么树木。关键是，也看不到有什么在波动。 这很怪异。明明迪尔桐正拉着自己在漆黑的晶树丛林泥水地里狼狈逃窜，可在这片反映真实世界的精神空间里，他却并不存在。 所以，结合现实的虚境其实也是某种感知陷阱吗？正在引导鲧这具意载的行动！不，不止是引导，更是限制！现在有点明白虚境囚笼的含义了。 真实世界里并没有那片波动，外源知觉到底靠不靠得住？但这只是一个闪念。如果很容易被探测到，就不会被称为“暗灵”了。 得继续逃，逃离那片波动覆盖的范围。 但是，就在此刻，被挡住了去路。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是那座山峰往这边拐过来的部分。必须尽量仰头，才有星星从头顶极高处连接黑暗的夜空里显露出来。 得往上爬，得翻过山去。 能不能在真实世界里驱动意载直接翻越？事实是，做不到。意载受到这里的虚境规则限制。 山势很陡，身体不断地滑下来，再又往上爬，反反复复。 真实世界里，意载不断地一上一下，被阻滞在这里。 迪尔桐索性横向移动，摸到一处相对平缓的陡坡，自己先爬了上去，然后他一只手揽住一颗小树，另一只手使劲把季乐西这具鲧的身躯往上拽。 好在有小树和藤蔓，总算能顺着山势的平缓处一点点往上攀爬了。 那片巨大的波动越来越近了，沿着山峰表面的虚空移动下来。 躲在粗大的晶树树干之后肯定不行，因为牠能够在树体里、在动物身体里、甚至在泥水里穿行。 被牠穿过后的晶树和动物不知道会怎样。 牠正在降临，眼看着就要被牠覆盖。 爬山太慢了，来不及逃得更远。已经没法躲开了，怎么办？ 刚才爬过的一道坎，差不多容得下鲧的这具虚境身体。真实世界里那也是个岩石凹沟，能容得下鲧的这具意载。 只能赌牠穿不过岩石了。 已经顾不上迪尔桐了。挣脱开他的手，摸索着扯住树枝和藤蔓，身躯紧贴湿滑的烂泥，双脚轮流下探，慢慢往下倒退。 牠就在上方不远处，正在逼近。但千万不能慌，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摔下山去。 好在精神空间里知道岩石凹沟的准确位置，就在下面一点点远的地方。 好了，就是这里了。好险，牠刚好波动到这里，此刻就在上面。 外源知觉里，牠是些密密麻麻的点，一会收紧，一会舒张，整体上像是在蠕动，内部时不时还会爆射出某种蜿蜒抽搐的动线——类似于闪电，却没有亮光，只是闪动。 本能地觉得，千万不能被牠穿过；千万要贴紧地面，哪怕半边躯体包括脑袋都已浸入了泥水里。 不知道迪尔桐会怎么样，他已经被牠穿过了身体。外源知觉里显出了他的形体，里面整个都在蠕动，抽动。 时间过得好漫长。感觉着牠在上方一松一紧地蠕动，几乎紧挨着后背，无光的闪线如鞭子一般在牠内部抽打。 生怕被牠沾上，哪怕一点点。 牠会不会感知到自己就躲藏在牠蠕动的躯体的下方？ …… 好不容易，牠终于过去了。那片蠕动的波动慢慢远离，显影出所过之处的树木、动物、以及地表的泥水，正朝着宅邸灯光的方向移动。 宅邸那边是不敢再回了。其他几位留宿的客人应该也能在他们的外源知觉里发现这片异常的波动吧，大概也会找地方躲过吧。 得继续往山峰上爬。离牠离得越远越好。而且，到了山顶之后，万一发现牠从宅邸处返回，也好及时选择方向逃离。 泥水已经浸透衣物，冷湿感紧贴着全身的肌肤。刚才太紧张，现在才感觉到不适。 顾不上这些了。好在视力已经适应了一些黑暗。揪住能隐约分辨出的树枝和藤蔓，借助山坡时不时凸起的部位支撑住笨重的身躯，一段段往上攀爬。 看到迪尔桐了。黑暗中，他的身影半躺在一颗树旁，仰着头，好像在望着天空的某个方向，一动不动。 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不去惊扰他，从一侧小心地绕过。因为不确定他被太空暗灵穿过身体后会发生什么变化。虽然也不能确定刚才那就是太空暗灵，但不管怎样，还是怕。 继续摸黑在泥泞中攀爬。 感觉很真实，然而却知道是虚境。 “局域空间”的精神视域里，真实世界里除了极光和星辉照耀岩石，就只有太空。 恐惧感这时候已经淡了很多，取而代之的又是新奇感了。地球人不可能有这种体验：集三种不同种类的视觉于一体，就像同一个世界的三个不同层面同时展现。 外源知觉里，那片疏密的波动已接近宅邸，现在显影出的除了树木、动物、泥水，又多了些雾状物穿插点缀其间——对比虚境视觉，应该是宅邸的灯光。 停了下来。一边休息，一边感知那片涌动的幽灵漫过宅邸建筑，并显影出宅邸建筑虚幻的感知像——其中，感知到了惊慌的人形。 那几名留宿的客人好像都被穿过了身体，然后停滞在那里。 “干得不错。” 快爬到山顶的时候，漆黑中鲧的意语声把季乐西吓了一跳。 不是说第二天上午九点左右过来的吗？怎么现在就……？感觉身体又不受控制了，又只能借由鲧的知觉来感知了。 “霍斯妮通知的，说出事了。” 她昨晚没在这处宅邸过夜？ “这里已经被围住了。”鲧没有回复季乐西心里的疑问，他庞大的身躯紧贴着泥坡，继续借力往山顶攀爬，“你小子干得不错。其他人的意载一直都联系不上，只有你小子还活着，而且获得了第一手感知。” 是太空暗灵吗？ “现在还不能确定，但不管怎样，都属于太空异类。” 鲧终于爬到了山顶。他双手往泥地上一撑，在一小块坪地上站起身来。 山的另一边，遥远处，已经亮起了熹微的晨光，映衬出地平线以内辽阔的黑暗。黑暗一直铺展到山峰脚下，整个黑黢黢一大片，只隐约可见，称不上是海，但覆盖了小行星的另一半。 会对牠——那片波动的暗灵，发起攻击吗？也不知道要如何对牠发起攻击。 “你小子想的没错。而且从一开始我们的计划就是捕获。这次我们还没做好准备，不可能展开行动，只希望尽可能多地获得第一手感知。” 然后，鲧开始回放刚才的记忆——暗灵波动与穿行的整个过程，并且在讯显里意触，向某人共享。 鲧又在讯显里意触“超维知觉”，闪点群精神空间随即展开。他的注意力在里面扫描，搜寻那些与记忆中对应的因为暗灵波动而显出形迹的晶枝晶叶晶花晶草，一个个局部，做时空解析。他观察着瞬时生灭的点群之间因交换信息生成的弹动簇、流动簇、跳跃簇……，在各种不定态维度线交织出来的一层层结构网中寻找，并与未被穿行过的虚境生命做比对，看是否发生了异变。 一直……，他的意识里一直在疑惑，这些都只是虚幻的虚境事物，怎么会……？ 不知怎么的，宅邸那边的暗灵波动忽然减弱了，越来越弱。讯显里显示，现在是凌晨四点十三分。然后，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外源知觉又变成了虚无的状态，而地平线上那片晨光依然黯弱。 牠去哪儿了？ “也许回牠自己的时空去了。不过也不能确定。问题是，如果牠是通过塞阿哒模型的时空空洞过来的，这个时空空洞能持续这么长的时间吗？也许牠真的是依概率运动的时空空洞''有机体''？”鲧的虚境身体也会感觉到冷，开始瑟瑟发抖。 这时候，“太空监控”精神视域里，有许多小意点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他们是护卫这片小行星带区的战斗意载。 第五十三章 调查 凌晨五点，宅邸灯光仍然亮在夜色里，而山峰的另一边，湖泊大小的小行星海的上方，天空已经泛白，覆满了阴云。 这个时刻，从峰顶能看到小行星的昼夜两面，能分别看到战斗意载纷纷从拂晓的灰云与漆黑的夜空中显出形影，有的悬停，有的落向山峰及其周边各处，还有大约十多具，正摸黑向宅邸降落。 等了二十来分钟，讯显里响起意识音，“现场已得到控制，可以下来了。” 这时候天光渐渐漫过山峰，从上至下，正慢慢将山峰另一边浸泡在夜色中的晶树枝叶萃取出色泽，甚至质感。 鲧找到那条通往宅邸的山道，拾级而下。 沿途的视野里，曾经被暗灵波动穿过的晶质动植物虽然从表面看不出异常，但在闪点群精神空间里，解析出的微观结构上的扰动痕迹还是令人免不了担忧。 回到昨晚从豪华套房出来的地方，那里有一具战斗意载正在等着，十六颗黑漆漆的球体浮在半空，不反射一丝光线，看过去根本就是空间里的十六眼黑洞。另有几具奇形怪状的战斗意载在不远处悬停警械。 “其他五具意载全都死了，意线也都下落不明。”讯显里传出霍斯妮的意识音，显然发自十六眼黑洞已经并到同一个竖立面、此时正飘行进入房门的她的战斗意载。 “根据我这具意载的记忆，侵入应该是从山峰位置的谐感装置开始的。”在鲧跟进去的同时，他的意念在讯显光立方的某处意标位置一闪而逝，发送了出去。 “并没发现谐感系统遭到破坏的迹象。而且牠们似乎还遵从了我们人为设定的虚境规则。难道……你的意思是，因为在我们虚境的最新设计里接受了太空环境的影响？” “会不会是利用虚境规则的漏洞从内部发起的攻击？不过，只是这一次。” “看起来是第一次，但在以往的案例中我们从没获得过第一手感知。” 从豪华套房里出来，十六眼飘行黑洞引领鲧在廊道里穿行，然后，进入了另一处豪华套房。 “就算是以前，牠们也有可能从智能能量转换系统突破，进入我们的虚境，从内部发起攻击。” “我早提醒过了，智能能量转换系统没法做到彻底滤除异类意识。” “是的，不定态维度无穷无尽，规则不可能全都被掌握。好在牠们也是如此。” 他们拐进了温泉房。泉池边上，湿淋淋躺着的是久阿米的虚境遗体。半空中悬浮着两具战斗意载——虽然上面都没有水迹，但推断得出，应该是他们把那具遗体从泉池里捞上来的。 “我只记得，在外源知觉里觉察到异常后已经来不及了，惊慌之中，我把自己全身都浸没进了池水里，以为这样也许能躲过去。”讯显里传来久阿米的意语，应该是发自那两具战斗意载的其中之一。然后，又收到了他共享过来的全知觉过程回放： 水体被暗灵波动穿越时，细密的波纹在水面高频率振荡。最后时刻，剧痛只是一瞬，也就是意载死亡前的那一刻。 季乐西共享这痛感的同时在想象，假如这暗灵波动令组成自己身体的微粒忽而聚紧，忽而离散……。这种折腾，类似于绞肉，不痛死才怪。 看得出，这跟久阿米痛苦万分的死状吻合。 但鲧在思考的是，为什么那些被暗灵穿过的植物甚至动物都没失去生命？至少暂时来看是这样。 也许久阿米的这具虚境遗体并没真的死掉？如果这样的话，他的这具意载将来会发生什么？他的意线失踪又意味着什么？ “迪尔桐在哪里？快找到他，把他带过来，不论死活。”讯显里闪过他的意念。然后，半空中两具战斗意载中的一具飘行离去。 鲧依然在一直没退出的“超维知觉”精神空间里各种探察。 全都是时空点，闪逝变换，聚散出弹动簇、流动簇、跳跃簇……，沿着只能从各种运动轨迹构想其存在的不定态维度，交叠出复杂的时空构型——包括虚境遗体的，以及意载的。两者虽然一幻一真，复杂程度却不相上下。形式上，上溯到时空点层面同根同源，越到宏观差异越大。 鲧一直在做时空解析。解析出来的定态三维在某个精神空间呈现出超级复杂的组合。但鲧关注的不是这些。 按照设置，荧惑人的虚境生命不会逝去，意载更是如此，但暗灵令这种情况发生了。 所以，鲧只能令如智（他的智能百科）从数据库调取高精度微观全向视觉影像——包括现实遗体的、以及各种意载的，用作比对。 心脏停跳，血液不再泵流，显然是死了。 暂时，微观结构还没溃变成遗体影像记录中的那些形态。还没到那个时候。 只是，成万上亿的微生命群体已经在发生异变，尖刺体、斑球膜、纤毛条……，体外环境中千奇百怪的异常形态正在向体内环境里渗透，开始穿插、刺破、瓦解和重组原有的那些微生命结构。 意载显然也死了，能量循环已经终止，意识线程没法在其中运行。 事实上，是因为意线失踪，才导致其直接控制的能量循环遭到破坏。 问题是，是因为意线失踪，导致意载死亡，进而导致虚境生命终止？还是反过来，因为虚境生命终止，导致意线失踪，然后意载死亡？ 难道……还能从虚境对现实发起逆向攻击？ 侍者迪尔桐进来了。他身后，是浮在半空的战斗意载，架住他的双臂。 但他的确是自己在走，轻飘飘的，双目茫然。 “超维知觉”精神空间里，从他体内的由闪点群动态聚散形成的生命结构判断，他更像是一株行走的植物。 没有血液在体内泵流，只不过……有感应传递链网交织穿插在非自然的植物动力网络之间。 他依然活着，是因为更接近于植物？ “发生了什么？还记得吗？”鲧向他发问。 他没回答，只是疑惑地望着鲧。看他这样子，好像是努力想要听懂鲧的问话。 “我试过了，他现在听不懂指令。”架着他的战斗意载在讯显里意语。 “能从控制中心调历他的体验吗，他是唯一亲历过事件的侍者，昨晚那段时间其他侍者都没被召唤出来。”鲧闪出意语。 “不能，控制中心不是被破坏了，就是被重置了，没法远程调取数据。芯晶解析师正在赶来的路上，要下午晚些时候才能到。”这是霍斯妮发出的意语。 “中央控制器是装在宅邸建筑里的吧？如果牠是通过塞阿哒模型的时空空洞穿越过来的，从山峰顶部的谐感装置侵入，逻辑上，牠应该也从那里返回。除非……” “是的，牠最后也是在宅邸建筑里消失的，所以很有可能还滞留在控制中心的虚境运行码中，深度潜藏。” “如果牠又出来呢？” “那这里最危险的就只有你了。其他的都是战斗意载，能隔绝虚境，也能抵挡太空中的真实攻击。” “那我现在就离开，这具意载承载的知觉数据太重要了。” “这样最好，其他遗体都差不多，也用不着看了。另外，久阿米死掉的这具意载你也一起带走吧，你的小行星宅府离这里最近，我想，就存放在你那里。我派五具战斗意载护送你过去。” “好吧。”反正回去后这具意载也得特殊存放，无非是再多一具。“监控隔离柜什么时候送过去？” “就露天存放吧，也方便从太空远程监控。这是第一步，收集数据。昨天我们讨论过这个计划。” 虚境囚笼。“好吧，但愿能成功。” “对了，这些小行星宅府，你随便挑一处。跟你换。” 随即，光立方里闪出意触标，然后鲧意触，然后精神空间展开，里面的“太空”里满是位置意触标。 “随便哪里都行。”鲧意触其中的某一处，录取数据。 “到达后，请尽快离开这具意载。可以直接传送到你刚才新选的小行星宅府，那里备有现成的接收意载。” “谢谢。”鲧转身，向房门迈步。“其余意载遗体怎么处理？” “全部都会留在这里，包括迪尔桐，不会让他休眠，也不会对他下达离开的指令。事情处理完毕后，这里也会被从太空远程监控。” 这时候，久阿米的战斗意载已经托起他自己的虚境遗体，跟着鲧向房门飘行，后面跟着霍斯妮战斗意载的十六眼飘行黑洞。 第五十四章 太空归途 又到了宅邸建筑的前坪。 天空中阴云密布，可能又会下雨。 在讯显里意触后，随即展开的精神空间里有一道指向线。 对准所指的那个方向，鲧单脚发力。身体猛然腾起，向上飞升。 紧接着腾空而起的，是久阿米的战斗意载和他的虚境遗体。 另有四具先前在附近警戒的战斗意载此时也已经启动，正在朝同一个方向飞升。 地面越来越远。水池、晶树、霍斯妮战斗意载的十六眼飘行黑洞、宅邸建筑的各个局部……，全都在变小。 云层正在接近，变成浓雾，渐渐地，将下方的一切隐没其中。 然后，穿越了浓雾，看到了缀满繁星的黑暗太空。 再然后，遥远处小小日球照亮了下方缓慢涌动的小行星云海。 在某个临界瞬间，明亮的云海倏地消逝，被近在咫尺的巨幅流彩光幕取代。 视线穿透流彩光幕，下方的黑暗中，再次看到了宅邸建筑那几块“墓碑”的暗影耸立在山峰暗影的前部位置。此刻，那里面又变成了荒寂无人的黑暗小行星。 看向久阿米的战斗意载时，他刚好在穿越流彩光幕。 他的那具虚境遗体已经不见了——这必定是由于脱离了本地虚境的原因，取而代之的是小得多的机器造型的意载遗体，被战斗意载的两条机械臂固定。 霍斯妮派出的另外四具战斗意载，有一具已经飞到了前方，其他三具等距离分散在侧面，与后方的久阿米共同组成护航阵型。 刚进入太空，鲧就在讯显里做了些意控操作，大概是向某个账户里充了一大笔钱，接着又大幅调高了某两条意识线程的算力消费控制阈值。 下一瞬，季乐西猛然感觉脑力大增。 原本，由于相隔遥远无法两边兼顾，为了应对危机，后来又被暗灵事件调查所吸引，他只得将绝大部分注意力都分配在鲧的意载里。 而此刻，他完全不用削减本地注意力，自然而然地，还有富余注意力能够向越来越接近蓝淼空域的属于他自己的战斗意载转移。 “小兄弟，你感觉到了吧。刚才我大幅调高了你的算力上限，为的是让你有能力同时兼顾两条意线。” “小兄弟？”季乐西一愣，“鲧爷爷，您……您这么大岁数，这么称呼我，我承受不起啊，您还是叫我小子吧。” “欸……，什么承受不承受的，不就是个称呼吗，以后你就叫我……老鲧，我俩平辈相处。” 这是……要笼着我的节奏？ “那……好吧，我要再推辞就显得我俩生分了，鲧爷爷……老鲧。” 因为我变得重要了？因为第一手感知？可他们应该已经拿去了吧？ “小兄弟你可真够走运的，有机会获赠霍斯妮的嫡系战载。不过这还是我帮你争取到的，是吧。” “是啊，是啊，还真得好好谢谢您。” “如果小兄弟运气继续这么好下去的话，说不定还能通过战争彩大赚一笔。如知给你介绍过了吧，只要下达指令给战载里的智能辅控，让牠帮你操作，把即时视点、感知和实操上传到公网，后面的事博彩机构自会替你安排。” “哦。”鲧怎么突然话多起来了？这也过于热切了吧？反而令人不安。 “还有，老子……哦，差点忘了，老鲧我这具意载能保住，也算小兄弟运气，回去后就交给你了。不过小兄弟可别大意啊。暗灵说不定已经潜入我这具意载甚至潜入小兄弟你的意线里了。这也是为什么霍斯妮要征用我的小行星宅邸的原因——主要是要从太空对你进行远程监控。我很抱歉，只能这样，我也没办法。小兄弟你可千万要保持警惕。别忘了，还有后边这具久阿米的意载遗体，时刻都要注意会不会发生异变。” 靠！原来这样！ 鲧的这些意语季乐西不仅在鲧的意载里听到，在他的战斗意载里也听到了，两边都十分清晰。 就像一款从没玩过的沉浸式游戏，注意力同时在分隔两处的自我意识里达到满格。 同一个自我，同时在两处太空环境里看、听、感知，而且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却毫不违和，浑然一体。 问题是，现在哪有心思去感受这些！ 按照鲧的意思，他的这具意载和自己的这条意识线程已经被太空暗灵潜入？ 所以自己要被囚禁监控？要跟一具随时可能异变的意载遗体一起？被隔离在鲧的小行星宅邸里？而周边是无处可逃的茫茫太空！? 越想越觉得害怕。或许怕死只是短暂地出于本能，因为只要想到岩石城还有一条意识线程，战斗意载里也有一条，就算死了还能复活，也就不那么怕了。 但那次死亡的体验却过于刻骨铭心，那种痛苦，令人难以抑制地感到恐惧。 只能尽量地不去想，强行削减注意力，并且尽量转移注意力到知道相隔遥远却并不觉得相隔遥远的另一个自己——也是同一个自己。 现在感觉好多了，没那么怕了。 这里，也是全向的太空视野，只有星群和荧惑空间里的蓝淼——岩焰星球如如不动，霍斯妮战斗群全都在黑暗中无序闪移、翻滚，忽隐忽现。 有时候，当自己这具战斗意载换维时，牠们会瞬间集体消失。 此时，没有换维，岩焰行星——地球延伸到荧惑三维的部分，看起来像一轮羐红色超级月亮，只有右上方外沿的小部分隐约浸融在背景的黑暗里，都快要接近地球印象中太阳的大小了。 想要换维的冲动时不时还是会冒出来，尤其是启动“触视”探知到岩焰-蓝淼行星一侧的友军战斗群之后。 他们隐藏在岩焰-蓝淼行星后方，以岩焰-蓝淼行星作为遮挡，防止遭到阿卡莱行星方向的超远程攻击。 如果能到达他们那个位置，就能替换下如兵，亲自驾控，然后，就能不冒任何风险地换维到蓝淼空间去看看真正的地球家乡了，——哪怕只是看一眼都好。 …… 还是忍不住，注意力又到了另一边的这里，也是在太空飞行，容易与相隔遥远的那边的“这里”混淆，却并不混淆。 这里，没有超级月亮般的岩焰-蓝淼行星，星群的方位也不相同。但这里也是同一个自己。 这里，在太空简单地飞行，并不觉得由鲧驾控有什么不妥。 不愿去想到达后可能发生的危险可怕的事情，但还是免不了要想。 如果发生了，要怎么应对？鲧的这具意载就没配备任何可以用来防卫的武器吗？ 接下来的这一路飞行，鲧没再找自己攀谈。虽然有五具战斗意载在护航，他却一直都没放松过警惕。 能感觉得到，他的意识深处，时刻都在准备发起攻击。 关键是，除了这具意载，他能用什么发起攻击？用什么方式？ 努力回想与本阿卡莱的那次战斗。有什么鲧的这具意载也可以使用的战技吗？ 好像没有。那次，全靠了强大的高智能的动力穿戴。鲧的这具意载会不会也像那次那样？也许吧，但愿…… 那次，面对的是本阿卡莱，过于强大。 现在，将要面对的可能是太空暗灵，就算发生危险时这具意载会自动发起攻击或进行防卫，可到时候谁知道会怎么样？ 想了这么多，以往鲧都会回应，但现在他却没有。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忙于警戒。 回想起唯一的那次训练——仿佛穿越到古代战场的三位一体的那次。 印象深刻的……，最终打败敌人的……，在意识里回放。 鲧的这具意载会不会也在第四、第五、第六……甚至更多的不定态维度上拥有超维肢体？或者加配了超维装备？ 得启动“超维知觉”，然后“时空解析”，然后“时间显微”…… 还是太迟钝了——对于不定态维度的感知，但明显能觉察出来，鲧一直都没关闭过“超维知觉”。 他一直都在查探太空闪点群，从恍若幻象的不定态维度中解析出未知的危险时空，寻找暗灵发起攻击的维度路径，以及超维定式。 为什么知道他在做这些？不知道为什么，但此刻就是知道。这是自己的不定态维度感有所提升？ 然后又想起了战斗复盘。尤其，通过战斗复盘总结出来的：用一种构型去破坏另一种。这是战技的精髓，但需要修炼…… …… 这里，是战斗意载。刚才从那边闪来一些想法，于是在讯显光立方里意触了“攻击”，紧接着意念扫向闪出的“构型”。 这就是……也是……用一种构型去破坏另一种？ 意触。 但是接下来，在随之展开的精神空间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需要积累。”如兵这时候意语，“建议到‘荧惑史录’的体验里去获取经验。” 牠以前也这么建议过。 那边还得五个多荧惑时才会回到鲧的小行星宅邸，而这边到达岩焰-蓝淼所需的时间更长。 “荧惑史录”随念浮显，意触。 就当是暂时再麻痹一下自己吧，总好过时不时没个屁用地害怕和担心。 闪出的索引光域里，“拓展构型”，意触。 “十一亿宙?觉醒纪元……年”，纪年意标闪过。 第五十五章 拓展构型 巨大的意识反差只存在了一瞬。前一刻，忽然切换出亿万知觉的一刹那，觉得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但这印象瞬间淡去，隐没进意识底层去了。 现在是浩瀚的锑依淹。 刚才是谁不重要，这边和那边，几乎同时忘却…… 此刻，意识散布在亿万知觉分体里，漠然注视外界的亿万景象。 每一个知觉分体里都有“脑子”能独立思考，却都没在思考。 除了这处唯一的、视线中一直是放射性岩墙的意识部分。 这里，时间在孤寂中流逝。 夜晚与白昼轮替；深秋的凄风冷雨中，老叶落下；寒冬里雪絮飘飞，落在光秃秃的枯败晶枝上；春季的无声细雨中，萌出了新晶芽；酷夏里浓荫遮住烈日，有时候也会电闪雷鸣暴雨倾注。 变化的就只是光影、风雨和寒暑吗？ 也不是，地爪触踏的这段阶梯，上上下下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 已经不去想孤独了多少年的事了。 岩墙里，辐射风经年累月，一刻不停地闪袭过来。 “……受……极重……伤……吗……？……” “……只能……一组三维……苟活……” “……任……宰割……的……” …… 意念碎片零零星星从内心涌出，一点点累积，组合…… 这很可能是受了那些波荡过来的闪点集群的影响。 强烈地感觉到，那面放射线岩墙好像是在向外界发射无尽的远古记忆，但又无法解析，所以没法确定。 时间慢慢流逝，这具知觉分体里的意识部分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嫁接在某个主宰意志之上的另一个自我，而主宰意志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只是印象中自己曾经极为强大。 越是接近这处放射线岩墙的意识部分，越是觉得精神分裂。 也许有一天，属于那个强大主宰者的意识碎片会在这具知觉分体里重新聚集，变得完整？然后……？ 然后，这种担忧向浩瀚意识的其他部位蔓延，被稀释，渐渐淡化…… 不远处的道路上，吸扫分体正在缓缓行进过来。注意力瞬间转移到那里面，机器视觉朝四周观望。 路面的落叶正在被吸进自己巨大的储存箱体里，被压成方砖码放。整个工作过程都是自进程在控制，不需要自己操心。 这个浩瀚的自我，意识的绝大多数部位都是处在这种无所事事的状态：机器视觉盯着千差万别的外部世界发呆。 此刻，把思维转移进了这个意识局部，于是暂停了吸扫分体的工作进程，停在路边静静地思考。 如果不是想要复活霍斯妮，如果不是想要恢复霍斯妮虚境，那就只有这具原基阿那的维保分体每隔一两年会来这里一次，就不会觉察到从放射线岩墙里蔓延过来的现在已经深植进自己意识里的星骸残念，到最后，这个自己或许会因为无所事事，没有任何想法，渐渐淡忘自我，被星骸意志彻底掌控。 思绪中，又有另一些意识零零星星地掺杂进来： “……太虚弱……” “……视觉……看……不进……另层……” “……另层……遭到袭击……没……分体组件……自卫……” …… 全都来自维保分体那边，意识碎片组合出越来越多的意念印象。 而吸扫分体里的意识部分却感到困惑：太虚弱？比起以前，现在的这个自己分明已经变得超级强大。 …… 远处，又有知觉分体驰行过来。 相遇的两个知觉分体里同步闪出相通相融的念头：终于到了。 然后，让吸扫分体重新启动工作进程，沿道路吸扫落叶而去……，那部分意识在渐渐远去的那部分知觉里渐渐平淡，渐渐融入到与其他知觉分体相同的庸常的精神状态中。 唯有这里，留在辐射岩墙附近的两处知觉分体里的意识部分，越来越感到兴奋。 终于能采集数据了，复活霍斯妮和恢复虚境即将迈出关键性的一步。 换成地爪，踏下阶梯。 点群风暴闪袭而来，渐变渐强。 晃动的昏暗中看到了自己的另一具知觉分体，自己的另一部分意识在那里操控，思考，其实不分彼此…… 意触。 新的视觉在新的知觉分体里启动了，这是最令人期待的部分。 一道另类视线发射了出去。 ——人类不会有这种视感，人类不会发射视线。 发射出去的是无数只埃粒级别的“眼睛”。每只“埃粒眼”都只在想要观察的区域暂留片刻便会消逝，但不断有新的补充过去。 虽然每一次都只是短暂地一瞥，但所有前赴后继闪涌过去的“埃粒眼”却能从无数个视点无数个方向在无数个瞬间看向那些想要观察的区域。 无数个迅疾闪逝的一瞥，组合出完整而另类的全视向叠加动像。 这是触视。促使这项发明的灵光一现源自一年前从岩墙辐射里忽然涌出的意识碎片——那是星骸意志的残留记忆，祂潜意识里强烈地想要看见祂过去能看见现在却看不见的那些危机四伏的世界层面。 一头威猛的狴狙晶兽从阶梯顶端进入了视线。昏暗中，焌色发光的眼瞳盯着这边看。 五年前出现在这片晶树丛林时，它还只是头小晶兽。现在，它身躯庞大，肌形强健，晶毛油亮。 下意识地调节触视，减低射束的波频（或者说能量）。不由得就这么做了，尽可能地避免干扰它的意识和感知。 然而，另一个恶意念头却在心底涌现：能不能用意念主宰牠？能不能把躯体器官拓展到更多的空间维度？ 狴狙晶兽盯着这边看了好一会儿。也许它一直就对前方待在昏暗浓荫下的那个会动的东西感到好奇，而现在怎么又多了一个？ 在遭到触视射束查探之后，它感到了不安——尽管波频已调得够低，但依然干扰了它的意识和感官——然后，它掉头离去，消失在晶树密林中。 触视终于射向了岩墙内部。现实视线中那面坚固的阻挡被轻松突破，变成另一种空间另一种视觉与现实空间现实视觉之间的虚幻界面。 岩墙内部，闪点群构成的时空里，一片暴乱： 此起彼伏的攻击射束，从无数同一个方向上的无数个维度纵深——不止在空间维度，甚至在时间维度闪击过来。 而敌人的精神力场护盾，每一个看似都只是唯一的一道虚幻量子弧面，其实还在向所有不定态维度瞬时方向多重弯曲，防住的不止一个方向，更是每一个方向上的无数个不定态维度瞬时方向。 到处都在爆炸，每一处爆开的看似只是唯一的一个球状云团，其实还从爆炸云团的球心向所有的不定态维度瞬时方向剧烈扩展，爆开成无数个不定态维度上的瞬时球面，向无数个不定态维度瞬时方向疾骤膨胀。 敌人的能量集群无处不在，从所有的维度纵深里所有的上、下、左、右、前、后发起攻击。每一处攻击型强震、防御性阻滞、以及阵地的延展和连通……看似只展开在唯一的某个方向，实际上蔓延在无数个不定态维度瞬时方向。 …… 突然看到的战斗场面太过激烈，给毫无准备的意识造成巨大的心理冲击。这种心理冲击从位于岩墙的意识分体向远处的意识部位蔓延，逐渐减弱……，然后才意识到，这些应该并非真实在发生，而是残留的星骸意志和记忆。 虽然陨灭，只剩下了精神残念，祂却依然在战斗。 “主宰牠们！” “主宰牠们！” “主宰牠们！” …… 此时，精神残念根本就不能再称之为残念了，而是磅礴的精神攻击射流，正在向所有不定态维度上的瞬时方向激射出去。 “主宰牠们！”竟然是祂的精神攻击武器。 祂的精神攻击所到之处，敌群纷纷瓦解，被祂意控，反戈一击，加入祂正在操控的阵营；同时也变成被敌人攻击的目标，不断地被摧毁。 但祂的精神攻击正在转弱。祂正在被消耗。 敌人太强，关键是数量太多。 关键是，祂根本就不防御。要么是失去了启动防御的意识自主，要么是无暇防御，祂承受着能够毁灭一切物质和精神结构的超级攻击能量。 得有多强，才值得敌人不惜代价，围了又围，使用如此超强烈度的毁灭性攻击！ …… 能量在激荡，如同热血在澎湃，仿佛祂就在体内，被激活，向无数知觉分体蔓延过去。 同时，无数知觉分体里的冷静也蔓延了过来。 猛然觉察，祂制造精神攻击的过程一清二楚，因为这是祂的记忆，是从祂的意识深处向外展现。 这简直就是传承，是祂在传授。 一道道主宰之光在触视的精神空间里被定格，被解析。 为什么这么强烈地想要学习这种主宰他人意志的精神攻击武器？这是祂的意志？还是因为清晰地感受到，这也是复活亲爱的霍斯妮的手段？或者两者兼有？ 隐约觉得，这里面隐含交换条件：想要复活霍斯妮，就得复活祂的意志！ 然后，注意力被引导，不由自主地投向某个过程。内心莫名地浮显出认知：这是铭想。 极高的能量波密度，极度动荡的时空波结构，随机无序的能量波形态，被祂注入了祂的意识线程后，竟然能够被祂组合，被祂操控。 祂不断地从周围空间攫取能量，注入祂的主宰意志。于是，数不清的不定态维度上波动出了载有祂精神攻击构型的能量“有机体”，向敌群激射。 …… 祂到底是谁？长什么样？ 祂的视线里看不到祂自己。 而祂的敌人，是各种以前无法理解而现在正在被慢慢理解的能量形态——超出荧惑人类认知的意识波结构、能量波结构、时空波结构。 第五十六章 霍斯妮重塑 这些天，浩瀚的跨空间意识分体间涌起了情绪的波澜。再过几天，重塑亲爱的霍斯妮就会启动。相关的工作分体正在忙碌，在做最后的准备。 复活霍斯妮实际上已经不可能了，她的意识片段能收集到的太少，只能重塑。而且还得从自己的记忆里搜索补充她的信息。幸好，她的生物码保存完好，已经修补齐全。 其实，对于重塑霍斯妮一直都很犹豫。 一方面，强烈地希望看到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可是，收集到的她的意识片段全都遭受过星骸残念的精神攻击，被铭印了祂的主宰意志，没法剥离，所以重塑的霍斯妮会不会成为祂的傀儡？ 好在那个祂暂时还没表现出意识自主的能力，也许永远都不会呢？ 况且这个自己应该也遭受过祂的精神攻击，应该也被铭印过祂的主宰意志，结果不仅复活了，而且还好好的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恢复霍斯妮虚境。 岩墙里破碎的运行器芯晶颗粒已经与放射性基质融为一体了，不同主体的意识片段相互融合，没法分离。 