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关白》 第一章 少主元服 公元1549年,即明世宗嘉靖二十八年,亦日本后奈良天皇天文十八年。 在日本土佐国中村御所的大评定间内。 上午时分阳光明媚,在中村御所的天守内,土佐名门一条家的几位家臣跪坐在土佐一条家的新任当主,也就是土佐一条氏第五代当主——一条万千代的面前,向这位身着礼服正装的少主俯身行礼。领头的是便是一条家的宿老家臣——土居忠珊,虽然苗字土居但其实也是一条家的一门众,也就是亲族,原名“一条忠家”,现在姓土居只不过是分家出去了而已。如果追溯起来他算是一条万千代的祖爷爷一条房家的弟弟,真论起来一条万千代还得叫人家一声祖叔爷爷。 年仅六七岁的一条万千代的父亲,土佐一条家的前任当主——一条房基在28岁时发狂自杀身亡,这位在原本历史上率领土佐一条氏走向极盛的四代当主英年早逝,其嫡长子一条万千代被迫提前成为一条家当主。 在一条万千代左手边的是他的后见役,也就是监护人或者说摄政——源康政,他也是一条家的家老,在一条万千代父亲一条房基在世的时候就作为一条家的重臣参与家中政务。 而在一条万千代的右手边是朝廷前任关白和藤氏长者,同是也是他的养父和叔爷爷——一条房通。 只听一条房通拖着京都公卿的长音缓缓说道: “诸位,今日召集各位来此所为何事诸位想必也清楚。小侄房基,少有壮志,元服数年于国朝家中多有作为,幡多郡士人百姓多感其恩义,朝廷诸公亦念其功德。奈何房基年不足而立便英年早逝......” 说到此处房通开始以袖掩面,语气哽咽。底下的家臣一个一个也是声泪俱下。 对于房通来说,土佐一条氏家中出了房基这麒麟般的新秀却早早去世,确实是一件大哀事。 而对于底下的家臣来说有失去一个优秀的主君并不一定是一件坏事,但是失去一位优秀而仁厚的主君就不是什么好消息,尤其是对于大多数日子人家臣来说。 家臣中的笔头家老,也就是家中的首席家老,土居忠珊抬头,这个老人睁着泪光闪烁的眼睛看向在上座上哽咽的一条房通说道: “先御所殿英年早逝令家中上下痛心疾首,但还请太阁殿下为了一条家,为了先御所殿,为了少御所殿请不要伤心过度,一定振作起来!”(按照日本朝廷的传统,关白退位之后称之为“太阁”,只不过由于后来的“丰太阁”——丰臣秀吉太过于出名所以导致现在日本一提到太阁都默认为猴子丰臣秀吉了。而御所则是指“中村御所”,日本历史上会对特定的身份高贵人的居所称之为御所,引申为对居住在这种居所里的尊称。“中村御所”就是对土佐一条家的居所的尊称,引申为对土佐一条家当主的尊称。) 几位站在土居宗珊的一派的家臣也紧跟着劝慰几句,底下的哭声反而更甚,几位家臣甚至劝着劝着自己又哭了起来。 在万千代另一侧的后见役源康政见大家都哭得伤感,心中也想起不久之前还意气风发的房基,如今短短的时间便物是人非了,不禁也抹了抹眼泪。 源康政自己虽然是一条万千代的后见役,但毕竟要论起地位他自然比不上当过关白和藤氏长者的太阁房通,论资格也比不上土佐一条氏第一代当主一条教房之子土居宗珊。如今他见土居宗珊进谏劝慰太阁殿,自己也整理了一下措辞打算也跟着劝谏一下房通。没想到房通像是故意的一样,正当源康政打算开口的时候,就将手中的折扇往下一压,示意在座的所有人冷静下来,随后他擦拭眼泪,梗咽几声,收敛情绪说道: “土居大人言之有理,今日是万千代继任的大日子,吾居然如此失态,真是让各位大人见笑了。”说着他伸手摸了摸一旁万千代的小脑袋,看到泪流满面的万千代后又是轻叹一声,随后继续说道:“万幸天佑土佐一条家,房基虽然不能继续带领土佐一条家却也留下独子万千代继承当主之位。今日吾与诸位土佐一条忠臣就在此为万千代主持元服礼!兼冬!” 随着一条房通的呼唤,早就在门外准备着的一条房通的长子——一条兼冬身着束带装束的朝服,礼仪正式地带着一众仆役和侍女带着元服的礼仪用具从屋外进入准备布置场地。屋内的诸位家臣都吃惊于这仓促的决定,很多人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见土居宗珊已经退到一侧,这些家臣也还是随着土居大人为一条兼冬等人让开了路。 一旁的源康政见此突发状况,心里一紧,提前元服还有他这个后见什么事啊?于是赶紧对一条房通说道:“太阁殿!少御所殿至今不满十岁!如此元服是否过于仓促?” 没等房通说话,底下的土居宗珊就反驳道:“康政大人此言差矣!若是过去先御所殿在时,少御所殿可能才要与常人一样岁满而元服。可如今家中生出如此变故,致使幡多郡,乃至土佐震荡!波及四国与近畿,太阁殿为此辞官返乡辅佐少御所殿,少御所殿当然要提前元服扛起家中责任,安抚地方,拱卫朝廷,如此才是继承先主公遗志啊!” “可……”听闻此言的源康政似乎还想反驳什么。 “好了!好了!”一条房通重重地在地板上敲击折扇示意在场所有人肃静。 房通对康政语重心长地说道:“康政大人烦请稍安勿躁,请听老朽一言。昨夜,吾与万千代都得到房基托梦,梦中房基希望能让万千代马上元服,还指名要让兼冬作为万千代的乌帽子亲,这才连夜准备仪式用具。吾明白康政大人作为万千代这孩子的后见役,一定是希望万千代的元服仪式能有充裕的时间的准备。” “太阁殿......”源康政正要回话便被房通压手示意安静,他还有话没说完,康政无奈只好缄口继续听房通说下去。 “但正如土居大人所言,房基的离去实在过于突然,致使本家混乱,土佐震荡。于公,一条家作为五摄家应当辅佐天皇安稳地方;于私,万千代早日元服既遂了房基的心愿也能帮助万千代尽早熟悉家中事务啊!而且吾以一条家家主的名义和太阁的身份向你保证,此次元服虽然急切了些,但各项礼仪、用度皆是符合礼制的,康政大人不必担心!” 源康政腹诽:要是让少御所殿提前元服,先御所殿还让他当什么后见?不过他也不好当面质疑太阁,所以只能依旧坚持道:“我家作为藤原摄家,土佐名门,当主元服也应该有土佐其他豪族来观礼,告知土佐诸雄才算体面呐!” 土居宗珊在下面说道:“这就不劳康政大人费心了,太阁殿早先已经令在下遣使知会土佐各大豪族今天元服一事了,土佐诸雄未觉不妥。至于观礼的事情,我想整个土佐加起来也比不得太阁殿尊贵,今日少御所殿元服有太阁殿观礼,难道还不够体面吗?” 源康政:? 心道: 我是后见,这么大的事情居然都不跟我商量一下的吗? 想来若是确有此事,但自己没得到消息,那肯定是太阁乃至少御所殿单独知会了土居宗珊去做的。 念及此处源康政便有些气恼,但是他现在见土居宗珊脸色逐渐难看,知道自己再这样争下去以自己在家中的资历和实力很有可能要吃亏,自己得想办法利用起自己作为后见役的身份才行。 正当源康政想着怎么扳回局势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被在场所有人忽视的万千代突然向源康政俯身行礼,说道: “康政大人!先父早薨,小子年幼,惟恐小子失礼于丧葬,故先父临终托付小子于大人。先父薨逝以来,丧事内外、家中大小、领内上下皆由大人代劳,一门亦多受恩惠于大人。今日丧事已毕,大人所行所为,小子从旁观之,多有所获,元服后亦当谨遵大人教诲,恩抚家臣,善治领内!” 这一下直接就把源康政和底下一众家臣给整不会了,尤其是源康政自己作为后见役到底也是万千代的家臣,主君一下子对自己这样放低姿态,好像自己已经是独揽家中大权,开始逼迫主君的大奸臣一样,他甚至都能感觉到其他人看向自己诡异的目光。 康政虽然想作为后见扩大自己的权力,但是现在他还没有在一条家中一手遮天的野心和成为众矢之的的实力。 内心只是短暂斗争了几秒之后,源康政赶紧完全跪伏贴地下去,大声喊道: “主公言重了!此乃先御所殿托付之事,亦是康政应尽之职!臣下……臣下恭贺少御所殿今日元服!” 虽然源康政嘴上同意,但还是难免有几分忿忿不平。 见到这一“君臣相宜”的景象,在边上看了半天戏的一条兼冬,向父亲一条房通和万千代询问道:“父亲,万千代的元服礼可以开始了吗?” 一条房通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朝一条兼冬点了点头。 万千代也在搀起源康政之后,对一条兼冬说:“有劳义兄了。” 在一系列公家的元服礼节之后,一条兼冬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郑重地将乌帽子戴在了万千代的头上,提高音量至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到为止,说道: “我将名中的通字‘兼’字给予你,为你取名‘一条兼定’!” (关于乌帽子亲,历史上一条兼定的兼字既不是他爹的也不是他养父的,能找到关系的,最近的是他的这位小叔叔兼义兄——一条兼冬,所以本文里就安排一条兼冬为主角元服。 其实这种加冠礼会结成乌帽子亲与乌帽子子,应该是长辈对晚辈的,但是这种亲子关系没有血缘,再加上日本当时收养过继关系混乱,我也没找到更好的安排,毕竟一条家上一个名字里带兼的一条兼良已经死了半个世纪左右了,当然这个“兼”字也有可能来自一条兼冬的岳父广桥兼秀,不过这个和一条兼定隔得有点远了。 实际上一条家用的比较多的是“兼”“冬”“经”等字,并没有像武家那样把一个字一直往下传,其它公家也是类似的情况,比如近卫家等,他们似乎并不像武家那样执着于传承通字,整个公家体系里都是“兼”“基”“房”这种字比较多。 但其实武家的通字也传不了几代人,最初的老祖传到后面照样名字里一个字也对不上。) 第二章 从何而来,为何而死 为一条兼定行完冠礼之后,一条家内部便开始宴饮庆祝,而一条兼定在宴会召开之后稍微主持了一会儿就借口自己不胜酒力离开了,与会的各位考虑兼定毕竟还是个六七岁的孩子,而且父亲过世不就也不宜太过宴饮,也就恭送主公了。 回到后院后兼定赶紧让侍女打水来给他洗脸,重点洗洗眼睛。 毕竟兼定在灵魂上也不是那个原装的一条兼定,对自己的便宜老爹老爹一条房冬也没什么情感,想让他真情实意地哭出来属实是有点难度了。 所以兼定就找了一条家的医师们配了点刺激性的草药磨粉备着,藏在袖子里,好在需要的时候刺激眼睛,让自己能哭出来,这样也不至于穿帮。 原本兼定是打算用胡椒的,结果了解了一下胡椒价格,纵使是在亚洲,胡椒的价格也只是相对较低而已,想了想还是找了点本土的草药,结果这草药搞得他眼睛红彤彤得生疼。 兼定心想别是把有啥副作用在把我两只眼睛给整瞎了,人家伊达政宗瞎了一只眼睛还能当奥州独眼龙,日本夏侯惇,听着还挺帅的,自己这要是真瞎了,当个瞎眼龙那就不好玩了。 洗了一会儿自己突然愣住了,心想不对啊,这是生水,鬼知道里面有什么要命的杂质的。但是让侍女现在去烧热水然后等水凉下来兼定也是真怕自己眼睛等不起,赶紧继续擦洗。 越擦兼定心里越郁闷,虽然自己前世是研究历史的,但是在自己那个时代日本这种国家称呼早就已经是历史和地理名词了,所有国家形式都已经不在他所在的那个社会存在了,生活条件也比现在好太多。当初自己为了考古跑到四国岛上挖土,没想到在旧土佐地方自己被雷击中,晴天霹雳,“裤衩”一声,自己一睁眼就穿越到日本战国来了,直接就是陌生的天花板。 在那之后就是发现自己在这个旧的新世界里老妈早亡,老爹自尽,留下两个妹妹和自己一个独子来继承土佐一条家,对日本历史人物了解不少的他马上发现: 这不就是被长宗我部元亲当成垫脚石的一条兼定吗?! 历史上一条兼定昏庸无道,沉溺享乐。先是休了自己的结发妻子宇都宫家的公主,娶了大友宗麟的女儿。然后又是砍了劝谏的老臣土居宗珊,在家里惹了众怒,被家臣赶出了土佐。一生不仅被长宗我部糊弄得团团转,还被长宗我部元亲摁在地上打,后半生在颠沛流离和反攻失败中渡过,很快就去见他爹了…… 不过好消息是目前的自己暂时还不用担心长宗我部元亲,毕竟现在元亲还没成为长宗我部家的真正当家。 但是坏消息是自己马上就要面对历史上源康政凭借后见役的身份对自己的架空。 如果让源康政架空自己成功,那么自己接下来能做的事情就很少了。哪怕不像历史上那样因为杀了劝谏自己的家中宿老土居宗珊,在家里犯了众怒而被家臣驱逐,也会倒在长宗我部家的攻打之下,或者也有可能在那之前就被源康政下克上了。 太惨了自己,兼定一想到自己的那些结局就觉得有点像转生的恶役大小姐,全是破灭结局。 为了避免破灭结局,兼定特意找来作为太阁的养父一条房通和家中的股肱之臣的土居宗珊,言明对于源康政专权的担忧,希望可以及早元服,压制源康政。 对于一条房通来说,自然不希望自己养子大权旁落,而且自己特意从京都辞了关白的官职和藤氏长者的地位跑到土佐来也不是特意来看源康政独掌大权的,不然自己这官不就白辞了吗? 至于土居宗珊,他是一个很纯粹的忠臣,虽然觉得由后见摄政一段时间也无妨,但是看到自己年幼的主君对源康政可能的下克上表现出来的恐惧,再加上最近他也确实隐隐地察觉到康政的对于权力的渴望愈发明显,更不用说太阁一条房通也倾向于少御所殿,若是自己这时站到对立面,土佐一条家中很容易造成分裂。几番权衡之下,土居宗珊还是决定站在了身为主君,掌握大义的万千代这边,把源康政给“卖”了。 有了作为太阁殿下、家中长者的一条房通作为名义上的背书,又有了家中宿老土居宗珊作为实力上的支持,即使无法彻底打灭源康政的野心,也能迫使他放弃独揽大权。 如果这样都不行…… 那恐怕就得见血了……无论是暗杀权奸还是镇压叛逆,万千代都必须去做。 万幸的是刚成为后见役的源康政还没有那个决心和实力敢明目张胆地在众人面前违逆自己的主君,哪怕这他的主君还是个孩子。 为数不多的变数就是自己用来催泪的粉末劲有点太大了,洗了半天但是依旧效果感人。 “庸医!庸医!庸医!” 正当洗了半天不见效果的一条兼定忍不住骂了几声给自己配药的医师的时候,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兼定开门一看,发现是自己的养父一条房通。 “义父大人要找兼定的话直接叫侍女来通报便是,怎好让您亲自来?” 一条房通叹了口气,一脸慈爱地看着兼定,说道: “兼定啊,逝者已矣,而生者可续其志。” 啥? 万千代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己的义父。 黑人问号.jpg “为父听土居大人说,房基发狂自尽离世时早已失血过多……唉!药石无医了……这也实在不是医师的责任……可怜房基也是年幼执政,想当初为父也是从京都跑来土佐帮他打理政务,没想到转眼间就到了辅佐兼定你的时候了,真是白首送青丝,世事无常啊……” 兼定看着自己那一脸惆怅哀伤的养父,猜到自己之前的话穿过这隔音糟糕的门墙,传到这位太阁殿下耳中可能是让他误会什么了…… 说实话自己并不怎么为房基的英年早逝感到悲伤,顶多是有点可惜,但要他如丧考妣那版真心伤感那确实困难了些。 “义父大人,父亲大人他究竟为何要自尽?”兼定见一条方通把自己误会成了大孝子,也摆出哀恸神色顺势问起自己先父到底是怎么没的。 这个问题是兼定两世都没搞清楚的问题,根据历史记载,一条房通基本上平定了幡多郡,成为了当时土佐国的第一大名。东面所谓的土佐七雄哪怕是加起来恐怕也不够房基率领下的一条家打的,而房基自己也是才不到而立之年,正是一展宏图的大好时候,无病无灾的,为何会发狂自尽? 其实这件事情也有猜测是房基是被谋杀的,但是从兼定这一世的所见所闻来看,房基好像确实是发狂自尽,没有被逼迫或者被投毒的迹象。 如果房基不是被害的,那自己暂时也不用担心哪天自己也死因可疑了,起码不至于背后被砍十余刀,然后被判断为自尽身亡。 兼定现在就怕房基有什么精神疾病遗传给自己。虽然从一条家的长辈们来看确实不像有啥家族精神病史,可是从一条兼定在原先历史上休妻又送兵的表现来看,原主似乎精神上也不能说是有多么正常…… 一条房通听到兼定的询问也只是眼中哀色更深,摇头苦笑道: “关于此事,莫说为父了,家中诸位也没有什么头绪。为父原想康政大人或者土居大人作为房基生前的亲信重臣也许知道些内情。但待为父从京都回到土佐亲自向他们询问之后,发现他们对此也是无甚头绪,只是康政大人在房基身边理事的时间更多一些,在不忍之事发生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房基的情绪有些低落,不过当时康政大人也仅仅以为房基有些疲劳,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便可,谁知……唉!” 这边一条房通只是正常叙事,可对面听他说话的一条兼定直接查询关键字——“源康政”。 好家伙,不会真是他下的手吧? 知道死者生前最后的活动信息最多,嫌疑很大啊……而且他还当上了自己的后见役,获利也最大,凶手不是他还是谁? 念及此处,一条兼定心下瞬间给源康政打上了嫌疑人的标签,甚至已经想象出化身侦探漫画里罪犯小黑的源康政朝着房基脑后就是一棍子,然后伪装成自杀的场景…… ‘我就知道这老小子不是好人!’ 可……如果真是如此那他为何又要告诉房通呢……明明可以一问三不知的呀…… 一条兼定想到这里突然就感觉头有些痛,只好把这些心思都暂时收敛起来。 对面的一条房基见兼定脸色开始有些难看,便立刻关心道:“兼定?” “我没事,义父大人。”兼定也回以安慰和笑容,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房基或许是认为兼定这个孩子还沉溺于父亲自尽的悲伤,毕竟兼定的母亲也很早就离世了,现在的情况可谓是雪上加霜。自己至此也不好再多安慰些什么,只能摸了摸兼定的小脑袋。 兼定也注意到房基的动作,乖巧地往自己义父身边靠了靠了,依偎在这位太阁殿身旁。 一大一小两位一条家的重量级人物就这样靠在一起,如一对感情深厚的亲生父子一般相处,与平民百姓家父子无二。 第三张 夜 每当夜晚的时候,一条兼定都喜欢躺在自己卧房的榻榻米上思考着人生,因为在兼定看来这是自己为数不多可以卸下戒备的时候,如果不考虑忍者趁夜暗杀的话……但总得来说在晚上躲在被窝里都是兼定整理白天所得情报和发散自己思维的最佳时刻。 今夜也不例外。 兼定想着今日晚饭前自己的义父房通来找自己谈心,其实本来是想找自己商量第二天一条兼冬返回京都的事情,一方面是一条兼冬在父亲房通退位之后成为了京都一条家名义上的当主,离开京都的时间也不宜太长,现在是需得回去打理京都一条家的人情世故,维持一条家在朝廷的公家关系网,另一方面则是需要为身为公家子弟的一条兼定申请官职。平常的武家没有官职也就罢了,战国三国司,摄关家出身的公家子弟元服能没有官职? 当然,这些都是要钱的,所以房通说到底还是来找兼定要钱的。毕竟公家的土地和庄园在战国乱世在“天下之恶始作俑者”朝仓孝景带头抢地之后,基本上都被各种大小大名分干净了,想靠京都一条家的存款去为兼定运作属实有点不太可能,甚至京都在几次战火反复蹂躏之后,都快被烧成白地了,天皇尚且要出来卖字画,公卿的日子就更不用说了,实际上京都一条家自己的开销长期还得土佐这边补着点。所以一条房通也就面不脸红心不跳地来找一条兼定一个现在还是个位数年龄的小孩子要钱了。 若是细究起来,自从天下混乱伊始,作为武家栋梁的幕府将军尚且难以自保,几乎沦为幕府附庸的朝廷更是情况恶劣。只论在用度方面,朝廷财政就越来越困难。哪怕是天皇,没钱发丧,没钱登基都已经已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天皇公家们为了活命,朝廷卖官鬻爵这种事情自然也就是家常便饭了。各种官职逐渐明码标价不提,还越卖越贱,到后来毛利元就更是捡漏,花几十贯就买了个从四位上的右马头更是在当时和后世都成为一件奇谈,更是嘲讽朝廷的一件笑谈。 而这些年土佐一条家这边也给京都一条家输送了不少东西,说京都一条家一点存粮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当初一条房通在京都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替一条兼定申请一个从五位的官职的,可那时一条兼定还没有元服,也就不算成年。此外一条兼定虽然实际上已经成为武家,但在血统和名义上都是公家,可以说是天生的关白,自然不可能只是屈就于一个从五位的官职。 更重要的是,别看朝廷的公家们落魄了,像京都一条家这种名门照样是上上下下几十张要吃饭的…… 这次一条房通是打算让一条兼冬回去运作一下朝廷上下的关系,怎么说给一条兼定弄一个正五位的官职来,然后再过几年凭借一条家的公家底蕴和土佐送来的真金白银,兼定的在朝廷的官职自然能青云直上。 但是兼定自己却还有些别的想法…… 当然,兼定给钱还是很痛快的,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老爹房基没少给他留下遗产的时候,他直接给了一条兼冬两倍于预期的资金去京都运作关系,当然土佐一条家本身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商港和商业资源,更重要的是兼定给兼冬带走的一千多石粮食和随行的护卫武士。之所以要给这么多,除了兼定还想着让自己这位养兄在京都帮自己结交名士能人以外,他打算着让自己再领一个土佐守的官职。 虽说朝廷的官职在今天基本上已经名存实亡了,但是一条兼定还是希望通过正式的朝廷任命来加强自己对土佐国的合法宣称,毕竟这将是他未来对付土佐国内部敌人的底牌之一。 此外兼定考虑之下又再次给了兼冬追加一笔资金,用来给自己这位兼冬养兄运作官职,顺带着也改善一下京都一条家的生活水平。 毕竟历史上自己这位义兄也做到了关白的位置,可惜死得太早,关白之位,藤氏长者,屁股都没坐热就从一条家里让出去了。 兼定还是挺希望自己这个养兄能多活几年的。毕竟关白说是出自五摄家,但是五摄家这么多年繁衍下来,内部的候选人也不少,如果自己家这位未来的关白能一当当个四五十年那自然就是血赚了。 可话又说回来,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这京都朝廷的官职,哪怕是关白这个层次的,也是靠背后的武家打出来,要是掌控京都的武家有需要,那关白说换就换也不是什么难事…… 兼定在黑夜中进行头脑风暴,想累了就躺在那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房间内漆黑一片,兼定也没点灯,整个房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啥也看不到。 果然还是怀念有电的年代啊…… 昏黄的烛光让他这个习惯了冷光灯的未来客非常不舒服,所以到了晚上他宁可摸黑放飞思绪,也不愿意点烛,虽然这样有时候会被侍女们误认为是节俭,甚至是吝啬。 不过这些流言蜚语对于兼定来说都不重要,他也不太关心这个时代的人对他是什么想法,尤其是这些要不了他命的人,如果是源或者长宗我部元亲这些人的评价那自己可能还要注意一下,其它的就算了吧。 因为在兼定看来这个战国乱世的一切都显得太过于虚幻了,更重要的是他一点也不留恋这个世界。 笑死,他要是前世是什么给赛博朋克里面大公司打工的工具人,或者哪个封建王朝统治下的贱民那自己巴不得穿越。可是自己所在的那个时代已经是一个乌托邦世界了,生活水平不能说是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吧,起码也是过去人眼中绝对的理想世界了。让他对这个充满着战火、死亡和野蛮的日本战国乱世有点憧憬的也就前世的游戏和文学作品了,但是憧憬并不代表着想来。 这就是仰慕周瑜、郭嘉但不想和他们一样死得早是一个道理。 而现在一条兼定心中更关心的是自己在这个时代的伙食问题,日本古代号称佛国,鄙视食肉,最多吃鱼,公家提倡的京都口味还特别清单,恨不得清水涮白菜。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只能选择顿顿吃鱼。 兼定心想:说起来今天晚上吃的鱼差点把我吃吐了…… 还有这被子…… 从各种方面来说,这个时代对于兼定自己都有些恶劣了。更别提东边的宿敌长宗我部家和未来称霸畿内的织田信长了。 自己能跟历史上一统土佐,横扫四国的长宗我部元亲和在全日本都所向披靡的织田信长对抗吗? 或者说自己凭什么和他们对抗? 在历史上长宗我部元亲凭借一领具足打败了反攻土佐的一条兼定。 所谓一领具足本质上就是农兵自备盔甲武器,可以快速动员的农兵制,而这是由土佐地区落后的生产力水平所决定的。 相反后来击败长宗我部的织田和羽柴则采用了兵农分离的政策,训练到位,装备精良的常备军,把四国的这群土包子揍得满地找牙。 但了解过日本战国历史的兼定知道,这些所谓的常备数量也有限,以日本战国时期的日本整体的生产力条件来看是早期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完全不依靠农兵的。那些脱产的士兵照样需要吃饭,经济压力并没有减少。 为了搞钱,在历史上那些大名一个比一个畜牲,八公二民不说,劫掠城下町,绑架人质勒索都是家常便饭,关东甚至还有成体系的奴隶贸易。自己作为一个未来客比畜牲估计是比不过他们这些畜牲的。 那自己就要尽可能仁善一点,像原来历史上的一些比较仁慈的大名一样,哪怕仅仅是四公六民,也就是十成收入收四成的税,虽然依然很高,但是在当时的日本已经是天下难得的善政了。而织田大魔王信长虽然也经常降税,但民众负担依旧很重。至于原本的一条家,尤其是到了一条兼定的时候,已经到了丧心病狂八公二民……这是个什么程度,十块钱八块上交。 也难怪被长宗我部元亲打败了,不说臣子仇视,就是再麻木的民心都已经失散了。 当然在比烂上,原来历史上一条兼定还不是最烂的,江户时期甚至还将高税收作为一种处罚手段,一度收到过九公一民。 也难怪日本人那么欢迎“五星天皇”麦克阿瑟了。毕竟原来的统治集团实在是太屑了,哪怕明治维新之后御民之策也是德川家康的那套“让百姓吃个半饱”的思想,三德子来了都得说一句:还是你们搜刮民脂民膏狠啊! 难怪二战被美国人重拳出击后,日本百姓依旧箪食壶浆,喜迎五十星王师,哭送麦克阿瑟。 资本主义再屑那也比封建压迫强啊! 不对,说是封建压迫都是抬举了,这都快成奴隶制了,或者说关东的一些地方还真就还保持了一定的奴隶制。 所以税是一定要减的,一百年也要减的。 那些个大名思想反动也就算了,自己这个来自乌托邦世界的未来客既然做了一条当主,就不能干出历史上那种畜牲的事情…… 想着想着,兼定眼皮越来越重,对乌托邦时代的怀念,对顿顿吃鱼的反胃和对被子的不满等等情绪都随着意识的模糊渐渐淡化,溶化在黑夜里,等待天照大神的唤醒…… 第四章 和敬清寂 次日,兼定在上午送别义兄兼冬启程上洛后,午间时分在御馆的茶室召见了宿老土居宗珊,一同在场的还有一条房通,三人于茶室举行一场小型茶会。 用来举办这次茶会的这茶室原本就是土佐一条家祖传的,只是兼定临时派人略微装修了一下,撤去了过去的一些多余装饰,只留下必要的茶具和一些显得温馨的小件。 “土居大人,请用茶。小子茶艺不精,还请土居大人海涵。” 刚进茶室的土居宗珊看到了正在制茶的一条兼定和坐在一旁恬淡不语的一条房通,还没等自己说话便被一条方通招呼着来用茶。 作为公家子弟,茶道这种风雅之事兼定是必须掌握的。 “少御所殿和太阁殿这样礼遇在下,实在是让在下受宠若惊!” 一条房通闻言,对一条兼定佯做责怪态,略带笑意地对兼定说道: “兼定,吾就说土居大人虽然是家中宿老,本来也出自一条家,论起辈分来也属实是家中长者,但是向来谦逊沉稳,克己守礼,你这样招待他反而会让土居大人感到尴尬,此实非待客之道啊。” 一条兼定也虚心接受养父大人的“责怪”和教诲,微微低头真像是个做了错事对家长认错的孩子一般回应道: “义父所言甚是,是兼定欠考虑了。但此次请土居大人来,本来也是为了感谢土居大人在评议之时对小子的支持,若是还以君臣之礼相待,倒显得生分了。” 土居宗珊闻言伏地叩首言道:“少御所殿言重了,这不过是在下身为一门众的职责罢了,在下不可因此而没了上下之序!” 一条兼定上前扶起土居宗珊,一旁的一条房通见此君臣相宜的情景也是默默微笑点头。 兼定继续笑着请土居宗珊用茶,土居宗珊再次谢过后才抿了一口翠绿的抹茶,郑重地夸赞了少御所殿茶道高明,兼定则连道不敢。 至于为什么只抿了一口,倒也不是兼定的茶艺不行,实际上兼定的各种技艺,包括茶道是京都公卿教授的,又有太阁房通在旁指导监督,不可能做出的抹茶不符合这个时代的日本贵族品味标准。更何况土居宗珊也是公家出身,自然是曲和同高。 只是对于土居宗珊来说,品茶尤其是在主君和太阁面前,一口闷显得太过粗鲁,更重要的是他看兼定的样子明显不止是来感谢他这么简单。 可这边兼定见土居宗珊用茶满意,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是礼仪更多还是自己在那些茶道师范们的技艺教授下茶道真得高超,但还是继续煮茶,似乎并没有打算说什么。 倒是一条房通在旁却先笑道:“还望土居大人莫怪兼定他这次茶会仓促,我倒也想让他细致地准备,只是这孩子似乎对茶道有不同的见解。” 土居宗珊闻言一愣,诡异地看向一条房通,问道:“太阁殿,难道少御所殿对茶道有什么新悟吗?” 这年头茶道喝的就是一个老谋深算……额,不对,是人生阅历,土居宗珊很难想象自己这位年轻的少主居然对茶道有新的见解,甚至好像还说服了太阁。不过茶道讲究的就是一个流程,他自然不好打扰作为茶人的一条兼定,只好询问一条房通。 实际上这也已经是有些失礼了,但是毕竟之前兼定说过不希望彼此之间太过严肃,自己也不能太逆着主君,一些合理的要求他还是得遵从的,也就稍微放开了些。 感受到土居宗珊奇怪的目光,一条兼定心里也明白虽然现在和之前的一条兼定还没把后来历史上自己废物的一面完全暴露出来,但属实也没什么闪光之处,对于源康政的“电光一闪”还能解释为年轻人太年轻,有太阁的京都一条家作为背书和土居宗珊这些忠臣作为后盾,所以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是茶道上要说自己这位少主能有啥建树,那土居宗珊还真觉得有鬼了。 一条兼定没有太在意土居宗珊的怀疑神色,一遍继续煮茶一边自顾自地解释道:“义父大人言重了,我也不过是依靠这些年茶道师范们教导有方,这些天义父大人的亲身指导,再加上这次家中如此变故让我想通了一些事罢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一条兼定还是看着散发热气与清香的绿茗,缓缓说道: “茶道禅祖村田珠光大师以为茶道最重‘谨敬清寂’四字,茶道流程无不力求尽善尽美,土居大人可知为何?” 土居宗珊闻言思索一番,微微皱眉答道: “以臣下愚见,尽善尽美乃因古时茶器缺乏,优茗少有,故而必须尽善尽美,勤俭以持。主以客而择茶,不可有所浪费,故需谨,需敬。而村田大师之前,古之茶会于茶器之事无不只追捧唐器或宋物,由此上下奢靡之风盛行。村田大师等诸位茶道名家力倡清简,展和具寂素之美,故求清,求寂。” 一条兼定见土居宗珊这番必是对自己的意图已有思索,脸上笑意更深。 一旁好似始终神游天外的一条房通先赞道: “土居大人能想到这层,可见于茶道与古事之上造诣颇高。” 土居宗珊立刻谦道:“太阁殿缪赞了。” 一条兼定这时才客气地说道:“义父大人说得不错,土居大人所言有理有据。是土居大人过谦了。土居大人谦虚如此,倒是让小子无地自容了。” 土居宗珊又想躬身行礼说不敢,被一条兼定挥手示意不用,这才只是微微低头示以谦态。 兼定心下汗颜,这土居宗珊守礼也太过了,难怪在在战国中评价不低。历史上的一条兼定是居然把这种谦恭的家中宿老之臣给杀了,属实是有点畜牲,也难怪最后落得个流离失所,不及不惑之年便早早离世的下场。 虽说兼定也知道土居宗珊这番礼数周全,肯定把自己之前说的不必太拘礼的那茬给下意识地忽略了,但是兼定也是实在不好说什么。毕竟这个时代臣下礼数周全才是政治正确,自己让他不拘礼数,对于土居宗珊这种传统的家臣来说,反而是有点强人所难了,念及此处,兼定也只好开口言道: “土居大人所言不虚,古之茶道多限于物质之贫乏,故而为之所困。然时过境迁,逝者以百年计,和之茶器自有所出,和之香茗自有所现,天下亦非昔日之贫乏……” 坐在对面的土居宗珊听自家少主这样说话,心中微微叹气,年轻人热衷于享乐,花钱没个轻重,自己也见得不少了,更何况这位少主才在京都之事上花销颇多,想来这会儿是想加税了。 事实上一条兼定确实想跟土居宗珊聊聊家里的财政问题,不过并没有土居宗珊想得那么简单,不然他也不必还特意搞个茶会来招待土居宗珊了。 一条兼定心中猜测土居宗珊可能想差了,也不急着表明什么,而是停顿一会儿才略略提高音量说道: “然而,唐人魏徵曾有谏言: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纵使天下富足,茶道之事亦不可奢靡过之。茶者清心也,以奢求茶乃本末倒置……” 一条兼定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制好的茶礼轻轻地递给一条房通,请自己的养父用茶,一条房通先是一愣,随后才接过了那抹茶,开始享用起来。 毕竟这个时代茶人制茶一般都是给参与茶会的多人共饮的,而且是用一个茶具,以显示情谊相交,达到以茶会友的目的。虽然是转着茶具的边用茶,但是还是让从卫生的角度出发的兼定有些不太能接受。兼定在开这次茶会谦心中就早已决定要严肃处理茶会的卫生问题,起码在自己主持的茶会上不能有这个流程。 土居宗珊脑海中正在思索这位少主到底是什么意思,又见兼定请房通也用茶,心道也许是自己想多了?这位少主真是请自己喝茶的和自己谈谈茶道心得的? 这边土居宗珊思绪万千,那边一条兼定又开始给自己制茶,且同时言道: “村田大师于茶道之教——‘敬’、‘清’、‘寂’都令小子佩服。然而以谨治茶,时过境迁之下小子却以为不妥。当今天下权贵之富足已非数百年前可比,若以谨治茶,难免落得个力求奢靡的下场……” 说到这里一条兼定就想起猴子丰臣秀吉的黄金茶室,别人追求雅俗共赏,但猴子的品味连他自己这个未来客都觉得俗。明明黄金和茶在兼定看来分开来说并没有谁更高贵,但是黄金茶室把这两个硬生生结合在一起,真是既浪费了黄金,又别扭了茶室。 一条兼定将茶煮上,又继续说: “实际上,无论是数百年前,还是当下天下,无论是村田大师,还是土居大人你我,无论是公卿茶道,还是百姓云脚茶会,皆是只需心平气和之时,处天人和谐之境,则时时处处皆可用茶,既不需奢靡用度,亦不需繁琐步骤。故而小子以为,如今茶道当以‘和’代‘谨’,曰之‘和敬清寂’。” 第五章 四公六民 在茶道历史上,将村田珠光的“谨敬清寂”改为“和敬清寂”四字是由历史上着名的日本第一茶人,被称为日本茶圣的千利休提出来的,兼定也只不过借用而已。 唯一的小问题是这会儿千利休还没有正式提出自己的茶道观点,或者说全日本还不知道千利休的茶道观点。 不过落在土居宗珊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少御所殿有这个见识? 可是少御所殿他才六七岁吧? 难道这些都是太阁殿教给少御所殿的? 也没听说太阁殿在茶道上有什么特别的研究啊? 诶?太阁殿?’ 土居宗珊虽然满脸诧异的神色,却微不可查地用余光打了一眼一旁“摸鱼”的太阁房通大人,发现一条房通也因刚才一条兼定的发言而神情怪异,眼色惊讶。土居宗珊这下觉得这出倒不像是提前安排好了的做戏。 再说若是太阁殿和少御所殿早就对好了词又何必一起来演这出双簧?太阁在场这不暴露得太明显了吗?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太阁殿教给少御所殿的吗? 百般疑惑的土居宗珊虽然有无数问题想问,但在主君面前也只能俯身言道: “少御所殿……少御所殿于茶道上还真是颇有心得,日后少成名家未可知矣,在下实在佩服。” 土居宗珊顿了顿,似在思索又继续说道: “只是在下尝闻茶道者禅道相融也,而禅道多隐者。少御所殿方执家中权柄,还望少御所殿在钻研茶道之外,多留心于家中领外诸项事宜。” 一条兼定听了这有些说教的话,也知道这是土居宗珊好心劝谏,怕自己在茶道这些事情上花了太多心思,耽误了政务,于是心平气和地说道: “土居大人过誉了,小子也不过闲暇胡闹罢了。至于家中领外诸事,唐之道德经有言:‘治大国如烹小鲜。’小子以为茶道亦然,茶道之上亦有治天下之理。土居大人,小子学习茶道虽不久,然经茶道师范指南教导亦有所他得。小子以为良茶不可轻弃,恶茶不可久留,家中之事亦是这个道理。先父在时,领内善政颇多,如家父曾有四公六民之制,为何今日家中制度又更为六公四民之法?” 来了,土居宗珊心下想到,自己这位少主和自己兜了这么久的圈子终于谈到正事上来了。 土居宗珊心下反倒是松了口气,答道: “少御所殿有所不知,先御所殿在时本家确实实行四公六民制。实行之初,领民多感其德,领外亦多有人投奔。但是时间一长,周围大名对此多有非议,认为此举招致其领民叛逃增多,当年先御所殿因考虑外事影响故而对此进行了调整。” 一条兼定闻言给整乐了,努力平复情绪后说道: “土居大人所言倒让小子迷惑,《孟子》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自古而然。若是这些大名真是如他们所言而迫使本家改制,难道不怕引发一揆吗?” 笑话,虽说在儒家封建文化圈中受到压迫的老百姓都是逆来顺受的老牲口了,但是那是因为老百姓在封闭的农业社会日常生活中看不到对比。一旦有了对比,见到了哪好哪坏,那跑得比谁都快,剩下的跑不了的揭竿而起也是早晚的事情。更何况兼定自己也不信那些大名要是真要动手干涉一条家内政,自己老爹房基会想不到挑动他们领内的一揆,反正自己占理。真到了闹得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大不了大家都别过了。 土居宗珊看到一条兼定并不买账便立刻继续说道: “少御所殿明鉴。先御所殿在时,本家周围诸家大名就是对本家之善政有所不满,也难以撼动本家。但是更为要紧的是四公六民实行一段时间之后,本家治下豪族国人也多有意见。其一,从这些豪族国人的领地逃亡的农户,本家不好留下,只得遣返。其二,本家税制基本上也只能在本家直领实行,豪族国人仍然享有一定自治,定税自由,本家当时担心在新税制收效之前会造成强枝弱干的窘境……” 土居宗珊这番话突出的就是一个一条家对地方自治的无力。虽说房基在的时候一条家威望甚高,但毕竟不是土佐土生土长的世家,号令众豪强有余,但是干涉其内部事务能力有所不足。这点一条兼定也有所考虑,但是他没想到这自治问题比自己想的要严重,或者说比起这些豪族国人打仗的时候听不听指挥,他更在乎这些豪族国人安分一点,别做反动行为。 其实兼定并不反感自治,他所来自的那个时代就普遍实行地方自治和社区自治,事实上他是很支持地方自治的。但问题他所体验过的自治那是老百姓们自己的自治,可没有这些豪强从中截胡。 而且战国大名好不容易轻徭薄赋一次,你们却让我爹输得这么彻底? 这么反动,已经不是普通的豪族国人了,一定要出重拳! 一条兼定又开始思绪翻涌了一阵,好一会儿后才端起已经制好的茶,微微抿了一口又开口问道: “那本家目前税制情况如何?” 土居宗珊见自家少主有松口的迹象,心下松了一口气,答道: “本家目前所属直领的税制都是六公四民,若是年景不好的年月,则会酌情下降赋税,通常是降为五公五民。不过大部分家臣的知行和豪强自治的土地上的百姓通常并不能享受到这项减税。” 一条兼定稍加琢磨就发现了土居宗珊家里的隐情,跟着就询问道: “土居大人说‘大部分’,那也就是说也有一部分家臣和豪强是跟随本家税制进行调整的吗?” 土居宗珊闻言知道少主心里明悟,也不遮掩什么,索性全盘托出道: “回禀少御所殿,的确如此,在下、康政大人以及其他一条家的诸位一门众大人如无特殊情况,基本上都是跟随主家税制变动的。至于一些豪族国人,若是他们想向本家示好,或是有求于本家,偶尔也会跟随本家的制度,但是他们临时改制更多出于的还是自家领内的具体收成情况,丰年加赋,灾年减赋,往往如此。只是加赋到七公三民者多而减赋至五公五民者少罢了。若是地方赋税过重,本家也会出手干预,或出粮救济灾民,或令聚敛过甚者减赋,只是后者考虑到地方豪族国人的情绪,出于安抚地方的需要,往往少用些,力度也轻些。通常依旧还需本家出粮赈济灾民。先御所殿在时还于外购粮食用于赈济灾民。” “天灾人祸啊!”一旁刚刚装起透明人的一条房通此时也摸到了自己这位养子的一些心意,于是冷不防地帮腔了一句。 此言一出,土居宗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缄口不语,等待自家少主的吩咐。 在那品茶的一条兼定脑海内飞速思考了一阵,随后就觉着头脑就有些许的痛感。 从现在自己得到的情报来看,一条家内部的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要糟糕一些,可能是房基在时进行了一定对外扩张,自己又死得太早的原因。但是还没到最坏的情况,起码比自己预想中最坏的情况要好些。 总之,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决定了。 一条兼定将自己方才品茶的茶具放到一旁,从怀中掏出一把白纸乌木的折扇,轻敲了一下榻榻米地板,稚嫩而又坚定的声音传到了土居宗珊的耳中。 “吾常思先父爱民之政,感其仁德慈爱,视民与子无二。惜先父早逝,其善制亦因内外种种不能存续,吾甚憾之!今吾承继家业,少不更事,愿复昔日之善政以追先父。即日起,本家税制无论上下内外,无论直属附庸,一律随本家之制,改为四公六民。” 土居宗珊见自家少主年轻人要太年轻,心下就想劝谏。 结果对面一条兼定就拿起折扇向下一压,倒是有之前评定时太阁一条房通的神色,示意土居宗珊先别说话,继续听自己接下来的吩咐: “吾受师范教导,习知唐土孔子有言:有教而无类,吾深以为然,以为富民而强兵者无外乎学识二字。先父在时即尝与吾念及本家家臣、豪族、国人子弟缺师少书,以为激励,亦深怜之。今吾承继家业当遂父志,故即日起凡本家子弟,无论亲疏,一律送家中五岁以上,志学以下子弟入御所随吾修习学业。师范指南与吾无二,皆由京都公卿讲师教习,一应开销由本家承担,以为本家之公学。” 说完之后,一条兼定拿起茶具又喝了一口茶,才对面坐着的土居宗珊放松语气言道: “土居大人,先父在时您即为本家笔头家老,小子也不打算更改。您依然是我土佐一条家的笔头家老。小子烦请您将小子之前所言拟下文书,明日代吾下达给家中各位吧!此两项指令,务必让家中上下内外,无论是一条家是一门众还是本家领内百姓都要得知。” 第六章 不破八幡宫 公元1467年,即日本应仁元年,这年日本爆发了历史上着名的应仁之乱。山名家的西军和细川家的东军就足利将军家的继承问题上开始了探讨(物理上),双方充分交换了意见(物理上)之后,差点把京都夷为平地。 次年,一条兼定的高祖父,通俗点说就是太太爷爷(爷爷的爷爷)——一条教房就把身上什么关白、藤氏长者的身份全让给了自己的弟弟一条冬良,然后自己光速跑路到土佐的庄园避难。这就是一条家两脉分支的开始,也就是土佐一条家的起源。 日本古代把公家跑路地方的行为被称为“下向”,像兼定自己的太太爷爷当年辞去关白跑到土佐避难正式称呼起来就是“下向土州”。 其实在日本古代公家和武家一样跑地方经营产业,如果真得较真起来是有辱家格的,毕竟地方上很多所谓大名最早都是帮公家在地方管事的而已,所以一条教房的这种行为一定程度上是会被称为家格失坠,但在当时应仁之乱的情况下,一条教房的选择没啥可丢人的。倒不如说得亏一条教房当年润得快,跑到土佐避难,经营起了后来被称为小京都的中村城,这才让一条家不至于饿得太惨,让京都的公家名门一条家当主不至于啃树皮。在应仁之乱期间和在那之后京都的萧条期里,这已经算是京都公卿里条件优越的了。 由于自己太太爷爷英明的决定,虽然一条家不是五摄家里家格最高的,但却是少有的掌握了一定实权的公家,和伊势北畠家、飞驒姊小路家并称为战国三国司家。 虽说三家里大家下场都不怎么样,但是确实是日本的文化传播做出了一定贡献,把京都的先进文化技术带到了他们所下向的地方,为自己在地方上除了家格高以外还提供一些额外的优势。为了彰显自己的逼格,公卿们哪怕到了地方也尽可能让地方的各方面向京都看齐,这也就是为什么中村城被称为“小京都”的原因。 除了吃穿、建筑等方面都带着一股淡淡的京都风外,土佐一条家还把京都的石清水八幡宫给请到土佐开了个分社,在日本古代这称之为“劝请”或“劝进”,一条家的很多纹章和徽记都来自于此。 而这家分社就就是现在一条兼定正在前往的不破八幡宫。 一条兼定难得出门一趟,本来想着骑马的,可惜六七岁的年纪骑马属实有点勉强,而且也太武家化了,不太符合自己公家的身份,所以就改成坐轿子。但是看到那棺材差不多的逼仄人力轿,决定这种压迫人权的东西一定废除!自己坚决不能坐。 最后就改成乘牛车出行了。日本古代公卿贵族出行多用牛车,这是一种传统,皇室坐的叫唐庇车,上层贵族坐的叫雨眉车,其他小贵族坐的则叫做网代车。 不过说是小贵族,那也只是相对而言,事实上没个正五位的官职往上的还坐不了。 当然,现在“礼崩乐坏”了,就是八佾舞于庭,朝廷也不管了。 不过一条兼定这牛车的规制撑死了倒也就是个网代车,事实上还少了许多象征地位装饰。虽说一条兼定暂时还没有正式的官职,但是五摄家出身官职能低得了吗?光是这个出身,一条兼定在土佐坐个雨眉车也没什么好顾及的。只是一条兼定目前需要刻意给自己营造一种道德小标兵的好形象罢了。 而此刻一条兼定却在牛车内打着哈欠,毫无道德小标兵形象地瘫在那里。无他,昨天请土居宗珊喝茶,自己搁那装蒜装得太累了,在那之后自己居然还有课要上!再加上今天又起了个大早,折腾牛车和出门的事情,实在是太累了,这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不能承受之重……难怪历史上一条兼定摆了,现在的兼定是可以理解了,确实累。 好在身边还安排了一切小姓和护卫可以吩咐,比如自己牛车边上骑马随行的津野太郎和秋利康次。 前者是原来的土佐七雄之一——津野家的继承人,他们家在一条房基的时候被一条家所征服(物理上),又在天文11年的时候造反,结果又被一条房基平了,这才把自己家的继承人送到了中村御所,好听点是听从主家御所殿教诲,其实就是过来当人质的。不过这次一条兼定点他出来,倒不说怕人质放在家里不放心,主要是这位津野太郎应该就是历史上拜领兼定偏讳的津野定胜。因为不愿意投降长宗我部元亲而被家中投降派家臣流放到了伊予,后来跟着原本的那位一条兼定打了四万十川合战,也就是一条兼定反攻长宗我部家,企图恢复旧领的那一战,也被称之为“渡川之战”。虽然最后输了,但确实忠心可嘉,在现在的兼定看来起他是自己目前的可用之人之一。 后者就是源康政的次子了,虽然不久之前才被兼定摆了一道的源康政在兼定看来问题不是一般的大,但这老小子的次子确实在历史上跟着一条兼定直到战死,这点还是要肯定的。更重要的是,秋利康次在兼定穿越过来之前就已经在兼定身边服侍了,而且因为年长并且已经元服,他基本上负责兼定身边的一系列事务,其他小姓和随从很多时候都听他指挥。虽然兼定不知道他是不是源康政打入自己这的间谍,但是兼定还是决定留下来,无论是避免让自己身份被怀疑,还是安抚一下源康政都是好的。至于能不能重用……虽然兼定也并不喜欢把他对其父亲的猜忌延伸到他身上,但是未来怎么处理他还是得看自己接下去怎么处理源康政。 一条兼定想着想着,原本就没休息好的身体更加感到疲惫。兼定是真心想在这牛车上大睡一觉,但是这中世纪的破路实在是颠得慌,而且考虑到现在的技术水平,想来不管是皇室的唐庇车还是自己现在坐的小牛车都是一个鸟样——没有良好的减震装置。经过兼定一路的不断尝试得出一个真理:根本睡不着,晕倒是有可能晕过去。 知道补觉无望的一条兼定微微叹了一口气,心道以后一定要修路和改良牛车之后,只得拿起自己的乌木折扇敲了敲了自己右侧车窗的边缘,唤来秋利康次,搁这帘布询问道: “康次,我们距离不破八幡宫还有多远的路程?” 帘布对面的秋利康次似乎很有精神,中气十足地回答道: “回禀殿下,就快到了,先头部队应该已经能隐约看到不破八幡宫了。” 闻言一条兼定心里就有点激动,终于不用继续在这比那棺材轿子大不到哪去的牛车里继续耗着了,忙从车窗探出头去向前眯眼张望。 因为一下子起得太猛,兼定头上带的立乌帽子差点因为撞到车窗和帘布而掉到车外的地上。这一下把秋利康次吓了一跳,赶紧过来,在马上扶了一把探出头张望的兼定,万幸没让自家少主在外头出丑。 这边被扶了一下的一条兼定也发觉了自己的失态,轻咳两声,回到车内,用折扇轻轻挑开帘布,向远处放去自己的目光。 只见远处自己这一行人的先头部队背着绘有一条家藤纹的白底黑纹指物靠旗,举着代表自己的紫色流旗。其实这流旗的颜色是历史上一条兼定马印的颜色,原来那个一条兼定估计也不是个“精神罗马人”,更没必要整什么“生于紫室”的象征,想来应该只是单纯地觉得古代紫色染料比较稀少,比较昂贵,能更好地彰显自己的高贵的五摄家出身,所以才选了这个颜色,本质上和当年罗马贵族喜欢用紫色染料的理由是一样的。 其实这块紫布的价格在昨天一条兼定派人去准备的时候就差点让一条兼定想着和其他大名一样改用白色的算了,但最后咬咬牙还是用了紫色,一来是为历史情怀买单,二来则是一条兼定发现紫色的流旗在战场上确实更为显眼,想来在未来一定能成为战场上最靓的仔……啊不对,是为自己的士兵带来更高的士气。 不过到现在为止,现在的这个兼定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原来那个兼定会把自己的马印整得和流旗一样。可能是那位一条兼定鄙视像武家一样所以搞特殊?是真没活可以整了?还是说这货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上战场的事情? 不管原来那位主是怎么想的,反正既然像流旗自己就这么拿来用了,因为马印什么的现在的兼定还想着自己设计一个。至于这流旗的颜色为什么那么特立独行……别问,问就是公家特色,是高雅,越问越显得土包子。 当队伍稍微又向前行走了一段路程后,在那飘扬紫色的旗帜上方隐隐约约地能看到一栋传统的日式宗教建筑的部分轮廓,想来那就是此行的目的——不破八幡宫了。 第七章 神鸟双降 不破峻述是不破八幡宫的宫司,也就是一个神社的总负责人,而这份工作是他家祖传的饭碗。自从跟着一条家来到土佐开分社之后,他们家就一直是不破八幡宫的神职之首,即使这不破八幡宫比起京都的石清水八幡宫来说小了些,可也少了一些大人物压在头顶上,行事倒也自在了不少。总之,曾经去过京都总社述职的不破峻述对于自家先人当年的决定还是蛮庆幸的。 虽然一般来说,一个神社里的正规编制之中应该还有一个神官,是由公家指派下来的世俗官吏,也会掌握神社中的一些权力,但是土佐一条家在这方面并没有太严格,毕竟这不破八幡宫是土佐一条家自己请过来的,一直都还算是比较优待,神田和供奉也一直都有。当然,不破八幡宫里也供着土佐一条家先祖的牌位,比如刚放进去的一条兼定的老爹——一条房基的牌位。 不过也就只是牌位而已,遗体却并没有安葬在此。而之所以不在不破八幡宫安葬则是因为神道教将死亡视为不洁,传统的神社一般是不会安葬死者的,而超度死者的事情一般都是由佛教来完成的,如果是神道教信徒的话就供奉在神社之中。这就是神佛习合之后日本的大致葬仪情况。因此自己老爹就被安葬在了光寿寺。 而这会儿不破峻述正领着宫内一众高阶神职在神社前等候那位刚刚继承家业的少御所殿——一条兼定。 在不破峻述心中,这位少御所殿今天来得还真是突然,明明不久之前他才送先御所殿的牌位到自己这来,没想到这么快又来了。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最近的供奉,发现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若是少御所殿想提升先御所殿的谥号,升格祭祀级别,那自己也只能往上报到作为总社的石清水八幡宫。 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至于让少御所殿亲自过来跑一趟。 等等!不会是他想收回八幡宫附近的神田吧!不破峻述之前去京都的时候沿路看到过一些神社被当地大名收回了不少神田,也是欺负不过秃驴,抢不过其他大名就把心思打到自己这些神社身上了…… 虽说这些神田本来就是御所赐下的,而且自己平时也不怎么打理,基本上放任神田的农户建立惣村自治,按时交粮食就好,但是这毕竟是神社的重要经济来源。这年头可没啥旅游业,除了供奉的香火钱以外,就是神田收入了。可这也不至于一条兼定特意亲自跑一趟啊? 这边身着白色宫司袍服,头戴乌帽的不破峻述正思索着,一旁闪出一位红白色的身影。 “父亲大人不必焦虑,还是先用茶吧。” 不破峻述拿眼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女儿不破叶端着托盘给自己送茶来了,这就要赶她回去,嘴上还说道: “阿叶!我今日在这迎接少御所殿参拜八幡宫,你怎好在这给我送茶?万一这会儿少御所殿来了,又成何体统!” 这位穿着红白色巫女服的秀气小姑娘虽然只有五六岁,但是目光中除了顽皮之外还有一丝沉着镇定。她笑着宽慰自己父亲道: “父亲大人您多虑了,少御所殿又不是没来过本社,如果少御所殿有急事传达的话那直接用快马通报给父亲大人您了。若是少御所殿来本社是为了再次正式参拜先御所殿,那也不会临时通知今日参拜,必然要提前安排一番,这才不失礼数。再说本社距离一条城也不远,但这会儿都快正午了,少御所殿还没到,那想必是少御所殿故意晚来的,父亲大人更不必着急了。” 不破峻述心道也是,就拿起女儿送来的茶喝了几口,又问道:“那为父要不要派人去看看少御所殿到哪里了?” 没想到阿叶却摇了摇头说道:“少御所殿乃贵人,本社出迎即可,倘若妄加探查反而恐有冒犯之处。” 不破峻述点了点头,继续喝茶,这一口茶水还没下去,就听女儿嬉笑着说道: “父亲大人可是怕少御所殿收回本社的神田?” 听到心中所想被女儿猜中,不破峻述便被那口茶水呛到,咳嗽起来。后方的一众神官见到狼狈的宫司和调皮可爱的阿叶,纷纷是想笑又不敢笑。 不提神社前众人,那边一条兼定确实是停了下来。无他,兼定决定给自己改善改善伙食,让随行的护卫们去打了几只野鸟烤了起来,还分下去让大伙一起吃,颇有一起拉下水回去谁也不许告状的架势。 随行的护卫和小姓们一是休息,二是也难得吃肉,于是这顿野外午餐倒也是主仆尽欢。尤其是津野太郎,本来就是青少年,正是贪吃的年纪,那鸟肉虽然没什么调料,而且因为一条兼定怕有寄生虫,还非得烤焦了再吃,但是也反复咀嚼舍不得下咽。 只有秋利康次等几个公家子弟是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开吃的,毕竟从他们接受的公家教育里,吃肉是有违佛国戒律的。不过秋利康次他们也知道这会儿不好不合群,驳了少御所殿的美意,更何况少御所殿都说了这不是野鸟肉,这是柏叶,吃柏叶不算违背佛国戒律,那少御所殿的话自然是对的!而且这野鸟,哦不对,这柏叶吃起来确实香。 吃午餐之后,众人这才重新启程,秋利康次一边在马上擦嘴回味,一边还不忘嘱咐其它人回去之后口风严一点。 一众人慢慢悠悠走了好一会儿,过了正午才到了不破八幡宫外,遇到了迎接他们但是中途被阿叶小姐劝回去吃了午饭后才又回来等他的不破峻述等人。 其实不破峻述中间还是派人去探了探这位少御所殿走到哪里了,怎么走得这般之慢,就是路上用午饭这会儿也该到了。虽然女儿阿叶这次没说什么,似是又调皮一番,但是这探子终究还是派出去了。只是让不破峻述没想到的是,探子回来之后虽说自称没被少御所殿的人发觉,但却说自己发现少御所殿一行在山中寻找些什么,找了一阵之后好像是原地用饭了。听得不破峻述一头雾水 那不破峻述领神社众人对车行礼,请兼定下车,兼定也没让他久等,马上一位身着狩衣,头戴乌帽子的六七岁小孩从牛车前门下车,摆摆手中折扇示意大家免礼。而兼定则走上前对不破峻述说道: “不破宫司,不必多礼,我不过是临时起意过来参拜,并非正式祭祀先父。” 不破峻述闻言回道: “本社迎接少御所殿不敢有所失礼。” 二人客套两句,期间一条兼定感觉有谁在在格外注视自己,四下望去却又没发现什么异常,倒是不破峻述见一条兼定四下张望,赶忙请一条兼定入社。 众人入社后,一条兼定便按例参拜了不破八幡宫的八幡神——品陀和気命、息长足姫命和玉依姫命,也就是应神天皇、神功皇后和神武天皇的老妈。 之后又去参拜了一下自己老爹房基的牌位,虽说没有正式祭祀但也在那牌位前待了挺久。主要是兼定穿越来之前这牌位就被原装的那位一条兼定送过来了,自己这次是第一次来不破八幡宫,也是第一次见这牌位,得好好记一下,别之后漏了馅。 旁边陪同的不破峻述只觉得少御所殿毕竟还是个孩子,早年丧母,如今父亲又才离世不久,肯定对自己老爹相当怀念。心下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在一旁静静地陪同。 但让不破峻述有些意外的是,一条兼定又特意去参拜了八咫乌和金乌,这两只神鸟虽说在日本神话里还算有名,甚至还和战争有点关系,前者曾在神武天皇东征时为迷路的神武天皇军队引路,后者曾在神武天皇和敌人决战时发光致盲敌军,帮助神武天皇取得战争的胜利,但是在不破八幡宫里并算不上是什么人气角色,以前也没见一条家的御所们来特意参拜过这两位。 不过既然少御所殿要参拜便是,不破峻述也不好拦着,领着他参拜便是了,只是自己原以为少御所殿不过临时起意罢了,没想到参拜时还颇为虔诚。 参拜过后一条兼定便请不破峻述和自己在神社内漫步,不破峻述也欣然同意。 在散步中,一条兼定突然对不破峻述说道: “不破宫司,这次是我来得仓促了,希望没有打扰太多,而且还迟到了,还望不破宫司见谅。” 不破峻述赶忙回复: “少御所殿言重了,无论少御所殿何时来本社,本社都是随时恭候的,至于迟到,本来也无约定的具体时间,又和谈迟到?再说少御所殿继承家业,事务众多,而本社又无什么大事,多等一会儿不妨事的,我等也是不急的。” 一条兼定听到这话,笑着说道: “若是不急又怎会派人相探?”其实秋利康次等人早就发现不破八幡宫派出来探查的人了,主要是鬼鬼祟祟的,不想不被发现都难,只是一条兼定没让他们对此有所行动罢了。 不破峻述闻言一惊,心中暗骂探查那人办事不利,早知道听自家女儿的话安心等着就是了。心中尴尬,嘴上赶紧说道: “少御所殿,我……” 话未说完,一条兼定就拿出白纸乌木的折扇冲不破峻述摆了摆,打断道: “不破宫司不必多虑,我此番临时起意而来,没那许多规矩,此时亦不过顺口一提罢了。” 不破峻述听见这话松了一口气,谢道: “多谢少御所殿宽宏!” 这边一条兼定只是满意地冲不破峻述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 “其实我此行除了参拜八幡神和悼念先父以外,还有一件事情希望拜托贵社。” 这话让不破峻述刚放下的心感些许不妙,但还是回道:“少御所殿尽管开口,本社力所能及之事必然尽力而为。” ‘别收回我们的神田就好……’不破峻述心中默默加了一句。 听到不破峻述“爽快”答应的一条兼定,又微笑颔首言道: “现前我午睡之时,梦中失路于山中,幸而得一神鸟领路而出,此神鸟通体玄黑,生有三爪。既出山,神鸟则飞去。后又路遇贼人拦路,又得一神鸟相助,此神鸟身放金光,犹如烈阳,贼人不得睁目,我由此斩敌而存。方得胜,寻神鸟,见其又飞去。昨日回想此梦,思贵社祭拜之神鸟——八尺乌与金乌,这才仓促拜访。来时又见二神鸟双双降下,故而遣人寻于山中未果,这才姗姗来迟。” 第八章 请吃鱼 其实一条兼定主要的目之一也只不过是问不破八幡宫要一下logo的使用权而已,毕竟历史上一条兼定紫旗上画的双鸟就和不破八幡宫供奉的八咫乌和金乌关系不浅。所以此事对于不破八幡宫来说并不困难。只是一条兼定半路饿了打算打猎又被不破峻述的人看到了,临时编了段故事而已。 此外还有一件事就是一条兼定打算自己开神社,提前来不破八幡宫要个招牌许可。在这件事情上不破峻述倒没什么介意,毕竟不破八幡宫倒是也有这个权利,更何况不破八幡宫开了这么多年,自己也没啥做大做强的心思,也没什么更一下级的分社会被竞争。对于他来说,唯一问题就是自己这边肯定抽不出足够的神官的去运营其他神社的,因为不破八幡宫本来就是石清水八幡宫的分社,天高总社远,权力大的同时分配的资源也就少了。 幸好一条兼定向他道明了只要招牌认证,不要提供神官,不破峻述也就同意了此事。 满意而归的一条兼定坐着牛车慢慢悠悠地回了御馆,此时天已经快黑了。 兼定从牛车前门下车,回想自己这一路上走过田野和城下町,倒也是好好浏览了一番这自己治下的战国土地。 只是最后得出的结论只是虽不破败,但是确实穷困。 难得的“好”消息是从田地间劳作的农民到城下町里奔波的市井百姓,很少见乞讨的…… 毕竟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在种田的都饥一顿饱一顿的情况下,乞讨饿死的概率太大了,因为谁口袋里都没有多少富裕钱。 更要命的是一条家已经因为制度上比较宽容,再加之和朝鲜、大明存在贸(zou)易(si)航线,其治下领地已经还算是富庶的了,那其他贫困的地方…… 只能说这东亚的老百姓真是比牲口还好养活。 而看到这些本来就生活不易的劳苦人还得向自己的牛车贴地叩首行礼,兼定也只能让车夫快些离开,自己既不适应,也不想耽搁了他们为自己的生计而劳作。 等到一行人回了御馆后,本打算用晚饭之后便歇息的一条兼定却被自己留下来看家的东小路教忠告知多位家臣正在评定间等候自己。 这位是继承东小路家的一条教行(现在应该叫东小路教行)之子。而之所以这次兼定出门不带他,纯粹是大家抽签的时候,这家伙老倒霉蛋了,抽到了短的那根,于是就被一条兼定留下来看家,等自己回家之后有什么情况及时通报自己。但实际上兼定留他下来守家,除了一方面是他自己老倒霉蛋以外,另一方面他是自己的一门,而且在历史上也算是有名有姓,留下来比较靠谱。只不过历史上他被称为渡边教忠,作为西园寺十五将在历史书上留下姓名。 而听到东小路教忠的话,兼定心里也知道估计是今天让土居宗珊代替自己下令,让家中几位大家臣有所意见了。 兼定也不忙,只是向东小路教忠问道: “怎么回事,你详细说来” 东小路教忠低头回复: “回少御所殿,今日土居大人按照安排召集了家中诸位大人,发布改制文书。当时三家老羽生大人、为松大人和安并大人就提出反对,倒是康政大人并未有所反对。” 听到回答的兼定略略思索,一条家的制度自从自己老爹房基死后就是诸大夫合议制度。因为家格高的缘故,自己的一门众被称之为“御一门”,其中地位最高的土居宗珊又是家老,所以被称之为“御一门家老”,无疑是家中地位最高的家臣。 其次是有家老格的源康政和敷地藤安,源康政是兼定的“老朋友”了。不过敷地藤安的情况有点复杂……简单点说就是被自己那位听信谗言的爷爷房冬给勒令自尽了……现在的敷地家家主是其子敷地藤冬。兼定爷爷房冬错杀忠良,为了补偿敷地家,替敷地家平反后还为敷地继承人元服并赐下偏讳。可这位敷地藤冬虽然也有家老格,但是一方面年纪相比源康政来说还是太小,资历不足;另一方面源康政深得房基信任重用,敷地藤冬便长期以来在家中当个透明人,基本上是跟着德高望重的土居宗珊摇摆。 另外三家老“为松”、“羽生”和“安并”分别是为松成树、羽生高植和安并全合,对应历史上的一条三家老:为松若狭守、羽生监物和安并和泉守。这三人虽然不是代代相传的家老格,但是却被拔擢为家老,即使话语权不如御一门家老和具备家老格的家老,也在一条家的高层具有一定的话语权。 正当一条兼定思索的时候,东小路教忠继续言道: “另外今日家司町大人也出席了,土居大人为了寻求支援,特意请来了町大人,但是町大人说希望请示一下太阁大人。对了,町大人之前还问殿下什么时候安排晚餐。” 这“町大人”则是町显古,他娶了兼定的一位姑奶奶,并且担任一条家的家司。所谓家司,是日本古代上层权贵的家政管理人员,可以说是管家,但又有所不同,他们在过去还会为自己的主人管理庄园,供奉主家,又有经理人的职能。但随着日本庄园经济时代的落幕,家司这个职务也就渐渐成了一种特殊的“管家”。 一条兼定听了这话,追问道: “那义父大人呢?” 东小路教忠有点尴尬,咽了口唾沫,还是继续答道: “太阁殿……太阁殿今日得知殿下出行后也召集随从出行去了,说是要游览一下四万十川的风光,观赏一下幡多郡的山水……” 一条兼定心中无语,自己的养父虽说只是在名义上担任过土佐一条家的当主,但是他毕竟在土佐辅佐过自己老爹那么多年,这里的景色他能没见过?这么说明摆着是不想着掺和家中诸大夫的合议,或者说扯皮。 兼定觉得房通这么做也许是不想抢自己作为主君的风头。想到这块,兼定跟东小路教忠吩咐了几句,教忠闻言面色古怪,兼定却只是说: “快去找町大人,给各位大人安排晚餐。” 见自家少主心意已决,教忠只好应下退下了。兼定则带着几个随从和小姓上了楼,一边看看风景,一边等待侍女们送饭。 不谈那边一条少御所殿爬楼,在这边,一条御馆的小评定间里各位大人正在大眼瞪小眼沉默着,毕竟吵了一整天大家都累了,源康政直接搁那闭目养神,而则是敷地藤冬一直沉默着睁眼作发呆状,也得亏是他对面是闭着眼睛的源康政,否则别人非得被他盯得发毛不可。不过大家也都知道这位敷地家老在家里摸鱼划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一会儿,町显古和东小路教忠上来说少御所殿赐下晚餐,请诸位大人稍后用饭,这才让室内尴尬又紧张的氛围稍微缓解了一点。 待晚餐上来到时候,在场的各位家老发现问题不对了。 虽然米饭和素食都一视同仁地摆到了各位大人面前,可接下来作为为数不多的荤菜的鱼却出现了差别对待。 上菜的侍者们像是故意忽略了羽生、为松和安并三位家老一样,没有给他们上鱼,而在之前会议中摸鱼的敷地藤冬则只得到了一条小鱼干。等到了新税制支持者源康政这里,上来的就是鱼才是中等偏上的,由东小路教忠给他端了过来。 最奇怪的是土居宗珊,虽然他代理兼定宣布新制,但确实一直是坐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发言,现在却被町显古请到了主座,原本应该是一条兼定的座位上用餐,且由作为一条家司的町显古亲自上菜。在其他家老诧异的目光下,町显古给土居宗珊上的是一条大鱼,但却是一条对半切开的大鱼。 町显古笑着对土居宗珊说着“悄悄话”: “土居大人,少御所殿吩咐的,务必请您在主位替他与诸位家老共进晚餐。而这鱼嘛……少御所殿说您劳苦功高,应该多吃点鱼肉以健身体,不过这鱼又太大了些,少御所殿他就与您对半分食,还望您不要介意。”虽说町显古刻意压低了声音,可在这不大的评议室,哪有什么秘密谈话可言,在场的众人都听见了町显古的话,也都明白了这鱼的暗示…… 或许在场的众人都闪过‘少御所殿还真是……睚眦必报啊……’这种想法,却也不好表现什么,哪怕是没有鱼的三位家老也是一样。众人都赶紧俯身谢恩。 “谢少御所殿赐餐!” 土居宗珊还额外对町显古说: “还请町大人让少御所殿放心,在下与诸位大人必然竭诚为本家奉公!” 町显古笑着点头扶起土居宗珊,之后便带着侍从退下,好让诸位大人用餐。 席间众人都只是安静用餐,席后众人又开始为了新税制争议起来,只是这次土居宗珊态度更加强硬,源康政支持的立场更加鲜明,敷地藤冬也开始隐晦地站到了改革派一方,而三家老的反对也没有之前那么激烈了。 六人一直谈论到深夜才散去,才观景下来的兼定则拖着疲惫的身体早早睡下了。 数日后,一道关于一条家四公六民新税制的文书就从中村城发出,而伴读之事与之相比似乎没有得到太多的反应…… 第九章 女眷 一条家的家格很高,为了配上这样高家格的男主人,家中的女眷也是名门闺秀。 比如一条兼定的母亲,虽然已经去世,但出身却是大友义鉴的女儿,也就是那位后来的大友宗麟的姐妹。可哪怕如此,也还有些家格不足,毕竟大友家已经成为武家太久了。 尤其是她还有一位皇族出身的婆婆。 玉姬宫,或者现在称之为真照院。是伏见宫邦高亲王的小女儿,嫁给了兼定的爷爷房冬,是正经的皇籍出身。在日本封建社会的种别中已至顶点,哪怕在皇权没落的今天,其出身依旧高贵。 不过在兼定看来眼前的这位祖母大人也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是一脸慈祥,和平常人家里疼爱孙子的奶奶一样。只是在真照院看来,自己的小万千代元服了,自己也不能像以前对待小孩一样随意搂着他了。 真照院身边还有两个小姑娘,年纪比兼定还小,这便是兼定的两个妹妹。年长些的是阿喜多,正坐在祖母身旁,睁着两只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好几天不见的兄长。而年幼的阿喜川则被真照院抱在怀里,一脸还没睡醒的表情甚至可爱。 真照院一边哄着阿喜川,一边向自己的大孙子发问: “万千代,我听侍女说你把本家配下豪强家中的适龄子弟都招来御所伴读?” “回祖母大人,确有此事。今日刚有一批子弟已来至御所,孙儿刚刚就在处理此事。” ‘然后就被你老人家叫过来了。’ 一条兼定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对这位慈祥的老妇人却还是挺有好感的,不仅仅是因为老人家真心疼爱自己这个孙儿,也因为这段时间后宅的事情都是她在打理。 真照院闻言点了点头,又伸手去摸了摸阿喜多的头。阿喜多似乎也很喜欢祖母的抚摸,一脸享受,像小猫一样。真照院又接着问道:“配下都愿意把子弟送来吗?” “这……配下有些豪族和国人说他们家中没有适龄的子弟,故而没有行动。但有适龄子弟却推托的,目前还没有。”兼定思索了一下近日土居宗珊汇报上来的情况,虽然一条家配下多有豪强不满税制变革,但总得来说他们还没到正式造反的程度,对于主家的命令还比较顺从。其实这个年代向主家交人质是正常的行为,只是一条家以往比较宽厚,这次兼定又用力较大,让配下豪强有些不好招架而已。 “哦……”真照院闻言只是应了一声,慈祥的眼睛眯了起来,似乎是睡着了一样。 正当兼定要询问祖母是否疲累的时候,真照院却先他一步开口: “万千代,阿喜多也大了,该让她习些礼仪礼法了。我看你不如让本家配下豪强把适龄的女儿也送来御所,给阿喜多伴读如何?我一条家的女子也不能缺了礼数教养。” 一条兼定闻言一愣,这祖母还真是……果然这个时代像真照院这样出身皇籍又嫁入名门的女子对政治的敏感度丝毫不逊于男子。 而真照院身旁的阿喜多则没有那么多想法,她唯一想到的就是自己每天快乐的摸鱼生活要结束了,一脸不情愿地看着一条兼定,希望兄长能看到自己的“微”表情。 不过一条兼定并没有如她所愿,只是点头应道:“没问题,祖母大人。孙儿正巧也有这想法。” 不谈阿喜多怎么别扭,真照院继续对一条兼定聊起家常来。 “万千代,房基在时曾为你定下一门亲事,是宇都宫家的公主,几年前你们还见过的……虽然或许你当时年纪尚浅,可能没什么印象了,但两家之间的关系你还是要多留心一下。”许是提及过世的儿子,真照院心下就有些伤感,眉目之间有些忧郁。 “孙儿知道了,此事孙儿与养父大人、土居大人、町大人商议一番,定会安排妥当。”对于兼定来说这事并不新鲜,历史上的这位宇都宫公主应该就是原本一条兼定的原配正室,一条内政的生母,后来被休了的那位。 真照院见兼定为事似小大人一般,也心下安慰了许多。之后,祖孙二人互相慰问几句,真照院便让兼定先回去了。 一出房间,一条兼定就听到房内,阿喜多跟真照院撒娇的声音,看来多半是不愿意和兄长一样上学,只是刚刚兼定和真照院在谈正事,她不好插嘴罢了。真照院虽是哄着,但多半也是没法在这事上由着她的。 不去想房内的事情,兼定离开后宅后便唤来秋利康次,让他去通知土居宗珊和町显古去一条房通那找自己议事。他自己先往养父的房间去了。 来至一条房通的屋内,一条兼定就见到这位太阁大人,正在屋中用水墨作画,画中似乎是四万十川? “哦,是兼定啊!”这位刚从外面游览山川回来的太阁似乎心情不错,招呼着自己的样子上前看画。 “义父,这是……四万十川?”兼定上前一番端详,下意识地问道。其实他也不知道这具体画的是哪里,他对四万十川的记忆基本上来自后世自己来考古时的游览,再加上东方的绘画,尤其是水墨画大多是写意为主,所以他只能靠房通前些天出门游览的经历猜测。 房通却微微颔首道:“正是。”说罢还用手虚指了一下。“过了这,对面便是津野家的知行,再往那便是本山氏的领地了。” 一条兼定的目光随着一条房通的手指望去那黑白泼墨的山水之间。虽然说实在的,他对这写意的山水其实看不出什么,但他的思绪却在构建土佐国的各方形势。 土佐一国七郡之地,现在估计撑死也就十万石左右。一条家控制之下至多也就三万石左右,这还是丰年的乐观估计,实际上税收能收上来的也就一半多一点,再加上自己的减税,可能就不到一半了。 但是老爹房基在的时候降伏了津野家,和本山氏一起攻灭大平氏,扩充一万多石的领地,除了本山氏分走的一些土地之外,基本上整个高冈郡都在一条家的所属范围之下。虽然对于那些新归附的豪强,自己目前控制力有限,很大程度上只能说是附庸,甚至津野家早些年还进行过叛乱。但一条家却是实实在在控制了土佐国一小半的石高,自己也勉强是个半国之主。 至于原来所谓的土佐七雄,光是被一条家收拾掉的就有两个了,除非剩下五个联合起来,否则在纸面数据上还真奈何不了一条家。 原本在历史上土佐七雄也只能算是大一点国人罢了,一条家以正二品家格下向土佐,都不屑于和他们并列。 唉,也不知道历史上一条兼定是怎么把这一手好牌打得稀碎的。 正当一条兼定发散思维的时候,感觉头脑渐渐有些疲累和疼痛。 正当这时,町显古按照告知来到房通的住处。面对这位家司,兼定也只是询问了一下町显古关于伴读子弟的安置问题,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就请他也来观赏房通的画作。 小半个时辰后,正在处理政务的土居宗珊才姗姗来迟。见到房中诸位都在等自己,正要告罪,兼定却不在意,毕竟这位笔头家老,在担任自己替起草正式文书,宣告本家政令的右笔以外,实际上也在帮自己处理各项琐碎政务,繁忙是正常的。 而且一条兼定还有重要的话题要谈论。 “土居大人,本家勒令配下子弟伴读之事,町大人以及基本安排好了。不过,我想配下适龄的女儿也送来中村御所伴读。” 土居宗珊还没回过神来,这边町显古就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少御所殿这是打算选拔侧室了吗?! 发现町显古愈发古怪的表情,土居宗珊也面色古怪起来,又朝兼定看去。 兼定看这俩老污龟想歪了,就咳了一声。 “咳,是祖母大人说要给阿喜多伴读的。” 土居宗珊闻言放松下来,少主年幼好色可不是什么好事,幸好只是自己误会了。虽然还是有点羞愧自己想歪了,但此事也能提高本家对配下的控制,也就应下了。 “既然是真照院殿下为阿喜多殿下考虑,那在下这就起草政令文书。” 町显古这边也好像懂了一样。 ‘少御所殿搬出真照院殿下作为遮掩,真是高明啊!不对?难道是真照院殿下有意为少御所殿纳侧?可不说少御所殿没有正室,而且年纪还小啊……唉,可惜我家没有适合的女儿!’ 这边兼定发现町显古还有些古怪,便继续对土居宗珊说道:“另外我打算组建一支马廻众,人选的话,就优先从没有适龄伴读子弟女儿的配下国人豪族的儿子中挑选吧。嗯……没有儿子的就把他们的女婿也算上,其家眷不能分离太远,也安置在中村城。你把此事和刚才让配下女儿伴读一事写在同一份文书里下达吧。” 土居宗珊对此倒没什么意见,毕竟这个时代大名组建近卫军性质的马廻众并且选拔配下子弟进入是常有的事情。这一方面是拉拢,一方面也是牵制。也就正常应下了。 见两件事情都问题不大,兼定开始商议最后一件事情。这件事也是他为什么要在一条房通这议事的原因所在。他正了正神色,用严肃的语气说道: “最后一事:鉴于本家与宇都宫家的婚约,吾希望能够提前将那位宇都宫公主接至中村御所居住。” 第十章 一换一 一闻此言,町显古和土居宗珊都有些惊讶,一直专注于自己画作的一条房通也将注意力放了过来。 将有婚约的公主提前送到男方家里作为人质的事情虽然不多,可在这战国乱世并没有多么令人稀奇。 但是…… “但是本家和宇都宫家的盟约有必要这么急迫吗?而且那是殿下未来的正室……殿下您……”町显古首先发言道。 土居宗珊的关注点却有所不同。 “少御所殿,如果您忧心盟约之事决心这么做的话,那本家也需要出一位人质……本家的几位公主年纪还太小,那就只能……”土居宗珊想说真照院,但话到嘴边又有些说不出口,真照院的话那那本家所下的筹码就太重了,而且传出去对兼定的名声也不好听。 “那就只能吾去了。”长久没有发言的一条房通偏移了一会儿注意力,又把心思放回了自己的画上。“若是吾去的话,宇都宫家也不好说什么了,天下人也少了许多非议。” 屋内瞬间又冷场了。 兼定本意是希望房通作为长辈提供意见,没想到房通居然打算自己亲自去一趟。稍稍冷静之后,还是决定自己来打破僵局。 “义父大人,兼定并非此意。其实宇都宫家就算不同意也……” “兼定,你跟为父实话实说,到底为什么要宇都宫家的公主提前来中村御所居住?”房通见兼定还要解释,自己便提前打断了兼定的话。 “我……”被房通这么直白一问,兼定反而也有点愣…… 他本意是希望通过这次有些无理的要求试探一下宇都宫家,若是对方真将女儿送来,自己和对方也好有段时间相处。他也知道自己在这个时代无法拒绝包办婚姻,但也实在是不想和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到了婚后再培养感情……哪怕在原来的历史上一条兼定相当对不起自己的发妻,但那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可在这话在这个时代提出来实在有些无理取闹,甚至荒唐。 所以若是对方拒绝了,自己就可以借机拒绝这门婚事。 之前胡思乱想的町显古这会儿也正经起来了,打圆场地向兼定问道:“少御所殿可是觉得宇都宫家的公主有些高攀了?” 此言一出,町显古反而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关注,他赶紧补充道:“在下不是说领地,我是说家格,毕竟伊予宇都宫家离关东下野的宇都宫嫡流太远了,殿下有所担心也不可以理解……”说到后面见没人赞同他,他的声音也渐渐小了起来。 其实在兼定看来,在房基那时,和伊予宇都宫家联姻可以让双方都可以更好地进攻或是防备夹在一条家和伊予宇都宫家之间的西园寺家。此外土佐国总共也不过十万石,可是伊予却有三十多万石。宇都宫家虽然只控制伊予的一小部分,可体量和一条家不相上下,甚至考虑到那些一条家新收服的国人豪族,宇都宫的实际体量可能还要更大一点。 但是从形势上考虑,宇都宫家又被西园寺家和河野家夹在中间。西园寺家和宇都宫家体量相当,而河野家控制的领地却约三倍于宇都宫家。不考虑三好家这个专注于近畿的庞然大物以外,河野家基本上可以说是四国目前最大的势力。从这个角度出发,宇都宫家对这个盟约的需求可能比一条家更急迫,毕竟一条家可不靠着河野或者三好,而土佐的其他小大名和国人可没法给一条家太大的压力。 可话又说回来,若是让河野家和西园寺家瓜分了宇都宫家,一条家却又被动了。何况自己若是打算向东统一土佐的话,让宇都宫家牵制西园寺家,别让自己被偷了家也是好的…… 思维中的反复拉扯让兼定的头又开痛了起来,下意识地拿那把随身的白纸乌木的折扇敲了脑袋。 见自家少主头疼的样子,土居宗珊这会儿发言道: “无论如何本家都要先问一下宇都宫家才能知道回复。不若起草一封用词委婉的普通信件,在其中提及此事。而且宇都宫丰冈殿下有独子丰治殿下,不如让太阁殿以传授京都学识的理由去宇都宫家教导丰治殿下,这样也名正言顺。这样考虑到太阁殿的身份尊贵,未来也是那位宇都宫家公主的义父,太阁殿在宇都宫家来去自如乃至不用前往伊予也不是没有可能。” 土居宗珊说得轻巧,可这建议在兼定听来其实有些想得太乐观了。宇都宫家虽说在领土上没比一条家大到哪去,在家格上没法和贵为五摄家之一的一条家相比,在形势上也对这项盟约更为重视,但想让宇都宫家就这么屈服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所以兼定对此还在犹豫。可房通却觉得这建议不错,点头道:“吾以为此案可行,最好这封信也由吾来写……兼定你以为如何?” 兼定对于房通的积极有些不理解,这说好听点是去给宇都宫丰治当老师,可实际上就是人质,哪怕两家目前并没看不到什么冲突,房通身为自己的养父,甚至还是辅佐役都没必要这样去做。 虽然兼定还有些举棋不定,但看到一条房通坚定的态度,他还是叹了口气应下了。 “那就……那就这样吧……” 随后兼定也只是嘱咐了町显古关于伴读和马廻众安置的事情便散了这场会谈。 当町显古和土居宗珊都离开后,兼定想跟自己的养父房通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谈起,二人只是尴尬地对坐着。 “兼定。”房通率先打破了这尴尬的情况,兼定也开始集中齐注意力来。 房通深吸一口气后继续说,一脸严肃地说道:“兼定,为父也好,家中的诸位家臣也好,最终都是要你拿主意的。你虽然不能行事无所顾忌,但也不必考虑太多。天下已是为乱世,而乱世切忌举棋不定。若你以为你之所作所为有利于一条家,那就去做吧!毕竟在土佐一条家,归根结底你才是当主!” 兼定被房通的这番话说得有些感动,也郑重地挺直腰板回复: “兼定明白了!” 房通见兼定硬气了不少,也就不再继续唠叨什么,让兼定回去,而自己要准备书写信函了。 离开房通住处的一条兼定走在回自己房间用餐的路上,津野太郎和秋利康次在后面跟着。 二人虽然没有参与刚才的一条家高层谈话,却也发现各位大人包括少御所殿的神色有些不太对劲。比较敏感是秋利康次就特意拉住津野太郎,给一条兼定留了点个人空间。 实际上兼定出来的时候时辰已晚,兼定都已经能感觉到晚风的凉意,这让他清醒了不少,冷静下来的头脑让他对自己的决策有了新的思考。 自己到底为什么心底深处有些排斥与宇都宫家的联姻?似乎自己确实是有些看不上宇都宫家。虽然自己口口声声只是想好好活下来,可若是一条家的体量拿下土佐然后根据他自己所知道的历史进程站好队,信长、秀吉、家康,这样站下去自己照样能活得很滋润。但在自己已经承认平凡的内心深处却又隐隐约约地有一些野心存在…… 宇都宫家毕竟太小了,在历史上也没有什么做为。甚至是整个土佐乃至四国甚至全日本都太小了,自己联姻也起码要联姻未来全日本的天下人,比如说……尾张的那个男人。到了战国却不上市?这怎么行! 退一步来说,以自己五摄家的家格,迎娶一位虽然在形势上帮不了什么忙,但是却出身更为高贵的皇族公主也是可以的…… 这思考让兼定的头脑又开始有些疼痛,他最近头疼得越来越频繁了,有时候他都怀疑这是不是魂穿的某种副作用,还是一条兼定真有什么精神疾病…… 万幸的是清凉的晚风能让他缓解不少。 回过神来的兼定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停下了脚步好一会儿了,让身后的秋利康次和津野太郎二人有些不放心。发现二人的有些不解与担忧的表情,兼定也只能笑了笑示意他们自己没事,让他们宽心。 但兼定的心中却没有那么平静…… 自己从形势上考虑问题也就罢了,怎么也渐渐地喜欢从出身地位上来待人接物了?这实在是对乌托邦时代自己接受到的教育的亵渎,哪怕无法把那个时代的一切美好都照搬到这个时代来,自己也不能彻底和这个时代那个原本的一条兼定的思维融为一体。 毕竟自己的思想才是自己作为一个独一无二的人存在的标识,而不是某具身体或某颗大脑。只要自己的思维始终没有被这个时代彻底同化,自己的灵魂就始终属于那个伟大的时代,而不是一个古代岛国上的某个封建贵族。 ‘看来必须要加快神社惣村计划的步伐了。’ 兼定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迈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第十一章 不一定高,但是很贵 一条兼定所设想的惣村自治体系有些类似于净土真宗,也就是一向宗在搞加贺农民一揆之前建立的那种自治村社的模式。但是区别在于,比起一向宗以控制力和煽动性更强的净土真宗寺庙为中心建立的惣村,兼定打算用更为原始、多元且更好控制的神道教神社作为惣村的中心。 一条家自己供奉的神社——不破八幡宫毕竟只是石清水八幡宫的一个分社,没有多少富余可用的神职的能被派出来管理那么多的村庄神社。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一条家派去的,作为公家代表的神官就可以在实际上掌握这些村庄神社。 虽然也有一些村庄有自己的原始神社和神灵崇拜,但毕竟大框架还是神道,兼定没必要帮天照大神统一信仰,何况八百万神灵自己也统一不过来,不如走多元化,这样既符合自己的本心,也能应对未来基督教的冲击。 当然,这些原本就存在的村庄神社也会开展祭祀活动,不过其祭司更多是由村民们轮流担任,相比兼定请到的不破八幡宫的许可来说,明显兼定这边更具有法理性。纵使如此,兼定也不打算通过神官直接控制村庄,而是保留村民祭祀的传统,实行日本历史悠久但是现在已经被各路大小大名国人破坏得七七八八的惣村自治。而神官的主要任务则是监督村民在自治的过程中不要把那微弱的民主演变成暴走民粹,就像乌托邦时代独立行动的民主监督员一样。有点文艺复兴时期旧瓶装新酒的感觉。 未来这些神社不仅会作为基层行政组织,还要担负起教育乃至军事上的作用。在这个时代,远东地区的老百姓们其实并不傻,事实上他们因为恶劣的生存环境反而在这种比自然竞争更加残酷的社会内卷中变得十分机灵。问题在于太久又太重的压迫和剥削让他们变得麻木。所以就需要用教育来启蒙他们,最起码让他们能明白惣村自治不是在害他们。 至于军事上,历史上秀吉的刀狩令其实并不符合兼定在乌托邦时代所接受的思想。若是到了把民众和武器完全隔绝开来的地步,那么无论自己颁布多少有利于百姓的改革措施,只要那些披坚执锐的贵族们不答应,他们就可以镇压,就可以叛乱。而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是很难反抗的,必须要给惣村的村民扞卫自己权益的武器。 不仅要给,而且自己还要派人下去教他们怎么用,将武力不再作为一种特权而是成为一种普及的权利。这就是兼定的天下布武! 当然,自己也要防止他们把武器拿去私斗,所以最后采取的实际上是一种类似于民兵模式。一条家将派人收集村民手中的武器,集合到神社中,由村庄全体村民和神社神官统一管理,并定期对他们进行训练,在减小私斗概率大同时提高村庄的团结和民兵的战斗力。毕竟堵不如疏,人的拳头自己可收不走,总归会有发生暴力的工具存在的,让他们把矛盾发泄在训练集会中,总比一直压着要好。而这一新政兼定将其称之为“刀合令”。 这些想法,每一条都很难执行,而且最要命的是兼定没法通过正规手段,走合法流程颁布政令,起码现在不行。因为一条家自身就是一个封建地主贵族联合统治的存在,不可能指望其自己否定自己。只有潜移默化地提高百姓的政治话语权和物理话语权,自己才能迫使一条家的贵族做出让步。本质上和当年法兰西国王联合市民对抗贵族的思路是类似的,当然,希望自己不要一步走到三级会议的地步…… 但无论再难以实施,兼定都打算去做一下。无论这个时代的人如何反对,甚至自己的遭遇会比原本的兼定更惨,历史也终将证明自己走在了一条起码可以说是相对正确的路上。或许未来自己在一些日本战国的游戏里数据也能好看不少。这是他所目睹的乌托邦时代的伟大所给他的自信,也是他作为一条家家主的底气。 兼定忍着隐隐的头疼,把自己的对于未来的想法悉数记录下来,写完之后一条家的当主大人毫无形象地直接向后倒在了榻榻米上。用墨水和毛笔写字实在是太痛苦了,他决心以后换成炭笔。 正在兼定躺在榻榻米上装死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津野太郎的声音: “少御所殿!良政回来了!” 这一声让兼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谁?你说谁回来了?” 这下轮到津野太郎蒙圈了,愣了一下继续说道:“是西小路良政,他从京都回来了。” 这下兼定缓过来了,原来是自己的一门,当初跟着自己养兄兼冬去京都的名单上好像确实有他,至于为什么是他……好像只是单纯地欧皇而已,抽签抽中了,毕竟自己对这些人确实没什么了解。回想起来之后,兼定便问道:“他怎么回来了?” 津野太郎回道:“好像是京都那边兼冬殿下的活动有成果了。” “让他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去见他。”起身准备见见这位可能给自己带来好消息的良政。 不一会儿,在小评定间,兼定见到了自己的这位御一门,他年轻的脸看上去有点奔波的疲劳,但总体还算是精神,脸上还有难以抑制的喜色。但让兼定更在意的是他边上的一位风尘仆仆的老者。 在礼数周全之后,西小路良政赶紧向兼定报喜: “禀告少御所殿,右相殿下不久就要叙任从一位,关白,左大臣!” “什么!”兼定这下确实意外到了,西小路良政所说的右相,是一条兼冬官职的唐名的简称,全称是右丞相、右相国,也就是日本的右大臣。实际上,兼冬早在1540年,天文九年,兼定还没出生前就已经担任从三位右大臣了。可历史上兼冬要到1553年,天文二十二年才担任关白,在那之前的关白是二条晴良。 “那二条关白晴良殿下呢?是打算提前隐退了吗?”其实五摄家把持关白早成惯例,兼冬迟早要当上这个关白的,但是这提前的稍微有点多了。 “据右相殿所说,二条执柄殿下不久将会以体弱多病为由而辞去关白一职,年后朝廷就会会正式宣下兼冬殿下的关白一职。”西小路良政一五一十地回复道。执柄是关白的唐名,西小路良政称呼人起来一嘴唐名官职,也不知道是去京都前就这样高雅,还是到了京都后才补的习。 “而且殿下您的官职也已经就位,正五下,左近卫少将,领土佐守,另外还有禁色许可及上殿之权。”说完西小路良政还将一份文书呈上,正是朝廷的任命文书。 兼定将其那在手中仔细审视,他倒是不是和其他乡下大名一样多么在意这点官职和什么殿上人的身份,毕竟自己是五摄家出身,祖上一二位的大官出过太多了,出入皇宫殿宇那更是跟回家一样来去自如。 他真正在乎的朝廷关于土佐守的名分,和禁色宣下。前者是他统一土佐的大义名分,哪怕朝廷威望衰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自己真想打这面旗帜还是能打的。 而后者则是兼定最近关注起来的一件事情,自己的旗帜用的是紫底黑纹,可在日本紫色是禁色,按照官位一点点往上爬的话自己得到三位才有资格正式用朝廷的紫色。虽然朝廷的紫色是深紫和淡紫,而自己之前所用的是紫红色,且这么多年下来,朝廷基本上也不管这颜色的事情了,禁色许可更多只是个添头,但他还是不想在这事上出现问题,哪怕作为五摄家出身的他就算直接用朝廷禁色其实也无可非议。 兼定十分满意地把文书收好,却发现西小路良政有些欲言又止。刚才还喜不自胜的兼定这就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听到兼定的话,西小路良政这才把京都方面另外的一些情况如实道来: “回少御所殿……其实……其实京都方面派我回来是因为宗家在官职上开销巨大,希望本家能再支援些财货……” 没钱了?不对啊,你们出发去京都的时候我可没少给啊。自己不说和毛利元就那样捡漏几十贯买个左马头吧,也不至于原价买官吧? 见兼定脸色开始变得不好看,西小路良政赶忙补充道:“少御所殿,二条执柄殿下起初并无辞官之意,朝中也对您叙官一事觉得为时尚早。是右相殿多次登门拜访各方权贵,这才让官位之事得以如此快速敲定……” 原来是氪金了。 “此事京都宗家如何急切若此?”兼定平复了一下肉疼的心情之后,又继续发问。毕竟兼冬是右大臣,未来大概率就是关白了。 “兼冬殿下以为此事宜速不宜迟,未来朝廷愈发安顿,官位之事愈发难以活动。”良政俯身解释道。 兼定心中琢磨了一下,似乎确实如此。兼冬没法预卜先知,虽然天下总体仍是乱世,但从京都目前的局势看来,兼冬确实可能做出这番预测,再说他也还是个二十岁出头,难免会情急之下判断失误。此外自己也难以排除是不是临走之前自己大额追加资金导致了兼冬有了事急从权的感觉。 罢了,历史上这位养兄去世太早,他若是能早几年担任关白,对于整个一条家来说也是好事,就是便宜了二条晴良提前拿钱退休了。 念及此处,兼定便也不再去想,只是问道: “你们有没有在京都奢侈开销?” 西小路良政以为兼定是猜忌他们贪污了,把头直接贴地回答道: “绝无此事!我等在京都一切开销皆是按照右相殿安排的!虽然置办了几件新衣,但也是右相殿说为了体面而置办的……” 兼定坐在主座不置可否,只是微微颔首,说道: “此事吾知道了,义兄大人说的没错。你之后继续回京都辅助义兄,另外我会让入江经和和跟你一起回去。财货的事情,一会儿你去找土居大人和町大人商量,这次务必……务必多花一段时间。” 第十二章 上忍!但是没什么名气 入江经和也是土佐一条家五御一门的成员,兼定把他派去主要是他年纪长些,做事稳重……大概吧…… 把这些烦心事抛在脑后,兼定无奈地向良政问道: “那这么说,我们也已经没有怎么资金在京都求贤纳士喽?” “少御所殿明鉴,确实如此……”良政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唉……”兼定长叹一口气,十六世纪最稀缺的资源是什么?是官位吗?是人才啊!这要是给自己一个小西行长之类的名商家臣,自己的经济问题能多少也能解决一点。 可惜,没有。 看到自家少御所殿稚嫩的脸上有些沮丧,西小路良政又补充道:“不过少御所殿不必忧心!此行回来的路上我还遇到了这位老者,他可是一位忍术大师。良政今日带他来此也是为了举荐给少御所殿。”随后良政仔细讲了讲自己在路上是怎么迷路,怎么遇上贼寇,又怎么被这位老人所救,大概就是那种掉落山崖遇到绝世老爷爷大杀四方的桥段,听得兼定也有些激动,毕竟他一开始以为这位老人顶多就是自己的哪位不知名的家臣。而西小路良政的话对老者似乎也很受用,嘴角勾起得意的浅笑。“西小路大人过讲了,那些不过老朽的一些障眼法罢了。” 但此刻在兼定心里,这么强力的忍者,那肯定史书留名啊!难道是加藤段藏?可他这会儿不应该在关东吗?望月千代女?性别不对啊……服部家的人这会应该在德川那,义贼石川五右卫门年龄又对不上,难道也是障眼法? 会在这一带活动的老忍者……应该是百地正西,也就是百地三太夫了!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得到伊贺三上忍的辅佐!果然主角光环什么的是存在的啊! 想到这里,兼定正襟危坐,向着老者发问:“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一定要礼贤下士,这个年代忍者地位并不高,自己一定要礼贤下士! 老者也看见了兼定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的姿态,微不可查地颔首,心道这位小国司大人还真是和西小路良政所言一样,虽然年纪尚小,正经起来也与成人一般。便微笑着正式俯身行礼,言道:“回少御所殿,老朽乃伊贺三上忍之一……” 兼定:果然! “藤林保丰!” 兼定:…… “谁?”不是百地三太夫?意外的兼定下意识地问道。 老者见兼定没回过神来,以为是听到自己名号惊讶所致,于是又说了一边: “藤林保丰!” 兼定对于忍者的了解有限,也不排除这个时代有什么很强的忍者但是自己不认识,于是就把目光转向西小路良政。 良政也把目光转向一条兼定,显然他也不知道,或许这老者之前跟他交流的时候用的还是假名。 房间内氛围有些尴尬…… 藤林保丰见房间内没人对自己的名头有反应,瞬间有些急切。 “藤林保丰啊!藤林家啊!殿下您再想想伊贺三上忍!” “就算你这么说……但是伊贺三上忍我只记得服部家和百地三太夫啊……”虽然藤林保丰的情绪很是强烈,但是西小路良政苦思冥想之后也只得出还是不认识的结论。 而本来有些气愤的藤林保丰听到服部和百地两个姓氏就有些泄气。 “伊贺三上忍怎么会只有两家呢?唉……也是……老朽已经这么多年……”一边说着,藤林保丰脸上就出现了自嘲的苦笑,甚至眼泪都下来了。 “藤林大人还请冷静一点。”说实在话看藤林保丰这个是上忍但是没有什么名气的老人情绪这么大起大落,兼定真怕他会一口气上不来抽过去…… “是老朽失态了!”闻听此言的藤林保丰尽力收敛了情绪,整了整仪态神色后,俯身对一条兼定行礼。“回少御所殿,老朽本是伊贺三上忍家族藤林家的老当主,奈何家业为百地家所阴谋篡夺,老朽被迫隐居。故而伊贺虽有三上忍而藤林家如今已然籍籍无名。老朽本想着以此惨躯终了此生,奈何那百地意欲得寸进尺!要彻底绝了我藤林家!断我藤林流忍术奥义!老朽不堪其辱,凭此入黄土之身出山以求家名祖学存续。后听闻少御所殿求贤若渴,故随西小路良政大人觐见少御所殿,还望少御所殿收留!”说完又是大礼参拜下去,俯身贴地。 一番陈词让兼定有些心动,但是也有所顾忌,没让藤林保丰起身,而是自己在上座仰视着抱手询问道: “你说百地家夺了你的家业和祖宗忍术,那你投靠本家岂不是让本家招致伊贺国人的不满,乃至刺杀于吾?” “殿下放心,若是百地家真心要派人置老朽于死地,那百地正西那个老混蛋早就下手了。说白了,他们早就不把老朽放在眼里,甚至以为老朽已经死了。”藤林保丰额头贴地答道。 兼定闻言颔首,继续问道:“那藤林老大人就不怕吾非但不收留反而告发于伊贺?” 藤林保丰听到这问题略带笑意答复道:“天下行事无有不冒风险者,老朽此次出山也不过一赌而已。而且……而且恕老朽直言,西小路良政大人与少御所殿,乃至整个御馆的人,怕是都留不住老朽。” 这话一出,西小路良政心下惊诧,下意识起身就要去喊门外的护卫,兼定见此立刻拿出折扇一摆,喝道:“良政!坐下!”西小路良政又非常别扭地做了回去,但是却是对藤林保丰这个老人表现出来着十二分的警惕,甚至不自觉得往藤林保丰和一条兼定之间微微挪动了一点。 兼定稳住西小路良政之后,就感到身上有一丝丝凉意,眯眼对藤林保丰说:“你经护卫搜查,身上仍藏有利器?” 兼定此话一出,藤林保丰就拿出一把小巧的匕首,西小路良政见状赶紧上前收起,又在兼定的示意下快速呈了上去。 兼定把玩着这小巧的匕首,其虽无什么精巧的装饰,只是同体漆黑,打开刀鞘,便觉得这匕首锋利异常,寒芒慎人。与其他普通和式匕首不同的是,这把匕首如针刺一般,刀身还刻着一些槽口,估计是放血之用。还有一些地方泛着异样的淡淡浮绿,让兼定心下惊惧。 好家伙还淬了毒。 把玩一阵后,兼定把匕首归鞘放在一旁,向着下方的藤林保丰冷笑着问道: “老大人这是打算刺杀本御所?” “不敢。不过是祖传之器,名曰‘棘’,老朽亦不过出门在外自保之用。”藤林保丰也冷声冷气地回话。 “既然不是要刺吾,那吾对此物甚是喜欢,不知老大人可否愿意割爱于吾?”听到藤林保丰这样回答,兼定就语气郑重地和他继续拉扯。 “大人不可无锐以自全。老朽愿将‘棘’献上殿下。”藤林保丰并无犹豫,似乎早就预料到兼定会索要这把匕首一样般痛快应下。 虽然兼定猜到藤林保丰会把这祖传匕首给自己,但没想到他这么痛快。思索一会儿,又继续问道: “那藤林老大人呢?无此神兵何以自保?” 藤林保丰又像是早就料到一般马上回复道: “老朽身无兵刃亦可在此御馆中来去自如……” 听到藤林保丰这狂妄之语,西小路良政就怒喝道:“大胆!”但还没有说完就被兼定摆手止住又让藤林保丰继续说。 “良政大人切莫误会老朽,老朽是说,老朽信任少御所殿大人大量,定不会为难于老朽的。” “你!”闻言西小路良政还是有些生气。兼定在上座却大笑道:“藤林老大人快快请起!”说着就走来藤林保丰面前将他搀起,顺手阻拦了要上前阻止自己的西小路良政,继续对藤林保丰说: “藤林老大人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了。这样吾先请老大人屈就本家侍大将,由老大人来为本家训练专属的素破部队,日后再行拔擢。不过不叫素破了,本家素破众今日起一律称之为‘忍者’。” 所谓素破,就是江户幕府之前日本人对于忍者类群体的一种称呼。但是兼定一方面是暂时不能太招摇,另一方面也是从未来而来的他更加适应“忍者”这个称呼。 被搀起的藤林保丰闻言又俯身谢恩。 “老朽多谢少御所殿收留!感激不尽!” 虽然兼定觉得这老头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得有些不爽,但还是继续嘱咐道:“嗯,但是毕竟你的身份有些敏感,这样吧,老大人以后就暂且以‘闇’称呼吧。” 闇者日闇,即黄昏之意。 藤林保丰好似也料到会这样一样,谢道:“多谢殿下赐名。” 兼定微笑点头本想这样就让藤林保丰先下去安顿,但想了想又拿过那把匕首‘棘’,放到了藤林保丰手上,这下老人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意外。“殿下……这!” 看来他是把这匕首当成一种投名状或者抵押物了。心里这样想,嘴上说道:“老大人不必多虑,君子不夺人所爱,刚才我也不过是那么一说而已,若是老大人诚心为我效力,有没有这‘棘’都是一样的,反之亦然。” 藤林保丰听到兼定这话又激动起来,甚至眼泪都流了下来,再次俯身叩首道:“保丰谢过殿下!” 兼定又将他重新搀起,宽慰几句,叫来外面的侍从带他下去先安顿下来。侍从进到屋内看见一个小孩子安慰一个老头这场景实在诡异,却也没敢多说什么,将藤林保丰请了下去。 及至出屋,兼定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叫住“闇”,问道: “老大人,我有些好奇,‘棘’你是如何带进来的?” 藤林保丰也不隐瞒,痛快解答:“不过贴身而藏,外加伪装,使之与皮肉浑然一体,乃障眼法罢了。” 听到这个回答的兼定没说什么,点了点头让藤林保丰下去了。心下却有些可惜: 还以为是有个冬瓜也能藏的裤子口袋。 第十三章 当场给你元服 因为把危险人物贸然带来见兼定而感到愧疚的西小路良政和入江经和押着又一批支援京都的物资出发了,兼定有时候感觉自己仿佛成了当年公家在地方的地头…… 不过这年头真正的土地所有者才是老大,兼定也要继续经营土佐一条家的一亩三分地。 而如今时至秋后,兼定刚和两个妹妹赏落叶回御馆,后面跟着秋利康次、津野太郎以及东小路教忠。其中秋利康次和东小路教忠披着绿底绣紫花的短披风。这是兼定新建立的马廻众——紫阳众的制服。绿底代表紫阳花叶,紫花就是紫阳花了。取紫阳花象征的死亡之意,意寓向死而生。本来兼定还觉得这个时代的人可能会认为这个有点不吉利,但是秋利康次等武士似乎没有这个忌讳,相反还挺喜欢,尤其是他们之中大多有公家背景,更觉得以花为喻甚是风雅。 虽然兼定一开始只是夹带自己砍后颈和复活僵尸美少女的私货而已…… 至于津野太郎,因为还没有元服,所以兼定暂时让他继续学习武艺和学识,而没有让他直接加入紫阳众。当然,对于这位历史上一条家难得的抵抗派,兼定还是向他保证紫阳众始终给他留了一席之地。 众人回到御馆后,年纪最小的阿喜川已经开始连打哈欠,眼皮沉重了。虽然作为公主的她也和兼定一样乘车出行,但毕竟小孩子心性,喜爱玩闹,今天痛快玩耍下来倒也累了。边上阿喜多今天倒是收敛了许多,像个老婆婆一样数落着自己的妹妹,想必是最近学的礼仪课程上教她的,给她拿来现学现用了。因为兼定听出她用得好多词汇虽然说得一本正经,但用得却是错的,估计也是假正经。 看着姐妹二人一个睡眼惺忪,一个道貌岸然地告辞回去,兼定心下就觉得这两个妹妹又可爱又好玩,回过神来也感觉到今天的疲乏。说实话,就战国这道路条件,自己今天秋叶没赏到几片,倒是尽在路上颠簸了…… 正当兼定也要回去休息时,藤林保丰却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拐角处,把兼定下得马上就清醒了。 发现自己失态的兼定,扶了扶刚刚一激动弄歪掉的帽子,既尴尬又有些责怪地问道。“闇老大人这是何为啊?” 关于藤林保丰的身份,兼定也特意嘱咐了西小路良政口风严一点。至于现在的藤林保丰正,他作为“闇”老大人正在为兼定训练“鸱鸺”。 所谓鸱鸺,又名鸮,俗称猫头鹰,在日语有时也被引申为夜晚中的警察。兼定借用这一名词创建鸱鸺众,由藤林保丰统合训练一条家的一些业余情报人员和在四国土佐本地活动的零星所谓的“素破”。 虽然根据藤林保丰的测试发现他们大多只比那些蹩脚的小毛贼强点有限,而且同样也对藤林保丰的“大名”一无所知,这让藤林保丰鄙视他们的同时又十分气愤,尤其是当他自信满满在他们面前地报出自己大名却再次冷场的时候…… 关于情报工作,兼定没什么太多的了解,他脑海里关于谍报的知识基本基于电话发明以后的世界,所以鸱鸺众的训练方案和指挥都是由藤林保丰负责。本来藤林保丰却主动要求兼定任命一位一门进入鸱鸺众担任管理职务的,估计也是为了让兼定安心他的行动,不过兼定考虑到一条家对情报工作确实没什么人才,让不懂行的人进入忍者集团这种专业部门很容易出现外行瞎指挥的问题,尤其是自己的一门,便婉拒了藤林保丰的好意,藤林保丰见此也就没有强求。 在那之后直至现在,藤林保丰组织和布置了一条家目前领地上的情报体系。 只见藤林保丰眼光越过一条兼定,往其身后投去。 “老大人,不必如此,都是自己人。”兼定察觉藤林保丰暗示,但并不介意。 “是,老朽明白了。”藤林保丰闻言颔首,继续报告道:“殿下,高冈郡异动。”说完还拿出一封信纸呈给兼定。 对配下国人豪族有别样想法兼定并不奇怪,毕竟自己无论是建立紫阳众还是组建鸱鸺众都越过了一条家的诸大夫合议制度,而新税制则是眼看着就要动那些地头蛇们的蛋糕,只是兼定继任当主以来,对于长冈郡的豪强都没有逼迫太紧,原以为幡多郡治下会先乱起来…… 接过信纸,兼定发现信中的字迹潦草,但万幸还不影响阅读,估计是新训练的忍者还不熟练。至于其中内容也很简单,除了写明几家大平家旧领上的国人豪族的异动以外,更多的笔墨放在了津野家上面。 津野家中有家臣勾结本山家,意欲扶持津野家次子津野次郎对抗本家。 兼定拿着信纸瞅了一眼藤林保丰,这意思‘证据确凿?’。藤林保丰会意点头肯定。 兼定默不作声,只是把信纸递给身后三人阅览。“你们都看看吧。” 秋利康次和东小路教忠接过来看后虽然脸色不好看,但当传到津野太郎的时候,直接就跪了下来。“少御所殿……殿下……这……我,我实在不知道,父亲和次郎……” 眼瞅着津野太郎语无伦次,秋利康次赶紧踢了他一脚,示意他赶紧向殿下请罪。东小路教忠见此也跟着踹了津野太郎一脚,不过这脚力气有点大,都把津野太郎往前踹了几步。但是被踹了两脚的津野太郎说话仿佛都被踢利索了,立马趁势俯身说道:“津野家御下不严,请殿下降罪!” 兼定并没有立刻给出答复,而是向藤林保丰继续了解其中的细节。 “此事,津野基高和津野次郎有主动推动吗?” 听到少御所殿向那位老大人提及父亲和弟弟,津野太郎又是一个冷颤。 万幸老人的话让津野太郎松了一口气。 “回少御所殿,根据初步调查,津野基高和其次子应该没有主动推动此事。目前还只是津野家一小撮家臣和地方豪族自己在与本山家勾结,分别是……” 随着兼定知道了详情,他自己其实也轻松了许多。这和自己根据津野基高的历史上的行为进行预测差不多,津野家虽然对于土佐一条家的臣服在整体上还比较一般,但是津野基高确实已经被自己老爹房基打服了,成了一个日子人。至于津野次郎,也就是原本历史上的津野胜兴,无论是原来的时间线还是现在都大概率只是津野家家臣豪强们的傀儡罢了。 “太郎。”兼定摆弄怀中白纸乌木折扇,思索了一阵后才转过身去,用折扇一招,示意津野太郎上前。 闻言太郎赶忙膝行到兼定身旁。“少御所殿……” 但兼定的纸扇一摆,打住津野太郎话头,反而示意他直起身子,自己却将头顶乌帽摘下,在康次、教忠和太郎惊讶的目光中,戴到了津野太郎的头上。正色说道:“今日吾一条土佐守兼定在此为你津野太郎元服,赐下偏讳,为你取名津野定胜。”言罢,就将还没反应过来的的津野定胜扶起。 “定胜,吾命你立刻返回津野家处理家内事务并监视高冈郡动向。吾会让莲池城的白川兼亲协助你。” 听到命令,津野定胜这才回过神来,用力点头应是。 “太郎!啊不,定胜遵命!” 兼定见他这样,也笑着点了点头,吩咐秋利康次和东小路教忠道: “康次,立刻以吾之名义起草三封文书,一封证明定胜之名由吾之偏讳赐下;一封送往莲池城,让白川大人按吾之吩咐弹压不臣;最后一封请津野基高大人来中村御所述职。教忠,你领本家数位强干武士随行定胜返家,务必利落行事。” “是!” “遵命!” 二人一同应下后,津野定胜和东小路教忠各自下去准备前往高冈郡的事宜,秋利康次则和藤林保丰一起护送兼定返回自己房间,重新安排防卫工作后,才下去使用笔墨。 回屋的兼定长松一口气,先请藤林保丰坐下,自己则在要房内重新找一顶乌帽戴上。 一边找,一边就向藤林保丰继续问话: “老大人确定这次是本山家在动手?” 身为专业人士的藤林保丰点头称是,还跟兼定细细言明本山家的情报人员行动如何蹩脚,在他这个虽然没有什么名气但是毕竟是专业的上忍面前毫无秘密可言。 不过兼定的关注点却并不在这上面。找到乌帽的兼定对着铜镜整理着乌帽和系绳,继续向藤林保丰追问道: “长宗我部家呢?没有参与其中吗?他们最近在做什么?” 自从鸱鸺众组建以来,兼定最关注的就是长宗我部家的动态,就连西园寺家都得往后稍稍。 “少御所殿勿虑,长宗我部家正在处理自家事务,本事目前并没有长宗我部家参与的迹象。本家忍者目前正在渗透本山家,之后就会优先渗透长宗我部家,介时相关情报能更为准确。” 第十四章 战国足球小将 藤林保丰离开后,兼定便开始一份份地查看他给自己呈递的各类情报信息。 其中最为重要的两件事情,一是关于地方村庄隐藏的石高、武器、人口等数量,二是一条家的决策层——诸位一条家的大夫们对一条兼定多次越过诸大夫合议开始愈发地不满。 对于前者,虽然鸱鸺众目前还查不出具体的数字和位置,只能模糊得给出一个大概,但是地方村庄无论隐瞒下多少,自己都不会感到意外。 毕竟农民是非常狡猾的。 他们必须狡猾,否则就无法在这个吃人的社会中存活下来。 这个年代武士权贵们可以肆意处罚隐藏田亩、物资,躲避各种苛捐杂税的农民,但却永远不能解决农民藏田逃役的现象,因为将农民逼成这个样子的就是武士自己。 甚至可以说农民采用这样一种非暴力反抗手段,已经是很给武士面子了,否则像欧洲的农民起义,逼急了那是真敢直接把骑士老爷们摁在地上打,例如一向宗农民起义等,虽说打着宗教的名义,但起源到底还是农民起义。 阳光底下没有新鲜事,只是随着气候的恶化和战乱的加剧,旧事反复重演,百姓距离饿死越来越近。等到将近饿殍的时候,老爷们再怎么镇压也压不住叛乱了。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农民们没了老爷照样种田,但老爷们没有农民可真会饿死。哪怕是最终取得天下的德川家康最多也只能让农民半饿半饱罢了。 兼定叹了口气,放下这份情报,拿起另一份。 后者的情况并不急迫,毕竟土居宗珊作为御一门笔头家老,始终都是忠心的,至少不可能对自己采取暴力措施。有他在,三家老羽生、为松、安并无论再怎么反对,哪怕自己犯了众怒他们,只要土居宗珊这个家里的超级大辈兼实权大佬自己没动手,他们就没法像原本历史上一样流放自己。 虽说有人说这次的流放是家臣们好心替兼定考虑,是为了保护兼定,但兼定可不这容易信了这种推论,更重要的是这三家老也是实打实的反对派。 想到这兼定眼睛眯了眯,眼神有些寒冷。 三家老……他们并没有家老格,不是世袭罔替的一条家决策层……自己等藤林保丰完成对领内忍者的部署之后完全可以让他们身中数剑自杀身亡,然后再提拔新的,支持自己的家老。以自己一条家当主的权柄安排一下身为前伊贺三上忍的藤林保丰刺杀他们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这念头一出,兼定就连连摇头将其散去。 这个想法的风险性倒是其次,关键是兼定担忧自己怎么会生出这么......这么“直接”的想法。 担忧的倒不是刺杀这种手段血腥残忍还有点卑鄙,兼定从一开始就对这些封建权贵没什么感觉,自然也不在乎自己的手段是否光明正大,何况这个年代这些封建玩意自己都未必遵守那一套东西。 他真正在意的是自己身为一个未来客,怎么会生出这种“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这种思路呢?太落后,太原始,太野蛮。有问题就应该想着解决问题,解决不了也要想办法缓解问题,医生把病人宰了算怎么回事。 或许是自己今天太累了...... 不停的思考带来头部隐隐作痛,兼定终于还是将情报文件放下,又像死了一样直接倒在了榻榻米上装尸体。 装尸体一会儿后兼定就听到门外传来秋利康次的声音。 “阿喜多殿下?” 随后就是急促的脚步声、撞击声、东西掉在地上的响声以及阿喜多跑远后隐隐约约传来的道歉的声音,不过这丫头跑得太急,话也没说清楚,再加上后面还有侍女追赶的声音,兼定也没听懂她具体道歉了个啥。 感到奇怪的兼定从尸体状态恢复,起身拉开房门走出来后就看到正在地上收拾落地文书的秋利康次,看来阿喜多是把康次的文书撞到地上了。 “康次,刚刚发生什么了?我好像听到了阿喜多的声音。” 发现兼定已经从房间里出来,秋利康次也笑着回话道: “方才我来为殿下送草拟的文书,请殿下过目盖章。但阿喜多殿下像是有什么急,跑得太快把我这的文书给撞到地上了。” 兼定听完后虽然也不知道阿喜多这是咋了,但还是点了点头,蹲下身子就要帮秋利康次一起收拾文书。秋利康次见此赶紧快速把文书都一并拾起,抱在怀里收拾起来。 “殿下不用劳烦,还是我来吧。” 兼定见此也不好再动手。“幸苦了。” 闻言秋利康次就有些受宠若惊地笑着说道:“不敢,不敢,这本就是我职责所在。” 兼定看着手忙脚乱,困难得整理手中文书的秋利康次,想了想还是让他先把东西放在自己房里再做整理。 “康次,你知道阿喜多往哪去了吗?” 对着房内正在整理文书的康次,兼定突然对阿喜多有些好奇。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之中,这丫头虽然以前比较皮,但是最近开始学习礼仪之后倒是也文静了许多,尤其是在阿喜川面前还把学的那套东西现学现卖,像个小老师一样。 屋内的康次闻言回道:“阿喜多殿下好像是......好像是往公学的方向去了。” 公学,也就是兼定安置那些伴读子弟学习的地方,他自己也会去哪里学习,不过最近自己忙着筹备紫阳众和鸱鸺众没什么功夫去了。本来阿喜多和她未来伴读的豪强女儿也要被安置一座到另一座女子公学的,所有阿喜多就对这公学有不小的兴趣,可也不会像今天这么急切地地往那边跑。念及此处,兼定也突然有了兴趣。 “康次,你先弄着,我去公学那看看。” 说罢兼定就要自己往公学那走,康次赶忙放下手头的工作,跟上了兼定。 “殿下!殿下,我跟你一起去。文书回来再弄吧。” 兼定也知道康次是怕自己出事,虽然自己也不知道御馆和公学又不远,自己在这段路上能有啥危险。 等二人走近一条家的公学的时候,发现阿喜多正趴在二楼的的栏杆上往下张望着什么,似乎是身边的侍女都拦着不让她下去。而下面公学的活动场地之中好像也有吵闹的声音传来。 秋利康次见之就要去通报公学的傅役,也就是公学的老师,一条家的一门众飞鸟井雅量,却被兼定一挥扇子止住。只见兼定无声地靠近阿喜多,其身边的侍女也被兼定示意不要出声,待到了阿喜多身后,就一把从其身后把这小姑娘从栏杆上抱了下来,并且给了她一个暴栗,责怪道: “死丫头,掉下去可咋办?” 阿喜多一开始还有些被吓到,但发现来的是自己哥哥这才放松下来。 她先是下意识嗔怪地瞅了一眼兼定,接着因为刚刚自己的举止全无公家小姐的风度,再加上想到自己来这看的热闹,便害羞地笑了笑,就要对兼定行礼。 兼定一看这小姑娘这番表情变化就觉得好笑。 “行啦,行啦,在阿喜川面前装装得了,跟我这装什么?你跑到这看什么热闹呢?” 一听兼定询问自己来这干啥,阿喜多就开始支支吾吾。 “兄长,我......我......我就是过来看看......” 正当兄妹俩对话时,下面传来一声公卿式的尖细嗓音。 “都住口!黄口小儿!” 是飞鸟井雅量的声音。 兼定走到栏杆边上往下看去,发现前段时间教授自己公家诸项礼仪风度的飞鸟井雅量在下面朝着一众拿着蹴鞠正在打闹争吵的公学里的学生怒吼,可惜那群小伙子没人听他的,继续吵自己的。 “这是怎么了?” 兼定在楼上大声朝下面说道。 “少御所殿。” 被这群臭小子气得脸都白了(倒是省得擦粉了)的飞鸟井雅量发现上面的突然出现的一条兼定。其他学生这才发现情况不对,几个机灵的也赶紧向兼定行礼,恭谨称呼道:“少御所殿!” 不一会儿整个场地吵闹声都没有了,毕竟不久前跟他们一起在公学里学习过一段时间的兼定他们还是认识的。 “各位,这是怎么回事啊?” 飞鸟井雅量还没来得及回话,那边的一个男孩就大声喊道:“殿下!松鹤丸说我们这些武家国人子弟粗鄙,不配学习蹴鞠之艺!” 这男孩话语一出另一个男孩就回头对他怒目而视,想要说什么又不敢当着御所殿的面前出脏口。 飞鸟井雅量见情况又要失控,这就斥责那孩子。 “住口!黄口小儿!殿下......” 但还没等飞鸟井雅量的尖细声音说完,兼定就说道: “雅量先生,你先别急。你们哪个是松鹤丸啊?怎么好说别人粗鄙呢?” “回少御所殿,小子就是松鹤丸,中御门松鹤丸。” 刚刚回头的那个男孩见兼定问话,就赶忙回话。 “少御所殿明鉴,是漥川明吉先说我们公家子弟懦弱,就是学了蹴鞠在战场上也是无用废人!” “你放屁!我哪有这么说过你们!你污蔑我冒犯御所殿!” 第一个发话的男孩听到中御们万松丸的话马上就反驳道,看来他就是漥川明吉了。 “你说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眼瞅着下面又要吵起来,兼定直接叫停。 看着下面又归于安静的众人,兼定想了想笑着说道: “各位同学,既然大家对蹴鞠这事意见这么大,那么......康次,下去,把他们的蹴鞠都收了,就留一个给他们。” 第十五章 御所殿的十三人 蹴鞠,像足球又并非足球,其运动的激烈程度和现代足球相比要低不少,尤其是在宫廷风靡之后更加注重控球的技巧和运球表演。 从中国传入日本后,蹴鞠一样受到了日本宫廷的尊崇,蹴鞠表演也被公卿当成一项技艺传承。 到了武家掌权的时代,武家也开始学习蹴鞠,比如着名的足球小将今川氏真,还有在处理掉一条家之后,请来飞鸟井雅量学习蹴鞠的长宗我部元亲。 当然,武家的蹴鞠依然承袭公家优雅的表演风格。 而兼定现在搞的则更接近现代足球。本来兼定还对没有合适的球鞋有些顾虑,所幸发现这布制或皮制的蹴鞠球也不硬。 而阿喜多则是被兼定要求向她现前撞到的秋利康次好好道歉。虽然康次觉得没必要,也连道自己不敢受,但好在阿喜多在兼定面前还是比较有礼数的,好好地给康次道了歉。 之后兄妹俩在那看了一会儿球方才回御馆用晚饭。 先不论终于这一天前前后后终于把自己折腾累了的阿喜多,回到自己房间后的兼定这边则是对今天蹴鞠争端一事另有一番感触。 从小一辈之间的冲突来看,土佐一条家内部下向的公家家臣和幡多郡本地本来的本土武家哪怕经过这么多年,这么多代当主更替,依旧存在一定的矛盾。 虽然这一点到底是否可靠需要自己进一步求证,但是想来大致的思路是没错的。 或许......自己可以换个角度来思考问题。 一条家的诸大夫合议自己没办法从中取得稳定的支持,现在至多也不过家老们勉强无视和默认自己的种种行为。 那自己完全可以让诸大夫合议瘫痪,让这个制度足够低效,失去正常决策的效力。届时自己就可以绕开合议,直接以土佐一条家当主的身份行动。 而降低其效率的方法多种多样,最简单的就是往其中塞人,六个家老议事怎么够?我直接扩张两倍,到12人,不,13人。理由也很简单,主少国疑,六个人辅佐怎么够?更何况从公学书塾里公武两家子弟之间的冲突看来本家公武矛盾必须重视,那我拔擢一些武家进入本家决策层也很正常吧? 兼定虽然想得很美,但是也明白光凭这道貌岸然的话没法让现在的一条家上层妥协,自己要变动上层建筑就得把武家推到前台,让他们去和反对改制的家老们去斗,而不是自己冲锋在前。 比如,根据兼定从秋利康次那得到的消息,那个漥川明吉的父亲漥川俊光,以及他所在的,由漥川家、志和家、西家、西原家、福良家组成的仁井田五人众。此外还有在历史上忠心耿耿的加久见家的加久见左卫门和立石家的立石摄津守都可以拉进来。 虽然兼定的本意是拖垮诸大夫合议的效率,但是也不能拉进一群反贼和废物进来。 ‘嗯......其实津野家也可以拉进来,但具体还是要看太郎......额,是定胜的这次回去的具体表现。’ 兼定想到这里也感受到了这一天的疲累,坐在被褥之上,在黑暗之中伸了个懒腰便打算休息了。 “少御所殿?您还没休息吗?” 屋外传来秋利康次的询问。 “还没,我正要休息,怎么了?” “殿下,宇都宫家的回信来了!” “到了?” 兼定闻言拉开房门,看到跪在门外汇报的秋利康次,手中拿着一份已经拆封过的信函。 “义父大人已经看过了吗?” “太阁殿已经过目过了,特意让侍从来拿给殿下。如果殿下您打算休息,那我明日再......” “没事,给我吧。” 兼定从秋利康次手中拿过信函,打开之后快速扫了一遍。 一封宇都宫丰冈给一条房通的私人信函。 这并不奇怪,一条房通给宇都宫丰冈的去信也是以私人名义去信的。 可是这信里的字迹......怎么这般俊秀? 一时间兼定的眉目间充满了古怪。 “就是原信?” “就是原信。” 秋利康次闻言也迷糊了,不知道自家主公对这封信有感到什么怪异之处,只能老实回话。 “哦......”兼定嘴上没有继续疑问,脑海中却是忍不住地思绪翻涌,不住地去想如此娟秀的字迹想必不是出自宇都宫丰冈之手,但问题是……这是谁写的? 暂且压下心中的疑惑,兼定详细浏览起这封信函的内容。信的大致意思很清楚,不过是在吹捧自己义父学识多么多么渊博,又说那位宇都宫少主宇都宫丰治冥顽不灵,恐怕辱了太阁殿的门楣…… 虽然只字不提提前送公主来一条家的事情,但兼定也能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推辞。 他们婉拒一条家的太阁殿去教导自家少主,自然也就意味着提前将公主送来一条家的事情不了了之。 这在兼定意料之中,毕竟如果提前送了,那就是宇都宫家示弱了,在未来一条—宇都宫同盟之中,宇都宫就有可能处于被动的下位了。只是兼定没想到这位写信人打得一手好太极,不太像是宇都宫家掌权者会用的文风。 更为怪异的是,在信中,写信人反复提及那位宇都宫家公主的想法。 虽然在这个年代疼爱女儿,注重女儿想法的大名不是没有,但这种书信往来中也不可能描写得这么……这么细腻,就像是女性执笔一样……难道是宇都宫夫人写的? 兼定略加思索,有用别种答案呼之欲出。 也有可能是那位宇都宫家的待嫁公主所写。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那位宇都宫公主的能力和教养都让兼定相当意外。 代身为大名的父亲执笔写信,哪怕只是非正式的私人信件也足以说明其地位和能力。 如果是经常这么干,那不可能不知道隐瞒自己的字迹,靠拢宇都宫丰冈的文风。 兼定再次去观察信中字迹文风,整体文风确实像是个男性的文风,但字迹却在个别提及宇都宫家、宇都宫丰治的地方笔法刚硬且有魄力。明显是写信人在告诉读信者自己能写得很刚强,只是故意表现出俊秀而已。 这是那位公主在炫技?还是替宇都宫家在表达善意的同时展现自己的尊严? 恐怕两者兼有。 这位公主还真是……是因为自己对她有嫌弃的意思而生气了? “唉……”兼定念及此处叹了口气,感觉思考半天的脑袋又开始疼痛,便又摇起头来。 “殿下?”秋利康次发现兼定看信看着看着摇头叹气,以为是信中有什么坏消息。 “没事。”兼定给了秋利康次一个不用担心的微笑,同时默默把信纸好好收了起来,放入信封中,递给了秋利康次。 “康次,义父大人派来送信的那位侍从还在吗?” “还在外面等候,殿下。” 兼定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让他将信送回给义父大人,就说……就说我看过了,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说完也没给秋利康次疑问的机会直接回房内睡觉去了,心中还念着房通这般精明想必也看穿了信中真正含义,也不直白点告诉他还让他死了那么多脑细胞。 而屋外门前只留下秋利康次在那里犯着不解。 “她”?殿下这是口误了?还是自己的耳朵刚刚听错了? “殿下是明白‘她’的意思了吗?”怕自己传错话的秋利康次愣了一会儿,最终小心翼翼地向房间里的兼定发去自己的疑问。 “嗯,就说我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我想义父大人应该也是明白的。”回应秋利康次的是已经把自己闷在被子里的兼定从被窝之中传来的声音。 秋利康次闻言虽然仍是不解,但也只能按自家少主的吩咐老老实实向太阁殿的侍从传话去了。 而屋里被窝中的兼定则又有了另一番思考。 ‘有如此才学见识的女子作为发妻,还是为自己生下嫡长子一条内政的发妻,原来历史上的一条兼定是怎么忍心下手休妻另娶大友家的公主的?’ 兼定对这个问题从自己角度出发,在不考虑原本一条兼定喜新厌旧的渣男属性的情况下,百思不得其解。 可当他结合当时的形势和战国的时代背景就一目了然了。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称霸九州一方的大友家,对于当时的武士来说换个老婆就能换个十倍以上体量的盟友,这比买卖不要太赚! 而且想一想,历史上被流放的一条兼定凭借大友家的支持甚至还能反攻四国,可如果只是宇都宫家的支持呢?恐怕宇都宫家自身面对长宗我部家,不,甚至只是面对河野家与西园寺家都自身难保,还谈什么反攻复兴家业呢? 唉……这个时代,女性无论多有才华,在这个混蛋世道也只能作为权势的附庸罢了…… 其实谁又不是呢?哪怕是后来权倾天下的天下人又有几个能真正左右自己的命运呢?最为横行无忌的织田信长照样在本能寺无助又悲哀。 这就是乱世啊…… 第十六章 万方有罪,罪在吾躬 “少御所殿到!”随着秋利康次的声音。中村城中一条御馆大评定间中的众人都俯身行礼。 今日,兼定昭告治下展开大评定,几乎治下所有能说得话的家臣都来了。 身着衣冠装束的兼定一步步走上房间里的主座。这次他右手边的依旧是身为义父的一条房通,但左手边确实已经没了当初作为后见役的源康政。 坐定了的兼定将眼光扫下,下座右手第一位是资历最老的土居宗珊,下座左手第一位则是之前几乎就要手握一条家权柄的源康政。而摸鱼专业人士敷地藤冬则坐在了下座右手第二位。至于三家老则是一起坐在了左手边。 再往后则是坐着其他的一众家臣和地方豪强。 公家出身的很多家臣都穿上了自家的朝服,虽然大概率是祖传的,不合身不说甚至有的还有些破旧,但在他们也许将之视为一种荣誉。只有一条家的中上层公家家臣才拿得出真正体面又合乎礼仪的衣冠装束。 武家氏族则就是根据自家领地的财富程度穿着各异。 待兼定一坐上主座,底下的众人就开始便纷纷躬身行礼。 “参见殿下!” “诸位免礼。” “谢殿下!” 众人得令起身,将目光投在那坐在主座的孩子身上。 被众人都目光盯得有些发毛,兼定突然有些怯场。下意识咳嗽两声,给自己壮胆,照着右手下方的土居宗珊说道: “土居大人,这段时间本家政务多赖大人代劳甚多,劳苦功高,还请上座。”一边说着兼定一边将怀中折扇掏出,敲了敲自己左侧的位置。 土居宗珊本来就对兼定要召集治下全部相当意外,只是没有越权的情况下土居宗珊也没法阻拦。到了现在他又被兼定这一下给难住了,不明白自己这位少主今天又要作什么幺蛾子。 “殿下,这于礼不合……” “土居大人乃我土佐一条氏之祖,教房公之子,如今又是本家家臣笔头。德高望重,当居此位。” “义父大人所言极是,诸位大人以为呢?” 土居宗珊一推辞,一条房通这边就劝上,要是说这义父子俩没有提前商量好,他是不信的。 只是少御所和太阁这般唱和之下,群臣也只能附和,以为这本就是上层商量好了的事情,今天走个过场罢了。 “土居大人,就请勿推辞啦!”兼定说着就要下来与土居宗珊对坐劝请上座,这般举止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已然是没得选了。 “在下遵命。”土居宗珊赶忙打断兼定要下来的动作,膝行着坐到了兼定身边,又再度向兼定行礼。 “谢殿下厚爱!” “大人快快请起!” 土居宗珊这么一俯,兼定这么一扶,又是一副君臣相宜的景象。 只是源康政的眼中映着那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眼色中快速闪过一丝阴沉,又很快归于平静一片。 在上位的二人客套完之后,兼定终于要开始今天的正题了。 “各位当中或许有人已经听说了,有外人对本家配下的高冈郡有所动作。” 兼定话说到一半停了一下,看了看人群中的一个中年人,他便是津野定胜的父亲,津野家的当主津野基高,在他身边的就是镇守大平家旧居城的莲池城城主白川贵亲。 兼定嘴角微微上扬,继续说道: “不过津野家对本家忠心耿耿,又有白川大人替本家震慑地方。叛逆之谋终不得逞。有劳二位了。” “此臣之本分。” 俯身行礼的二人一口同声道。 “大平旧领,自先父时便多有异动,白川大人处莲池城多不易,此次弹压不臣更是雷厉风行。吾甚是欣慰,特将吾之‘兼’字与大人,改名‘兼亲’,增封异动氏族领地一千石,望大人日后继续为本家竭诚奉公。” 兼定言罢手向旁一伸,一旁侍从着的秋利康次便赶忙地上赐名增封文书,下面的白川贵亲也膝行向前领书谢恩。 其实这次白川兼亲在大平旧领干得其实有些过了,凡是有点牵连的地方豪强都被他照顾了一遍,万幸最后没有把他们打尽,否则非得逼反了不可。 在白川兼亲的报告里和鸱鸺众的验证之下,一条家控制的五千石左右的大平旧领一共被收缴上来两千多石。虽然其中一半多都奉公主家,但这次一千石的增封,算上原本就由白川兼亲控制的莲池城,这五千石左右的领地上零星那点豪族已经不可能脱离莲池城行动了。 如果说原本的莲池城只能作为一个边哨的话,那现在白川兼亲已经正式开始镇压整个地区。 但津野家却不同……虽说兼定嘴上也把津野基高当做功臣,而且欧洲中世纪有言“我的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但是封臣打算通过废立封君的方式越级造反,那你不可能不负责。更何况这里是日本战国,又不是欧洲中世纪。 现在白川兼亲领了赏赐,津野基高明白到自己了。 “殿下,本家御下不严,使下属不臣,烦扰主家。罪臣请将收缴不臣所获三千石全数奉公!请主家管理!” “津野大人这是何故?定胜与大人父子的忠心,吾自是明白。” 但你小儿子我可就不是很放心了…… 兼定一番推托倒让津野基高放心不下。 “殿下之信任在下铭感五内,但在下御下无能,长子定胜亦非治理之才,次子次郎年幼,此次在下携其同至御所,正欲入本家之公学,受殿下耳提面命。”津野基高又是一番劝进。 “这……津野大人言重了”兼定故作难色,底下马上就有人会意继续劝道: “殿下,高冈郡自先御所殿以来,战乱不止,幡多郡却长期稳固,依在下拙见,此乃幡多多直领,而高冈少直领之故。在下请殿下以高冈百姓为重,接受津野大人一番好意!” 出来的人是兼定原本就打算提拔的加久见宗赖,没想到这老小子还挺上道。 “加久见大人所言极是!” 或许是看到了亲密的加久见宗赖挑头,立石正岩也出声附和。 这俩人在原本的历史上就是兼定被三家老驱逐的时候一起站出来举兵支持兼定,反对三家老的战友,现在也是同一条战线上的战友。 随着中上层家臣的附和,底下众人也随着开始相应。 “既如此,那吾便不再推托了。多谢津野大人美意,但是耳提面命什么的,来日令郎入学伴读,与我乃同窗之宜。” “在下不敢,谢殿下成全!” 随着津野基高的行礼,津野下属三千石领地归入土佐一条家本家。算上津野家在兼定上位前就因为被征服和叛乱被镇压而被拿走约三千石领地,以及房基与兼定从大平旧领中获得直辖土地,土佐一条家本家在高冈郡近两万石的领地中已经控制了约一半,近一万石的土地。这个直领数量甚至超过了在幡多郡的八千石直辖。 唯一的问题是高冈郡的领地,无论是在稳定上还是在收益上,可都不是一条家经营多年的幡多郡的对手。 “至于这些心有不臣的国人,诸位,上天有好生之德,依吾之见,主事者当受审,余者迁至中村御所附近的田地务农吧。” “殿下仁厚!” 兼定此言一出底下便又是一阵例行公事的声音。原本谋反的行为被惩处后减封或者改易都是常有的事情,但直接拉下去务农这种一撸到底的行为也不是没有。只是这一下也就把这些国人作为食客或家臣再寻倚靠的路也给封死了。 当然,总比宰了强,更何况兼定还指望着藤林保丰能从这些人的嘴里撬出点什么来,就当是变相软禁了。 就当下面的人以为这一茬终于过去的时候,房通却又发话道: “兼定啊,津野大人这般一心奉公,你当更加拔擢才算是赏罚得当啊!” 兼定恭敬点头回应: “义父大人所言甚是,正巧前些日公学有公武子弟争闹,兼定也正打算处理此事……” “我俊光教子无方,引起公学争端,请殿下责罚!”兼定话刚顿下边有一武家服饰打扮的人俯身请罪。可这边话才说完那边又一位公家家臣出列俯身行礼。 “洼川大人此言差矣,是我经诚平日里对松鹤丸管教不严这才……” “中御门大人……” 正当二人表演将相和的时候,加久见宗赖却插话进来。 “好了,二位大人,谁是谁非殿下自有决断。” 立石正岩也跟着说道:“加久见大人说得没错,二位大人还是先听听殿下怎么说吧。” 坐在主座的兼定嘴角则微不可见地抽了抽,演得还挺像,要不是藤林保丰提前探查过一条家内部的公武矛盾,自己还真就被唬住了。可惜,土居宗珊提前造访两家的,打算私下解决问题的事情自己早就从鸱鸺众那里得知了消息。 虽然土居宗珊也是为了维护本家的公武和谐,但是兼定为了打破诸大夫合议的限制也只能抱歉了。 “二位大人都言重了,不过是小儿辈的玩闹罢了,何必非要分个是非对错呢?” 正当底各位家臣以为要翻篇的时候,兼定又端坐言道: “若非要分个对错,那……万方有罪,罪在吾躬。” 第十七章 大举荐时代 兼定的话语一出大评定间里瞬间沉默。 尤其是洼川俊光和中御门经诚对自己儿子引发的话题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心中满怀惶恐,冷汗渗出。 整个大评定间里只有房通佯装愤怒斥责道: “兼定!不可妄语!” 兼定神色平静,淡定回应: “义父大人,此非兼定妄语。唐土孔子尝问冉有,曰:‘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兼定的问句在大评定间内并没有引起回答,没有学识的不想露怯,知道这个典故的不敢回答。 一旁的土居宗珊在震惊之后,默默膝行到兼定面前,大礼跪俯。 “回殿下,季氏伐颛顼,冉有不能劝,此看守者之过也。在下身为家老不能查明内外,安定上下,故请罪于殿下,望殿下降罪。” 一时间兼定觉得自己的意图已经被土居宗珊发觉了。动诸大夫合议之事,自己因为担忧土居宗珊过于老成稳重,迁延日久,所以特意没有提前通知这位老臣,自己必须速战速决。 本来以为把土居宗珊捧到上位能分离他与其他诸大夫,把他从自己和诸大夫合议的斗争中摘出去,没想到他现在反倒是急着出来帮自己背锅了。 “藤冬亦请罪于殿下!”敷地藤冬见土居宗珊这么干也跟着放弃了自己沉默,源康政虽然对于土居宗珊占了自己的位置有些不快,但也跟着俯身道: “康政亦请罪于殿下!” 随后是三家老,再然后是底下一众公武接连请罪。 兼定微微皱眉,握了握手中的折扇。 “各位大人这是何故?各位何罪之有?土居大人所言不虚,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此诚看守者之过也。然而吾曾任命各位大人中的哪一位作为看守者吗?故此乃吾之过也。公武不和,是吾之失调!” 这话摆明了要用自己当主的身份处理公武矛盾,底下众人虽不敢应声,唯有房通这时安慰道: “兼定不必如此自责,须知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义父大人教导的是。” 兼定摆出虚心受教改过之态,表面沉默思索一番后终于开始逐渐展露自己的真实意图。 “中御门大人,吾任命你为本家的巡检奉行,查察本家公武矛盾与诸般问题,若有私下倾轧等事直接上报与吾。” “在下遵命。” “而洼川大人身为仁井田五人众之首,当入合议。” 洼川俊光第一反应是相当激动的,但很快发现这话里有话。 “谢殿下!但什么仁井田五人众不过是不明事理之人好事之言罢了……”其实私下里结成小团体在这个年代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突然被点了一个仁井田五人众之首的身份,洼川俊光还是想避一避的,毕竟枪打出头鸟,别人也未必服自己,到时候在小团体里造成裂痕就…… “大人过谦了。不过殿下,洼川大人似乎没有担任本家家老吧?”为松成树却并不在乎什么五人众之首,他最为关注点是诸大夫合议的门槛,最起码现在在土佐一条家的诸大夫合议能说话的全是家老及以上。难道少御所殿打算滥发家老头衔? 兼定却只是看了一眼土居宗珊,“土居大人,本家自下向土州以来可曾有文书记载本家合议只许家老,不许增减?” 土居宗珊这会儿也想明白兼定要干什么了,作为一条家的宿老,他在权衡房通给兼定的种种的唱和之后还是决定站到主君一侧。 “回少御所殿,并无成文规定。” “各位大人,并未规定。那即日起本家正式制定新合议制度,请土居大人草拟一份文书吧!本家之合议,自当不限公武,无论长少,唯德唯贤!” “在下遵命!” 兼定此话一出,无成文规定,那从今天起就得改成自己的成文规定了。虽然为松成树仍然不满但看到同为三家老的羽生高植和安并全合没有动静自己也就默默回了自己的位置,不再做声了。 “还有津野大人,舍己为公之心日月可鉴,吾身为感动,亦入本家合议。” “在下谢少御所殿提拔!”本来只是想自保而津野基高没想到居然还有意外收获,毕竟自己进入一条家的时间并不长,更别说还是被一条家武力征服还谋过一个逆了。 “加久见大人和立石大人,二位忠心吾亦可见,且二位家中亦为本家奉公多年,勤勤恳恳,当擢入合议。” 加久见宗赖和立石正岩显然没想到自己今天给少御所殿捧了几回哏还有这个收货。加久见宗赖赶紧谢恩。 “多谢殿下!宗赖一定为本家肠胃涂地!” 这句话加久见宗赖这番表忠心兼定属实一下子没听懂。 但是立石正岩可不管这些,他有些太激动了,没想到要说点啥,直接就是一句“俺也一样!” 本来就已经打算在蚌埠定居的各位家臣之中终于有人决定住下来来了,也不知道是哪位公家家臣突然笑出了声,让原本就尴尬大评定间。 羽生高植冷笑一声,嘲讽道:“在下以为那是肝脑涂地吧?”说完还向兼定微微行了个礼。言下之意:殿下,唯德唯贤。可兼定还没回应,源康政倒是先说道: “我倒是觉得二位大人朴实可靠,朴素纯德。” 兼定欣慰颔首肯定。 “康政大人所言正是。” 三家老里最后一位安并全合也见羽生高植的劝谏没有奏效,心道如今必须安排更多的非武家进入合议了。 “殿下,在下愿为本家举贤。” ‘来了。’ 兼定自己特意规划的十三人合议,自己只推举了四个,特意留下三个作为自己和其他家老之间的缓冲,不求他们外举不避仇,至少也不能让他们内举不避亲。 “安并大人想举荐哪一位?” “在下举荐平松资澄大人,平松大人……” “准了。” “殿下……嗯?额……” 兼定毫不意外三家老举出一位公家出身的家臣进入合议,而且兼定提前了解过自己的一众家臣,平松资澄还算是有点能力的,总比他们弄个纯废物进来强。更何况他的地位也是足够的,历史上他的官职甚至都有在朝廷上殿的权力,也就是所谓的殿上人。 而兼定自己虽然希望通过扩充人数来拖慢合议速度,但是也不希望合议里真的都是一群废物。 只是这一下倒是把安并全合给整不会了,自己还有好几个人选要举荐,想着要是平松资澄被否了,自己还有备用的。但没想到少御所殿居然这么痛快,自己话还没说完就批准了,一下子自己也不好往下继续说了。 可他不说,自然有别人说。 “谢殿下恩遇!”待因为突然天降大饼而蒙圈的平松资澄谢恩之后,源康政也发言举荐。 “在下举荐一圆但马守隼冈大人,一圆大人出身京极支流,亦是武家杰出之人。其家自教房公下向土州以来一直跟随本家,忠诚可鉴,望殿下擢入合议。” 源康政对一位武家出身的家臣如此举荐倒是让兼定有点意外,许是有表忠心的意思。不过京极家出身高贵,不是公卿也胜似公卿,这么看来源康政的举荐似乎也可以理解。 “嗯……土居大人您怎么看?” 虽然自己已有腹案,但兼定面对源康政的建议还是象征性地问了一下土居宗珊的看法。 土居宗珊或是猜到兼定只是走个过场,略加思索便回道:“殿下,在下认为一圆大人可行……” “那就准了。”兼定的痛快批准拦住了土居宗珊的言语。 “谢殿下!”一圆隼冈出列谢恩。 现在六位家老加上四位自己点的和两个推举的,一共十二人。 之后下面七嘴八舌地举荐起来,也不知道是商业互吹还是真心举荐,反正看到一条兼定如此还说话,反而大起胆来,甚至还有举荐自己的。兼定都不置可否,唯有几个家臣提及家司町显古和太阁殿房通,让兼定有所动摇,不过这两人都可以凭借特殊的身份参与到一条家的决策中来,兼定并不打算浪费名额,免得暴露自己滥扩合议的意图。 “土居大人有何人想要举荐吗?”一旁的房通见到土居宗珊似乎欲言又止,就替兼定询问。土居宗珊恭敬行礼道: “回太阁殿,少御所殿,在下御举荐御一门东小路教行大人,教行大人为本家一门,长久以来为本家奉献,视本家之事为己事,当拔擢。” 土居宗珊这番话让兼定心下静默,东小路教行作为御一门的忠诚自己可以保证,而且其子东小路教忠也在自己这边…… 土居宗珊这是在往合议里塞土佐一条家的一门众啊!若是像自己原来预想的扩充合议之后,十几个人里就只有土居宗珊一个一门,这实在是不够妥当,自己居然把这个忘了,真想狠狠敲自己的脑袋。 “土居大人老成谋国,吾同意了。教忠大人,你也进入合议吧!” “谢殿下!谢土居大人!”一条教忠属实是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常年在一条家吃干饭摸鱼的他也赶紧出来谢恩。 土居宗珊的举荐算是给这次举荐画上了句号,他作为御一门笔头家老发言得到少御所殿的同意后,也就没有人继续举荐了。兼定见状起身,说道: “那接下来的秋赋大事还望各位为本家竭诚奉公!” “愿为主家效死!”众人齐齐行礼,高声回应。 兼定却直接离开了大评定间,发挥自己作为小孩子的特权,将琐碎政务甩给一条房通和土居宗珊几个和底下那群人拉扯,自己则是直接回去休息了。毕竟跟这群人贫嘴实在是太累,弄得自己头又开始痛了。无论是跟他们虚以委蛇还是用些辞藻装腔作势,那都不是兼定真正想要的。 在兼定看来,自己如果弄不到和一个乌托邦时代一样能全面体现民意的决策机制,那也最好搞一个效率高一点的秘书处,而不是和这群封建玩意搁这演戏。 但兼定回到后宅后就发现自己的劳累并没有结束,因为町显古跑来跟自己汇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殿下,明国的商人今日突然前来造访,已经恭候多时了!” 第十八章 听不大懂但迅哥说得对啊! 土佐一条家治下其实并没有什么大型的商业港口型城下町,也没有金山银山,更没用什么独一无二的特产。就连来往的商船大多只能沿着四万十川而上,来到中村城的城下町。 但万幸的土佐一条家的先人们找到了一条特殊的生财之道。 明帝国和李氏朝鲜将之成为走私,而我们称之为,“贸易”,不过海关的高效贸易。 而一条家对于这些远道而来的“商人”自然也展现自己的欢迎,比如这次兼定特意给双方搬了两把椅子,而不是跪坐谈话,也为对方泡了大红袍,而不是弄起来相当麻烦的抹茶。 对面的是个面上精明温和,虽不浑身腱子肉,但却很是硬朗的的男子,一袭儒衫的他通过自我介绍,兼定了解了他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五峰船主,大宋徽王,东海第一海商(岛)汪直手下的福建系船主叶宗满。 叶宗满,号碧川,福建人,早年跟着汪直一起来日本贸易,后来成了汪直的重要手下。 叶宗满看到兼定并没有非常意外一条家的当主换成小孩子了,想来是他提前了解到了房基去世,兼定接班的情况,毕竟这也并不是什么秘密。相比起来他还是对兼定给他准备座椅和茶水更为意外,而且看上去这位少当主对于座椅和茶水都挺适应的,和自己之前所见的各路大名都有所不同。但在他意外之后,也只是向带着町显古和秋利康次走进室内的兼定正常地拱手作揖行礼,兼定折扇一挥示意他不必多礼,请直接入座。 “叶船主,对于许老板的事情,吾甚感遗憾。”兼定这话提到的“许老板”名为许栋,是许氏海商集团的商号领导者,汪直也曾经依附于他,可以说是当时东海海上第一人,也被明廷视作第一大海寇。 但那是嘉靖二十七年之前的事情了。自从1548年三月开始,浙江巡抚朱纨对许氏海商集团根据地双屿港,不久双方就在在双屿港发生爆发激战,战斗以明军的胜利告终。许氏海商集团惨败,被“破其巢穴,焚其舟舰,擒杀殆半”,多位许氏海商集团头目被生擒,许栋和兄弟许梓流亡。直到多年后许栋意图重新起事失败后逃亡日本,妄图重新建立根据地,结果被当地的日本居民杀死,但那些都是后话了。 如今许氏海商集团崩溃,汪直自立门户,不久还要投效明廷。原本由许栋一系控制的日本贸易自然也就要转移到在许氏解体之后的混乱中胜利继承东海海贸的汪直了。 “许......许老板......万幸许老板暂无性命之忧。”叶宗满在日本跑船多年下来日语比起汪直只能笔谈要强上不少,但也只是勉强交流,并称不上多么精通 “那你我双方......贸易事务?”兼定见叶宗满日语有些毛病就用汉语对他问话,这是他在乌托邦时代就已经掌握的语言。兼定在乌托邦时代的母语是一种多种语言混合而成的新语言,又因为自己长期从事对东亚地区历史的学习,所以汉语、韩语、日语他都会,可惜书写听懂都还行,说起来属实不太利索,也就因为暂居在日本的时间比较久,所以对日语比较熟悉。万幸自己语言天赋不错,穿越之后,在日本古代的语言环境之下很快就适应。 “殿下放心,此来我就是为了此事。王掌柜已经收拾起东海之上大半弟兄,你我方的贸易路线依旧。”叶宗满听到兼定这诡异的北直隶汉语也倍感意外,他走船多年,虽说海上大多是南方弟兄,但是北方兄弟,乃至来自京城的也不是没有,但叶宗满实在是没听过这么怪的口音,只能当成这位殿下的汉语学得不太利索,试探着用自己那福建口音的汉语跟兼定交流。而他口中的王掌柜则是指的是汪直,汪直在日本这边大多被称为“王直”。 但这一刻兼定却对自己汉语听懂没问题的评价明显出现了怀疑。 ‘很熟悉,但是我确实没听懂。’ 兼定坐在那极力回忆自己脑子里的汉语词汇读音,发现连音调数量都对不上,越想脑子越疼,满脸难受。叶宗满见这位殿下不说话,自己也不知道该咋整,双方就这么沉默地坐着。终于叶宗满还是打破了沉默,叫来了自己手下的一位日语翻译。 “殿下,你我还是用翻译沟通吧。”翻译传达了叶宗满的建议,并且重复了之前关于贸易依旧的话,让兼定轻松多了。这份轻松一半是因为一条家的经济命脉没出问题,另一半是自己和对方因为终于能流畅交流了。看来自己一开始觉得自己的汉语功底加上对方的工地日语对话起来问题不大,自己没必要带翻译的想法还是太乐观了。 经过翻译的转译,双方的沟通效率高了不少,兼定从叶宗满那了解到这次他们的船队带来的并不是中国特产的瓷器和丝绸,而是硝石和棉布,数量也并不大。毕竟作为巨寇的许栋集团崩溃之后,东海之上经历了一段时期的权力真空和夺权混乱,很多海贸的货源也断了,尤其是明国的高级丝绸、瓷器等这些畅销货,更是由于被明廷严打而格外紧俏。一条家很大程度上作为二道贩子赚钱就来自于倒买倒卖走私来的特产,如今这个情况也着实影响到了一条家的利益了。 叶宗满见兼定神色复杂,也觉得有点羞愧,只好对兼定保障道:“虽然目前海上还有各路海商你来我往,相争混乱,再加上殿下您也知道朝廷,我是说明国朝廷还未对海关出口相关事宜有多少松懈。不过殿下您勿虑,我们王掌柜已经在竭力重新打通岸上的供货通了。更何况明廷是个什么德行,我们王掌柜还是摸得通透的,至多两年,货源如初。” 兼定闻言也只是不置可否地闭目抱臂作沉思状。 但事实上兼定对于高级的丝绸和瓷器这些奢侈品并没有爱不释手的感觉,虽然这些是一条家重要的财政来源,但是光靠做二道贩子显然是没有什么太长远的前途的。 更何况一条房基留给自己的底子自己还没霍霍干净,兼定自己也没有什么严重的财政危机。 在历史上,汪直虽然在不久之后会有很短的一段时间因为得到地方官员对于私市的默许而发达起来,但总体来说也也蹦哒不了几年了,最后还是被明廷背刺了。如果自己把宝压在接替徐栋的汪直身上,那么几年后一条家的海上贸易又要出问题了。而一条家如果想要长期稳定地摇自己的摇钱树,那就必须要自己主动出击,开拓商路。 “叶船主,吾也对贵方长期以来与本家的贸易相当欢迎,你我双方之间互惠互利自然也是极好的。但是你也明白,这段时间贵方恐怕要拿出足够的货物还需要点困难。南洋的特产虽然受到影响不大,但是销路总归不如明国货物。如果按照原来的方法继续经营的话……那恐怕本家的收入很不稳定啊……” 叶宗满见着这小子要开始谈条件,也不遮掩,直言道:“还望殿下体量一二?我方这次的货物就当是给殿下的赠礼了。” 你就拿这个考验干部? “叶掌柜是觉得吾是盗匪吗?” 哪个干部经不起这样的考验? 兼定佯装不悦,伸手就要端茶送客,叶宗满见状便笑脸相迎,按住杯盖。 “殿下,殿下,切莫生气,是叶某唐突了。这样,日后三年内我们让利二成,不,三成!” “叶掌柜,你的心情吾明白,但是吾之心意不在钱财之上啊!”兼定一脸遗憾地对叶宗满说道,叶宗满见着半大孩子一脸深沉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但也赔笑道:“有何吩咐,殿下不必顾忌,我方力所能及之处一定尽力而为。” ‘就等你这句话!’ “叶掌柜,本家海贸由来已久,吾对你们这些乘风破浪,开辟商道的勇士更是由衷敬佩。奈何吾身为土佐一条家当主,没法亲身出洋看看外面这大千世界。所以如果叶掌柜不嫌弃,吾欲派遣一位一门众随贵方学习航海之术,观摩通商之法。不知叶掌柜意下如何啊?” “这……”叶宗满早就听出兼定这话里就是派人要跟着叶宗满这些海商海盗出洋自行开辟商路,不再依托对方做分销生意。 叶宗满也是一脸为难,对兼定抱歉道:“殿下,海上风高浪急,艰险异常,常常是出海者十出而一归,殿下之一门若是随我们行船恐怕也……殿下三思啊!” 兼定闻言满脸遗憾,叹声说道:“既如是,那本家只好对海贸者来者不拒了,到时候还请叶掌柜为本家介绍几路别家的商队吧。” “殿下您看我们先派人在中村城城下町教授贵家一门航行之法,日后再随我们一起出航如何?” “可叶掌柜刚刚才说风高浪急,十不存一?” “那都是刚下水的旱鸭子,我等走船多年,殿下无忧!” “可若是干扰了贵方航贸……” “那都不是事!” 兼定闻言满意点头,心道果然无论古今都是喜好折中的,别看一时不让我开窗,等我要掀了屋顶的时候,他们就会求着自己开窗了。迅哥儿诚不欺我。 握着叶宗满那布满老茧的大手,兼定温和地笑道:“既如是,那叶掌柜也放心,贵方人员本家一定安排妥当。贵方此次泊来之货品,本家自然也照价全部吃下。此外,航贸之事,仍依故例。具体细节还请叶掌柜和町大人商量吧。叶掌柜,吾今日疲累,恕不奉陪。康次,我们走。” 叶宗满听到兼定的许诺这才心下轻松了许多,对兼定抱拳谢道:“多谢殿下。” 第十九章 负担太重不是你的错 “诶!诶!哦!”一少年手握短树枝的大声欢呼声惊飞林中仅剩的留鸟,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似要直冲天际。 这份情绪也让欢呼着的少年背后不远处正在钓鱼的男孩满脸诡异地回头的望去,看了一眼那正欢呼着的的东小路教忠和东小路教忠面前拿着长树枝垂头丧气的白河实量。这白河实量也是兼定的一门众,现在也在紫阳众中任事。 “他这是咋了?没抽中就这么开心吗?” 兼定向身侧侍立的秋利康次问道。康次有些尴尬地无奈扶额。 “殿下您别管他,教忠他可能是最近博戏老是输,难得赢一回太激动了。” “赢?你们就这么不想学习航海、贸易诸术吗?”海贸之事一直都是一条家的重要财源,按理来说通过这次机会成为本家在这方面的重臣按理来说就算不被认为是美差,但也不必推托成这样。本来自己让这俩人抽签就是为了防止二人争抢,没想到这俩人倒是谁也不想去。 “那倒不是,能为主家效力,无论是文武诸艺都是我辈所需。只是毕竟秋去之后,新年将至,如果现在要远出海外,终归还是不舍的吧。”秋利康次理所当然地回话道。 “哈?”兼定听到这话满脸疑惑。 “谁跟你们说马上就走的?” “诶?难道那位叶掌柜会在我们这停留很久吗?”在秋利康次的印象中虽然叶宗满这类船主来来往往很频繁,但是一般也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很久,东小路教忠和白河实量大抵也是这个思路。 “当然不会,但他会留下一批人在中村御所殿城下町教授我们海贸之事,顺便经营个店铺什么的。具体的店铺地址和训练场地我之前让町显古大人去安排了。” “啊这……”明白其中具体的秋利康次神色负责地看了看还在那高兴的东小路教忠,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同情。 兼定这边看本来就没几条的鱼又被吓跑了索性也就起身不钓鱼了。反正本来这次出来就不是为了钓鱼而来的。 自从一条家的秋收工作基本完成了之后,兼定就开始实行自己的计划:惣村自治、神社下向、检地刀合。 而十三人合议在最初的客气阶段度过后已经开始彼此扯皮牵制,不再能对兼定的决定有什么太大的限制。 但即便如此,考虑到潜在的风险和秋后一条家的劳动力情况,自己也无法对一条家的所有土地开展新政,所以兼定只在幡多郡的一部分土地上进行尝试。而他这次出来,某种意义上就是来微服私访的。 而他来的这个地方也很值得一说,这里是依冈家的土地附近。历史上未来依冈家的依冈左京进,经过兼定的一番探查基本确定是现在依冈家的长子依冈赖教。在一条兼定被放逐,一条家内乱的时候依冈赖教出奔到长宗我部家,后来也是长宗我部元亲帐下的一员猛将,最后为长宗我部家战死沙场。 这看起来是个弃暗投明的故事,但在兼定的视角里就不是那么美妙了。当然,这事也不能全怪人家依冈赖教,毕竟一条兼定被流放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兼定杀了土居宗珊,在家里犯了众怒。 所以这次进行新政的地方特意包含了依冈家,兼定也特意挑了这里来查看新政进度,目的就是为了在把握改革进度的同时,审查一下这依冈赖教到底可不可用,看看他到底真得是因为对内乱的一条家失望,还是早就想着出奔,一条家内乱不过是个借口。 正当兼定要起身的时候,暗中放哨的忍者却打来了有人靠近的暗号,却也示意兼定没有危险。 不一会儿又坐回去钓鱼的兼定看一伙人打河对岸的林中走来。 这伙人中有四个男人,一个老人、一个中年人还带着两个少年。四人背着些建材小料,似是跋涉多时了。 领头老人见兼定等人服饰虽然不落魄,但也看出来不是权贵出身,许是哪位富商家中公子,便上前向几人中唯一坐着的兼定微微躬身,兼定不敢赶忙摆手。 “这位少爷,我们几个在这歇歇脚,您看成吗?” “没事,没事,反正我钓了这么久也没钓到什么东西。” “多谢!多谢!” 两路人相遇之后,兼定便开始跟老人搭话。 “老丈,你们这背着这些东西是要干啥去啊?” “少爷您许是刚来此地,不了解情况也是正常。”老人和蔼一笑,显出满脸的皱纹。 “前些时日,中村城的少当主殿下下令翻修各村神社,我们这是去采买了些建材小料回去修神社的。” “哦哦,这冬日里普请不容易啊!还要你们破财采买。” 老人连忙摆手笑道:“不不不!不花钱的!不花钱的!这都是上面监工的武士老爷发下来的,说是当主殿下给的,专门买这些物料的。至于这冬天的普请,这可真是真是件稀奇的事情。那位殿下不仅给了工钱还包了伙食,这冬天本来就没啥活计,出来做工也是好的。” 边上中年男人插话道:“可惜就是冬日里做工太冷了,这会儿还好,再过些日子若是下雪了……” 旁边的一个少年说道:“检地老爷可不管入不入冬,他们查田倒是勤快着呢,咱们家山地里那点田都被查出来了。” 另一个少年也跟着说:“还有咱家的刀也是,就那一把锈刀还给收走了,当时爷爷你还差点跟人家打起来!” 老人被孙子揭了底,有些下不来台,只好应付道:“去去,我这不是以为他们是来抢咱家东西的嘛!后来说清楚是收在神社里就没事了。还有咱家山里那田……检地……检了也好,当主殿下承认了也省得年年提心吊胆地种了,况且从现在开始隐田从开垦起当主殿下还给咱们免了三年的税,此后七年税收减半,也不限制我们开垦,已经是恩惠有加了。” 中年人看着自己父亲和儿子们爷孙间斗嘴,自己却叹了一口气。 “田的事情倒也罢了,毕竟隐田早晚要被查的,以前也不过是武士老爷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倒是今年突然要集中乡亲们的兵器,光是这件事情我听说就有好多家和收兵器的奉行老爷打起来。我听说今年秋收别说是藏田、藏粮的,就是藏刀的也都被翻了出来,有风声说其中有忍者活动。” ‘群众里面有高人啊!居然能看出藤林保丰布置下去的忍者。’兼定默默想到,心中有些惊讶,面上更因为听到村民和奉行爆发冲突的事情而皱眉道: “这位大叔,你们这位少当主收集武器也是放在神社中,又不是没收或者销毁,怎村民们还这么大意见?” 中年人还没回答,那年纪小的少年就抢先笑道: “嘻嘻,你好笨哦,那些老爷们拿走的东西还会还给我们吗?他们这摆明是这骗人的话你怎么还……”年幼少年的话还没说完,那年长些的少年便赶紧把他的嘴给捂住了。 老人也呵斥道:“乱说!” 兼定的眼中虽然很快闪过一丝阴霾,但还是露出笑意宽慰道:“各位不必这么紧张,我不过是路过此地,有些好奇罢了,谈谈也无妨嘛。” 兼定的话让老人有迟疑,中年人也不吱声,年幼少年被长辈们一打断也不敢继续刚才的话题,倒是那年长些的少年在犹豫的一会儿后,对兼定开了口: “这些兄弟有所不知,我们这些乡野村民纵使一把锈刀也是家里可以典当的重要物品,如今被收了去,虽说那些大人们说是收集于神社,可大伙儿终究还是信不过……还是怕拿取不便。更重要的是,一直以来本地有个什么盗匪作乱都是村民们自卫的,如今收了兵器,若是外出碰了盗匪,我们连个防身的兵器也没有……” 听着这少年的话兼定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才问道: “小哥,我们一行人这一路过来,在这一条家的领地上也没见有什么贼寇啸聚山林啊?” “是啊,要说前段时日高冈郡动乱,或许有些匪患,但是如今这幡多郡在一条家的治下不说是太平盛世,但也是风平浪静啊!” 一旁的秋利康次也忍不住说道。 老人闻言只是苦笑着说道: “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虽说幡多郡在一条家多位当主的治理下还算是安全,是没有什么大的贼团,但这小的贼徒却是杀不干净的,更别说沿海附近的水贼了……哎……这贼寇就像是瘟疫,哪是大军围剿就能剿得干净的?” 老人和两位少年跟兼定有一搭无一搭地聊了好一阵,那中年人在几句发言之后只是在那休息,偶尔抬头看一下日头,一会儿后便对着老人说: “老爹,时候不早了,咱们该走了,村里的大伙儿还等着咱呢。” 老人闻言也发现自己一行在这待了有好一会儿了,忙起身跟兼定告辞。 “这位少爷,我们还要回去村里去,这就告辞了。你们也早些回去吧,在山里待得太晚了也不安全。” 兼定见状也起身相送。 “多谢老丈提醒,我们过会儿也要启程回家了。老丈,大叔还有二位小哥慢走,我送送各位。” 老人和中年人忙道不敢,向兼定行礼后就离开了。 看着这祖孙三代四人缓慢离去的背影,兼定心绪有些复杂。他一方面感觉自己有些激进,但另一方面如今这个世道他却又担忧自己的进展太慢,须得尽快平定这个混蛋的天下。 看着自家少主复杂的表情,东小路教行和白河实量也不知道该咋办,就站在那等兼定的下一步行动。只有秋利康次上前劝正要劝道:“殿下……殿下不必纠结,新政总归有些……” 秋利康次劝了很多话,但兼定也只是象征性地嗯了几声,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那年幼少年背上摇摇欲坠的货物。果然那少年一个动作太大,那货物便掉了下来。 兼定见此便也不管秋利康次的苦口婆心,在几位侍从惊讶的目光下直接上前帮那狼狈捡东西的少年一起收拾起来。 少年见是刚才钓鱼的小哥来帮忙,不好意思地谢道:“谢谢,谢谢,我这太不小心了。” 兼定一边帮着他把东西装回背上一边说道: “负担太重了,出问题不是你的错。” 第二十章 辞旧迎新,我成两仪式了 不久秋去冬来,1549年即将过去。而此时在一条御所的御馆之中,兼定正用炭笔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 这是兼定的备忘录,他把自己新政等事要紧之处记录下来。 自从上次微服私访回来之后,兼定就着急忙慌地回去弄了这么一本备忘录,连依冈赖教都没去看,而是把有关新政的事宜都记录下来。 不久之前,他刚在新年评定上接受完家臣们的新年祝贺,就去处理鸱鸺众的情报文件。 这些原本由藤林保丰先行筛选的案牍工作,如今因为藤林保丰被兼定派往大友家假借恭贺新年的名义去辅助大友义镇而全压在了兼定身上。 大友义镇,也就是大友宗麟,其实大友家本来就是兼定母亲的娘家,大友家和一条家关系原本就比较亲密,不然历史上一条兼定也不会去娶大友宗麟的女儿。 但是即便如此,在大友宗麟政变前雪中送炭永远比在他坐上大友家当主的位置之后锦上添花要好得多。 或许在其它人看来,如果大友宗麟在不久就要发动的二阶崩之变是一场政治赌博,但知道二阶崩之变结局和大友宗麟的实力的兼定,为了表示重视甚至将自己手下的首席忍者藤林保丰都派了过去。 而现在终于处理完今天情报的兼定又要继续看备忘录,一边看着还一边轻声自言自语。 “冬日里一些神社的建设和修缮还要进行,虽说不必过于正规,但工期仍然不短。可无论如何不能耽误明年的春耕,过年的时候可以休息几天,其他时候仍要施工,给村民们加钱吧。还有冬日里作业的冬衣也都发下去了,正好用上叶宗满上次那船棉布,只是平均下来每家每户每个人能到手的实在是......哎,聊胜于无吧。嗯,这段时间气温下来也得给工人们加餐了......” 兼定看完一页又翻过去一页。 “水贼之事归根结底是个全日本乃至全东亚战乱和海禁的问题,我现在无论怎么剿也剿也剿不干净。如果广设治安奉行,无论是花费还是效果都难以接受。” 想到历史上的江户城百万人口也就那点同心众维持治安,兼定觉得自己这的水贼可比江户城里的治安难对付多了,若是要驻扎治安部队,没个千把人下不来。 “看来让当地居民出行拿取武器还是必要的。对了,神社里收集的武器说到底还是村民们的,为了让他们安心,得发一笔保证金下去。” 其实一条家领内的情况已经算是好的了,历任当主还算是贤德仁厚,换了别的地方口碑恶劣的大名,不用说收集武器了,光是检地这事就要见血了。 兼定念及此处,想到这段时间鸱鸺众的报告,一条家这一亩三分地上因为新政产生的冲突不少。有本家和村民的,更有本家和地方豪强的,万幸还没爆发暴力冲突。 地方豪强被动到了蛋糕,自然会有所动作。至于村民之中有些应激反应也正常,缓过来了之后还是比较能接受的。 但一个群体永远不是单一的,豪族国人和自家家臣之中也有部分主动支持的自己,各个村庄里照样有不欢迎自己新政的村霸存在。 就在兼定正在看备忘录的时候,屋外走进来两个娇小的身影,正是兼定的两个妹妹。 阿喜多和阿喜川穿着新年和服走到兼定面前。 “兄长新年快乐!”阿喜多笑嘻嘻地贺喜道。 “快乐。”阿喜川也跟着附和。 兼定一天抬头看到阿喜多讨好的稚嫩笑容,就知道这小鬼是来讨红包的。就是难为了自己的小妹,这小丫头眼袋还黑着,跟个小熊猫似的。多半是被自己姐姐强行拉起来的。 “好,好。新年快乐。”兼定也不抬头,继续看自己的备忘录,故意装成不会意的样子。 一会儿之后,感觉阿喜多好久没有动静,兼定好奇地抬头就看到这姑娘满脸期待地望着自己,也不说话就搁那愣看。 兼定被这么盯着也没法继续处理备忘录,只好向自家妹妹妥协。 “阿喜多,阿喜川,新年快乐。”兼定从边上拿过一把用丝绸包装的小巧武士刀递给阿喜川,给阿喜川的则是一个同样用丝绸包裹的四四方方的天鹅绒枕头。 自从上次蹴鞠争端之后兼定就发现阿喜川表面上文静,其实相当好动,不仅喜欢蹴鞠,还喜欢看自己练剑,还时不时地拿根树枝在那比划。也就是头发长,不然还真是个假小子的样子。所以兼定特意为她准备了一把没开过刃的小武士刀,虽然不是名家之作,但胜在精致小巧。 相比于表面文静的姐姐,看上去就懒洋洋的阿喜川则是那种蓄力爆发型的选手,虽然偶尔在外会玩得很疯,但平日里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睡觉。所以兼定也投其所好,专门让家臣去堺町商人那准备了一个南蛮运来的枕头。 看见自己礼物的阿喜多一看便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兼定还没把那迷你刀递到她手里她就先一步自己把它抢在了手里,拆开丝绸包装,把玩起来。 “谢谢兄长大人!” 阿喜川则好好地接过了兼定的给的礼物,端庄地行礼致谢。 “兄长,谢谢。” 然后就打算就着没拆封的枕头就要在兼定这里倒头就地实战一下。 “行了,行了,要试回自己房间试去!”兼定笑着责怪两个丫头。 待两个丫头都拿到了自己的新年礼物刚刚离开时,还没打开备忘录的兼定就发现来给自己恭贺新年的秋利康次。 “怎么又上我这打秋风了?紫阳众可是人人都发了新年奖金。连京都那的都有份了。”兼定笑着打趣道。 秋利康次闻言也是笑着回话:“殿下玩笑了,恰恰相反,是京都那给殿下您送来新年礼物了。” 说着门外就走进一人,拿着一个长方形礼盒。 “经和?你怎么回来了。”兼定一看来人,正是自己之前派去京都的入江经和。 “京都的右大臣殿下有书信传给太阁殿,有新年贺礼要送给少御所殿,特意让我跑一趟。书信我已经让侍从送至太阁处,特来向殿下进献新年礼物。” 说着入江经和满面春风地将手中长方礼盒递上。 “这是京都右大臣殿下的一点心意,说是感谢殿下对京都一条家的这么多的付出。” 兼定听到这番解释反而心中有些不快。 “义兄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经和,我派你去京都就是防止本家在京都的开销过于奢侈。虽说是义兄送给我的,但是……”兼定看着包装精美的盒子,就知道里面的东西估计也不是凡品,心下就有些对入江经和不满。 入江经和倒是不慌,只是笑着解释道:“少御所殿误会了,这礼物不花钱的。” “不花钱?有这种好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兼定心道这是天上掉馅饼了? “殿下不妨先打开礼盒一看其中之物。”入江经和这人平时为人严谨,见其难得卖了个关子,兼定倒是也很给面子地打开了礼盒。只见一把红鞘黑柄的武士刀,刀鞘鲜亮,刀柄素雅。兼定拔剑出鞘,一小节金光之后就是一阵寒芒。适应金属的冰冷光泽之后,细看之下,只见刀上铭文九字“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两仪式?’ 兼定看着这把利刃,脑海里直接蹦出这三个字来,还有一个穿着和服挥剑的潇洒美人在那说: “只要是活着的东西!就算是神我也杀给你看!” 一旁的秋利康次也相当惊讶,炽热地看着这把利刃。果然武器,尤其是强力的武器是男人的浪漫啊! 看着兼定满脸的震惊,入江经和就知道这件名刀自己的少主那是相当喜欢。 便说道:“我进来之前看到阿喜多殿下也拿着一把刀,我担心殿下您刚送出去一把,我们就送来一把您会不喜欢。” “不,不,我……我……咳咳!经和,你还是先说说这武器怎么来的吧。”兼定发现自己的失态,于是赶紧转移话题。 “是,殿下。”入江经和也很识趣。 这个事情还要从前段时间西小路良政和入江经和跟着一条兼冬在京都走亲访友的时候说起。有天兼冬拜访完某位公卿,在回家的路上发现西小路良政不见了,后来一找发现是跑去赌场了。原本入江经和很是生气,以为这家伙跑去输出自己的俸禄了,没想到跑过去给了西小路良政脑袋一拳之后才知道他是在帮一个输光了身上钱的可怜人把钱要回来。 原来是赌场中有人做事不地道,出千被西小路良政发现了。本来出千那人还硬要狡辩,没想到入江经和等人一来,见西小路良政这边声势浩大,像是达官显贵也就认了怂,把钱财丢下之后跑了。 输钱那人对西小路良政那是千恩万谢,在知道西小路良政是一条兼定的一门众之后,就把自己身上的这把刀要送给他们一行人作为谢礼献上土佐一条家的少御所殿。本来西小路良政是要拒绝的,但是输钱那人就是坚持松口。于是双方僵持不下,在轿子里的兼冬就吩咐道不如再赌一场,如果对方赢了,那这就是天意,恩义一笔勾销。如果对方输了,那对方身家全归自己这边,让对方知难而退。 没想到那人实在头铁硬是要赌,结果老欧皇西小路良政虽然放了水但还在博戏中赢了对面。 不过好在最后兼冬亲自过来,只是拿走了这把名刀,其他财物还是还给了那个倒霉蛋。 兼定听完此事,小小的脑袋充斥着大大的问号。 西小路良政能赢不奇怪,但是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大名气了? 入江经和继续说道:“请恕在下冒犯,那人自称为美浓国的‘和泉守兼定’。” 听到这话,兼定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感情是重名了。 而更加让兼定激动的是,如果那人是名刀匠和泉守兼定的话,那这把名刀就是历史上那把大名鼎鼎的“九字兼定”了! 这下自己真成两仪式了。 兼定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开始向入江经和询问京都近日的情况。毕竟他这一趟回来绝不只是献宝而已,还有述职的任务。 从入江经和口中兼定得知了不少关于京都的详细消息。 这段时间京都最大的外部力量就数三好家那作为“日本的副王”——三好长庆了。虽然香西元成在1549年八月击败了三好长庆帐下的松永久秀,使得三好家在近几地区的影响力一度受挫,但进入年末,三好家再次动兵,直接打进了近江国,还焚烧了大津,重新确立起了三好家的霸权。 而一条兼冬作为下一任关白,自然也在活动和三好家的关系,主动向三好家示好,同样也能保证土佐一条家的安全。 正当入江经和向兼定汇报京都形势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条方通的声音。 “哦,经和你已经回来了啊。” 见到房通的兼定三人也行礼问候道: “义父大人,恭贺新禧!” “太阁殿,恭贺新禧!” “太阁殿,恭贺新禧!” 房通笑着颔首。“新年了,不必拘礼。” “义父大人您怎么这会儿来了,兼定一会儿还要去向您恭贺新年呢。” “都说了不必拘礼了,再说你也挺忙的。我就是想告诉你兼冬兄长那边已经说礼物准备好了。” “礼物?”兼定向房通一摆手中的“九字兼定”说道“义父大人,义兄的礼物我已经收到了。” 房通闻言却卖起了关子,指着“九字兼定”对兼定说道: “非也,此乃兼冬他们送你的新年贺礼,吾之礼物还在路上呢……” 第二十一章 暗箭明剑 “我代我家少御所殿向义鉴殿下恭贺新禧。” 在九州大友家居城府内城之中的大友居馆大广间里,一位使节正在向大友家的当主行礼道贺,光秃秃的脑袋象征着这位使节的僧人身份。 他就是兼定的三叔,法名真海,在这个年代他可以被称之为“外交僧”。 真海向大友义鉴献上新年贺物,也连带着为大友义鉴身边塩市丸献上了一份贺礼。 作为联姻的两家,在大友家嫁入一条家的公主去世之后,倚靠这种日常的活动联络两家的关系也是需要的。 正当大友义鉴与真海二人礼节性地客套时,藤林保丰已经潜入了大友义镇的住处,面见大友义镇。 “义镇殿下,在下乃是土佐一条家忍者首领,此乃我家殿下交于您的亲笔信,请殿下亲启。” 大友义镇看着面前这位递来书信的老忍者,心中惊疑不定。 惊讶此人居然能轻易潜入自己的宅邸,疑惑的是自己在四国的那位侄子居然还特意写信给自己。要知道现在大友义鉴要废长立幼,让塩市丸继承当主几乎已经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了,就差彻底把大友义镇打垮了。许多大友家内部的家臣豪族都见风使舵,疏远自己,没想到这会儿远在四国的万千代侄儿还有会派这样一位重要的忍者来自己这送信。 为了以防万一,大友义镇还是打算再确认一下。 “万千代侄儿派你来我这,可有信物为证?” 见大友义镇索要信物,藤林保丰便将一支簪子呈上。大友义镇拿过簪子,心下感慨:没错,这确实是自己出嫁到一条家的妹妹的首饰。 “少御所殿特意嘱咐了,这簪子可以作为信物,但可不能给义镇殿下。”藤林保丰见大友义镇看着簪子有些回忆往事的架势,就轻声提醒到。 “嗯,我明了。毕竟这也是万千代侄儿……兼定母亲的遗物。”大友义鉴将簪子交回藤林保丰。 “谢殿下体量。” “那兼定侄儿到底什么事情找我?” “具体事宜不好说出来,还请殿下启封信函。”大友义镇闻言微微颔首,打开信封,看了多时,期间还抬头看了看藤林保丰。见藤林保丰并没有异样,只好继续低头反复看信。 无他,大友义镇从兼定这封信的字里行间之中看到的都是恭贺新年和拉家常,但他看了半天便从字缝里看出两个字—— “政变”! “哈哈,兼定这孩子……这孩子还真是会玩笑。”大友义镇大笑两声,似乎是被信中内容逗笑。对面的藤林保丰却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少御所殿是否玩笑,殿下心中自有决断。” 此话一出,大友义镇就笑不出来了。 逐渐落寞的神色之中又含着一丝多疑。 “土佐一条家是真地支持我吗?” “少御所殿支持殿下。” “兼定……” 屋内一瞬间沉默下来,良久之后,大友义镇出演打破了安静的氛围。 “父亲也好,塩市丸也好,无论谁是家主,一条家都和大友家友谊长存,为何你家殿下这么看好我?” “少御所殿未曾说过,但在下斗胆推测,一个盟友很好,但一个有力的盟友会更好。” 大友义镇闻言又是发笑。 ‘好小子,把自己摘得可真干净。’ 笑完之后大友义镇又继续自己的问题。 “那我又如何相信兼定侄儿是真心支持我呢?你们连个信物都不肯押在吾这!” 说到后面,大友义镇的语气也严肃起来。面对这严厉的质询,藤林保丰却不卑不亢。 “义镇殿下,先不说押个信物就能让殿下完全相信在下和少御所殿这种情况以殿下的智慧来说可能与否。就说难道本家不对殿下有所支持,殿下就真得束手待毙了吗?!” 闻听此言,大友义镇也是满心对父亲大友义鉴的不满。自己作为长子,父亲却偏爱年幼的塩市丸。明明自己才是最合适的继承人,却处处被父亲打压。 是可忍孰不可忍? 心中也是恼火的义镇面上却良久不语,一点点让心情平复后,才言道: “不知老大人如何称呼?” 藤林保丰听大友义镇已经松动,便正色行礼道:“殿下称呼在下为‘闇’即可。” ‘闇’?也许是忍者代号吧。 大友义镇心想,面上也点头应道:“好,‘闇’老大人,不知道贵主公能为我提供多少帮助?” 大友义镇已经打算打开天窗说亮话,藤林保丰却答非所问道:“此次我等前来大友家恭贺新年,本来是我家少御所殿要亲自来一趟的。但是最后还是换了本家的真海大师代劳一趟,少御所殿虽不能亲至,但假借他人之手也能很好地联络两家的感情。可谓是既方便,又体面。” 义镇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也是会意一笑。 “此言不虚,此言不虚啊!这真是既方便,又体面啊……” 正当藤林保丰和大友义镇两个老阴比密谋之时,一条家的使节也前往了宇都宫家和大内家,每一路使节都或多或少地带了些忍者,但没有哪一路使节像真海这路一样暗藏着杀机…… 而留在四国过年的兼定却在年后不久知道了自己义父房通给自己准备的新年礼物到底是什么。 “老夫冢原卜传,见过少御所殿。”茶室里兼定看着眼前这位须发泛白的老者,满心惊喜压抑不住。 作为日本战国唯二的剑圣和唯一当过战国剑圣老师的剑圣,冢原卜传绝对是日本剑道的传奇人物。没想到自己义父面子这么大,居然把这位传奇剑圣给请到自己这来了。 “冢原大师不必如此,小子受不起!”兼定赶忙扶起要行礼的冢原卜传。倒不是兼定谦虚,关键是冢原卜传弟子门生遍布天下,不仅包含上泉信纲、师冈一羽这些名剑士,就连北畠具教、细川藤孝等大名也是他的弟子。从未来的今孔明竹中重治到以后的剑豪将军足利义辉,可以说冢原卜传不仅仅是个剑圣,更是个移动的关系网。哪怕到了二条御所那也是坐上宾。 “冢原大师远道而来,一路风尘劳累,真是辛苦了。还请先用茶吧。”说着兼定将自己制好的一碗抹茶递上。 一边接过茶碗,冢原卜传一边说道:“谢殿下关心。其实也不算劳累,我前些时日就在京都教授少将军殿下兵法,此次来四国也不过是走一趟濑户内海罢了,沿路我也游览了四国的山川,实在谈不上辛苦。” “兵”即武器,日本古代所谓的兵法其实就是剑法。而战争的艺术被称之为“军学”。 而少将军就是未来的剑豪将军足利义辉了。 品了一口香茗,冢原卜传笑着赞道: “此茶不凡,此地不俗。” 兼定也是笑着应着。 “冢原大师也对茶道有所研究吗?” 捻着胡须的冢原卜传却不置可否。 “研究谈不上,只是兵法也好,茶道也好,与其修行者而言,皆不过‘修心’二字。只是世人多以兵法为杀法,求茶道成贵道,不解其中真谛罢了。老夫于太阁殿信中就已知殿下‘和敬清寂’四字茶道新论,今日与殿下于此素雅茶室品茗,从心所欲而不逾矩,方知太阁殿不打诳语。” “冢原大师您过誉了。话说冢原大师您不先去见见义父大人吗?” 在兼定看来冢原卜传完全是看在前关白一条房通的面子上才来土佐的,谁知冢原卜传却微微摇头。 “老夫虽然确实是受太阁殿之邀约而来殿下处,但是真正要老夫来此的是太阁殿曾在信中提及殿下自有一套兵法,特来见识一下。既然是来见殿下的,那当然是与殿下单会最为自然。” 此言让兼定心绪一顿,他在乌托邦时代的那个世界里确实学过日本剑道,而且还是在德意志地区学的正宗的北辰一刀流。 但问题是他就学了个花架子,虽然强身健体,表演剑术,甚至说防身一二也不是问题。 但是他确实是没有实打实地对战过,在那个乌托邦时代也根本没有用剑道搏杀的机会。充其量自己也就是在沉浸式虚拟环境里玩过高度仿真的剑术搏杀,受苦过几次,还没通关。 当然,话也不能太绝对,在乌托邦时代有一种更为沉浸的虚拟环境,那就是隔断进入沉浸环境之前的记忆,完全代入新的角色,甚至是从婴儿开始一次二次人生。 但那种不仅体验差,而且从其中出来的人也会容易出现精神问题。需要少则一周,多则月余的时间调节精神状态。所以兼定在那个世界还没来得及尝试…… “冢原大师说笑了,小子不过一孩童,能于茶道上有所精益就已经是上天亲赖了。兵法什么的,许是义父大人看错了吧。” 兼定这边刚想敷衍过去,冢原卜传却坚定地说道: “太阁殿虽然不是武人,亦不善武艺,但是擅品定鉴别。老夫与太阁殿相交,曾与太阁殿演示天下兵法,故太阁殿亦通晓诸般兵法流派。若是殿下兵法是早而有之流派,那太阁殿必然知晓。若是殿下兵法毫无路数,太阁殿自然也不可能在信中提及,还邀请老夫来为殿下指点。” “这……”被冢原卜传逼到死角的兼定显然还是为难的,自己这身花架子被冢原卜传这种超级实战派还不是一眼就看破了?但是冢原卜传的态度依旧。 “殿下,老夫游历天下,见识了兵法无数。至此年岁,所能称道之事唯此而已。太阁殿从老夫处识兵法,殿下却说太阁殿看错了。看来殿下对于老夫……” “冢原大师何出此言,小子年幼技拙,恐在大师面前出丑而已。怎会有轻视大师的意思?” 冢原卜传听了兼定要松口,神态略有笑意。 “殿下不必自轻,老夫游历天下所为不过二事。一则与天下兵法家切磋一二,二则见识天下各家兵法。更何况殿下少年才俊,纵使如今兵法尚不成熟,未来依旧不可限量,何来出丑一说?老夫以为,兵法非杀法,纵使力度不够,技艺所至亦可谓之有法。” 此言倒是让兼定心中放松了不少。 “那就请冢原大师随小子前往道场,让小子为大师演练一二吧。” “那老夫就多谢殿下了。” 第二十二章 古代剑圣遇上未来兵法 “喝!” 木刀纵横,步若布子。 在一条御馆的道场里,接受冢原卜传注视的兼定演练剑法的每一步都竭力而为,极尽脑力的去回忆很久以前,自己的那位德意志北辰一刀流老师教授自己的每一个细节。 一旁的冢原卜传却一言不发,只是专注地看着兼定的动作,这让兼定倍感压力。 待到大致演练完毕,兼定紧绷的肌肉才微微放松下来。冢原卜传却有些意犹未尽的遗憾。 “殿下兵法自成体系。老夫斗胆一问,这确实是殿下自己所创吗?” “冢原大师,小子敢立誓为证,此兵法非此天下任何一人所授!” 兼定这话确实不假,自己那位德意志剑道老师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都和这个日本的“天下”没有关系。 至于是不是自己所创……兼定虽没说不是,但也没说是啊。 万幸冢原卜传没有纠结于此,实际上这位剑圣游历天下,各种青年才俊他都见过。其中也不乏剑术自成体系的,但像兼定这个岁数还能无师自通的今天却是头一遭。 看着冢原卜传无声思索的样子,道馆内安静的氛围让兼定又开始有些紧张感。 他既害怕冢原卜传听出自己话的里的漏洞,又怕冢原卜传不认可自己的剑术。 无论如何,自己也都算是个北辰一刀流的弟子,并不希望给自己所处的流派抹黑。 “殿下兵法颇有章法,但是力道不足且缺乏实战。想来是殿下年岁尚小所致。不如殿下与在下切磋一番如何?” 能和剑圣切磋,无论胜负都是一件露脸的事情。 “那我来为冢原大师准备木刀。” 冢原卜传却笑着摇头。 “不必了,殿下你我此番需得真剑切磋。” “诶?” 冢原卜传见兼定愣住了,就打趣道: “殿下是不愿跟老夫较量吗?” “大师误会了,我是想问大师,那我能穿上我自制的护具吗?”兼定嘴角抽了抽,赶紧用手指向道场角落里的一套护具,那是兼定按着后世北辰一刀流改良的护具仿制的,虽然没有在实战里测试过,但是穿着多少是个安慰。 冢原卜传拿眼打量了一番护具,细看之下倒是挺感兴趣。 “殿下这套护具,老夫细看之下倒是颇有意思。嗯嗯……不错,刚才在角落里老夫还没太注意,现在却发现了不少巧妙之处……但是殿下,这毕竟是护具,不是具足。” 北辰一刀流对剑道的一大贡献就是改良了护具,冢原卜传能看出这点自己倒是相当开心,但是这言下之意不就是真剑切磋不让穿护具吗! 兼定眼瞅着躲不开,咬咬牙还是决定应战。 “那就请冢原大师赐教吧!” 待冢原卜传取来自己的佩刀之后,二人便于道场上相互行礼。 相比于处变不惊的冢原卜传,手握名刀九字兼定的兼定能感觉到手中的汗有点失控。 这不是之前演练时候出的汗,这是对阵冢原卜传才刚冒出来的。 ‘冷静,冷静,冷静!’ 兼定上下牙用力咬住,强迫自己注意力集中。 ‘就当自己是坂本龙马!’ 咬着咬着兼定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坂本龙马”好像乳牙要掉了…… 啊这……毕竟还是个孩子的身体。 正当兼定尴尬自己在这种重要的时刻却要换乳牙的时候,一丝寒光似闪电乍现于眼前,犹如电光一般迅猛,随后立刻感受到一股劲风扑面而来,金属穿破空气的细微响声传到耳膜,那猛烈的杀意似是穿透了脊梁一般,毫不掩藏。 滴滴冷汗,阵阵心悸。 兼定看着眼前锋利的刀剑,惊惧浮现在眼中。强烈的杀意让他一瞬间想叫护卫,但无比的恐惧又让兼定短暂地失了语。 恐惧迅速化为了愤怒,兼定感觉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冲向自己的大脑。 正当他就要怒吼之际,冢原卜传却恰好在这时收刀行礼。 “老夫多有得罪,还请殿下见谅。” 这通操作把被恐惧带来的愤怒冲昏头脑的兼定拉回了道场。 愣了一会儿的兼定赶忙也收刀向冢原卜传回礼。 “大师……哪里的话来,倒是小子……兵法不精,让大师……见笑了。” 说完还特意抬头给了冢原卜传一个微笑。 冢原卜传看着兼定这真正意义上血腥的笑容,倒是愣住了。 ‘好家伙,我的兵法已经修炼到这种境界了吗?’ “殿下,您这?”说着冢原卜传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兼定一愣,拿手一擦,便发现手上鲜血一片,感觉口中硬物一块,尝到了一嘴的血腥味。 心道合着刚刚是真的嘴里有血啊…… ‘草,刚刚太紧张,把自己牙咬崩了。’ 不知道是不是伤到牙龈了,等到秋利康次得知消息带着医师赶到道场的时候,兼定已经一嘴的血了。 而来的这位医师虽然很擅长止血,但是明显不太精于麻醉。这可差点要了从小就生在无痛治疗的环境下的兼定的小命。那药粉撒上去这个疼啊! 但一想到冢原卜传还在场兼定就极力忍住疼,不过这次不能再咬牙了,不然再咬下来一颗来可怎么办?心一狠,眼一闭,兼定就是往死了拧起一块肉。 许是嘴里确实太疼,兼定拧了半天也没觉得疼。可是边上的秋利康次已经疼得五官挤到一块了,他知道以自己少主的脾气不太可能故意拧自己,多半是疼痛之下有些神志迷糊了,拧错了。但是看兼定疼得都快傻了,自己也不好走开,作为家臣更不能在冢原卜传面前露怯。 君臣二人就这样硬忍。 冢原卜传在边上看着这情况既是有些歉意又是有些想笑,但是毕竟这个情况是自己造成的,他也不好笑出声。 而医师看自己的药把少御所殿疼疯了一时间也慌了神,有心要问一下伤情,又不敢问。 道场里四个人四种不同的情绪就这样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汪——” 一声犬吠打破了这一僵局。 兼定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蹭自己。 睁眼一看,发现阿喜多带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看望自己了。阿喜多怀里还抱着一只白色的小奶狗,正在用他毛茸茸的头蹭自己。兼定这一眼,直接就和狗子的双眼对上。 这是……柴犬? 不对,这只看上去比柴犬聪明。 “兄长,流了好多血。”阿喜川专注地盯着兼定脸上的血,递过来一张手帕。 其实这会儿疼痛已经渐渐过去了,只是脸上肿起来一块。兼定一只手撑地,松开拧着“自己”肉的手接过阿喜川递来的手帕。这下可算是把秋利康次给救了。 “兄长大人您那么爱吃甜食,是不是长蛀牙了?”阿喜多抱着怀里的小狗,凑近兼定边上仔细观察。兼定这会还沉浸在之前的疼痛里不想说话,秋利康次和医师正要给这位一条家的公主解释的时候,阿喜多直接用手指戳了兼定肿起来的那块脸颊。 “呜呜呜——!” “啊!” 两声惨叫响彻在道场之中,一声是兼定伤口被戳到的惨叫,另一声是兼定在痛得倒下去之前不忘给阿喜多脑门来了两颗栗子。 看着兄妹俩一个捂着嘴,一个捂着脑门疼得在地上打滚,边上的冢原卜传终于是没绷住笑出了声。 “哈哈——!” 爽朗到过于健康的笑声响彻了整个道场。 “哇……兄长,反应好快。”阿喜川的关注点明显出现了偏差。 虽然这不是现在的重点,但是秋利康次和医师其实也深有同感。尤其是医师,发现少御所殿反应恢复了,就说明自己的药有效果了。 只有边上的小奶狗有些疑惑地看着满地打滚的两位小主人,也跟着学着在地上打起滚来。 待到孩子难以忍受之剧痛终于缓了下来,阿喜多才跟兼定说明来意。 “兄长大人,这是本家忍者在四国活动的时候偶然发现稀有白色的汪酱,它被发现的时候大狗被野兽杀掉了,一窝就剩下它一个了,太可怜了,我们收养它好不好?”眼泪汪汪的阿喜多也不知道是被兼定两颗栗子催的,还是小姑娘可怜小奶狗的身世所致。 “呜呜呜呜呜?” 一方面上着药,另一方面被阿喜多又戳大了一圈脸颊的兼定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不仔细听到话就是呜呜呜声。 但没想到侧近的秋利康次却听懂了。 “回少御所殿,是属下带到后宅要献给殿下的,不过路上遇到了阿喜多殿下和阿喜川殿下。后来听到殿下叫医师我就把小狗留在阿喜多殿下手里,赶来殿下这里查看情况了。” 兼定有些意外,秋利康次居然能听懂自己说的是啥,想来是平时和自己相处久了,有些默契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少御所殿是问有没有得到真照院殿下的许可。” 把打滚的狗子抱在怀里的阿喜多用力地点了点头,兴奋道:“祖母大人已经同意了!” ‘这丫头似乎已经不疼了。’兼定心中郁闷地想到,但是看着妹妹们以及……狗子期待的眼神,兼定也只好点头许可。 “好耶!汪酱!” “汪汪——!” 看到兼定没有意见的阿喜川兴奋地站起来抱着狗子转圈。这边兼定也只能无奈地笑笑,对冢原卜传说道:“呜呜呜呜。” 秋利康次赶紧翻译道:“殿下说今天让冢原大师见笑了。” 看着这今天这童趣的一幕,和蔼笑道:“殿下何出此言?长幼相宜乃是家之幸事,有犬入家更是福缘一件。” 兼定闻言也点头同意,但转眼看到那只小奶狗,就继续向冢原卜传说道:“呜呜呜呜呜呜呜。” “殿下是想请冢原大师给这只幼犬命名。” 冢原卜传今日也正在兴上,也就痛快应下后捻着胡须思索一阵后缓缓说道:“犬者狩猎护院也。一饭之恩亦以命相报,可谓义,不离不弃,舍身护主,可谓忠。不如就叫‘义忠’吧。” “啊……狗本来就是忠之意,再多一忠字累赘了。”一直在边上摸鱼的阿喜川打了个哈欠插嘴道。“不如直接就叫‘义酱’算了。” 冢原卜传闻言细细揣摩之下倒是觉得别有意味。确实,若是本身就是忠又何须标榜自己是忠的呢?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如是而已。 心中不由得也赞赏起这位一条家的小公主殿下,笑着赞道: “甚好!甚好!看来这位殿下也是爱犬之人啊!” 谁知阿喜川却摇了摇头。 “狗狗太闹了,会打扰我睡觉。” 冢原卜传:…… 第二十三章 名刀电光丸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阿喜川继续过着懒洋洋的生活,阿喜多则一有空就在和狗子玩。 而兼定却趁着新年后短暂的空闲时间除了养伤以外就是和冢原卜传频繁练剑。经过冢原卜传的指点,兼定的剑法虽然没什么太大的突破,但是冢原卜传一招一式间传递出来的杀意很好地训练了兼定的战斗意识,这也是为什么冢原卜传一开始就给兼定下马威的原因。 期间冢原卜传还经常和一条房通品茶闲谈,房通也常来道场看二人练剑。 实际上这段时间兼定已经成为了冢原卜传的弟子,行礼拜师。可惜冢原卜传不久便要离开了。离去当天,兼定和房通亲自相送。 “好了,房通殿下,兼定,就送到这里吧。” 冢原卜传和随行的几个弟子被送了良久之后,主动让一条家的各位止步。 “师傅大人一路顺风,弟子也一定精练兵法。” “卜传大人来日再来拜访,我房通随时虚左以待。” 冢原卜传却微微摇头,对着兼定笑道:“兼定,你曾在道场跟我说过,兵法是一种艺术。其至多不过是百人敌,若是要千人敌乃至万人敌,所倚并非一劈一刺。兵法真正所求乃强身修心。起初我还以为你是想偷懒,但这些天我细细想来也确实如此。你少年才俊,有兵法之才,但日后更应为真正将帅。” 根据这些天的相处,兼定也明白冢原卜传这话里并没有什么隐藏的责怪之意,反而是真正在为他考虑。 那番自己在北辰一刀流学到的剑道艺术论看来确实是多少给了这位剑圣大人一些的启发。 一开始兼定还担心自己的观点会引起冢原卜传和其弟子们的反感,但冢原卜传的弟子们看到自己师傅都已经认可了兼定的理论,大多也就冷静下来了。不然这未来师兄弟关系,兼定可够难处理的。 “弟子一番拙论而已。师傅大人能认可,弟子倍感荣幸。”想来北辰一刀流那些前辈们要是知道自己流派的剑道理论得到了冢原卜传的认可也必然高兴。 冢原卜传扶起要行礼的兼定,点头笑道:“这段时间为师虽然一直在教你兵法,但是毕竟首次练习的时候为师没把握好力度,还害得你掉了颗牙。这样吧,如今离别,为师就把这把佩刀赠予你当做赔礼,也留个念想吧。”说着就要去解腰间的佩刀。 兼定连忙拒绝道:“师傅大人,弟子受不起。” 一旁冢原卜传的一位弟子打扮的青年却笑着插话道:“师弟,咱们师傅送弟子东西那向来是有出手无收手的,你就收下吧。” 冢原卜传笑骂道:“干重,就你小子话多。”插话的是冢原卜传的养子——冢原干重,随冢原卜传游历天下,虽说是养子,冢原卜传却像对待弟子一样严格训练。 冢原卜传将那把佩刀解下,递给兼定。 “兼定,你仔细看看这把刀,不觉得熟悉吗?” 兼定接过佩刀,端详一阵却并未在外部发现什么异样,于是在得到冢原卜传允许后,他一把把刀抽出剑鞘,如电光一般的锋芒瞬间充斥他的眼帘。 这是让他掉了颗牙的那把刀。 “师傅……这……” 冢原卜传见兼定会意,便满意地说道: “这把刀随我多年,保养也算是完好,更是你第一次感受到杀意的武器,我把它交给你,望你日后能不惧任何来敌。此外为师亦被世人称之土佐守,而为师一心求于剑道,此生注定与大名之路无缘,而今你亦为土佐守,也算是一种缘分。为师也希望你能用这把刀功成名就。” 明白了自己师傅的期冀,兼定也就不再推辞。 “谢师傅赠刀!不知此刀如何称呼?” “既然赠送给你,那此刀过去如何称呼也就不再重要,你自己取名即可,也看看你和此刀契合如何。” 兼定闻言可犯了难,这可咋取?自己对这刀唯一的感觉就是冢原卜传刺过来时那如电般迅猛的寒光。 电……光…… “那此刀就叫‘电光丸’吧!” 听到这个名字冢原卜传就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 “看来这刀确实和你有缘。” 兼定还没反应过来,冢原干重也是惊讶地解释道:“传说这把刀在铸造时雷雨大作,狂风吹灭灯柱,刀匠无法继续铸刀。却马上有电光附于其上,室内顿时亮如白昼,此刀才得以完工。师弟为它取名‘电光丸’,真是缘合心巧,再合适不过了。” 兼定闻言顿感无语。 “啊这……那还是……真是太巧了……” 这传说也就当个传说了,别的不说,就说刀刃上冒电光,那刀匠不怕触电?还敢继续锻造?这不扯吗? 至于什么缘合心巧……我能告诉你这名字来自一只红鼻子,白口袋的蓝色狸猫吗? “干重,你这么话多不如就留下来担任一条家的兵法师范如何?也帮你师弟练练兵法。” 冢原卜传笑着给了插话的冢原干重一个爆栗,却被冢原干重灵巧一闪躲开。 “嘿嘿,师傅,这可是你说的。” 冢原干重像是得了御令一样欣喜。倒是把冢原卜传整愣了。 “干重,你认真的?为师原本打算留其他人下来的。” 冢原干重闻言却正色行礼道:“义父大人,干重跟着您游历天下这么久,也想试试自己的层次究竟如何。这段时日,您与兼定师弟练剑,我也走访了幡多高冈两郡的一些地方,确实对一条家有所心宜。不妨就让我留下协助兼定师弟吧!” 冢原卜传见自己的义子居然这么严肃,想必也是下了决心了。于是只好看向了兼定,征求一下自己这位新弟子的意见。 会意的兼定赶忙说道:“干重师兄愿意留下来磨砺兼定,兼定求之不得!兼定愿以兵法师范聘请干重师兄!请师傅成全!” 见此,冢原卜传稍作犹豫后也只得点头应允。 “那好吧,干重你就留下来吧,好好传授兵法。兼定,若是干重有什么出格的地方,你该管就管……” 就这样,冢原卜传留下了自己的养子冢原干重,带着剩下的弟子继续踏上了游历天下的旅程…… “诶?”返程路上兼定突然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冢原卜传这走的方向好像不是京都的方向啊…… “师傅他不还担任着少将军殿下的兵法老师吗?” 一旁冢原干重闻言嬉笑着说:“你说那位义辉师弟啊,他太痴迷兵法了,老是缠着咱师傅。本来师傅他老人家就打算要走了,正好趁这个机会溜之大吉。” 兼定满脸问号。 随行的秋利康次问道: “那幕府的人问起来怎么办?” 这个问题让冢原干重觉得有些好笑,他随着冢原卜传亲眼见识过幕府中枢现在是什么情况,不要说幕府当前没有那个能力去满天下找冢原卜传,就是找到了,一个破落幕府的外派官吏能拿闻名天下的剑圣怎么着?冢原卜传也就是在幕府将军面前抹不开面,不然以京都那淡到离谱的伙食,自己这一群东国出身的练家子早跑了。 兼定玩味地说道:“那就下次一定吧。” “哈哈哈,兼定师弟说得不错!”听到兼定这有趣的回答,冢原干重忍俊不禁地附和道。 边上的一条房通只好笑着摇头。“这个高干……” ‘高干’正是冢原卜传的本名。 “行了,师弟,你们先回去吧,师兄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冢原干重回头看冢原卜传一行人已经走得远到看不见了,这就将装着行礼的行囊递给一位侍从,自顾自地和兼定一行分开走。 “师兄?”兼定疑惑地看着逐渐走远的冢原干重的背影喊道:“你这是去做什么啊?” “别管我,你们先走。哦,还有,不必给我准备晚饭了!” 冢原高干高举手向后摆了摆。 兼定等人特意站在原地观察了一阵,良久之后兼定才打破沉默的局面。 “师兄他……他是不是往城下町去了?” 秋利康次下意识接了句:“而且干重大人好像是在朝鲸屋的方向走……” 此言一出,众人都目光瞬间集中在秋利康次身上。秋利康次虽然已经元服,比兼定大上不少,但毕竟也还是个半大小子小青年。面对鲸屋这种风月场所,他还没有脸不红心不跳的那种老练。连忙结结巴巴地解释起来: “不,不,我,我,我没去过,我,我是……听教忠说的!对,是教忠告诉我的!” 心中暗暗说道: ‘请原谅我吧!教忠!’ 今日抽签抽到留守御馆筛选公务的老倒霉蛋东小路教忠莫名其妙又背了一次黑锅。 但很明显兼定等人并不相信秋利康次这套鬼话,都以“啊对对对”的眼神看着秋利康次。 只有一旁的一条房通玩味地摸着下巴,打趣道:“没事,没事,康次你和教忠有什么好害羞的?年轻人嘛!可以理解。这血气方刚的是好事啊!” 此时的秋利康次切实感受到了什么叫社会性死亡。 至于东小路教忠……他马上就要感受到了…… 第二十四章 切支丹大……医师 今日正在一条御馆巡逻的东小路教忠很是郁闷,最近御馆里总是在传自己逛鲸屋的事情,还说自己是什么花丛老手,就连跟自己关系不错的秋利康次都老是躲着自己走。昨天甚至还有几个平日里就风流的同僚约自己一起去寻花问柳。 天地良心,他是有贼心,可是他是既没贼胆也舍不得在那些游女身上花钱。说他爱去那种风月场所,那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就在他郁闷时,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却在他眼前跑过,他立刻喝道: “站住!殿下御馆之内如此疾奔!成何体统?!” 也是借着最近的郁气难抒,今天自己执勤的声音都严厉了几分。 被喊住的那人,连忙停下脚步,手中的箱子因为急停还撞到了身上。 “咳,咳,咳!啊......这位大人,我是本家的医师柴三郎啊!我,我,我前两天还给给少御所殿换过药呢,您仔细想想?” 柴三郎上气不接下气地跟东小路教忠费力地解释道。 东小路教忠打量了柴三郎一番,确实之前见到过。 “那你这么急急忙忙地跑什么啊?” “大人,我这刚从医药所赶过来,时间太仓促了,要赶不上和少御所殿约定的诊治时间了,这才狂奔而来。还请殿下放行。” 这会儿柴三郎心中记得跟什么一样,他这种小医师可不能让少御所殿久等。 听柴三郎说是要给少御所殿诊治的,东小路教忠也不再为难他。 “那你快去吧。” “多谢大人。” 而此刻在屋内的兼定正在审查关于新建医药所和工匠所的预算文件。 前者是兼定上次掉牙事件之后,被剧痛刺激得设置以改善古代医药的机构。 后者则是兼定早就计划好了的,之前从各地招募的,用以修缮神社的工匠中有一技之长的基本都被留了下来,充实这个一条家新兴工程机构。 只是兼定在看预算时手还不时地摸向一旁的备忘录,这段日子他的重心一直被挂在濑户内海对头的大友家身上,能否不出意外地发生二阶崩之变,对于兼定来说其实并没有多少把握,以至于他长期都在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这只蝴蝶的振翅的频率,生怕在自己羽翼未丰之时让战国的方向改道,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这份忧虑让兼定最近难得消停头疼又开始发作,即使把藤林保丰派过去协助大友义镇他也不是太安心。 在备忘录之下还压着一份忍者的报告,随着惣村制度被兼定彻底推广下去,惣掟,也就是惣村的自治村规也开始逐步制定下来,各地国人豪族反对的声音也开始反弹,以至于兼定现在在考虑精神被头痛攻击的同时,还要顾及身体不要被刺杀喽。 但无论如何惣掟都是惣村自治的重要一环,无论如何也要推下去。 “殿下,柴三郎来给您换药了。” 正当兼定头痛的时候,秋利康次传来了本家医师柴三郎来复诊的消息。 “嗯,知道了,让他进来吧。康次,记得关门。” 这柴三郎就是上次给自己牙齿止血的那个医师。虽然他上次在道场里给自己止血把自己差点疼死,但是兼定反而发现自己在那次剧痛之后,自己间接性的头疼的问题反而消停了一段时间。这让兼定觉得他来给自己诊病甚至还事件好事?毕竟止血之痛是是钻心之痛,但是头疼那可是物理和精神的双重打击。 不过兼定还是决定让康次将门关上,哪怕这门的关不住自己一会儿全部的惨叫,但能隔一点是一点,要是嚎得整个御馆都回荡着自己的惨叫那实在是太...... 门外提着药箱的柴三郎趋步上前,向正在批阅文书的兼定致歉道: “少御所殿,小人实在抱歉!这医药所草创,小人的事务实在太多,有些忙不过来了。小人这会儿急急忙忙地赶来,不知道有没有误了殿下的时辰?” 柴三郎虽然治病时兼定疼得要命,但是有一说一,他当时的止血还是挺管用的,几次复诊换药也算是尽心尽责,于是兼定就将他任命为一条家医药所的医药奉行。从今天他这忙忙碌碌的情况看来,他不光是面上感激,行动起来也确实用心。 “无妨,你专心把医药所那边的事情打理好就行了。换药之事,让别的医师来也行。” 听到这话的柴三郎却赶忙说道:“不碍的!不碍的!殿下任命的差事小人自然竭尽全力,但是殿下毕竟是小人的病人,小人悬壶这些年没有中途不管病人的道理。” 笑话,好不容易做到了土佐一条家实际上的御医,能给当主长期看病,这份好差事他柴三郎焉能放走?哪怕把医药所那的事情搁置一下,自己也要跑过来给少御所殿上药。 看着满脸疲惫的笑容又开始摆弄医箱的柴三郎,兼定明白自己没有用错人,就是他能对目前战国的医疗水平有多大改善就要打个问号了。 医学要发展需要知己知彼,也就是了解人体结构,了解病因情况。 人体结构不用说了,自己那点半吊子的医学知识显然是不够的,东亚本土的医学又长期反对对尸体动手动脚,为今之计只能看看西洋医生对解剖的有多少了解了。 万幸解剖学之父安德烈·维萨里这个时候已经在活动了,耶稣会的传教士应该多少也懂一点。 至于后者......列文虎克现在还没变成他的观察物呢,直接进口显微镜是没多少指望了。 自己所能做的除了在御所内推广勤洗手、不喝生水还有多摄入动物蛋白增加锻炼以外也确实没有多少可以发挥的余地。 就在兼定胡思乱想的时候,柴三郎已经准备好了给兼定换药了。 “殿下,请您张嘴。” 兼定把嘴一张,柴三郎就开始上新药。这口腔里的伤最为麻烦,毕竟被唾液浸泡着,伤口很难愈合,药膏也容易潮湿。无论是原先的口腔溃疡,还是现在的毛病,兼定都是对这口腔之中的创伤恨之入骨。 这边柴三郎虽然经过之前的尝试,有了经验,现在已经尽可能小心翼翼地给兼定换药了,但是毕竟没有靠谱的麻醉,肯定还是会疼的,更何况兼定这种受不了疼。所以不仅兼定紧张,柴三郎这边照样也紧张。 “额......殿下,要不你试试这个?”摆弄了半天不敢下手的柴三郎折磨兼定的同时也把自己弄得满头大汗,他斗争良久还是把药放了下来,从医箱里拿出一个酒瓶。 被折磨良久的兼定瞬间无语,白了一眼柴三郎。 “你觉得就这个我要喝多少才能醉过去?” 兼定虽然一直都不喜欢喝酒,但是清酒那个度数想把他弄醉还是有点难度的。 见少御所殿误会了,柴三郎笑着解释道: “殿下,这不是清酒,这是您让医药所和工匠所研制的酒精,我们认为用来麻醉还是有用的。” “你们成功了?还喝了?”兼定用诡异的眼神看了看拿着酒瓶的柴三郎。 “额......还没有,这是半成品,但是干重大人已经喝过了,确实醉得挺厉害。”被兼定问得有些尴尬的柴三郎,有点不自信地说道。 兼定闻言更加无语,冢原干重虽然对酒色感兴趣,但是这酒量属实一般。 “师兄他在鲸屋搞不好早就喝了个半醉了,你们以后别让他乱喝,废粮食。好了,别磨磨唧唧了,给我个痛快。” 看着自家殿下摆出英勇就义的表情,柴三郎只好重新准备给兼定上药。 “欸,好嘞。那......那殿下你忍着点......” “啊——!” 药一碰上伤口,兼定就感受到了熟悉的剧痛,哪怕这么多次了还是忍不住惨叫。头下意识地就要往下躲,这一躲直接撞到了柴三郎的胸口。 “啊——!” 头部撞到硬物的兼定直接又疼得叫了一声。 看到疼痛倒地的自家殿下,柴三郎赶紧就要上前搀扶。但是他一上前兼定就赶忙起身后撤。 “别动!你别动!” 兼定厉声喝道,他刚刚头部感受到了坚硬的物体,虽然有可能是某种配饰,但是“宫廷医师”这种职位一定要严防死守他们刺杀的可能性。更不用说最近的国人豪族反弹也让兼定多加了几分心眼,下意识就把那硬物当成了刺杀的匕首。一想到藤林保丰的那把“棘”兼定就有些冒冷汗。 “啊?” 被兼定这一出吓了一跳的柴三郎站在原地一时间没了主意,而门外的秋利康次听到门内发出了除了惨叫以外的喊声,也赶紧冲进房来,甚至连门都给撞坏了,直接破门而入。 “殿下!发生什么事!” 看到站在房内的柴三郎,秋利康次直接就上前将其拿下。 “我啥也没干啊!殿下!” 看着被秋利康次摁在地上的柴三郎在那大声喊冤,兼定的思绪也稍微冷静了下来。 他有些神经过敏了。 兼定正要上前让秋利康次放开柴三郎,就发现脚边有一个小十字架,是刚刚秋利康次压倒柴三郎时从他怀中掉出来的。 发现此物后,兼定停下脚步,将其拾起放在手中打量。这是个很粗糙的小十字架,实心木制,但是外面却有一些金属包裹着,上面刻着“emir”。 想来这就是自己之前所撞上的东西了。 “康次,把柴三郎大夫放了,误会一场罢了。” 这边秋利康次略略搜了一下柴三郎的身,发现确实没有武器后才放开他。但柴三郎看着拿着自己小十字架的少御所殿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一下子心凉了大半,反而不敢起身了。 看柴三郎这样,兼定只好蹲下去在他面前摆了摆那小十字架,一改之前的厉色,温和地问道: “这‘emir’是你的教名?” 听到兼定这么一问柴三郎就是一愣,他原本以为哪怕兼定知道这是切之丹的“法器”,顶多也只能问出像你是不是切之丹这种问题,没想到他上来就问自己教名的事情,那说明兼定必然对切之丹有不少了解。 虽然日本还没有到后来丰臣秀吉发布伴天连追放令时那么敌视基督教,但是在一些传统人士眼中外来的耶稣会传教士是破坏日本神佛习合传统的不稳定因素。 “是......”犹豫许久,柴三郎才缓缓吐出肯定的答复。 闻言兼定立刻追问道: “给你施洗的人是谁?” 兼定这会儿心里那是相当兴奋,如果给柴三郎施洗的是传教士医生阿尔梅达,那么联系一下“耶稣会传教士阿尔梅达”、“切之丹教徒”、“日本医师”这三个关键词,那么这位柴三郎就很有可能是战国时代的切之丹名医“内田托马”,也就是内田托马斯。 但结局似乎并不能让兼定如愿。 “是沙勿略神父......啊不,小人是说沙勿略宣教师。”怕引起兼定的不满,柴三郎特意换了个普通点的称呼。 说实话,第一反应听到不是阿尔梅达的时候兼定心中是比较失望的,可也冷静了下来。 耶稣会对传教士的记载还算是比较准确和可靠的,兼定这会儿仔细想来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位耶稣会的传教士路易斯·德·阿尔梅达,1546年取得医生资格,1552年才乘船来到日本平户港,这会儿能在日本反而不正常了。 但是没想到给柴三郎进行洗礼居然是名气更大的沙勿略,兼定心中那一丝失望也瞬间不见了。 要知道在后世的历史上沙勿略的全名是“圣方济各·沙勿略”,能被天主教教会封圣,其在耶稣会内部的影响力肯定比初到日本的阿尔梅达要高,想通过沙勿略找点西洋的医生还不简单?更重要的是按照历史背景,那位沙勿略应该才来日本布道不久,自己要找个切之丹,还是能和沙勿略搭上线的切之丹实在困难。但是一旦搭上线,自己成了对方的传教赞助者,那不要说日本的耶稣会,顺藤往上联络到濠镜澳的葡萄牙商会也是可能的。 想到此处,兼定直接薅着柴三郎的领子将他“扶”起,兴奋地说道: “他在哪!我要见他!” 第二十五章 铁炮与二阶崩之变 “轰——” “轰——” “轰——” 新年的气氛已经过去,一条家位于御所中的工匠所却还有一声声火药爆炸的声音。 这不是烟花,这是火枪,或者按照日本战国的说法——“铁炮”。 日本天文十二年,即公元1543年,在这个很容易让幻视的精罗落泪的年份,一支大明海商汪直的船队带着葡萄牙人漂到了日本。 虽然双方因为语言障碍问题交流不是很通畅,但是双方生意却做得很顺利,因为两边都拿出了对方无法拒绝的东西。 日本的黄金和葡萄牙的火枪。 随后这种被日本人称之为“铁炮”的新式兵器就以一种从战国乱世看来惊人的速度风靡了全日本,尤其是在最先接触西洋文明的西国地区,甚至出现了国友铳这样的日本本土铁炮。 而东小路教忠现在正在使用的这杆铁炮却是实打实的“南蛮铁炮”,真正是在日本人眼中的南蛮人,也就是欧洲人手中打造的。 虽然这支铁炮价格高昂,但是作为面向异国贵族的外贸产品,各项性能以及安全性都更加靠谱一点。 “这威力真是惊人啊!” 在看台上观察到靶子被打碎的秋利康次相当震撼,他并不是不知道铁炮,也了解过一些铁炮的威力。即使今天东小路教忠打偏了很多次,但是最后一次近距离射击所展现出来的威力还是让他甚为意外。现在的他盯着东小路教忠手里那杆火枪的两只眼睛里除了恐惧就剩下渴望。 “这么喜欢刚才怎么不和教忠换一下啊?” 兼定看着秋利康次的表情就有些好笑,刚才工匠所将改进的南蛮铁炮送来时,兼定让秋利康次试一试,结果他非要和东小路教忠抽签,结果自然是教忠去试枪了。 秋利康次尴尬地笑道:“额......殿下,这,这不也是抽签决定的嘛,嘿嘿,没事,让教忠用也挺好的,反正都是加强本家的力量!”这家伙说到后面居然还有几分大义凛然,义正言辞的味道。 “别想了,一会儿你就去试,之后召集在四地的紫阳众,我要你们每个人都试一下。” “是!” 其实兼定也能理解为什么秋利康次他们对铁炮有所顾忌,铁炮在其威力惊人的同时,偶尔乃至是频发的炸膛事故可以说是同样如雷贯耳。所以兼定才特意买了昂贵的南蛮贵族铁炮来改进,怕的就是本土枪管制造有问题,导致炸膛。 而兼定目前对火枪的改造主要在于火药配方、燧发击发两点。 前者根据黑火药燃烧的化学公式就可以将硝酸钾、硫磺和木炭的质量百分比精准推测,但是以现在的测量手法,兼定根本做不到化学意义上能让黑火药充分燃烧的配方比例。 好在欧洲人在15世纪就已经弄出了威力更大的“麦粒”黑火药,也就是颗粒火药,一直用到了无烟火药发明。这些都是目前技术条件下现成的,但对于日本目前的火药制作来说都是能打出技术优势的,唯一的问题就是兼定现在却是加不起白糖。 而后者也不是什么未来黑科技,1547年的法兰西钟表匠马汉就已经发明了燧发枪的原始型号,虽然目前也不过发明了几年,但是以欧洲的战争需求,想必也传开了。不然现在葡萄牙人也不会这么往外卖火绳枪了,明摆着清库存换装。 虽然在原计划里是直接用雷酸汞制成火帽击发,这样防水性和击发效率都比燧发枪要高得多,但是制取雷酸汞需要水银、硝酸和酒精。而水银在当前全世界各地都是相当昂贵的稀有金属。硝酸虽然可以土法制取,但是日本的硝石并不富裕,毕竟像日本这种草木繁茂,郁郁葱葱的植被环境,大量的硝石在人类开采前就变成植物的养料了,连制作火药都捉襟见肘,需要大量依靠外部贸易输入。至于酒精就更不用说了,一条家现在只能通过土法发酵大量粮食,然后经过蒸馏萃取高度酒精。兼定自己目前的粮食供应根本没法支持这种任性的军事消耗。 原本兼定还打算刻膛线来着,这也不是什么超前的东西,欧洲在十五世纪就有了,但要普及得到几百年后了,工艺不好操作不提,还需要具体的数据进行精确计算。一条家一没有足够的工程人员,二没有可用的工业机器,就算能硬刻出来,也只能当成少数贵族的狩猎时的玩具而已。 即便如此,兼定今天的兴致还是相当之高的。无他,在九州活动的藤林保丰给他加急送来了一份密报——一份关于大友家内部政变的密报。 就在数日前,大友义鉴召集重臣斋藤播磨守、小佐井大和守、津久见美作守、田口藏人佐要正式罢黜大友义镇,改立幼子塩市丸作为继承人,却被重臣们齐齐拒绝。虽然当场没有爆发正面冲突,但是大友家内部的矛盾已经抵到顶点。 之后作为重臣的津久见与田口为了防止被大友义鉴清算,提前发动叛乱,控制城池,斩杀塩市丸和义鉴的继室,就连义鉴本人也在桐之间被砍了个半死。而在外的大友义镇就趁机起兵,以平叛的名义大摇大摆地领兵进入并控制了大友义鉴的居城,随后得到了大友义鉴没有选择的遗言,名正言顺地继承了大友家的权力。 这就是历史上改变大友家命运的政变————二阶崩之变。 但是在藤林保丰送来的密报之中,兼定了解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 先是藤林保丰和其部下的忍者帮大友义鉴传播了关于大友义鉴即将对反对派家臣进行清算的消息,虽然这事是迟早的,但是藤林保丰确实夸大了大友义鉴的急迫性,彻底坚定津久见与田口二人举事的决心。 接下来藤林保丰亲自混入了起兵的队伍之中,帮助叛军打开城池,找到并煽动叛军杀死了塩市丸和义鉴的继室。甚至根据藤林保丰的记述,当时叛军起初只是想控制大友义鉴,逼他退位,所以在义鉴抵抗而重伤时,叛军们还想给他找个医师。可藤林保丰和其手下的忍者直接提前把义鉴城内的御医和叛军随军的医师绑走了,等到叛军们好不容易从遍地起火的城下町找到一个来不及跑路的野郎中时,大友义鉴已经失血过多,整个人意识模糊,气息有出无进,药石无医了。 就这样,在这次政变之中,不仅是土佐一条家,就连最大受益人大友义镇手上都没有沾上一点血,却实打实地组织了一场血腥政变,而叛军要怎么处理,那就不是兼定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当然,兼定作为未来客,知道藤林保丰在其中不过是略略有所推动罢了,但是无论有没有鸱鸺众在其中行动,大友家内部的矛盾都要爆发了。自己也不过是提前了那么一点而已。可在大友义镇的眼中,土佐一条家却成为了他政变上位的最大外援,两家的同盟不仅不会因为大友家的这次“改朝换代”而结束,相反会更加紧密。 至于兼定这里,他不仅得到了一个更加强力的盟友,更是打开了前往日本第一对南蛮贸易的港口——平户的大门。以现在九州的力量分布,大友家虽然说不上在北九州一手遮天,但是最起码凭借大友家的关系,土佐一条家在北九州行走也要方便很多。这有利于兼定直接接触和联络欧洲人。并且,值得一提的是,兼定从柴三郎口中得知传教士沙勿略很有可能就在平户活动,而且有了离开日本的计划。兼定必须赶在他离开之前,让藤林保丰把他请到土佐来,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和他见上一面。 而在这些现实利益以外,兼定还为依旧爆发的二阶崩之变侧面反应出来的战国走向感到欣喜。 自己这只四国的蝴蝶的几下振翅,暂时还不至于在全日本引起风暴。就像是拿着老地图的旅人,纵使山高路险,时过境迁,但只要这份老地图还有那么一点用,自己就不至于慌了阵脚...... 在兼定思索这一切时,下面的打靶声却突然停了。这反而断了兼定的思路...... “怎么了?” 兼定向下望去,发现工匠所的匠人们拦住了一个正要尝试铁炮射击的紫阳众武士,在那里正慌张地解释着什么。 “殿下!没什么大碍!是枪管过热了,工匠说再打会有炸膛的风险!” 发现自家殿下正在朝自己这边望来,秋利康次赶紧高声向兼定汇报。 ‘这就过热了?’ 兼定所在的乌托邦世界因为淘汰了旧式的火药武器,所以枪械爱好者反而更加热衷于玩老式火枪,兼定也体验过燧发枪,虽然射速很慢吧,但是过热炸膛自己确实是没有体验过。 不过兼定稍微想一下也就释然了,这个年代别说无缝钢管了,就是钢都不好搞,复合金属和特种合金更是凤毛麟角。别说是过热炸膛了,就是没过热都容易炸膛,自己这一群人在这打靶打了这么久居然没出事故还真是......只能说葡萄牙人的火枪还算是靠谱了。 “那就先让紫阳众全体休息待命半个时辰。” “遵命!” 兼定走至工匠们面前,几个工匠见此正惶恐要行礼,却被兼定摆手制止。 从工匠奉行手中拿过那支在初春的寒瑟中冒着白色热气的南蛮铁炮,兼定却被枪身上面毫无用处的花纹装饰所吸引。之前都在想着怎么改装它,倒是忽视了其上的这些花纹了。 有一说一,虽然这个年代武器的装饰还很简陋,但是这上面纹着的小天使还蛮可爱的……尤其是还是金的。 等等,这些葡萄牙人往外面卖的商品都不知道做一下本土化的吗?还是说这是二手的? 焯! 唉……算了起码上面还有些金子不是吗? 想至此处,兼定就开始用手指轻轻抚摸那金色小天使婴儿般的脸庞,就好像真得在抚摸自己新生的孩子一样。 “这是纯金的吗?” 兼定下意识一问,之前拿着铁炮的工匠奉行有些尴尬地小声回道: “回殿下……这……这是镀金,而且还很薄……” 此言一出兼定瞬时愣在原地,抚摸天使的手指也似冻僵了一样。 ‘nnd!这群葡萄牙奸商和堺町的狗二道贩子!’ 看自己的话惹少御所殿有些不悦,那工匠奉行赶紧补充道: “殿下!虽然这铁炮上的装饰不值钱,但是这铁炮的做工确实优异!本家并没有亏本!” 听到这番话兼定心情复杂,也不知道这话里有多少是在安慰自己,只是叹了口气,将南蛮铁炮递回那工匠奉行手里,又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能仿制吗?或者说,能仿制多少?” 那工匠接过铁炮,本以为这茬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兼定又提出来这么尖锐的问题。 只好硬着头皮回答道:“少御所殿若是说本土的铁炮,那工匠所内倒是能为殿下打造一二,可若是要完全仿制这南蛮铁炮那可就……难说……” 听到工匠奉行这话,兼定心中大憾,又打量起这铁炮,继续发问: “吾看这南蛮铁炮似乎没有被拆开过,你们没拆开来研究过?” 这话听得那工匠哭笑不得,苦笑着回道: “殿下说笑了,您让我们在外面改改火绳,换换火药还行,让我们拆……殿下,这就算是拆了还能装回去,威力也会大打折扣,小人们这哪敢私自动手啊!” ‘更何况这东西大拆了之后基本上也装不回去了……’工匠心中嘀咕道。 “那我要是允许你们拆开呢?”很明显兼定还是不死心。 “殿下……这其中的巧妙不是一拆一装就能理解的……”见那工匠实在是被自己为难住了,兼定也就知道土佐一条家的火器之路还道阻且长着呢…… “殿下,小人有话想说!”正当兼定失望时,一个年轻工匠突然发话道。 “哦?”兼定 那工匠却心道不妙,赶紧插话道: “殿下,这是小人之子,孩子年纪小,不懂事……” “无妨,让这他说。” 那年轻工匠见少御所殿停住了自己老爹的话头,便知道有了说话的机会,立马就说道:“殿下!小人名叫勇右卫门!” “你能仿制这南蛮铁炮?”兼定并不是很关心这孩子的家庭关系,他还是更在乎铁炮的仿制。 勇右卫门却摇了摇头。 “殿下,以小人现在的技艺,也仿制不了这铁炮。” 兼定闻言又是一阵失望,但勇右卫门却接着说道: “但是殿下不必执着于仿制南蛮铁炮,以小人之见,殿下对火药、铁炮之改进,哪怕只是用在本土铁炮之上也足以取胜了!而且这样不仅耗费更少,效率也更高!” “但是刚才奉行也说了,本家打造本土铁炮也并不容易。吾要那么一两支改进的本土铁炮用处也不大啊。” 一条家的根本问题还是铁炮的产量问题,产都产不出几支,更别提质量了。 “殿下,小人以为纵使本家铁炮产量不足,那也可以从堺町或杂贺众等处购入后再加以改进。” 听到这话,兼定却依旧担忧道:“那岂不是将本家命脉交于外人之手?” 可勇右卫门却依旧坚持,“殿下无忧,铁炮打造虽然不易,但能打造者天下也绝非一二家,纵使日后一家断了供货,本家照样可以买到别家铁炮。更何况这不过是暂时之法,随着本家发展不可能永远打造不出本家能量产的优质铁炮!且铁炮虽然有炸膛之险,但是大多还是能久用的,真正的消耗品乃是弹丸与火药,这些本家都能自己制造,甚至还能富裕。此外,以小人之见,本家铁炮真正命脉乃是殿下所创的击发之法与火药之方!” 实话实说,勇右卫门这话把兼定说得一愣一愣的。 ‘好小子,你也是穿越者?’ 好吧,虽然在这个封建年代,能有这种发展式的角度的人确实不多,但是说是穿越者还是有点过了,只能说是这是个技术人才的苗字。 兼定颔首笑道:“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那吾就任命勇右卫门你担任本家铁炮匠人头,负责本家铁炮事宜!” “小人定不辱使命!” 第二十六章 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在上一次改组一条家诸大夫合议制度之后,因为兼定的有意无意地挑动,御所殿的十三人在最初的客套之后就开始因为各种问题扯皮,甚至包括议事时的座位,尤其是最新进入合议的那几位。 而原本就在诸大夫合议中的六位家老却知道现在一条家,或者说一条家的诸大夫合议制所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少御所殿出席合议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越来越多的御令直接通过少御所殿的命令,指示紫阳众传达下去或是吩咐各位奉行去执行。 身心俱疲的源康政从原本吵闹了一下午的小评定间离开了自己的宅邸。 ‘今天又是一次浪费时间的合议。’ 如是想着,他脑海中就浮现出少御所殿的挡箭牌、家老中的透明人、三个叽叽喳喳的家伙,以及新来的那些个搅局者。 他明白这都是少御所殿刻意安排的,目的就是拖住诸大夫合议,好让殿下绕过家老们的指指点点直接行动。 他真正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少御所殿有意无意地像是在疏远自己,哪怕有时候在外人眼中自己似乎是和殿下一唱一和地。可他心里清楚,那都不过是自己刻意配合殿下而已。 要说康政原来确实有那么一丝大权独揽的念头,可如今他也渐渐……好吧,是被迫接受了现实。 也许正是这一丝丝不甘,让少御所殿始终对他保持着一份隔阂。否则以少御所殿如今种种锐意革新的行为,也不至于会启用偏为稳重保守的土居宗珊而非倾向变革的自己了。 郁闷归家的源康政却在门外看到了一个青年人,正是自己的长子——源康元。 “康元,你怎么来了?” 康政对于留守自家知行地的康元突然跑来中村城有些意外,虽然两地相隔不远,不至于需要书信先通报一声,但是通常在没有重大事务或者重要节日的时候,康政若是不叫,康元基本上不会来中村城。毕竟他作为家中的长子和未来的继承人,自然更喜欢老爹不在,自己主事的感觉。 康元见和父亲正巧遇上,连忙寒暄几句:“父亲大人,近日家中无事,特来看望您老人家,不知道您老人家身体一向可好?” 听到自己长子这殷切的态度,康政就眉毛直跳。没好气道:“进去说话。”说着便推门回家,康元也紧随其后。 “父亲大人,康次呢?”入门后左右张望的康元没发现自己的弟弟秋利康次,他记得康次确实是和自己父亲住在一块的,据康政说是没有必要,还浪费主家一间屋子。但实际上,康元知道这是自己父亲对这个继承配下秋利家的弟弟的一种补偿式的偏爱,甚至在父亲还掌握家中大权的时候还将康次安排到了少御所殿身边担任侍从笔头。可自己弟弟毕竟没有继承权,而且也名义上过到秋利家了,故而康元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平。相反,康元和康次兄弟二人从小相处甚密,手足情深。 其实,康次早就有点受不了自己父亲一直把他当孩子来看,所以早就想搬出去住了。可他又不太敢和父亲开口,所以也就只能和康元说说。 ‘难道康次真搬出去了?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勇了?’ 正当康元疑惑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康政就有些忧郁地回道: “他今天在紫阳众执勤,直接住在御馆边上了。” 老父亲叹了口气,又难受地补充道: “他这段时间都住在那......” 康元这下明白了,自家弟弟的愿望算是实现了,难怪自己父亲看着情绪有些低迷。 直到父子二人进入室内,仆人上茶后,康政就屏退左右,和长子在屋中对坐。父子二人这才打开了话匣子。 “你说‘家中无事’?这怎么讲?”看着许久未见的长子,康政沉下心来问道。 康元却苦笑道:“这段日子里少御所殿又是推进惣村制,又是制定惣掟,还颁布了《一条家诸法度》,我在知行地上能行动的权力越来越小,自然就无事可干了。” “听你这话,你好像不是很满意?”康政听到这话,抱着双臂,冷冷地说道。“领国一元化,这是先御所殿在时就有规划的策略,我当年也参与制定。不要说少御所殿继位要推行,就是先御所殿,也照样要这么做的。这是乱世之中求强之法!我以前不是教过你们吗?” “父亲,但这些日子少御所殿推行惣村自治,是否是有法古之意?以前先御所在时,您跟我们说过其他大名进行领国一元化的尝试,没有像少御所殿这样行动的啊。”见父亲不悦,康元赶紧解释。 闻言,康政也陷入了沉默,他这段日子一直被愈发混乱的合议制拖着,动弹不得。而少御所殿的各项指令基本上都是先动手再给合议评议,不,不能说是评议,只能说是通知。等到合议吵得“头破血流”的时候,殿下那边都已经既成事实了。 而今天在长子的提醒之下,康政想来如今少御所殿所做的这一切,虽然和其他大名的领国一元化策略不同,但是也实打实地再向中村御所收回地方的权力,或者说在和地方惣村分享原本属于地方国人豪族的权力。但是好在目前少御所殿只收回了地方上的一些行政权和法律权力,惣村制度建立后的村庄依旧要给主家安堵过的地方领主交税,只是这笔钱从地方领主自己收的税,变成了主家给予地方领主的一种特别的俸禄,或者按少御所殿所说的“特别分红”。 “父亲?”见自己父亲良久不语,在那闭目若有所思的样子,康元小声问道。 被儿子拉回现实的康政,睁开一只眼睛看着对面表情好奇的康元,又再次闭上眼睛,没好气地说道: “你懂个屁,少御所殿所作所为乃是柔中带刚。虽然不再用先御所殿所规划的领国一元之策,但是这不也照样达成目的了吗?以往天下一元之策施行,则多有地方武士携配下村人暴乱,如今殿下厚爱村人以敌不臣,反而少了叛逆。难道没了叛逆就不能一元领内了吗?” 其实这话出口康政也有点心虚,他突然觉得是不是少御所殿要采用一条不同于原计划的所以才疏远原本制定一元化计划的自己? 哎!康政越想越难受。 康政的兴致不高很明显地表现在脸上,他今天也是在合议里演得太久,实在是累了。把这些看在眼里的康元也只能尬笑着说道: “瞧您这话说的。要是少御所殿没打算一元化领内,那我也不至于在家里没事干来找您啊......哎呦!” 康元这边话还没说完,康政朝他脑门来了两下。 “臭小子!你在抱怨什么!我们家世世代代都为一条家奉献,我们就是一条家的谱代家臣!” “父亲,我说啥了......您今天心情不好也别拿我撒气啊!”康元捂着脑门委屈巴巴地看着对着自己突然暴起的父亲。 康政发泄一阵后,拿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心下这才稍稍冷静了些。 “你小子到底来找我干啥?” 揉着自己脑门的康元听到父亲发话,也开门见山地说道:“其实我就是在乡下领地上没什么事情好干的,想来您这里找点事情做做......” 康政诧异地看着自己常年不着调的长子突然要找自己干点正事还真有点意外。 ‘难道这段时间让他管着乡下的领地真让他稳重了不少?不对啊,田地上事情都是自家的家臣在管理啊......’ 看到自己父亲神色怪异,康元马上趁热打铁。 “父亲,我看康次在信里说本家要修路,还要扩建御所?我也打算为本家出一份力呀!” “你消息倒是挺灵通。”听到康元这话,康政又喝了口茶。 “叫康次别什么东西都往外说,别给殿下泄了密了。” 康政用力点了点头,虽然是他自己主动朝康次问的,但还是很果断地把康次卖了。 “啊是是是!我说过康次了!这孩子太不懂事了!跟我说什么少御所殿研制出来坚不可摧的速建泥浆,好像叫什么......‘水泥’?非要跟我显摆一下!我都说了......” “好了,好了。”康政也知道虽然康元跟康次感情兄弟相亲相爱,但是他这个兄长坑起弟弟来也是真不含糊。多半是这小子自己在地方上真没事干,恰好在和康次的信件交流中问了问御所里的情况,发现了有这种新鲜玩意,于是特意跑来中村御所来见见稀奇事物。 ‘这小子果然还是老样子......’ “水泥这东西,我也有所耳闻,是殿下研制出来让工匠制作的。但是这东西目前还是本家高层的秘密,你不要外传。至于修路和扩建御馆的事情,也确实有这件事情。殿下大概也是为了此而研制水泥。但是这段日子少御所殿对于本家的合议基本上都是先动手后告知,如今合议已经见到了少御所殿的文书,那就说明少御所殿已经开始修了。你就是想干也赶不上了。” 闻言,康元就有些失望,但马上又精神起来。 “那我去现场看看总可以吧!” 康政看儿子还是不死心,只能继续喝茶。 “殿下应该会让紫阳众亲自监督匠人们,你怎么进去看?” “没事啊!我也加入紫阳众不就行了!” 康政看着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的康元,心中有些无奈。 “别人就算了,你弟弟现在是紫阳众的笔头,他放你进去,你让别人怎么看?更何况少御所殿没让你们兄弟都进入紫阳众,恰恰是一种信任,认为本家作为谱代家臣没必要让子弟全在殿下身边是从侍从。先御所殿在时,就对我多有拔擢......” 一提到自己家在一条家的身份,康政心情就好了不少,兴致都高了不少。 只是康元神色古怪,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康政见康元这个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好像自己说的不对一样。不要说自己家祖上就是一条老臣,就是自己辅佐先御所殿那也是尽职尽责,现在所说和少御所殿之间可能有些小误会吧,但自己也是忠心耿耿。这小子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你要说什么!”康元被有些恼怒的康政喝了一声,赶紧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把惊人的消息传达给了康政。 “父亲,可我听说......先御所殿就是你......谋害的......” “噗——咳咳咳!” 正在喝茶的康政直接一口茶喷了出来,接着就是剧烈的咳嗽。 “谁,咳咳,谁跟你,咳咳,说的,咳咳咳,这屁话!” 康元见自家父亲呛到了,赶紧给康政捶打胸口后背。 等到康政把那口水顺下去了,才重新用冰冷的语气重新问道: “你是从哪听说的?” 冷静下来的康政已经从听到子虚乌有暴论的愤怒中缓了过来,现在他思索,多半是有人想要栽赃自家,要趁着自己和少御所殿有所疏远的时候落井下石。 康元不怕身为父亲的康政发怒,却最怕这种冰冷的语气。咽了口唾沫,才结结巴巴地告知康政此事的情况。 “父,父亲,是,是我在乡下听一些御所方向来的客商还是流民说的来着......”康元从小就喜欢混迹在贩夫走卒,农夫匠人之列,也和地方上的客商流民打过交道,虽然被康政用刀鞘“物理”教育过,但一旦自己被留下乡下的领地上就放飞自我了。 然而这会儿康政却也顾不上用刀鞘教育长子了,他满脑子都是在想这是谁的栽赃阴谋。 看着神情凝重的父亲,康元又开慎重地作死。 “额......父亲,不会真是你吧?” 此言一出康元头上又重重吃了两下,让康元直接抱头惨叫。 “哎呦!您这是干嘛!” “还我干嘛,让你小子乱说话!” 说着康政起身又要打儿子,康元赶紧闪开,父子二人在家中展开激烈的追逐战。 仆人们见到这一幕却也不奇怪,反倒是......有些久违的亲切? 等到二人都累了,父子俩用一个动作都扶着原来房间的墙壁喘着粗气。 “父亲,你......您要是担心少御所殿起疑心,不如直接去跟少御所殿把话说开,反正我也没跟别人说过这事。” 康政闻言不知可否,继续上气不接下气。 “臭......臭小子,这事我......我自有断夺!你这段日子先给我留在御所这里!” 第二十七章 一条保罗 中村城,在一条家来土佐之前是为松氏的居城。后来被为松氏献给土佐一条家作为统治中心,故而为松氏虽然没有家老格,代代家主也频繁被土佐一条家提拔为家老。而中村城也因为下向土州的摄关家而被称为“中村御所”。自那之后,许是京都来了太多贵客,这座地方豪强的乡下城堡就开始变得格调高了起来, 而今天,这座日本四国岛上的传统城堡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兼定看着眼前这个地中海发型的欧洲人,觉得他哪怕以欧洲人的身材比例来看都算是精壮的。 也是,毕竟漂洋过海来东方传教,没个好身体怎么行?再说这位作为耶稣会创始人之一的传教士虽然出身贵族,可家族毕竟因为伊比利亚的战火而没落,自然也不娇生惯养。相反,走在传教第一线的他,不仅适应了各地的高强度传教工作,而且对各种文化都有很高的适应性。他在印度一个月为一万人进行洗礼,还会学习当地人的语言并为他们翻译宗教经典。当然,不包括《圣经》,毕竟无论如何他还是个天主教的传教士,地方语言的《圣经》翻译权被掌握在教廷手里。不过祷告的各种语言倒是已经放开。 至于为什么兼定对天主教有些了解……因为在以前的那个世界的德意志地区学过剑道,而北辰一刀流就在慕尼黑有正宗的道场,慕尼黑又是一个有浓厚天主教底色的城市。 虽然兼定是无神论者,但是偶尔也喜欢去教堂转转,无论如何,就算是去欣赏一下建筑艺术也是不错的。 更重要的是那个年代的天主教会作为最早进行现代化、多元化改造的宗教组织之一,所给人的感觉确实少了几分严肃,多了几分亲切,也没有什么排外心理,很多时候神父讲天主教讲着讲着就变成泛宗教讲堂了。久而久之就也了解了不少关于基督教整个教系的知识。 可那是在遥远的乌托邦时代,这个时代的切支丹教士是否那么好相与犹未可知。 不过就目前看来,这位带着一位日本武士的传教士还是挺有亲和力的。 “耶稣会宣教师方济各·沙勿略参见一条殿下,愿上帝保佑您的领地和子民繁荣安乐,也祝福您高贵的家族和睦强盛!” 沙勿略的语言天赋和学习力度其实都很强,但毕竟来到日本的时间还是太短了,他去年八月左右才来到日本,目前传教也就半年左右。日语能到这个程度还能把柴三郎等人都传教成功已经相当不易了。 但是毕竟口音很是奇怪,兼定能感觉出这明显是伊比利亚半岛上的口音。边上的武士怕兼定听不懂还特意替他翻译了一遍,看来这位武士应该就是今天的翻译了。 自从上次和叶宗满低效率交流之后,兼定就知道翻译的重要性了,这个时代可没有通用语作为第三方中转的语言。 然而兼定还是打算秀一下,几句拉丁语脱口而出。 “谢谢你,传教士先生。” 在乌托邦时代,兼定与其说是个考古的,倒不如说处在博物学领域中,对古生物学也有所涉猎,因而接触了不少拉丁语的生物名称,也多多少少掌握了一点拉丁语。 这番秀技让一旁做陪的町显古和侍从着的秋利康次没听懂,但是下面的沙勿略以及作为翻译的那名武士明显是听懂了。 “您的博学令我敬佩!远离我遥远的家乡还能听到这熟悉的语言真是叫我倍感亲切!”虽然带有惊讶语气的熟练拉丁语从沙勿略口中脱口而出,让兼定不由得感叹,这个就叫专业,这语言天赋,不愧是必修拉丁语的天主教修士。 但实话实说,兼定确实没怎么听懂沙勿略说的是什么......只能大致靠猜,反正应该也只是夸赞之类的话。 “过奖了,沙勿略神父。我的拉丁语其实也一般,我们还是请这位翻译代劳吧。”兼定倒也不是谦虚,他那点拉丁语储备是真得再多说几句就要露怯了。 那位担任翻译的武士闻言向兼定恭敬行礼,沙勿略也表示赞同,向兼定介绍道: “这位是安杰罗先生,他确实是一位优秀的翻译,他作为主的信徒曾在我们的教堂学习,我的许多翻译工作也都多亏了他的帮助。” 兼定看着这位武士,心中却想到了他的另一个名字“池端弥次郎”,日本历史上第一个确凿的切之丹教徒。如果兼定没记错的话,他是因为杀了人流亡海外,然后被在马六甲接触到了耶稣会,然后随着传教士到果阿学习神学和语言。 想到这,兼定反而开始对这位安杰罗先生更感兴趣了,这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才啊! 被兼定看得有些不自在的安杰罗感觉内心毛毛的。他跟着沙勿略一路传教走来,九州岛、中国地区大大小小的武士乃至大名也见过不少,甚至沙勿略还打算上洛给天皇布道,自己也都决意跟随,但今天确实被这个半大孩子看得心里有些甚得慌。 毕竟这一路上遇到的传教对象,不是对主的福音感兴趣就是对主的仆人所带来的武器感兴趣,但是这位一条殿下似乎是......是对他比较感兴趣? 还好这个时候沙勿略发声为他解了围。 “殿下,请先让我对您邀请我们前来您的城堡做客表示由衷地感谢。” 兼定这会儿也把目光从弥次郎身上移了开来。 “不必客气,沙勿略神父,这一路走来可都顺利?” “感谢您的关心,这一路走来那位老先生都对我们保护有加,不知今日为何不见那位老先生?” 沙勿略所说的“老先生”就是兼定派去平户找他的藤林保丰,大友家在完成权力交替后,藤林保丰就前往平户邀请沙勿略来中村御所。 “他还有其他的事务要忙,无法继续接待各位了。” “那真是太遗憾了。” 说着沙勿略拿出一个雅致的礼盒呈给兼定,由秋利康次接过拿给兼定,打开一看,一支做工精美的怀表躺在红色的丝绸之上。 “我从那位老先生口中得知殿下您愿意聆听我主的福音,我们耶稣会甚是感激,特意献上这支南蛮怀表以做感谢。”说着就比划着要教兼定怎么用,谁知兼定直接打开表盖端详了起来。 时间精度可能是有些不太行,但是已经是这个年代绝对的好东西了。上面的花纹也还算精致,而且很精心地绘制了宗教题材的铭文,能看出来出自耶稣会的手笔。 见兼定熟练得用着怀表,沙勿略也有些发懵,他原以为这位遥远东方的殿下会对这份礼物非常好奇,但貌似比起看时间,这位殿下似乎对怀表上面的装饰花纹更感兴趣。 也好,这样方便自己传教。 “您似乎很熟悉怀表的用法,也熟悉我们的计时方法,请允许我再一次为您的博学而赞叹。” “我不过是对此物略有耳闻罢了。”兼定将那怀表放回盒子,交给一旁的町显古收起。 “沙勿略神父,十分感谢你的礼物。你口中的那位老先生所说不虚,我确实对切之丹信仰有些兴趣......” 兼定的话让沙勿略情绪瞬间高昂起来,这位狂热的传教士好像立刻就要开始展开工作一样,但马上兼定就要给他浇一盆凉水了。 “沙勿略神父,还请稍安勿躁。”兼定见沙勿略有些兴奋,只好先安抚一下。弥次郎也用眼神暗示了这位神父。 “抱歉,殿下,请原谅我的失态。”沙勿略反应过来后恭敬俯身行礼。他从欧洲来到东方这一路,在进入东亚地区前传教都还算相对顺利。可一来到东亚就发现不太传得动教了,世俗力量太强了。所以沙勿略在融入当地文化的同时也开始研究给中上层统治者布道。而他事先了解到这位殿下所在的家族是日本实打实的名门,如果并不是全图着他们的技术和武器,而是能真心地接触一下天主的福音,那么一定可以理解他们伟大的信仰。 “没关系,沙勿略神父,我可以理解你们远道而来传播你们信仰的虔诚心情。但是在我们深入交谈之前,我希望我们彼此可以开诚布公地把话讲清楚。我确实对切之丹信仰感兴趣,但是必须要说清楚的是我不可能公开改信切之丹。我想你也明白,日本毕竟还是以神道教和佛教为主流信仰,尤其是佛教僧侣,他们掌握了相当的社会地位。如果我现在公开改信切之丹,那么无论是对于我的领地,还是对于我在日本的外交声誉,都会产生巨大的问题。” 听了这番肺腑之言,沙勿略却没有显得多么失落,抗压能力是一位优秀传教士所必须的。 “我完全理解您的顾虑,尊敬的殿下。我从九州开始传教的这段时间也逐渐对你们的社会有所了解,我理解贸然改教会为您带来的风险。但是我还是诚挚地希望您能了解一下我们的天主。” 发现沙勿略的态度没有想象中那么死板,兼定这下也放心了不少。 “当然,事实上我不仅打算了解,我还打算让我的领民也了解一下。”说着兼定从秋利康次手中拿过一份文书递给池端弥次郎,让他翻译给沙勿略听。 这份文书正是兼定对沙勿略及其耶稣会同僚在土佐一条家领地上的传教许可。 “我允许耶稣会在我的领地上传播切之丹信仰,也可以从领民手中接收供奉。但是我并不认可什一税。取而代之的是本家在你们传教初期会提供一些人力物力的帮助,让你们能在本地落脚。不过我希望你们在传教的时候不要使用攻击性和煽动性的言语,我们会有专门的人士监督此事。另外我的领地上实行一种以地方神社为中心的村社自治,虽然神道教不禁止崇拜上帝,但是他们对外来宗教的态度还谈不上敌视。你们也不能阻止切之丹信徒参与神社活动,这不仅仅是宗教活动,更是我们家族在地方上的日常管理事务。” 兼定说完后才发现沙勿略微微皱眉,心道这些条件可能对于这位生长于欧洲的传教士太过苛刻了,正想着要怎么和他讨价还价的时候。沙勿略却把讨论的重心放在了另一个重要问题之上。 “那您对于我们的教会怎么看呢?我指的不是耶稣会,而是,在我故乡的大陆上的更大的教会组织......”沙勿略说的自然是罗马教廷,毕竟罗马的教廷掌握对于《圣经》的解释权和对高阶神职人员的任免权,这就意味着地方统治者在宗教上能插手的余地就缩小了,在沙勿略之前的传教工作中就有很多地方统治者无法接受教廷的存在。 “我了解,沙勿略神父你说的是罗马的教廷吧?我知道你们的教廷对于你们宗教经典有极大的权力,我不必指望你们能在这方面妥协,但是我的意思是你们可以继续使用罗马的经典,甚至高阶神职人员的任免我也可以放手让罗马教廷来。但是基层的神职人员必须从教徒和普通修士中选拔。还有就是信徒也要接受我们的一些社会常识教育,这并不意味着禁止你们的教会学校,但他们必须要去神社接受我们的常规教育,我还是那句话,这不是宗教话题,这是我们的地方日常管理。” 沙勿略在一段思考之后才开口道: “您宽容再次令我惊讶,我可敬的殿下。我相信我的耶稣会同僚们不会对您的方案有多少异议的!再次感谢您对我们传教事业的支持!” “不必客气。”兼定看着和自己达成协议的沙勿略,也微笑颔首。“不过,最后我还是得嘱咐你们一声,传教时务必遵守我领地上的法律,这并非对你们信仰的猜忌,只是防患误会的发生。”说着兼定从秋利康次的手中拿过一本小册子,正是《一条家诸法度》的民事宣传版,递到了沙勿略面前。 恭谨接下这本小得有些出奇的法典的沙勿略将其小心翼翼地收起,以视珍重。 “当然,殿下,我们会遵守您所制定的法律,教导您的领民追随天主亦珍视的善。” 就当沙勿略以为这场会谈要收关之时,兼定却又提出了一个要求。 “我听闻切之丹信徒都会有个南蛮名字,我以后和你们的商会和修会打交道有个南蛮名字也方便些,沙勿略神父,你看‘保罗’这个名字怎么样?” 第二十八章 我在战国干土木 兼定的这个要求有些怪异,通常来说只有入教才有教名,兼定本质上是要耶稣会方面给予他这个教外人正常教徒的待遇。 对此沙勿略是有些犹豫的。 这虽然不算什么严重破戒,但这总归是反常例。从古至今,主的传教士们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什么本土化神话、吸收当地文化、出口武器、担任顾问、传播艺术、教授科学什么……这么想来,给予传教赞助者一些特殊待遇的似乎也没有什么的…… “我认为保罗是个好名字,殿下。我在向我们在澳门的商会写信的时候会带上您的名字的。”沙勿略作为一个传教士露出了十分具有亲和力的微笑,兼定明白葡萄牙东方商会马上就会收到一封来自耶稣会介绍四国地区的推荐信了。 “合作愉快!沙勿略神父。我祝愿你们的传教事业顺利。”兼定在秋利康次和町显古诧异的目光下走到沙勿略面前,向着本就高大的欧洲人伸出了手。 沙勿略明白过来后,也面带笑意地伸手握住面前这位年岁尚浅的小殿下的手。 “也愿您在这片土地上成就属于自己的伟大事业!” 无可否认,一些神父确实对小男孩有些特殊癖好,但是沙勿略面对兼定所展现出来的是作为一个传教士的虔诚、智慧以及亲和。 走在传教第一线,开拓未知世界的传教士,尤其是耶稣会的修士,大多还是比较纯粹。这也是兼定能与他们合作,而不是直接寻求葡萄牙商会直白的贸易合作的原因之一。 而与此同时在中村御所北面,御所殿的紫阳众亲兵正在现场监督指导对中村御所殿的扩建。 在原本的历史上中村御所曾经在一条家败落后被向北很小一段迁移过,这大抵是征服中村御所的长宗我部元亲或者后来被封到此地的土佐藩所为,也许是因为调整防御,或者是被德川幕府干涉,到底如何兼定也说不清。 但是兼定如今也打算向北扩建自己的居城,不过更多是考虑到不能再和南部沿河靠海的城下町抢夺发展空间。至于扩建的目的,一方面是将更多涉密单位和物资生产迁入城内,另一方面则是也训练一下匠人们对水泥的使用。 如今只是扩建御所,但未来一各地的修路事宜在夯实平路的基础上动用水泥的时候,各种条件会更加复杂和艰难,所以培养一批技术工人还是很有必要的。 但是今天却有一位特殊的建筑人员。 兼定不可能让工匠所全员出动去修城,他们的定位更多倾向为研发人员,虽然博士下工地也不稀罕,但终归还是扩招了一批建筑人员,组成新的建筑所,暂时由工匠所奉行管理。这样也能避免动员普请役和干扰春耕。 而这位建筑人员就是不久前来到中村御所的源康元,这位一条家的家老继承人充分发挥了他和劳苦大众学习到经验,一番乔装打扮和自己对土佐一条家内部的了解直接混进了一条家的建筑队。 康元在乡下的时候就经常亲身参与各种劳动,喜欢和贩夫走卒,农人工匠交友,再加上毕竟出身武士阶级,从小习武,身材也就相对壮实,因而干起活来更是一把好手。 此刻正在搬砖的康元终于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水泥,只见来了一位工匠所的匠人,招呼着康元等人把一辆木制载具上的一代代灰色粉末卸下。 靠近了康元就发现那木制载具是一块木板前后两个轮子,上头高高装着一个把手,那匠人正是扶着上头,一脚踩在木板上,一脚在地上蹬着向前,将那几贷东西送来的。 这其实是兼定刚刚复原的非洲木板自行车,这项在乌托邦时代被视作非洲人民艰苦奋斗年代象征的文物,如今却因为结构简单,制作还算方便而在日本战国重放光彩,虽然如今还没做出几辆,但是未来推广开来也能改进本家的运输效率。 而正在研究那木头车的康元注意力很快又被吸引回水泥身上。 那运来水泥的匠人将那灰色粉末和水混合后在地上的一个大坑中搅拌,那坑还是之前康元带人挖的。不久,坑中形成了灰色的“浆糊”,那匠人见此就开具体演示起这水泥的具体用法。康元看着倒像是建茅草屋时用来加固的泥浆,或许风干后会硬一些,但是想来也坚固不到哪去。康元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其中门道,只好照猫画虎,和工友们一起照着那匠人的样子糊起水泥来。 而当第二天继续上工的时候,康元看着自己红肿的拳头和纹丝不动的水泥墙,就知道这水泥到底硬不硬了。 “啊——!痛死俺了!”康元好奇的尝试让他的惨叫传遍了整个工地,很快就吸引来了监督的紫阳众的特别关注。 发现自己吸引来不必的目光的康元赶紧把肿大的拳头藏到身后,强忍着疼痛,摆出笑脸向着几个紫阳众亲兵点头哈腰道:“各位大人,小人乡下贫民,没见识,好奇了想试试。” 但还没等那几个紫阳众亲兵判断,身后就发出了一个稚嫩的童音。 “哪个下乡贫民吃得像你这么壮实的?” 亲兵们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姑娘站在,面色平静地揭穿了康元的瞎话。 “阿喜川殿下!”亲兵们起初是真没把这个衣着简朴,灰头土脸的小姑娘和御馆里那位每天连动都懒得动几下的阿喜川殿下联系起来。直到一个在御馆里传过令的亲兵仔细端详了半天才喊出了这孩子的身份。 其他亲兵见此也齐齐行礼。 这让一个拳头快两个大的康元懵了,这位......殿下这么比我还像贫民啊......不对,您这是逃荒来的吧! 实际上这是阿喜川间接性爆发式活力宣泄的结果,今天她可是在御馆外面一带疯玩了半天,怕弄脏衣服被发现还特意做了伪装,以至于长期都没被人发现。当然,御馆后宅里的侍女都快找疯了...... “快把他抓起来!”阿喜川一声令下紫阳众亲兵就上去把康元直接抓了起来,康元心道不妙,心下想逃又怕更加误会,但当亲兵们上前把他拿下时,他还是忍不住喊道: “你们抓错人了!这是误会啊!我是......” 说到一半,康元想到自家老头子叮嘱他不要在御所惹事和老头子得知自己最近这番行为艺术后暴怒的样子又不敢说了。 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倒是让阿喜川迷惑了。 “你说什么?” 眼瞅着康元又不说话了,紫阳众亲兵们只好把询问的目光投回小姑娘身上。 阿喜川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只好先让亲兵们先把康元押了下去,等候兄长兼定今天的事务完成后再向他汇报此事。 而这一幕正好被一双碧眼看到。 看者正是被兼定带着参观风景,眺望水泥使用现场的沙勿虑神父,他正巧看到了“小女侦探”查案的一幕。 一旁兼定还在兴致勃勃的向他介绍着自己这准备外售的新兴建筑材料。 “沙勿虑神父,我们所制作的这款水泥,不仅具有你们欧罗巴古罗马水泥的功能,而且性能更好,使用起来也更方面,我想你们在东方的殖民地肯定需要这种建材,如果葡萄牙商会能采购一些的话,那么......” 起初沙勿虑还听得蛮认真的,他也确实认为这或许是一项贸易品。但是在看到刚刚那一幕之后,他的重心就基本上完全放在想象下面场地到底发生了什么冲突上了。有心想问一问一条保罗殿下这下面是不是出什么情况了,但是看着保罗殿下坚持不懈推销的样子,又不太好意思打断他。而且万一这是人家的什么文化习俗,自己冒犯到了就不好了。只好收起向下观望的目光,重新放回到兼定身上,委婉地说道:“殿下,我想近距离看看,您看如何?” “可以,请跟我来吧,这边走。”兼定可没打算跟自己未来的贸易伙伴藏着水泥的用法,说着就要领着沙勿虑神父下到工地上进行一下产品近距离展销。 可就在这时,东小路教忠却从远处一瘸一拐地快步而来,口中还在喊着什么。 “殿下!殿下!不好了!哎呦!” 走近之后本就瘸腿的他还被台阶摔了一跤,直接摔在了兼定面前。 兼定瞬间眉头紧缩,快步上前问道:“这么了!这么慌张!你慢慢说!” 摔在地上的东小路教忠也顾不得行礼,赶紧回道:“殿下!本山家,本山家出动千人已经越过两家边界了!” “什么!现在可是春耕啊!本山家疯了吗?!”町显古被这种本山家这一战狂式的偷袭感到甚是惊讶,战国时代,偷袭太正常了,但是现在农民要种田,他们怎么动员千人?地不种了下半年吃啥? 秋利康次跟在兼定身边担任近侍倒是对本家的情报事务更加清楚。“教忠!情报可靠吗?” 东小路教忠连连用力点头,说道:“是在本山家活动的鸱鸺众发回来的情报,安排在莲池城和津野领内的忍者也有佐证情报传来!” 兼定明白鸱鸺众的情报系统是藤林保丰安排的,质量方面问题应该不大,但是兼定更惊恐于为什么鸱鸺众情报速度滞后了,这本该在对方调集部队前就该有所察觉的...... 到底是因为什么?! “康次,召集紫阳众亲兵,随我出发去高冈郡。” “殿下!”在场众人都是一惊,紫阳众撑死才几十人,殿下这是要去玩命不成? 秋利康次立马劝阻道:“殿下,此事应当立刻通知土居大人他们之后再一齐出兵御敌啊!” “来不及了,情报说本山家已经发兵,但等情报到我们这,他们大概率已经在已经在袭掠本家地方了。若是再被他们占据城砦那就更完蛋了!别劝了,康次,快去准备!” “是!”康次闻言知道劝阻不能,只好下去集结紫阳众。 町显古一看少御所殿是真得要去,身为家司他恨不得直接拉住兼定,兼定却抢他一步对沙勿虑笑道:“沙勿虑神父,我有些俗事缠身,就请让这位町显古町大人陪同你参观吧。我就失陪了。” 沙勿虑这会儿其实没听明白刚才兼定等人刚才具体在讨论什么,池端弥次郎又没给他翻译,只是看出来他们是真有急事。 “殿下公务繁忙,不必挂念于我。” 而町显古见兼定给自己打眼色,也知道自己说了也没用,只好领着沙勿虑等人下楼。 “沙勿虑神父,请跟我来吧。” 而一旁的东小路教忠发现少御所殿亲自出阵的心意已决,马上就费力起身嚷着“殿下!我也要去!” 兼定则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脚上有伤,留下来监督施工即可。” “殿下!这不过是我赶来报信之时不小心扭到脚了!区区扭伤不足挂齿!” “留下来吧。”兼定语气清冷,飞快思索一番后,走到东小路教忠背后拿出折扇敲了敲他的后背,嘱咐道:“帮我通知土居大人,召集领内国人豪族,随我之后出发,但不要动员农兵。” 听到兼定的命令,教忠只得一瘸一拐地下去。 而此刻去召集紫阳众的秋利康次一边跑一边高喊: “紫阳备战!” 随着他的喊声,听到声音的紫阳众亲兵马上装备武器盔甲,准备马匹,集结起来,也有一些仆役敲起兼定先前设定的集合鼓,召集更多的紫阳众亲兵。 但即便如此秋利康次仍在不停高喊之前设定的口令: “紫阳备战!” “紫阳备战!” “紫阳备......耶?” 喊到一半秋利康次就看到被押着的源康元。 “兄长!你怎么在这!” 押着源康元的几个紫阳众亲兵其实也听到了秋利康次的喊声,只是手上还押着嫌疑人士不知道该怎么办。 被押着的康元则是跟看到救星一样,冲康次喊道:“我的好弟弟!快救救你哥!” 秋利康次也不明白到底发生啥了,只是觉得自己哥哥肯定又是惹什么事被逮到了,就立刻指挥那几个紫阳众亲兵道: “你们立刻把他关起来,然后武装集结起来!” “是!” “啥?” 第二十九章 不流血的第一次 战国时代一万石到底能动员多少部队? 这是个很模糊,甚至于有些玄学的问题。 日本江户时代幕府对于地方大名的兵役制度大致是每一万石要担负两百至三百人左右的兵役。 但那是天下已经被平定了的江户幕府统治时期,而如今是为了生死存亡而拼命搏杀的战国乱世。一万石的领地的农业收入动员出来四五百人并不是没有可能。 当然,这是战士的比例,算上负责后勤的阵夫还要多。 此外领地上自然不可能只有农业收入,在经济发展越来越多元的战国时代,一万石的领地根据各自区位优势的不同,收入来源自然也有所不同,继而所能供养的部队也就更加难以估算。 目前本山家攻灭了吉良家,和一条家瓜分了大平家,很久以前甚至还对长宗我部家下过手,零零总总本山家居然也有近两万五千石,在正在开打的时候确实是能纠集千人规模的部队。 但是这特么的可是春耕时节啊!你家农民不要春耕的嘛? 就凭着在土佐这一亩三分地里刨食难道还能养得起常备? 兼定在马上颠簸之时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这样既可以把路上的时间利用起来,另一方面则是转移自己想要呕吐的欲望。 他是真得快吐了,这副半大孩子的身体面对这种高强度颠簸真是受不了。哪怕日本马已经算是矮小平稳的了,但也经不住这崎岖不平的地形和约等于无的道路。实际上他走到半路就已经后悔了,这和他在乌托邦时代体验过的那种休闲庄园里体验骑马完全不一样。 这是兼定在乌托邦时代的正常交通工具从未体验过在这颠簸,硬要说的话更像是在使用某种游乐场出故障的设施。 这种难受的感觉让兼定的脸色发白,尤其是现在兼定穿的是他爹小时候打造的具足,并不合身,甚至还大了一圈。但也得亏他爹继位得早,不然兼定现在连一件现成的小具足都没有。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策马奔驰之下明显感受到了寒冷,原本就发白的脸色更无血色。幸好秋利康次及时发现,给兼定套了一件阵羽织。 兼定在马上强行抑了抑翻涌的胃部,又紧了紧身上的阵羽织。朝一旁的康次喊道:“距离莲池城还有多远?” “殿下,夜间疾驰的话天亮之前应该能赶到!” 一旁策马奔驰的秋利康次在风中喊道。 莲池城是原大平家的居城,现在是一条家的白川兼亲在镇守,既是一条家控制大平家旧领的中心,也是一条家防备本山家的前线。 “使番派出了吗?”兼定一行人疾驰前往莲池城,一路要经过漥川家的居城漥川城、津野家的居城姬野野城等城池,但是兼定并未做什么休整,而是派出传令兵快马前往地方豪强领地集结部队。 “已经派出了,殿下。咱们要不转回姬野野城休整一阵吧!您的脸色实在不好看!” 兼定强撑着露出一个笑容。 “没事,等到莲池城再休整吧!如今本山家部队没有深入本家领地,就说明他们是从南方进入本家领地,而且很可能被拦在了莲池城。那白川兼亲大人现在压力肯定很大,我们必须要快速支援。驾!”说着兼定就赶马加速向前。 在骑马时说话只能必须要用力加大音量,才能在马蹄声和风声中让对方听清自己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所以同样消耗体力。秋利康次见兼定驰援心意已决,且继续喊话加剧了疲惫,也只好不再劝谏,驱马赶上。 良久之后,兼定数十骑才在一片树林之中停下,名义上是休整,实际上兼定实在扛不住,在一颗大树后狂呕了起来。兼定感觉自己别说昨天吃的烧鸡了,就是胃都吐出来了。只剩下一点胃酸在不停上涌。 秋利康次在边上替兼定捶打胸背,还差点被兼定吐了一身。见兼定终于吐完了,缓和下来,就连忙将水递上。兼定直接咕咚咕咚牛饮起来。 喝完之后,兼定发现康次身上沾到了自己的一些呕吐物,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康次。我给你擦擦吧。”说着就要去擦。 秋利康次却不敢接受,连忙自己抢先擦去污物。 “不碍的,不碍的。倒是殿下您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我好多了,就是吐得太猛,现在胃还有点疼......好了,先不说我了,探马回来了吗?” 这探马是兼定随身侍卫的鸱鸺众忍者之一,虽然忍者的武艺不一定比自己这些紫阳众亲兵强,但是在潜行和侦察方面要远比紫阳众专业得多。 兼定将水递回给康次,抚摸着自己那匹都吐白沫还衔着枚的坐骑,想来这马比自己可都累多了。 “殿下,探马已经回来了,前方莲池城城下及附近确实有军队驻扎,大概在那个方向。” 说着秋利康次就伸手指向一个方向,顺着那方向看去,兼定确实看到黑夜之中有隐隐约约的营火。 太近了,万幸自己一行人靠近莲池城之后都把火把灭了,靠着月光前行,虽然速度满上了许多,但是隐蔽性更好。 兼定向远处仔细观察,但毕竟是夜晚,能看到的东西也有限。兼定思索一番,这就要上马。 “能在天亮前赶上真是太好了,若是再晚点就天亮了就不好进去了......” 许是体力消耗太多,兼定上马一个没上去差点掉下来,好在秋利康次即使扶了一把。 “殿下!殿下您慢点。” 尴尬上马的兼定,示意康次上前听令。 “康次,让紫阳众骑兵分两路,你领一路绕道敌军营寨后方吸引敌军注意,我领一路借佯攻其后实则入城。到时候你自撤走,绕路与友军后方支援会和。” 秋利康次闻言有些不放心。 “殿下,若要如此的话我们必须先派人入城通知白川大人配合才行。” “那就先派一忍者潜行入城,正好鸱鸺众有侧近忍者相随。” 见兼定心意已决,秋利康次只好应道:“是!” 不久后,在莲池城城下的一处本山家营帐,一位身材瘦弱,长相苍白秀美甚至有些女性化的少年正躺在行军床上辗转反侧。 他的心绪却在这段时间所经过的一条家的几个村庄之中。 但他所在乎的并不是那些村庄的誓死抵抗,实际上那些村人不仅没有拼死抵抗本山家的军队,甚至在本山家的军队到来之前就快速撤离,老老少少带着一些粮食全部搬入了邻近的城池之中。 可这就是他最为困扰的。 一条家到底是如何做到快速组织迁移的呢?哪怕是武士亲自带着足轻下到某个村庄里也很难做到这种程度的入城避难。 万幸他们没法把所有东西都带走,而且莲池城小小的城下町也为本山家的军队提供了不少支援,只可惜本山家的足轻缺乏约束,一把火把莲池城的城下町烧了个干净,否则自己也不至于都打到城下了还睡在营帐里。 正当少年难以入眠的时候,营帐之外却突然喧闹起来。 少年闻声立刻惊起下床,一手抄起自己的佩刀,一手伸向自己的具足,朝着自己的长枪走去。 难道是白川兼亲出城夜袭? 正当这少年警觉之时,门外一中年男人直接闯入帐中。 “元亲殿下,似乎是有敌军骑兵在我军阵后列阵。” “什么?列阵?” “没错,他们还点着火把。” 被称为元亲的少年闻言眉头一皱,出帐外观瞧,见远处确实有数十名骑兵点着火把在那静静列阵。 “秦泉寺大人,我军为何不攻?” 被唤做秦泉寺的中年人随着出帐答道: “神森大人说数十骑执明火于林间空地列阵,恐有设伏。” 元亲不置可否地朝四周望去,纵使天空中有月亮照射,营地周边依旧黑暗。 当他看向白日里久攻不下的莲池城时,皱眉道:“会不会是白川兼亲故意放骑兵出城吸引我们注意?然后出城袭击于我们?” 闻言秦惟只是轻笑。 “殿下尚未上阵过,不清楚也正常。先不提白日攻城已经耗尽城内守军士气精力,夜间需得休息。就是神森大人也备了一些部队在后方以防不测。殿下身子骨弱,还是先回帐中歇息吧。” 可元亲却不为所动。 “秦惟大人,我觉得还是应该带领我们家的士卒协助本山家防守后方。” 秦惟见元亲意志坚决,只好无奈苦笑。 自己家这位少殿下虽然瘦弱白皙,形似女子,但是有决心做起事来却是意外固执。 “好吧,但是元亲殿下,我可不能保障您一定能杀敌哦。” 