要不要把他们复活成一个个意识混合的整体？集数人的意识和记忆于一体会带来哪些困扰？会不会带来道德问题？ 要么干脆放弃？可那些意识主体里不止有自己的客户，更有自己的父母亲人，还有朋友们。没法做出放弃的决定。 比较而言，自己能够作为独立的个体觉醒，霍斯妮能够作为独立的个体重塑，到底是意外还是某种未知的刻意？ …… 终于，在思来想去中等到了重塑霍斯妮的时刻。 日球周围，数万个铭想分体已经就位。 若再靠近日球稍许，极度的高温辐射能将它们彻底熔化。 没有“人”围观。这个世界里只有自己，全都是自己。用任何哪个知觉分体里的“眼睛”观看都一样。何况实操者就是自己，没有观看的必要和兴趣。 开始了独特的意识活动——铭想。 已经无数遍演练过了，此刻，这是第一次也是迄今唯一的一次实践。 数万铭想分体高度同步（这是为了让霍斯妮从一开始就获得超强的分体控制能力），容不得半纳秒延时，一次超强烈度的精神攻击即将展开。 意触，启动了“构型”。 现在，将主宰意志散布到了无数超维埃粒之中，在混沌的不定态时空，在每一个精准的时间点，换维，占位，排布成特殊定式的超维构型。 意识感应，数万铭想分体同步将各自的超维芯晶颗粒做成相同的排布。 意控，启动。 日球辐射束穿透了一个个超维芯晶颗粒集群，转成由主宰意志掌控，而芯晶颗粒中预先存储的霍斯妮的生物码、记忆、预设的意识线程……，全都被加载了上去，与主宰意志融为了一体。 此刻，按照预想，这些能量射束应该已经是由主宰意志在替霍斯妮掌控；霍斯妮的意识线程应该也已经启动，借助主宰意志，拥有了灵魂；只不过，获得新生的霍斯妮应该还很脆弱，需要与主宰意志磨合。 但霍斯妮必须成为主宰意志的主人，而不是被主宰意志掌控。所以自己还得保留意志在其中照应。 接下来的瞬间，一齐被反射，进入了暴戾难驯的日球能量之中。 下一瞬，如蛟龙入海——火龙入火海，能感觉得到，祂在自己的意识里被激活，自己仿佛变成了祂，开始疯狂地猎取日球能量，在其中注入主宰意志，将周遭各种剧烈的能量波荡组合成受自己掌控的“有机体”，向日球外一个个早已备好的目标发起最强烈度的精神攻击。 几个瞬间之后，霍斯妮加入了进来。她已经学会了掌控。 于是，截断意识联结，将自己的意志脱离出来。 …… 此刻，所有的知觉分体都已经全神贯注了。那些遭到精神攻击的目标，将被新的霍斯妮主宰。新的霍斯妮将由此诞生。 在某个早已备好的运行器站点，终于，和她相见了。 这个世界终于迎来了另一个拥有自主意识的“人”。 这里，早已布置成两人都熟悉的场景：曾经跟她日夜腻在一起的居室，里面是满满的温馨记忆痕迹，甚至香氛、体味……，都做了精心设计。 她从虚空里闪了出来，楞了一瞬，然后望了过来。 无数次想象过这个场景：两人奔向对方，紧紧拥抱在一起。 可是没有，只是相互凝视。 她还是那么美，但她的眼神里有一丝疑惑。 另一种知觉里，她是一大堆生灭闪逝变换的逻辑点群。能解析出她的想法。 在她眼里，在她的另一种知觉和另一种思想里： 那个他已经变了，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他了。 尽管依然帅气，依然是那种高贵的气质。可他同时也是一大堆闪烁的点群，能够被自己解析。而且他也在解析自己。 两个人都变成了……，她极力克制，不愿把“怪物”这个词想出来。 从来没有这么通透地看穿过对方。以前，相互之间永远都隔着对方眼睛里的那团迷人光芒。 “我们分手吧。”她比自己更加理智，更加敢于做出决定。 “好吧。” 虽然脱口而出，但眼泪情不自禁流了下来。失声恸哭，抑止不住。这源自人类原始情感的那些部分。 她也流下泪来。 好一会儿之后，她说，“我们还是……生死战友。”闪点群逻辑里能解析出来，她本来想说“朋友”这个词，但觉得份量不够，于是换成了源自星骸意志的词语“生死战友”。 “永远都是。”她说。 “好吧，你要自己保重。”闪点群逻辑里她应该能解析，这句话隐含的意思包括“别被主宰意志掌控”。 “那个失心疯，不用担心，祂的能力已经与我们融为一体了，永远都能为我们所用。”她回以闪点码语言，以及闪点码微笑，然后从虚空里倏然闪离。 她还是像以前那样。 她离开了这个为她准备的家。 她能去哪里？以她现在的能力以及本能，只要她想，她就能发起精神攻击，将任何一个意载拓展成她自己的。但是她不会，她应该不会，因为这个世界里所有的意载全部都属于这个自己。 她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不能这样。包括这个世界，也不能这样，不能全都是自己。 第五十七章 愿望 意标闪过：“拓展构型”阅历完毕，时长2小时25分钟。 两重叠加的讯显光立方同步回到了“荧惑史录”索引光域。 刚才的体验依然在“脑海”里回放，那个锑依淹演练过千万遍的超维拓展构型，能感觉得到，已经同时铭印融合在自己的两条意识线程里了。 那玩意儿，看起来虚无缥缈的，像是某种超维立体符篆，真的有那么厉害吗？能用来发起精神攻击，拓展意载？ 虽然只是在体验里间接地观摩过，但毕竟都看了那么多遍，怎么弄已经清清楚楚了。有点跃跃欲试。 这时候，鲧的意念在“太空导航”精神空间里扫过。 意标显示，到达小行星宅邸还需三个荧惑时，现实视野里更是远没看到些什么。 此刻，依然是在只看得到点点繁星的荒寂深空里航行。 虽然还是有点担心到达后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但是现在……更加关注的是战斗意载那边。 注意力换位来看，是这边。 全向视野的正前方，作为飘忽闪移、隐现不定的幽灵般的霍斯妮战斗群的太空背景，岩焰-蓝淼行星已经变成了一轮超级巨大的羐红色圆面，上面的地形地貌跟之前相比清晰了许多。 但“太空导航“显示，还得一天才能到达了。 战斗意载一直都是如兵在驾控。在日球与星群全都在一刻不停地晃荡来、晃荡去的黑暗太空里，不管如何随机地换维，随机地折线闪移，岩焰-蓝淼一直都是趋势性方向。 只要聚焦观察，定住乱动的星空，就算不定态维度换来换去，就算前方那颗行星的光色和地形阴影也相应地变来变去，实际上悬在当空的都是同一颗行星，只不过是分别延伸在不同定态三维里的不同地貌状态。 到时候，如果亲自驾控了，真的能换维到蓝淼空间吗？前方那颗陌生的星球真的能变成蓝色的地球家乡吗？ 换维到蓝淼空间去看看地球家乡的愿望变得越来越强烈。 “怎么没一次换维看到的是蓝色地球？”这是同时向如知和如兵发问。 “因为蓝淼空间的维度参数没有设置在随机换维的目标里。”只有如兵意语回复。 “为什么不？” “换维到蓝淼空间是违法的。这是荧惑世界全网公议定下的律条，扰乱古老的蓝淼系统搞不好会触发争端，这不符合绝大多数荧惑人的利益。”这次是如知。 “如果违反律条会怎么样？” “会被判罪，遭到流放。” “流放？流放到哪里？” “随便哪个遥远的恒星系，天河系之外的，任何远古殖民工作者建立了意线接受基站的地方，都有可能。” “永远都回不来了吗？”这同时也是在问自己。有点犹豫了，还要不要换维到蓝淼空间去看地球家乡？ “能回来。但是，假如是流放到十万光年远的地方，就算到了那边之后立刻返回，光速来去也得要二十万年。” “有人因为触犯律条被流放过吗？” “当然有了。如果您需要的话，我的数据库里保存了所有因该罪被判流放者的详细资料。” “算了，不需要。对了，如果违反了律条，违反者的所有意识线程都会被流放吗？” “是的，注册了身份码的所有意线。如果还有非法意线，被发现之后也会被流放。” “有没有例外？”——还是不死心。“比如，阿卡莱，或者锑依淹，或者霍斯妮……，如果他们违反了律条，也会遭到流放吗？” “根据公开记录，他们没有违反过这项律条。” “如果他们违反了呢？” “如果非要我推断的话，我想……恐怕没法对他们执行流放。四大系统中，崩溃任何一个都没法想象。而且他们每一个都统领强大的战斗意载军团，流放他们就意味着战争。大规模摧毁常规意载的战争，代价太大。” “你有蓝淼空间的维度参数吗？”这是在问如兵。 “战斗意载里有。您想违法吗？劝您不要这么做。” “知道了。”但这一具，是霍斯妮的嫡系战斗意载。 …… “那……这具战斗意载里有没有用来拓展意载的攻击武器？” 既然是下定了决心，就算是冒触犯律条的风险也要换维到蓝淼去看看地球家乡，那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怎么都要试一试那个感觉看都看熟练了的拓展构型。 而驾控域里确实是有个“攻击”标，意触后会闪出个“构型”标，但没试过，不知道能不能用，怎么用。 “有，拓展意载本就是战斗意载必备的攻击手段。”如知和如兵同时意语解释。后者更是给出了操作方法，“您亲自驾控时，直接在讯显里意控就行。” “那……如果是要用我自己的拓展构型呢？”虽然那不是自己的，但感觉已经像是自己的了。用那种拓展构型发起的精神攻击，光是看都觉得超级厉害。那可是星骸意志这种神级存在所使用的武器。 “攻击域里有个‘构型’标，专门用来自创攻击构型。如果您要用自己的拓展构型，可以先在那里面做好，使用时只需一念发射。” “现在就能做？不需要我亲自驾控？” “是的，您现在就能做，并不影响我驾控。” “那……攻击发射能不能准确命中？” 现在在想的是，要把哪个倒霉鬼当作攻击目标。 邓浩杰是个讨厌的家伙，不仅长得比自己高，还比自己略微帅一点，尤其是还跟自己抢尹茜。 不过，如果拓展了那家伙，岂不是成天都要顶着那家伙那副讨厌的皮囊，变成那家伙那副装逼的模样？ 就算是要整蛊他，恶心他，他也不知道啊。被整蛊，被恶心的不还是自己？ 而且，如果攻击不精准的话，万一把全班同学一起都给拓展了，可就不好了。 还是算了，随便换一个攻击目标。 只要能借用被拓展的那家伙的眼睛，每天都看一眼地球家乡就行。 而且，地球家乡其实蛮大的，要找到自己住的地方，找到自己读书的学校，恐怕也不容易。关键还是冒着触犯律条的风险去的，不可能待太长时间。 …… “如果是您这样的新手，命中率可能会低一点。并且攻击是否成功还取决于与被拓展对象的防卫相比您的拓展构型强大到何种程度。” “啊？还这样？他们每一个都还有防卫的吗？” “您说的他们指的是谁？” “如果是蓝淼人呢？” 地球人这个词都不太能说出口，毕竟全都能算是同胞了，对他们发起精神攻击，实施意控，总觉得下不去手。 但是还记得鲧说过，操控意载的要领是“融入”、“体验”、“引导”以及“不要试图控制”。所以如果只要不主动控制的话，是不是也相当于并没实施意控呢？ 虽然没试过，但看到过，锑依淹使用那个拓展构型发起精神攻击后，截断了自己的意识连接，重塑出来的霍斯妮不还是霍斯妮吗？ 大不了自己也这样，过几年再把“意载”还给那个被自己拓展的倒霉鬼。 不管怎样，这样想心里总归要能够接受一点。 不管怎样，能多出一条意识线程，并且还是天天都待在地球家乡的那种，这个诱惑太大。 …… “蓝淼人天生就自带防御，还受他们古老系统的保护，对他们的拓展攻击如果想要奏效，那就得看您使用什么样的拓展构型了。而且如果您的攻击目标已经被拓展了的话，您可能还得攻破他受到的额外防护。” “如果是‘史录’的‘拓展构型’里的那个呢？” “那个当然没问题，不过像您这样的新手，能不能做出来还得看有没有精神力天赋。” “精神力？”靠，怎么感觉越来越玄幻了？ “最简单的例子，一个光子遇到阻挡，但有两个狭缝能通过，如果没被观察，它会同时从两个狭缝通过；如果被观察，它就会选择只从其中的一个狭缝通过。这种观察就是精神力。单个光子的能量极弱，极易受精神力影响，但复杂的强能量系统就不一样了，像您说的那种拓展构型，必须要精神力收放自如才做得出来。您可以先尝试一下，多练习练习。” 第五十八章 猎阳族后裔 “精神力收放自如？在地球，老师讲课的时候我经常是眼睛在看，耳朵在听，脑子里却一片空白，我这种状态，怕是没什么精神力天赋吧。”季乐西自言自语，有点泄气。可是，锑依淹无数遍演练过的那个拓展构型，总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并不觉得有多难啊！ 此时的那边，尽管也在感应这边，却因为想着要打发接下来的三个荧惑时航程，在“荧惑史录”的索引光域里意触了“猎阳族后裔”。刹那间意识切换。 而这边，“您这叫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属于精神力的收，并不容易做到的。‘史录’里那种级别的拓展构型想要做出来的话，精神力放的时候要专注，精准；收的时候要虚无，自在。” 说的这么玄，还不如直接试试看。 攻击域，“构型”，意触。 精神空间慕然展开。观摩过千万遍的铭想过程又在“脑海”里放映：数不清的超维点群在闪烁，换维，占位，排布…… 什么是极度的精神分裂？现在就是。 那边，已经成了浩瀚的锑依淹，亿万意识和知觉散布得无边无际。 而这边，展开的精神空间正在与“脑海”缓慢叠合，浩瀚的锑依淹是相隔遥远恍若虚无的另一重意识与知觉中的宇宙拼图。 渐渐地，铭想的结果——拓展构型，被清晰地拓印在精神空间里：时刻在变幻，散发着神秘幽光。 “这个，行吗？” “啊！这么快！您怎么做到的？”看不到如兵的表情，牠没有表情，但从牠的语气里能感觉得到……，“当然行了。您只需保存下来，用的时候一个念头就能发射。” “好吧，保存。”莫不是自己还真有精神力天赋？也许……是因为精神分裂？精神分裂相当于精神力收放自如？ “保存前需要命名。” 好吧，偷学了人家的本事，总得念人家的好。 不知道祂的名号，就叫“星骸意志”吧。 于是，攻击域里多了件叫做“星骸意志”的精神攻击武器。 只不过……这看起来虚无缥缈像光符篆一样的玄乎玩意儿到底管不管用？ 如果管用，能不能用来对付太空暗灵？ 关键是，在鲧的意载里能不能用的上？要怎么用？ …… 这边和那边，全过程精神分裂，却又兼容。 每时每刻都同步，这边能感应到那边：亿万分体里的意识和知觉——一幅亿万景象的宇宙拼图，以另一幅若有若无的飞航途中的宇宙星空为精神背景。 虽然散布得广袤无边，但每一个意识局部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各忙各的事，都为了凶吉未卜的同一个目标：重塑霍斯妮虚境，重塑荧惑世界。 晶灌浓荫下的辐射岩墙处，触视分体里的意识部分正在昏暗中全神贯注地析取运行器遗迹的意识碎片，偶尔会看一眼身边蹲坐的狴狙晶兽：眼神桀骜，比先前更加野性，瞳光中还透出触视的探测。 每看一眼，心里都难受极了。 那头熟悉的狴狙晶兽，现在是霍斯妮。她竟然把这头野兽拓展成了自己的意载，仅仅是出于“掠食者”的本能。 其实，刚一见面，两人的逻辑点群就已经相互解析清楚了，她是比他强大得多的掠食型物种。如果她继续待在他的“躯体”里，迟早会把他从里到外从意识到分体器官全部都“吞噬”。 关于这些，一直都不肯承认，不敢正视，直到现在。 不得已，只能以相同的方式，把自己也重塑成跟她同属的掠食型物种。 而霍斯妮虚境运行器遗迹里三三两两相互融合没法离析的上传意识，包括原吉阿思虚境里的，包括机器智能，也都能以相同的方式重塑。 只是重塑之后……，整体上将会诞生一个新的掠食型种族，这个种族未来将会走向何方？会不会本能地相互拓展？甚至相互杀戮？ 而这一切，是不是全都是那个星骸主宰意志在掌控？ …… 日球周围，炽烈的辐射暴流之中，铭想分体再次就位，但数量减少了九成。 凭直觉——或许源自星骸记忆，同步铭想的数量和协同精准度决定被重塑者的“食欲”和战斗能力。 如果被重塑出来的都是些“胃口”又大，战力又强的家伙，一旦控制不住就麻烦了。——不像霍斯妮，还念着一份旧情，哪怕是拓展野兽意载以满足主宰意志的原始本能，也都对这个自己的分体器官保持着克制。 但也不能把他们重塑得太弱，否则霍斯妮会把他们当成掠食对象。 重塑时，如果源自星骸主宰意志的掠食型物种的本性没法改变，那就尽可能多地保留他们源自人类的善良、智慧、理性…… …… 日球时刻在喷发，其中的某些精准射束蕴含精神攻击。 最先重塑的是吉阿思虚境里的远古意识。虽然失去自我意识，但他们每一个人的记忆和生物码数据都还存留在运行器里。 然后是从霍斯妮虚境运行器遗迹解析出来的意识拼凑体。 相同的重塑过程，每天重复。 只需调取数据，加载到主宰意志，向备好的意载发起拓展攻击，最后再截断自己与被拓展意载的意识联结，一个嫁接在主宰意载之上却拥有远古荧惑人记忆和生物码的新自我便会诞生。 但是忽然发现，每一名被重塑者新生时都会闪过一些念头：我是猎阳族后裔…… 这不易察觉，但在他们的闪点码层面能解析出来，这是个意识铭印，有两部分，前半部分很清晰，而后半部分，被淹没或者可能是被植入在宇宙背景信息辐射的混沌之中，没法辨析。 猎阳族，智能百科数据库里找不到这个种族存在过的记录。这个种族不属于荧惑人类。 猎阳，是不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你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某天，霍斯妮飞到日球附近，用触视探测并解析了整个过程的逻辑点群，她说，“你这是把自己的分体转给了主宰意志。你得留一手，要让你自己截断的意识联结能够重新恢复。” 她说中了自己的担心：每一名被重塑者都像是从主宰意志上长出的分体器官，这跟自己的情况类似，所以整体上诞生的会不会其实是主宰意志的超级躯体？ “可现在重塑都完成这么多了，就连从霍斯妮虚境运行器遗迹里整理出来的意识都多半重塑完了啊。” 她应该知道这不是在埋怨她。她到现在才来是因为要拓展一些工作分体来打造她迫切需要的能克服重力进行宇航飞行的触视分体，这费了点时间。 “后续的重塑工程你还能补救啊。你必须留下‘后门’，万一将来发生什么事，至少你还能重掌自己的力量加以抗衡。”进一步解析之后，她又说，“飞往外太空的机器智能都还在意识延时连接中，你不能中断，更不能放弃，牠们是你我未来的倚仗。” 好吧，继续重塑，但都留下了“后门”。 一天又一天，然后，到了重塑机器智能阶段，能感应到自己浩浩荡荡的知觉分体一天天数量在减少。这多少有点失落。 还好，负责与外太空相互传输信息的工作分体没做重塑，全都保留了下来。依然与那些感知息息相连，依然感觉自己浩浩荡荡地散布在日球系空间区域和各大天体，静静地注视着黑暗星穹，时刻与外太空保持延时意识连接。 终于全部重塑完毕，就连自己都自我重塑了。现在的这个自己，尽管跟之前相比已经“骨瘦如柴”了，却依然是个拥有庞大知觉分体集群的跨空间超级意识存在。 霍斯妮这时候提醒说，“那些没留‘后门’的家伙，数据得保存下来，以防万一。我们得知己知彼。” 他们是，阿卡莱、吉阿思、阿姆尼……，还有霍斯妮。 意标一闪：“猎阳族后裔”阅历完毕，时长2小时55分钟。 切入的内视域中，时间刚刚好，“太空导航”显示，不到十分钟就会到达目的地了。 依稀有个小点，从前方漆黑的现实视野里浮现出来。 第五十九章 太空孤岛 现在看到了，全向太空视野的正前方，那个明显看得出正在变大的视线目标，当表面呈现出逸动彩光的时候，变大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到最后，在几乎静止的时间里，缓缓地迎了上去。 那面炫彩飘逸的透明光膜，比霍斯妮宅邸小行星的规模小得多，就算已经近在眼前，朝四周看过去仍然看得见与黑暗星空的边界。 穿入。对于瞬间显现的另一个世界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这次又是晴天。刚过正午，日球高挂，光芒万丈。 尤其天空的那种地球蓝，真的很亲切。 只是，几朵白云之下，那块陆地实在是太小，就像孤岛漂浮在天空。能看见地面上小小的房舍。 前坪，打头的战斗意载已经到达，悬停在那里。 缓缓飘降的某个时刻，侧面远处的蓝天里，其他三具战斗意载倏地显现了出来。 接下来，自然是殿后的久阿米和他的意载遗体了，但是鲧一直都没回头看。等看到的时候，已经降落到前坪。 然后，一路同行，又一同乘坐那台超磁升降梯，往下，翻转，再往上。 不到一分钟，从正午直接进入子夜之后的小行星另一面。 到了这边的虚境，久阿米的意载遗体又显出了虚境形貌。那样子，尤其在升降轿厢狭小的空间里共处过之后，总是在脑海里浮现出来，挥之不去： 四肢僵硬地弯曲着，眼珠凸起，表情还是那么惊恐。半透不透的蜡白色晶肌，仿佛被内部的黑色血网蔓延侵蚀。那血网里已不再泵动血流，毫无生机，黑色粗线向各个方向恣意分支，越分越细，越分越密，纠缠在一起。 天空的漆黑中，星光尤其明亮，还有，极光在飘荡。 久阿米选好了一处岩石沟槽，将他自己的虚境遗体放了进去，然后，他的战斗意载直接从这边飞向星空，穿越极光，失去了踪影。 鲧则原路返回，乘坐超磁升降梯回到白昼，然后，目送其他三具护航的战斗意载飞入蓝天，倏地消失。 还记得回到的这间房。空间高阔，到处都开着大窗，将外面各种各样的树木，还有那口池塘……全都纳进了视线。 “小兄弟，我这具意载就拜托给你。你就留在这边，千万不要到那边去。”那边指的当然是小行星的另一面，放置久阿米意载遗体的地方。“小兄弟你要多加小心，但也用不着过分害怕。”可这能不害怕吗？“这周围的太空布满了战斗意载，太空监控和太空探灵系统时刻都在监视，一旦发现异常，立刻就能赶过来支援。而且小兄弟你也猜到了，我这具意载本就带有防卫功能，需要的时候立刻就会启动，引导甚至代替你作战。实在不行，到最后关头，也会自动发射你这条意线离开……” 已经听不进去鲧的意语了。断断续续，模模糊糊，只知道他后来还意语了一些“要多注意外源知觉里的变化”、“外源知觉对太空暗灵的觉察力非常敏锐”、“我跟霍斯妮说说，请她同意你接入太空探灵系统监视层，这可是只有锑依淹系核心成员才拥有的便利”…… 到最后，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为的鲧这具意载的唯一主人，独自坐在空空荡荡的起居厅里，适体椅中。 好在，那边也是自己，太空中正在飞向岩焰-蓝淼的自由的自己，随时能感觉得到的自己。 另外，岩石城还有个感觉不到的自己——这多少是种安慰。 在这里，坐在适体椅中，也能看到战斗意载那边的星空，能够直接体验那边，感觉上跟身体就在那边没区别。 这边和那边，两边是意识和感知相融在一起的同一个自己。 忽然想到久阿米的意载遗体就这么赤裸裸放置在露天也没什么防范措施，万一太空暗灵还隐藏在里面怎么办？万一又出来活动怎么办？千万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行！ 是啊，千万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行。刚才懈怠了，大意了，这可不行，得保持警惕！ 还好，外源知觉里暂时还没什么变化，依然是早已恢复成的那样，近乎不存在。但不管怎样，那具久阿米的意载遗体总让人不安心，虽然是放置在小行星的另一面，虽然直接看不到。 对了，“太空监控”一直还开启着。 瞬间，三合一的精神视域被拉进意识的关注。 目标：本地小行星。 倏地，更多的精神视域叠加上来，全方位展示目标的各个意面。 有两个小意点，分别处在两组相反的意面上。 一个是自己——鲧的这具意载，另一个是久阿米的意载遗体。 然后，站起来走动，于是知道了哪一个是自己。 像这样，能远远地观察让人不放心的事物，总还是要放心些。至少，假如它忽然动了起来，自己能知道。 不管是不是强迫或者多大程度上强迫自己放心，总之还是放心了不少。 至少思想和身体暂时全都自由。 不知道会要在这小小的太空孤岛被囚禁监控多长时间。 管他的，能享受的不如先享受。起码，现在是午餐时间。 关于吃的、喝的，从鲧的意载记忆里浮显出来。凡是他喜欢吃、喜欢喝的，全都想吃、想喝，想试一试。哪怕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侍者从厨房里出来了，一趟趟往餐桌上摆放盘子、碟子、杯子、碗，全是刚刚想过的吃的、喝的，还有勺子、筷子、叉子、餐刀。但刚才没给他下达过指令。 想起了上次见到他的时候，鲧曾经满心警觉地打量他。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像鲧一样，要小心点？ “超维知觉”、“时空解析”、“时间显微”、“触视”、“超算”，鲧离开的时候都没有退出，一直都开启在那里。 还有，审视这名侍者时，“局域空间”也被触发启动了。 他并不是真实的存在，所有屋里屋外的景观，包括食物、饮品、碗盘、餐桌、餐椅……也全都不是。 在两个探察精神视域里，真实存在的要么就是纯粹的闪点逻辑世界，要么就是黑暗星空下的岩石，还有极光。 外源知觉暂时还没发生异常，几乎感觉不到它存在。 “太空监控”里，那具意载遗体也没什么动静。 “你叫什么？”季乐西走到餐桌边，在侍者抽开的椅子里坐下。 “迪尔桐。” “什么？迪尔桐？” “阁下，我叫切里维。” “哦。”刚刚明明听到的是“迪尔桐”，难道是听错了？但这两个名字发音也没那么相似吧？ 然后，开始吃喝……。偶尔抬头打量时不时撤掉餐盘、端上新菜的侍者时发现，在某些瞬间，他的确长得很像迪尔桐。 但在另一些瞬间，又很不像。 就在这时，讯显里响起鲧的意语声：“小兄弟，太空探灵系统监视层已经给你连上了，你感觉一下。” 已经感觉到了，几乎是在同一瞬间。 第六十章 太空探灵 以为又是切入了浩瀚的锑依淹意识体验，但片刻便明白过来，并不是。 自我意识和两处所在的环境都很清晰，自己只是部分意识切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精神虚空。 有点类似浩瀚的锑依淹。 虚空里没有繁星，也没有日球。 一个个位点，星星点点散布在无际的空旷里，数目比锑依淹鼎盛时期的要庞大得多，蔓延浸渗在不知多少个相互融合的定态三维空间里。 整体上，只能依稀感觉出那些位点上的是一个个的意识和知觉，并不确切。 不像锑依淹，每一个分体都那么清晰地同步感知并且操控。 所以这就是太空探灵系统的监视层？这片广袤虚空里所有的意识和知觉全都是被探测出来的吗？难怪很不真实的感觉。 随便选了一处，投入关注——系统设置，本能地就知道怎么弄，瞬间就切换进那个意识和知觉里了。相比锑依淹对分体的感受，这个相当模糊，而且不能操控，只能感知。 立刻脱离了出来，换一处体验，也一样，很模糊，不能操控，只能感知。 一处又一处，应该全都是荧惑人的意识和知觉吧，这不是相当于随时都在被共享吗？还有什么隐私可言！ “小兄弟，怎么样？感觉到了吗？”鲧的声音传来，就来自这个监视虚空，像是隔着无处不在的虚无屏障从所有的方向传来，听起来却又很正常。 然后，被拍了一下肩膀，另一个声音传来，“小家伙，很勇敢很了不起啊，能逃脱魔灵。” 肩膀？虽然感觉是在这个精神虚空里，可根本就没有身体，小行星起居厅里又没有其他人，战斗意载……也没有肩膀啊。 倒是熟悉那个声音——图沃德的大嗓门，压得极低。 然后感觉到一些非常规的“观察”，也是来自与空间融为一体的虚无屏障之外。 而自己也能用一种说不清的方式“观察”过去，能探知到一共有上十个看不见的“存在”；能明确探知那些“不存在”中哪个是鲧，哪个是图沃德，还有霍斯妮、塞阿哒、米欧丝、久阿米、狄阿萨，其他的“不存在”估计因为没见过所以探知不出是谁。 “好了，我们继续。”霍斯妮的声音。 “那些暗灵时空位跟我的模型预测的吻合度超过百分之七十。”塞阿哒的声音。 暗灵时空位？在哪里？赶紧在探灵系统的监视虚空里再次搜寻。 很快就发现了那些位点，因为其他人会更多地投过去他们的“观察”。 那些位点上的意识和知觉存在一会儿之后都会消失，不像其他位点上的，一直都会在那里。 时不时地，其他人会一齐向一些位点“观察”过去。那些位点上的意识和知觉在前一刻都还不存在，是刚刚才新出现的，过一会也会倏地消失。 那些……就是太空暗灵？ 赶紧找到一处刚出现的，投入关注。 瞬间就切了进去，切换成了那里的意识和感知。 没什么特别的，切入的视线里，背景是一面室外的晶木墙面，视觉里正在专注地给一株株晶灌和晶花浇水，情绪怡然自得，没想什么特别的事。 迅速脱离出来，换了一处，也是刚出现的，投入关注。 这次的视线里是无序晃动的太空背景，全向视野，周围是许多战斗意载，全都在随机闪移，翻转……，这个是荧惑人的意线，正在驾控战载。 又迅速脱离了出来。再次更换体验对象…… 一次又一次…… 这些都是荧惑人的意识和知觉啊，好几次体验之后，得出了结论，同时也感到疑惑。 如果这些都是太空暗灵，岂不是全都混进荧惑人里面了？ 不过那些暗灵位点在广袤虚空里一处处闪出，过一会又消失，整体上就像是浅浅淡淡捉摸不定的稀薄暗云。跟正常位点相比，怎么看都觉得异常。 “狄阿萨，暗灵视线里的场景都调查过了吗？是不是真实存在？”米欧丝的声音。 根据她说的话大概能判断，她也是接入监视层不久，也体验过一些异常位点上的意识和知觉了。 虚空中，看不见的“存在”一齐将“观察”转向了狄阿萨，“‘超智’做过比对，在视觉影像记录库里，那些场景全都能找到相同的对应。”狄阿萨的声音，“但真实现场与相同视线场景的暗灵全都隔着一定的距离，并且相隔距离的远近没什么规律可言。” “时间上呢？同步程度怎样？”塞阿哒的声音。 “几乎同步，但都有1到20埃秒的时间差。”狄阿萨的声音。 “时间先后呢？”塞阿哒的声音。 “全都是真实场景在先。”狄阿萨的声音。 “这就好解释了，暗灵在观察。牠们在我们的意识和知觉波段上观察我们，牠们能解析我们的意识波和知觉波，做体验式观察。牠们将观察到的意识和知觉处理成了祂们位点''脑海''里的即时投射。”塞阿哒的声音。 “是不是说，牠们拥有类似于我们这套探灵系统的观察器官？”米欧丝的声音。 “可能性极大。我想，用不了多久就能证实。”塞阿哒的声音。 “狄阿萨，探灵系统有没有探测到过意线失踪事件？有没有录下暗灵的观察？”米欧丝的声音。 “有是有一些，几十起吧。都是探灵系统试运行期间的记录，还没做分析。”狄阿萨回答。 “现在就分析！”霍斯妮的声音，有点愠怒。 “是啊，‘超智’很快的。”久阿米的声音。 “遇害者与暗灵，只分析两者之间的位置关系和时间关系，这样更快。”塞阿哒的声音。 没过多久，狄阿萨的声音，“暗灵的时空位概率峰值与遇害者位置重合时，遇害者身亡。但那位小友是个例外。” 虚空里，看不见的“存在”全都朝季乐西“观察”了一瞬。 “暗灵能不能掌控牠自己的时空位概率？能不能有意识地朝牠的观察目标做概率运动？”塞阿哒的声音，“这是我们首先要了解清楚的。” “那位小朋友所在的宅邸空域，暗灵有没有异动？”霍斯妮的声音。 大家全都朝监视虚空的某片空域“观察”了过去，季乐西也跟着向那里探知。 那片空域有许多持久不变的意识和知觉位点，大约散布成球状。 时不时浮显出一些暗灵位点，存在一会儿之后消逝。 “塞阿哒，近段时间那片空域的模型预测概率均值是多少？”一个陌生的声音。 “百分之十二点八七。”塞阿哒的声音。 “实际发生率均值是多少？”还是那个陌生声音。 “百分之十七点三七。”塞阿哒的声音。 “这个吻合度是不是有点低？”那个陌生声音。 “很低，据此也许还能推测暗灵是在向那里做概率运动。”塞阿哒的声音。“但这还需要证实。“ 靠，暗灵是朝我这里运动过来了吗？季乐西赶紧向那片空域中央的几处意识和知觉位点投去关注。 切来切去换了几次，切进去的全都是战斗意载或者监控意载里的意识和体验。他们都是被部署在那里，负责防卫或监视小行星宅邸？ 直到最后，的确切进了自己的意识和知觉里，找到了小行星宅邸里的自己在探灵监视虚空里的位置。 这种感觉有点奇怪——从太空探灵系统即时体验自己的意识和感知，两处意识和感知之间有极小的时间差，造成略微的视听模糊和眩晕感。 