等到二人领兵来至本山家军阵面对莲池城一面时,却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殿下,我就说了吧,怎么会……” 本来看着莲池城饱受摧残的城池,一脸轻松的秦惟却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 “秦惟大人?有什么不对吗?”秦惟的话戛然而止,让元亲有些疑惑。 “殿下,似乎……似乎有马蹄声……不好!” 俯身贴地的秦惟突然感受到了阵阵马蹄声,便立刻惊起,却只见侧后方有数十骑从远处冲来。 在月光中隐隐约约的紫色流旗、双鸟盘旋而降的精美马印以及黑白色的一条藤靠旗,冲击着秦惟的视线。 这是一条家的哪位武将? 土居宗珊? 源康政? 不对,他们的旗帜并非如此。 但是秦惟如今也管不得这些了,敌军骑兵越冲越近,而自己这边部队还面向城门。 “快!快向侧后迎敌!” 他一边大吼,一边就要去拿自己的长枪准备御敌,却发现因为自己方才的轻敌,更是想不到敌军会有骑兵从背后冲来,所以只带了佩刀。 足轻们闻听有人喊话指挥,加上又有骑兵迫近,瞬间阵脚大乱,惊惧充斥行伍。 就在这本就混乱的时刻。城门前突然传来一声高喊:“城门要开了!” 随后莲池城的城门就发出吱吱声,似乎门立刻就要打开了。 “啊——!” 也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向边上去,使整只部队彻底溃退,足轻们开始向四周逃散。 秦惟明白,这些原本要春耕的农兵本来就不想出来打仗,要不是本家出钱出粮给本山家兜底,本山家也不敢对土佐一条家搞这么一次偷袭。 可他不必在乎本山家足轻的死活,甚至不在乎本家部队的崩溃,他最关注的是他的那位少殿下还在乱军之中。 “啊——!” 秦惟本以为瘦弱到被称为“姬若子”元亲殿下初阵就遇上骑兵背冲,足轻溃散也会和其他足轻一样逃离战阵,但事实证明他错了,元亲不仅没逃,还拿着长枪径直朝对方骑兵冲去,成了唯一的逆行者。 看到跟自己学习枪术的弟子这么勇猛,作为师傅秦惟本应该高兴,可现在他满脑子里只有惊恐。 “殿下!别!” 秦惟拼了命地狂奔,却怎么也跑不过冲刺过来的骑兵,正当他以为一切都要完了的时候。骑兵前锋一员身材瘦小的武士突然高声喊道: “吾乃一条左近卫少将兼定!缴械不杀!” 说着就从腰间拔出佩刀手起刀落。 “不——!”秦惟不忍心见这一幕,只得闭上双眼。 随着嘣的一声,秦惟所恐惧的一幕并没有发生。兼定只是砍断了元亲手中遮挡的长枪,随后就带着骑兵向着逐渐敞开的城门奔去。只留下元亲坐在原地发愣。 而在战场的另一侧,被阵前列队的骑兵迷惑本山家部队正为后方混乱而不知所措时,阵的骑兵却突然开始后撤。 此战本山家的武将神森出云,此时也反应过来面前的这不过是空作样子罢了。但是自己这边也没多少骑兵,没法追击,后方又有骑兵和城内部队疑似要背冲本阵。 只得努力指挥部队向本阵收缩,缓缓后撤。 就在神森出云要收缩阵线,后撤准备反攻时,突然有马廻众冲到阵前,喊道: “大人!长宗我部家的元亲殿下和秦泉寺秦惟大人率领自己的配下部队支援我军后方,受到了敌军骑兵的冲击!” “什么!”半夜爬起来穿上具足的神森出云本来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搞得够呛,现在又发现在自己军中的长宗我部家的继承人有性命之危,真是焦躁不已,直接从马扎上站了起来。 “立刻放弃反攻,左翼掩护全军后撤,右翼快去救援元亲殿下!” 虽然神森出云感觉战局有些糟糕,但事实上今夜双方的交锋甚至都没有出现一场流血事件。兼定的初阵,也就是他第一次上战场作战,实际上是一场不流血的战役。 第三十章 我在等援军,你在等什么 就在元亲整个人摔在地上的时候,他的眼睛还死死地盯着那骑在马上的小身影。 当二人双目交会之时,元亲的眼中不仅仅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回的恐惧,还有对骑在马上掌握他人生死的强烈向往,这是对权力和高位的不比渴求。 但是兼定却没怎么在乎这次交会,硬要说有什么感受的话,那就是看到这么点大的孩子都拿着武器上战场,对残酷的乱世的无奈……但也就仅限于无奈了,因为一阵冲锋的剧烈颠簸,他感觉胃酸又要翻上来了,连飙升的肾上腺素都快压不住了,自己再不进城歇一会儿,自己装出来的霸气就要连带着胃里酸水一起被吐出来了。 数十骑快马虽然气势很足,但是为了速度也没有击杀任何敌人,而是径直奔向城门。 待众人连人带马冲入城内后,莲池城的守军便立刻关上城门。 而兼定在马上也终于见到了坚守莲池城的城主白川兼亲。 “殿下!”提前知道并配合兼定入城的白川兼亲现在正全副武装地出来迎接兼定,刚刚正是他亲自指挥了城门的开合。 坐在马上兼定虽然感觉自己刚才超帅,可也不摆架子,直接就要翻身下马。 但兼定一要下马,就感觉到双腿彻底麻了,当场就差点从马上摔下,给白川兼亲跪下来磕了一个。 这下可把白川兼亲给吓坏了,还以为是少御所殿刚才冲锋过程中受伤了,赶紧连声高喊: “殿下!殿下小心!” 说着就箭步向前上前给兼定扶了一把, 问题是这么一搞更是兼定跪着白川兼亲,而白川兼亲还挺“自以为是”地像扶臣子一样扶兼定。 意识到这僭越举动的白川兼亲一时间也慌了神,也下意识地跪了下去,主臣二人就这么诡异尴尬地在众人面前相对而跪着。 最终还是白川兼亲忍不住先打破了沉默。 “殿下……要不您先起来吧……” 兼定尴尬地小声道: “白川大人,您扶我一下吧,我腿麻了……” 白川兼亲搀扶着腿已经失去知觉的兼定坐在小马扎上休息。 “殿下,您这次太冲动了。就是本山家越过仁淀川,在下也誓与莲池城共死生,绝不会让此城轻易沦陷的!” 兼定一屁股坐在小马扎上,虽然不合身的甲胄摩擦作响,但他终于又能休息一下了。 “莲池城临近仁淀川,又是高冈郡南部的重镇。水源充沛,粮食无忧。但是前段时间清理当地不臣,防守的人员肯定有些不足。地方豪族也多多少少会有动摇乃至被敌方调略寝反的。我率紫阳众亲兵快马而至,一为充实莲池城防务,二为安定高冈人心。” 白川兼亲听了这话却只是苦笑道:“若是在下战败,或沙场折戟,马革裹尸,或切腹自尽,不受敌辱。然殿下万金之躯,怎可立于危墙之下?” 兼定闻言佯怒道: “白川大人是担忧我畏敌怯战,难以自戕,致使受俘于敌,使本家被动?那当时应允我们入城又是为何!” 这话白川兼亲也听出来自家殿下并非真得生气。也打趣道:“未闻有畏战之君亲入受困之城与其共生死者。但……”紧接着白川兼亲话锋一转,有神色正重道:“但本家传承系于殿下一人,还请殿下务必重视!” “哈哈哈,那就请白川大人尽力一战吧!咳咳咳!” 由于一路奔波加上说话太多,兼定本就干燥的喉咙直接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殿下!水!”正巧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到兼定耳边,同时一只手也为兼定递上了茶水。 “多谢。”兼定咕嘟咕嘟一饮而尽,才发现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津野定胜。 “定胜?你怎么也在这?那姬野野城?” 身着具足的津野定胜身上还沾着血迹,但万幸看着没有什么大伤。 “殿下,我本来是从姬野野城前来协防仁淀川防线的,没想到被敌军困在莲池城了。” 这话让兼定眉头微微皱起。 “姬野野城的防务你出来时安排好了吗?” 虽然姬野野城也被津野家经营多年,且处于丘陵山地,防守起来应当更加容易,但是兼定还是需要防止敌军改变路线,尤其是津野定胜也被围在莲池城的情况下。 “殿下放心,我当时只是带了一些近侍,姬野野城的防务已经安排妥当,且有我家中宿老坐镇。” 兼定闻言才疲惫得点了点头,白川兼亲见此立刻说道:“殿下一路疾驰,还请休息吧。” “那就有劳白川大人了。”说着兼定就要从马扎上站起来,然后大腿内侧就一阵阵剧痛,这是是骑马疾驰的剧烈摩擦的结果,原本坐着还没什么,现在一站起来又扯动痛处。 “嘶……”肾上腺素的褪去和腿部知觉的恢复让钻心的疼痛直冲大脑,让兼定好险又差点倒下去。 “殿下,慢着点,请这边走。”白川兼亲见兼定呲牙咧嘴的样子,就知道这一路上自家这位年纪尚小的少御所殿受了不少苦。 “津野大人,请帮在下布置一下本夜的防务巡逻。” “请交给在下吧!”津野定胜也是头次被白川兼亲这种程度的一条家家臣委以重任,马上就拍着胸脯保证下来。 至次日,回过神来的神森出云盘点兵马却发现昨天一具尸体也无,方才明白昨夜两路都是虚张声势。而昨日城下营寨大乱,自然也被传至不远处驻军的本山家的现任当主本山茂宗的帐前。 这次不仅仅是被乱了前军,放了一条家当主入城鼓舞了士气,更是让自己盟友家的继承人身处险境。 但正在气头上的本山宗茂很快就得知了一个更要命的消息。 “父亲!义父国亲殿下,夜间就带着其配下部队已经出发先行返回土佐郡了!” “什么!”听到急急忙忙前来禀告自己的儿子本山茂辰这话,本山宗茂直接站起身来。 “你的备队就在长宗我部家的部队边上!长宗我部元亲他要走你怎么现在才来上报!” 当年土佐一条家的前任当主一条房基撮合了长宗我部家和本山家的联姻,让本山茂辰娶了长宗我部国亲的女儿。本山家和长宗我部家之间的你来我往的冲突才稍微消停了点。自己这次也是得到了长宗我部家的支援才敢出兵在春耕之时偷袭一条家。如今长宗我部国亲一走,自己这边压力陡增。 看到自己要暴怒的父亲,本山茂辰赶紧补充道: “父亲息怒,义父留下书信说长宗我部家对本山家的物资、水军等支援一样也不会少,只求父亲允许让长宗我部家的部队穿过本家领地,先行返回土佐郡。” 说着本山茂辰就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递给本山茂宗。茂宗拿过书信,仔细观瞧,确认的确是长宗我部国亲的字迹才常舒一口气。 仗打输了他不怕,他就怕长宗我部国亲把请自己春耕时节出战的粮草断了,到时候领内大饥荒,那可就真要命了。 缓缓坐下后,本山茂宗放下手中书信,缓缓说道: “国亲殿下自幼流亡一条家,由房家公养育成人,想来不愿与一条少御所殿正面交战也实属正常。” 本山茂辰听这话直接无语,当年不是咱们家谁害长宗我部国亲流亡的…… 可心中虽然吐槽,但嘴上却只能附和道: “儿子也是这么想的。” 本山茂宗点了点头,可又很快神色宁重起来。 “茂辰,你看我们如今没了长宗我部的部队支援,又要如何攻下这莲池城?” 这下就轮到本山茂辰神色凝重了。 “父亲,儿子认为不若退兵吧?这莲池城本就久攻不下,现在一条家的少御所殿亲自领兵入城鼓舞士气,我们更是难以攻下。不若现在罢兵回去许是还能赶上春耕。” “哼。”听到这番失败主义言论的本山茂宗却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 “若是那位少御所殿没来,那长宗我部家走了本家许是要退兵了。但如今这位少御所殿就在这莲池城中,我军岂能放过!这样,你立刻命令神森出云重新集结前军,待我领兵与他汇合之后,立刻攻城,誓要拿下莲池城,生擒白川兼亲与一条家那小儿!” 本山茂辰也不敢反驳只得应是后下去传令。 而莲池城这边,兼定正命人广插军旗,竖起自己的马印。 “殿下昨日刚用完疑兵之计,今日又虚设军旗,恐怕本山家不会中计的。” 白川兼亲看着遍地的军旗,满心怀疑。 其实不止他,津野定胜也说: “是啊,殿下!您昨日入城时就未杀敌留尸,敌军恐怕也知道您没带多少人入城。这种情况下我们虚张声势,怕是难以奏效。” 兼定闻言却摇了摇头。 “不,这军旗我并非插给本山家看的,而是插给本家士卒村人看的。而目的也不是为了虚张声势,昨夜入城之事太过瞩目,很难骗过去。我之本意是要鼓舞城内守军士气,要让大家相信来的确实是我一条兼定,而不是你白川兼亲或者你津野定胜故意演出来提振士气的。” 说到这兼定开始朝城外望去,之前神森出云在城下驻扎包围的部队虽然因为昨夜的混乱弃下营寨溃退。但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上的伤害,重组只是时间问题。 “而且前有地方村庄神社组织村人入城,难道城中的守军真得少吗?退一步说,无论我们是否多设军旗,我昨夜已经打出了自己旗帜、马印,也报出了自己的名号,本山家现在想必也已经知道了我这个土佐一条家的少当主就在城中。在这种情况下,本山茂宗老儿大概率是无论如何也要攻城的,不仅要攻,甚至还想着生擒我。既如此,那就让他来吧,哼,倒不如说我这么做就是因为我生怕他不来。本山家撑死也就这千把人,现在可以说是倾巢而出,但是本家可不止这些部队。我来的时候就沿途派出使番开始集结地方武装。” 说到这兼定话锋一转,语气轻快起来。 “再说了,反正不要钱,多插一点是一点。” 说着兼定就继续带着被最后一句话弄得有些无语的两人开始继续巡视城内防务,虽然兼定自己作为外行的根本看不出这日本战国的城防有什么门道,后世无论是考古还是文献研究都无法彻底还原日本战国时代的城防细节,真正把关仍旧的是白川兼亲。但兼定仍然给了自己一项十分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兼定自己每到一处地点“视察”城防,在该处驻守的全副武装的紫阳众亲兵就立刻高喊: “藤原朝臣一条左近卫少将土佐守兼定少御所殿到!” 这个不伦不类的超长名字唯一的作用就是让村人们知道来的是真正的大人物,一条家少当主亲自突破敌军,入城防守的传言是真的,以此来稳定人心,鼓舞士气。 虽然直至午时,兼定才在莲池城的本丸眺望到了集结而来的本山家部队,但“人上一千,彻地连天”,兼定站在本丸上从高处俯瞰才能像玩即时战略一样看清战场。一线的士卒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万幸城中军旗众多,兼定更是竖起了自己紫色流旗和双鸟马印鼓舞军心。众多的旗帜在风中作响,饱食的足轻村人同样士气正旺。 兼定早已经集结他们并告知了真正战事形势,莲池城只要坚守就是胜利,援军很快就到。 看着城下端着云梯和竹束向前开始一点点推进的本山家部队和城中手持弓箭石块乃至熬着金汁的一条家守军。 兼定心中难免有些紧张,虽然这不是他所经历的第一场战斗,而且也不需要他来指挥,但这是他首回亲眼目睹两军正面交锋。哪怕他相信莲池城的防御力和白川兼亲的指挥能力也难免有些不安。这种焦虑让强烈的头痛开始发作,可兼定作为名义上的大将统帅必须忍着不能有丝毫动乱。 兼定只能将思绪放在援军的身上,在脑海中想象着对本山茂宗不断重复默念:“我在等援军,你在等什么?” 第三十一章 援军有,水军无 日本战国时代的攻城战其实并没有非常精彩,尤其是在火炮,也就是战国时代的日本人所说的大筒,没有被南蛮人引入之前,基本上就如同盾牌、隔板一样的竹束和随处可见的梯子作为攻城的主要器具,最多再算上块用来破门的撞木。 虽然后世也猜想过很多当时可能存在的攻城器械,但是最后要么是原料的收集和工程的制作过程过于复杂,等攻城方做好,守城方都弹尽粮绝开城投降了,要么就是威力成谜,变成迷惑武器。 实际上日本战国后期也确实尝试过不少,尤其是壬辰战争之中,但最后大多都成了行为艺术。 可最直接的血腥厮杀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工具。本山家和一条家的莲池城攻防战就用最简单的方法进行惨烈的厮杀。 本山家的先锋是之前被兼定逼退了的神森出云,其指挥配下足轻进攻异常凶猛,颇有戴罪立功的意味。 由于前段时间攻城的时候白川兼亲等人就已经率众加固了城门,所以本山家只能选择架梯攻城。 等前锋的足轻顶着城橹,也就是塔楼的箭矢一架起木梯,本山家的武士就开始催促后面的足轻跟上。 但这时一条家的守军就开始在城墙中的射击孔,也被称为狭间,和城墙外突出部分,也被称为马出,继续对他们用弓箭进行射击。 虽然他们身着的具足大多都只是劣质的贴片拼成的,但是大多数弓箭仍然不能对着甲的足轻一击毙命,而是将它们从原本就窄小的木梯上射落。 这些从高处落下的足轻或是摔在地上,或是摔入被日本人称之为“堀”的壕沟。前者由于城墙并不高,足轻们基本上也只是摔晕过去,很少有直接摔死的,但是后者就很容易被堀中竖起的竹枪捅伤,很多甚至直接被捅了个对穿。 侥幸越过石垣和城墙的足轻随后继续面对临时征召起来的村人组成的枪林。虽然日本战国时代底层兵卒的枪更多是拿来拍击,但同样能造成不小的威力,只是看着没有那么血腥而已。 真正残酷的还在后头,等越过城墙的敌方足轻数量越来越多,本山家的武士也逐渐加入了战场,更为血腥的白刃战开始了。 刚开始交战双方染上的只是正常的血色,但很快就沾上了黄色、白色的液体。被彼此武器从身体里带出来的,散落一地的人体组织也渐渐难以辨认。 处于第一线的交战双方和赶来增援的武士们由于激战时肾上腺素的分泌而暂时迟钝了对血腥的敏感,但是在后方坐镇观战的兼定却是要吐了。 这种真实的伤亡虽然烈度并不大,规模也较小,但要其实实在在反馈到大脑中的真实感是兼定在乌托邦时代体验到的各种娱乐作品乃至沉浸式环境体验都无法比拟的。 “紫阳众听令!立刻支援三之丸!”兼定从马扎上站起,拔出佩刀电光丸,命令自己的近卫支援前线。 事实上他一站起来就感觉腿疼,之前又是骑马又是巡城,现在会疼属实正常。但作为名义上的统帅,兼定咬着牙也要忍住要扭曲的表情。 “殿下,我们走了那谁来保护您?”一旁的津野定胜虽然也很想上前杀敌,可还是要以少御所殿的安全为重。 “我在二之丸观战能有什么危险?你们快点去支援前线!” “可殿下!” “那你留下来!其余人去支援!” 津野定胜:? 而在战场的另一侧,本山茂宗正命令着神森出云继续进攻,即使先锋部队已经全部押上,也让后续部队也跟着冲上去。 之所以这么快得下注,是因为这不是本山茂宗第一次对莲池城进行攻略。在一条房基时代,本山家和一条家瓜分大平家的时候,本山茂宗就研究过莲池城这座大平家的居城。虽然后来莲池城到底还是进了一条家的口袋,但是本山家却并不满足跟在一条家身后吃点残羹冷炙,而是一直觊觎着大平家旧领的核心区域。 这莲池城原本就是大平家的居城,现在又是一条家的重要边镇,所以三之丸被反复加固,但无论怎么加固,城内毕竟还是居城的格式。只要攻破三之丸,二之丸和本丸就相对易攻了。 “父亲大人,按照您的吩咐,使番已经派出到本家朝仓城及沿途城池,义父大人他一路返回应该是畅通无阻且能入城补给。” 本山茂辰走入本山茂宗的本阵,向本山茂宗汇报道。 “嗯......” 本山茂宗对此微微颔首,他也不爽长宗我部国亲先跑了的行为,可一是春耕已经被耽误,他必须维系和长宗我部家的关系换取援助,二是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如何攻陷莲池城的问题上。 联想到自家经营多年,固若金汤的朝仓城,他便觉得攻下这莲池城不是不可能。唯一的问题是自己原本计划好的奇袭被拖住了,以至于如今他必须赶在一条家的援军来之前取得决定性的战果。可从攻城战从中午至现在天都快暗了,城内士气依旧没有被打垮,反倒是自己这边久攻不下,友军撤出导致士气低落。 想到这,本山茂宗就一狠心,咬牙道:“传令下去,继续攻......” 就当本山茂宗正要加大攻城力度的时候,一名旗本众就急切地赶来。 “当主殿下,我军后方有数十骑兵活动,应该是之前作为疑兵的那支一条家骑兵部队。” 本山茂辰闻言疑惑之情就爬上眉宇之间。 “那支骑兵?这是故技重施?还是这次是真得要背袭?” 说着本山茂辰就把目光投向自己的父亲,有些拿不定主意。 “慌什么!昨夜兼定小儿仗着天黑,出云他作为先锋兵力不足才能夜袭营帐。如今我们全军压上,无论他们是疑兵也好,真参战也罢。这点兵力能做什么!传令下去,不必管他们,让全军全力攻城!” 那旗本和本山茂辰只得下去传令,得到命令的本山家军队也不再理会在自己背后游荡的数十骑,而是投放了更多的部队加入了攻城的战场,连侦查都被派往了攻城之中。 折让莲池城城内守城压力陡增。虽然城内有粮有水,军备充足,但是毕竟被长期攻城,守军的体力已经开始不支。原本激烈交战的防线如今城内守军一侧却渐渐显出颓势来。甚至白川兼亲都亲入前线杀敌,兼定只好暂时指挥起城内妇孺老弱进行后勤工作,并安排前线退下来的足轻民兵们的医疗和休息轮替。可哪怕本山茂辰的决心依旧超过了兼定的预期,像疯狗一样攻城,完全不留后路,似乎这一场仗打完之后有人给他们报销一样。 就在三之丸的城墙刚被本山家的数量优势和长期猛攻占下,本山茂宗正要亲自上阵鼓舞士气之时,之前的那名旗本众更加慌忙地赶了进来,打断了正在努力劝阻自家父亲亲临险境的本山茂辰。 “当主殿下!我军侧翼有数百足轻杀出!是一条家的援军到了!那支骑兵也冲来了!” “什么!”原本正在较劲的父子俩被这一转折惊了一跳。本山茂辰一时没反应过来情况,本山茂宗则是直接两步上千将那旗本武士薅起,厉声喝道: “是谁的旗号?” 旗本急切赶来本就气喘吁吁,被本山茂宗这么一薅更是说话断断续续。 “是......是......是源康政领兵!是源康政!” “源康政......”听到这个一条家绝对的上层人员后本山茂宗就是一愣,如果是源康政,那一条家很可能是动员了所有的部队来救援莲池城,这几百人想必只是先头部队,后续跟着的应该还有。 也对,毕竟他们家的少御所殿被自己困在城里,全家老小一波救援也是可以理解的。可为什么他们能集结地那么快?! “父亲!两面受敌,形势危急。快撤吧!”正当本山茂宗还沉浸在不可置信之中时,营帐外传来的喊杀声却惊醒了本山茂辰,立刻就要拉着自家父亲要走。谁知本山茂宗却不领情,挣脱开自己儿子的手,本山茂宗就立刻命令那旗本: “快让部队转向,把两面新的来敌全部顶住!让神森带着攻城部队从城中向仁淀川方向撤出来!” “父亲!”看着下去传令的旗本,本山茂辰急的都快跳起来了。 “茂辰!”本山茂宗看着自己儿子焦急的样子,只能苦笑着将双手按在其肩上了作安慰。 “我们现在不能撤!必须要给本家在城中的精锐争取时间!而且敌军一冲本阵就动,那必然大煞军心!” 看着被自己强制冷静的本山茂辰,本山茂宗才继续说道:“你先率领一部分部队前往仁淀川方向。长宗我部家送我们来的水军就在那等候我们随时撤离。我随后就来!” 本山家的部队调动感受最为明显的就是莲池城中的守军了。 正在本丸安置伤员的兼定本苦于战国要命的卫生条件,如今却看到津野定胜满脸欣喜地冲了过来。 “殿下!援军来了!本山家撤军了!” “什么!”兼定闻言满心惊喜,手掌一排,直接拍在了一个伤员的腿上,让那伤员瞬间喊出了声,兼定反应见状连忙致歉并安抚,但却已经被淹没在整个临时病房听到这个好消息而爆发出来的欢呼声中。 待大家都冷静下来,津野定胜才把具体情况告知兼定。 “殿下,是康政大人和康次率领援军从背面和侧面冲击敌军,这才逼得敌军溃退,白川大人已经重新控制了三之丸,正要出城和康政大人追击敌军呢!” 康政?源康政来了?那岂不是幡多郡也动员起来了? 兼定眉头一皱,他也想不通康政这么集结得这么快。 “康政大人他带了多少人马?” “数百人还有康次率领的紫阳众数十骑。” 津野定胜一五一十地汇报,兼定知道人数之后却已经有了猜测,想来这源康政只是进一步集结了被自己通知过的高冈郡国人豪族以及地方村社,这样得话为什么能这么快地集结也就说得通了。 “殿下?”看兼定正在沉浸在自己的思索当中,津野定胜只要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被拉回到现实的兼定,看着津野定胜忸怩的眼神就有些诡异的感觉。 “嘿嘿,殿下,康政大人他们即将出城追击,我......” 看津野定胜这期待的小表情就知道他刚才的激战里被自己留在了身边被憋得难受了,只好笑道:“去吧,但先交割一下伤员安置工作。” “多谢殿下!”得到允许的津野定胜立刻就下去处理手头的工作了,生怕赶不上追击敌军。 而他正要追击的敌军此刻由本山茂辰所领导的前部先头部队已经来至仁淀川入海口。骑在马上的本山茂辰正神色凝重,他不仅仅是担心父亲茂宗能否全身而退,更是刚才探马来报仁淀川一带根本没看到之前载他们来时的长宗我部家的水军,而现在他亲自来岸边观看,方知万事休矣。 “如之奈何......如之奈何......”看着不息的仁淀川不断流入大海,本山茂辰心中满是灰色。 没了长宗我部家的水军,本山家的残兵败将要如何摆脱一条家的追击? 就当他束手无策之时,军奉行高石与七赶马来至其身侧,一脸焦急神色。 “殿下!您这是在干什么啊!” 虽然高石与七大吼,但是本山茂辰却已经心如死灰,直接哭道: “与七啊!你看!长宗我部家的水军不在了!你我还有朝这赶来的父亲他们都要为一条殿下所俘了啊!” 高石与七见本山茂辰这副样子,也顾不上安慰,立刻建议道:“殿下!与其在这坐以待毙,不如赶紧前往上游就近搭桥!” 本山茂辰听到这话眼泪就止不住得落了下来。 “与七,如今还来得及吗?” 高石与七急得都气了。 “殿下!无论是否来得及,都要一试!不然就真得希望全无了!” 本山茂辰心中还是深感绝望,可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只得应下。 “传令,全军仅留下部分骑兵通报,其余人前往上游就近搭桥!” 第三十二章 黄雀来了 “长宗我部国亲!你个无耻的混账畜牲!” 渡过仁淀川的本山茂宗悲愤的怒吼声穿透了整片树林,惊飞枝头之鸟,甚至传到了一直跟着他们的一条家追兵的耳中。 他之所以如此愤怒,并不是因为长宗我部家的水军放了自己的鸽子,提前跑路。而是他刚刚从自己居城——朝仓城来的家臣得知了一个更加让他崩溃的消息…… “长宗我部国亲夺取了朝仓城?!” 在莲池城打扫战场,做收尾工作的兼定看着下面向自己汇报追击情况的源康政,满脸的不可置信。 “情报可靠吗?” “在下已经派人侦查过了,朝仓城确实已经易主。当时本山茂宗得知这个消息后大骂了长宗我部国亲一声后直接气急坠马,当场昏迷过去了。当时在下正好领兵追上他们一行,这些也是在下在场亲眼所见。” 看着源康政笃定的表情,兼定依旧感觉到有那么一丝不真实。 “所以康政大人你们就没有继续追击?” 源康政点了点头,俯身说出了自己的考量。 “在下认为如今长宗我部家已经夺取本山家的核心区域,如果继续追击本山家的残军很有可能让长宗我部家再次渔翁得利。不若放本山残部一马,让他们返回旧居城本山城,制衡长宗我部。本山城地势险要,乃土佐之要冲,本山家返回本山城必然能极大牵制长宗我部家。故而在下就斗胆做主提前结束追击,还望殿下责罚!” 这番话的道理,兼定也明白,与其让长宗我部家捡了便宜,不如和本山家化敌为友,一起对抗又是拱火的又是偷袭的长宗我部家。 只是这刚才还正打生打死的敌人,一下子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友军,在莲池城的守城战中因为负责后勤而见到了不少因两家交战而产生的伤亡兵卒的兼定心里有些接受不了。 可现在并不是纠结这些事情的时候,而且越是纠结自己就容易头痛。 “康政大人在此事上的处理并无不妥,只是我听闻朝仓城被本山家经营多年,屡次加固,如今也是一座坚城,比起莲池城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长宗我部国亲如此迅速落城,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听到这番问话,源康政的脸上神色有些复杂,但也未做隐瞒。 “唉,此事在下原也有些好奇,但本山家的少当主茂辰也已经合盘托出了。实际上本山家和长宗我部家早就暗通款曲。长宗我部家援助本山家粮草物资,提供水军运输本山家军队,本山家这才敢在春耕之时向本家发动奇袭。但是殿下您亲入险境,入城坚守,暗中混在本山家军中的长宗我部国亲知道事不可为就假借返回骗取了沿途本山家各城的配合,最后骗开了朝仓城的大门,打着入城休息的名义夺城……“ 说到此处,源康政不由得神色阴沉,冷哼道:“哼,野犬尚知报主家收留之恩。这个小人,当年长宗我部家被本山家攻灭,其父长宗我部兼序身死,多亏了先当主房家殿下收留,才不至于让长宗我部家国亲这个家伙流落街头,最后也还是本家出面调停才让长宗我部家得以保全。当年返回长宗我部家旧领的时候还信誓旦旦地发誓说不与本家为敌。如今不仅食言而肥,还勾结旧敌恩将仇报,旧恩新盟一起背刺!怕是他早就有了两手准备,本山赢则伐本家,本家赢则伐本山。和这种野心家合作,本山家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不奇怪。但是本家还是得支援一下本山家……” 确实在源康政看来,长宗我部家策动春耕之时交战,是不仁;背刺旧日恩人今日盟友是不义,妥妥一个不仁不义的野心家。 好一只策动螳螂捕蝉的黄雀啊! 当然,在这个战国乱世,他是有几分想借着批判长宗我部国亲来表示自己的忠诚,那兼定就不好说了。 可事实上兼定对长宗我部国亲会对土佐一条家下手这事并不感到多么吃惊。 历史上一条房基还在的时候,长宗我部国亲就说一条家不能是敌人,但那是因为房基太能打,他知道要是当时去磕一条家那就是纯纯地找死。 但是等到房基死了,长宗我部国亲发现继位的一条兼定是个废物的时候,马上就变成了“背弃誓言的惩罚就让我一个人来承担”,颇有一种“再苦苦一苦一条家,骂名我来担”的无耻。 这些兼定都知道,所以他并不奇怪长宗我部家的种种行为,反而唏嘘长宗我部家拼了命追逐权力,结果还是被织田暴打,被羽柴干涉,最后被德川一撸到底,当了土佐藩的下士,连苗字都改掉了,直至幕末才堪堪改回来。 哎!我说,命运呐! 然而哪怕兼定并不对长宗我部家的行为感到意外,却依旧有一点担忧没有放下。 “康政大人,朝仓城既然已经被长宗我部家攻下,那么本山家家眷的情况如何?若是本山家家眷被长宗我部家控制,那么就算本山家哪怕被偷袭,也很难和长宗我部家敌对吧?” 康政见兼定思绪冷静,心下就是一阵赞叹:不愧是房基殿下的子嗣。 “殿下勿虑,朝仓城内逃出的本山家家臣中岛新介等人将部分家眷都带了出来,只有本山茂辰的夫人,长宗我部国亲的女儿回到了长宗我部家,连本山茂辰的儿子都被家臣带出来了。” 这个结果明显比兼定想象的要好上不少,但他又忍不住问了一句。 “部分?那除了本山茂辰的夫人,其他家眷呢?” “或是怕连累家人而自尽了,或是为中岛新介等人带离本山茂辰之子争取时间而为乱军所杀。” 源康政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兼定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没有投降的吗?” 听到这话源康政先是一愣,随后明白过来自己这位少御所殿还是太年轻了。 “殿下,当时的情况危急,居城沦陷已经让本山家陷于被动,如果家眷再被俘,那本山家几乎要为长宗我部家所摆布了。所以在那种情况下,哪怕家眷们自己不想死,也会有人帮他们一把……” 源康政苦笑着让自己的话点到为止,他也明白自己家的殿下不是太能接受这个。 “是……这样吗……” 兼定闻言心情有些复杂,他其实对那些干扰自己春耕,攻击自己领民的本山家高层没有什么好感,但是听到这么个情况也难免有些不忍。 见兼定神色复杂,源康政只得赶紧转移话题。 “殿下,本山家如今虽然愿意和本家合作,甚至愿意将仁淀川东岸的一部分领地割让与本家。但是一来这些领土靠近朝仓城,并不安全,二来本山家被耽误了春耕,接下来如果不能解决粮食问题,那面对长宗我部家恐怕会很是被动。” 兼定眉头紧锁,他这边伤员和抚恤的问题正在处理,又要考虑春耕之事。 实际上何止本山家的春耕被耽搁了,一条家在高冈郡的春耕照样也被耽误了。万幸源康政他们没有听自己的去动员幡多郡的农兵,不然一条家今年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这些领地本家还是要收下的,但是目前本家自己还要补耕也腾不出人手去耕种新的领地,暂时就……就租给本山家耕种吧,正好他们的士卒应该也有很多土地已经沦落到长宗我部家手里了。” 租?还是租地给战败方?这个灵活的思路倒是让源康政有些新奇的感觉。但仔细思索之下,倒是也是个法子。 “殿下之法倒是也行。但是在下更加担心未来本家和本山家的粮食问题,毕竟春耕已经被耽搁,就算补种,今年的收成也会受到不小的影响。更何况此战莲池城城下町也被焚毁,大量失去住处的町民也会是很大的负担。” 对于源康政的担忧,兼定自然也考虑过。 “补种自然还是要补种的,哪怕春耕被耽误了一段时间也要尽力去弥补。至于接下来的粮食缺口,我的想法是通过贸易从外部尽可能地输入一些。康政大人,我明白现在天下兵荒马乱,但只要我们愿意买那总归还是能筹集到一些的,甚至我们可以从海外输入粮食。” 兼定的话让源康政有些犹豫,他身为一条家的家老,先当主一条房基的左右手,自然也相当了解一条家的具体情况。 “如果殿下打算从外部输入粮食的话,那么中村御所殿的城下町港口就需要进行一番扩建了。” “比起扩建中村御所的城下町港口,我们可以将莲池城城下町的町民安置到须崎地区,建设须崎港。此地不仅水文条件优越,又处在土佐国海岸中段。更重要的是从此处我们可以更方便地支援高冈郡和本山家。” 须崎港在后世就是四国的重要港口,兼定原本就对这里有所计划,只是须崎距离本山家太近。如今本山家撤回本山城,仁淀川东岸土地名义上已经属于本家,长宗我部家消化朝仓城一带还需要时间,自己这须崎终于可以开始建设了。 得知了兼定的想法,源康政却有不同的担忧。 “殿下的方略确实可取,但是如果彻底废弃莲池城城下町的话,莲池城补给会多有不便。而须崎地区也没有坚城可以据守,须崎港岂不是如无皮之果,无壳之龟?” “无妨,我也只是打算鼓励一部分町民迁居须崎而已,毕竟建设须崎港是个长久工程。至于须崎的防卫,本来须崎就处于莲池城后线,只要莲池城不失守,那须崎在陆上也就无忧。” 见兼定对须崎的计划已经成型,康政便也不再提出反对意见,只是想起之前自己长子康元和自己说的那些流言蜚语,神态上就有些欲言又止。 “康政大人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被兼定这么一点,康政也只好开口: “殿下,近日乡野之间有传闻说……” 康政正不知道要怎么把之前从康元那听到的传言讲给自己少御所殿听,没想到兼定就抢先替康政把话说了: “说康政大人谋害了先父?是这件事吗?” 被兼定抢了话的康政有点不知所措,但随即想来自己那个傻大儿从贩夫走卒口中听到这些流言蜚语,御所殿那肯定也有自己的情报渠道,更有甚者是别有用心之人故意呈递乃至传播这一谣言给殿下听到的。 想到这,康政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点头后默默俯身,听候兼定的发落,一副引颈就戮的架势。 “这种事情,大人不打算再为自己辩护两句吗?” 兼定还想听听康政是否会狡辩,但这番问话却只是得到了康政冷静又诚恳的回答。 “在下不会为没有做过的罪行辩解,但在下确实有罪!” 这回答出乎了兼定的意料,有些奇怪的兼定问道: “康政大人何罪之有?” 源康政也不起身,而是继续俯身回话:“在下身为殿下谱代,一条大夫,却不能及时和殿下澄清误会,君臣一心,徒增本家内耗。乃失职之罪!” 其实源康政这话是在点那些通过假传谣言离间自己和少御所殿之间关系的小人,但这话到了兼定耳朵里就有了另一番意味。 无他,因为这传言就是兼定亲自指示鸱鸺众忍者假扮贩夫走卒传给源康元的,目的就是为了借助源康元把这一话传到源康政的耳朵里,好试探或着直接敲打一下源康政,看一下他的反应好让兼定能更准确地盘点源康政到底有没有涉及一条房基突然自尽的事情。 可如今源康政居然直接跟自己挑明,这无疑是大大减轻了他在房基自尽事件中的嫌疑。 “康政大人这是做甚?先父在时您就是本家之栋梁,如今也是本家重臣。这点流言蜚语何必挂在心上?想必这也不过是长宗我部家的雕虫小技而已。” 这种情况下,兼定只是笑着向前扶起源康政。 “康政大人您别多想了,不然岂不是中不了长宗我部家的奸计了?” 康政以为兼定是不打算深究谣言之事,专心转意外部威胁,也不再和兼定纠结此事,反正他也只是为了表达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姿态而已,如今少御所殿给了个台阶,把锅甩到长宗我部家头上,那想来是一条家对此事的处理了。 “殿下明鉴!” 第三十三章 你也来自未来 西园寺家虽然被宇都宫家和土佐一条家夹在中间,但是历史上西园寺家的野心和实现野心的积极性都比这两家强上一截,是个不安分的存在。 而长宗我部国亲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在他们来偷!袭!一条家的时候,他就已经密信通告西园寺家当主实充让他夹击一条家。 但是西园寺实充并没有动,因为他发现一条家的基本盘幡多郡并没有进行什么大规模的动员,对国亲的情报产生了怀疑。而这则多亏了土居宗珊及时改变了兼定当时要动员幡多郡的命令。 虽然和自己的命令有违,但是兼定并不反感这一举措,甚至可以说是欣赏。所以不仅没有责怪土居宗珊,还将土居宗珊在此战中的功劳列在了前列,仅次于坚守莲池城的白川兼亲和率兵驰援的源康政。 更重要的是土居宗珊是以得到当主认可的留守本家中枢的笔头家老的身份在兼定不在时调整兼定的命令的,而非通过一条家的诸大夫合议,这就避开了兼定一直以来所忌惮的旧体制。 可以说土居宗珊虽然比较保守古板,但是长期以来在高层的磨砺让他在保守古板的同时一样灵活果断。 相比之下源康政年纪虽然也不小了,但是却相对土居宗珊更加敢在赌桌上加码,是相对激进的。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一条房基在任用了老成可靠的土居宗珊之后,为什么还任用了一个同样上了年纪的源康政了,因为康政和房基一样,都是家中的改革派。 回到中村御所的兼定正翻着源康政拿给自己的一摞文书翻阅着,一遍翻阅一边啧啧称奇,但到了后面却开始神色复杂甚至眉头紧缩,乃至还有那么一丝丝惶恐。 自从上次源康政的直球自白之后,兼定和康政直接的主臣关系就缓和了很多,兼定已经基本不太怀疑他和自己便宜老爹的自尽有关系了,而康政这边则是也更加倾向于支持兼定的新的改革策略。 至于为什么说是“新的改革策略”,因为房基在世的时候就曾经和康政私下草拟过一些方略。但当兼定看到的时候却甚是震撼。 其实房基改革的主要方向总得来说就四个字“富国强兵”,但在这康政翻出来给兼定看到文件里兼定却看到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暴兵大建”、“地产上收”、“特务机构”、“拓展海外”…… 兼定懵了,这些内容都是用一种汉字写的,这并不奇怪,这个年代的日本贵族都用汉字书写,但这种汉字却不同于明国人的字,也不同于日本后来的简化字,更别说还有各种怪异的用词,连房基生前器重的源康政也不是看得很懂。 但是兼定能看懂,这是一种未来的文字,虽然并非乌托邦时代的混合通用语,但是兼定却是能辨认出来。 可这些文字到底是什么语种并不是关键,关键是这些内容都太超前了。虽然内容非常粗浅,在来自乌托邦时代的兼定看来这都是一些落后的集权思维,极易导致行政权力过度膨胀,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而且一点也不给自己和老百姓留后路。但是哪怕是这样,这也已经远超这个时代原住民的思路了,哪怕是织田信长也没有这个格局啊,更何况房基当年的环境哪有信长那时接触外界事物多啊! 好家伙,你也是穿越者? 正当兼定在屋内震惊的时候,屋外脚伤刚好,正在执勤的东小路教忠也很是震惊。 “实量!你不是出海了吗?!什么时候回土佐的?” 看着走进来的白河实量,东小路教忠小小的眼睛里有大大的疑惑。 不是说要出海历练,修习航行经验吗?感情坐船这么快的吗? 东小路教忠的反应倒是让白河实量一脸蒙圈,这都哪跟哪啊。 “什么出海?我又什么时候离开过土佐了?我最近这段时间都在一条御所的城下町附近啊!只是最近太忙没空回来住而已。” “啥!”听到这话东小路教忠一脸不可思议。 “你在地上学开船?” 白河实量发觉东小路教忠是觉得自己出海学航船去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只好解释道: “我最近住在城下町新开的明国商馆,平时方便去海边熟悉水文情况,有时甚至也可以直接去四万十川试航,但还没有真得远洋航行。” “什么!你原来住在城下町的明国商馆里吗!等等……咱们城下町哪来的明国商馆?”东小路教忠这段时间确实没怎么关注城下町的事情,因为自从秋利康次贴身侍卫少御所殿,负责上传下达之后,御所中紫阳众的卫戍工作就是他来负责了,所以还真没怎么了解城下町的事情。 见东小路教忠这样,白河实量也不怀好意地坏笑道:“你当然不知道,我听人说你一去城下町估计就是去鲸屋喝花酒去了,明国商馆不在那个方向,你当然就不知道啦!” 被白河实量戳到之前不知道为什么兴起的谣言的东小路教忠,气愤地说道: “瞎说!我哪去过那种地方!我只是觉得你上次抽签输给了我,现在应该早就在海上漂着了,谁知道你跟没事人一样还待在中村御所!” 好家伙,原来是盼着我早点去远洋吹海风是吧! 白河实量白了东小路教忠一眼。 “别废话了,殿下召我入见,我先进去了。” 说着提腿就要走,东小路教忠连忙拦下,说道:“进去可以,武器卸了。” “啊?可我本就是紫阳众啊。”眼瞅着对方伸手要自己的佩刀,白河实量只得将佩刀解下递了过去。心中虽无不满,但还是有些不解。 东小路教忠一边接过佩刀,一边说道:“没办法,最近殿下对忍者们办事效率不是很满意,但要重新拾掇本家忍者还需要时间。现在这么做这也是为了安全起见。行了,快进去吧,殿下现在应该在批阅文书。” 待白河实量来至兼定面前,房基留下来的秘密文书都已经被兼定收了起来。房基毕竟已经是过去式了,兼定还是得更注重当下的活人。 “实量,你在水军海贸之事上修习得如何了?” 兼定一个小孩子询问白河实量这样一个青年修业进度,他其实有一种别样的奇怪感,但白河实量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的。 “殿下,在下已经对水军航行和组织作战有了基本的了解,海贸之事也向明国商馆内的徐先生请教了一些。” “xu……许先生?”白河实量的汉语水平也一般,话说快了发音也开始有些飘了。 “是徐先生,殿下,是明国商馆里的一位账房先生,据他自己所言,他在叶宗满叶船主收下做账房多年,也接触了不少海贸之事,对航行也有所了解。” “是这样吗……”刚听到白河实量的话时,兼定有那么一刻还以为这是大海寇许栋的哪位亲戚。 “先不说这个了。实量,莲池城的事情想必你虽然没有赶上,但应该也听说了。根据本山家的坦诚相告,正是他们在夜间借由长宗我部家的水军众渡来仁淀川西岸偷本家高冈郡的。所以实量,我今天叫你回来,是打算组建一直本家的水军。而我希望由你来担任本家的水军奉行。” 水军奉行,也称之为舟奉行,即为水军统帅。这个位置很好理解,但在如今的土佐,大名亲自下场组建一支自己直属的水军力量确实一件新鲜事。 在初步了解完兼定的计划之后,对水军初窥门槛的白河实量却有些犯难。 “殿下,抛开在下所学尚浅不谈,光是营建水军所需要的开销就不是个小数目,不仅需要长期建设,恐怕还很难见到回报啊!”如今战争形态中虽然还不至于必须要求百年海军,但是海军建设的周期之长和投入之大仍旧是叫人难以接受的。 “一边学一边练嘛,不实践怎么出真知?唐土阳明子就说知行合一,知行合一的嘛。至于时间问题,其实还是宽裕的,只是我们要提前开始筹备了而已。” 白河实量作为公家子弟,尤其是这段时间多次接触明国文化,对王阳明的学说也有些了解,自然明白什么叫知行合一,可他真正担忧的却是另一件更要命的事情。 “殿下,如果真如您所说建立一支完全直属于本家的职业水军,那么这个开销恐怕……”没有多少人会嫌自己拥有权力太多,但是有些话白河实量还是得和自家的少御所殿说清楚,免得殿下现在眼馋了长宗我部家的水军,转头把自己陷在了泥潭里。 “所以让你同时进行水军和商学的修业,你不仅要建立起一支可战的水军,还要为贸易航路进行护航,本家也可以从中收取费用补贴水军开销。”其实这已经有些接近于让军队经商了,但是随着兼定减税、建设、打点朝廷、革新武器,一条家的开销与日俱增,做出妥协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虽然现在还能靠着房基留下来的资金大手大脚地过日子,可老本总有吃完的时候,更别提兼定扩建完中村御所,接着就要为了实行传马制而在领内修路,即使用上水泥,降低修路标准,把志愿来建设一条家的源康元派到修路第一线,财政窟窿在可见的未来依旧是要发生的。 把话说回水军身上,这个年代的日本水军有点“副业”相当正常,甚至于受雇护航这种事情低收入干的人都不多,而是在船里放着货物与武器,既是商人又是海盗,而且大部分时间是海盗,货物也大概率是赃物。 在白河实量看来自家殿下选择护航,可以说是比较顾及自己公卿世家体面的了。 可问题是这点体面可喂不饱水军。 “殿下,恕在下直言,以本家掌握和影响的贸易区域来看,哪怕进行护航工作水军所带来的财政问题也很难得到快速的缓解。”与其到时候要钱,实量觉得还不如直接挑明。 “嗯,我知道。所以水军一旦成型,形成一定的战力,我们便要开始剿匪。” “剿……匪?”白河实量有些懵,这年头盗匪遍地,但靠着剿灭几批小水匪,小海盗能搜出几个子? “不错,比如之前协助逆贼长宗我部国亲作乱的水匪。” 兼定此言一出,白河实量算是明白了,这是打算直接劫掠,呸,剿灭长宗我部家的水军乃至沿岸所有港口啊。这年头水军底子几乎没有干净的,基本上都是半军半匪,剿灭他们对于兼定来说合情合理,但这也几乎跟长宗我部家半公开地撕破了脸皮。 “殿下,若是本家支持,假以时日确实可以训练出一批可战之水军。但这么对长宗我部家的水军下手……” 看出白河实量有些犹豫,兼定倒是不慌不忙道:“若是长宗我部敢袒护水匪,那他们就是实打实的乱党!” 兼定早就已经决定了,长宗我部是一定要处理的。 因为随着土佐七雄加一条国司八家势力起起伏伏,现如今大平被一条吞并,津野被一条收服,本山走投无路只得和一条结盟,吉良家早在十年之前的本山攻打之下覆灭,香宗我部更是在安艺家的攻击下在直接出局,以入继的方式被长宗我部家实际控制,取代其的山田家则底子太薄,安艺家又长期窝在安艺郡,很少向外有所动作。真正有资格进入决赛的只剩下一条和长宗我部,这种情况下,两家是迟早要决出土佐吃鸡大赛的赢家的。 只不过现在自己这边农业生产被影响,对方扩张太快需要消化,双方处在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已。 而为了准备和长宗我部家摊牌,兼定已经开始联络处于土佐东侧的安艺家,希望他们在必要时,配合自己向长宗我部家的背后捅刀子。 历史上安艺家就比较倾向于一条,远交近攻的理论之下他们也应该更接近一条,而敌视长宗我部,更别提还有香宗我部利益纠葛的旧事在其中。 山田家往上追溯也是一条家的旁支,虽然那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但兼定并不介意为自己争取一个盟友,哪怕是个弱小的盟友。 总得来说,至少在土佐国内,一条家已经取得了局部性的外交优势,甚至还将长宗我部包了起来,可以形成一张小小的反长宗我部包围网。 但在土佐国之外,关于莲池城之战的消息已经开始传播,西园寺家心思也开始活络。 有他们在后面想着捡漏,一条家就没法全力动员。这个时候,兼定不敢去赌自己未来的老丈人靠不靠谱,能不能帮自己牵制住西园寺家。 第三十四章 新兴城市 今天,与兼定认识没多久的一条家的“老朋友”——沙勿略神父在工匠们用水泥基本搭起一座小教堂,并且耶稣会的一些主内兄弟们也陆续来到一条家的领地上开始初步的传教工作后,便向兼定正式辞行,前往他原先就预定的目的地——京都。 准确来说是京都的皇宫,沙勿略秉持着“射人先射马”的策略,决定直接向日本天皇传播主的福音。 而兼定并不奇怪沙勿略的策略,事实上他历史上还真就是这么干的,但很明显没有成功。 兼定真正感到意外的是沙勿略对日本的传教工作似乎极具信心,这和历史上的他传教受挫但是依旧保留的那份坚韧是很不一样的。很难说是不是在兼定这个日本世家贵族这得到了太多的鼓励,以至于他比历史上提前了自己的京都之行。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那就是被兼定派到京都协助并监督西小路良政一行人的入江经和送来书信,表明原关白二条晴良因病上表请辞。兼定的养兄,朝廷原来的右大臣一条兼冬已经正式接任二条晴良成为新一任的关白,进从一位,左大臣,担任藤氏长者。 说到这个藤氏长者,那真是太心酸了。 原本藤原氏的长者换任也和皇家继位一样有一堆流程要走,虽说没有草薙剑、八尺琼勾玉、八咫镜这天皇三件套吧,但是也有传承朱器台盘、渡文和东三条殿的习惯。 这个朱器台盘传说是藤原冬嗣设立劝学院时贡纳的,后来的功能是作为藤氏长者传位宴会上新任藤氏长者的餐具。但是在两百多年前失传了。 渡文则是转让四块固定的领地,但是在武家崛起之后公家土地一块又一块到了武家手里,直至应仁之乱这四块领地彻底全部失控,这领地让渡自然也没了。 而这东三条殿其实就是一座摄政、关白的官邸,因为基本上担任关白就进从一位左大臣,成为藤氏里官职最高的人,也就成为了藤氏长者,所以摄关府邸也就约定俗成成了藤氏长者的府邸。 但问题是哪怕抛开这地方早在约三百年前就被火烧干净了不提,更是已经收归皇室了。 所以这“藤氏长者三件套”是一样也没了。 但藤氏长者继任还有一些对天皇的礼节流程,比如向天皇进献权衡。这是一杆用来称马皮的称,在摄关家掌握大权的时候有向天皇展示军事武力的意味。可后来武家崛起,公家也和皇室一样成了笼中金丝雀,也就不太好搞这一套了。 结果就是最后到了兼冬这,继任流程里重要的也就只剩下“宇治入仪式”,其实就是担任藤氏长者后入宫参拜天皇这一项了,可以说是一点官僚主义作风都快没有了。也能理解,毕竟连“官僚们”自己都快没有了。 但哪怕如此,沙勿略还是特意向兼定求取了一封推荐信,通过新任关白的引荐面见天皇。可这并不是沙勿略不了解日本的国情,而是沙勿略并不希望放弃一丝一毫提升传教成功率的机会。 就这样沙勿略神父以及池端弥次郎带着推荐信,跟京都来的一条家信使一起去了京都。 但是一条领内的南蛮人却不减反增,在中村御所的城下町,明国商馆的对过,葡萄牙远东商会之中一些受到沙勿略邀请来开拓日本市场的商人们直接开设了一座商馆。 商馆的经理人是一位名叫拉斐尔的葡萄牙商人,这个名字加上这个身份,兼定第一反应就是一位意气风发的金发少年。 但是这个拉斐尔却不是,他说是葡萄牙人,可实际上父辈却是意大利人,不仅仅是个商人,还极具文化气息,棕色的头发打理得颇有艺术家的气质。倒是让兼定想到了另一位拉斐尔,可惜现在这个时间,那位文艺复兴三杰之一已经过世了。 但能有这种文化水平的经理人来到兼定处理商务,也足可见沙勿略确实在葡萄牙商会那里费了一番心思了。 而此刻,兼定正一边在南蛮商馆会客室里欣赏拉斐尔布置的一副描绘海边西式建筑和码头、船舶的油画,一边思考着自己和葡萄牙人的下一步合作。 “保罗殿下,这上面描绘的是澳门,我们在远东……我是说在明帝国这一带地区的据点。” 拉斐尔从兼定身后走过来,一手端着一支盛着红酒的玻璃高脚杯,将其中一支递给了兼定,身旁的翻译的日语还有些蹩脚,但是兼定依旧能听懂了。 “谢谢。” 接过红酒的兼定,轻轻晃了晃酒杯,看着其中鲜红的酒液……额……好吧,其实他是在看那玻璃高脚杯,毕竟他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基本不喝酒。但还是心道来到这世界上这么久了,可算是见到点熟悉的未来物件了。 在一旁秋利康次有些不放心的眼神之下,兼定还是轻轻抿了一口,说实话……不怎么喝酒的兼定还真尝不出好坏来,只是感觉像是掺了酒精的葡萄汁,和他以前偶尔喝的红酒感觉起来差了很多。 ‘感觉不如葡萄汁……’ “拉斐尔先生,不必这么在意用词。我知道地球是个球体,知道西班牙的航海家麦哲伦,知道澳门在哪里,也知道远东是什么。” 拉斐尔十分恭谦地笑道:“诚如沙勿略神父所言,您确实博学得惊人。如此年轻的博学之士,您在我的故乡一定会得到欢迎和礼遇。” “谢谢,但我希望我的货物一样可以受到欢迎。”兼定晃了晃酒杯,这红酒度数不高,与其说是酒更像是饮料,估计也是拉斐尔的一番心意。 “请不必担心,我的殿下,日本的金银是硬通货,漆器与屏风也别具异国风味。”说着拉斐尔的笑容却带上了一丝歉意。“但您的水泥……恐怕我们得先试着从军队中打开销路。” 如今一条家的水泥一来因为生产工匠技术还不熟练,继而产量有限,无法大规模使用,二来技术还处于改进阶段,只能作为建筑中的辅助材料。而这又不是什么奢侈品材料,新的改进也只是扩充其材料来源,改善性能而已,也许葡萄牙人们修堡垒的时候会更需要一点。 “有劳了。”兼定继续小口抿着那杯红酒。 “拉斐尔先生,我今天来也不仅仅是为了贸易的事情。我前些天向贵方提出的那些请求,不知道贵方考虑得怎么样?” 听到兼定的问话,拉斐尔又开始面露难色。 “我尊敬的殿下,我们可以提供给你们熟练水手帮助您训练海军,甚至帮您雇佣造船工程师提供技术支持,但是出售船只和火炮……后者我恐怕澳门的商会应该是不会同意的,毕竟那已经算是重型军火了。至于前者虽然不怎么受到管制,可船只就是我们进行商贸的运力倚靠,每艘船只我们都……” “我再出五成。”兼定将红酒一饮而下,给了拉斐尔一个无法拒绝的报价。 “成交!”鲜红半满碰上空空如也,发出玻璃相撞的清脆声音,但在拉斐尔耳中却成了黄白之物相撞的动人乐曲。 “合作愉快。”唤来侍者,拉斐尔亲自给兼定又斟满了一杯。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您之前委托我们购买的镜片已经有了眉目,虽然我们在远东没有玻璃工坊,但是确实有一些从欧洲运来的眼镜镜片。嗯,让我想想,有近视镜片,也有一些是特制给老人的,虽然数量不多,但好在质量还算上成。”拉斐尔一边给兼定倒酒,一边又谈起了生意。 接过重新斟满的酒杯,兼定谢过后开门见山道:“没关系,我暂时也不需要太多,质量能达标即可,不过我需要亲自验货。” “这没问题,但我们得从马六甲运过来,因为澳门没有这个储备,恐怕您需要稍稍等上一段时间了。” 兼定将红酒放回桌上,他确实不太喜欢酒精,醉酒的致幻感让他感觉到极大的不自然感。 “没事,我不着急。拉斐尔先生,你们打算为这批玻璃换取多少黄金或者白银?” 日本人做生意习惯用铜钱,但是欧洲人千里迢迢来到遥远的东方,为的就是黄金和白银。如今兼定主动使用金银进行交易,葡萄牙人自然欢迎。 在这件金银之事上,日本是个贵金属富集的国家,这就导致日本国内的金银价格明显低于国际价格。以至于后来甚至有的外国商人来日本只需要借助日本的相对较低的金银价就可以赚上一笔。 拉斐尔虽然对此有所察觉,但是他更察觉兼定明白其中的门道,显然他们是没法靠这个捞钱了。 “不,我的殿下,我们这次不收费,这是我们的礼物。”拉斐尔温和的笑容充满善意。“我们只希望得到在您的领地上自由贸易的许可。” 闻言兼定就有些感到好笑,商人就是商人,不可能做亏本买卖。 他很清楚拉斐尔所谓的“自由贸易许可”就是希望得到“座”的特权。 所谓“座”就是日本的封建商业行会,曾经他们背靠宗教和公卿,后来逐渐世俗化,成为垄断商业组织,通常还掌握大多数商品的专卖权,同时他们也替大名征税,乃至于为大名负担一定的城市管理。 一条家自然也有有一些座商人,但毕竟一条家更重视“海外贸易”,所以本地的座的权力并没有太大,可他们终究还是一定程度上的垄断组织。无论是过去的明国商人,还是现在的葡萄牙商会,都对他们有所芥蒂。 “我们领地上的商业行会虽然规模不大,但依旧具有不小的影响力……拉斐尔先生,我欢迎你们来我的领地上贸易,但想在整个领地上畅通无阻,恐怕我还需要一段时间来处理本地商业行会的反应……” 兼定故作难色,拉斐尔知道这位小殿下的言下之意就是还有的谈。 “殿下,如果您愿意给予我们类似于特许经营的许可,那么我们卖给您的战舰之中多的那五成就当作我们的诚意吧!”拉斐尔有些肉疼的表情反而让兼定摇了摇头。 “拉斐尔先生你误会了,我倒不是心疼这点钱或是想从你们这拿多少好处,确实是本地的大商人、大商会势力我没法立刻解决,毕竟我的领地上的物资也很大程度上依赖他们的贸易。如今你们从欧洲而来,虽然带来了许多紧俏货物,但终究没法立刻对抗本地盘根错节的商业势力……” 其实拉斐尔也知道这事没法一蹴而就,但终究还是有点失落,好在兼定却还有后话。 “不过,不过拉斐尔先生,虽然这座城市或者说我领地内大多数形成一定规模的城市都很难让你们自由贸易,但是我正计划筹备一座新的城市——须崎。” “须崎……”拉斐尔轻声重复了这个读音,在脑海里搜索自己对日本的地理知识,发现找不到之后,只能苦笑道:“确实……确实是一座‘新兴’城市……祝它很快如macau一样繁荣。” 其实现在欧洲人在远离家乡的地方做贸易,当规模大了之后,当地人看到外表和自己差异巨大的欧洲人越来越多,其实是有些不安的。尤其是东方,这里的文明大多以农业为主,比较封闭,所以往往都是单独划出一块土地给欧洲人居住和贸易,远的如印度的果阿,近的如明国的濠镜澳。所以现在拉斐尔也觉得博学的兼定是想搞一块地方给他们单独居住和贸易。只是一座只有外来商人的城市,照样是打不开本地的市场的。说好听点是洋人治洋,实际是反而是一种圈禁,限制其贸易范围,配合当地统治者的统治。 发现拉斐尔误会了的兼定笑着解释道:“拉斐尔先生你误会了,须崎并非是单独划给欧洲商人居住的,它确实是一座尚在规划中的城市,但是其地理位置,水文条件都相当优越。它处在我目前法理领土的中央地带,未来会成为我统治下的经济重镇。” 第三十五章 新名单,新名单 兼定说话还是很诚实的,他身为朝廷任命的土佐守,整个土佐国确实名义上是他的法理领土,而须崎也确实处于土佐国的中间位置。 唯一的问题是法理领地还没完全平定,而须崎又离长宗我部家太近了。 “殿下,即使有南蛮人,本家想立刻在须崎建立起新城还是太困难了吧?” 秋利康次将一叠文书递给兼定批阅,和长宗我部家的战事稍歇之后,春耕事务就愈发忙碌。 “康次,建城并不是必要的。须崎虽然离长宗我部家近,却也不是首当其冲的那个。相反,若是长宗我部家真打到须崎,那大概率本山家也完蛋了,莲池城也失守了,须崎能不能守住意义已经不大了。所以其任务也并不是作为我们抵御长宗我部家的前线要塞,而是我们进攻长宗我部,平定土佐一国的前线补给所在。” 兼定接过文书,一遍批阅一遍继续跟康次解释道。 “幡多郡就在西园寺家的眼皮子底下,我们一动幡多郡,乃至只是动用中村御所一带进行补给,西园寺家马上就会南下。与其冒着惊动西园寺家的风险,不如直接在接近前线的位置兴起一座城……新的町。”兼定想说城下町,但是想来也不一定要有城,只能硬生生把“城下”咽了回去。而他也明白须崎和海军一样没法一蹴而就,也不是墨俣城一夜城,但是总归要走出第一步的。 可秋利康次的担忧并未因为兼定的解释而消退。没有传统城堡的町在日本不是没有,但那得到堺町或者石山那种体量才能有自保的能力。 “可若是长宗我部家袭掠须崎呢?本家的水军还尚在起步,南蛮人也不会一味为本家卖命,恐怕届时难以抵挡啊……” “须崎离莲池城不远,无论是支援还是驻扎都不会太困难。至于南蛮人,虽然他们之中更多还是商人,真遇上战事的确不太可靠,但他们毕竟船坚炮利,主要是对长宗我部家形成一定的威慑。” 兼定说着把注意力放到下面呈报上来的文书之中。 这是中御门经诚呈递的一份报告,自从他被兼定任命为本家的巡检奉行之后,就被打发到领内巡查,名义上巡察的是否存在公武矛盾,但实际上兼定已经把他当检察官甚至是流动法官来用了,为此还给他配了个小班底组成一个小法庭。 而这份报告抛去公家特有的陈词滥调瞎客套外,其实是在讲述地方村社在执行惣村自治,武器集合之后,确实内部矛盾少了很多,邻里矛盾用铁器来解决的情况也少了很多。很多被派出去的神官和地方村民自己选出来轮流神社祭祀合作的也还算愉快。但这种任命与选举相结合的情况,没有如兼定和一些家臣所想的那样——神官控制了地方神社。 相反大量公家子弟出身的神官有些和当地村民格格不入,反而不太能插嘴村里的事务。倒是他们的侍从们通过偶尔在神社周围教村民一些简单的武艺和战法,提高了村社的凝聚力而很快融入了村子。 而在这个春耕时节很多问题开始出现,比如村社内部虽然团结了,但是村与村之间的外部矛盾却因为争夺水源的归属或者划分耕地的范围而开始矛盾激化,烈度升级。 但这其实和兼定的新政关系不大,因为根据中御门经诚的调查,他在报告得出的结论是“他郡可见而幡多无有”,然后还说这是因为“殿下之恩威,御所之稳重”,言下之意就是这种情况之所以没有发生在一条家的大本营幡多郡,都是靠幡多郡的首都效应。然后就开始各种拍彩虹屁,为此甚至这份报告还多了一张纸单列…… 虽然中御门经诚的观点有些道理,但兼定并不觉得这完全是中村御所的功劳。实际上幡多郡说得好听是一条家的大本营,可实际上单纯想靠此来推进新政,那就太高估它了。 实际上在幡多郡之所以神官能更快适应当地人的生活,是因为这一批公家子弟大多就是出生在幡多。而没有出现什么村际矛盾则是之前被本山家偷袭的时候幡多郡的春耕没有被影响。 前者兼定目前既不打算解决,也没办法解决。后者兼定在反复斟酌之下,只是写下了“判决出于法度”。 念及此处,兼定又单独拿出一份空白文书,亲笔写了一封亲笔信,递给秋利康次。“康次,送信给白川兼亲大人,让他配合中御门经诚一行,维持治安但不要干涉他们的判决。” 秋利康次接过信件,问道:“殿下,要连夜送过去吗?” “额......尽快吧,你安排一下。”兼定说着打了个哈欠,晚饭后一直在看各种报告和信件,让他似乎有些困倦了。 “殿下,我顺路再让后厨给您准备些宵夜吧?”秋利康次看着这个熬夜处理政务的小少年,关切地问道。 “可以,麻烦了。” 秋利康次得令下去了,兼定又拿起一份文书看了起来。 这是一份密信,来自被自己派到中国地区的藤林保丰。老先生得知自己离开后,自己留给兼定的情报体系在自我运转的时候出了问题相当自责,感觉有些对不住兼定当初的超高礼遇,不仅在信中请罪,还自请降职。 不过兼定实际上对藤林保丰的工作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相反一条家的忍者组织几乎是零基础建立起来的,藤林保丰暂时离开之后出现问题属实正常。兼定也只是在回信中安慰几句,并且嘱咐他把精力更多放在兼定嘱咐的特别任务之中。 将回信用炭笔写好,兼定将它直接收起,明日单独交给鸱鸺众的忍者。 接着又是一封信函,但却正式了很多。它来自大友家新任的当主大友义镇,而且是随着大友家支援的物资送来的。 大友义镇在信中嘘寒问暖,甚至还暗示两家亲上加亲的事情。 对于大友义镇主动雪中送炭,兼定觉得他大概是想还一条家支持他继位的人情,但是兼定可不打算把这份人情这么轻易地用掉了。 一条家会接受这批物资,但是也会付钱。 不过自己总归需要给大友义镇回一封客套的婉拒信。这太麻烦了,还是等康次回来之后让康次代笔吧,反正大友义镇这封信大概率也是代笔信。 把大友义镇的信单独放到一边,兼定又拆开了一封信。 这封信一样是外交信函,但是却不如大友义镇那般正式,而是相对私人。 写信人是本山家的继承人本山茂辰,信封里有两张纸,一封是本山茂辰以本山家继承人的身份向兼定表示两家发生一些“误会”的歉意,当然这都是长宗我部家煽动的。然后是感谢一条家以德报怨,帮助本山家稳定剩余的领地并组织和援助春耕。最后就是希望两家友谊长存这类的客套话。 这些话其实他爹本山茂宗早就写信来跟兼定说过了,甚至比他说得更加正式,更加情感丰富,更加声泪俱下。 但本山茂辰信中的另一张文件却展现了远超他父亲的诚意。 那是一份名单。 兼定还记得在自己一开始制定新税制,推行新政之时就有一些高冈郡的豪强反抗,甚至一度有叛逆出现。万幸津野家被前任御所殿房基打服,白川兼亲又是本家的宿将,这才没让反抗形成规模。 而在那次清算之时,兼定就处死了带头的一些武士,剥夺了参与其中的豪强的领地和身份,还将他们迁移至中村御所周围。 自那之后高冈郡豪强们似乎就安静了许多,不过兼定明白反对自己的人多着呢。清洗掉一批地头蛇之后,兼定就一直在着手调查潜藏更深的可能的叛乱分子。 可惜自从藤林保丰离开一条家领内之后草创不久的鸱鸺众的效率就大幅降低。后面兼定更是还没真正动手就被本山家的入侵、春耕的重新组织打断了。 而本山茂辰给自己的这份名单虽然没有明说,只是写着“亲善和睦之家”的标题,下列一些一条家治下的豪强家族的名字。 其中一些前任家主已经掉了脑袋,一些已经上了鸱鸺众的名单,还有一些则是藏得相当之深而没有被查出。 最为重要的是这份名单不仅仅有高冈郡的豪族国人,还一路捅到了幡多郡,甚至还有双方密使往来的略记。本山茂辰在名单的末尾还特意说了一句:往来信函本山家仍存有原件。 兼定看着这份名单,微微眯眼。自己的新政确实戳到了不少人的禁忌,尤其是四公六民和惣村自治这两条新制颁布之后,这些豪族和本山家之间双方往来就明显愈发频繁了。 将名单看完,兼定反而投入到对本山茂辰这人的思考之中。 ‘本山茂辰比他爹有诚意啊!’ 而且也更加聪明。 根据源康政一行追击部队的回报,都对本山茂辰评价不高,觉得他勇武果断都不如其父。但如今到了这个地步本山茂宗却还跟自己藏着掖着,而本山茂辰却知道拿这一份如今对己方已无价值甚至还有可能触怒一条家的名单来换取一条家的支持。 以诚心相示,当以诚心相对。 当即兼定便打算以后要暗示一下本山茂宗颐养天年了。 至于这份名单…… 哪怕不查询自己的偏执度,兼定也要继续之前未尽的工作了。 从思考中返回现实,兼定正要把手中的文书收起,明日一并交给鸱鸺众处理,却看到一张小脸睁着眼睛在对面看着自己。 “f**k!” 兼定被吓了一跳,自己陷入思考也就罢了,阿喜多这丫头走路怎么都没声音啊! “f**k是什么意思啊?”小姑娘脸上既有捉弄兄长的喜悦又添上了一丝疑惑,说着把小脑袋探到了兼定面前的文书上。 “咳咳咳,这话小孩子不能说。”兼定一边尴尬地撇过头去,一手把小丫头的脑袋按了回去。“满头水别湿了纸,再说你看得懂嘛就看。” 听到这话阿喜多不服气地撇了撇嘴。“我也认识很多字啦!”说着就坐到兼定怀前翻看起那份名单。“这是本山家要邀请和他们要好的人吧?但……怎么没有我们家的名字呀?兄长你是不是做什么坏事让咱们被人家讨厌啦?” 兼定被这童趣的发言逗笑,一时也不清楚要怎么回答,只好转移话题道:“死丫头,你怎么走路一点声都没有啊?” 听到这话阿喜多仿佛是被夸奖了一样,高高仰起小脑袋,得意洋洋。 “嘿嘿,嬷嬷说这样才叫淑女!” 兼定听这话直接白了她一眼。“少来,就是她们教你,你也不会学的。再说你这哪是礼仪啊,你这都快是要行刺了。看为兄好好修理修理你这个刺客。” 看着兼定挠她的痒,小丫头赶紧把话说清。 “哈哈哈哈,错了,错了,是干重师范教我的!刚才在道场练剑的时候他教我的!” 练剑?兼定四下打量了一下,这才发现被阿喜多放在门口的那把小武士刀,正是自己新年送她的礼物。 又发现自己妹妹外衣里是还没换的剑道服,兼定直接给了这丫头两个爆栗。 “死丫头,练完剑不洗澡就往你哥身上蹭啊!我还以为你身上的水是洗澡没擦干净!” 挨了两下的阿喜多苦着个脸,委屈道:“你又没问。” “去去去,洗澡去。” 正当阿喜多委委屈屈要出门时,兼定突然又把她叫住了。 “等等,这几天干重师兄都在教你兵法吗?” “没,兄长你去莲池城的时候干重师范去西园寺家方向玩了,说是还打跑了西园寺家的几个足轻探子。” “啊?怎么没跟我说啊……” “你又没问。” 看着小姑娘委屈巴巴的眼神兼定只好从身旁的罐子里拿出一颗圪塔抛给阿喜多。 “这是什么?”接住那表面坑坑洼洼的疙瘩,阿喜多委屈的表情立转疑惑。 “这是金平糖,南蛮人的果子,甜的。” 听到是甜的,阿喜多直接就塞进嘴里,在这个甜食匮乏的年代,小姑娘眼中就跟放了光一样,又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哥哥。 “行了,洗澡去吧,我这也没几颗。”其实一开始拉斐尔还是送了不少金平糖给兼定的,但是兼定意外发现吃甜的能让自己头疼减缓许多,于是没多久就只剩这点了。 阿喜多闻言失望地拿起自己的小武士刀走了。 阿喜多走后兼定拿起一杯水喝了起来,心中则是觉得没想到自己这位不着调的师兄还深藏不露啊,更难能可贵的是做好事不留名。 “哦对了。”刚走出门几步的阿喜多又没声音地回了兼定门前,把小脑袋探了进来。 “干重师范说你要是想感谢他就送他点工匠所的酒就行。” 兼定:喷.jpg 第三十六章 再苦一苦…… 无论今年的春耕遭到了多大的困难,一条家终归是度过去了。 万幸在中御门经诚一行人组成的巡回法庭的勉力维持之下,各地的村社争端没有以物理的形式爆发出来。没有到白川兼亲等武将出兵威慑的那一步。 但如果说有什么人在这段时间受伤的话,那恐怕就是之前上了名单的一批豪族和国人了。 平心而论,兼定的处理相当仁慈,直接责任人处死,家族封地和地位剥夺后迁移到中村御所附近。 这个处理比起同时代动不动就要户口本消消乐来说属实好上太多。 这一方面是兼定从小所处的环境让他确实不太能接受得了对无辜的妇孺老弱下死手,另一方面则是土居宗珊等家臣都建议兼定从宽处理。毕竟这个年代通敌太常见了,有些时候甚至知道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一条家锐意革新,已经越来越激化和国人豪族之间的矛盾了。更别说支持革新和忠于御所殿的诸多家族更是和这些存在通敌行径的家族沾亲带故的,自然也不可能让兼定进行户口本消消乐。 当然,哪怕到了这个程度,依旧有要掉脑袋的人想要殊死一搏,毕竟人到死时那是真想活,不过终究也只是螳臂当车而已。一条家虽说不算是什么天下大大名,但也不是几个困兽犹斗的地方国人可以对抗的。结果自然是该掉脑袋的掉脑袋,该剥夺的剥夺,该迁移的迁移,只是这个过程之中因为涉及平叛工作,难免会有些误伤,刀剑无眼,兼定最多只能保证妇孺安全。 抛开这些闹心的事情不谈,兼定最近又收到了藤林保丰的密报,其中详细讲述了大内家目前武文两派的矛盾、大宁寺附近的地形,报告的后面还附带了一份关于他调换鸱鸺众人员,进一步优化一条家忍者组织的建议,而且写的相当仔细,可见老人家还是对鸱鸺众之前的拉胯相当耿耿于怀。 但兼定除了回信安慰以外,确实目前也不打算动鸱鸺众。主要还是在兼定看来鸱鸺众最大的问题还是经验不足,在这个大家都是漏勺的时代主动侦查目标尚可,但防备渗透和戒备动向就需要经验的积累了。一条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忍者里,自然鸱鸺众也就没有太多的有经验专业人员来源,在脱离了藤林保丰的情况下自然就不行了。这不是动几个人事,改几条规矩就能迅速改善的。 不过兼定能这么淡定还是因为鸱鸺众的问题毕竟还不是火烧到眉毛了。等到遇上真正的急事,还是头痛的,而且是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 而农忙之后和长宗我部家接下来的斗争,正是兼定所头痛的。 “殿下,这三百人如果全部脱产,那训练起来对本家压力已经不小了。您又不从合议寻求支持,光靠本家来支撑……” 兼定拿着工匠所根据指示做出来的望远镜看着下面正在操练的足轻,不禁感叹一句,你别看这个年代日本的技术不行,但是工匠还是蛮有灵性的,材料和指导到位还是能攒出来的,尤其是兼定亲自参与进去制作这个世界上第一杆望远镜,那是相当有成就感,因此最近几天那是爱不释手。以至于町显古在边上发的牢骚他是一左耳进去右耳出。 “嗯嗯……”应付两声后兼定将望远镜从眼前挪开,“啊?町大人你刚才说啥?” 町显古:“……” 见町显古无奈的表情兼定也不再开玩笑,只是安慰道:“町大人切莫忧虑,我暂时就只招募这三百人作为常备,战时可充作旗本,闲时亦可以训练农兵。” 其实町显古会有所埋怨也很正常,这次训练常备兼定的本意是训练一批精锐部队,为此还特意绕过合议,没有寻求家臣们的支援,而只是在自己直辖领内展开招募,甚至其中还有不少就是中村御所城下町的町人。 此外兼定还让身为御一门的东小路教忠担任常备的军奉行,自己也经常亲身出现在军中,为的还是把武器握在自己手上。 所以无论町显古怎么劝谏,他能承诺的也只是暂时不再扩充常备了。 但是常备的武器却要更新起来,桶川胴、阵笠、长枪还有勇右卫门等人改进的出来的几十杆铁炮,以及应急铁炮开火间隙填补活力空白使用的弓箭,兼定都已经安排上了。 可惜就是没有足够的马匹。 四国岛上本土的马匹有野间马,兼定自己未来的老丈人家甚至还控制了一部分产马地。可惜四国地形狭窄,就算有马种群也不多。 九州、近几、关东都有产马,但是漂洋过海购买并运输活物的成本太高,目前来看得不偿失。 但其实有没有足够的马兼定也不是很在乎,毕竟日本本土的马匹因为岛屿化而矮小,比起冲锋陷阵,更适合于日本山地的运输工作。他还是打算能未来条件允许了引进海外的马匹。 再说实在不行他还有木头自行车,传马制搞不了,可以用自行车凑合一下嘛!常备里照样也可以用自行车凑合,反正机动性确实是存在的。 懂不懂木头自行车闪击战的含金量啊? 看着自家殿下又开始神游天外,町显古尴尬得发现自己被晾在一边了。秋利康次只得干咳两声:“咳咳,殿下!” “啊?哦哦。额……总之町大人先不要担心这个问题了。当务之急是进行本家直领的区划勘定,明确水源和土地的归属,以免再出现春耕时因为界限划分模糊而造成的村际矛盾了。其他领地我已经让土居大人他们着手进行了。”被拉回现实的兼定当场就转移了话题,町显古作为一条家的家司,本来就更加擅长内务管理,对于这方面显然也更加上心一点,故而听到兼定的询问也默默点头回应道: “此事在下自从之前得令之后也一直在督促执行,只是这件事情一点也不比原本就下达的检地工作量小,农闲结束之前检地工作都只能堪堪完成,勘定之事恐怕更加来不及啊……” 越往后说町显古就越发面色沉重,他突然觉得少御所殿怎么越来越会出难题了,这勘定村界麻烦可比300的常备足轻带来的压力大太多了。 看着又开始紧锁眉头的町显古,兼定只得建议道: “嗯,这确实是个问题.....这样吧,本家公学之中那么多家臣子弟岂能知理而不知其用?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他们去实践一下。” 兼定的想法却只是让町显古微微摇头。 “殿下想法是好的,但是这些少年们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尚且不谈,也难免有从中舞弊者。” “舞弊的话,一来我们可以放丑话在先,二来则抽签以避其嫌。公学学生虽力有不逮,但是不入水何以会水?总归要迈出这一步的。” 兼定把话说到这一步町显古也不好再反驳什么,只得领命下去。 而当町显古走到楼梯处时,楼下传来铁炮的响声,“轰”得一声,好险没让町显古一脚踩空。 “町大人!”原本打算继续望远的兼定见此赶紧扶了一把町显古。 秋利康次也过来扶住町显古,安慰道:“町大人莫要紧张,少御所殿改良了火药之方,故而如今这铁炮动静比较大。” 町显古面露尴尬但还是笑着回应道:“在下也有些上年纪了,故而有些眼花了才差点一脚踩空,让殿下和贤侄见笑了。在下先去安排勘定的事情了。”说着便下了楼。 “町大人还是更倾向于文事啊。”见町显古下去,兼定一边重又拿起望远镜开始向下观察,一边则自言自语道。 但秋利康次许是会错了意,接道:“殿下,町大人许真是刚才一脚没踩实.....” “康次你想多了,我并没有对町大人有所质疑。再说町大人身为本家家司这么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武事又本就非其所必备,我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兼定调了调望远镜的焦距,又言道:“町大人也好,本家的各位也好,关键在于完成其本职工作。其他只要不至于武将不识字,文官不提剑即可。” “是,殿下,在下想多了。”秋利康次听到这话心下安定。 “嗯......”看着下方经过燧发改装的铁炮射击隔三差五还是会有无法击发的情况出现,兼定就心中就默默叹气。 日本是个火山活动频繁的国家,所以并不缺乏优秀的燧石矿,但是燧发不仅仅需要优秀的燧石,还需要合格的钢铁。大自然能给自己燧石却给不了自己钢铁。但是以一条家现在的底子想炼钢不能说有所差距吧,至少也是痴人说梦了。 想到这兼定就有些心累,于是便把镜头移至练兵场附近的一条御所扩建工程。如今这次扩建基本完成,因为没有改动原来的建筑而只是往外扩建了一部分所以工程速度很快。只是这次扩建基本上只是为了容纳匠人所和常备等新设部门组织,完全没什么可看的,兼定也只是打发时间罢了。但看着看着兼定却发现怎么有一段水泥地上刻了梅花......等等,不是梅花,这是......这是狗子的爪印? 看来是阿喜多她们没看住义酱...... 感觉有些无语的兼定继续瞎望,凑巧望见一众工匠正在测试兼定还原的阿基米德螺旋泵,这是一种由古希腊的阿基米德发明的多功能泵,不仅在未来工厂中进行特定物料的运输,还能在水力发电中发挥不小的作用。但在这个年代它的主要用处是水利,例如耕地灌溉或者矿井抽水等等。但兼定做它还有一个用处,那就是这东西可以用来给舰船排水,古希腊人就这么用过。如今兼定打算把它复刻到自己正在筹划的海军中。虽然效果多半感人,但是聊胜于无,更重要的是这东西技术难度不高,即使费人力也没关系,咱老远东最不缺的就是人。 可惜兼定虽然见过阿基米德泵在田里怎么用,但是确实没在船上用过,所以具体如何适配到舰船上并实用化,那就是匠人所的工作了。 正当兼定百无聊赖打算亲自下去参与一下部队操练之时,楼梯上又传来上楼的脚步声。 “殿下。” 兼定回头一看,与声音相符,正是被自己派去筹备水军的白河实量。 “实量?你是水军那里出什么急事了吗要你亲自跑一趟?” 白河实量闻言只得苦笑道:“殿下,您给的人手略有不足,我那里大伙儿脱不开身。” 其实白河实量这话夸张了,因为不是“略”有不足,那是相当不够。 兼定原本的想法是等欧洲人的舰船到了之后自己改改作为主力舰的,但是其他小船也不能真用渔船凑合,还是要老老实实造舰的。 但问题是一条家在水军事务上一片空白,兼定怕指挥权旁落目前又不打算直接招安水贼,搞得白河实量等人用有限的预算搁那白手起家,纵使有明国海商、欧洲水手加之本地船主的指导,进度依旧缓慢。 被白河实量这么一说兼定也有些难为情。 “哎,前段日子花钱太大手笔了,财政有些吃紧,等周转一下就好了。” 这话可不是兼定画的饼,即使一条家目前对明国的贸易受到了阻碍,但是毕竟有南蛮贸易的入场。一个许可乃至支持基督教传播的日本高级世家的贵族领主,这个牌子被耶稣会一打出去,确实对一条家的招商引资大有裨益。 载着丝绸瓷器的船舶虽然少了,但是装着南蛮货物的船舶却是越来越多了,哪怕一条家继续做以前二道贩子的生意,依旧是能赚到不少的。 白河实量也明白兼定所言不虚,笑道:“殿下,我此来并非抱怨,而是南蛮商人们回来了。” 这话让兼定有些惊诧。 “这么快?须琦就算是小渔村......额,我是说新兴港口,他们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打道回府吧?” 太不给脸了实在...... 见自己的话中有歧义,白河实量赶紧解释道:“殿下您误会了,不是去须琦的拉斐尔先生他们,而是南蛮商馆来了一支新的南蛮人,他们带来了一名南蛮船长!” 第三十七章 历史之外的故事 在来见这位南蛮船长之前,兼定还幻想过是不是西班牙无敌舰队的退役军官来远东冒险的。 但在看到被葡萄牙人五花大绑的船长之后兼定就知道自己真是想得太美了。 眼瞅着这在角落里打盹着的中年船长虽然金发碧眼,看着长相还算孔武有力,但顶着蓬乱的头发,胡乱蓄着错综缠绕的长须,唯一能看出点他身份的船长服也肮脏不堪,只是还算完好。 兼定中不禁吐槽这哪是船长,这是囚犯吧? 倒不是兼定以貌取人,只是这船长的水平要是在线,那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想到这兼定的眼神不禁撇了撇身后尴尬的白河实量。 白河实量则也是急急忙忙地找自家殿下,忘了跟南蛮人说要给这南蛮船长稍微清理一下了。 “殿下您别看他这个样子,实际上根据南蛮人所说他之前也是南海上的水贼头目之一。”说着就把那船长摇醒。 “不找个通译吗?” “不必了,他会说日语的。”白河实量把那船长摇醒,那船长醒来后一脸懵逼得看着之前就摇过自己一次的白河实量和在白河实量身后衣着更为考究的兼定。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兼定才是这位东方“骑士”的领主,便急切地向兼定说道: “安东尼奥·佩吉多,大人,我叫安东尼奥·佩吉多!” 白河实量所言不虚,这个安东尼奥·佩吉多确实会说日语,但似乎会的不多,而且口音怪异。 “安东尼奥......佩吉多?你的名字是这个这个吗?” 兼定开口问话,但佩吉多显然没听懂,兼定只好把语速放慢了再说了一遍“你的名字,是,安东尼奥·佩吉多吗?” “是的,大人,我的名字,安东尼奥,佩吉多。” 兼定见此点了点头,他之所以如此关心这个名字,是因为这个名字让他联想到了一个地名——种子岛。 “你认识安东尼奥·莫塔和弗朗西斯科·泽莫托吗?” 当兼定说出这两个名字的时候,佩吉多迟疑了一阵,随即激动得落下泪来,甚至日语都利索了。 “莫塔和泽莫托!是的!大人!我认识他们!我认识莫塔和泽莫托!他们还好吗?” 见此兼定彻底明了了这个落魄船长的身份。 1543年,在一个蹩脚的领航员的带领之下一支葡萄牙船队差点没驶入暹罗港就沉在了半路上,而在上岸之后,因为害怕被船长报复,这个蹩脚的领航员和其他几个水手就搭上了一位明国船主的船,却在半路又一次遇到风暴,在丢了个同伴之后,两个葡萄牙人和中国的船队跌跌撞撞地飘到了日本南部,在那里贩卖了他们随身的货物大赚了一笔。 上岸的两个欧洲人一个就是领航员弗朗西斯科·泽莫托,一个则叫安东尼奥·莫塔,他们上岸的地方就是日本种子岛,那个中国船主汉名呼作汪直,在当地卖出天价的货物而今被称之为 “铁炮”。 没错,根据兼定前世对日本铁炮历史的了解,这位安东尼奥·佩吉多就是那个半路被泽莫托和莫塔搞丢了的倒霉葡萄牙船员,错过了铁炮传来的来日最早的两个欧洲人之中的第三人。 历史上对他的记载仅仅停留在泽莫托和莫塔两人本就不长的记录之中,而且只能推测出他失踪或者死亡。 但既然他如今还活着,那看来确实只是失踪了。 “他们很好。莫塔和泽莫托度过了风暴。汪直,就是你们那个中国船长,他的船队飘到了日本,就是我们现在的这片国度,的南部的一个小岛,成为了首次登陆这片土地的欧洲人。在那里他们用随身的火枪跟当地的领主换了上千两白银。莫塔还娶了当地铁匠的女儿,后来他跟着汪直前往了明国.....额,就是你们说的契丹(catai)。泽莫托则是在当地传教,后来他和回来接他的莫塔一起返回欧洲了。” 兼定怕佩吉多听不懂,特意说得很慢,有些不好解释的词汇还动用了自己本就不多,临时补习的葡萄牙语词汇。 让兼定欣慰的是,佩吉多确实听懂了,但是似乎并不是很开心,不仅不开心而且哭的更厉害了,甚至泪水打湿了他的胡子,嘴里还念念有词。 ‘好家伙,你们也太兄弟情深了吧......’ 不过很快兼定就感觉他情绪不太多,他这念念有词......从语气上看似乎是在骂骂咧咧? 等到佩吉多哭累了,兼定才从他的口中得知了当时的原委。 原来当时泽莫托和莫塔得罪了船长才不得不跑路,但是他俩都是半吊子水手,真要走也得有个有足够跑船经验的。于是他们就怂恿了当时喝醉了的佩吉多,说是要去找东方的宝藏,喝多了的佩吉多就这么被忽悠上了贼船。后来回过劲来的佩吉多发现自己被涮了就要跑路,可那会儿都上了汪直的船了,他能往哪跑?但纵使如此他还是觉得自己背叛了原来的船长,心情比较低落。泽莫托和莫塔这俩好兄弟见状就请他喝酒,要说佩吉多酒量确实不行,那哥俩还没事呢,佩吉多先醉了。好巧不巧那段时间船队又遇上风暴,刚从醉生梦死中稍稍醒来的佩吉多刚出船舱,迷迷糊糊地就被一个大浪打进了海里,和汪直的船队失去联系。 万幸佩吉多命大,被冲上了南洋一个不知名的小岛上,被一支大多由明国人组成的“倭寇”所救,继而也就被裹挟着当了海盗,还跟几个为数不多的日本同僚学会了日语。 就这么在海盗队伍里混了几年,虽然没真正杀过人,但凭借自己以前在欧洲船只上的航行经验,竟然也被在海盗内部被推举成了小头目,当了船长,甚至还得到了海盗头子赏的一件船长服。 再之后......再之后就是兼定鼓励南蛮贸易,往来的船队规模开始扩大,结果他们这支小海盗就反过来被大商队给抢了! 原本佩吉多因为当了海盗差点被自己的葡萄牙同胞给宰了,结果葡萄牙商队听闻在日本有领主要招募欧洲水手,干脆就带着佩吉多一起来了日本,找兼定来当这个“奴隶贩子”,为此还特意没扒了他的船长服。 “没想到这两个混蛋居然好好地回了欧洲!” 看着佩吉多声泪俱下,连商馆里的一个葡萄牙人都跑来安慰。 “振作点我的兄弟,当时我也……” “这位先生你是?”兼定看着这自来熟的葡萄牙人,似乎也是一位船长。 “尊敬的领主大人,我的名字叫费尔南·门德斯·平托。我是最早来到贵国的欧洲人,我也在汪直先生的那支船队……” 那葡萄牙人欠身行礼,他的日语相对来说还算流利,可他的话却被悲愤的佩吉多打断。 “那艘支船队?我不记得有你……” 没在乎佩吉多的质疑,平托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说明你的记忆在漂泊中出现问题了,我的兄弟。”忽略佩吉多不断积攒的怒气,平托继续向兼定攀谈。 “领主大人,我是一名来自葡萄牙的作家和旅行家,同时还是一名人才中介人。” “人才……中介?”平托应该就是历史那个自称自己是第一个抵达日本的葡萄牙探险家,虽然他的冒险故事有不少是他自己夸夸其谈的产物,但是确实也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冒险家,但兼定并不知道在现实中他还有干中介的副业。 “是的大人,我也是刚干这一行不久,具体来说就在数周之前,从我解救我这位失散多年的好兄弟开始。”平托拍了拍被五花大绑的,向兼定示意他的客户所在,推销道:“五面屏风,领主大人,只要五面屏风你就可以换到一位优秀的海员,熟悉东方海域的船长,他甚至会使用火炮且了解工程学。” 这番像是介绍商品一般的推销又一次激怒了佩吉多。 “平托,我不管你当时到底在不在那艘船上,以天主的名义,你这是以一位教徒的身份奴役一位教徒!” 佩吉多对平托怒目而视,可平托却满不在乎地回应道:“兄弟,你无论如何都当了海盗,而且如今又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建议你不如就在这里为这位大人工作,你没来过这片土地可能不清楚,这里可是盛产金银,比起美洲也是不差的。而且这里可比蛮荒的美洲要文明多了,你何不借着这个机会在这里大赚一笔呢?” 两个葡萄牙人用葡萄牙语交流,兼定自然是听不太懂,他的葡萄牙语水平比起这两位的水平来说差太多了,但他也大致猜到当时俘虏佩吉多的大概就是平托了。 至于平托所谓的中介费,只是让兼定联想到了在明国的春秋时代,秦穆公羊皮换贤的故事。当年秦穆公用羊皮赎了贤才百里奚,此所谓百里奚举于市。 但他更好奇的是当年商品经济弱,货币流通性差,所以当年秦穆公才用羊皮换奴隶,平托为什么会对日本的屏风感兴趣? “屏风吗?不是金银?” “金银哪里都有,但是遥远异国的艺术品是无价的。”平托以义正言辞又道貌岸然的样子发言,让兼定反应过来这个在历史上就给自己旅行故事掺了水分的家伙是向给自己在远东的故事加加料,好让它们更加可信。 “可以,我可以向你支付你要的屏风,平托先生,而且是极具我们文化特色的艺术品。”屏风虽然也有不贵的,但是有艺术价值的却也不便宜,在接下来和平托的详谈中,兼定发现这个来到日本不长的旅行者对日本文化却有着惊人的学习速度,看来自家没法用次品糊弄。 “与您的对话真是让人愉快,可惜我所在的船队还有事务需要我去处理,这就先失陪了,尊敬的领主大人。”在双方达成交易之后,因为有耶稣会给兼定的信誉做担保,平托很大方地表示可以先试用,自己以后再来取货。于是便将佩吉多留了下来,自己先告辞了。 “我明锐的大人,平托是个狡猾的奸商,您想必能看得出来。”见自己真得被兼定赎了下来,佩吉多心情有些复杂,苦笑道:“我并非因为要您工作而感到不悦,我只是担忧我的能力并没有平托所说的那般优秀,恐怕难以达到你的要求。” 闻言兼定却只是打趣道:“既然如此那方才为什么不说明呢?” 此言让佩吉多更加窘迫。 “大人,我……我的信仰教导我诚实,但我也确实恐惧会被带回去审判……但你放心!我以我的信仰起誓!我真的是被迫上海盗船的!” 见佩吉多慌乱的神色,兼定也不再逗他。“好了,佩吉多先生,让我帮你解开束缚,过段时间如果有葡萄牙的商队回国,你可以和他们一起返回欧洲。”说着兼定就走到佩吉多身后给他解绑。 “有点难解,我可能要用刀了,请别乱动。” “好的……好的……您打算放我离开日本?” 兼定切开绳索,还了佩吉多一个自由身后就将电光丸入鞘。笑道: “我认为你是一个虔诚的教徒,我也算是半个教徒,我们哪怕不是主内兄弟,至少也可以是朋友。如果你想要返回故乡,我并不打算阻拦。” 这话让佩吉多有些心情复杂,他所谓的同胞刚刚将他像商品一样出售,可这个和他原本毫无交集的东方人却慷慨地放自己自由,还真叫他感动。 “大人,哦,不,殿下。我其实也并不是那么想回欧洲,我出海这么多年,在欧洲也已经没有什么家人了。即使现在回去也是一事无成。我虽然能力平平,但也请让我为您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兼定立马拉来白河实量,对佩吉多坦白: “佩吉多先生,如果你愿意的话,那我希望聘请你作为我的海军顾问。我的海军还在起步阶段,急需你这类专业人士的帮助。而这位则是我的海事总管。” 第三十八章 云中宫的神鸟 佩吉多这种在冒险和航海之中坚持不懈的精神其实兼定还是很佩服的。 而兼定也同样佩服长宗我部国亲哪怕没有回信也锲而不舍给自己写信的毅力。 自从长宗我部家夺下朝仓之后,国亲就开始疯狂给自己写信,在自己假装没收到信的情况下,数月之间写了几十封,信件内容几乎都是避重就轻地告罪自己没有提前察觉本山家的意图,“救驾来迟”等等。 可他既没有真正请罪的打算,更没有向一条家低头的这个诚意。 因为根据鸱鸺众打探的消息,长宗我部家要求配下的农兵足轻保持一种时刻准备动员的状态,还在准备兵甲箭矢,甚至有购置铁炮的可能。 由此可见这些殷勤的书信也不过是长宗我部国亲的打算迷惑兼定的缓兵之计罢了,而这也在一条家建立常备之后停止了,想来是看出一条家不吃这一套的态度了。 但就在兼定觉得国亲已经放弃之时,长宗我部家却直接派了一位使者。 而这都要从之前一条家之前发布给土佐国各独立大名的《告土佐书》说起。 其实在这份兼定授意土居宗珊起草的,以土佐守名义签发的文书之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也就是一些例如“诸君勉励致太平,各方戮力讨乱逆”的话。 收到文书的各大名或积极主动,或因礼回应又或是畏威无奈,纷纷打算遣使或回信。 可这份文书无论土佐大名领地大小都收到了,唯独长宗我部家没收到。 那这句“致太平,讨乱逆”在长宗我部国亲看来,谁是“乱逆”就不言而喻了。 而这也正是长宗我部家在反应过来之后急切地遣使的原因之一,他们这没收到文书的来的速度甚至比其他收到文书的还要快。 “外臣吉田重俊,参见一条少将殿下,参见太阁殿下。”长宗我部家的重臣吉田重俊作为正使,领着一个年轻人,一老一少的使者组合向上位的一条兼定和一条房通行礼。 礼毕,吉田重俊便介绍身后的那位年轻人“这位是本家的中岛可之助,亦是本家此次拜谒一条殿下的副使。” “见过二位殿下!”中岛可之助再次行礼,尽显恭敬。 兼定在上位看着这两位在历史上留名的人物,吉田重俊自不必多说,吉田家是长宗我部家的重要家族。 而中岛可之助就是当初出使信长,为元亲之子求信长的乌帽子亲的那位长宗我部家的使者。也正是在那次出使中,元亲被信长评价为“无鸟岛的蝙蝠”。 在上位的兼定平静问道:“莲池城一别,本家和长宗我部家之间就未往来了,但不知二位使者此番为何而来?” 坐在下方的吉田重俊面对兼定的敲打只是装傻以对:“鄙上确实讨伐了本山家,但莲池城近来却未曾去过。要说上次踏足贵家域内,还是鄙上在令先祖父,先御所殿房冬殿下门下听教之时了。当初鄙上为了复兴家业,曾向房冬殿下越楼明志,想来已有多年。如今鄙上能克服家业,多赖一条家昔日收留,故而特意嘱咐我向殿下当面道恩,望两家永结盟好。” 吉田重俊表演卖力,兼定却不以为意,也跟着装傻。 “诚然!诚然!只是既然如此念旧,长宗我部国亲殿下前段日子平时怎么也不见与本家联络联络感情?” 兼定反咬一口,吉田重俊就继续装傻。 “御所殿,太阁殿明鉴。鄙上之前可谓三日一小书,五日一大信。却又苦苦等不到殿下的回信,惊惧惶恐不能终日,这才派我出使殿下以明缘由。” “近来兼定启用了不少年轻子弟担任近侍,或是交接有误,或是年轻毛燥,这才没见着国亲殿下的书信吧?”这边一条房通徐徐将早就编好的理由道来,兼定便接话道:“义父大人所言甚是,我日后当面责有司。” 总之别问,问就是找有关部门。 吉田重俊当然知道压了那么封信怎么可能都被压着不报?若真是管理上出问题导致外交文件延迟,一条家的“有关部门”能一个免责就完了? 心里都懂。 “殿下,我等此来还有一事。近来有闻殿下发布文书以告土佐诸大名安民讨逆。鄙上深以为然。只可惜殿下使番未达。然而鄙上仍修书一封呈于殿下,愿于殿下共襄盛举!”说着吉田重俊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亲自膝行呈至兼定面前。 兼定也不拦着,也不拒绝,更不收下,只是静静看着吉田重俊把文书恭敬地呈到自己面前。 笑死,长宗我部国亲写的字他是一个都不打算信。 但他还是面带笑意,略含着歉意道: “许是底下人偷懒找人临时替代使番之职吧,让长宗我部家的各位见笑了。” 别问,问就是临时工的问题。 吉田重俊自然不会傻到相信这种重要的文书使番之中会有临时的,但他更不会傻到要和兼定硬刚,只是回应: “无碍的,无碍的……” 此时,一旁一条房通有看似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国亲殿下啊……国亲殿下上个月来中村御所……”说着正当吉田重俊等人疑惑之时有拍了拍了自己的脑袋,笑道:“吉田大人见谅,老夫也上了岁数了,有些糊涂了。吉田大人都说了,国亲殿下自从几十年前离开后再未来到中村御所了。当年国亲殿下在本家之时,两家可是亲如一家啊!” 这看似糊涂老人的怀旧之话却让吉田重俊有些冒冷汗,心中隐隐不安。 果然兼定也接话道:“是啊,国亲殿下怎么不亲自来一趟呢?岂不是生分了两家的关系?我也盼着能和国亲殿下‘共襄盛举’啊!诶,吉田大人,国亲殿下最近都在忙什么呢?” 听着兼定用小孩的外表说出这阴阳怪气的话,吉田重俊咽了口唾沫,心道:‘在忙着备战一条家呢……’ 但嘴上却说道:“土佐东部没有归服殿下德望的豪强众多,鄙上感一条国司家仁德至深,多为其所不容,故而深陷其扰,不能脱身亲至,恐因此丢地陷民,失国司之望,还望殿下见谅。”说着又俯身行礼。 但这次吉田重俊的表演却没有得到兼定的立刻回复,在稍微晾了这位长宗我部家的主使一阵后,兼定只是略带玩味缓缓说道: “长宗我部家在土佐七雄之中好比是‘无鸟岛的蝙蝠’,怎会脱不开身呢?” 此言一出吉田重俊顿感不好回答。 这话其实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意思,也就是“岛中无飞鸟,蝙蝠称大王”。 历史上信长说这话,也许是纯纯是看不起四国和长宗我部家,认为四国岛上没有真正的英雄,才让长宗我部元亲这样的人有了可乘之机。 但如今兼定作为土佐国的国司说这话,敲打和威慑的心思已经很明显了。 “殿下,殿下……”吉田重俊一下子接不下话,在那“殿下”了两声也没应上了。 “御所殿下!”就在气氛开始冰冷之时,充当副使却一言不发的中岛可之助却高声答道: “乃是云中宫的神鸟啊!” 随即俯身跪拜道: “怎么会在意无鸟岛的蝙蝠呢?” 但这冷不丁的一句话却让兼定微微眯起眼来。 云中宫,公卿被称为云中客,云中宫也可以是朝廷的宫殿。 神鸟,既对应蝙蝠也是在指兼定神鸟双降的马印。 看来这个中岛可之助确实对自己做了不少功课。 “中岛君说笑了。”兼定伸手将那封被递到自己面前的国亲亲笔信收下,又伸了个懒腰还打了个哈欠。 “二位见笑了,昨日兼定批阅公文至深夜,所以有些疲惫了。”兼定行为有些失礼,房通就出言替其解释。 兼定也揉了揉眼睛,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 吉田重俊见此只能应付道:“御所殿下年纪轻轻就日理万机,万般辛苦,是我们叨扰了。” 没想到兼定却不按套路出牌,毫不客气道: “二位,吾今日实在是乏了,二位就先请回吧。” 这话把原本只是客套的吉田重俊更整不会了,连带着还跪俯着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见底下两人不应也不动,兼定便打趣道:“吾欲就寝,卧榻之处狭小,恐无地供贵方下榻了。” 这话逐客的意味已经表明,但更是将一条家对长宗我部家的态度道明: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鼾睡。 那么接下来也就只剩用物理的方法解决矛盾了。 但对于吉田重俊来说,这坚定的表态倒是让他顿感轻松,反正自己这边该说的都说了,忽悠不了这位御所殿那也没办法。 其虽年少,原以为莲池之战只是牛犊之勇,但如今看来其心性却不是一般孩童可比的。 或许是房通殿下教导有方吧? “既然御所殿下今日乏累,那我们也不叨扰了” 言罢就和中岛可之助行礼告退。 在他们走后兼定自然也没有真得去补觉,他昨天确实熬了夜,但那可不仅仅是在批阅政务文书而已,他还在思考对长宗我部家即将执行的作战计划。 他故意放出自己向土佐各大名发布发布《告土佐书》的风声不仅仅是在为未来战争的正统性做铺垫,也是为了分散长宗我部家的注意力,掩盖附在文书之后的《讨贼檄文》。 至于讨伐的是谁,那自然不言而喻。 实际上虽然对《告土佐书》各大名的回应尚未传至中村御所,但是对于檄文的回复却已经星夜兼程地送达了,最快的自然是现在一条家的坚定盟友,离得最近的本山家。而第二个送达的却是处在土佐国最东部的安艺家。 在仅余自己和房通的屋内,兼定一改之前表演出来的疲态,和房通商议各家对于檄文的态度。 房通在了解大致情况后说道: “本山家自然愿意站在我们这边,其他大名大多见风使舵。至于安艺家,向来与本家修好,如今本家欲一统土佐,他们自然也会积极响应本家。” 兼定闻之微微颔首却又摇头道: “其他大名确实如义父所言,但是安艺家恐怕难以如我们所愿。” “怎么说?” “安艺家在安艺郡根深蒂固,愿意响应本家讨伐长宗我部一方面确实是因为本家有旧谊在先,但是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借本家之势,出安艺郡向外扩张。” 兼定说到这又无奈地笑道: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但是长宗我部生于忧患,上下久经战阵,岂是安艺家文恬武嬉可以对付的?恐怕届时反要我们驰援。” “纵使如此,安艺家毕竟也是土佐国中不容忽视的大名。兼定,纵使是云中宫的神鸟也要燕雀相随啊。” 见房通拿方才中岛可之助的话打趣自己,兼定便也顺着说道: “义父大人教导的是,可这燕雀还想与神鸟结为姻亲。” “姻亲?”房通听到这个词便思索起当前安艺家的公主……不对,安艺家现在似乎没有适龄的公主啊…… “安艺家向欲向本家求娶公主?” 兼定点头而言:“虽然没有明示,但是也暗示得相当明显了。” “那兼定你打算如何?” 兼定默然良久才道:“生于乱世,无论公家还是武家,其子女多半逃不过这一环,连我也是如此……” 然而兼定却话锋一转: “但是如今安艺家当主安艺国虎哪怕和阿喜多也差了十余岁,和阿喜川更是不用说了。更何况安艺国虎非上才之士,恐不久将为长宗我部某一家臣所破。虎妹安能嫁之犬夫?” 其实兼定这话说得大义凛然,似有万般豪气,可真相却是他实在是不忍心把小女孩嫁给一个她们素不相识的人,哪怕在这个乱世常常身不由己,兼定也希望她们至少能有所选择。 但房通见兼定如此有雄心壮志,便建议道:“其实公卿之中多有女儿待字闺中,为父完全可以认几个养女嫁给安艺国虎了事。” “啊?”兼定被房通轻描淡写的这话呛住,房基却不以为意,苦笑道: “公家今非昔比了,如今说是嫁女儿,其实跟卖女儿也无甚区别。反正嫁不出去也得饿死。一次性认五六个养女不成问题。” 房通出身土佐,做过朝廷关白,也辅佐过两位土佐一条家的当主,公家辛酸现实他见得多了。 但是这话在兼定看来总感觉像是人口拐卖,甚至还是批发……只好应付道:“唉,如今公家和朝廷衰落,有此窘境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义父大人所言虽然可行,但如今所重还是对长宗我部家的讨伐,纵使不与安艺家联姻他们多半也不会站在长宗我部家一方。所以此事还是日后再说吧。” 第三十九章 雪风夜航,困兽死斗 在四国南部的海域之上,搏击长空的海鸟落在了一艘船只的桅杆之上,大大的风帆被风吹起,船体破开海浪。 若是这海鸟对人类有所分辨,一定能发现原本在这种船上的人类大多换了肤色。 这便是葡萄牙商人交付给兼定的四艘战舰之中最大的一艘。 虽说是战舰,但基本上都是根据葡萄牙的远洋商船改进而来的,只能算是小号的卡拉克帆船,而如今欧洲流行的应该是更为先进的盖伦船,所以兼定从葡萄牙人那里订的不仅比原型舰小了一号,还落后了欧洲人一个版本。 不过比起日本本土水贼的小船来说还是算是大船了,毕竟兼定暂时也没有出洋打倭寇的打算。 这些在海外的倭寇,无论真倭还是假倭,他们这些干海上无本买卖的才是代表现在远东地区本土海军的最高水平。 而在这四艘改造船中,兼定选了一艘最大最牢固的作为一条家水军的旗舰,也作为自己的座舰和舟奉行的指挥舰,为此兼定特意给她取了一个好名字——“雪风”。 但愿雪亲王能显灵,这海战中沉了一两艘别的船也许不至于改变战局,但要是指挥舰被击沉了,直接指挥系统瘫痪那可就麻烦大了。所以兼定希望这艘旗舰、座舰、指挥舰能活到海战之后,保护自己水军的指挥系统无虞。 有了旗舰,其他三艘则也以“风”命名为“江风”、“山风”、“凉风”。 此外拉斐尔还额外附赠了一门……“火炮”? 说是火炮其实就是个大口径的火器,但你要说它不是炮吧也不行,像是佛郎机炮改的。 拉斐尔也知道拿这东西没法忽悠兼定,也只是把它当成赠品而已。 如今这四艘战舰加之一条家自己建造和从商人中购买改造的各类大小船只二十余艘,可以说已经初具规模。 只是在这种情况下水军人数也跟着扩张到了上百人的规模,这还不算岸上的后勤人员。这样的话,水军所带来的经济压力已经远超兼定和家臣们原先的预算。 为此一条家新生的水军必须要搞一个低成本高回报大项目冲减一条家财报上赤字。 而什么活动低成本高回报呢? 思来想去,只有两个字——“剿匪”! 当然,如今兼定等人剿纵横大洋的倭寇的胆子自然没有。 但是打着剿匪的旗号欺负土佐本土水贼的胆子不仅有,而且在获得欧洲人的支援之后还很大! 此刻,穿着盥洗一新的船长服的佩吉多正端着兼定发给他的望远镜观察远处的隐隐约约的陆地,不时又抬头眺望星空,在心中默默说道: ‘距离海岸应该不远了。’ 比起日本本土的舰船,自己目前所效力的家族结合欧洲舰船改进后的海军在外海航行上要更胜一筹。所以欧洲航海员们和日本的“骑士们”制定了一套从外海绕过敌人海军视线,夜袭其水军营寨——十市砦的计划。 而对照领主大人手下那些被称为“鸱鸺众”的猫头鹰们提供的情报来看,他们确实是距离此次航行的目的地不远了。 他小心翼翼地收起这被称之为望远镜的神奇圆筒,招来一名负责传令的日本水手,以发音奇怪但是流畅不少了的日语对他说道: “去通知领主殿下和指挥官大人,我们快到了。” 那水手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位南蛮船长说的是他们的少御所殿和白河大人。 “是的……大人。” 待在船舱内研究进军的兼定和实量二人也来至甲板之上。 “保罗殿下,白河大人,晚上好。”见到二人前来的佩吉多礼貌问候。 “boa noite(葡萄牙语中的晚安),佩吉多先生,情况如何了。” 佩吉多递过望远镜给兼定,脸上却是苦笑道:“您的葡萄牙语发音越发标准了,看来您对我们语言的学习很顺利。但可惜我们此行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兼定闻言略略皱眉,从佩吉多手中接过望远镜端至眼前观察起远方的陆地来,一旁的白河实量也如是而为。 今夜的月亮还算是明亮,即使兼定等人在海上眺望也能勉强看清岸上的情况。 只见远处的岸上,十几个巡夜的船员在码头上持着火把来来往往,为兼定等人对水军砦内部的结构的推测提供了依据。 总得来说,敌军的水寨依河而建,并没有将太多精力放在河口与海岸之上。这本该是一件好事,因为一条家的水军如果要登陆的话,那在最困难的登岸这一步就不会遭到太大的阻力。 可问题是一条水军此行的目的是偷袭乃至一举重创长宗我部家雇佣的十市水军,那么一条家的西洋风帆舰就很难开进去,只能在河口提供支援。若是直接搏杀,那一条家这边算上兼定的旗本部队连带着所有水军也才三百余人,真打起来自己这边作为进攻方有没有优势还真不好说。 在大致明白了佩吉多为什么脸色不好看之后,白河实量放下望远镜,咽了口唾沫,有些忐忑地对自家小主公说道: “殿下,鸱鸺众的情报……” “鸱鸺众的情报有偏差。”兼定一边继续观察远方的十市砦,一边毫不忌讳地说道。 “保罗殿下,间谍打探的情报会有偏差这并不奇怪,但是我真诚地建议您放弃此次行动。”佩吉多微微躬身,希望兼定能体会他的诚心。 身后的白河实量也劝道:“殿下,佩吉多先生所言不虚,这十市砦不是能从海上轻易攻破的。不若日后从陆上围攻,在下再从海上封锁,两项夹击即可破之。” 被反复规劝的兼定也不回应,只是静静地观望着远处的十市砦。 良久之后,待身侧两人都劝累了,兼定也思考出了决断,放下望远镜,对两人说道: “二位所言都很有道理,但是我权衡之下,此行万不可退堂。本家水军草创,如果不以奇兵弱敌,那日后正面对敌赢面就更小了。而且现在十市水军还不清楚本家水军底细,不若此时一鼓作气,以免日后于海上受其袭扰。” 说着兼定便指着远处的点缀着几处火光的十市砦继续分析道:“十市砦虽然藏其实力于内,但也决定了他们无法立刻倾巢而出。不若以小舟勾引其陆续出砦后歼之。” 这个比较保守的方案得到了佩吉多的认可,而白河实量也认为这个方案更加安全,但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一边准备小船,一边建议兼定着起甲胄。他带着少御所殿出航本就冒着被合议众批判的风险,要是少御所殿受伤了那自己就更麻烦了。 比起上一次莲池城救援战中仓促准备的那套房基的旧甲,这次兼定准备了一套更为合身的甲胄。 这套甲胄采用了乌帽兜的头盔设计的同时引入了南蛮胴的材料和技术,考虑到兼定年纪尚小,所以还特意做了轻量化处理。为数不多的问题就是因为准备仓促就没有配上华丽的纹饰,但是这不是兼定关注的地方。 待兼定在侍从的辅助下换上甲胄后,整支舰队也在月光黯淡之时开始进行诱敌战略。两艘小船驶向十市砦,其他战舰则散开准备伏击。 当十市砦发现正在接近的陌生小船时,原本零星却有规律活动的火光开始凌乱起来,并向岸边靠拢,也有一点火光往反方向跑去,大概是去报告上级的传令兵。 当两艘诱敌的小船靠近十市砦的同时,砦内也开始出动船只接近。两边不断靠近,直至诱敌船开始主动射击,对面的船只才停下开始组织反击。在双方对射一阵后,十市砦支援出了更多的船只,两艘诱敌船开始且战且退,十市水军见此开始加速追击,有跳帮作战的意图。 眼见其中一艘诱敌船就要被追上,两艘诱敌船只便开始靠拢,船员们开始转移并点燃了原本那艘诱敌船。 这操作让对方的船员有些疑惑,但还是继续追击,此时十市砦内又使出一艘快艇,船上似乎还有人在喊些什么,但距离太远,追击的船只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就在十市水军绕过着火的诱敌船时,在暗夜之中微弱的火光也明显不已,将它们的位置照亮,就如在黑暗森林中的篝火一般,为一条水军点明了进攻的方向。原本散开的船只开始向火光方向合围。 发现情况不对的十市水军的追击船只开始后撤,后续的船只也加速赶来,可十市砦中的水军却不再继续出港。 “馅料不加了?”在雪风号上观察局势的兼定微微皱眉。“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啊……算了,能吃多少是多少,实量!” 边上的白河实量也发现了这一情况,立刻下令道:“明白。来人,传令全军加速。” 随着白河实量的一声令下,雪风号上点起按规律明灭闪烁的火光,这是兼定制定的一种“旗语”,指示其他船只加速行动。发现旗舰指令的船只也随之开始闪烁灯火,将指令传递给舰队中其他船只。 一条水军随即开始加速合围,连带着支援的十市水军一并被截断了后路,被迫和原先的船只集中起来。 因为害怕集中的船只会被敌军的火箭点燃,十市水军有人甚至开始弄湿船只以免被引燃。 但是他们的想法是多余的,因为一条家有“船新”的海战设备。 就在十市水军紧张之时,许多带着星星火光的罐子从一条家船上被扔了下来,随后爆炸溅起了巨大的水花,而真正要命的是随着爆炸的冲击而四散的陶片,一些不在爆炸范围之内的船员也被破片伤及,哀嚎着倒地不起。 最后在缺乏支援,伤员哀嚎,全军被围的情况下,这批十市水军的士气崩溃了,甚至有水手直接把水军小头目丢入海中夺船硬闯包围圈的情况出现,但直接就被船只上的弓箭和铁炮射进了海里,陪他们的前上级去了。 在包围和一阵新武器测试之下,即使一条家的船员水手们已经开始喊话投降不杀,但是包围圈里的混乱却愈演愈烈,很多人似乎已经不是士气崩溃那么简单,而是已经发生了兵变。 眼瞅着海面越来越红,而且大多是还和一条家没有关系,兼定虽然猜不出这反常的内斗到底是因为什么,但他知道在不下场就不剩几个俘虏了。 “实量!赶紧下去组织收俘!” 也为这惨烈的战况而感到疑惑的白河实量正在思考‘焙烙玉就这样了,这要是大筒还了得?’,但在听到这命令后就立刻应道:“是!” 随后便亲自带人下去物理调节双方矛盾。 而佩吉多也在船上目睹着这一切,默默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口中默念着圣经。 领主殿下设计的这名为“焙烙玉”的新式武器所造成的杀伤在他们的原先的测试范围之内。但敌军因此而产生的混乱与混乱所带来的自相残杀的烈度却超乎了预期。 哪怕在他那数年被迫的海盗生涯,他也不曾目睹这番惨烈的战斗,毕竟他们当时谋财,犯不上和“客户”有什么非死不可的深仇大恨。 想到此处他有微微扭头望向一旁的兼定,只是他因为之前的指挥工作离兼定有些远,只能远远又迷迷糊糊地看到自己所服务的领主大人似乎也闭着眼睛在胸口划着什么。 想必是十字吧? 只是以这位殿下的年龄看到这么血腥的一幕却只是这般行动,也不知道该说这位殿下是虔诚还是冷漠。 不一会儿,在甲班上驻足的兼定终于缓缓地挪步回了船舱。 “您要回去休息了吗?” 佩吉多下意识地一问,却只得到兼定的平淡的点头示意,这和他平时温文尔雅的有些出入。这让佩吉多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只能回答道: “好的,我来负责舰队的指挥工作。” 这次兼定连头都没点就直接快步回了船舱之中,留下佩吉多在夜晚的海风中略感不解。 而事实上兼定回去后也并没有休息,而是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吐了起来。他之前也不是在画十字,而是怕自己当众吐出来,努力在压制自己翻涌的胃,后面只是点头乃至头也不点了,是他觉得胃酸已经反到喉咙了。 第四十章 一声炮响送来了高台跳水 一直以来受雇于长宗我部家的十市水军看似只是本地的一支地头蛇罢了,其统领池赖和也相当年少,但实则却是出自十市细川家。 说是为长宗我部家而战,也只是熟悉了这份雇佣关系而已。但要问其内心,怎甘心屈居昔日丧家犬之下? 但先主早亡,当主年少,诸家臣名为辅佐实则傀儡,又为长宗我部家所贿赂,纵有不甘又谈何反抗? 最开始还有一些家臣愿意追随自己摆脱长宗我部家,可随着长宗我部国亲复国之后势如破竹,甚至偷袭朝仓城一举而下,成了土佐国仅次于一条国司家的大名,原本就摇摆不定的支持者也很快投向了长宗我部家的怀抱。而自己为了不被废,也只能和长宗我部家定下婚约,迎娶长宗我部国亲的女儿。 那位长宗我部家的公主也算是温雅可人,但让他担忧的是朝仓城城破之时,嫁入本山家的另一位长宗我部家的公主却是被带回了娘家,加之一些其他的风声……让他不禁疑虑起当日长宗我部家骗开朝仓城是否有那位公主的手笔在其中。 若果真如此,娶长宗我部家的公主那真是一张催命符。 联想到自己这处处制肘的境遇,这位在砦内看着远处海上明灭的灯光十市水军的少年统领,不禁感叹远处的水军指挥此次轻易就将砦内小半船只吞下,回去定是大功一件。 想来对面的多半就是之前有风声的一条水军了,想不到居然成型得如此之快。 而今晚对方之所以能成就这份功绩,自己那些马鹿家老们还真是出力颇多。 起初敌人来诱敌,港口值夜的部队居然在夜间的海上直接追击。自己得知此事之后急令其他舰队支援其后,因为那点追击的兵力大概率是要被对方伏击的,到那时就是投石入海,溅不起多大水花。没想到自己一调动舰队,几个掌权的家臣就连忙派人打住了自己指挥,致使出击战舰数量不足。 已经前往支援舰队哪怕自己派人去叫回,事实证明也来不及了。这下是又给对方包围圈增加了新的馅料,又让自己背了指挥不利的锅,彻底被家臣们“请”到了屋外,连旁听的资格也无了。 而现在,自己的那些家臣们则有一位更加重要的客人要招待。 吹着海风,嗅到了夹杂于其中的丝丝血腥气味,池赖和心中百感交集。这架空当主难道是细川家家臣的某种传统吗? “大敌当前,赖和殿下怎么在此观海?” 客人来了。 池赖和心中微微叹气,转身见来的正是至此视察水军的长宗我部元亲和其身后秦泉寺秦惟,行礼道:“元亲殿下。” 元亲见此却只是摆手说道:“水军之事,元亲知道赖和殿下比那些庸才更内行。不用巧匠而用路人者闻所未闻。以殿下之见,我等如之奈何?” 见元亲诚挚的样子,池赖和心中虽然好受了不少,但面上却只能摇头苦笑。 “义兄看的起赖和,赖和心中甚念之,但我军如今锐气已挫,砦内小半舰船皆为敌所获。为今之计,只有固守。” “小半?!”听到池赖和的解释,元亲心中一惊。“父上之前不是增封十市水军领地以扩充海军了吗?怎么这就是小半了?” 元亲这话让原本心里好受了点的池赖和心中又冒起火来,就是因为这些扩充的封地,自己那些家臣这段都忙着巧取豪夺民众的土地,还强征其加入水军,搞得水军上下既没心思扩军,内部矛盾也越来越大。 但现在他所面对的毕竟是自己的少东家长宗我部元亲,只能硬压下怒火,耐心解释道: “元亲殿下有所不知,这造舰之事非朝夕之事,无有数月半年之时不可为……” 这边池赖和正解释,秦泉寺秦惟就插嘴冷笑道:“赖和大人这话说得不对吧,某不猜,斗胆一猜对面就是一条家的水军。那怎么一条家成型如此之快?” 被这么一呛,池赖和也不忍了。 “哼,传闻这一条家与南蛮、明国、朝鲜多有往来,想必这其中或有外来之力相助。说不准一条御所直接出重金求购其船也不一定。若是清泉寺大人也能为十市水军拨下足量金银,我一月之内亦有信心使十市水军舰船翻倍!届时秦泉寺大人怎么被围歼也无碍我之指挥!我甚至还能让敌军倒戈!” “你!黄口小儿!” 虽然秦惟在本山家偷袭莲池城之前便被聘为元亲的枪术师范,但秦泉寺家那时还是本山家家臣,只是当时两家关系密切,本山家也就没有太过在意此事。可后来秦泉寺家却因为受到了长宗我部家的拉拢,在国亲偷袭朝仓城后倒戈长宗我部家。如今池赖和提及倒戈,无疑是戳了秦惟的肺管子。 眼看着自己这边要先外面一步交上火,元亲气恼地制止道: “秦惟!住口!” 被训斥的秦泉寺秦惟纵使是元亲的枪术师范,在元亲的斥责之下也只能硬把心中的不忿压下去。 “赖和,如今不是我等内讧之时。无论如何,以砦内如今之情况,赖和可有良策教愚兄?” 见长宗我部元亲亲切与礼遇至此,池赖和也只能放下心中的不悦,对元亲分析道: “义兄大人,原先敌方诱敌,可知其数量不足以正面与我军相争,此时我军当大量压上,一鼓作气而破之。但现在我军小半被歼,只得固守。如果敌军见好就收那自然最好,但若是敌军要攻砦的话,十市砦河口虽深而不宽,敌军无法展开,我方防守正得其利。” 长宗我部元亲听这话却并未感到宽慰。 “这么说来我军岂不是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亏吃下去?”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现在还出砦击敌,倒是正中敌军下怀了。”池赖和无奈地说道。 长宗我部元亲沉默片刻便做了决定,迟疑问道:“于河口用火攻如何?” “不可!”池赖和赶紧拒绝。“如今风向于我方不利,而且此乃我军水砦,若是火起则砦内皆葬身火海!” 见此长宗我部元亲虽只得将火攻作罢,但却对池赖和坚定地说: “那就麻烦赖和殿下组织砦内防务,另外请为我准备一艘快船,我当亲临战阵!” “殿下?!”听到这话清泉寺秦惟立刻急声劝阻道:“殿下上次在莲池城就以身犯险,如今风高浪急,危险更甚啊!殿下您完全可以在岸上指挥御敌!” 秦泉寺秦惟心直口快,担忧自家少主的安危的他直接点出了上次莲池城的事情。长宗我部元亲本就为上次被那位御所殿下手下留情感到不甘,如今旧事重提反而激起了其心中的逆反情绪,决绝道: “我意已决!为大将者不身先士卒怎可望士卒勇猛奋战?!” 池赖和见此也怕长宗我部元亲在自己这真出什么事,届时自己没法跟长宗我部国亲解释,于是劝阻道:“水战不比陆战,指挥胜于临阵,义兄大人还请三思而行。” 长宗我部元亲被这么劝,知道自己不改口是去不了前线了,只好略略妥协道:“那我乘船至前线指挥总可以了吧?” 发现长宗我部元亲无论如何还是要去前线,秦泉寺只得继续劝阻。池赖和却觉得可行,毕竟自己的家臣团近年来却是越来越不行了,指望他们还不如让元亲试试。 “那我多划拨人手给义兄大人,不过义兄大人请牢记届时务必固守,不得出砦迎敌。” 十市砦内坚守不出,兼定一行人却不急。首先一条水军此行兼定不打算就吃点小菜就离场,此战必须要取得更大的战果才行,一方面是要证明水军的价值,另一方面则是要向保守派家臣树立自己的威望。 “殿下,火炮已经就位。”作为一条家唯一有过火炮操作经验的人,佩吉多自然负责起来一条家唯一一门火炮的指挥。此时的他来至兼定身侧,向其汇报即将进行的炮击的情况。“但是夜间我们还需要试射才能获得具体的射击条件以便进一步调节炮击。” “我了解。”倚靠着栏杆远眺十市砦内部逐渐聚集起来的水军众,心思又有点放飞。轻叹一声后,兼定向前指道:“就向那座殿守试射一下吧。” 佩吉多闻言也沿着兼定的指间望去远处的那座殿守,微微皱眉道:“殿下,如果是那里的话,恐怕射程不够啊……” “无妨,射程不够可以让舰队向前,刚才船员不是已经测量了过十市砦岸边的水深不会搁浅的吗?如今他们固守不出我们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 “好吧,遵从您的意志,我的殿下。” 佩吉多这边下去指挥舰队向前航行,似乎是上天配合,此刻也正好起风,风势还不小,舰队行进的速度很快。 看着十市砦的码头的兼定从身后被披上了一件羽织。 “殿下,风大了,要不您……”替兼定披上羽织的白河实量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兼定,自己这边甚至不是土佐一条家的少主,而是土佐一条家实实在在的主君甚至是独苗。 但他劝言未尽,兼定就说道: “实量你看,码头上居然还有妇孺。” 白河实量闻言看向十市砦的方向,果然见到码头上确实有一些女人和孩子在搬运防守用的器具。 白河实量以为自家少主心有不忍,只得说:“这……这大概是那些水贼们的家眷吧。” 但兼定听了这话微微颔首后又摇头道: “从之前十市水军的俘虏们口中我已知晓其中多有被强征上船的普通村人,不然先前也不会自相残杀到那般地步。所以纵使是从贼,也要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就像……就像佩吉多。” 白河实量默默看了一眼准备火炮的佩吉多。 “实量,刚才那些被俘的水手安置得如何了?” “殿下,俘虏尽皆被看管,能现在能医治的也让随船的医师尽力医治了。但是区分到底哪些是村人哪些是水贼恐怕还需要不小的工夫,在下建议等战后再一并甄别。”见兼定点头的白河实量又继续说:“比起那些俘虏,一会儿我军就要驶近十市砦了,甲板之上还是太危险了。殿下还是请回舱静候捷报吧。” “此乃本家水军首战,为大将者安能不身先士卒?唯此士卒方能用命一战。” “但是……” “实量勿忧。”兼定转身背靠栏杆,虽然因为年纪因素栏杆直接枕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但也宽慰道:“雪风周围还有小船拱卫,就是真接战我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一边和白河实量交谈,一边观看着四周不断后退的景物,兼定感觉舰队距离接战不远。 “实量,比起我的情况,我倒是想问问你:我军船只涌入十市砦,十市砦又是窄口,届时接战必然舟船相接,如若对方火攻,我军如之奈何?” 知道兼定欲考自己一番,白河实量便脱口而出道:“于本砦前逆风而使火计者,自取灭亡也。” “嗯,不错。”兼定笑着点头道。“故此时我军顺风实乃天助我也,正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我当一战而取全功!” 兼定双手紧握栏杆,决心已下。 “终不能留至后日进军反为其扰。” 就当主臣二人交流战术之时,一条水军已经驶至十市砦前,调整好火炮准备炮击。 “殿下!火炮准备就绪!” 佩吉多高喊着通知兼定,在得到许可之后终于发射了这枚日本历史上第一枚炮弹。 别看这炮管不粗,动静不小,哪怕船员们早已体验过也感觉震撼,更别说船上开炮所给船只带来晃动了,这不是几次试射就能马上习惯的。 兼定紧握着栏杆,盯着徐徐散去的白烟,喊道:“情况如何?!” “偏了!殿下!我们需要转向!” “殿下!码头上好像乱了!” 佩吉多和白河实量的声音同时传来,兼定急忙端起望远镜查看。 果如二人所言,炮确实没射中目标的殿守,但也击中了殿守的侧方,引起殿守的摇晃。而码头之上也确实发生了混乱,一部分人麻木不知所措,一些孩子则被惊吓得哭了出来。 毕竟没有向他们开火,所以他们对炮击的力量没有直观的认识,有些人甚至是茫然得抬头望天,许是以为是雷鸣。 但在人群中兼定却发现一个武士打扮的少年一边在船上指挥老水贼们维持秩序,一边死死盯着冒着白烟的雪风号。 ‘可以啊,这心理素质。’兼定心中赞道。‘就是这人我怎么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殿下!好像他们有人脱离队伍了!”白河实量一声提醒,把兼定从惜才情节中拉回现实,发现码头上确实有小股敌人离开。 ‘溃了?不对,这方向是……之前作为炮击目标的殿守!’ “佩吉多!继续向那座殿守开炮!那里估计就是敌军主将所在!”兼定突然向佩吉多大喊道,吓了边上端着望远镜的白河实量一跳,险些把这观察敌情的宝贝掉到海里。 “殿下,火炮射击范围不够,必须整艘战舰转向!” “那就转向!” “可那样舰船侧面受风颠簸幅度太大了!” “没关系!只要击毁敌军本阵就好!别让他们转移了!”现在兼定整个已经完全沉浸到大阪之阵中德川炮击淀殿所在的兴奋中去了。 佩吉多见此只好听令使雪风号转向。 “殿下,敌方主动出击了。”白河实量提醒兴奋的兼定下方的战况。“敌将甚是勇猛啊……” 两军已然接战,敌军却在慌乱之后已然组织起进攻。 兼定看着敌军如箭矢一般的阵型,尖锋之上正是方才那员小将,勇猛之前,在其他船只的掩护之下要直取自己的座驾。 “果然是被看穿了啊,不过没关系,就算再勇猛也……啊!” 兼定话还未完,火炮发射带来的巨大振动让雪风号船体侧倾,连带着兼定也脚下不稳摔倒在地。 “殿下!”见自家殿下摔倒,白河实量赶忙出手要搀扶,可还能等他将兼定扶起,一阵狂风袭来,转向后侧面受风的雪风号迎来了一个更大的颠簸。兼定年纪尚小,直接在颠簸中从栏杆之下被掉出了船上,扑通一声,在溅起不小的水花之后,落到了海里。 第四十一章 八艘跳 ‘我这是……’ 从船上落下的兼定,在入水的那一刻,头和水面接触而产生的冲击力让他瞬间有些懵。 他起初感觉自己或许是落水时被撞晕了,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意识是清醒的。 甚至与其说是清醒,倒不如说是……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过去断断续续的头疼和各种烦恼的政务似镜花水月一般虚幻,似乎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好……好舒服……’ 他在水中却不感觉寒冷,反而是凉爽的感觉贯穿躯壳,让他只顾闭眼享受着片刻的安宁甚至不想挣扎。 就在兼定快要在这舒爽的环境中彻底睡去的时候,他感觉有人在拉扯自己。这让他尤为不快,甚至开始挣扎着想要摆脱那外力,但那外力却像是受到孤立似得越来越用。这可惹恼了难得享受宁静的兼定,他顿时就要破口大骂,但是一张嘴又冷又咸的海水就冲入他的嘴里。 此刻他才想起来自己是掉海里,求生的意识破势他开始扑棱并在水下睁开眼睛。 借着水面上灯火和月光,兼定勉强看出原来拽着自己的人是白河实量。 原来当时兼定落水,白河实量脑子突然停了一下,甚至是心脏都停了一下。眼睁睁看着御所殿在一瞬间落水,连喊都没来得及喊。 顾不得他多想,连轻甲都未去,他直接跟着跳入水中。却发现殿下在水里毫不挣扎,暗道不妙,想到兼定是个孩子,多半是落到水面时晕过去了,便赶紧游去将兼定拽住。 虽然穿的是轻甲,但是毕竟也是甲胄,还拽着一个昏迷的人,白河实量一时间害怕自己要和自家殿下一起折在这水下,来日只能去龙宫饮宴一番了。 但就在这时兼定却突然开始挣扎,白河实量喜出望外,又鼓足力气向外游去。 “哇!咳咳咳!” 多亏了四周有小船发现情况不对靠拢了过来,二人这才及时出了水,在船上狂咳的兼定此时觉得自己咳得要吐了,白河实量虽然几近脱力,但也尽力为兼定捶打后背顺气,附近的水军中也有人赶紧过来接应为二位大人。 二人虽然因为落水后的一番折腾导致甲胄不全,但也幸而因此得以捡了一命。 不过不全的甲胄却没法让不远处船上元亲持刀握枪背弓箭的长宗我部元亲忽略,兼定虽看不出他到底是谁,可他却能猜到这么受人保护的必然是一条家的那位少御所殿,那位那夜在莲池城差点阵斩自己的一条兼定。 毕竟天下水军夜战有几个这般的孩子统帅? 念及此处,长宗我部元亲的眼中好似迸发出火光一般,犹如一头豺狼将刚出水的兼定视作刚离开父母的小鹿一般。 “秦惟大人!为我掩护!” 自莲池城一败,元亲便苦练武艺,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一雪前耻。如今有次两机,秦惟纵使劝阻也来不及了,只得应下。 元亲言罢挽弓搭箭,飞箭而出,但大风之下也只是钉入船身。 大风中箭矢难为,便将弓矢卸下,抄起刀枪,让船夫全速向前,直至船头与他船相撞。此时舟舟相接,如履平地。在秦泉寺秦惟与一众近侍的掩护下全力冲向兼定所在之小船。一路之上凡拦者皆斩,一往无前,直冲舟前,秦泉寺秦惟也紧随其后。 兼定其实早已发现敌将意欲斩首,奈何落水之后身心俱疲,如今飞箭过眼前,情急之下在白河实量的搀扶之下全力起身。 “殿下快走,我来拒敌!”白河实量抽出佩刀迎向元亲,元亲闪身而过,并不与其纠缠。白河实量欲追,一柄长枪就横于面前。 “这位大人且慢,先与在下切磋一番。” 这下白河实量被秦泉寺秦惟拦住,兼定则在元亲的追击下行至船尾,被迫还击。 元亲长枪下劈,兼定抽刀上迎,电光丸与元亲长枪相撞,用力之下兼定感觉肺中呛水未尽,想要剧烈咳嗽,手腕一松,被长枪力压着踉跄后退数步,几要二度落水。元亲见状又是一枪刺来,兼定极力躲闪,长枪刺入木船,一时难以拔出。 船上数人拉扯在一起,弓手与铁炮手一时也不敢射击,唯恐伤及友军。但好在此刻四周船只也靠拢过来要保护兼定,与秦泉寺秦惟缠斗的白河实量见状,向兼定急喊道:“殿下快跳!” 元亲来势汹汹,而其他船只尚且有些距离,以这副年幼的身体自己能跳过去吗? 但情况紧急之下,兼定没法做太多思考,如今不想死的话也只得奋身一跃。 兼定在全力跳向最近的一艘友军船只,起跳之时脚下船只也因之一晃,正在发力拔枪的元亲也差点摔倒。 尽管姿势难看,还半身落在海里,兼定终归是手脚并用地上了船。但他却不敢停留又疾步走向另一艘船。 他跳元亲也跳,几个上前阻拦的水军足轻直接被元亲撞入海中。 一艘又一艘,一艘又一艘,兼定连跳八艘船,元亲也紧追不舍,二人虽始终相差一两艘船的距离,但兼定终究年幼,气力已尽,再加上跳上第八艘船时雪风号突然又是一声炮响,惊了兼定一跳,便直接摔倒在船上。 他一摔,身后一物便急急飞来,直接穿过身前足轻的身体,将其钉至船舱之上。 那倒霉足轻只能挣扎几下,血还未流多少便断了气,让兼定看着皮麻心凉,后怕至极。 这原来是元亲投掷的长枪! 元亲见屡追不上,便将手中长枪一掷,没想到雪风号一声炮响,一方面让他失手,另一方面又让兼定正好力竭摔倒,使之擦枪而过。 这时二人也终于拉开距离,周围弓手、铁炮手终于能放心射击。 元亲此刻才发现己方后军几乎完全崩溃,自己早已被一条水军团团包围。 就在弹丸飞矢齐至之时,早就丢下白河实量的秦泉寺秦惟飞身一扑。 “殿下快跳!” 说着就将元亲扑入水中,风浪掩护之下二人没了踪影,而一条家众人也显然比起这无名二将,更加关心自家的殿下。 不久之后,在雪风号上,手臂后背负伤包扎的白河实量来至船长室之中,见到了惊魂稍定的兼定。 好在经过几位船医会诊,少御所殿除了呛水、脱力以及受到惊吓之外并无大碍,直接让人抬回船舱。 “实量,那个士卒的尸首……” “已经安置妥当了,之后虽我军回去后安葬,其他阵亡者也如此,殿下放心。” “嗯……当用心抚恤……” 兼定抬头看见缠着白布的白河实量,打趣道:“消毒的时候疼吗?” 