这时候，味觉已经变得相当的迟钝，然后结束了午餐。 切里维收拾完之后回到厨房里去了，没再出来。上次他也这样。 然后走到室外，躲到池塘边晶树林里那颗树干最粗枝叶最浓密的晶树底下，努力感受外源知觉。 探灵系统的监视虚空里能探知到周边空域几处刚刚显现的暗灵位点，但在外源知觉里还没感应出来，估计是隔得还远。 犹豫了很久，决定到黑夜那边去感应探查。 出了晶树林，只用了十多分钟，就从明亮的蓝天白昼走进了黄昏暮色，再走进夜晚的星空之下。过程恍若梦幻。 隔着足够远的距离看过去，那具意载遗体几乎融入在漆黑里；在“太空监控”精神空间里它也是一动不动；它没了意识和知觉，所以在探灵监视虚空里并不存在。 外源知觉还是没发生异常，近似于无。 不敢再走近了，尽管还是没发现暗灵往这边过来跟那具遗体摆放在这里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联。 感觉得到，所有的“不存在”全都在太空探灵系统里共享自己的所思所想一举一动。 第六十一章 意外收获 注意力换位。 这边，“太空导航”显示，离到达岩焰-蓝淼行星空域的战斗军团还有六个多荧惑时。 找了一下，鲧意触过的“塞阿哒预测”在自己的讯显里也有，意触。 查询光域倏地展开。提示：请录入维度序列与空间坐标。 找到如兵的航行设置，转录。 数据“唰”地展开。识念扫过。 立刻总结出来，航程接下来可能经过的换维序列空域发生暗灵事件的概率值都极低，都在10%以下。 接下来在探灵监视虚空里寻找自己的战斗意载费了些时间，因为日球系空域太辽阔，尤其现代荧惑文明还同时渗透在数十组已知的定态三维里。 一个个意识和知觉位点，感觉比宇宙繁星要多得多。 寻找并不怎么难，先找到岩焰-蓝淼，再在外围维度空域找到大规模运动中的意识和知觉位点集群——这就是霍斯妮战斗群了。 筛查很费时间，需要一个个位点切入体验，直到最后找到自己。 然后整体探知了一下战斗意载周遭空域。 时不时有暗灵位点浮现-消逝，但其散布的维度序列极其深广，空间范围极其辽阔，所以显得极其稀薄。 其实整个日球系空域全都有暗灵位点时不时浮现-消逝，但基本上都是稀疏得几乎等于没有。 比较起来，小行星宅邸附近空域的暗灵位点就显得繁密得多了。而且按照塞阿哒的说法，暗灵还正在往这边做概率运动。 这不免令人担心。 这时候，某个看不见的“存在”从他的虚无层面凑了过来，而其他“人”一直在讨论。能“观察”到，他们每一个都处在各自单独的虚无层面上，自己也一样。 凑过来的是图沃德，把他的大嗓门压得极低，“小兄弟，魔灵一定有什么弱点，你好好想想，当时你一定是做了什么，所以才逃脱的。” 靠！还能做什么，很简单啊，就是躲起来啊。当时就是躲在了岩石凹坎里，眼睛都不敢张开。 但这个图沃德是个什么来路？先敷衍敷衍他。“是啊，老兄你说的对，是要好好想想。” “小兄弟。”感觉又被拍了一下肩膀，不过这次是鲧的声音。 “老鲧兄，咋了。”来而不往非礼也，忍不住要回拍鲧的肩膀，结果还真有拍到了的感觉。 干脆顺势搂住他的脖子。既然都称兄道弟了，为什么不呢。 “小兄弟，我越想越觉得这事邪性。”没想到鲧也搂住了自己的脖子，于是迅速脑补画面：十六岁地球少年与十一亿岁荧惑老怪勾肩搭背。鲧继续说道，“这可是十万分之一的概率啊。暗灵事件少说也有十万起了，只有小兄弟你活下来，还活蹦乱跳的。我说小兄弟，你不会是跟那些暗灵有什么渊源吧？” 什么渊源！我也是怕得要死好吧！ 但不能这么说，不能告诉他。这老鲧兄说变就变的，哪天觉得自己没用了，指不定跟自己翻脸。“也许吧。很有可能。” “要不，小兄弟你找个机会跟暗灵沟通一下？” 我靠！要去你自己去好吧！ 不过……，“老鲧兄，沟通是可以，但你得先把我的户口身份证问题解决了。” 沟没沟通反正鲧也不会知道，先捞点好处再说。况且在心里跟暗灵说几句也没什么关系，暗灵能直接观察到意识，万一观察到我，知道我心里在说什么，搞不好还真能回个话。只是千万要小心，先得想好万全之策。 “小兄弟，只要你跟暗灵沟通了，搞到有用的情报，帮你弄个荧惑身份码绝对不成问题。” “老鲧兄，我们现在都是兄弟了，就算我没帮您跟暗灵沟通，您做大哥的帮小弟一把，是吧……，小弟心里一定会很感谢的，到时候跟暗灵沟通也会更加尽心尽力啊。” “这个……，”感觉鲧咬了一下牙，“待会有机会我跟他们提一下。” “不知道大家发现没。”塞阿哒的声音这时候从虚空里传来，“暗灵的概率峰值虽然脱离预测在朝小友的宅邸那边移动，但牠们的观察对象却是五花八门，没一处地方是在观察小友的。” “对了，那位小友怎么称呼啊？”图沃德的大嗓门。 “各位前辈好，在下季乐西。”潜移默化熏陶的，玄幻小说里的自我介绍方式脱口而出。 虚空现场里所有的“不存在”又都朝季乐西“观察”了一瞬。 于是赶紧拍鲧的肩膀——刚才讨价还价的时候相互都松了手，取消了互搂脖子的状态，“老鲧兄，现在就是机会啊。” “观察”到鲧又咬了一下牙，大概是想了想，然后才听到他的声音，“锑依淹尊，霍斯妮阁下，各位尊主，目前对于我们来说最为迫切的是要取得暗灵的意识情报，知道牠们是怎么想的，刚才我想到一个跟暗灵取得沟通建立联络的行动方案，我们可以发射季小友的意线到那些暗灵位点，让季小友想办法跟暗灵沟通，获取情报，而我们则远远地观察整个过程，看能不能探测到暗灵的意识数据，为捕获计划做准备。而且，顺便还能测试以季小友为诱饵抓捕暗灵的可能性。” 我靠！直接把我给卖了！他那一咬牙，还以为是打算开口提给我弄户口身份证的事。 “小兄弟，你放心，到时候只会复制你的意线发送过去，你会因此多出很多意线来，只要你能保住，相当划得来的。”鲧的意语从讯显里传来。 探灵监视层，鲧的声音在继续，“各位尊主都知道，季小友是唯一一个从暗灵‘眼皮子’底下活着回来的，光凭这运气就是不二人选，何况他说不定还跟暗灵有什么渊源——就算以前没有，现在可能也有了。” 所有的“不存在”纷纷“点头”，有的还发出自言自语或交头接耳的声音：“这个方案不错”、“这个可以考虑”、“细节再推敲一下”…… 只有久阿米的“怕是要惹大祸了”依稀被淹没在众多声音里。 见时机已到，鲧继续说道：“只是这件事需要季小友配合。”“刚才我跟他做了思想工作，他也答应全力去做，只不过他提了个小小的要求，说是要帮他解决户口身份证问题——这是他们那儿的说法，也就是想获得我们这里的正式身份码。我考虑了一下，相比刺探暗灵情报，这简直就是小事一桩，也就答应了他。锑依淹阁下，霍斯妮阁下，你们看这事……” “狄阿萨，你去把这事帮小朋友给办了。”霍斯妮的声音。 欧耶……！户口解决了！ 这鲧老兄办事，该服还是得服。 “小兄弟，你的事我是帮你办的妥妥的了。”讯显里又传来鲧的意语。“老鲧我也没别的要求，只是暗灵那边你若是打探到什么情报，得先告诉我。” “老鲧兄，你放心，暗灵的情报，就算是丢几条命线也要给你弄些过来。” 这下压力山大了。 第六十二章 暗灵潮 战斗意载的全向视野持续动荡，那颗变化中的行星大幅度晃荡个不停。 日球也晃来晃去，不停地换位照耀，行星却一忽儿变没了，一忽儿又变出来；一忽儿出来的是大的，一忽儿是小的；颜色和地貌也变来变去。 其实都是同一颗星球，只是延伸在不同序列的三维里，战斗意载在不同序列三维之间随机穿越。 总的来说，是在往大了变，往越来越近的方向变。 现在，换维到荧惑空间时，岩焰行星已经近得挡住了视野的六分之一，过不了多久就会到达了。 过不了多久就能亲自驾控，就能换维到蓝淼空间去看地球家乡了。 已经按捺不住，跃跃欲试。 这时候，探灵监视层里传出系统提示：“警告，警告，岩焰-蓝淼毗邻空间，序列332至序列341三维，西南域，探测目标异常增长，发生率超预测值十一点，仍在增长。” 直接探知过去，那片广袤空域里，暗灵位点倏忽涌现，倏忽涌没，涌现，涌没…… 就像太空里忽然噼里啪啦溅起了雨花，只是不会那么快地消失，维持存在的时间或长或短。 此时，霍斯妮战斗群正在向那片空域航行。 好大一片空域里，都是暗灵，漫延在好几个三维序列，在虚空里涌出又涌没，涌出又涌没……，整体探知过去，一忽儿密集，一忽儿稀疏，一忽儿密集，一忽儿稀疏……，完全脱离了一向都很准确的预测概率值。 关键是，牠们是跨空间转移，没有运动轨迹可以作为依据来预判其运动方向，所以没法规避。 这种规模大、覆盖空域广的暗灵潮是不是经常发生？是不是因为刚刚启动探灵系统所以才第一次观测到？ 探灵监视虚空里的“不存在”们全都安静了下来，都在往那片空域“观察”。 忽然，就在霍斯妮战斗群近旁空域，暗灵位点从虚空里渐涌渐密，渐涌渐密……，渐渐地扩大了范围。 不一会儿，整个霍斯妮战斗群都被暗灵集群吞没了进去。 战斗意载那边，外源知觉忽然就有了感应。 之前的现实视野里，只有邃远的繁星衬托出周围空间的虚无与空旷，只看得见同航的集群战载远远近近在闪移，在闪旋，在换维隐没，换维闪出…… 忽然就出现了，那些黑暗里的蠕动和闪线，不久前见到过。但这次的，散布在广阔无边的宇宙空域里，一团团，一块块，有的远，有的近。 十多位“不存在“隐隐有些骚动，想必他们也有战载就在霍斯妮战斗群里，所以在担心。 但霍斯妮没有动，一直在专注地“观察“。与她相邻的虚无层面，有一位也没动，也在冷静“观察”，可能是锑依淹。 战斗群现在有点乱了。 先前虽然是随机运动，随机换维，但整体上依然有序，至少不会相撞，维持着趋势性航向。 但是现在，那些已经涌现尚未消失的暗灵，本能地就得避让了。 万一撞进去……后果谁都能料想。 所以时不时地有战载与战载因为匆忙闪避暗灵差点相撞，然后紧急避开，又向其他战载撞去。 整个战斗群先前还是有序混乱，现在变成了无序混乱。 那些已经闪现尚未消失的暗灵还好办，还能规避。冷不丁从虚空里闪出的那些可就防不胜防了，有好些个战载都撞了进去…… 战斗群已经没法快速驶离这片空域了。范围太广，涉及到近十个三维序列纵深，就算换维也一时摆脱不了。 更何况暗灵都是从虚空里凭空涌现，趋势性空间方向和维度序列根本就没法预测。 霍斯妮一直沉默着。能够想象她此刻的心理，战斗群要怎么办？不是不想做出决定，是根本就没法做出决定。 有些战载开始慌了，攻击束划亮了漆黑虚空，如同笔直的光剑一道道刺向暗灵，直接穿透。 然而，现实视野里哪里有什么暗灵，“太空监控”里也没有，依然是星光照耀下的空旷黑暗。 所有那些暗灵，全都只是显现在外源知觉里。 如果没接入太空探灵系统，这里依然是一片静谧的宇宙空间。 “快停止攻击，谁让开的火！“霍斯妮震怒。 过了一会儿，那片空域恢复了黑暗，只剩下一大群“太空幽灵”在无序混乱地闪移，换维。 …… 如兵的适应性极强，战载性能也极好。那些已经显出的暗灵规避起来游刃有余自不必说，就算突如其来从虚空里闪出的那些，哪怕猛地出现时已经近在咫尺，也能闪电般反应过来，堪堪闪避过去。 就算这样，还是有好几次恰好撞进了突现的暗灵里，却不知道为什么，穿出来依然完好无损。 都要怀疑暗灵是不是真的存在了，要么就是自己真的跟暗灵有什么渊源。 最开始，异况突发时，精神高度紧张，心理紧随如兵一次次险象环生的闪避，跌宕起伏。 到后来，觉得反正也帮不上忙，着急紧张也没用，再加上从闯入的暗灵里出来后发现安然无事，也就放下心来，转移了注意力。 …… 小行星宅邸那边，早已从黑夜走回了白昼区域。 起居厅里现在已近黄昏，但日球依然挂在树梢，看起来还要好一会儿才会落下。 一直在从“太空监控”或通过暂时还虚无外源知觉观察探查那具遗体，警惕“注视”着周边空域，但也一直在身临其境地关注太空战载那边，一直都提心吊胆。 现在心态缓了过来，决定到探灵监视层去深入探知暗灵意识和知觉： 一个个暗灵位点，不断地投入关注，脱离出来，再投入关注，再脱离出来，再…… 一处处意识和知觉——暗灵观察到的“画面”，一幕幕切换。 都是些什么啊，乱七八糟的。暗灵的注意力一点都不集中。 要么“看”到的是在太空航行，星空深邃。 要么“看”到的是在各种工作，操作，思考。 或者“看”到的是一幅幅生活画面，睡觉，烹饪，绘画，唱歌，游泳…… 竟然还有熟悉的地球人的意识和知觉：七种颜色的世界，非晶体却美丽得多的世界…… ——暗灵的观察穿越了好几个序列三维。 …… 这应该是一大群太空暗灵个体，牠们“看”向的是不同的方向和目标。 而上次在霍斯妮太空宅邸遇到的整个就是一只——超级巨大。 所以，太空暗灵不止一个品种？ 所以，遇到的这个暗灵群落不具有危险性？所以撞进去之后能毫发无损地出来？ 监视虚空里大家都发现了这一点，气氛渐渐轻松了下来。 已经统计出来，刚才看似惊险，战斗意载却一具都没损失，撞进暗灵的那些也都毫发无伤。 然后，大家都带着观赏和研究的心态继续朝战斗群空域投去“观察”。 渐渐地，暗灵位点的涌现峰值朝序列337三维转移了过去，覆盖战斗群空域的范围里涌出得越来越稀疏，越来越稀疏……，最终几乎消逝。 而后，序列337三维里的暗灵位点也渐渐归于平静，恢复到预测概率值正常的波动范围之内。 第六十三章 观察 战斗意载终于到达了岩焰行星的近地太空安全区。 进入这片空域，庞大的岩焰-蓝淼行星序列挡住了阿卡莱行星序列方向上的敌战斗群。触视没法穿透探测。攻击束相互都没法发射。 用不着随机运动的模式航行了，自主驾控的意愿随即触发了驾控权转移。 瞬间就有了存在感。能感知到自己的十六个球躯部件，就像闭上眼睛也知道自己的手、脚……各身体部位在什么位置。 视野瞬间就不再整体动荡了，安定了下来。 十六只分体“眼睛”，全向空间视线清晰得很，每一只都能看到自己其他的十五枚球躯——虽然隔着虚空在缓慢旋转，相互之间却始终保持着固定不变的位置关系。 注意力涣散，没有聚焦去观察些什么。 但在全向视域正在驶向的那个方向，深暗的羐红色行星球面明暗斑驳，已经笼罩了那边的整个视向面。 那就是岩焰行星，蓝淼地球延伸到荧惑空间三维的部分。 航行的后方视域里，悬在深邃星空里的日球在照耀，就像太阳一样……明亮，将隐在漆黑里的太空物体全都显出了形迹，主要是将友军战斗集团显出了形迹。 那是数目比霍斯妮战斗群庞大得多的一个太空舰队集群，悬停在岩焰行星的巨幅球面背景上。 现在，终于能换维到蓝淼空间去看地球家乡了。 “换维”标就在那里，在讯显的精神光域里诱惑。 意触。提示域闪了出来：请输入换维目标序列参数。 一个选项域里，有蓝淼空间参数。不用想，只需转录。 可是，现在霍斯妮战斗群整体进入了稳定航行的状态，保持着基本有序的队形，没有一具战载在闪移，翻转，或者换维。 如果这个时候忽然换维，从荧惑空间消失，必然会引起注意。 得等待机会。 …… 小行星宅邸那边，注意力换位来看，是这边。对于自己来说是一回事。 窗外，日球早已从树梢降落下去，透过灌木缝隙在黄昏的天空背景中停留了一会儿，最后掉到池塘后方的草地下面去了。 现在，虽然大窗窗面反射着起居厅里的灯光，但窗外的黑漆漆依然看得见。 空荡荡的灯光下，就这么一个人待着，坐着适体椅中。 下午的时候去厨房查探过了，侍者切里维并没在里面，也没有另外的门能通出去，他就这么在里面消失了。 一开始，这对于自己来说有点诡异。幸好如知解释了，许多结合现实的虚境都会这样设计：感应到居住者的饮食需求之后，虚拟侍者会从厨房的某一面空墙里走出来，带来食物。服务完之后，再走回空墙里。 也想起过迪尔桐，大概他也是这样被召唤出来的。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虽然只是名虚拟侍者，可怎么会觉得竟然还对他产生了一点感情？因为……时不时浮现的情境里……他曾经拼尽全力带着自己逃离？ 也许午餐时对味觉过于满足，晚餐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想吃、想喝的，也就随便在意识里想了两三样。 之所以点餐，很大部分原因是为了到厨房里看着切里维从空墙里走出来。 刚才晚餐时，好像并不是错觉。在许多个瞬间，切里维变成了迪尔桐的样子。然后，迪尔桐又变回切里维的样子。反复了几次。 当时自我感觉了一下，想事情清楚得很，不会是意识错乱。 “为什么会这样？”这是在问如知。 如知测探了一下，然后意语解释：“侍者的样貌是预先设计的，数据存储在虚境运行器里，一般不会改变。但居住者意载的意识运行器与宅邸虚境运行器之间时刻都在发生数据交互，在某些情况下，不排除相互之间数据错乱。” “正常情况下会不会数据错乱？” “不会。” “说明情况不正常？” “……”好像听到如知在回复。 “你刚才说的什么？” 刚才那会儿，忽然就呆住了，视线凝滞，意识也混沌，此刻才缓过来。 等等，刚才呆滞的时候，看到了……霍斯妮宅邸的起居厅？ 的确是，在那里待过，能够确定。 什么鬼？ “就算是不正常，大多数情况下也不算太严重的问题。只是数据紊乱而已。申请宅邸虚境运行器清理一下就行，大不了重启。”如知回复。 就像电脑？得经常清理垃圾，杀杀毒？没什么大不了的？ 突然，又看见迪尔桐了，站在那里发呆。 这幻觉已经发生过五六次了，晚餐的时候开始的，切里维变成了迪尔桐，每次都是那个呆滞的动作形态。在幻觉里不觉得，但意识闪回后明显感觉到违和，身体姿态差异很大。 仔细想想看…… 好像每次他的后方背景都是霍斯妮宅邸里的起居厅，但看过去的角度每次都不同，而他好像每次都是站在同一个位置，一直都没动，表情也还是那副表情。 现在他又变出来了，还这么清晰。 这一个，应该不是幻觉吧？ 真tm见鬼了！这大晚上的，待在这大房间里，就自己一个人。 外面一片漆黑，另一面还躺着那具遗体。 再外面四面八方都是太空。 赶紧，外源知觉。 还好，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感知，那片精神空间感觉都不存在。 难道不是因为暗灵？ 终于，迪尔桐的鬼影子消失了。 但又感觉到了异常: 视线里出现了重影，看到的事物都带着些影子在那里晃。 晚餐的时候也出现过类似的异常，跟切里维说话时他的声音都带着回音。 这些情况也已经发生过几次了。 靠！探灵系统监视层里那些家伙们，怎么不给点建议呢？ 光顾着在那里往这边“观察”自己，全都不做声。 突然想起来了，这感觉有点熟悉，曾经发生过，是在探灵系统里自己探知自己的时候。 还有点眩晕感，现在就是这样。 可现在并没在探灵系统里自己探知自己啊。 除非……另外有个自己正在探知自己？ 是太空战载那边吗?没有啊，根本就没在探灵系统里探知。 “狄阿萨阁下，请把季小友幻觉里的场景到视觉影像数据库里去匹配一下吧，看能不能找到对应。”某个陌生的声音。探灵监视层里终于有人说话了。 他们全都直接探知了自己的意识和知觉。 等了一会儿，狄阿萨的声音，“全都有真实现场对应。” “季小友，你有什么其他的感觉没？”赛阿哒从他的虚无层面探过来，悄声问道。 他是在怀疑有什么他们通过探灵系统探知不了的东西？ “好像没有啊。” “都有哪些真实现场？”还是那个陌生声音。 “一处，是霍斯妮阁下的太空宅邸，是那名正在被监视的侍者迪尔桐，他视线里的起居厅。”狄阿萨的声音。“一处，还是霍斯妮阁下的太空宅邸，是那里的监控智能正在监视的迪尔桐。还有一处，就是季小友自己视线里的场景。” “有暗灵位点上出现过这几个场景没？都在哪？”赛阿哒的声音。 “有，都在季小友宅邸的附近空域，三处不同的暗灵位点。”狄阿萨的声音。 “这是有暗灵在观察季小友吧。”某个陌生声音。 “而且，暗灵观察到的，季小友也观察到了。”赛阿哒的声音。 探灵监视层虚空里，“不存在”们有点小骚动，议论纷纷。 “小兄弟，我猜对了吧，我说这事邪性吧，你跟那些暗灵还真的有渊源。”鲧从他的虚无层面凑过来，搂住季乐西的肩膀。 靠！竟然每次浮现在自己视野里的不是幻觉，而是暗灵的观察目标所看到的，还真是，暗灵观察到的，自己也观察到了。 我靠！不会我自己就是暗灵吧？可别自己吓唬自己啊。 就在这时，探灵系统又发出了提示：“警告，警告，岩焰-蓝淼毗邻空间，序列353至序列371三维，西北域，探测目标异常增长，发生率超预测值十三点，仍在增长。” 所有的“不存在”一齐朝那边“观察”过去。 “观察”了一会儿之后，赛阿哒的声音，自言自语，“这还是先前那群暗灵吧？绕着某种概率空间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第六十四章 暗灵再涌 季乐西正跟随霍斯妮战斗群从那片空间的外围驶入，与军团主力汇合，外源知觉忽然有反应了，远远的一大片，暗灵潮涌了出来。 先前霍斯妮战斗群遭遇暗灵潮的全知觉体验影像早就被发布到网络上了，只要意触外联域有关讯道，直接就能体验。 于是整个荧惑世界都知道了，暗灵也有不同的族群，霍斯妮战斗群遇到的族群没有任何危险性。 外源知觉也名声大噪，至少太空监控里看不到的暗灵在太空探灵系统里被探知得一清二楚。 这极大地激发了荧惑民众接入的愿望，太空探灵系统的网络自动接入站点都已经挤爆了。 当暗灵潮再次从岩焰军团空域涌出时，从探灵系统监视层早已传出了消息：这次的估计又是没有任何危险性的种群，很可能是霍斯妮战斗群遭遇过的那一波，只不过是从某种概率空间绕了回来。 所以看过去岩焰军团全体都对暗灵潮的来袭表现得无动于衷，全都静静地悬浮在原先的空间位置上，经受暗灵潮洗礼。 网络直播早已开始：外源知觉的漆黑精神空间里，四面八方时不时有暗灵猛地爆绽出来，悄无声息，没有轨迹，没有来处，其中的波动更像是蠕动，闪线一阵阵抽动，扭曲，一会儿之后倏然消失。有些直播还同步了空无一物的现实视野作为对比。 播主们为了给受众带去更加刺激的体验感以赚得流量收入，甚至驾驶战载冲进暗灵之中……，然后表情夸张安然无恙地出来。 直到这时，岩焰军团——这个没有任何纪律性可言的松散组织，内部才涌起了一波小骚动。 换维到蓝淼，这应该是个机会。 无奈，自从进入稳定航行状态，附近同飞的战载一路上都在打量自己。反过去打量对方时发现，只要是有意识地去打量某具战载，精神空间里都会显出驾控者的身形样貌。 所以他们一定是看到自己的样子，然后感到好奇：驾控霍斯妮嫡系战载的怎么是个地球小青年？ 这下完了，成了被关注的焦点，换维到蓝淼去看地球家乡的计划怕是要泡汤了。 待会儿暗灵潮一过去，再与岩焰军团一汇合，大概就会像从远处看过来看到的那样，集体静止悬停在太空。 哪还有换维的机会。 真令人沮丧。 那边也同样感到沮丧。这边与那边，两边是同一颗急切地想看一眼地球家乡的心。 小行星宅邸，已经到了晚上，讯显光域里显示：22:48。 早就感到了困倦。在地球也这样，总感觉睡不够。 如知“多嘴”解释：像这种宅邸虚境一般都设置有定时困倦机制。 难怪战载那边一直都没睡却从来不困，还精神抖擞的。 可这里……如果睡觉的话，万一…… 那具遗体情况还好，一直没动静。 但暗灵时不时观察自己，时不时会产生那种在探灵系统里自己探知自己的感觉。 而自己这条意线里基本上也能确定有暗灵潜伏，与自己意识联通，所以才会时不时以暗灵的方式观察迪尔桐，观察正在监视迪尔桐的宅邸智能，有几次恍惚中还冒出了从外围战斗意载里察看这边的意识和视线场景。 隐隐感觉这种情况发生的频次跟探灵系统探知的暗灵涌出的概率节奏同步。 凭直觉，暗灵这是盯上自己了，接下来会不会对自己采取行动？ 这万一睡过去……，会不会出什么状况？ …… 这时候，太空探灵监视层传出了久阿米的小声嘀咕，“我总感觉不太对劲。” 他是胆子最小也最敏感的那个。 不过这次他的感觉好像…… 如果往那片暗灵潮空域探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一波暗灵潮跟上一波霍斯妮战斗群遇到的的确不一样。 上一波，整个是一大片，从虚空里渐渐漫延出来，涌现的峰值位在好几个序列三维的连续空域里缓缓移动，最后在序列337三维里渐渐隐没。 而这一波，一会儿从这片空域窜出一股，一会儿从那片空域窜出一股；涌现出来后，有的又迅速平息下去。整体来看十分凌乱，有种狼奔豕突的感觉，带有某种惊慌失措的概率节奏。 “是不太对劲。”这是塞阿哒。既然他都说不对劲了，那就真不对劲了。 “感觉像是被追猎。”某个陌生声音。 但来不及采取应对行动了。 讯显外联域里，某位播主，操控战载兴高采烈却故作惊恐地闯入一个刚刚从虚空里涌出的暗灵，随即，战载倏地脱离出来时，瞬间就断了线。他那条意线就这么丢失了。 没一会，又有好几位播主穿越暗灵或恰好撞上从虚空里猛地闪出的暗灵后失联。 正在体验的粉丝突然从体验中掉出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那里骂。 而空域现场很快就显出了乱象。越来越多的战载丢失了驾控意线，失去控制，向旁边的战载撞过去，与还没反应过来或者丢失了驾控意线的战载直接相撞，在漆黑空间里爆出闪光球焰。 观察力敏锐的驾控者早已开始行动，开始闪避暗灵，闪避从旁边莫名其妙撞来的战载。有的直接就向暗灵开火，虚空里闪出一道道笔直的亮线。 …… 岩焰军团空域整个乱成了一片，而吞噬意线的恐怖暗灵还在成片成片地从虚空里突兀地冒出来，如同正在从另外层面的虚无天空降下太空暴雨。 这时候，霍斯妮战斗群已经驶入了暗灵空域。 小行星宅邸这边思来想去警惕防范的时候，战斗意载那边出事了。 意识直接在那边体验： 暗灵从周围的虚空里涌了出来，然后蠕动，暗线爆闪，唤起了在霍斯妮小行星经历过的恐惧。 心慌神乱，“手忙脚乱”，不断地紧急避让，在暗灵间穿插。 附近那些时不时打量自己的家伙们也全都慌了“手脚”，哪里还顾得上打量，在那里“一顿操作猛如虎”，导致驾控的战载乱七八糟地大幅度剧烈运动，时不时差点相撞，险象环生。 但这正好是个换维到蓝淼的绝好机会。 正因为这样才没把驾控权转给如兵，不然不会闪避得这么狼狈。 换维，这个简单的意控操作已经演练过无数遍了，只差最后的“临门一脚”。 蓝淼空间参数，转录。 启动。 暗灵猛地闪出，就在近前，近在咫尺，刚才分神的片刻，正对着冲了进去。 就算没分神也来不及反应，来不及闪避，十六枚球躯整个闯了进去。 消失了，全都消失了。 战斗意载的分体球躯感、分体全向视野……全都没了。 感应不到了，那边刹那间就感应不到了，那边正在想的事和正在紧张的情绪瞬间与这边脱离。 第六十五章 换维，拓展 蓦然一闪，全知觉切换。 闯入的是个闪点世界。包括视觉，所有的知觉全都变成了点群闪烁。 还记得一瞬之前，暗灵涌现，战载乱撞，慌乱地闪避。 精神过于紧张，背景中的岩焰球面和太空繁星几乎被注意力忽略。 一切都闪逝而去，只略微留有视觉记忆残像：颜色、明暗感、质地感…… 现在的是闪点视觉，机器视觉，在“史录”里体验过。 就连十六个球躯分体的自我感知都变成了十六团触感闪点。 讯显光域变成了闪点域。 记得刚才启动换维的瞬间撞上了暗灵，现在这是……被暗灵吞噬了意识和知觉？ 但全向视野里似乎还是那个世界，难道这是……现实世界的闪点投影？ 充斥着无源闪点的是太空背景，依然浩瀚，依然深远；其中那一小轮最明亮的闪源是日球；微小而众多的闪源是星星；形状各异的闪源体是战斗意载；那颗背景行星，启动换维前是岩焰，现在不知道，反正变成了超级庞大的闪源球面。 “如知？如兵？” “在。”异口同声。 似乎情况还好。 “现在是……换维了吗？”这里明显不是地球家乡，但还是试探着问。 “是，换维到了蓝淼空间。”如兵意语回复。 “这里是蓝淼空间？前面那颗行星是地球？是蓝淼行星？怎么看到的不一样？” “现在是机器底层知觉，方便继续换维。需要的话，您可以把人类知觉调出来。” 找到了，“知觉”默认标，意触。 “唰”地闪换，色彩世界闪进了知觉，闪点世界一闪而逝。 这感觉，舒服多了，却不亲切。 并不是地球，虽然也是蓝色，却是荧惑世界的那些蓝，繁复到腻人的那些蓝。 “为什么不像地球？不像蓝淼行星？” “您是蓝淼人，得调出蓝淼人知觉，不能用荧惑人的默认知觉。” 回到“知觉”标，意控调换设置选项，再意触。 “唰”地闪换。 地球！真的是地球！ …… 太空探灵监视虚空，“不存在”大佬们一个个缄默不言，如临大敌。 不用看数据直接就能探知，相比周围空域浅淡零星的浮现，岩焰军团空域的暗灵涌现简直就是波涛汹涌。成片成片地涌出，消逝，涌出，消逝…… “梯依淹尊，您的探灵视线现在能看到哪儿了？”某个声音打破沉默。 “现在才扩展到第二星系圈，更远处的正在就地制造探灵设备，完成安装投入探测还需要一些时间。”这个声音在“史录”里听到过，是梯依淹。 “您能不能在您现有的探灵视野里观测一下？暗灵爆发不会只发生在日球系空域吧？” “我一直在观测，至少到目前为止，日球系之外的邻近星系空域，我的探灵视野里都还没观察到规模性暗灵爆发。” “如果暗灵潮是来自更远的星系，那就一定是跨过中间星系直接从概率空间穿越过来。” “如果是日球系空域本地现象，可能性最大的就是阿卡莱军团的新武器了。” “各位尊主，大家有没有感应到星祖的精神异动？”久阿米小声嘀咕。 “我感应到了。”有个声音回应。 “我也感应到了。” “我也感应到了。很多年都没感应到星祖了，这次的感应会不会跟暗灵爆发有关？” “难道又是星祖的宿敌找来了？” …… 趁他们正全神贯注地讨论，没怎么留意自己，季乐西赶紧悄悄地寻找，但他又不太敢把探知目标往蓝淼三维序列转移。 毕竟自己的战斗意载是整体都消失了，换维到蓝淼空间去了的可能性很大，而这绝不能让他们知道，毕竟这事有违律条。而且想都不能想，他们时刻都能“观察”自己的意识和知觉，包括自己的探知目标。 现在，岩焰军团空域，虽然整体探知过去混乱度要弱得多，但只要切入任何一处恒久存在的正常意识和知觉，看到的都是极度混乱的局面。 而假如切入暗灵位点，看到的则不一定，既有一些现场的混乱意识和场景，又有许多遥远位置上的寻常意识和景象。 危险的应该是前者——吞噬命线的恐怖存在，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智能。 那边战斗意载已经失踪失联，小行星宅邸这边自己又被暗灵盯上了。只怕还是高智能种群。不知道是不是岩焰军团空域里有危险性的那种。 …… 视线下方那一大片，是亲切的地球蓝。 辽阔的弧面衬托上缀满繁星的漆黑太空，心情好极了。 只是这种视觉类型有点坏心情，十六只全向视线的“眼睛”，每一只都看到蓝白褐绿相互交织的地球背景上的十五孔黑洞——仿佛与太空的漆黑相通，时刻在提醒自己已经不是个正常的地球人类。 才十六岁，哪里能想到今天会以这种方式这种形态出现在地球的极高空。 这时候如果地球上有人看到自己大概会把自己当作ufo吧。不过，本来也是。 十六颗球躯早已经恢复了自体感知，正在有序翻转，转速极快。 但视野并没随之转动，视线一直朝向地球。 没一会儿，剧烈的气流冲击而来，震动出某种声音。闯入了大气层。球躯的表面触感因此更加明确。 感受了一下，外源知觉已经彻底消失了，所以探知不到暗灵了。 听说蓝淼空间受古老系统保护，但愿不会有暗灵渗透过来。 忽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的，对宅邸那边失去了感应。 因为换维到蓝淼？只可能是这个原因。 管不了那么多了。 现在，要往哪里飞？ 忽然发现，对地球太不了解。完全不知道哪里是哪里。 真后悔，上地理课的时候太不认真，早知道就该把地图记在心里。 自己住的地方，读书的学校，到哪里去找啊？两眼一抹黑。 “如知？” “在。” “有蓝淼地图吗？” “没有。” 靠！太没准备了。让邓浩杰那家伙逃过一劫。 只能算了，下次有机会再说。 只能换个目标了。 现在飞到的位置下方，夜的暗影正在褪去。 得尽量避开灯点稠密区域。不管怎样，既然荧惑世界有专门的律条禁止换维到蓝淼，必定会有警察之类的来管这个事。如果飞到人口稠密地区被发现，引起轰动，恐怕也会引起荧惑世界有关部门的注意。 视觉往下聚焦。拉近，拉近，再拉近。 看到了一条宽阔的深蓝色水道。它的上方，有好大一片，太阳刚刚升起，是沙漠。 沙漠是个好地方，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都没人看见。有点刺激。 飞快地，朝那边飞行。 攻击域已经意触展开了。 “构型”，意触。 “星骸意志”，调取。 “锁定目标”，启动。 “目光”就是锁定器，搜寻……，锁定只需一个念头。 二百千米之外，一条破破烂烂的土路，行人稀稀落落。 找了半天，犹豫不决。 那些目标要么太老，要么太小，要么是女的，要么长的太丑，或者太黑。 终于找到一个，络腮胡子，头发蓬乱，皮肤不算太黑，长的还凑合，身体看起来十分强壮，但也可能是虚胖，年龄怕莫快四十了，虽然有点老，但选来选去这个算不错的了。 他牵着一匹骆驼，也许是干导游的？应该不会是游客吧？附近有座金字塔。 行了，就他了。不能耽搁太久。锁定。 “拓展攻击”，启动。 “星骸意志”——精神空间里那团幽幽的幻光，被一道射出的炽亮穿透。 精神恍惚了一瞬，另一片视野叠加进来，看到的是那匹骆驼，三三两两的行人，土路，沙漠，远处是那座金字塔。 还有行走的感觉，手牵绳子的感觉，身体的重量感……全都叠加了进来。回忆起自己原本的瘦弱身体感觉，差别真的大。 还有他正在想的事情也叠加了进来。 他果然是一名导游，心里正在盘算要怎样才能从正准备去接待的游客那里多弄点钱。暂时不知道他叫什么，他没想这个。虽然可以操控他的意识让他回忆，但鲧说过不能这么做。只能以后慢慢了解了。 这位大胡子黑大叔，对不住了啊，必须得借你的身体每天感受一下地球家乡。 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到我家乡去发展啊，虽然可能远了点，总比你天天在这里晒太阳晒得蔑黑的要好的多。 到我家乡那边，保准不到两个月你就会白白胖胖的。 感觉这大胡子黑大叔被说的一愣一愣的，心神恍惚。 不就遇到家乡人忍不住要多说几句吗，这应该不算操控他的意识吧。 …… 忽然，空中，就在近旁，闪出了一团黑影。 聚焦看，在某些瞬间，看得见其中一个个黑球的短暂视像……在疾速翻转。 霍斯妮的战斗意载？完了，被发现了。会被流放吗？被流放到超十万光年甚至更远的太空某地？ “你小子，都干了什么？智能辅控没警告过你吗？禁止换维到蓝淼！”意识音从外联域传来。是鲧，这是鲧获赠的霍斯妮嫡系战载。 “我只是想……” “算了。没时间了。快点，跟上我。搜索意载马上就会过来。不能直接换维回荧惑，有执法意载在监控。” 紧接着，鲧的战斗意载，如十六道黑色闪电，径直朝地面疾掠下去。 第六十六章 逃避追捕 “暗灵潮正在减弱，有消褪的迹象。” 太空探灵监视层虚空浩渺无边，“不存在”大佬们的“观察”都投向了岩焰空域，一边低声“交头接耳”。 “目前军团受损情况怎样？” “大概只有百分之五的意线失踪，战载都完好无损。” “这不像是阿卡莱军团发起的攻击。” “更像是一个暗灵种群追猎另一个，岩焰军团只是受到连累。” “所以暗灵不是智能物种？只是太空兽类？” “刚才梯依淹尊说了，日球系邻近空域一直到第二星系圈都没观察到成规模的暗灵潮，如果是太空兽类，范围应该很普遍，不会只局限在日球系空域，所以暗灵潮专门冲着日球系空域而来的可能性最大。” “那么，暗灵潮的源头是哪里？第二星系圈之外？” “很多人又感应到星祖的精神异动了，历史上每一次感应都预兆了异类强敌入侵。” “上一次感应到星祖是六百万年前吧。” …… 视线中，鲧在朝下方疾坠，再下面就是大片沙地。 只能跟过去。疾速下掠。 “快，把参数输入‘换维’。”外联域里，鲧已经发了数据过来。 反应有些迟钝。但“换维”已经被激活。 下方，鲧的战斗意载倏地变成了随时准备换维的闪源态，但十六枚球躯依然能辨出形状。 再下面，沙地也成了闪源态，整个一大片，密集地迎了上来。 鲧眼看着就要撞上去，忽然间却消失不见了。他已经换维了。 怎么办？轮到自己了。撞了过去。 换维参数是一大堆序列。紧急状况下，时间好像变慢了。意控输入。 瞬间寂静，是气流的声音消失了。十六颗球躯的表面触感也消失了。 进入了另外的空间。 瞬间切进来的现实视野里，满世界都是闪点。 成堆的漂浮物缓慢翻滚，都是高密度闪源团块，不断地从体侧掠过。在其间穿行，速度不减。 时不时能看见鲧的战斗意载的十六团球状闪源群落，从一个个闪源团块的片刻遮挡间显出形影。 闪源团块的源密度很高，闪点视感不同于这之前看到的沙漠地面闪源。而它们之间狭窄的区域就像宇宙空间一样，闪源极其稀薄，无源闪点极其迟缓地疏密律动，如烟似雾。 这是撞进沙地里了？到了地球内部？ “现在已经不是在蓝淼空间了。刚才改变维度参数后，摆脱了蓝淼空间的力场束缚，进入了相邻序列的三维。”如知闪点码解释。 其实不用牠解释，知道是换维了。 这时候另一个视觉层域切了进来。闪点虚像弥漫整个视域，甚至渗透进了身体内部。 只是虚像，没有任何触感，而且视线还能从中穿透。 这是？感觉很奇怪。 “换维状态下，您的关注触发了针对蓝淼空间的跨维度底层视觉。那些闪点虚像虽然看得见，却隔着自然力场屏障，跟虚无没什么两样。” “刚才小兄弟你把那家伙给拓展了吧。”突然传来闪点码律动，是鲧的意语。 难道……在地球高空鲧的球躯从身边闪出的那个瞬间，好像感受到一道视线——应该是触视。鲧看到了被自己拓展的那名导游，应该还看到了整个拓展过程。 突然发现，感应不到那具沉甸甸迈着坚实步伐的躯体了。 又感应到小行星宅邸那边的自己了，两边的意识又相互融为整体不分彼此了。 那边还没睡，不敢睡，正在深夜的灯光下，坐在适体椅中，瞬间就直接共享了这边的闪点世界。 忽然，一个恍惚间，眼前的景象倏地切换，变成了…… 另一层视像叠加上来。 叠加的视线里，看见了鲧的后背，坐在适体椅中。 我靠！猛地意识到，那是自己——鲧的虚境意载。 看见的是自己的后背！ 是从自己背后看向自己！相隔不远，应该就站在起居厅自己身后靠窗的那个墙角。 吓出了冷汗！ 是暗灵，又在观察自己。本能地觉得就在自己身后那个位置。 赶紧起身，转头，往那边看。漆黑从窗外渗透进来。 叠加的视线里看到了，灯光下，自己起身，转头，向自己看了过来。那是鲧的晶体人的脸。 慢慢地，有点迟疑，上下左右观察那处墙角，一边警惕地走过去。 对应地，叠加的视线里，自己看向自己，灯光照亮了鲧的晶体人光头，向自己走过来。 探灵监视层里能探知到，刚刚浮现了一处暗灵位点，这是最接近小行星宅邸的一次，就在几处近空的战斗意载位点之间。 “不存在”们纷纷停止了讨论，朝那里“观察”过去，同时也在“观察”宅邸里的自己。 季乐西也跟着向那处暗灵位点投去关注。 瞬间切入。 看到自己——鲧的虚境意载，正慢慢地走上前来。 还好还好，暗灵还在那处太空位点，隔得还远。难怪外源知觉里还没反应。 赶紧安抚自己都快要蹦出来的心脏。 “狄阿萨，匹配到对应意识了吗？”图沃德的声音。 “是宅邸的监控智能。” 隔着墙角一定距离，停了下来。 暗灵正在观察的是宅邸的监控智能，而监控智能看到的是自己。 就这样维持了一会儿之后，暗灵位点又消隐到虚空里去了。 视线里也恢复了正常。 “小兄弟，我说邪性吧，你又共享了暗灵的观察，最终的观察目标却是你自己。”鲧的意语闪点码从战斗意载的讯显里传出，全向视野里是各种闪源团块迎面而来飞速掠过。鲧接着说道，“我说小兄弟，你刚才拓展的那具意载能不能借我用用？” “可是我现在根本就感应不到他了。”宅邸那边刚才紧张的情绪缓和了下来。 “没关系，我自己会弄通意线感应。你只要把你那段包含拓展过程的意线历程发给我就行，在你战载里有留存。做好准备，马上又要换维了。” “换维”闪点域里，闪点码参数进入了序列2倒计时：7、6、5…… “行是行……”我感应不到，鲧却能弄通，咋回事？“要不……直接送给您吧，跟您换，您把我原来的意载还给我。” 猛地一滞，好像时间忽然变慢。整个时空，高密度闪源团块以及它们之间的无闪源空隙，一闪即逝。 换维了，现在是另一片无边的闪点，远没那么密集，更均匀，看不出闪源团块，无源闪点疏密转换平缓。 相比之下，鲧的十六团闪源球体密度和疏密波频都要高得太多，极易从环境里分辨出来：就在前方，缓慢地旋转，向前的速度大减，时不时还大幅度飘摇摆荡。 “小兄弟，不是我非要占着你的意载，是我真的有重要事情要办，只能借你的意载一用。我在蓝淼还需要帮手，正好你又新拓展了意载，所以……”鲧的意语闪点码又从战载讯显传来。虽然是闪点码语言，但还是能感觉出真诚，都不太好意思拒绝。 “要不……你的事情我去帮你办，怎么样？” 自己的十六枚闪点球躯也在大幅度飘摇摆荡，如同身在闪点时空巨浪之中。 这个序列三维里航速提不上来，倒是适合谈话。 “小兄弟啊，不是我看不起你，以你现在的本事去帮我办事，会送命的。” “那你去不也挺危险的？”我靠！地球身体怕是危险了。 “小兄弟，你放心，我去办事不会用你的意载，要丢也是丢的我自己那条命线。” “那好吧，老鲧兄，再问你个事，我感应不到的那具意载，你怎么能弄通意线感应呢？” “换维”闪点域里，闪点码参数进入了序列3倒计时：6、5、4…… 隐约觉得外源知觉又恢复了，虽然依然虚无。 “小兄弟啊，你这是非法拓展。除非你一直待在”——瞬间又换维了——“蓝淼空间，否则没法取得意识感应。蓝淼是个特殊的空间，共享那里的意线一般都是通过合法渠道申请。我老鲧嘛，一般都是出钱找阿姆勒，你认识的。” 这里，成团成团的闪源在全向闪点视野里散布得极远，在其中航行的无源闪点空间十分辽阔，几乎可以肆无忌惮地飞行，就算是速度提的极高也不用担心撞上什么。 “行，我这就把……”念头闪过时，拓展过程的意线历程闪点码被下载。外联闪点域里，意控，向鲧传送了过去。“已经好啦。” 第六十七章 我是暗灵 岩焰军团空域的暗灵波动已经平息，太空军团正在清点受损情况。 太空探灵监视层，小行星宅邸又成了“不存在”大佬们“观察”的重点。 忽然，一个虚无层面叠加进来，探向霍斯妮，说了些什么，然后脱离。 接着其他虚无层面上的“不存在”“交头接耳”了一会儿。 “小兄弟啊，你可真不让人省心。”战载讯显里传来鲧的意语（小行星宅邸那边正在睡眠中），“你脱离战斗群的事传出去了。” “他们知道我换维到蓝淼空间了？”季乐西紧张起来。 这可是要被判流放的，虽然仗着是霍斯妮嫡系战载，可事先没经过她同意，心里也没底啊。 有点后悔了，换维到蓝淼空间也没见到父母亲人什么的，拓展了个四十岁的大胡子黑大叔，结果还转给了鲧。 “他们知不知道我不清楚，只要霍斯妮没过问没人到探灵系统上来搜就没事，但我们得尽快赶回去。主要是不知道后面有没有联盟执法意载在追踪。” 讯显光域里在闪烁：“换维”参数序列4倒计时：6、5、4…… “要不……我们用触视往刚才经过的那几个序列三维探测一下，看后面有没有在追的？” “不行，触视射束很容易被探知。为保险起见，还得继续换维。最终得从蓝淼三维范围脱离出来，再从其他三维序列绕回到荧惑空间去。” 瞬间又换维了。这里，一块又一块毫无厚度的不规则薄面上，闪源密集地疏密切换出密密层层不同模式的陌生动态物。薄面之间，无源闪点整体稀薄，虽然也是疏密不匀。 鲧就在前面，一个个闪源球体，寻找薄面之间无源闪点最为稀薄的空间穿行。 …… 小行星宅邸，日球已经从窗外池塘对面的草地下升了上来，明晃晃地躲藏在灌木后方。 昨晚没去卧房睡。不敢睡，结果熬到深夜还是在适体椅中睡着了。 其实并不觉得自己睡着了，只是掉进了广阔的漆黑空间里。 没有一丝光，但时不时看透无边黑暗，从不同的方向看到各种光明的事物。 看到的有的是峀蓝色天空，晶树，晶草地，人……，有的是星星，或者日球……，有的是房间里，或白天，或夜晚；有的是…… 视线都是在移动中。 然后倏地消失，重新陷入黑暗。 再又看透黑暗，看向各种…… 最后一次穿透黑暗看到的是起居厅的大窗，日球之光照射进来，也就醒了。 但并没结束，还是时不时穿透当前的视野，看到各种各样的场景，同时还在想各种各样的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自己这是像暗灵一样在观察？在太空随机浮现？共享被观察者的意识和知觉？自己成了暗灵？ 季乐西越来越感到坐立不安了。 …… 太空探灵监视层，“不存在”大佬们的“观察”又被吸引了。 小行星宅邸附近空域，暗灵位点的波动涌现明显变得频繁起来，而且涌现率峰值越来越向小行星三维孤岛的方向移动，现在已经渗透到战斗意载和监控意载所在的空域范围里了，冷不丁在某处位置涌出，过一会儿再消逝。 而牠们的观察对象也越来越集中到那片空域，有时候是战斗意载，有时候是监控意载，或者直接就是季乐西，要么就是宅邸内部监控。 “这波暗灵明显是冲着季小友去的。”图沃德的声音。 “这说明季小友对于暗灵来说有某种价值，接下来设计虚境囚笼时确实可以考虑以季小友作为诱饵。”米欧丝的声音。 这个女老怪有蛮讨厌，简直可恨。 …… 战斗意载那边，讯显光域里又在闪烁，“换维”参数序列5倒计时：3、2、1、0 刹那间，闪点视域豁然稀薄、空旷。这是纯空间的闪点视感。 “我们现在脱离地球……蓝淼了吗？” “根据坐标，在蓝淼的三个空间维度上，我们仍然是在行星内部，如果这时候换维到蓝淼空间，会是在行星的地幔层，会与那里的物质固化融合在一起。不过我们不会换维到蓝淼空间。” “如果固化融合，那就完了吧？”听起来挺危险的，万一这时候一不小心换维…… “没关系的，再换维就能脱离。只是在里面的时候没法移动。” …… 想了几样早餐，紧接着侍者切里维从厨房里端着餐盘就出来了，带着一大堆重影。 “早上好……”声音嗡嗡响，回声得厉害。 也眩晕得厉害。 这是好几只暗灵同时在观察自己？ 是自己这只暗灵观察到好几只暗灵同时在观察自己？ 赶紧到探灵监视虚空里去搜寻。 果然，六七处暗灵位点刚刚才浮现出来，现在还维持在那里，距离更加接近这颗小行星了。 随便找了一处，投入关注。 靠！还真是，直接就是自己视线里看到的。 同时小行星宅邸里又多了一分重影和眩晕感。 暗灵这是来找自己了？为什么？ “得消除隐患”，刚才那些暗灵位点消褪时，脑海里忽然闪出这个念头。 我靠！这是暗灵的念头？ 这时候向“不存在”大佬们“观察”过去，他们一个个都全神贯注，默不作声。 靠！赶紧采取点措施啊。 “季小友，你放心，暗灵离得还远，我们再观察观察，到时候会采取措施的。”狄阿萨从他的虚无层面探过来，小声说道。 然后大佬们又在那里“交头接耳”，谋划着什么，虚无层面晃来晃去。 …… 两个荧惑时之后，前方稀薄的闪点空间里出现了一列绵延的闪源云团，也许更像是闪点太空中浮着的闪源巨山。 “这么久了，我们还没飞出蓝淼吗？”那边虽然担心，这边也挺着急的，得赶紧赶回去啊。 “你是说蓝淼空间三维？从坐标看，早飞出来了。现在已经是两倍狄阿娜距离了。” “现在可以往荧惑空间换维了吗？” “待会儿进入前面那处太空岩堆我们就往荧惑序列换。有这个做掩护，就算后面有追踪者也不容易被发现了。接着再换维两次，就能回到荧惑空间，过不了多久就能飞回岩焰空域。” “前面是什么？那堆东西的左边空间里。” 那个方向，看不到任何星光闪点束射来，这在正常视觉里意味着一片漆黑。 其他方向上倒是能看到一些，但比正常情况下在其他三维看到的要少得多。 “他奶奶的！给弄错参数了。设置的时候太心急。” “我的意思是，你没看到吗？” 虽然前方的无源闪点极其稀薄，但，如果用触视——刚才下意识地聚焦观察，无意间启动了——看过去，有个小小的闪斑，意标显示，相距两光秒。 瞬间，那里被放大。全都暴露出来了。 一大片，全都是闪源体，奇形怪状，全都在闪移，翻滚，只是没换维，不会消失再重现。 “是敌人偷袭，快启动护罩！启动直播！” 敌人？启动护罩？启动直播？有点懵。 第六十八章 太空战序幕 “阿鲧，怎么回事？”霍斯妮的声音，带点责问的语气。 通过从小行星这边探测到的季乐西的意识和知觉，探灵监视层里显然都知道了他太空战载那边的情况，只是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道。 鲧的虚无层面向霍斯妮的探过去，悄声嘀咕了些什么，然后向大家说道，“梯依淹尊，各位尊主，刚才为了躲避暗灵潮，季小友一时换维迷失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他，结果恰好遇上偷袭。” “你们是在哪个三维序列？怎么就连探灵系统都探测不到？”塞阿哒的声音。 “对啊，你不说我还没发现，刚才情急之下设错了参数，我看看。”鲧的声音，一小会儿之后，他说道，“是岩焰-a496，我的空间参数不小心多设了个a。探灵系统都没在这个三维序列里安装感应器吗？附近的都是几个寻常序列，不可能有这么个三维空间存在啊。” “你确定从那里偷袭过来的是阿卡莱军团吗？” “这哪能有错啊，都打起来了。” …… 一面闪点巨幕瞬间显现，护住了敌人方向上绝大部分的视向面。这是飞在前面的西阿鲧启动了护罩。 剧烈的钻入和撕裂感，闪点律动同时从好几个球躯传导进意识知觉，紧接着意识模糊了几秒。 恍惚中听到如兵意语，“伤情报告：战载被击穿六处，智能埃粒正在修复；意线防护破坏程度中级，修复中。敌攻击构型已保存，针对性研发已启动。” 又一重闪点幕显现，防护面小得多，展开在稍微靠后的位置，只护住了季乐西的战斗意载。这是如兵启动的护罩。 不到一秒钟，一前一后，一大一小，两重闪点幕上，全都在绽开超高频闪点爆。 尤其前面西阿鲧的那一重，爆绽得更加密集，一些部位被突破，所以才会在后面季乐西的这一重上也零零星星爆起了几处。 “快退！随机闪避！随机翻转！”西阿鲧的闪点语律动得很果决，但强度却弱了许多。 又是如兵在驾控了，闪点视野刹那间整体动荡了起来。 一切都在剧烈晃动中。 同时看到西阿鲧的护罩幕骤然收缩，紧接着也随机翻滚、飘移。 现在，击打在护罩幕上的闪点爆少多了，但仍然有。 “快！输入参数！”西阿鲧的意语传来，同时外联域也收到数据。“快启动直播！” 启动直播？ “早已经启动了。”如兵回复。 “那就好。不然老鲧我可就白tm忙活，白tm受伤了。他奶奶的。” 瞬间就换维了，在一个奇怪的闪点视域里往不知道什么方向飞，反正三维序列和空间方向鲧都已经安排好了。 “我老鲧先吸引一会儿火力，掩护老弟你撤退。”切换进入的三维里没看到西阿鲧，他没有换维，只有他的意语从外联域传来，“战争已经开始。好好干，保住战载。” …… 探灵监视层里，“不存在”大佬们在讨论： “舰队怎么还没去接应？”图沃德的大嗓门，“大家可都是下了重注的。” “霍阿德战尊正在制订作战方案，马上就会出发。” “那个寻常的序列空域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个三维空间来？而恰好阿卡莱军团又从里面发起了偷袭，难道是阿卡莱又突破了新的空间技术？” “会不会暗灵潮也跟这有关？为了掩护偷袭？” “小行星空域暗灵位点越来越多了，明显是奔着季小友去的，逻辑上跟阿卡莱军团的偷袭关联不大。” “我也觉得这魔灵跟阿卡莱那家伙没什么关系。” “不管怎样，还是得提醒霍阿德战尊，暗灵也得要防。阿卡莱那家伙太邪乎，谁都说不准暗灵是不是他的超级武器。” 这时候，小行星空域暗灵潮小规模涌动的迹象越来越明显。 “不存在”大佬们纷纷把他们的“观察”往那边转移，放弃了搜寻就连太空探灵系统都探测不到的“岩焰-a496”序列三维。 …… 日球已经升到树顶上去了，浓密枝叶在池塘里投下大片倒影。 窗户外面生机勃勃的，房间里也光线充足，整个都是一点都不用害怕的白昼氛围。 只不过时不时视线都会穿透这些景象看见其他的事物，比如黑暗太空，比如视线反方向房间里的自己。 没什么事情可做，但时刻都要警惕前来“消除隐患”的暗灵。 不久前自己的一闪念，可能是暗灵泄露了牠们的想法，被自己共享到了。 隐患很可能就是自己，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成为牠们的隐患。也许自己判断错了，但总归是小心为妙。 这时候，战载那边在换维，躲避战场空间里的敌人。 几乎同一时刻，这边讯显外联域里闪出了两处意触标，都是“战争直播”标。 意触，意触。 两重精神空间叠加展开，直播者一个是太空战载那边的自己，另一个是战场空间里的西阿鲧——鲧的直播名。 自己那边的情况自己知道，而现在，西阿鲧的感知和行为和意愿……原本不知道，此刻在西阿鲧的战争直播里体验。 他的情况不妙。相比自己那边，他慢了好一会儿才从意识的中断状态恢复；先前他有更多的球躯部件受损，闪点码痛感大范围传导。 他刚刚清醒过来，向自己那边发送了战术动作指示。 而现在…… 突然，外源知觉有了反应。 一团虚无在池塘上方迸了出来，将通透的日球之光显影出闪烁的蠕动，暗线在其中抽闪。 是暗灵！ 有轻微的视觉重影，略微感到眩晕。 又出现了这种异常。这只暗灵在观察自己！距离还这么近。 而自己反过来又在以暗灵的方式观察了牠，共享牠的视觉。 瞬间就紧张起来，意载即刻做出了反应：反应屏叠加到脑海里了，似乎还有辨音器，身体各关节部位瞬间充满了动力。 幸好暗灵不移动，而自己也不会傻到主动撞进去。 不过……上次在霍斯妮宅邸遇上的那只，是会移动的那种？ 移动的应该是整体范围，应该个体都是突然从虚空闪出。 闪出的数量太多，并且峰值往某个方向变化，给人以移动的错觉。 又一只闪了出来。这次还远了点，在树荫下，比树荫稍暗，如果不是在闪烁着蠕动，也许看不出来。 视线倏地穿透现实，看见了自己——晶体人鲧。看到的是侧面，正在起居厅里往窗外警戒。 这一只观察的是宅邸监控智能，最终看向的依然是自己。 倏地，又有暗灵视觉叠加到现实视野里：正看向自己的后背。 外源知觉瞬间也感应到了，就在前方三米远的窗玻璃上。 那处位置上的窗玻璃变成了一大块暗色的闪斑，细密的闪线在蠕动中抽搐。 那只暗灵正在通过自己身后的宅邸监控观察自己。 也许是几只暗灵在共同定位自己？心里慌得一比。 哪位大佬，赶紧关掉这里的宅邸监控啊。 探灵监视层，狄阿萨从他的虚无层面探向季乐西，小声说道，“季小友，先别急，这正是录取暗灵数据的好机会。” 我靠！你们不急我急啊。 又一只暗灵，在门口闪出。 又是轻微的重影，还有略微的眩晕。 首先出现的那只已经消失了。 难道这只就是那只？专门直接观察自己？见到自己之所见？共享自己之所想？ 靠！这完了，自己的想法时刻都在这只暗灵的掌握之中。 必须得做的和想的要不一样才能对付啊。 试了一下，试着心里想往左边走，看能不能实际上是往右边。 我靠！简直都要疯了，这根本就做不到！ 要不就什么都不想，可如果不想又哪来的对付暗灵的办法呢？ 这时候，辨音器忽然消失了。 房间里寂静无声。暗灵也悄无声息的，在不同的位置又闪出了两三只。 辨音器这是自我判断起不了作用，自我取消了。 第六十九章 与暗灵沟通 暗灵还在一个接一个地从周围空间突兀地迸出。 有的在室外，有的在室内；有的远，有的就近在眼前。 已经紧张不已了，鲧的战争直播却还一直在“脑海”里放映： 全向视野的某个方向，黑暗太空的极其遥远处，就那么一处小小的闪斑，攻击束密集地从那里向他发射过来。 一道道笔直的闪线，或紧贴着球躯划过，或在稍远的位置上封锁住球躯的闪避空间。 那小闪斑里至少有敌人的一个战斗集群。 西阿鲧的直播感知里，十六枚球躯像是在跳某种极其迅捷的随机舞蹈，周围的黑暗空间里是一道道随机变换位置射来的死亡闪线，像是明亮繁复的音乐线谱，球躯是其间疾骤闪跃的暗黑音符。 都是随机。敌人的射束随机，只是大概瞄准西阿鲧的空间方位乱射。西阿鲧也换成了随机闪避模式，说白了就是碰运气运动模式。 架不住敌人的攻击束又多又密，难免不被射中。 护罩幕一次次被击穿，一次次爆溅起转瞬即逝的死神之花。 球躯的知觉闪群一次次异常律动——这是一次次剧烈的钻入感和撕裂感。 一次次短暂地失去意识。 幸好是随机驾控模式，就算受损也在自动运行。 …… 这时候，讯显里又有一大堆意触标闪了出来，是敌人也纷纷启动了战争直播。 下意识地，意触，意触，意触……，小行星上的鲧的这具意载算力充足，意触了一大堆都没感到意识迟钝。 战争直播里，敌人的意图毫不掩饰。 我靠！还以为自己那边逃离了战场空间安全了，没想到敌人的触视一刻不停地在追踪，并且都在用“超智”即时分析自己那边直播的太空环境，实时锁定自己所在的序列三维和空间位置。 敌人们的想法谁都能共享到：先集中火力干掉西阿鲧，回过头来再集中火力干掉逃了的那家伙。 西阿鲧的想法也能共享：在这里坚持得越久，吸引敌人的火力越久，那小子就逃得越远。 唉，这老鲧，有时候觉得人是还挺好。 不过，假如敌人知道了他的想法会不会改变既定方案，分出一部分战载来追杀自己？ 再看自己战载那边，换维了好几次，周遭的闪点空间里，闪源团块的分布、形态、密度、波频变来变去变换了好几次，还时不时转弯，改变航向。 先前还感觉整个黑暗宇宙里除了星星就只有自己，好孤单，现在看到和体验到这么多战争直播，发现自己并不孤单。同时又发现，还是孤单点好。 那些敌人们，别老盯着我啊，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老是盯着我不放非要干掉我呢？ …… “小兄弟，要不要下点注？我借钱给你。”这是鲧，是太空宅邸这边，不是战场上的西阿鲧，虽然都是他。 “还下什么注？我靠！老鲧你没看到我这里有一大堆的暗灵要对付吗？” 起居厅内外，暗灵已经闪出过十多次了，除掉消逝的那些，现在还有九只悬浮在远近不同的虚空位置。自己则一会往这边走，一会往那边走，生怕被定位，可又不知道要往哪里走才能不碰巧撞上。 “牠们又不会追你，你又没法预测牠们会在哪里突然闪出来，你怎么对付？还不如博两把，一是博暗灵冒出来的地方恰好你不在，二是博你我能在战场上逃脱敌人的追杀。” “老鲧兄，我也正纳闷，为什么敌人非要置我俩于死地呢？逃了不就逃了算了？” “小兄弟啊，从开启直播那一刻开始，我俩那两条命线和意载的命运就已经被决定了，要么死，要么赢，大赚一笔。你看直播标那儿，我俩的彩率都多高了？” 先前没注意，战争直播标那里另外有个标，在流闪，是战争彩。意触。 光域闪了出来，是各种战场情况介绍、复杂的彩注设置、彩标的赔率、下注人数实时变动…… 意念扫过自己的彩率，是个一眼数不清位数的数字。 还有彩棍们的语音发帖： “竟然启动战争直播？想钱想疯了吧，这不找死吗？” “启动直播越早，越容易吸引关注。这就是博，拿命线来博。” “没任何战斗履历的那家伙，竟然是个蓝淼人？为什么西阿鲧舍命都要护着他？” “肯定是下注了那家伙，不然的话，下超级重注的那几个大佬还会有谁呢？” “没看到他驾控的是霍斯妮嫡系战载吗？有来头的。” “押那个毫无战绩的家伙能撑过整个战争？悠着点吧，大多数情况下鲧都会输个精光。没看到对押方下的也是超级重注吗？” …… “小兄弟，明白了吧，我俩现在是彩标，是被下了注的，不干掉我俩对手会亏钱的。都冒了这么大的风险，不下点注就亏了。” “那你帮我下点吧，我又没钱。” “这样吧，借给你五万玛特，亏了算你的，用你战争直播的流量收益和广告位收益做抵押，还的时候加二十个点，还我六万。虽说我俩现在是兄弟，但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对吧。” “下注的事，随便你了。”靠！不会是算计我那些收益吧？这老鲧，钻钱眼子里去了！“这边怎么对付暗灵，你也帮我想点办法啊。” “小兄弟，趁现在赶紧跟暗灵沟通啊。不过我俩说好了的，不管打探到什么，都要先告诉我。” 靠！这也叫办法。 不过若不是鲧提起，差点忽略：暗灵观察到的，包括观察目标在想什么，都能被自己共享，但暗灵在想什么，自己为什么共享不到呢？ 唯一的那次，从自己心里闪出的莫名其妙的念头“清除隐患”，是不是暗灵的想法被自己共享了还不确定。 要不……跟暗灵沟通一下？也许能试出些什么来？ 这时候，门口的那只暗灵倏地消逝了。 同时窗户边的柱子里又出来一只新的，在柱子边缘显影出一孔闪烁着蠕动的不规则斑洞。 又出现了轻微的视觉重影和略微的眩晕。 现在几乎能确定，这只跟先前那两只是同一只，专门负责直接观察自己。 “你们是冲我来的？”在心里使劲想了一下。 几乎同时，这个念头似乎重复了一瞬。 这是……自己的念头被那只暗灵观察到了？ “是的。”极微弱，都不确定这个念头有没有在心里闪过。 “为什么？”又在心里使劲一想。 “要消除隐患。”这一次能确定了，真的能跟暗灵沟通。 俗话说的好，只要多沟通，结下的梁子没什么解不开的。 继续沟通： “什么隐患？” “你的意识里有我，得清除。” “我靠！怎么清除？”想的时候都忘了使劲。 “这里的这几个都是我，你随便选一个，融合进去。”念头闪过，明确感受到了。说明想的时候没必要使劲。 “如果融合进去，我会不会有危险？我这条意线会不会消失掉？” “不会的。” 倏地，又有个暗灵，紧挨着自己闪了出来。 “我靠，信你个鬼。”趁自己在沟通，没怎么走动，就来偷袭。 “我保证你不会有事的。” “那我问你，我的意识里怎么会有你？” …… 暗灵没再回应。问这个问题的目的刚才应该暴露给暗灵了。 当时想了一瞬，如果是在霍斯妮宅邸惹上的，那这只暗灵就是那只——那晚吞噬了好几条意线的恐怖存在，不可能放过自己。 其他的，实在想不出在哪里以及用什么方式跟暗灵扯上过关系，估计暗灵一时也编不出来。 又有好几只暗灵从周围空间涌了出来，要么在“看”自己，要么在“看”起居厅。 好几幅视觉画面同时叠加在现实视野上。 同时从太空探灵监视层明显能探知，这片小行星空域，暗灵潮有大规模涌出的迹象。 简单就能推断，靠不到十只暗灵，或者就算有十几只，随机撞上自己的概率还是太低，必须要有足够的暗灵密度，才能让自己没法躲避。 第七十章 测试暗灵 西阿鲧的战争直播在放映： 这是第多少次被击穿护罩了？剧烈灼痛之后，昏迷过去。 从昏迷中苏醒，想：得改变战术了。 这个意图被直播了出去。 但紧接着他的想法和操作意控就中断了，直播中最后的想法：这些得掐断。 敌人直播里猜测：他可能要换维逃离。 只一刹那，西阿鲧的直播视野扩散成了一大片模糊的闪点重影。 依稀能分辨，数不清的闪点群落瞬时组合，渐变环绕成诡异构型的超维整体视域，在好几组三维分空间里渐次叠合出景象。 到了这种繁复程度的超维视觉，得有超出三维视觉好几个几何级数的算力支撑才能理解。 立刻，敌人直播确认，那具战斗意载漫延到了十组二维连续重叠的三维分空间，这是五个不定态维度上的空间整体。他这是扩维。 之前他所在的分空间里，他的十六枚球躯依然在随机闪移，随机翻转。 看起来更加轻快，但护罩幕稀薄了不少，极易被击穿的感觉。 因为扩维，留在那组三维分空间里的部分成了薄弱环节。 立刻就应验了：护罩幕又被击穿，不止一次，球躯被击中。 闪点律动得很痛，又昏迷了一会儿。 但好像还好，律痛和昏迷只是局限在那一组分空间里，其他序列里都还好。 敌人直播里判断，他这是要断尾求生，故意留下破绽，争取时间。于是决定，那就先打掉他的“断尾”。 …… 自己的战斗意载那边，不用体验直播，直接就知道。 一路换维飞行，除了时不时感知到触视射束的探测，并没受到攻击。 讯显里西阿鲧不断地发来闪点码指令，隔空指挥如兵。 飞行到现在才忽然觉察，感知已经不止是在十六枚球躯里了，而是星星点点漫延散布在深远广阔的一个个分空间序列里。 有点像在西阿鲧的直播里体验过的扩维。 换维飞途中，不断地有什么从自身球躯分离，留在了飞经的三维分空间里，一直有感应。 没留意什么时候的事，攻击域已经启动，其中有个“弹匣”标，好像意味着什么，已经被触发过好多次了。 …… 小行星那边，从后门出来了，到了与池塘相反的宅舍另一边。 不过来不行了，房间里暗灵怕是要挤不下了。 或者说是被暗灵挤出来的，得给牠们腾地方。 这边是一片草坪，日球明晃晃地照耀着，二十多只暗灵散布在空中各处。 日球光线被牠们显影成阴暗的不规则斑块，内部在闪耀，蠕动，暗线在蜿蜒。背景是远处的云朵和蓝天。 负责直接观察自己的那只暗灵此时应该在房间里，令自己看什么东西都带着一层影子，同时感到眩晕。 