白河实量闻言眉头就是一皱,苦笑道:“若不是知道殿下的酒精耗粮糜甚,在下真要害怕是殿下要惩治在下保护不利而上的酷刑了。” 白河实量的话让兼定眼中有些黯淡,微微摇头道:“此我一人之过,与军中任何一人无关。无论是让雪风转向,还是执意留在甲板都是我一人决断。” “雪风炮击,身先士卒,此皆殿下之功,所以全军奋战,敌寇败退……” 虽有白河实量的劝慰,兼定还是自嘲道:“身先士卒然后差点被敌将斩首?佩吉多三次炮击,攻灭敌军中枢,故而敌军四散;实量你拦截敌将为我做掩护,故而能有一线生机。我若非众将士接应跳船而走,几乎丧命。” 白河实量笑着说:“当年坛之浦合战,九郎判官被平教经追杀,也是连跳八艘船,世人称之八艘飞。” 兼定只得苦笑回应:“实量将我比做伊予守义经殿下?何其过誉!伊予守当年虽被追杀,却未闻其如此狼狈。” “古之经典传颂至今或有失帙者犹未可知,况其亦未言判官悠游自如。那平教经勇猛异常,与今日那小将无二,而殿下年齿不长,如何不能比之判官?” “好了,好了。不用引经据典地安慰我了。我也只是见如今春末将至,临近我之生辰,却遇到这么一次追杀,心中有些郁闷罢了。”兼定苦笑着摇头,示意白河实量自己要换个话题。 “实量,今日我与那小将相对,其不虽勇猛异常,但我近距离一看,却发现其容貌清秀似女子,此绝非常人。你们可有打捞到其尸首?”其实兼定在那次追杀之后就基本能猜到和自己对阵的人是谁了,如此勇猛的“姬若子”在土佐唯有无鸟岛上的那只蝙蝠。 白河实量却摇头道:“请殿下恕罪,那二人尸首确实未来得及打捞。或许是十市砦砦口水深,尸首早已沉没的原因。” 元亲会这么轻易退场吗? 兼定不由得怀疑。 “无妨,其等身份我们审问一番砦内人员马上就要知道了。” 就当二人交谈之时,佩吉多也进船长室内来,向兼定问候道:“殿下,您的身体还好吗?” “佩吉多先生,我很好。你的炮击指挥很优秀,最后一炮直接击毁了敌军的指挥部,才让敌军士气崩溃。” “这是我的责任,殿下。比起那个,其中一次炮击让您落水,我深感歉意,我……” 佩吉多有些惭愧与内疚,兼定赶忙摆手笑道:“不必如此,战场之上本就什么时候都有可能发生,更何况其中更主要的是我的责任。我已经安慰过白河大人了,请让我少用些力气,好用来休息吧。” 见兼定如此打趣着安慰自己,佩吉多便感激地说:“感谢您的大度,我的殿下。但是估计您暂时还不能休息。我们抓……救……额……具体来说是挖出了敌军的主帅,具体如何处置还得您来决策。” “挖?主帅?你是说十市水军的统领?” “是的,在日语中是这么称呼的,殿下。” 兼定顿时表情有些古怪,试探性地问道:“你们挖出来的还是人形的吗?” 雪风的舰炮虽然威力不大,但终归几炮下去轰塌了对方所在的殿守,就算对方没直接被炮弹击中,也要被倒塌的殿守压扁了。他刚恢复过来,可不想又吐喽。 见兼定误会了,佩吉多笑着解释道:“殿下,那位水军统帅在第一次炮击的时候虽然没有反应过来,但是第二次炮击时便准备转移阵地了,只是我们最后一次炮击时倒塌的殿守还是把刚走出殿守的他给埋了。不过压埋他的只是一些木头建材,不是石砖,所以他还活着,只是被砸得头破血流。我们把他挖出来后给他就地做了简单的治疗,目前还在殿守废墟那边。需要我们将他带到您这里吗?” 兼定见活捉了敌军统领,顿时心中被追杀的阴霾一扫,颤颤巍巍地起身,白河实量见此赶紧上前搀扶,兼定却抬手制止,独自起身道: “不必,我要亲自去见他。” 在十市砦内殿守的废墟前,池赖和看着轰然倒塌的这一切,内心百感交集。 当初他爹想在这筑起一座坚城,结果还没修多少就驾鹤西去了。 自己接手之后觉得修筑城太转移水军重心,得不偿失于是就改成了殿守。 说是殿守但其实一直是十市水军的指挥中枢,象征着自己接自己爹的班后这几年所做的一切。 但是现在塌了,一条家的战舰发射出来的巨大弹丸两三下就把自己的心血轰塌了,还把自己压在其下。自己的那些家臣除了死了的,见此也就降得降,逃得逃了,反倒是那些一条家的士卒将自己听到了自己快没声的求救声,把自己从废墟里挖了出来。 不过既然是敌人那自己落入敌手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果然不久对方就开始往自己伤口上泼酒,拷打自己。可真正让他感到绝望的是他们也不问自己问题,就是单纯折磨自己,折磨完还给自己包扎起来,估计是怕自己死了没法跟这只水军的统帅交代。 就在他生无可恋倚靠在废墟边上看着远处蒙蒙亮的天空时,远处一众人举着火把来到了他的面前。 这么多人的排场,来的肯定是对方的主帅了。只是不知道这水军是交给一条家哪位合议众中的大人物统领了,能让长宗我部元亲拼死违背自己再三叮嘱也要斩首的一条家家臣,那是何等的肱骨之臣?怕不是土居宗珊亲自来了。 就当池赖和遐想之时,众人已走至其面前。左右侍从让开一路,池赖和才见来者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 而对面的兼定也见到了这十市水军现任的统领,据鸱鸺众的情报,十市水军统领池赖和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但是如今看来却长得挺着急的,虽说不上老气,但也有些沧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打了败仗郁闷的。 池赖和此时却有些不敢置信,一条家有这个地位待遇的小孩子也就那位少御所殿了。虽说自己也听闻了这位小殿下在莲池城的壮举,但没想到海上夜袭他也敢亲自来战。 第四十二章 忽如一夜风寒来 “败军之将池赖和见过少御所殿。殿下亲至为何不立马印?若是早知来者是殿下,在下定当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亲缚长宗我部元亲至殿下驾前。”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池赖和和自己那些家臣们都虚以委蛇那么多年了,如今沦为阶下囚,丧家犬,向胜利者低头不丢人。 “元亲?”兼定的关注点还是在元亲身上,看来之前追杀自己的果然是长宗我部元亲了,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我军夜袭贵砦,立马印岂不本末倒置?至于元亲,就不劳赖和大人了。之前元亲追杀我至跳船求生,但今已与其同伴落水,生死不明了。可惜啊,我现在回味起来那时的追杀倒是想到痛快啊!” 兼定还真没说假话,事实上他被那么一惊吓后,如今回味起来反倒是倍感畅快,头都不疼了。 但是池赖和只觉得兼定是怒极反笑,说反话罢了。 “不敢当殿下大人之称,长宗我部家螳臂当车,如今元亲又冒犯殿下,真真死有余辜。”提到长宗我部家的时候池赖和下意识咬牙切齿,在他心里确确实实是长宗我部家把自己的十市水军弄到了今天这番田地。 “怎么?你不是长宗我部国亲的女婿,元亲的义弟吗?” “殿下有所不知,在下也不过是形势所迫罢了。家中众臣多为长宗我部家所收买,十市水军为其所控,在下也没得选。联姻之事还不是家臣们说要这么做,在下便怎么做吗?” 兼定听到这话微微点头,但话中却不置可否。 “从十市水军俘虏中我听闻十市水军有强征附近村人加入水军。但为何我军攻入砦中之时却未见实际有多少士卒?” 兼定说话间,白河实量着人搬来一个小马扎,兼定顺势直接坐了下来。索性兼定也吩咐给池赖和也搬一个。 “败军之将受宠若惊,殿下不加绳索已是礼遇了。”池赖和不敢真坐上去,仍是跪着回话。 “坐吧,都搬来了。再说给你绑上绳索你这个情况又能跑到哪去?还是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池赖和只好屁股稍微坐在马扎之上,对兼定说:“谢殿下。至于砦内士卒,一方面自然是见本丸殿守倒塌士气崩溃,四散而去了。另一方面则是长宗我部家虽然命令本砦扩建水军,还划拨了一些村庄给我们,但是本家家臣却多有强征新归村庄的村人以取代他们自己亲属和砦内有关系者的情况。故而虽有强征但是砦内水军人数其实变化幅度并不大。” 好家伙,搁这边区征兵呢? “之前海上包围,十市水军兵变,自相残杀犹如血仇。光是强征恐怕不足以到这个地步吧?” 这个年代强征村人当兵的情况可太普遍了,虽然十市水军选择性强征的行为让兼定感觉有些无语,但是出现之前那种情况的兵变属实不正常。 被追问的池赖和神色难看,硬着头皮回答道:“那些被替换下来的水军待遇照常发放,其中缺漏自然压在了那些被强征的村人的头上。军中怨气积压已久,只是家中诸臣不理会罢了。” 池赖和心中气愤极了。自己做水军实际上就是半个海盗,自从知道这些家臣的行为之后,海盗都哭了,还是你们挣钱狠啊! 兼定更加无语,十市水军搁这养蛊呢?不过见池赖和的表情,大概也能猜到这位少年统领大概也是有心无力。要知道自己还有从京都来的义父房通给自己背书,他却不仅没从长宗我部家那取得多少支持,反而被长宗我部家拉拢了一大批家臣。也难怪历史上他一开始会和长宗我部家撕吧起来。 “行吧,情况我大致明白了。”抬头看了一眼越来越亮的天空,想清算这些反动海盗的兼定深感时间不足,只得对身侧的白河实量问道:“实量,搜刮……我是说战场打扫得如何了?” 白河实量明白兼定的意思,如实回答道:“殿下,十市砦内的不义之财大多收缴完了,几处藏宝的地窖审问出来后开过了。俘虏的船只也被我军控制,随时可以启航。不过逃散的十市砦水贼中恐怕夹杂了不少池家的家臣,我们没抓到几个。” 兼定点头示意,又对池赖和说道:“赖和,姑且如此称呼于大人。既然愿意投降,不如随我返回御所,共讨叛逆。” 这个叛逆池赖和自然猜到是长宗我部家,可他说一套却只能做一套。 “殿下……我……唉,不是在下不愿归降,实在是家母现在长宗我部家为质……在下……” 这年头为了荣华富贵或者单纯为了活命连亲妈都不要的人比比皆是,反倒是这种情况下还能有些人情味倒是让兼定高看了几分。自己若是强行带走他倒是有点织田信长于明智光秀那味了。 不过更让兼定担忧的是池赖和母亲作为人质,那些被俘虏的水军之中自然也有逃散在长宗我部家领内的家属,那些被强征而来的村人更是如此。自己要是强行将他们充入自己军中,军纪尚且不论,就是这怨气恐怕不比十市水军强征村人入伍还不发军饷好多少。 虽然念及此处,兼定继续努力道:“赖和,此战长宗我部元亲生死未卜,你就不怕回长宗我部家后被国亲秋后算账?届时你们母子恐怕一个都活不了。” 池赖和无奈笑道:“殿下好意在下心领,若是如此赖和也愿往之。家父早逝,家母慈爱,养育之恩深重,赖和不敢忘。” 见池赖和心意已决,兼定索性起身说道:“既如是,那赖和你便走吧,我也就不强留了。想来你毕竟是长宗我部国亲的准女婿,他也不能太为难你。你的那些家臣、近侍以及水军士卒我俘虏的也一并归还于你。不过那些强征的村人我必须放回。实量,将所获辎重归还一部分给赖和以作路上之用。赖和,你回去之后记得说自己是混乱之中溜出来的,切不可说是我放你走的,否则会遭长宗我部国亲猜忌。” 兼定言罢便转身离去,池赖和却没料到兼定如此大度,还能为自己一个败军敌将考虑这么周全。他突然发现从小到大除了他那在长宗我部家做人质的母亲,连他那个没多少记忆的父亲都未必能对他到这个地步,顿时心中就颇为感动,直接从马扎上下来跪伏道:“赖和谢殿下厚恩!赖和没齿不忘!日后若有机会赖和当以死相报!” 兼定只是背对着他摇了摇手,留下一个飒爽的背影。 当时装得确实很爽,但是回御所时兼定就不爽了。 落水加上吹风还有跟池赖和在黎明时分扯了那么久,兼定在回中村御所殿路上小憩一阵后就感觉头昏脑热,白河实量叫自己起来的时候兼定就知道完蛋了,自己多半是发烧了。 这个年代发烧,患上所谓的“风寒”,一个不好可真是会死人的。 在中村御所内,兼定的卧室里,秋利康次正在给少御所殿的额头敷着冷毛巾,虽然方法简单,但这么做之后殿下确实感觉舒服了很多。 这段时间殿下有些烧糊涂了,嘴里念叨着一些自己听不懂话。 自己虽然记住了几个音节,但是确实不理解是什么语言,或许是南蛮语言。 现在殿下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休息了一夜之后终于稍微清醒点了,起码不再说胡话了。 “殿下,都阿喜多和阿喜川两位殿下之前来看望殿下,不过当时殿下正就寝,我也就没让她们进来。” 兼定早就让柴三郎等人搞出了口罩这个虽然原理简单但是意义非凡的防疫护具,现在秋利康次就带着口罩跟兼定说话,所以声音有些闷。 “胡闹……”兼定有气无力地躺在被褥中,说道:“我现在这个情况传染她们可怎么办,咳咳咳,康次,你听着,这段时间如非必要谁也别放进来……” 之前真照院、房通以及多位家臣都着人甚至亲自来看过自己,不过大多都被兼定见了一面之后就不见了。 “之前不破神宫的不破大人也带人来至御所,说要在殿下面前为殿下祈福,是否也……” “也推脱了。咳咳……跟峻述大人说,他的好意我心领了。时候不早了,你就先安排他们住下……记住,除了你和柴三郎等医护人员之外的人谁要来都推脱了吧。” 柴三郎等人是土佐一条家的御医,他们来给少御所殿看病自然理所应当,倒是康次觉得自己如此受殿下信任,心中一阵自豪。 “那对长宗我部家的攻略以及本家的政务?” “攻略之事不会因此而延后,一切准备如期进行。至于政务,你拿进来,我亲自……亲自批……起码得亲自看一眼。” 见兼定如此,秋利康次本想劝阻,但好容易烧下来了的兼定先他一步顺口就问道:“康次,我先前有说什么梦话吗?” 被兼定这么一问,秋利康次只得极力回忆到了几个读音。 他虽然听不懂,但是兼定却是听懂了这自己从小说到大的乌托邦时代的通用语。 “游戏”、“退出”、“下线”等词汇虽然秋利康次学得不太像,但是兼定勉勉强强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看来自己潜意识里居然还把这一切当成一场梦或者一场沉浸式的虚拟游戏,一瞬间兼定自嘲地露出了笑容。 “殿下?”见兼定突然诡异地发笑,让秋利康次心中有些毛骨悚然。 ‘殿下不会真得烧糊涂了吧?’ 见到秋利康次表情凝重又关切,兼定赶忙摆手。 “我没事。” 但秋利康次却仍不放心,对兼定说道: “殿下若是觉得难受的话不妨试一下南蛮人的阿芙蓉,叫……叫‘图八古’的东西。” 阿芙蓉这东西兼定早就命令自己的医疗系统中除非必要否则禁止使用了,御医中有几个想给少御所殿开阿芙蓉大多数都报不到御馆这里,出不了医药所就被柴三郎给否了。但是秋利康次清楚自己的这位殿下虽然没有禁止阿芙蓉,但殿下自己确实比较排斥阿芙蓉的。 “兔八……哥?”兼定一开始听成了某只嚣张跋扈的兔子的名字,但是很快反应过来。“tobo?”哪怕自己的葡萄牙语还没学到烟草的葡萄牙语tobaco,但是自己的英语水平还是在线的,正巧烟草就是一个传入英语的词汇。 见反应过来的少御所殿神色不悦,秋利康次赶紧补充道:“虽然效果不如阿芙蓉,但是好在没有阿芙蓉那样的副作用,而且南蛮人说燃时吸入还能治疗头痛……” 纵使知道秋利康次也是好心,兼定还是拒绝道:“康次,天下哪有没有副作用的药?不过是作用大小罢了。这东西我知道,可称之为‘烟草’,吸多了于肺不利,不过图一时之宁静罢了。而且其烟再被旁人吸入还要霍霍无辜……嗯……我当对其传入加以节制,再着令医药所对其进行管理。咳咳咳!” 本来就发着热,又说了这么多话,兼定果然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秋利康次赶忙替兼定捶打后背以顺气。 “好了,康次,你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兼定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你将笔墨与政务文书拿来我屋中后就下去休息吧。记得用酒精洗手,将口罩焚烧,不要乱丢。咳咳咳,时候不早了,下去休息吧。” 在榻榻米上,兼定给自己弄了个类似于电脑桌的小桌板,方便自己批阅公文。 康次给自己准备好后就下去了。而兼定看着堆积的公文,知道这些被积压一天公文已经是康次替自己大致筛选分类,一部分被送到房通那之后的结果了。但是新政刚刚开始实施不久,自己又不太信任那些保守的家臣,大量文件都要自己亲自过目,更不用说自己同时还在筹备对长宗我部家的用兵了。 而秋利康次虽然是个不错的辅助,但是现在终究不是能独当一面的大才。无论是能力还是资历他都还需要更进一步才能替自己真正分忧。 要是能有个孔明或者王猛就好了,这样自己就可以把政务全甩给他们,然后自己逍遥快活…… 对于冒出来的这个想法,兼定马上又感觉荒缪,也不想想刘家父子和符坚是什么下场,自己还真是引喻失义。 话说自己好像好久没这么放飞自己的思绪了。 第四十三章 半梦半醒,不省人事 纵使脑子被烧得有些不清醒,兼定也十分珍惜甚至是迷恋这种类似于头脑风暴的状态。 这个土佐一条家的小掌舵人就这么在昏黄的灯光之下看着小桌上堆满的公文发呆,既没有动笔墨批阅,也没有打开哪一份过目。 他只是觉得这房间有些狭小。 虽然他其实喜欢狭小的房间设计,这样会让他有安全感还能营造轻松的氛围。但是一条家御馆的设计太压抑了,自己的卧室连个窗户都没有,以至于透气只能开门。 其实家臣们也有建议让他搬到先御所房基的主卧中去,但是他拒绝了。 在一些家臣看来这是父慈子孝的表现,但真正的原因是他终归是不太习惯睡别人睡过的地方,所以坚持睡在自己原来的卧室。 况且主卧的情况也没比自己这好到哪里去。 要想改编情况只能给整个御馆来个大整修,或者干脆点直接重新修一个。 他就这么坐在被褥中发呆,良久之后才发现自己原先发散思维都喜欢在黑暗中,现在居然连灯都没灭就开始了这么久。 感到疲倦的兼定索性直接搬开了小桌板,灭了灯,决定直接就寝。 遇到困难睡大觉! 但是兼定虽然决定睡觉了,体内的病毒和比病毒更要命的免疫系统可没打算修习。时至半夜,被烧得半梦半醒的兼定感觉有人进了自己房间,他以为是秋利康次不放心自己所以回来看看自己。 “水……水……康次……给我水……” 迷迷糊糊之间,兼定也看不清“康次”到底带没带口罩。可他这会儿确实嗓子冒烟了,顾不上那么多了,只是想喝水,然后睡觉。 月光透过门缝照入房间里,借着这点月光,兼定发现了送到自己嘴边的茶杯。不等对方喂,自己直接伸手接过饮下。 着急之间,兼定握住了对方的手,对方起初有些慌乱地想抽手,但是很快就稳定下来放开了茶杯。 而兼定喝完水后,心满意足地在高烧下睡着了。 之后在梦中兼定只是隐约有一个的问题需要解决:你说秋利康次一个大老爷们还是习武之人,且不说怎么做到的,就是为啥会特意保养自己双手以至于那么细腻滑嫩兼定都没法理解。 因为说来惭愧,兼定居然……居然做梦梦到了高天原。 高天原,日本神话中天照大神所统治的天津(划掉)天津神所居住的地点,通俗点来说就是神道教的天庭、天堂、西天、英灵殿。 在梦中的高天原,鸟居浮空,琼楼御云,阶梯通天而上。颇有一种“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的感觉。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兼定发现自己在梦里也发着烧……这梦可太真实了。 感叹于自己一个无神论者也会有梦到神界的一天,兼定还是决定沿着那阶梯向上,反正他站在鸟居前也不知道该干点啥。 这自然的,并非来自于外界的人为的技术信号干扰而产生清醒梦确实难得。但是兼定在爬楼梯的时候突然想到,梦终归是根据人所见所闻的意识碎片而拼凑而成的。既然自己今天做梦,那这场景自己肯定在哪见过。 在哪呢? 兼定想着想着就停下了脚步,良久之后他终于反应过来:这好像是自己在乌托邦时代玩的虚拟现实游戏要素拼凑出来的…… 所以这梦的本质上是一种思乡? 兼定顿感无语,在乌托邦时代自己虽然比较喜欢宅着研究自己所爱的东西,但却也经常到处旅居以便于自己的研究。家乡对他来说是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概念。今天没想到自己潜意识里的思乡之情居然是这么表现出来的。还真是有够离谱的。 更离谱的是都做梦了自己怎么还是个一条兼定那孩子的身体啊! 兼定接着向上登阶,却发现这里似乎没有时间变化。烧得头疼脑热,又口干舌燥的兼定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这时他就开始怀念起半夜里的那碗水了,直接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水……” 话一出,一个盛满清水的茶杯就被递到眼前。 “谢谢。” 渴极了的兼定随口道了声谢后直接从对方手中接过茶杯。 杯至嘴边,兼定才感觉有些不合适,抬眼看了一下给自己递水者到底是谁。 只见对方瘦小的身躯着着一件红白的巫女服,发现兼定抬头便转身而走。 没看到对方的样貌,只看见背影的兼定,起身要追。但小姑娘穿着木屐在阶梯上却和兼定的距离越拉越远,突然兼定感觉脚下一空,整个阶梯都崩断消解,自己直坠深渊。 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强烈的坠落感让兼定喊都喊不出声来,他只感觉下面好像是大海一般。 一瞬间回想起之前在十市砦那的那次落水。 直接从梦中惊醒,从被褥中坐起,看着熟悉的房间,心有余悸的同时却感觉自己的发烧减轻了不少。 环顾室内只发现被动过的水壶与茶杯。 昨夜确实有人来过。 这边兼定刚从感冒的高烧中稍微清醒,另一边,在土佐国土佐郡的海岸附近,也有人在发烧。 “殿下!殿下您还请清醒一点!” 秦泉寺秦惟背着长宗我部元亲在路上跋涉。 二人落水之后大难不死被海浪冲到了岸上,但是元亲先是昏迷随即开始发烧。秦泉寺秦惟只得背着他向长宗我部家的控制范围内前进,还要警惕一条家可能派出来的追兵,一路上都快草木皆兵了。 虽然这么久过去了,他也没见到一条家的追兵,而且当时的情况下对方估计也以为自己主臣二人活不下来。 但他和元亲就是活下来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殿下还请振作一点!” 一路之上他一直在给昏迷中的元亲鼓励,也不管元亲到底能不能听见,反倒更像是在给自己加油,毕竟他虽然没有生病,但太久没有休息加上体力透支,精神虽然清醒但也相当脆弱了。 忽然秦泉寺秦惟感觉不远处似乎有人群的脚步声。 不知对方是敌是友,秦惟只得将元亲放下,只身抽刀向前。 但或许是他太累了,动作有破绽,又或许是对方警惕性太高。他刚一接近,对方队前骑马者便喊道:“何人在那!” 被这么一喊,秦泉寺秦惟心中一惊,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却又感觉这声音甚是耳熟。一咬牙便直接从藏身的草丛中现身。 “秦泉寺老!老大人……” 对方惊讶之下差点把“老儿”脱口而出。 秦泉寺终于见到了那熟悉的声音是谁发出来的。 不是别人,正是池赖和。 大白天的还闹鬼? 不对,许是殿守倒塌但他没死。 “赖和殿下……” 见到对方是熟人却并未让他放松下来,反而冷笑着问道: “赖和殿下是奉一条御所殿的命令来取在下的性命的吗?!” 池赖和听到这话便气不打一出来,他都以为秦泉寺秦惟和长宗我部元亲一起喂了鱼,一路上一直在想着怎么跟长宗我部国亲解释。 池赖和没好气道: “秦泉寺大人何出此言?有领这么一批残兵败将来追击的吗?!”说着便退马让出后面狼狈的兵卒给秦泉寺秦惟看,还指着身上沾满血污的绷带和残破的衣甲对秦惟说:“当时殿守崩塌,我为敌军所获。趁其搜刮时有所松懈才夺马而出,险些丧命于半路。狂奔之后草草收拢残部,如今正要往冈丰城去。”这来由池赖和早就和被收拢残兵说过,怕的就是上下对不上。底下的足轻们也怕去了冈丰城出了岔子,所以也帮衬着附和。 这么解释终于让秦泉寺秦惟放下戒心。 “是我误会了,还请见谅。”说着在池赖和迷惑的目光中退回了自己所来的那片树林,又在池赖和惊讶的目光中从那片的树林中将昏迷中发烧的长宗我部元亲给背了出来。 “元亲殿下!”池赖和看见长宗我部元亲大喜过望,他本以为元亲落水,基本上可以说是死了。谁想到如今元亲还活着,感叹其命大的同时,池赖和不禁想到自己元亲虽然传言不受长宗我部国亲的重视,但总归是长宗我部家的长子,要是被他们带回去,那自己在冈丰城立足的几率就更大了几分。 这边池赖和脑子高速运转,秦泉寺秦惟可管不了那么多,直接说:“元亲殿下他感染风寒了,而且昏迷不醒,必须前往冈丰城!” “没问题,请大人将殿下先请上马背。” 说着池赖和直接滚鞍下马,将唯一的马让出来给元亲。 待离近了之,池赖和就发现长宗我部元亲原本白皙消瘦似女孩一般的面庞如今烧得通红,让池赖和心中一惊,手一碰其额头,果然烫得厉害,赶忙帮秦泉寺秦惟将长宗我部元亲放到马背上。 谁知元亲刚被放到马背上,秦惟直接径直倒了下去,压在了池赖和的身上。 “秦泉寺大人?!”被这么突如其来一下,池赖和一个踉跄好险没直接摔倒,身边的足轻们也因为这一幕愣住了。 “还愣着干嘛!快来扶一下秦泉寺大人!” 在池赖和的喊声中,几个反应过来的足轻才过来扶住了秦泉寺秦惟。 找人轮流背着他之后,池赖和一行人才终于重新上路。 而在他们心心念念的冈丰城中,面沉似水的长宗我部国亲正在听着重臣吉田孝赖的报告。 “殿下,根据逃难来的十市水军几个头目的讲述,十市水军已败,十市砦沦陷,池赖和、秦泉寺秦惟以及元亲殿下恐怕生死不明。” 听到这个消息后国亲却并未太惊讶,也没有太担心。 不惊讶是因为他知道现在惊讶也于事无补,而他更知道十市水军掌权的大多是草包,池赖和倒是有些能力,可惜这小子和长宗我部家一直有矛盾。自己原本打算等他正是迎娶了自己女儿之后就逐步放开对他的限制的,但可惜十市水军终究是没有活到那个时候。如今十市水军基本上覆灭,这小子也就像鸡肋一般,在自己这里可谓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而秦泉寺秦惟确实武艺不错,尤其是枪法出众,但是毕竟也不是家中主要的领兵大将,不然长宗我部国亲也不会只是派他去教授元亲武艺了。 至于元亲,虽说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但从小怯懦瘦弱似女子,被称作“姬若子”,在出征一条家之前才临时学习枪术。虽然之前在莲池城下勇猛异常,但那毕竟是一场败仗,初阵鲁莽地横冲直撞还差点丢了命。哪怕之后苦练兵法,在国亲看来元亲这孩子都不太像是合适的继承人。反倒是次子亲贞机智勇武,从小就有名将之风,让国亲高看一眼。若不是怕家中不稳,国亲早就废长立贤了。 看长宗我部国亲面色没有特别的变化,吉田孝赖便接着说道: “那些头目说,一条家在船上疑似安置了巨型铁炮,而且威力惊人,据说只需一击就可让一国崩溃,所以那些头目们私下称之为‘国崩’。” 这话终于让国亲有了反应,但只是轻笑道: “若是真有此等威力,那从上次重俊出使中村城后所得到的一条家的态度来看,那位小御所殿下早就拿这个所谓的“国崩”将我等踏平了,岂会等到今天才行动,还单单只是费劲夜袭拿下一个十市砦?不过是那些头目们草囊饭袋,作战不利,或被一条家吓破了胆子,或是想推脱战败的责任罢了。” “殿下明鉴,但是此事终究不是空穴来风,我们还是得认真对待才是。既然海战之时那大铁炮在船上可用,那想来一条家有可能也会在陆战中使用。所以本家需得加固城池,以免届时守城之时落了下风。” “嗯……哪此事就交给你去做吧,冈丰、朝仓等主城都要加固,但是支城就不用了,一来本家没有那个余力,二来再怎么加强支城想来能起到的作用也有限,不如多设山砦,届时迟滞一条家的部队也是好的……” 国亲话还没说完,次子亲贞的声音就从屋外传来。 “父亲大人!元亲兄长和秦泉寺秦惟大人回来了!还有池赖和殿下与十市水军的一些士卒。” 第四十四章 元亲的野望 无论国亲再怎么不看好元亲作为继承人的水平,他终归是元亲的父亲,一直将元亲视作自己重要的儿子,更何况这次元亲可以说是死里逃生,所以自然医药大夫都给其安排上。 万幸元亲虽然过去身体确实比较瘦弱,但如今习武之后也壮实了不少,而且正值青年,恢复能力强。先前高烧昏迷只不过是落水后在野外得不到良好的休息罢了。 “殿下,您恢复得如何了?”秦泉寺秦惟只是体力透支,所以稍加睡眠便苏醒过来,如今特意来看望自己所追随的这位殿下,却发现这位殿下也已经苏醒,如今呆呆地坐在廊下看着庭院,似乎是有心事。 被喊了一声的长宗我部元亲这才从发呆中醒来,看着面色也有些憔悴的秦泉寺秦惟说道:“原来是秦惟大人啊,我好多了,还得多谢您之前背我回来,还因此昏厥了。怎么不多休息休息?” “我无大碍,倒是殿下当时高烧不退,才应该多加休息才是。” 说着秦泉寺秦惟走到长宗我部元亲身边。 元亲身材本就瘦弱,哪怕习武之后按后世的话说仍然显得瘦,再加上本来白皙的皮肤和病后的虚弱,显得更加弱不禁风。 秦惟看着不由得有些心疼。元亲是他的枪术弟子,也是他所追随的殿下,更是他见证成长的孩子。他知道元亲经过努力已经今非昔比,甚至在十市砦合战中直接冲入敌阵,几乎斩将。但他更知道元亲现在在家中依旧不太被国亲殿下看好,尤其是元亲的两次上阵都鲁莽冲锋,最后还都是处于战败的一方。 在这个乱世,没有战绩也实在没法服众,就是国亲想看好元亲都不行。哪怕是一条家的那位小殿下,也是亲自下场,取得一定的战绩才能勉强指挥得动一条家的一众家臣。 心绪复杂的秦泉寺秦惟索性也讲目光顺着长宗我部元亲放到院中,这时他才发现元亲一直在盯着一件晾晒在院中女子和服出神。 想到这院子里只住着长宗我部元亲一人,秦泉寺秦惟疑惑道:“殿下,这件衣服是?” 元亲听这话便笑道:“自然是我准备的。” 秦惟一愣,随后以为自家殿下或许是看上哪位女子了,要将这和服作为礼物赠予自己的心上人。 想到这位殿下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秦惟顿时喜道:“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得了殿下的青睐?” 元亲闻言却沉默良久,正当秦惟以为是元亲年纪还不长,谈及这种事情有些害羞内敛时,元亲却淡淡地说道:“秦惟大人误会了,我的意思这女子服饰是我自己为自己准备的。” 秦泉寺秦惟闻言更是倍感不解。 “在下还是不明白……” 元亲轻笑着说:“我从小瘦弱,被人称之为‘姬若子’。在外人看来这对武家子弟是何等的屈辱?但是当年遮那王国破家亡仍旧能沉下气于佛门隐忍修行,后至赖朝公起兵,源家灭平,大仇得报,扬眉吐气。故而我特地准备了这件衣服,为的就是如唐土之越王卧薪尝胆,来日一鸣惊人。” 说着元亲起身,在秦泉寺秦惟惊讶的眼光之中,拿起一杆长枪,向空中虚刺而去。 “还记得秦惟大人在我初阵之时曾教我用枪的要领:目光集中枪尖,随后一往无前!我元亲就要用这一往无前的气势洗刷一切的耻辱!荡平土佐,乃至一统整个四国!” 元亲的豪言壮语让秦泉寺秦惟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位殿下每次上战场都那么莽,没想到当初自己随口一言居然对这位殿下有如此的影响力。 荡平土佐,一统四国。 对于不久之前才有两万石左右的长宗我部家来说,这确实是个野望。再加上元亲这么一番慷慨陈词,人近中年的秦惟想到自己的家族自自己父亲那辈从本山家转投至长宗我部家麾下,而自己年轻时也曾如这位殿下一般朝气蓬勃,心中是顿生几分豪气,坚定地说道: “秦惟愿尽己所能为殿下之志而战!” 就在主臣二人重振士气的时候,在走廊的拐角处,元亲与秦惟视野的死角,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经明了了庭院中二人的对话。 这身影正是长宗我部亲贞,原本是奉自己父亲国亲的意思来探望一下大病初愈的兄长,没想到凑巧听到了兄长的这番志向。 其实对于自己兄长外柔内刚的性情亲贞还是明白的,只是没想到元亲开口就是一举拿下土佐乃至四国。要知道现在长宗我部家还处在和一条家紧张对峙的局势之中。 “亲贞兄长?”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出神长宗我部亲贞被吓了一跳,万幸没有出声被发现。转头后发现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长宗我部亲益。 “你怎么来了?” 被吓到的亲贞随口一问,有些懦弱的长宗我部亲益便断断续续地说:“我……我……额……是亲泰兄长,亲泰兄长听说元亲兄长大病初愈,就让我代他来看看……毕竟姐姐妹妹们也……” 长宗我部国亲一共育有三女四男。 长女近子联姻本山茂辰,次女国子许给池赖和,三女元子待字闺中。 长子为元亲,次子为亲贞,三子、四子就分别是亲泰和亲益了。 其中,三子亲泰已经被过到香宗我部家作为养子,是国亲计划未来控制和兼并香宗我部家的重要一步。 而这最小的长宗我部亲益则身世最为曲折。 简单来说,他是长宗我部国亲私通家臣妻子留下的私生子,因为被牛的那位家臣姓岛,所以长宗我部亲益也被称为岛亲益。哪怕后来他的母亲被长宗我部国亲纳为侧室,他尴尬的身份都让他在长宗我部家的家族体系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故而性格有些内敛,也就和被出继的三哥亲泰比较处得来。 看到自己这位小弟有些慌张,亲贞只能安抚道:“好了,好了,我也是来看往兄长的,姐妹也都探望过兄长了,三弟和你来也是应该的。行了,你和我一起吧。” 见二哥和蔼可亲,亲益心下松了一口气。他虽然进了长宗我部家的大门,但毕竟身份有些特殊,在母亲的教育之下,年纪虽小但处事按照母亲说的做也是处处小心在意,更怕卷入元亲和亲贞二人的继承人之争。现在在他看来在长宗我部家自己的兄弟几个关系还算是融洽,那他这半个外人也能过得舒服一点。 “多谢亲贞兄长!” 这边兄弟二人看望元亲,而在冈丰城的另一边,安置完自己手下士卒的池赖和终于在国亲的默许下来拜见自己的母亲缘植院。 “赖和……”这位长年作为人质的母亲虽然寄人篱下,但好在精神尚可,长宗我部家为了控制池赖和也不会亏待了她,更何况池赖和也还是个少年,赖和母亲也只是三十岁上下。只是母子分离太久,对儿子甚是思念。 “赖和,你……你瘦了……”缘植院看着孩子身上伤,心疼之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憋出一句嘘寒问暖的话来。 听着母亲略带哭腔的话,池赖和心中也不好受,但他更知道此刻不该让母亲更加忧心。 “母亲,儿子毕竟也是武家子弟,带兵打仗军旅中难免车马劳顿,磕磕碰碰的,更何况这次……”说到后面池赖和有些说不出来了。 是啊,他能说什么呢? 无论那些家臣们要背多少锅,他自己确实是打了败仗,而且祖上传下来的水军也毁于一旦。虽然御所殿下为人仁厚,没有对自己领地做什么烧杀抢掠的事情,但是船只和武器毕竟还是被他收缴了,十市水军的人员也是死走逃亡伤,自己想再组建一只水军就现在来说,不能说是有点困难,只能说是异想天开。 更何况现在海面上基本上是一条家的天下,长宗我部家的部队再回去,万一一条水军的那艘战船在附近巡逻,再像之前轰塌殿守那样…… 想到这里池赖和瞬间神情复杂,心绪紊乱。 缘植院见此却含泪笑道: “十市砦我都听说了。” “母亲,我……” “没事,赖和,水军没了就没了,最重要的是你没事就好。你当时被俘,那位御所殿下没有难为你吧?”握着儿子的手,这位妇人在劝慰的同时又不禁害怕儿子在敌营受了什么酷刑。她并不是太在乎当时自己儿子若是直接投了一条家的话,自己的处境会是何等糟糕与危险,相反她明白自己儿子一直受制于长宗我部家,倒不如直接投了一条御所来得痛快。 池赖和联想之前自己被俘虏时那些一条家的士卒往自己伤口上倒酒却啥也没问的情形,心中早已猜测那恐怕是一条家某种独特的治疗方法。 “母亲您别担心,御所殿下仁爱宽厚,知道您在冈丰,所以并未太为难于我。招降儿子不成就给儿子备马治伤放回来了。” 担心隔墙有耳,池赖和特意压低了声音。 听到儿子小声说话,缘植院也低声道: “好好好,没事那就好。赖和,御所殿下这份恩情你得牢记于心,知恩图报!” “母亲,您放心,儿子记着呢,若是有机会报达定然不负御所殿下。” 池赖和虽然面上满口应下,但是在心底里确实如同死灰一般。 笑话,他现在啥都没有能拿什么报恩?更别说现在自己母子都在冈丰城,在长宗我部家的眼皮子底下,母子之间说点体己话都要小心翼翼的。他若是敢表露出要倒向一条家的倾向,就算他能逃掉,跳反到一条家去,但他的母亲作为人质在冈丰城届时恐怕真得九死一生了。 为了躲开这个难受的话题,池赖和索性将话题往母亲自己身上引。 “好了,母亲您别一个劲问我了。倒是您近来可好?” “我好着呢。国姬殿下也经常来看望我。” 国姬,也就是长宗我部国亲的次女国子,赖和名义上的未婚妻。赖和听母亲提起她,顿时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 缘植院看出自己儿子的窘境,便率先打破沉默道:“赖和,为娘知道你一直对娶长宗我部家的有所芥蒂。但为娘这段时间看来,她确实是个好姑娘。而且以现在的情况,如果可以的话……” 池赖和听到母亲的话,知道她是在为自己做考量,但只能苦笑着摇头说: “母亲,您的好意儿子明白,但现在我刚打了败仗,万幸半路带回了秦泉寺大人和元亲殿下才勉强将功折罪,又拿什么去提亲呢?更何况当初国亲殿下将国姬殿下许给我,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能让十市水军更好地为长宗我部家服务。现在十市水军毁于一旦,我对于国亲殿下的意义大打折扣。或许国亲殿下早就打算为国姬殿下另选良婿了。我现在再去提这个,岂不是让国亲殿下下不来台?” 缘植院笑道:“若是如此,国姬殿下还来看我做什么?况且水军之道,非内行相授不能有所为,这点你父亲在时我就知道。我一介妇人尚知此事,国亲殿下想必也知道。那来日重组水军之时必然还要重用你。如果现在因为水军没了就要毁了婚约,岂不是短视之举?” 池赖和想了想,长宗我部国亲的信誉虽然确实得打个问号,但是确实不是短视之人。可重组水军那得等到猴年马月?而且池赖和在经历过十市砦合战之后总觉得长宗我部家大概率是打不赢的。 那南蛮巨型铁炮倒是其次,虽然确实威力惊人,但毕竟数量有限,自己在跟长宗我部国亲阐述战况经过的时候发现国亲显然也已经从各种渠道得知了这种大杀器的存在。 可一条家的军队士气旺盛,进退有序,还少有劫掠,那位小殿下更是小小年纪就敢身先士卒。整支军队所具有的如同新生一般的活力和信念,和长宗我部家复国不久的哀兵气质截然不同。虽然一时间他也说不出哪边更好,但大体上他确实更喜欢那位御所殿下及其麾下部队的气质。 “国姬殿下的事情……我再考虑考虑吧……” 久别重逢的母子就这样唠着话,期间二人还提到了长宗我部近子,如今这位长宗我部家长女的进退维谷的窘境更是让池赖和唏嘘不已。娘家和夫家反目,她夹在中间为难。 池赖和不禁想到,如果有一天自己碰到更甚于此的两难之境又当如何抉择? 第四十五章 一条家今天的饭 春末而夏将至,根据兼定了解的情况,自己的生日到了。 一条御馆内,刚拜见完祖母,接受了两个妹妹的贺寿之后的一条兼定正在秋利康次的服侍之下穿起朝服,倒不是兼定生活不能自理,实在是这衣服穿起来太麻烦了。 哪怕已经被康次服侍着穿了好几回,兼定依旧觉得有些膈应,倒不是性别问题,主要还是从小的生活环境让他不习惯被人这么手把手地照顾。 “康次,其实你不必每次都帮我穿,我自己多花点时间也能弄好。” “殿下不必介意,而且我帮殿下穿也能更快一点,这样也能节省殿下的时间。” 康次心中明了兼定的性格,知道这位殿下话里没有别的意思,是真得想要自己来弄,所以也就没停下动作。 虽然康次只是把这当成兼定逐渐长大,从少年到青年之间所产生的变化,但是康次也发现这变化有点太大了。 “康次?”发现康次手上的动作迟疑了一阵,兼定便关心地一问。 “啊?啊,我没事,殿下。” “是不是最近的工作太多?我把教忠调走之后,毕竟你一个人就要负责整个紫阳众了,而且还有很多日常的文书工作要处理。说起来这段时间因为整军备战,文书工作也重了不少。” “殿下不必多虑,我没事的。”虽然能被主君这么关心确实让康次很开心,而且最近的工作负担确实也有点大,但是康次还是决定尽力抗下来。他原本就辅助兼定处理文书工作,现在出兵在即,若是换这种机要工作很容易出问题。但是这种关键时刻,把护卫工作交给别人来做,康次一样不放心。 看了一眼几案上的锦盒,兼定还是说道: “终归还是太辛苦了。正好经和也回来了,不如就让经和留下来,接管紫阳众的日常管理工作。” “比起武事,经和还是更擅长礼法外交,殿下让他管理紫阳众岂不是明珠暗投?” “那要不然让教忠的兄长教良来?” “教良不是紫阳众中人,此时接手恐怕难以尽快适应。” 两个提案都被秋利康次反对,兼定思索一阵道:“不如让教良去京都,替代良政,让良政回来接管紫阳众。” 这个方案秋利康次倒是没有拒绝,只是笑道:“这倒是可行,只是京都和土佐一来一往,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好了,殿下,已经穿好了,还是先去见各位大人与殿下们吧。” “嗯……哦对了,康次你一会儿跟町大人说一声,一会儿宴会上的食物原样给后宅也准备一顿。让祖母大人和阿喜多、阿喜川也尝尝。还有别忘了嘱咐教忠和实量给将士们放假一日,加餐和赏钱。” 秋利康次闻言笑道:“殿下放心,我都记着呢。” 兼定颔首,转身向大广间走去。 在中村御所的大广间里,不仅聚集着源康政等一条家的大小家臣代表、明国商馆的掌柜等当地要员以及兼定的义父一条房通等一门,今天还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 他们是土佐国内的大名或其使者,比如被兼定点名过来的本山茂宗。 由于上次不回信和故意跳过某些大名不发信情况被点破,这次来的还有老熟人吉田重俊,不过这次他没带中岛可之助,根据名单,他这次带的也是历史上长宗我部家的重要外交人物谷忠澄。 最让兼定意外的是安艺国虎居然亲自来了。 “御所殿下到!” 随着秋利康次的一声高音,然后掀开帘幕,土佐一条家的当主一条兼定缓步走至主位坐下,自己则托举着名刀九字兼定紧随其后。 “见过御所殿下!” 除了房通外,底下众人都齐齐行礼拜贺,就连几位使节和大名都微微欠身表达尊敬。 “诸位免礼,今日吾之生辰,诸位大人能来,尤其是诸位殿下能来,吾甚是高兴。既然高兴,那庆生之宴自不必拘束。” “谢御所殿下。” 兼定满意点头,拍了拍手,小姓与侍从们会意,直接上菜。 虽然上的菜虽然精致但并不多,毕竟来参加这种宴会的众人也没打算真正要吃菜,最多只是感叹公家果然生活精致,但这直入主题还是把底下多位使节和大名搞得糊涂了,这和他们心目中猜测的公家做派大为不同,没有高雅奇特的鹤音,没有长篇大论的祝词,甚至没有进献贺寿礼物的环节。这把很多使节和大名都给整不会了。原本还有些乡下大名得知这场宴会还特意请人替自己写了一些辞藻工句,如今似乎也用不上了。 外人感到稀奇,一条家自己的家臣就好多了,尤其是经常接触御所殿下的几位大人,更知道以这位少殿下的脾气秉性,是不好繁文缛节那套了。他们自己也索性在一条兼定示意下直接动起来筷子。 这时哪怕有人想有什么异议,看到太阁房通殿下也开始动筷子,他们也便不好说什么了。 毕竟文化礼法公家最长,公家之中关白太阁为重,你能说自己比他们更懂礼吗? 少时,兼定又让侍从上酒。考虑到这个年代的人喝不惯高度酒,兼定特意用稀释过了。只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依旧属于烈酒。这不要说是外来的使节和大名,就是一条家自己的家臣过去也少有知道自家有这般烈酒的。安艺国虎等人喝得稍快一些便被浓烈的酒精呛到,只得小口品尝。便是过去面对日本浊酒,标榜自己海量的几个人也才堪堪适应而已。 吉田重俊拿着酒杯,闻着这浓郁的酒气不由得陷入沉思。他并没有听说过一条殿下嗜酒,现在也只是拿着那装着南蛮酒的古怪南蛮酒杯,可如今却拿出如此烈酒招待众人实属奇怪,而且似乎并不限量…… 要知道酿酒可是相当耗费粮食的,读过唐国书籍的吉田重俊知道当初武王伐纣给纣王安的罪名之一就是好酒。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粮食酿酒是相当浪费的行为。 可他从之前的接触来看,知道这位少御所殿下并不昏庸。 ‘难道一条家的粮食已经富裕到这种程度了吗?’ 就在吉田重俊神色逐渐凝重的时候,作为复使的谷忠澄悄悄地在几案下戳了他几下,提醒他控制一下表情。 意识到自己差点失态的吉田重俊赶紧收敛起表情。 抬头便发现被长宗我部家偷了居城的本山家的继承人本山茂辰正朝自己微笑。 吉田重俊也不是示弱,照样笑脸相迎。 就在二人隔空输出的时候,一条家的侍从们给他们上了新菜,还有一碟蘸酱。 看着眼前金黄的小菜,吉田重俊下意识地觉得这似乎是一道下酒菜? 更让他感到奇怪的是随着上菜而来的还有一位南蛮人。 随着那南蛮人上前,兼定也说道: “为诸位介绍一下,这位是南蛮商馆的经理……掌柜——拉斐尔。” 在兼定的介绍声中,拉斐尔躬身行礼。 “拉斐尔可是为此次宴会贡献颇多,若是各位喝不惯这次的烈酒,拉斐尔先生还为各位提供了葡萄酒。”说着兼定晃了晃手中的玻璃酒杯,杯中猩红的酒液也随着波动。 “各位眼前的这道菜也是来自南蛮人在斋戒日时食用的一种小食,他们称之为‘花园中的小鱼’,我称之为‘天妇罗’,这是南蛮人斋戒日的读音。经过本家的改进,甚是美味,今日请诸君一尝,但是注意烫。” 说着放下酒杯夹起一块天妇罗,凉了凉后又蘸了蘸蘸酱,放入口中。 底下众人也有样学样动起了筷子。一入嘴,舌头便接触到那虽然有些古怪却让欲罢不能的酱料,随后牙齿破开那金黄的外衣,触及里面的鱼肉,弹嫩鲜美。 吉田重俊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有一种自己这么多年都白活了的感觉,顿时就感觉眼泪在往外涌。自己这么多年拼死拼活,打打杀杀,到最后若是能顿顿吃上这……天啥罗来着……总之能顿顿吃上这东西就好了。 沉浸在感动中的吉田重俊不久便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正奇怪谷忠澄怎么没提醒自己时,却发现谷忠澄搁那正拿着米饭蘸那酱料报仇雪恨般地干饭。 心想自己这队使节太丢脸了,都准备好接受其它客人嘲笑的吉田重俊却发现其他人也没比他们好到哪去,大多都沉醉于这美食之中。 安艺国虎甚至小声道:“殿下!这天妇……天妇罗……还有吗?” 兼定笑道:“国虎殿下别急,现在要是吃饱了,后面压轴的美食可就吃不下了。” 说着给了拉斐尔一个眼神,对方会意,便让一个南蛮人推着一辆小车上来,小车上盖着一个盖子,众人猜测御所殿下所谓的美食就在其中了。 小车一直被推到兼定面前,揭开盖子,众人才看到车上是个奶白色的大糕点。 拉斐尔给兼定递过一把小刀,兼定切开那糕点,露出其中奶香四溢的夹心。 “诸君,此物名为蛋糕,南蛮人会在生日吃这种食物以做庆生之用。本家亦进行了改进。现在我为诸君分食之。” 在日本古代,众人同食或同饮用一物,代表同心同德,比如茶会之中就会有与会者同饮一碗茶的情况。不过兼定接受不了这个,不过分蛋糕就没什么了。 在他人看来分食的行为也的确是团结人心的行为,更不用说御所殿下亲自分食,虽然不如茶会风雅,但同样能体验御所殿下对他们的重视。所以即使兼定再三嘱咐他们不必拘束,每个人在接过一叠蛋糕时仍旧行礼谢恩。 吉田重俊等人也拿到了一份,兼定将最靠向外侧的一块给了吉田重俊。虽然南蛮人的刀叉他们是第一次用,但是毕竟原理简单,很快看那个名为拉斐尔的南蛮人演示之后,吉田重俊也学着用刀将蛋糕切下一块后插起送入口中。 起初是滑腻的甜蜜,这甜甜的味道瞬间唤醒了人类藏在dna里对糖分的狂热追求。 随后就是浓郁的奶味,说来惭愧,在这个几乎没有乳制品的农业社会,很多人一生中就算能想起奶味估计大多也只能联想到自己的母亲。 再之后是软嫩的面包,如同是专门给没有牙齿的婴儿准备的一样,轻轻一咬便被撕开,就连这淀粉中也充满了甜香。 直至最后来到最里面的里面的夹心,将甜美的奶油重新品尝一遍,叫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这次吉田重俊不再担心自己的失礼了,因为他知道这样的美食,下面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估计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事实也的确如此,众人大多都在享受这难得的人间珍馐。 吉田重俊现在也不思考为什么一条家的粮食充沛了,有这么多南蛮美食,想必这位御所殿下是得了南蛮人的支援,只是他没想到南蛮人除了战船和火器还能支援粮食等大宗货物到这个地步。 一边吃着,吉田重俊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他万分不舍地吐出一枚钱币,却发现这不是永乐铜钱,而是一枚银币。 他来没来及反应,拉斐尔就向兼定贺喜道:“领主殿下!这位大人幸运地吃到了硬币!” 吉田重俊被这一弄有些不知所措,拿着那银币尴尬道:“御所殿下,这是?” 兼定笑道:“吉田大人不必疑惑,这是一枚南蛮银币,不过是博个彩头,吉田大人吃到了那这枚银币就是吉田大人的了。一会儿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这吃到硬币的幸运儿。” 吉田重俊连忙婉拒道:“这是殿下的生辰,在下怎敢……”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兼定摇了摇折扇打断道:“这本就是此次宴会提前准备下来的惊喜,吉田大人就不要推辞了。” 兼定此言一出,其他人也附和着跟吉田重俊道喜,吉田重俊也值得应下:“谢殿下美意。” 等到蛋糕被吃完,兼定用筷子敲了敲那玻璃高脚杯,侍从们便又进来将餐具几案一并撤下,那蛋糕车也一并撤走,拉斐尔也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恭候兼定的动作。 第四十六章 奉旨平乱 在场众人听到这清脆的敲杯声也渐渐静了下来,没听到这声音的见旁人安静也知道该收敛行迹。 只是全场静候兼定的动作,兼定却只是在那坐着不动,像是愣住了一样。 过了好一阵,就当众人中疑惑而胆大的要询问时,兼定方才歉意一笑。 “还请诸位原谅。方才吾想起舍妹饲养的幼犬,出了神。”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屋内的氛围更加安静,宾客大多疑惑不解御所殿下为何提及这么一件家常小事。 万幸兼定也没想在这事上折磨他们太久,随后就说:“此犬丧其家,本家收留之。平日里由舍妹饲养,故而不太与吾亲近,然而前些时日吾偶感风寒,卧床不起,此犬却常于门前相守。因此,吾深有感触,以为知恩图报者非锦上添花,乃雪中送炭。所谓患难知真情,板荡识诚臣。” 此言一出,底下众人心绪复杂,以为御所殿下是有意敲打,只得不断附和,颇有要为一条小狗歌功颂德的架势。兼定见此赶忙摇摇折扇道:“诸君不必如此,此不过席间家常耳。还是继续此宴吧!”说着掏出一个锦盒递给侍从,命其拿给吉田重俊。 “吉田大人,今日运至,应得此奖。” “谢殿下。”说着吉田重俊俯身行礼的吉田重俊接过锦盒就要交给一旁的谷忠澄,兼定却道: “吉田大人还是打开来看一下吧。” 此言一出,吉田重俊就感觉不对劲,事实上他从吃到硬币开始就觉得其中有套,只得婉拒道: “这……这未免失礼……” “无碍,兼定生辰之宴,吉田大人太拘束了反而不合时宜。”一旁的一直装不存在的一条房通此刻却冷不防地出言,让全场都注意到这位太阁殿下。 以礼为托词的吉田重俊这下没了办法,只得将锦盒打开。 几个盒中并无他物,漂亮的丝绸底面上静静躺着一份文书。 “殿下,这……” 兼定笑道:“吉田大人不妨一念,也让在场诸位沾染一下大人的好运。” 吉田重俊没法推脱,只得捧起文书念道:“应仁二年,高祖教房,请诏受命,下向土州……” 这似乎只是一份讲述土佐一条家的历程的文书,但是这只是一个开头,吉田重俊越往下念就越发现不对劲。 “曾祖房家,仁德慈厚,斡旋争执,收留国亲……”念到这吉田重俊念不下去了,他已经明白为什么之前兼定要突然冒出来讲他家养的小狗的事情了。锦盒从颤抖的双手中脱落,直接摔到了地上,发出不大却清晰的声音。 兼定见此就摇着折扇冷冷地说道: “念啊,吉田大人怎么不念了?不念啊?不念那就吾来帮吉田大人念!”说着啪得一声将扇风的折扇拍到手中合上,淡淡道: “曾祖在时,国亲随侍左右,凡曾祖言传身教,国亲莫有不从……后因本家之力,国亲有幸复家,立誓不负此恩……及祖父先父,本家兵强马壮,克敌安民,国亲莫敢有所不敬……先父早逝,吾少而继位,国亲獠牙立现,挑唆本山起兵,袭取朝仓作乱。忘恩负义,趁人之危;背信弃义,霍乱万民……今吾以土佐守之职昭告土佐国内上下,长宗我部实乃土佐乱像始作俑者,当讨伐乱贼以报效朝廷,顺应民心。宣檄诸君,咸使闻之!” 兼定虽然语气平淡,但越往后说越发有力。铿锵的字词如铁炮的弹丸一般打在在座众人的身上,更是直接命中了吉田重俊的要害。 愤怒、震惊、羞惭……种种情绪交杂,在交头接耳之中,众目睽睽之下,被这般羞辱,纵使羞辱的是主家而不是自己,但终归主辱臣死有余辜。 就当吉田重俊涨的满脸通红时,作为副使的谷忠澄上前,挡在吉田重俊面前直接说道:“在下尝闻君子不专断独行,本家虽之于天下不过一浮尘而已,然终不能以一言而断之。御所殿下说长宗我部乃土佐诸事始作俑者,窃以为不妥。不若上奏于幕府,以求将军公断。” 兼定斥责道:“将军之权归根结底来自于朝廷,吾乃朝廷任命的土佐守,三好筑前守莫以为不可,如何不能檄长宗我部!” 这话把谷忠澄一下子给整不会了,朝廷的官职?那都是哪辈子的事情了,怎么现在还有人真拿这个出来说事啊!但后面这句三好筑前守莫以为不可,那可就大有文章了。 三好筑前守也就是三好长庆,这位日本的副王势力之大,连幕府将军都要仰其鼻息。 如今兼定得到了三好筑前守默许,那将军到底是个意见其实也不太重要了。强龙压不过三好这四国岛地头蛇,更不用说这龙都快断气了。 不过谷忠澄缓过劲过来还是打算继续争取一下,你个小家伙不是以朝廷忠良自居吗?好,那就让朝廷来拖延你的时间。 “纵使如此,殿下这般动作势必要在土佐兴兵一番,届时劳民伤财,误害忠良,殿下难道不是渎职!在下斗胆请殿下上书朝廷,取得御旨!” 以公卿们那个办事效率,拖也拖死了。如今长宗我部家备战还不够充足,可若是能让京都的公卿斡旋,到时候备战时间就是富裕的了。 谷忠澄想得美,但是作为在场家门最高的公家,兼定比他更清楚这点,所以闻言只是一笑,说道:“言之有理,所以吾早就上书朝廷了。” 谷忠澄:?! 说着兼定正衣端坐,微微俯身,向座中一位公卿打扮的客人说道:“山科天使,请宣读御旨吧!” 在此言一出,在座的焦点就被转到那位不显眼的公卿身上。 因为一条家本身就是国司大名,公家出身,又是五摄家之一,所以不要说有公卿客人了,就是一条家自己的家臣都有许多是穿着公卿官服来参加这次宴会的。再加上这位公卿在刚才的宴会上也是相当低调,所以根本看不出其身份是高贵的天使。 此刻另一个锦盒,正是兼定之前换衣服时看着的锦盒,被送至那位公卿面前。 那公卿见现在气氛紧张,刚才又是一篇檄文,心道不妙,本不想在此刻出面,但是无奈一条家给的实在是太多了。而且一条兼定的义兄就是当朝关白,威逼利诱之下自己根本没得选,只能笑脸相迎,温和地说:“在下内藏头山科言继,奉陛下之意宣读回复一条土佐守上书的旨意,请诸位与土佐守一同听旨。” 内藏头,相当于天皇的皇家财政总管,在土佐这个乡下可以说是不得了的高位了。更何况如今还是天皇的使者,众人更是不敢怠慢,纷纷俯身行礼。 接下来诏书里到底讲了什么,吉田重俊和谷忠澄其实都没什么心思去研究了,因为大意已经很清楚了:土佐确实有乱党,这个乱党是谁,朝廷远在京都不能轻易辨析,所以命令土佐守分辨忠逆,奉旨平乱,尽快安民。 相当于给了兼定给他认为的导致土佐混乱的人安上一个小朝敌帽子的权力。 在反应过来之后在场的众多家大名或大名的使者当场就表示要坚定地团结在以御所殿下为核心的土佐新秩序周围。 而几个处在长宗我部家一方的人却已经魂不守舍。 尤其是吉田重俊。 这短短一场宴会所带来的惊喜和惊吓实在太大,吉田重俊在听完诏书后感觉整个人都不正常了。 万幸兼定没打算杀使者,反而将其放走。 现在处于统合土佐众大名的关键时刻,无论是杀使者还是软禁都会对自己的形象造成负面影响。 朝廷的大义名分好用,但是也着实是有限的。 吉田重俊就这么回了冈丰城,一路上快马加鞭生怕晚了一步一条家的部队就和他前后脚打到冈丰城下了。等到了精疲力尽的他还要跟长宗我部国亲汇报工作。 得知宴会上爆炸性新闻的长宗我部国亲立刻召集长宗我部家一众一门众与重要家臣在齐聚冈丰城展开评定。 他虽然得知兼定暗示他连条狗都不如也甚为光火,但是此时此刻他不仅要压下愤怒,理性思考对策,还要安抚手下愤怒的家臣,尤其是他的几个兄弟黑川元春、长宗我部国康和长宗我部亲吉,这公开的羞辱让他们相当恼火,恨不得当场就要抄家伙和一条家拼了。 不过国亲还是理智的,而且国亲的几个重要家臣也是理智的。 其中国亲最为倚重的义兄弟吉田孝赖在国亲的几个兄弟们一顿发泄后对国亲说道: “殿下,为今之计本家只能应战。万幸我们早就有所准备,只是这般被宣战有些仓促罢了。不过纵使如此,依旧有可以操作的余地?” 国亲微微蹙眉道:“事已至此,难道还能和一条家再谈吗?” 吉田孝赖摇头道:“非也,是本家还能在别的方面行动以牵制一条家。” “具体说说。” “既然一条兼定用朝廷的旨意来讨伐本家,那么本家也可以在京都寻找能为本家发言之人。毕竟旨意上只是允许让一条兼定便宜行事,但是朝廷并未直接降旨针对本家。此时若是能有人在京都为本家斡旋,或有可为。” 听到这个想法,国亲失望摇头道:“且不说旨意已经降下,就说当今关白便是一条兼定的养兄,这份地位本家要找什么公卿才能让朝廷有所动摇?疏不间亲啊!” “没错,所以本家所图并非朝廷公卿,而是幕府中人。” “幕府?” “正是,虽然三好家默许了此事,但是如今的幕府将军义辉公素来有大志,岂会郁郁久居三好家之下?所以如果本家愿意一试未必不能取得将军的支持。其中关键只是在于本家要如何和幕府搭上线。” 见吉田孝赖胸有成竹,国亲便接着问道:“可有门路?” 吉田孝赖果然不负国亲的期望,将想法相告:“本家的关系可以联系到幕府奉公众石谷兵部少辅赖辰大人,通过赖臣大人,本家继而便有机会沟通将军。只是这关系并不牢靠,所以此事务必从速从密,不能让一条家反应过来。” 国亲闻言思考片刻,还是觉得有些缺漏。 “虽然看似可行,但是石谷兵部凭什么为本家火中取栗?既得罪了公卿,又可能会恼了三好。” “这个便是需要本家强化此门路关系的要害之处了。石谷大人虽然身处幕府,却也希望在地方能有所支援,既是为公方联结地方,也是为自己求一处退居之所。据知石谷大人有一位养妹,石谷大人欲为其寻一良配,不若本家与石谷大人结秦晋之好。” 国亲早已理清其中关节,可他却更加感到为难。 吉田重俊也发现其中的难处,对自己兄长道:“兄长的想法不错,但此事既是本家有求于石谷大人,那本家必然要让本家的继……重要子弟迎娶石谷大人之妹。那……那究竟是元亲殿下还是……还是亲贞殿下……”特意避开“继承人”一词的吉田重俊微不可查地看了一眼闭目沉思的国亲,打了个圆场,叉开话题道: “比起此事,本家现在还是更应该关心土佐内部的局势。既然一条兼定会盟土佐各大名欲攻略本家,本家也应该拉拢可以拉拢到的力量,比如吉良家旧领。殿下,吉良旧领各豪族国人本来就比较动摇,他们原先支持本家不过是因为他们有仇于本山家,却并未与一条家有所宿怨,相反曾经甚至关系密切。若是不加以深入联系,恐怕届时很有可能倒戈。” 吉田孝赖微微颔首道:“不错。这件事情我也有所考量,原先的吉良家还有一位公主待字闺中,本家也可以与之联姻,继而展现本家对吉良旧领的重视。” 闻言闭目思考的国亲反问道:“难道仅以联姻就够让吉良旧领的国人和豪族们不倒戈吗?” 吉田孝赖摇头。 “当然不够,所以本家不仅仅是联姻而已,而是将一位殿下作为婿养子出继以继承吉良家!” 吉田孝赖不断冲击长宗我部家的核心问题,屡屡语出惊人,也就是他是长宗我部国亲的义理兄弟,不然早就被猜忌了。 而如今话赶话已经说到此处,吉田孝赖索性也不再含糊其辞了。 “亲益殿下身份特殊,究竟是选择哪位殿下,还请您做出决断。”说着向国亲俯身拜倒。 在场的各位家臣、一门都被吉田孝赖的莽给惊到了。 选?选什么?不过是国亲和亲贞二人一个和幕府官员联姻,一个出继到土佐本地的大名家中。这归根结底是要为长宗我部家彻底决断出一个继承人出来,将这个悬而未决的话题彻底拍板。 这个话题平日里国亲的兄弟们都不太敢谈论。如今却被吉田孝赖抛了出来,众人只得惴惴不安地看着长宗我部国亲。 良久,国亲终于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出继嫡长终归有些不像话,孝赖,安排一下让元亲迎娶石谷大人之妹。亲贞……亲贞就安排和吉良家的那位公主联姻……婚礼可以后办,先让他以女婿的身份入继吉良家吧。” 第四十七章 魏武遗风 在朝仓城的城墙上,吹着风的吉田重俊百感交集。想到之前兄长吉田孝赖对自己所说的“后继之事战前不可不定,无论是喜是恶,有一个定论总好过没有。若是战时被敌方趁虚而入,悔之晚矣!” “哎……”用手轻拍了一下这新修缮的城墙,吉田重俊纵使赞同兄长所言,也觉得所行太急了。当然,以兄长的身份提出此事,主公大概率不仅不会有所猜忌,反而会赞叹其忠心可嘉,勇于上谏。而最后主公还是为了稳定选择了元亲殿下,那些原本就支持元亲殿下的家臣自然不会对兄长有所怨恨,可那些原本支持亲贞殿下的可就不好说了。 不过现在亲贞殿下已经入继吉良家了,或许都应该称呼为“吉良亲贞”了,那些家臣就算想对兄长发难也难了。 就当吉田重俊在城墙上思绪万千之时,一位侍从来报: “大备后大人,小备后大人回来了。” 备后守,是吉田重俊所谓的官职,而被称为小备后则是其子江村亲家,其因为娶了长宗我部家老臣江村政家的女儿所以作为婿养子改名。 不一会儿,江村亲家风风火火地来见吉田重俊。他的任务本是侦查前线用以迟滞一条家的部队的众多山砦的情况,按理说应该是个不小的工程,可如今却这么快就回来了。吉田重俊便感觉不妙,而江村亲家的话也应证了自己亲爹的担忧。 “一条家的部队已经开始行动了,前线几个山砦已经被其拿下,看上去兵力相当充足,不像是只动员了高冈郡的兵力。” “什么?”吉田重俊闻言心下一惊。一条家提前动员是肯定的,但是自己这方面却没有得到多少消息,而且速度也过快了。想到曾经国亲怂恿本山家偷袭一条家之时,一条家领内各村转移之迅速,其中必然有所缘由,让吉田重俊暗暗觉得此战要悬。 “本山家动了吗?” “动了,不过根据前线探子的话,他们目前正在向一条家的主力会和,不过貌似打的不是本山茂宗的旗号。” “那就是目前本山家的部队还不计算在一条家的兵力之中……一条家恐怕是动员幡多郡的兵力了。” 吉田重俊的话让江村亲家有所疑惑。 “父亲,一条兼定这么动员,难道不怕西园寺家偷袭吗?他那姻亲宇都宫家难道能抽出所有防备河野家的力量来为他全力牵制西园寺家吗?” “具体情况西园寺家那边没有回信我也不清楚,但如今所思虑的并非这些了。你立刻随我去将此事禀告主公。” “是!” 而在另一边一条家的中枢营帐之中,一条家当主,亲任此战总大将的兼定正翻阅土佐各地送上来的情报,因为时间原因和兼定那并没有多少马但却却有很多木头自行车的传马制,很多消息都滞后了。不过同样有参考价值。 “长宗我部亲贞被出继到吉良家作为婿养子了?” 兼定的话引来了一旁收拾文书的秋利康次的关注,他此次在军中担任佑笔一职,依旧负责文书工作。这时发现自家殿下有些意外的神情,便说道: “此必是长宗我部家用以拉拢吉良家的手段。只是这吉良旧领的国人豪族与本家没什么利益冲突,最多只是本山家的事情罢了,本就是摇摆不定的,就算长宗我部国亲将儿子入继吉良家,也无法彻底让吉良旧领原先的国人豪族彻底就此坚定与本家抗衡的决心。” 闻言兼定点了点头又摇头道: “康次你说的不错,可长宗我部亲贞被作为女婿出继,且长宗我部家的动作还如此这般之急切却又不加以掩饰,那想必其家中另有重大决策已经定下。再联想到出继次子的行为……” 被兼定这么一点,秋利康次眉头紧锁,试探着说道:“您是说长宗我部家已经将继承人的问题敲定了?” 兼定点头回应,说道: “长宗我部国亲一共四子,三子被出继,四子庶出还是私生子。能角逐继承人位置只有长子长宗我部元亲和次子亲贞。如今亲贞被出继,那国亲想必是将继承人的位置敲定给元亲了。” 长宗我部元亲没死还回来了这件事长宗我部家早就公开宣布了,一条家探查之后也发现确实不假,可以说是都没给兼定借题发挥的机会。 秋利康次却有所疑惑,问道: “可……长宗我部元亲才刚打了败仗,虽说……勇猛,但可以说上阵以来一场都没赢过。纵使是嫡长子,这种情况下敲定他为继承人真得能服众吗?” 秋利康次说到勇猛之时还微微看了一眼兼定,虽说兼定从来都没有掩盖十市砦合战自己被长宗我部元亲追杀一事,但秋利康次还是担心触碰到御所殿下不太好的记忆。 不过兼定却对此并不在乎。只是认真回复道:“估计是担心战时因为继承人的问题而被本家钻了空子……” 就在二人讨论长宗我部家继承人的时候,作为军奉行,相当于总参谋长的源康政和统领一条家常备部队的,担任军队副将的东小路教忠走了进来。 此次出战,兼定带了合议里的源康政、立石正岩、加久见宗赖、洼川俊光,这几人都是兼定新政的支持派或者对家主的忠诚派。虽然洼川俊光的情况还有待考量,但是他毕竟是高冈郡的地头蛇,自己虽然已经开始逐渐拔出这些地方豪强的权势,但还作为本次一条家动员部队最多的地方,自己还是有必要带上他的。 而另一位高冈郡的合议成员津野基高则是因为过去曾和主家进行了几次物理冲突而主动避嫌,没有再领军,而是留在了中村城和留守家老土居宗珊一起处理政务并防备西园寺家。 作为补偿,兼定很高兴带上了更高兴的津野定胜。至于高冈郡的防务和这次部队出动的后方安全兼定则是全全交给了白川兼亲。 此外兼定还带上了常备部队和之前他就关注的依冈赖教。 而这本就不多的常备部队被兼定找到了另外的用处,那就是将职业化的士兵作为军官,形成一只军队的骨架。而在村庄神社组织下形成的类似于一领具足的快速动员体系则为骨架提供血肉,迅速形成力量。有些类似于当年被限制军备的德国,不过现在限制一条家军队的是不够强大的硬实力而不是条约。 吩咐侍从搬来马扎,兼定问道:“情况如何?” 作为军奉行的源康政回道:“诸位大人已经各率其部将附近诸砦尽数拿下,如今已经在要害位置安营扎寨。我军主力则是已经攻取了朝仓城附近的支城。只是长宗我部家增设的城砦和支城太多,确实严重迟滞了本家的进攻速度。” 兼定摆了摆折扇,说道:“这个没什么大碍。我早已联系宇都宫与大友袭扰西园寺,做出要进攻的架势来,防备西园寺南下偷袭。不仅减轻了防御压力还能动员幡多郡一定的兵力。所以此次出战我军完全耗得起,不如结硬寨,打呆仗……额……总之就是保守应对敌军。” 怕这些战国人听不懂啥叫“结硬寨,打呆仗”,兼定于是临时改了口。 虽然兼定这么说,但是东小路教忠却还是提议道:“殿下,其实本家既然于海上占据绝对优势,那是否可以派主力沿海岸线向前,然后再奔赴朝仓城?” 兼定否决道:“不可,虽然本家水军控制海面,但终归船只运力有限,补充运输一些要紧物资或只是支持一支偏师尚可,但要是维持主力还是难以做到的。但要是只用一偏师,又难以有所作为,反而犯了分兵这一兵家之大忌。” “是,末将明白了。” 虽然教忠的提议不太现实,但兼定还是很满意他能有这番思考。笑道:“教忠你的想法还是很好的。但我军还是得更专注于攻城拔寨。对了,说到作战,出发前我任命赖教为先锋,现在他的情况如何,可有取得什么战果?” 东小路教忠也面有喜色地回答道:“正要回禀殿下,赖教作战虽然有些鲁莽,但总得来说作战勇猛,进退有度,屡次先登。” 闻言兼定甚是满意,一方面是觉得自己把握住了依冈赖教这么个人才,没让他像历史上那样跳反到长宗我部家去,另一方面则是满意东小路教忠没有对依冈赖教的军功有所隐瞒。事实上东小路教忠作为得到重用的御一门,他的特殊地位也让他完全不用太在乎普通家臣的升迁,倒不如说有了这么一个得力干将,东小路教忠还相当满意。 正当君臣二人皆大欢喜的时候,源康政却轻轻咳了一声,打断了营帐之中快活的气息。 “殿下,虽然我军战果颇丰,但是随战也产生了众多流民。若是按照殿下战前制定的安民方略,恐怕我军要耽搁些时日了。” “流民?”兼定皱眉道,他倒是不太在乎耽搁时间,他只是对于流民问题比较敏感。 “我军烧杀掳掠了?” 看到兼定脸色不太好,知道自家殿下性格的源康政赶紧解释道:“虽有几个不知死活的足轻违背殿下的军令,但是已经被军目付纠察惩处,有大违纪者则已经依照本家法度处理。” 军目付,负责替总大将监视部队的纪律,一定程度上其与其下属承担了宪兵队的作用。这个位置兼定交给了津野定胜。一方面是津野定胜一心求战,兼定担心这么积极反而会冒失出错,索性让他担任军目付平静一下心情;另一方面则是目付众多由自己的紫阳众亲兵担任,津野定胜也是出自紫阳众,协调工作更为便利。 不过考虑到津野定胜在管理上可能经验不足,所以兼定还知会了作为紫阳众笔头的秋利康次多多帮助津野定胜。 听到源康政的解释,兼定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秋利康次和东小路教忠,得到二人肯定的眼神后,兼定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 “既然我军军纪尚可,安抚之下民众怎么会这般流离失所?” “是坚壁清野,殿下。长宗我部家原本就为了防备本家进攻而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坚壁清野,如今本家进攻取得战果,长宗我部家那边自然也反应过来。所以其开始加速坚壁清野,造成了大量的流民冲击我军。而且更重要的是,长宗我部家很有可能在后面的路上对水源和道路都进行了破坏,我军前进恐怕要更为困难了。” 源康政立刻回答的同时也露出了有些担忧的神色。长宗我部家坚壁清野的程度却也有些让他为之咂舌。对此他只能解释为朝仓城毕竟是他们新入手的土地,所以不甚珍惜,手段粗暴也正常。 “目前流民是谁在处理?” “各位大人都有在处理,军目付在负责协调。” 兼定点了点头,他说津野定胜怎么没跟着这俩一起来汇报工作呢。 “我明白了,通知定胜,一切仍按照既定的安民方略进行。让依冈赖教的前锋部队放慢进攻速度,专注于恢复或寻找水源,如果可以的话对道路进行一定的修缮,为主力前进做准备。至于长宗我部家设置的各种障碍,则全部由各位大人负责处理。康次,命令实量的水军抽出部分运力支援我军,同时通知白川大人和土居大人让他们务必保障后勤通畅。还有,告知各路盟军速速会和,大军暂时就在本地扎寨。至于土佐东部的盟军则让他们继续牵制长宗我部家即可,切忌主动出击。” “是!”众人齐齐应允后便下去各自执行命令,唯有源康政并未离去。 “康政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源康政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开了口。 “殿下,赖教勉强算是壮年,但……康次、教忠和定胜等人是否年纪太小……” 明白了源康政的意思,兼定闻言笑着用折扇指了指自己道:“再小能小得过本军大将吗?” “不,殿下,在下并非……” “哈哈哈,康政大人不必解释,我也没有责怪大人的意思,同样得也包括此战中的各位大人有所不满我也能理解。我只是想问一下大人,可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知人善任吗?” 康政被这么一问,神情复杂,却只能老实回答:“知人所长而善任其长,此所谓知人善任。” 兼定笑道:“不错,这个词字面上的确这么解释,但是实际上却也分为三者。下者不过表面上如此做派,实际上大多听他人举荐安排。中者能真正做到知人善任,可终究用的也不过是现成的人才。上者能知人之所长与可长,加以培养以塑人才,唯此才能真正做到知人善任,有人可任。唐土有蜀相,何其大才,但终究独木难支,纵使其操心之事愈多,然可用之人愈少。于用人之上,终不及魏武举才、用才、塑才。昔日夏侯愍侯不过徒有祖先虚名,然魏武塑之为大将,虎步关右,此方曰之为能。” 第四十八章 破防了 在基本完成了被长宗我部家大缺大德迫害的民众的安置工作后,兼定也终于收到了东线的消息:安艺山田联军为长宗我部军所破。 兼定将战报拿给刚率军与自己主力会和的本山茂辰,二人一同向一处高坡走去。路上看着本山茂辰看战报的神色逐渐凝重,兼定缓缓道: “此战战场之上首功是一位叫做福留亲政的武家子弟,勇猛异常,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战场之外,此战的谋划之功长宗我部家归于了吉田重俊。” 本山茂辰一愣,不可置信道:“吉田重俊?可他,他根据我方情报不是在朝仓城中吗?难道他还能千里料敌?” 兼定笑道:“那倒不至于,根据战报上具体的描述,安艺家内部早就被吉田重俊渗透成了筛子,战场之上被分化瓦解也是正常的。” 根据鸱鸺众的情报,安艺家内部分歧严重。一部分家臣认为应该按照一条家的方案,东线只需要牵制长宗我部家的部分力量,为西线减轻压力即可。另一部分则认为安艺家过去在土佐东部也能说是多次战胜,完全不需要这么静坐,相反应该主动出击,取得更大的胜利,就算不能一次性打到冈丰城下,攻取香宗城也能在土佐大名们面前展现自己的实力,提高自己在联盟中的地位。 结果真是应了那句谚语:不要轻易暴露自己实力,因为那样别人就会发现,你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实力。 原本内部矛盾就严重,被吉田重俊一挑唆,再加上安艺国虎脑子一热,带着安艺山田联军就冲上去了。结果起兵攻打香宗城不成,还被福留亲政抄了后路。香宗我部家和长宗我部家前后夹击之下,安艺山田联军直接崩溃。之后最坑的来了,安艺军还能撤回安艺郡,山田家直接被长宗我部家围困居城了。 一想到之前在宴会上狼狈的吉田重俊,本山茂辰就不由得感叹道:“吉田重俊……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其实本山茂辰在感叹吉田重俊的渗透功底的同时也对一条家的情报工作相当惊讶,觉得这一条家的谍报体系中必然有高人手脚。 在感叹的同时,本山茂辰又说道: “不过如今山田家被围,我们难道不救援一下吗?毕竟是盟友。” 兼定闻言苦笑着说:“救?怎么救?我倒是想救,山田家和安艺家也不是没有求援的书信送来我这。可如今驰援根本来不及。为今之计只能围魏救赵,加大我军在西线对长宗我部家的压力迫使围困山田的部队回援。”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坡顶。 “那殿下为何还迟迟不动?” “一方面是要拔除沿路阻碍,同时合兵一处。另一方面嘛,你自己看吧。” 兼定向远方一指,本山茂辰随着兼定手指的方向看去,便发现了大量一条家军士。但很快他就发现有些不对劲,这其中似乎有些是妇女和孩子? 随营妇女在这个年代不是没有,收童子军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问题是这数量有些太多了…… 兼定也发现距离有些远了,自己之前在这里用望远镜看得倒没什么,但光用肉眼还真有些困难。于是从怀中拿出望远镜借给本山茂辰,还演示了一下具体的用法。 本山茂辰第一次接触真正“高科技”的千里眼,先是震惊,但很快就适应下来,以为兴许是南蛮军用物。 他借着望远镜再次超兼定指的方向望去,发现远处人群中不仅大多数是妇孺老弱,而且一个个神情惶恐哀伤,在一条家足轻的引导下缓慢移动。路旁有足轻在挖坑填埋尸体,只是对比边上长排的尸体,他们的人手显然不足。不过尸体虽多,尸体旁哭嚎者却了了,大多数人哪怕发现亲友躺在那,也只是帮着足轻掩埋,或干脆顶着饥黄的面色麻木跟着人群移动而已。更远处他还能隐约看到断壁残垣,在他的印象中,那是个他曾经亲自到访,并在其附近打猎的村子的位置。 “这!这是!” “长宗我部家的手笔,坚壁清野,强征劳力守城,然后烧村填井,逼迫妇孺老弱等流民冲击我军。这么一折腾,反抗被杀的、饥渴而死的、逃难累死的不计其数。为了安置这些流民,寻找水源并修复交通所以我军就耽搁下来了。” 本山茂辰闻言又惊又怒道“如此坚壁清野?这简直!简直!” 他简直了半天也没简直出个所以然来。 他与其所部一路从北部山区南下,一路上条件本来就不太好,长宗我部家也就没在那真正下狠手,原本本山茂辰以为他所看到已经是长宗我部家的手腕了,没想到到了南边才见识到长宗我部国亲的狠辣。这朝仓城一带原本是他们本山家的核心地区,他也在这一带长期居住并精心治理,没想到多年的家园和成果如今毁于一旦,原本已经被时间冲淡的黍离之悲又重新升起。 “简直是焦土政策。”兼定淡淡地补充了一句。他一开始从汇报到亲眼见到惨状的时候也是这般的情绪,不过现在他已经过了最初的愤怒期了。“茂辰殿下不必太过难过,眼下这些流民我军会尽量安置的,但也请贵军帮助。” 摸了摸有些湿润的眼眶,本山茂辰痛快地应下:“一切但凭殿下吩咐!” 兼定点了点头,对本山茂辰相当满意,虽然有些怯懦,但是能权衡利弊,还能接受新事物,最重要的是良心未泯。无论这份良心是否掺杂了对自己过去治理成果的特殊感情,但他至少对民众的苦难还有些共情。 兼定不由心道:‘很好,至少在这个乱世还有不那么畜牲的存在。’ 虽然一个半大孩子安慰一个比他大了十几二十岁的男人有些奇怪,但兼定还是说道: “长宗我部倒行逆施,我军这次可谓是真正意义上吊民伐罪了。” 虽然兼定话这么说,但长宗我部国亲的方法确实达到了目的,甚至可以说是超常发挥了。国亲原本以为自己下了这么大的血本,能让东线的部队能在兼定兵临城下之前赶到冈丰城就算是情况好的了。没想到东线部队都赶到朝仓城附近的大高坂山城了,一条本山联军才勉强来到了朝仓城城下。 而此时看到城外联军后乌泱泱的平民大潮,长宗我部国亲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坚壁清野能超常发挥了,感情一条兼定虽然没有不管这些平民,但是他既没有把这些平民疏散到一条家的领内里,也没有就地安置他们,反而是一直让他们随军行动。为了照顾一行的老弱妇孺,军队的行动速度自然也就慢了。 只是他想不明白,这么严重的补给压力,一条家是如何承受下来的?哪怕是一直沿海岸行军接收水军舰队运输的补给那也不够啊。难道真和传说中一样,这位一条家的小殿下能制造木牛流马吗? 而在城下,本山茂辰则在感叹御所殿下真得和当年唐土的刘备一样携民行军,自己在路上甚至还看到了一条家那种两个轮子木牛流马的同时也在观察这座他曾经居住了多年的坚城。 然而观察良久之后,他却只能无奈地对御所殿下说道:“殿下,虽然我之前提及的一些要害地方仍然可以利用,但是整体上朝仓城已经被长宗我部家大大加固过了,恐怕我军就算知道其原先结构要点,一时间也难以攻破。” 兼定闻言并未太失望,他原也没对本山家能在攻城中提供多少技术指导有太高的指望,没一点用都没有就已经足够了。毕竟自己的火炮一出,长宗我部家不疯了一样加固城墙自己反而要怀疑其中有鬼了。 “无妨,且让神森大人等与本家各位大人一同安置营寨,做攻城准备,一切按之前计划的进行。尤其是嘱咐神森大人安置好平民营地。” “是!”本山茂辰不假思索直接应下。这段时日虽然自己几乎成了御所殿下的副将,本山军也几乎成了一条家配下的加强备队,但全军无论是在协调还是在组织上都确实效率更高了,来军纪都在一条军目付众的严格约束下好了很多。更关键的是一条家给本山军上下的伙食等补给也着实不错。这种情况下,本山茂辰原也不是太贪恋军权之人,自然也乐得交出指挥权。 而兼定在吩咐之后则催马向前,他这匹马是南蛮人优惠卖给他的南蛮良种马,虽然年纪还小,但兼定本身也年纪不大,正好骑乘。 与亲卫并诸将一干人等来至本山城下极限安全距离外,哪怕不借助望远镜也能勉强看轻城墙之上的长宗我部家众人。 不过兼定真正其实也就认识一个吉田重俊一个人,但城中守城的主将应该是长宗我部国亲亲自担任才对。 正当兼定在马上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城墙之上一位头戴金黑头盔,留着两撇胡须,面色刚毅的中年男人却率先发话。 “国亲在此恭候御所殿下多时了,殿下一路人困马乏,我在城中已为御所殿下备好了屋敷,殿下不若进城一叙。” 面对这赤裸裸的挑衅,兼定只是淡定回复:“我在中村御所亦为国亲殿下与长宗我部家的诸位大人留有屋敷。殿下不若与我回中村城,将这朝仓城让出,也好为殿下所做之罪孽赎去一二分。” “哦?但不知在下何罪之有?难道是莫须有之罪不成!” 兼定闻言勒马侧身,将背后民众示于长宗我部城墙之上众人,高声道:“霍乱土佐,迫害黎民。此若无罪则天下牢狱空空,河清海晏!” 面对兼定的指责与讽刺,国亲却不以为意,他从小家破人亡,如今能复兴家业脸皮自然厚,更何况他终究也不觉得利用平民有什么问题。 “若非御所殿下妄兴兵戈,国亲我何必出此下策?御所殿下要是真得不忍生灵涂炭不若殿下就此退兵如何?” 国亲此言一出,兼定大笑道: “哈哈哈,国亲殿下何其厚颜!此地原本就是本山家的居城,国亲殿下煽动土佐内乱,背盟偷袭才窃居此地。如今本家身为土佐国国司,我亦为土佐守,既是为本山家讨回公道,更是为这苍生黎民讨回公道,如今按在国亲你口中的意思倒成了外人了!” 没给国亲反驳的机会,兼定继续说道:“国亲!昔日你家破人亡,全赖我曾祖收留才留得一命!当年我曾祖曾经随口一说:若是你敢从楼上跳下便为你复兴家业。你当时一跃而下,而我一条家也不食言,助你复兴家业。现在你若是真要议和,就如当年一样,从这城墙之上跳下来!” 此言一出,纵使相隔有段距离,兼定也能感觉到长宗我部国亲的咬牙切齿,而离得更近的吉田重俊则更是发现国亲握着城墙边角的手已经用力的关节发白。 以这城墙的高度,摔下去肯定死了。所以国亲现在是绝不可能跳的。 但是国亲确确实实地被破防了。他既不在乎什么名声,也不在乎自己或他人的生死,但兼定反复念叨他寄人篱下时的事情,还拿这事讽刺他,却是实打实地刺中他心中的痛处。 当时兼定曾祖房家其实是在众人面前开玩笑地许诺自己。当时寄人篱下的自己将复兴家业视作此生最头等的大事乃至终极目标,却居然只是御所房家随口而出的玩笑话。感觉自己的人生和自尊受到了羞辱的国亲气不过于是一跃而下,成功摔伤了自己。但更让他感到自尊受伤的是,一条家居然说到做到,房家的承诺起效果了,一条家真得帮他复兴了家业。 可他却更加恨了。 国亲也曾经反思自己升米恩,斗米仇的心态,但是他每每想到此事都只是越想越气。他到底是咽不下这口气!他的野心,他的自尊都不容得他被这般羞辱!为此他什么脸面、名声乃至命都可以不要! 见国亲脸色愈发难看,身体甚至开始气得发抖,吉田重俊赶紧上前要搀扶却被国亲用力挥臂推开,差点摔倒。 全力压制心中的愤怒和想像当年一样一跃而下的冲动,国亲终于勉强稳住了心神,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就开战吧!” 第四十九章 你是懂折磨的 数日之后,在朝仓城的城墙脚下,神色憔悴的吉田重俊正搁那靠着城墙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时间休息。 虽然当时国亲说了要打,可一条家却是并没有主动采取蚁附攻城的模式和他们进行白刃战。 围城刚开始的时候交战双方使用铁炮和弓箭对射,不过一条家的铁炮射程更远,数量更多。长宗我部家的那几杆铁炮哪怕有高度优势也很难对抗。好在长宗我部家的弓手还算有些熟练度上的优势,而一条家这边明显就不太重视弓手的训练,在对射之时反而吃了数量的亏。 但很快一条家就搬出来那所谓的“国崩”,一发下去声若轰雷,叫人胆颤不说,砸在城墙之上更是让城墙和守城将士内心为之一抖。哪怕是提前得知了一条家有这种大杀器的长宗我部军高层都深感百闻不如一见,许多长宗我部家的足轻更是出现开始迷信这是一条家掌握了南蛮神灵的神力的情况,逼得国亲一连杀了多个造谣之人才勉强压下这动摇士气的话。 不过好在虽然这国崩的确唬人,但是毕竟朝仓城本就是坚城,又被长宗我部家极大加固过,所以目前这个受损的情况的城墙在强征而来的大量民夫的抢修之下还算是能勉励维持,而且武士们在城内休息也不太受影响。但是很快一条家就把那国崩架到了附近的山地高坡之上,开始居高临下直接对城内进行射击,而且是虚实结合,有时出声后随着弹丸飞翔的声音一下子便轰倒几座屋子,运气不好时连带着屋内的武士都直接被炸断手脚,但有时候又只是有声而无弹丸,让已成惊弓之鸟的长宗我部家武士们疲于奔命。 原本吉田重俊还猜测一条家这么打,想必是那国崩的弹丸有限,没法一直实发。但这么久下来,他发现对面弹丸是完全充足的,所以那位御所殿下可能只是单纯想作弄,乃至于折磨城内的守军罢了。 第一次意识到这点时,他居然还为自己发现了这位早慧早熟的御所殿下孩子气的一面而感到惊喜…… 但被逼得全军只能睡城脚躲避时不时飞入城内的弹丸之时就完全喜不出来了。 原本以为这已经够要命的时候,他却发现更大的还在后头。 因为居住在城内的武士们被不断折磨,为了减少消耗,国亲便下令让征夫一起与足轻守城,这样轮替之下士卒就可以得到休息。但没想到当天一条家便调了一批受了长宗我部家迫害的平民来阵前辨别城墙上可有其家人。那些平民被毁了了家园又死了不少家眷,如今看到为数不多的亲人却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干着几乎送命的苦役,所以常有辨认出来的人当场泪崩。 几次轮换下来,哭的人越来越多,迅速感染了整个平民的营地,越来越多人来到阵前痛哭。 作为封建统治阶级的一份子,这些泥腿子们平日里再怎么伤感落泪,吉田重俊等人也不会怎么在乎。但是如今乌泱乌泱一大片一大片的人嚎啕大哭,这已经不是音量诉讼的问题了,这简直是精神污染。 城内守军在不开战的这段时间里,常常被这样折磨,不仅仅是民夫士气极剧下降,足轻和武士们在精神上更是遭受了严重的创伤,有的甚至有自尽的倾向。真真是死休军哭溃姚苌,参合坡泣死慕容。 吉田重俊现在才发现,和这位这小殿下相比,自己分化安艺家的手段堪称是颇有君子风度的光明正大之举。而这位殿下小小年纪,看着仁慈宽厚,但真正下起手来却这般阴险狠毒,不讲武德,更是让他开了眼了。 念及此处,吉田重俊不由得感慨一句:“人不可貌相啊……”就在他感慨间,城墙外又传来哭声,他便知道,今夜的折磨要开始了。 这时他发现有一队足轻正向此处走来,一众人似乎抬着什么。因为怕成了那国崩的目标,所以城内很少打火把,一众人只得摸黑前进,速度很慢。 一时间吉田重俊有种不妙的感觉,便勉强支起身体走上前去,待到靠近了一看才发现他们抬的是个抬人的架子。 “亲家!”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不久前出城要夜袭敌营的江村亲家。 吉田重俊赶忙到其身旁,被抬着的江村亲家也发现了凑近的父亲,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勉强回答道:“父亲……” 看着遍体鳞伤,甲胄残破,头盔不知去向的儿子,吉田重俊感到心疼又焦急。 先前长宗我部国亲聚集诸将评定,决心无论是一条家的平民营地还是国崩阵地,两者都必须至少解决掉一个。 在吉田重俊的谋划之下,认为平民营地的怨气极大,而那国崩的位置又不好确定。不如夜袭作为大目标的平民营地,引发骚乱,使之能再次冲击一条家军队,这样再配合城内守军杀出,必能击破一条军。为此他还建议兵分两路,一路佯作要直取一条军国崩的架势,掩护另一路偷袭平民营地的部队。 按理来说,偷袭平民营地,还有友军佯攻吸引敌军注意力,这是个安全又能立功的好机会,为此吉田重俊特意让自己儿子江村亲家来执行这个任务,没想到现在却是这么个下场。 死里逃生的江村亲家对父亲哭诉道:“儿子按父亲吩咐的,分兵于敌军阵前列阵吸引敌将注意,单领另一队偷袭敌营。可那守将神森出云好似早就识破了此计一般,完全不上当。反而假装中计,引诱我部深入再包围歼灭,最后就连作为诱饵的部队都没放过。儿子将头盔交于近侍,才勉强逃得一条活命。” 江村亲家的话让吉田重俊心中一惊,他着实没想到神森出云能有这个水平。 更重要的是此次夜袭的主攻部队都这个情况,那想必作为佯攻的部队这么久都没回来,自然更加凶多吉少。 “没事,你……你先去疗伤吧。记住切不可点灯,暂且草草包扎一番,待到天亮再详细治疗。” 看着被抬走的儿子,吉田重俊心中郁闷焦躁至极。 被围城中,昼夜折磨,计谋被破,爱子负伤。 吉田重俊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福留亲政!你祂妈的援军呢?! 而直至次日天明,吉田重俊乃至整个朝仓城上上下下都心心念念的福留亲政如今却被东小路教忠率军挡住了。 事实上他们几天前就已经到了大高坂山城,要不是东小路教忠拦着,他们早就到朝仓城了。 按理说碰到这种情况自己怎么走对方怎么挡的情况,自己也就只剩下击破敌军后再前进这一条路了。 但是一条家跟个王八似的,也不正面接战,福留亲政虽然莽但是也知道不能把背后留给敌军,那样太危险了。 因此他今日特地约了双方会战,令他没想到的是东小路教忠居然应下来了。不过他可没打算和对面这么简单地一战。此战他将亲自在正面拖延敌军,同时分兵绕后重创一条军。 及至阵前,天空中下着淅沥沥的小雨,福留亲政终于见到了拦了自己好几天的东小路教忠。二人皆持枪坐于马上,这边长宗我部军为了掩饰自己分兵的事实,特意虚设旗帜,而那边一条军也不输气势,亦在正面选了武士中高大者列于前排。 双方拉扯多日,如今终于一战,福留亲政心中痛快,然而为了取得更大的战果,自己必须忍住,拖延敌军。 为此他率先开口道: “东小路大人,两军厮杀徒生杀孽,我闻古之将帅争锋不过一骑讨而决胜负,堂堂正正,不趁人之危。你我二人今日何不效法古人以一骑讨决胜负?点到为止,败者自行撤走。如何?” 一骑讨,也就是阵前单挑。这东西自从元寇入侵以来就越来越少了,而且也不可能真以这一下而决两军胜负,福留亲政也不过是想要通过一骑讨拖延时间罢了。 然而今天东小路教忠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听到自己的建议之后也兴奋起来,说道:“福留大人这话正合我意!”说着便跃马向前。 东小路教忠这般痛快让福留亲政略有狐疑,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提枪催马向前。 二马二人二枪相撞,金属清脆一声碰撞,福留亲政便知这东小路教忠武艺功底不凡,亦是一员勇将。虽他福留亲政号称福留荒切,但当下也不与他缠斗,即刻御马拉开距离,要二次冲锋。东小路教忠亦不追击,只是自行后撤。 二将本是各自拉开距离,谁知福留亲政行至半路却突然勒马急转,横枪向东小路教忠冲来。 教忠听到对方战马嘶鸣便知有诈,亦勒马转身,谁知之前一跃让阵前土地松烂,马蹄一陷,便连人带马重重摔倒在地,教忠也被压在马下,只露出上半身。 福留亲政见此心道自己真是高看了对方,更庆幸今日落雨,天助我也。想到这个距离敌军哪怕骑兵上前也来不及了,当下便红了眼,决心将敌将斩于马下。 大喝一声:“敌将授首!”便策马疾驰而来,颇有要斩将破敌的架势。此时什么点到为止早就在他勒马急转偷袭时被他抛之脑后了。 谁知眼看就要到东小路教忠面前,教忠突然从怀中拿出一物放入口中用力一吹,尖锐的声音传遍战场。福留亲政胯下真马受惊急停,其本人也被这刺耳声音弄得一愣。 东小路教忠见此高喊道:“那人便是福留亲政!” 此言一出,一条军前排高大武士赶忙卧倒。福留亲政这才发现其背后藏着二十几名身材较为矮小的足轻手持铁炮已经做好了发射准备。 福留亲政大惊,知道自己中计,而且自己刚刚冲得太急,在这个距离军队早就来不及支援。他既来不及唾弃这东小路教忠居然黑吃黑,也不知道这雨天对方铁炮能击发几支。但面对黑洞洞的铁炮枪口,福留亲政只得勒马仰起马身,以求拦截几枚弹丸。但随着十余支铁炮声响,福留亲政连人带马还是应声倒地。 东小路教忠见此连忙从马身下挣扎起身,但刚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腿一阵剧痛。 心道不妙,怕是刚才那下摔断了骨头。只得转头命令军队向前杀敌。 对面长宗我部军见主将中弹倒地,生死未卜,也没了战意,顿时乱作一团,只有几个近侍冒死上前将福留亲政拖回,慌乱之下却给一条军留下一个头盔作为战利品。 很快长宗我部军便在一条军的厮杀下丢盔弃甲全面溃退,而那支福留亲政计划绕后偷袭一条军的部队虽没收到自家主将战败,但当他们到了预计敌军所在的阵地时,却发现此处空空如也,再一看对面,原先自家的阵地如今却飘满了一条家的一条藤旗帜。 正当一众人马困惑惶恐之时,一条军同样发现了背后突然飘起了长宗我部家的七醋浆草,东小路教忠见此心中一惊,知道福留亲政也是个阴人的老六。 “我军正得大胜,携此时锐气,这些散兵游勇不足为惧。让其知道其正面军队已溃,我军再冲锋一次,其必然溃散。”扶着教忠的依冈赖教对东小路教忠兴奋进言道,他在之前的作战中虽然勇猛冲锋,但奈何敌军跑得实在太早太快,最后也没取得多少战果。 闻言教忠微微颔首,却说道:“好方略,不过我要稍作修改。御所殿下尝言: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随即唤来近侍随意找来一个敌军的首级,再套上缴获的福留亲政的头盔,挑在自己枪头,然后便忍着剧痛上马,对依冈赖教道: “赖教大人暂且替我打扫战场。”强装一脸大战之后的畅快与轻松的东小路教忠特地用了一个从御所殿下那学来的文雅的词汇。 依冈赖教反应过来,惊讶道:“大人要亲自去吗?” 东小路教忠在马上只能苦笑道:“若不亲至,不足以显示我军大胜之势。” 随后只带了三四近侍,来至敌军阵前,挑起长枪,示以带盔首级,喊道:“吾乃一条家之将东小路教忠!尔等主将今已经授首!为何不降?倒戈卸甲,降者不杀!” 军中有人是福留亲政的直系部下,远远便认出枪尖上的头盔那确实是自家大人的,顿时失声道:“啊!福留大人!” 此言一出全军惊慌,乱作一团。但此时东小路教忠左右的近侍却发现自家大人笑容之下已经疼得咬牙切齿了。 第五十章 最大的荣幸 这边东小路教忠接受敌军投降,而在更遥远的畿内,和入江经和换了班的西小路良政正带着几个亲随暂住在堺町,在码头上等待他们之前约的过海的船家。 一个亲随见约好的船家良久不见踪影,就道:“大人,这船家不会收了钱跑了吧?唉,这要是咱们自己的船就好了,省去这许多麻烦。” 一身普通武士常服打扮的西小路良政不徐不疾得摇着折扇,对那亲随说道:“从畿内到四国土佐不是急这么一两刻就能到的。何况咱们之前便约定了先付定金,今日登船,大头等到了之后再付。那船家本来就空船,又何必耍我们?再等等便是了。至于本家的船只,土佐正逢战事,想来船只应该都用在战事上了。咱们能自己租船过海便租船好了,到时候再向御所殿下报销。”众人虽不大听得懂良政大人从御所殿下那里学来的“报销”是什么意思,但另一名亲随闻言还是苦笑道: “大人,这毕竟是御所殿下亲自下令召我们回土佐,迟误了总是不好的。若是您出示自己一条家御一门的身份,或许咱们能直接找堺町当地的会合众,想来本家一直和三好家交好,走堺町的航线也跟他们说过,会合众多半是会帮咱们一把的。” 良政摇头着头说:“殿下只是召我回去接管紫阳众,并非有什么急事。若是因为渡海便要动用三好家的关系,那未免太过了些,我等还是低调些的好。” 就在主从一行人闲谈之时,之前约定的船家终于到了。 那船家本是个商人,只是经营遇到问题致使船只空载。本以为要大大亏一笔时,却碰到了西小路良政等人要过海,直接将整艘船包下来要渡海。 “这位老爷,让您久等了。”船家下船后赔笑道。 一亲随冷笑道:“哼,船家,你要是再不来,我们都打算游过去了。” 听出这一众人有怨气,船家连忙赔罪道:“各位大人,小人该死,误了各位的时辰。还请各位大人多多原谅啊!” 就当船家和亲随们交谈时,良政却走到水边,打量起水面。发现水面下颜色深浅不一的木板,良政轻笑道:“船家,不对吧,你这船吃胖了啊!”说着便拿折扇指了指船身与水面交界处。“之前这是吃什么好东西了啊?” 西小路良政已经几乎把话点明,亲随们明白过来,握着刀柄,气势汹汹地向船家围了起来。 见自己另外接活的事情已经败露,船家赶紧下跪。 “大人!老爷!小人一时财迷心窍,才想着多运一批客人!这样,这样,小人只收诸位大人老爷一半的船费,不!小人不收钱,免费拉各位过海!” 在他求饶的同时,本就繁荣的堺町码头上被这么一闹,已经聚起不少町民来围观,交头接耳间还有人指指点点。 西小路良政心道不好,这么下去要平白惊动堺町会合众了。 赶紧摆了摆折扇道:“好了,好了,你们也别为难他了,他做生意也不容易。船家,这样,你把好位置留给我们,另一批客人呢,我也不赶他们,只是到了目的地你只能拿五成的船费。” 说着就招呼着亲随们去搬行李,往船上走去。 “谢老爷!多谢老爷开恩!” 船家也赶忙招呼着伙计接过亲随们的行李,替他们搬到船上。 及至上船,西小路良政才随口问了一句:“船家,怎么不见你拉的另一路客人啊?” “回老爷,他们中好像有人晕了船,正忙着在自己舱内照顾病人呢。”船家一五一十答道。 “哦?”西小路良政笑道“这倒奇了怪了,明明晕船还坐船?岂不是自讨苦吃。” 船家陪笑道:“老爷说的是,只是具体情况他们没说,我们也不好过问。说起来这另一路客人是两个男商人带一个小姑娘,两个大人走南闯北大概是不太可能晕船。兴许是那小姑娘晕船吧。” “行吧,既然他们忙着照顾人,那我们也就不打扰了。”说着便在船上水手伙计的指引下到了自己的舱室内。 这船原本是在濑户内海做贸易的货船,只是临时拉人才草草改了改布局。西小路良政一行人的舱室就是船上为数不多的原本住人地方,大概是船家为了载客把几个水手和伙计都赶到原本的货舱中去了。 进入舱内,良政就见自己的亲随正在整理寝具,便说道:“不必太讲究了,稍微弄一下就好了。你们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现在船在近海,等船开出去一段距离,风浪大了,那可就遭罪了。” 良政作为一条家派遣到京都的联络人员,也常往返四国与本州之间,自然也常渡过这濑户内海。 打发走亲随们,良政便躺下准备小憩一会儿,所以也没脱衣服也没解佩刀便睡着了。许是在码头上等得太久,良政这一小憩就直接睡了过去。 这虽一觉无梦可也未睡多久,但醒过来时却发现天已经黑了。 点燃烛火,良政只觉得头有些晕,但这并非晕船所致。他能感觉到船只目前行驶相当平稳,多半是闷的,只是开了小窗后尤觉得不够,索性就决定到甲板上透透气。 刚踏上甲板,良政便踩到了一块松动的木板,发出嘎吱一声。良政眉头一皱,万幸这里只是有声音还不至于断裂。 可很快良政便发现有什么东西急急下了甲板,明显是被自己刚才发出的声响惊动的。 ‘谁!’良政压制住想要喊出声的冲动,只是心里默默叫到,手下意识地握住佩刀。 见甲板上几个水手只是表面上值班,实际上正打着瞌睡,狐疑便促使良政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生怕进一步惊动了那黑影。 及至甲板下的货仓中,良政才发现了一处透着微弱火光的舱室。 这里原本是这艘船的货舱,如今被改为客舱,想来住的便是另外一路船客,至于水手和伙计们,应该在更下层的货仓里了。 良政忧虑惊动对方,只得缓慢靠近。 这船的隔音做得一般,所以当良政靠近的时候便已经听到舱内传来的谈话声。 “菜菜,你怎么跑出去也不跟我说一声?万幸现在是晚上,甲板上都只是些水手,若是那一路船客中有坏人可如何是好?” 舱内传来一个青年男人的声音,似乎是在训斥一个小女孩。 屋外良政听得无语,鬼鬼祟祟不愿意出来,还装作孩子生病,明显你们才更像是坏人。 “兄长大人,我第一次出这种远门,难得散心嘛!”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回答道。 那青年男声又说了两句嘱咐的话,便让女孩回屋休息去了。 眼瞅着那女孩便要出门而来,良政心道不好,那女孩一出来自己这边便要暴露。赶紧进了隔壁的空舱。许是动作太快,又许是这舱室改装便不用心,即使良政已经尽力不发出声响,那门板活动时仍发出轻轻的吱呀声。 良政紧贴墙壁,动也不敢动,却仍听到轻轻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心中觉得定是那小姑娘察觉了什么,向自己这走来了。当下良政便有些不知所措。 但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时,隔壁舱室那青年男声却再次响起声音:“菜菜!该回去睡觉了!” 这次的话语中带着严厉和些许不满。那女孩应该也是担心那男人真得生气,便立马掉头走了。 听着由近及远的的脚步声,良政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小姑娘好奇心过剩属实给他整得心惊肉跳的。 待到那男人确认女孩已经回自己房间后,隔壁便又传来了他的声音。 “舍妹自幼好奇,又有些冲动,让谷大人见笑了。” 闻言隔壁舱室却又传出另一个青年男人的声音。 “哪里,菜菜大人年纪尚浅,正是儿童贪玩的年纪,实属正常。只是石谷大人,忠澄以为您随意从堺町搭船渡海实在是太危险了,更何况此次还有另一路船客。如今我们既没有带护卫随从,也不知对方底细,若是对方发难,你我恐怕难以自保。” 对于这话,被称为石谷大人的声音却又响道:“谷大人不必多虑,赖辰我自有思量在其中。如今土佐战事绵延,你我自不可能直接在土佐靠岸,若是不想绕远路,自然要从三好家的眼皮子底下过去。而公方殿下又长期被三好家压制,我虽然只是幕府的奉公众,却也一直在帮公方殿下联络各地大名,自然也少不了被三好家特殊关注。若是贵方堂而皇之来接,堺町的这些商人太容易给三好家通风报信了,这样反而风险更大。而我们不带护卫,还要和另一路船客同乘一船,恰恰也是为了掩人耳目。谷大人试想,你我一个长宗我部家的特使,一个幕府的奉公众,带着缔结姻亲联盟的使命却这般轻装简从,与人同乘以渡海,三好家还会有所怀疑吗?” 屋中二人还在交谈,但是隔墙的良政早已经无心继续听下去了。 他属实没想到随手选的一艘船上居然还有如此大鱼。兴奋的他已经忘记了要压下声响,转身时刀柄硬生生撞到了墙上,木制的墙壁发出响亮的“咚”的一声。 “谁!”谷忠澄立刻惊起,抄起佩刀便冲至门外,迎面对上刚出门的良政,良政见此转身就走,更加加剧了谷忠澄的忧虑,直接拔刀冲了上去。 “站住!” 良政虽是公家出身,但也是自幼习武,跑得自然也比负责外事的谷忠澄更快,抢先冲到甲板上。待到谷忠澄出来之时从出口硬生生撞了上去,直接撞倒了追来的谷忠澄,其佩刀也飞出后插在了甲板上。良政则是直接压在谷忠澄的身上,锁死了他的双手。 “啊!” 跟过来的石谷赖辰见此情状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他虽然名义上也是武士,但却不擅长兵法,可以说他们一行三人中负责外事的谷忠澄却是三人中武艺最强了。如今见谷忠澄被制服,心道完了。 谷忠澄见石谷赖辰就在不远处连忙喊道:“石谷大人!快动手啊!” 这话方才点醒石谷赖辰,伸手摸向腰间,却发现自己方才慌乱,连兵刃都没带出。 下意识便转身要走。 “石谷大人!”良政叫道,“吾乃一条家御一门西小路良政,石谷大人还请在原地不要走动,以免届时慌乱伤了大人。” 被压着的谷忠澄震惊道:“什么!”他实在是不相信这世上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良政笑道:“谷大人,你我还真是初次见面啊!都是四国土佐老乡,来京都怎么也不回来拜访一下啊?一条家的宅邸还是比较好打听的吧?” 正当三人拉扯之时,船上的所有人都已经被这番打斗声惊动,船家领着四五个水手与伙计,并着良政随行的一众亲随都赶来查看情况。 亲随们一见良政制服一个陌生人,就要上来帮忙,良政见状便向甲板下深处努了努嘴。一名亲随以为会以,直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石谷赖辰制压倒在地。疼得赖辰大呼且慢。 见亲随会错了意,良政吼道:“不是他!是里面那个房间,房间里有个小姑娘!把她看住喽!” 及至石谷赖辰一行人被软禁在船舱之中,船家终于才敢上前询问。 “嗯姆……”船家咽了口唾沫,诚惶诚恐地问道:“老爷,您这是?” 面对着船家与船员们惶恐的神色,良政故意板起脸来,厉声道:“船家!这几人乃是我家主公吩咐重点注意的要人!切不可失了!” “啊!这……”船家被良政的姿态唬住,不知道所措间又听良政和气地说道:“不过你也莫怕,且将船只向南航行,去土佐国靠岸。且待我向我家主公说明原委,自然不会为难尔等。” “这……”突如其来的一番变故,让船家犹豫起来。 见这船家没直接应下,良政索性保证道:“待到了目的地,不仅原本按约定的船费付账,我家主公还会额外赏赐尔等一番,另外,他们的船费我们也包下来。” 闻言船家陡然笑道:“能为老爷们缉拿要犯,实乃吾等的荣幸啊!”说着对船员们问道:“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啊!” “没错!没错!” “能做大人的鹰犬,就是我等最大的荣幸啊!” 第五十一章 堑壕但在十六世纪! 大高坂山城,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城池,早在日本南北朝时便在此筑城,虽然后来在战火中被废弃,如今却也被先前备战的长宗我部家重新修建了起来。由于城池被河流包围,所以也被称为“河中山城”。 东小路教忠率军来至大高阪山城之外,看着不远处的大高阪山城,想到之前被自己一通铁炮教训的福留亲政如今应该就在这城里疗伤。今天眼看要“故友”重逢还是挺叫人唏嘘的。 不过说实话,教忠其实还挺看好福留亲政的,他和自己一样是年轻有为,勇猛的同时又不迂腐,虽然有为了取胜不择手段的嫌疑,但总体来说是一位优秀的将领。 正当教忠感慨之时,依冈赖教已经来至其身边。 “教忠大人,福留亲政的头盔已经让使番送往御所殿下军中了。只是我们不先用来诱敌再送去御所殿下那里吗?” 教忠摆手道:“没必要了,福留亲政被铁炮集火,就算侥幸没死,如今一时半会也没法领兵了。激将不到他的。比起这个,试探得怎么样了?” “打探下来的情况是,城中守将是长宗我部国亲的兄弟黑川元春,不过好像吉良亲贞也在城中。” “吉良亲贞……那个长宗我部国亲的次子?半大的孩子,黑川元春带着他干嘛?” “咳咳咳,大人,慎言。” 被依冈赖教这么一提醒,东小路教忠顿觉尴尬,说道: “额……御所殿下岂是可以以常人度之的?所以,那小子是个什么情况?” “进攻时我看他在城墙上镇定自若,虽然没有什么太激烈的战斗,但也足见其心智不一般。不过城墙虽不高大,但黑川元春将防务布置相当缜密。我军没有进一步试探,到底是看不出这孩子究竟有多少天赋。” “嗯……我明白了,这么说强攻是不成了。” 依冈赖教苦笑道:“这几天敌军甚至还有晚上吹笛的,看来也没有食物的压力。唉,若是我们有主力的大筒就好了。” “无妨,我出发前御所殿下已将此处地理情况告知于我。此地多有水患,前些日子又恰好在下雨,御所殿下嘱咐我或可水淹。” 大高阪山城虽然名字里称作山城,可实际上是一座平山城,而所谓平山城即依托丘陵或山峰,但却是建在平原上的城池。 “若是在河流上游找到关键之处,将其掘开或可兵不血刃而破城。” 教忠将鸱鸺众测绘的地图摊开,用手将自己的计划大致指给依冈赖教看。 这地图虽然是鸱鸺众按照兼定的新式绘图法所绘制的,可一方面兼定虽然在地理上颇有造诣,但在乌托邦时代,全息地理模型即时生成已经太过普遍,他基本上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另一方面,大部分鸱鸺众忍者们目前的文化水平也是相当感人,光是一个等高线兼定就很难跟他们解释清楚。 这就导致虽然经过战前的突击培训和长期的耳融目染,教忠大致明白了新式地图的原理,但是由于鸱鸺众做出来的图却实在一言难尽,而一条家的指挥层在战前根本没机会来实地考察地图到底准不准,所以兼定和教忠等人也是战后才发现地图与兼定的预期相比,只能说比以前半山水画派的旧式地图要强。 对于这新式地图,这边教忠是半路出家,那边依冈赖教还不如教忠,二人就这么对那张科学中带着科幻,抽象中带着抽风,写实中带着写意的地图比划了半天,最终决定,还是亲自去上游看看吧。 及至二人并一众护卫来至上游。由于教忠腿伤未愈,所以他骑着马,走得很慢,害怕扯动伤腿。众人寻找良久才发现了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图示的标注其实不错,但奈何整体太歪了。 二人起初兴奋于地图能用,但约往上游走就发现事情越来越不对劲。 依冈赖教率先疑惑道:“奇怪,明明前两日还下雨,不至于今天水位便下去这么多了呀……” “或许是汇入了湖泊,或许是流入了其他河流,我们再往上……”本想说着再往上游看看的东小路教忠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见教忠停下,依冈赖教也走上前去。 “啊!这……”看到眼前的景象,依冈赖教忍不住出声。 二人原先疑惑为何水位不高,如今已然明了,原来前两天这条河的水量其实是增大了的。只是机缘巧合之下,河水泛滥,形成一条新的河道,向下灌进了一个洞窟之中。 看着黑洞洞的洞窟,听着哗哗的水声,二人只觉得头大。 “教忠大人……咱们还用水淹攻城吗?” 教忠沉默一阵,苦着脸说:“还淹啥啊,河水灌入地下这么多,水位下降已经不足以攻城了。咱们这又没有矿工,难道还能徒手凿开岩壁不成?只能说咱们倒霉。行了,原路返回吧。” 二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及至下山便有军中奉行来报。 “大人,方才城中有探子摸出来,似乎是要尾随大人一行,不过我军已经将其驱赶了。” “哦……我知道了……”教忠还沉浸在没法水攻的失望之中,听到这正常的双方刺探军情的互动一开始并不以为意,但却很快来了性致。对奉行道:“你立刻领一支部队,将城中至河流上游方向的敌方探子全部拦截,人手不够就抽调我们在正面应对对方探子的人手。” 那奉行虽有些疑惑,却也是领命下去了。 教忠转过头来对依冈赖教说道:“赖教,你去下游负责疏散当地人并向他们借一些工具来。” 依冈赖教同样疑惑道:“是!可……可现在这个情况我们不是没法掘河攻城吗?” 教忠微微一笑,眯眼望着远处的大高阪山城,淡淡地说:“没错,但只要他们觉得我们正在掘河就足够了。” 大高阪山城城中,守将黑川元春正在听取探子的汇报,一旁还坐着他的侄儿吉良亲贞。 “大人,敌军对河岸地区布防越加严密,甚至抽调了不少原本攻城的部队加入其中。小的们基本上探不进去了。不过好在他们正面人手短缺,可以潜入。只是小的并没有发现敌军有什么进攻的意思,相反他们在下游才村庄迁移村人,收集农具。” 黑川元春挑眉道:“迁移村人?还收集农具?一条家这是攻城不成,打算劫掠人口便退去吗?”因为地处内部,安全性更高,再加上福留亲政败得太突然,以至于大高阪山城被围之前没有坚壁清野。 一旁的吉良亲贞也同样疑惑,向探子问道:“你且说得具体些,迁移了多少人口,收集了多少农具。” 这话却让探子犯了难,这位小殿下站着说话,不腰疼,军队作战刺探情报能打探到便已经不易,哪有那么详细。只得极力回忆道:“具体多少人小的实在不清楚,但能看到他们收集了不少锄头之类的东西,也许并不都是农具,小的也……” “锄头?坏了!他们是要往上游掘河淹城!”黑川元春突然惊醒,起身说道:“大高阪山城附近本来就有水患,若是他们在上游稍加开掘引流,就可能淹城。” 被自己叔叔突然这么大动作,还真把吉良亲贞吓了一跳。 但他很快思索道:“这……虽然大高阪山城附近有水患的事情不是什么机密,姑且就算敌军可能得到当地村人的帮助找到了河流……叔父,若是对方打算淹城,那也得有足够的水吧,可最近本地也没有泛滥的水患啊。” 闻言黑川元春却摇头道:“若是上游分出了支流,他们依旧可以将其改道。大高阪山城一带水患经年,这种情况不是没有。” 觉得叔父的话也有道理,亲贞便道:“那叔父可着人趁其机会袭取其掘河部队。而敌军正面虚弱,叔父自己再领一军正好正面破敌。” “不可。敌方虽不是一条家的宿将,但能击败福留亲政,足见其并非等闲之辈。如此空出正面,使其空虚之状一目便知,大有诱敌进攻之嫌疑?更何况城中兵力本就不多,分兵恐怕难有作为。加之上游地形也复杂,我实在不放心让旁人代劳。” 吉良亲贞下意识觉得其中不对,可又说不出来问题究竟在何处,只得在叔父的吩咐下和城内留守的将士尽可能防守。 且说黑川元春率军在夜色的掩护下出了城。为了绕开一条家的眼线,一干人马卷甲衔枚饶了原路。待到月至中天才勉强赶到上游,有可能被掘开的几处要害位置。 只是这几处地方都只是临时搭了些窝棚,留了些工具,有轻微的挖掘迹象。 ‘似乎是一条家尝试后换地方继续挖了?”黑川元春心道。 连续查了几处关键地方,身旁的军官开始有些焦躁了,黑川元春也感觉自己是否太过多疑,或许一条家曾经试过掘河,可还是因为某些原因放弃了?而且走了这么久这河水的水位也不够淹城所用,所以确实有可能…… 黑川元春紧缩眉头,他此刻害怕一条家趁自己出城时攻城,想尽快回城,却更担忧一条家或许正在别处掘河。 没办法,大高阪山城这地方历年的水患实在是太严重了,若是这个时候被掘了河,那自己这些守城的几乎成了瓮中之鳖,连瓮中之鳖都不如,瓮中之鳖可不会被这么淹死。 用力摇头甩开这些杂念,黑川元春挥动军配决定最后再去看一处要紧的所在,反正一路沿着一条军留下的设施走到这里,最后一处也正好顺路去一趟。 许是此处确实要紧,待到一众人马来至此地时果见一排临时搭建的小屋,其中还有微弱火光摇曳。 ‘终于找到了!万幸方才没放弃!’ 黑川元春又惊又喜,惊的是一条家在这里的工地已经初具规模,甚至已经挖出了一段水渠。看到对岸堆积起来泥土,黑川元春猜测若是再晚一天,或是一条军连夜开工,那恐怕这段水渠就要被挖通。喜的是虽然远远望去还有几个屋子里有火光,估计是守夜的,但更多的确却如睡着了一般,自己正好夜袭。 在双重的激烈情感冲击之下,黑川元春一声令下,长宗我部军全体冲击水,顿时喊杀惊动了整个黑夜。黑川元春一马当先,直接撞开一座临时搭起来的小屋。 “我黑川元春前来取尔等首!级……” 就在他冲进屋内时,却发现屋中除了插在地上燃烧的火把外别无他物,很快其他将士也传来了惊疑的声音。 ‘不好!中计了!’ 黑川元春心中大骇,怒吼道: “撤!快撤!” 可这时一个声音却从尚未挖通的水渠中响起:“黑川大人莫走!某头在此!请速来取!” 说着一众一条家足轻便从水渠中翻了出来将长宗我部家的部队团团围住,还打起了火把,生怕长宗我部家的部队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但借着对方的火把,黑川元春也终于看清了,方才出言的小将正扶刀伫立阵前。 “在下一条家御一门东小路教忠,在此静候黑川大人多时了……” “啊!” 可东小路教忠话还没说完,长宗我部家的一名武士见东小路教忠身为主将暴露身份不说,还在火光下立于阵前,当下或许是被恐惧激怒,直接大吼着向教忠冲了过去。 “别……” “嘭!” “嘭!” “嘭!” 黑川元春刚想让那名武士停下,对面土堆便发出几束火花,传来几声铁炮声响,随后那武士直接应声倒地。 看着在黑夜中隐隐约约的白烟,原来对面的土堆上已经架起来一杆杆蓄势待发的铁炮了。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铁炮为什么现点还能这么快击发,但黑川元春此刻已经没有心情去想这些了。而现在己方的人马也算是彻底老实了。 长宗我部家的众人就这么看着东小路教忠一步一步地前移,再加上脸上诡异的笑容,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等他慢慢走到那名被铁炮击倒的武士面前,教忠轻笑了一声后便吩咐身旁的足轻将其拖走,随后一屁股坐在一名亲随还搬来两个马扎其中一个之上,还示意黑川元春在另一个马扎上就坐。 看着面色愈发难看的黑川元春,东小路教忠笑道: “御所殿下有好生之德,不愿徒增杀孽。所以一条家虽有杀敌之法无数却无一味杀生之心。希望黑川大人也能够体量御所殿下的一番心意,与长宗我部家的各位将士一起好自为之。” 第五十二章 聪明,但不多 自从黑川元春一行人马出城之后,处在城中的吉良亲贞就一直心神不宁。 他虽是初阵,却聪敏不同于常人,战场直觉出众。 起初见黑川叔父一众人顺利出城,没有惊动敌军,亲贞还能安慰自己是自己多虑了,兴许是急迫地想建功立业,重回长宗我部家的情绪干扰了自己的理智。所幸便如前两天时吹起随身的竹笛,一方面缓解自己的紧张,另一方面也鼓舞军中的士气。虽然他的竹笛的音色简陋,曲调也不是什么风雅之音,但他的吹奏天赋不错,倒也别有一番风趣。 但随着时间不断地流逝,不安感越发强烈。亲贞渐渐开始吹错曲调,很快没了吹笛的兴致。停下吹奏后的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短暂的喊杀和铁炮那骇人的响声,但更让他感到焦躁的是在那之后长久的宁静。 的确,这个夜晚本是很宁静的,但他的心可就不宁静了。 自己的叔父确实是一员良将,但是带了这点人出城袭击地方主力,哪怕对方是在施工,那也绝不可能这么快结束厮杀。更何况这么久过去了,哪怕双方已经在交战中,那对方也该发现并且有所动作了…… 吉良亲贞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心中一股绝望之情涌上,但很快就攥拳咬牙,拾掇心情,要领兵出城。 城中的留守武士见这位公子要领兵,赶紧拦住。差点被从马上拉下来的吉良亲贞本就急躁,如今见这些武士这般阻拦,心中那原先被出继的不平连带着现在对这些人愚蠢的恼怒让他情绪失控,又急又气之下根本没法跟这些人解释。 情急之下,他直接扬起马鞭抽倒一个阻拦他的人,怒吼着让众人闪开,策马便要出城,亲随们见此连忙追来,一众将士也急急赶在后头。 当亲贞来至城门之下,城墙上的守军见是公子出门,而且这位平时俊秀温和的公子还声色俱厉的样子,当下也不敢阻拦,只得开门放行。 可出城后在黑夜中吹着凉风,策马疾行的吉良亲贞,一想到此行是去解救此战的本军主将,他就突然平静了下来,不,说平静并不恰当,事实上他开始有些兴奋了。他心想,若是此战成功,自己不仅能成功拯救黑川叔父,还定能让父亲刮目相看,说不定还能阵斩敌将。不由得奋力抽打马匹,你不顾马匹的耐力,也不在乎一条军是否注意到了自己。他自出生以来都未曾这般兴奋,也未有这般激烈的情绪涌上心头。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即将建功立业的狂喜中时候,自己坐下的马匹却在疾驰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一般,迅速向前倾倒,重重地摔在地上。而他自己更是被掀飞出去,以狗啃泥的姿势硬生生地撞在了地上,顿时眼冒金星。 在激烈的眩晕感的冲击之下,他很快昏死了过去。而在昏死之前,他仿佛听到有人在说: “教忠大人失算了呀,只来了一个小鬼……” 当眼冒金星的亲贞醒来时,他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眼见一个拿着医师篮子的足轻正拿一块净湿的布擦拭他额头的伤口,刺鼻的酒味闯入他的鼻腔,让他更加清醒。 “啊!”忍不住剧痛的他发出大叫,想躲开却发现自己早就被五花大绑。 这一叫却吓到了正在为亲贞这个昏迷俘虏的治疗的足轻,他手中用力过猛,直接让亲贞发出了一声更加惨烈的叫声,同时应声倒地。 不断的惨叫吸引来了一位武将打扮的人,来至他面前,蹲下后将他扶了起来。 又疼又晕的吉良亲贞,突然被这么一扶,下意识地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是谁?” 对面那人一愣,很快笑着回答道:“如果你问我的话,那我是这支军队的副将依冈赖教。如果你问我们的话,你我双方可在城墙上下对峙不短的时间了,怎么?到现在了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十足的愚蠢问题之后,吉良亲贞羞愤交加,随即闭目扭头,咬牙切齿道:“杀了我!” 依冈赖教闻言笑道:“你还是初阵吧?你这个年纪的小儿我可下不了手杀害。而且我的妻子也刚怀孕,几年后应该也和你这般大,我可不想对你们这些孩子造了太多杀孽。不过这事我没上报,不然这一战御所殿下多半是不带我了。” 说着依冈赖教起身,将一根竹笛递到了吉良亲贞的面前,说道:“你就是吉良亲贞吧?喏,你的小枝。前两天在城墙上吹笛子的人就是你吧?吹得不错,我挺喜欢的。有老师吗?我虽然不太懂音律,不过我们一条家懂这个的公卿太多了,你若是能得到他们的指导,然后自己再多研究研究音律知识,应该能吹得更好。” 见亲贞良久不接,脸色还越发难看,依冈赖教一拍脑门说道:“我都忘了你还被绑着了。”便将竹笛放回亲贞身上,但是对方被绳子捆住,自己塞了几次也没成功,只好尴尬地把笛子插在了束缚对方的绳索中。 这么一折腾,吉良亲贞更加恼怒,怒吼道:“杀了我!我既已元服,披甲上阵,就是堂堂正正的武士!如今战败就应该马革裹尸!”说着猛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念道:“人间五十年……” 见这孩子脾气倔得离谱,依冈赖教急忙拦道:“停!停!停!我说停停!哎呀!你这孩子!” 他怕亲贞急了要咬人,只得从下巴使劲把这孩子的嘴巴合上。因此亲贞直接咬到了舌头,疼得这孩子眼泪都出来了。 “你想学平敦盛,我可当不了熊谷直实。”说着叹气道,“就当是为了让我多领点功,你先别死。” 见吉良亲贞依旧沉默不语,但表情却已没有方才那般决绝,只是流下泪来,不知道是被自己感动的还是刚才疼的。 见状依冈赖教挠了挠头,指着远处的其他俘虏说:“他们为了保护你的安全,全力追赶你,以至于精疲力尽被我们俘获。你要是现在就死了,岂不是对不起他们吗?” 亲贞闻言这才睁开含泪的眼睛,看到远处和自己一样被绑着的俘虏们,正是自己的亲随与城中守城的武士。 顿时眼泪止不住得往下流,他明白这一战基本上完了。 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依冈赖教安慰道:“其实你能判断你叔父情况不妙已经很聪明了,可惜你毕竟经验不足,这种情况下贸然出城只会徒增伤亡罢了。” 天亮后,东小路教忠会和依冈赖教,带着俘虏来至城墙之下。城内本就空余不多的守军见主将、公子与大多数高级的武士都已经被俘,索性也不再挣扎,即刻开门将一条家迎了进来。 看着被抬着进城的东小路教忠,依冈赖教一阵好奇。 “教忠大人,您这是?” 教忠闻言尴尬一笑。 “咳咳,出了点小障碍,翻出沟渠的时候不走运,把另一只脚给扭了。” “啊这……” 教忠摆摆手道: “行了,别管我了。倒是你有没有给御所殿下那边派出使番?” “请大人放心,已经派出去了。这次我军一举擒获守军主将黑川元春,连带着吉良亲贞以及众多长宗我部家的高级武士,而所受的损失却几乎没有,真可谓是大获全胜啊!” “你们在这里设伏能一举擒获吉良亲贞和这么多的武士,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原本设伏我觉得最多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就算我擒获了黑川元春之后的攻城也会是一场恶战,我甚至还考虑过要向御所殿下请求援助。”东小路教忠笑道:“不过有一点你说漏了,此战还有一个巨大的收获,那就是在城内养伤的福留亲政。哪怕不提此人的能力,就说以他在对抗安艺军所获得的威望,我们先击伤后俘虏,必能大挫敌军锐气。” 被这么一提醒,依冈赖教也连连点头称是。 “大人所言极是。” “嗯……哦,对了,别忘了把我们借村人的农具还回去,还有也让他们赶紧各自回家吧。” 打发走依冈赖教,东小路教忠终于能一个人安静地欣赏欣赏这座被他所攻克的城池,虽然这次不是他的初阵,但是确实他第一次独自攻城。 看来比起管理紫阳众的护卫工作,自己还是更适合行军打仗。 由于没有强攻,加上城池新设,所以大高阪山城全城也都没有多少缺损之处。若是真如依冈赖教所说,搬来主力的大筒强攻城池,那这城现在恐怕就是一片狼藉,需得要下好一番工夫修缮了。 但大高阪山城毕竟是一座小城,哪怕再怎么完整也就那么点大。东小路教忠很快就发现这城看久了也并没有什么好看的,索性唤来亲卫将自己抬起,前往城中的一处屋敷,那里住着自己的一位“老朋友”。 城中守卫多半已经被一条军接管,那屋敷前的守卫见来者是教忠,赶忙将其迎了进去,正要去唤屋内主人,却被东小路教忠拦下。 “不用了,我亲自进去。” 拄着拐,被亲卫搀扶着来至屋内,教忠见到了不久前被自己手下的铁炮击伤的福留亲政。 福留亲政趴在铺盖之上,似乎是屁股上中了一弹。教忠没想明白自己这边的铁炮是怎么一炮打中这种地方的,但仍笑脸问道: “亲政大人别来无恙啊?” 福留亲政扭头见来者是之前害自己受伤的东小路教忠,怒目圆瞪,似要喷出火来。但一看教忠被扶着还拄着拐,便冷笑道:“在下倒是无甚大碍,倒是教忠大人这副模样,莫非也被人阴谋暗害了?” 教忠也不上钩,只是淡淡地回道:“亲政大人说笑了,不过是为了攻下这大高阪山城,外加运气不好,所以付出了一些代价罢了。” “哼,以阴谋诡计夺城,你枉为武士!” “在下本来就出身公家。” “你!” 眼看着自己要把福留亲政的伤都气好了,教忠连忙说道:“亲政大人岂不闻兵不厌诈?何况当时亲政大人急转背刺在前,分兵偷袭在后,似乎也没有多么堂堂正正吧?大争之世,能活下来已经不易,用兵诡诈也是无奈之举。” 福留亲政闻言却并不答话,教忠继续说道:“亲政大人,此番攻城你我双方伤者不过十余人,死者不过寥寥几人,这此可谓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此乃大德大智大仁大……” “好了,闭嘴吧。”教忠话还没说完便被福留亲政打断,他扭过头去,闭目说道:“大人若是来羞辱在下的那就请回了,在下败军之将,大人再怎么羞辱也不能为自己增光添彩了。” 见对方已经不耐烦,教忠也不再铺垫,直言道:“教忠此来并非要辱没大人,相反,是要给大人一份大大的前程!” 闻言福留亲政一愣,随后冷冷地说:“御所殿下还真是心急啊,仗还没打完就开始招降俘虏了?” 亲政摇头,缓缓坐到福留亲政的床铺边上,将拐棍放到一边,正色道:“此非御所殿下示意在下招降,实乃教忠自己以为以大人的勇武与谋略,为长宗我部家效力实在是屈才了。御所殿下知人善任,若是大人能归服,必然能得重用,也不辱没了大人的才能。” 教忠的话说完,福留亲政既没有在他说话时打断,也没有在他说完后反驳,只是在沉默良久后说道:“说得好听,但某在长宗我部家中可为独立领军之将,一条殿下难道也能给我一支军队独立作战?” 亲政闻言笑道:“大人玩笑了,长宗我部家给大人的不过如将倾之树上的鸟巢,纵使再华丽终究是鸟巢,而且不久便要随着大树倾倒而化为灰烟的。而我一条家却如同一座大山,虽然大人现在进山不一定能得到什么,但是只要大人在本家依旧竭诚奉公,自然能在山中得到一处良屋雅居。” 福留亲政闻言又是一阵沉默,叹息道:“在下现在还需要养伤,这件事情还请大人日后再说吧。” 见福留亲政已经松动,东小路教忠便喜道:“那还请大人好好养伤吧!” 第五十三章 城落火起 朝仓城的攻防战依旧在继续,虽然一条家已经停了哭泣攻势,还因为担心过度损坏炮管而停了炮击,但却开始了不间断的袭扰攻击,主打的就是睡眠,打的就是睡眠。 不久之后,围攻朝仓城的一条本山联军收到了长宗我部家新秀福留亲政的头盔,当天兼定就吩咐将其用竹竿插在城外,并令足轻在阵前大喊:“福留亲政所部已被御所殿下之大军击破,尔等已无援军可望,速速投降!” 城内守军在知道苦苦等待的援军再也不可能到来之后,绝望的情绪和投降的思想便开始蔓延,被强征的民夫、足轻、高低级武士之间的矛盾开始越来越严重。 一开始只是几个民夫趁着对方袭扰攻城的时候趁乱逃走,后来就开始有下级武士在夜间伙同足轻想要开城投降,不过被吉田重俊发现,当场一干人等便被长宗我部国亲全部当场处死,这才堪堪止住了瘟疫般的叛逃。 数日后,一条家用黑川元春与吉良亲贞的头盔向城内证明了大高阪山城已经投降,黑川元春、吉良亲贞等人已经被俘。 顿时全城哗然,但在长宗我部国亲的铁腕治军之下,还是暂时压制了明面上的惶恐,为此国亲甚至亲自登上城墙守夜杀敌。 这让兼定着实感到意外,本以为这两下就足以使城中士气彻底崩溃,没想到长宗我部国亲这般强硬,能稳住城中的失控的情绪。 次日,一条家第一次向城内派出了源康政作为使者,连带着众多木桶用车运入城中。 国亲直接在城门口接见了对方。 看着国亲整齐的铠甲上遍布的血迹,束起的头发沾着污渍,瞪大的眼睛掩盖不了密布的血丝。康政便猜到长宗我部军要不行了。 “千雄丸殿下,多年没见,别来无恙啊。” 千雄丸是国亲的幼名。康政虽是一条家的老臣,但说起来他上一次近距离见到长宗我部国亲也得追溯到房家时代了,而且那时他年纪也不大,但国亲更是才五六岁。那么多年过去了,康政其实完全认不出国亲了,只是前两天用望远镜才勉强看了个清楚。 见源康政出言不逊,国亲的两个弟弟国康和亲吉就要上前动手,但国亲还是抬手把二人拦下。 “康政大人,确实是多年没见了。我还以为以您的资历肯定能担任万千代殿下的后见役……” 康政闻言微微眯眼,笑道:“国亲殿下,能这般对答,看来精神不错。” “康政大人,还请有话直说吧。” “好。”康政笑着对后方的木桶说道:“我家殿下知道你们守城不易,所以几天前那特殊的火器便不对朝仓城用了,还特意命我等送些酒水来慰劳各位。” 国亲眉头一皱,这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我家殿下好意,国亲殿下怎么不喜反忧?” “两军交战而赠粮者闻所未闻。” 康政笑道:“唐土有羊陆之交,何止送酒,甚至还送药,照样两不相疑。御所殿下也是欲与国亲殿下成就一番美谈。” 虽然康政始终笑脸相迎,但国亲却愈发觉得蹊跷,可见四下兵士喉结活动,也知道自己若是直接拒绝恐怕打击士气。 