关键是，看见了自己战载那边的情形：全向闪点视域的广阔空间，以某种诡异扭曲的方式融合进单向视线的现实视野。 原本，自己的意识直接就是在战载那边看，那边的视野并没重合到这边。 推断：自己这只暗灵能观察到暗灵的观察，而暗灵对自己的观察跟随自己的意识现在已经延伸到太空战载那边了。 现在的现实视野里叠加了一层又一层。除了战载那边看到的闪点太空，更多的是室外监控里的画面——全都是自己，从不同角度看到的自己。 还好，重重叠叠的视野不影响自己时缓时急地闪展腾挪——虽然在不明底细的人看来自己像个神经病，或者在练某种神功，但也只能这样，不能让暗灵摸清自己的行动规律。 不过这也可能是白忙活，也许暗灵根本就不预测自己怎么动。 接下来探灵监视层的“不存在”大佬们要开始做测试了，刚才他们讨论了一会儿临时测试方案，决定利用日球聚变层里的装置向这里投射意识影像。 利用这点时间还是要再沟通一下，“为什么我的意识里有你就是隐患？” 如果这对暗灵是个威胁的话，说不定可以利用。 没任何反应。这说明暗灵知道了自己是怎么想的，打的什么主意，不敢让自己知道原因。 “我意识里的你可以用来对付你，我猜对了吧？” 还是没反应。 这时候，半空中忽然闪出十几个人来，散布在暗灵之间，位置或高或低，在空中走动。 仔细一看，好几个都认识，鲧、霍斯妮、狄阿萨、图沃德、久阿米、米欧丝、赛阿哒。 没看到梯依淹，在“史录”里见过他，如果他在他们中间的话能认出来。 十几个人，每人挑了一只暗灵，走了进去。大概他们是想要把暗灵驯化成太空坐骑都想疯了。 他们在暗灵里穿出穿进。 但暗灵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自己观察到的暗灵中没一个是在“看”他们的，暗灵在“看”的全都是自己。 还算好，暗灵也没伤害他们。 刚刚从虚空里新迸出来暗灵也都是这样。 暗灵的目标很明确。 于是，他们拿出了绝招来。 每个人掌中忽然聚出一团幻光，正是被自己命名为“星骸意志”的古老构型。 想要拓展暗灵做意载，这玩意儿应该比较靠谱，自己就是用这个拓展的大胡子黑大叔。 凭直觉，他们每个人都只是相当于某种引导物，而幻光“星骸意志”都是从日球装置投射过来的，被他们引导进暗灵。 立刻，测试结果出来了：没用。 一个个暗灵依旧在牠们原先的位置上，没任何变化，还在闪烁着蠕动，暗线扭动着抽闪。 又有新的暗灵不断的从不同的空间位置迸出来。 新迸出来的比消失的要多，越来越多。 倒是感觉，大佬们这一测试，暗灵涌出得更猛了。 涌出频次更密，每次同时能涌出好几只来。 也许暗灵更加急切地想干掉自己。 …… 终于被击爆。 西阿鲧的战争直播里，先前那个序列三维里的十六颗球躯从他直播的自我感知里消失了，闪点视野一并逝灭，其中的三维意识也泯然消散。 敌人也在直播：刚才那一爆闪，虽然触视中那十六团闪点还是那十六团，还是在飘移、翻滚，但不是在闪避飞行了，而是失去了控制和动力，也没了护罩。 从扩维到现在，大约只过了一分钟。 这是西阿鲧的战载断尾牺牲掉的三维部分为扩展在其他序列三维的绝大部分争取到的时间。 …… 自己的战载那边，又完成了一次换维。 现在正在航行经过的这片空间相当空旷，只有散布得极其稀薄的太空岩块漂浮。 虽说航速极快，但也得飞好一会儿才能在深邃的黑暗中看到一颗暗黑岩块，略微反射日球之光。 不过在触视视野里能看到，前方再飞一会儿就会进入超维岩块密集空域。 到了那里就安全多了，那里的超维岩块不仅分布得密，能挡住的不定态维度方向也要多得多，相当于大型超维掩体，适合隐蔽航行。 讯显里的联合作战星图显示，西阿鲧球躯扩维到其他序列分空间的部分也有换维绕道向那里转移的趋势。 航行了一会儿，忽然感觉敌人对自己的触视探测变密集了。 有的从遥远处射来，有的仿佛就在近旁，从虚空里射来。 全都探测不到射源，全都是跨维度射束。 时不时地，在飞速掠过某些空间位置的一个个瞬间，敌人探测射束的触及感，不经过外部，不经过表面，直接从球躯内部的一个个分空间点位上漾开。 没一会儿，触视的后方视野里，敌人的一个个造型奇诡的战载闪源体，从不同序列的三维分空间逸了出来。 刚一冒头，攻击束就已经纷纷射到，在漆黑空间里划出一道道笔直的亮线。 有的擦着球躯闪过，有的击中护罩幕，在上面迸出闪点光花。 用不着区分是如兵的还是战载那边自己的意识活动：敌人，绝对不止先前发现的那一个战斗群，也绝对不止从那一个序列三维偷袭过来。 “快，先截掉意控操作。”鲧传来指令。 “好了。” “快输入参数。” 如果不是如兵，还真是反应不过来。 第七十一章 灵魂炸弹 接入直播间体验战斗的越来越多，带来了越来越多的下注。 现在，敌人们正在直播他们展开的追踪搜索：跟踪分析西阿鲧直播里的视空间环境。 西阿鲧扩维到达的分空间序列有好几处被他们追踪到了。 争取到的一分钟撤离时间根本不够。 这真是蠢，宁可暴露也要直播。但这是彩博的规则，而鲧是个超级彩徒。 …… 后方视域里，那边追袭自己的敌人中，最先冒头的几个最吸引直播关注。这意味着他们可能是彩博竞技中的黑马，但他们冒的风险也最大。 下一瞬就验证了。总有人看好他们，或者纯粹想押上一把，刚刚才下注或者正打算下注他们。 可就在这时，那几个敌人正在直播的感知里波动出一阵阵灼烧的炫痛，随即整个闪断，离线，再也接续不上。 最后的闪点残像里，虚空中找不出射源的闪点束将他们击中，一击毙命。 喝彩韵律立刻在自己那边的直播标处群闪，有人下注了自己那边的反杀。 直播里能看到，闪点束从自己那边预先埋伏的“弹匣”射出，跨维度击毙了目标。 被击毙的有五六个，他们闪断黑屏的最后瞬间，从他们的直播标里爆闪出咒骂韵律，“真tm不经打。害老子亏钱。” “为什么是击毙呢？鲧不是说‘最厉害的并且唯一有用的武器就只有精神攻击’吗？如兵你能解释下吗？” “我们这边就两个，这种情况下拓展，你刚拓展过来马上就会被敌人反过来拓展过去。再说了，击毙意线用的就是精神攻击。” 不由得“瞄了眼”自己的注标。我靠！如果能撑到最后保住战斗意载，下注的五万能变成五亿！再想想鲧，我靠！ 这时候，各直播标处群闪出嘈杂的语音贴讨论： “霍斯妮嫡系战载，还真tm难打。” “彩标大涨，对押方还不得拼了命地要把鲧和那蓝淼小子给干掉？” “这下有得看了，一方要全力击杀，另一方势必全力保护。” “而且谁知道会不会有人下注对方。就算逃回岩焰军团，鲧和那蓝淼小子随时都可能被身边随便哪个家伙给偷袭暗杀掉。” …… 暗灵密度越来越大了，没去数一共有多少个，反正隔着两三米时不时就会迸出一个来。 有几次，几乎就是在自己身体的位置，暗灵迸了出来。 太近了，都不敢仔细看，看了怕灵魂被吸进去。 幸亏有“反应屏”，反应得快，立刻闪开。 可如果暗灵密度再大一点，甚至相互融合成整体，那就闪都没法闪了，会被暗灵完全给淹没掉。 终于，大佬们可算是测试完了。 但他们刚一撤离，紧接着就感受到来自日球方向的一束照射，很特殊，感觉灵魂在颤抖。 没一会儿，半空中倏地冒出十多个“自己”，意识同时也延伸了过去，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每一个“自己”，感受到“自己”的重量，感受到有风在空中吹。 这是自己被日球里的装置给复制了？ 一道道视线看向一个个闪烁着蠕动的暗灵，有的就紧挨着“自己”，暗黑的闪线在闪烁的蠕动中扭摆着抽动，仿佛在极力挣脱那边，向自己触击。 我靠，忽然发现，十多个“自己”正在被什么移动。 是“身体”所在的局部空间在移动，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向暗灵移动过去。 十多个“自己”被移进了暗灵。 …… “快换维！跨维度射束攻击过来了！” 全世界都收到了西阿鲧直播里发出的闪点语警告，几乎同时，全世界也都在季乐西太空战载的直播里接收到了。 来不及了，灼痛和昏迷立刻就证实了西阿鲧的警告。 不是锁定射束，而是空间封锁射束，被随机命中。 如兵已经本能地应对了，提前了几毫秒。 不过不是换维，而是扩维，所以留在那个三维序列里的部分仍然被击中，好在灼痛和昏迷也因此只限于那一个分空间局部。 护罩来不及展开到其他维度序列，没法阻挡那些序列上的攻击。 很危险。幸亏不是跨维度从球躯内部的分空间里被射中，否则就不只是灼痛和昏迷了，至少被击中的几个定态三维部件会彻底玩完。 …… 伴随着粉身碎骨的剧痛，灵魂一阵阵抽搐。 感觉空间急剧压缩，身体遭受碾压。 先前每一个分体的感知都很真实，所以此刻的剧痛也很真实。 随即感觉灵魂被吸噬。 清晰地感应到自己延伸在分体的意识部分被抽走，向黑暗深渊里坠落。 挣扎着想要留在光明的世界，却没法阻止向黑暗里坠去。 没法描述的灵魂痛苦，加上无助和绝望。 感觉剧痛都延伸到自己的本体了，感觉意识的本体部分被暗灵一并抽过去，向黑暗里坠落。 感觉精神和肉体的能量都耗散一空。 还好，这没有发生。 最后，只剩下了自己这一个本体和意识，被一处处暗灵环绕，还时不时有新的暗灵从没法预知的位置冷不丁迸出一个。 …… 图沃德在探灵监视层大喊了一嗓子，“暗灵就是冲着季小友去的，刚才对我们全都没兴趣。” 而虚无层面又在相互探来探去，“不存在”大佬们又在“交头接耳”。 然后又听到久阿米的自言自语，“你们这么弄，迟早会要暴露星祖，把宿敌都吸引过来。” …… 瞬间，闪点视域豁然扩展，达到此前的八十四倍。 这是如兵的准确计数。刚才一次性扩维到了九个不定态维度。 鲧提供的换维参数序列已经执行完毕，现在完全是如兵在驾控。 季乐西苏醒后抱怨如兵，“为什么是扩维？为什么不继续换维？” “不能总是蒙着眼睛瞎跑，要尽可能看清楚战场空间，哪怕以局部受伤为代价。”如兵闪点语解释。“何况鲧也没继续设置参数。” 如兵说的对，现在全都看清楚了。 八十四个序列分空间，没有转译成感官态，全都是底层的闪群在疏密间波动。 相邻序列的三维分空间里，闪群只在两个不定态维度上重叠，就这么一连片一连片地重叠过去，闪群形态一连片一连片地渐变过去。 没法准确描述，大概就像平原渐变成高山，高山渐变成草原，草原渐变成森林，森林渐变成大海…… 每一个序列的三维分空间都与另外两个或三个或四个……序列上的相邻。整体上，根本就不是正常的视空间逻辑。 关键是，看清楚了敌人是从哪些序列的分空间追袭过来； 也看清楚了，大部分序列里都极少有实体闪源，触视穿透无碍，躲无可躲，藏无可藏； 所以最好是沿着那些有闪源密集分布的应该是太空岩体堆的不定态维度渐变带逃离。 只一瞬，又缩成了单一序列的三维闪点视域。 幸亏缩维得及时。刚才扩维不到半秒，就又感觉到敌人触视射束的探测了。 …… 又有十几个“自己”被投射进半空的暗灵堆中，主意识也同步延伸过去，给一个个“自己”注入灵魂。 每一个“自己”都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站立在半空。 这次的十几个“自己”，每一个手掌都向上摊开，手掌上方绽放着那团“星骸意志”幻光。 分意识除了与本体的自己融为一体，同时还与日球意志相通。 “星骸意志”从日球传导到灵魂，再加持到手掌。 看不见的局部空间被移动，将十几个“自己”移进暗灵。 瞬间，肉体被炸裂的剧痛。 瞬间，灵魂四分五裂。 瞬间，精神痛苦难以忍受。 一个个瞬间，感觉自己是被扔进黑暗的一颗颗灵魂炸弹。 爆炸瞬间的残留印象中，感觉自己的灵魂向黑暗里吸进去黑暗的“光线”，随即坠入黑暗。 一个个暗灵被摧毁，消失了，自己的分体和意识也消失了，同归于尽。 精神力急剧消耗。 难言的异常痛苦不是实体，却正在真实地经历。 “小兄弟，忍着点，这是对精神力最好的锤炼。”讯显里传来鲧的意语。 第七十二章 灵魂光洞 那边，十六团球感闪群，在狭窄的闪源稀薄区蜿蜒飘行。 视野里到处都漂浮着密集的闪源团块，相互碰撞，翻滚，远近重叠，全方位阻挡住所有的分空间视界面，同时也阻挡住来自这些视界面方向的触视和攻击。 还真是幸运，扩维覆盖的超维空域内恰好有这个超维岩群。 如果还得缩维到开敞的纯空间里飞行一段才能到达这里，能不能活着穿过敌人的射束封锁可就不好说了。 毕竟敌人是好几个太空战斗群的空间封锁火力。 时不时，迎面而来的闪源团块被击中。 偶尔，攻击束从闪源团块内部的分空间射来，从内部绽开闪点爆。 敌人们正在对这处超维掩体实施跨维度狂轰滥炸。 好在有“触视”，看得见穿透超维缝隙射进来的攻击束轨迹，基本上能够从容避让。 “这里虽然超维实体块多，而且密，延伸所及的三维序列也足够深远，但一旦被敌人找到某些序列上的分空间开阔面，那就毫无遮挡了。”如兵律动出闪点警告。 “可现在也不能就这样冲出去吧，到了广阔无碍的虚空，非死不可。” “还是得做好准备，得往更深更安全的序列转移。” …… 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在西阿鲧的直播中直接体验：被穿透护罩，被击中球躯，感受闪群律痛，短暂昏迷。 终于，他也缩维飞进了一处超维太空掩体。 与西阿鲧协同作战的共享星图里显示，自己那边和西阿鲧分别从不同序列的三维分空间飞进了同一座巨大的超维太空岩山，现在分别躲藏在两处岩群支脉里，隐蔽飞行。 …… 这边，干掉了十多处暗灵，却也经历了十多次灵魂炸弹爆炸。 一次次体验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磨砺意志。 每一次都感觉自己的肢体和精神被炸掉了一部分。 好歹视野稍微纯净了一点，尤其是那些暗灵被炸掉的空间位置，不再有“闪烁的蠕动和暗线蜿蜒抽闪”在阻挡视线了，像是暗灵堆中被清理出一处处通透的大空洞。 每一次暗灵被炸掉的瞬间，重叠在现实视野中的景象——从不同角度看到的自己就会少一个，视感也会轻松一些。 暗灵会就此慢慢褪去吗？ 相反，暗灵涌出得更加迅猛了。 为了应对，被绑定了“星骸意志”炸弹的“自己”从半空中迸出的也越来越多。 一个个“自己”被当做“炸药”载体，被制成融合“炮弹”，不断地向暗灵投射。 一次次意识涌出，灌注到分体，瞬间又在诡异的肉体和精神痛苦中被吸进黑暗，往无边黑暗深渊里坠落，消逝…… 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多意识储量，感觉是某种精神力能量在源源不断地输入，在支撑自己的灵魂，能够被一次次分出去。 只是暗灵仍然不顾一切地涌出，涌出……，跟发了疯似的，一次次将自己的灵魂炸弹吞掉…… 现在，从探灵监视虚空观察小行星空域，那里的暗灵位点已经融合成了一大团太空海洋，整个将小行星太空孤岛淹没在内部。 那片空域的太空战载和监控意载全都失联了，意线早已被暗灵噬取。 从探灵监视虚空再也探知不到他们的意识位点。 …… 太空战载那边，已经用触视探测过了，敌人有好几个战斗群从后方追袭过来，最近的离自己躲藏的太空岩群一光秒。 听起来瞬间就能到达，但如兵意语解释过，战斗意载穿越空间航行过来还得近十个荧惑时。 所以暂时躲藏在这里也还不错。 …… 从探灵监视虚空探知过去，岩焰军团是一个庞大的意识和知觉位点集群，已经脱离了岩焰空域，纷纷换维到不同的分空间序列，整体排布成超维太空楔阵，向某个序列空域直插了过去。 虽然他们驶向的目标序列空域探知不到集群化的意识和知觉位点，但触视能探测到那里的阿卡莱军团。他们是隐藏在太空探灵系统尚未涉及的三维序列里发起的偷袭。 阿卡莱敌军团已经暴露，岩焰军团正在朝敌人来犯的方向迎击过去。 岩焰军团应该也会来接应自己和西阿鲧吧？ 毕竟，听图沃德说起过，他们都是下了重注在自己和西阿鲧身上的。 讯显里忽然某种闪点波形在跃动，是外联域密传讯道。 “霍斯妮请求联控，是否同意交出驾控权？”如兵律动出请示。 “什么是联控？” “霍斯妮嫡系战载交由算法意识统一驾控，整体作战。”如兵闪点韵律解释。 霍斯妮战斗群前来接应了？ “同意交出驾控权。” 慕然展开：有序的视空间错乱。不止视觉，甚至包括视觉所属的一个个局部意识，交相错杂。 除自己那边和西阿鲧仍然在超维太空掩体里潜航，其他的四十三套联控战载，十五或十三套一组，扩维、缩维、换维交错轮替。 共享的闪点视域此消彼长，变换此起彼伏。 每一个轮次，都能换维换位到一千二百六十个序列分空间，看向瞬息变换的超维立体战场，同步向敌人的空间战阵密集射出数千道跨维度攻击束。 这种火力，抵得上一个小规模战斗群，且机动性超强。 …… 现在的小行星上，自己周围两三米范围从上到下，被自己的灵魂炮弹轰击成了一道直通日球的灵魂光洞，洞壁全是暗灵的闪烁与蠕动。 上方的灵魂光洞穿透重重暗灵通向自己，而自己的意识接连不断地向其中漫延出分意识，给接连不断地从日球射来的掌托“星骸意志”幻光的“自己”注入灵魂，将接连不断地冒出的暗灵重新炸进虚无，同时也接连不断地在极度的肉体和精神痛苦中被吸噬，堕入黑暗深渊。 灵魂光洞的口径眼看着在变小，说明暗灵加大了涌出的频度。 这时候，讯显里直播标忽然猛增，都快要把光立方给闪爆了。 现在被当成靶子的危险性已经降低，战争的直接参与者纷纷启动直播。 他们先前宁愿隐藏在暗处，先保全自己，只是押注到那些出头鸟身上。 靠！鲧这个超级彩棍，自己被他连蒙带骗带进了彩局，成了最危险的出头鸟。 现在，敌军的直播，友军的直播，全维度、全方位展示超维太空战场。 敌战斗群正在从先前隐秘偷袭的几个序列三维向外散开，正在一个又一个分空间里换维穿越。 聚焦拉近看，就如同太空中的超维立体浪潮，向着自己那边和西阿鲧藏身的两处太空堡垒奔涌。 还好，援军会先于敌军到达。他们是敌战斗群对面序列和空间里距离自己那边半光秒的另一堵超维巨浪，也正换维航行于各个三维分空间，席卷冲击过来。 两大战斗意载超级集群，一组一组三维地换维接近； 时不时穿行在某个三维分空间里； 随机换维，随机闪避，随机翻转，保持趋势性方向不变。 射束在两片遥遥相对的超维空域接连不断地闪亮，穿透超维交错划过，超远距跨维度折射，攻击敌阵。 双方的战载都在冒着动态交织的跨维度射束迂回转折前进。 时不时有偶然被击中的，闪点爆绽开后忽然失控，不再换维，不再闪移，只是翻滚。 双方数量都太多，谁也击退不了谁，只等着相互杀入，近距离混战。 …… 现在，通往日球的灵魂光洞被疯狂涌出的暗灵紧缩得只剩大约一米口径了，用不了多久就会陷落。 靠！大佬们快想办法啊！暗灵马上就要淹没过来了！ 第七十三章 被暗灵吞噬 光洞又收窄了，最近处离身体十公分不到。 就这样被困在“闪烁着蠕动和暗线抽闪扭曲”紧挨着身体围成的细长深井里，日球光柱直射下来。 此刻，虽然顶着满脑子动荡的精神视域——除了太空战争的直播画面，还有战载那边并行的真实视觉，还有彩标里数不清的讨论、攻击、谩骂……，还有浩渺无边、“不存在”大佬们的虚无层面晃来晃去、时不时传出他们说话声的太空探灵监视虚空。 但是同时，现实视线依然是现实视线：暗灵的闪烁和蠕动近在眼前，暗线扭摆如黑色闪电。 伸手就能触摸，就能伸进去——甚至隐隐地生出了这个愿望。 重叠到视野里的那一大堆自己的影像全都消失了，疯狂的暗灵吞噬了宅邸智能。 现在已经分不清视线是不是带着重影了，因为逼近到眼前的暗灵本来就是在重重叠叠地闪涌。 意识时刻都在分出去，往细长笔直的光洞里流失，在一阵阵精神痛苦中被吸进从光洞里迸出的黑暗深渊。 精神力急剧消耗，再耗下去意识会被抽空。 越来越疲惫，只能盘坐在臀下的一小圈草地上了。 现在，光洞边缘离身体五公分。闪烁着蠕动的暗灵洞壁如竖立的阴灰色水面在晃荡，还在一点点逼近。眼看着马上就会浸入自己，将自己淹没进去。 “只有一个办法了，不知道会不会有用。”太空探灵监视虚空响起了梯依淹的声音，难得他开口讲话。 靠！快点，快点试啊老大！ “暂时没法取得更多的暗灵数据了，梯依淹尊，要不您就试试看，看能不能保住季小友。”狄阿萨的声音。 我靠！快啊，别商量了！暗灵都要挨到我了！ …… 太空战载虽然是被联控，但没有参加太空冲锋，正沿着闪源岩团之间的超维狭缝往太空岩群的更深处蜿蜒飞行。 时不时遇到没法通过的闪源岩壁阻挡，需要换维到相邻分空间寻找没有闪源且闪点稀薄的岩缝通道穿过去。 先前刚进入这里时，由于紧张，关注的焦点都在后方追袭的敌战斗群上。 直到意载被联控，这才注意到，这处太空岩体群落中有活物。 “如兵，那些是什么？太空生物吗？” 岩壁闪源重重叠叠，能分辨出其中包含不同的形态物，有些形态物在运动，甚至会“嗖”地飞越狭缝从一处岩壁到达另一处。 “这么大型的太空岩体堆，有太空生物在里面生存没什么好奇怪的。” 时不时，上下左右到处是闪源岩壁合拢成狭缝的全向视野里，会在某个方向叠加上另一幕：暗灵的闪烁型蠕动和抽搐暗线，就在近前不到一掌的距离。 并且身体还缩的紧紧的，生怕一个不小心撞进去。 本来，那边的情形这边直接就能看到，不会有那边的视觉画面和肉体感觉叠加到这边。 也就是说，“那边紧绷着身体看已经紧缩到近前伸手就能触及的暗灵洞壁”被暗灵观察到了，而这边的自己也是暗灵，观察到了那只正在观察那边的暗灵，我靠！ 前面又有团闪源在狭缝间一跃而过。 就在这时，往小行星空域探知过去，那道极细的指向日球方向的意识柱最后闪了几下，消失了。 对小行星那边的意识感应也消失了。 现在，留在探灵监视层的只剩下了太空战载这边的意识部分。 浩瀚的太空探灵监视虚空响起了梯依淹的声音，“刚才我切断了小行星的能量供应。” “从刚才的情况看，季小友如果有幸没被暗灵吞噬掉意线的话，断掉能量后会进入休眠。”米欧丝的声音。 但是刚才，几乎是在撤掉能量的同时，暗灵瞬间就把那处意识柱给淹没了。 “关键是，能量断掉和季小友被暗灵淹没，不知道哪个在先哪个在后。”某个陌生声音。 而在最后瞬间，战载这边看到的是，小行星那边，自己堕入了黑暗。 那条意线就这么没了？ 现在，从探灵监视虚空探知过去，小行星空域就只剩下了一大团暗灵意识的小海洋，全都是暗灵位点密集堆叠，闪出和消逝没法区分。 “唉，早知道就该早点把季小友转移出来了。”狄阿萨的声音，总算还有个好人。但接下来，“毕竟这么好的诱饵丢掉有点可惜。就是不知道战载那条怎么样，会不会跟暗灵也有渊源。” “现在只能等暗灵从那片空域完全消褪，才知道季小友那条意线是不是还活着了。”霍斯妮的声音，带点遗憾又带点希冀的感觉。 …… 前方，或大或小的闪源岩壁、岩块、各种闪源形态物不断地闯入视线，再往后方退去。 被暗灵吞噬堕入黑暗的情景依然在脑海里萦绕。 那条意线，就这么没了？ 三维分空间时不时地切换，一面又一面横亘在前的巨大闪源岩壁，一次次眼看着已经撞上却倏地进入，瞬间变出在其中飞行的狭缝或隧道。 “小兄弟，还能感应到那边吗？”讯显里传来鲧的意语。 “没一点感应了。” “唉，真是遗憾。”听得出鲧真的是在惋惜，就是不知道他惋惜的是什么。 前方的闪点狭缝视野里，有黑暗星空漂浮着。 我靠！战载这边也被暗灵盯上了？ 推理了一下，应该是，战载这边观察到某只暗灵，而那只暗灵的观察对象看到的是宇宙星空。 所以这边的自己确实也是一只暗灵，能观察暗灵。 所以那只暗灵的观察对象是岩焰军团？或者阿卡莱军团？ 会不会有暗灵也在观察自己这边？ 重影和眩晕，仔细感觉一下看有没有？ 我靠！还真有！先前没觉察出来！ “老鲧兄，我这边好像也被暗灵给盯上了。” 所有的“不存在”大佬们瞬间就把他们的“观察”向某片空域转移了过去。 整体来看，自己所在的那片空域暗灵位点依然稀薄，至少还没有大规模涌出的迹象。 “那一大片太空岩群是什么地方？我们拓展到那里了吗？怎么除了阿鲧和季小友之外还有那么多意识位点在里面？”赛阿哒的声音。 “那里是喀斯岩脉群，主体与荧惑空间相隔五个序列，极小部分延伸到荧惑空间。那里以前没发现有意识种群居住，但一直有异构兽出没。”狄阿萨的声音。 “那……那些意识是谁？阿鲧，你和季小友正好在那里，去侦查一下，摸摸底细。还有三个荧惑时舰队集群就会到达那里，不要节外生枝。” “霍阿德战尊阁下，那里的不明意识位点那么多，而我和季小友就两个，搁在平常也就罢了，可现在我们是被押了注的重宝啊，万一侦查的时候出了意外，那可就因小失大了。图沃德，米欧丝，还有赛阿哒，你们说是不是？” “各位尊主，根据我的时空模型之前的记录，过去两天喀斯岩脉群空域出现过两次时空空洞概率峰值。如果那里的各序列三维从没发现过异类意识种群的话，那我们就要提防，那些意识是不是穿越时空空洞到达的那里，以及牠们从哪里来，有什么目的。” …… 无边的黑暗里，一会儿“看”到光明的事物从或这或那的无法判明方向的一些位置浮出，再慢慢消逝；一会儿又“看”到光明的事物从另一些无从定位的这里或那里浮出，再慢慢消逝…… 每次“看”到的也不全是光明的事物，许多时候是黑暗星空的局部，或者某未知星球上的夜色，融入在无边的黑暗里。 还有许多时候不知道“看”到的是些什么，没法理解。 “看”到的思想或“思想”也是这样。 浮出的那些事物和思想和“思想”，令黑暗显得更加的漫无边际。 第七十四章 不明意识 往小行星空域探知，那团暗灵之海正在虚空里慢慢淡去，等完全消褪还得要一会儿。 忽然，探灵监视层整体晃动，像是发生了一次整体切换。 有些序列空域的意识位点刹那间变强，另一些刹那间变弱。 与此同时，太空战载那边的意识里忽然有意语闪群律动： “各空域接入者请注意，根据最新塞阿哒概率分布，系统重置了算力。喀斯空域接入者请注意，空域内二十四小时塞阿哒概率均值将达到34.77%！请留意外源知觉，保持警戒。”没通过讯显，讯息直接从太空探灵系统切入接入者意识。 “不存在”大佬们纷纷把他们的关注投入喀斯岩脉群里的不明意识位点。 季乐西也找到一处投入关注：瞬间，一大片模糊而尖厉的噪音面蓦然展开。 这是那些意识在“看”？还是在“听”？还是在“想”？ 恍惚中，那片噪音面在转移方位。 可是观察了半天也没观察出是些什么，大概是某种根本没法理解的另类知觉。 “那些明显是异常意识，为什么探灵系统没发出警报？”米欧丝的声音。 “可能是不在我们意识的波频范围内。”某个“不存在”大佬的声音。 “立刻对牠们实施远程拓展，把牠们拓展成我们的战载，到那时也就知道牠们到底是什么了。”图沃德的大嗓门。 “牠们会不会早已经被阿卡莱军团拓展了，埋伏在那里？ 喀斯岩脉群的战略重要性阿卡莱不可能不知道，而他也知道我们的战载集群必然会先于他的军团到达。 占据那里后把那里作为防御堡垒，这对我们的诱惑可是足够大了。 如果阿卡莱预判了我们的战略意图，在那里预先埋伏的话……” “干脆直接灭了牠们算了。” “霍斯妮战斗群先去接应季小友，图沃德战斗群去接应西阿鲧，就位后两边夹击，先尝试拓展，如果不成，立刻灭了。主力战群随后跟进，进入喀斯岩脉群，随时接应。”霍阿德的声音。 …… 鲧的虚无层面这时候探了过来，搂住季乐西的肩膀，“小兄弟啊，要不是你那边那条命线生死不明，这边又押了重注，这个拓展异类意载的实战机会……，唉，只能错过了，太可惜了。” …… 无边的黑暗中，“看”到某个“思想”浮了出来：找到了吗？ 然后在黑暗里沉寂下去…… 然后“看”到相隔极其遥远的黑暗里浮出某个“思想”：还没有。 然后沉寂下去…… 然后“看”到其他光明的事物以及思想，从广阔无边的黑暗里零零星星地浮出，浮出…… “看”到黑暗星空以及思想，从无边黑暗的这里或那里浮出，浮出…… 消逝，消逝，浮出，浮出，消逝，浮出…… 黑暗……，黑暗……，深邃的黑暗。 然后从无边而深邃的黑暗里又“看”到某个“思想”：继续去找。 然后又是深邃的黑暗，漫无边际。 …… 有序的视空间错乱在扩维、缩维、换维中轮替。 这是共享的联控视域，每次都是至少一千二百六十个序列分空间，同步看向一光秒之外的好几个阿卡莱敌战斗群。 一道道笔直的攻击束闪线，在渐次叠合的一个个序列三维里密集交错地亮过，从敌人所在的黑暗里闪袭而来，向隐藏在黑暗里的敌人闪击过去。 忽然发现了什么，算法意识向阿卡莱战载之间的虚空投去关注。 那些不是虚空，是一团团埃粒聚成的闪源云雾，几乎隐没在太空。埃粒集群在向前闪跃。 共享了算法意识的思考： 如果是埃子级战载，意线必然集成在埃核，想要将其拓展或击毁，不仅要突破核外磁层，更要突破由埃核智能调出的核力场护罩。 探灵监视虚空响起了霍斯妮的声音，“刚才在阿卡莱空间之外的序列里，我的战载算法可能探测到阿卡莱埃子级战载了。” “阿卡莱这是要到其他序列三维拓展他的势力了？” “赛阿哒，各空域暗灵波动情况跟你的时空模型预测概率的吻合度如何？” “除了季小友那处小行星空域，其他空域基本吻合。” “喀斯岩脉群空域呢？” “那里预测的是正常的概率峰值，暂时还不知道吻合度将会怎样。” …… 悬停。讯显的太空星图里显示，这是在喀斯岩脉群浅层地带。更深处发现了不明意识，不能再往里面航行了。联控将自己的战载悬停在这里。 全向现实视域里，只有极其微量的岩体的闪源之光漫射。 各序列分空间里到处都是黑暗狭缝、闪源岩壁，还有岩壁上的闪源形态物，其中有一些在移动，在跳跃。 透过这些，不断有新的视线浮出，“看”向其他事物——包括思想和“思想”。 某片星空视野浮了出来。 慢慢消褪。 某片没法理解的空间知觉浮了出来。 慢慢消褪。 这一次，某个“思想”浮了出来：找到了吗？ 随即消褪。 某片闪群视域浮了出来。 慢慢消褪。 又有某个“思想”浮了出来：还没有。 随即消褪； 某片视线里天空下的远山浮了出来。 慢慢消褪。 浮出，消褪；浮出，消褪…… 仔细感受外源知觉，什么都没有。 自己这只暗灵是在观察哪些暗灵？牠们在哪里？ 又有哪些暗灵正在观察自己？在哪里？ 从探灵监视虚空探知，喀斯岩脉群空域周边，好几个序列的暗灵起伏都极其淡渺。 …… 岩壁上的闪源形态物像是受到惊扰，纷纷隐藏起来。 紧接着，一道道扭曲的黑暗岩缝里浮现出熟悉的影像，他们是霍斯妮战斗群里的同伴。 曾经在漆黑太空一路同航飞了近十个荧惑时，一直飞行到岩焰空域，所以全都有印象。 各式各样的战载闪源体，幽幽地悬飘在蜿蜒曲折的无源闪点岩缝间，却并不拥塞。 一个个打量过去，然后他们的荧惑人形象一个个地从精神空间里浮现出来，跟自己打招呼，“蓝淼小子，好好的怎么就换维给换丢了呢？” 然后他们继续飞，飞进了另外的黑暗岩缝，或者换维消失到某些闪源岩壁里。 讯显的太空星图里显示，霍斯妮战斗群已经飞抵，图沃德战斗群也到达了西阿鲧所在的岩群支脉。 现在，共享的联控视域没再轮替了，六百七十五个全向视域同步，看到的全都是飞行途中迎面而来的漆黑岩缝、闪源岩块、堆叠的形态物…… “隐蔽接近，速战速决，一次性把那些不明意识给解决了。”讯显里霍斯妮下达了指令。 太空星图里显示，两个战斗群，数万战斗意载，沿着大大小小的岩块狭缝，从两个序列和空间方向往喀斯岩脉群中部悄无声息地潜航，朝不明意识的大致方位包抄接近。 但星图里没显示不明意识都隐藏在哪里，重重叠叠的岩块又阻挡了本就黑暗的现实视线，也不敢使用穿透力太强的触视侦察，怕惊动那些不明意识。 只能先派尖兵战载往里面隐蔽搜索飞行，主力再悄然跟进。 …… 现在，联合作战太空星图里显示，两个战斗群都到达了喀斯岩脉群的核心部位。 尖兵战载不敢再往前搜索航行了。 那里，就连调出荧惑人的视觉都看不到一丝可见光了。他们的感光频率范围可是够宽的。 甚至闪点视域里也是如此，已经没法将岩缝从闪源岩壁间区分出来，也看不到闪源本身发射的超低温闪点了。 除非用触视。 然而蹊跷的是，此刻从探灵监视虚空观察过去，那一大片意识位点忽然消失了。 第七十五章 不见了 触视发射了出去，联控的分空间组合视域蓦然展开，各种形影从闪点态黑暗中显露了出来。 全都是岩壁、漂浮的岩块、岩缝和沟壑，形态嶙峋诡异，层层叠叠，交错盘绕。 其他的空无一物。 先前季乐西在喀斯岩脉群外围地带看到有许多未知形态物在移动，在岩壁间跳跃。 但现在看到的核心区域里什么都没有。 触视扫描到外围地带时，才渐渐地又看到了一些。 给人的感觉，好像核心区域本来是有一些形态物种群聚集的，却突然地离开了，或者被运走、被掳走了。 …… “那些不明意识穿越时空空洞转移到另外的宇宙空间里去了？”太空探灵监视虚空传出米欧丝的声音。 “没别的解释，毕竟那里的赛阿哒概率那么高。” “霍斯妮战斗群，图沃德战斗群，立刻向外围转移，保持战斗警戒。其他各战斗单位，继续进入喀斯外围岩脉，保持对阿卡莱军团的攻击。”联控战载的讯显里传出霍阿德战尊的命令。 …… 小行星空域，现在从探灵监视虚空探知过去，暗灵位点已经完全消褪。 先前那里有众多意识位点，包括战斗意载的，监控意载的，小行星上的，全都消失了。 那片空域“看”上去什么都没有了，变成了一片虚无。 “狄阿萨，派一个战载小队先去侦察一下。如果没发现异常，再重启小行星能量供应不迟。”探灵监视虚空响起霍斯妮的声音。 没一会儿，探知到一小列意识位点向那片空域快速移动。 “梯依淹尊，暗灵潮爆发和喀斯岩脉群里的异类意识事件，要不要通告其他三大系统？尤其吉阿思和阿姆尼，阿卡莱埃子级战载离开阿卡莱空间进入其他三维是不是得让他们知晓？”霍阿德的声音。 “霍斯妮，你怎么看？”梯依淹的声音。 “各位尊主，你们有何想法？”霍斯妮的声音。 “从目前战场的火力强度看，阿卡莱军团应该是调动了大部分力量来进攻我们，后方必然空虚，吉阿思军团和阿姆尼军团此时正好可以从两个序列三维潜入摄提卫岩脉群，再向阿卡莱行星空域发起偷袭。”米欧丝的声音。“这时候向他们分享阿卡莱埃子级战载的情报，能促使他们做出这个决定。” “暗灵潮和喀斯岩脉群事件属于未知领域，也许意味着概率空洞物种，或涉及概率空洞的可操控性，必须严格保密。”赛阿哒的声音。 “谁都说不好这两起事件是不是重大文明危机的前兆，毕竟都是异空间事物，还有星祖的精神异动，会不会与此有关？依我看还是得尽早通报给三大系统，大家共商对策，一致对外。”久阿米的声音。 …… 共享的联控视域现在由六百七十五个全向视野组成，相互交错叠加成跨维度综合视觉画面，无一处死角遗漏。 飞行前方，渐渐地，有些岩缝里透出了漆黑太空，被遥远处射来的阿卡莱攻击束一道道划亮。 闪源岩壁和岩块不断被击中，爆起闪点光花。 随即，算法意识启动了攻击。 慕然间全体扩维，隐蔽在三千七百八十组分空间岩体之后，联控视域向敌军之所在探测。 下一瞬，启动轮替攻击：每次二十二套球躯，从一千六百八十个序列分空间岩体之后闪出，发射攻击束，随即闪回，换位。 闪出，射击，闪回，换位；闪出，射击，闪回，换位…… 现在，整个岩焰军团都展开了战斗群联控攻击。 超维岩缝间，不同类型的战斗意载重复着相同又不同的战术动作：闪出，射击，闪回，换位…… 数以亿万计的闪击簇，如同亿万光箭，在此起彼伏的连续瞬间，从数不清多少个二维叠加的三维分空间序列，一个轮次接一个轮次地向无限遥远处射击。 而阿卡莱攻击束也从无限遥远的深邃黑暗里对射过来，亿万道闪光，亿万次划亮黑暗。 太空场面看过去超级宏大，气势磅礴。 同时，数不清的战争直播标处，观战者律动出纷乱驳杂的讨论： “天然的太空战阵延伸到喀斯的好几个序列岩脉，互为空间掎角。” “占据这么好的太空地利优势，岩焰军团当然不会继续往前冲了，傻子才会这么做。” “阿卡莱军团不得不在毫无遮挡的开阔空间里继续冲锋，除非他们放弃超级彩头。” “现在双方的距离，攻击束不到一秒就射到，而阿卡莱军团攻击航行过去却要近十个荧惑时。” “形势对岩焰军团极为有利，他们只需依托太空阵地超远距攻击。” “难以想象这是偶然形成的地利优势。简直就像预先设好了陷阱，放好诱饵，等着猎物。而猎物明知是陷阱，却还要往里跳。” …… 联控组合视域轮替变换，却时不时被叠加上另类“视线”： 辽阔的海面浮现，包括浸泡在波浪中起伏的体感。 慢慢消逝。 某个未知视觉里的未知画面浮现，不知道是什么。 慢慢消逝。 某个“思想”浮出：目标使用了猎阳的徽构，顺着这个查下去。 倏地消逝。 某片星空浮现，满脑子精神空间里是杂乱的战争直播。 慢慢消逝。 另一种黑暗浮现。 慢慢消逝。 又有某个“思想”浮出：目标星系的概率位置在哪儿？ 倏地消逝。 某种变幻的构型浮现。 慢慢消逝。 某个“思想”浮出：有没有找到战敖的踪迹？ 倏地消逝。 某个山顶的俯瞰视野浮现。 慢慢消逝。 …… “猎阳的徽构，一定就是我们刚刚大量使用对付暗灵的攻击构型，我们被盯上了。”探灵监视虚空传来久阿米的声音。 靠！这些“不存在”大佬们时刻都在“观察”自己的意识。 “星系的概率位置，各尊主不知道注意到没，祂们在查找概率位置，这说明概率空间确实存在。”赛阿哒的声音。 “战敖是什么？是谁？会不会跟星祖有什么关系？”米欧丝的声音。 “‘星系的概率位置’中的星系当然指的就是我们日球系，祂们定位了我们，很快就会找来了。”久阿米的声音。 “这是未知种类的宿敌，我们怎么对付？”某个陌生声音。 “必须要通告三大系统了，特别是阿卡莱，现在得共同应对外来危机。”久阿米的声音。 某个虚无层面叠加进来，探向狄阿萨，紧接着狄阿萨说道，“各尊主，小行星刚才搜过了，其他的没发现异常，但久阿米的意载遗体不见了。” “季兄弟的意载呢？”鲧的声音。 “还在。” “再搜一遍，没发现其他异常的话，直接启动小行星供能。”霍斯妮的声音。 “我的意载遗体不见了？”久阿米的声音。 …… 无边的黑暗中，“视线”浮出，“看”视线中一道道射束闪击过来闪击过去。 慢慢消逝。 黑暗中相隔遥远处，未知的视觉浮出，“看”到的一切如同虚幻。 慢慢消逝。 无边黑暗中的某处，“看”到“思想”浮出：把概率位置再确定一下。 倏地消逝。 深邃的黑暗中，一大片异类知觉中的结构体浮出。 慢慢消逝。 无边的黑暗中，又“看”到“思想”浮出：找到猎阳，就能找到战敖。 倏地消逝。 黑暗漫无边际，各种事物和知觉和思想和“思想”一会儿在这里浮出，消逝；一会儿在那里浮出，消逝；浮出，消逝…… 无际的黑暗中，另一片黑暗连同看的感觉猛地展开。 漫天繁星，无比璀璨。 季乐西发现自己站在星光之下，前方的宅邸建筑掩映在几株树木中。 灯光从阔窗透射出来，从黑暗中零零星星投亮了枝叶的局部。 内心无边的黑暗中，又有未知的事物浮出…… 慢慢消逝。 第七十六章 暗灵视野 “小兄弟，可算是又见到你这条意线了。”讯显里鲧在意语，他还挺激动的，“那边久阿米的遗体不见了，这事有点诡异，幸好你这意载没事。” “那边那具遗体丢了？”季乐西转身，朝前走，“我去看看。” 十来分钟，走进了拂晓，再走进晨曦，再走进清晨的光线里。 恍然时间在快进。若停下脚步，时间就慢下来。 但心里的黑暗依然无边无际，也许是在世界另外的层面。 自己另一半属于那片黑暗。 “看”到各种各样的景象，还有思想和知觉，从黑暗里浮现出来，再慢慢消逝。 遥远黑暗里的某处，“看”到了暗灵的“思想”：概率位置已锚定，调适准备中。 一边再往前走。明朗的日光下，小行星的另一面，岩坪清晰地展开在视野里。 全都是凹凸起伏的坚硬岩块。 久阿米机器造型的意载，如果在的话一眼就能分辨。 四处走动了一圈，从所有的方向都看了一遍，哪里都没看到那具遗体。 “是暗灵本身就能跨宇宙搬运？还是牠们借助时空空洞运走的？”探灵监视虚空响起某个未知的声音，“得想法把这件事搞清楚。” “喀斯的异类意识失踪会不会是同一种性质？会不会也跟暗灵有关？”某个未知的声音。 “现在要搞清楚的事情太多，首先得捋清头绪。”赛阿哒的声音。 “季兄弟，还是得委屈你一下。你那条意线和意载我们得仔细观察和研究，所以你还是得继续待在小行星上。”狄阿萨的声音。 已经感受到被观察和被研究了，明显感觉照射自己的日球之光跟先前的不一样。 “如果暗灵又来呢？” “再来的话，我们会立刻切断供能，不会让季兄弟再受苦了。”霍斯妮的声音。 从探灵监视虚空探知，又有许许多多的意识位点在朝小行星空域移动，然后层层环绕成球状。 …… 战载那边随时在变换的联控组合视域现在也直接看到了。 四十五套霍斯妮嫡系战斗意载，最多的时候能覆盖四百零五个不定态维度。 说明喀斯岩脉群漫延伸展到的不定态维度至少有这么多。 现在，岩焰军团各战斗群分组联控，分组封锁。 每组每阶段只封锁阿卡莱军团的一具战斗意载。 密集的攻击射束网笼罩封锁住毗邻序列和周围空间，即便随机闪避、随机换维，都有极大概率撞上。 触视看到了效果：敌战载只要落入跨维度捕猎网，无一能逃脱，无一能免于被击毁，只是耗时或长或短。 看来超级战力终归还得是靠算法意识，靠强大的算力支持。 …… 讯显里各直播标处，议论闪群交相律动： “一方据有太空阵地，另一方却没有。照这么个打法，十个荧惑时下来阿卡莱军团还不得全灭？” “早知道这样，就该下注那两个冒失鬼了。” “鲧那个超级彩徒，这下又赚大了。” “还有那个不知名的蓝淼小子，是谁？” …… 太空战载那边和小行星这边，两边的黑暗相融成了整体。 两边的应该本就是同一片黑暗，自己也是同一个自己。 不断地“看”到新的事物和思想和“思想”从黑暗里浮出来，再慢慢消逝。 其中更多的是暗灵。“看”到的暗灵越来越多了。 至少在自己能“看”到的高概率范围内，暗灵在聚集。 牠们从哪里来？自己这只暗灵的高概率“视野”太有限，概率位置越遥远处的暗灵“视线”和“思想”“看”到的概率越低。 但牠们到了哪里渐渐地有了踪迹，因为在“看”到的暗灵“视线”里的视线里，越来越多地变成了荧惑世界的景象。 得赶紧到探灵监视虚空去确认…… …… 分空间组合视域在一轮又一轮扩维中展开，每一个轮次里算法意识都会全视觉面警惕注视阿卡莱埃子级战载，读取触视数据。 算法意识：阿卡莱军团不断地折损战载，不可能不采取措施应对。 果然，他们开始收缩阵线，战载集群整体向某些三维序列换维。 触视视野中，原本闪跃向前的埃粒集群，像是忽然遇到无形的屏障，忽然凝止不前，在某些分空间弧面上越积越厚。 不过整体上埃子云团不仅没变稀薄，反而愈发的稠密。 不一会儿，触视和攻击射束都不再能穿透。 现在，埃子云团凝成了跨维度力场屏障，足有近十倍岩焰行星那么大，伸展漫延到数十个序列分空间。 在这之前，算法意识已经预判了敌军动向，重点封锁通往那些序列的路径，并取得了战果：每三十秒内，敌战载被拦截击毁的增加了近两成。 然而维度与空间封锁的效率还是太低，而敌战载数量又太过庞大，绝大多数都成了漏网之鱼，撤退到阿卡莱超级力场护幕之内。 触视探测过去，阿卡莱护幕空间虽然与相邻序列联接，能够换维进入，但一旦进入，埃子尺度以下的超维层面会瞬间坍缩。 所以从不定态维度外部没法破坏阿卡莱护幕空间里的微观力场。 暂时来说，阿卡莱力场护盾没法被攻破！ …… 从探灵监视虚空，整个日球系空间，暗灵位点都在成规模地涌现。 “梯依淹尊，季兄弟内心的那片黑暗，里面看到的那些我觉得就是暗灵潮。”图沃德压低了他的大嗓门，“而且季兄弟自己也这么觉得。” “不存在”大佬们“交头接耳”了一会儿。 “赛阿哒阁下，季兄弟暗灵认知里的概率‘视野’有没有办法造出来？”霍斯妮的声音。 “暗灵的事我正在组织研究。不管怎样，我会尽快找到应对暗灵的办法。” “看起来暗灵潮好像是在配合阿卡莱军团的进攻。”霍阿德的声音。 “如果单从时间凑巧吻合来看，的确像是这样。但从暗灵潮涌现的范围如此之广来看，又不像是这么回事。”某个未知的声音。 “就算暗灵不是与阿卡莱协同进攻，也不能排除他早已知晓，并利用暗灵潮爆发的机会发起攻击。”另外某个未知的声音。 “阿卡莱系统意线内置于埃核，意识位点从来都极为隐秘，难以探测。阿卡莱的真实意图只能通过其他方式去了解，包括适当的沟通和试探。”米欧丝的声音。 “不知道阿卡莱想获取哪方面的利益。”某个未知的声音，“他不会只是为了钱财吧？” “阿卡莱系统根本就是个异类，怕就怕他要扩张他的统治领域。”某个未知的声音。 “梯依淹尊，我总感觉这次是我们整个文明面临的危机。星祖的精神异动越来越强烈了，您没感觉到吗？各尊主没感觉到吗？”久阿米的声音。 “星祖的精神异动我早感应到了，只是这一次……常规视野里一点都看不到宿敌活动的迹象。而前几次，宿敌远没到达第五星系视界我就提前看到了，毕竟我的常规视野远及十数个星系面。” “狄阿萨，刚才潜入摄提卫岩脉群的是吉阿思军团和阿姆尼军团吧？”霍斯妮的声音。 “是的，获得我们分享的情报后，他们立刻采取了行动。” “你去一下，以我的名义，不，以梯依淹尊的名义，邀他们接入探灵监视层。” “阿卡莱那边，暗灵的事咱就不沟通一下吗？”梯依淹的虚无层面探向霍斯妮的。 “梯依淹尊，咱是猎阳神族，哪怕再多一场战争，拼死咱也得抗住。暗灵若是星祖的宿敌，那就交给星祖吧。”霍斯妮的声音，“霍阿德战尊，喀斯的战事就全权委托给你了。” …… “老鲧兄，我明显看到阿卡莱护盾里有那么多的意识位点，而且也能关注进去直接‘看’他们怎么想，怎么米欧丝却说探测不到？”季乐西在讯显里问鲧。 “小兄弟，你‘看’到的都是阿卡莱的附庸战载，不是阿卡莱战载。你再‘看’阿卡莱行星，能‘看’到有意识位点吗？” 确实，先前没注意，整个阿卡莱行星在探灵监视虚空里根本就不存在，一片虚无，只是有一些意识位点群落，应该是留守的附庸战载，零散漂浮，大致围绕出虚无的球状。 而其他的行星，无论哪一颗，都是整个被浓密的多层次意识位点之云覆盖。 第七十七章 阿卡莱实力 不用担心那具久阿米的遗体了。 至于暗灵，那么多“不存在”大佬们都在看着，都说了暗灵再来的话会提前断掉供能。 再说暗灵也不是自己对付得了的。 总不能他们说要观察要研究，自己就一直待在这片草地上晒太阳吧。 还是回宅邸睡个觉先，管他室内有没有日球的观察和研究之光照射。 况且太空战载那边自己还睁开着十六只眼睛。 …… 慢慢地，自我意识失去了小行星宅邸的部分。 这边，醒着；那边，睡着了，却在黑暗中醒着。 这边，球躯闪动，扩维，缩维……不受控制地闪出、发射攻击束、闪回、换位……，联控组合视域瞬速切换。 那边，若有若无地感知到自己四仰八叉地横躺在伸展开来的适体椅上。 黑暗无边无际，暗灵“视线”也无边无际，此起彼伏地浮出，消逝；浮出，消逝……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密集。 “看”到暗灵浮现得越来越多，进入自己的高概率“视野”，又慢慢消逝。 探灵监视虚空里的意识部分对于在黑暗中醒着的自己来说，恍若虚幻的梦。 观察之所及，暗灵位点在整个荧惑世界所涉及的分空间里此起彼伏，如无垠的立体波涛涌动。 同时暗灵的“视线”也在两边内心的同一片黑暗里此起彼伏。 …… 忽然有新的直播标闪动。 “快看！阿卡莱启动了直播。” “快看！那是阿卡莱埃子级战载联成的太空巨盾吗？” “所以说押注阿卡莱总不会错。” …… 太空战载那边，意念穿透讯显里几乎炸开的评论闪簇，向阿卡莱直播标意触了过去。 慕然展开：直播的分空间视域面宏阔无边。 好大一只超级太空眼，从数十个分空间方向往喀斯岩脉群同步聚焦，采集数据。 直播中阿卡莱毫不掩饰他的意图：发射亚光速实体弹，汇聚攻击能量，轰开喀斯岩脉群。击碎坚果，食其核肉。 “阿卡莱这是疯了吗？那可是相当于一颗星球的体量！能轰得开吗？” “阿卡莱都具备一次性摧毁整颗行星的实力了吗？” “阿卡莱拥有这种破坏星系生态的毁灭性力量不是什么好事！” …… 直播标处爆出零零星星的议论闪簇，更多的是沉默。 联控组合视域不断变换：阿卡莱太空巨盾开始推进，恢复了先前闪跃向前的速度。 同时还看到，超级盾表面足有五万个部位上，正在：向外隆起、向内凹陷，又深又长的发射筒孔自塑成型。 阿卡莱同时在直播自体感知：超大范围调动核力场，局部精微到如同控制自己的肌体细胞；荡漾在广阔力场空间里的云团埃粒飞快地凝塑成各种部件，然后由局部力场移动，组装。 没一会儿，足有五万门太空巨炮同时塑型组装完毕，在护盾内部的好几组三维分空间里布成阵列，向岩焰军团据守的喀斯岩脉群瞄准。 紧接着，五万阿卡莱战斗意载——没想到是专门用来装载制弹物料的，分别飞行到护盾巨炮的位置。护盾力场将一部分智能埃子与制弹物料聚合成实体弹，然后装弹，射出。 足有十颗岩焰行星那么大的阿卡莱护盾面上，五万门巨炮在太空中静悄悄地齐射，爆起五万簇太空闪光。 然后是第二轮，第三轮…… 实体弹在太空黑暗里拖拽着动力尾焰，如同壮丽的流星群，漫布在分空间叠加的组合视域里，缓慢移动，占据了所有的攻击视向面。 一共齐射六轮之后，不再发射，阿卡莱超级盾黑黢黢，森森然，看似静立在太空，实则整体高速推进而来。 庞大实体弹流星群的点点明亮，看似极其缓慢地在与背后的黑黢黢分开，向前；又觉得前者静止，后者在向后退去。 …… 算法意识一直在计算：阿卡莱智能埃子密度、力场强度、攻击束突破概率…… 一直在做测试射击，但一直找不出有效击破阿卡莱护盾的频率和构型组合。 现在，三十万枚阿卡莱实体弹，分六个波次，正在飞速袭来。 已经测算出来，虽然阿卡莱实体弹射出时速度并不惊人，但越来越快，按照计算，只需四十九分钟——不到一个荧惑时，首轮攻击就会到达它们的目标——喀斯岩脉群； 到达时瞬时速度将达到光速的百分之五，攻击动能足以将喀斯岩脉群延伸在实体弹攻击序列里的部分炸成灰烬，或者打出三十万个对穿所有不定态维度的超维太空巨洞。 …… “小兄弟，现在我俩的直播流量暴涨，你赚的钱足够还我那六万玛特还有多，要不要加注？现在正是时候。”战载外联域闪出鲧的意语韵律。 季乐西瞬念扫过自己的直播标：超三千万实时关注，还有各种广告。 然后又扫过自己的彩博设置变动：局面又变得极为不利，所以自己的彩率大涨。 西阿鲧的也是。 这老鲧真tm是个超级彩鬼。 “算了，我看还是下注给阿卡莱，押他的军团击杀我俩。彩率虽然低，至少还能回点本。” “小兄弟啊，不是老鲧我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呢？” “鲧老兄，我这叫识时务，没看到我们队伍里那么多跑路的吗？” 确实，直播中看得见，岩焰军团已经有战斗意载退出联控，脱离战斗序列各自逃离。 先前问过如兵，解释是：本来就是自愿组成的松散军事联盟，没人追究责任，更没人督战；形势不利的情况下，为保住私人战载资产，逃跑很正常。不是不看重名誉，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看重名誉。 各直播标处，讨论闪群律动个不停： “只要换维撤离遭到阿卡莱实体弹攻击的那些分空间，撤到相邻序列，就算那些分空间里的岩脉整个被轰个稀巴烂也没关系。” “岩焰军团应该是打算守在毗邻序列，把阿卡莱军团封锁在有限的分空间局部。” “阿卡莱从不主动进攻，这次必定是有备而来。” “倒是要看看阿卡莱实体弹的威力到底怎样。” “没看到岩焰军团已经有人在逃跑吗？他们一定是预感到情况不妙。” …… 整个荧惑世界恐怕就只有探灵监视虚空里的“不存在”大佬们知道暗灵潮已经来袭。 “小兄弟，别怪我没给你机会，最后问你一次，加不加注？”鲧似乎全没把来袭的暗灵潮当回事。 “不加。” “那行，把钱借给我。” “可以，还的时候加收百分之二十。” “哼！等我赢了，可别后悔。” 第七十八章 星骸意志 躯体知觉消失了，包括太空战载那边的，全都消失了。 唯独在无边的黑暗里醒着。 “看”到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暗灵“视线”浮出，浮出……浮出又消逝，浮出又消逝…… 暗灵正在自己的高概率“视野”所及的黑暗里大规模浮出，浮出的比消逝的多得多。 “看”到有一些暗灵“看”到了自己。 “看”到了牠们的“思想”：谁？这么幼小，怎么在这里？ 幼小？自己是一只幼小的暗灵？ 为什么暗灵能“看”出自己幼小？ 而自己只能“看”到暗灵的“视线”和“思想”，“看”不到暗灵是什么样子。 牠们一定也能“看”到自己在想什么。 但牠们正忙着聚集，好像顾不上自己。 …… 同一幅暗灵“视野”展开在太空战载那边内心的无边黑暗里，“看”暗灵“视线”浮出，消逝；浮出，消逝…… 此刻，各阿卡莱军团战载的直播视野完全被力场密雾遮蔽。 此刻，不断变换中的联控组合视域里，黑漆漆的阿卡莱太空巨盾挡住了它后方遥远处射来的星光，而在它前方的数十个分空间里，尾焰明亮的实体弹流星群移动得极其缓慢，实则攻击而来的速度越来越快。 此刻，讯显里闪点在律动：阿卡莱实体弹还剩四十分钟攻击射程。 此刻，各视域里没再看到岩焰军团里有新的出逃。 …… “主宰牠们！主宰牠们！主宰牠们！……” 探灵监视虚空，每一处恒久存在的意识位点上，包括先前如同虚空一般看不到一处意识位点的阿卡莱行星实体位置，全都溢出了淡淡的星骸意志。 弥漫的星骸意志之雾，笼罩整个荧惑世界。 “主宰牠们！主宰牠们！主宰牠们！……” 一个个“不存在”大佬们的虚无层面上，星骸意志也在回响，他们渐渐地被这回响统一意识。 “主宰牠们！主宰牠们！主宰牠们！……” 太空战载那边的意识里，星骸意志也在回响。 “主宰牠们！主宰牠们！主宰牠们！……” 仿佛战争的号角响彻整个荧惑世界。 …… 现在，从许许多多浮出又消逝、浮出又消逝、聚集得越来越多的暗灵“视线”里“看”到了同一种感觉。 那些同一种感觉从无边的黑暗里浮出，消逝；浮出，消逝…… 越来越多，从黑暗的虚空之海往这里或那里的一个又一个虚无巨球上攀附。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浮出，消逝；浮出，消逝…… 一个个被攀附的巨球在无边的黑暗中疾速旋转，似乎是在把那些同一种感觉整体往球体外甩，却没有甩脱，反而被攀附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苍茫的黑暗之中……浮出，消逝；浮出，消逝…… 这里或那里，那些同一种感觉凝成的一个个巨球，全都被无边黑暗里的某个中心牵引着绕转，同时也感觉好像要被甩往更深更远的黑暗里，却始终被那个中心无形地牵引，甩不出去。 黑暗深邃无际，暗灵浮出，消逝；浮出，消逝…… “视野”的无边黑暗里，暗灵的那些同一种感觉形成了庞大而复杂的动态感觉结构。 …… “主宰牠们！主宰牠们！主宰牠们！……” 此刻，讯显里闪点不受控制地在律动：实体弹将在三十五分钟内射到。 “主宰牠们！主宰牠们！主宰牠们！……” 此刻，阿卡莱直播的视野：从岩焰军团出逃的战斗意载正在直线逃离。——不是随机换维、随机闪避的飞行模式，所以逃离得更快。 那些宵小之辈，逃了就逃了吧，只要那两个彩标还在。 “主宰牠们！主宰牠们！主宰牠们！……” 实体弹已发射，不可能收回。武力能得到的，耗费劳力去获得是一种耻辱！ “主宰牠们！主宰牠们！主宰牠们！……” 两场战争，哪一处都不能耽误。就让我们勇敢接受战争与死亡的洗礼！去争取荣耀！ “主宰牠们！主宰牠们！主宰牠们！……” 此刻，太空战载那边和西阿鲧也都在直播，相同的联控组合视野瞬时切换。 一幕幕变换的超维直播画面里看向的都是同一个目标： 阿卡莱超级盾是跨维度太空背景，上面展开着实体弹流星群的壮丽攻击。 “主宰牠们！主宰牠们！主宰牠们！……” 此刻，岩焰军团已经转移到毗邻序列外围空域，豪华的集群攻击闪流，不惜能量消耗，交织成超大纵深的跨维度火力网，将阿卡莱敌战斗意载锁死在太空巨盾之内。 “主宰牠们！主宰牠们！主宰牠们！……” 星骸意志渐渐地淹没掉一个个独立的自主意识。 …… 探灵监视虚空，“主宰牠们！主宰牠们！主宰牠们！……”星骸意志无处不在回响，在弥漫，在统御一切意识。 随便就能探知，暗灵位点集群正在从日球系各序列的广袤空间向各大天体的实体部分聚集。 涌出，消逝；涌出，消逝…… 更加密集而频繁地涌出，新涌出的不断地将慢慢消逝的那些覆盖…… 暗灵涌出又消逝的集群，越来越多地聚集到各大天体的实体位置上，随同公转的同时随同自转。 …… 黑暗中“看”到了暗灵“视线”里的视线和“视线”。 那些视线许多都伴随着惊恐，同时还伴有星骸意志的构型徽光，激射出去。 但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视线里看到的是什么以及发生了什么，视线迅即消失。是真的消失了的感觉。 而暗灵的“视线”也迅即消逝。 没法判明消失或消逝到底是由前者还是由后者引起的，但发生在两者之间的绝对是死亡注视。 而那些“视线”，应该是率先“看”到了暗灵的“视线”，也随即消失。更像是隐藏了起来。 这种情况下，暗灵的“视线”因为失去了观察目标，也随即消逝。 “看”到的越来越多的视线和“视线”，都是在被暗灵的“视线”捕捉到或相遇后消失。 …… “主宰牠们！主宰牠们！主宰牠们！……” 星骸意志的号角声中，视线在融入，成为无限视觉的一个局部，一道余光。 数不清的视线同时融合进来，成为一个个视觉局部，成为一道道余光。 同时看向了无数个局部，看见了所有余光里的景象。 “主宰牠们！主宰牠们！主宰牠们！……” 感觉被超级意识统领了一切。 自己，这个局部的知觉和思维，变成了超级意识细枝末节上有感知的智能分体。 …… “主宰牠们！主宰牠们！主宰牠们！……” 视线漫延散布开去，知觉漫延散布开去，局部意识漫延散布开去。 看向了无数个方向和事物，感知到无数个自我躯体，在无数个意载里思考。 自己还是自己，却同时又是超级星骸意志。 “主宰牠们！主宰牠们！主宰牠们！……” 各星球各天体上各种各样的天空、岩原、生态……尽数展开在数不清的现实视野里。 各局部意识知道各自看到的是现实视野还是虚境景象。 现实视野数不胜数，在超维太空漫延散布得无边无际。 各视点视向交相组合，从日球系一颗颗星球表面漫延散布到空间。 没一处看到有暗灵。 再向第一、第二、第三……星系圈，向各方向视界之外延时漫延，播撒开去。 过程中，没一处看到有暗灵。 但是在探灵视觉层面，尤其是在从季乐西内心漫延浸染到超级意志的无边黑暗里，日球系各序列空间以及其中的天体，整个都已经被暗灵涌出又涌没的太空立体汪洋淹没。 “主宰牠们！主宰牠们！主宰牠们！……” …… 季乐西有点明白为什么对于暗灵来说自己是隐患了。 部分变成暗灵的自己，成为了星骸意志看向暗灵的“眼睛”。 不仅如此。 猛然间，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一个个巨球上狂涌出新的“视线”。 ——星骸意志的超级视觉整体进化出了暗灵的“眼睛”。 狂涌的“眼睛”里看见了数不清的暗灵“视线”。 星骸意志的构型徽光一道道激射出去，射向暗灵“视线”。 第七十九章 陨灭之战 黑暗清醒之外的现实朦胧中，季乐西觉察到适体椅软硬适度的现实触感。 缓缓睁开眼，看到的是房间上方空荡荡的现实漆黑。 想要坐起来，用手去支撑。随即，适体椅顺着力道自然而然地把他扶成了舒适的坐姿，同时将阔窗外晶叶反射的微弱星光从下方移进视界。 内心的无边黑暗里，“看”不到如何的血腥和暴力。 死亡注视也就一个瞬间，随之而来的即是陨灭。 暗灵在陨灭，星骸意志也在陨灭。 “看”到暗灵的“视线”从黑暗虚空里大规模涌出，大规模陨灭；也“看”到星骸意志的“视线”从一个个公转伴随自转的巨球上大规模涌出，大规模陨灭。 好在战争双方都没将死亡注视对向某只幼小的暗灵。 这里，小行星空域，不是主战场，但外源知觉里能感应到暗灵闪烁的蠕动。 涌出又迅疾陨灭，涌出又迅疾陨灭…… 隔着一定的半径，“闪烁着蠕动”的涌出和陨灭将自己所在的空间一层层环绕包围成球状。 越到远处外源知觉越微弱，直至感应不到，但能感应到的半径范围在一点点收缩。 星骸意志必定也在这里防守，只是防御力在慢慢减弱。 暗灵浮出得太过汹涌。 …… 意识漫延开去，漫延到战斗意载那边，漫延到星骸意志。 “主宰牠们！主宰牠们！主宰牠们！……” 自己被星骸意志淹没，成为了星骸意志的局部，却能感应整个星骸意志了。 那边，联控的算法意识也成了星骸意志的局部。 组合“视域”换成了另一种轮替：扩维，死亡注视，陨灭，意线补充，换位缩维；扩维，死亡注视，陨灭，意线补充，换位缩维…… 茫茫的幽深黑暗里，“看”到暗灵的“视线”一波紧似一波地涌出。 “看”到的瞬间即是陨灭，残像里暗灵的“视线”也随同陨灭。 意线不断地补充，死亡注视，陨灭；意线补充，死亡注视，陨灭…… 消耗的是整个体系的精神力能量。 …… 每次陨灭之前，看到的现实视野依然是现实视野，看不到暗灵。 寂静的太空缀满繁星，不再与阿卡莱军团对射攻击束。 “主宰牠们！主宰牠们！主宰牠们！……” 星骸意志的统御之下，内战暂时停歇，虽然璀璨的实体弹流星群依然在攻击途中。 此刻，意线已经补充更换了不知道多少次，但讯显还是那个讯显，闪点在不受控地律动：实体弹三十分钟射到。 …… 暗灵“视线”从浩瀚无边的黑暗里涌出，涌出……往巨球上攀附，聚集。 而巨球，放在浩瀚无边的黑暗里只不过是数十颗砂砾。 从巨球表面涌出的“眼睛”抵御着从黑暗里汹涌冒出的暗灵“视线”，就像是数十颗砂砾在抵御无边无际的黑暗。 怎么看，都是寡不敌众。 巨球渐渐被暗灵侵蚀。 星骸意志所有的局部视野渐渐地发生改变，这是被侵蚀的征兆。 仿佛某种太空天象：另一幕星辰正在从黑暗星空背景中隐隐浮现；正在从所有的现实视野里隐隐浮现。 无数分散在各处看向太空的局部视野里，一幕幕悬挂在太空的群星，包括日球，包括黑黢黢的阿卡莱太空护盾，包括璀璨壮丽的实体弹攻击流星群，包括阿卡莱直播视线里的喀斯岩脉群……，全都在悄然消褪，在隐没，正在被另外浮现的一幅太空景象替代。 新浮现的太空景象十分诡异，没看到有日球，也没看到阿卡莱太空护盾，也没看到实体弹流星群以及喀斯岩脉群……，满天繁星变换成了陌生的布局。 …… 忽然，阿卡莱的直播消失了。 而其他所有的战争直播虽然都还在持续，但直播里意识陨灭后再没得到补充。 那些直播全都是随时能换维的闪点视域，此刻，正在被黑暗稀释，布满暗弱星辰的空间深渊如同墨汁一般，正在成片地浸染开来。 全都一样，无需费力就能分辨出闪点丛中透出的微弱星光。哪里都没看到日球。 联控的战载忽然丢失了算法意识，忽然就不再扩维和缩维，自由飘行在不同形状的岩体缝隙里，或者从岩堆浮出到太空边缘。 失去意识的闪点视域各不相同，全都正在被同一幅正常视觉的、非闪点的黑暗星空污染渗透。 群星、黑暗空间，就像幻影，正在叠加上残存的闪点视像；而闪点视像也像是悬浮在黑暗星空的幻影。同样地，没看到日球。 也就是一个瞬间，星骸意志悄然退去。 整个荧惑世界刹那间寂静下来，是整体失去意识的那种寂静。 …… 顶着满脑子直播里的以及共享到的诡异太空天象，季乐西借力适体椅站起身来。 整个荧惑世界忽然之间失去了意识，唯独只剩下自己的意识还存在。 还能感应到战载那边，战载那边的意识也还存在，与这边一体。 但没法退出联控。 虽然丢失了算法意识，却没法自主驾控。 还能感应到太空探灵监视层。 那些个“不存在”大佬们的虚无层面都还在，都能探知，但他们的意识现在是真的不存在了。 “鲧老兄？图沃德老兄？”季乐西试着询问，“霍斯妮……姐姐？”不能把她叫得太老。 没有回应。 “鲧老兄？鲧老兄？”季乐西又试着在讯显里询问。 没有回应。 他们全都陨灭了？唯独自己没有？因为自己是一只幼小的暗灵？ 讯显里还在律动，还剩下二十五分钟，阿卡莱实体弹就会射入喀斯岩脉群。 但那场太空战争，包括下的彩注，现在看起来全都没了意义。 …… 灯光缓缓亮起。过程中室内轮廓从柔和显现渐渐变得明确。黑暗被隔离到室外。 所有看到的，都与那幅诡异的太空天象互为背景。 整个那片陌生的星辰隐隐浮现在现实之外，又似乎是现实的一部分。 那片星辰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现在荧惑世界的无意识视野里整个都是那同一片星空？ 看到的那片星空是暗灵所在的宇宙？ 门扇因为季乐西的到来而消失，他走了出去，他要亲眼去看看外面的星空。 …… 内心无边无际的茫茫黑暗里，现在只有暗灵的“视线”在浮出，在慢慢消逝。 数十个巨球现在全都被暗灵“视线”的浮出和消逝淹没。 现在暗灵的“视线”里已经没了别的视线和“视线”，全都只有暗灵的“视线”。 而暗灵“看”到的全是黑暗，但伴随有“思想”，所以能够分辨。 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个什么情况。 