看着那桶的大小,国亲觉得藏人,似乎是不太可能……但…… 正当他两难之时,康政看出其犹豫之处,便道:“莫非国亲殿下怀疑我军在其中下毒?无妨。来人,开一桶,咱们亲自尝给国亲殿下看一看。” 说着两个亲随上前就要打开一个酒桶。 吉田重俊却突然打断道:“慢着!康政大人,请开这一桶吧!”说着便随手指了一桶放在后面,被压在下方的一个酒桶。 康政也不拒绝,只是轻松地点头应允。 待到那酒桶被打开看着其中满满当当的酒液,闻着其散溢出来的酒香,莫说是普通的村人、足轻与下级武士,就是原本要动武的国康和亲吉等上层人员都有些心动,纷纷念道‘都说一条家善酿酒,今天方知不假。’ 看到长宗我部家众人的反应,源康政笑着舀起一碗,然后当面一饮而下。 “诸位可放心了?若是不放心,那我们继续再喝。” 说着指挥两个亲随上前将那酒桶直接抱起,轮流对着桶海饮。 或许是有了些醉意,或许是脚下没站稳,也或许是故意而为之,一个亲随直接撞倒了两三桶酒。酒液遍地,长宗我部家众人眼睛都红了,要不是大将在此真是恨不得上前痛饮。 而长宗我部国亲只是觉得心疼,酿酒是需要粮食的,而他前半生在土佐这个穷乡僻壤里颠沛流离,从小便节俭,见这般浪费着实不忍。 源康政却不以为意,笑着象征性骂了两句那个亲随,便要换人上去再开一桶。 “康政大人!到此为止吧!”国亲突然发言道:“这酒,我们就收下了。替我……替我多谢御所殿下美意。” “我一定传达。” 待双方交割完酒桶,康政也不多留,领着一条家的众人往回走,一边走,一遍还听到长宗我部国亲在后面喝止要哄抢之人,说要将酒桶先存放起来,随后平均分配。 是夜,因为太久没有过炮击,国亲判断一条军确实是暂时无法再使用了,便小心翼翼地住回了本丸御殿之中。毕竟他实在是太累了,在战局不断恶化的情况下维持朝仓城的士气逼迫他亲自守夜杀敌,好让兵士们能看到自己,不至于士气崩溃。但熬了数晚,他已经接近崩溃。而这努力终于有了成果,在他看来一条家能送酒过来,如果没有密谋暗害的心思,那必然是有议和的意向。他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下来了。 虽然自己嘱咐两个弟弟并吉田重俊不要让部下们喝太多,以免误了夜间的防务,但他自己仍然喝了不少。 这酒一开始喝起来和普通清酒一样没什么感觉,但是反应过来之时,却已经醉倒了。 没想到一条家能拿出如此好酒的他,在醉意中更加坚信了一条家确实有议和的打算。 在醉梦之中,国亲梦见了一个不同的世界,他梦到一条家的新当主并没有这般早慧,相反还非常暴虐无道。自己虽然不断扩张,但始终没有被一条家干涉多少。只可惜梦中最后自己死了,而他的一个儿子,他在梦中看不清脸的儿子在一片喊杀声中灭亡一条家统一土佐,正式加入征伐天下的乱世游戏之中。 嗯?喊杀声? 国亲突然惊起,他好像确实听到喊杀声了! 突然房门被拉开,满身是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的吉田重俊冲进门来,将国亲惊到了。 “殿下!不好了!有民夫和足轻哗变了!” “什么!不是让你们把酒均发下去吗?” 被血液模糊了视线的吉田重俊赶紧抹了一把脸,解释道:“据说是有武士发现了只剩一半酒的酒桶,于是怀疑民夫和足轻们偷喝了,于是爆发了矛盾。直接激起了那些被征发的民夫暴乱,很快一些足轻也就加入进去了。” 吉田重俊也不管满身的血污,直接上前拉起愣住的长宗我部国亲。 “殿下!没有时间拖延了,请快些应对吧!” “兄长!”就在吉田重俊向国亲告急之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楼梯上想起,国康冲入屋内。 “兄长!一条和本山趁乱开始攻城了!这都是他们算计的!敌军与叛军已经逼近本丸,请您快快出城吧!我来为您殿后!” 而此时,在朝仓城内,起义的兵士已经为一条和本山联军打开了大手门,兼定干脆全副武装亲自在三之丸坐镇。 熟悉地形的本山茂辰与其军奉行高石与七一马当先直接杀入二之丸,按照兼定的吩咐开始收拢义军向本丸前进。不料此时前有长宗我部亲吉率领国亲旗本众殊死抵抗,后有溃军失控开始在城中放火。 心疼自家旧居城的本山茂辰一咬牙决定一举攻入本丸。但其军奉行高石与七发现部队正全力向前,赶忙勒马来至本山茂辰身侧,喊道:“殿下!御所殿下令我等先进城稳定局势,当下不若先平定城中混乱再图本丸。毕竟困兽犹斗。待我等掌握城中后,他们在本丸中就彻底没了退路。” 本山茂辰闻言虽然也觉得确实如高石与七所言,自己应该应该听令于总大将,但到底是舍不得本丸。当即命令一部分部队继续合围本丸,其他人等向后平乱。 被步步紧逼的长宗我部军最终彻底撤入本丸的殿守,浴血负伤的长宗我部亲吉一步一个血脚印,来至本丸殿守的顶层,看到了最后坚持的指挥作战的三哥长宗我部国康。 “三哥,大哥已经出城了吗?” 亲吉急冲冲地问道。 “嗯,江村大人,吉田大人等都已经随大哥出城了。敌军的进攻似乎是停下了?” 亲吉点了点头后担忧道:“敌军攻势虽然急切却并不猛烈,恐怕部队没有全部压上。” “我已命部分军士在城中点火牵制敌军,他们自然不可能全部压上……”话到此处,国康却想到了另一种可能,眉宇间闪过一丝阴霾。 “三哥?”发现国康表情不对,亲吉下意识地问道。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国康说道:“我没事。我们能做的也只是能帮大哥他拖延点时间了……比起我,亲吉,你为什么不跟着大哥出城?” “此战九死一生,便是出城去也大概率难逃一死。这么多日被一条兼定那小儿压制,我宁愿死战!只是见围攻本丸的多是宵小之辈,与其死于其手不如切腹明志!只是……只是我听说切腹之痛非常人所能忍受,所以想请兄长为我介错。” 听着这悲壮慷慨又荒唐可笑的话,国康在哭笑不得的同时心中涌上苍凉之情,百感交集道:“你虽勇猛,但仍是我们兄弟中最小的,总是说出这种孩子气的话来……” 亲吉也不回话,只是默默笑着脱下甲胄,拔出随身的胁差。 而正在本丸外为维持城内秩序正焦头烂额的本山茂辰,突然听到一个足轻的惊呼声: “啊!本丸的殿守着火了!” 顺着那足轻的目光,本山茂辰将注意力重新投向本丸的方向。 由于是在夜间攻城,所以一开始燃烧所飘起的烟并未被注意,及至能被所有人看到时已经发展成了熊熊大火。 冲天的火光点亮了夜空,月光也为之失色。交战的士卒也因此一顿,全城的目光都被吸引到那烈焰之上。 本山茂辰面色扭曲,大吼道:“快!快去救本丸!” 而在三之丸的兼定也看到了这黑夜中夺目的光亮,说实话,自从他来到这个战国时代开始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亮的夜晚了,不由得出了神。只是他离得太远,听不大清前线的喊杀,反倒是春末夏初的蝉鸣初响更加真切。 此时,秋利康次急急赶来,道:“殿下,茂辰殿下所部被其指挥去抢救本丸了。” “嗯……”兼定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声,随后便从马扎上起身,漫不经心地说:“自焚殿守,说明将领已经殉城,城内守军的残部也没有继续作战下去的理由了,确实可以去抢救本丸了……” “殿下?”发觉兼定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康次关切地问道。 “康次,你说守将为何要自戕?”背对着康次的兼定冷不丁地问了出来,叫康次有些猝不及防。 “这……武士战败当切腹以明志而赎罪,投降被视为可耻之举。起码武家们自己是这么说的。” “哦……”面对康次背书式的回答,兼定显然只是应付。 沉默良久,兼定长叹一口气,缓缓道:“康次,嘱咐前线,若能寻到敌将尸首,便将其厚葬。若能寻到其遗物也妥善保管。还有……我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本家任何人的身上……” “殿下……”康次看着兼定忧愁的目光,颤声道。 兼定却只是又望向那冲天的火光,朝仓城本丸殿守的木质结构被焚烧得差不多了,那火也渐渐小了下来,反倒添了一抹凄凉之感,不由得叹道: “冲天火渐息,焰光奄奄烟缕缕,蝉鸣添悲凉。” 随后又对康次道: “康次,人若是要寻死确实不好阻拦。但寻死无论是自焚还是切腹,都只是在黄泉之路上徒增痛苦罢了。毕竟无论藤原义死状何其惊悚,终也不改其恶棍之实。哪怕是饮鸩速死也比这强的多,起码走得时候痛快一些。” 第五十四章 如猎于林 虽然远处烈火熊熊,但出城逃命的长宗我部国亲却没法多看两眼。一条和本山联军之所以只让本山家攻城是有理由的,因为一条家的重臣们与其所部有更重要的任务:截杀国亲。 加久见宗赖、立石正岩、洼川俊光以及来自兼定直属的津野定胜正率领其部从两面向逃亡的国亲一行人不断逼近,持续压缩着对方的活动空间。 起初众人还能逮到几个落队的长宗我部军士,甚至一度追到了长宗我部军队的尾巴,两军几乎交起战来。但后来随着长宗我部国亲领着其部进入偏僻林地丘陵,一条家众人就不好找了。 可一条军所遇到的困难却这并不意味着被逼入山林的长宗我部方众人的情况就可以乐观了。 虽然国亲通过不断留下小规模部队迟滞拖延敌军,进入了山地密林,但无论他再怎么熟悉地形,夜间强行军于山林之中依旧是凶险异常的。在一条军即使已经被拉开了一段距离却依旧紧追不舍的情况下,仅穿着一件单衣便在夜中疾驰的国亲哪怕难得休息一阵,坐在林中空地的石头上,也依旧忧惧不已。 “殿下,请先穿上吧,夜寒若是染病就不好了。”吉田重俊来到国亲面前,将自己的阵羽织递给对方。 “重俊……”面色蜡黄而沧桑的国亲接过阵羽织却没有穿上。 一路走来,一条的追击力度超过了长宗我部家众人的想象,甚至有人认为当时攻城的只有本山家的部队,而一条家的部队已经全部尾随在他们之后。这让国亲等人一直处在一条家追兵的阴影之下,如今的国亲自己更是颇有一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感觉。 手持着吉田重俊阵羽织的长宗我部国亲对着重俊凄凉地笑道: “重俊,兼定小儿故意送来半满酒水以挑动城内不满,使朝仓这般坚城最后竟为数桶酒水所破,而我等如今亦几无生路可言,万般苦涩不甘真似当年国破家亡之时一般。” 面对自家主公的心灰意冷,吉田重俊却并未一并情绪沉沦,而是向国亲劝道: “殿下还请振作,如今不过是丢了朝仓城和高知城,但冈丰城依旧在本家控制之下,根基并未损伤。现在我等已入山林,敌军即使是追击一时半会也难以成事。” 虽然吉田重俊极力劝慰,国亲却依旧面色沉重地说:“敌众我寡,纵使入林中也是缺衣少食,恐终为敌所获。” 吉田重俊闻言默然不语,良久方坚定地说:“我愿为殿下引敌而去!” “重俊!”国亲震惊道:“不可!纵使诱敌也应该让他人去,你身为家中重臣怎可……” “殿下,于此危急存亡之秋,当一视同仁!”吉田重俊打断道,正色说:“况且我不及其他护卫年富力强,山林中路恐怕也要成为殿下的累赘,不若为殿下诱敌,以去负担。” 说实话,吉田重俊一番话真得叫国亲为之动容。他自年少流离,半生颠沛,自以为生死看淡。可如今处于绝境,家臣舍命相救,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不由得叹道: “对抗土州乃吾莽撞之举。早知如此,应当隐忍待时而发。如今却要诸位忠良血亲搏命求生,吾之过也!” 土州是土佐的别称,引申为土佐守,指一条兼定。 “殿下切莫自责,殿下为主公,我等为家臣,竭诚奉公此本分之事。只是主公需谨记我去后,主公之部切不可贸然南下。我恐南方之地皆为敌所占,主公不可自投罗网。当一路北行东进,绕至冈丰方可求得一线生机。”吉田重俊勉力笑道:“前段时日下雨,恰恰说明最近天气当晴。此正是天不亡主公,要主公从山林之中逃出生天啊!” “父亲!”此时江村亲家来至吉田重俊面前,说道:“父亲可是要以身犯险?” 亲家之前的伤势就未完全痊愈,如今夜中奔逃更是让其显得虚弱。 “要劝阻为父吗?”重俊淡淡道:“为父心意已决。” “我明白父亲您的决定我难以改动,但是……主公!亲家请也领一路为主公诱敌!” 在追击的一条家军中,津野定胜、加久见宗赖、立石正岩、洼川俊光等人正在听取军中的斥候回报: “长宗我部军中有两队人马从大队中分离,一路向西,一路向东,但大队依旧向北方的山林前进!” 洼川俊光听完后摆手道:“行了,你下去吧。”随后转身与在场的各位同僚商议道:“各位大人,此必国亲诱我等分兵之策,不必理会。我部继续追击即可。” 加久见宗赖却皱眉道:“国亲阴鸷多诡诈,若是其知我等以为他以此诱敌,反而故意借此逃脱,我等岂不误了御所殿下的大事?” 立石正岩闻言恍然大悟,便用点头道:“加久见大人的话有道理啊!鄙人愿做先锋追击!可……长宗我部军分了两支,我等应当追击哪支呢?” 加久见宗赖道:“自然是东行的那支,敌军向东必是欲逃往冈丰城。” 洼川俊光轻笑道:“若是真像加久见大人所言国亲这般算计,那反而要追西边那支了。他们未必不可能向西然后又绕回东方。战场并非合议,与其这般多疑,不如一鼓作气攻克其本阵,纵使元亲真跑了,拿下其本阵大部旗本众的首级也不算此行徒劳无功。” 立石正岩犹豫道:“嘶……洼川大人的话也有道理……嗯……我军若是能拿下本阵也不错啊!这样!我也愿做先锋!” “不可……” 眼看着众将要吵起来,津野定胜顿时嘴角抽了抽,他虽没什么作战经验,但没有什么政治负担的他,再不快点决定怎么办对方都要跑掉了,便起身“啪啪”地拍了拍桌面,道: “各位大人!各位大人!我众敌寡,何须争吵决策?既然敌军分兵那我军也分兵便是,何况御所殿下只要我们围堵长宗我部国亲而已,并未说一定要擒获或者斩首。” 虽然洼川俊光等人都是合议众的成员,但毕竟津野定胜是津野基高之子,同时更是御所殿下直辖的军目付。所以哪怕年纪不长,说话依旧有些份量。 见众人没有接话,津野定胜索性道:“我自领兵西向,洼川大人请追击西去之敌,加久见大人和立石大人还请继续围堵前方敌军本部。” 说完也不待众人分辩,就直接出营,着盔提枪,略点亲卫数骑便跃马扬鞭向东而去。 而向东诱敌的正是江村亲家,此刻他正轻装简从而行,因为担心自己跑得太快反而失去了诱敌的作用,所以三骑走走停停,一时间竟也没了亡命的氛围。 只是突然后方传来一声大喝:“吾乃一条家军目付津野定胜!远处何人?报上名来!” 闻言江村亲家又惊又喜,直接催马疾驰起来。 津野定胜本为能这么快追上敌军而感到意外,如今见对方这般却急迫要走,心下更觉不对劲。但他也不打算放过对方一行,领着自己这边数骑也是紧紧咬住对方不放。 两队人马你追我赶,很快便过了平地丘陵来至林中双方速度才慢了下来。此时长宗我部家的几位毕竟一路亡命劳顿,更加上江村亲家旧伤未愈,早已体力不支,便终于被追赶上来。 津野定胜抓住时机策马追到亲家身侧,随后挥枪便刺,亲家见状也咬牙拔出佩刀要与定胜在马上较量一番。只听得兵刃碰撞声响,亲家勉力吃下一击,却感觉身体晃动得厉害,眼前世界似要变得黑白,赶忙集中精神盯住定胜长枪,准备要迎下第二击。谁知定胜却直接将长枪脱手,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直接打飞亲家手中的佩刀。还没等亲家缓过神来,定胜便狠狠向江村亲家撞去。亲家虽因勇气可嘉而换上了国亲的坐骑,但终归已经意识模糊,马虽未倒人却被撞至地上。而定胜则顺势勒住亲家马匹的缰绳,那马毕竟是国亲坐骑,也是良驹,猛烈挣扎之下好险没把定胜也扯下马来。 原来是定胜试探之下发现以对方兵法并非等闲之辈,可见之面色苍白便知其必然体力已经不支,故有此策。 那边长宗我部方其余两骑见状下意识地赶紧勒马要查看亲家的状况,这边一条家数骑便抓住机会将三人两马围住,断了他们的去路。 江村亲家虽然被撞到在地,却也并未就此昏死过去,犹拄着刀鞘勉力起身,怒道:“吾乃秦忌寸长宗我部国亲,汝既擒吾,便将吾首级割去领赏!” 定胜闻言笑道:“某虽不识大人何人,却知国亲殿下并非这般长相。大人虽为某所获,但身体抱恙的情况下还敢为主诱敌,胆识过人。且御所殿下有令生擒大过献首。于公于私,某皆不愿亦不能杀大人。”说着便命随行的武士将江村亲家等人捉住。 这边东面的双方虽然追逃得激烈,但却很快便分出胜负。而在西面的情况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在洼川俊光一众人追赶之下,吉田重俊数骑虽然也极力逃命,但吉田重俊毕竟上了年纪,武事又非其所长,故而没疾驰多久便在颠簸下感到体力不支。在洼川俊光的追击下很快与相随的数骑失散。 与津野定胜不同,洼川俊光虽然从一条家追击部队的本部中出来得晚,但却带了不少兵士。其中的步兵足轻们虽然与主队骑马武士们脱节,但赶上来后依旧能在搜山检地上发挥很大作用。很快与吉田重俊随行的数骑便尽数为洼川俊光部下所获,吉田重俊也被逼得走上林密道崎的山路,马匹已经难以行进。 经过一夜的折腾,起初是马驮着吉田重俊,很快不久就变成吉田重俊牵着马而行。如今吉田重俊不仅灰土土脸,身上的甲胄更是为了跑路而丢弃在半路了。 看着远处天光渐亮,后面的追兵却还没有追上自己,吉田重俊知道自己暂时多半是逃出生天了,但很快他却又担忧起国亲的情况来,不知道追兵是否回去继续围堵自家主公。 身心俱疲的吉田重俊拖着疲惫的身躯和喘着粗气的马匹费力地来至一条小溪边,俯身下去捧水饮了两口,让自己昏沉的大脑清醒了不少。可凉水下肚让他的饥饿感更加强烈。 感到腹中饥饿难耐的吉田重俊,掏了掏自己怀中原本放着干粮的地方,却发现那里已经空空如也。重俊眉头一皱,心道:坏了,多半是脱甲胄的时候太慌乱,让干粮掉出去了。 思绪越发郁闷的重俊茫然地望向自己之前牵着的马匹。 与重俊的无奈不同,马儿倒是喝完溪水后开始慢慢悠悠地吃起了溪边的青草。感到被盯着,马儿抬头看了看盯着自己的重俊,一边看一边嚼着草,不一会儿又低头悠闲地吃起草来。 想到自己后面的路大概率还要用上它,重俊只得压下想宰马吃肉的冲动,牵着它沿着小溪向下游走去。 在身体的饥饿、精神的疲惫与地形的复杂交加之下,虽然重俊已经走了一天却也终究没走多远。但好在由于之前长宗我部家的坚壁清野,地方村人都流离失所了,忙着逃命去了,所以本地倒也没有落武者狩,重俊还算是安全。 在太阳要落山之时,重俊终于隐隐约约看到了房屋的轮廓。可很快他就发现那不过是空荡荡的断壁残垣罢了,村人们早就不在了。 无奈的重俊只得寻一隐蔽处系上马匹,再找了一处勉强可以过夜的屋子草草睡下。只是腹中空空的重俊在破烂的草席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黑夜之中强烈的饥饿感刺激着吉田重俊的神经,他也隐隐约约感到过恍惚,只是他清晰地明白这是饥饿带来的虚弱而非真正的困意。 他突然想念起了那天在中村城中吃到的美味的炸物与那甜美的蛋糕,那是他此生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在这回味、虚弱与疲乏中,他终于失去了意识。 第五十五章 烤山鸡之魂 不知道是昏迷还是沉睡,反正吉田重俊在梦中似乎嗅到了食物的香气。 ‘这是……烤肉的气味?’ 吉田重俊猛地惊醒,发现这气味并非自己的幻觉。 在渴望之余,吉田重俊又紧紧握住腰间的佩刀,开始警备起来。 有肉在烤就说明附近有人。 重俊咽了口唾沫,压低身子缓步向屋外摸去。 此时正值深夜,重俊摸到门侧便看到本该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外却有火光若隐若现,那烤肉的香气应当就是从那火光处传来的。 重俊又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他知道此刻自己身体虚弱又没有穿戴甲胄,以他的武力水平,只要对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自己就大概率会被对方拿下。但纵使如此,饥饿还是驱使他向前迈开了脚步,走出了门外…… 火丸是一条家的素破,在鸱鸺众中被称为“忍者”。虽然看上去只是变了称呼,但实际上待遇也好了不少。比起临时招募的素破,为一条家工作,或者说为御所殿下效力可能确实条条框框的规矩多了,但也确实能混到一口饱饭。 不过即使是忍者,鸱鸺众中也被分为“下级忍者”、“中级忍者”、“上级忍者”,甚至火丸听说再往上未来还有可能设立“影忍者”,而火丸只是鸱鸺众中刚从初学者晋级的下忍,不过哪怕这样,他省吃俭用也能养活自己还有自己的妹妹小舞了。 虽然只是下忍但是火丸也希望未来能当上影忍者,到时候被人提起都是“火丸影忍者”那多威风!所以哪怕忍术水平属实一般,但是火丸也相当努力,出勤总是抢在最前面。 这次他和一众同僚被调往朝仓城执行潜入工作,可临时又得到朝仓城已经攻克的消息。一行人于是又急急改道前往长宗我部家的大本营——冈丰城。 只是让火丸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在途中迷了路,和同僚们走散了。好在自己虽说忍术一般,但是毕竟从小和妹妹在底层讨生活,野外生存技能还是不错的。在傍晚时分,火丸便打来了两只山鸡,还找到一片废弃的村庄过夜。 听说有些讲究的武士老爷和公卿大人们是一点荤腥都不吃,但火丸可没有这种讲究,当即就拿出一条家下发的名为“忍刀”的直剑,处理起两只山鸡,支起篝火要烤肉了。 只是火丸刚开始烤便发现自己刚才处理猎物弄得满手的血污,无奈便向附近的小溪走去,心道洗洗手回来估计能烤个半熟了。 一边走,火丸一边看着这废村中的景象。其实很多房屋说是断壁残垣有些过了,它们的结构还算是比较完整,只是主人已经早早逃活命去了。 一路从幡多郡赶到这里,火丸不仅唏嘘。他自幼便是穷苦出身,从小到大也没少见虽不富裕但勉强算是安静祥和的村庄在区区个把月后便沦为废墟。本来应该麻木的情绪,如今却又有些感概。 ‘或许是已经适应一条家治下的安乐了。’ 火丸不禁想到。 他自从加入鸱鸺众以来,一直都在幡多郡活动,这还是第一次执行鸱鸺众给他的外郡任务,不然他也不会走丢了。 幡多郡作为一条家的大本营,多年以来几乎没有受到过战火的直接肆虐,土佐一条家历代几位御所殿下也比较仁慈,小殿下继位后更是极力保护幡多郡的安乐环境。这种环境下待久了的火丸也难免有些由“奢”入“俭”难了。 心绪复杂的火丸终于来至溪水边,匆匆洗过手就迫不及待地往回赶。沿途却听到有窸窸窣窣之声。 火丸虽然学艺不精,但终究是干谍报工作的,也得到那位“闇”大人的些许指导。当下心中便本能反应不对劲,赶忙找了面墙藏起自己,紧紧贴住墙壁,侧目观察对面发出响动的林中到底有什么东西。 虽然穿着黑衣的火丸在夜间隐蔽性极好,可那东西一刻不出,火丸便也一刻不敢动。待到火丸开始冒虚汗时,树丛中窸窣之处才终于弹出一个马头来。 然而火丸心中更是惊骇,因为此处有马匹,那边说明附近肯定有人。而且能骑马者大概率身份不低,那或许至少还有一二随从,自己处境不妙。 想到这火丸咽了口唾沫,绷了绷了已经僵硬的身体,咬牙继续与对方对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火丸发现不对劲了。这马匹浑身污泥不说,还嚼草吞叶,附近也始终不见人迹。 壮着胆子,火丸从墙的另一侧压低身子摸了出去。虽然那马似乎已经发现了自己,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火丸的方向,火丸仍小心谨慎地潜行到了其附近。 一人一马眼神对上后,互相瞪了良久,那马便一个响鼻打了出来。这可把火丸吓得够呛,以为要把附近的人引来了,直接就趴在了草丛之中。匍匐多时却不见动静,火丸这才确定这马的主人多半是走远了。 想到此处,火丸心下便松了一口气。然而纵使如此他也不敢把这马骑走。他得赶紧回去填饱肚子后赶紧上路了,若是这马的主人折回来,自己的处境可就不妙了。 在马的目光的注视下,火丸弯腰疾走回到烤肉的地方。耽误这么久,那肉想必早已烤好,想到这火丸步伐都快了几分。 然而当火丸走到篝火附近,却发现一黑影在篝火的映照下摇晃。似乎……似乎是吃起自己的烤肉来了? 火丸顿时又惊又怒,几乎匍匐在地的他终于明白那马的主人去哪了。 摸着腰间的忍刀,靠近篝火的火丸终于看清了对方样子,原来是个蓬头垢面的半老男人,若是旁人会觉得这多半是个乞丐或是逃亡的村人。但火丸一联想到不远处特意被系在林中的马匹,便猜到这人多半是武士。 看着对方大快朵颐好似饿死鬼投胎的样子,火丸就气不打一出来,自己绕到这般近的距离对方居然也没多大反应,干脆直接暴起用插在刀鞘中的忍刀直接从后勒住那人的脖颈。 “谁?别!”那人一边叫喊一边奋力挣扎,烤鸡早就掉到了地上。几番拉扯之下,火丸一度想让刀出鞘,但未知对方究竟何人,还是耐着性子反手将其压在了地上,厉声问道: “你是何人?!为何偷吃我的烤鸡!惶惶佛国之下居然有你这样的鸡鸣狗盗之徒!” 那人吃痛却只是喊了两声疼,并不回话。火丸见此直接上腿压在对方腰上,这次逼得对方回话: “我,我是一条家家老康政大人的家臣!迷路了才落魄此处!速速松开!” 火丸闻言就是一愣,一时间竟真得要松手了,然而随即意识过来对方所言非实,冷笑道:“我军势如破竹,你若真是本家家老的家臣如何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快说!你究竟是何人!” 说着火丸就微微抽出刀刃做威胁状。但对方听到“我军”一词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起码对方应该是一条家的素破而非什么落草的贼寇。便说道: “我乃长宗我部家重臣,你们大军正在搜查我。汝且放下兵刃,将我生擒后便可领赏。” 火丸听到这话一惊,没想到自己居然捞到一条大鱼。愣神间手便松开,那人也趁机起身,将那掉在地上的烤山鸡重新拿起,又狼吞虎咽起来。 看着对方这比自己都难看的吃相,火丸心里又打起鼓来,这和他想象中的大佬差太多了。 “您……你说你是长宗我部家的重臣就是了?你怎么说也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吧?” 那人只是低头啃着山鸡,也不抬头。 “缚我领赏便是,到时候自然有人识得我是谁。” 见这人这般落魄还言行傲慢,火丸只得翻了翻白眼。看着他啃鸡啃得那么起劲,火丸也感觉腹中饥饿,便找起自己烤的另一只野山鸡来。寻了一阵只见一架鸡骨,原来两只鸡早就都进了这人的腹中,不由得将鄙夷的目光投向那人。 那人吃完两只鸡,终于平静下来,也终于感受到火丸的目光。 二人尴尬对视之后,那人似乎也有些觉得自己白吃对方的猎物有些理亏,便干咳了两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火丸随口回道:“火丸。”然后便从腰便(腰上放兵粮的容器)拿出一个妹妹给他准备的饭团啃了起来。 “火丸……”那人反复默念后说:“这是你做素破的名字吧?” 见这人好生烦人,火丸便直接回道:“不知。” “你可是要去前线?” “不知……” “可有其他素破通往?” “不知!” 那人笑道:“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三皆不知,叫什么火丸?不如改叫不知火算了。” 火丸冷哼道:“连真名实姓也不愿告知于我,还想套我的话,你这人丝丝诚意皆无。便是市井百姓也比你明事理!” 那人被这话噎到,便沉默下来,静静看着火丸啃着饭团。 然而原以为对方已经被自己驳倒的火丸不久却听到了对方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饭团,能给我一个吗?” 那人尴尬道。 火丸也是无语,两只山鸡虽说不大,可那毕竟是实打实的肉,这般下肚居然还饿。 “不行,这是我妹子给我准备的。你吃这个吧。” 说着火丸从腰便中丢出一个丸子到那人手上。 “这是本家特制的兵粮丸,特别顶饿,很适合你这个饿死鬼。” 那人也不挑剔,直接将兵粮丸送入口中,极咸极酸的复杂味道便在其味蕾炸开。原来这兵粮丸用了去核的酸梅和重盐,加入各类肉干并用菜根束缚。原本是拿来应急,舔一下就能酸出津液,有时甚至能把人酸吐,故而也可以拿来救醒昏迷者。 味道虽然不好,但是那人却也还是一点点吃了下去。 看着对方难看的表情,火丸不禁一哂,但还是将自己的水递了过去。 那人吨吨豪饮数口后感激道:“多谢。” “没想到你这武士连名字都不跟我说还会向我道谢?真是难得啊。”火丸讥讽道。 那人闻言苦笑两声后淡淡道:“我名为吉田重俊,你既来前线做事,应当听过我的名字。” 火丸听到这名字眉头一皱,倒不是他真得知道吉田重俊究竟是何人,而是他只对这个名字有隐隐约约的印象,他需要努力回想。 只是自己在脑海中反复搜索一番后火丸到底也没什么收获,不过既然自己这种小人物都有些印象的敌方武将那想必的的确确是条大鱼。话虽如此,火丸嘴上却仍不依不饶道:“确实听过有你这么一号人物,是个挺高级的武士人物。哼,不过再怎么样今天你也做了我的俘虏了。就算你这武士再觉得我们忍者的偷袭不耻,也终究是吃了我的山鸡,中了我的计了!” 看着对方还是个少年心性,吉田重俊顿感有些哭笑不得。 “‘忍者’?那是你们一条家对素破的称呼吗?” “你居然还敢套我的话!”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的火丸顿觉气恼。 吉田重俊见此笑道:“我可没有,是你自己说的。”长舒一口气后他又感慨道:“我们武士也好,你们忍者也好,我倒是觉得虽有贵贱之分,但是最终胜者终究是胜者,无论如何也是胜者,胜者为了获胜而动用一些特殊的手段也没什么不耻的。只是武士之战终究更为堂堂正正,而忍者手段多半难上台面罢了。” 听了这话,虽然感觉有些以外,但火丸仍旧咕囔道:“说了一大堆还不是不服我?”说着眼神向四周望了望,又讥笑道:“那你们长宗我部家这般坚壁清野,又是什么手段?这般狠毒却也不见能战胜我家御所殿下。怎不见你们对我家兵马有对村人之狠毒果断?” 此言一出,吉田重俊真真正正地沉默了下来,面对强敌坚壁清野是在战国乱世是正常之举,可经过朝仓城一战,这一举措似乎取得的更多是反作用。 见吉田重俊不言语,火丸便三两口吞下饭团拍了拍手道:“早点睡吧,天亮我押你去见我家御所殿下,让殿下与本家诸位大人给你解解惑。对了,不远处林子里有匹马,那是你的吧?明天咱就用它上路了。” 第五十六章 暂时的修整 朝仓城被攻克,兼定的心情很好,就是有点差。 好是因为战事顺利,攻城虽然付出了一定的损失但是伤亡并不大。差则是就是因为伤亡不大,所以有点足轻拿不到首级居然开始杀良冒功了。 准确来说是自己这一个足轻杀了一个守城的民夫,拿着首级要去领赏,但是又被目付众举报说所杀之人当时已经放下武器,违反了御所殿下的命令,不仅没有军功反而要惩处。 按理来说这种情况足轻没有反驳目付的资格,甚至都报不到兼定那里,但是视察城内战后情况的兼定却碰巧遇见了这场判罚。为了保险起见,兼定还是详细询问了那足轻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两厢辩白之下,大致还原出当时那个民夫放下武器不假,可据足轻所言他的武器是被他打掉的,而非自己放下的,目付则认为这只是足轻为了割取对方首级而说的一面之词。 由于兼定在场,那足轻也硬气起来,一时间两边互不相让。战乱之下,尸体上也找不出当时究竟是什么个情况。兼定最后只得将那足轻的首级军功抹去,自己个人赏赐了对方一笔钱。 那足轻见钱虽然不比军功,但毕竟是御所殿下亲赐的,当下就要叩首谢恩,结果被兼定拦住,只是叫人好生将那被杀民夫的尸首收敛安葬。 而初步处理完朝仓城,收敛完双方尸体,连长宗我部国康与长宗我部亲吉等敌军将士的尸首也一并收敛,再将流民们直接安置在原本的武士屋敷中后,如今一条本山联军正向着浦户城前进。 这浦户城下属的浦户町,主要经济来源是其浦户港的水路贸易,而浦户港在未来会发展为高知港。如今虽然没有特别大的町镇规模,但作为一座位于四国中央位置的良港,兼定已经命令水军将其占领并作为接下来深入长宗我部家大本营的前进基地。毕竟原来的负责中转补给的须崎港一方面是新港口,能提供的补给量不足,另一方面则是须崎也不如浦户方便支援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但说起来这浦户港和十市砦相去不远,作为町镇也没有防护措施,浦户城也不是什么坚城。若不是当时偷袭十市砦时所花的时间太多,怕引起长宗我部家的反应,兼定高低得给浦户的座商们来个下马威,希望他们能自愿地为土佐的和平慷慨解囊。 在去浦户的路上,兼定是骑着马的,也就是日本本土的马种比较矮小,不然他一个小孩子还真不好骑。 至于为什么不坐车…… 如果是一条家之前领内的道路是乡间小道的话,那现在他们走的在兼定看来简直是未开发的荒地,这坐车不得把屁股颠簸烂了?反正都是颠,还不如坐在马上能亲近兵士,鼓舞士气不说,沿途无死角看看风景也是好的。 只是士兵们不是唯唯诺诺就是谈及杀敌割首的话题,让兼定感觉有些不舒服。 就在兼定缓缓驭马随军而前之时,侧后本山茂辰也策马上前,在落后一个马头的位置,与兼定并速而行。 正在和兵士闲谈的兼定见此,下意识地勒马要等本山茂辰,可对方见此又急急落后半个马身。 兼定见此无奈笑道:“茂辰殿下不必拘束,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本山茂辰闻言恭敬回道:“不敢……殿下,在下只是……只是觉得之前关于目付众与那足轻的事情……” 兼定闻言微笑道:“茂辰殿下是觉得我处理得不妥?嗯……确实处理起来有些直接了。” “不,在下并不是这个意思。恰恰相反,殿下处理得很好。只是……只是在下认为,殿下还是不太适合参与这种纠纷的好。” “哦?”兼定闻言眉头一挑,不解道:“茂辰殿下还请详细说说。” “请恕我失礼了。殿下您身为土佐一条家之主,全军总大将,牵扯到这种纠纷之中既不符合您的身份,又很容易落人口实。您当时的处理极有可能被心怀不轨的刁民利用,未来若是他们以此为据索赏,胡搅蛮缠之下,目付众难以行法。此外,被杀之人不过区区一民夫,殿下如此重视,若是当时有其亲属在场或要勒索殿下加以赔偿。刁民缺乏礼数,不知满足,往往如此……” 本山茂辰的话,兼定听着不能说完全没道理,只能说是没什么道理,关键是和兼定的价值观相去甚远。只是一时之间兼定又虽有些不满却也不太想发作出来,毕竟本山茂辰及其部下在攻取朝仓中还是出力不少的。 本山茂辰见兼定只是粗略应了几声,虽有些敷衍却也没有驳斥自己,犹豫之下也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殿下……让出城池以安置流民之事……殿下仁德爱民之心,在下着实钦佩不已,只是在下恐其中终有刁民有得寸进尺之心,直接于城内安置流民之事还是请殿下三思……” 这下兼定终于听出来本山茂辰的弦外之意了,眯眼轻笑道:“茂辰殿下是觉得安置流民辱没了昔日本山家的居城吗?” 感觉兼定语气不对,本山茂辰只得支支吾吾道:“不……在下……只是……”本就是一时兴起才说的这话,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自己却不知道该怎么辩解。看来这位小殿下确实对于士民之间有不同于旁人的见解。 好在兼定也未与本山茂辰多做计较,只是默默催马向前。 待到全军行至浦户城外不远处,便有负责以浦户为中心管理海上补给线的白河实量率人出来将兼定等人迎入町中,而兼定也得知由于天气导致的水患,大高阪山城那边并没有将吉良亲贞和黑川元春二人一并送来,只来了养伤的东小路教忠等人。而两地相距不远,要见的话也可以连夜送来,但兼定显然不愿意冒这个麻烦了。 但闻听关于大高阪山城水患的言论,随行的秋利康次嘶道:“这水患如此厉害,日后本家治理起来怕是要花一番气力……” “我倒是觉得这水患利用得当或许也是来日的守城妙道。”津野定胜道。 “水多是好事啊,滋润田地,治理好了这大高阪山城一带肯定是民众们的一亩亩良田。你说是吧?茂辰殿下。”见自己家臣们讨论水患的事情向,兼定却把皮球踢给了本山茂辰。 跟随在兼定身后的本山茂辰见这位御所殿下已经开始想着未来治水安民的事情,估计已经把自己家的原本的大高阪山城视作囊中之物,只得连声应道“殿下所言极是。” 等到进了城内兼定才见到了之前被单独派出去的东小路教忠,果然如使番所说,双腿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眼下只能勉强支着拐杖行走。 “教忠,你的伤好些了吗?你就不如直接留在大阪山城养伤。” “谢殿下关怀,但是还请殿下勿忧,这些对于我来说不过是小伤罢了。反倒是浦户为军需重镇,只有水军驻守还是有些不稳。” 看着教忠学自己的样子给自己一个笑脸,兼定顿感有些无奈与好笑。 “迎战福留亲政和攻取大阪山城你都功不可没,但日后战场上还是多加小心为上。” 教忠闻言神色一正,恭敬道:“迎战福留亲政,殿下所制军哨出力良多。攻取大阪山城,在下也多有借鉴殿下关于堑壕的观点。故而在下不敢居功,唯有全力以赴。” 此时安排完兵士的白河实量见此情此景,上前直接用手肘撞了一下东小路教忠的腰间,打趣道:“不愧是独当一面的教忠大人啊!殿下您看这正经严肃言谈举止,以后是要做总大将的!” 秋利康次也笑道:“教忠,大家都是紫阳众出来的同僚,不必这么严肃。而且这都快天黑了,你还是快带我们去吃饭吧,殿下与我们中午就在路上随便用饭团垫了垫肚子而已。” 被好友们这般调笑,教忠也感觉有些脸红,赶紧顺着转移话题道:“哈哈,康次说的对。殿下请跟我来吧,住所和洗漱的热水都已齐备,不一会儿就为殿下上餐,在下特意为准备了生蚝,还请殿下品尝。” 一众孩子与青年便就这样嬉笑打闹着朝着城内走去,还听到津野定胜提议也把江村亲家也带上。看着远处暂时接管全军军务的源康政不住地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待到天基本黑了下来,康政也用完了餐,按照御所殿下的军令要约束军队的纪律,进町内的时候尤其是晚上更要注意,为此康政便也特意出来町里巡视一番。更何况那餐中的生蚝确实量大又强效,搞得日渐上了年纪的康政着实有些吃不消,也当是出来散步了。 其实作为商业港町,浦户抛开浦户城以外实际上和这个年代大多数町镇一样并没有什么像样的防御工事,除开驻扎在此的水军和教忠一路的部队前段时日在此地修筑的一些简易工事以外,连几座像样的了望塔也没有修完,更不用说城墙了。而浦户城也不是什么坚城,哪怕长宗我部家修缮过了也照样有些破旧,加之附近的十市城,只能说还是水军砦子的规模,长宗我部家重修作城之后也还是那样,根本起不到多少防卫作用。若不是战事进展顺利,御所殿下处于主力保护拱卫之中,忍者的侦查也已经布下,加之立石正岩和加久见宗赖还率部在北面对长宗我部国亲的残部围追堵截,康政还真不敢让兼定他们就这么待在浦户。若是被人奇袭,那土佐一条家基本上就交代在这里了,再大好的军事优势的局面也是白搭,到时候不要说长宗我部家翻盘,怕不是自己和御所殿下一众人都要被列在史书上供人嘲笑。 想到此处,康政也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他发现自己跟着这小殿下日子久了也偶尔会和御所殿下一样思绪发散起来了,甚至有事还会呆在原地胡思乱想。 近侍们见作为全军军奉行的康政突然不动了,又突然笑了起来,也不敢询问,只好跟着站在原地。 只是很快康政就不笑了。 没有城墙的浦户町视野哪怕会有房屋遮挡,町外远处隐隐约约的火光却在夜晚也能看到,更不用说那一串的火光,一见便知是有军队在夜间行进。 康政眉头一皱,急忙命近侍叫来巡逻的足轻组头责问细情,方得知之前就有使番来报,来的是洼川俊光大人的部众。因为是友军故而就没有着急着上报。 “便是友军靠近也不能放松警惕!军令军纪出征之前殿下便已申明,为何迟钝至此!”虽然有些气恼,但看着那缩头惊慌恐惧的足轻组头,康政还是摆了摆手让他退下,自己则唤来部众随行出町接应这位和自己在合议中共事不久的“老”同僚。 待到两波人马会和,康政这才看见良久不见的洼川俊光,正和另一人骑在马上缓缓朝着浦户行来,惊道: “这不是吉田重俊大人吗?洼川大人,殿下不是叫你去平定吉良城一带吗?”当时洼川俊光没有抓到另一队诱敌的长宗我部家部队,故而 洼川俊光听到源康政发问,本就不快的心情更添尴尬,可是面对既是家老又是军中副将的源康政,他又不得不回禀情况: “康政大人……吉良城一带已经被平定下来了,我也留下部分兵士镇抚当地国人豪族。至于吉田大人……重俊大人……” 见洼川俊光有些开不了口,吉田重俊反而替他回道:“在下替鄙主公诱开洼川大人所部,结果最后还是为贵家配下素破所获。正好又在路上碰到洼川大人一行兵马接管吉良城一带,索性就同行了。” “素破?接管?”康政闻言微微挑眉道:“那忍者……那素破何在?洼川大人没带那素破同行吗?” 看康政表情怪异,担心对方误以为自己是要冒功,洼川俊光赶忙解释道:“那素破说这款还有任务在身,故而先往前线去了!” “火丸。”吉田重俊如今已经彻底被俘,也从洼川俊光这得知了不仅自己儿子亲家无碍,一条家也还没抓到自己主公国亲,故而轻松下来,现在倒是毫无作俘虏的觉悟,还在接茬。“康政大人,那名素破的名字叫火丸。在下拙见,此人遇险不慌乱,居功不自傲,实乃良才,大人当加以赏赐方是。” 康政见吉田重俊这般余裕,心下更是高看了对方几眼,心道长宗我部家还是有贤臣的。 “吉田大人,令郎与御所殿下以及本家的多位小将包括犬子等都相处不错,今日还与御所殿下他们一同用餐。也请吉田大人和洼川大人入城内用餐,之后我亲自向御所殿下引荐大人。” “多谢大人美意。” “康政大人且慢!”洼川俊光突然打断道:“康政大人,若是要拜见御所殿下的话……那恐怕吉田大人得稍微往后推迟一下了。其实……唉……其实这次能这么快拿下吉良城一带,还多赖那位的帮助……在下已经答应了那位要先向御所殿下引荐她了……”说着洼川俊光伸手往后一指。 顺着对方的指尖望去,源康政这才在夜晚的火光中看看到一辆小小的轿子。 第五十七章 恰如春夜一梦场 中医,日本人称之为汉方。 而汉方认为壮阳万法是源头是什么? 是硬吃,呸,是以形补形,汉方俗话叫吃啥补啥。 所以汉方郎中常说吃生蚝这个食物有秘密…… 咳咳,话虽如此,但兼定确实不信这玩意。 在他看来今天这顿生蚝宴,从烤生蚝到炸生蚝,自己却真是没少吃,虽说没啥调味料,可是毕竟临海,吃的就是一个新鲜。 传闻历史上住在内地的着名美食家大名伊达政宗早年最大的目标也就是能吃上新鲜沙丁鱼罢了。可实际上那其实是政宗住的地方不靠海,当时只能吃腌制的沙丁鱼,吃不到新鲜的而已。后来伊达家迁到了海边,别说是腌的了,就是新鲜的沙丁鱼也就不那么对政宗有吸引力了。乃至于后来鬼庭纲元特意在宴会上给伊达政宗来了一顿带沙丁鱼的忆苦饭。 但不管那个时间线上的伊达政宗怎么样,反正新鲜的确实好吃。可现如今生蚝吃多了的兼定感觉胃里撑不说,还感觉腹中有点热……其实据教忠说还有不少生蚝,但他胃里确实塞不下了。 打着饱嗝,悠哉悠哉的兼定闲庭信步地来到了教忠给他准备的房间,真是自从出征以来都没这么悠闲过了,难得轻松一阵的兼定摒退侍从,独自边走边欣赏起了浦户城的城内的景色。这虽是座小城,可乐情出美景之下,兼定倒也觉得这小小的庭院布置得也别有一番景致。 不一会儿兼定终于来至自己房间,这房间是原来浦户城城主的住处,虽然浦户城本是小城,但毕竟城下町还算繁荣,所以这城主间还算是舒适。 “殿下,您吩咐的铁炮我给您送来了。” 兼定进入房间后,秋利康次也随着进来,为兼定带了一支枪管有些变形的铁炮。 “麻烦了,康次你先下去忙吧。” 哪怕进入了浦户城,紫阳众的直接管理和文书工作仍然交给康次处理。虽然兼定也想过让他爹源康政来分担文书工作,可一方面康次觉得要避嫌,另一方面则是兼定始终对历史上一条家政令一度都由康政起草有些发毛。 更何况源康政也要负责军队扎营工作,工作内容也不比康次少。 那边康次告退后,这边兼定就坐下开始观察这支从足轻手中抽上来的铁炮。 铁炮算是自己部队里损耗比较严重的装备了。毕竟朝仓城攻城战也是自己这边第一次大规模使用热武器的战斗,虽然是攻城战自己,但是自己为了减少伤亡所以与长宗我部家进行了高强度的激情对射,故而有不小的消耗。 其实不仅仅是铁炮,大筒也损耗很大,尤其是炮弹的消耗。只是葡萄牙人的大筒质量还是不错的,但要也能花钱买。 相比之下铁炮的问题就比较大了。一条家的因为没有自己大规模造火枪的技术,所以短期里大量依靠外购,这就导致了一条家的铁炮是万国造,从南蛮铁炮到堺铳,虽然击发装置进行了改良,但是枪管口径改不了,这就让子弹,日本称之为“铁炮玉”经常不匹配。一开始打到时候还算是有序,打到后面弹丸不够了就开始乱用了。而不匹配的弹丸和枪管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威力的减少和枪管的损耗。 这一方面是后勤和指挥的锅,但更重要的这自己一方没法实现铁炮的自给自足。 只能说自己任命去负责铁炮的那个叫勇右卫门的小子到底还是受制于时代,而自己也迫于形势没得选择。 虽然兼定现在没有办法用制造工业化标准弹丸的方法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但终归能办法比困难多。为了缓解这个问题,兼定使用了历史上岛津铁炮的卡扣设计,卡住弹丸让其不至于从枪管里掉出来。但这治标不治本。 而另外两项设计:早合和雨盒则比较成功。 后者在历史上也是岛津家的发明,简单来说用一个盒子套住击发处,提高火枪在雨天的击发率。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东西对其他大名来说其实很鸡肋,因为火绳太大了,本来移动就不方便,用盒子一套更不好操作。岛津家能用主要是因为岛津用一种特殊的鸟羽来替代了火绳,既保证了不走火,也能让击发更好操作。但是这鸟数量不多,所以也没法大规模列装,可用燧发的一条家在这方面情况就好多了。燧发加雨盒,即使之前的战斗遇到雨天也能照样击发。 前者则是历史上大友家立花道雪的改进。简单来说就是用纸盒或竹盒预先准备好足量的火药和弹丸,要用的时候一放就可,既标准又方便。 雨盒兼定不清楚,但早合目前大友家应该还没有发明出来。这些改进目前都是一条家的铁炮秘法,以后或许可以搞一个一条流? 就在兼定看着铁炮揣度未来时,刚刚出门的秋利康次又折返了回来。 看着急急出现在门口的秋利康次,兼定疑惑地问道: “康次?又有什么事吗?” “殿下,洼川俊光大人回来了,还带来了诱敌的吉田重俊……” “嗯?” 闻言兼定一愣,他还以为吉田重俊跟着长宗我部国亲往北跑进山林里去了,没想到这老小子居然这么勇的吗? 念及此处,兼定还挺佩服他这胆量的,只得无奈地笑道: “洼川大人真快啊……至于吉田重俊,这下可好,父子团圆了,这对父子真是……唉,算了,别为难他们了,让他们好好休息吧。对了,不是还剩下不少生蚝了吗?给老大人他们送去些吧。我明天再见他吧。” “是,殿下,我等自然安排妥当。”秋利康次满口应下,可随即就有些为难地继续说道:“只是……只是洼川大人还带回来一位要人,洼川殿下说已经答应此人,请殿下今夜一定要见一下。” “嗯?” 片刻之后,兼定终于在房内单独接见了这位特意安排侍女搜身的要人。 这人尚未盘起的乌亮黑发下是姣好的面容,看着虽然是年纪只有十余岁的少女,可眉宇间却带着生死看淡的冷淡气质,身着略显陈却的吴股却干净整洁。 还未等没反应过来的兼定开口,那少女便提前行礼问候道: “小女吉良蔚,见过御所殿下。殿下果真如传言那般年少早成。” 吉良蔚恭谨行礼,周全的礼数展现其归根结底是贵族闺秀的身份。 而看着眼前这位吉良家的公主,兼定也明白了为啥洼川俊光这么快就搞定吉良家的旧领地区了,这位公主多半是给洼川所部带路了。 虽然这位公主急急忙忙地要见他,而且确实也对自己对长宗我部家的攻略有不小的贡献,但是一时半会自己还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话题该跟她聊。 毕竟把她家搞得家破人亡的本山茂辰是自己的盟军呢…… 尴尬之下,兼定憋了半天也只能回道: “蔚公主……蔚公主来得真巧,尊夫亲贞殿下恰巧也在附近……附近的大高阪山城。请蔚公主放心,你与尊夫皆为本家的战略贡献颇多,本家绝不为难二位。若是蔚公主想要见亲贞殿下,今夜还请暂且休息,明日就安排……” 吉良蔚闻言淡然一笑道:“谢殿下好意……不过我和亲真殿下……虽然名为夫妻,可也不过是长宗我部家为了安定吉良旧领罢了,我与亲贞殿下,莫说是婚礼了,我们二人甚至都未曾谋面。” 被吉良蔚这么一解释,兼定这才注意到对方的眉毛不像这个年代的普通日本妇女一样是画出来的,甚至都没有剃过的痕迹,十分自然,显然不是已为人妇的情况。感觉自己这是彻底把天聊死了的兼定,只能打哈哈道:“这样啊……” 见小御所殿下尴尬,吉良蔚便接话道:“小女此来,是为了先父与先大父,来赠送殿下一本书。”说着吉良蔚稍稍解开上衣,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呈给兼定。 接过这还留着对方体温的书,兼定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却见书的封面上清晰写着“平家物语”四字。翻开之后只见果然是那首经典的开场诗: 只园精舍钟声响,世间诸行总无常。 沙罗双树花说法,盛极必衰是沧桑。 骄奢淫逸不长久,恰如春夜梦一场。 强梁霸道终覆灭,好似风中尘土扬。 …… 见此兼定下意识地眼皮一沉,他在原来的世界就很喜欢这篇开场诗,如今再次见到还真有点恍如隔世。 不禁心中暗暗感慨的兼定只听得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先大父宣经尝听理于大儒南村梅轩,此乃南村先生所珍藏之书。”说到这,蔚轻笑一声,继续道:“万幸当年本山家攻打本家之一第一时间去搜掠金银粮草,吉良这才有机会将这些珍贵的书籍保留下来,不然恐怕皆与朝仓城的殿守一般化做风中之尘了。” 吉良蔚口中的南村梅轩即是日本儒学学派“南学”的奠基人谷时中的老师,传说他出自周防国,曾到土佐为吉良宣经讲学。 “多谢蔚公主美意。”兼定直接将书收入自己怀中后反问道:“南村先生乃儒学大家,我也有所耳闻。其人最推程朱理学之道与四书五经之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蔚公主特意挑了这本书赠与我?” 闻言吉良蔚的眼神似乎有些迷离起来,用略带惆怅的语气回道:“或许是这本书最为合适吧……” “最为……合适?”兼定听到这话不禁眉头微皱。兼定不是迷信的人,但‘沙罗双树花说法,盛极必衰是沧桑。’之类句子的主题对一条家现在节节胜利的局面来说确实有些不合时宜。 见对面的殿下脸色有些变化,吉良蔚只是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 “殿下知道吉良家是如何覆灭的吗?” 吉良蔚没来由地这么一问,兼定只得老实地回道:“我记得是……吉良宣直,我是说令严出猎之时,被本山家偷袭然后……” 兼定不知道接下去的话说出来是否合适,只得闭上了嘴,吉良蔚却很快接过话来: “不错,殿下说的不错。我吉良家确实直接败亡于本山家那次对先父的偷袭。那殿下可知当时本山家那位狠决果断偷袭先父的人又是谁呢?” “是……”兼定眉头紧缩,他并非不知道答案,只是心中一时涌出万千心绪要理,顿时堵住了他的喉咙,良久才缓缓说出了那个正确答案:“本山茂辰,而且当时他……他才十五岁。” 兼定想到了那个在报告和相处中在巨大艰难面前多次表现出无助,甚至常常让人觉得软弱的本山茂辰。他恍然明了了一件事情:脆弱和狠毒看似冲突,可在人性上并不矛盾。他在自己面前刻意表现得谦逊爱民是真的吗?还是只是表演出来的?历史上的本山家似乎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抛开本山家不谈,兼定又怀疑起面前的吉良蔚来,无论自己这边到底怎么样,这位蔚公主说这话多少有些挑拨离间的意思,到底只是私怨还是长宗我部家的授意?吉田重俊被抓了,但是他哥吉田孝赖还在冈丰,用这一招来分化反长宗我部联军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这看似与自己坦诚相见的蔚公主,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 由不安感驱使而转动的头脑让兼定感到一阵头疼。 “殿下,‘骄奢淫逸不长久,恰如春夜梦一场。强梁霸道终覆灭,好似风中尘土扬。’小女不奢求殿下能为吉良家之再兴而劳心,只是希望殿下能看清一些人的真实面目到底如何。殿下少年英杰,小女实在不忍殿下为这等奸佞所累。” 吉良蔚的声音再次想起,兼定真是感觉脑子嗡嗡地疼。感到头大的兼定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下意识得不断打开合上袖中的折扇。顿时房间里只剩下开合折扇的声响。 吉良蔚见此也不再说话,只是俯身行礼,显出恭敬的姿态。兼定良久之后,兼定干脆用力将折扇用力合上,啪的声音充斥房间,兼定起身将吉良蔚扶起。二人贴近后淡淡的香气飘散到兼定的鼻腔,而兼定只是强行淡然地说道:“无论如何……无论如何,蔚公主都对本家有功。还请蔚公主先在此歇息吧!” “谢殿下。” 第五十八章 卧龙凤雏 冈丰城,长宗我部家的居城,而且是从镰仓时代开始就是长宗我部家的居城,虽然数百年见起起伏伏也曾易手,但最起码现在这座历史悠久的城池还处在长宗我部家的控制下。 如今的冈丰城守将是长宗我部国亲的义兄弟吉田孝赖。作为长宗我部家的宿将,吉田孝赖已经洞悉了如今愈发不利的战况。 连失多城,主公北狩,一条家即将兵临城下……情况不妙啊…… “孝赖大人!”埋头干饭的孝赖思绪被少主元亲的声音打断,稚嫩的声音带着一丝丝激动,哪怕极力压制,孝赖也能听得出来。 “孝赖大人,那个足轻……您认为有几分可信?” 清晨有声称是国亲本阵的足轻跑到冈丰城,说是国亲本阵已经靠拢到冈丰城附近,可也已经被一条家快逼至绝境,要冈丰城速速出兵接应。 当即吉田孝赖就将那足轻押下,随后派出斥候探查,情况果真如那足轻所言,于是午间一众守将连饭都没吃就紧急集合起来。 只是连续的失利让冈丰城人心惶惶,若不是有作为少主的元亲坐镇,光靠吉田孝赖一门众的身份还真不一定稳得住。 只是稳不稳得住是一回事,该不该救是另一回事。不过吉田孝赖召集众将也根本不是商量对策的,而是通知他们自己要亲自出兵去接应国亲的这个决定的。 这也是为什么元亲会对孝赖的决定有所疑惑的原因。 “万一这是一条家的阴谋怎么办?我看那足轻……” “殿下说错了。”报仇雪恨般干饭的吉田孝赖突然放下碗筷正色道:“这不是一条家的阴谋。” “不是……阴谋?”元亲闻言沉重的面色中又添上疑惑。 “这是阳谋。”用手帕轻轻擦了擦嘴,吉田孝赖继续为面前的这位少殿下解释道:“北方多山多林,几乎没有道路可行,主公他却几乎被赶到了我们眼皮子底下,难道是一条家发善心,不忍主公他穿行于荒郊野岭?故而没有把主公他往深山老林里逼吗?相反他们就是故意这么把主公赶到我们眼前,让我们去救。” “那我们……” “救!必须得救!其他人也就罢了,你我一个义兄一个人子,这种情况下怎么能不救?城内人心本就已经不稳,如今要是不出兵救援主公,那冈丰怕是要不攻自破了。殿下!我出城之后您一定要按我之前的安排守城!坚定守住就有办法!” 吉田孝赖坚定的语气已经决定了长宗我部家未来必经的一场苦战。而在这场战争的另一方,一条家早已经来到了冈丰城的郊外安营扎寨。 值得一提的是兼定还带着黑川元春、吉良亲贞、吉田重俊和江村亲家等人,甚至连秦泉寺一族都有,唯独吉良蔚连吉良亲贞也没要求见,在第二天就顶着大太阳直接回了吉良家的旧领,被兼定允许居住在吉良城中。 虽然所带人员不少,可兼定却并非打算用人质作为要挟,一方面这些人分量不够,另一方面这也太败坏自己的名声,纵使不算是个爱惜羽毛的人,兼定也不希望做太畜生的事情,他之所以要这么主要还是为了要他们亲眼见证这他平定土佐的最后一场大战,以求尽可能安稳战后的人心。 在驻扎高处的一条军本阵中,秋利康次正向兼定汇报着远处冈丰城的情况。 “殿下,出城的好像是吉田孝赖。” 端着望远镜向远处观察良久的兼定缓缓将望远镜放下,吉田孝赖明目张胆打着自己的旗号出城,好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光天化日之下来的是他一样。 “嗯......我看到了。” 兼定虽然嘴上这么说,可他一时间还真料到吉田孝赖居然会自己来救,原本他想着能借此调出城内一部分部队就不错了。 不由得小声念叨着:“吉田家都这么勇的吗?” “殿下?”秋利康次明显没听清兼定说的什么。 “没,没什么。” 嘴上虽说着没什么,可兼定却有些犹豫了,他原先打算诱出一部分守军,让加久见所部将其拖住后,主力直接攻城。现在吉田孝赖直接出城,自己反而有点舍不得这条大鱼了。 见兼定一时无法决断,身侧作为军奉行的与源康政便说:“殿下,吉田孝赖出城救主,所带必然是冈丰城中精锐。我们不如放吉田孝赖进加久见宗赖与立石正岩二人的包围之中,以免放跑了吉田孝赖与其部众。” 兼定闻言不置可否,东小路教忠却先行担忧道:“康政大人所言虽不虚,但是吉田孝赖会上当吗?在下担心吉田孝赖恐怕见我们打开包围,一眼识破这请君入瓮的架势,到时候反而将其唬退了。” “嗯......也是。”康政一时间觉得自己可能小看了吉田孝赖,只得继续思索。 漥川俊光见此情形忐忑着提议说:“要不......要不让加久见宗赖大人佯装败退,诱敌深入?” “可若是吉田孝赖反而借此冲突我军包围可怎么办?”身为军目付的津野定胜经过这段时间的在军中担任这一半文职,已经相对来说沉稳了不少。 “驱赶长宗我部国亲本阵的又不是只有加久见大人所部,立石大人就在另一侧,不会那么容易被攻破的。” 军议七嘴八舌地讨论,但最后还是由兼定拍板: “嗯......那就这样吧!让加久见大人佯退,吸引吉田孝赖进入包围,其余部队立刻准备全军攻城!”兼定握着金属军配琢磨了半天,终于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顿时众将领命退下,只有秋利康次被兼定留下密探。 “康次,火丸的情况如何?” 听到“火丸”二字康次一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回话道:“您是说那个忍者吗?目前看来他应该还成功伪装成报信的足轻。但是......但是殿下,我们将长宗我部国亲所部驱赶到接近冈丰城的时候,冈丰守军自然会发现的,还专门派个忍者我担心会打草惊蛇。” 兼定将军配放下,这东西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还是太沉了,果断拿起来身边的折扇,边扇边对秋利康次解释道:“确实有这个可能,但是正确的情报可以帮助火丸取得城内的信任。虽然火丸的忍术一般,不过从我军来到冈丰前火丸的表现来看,我倒是觉得他胆大心细。” 兼定将折扇一合,正色道:“归根结底,火丸不过是开路先锋,一会儿的攻城亦不过是声东击西的障眼法......” 在一条军全体动员起来后,对于冈丰城的攻城战已经一触即发。 与之前攻打朝仓城的情况不同,此战一条军在数轮铁炮射击和几次大筒的炮击之后并没有继续对射僵持,而是很快就开始鼓动足轻准备进行白刃战,摆出一副架梯登墙,蚁附攻城的架势。 “诶!诶!”作为先锋的东小路教忠高呼着出阵前的哄声,随着士卒们大声回应的“哦!”声,一条军便从多个方面一齐展开了登城作战。 着甲持刀的长宗我部元亲一脚将一个爬墙的足轻踹下城,又紧接着转身砍翻了一个登城的武士,可转眼一条家就又有一个足轻或者武士补上。 长宗我部虽是守城方,但终归攻城的一条家与其联军人数众多,纵使元亲亲自守城,三之丸还是渐渐有了失守的迹象。不过这也在吉田孝赖的预料之中,出城前便与元亲交代三之丸视敌军攻势缓急可选择放弃。如今一条家攻势猛烈,元亲也不再和一条军多做纠缠,即刻下令众将徐徐退守二之丸。 由于部队中有不少是征发的农人,所以元亲必须要先做掩护以免征发来的部队士气崩溃。 可元亲正要后撤,却听到有人叫阵:“元亲殿下留步!” 来者正是作为先锋的东小路教忠。 因为受兼定的命令,先锋部队已经集结至元亲所在的区域,东小路教忠见此干脆自己直接抄起佩刀入场白刃。 元亲也好,教忠也好,二人虽都擅长使长枪,但攻城白刃空间狭窄,施展不开的情况下,二人直接武士刀相碰。金属撞击之下溅出火花,清脆的撞击声响彻原本要画上休止符的战场。 元亲不愿恋战,用力将教忠后推便心中急急要走,却又不敢将背后留给对方,教忠便不断追上要与元亲相斗。按理说教忠兵法并非其真正所长,可如今一退一进之下,也打得元亲难以招架。 在战场上被后撤的农人冲散的秦泉寺秦惟见此情形,赶忙要去保护少主,可农人们见一条家的部队越聚越多,只想着往后撤,无论秦惟如何叫喊,人潮依旧不变。急恼交加之下,见撤退要演变成溃退,秦惟直接砍翻了几个逃命的农人,大有要一路杀穿的意思。 万幸此刻老将久武昌源和吉田重俊之子重康领兵从侧翼赶来救援元亲,这才逼退了东小路教忠咄咄逼人的攻势,掩护了元亲后撤至二之丸。 就在一条军指挥层对着长宗我部家演变成溃退的“撤退”看戏时,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了一条军自己身上。 一个风尘仆仆还满身血污的使番急急冲到兼定面前,也不顾什么礼数,直接就喊到:“殿下!殿下!加久见大人所部佯退被吉田孝赖追击,几成溃退之势!求殿下赶快救援!” 听闻这个消息,一条家很多乐子人瞬间乐不起来了。兼定直接拍案惊起,厉声追问道:“吉田孝赖他不是去救他主公的吗!” “殿下,敌军完全不管被夹击的长宗我部家的部队,起初是徘徊不攻,后来看加久见大人引兵后撤就开始穷追猛打。” ‘围魏救赵’兼定脑海里瞬间闪过了吉田孝赖的目的,他根本没打算去救长宗我部国亲,而是打算猛击一翼给元亲的部队创造逃离的机会。 可恶啊!自己早该想到加久见他们的部队长期追击长宗我部国亲,所消耗的不仅仅的国亲部队的精力,同时他们自己也在被消耗,让疲兵后撤太冒险了!完了!煮熟的鸭子要飞了!就不该贪吉田孝赖那点人! 强烈的后悔情绪冲击兼定的大脑,霎时间头疼欲裂的兼定,差点栽倒在地。 “殿下!殿下!”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秋利康次赶忙扶住了险些倒地的兼定。 兼定勉力起身,用折扇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强迫自己冷静并清醒下来。 ‘没关系,至少另一翼还没动。’ 可就在兼定强行要缓过来的时候,又一个是使番冲进来,汇报道:“立石正岩大人已经动兵去救援……” 话还没说完,兼定手里的折扇便已经飞过来直接砸在了那使番的头上,怒吼道:“蠢才!谁让他动的!” 一时间兼定感觉自己肺都要气炸了,之前吃生蚝时候的胃火都快被重新点着了。 此战要是在围困国亲的情况下攻破冈丰那一切好说,东土佐不攻而降可以预料,这要是让国亲跑了,别说回冈丰,就是重新联系起香宗我部家,跟兼定继续周旋那也是一条家绝对不能接受的。因为目前为止战争造成的武器、粮草损耗太大了,若是放跑了国亲,延续作战,那这场战争的接下来的成本会狠狠地超出预算,土佐被战火波及的地区也会更多。财政危机加上战争焦土,兼定仿佛已经看到天启四骑士里的黑马骑士——饥荒在向他招手了。 费力扶住军议的案台,兼定指着津野定胜下令道:“定胜!” 津野定胜赶忙回应:“定胜在!” “你立刻领兵出发!” “是!”定胜中气十足地应下,可他转念一想,又弱弱地补充了句:“殿下,我是去攻城还是去救援加久见大人?” “去拦截长宗我部国亲!不!直接宰了他!宰了他!” “是!是!” 看着津野定胜急急领命下去,感觉有些气血攻心的兼定疲惫地坐回了马扎上,秋利康次见状赶紧从外面给兼定端来一杯水。在给兼定喂水的同时,康次还告诉了兼定一个能平复他心情的好消息:“殿下,真正的攻城人员已经入城了。” 第五十九章 围城之内 在冈丰城城墙上攻城战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时,冈丰城城墙的角落之中,一项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之前前来给长宗我部家报信的足轻,一条家的忍者火丸,此刻正在冈丰城墙的一个小角落接应着他混在部队里的同僚们一个一个翻墙而下。 得益于前线集中兵力而产生的激烈交锋,火丸等人所在的这段地区守将早已领兵离去,这才出现了一个监察的死角。 不一会儿,火丸见大家都已经入城便打手势向领队的一个中忍询问:全部? 对方则同样以手势回应:其余已随敌军混入城内。 随后对方也问道:守将? 火丸连忙回应:已经用情报调走。跟我来。 那中忍微微颔首,向后招手示意全员潜行跟上。 与火丸一行人的安静不同,冈丰城殿守内的元亲那则是另一副光景。 当时咄咄逼人的东小路教忠虽未重创元亲,却也给元亲身上开了几道不深不浅的口子。如今正在包扎伤口的元亲见秦泉寺秦惟风风火火地进来看望元亲,身后还跟着久武昌源和吉田重康,再往后是负责守卫后宅家眷的池赖和,最后还有一位武将。 此人原是细川庶流——天竺家的家臣,原姓石谷,之后过继到公文家,名为重忠。后来长宗我部国亲攻灭天竺家,虽然重忠与其亲族奋力抵抗,但最终投降成为长宗我部的家臣,也是个勇猛的武士。 抛开没有参与战斗的池赖和,其他人由于之前救援元亲时的厮杀,哪怕不带伤,也多有血污,唯独公文重忠衣甲整洁。 元亲略略眯眼瞥了瞥公文重忠,又很快正视众人道:“大家都辛苦了,大战之后本该休息,来看望我的情况大可不必。”说着活动了一下身子,端正地坐在马扎上询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一条军的攻城暂时停下来了,就是不知道后面是否会有偷袭,还是得多加防范。”吉田重康禀告道,他作为吉田重俊的长子,如今虽二弟和父亲都被俘虏,但重俊一直稳重老成,还在对安艺家的作战中多有贡献,可以说是元亲在城内很倚重的长宗我部家谱代家臣。 顿了顿声,重康抬眼观察了一下元亲又接着道:“叔父出城之前对城防的布置我和昌源大人等都已经安排下去了。” 元亲闻言沉默片刻后颔首道:“你们做的很好,重康大人,昌源大人,还请继续用心防务。” “是!”吉田重康与久武昌源二人齐声回道。 元亲接着看向在场最为年幼的池赖和,温和道: “赖和,你来可是后宅有出什么情况了?” 身处后宅,带护卫看护家眷的池赖和只是象征性地着了轻甲,本就看到在场的每个人都是甲胄齐全就有些不好意思,如今元亲询问只得硬着头皮强笑道:“义兄大人勿虑,只是后宅姊妹们听闻元亲兄长你受了伤有些担忧罢了。所以近子义姐特意让我代大家来探望一下义兄,并无什么大事。倒是让义兄大人担忧了。对了,母亲大人还让我给义兄你送点刀伤药来。” 说着池赖和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呈给了元亲。 元亲一面接过药瓶,一面苦笑道: “唉,倒是让大家忧心了。让姊妹们安心,不过是小伤罢了,也替我谢过缘植院夫人。”但很快元亲面色一沉,冷声道:“不过此事怎么都传至本丸后宅了?秦惟,可是你外传了?” 秦泉寺秦惟闻言赶紧辩白道:“在下万万不敢!” 听秦惟辩白,元亲冷哼一声,依旧斥责道:“就算没有将这消息外传,我也听闻你在守城之时滥杀守城的农人民夫!这总不冤枉你吧!” 此言一出,秦惟刚要辩驳自己那是因为被溃军迟滞,救主心切才出此下策,却反应过来如今元亲的态度有些不对劲,于是也便不再出声。 “如此对友军下手挫伤士气,但念你往日之功,此过权且寄下,日后再与你清算。” “在下多谢殿下。” 秦惟将这事抗下后,元亲又看向了公文重忠,不含感情地问道: “重忠大人,防务,如何了?” 公文重忠虽是武将,却也听出这话里有些不对劲,心中暗暗揣测可能是自己当时没来救援而被元亲记上了。 赶忙解释道:“殿下!防务……我……是,是当时溃军阻塞道路,在下防区又远,实在是赶不来!” 元亲闻言还是无感情地轻笑道:“重忠大人这是怎么了?我不过是问问防务情况而已,大人这么紧张是做甚?” 公文重忠被元亲噎住,有心要争辩,可见方才元亲的授艺师范都刚被元亲那样教训,只得老实地低头闭嘴。 见对方没有反驳,元亲趁热打铁道: “我看大人是处理防务有些紧张了,不若歇息一阵,将所辖防务交给秦惟来负责吧,也好给他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一瞬间公文重忠瞬间抬头看着元亲,有些震惊但更多是愤怒,似是当下就要上前跟元亲“物理”理论一番,可身后的久武昌源却拉了他一下,身侧的吉田重康也用眼神示意他莫要与元亲起冲突。不得已只得回道: “我……我……在下……在下明白了……” 公文重忠最终服软,元亲也满意地点了点头让众人离去。唯独秦泉寺秦惟见众人走远后又折返回元亲面前。 元亲见秦惟回来,歉笑着说:“秦惟大人,刚才真是冒犯了。” “殿下不必挂在心上,在下若是挨两句训斥能让殿下达成目的,那也没什么的。”秦惟也不在意,只是又谨慎地问道:“只是在下不明白殿下为何要那样……针对公文重忠,莫非是因为……因为公文重忠曾经看好亲贞殿下吗?” 元亲听了秦惟的疑问微微颔首又摇头,短暂地沉默后才跟秦惟解释道:“家中当初看好二弟的又何止他一个……”说着元亲微微把头偏向一侧,接着道:“公文重忠归顺本家不久,虽然勇猛作战但是当初抵抗本家也相当激烈……而且如今一条兼定又在城外集结国人,甚至像之前对吉良旧领那样开始利用先前已经覆灭的国人氏族。还有今天攻城的时候他的防区也没受到什么攻城的压力,我心有疑虑。明明战前已经吩咐众将好好负责自己的防区,不得令勿要行动,重康和昌源二位大人与我相邻也就算了,他离我那么远却也动身了,万幸被溃军阻拦没来,若是他真有异心,届时如何还真不好说……总之我不能放这么一个不稳定因素在城内领兵还负责重要防务。” 秦惟闻言恍然大悟,对元亲保证道:“在下明白了,请殿下放心,在下一定严防死守!” 元亲见状嗯了一声便让秦惟退下了,但在秦惟走到门口时又冷声说道:“不过,还是不要像之前那样对待民夫农人了。如今守城,每个人力都是我们守城的本钱。” 秦惟听出元亲对此事确实有些不悦,只得连忙应下,急急告退。 元亲在房间空了之后,才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伤口。些许殷红的血丝逐渐透过绷带,让元亲不由得感觉自己方才有些太急了,不仅仅是对待伤口,也是对待家臣……虽然严格来说哪怕是秦惟都还不算是自己真正的家臣…… 实际上元亲自己清楚自己之所以那样处理公文重忠除了自己告诉秦惟的那些原因以外,自己不让随意行动的命令被违抗也是很大的原因。 他自从被正式确立为长宗我部家的少当主以来,他就开始对自己的权威愈发重视。实际上当时久武昌源和吉田重康两人也违背了自己的命令,也让元亲有些不爽。只是久武昌源跟随长宗我部家的时间长,资历老,而吉田重康则是重要的谱代家臣,自己根本没法对他们发作,只能拿公文重忠立威。 此外让自己最为亲信掌握一支军队也是元亲所期望,但是还是那句话,久武昌源和吉田重康他动不了,只能动公文重忠。更何况公文重忠的部下很多还不属于长宗我部家的直辖部队,这样也算是为长宗我部本家扩充实力了。 “唉……”微微叹了一口气,深感父亲治家不易的元亲,决定起身去外面巡视一下,准备应对一条军接下来的攻城作战。 而在去冈丰城的本丸后宅路上,在元亲那刚“开完会”的池赖和,终于心力憔悴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范围。看着明显是发现开完小差回来站岗的十市砦水兵,池赖和也懒得责备他们。 在小兵们恭谨的问候中,一边点头回应的池赖和一面走进了后宅。他先是拜见了近姬,将元亲无大碍的情况告知,才赶去看望自己的母亲。 赖和刚来至母亲门前,还未有所动作,房门便被先行打开,迎面差点撞上的正是自己未来的妻子长宗我部国子。 “啊!赖和殿下。” “国姬殿下?” 就在二人尴尬撞面的时候,一个稚嫩的童音从国子身后传来: “赖和义兄你回来啦!” 赖和向国子身后望去,发现正是长宗我部国亲的三女元子,小姑娘大大咧咧的性格想让出身水军的赖和反而轻松了许多,温和地笑道:“元子殿下也在啊……” 元子嘿嘿一笑道:“义兄快跟我说说,元亲兄长怎么样了?我看外面也没乱,兄长他是不是没事啊?” 池赖和笑着点头肯定道:“元子真是冰雪聪明,放心吧,元亲殿下一切安好,不过是有些许小伤而已。” 国子闻言赶忙道:“既然兄长无碍那我们也不叨扰了,元子我们走吧。” 说着便赶忙拉着元子离开。 看着元子被自己二姐拖走,赖和还听到小姑娘在跟自己姐姐抱怨: “姐姐你这么急干嘛,义兄这才刚回来,人家还想在缘植院夫人这多玩一会儿……哇,姐,你脸好红啊!” “死丫头,别一口一个义兄,赖和殿下和我还没……还没……” “嘿嘿,反正是迟早的事情嘛。姐你看你都还出汗了,是紧张的嘛?哎呦!姐你别打我呀!” 看着远去着的打闹的姐妹俩,池赖和不由得心中苦笑,似乎这已经不是在围城中了。 “赖和,你看我就说国姬殿下是位好姑娘吧。” 听到母亲缘植院的声音池赖和转身进入房中。 “母亲。” “嗯。”看着自己日渐长大的儿子,缘植院满眼的慈爱,指着一旁的食盒说道:“还没吃饭吧?” “倒是没吃。”池赖和温和一笑,将食盒打开,看见里面的精致的饭团,拿起一个吃起了来,虽然捏得挺一般的,但感觉到有些清香的淡淡咸味倒是很是勾人胃口。一边吃着一边还笑着问道:“今天怎么是饭团啊,不过吃着倒是方便,嗯,不错,还怪好吃的。” 看着自己孩子狼吞虎咽的样子,缘植院不由得笑骂道:“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一边吃还一边说话,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便给池赖和递水。 “你要想吃别的,为娘以后再给你做。不过今天这饭团啊,是还以为你要上战场,所以国姬殿下特意给你做了这个。” “咳咳咳!”闻言池赖和瞬间被米饭和水呛到。 缘植院知道自己孩子是不好意思了,不由得掩面笑道:“那孩子跟我这打听你口味清淡,不爱吃咸的,特意没放盐。这哪有上阵的饭团不放盐的?以后我还得多教教这孩子。我看你你要是不爱吃,那我吃了。” ‘啊?没放盐?’ 刚尝完饭团的池赖和心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喝了口水把咳嗽压下去的池赖和,思考了一会儿,还是继续吃了下去。 突然池赖和心中一沉,低垂眼眉道:“我还以为城内要发动大家准备军粮了,以至于国亲殿下和母亲你也……” 闻言缘植院也兴致有些消沉道:“征发了那么多人,估计一时半会儿也用不到我们。”说着缘植院又低声问道:“赖和,我听说今天攻城的时候守军杀了好多守城的农夫?” 池赖和听到母亲这问话赶紧噤声道:“母亲您快别问了,方才元亲殿下才说别让前线的流言蜚语搅得后宅人心慌……” 赖和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房内壁橱传来一阵“咕咕”声。 赖和闻声赶紧警觉地惊起,一手将母亲护住,一手摸向刀柄,低呵道: “谁!” 第六十章 池的报恩 第62章 池的报恩 池赖和看着面前这个正在猛吃自己饭团的素破,心里一阵无语。 一条家的素破是什么情况,怎么会出这样的纰漏? “所以你是说你在潜入的时候把弄掉了自己的兵粮丸,在要被守卫发现的时候,被母亲大人庇护了下来?” 饿了太久的火丸锤了锤胸口把嘴里的饭团用力咽了下去。对着池赖和说道:“是的,赖和殿下。当时长宗我部家的那两位公主来至缘植院夫人门前,我没有办法只得躲入壁橱,一待就是好久,兵粮丸也没了。” 池赖和看他吃得还蛮开心,不由得气笑着说:“你倒是坦诚啊!也不怕我现在就叫守卫来把你拿下,到时候全城搜捕,你若是有同伙,一个也跑不了。” 火丸闻言不紧不慢地拿起一个饭团继续吃着说:“殿下要是想把我拿下早就拿下来了,还会给我吃饭团吗?恰恰是因为殿下给了这份饭团,我才敢和殿下这么说话,这也是那位老大人对我们的教导。”说着火丸甚至僭越地拿起池赖和的水喝了一口,接着道:“赖和殿下,你这饭团也太淡了,感觉没放什么盐啊?冈丰城里的物资已经不行到这个程度了吗?” 池赖和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将剩下的饭团拉了过来。 “不爱吃那就别吃了。” 接着又将埋怨的目光投向自己的母亲缘植院。 “母亲,您到底是想做什么啊……” 缘植院看了一眼火丸,轻声对池赖和道:“一条御所殿对你我有救命之恩,如今我庇护一条家的素破,也算是为你我还了御所殿下的这份恩情……” 池赖和闻言又急又气,却又不敢把声音喊太大。 “母亲啊!御所殿下之恩……儿子自然会报,哪怕这城里就儿子一个人,儿子也会如母亲这样做。可……可现在你我母子俩都在城内,这是拿您的性命在冒险……” 池赖和言罢叹息一声低头不语,缘植院见状一把将自己的孩子揽入怀中,满眼泪光道:“傻孩子,御所殿下的素破一个人就如此轻易地就潜入进本丸后宅。你真以为这冈丰城还能守得住吗?为娘一个妇道人家能懂的道理,你在外行事怎不懂得!你与那国姬又有婚约在身,日后城破就算兼定殿下不杀你,你又有什么前程可言?届时难道还要背井离乡做野武士吗?” 听到母亲这话,池赖和也不由得流下泪来。 “母亲,难道要我做个卖城求荣的武士吗?儿子虽不没有志向成为楠木那样的武家典范,忠义楷模,可到底还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况且国姬殿下对儿子也还是一片真心,儿子更不能带着母亲您一起去冒险……” “不碍的!赖和,万般的骂名都是母亲一人的!”说罢将发钗摘下,乌发如瀑布散下。 “赖和,御所殿下大义在身,唯有追随御所殿下才能保全自身,光耀门楣,这也算给你父亲一个交代……我知道你真正忧虑都是为娘,但是身为武士却不能这般瞻前顾后,若是你真得割舍不下,那为娘便先过三途川去寻你父亲!”说着便将发钗刺向脖颈。 这可吓坏了池赖和,赶紧一把将自己母亲推倒在地。发钗因此飞至一旁,缘植院却还执意要去拿那根发钗。 在一旁看傻了的火丸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将那发钗拾起,生怕这位夫人要干傻事。 “夫人……殿下若是不愿意追随御所殿下,那小人不强求便是。其实御所殿下宅心仁厚,只要殿下放小人离去,日后在御所殿下那照样有殿下一席之地。” 火丸所言不虚,其实一开始兼定也只是吩咐他如果情况允许,可以尝试拉拢一下池赖和,兼定直接也不确定池赖和是否能真得被自己寝返。 池赖和看着身下掩面抽泣的母亲与火丸手里发钗,沉默良久后,叹道:“你们有多少人?” ——— 城外,见识了情绪失控版本的津野定胜风风火火地带着部下快马加鞭,终于在情况失控之前赶到了立石正岩所部附近。 津野定胜,一路急行颠簸之下只感觉胃水上涌,可军令在身也只得忍着难受驱马冲到立石正岩面前。 “定胜?” 立石正岩刚才帮着加久见宗赖夹击了一波吉田孝赖,明显是亲自上阵冲杀了,甲胄未去不说,还沾着血污。 “你怎么来了?是本阵那有什么新命令吗?” “立石大人,御所殿下要求您不要轻举妄动,还是要回去紧盯长宗我部国亲的本阵,不要中了敌人的计策。” 津野定胜神色凝重,立石正岩一下子有些没反应过来,一会儿才无奈道:“定胜,我并非有意违抗军令。你和御所殿下不了解情况,长宗我部国亲的本阵这两天行动越来越慢,可见其国亲与其所部肯定是精疲力尽,已经无力逃跑了,这个情况下我军盯不盯着我想已经无关紧要了。倒是吉田孝赖,我不去救援,我怕加久见大人有危险啊……” “立石大人,无论如何,还请先回去原本的职责之上监视长宗我部本阵吧!”津野定胜也来不及和他解释,只是急急催他回去。“加久见大人那我率兵去救便是了。” 定胜内心急躁,一面立石正岩是家中前辈,他没法像御所殿下那样发号施令,另一方面他又担心国亲只是装作精疲力尽,实则暗中恢复气力,这会已经跑走了。 立石正岩见状反而误会了定胜是来自己这抢功的,毕竟兼定刻意提拔这些少年将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下就心中有些不悦。 “定胜,若是如此,我军赶着国亲本阵这么久,早就人困马乏了,不如定胜你去封锁国亲本阵吧。” “可是我军一路奔驰,部队更是疲乏了呀!” “那就更不可与敌军交战了!”立石正岩彻底认为定胜是有意抢功,直接有了恼怒之意。 定胜见状心下也是愤怒异常,御所殿气成啥样发多大的脾气你是没瞧见啊,出了事岂不是全压我身上了?更何况自己还是御所殿下的军目付。顿时就有意要上前和立石正岩物理理论一番。 就这二人要爆发冲突时,突然有使番过来通报:“大人!敌军又开始对加久见大人的方向展开进攻了!” 立石正岩闻言向津野定胜一摆手道:“请速去盯着长宗我部国亲吧,我这边要走为上计了。”说着便带着自己的部下前去背袭吉田孝赖。 望着远去的立石正岩,津野定胜狠狠地将马鞭抽在地上,啐骂道:“这大字不识几个的老匹夫!” 身侧的副官见状,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那我们接下来真得要去封锁国亲本阵吗?” 津野定胜被这么一问,只得硬着头皮说:“去!他不去可不就只能咱们去了吗!难道要本阵再派一直部队吗?那时天都黑了,国亲早跑了!吉田孝赖冒着被夹击的风险也要拖住他们两队人马,依御所殿下的意思肯定其中有诈。” 说着定胜气呼呼地接过副官为他拾起的马鞭,下意识地说了句谢谢。 这倒是把副官给整不会了,直接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定胜倒也没太在意副官的表现,驱马就要走。副官这才追问道:“大人!小人的意思是,御所殿下说的是要咱们把国亲给……给直接杀了……而不是仅仅封锁那么简单。” 定胜被这么一提醒才犹豫了下来,一会儿却道:“不,那……那大概只是御所殿下的气话……因为国亲活着还有用处,我们的目标还是锁住他即可。而且我们不清楚国亲本阵虚实,贸然以疲弊之师进攻有危险……”言罢,定胜再次策马向前而去。 ——— 定胜所部虽然已经往国亲那去了,可本阵中的兼定却未收到战报,依旧在营中头大。 “殿下,先用点汤吧,已经稍稍凉过了。”秋利康次将碗放到兼定案前轻声道,顺手还给兼定沏了碗茶,用的是明式的茶叶,这个比茶汤要解渴。不过兼定没有让直接冲泡,而是做成了茶包再泡着喝。 自出征以来至今,时间已经从春末夏初向盛夏过渡,天气渐渐地热了起来,故而本来兼定就没什么胃口,中午就没怎么吃东西,下午正在气头上也没吃什么主食。 “唉,不了,我吃金平糖都快吃饱了。”兼定一头疼就喜欢吃甜食,之前他把拉斐尔送他的金平糖吃完后,特意又弄了一罐出征时带着。没想到一路上没吃几颗,今天一会儿就被他干掉大半瓶。 “还是吃点吧,这是按照您之前吩咐的做法做的,放了好多药膳材料。” 康次口中的药膳材料,实际上大多在后世看来就是普通的蔬菜罢了,只是这个年代物资匮乏,只能给病人吃,于是也就被视作药材了。 身心俱疲的兼定闻言强撑着身体喝了两口,发现味道果然不错,是鲜甜爽滑的生蚝海鲜粥。 “今天也是生蚝?” 兼定随口一问,康次以为兼定是吃腻了,只得回道:“殿下您之前说别浪费了,要赶在食材坏了前吃掉来着……” 康次的话倒是提醒了兼定,苦笑道:“唉,你看我都气糊涂了……咱从浦户出来的时候没少带生蚝,我一个人哪吃得下那么多?给大家,包括吉良亲贞他们也送去吧。” 听完兼定这话,康次只得继续尴尬地说:“殿下您之前已经吩咐过,要给他们送了。我们早就安排过了,除了吉良亲贞他没什么胃口没喝外,其他人都用过了。” “啊?是吗?我这脑子……罢了亲贞那碗拿过来我一并喝了算了。”兼定说着拿折扇敲了敲头,敲着敲着兼定突然又问道:“那个被我拿扇子砸到的使番情况如何了?可有受伤吗?” 明白自家殿下性情,康次索性打趣道:“没事呢殿下,但是您下次要是扔的是铁制的军配可就不好说了。” 兼定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面对康次的打趣也只是笑笑而已。 见自家殿下情绪确实已经稳定,秋利康次这才进前汇报道:“殿下,方才不破八幡宫的峻述宫司来至营外求见殿下。” 兼定闻言不由得迷惑地一歪头。 “他这么远跑来是干什么?” “似乎是为殿下请了祈福之物。” “嘶……罢了,请进来吧。” 虽然兼定不信这些东西,但是对方毕竟是自己在宗教上的合作伙伴,而且一片好心大老远地跑过来,自己不见一下显得太不尽人情了。 说着康次便将老朋友不破俊述与其随行小巫女引至兼定面前。 “不破参议,这边请。” 不破俊述在祖上曾经当过朝廷的参议,不过社家普遍一代不如一代的情况之下,渐渐的也就忘了。也就是这段时间兼定开始与不破八幡宫合作,不破俊述的地位有了上升,大家才开始用起尊敬的称呼表示友好。 “俊述宫司别来无恙啊。” 看着不破俊述穿着小祭装束,白色的袍子虽然不算新,可也打理得一丝不苟,这反倒在渐渐热起来的天气之中把不破俊述热得够呛,兼定远远的都能看见他满头大汗,赶紧给递了杯茶过去,只是那茶秋利康次也才刚沏了不久。 不破俊述看着这热气腾腾的茶水,连道不敢,忍着热强行抿了一口,后又恭敬又急忙地把茶杯放了回去。 擦了擦头上的汗,不破俊述尴尬道:“还真不知道殿下喜欢……这种茶?”不破俊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图个方便罢了,此次出征没有带茶具,不然一定好好以茶招待俊述宫司。” 其实抹茶虽然做起来麻烦,但是日本也有煎茶,虽说到底不如泡茶,乃至茶包方便,可到底比抹茶便利些。但是煎茶因其早期茶叶处理粗糙,以至于到现在还没有被主流的贵族阶级认可,被视作是乡下村人野蛮的喝茶方法,得几百年后才会流行起来。 第六十一章 天下为公 第63章 天下为公 二人相互客套两句,不破俊述却着实有些热得难受,兼定偶尔甚至能感觉到旁边的小巫女有些为此偷笑。 不多时,不破俊述也不再卖关子,直接让边上的小巫女呈上两件祈福之物给兼定。 那小姑娘恭敬献上,礼数周全又不见半点惧色,反而偷着机会还好奇地看了兼定两眼。 兼定也好奇起来,从其手中接过东西的时候便留心观察了一番。这红白色的巫女服,配上这副处变不惊的气质,让兼定一时间脑子里总是充斥着“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感觉…… “殿下?” 见自家殿下发愣,还盯着人家小姑娘发愣,着实有些失礼,秋利康次便直接轻咳了两声,小声提醒到。 兼定这才回过神来,在不破俊述笑眯眯的眼光之下端详起了两样物件: 一个是精致的绣有类似一条藤纹的细布布袋,一个是小巧的叶片型状的彩色木片。 “这是……御守,那这个是绘马?” 不破俊述笑道:“正是。不破八幡宫上下在玉依姬命尊面前为殿下请下此御守,殿下能将其随身佩戴,好保佑此战之后,身心无虞,平安归来。” “玉依姬尊?”兼定闻言疑惑道:“战事不应该向作为战神八幡神的品陀和气命(应神天皇)或者平乱开拓的气长足姬尊(神功皇后)祈祷吗?” “若是祈祷殿下旗开得胜,战无不胜那自然是向那两位祈祷,但对于殿下大胜之局面,本社一向坚信不疑。自然唯一期盼的就是殿下大胜之中身体康健了。故而请下这御守留给殿下伴身。” 不破俊述娓娓道来,兼定也才明白这其中的道道,不由得说道:“不破宫司有心了。那这绘马也留在我这吗?” “绘马乃许愿、祈福之物,殿下若是有什么祈愿之事,大可于其上写下,在下带回神社之后挂起。” 不破俊述一边解释,另一边秋利康次已经很自觉地拿来了笔墨。 兼定端起笔来思索良久,满脸纠结也没有下笔。 不破俊述见状,不由得紧张起来。原本他是不想来这一趟的,毕竟一条家大军开拔之时就没有来不破八幡宫祈福以祈祷战争胜利,也许就已经证明了自己和自己女儿阿叶对于兼定关于不破八幡宫的重视程度有所误判。如今自己在女儿的死缠烂打之下不请自来,实际上着实有些不合时宜,毕竟他来时就已经听说战况不久之前有些不太好的变化,御所殿下情绪也因此有“些”失控。只是自己已经走到阵前,被通报了进去,实在是没法回头,这才硬着头皮走了进来,那些汗水不仅仅是正式装束热得,也有紧张所致的。 一开始见御所殿下身边的紫阳众笔头秋利康次对自己礼让三分,御所殿下对自己也笑脸相迎,还松了一口气。现在看来,自己也许是太乐观了。 他身侧的小巫女倒还是神态自若,挂着得体又可爱的微笑。 其实兼定本是不信这些东西的,所以这场土佐的“内战”开打之前,兼定也没有特意去祈求神社的保佑。倒不如说,兼定取得了朝廷的圣旨,取得了天皇许可的平乱大义,就已经取得了天皇这个神道教最高祭祀的神权许可。所以这一仗他更加对不破八幡宫不怎么上心了。 但若是只是为了博个彩头,以前他在另一个时代类似的事情逢节日碰上也偶尔干过。不过那也只是写些下次考古工作顺利,下批文献能少些自相矛盾之类的事情。若是按照以前那种写法,那他这次大可写些战事顺利,早日破城之类的愿望。 想着想着兼定不由得咬起笔头来。他过去从未有这个毛病,因为他那个时代也没有多少机会能接触到实体的笔,但是来到战国之后他就经常喜欢咬笔。 就当兼定苦恼思索之时,源康政带着两个使番样子的人,眉开眼笑地走入兼定的营内。 兼定见状知道战况好转,直接咬着笔就含糊的问道:“kangzhengdaren,qingkuangru……呸,康政大人,情况如何了?!” 话说了大半,兼定这才反应过来嘴里还咬着东西,赶忙将笔吐掉。 康政见自家的小殿下心绪相比之前军议时已经好转不少,也眯眼笑道:“回禀殿下,事情已经成了。不过还是让他们跟殿下说具体情况吧。” 说着就让两个使番上前答话。 第一个使番因为离得较近所以最先开口,但在开口前,还是仔细观察了一下兼定的表情,见没有之前的恼怒,这才说道:“额……回,回御所殿,津野大人、立石大人、加久见大人已经将吉田孝赖赶入长宗我部国亲所在的包围网之中,二人与其所部皆没有逃脱。” 兼定闻言,长舒了一口气,一方面庆幸情况没有彻底恶化,另一方面则是高兴津野定胜没把自己的气话当成命令,真在前线把罗网之中的老蝙蝠宰了。 在连道了数声好之后,兼定又突然发现这使番有些面熟,不用片刻便发现在哪见过,不由得尴尬地抱歉道: “之前是我恼怒于战局而失态。迁怒于你,我之过也。” 那使番闻言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殿下您言重了!小人受之不起!” 这边一个消息已经让兼定心情舒畅了不少,另一个作为使番的忍者则给兼定带来了另一个更大的好消息。 “殿下,城内之事已经联络完毕,池赖和殿下愿为我军内应,并已经寝返部分城内守军。只待殿下一声令下,即可里应外合,为我军开城。不过……” 兼定闻言先是兴奋于自己没抱多少希望的池赖和居然真得向自己这边倒戈了。但见忍者有些为难的神色,便知道池赖和估计还有什么要求。 “是赖和殿下还有什么要求吗?” 兼定平复心情后淡淡地问道。 “是的,赖和殿下如今在城内负责后宅各家武士女眷的护卫工作,所以赖和殿下希望殿下开城后能让这些女眷们先行离开,然后……然后再攻击本丸……” 那忍者说到最后由得有些心虚。 其实城内一开始谈的条件是让后宅里的所有家眷都离开,但是一方面一些武家子弟可能不愿意,另一方面则是考虑到这些武家子弟比起女眷们来说更有人质的价值,池赖和觉得一条兼定哪怕再仁厚估计也不会放过这么大一条鱼。所以最后只得将条件降到让女眷们离开。 兼定听到这个条件倒是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池赖和会问他要金、要银、要永乐通宝,或者是要本领安堵还有知行加封,甚至可能会要求进入一条家水军中的高级决策指挥层,让十市水军在一条家未来的水军系统中有一席之地。但就是没想到他居然提了这么一个在兼定看来有些怪异的条件。 要知道战国时代不要说是各类女眷了,带着兄弟子侄殉城的都大有人在。都这个时候了,池赖和居然还有心情拿宝贵的跟一条家谈条件的机会去要求丰冈城后宅的女眷安全离开,而且还是别人家的女眷。 正是因为兼定一时间有些没想明白池赖和要干嘛,所以不由得蹙起了眉头。那忍者见状觉得兼定这是不悦,他听说了今天一向宽厚的御所殿下情绪有些……不太美妙,于是把他头低得更低了。 其实兼定倒不是不想答应这个对于他来说无关痛痒的要求,实际上兼定倒是很乐意把那些无辜女眷带离战场,只是他没想明白池赖和一个战国人哪来的这么高的思想觉悟,他的动机让兼定甚是好奇。 略加思索后,兼定问道: “我记得赖和殿下的母亲也在城内后宅。赖和殿下是为了保他母亲周全?还是说要维持‘同僚’关系?” 后半句话刚问出去兼定就会后悔了。马上就要刀兵相向的同僚关系有啥可维护的? 报告城内情况的忍者见兼定情绪正常,并没有如传言一般最近十分愤怒,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继续回道:“也许两者都有,但是据赖和殿下所言,他在城内的职责便是保护后宅家眷,以其安危为己任。虽然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职位,而且于私来说他也想报答殿下之前在十市砦的不杀之恩,但是于公来说赖和殿下还是希望能尽可能完成自己的职责,并且此战之后更是土佐传檄而定,所以希望殿下能宽宏大量,放那些无关后面战事的女眷离开。” 忍者的话说完,兼定的内心却仍然有相当大的震撼,着实是没想到历史上没啥太大笔墨的池赖和居然能有这种觉悟。虽然和他一开始思考的方向不同,但是能在这个基本已经是乱世的天下还能有这种为公的想法还是挺可贵的。 但是转念一下,池赖和也就这么一说,毕竟他终究还是被自己寝返了,能做到这个程度也许只是在作秀……但能做这个秀,就已经比很多人强了,起码说明脑子灵光。这种时候确实这样子更能取得长远的地位,还能尽可能维护自己的名誉。 念及此处,兼定不由得想到:‘这个池赖和,之前在十市砦的时候我怎么一点没看出来这么深谋远虑呢……不会真是高风亮节吧。’ 琢磨片刻,兼定一拍大腿,笑道:“好!赖和殿下一片公心着实可贵!不过这只保全女眷不过是小公。所谓‘公’,既是公事之公,也是天下公众万民之公。既然要保,那不如就要全保了。”说着兼定哗得一声打开折扇,对着那忍者说道: “转告给赖和殿下,他的要求吾不仅答应,而且不是女眷,城内的家眷,只要没参过战斗,不是长宗我部家家的直系家属,吾都放走。那些守城的町人村人,也全部放行!这才是真正的为公!” 忍者闻言顿时觉得自己听错了,甚至一度以为自家殿下是怒极反笑的反话,在那不敢动。 在场的众人也一脸惊奇地看着兼定,满脸地不可置信,在这个年代,这种开城的条件大度的有些不可置信。 兼定却不以为意,将折扇放下,拿起军配,继续对源康政下令道:“康政大人,速令全军整备,待城内开城之后攻入二之丸。随后,先行放人出城,再攻入本丸包围殿守!”然后对秋利康次说道:“康次,备甲!” 康政与康次父子二人见兼定所言不假,还态度坚决,只得无奈应下。 “是!” “是!” 而兼定此时此刻也终于想好了要在绘马上写什么了。 拿起早已干了的毛笔沾了沾快干的墨水,兼定在那块不大的木板上写下了四个字——“天下为公”。 这四个字原处于《礼记·礼运》:“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本来是指君王之权力并非为一家一族服务,而是要为天下人服务。而在后世这四个字还有不一样的含义:天下为天下所有人所公有。这一度理想社会的状态,却是兼定曾经实实在在出生、成长的世界,是兼定所真正经历过的一切。 自从来到这个战国乱世之后,两个世界巨大的割裂感就一直在困扰着兼定:过去的世界美好的恍惚如梦,现在的时代却又残酷得更似一场噩梦。 过去兼定有时会纠结与自己要不要和能不能与天下群雄相争,一度也想过或许关上门自己来照样也能过自己的小日子。 这是他是出生并成长在在真正摇篮之中的人,在离开摇篮之后他自然会迷茫。 但在现在兼定已经明了,与其让自己适应这个天下人是天下一人的天下,不如让天下朝着天下人是天下众人的天下而前进,哪怕只是一两步! 这也是因为他是出生并成长在真正摇篮之中的人,他清晰地知道哪个天下是真正值得为之奋斗的。 因为这个“摇篮”绝非是为了让人离开“摇篮”而存在的,而恰恰是为了让“摇篮”中的人创造新的“摇篮”而存在的。 在不破俊述惊讶诧异的目光中,兼定将那片小小的木片递到了其手中,但不破俊述却觉得这小小的木片有千斤之重。原本自己送来御守与绘马恰好赶上战事转好的那种欣喜之情也迅速消退,耳边却又想起兼定稚嫩而坚定的话语: “就请不破宫司将这绘马高高挂起!为这天下的公众万民祈福求愿吧!” 这一章写的删删改改,总感觉要被嘲笑幼稚。 但是想了想看小说图的也许就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这本小说在简介里也已经表明了我的态度。要是走了一遍还是一个新的幕府,或是开了公家的倒车,那似乎就像是在战国时代当了个vr旅游的游客一样。 考虑到未来这本书还有更多可能会引起许多读者不适的地方,以及我个人对理想时代的构想可能与大部分人有较大的差别,所以还请大家看的时候慎重一点,如果到这一章或者这一章之前就已经接受不了了,那也别勉强自己了,及时止损。现实主义治国的主角在起点还是挺常见的,很多文笔也比我好,塑造人物也更真实,历史还原也更贴近更自然。很好搜的,日本战国的也有。 最后说一点:大家对于本书的评论我目前还没怎么删过,基本上好像只删了两种:一种是指出行文错误的,我改了,也就给删了,不过后来懒了(划掉)太忙,所以就没删了。另一种是看到是写日本战国就那啥的,这种我见到就直接删了。 之所以说是基本上,因为有些评论到底因为什么原因删的,是不是我删的,已经因为更新间隔太长而不太记得了。(悲) 第六十二章 如此自救 第64章 如此自救 丰冈城内,公文重忠已经重新披甲配刀,跨马来到了原本自己负责的防区。 “主公。” 重忠的一众家臣早已在此等待重忠多时了。 “什么时候了?” “已经快到丑刻了。” 闻言公文重忠轻轻点了点头,家臣中却有人提醒到: “主公,足轻和民夫们虽已经投靠本家,且此地长宗我部家的武士也已经被控制,但是秦泉寺秦惟却没找到……” 公文重忠微微皱眉后又轻轻摆手道: “没关系,都一样。” 随后拔刀吼道:“开城!” 声音在夜中虽然很大,但是在远处却被更近的喊杀声掩盖。 这里公文家的武士们却听到了命令,赶紧招呼着足轻和民夫们将原先的工事撤下,将自己防区的校门缓缓打开。 城外裹甲衔枚的一条军缓缓踏入城内,齐备的甲胄和不多的数量,证明这是一条家的武士近卫部队,随后的才是足轻大军。在先锋的阵中,却拱卫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待对方走到火把的光照下,公文重忠眯眼看清了来人,连忙滚鞍下马道: “罪臣公文重忠拜见御所殿下!” 早就在夜里等待多时的兼定见状也下马,但一条家的部队却仍在行动,他们需要立刻前往本丸和其他防区以彻底击垮城内的防御力量,故而只有少量的马回众留在了兼定身边。 部队的具体指挥并不在兼定的任务之中,他只是一边将公文重忠扶起,一边说道: “公文大人何罪之有?被长宗我部家裹挟者多如牛毛,吾此行就是要救诸位于火海之中,赖和殿下当已说于大人,大人何故自罪?” 公文重忠闻言又跪下道:“御所殿下高义!” 在本丸之中,由于后宅的原先的守卫已经被调到前线守城,所以池赖和那些老弱病残的十市砦水军便已经接管了后宅的防务。 这个原本用来打发池家的工作,如今没想到却成了池赖和最大的谈判筹码,而他更没想到母亲缘植院替他提出的那些条件居然这么容易就被一条兼定全盘应下,起初他还担心兼定会认为自己的提议是在挑衅他,可事实却是对方甚至主动让所有无关者离开,可以说是给足了池赖和尊重。 而今夜他已经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做到了最好:不仅寝返了一肚子怨气的公文重忠,还在元亲的水中下药将其迷晕,然后命令长宗我部家的武士们将“操劳过度”的少当主背到本丸殿守休息。 在后宅门口踱步的他,终于看到了打扮成侍卫的火丸。 “怎么样?!” 赖和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道。 火丸拉过赖和,示意对方附耳过来,轻声道: “御所殿下所率领的军队已经入城。但是听公文大人所部的武士说……” 火丸迟疑了一下接着道:“说是秦泉寺秦惟他们现在还没有找到,我恐怕当时他就已经往本丸这边赶过来了。” 池赖和听到前半段话刚有些放松的神色又紧张起来。 “他是要来找元亲?” “应该是,万幸我们当初没让元亲在后宅休息。” 火丸的话并不让池赖和感到轻松。 “我方里应外合拿下本丸尚可,但是秦惟找到元亲之后我们估计留不住他了……要不我们先拦下秦惟?” 火丸摇头道:“时间不够,现在他已经进入本丸之内了。不这事无妨,当务之急仍是拿下本丸,保障后宅安全。” “后宅安全不必担心,今夜后宅特意供了一顿宵夜,我们已经在宵夜里加了药,所以现在城内家眷基本都因药而处于沉睡中,后宅的守卫甚至可以齐出帮助御所殿下的部队夺下本丸!” “好!我们马上就会把本丸的所有部队都引入战斗之中,届时你速速起兵!” 就在二人交谈之时,另有一忍者来至火丸身侧,打手势示意道:我军已至,里应外合。 火丸会意,也以手势回应明白。随后向池赖和道:“时机已到!” 此时此刻,元亲正在殿守的房间内熟睡,多日来的鏖战让他精神早就有些不振,更别说之前还在守城战中受伤了,故而这一觉这个美少年睡得相当之甜美。 梦中的元亲做着和他父亲国亲一个类似的梦。在梦中长宗我部家战胜了没有什么才能的一条兼定,统一了土佐。而元亲自己接了国亲的班,带领长宗我部家横扫了四国,哪怕是比一条家还要强大的河野家乃至于霸主三好家,元亲也尽数击溃,最后控制了整个四国。 虽然在梦中,元亲总感觉濑户内海的对面有什么始终令他毛骨悚然的东西,那东西让元亲无奈无力却又始终想要想方设法地去掉。直至他闭眼离世,海对面也始终存在一股强力干涉四国的力量,让他无法招架。 虽然如此,但梦中长宗我部家的境遇也比被困在丰冈城好太多,让梦中元亲不由得露出甜美的微笑。 但是好梦不长,别人可管不了元亲笑得甜美不甜美,不久元亲就被人从梦中摇醒。 就在元亲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时,就看到一个长得十分之粗犷的农妇脸填满了他的视野。 被吓到的元亲瞬间从梦中清醒,用力将那“农妇”推开。 “哎哟!”随着那“农妇”一声同样粗犷的声音,元亲终于明白这是何人了。 “秦惟?你怎么穿成这样了!” 秦泉寺秦惟急忙起身拉着元亲就要向外跑。 “我这是为了脱身的下策!不说这个了!殿下,公文重忠被一条家寝返了!双方里应外合致使城内全军都已经陷入苦战!” “什么!”元亲闻言一惊,大脑顿时宕机被秦惟拉着就冲到门边。 二人刚要出门,秦惟就迎头撞上一个小小的身影。 “哎呦!” 被撞到的人发出一声稚嫩的声音,散了一地的和果子。 “亲益......殿下!” 被撞倒的人正是长宗我部亲益,小家伙急急忙忙赶来找元亲结果和刚要出门的秦泉寺秦惟撞了个满怀。 “四弟?你怎么来了?” 反应过来的元亲向一脸焦急的亲益询问道。 亲益不敢迟慢,如倒豆子般地说道:“母亲让我给兄长大人送些宵夜,结果去二之丸没找到兄长,侍卫说兄长今夜在殿守休息。正要回本丸后宅,结果城内就开始到处喊杀。方才我要回后宅却发现后宅静得吓人,大家好像都还在睡觉,我害怕就......就来找兄长了!” “这......亲益的话让秦惟顿时没摸到头脑,只好转眼看向元亲。 元亲顿时便思出答案:“赖和......赖和叛乱了......” 秦惟听到这个结论顿时一愣,下一刻便恼怒道:“池赖和!竖子!殿下,他此刻一定还在本丸,我们调集守军将其擒杀祭旗!” 元亲虽然面色更为难看,心思却在危急关头越发缜密。 “不可,他敢这么做一定是也串联了一条家......赖和他,他是有备而来啊!” 无喜无怒的眼神中闪过一瞬落寞,又上前边扶起亲益边对秦惟说道:“城......城恐怕是守不住了......” 见元亲神色不对,秦惟以为这是自家殿下要切腹殉城了,赶紧劝道: “殿下!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还不到放弃的时刻!不若......” 想到那几个字秦惟便有些说不出口,但事已至此,秦惟咬牙切齿也将话说了出来: “不若离城吧!” 离城说的好听,但其实就是逃亡。元亲也知道,但他现在没有选择。 池赖和敢起兵就说明敌军已经兵临本丸了,而这种情况下,在二之丸负责防务的久武昌源与吉田重康二人最好的情况也已经是被两面夹击了。 但问题是...... “如此攻城,我们怎么离城......” 就在元亲一句话把秦惟问得无法回话之时,亲益却小心翼翼地轻声道:“我......我倒是有一个方法能出城......” 在二人迟疑的目光之下,亲益将二人带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搬开几块碎砖头,一个小小的狗洞显示在二人面前。 “不仅是这里一个,其实在二之丸以及三之丸也有,我们要是从这里出去的话……” 亲益介绍着他的出城方略,秦惟眉头紧皱,元亲的眼袋则是止不住得抽动。 “殿下……”秦惟把眼光再次投向元亲。 “呼……”深吸了一口气,权衡元亲还是下不了这样屈辱逃命的决心,否则真成了姬若子了…… 霎那间,元亲突然想到一处关键,向亲益问道: “四弟,你去后宅之时,后宅果真安静无声吗?” 亲益被这么一问后坚定地点头道:“没错!不仅没有声音而且也没有点火把!” ‘好!’元亲心中暗叫一声好,对亲益说道:“亲益,这……这秘洞太小了,我和秦惟大人钻不进去,还是你自己赶紧从这出城吧。” 亲益闻言犹豫道:“那兄长你们……” “不用担心,为兄我还有别的脱身之法。若是出不去也没事,大不了就是像武士一样堂堂正正地殉城战死,也能为你出城吸引敌军注意力,拖延时间。” 见元亲这样说,亲益顿时感动,也急急说道:“那我也要留下来!像武士一样!” “愚蠢!”元亲厉声呵斥道。 “我已经元服成为武士,所以才必须承担起作为武士的职责!可你还是个孩子!更何况你现在有办法离城,为兄不允许你这样寻死!” “兄长……”作为私生子的亲益从未感觉到这样的兄弟情义,一时间涕泗横流。 “唉……”元亲叹了口气,蹲下来擦了擦亲益的眼泪。 “亲益,你听好了,亲贞、亲泰已经被出继到其他家,兄长我若是出不去,你就是长宗我部家唯一的继承人。你出城之后如果能找到父亲,就一路找过去,若是找不到……就好好活下去!记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亲益郑重地点了头。 “嗯!那兄长保重!母亲也托付给兄长了!” 目送着亲益钻了出去,秦惟看了看元亲。他是真没发现过自家殿下居然这么重视兄弟情义,也许之前和亲贞的矛盾也不过是一时冲突罢了。 “殿下,秦惟一定和殿下同生共死!与敌军决死一战!” 元亲闻言微微颔首,嘴上却冷冷道: “但是现在还不到玉石俱焚的时候,跟我来。” 说着元亲转身走向后宅的方向。 果然如他所料,后宅除了池赖和母亲缘植院那处以外基本上就没有护卫,也没有灯光。潜入进去不困难。 “殿下!这是?”秦惟见元亲将自己带至后宅,心中有惊讶又迟疑,跟在元亲身后压低声音问道。 元亲也小声回应道:“殿守的守军都全部进入前线作战,那后宅的守卫肯定也大多被抽调走了。再加上亲益的话,基本上确定后宅的确空虚。” 秦惟恍然大悟,以为元亲是来夺取后宅的,兴奋地压声道: “那我们是先去忠子夫人那,还是直取缘植院那?” 忠子夫人也就是亲益的母亲。 元亲眼中冷光一闪,淡淡道:“去我的住处。” “什么?” 秦惟一时间都觉得自己听错了,明明元亲之前那样坚毅地表态。 “我们只有两个人,无论是救人还是偷袭都太少了,反而自投罗网。眼下还是得先找一条出城的法子。至于忠子夫人……” 元亲说到后面眯眼道: “一条兼定是个厚道之人,他……不会为难她的。” 元亲这般决定,秦惟也只得跟着元亲来到了元亲的住处。 由于元亲自从担丰冈城城代后就一直没在这里居住,所以池赖和手下的守卫们也没把这里太当回事,甚至仆从们也被调走服侍入城的其他武士家眷了。 元亲和秦惟二人蹑手蹑脚地进入屋内,元亲从壁橱间拿出来一件秦惟十分熟悉的东西——之前那套女式的吴服。 “事到如今,你我二人唯有乔装易容才有机会混在城中的难民之中。一条兼定性情宽厚,我料他必然不会为难城内无辜之人,你我正好可以以此脱身!” 第六十三章 手帕之交 第65章 “手帕之交” 且不提长宗我部家众人那边如何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一条家即至天亮终于完成了对丰冈城的控制。久武昌源与吉田重康也被生擒。二人虽然有自尽的想法,但奈何一条军来势汹汹,他们还没切腹就已经被紫阳众拿下。 如今二人正在被押解前往面前一条兼定的路上。可虽说是被押解,但是也只是在军士的簇拥之下正常行走而已,既没有镣铐也没有枷锁。 二人来至本丸城墙之外。 “好了,到这里为止吧。” 负责押送二人的洼川俊光摆手示意众人停下。 “不是说要见御所殿下吗?” 面对吉田重康冷淡的提问,洼川俊光不置可否地回了句: “御所殿下马上就会过来了,你们就在这里见殿下好了。” “这是什么折辱的方式吗?不像是传言中那位殿下的风格啊。而且我们败军之将倒是无所谓,只是有损殿下的名誉了。” 久武昌源云淡风轻地说着。而对此,本来就因没在攻城战中捞到多少军功而不快的洼川俊光只是冷哼一声道: “你对殿下的那些所谓的了解也不过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罢了。若是真对殿下有了解就知道殿下也最厌烦那些繁文缛节了。好了,你们把他们二人看好了,本将还有军务要处理。” 将吉田重康二人交于自己出身仁井田的心腹武士,洼川俊光直接就要转身离去。 见状吉田重康笑道:“大人就这么走了?也不怕我们跑了。” “跑?你们可以试试,我也好奇你们往哪里跑。” 洼川俊光学着自家御所殿下的样子满不在乎地背对着吉田重康摆了摆头,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留下被噎住的吉田重康在原地。 就在吉田重康心里窝火的时候,久武昌源却突然说道:“你看,有人出来了。” 顺着久武昌源的眼光看去,吉田重康才发现洼川俊光去跟本丸的军士打了个招呼,让他们打开本丸大门。 不久就有人群向大门这开始移动,几个一条家的武士站在了大门中央,将人群搁开成了两波。 “一条家……我是说那位殿下居然真得把大伙的家眷们都放了,不过为什么要分成两拨?” 久武昌源有所疑问,而吉田重康观察不久着便发现了其中的特别之处。 “他们这是把家眷们分男女放行。主家……唉……长宗我部家的家眷估计在后宅就已经都被控制住了,而他们这应该是在找元亲殿下。我听说他们没抓到秦惟大人,现在想来他应该是带着元亲殿下逃离了……这样的话他们就只需要甄别男性了,女性完全可以放行……既省力又作秀。” 说到最后吉田重康不由得压低了声音,只有和他邻近的久武昌源才能听清。 但是久武昌源却对此不甚在乎。他心里明白吉田家因为联姻而作为长宗我部家一门众改变对主家的称呼基本上已经可以说战况是尘埃落定了。而他们家只不过却跟长宗我部家没什么大的血缘关系,倒是长宗我部家一门众都已经是这个态度,让他如今和长宗我部家切割起来也心安理得了许多。 念及此处心态不知为何突然好了些的久武昌源突然问了句:“你说元亲殿下会不会男扮女装混在女眷的队伍里?毕竟他可是‘姬若子’啊。” “不可能。”吉田重康坚定地回道:“恰恰是因为元亲殿下过去常常被人唤作‘姬若子’,所以才更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来!久武大人试想一下,若是有名武士被人唤作‘竹筒’,那他无论是喝酒、喝茶还是喝水也会极力避免用竹制的饮具。同样的道理,元亲殿下一直将那称呼视作奇耻大辱,自然也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来。更何况自从他担任城代以来,越来越有作为一个武士的担当了。” 久武昌源闻言回忆起这段时间里行事愈发果决和狠厉的长宗我部元亲,不由得大笑道:“也是!也是!你看我在说什么傻话啊!哈哈哈哈哈!真要是身为武士要是像男宠一样做男扮女装求活命的话,那还真不如死了算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当下就身着女式吴服,混杂的女眷队伍里出城的长宗我部元亲正低着头,其拿着帕子的手紧紧拧着衣角。旁人眼中少女可爱羞涩的神情在身侧穿着农妇装,正低头侧目观察元亲的秦泉寺秦惟却能看出久武昌源和吉田重康的那番话已经让自家殿下羞恼不堪了。 为防止元亲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秦惟赶紧拉了拉元亲的衣边,示意他冷静下来。 元亲被这么一拉也反应过来,强压下心中的五味杂陈,赶紧低着头快步向外走去。 由于主从俩一个长相粗犷容易被发现,一个怕被认出后颜面扫地,所以都没法好好抬头看路。再加上情况解决,所以哪怕路上难免会撞到什么人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小姐……额,大姐姐,你手帕掉了。” 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在元亲耳边响起,这才发现刚刚和个半大孩子的轻轻一撞竟然把自己的手帕撞掉了。 看着对方伸手递过来的手帕,元亲下意识地微微眼一看,就见到了那张他曾经见过的脸,顿时吓得头埋得更低,更不敢说话了。一旁的秦泉寺秦惟见状也发现情况不对,极力压制起自己不自觉发抖的身体。 看对方半天没接自己拾起来的手帕,一条兼定不由得疑惑了起来。 但是细细一扫过对方的白皙的脸庞兼定就明了了,对方的眉毛是还是自然天生的,不是画眉。这说明对方还说过黄花大闺女,在土佐这种乡下地方也许反而更为封建,自己这样倒是失礼了。而对方边上的仆妇可能是见自己衣着比较精致,所以把自己认为是哪家的公子了,故而有些害怕也不敢接话,毕竟这个年代不仅男女大防思维根深蒂固,等级尊卑更是深入人心。 虽然兼定也觉得对方跟自己一个半大孩子的身体搞这一套属实有点大可不必,但还是直接抓起对方的手将手帕塞了进去。顿时兼定就感觉自己抓起的那只手抖得厉害,他差点就没把手帕塞进去。 “好了,你们走吧。我们也有事要去做了。” 兼定话虽说了出来了,但是一旁被吓傻的秦惟却一时间没有反应。反而是处在“第一线”,被兼定“轻薄”了的元亲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像真正的女子一样对兼定微微鞠躬行礼,然后不紧不慢地带着一旁愣着的秦惟离开了。 “这一主一仆的可真有意思,尤其是那姑娘,可真是个美人啊!” 秋利康次见自家殿下难得和军政事务无关的女性打交道,不由得打趣道。 “或许是城内哪位武家之女,回头我替殿下张罗着纳侧吧!也不费我特意跑这一趟!” 听到落城这个好消息后兴奋赶来的津野定胜也跟着起哄道。 “我倒是觉得那……那姑娘看着有些面熟啊……” 东小路教忠眯着眼睛微微低头像是思索着什么,但很快就被津野定胜打断了。 “都说漂亮的女人长得都差不多,教忠你这花场老手肯定在鲸屋见多了吧?”说着,津野定胜还一边用手肘戳东小路教忠一边挑着眉毛一脸坏笑。 “滚滚滚,谁跟你说老是去去那种地方了!” “对对对,不是老是,偶尔去!偶尔去!” “那也没有!” “好了,你们两个,殿下还在这里呢。”听到自己当初的甩锅之语成了一条家内部青年派的梗,秋利康次也有些愧疚得上前“拉架”。 看着玩闹的众人,兼定也不由得笑了起来。想到毕竟这些被自己提拔起来的青年心腹,年纪其实都不大,哪怕战场厮杀多轮还是免不了有些孩子心性。也好,正应了李贽的童心说。若是这般年纪就失了童心反倒是格外瘆人了。 “殿下,原来你们在这里啊。” 正当众人玩闹之时,洼川俊光已经亲自来到兼定面前。见状众人也赶忙收敛起来,毕竟在老资格面前,新一代还是挺要面子的,更别提这些老资格对于新生的紫阳众大多是年纪轻轻就掌握大权有些不满的情况下了。 瞥了眼刚才还在玩闹的三人,却又被三人的目光正面看了回去的洼川俊光,只得回以对方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职业微笑,而对方们也这样回敬。 见冷了场,兼定赶忙问道:“洼川大人,情况如何了?” 听到兼定的问话,洼川俊光也不再和三人纠缠,只是恭敬地回话,全然不在乎兼定年纪比那三人还小。 “回禀御所殿,久武昌源与吉田重康已经被带到本丸门口了。” “哦哦,辛苦你了。” “不,辛苦倒是不幸苦,只是……” 见洼川俊光还有话要问,兼定直接说道: “只是什么?” “只是在下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让他们二人去本丸殿守等殿下?” 洼川俊光问完,兼定还没说话,一旁的津野定胜就小声道:“城里那么多家眷反而不稳,这俩人进去后暴动了可咋整?” 这话声音虽小,洼川俊光明显是听到了,脸色有些不自然。 兼定也只得说:“一方面是城内家眷太多,久留不符合我军之前的承诺,当尽早放出,所以只能让那两位在本丸外稍作停留。更何况他们二人也不是长宗我部家的直系亲属,我打算见一面之后直接放了。” 兼定顿了顿继续道:“另一方面则是我也想让他们亲眼见一见我们一条家是如何说到做到,全面释放城内家眷的。” “殿下恩威,在下佩服。” “好了,洼川还是快去协助康政大人他们安定城内事务吧。” “是!” 打发完洼川俊光,兼定又对着津野定胜说道:“定胜,你也该回去盯着长宗我部国亲他们了。别忘了现在还多了个吉田孝赖。” “可是殿下,我才刚来……” “好了,回去吧,只有立石大人和加久见大人在那我总归有些不放心。” 听到兼定这么说,心里好受了许多的津野定胜才说:“那好吧。” 见定胜离去,教忠也告退道:“那殿下,我也先去处理军务了。” 自从津野定胜被兼定派去增加饺子的饺子皮之后,军目付的工作就被交给了教忠兼任,他现在也确实有点忙,陪兼定逛了逛也纯属忙里偷闲了。 “嗯,你去吧,我和康次带着护卫去本丸即可。” 及至兼定二人与护卫来到本丸门口终于见到了久武昌源与吉田重康二人。 见到兼定的昌源二人在感叹兼定年纪之小的同时,又遇到了之前所想不同的情况:兼定既没有刻意折辱他们,也没有把他们二人请进本丸,只是见了一面,知道二人谁是谁之后便轻描淡写地说: “那二位可以走了。” 这下可把久武昌源和吉田重康整不会了,二人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 吉田重康只能顶着尴尬问道:“殿下,家父......家父是吉田重康。” “我知道啊,令尊就在城外军中,若是重康大人担心找不到的话到城外军营随意找个武士询问即可。要不重康大人在这等会儿?等令尊进城之后我再叫他来找你也行。” 此言一出,吉田重康连道:“不不不!谢,谢殿下好意......在下一会儿自去找家父便是。” 兼定闻言微微颔首,又将目光转向久武昌源,说道: “昌源大人的家眷我也特意告知他们在城门外集合,昌源大人若是要走现在就可以去城门外找他们了,若是想在城内再住一段时日,我现在就叫人保留大人及家眷的住处也行。” 久武昌源比起吉田重康倒是大方了许多,他毕竟和长宗我部家的联系不及吉田家那样深。 “多谢殿下美意,在下就却之不恭了。还请殿下为在下及家眷保留原先的住处吧。” “这没什么,康次你一会儿记得去通告一下。” “是,殿下。” 第六十四章 若子姬 第66章 “若子姬” “许久不见了啊,赖和。” 进入本丸,来到殿守外,兼定终于见到了数月前相识的池赖和。 “赖和见过御所殿下。” 一见到兼定,赖和便要行礼,却被兼定拿折扇制止。 “不必多礼了,赖和,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认识了,更何况这次丰冈落城你居功至伟。” 池赖和讪讪一笑。 “殿下过誉了,说到底元亲......还是没为殿下抓到。” 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兼定随意地说: “若是元亲真的被你抓了,那你反而很为难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池赖和闻言,扑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 “殿下!赖和真心投诚,绝无二心。” 他这一出反倒是把兼定吓了一跳,只得无奈地把对方扶起。 “你想太多了,我就是随口一说而已。” “殿下......” “我都知道了,赖和你与令堂都是明事理之人,也是真心归附本家。对了,令堂人呢?” “家母......家母昨日一夜未睡,今天有些憔悴,不久前才刚刚就寝。若是殿下要见......” 兼定闻言也没放在心上。 “没事,没事,我就是随口一问。令堂既然要休息那我就不打扰了。” “是。那那些被留下来的家眷在下要如何处置?” 赖和问得有些忐忑,兼定却依旧淡然道: “嗯......之后再说吧,我还没想好。你就正常安置吧。我昨夜也没睡,也有些疲惫了。” 此言一出,赖和顿觉松快,恭顺道:“是,在下明白了。殿下请跟我来吧,在下已经为殿下准备好房间了。” 兼定说话实诚,他确实累了,刚到殿守里的房间直接倒头就睡。 及至傍晚,兼定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待到吃过晚膳已经天黑了。 兼定带着康次在丰冈本丸闲逛,一边是观察一下夜晚中的丰冈城,另一边则是消食。 “康次,我感觉晚膳的生蚝我又吃多了,现在肚子里跟烧一样。” 兼定摸着微微鼓起的胃部,无奈地打了个饱嗝。 自家殿下这种随意不羁的状态,他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笑着回道: “多食说明殿下身康体健,心舒情畅,是好事啊。” “是吗?不过说起来我看晚膳的时候茂辰和赖和他们好像没怎么吃啊。” “没有吧?茂辰殿下和赖和殿......赖和大人只是没吃生蚝而已,米饭什么的还是正常在吃。毕竟人人口味不同。” “也是。好了,走吧,我们回房间。休息了一天,也该回去处理公务了。” 片刻,二人有说有笑地回到了房间。 但刚拉开门,兼定就见到房间里有四个人不同年纪的女子跪坐在房中。 其中一个三四十岁的女子见到房门打开后的兼定后知道来者的年纪合适,便率先俯身行礼,随即另外三女也跟着行礼。 “妾身缘植院,见过一条御所殿下,小子赖和多承殿下厚恩了,妾身在这里谢过殿下了。” “原来是缘植院夫人啊!不必多礼。倒是我要多谢缘植院夫人舍身规劝赖和弃暗投明,助我一臂之力。夫人可比唐土古之徐母啊!” 兼定虽不知道缘植院这是要干嘛,但还是作轻松状进入房间,端坐在众人面前。康次则是直接拉上房门,守在门外。 “妾身不敢当此盛誉,只是身为人母为子考虑罢了。” 缘植院此言一出,兼定就明显感觉其身后大中小三女就有各有情绪变化。 年纪最长的神色落寞,眼色忧伤。 年纪最小的眉头微蹙,握拳咬牙。 而处于中间的神态最为复杂,像是既没有多伤感,也没有多生气,眼中只是迷茫与失神,听到缘植院的话也只是默默地低着头。 兼定心中对这三位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毕竟她们和长宗我部元亲能看出来是一个爹生的,但还是问道:“这三位是?” 缘植院回道:“这三位是长宗我部国亲的三位女儿。” “原来如此。”兼定点了点头,对着国亲长女道:“想必这位就是近子夫人了。” 长宗我部近子听到兼定叫她,来不及悲伤,赶紧俯身行礼道:“妾身确实是近子。” “嗯。”兼定微微颔首道:“茂辰殿下以及贞茂等几位殿下都十分想念夫人你啊,听说茂辰殿下很难向他们解释他们的母亲去哪了......” 贞茂即本山贞茂,是本山茂辰和近子之子。 听到兼定的话,本就伤感于母家居城落城的近子直接泪涌,泣不成声道: “茂,茂辰殿下......贞茂,呜呜呜,殿下,我......” 见自己姐姐悲泣,身侧的两位妹妹想上去安慰却又忌惮兼定的态度,最后倒是缘植院转身将近子安抚了下来。 兼定一直等到近子安稳下来之后才继续说道:“近子夫人日后有什么打算吗?可还愿意回本山家吗?毕竟几位令郎年纪还不大啊。” 近子闻言落寞道:“我,我不知道......我还能回得去吗?” 兼定见状笑道:“这个不必担心,茂辰殿下是个专情而念旧的人,很欢迎夫人你回去。我也可以为夫人担保。” “谢殿下!” 近子深深俯身拜服,向兼定致谢。 缘植院适时对兼定夸赞道:“殿下成人之美,促成一家团圆,此乃一件大功德。殿下真仁厚之主。” “倒也没缘植院夫人您说得那么伟大,不过是家母离世得早,不忍他人受此骨肉分离之苦罢了。” 缘植院一怔,很快回过神来后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兼定说道:“殿下仁德,尊先妣一定往生极乐。” 说着双手合十做悼念祈祷状。 “但愿吧......”兼定见此眼神顿时飘忽不定。他又不是原装的那个一条兼定,所以历史上一条兼定的母亲虽然造势,但是现在的兼定自己确实对此没啥感觉,他只是单纯见不得悲剧罢了。 可他越是这样,缘植院便越是觉得眼前的这位殿下是孩子思念母亲,故而看他的眼光便越是同情,越是慈爱,以至于把兼定看得心里毛毛的。 万幸缘植院不久就继续了正题,向兼定介绍国亲的次女。 “这位便是国亲的次女,国子。” 虽然缘植院亲自为兼定介绍,但是眼神涣散的长宗我部国子却只是机械地行礼。 兼定见国子这样,也没打算接着问什么,可缘植院却继续说道: “殿下您应该也知道,国子与小子赖和之前有过婚约,关于此事,妾身希望能和殿下商议一番。” 兼定早就知道缘植院多半要特意提这一件事,点头道:“此事我早已了解,缘植院夫人请放心,既然这是长宗我部国亲给赖和定下的婚约,那现在赖和出仕于我这婚约自然就不算数了,不会因此对赖和未来在本家的发展造成影响。” 兼定话说完,感觉对面的国子身形微微晃动,差点要倒下去似的,还好边上的姐妹微微扶持了一把。 其实兼定不知道的是,国子比起居城沦陷,她更无法接受的是一直爱慕的并且两情相悦的池赖和居然成了叛变的关键。这种背叛对小姑娘的打击更大,故而一直魂不守舍。 面对兼定的自信的保证,缘植院却微微摇头,俯身道:“殿下好意妾身心领了,但是妾身所向殿下请求的并非此事。” 这下兼定有些疑惑了。 “夫人不必多礼,起来说即可。有何想法尽可说来。” “那妾身就斗胆一言了。妾身希望殿下能保留下赖和与国子的婚约,让二人成婚。” 缘植院这话让身后的国子涣散的眼神顿时有神起来,兼定却更为疑惑了。 “这......这倒是没问题。但是,但是缘植院夫人,我能问一下这是为什么吗?” “无论长宗我部国亲与元亲等人如何,最起码国子她从未与殿下,与朝廷为敌过。她们都虽说也是长宗我部家中之人但论起来却也没选择的余地,就像近子夫人一样......” 近子刚哭过的眼睛中又隐隐有些灰暗。 但说到这缘植院的眼神格外柔和起来,安慰似的看了一眼近子后又把眼光投向国子。 “更何况,在妾身看来国子也是一个好孩子。她虽说出自长宗我部家,但未来反而对于殿下来说能更放心地启用赖和而不用考虑赖和的妻族势力如何。这说是做了孤臣,但妾身相信以殿下的仁厚,纵使是孤臣殿下也不会轻易放弃。” 说着缘植院顿了顿后轻笑道: “最难能可贵的是,不仅是妾身喜爱国子,赖和他也对国子心有好感,只是过去一直处于长宗我部家的附庸位置,反倒因自尊不好表露出来。” 这话让国子脸色一红,羞涩的神情却精神了不少。兼定看在眼里也笑了出来。 “我明白了,既然是缘植院夫人的请求,赖和和国子也情投意合,那我也没有棒打鸳鸯的理由。不过正式完婚还是再等几年吧,我听说太早完婚对婚姻双方都不太好。国子,你若是愿意继续和赖和的婚约的话,那届时我给你们俩证婚,日后必然没有人敢在此事上对赖和说三道四!” “我愿意!殿下!我愿意!” 国子当即兴奋地俯身行礼。 缘植院也对兼定谢过。 就在屋内气氛缓和之际,长宗我部家小妹的声音却提出来一个严肃的话题。 “既然殿下能接受赖和哥和二姐的婚事,那是否意味着战事也可以结束?可以放过我们长宗我部家了!” 稚嫩的声音却丝毫不怯场,折让兼定不由得挑眉。 这气质,怎么这么熟悉呢?怎么感觉有点像......自己? 不对,不对,小姑娘怎么就像自己了,要像那也是像自家两个妹妹才对。 怪异的感觉让兼定不由得想要打趣两句: “长宗我部为乱土佐,几同朝敌。天子有诏,我奉诏便宜行事,怎么可能轻易罢手?岂不百里之途废于九十?” 一番话下来,兼定才反应过来对方年纪比自己还小,估计不能听得懂的。 事实上元子也的确没听懂,但元子却从两位姐姐不太自然的神色中看出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御所殿下大概是不打算收手。 小姑娘顿时脸上浮现不快的情绪,下一瞬干脆直接站了起来就要朝门外走去。 这可把包括缘植院在内的众人吓到了,毕竟这一行为太冒犯了。国子赶忙用手把元子强行拉住,直接让对方摔倒在地。 兼定也感叹这姑娘是真得莽,换别人的大名脾气暴的估计这会儿都手起刀落了。 只是兼定不知道的是元子特意在来见兼定之前偷偷把自己的簪子磨尖了三分...... 如今只是起身离开,只能说是看在兼定对自己两位姐姐的态度宽厚的面子上了。 当然这种“小姑娘的心思”兼定并不知道。 兼定只觉得这小姑娘闹别扭的样子还怪可爱的,也不忍心再逗她,而是正经说道: “斩尽杀绝非我意,不管是元亲殿下还是国亲殿下,只要愿意缴械归降朝廷,那么我也绝不追究。只是未来必然要尽数削去土地的。但若是继续抵抗,那本家也没有别的办法......”说着兼定干脆直接闭上了眼睛。 元子闻言却抬头直视兼定道:“真得只要父亲和大哥放下武器你就不再追究?” “当然,我一条兼定说到做到!” 兼定也睁开双眼直视元子。 元子在看兼定是不是在戏耍她,而兼定却在看别的东西...... 之前兼定都是从上方或侧面看对方,可这次确实从正面看元子。 元子虽然还是小姑娘,但头发明显还是临时才搭理起来的,学的是她姐姐们的发型,但头发本就不长,导致不仅反而有些不伦不类,还有点像是个男孩子。脸上也因为年纪的原因并没有加以粉黛,可却依旧白皙如玉。眼中虽然也有些这个时代同龄女孩的柔软,但兼定也能看出来其中还有三分刚直的气概。其身上吴服的配色和风格也因为是孩子的原因,所以显得中性,更让元子看起来似男孩一般。 相比之下,虽然是姐妹,但是近子和国子则没有这般的男子风格,所以兼定没觉出有什么特别的。而恰恰是元子这种中性的风格让兼定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元子长得太像之前他在本丸外遇到的那个女子了! 最多只是年龄上小一号而已! 而这个年龄刚刚好! 和元子对视良久的兼定也如元子般突然起身,对门外的秋利康次大声道:“康次!立刻出兵!去找之前掉手帕的女子!” 第六十五章 我看着像光源氏吗 第67章 我看着像光源氏吗? 次日的丰冈城,太阳已经西斜,兼定却才刚刚醒过来。 “殿下。” 秋利康次敲了两下房门得到有气无力的回复后缓缓拉开了房门,看到了在房内躺尸的一条兼定。 “殿下您还好吗?” 见到兼定的黑眼圈,康次担忧地问道。 “我还好,就是昨晚没睡好,腰酸背痛的......” 兼定费力地翻了个身,面向秋利康次。 “康次,元亲找到了吗?” 秋利康次有些惭愧地摇了摇头。 “抱歉,殿下,我们只找到了当时元亲穿的那套女式吴服。另外还有一套农妇的衣着,应该是他身边的秦泉寺秦惟的。” 说着康次将那两套衣服递了过去。 兼定将那套农妇衣着放到一边,把那套吴服展开来看了看,笑道:“料子挺细腻啊,还有这款式和颜色,啧啧,长宗我部元亲的审美还挺不错的嘛。” 秋利康次并没有接兼定的话,而是担忧道: “殿下,既然元亲还在逃亡中,那我们真得还要遣散部分军队吗?” 实际上这次一条家的军队之所以会大批撤离丰冈城也正是兼定打算将部分部队遣散。 将女装放到一边,兼定继续躺着说:“元亲逃就逃吧,我们没必要让这么多人一起追。” “那长宗我部国亲那呢?还有土佐东部的......” “国亲困兽罢了,没有继续调兵围剿的必要,保持原本的封锁即可。至于东边,长宗我部崩溃,香宗我部也不会继续抵抗。而安艺等家,他们没个一年半载别想缓过来。” 说着兼定换了个姿势好让自己舒服点。 “康次,最重要的是敌我双方中太多人要回去务农了。就目前来看我们是还能等,但是田里的庄稼可等不了了。虽说本家有海贸可以补贴财政,但是兵士们还是得种田吃饭的。” “在下明白,在下只是担心会节外生枝......” “别担心啦,我们不还有很大一部分留在丰冈了吗?” 闻言康次终于稍微安心了下来,继续汇报道: “殿下,还有长宗我部家的小儿子,那个长宗我部亲益......” “嗯,我知道。国亲和岛家夫人的那个私生子,我记得他母亲还在城内。” 兼定闭着的眼睛上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怎么了?” “我们找到他了,不过他不在城内,而是跑出城去找长宗我部国亲了。” 兼定微微惊讶地睁开眼睛道:“他在往包围圈里跑?” “是的,就目前来看确实如此。虽然根据忍者的报告来看,他确实在很小心往那个方向跑......” 摸着下巴,兼定思索着说:“我还以为他会往别的方向逃命......” 想不通的兼定微微摇起头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就随他去吧。咱也告诉他母亲,嗯,就一五一十都告诉她吧,这个我们没什么好隐瞒的。” 说着兼定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康次见状问道:“要不您再休息一会儿?我一会儿再让传膳。” “嗯......麻烦你了。” 随即康次告退。在他顺手关上房门后兼定的房间再一次陷入昏暗之中。 然而不久房门就再次被打开,康次的脸在微弱的西阳的衬托下又一次出现在兼定的眼前。 “殿下!良政回来了!” —————— 西小路良政一路从海上归来土佐,本来是打算直接去中村町的,但是由于海贼出没加之所乘坐是民船,故而始终小心翼翼地绕路前进。 在从过往的一条家运粮船只中了解到战况后,良政等人干脆直接让船停靠在了浦户,没做休整也没用书信提前告知便一路赶到丰冈。 面对风尘仆仆的良政,以及其身后带着的两个男子与一个小姑娘,兼定已经从康次那了解了情况。 “良政,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先用书信通报一声,让各位大人休息一下。” 兼定佯装责怪地笑着数落良政道。 “事发突然,直接事急从权,在下不能拘于繁文缛节,还请殿下原谅。” 良政虽然嘴上这么说,可他心里却明了自家殿下最是不爱迂腐程序。 兼定也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一位“老朋友”身上。 “谷大人,许久未见了。” 谷忠澄一路走来已经对土佐的现今的局势有了了解,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的努力如同笑话一般,面对兼定的问好也只是沉默不语。 兼定见状也不为难这“亡国之臣”,只是温和地说:“重俊大人也在城中,一会儿我让人将大人安排到重俊大人的住处边上。” 闻言谷忠澄默默抬头看了一眼兼定,随即便继续低头沉默不语。 “良政、谷大人,那您一定就是石谷赖辰大人了。” 被兼定的目光关注,感叹对方如此年纪如此之小却又如此早慧的石谷赖辰深吸了一口气,得体地行礼道: “见过一条左近卫少将殿下。鄙人正是石谷赖辰,此乃舍妹石谷菜菜。” 被介绍到的菜菜也反应过来,不再纠结于为什么抓住自己和兄长一行的大坏蛋为什么和自己年纪差不多,也回忆着之前兄长所交代的样子行礼。但哪怕俯着身子,明媚的眼睛仍然好奇地打量四周,偷偷观瞧着兼定。 看着这一兄一妹,兼定淡然地问道: “石谷大人,公方殿(将军殿下)已经钱囊窘迫到没法为大人一行雇船了吗?长宗我部家也不给大人路费?” “少将殿下说笑了,鄙人不过是欲携妹游览四国,又遇到谷大人觉得意气相投故而同游罢了。恰好遇到良政大人更是巧上加巧了......” 哪怕已经到了现在的地步,石谷赖辰硬着头皮回复着兼定,讲究的就是一个装傻。 “既然是游览,那石谷大人自然不嫌伴多吧?那我自然要尽一番地主之谊。” 说着兼定不由得嘴角翘起。 “只可惜我如今也不过勉强熟悉土佐,若是游览四国,我提议邀请三筑殿下一同如何?” 所谓“三筑”也就是担任筑前守的三好长庆。 一听到三好长庆,石谷赖辰不由得一激灵。他雇佣民船,哪怕冒着被水贼劫了的风险也要躲开三好。幕府对于三好长庆这位日本副王的恐惧可见一斑。 “不不不!三好殿下公务繁忙,鄙人,哦不,在下不过是在幕府奉公而已,又是私人出游,怎好叨扰两位殿下......啊,在下想起来在下在幕府还有事务要处理,不日就回畿内奉公!就不劳烦御所殿下了......” 若是其他人哪怕说起三好长庆,石谷赖辰也不至于怕成这个样子,可一条兼定的本家京都一条家作为目前执掌朝廷的关白家族,与三好家的合作可谓是相当愉快。这种情况下,一条兼定可是真得很有可能把自己捅给芥川城(三好长庆的居城)。如果真这样,那么不要说自己后果不堪设想,而且还很可能牵扯到足利将军,到时候好不容易才缓和的三好家与足利幕府的关系又要恶化,乃至于三好长庆因此发难换掉将军都有可能..... 兼定见方才还一本正经、淡然相对的石谷赖辰听到“三好长庆”这个关键词后就这般慌乱地狡辩,好笑之余也干脆地出声打断道:“我看石谷殿下还是在我土佐这多住些时日吧!” 兼定的话让石谷赖辰如遭雷击。他一想到好不容易幕府安稳一点,又难得公方殿下这么有进取之心,自己要是折在这里了,那可就是幕府的大罪人了。顿时一咬牙,一狠心,也不装了,大声道: “殿下!公方殿武家栋梁,更是难得的雄主,还请殿下全武士忠义之道!” 兼定冷漠道:“吾非武家,乃公卿国司。幕府将军令外之官,吾何须全此忠义?” 此言让石谷赖辰顿时无语。 兼定所言不假,日本律令之中确实没有幕府将军的官职品级,历来将军大多也只是三位四位,真以这个来说,兼定不仅没有幕府的职务,而且出身公家,搞不好过几年品级比将军都高。 但问题是这都什么年代了,石谷赖辰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在乎这个...... 咽了口唾沫,石谷赖辰小声道:“要不我禀告将军授予殿下幕府要职如何?” 兼定闻言默默微笑地看着石谷赖辰也不说话。 笑死,兼定自己就在三好家边上,你整一个幕府要职给兼定,那不宣布出来就如同没有,宣布出来就是摆明了跟三好长庆说自己站队将军。你们幕府自己都忌惮三好长庆,我们地方大名就不怕了? 面对兼定礼貌看傻子的眼神,石谷赖辰也意识到现在这个情况,幕府的职位确实还不如朝廷的官职有用,起码后者不会招来三好长庆的猜疑...... “额......”石谷赖辰小幅度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决定跟兼定打一打感情牌。 “在下听闻殿下师从冢原大师,公方殿亦师从冢原大师,算起来殿下与公方还是同门师兄弟......” 石谷赖辰话还未完,兼定就干脆闭着眼睛扭过头去,打断道:“师范虽指导过我兵法,但我所习用的兵法流派却并非香取神道流,乃北辰一刀流。” 虽然自己当年学的确实不咋地吧,但是自己确实用的都是北辰一刀流的招式。 可惜没有手铳,发挥不出龙马前辈的“北辰一刀流”的真正威力。 念及此处兼定不由得笑意浮上脸庞。 “北辰......北辰一刀......流......” 先不提这个从来没有听过剑道流派,光是兼定那突兀的笑容就足以让石谷赖辰感到莫名诡异了。 窘迫的境地让石谷赖辰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菜菜,小姑娘发现兄长在看她,就疑惑地歪了歪头。 “愿以小妹为殿下持箕帚!” 嗯? 石谷赖辰的话让兼定不得面颊抽了抽。 ''我看着那么像萝莉控吗? 再说家里已经有两个小萝莉拉满我的欲望了。 攻击欲望......'' 兼定满脸无语道: “赖辰大人看我像六条院君?” 六条院君,也就是光源氏,紫式部笔下、《源氏物语》的男主角,着名的光源氏计划正是出自于此。因为宅邸为六条院故而也被称为六条院君。 “这......”石谷赖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才有点谄媚道:“我看殿下像光华公子......” 光华公子,也是指光源氏,在紫式部的描写中因为光源氏貌美容丽,如日月光华,且才华横溢,故而被世人称为“光华公子”。 “哈?”石谷赖辰误会了兼定的想法,直接把兼定给整不会了,看着小姑娘还啥也不懂地用天真的眼神看着自己,兼定尴尬扶额道: “赖辰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令妹还在髫年,这不合适吧......” “殿下与舍妹年齿相近,这是天作之合啊!” 兼定是没想到石谷赖辰的求生欲居然这么强烈,而且被这么一提醒,兼定也反应过来现在这副身体还是个孩子,自然也不可能是直接就要完婚。 可话虽如此,兼定还是不自觉地对石谷赖辰投去了鄙视的目光。 “石谷大人,问题不在于此啊......” 西小路良政也被石谷赖辰的操纵弄得有些不自在,出声提醒在场的众人道: “我家殿下与宇都宫家的公主早就有了婚约了。这是先御所殿就定下的......” 被良政这么一提醒,兼定也才想起来自己在宇都宫家还有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未婚妻,虽然现在也还只是小萝莉,但是确实和自己有婚约。 一想到这个天降的未来妻子,兼定就不由得一阵头大,默默端起面前的茶来用品茗遮掩烦恼。 不过兼定虽然为此头痛,但石谷赖辰却不在乎这个,直言不讳道: “小妹做侧室也可以啊!” “噗!” 听到这话,兼定一个没忍住,直接喷了出来。 虽说历史上石谷赖辰和石谷菜菜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吧,但是你这也太直接了。 而且你妹妹一点都不懂,你就这么说,属实让兼定汗颜。 “咕咕咕......” 就在全场因为石谷赖辰的直言不讳而陷入诡异氛围之时,一阵腹中空空的咕咕声从石谷菜菜那传出。打破气氛僵局的同时也染红了小姑娘的脸庞。 石谷菜菜难为情地轻声道:“抱歉......” 兼定见此只觉得可爱本要轻笑可顿时又觉得对方可怜,只能用怜惜的语气说道: “没事,没事。嗯......石谷大人,你的建议我们还是以后再说吧。你们车马劳顿还没吃饭吧,正好我也没吃。良政,你去传膳吧。” 第六十六章 波涛之下,亦有天下 第68章 波涛之下,亦有天下 野外的军营之中,兼定用两个碗上下盖着,似乎在焖着什么。 “石谷大人,应该能吃了。” 看了看耶稣会送的怀表,兼定用大概也许可能的语气对坐在对面马扎上的石谷赖辰说道。 一边说着一边拿开了上面的盖碗,淡黄色的热汤与弯曲的面条散发出的辛香随着白雾逸散到空中。 对于石谷赖辰这个战国“本地人”来说这不到半刻就完成的汤面无疑是勾人生涎的美味,但是兼定拿起筷子尝了尝之后,只能表示: 不如香辣牛肉。 毕竟用的是味噌而不是现代杯面的调料包,更重要是这个时代没有味精,所以哪怕用来招待石谷赖辰的加了不少调料,但是兼定依旧觉得寡淡。 “美味居然能如此方便!殿下,不知此物名唤为何?” 石谷赖辰这么一问,兼定下意识脱口而出: “杯面。” 这个日语发音让石谷赖辰一阵疑惑,看了看面碗。 ''这不该叫碗面吗?'' 石谷赖辰吃得还比较矜持,小口小口吃着,而兼定三两口就给造完了。 狂放的吃法让石谷赖辰汗颜。 “哥,咱俩谁是公卿啊?” 这原本是兼定在出征前就已经吩咐后厨去制作的食物了。其实也没啥技术难度,但是兼定希望可以大规模生产,所以就一直拖着了。没想到最近中村御所刚那边取得了一些进展,白河实量就弄来了。 说起来,实量确实对这些吃的比较感兴趣,无论是之前的天妇罗、蛋糕还是现在的泡面,这家伙都很有积极性。 至于为啥兼定会在白河实量的水军范围之内,那就是西小路良政的功劳了。 良政虽然从秋利康次手中分担了不少紫阳众的指挥权,但是毕竟一条家已经遣散了部分的部队,加之战事基本告一段落,对于兼定的安保力度也降了下来。所以兼定干脆就让西小路良政带着部分紫阳众协助东小路教忠一起搜查起元亲的踪迹了,无论如何紫阳众目前的成员几乎都是 说来也是离谱,东小路教忠追了那么久结果也就找到两套衣服,但是良政一来就通过地方农民找到了元亲的踪迹了。原本想着往东逃亡的元亲就这么被一条家的追兵逼到海边。 “没想到良政运气居然这么好。” 兼定想到那把九字兼定,便一边感叹,一边从怀中拿出一本书翻阅起来,正是之前吉良蔚送他的那本《平家物语》。看书两边的厚度,兼定已经看到大半处了。 “良政大人正是殿下的福……福将啊……” 本欲附合两句的石谷赖辰一想到西小路良政雇个船都能凑巧跟自己上一艘船,以至于自己、菜菜、谷忠澄都直接被逮了个正着,实在是叫他心里一阵难受,干脆换了个话题。 “殿下,舍妹也一起来真的不要紧吗?” “无妨。菜菜小姐正值好奇的年纪,带她游览一下四国风光也好。”正在翻动书页的兼定低着头回道:“石谷大人,担心令妹的安危?” “额……我倒是相信贵家,主要是怕舍妹给诸位大人添乱……” 兼定闻言轻笑了两声又低头看起书来,营中顿时安静了下来,一会儿后兼定才又重新挑起话头来。 “‘波涛之下,亦有皇居’,石谷大人觉得这话对吗?” 听到这话的石谷赖辰就是一愣,看到兼定手里的那本《平家物语》,才反应过来兼定所言应该是坛之浦合战后,被平时子抱着投海的安德天皇。 这个有些敏感话题让石谷赖辰额头冒起冷汗,用车轱辘话应付了半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唯有心里把兼定打上了恶意刁难大人的熊孩子标签。 其实兼定倒也没指望石谷赖辰能有什么看法,他只是有点好奇这个时代的人对这段历史的态度。 就在石谷赖辰为难之时,秋利康次带着石谷菜菜与一个渔人打扮的陌生的男子走了进来,替石谷赖辰解决了窘迫的境地。 说起来比起谨小慎微的石谷赖辰,石谷菜菜或许是因为年纪尚小,好奇之余也大胆了许多。加之兼定等人相待甚是友善,索性行事也随意了起来。 当下她鼻翼微微扇动,闻到营内香味的菜菜一转眼便灵活地钻到石谷赖辰身后,四处张望起来。石谷赖辰见自己妹妹这样,无奈地用小力拍打了一下菜菜小脑袋,这才让她安分下来。 而另一边的兼定却将书搁置一旁,把注意力放到了那个男子身上。 不待兼定发问,秋利康次便心领神会。 “殿下,元亲二人已经被我等逼至海上,而这便是为元亲备舟助其逃亡的细川定辅。” 细川定辅,出自十市细川氏,也称十市为苗字。乃管领细川赖之后裔,细川国隆之子。自从去年随其父投降长宗我部以后,便成为了长宗我部家的重臣之一。 在原本的历史上他还要担任担任十市城城代,不过因为之前一条水军夜袭十市砦,导致他数个月以来一直在负责后勤修缮工作。 “原来是定辅大人啊。本家水军攻略十市一带却未找到大人,原以为大人去投令婿香宗我部秀通殿下了,没想到大人在这里寄情山水,学渔观海。” 说到这兼定话锋一转。 “大人十市细川,名门之后,何苦助纣为虐?岂不知我已请下御旨,长宗我部几同朝敌?” 面对兼定的问责,细川定辅头也不抬头便回道:“归降之人录为重臣,此恩不得不报。” 兼定笑道: “可你怎不闻我通告土佐全国:长宗我部国亲、元亲父子缴械不杀?” “兹事体大,怎敢轻信?” 细川定辅面色一沉道:“若是能放过,那为何不让元亲殿下离开土佐?如今的情景,难道一条家害怕元亲殿下吗?” 闻言兼定微微颔首又轻轻摇头,叹气道: “十市细川,十市细川......我记得赖和也是出自十市细川氏。” 兼定扭头向康次道: “这样吧,康次,一会儿你让人把定辅大人带到赖和那,让赖和看管吧。” 虽然细川定辅似乎还要比池赖和更接近细川氏的嫡系。 兼定也不继续纠缠,直接绕过细川定辅往军营外走去。秋利康次贴近过来,俯耳道: “殿下,那二人已经到了。” “那就让他们去吧。” 在十市砦离岸不远的海边,岸上挤满了一条家的兵士,零星有绿色的披风在其中活动,那是紫阳众在组织军队。而在海上,一条家的数艘南蛮快船尽数出动。形成海上包围网的也不是过去那些用渔船临时改造的小舟,而是新造的小早(小型的军用船)。海陆两边浩浩荡荡的架势,让在包围之中的小船显得格外渺小。而在那小舟不远处,另一艘小舟正在缓缓地靠近。 在靠近的小舟上,一大一小戴着斗笠的两个身影正划着桨,让小舟向前。只是那小的明显心不在焉,那大的也不责怪,只是缓缓开口道: “你我白走这一趟。” 而在元亲的所在的小船上,知悉外面是何情况的长宗我部元亲正一动不动地端坐在船室内,无喜无悲,就那么面无表情地坐着。 “殿下......” 秦泉寺秦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一条家那边的来人了。” “不见。” 元亲干脆利落地回绝道,他明了这是一条兼定派来劝降的,可若是要投降他早就投降了,何必要到今天这个地步? “可殿下......”秦惟的声音还没说完,元亲又拒绝道: “不见!我说了,不......亲贞!叔父……” 看到擅自进了船室的二人,元亲瞬间呆住。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元亲的二弟吉良亲贞和二叔黑川元春。 才刚摘下斗笠的黑川元春神情复杂地看了眼元亲,长叹一声道:“亲贞,你跟元亲谈吧,谈完了跟我说一声,我们回去。” 说完黑川元春便直接扭头出了船室,坐回了来的小舟上,背对着船室。 一时间船室内只剩下亲贞与元亲二人,这对过去明争暗斗的兄弟,如今却已经没有什么可争抢的了。 “元亲......兄长......” 吉良亲贞率先开始了对话,可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是啊,能说什么呢?一个败军俘虏,一个笼中之兽,兄弟二人确实已经没什么好叙旧的了,就是叙旧也不过是徒增哀伤罢了。 没法继续说下去的亲贞只好直入正题道: “一条......御所殿下为人确实忠厚,他既然保障你缴械归降就能平安那自然......” “你回去吧。” “你听我说,如今的局势......” “你回去吧。” “父亲现在......” “你回去吧。” 亲贞三次出言,却三次话还没说完便被元亲打断,决绝之意如勒石上般显而易见。 这让亲贞顿时一急,直接跳起,用手指着元亲,厉声斥责: “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你还在坚持什么!你如今坚持除了送死还有什么!” 元亲抬眼看了一下自己气得指着自己的手指都发起抖来的弟弟,惨笑着抬手将对方的手指压了下去。 “一,我元亲不愿为他人之臣。二,女装出逃之事,现在恐怕土佐人尽皆知,身为武士,无颜苟活于世......” 面对元亲的两个理由,吉良亲贞正要出言反驳,却被元亲摆手制止,示意他继续听自己说。 “三......三是你被出继到吉良家,三弟也早就过继到香宗我部了,至于四弟......四弟的情况你也清楚。二叔如今在黑川家,三叔四叔已经战死。所以......” 长长吸了一口气后元亲接着道:“所以只有我和......我和父亲死了,你们才能真正正常地活下去。” 闻言亲贞如遭雷击,面色扭曲地向前猛拉元亲的衣领道:“你在说什么!一条兼定他已经答应下来了!他答应小妹了!在大姐和二姐面前!元亲!长宗我部元亲!一条兼定他答应了!” 面对情绪失控的吉良亲贞,长宗我部元亲也不反抗,任由自己兄弟去做去说。 良久,发泄完了的吉良亲贞,哽咽地松了手,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知道了,那告辞了,不,永别了......兄长。” 说着亲贞便出了船室,不管身侧神色紧张的秦泉寺秦惟,径直坐上了来时的小舟缓缓驶离。 见二人走远,秦惟才小心翼翼地走进船室,面对身着白衣,正闭目养神的元亲无言而坐。 指了指身侧另一套白衣,元亲轻声道: “秦惟,你怕死吗?” 秦泉寺秦惟笑道: “不怕,只是我身为武士若是要死,希望殿下为我介错。” 元亲也大笑回应道: “好!” 听了秦惟坚定的言辞,元亲望向了船室外远去的小舟,凄然地笑道: “一条兼定,你若是真是仁德过人,那就好好享受我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吧。” 在岸上,一条兼定已经带着石谷赖辰与石谷菜菜等人一并来至封锁元亲的第一线。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骑在马上看了眼怀表,又看了眼吉良亲贞与黑川元春所乘坐的小舟,发现对方正缓缓地岸边驶来。兼定一时间心中感到怪异的不安。 西小路良政与东小路教忠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康次,归降不杀喊过了吗?” 秋利康次回道:“我军自从包围以来一直都有喊,甚至都让秦泉寺家的人都去喊过了。直到劝降之前才刚停下来。” “哦。”兼定的眉头并未因此舒展,又吩咐道:“一会儿,我到阵前亲自去喊,你......” “快看,船过来了诶!” “啊!人头!” “是秦惟的!” 兼定话还没说完,前面军队就开始骚动。兼定见状不妙,赶紧带众人驱马来至阵前。看到哭泣不已的秦泉寺一族的族人,以及立于不远处的船头之上的元亲。只见元亲一手领着鲜血直流的人头,一手提着血液未干的佩刀,似乎在寻找什么。而在他身下是逐渐染红的海面。 一会儿元亲似是发现了目标,面向兼定这边,大喊道:“左近卫少将殿下!” 说实话虽然经历了许多战争场面,但是兼定见到这种情景还是胃中下意识地犯恶心,但是兼定知道这个时候决不能露怯,用力咽了口唾沫强行压制翻腾的胃酸便驱马向前几步,立于岸上众人之前,朝元亲大声道: “元亲!事已至此何必多生杀孽?吾藤原朝臣一条左近卫少将土佐守兼定保证只要你缴械归降,绝不伤你!莫说是你,便是你的姐妹、兄弟,任何一门乃至长宗我部家所有武士家眷吾何曾加过刀兵?何曾加过锁拷?何曾加过辱骂?你有何不信的!为何不降!” 波涛拍打着海岸,秦惟的血似乎已经没于大海。而兼定则十分怀疑元亲到底能不能听到自己的话,毕竟无论如何这副身体目前还只是孩子。正要他打算让秋利康次替他传话时,元亲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一条殿下仁厚之人,元亲如何不信?只是......” 元亲轻轻将秦惟的头颅放下,话中也似要开始和兼定谈条件了。 可正等待元亲条件的兼定却听到了元亲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兼定殿下,这十市砦像不像坛之浦啊?” 此言一出兼定顿时想起那天落水后被元亲追着跳船的情形,握着马缰的手霎时间一紧,但很快便松了开来,专心听起元亲的下文。 “十市砦一战,土佐便有殿下源赖朝,元亲平教经的说法。” 元亲说着说着,不由得嘴角翘起。 “可殿下是源赖朝,我却不愿意做平教经。” 说着元亲甩了甩佩刀上的鲜血,进一步站到了船头的边缘,整艘船为之一晃。 “殿下出身高门望族,家学悠长,元亲有事不解,愿殿下告诉。” 兼定心中虽然有了些猜测,可元亲的现在的情况让他不敢动作,只要硬着头皮道: “兼定所知所通晓者定会倾吐。” “好!” 元亲大笑着喊了一声好,随即便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锋利的刀锋刺入自己腹部。正当所有人震惊之时,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的元亲还向兼定大喊着提问道: “殿下,人言‘波涛之下,亦有皇居’,那波涛之下有土佐吗?有四国吗!” 虽然见过许多血腥的场面,但从未有人在他面前切腹,被这一幕震撼到的兼定在极度的惊骇中却意外冷静了下来。 “有!” 兼定挺直了胸膛正面对着元亲坚定道。 对面已经血流不止的元亲闻言,用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面对兼定露出了一个猩红的惨笑道: “那看是我先统一这水下四国还是殿下先统一这水上四国吧!” 说着从血淋淋的腹部掏出一串红色抛向兼定所在的海面,众兵士也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唯有兼定立马在原地。 而做完这最后一事的元亲则直挺挺地落入波涛之中,原本渐渐褪去猩红的海面再一次被猩红占领,直到一个大浪打来掀翻了船只,海面才再次归于水色。 被这绝对标准的武家之死震撼的秋利康次一时只觉得手脚冰凉,连呼吸都要停止。直到兼定的话在他耳边想起,他才勉强回过神来。 “快去让大家去捞尸体!” “啊?啊!是,是!” 看着忙碌起来的水陆军队,兼定却默默立在原地,似是自言自语道: “波涛之下不仅有皇居,有土佐,有四国,甚至有整个天下,乃至于全世界。” 第六十七章 须崎之行 第69章 须崎之行 面对那种血腥的突发情况临阵不乱的兼定确实让一些家臣觉得很帅,但是事后自己在小树林里躲着猛吐的兼定却实在很狼狈。虽然当时在场的很多人其实也都吐了,但是兼定毕竟已经装都装了,再收回去实在是太尴尬了。 吐得自己都快变成把胃翻出来的鲨鱼的兼定有气无力地躺在牛车里往中村御所赶去。纵使长宗我部国亲还没有彻底解决,那也要回去,因为兼定觉得自己实在是受不了了。长宗我部元亲学的那一套日本切腹祖师爷藤原义的操作,让兼定san值狂掉。一想到还没有人介错......兼定就感觉肚子一阵幻痛。一时间又在车里对着痰桶吐了起来。 车外听到声音的秋利康次赶紧敲了敲车窗框,焦急地关心道:“殿下!殿下!您还好吧?” 吐到快虚脱的兼定,缓缓撩起车帘回以一个虚弱的笑容。 “我......我没事,我只是......唔!” 话还没说完,兼定见秋利康次带着的佩刀不由得又回想起当时的可怕情形,又再次转身猛吐了起来。 见兼定这样子,康次眉头紧锁。 “殿下,要不咱们还是先回丰冈城休息吧!” “不!绝对不要!” 康次的话像一记强心针,让兼定的拒绝都有了力气,脑袋直接窜到了车外,万幸这次没戴帽子,否则这么一下康次也接不住。 因为这是让兼定真正恐惧的事情,他没法面对长宗我部元亲的那几个姐妹,尤其是那个叫元子的小妹,一想到自己之前那么言之凿凿地答应她,自己内心就一阵绞痛。原本被元亲惊走的头疼又开复发。 “怎么会这样!明明一切都要结束了!明明!为什么!为什么!” 看着兼定因为自己的话突然抱着脑袋,表情痛苦,康次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退而求次道:“殿下,那......那我们先到须崎停歇一阵吧,然后,然后咱们再继续走......” “好......好......” 眼神已经开始涣散的兼定,心不在焉地回复着秋利康次,手则默默地撩下了车帘,让车内再次陷入死寂一般的黑暗之中,只留下车外秋利康次满面忧愁。 无他,只是康次不知怎得想起了自己曾经见过的先当主......兼定那个发狂自杀的父亲...... ——— 须琦虽不远,但一行人的行进的速度也不算快。因为不仅仅带着一条兼定这么个病患和石谷菜菜这么个小姑娘,全军上下其实也因为元亲那么一下有点心有余悸,加之那早慧的天才小当主一直在车内修养,导致全军的士气比较低迷。 好在兼定一点点有了好转,为了振奋军中的士气,在车内和军士们闲聊起来,虽然依旧没有直接出现在众人面前,但是无疑让军心安稳了许多。 这不禁让同行的石谷赖辰哭笑不得,一个这么点大的孩子却成了一支军队的主心骨。 但无论如何,等到到须琦港外的时候,兼定已经可以处理政务了。 借着车窗透过来的阳光,兼定看了看手中的报告。 车外的秋利康次则仍然有些担忧道:“殿下,要不还是我读给您听吧?” “没事,我可以。” 兼定揉了揉太阳穴,眨了眨眼睛,以求舒缓一下疲惫与不适。 “没想到连头都打捞上来了,良政还真是好运啊!” 奏信中的内容是西小路良政的呈奏,报告了对尸体的打捞情况,虽然东小路教忠那完全没有有关长宗我部元亲尸体的任何线索,连元亲扔出的那串都没找到一点。但是良政却确实很幸运的找到了卡在礁石中的秦泉寺秦惟的尸首。 “秦惟的尸首就让其族人领回去吧,到了今天也已经没什么对错了。” “是。”康次立刻应道。 “那元亲的尸身我们还找吗?” 兼定扭头看向另一侧的车窗,无奈道: “继续找吧......活......总之死要见尸,也好有个交代。” 虽然兼定没说是对谁有个交代,但是秋利康次还是有点能猜到这位小殿下的心思了,知趣地应下后就不再提起此事。而是转而将另一封书信递给了兼定。 “这是香宗我部秀通发来的请降,额,请功书?总之香宗我部那边的事情已经结束了,还请殿下过目。” 接过秋利康次递过来的信件,兼定将其打开浏览一番才知道,香宗我部秀通在部分投机的国人的帮助下,加之自己原先安排的鸱鸺众忍者的暗中引导,直接把过继过来的香宗我部亲泰,即国亲的第三子给绑了。连带着还有长宗我部家在香宗我部家的代理人——香宗我部亲秀,以及长宗我部派过去监察的也一锅端了。 说起来这香宗我部家的情况也相当复杂。 香宗我部亲秀本来是前任当主,结果因为在香宗我部对安艺的战争中战败,亲秀收养了自己弟弟秀通,将当主传给了他,自己隐退。但是亲秀一直心有不甘,始终想着复出。为此他收养了长宗我部亲泰,妄图希望通过长宗我部的力量夺权。 当然历史上后来在国亲的运作下秀通被杀,长宗我部彻底夺取了香宗我部家的权力就是后话了。 “我了解了,既然秀通大人这么诚恳,那么香宗我部的当主就让他继续做下去吧。不过无论如何香宗我部也在此战中充当了长宗我部的助力,更何况安艺、山田两家在此战中受损那么严重,就算没什么战果,也不好就这么放过香宗我部。具体怎么处置以后再说吧,先让他把人质都送过来。” 兼定往信后面翻了翻,看到了熟悉的苗字。 “尤其是吉田家的这几个,吉田家我们都快抓齐了。” “额,我明白了。” 二人交谈之际,队伍前方跑来一位紫阳众亲卫。 “殿下,白川兼亲大人率部前来迎接。” “哦?” 白川兼亲原本负责此战军队前线后方之间的后勤中转,按理来说须琦这类港口应该是他和白河实量配合调度的。二人还沾点亲戚,以游戏的角度来看勉强算是羁绊武将。 现在白河实量还在十市那和东小路教忠、西小路良政捞尸体,中间几个港口的粮草中转的任务就由白川兼亲全权负责了。 “兼亲见过御所殿下。” “兼亲大人不必多礼,此次不仅没法上前线立功,还负责后勤事务,真是辛苦了。” “不敢道辛苦,为本家奉公之本分罢了。” 白川兼亲看了看车内的兼定脸色不太好,手上还拿着信函,也关怀道: “倒是殿下看着甚至憔悴,处理公文别累着身体才是。” “这......这事说来话长了。” 兼定苦笑两声接着问道: “兼亲大人,此处离须崎还有多远?” “不远了,此来正是为接应殿下入须崎的。” “如此甚好,有劳大人了。” 待众人到须崎附近,这座兴建不久的贸易港口虽然比兼定想象的要繁荣但规模确实太小了。只好让军队就地扎营,接受城町的补给。白川兼亲则是将带着兼定一行人等开始在这座港口城市游览起来。 正如当时兼定和拉斐尔商量的那样,须崎来了许许多多的欧洲商人,也带来了浓厚的欧洲风味,成了当前日本的一道奇观。新建的和式木制民居依傍着欧式的简易房屋,居酒屋对过开着葡萄牙商会的商馆。就连原先的旧民居边上也有一座天主教的小教堂矗立着,除了来祷告的欧洲天主教徒,偶尔还有几个亚洲面孔出入其中,但更多的本地居民只是从其周边路过,已经不再有一开始见到这南蛮寺时的稀奇感觉,只剩来往的东方商人会来着见个新奇。这是一条家领地上除了中村御所城下町中毗邻南蛮商馆的那座教堂外目前唯一的一座教堂。 而在远处的港口中,一艘艘漂洋越海的西洋帆船停泊着,时不时还有日本本土的商船驶入港口。戴着斗笠的船夫划着小舟在船只之间来往,似是在兜售本地的特产与一些瓜果蔬菜乃至于淡水,可惜的葡萄牙船员明显没听懂下面的日本船夫在说些什么,鸡同鸭讲了半天,只证明自己新学的那几个日语词汇没帮上啥用场,转头要去找船上的翻译。可船夫却没那个功夫去等,没等对方回来就划着小舟找另一艘商船去了。 兼定与白川兼亲走在队伍的前面,随后跟着须崎港的几个奉行,众人特意没有骑马,也没让小者(指仆从)驱赶居民。 听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的脚步声与路旁商贩夹杂怪异口音的叫卖声,兼定拍了拍身前一个武士的后背。 “没必要包得这么死,你们这样我啥也看不到。” 尴尬的兼定明显听到了队伍后面某个小姑娘的笑声。 很明显当地的奉行们对于兼定的到来相当紧张,几个武士把兼定把兼定团团包围,生怕出事。只是这么一搞,身高感人的兼定小朋友啥也看不着了。 白川兼亲尴尬地让武士们稍微散了开来,亲自负责起兼定的保卫工作来。 “兼亲大人,须崎的发展真得很快啊!而且环境也还可以,治安、交通目前看上去都不错,尤其是这卫生,比我想象的好太多了。” 兼定看着在这个时代来说已经算是干净的街道,意外地向白川兼亲说道。 白川兼亲看着气色好了不少的兼定,笑道: “一开始确实有些南蛮水手远渡重洋浑身脏臭,所以干脆就禁止他们上岸了,不过就算这样他们在船上还是干咋样还咋样。只是后来在港内的船只多了,在船只间往来的船家生意好了,干脆就不找那些脏船做生意了。这才逼得他们学着干净点了。” 闻言兼定也笑道: “还有这趣事?南蛮人没有闹事吗?” “一开始确实些船只的水手闹事,尤其是上了岸之后。但是南蛮人自己的商会加之南蛮寺的南蛮和尚出面,很快也就学乖了。 “原来如此,看来当初和葡萄牙商会以及耶稣会的合作还是很正确的,咱们走近了去港口看看吧。” “遵命,殿下请这边走。” 在兼定一行人向港口前进的路上,石谷菜菜却被路边的摊贩吸引。 “这位小姐,您瞧这花簪,这头的花皎洁白皙,正配您这样尊贵的小姐,来,我帮您戴上......” 说着小贩就拿起一支白花簪子,眼看着就要给菜菜戴上。石谷赖辰不干了,直接上去拿扇子打了那小贩的手,皱眉道: “做什么呢!做什么呢!” 那小贩见石谷赖辰衣着打扮不俗便道:“这位老爷,您家的小姐看中我这簪子了,可不得试试嘛!” 闻言石谷赖辰低头看了眼自己妹妹,正好对上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像是在说:“不给我买也没事,我懂事了......” 当场石谷赖辰就倒吸一口凉气,那小贩见状又马上添油加醋道: “我这簪子款式各不相同,独一无二,最是受各家小姐姑娘喜爱,您若是不要,这只我可就留着给别人家了。” “行行行,我买,我买还不成嘛!” 无奈的石谷赖辰只得妥协,正要掏钱袋之时,只见那小贩伸出一个手掌加一个指头来。 “六文钱?” 就在石谷赖辰觉得怎么怎么便宜之时,那小贩却道:“嘿嘿,瞧您真会说笑,小人是说六贯。” “什么!”石谷赖辰要去掏钱的手顿时停下,满脸不可置信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隔这抢钱呢!” “我哪敢抢您啊!您瞧,我可是南蛮工匠的做工。” 说着小贩把簪子往石谷赖辰面前晃了晃,这一下好似点着了赖辰的怒火。 “连我你也敢蒙!我看你这东西分明就是本地做工!就六文钱!你今天还非卖不可!” 一旁的菜菜见状似要吵起来,抓了抓自己哥哥的衣边,小声道:“兄长,算了,不买了......” 但石谷赖辰毕竟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怒气上来也不听劝,对菜菜摆了摆手道:“你别管了,这花簪今天咱一定得买!” 说着便继续开始跟那小贩理论起来,理论着石谷赖辰干脆直接吵道: “你一区区商贩,如此无理取闹!你可知我乃幕......” 刚要说出自己是幕府要人的石谷赖辰一想到自己目前的情况立刻赶忙给自己的嘴巴踩了脚刹车。 见对方突然泄气,那小贩一时更不愿意降价,就在二人僵持之际,一把乌木白纸的折扇哗啦打开,随后便响起一句: “这花簪我买了。” 第六十八章 特别、棘手,特别棘手 一条兼定从商贩手中接过那白花簪子,笑道: “商家,你之前说多少钱来着?” 那商贩看随着兼定而来的还有一群武士,甚至有他曾经见过的当地奉行,顿时就笑脸相迎道: “这位小公子若是喜欢,那在下怎好收钱?您若真是想给点,那就如这位大人说的,就六文钱吧!” 石谷赖辰闻言顿时咬牙切齿,可最后也只是很鄙视地扭头“低声”说了句: “士农工商。” 兼定却只是一笑,拿折扇指了指花簪。 “簪子不错,六文钱少了。更何况谁用六文钱?亡魂过三途川用六文钱。” “公子......我......” 赖辰以为听出兼定的弦外之意,正要解释,兼定却一摆折扇示意无妨。 “商家,这样吧,我给你一贯,康次,给这位商家拿一贯永乐钱。” 听到对方要给自己一贯,商家当即应下,原以为这样的公子来自己肯定没得赚了,没想到能拿到一贯。 然而一听到对方给的永乐钱,商家更是乐开了花。 要知道这个年代制造精良,用料更足的,永乐钱和被称为“恶钱”的日本本土铸造的各种铜钱之间的汇率一度能达到一比四。 喜笑颜开的商家马上就忙着要给兼定把簪子包起,却没发现兼定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 “不必了。” 扇子一打,兼定谢绝了商贩的好意,转而向石谷菜菜。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亲手将簪子戴在了对方的发中,微笑道: “还挺可爱的。” 等众人回过神来,石谷菜菜面色微红似樱,石谷赖辰先是眉头一皱随即便是狂喜,而康次等家臣则面露纠结却不知道该说何做何。 “多谢殿下......”菜菜乖巧地俯身行礼,全然没有前些日子那好奇顽童的样子,足见石谷家教其实还是不错的。 “不用谢。” 轻轻一句之后,兼定便转身离开,继续朝港口前进。 石谷兄妹与众家臣见状赶忙跟上。 石谷赖辰嘴中小声念叨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惹得菜菜不禁白眼了自家兄长两下。 白川兼亲则悄悄靠到秋利康次身边,低声道: “康次,此哪位国人之女?这对兄妹不曾见过,不会是长宗我部......” 白川兼亲后话未尽就被秋利康次急急打断道:“白川大人,此事说来复杂,目前还请别问了。” 听秋利康次语气真切,白川兼亲面上虽是长长地应付了两句,心中却自有一番猜测。 “兼亲大人,怎不跟上?前路还需您领路。” “是是!殿下您请!” 在去港口的路上,本就在心中八卦的白川兼亲被兼定冷不防地问了个敏感的问题。 “兼亲大人,本家讨伐长宗我部的事情已经基本完成。未来土佐中部的本家必然要掌握下来的。虽然目前有本家宿老康政大人镇守,但是不久之后康政大人还是得返回中村御所的。所以兼亲大人你有什么人选推举吗?” 白川兼亲面对这个棘手的问话,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打哈哈道: “殿下说笑了,此事自然是殿下拿主意,殿下若是没有御断,那也得合议众里的各位大人商议才对。在下外派镇守之将,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在下插嘴。” 见白川兼亲因此紧张,兼定摆了摆折扇示意对方不要多想。 “兼亲大人但说无妨,我才执掌本家事务不久,许多可用之家臣或有不熟悉乃至于遗忘的,正是需要大人这样的宿将为我参谋。更何况兼亲大人在本战之中劳苦功高却功勋不显于世人,我也是想补偿一下大人呐!” “这!在下怎敢邀功......” 兼定的话确实恳切,长宗我部焦土之狠辣狠狠地打乱了兼定的攻略节奏,若不是白川兼亲在后方调度中转,自己很快就要陷入保民舍民的两难窘境了,所以兼定确实对白川兼亲相当看好。 白川兼亲闻言先是面露恭谨之色,但很快就陷入长长的思索。兼定见此也不打乱。 实际上兼定给白川兼亲出了个难题: 一来土佐国地理成长条状,处于中段的长宗我部领地无疑是陆路要害,所以这个推荐给兼定的人物必然要足够忠诚。 二来由于长宗我部的领地由于之前的扩张,未来要镇守这大片土地的家臣必须要在家中有一定地位,最好还要有战功,这样才能服众。 三来长宗我部焦土之下,土佐中部的领地几乎是个烂摊子,再加上未来也要推行新政,新的地方长官还得有一定的能力。 白川兼亲想到这,第一反应就在合议众里筛选起来,但马上就把这个蠢主意扫出脑海。 且不说兼定长期以来都不是待见合议众,就是兼定之前暗示他推举那些“不熟悉乃至于遗忘”的家臣,明显就是让他避嫌。 思索良久,及将至港口,白川兼亲才开口回道: “二宫惟宗大人、小岛政章大人或可为殿下一用。” 听到这两个名字,思索的人换到兼定这来了。二宫惟宗及其家族效忠土佐一条家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在原本的历史上更是追随一条兼定打了四万十川合战。小岛政章则直接是当地的国人,在原本历史上兼定被家臣放逐的时候也在名义上站在了兼定这边。 然而前者最近几年确实在本家没什么突出的表现,可以说其家族在土佐一条家已经基本离开了权力中心,被边缘化了。后者则是在历史上投降了长宗我部,甚至还反手将二宫惟宗的居城攻陷,所以兼定一直对其有所嫌弃,始终觉得他是个投机主义者。 然而白川兼亲所思考的角度却和兼定不太一样。 “殿下,这两位虽然可用,但在此战中却没有什么表现,只是在筹调粮草时正常配合了本家而已。所以在下也担心启用这二人不能服众......” “这个嘛,这个我之后再考虑吧......” 就在兼定与白川兼亲二人交谈之际,远处却传来了争吵之声。 “这些东西你们不能运走!这是违禁的!” “沃门资道,克折不是奏私,沃们是......” 听到争吵之中,有蹩脚的西洋口音的日语,兼定知道想必是西洋的商人和须崎港口奉行的部下起了争执。 见在当主和上官面前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港口奉行不由额头汗水直冒。万幸兼定也不将此归罪于他,只是亲自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到走近了事发地点,兼定才发现一群一条家的海关人员正在围绕着一箱子货物和对面的欧洲人对峙。 见状兼定随行的港口奉行赶紧上前将自己的部下规整起来,给兼定让了道。 “oqueéisto(这是什么东西?)” 看着浸湿的货箱之中袋子露出了黑色的物体,兼定不由得眉头一皱,用葡萄牙语向对面的欧洲人问道。 发现来的是个东亚面孔的小孩子却会说葡萄牙语,看看这个孩子身后还跟着一群人,再联系到之前在商会里听到的传闻,为首的葡萄牙人机灵地行了个脱帽鞠躬礼,显得非常绅士。身后的水手们见自家暴脾气的船长今天这么好说话,也规矩了许多。 在兼定点头致意后,对方才一五一十地用葡萄牙语向兼定解释。 “这是福寿膏,是药材。其原料是罂粟,我听闻在贵国的草药医生也会使用。下面的是烟草,这是准许的。” 葡萄牙船长知道自己不说,对方的海关人员也会说,倒不如老实点。 可惜船长是诚实,但是兼定听到一半就听不懂了。看一条兼定面露难色,秋利康次赶紧示意海关的通译上前给兼定翻译翻译。 “我国汉方大夫确实也有用过罂粟,不过你们这货也太纯了,量还这么大,我们不能当成药材处理。至于烟草,本家确实允许你们出口少量烟草,不过这个量也太大了,我们必须扣下绝大部分。” 船长见状就急了,赶忙解释道: “尊敬的殿下!这些东西并非是要贩卖到您的土地上!而是要去更东方的土地!只是我们的货物泡了水,我们不得以拿到岸上晾晒!” “东方?” 兼定眉头一挑,试探地问道: “堺町吗?” “不是堺,是鸣门。” “鸣门?” 兼定闻言一愣,鸣门港那不是三好家在四国的町镇吗? “是的!是的!而且是当地的一位贵族特意下的订单!我记得......是西川什么隆?” 听到对方的发音,兼定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接话道: “细川持隆?” “对对对!就是那位贵族。是他特意派人给我下的订单!” 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兼定的面色更为复杂了。 细川持隆,阿波细川家9代当主,阿波国守护,但是这都不重要,这些守护早就快把自己玩死了。真正重要的是目前他在那位“日本的副王”——三好长庆手里,是他的统治四国领地的傀儡。不仅仅是土佐一条家惹不起三好家,整个一条家都惹不起。 ‘他怎么......历史上他也没这种不良嗜好啊!’ 想到其中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兼定不由得纠结起来。 按理来说他确实得扣下这批东西,毕竟在兼定看来,烟草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福寿膏更可能会有严重危害。但从外交上来看,自己不应该动这批东西。葡萄牙商会那倒是好说,毕竟进出口的货物范围已经敲定,福寿膏这种东西只少量作为药品进口,烟草则主要作为熏香类限制进口量。 一时间处理得棘手起来,兼定只好详细询问下去。 “具体是谁和你们对接?这些东西买来又是做什么?” 此时那船长的副官已经将具体的订单找了出来,船长知道自己日语发音读得蹩脚,索性直接把单子呈给兼定。 只见单子上写着要交付的人乃是“冈本清宗”,用途则只是简单地写着“药用”。 “冈本清宗......” 看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兼定默默地念叨了两声才反应过来此人的另一个名字——“冈本牧西”。 当然这个名字在后世其实也没有什么名气,但是此人的女儿则是相当重量级,堪称“四国魅魔”的冈本小少将。 历史上她先后给细川持隆、三好实休等当侧室,给筱原自遁当正室,育有细川真之、三好长治、十河存保等历史名人。然而更为重量级的是她以大于对方十多岁的年纪嫁给了长宗我部元亲,还作为高龄产妇给对方生下了一个儿子,要知道她大儿子细川真之可比元亲还大一岁。 一想到这位在历史上“战绩赫赫”的奇女子,兼定不由得思绪飞扬起来...... “咳咳咳!” 见自家殿下又开始神游天外,秋利康次赶紧咳了几声把兼定的神思拉回到了这几个葡萄牙大汉面前。 “额......总之这些东西,我们还是得依据规矩处理。但!你们先别急。但是这次就不处置各位了,这批货物我也包下了,你们就别管了,之后也别再向鸣门那运这些东西了。” 兼定的提议让葡萄牙船长既欣喜又为难,他倒是乐意在这直接把货出了,毕竟鸣门町说实话对于欧洲商人的态度还是不及须崎这里的,无论是补给还是购货都比较困难。可是他又有自己担忧的地方。 “我倒是乐意将这些货物让给您,只是若这次生意违约,恐怕有伤我们的信誉,甚至可能牵连到商会的形象,那造成的负面影响太大了。” “这个你们不用管了,无论是细川殿下那边,还是葡萄牙商会那边,都由本家去处理。我以这片土地统治者的身份向你们发誓。” 虽然船长依旧眉头拧着,可事到如今他也没得选择,更重要的是兼定也没有加钱的打算,只好接受了兼定的提议,带着一众人马留下货箱后离开了。 此时秋利康次却靠上来俯耳道: “此事对于三好家太敏感了,咱们插手......这恐怕......恐怕不太好吧?殿下。” 面对着一箱特殊货物的兼定也是一个头两个大,用折扇敲了敲脑袋,叹气道: “唉,这事我......我自有思量。你且修书一封回中村,传柴三郎过来。” 第六十九章 美落花,污流水 丈六寺坐落于日本四国的阿波国名东郡德岛一带。这座曹洞宗的寺庙因其悠久的文化与众多的佛教珍藏而被称为“阿波的法隆寺”。而对于细川家来说,这座寺庙却有着特别的意义。 在战国东西军1.0版本的应仁之乱中,东军里担任三河、阿波守护的细川成之就葬在这里。 如今丈六寺也借宿着一位细川家的后辈,身为细川阿波守护家九代当主的细川持隆。 当年幕府管领细川政元因为热衷修仙,没有继承人,所以然后先后收了三个养子:澄之、澄元、高国,成功挑起了细川本家(即京兆)长期内战。其中细川澄元就出自阿波细川家,是细川持隆的叔叔。这就导致细川澄元一系名义上继承了京兆细川家,其下原本为细川家管理阿波的三好家直接跳过阿波细川家,成了京兆细川的直系家臣,而阿波细川家这几年自然就被逐渐边缘化。 虽然这些年细川持隆也曾上蹿下跳地替阿波细川家争取威望,但明显不太成功,十年前出征备中战败更是让他的威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在那之后,因为三好家的监视和战争上的失败,细川持隆虽然没有彻底放弃自己的野心,但也慢慢过起了堕落的生活。 在丈六寺的别院中,一位美艳的少妇正端着托盘走着。她乌亮的长发被高高盘起,留下一缕青丝绕过雪白的脖颈,搭在高耸的胸前。姣好的面庞既不失少女的清秀又饱含少妇的知性。丰满的身材走起来似风摆荷叶,如雨润芭蕉,突出一个婀娜多姿,全然不似一个早已生育过孩子的人母。白皙的双足踩在梨木木屐上一路步步端雅。也就是万幸院中没有僧人,否则必然要跟佛祖争一争信徒。 而她正是冈本凉子,人称“冈本小少将”。 这个小少将中的“少将”来自其父冈本清宗的自称官职,作为通称加在女子名前,是这个时代贵族女子常有的事情。 凉子独自走到细川持隆的房间不远处,房门却先她一步打开。另一位妇人从房中出来,顶着嫌弃的表情,止不住得咳嗽。远远闻到其身上燃烧过的烟草味道,凉子不住得皱了皱眉头却又很快恢复如常。而那妇人正是细川持隆的正室、大内义兴之女。 及至大内夫人面前,凉子恭谨行礼。 而大内夫人却一改嫌弃,面露爱怜的神色,虽有一些作为女子对美貌的羡慕之情,却没有大妇对美妾的妒意。 “凉子你放那吧,我给殿下送过去就行。” 大内夫人接过托盘,看着盘子上的福寿膏和烟草,不由得叹了口气。 早年自家夫君就因为男色搞坏了身子,莫说是自己,就连这面前绝色的小少将也就婚夜碰过一回,让自己和小少将守了这么多年活寡。如今本以为住到寺院里也好清心寡欲,休养身体。没想到却又爱上了这和焚香似的东西。 “夫人......殿下他?” 凉子小心翼翼地试探,可大内夫人却只是苦笑道: “还是那个样子,我也不过是进门放下东西便被赶出来了,还惹得这一身烟味。” “殿下这几日心情不好,许是再修养些时日便好了,夫人您也别急。” 大内夫人闻言叹道: “有什么急不急的,真要急这么多年早就急死了,年纪大了早就看开了。” 见大内夫人面色落寞,隐隐地有忧伤之意,凉子赶忙劝慰道: “夫人保养有方,美如当年。殿下一定是念着夫人您的。” “唉,我啊,我早就人老珠黄了。倒是凉子你这么多年了,真得是一点没变,还如当年那个小姑娘似的。要不是知道真之他都那么大了,谁能相信你已为人母啊?” 面对大内夫人的打趣,凉子却毫不轻松,反而紧张地问道: “夫人,真之,真之也到年纪了,是不是该给真之请傅役了?殿下那也没个下文......” 凉子的话让大内夫人也忧愁起来。 “谁说不是呢,真之早就该请个傅役好好教导了,毕竟殿下也就这么一个孩子。可你也知道的,当年殿下出征备中......” 当年细川持隆出征备中战败,而在那之前的一年,被冈本清宗送给细川持隆侍寝的冈本凉子为他诞下独子细川真之。这让后来大败而归的细川持隆总是不待见细川真之,已经过了十岁了还没请过老师辅导。凉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原本她还能通过大内夫人跟细川持隆通通气,可自从细川持隆爱上这些“南蛮焚香”之后就几乎谁都不理了。因此想拿女儿巴结细川持隆的冈本清宗也不再重视这个,转而开始进献这种南蛮物和搜罗美男。 就在二女对话之时,屋内模模糊糊传来两声呼唤,那是细川持隆在叫自己的正室,如同使唤婢女一般。 大内夫人听见,赶紧应下,就要回身进屋。 凉子连忙提醒大内夫人: “夫人,这些南蛮货快要用完了。”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 在烟雾缭绕又昏暗闭塞的屋内,细川持隆正侧卧在那,握着个长长的烟斗,在那吞云吐雾,时不时还加点福寿膏,顿时就有飘飘欲仙之感。 这段时间对于细川持隆来说,这段时间真如同成了仙一般。往日追求的什么雄心,什么家名,持隆都在这烟雾中抛之脑后,恍若置身于京都,自己就是当年权倾朝野的细川政元。 不由得呵呵笑起来的细川持隆心道:当年修道管领细川政元若是真修成了估计也不过如此了。 就在持隆“寻仙问道”之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闻声细川持隆不由得皱起眉头,以为是大内夫人又来了,不耐烦地喊道: “我不是说不要烦我吗!” “殿下,是我,清宗。” 听到冈本清宗的声音,细川持隆又狠狠抽了一口。当年这个家伙送女儿给自己,没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就碰了那一下就中了奖,莫名其妙给自己添了个儿子,搞得自己征伐备中失败。但刚要把对方轰走,可转念一想,自己离不开的这些好东西都是对方搞来的,再加上之前大内夫人说好东西快用完了,持隆只得缓和了些心情,说道: “清宗啊,东西放夫人那就好了。” “殿下,不是那些东西的事......不对,应该说不只是那些东西的事情......总之还请您让在下入内与您细说。” 见清宗语气怪异,不像往常那般谄媚,看来确实有要事要找自己,只得说道: “进来吧。” 随着持隆的许可,房门直接被拉开,明媚的阳光透过房门处照亮昏暗的房间,让适应黑暗环境的持隆双眼不禁一痛,闭目良久才缓了过来。 而屋外之人直面冲出室内的烟气,发出阵阵猛烈的咳嗽之声,让持隆反应过来来的不仅仅是冈本清宗一人,因为清宗这段时间和自己接触下来早就知道屋内是什么情况,开门时也会刻意躲着,就像上一次来见自己之时就不曾似这般猛咳。 用手遮了遮迎面而来的阳光,细川持隆勉强透过烟雾勉强看清了来者是个医师打扮的男子,不由得好奇起来今天冈本清宗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清宗,此乃何人?” “殿下,这是一条家的御用医师,柴三郎。” “小人,咳咳,一条家医师柴三郎,见过阿波屋形,咳咳咳,殿下!” “屋形”类似于“御所”,原意是尊称一些贵族的居馆,后来也直接作为守护、管领等高贵大名的代称。 听闻对方来历,细川持隆不由得更觉奇怪,嘴上叨念着一条家,心中却想不起这和自己有什么关联。 见持隆心中疑惑,冈本清宗连忙解释道:“屋形殿,这位柴三郎医师是土佐一条家的御医,咱们买的南蛮物就是从土佐的须崎港那里取的。” “哦哦!我想起来了。” 听了清宗的解释,细川持隆这才恍然大悟,想起来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对着柴三郎道: “你们家这些叫烟草和福寿膏的南蛮物确实是好东西,就是用多了忘事。” 柴三郎闻言连忙恭敬地纠正道:“屋形殿说笑了,本家不过是中转一下,怎么就成了我们家的烟草和福寿膏了呢。” “都一样,都一样。”细川持隆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地又抽了起来,顿时屋内又开始烟雾缭绕。 柴三郎看着面颊消瘦,神色涣散又吸得停不下来的细川持隆不由得汗颜,虽说御所殿下早就说这些东西不好,只能当成药材少量用一用。可身为基督徒,柴三郎和欧洲人打交道也见过他们抽烟,却不曾这般成瘾;作为医师,柴三郎也在汉方里见过罂粟,却不曾这般猛烈。 ‘御所殿下之言极是,对此确实应当加以严管!’ “所以你们那位一条小殿下找吾究竟何事啊?” 发细川持隆的语气渐渐开始不耐烦,柴三郎赶紧利索地回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家殿下最近正好知悉屋形殿热衷此类南蛮物,所以特意为屋形殿所订的货物付款,了表心意。” “劳你们费心了。”细川持隆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却道:“不过我阿波细川家虽然这些年有些时运不济,但还没到这点钱都掏不出来的地步,清宗。” “我在,殿下。” “你一会儿下去给他们把账给结了。” “是,殿下。” 柴三郎见状赶忙摆手道:“这是我家殿下的一点心意,屋形殿不必如此。” “不用了。”持隆敲了敲烟斗,抖出其中的烟灰,又重新吸了起来,边吸边问道: “比起那个,你不如告诉告诉我,你们一条家是怎么有胆子敢越过三筑殿下私下找我的?” “这个......”柴三郎犹豫一阵还是回道:“屋形殿误会了,本家可没有越过三筑殿下,在下是在我家殿下正式向三筑殿下修书告知原委得,到许可后才来的这丈六寺。” 细川持隆眉头高挑起来,惊疑道:“你说什么!三好长庆没有派人盯着你?” 听到细川持隆直呼三好长庆本名,柴三郎见势不妙,有些害怕道: “没......没有......小人只是一个医师,随行的不过是一些小者杂役搬运货物而已......我家殿下也是觉得此事还是低调点......” 话还未尽,只听细川持隆冷笑了两声。 “因为只是几个贱民就这么轻视于我了吗?好啊三好长庆,好得很!我说怎么这么久了院中连个僧役也无!” 觉得被三好长庆无视,细川持隆握着烟斗的双手不由得青筋暴起。正要起身发作,持隆却突然感到身体离开榻榻米的一刻便头晕目眩,上重下轻。险些摔倒,不得只得手撑在地板上。 冈本清宗见状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搀扶,却被暴怒的细川持隆一把推开。 “滚!滚啊!你们都滚!” 持隆陡然暴怒,让面前两人都吓了一跳,赶忙行礼急急退出屋外。 可走远了之后,柴三郎虽心有余悸,冈本清宗却已面色如常,好似戏子退场。 “柴三郎大夫,请跟我来吧,咱们把货的钱结一结。” 冈本清宗嘴上虽然如此说,脚上却是寸步未动。柴三郎虽然胆小,却为人机灵,会意道: “上门献礼岂有回拿的?还请清宗大人代为收下。” 清宗见此人上道,眼中好如射金光般满意道:“这怎么好意思……额,在下便却之不恭,啊却之不恭了,以后贵家有事,支会在下一声,必然全力以赴。嗯,大夫车马劳顿来没用膳吧?我做东,还请赏个脸。” “这,这太让清宗大人破费了吧。” 清宗笑道:“这有什么破费的,持隆殿下这段时间皆无食欲,平日不过喝些清粥罢了。后厨刚好有新鲜的鳗鱼,我听人说这夏日食鳗鱼最为滋补,更何况坊间都说‘鳗鱼上行’,是一顶一的资阳之物,殿下看不都看,属实浪费了。” 柴三郎看了看现在还在丈六寺的院子里,这冈本清宗居然如此猖狂,赶忙婉拒道:“大人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平日里不喜食鳗鱼。更何况也得速速转回,向我家殿下复命了。此外方才在屋内没来得及说,我家殿下认为这些南蛮药物有损身体,还请大人告诫屋形殿……” 柴三郎话还没说完,清宗就可惜地摇头道:“那倒是可惜了……”也不知道是在可惜持隆的身体,还是在痛心没法借机开刀后厨的鳗鱼,让柴三郎甚感汗颜。 “这样吧,我有几个美男仆,送与……” “不用了!” 第七十章 困兽不斗 在一条家对长宗我部国亲的包围圈中,吉田孝赖看着连个露营地都算不上的简陋的临时军营,只有远处的主帅住处勉强搭起了临时营帐。至于其他人,莫说是足轻了,就是武士也只是歪倒在地上,争分夺秒地休息。不久前他们还会从河里捕鱼然后直接生吃起来,但几次一条家的突袭让许多士卒被鱼刺卡死加上疲惫和饥饿已经让士卒没了去捕鱼的胆子和力气。 更要命的是随着时日迁延,天气愈发炎热。原先在林地作战,还不觉得多么炎热,可后来却被一条家逐渐驱赶到荒地,直面骄阳曝晒,以至于饥饿和过劳已经不再是杀死士兵的唯二大头,口渴也加入了竞争的行列, 而让孝赖感觉讽刺的是,让部队伤亡的多项原因里一条家部队的袭击造成的伤亡却似乎是最少的。虽然每次对方都在自己这边吃饭、休息、换班等关键时刻发起攻击,却每次都只是蹭蹭,没有真正展开致命的冲锋。 虽然夺命的死神多多,可最近长宗我部部队留下的尸体却越来越少...... 因为全军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造成减员最多的也再不是一开始的伤亡,而成了逃跑和投敌,如今只剩下最后一点点嫡系部队守护在国亲身边。 孝赖长长叹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却发现袖子早已经破烂。原来是之前过林地时衣袖便被树枝划烂,索性直接撤下作伤口包扎用。 一想到,如今连以袖拭汗都成了不可能,孝赖不由得摇了摇头,提着手中的带着缺口的瓦罐,越过一个倒在地上,不知究竟是累倒还是已经去了三途川的武士,走向唯一的营帐。 掀开破烂的帐帘,孝赖便看见躺着休憩的长宗我部国亲,与趴一旁打瞌睡的长宗我部亲益。 “孝赖大人!”听到帘动的声音,亲益顿时回过神来。 “亲益殿下继续休息便是,我只是为主公寻了些水来。” 孝赖将瓦罐放下,又看了看身旁挂着深深黑眼圈,面黄肌瘦的亲益。想起来多亏了亲益在来的路上捡到了这个瓦罐,先前将他们逐出林地的那次一条家的突袭来得非常猛烈,大家为了逃活命都将水袋抛下,到了就算找到了水源,装水也不方便了。 然而又想到当初徒步走来营地附近,几近虚脱的亲益,孝赖又不禁感叹这位小殿下的坚毅。虽然他能过了一条家的包围多半只是对方有意为之,可依旧是了不起的壮举,甚至还为全军带来了数天没有袭扰的喘息机会,只是不知道究竟只是巧合,还是一条家再次刻意为之。 ‘也许这位殿下更适合掌舵长宗我部家吗?’ 看着亲益浮想联翩的吉田孝赖不由得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毕竟元亲让亲益往包围处跑,心思虽然毒辣,但未免......未免太毒辣了。 “孝赖大人?” 被对方看得有些不自然的亲益,小心翼翼地问道。 “额,不,没什么。亲益殿下你去休息一下吧,上次一条家的袭扰你也没睡好吧?” 亲益虽然确实很累,却摇头道:“不必了,我......我能顶住。比起那个,孝赖大人,一条家喊的关于冈丰城和兄长的事情......您觉得是真的吗?” 被亲益这么一问,吉田孝赖顿时沉默了下来。他虽然很想说这些都只是一条家打击他们士气的手段,可理性告诉他这不过是他在自欺欺人罢了。 就在孝赖沉默之际,虚弱憔悴的声音在小小的营帐中响起。 “孝赖,你觉得是真的吗?” 那正是因为听到一条家喊话而晕倒的国亲从精神打击中苏醒。 “主公!” “父亲!” 见二人惊喜地要行礼,国亲摆了摆手,示意二人不必。 “父亲,您喝点水吧,孝赖大人刚为您打的。” 亲益小小的双手捧起瓦罐递到了国亲嘴边,国亲看着这个被自己忽视已久的私生子,如今自己的子女里却只有他陪在自己身边,慈爱的眼神中杂糅着复杂的心思,只是喝了两口之后,国亲却又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亲益一时不知所措,出生以来便谨小慎微的他也不敢动作。孝赖见此连忙上去给国亲捶胸敲背。 平复下来的国亲勉励支撑起疲惫的面色,慈爱地对亲益道:“弥八郎,你过来......” 听到自己父亲这么称呼自己,亲益先是一愣,随即便惊喜不已,脚下却忘了动作。 当年自己因为出身原因,父亲为掩盖是非,让自己年幼便草草元服,也没机会用到长宗我部家的幼名,一直用的都是自己原先在岛家的。故而如今被父亲称呼一句象征真正接纳的“八郎”意义匪浅。 “父亲!我!我!” 国亲见状微微笑道:“过来,八郎。” 一边说着,国亲一边在孝赖的搀扶下起身,拿起身侧自己的血迹斑斑的头盔。 “八郎,当年我为你元服过于潦草,为父今日为你重新及冠。” 话音一落,国亲将大大的头盔戴到亲益小小的脑袋上,一瞬间亲益泪水便涌出眼眶。 “父亲!我......若是母亲也能在这里也会很高兴的......” 国亲笑道:“若是能回丰冈,我以后一定多去看你母亲。” “嗯!” 国亲正室虽已经不在,但仍有许多没有名分的侍妾,亲益之母完全只是因为有亲益这个意外产物才接到丰冈,此外基本上不闻不问更不去,关注还没有对亲益的多。 “好了,八郎你先出去吧,我和孝赖还有话要说。” 待到亲益离开,吉田孝赖才神色复杂地对国亲说道: “恭贺主公和亲益殿下解开心结......” 疲惫的国亲伏着身子低沉道:“我亏欠他……他们母子的太多了。国亲、亲贞、亲泰......没想到如今却只有这孩子还陪在我身边,唉……” “主公......” 国亲长叹道:“我不过是亡羊补牢罢了。唉,孝赖,冈丰的沦陷我早有预料,元亲那孩子走到那个地步也怨不得他人。只是……” 吉田孝赖闻言会意,也叹道: “只是主公您终究心有不甘。” 国亲闭上流出泪水的双眼,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我每每入睡便要做梦,每每做梦都看见长宗我部家一统土佐乃至四国为天下一方诸侯。可又每每被一条家的突袭所惊醒,方知这一切都如镜中花,水中月,终归化为泡影……” 似乎是刚刚苏醒,光是说话就颇为耗费体力,国亲深吸了一口气。 “嗯……可自从在绝望中昏迷之后的这一觉却睡得无比舒适。” 抬起头来的国亲,惨笑一声,看着面沉如水,泪水默淌的孝赖。 “孝赖!我不甘心呐!不甘心呐!” 说着说着此生漂泊,起伏不断的国亲掩起面来低泣,一时间帐内君臣二人涕泗横流。 年幼时国破家亡也好,年轻时寄人篱下也罢,后来几次被敌人逼入绝境也不曾这般。 良久国亲才收起悲哀,却又突然精神起来,对孝赖问道: “孝赖,军士们情况如何。” 孝赖被突然这么一问,也如实汇报,一如当年刚刚光复领地时的样子。 “死走逃亡十之八九。” “军粮还余几何?” “早已全尽,淡水也无。” “我军现处何地?” “高峰脚下荒地。” 国亲听完,短短沉默,缓缓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孝赖,拿笔吧。” 吉田孝赖见国亲的精神大落之后陡然大喜现在又落了下去,已经心知肚明,颤声道: “是......” 半个时辰后,在国亲一声充满悲凉的大叫中,亲益凄惨的哭声响起,军中将士也有泣声响起,唯有吉田孝赖带着一封沾血的信纸,骑上国亲的战马向一条家的围军的方向离去。 而在另一侧一条家的军营里,津野定胜也才刚从睡梦中起来。 他倒不是昏迷,只是前段时间连夜追击袭扰他都亲自出动,贯彻御所殿下“敌疲我打”的策略,这段时间岸御所殿下的说法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要徐徐图之,他也趁此补起了觉来。当然,也是给长宗我部家的部队一些喘息之机,让国亲不至于被自己这边逼死。 但他可不是睡到自然醒,而是被下属叫醒。 “大人,立石大人求见。” 津野定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翻了个身子道:“让传话的人进来说话便是。” 那下属犹豫道: “大人......不是传话,立石大人亲自来了。” 听到属下的汇报,定胜如弹簧般瞬间从床上起身。 虽然立石正岩和加久见宗赖目前因为定胜是兼定直属,所以在听他指挥,而且立石正岩前不久还差点酿成大错放跑了长宗我部国亲,可他们三人毕竟名义上还是互相协助,更何况这两人都在合议众里任职,和定胜老爹津野基高属于是同僚。立石正岩如今给定胜来这么一出,定胜可是不敢接,连外衣都没穿就直接出去与立石正岩相见。 这么一见,立石正岩倒是楞道: “定胜,你这么不衫不履的......” 看着对方衣甲齐备,定胜便知道有正事,便也不顾及对方错用成语,赶忙问道: “立石大人,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不得不说立石正岩自从知道上次自己确实险些闹出大问题之后,态度确实好了很多,也不摆老一辈的架子,而是老老实实跟津野定胜说道: “长宗我部军有人来投降了。” 话虽这么说,但这段时间长宗我部军投降的人太多了,立石正岩赶忙补了一句: “代表他们全军投降。” 定胜闻言这才恍然大悟,想来能让立石正岩亲自来找自己,那多半是长宗我部国亲亲自来投降的。 想到那让自己追了这么久的困兽如今终于不斗了,定胜笑道:“长宗我部国亲亲自来投降真是难得。” 立石正岩发现定胜想岔了赶紧纠正道: “定胜你......情况有些复杂,你先跟我去那吧,加久见大人在那看着呢。” 及至定胜衣甲齐备正式地来到长宗我部家来投降的地方,却发现看守的军队并没有欢呼雀跃,加久见的家臣武士也面色凝重,加久见本人更是满脸忧愁。此时定胜心中已经隐隐约约觉得不妙了。 “你就是津野定胜?” 如佛像一般端坐在马上的人见到一条家围追部队里最后一位年轻小将终于来了,这才再一次开口说话,原先他只是将投降之意和长宗我部本阵里的情况告诉了一条家的部队,之后便在那不动了,像是跟敌军比赛瞪眼一般,眼睛都红出血来了。 “我是。嘶,你是......吉田孝赖大人?” 津野定胜看对方憔悴的模样好一会儿才认出对方是当初险些领军杀穿包围圈的吉田孝赖。 对方也不回话,只是默默滚鞍下马,端正跪坐在地上,如同在正式的室内一般,从胸前掏出一封书信,在草地上恭敬递上。 “在下替秦忌寸长宗我部国亲向一条御所殿下献上请罪之书,望一条殿下能上表朝廷,宽恕本家罪孽,从轻发落。” 定胜下马上前正要接过书信,却发现信上染着红色的痕迹,像是刚染上不久的。顿时眉头紧皱,内心猛颤,用力咽了口唾沫,试探着问道: “额......嗯......那个,那个,额......长宗我部国亲,我是说国亲殿下怎么不亲自来?还有,还有这书信上的红迹,请罪之书岂能这般?” 闻听得对方慌张胡乱的话,吉田孝赖毫无感情地回应道: “回大人,这是鄙先主公的切腹之血。” “啊?!” 定胜闻言顿时腿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万幸又近侍搀扶才没摔在地上。 稍稍稳住,定胜便追问道:“此言当真?!” 吉田孝赖仍是那般无悲不怒的声音:“鄙先主公尸首仍停在军帐之中,身侧有亲益殿下哭泣,大人去找很容易就能找到。” “明明说了只要投降就既往不咎!你们怎么!” 定胜惊极则怒,冲上去直接薅起对方衣领怒吼。 然而那冷漠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朝敌之罪,不死不足以谢天下。” “你!” 愤怒的定胜用手指着吉田孝赖“你”了半天却没了下文,立刻上马疾驰向长宗我部军的营地。 第七十一章 长兄与保卫白菜 一条兼定看着手里那绣花丝绢手帕,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手帕的前主人已经在船上切了自己肚子,如今他父亲也是这么操作,真是叫人唏嘘不已。 将那方手帕仔细叠好收起后,兼定又将一旁沾着血红的信纸也收到了信封之中。 “为什么呢......明明我们都能活下去的。” 兼定自言自语,陡然间一股事情超出控制的恼怒充斥着他的大脑,大拇指的指甲已经刺破了信封。 “汪汪?” 幼犬的轻吠将兼定从逐渐失控的情绪中拉了回来,这是阿喜多养的那条小狗义。 “怎么了?义酱。” 毛茸茸的生物往往能让人类感觉到心情愉悦,从昭示猎人伟绩的巨熊凶狼到面前的这小小家犬。 将狗子抱起来撸了撸,兼定笑着说道: “无论他们真是不想活了还是想置我于不义,于我而言,最起码现在,我,我们是赢家,对吧?义酱。” ‘唯一的问题就是我没能履行自己那天对那个孩子的诺言。’ 本来要笑起来的兼定看着义酱就想起阿喜多,继而又想起那个和阿喜多相仿的小小身影,扬起的嘴角又落了回去。 “或许......或许总归不会完美,总归会不如人意的......不是我的错......对吧?不是我的错......” 就在复杂的情绪在兼定心中纠缠不清之际,暖暖、湿湿又痒痒的感觉在兼定脸庞出现。 “哈哈哈,别舔我,别舔了。” 就在兼定和狗子嬉闹之时,门外传来一声: “啊,义酱!原来你在这里啊!” 一头顶着齐肩短发的小脑海出现在了兼定的门口。 “阿喜多?” 兼定看着妹妹的短发,不由得好奇起来,毕竟这丫头在自己出征时头发都快到腰了。 将狗子抱起的阿喜多发现兼定正看着自己头发,想起他昨夜才回城,嬉笑着说: “长发练剑的时候太麻烦了,而且最近天气有点热,所以就剪了呗。” 随即,对着义酱说道: “来吧义酱,姐姐带你去剪指甲!” 说着就要抱着狗子出门,刚到门口,阿喜多又回头说道: “啊,对了兄长,我觉得义酱的名字太短了,我想给她加长一点。” 刚刚起身拍打着身上狗毛的兼定被阿喜多这么一出搞得有些懵。 “原来的名字有什么不好吗?” “你想啊,因为明明都是我在照顾狗狗,但是名字却是阿喜川取的,我总感觉我亏了!” 说着气呼呼的阿喜多鼓起了面颊,像个生气的小河豚一样。 “这......也是,明明是你在照顾它,却没有让你取名字是不太公平。但是现在改名字狗狗它能理解吗?” “放心吧!狗狗它可聪明了!学东西很快的!” “比你都快吗?” “比我都......嗯?” 听出话里挖苦之意,小河豚阿喜多已经趋于爆炸。 “亏我特意来争取兄长你的意见!哼!” 兼定见阿喜多转身要走也不逗她了。 “好吧,好吧,是为兄不好,但是你打算加什么字进去?” 兼定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杯子喝水,靠在墙边问着自己妹妹。 见兄长同意自己的想法,阿喜多兴奋道:“我早就想好了!自从狗狗到了咱们家以后咱们家一直都平平安安的,这是表达狗狗有益咱们家!所以我打算给她加个‘益’字!以后就叫‘义益’吧!” “汪!” “噗!咳咳,啥?” 义益二字直接把兼定呛得肺都要咳出来了。 历史上阿喜多就是直接嫁给了伊东义益,拿这个给狗取名是什么诡异的巧合吗? 见兼定反应激烈,阿喜多倍感怪异。 “怎么了?不好听吗?” “不,不,只是作为狗狗来说,只有一个字叫起来也方便点吧。” 兼定擦了擦洒到身上的水,尴尬地向阿喜多建议道。 “要不你把义字去了,以后就叫她益酱吧。” “诶?可那样的话,把阿喜川的取的名字去掉,不太好吧?” 兼定摆了摆手,忽悠道:“怎么会呢?而且义这个汉字在唐国读法和益是一样的读音。这样的话,阿喜川也不会伤心的。” 兼定的解释让平日里不怎么爱学这些的阿喜多听得云里雾里的,拧着眉毛思索了半天才说道: “好吧,如果阿喜川要反对的话,我就......哼哼!” 阿喜多一脸坏笑让兼定起了兴趣。 “你就什么?” “我就趁她睡觉去后厨把她的点心全都吃了!” “嘶,好恶毒啊你,也不怕被祖母大人打屁股。” “嘿嘿,祖母才不打我屁股呢!到时候我就说是狗狗吃的!” 说着阿喜多把狗子又抱了起来,举到兼定面前,说道: “到时候我把点心渣往狗狗嘴上一抹,谁也不知道。” 阿喜多这话也许说者无心,但是兼定却听者有意。 历史上阿喜多确实有点黑化的倾向,比如她嫁的伊东义益本来是有侧室的,为了娶阿喜多已经把侧室休了,可阿喜多还是派人去把那个侧室给...... 原先一条家换了自己这个长子,阿喜多也开始练武,在兼定看来也没有历史上说的那么腹黑,本以为这样放任阿喜多长大不说成为像战国三夫人那样的杰出女性或是成为像成田甲斐那样出色的姬武将,至少也是个落落大方的姑娘。 可现在看来...... 兼定拍了拍阿喜多的头,温和地说道: “那样不行哦,做了错事要勇敢地承认才行,如果让狗狗给你顶罪的话,狗狗被打骂也会很可怜的呀?” 本来想教育一下阿喜多的兼定这么一下却发现阿喜多的眼泪下来了。 ‘啊这,不是吧,我刚刚说话挺和善的啊!’ 兼定赶忙安慰道: “怎么了这是,是哥哥说错什么了吗?不哭,不哭。” 阿喜多擦了擦眼泪,却仍抽泣,断断续续地回话: “不,不,我不是......兄长也没有......我,我只是想父亲和母亲了。母亲,母亲在的时候,父亲也像这样说过我。但是母亲不在了以后.....父亲就不爱说话了,没多久就......呜呜......” 小姑娘说到最后一头扎到兼定的怀里,感觉胸前夏衫逐渐被打湿,兼定无言地摸了摸阿喜多的头发,任由她发泄内心的悲痛。 一旁的狗子似乎也被主人的情绪感染,呜咽着贴到了小主人的身旁蹭了蹭。 虽然这副身体流着和对方一样血,可兼定这个来自不同时代的灵魂实在无法和阿喜多感同身受。 且不说一条房基夫妇对于他来说基本上只是一对历史人物,就是在乌托邦时代家庭观念也没有那么深厚,这么沉重的亲子感情兼定也是第一次感受。 那个在兼定看来只是历史疑案的房基自杀在亲历的子女心中打击确实是兼定没法想象的。 ‘原本以为阿喜多是个乐观到“没心没肺”的孩子......’ 在无言与哭泣中,阿喜多良久才缓了过来,看着兼定胸前湿掉的一片,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擦了擦,发现擦不干后,有些慌张抱起了自己的狗狗。 “我,我不打扰兄长你办公了!” 说着直接一溜烟跑出了兼定的屋内。 看着跑远的阿喜多,兼定的心中五味杂陈。 阿喜多和阿喜川说是妹妹,可实际上他们对于兼定来说更像是女儿一样。 “阿喜多开朗爱笑的外表下内心却很脆弱胆小,阿喜川呢?冷淡又冷静的小天才真得就和看着那么坚强吗?” 就在兼定自言自语之际,门外又来了一位自己的家人。 “阿喜多这是怎么了?我看她风风火火地就跑出去了,眼睛还红着。” 一条房通一脸疑惑进来,又看到兼定胸前湿了一大片。 “万千代,你衣服这是怎么了?” 正要换衣服的兼定见自己养父来了, “养父大人来了啊,我这......额......没什么。” 兼定想到阿喜多姐妹俩幼年丧母丧父,甚是可怜,不由得脸色黯然道: “就是阿喜多想父母了......” 房通闻听此言不由得想起当年意气风发的房基,一时间心神俱哀。 “她们姐妹都是可怜的孩子啊......” 说着房通又将怜爱的目光投向兼定。 “万千代,你也是......” 被房通这么一提醒,兼定这才想起自己妹妹的家庭可不就是自己的家庭嘛,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没事,我习惯了。” 这话本意是指兼定原先家庭观念就不是很深,所以其实不是很在意这方面的情感,没发现房通也开始掩面拭泪。 “好孩子,苦了你了......若是本家太平昌盛怎需你这娃娃的年纪就这般懂事。唉,深悲子孙不愚鲁,却惟搏命争公卿。” “不求如何做公卿,惟图存身留本心。” 换好了衣服的兼定,给房通倒了杯水。 “养父大人别介意啊,我这没预备茶。” 接过杯子的房通,却似品茗般尝了尝那杯白水。 “本家能有你这样的麒麟儿,便是白水也如良茗。” “养父大人过誉了。对了,养父大人此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兼定的提醒让沉浸在伤感于欣慰中的房通反应了过来,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房通自责道: “老头子年纪大了,差点把要事给忘了。” 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函递给兼定,还没等兼定拆开来便解释道: “还是那件老事,安艺国虎来求娶本家公主。” 兼定闻言挑着眉读起信来,冷笑道: “哼,安艺国虎怎么想的?此次出征长宗我部,联军三番五次嘱咐东路军牵制为上,不可冒进。他们可好,在东线打了个全军覆没。现在还来谈这个?” 看了看开头的几句套话,兼定就没兴趣继续看了。 “咱们还是那句老话:两位公主年齿尚幼,不适合出嫁。” 从来到这个世界伊始,兼定就不待见安艺国虎提议的联姻,觉得此人年纪又比自己妹妹大,又没什么能力,又不是自由恋爱,兼定实在是不能接受。到现在和两个妹妹相处日久,今天更有长兄如父之感,更不想自家白菜就这么被猪拱了。 见兼定对安艺国虎的死缠烂打甚是不耐烦,房通连忙提醒道: “万千代你先别急,你看下面,这里,安艺国虎已经退而求次,不再追求本家的亲生女子。” 房通这么一指,兼定也发现了安艺国虎的详细请求已经改变。 “养父大人的意思是?” 一条房通笑道: “不错,如今土佐全境已经是本家的囊中之物,本家的公主自然也不可能嫁给只是国人又元气大伤的安艺家。但是亲生女儿稀缺,可女儿是从不稀缺的。” 房通所言不假,战国时代为了方便联姻,认养女再做联姻是非常常规的操作,例如德川家康的原配筑山殿就是今川义元的养女,后来足利义昭的赤松家侧室更是刚到京都就被织田信长认成养女。 而兼定现在还是个孩子的岁数,自然不可能认养女,房基已经去世,自然也不可能认养女。 “那养父大人认养女然后再嫁给安艺国虎?” “嗯,京都本家那不缺和安艺国虎年纪相仿的女子,正好联姻。” “这......” 兼定皱眉思索道: “本家女儿这么嫁的话,会有损门楣的吧?京都那能接受吗?” 兼定的担忧是有理由的,一条家可不是那种落魄的公卿家族,又土佐一条家的输血,京都一条家日子过得还算可以。而京都和土佐两个一条家虽说相互扶持,但土佐一条家始终是分家,让京都那边的女儿下嫁恐怕有点难度。 毕竟他不在乎门第,有的是人在乎。 “这事我也想了。” 房通闻言颔首道: “本家近系的不是名花有主,就是各种原因推辞。但是远房旁系还是有朝不保夕的,嫁给地方的国人,也算是有了条出路。其实为父我已经找到一位了。” 兼定心中还是不放心,为难道:“可若是远房旁系,安艺国虎能接受吗?” “总得试一下吧。再说为父看来,如今安艺家元气大伤,更想要的只是一个姿态而已。” “好吧。”兼定最后终于同意道:“我明白了,不知道我这位养姊是何名?” “名唤‘峰子’。” 第七十二章 偏离的时间线 峰子,这个名字让兼定感到怪异,因为历史上安艺国虎的妻子就叫“峰子”,那个一条兼定的“妹妹”就叫峰子。 当年安艺家战败于长宗我部家,安艺城沦陷,国虎的夫人峰子被送回土佐一条家,后来夫妻二人都被葬在后来高知县的净贞寺。 然而问题在于兼定在乌托邦时代研究这段历史时一直在想,土佐一条家虽然下向到了地方,但是还不至于把嫡女嫁给一个年纪大了那么多还没什么特别才能的乡下国人。这也不符合富有雄心壮志的一条房基的外交策略,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另一个女儿阿喜多嫁到了日向国的藤氏名门伊东家。虽说男方伊东义益是庶子,但也是实打实的继承人。 这种落差让兼定有了一个推测,就是这个“一条峰子”极有可能是一条房基的庶女或者是养女。 更低的出身,那么和安艺家联姻就说得通了。 可是在这个时间线,兼定所了解的却是一条房基不仅和来自大友家的正室伉俪情深,压根就没有侧室,房基的嫡长女则成了兼定原本推测的嫡次女阿喜多,嫡次女则成了不在历史记载中的阿喜川。至于养女则是也没有,毕竟房基去世时正值壮年,完全可以自己生。 再加上兼定所了解的原先房基的改革计划,可以说超前之程度比这个时代的弄潮儿织田信长来说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此兼定只是用历史记载有误或是记载失传乃至是没有记载来解释确实有点不太有说服力。 所以兼定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时间线的变动早在兼定来这之前就已经发生了变动。 可话虽如此,其他方面兼定却没见到有什么太偏离历史的地方,最起码土佐大体上还是符合历史记载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在兼定之前的变动还不足以,至少是现在还没有,形成风暴。就连二阶崩和正常发生了。 但……也许只是自己还没发现? 想到这,炎炎夏日之中,兼定却感到背脊发凉,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这种后怕并非来自对世界存在与时间线变动的纠结,比起思考这些哲学问题,兼定现在有更现实的问题需要思考。 ‘大内家那边呢?大宁寺之变也会在大致的情况下发生吗?’ 攥着藤林保丰送来的密报,兼定心中不由得担忧。 原本的历史中,1551年,大内家文武矛盾爆发,武治派代表陶晴贤发动下克上。大内家当主大内义隆被迫在大宁寺自裁,在场子女也全部遇难。 然而大内家死不死,叛乱的陶晴贤活不活,兼定其实都不是很关心。 虽然自己二叔给大内义隆做了养子,也就是大内晴持,一度还是大内家的继承人。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若是真继承了还好说,兼定这个大侄子还能拿个弱宣称。可惜的是大内晴持没继承就死了,这就没办法了。 真正让兼定害怕的是号称“西国无双侍大将”陶晴贤这么一搞,大内家就会崩溃,而在大内家的废墟之上会很快崛起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西国无双”,那个日本战国的“谋神“——毛利元就。 在历史上毛利家会很快击垮陶家,随后凭借两川体系快速消化大内遗产,往东和尼子争夺超级大矿——石见银山,往西和大友争夺濑户内海的门户——门司港。 而对于兼定来说,最要命的是毛利家会支持河野家。历史上毛利家就干涉了河野家和宇都宫家的冲突。原本带着宇都宫家和河野家打得有来有回的一条兼定碰上来干涉的小早川隆景那真是一碰就碎。 可以说若是没有后来织田信长的异军突起,只在西国而论,能一统西日本的除了九州的岛津,只剩中国的毛利。至于什么大友、尼子、龙造寺、宇喜多、长宗我部等,那不是已经衰落就是体量太小、底子薄,不是这两家的对手。 可以说最好的情况也就是在中国地区的毛利家和九州岛的岛津势力平衡之下,其他家勉强维持自己的独立,而长宗我部则继续窝在西国。 兼定想到这就不由得头大。也不知道三好家到那个时候还有没有精力关注四国的事务。 所以兼定直接让藤林保丰去打探大内家的情况并布下暗线。 如今从密报看来,大内家基本上符合了时间线的原先走向:文武矛盾尖锐,大内义隆忙着搞文艺活动,也不怎么管事。面对文武矛盾与可能的叛乱也不是很上心。所以哪怕兼定已经让出使的三叔真海尽可能旁敲侧击了,却依旧没有什么效果。 那么现在就是等待大内家这栋高楼的崩塌了,若是届时能救出大内义隆,以此为旗号鼓动大内旧臣,自己在面对毛利家的时候也能多一手底牌。 就在兼定思虑未来的大宁寺之变时,当下的事情却找了上来。 “殿下,您怎么还在这啊?” 秋利康次从门外进来,有些着急道: “评议就等您了。” 没错,在战胜长宗我部家之后,兼定终于要开始对此战进行评定了。 “鸱鸺众有密报,我必须得处理一下。” “鸱鸺众?我不记得最近有……” “是中国那边的,那位老大人的汇报。” 鸱鸺众作为一条家的特殊部门一般都在四国地区活动,这些活动的报告通常会经由筛选后交到秋利康次手里整理后和其他重要报告一起交给兼定。但是藤林保丰目前在中国一带的任务特殊,所以直接派忍者向兼定汇报。 一听是中国那的情报,秋利康次也不多问,只是继续催促着兼定赶紧去参加评定。 及至中村御所的大评定间,兼定终于见到了阔别已久的群臣,虽然几位重臣早已在评定前便已经私下约见通过气了。 “见过御所殿下!” 一众家臣与直系国人豪族的代表齐齐向兼定行礼,与过去评定不同的是多了先前的各个独立家族当主:山田家的山田秋牛、安艺家的安艺国虎、香宗我部家的香宗我部秀通等人,本山家更是本山茂宗和本山茂辰都来了。 “诸位免礼。” “谢殿下!” 兼定一如往常来在主位坐下,左侧还是养父一条房通,右侧则是笔头之首家老土居宗珊。 “此次征伐长宗我部家,诸位大人无论前线后方都功勋卓着,是为本家之栋梁。” “为本家竭诚奉公!” 齐齐的客套话再一次响起,兼定继续说道: “然而长宗我部国亲已经认识到其之过错,更何况其自愿以死谢罪,吾也不好继续牵连无辜。” “殿下仁德!” 兼定掏出长宗我部国亲的请罪信,示意众臣。 “故而吾欲上表朝廷。一来是为报告土佐战事已定,本家不辱使命;二来是为长宗我部家求情,希望朝廷对其余家属从轻发落;三来则是为此战之中有功于朝廷之人向朝廷申请表彰。” 一听到要向朝廷申请表彰,一条家的公家家臣情绪还好,武家出身的顿时就激动了。 一条家作为五摄家,从朝廷申请官职太方便了,更不用说现在的关白就是御所殿下的养兄。 一群乡下武士有的甚至是自称的官职也没有,如今有机会能得到朝廷的正式任命,哪怕只是个不上殿的小官,那也高出其他乡下武士一大截了。 一时间虽然家臣们都高呼:“铭感御所殿下厚恩。”但明显武家家臣们喊得声音更大一点,让不少公家家臣都不由得暗自腹诽着‘土包子’、‘乡巴佬’之类的词汇,却因为之前公武矛盾的被敲打而不敢把鄙夷表露在脸上。 “此战诸位大人都有所贡献。” 兼定将早已准备好的功状目录拿出。 “其中稳定后方,护卫新制,土居宗珊大人居功至伟,加年俸300贯;辅佐军略,策应阵前,源康政大人功不可没,加年俸300贯;中转物资,调度兵马,白川兼亲大人,劳苦功高,加年俸250贯……” 从上至下,兼定念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把在场的不在场的,需要他亲自封赏的直属家臣全部念了个遍。 本为了第一次封赏的新鲜感,念到一半嗓子就要冒烟了,等到全部念完只觉得声音已经沙哑。 接过秋利康次递过来的的白水灌了下去,兼定才继续说: “大战方过,土地荒芜,故而封赏不多,诸位勿怪。至于具体的感状,由于本次人数太多,就不当场一一颁发了,各位大人评定后再来领取各自的感状。” 感状类似于功劳表彰,相当于战国时代的奖状。 家臣们闻言虽纷纷叩首谢恩,但是明显迟疑了一阵,唯有几个高级家臣直接行了礼,带着全体家臣一起回应了兼定。 而这份迟疑正是来自于兼定给的封赏。 兼定给的少吗?其实是有不少了。土佐作为穷乡僻壤里的穷乡僻壤,和畿内、浓尾不可同日而语。对于住在这里的大家伙来说,这次论功行赏待遇已经很好了。更何况上下差距并没有拉得很开,从两百贯以下基本上就是以几贯到几十贯进行递减。讲究的是一个雨露均沾,也算是尽可能让大多数人满意,毕竟本山和长宗我部两家加起来也才 可……问题是兼定只提加年俸,却没有说知行的事情,这就意味着他们这是纯工资。 一些在后方的家臣对没有知行领地增加虽稍有微辞,但去过前线的家臣却明白长宗我部的一顿糟蹋,新入手的土地基本上都荒了,还不如拿俸禄来得实在。 “本山茂宗大人。” 听到兼定叫自己的名字,早已恭候多时的本山茂宗当即行礼回应。 “本山家在此次讨伐长宗我部中出力颇多,朝廷与本家都深感欣慰,故而欲复本山家旧领,额外加俸1000贯。” 闻听此言,本山茂宗还没多大反应,身后的本山茂辰就已经开始激动了起来。 他们老家虽然在本山城,可那山沟沟哪有他们经营多年的朝仓城来得舒适?早就想归于旧领的他只是一直没找到时机跟一条家提出来罢了。 然而本山茂宗却摇头道: “土佐之乱虽是长宗我部推动,然而究其导火索终在于在下一家。若非本家先受长宗我部蛊惑,起了野心贪念,冒犯国司。长宗我部又怎会趁机做大,此实乃鄙家之过!协同国司出兵平乱不过本分之事,怎可抵过?殿下不加惩处已是在下全家之侥幸,实在不敢受殿下赏赐!” 这一番大义凛然之语不仅仅让兼定有些措手不及,底下一些国人豪族甚至窃窃私语中都有惊讶敬佩之意。 “这……” 一时间兼定没了主意,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一条房通、土居宗珊和源康政三人。 只见后二人碍于身份此时也不好多说,只是眉头紧锁,思索本山茂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条房通见状率先开口道: “有过则罚,有功则赏。所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之前各位大人都有功赏,茂宗大人也不可区别对待啊!若是茂宗大人内心愧疚,不如……不如在本山城一带和朝仓城一带选一处吧,另一处奉公以作自罚。” 房通的提议既给了茂宗台阶,又明确了本山家已经是一条家的下属,更重要的是这么一来无论是本山家得到的只是本山朝仓二城之一,而朝仓还是本山都不沿海,其余地区兼定就可以沿海整合。 这叫兼定不由得心中赞叹老狐狸……狐狸仙一般精明的养父大人真是有一套自己的政治手腕。 而本山茂宗本以为本山茂宗会选择更富庶朝仓,可自己老父亲显然有自己的想法。 只见本山茂宗叩首道:“更何况本山城本就是本家旧居,若是在朝仓与本山之间抉择,在下还是希望让一族留在本山,为土佐戍边!” “好,本山大人能有此心,吾心甚慰!那么就安堵本山家本山城一带领地,额外增加茂宗大人1000贯年俸。” 兼定虽然心里对本山茂宗是什么心思没有琢磨透,但既然对方敢这么选,那他就敢这么认。 “多谢殿下!” 本山茂宗这边则是完全不顾身后儿子茂辰急切的心情,直接谢恩了。 第七十三章 可算见到回头钱了 “山田家、安艺家两家在此战中辅助本家作战,牵制敌军有功,授予本领安堵。” 这话兼定表面上虽然微笑,可却实表面笑嘻嘻,心里mmp,暗地里恨不得趁这个机会给两家地都削了。 一方面是这两家在东线打得稀烂,也不听自己这个总大将的指挥。另一方面土佐七雄里就这两家的土地还算是完好无损,不符合兼定推行新制的策略。 原本兼定想着干脆给个安堵就算是自己心善了,但在房通以维稳为上的劝谏之下兼定最后决定象征性地封赏一下。 “山田秋牛加俸500贯,安艺国虎加俸500贯。” 作为对原先还是独立的国人豪族的奖赏,这点其实确实少了。但对此山田秋牛虽然有些不爽,可一来自己打得确实不咋样,更何况自己在土佐七雄里势力垫底也不敢反驳。 而对于安艺国虎来说,他则是知道一条家已经同意了自己的联姻,也不在这里纠结什么。 在二人谢恩完后,今天的赏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罚了。 “禀御所殿下,在下请求殿下处罚本家先前对抗御所殿下之罪状。” 香宗我部秀通见时机已到,来至兼定面前俯首请罪。 “前因后果吾已了明。乃香宗我部秀通不识贤佞,勾结长宗我部。秀通大人受人胁迫,非谋逆之人。何罪之有?” “虽是秀通为恶,然而香宗我部家之主终究是在下,无论如何都仍有无能失察之过。更何况土佐中部一带已经生灵涂炭。在下见殿下赈抚百姓,心甚敬佩,还请削去本家封地以作抚民之用,以全在下拳拳奉公之心!” 兼定折扇一拍满脸欣慰带着要绷不住的笑意道:“真得吗?秀通大人如此真心真让吾感动不已!既如此,那便将物川分流处起,下游一带收归本家。而作为对秀通大人此番心意的表彰,吾为秀通大人加俸1000贯。啊,对了,香宗城作为居城秀通大人可以继续住着,不用搬了。” “多谢殿下!” 香宗我部秀通面上感激涕零,心里却在滴血。香宗我部家所在美香郡虽然还有山田家,但终归地势狭长,物部川分流处算起下游一带的土地面积似乎也就四五分之一左右。从表面上看来约四千贯领地的香宗我部貌似只是失去大约四分之一领地,却从一条家得到每年一千贯的补偿,不仅不亏甚至还可以说是小赚了。 但经济这个东西不可能只用面积来看待。 美香郡大部分的平原地区及村落都集中在下游沿海地区,这一下实际上是拿走了香宗我部家领地的精华地区,可以说是抽掉了香宗我部家一半的贯高,更是直接收掉了香宗我部家的沿海贸易。 那边香宗我部秀通心疼,这边兼定却是终于神清气爽了。 ‘家人们,泪目了,今天评定这么久了,我可算是见到回头钱了!’ “至于香宗我部亲秀......嗯.....” 眯起眼睛,兼定轻声说着: “就让他出家思过吧,就在真海大师修行过的,本家的光寿寺出家吧。” 香宗我部秀通闻之一震,原想着借一条家除掉香宗我部亲秀这个野心不死的前当主,没想到兼定地都收了人却没处理。 而这光寿寺,兼定嘴上说是自己三叔真海修行过,强力推荐,可那同时也是一条兼定父亲一条房基的墓地所在,虽然比不上京都一条本家的摆明了就是告诉香宗我部秀通别想着下黑手。 可哪怕知道这是一种制衡,秀通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殿下,既然香宗我部亲秀有过需处置,那么长宗我部虽然请罪,但其族仍需安置。” 一直未发言的土居宗珊趁着处理香宗我部亲秀,适时向兼定提出长宗我部的后续处理。 虽然兼定早就在一开始就说了要宽大处理长宗我部家,可究竟怎么宽大处理还是有很多操作空间了。 “吾已言过,不牵家属。” 兼定将折扇反复开合,作思索状道: “所谓不牵家属,就是不牵家属,家属如何便是如何,任其自流。吉良亲贞既在吉良家便继续在吉良家,香宗我部亲泰既出继香宗我部家便就属于香宗我部家,至于国亲那四子亲益......念其出身,我看便返回岛家吧。” 说着兼定又想到什么,补充道:“黑川家的黑川元春也是国亲家属,他就好好在他的黑川家便是了。” 啪嗒一声,兼定将折扇一合,说道:“其余女眷没有夫家的旧全部居于中村城吧,由本家补贴生计。” 这话虽然兼定是上嘴唇一搭下嘴唇就这么拍板,但一想到要把长宗我部国亲的女儿们接过来,想到那个脾气倔强的小姑娘,想到元亲和国亲的死法,兼定就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血腥的画面、悲怒的责备涌入脑海,让兼定一时间头大不已。 好在底下的家臣大多是低着头在听着兼定说话,基本没人能看到兼定这细微的神情变化。唯有兼定身侧的养父房通、土居宗珊、秋利康次以及跟兼定回话的源康政察觉到了。房通和宗珊二人不解其中原由,眼神中有些担忧。而对其中原委有些了解的秋利康次与源康政却特意没有表现出异常。 “殿下仁德。” 源康政面色不变,先是说了句场面话,随后便言道: “岛家那边据我所知很是欢迎亲益返回的。而香宗我部家那边......秀通殿下也能接受吧?” 秀通闻言点头道:“亲泰是亲秀养子,亲秀虽然不久要出家,可终归是香宗我部家的人,那么亲泰自然也还是香宗我部家的人。” 如果是亲秀还有可能被重新利用来对付自己,那么亲泰这个出自长宗我部家的就不必担忧了,只是留着他总是叫亲秀想到自己被傀儡胁迫的日子,有些膈应罢了。他知道,在这件事上,自己其实和那个“很是欢迎”的岛家没什么两样。 康政点头道:“那便好。” 又转向兼定道:“虽然这几位都有去处。可据在下从一位先吉良家老臣那所知,当年吉良家灭亡之时并非只余有一位公主。还有一位吉良家的嗣子在西养寺出家。” 随即眼光又瞥向本山茂辰一字一顿道:“茂辰大人应该知晓此事吧?” 本山茂辰被这么一瞥,倒吸一口凉气。 当年攻破吉良城,自己为了安抚人心,一度把吉良家的后嗣赶去出家,自己冒称吉良,让本山家成了所谓的“平姓吉良”。这么一反攻倒算,自己家这个平姓吉良肯定是称不下去了,更要命的是这个所谓的嗣子,自己已经好久没关注了,好像已经死了。 ‘当初自己安排的刺杀最后结果如何来着?那个小子还活着吗?他好像已经死了吧?’ 就在本山茂辰大脑飞转之时,其父茂宗却面沉似水地呵斥道: “是!额,我是说,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嗣子......但是,但是......” ‘但是好像已经死了啊......’ 本山茂辰最后的话只敢在心里打转,嘴上只是在那不停但是。 源康政见此直言道: “没什么可‘但是的’,既然吉良家还有后嗣,那就应该让吉良后嗣复其家门。” 康政这句话已经表明了一条家的态度:土佐吉良家绝嗣了也好,没绝嗣也罢,如今这个情况下,土佐一条家已经拍板土佐吉良家没绝嗣,那么就是没有绝嗣。 一句话,吉良家的嗣子死没死不重要,吉良家还有嗣子这个很重要! 兼定闻听此言赞许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可这样,蔚公主与吉良亲贞又该去何地呢?我听闻吉良城自吉良家覆灭之后就比较破败啊,再挤进一家去吗?” 香宗我部秀通闻言心里叫苦:怎么不想想我呢! 好在源康政随即回道: “这也是正是在下要说的,不仅是吉良亲贞,还有长宗我部家的家眷,不如说在下建议继续公学招生之事,让各家将适龄子女全部送来中村城统一教导,连带着至亲一并来至中村城,也省了骨肉分离之苦。” 源康政此言让全场温度顿时降了两三度,原先还只是要子女,现在直接发展为涉及妻子、儿女、老妈、姐妹、兄弟的寄亲寄子制度了。 “康政大人提议不错,但是这么多人一时间中村城也住不下。” 兼定作出一个为难的表情,说道: “还是和以前一样吧,学业不可荒废,各位大人的子女送来中村读书习武。至于至亲,母子之情不可分离,吾深有感悟,只好让各位殿下暂且只将妻子接至中村居住了。” 在这出早就商议好的表演中,兼定这个红脸明显比康政那个白脸好了些许。虽然新归附的各个豪族都对这么急切地寄亲寄子暗中有些不快,但见到兼定提及母子之情时溢于言表的哀伤之情,他们又不好当面破坏气氛,只得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诸位。” 表演过后,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兼定缓缓道: “虽然康政大人在此战中功勋卓着,但考虑到合议乃本家决策之要害,如战事已毕,康政大人身为合议众的一员,必须返回中村履行在合议中的职责。” 眼光扫过底下众人,兼定发现新归附的国人豪族对康政终于要走了普遍有些难以压抑的喜悦,让兼定不由得感叹康政这背黑锅的能力不用那是暴殄天物。 但很明显他们高兴得太早了。 “所以本家将在新平定的领地任命一位总代官处理当地事务,暂定以大高阪山城为中心据点,诸位有什么人选吗?” 早已准备好了的源康政立刻提议道: “在下以为二宫惟宗大人可担任大任。” 康政的话虽是兼定提前排练的,可底下人却不知情,只听得下方不断有人质疑的声音窸窣传出。 然而兼定却不管这些旁人之言,直接向二宫惟宗询问其意向。 “二宫大人可愿意前往?” 早就做好准备的二宫惟宗直接回应道: “在下愿意前往。” 二宫惟宗话音刚落,为松成树便质疑道: “二宫大人虽是本家老人,但是久未建功。此次出兵平乱也是功微劳薄,接受代官重任恐有不妥。” 为松成树的发言很快带动了三家老的统一战线,同为三家老的羽生高植、安并全合带着自己派系一众家臣连声附和着。 “为松大人所言不错。” “二宫大人确实难以服众。” 兼定的目光扫了一遍,又放回到二宫惟宗身上。 原本被这么多同僚质疑的二宫惟宗虽有那么一刻打了打退堂鼓,但看到兼定的目光,同时想到有源康政等大佬作保,也硬气道: “在下愿将原先的知行全部奉公,以作赴任的担保!” 此言一出,评定间的众家臣豪族顿时鸦雀无声。 二宫家的知行其实不多,但是那是实打实的领地。而代官只是一个临时的职务而已。 这就相当于明国的王公拿祖传的爵位换了个地方官的位置,只能说是血亏。 为松成树一时间直接被整不会了,哑口无言不知道怎么继续刚才的话题。 趁机房通做一番感动状,似要流下泪般,拉起兼定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 “家中有此忠勇之臣,不可使之寒心啊!” “养父大人之言兼定也深以为然。” 兼定重重点了点头,深表赞同,对众家臣及国人豪族宣布: “吾意已决,二宫大人担任吾川、土佐、长冈三郡及周围多地总代官。与本家下派的与力一同赴任。” 与力,也称寄骑,是在家臣手下工作却直属于大名本家的直系家臣,相当于上级给下级的人员借调。在历史上例如前田利家就是柴田胜家的与力,虽然受柴田节制却仍属于信长直属的家臣体系。 “至于二宫大人的家人,可全部接至中村生活,一应开销由本家负担。此外为二宫大人加俸750贯,以作日后其家臣开销等用。” “多谢殿下!” 见底下众人对此不断窃窃私语,房通便佯装咳嗽了两声,一时止住了在场的声音。 房通笑道:“年纪大了,不碍的,各位大人请继续评定吧。” 第七十四章 财政窟窿与乐市乐座 累人的评定终于结束,一众家臣与地方豪族领了感状与安堵文书各回各家,可兼定的工作却还没结束。 草草吃了顿饭,小憩一阵后,兼定还有一位重要人物要见。 “町大人,请随意坐。” 土佐一条家的大管家,老家司町显古来在兼定的面前要汇报工作了。 其实现在面对町显古,兼定心情忐忑,因为他从老大人难看的面色来看就能知道这段时间自己的钱袋子状态不是很好。 坐下的町显古掏出账簿,深深叹了口气道: “殿下,您花钱太厉害了。” 町显古将账簿翻开,眯了眯眼睛,看仔细后说道: “我连夜看了康政大人与康次在军中对开支的记录,沿途赈济灾民也就罢了,阵前激赏士卒也情有可原,但这铁炮、大筒过度使用造成的损伤乃至报废,弹丸火药的消耗消耗也超出预期,还有......” 町显古叨念了好久才停了下来,兼定赶忙让秋利康次给递了杯水。相比之前的自信态度,如今对自己财政状况的恶化有了大致了解的兼定,明显服软了许多。 “殿下,加上战前您就已经有的各类支出,无论如何,目前阶段都请别做太大额的开销了。万幸先御所殿下给咱们留下不少结余,否则现在非得本家得借钱过日子了!” 兼定闻言苦笑道:“这......此战怎么说也属于为本家开疆拓土。合议那边是个什么说法,能否补贴一些?” “这已经是土居大人在合议里商议之后,对您在战时的各种临时赈济开支进行过补贴的结果了。” 町显古摇了摇头道: “更何况接下去以殿下您的标准恢复土佐的生产,都是从合议那拨款,如果顺利还好说,若是半途有什么大型的台风、水患、地震,合议那边不找咱们要钱就不错了。” 如今土佐一条家的财政正处于一种诡异而又默契的割裂状态,类似于明国的内帑和国库。 究其原因在于兼定和合议的拉扯,最终形成了收入三七开,军事、新政、外事等开支归兼定或者说土佐一条家当主家庭的私人金库,其余常规的内部事务归合议处理的状态。让兼定的财政状态处在一种看似“先进”的落后之中。 虽然好消息是随着兼定对合议众进行扩大处理,那七成终于是兼定自己的了。可是这也就意味着当兼定的财政出现问题的时候往往也就意味着土佐一条家整体的财政已经开始报警。 所以土居宗珊不需要特意跑过来跟兼定汇报,毕竟日常的汇报里土居宗珊都有对开支做汇报,可以说这位一条家的一门重臣是能省的都省了。 此时为财政而苦恼的兼定双手交叉顶着脑袋,思索着自己的钱去哪了。 想了半天兼定觉得从火器到忍者,每一笔开支都是在对未来进行投资,自己实在是不能省。 无法节流那就只能开源了。 “町大人,本家和南蛮人做贸易,难道在商业的收入上就没有什么增长吗?” “殿下,与南蛮人的贸易确实为本家带来了不少收入,尤其是须崎等地发展迅速。可是南蛮贸易发展壮大的同时,我们和唐国、朝鲜等国的‘贸易’今年以来却始终低迷。” ‘没办法,谁让大海盗许栋被打掉了呢......’ 兼定无奈地想到。 不过......还有那个男人。 “町大人,最近明国商馆可有什么动静?” “并无。” “那九州博多港呢?有什么情况?” “也无。” 虽不知道兼定这么问是图什么,但是町显古依旧老实回答。 闻听海上倭寇们的情况应该还算稳定,兼定心中暗暗道好,又问道: “如果本家以此情况持续两年左右是否能支撑得住?” 被兼定这么一问,町显古眉头紧皱,盘算良久道: “如果土佐新附地区的生产恢复顺利,以先御所留下的结余......在不发生大的战事的情况下,嗯......支撑两年应该……大概没问题。” 如果能支撑两年,那基本上就足够了。足够汪直打通关系恢复海上贸易了。 历史上汪直获得明朝的默许,重新做起海上买卖差不多也就1552年。虽然时间线已经发生了变动,但是从目前二阶崩都正常发生的情况来看,没道理远在海上飘着的汪直和他的海盗集团会被影响,更别说明国了。 “殿下?” 见兼定搁那莫名其妙地点头,町显古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康次也赶忙咳了两声将又要开始神游的兼定拉了回来。 “额……总之町大人目前还请尽可能维持财政吧,大概……大概两年左右,应该可以恢复我们和明国的贸易,而且不是走私了。” 老家司闻言先是不可置信,随即更是震惊道: “是明国那么有打算重启勘合贸易的风声吗?” 勘合贸易也就是以朝贡为纽带的“官方”贸易,是明日贸易的正式形式。最早来自于足利义满和朱棣二人时代签订的《勘合贸易条约》即《永乐条》。这俩人一个缺钱,一个缺正统,正好一拍即合,还能联合剿匪,打击倭寇属于对双方都好。 但是后来明国逐渐稳定下来,日本却开始走向乱世,幕府逐渐崩溃。《永乐条》对于维持海上安全的作用逐渐减少,贸易双方也是明国朝廷与足利幕府变成了明国朝廷和各个冒称日本朝贡的大名。比如大内家就保有“正德勘合符”。 最后在1523年这种混乱的贸易随着日本内部斗争的不断升级引发了“宁波争贡”事件,又称“争贡之。来贸易的大内家和细川家在宁波因为受贿的太监赖恩处理不公,爆发冲突,很快升级成武斗,武斗的烈度波及大半个浙江,甚至一度打到了绍兴城下,震撼大明朝廷。 然后明廷就把其他地区负责通商的市舶司全关了,就剩下广州一处。直接让全日本都没了和大明贸易的正规渠道,供给减少需求却不减,反而进一步催化了倭寇。 如今若是明国重启勘合贸易,那和在九州颇具影响力的大友家友好,又和具有勘合贸易经验的大内家有旧的土佐一条家必然会从中多少分一杯羹。这无疑是对土佐的经济与本家的财政极具益处,也难怪老家司这么激动了。 “勘合贸易……” 兼定思索了片刻,摇头讪笑道: “那个估计还有段时间,最近几年顶多是明国会允许一小部分海盗以商人的形式正常往来……至少是默许他们。” 这话明显让町显古有些失望。 “这样啊……” 然而看着手上的账本,町显古还是笑着说: “那也是极好的,极好的。” 见町显古情绪波动比较大,兼定也安慰道:“老大人不必心急。明国朝廷对抗海贼疲惫,故而愿意一点点开放通商,未来也必然会重启勘合贸易。” 实际历史上重开勘合贸易的时间也不远了。1557年,明使蒋洲为了从日本方面获得助力打击倭寇,来到九州要见日本国王。 结果真正的日本国王——畿内的幕府将军,蒋洲自然没见到,只见到了在九州称王称霸的大友义镇。 正巧当时朱棣册封足利义满的“日本国王”印从幕府流到大内家,又因为大内家爆发大宁寺之变,又到了大友家。用印忽悠了蒋洲的大友义镇因此获得了和明国勘合贸易的权利。 町显古方面听兼定说得头头是道,也不知道未来究竟如何,只能将信将疑地回道:“但愿如此吧。” “町大人,如果真得恢复勘合,本家的商贸得转型一下了,毕竟有了勘合途径,海上的走私反而要少上不少了。” 来为町显古换茶的秋利康次继续提醒道: “那样对本家的商贸真得好吗?” 康次眉头微皱也用提醒的眼光看了眼兼定。 町显古却摇着头说: “海贼毕竟是海贼,他们不过是在交易时客气一下,实际上始终是个祸患。待到出了港,不管是谁,只要能跑得掉,他们谁都抢。大海贼还懂点规矩,小海贼真是手脚不干净。终归不如正经商人来得好。” 町显古抿了口茶继续说了下去。 “以我之见,南蛮人在这方面就好得多。他们虽然老是喜欢传他们那个什么切支丹教,可却做买卖却也老实了多,尤其是有南蛮寺的南蛮僧人们在的时候,倒像是石山的座商见了本愿寺的和尚,谈价钱都好说了许多。” 说着町显古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笑了起来。 兼定也笑道:“没想到老大人居然对南蛮人评价这么高,原先担心大家会对他们有所排斥。” “没什么评价高不高的,都是生意罢了。町民们也是,南蛮人能让他们赚钱,自然也就不排斥了。不过……” 说着町显古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微沉,说道: “不过家臣们也有些不太喜欢南蛮寺的,或是有佛寺背景,或是本身就虔信佛门。还有座里的商人,在须崎成型,南蛮商人重心转移之前也有抵制南蛮人的,说他们说不祥之兆的,不过现在好多了。” 兼定端起自己的茶杯也抿了一口,冷笑着说道: “僧侣是怕切支丹分了他们的信徒的供奉,座里的商人是看到南蛮人要定居下来做生意坏了他们座里赚钱的规矩。” “天下熙攘皆为利往,殿下,这没什么可稀奇的。” “嗯,老大人说得是。”兼定不可否认地应道,又问: “神社方面呢?” “神社方面……” 町显古略加思考回道:“没听说他们有什么反应,但也许只是土居大人没提?前段时间关注须崎的建设,有些时间没与土居大人讨论这方面的事情了……” 稍微沉默后町显古补充道: “最起码不破八幡宫那边没有什么大的反应,我想其他神社应该也没有这个。” “这样啊……我改日再从俊述宫司那问问情况吧。” 兼定略略点头。 “其实我返回中村途中也路过了须崎,那里发展确实不错。南蛮贸易确实是本家未来的一大支柱。只是须崎商贸、南蛮贸易都还需要稍加监管,那样会更好一点。” “监管方面主要是完善本家法度。至于须崎的繁荣,一方面是南蛮人的涌入,但另一方面殿下没有在须崎设座也很重要。” “确实,我在须崎见到了很多商贩和商户,尤其是以往町市里的商贸关键地带。这是在中村町所不具备的。” 兼定说着突然开始别有心意地盯着町显古。见此町显古也知道自家殿下是什么心思,无奈道: “这确实证明您之前与在下商议的,那个叫‘乐市乐座’的新制的确可行,但必须提醒您的是须崎毕竟是一座新成型的町镇,没有根深蒂固的座商势力,南蛮人也是新来到的商人,更与座商们缺乏联系。可是在中村町座商已经根深蒂固,要改为乐市乐座实在有些难度。更别提大宗的货物往来,与其他地区大商人的联系,我们还得依赖他们。所以目前乐市乐座就算要施行也只能在须崎这种新兴町镇或是我们新取得的土地上施行……” 见自己蓄谋已久的乐市乐座策略町显古还是拒绝,兼定也只得暂时作罢。 确实,乐可以乐,但也不能太乐,太乐也许就会乐极生悲。 但对于座里的大户们,兼定可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这些吃得脑满肠肥的家伙。 “话说起来,如今本家大胜而归,座里的大商人能不能表示表示?战前就没有赞助本家的军费,如今乐市乐座也乐不到他们头上,都这样了,让他们帮帮忙这不过分吧。” 听了兼定的话,町显古疑惑道:“殿下是想要这些大商人集资补贴本家财政?” “町大人这话说的,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啊。更何况若是这么干,那本家不成了土匪恶党的老巢了吗?” 兼定一边言之凿凿,一边笑道:“我只是打算成立一个本家,哦不,我自己经营的屋号,让座里的各位老板传授点经商的经验罢了。” 第七十五章 七夕至 七夕,最早来源于唐国,大化改新后引入日本,又称乞巧奠。与唐国的七夕不同的是,日本本土化过的七夕除了唐国牛郎与织姬(织女)的爱情传说以外,还有一个棚机传说。 这个传说大致的内容就是古时有一少女名唤棚机,为了替村庄消灾解难,在水边织衣祭神,最后与神明结为夫妻。以至于后来日本人直接在日语读音上把七夕读成棚机,在《万叶集》中也把织女称作“棚机津女”。 而回到历史,在公元七世纪的持统天皇统治时期,就在皇宫中举行过与七夕有关祭典,在平安时代又将祭祀神明改为祭祀星象。 当时天皇会举行御览相扑并赋诗宴饮。宫女们则会祈求“芸事”进步,也就是祈祷如琴艺等各种技艺提升。 后来逐渐发展到民间并引申出各种本土习俗。 “传说中于河湖瀑布附近织布祈福的棚机,以《古语拾遗》来看,应该就是织衣以取悦躲藏在天岩户的天照大御神的天棚机姬神来至人间。” 在兼定面前,身着茶绿色绣叶吴服的不破叶正绘声绘色地讲着与七夕有关的神话。看着这不破八幡宫的宫司小姐,兼定下意识地摸了一下佩戴在身上的御守,说道: “阿叶小姐不愧是小宰相,难怪八幡宫里都说阿叶小姐早少极慧。” 兼定边说,手上却不停翻动锅面的竹签,想看看到底熟没熟。 这么一搅动沸腾的汤水更是飘出诱人的香味,配合上外面虽然已过黄昏却仍然阵阵不息的蝉鸣,让这夏夜更具风情。 如今这个夏天已经到了七夕。前些天兼定专门授意中村御所城下町的奉行们鼓励居民们举办七夕祭典。 一来兼定是为了庆祝一下土佐的平定;二来则是活跃一下城下町的经济,借此推动中村町的商贩活动,看看能不能让座中商人们有些妥协;三来则是土佐一条家长期以来都在土佐搞的“文化下乡”运动,毕竟中村城号称小京都嘛。 也是万幸日本没有守孝的说法,不然兼定还得担心会有家臣以什么先御所殿亡故的理由阻挠自己。 “我来吧,殿下。” 秋利康次亲自从后厨又端了一盘丸子串来。 “嗯。” 弄了半天的兼定也有些疲惫,便让康次来接了这伺候锅子的活,又与阿叶聊起天来。 “阿叶小姐颇为博学,今天我也是学了不少啊。” “殿下过誉了,不过是在家中听父亲讲些书上的故事罢了……” 阿叶说着说着下意识地就咽了下口水,眼神不住地往那锅里瞟。 兼定见状也知道小姑娘是饿了,毕竟她也看着自己捣鼓这“御田”老久了。 御田,也就是关东煮。但因为这种小吃起源于江户时代,兼定没法直接管它叫关东煮,所以只能用其本名“御田”。 “快好了,阿叶小姐别急。” “殿下,我……” 被兼定这么一说,阿叶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只能万幸刚刚响的不是自己的肚子。 兼定在城下町办七夕祭典本来只是他的私人行为,但是毕竟日本现在还是君主专制时代,公私不分常有的事情。一众家臣和国人也得到风声也跑来中村,说是凑热闹,其实也是为了琢磨一条家是否有什么政治风声。 这种情况下,兼定哪怕说不是公事,不必前来,那也有打着“俺们就是来过节”旗号的过来。离得近的不少已经到达中村城,远的就连刚刚上任大高阪山城的二宫惟宗都特意派人来贺节,这个普通的节日莫名其妙变成了土佐一条家的一场集会。 原先不破俊述还在犹豫要不要去。毕竟作为神社来说,棚机也不是不破八幡宫主要祭祀的神明,再加上兼定不久前才来看过那“天下为公”的绘马,如今要去总感觉有点尴尬。 不过女儿阿叶强烈要求要去,为了满足宝贝女儿的心愿,不破俊述只得以汇报神社供奉的情况为理由,又跑了一趟中村。 就在阿叶正有些面颊发烫之时,屋外却传来孩子欣喜的声音。 “阿喜川你快点!我都闻到兄长那的香味了!肯定是背着我们在弄什么好吃的!” “姐姐就知道吃,难怪刚才吴服都差点穿不上了。” 哗啦一声,门被打开,一身大红白花和服,踩着梨木木屐的阿喜多直接大步走进门内,兴高采烈地问道: “兄长!有啥好吃的呀!” 看到妹妹开心,兼定佯装责怪道: “死丫头,你怎么穿鞋进屋啊?快脱了放外面。” “那有什么关系,这是新的,没踩过脏东西。” 紧随着兴奋的阿喜多,穿着深蓝和服系黑色腰带的阿喜川也出现在兼定眼中。 用小手戳了戳姐姐,阿喜川用一如既往的冷淡语气提醒自己这有些脱线的姐姐: “姐姐,你仔细观察一下,有没有兄长这还有客人。” 阿叶见此,便知道御所殿下宠溺两位公主果然不是虚传。她今天见两位一条家的小公主,也感觉见到真人性格这般有趣,便笑着得体地行礼。 “在下不破叶,见过两位公主殿下。” 听到阿叶的介绍,阿喜多更加兴奋。 “我知道我知道,阿叶姐姐你就是不破大人的女儿吧!刚才不破大人还在祖母大人那提过你呢!” 相当自来熟的阿喜多直接坐到阿叶身边,亲昵地聊了起来。这么亲近反倒是让阿叶有些被吓到。 阿喜川倒是正常了许多,认真回礼后,只是径直走到了兼定身边,也学着秋利康次开始摆弄起了关东煮。 秋利康次见状赶忙道: “阿喜川殿下您小心烫着,我来吧,我来吧。” 兼定也笑道: “就快好了,你再急现在也吃不到,挺新的衣服别今天就沾上油污了。” 说着就像抱猫一样,把一双死鱼眼的阿喜川抱到了自己另一侧远离锅子,没想到近距离一看却发现阿喜川的和服上还画着个小小的猫头,因为颜色深,不仔细瞧还看不清。这让兼定直接脱口而出: “好家伙,小祖宗,今天过节,你这身颜色这么沉也就算了。这又是什么时候画上去的?祖母知道肯定要狠狠地说你了。” 然而回应兼定的只有阿喜川那三分疑惑,三分可怜,四分无辜,九十分讨打的眼光,叫兼定无奈至极。 “我要说什么啊?” 就在屋内嬉闹之时,屋外传来了兼定祖母真照院的声音,随后伴随着侍女,真照院与一条房通一起出现门前。 “祖母大人,养父大人。” “祖母大人,太阁大人。” “真照院殿下,太阁殿下。” 屋内众人纷纷行礼,房通却笑道:“今天过节,不必这么拘束。” 等到这一行人都进到屋内,跟后面的不破俊述也尴尬地默默进了屋。 “御所殿……” “不破大人请随意些。” “诶,是是是。” 这边兼定接待不破宫司,那边真照院打量起了和自己大孙女亲近的阿叶。 “你就是阿叶吧?真是个大方可人的姑娘。” 真照院带着慈祥的微笑坐到了阿叶的身边,将闹腾的阿喜多拉到自己怀里,好让这丫头消停些。 “我听你父亲说了,你和我们家兼定一样年纪虽不大,可都聪明懂事得异于常人。” 摸了摸阿喜多的头,慈爱地看了看远处盯着锅的阿喜川,又无奈地看了看怀里撒娇的阿喜多,真照院苦笑道:“阿喜川也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性情有些孤僻。阿喜多呢,这孩子就和她哥哥妹妹都不大一样喽!” 这番话让怀里的阿喜多顿时撅起嘴来。 “祖母您说这个干什么啊!我只是不大爱读书和礼仪,外加不太擅长女工……” 说着阿喜多也觉得自己有些理亏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阿叶得体地笑着说: “人各有所长,就像天羽槌雄神善织布,天棚姬姬神善织衣一样。阿喜多殿下虽然在其他方面学得比较慢,但于剑道上却别有天赋。” 阿喜多闻言,抬起小脑袋看着真照院拼命地点头,让真照院一脸无奈,用手指将阿喜多的小脑袋又摁了回去后才继续和阿叶拉着家常。 “对了,这么好的节日,怎么不见令堂也一同过来?是不破大人没让她过来吗?” 这话让原本微笑谦和的阿叶眼睛顿时低了下去。 “我母亲她……” 真照院见此便知道自己提到了对方伤心事,想到了自己的孙儿,心中默默叹道:‘有得必有失,怎么早慧的孩子命都这么苦呢?’ 见阿叶也是可怜,真照院也将其一把拉入怀中,轻轻说道:“可怜的孩子……” “真照院殿下,我……” 刚才还在锅边上的阿喜川不知何时就瞬移到了真照院边上,也撒娇道: “祖母!祖母!我也要!” 享受天伦之乐是真照院索性也对阿喜川敞开了没剩多少空间的怀抱。 谁知阿喜川直接飞扑了进去,不过阿喜川也知道祖母上了年纪,所以不是冲着真照院,而是自己姐姐。 “哎呀!阿喜川你压到我了!” “反正姐姐你是练家子,不碍事的。更何况你那么胖,我压一压你就瘦下去了。” “傻孩子,你们长身体呐!胖点才好。” 这边真照院带着小姑娘们,那边一条房通却有正事要和兼定谈。不破俊述在这种情况下很自觉地去帮秋利康次打理锅里的关东煮了。 “兼定,七夕,为父给你道喜啊。” 见房通来这个一出,兼定疑惑地笑道:“养父大人这什么话,七夕是女子祈愿芸事,希望精进女工的节日,给我道什么喜?” 房通闻言神秘地笑道:“七夕之时女子祈求芸事、织技精进不假,可同样也有牛郎与织姬的故事呀。” “这……” 兼定脑子转动,想着这个传说和自己有关的部分。 别说,还真让兼定想到一个。 “牛郎与牛相关,农人也会借此祈求农业丰收。土佐新遭战乱,养父大人是想祝本家早日重建完成,恢复农业,然后丰收?这倒是很值得祝愿啊!谢过养父大人了!” “额……丰收确实对本家是好事,可七夕牛郎织女相会也是一桩美谈啊!” 说着房通拿出一封信递给兼定。 “这是……” 兼定将信封打开,信封虽然是第一次开封,可房通却已经从传话之人口中得知了来信方的大致意思。 “宇都宫家打算把公主提前送到本家来了,而且没有附加条件,至少明面上没有。只可惜不是七夕过来,不然又是一件美谈啊!” 房通说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宇都宫家能在此时上妥协,意味着对方已经认可了一条兼定对一条家的继承,更是认可了一条家对土佐的控制。 原先房基在世的时候,这份婚约就是以土佐一条家为强势方签订的。可后来房基早逝,外部认为土佐一条家主少国疑,后来更是本山、长宗我部轮番上台,宇都宫对土佐一条家的信心因此也就有了些动摇。 可现在兼定平定国内其他势力,使得一条得以成为一国之大名,虽然一些对一条家了解不深的会猜测其中是强力家臣在掌舵,但兼定最起码四国也算是打出了点名气,开始被人称作“土佐国的麒麟儿”。 这种情况下,宇都宫家会回心转意房通不必感觉意外,意外地是他们居然答应得那么痛快,一点价码没谈。 而展开信纸的兼定看着那名义上来自宇都宫丰冈的信,有个别字却娟秀又略显得稚嫩。让兼定不由得想到之前那封信…… “是这样啊……” 兼定用倍感迷惑的目光看了眼搁那美着的房通,无奈道: “可是养父大人,这位宇都宫家的公主就算过来,也不过是和阿喜多她们一样在御所里生活啊……” 被兼定这么一提醒,本来都要美出坏笑的房通顿感尴尬。 ‘坏了,自己这个好养子太老成,自己把这茬给忘了。’ “这个……这也算是有质子了嘛……” 就在房通解释时,康次却恰好将关东煮煮好,将火熄小,连汤装杯给众人分食,先端来给房通、真照院与兼定,兼定则特意补充道: “祖母大人,养父大人请用。这是鱼丸,这个是豆腐,不必担心。” 真照院毕竟已经出家,房通则是京都老派的公卿,兼定怕两个长辈会对兽肉有抵触,特意挑了鱼肉和素菜。 第七十六章 七夕祭 七夕之夜,月色恰到好处,让点点繁星,唱了主角。 在星光闪耀之下,中村御所的居馆庭院里,绿竹上挂着彩色的纸片,名唤“短册”,用以进行乞巧仪式。 兼定的两个妹妹和阿叶将自己的祈愿写在短册上,再从梯子往上挂到顶上的竹枝上。 原本兼定想着直接挂就好,没想到在阿喜多的带动下,姑娘们纷纷表示要把愿望挂上到竹子顶端,还要亲自去。 阿叶是宫司家的小姐,据她所说在神社里的祈福就经常要往高处去,比如说兼定的绘马就是她亲自去挂起来的,所以这点高度也不在话下。 阿喜川则作为“厚积爆发”性选手,只是表面看起来文静又慵懒,但在这方面是相当擅长。别说是爬梯子了,她在后山还直接爬过树,要不是长辈们就在不远处,兼定怕她能直接顺着竹竿直接爬上去挂短册。 反而是最先提议的阿喜多最后一个动身,还在爬到上面挂好短册后往下爬了大约三成时,人就突然不动了,反而开始在梯子上面打起颤来。 “怎么了!” 一直在下面扶着梯子的兼定疑惑地抬头看着阿喜多,感觉自己额头都湿了。 “我……我……我害怕!” “哈?” 兼定想起这丫头以前活蹦乱跳也没少往高处跑,尤其是上次搁楼上趴着栏杆看公学里学生们争执都快掉下去了,怎么这会儿恐高。 “不是,这高度也就和咱家二层差不多高啊,你怕啥啊?而且你刚才不是都爬上去了嘛?” “踩在地板上能和踩在梯子上比嘛!再说我刚刚往上爬的时候也没往下面看啊……” 见阿喜多闭着眼睛,身体紧紧抱着梯子,如同一只考拉。兼定只得让侍女们只得帮着自己一点点把梯子放下来。 见到地上的阿喜多还伏在梯子上闭着眼睛瑟瑟发抖,兼定便上前敲了敲她的脑袋。 “辉夜姬殿下,您都从月亮到人间了就放过这把梯子吧。” 看着阿喜多在阿叶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从梯子上起身,阿喜川不怀好意地笑道: “姐姐你衣服下面湿了诶。” “啊?” 听到阿喜川的话,阿喜多顿时脸色一红,更加羞恼要掐对方的脸。 阿喜川见势不妙一闪身便窜到兼定身后和自己姐姐玩起老鹰捉小鸡来。被迫当起老母鸡的兼定哭笑不得,直接伸手将二人擒住。 “好了,好了,别闹了,你们阿叶姐姐都笑话你们俩了。” 原本笑得花枝乱颤的阿叶闻言赶紧用袖子一遮,笑声却还是从袖子后面传来。 “话说你到底是在短册上写了什么,还要亲自跑上面去挂。” 兼定这么一问,原本因气恼而红成一片的脸蛋顿时浮起美滋滋的笑颜。 “人家希望以后可以一直留在兄长身边。” 此言一出,兼定还挺感动,心道:‘别看这丫头不聪明,还挺懂事,算是没白疼。’当下就感觉鼻尖一酸,伸手去摸对方的头好作遮掩。 “这样就能经常吃到兄长发明的好吃的了!嘿嘿,御田,嫩嫩的,香香的……啊!你敲我干嘛!” 眼瞅着口水都要下来的阿喜多,兼定直接就请她吃了两个板栗,直接就把她的口水往眼睛的方向逼去。 “整这么一出就为了吃东西啊,刚才在屋子里就你吃得多。” “不是你经常说民以食为天的嘛……还说七夕也祈求丰收,丰收不就是吃嘛……” “你……” 抬着手的兼定直接给阿喜多一番话给整不会了。 抛开道理不谈,说得还挺有道理。 无言以对的兼定只好转而问向阿喜川。 “那阿喜川呢?写了什么啊?” “想养一只猫!” “猫?” 兼定眉头一挑,疑惑道:“养猫你说一声就行,没必要……” 说到一半兼定突然觉得:也许阿喜川就是因为不想给自己添麻烦,所以才特意挑了个简单的愿望。 一想到这层,兼定又感动了。这丫头聪明的小脑瓜平时没白一天休息十几个小时,就是比她姐懂事。 刚要说没问题,兼定就听到阿喜川补充说: “如果平时说的话,兄长肯定会答应下来,然后马上给我一只。但是如果在这种节日里特意许愿,以兄长你的性格,就一定会给我一只特别好的!对吧,兄长……” ‘我尼玛……’ 无声的粗口过后,兼定不由得感叹:小小的中村御所,怎么出了你们两个对兄宝具。 “兄长……汪酱的名字都被你和姐姐改掉了,你不会不同意我的小小请求吧?” 楚楚可怜的眼神对着兼定,兼定只得看向边上满脸“虽然是我说漏了嘴,但希望你相信我没有”的阿喜多。 “唉……” 兼定无奈地叹道: “二位公主,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一个小问题:有没有一种可能,乞巧不是让你们随便许愿的呢?