自己这只幼小的暗灵，“看”到的暗灵“视线”数目极其庞大，散播得无边无际。 相比较来说，“看”见过自己的暗灵再怎么多也是少数。 牠们的“思想”里全是“搜寻猎阳的踪迹”、“没发现战敖”、“猎阳已经逃遁”…… “看”到了自己，暗灵却没把自己怎么样，没向自己发射死亡注视。 自己明明还在用鲧这具意载里的意线在思考，没有陨灭，难道自己的暗灵“视线”掩盖了自己的另一重意识身份？ 不可能啊，牠们应该能“看”到自己的思想或者“思想”。 第八十章 遥远的注视 想要验证的现实景象就呈现在头顶上。 星光微弱又黯淡，每一颗都同样地微弱又黯淡，就好像它们都是同一亮度的同一颗暗星，极其均匀地散布在黑暗天幕之上。 任何一颗都像是视觉重影，看着就眼晕。 就算是集中注意力盯着看，也像是用余光在模模糊糊地看。 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搞不懂为什么先前明亮的星空会整个褪去，被这一幕替换掉。 现在，荧惑世界所有望向太空的无意识视野里，隐隐浮现的全都是这同一幅黯淡而眼晕的星空。 ——现在觉得，先前的其实不是隐隐浮现，是晦暗造成的效果。 这时候，孤零零站立在模糊的暗弱星光之下，整个荧惑世界就只剩下自己这唯一的人类了？ 偶然抬头，无意间看向某颗暗星，忽然感觉被那颗暗星注视。 瞬间，坠入茫茫黑暗，意识猛地被吸走，身体感忽地就丢失了。 极其深邃的黑暗中，虚无的自己只剩下了一道视线，看向极其遥远处的十七个极其微弱的光点。 这像极了暗灵的视觉。 下一瞬，身体又回来了，回到了刚才的感觉。 头顶的星空一片模糊，极其暗弱。 什么鬼？那颗暗星也是暗灵？ 再看向另一颗。 同样地，又是被注视的瞬间丢失了身体，意识坠入深邃黑暗，无所依托。 还是极深极深的黑暗，只看见十七个极其遥远极其微弱的光点，只是排布略有不同。 转瞬意识又回到了身体。 星空更加暗了，仍然一片模糊。 什么鬼？刚才意识被吸走的一瞬，确实是变成另一种暗灵在看？ 一次又一次试，每次都一样，只是每次在漆黑遥远处看到的十七个光点排布都不同，像是每次从不同的方向去看。 这段时间里，感觉内心的黑暗更加黑暗了，因为再也没“看”到任何光明的事物，所有“看”到的都是暗灵的“思想”，浮出又消逝，浮出又消逝…… 头顶的暗星萦绕在脑海，那些是另一种暗灵？ 满眼望去，到处都昏暗至极，满天暗星刚好够显现它们自己。 其他的事物全都被隐藏在笼罩一切的黑黢黢与暗沉沉之中。 整个荧惑世界，就剩下自己一个了吗？ 回头望向宅邸，印象中灯光刚才还亮着，现在那里也一片漆黑了。 努力朝四周看，什么也看不见，如同站在虚无里。 唯有意识还在，无数视野里的满天暗星还在，还能感觉。 …… 太空战载也还有感知。只觉得周围有黑影在黑暗里倏忽来去，应该都是战斗意载。 那边也是同样的满天暗星，也只是黑暗空间的遥远背景，提供不了丝毫照明，好在能衬托出战斗意载飘忽来去的幽影。 全都在各自乱飞，很担心会相互撞上，因为就连触视都什么也看不见了。 …… 摸索着往宅邸方向走。本能地想要回到房间，或许等视觉适应黑暗之后还能稍微看清楚室内，至少还可以选择躺下。 瞬间，全都暗了下来，就连讯显都熄灭了。 这边和那边，夜空和太空，暗星倏地全部都消失了，感觉躯体被无法摆脱的黑暗紧紧裹住。 如果不是感应到十六颗球躯之间的相对位置变化，如果不是感觉到摸索着迈开的双腿以及隔着靴底的硬地触感，光凭漆黑里连球躯构件都看不见的视觉，光凭视野中唯一能看到却无法触摸到实体的黑暗，几乎都没法证明这个世界还存在，甚至不觉得自己还存在。 这是比内心那片黑暗更加黑暗的黑暗，好歹内心那片黑暗里还能“看”到暗灵的“思想”涌现又消逝，涌现又消逝…… “鲧老兄？图沃德老兄？你们还在吗？”探灵监视虚空也许还在？“霍斯妮姐姐？” 死一般地寂静。 这个世界只剩下了寂静，以及将自我逼得只剩下躯体感知的黑暗。 唯一存在的暗灵的“思想”，也是在无边的黑暗里涌出，消逝；涌出，消逝…… 恐慌了起来，没去想真实与不真实，凭着本能，连滚带爬地朝着印象中宅邸的方向赶。 滚和爬不完全是因为摔倒，还因为怕错踏进还记得就在近旁的池塘，时不时要躬身触摸地面。 摸到软质的泥和草，就赶紧往回拐，保持在硬地上行进。 “咚”地撞上了墙。 顾不上疼痛和头晕，赶紧摸索着往左侧移，寻找向内凹进的门廊。 但，摸着摸着，触摸的感觉竟然消失了，手、脚、身躯的感知全都消失了，就像感知也掉进了漆黑的深渊。 没法驱策自己的身体了。身体就这么诡异地从知觉里丢失，就算有意驱策也不知道驱策的效果。 战载那边也失去了对球躯的感知。这时候很可能依然在无序运动，但没了参照，一点都感觉不到了，似乎一切都寂止在黑暗里。 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些变化，但感觉暗灵的“思想”好像渐渐地失去了方向，渐渐地不再聚集到巨球上了。没一会，巨球完全融化到辽阔的黑暗里，从暗灵的“感觉”里消失了。 现在，暗灵的“思想”只是在“平坦”的黑暗空间里随机地涌现，再消逝；涌现，再消逝…… 暗灵还能不能“看”到自己？暂时还不知道。 …… 现在，仿佛整个现实世界都消失了。唯一的自我意识之下，这边和那边已经没有了区别。 本能地，用力推墙；用自己的左手去摸自己的右手；弯下腰，去摸自己的腿、脚、腹部、胸部；用力击打自己…… 不愿意相信它们就这么诡异地忽然消失。仿佛它们都还在，都还在它们该在的地方；仿佛还有身体，还能弯腰，做各种动作。 但，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感觉不到。 明明所做的动作都很真实，却像是臆想。 如果不是“看”到暗灵的“思想”大规模涌出，消逝，几乎难以相信自己还存在。 想来只是失去了对身体的知觉，可完全看不见、感觉不到又很难让人相信身体还存在。 忽然，有什么动静，发生在黑暗虚无中极其遥远的地方。 感觉那地方有消失的暗星那么远。 不是看到，不是视觉。更不是听到。总之不是一切熟悉的知觉。 有密集点波澜在漆黑里涌起，只在那一个遥远的空间局部涌起，表明这漆黑里依然有空间，依然有方向，而且有远近。 所以这还是某种视觉，是另一种异类的视觉。 那动静没一会就消失了。 然后，换了个方位，又从漆黑里涌现出来。 一会儿从这边遥远的漆黑里涌出，消失；一会儿从那边遥远的漆黑里涌出，消失…… 一次次变换位置，从遥远的漆黑里涌出，消失；涌出，消失…… 像极了暗灵，但这个只有这一只，也许是个超级大的大家伙，不停的改换太空方位。 就好像吞噬一切的宇宙漆黑里有一只超级暗灵的眼睛，在某个极远处，睁开，闭上；再换一个极远处，睁开，闭上…… 不由得朝那个超级暗灵看了过去，因为那是这个世界现在唯一的存在。 这一次，那只超级暗灵“看”到了自己。 我靠！是死亡注视！ 第八十一章 摄魂注视 突然地转变。刚才还在黑暗中，现在的是什么感觉？我现在是什么？在哪里？ 律动在无垠之中起伏，这是另一种漆黑。 “嘣、嘣、啲呦、噼……噼、啲呦、嘣……嘣、嘚……嘚、噼、嘚、嘣……”一道道尖利的类声音从漫布寰宇的明亮音源处投射过来。 五十七簇听线，从五十七簇虚空听位，同时向内，向外，向前后左右四面八方，跨维度穿插交叠，扫过五十七簇母船与战器的集群，扫过彼此之间隔着的浩瀚类声音空域，扫过遥远而明亮的类声音星簇。 这些，是自己在听？还是在“看”？或是在共享？ 可是刚刚，刹那之前，黑暗中的自己只是被那只遥远的超级暗灵注视，瞬间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自己是被摄取了灵魂？然后被注入到另外的…… 这舱体里恣意流动的另一种感觉，是自己现在的身体？ “噼……噼、啲呦、嘣……嘣、嘣、啲呦、噼……” 虚空里，类声音无时无刻不在击打船体。 向外，通透的类声音弥漫成层层叠叠的超维虚空，构成另一种深邃。 瞬间，一切又都碎片化，散成了光点。 重新坠入先前的黑暗中。 看到那只超级暗灵正在遥远的漆黑里消褪。 可是紧接着就又看到了，在对面极遥远处的漆黑里，超级暗灵再次涌起。 又是摄魂的注视，只一瞬，闪击过来。 转瞬。黑暗一闪而逝。 现在是融合听野，属于某股小型生命风暴。前方听到的是一幅宏大而璀璨的跨维度类声音旋轮。它的一条超维旋臂的外缘处，那颗最为明亮的超维音源，好几道前沿的跨维度听线正在往那个方向观察。 类听觉中的太空舰队集群如同静止一般，事实上正朝那里驶去。 “嘀呦小队，前去查探247#有机星。哩?小队和啵嘚小队，分别前往查探跨维度相连的331#星体和571#星体。保持隐形，相互配合好。”音念从共享迅域里闪涌过来，被自己附体的意识知道，这是咙嘀母船前卫统领十六纪第三铭传咜嗝发来了指令。 战器驾驶舱里悬浮着航宇星图，舱内听域在晃。 调动自体旋流，伸展到舱壁各控制穴，旋转调校，启动航程。 外听域前方，母船舱门已经开启。 战器带动自感流体，喷吐出去。 内听域里，共享了四名小队成员的全息听像：四个形状模糊、悬浮着航宇星图、舱壁满是孔穴的小空间里，各有一团翻腾激荡的音尘，正忙得不可开交地聚来散去，变换位置和形态，闪音在其中扭曲抽动。 远近不同的融合听野中，前沿空域里音焰绽放。十五艘小型战器从三艘母船接连喷吐而出。 战器的耀眼翅翼在类声音空间里一边翻滚一边扇动，以某种诡异的方式飞行。 从近处去听，战器像大型鸟类，可是怪异的翻滚轨迹又根本不像鸟类在飞行。 翅翼上，音焰密密麻麻，有些在喷亮，有些在熄灭，起伏不定。 在某些瞬间，音焰从翼面朝上喷，另一些瞬间则从翼底往下喷，灵活多变，怪异的翻滚轨迹由此而来。 现在，融合听野在改变“形状”，前沿一分为三，向三个维度序列拓展。 飞快地推进，一次次跨越三维，前景里的星辰一次次跳跃，跳跃后瞬间变大。 三股意识云缕的存在感跨维度越拉越长，越拉越细，配合三个小队的类听觉虚像，就像从母船意识风暴里拉出的跨维度航迹。 瞬间又消散，黑暗又淹没了“现实”，淹没了一切。 又看见超级暗灵从遥远的黑暗里褪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超级暗灵吸走自己的意识，瞬间又归还？ 刚才，意识被吸过去时，内心那片无边的黑暗也同时消失了，暗灵“思想”的涌现和消逝也消失了。 而现在又回来了，依然是在浩瀚黑暗里涌现又消逝，涌现又消逝…… 没一会儿，现实的漆黑里，那超级暗灵又出现了，换了个方位。 不能看，一看就被摄魂。 可那超级暗灵仿佛有某种魔力，由不得自己，又看了过去。 转瞬。 被自己附体的意识正在从融合听域跨维度扫向虚穹，听线穿越极其淡渺、通透、均匀的时间背景，望向遥远而明亮的类声音星簇，沉浸在思绪中。 听到的是25年前的海格力斯簇。海格力斯巨神虽然是传说，却又有些考证能证明其存在，也许跟这次探寻的猎阳和战敖一样，也是星骸的精神遗存； 还有那里，听到的是89年前的魔狃簇。魔狃是桓乡荒原的异兽。多少年了啊，关于桓乡荒原的记忆…… 而那里，极其黯淡处，听到的是1410万年前的魂鬼簇。家乡星球离那里太近，时不时受到来自那里的未知存在的袭扰。 …… “嘀呦小队、哩?小队、啵嘚小队，请保持警戒，不要开小差。请保持警戒，不要开小差。”前卫统领咜嗝的音念在共享迅域里闪涌，“各小队，立刻启动超远程跨维度地形扫描。” 忽然，隐形罩感知面上，感应到类声音之爆“哔哔啵啵”地绽放，在能量吸收方向闪裂成细碎的、瞬息逝灭的负能量音花。 负能量音花密集点织成恍若透明的隐形罩感知网，瞬间漫延到舰队所在的广阔空域。 “是太空意控者，在星体331#三维，正在发射探测束扫描。”共享迅域里，哩?音念闪涌，“幸亏升起了隐形罩，滤过了探测射束。” “有机星247#三维里虽然暂时没发现空间智能，但测绘受到影响，可能是受到另外层面的保护，穿越它的毗邻三维可能会被发现。”嘀呦音念闪涌。 “嘀呦小队、哩?小队，任务取消，撤离目标三维，向外围序列转移，随时准备策应。”前卫统领音念闪涌，“啵嘚小队，请报告情况。” 超远程跨维度地形扫描显示，前方，隔着两个序列，星体571#与星体331#，实际上是实域延伸在五个不定态维度的同一颗行星。 被自己附体的啵嘚闪出音念，“星体331#三维里虽然布满了空间智能，但它延伸在星体571#三维的部分却什么也没有。”为什么？“已经只隔着一组三维了，我们只需穿越过去，就会相当接近它的气体圈层了。”为什么没被探测？这是个漏洞？还是个陷阱？ 瞬间，一切又消失了。 闪回的黑暗里，也许有些刚刚才消逝的残像和残念。 黑暗的遥远处，那摄魂的超级暗灵正在消褪。 另一个层面的浩瀚黑暗里，暗灵的“思想”正在涌出，消褪；涌出，消褪…… “看”到的暗灵正在“看”自己的“思想”： 被自己附体的啵嘚似乎并没被自己附体，至少没被自己操控。 自己变成了某种转换工具？ 第八十二章 传递信息 茫茫漆黑中的极远处，就算不看都能感应到，超级暗灵又在注视。 瞬间又被摄取意识。 转瞬。 外听域前方，现在正在飞近，只隔着一组三维，571#星体陆表如同类声音幻象。 越飞越近，一直都没遭到探测，隐形罩感知面如同虚无，本就虚无。 与另外两队相比，顺利得有点异常。 下方，行星的类声音弧面虚像渐渐铺展开来，渐变成类声音平面虚像。 渐渐地，附着在陆表的高川、液沼、自生体、非自生体……，各种类声音虚景越来越清晰。 如果再不改变航向，马上就要坠入行星类声音虚像内部。 驾驶舱内听域，各听向面交相晃动，自感流体拟合到几个舱壁控制穴，卷起精巧的气旋力矩。 一通调校操控之后，地平面的类声音虚像渐渐翻转。 但最后瞬间还是跨越陆表，穿入行星虚像，随后又穿出。 “保持侦测飞行，先不急于转到星体571#三维。”共享迅域里闪涌出咜嗝前卫的指令。 行星陆表的类声音虚像重重叠叠，高耸的、低伏的、静态的、流动的、不同大小、形状和闪点质感的，接连不断地从外听域前方涌入。 时不时，闪音般穿越虚像。 前后左右各方向，小队成员的四驾音焰战器振翅、盘旋、翻转、俯冲，在行星陆表的虚景“丛林”中姿态诡异地飞行穿越。 这颗571#星体，太像阿卡莱行星了。 虽然是跨维度虚像，但那一颗颗百米高的阔叶巨树，那一道道差不多延伸有半个星球长度的超级巨藤，那几座几乎耸入太空的高崖绝壁，可不是随便到哪颗行星上都能够看到的。 而其他的，原野也像，异兽也像，甚至看到了飞行梭，还有机器动物，也都像。 只一刹那，黑暗又笼罩了一切，倏地把意识从那个飞行中的“现实”里抽走。 看到遥远处超级暗灵的涌出和涌没渐渐淡去，而在漆黑天幕的另一个方位又有涌动的迹象。 “看”到“视野”里众多暗灵的“思想”涌现： 那是……六百万年前失踪的星跃级远征舰队？ 二十一纪第七铭传咔卟统领的远征舰队，曾经探索过这片星域？ 那是哪颗星球？现在的概率位置丢失了，找不到了。 …… 远征舰队？ 暗灵刚才“看”到了自己附体的经历？ 六百万年前？ 就那么一瞬，自己的灵魂被拽到了六百万年前？ 是不是这么回事？ 而那……是六百万年前的阿卡莱行星？ 不能想，想就会被发现。 自己怎么站到了荧惑世界一边？怎么站到了阿卡莱一边？ 漆黑天际，那只超级暗灵又涌现了出来，密集点如高频波浪般轮替，像是对自己翻白眼。 但那是摄魂的注视。 转瞬。 正在听向黑暗声渊中的某处类声音星簇。 那遥远处，听到的是228年前的狄后簇吧。听到那星簇，就会想起中陆，想起那片肥沃的星野，传说中狄后的受赐之地。 唉，太空中的风景也就是那些星簇了，也只能借它们来想想故星的往事。 听线转回到舱间内听域，悬浮的听像在流转，啵嘚小队的实况在那里放映。 “啲噼参事，怎么样了？”舱侧浮现出咔卟统将的风暴听像。 “星体571#已探明，上面有三个智能种群。 一个，是低智能自生种群，活动范围限于某种高壮的自生体内部及其延伸到地层深处的庞大球系； 另一个，是高智能自生种群，能制造小型飞行器，在一些建于高崖绝壁的构筑体里居住； 还有一个，也是智能种群，属于非自生结构体，分布极广，数量极大，主要在地表和地底的构筑体里从事制造活动。 统将大人，基本情况就是这样。”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些。”咔卟统将的生命风暴里闪出不耐烦的音芒，“有没有拓展方案？” “统将大人，若要控制571#星体，第三智能种群是首选意控目标，即便牠们可能受更高的智能控制。” “具体点，我要的是拓展行动计划。” “统将大人，在下建议舰队另外再派出九十九个小队，分十一个批次，沿啵嘚小队航行经过的三维序列和空间路径潜入星体571#陆表。但愿这仍是一条安全通道。 接下来，加上啵嘚小队，共一百个小队，散布到已探明的关键智能节点上，就位后同步发起意控攻击，控制住整颗星球。” 瞬间，意识又被抛回黑暗，被抛回暗灵“思想”涌出和消逝的空间立体汪洋之中。 超级暗灵的密集点从另一个层面的漆黑中渐涌渐稀疏，渐涌渐稀疏……最后完全消褪。 然后，又在深邃漆黑里某个新的方向渐涌渐密集，渐涌渐密集……向自己投来了翻白眼一般的摄魂注视。 转瞬。 现在，意识融入在相互感应的意识云巨网上。 加上自己的，一共感应到五百个意识节点。 五百个意识感应节点上，展开着五百幅行星虚像的听域画面。 紧接着，感应到五百个意愿转化成各自自感流体的精妙旋流，各自探入驾驶舱壁上的控制穴，各自将战器设置成智能驾驶模式，各自调出微型飞甲，各自将各自的意识云载入。 五百个意愿同步启动。 感知到自己的，也感应到其他四百九十九个意识节点的，自感流体承载在微型飞甲中，从悬停的战器里喷射出来。 随即，向571#星体三维渗入。 听域中的虚像世界倏地转变成实体世界。 猛然间颠簸震颤，微型飞甲切入了行星高空的实体气流。 这里上升的音滴液流是怎么回事？明显透着古怪，显然违背这组三维里的物理法则。 立刻感觉到了不祥，感觉这571#星球就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探测的音息。 不用刻意去找，似乎哪里都像是隐藏有探测音源： 低沉厚重、在天空中缓慢翻卷的音云；在昏暗环境音色中纷扬向上、聚积成音云的音流滴线；耸入音云的巨粗音树；从巨型音树间沿坡面铺展下来的芜杂音草；躲在音线阴暗的角落里、借音岩阻挡听线、寻机捕猎的音兽……仿佛全都在散发探测的音芒，仿佛整个这个世界全都在向自己探测。 倒是地势低洼处音坪上的那些智能体，看起来没有一点警惕心，自顾自地在忙碌。 不光是自己，感应巨网的其他四百九十九个意识节点上，全都弥漫着不详的预感，感觉被探测。 瞬间，意识又被抽离了“现实”，堕入无边黑暗。 黑暗里，暗灵的“视线”层层叠叠地涌出、涌没；涌出，涌没……此刻全都在“看”自己。 不知道对不对，但隐隐觉得，自己是被暗灵用作了传递信息的工具。 按照先前“看”到的暗灵的“思想”来判断，自己传递的是六百万年前的体验信息。 现在和六百万年前，自己的意识是在两者之间被发射来发射去？ 暗灵在“看”自己从六百万年前带过来的体验？ 根据这些体验，暗灵能够比对六百万年前那支舰队的失踪现场？ 只有自己这只暗灵能用来传递信息？ 自己是一只特别的暗灵？ 第八十三章 小队行动 转瞬。 这一次，附体听线中的舱厅比前几次的舱室大多了，容得下自感风暴在里面狂躁漫卷，闪音恣意抽动。 厅内听域前方，浮荡着一百个小队传回的实时感应听像： 埃子级气流音粒在纷纷升扬的液流音滴之间穿梭奔涌，时疾时缓，方向不定。 前者是充斥于虚空的庞大集群，裹挟后者的动线，飘摇摆荡。 大小悬殊的两种音粒横冲直撞，悬空的微型飞甲一刻不停地遭受击打，发出颤波，荡漾开去。 “咔卟统将，之前啵嘚小队查探过，而此刻也没发现这颗行星上的智能具备攻击能力，也没发现牠们拥有攻击装备。所谓的不祥之感缺乏实证。”音念自咜嗝的旋流音像处闪涌。 “但那里的环境力场紊乱，难以捉摸，飞甲只能靠智能动力勉强保持稳定。”另一处旋流音像闪出音念。 “可能是上升液流中含有反重力组分，那可是宝贵的资源。全面意控那些智能节点之后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啲噼参事的旋流音像处闪烁音念。 “建议加派母船集群，对331#星体实施警戒，虽然暂未发现其与571#星体智能之间存在跨维度关联，但在完成对571#星体智能的意控并借其意载力量建立陆基据点之前，要时刻提防331#星体的跨维度威胁。”前卫统领从牠的旋流音像处闪出音念。 “统将大人，跨维度测距和定位已经完成。”啲噼参事的旋流音像处闪出音念，“571#星体与卢琴簇、驾者簇、魔狃簇之间的跨维度距离分别为454音年、671音年、2111音年，所以母星距离这里约1587个跨维度音年。若能建起缩维传送站，从母星传送意线过来只需3音年。” 附体的风暴咔卟统将闪出音念，“啲噼参事，筹建缩维传送站就命你负责，登降行星后立刻启动工程。” 瞬间，风暴统将的自我感知以及舱厅里旋流音像的画面和音念消散一空，意识倏地被抽离，被无边的黑暗淹没。 又“看”到茫茫无际的“视线”浮出又消逝，浮出又消逝…… 全是暗灵，全都在“看”自己。 另一个层面上的黑暗遥远处，那只超级暗灵正在消褪。 但又从一个新方向上的遥远处穿透黑暗，涌现，向自己注视。 转瞬。 现在，晦暗的环境音线中，微型飞甲比飘升的液流音滴大不了多少。 听域的前后左右，自己所率小队的四蓬飞甲音雾脱离了各自栖息的硕大音叶，穿越升扬的蒙蒙音雨，向目标飘飞过去。 音念在小队成员意识云网的节点之间闪流： “我们跟液尘差不多，不容易引起注意。那些奇形怪状的智能体完全没注意到我们，至少忙来忙去的牠们没一个将感知器对着过我们。” “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是因为环境中紊乱的力场吗？” “注意，穿过前面的工作广场，那处构筑物就是我们的目标。” “工作广场好宽阔好宏大啊，目标构筑物也是。” “真蠢，是我们飞甲太微小，才觉得宽阔宏大。” 远远听过去，好几股庞大的气态音尘流体正在从目标构筑物顶部滚滚升腾，厚积成天空中笼盖四野的超级音云。难怪这地方音线这么昏暗。 “注意，工作广场整个都是非自生构筑体，没有液尘逸出地面，所以飘落下去后要尽量贴地移行，尽量听起来像是尘粒被气流带起。” 现在，附体的意识体验中，微型飞甲是一蓬混沌的自感点组群，从空中散落下来，最终散布成凹凸起伏、形状不规则、没有明显边缘的触感点坡面。 这是到达了工作广场边缘的坡地。 每一个微型飞甲都是一个无形的自感点存在，在意愿的驱使下，时不时腾起，向前，飘落……如同风吹尘粒。 自体感知随意控向斜下方整体移动，微小的坑坑洼洼在不规则感知面上改变形状。 没一会儿，整个触感面变得平坦。 这时候，飞甲自感点在震颤，是地面在震颤。 工作场地上有一些载重体在移动。 “那些移动的载重体不至于引起这么大的地面震动吧，莫非……目标构筑物整体在移动？” 很顺利，穿过了工作广场。 刚才，载重体驶入目标构筑物时卷起了一阵音粒旋流，小队的微型飞甲趁机从门边飘了进去，很像是尘粒被气流卷起。 但哪里都不对劲，地面、侧壁、顶面、气体……好像到处都长满了感知器，仿佛探测无处不在。真的是环境力场带来的这种感觉？ 现在到了构筑物内部，没了气流，却还在向前飘移。 好在是在照明音线的阴影中行进。 听线中，那些忙忙碌碌的智能体全都没往这边留意。 疾速弹射，过程来不及反应。 然后，顶棚某管道口的边沿瞬间多出了一层像是灰尘但粗大得多的音粒。 激起的管道震颤波引得一些智能体将牠们的感知器对向了这边，但小队成员已经瞬间消失在听物模糊不清、音线昏暗的管道深处。 整个这片空间都笼罩在另一种意识场中，不同波频的意识粒子把充斥于虚空的气体音粒及一切阻碍视若无物，在虚空中穿越、激荡、交互。 正是感应到这种不同于同族意识云闪流的异类意识场，才判断出这里是一个重要的智能节点。 异类意识场中的数据流暂时没法译解。 这要等到全面意控这个智能节点之后，将巨量异类意识的动态数据与周边智能体的行为、感知……相对应，才能从中分析、总结。 当然，还得意控并利用这里的计算力资源。 异类意识的交互似乎漫无目的。 这很奇怪，交互对象远不止周边那些智能体，都怀疑……是不是还包括空气粒子？ 在管道里行进，朝着异类意识场变强的方向。 前方有亮音漫射，不远处又出现了一个向下的开口，音线从中照射上来，在管道上壁投射出条状音影。 之前也飞过了几处同样的开口，但这里的异类意识场最强。 过了这里，异类意识场立刻转弱。这下面就是这个智能节点的处理中心了？ 只要将其意控，就能进一步意控这周边所有的智能体，同时也将窥探到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秘密。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笼罩整颗行星的意识云巨网上，感应到其他九十九个小队进展得也很顺利。 凭直觉，这颗星球上的异类，智能度应该很高吧，怎么可能完全不设防？ 瞬间，全都又消散一空，如同泡影融化到黑暗里。 重新“看”到的一处处暗灵“视线”里，似乎还有些残留印象，组合出刚才的情景。 第八十四章 行星级意控 超级暗灵的密集点又从漆黑的遥远处涌出，射来摄魂的注视。 转瞬。 附着在管道口边缘往下听。 下方空间弥漫着均匀的音线。 往下，前方的中部台地上，有个内部应该是异类意识场源的大型曲面体，至少在听线所及的曲面上全都没有音影。 整个构筑物又在震颤了。 微型飞甲紧紧吸附在管道壁上，等待震颤波消褪。 反复查探过，没发现监控探测器，也没有其他异类智能体在场。 瞬间弹射。数十道音流一闪而过，激起数十道微弱的空气粒子流体波荡。 到达了异类意识场源的曲面体外表面。 隔着极小的距离，瞬间定住。 至少没再次击打实体表面激起震颤波。 听域前方，流畅的曲面上满是孔洞，有明亮的音线在里面闪动。 气态音粒从中涌出，波荡着，细细密密击打过来。 这时候，从听线被遮挡的某个方向，传来了空气震颤波，意味着有物体在那里运动：先是某物轻轻滑动；然后是另一物，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轮替触地，正在向这边行进。 那是个异类智能体，正在从曲面体背后显现出来。 幸好小队成员不多，都很机敏，微型飞甲纷纷钻入孔洞躲避。 里面一片漆黑，但音线一次次爆闪，一次次制造出颤动的炫亮，一次次从漆黑中潦草勾勒出下方的深坑，潦草勾勒出从深坑下翻滚着升腾的音尘气浪，也潦草勾勒出被音尘气浪缭绕着半隐半现的晶粒巨球。 粗壮而炫亮的音线一次次从球面的晶粒中爆发出来，向深坑射击。 深坑中的黑暗里，岩土被气化，音尘激荡，翻滚，被一阵阵闪音穿透，映亮。 只隔着一面孔洞，那个异类智能体除双腿之外几乎就是个窟窿体，已经站到了近前。 小队全体飞甲此刻都附着到曲面体内表面的孔洞之间，不敢再顺着孔洞往外窥听。 忽然，外面有音线透过密集的孔洞照射进来。 紧接着，一大群微型音焰推动着被映亮的晶粒，钻进了孔洞。 牠们先前一定是藏身在那具窟窿体里，现在从细小的窟窿孔飞了出来，穿过曲面孔洞，成群结队地从小队成员身边飞过。 显然牠们也是智能体，是异类意识场中的一个个场源节点。 音念在小队成员意识云网的节点之间流闪： “这都没发现我们？” “音线时刻在闪动，把我们全都照了出来。” “已经锁定牠们，要不要立刻发起意控攻击？” “但牠们已经从我们身边飞过，好像……真的没发现我们？” “先等等看，但不解除锁定。” 拖拽着亮蓝音焰的晶粒群，穿越漆黑中一阵阵抽动着闪亮的音线，到达深坑之上同样在漆黑中一阵阵抽动着闪亮的晶粒巨球表面。 然后，慢慢陷入进去。 就是现在，“拓展发射！”被自己附体的啵嘚赶紧发出指令。 意念一闪，飞甲被触发脱离。 意识瞬间凝缩成点，射向虚空。 下一瞬，没入了异类的晶粒载器中。 …… 消失了，被自己附体的啵嘚消失了。 漂浮在虚无里，灵魂脱离了啵嘚的意识和知觉，就好像被异类的晶粒载器过滤了出来。 …… 一会儿之后，虚无变成了黑暗。 暗灵“看”向自己的“视线”在漆黑里涌出，消褪；涌出，消褪…… 另一个层面，超级暗灵已经从极其遥远处消失，黑暗变得更加黑暗了。 现在除了意识，感觉不到任何存在。 又在从另一个方向涌出，密集点构型出摄魂的注视。 转瞬。 舱侧浮现出咔卟统将的风暴听像，狂怒席卷舱厅，音念剧烈闪动，“谁？谁说的没有危险？现在一百个小队全部失踪！你！快去查！” 舱内听域前方，一百个小队的回传实况已经消失了好一会儿了。 怎么办？再等等，再等等，再等等…… 好像有了点什么，回传实况区好像浮现出了些什么…… 渐渐地清晰，是一片集成听域，是另一种知觉里的未知景象。 …… 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是一只特别的暗灵。 这里的暗灵需要利用自己的感官来确认，这个恒星系里有没有牠们要找的星球。 这里的确有牠们要找的星球——阿卡莱行星。 机器动物、高耸的竖城、晶体人、飞行梭、百米的巨树……回传实况区里现在浮现的就是这些景象。 其实早已经确认，阿卡莱行星就是牠们要找的星球。 自己想的根本就瞒不了暗灵。 为什么要瞒呢？也不沾亲带故的，而且还劫持自己的意识，还把自己当做小白鼠来研究。 …… “报告，报告，报告……”一百个报告混响成了一片，“小队意控实施完毕，一切顺利。” 舱侧听像里，咔卟统将的愤怒风暴平息了下去。 “咜嗝前卫，命令你再派三十个小队，肃清高崖上的智能种群，务必全部意控，完整获取牠们意识里的信息。” 瞬间，一切消散，意识又被拽回黑暗之中。 漆黑中，“看”到了一些暗灵的“思想”： 那颗叫做阿卡莱的行星就在这个星系里。 这次的时间不多了，概率峰值正在消褪。 得传送非概率种群过来才能彻底查明那颗行星，但仍然得有概率集群的支持才能完成，只能等下次启动概率峰值了。 剩下的时间要抓紧，尽量取得更多信息。 另一片漆黑中，超级暗灵消褪之后，又从另一个方向涌现。 摄魂注视。 转瞬。 生命风暴在舱厅里柔和地扫荡，闪音缓缓地蔓延，各旋流听像在舱厅各处重叠环绕。 “报告咔卟统将，星体571#剩下的两个智能种群已经成功意控。”咜嗝前卫的旋流听像处闪来他的音念。 “咔卟统将，各位舰统，虽然331#三维实域里具备太空武力的智能种群对我们构成威胁，但我们首先要保障占领区安全，在571#实域建立武装据点，接下来再向331#实域发起拓展攻击。”喃噗舰统的音念从他的旋流听像处闪来。 “咔卟统将，各位舰统，舰队急需补给，反重力组分的勘探和采集也要同步进行，建议舰队全体进入星体571#三维空域修整。”嘎嘀后勤官从他的旋流听像处闪出音念。 “喃噗远星号集群、哈嘶巨流域号集群、嘭咜大爵封域号集群、三十八纪嘟吡铭印号集群，命令你们负责各序列三维太空警戒。其他各集群，依序进入星体571#外层空间轨道悬停……” 瞬间，“现实”又被抽离，黑暗又笼罩上来。 又“看”到暗灵注视自己的“视线”在无边的黑暗里起起伏伏，涌现加涌没…… 极其偶然地，应该是在低概率“视野”里——要么那里的暗灵极少，要么是“看”到那里的暗灵的可能性极低，“看”到了一些暗灵的“思想”： 抹平这次非自然概率峰值的负效应，至少需要十纪百域，这次的代价也太大了。 可是这次并没达到目的，十纪之后还得再次启动概率峰值，代价恐怕会更大。 帝国的某些高层只顾个人的…… 另一个层面的漆黑里，那边的超级暗灵刚刚隐没，另一个方向上又涌起了摄魂的注视。 第八十五章 行星攻击 转瞬。 融合听域里是一幅各听向面渐变叠加的超维星空。 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类声音星簇全方位缀满在浩瀚的类声音天宇。 音芒似绝对静止，从所有的方向照耀过来。 目标行星及其背景星簇的跨维度虚像呈现在航向正前方。 