你俩这愿望,完全不在织姬的工作范围里啊。感情都是冲着我来的呗?” 阿喜多耍赖道:“不管!不管!你让我们写的,就说你答不答应吧?” “兄长……”阿喜川继续发动眼神攻势。 知道今天栽了的兼定,只得应道:“好好好,今天挂上去的愿望我全都答应。” 兼定又看向附近的侍女们:“你们一起吧,我……我尽量满足……” 侍女们闻听此言都欣喜起来想,知道这位殿下为人宽宏,一个一个都起身去舞弄笔墨。 “殿下确实如传言所说,博爱于人。” 阿叶神情复杂地看着兼定微笑。被这么一说,兼定就想起自己把阿叶忘了。 “阿叶小姐过誉了,节日就要同乐才好。阿叶小姐许的是什么愿?我看看……” “我的愿望啊……” 阿叶突然抬头看了看满天的繁星,星光倒映在她的眼中,如映在夜晚静澈的湖水,其边有棚机织衣。 像是发呆了一样,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阿叶看了星空良久,才对兼定笑道:“我的愿望算是织姬的神力范畴吧。” 兼定愣愣地看着对方,刚要开口问些什么。空中突然响起咻的一声,随后是伴随着一片片彩色火焰的一阵阵烟花爆鸣声。那是兼定早就吩咐下去的定时燃放的几轮烟花,这是第一轮。 “哇!是花火!还是红色的!不对!还有紫色的!绿色的、红的、蓝的……” 看到色彩缤纷的烟花,阿喜多彻底没了那所剩无几的淑女风度,兴奋地大叫起来。一向冷淡的阿喜川看着天空中的各种色彩眼睛中也像是有彩色的光芒一样,就像焰火一般,轻声喃喃道: “是彩虹啊……” 看着这16世纪的烟火,兼定也一时出了神。 上次他看到的烟火比这更美,更盛大,甚至还有各种全息影像和无人机表演。那是在乌托邦时代过的最后一个跨年夜,全世界人的一起在虚拟实境看的焰火演出,所有人一起兴奋地庆祝一个乌托邦的世纪的过去,新的乌托邦的世纪又要到来。 在那没有语言障碍,没有国境限制,没有偏见歧视……更没有血腥杀戮、饥饿贫穷与被抛体外的…… 而现在,兼定在绚烂之下,在恍如隔世中,又感到一丝丝落寞,而很快这一丝丝落寞就像颜料滴入水中一样,迅速散开,蔓延到杯中的角角落落。 实际上他从去年想着改善火药的时候就在顺道研究彩色烟花了,只是进展一直不顺利,加上遇到战争,工匠们的重心更是朝向了武器,直到最近才有时间“别了武器”。 而这些简单的焰色反应,在这个时代却并没有那么简单,不成熟的实验品让这些彩色烟花的造价相当之高。很快兼定就要面对自己那位老家司看到节日支出后难看的脸色了。 于是,在莺莺燕燕的欢声笑语中,不知道是“思乡情节”作祟还是财政压力揪心,兼定也不再去追问阿叶究竟将什么愿望挂在竹顶的枝头,苦笑着摇了摇头,对阿叶道:“走吧,那些不请自来的家臣们还开了诗会、蹴鞠、歌舞和相扑啥的,你知道的,公家做派。不过还是去看看吧。” “好啊,殿下,我也想开开眼界。”阿叶灿烂地笑着,并不去询问兼定为何失落。 及至兼定带着三个小姑娘及众人来至家臣聚会地附近,远远便听到相扑的声音。本要走近,却有蹴鞠飞了出来。 见要往阿叶这飞来,兼定直接起身一脚给踢了回去,又正好被一身公家狩衣,出来捡自己球的年轻人用脚停在脚面。 但年轻人一看对面是自家的小殿下一时间便愣住了。 “殿下!” 院内见事情不对劲的飞鸟井雅量出来观瞧,发现自己儿子接了球搁那愣着,御所殿像是在询问那姑娘有没有受伤的样子便知道自己这老来得的儿子多半是闯祸了。赶忙上前摁住傻小子的脑袋就往下跪。 “在下教子无方,致使犬子虎熊丸惊吓到殿下!罪该万死!” 得到阿叶无事的答复,兼定本就打算叫对方小心点就罢了,毕竟这种意外无可厚非。 “别别别,飞鸟井傅役这是做什么?也没伤到人,下次小心点便是了。便是飞鸟井家这样的蹴鞠名家也难免有失手的时候嘛!”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也是……也是在下平日里对这小子太溺爱了,他学艺不精……” 看着有些惶恐又有些木纳的虎熊丸,兼定不由得笑道:“虎熊丸兄长都这么高大了,真不愧虎熊丸二字。” “不敢当殿下兄长二字。犬子出生时瘦弱,所以取了这么个幼名,本是盼着能让体质好些,但好像……好像有些太好了。以至于这孩子现在蹴鞠还把握不好力度……” 兼定闻言点了点头,打趣道:“人高马大,踢不了蹴鞠以后做武士上阵厮杀也是极好的。” “殿下?!” 听兼定这么一说,飞鸟井雅量就是一惊,赶忙像护雏的老鸡一样微微侧移,护在了虎熊丸身前。 虎熊丸也微微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往后退了些许。 “哈哈,我就是这么一说,蹴鞠也好,上阵也好,都是为本家奉公。”见自己用力过猛,飞鸟井雅量都开始冒冷汗了,兼定赶忙打了个圆场。 “是……您说的是……” “额……虎熊丸还没元服吧?今天能在这对一回球便是缘分。不如我把兼字给他,留通字‘雅’,取名‘兼雅’如何?” 见兼定不仅没有责罚,还要赐下偏讳,雅量便直接要应下。谁知其身后的虎熊丸却支支吾吾道: “平安时便有平清盛之婿藤原兼雅位至从一位左大臣,我这……” 兼定没想到这看上去有些呆愣的虎熊丸还对文史颇有了解,便笑道:“那你说怎么命名?” “不如叫……叫‘雅兼’,与薄云中纳言同名,也就从三位……” “孽畜!殿下赐名本是荣耀,哪里轮得到你在这挑三拣四的!” 雅量呵斥道,眼睛却偷偷打量着兼定的神色。 兼定却只是看了眼身旁的阿叶,阿叶会意,露出天真的笑颜,说道:“飞鸟井本身就是名门,从三位大人不觉得太小了些吗?更何况这‘源雅兼’是武家的源氏吧,殿下?” 兼定点头回道:“是村上源氏。” “殿下,在下以为官位唯有贤德之人可居。我品德虽然不败坏,但是说到贤能不敢高攀。更何况公武虽自古有别,可观治平之世无不是公武默契,公依武之力,武取公之义。故而公也好,武也罢,并没有什么不同。”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除了不知道能不能听懂就在学着旁人点头的阿喜多,其余人都是由衷地赞叹,尤其是飞鸟井雅量感觉自己下巴都脱臼了。 ‘自己儿子什么时候这么……这么机灵了……’ 心中虽然惊喜,但是嘴上雅量却仍要呵斥,然而才呵斥了一两声,兼定便制止道: “傅役大人不必如此苛刻,我不过是给个偏讳,加上便是了,至于是‘兼雅’还是‘雅兼’随便挑一个便是了。说到底不过是名字罢了,终究还是事在人为。” 言罢兼定转向雅兼道:“雅兼,你的公武之说浅显易懂。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飞鸟井雅兼见兼定认可自己,也老实回道:“回殿下,我……我是在公学里和同窗们踢您发明的新蹴鞠发呆想到的。公家子弟多擅技法,武家子弟更具足力。一开始我们一方只有公家子弟,所以传球虽然不错,但是常常跑不过对面。后来加入了武家子弟,配合起来才能踢得赢对方。就是……发呆的时候被球撞到鼻子了,流了好多血……”说着雅兼傻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原来如此。”兼定欣慰道:“没想到你居然能对蹴鞠有这般的领悟。”又打趣道:“我也在公学里读书,也知道你们有新的组队之法,只是没想到是从你这来的。看来你的好胜心可是不弱啊!” 雅兼听了这话却突然有些急了:“殿下,不赢不行啊,我们把钱都押进去了,输了就全没了!” 哈? “公学里还开赌场的?”兼定眉头皱起盯了一眼飞鸟井雅量。 心知不妙,雅量赶紧说:“我我我……殿下,顽劣的学生私下设的,我,在下这实在不知!回去一定严加整顿!” 兼定虽然为自己有被刻意隐瞒有些不快,但见飞鸟井雅量像是真得不知情,也就暂且放过。笑道:“也算是穷则通吧。罢了,罢了,不说了,我们进去了,里面各位大人该等急了。” 兼定一进院内,便见一众老资格家臣包括土居宗珊、源康政与町显古的等人都齐齐跪着,知道是发现自己来了,恭候多时,兼定便连忙让他们起身。 “诸位大人不必在意,继续便是。那个……你们进行到哪里了?” 作为家臣之首,土居宗珊作为代表回道:“我等本是想办个连歌会,殿下您没说要不要来,我们便先将余兴活动提前了,方才是蹴鞠。您既然来了,那现在该连歌了。” 知道是自己打搅了家臣们的和歌,一时间兼定也有点尴尬。 “咳咳,既然连歌,那就请宗珊大人来发句,康政大人附句……康次你来担任笔役。” 连歌最早只有二人对歌,后来往往是连歌会上一人一句这样接连下来。其中第一句称为“发句”,第二句称为“附句”,随后是第三、第四句这递延。而因为连歌会作为风雅之事,所做的句子通常五十韵或百韵要汇集成册,所以大型的连歌接句往往要有人担任“笔役”负责记录。 其中连歌又因为首句定调启下,故而又为最难,但土居宗珊毕竟是一条家的一门,公家教育从小耳融目染,不一会儿便发道: “月下望天涯,夜中观星汉。” 为了方便下一位接句,土居宗珊特意只歌景而不带情绪。 随即,康政便附道: “七夕星河畔,相思情未央。” 康政突然把画风转到相思之情,让氛围突然有些诡异。兼定还在那感叹没想到康政为老不尊……额……老当益壮,年纪不小了还这么有心意。只是接下去的人可能就不太好接了。 三句的町显古只得把话题往神话上转:“明月照银河,织姬逢牛郎。” 飞鸟井雅量接道:“棚机湖旁缝,津女河边织” 随后众人也接着这个调开始各种歌唱神话传说。 轮到飞鸟井雅兼这却画风又是一转:“相思得心上,良辰遇君郎。”雅兼重新将话题又转回相思之事,却有为其添加了一份关于君臣知遇如男女终成眷属的情义,颇有楚辞之感,让康政不住得点头。也使得接下去的连歌再次打开了一个新的角度。众人纷纷跟风。 到了阿叶这却只是将描写放到了七夕祭典本身的习俗上:“竹枝挂彩带,短册载心愿。” 这无疑降低了难度,让一些有点学问的武家以及兼定带着的两个小公主也能参与进来。 阿喜多接道:“御田香扑面,花火色满天!”让兼定尴尬于自己妹妹就想吃,家臣还不知道关东煮是什么,想着一会得吩咐后煮备一份…… 阿喜川则不怀好意地接道:“飞来蹴鞠球,聚起连歌会……”让飞鸟井父子一阵尴尬。 最后百韵连到兼定这,兼定在众人的注视下接道:“闪烁繁星群,诉说千年愿。” 第七十七章 七夕会 乌托邦一词源于托马斯·莫尔的作品《乌托邦》,可惜现在是1550年,而莫尔在1535年就去世了。 虽“乌托邦”这个词的意思后来因为各种政治原因被贬低,但究其本意还是兼具“不在现实中”与“美好”双重含义。 在莫尔的书中,乌托邦是一座大洋上的城邦,在兼定看来非常原始甚至还有点野蛮,但在莫尔的时代无疑是进步的。 这种进步就是兼定对于“乌托邦”的新理解:永远追求美好。 这也就是为什么兼定原本生活的那个时代没有使用打趣式的“有托邦”,而继续使用乌托邦的原因之一,以取永远追求理想世界的之意。 但说实话,在来到这个乱世前,兼定更为认同乌托邦时代那种“过好自己,帮助大家”的简单价值观:所有人都只是在合理的调价让自己的生活变好,却也同时促进了整个世界的进步。 个人与集体,平等而联合。 所以兼定也从未感觉到让世界变得更好是什么力不从心的事情。每天自己的考古工作有新的进展,每年社会的技术与制度都在突飞猛进。 然而在这个黑暗的时代兼定却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无论怎么勤政,兼定依旧能看到穷困潦倒的百姓。这乱世就像一个无底洞,吞噬着生命与希望,然后留下死亡与绝望在黑暗中回响。 这种落差让兼定有了深深的负罪感,他明了自己是让百姓过得好一点了,但这似乎并不能改变他如今作为肉食者的本质…… 多年的教育和亲身经历告诉兼定自己如今的身份是个什么历史群体,更让兼定感觉自己办什么庆典有种粉饰太平的虚伪,不然他可以多处理一些公文,也许这样就会让东部生产的恢复稍微快一点? 乱七八糟的思想往往会这样充斥他的脑海,因此他有时候就会莫名其妙地愣住,就像现在在墙头上发呆这样。 晚风吹过墙外的树叶,发出阵阵沙沙,兼定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像是一种嘲笑。 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城外地面上的秋利康次见兼定突然一脸迷惘和犹豫,还以为也是恐高了,心道:这处也不高啊,今天恐高还带传染的吗? “要我接您吗,殿下?嗯……殿下?殿下!” “嗯?啊!怎么了?” 被康次拉回现实的兼定一脸懵地朝下望去,两双迷惑的眼睛对在一起。 无奈地康次只得提醒到:“殿下,咱们不是说要偷偷出城去城下町来着吗?” “哦哦!哎!我这脑子……”兼定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说着翻身依着墙面到了地上。 “您慢点,没摔着吧?” 毕竟身体还没长成,兼定落地一个踉跄差点摔地上,还好康次及时扶了一把。 “没事,没事。” 兼定擦了擦手上的尘土。 “走吧,去城下町看看。好不容易,从那些无味的连歌余兴节目里溜出来。” 康次心中暗道:“当主都溜了还能不被发现吗……”嘴上回着: “遵命。殿下,忍者和便衣护卫都就绪了,咱们出城就能回合上。” 正当二人要往外走时,墙上出现了兼定熟悉的声音。 “兄长你溜出去玩也不带我们!” 兼定抬头一看,正是自己那大妹妹,还有小妹和阿叶。 阿喜多坏笑着叫道:“大家聚会你居然中途跑掉了,快跟我回去!” 熟知阿喜多是个什么性子,兼定欲擒故纵道: “啧啧,被小目付你逮到了啊!行,你等着,我这就跟你回去。” 说着兼定变了方向,像是真不去了一样。 这可让墙上的阿喜多急坏了,赶忙挽救着大喊道: “你!你……你要是带我们一起去,咱们就是共犯了,共犯就不会告发你了……” 这童言无忌让一旁的阿叶不住偷笑,阿喜川直接默默地往边上移了两步,要跟自己姐姐变成“陌生人”。 兼定本来觉得暗中的忍者带便衣的护卫加起来人本就不少了,再带几个小姑娘行动起来更是麻烦。可转念一想,兼定又觉得和她们一起走走也好。 “那你们等着,我带人去城下町拿梯子。” “别!万一你跑了怎么办!” 阿喜多突然机灵道。 “那你说怎么办?” “你等我们自己下来就好。” “能行吗?” 想到阿喜多之前还在恐高,兼定内心表示强烈怀疑。 “而且你们下来容易伤着,还是等我去找梯子吧。” “不行!” 阿喜多强烈拒绝,兼定又确实不敢让她们直接下来,这时阿喜川插了一句嘴: “你在下面接着我们不就得了?” “好吧,康次你……” “殿下,男女授受不亲,这样不太好吧……”一直在边上看着兄妹们斗嘴的阿叶见状赶忙说。 只是想和她哥“为仇作对”的阿喜多更多只是不想看兼定偷懒而已。 “没错!没错!兄长还没阿叶姐姐懂的多呢!” “我……” 兼定心中腹诽道:‘小白眼狼,真是有了姐姐忘了哥。’ “丫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哥我也是男的?” “那有什么,祖母说以前我们三个还一起洗过澡呢!”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阿喜多和兼定继续斗嘴,眼看兼定到墙下要跟阿喜多脑子里的封建思想做一番反封建宣传,阿喜川看准时机直接翻了下来。 一时间兼定只感觉心要到嘴巴里了,赶紧两步向前接住阿喜川。 还好墙不高,而阿喜川虽然和家猪有的睡眠时长,但万幸没有那个体重,再加上兼定一直有在练剑,不然就这一下必然“你死我活”。 “死丫头!你怎么比你姐还不懂事!” 兼定把阿喜川放下就要给她两个板栗,原本还在兼定怀里吐着舌头的阿喜川见势不妙赶紧溜,灵活程度让兼定相信她就是故意往自己这跳的,要自己来接,但以自己小妹这身手其实完全不用自己接着! “什么叫跟我一样!” 墙上的阿喜多不满地朝下面喊道。 “太危险了,我还是去找个梯子吧。” 兼定担忧道。 康次见几位公主和小姐来真的,喊道: “其实咱们走门也一样的……” 兼定闻言一愣,扭头一脸古怪地看着秋利康次,仿佛在说: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我不跳了。 康次还没解释,墙上阿叶喊道:“殿下麻烦接一下我!” 说着也跳了下来,兼定赶忙接住。心里想着:‘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的吗……我又没和你洗过澡……’ 心里虽然这般腹诽,兼定还是感觉怀里软乎乎的,一时间忘了让人家下来。 阿叶被兼定这么抱着有点脸红,微声道:“殿下……我……” “啊……额……”兼定被这么一提醒赶忙把阿叶放了来,却听到身旁刚才没逮住的阿喜川发出了“噫~”的声音,兼定刚好新郑旧帐一块算,给了阿喜川三个板栗。 事到如今,兼定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走到墙边,抬头说道:“下来吧,我接着。” 这会儿阿喜多看了眼下面,本想打量一下高度,却突然感觉眼晕,也许是想起之前挂短册时的情况,突然打起了退堂鼓。 “你好好接啊……” “嗯,我接着呢。” “万一你没接住……” 兼定看着阿喜多“逡巡不进”的样子,知道这最爱惹事的家伙估计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多半还是怕了,不然她得第一个下来,乃至于垫底。 “行了,还是走门吧,我叫人给你开……” “我……”见兼定嘴角忍不住扬起欠揍的弧度,阿喜多把心一横。 “谁说我不敢的!” 说着把眼一闭也下了墙。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兼定这次接倒是稳稳接住了,就是感觉这次胳膊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重量。 ‘要了亲命了……’ 与前两个不同,阿喜多直接像八爪鱼一样扒在兼定身上。 “好了,下来吧。” “我到地上了吗?” 阿喜多闭着眼睛,瑟瑟发抖。 “到了,我都不知道是为接得好还是你抓得好。” 见阿喜多迟迟不肯下来,兼定只得激道: “阿喜多你也太重……好悬刚才没给我手臂撞脱臼了。” 原本闭着眼睛的阿喜多闻言,马上抓着兼定上下动了动。 “我明明一点都不重!” 阿喜多一字一顿地狠狠说道,果然不管在什么时代什么年纪,对于女生来说体重都是个敏感的话题。 剧烈的晃动让兼定只得用手拖住阿喜多下半身,以免两个人一起摔倒。 此时刚吃了三个板栗的阿喜川过来,坏笑道: “姐姐,你衣服又湿了诶。” “啊!不会吧,我这次明明……” 被阿喜川这么一说,阿喜多赶忙从兼定身上下来,检查起自己衣服。 “啊,那上次还真是……”兼定恍然大悟。 发现被骗了的阿喜多大吼道:“阿喜川!” “阿叶姐!快救我!” 就在兼定这边嘻笑打闹时,城下町也是一片欢声笑语。 “这个叫天妇罗的东西真可口。” 身着淡红色黛色花纹吴服的一个小姑娘正用手中的竹签插起一块天妇罗放入小嘴中细细品尝。 一旁的男人闻言却有点不满道:“只是听说这一开始好像南蛮人的斋戒吃的东西。” “那有什么的,好吃就行了。而且平民百姓也能吃得起。” 见对方对南蛮人有些意见,用帕子擦了擦嘴,女孩说道: “而且,笠间叔父,我倒是觉得南蛮寺也没什么的,之前我们路过一条家施粥处时不也看到南蛮人在那帮忙吗?” 笠间不以为然道:“阿朱,不过是为了吸引信徒罢了,佛寺也常常施粥的。” “但是无论如何他们还是做了。再说我们一路走来也看到一条领内确实还算是有秩序……尤其还将多地的关所废除,我们一行也方便了许多。” “可也正是如此,我们竟然一路直接到中村了,还真有些不可思议。但我就在想……我们还要去见一条家的那位殿下吗,不加通告潜入一条家的领内,这……有些冒犯吧……哪怕之前已经送了信,可前脚信至后脚人到也有些不妥。” 阿朱笑着说道:“咱们一路之上打扮的和平民无二,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查我们做甚?再说我们原先只是打算游览一下,只是沿着旅人们的步伐来到这里。那位殿下既然办了这场庆典那就是欢迎来者。再说……” 说着阿朱垂下眼眉,望了望远处的中村城,轻声道:“再说未来我住到这,早晚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笠间看着阿朱复杂的神情,叹道:“东面的河野家势大,南面又有西园寺家。阿朱,为了宇都宫家,委屈你了……” 听到这话,阿朱笑道:“这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武家之女本就是这个命运。自打来在这个世上便是这般的。便是一块顽石,我也得用体温让他热起来。” 阿朱的话更让笠间于心不忍,他一向将侄子侄女们视若己出,却也知道阿朱所言不虚,只得安慰道: “那位殿下平定土佐,哪怕有家臣那种辅佐,也足见其并非顽石,也许是一块美玉。” 闻言阿朱只是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像是自言自语般说: “织姬初会牛郎之时,牛郎难道是什么国主吗?可于织姬而言,牛郎难道就不是美玉吗?” 说完阿朱便直接起身。 “叔父,那边有狂言表演和八幡宫的神乐舞,我们去看看吧。” 狂言原是一种起源于民间的能乐表演,风格以幽默为主。 神乐则是祭神祈福时的一种歌舞表演。 见阿朱不想再聊这个话题。笠间也值得跟上。 在路上见路边贵贱门户也都各有装饰,看人潮来来往往,游走在各个地方之间。 “这位小姑娘,要不要挂个短册啊?”路上一个小贩招呼起了阿朱。 看她面前有笔墨短册,阿朱好奇道: “一条家不忌摊贩我倒是知道,只是没见过还会识字弄墨的。这位女先生这是?” 摊贩略带着苦笑回应:“当不得先生之言。不瞒小姐,我原是地方豪族之女,小时候学过点字。只是后来家里和御所殿下有点冲突……现在被迁到中村附近,做点买卖补贴家用罢了。” 说着指向远处女子云集的地方,向阿朱解释道: “小姐请看,那是八幡宫乞巧的青竹,若是小姐也想挂着短册,我便给小姐代笔。” 阿朱摇了摇头道:“若是祈求女工等艺精进还是罢了吧,事在人为,不是求神可行。” “小姐所言极是。”小贩点了点头,却问道:“小姐一看也是书香门第,想问小姐,‘巧’字何解!” 突然被这么一问,阿朱思索道:“心灵手慧曰巧……缘分正到也曰巧……” “正是。”小贩笑道:“乞巧可不止是祈求技艺精进而已,求有缘人依旧是‘巧’。” “我远未及笄,怎么求这巧?” “大户之女,自幼便有婚事,如何不能求?” “便是自幼的婚事,家长之命,如何曰‘巧’?” “明明是约下之婚却仍是有缘之人,岂不更巧?” 一番对答,阿朱笑问:“想必你和你丈夫也是这种家长之命却仍是恩爱。” 小贩也笑道:“初见虽有隔合,日久方知巧遇。” “好吧,那我也写一册,不过我自己写就行了。” 阿朱拿起毛笔,在一张红色短册上写下一个“研”字。 小贩一见赞道:“娟秀方正,小姐确实是高门之女,只是一字短册叫人不解。” 阿朱笑道:“石开曰研,至于石开之后是不是美玉,就要看巧不巧了。” “小姐此语真是着有心意啊!” “你过誉了,叔父帮我付一下账。” 待到笠间付完钱后,阿朱也和其他女子一般来在八幡宫的竹前,却见遍挂彩带的竹身,其竹枝矮处早已挂满了短册。短册之多以至于风来之时上方的竹枝还会随风摇摆,下方却几乎纹丝不动。 阿朱见此笑着对笠间说:“叔父你看,刚才那个小贩今天应该没少开张。” 八幡宫的巫女见阿朱拿着短册,便招呼道:“下面没地方挂了,你往这来,从台阶这挂得高点。” 笠间见状,说道:“要不我去挂吧。” “女孩子的事情,怎么好让叔父你一个大男人去?” “那可不尽然。” 巫女笑着指了指竹上部唯一的一个短册说道:“方才还有一位小公子来挂短册,好像和小姐您年纪相仿。” “哦?”阿朱先是好奇却还是说道:“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也没多高。” 待阿朱来阶上竹边挂短册之时,方见那蓝色的短册。草草挂完短册,阿朱忍不住好奇顺手翻了那蓝短册。 只见上面如自己这一般都是一个字,只不过那上面是一个晏字。 ‘真是巧了……’阿朱心道。 还没等她有所琢磨,那巫女便在下面轻轻喊道:“小姐,还请别翻看他人短册呀。” 阿朱听这话,知道自己暴露,脸颊一红赶忙放开手中短册,灰溜溜地回到笠间身旁,急急说道: “叔,叔父……我们去看狂言和神乐吧,晚了挤不进去了要!” 阿朱和笠间刚刚转身离开,风便吹来,给阿朱发烫的脸颊降了降温的同时,却将竹子最上方的两张短册吹下。看管的巫女许是今晚太累,也没发现,任由这两张短册被吹走。 好在乞巧之日,没有让着两张短册落入泥水。 兼定闲来看星星之时,就见到两张短册被风吹到空中,飘到自己这来。兼定赶忙用手抓住,至于为什么这么急…… “这不我刚写的短册吗?” 兼定看着手中蓝色的短册,暗道晦气。他本是不想在妹妹们面前搞得自己也相信这一套,为此索性顶着町民异样的眼光也要到城下町的乞巧竹去许愿。 本来还庆幸那巫女不认得自己,没想到现在这短册又飞回自己手里。 见还有一个短册,不知道是哪个姑娘的,兼定赶忙四下寻找施主,发现有一男子带着个小姑娘刚从那巫女处离开,兼定便喊话叫住对方。 “哎”的一声,兼定确实将那姑娘叫了回头,不加粉黛的脸颊白里透红,与兼定四目相对,但下一瞬间…… “殿下,你怎么跑这来了?” 刚才和阿喜多姐妹俩逛街的阿叶发现兼定,微微一拉兼定的衣角。 “我……我就随便逛逛。” “那带我一起呗?” “我这不是怕巫女们认出你来嘛。” 应付着阿叶的兼定眼睛余光往侧方一瞥,却见那小姑娘已经融入人海之中。 第七十八章 选择性管子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就像七夕晚上玩嗨了的阿喜多今天早晨顶着黑眼圈去上课还迟到了一样。 兼定也同样困得离谱,然而就算这样堆积的公文可不会减少。 “唉……” 好在为了办公时能舒适一点,兼定特意定制了一套桌椅,还带收纳柜。 可是更好的办公环境并不能解决兼定目前的麻烦。现在他就坐在椅子上,一手手肘支在桌上扶额,另一手拿着一份信函,发出一声叹息。 走进屋来,手捧着又一叠新文件的康次听见兼定的叹息声,便小心地关心道: “殿下您休息会儿吧,歇完再批复也是一样的。” “没事,我倒是不累。” 兼定把信纸往桌上一盖,将椅子往后翘起,抬头用手掐了掐鼻梁。 “主要是二宫惟宗在东部推行新制居然这么快就受到阻碍了……” 知道二宫惟宗现在是直接向兼定负责,其报告不会经过自己的筛选,康次就一面轻轻端来茶壶给兼定的杯中添水,一面问道: “难道是东面的地侍们闹事了?” “是代官们的事情,主要是他们和乙民和若众的矛盾。” 地侍就是地方乡村里的武士。 代官也被称为“沙汰人”,是大名们统治乡村的代理官员。 乙名则是村中的长老,若众则是村里由青壮年组成的治安消防等社会功能的自治组织。 普通大名的地方统治一般都是依赖几同于包税人的代官收税,至于收多少,向什么人收,大名不管。所以征税一般都是以一个个自治的惣村为单位。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村内互助,村内监督,但是也就意味着村债共同负担。 比如一个农民通过辛苦劳动开拓了更多的土地,但是第二年却因为受灾加上交税没有法播种,那么村民往往会帮他度过难关。因为一旦他交不上税而去借债,那么这笔债务就是整个村的,大名可不管你怎么借债,反正税是一定要交齐的。 同样的一个农民要是好吃懒做,那么他也会被村民们深深厌恶,严重的,其尸体还会出现在田地里。因为你交不上税,要么全村负债,要么就是别人替你补上。 而代官名义上是官员,可实际上他们也往往来自各种地方上国人家族乃至于就是当地的地侍。再加上大名不管具体治理,代官一人负责多个村庄,稍有不慎就会出面大范围的负债。 之前兼定为了保护惣村自治和绕过地侍和国人这两点,将从地方的神社入手,由村人推举的乙名负责祭祀,实际上担任村长。再由一条家由神社管理的名义派遣神官。形成了一种民选长官与委派书记的二元模式。 这种神官实际上也是一种代官,只是被兼定另起炉灶重新确立了权力范围。 但是原本的代官要管理多个村庄,如果一条家的代官却只负责一个村庄。这就导致代官们的数量激增,尽管已经临时尽可能扩大代官队伍规模,然而一条家还是又没有那么多人手派遣下去。 这就导致一条家现在实际上是又逐渐回到了过去一官多村的模式。但是代官们的俸禄却没有改变,那兼定不给他们就只能自己拿了。别看他们对于村务还没有老农熟悉,上下其手却是一把好手。 可东部本就刚经历战火,一穷二白根本经不起盘剥,激化了乙名和若众们的不满情绪。很快就有胆子大的村人通过兼定设立的巡检奉行一路告到了总代官二宫惟宗案前,然后就进一步呈递到了兼定这里。 秋利康次在兼定的示意下凑前看了两眼,发现信纸上罗列的还有几个他听过的名字,想来是中村城的公家子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本来检地就容易加大民众的负面情绪,他们还来这一出……” 兼定闭目沉思了一阵,轻声说道: “流了吧,” 兼定说道:“就按照之前的法度,依法流放他们……嗯,就地流放到他们负责的某个村子里去种地。既然公学里的圣人学问教不会他们,那就让他们去田地里好好学习农家的学问。” “可……”康次知道兼定的性格向来是严于律官,宽于治民,但犹豫再三还是劝谏道:“殿下,我们本来就人少,您这么一严处,岂不治理的之人更少了?治理更难不说,这种情况或许还会变本加厉。” “不加以严惩不足以平民愤,已不足以平我心头之恨。别忘了,武器只是收在神社里。若是以后因为这种事情闹出人命来,本家承诺过:特殊的合理情况,村人集体可以取回武器。锈刀竹枪亦是民意,汇水成潮,到时候可就不是处理几个神官的问题了。” “我明白……”康次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说道: “惩处还是得惩处的,但是同时也要嘉奖那些好的代官。比如在村人间有好名声的、负责多个村庄仍然井井有条的、积极推行新政的。再者我们目前公学里虽然没有那么多子弟可用,派不了那么多代官,但是我们可以把一些村庄合并,让他们住到一起,这样虽然代官们管理的人数没有减少,可是终归省得他们来回奔波了。更何况东部本就有大量人员伤亡,很多村庄里的人手完全不足,很难组织起农事了,这种情况下合并在一起怎么说也能恢复一些地方的农田……” 康次一边说着,兼定一边点头。 “前者不错,但是后者还有待商榷。” 兼定思索道: “若是要迁移居民的话,一开始刚结束对土佐的攻略我们便可这般做了。然而当时我和康政大人就是顾及桑梓难离且容易在执行中出现进一步的盘剥故而没有执行。不过你说得对,确实有些村落的居民已经很难维持农业生产了。这样吧,由御所拨款鼓励合并,绝不强制,嗯……这个还得巡检负责,我得把中御门经诚直接派过去……” 说着兼定掏出炭笔把此事记录到自己的小本本上。 “你具体再说说第一点。” “是。这嘉奖殿下可以颁布功状,但是增俸也是必须的。既然代官们觉得管理的村子多,那我们就以管理村庄的数量给他们增加俸禄便是了。到时候他们自然抢着给自己增加‘负担’。甚至……” 康次顿了顿继续说道:“甚至我们还可以干脆让村庄自己负责代官们的收入,比如咱们直接从年赋里抽一成给代官,这样为了他们能有更多的收入,他们必然会好好治理自己负责的村落。毕竟村庄的收入越多,他们自己的俸禄也就越多。” 兼定闻言笔顿时停了下来,皱眉道: “那岂不是把村落变成了他们的知行了吗?而且这样也容易人浮于事,大家都争着去富村当代官,可那些穷的才是真得要代官的。” 兼定咬着笔头沉思道: “不如这样吧,把年成改成年成变化幅度,抛去丰年与灾年,就看他们管理下的村落每年收入能增加。” “可殿下,若是这样做的话,那么很有可能会有代官为了账面好看而私自增加底下民众赋税啊。” “这……这一方面我们得在巡检和检地上下功夫,另一方面还得鼓励村人积极检举,这个我倒是不担心,那毕竟是他们自己的税,嘶……可……要不并行?” 兼定只感觉自己脑子想得生疼,赶忙将纸笔放下,揉了揉自己太阳穴。 “这个事情我先判下去,后续嘉奖我再和宗珊大人他们商议。康次你先下去吧。” “是,殿下。” 康次得命便要走,但见兼定烦恼,又犹豫要不要回去,那里有一份提案他原本想抽掉又没抽,如今看到兼定情绪不稳定他又想着还是别让兼定看那份提案了。 然而就当他还在犹豫时,就已经听到后面兼定愤怒地一拍桌子。 “什么破玩意!上战场还不忘裤裆里那点事!” 那封来自洼川俊光的提案,讲的正是那个古代军队老生常谈的问题:军妓。 若是在其他大名军队那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部队的生理问题甚至会纵兵发泄,然而兼定从一开始就严格要求目付们执行军法。就算是有一些随营妇女,也不过是做一些舂米洗衣的后勤工作。哪怕知道有些士兵和随营的妇女们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只要不是强迫私下里兼定也不好说什么。在一条军行军的过程中也往往经过各各町镇,轮流让士兵进入町镇里“消费”。 可这些做法在一条家的军中都是有限的、不成规的。洼川俊光现在要搞一个正式的,说是与其让町里的游女赚这笔钱还不如一条家自己把这事办了。 美其名曰:“师法管仲。” “管子还说‘临事不信于民者,则不可使任大官’,怎么不学?” 将纸揉成团,兼定四下张望才发现自己忘了给自己准备个废纸篓。 ‘得整一个。’ 将纸团拍在桌上,兼定依旧感觉有些气得喘不过气来。 一旁的秋利康次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刚才就走了算了,现在可好站在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然而斟酌再三,康次还是回到兼定桌前,将纸团平开,说道: “殿下莫要生气,洼川大人此言也是情有可原。我们征召部队时,都是按照之前设定的,不幼不老,都是青年与壮年。肯定还是会有这种情况出现的。洼川大人这也是为本家着想……” “可是我军中士兵凡是有家室的,妻子来探视我们一律不禁的,莫说不禁,来的我们甚至还包了路费。” “是啊,那是殿下仁德。可是总有很多青年没有成家,那自然就有这种情况。军中又没有什么适龄的女子,自然就成不了家了。” “难道咱们还要负责给他们一个个介绍对象?” 兼定神情凝重,这都什么年代……不对,现在好像比那个年代还要古老。 “啧……” 兼定没想到自己一个孩子大的身体居然会碰上这种事情。 “大不了咱们以后就不要招募那些未婚的了……嗯……对,他们不是就怕没有子嗣就战死吗?这恰好。” 见兼定想岔了,康次赶忙说道:“不行,不行,殿下,你这么一定以后咱们兵源锐减不说,以后一打合战就有大批大批寡妇啊!那不是更麻烦吗?” “嘶……这,这也是……” 没错,虽然兼定并不在乎什么寡妇要守节巴拉巴拉的,这个年代的日本人也不是太忌讳这个,然而这么搞无疑会激化厌战情绪。 要知道一个未婚的青年阵亡,悲恸的只是一个家庭,但如果是一个已婚的壮年阵亡,那还要再摧毁一个小家庭。 “真叫人头大……” 兼定感觉没来由的烦闷,越想感觉越热,索性打开折扇扇了起来。 折扇一开,一红一蓝两张短册就掉了出来。 原来是七夕夜落回兼定手里的那两张短册。 看见短册,兼定想起来自己原来打算将其挂在御所里的竹上,一忙起来就给忘了,连忙将它们放回折扇合上。 “唉,算了,反正咱们暂时也不打仗了,这事后续我再想想。” “啊……啊?” “哎呀,我说的是士卒未婚的事情,不是那个随军游女的提案。你也热迷糊了?” “我这……确实有点热……” 康次尴尬地笑道。 “殿下,要不咱们出去转转再批吧,您这都快一上午了。” “嗯,也好。” ‘正好我也把这短册挂到竹子上。’ 兼定正直接要从椅子上起身,却发现自己脚踩不到地板…… 这下兼定算是明白为啥给做这桌椅的工匠有些欲言又止了。他一开始还以为这工匠主要是没做过桌椅,还特意给换了个草图,做多大都给标了出来…… 现在看来自己是按着自己以前的身高做的了…… 算了,往好的方面想,起码能用很久,不是吗?就当cos外表看似小孩智力却异于常人的死神了。 强装镇定的兼定“跳”下了椅子。 “走吧。” 第七十九章 弓与枪 “虽然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希望你愿望成真。” 兼定将两张短册挂在竹枝之上,喃喃自语。 这一株原本要移往八幡宫的青竹如今却因为真照院提议要在御所里修建一所小神社而得以留下。 而作为神社的巫女,阿叶自然也留了下来。 想起明显相当喜欢阿叶的真照院,兼定也不知道这是为了祭社还是为了留人。 “殿下不也它们挂在上面吗?” 康次指着竹子上方的阿喜多它们的短册说道。 “不必了,反正我也是不是很信这个。这张短册的主人多半也是如此吧?不然也不会只是写了一个字。” 暖风吹过竹间,竹叶摩挲沙沙作响,却反而显得格外寂静。 ‘以后可以种一片竹林出来,就种茶杆竹吧!那可是个好东西......’ 尤其是在做弓的时候。 虽然在后世对战国合战的研究中,小半的杀伤来自铁炮,其次是长枪,再次是和弓,最后才是刀剑薙刀等。 别看它看着排名不前,战场之上也往往只是作为铁炮火力间隙的补充,但也已经有了近两成杀伤的战果。 兼定在攻略土佐中更是因为多攻城少野战,导致弓伤造成的死伤甚至超过了长枪。 而茶杆竹更是做弓的好材料,堪称是制弓界的天然玻璃纤维。相比之下,英格兰长弓使用的意大利紫衫,使其材料价格放在远东是不可想象的。 想到这兼定闭目仔细聆听,不远处果然传来细微的箭矢破空之声。 那是兼定的亲卫与常备在练射。 “我们去道场看看。” 待到兼定与康次来在习武的道场,兼定果然看见白河实量左手持上长下短的重藤竹木弓胎弓,右手摸向背后的箭袋,掏出一支白翎羽箭,随后熟练地弯弓搭箭。伴随着嗖地一声,那羽箭脱离弓弦,向着约七十米外的靶子飞去,然后正...... 正好脱靶。 白河实量低骂道: “啧......今天这破风大了。” 一旁正擦着汗的西小路良政笑道:“得了吧你,这风再大能有你们在海上的风大?” “海上浪一动起来就和风重叠了,你不懂。” 实量一边狡辩,另一边东小路教忠却一箭正中靶心,直接射穿靶子。 射箭之人抬头一看,发现兼定来了。 “殿下。” “我就看看,你们继续。” 说着兼定从教忠手里接过那把弓,这不是普通的和弓,这是兼定着令工匠所研制的复合弓,加装了滑轮轴、阻拦杆和瞄具,让射击的距离和威力都远超日本本土的普通和弓,哪怕精心制作的重藤弓和竹木复合弓胎弓都不是它的对手,如果材料到位甚至效果还能更上一筹。 就是有一个小缺点:不能实战。 没错,因为这东西过于复杂,兼定这边又只能靠工匠手搓,这么久了也就生产一把其余人都是用的竹木弓,还老是出故障。真列装给部队,随身还得配一个工匠调试,堪称是后勤灾难。 “教忠,这新复合弓极限能射多远?” “远射能到近一千八百多步,不过超过了一千步就很难命中目标了。或是换了轻箭也许还能飞得更远,但是杀伤力恐怕要大打折扣。” 步作为长度单位,大约等于二十厘米,也就是说这款复合弓射程不到四百米,有效射程是200米左右。 这几乎可以媲美英国长弓了,而且还不需要像他们那样极度依赖老练的射手。 这在如今的日本弓箭中已经属于是黑科技了,要知道和弓和清弓一样都属于“短矛发射器”,和弓最远三百多米,有效射程不到一百米。 津野定胜看着兼定端详手里的复合弓,抱怨道:“殿下,什么时候给我也配一把啊?” 兼定却苦笑着摇了摇头:“别想了,这东西已经没有再做的必要了。” “啊!为什么啊!明明……” 定胜话还没说完,实量就白眼道:“你傻吗?这么久才做了一把,有做这个的功夫,十把木丸弓都能做出来了!倒不如给咱们的弓都缠上藤绳,做成重藤弓来得实在。” 兼定也点头以示赞同。 “没错,这个……实在是有些不值得,哪怕是作为忍者特殊作战的武器使用也效果有限。而且忍者比起大件的弓,他们用手弩也更加隐蔽。嗯……也比铁炮动静小。” 比起弩,日本由于各种原因更喜欢用弓。 其中对弩来说有保存难度的海洋气候还是其次,最要命的是弩在抛射上的表现不如弓。这对于密集分布城堡,有极高攻城战需求的日本人来说,再去折腾弩太麻烦了。 更何况在战国开始之前,战争都是贵族游戏,更为灵活机动的弓,自然更受贵族欢迎。而战国开始之后,铁炮的进入和病毒式的传播则直接替代弩可能的生存空间。 这就让日本历史上虽然短暂出现过弩的身影,可最终还是消失了在了历史上的长河之中。 兼定将复合弓递给心心念念的津野定胜,向众人笑问道:“怎么都在练弓,枪怎么不见你们练?看不起枪啊?” “殿下您说笑了,常备众正在新式的长枪呢,您请来。”东小路教忠尴尬一笑,因为兼定的话确实戳到了他们的心眼。 其实枪在日本并不是什么低级的武器,但关键是弓在日本的地位太高了。 古代日本守卫宫门贵族武士的经典形象就是持弓。弓术尤其是骑马射箭被视为一种贵族礼仪,甚至在祭祀时也会用上,被称为“流镝马”。在后来有了铁炮的江户时代,着名的三十三间堂射比赛更是底层武士一步登天的捷径。 穿过弓术道场,来到占地更大的枪术道场。兼定看到已经补充完毕的三百常备,正在冢原干重的带领下不断重复着突刺的动作。 众人为了避免打扰,就站在一旁观看。 冢原干重在突刺之后,放慢动作向兵士们演示起工匠所的最新成果:贯枪。 所谓贯枪其实和明国的枪术没有任何关系,这其实有一种设计在枪身上圆环的新式长枪,由于起源在尾张,也被称为“尾张贯流枪”。 再加上有圆盘颚防止脱手,和被称为托腕绪作为腕带。使用者一手持枪一手拉环,一拉一刺之间,极大提高了长枪刺击的效率。 虽然这门最早起源江户时代的枪术在当时被人看作是有辱武士精神的邪门歪道,但是在战国时代,好用就是硬道理。 “你别说啊,干重他剑法厉害,枪法也不赖。” “毕竟是剑圣的继承人,如果只会个刀剑那怎么上阵?上阵还得是持枪。” “诶,那你们说为啥剑圣要叫剑圣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展开关于剑圣与枪术问题的大讨论时,兼定却有着属于自己的关注重点。 “嗯……很好……没有枪头脱杆。” 接过秋利康次递过来的的望远镜,兼定仔细观察,发现没有枪头脱离枪杆的迹象深深松了一口气。 他原先还担心突然把枪身与枪头的连接方式由铤装换成銎装工匠们会有技术问题,现在自己小看了他们。 所谓銎装和铤装说白了就是一个枪头套枪杆还是枪杆套枪头的问题。虽然世界范围来说,大家大多选择了銎装,也就是枪头套枪杆,但是总有一些例外,比如日本,坚定地使用铤装。以至于哪怕江户时代出现了銎装的袋枪,日本武士也大多给的是差评。 这个要命的设计来自于战国长枪和日本古代戈矛存在一个断代:由于武士贵族战争的兴起,平民部队成为陪衬,战争的胜负更取决于阵前双方主将的“一骑讨”和武士间的战斗,所以适合决斗的“薙刀”成为了长杆武器的主流,戈矛被边缘化。 直到日本南北朝时代菊池武光在和少贰家的战斗,把自己的短刀绑在了长杆上…… 您瞧怎着?倍好用! 从这里开始日本人才逐渐用回了长枪。 然而当时薙刀已经成型,组装薙刀的铤装技术也就顺势应用到了长枪身上。然而长枪毕竟和薙刀有区别,使用铤装的长枪为了加固就会不断往连接处加份量,这就导致枪头重脚轻。 怎么办? 给枪身、枪尾加配重呗。 所以一把好枪,一把结实的日本枪基本上都是非常沉的,以至于日本三大名枪之一——御手杵已经因为其过大的体型和过重的份量,基本上可以说除非使用者是大和超人,否则完全无法实战。 而对此,兼定并没有解决铤装弊端的能耐,所以兼定决定直接解决铤装本身,换成銎装! 就在兼定等人看得正起劲时,有房通的小者找到秋利康次,附耳说了什么,康次一脸惊讶,低声道:“这么快?” 那小者不敢怠慢只是点头肯定。 康次赶忙也向兼定耳边低语,兼定也一脸惊讶。 “这么快!” 回应他的却只有康次的点头。 在居馆的茶室里,房通正在坐着抹茶。对面是宇都宫家当主的二弟笠间正纲,身旁是宇都宫家的长女宇都宫朱。 “烦请正纲大人与公主殿下先用茶吧。小者刚才去兼定他平日里办公的地方,只是没寻到他人,想来他是在御所内其他地方了。还请稍等一下,一会儿他应该就来了。” 将两碗茶递到笠间正纲和阿朱面前,房通脸上是带着些许歉意的和蔼微笑。 “太阁殿下亲自制茶,真叫我们叔侄二人受宠若惊。” 笠间正纲诚恳地致谢,而身侧的阿朱却只是轻轻抿了一小口,便将茶碗放下。 房通见此问道:“朱公主,可是老夫的茶艺不精?还是这茶粉不对胃口?” 阿朱得体地笑着微微俯身行礼。 “太阁殿下叫我阿朱就行。还请您勿要多虑,您的茶道精湛,所选的茶粉也是精品之中的精品。只是阿朱在大洲城听傅役讲过:一口为品,二口为饮,三口便过了。” 房通闻言笑道:“那你这一口也着实太少了。更何况在此也不必拘于那些繁文缛节。” “太阁殿下见谅,只是阿朱已经饱了。” 见阿朱如此伶俐,房通便逗道:“时近中午来拜会,却没有留着肚子吃主人家的招待,这叫主人好是难看啊?” “太阁殿下说笑了,阿朱是因为这一口喝饱了。” “哦?仅凭那么一小口茶就喝饱了,老夫倒是闻所未闻,不知殿下对此何解?” “清新雅致,简约宁静。唐国陆机有云:‘秀色如可餐’。故而饱了。” 没想到阿朱还引经据典,房通便看向一旁光顾着喝茶的笠间正纲。 感受到有目光到了自己身上,正纲赶紧摇了摇脑袋,示意这不是自己先前准备的。 “阿朱你说得不错,这茶室光是待着便如同已经喝过茶了一般。兼定他一直认为茶道讲‘和清静寂’故而将茶室布置得十分之简单,于此处品茶既无身份之贵贱,亦无身家之富贫。所谓往来如一,随心而至。” 房通这话一出,阿朱神情一怔,因为这话里暗示他们是不请自来的客人。自知是自己这边理亏,面色微红的阿朱也没法反驳。 虽一时落了下风,但在迅速稳定心神后,阿朱便转移话题道道:“若是如一,太阁殿下怎么让阿朱单独用一碗?饮茶者同用一碗以示同心同德,阿朱在大洲城时便与妹妹同用一碗饮茶。若是太阁殿下顾及阿朱是女子,那么终归也不如一。” 面对阿朱这有些小孩子耍赖般的拳法,房通只觉得到底还是不如自己家那个伶牙俐齿。正微微摇头要反击,就听见茶室外传来兼定熟悉的声音: “茶碗分用,这图的就是一个干净,土佐一条家的茶室向来如此,人人来此饮茶皆是如一。若是仅仅同用一碗便同心同德了,那天下岂不早就太平了?我倒是建议殿下哪怕是姐妹间也分开用比较干净。” 听到这有些不客气的话,阿朱略带羞恼地回头,正好对上一肚子对封建包办婚姻不满的兼定。 房通和正纲二人本来担忧两位小殿下在这吵起来,没想到兼定和阿朱互相打量良久,异口同声道:“怎么是你?!” 第八十章 妙手回春啊!妙手回春。 “偷别人的东西是殿下的什么癖好吗?” 摸了摸挂在那竹枝上的短册,阿朱白了兼定一眼道: “而且您身为男子是怎么好意思去町下青竹那里去乞巧的?” “首先,我没有偷,是当时的风将你我的短册吹下来的。其次某人刚才还要求和男子同用一碗,如今却来说我了?” “巾帼不让须眉一直都是古今美谈,须眉不让巾帼多半只是笑谈。” “若是如此,那反而说明你……” 兼定话还没说完,就有人插话道: “殿下,这位是?” 一身红白巫女装的阿叶出现在兼定身后。 “她啊……” 被阿叶这么一问,兼定反而感觉这个问题回答起来甚是棘手。 “她是……她是……她是宇都宫……” “我是宇都宫家的朱姬,也是未来这所御馆的女主人。” 兼定的话再次被打断,这次他却没有那么好的脾气应付,拧起的眉头完美表现内心的不快和微微的怒意。 面对阿朱有些咄咄逼人的样子,阿叶过段抢在兼定发作之前乖巧地行礼。 “原来是朱姬殿下,我是御馆神社的巫女阿叶,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我一路从大洲来中村,确实看到一条家的惣村以神社为中心,只是没想到殿下他居然对神道这么上心。” “朱姬殿下说笑了,其实是老夫人真照院要我留下来……” 阿叶正要和阿朱解释,兼定就甩下一句:“莫说是神社,我家的御馆,我家爱修啥修啥,哪天我再修个南蛮寺。” 言罢兼定扭头就走,心想: ‘什么人啊这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织田德姬。哼,你想当德姬,我可不是信康。’ 内心不快的兼定一路往道场的方向走去,打算再看看常备的演练再用午膳。 路上紫阳众的亲卫们看到兼定一个人气呼呼地走着,身边连个随从也无,赶忙在后头。 满心不快的兼定低着头向前,终于在拐角处撞上了人。 “哎呦!” 被亲卫们扶起的兼定本就憋着一肚子不方便跟小姑娘一般见识的火(虽然阿朱的年纪实际上比他现在的身体年纪要大),被这么一撞眼看着就要爆发出来。 谁知对方率先说道: “殿下,您不是在赏竹吗?” 秋利康次赶忙爬起也过来拉了一把兼定,众人七手八脚地扶了半天让兼定终于成了刘禅。兼定索性摆手打开了众人的搀扶,直接坐在问道: “康次,我看个竹子你人怎么跑没影了?” 这话说得亏心,因为和阿朱的斗嘴实际上已经让兼定忘了跟在自己边上的康次了…… 康次连忙说:“我也是刚得到城下町的情况,所以急急忙忙去查看。” “城下町?中村町发生什么事了吗?” 兼定闻言顿感不妙,连忙起身。 “情况有点复杂,殿下我们边走边说,町大人和宗珊大人等人已经去那里了。” 在去城下町的路上兼定大致了解了问题的来龙去脉: 事情最早要追溯到兼定打算成立一个自己的商号,在深思熟虑之后兼定取了一个贴切又不至于刺激座商们的名字——“万事屋”。 这个名字看上去什么都管,实际上在座商们的理解中是什么都不管。哪怕在21世纪日本的实际生活中,万事屋让人联想到的也只是一些开锁之类的业务。 一开始座商们还不以为意,甚至还帮着万事屋搭起门面班子,都等着看一条家的笑话。 然而兼定很快就给他们来了一个大的。 起因于七夕庆典时,兼定考虑到中村城目前的城下町没有乐市乐座,交易只局限在座里,而且还有很高的商税。 为了让庆典能热闹点,不至于成为中村城的自娱自乐,兼定解除了只允许在座里交易的限制,并且给外商们到摊贩一人发了一块牌子,标明他们是万事屋的临时雇员。 我自己在我自己的城下町做生意总没事吧? 因为加了“临时”二字,所以座商们原本以为这只是配合庆典罢了,等到七夕过去照样还是座商们的天下。 可没想到由于一条家出现了东部贪腐案件和宇都宫公主突然到来。回收牌子的事情就疏忽了。 上面以为到了时间奉行自己就收了,奉行看上头没发话反而迟迟不敢收。 一些外商见奉行众不来收牌子,便在七夕后继续做起了生意。 那座商们肯定不干了,说好是临时,到点就该滚蛋了。既然叫奉行众赶人不赶,那我们自己动手。 起初座商们只是针对外商雇佣了一些混混与野武士打手,随后开始扩大到普通商贩,在一个野武士掀翻了一个字摊之后,字摊女贩的丈夫过来一拳把那野武士打倒在地,继而引发了两拨人的对峙。 等到兼定来到町内骚动的地方,一些大量的町民聚集着围观,在人群之外的兼定看到一人带着个小姑娘在那极力伸着脑袋向里面张望。 兼定上前叫道: “石谷大人,别来无恙啊?” 带着菜菜的石谷赖辰一转身便见到那熟悉的小殿下。 “殿下......您这......您怎么好直接叫我啊......” 之前石谷赖辰和兼定考虑到三好家和足利将军之间微妙的关系,于是只让石谷赖辰在城下町找了一处干净院子住下,力求隐蔽。 “别这么紧张,苗字是石谷的天下又不只有殿下一家,哪那么容易被发现。” 说着兼定看向躲在石谷赖辰身后,带着之前兼定给买的白花花簪,脸蛋红扑扑,有些害羞的菜菜。 “菜菜小姐,长高了呀。” 见兼定跟自己说话,菜菜想到自己昨夜乞巧的短册,更加羞涩地微声回道:“菜菜见过殿下。” “菜菜小姐......” 眼瞅着兼定就要跟石谷兄妹聊起天,秋利康次连忙提醒道:“殿下!” “哦哦!对对对,这不是聊天的时候。石谷大人,菜菜小姐,我们下次再聊。康次,令亲卫开路!” 一声令下,披甲的紫阳众亲卫硬生生挤开人群,给兼定开出一条路来。 待到兼定来在人群的中心,发现在自己来之前,町显古和土居宗珊就已经命令奉行众将闹事的几十个混混与十几个野武士围住。 “町大人,土居大人。” 二人见到是兼定来了,连忙行礼。 “殿下!” 见原本在场最高位的二人陡然向着个孩子下跪,在场所有人哪怕没看清来的究竟是谁,也一并跪下。 “别跪!别跪!” 兼定连忙招呼众人起身,自己这个身份在这个时代行走着实麻烦。 “被打者呢?怎么也不见医师?” 兼定眉头皱起,土居宗珊回道: “殿下,被打之人就在那群混混与野武士包围之后。” 兼定顺着宗珊示意的方向望去,果然在一群人包围之中。 “这是做什么吗?” “泼皮无赖,装死装昏。然而同伙相护,足轻不敢近前。” 瞥了一眼奉行众里的畏畏缩缩的足轻,只是围着却没敢上前将人拿下。 “啧......”兼定暗暗啧了一声,给康次使了一个眼色。 康次会意,招呼着亲卫们上前拿人。 “干什么!干什么!” 见披坚执锐的亲卫武士上前要动手,几个野武士直接掏出武士,半拔出出刀来。 “国司居城之下要公然抗法吗?” 兼定走上前,淡淡笑道: “拔刀是吧?一会儿我调铁炮过来,你们可就来不及后悔了。” 见事态要激化,坐商中便有人喊道:“殿下!殿下,这才是被打的一方啊。您不能......” “打砸抢烧早已违背本家法度,是不是被打一会儿便知。” 兼定头也不回,对野武士们冷冷道:“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让开!” 伴随着哗哗的声音,亲卫们抽出刀来,野武士们终于退让,让出一条路来。 来在被打者身边,兼定蹲下检查一番发现并无明显的伤处。小心翻起对方的眼皮,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却不见对方眼球移动。 “康次,肋差给我。” 康次闻言一愣,兼定又催道:“快点。” 赶忙解下自己的随身的短刀,康次便递给兼定。 拿着短刀的兼定,再次轻轻翻开对方的眼睛,在众人的惊呼下,兼定一点点将刀尖凑向对方的眼球。 就在刀尖已经过了睫毛之时,那人的眼皮脱离兼定形同虚设的手指闭合了上去。 一闭合,那人的躯体就明显一颤,兼定冷笑着,喊道: “大家,此人昏不昏我不好说,权且当他昏了吧。不过也不要紧,抢救昏迷我自有一套。” 兼定移动到那人腰侧,继续说道:“只要用肋差刺入腿部,人立马就行。” 在众人的惊呼和议论中,兼定明显感觉到那人的拳头陡然握紧了一下,看来是要硬抗。 “不过......”兼定优哉游哉地将那人双腿分开,补充道:“若是刺入大腿内侧效果更好!呵!” 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兼定大喝一声。 随即原本来躺在地上昏迷的混混像是弹射一般从地上“飞”了起来。然而当那人心有余悸时,却发现兼定只是把刀插到了自己的脚边,离他胯下还远得很。 心知道已经露馅的混混,连忙跪地,以头贴地,颤声道:“殿下......殿下妙手回春啊!还,还没动刀,我就好了!就好了!” 然而兼定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康次,拿下吧。” 亲卫们直接将混混压在地上,不管对方怎么求饶喊冤也不为所动。 “殿下,此人就是打人者,边上这是他的妻子。” 在土居宗珊的指认下,兼定发现被掀翻的字摊后,一个青壮男子低着头,身边的女子已经抖若筛糠,紧紧抓着自己丈夫的胳膊,纵使知道自己没有下重手,碰到土佐的小国司还是难免得恐惧。为了安抚恐惧的妻子,男子将手搭在妻子手上以作安抚。 这对夫妻见兼定走来,便又要跪下去,兼定赶忙用折扇打住。 “不必行礼了,好好回话便是。” “是......” 兼定微微颔首,问道:“你叫名字?” 原本答应好好回话的男子面对兼定的问话却低头不语。 “怎么了?” 良久男子才犹豫道: “殿下,我......我叫御建堂龙十。” “哦......御建堂......好熟悉的苗字。” 兼定的眼睛对上夫妻,夫妻二人都只是低头避开。 “你家原来是土佐的武士?” 兼定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苗字,原来是那份本山家给自己的名单,后来自己清算之时,大量武士及其亲眷被迁到了町内。 “是!是我父亲违抗殿下的御令,拉着夫家一起下水这才......” 见藏不下去,索性全盘托出。 兼定却一摆折扇,打断道:“那和此案无关,听我问话便是。你们夫妻二人平日里做何营生?“ “我平日在码头做工,妻子则是在家缝织。因为她自幼识字,读过几年书,七夕时间便突发奇想帮人写短册,今日见外商还在做买卖,也出来摆摊替人写些书信。” “码头做工?摆摊写字?没想到你们夫妻二人出身武家还能低下头做工摆摊。” “就是摆摊做工,也比做混混欺男霸女来得强。” 御建堂龙十狠狠瞪向几个野武士,让对方羞愧地低着头,不敢对视。兼定默默回头看了一眼,明白这些多半也是被迁到町内的,只是拉不下脸去干所谓的“贱民活计”,宁可去混黑道了。 对着御建堂夫妇笑道:“说得好啊!干一份吃一份,能屈能伸,这才是真正武士!” 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你终归是打人了,诶,你详细说说为啥打人?只是因为那人掀了你的摊位?” “那混蛋不仅掀了字摊,还要非礼我!” 龙十妻子一点不比丈夫要弱,说道:“殿下,不需您问,其实我丈夫当时还在码头做工,那一拳是我打的!” 不愧是武家女儿,虽说那人是装晕,但是能一拳把人打倒,巾帼不让须眉啊...... “殿下!” 与妻子的刚强不同,龙十看似是个粗人,却更懂兼定作为大名的心思。 “那人先要伤害我妻子,根据本家的《一条家诸法度》,这属于是正当防卫。” 第八十一章 为什么不报官呢 龙十居然能知道《法度》里正当防卫,还能拿着个给自己妻子做辩护,兼定确实没想到。 “可以啊!还知道拿这个给自己辩护。” 兼定的话里充满笑意,不过长期随侍兼定的康次能感觉出来小殿下的话中的有发自内心的喜悦。在町民的议论声中也传来笑声不过更多是嘲笑龙十居然打算用大名制定的法律和大名讲法。 依法而治,这原本就在兼定的计划之中,只是忙着休养生息,兼定也没腾出来大规模搞这个。哪怕印了一些《一条家诸法度》的民用版分发,也不知道有没有被老百姓当厕纸用了,就算百姓不敢,也只是收起来,或者供起来。真正能用,还是当着自己面用的兼定还是头一次见。 “好!讲得好!” 兼定将折扇往手中一打,问道:“那你可知‘正当防卫’何解?” “以暴制暴,以力自保是‘防卫’;制而不过,依法自保乃‘正当’。” “不错,是不是“正当”我已经验过,那你如何证明你是正当呢?” “我看见了!” 一个粗使的码头搬工大喊着站了出来,随后就又是一群搬工也跟着喊了起来。 “我看见了!殿下!” “我们都看见了!” “是那个人先动的手!” 搬工们七嘴八舌喊着,虽然证人很多但是却没法详细说明当时究竟是什么情况。 “肃静!” 土居宗珊中气十足的大喝一声,震住了在场的众人。 “好了,好了,大家伙儿先别激动,一个一个慢慢讲,详细说清楚。” 兼定安抚着,他知道这些汉子估计也没见着具体作案过程,果然他们虽然喊得声音不小,但是却没法对当时的情况详细说明。 “龙十,你在码头上兄弟可是真不少。” 兼定笑着打趣道。 “你家道中落,却能这般交友真是厉害。” “草民不过是读过《法度》,平日里帮着大家伙儿跟船主们理论过工费罢了,都是大家抬爱。诸位兄弟!龙十今日在此谢过!不过诸位不必盲目卷入此案,御所殿下自有公断!” “好!” “御所殿下公断!” “殿下!” 人群里不断有叫好之声,兼定心里却暗暗发苦,如果根据后世的陪审团来说,这波民意应该是能过得去,可问题是自己没有物证,连人证也没有,属于口说无凭。 “殿下,我能作证。” 就在兼定发愁时,一位穿着细布衣的商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小民银四郎本是外地商人,今天在字摊附近做买卖,但是那混蛋先是把我的货物打在地上,又将我毒打,随后又去掀了字摊,对这位夫人欲行不轨之事。” 商人指着自己被打肿的眼睛,对着人群道: “诸位!当时你们里还有好多人都在场吧!” “殿下,你看,那个果贩当时在附近卖瓜,结果瓜被那群混蛋劈了。” “还有那个,他自从早上在附近卖饭团,也都被抢了!” 随着商人的一一指认,原本畏畏缩缩的商贩们开始群情激奋,看来御建堂夫妇确实是防卫无疑。 “好好好,各位都静一静!” 怕这些商贩直接把那混混打死,兼定赶忙安抚。 “银四郎,你所卖是何货物?” “回殿下,是缝补用的东西,线和针等。” 闻言兼定对康次小声道:“一会儿记得清理干净。” “是,殿下,这个您放心。” “嗯,咳咳,行了,银四郎你先退下吧。龙十,你们等人与他们对峙良久,扩大事态,直到引来奉行中乃至本家家老,为何一开始不报官呢?” 闻言龙十轻哼一声,咬牙道: “回殿下,不是我不报官,是町奉行所一直不受理草民的报案。” “不受?为何不受?” “说是草民是戴罪之人,所言皆不可信!” 愤怒而冷冽的眼光投向町奉行,兼定的不满已经远超上午和阿朱斗嘴,土居宗珊和町显古也眉头紧皱,那奉行已经浑身打颤。 “银四郎,你们呢?你们为什么也不报案?你们是外商,奉行所也没有收你们的牌子,你们为什么不报?” 见龙十出头剑指奉行所,银四郎也不畏畏缩缩。 “殿下所言极是,我等何尝没有报过案,只是他们亦不受理,具体为什么小民不清楚,只是小民进去前看到有座商的伙计刚从奉行所里出来......” 此话一出,奉行已经跪在地上。 “殿下......下官实在不知道这事!下官......啊,一定是奉行所里的下人与座商们暗通款曲!殿下......” “住口!” 土居宗珊呵斥道。 “殿下审问案情,轮不到你说话!” 兼定此时除了愤怒就是心累。 “将奉行所全员带来,叫他们指认是哪几家的座商干了这些破事。” 不一会儿康次带人传来了奉行所里所有人,将几家座商指认出来。只是兼定不明白究竟是真的只有那些中流级别的座商参与其中,还是他们不敢咬出那些大户。 也许那些大商号瞧不上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行了。行了!带下去吧。” 眼看不少奉行众已经明显开始无差别地攀咬,兼定赶紧挥手示意康次把他们押到一边,自己则默默将那倒了的字台扶起。 “町民们,大家伙儿,我就出生在中村,也算是与大伙儿同乡,喊大家一句父老乡亲不算过分。” 兼定将字台转向自己这边,康次赶忙四下寻觅给兼定找了个石头垫脚。 “各位,世人都笑话这天下立法之人不遵法,纵使审案也不依法。莫说是各地大名,就是自古朝廷也往往如此。” “大伙儿不信奉行,大伙儿不敢报案,大伙儿甚至宁可自己上门给仇人砍了!” “这不是大伙儿的错,是我兼定的错,是我们土佐一条家御下不严,是我们土佐一条家没有处理好町内的治安,导致了今天险些爆发町内骚动。在这,我兼定给大家伙儿赔个不是。” 作为土佐一条家的当主,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兼定能躬身赔罪,吓得在场所有人只得齐齐下跪。 “大家起身吧,今天我一条兼定既然来了这里那便要了了此事。” 啪的一声,兼定重重得将折扇拍在字台上。 “吾,藤原朝臣一条左近卫少将土佐守兼定,今日正式审理于土佐国中村城中村町受理恶徒骚乱一案!” 兼定当街理案,引得町民连连叫好。 土居宗珊感觉整个城下町的人都聚集过来了,这维持秩序的压力太大了。 “御建堂龙十夫妻证实为正当防卫,无罪释放。” “参与过打砸抢的恶徒全部充为苦役。” “奉行众受贿者撤职,赃款充公,亦发作苦役。町奉行撤职,发作苦役。奉行所接受本家重新审查。” “参与此案的座商及伙计全部发作苦役,商号查封。” 宣判已下,兼定却还有后手。 “于中村町废除座制,如土佐的其他町镇一样实行乐市乐座。” 土居宗珊和町显古立马傻了眼,小殿下这是要一步到位啊。 “殿下,不行啊!” 两个家中老人还没要反驳,座商就已经炸了锅。 “中村町的贸易都依赖座制,要是废除了座制本家外贸大额贸易怎么办?” 兼定笑道:“说得好啊,是离不开大商人,但是中村町的乐市乐座是一定要实施的!” 指着四万十川喊道:“那就把中村町拆了吧!拆成两个!一个保持座制,一个乐市乐座。” 这个想法兼定老早就想着了,他从来就不打算放弃在自己脚下放弃乐市乐座,他要做的是一步一步瓦解掉城下町的座制,一步一步用自由交易取代座制。 “就以四万十川为界,将中村町划分为东西二町,东町乐市乐座,西町保持座制。” 兼定的话是符合广大町民的意思的,这个年代的座收取高昂的交易税,从大名的角度上座商能帮他们收税,乃至于“帮”他们“管理”城下町。 但是正是税可不会真正收到贸易商的头上,相反商人为了保持自己不亏本那就只能提高商品价格,实质上是商品的消费者在交消费税。 一开始町民们可能不会了解这层转嫁关系,但是兼定已经在土佐其他地方开始实行乐市乐座,也利用七夕庆典让中村町的町民们见识了乐市乐座带来的商品降价,町民已经可以理解打击座商对于他们而言是有利可图的。 而兼定,他要是真想靠着座商们帮他来搞经济,那么当时在新入手的土佐中部及东部地区就不实行乐市乐座了。虽然历史上哪怕是织田信长也只是部分执行乐市乐座而已,但归根结底,兼定不是信长,他有着比织田信长更为激进的新政策略。 町民和商贩们欢呼雀跃,座商中却出来一位大商人,向兼定问道: “殿下,若是东町实行乐市乐座而西町保持座制,那么就中村城在土佐的位置来看于座商们太不利了。” 中村城处在土佐国的西部,偏离像朝仓、大高阪山、冈丰这类的土佐地理中心城,起初就有家臣劝兼定搬离中村,这样既能便于统治土佐,也能摆脱中村当地的保守力量,便于推行新政。 然而兼定在考虑到接下来的对易伊予的攻略,决定留下来好好跟地头蛇们较量一番。 这也就导致了在废除过多的关所之后,大量的低税商品从东往西汇入中村城的城下町,那么如果在东町乐市乐座,处于西町所能接收到的商品数量就会大打折扣。 “那就换过来,东町保留座制,西町乐市乐座。” 兼定毫不示弱,他爽快应下。东西对于他来说并无所谓,等到伊予的攻略完成,座制依旧要面对整个土佐一条领内的自由交易。 “只是......”兼定笑道:“四万十川西岸座里的商铺......” 那座商见兼定这般应下又这样暗示:“本号店铺奉公于殿下,无论是何用途都悉听尊便,本号自会在东町新座重新修铺。” 此言一出,其他规模较小的座商也纷纷响应,原本他们还有些担心一条家这是打算用这个借口吞掉他们的货物,好去充实他那个“万事屋”,如今只是归还座地,虽然失去了这长期的商业中心,但伤害已经比他们预期的少了很多。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么土居大人,回城后请立刻起草一份分町的公文送于合议。町大人,分町具体工程事宜由您负责协调工匠所。” 如此与自己未来生活息息相关的决议就在自己眼前被定了下来,町民们无不感到奇妙又兴奋。 然而接下来兼定的话更是劲爆: “未来东西二町虽由本家委派奉行,奉行众里具体人员皆有町民推举,如总村若众!” 这话像是扔到水里的深水炸弹,一时不见动静,很快却在人群里炸了开了。 而在远处街边的小楼中,一对姐妹正远远得看着楼下的热闹。 “元子,你看那位小殿下,向领民认错的大名,真是闻所未闻。” 国子偷偷靠在窗边观察着远处的兼定。 “别看年纪不大,却真是少年英雄。” 一旁的元子看着姐姐看得出神,没好气道: “姐姐!” “啊!” 国子被元子一喊拉了回来,看着元子有些冷漠的眼神,满含歉意道: “抱歉元子......你是不是觉得我把父亲和兄长的事情都......” ‘他明明答应过我们,答应过我......’ 元子心中默默重复,嘴上却宽慰道:“我知道,我知道那是父亲和兄长的选择,作为武士,那是荣誉,包括其他家臣,都是无奈的选择。呼......我都放下了。” ‘不然我也不会把乞巧短册上的复仇改成保护家人了......’元子不禁想到。 “元子,你最近变了好多啊......” 发现妹妹也开始说一些正经又沉重的话, 见姐姐被自己的话弄得更加神伤,元子索性晃了晃手里的信函,打趣道:“我是怕啊,赖和义兄要吃醋的!” “啊,是赖和的信吗?” “噫!赖和,赖和,叫得好亲切呀!” “去去去!快给我。” 从妹妹手中迫不及待拿过信件,急急拆开浏览。 “怎么样,怎么样,写了什么呀?” “呜......没什么特别的,赖和只是说了他最近都好,然后一直在讲他怎么重建十市砦和训练水军,好多话我都看不懂......” 把信草草收回信封中,国子脸上写满了落寞。 “说是受到了重用,不得空也情有可原,可就写了这些,唉......” 元子坏笑道:“我就是因为姐姐你每次回信都写那么多惹人烦了。” “去去去,我才没有。就知道打趣我,我看热闹去了。” 第八十二章 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 在夏季的尾巴也不再装做老虎,普通人的秋天才算是到了。 但对于大名来说,秋季从秋收的那一刻才真正开始至秋收结束便也就结束,而秋收无论是对于大名还是农人都是一年里工作量最大的时候之一。农人要加紧收割,大名要严防敌人在这个时候要命的关头一波偷袭。 然而今年对于土佐来说,秋收的压力并不大,毕竟土佐中部大量的土地刚刚从战火中走出。刀耕火种会让土地增肥,但是战耕火种可不会,除非在战场上种田,在坟地里垦荒。所以哪怕使用了新的水力设备,进行了大量的扶持,并更新了农具,兼定也只能做到让中部地区的农业勉强恢复到战前水平往下一成而言。 虽然收成不佳,一些战后受到各种灾的地方兼定还得从幡多郡、大友家与堺町等多方周转粮食,没少在其中花钱,但总算是没有饥荒,在这个不断持续的小冰河期,已经算是不错的赈抚成果了。 而且因祸得福的是,由于今年秋收提前结束,土佐一条家的检地工作得以继续展开,原计划要来年春种才能完成的计划,1550年的冬天就已经基本完成。 当最终报告被呈递到兼定手中时,他兴奋又忐忑地翻开了文书。 当初丰臣秀吉检地,由于对地方大名相当宽容地采取了任由他们自己汇报,所以长宗我部家给了一个十万石上下的离谱数据。 后来山内家争四国第一大名,又报了一个二十万石。两者虽然相隔时间较长,但相去十万石,硬生生翻了一倍,也是离谱。 原先兼定觉得两家的都有道理,山内家当时已经不处在战国乱世,技术进步和生产恢复带来的增产是很自然的事情,只是二十万石未免有些夸大。而长宗我部家则是处于战国乱世,各种因素对农业生产造成了严重损害,所以产量低也可以理解,但同样十万石也少了些。 不过以上都是兼定在穿越前的想法。穿越之后,他自己亲眼见识了这个年代的农业生产有多困难,所以他也拿不准当年长宗我部到底有没有虚报。要知道今年土佐领内的秋收都没有收到十万石。 “十......十六万石!十六万石啊!哈哈哈,没想到啊,等耕作彻底恢复后能有十六万石!” 喜悦让兼定从坐垫上直接站了起来,他是打心眼里高兴,他原先觉得情况再好也不过十四万石,不过十五万石。没想到检地给他的答案居然是预计来年耕作走回正轨之后能有十六万石的粮产,以土佐现在的粮价,这相当于九万左右贯。 见小殿下兴奋,町显古还有一个好消息要汇报:“殿下,这是以目前的耕地计算,虽然已经将国内的隐田查出不少,但是国内仍有不少领地可以开垦,若是休养个一两年开垦土地,我认为再增加三四万石不成问题,甚至还不影响土地的肥力。” “那件事情以后再说。现在重要的是既然本家已经完成检地,那么日后四公六民的新税制也能彻底推行下去。” 先前土居宗珊和町显古等人就屡次以检地不明为理由表示实行四公六民有困难,最多只能按以前领内产出的大致情况,在一条房基五五分账的基础上下调一成,凑出名义上的“四公六民”。 现在检地已经完成,兼定原本以为这下事情妥了。然而面对自己这个合理问题,町显古却有些支支吾吾,一旁的土居宗珊叹了口气道:“殿下,是这样的,合议那边......合议那边觉得既然隐田数量这么大,那么维持原先公民对半的税制也无不妥......” “什么?”兼定神色一变,略带不满问土居宗珊:“合议这是又打算抵制新政了。” “不不不!”一看兼定有些应激的反应,土居宗珊赶忙解释道:“合议那边的意思是殿下减税是为了民众不忍饥挨饿,但是目前检地的情况看下来,四公六民已经超过了,五公五民便足以满足民众的生活所需了。所以合议的意思是想跟殿下商量一下......” 这些混蛋地主,早晚把你们的领地全改成直领的藏入米(工资)。 缓缓坐回了垫子上,兼定像是早就知道一样问道: “是为松他们吧?” “是,但......其他合议众成员除了康政大人以外并没有人反对,当然也没有赞同。” 发觉到兼定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宗珊解释道:“当然,在下也是反对的。” “唉......”兼定双手在胸前插起,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桀桀,投机派太多了”。 十三人议会,愣是就一个源康政一个铁杆的新政派在那反对,其他人无论是明哲保身也好,暂时退让也罢,都让兼定感觉到深深的不快。 看向手里检地结果,兼定突然想到三家老的基本盘都在一条家的旧领,兼定平定土佐后合议里却还是原班人马。 “合议扩大,再扩大十三人,这些人从新入手的地方国人豪族里面选,宗珊大人,由你负责此事。” 土居宗珊闻言大脑顿时一呆。 “还要再扩大?” “没错,继续扩大。我想通了,合议众的组成太过单一,基本都是一条家旧领的人,这不符合本家已经整合一国的事实。” 土居宗珊劝谏道:“但是新归附的家臣在本家还资历太浅,怎么好与家中老人们共处合议?” “宗珊大人何出此言?难道我土佐的老家臣能为本家建言献策,新家臣就不行了吗?岂不塞了忠谏之路?不利于团结的话以后就请不要讲了。” 看着兼定暗含着怒意的笑容,土居宗珊不由得想要以家中宿老和家中长辈的身份管束一下对方,好让他别再继续如此胡闹。可想到这兼定又确确实实以一个孩子的身份在带着土佐一条家快速崛起,犹如传说中的天命之主,他就不知道这所谓的“管束”要如何开口数落对方。 ‘罢了,反正合议名存实亡也是迟早的事情,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 想到此处,土居宗珊便应下了此事。 “在下明白了。” “对了,为了本家的领国一元化,所有被选拔的国人必须协助本家在他们封地之上推行本家的《法度》。” “是。” 见此事终于有了一个处理办法,兼定便连忙展开今日的下一个话题: “东西町的工程进度如何?” 负责具体施工的町显古回道:“已经基本完成了,之前东町新座有楼墙倒塌,有工匠以为不详,想要......” “要加钱?” 见兼定居然说得这么直白,町显古早就和皱纹斗争多年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额......那倒没有,他们只是想打个生桩而已。” “哦......打生桩啊......啥!打生桩!” 反应过来的,兼定双眼圆睁,骂道:“倒了堵墙就要把人活埋,这是这破主意是从哪个混账地方来的?” “殿下,生桩此事,古已有之......”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问这个起源,我是问是谁提的这个主意。” 町显古尴尬答道:“好像是哪个座商......” “啧......没完没了还。” 不管座商这次是坏,打算故意阻挠工程,好赖在四万十川西岸;还是他们真得就是蠢,真得信那套东西,兼定都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跟他们妥协。 “不行就是不行!没得商量,告诉他们,可以派神社的神职去驱邪,但是生桩就不要想了。” 生桩说白了就是将生者活埋以祈求神灵保佑工程顺利,属于一种活人献祭。这要让他们这么一搞,兼定怕自己以后往东町座区看一眼汗毛都会竖起来,更别提那种负罪感了。 见此事果然没得谈,町显古清了清嗓子回道:“那还有南蛮商馆和明国商馆的迁移事项,按照之前和双方协商的自愿原则,南蛮人打算留在西町,但是明国人准备迁往东町。” 拉斐尔他们会选择留在西町兼定并不意外,西町乐市乐座还有他们的教堂,还不用挪动。但是明国人选择跟着座一起迁过四万十川去倒是让兼定没摸着头脑。 “既然他们都选完了,那就让明国商馆搬过去就是了,有什么不妥吗?” “没,没什么,就是明国商馆里有个徐账房,有些古怪。” “古怪?” 兼定挑眉,好奇地问道:“有什么古怪?” 土居宗珊接过话来:“他有些太清廉了,给我们审查的账簿一点作假都没有,我们完全查不出漏洞来。” “清廉,这有什么好......”兼定刚觉得这二人多此一举,大惊小怪,突然想起来自家这所谓的明国商馆做的可是“由民间团体自发组织且不过海关的高效国际贸易”,俗称“走私”,而且对方还是倭寇。这群人清廉反而是异常行为! 想通了这一点的兼定也对此人重视起来。 “我明白了,此事我将派鸱鸺众详细查探。”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兼定很清楚就鸱鸺众现在这半吊子水平,连笠间正纲和阿朱几个都查不出,拦不住,想靠他们在不引起明国人反感,维系商路的情况下去查这个徐账房纯属天方夜谭。还得等大内家生变,藤林保丰从中国回来亲自主持鸱鸺众的工作才行。毕竟这是专业的工作,到底还是得让专业的人来。而兼定现在就藤林保丰这一个谍报方面的专业人才。 而说到人才,兼定就不由得想到教育。 “町大人,之前我跟你提过的町学,目前能办起来吗?我看有不少像御建堂龙十夫妇这样的人,识字又读过书,正好让他们进去教书。” 此言一出,险些把町显古呛到,苦笑道:“殿下,您可别开玩笑了,先不说像龙十夫妇这样的的人在城下町有多少,就是有也未必都忠于本家。哪怕他们都忠于本家,他们的数量也教不了那么多町民的子弟。就是能教,孩子对于家庭来说亦是劳力,家长让不让他们去读书还两说......” 町显古反复劝阻最后说道:“而且本家现在哪里还有那个精力去修什么町学,光是目前的工作就已经排得分不开了。我们这是刚平整完国内的道路,就重修东、西町。东、西町处理完,今天马不停蹄扩建御所内的各种设施,改建御所。” 一想到连绵不断的工程与伴随而来的各种开支,町显古脸色逐渐难看又阴沉。 “殿下,我必须得说说您了,您花钱没数也就罢了。冬日里普请(劳役)还管吃住,时不时还要犒赏,御所下面就是有座金银山,也得被您给挖空了啊!再这么下去,本家的财政......” 一旁的土居宗珊看着疯狂输出的町显古,心里相当震撼,这可比自己想说又说不出厉害多了。也是这位老大人最近压力实在太大,宗珊自己在合议看合议这边支出的时候都能明显感觉到支出在不断快速攀升。 触发町显古连招的兼定见这位老大人怒气值眼瞅着攒满了要放大招,赶忙打住道:“好好好!町学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议,以后再议吧!我今天也就是这么一......” 兼定用来辩解的理由话音未落,突然屋内众人就感觉身下传来明显的晃动感。 ‘坏了!是地震!’ 兼定顿时明白过来,可刚要撤离,他就感觉隐隐约约听到有墙面倒塌的声音,这让他瞬间警醒可能是没法跑了,连忙与町显古与土居宗珊一起躲在墙角。 就当兼定担心要这栋老城终归还是逃不掉塌楼的命运时,看着像是刚刚才要发威的地震却停了下来,并且良久了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余震的迹象。 眼看暂时安全,兼定正要与家臣们撤出楼内,前往御所内的空地避难。谁知刚一出房门,兼定就听到一声“坏了!”的大叫传来。下意识地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那是御所塌掉的一小段墙面,一个工人瘫坐在地上,用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在碎石与瓦砾之中的一具森森白骨。 第八十三章 我埋我自己 “我的老爹啊,咋我这工地干活,您还要盯着啊?” 源康元看着自己老爹康政在御所改建的工地四处巡视,巡到自己这就不动了。 就搁那盯着自己,看得康元感觉自己背后发毛了都。 “我咋记得我才是监工啊......您就是不打仗了闲得慌也别来找我啊,不还有康次吗?” “混账,你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在外面修路我管不了你,御所改修非同小可,我怎么能不盯紧点?” “您这话说得,要是当时让我去伺候御所殿下,我这还用得着满土佐跑吗?” 面对长子的顶嘴,康政冷哼一声,嘲讽道:“康次从小细心,我才放心让他去御所殿下身边做事,你?你自己都管不明白。” 康元转过身来,神情恳切地对康政郑重说道: “尊敬的父亲大人,我特别喜欢御所殿下的一句话:啊对对对!” “嘿?好小子!干了两天活忘了你是谁了你!” 听出这小子耍自己,康政伸手就去摸腰间的刀鞘,才想起来进御所内前先放起来了。 “您自个玩吧,我可是不奉陪了。” 说着康元就从修建的平台上跳下。 “臭小子!咋不摔死你!你给我......” 话还没说完,康政觉得地面开始有些异样的不稳,有多年生活经验的他第一时间便反应过来是地震了。 “混账快过来!” 靠在墙边,半蹲着和一个工匠专心致志看图纸的康元被这么一吼顿时一愣。 “啊?” 还没当康元反应过来,地面开始剧烈晃动,一时间竟然没法起身。其身后本就在准备重修的墙柱被这么一下直接裂出一道缝来。 下一刻整个都塌了出来,只剩下脑子发懵的康元看着飞扑到自己身上的康政。 “老爹,你,你没事吧?” “呸,呸......”康政用力呸出口中的尘土。 “我没事,起来,趁余震没来快起来。” 父子二人刚搀扶着起身,便听到一声惨叫: “啊!有鬼啊!” 方才还和康元看图纸的工匠一屁股坐在地上,紧闭着双眼,用手颤颤巍巍指着崩塌出来的碎石瓦砾之中隐约的一堆白骨。 待到御所中所有人都疏散到空地上,康次也顾不及一旁的父亲和大哥,一路小跑来在兼定面前。 “殿下,城下町查了,东西二町都只是有些建筑受损,但万幸没有町民伤亡。领内其他地方还不好说,需要等各地代官汇总。” “我知道了。” 兼定看着康次身上的也是尘土满布,叹道:“你先去休息吧。对了,为松大人来了吗?” 不待康次回话,仓促逃离,有些狼狈的为松成树便站了出来。 “殿下,我在。” 兼定指着那具白骨,看着为松成树。 “为松大人,你能解释一下吗?” 为松成树看了看,猜到那多半是被裹在墙柱里的人,怀疑道: “这,殿下,依在下之见,这应该是前人为祈求工程顺利,打的生桩。” “废话!我当然知道是生桩!但是我已经问过町大人等人,证实自从高祖父教房公以来本家就没有在修缮御所时打过什么生桩!” 町显古、土居宗珊以及似乎崴了脚被康元和康次搀扶着坐下的康政都点头回应了兼定的话。 当年位列关白左大臣的一条教房下向土佐幡多,就是为松家献出居城中村城,也因此成为一条家的家老。 兼定现在的心情就跟发现过户的房子是凶宅一样,怒气冲冲地想跟前房主为松家好好理论理论,正好连带着他们反对自己新政的旧账一块处理。 只是为松成树完全没搞明白为啥兼定会冲着他来,在他看来教房公快一百年前的人物了,为松家让出中村城那都是什么年代的事情了。他怎么知道中村城里还有生桩。 “额,那应该,应该、也许就是在下先祖......先祖打的......吧?” “殿下,这都是近百年之事了,实在是怪不得成树大人。本家法度也不能往前这般追溯。” 土居宗珊作为和事佬出面劝道。 “比起那个......殿下不妨先考虑一下御所的改建问题......” 兼定看向工匠和劳工们,这些古代的建筑工面对地震本就已经感觉工程不祥,如今塌出来百年前的生桩,更加叫他们胆战心惊,不敢动工。如今地震又碰到这事,一团乱麻。 为松成树见状提议道:“要不咱们把生桩再埋回去,这次用水泥肯定......” 话还未完,为松成树就被兼定瞪了回去。 “算了,先把这白骨重新安葬吧。” 兼定唤来阿叶。 “阿叶,你们神社可以超度亡灵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于神社而言死者是不净之物,供奉牌位尚可,但是掩埋遗骸就......” “这个没事,我在城内别处安葬此人后用佛龛供奉便是。” 想到安葬,兼定却还不知道这白骨到底是什么人的。 原本兼定打算让柴三郎上来看,但想来对方又不是法医,而且这个年代解剖别说是东亚文化了,就是欧洲照样是忌讳。就算一些发达的城邦存在这样的研究,耶稣会也很难说会把这种知识带到东方。 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兼定只得自己上前查看,毕竟在场可能就他一个人算是有考古经验和现代医学知识的了。 拨开压在白骨上的碎石瓦砾,兼定不顾旁人的劝谏将白骨一点点清理了出来。 不得不说这心理压力一点也不比当时被元亲当面切腹来的小...... 待到整个遗骸都暴露在兼定眼前,死者的身份这才勉强得到确认。 “万幸是被埋在墙里,这要是埋在别的地方这会儿全散了......” 紧皱双眉的兼定喃喃自语: “骨线还没完全闭合,但是整体已经可以说是基本成型。从盆骨的形状来看,应该是女性......好家伙,我住了这么久的城下面,活埋了个少女进去。” 若是在以前,面对这时代不远,保存又这样完好的骨骸,哪怕是生桩,兼定从考古的角度上来讲也会觉得兴奋。可那建立在不会楼上自己住,楼下是坟墓的前提下。现在哪怕自己再唯物主义,心里终归有些过不去。 “为松大人,这应该是个少女,你们家族就没点相关的传闻。” “这个......”为松成树疯狂在脑子里检索自己老爹和爷爷也没有讲过这事,连税前故事都要开始重新梳理了。 冬日的寒风中,只有为松成树的汗腺工作得停不下来。 “好像确实没有......” “真得没有?”兼定本来只是单纯地反问一句,如惊弓之鸟的为松成树却理解成了不满。 “有有有!我想想......” 如今之计为松成树只能现编一个故事应付一下,一时间他偷偷四下张望,突然看到阿喜川手里拿着一个晴天娃娃。 “回殿下,我想起来了,先祖母曾在睡前与我讲过,她曾经听我高祖父与我曾祖父谈过,说是先祖当年初建中村城工程不顺利,就有一位少女自告奋勇充当献祭,此后工程顺利,这才修成御所。对!就跟晴天娃娃一样。” 这个离谱的故事,兼定一听就知道是在瞎编。 “不对哦,晴天娃娃读起来和‘坊主’一样,他应该是男孩子。” 不等兼定拆穿,阿喜川就举起娃娃反驳道。 “这......阿喜川殿下,我只是打个比方......” “为松大人是想说曾经京都发水,少女牺牲救城的故事吧?” 阿叶思索道:“但是,据说晴天娃娃起源是祈求天晴却无效,最后被当地大名杀掉的和尚,所以才叫‘坊主’。” 此言一出,为松成树和阿喜川同时一怔。 阿喜川偷偷地就把娃娃塞到了自己姐姐身后的腰带上。 “那种传说就先放在一边吧。”兼定虽然对于为松成树这种美化献祭的传说非常厌恶,但是目前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那为松大人可知道此女叫什么?告知一下也好立牌位供奉。” “额......” 不存在的传说要这么编全人物细节,自己又不是紫式部,《源氏物语》还有历史原型呢...... “阿......静?” 为松成树试探性地报了一个现编的名字,但很明显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买账。 关键时刻还是和事佬土居宗珊出面解决问题: “殿下,其实叫什么哪怕无从考究也没问题,只要能让神鬼明了所祭祀的究竟是何人,能达意便可。” “更重要的是如今城内有生桩却重新安葬,没了生桩工人不敢再施工,这才是症结所在。” 土居宗珊言之有理,兼定也只将此篇暂时揭了过去:“我知道,那就先将尸骨收敛。” 随后面向众人喊道:“暂且停工!为防止余震,大家先不要回屋了。康次,你过来一下。” 当夜,兼定还是担心余震,于是便带着家眷与家臣、工人们一起在空地上露营。 虽然晚间再无事发生,但是却有不少人迟迟不能入眠。 有些人可能睡不惯这艰苦的条件,有些人担忧余震,有些人则因为工程挖出生桩而害怕。 原本因为余震打算守夜的兼定倒是早早就睡着了,孩子的身体终归还是限制了他的体力,更何况今天发生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叫兼定有些头昏脑涨。 然而事多则梦多,这夜兼定却也没睡得多好。他老是在梦里感觉到自己身下有人,但问题是他在地上打着地铺啊!前半夜在这种诡异的感觉围绕下硬睡,到了后半夜又在梦里感觉鬼压床,就在床上硬躺。还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不信鬼神的兼定只能归结于今天白天的心理暗示过大所致...... “殿下?殿下!” 在康次的呼唤下,感觉身体冰凉的兼定这才起身。 “殿下,您睡衣湿了,赶紧换一件吧!” 康次提醒,兼定这才发现自己衣服早就被汗水浸透,在冬日的风吹下倍觉寒冷。 然而兼定却先问道: “康次,事情办妥了吗?” “已经连夜办完,您先换件衣服吧。” “嗯。” “殿下......” “嗯?” “殿下,虽然东西是做好了,但......这样真得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安艺国的毛利氏早就干过类似的事情。” “不!我的意思是......” “好了,走吧。” 换完衣服,强打起精神的兼定才重新召集众人,看着兼定和他身边盖着布的东西以及一个土坑,让底下大多数工人都觉得深深地不解。 兼定将布掀了起,那布下是一个草草雕刻出来的石偶,上刻着:藤原朝臣一条兼定。 不顾家臣们惊骇的目光,兼定说道: “我知道各位害怕工程不祥,很多人都想把死者再埋回去,甚至有人打算重新打一遍生桩。” “所以我连夜赶制了石偶,刻上吾名!为的就是替代这生桩!” “日后凡是本家领内出现这种事情,都这般处理!就让不管是有什么不祥,都来找我兼定吧!” 抄起一旁的锹子,兼定喊道:“我也知道大家不敢埋,我自己亲自来干!” 紫阳众亲卫在兼定的命令下,将石偶搬入土坑。 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兼定用锹子填入第一土。 见兼定来真的,土居宗珊赶忙喊道: “殿下!请您不要再胡闹了!” 兼定不急不慢铲起第二土。 “难道还能比活埋生者更胡闹吗!” “逝者不可再生,殿下您这么做,实在是过了!” “逝者不可再生,但犹有因此而逝者!不若自今日开始在本家绝了这陋习!” 第二、第三土填上,已经有多名家臣跪着劝谏,工人们也以头贴地,动也不敢动。 眼看着兼定就要完全埋上,土居宗珊直接起身上前要夺过锹子。却发现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住,回头一看,只见一条房通,用眼睛打了个方向,随后摇了摇头。 顺着房通的眼光望去宗珊见到了默默转着念珠,口念佛经却并没有对兼定所行所为做任何劝阻的真照院。 最后一土填上,本就没睡好的兼定已经感觉有些虚脱,将锹插在地上,喊道: “大家起身吧!工人们!自此之后请随意开工,不必再因为生桩之时畏惧鬼神了!” 工匠和劳工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机灵的奉行立刻起身拿起工具高举起来,大喊道:“殿下英明啊!弟兄们!开工吧” 其他工匠和老公们见此也跟着高喊起来: “好!” “感谢殿下!” “开工!开工!” 在一声声歌颂中,工地重新热闹起来,兼定却只是默默走了下来,将锹子递给一旁的正受着康政目光炙烤的秋利康次,脚步有点虚晃地往自己露营的地方走去。 见土居宗珊还有话要讲,兼定摆了摆手道:“土居大人一片公心,兼定心领了。但是之后再说了,且容我回去补个觉。” 宗珊见状轻叹一声,只得作罢。 来在铺边,兼定倒头便睡,也不管外面工地上的吵闹,只觉得身心轻松,在半梦半醒之间,迷迷糊糊的兼定听到隐隐约约有个温柔的声音说了一声: “谢谢......” “嗯?” 第八十四章 故事和讲故事 有这样一个世界,科学技术水平甚至已经超过了兼定曾经的乌托邦时代,以至于完全脱离并摈弃了原始的科技。但其统治秩序依旧专横而苛刻,残暴的君王与巨型企业勾结,使上层的醉生梦死与底层的生灵涂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最终强大的剥削激起了人民的抗争,革命爆发了。 然而历史是曲折的,革命亦不会一蹴而就。在人民的斗争被镇压之后,大量的革命者被处死,被奴役。其余逃离的,有的人心灰意冷,浑浑噩噩,在某个荒凉的星球上了却余生;有的人潜伏下来,静待敌人们一露出破绽,便要重整旗鼓;有的人远离旧世界,在遥远的新世界创造自己的伊甸园;但也有的人选择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而故事就起源在前往新世界的人中。因为一次偶然迁移队伍发现了一个能观察到另一个宇宙的裂隙坐标。在他们看到裂隙所正对的星球时,整个迁移队伍沸腾了。因为他们在裂隙里看到了一个他们一直所为之而奋斗的世界,虽然对方技术水平不及自己的世界,但是却已经建立起了相对公平的分配制度和高度民主的权利制度,而这正是他们毕生所追求的! 至此迁移队伍有了分歧,一部分认为这的确是很美的世界,但与我们无关;另一部分则认为自己真正应该前往的是这个“新世界”。于是队伍分裂了,前者继续去创造那个伊甸园,后者则开始研究如何扩大裂隙好前往另一个空间的乌托邦。 故事主角则是后者的一员。 开启裂隙的技术并非不可实现,只是缺乏合适的位置。多年之后,前往乌托邦的大门终于向他们敞开。 然而对于主角来说,当他越过裂隙之时,空间正确但时间却发生了错位。 重新作为一个新生儿来在这个世界的他睁开眼惊恐地发现这并非他所预计的乌托邦,而是一个充斥着厮杀和混乱的中世纪乱世。 此后在十余年里,再世为人的恍惚、感觉被抛弃的懊丧以及穿越时间给他带来的精神问题都严重影响并困扰着他,甚至还有幻觉出现。 在他长大后不久,在这个不理想的时代的父亲便去世了,他作为家里长子接过了家族的统治权力。 改革旧制、对外征服、过继兄弟、联姻强邻...... 本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他,虽然因为精神问题和技术差距没改进技术,但面对乱世中的各种纷争却意外地游刃有余。 正如他写到的那样: “过去我所认为所谓的先进方法已经不再适用,现在我无论使用何种手段在乱世不断赢下去!” “成功的滋味让我陶醉,让我忘记过去面对暴君时失败的痛苦。” “我开始慢慢使用过去我所厌恶的统治者的思维去统治......” 然而好景不长,新制受到抵制,征服遭到反抗,过继的兄弟身死...... 遭遇一系列沉重打击的他意识到野心对他的改变,身心俱疲的他将重心放回到家庭,回到自己两世唯一而又深爱不已的妻子身边。 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很快来临,妻子在第三次生育后的第二年,身体迅速恶化,不久就离世了。 绝望的他更感到原本就已经如同梦魇的精神问题已经让他病入膏肓。为了不彻底陷入疯狂,在彻底疯癫之前,他用最后的理智写了一封信留给后人,随后在妻子的祭日,用这个时代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信中如是写道: “而这就是我,在这个时代被称为一条房基的人的故事。” 将全信读完,大受震撼的兼定久久不能平静。 “怎么了?” 阿朱看着兼定又惋惜又惊讶还有点恐惧的复杂神色,不知道信里究竟写了什么能让兼定出现这个表情。 “不……我……额……” 了解到便宜老爹的故事后大受震撼的兼定此时此刻有些语无伦次。 “咳咳,嗯……这信是你找到的,你自己没看过?” “我可没有那种偷窥别人写了什么的癖好。” 轻哼了一声,阿朱解释道: “我今天发现墙壁有一处松动,应该是数月前那次小地震导致的。我原本想查看具体是什么情况,结果就发现了一个暗格。暗格里就这么一张信纸,连个信封、匣子都没有。你扫完墓回来我就直接给你了。” “是这样啊……” 字迹从房基生前留下的文件来看虽然异常潦草,但是确实是房基的字迹不假。更验证了房基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确实整个精神情况已经恍惚了。 但保存却这么简陋,这么看来房基在写这封信的时候也很犹豫是不是要把这封信留下来。 毕竟要不是凑巧碰上兼定,房通写的这些东西就算是保存下来,被发现了也不会有人会相信他写的内容,甚至能不能看得懂还是个问题。 兼定低头沉思,这封信给他的震撼太大了。毕竟人是无法幻想出没有现实原型的东西。房基在信里的记载却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如果是幻想那么房基至少也是几个世纪后的人,嗯……至少21世纪或者22世纪。 可……他有什么必要编个故事呢?并没有。 既然不是编出来的故事,那么只剩下房基所言所写皆为实话。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自己自从穿越以来老是头疼了,可能和房基一样,是跨越时空所留下的后遗症。 见兼定自顾自的托肘握拳陷入思考,阿朱默默翻了个白眼,从地上起身。 “你自己留在这慢慢想吧,我先走了。” “嗯嗯。” 忙着思考的兼定只是随意应付了两声。 已经走到门外的阿朱突然背对着兼定问了一个问题: “喂!你之前在短册上写的‘晏’就是‘天下太平’的意思吧?” 突然被这么一问,兼定盯了对方一会儿。 “啊……你看了啊?” “没有。” “那就是看了。” “没有!” 一边将信纸收起,兼定一边回复道: “对哦,就是天下太平的意思。” “我还以为有什么特别的含义,让我白想了这么久。” “那你那个呢?‘研’是‘石开见玉’的意思吗?” 想到当时写短册时字摊老板娘说的话,阿朱脸红道: “是……是又怎么样!” “没什么,就是感觉你可真功利啊……里面没有玉的石头不管怎么开,没有就是没有哦,如果因为这个去赌的话会倾家荡产的。而且还有很多人会专门作假,让石头看着很像玉,其实打开来就会发现还是……” 兼定来自未来,这种赌石的风险性他可太清楚了。 “你!” 阿朱气道:“要你管!” “啪”的一声,房门被重重拉上。随后就是重重的脚步声。 “轻着点,这种老房子经不住这么折腾!” 兼定笑着冲门外喊道,回应他的是更响的脚步声。 “到底还是小孩子。” 说起来…… 兼定重新将信纸展开,失神地望着它。 “看来乌托邦并不是必然,起码时间不会是决定因素……世界会走向另一条道路吗?” 迷茫的眼神看向窗外,橘黄色的阳光刺入眼中。 “已经这么晚了吗?也是,毕竟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下午了。” 兼定深深地伸了一个懒腰,再次将信纸收了起来。 “唉,今天真是好累啊。那两个丫头应该也挺累的,阿喜多居然在回来的路上就睡着了。” 刚走出屋内没两步,兼定又折了回来,摇了摇房门。 “好家伙,力气不小啊,希望地板没事……” 就在兼定研究自家门的时候,意外发现早已昏暗的屋内,有一间屋子亮着灯。 “那是……阿喜川的房间。” 这丫头精力也太旺盛了,明明前两天才是她的生日,这几天这么多事还这么有活力。 缓缓走向阿喜川的房边,从半关的房门看到自己妹妹跪坐在蒲团上,面对两个牌位嘴里念念有词。 “颂经的话光这几句来回倒可不行啊。” 轻轻拍了一下阿喜川的小脑袋,兼定坐到了她的身边。 发现小丫头有些红肿的双眼,兼定又朝向两个牌位说道:“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看着上面稚嫩的字迹,写着自己父母的牌位,兼定不由得更加柔和起眼神,轻轻抚摸着对方的头发。 “阿喜川有找阿叶姐姐请过父亲和母亲了……” 此时阿喜川面向兼定,兼定才发现自己妹妹手里还攥着个小十字架。 ‘巫女请的牌位前拿着十字架颂佛经。丫头啊,你这信得有点杂啊……’ 察觉到自己兄长的目光,阿喜川摊开双手,小小的十字架躺在小小的手掌中。 “这是拉斐尔先生送我的……” 啧……拉斐尔你啊…… 心上虽然吐槽拉斐尔为了传教无孔不入,嘴上却笑着说道:“既然是礼物,那就要收好哦。” 兼定用双手将阿喜川的包起,使十字架重新被阿喜川攥住。 “但是为什么要自己单独祭奠父亲和母亲呢?明明今天我们都去扫过墓了。” 阿喜川闻言用慌乱的神色看着兼定,全然没有往日的冷静。 看出她的害怕,兼定轻声安慰道:“没事的哦,跟哥哥说吧。” 扶住阿喜川的双肩,兼定用温和的双眼直视着她。 “母亲和父亲他们……” 阿喜川的眼眉低下,有些哽咽地低声道:“是阿喜川害得母亲和离开的……” 虽说童言无忌,但阿喜川的话确实让兼定倍感困惑。 “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父亲和母亲离开的日子和阿喜川出生的日子那么近……是阿喜川先害了母亲,然后父亲才……” “阿喜川!” 兼定提高了音量,对着阿喜川说道: “母亲离开的时候,你已经一岁了。那怎么会是你的责任呢?” 轻轻将妹妹抱住,兼定在阿喜川耳边轻声道: “我们没有这么想,你也不要乱想。阿喜川是很可爱的孩子哦!父亲和母亲都说过,只是当时你还在怀抱里所以不记得罢了。” “真的吗?” 在阿喜川看不到的地方,兼定的眼神温和而闪烁。 “真的哦。真的……” 而原本被抱着的阿喜川猛得向前反过来抱住兼定。 感受着怀里不断传出的哭声和渐渐蔓延开来的湿润感。兼定屏退前来查看的侍女,轻轻拍打着阿喜川的后背。 直至天色已黑,阿喜川的哭声才渐渐停了下来,直至房内兄妹二人的沉默。 良久,阿喜川才打破沉默。 “哥哥,谢谢。” “没事。” 阿喜川突然抬起头说道:“兄长,我好困,你给我讲个故事。” “丫头,还没吃饭呢。” “我不想吃了……” “好吧。嗯,讲个什么故事呢?” 兼定略加思索,笑着问道:“还记得之前生日上给你做的铜锣烧吗?” “记得。” “好,那就给你讲一个铜锣卫门的故事。” 轻抚着阿喜川,兼定的故事开始讲起,直到月亮渐渐上爬,繁星显现。 “最后,铜锣卫门和他的朋友们帮助先民们战胜了敌人,先民里的光明族和黑暗组之间也开始和睦共处,他们创造了一个新的文明……” “呼呼……”轻轻的喘息声传来。 “什么时候睡着的,倒是我讲得太投入了……” 兼定无奈地笑了笑,拉过一旁的天鹅绒枕头,小心翼翼地给阿喜川枕上。刚要起身却发现阿喜川的一手抓着十字架,一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外衣。害怕把她吵醒,兼定干脆直接把外衣脱了下来。转身要去拿被子,回头却发现小丫头已经把兼定的外衣直接盖在自己身上了。 ‘算了,再多盖要热了。’ “兄长……” 兼定刚要离开,就听到阿喜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好像梦里的她能看到兼定一样。 “我在哦。”兼定又坐回阿喜川身边,轻声道。 小丫头的梦话还没完:“铜锣……” “以后我们再接着讲。” 人类幼崽还是蛮可爱的嘛,兼定看着眼睛虽然还有些红肿,但已经沉入梦乡的阿喜川不由得想到。 然而阿喜川的梦话却接道: “兄长……铜锣烧还有吗……” “额……” 真不愧是亲姐妹啊。 兼定苦笑着摇了摇头,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正要关门时,阿喜川又在梦里说道: “要给……给父亲和母亲留两个哦……” 刚要关门的兼定又看了一眼阿喜川,怜爱地轻声说道:“没问题……” 随后轻轻将房门关上,惟剩一缝之时,兼定轻柔地说: “晚安,阿喜川。” 第八十五章 大宁寺之变 天文九年,尼子家攻打背叛自己投靠大内家的毛利家,反而被毛利大内联军杀得大败。 两年后,大内家继续讨伐尼子,然而因为多种因素交织而战败。 在战败撤退的过程中,大内义隆最为宠爱的、来自名门土佐一条家的养子——大内晴持,不幸溺水身亡。 这一巨大的打击不仅意味着土佐一条家通过过继来继承大内家计划的破产,更使得大内义隆自此一蹶不振,开始日夜笙歌,不思进取。他将军务丢给以陶晴贤为首的“武断派”,将政务交给以相良武任和冷泉隆丰为首的“文治派”。 然而相良武任和陶晴贤二人之间本就矛盾重重,大内义隆的放任进一步激化了大内家内部的矛盾。 眼看双方矛盾彻底无法太调节,心知无法抵抗的相良武任果断跑路九州,但他也没有完全放弃大内义隆,特意给大内义隆上了一封申状,提醒陶晴贤即将叛乱。 哪怕冷泉隆丰也提醒过大内义隆,大内义隆对此仍是视而不见,照样又接着奏乐接着舞,最多也不过派人去责备两下陶晴贤。 最终在1551年八月,陶晴贤在若山城叛乱,举兵三千杀向山口城。大内义隆这才认清现实,派遣冷泉隆丰领兵一万迎战。 可是大内义隆的颓废导致的可不仅仅是大内家统治阶级的矛盾激化,底层士卒里也对大内义隆充斥着不满情绪。冷泉隆丰虽然算是良臣,但是架不住阵前数千人倒戈,最后大败。最后,大内义隆被逼到在大宁寺。 “呸呸呸!” 满身海水的冷泉隆丰从从滩头站起,吐了两口唾沫,清掉了嘴里的沙子。 回过神来的他赶忙摸了摸手里的佩刀,那是一把“正宗”刀,相当宝贵,更是他现在防身的唯一依靠。 对于退至大宁寺的大内家来说,从海路出逃是唯一的出路,可是几次尝试,冷泉隆丰都亲自来了,天公依旧不作美,每次尝试都被风浪打了回来,这次甚至只有他一个人侥幸回来了。 来不及绝望“天亡我也”,一想到自己的主君义隆还在寺庙里等着自己,隆丰用佩刀支撑着自己起身,拖着疲惫的身体,沿着海滩向大宁寺的方向走去。 刚走没几步,隆丰就听到金属甲片摩擦碰撞的声音。这种情况下无论是陶晴贤的叛军、自己这边的溃军还是当地进行落武者狩的农民,他自己都危险了。 知道自己跑不了的隆丰,咬牙抽出佩刀,面向声音的方向。 很快三个足轻装束的男人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那几个渔民说的果然不错,这位大人水性真好啊!” 足轻们手持长枪,狞笑着向冷泉隆丰走来。 “你们这些叛逆!” 手持佩刀的冷泉隆丰大喝一声,用不多的力气躲开一杆向自己打来的长枪,从枪侧一刀下去砍中对方的脖颈,温热的腥味沾满了隆丰的脸。那中刀的足轻将长枪一松,惊恐地捂着自己脖子上不断向外喷涌猩红的大缺口,倒在了地上。 作为文官的冷泉隆丰不仅指挥部队,兵法也不逊色,让见到这一幕的另外两个足轻顿时不敢上前,唯有后退了几步。 面对剩下二人的隆丰,本想着就此吓退对方,谁知他刚向前迈了一步,体力透支的虚脱感直接涌了上来,将隆丰直接压跪在地,佩刀也落到了一旁。 那两个足轻这才知道这武士刚才不过是困兽之斗,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大笑着拿起隆丰的佩刀,指着倒在地上的隆丰,打算了结了他。 正当时,两只针形手里剑从二人后颈刺入,方才还洋洋得意的两个足轻顿时没了气力,倒在地上。 趴在地上的隆丰,见足轻的脑袋一下子砸到了自己眼前,心中一惊,知道一定是有什么高人。抬头一看,迎面走来披着一个草木伪装的老者带着几个青壮,其中一个提着一个小箱子。 老者来在两个足轻的尸体边上,用脚踩在尸体身上,弯下腰去,用力一拔,将两只手里剑拔出,血红从伤口处涌了出来。 甩了甩手里剑上的红色,老者将它们收起,又转身拿起隆丰的正宗。一手拿着佩刀,一手便将隆丰架起。 “冷泉大人,您还好吧?”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早已体力不支的隆丰,勉强从老者手里接过佩刀。虽然对方刚刚救了自己一命,但是隆丰还是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对方。 “您别担心,我们是来救您和大内介殿下的。” 大内介,即大内义隆,因为担任周防介,又称为大内介。 听到自己主君,隆丰更为警觉。 “哈,您还是先上马吧,我们先带您去大宁寺。不过还请您别太过警惕我们。嗯......说起来我们和大内家本来应该是一家人。” 老者接过手下牵过来马匹的缰绳,牵到冷泉隆丰面前,将隆丰送上马鞍。 “本来应该是一家人......” 在马上的冷泉隆丰不住地皱眉思索,突然间他想起曾经一个青年才俊的模样,那是大内家曾经的少主。 “你们是土佐一条家的人?” “哈哈,大人果然聪明。” 老者也不隐藏,直言不讳地应下。 “不过我等还快去见大内介殿下吧。” 众人上马,向着大宁寺疾驰而去。 此时的大宁寺里,夏季的雷雨正在倾盆而下,狰狞的闪电在窗中划过,随后是一阵震人心魂的雷鸣巨响,那薄薄的一层窗纸在正猛烈的风雨中颤抖,正如寺内众人的内心一般战栗着。 西国名门大内氏的第十六代当主大内义隆方正一袭白衣端坐在屋内,面前是一把切腹专用的怀剑。 想到寺外步步紧逼的正是自己过去最为宠信的陶晴贤...... 想到这几天探查海路的部队要么原路返回,要么像冷泉隆丰那样杳无音信,要么就是和自己最心爱的养子大内晴持一样去海底寻觅龙宫...... 想起养子晴持大内义隆内心更为痛楚,高贵的血统加上长期的培养,那本该是自己最好的继承人。 当年落水而亡的又何止是晴持,还有大内义隆的雄心壮志! 不过,已经没必要了,就这样吧,都结束了,也没有必要找什么海路了...... 深吸了一口气,义隆解开上衣,看着面前泛着寒芒的怀剑,缓缓地将其拿了起来...... “殿下!”熟悉的声音从屋外传来,那正是冷泉隆丰的声音。 因为大雨冲毁了一条家探查的小路,他们一行人被耽搁了行程,这突如此来的变故虽然一定程度上拖慢了叛军的行进,但同样使得他们一行人的脚步被迫慢了下来。直到如今才赶到大宁寺。而这会儿陶晴贤的部队已经开始对大宁寺进行包围,冷泉隆丰和一条家的众人才从小路的薄弱处费了大力气进入寺内。 “隆丰?你还活着!” 大内义隆抬头看到自己如今为数不多的家臣,还是重臣回归,顿时喜极而泣。 然而下一秒原先喜悦的眼泪又变得无比苦涩起来。 “你,你不该回来,唉......隆丰,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叱咤中国,一度举兵上洛的大大名,如今却被叛军困在大宁寺,只是陶晴贤的一只釜底游鱼罢了。 快步上前伸手夺过隆丰手里的怀剑,隆丰急切地劝道: “殿下!土佐一条家的派了一支素破部队,正是来营救大人的!” “素破......” 听到这话,大内义隆看向跟随冷泉隆丰一同进来的兵士细看之下,确实有些不同于普通的武士或足轻,自己原先还好奇冷泉隆丰这是找了哪里的援兵。 “在下正是一条左近卫少将殿下派来的。还请大内介殿下勿要多虑猜忌。实际上,我们已经准备了另外的路线,虽然曲折但是比海路更为安全,必然可以帮您逃脱此难!时不我待,还请大人跟我们一起离开吧!” 当时拯救隆丰的老者跪在地上言辞恳切,一旁的隆丰的也附和他们是如何精干必然能帮助主公脱险。 惟有大内义隆看着一条家的众人问了一个与当前的被围困的形势毫不相干的问题: “羽林殿下......今年几岁了?” 被义隆这个问题问懵的众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老者只好老实回道: “御所殿下他今年八九岁而已。加之大内与一条两家交好已久,所以殿下更加不必顾虑!” 义隆好似后半段并无听见一般,自顾自地喃喃道:“年少有为啊,年少有为......” 随后又一边流泪一边笑着说道:“当年晴持像羽林这般大的时候,也是明锐聪慧异于常人啊!我记得他当时......” “殿下!” 见大内义隆迟迟不肯动,冷泉隆丰心急如焚,也流下泪来,涕泗横流的状态下,毫无仪态地冲着义隆大声喊道: “隆丰求殿下了,请速速随我等撤离吧!” 本想以此叫醒义隆的隆丰最终还是失败了。 “别着急,隆丰,你听我说。” 义隆压下隆丰的肩膀,凄凉地笑道: “我已经让人送义尊、义教离开了寺内,但是我知道陶晴贤绝不会放过他们。” 义尊、义教是大内义隆的现存于世的两个儿子。 冷泉隆丰再次劝道:“殿下!” “听我说!” 义隆大喊一声,打断了隆丰的话。他喘了口气,继续道: “听着,我有一个来自大原家的侧室,你还记得吗?” “侧室......您是说那个大原家的女官?” “对对,仗打起来我都忘了自己还没迎娶他。” 义隆自嘲般地干笑了两声。 “隆丰,那个女官怀着我的孩子,我已经让她前往石见。而你要做的就是去找她!若是生下的是男孩,你就好好辅佐他;若是生下女儿就为她招婿以继承大内家。” 对于战国时代的日本人来说,哪怕男性继承人断绝了,他们也会通过婿养子的手段传承家名。比较着名的像是立花道雪的婿养子立花宗茂。 “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那......那义尊和义教两位殿下又该怎么办?” 冷泉隆丰此时已经倍感不妙。 “他们活不了多久,我敢说他们逃不了一天陶晴贤或者其他叛军就能抓到他们,然后就会被处死。陶晴贤这人我很了解,他绝不会留下活口......而义尊和义教他们却恰恰可以掩护我那未出生的孩子。隆丰,答应我,去保护那个孩子!” 被义隆的话震惊,隆丰瞪大眼睛盯着义隆,任由眼泪淌过面颊。 “殿下......我,我,我答应您......” “好,好,隆丰,多谢......” 从呆滞的隆丰手里拿过怀剑,义隆说道: “老丈若是想把义隆击昏再带走,那只能请你可怜可怜义隆,让义隆我像一个武士一样堂堂正正地去世吧!” 被义隆发现的老者只得默默地将手放下,但嘴里还是说: “我家殿下认为死亡是人的选择,但是这般死去殿下不觉得可惜吗?老朽这般年纪仍然能在各地行走自若,殿下何不暂时让那些叛贼们一步,日后卷土重来,胜负有未可知!陶晴贤叛贼而已,强敌环伺之下,叛乱攻击主君之罪,来日必然不攻自破,届时殿下回归,国人豪族一定望风而降。” “哈哈,说得好!老丈不是凡人,而羽林他来日必然是纵横天下的英才雄主!甚至......甚至是能够一统天下的人啊!” 义隆将自己的白衣褪下,用怀剑划破左手,在众人震惊的目光见证下,用自己的血写了一封不长的遗书。 “老丈请收好此衣,交于你家殿下。” 接过义隆血衣信的老者只是愣了一瞬,隆丰的惨叫就在他的耳边响起: “殿下!” 之前原以为义隆只是用来割手血书的怀剑,已经被他刺入腹中,随后不等老者要救,义隆就是深深一划。 伴随着殷红喷涌,老者也停下了脚步,因为他知道这位大大名殿下已经不用救了。 满嘴鲜血的义隆倒在隆丰肩头。 “隆丰,隆丰......帮我,帮我介错......” 泣不成声的冷泉隆丰看着自己尊敬的主君如今痛不欲生,只得点了点头,拔出佩刀,用尽全身力气一刀下去。 刀光映着红色,周围的屏风也印上红霞。 周围聚集着一条家的忍者,而趴在地上埋头呜咽的冷泉隆丰边上逐渐失去体温的则是曾经名动天下的大内义隆。 第八十六章 大内孤儿 濑户内海的海风在夏季的暴雨季节往往是猛烈的,但偶尔龙神无论是出于疲惫还是出于怜悯也会让平静的风柔和深沉的夜色给来往的旅人一些慰藉,好让这漫漫的海上之旅显得没有那么辛苦难耐。 航行在濑户内海的船上,冷泉隆丰虽扶着栏杆,在吹着难得的温和海风,但当时女子的惨叫哪怕到了现在也仍在自己耳边不断回响,这让冷泉隆丰今夜辗转反侧,始终是无法入睡,内心感到深深的无力。 “今夜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夜,此时来观海也是不二之选,冷泉大人好雅兴。” 熟悉而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闇大人莫要取笑在下了。说起来,您还没睡吗?” 已经跟冷泉隆丰进行了一定摊牌的藤林保丰缓缓走到对方的身边。 “这话应该老夫说才对,毕竟守夜是我们的工作。” 看着对方阴郁的脸色,藤林保丰歉意道: “十分抱歉,石见那时是我们没有及时察觉叛军的接近,不然也不会仓促撤离导致大原夫人因为颠簸而难产了……” 摇了摇头,冷泉隆丰说道:“你们对于石见地区的地形地况不熟悉是正常的,毕竟你们终归不是当地人。当然……我也不是……” 缓慢而有力地握起拳头,又缓缓松开。 “没关系,万幸的是......至少大原夫人为义隆殿下留下一位男嗣。” 想到少主来到世上时的啼哭,冷泉隆丰这些天来难得有些欣慰。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同大内义隆在大宁寺内对冷泉隆丰所说一样,在攻陷大宁寺之后却只发现被仓促掩埋的大内义隆和一些殉主的家臣仆人之后,陶晴贤一开始真得是几乎将全部的精力都拿去追击大内义尊和大内义教二行人。这也使得原本冒着风险绕道石见的一行人虽然被陶晴贤在当地的叛军追击,可最后仍然勉强找到了撤离的时机。 在那之后,为了避开陶晴贤及其他大名在海上的耳目,这趟前往土佐的航行漫长的曲折。如今,终于即将达到土佐 “我已经书信给御所殿下了,一条水军马上就会来接应我们。隆丰大人,赵氏再兴,源氏重振。去往土佐之后更是大有可为!” 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保丰温和地劝慰道。 “多谢老大人......” 作为曾经战国群雄之一的重臣,未来却可能要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就像过去山口城繁荣时那些在大内义隆手下当食客的公卿一样……不对,那些公卿好歹风雅且血统高贵,而自己一行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了。 一想到这些,强烈的落差感与未来前途的渺茫让冷泉隆丰内心中是郁结难舒。虽然作为义隆公的托孤之臣,他自当以复兴大内为己任,可如今孑然一身,复兴大内谈何容易?这也许也是义隆公临终前没有要求自己复兴大内旧领的原因所在…… 也许义隆公自己也对复兴大内家不报什么希望,所以只是希望能让大内家延续下去。 苦闷与迷茫交织之下,冷泉隆丰只得继续眺望着几颗残星点缀下寂寥的黑夜与惟余浪涛拍击的静谧大海。 “夏夜风犹伤,沉寂海上离恨长,凭栏心甚凉......” 摸着手下的因海风海盐不断侵蚀而变得粗粝的栏杆,冷泉隆丰低声沉吟自己即兴创作的俳句,不由得悲叹道: “说实话,我也,唉,我也不期望着能复兴大内家,只求能让少主安全长大罢了。” “在下知道羽林殿下早有远见,之前就让真海大师提醒过先主公。只可惜......” “老大人你们来在大内领上这般费心准备,我们身为大内之臣却束手无策,真叫人羞愧。” “此次搭救是一条家对本家之大恩,本家真是无以为报......” 若是过去发现一条家居然派素破到大内家这样活动,他非得全部把他们抓起来不可,可如今隆丰知道自己和少主一行能活下来,全靠了这些一条家的“忍者”们。 ‘唉……若是当时大内家也有这么一只素破队伍,也许严密收集证据就能让义隆公能看穿陶晴贤的真实嘴脸,能真严惩叛党在起事之前私自调兵的行径……也许就能对陶晴贤一党先发制人,乃至于提前对所有叛乱的头目进行清算,这场摧毁大内家的危机,也许……’ 冷泉隆丰心中不由得遐想,可很快理性告诉他这不可能。先不提在自己见到土佐一条家这只专业到已经不能称之为素破的“忍者”部队之前,他根本就没有组建正规素破部队的观念。最重要的是大内义隆根本就不是不知道陶晴贤的所作所为,土佐一条家早就通过真海大师暗暗地提示过大内义隆,相良武任甚至直接出奔到九州上申状给大内义隆状告陶晴贤的异动,就连隆丰自己也曾经提醒过大内义隆。 可真正的问题是大内义隆不相信,他不相信自己那备受宠爱的西国无双侍大将陶晴贤会背叛自己。 或者他对此是早就知道,可自己却自欺欺人,不愿意相信这残酷的现实。 又或者他知道又相信,只是单纯地不作为,不认为陶晴贤能掀起什么风浪,低估了这些年他日夜笙歌给大内家带来的破坏力。 然而现在说这些都已经太迟了,大宁寺掩埋了这位大人生前的一切对与错。 “只可惜没办法回山口城,那里还有好多重要之物未能带出,若是能一起带出来,那未来于少主殿下、于羽林殿下也都是大有裨益。” 冷泉隆丰的这番话让藤林保丰有些欲言又止,不知道要不要开口。但想到兼定跟他说过他们这一次不是去偷而是去保护,是去转移的。他还是唤来手下,将之前就被他们一行人提着的箱子拿来。 接过手机递过来的那箱子,藤林保丰小小地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隆丰大人,箱中有些是......是贵家的东西。照鄙主公的意思,我等为了防止这些重要之物被陶晴贤等人的叛军所夺取,故而不得已出此下策将它们……提前转移出来,好保护起来。若是有所冒犯,还请大人恕罪。” 藤林保丰一边说着一边请冷泉隆丰离开了栏杆边。在冷泉隆丰疑惑的眼神中,藤林保丰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箱子缓缓打开。 箱子里的东西不多,最为显眼的是一个小盒与几张纸还有压在箱底的白布。 “这是!” 几样东西冷泉隆丰虽不怎么接触过,却也远远得看见过,此刻在里重逢不由得心中一惊。他双手颤颤巍巍地伸向那盒子。 这盒子是个红木金纹绘龙的印盒。将盒盖打开,只见其中静静躺着一方金制印玺。将那金玺捧起,就能看见其下以九叠篆刻“日本国王之印”,侧有“日本国王臣源”墨迹。 这正是当年明国永乐皇帝给室町幕府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满的日本国王印,当年从幕府手里辗转来在大内家手里,是大内家过去和明国交涉重要信物。 赶忙将这贵重的印玺放下,隆丰将目光转向那几张纸,那正是历年大内家用作勘合贸易的勘合符,这是日明贸易之间官方贸易的通行证,也是这么曾经大内家积累财富的重要支柱之一。 紧接着冷泉隆丰取出箱底的白布一打开,方见这布并非全白,而是下蓝上白,白处还有黑色的大内家纹——大内菱,家纹上方书写着“妙见大菩萨”、“八幡大菩萨”和“天照大神”,这正是大内义隆的旗印。 冷泉隆丰一改之前的震惊,更为欣喜若狂地问道:“这是先主公的旗帜!老大人,那先主公的马印也?” 见藤林保丰微笑着点了点头,冷泉隆丰狂喜道: “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大内家......大内家有救了。老大人,一条家对大内家已经有了再造之恩!隆丰在这谢过了!” 说着冷泉隆丰直接跪在了甲板上,藤林保丰见状赶忙将他扶起。 “隆丰大人这般大礼叫老夫实在是受之不起,只要您不介意我等擅作主张,移动贵家家宝就好。” 说实话,大内家这么多重要物件被土佐一条家“一锅端了”,冷泉隆丰心里确实还是有点小芥蒂的,但一想到如今已经沦陷在陶晴贤控制下的山口城,那么这些东西留在一条家这边总好过留给陶晴贤那些乱臣贼子。这么一想,冷泉隆丰也就释然了。 “怎么会?老大人这是拉了我们大内家一把啊!若是没有老大人,少主日后就算返回中国,也难以有多少旧臣响应。但有了这些,陶晴贤这个乱臣贼子一辈子也摘不掉叛逆的帽子!” “好好,您不介意就好。至于感谢的话就不必对我说了,我也是依照我家御所殿下的命令行事罢了。” 说着藤林保丰笑着将东西一一收起。 “我看大人这下肯定也没有睡意了,虽然已近土佐,但终归长夜未尽,大人若是不嫌弃,不如与老夫小酌两杯。” “哈哈,隆丰也正有此意!老大人请!” 就当二人这几天难得欢笑一回,就要一同去饮乐之时,一阵阵婴儿的啼哭从舱室里传来了过来。 精神敏感的二人赶忙将饮乐的想法丢到九霄云外,急忙前去探查,生怕完了一步出什么岔子。 “隆丰大人,闇大人。” 只见舱内一个少女正搂着一个在襁褓中啼哭不已的小婴儿,不断地哄着。 少女穿着普通的粗布衣物,打扮得与正常的农家平民女儿并无一异。只是其脸上与普通农家女的粗糙与菜色蜡黄不同,她的双颊虽然消瘦却细腻,还有着病态的苍白。若是细看还便能发现在她的脖颈处缠绕着略带血丝的绷带。 少女见到二人进来,顶着疲惫的笑容,向着二人嘘了一声,小声解释道: “龟鹤丸许是做了噩梦了,这才夜啼,现在已经安稳下来。二位大人不必太过担忧。” 她就是大内义隆的女儿珠光。 在大内义隆自尽时,这姑娘也和其余人一同自裁,万幸她不常接触武器,自己刎颈虽然流血不少,但好在利刃不伤及主脉,加之藤林保丰等人发现得及时,这才勉强捡了一条命回来。 原以为家族覆灭已是定数,起初虽然没有要死要活,却也是被亡国之恨围绕着,行同傀儡。但得知冷泉隆丰等人的目的之后,知道自己还有一个还在胎中的手足,这才让她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哪怕自己伤得不清也常常来照顾这可能是自己在世上唯一的近亲。 “殿下,您伤势还未痊愈,照顾少主的事情就让别人去做吧。” 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珠光,冷泉隆丰默默低着头,从珠光手里将好像睡着了的少主龟鹤丸接了过来。 “隆丰大人所言不错,您的伤口虽然侥幸避开了要害,但是毕竟失血过多,加上一路颠簸,有恶化的风险。还是多休息为上。” 藤林保丰也在一旁说道。 “二位大人的好意珠光明白。” 看着已经渐渐睡去的龟鹤丸,珠光惆怅道: “可我也实在是想为了大内家做一些事,但如今我能做的也就只有照顾龟鹤丸了。” “父亲他走了,龟鹤丸就是我身边唯一的亲人了......” 说着说着泪水从珠光的双眼顺着脸颊径直流下,淌过粉鼻与樱唇,沿着脖子向下连绷带也被微微浸湿。然而珠光却不去擦眼泪,尽力压抑喉咙中的哽咽,面向两个在乱世摸爬滚打多年的大人扬起了嘴角。 “无论如何,我都要照顾好他!” “殿下......” 冷泉隆丰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方才压下的哀伤又再次泛起,让他感觉喉头亦是苦涩的,泪水又不住地落下,恰巧落在了安静下来的龟鹤丸肥嘟嘟的小脸上。 龟鹤丸稚嫩的眼睛好奇地睁开,频繁转动着,想着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他现在肯定是不明白了,因为他如今尚且分不清这是雨水还是泪水。 “噗通”一声,冷泉隆丰重重地跪在地板,发誓道: “隆丰此生愿经七苦八难,只求复兴大内家,使公主殿下与少主殿下得以还于旧土!” 第八十七章 祥瑞 龟池渡鹤影,犬庭闻狸声。 这就是兼定最近的写照,倒不是说一条家这段时间多么安逸,而是兼定这段时间家里养的动物确实有点多了。 原本就御所里就已经有阿喜多养的一只狗子了,后来有商人为了讨好御所,献上了所谓的“祥瑞”,又给御所里添了一只小鹤。 说是小鹤徘徊于御所附近久久不飞,是眷恋御所殿下治下的仁德之壤。 但在兼定亲自观察过后,发现这只不飞的小鹤只是单纯因为受了伤飞不起来而已,只是伤在翅膀的骨处,所以外表上看不出来而已。这让兼定相当无语,只能给它简单疗伤之后放在御所里喂着。 但是这一行为却引发了一连串的误会,各种商人、国人开始疯狂献上所谓的“祥瑞”。 抛却各种乌龙被果断退回以外,兼定只留下了两只动物。 “殿下这是我们为您带来的海外奇兽,一只巨龟。据我所知,乌龟这种动物在贵国意味着长寿,我将这只巨龟献给您,希望您的生命和统治和长寿的乌龟一样长长久久……” 拉斐尔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自己给兼定带来的奇珍异兽,其日语虽然还有些古怪却已经很是流利。 “什么?世间竟然有这么大的乌龟?” “莫非这就是神话中玄武?可它的脖子也太奇怪了,居然这么长。” “笨蛋!你难道不知道玄武是蛇龟一体的吗?这龟有蛇像,这就是玄武!” “我怎么记得玄武是蛇缠龟身而不是龟蛇一体呢?再说玄武是北方水神,南蛮人从南方的大海上来。这也对不上啊……” 家臣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新奇的生物。但兼定却看得出来这只龟壳高耸,四肢粗大,脖子曲长的是一只象龟。 “拉斐尔先生,你们这是把自己吃不完的剩菜送给我了啊。” 指着象龟,兼定对着拉斐尔打趣道,家臣们闻言一愣后也对拉斐尔怒目而视。 历史上欧洲人走好望角航线,在非洲马达加斯加及周围岛屿上发现了大量的象龟。虽然马达加斯加岛上的土着已经把岛上的几种象龟吃灭绝了,但是附近的海岛因为海水相隔还有大量的象龟存在。后来它们被欧洲人抓来当做航行时口粮。 “不不不!这不是我们从西班牙人那买的,他们的船队是从东方来的。” “哦?” “它来自远方的太平洋上加拉帕戈斯群岛之中的平塔岛。” 拉斐尔虽然嘴上这么解释,不过他心里也很清楚,哪怕是从太平洋来,这象龟照样是船上的应急食品。 他不解释,兼定也明白。但兼定并不关心这个,无论是平塔岛象龟还是南印度洋象龟都是未来要面临灭绝问题的物种。 兼定看着拉斐尔笑了笑,让对方感觉内心发毛。 “这只大龟留下吧,你们以后若是有类似的大龟也可以出售一些给我。不过对方得按照岛屿做具体分类,否则我可不收。” 意外开拓了新商品的拉斐尔喜笑颜开,听到还要买这种“无用”之物的町显古的脸色却相当难看。 拉斐尔离开后,最后献兽的是明国商馆,来的则是最近没少被兼定关注的徐账房。 这一身普通儒生打扮的徐账房并不给兼定做什么悬念,只是简简单单地从笼中抱出一只橘色的奶猫。 这猫就物种而言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兼定很轻易就地看出这是一只来自东亚大陆的橘猫。但关键在于这只猫它没有耳朵。 “徐账房,这好像只是一只残疾的橘猫而已吧?” 兼定直言不讳地问道,徐账房也直言不讳地回话。 “您说得不错,这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橘猫而已。” “混蛋!你这是羞辱御所殿下吗!” 有家臣对着徐账房怒喝,徐账房却不急不慢道: “仁政所依乃民心,而非祥瑞异兽;贤德所依乃义行,而非阿谀奉承。小人故国自唐太宗至本朝太祖,多禁止祥瑞。小人知道殿下不过是面对一些人的热情无法拒绝,内心里却并不是真得相信这些迷信之说。所以我们商馆只是赠送给殿下一只小猫,了表心意罢了。” 徐账房的一番话甚至联系到了唐太宗和明太祖,叫一众家臣没了责备之意。 兼定却更为好奇这徐账房为何有这般见知与胆略。 “徐账房的好意吾已明了,只是吾好奇,徐账房究竟是何人。” “呵,小人......” 捋了捋自己整洁的胡须,徐账房悠悠道: “小人不过一账房而已,背井离乡来在殿下领内讨口饭吃罢了。” “是这样吗......” 兼定紧盯着徐账房,可对方却始终不为所动。 “这猫未免太幼,可有其父母?” “其父母皆已死去。” “我知道了,此猫留下,多谢徐账房。” “既如此,那小人告退了。” 徐账房言罢便拱手而别。 待到家臣们纷纷告退,藏在侧房里偷听的阿喜川就直接冲出来,一把抱住那只小橘猫,眼睛好像放出光来。 “兄长答应过我!我要养这只猫!” 