那颗行星虚像，看似已经很近了，实则还隔着好几组三维，仍然遥远。 但融合听域正在改变。 一簇又一簇母船集群的视域里，在换维穿越的瞬间，听像画面中尚未穿越的集群倏地转变成跨维度虚像。 然后，那些集群再一个接一个地穿越维度，听像一个接一个地转实，转入571#星体三维，继续在同一组三维里航向前方太空里的行星巨球。 最终舰队在目标行星外层空间各轨道上或绕转，或悬停。 现在，淹没整个舰队、包覆行星外层空间的意识云共享迅域里，音念闪烁得越来越频密，纷乱，庞杂，那是五十七簇母船集群里数不清的意识个体之间的对话。 数不清的感知在数不清的意识节点之间跃迁，勾勒出数不清的意愿驱使之下繁忙的行为动图意象：数不清的意识个体，纷纷转入各自的工作意载，在各自的驾驶舱里意控，为登降到行星做准备。 附体的风暴统将咔卟闪出命令，“启动行星重力场屏蔽，各工作小队向行星登降。” 现在，融合听域的随便哪道听线中，或远或近到处都布满了扇动音焰翅翼的工作载器，从太空中的母船纷纷往行星陆表登落。 忽然，有一丝不详的感觉袭来。 不是凭空的感觉，是悬停在行星表层空间各处战器感应到的力场悸动，传导了过来。 紧接着所有的工作载器也感应到了，而行星陆表整个开始震颤，高崖绝壁崩塌，巨树倾倒，地面、构筑物……全都在碎裂，大气层整个都在震颤。 整个行星都在地震。 空气震颤波一阵比一阵猛烈，登落到半空的工作意载全都在疾骤颠簸，智能动力没法维持平稳。 “发生什么了？闪回的异族知觉怎么忽然就成了铺天盖地的乱码？”环绕舱厅的旋流听像纷纷闪出音念，同时伴有担忧的闪流。 “各小队！各小队！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共享迅域里，咜嗝前卫不断闪出急切的问询音念。 但，只有无序的乱码闪回。 “这其实更蹊跷！为什么仍然有这么多乱码闪回？而不是意讯彻底断绝？难道并不是无序的乱码，而是……？”啲噼参事的旋流音像处闪烁音念。 此刻，乱码的空间洪波一波比一波猛烈。 旋流听像处纷纷闪出音念： “不对，闪回的是搜索波。” “我们的意念正在被解构，我们正在被反向索取信息。” “超能闪流正在攻击过来，试图意控我们。” “谁？谁发出的拓展攻击？行星上还有我们没发现的智能？” “该死的行星，整个是一个智能体！” “幸亏没关闭反意控护罩。” …… 猛地，融合听域里，行星爆炸了。 陆表腾起音尘，支离瓦解的各种形状刹那间胀大，刹那间交汇，刹那间演化成整体的混沌，刹那间遮蔽了整颗行星。 弥漫扩张开来的音尘中隐约可见超级巨岩从四面八方朝太空溅射。 “是超级岩弹！是那颗该死的行星发射的超级岩弹！五十七颗，每一颗都射向我们的母船！” 被自己附体的咔卟统将风暴里狂闪出急促的音念，“快！启动空间暴振攻击！摧毁那些岩弹！” 融合听域各方向遥远背景中，类声音星簇凝止不动的音芒瞬息间颤动。 扩张中的音尘星球瞬间布满了细密的裂纹。超级岩弹在碎裂，音尘云团也在碎裂。 下一瞬，再下一瞬……，裂纹变粗，同时生发出更多的细密裂纹…… 就像无所不在的宇宙空间之神忽然震怒，一层层制造出空间裂纹，破碎一切。 遥远处超维星簇的邃远音芒依然璀璨。在此背景中，行星音尘团继续在疾骤扭曲的融合听野中向周围空间爆开。 五十七颗岩弹虽然被击碎成五十七团音尘气雾，但依然在向五十七个母船集群溅射。 乱码消失了。不是消失了，是变回了先前实施意控的那一百多个小队的闪回意迅。 瞬间，又一次，“现实”烟消云散，意识没入黑暗之中。 暗灵的“视线”依然在浩瀚的黑暗里涌出，消逝；涌出，消逝……比之前稀薄了许多，频度也降低了许多。暗灵潮正在消褪。 另一个层面的黑暗里，超级暗灵的另类“眼睛”刚刚从一个方向隐去，又从另一个浮现。 摄魂注视。 转瞬。 音尘迷雾骤然爆起，急骤舒卷，剧烈翻滚，瞬间遮蔽了全向听域，满世界掀起的震颤波汹涌激荡。 这一切，像极了故星，那些熟悉的……缓流域、旋流场……？哪里才是觉域的边缘？想要就此铭印的本能悸动真是难以抑制！ 音线一阵阵蜿蜒闪动，刺破暗沉沉翻滚的音尘弥雾。 刚才，行星剧烈震动之后，不远处的地表，一颗超级巨岩裹挟着漫卷的音尘喷吐而出。 四面八方，听线之所及，正在登落到行星的战器和工作载器被撞飞了一大片，随即被淹没进升腾而起的音尘之中。 此刻，那颗骤然间从陆表冒出、脱离陆表腾空而起的超级巨岩，整体化作了明亮音团，依然在浓厚的音尘帷幕中若隐若现，疾速远去。 好不容易稳定住战器，听域在氤氲弥散的音尘间穿越。 有的局部，有朦朦胧胧的恒星音线穿透；有的局部，音尘暗影如幽魂般捉摸不定。 不管哪里，随时都会有粗壮的闪音忽然间爆起，蜿蜒颤动，将一切映得眩亮。 猛地，一阵空间震颤波袭来，如同拥有躯体感知的战器像是要被撕得粉碎。 周围那些已经被意控的异族智能体，刚刚都还幸存了下来，此刻全都爆碎成了滚滚音尘。 是母船发起的空间暴振攻击，幸好战器有防护罩。 这该死的行星，难道上面还有其他未探明的智能？ 滚滚音尘又被破碎了一次，弥漫于全向听野。但此刻共享听域的跨维度太空背景里超维星簇依然明晰，与驾驶舱里虚浮的航宇星图两相对照，即便本地三维听野被音尘完全遮蔽，也能确定这行星的地表在哪个方向。 向下飞，强音爆闪之下，岩壁的音影从弥雾音尘中浮现出来。 紧贴着音尘缭绕覆盖的岩壁弧面飞行，确认了超级巨岩从中喷吐而出的巨大深坑。 难以想象，足有好几个超级广场那么大的巨岩，怎么可能摆脱地心引力，射向太空？ 那一大团明亮是某种超级推进器喷发的音焰？ 瞬间，一切景象和知觉又倏地逝灭，黑暗又铺天盖地地融化了一切。 暗灵的“视线”涌出又涌没，涌出又涌没……涌动得越来越淡薄，舒缓。 “看”到了暗灵的“思想”：这星系里有颗叫做阿卡莱的星球，是战敖的化身？ 第八十六章 哪儿去了 穿透深邃的黑暗，超级暗灵的注视又在遥远处涌出，摄魂…… 转瞬。 狂暴地漫卷，焦躁地乱流，闪流恣意抽动，发泄不安。 融合听域里，超级岩弹虽已被击碎成音尘粉末，但总动量依然不减，依然在朝五十七艘母船疾射。 其中的一团，正在朝自己这艘母船闪音般袭来。 来不及躲避，只能看护盾能不能将损害减轻到最低程度。 测速器显示，离到达护盾面还有三十秒倒计时。 测速器出错，护盾面已经感应到了，被穿透，提前了二十秒。 被击碎的岩云团依然有动力！有超级动力！速度急剧加快！ 重新调整倒计时，十、九…… 瞬间洞穿，测速器又出错，提前了八秒。 维持风暴生命的动力猛地泄去。 生命漏了出去，漏进了太空，体压感瞬间消失了。 融合听域烟消云散。 内听域残留听像：音尘破出亿万孔隙，灌注进舱厅，扰乱了舰统和各层级统领的旋流听像。 内听域在混沌中也渐消渐散。 忽然，又感受到一些体压感，很微弱。 生命感维持了下来，似乎听域也恢复了一些，不知道是因为被音尘遮蔽听线，还是因为听到的全都是黑暗，听域一片模糊。 共享迅域也恢复了，传来一些意迅： “情况不对，检测到异常种类的核射音线。” “环境力场在变，核射力场比重急剧增大。” “怎么连重力常数值都在波动？难道这是一颗变能质行星？” “这里的能质异乎寻常，母船引擎没法加以转化。” “但愿还能建造筛炼舱，但愿还能筛炼出合规能质，否则我们根本没法补充动力。” “这颗星球太诡异。” 这些意讯……是还有母船没被岩云团击毁？幸存了下来？ 喂！喂！喂！请回话！请回话！…… 没有回话，但仍有意迅： “破坏如此严重，修复和补充动力极其困难。” “音尘风暴越来越猛烈，是否为重力变动所致？” “重力波动在变强，我们启动的重力场屏蔽减弱了观测数据。” “这颗行星外层正在发生重力坍缩。” “怎么可能？一颗行星，能质如此之小，何况还只是外层重力坍缩！绝不可能！” 喂！喂！喂！ 请回话！请回话！…… 能感应到他们，他们却感应不到自己，怎么回事？ 意迅在继续： “嘀咯，命令你关闭重力场屏蔽，测量重力常数值。” …… “报告，嘀咯失去意讯联络。” “快！全功率逃逸！” “报告，这不是重力坍缩，是核力云团挤压，重力场屏蔽不起作用，没法对抗。” “这该死的行星，太诡异！” “我们被岩爆云团裹住了，引擎已到最高功率，没法摆脱。” “外部挤压还在增加，母船被压扁。” “让我们向诸天暗神祈祷吧，暗魂永存！” “警告！警告！遭到拓展攻击！遭到拓展攻击！” “快！快凝聚精神力！快实施反向拓展！把牠们拓展了我们就有救了！” 共享迅域戛然而止，听域渐渐模糊，微弱的体压感渐渐丢失，生命感渐渐丢失…… 倏忽之间，一切又重归于寂静，归于寂灭。 寂灭渐渐地转变成黑暗，超级暗灵正在从黑暗遥远处消褪。 另一个层面的黑暗虚空里，暗灵的“视线”和“思想”涌出又涌没，涌出又涌没…… 稀疏了许多，涌动得也轻缓了许多。 “看”到了暗灵的“思想”： 叫做阿卡莱的行星，就这样摧毁了咔卟统将的远征舰队？必定是战敖。 这种摆布核射力场的精神战力，只可能是战敖。 这次猎阳的残余一定是躲进了战敖的星球里。 等着吧，等下一次启动概率潮，等暗音之芒降临，没有哪里能逃脱帝国的幸御。 …… 极其偶然地，“看”到了低概率“视野”里暗灵的“思想”： 不如留在那边，作为帝国安插在那边的听线。 风险太大，一旦成长起来，对帝国是个隐患。 干脆，直接灭杀，以除后患。 唛哋统将的星隐号概率舰就在附近概率区游弋，趁现在那边还有概率余波，命他赶紧航行过去，把那幼魄连同载器一并抓来。本尊有用。 …… 靠！牠们要抓的是自己吧？自己就是牠们说的幼魄吧？ 现实层面的漆黑中，超级暗灵又在涌现，又在凝聚出摄魂的注视。 转瞬。 现在，透过满世界漫卷翻腾的音尘弥雾，太空中遥远星簇的音芒渐渐显现，渐渐由朦胧变得清晰。但这听线并不是由先前体验过的风暴生命承载，而是虚浮在空间里无所依托。 无边的音尘弥雾帷幕先前还遮天蔽地，此刻，慕然间消褪，只留下虚空一尘不染。 深邃空间背景里的灿烂星音霎时显露无遗。 而在下方，黯淡的滚滚音尘还在疾骤退缩，沉降下去。 行星的地弧圈正在星空中快速收缩，快速成型。 片刻之后，尘烟尽去，陆地在听域下方展现。 仿佛时间正在倒流，一座座高崖绝壁正在还原它们先前的样貌；音云回到了半空，缓缓缭绕；音树正在重塑回先前的高耸和茂密；还有原野，还有音兽，还有机器动物…… 行星恢复成了先前的模样，太空舰队失去了踪迹，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瞬间，黑暗又淹没了意识，吞噬了意识里正在体验的“现实”。 深邃黑暗的极远处，超级暗灵又在消褪，消褪…… 内心层面的黑暗里，暗灵的“视线”和“思想”“看”起来真的像是余波了，先前挤满了暗灵的黑暗空间现在变得空旷起来。 暗灵潮退去本应该是好事——虽然接下来会面临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世界。 可是，之前在低概率“视野”里“看”到的“思想”似乎正在变成现实： 暗灵“视线”和“思想”涌现和涌没的余波中，某种类似于空间的事物正在笼罩过来。 感觉毫无依据，却很真实：自己“视线”的浮出和消逝正在与暗灵“视线”和“思想”所在的黑暗脱离，正在被滤进某个从另一个层面涌来的“空间”里。 对于被称为概率舰的事物没任何概念，但那“空间”绝对是来抓捕自己的。 渐渐地，暗灵“视线”和“思想”的涌现和涌没正在变成黑暗里的虚影，渐渐淡化。 自己的“视线”越来越多地被锁定到从另一个层面涌出的“空间”里，而在现实黑暗里渐渐地只剩下了正在消逝的那些。 回想起在低概率“视野”里“看”到的那句“本尊有用”。 那位暗灵“本尊”，把自己抓过去有什么用？ 那个层面的“空间”，现在正在“逼近”，自己正在渐渐地陷入进去…… 越来越绝望，越来越无助。 …… 忽然的一瞬，消失了…… 现实的黑暗消失了，另一个层面的黑暗也消失了。 什么都消失了，意识堕入了虚无之中。 完了！ …… 又在浮出，消逝；浮出，消逝…… 浮出又消逝的是自己的“视线”。 但“视线”里什么都没有。 “看”到的不是黑暗，而是虚无。 第八十七章 喀斯岩脉群 地面和墙壁的触感倏地从意识的虚无里恢复，冰冷又坚硬。 躯体被感知到了，以一种奇怪的弯曲姿势倚墙瘫坐。 凉风也回到了意识的觉察中，拂过脸颊。 门扇似乎刚刚才感应到这具身体的存在，倏地消融。 灯光从起居厅里流泻出来，在恢复视觉的同一刹那，照进刚刚显现的星空之下黑黢黢的葳蕤树影之中。 太空战载那边，球躯知觉也从虚无里倏然浮显。 自我意识又恢复成了相隔遥远宇宙空间的这边和那边。 这边也是那边，那边也是这边。 两边的内心又从唯有自己的“视线”涌出又涌没的同一片虚无恢复成同一片黑暗。 而黑暗里暗灵“视线”和“思想”的涌出和消逝已经消散一空。 光明的事物，也包括夜晚的景象，正在从无边黑暗中的这里和那里浮出，再缓缓地消逝。 那些是自己的暗灵“视线”，“看”到的是各种各样的晶体人日常。 …… 讯显里进入了倒计时：十、九…… 战争直播一直在放映，从未中断。 岩焰军团的直播视域里，实体弹庞大而辉煌的攻击集群正在从太空的黑暗里浮现出来。 越来越近，攻击集群后方的太空护盾也越来越能够看清楚了，它们是黑暗里的另一种黑暗。 更远处，星光仿佛在沸腾。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或者发生过后，一切又都烟消云散。 就好像太空战争瞬间又活了过来，所有战载又都恢复了意识，恢复了算法意识联控。 季乐西扭动身躯，把自己瘫坐的姿势摆正。 太空探灵监视虚空里，那些“不存在”大佬们的虚无层面好像又在晃动了。 “鲧老兄？” 肩膀被搂住，“小兄弟，唉，总算是躲过一劫啊。”但感觉他意语得有点心不在焉。 倒计时：三、二、一…… 最后的一毫秒？哪里有一毫秒！一晃而过，那可是五万枚实体弹！就像一大片亮影倏然闪过。 紧接着，撒在那些分空间里的探察之“眼”逝灭了一大片，直播的景象也从讯显精神空间里逝灭了一大片。 过程极短，但依然是个过程。 整体来看，先后有序，如同激波刹那间蔓延，刹那间平复。 第一瞬，所有的直播在意识里拼合起来是一幕宏大的多角度分空间视域：超级巨山般的喀斯岩脉群如豆腐一般，庞大的实体弹集群轻而易举没入其中，悄无声息。 此刻，战场直播视域依然正常。 源自阿卡莱军团的自不必说，依然被笼罩在埃子密雾的力场护幕之内，只看得见一些漫布于深远序列空间里的岩焰军团的跨维度模糊虚影。 而岩焰军团发布的那些，大部分都还在监视阿卡莱太空战阵，以保持压制性攻击态势；少部分则跨维度对向喀斯岩脉群防御阵地——虽然已被实体弹射入，暂时还整体维持着静止的虚像画面。 另外有一些，发自喀斯岩脉群遭到攻击的那些分空间里安排的探察之“眼”，吸引了几乎全部的关注。 第二瞬，五万枚实体弹纷纷爆开，乃至从攻入的分空间层层破入毗邻序列，朝四面八方溅射出数不清的闪光团。 在这个瞬间，喀斯岩脉延伸所及的绝大多数序列三维里，所有岩体、岩块，不论大小，包括藏身其中的阿卡莱军团战载，全都在闪光映亮的一刹那被汽化成滚滚云浪，疾骤翻卷，扩散。 在这个瞬间，探察之“眼”的视域在猛烈的爆炸声中被吞没，直播从讯显精神空间一闪而逝。 岩焰军团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就算是在毗邻序列的纯虚空，也骤然涌出一大片炫亮，漫无边际的高强闪光刹那间淹没直播视野。 随即，气浪冲击波轰然而至，质量尘埃骤然间从虚空中生出，无中生有，瞬间便已漫布于整个喀斯空域各序列虚空。 仿佛它们先前早就隐伏在虚无里，此刻骤然释放，激起满世界的气体惊涛骇浪。 密集的爆炸轰隆声此起彼伏，在新生的质量尘埃间传播。 炽亮的闪电在浩瀚的尘雾空间里四处蜿蜒。 撼动虚空的剧烈波荡将战载的自体知觉撕得粉碎，直播也随之逝灭。 季乐西双手撑地，站起身来，朝外走出几步，抬头望向星空。 星空一片寂静。 小行星宅邸这边隔得太远，尤其，喀斯岩脉群空域恐怕还相隔好几个三维序列，在这里一点都觉察不到五万枚实体弹在太空里剧烈爆炸。 但奇怪的是，战斗意载那边差不多也一样，周围空间里只有无声无息的闪点态虚无。 难道那边没被摧毁？否则为什么还有感应？ 想要意控驱动球躯，却怎么也动弹不得，球躯根本不受控。 靠！仍然被算法意识联控？ 没过多久，第二波五万枚实体弹接踵而至，爆开，在虚空中掀起跨维度超级气浪…… 然后是第三波、第四波……，那片空域被炸成一片跨维度光海。 其实后来那几波都没必要了，第一波的五万枚就已经足够。 喀斯岩脉群从此消失，变成了超级庞大、不知道漫延到多少个不定态维度的太空暗尘云团。 季乐西孤零零一个人走回灯光温暖的起居厅。 已经恢复的太空监控中，小行星上只剩下了自己这一个意点，而久阿米遗体意点的消失证明了在这之前发生的一切，证明了曾经遭到过的暗灵潮攻击。 走到适体椅前，瘫坐下去，卸掉身体的重量和内心的疲惫。 这时候，讯显精神空间里只剩下了发自阿卡莱军团的直播。 “那俩赌棍还在直播！” “他们没被摧毁！” “怎么回事？” …… 几乎异口同声却表达截然相反情绪的意识音，源自讯显里逝灭了一大片之后岩焰军团唯一剩下的两处直播标。 那边，还在直播。还有鲧，也还在直播。 两处直播视域里虽然都只有闪点黑暗，直播里的自体感知却真实无误。 “他们作弊，他们早就逃离了战场！” “他们一定是躲藏在先前逃离战场的某个战载舱体里。” “彩博规则里有规定不能逃吗？要知道，撤退也是一种战术！” “按照规则，他俩只要熬过剩下的七十二个荧惑时，没被击毁，就算赢了。” “真是不要脸。军团全军覆灭，竟然还有脸说赢。” “一个军团算个鸟，没看到先前大佬们下的赌注有多大吗？只要赌赢，十个军团都tm能再造。” “赌就是赌，愿赌就要服输。与其发泄，不如趁现在还能下注，多少挽回点损失。” “还是算了吧，赔率都这么低了，那俩赌棍万一熬不过去，被灭了，岂不是又被坑？” …… 仿佛整个荧惑世界全都不记得甚至不知道片刻前遭受过暗灵潮攻击。 恍若梦幻。 刚刚都还在另一个现实里，醒来就切换成了此刻的现实。 第八十八章 阿卡莱战尊 “小兄弟，后悔了吧，假如听我的劝加注，不知道还要再赢多少。”讯显里传来鲧的意语。 “老鲧兄，刚才你们都躲哪里去了？怎么把我一个人给落下了呢？” 不由得意触投注博彩标，“37……”，数了数37后面跟了多少个0，靠！三十七亿！ 赢了这么多？忽然有点懵。 不知道这么多钱能用来做什么。 买小行星别墅？这个必须的。 泡个荧惑妞？不行，一个个都太老了。 …… “这我也不知道啊，所有人都不知道，应该是星祖安排的吧，兴许是躲进阿卡莱行星里了，你也没落下啊，不是好好的还在这里吗？”看来鲧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老鲧兄，还有七十个荧惑时，我俩的战载现在还是算法意识在联控吧，能不能熬过去坚持到截止时间呢？” 讯显里，那些发自阿卡莱军团的直播视域忽然明晰：力场护幕的埃子密雾消散一空，其中的战载云开雾散一般朝四面八方散成数十个小集群，触视探测紧盯先前的逃离者，跨越不定态维度追击过去。 “小兄弟，战载那边的事咱先放一放，现在大家都在探灵监视层回看你刚才的经历，一定是星祖用你去刺探的暗灵情报，小兄弟你也回看回看，看有没有什么他们没看到的，悄悄告诉我。这可是小兄弟你答应过我的。” “回看？可我现在并没回忆我刚才的经历啊。” 太空探灵监视虚空里，有一道极长的意识柱，仿佛一道笔直的光柱，从某个遥远的超级意识位点往自己所在的小行星投射过去。 那个超级意识位点大概对应的是日球所在的位置。 先前太空探灵监视虚空里一直没有日球，没有日球之光，也没有各大天体的实体。而日球位置上也从来都没有过意识位点。 “是录在了小行星虚境记忆库里，小兄弟你快看。” 关注过去，果然是自己刚才的经历，现在正回放到被遥远的超级暗灵摄取意识。 这时候有几个虚无层面融合进探灵监视层，是阿卡莱、吉阿思、阿姆尼，以及另外还有几个。“不存在”大佬们讲了些欢迎的话，所以知道是他们。然后他们一起回看。 …… 疾骤的惯性忽然在自体感知里涌起，是太空战载那边。 十六团球躯被无形的力场裹携，拉拽，不受控制地疾骤停住，疾骤启动，疾骤加速，疾骤转向…… 虽然视域里是一片闪点态黑暗，但惯性感知时刻在变，毫无规律，说明做起了瞬速飘移的随机折线运动。 能够想象，自己的战载先前一直躲在另外某具战载的舱体里，一直是在直线逃离，而现在被追击，怕遭到锁定，只好启动了随机闪避模式飞行。 …… “阿卡莱战尊，刚才我们一起回看了六百万年前的那场战争，恕我冒昧，是您亲自执行的吗？”探灵监视虚空传来霍斯妮的声音。 “霍斯妮阁下，对于那场战争我也是一无所知。如果不是回看了录取的记忆，刚刚发生的这场战争，包括你们，也包括我，不也是一无所知吗？” “阿卡莱战尊，恕我冒昧，您的阿卡莱行星系统真不是您自己缔造的吗？”吉阿思的声音。 “吉阿思尊，我已经无数次跟你们解释过了，阿卡莱行星系统的缔造过程我也是一无所知，我只是系统的执行者。” “阿卡莱战尊，恕我冒昧，您能感应到战敖吗？对于我们刚才一起回看的暗灵情报信息，尤其是‘启动概率峰值’和‘传送非概率种群过来’，战敖有什么精神异动吗？”赛阿哒的声音。 “这位阁下，对于战敖的精神异动，如果有的话，我的感应跟你们都一样。如果我能感应到，你们也一样能感应到。就算阿卡莱行星系统里有战敖之灵，我也只是祂的执行者。梯依淹尊，恕我冒昧，刚刚发生的这场战争，您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就像阿卡莱战尊您一样，大概我也只是星祖的系统执行者吧。” …… “小兄弟，你的户口已经给你办好了，我这就给你发个意载地址过去，你试试看。”讯显里传来鲧的意语，“那是我给你预订的意载，在摄提卫，订制费等你赢的钱落实了再还我，老规矩，加收百分之二十的利息钱。” 这真是个好消息，比听到赢了那三十七亿都高兴。 小行星宅邸里，意识扫过讯显的传送域。 这次终于有反应了，有片光域浮现出来。 意控，输入鲧发来的意载地址。 “启动传送”，意触。 倏地，反射室内灯光同时透进窗外黑暗的阔窗在视野里化为了泡影，连同视觉一同消逝。 适体椅消失了，坐着的感觉消失了，对身体的感觉消失了。 讯显也消失了。 第八十九章 小结局 内心那片黑暗里只有自己的“视线”一直在浮出，消逝；浮出，消逝…… “您好，临时讯显给您已经链接上了。您订制的意载还得要一会儿才能做出来，您先稍等。” 意识音传来时，讯显也浮现了出来，外联域、传送域……全都从迷蒙的意识之光中显出了形影。 相较于先前的讯显，各功能域截然不同，布局被打乱重拼。 这其实不是自己的、而是别人的讯显光域？ 佐证这个判断的还有现实视域——不由自己控制。 一片莹亮笼盖在上方。在那个方向上，有一道不属于自己的意识正关注着一艘太空航行器由远及近而来。 “……3139号集运船，请提前校准航向，倒数30秒启动接驳。”闪点码信号在讯显的某个工作域里朝那个方向发送了过去。 那艘太空航行器后方，也是上方，作为背景的正是那片莹亮：倒悬的大小冰峰错落有致，在更上方的辽阔冰原弧面上投下浅淡阴影。 冰原之下，冰峰之间，被视线拉远变小的各种机器繁忙移动，或离开冰原弧面飞往视域其他上方，飞往黑暗星空中实体部分往远方交错延伸、闪点态虚像往好几个序列三维漫延的一座座机械浮岛。 即便是冰原或机械浮岛，也阻挡不住背景星光从它们所在序列的虚空遥远处重重叠叠照耀过来。仿若穿透，却又不是。 这个超维透镜般的魔幻视域里没有下方，感觉四面八方全都是上方。 日球只比星星稍微大一点点，日球之光比星光亮不了多少。 日球之光或者星光，要么从超维机械浮岛之间的黑暗太空深渊投射过来，要么在各序列三维虚空里全无遮拦，如同万千镜像在变幻。 无数空间航行器在机械浮岛之间的超维虚空里跨维度交织成数不清的穿越动线。 此刻，这个讯显的工作域里信号繁杂，此来彼往，指挥着一艘艘空间航行器，或卸载，或装运，或接驳，或驶离。 各种作业的轻微震颤时不时从这具庞大浮岛躯体的众多超维泊位传来，如同触觉。 “小兄弟，麻烦来了，有人逆向追踪了我俩，把追踪视觉上传到了公网，发起了全网公议，想要剥夺我俩的彩标资格。”鲧的意识音忽然传来，不是从外联域，而是从……那里一片寂然，大概是个私密域。 此刻的讯显外联域里，直播几乎全都发自阿卡莱军团，探测触视紧盯他们的太空猎物，索命攻击束一道道闪亮。 自己的和鲧的战载直播视域里，闪点态高热在微微映显的暗黑舱体内壁一次又一次洇亮，没等彻底暗淡下去，又有新的不断洇开，越来越频密。 直播中自体惯性感知的随机变换也变得越来越迟滞。 这是掩护自己球躯的战载快要撑不下去了吧？ 赶紧询问鲧，“我俩的战载真能撑过去，夺得头彩？” 这时候，外联域里有什么倏地展开，是推送过来的专题视听域。 数不胜数的意语声，如同亿万只蚂蚁在数十颗缩小版的精神星球球面以及它们的外部精神太空发出嘈杂的议论。 另有一连串意语声源点，被标示在另一片精神太空的虚无里，并且标示点还在增多，构建出一道清晰的轨迹。 意触，意触，意触…… 意触之所及，视觉影像一幅幅展开。 接连意触之后发现，自己的和鲧的战斗意载行踪暴露无遗：那道轨迹一端的视觉影像里，看到的是与阿卡莱军团遭遇的战场空域；另一端，刚刚从蓝淼空间换维。其间的视觉影像几乎是无缝连接。 “所以说啊，人不能太出名，出了名就会被所有人监视。”讯显里传来浮岛意识的意语，带点幸灾乐祸的意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注了对方。 工作域里，牠一边还在熟练操弄：万千触觉微力场中，牠将每一颗埃粒都显出细微的触觉力场结构，将频密的随机闪点束射入其中，创制出千奇百怪的超维混沌构型。 “可是，当时在超维太空一路换维航行，连影子我都没看到过一个，怎么会被那么多人录下视觉影像？” “你没看到别人可不代表别人没看到你。别说大小私人意载已遍布日球系每一个空间角落，就算没有，触视也无处不在。最早发现你俩出现在战场空域的就是触视，提供了初始坐标，紧接着才有其他坐标上的追踪影像跟帖上传。”意语时，浮岛意识的触觉工作域里多出了一重闪点码流体，如水般无形。进程被载入。 “小兄弟啊，”鲧在讯显里意语，“现在我俩非法闯入蓝淼的事被公众知晓，引起了轰动，与司法委员会达成私下和解是不可能了。这不，有人设立了全网公议投票会场。” 意触标从讯显外联域推送出来，意触，意触，意触…… 好几处宣传不同观点的会场空间里，全都是一大片影影幢幢。 变化中的投票数投射在讯显意触标处，支持“违法归违法，彩标归彩标，各按规定执行”的最多。 …… 探灵监视虚空传来霍斯妮的声音，“阿卡莱战尊，恕我冒昧，把那位蓝淼兄弟投送到暗灵世界去，这是战敖的意志吗？” “霍斯妮阁下，虽然第一个上传追踪影像的确实是本尊军团的战载，但本尊并不知情，这是不是战敖的意志本尊无从知晓。” “不管怎样，法规必须执行，而借机把蓝淼兄弟投送到暗灵世界去，不管这是不是战敖的意志，都是最好的选择。”米欧丝的声音。 …… 日球如一颗亮星，一直在那同一个方位上微微地照射。 讯显光域里时间的闪点数字不停地跳动着变换…… 转眼两天过去了，订制的意载还没做好，可能是浮岛意识觉得这意载对于自己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故意拖怠。 环视周遭的全向视域里，一直都还是那些一成不变的事物：穿越漆黑太空的跨维度星光，发出莹亮冷光的辽阔冰原，从冰原悬垂而下的冰峰，以及于一座座机械浮岛间穿梭不息的飞行机器。 讯显里自己的和鲧的战载早已停止了直播，没了音讯。 不是被击毁，而是熬过了战争彩的截止时间。 现在就算击毁彩标，彩博也输了，所以阿卡莱军团停止了追击。 “小兄弟，彩博赢的钱已经到账了，打到你在我们荧惑世界新设的户头里了。”鲧在讯显里意语。对于被自己连累，可能要一起被流放到暗灵世界去，他倒是一点都不害怕。 这两天浮岛意识一直在忙碌个不停，但季乐西不再有心思去关注牠的工作域，也不理会从这具庞大的机械浮岛躯体各超维泊位发出的噪音般的作业震颤，他只是紧张注视着太空方向，在来来往往的飞行机器中努力分辨。 在季乐西的想象中，执法者说不定就会从哪个飞行机器的超维航行序列中冒出来，也不知道会用何种方式将自己从机器浮岛的工作意载里逮捕，带走。 各向视线中，那些从超维遥远处涌现而来的航行机器最终都没发生任何异常，各有归处。 但是忽然，有什么从讯显精神空间的外联域冒了出来。 紧接着从私密域里传出机器浮岛的意语韵律，“他们来了，封锁了我的传送域。” 讯显里的那个意线传送标，季乐西早就知道，这两天他从没想过要去意触启动传送，是因为他知道自己逃不掉。 而此刻，当他刻意意触那里发现没有任何反应时，他知道，执法者直接进入了浮岛意识的讯显，控制了意识线程的传送。 “这里是联盟执法队，你们因涉嫌非法闯入蓝淼空间，将被带走接受调查和审判。”意讯从外联域闯入者处传来时，意线传送自行进入启动。 没一会儿，现实视域倏地消失了，机器浮岛的工作域倏地消失了，牠的作业震颤也倏地消失了……所有的知觉都坠入了寂静的虚无之中。 …… 流放判决后的第五个荧惑日。 “被……流……放……之……前……好……好……看……看……日……球……的……超……维……内……景……吧……这……花……大……钱……买……来……的……待……遇……可……不……是……随……便……哪……个……被……流……放……者……都……看……得……到……的……” 支离破碎的闪点态音节在超维不定态空间里瞬息变幻，却以某种超维逻辑组合在一起，让散布于其中的超维自我意识能够懂得。 这不是意语，而是鲧的超维话语声，回响在超维现实空间里。 如知解释过了，禁锢自己和鲧的囚禁意载，正在穿越一个个序列三维，驶入建在日球内部的超级意线发射装置。 到了那里之后，他们的意线将被加载到以超高功率爆发的日球埃粒集群，依照赛阿哒概率，发射到可能的奈莫比空间暗灵世界。 此刻，沸腾的日球天空仿若身处其中，绚烂的闪点色彩瞬息间千变万幻。 前方，那片宏伟的不定态超维构筑物，时时刻刻都在被此起彼伏的超级爆炸撕裂，粉碎，却又时时刻刻重聚成瞬时结构。 那里……就是建立在日球里的意线发射装置？ 无法描述的超维知觉，感受到的分明就是现实环境：无数个世界如同真实的幻象，刹那间变幻，一秒万年。 高频高密的闪点集群接连不断地在前方爆成不定态隧道，无可名状的超维囚禁意载，恍若散开在数十组三维，同时从数十个入口一齐涌入…… “光航时位标，载入。”超维囚禁意载的闪点讯显中，超维闪点信号在变幻。 内心那片无边的黑暗里，进入超维日球时就已经“看”到，另一种“视线”在浮出，消逝；浮出，消逝…… 像是暗灵的“视线”，却不是。 那些“视线”里“看”到的，是一个暂时还理解不了的陌生世界，极其“遥远”，在自己的高概率“视域”里根本“看”不到。 但那些“视线”却“看”到了。 “……4……3……2……”超维控制器启动传送的闪点倒计时正在结束。 结语 有始有终，总算是完结了一个小故事。 非常感谢支持我一直给我投推荐票的陌生书友（还没发过朋友圈）：“叶叶夜”、“遥远的星空很神秘”、“天气真的很好”、“落栀酱”…… 写这本书的初衷，更多地是想形象化地表达我的个人假想（所以没去迎合市场）：时空由时空点构成，物质粒子也是时空点时空里的概率点集合，也许在此基础上能发展出概率点集几何学，概率点集力学，概率点集电磁学……说不定能解决相对论与量子理论之间的矛盾，创造大一统理论。 谁说的非专业人士就不能想这些？提出弦理论的李奥纳特·苏士侃曾经就是个水管工人。 难的是弄出个能够证实的理论系统，在下自忖没这个能力，也许哪位神仙级天才受此启发研究下去，哪天在科学界扬名立万也说不好。记得到时候请在下喝杯咖啡，现在就请也行。 总之，这一部大体上把自己的假想写成了故事，后面打算另开新书写点别的，关于蓝淼，关于暗灵世界。 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