阿喜川去年乞巧时确实问自己要过一只特别的猫,但是...... “但是阿喜川,兄长也说了这只是一只残疾的橘猫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呀。” 抱着狗子的阿喜多提醒道,然而阿喜川却毫不在乎。 “铜锣卫门一开始就是橘色的猫猫!而且他也没有耳朵!” “铜锣......卫门?那是什么。” 阿喜多歪着脑袋,对自己妹妹的话完全不理解。 “额......那是我讲给阿喜川的故事......” “啊!好狡猾!为什么阿喜多没有听到!” 眼看阿喜多要闹脾气,兼定只得安抚道: “下次,下次也给你讲。” “真的?” “真的。” “不行,拉钩,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好好好。” 这边兼定被阿喜多逼着拉钩,那边阿朱将一个靠近象龟的小男孩拉了回来。 “虎松,不可以乱碰哦,它可能会咬你的。” 正跟象龟大眼瞪小眼的虎松闻听阿朱这话,赶忙把伸出去的小手收了回来,一脸惊恐地看着憨憨的象龟。 “坏龟龟!” 被放下来后,虎松冲着象龟做鬼脸吐了吐舌头。 阿叶逗道:“小心它把你的舌头也吃掉哦。” “啊!” 虎松赶忙用小手捂住嘴巴。 “好了,你们也别逗虎松了。这种龟是吃素的,虎松,他不会吃你的。” 兼定摸了摸虎松的小脑袋。 虎松这个名字自然是幼名,而此人在历史上元服后的名字更为着名:日本最古老农书《清良记》的作者土居清良。 他是伊予国石城当地国人豪族土居家的小儿子,这次是被兼定邀请过来客居几天。 至于为什么土居家能这么放心。说来离谱,土居宗珊其实是土居清良的养兄。兼定正是凭借这层关系接触一下这位小战国名将。 安抚完虎松,兼定向大家问道:“你们有谁打算养这只大龟吗?” “我不要,它看着好憨,好像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阿喜多嫌弃道: “而且它也不是毛茸茸的。” 其他人大多也和阿喜多一样摇了摇头。 惟有阿喜川思考一会儿后跟兼定讲条件道: “如果那只小鹤也给我的话,我就养这只龟龟!” “可那只小鹤只是受伤了,它伤好了就要飞走的。” 兼定耐心的解释并未打消阿喜川的想法。 “没关系,到时候如果它要走那就让它走。” “好吧,你到时候可别哭。” 得到了兄长应允,阿喜川开始快乐地给自己的宠物们起名字。 “小鹤就叫‘鹤丸’,大龟就叫‘龟丸’。” 兼定听着阿喜川取的名字嘴角不由得抽搐。 “阿喜川,你以前给狗狗取名字不是取得挺好的吗?怎么现在取名字这么......” “哼哼,反正取了也会被改掉,那就随便取喽!” 这话让阿喜多和兼定瞬间尴尬。 “骗你们的哦,我才没有那么小气呢!” 将小猫举起,阿喜多说道: “你就叫,小胤吧!” 听着这个意外用心的名字,兼定好奇道: “这个名字怎么那么特别?” “并没有,老师说‘胤’就是小孩的意思,因为它还是个小宝宝,是小小孩,所以叫‘小胤’。” “啊......是这样啊。” 在孩子们正为了加入自己生活的动物朋友们而欢闹时,秋利康次从来使番的口中得知兼定的客人们已经要抵达港口。 康次赶忙上前告知兼定。 “终于来了,我亲自去迎接。” 之前兼定就已经从藤林保丰手里收到了大内家发生大宁寺之变的消息,还特意提醒了大友义镇准备好夺取北九州,以便彻底控制博多港。算算日子也确实差不多是该回来了。 等到兼定来在港口,身边还跟着阿喜川。 “我说你跟过来干嘛?不是还有小动物要养的吗?” “我是带小胤出来散步的,姐姐就经常出去遛狗。” “猫也要带着溜吗?” “鹤丸飞不起来,龟丸那么慢,我只能带着小胤出来了。” 兄妹俩说话间,牛车又拉来了一位老妇人。 “内明院夫人。” “啊,御所殿下,都长这么大了啊。这是......阿喜川公主还是阿喜多公主?” “奶奶好,我是阿喜川。” 这位带着尼头巾,形容有些枯槁,行动虽有些蹒跚但却相当慈祥的老妇人正是兼定祖父房冬的侧室、大内义隆的姐姐、大内晴持的生母。 “打扰老夫人清修真是兼定冒昧,但这次大内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兼定也深感遗憾,还请您节哀......” 自从房冬去世之后,内明院就和真照院一同出家,后来儿子大内晴持落水后便直接搬去了光寿寺出家。这次兼定也是碰上大内家出了大事才将她请出。 “殿下不必如此。” 内明院慈祥的目光透露着难以掩盖的悲戚,却仍勉励笑道: “死生枯荣,盛衰兴亡,如六道轮回,都是自然之理,老身明白。” “更何况御所殿下这次还保下了义隆的血脉,老身应当谢谢殿下才是。” “不必,不必,都是兼定应该做的!” 众人说话之际,船已经靠岸。 “老大人,你可算回来了。” 见到藤林保丰率先下了船,兼定直接迎了上去。 “殿下亲迎,让老夫羞愧。此行没能救下大内介殿下,实在是辜负了殿下的信赖。” “你的几次来信我都亲自看过了,具体什么情况我也都知晓了,老大人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必自责。快起身吧。” 兼定拍了拍跪在地上的藤林保丰的肩膀,作势将他扶起。 一旁的冷泉隆丰虽然早就知道这位殿下年纪甚小,但今日亲眼得见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不由得愣了片刻。回过神后,他连忙带着一众大内家的遗民跪了下去。 “在下冷泉隆丰,参见羽林殿下。羽林殿下对大内家的救命之恩,我等没齿不忘。” “不用跪,不用跪。快起来,快起来。” 兼定亲自扶起冷泉隆丰。 “大内介殿下身处绝境,隆丰大人仍不离不弃,今日力保幼主,大人是今程婴、今杵臼。” “殿下谬赞,隆丰如今只求能让少主安全长大成人。” “来日如何犹未可知。” 对于冷泉隆丰兼定还是很看好的,此人最为大内家的文治派领袖之一,内政能力肯定不弱,带领部队迎战陶晴贤也说明他有一定的军事才能。 “这就是龟鹤丸殿下了吧。” 兼定看向在珠光怀中的休息的龟鹤丸,又抬头看了脖颈处缠着绷带的珠光。 “你是珠光殿下?伤可好些了?” “多谢殿下关心,小女正是珠光,伤已有起色了。” 珠光抱着龟鹤丸小心翼翼地行礼。 “不必,不必,你和龟鹤丸安全无虞便是最好的。” 阿喜川见有小宝宝也凑过来观看。 “冷泉大人,珠光。” 内明院唤道。 “内明院夫人!” “姑母大人!” 内明院缓缓来在珠光面前,从对方手里慢慢接过龟鹤丸,仔细端详起来。 “长得可真像义隆。” 随即摇了摇头道: “你们不能给他取名叫‘龟鹤丸’,当叫‘龟童丸’才是。先父义兴公、义隆、义尊,均以‘龟童丸’为幼名,这样才名正言顺作为大内家的继承人。” 冷泉隆丰闻言想说些什么,到头来只是沉默不语。 内明院又笑道:“罢了,事到如今,叫什么都一样了。” 第八十八章 调略伊予 将大内义隆送给自己的血衣铺开,兼定只见其上有两部分内容。 前一部分是简简单单将义隆的那位大原夫人正式纳为侧室,给了她一个名分,也给了她的孩子继承权。当然这一段并不是给兼定看的,这段是给自己最后的血脉增加合法性的,好让其不至于变成所谓的“落胤”,也就是私生子。 真正和兼定有关的是另一部分: 羽林殿下恩义于义隆与大内深甚,无论义隆之子嗣何如,大内旧领皆由殿下请任取之,惟请殿下诛灭叛逆,以治天下太平。 这对于兼定来说就是一份大内般的“让国状”。 然而当年斋藤道三给信长让国状的时候,斋藤义龙是弑父之人。信长当时打不打得过搁一边,作为女婿当然可以大大方方拿着斋藤道三的让国状说事。 可是现在……大内家的遗孤在自己这,自己就算有所谓的《让国状》也没法真正宣称什么。 ‘如果大内义隆也跟斋藤道三一样只有一个女儿就好了……’ “嗯?” 冒出这个念头的兼定突然睁开眼睛。 ‘大内义隆现在确实就只有一个女儿,那个遗孤还在襁褓里,只要自己……’ 兼定用力摇了摇脑袋,将这个可怕的想法赶了出去。 “我在想什么……” 拿起抽屉里南蛮水银玻璃镜,兼定借着烛火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公家贵族给他留下了一副俊美的皮囊,可一双深邃的眼睛却生生镶嵌在了稚嫩的面容上,在摇曳着的烛火映照下,那在镜子里人让兼定有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 “这就是房基所说的精神问题?” 喃喃自语间,兼定用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幼嫩的脸颊,感受着这副“自己的面孔”。他感觉到诡异的陌生,这种陌生并非来自外貌,更多是精神上的。 “我变得越来越像这个时代的人了吗?” 在孤身一人的房间里的轻声发问,注定了这是一个没有结果的答案。 良久之后,门外传来了一声“殿下”。 “请进。” 房门被打开后,藤林保丰出现在兼定。 “老大人,情况怎么了?” “冷泉隆丰他已经起草了一份讨伐讨伐陶晴贤,宣称龟鹤丸殿下才是大内家正统的文书。” “是吗?效率倒是挺快的。” “其实他一度想在中国就地拉起一支部队对抗陶晴贤。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 “那是自然,大内家当时的情况就是大内义隆从大宁寺逃出来也照样救不了。” 兼定将目光投向屋中藏着大内家家宝的箱子。 “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抢救大内家的遗产……” 顺着兼定的目光,藤林保丰也撇了一眼自己带来的那个箱子,随即就看着自己鼻子道: “您应该将它们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藏起来……至少应该换个箱子去装。” “我知道,我只是一时还没想到收在哪里……” 兼定向后仰着,抬头看着天花板。 “血衣书的内容你们当时都见到了吗?” “在场的应该都见到了,包括冷泉隆丰。” “嗯……所以你还特意去找了大内义隆的女儿?” “是的,起初老夫还不太抱希望,现在看来是天助一条家。” 藤林保丰抬起头来,沧桑的眼睛看向兼定的双眼。 “殿下,这是个机会……” “你知道的,我下不去手。” “老夫知道,但是我们这种人存在的意义就是为您做这种事情。” 兼定沉默了,良久之后长叹道: “这种事情你来做还是我来做都一样,没有区别。” 一边将血衣叠好收起,兼定一边说道: “暂时就这样吧,更多的以我们目前的情况也做不了了。” “是,一切皆由您吩咐。” “嗯,老大人你接下来的任务一是重新整理鸱鸺众并训练更多的忍者,不仅仅是去一线执行任务的,处理情报、在我们领内纠察奸细的,都要覆盖。毕竟本家现在在领内裁撤了大量的关所,便利往来的同时难免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来趁机潜入本家……” 说着兼定不由得想起常常和自己拌嘴的阿朱,继而似乎找到了一个藏箱子好地方…… “二是本家正在进行对伊予的攻略。而无论是考虑三好还是考虑地形,平定西园寺家都是目前的重中之重。但是由于战后恢复、经济贸易等各种问题,现阶段对于伊予的攻略只限制在调略西园寺领内的家臣而已。你要做的就是运用忍者力量,配合宗珊大人和康政大人等人尽可能寝返西园寺家配下的力量。” “可以告知老夫本家目前的调略情况如何了吗?” 兼定闻言双肘撑在桌面,双手交叉托着下巴,缓缓说道: “这个嘛……” 中村御所的居馆里,今夜的密探已经告一段落,但在伊予国宇和郡,一场密探才刚刚开始。 月色之下,一行人马来在一处营地边上。 “土居大人。” 在火把的光芒下见到了近前的来者,守卫的武士将手中的弓刀放下,主动上前为对方牵住马匹。 “嗯......” 白发苍苍的老人身姿却仍旧矫健,利落地翻身下马。他是土居清良的祖父土居清宗。 “政忠大人在吗?” “大人正在营地里,说要亲自处理今天的猎物。” 闻言土居清宗无奈一笑。 “政忠大人还真是......” 他转过头冲着随行的护卫说道: “你们就在这里守着吧。” “是。” 独自走进简陋的狩猎营地,一个中年人坐在篝火旁的木桩上正用肋差处理着一只野兔。 “这么用武器未免也太粗野了,会伤到刀刃的。” 坐在篝火旁的倒木上,土居清良半开玩笑式地问道。 中年人闻言只是抄起身边的酒壶饮下一大口回应: “放心,我处理这些东西相当熟练的。” 此人是伊予国河后森城主渡边政忠。 “怎么?有事吗?” 将野兔的一块腿肉架到篝火上,用小者递过来的水洗去手上的血污,渡边政忠问道: “老大人一把年纪了,怎么在半夜还特意来找在下?” “没什么大事,就是和你聊聊南边的事情。” 政忠闻言抬起头来。 “南边?” 随即反应过来,屏退了左右后才说道: “我说之前怎么听说你把自己那个小孙子送到一条家去了。” “老夫得纠正一下,虎松只是去宗珊那暂住几天,在中村御所游玩一段时间罢了,毕竟我的居城现在正在改修。” “为了送质子还特意改修了城池,老大人厉害啊。” 政忠有些讽刺地笑了笑,继续转动自己的肉串。 “不过都一样,不管你们家那个小孙子去一条家是当质子还是真借住,对于实充殿下来说都一样。” “自从老夫当年将一条家忠收为养孙开始,实充殿下就一直看我们土居家不顺眼了。” 一条家忠即土居宗珊。 “真好啊,收养高门子弟,土居家在那之后在宇和郡也是高人一头。” “政忠大人数年前不是也打算收养东小路家的那个孩子吗?” 见政忠有些落寞,清宗提醒道: “但是后来好像不了了之?” 长叹了一口气,政忠幽幽道: “是啊......教忠......” “是实充殿下那边不同意还是?” “他?” 政忠不屑地哼了两声,对西园寺实充并不十分在意。 “当时......我记得是一条房基说要考虑考虑,但始终也没有说考虑得怎么样了,最后你也知道房基那小子死了,这事也就没有下文了。” 用手打散眼前的烟雾,政忠一脸不悦道: “教忠那孩子的忠字还是从我这来的。我也没有子嗣,他若是当我的犹子,渡边家的一万几千多石都是他的。” 日语里犹子即养子。 看着郁闷的政忠,清宗笑道: “房基殿下的性格是有些古怪,但若是只看领地大小的话,那么一条家的笔头御一门家老又怎么会到我们只有数千石土居家?关键在于对于一条家来说需不需要,能提供多少帮助,又有多少站在他们那边。” 政忠知道清宗的意思,略微皱眉问道: “西园寺家虽说这是我们共同推举的一个所谓的‘主公’,但是这样也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土佐虽说不富裕,只能算是一个中国,但是相比只占据宇和郡的西园寺家来说,还是强出不少的。” 凑近政忠,清宗故作神秘道: “你猜猜土佐一条家他们今年检地是多少石?” “我去年听说大概是十六万石,今年就算恢复或者发展,也不过十七万石吧?” 微微摇头,土居清宗笑道:“今年预计有十九万石。” “什么!” 看着清宗苍老又熟悉的眼睛,知道对方没有欺骗自己,政忠吃惊道: “土佐国一国现在有这么多石高?” “是啊......你看,那位小殿下,很厉害吧?” 政忠久久沉默,抬头望着并没有多少星星的天空叹道: “宇和郡不过八九万石,除去被宇都宫占据的一两万石,西园寺家直辖的也不过两万余石。咱们这所谓的“西园寺”家治下光是豪族国人就有十余家,可我们这十几家又有多少会站在西园寺这边却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转头再次看向清宗问道: “土佐能治理到这种程度,你们家的那位宗珊大人好是厉害啊!” “虽然是夸赞的话,但是政忠大人这你可就说错了。” 笑着摆了摆手,清宗向政忠解释道: “不过也情有可原,世人都觉得那位小殿下很大程度上是依赖几位重臣的辅佐而已。然而实际上,那位殿下确实是天生奇才,却如传言一样,是土佐的麒麟儿。毕竟那位殿下和自己家中合议众反复拉扯的传言我想政忠大人应该也知道。” 闻言渡边政忠深深地感慨: “咱们那位公高殿下怎么就没有这般的才能。” 西园寺公高即西园寺实充的嗣子。 “这个嘛,毕竟天才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拾起地上的一根树枝,清宗拨动这略为减弱的篝火,翻开一块大木炭时,火焰瞬间旺了起来。 “哎呀呀,虽然夏末的白天依旧炎热,但是夜晚却已经是越来越冷了,不及时给自己找一处火源还真是不行啊!” 用树枝指着渡边政忠的就要烤焦的兔肉。 “政忠大人,你要注意了。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正在发楞的政忠,连忙将肉串从火里拿出,看着兔肉上已经是焦黑一片,不由得砸了咂嘴。 “啧,多好的兔肉啊,糟践了。” 这个年代打猎吃肉在日本西部还是有些许禁忌的, “没事,用肋差把焦了地方剃掉就行了。” 清宗拔出自己的肋差,递给政忠。 “政忠大人,渡边家是宇和郡除了西园寺家以外的笔头之族,未来还能不能在宇和郡维持这样的地位,就得看大人怎么选择了。” 看着清宗手上的肋差,渡边政忠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过来。 将兔肉上的焦黑切下,露出底下完好的鲜嫩烤肉。 “御所殿下打算什么时候进攻宇和郡?” “最早今年,最晚明年。具体看今年秋收情况,不过大概率是今年冬季就要动手了。” “河野家作为伊予守会不会干涉。” “也许会,但是宇都宫家也会参战。” 正吃着兔肉的政忠微微皱眉。 “宇都宫家也就四五万石左右吧?河野家可是有二十万石左右的。” “不错,这么看来似乎是两个二十万石左右的大名一个带着四五万石的盟友,一个带着七八万石的盟友。” 轻轻捋着自己灰白相间的胡须,土居清宗与渡边政忠分析道: “可是大人不妨想一想,河野家自从当年因为内部争夺当主的事情而爆发来岛骚动,自那以后至今家内还是争吵不息。这在整个伊予国都不是什么秘密。这种情况下他们虽然能形成一些战力,可我们从领地边界上来看,他们仍然是直到现在连喜多郡的宇都宫家都拿不下来。” “政忠大人,情报可能会有误,粮食可能会减产,就是做生意也可能会有假账,但是领地的边界是不会骗人的。” “如今大内崩溃,大友忙着争夺北九州的大内遗产,三好长期都在处理畿内事务,土佐一条家的进攻可以说几乎没有多少外力可以影响,这种情况下,西园寺家真得扛得住吗?” 第八十九章 攻伐西园寺 1551年的秋收近二十万石的产出与乐市乐座带来的经济繁荣给兼定严峻的财务形势解了燃眉之急。 就如之前许诺给土居清宗的一样,兼定确实在1551年的冬季开始了对西园寺家的攻伐。 紫色的流旗、黑白的藤纹、双鸟的马印,一条家动员了包含后勤在内的七千余兵士向着宇和郡的方向前进。 “自从本家下向土州以来,本家就开始一直在尝试向着伊予方向拓展。” “土佐的地形过于狭长,本家要统治东部所付出的代价太大,远不如直接攻略更为接近,更为富庶的伊予国宇和郡。” “如今本家调略伊予已见成效,殿下又向朝廷请下伊予守的官职,正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数代先御所的夙愿终于要实现了。” 向来沉默寡言的土居宗珊,这次替代源康政作为攻略伊予的总军奉行却在部队出征开始就一直心情高昂,及至进入伊予国内更是在马上就开始和兼定兴致勃勃地开始讨论起来。 “土居大人,此战身为伊予国守护的河野家多半也会支援,到时候宇都宫家能侧应得了吗?” 绿披风紫花纹的西小路良政在兼定身侧向土居宗珊问道。 “毕竟宇都宫家也就四五万石左右。虽说以往河野家始终打不下宇都宫家,但是守住是一回事,能不能拦截又是另一回事了。” 话题这么一转,东小路教忠也担忧起来:“我也觉得河野家既然在宇都宫那里碰壁了那么久,很可能就会直接冲我们过来。” 对此土居宗珊只是捻了捻唇边的胡须,笑道:“你们二人高估了河野家的水平了。河野家自从内乱之后实力大不如前,之所以能维持如今的地位,很大程度上是凭借着来岛村上氏在水上行走方便罢了。你们且看吧,此行本家虽不说击溃河野家,击退河野,吞下西园寺还是不成问题的。” “不,是不能击溃河野。” 兼定明确地说道: “我们能做的最多也只是击退河野。若是击溃河野,或者让河野家吃了太多的亏,再让他们请三好家来调停,那事情就麻烦了。” 土居宗珊闻言,沉默片刻,点头道: “殿下所言极是,若是过了三筑殿下的底线,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正当众人思考未来的战局之时,自告奋勇作为先锋的笠间正纲已经从前方探路回来。 “御所殿下。” 随着笠间正纲的而来还有一众当地的国人豪族。 “我等见过御所殿下。” 众人来在兼定马上纷纷滚鞍下马行礼。 兼定也直接从马上下来。 “诸位免礼,都起来吧。” 看向众人里年纪最大的,兼定笑道: “您就是土居清宗老大人了吧?” “老夫就是清宗,久仰殿下了。” “那这位?” 兼定看向一旁领头的中年武士。 “在下渡边政忠,见过御所殿下。” “爷爷!” 后面牛车里的虎松见来的人里是自己祖父,直接跳下牛车跑到了土居清宗身边。 “啊,虎松。” 将自己宝贝小孙子搂住,清宗看着兼定。 “殿下您......” 兼定笑道: “说了是接来中村住几天游玩,那自然有去有回。” 没想到兼定这么大度,清宗感激地看着对方。 “祖父。” 宗珊来在清宗面前。 “啊,宗珊大人......” 虽说宗珊是自己儿子的养子,但是清宗自己不能真把他当成自己的孙子。 “殿下,请随我等入城,路上我再跟你介绍本郡的诸位大人。” 渡边政忠恭敬地对兼定提议。 及至众人来在政忠的居城河后森城,兼定直接展开军议。 “殿下,虽然目前整个伊予国内大部分的国人豪族都已经弃暗投明,但是西园寺实冲已经放弃板岛丸串城等地方,将全部的力量集中在黑濑城开始坚守。” 渡边政忠开始跟兼定汇报起当前伊予国内部的形势。 “城内算上部分民夫,大约有两千人左右的守军,城内道路比较曲折,不好攻城。” “目前已经在围城了吗?” “这......暂时我们的部队还在集结当中,目前只有近两千的部队,若是殿下打算围城,我们可以再动员一千出来!” 看到渡边政忠皱眉咬牙,兼定知道动员出这两千人的部队他们并未藏私,再动员下去也许就有引发当地一揆叛乱的风险了,而且估计也是老弱病残。 “不必了。” 兼定摆了摆折扇,说道: “西园寺家目前坚守不出,说明他们知道自己目前在宇和郡是势单力孤的,却仍坚守不降,说明他们仍有援军,而这个外援目前来看只有河野家。” “殿下的意思是要在河野家的援军到来之前,我们抢先一步攻灭西园寺吗?” 土居清宗问道。 “这是一种选项,但是攻城会白白损耗我们与河野家作战的兵力,届时我们恐怕再和河野家作战之时,恐怕就没有兵力上的优势了。而围城迁延日久,只会徒耗士气与补给,再加上黑濑城距离海边近,不是那么好围的。所以我选择先保存兵力,先与河野家进行决战。这时,孤立无援的西园寺家只能选择投降。” 兼定令康次将地图在屋内中央铺开。 “诸位大人请看,河野家南下无外乎两条路可走:要么击败宇都宫家,然后长驱直入宇和郡。要么就是从小路绕过宇都宫家的防线,走三间盆地和宇和盆地这条线。” 兼定拿出一根细长的木棍,在地图上指点着。 这张地图是兼定根据鸱鸺众在当地的勘察,在这个时代地图风格上改良而来的,为的就是尽可能让这个时代没有见过一条家新式地图绘制方法的人也能看懂。 “但是众所周知,河野家自从内乱之后,战斗力一落千丈,可以说想要快速击败宇都宫家,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我也已经书信联络了宇都宫丰纲大人,要他如果碰上河野家的主动进攻那就只管坚守便是。” “综上所述,河野家几乎不会走宇都宫这条路线,就算他们走了也拿不下来,届时我们就直接北上从侧面进攻河野家的部队。” “当然,河野家已经在宇都宫家那碰了那么多年的钉子,他们大概率只能选择绕过宇都宫家。那样的话,他们就只有这里一条路可以走了。” 兼定用木棍在地图上的一处画了个叉。 “各位,这里是高岛山,对面有一处要道名为鸟坂峠,若是各位大人有领地接近这一带的应该听说过这个地方。河野家若是要绕过宇都宫家,必然经过进攻本家。” 土居清宗听了兼定的分析,问道:“殿下是打算在鸟坂峠设下营寨,在这里阻击河野家?” “但是此处地形对南方来说居高临下,对于北面之敌似乎就有点不够用了。嗯......不过这里毕竟是山脉险要之地,河野家的军队光是爬山爬过来就已经很费力气了,届时殿下的军队以逸待劳,轻松击溃敌军也是不错的选择。” 渡边政忠也分析道。 有这二人领头,其他国人豪族也纷纷附和,称赞兼定的战略天赋。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兼定双手用力拍了拍,示意众人继续听他说。 “诚如二位大人所言,在此处设立营寨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木棍指了指地图上鸟坂峠的位置,随即又向旁一划。 “但是我真正想要扎营防守的地方是在这。” “高岛山?” 渡边政忠看着兼定指使的位置眉头紧皱道: “殿下,恕我直言,这样的话,岂不将山下的平地拱手让人?” “更重要的是鸟坂峠也白白叫河野家占了去。”土居清宗也摇头道。 兼定笑着说:“二位大人所言极是。这么驻扎一来让出山下平地,二来让出先要的鸟坂峠。我想河野家的部队看到我军如此布局想来也必然是这么思考的。” 木棍又指向山下平地的位置。 “我们与河野家对峙并非划界而治,不必在战时计较一地的得失。山下平地地势过低,如果驻扎在那,敌军就居高临下,这自然不可取,而且但凡河野家的统帅不是蠢货也不会选择在这么一块地方立下兵砦。” 木棍再次指向鸟坂峠。 “所以河野家实际上也就只有在鸟坂峠驻扎这一个选择了。这种情况下双方对峙,除了延长河野家的补给线以外,我们一方面降低此战的烈度,另一方面降低河野家的戒备。” 兼定用木棍点在宇都宫家上,又划了一条线到鸟坂峠。 “一旦我们双方形成对峙,宇都宫家的部队可以绕道鸟坂峠,截断对方较长的补给线,将敌人堵在鸟坂峠。” 渡边政忠兴奋道:“然后我军彻底歼灭鸟坂峠的河野家军!” 此言一出,在场的国人豪族兴致也纷纷高昂起来,一个一个摩拳擦掌,好像马上就要上阵杀敌一样,全然不记得过去河野家还在西园寺家和宇都宫家的冲突中做过调停。 面对众人的热情,兼定无奈摇了摇头,他倒也不想这么给这些新归附的国人豪族泼冷水,可现在说出来总比以后失望要强。 “不,各位,此战的目的并非要歼灭河野家的部队,而是要通过此战逼迫河野家承认我军对于宇和郡的统治。至于为什么......” 兼定手里的木棍指向了地图之外空白的一大块,那正是横跨濑户内海的巨无霸——三好家。 这一举动直接让在场的众人冷静了下来,面对三好长庆手统治下上百万石的三好家谁都得冷静下来。 “殿下。” 土居清宗提问道: “与河野军对峙不成问题,宇都宫家配合我们包围河野军也可行。但若是西园寺家也过来截断我们的后路怎么办。” 土居清宗的问题也是很多国人豪族心里担忧的问题。 过去名义上效忠西园寺家也罢,现在出兵协助一条家也好,都是为了保住他们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若是跟着一条家去打河野家,回来自己家被偷了那可就乐子大了。 众人的眼光都放在了兼定身上,兼定也明白他们的顾虑。 “这就是各位大人的责任了,与河野家的作战只需本家和宇都宫家的部队配合,各位大人及各位的部队留守在宇和郡,唯一的任务就是监视目前在黑濑城的西园寺家,保护本家部队与土佐的联系。” 这可不是什么辛苦的活计,和其他大名拿新归附的部队当炮灰使的作战风格,兼定这次的战略对于这些国人豪族来说可是相当宽松了,虽然在未来的作战里可能没有多少军功,但也意味着没有消耗,只要保护好一条军的退路也算是在此战立功了。 任务轻松好干,众人也高兴应下,兼定于是开始商议起作战的细节来。 是夜,军议已经结束,东小路教忠走在河后森城的庭院里散步。 他小时候曾经作为客人来过这里,如今多年过去,这里却依旧没有什么大变化,石头还是石头,木头还是木头,除了平添了岁月的痕迹以外,不必向中村城那样经常发生改变。 “少爷?” 一位渡边政忠的侍从看到教忠喊了一声。 “您也没睡啊。” “一会儿就去睡了,我好久没来这里了,所以再逛逛。还有不用叫我少爷。” “行,少爷,您慢慢逛吧,咱们城里也没怎么改修,我先给老爷送酒去了。” “都说了不用叫我少爷了......” 看着那侍从拿着手里的酒瓶去找渡边政忠,教忠心里不由得感慨:想来自己小时候还在这里练过武,转眼间自己也上阵杀敌了。 正感叹时光飞逝,教忠就听到拐角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教忠,你该去睡觉了。” “啊,政忠大人,您今天又喝多了。” 醉醺醺地来在教忠身旁,政忠双手搭在教忠的肩膀上,用力压了压。 “嗯!不错!很结实啊!好,武艺没有荒废就好......” 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教忠有些呛得慌,看着政忠脚步都有些打滑了,他赶忙将政忠扶到廊下坐着。 刚把政忠扶着靠在廊柱上,政忠突然问道: “教忠啊,有心上人没有啊?” 教忠一愣,老实答道: “没,还没有。” 谁知政忠瞬间就急了,后背离开廊柱,大声道: “那怎么行!教忠,你得找个人跟你一起过啊!到时候结婚生子......” 说着说着醉酒的政忠又突然睡了过去。 让教忠长舒了一口:还好,没耍酒疯。 御所殿下还在城里呢,他还这么喝酒,叫人怎么说他好。 虽然对这个熟悉的老光棍的说教甚是无语,但是教忠还是将他背了起来,朝着自己熟悉的卧室背去。 “教忠......” 被背着的政忠似是梦呓般地说道。 日本有传说,说是梦话不能搭,搭了容易让对方醒不过来。 教忠也没理会这醉鬼的梦话。 “要好好打仗,杀敌,要做名震天下的武将......” 知道又些话,教忠叹了口气,继续朝卧室的方向走去。 然而政忠的话却没说完。 “但也保护好自己......好好保护自己......” 意外听到了不一样的话,教忠先是意外,随后嘴角微微翘起。 第九十章 鸟坂峠合战 冬季的寒风今日刮得相当猛烈,湿冷的环境叫河野家八千余人的统帅村上通康感觉这寒风格外的刺骨。 “咳咳!” 身为来岛村上氏海贼的大将,如今却在陆上统领部队作战,叫村上通康感到莫名地诡异。 “通康大人,来杯热茶吧。” 在军中辅佐村上通康的平冈房实见通康咳得厉害,赶忙递上一杯热茶。 “多谢......”接过房实的热茶,看着绿色的茶汤照样出自己略显憔悴的面容。 “唉......” 想到河野家糟心的现状,通康不由得叹气。 当年老当主河野通直想让他这个女婿继承河野家,结果被河野家的家臣们反对,自己只好和老岳父退到来岛上。最后虽然勉强解决问题,但是也让河野家一直深陷权力斗争之中。他自己也常有自己是老岳父私生子的谣言缠身...... “我听闻一条家在海上的力量也不容易小觑,他们会不会袭取本家后方?” 平冈房实说道。 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村上通康对此却不以为意。 “一条家的海贼众也就欺负欺负土佐的本地海贼,如何能和我们来岛相比?” “大人,一条家好像不管自己的舰队叫海贼众,他们管那个叫水军。” “水军?都一样。也就是比警固众更服从一些,像是船手众那样。放心,我们村上三岛彼此扶持,一条家没那么容易得逞。” 日本古代的海上力量,也就是后世所谓的水军主要分为三个部分:海贼众、警固众和船手众。 海贼众顾名思义来源于海上的盗匪,不过海贼却不是一个贬义词,很多海贼大将反而以此为荣,九鬼嘉隆还自称为“海贼大名”。 警固众则大多是被雇佣的海上武装力量,甚至不少警固众就是改换门庭的海贼众,他们被雇佣来保护豪族、大名自己的船队。 船手众则是日本海军的前身,他们完全属于某一大名武装力量的一部分,完全从属于这一大名,是相对而言独立性较低的海上力量。 重重打了一个喷嚏,村上通康擤了擤鼻涕,问道: “房实大人,我军营寨搭建得如何了?” “已经建得差不多了。” 村上通康点了点头,张望着四周复杂的山脉地形,大部分山林都在冬季无了色彩。 “此处叫什么来着?” “我记得是叫......鸟坂峠。” “哦......嗯,一会儿安置完成,随我出发看看那位一条家的那位殿下。” 今日下午,一条家在高岛山的营寨。 “殿下!河野家已经在鸟坂峠设寨,村上通康已经领兵向我们这边过来。” 负责侦查的津野定胜来在兼定本阵汇报。 “果然不出殿下所料。” 阵内的笠间正纲感叹道。 “殿下,由我出阵迎击村上通康。” “笠间大人是本家的客人,怎么好让笠间大人打头阵?” 立石正岩争道。 “我负责侦查,敌军形势我最了解,由我去最合适。” 津野定胜也不愿意放过这次机会。 片刻间本阵里诸将为了这个首功争执不休。 “教忠?” 兼定发现东小路教忠一反常态地没有请战,问道: “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兼定一说话全阵都静了下来,目光齐齐望向教忠。 回过神来的教忠发现众人都看着自己,尴尬道:“抱歉,殿下,我,我方才有点出神......” “教忠,你这会儿出神也就出神了,但是你可别到了阵上还出神啊。” 西小路良政笑道: “不过殿下,教忠这是以静制动,让您关注他。这是有名将之风啊。” 霎时间阵内众人都笑了起来。 知道这是损友在给自己开脱,教忠也只是笑了两声回应。 “好了,各位。” 土居宗珊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安静。 “各位,村上通康既然亲自来在我军营寨下面,那么我们也应当以总大将相对。” 随后看向兼定。 “殿下以为如何?” 兼定闻言颔首赞同道: “诸位,随吾去会会这位水贼大将。” 众人率军来在阵外,只见山下遍布着的河野家的旗帜正迎风招展。 “风向不利,村上通康可能会主动进攻。” 良政轻声说道,众人也微微点头以示赞同。康政眼神示意之下,兼定马廻众里的紫阳众旗本把兼定包围得更紧密了。 不一会儿,从山下军阵中出来一队足轻搬来两个马扎。 两个装备齐全的武士缓缓来在阵前坐下,正是村上通康和平冈房实。 村上通康用军配指着远处山上的众人里有个半大小子,冲着平冈房实严肃道: “房实大人您看,那个估计就是一条兼定了。” 房实眯着眼睛,顺着通康指的方向望去。 “嗯,应该是了,整个四国以这个年纪担任总大将的也就只有一条左近卫少将了。” “是啊......” 通康感慨道: “英雄出少年啊......” 转头唤来使番。 “去,叫弓手部队准备。” “是!” 房实皱眉道: “大人?不先打个照面再......” “没那个必要,你看看对面。” 河野家的弓手刚开始移动,一条家的铁炮部队就也已经开始就绪。近两百杆铁炮在作为临时掩体的竹束后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山下的河野家。这是兼定在战前顶着财务压力不断扩充铁炮部队的成果之一。后面还有弓手部队在准备补充铁炮部队开火后填装期间的火力空白。 而山下的河野家二人在达成试探一下的决定后,村上通康将军配高高举起,大呼: “诶!诶!” 身后的兵士随之也大吼道: “哦!” 数次反复之后,随着法螺贝响亮浑厚的声音,河野家的部队开始展开了对一条家营寨的进攻。 虽然在地形上处于劣势,但是在风向上河野家的部队却是顺风,在刺骨的冬风加持下向着山上涌来。 战斗开始的第一刻,兼定就被旗本们团团包围起来,生怕有流矢。然而兼定也只是退到了第一线以外,仍然距离前线很近。 军营中太鼓的声音响起,鼓舞兵士们拿起武器厮杀。 在兼定军配指挥下,河野家的部队在与一条家的守军接战之前就吃了数轮铁炮玉,并且一直在被箭矢压制。 一名河野家的高级足轻带着数个低级足轻顶着一条军的火力压制艰难地向上前进,每次金属与箭矢在空气中穿梭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时,都伴随着友军的一声声惨叫。在付出了巨大的伤亡后,他终于来到了一条军营寨的栅栏面前,一杆杆长枪早就立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送命。 冲锋还在继续,原本通过人命堆叠可以突破的栅栏,在一条家长枪足轻面前似乎冲锋的速度还赶不上他们杀敌的速度,每一次长枪的刺和收都非常迅速,有时除了鲜红以外还带出各种难以名状的各色组织和诡异气味。 见突破无望,河野家的部分兵士恐慌地张望着身边,见自己边上没有督战的武士,果然向后面撤退。 山下看着推进卡在了一条家阵前的村上通康唤来身边的侍从牵来自己的战马。 “通康大人!” 房实见通康打得有些上头,赶忙要起身劝阻道: “只是试探的话,用不着大人以身犯险吧!” 通康宽慰道: “一条军的情况,我须得亲自试探一番。房实大人不必担心,我去去就回。更何况还有人护卫着,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说着将自己手里的军配交给房实,自己则利落地翻身上马。 “一会儿若是战况好转,大人就适量投入更多部队加入战场。若是战况恶化或是僵持,就立刻命令全军撤退。” 说话,通康便带着自己的一众旗本亲自向着交战的第一线策马而去。 正在冲击一条军营寨的河野家部队见到本军大将的旗帜出现在了前线,一时间士气大振,原本有溃退迹象的足轻部队在武士们的组织下重新跟随着来到前线的村上通康,准备要发起新的一轮冲锋。 “村上通康来了?” 高处看着拿着望远镜观察战局的兼定见原本已经要溃退的敌军又要卷土重来。 “这里可不是海上啊......” 兼定双眼微微眯起,说道:“康次,打出我的军旗与马印!” “殿下!”眼看自家小殿下也要亲自上前线,康次不由得担忧。 “无妨,我就在前线之后鼓舞士气。” 说着又命令道: “定胜随我去支援立石大人。良政,正纲大人你们二人去调整铁炮部队和弓手到两侧继续射击。教忠,你率骑马队去迎击村上通康。宗珊大人,您暂时接替我作为全军指挥。” “是!”众人毫不迟疑,齐齐应下。 交战的第一线,哪怕有着贯枪和栅栏,长期的作战和恶劣的战场环境,已经让足轻们疲惫不堪,哪怕沾满腥红,麻木的双手也已经感觉不到温度。这种情况下哪怕立石正岩一遍遍在后面大喊着要求大家顶住,防线还是不可避免地渐渐出现颓势。 “殿下来了!” 就这此事身后有武士大喊一声,一些足轻回头果然见到了那熟悉的神鸟双降的马印和紫色的流旗。 “殿下来了!” 众人都高呼起来,激动的情绪伴随着太鼓的声音传染了整支军队,一些前线的足轻都因此忘记了手里机械的重复而被同伴厉声斥责。 端坐在马上的兼定,拔出名刀“九字兼定”,喊道:“前线换防!” 津野定胜率军接过了立石正岩的位置的同时,两侧的铁炮和弓手也已经调整好了角度,继续输出伤害对重振旗鼓的敌军造成伤害。 村上通康见状手持着长枪策马奔至第一线,大喝亲自率领部队冲锋。 “破寨之后人人赏钱十贯!” 然而此言一出却并未有什么效果,村上通康赶忙补了一句: “永乐钱!” “哦哦哦!” 被这空头支票激励起来的部队士气瞬间高昂,向着一条家的军寨奔赴而去。 正在村上通康也要与旗本一起冲锋时,军队侧面,东小路教忠终于率领骑兵队杀出。 “吾乃东小路教忠,村上通康!下马受死!” 步兵面对骑兵的侧冲极有可能将好不容易重新提振起来的士气一次性打没,村上通康虽然更擅长海战,但是照样了解陆战的规则。随即领着旗本们以骑兵对骑兵的方式来抵抗教忠的部队。 教忠和通康二人皆是一马当先,通康挥舞手中长枪向着教忠奋力劈去,教忠见来对方来势汹汹也不与他硬碰,勒马侧身躲开这一击。双方骑兵交战,教忠却溜起了通康。本来教忠从上冲下马速就快,通康身为一军总大将又身披重甲更加追不上教忠。御马跃起,教忠干脆将手中武器向着身后的通康投掷过去。 通康见状赶忙避开,却不料教忠人马落地时已经将母衣撇下,换上藏在母衣下的复合弓。 下坠的冲击力让马匹整体贴近地面,教忠弯弓搭箭一气呵成,朝着通康胯下坐骑一箭射来。 与巨大的和弓不同,新制的复合弓要小得多,如此一藏,从未了解过有复合弓存在的通康看着教忠手里那带着两个轮子的古怪短弓也是瞬间一愣。 然而他愣神之间,坐骑作为柔软的腹部已经中箭。战马悲鸣着高高扬起前腿,将一身重甲的村上通康摔了下马。 摔在地上,感觉眼睛被猩红模糊了的村上通康,本以为这下必死无疑。但很快他就发现,或许是为了方便隐藏,敌将只带了一根箭。虽然手中的已经在摔倒时飞走,但是腰上还挂着佩刀可以给他保命。 谁知教忠并未拾起武器再与他缠斗,而是策马离开了战场。 此时村上通康才发现就在自己落马之时,山下的平冈房实已经下令让全军撤退,与此同时一条家也已经下令让全军不要追击,立刻回防。 在就村上通康恍惚间,他的旗本里几个身手较好的亲卫已经脱离了战斗,带着伤骑马赶来要带走村上通康。 这场由试探发展起来的攻防战终于告一段落,平冈房实也没有直接在山下重新安营扎寨而是带了受伤的部队撤回了鸟坂峠。 第九十一章 变故与山路 “砰砰砰!” 铁炮声音不断响起,宣告战场真正来在了狭义的鸟坂峠。 “冲锋!” 扬起手里的采配,津野定胜带领着足轻们冲向鸟坂峠上的河野家营寨,却每次都只是冲至半路,刚进入河野军的射程便立刻折返,不给对方输出的机会。 兼定将全军分成六队,每队一天进攻两个时辰,如此反复昼夜不息。 村上通康听着营寨外的铁炮声音,无奈道: “真是片刻也不停歇......” 突然听闻得营帐被掀开的声音,平冈房实从帐外走了进来。 起初二人还轮流指挥防线,谨防着一条家的进攻,但是时间久了,发现一条家所谓的进攻不过虚张声势,除了一天不停歇以外,并没有对河野军造成多少物理伤害。 “我听到外面的铁炮声音了,又是佯攻,不必特意来告知我。” 村上通康在上次作战之后左臂有些受伤,最近又没得到好的休息,以至于现在左臂还缠着绷带。 “不是佯攻的事情。” 手持着一份文书,平冈房实坐到了村上通康边上。 “大人你看,这次本家从后方运来的物资比之前预定的晚了三天。” 接过文书端详了一阵,村上通康不以为意道: “毕竟冬季天寒了,山路又难行,补给线还有一定距离的情况下有些延迟也很正常,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通康将文书还给房实,房实却仍然眉头紧皱。 “可我听来送物资的民夫说,他们是为了躲避宇都宫家的袭扰才特意绕了远路。” “宇都宫......” 通康喃喃自语了两声又笑道:“那更不用担心了,宇都宫家把注意力都放在我军的后勤上,恰恰说明他们不敢进攻河野家本领。” “那若是他们和一条家前后夹击我军怎么办?” 房实的话让通康沉思了片刻摇头道: “不,宇都宫军依城防守尚可,但是以他们的装备,占据一些乡下的土地,主动进攻袭扰我们的后勤已经是极限了。比起他们我倒是更关心一条家那南蛮大筒,不过这么久了也没在鸟坂峠这用上,也许只是徒有虚名罢了,毕竟我也只在南蛮人的船上见到过一些罢了。” 平冈房实听了这话微微颔首,却继续说道: “关于那些所谓南蛮大筒的情报太少,目前既然一条军没有使用,那我们也不必自己吓自己。但是我军的目标是救援西园寺,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现在既没办法支援黑濑城,也没有办法逼退一条军,这种情况下我军根本无法达成此次出征的目标。继续在这里只是徒耗粮草罢了。” 轻叹一声,村上通康道: “若是真要支援黑濑城,那从海上也可以过去,虽然不多但多少能支援一些力量。说白了,打不打,咱们河野家自己上头也不明确。” 通康起身,走到营帐门口,撩开帐帘,看着外面的景象,背对着平冈房实幽幽道:“要是没有这个伊予守护的名头,也许还会有人反对我们这次出兵。既然之前试探了知道一条军一时半会没法击破,那就这样耗着吧。” 平冈房实闻言也叹气道:“若是西园寺家能在背后奋起,捅一条家一刀就好了。” “西园寺家?” 村上通康轻蔑地哼了一声。 “若是其他外来的大名西园寺家的家臣们也许还能继续忠于西园寺家一致对外,但是一条家几代人调略西园寺家的家臣,利害关系盘根错节,他们没把西园寺实充绑了送到一条家那里已经算是他们念及旧情了。现在他们还能在黑濑城龟缩着,只能说他们占了一条家战略的便宜,得以多苟延残喘一会儿。” 看着帐外山地萧瑟的景象和远处时不时升起的硝烟和传来的铁炮响声,通康说道: “咱们还是得靠咱们自己。” 而在高岛山,兼定在车轮战消耗河野家的同时,还在关注着西园寺家的情况。 宇和郡的已经归附一条家的各个国人豪族没有足够力量去对黑濑城展开攻城战,只能占据黑濑城周遭的要地以对城池进行封锁。 可以说对于黑濑城的作战烈度已经相当之低了。 然而就是这么温和的作战还是出现了伤亡——西园寺实充死了。 他自然不是在作战时战死的,据忍者报告说是自从入冬以来西园寺实充就感染了风寒,臣下叛变之后身心俱疲,病情加重,最后居然就这么病死了。 “怎么会这样......” 兼定看着忍者送来的报告,面色沉重。 黑濑城突发的这个变故让兼定节奏有些被打乱,按照历史西园寺实充应该还有好多年能活才对,可现在他的寿命似乎被自己这只蝴蝶的翅膀给掀飞了。 “殿下,实充战时病故,这必然会沉重打击黑濑城城内守军的士气,不如下令叫渡边政忠等各位大人对黑濑城展开攻城战,极有可能一举而下。” 土居宗珊建议道,他在战略上更为保守,十分急切于巩固本家在宇和郡已经得到的成果,毕竟那也是土佐一条家数代人的经营。 “西园寺实充是死了,可是城内的守军并不会因此减少,更何况他还有成年的嗣子西园寺公高,也许并不会如我们所愿城内自乱。” 笠间正纲对于黑濑城里的变故并没有和土居宗珊一样乐观,一顿分析过后,笠间正纲抬头发现众人的目光都看着自己。意识到自己在一条军内的位置说这么多有些尴尬,笠间正纲赶忙补充道: “在下就是这么随口一说,诸位不用太在意,不用理会在下的想法!” “我倒是觉得笠间大人想法或许正是黑濑城目前的情况。” 西小路良政说道: “殿下,无论黑濑城目前是什么情况,我军既然都有了既定战略,黑濑城也无法威胁我们的后方,那倒不如不管西园寺实充死不死,我们继续按着既定计划打就是了。” 兼定坐在马扎上,双手抱胸低着头思考着如何应对这突发情况。 想到全场除了去佯攻的津野定胜和前去替换定胜的立石正岩只剩下东小路教忠没有发言。 “教忠,你的想法呢?” 教忠神色有些凝重,被兼定点名之后,只得说道: “殿下,我有些担心西园寺家可能会主动出城攻击我军在宇和郡的友军。” “哦?” 之前最悲观的观点也不过是西园寺家可能会稳住城内的局势,不会发生崩溃。如今教忠居然认为西园寺家可能会有反扑,叫兼定有些意外。 “你仔细说说。” “是。殿下,西园寺家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其他城池,集中力量防守黑濑城。这么久以来我方也没有发起什么实质性的进攻,对方也没有怎么出城作战,这说明西园寺家的兵力并没有削弱。但是西园寺军的力量实际上不必比国人豪族们弱多少,最起码是有一战之力的。之前本家大军在宇和郡,他们自然不敢动。现在我们在鸟坂峠和河野军对峙,对于黑濑城来说最起码如果发生什么意外,我军一时半会儿没法回援。但是他们依旧是坚守不出。那可以认为可能是西园寺实充采取了这种战术,如今西园寺实充死了,城内极有可能改变战术。” 教忠虽然分析了西园寺家出城的可能性,但是在场的众人里大多还是不太认可。 惟有西小路教良在听了教忠的话后,思索着说道:“虽说本家一开始只是要求那些国人豪族的部队拖住西园寺家即可,但是这么久了,一方面,那些国人只是封锁黑濑城周遭地区,极有可能已经松懈,这时确实是一个出城合战的好机会。另一方面,人道是‘孤城不守’,说是西园寺家有河野家的援军,可实际上本家和河野家对峙了这么久。对于西园寺家来说,黑濑城确实是一座孤城,也确实有可能不再被动防守而是改为主动出击。虽说他们多半没法真正影响到我军的退路,但要是让他们重新控制起当地的国人豪族就不好了,毕竟哪怕本家的调略进行了那么长时间,更多的国人豪族终归只是见风使舵罢了。” 众人意见各有差异,大多是各执己见,最后还是得由兼定来拍板最后的决定。 “这样吧,教忠带一千人回黑濑城附近驰援当地国人豪族的联军,若是西园寺家出征作战,那你正好回援。若是西园寺家仍然在黑濑城内不出,那你就组织当地的国人豪族对黑濑城展开围城,不必攻城,保持围困就行。” 教忠闻言起身领命道:“是!” “其他负责佯攻河野军的队伍填补上教忠部队离开后的佯攻时间空白,对于鸟坂峠的车轮战不能停下来。” “是!”众人齐齐回应。 兼定长呼了一口气,说道: “诸位,还请再坚持一段时间,宇都宫军那边已经快到了。” 正如兼定所言,在鸟坂峠的另一边,一千多近两千人的队伍既不打旗印,也没有背着指物,正在山林里缓慢前进。 “白川大人,还有多久啊?” 在山地里灰头土脸跋涉多日的一名武士,来在一条家的白川兼亲身边问道,疲惫地问道。 “荻森大人,还请再坚持一段路程。” 此人正是宇都宫丰纲的兄弟之一——荻森房纲。 而此时左手拿着鸱鸺众绘制的地图,右手拿着工匠所新做的指南针,腰间别着望远镜,白川兼亲也紧皱着眉头打量着四周的地形,却发现冬季时四周山上大多是光秃秃,看上去都大差不差,叫白川兼亲也是一阵头大。 他带着少量部队随着白河实量的舰队来到宇都宫家的部队之内,帮助宇都宫军完成对河野家后路的截断。为了不引起河野家的注意,他们必须从山间小路绕过去。 然而虽然有着忍者提前绘制地图,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想要立刻到达目的地还是有不小的难度。 “白川大人,要是今日到不了的话,不妨先就地扎营吧。” 荻森房纲还想再争取一下,山路本就崎岖,他们为了隐蔽只能在特定的短暂时间里快速通过一些地方,实在是辛苦。 “请让在下再看看......” 不甘心继续在山里转悠,白川兼亲决定最后再看一眼望远镜。 冬季的山林枯燥而乏味,长期的跋涉何止是荻森房纲,哪怕是作为向导的白川兼亲这样也难免心里也难免焦躁。 ‘没有,没有,没有。说好了在山崖边准备了三块大石头作为地标,石头呢?” 就在白川兼亲寻觅之前,队伍的后方传来了异动。 “大人,这几个樵夫鬼鬼祟祟地走在我们队伍边上!” 一群足轻押着几个衣着单薄,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樵夫跪在了地上,荻森房纲打量了一下,发现不是河野家乔装打扮的斥候、探子一类的。 “啧,这有什么的,直接拖下去处理干净些,不要暴露我们的行踪。” 心情不快的荻森房纲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一听武士老爷要“处理”自己,几个樵夫们赶忙哭喊着求起饶来。 本就心情烦闷的荻森房纲听到他们的哭喊,更担心暴露行踪,气急交加之下催促着足轻们赶忙把樵夫们拖下去。 “慢着!” 白川兼亲上前阻拦,看着那几个涕泗横流的,不住求饶的樵夫们问道: “你们想活命吗?” “想!老爷!想活命!求您大发慈悲......” 樵夫们还在哭喊着求饶,白川兼亲连忙厉声道: “想活命就别哭!也不要喊!” 此言一出樵夫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我问什么你们答什么,知道了吗?” 樵夫们连连点头。 “好,你们有没有见过山崖边上有三块大石头。” “大石头......” 樵夫们面面相觑,对视了一会儿,说道:“额......见过,老爷,小的们见过......” “那好,那你们还记得在哪吗?” “记得是记得......但是......”樵夫们支支吾吾不敢说下去。 白川兼亲见状佯装恼怒。 “快说!” “额啊,我们,我们今日打柴歇脚的时候不小心把一块大石头弄到山崖底下去了......” “什么?” 白川兼亲诧异道: “不对,一共有三块,还有两块呢?” “那块撞到边上的那块,边上的那块又撞到另一块,最后一起掉下去了......” 这诡异的巧合让白川兼亲顿时无语。 ‘我说怎么找了这么久找不到路......’ 微微叹了一口气,白川兼亲对樵夫们说道: “你们带我们去那个地方,就可以饶你们不死。” “可以!我们还认得路。” 樵夫们看到了生路,一个个都兴奋起来。 “嗯......” 看着樵夫们身上的单薄的破衣烂衫,白川兼亲对身边的侍卫说道: “去,给他们几个拿点厚衣服来。” 第九十二章 合围,俘虏,赎金 “大人!” 村上通康的侍从慌忙地把通康从睡梦中叫醒。 “怎么?怎么了!” 多年作战的形成的条件反射让他一被叫到便直接起身进入警备状态。 已经全副武装的侍从大声禀报道: “一条军今夜进攻力度极大,看样子不像是之前的佯攻!” 闻言村上通康紧张又兴奋,双方僵持了这么久,时间眼看都快过年了,如今对面小打小闹那么久终于是坐不住了。 “房实大人呢?” “房实大人正在指挥部队组织防御!” “好!” 用手狠狠地拍在自己大腿上,村上通康兴奋道: “快!为我着甲!” 鸟坂峠的前线,厮杀声、铁炮声和箭矢发射的声音连续不断,回响在黑夜里。 借着并不太明亮的月光,一条家对河野家的军寨进行了长时间的火力压制,掩护着己方的足轻向前一点点推进。 “快!把滚木和擂石砸下去!” 平冈房实严厉地指挥着部队把早已准备好的滚木和擂石砸下。 若是在白天,爬坡的部队面对这些巨大的木石要躲开并不困难,尤其是之前只是河野军试探一条军的山寨的时候,参战的人数并没有很多,滚木和擂石用起来是容易被躲开。 但是现在可是月光并不明亮的夜晚,一条军还是全力一击,那这时滚木和擂石的能造成的伤害就很可观了。 足轻们将束缚着滚木擂石的绳索砍断,大量的滚木擂石冲下山坡。 “撤!快撤!” 听着山坡下的敌军大喊着撤退,平冈房实扬起采配命令道: “铁炮射击!弓手射击!” 河野家的铁炮和和弓下山下输出弹丸与箭矢,尽力扩大着今夜的战果。 然而夜晚不仅阻拦了敌军的视野也阻拦了河野军的视野,看着山坡下漆黑的一片,平冈房实正犹豫着是否要让足轻出寨追击。 “房实大人,敌军攻到哪里了?” 已经披坚执锐的村上通康来到战场之上,打量着周围还处于战斗状态的士卒,自己却并没有听到交战的喊杀声,不由得眉头一皱。 “已经被击退了,他们撤退的速度相当快。” 平冈房实无奈地跟村上通康回道。 “但是规模确实比以前的几次佯攻大了不少。” “你觉得他们还会回来吗?” “不好说......” 房实话音未落,负责了望观察的足轻大喊道: “敌军又上来了!” 听到这喊声,方才有了片刻喘息之机的士卒们又绷起精神来,准备作战。 “房实大人,看来今晚还很长啊。” 村上通康抬头看着黑云中若隐若现的月亮,笑道: “一条军或许要在今夜和我军决战了。” 哗啦一声,村上通康拔出佩刀。 “房实大人指挥全军,而我亲赴前线作战,以振士气!” 村上通康所言不假,兼定确实打算在今晚了结河野家在鸟坂峠的部队,但是今夜的决定胜负的主角既非一条军也非河野军,而是在山地里转悠了多日的宇都宫军,或者说是宇都宫家和一条家的联军。 在樵夫们的领路下终于找对方向的白川兼亲与荻森房纲一行人躲开了河野军的眼线,在休整之后来到了河野军军寨的后方。 白川兼亲率领着一支铁炮部队来到敌军军寨附近的高地,看着不远处的正在交战的战场,又看了看下面河野家的营地,大喊道: “铁炮队!射击!” 一百多只铁炮声一响,得到信号的荻森房纲举起手里的长枪,挥舞起来。 “诶!诶!” 部队们齐声回应: “哦!” 荻森房纲向前一挥长枪,大喊: “冲锋!” 近一千多人的的宇都宫军从后方冲击着河野家的营寨。 将全部精力集中在正面对抗一条军主力的河野军被这么一冲瞬间陷入了恐慌之中。 正在指挥防线的平冈房实一把拉过一个逃窜的武士,喝问道: “后面怎么了!” 那武士灰头土脸,像是正面摔了一跤,手臂上还中了一铁炮,惶恐道: “后面,后面有敌军冲过来了!” “废话!我当然知道有敌军,我问是谁家的部队!” “后,后面,后面也许是......宇都宫?” 那武士在惊吓中磕磕巴巴地回话。 平冈房实其实也已经猜到了这个答案,他也明白能从后面主动进攻自己的也就只有宇都宫了。 但是...... “宇都宫他们哪来的这么多的铁炮......” 这火力根本就不是宇都宫那点大的领地规模所能支撑的。 那被房实拉住的武士话还没说完,一枚铁炮玉就贯穿了他的喉咙,呜咽了两声便不再活动了。 知道这绝非是特意来狙杀这个普通武士的,既没有这个必要,铁炮也没有精度,那就极有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 立刻钻到掩体后面,平冈房听着后面的喊杀声知道如今河野军的情况是已经十分不妙了。 “房实大人!” 率领一批精锐回防的村上通康找到了在掩体后躲避敌军射击的房实。 “后面是什么情况?” “是宇都宫!宇都宫军来了。但是他们有铁炮,数量不比正面的一条家铁炮少多少!” 房实着急地说着,通康震惊道: “什么!” 村上通康这时意识到原来宇都宫家袭扰自己后勤不过是转移自己注意力罢了,好让自己以为他们全力守城,只有少量力量可以支出去进行袭扰作战。但实际上恐怕宇都宫丰纲是把自己领内用作防守力量的部队都一齐压上了。 “宇都宫!” 见通康怒喝,房实却劝道: “大人,这会儿不是恼怒的时候!” 听着前后两面都不断响起的铁炮声响,在房实的劝谏下,通康也只得压下心中的怒气,与房实紧急商议道: “眼下守是守不了了,为今之计,我等只能孤注一掷,突破宇都宫家的军队,全力向北回到本家的城中!” 房实看着通康和其带着的精锐部队,问道: “我军在一条军方向还能支撑多久?” “撑不了多久了,所以我们必须得快。” 达成共识的二人当即上马,领着仅剩的可以调动的部队向着宇都宫军的方向全力冲刺。 荻森房纲见河野家的部队居然主动向自己这边冲过来,还有不少骑兵,心知这一定是河野家的将领想要突围。 当即房纲用长枪指向敌军的方位,大喊道: “全军随我来!将他们拦下!” 房纲一行为了隐蔽,只能在山路上步行,也没有带马匹。 此时催动身下的刚从河野军马厩里夺来的马匹,荻森房纲直接冲向敌军。 村上通康与平冈房实带着突围的部队有千余人,其中还有不少是武士,宇都宫军不敢怠慢,几乎在房纲的带领下全部向着敌军的方向靠拢。 “吾乃荻森房纲!来者投降不杀!” 房纲大喊着,手里长枪奋力向着对方刺去。村上通康矫健地一躲,房纲紧接着就是一枪横斩,但随着兵器相撞的声音,通康在面前竖起长枪,直接正面硬生生抗下房纲这一击。 二人一个是大名家的武家子弟,一个是来岛海贼的海贼大将,此时却正面角力,僵持不下。哪怕二人都已经到了肉眼可见的肌肉紧绷,青筋暴起的地步也没有人想提前松手。 “不要僵持!快撤!” 平冈教房朝村上通康大喊着,通康向侧后一闪,躲开房纲的长枪,脚却狠狠踢了一脚房纲胯下的坐骑。 房纲这时所骑的马本就是从河野家这里马厩里现找的,被这么一踢立马受了惊吓,带着房纲向边上跑去。 等到房纲感觉自己勒马的缰绳已经将自己的手好像都勒出血来之时,胯下狂奔的临时坐骑才被他勉强止住。但这时他再回头观望,之前的村上通康已经和平冈房实等数骑已经跑远了。 正当他扼腕愤慨让敌将逃了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却在远处响起。 “铁炮射击!” 随着这声令下,紧接着就是一阵铁炮齐响,村上通康与平冈房实等数骑应声而倒。 原来之前两军混战,白川兼亲怕误伤友军,于是转移了铁炮队,正好碰上村上通康等人突围,朝着自己的方向过来,于是在林中早就做好了准备。 当坠马昏迷的村上通康醒来的时候,他除了感觉到自己脑袋很痛很晕以外,就只感觉自己手臂和大腿都火辣辣地疼,随即他便发觉自己身边有着一个脑袋上完全光秃秃的光头,正在自己腿边捣鼓着什么。 一条家是公家而非寺家,所以这不太可能是一条家的僧兵或者类似的什么兵种。那么如果这个人不是天生脑袋上就这么光,或者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脱发,那么他很有可能在担任军医的职务。在这个时代军医往往都剃成光头以表明自己是非战斗人员。 “快按住他!” 那光头见村上通康醒了,赶忙叫身边的人把他按住,有人还顺带着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布。 “呜呜呜!” 伴随着村上通康的发不出来的惨叫声,那光头终于从村上通康的大腿里取出来一枚铁炮玉。随后用酒精给他清洗伤口,然后再进行包扎的工作。 “呜呜......” 村上通康见自己腿上的伤口终于处理好了,又见自己的手臂上还缠着绷带,知道这些人估计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就已经在给治疗了。 “通康大人,您还好吗?” 身边跟着个负责看管俘虏的一条家武士,自己还持着拐杖的平冈房实一瘸一拐地来到了村上通康身边,替通康取下嘴里的布,苦笑道: “抬您的足轻们一开始还说您这可能是要截肢的,不过万幸一条家的人实际检查了伤处之后发现伤得还没有太深,只需取出铁炮玉之后静养即可。” 满头大汗的村上通康,靠在树下,眼神迷离道: “一条......一条?” 看向平冈房实,村上通康用仅剩的那支好胳膊捂着脑袋,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在突围过程中被对方的铁炮队阻击,当时的另外几骑都当场死了,也就是你我命大,一个中了几铁炮,但万幸没伤及要害,一个马匹中了铁炮,自己坠马摔断了腿。” “他们......怎么没给咱们绑起来?” 说完村上通康看到平冈房实的拐杖和自己现在的状态,发现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自嘲地笑了笑了。 但笑了没两声又开始急促地咳嗽起来,平冈房实赶忙给他喂了两口水,顺顺气。 勉强平稳下来的村上通康问道: “情况怎么样了?” 平冈房实回道: “大部分士卒都被俘虏了,但是看一条家这样积极抢救的样子,应该不至于出现更多的伤亡了。” “哦,那就好......那后面呢?他们打算怎么处理?” “他们打算......让河野家来赎我们。” “赎?” 村上通康愣了一会儿,随后长舒了一口气。 “早知道这样,当时我就不跑了。” 毕竟来岛水军这么多年靠着各种黑色勾当没少积累财富,付赎金还是能做到的。 看着村上通康难得轻松了一会儿,平冈房实犹豫一阵还是说道: “但是这个决定,我估计一条家也是战后现想出来的。” 村上通康疑惑道: “这话怎么讲?” “他们说了,一个后勤的民夫十贯,一个足轻一百贯,一个普通的低级武士一千贯......一直到你我要十万贯!” “什么!”这个夸张的数字让村上通康又猛烈地咳了起来。 他倒不是关心普通士卒要多少赎金,但是那些个高级的部下和自己这些将领他肯定得赎回去,但是以这个价格算下来,他把自己赎走都够呛,要知道自己所在的来岛水贼众和他的家族——来岛村上氏可不就只有他一个人,这么高的赎金可能会让来岛村上氏选择直接放弃他们。 平冈房实那边更是苦瓜脸,河野家二十万石花十万贯赎他一个家臣,他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就当二人忧愁此事的时候,孩子的声音却传入了二人的耳中。 “赎金要是觉得太高,二位可以谈嘛。” 在一众护卫的保护下,兼定来到二人面前,他之前忙着让部下救治伤兵、收敛死者,对于赎金也确实是临时起意。 第九十三章 大洲城与生存之道 “这里就是大洲城了啊。” 兼定行进在大洲城小小的城下町,看着不远处的有些陈旧的城墙,感叹道: “看上去历史悠久。” 旁边同行的荻森房纲笑道: “哪有什么历史悠久,其实连两百年也不到罢了,只是本家领地太小,没有能力改建翻新罢了。” “房纲!” 笠间正纲眉头皱起,对自己弟弟的话有些不满。 “哈哈哈,改建翻新......改建翻新也不一定是好事......” 想到自己修城碰上地震,生桩都出来,兼定内心五味杂陈,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 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兼定四处张望着,却发现周遭明明有人类生活的痕迹却不见任何町民。 “话说,路上怎么没有町民?” “啊,这个......” 笠间正纲被这么一问,尴尬地回道: “可能是为了迎接殿下,所以特意为殿下让开了道路吧。” 荻森房纲开玩笑般地说道。 “那这个真是大可不必了。” 兼定双眉蹙起,他并不喜欢所谓的封路迎接,这更多只会让民众反感,给他们带来麻烦的同时也给自己增加压力。 荻森房纲一怔,看向兼定,无奈道: “我方联军近万人驻扎在这城下町周围,算上俘虏更是已经超过了万人,民众们应该是以为又有敌军来了,怕被劫掠所以跑了。” 兼定闻言点了点头,叹道: “是了,近万人的部队驻扎在城下町外,也难怪町民们会有所恐慌。” 这个年代的士兵军纪往往是在乡勉强收敛,出乡肆无忌惮。有时候友军和敌军也没什么差别,乃至于更甚都是有的。 谈话间,众人已经行至城下。 “兼定殿下!” 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带着一众人迎在城门外,看到骑在马上的男孩便热情地过来打招呼。 知道这人必然就是自己未来的老丈人——宇都宫丰纲,兼定在心中深吸了一口气,当即下马上前。 宇都宫丰纲没把自己当孩子,兼定却得把宇都宫丰纲当成长辈来看待。 “兼定见过丰纲殿下。” “诶诶,不必这么多礼。” 握住兼定的双手,丰纲和蔼地向兼定介绍道: “这是犬子水台丸。” 丰纲将一个只比兼定略小一点的孩子领到兼定面前。 “水台丸见过义兄大人。” 兼定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阿朱的弟弟,也就是自己的小舅子,那自己可不就是他的义兄吗? “水台丸殿下......” 兼定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么个“同龄人”,丰纲见状便拍了拍水台丸的脑袋,作教育状道: “兼定殿下在鸟坂峠一战,全伊予乃至全四国尽人皆知,真是英雄出少年,将才啊!水台丸,你以后要跟殿下多学着点。” “丰纲殿下过誉了,也多亏了贵家的协力合击才能有此胜。” 兼定温和道: “丰纲殿下也不必称呼兼定为殿下,直呼‘兼定’即可。” “哈哈哈,那殿下也直接叫我‘丰纲’吧!” “这怎么好......” 与丰纲拉扯之间,一个头发已经灰白的老人走来,笑说道: “你们二人就不必这么纠结了,爱怎么叫怎么叫吧。” 兼定看着这个面上饱经风霜的老者,向丰纲问道: “这位是......” “这位便是家父了。” 丰纲介绍道。 “原来是清纲殿下,兼定见过清纲殿下。” 清纲也笑着还礼道:“御所殿下折煞老朽了,老朽现在不过一山野闲人罢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殿下与各位大人还是请跟我等先入城吧,已经为殿下及各位大人准备了宴席。” 清纲领着兼定进入城中,丰纲却落后一步,转身对着房纲说: “父亲今天也在,那你今天也留在城内吧。” 房纲却不置可否,径直进入城内。 看着自己弟弟的背影,房纲微微叹了一口气进了城内。 随清纲走在大洲城不大的居馆里,兼定浏览起四周的小巧的景致。 “大洲城不是什么大城,更不是什么极具名胜之城,居馆小院更是简陋,不过寥寥几块石头点缀,让殿下见笑了。” “清纲大人过谦了,兼定知道这庭院虽然不大,可这几块石头的布局却大有来头,看似简陋干枯却甚是清幽寂静,此《古庭记》所谓“于无池无遣水处立石,名曰枯山水”,设计此地之人若不是修禅之人,也是风雅之士。” “哦?” 清纲感兴趣地问道: “殿下也懂枯山水?” “家叔是修禅之人,兼定不过是学了点皮毛罢了。” “哦,对对,真海大师。嗯,这枯山水也确实常在寺庙之中作景。” 清纲笑着拍拍头,示意自己年纪大了记性不好。随后清纲与兼定等人在枯山水前驻足欣赏,轻轻叹道: “只可惜当年做此景之时,吾之心境还太急了。” 兼定闻言错愕道: “此处之景是清纲殿下的杰作吗?” “杰作不敢当,不过确实出自老朽之手。嗯.....但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自从老朽后来去荻森城之后就再没打理过此处的庭院了。” 清纲捋了捋自己灰白的胡须,笑着摇了摇头。 当年宇都宫清纲为了让宇都宫家的权力能平稳过渡,主动带着三子,同时也是嫡次子的宇都宫房纲前往荻森城隐居,将居城大洲城让给嫡长子丰纲,后来房纲也将苗字改为荻森,是为“荻森房纲”。 这些都是兼定事先通过鸱鸺众了解到的资料,虽然鸱鸺众一直在努力为兼定搜集各地的情报,但是仍然有许多细节之处兼定先前并不知晓,例如这枯山水之事。 在欣赏枯山水之时,兼定突然发现石间的缝隙中走来了熟悉的身影。 那是阿朱,虽然有些瘦了,但的确是阿朱,身边还带着个身着淡紫色吴服,躲在阿朱身后怯生生的小姑娘。 二人来在众人面前行礼。 兼定看向阿朱身后的小姑娘,问道: “这是阿紫?” 宇都宫家现当主宇都宫丰纲有长女阿朱、独生子水台丸,那这应该就是小女儿阿紫了。 “阿紫是阿紫.....” 小姑娘躲在自己姐姐身后,偷看着兼定,怯生生地说了这么一句怪怪的话。 “你好啊,阿紫。” 兼定刚要近了跟阿紫打招呼,阿紫就赶忙向自己姐姐身后一躲。 “哈哈哈,叙旧的话一会儿再说吧,还是兼定殿下还是先赴宴吧!” 宇都宫丰纲笑着招呼着众人先入宴席。 宴席并不复杂,食材都是宇都宫家日常食用里的食材,但是烹调的精致程度对于宇都宫家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精品。 兼定并不饮酒,只是简单吃完之后便直接告退要解手。 本想到院子里散步消食,只见阿朱坐在廊下前后晃着一双小脚。 发觉有人来了,阿朱低头说道: “你怎么还是那么喜欢偷看啊?” 本想默默在边上看着的兼定,只得走上前坐到她身边。 “首先,我没有‘还是那么喜欢偷看’。其次,我怎么知道是我?” “这城里就你喜欢偷看,本公主天生敏锐,一下子就感觉出来了。” “我说了,我没有......” 兼定虽然有些疑惑于阿朱的用词,但他更忙着给自己做辩护。 阿朱笑着轻哼一声,打断兼定的解释。 “我知道你不喜欢那种太多人的宴席,而且更不喜欢喝酒,肯定是吃饱了就出来了。” 阿朱抱膝而坐,头也靠在膝上,歪向兼定一侧,说道: “你好慢啊,还以为你要过了年才能到大洲城。” 兼定闻言只是笑道: “我还以为你要说我怎么没死在鸟坂峠。” 白了兼定一眼,阿朱说: “那样对宇都宫家也没有好处。” “是这样啊......” 阿朱闭上眼睛,喃喃道: “你也真是心大,居然把人质放回去了。” “这样才显得我有诚意,更何况一来笠间大人还在我军中,二来你也没走多久。” “是这样吗......我倒是觉得已经过了很久了......” 兼定双手撑在地板上,抬头望着蓝天和白云,二人就这么静静地在庭院里待着,兼定良久才问道: “路上顺利吗?” “还行吧,就是离开中村御所之后,总感觉吃得不是很好......” 听了这话,兼定自豪道: “那是,我们家的厨师那可是我亲自指导过的!” 阿朱睁眼看到兼定那自信的侧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兼定疑惑道。 阿朱轻咳一声,又变回先前的冷淡脸,说道:“君子远庖厨。” “哈?喂喂!明明那些新菜式你也没少吃啊!” 就在兼定要和阿朱在庭院里展开一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和“君子远庖厨”之间的争论时,秋利康次终于找到了兼定。 “殿下。” 康次来到兼定身边,轻声说道: “丰纲大人在茶室里要见您。” “啊?宴会已经结束了?” 面对兼定诧异地神色,康次只能无奈道: “已经结束很久了......只是您说要如厕我们之前才不好来找您......” 兼定挠了挠头,困惑道: “是这样吗......我倒是觉得已经过了很久了......” 此言一出,兼定瞬间怔住,回头看了一眼静静看在庭院里枯山水,像是在发呆的阿朱,又向康次说道: “行,走吧,去见丰纲殿下。” 余光里,兼定渐行渐远,阿朱轻轻叹了一口气,也学着兼定之前的样子双手撑在地板上,抬头望着蓝天和白云。 “姐姐?” “啊!” 被突然出现在背后拍了自己一下的妹妹阿紫吓了一跳,阿朱赶紧拍了拍胸口。 “丫头啊,你可吓死我了。” 阿紫委屈地撅起了嘴巴,坐到了阿朱身边。 “明明是你不理我的,我都在走廊转角那喊你喊了好久了。” “有吗?” 阿朱一脸不可置信。 “有啊,自从院子里就你一个人以后,阿紫就一直在叫你。亏你还说自己敏锐......” “好吧,没发现你是姐姐不对,但是你偷听姐姐的话也是不对的,你还听到了多少?” “阿紫还听到你自称‘本公主’。” 被妹妹听到这个自称,阿朱的脸颊感觉火热热的。 “姐姐,你怎么对兼定殿下那个样子啊?明明你在以前在居馆里是很温柔的。” 阿紫的天真疑问让阿朱心情复杂。 将妹妹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妹妹的头发,阿朱叹了一声道: “因为这是生存之道,我们家与一条家差距太大,如果只是放低姿态只会让别人觉得我们家软弱可欺。就像父亲和祖父他们面对河野家一样,无论是对抗,是臣服还是暂时和平的独立,本家都始终保持着自己的尊严,就是因为这样本家才能保留现在的领地。” 阿紫看着阿朱温柔的目光,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摇了摇头。 “阿紫还是不明白。” 阿朱笑道:“那阿紫只要知道姐姐这样......‘表演’......是为了嫁给兼定殿下之后,能更好地从兼定殿下那里借到力量,然后就可以更好地保护阿紫,保护大家了。” “可是表演很累的,阿紫之前看到演能乐的人满头都是汗......人累就会不开心,姐姐也不开心吧?” 说着阿紫的小拳头用力握了握,看着阿朱的眼睛说道: “那阿紫也要嫁给兼定殿下!这样阿紫也能保护姐姐!保护大家了!” 看着阿紫的认真的表情,阿朱无奈笑道: “姐姐没有不开心哦,至于阿紫未来要嫁给谁......” 阿朱想了想中村城里的那两位公主,温柔道: “姐姐想让阿紫嫁给阿紫自己喜欢的人......不过阿紫还太小了,那种事情还很远呢。” “不会啊!我听兼定殿下好像也就比水台丸大一点而已!那阿紫也没有差很多啊!” 说着阿紫突然疑惑了起来,握成拳头的小手放到嘴边,思索道: “不过为什么兼定殿下和水台丸差不多大,说起话来却跟祖父大人、父亲大人一样呢?嗯......也跟姐姐差不多,但好像比姐姐还要像祖父大人和父亲大人。”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原因所在,求助的眼光看向自己的姐姐,阿朱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乱世里不少有早熟的孩子,这些孩子里也有不少早慧的孩子,阿朱就是其中之一。但是兼定的情况明显不是早熟早慧能简单说明的,难道真得和一些人所说是天生之主? “算了。”阿紫想不通,索性摇了摇头,笑着问阿朱。 “姐姐,你再跟我说说你在中村城吃了什么好吃的吧!” 第九十四章 翁婿 来在宇都宫家的茶室,兼定见到宇都宫丰纲已经在那等着自己了。 “兼定殿下,恕本家确实没有什么好茶,还请殿下见谅。” 丰纲递上来一碗茶。 有一说一,兼定在这个时代喝茶都要喝吐了,但无奈这个时代也确实没啥别的饮料。 更何况刚才吃的宴席,现在兼定还感觉当时吃的东西还没消化下去,所以兼定接过碗来小抿一口,便将碗放下。 丰纲笑着问道: “不知午宴殿下可还满意否?虽说本家知道殿下好清静,但没安排什么助兴的节目,终归叫本家有些不安啊。“ “丰纲殿下哪里的话来,吃饭便是吃饭就好了,节目什么的可有可无,更何况贵家提供的饭菜还是相当可口的,殿下的心意兼定已经感受到了。” “那便好,那便好......额,听说殿下餐后散步时遇到小女阿朱了?你们之间肯定比跟我们这些半老之人有话可聊。嗯......你们是该多亲近亲近,日后成亲了也更好相处......” 兼定看着丰纲直言道: “丰纲殿下若是今日只是单纯想要请兼定过来喝茶闲谈,那今天在此兼定便真的只是喝茶闲谈了,其他的事情一概不提。但若是丰纲殿下有其他事情,那便不必如此繁琐,尽将事情说与兼定听。” 丰纲闻言道: “人道殿下不爱虚礼,性情直率,今日一见果然不假,那丰纲也就与殿下直言了。” 丰纲深吸了一口气,问向兼定: “我听闻殿下俘虏了河野家包括将领村上通康、平冈房实等四千多人,还准备拿他们去换赎金?” “正是,俘虏此时就在城外,不知这有什么不妥的吗?” 兼定知道武士里有性情极度刚烈的可能要战败后就要切腹,但村上通康和平冈房实等人本来就是逃亡被兼定直接俘虏了,身边连把利器也碰不上,他们也不太可能拿着拐杖切腹,在看管下也很难用别的方法自尽。至于兼定只是收个赎金而已,对他们也还算是优待。更何况兼定细究起来也不是武家,他属于公家,而武家们又不是第一次见公家在钱上面做文章了。 “不不,没什么不妥,殿下是胜者,胜者没有取人性命而只是索取一些赎金已经算是仁慈了,只是......” 丰纲移至兼定面前,认真道: “不知道殿下能不能拖一段时间再让河野家将人赎回?” 兼定看着丰纲认真的表情,眉头微皱。 “不知道丰纲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这四千多人吃喝都得保障着,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笔钱粮,我宇都宫家可以为殿下出!” 丰纲诚恳地说道: “只希望殿下将这些战俘再扣押一段时间。” 兼定没有立刻回应丰纲的要求,而是看了一会儿丰纲,随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丰纲大人还打算继续进攻河野家吗?” 闻言丰纲咧开嘴笑起,坦言道: “正是!” 兼定如今明白为什么河野家陆上主力已经覆灭的情况下,宇都宫家没有将自己凯旋的部队解散了。 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兼定只能轻轻地摇了摇头。 “抱歉,丰纲殿下,事到如今,你我无论是谁再扩大此战都不是明智之举。兼定不能冒这个风险。” 对于兼定来说,继续扩大战争获利已经不大,毕竟一条家和河野家之间多是难行的山脉,继续打下去不仅得不到多少收益,更是有可能引来三好家对自己的“关注”,若是那样自己起码四五年别想动弹了。 最起码现在,他还不想和超过百万的三好长庆撕破脸皮。 “而且据我所知,贵家已经从河野家手里拿走不少土地了,没有两万石,也有一万石多了吧?” “不错!在河野家主力出动的这段时间,本家小心谨慎一点点蚕食下来的河野家的领地确实有接近两万石的领地被本家暂时获得。” 丰纲或许是为了表达诚意所以并不对兼定隐瞒自己这边的战况。 “而且本家还在对河野军后勤的攻击上缴获了不少物资,可以说是没少赚!” 疑惑地看着丰纲,兼定问道: “那为什么......” 话还没问完,丰纲就打断道: “但是本家并没有拿下那些土地上要城!之前本家怎么轻松地趁着河野家主力出动去占据这些土地,日后河野家就会怎么轻松地夺回去!” “宇都宫家可以筑城,在这些新的土地上筑城,这样的话......” “新筑起来城寨难以形成能弥补本家与河野家之间的兵力差距的防御力,殿下也不可能一直都在这一带驻扎。若是殿下觉得筑城可行的话,那需要殿下扣押战俘的时间可就不是一段时间了。恐怕没有半年是难以成事的!” 虽然自己的话两次被对方打断,能感觉到对方确实很急,但是兼定仍然是原先的态度。 “唉......丰纲殿下,恕我直言,虽然河野家的主力被击败,但是如果贵家想拿下一座河野家的要城,仅凭贵家的小两千人恐怕是很难的,哪怕把剩余的那点领地上的守军全部抽出,再进行一次动员,估计也不够。” “没错,殿下所言不假!” 丰纲狡黠一笑。 “所以本家还打算问殿下借兵,大约要借近两千人左右!” 这话把兼定都快气笑了,宇都宫家好大的口气。 努力忍住自己的不满,兼定端起茶碗转动后,再次小小地抿了一口,他感觉自己之前吃的东西好像从胃里下去了点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气的。 “但是于我们土佐一条家而言,此战继续打下去目前来看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平白维持军队还临近新年,实在是不合适。” “兼定殿下,您似乎理解错了,丰纲之前已经说过,本家并非要请求一条家出兵,而是向殿下借兵,更为重要的是这并非是白借。我宇都宫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大族,但是这么多年以来能在河野家的攻伐能支撑下来,从来也不是只靠屈膝求请。和也好,战也罢,宇都宫家都在全力以赴!绝非祈求他人的施舍!” 丰纲说这番话时眼神如炬,一瞬间让兼定觉得“有其女必有其父”同时也真的叫兼定有些动容。 但是下一瞬间兼定还是冷静了,他还是得把自己这老丈人劝住,不能真让他去作死。 可是事已至此,兼定得从另一个角度来打消宇都宫丰纲继续作战的念头。 “土佐也是方才重建不久,正是用人之际,若是丰纲大人不白借本家的部队的话,那兼定只能说本家的部队可是很贵的。不知道丰纲殿下打算出多少钱粮?” 知道宇都宫家地小,钱粮不多,兼定特意在这方面刁难丰纲,谁知丰纲丝毫不脸红,直视兼定说道: “既无一文钱,也不出一粒粮。” 此言一出,被兼定的手里的茶碗好些没被砸碎了,万幸兼定及时止住了自己颤抖的双手,讪笑道: “无钱无粮,兼定不知道丰纲殿下所谓的‘不白借’是怎么个不白借法。” 丰纲知道兼定有些生气,但是却不急不慢地说道: “本家虽不出钱粮,那是因为知道殿下不缺这点钱粮,本家有更多殿下感兴趣的东西可以交换到向殿下借兵的权力。” ‘不,我缺钱粮,在汪直恢复海上航线前我还不想花掉这笔钱粮。’ 兼定虽然心里吐槽丰纲的话,但仍然好奇地问道: “丰纲殿下不会打算再嫁给女儿给兼定吧?” 丰纲笑道: “殿下若是想的话,倒是也行?” “咳咳咳,丰纲殿下!” 知道宇都宫丰纲是在回应自己开的玩笑,但兼定仍然感觉惊诧。 “好了,不与殿下说笑了。其实本家真正想用来向殿下借兵的是土佐一条家在本家领内的通行权,不仅是陆地上的,也包括海上的,本家的城町可以为殿下的军队提供补给,本家的港口殿下的船队也可以随意使用,殿下家内的任何人员在本家领地上都来去自如!” 兼定看着信心满满的宇都宫丰纲,疑惑道: “听上去不错,但是我们土佐一条家要这么有什么用呢?” 丰纲说道: “给殿下提供一条通路。” “通路?” “没错,一个继续攻略河野家的通路。殿下在吞并掉西园寺以后,东面是庞然大物的三好家,西面是隔海又长期亲善的大友家,南面则是大海。殿下现在只能向北扩张,但是由于有本家挡在中间,所以殿下哪怕日后从河野家那里获得了新的领土,无论是从陆路翻山,还是走海路航行,亦或是经过其他大名的领地,治理起来也会很是吃力。而从殿下对土佐的治理来看,殿下并不喜欢领地与领民被那么粗暴地丢在一旁。但是只要土佐一条家能在宇都宫家的领地上来去自如,如同没有离开自己的领地一样,殿下日后也可以向攻略西园寺一般攻略河野了,宇都宫家这条通路,是为殿下打开了被困现在领地上的窘境!而殿下天纵奇才,绝非池中之鱼,怎么可能甘心就怎么待在小小的池塘呢?” 兼定看着一脸兴奋的宇都宫丰纲,虽然被对方夸得确实很舒服,但是兼定让三好家绥靖自己的计划却并未改变。 作为对丰纲提议的回应,兼定顿时冷下脸来,轻描淡写道: “其实若是我将宇都宫家灭了,一样能达到这样的效果而且会更好。” 兼定再一次转动茶碗抿了一口。 “毕竟本家的军队就驻扎在城外。” 这番话让茶室的温度瞬间低了下去,丰纲却毫不畏惧,随意地坐着,笑道: “若是殿下想打,那不妨试试。本家早就听说殿下有来自南蛮的攻城利器,倒是也很想见识一下!只是到时后兼定不要在大洲城下心疼战损!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更何况我人还在大洲城内?更何况攻击盟友会为本家带来恶名?更何况之前作战之时都没用上丰纲殿下所说的来自南蛮的攻城利器?” 丰纲微微摇头看着兼定,开玩笑般地说道: “更何况到时候你我翁婿二人刀兵相向,阿朱她会很伤心的......” 闻听此言,兼定不由得眉毛一挑,凝视着丰纲。 “丰冈殿下若是真心疼女儿,当年就不该把她当成联姻的工具。” “乱世之中,武家和武家之女往往没有那么多的选择……” 丰纲眼神有丝黯淡一闪而过,随即又笑道: “好在她在殿下那过得很好,不是吗?” “所有住在御所的客人,我一条家都会以礼相待。” “哦?是吗?” 丰冈摸着下巴,一脸笑意地看着兼定。兼定只得继续解释道: “我对待阿朱可能在旁人看来有些亲昵,但那也只是像对待一个妹……姐姐一样,丰纲大人似乎错估了什么。如果指望着以这个来拿捏兼定的话,恐怕还不够。” 其实兼定对待从阿朱、阿叶、菜菜等姑娘是和自己两个妹妹差不多。兼定觉得只是在阿朱和自己有婚约的情况下,这种对待可能让宇都宫家有了不同的理解…… “殿下?” 门外传来秋利康次的声音,他被许可进屋后感觉到室内气氛诡异,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硬着头皮来到兼定身边,尴尬地看着宇都宫丰纲。 丰纲会意后也知趣,特意与兼定拉开距离,好让康次向兼定汇报。 康次向兼定轻声耳语了几句,兼定顿时眉头紧锁,略加思索后对康次说道: “不行,我还是得亲自去一趟。” 康次点了点头,又继续与兼定耳语起来,这次兼定面色更加沉重。 “我知道......你先出去吧......” 康次汇报的两件事情都算不上什么好事,知道兼定会常常因为自己的计划出现差错而心烦意乱,康次也只得听令先行退出门外。 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兼定只感觉一时间除了郁闷以外自己又开始有些头疼了。 见兼定脸色不太好看,宇都宫丰纲便问道: “殿下,可是有什么变故?” 兼定微微颔首。 “原先计划好的战略出了点岔子罢了,丰纲殿下不必多虑。” 看着宇都宫丰纲,兼定说道: “丰纲殿下的意思兼定已经明白了,本家同意继续扣押人质,也同意宇都宫以通行权为交换向本家借兵,而且不是两千人,本家会借出四千人的部队给宇都宫家。不仅如此钱粮也不需要宇都宫家来承担,皆有本家自己来支付。但是却有一个要求......” 见兼定超额满足了己方的要求,宇都宫丰纲喜出望外,兴奋道: “殿下尽管说,什么要求,只要本家能做到,一定满足殿下!” “很简单,接下来我将领着除了借给宇都宫家的四千人以外的部队离开宇都宫家的领地,而本家希望宇都宫家对河野家的进攻必须持续到本家叫停为止!注意,我说的是进攻,不仅仅是维持开战而已!” 这个要求让宇都宫丰纲一懵,迟疑了一下问道: “到了春耕之时也不停吗?” “额,那倒不必,在春耕之前,本家的事情差不多也能告成了。” “好!没问题!” 宇都宫丰纲得知虽然接下去士卒们很可能没法回家过年,但最起码不会影响春耕,也就直接应了下来。 “本家会为殿下一直进攻河野家!” 第九十五章 信心爆炸 日本公家的家格分为摄家、清华家、大臣家、羽林家、名家、半家(诸大夫家)。 在这个时代可以说一个人出生在什么家,也就确定了这个人基本上所做到的极限官职。比如摄家可以一路升到头,而大多也由他们担任摄政、关白。而羽林家则主要在近卫府任职,也可以升到中纳言。虽然也有被破格提拔的例子,但是大多还是在自己家格所在的职务区间徘徊。而所谓“清华”则是指门第或职位清高显贵,实际上就是仅次于摄家的高级公家。 就像一条家所在的摄家被称为“五摄关”一样,清华家里也有“七清华”,分别是久我家、三条家、西园寺家、德大寺家、花山院家、大炊御门家、今出川家(菊亭家),他们被称为“前七家”。 在原本历史上江户时代还会增加广幡氏、醍醐家,称为“后二家”,与前七家并称为“九清华”。 清华家也曾一度被扩充到更多,也有过成员资格变化,但总得来说还是前七家代表了清华家。他们虽然不及五摄家,但是也依旧在朝廷之中享有高位,担任要职。 很显然,西园寺家就是清华家的一员,而且还是重要一员,同为七清华的菊亭家是他们的分家。虽然他们在家格上距离五摄家还有一段距离,并且伊予的西园寺家只是西园寺本家的分家,还是分出去比较久远的、比较武家化了的分家,但哪怕这样,土佐一条家还是不太希望跟西园寺家闹得太僵,所以在土佐一条家内部的公家家臣中有很多人还是希望黑濑城的事情能和平解决。 然而西园寺实充的突然离世注定了所谓的和平解决已经不太可能。 西园寺实充的弟弟——西园寺公宣看着不久前还在亡父尸体前痛哭流涕,如今已经掌握了黑濑城中所有军事力量西园寺公高就是一阵担忧。这个十五岁左右的孩子,最近想的都是怎么替父报仇,让公宣感到甚是棘手。 虽然西园寺公宣也是主张出城一战的,但那是为了在那些背叛西园寺家的国人豪族面前重新树立威望,日后跟一条家谈判时可以让伊予西园寺家得到更有利的条件。至于报兄长的仇……虽然说出来不好听,但是公宣在心底里不必认为兄长的死是一条家的责任。倒不如说是兄长身体本就不是太好,再加上对于底下的国人豪族们有过度的期望,但西园寺家本身却又没有那个能力,这才导致后来彻底病倒。 ‘说到底还是西园寺家也好,兄长也罢,都是实力不济......’ 看着不甚明亮的月色,心里悲凉感叹的公宣摸了摸手里的佩刀,思索着不久之后的战斗。 “父亲。” 公宣的长子西园寺公次全副武装,带着自己的三个弟弟来到公宣面前。 “公次、慧光、光玖丸、光仪丸。” 慧光是公宣的次子,他虽然已经到了元服的年纪但是却已经到来住寺出家,因为担心西园寺家的战况,所以回到了黑濑城城内,头发也是最近才刚长出来。 而在历史上,他则是作为西园寺实充的婿养子,在西园寺公高成为了西园寺家的嗣子并最后成为伊予西园寺家的最后一任当主。 公宣看着长子公次,隐隐有责怪的意思。 公次无奈道:“父亲,弟弟们实在放心不下您,所以特意来送您。” 光玖丸听了自己大哥的话,顿时就不乐意了,反驳道: “才不是来送父亲的!我们也要和父亲您一起上战场!啊!” 光玖丸话一出口,公次就一拳打在自己三弟头上。 “不是跟你说了那种事情现在是不可能的吗!” 看着吵闹的哥俩,公宣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父亲,祝您武运昌隆,得胜而归。” 慧光来到父亲面前,递上一串佛珠。 “这是我为父亲诵经祈福过的佛珠,希望能保得父亲您平安归来。” “嗯,为父一定会回来的。” 接过次子的一番心意,公宣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慧光虽然出家但是依旧是那么懂事可靠。 “父亲,要平安归来哦!” 小儿子光仪丸也学着自己兄长给自己父亲做了出征前的祝福。 看着小儿子可爱的样子,公宣将他抱了起来。 “好,为父也答应你。” “拉钩!” 见小儿子伸出小手,公宣也配合着与他拉起勾来,随后父子俩齐声道: “说谎的人说要吞一千支针!” 抱着幼子,看着长子和三子还在吵闹,公宣把慈爱的目光又投向了次子。 看着那孩子头顶已经不像之前刚见到时那般光滑,公宣说道: “光应丸,此战之后你要不还俗吧?” 父亲突然叫自己的幼名又突然决定让自己还俗,这叫慧光有些错愕。 “嗯......我......我会考虑的。” 多年来已经习惯了寺庙生活的慧光虽然这段时间也在城内生活了很久,但是要不要彻底放弃寺庙生活他一时半会还没法直接给出答案。 “凭什么!一条兼定才多大!他不仅去了战场还担任总大将呢!难道就是因为他元服了,我没元服?” 兄弟吵闹间,光玖丸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来。公宣听了不由得眉头微皱,刚要斥责,却见打着火把的使番来前传令。 “公宣大人,少当主......当主殿下马上就要出征了,请您和公次大人也尽快准备吧!” “我明白了。” 西园寺公宣将光仪丸放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后,与公次前去城门处与公高集合,全然不顾还在那吵闹的光玖丸。 “叔父大人。” 年纪轻轻却身负一身甲胄的西园寺公高正立于马上,今夜他将迎接自己的初阵。 公宣见公高的军队之中还点着不少火把,不由得教训道: “殿下这样太高调了,我军既然决定了要夜袭,那点这么多火把就南辕北辙了。” 公高却不以为意。 “叔父不必担心,探子已经查明敌军只是分散在各个要地扎营封锁黑濑城而已,又不是围困,不会那么容易暴露的。我们完全可以到了他们营地附近再熄灭火把。” 公高手往边上一让,示意自己已经为公宣二人准备好了马匹。 待公宣二人上马,公高才说道: “叔父有所顾虑,侄儿理解。但是我听闻一条家此时正与河野家对峙,而且已经持续了多时,此时城外只有本地被寝返的国人豪族而已。” “乡野传闻虽不可轻信,但是这段时间敌军连直接围城的兵力都没有,一条军大概是被河野军拖住了。看来当初向河野家求援并非无用之举,河野家也并非像我们想象的那样不可靠。“ 虽然公宣不是很相信自己这侄子的作战能力,但是在一条军不在黑濑城附近这件事的判断上这对叔侄是一致的。 见在家中德高望重的叔父也认可了自己,公高也兴奋地说道: “没错!所以我们这次一定要给那些背叛本家的国人豪族们一些颜色看看!为先父报仇!” “所以今夜我军的目标便是曾经作为本家之下国人笔头的渡边家!” “我已经查明,渡边政忠身边只有四百人左右的军队......” 听着自己侄子对今夜计划信心满满的叙述,甚至直接让军队开拔,公宣也只得跟了上去,毕竟当初主张出城一战的也包括他在内。 而计划也确实顺利,从出城到一路行军来在渡边政忠军营的附近,西园寺家的部队也的确没有被对方发现。 “全军突击!” 在西园寺公高的命令下,全军在夜色的掩护下从侧面突袭敌营。 “诶!诶!” “哦!” 足轻在武士们的带领下从山坡上冲下,杀入敌营,敌军了望台上放哨的士兵也明显开了小差,好几个在睡梦中便被箭矢射杀,这使得营中的反应相当之慢。 公高也冲在阵中,他骑马撞翻一个足轻,又提枪刺死一个逃命的足轻,凭借着数倍于敌军的兵力,他杀得相当舒适。 “再来!” 见自己带领士卒们轻松攻下军营,击溃敌军,公高紧接着就要要继续杀戮,公宣却赶忙策马来到他身边劝道: “殿下,冲杀已经完成,可以折回了。我军阵势太大,要是敌军他部反应过来或者被求援,届时将我军包围就麻烦了!” 险些杀红眼的公高这才反应过来,然而他并没有打算退兵。 “叔父勿要担忧,且待我找到渡边教忠,杀之以祭先父!” 言罢公高便驱马离开,不顾公宣的劝谏。 正在公高在渡边政忠所部军营里组织忙着追杀逃兵的士卒为自己缉拿渡边政忠时,营中一侧突然有一骑杀出。 “公高小儿!安夜袭吾营!” 见对方不跑反而还亲自过来送死,这可乐坏了公高,摆手止住要上前拦下政忠的部下。 “且慢,待我去会会这莽夫。” 说着便提枪上前,与渡边政忠交起手来。 渡边政忠果然不愧是宿将,一个照面便逼得来势汹汹的公高转攻为守,一刺一挑就使公高连人带马连连后退,几枪打在公高格挡的枪上便叫原先养尊处优的公高感到虎口发麻,双手不住得颤抖,连气都有些喘不上来,全然没有之前杀戮小兵时的轻松惬意。 见当主几个回合下去便明显陷入劣势,公高的旗本众就要上前救主,但他们还没催马上前几步,渡边政忠在一刺重击被西园寺公高勉强躲过之后便将自己从马上摔了下来。 公高见状赶忙将枪头抵在了对方的眼前。 待手下人替公高打起火把,公高这才看到了因为坠马而头上流着血,且满面通红,胸前湿了一片,还有些神志不清的政忠。 “我说怎么从交战开始就有一股浓浓的酒味。” 公高大笑道: “原来是个老酒鬼。” 公高一笑,周遭的西园寺家士卒们也跟着哄笑了起来,各种嘲讽的话如海浪般向着政忠冲来。 恼怒的政忠刚要起身上马再战就被公高用长枪逼了回去。 “你这个叛徒,再敢动一下,我立刻就送你去三途川!” 公高冷哼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政忠。 面对近在咫尺的锋利金属,酒意未退的政忠大喊道: “黄口小儿,若要杀吾便速来!” 说着还特意扬了扬脖子。 这倒也确是激怒了政忠,正要刺死对方之际,公宣连忙上前劝道: “殿下!渡边家乃是本地豪族之笔头。加之渡边政忠并无子嗣,若是杀了他,那么会更使其他一众国人豪族的敌视本家,使本家日后在本地难以立足,日后和一条家谈判时也将平添阻碍!” “叔父!你在想什么?那些国人豪族既然背叛本家,还间接害死了父亲大人,那么自然要个个赶尽杀绝!至于一条家我也要将其击败!届时哪怕阵斩了一条兼定也未可知!” 初阵取得压倒性的胜利,一切也都如自己计划中的那么顺利。今夜让公高信心倍增,哦不,是信心爆炸,以至于现在的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自己叔父的话了。 “哈哈哈!” 虽然公宣还是不断劝阻公高,让他哪怕是生擒政忠也好,但是坐在地上的政忠听了公高的狂妄之语,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公高怒道。 政忠只是轻蔑哼了一声。 “我笑蚍蜉撼树!” 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 闻听这大笑,公高更为气恼,正要不顾公宣的阻拦执意要当场杀了政忠之时,突然有武士来报。 “殿下!殿下!营外有敌军!” “什么!” 被这突如其来的军报弄懵,公高随即反应过来。 “为什么没有人放哨?让敌军直接杀到了营外!” “大家......大家都忙着抢军功、抓俘虏......所以......” “废物!” 公高啐道,那武士也不敢回嘴。 “算了,附近几个军寨的国人豪族就算都来了也不过五百多人。你们立刻随我出营杀敌!” 说着他还瞥了一眼政忠。 “看着吧,看本殿下怎么把你的那些叛逆同党一同捉来处死!” 第九十六章 必然 东小路教忠自从领兵返回西园寺家的旧领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因为他一路上都没有发现当地有战争中的氛围。教忠自己带着军队一路走来甚至都没有发现有几个人来探查情况,好不容易有几个跟在军队附近,一问还真是当地的农户,见一条军还是和之前一样只是正常行军,也就回村里去了。 虽然御所殿下说过民众敢跟在军队后面看热闹说明我军军纪好,但是只有看热闹的那就太不正常了。 在看热闹的农民回村后,教忠当天就开始急行军往黑濑城的方向赶。以当地这种轻松的氛围,很可能封锁黑濑城的豪族部队也是这个样子,那要是真像他所预测的西园寺家主动出击,那毫无疑问那些豪族部队要被重创。届时不要说围困黑濑城了,自己搞不好得还跟着那些豪族们缩回己方的城内开始守城。 看着一片混乱的渡边家军营,听着其中隐隐约约传来的喊杀声。教忠知道自己只是勉强赶上了。 虽然如此近前对方却仍然没有反应,这叫教忠内心有些警惕,但是如今的情况已经由不得他迟疑了。 他估计西园寺家可能也出动一千多人的部队,而他手下的部队不仅比对方少上数百,而且急行军之下体力也已经消耗了很多,所以他现在必须一鼓作气。 “诶!诶!” “哦!” 利用这哄声鼓舞士气之后,教忠立刻一马当先率领着士卒们向着沦陷的营地冲去。 就在教忠率领少量骑马队准备背冲敌军步兵时,谁知敌军中正对着冲出来的也是骑兵,领头之人也是一马当先,直接和教忠碰上。 “我乃西园寺公高,来者何……” 只可惜公高话还没说完,直接就被教忠一枪挑落马下。 这下两边都懵了。 公高没想到对面居然这么不讲武德,自己正霸气地自报名号呢,对方居然直接就刺过来了,和古书里讲的一点都不一样。 教忠则是没想到自己都离对方这么近了,明显是打算直接和对方交手,对方居然还有闲情雅致搁那自我介绍。更没想到对方身为一家当主居然只有这点武艺还敢冲在第一线,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勇气。 然而对方的骑兵见当主被挑落马下,心中急切的要上前护主,教忠赶忙回马来在倒在地上捂着伤口的公高身边,长枪直指公高。 冷森森的枪尖这回杵在了公高面前,让他一时间动也不敢动。 见此情形西园寺家准备进贡的士卒纷纷停了下来,包括骑兵也勒马不敢上前。同时见将领不动,一条军原本打算冲锋的部队也停了下来,双方陷入了诡异的对峙。 教忠暗道不妙,如今的局势在支援来到之前自己这么一停连带着全军的气势也被打断,可以说自己这是弄巧成拙了。 双方尴尬对峙间,一骑驮着一人从敌军中缓缓行出。 “我是西园寺公宣,这位大人不妨和我谈谈。” 教忠明白这西园寺公宣正是西园寺实充的兄弟,西园寺公高的叔父,可手里的枪还是一刻也不敢放下。 “我是一条家的东小路教忠。” “原来是教忠大人,久仰久仰。” 公宣骑着马缓缓向前,他一靠近教忠身后的士卒便有些紧张起来,见教忠抬手示意冷静才安稳下来。 公宣见此情形,心中暗暗猜测对方应该是没有必胜的信心,继而也就明白了自己这一次有谈判的余地,再加上又想起东小路和渡边家的特殊关系,他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今夜其实我等也不打算继续为战,大人若是愿意,那我们双方各自交换战俘,然后我等便退回黑濑城如何?” 说着公宣微微侧过马身,将趴在马后的人展示给教忠看。 借着火光,公宣见到了那人正是渡边政忠,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政忠大人受了点伤,我家殿下也受了伤,而伤势可不等人。大人不妨点个头,那便是救了人命,日后依凭功德往生极乐,岂不美哉?” 这半是威胁半是规劝的话让教忠心里有了些动摇。 “交换俘虏可以,但是你们不能就这么退走。” 公宣闻言伸脖子张望了一下政忠身后的军队,实际上因为月光晦暗,他根本看不清多少人,可他仍然要做个样子好威胁教忠。 假装了解了对方有多少人的公宣轻笑一声,随即说道: “大人不妨想一想,交换俘虏之后,在你我双方正面对战的情况,大人您有几成胜算?若是大人觉得一定能将我等留下,那早就冲杀进来,将我们全部拿下了。可是大人没有,而是擒获我家当主之后与我军对峙,可见殿下心里也明白想留不下我等并非易事。” 哗啦一声,公宣拔出佩刀,眼光一寒,将佩刀架到了渡边政忠的脖子上。 “大人,在下还是那句话,交换俘虏,然后放我们离开。新归附的国人豪族得以保全,我想御所殿下也会很欣慰的!更何况贵家未来如何与本家作战,御所殿下如何攻略黑濑城,那都是后话,贵家难道就这么急于一时吗!” 说到后面,公宣语气越发严厉,还带着些许恼怒。 教忠思量再三,最后只得默默将长枪放下,也不看公高的脸,冷冷道:“过去。” 公高见状连忙起身,但是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扯到伤口,险些摔倒,赶忙忍着剧痛,稳住身体向自己叔父的方向一步步走过去。 “快给殿下包扎!” 公宣厉声向着身边的侍从们命令道,但是在公宣马侧的公高却仍不消停,压低声音说道: “叔父!趁这个机会,快冲杀敌军!” 公宣好似没听到般呵斥着侍从们动作快些,公高还没要把刚才的话高声重复就被侍从们带去强行包扎伤口,只能听到他在喊着什么“我的头没伤!”、“别把绷带往我嘴上缠!”之类的话。 不管侄子如何叫喊,公宣腰板笔直地坐在马上,看着教忠冰冷的眼神,笑道: “大人,还有一件事情。” 教忠知道事到如今,自己必须要做下去。虽然他身边没有什么高级将领干涉他的指挥,但是他下意识地还是能感觉到士卒们有些不甘,然而他还是在火光下抬起手打了个手势给自己身后的军队。 一条军的军队在迟疑了片刻后,少量常备士兵默默听从了教忠的命令,带动着剩下的部队让开了一条直通营外的通路。虽然一些武士仍然挡在路上,但是片刻之后还是选择了跟随人潮。 看着面前的通路,西园寺公宣仍然不敢有任何松懈。他叫来自己的长子公次,让其在自己身边骑一匹马牵一匹马,随后命令全军向前离开军营,自己则和公次一起留到了军队的末尾和教忠对峙。 在从二人一开始对峙的地方到营门口的路上,教忠都紧紧尾随着公宣,两侧的一条士卒也死死盯着公宣。 直到来到营门口,公宣立刻换乘公次所牵的那匹马,父子二人立刻拍马疾驰去和大部队汇合。而教忠则赶忙上前扶起趴在马背上的政忠,见对方满脸鲜血,也无动静,心中就是一惊,赶忙去摸脉搏,发现对方只是晕厥,大概是被击昏的,这才安下心来。 随后救治伤者,收敛尸体,休整部队直至天明。 在临时设立起来的军阵里,教忠坐在主座上,身侧是头上缠着绷带,一脸憔悴的渡边教忠和昨夜就第一个赶来,现在还顶着黑眼圈的土居清宗,其余则是在各地封锁黑濑城的国人豪族首领。 “各位,昨夜政忠大人的营寨被偷袭,因为在防备敌军上有所松懈,所以损失惨重。” 教忠淡淡地说着,政忠低头羞愧道: “真是惭愧!” 教忠继续说道: “而昨夜要求各位大人前来集合的使番就应该到了各位大人所驻扎的地方,可为什么昨夜只有土居大人连夜赶来,而各位大人将至中午了才堪堪来齐!” 一把年纪还顶着一双黑眼圈的土居清宗低声说道:“在下也来迟了,只是远远地看见西园寺家撤退的部队。” “土居大人做的对,西园寺家的部队占据人数优势,不轻举妄动而是先与友军会和才是明智之举。” 教忠说着,却听到一众人里有人小声说道: “土居家的营地距离渡边家的领地近,那自然是第一个来到......” “那是理由吗!” 教忠大声厉呵。 “就算离得再远,终究是在黑濑城周边!你们晚上收到求援急报,再怎么说凌晨也应该到了!” 虽然教忠年纪比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小,但是他作为一条兼定任命来负责围攻黑濑城的将领,自然节制了这些国人豪族。 深吸了一口气,教忠缓缓道: “好在昨夜损失还没有过于严重。御所殿下派我来原本是为了援助诸位大人,除非西园寺家始终坚守不出才考虑围攻。但鉴于目前损失还在可接受范围之内,加之西园寺家气焰嚣张且各位大人这段时间有所懈怠,故而决定集合各家部队,展开攻城!” 此言一出,众人也齐刷刷地望向东小路教忠,不满、质疑、担忧充斥着整个军议现场。 就是坐在教忠身侧,对西园寺家满心怒火的渡边政忠从理性上也觉得能攻不下来,但在感性上他却又咽不下这口气说不攻城。 “教忠大人,不行啊,您这我看也就一千人左右,加上我们全部也就将将才三千人,还要减去昨夜阵亡的。虽说比西园寺军的人多,但那毕竟是攻城,黑濑城这段时间西园寺家必然拼命加固,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攻得下来?只怕白白送命啊!” 众人里有胆大者提出反对的观点,瞬间得到一阵附和的声音。 “是啊,怎么打得下来啊......” “得控制伤亡啊,我还指望部队解散后继续回去种地呢。” “要不还是继续封锁吧?” 听着这些声音,教忠盯着那个最先反对的人,冷冷道: “你说‘必然’是什么意思?” 那人被这么一问,也不知道自己话中哪里有问题,还觉得自己分析得头头是道,直接回道: “‘必然’就是必然啊!大人,西园寺家肯定加固了黑濑城,我们目前攻不下来的,不如让御所殿下将南蛮大筒......” 那人话还没说完,教忠就呵斥道: “封锁黑濑城这么久了,你们连黑濑城加固没加固都要猜测!如何有脸面在此地说出‘必然’二字!” 那人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就是一激灵,颤抖道: “我......我......” 大家一道道求助的目光投到了土居清宗身上,清宗见状心里叹了一口气,只得出来给自己这些老邻居们打圆场。 “大人,大人,您先别急。这段时日我等确实有些懈怠了,原本以为御所殿下击破河野军之后武名远扬,黑濑城不攻自破,谁知西园寺公高顽固不化,还敢负隅顽抗。这样,以老夫之见,像之前那样松散地封锁肯定是不成了。您看,咱们不如改攻城为围困,也好给各位大人的部下们一定的时间操练部队,您看如何?” 听了土居清宗的一番话,其实教忠心里也冷静了下来。他之前确实被当地部队的懈怠给气到了,更没想到自己熟悉的渡边家也会是这个样子,一时间有些气血上涌。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教忠说道:“方才是教忠莽撞了。既然老大人推崇围城,那么我等就依老大人的话,各位大人以为如何?” 终于有了个能让自己伤亡小一点的方案,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再没了反对的声音。 看着一个一个离开去整理自己部队国人豪族。教忠心想:自己是先要求他们攻城,然后再折中改成围城,所以他们里大多数才会不再多话,直接选择遵命行动。也许自己当初直接让这些人去围城他们多半还是会反对,会抱怨,届时自己更加指挥不动他们。 他不由得想起御所殿下所说的话,在心里默默记下:‘西园寺旧领上的国人豪族们的性情大多是喜欢调和折中的……’ 第九十七章 风向变了! 日本列岛在夏季盛行从太平洋上来的饱含水汽的东南风,甚至还会频繁出现台风,而到了冬季则盛行西北风。相对于从太平洋来的东南风,从大陆出发经过日本海的西北风对于濑户内海来说影响都不是特别大。被高海拔的日本列岛包围,大多又处在西北风的背风处,所以冬季的濑户内海并不能简单地用季风来推测风向,这也成为一条家水军现在所面对的一个严峻的问题。 站在甲板上的池赖和只是伸出手感受了一下,便察觉到了当前风向。 是背风。 准确来说是他们在预计战斗时会面对的背风。 微微叹了一口气,池赖和悻悻地走入船舱指挥室。 “怎么样?还是没有顺风吗?” 面色凝重的白河实量问道。 一条家在攻略伊予这件事情上从一开始就分了两路前进:一路是兼定等人率领部队走陆路接受西园寺家配下国人豪族的投诚并北上应对河野家南下的部队;另一路则是白河实量等人率领水军从海路出发。海上这一路除了要将白川兼亲所指挥铁炮队运去支援宇都宫家以外,还承担着主动进攻河野家村上海贼众的任务,最好是能对村上海贼众造成重创。这样不仅能帮助未来对伊予进一步的攻略,兼定更是考虑到未来着名的严岛合战中,村上海贼众会支援毛利元就击败陶晴贤,继而毛利元就就此开始掌握大内旧领。兼定可不希望陶晴贤完蛋得太快,他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光复大内家的土地。 “没有,还是逆风。” 赖和摇了摇头,如实回答道。 “啧......这不好办啊......” 一旁的佩吉多则担忧道: “没有顺风的话,到时候哪怕我们能击退敌军,恐怕很难对对方造成重创,那样的话敌军很快就能恢复过来,无法实现殿下交给我们的军事目标。” 一条家的水军虽然通过多种途径添置了很多适应日本本土作战的本土船只,例如小早等,但是这次舰队作战的核心力量依旧是一条家几年不断从葡萄牙人手里购买的卡拉克帆船。在大洋上航行的船只,哪怕经过了改造,其航行依得在顺风时才能发挥更好的效果。之前在土佐国的海岸附近作战,既没有太强的敌人,又有海风可以依靠,自然作战起来无往而不利。 “其实我在想,我们一开始出发时是不是把御所殿下那的四艘南蛮船也带上会好一点?” 一条家因为收编池赖和麾下的部队,所以池赖和也进入了一条家的水军体系,而赖和所说“四艘南蛮船”正是兼定组建一条家水军时最早的那几艘卡拉克帆船,也是当初夜航偷袭自己的主力,可以说让赖和印象深刻。 “没必要,我们后来购置改装的这几艘船也十分坚固可靠了。只论船型的话,我们的船相对我们敌人脚下的那些船来说已经取得了技术上的优势。” 佩吉多说道: “最重要的是风,我们的船依赖有利的风向,否则就失去了在机动力上的优势,舰炮所造成的伤害也会变得相当有限。” 实量听了佩吉多的话也点头赞同道: “不错,我们现在无法进攻主要还是因为当前的风向过于不利。御所殿下直属那几艘新式战船虽然的确船坚炮利,但是风力终究还是我们人力不可为的方面,增加船数也很难对我们目前的情况有什么改善。这样话倒不如在御所殿下那里留下一支预备舰队,无论是减轻御所殿下的后勤压力,还是以防有任何不测都会更好。” 佩吉多补充道:“更何况殿下现在直属的那几艘战船上的火炮都已经卸给我们了。不,应该说殿下军中所有的火炮都已经在我们的舰队之中了。可以说我们已经得到了最好的装备条件。遗憾的是,虽然已经等待了这么久的时间了,现在的风向依旧不利。还好殿下通情达理,给我们给予了我们更多的时间。” 因为长期处于被日本水手围绕的环境中,短短数年时间,佩吉多的日语就已经相当流利,哪怕长篇大论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十分困难的事情。 “殿下虽然给我通融了时间,但是敌人可不会。” 白河实量仍旧满面忧愁,惆怅道: “之前得知殿下击败了河野家的主力并擒获了村上通康,我还踌躇满志打算一举击溃村上海贼众。毕竟本来作为来岛海贼众大将的村上通康被擒,我等正好趁着来岛海贼众内乱进攻来岛水军。可如今因为风向我等还是只能在宇都宫家的港口里等待时机,恐怕这难得的机会要以外天公不作美而错失了,到时候我们恐怕要成为这次出征唯一一支没有杀敌的部队了。” 见实量面对即将溜走的军功痛苦不已,因为佩吉多安慰道: “不是说殿下已经借兵给他的岳父,作为交换,我们可以一直使用这一带的所有港口吗?不用着急,总会等到顺风的时候的,没有必要焦虑。” 实量苦笑着摇头。 “我倒不是为这个而着急,关键是我担心村上武吉会在这段时间内整合来岛水军,或者他在这段时间维持住了来岛水军的稳定。那样对我们来说会让未来的进攻变得十分困难。” 其实村上海贼众并非只有一家而是三家,被称为“村上三家”或者“三岛村上氏”而所谓村上家实际上是三岛村上家:因岛村上家、来岛村上家和能岛村上家,村上通康就属于来岛村上家。最早在日本的南北朝时期,就有村上海贼众在濑户内海的多个岛屿设立据点以控制濑户内海,他们除了在海上设关强行向过路的船只收取过路费以外,也提供领航服务,甚至能为国人豪族或者大名承担一部分海岸防务工作,一度成为濑户内海海面上最强大海上武装。 其中因岛村上家活动在大内家旧领一带的海域,在大内家崩溃之后相对独立;来岛村上家和河野家来往密切;能岛村上家更是听从于河野家的指挥。三岛村上家之中又以来岛村上家和能岛村上家实力最强,被称为“冲家水军”。 这次村上通康领兵出击对抗一条兼定,来岛村上家就很大程度上是能岛村上家的海贼大将——村上武吉在托管。如今村上通康战败被俘,河野家麾下的二“岛”里只剩下一“岛”,这本该是个绝佳的进攻机会,可如今一条家的水军却因为风向问题不得不静下来等待。 池赖和也想不到在这人力不可为的方面己方能有什么好办法,只好在压抑的氛围里抬头盯着指挥室的天花板。他想起之前和国子的通信里提及的日期,自言自语道:“一晃都要到新年了啊......士卒们估计会更加感觉到焦躁、疲惫。” 佩吉多闻言摸了摸胸前的十字架,也感叹道:“是啊,我也是不久才过完我主的诞日......” 突然佩吉多提议道:“要不我们就在让士兵们庆祝你们当地的新年吧!这样也能振奋部队的士气!” “这个想法倒是不错......” 实量有些担忧道: “但是我们现在毕竟在宇都宫的领地上,我怕有些士卒的军纪可能会......” 说着他默默看向了池赖和。 水军因为收编了大量池赖和手下原先是半海贼的船员,所以其实目前的纪律情况不是很理想。 实量的话让赖和面色羞愧,若是一开始这么说他可能还有些不服,但是他自己在一条家的水军里真实地待过之后,能明确的感受到自己原先的手下军纪到底有多差,哪怕已经经过了多次筛选,把很多顽固的老海贼踢走去种地,他也没法保证原先自己手下那批人是真正学好了。要不是一条家急需扩充水军,兼定也必须奖励池赖和在冈丰城投诚的功绩,池赖和原本的那些手下很多这辈子都别想再上船了,兼定宁可给他门土地让他们都去种田,也不希望他们到了海上干回老本行。 “我,在下会看管好那些人的!” 赖和急急地表态道,虽然他态度很积极,但实际上他虽然名义上是作为实量的副将,可一方面是年龄还不够大,另一方面则是他还不太熟悉一条家水军的作战模式,所以虽然能参加这种水军高层决策会议,但他自己却并没有多少实际的权力,在一条家的水军里权限还不如佩吉多一个欧洲人多,更多只是作为一个象征在战时被实量和佩吉多带在身边,方便水军指挥的同时也能更好地培养他。所以他虽说要看管好自己原先的部下,但实际上更多还是白河实量这个主将和舟奉行以及手下的军目付们在工作。 想到这里,赖和感觉自己刚才的话有些慷他人之慨的意思,头直接低了下去。 “赖和,你别想太多了。嗯,出海这么久了,我们也应该提振一下全军的士气了。至于军纪的事情,其实我们让军目付们看管好个别容易出事的刺头就行。” 实量思考之后笑着答应了下来,其实他最近也有些闷得难受了,毕竟他也还是个青年人。 赖和闻言也打起精神来。 “多谢大人!” 见与自己共事的二人现在都已经打了精神来,佩吉多笑道: “我虽然知道一些你们的习俗,但是对你们庆祝新年的具体细节不是太清楚,所以还是你们商量怎么庆祝吧,我去查看一下舰队的情况,顺便抽点烟。” 掏出烟斗对二人扬了扬以作示意之后,佩吉多征得同意后推门离开了指挥室,一直来到了甲板上,一手撑在船首的栏杆上。吹着有些冷冽的海风,佩吉多用打火石将沾有硫磺的小木棍点燃,随后引燃随身带着的烟丝,放入烟斗中。这样虽然会让烟丝有股硫磺的怪味,但也能燃烧地更加充分。 佩吉多看着前些日子还略略飘着些浮冰的海面如今虽然仍旧寒冷却已经见不到一片冰块,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第一次上船好像也是比较寒冷的季节?那是一个冬天?不对,是早春?时间隔得太久了,他实在是想不太起来了。 很快烟丝燃起,一条家的很多人都因为兼定对于烟草的限制态度而对其敬而远之,最多也只是在一些实在绕不过去的地方使用一点点而已。但是佩吉多早在被迫混在海盗里的时候就已经染上了烟瘾,虽然也曾经因为囊中羞涩而尝试过戒烟,但是多次下来都失败了。好在后来兼定见到他抽烟后,并没有禁止,只是嘱咐他不要在室内或者有人的地方抽,不要他们吸到就行。 他还穿着自己那身船长服,来往的船员们看到这个熟悉的南蛮长官又在抽烟,也会远远地行礼问好,佩吉多一般也会友好地回应他们。 缓缓吐出一口烟,看着烟斗飘出的烟雾一点点远离自己的面前,他便不住地思索起风向的问题: ‘其实仅凭人力也不是不能打,但是取得的战果恐怕十分有限不说,更重要的是没了了己方最大的机动性优势,舰队遭到损失肯定相当大。’ 无论是他在当商船船队水手的那段时间,还是他无奈混迹在海盗里的那些日子,他都充分地明白一个道理:大海不是陆地,船说开走就开走了,追不上就是追不上;船说沉没了就是沉没了,活不了就是活不了。海战也许没有陆战那么令人印象深刻,但是海战同样残酷和残忍。他还是冒不了这个风险。 思索间,佩吉多都忘了抽烟,任由手中烟斗燃烧珍贵的烟丝,然后不断飘出烟雾。 ‘怎么办呢......’ 想不出主意的佩吉多深吸了一口气,本打算要长长地呼出去,结果吸到后面自己狠狠了呛了起来。这时他突然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烟斗里的烟,原本要向自己面前飘远的它们突然就被风吹了回来。他看着自己手里的烟斗,果然发现烟斗中所飘出来的烟正朝着反方向飘去。 他兴奋地喊道: “o vento mudou!” 喊了两声才想起来自己用的是自己母语葡萄牙语,赶忙又喊道: “风向变了!” 第九十八章 来岛海战 风吹过大山只神社的纸垂,发出轻微的动响,更显得神社内的环境静谧。 这座供奉大山只神的神社是日本全国山只神社、三岛神社的总本社,在平安时代更是被朝廷赐予“日本总镇守”之名。历代有过不少武人在这里进行祭祀活动,祈求武运昌隆,伊予的各路海上力量也常常在这里参拜,今天也不例外。 特意清走旁人的神社本殿内,年轻的能岛村上氏当主——村上武吉正在大山只神面前进行参拜,祈祷着村上三岛能有个好一些的未来。 虽然村上三岛一度是濑户内海上的最强力量,但近年来随着海上各路豪杰蜂起,村上三岛的生存空间已经被进一步挤压。更重要的是像那些背靠强力大名的海上力量对三岛水军的存在产生了巨大的威胁,例如背靠三好家的淡路安宅家。相比之下缺乏依靠或者仅仅是依靠不算强大的河野家已经很难让三岛水军在濑户内海残酷的竞争中存在什么优势。 其中能岛村上氏虽然还是被很多人称为“海贼众”,但是已经成为三岛之中独立性最低的存在,有了河野家臣属的地位,其实已经算是“上了岸”的警固众了。虽然河野家近几年越来越不行了,但是能岛村上氏也已经是村上三岛之中混得比较好的了。 这一方面是因为能岛村上家“上了岸”,有河野家的保障,能岛村上家比起苦哈哈在海上混日子的同族来说日子好过了不少。另一方面则是虽然因为和从兄弟的兄弟益义争夺权力,村上武吉执掌能岛村上家的过程比较曲折,但是他却很快和来岛村上氏修好,娶了村上通康的女儿,让能岛村上家得以稳定并开始拓展自己的海上业务。 可如今自己的老丈人村上通康被南边的小娃娃一条兼定生擒,使得来岛村上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自己不仅要负责能岛村上氏的事情和河野家下达的海岸警备任务,还要维持来岛村家的安定,让他实在是分身乏术。这种情况下来岛村上家却居然还有人怀疑他要趁机以同族和女婿的身份吞并来岛,对他戒心甚深,被这些气到了的他索性直接跑到大山只神社向神明祈祷村上三岛能有个好一些的未来的同时,他也暗暗倾吐着自己内心的委屈。 天地良心,他虽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曾经想过要“长期代管”来岛,但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不久就被他自己给否决了。一方面自己虽然是村上通康的女婿,可是村上通康自己也有儿子,想要依靠女婿的身份来接管来岛显然不太合理;另一方面则是村上通康是河野家老当主河野通直的女婿,当年河野通直甚至想把当主的位置传给他,虽然最后失败,但是在河野家也留下了相当的影响力,所以从河野家的角度考虑这事也不太可能。 然而土佐一条家长期押着战俘不谈判,宇都宫家还在持续进攻河野家,加之传闻那传说中装备南蛮巨型铁炮的一条水军已经在宇都宫家领内的港口中伺机而动,这些因素让来岛村上家在权力问题上变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以至于到了现在已经不是村上武吉想解释就能解释得了的了。 “唉......” 长叹了一口气,村上武吉本来要起身却听到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不好了!” 原来是自己留在来岛的护卫突然满脸慌乱得冲入了本殿,鞋上的泥水直接踩在了神社本殿的地板上,让身边赶来的神主面色相当难看。 十分尴尬的村上武吉赶忙向神主告罪,随后呵斥起自己的护卫: “混蛋!神明面前怎可慌张!此乃大不敬!” 那护卫却仍然慌乱,叫喊道: “大人!出大事了!一条家的舰队正在进攻来岛!来岛因为指挥混乱无力抵抗,隆重大人只得先行调集了一部分能岛的船只去支援来岛,希望您能赶快回去指挥舰队!” 村上隆重是村上武吉的叔父,在村上武吉早年争夺家督之位时发挥了重要作用,也是能岛村上家的老将。 “什么!” 村上武吉惊道: “不可能!我离开前不是已经吩咐下去让来岛的舰队轮流巡逻戒备宇都宫方向的一条家舰队了吗!为什么没有预警!” “大人,你离开来岛之后,来岛的各位大人都害怕自己出去巡逻之后留守之人会联合夺权,所以一直都只是少量船只象征性地巡视一下。” “啊!” 村上武吉只觉得霎时间天旋地转,内心直呼来岛那些混蛋不是东西,让自己的布置在一条家的舰队面前彻底成了笑话。 “大人!大人!” 神主和护卫赶忙扶住险些摔倒的村上武吉,武吉稳住自己的身形,脱离二人的的搀扶。 “我,我没事,我只是最近有点累了。” 神主见状说道: “大人需要饮茶吗?” “不,不必了。” 拒绝神主的好意,村上武吉对着护卫说道: “快!快随我回能岛,立刻调集舰队支援来岛!” “是!” 而在同属的芸予诸岛的来岛外,来岛村上混乱的舰队和井然有序的一条家水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端着望远镜的白河实量看着远处开始跳帮战的双方战船,不由得感叹道: “我原以为这些海贼会在肉搏战中有些优势,没想到他们不但在铁炮、弓箭上不及我军,近了战斗力也不行。” 身旁的池赖和担忧道: “但是我军所长终究不是肉搏,那边正在进行肉搏的也只是我们军中的为数不多的一些前海贼,还是以远程为主吧,这样也好发挥我军的机动优势。” 这些前海贼大多是池赖和以前的部下,知道一条水军不太喜欢肉搏的他也很希望原先的手下能离开吃力不讨好的肉搏战。 实量笑道:“我也只是想试一试对方的具体的战力如何而已,更何况这也是更适合一部分船员的立功方式,更何况肉搏也能最快击垮对方的士气。” 见远处一条家的水军已经在肉搏中击垮的了来岛村上家的一部分船只,而远处则支援来了一支新的舰队,那是能岛村上家的舰队。虽然村上三岛都使用“上”字纹,但是终归还是有些许差异,也是多亏了御所殿下发明的望远镜,否则对方的位置,自己就是在前线多半也看不清楚。不过......以支援的舰队数量来看,应该不是村上武吉。 实量对着身后的使番道: “去,打旗语,叫前线船只且战且退。” “是!” 相比起混乱的来岛村上家,能岛村上家的战斗力实量还是有所忌惮的。也许己方能在肉搏中战胜军心不稳的来岛村上家,但是碰上能岛的舰队还是得用自己优势来对付他们。 虽然来岛村上家的舰队之中有着大量勇猛凶悍的老海贼,但是海战从来都不是凭借勇猛凶悍就能胜利的,个人的勇武在大海面前都显得十分渺小。相对来说,一条家前线的水军士卒哪怕杀得再欢,他们却依然有人专门在负责观察远处指挥舰上传递来的旗语指令。 纵然在一条军战船上有些船员是老油条般的前海贼,听到船长发出撤退的命令也赶忙回到了己方的战船上开始一点点后撤,只用弓箭进行有限的远程攻击。 片刻之后能岛的战舰抵达战场,替代受到重创的来岛舰队受到后退的一条水军的箭矢袭扰。 看着敌人有几艘小早就在自己眼前徘徊,而对方的南蛮大船却停在远处,前来支援的村上隆重索性下令道: “追上那些不要命的东西!把他们撞沉!” 很快村上隆重的座舰便在众多战舰的掩护之下向着那些小早冲去。 见敌军朝着自己过来,一条家的几艘小早赶忙向着后方撤退,又在撤退到一定距离后向着不同的方向散开。 正当村上隆重要让舰队们分散追击之时,远远来火药爆鸣的声音,这声音既不同于铁炮,也不同于村上家自己研制的焙烙玉,因为这响声所代表的火药的当量远超这两者。 很快一枚炮弹就朝着村上隆重座舰边上的一艘关船发射而来,但是下一刻它就远远飞过了那艘关船,落在了远处的海面,溅起巨大的水花。 惊人的威力让村上隆重啧舌,但是如此巨大的偏差也恰恰证明敌军的巨型铁炮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骇人,至少再大的威力打不中也是无效的。 “继续前进!” 村上隆重命令道,他开始意识到也许不是敌军多强,纯属是指挥瘫痪的来岛水军太废物。 果然当舰队继续前进,敌军的炮弹却依旧准头感人。为此他甚至主动放弃了那几艘小早,向着敌军的主力冲去。 “全速前进!” 隆重大喊道。 当然他也知道距离越近对方的火力就越准,所以自己必须要更快地接近对方。 “快点!再快一点!不想死就再快点划!” 他大吼着命令浆手全速前进。 但随着距离敌船越来越近,他能听到火药的爆鸣声就越来越大。终于当一次爆鸣之后,一枚炮弹直挺挺地冲着他的座舰而来。但是这次炮弹并没有如他所愿飞过自己的战舰,相反它直接从侧面撞入了自己的座舰。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这艘东方木船整个贯穿,随后整艘船伴随着漂浮在海面上各种令人作呕的猩红与肉色开始出现可怖的裂痕。 这艘船完了。 作为常年在搏击大海的村上隆重对此非常清楚,他果断跳入海中向着最近的友船拼命游去,恐惧、震惊、疑惑、愤怒在此刻充斥他的脑海却又不被他的大脑所思考,因为求生的渴望已经激发了这名老海员的本能。 可是轰击并没有结束,那原先一次一两响的爆鸣声变成了密集了起来,冲向一条家舰队的能岛舰队已经完全暴露在了一条家火炮的射程之内。在顺风中无论是一条家的改装舰获得了更好的机动,火炮的炮弹也有了更远的射程,哪怕能岛舰队还有妄图逃命的舰队也没法在这种情况下脱离一条家的火力覆盖。 就在这支能岛舰队基本上全军覆没之时,用望远镜观察远处战况,不断调整火炮角度的佩吉多突然在望远镜里见到了一支全新的舰队。 看着那支舰队所挂着的旗帜与敌人的旗帜非常相似,佩吉多知道,这又是一支敌人的支援舰队,但是从规模上来看却是大了很多,舰队的行进也十分有条理,与来岛的舰队简直是云泥之别。 然而作为一个葡萄牙人,他根本不知道那旗帜倒是谁的旗帜,好在他的副官在后面大喊道: “佩吉多大人!白河大人打旗语要我们立刻后撤!现在,立刻,马上!” 如此重复强调着要求自己后撤,让佩吉多明白这应该就是敌军真正的主力了,这也就意味着自己真正的任务要开始了。 “我明白了,打旗语告诉除了白河大人的座舰以外的其他炮舰全部跟随本舰行动!” 而在那支新来的舰队之中,村上武吉正焦急地打量着自己与村上隆重被击沉的舰队的距离。 他并没有催促自己手下的船员让他们加速,因为他明白从能岛这么快赶到这里依旧是个奇迹。纵使自己让船员们不断地轮替划船也已经极大消耗了自己船员们的体力,但是他没得选择。 他一到达来岛,就发现当地的惨况和他预想的一样,溃败得相当彻底。而在得知自己叔父村上隆重选择了对一条家撤退的战舰进行追击,逼得他只能前去支援。自己的叔父作为精通传统海战,纵横濑户内海的海上老人,对于南蛮人带来的新式武器却不甚了解,很有可能会低估一条水军的力量。而看着不远处漂泊着各种残骸的海面,村上武吉这才反应过来,不仅仅是自己的叔父隆重低估一条水军的新式武器,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第九十九章 你有蝴蝶阵,我有鸠鸟计 今日来岛的清晨天空阴沉又弥漫着水雾,但码头上却异常繁忙,村上武吉站在码头上,不顾身旁的手下来来往往,独自一人看着大海出神。 昨夜后半夜因为战事而难以入眠的他,突然发现天气就有了起雾迹象,于是连忙从被窝里爬了起来,召集难得休息半天的部队赶快备战。 不仅要备战,而且要主动进攻。虽然雾天其实不适合航海,但是自己这边在装备劣势的情况下,惟有趁着有雾气,一条水军的大筒不能很好瞄准的情况下奇袭敌军。 回想起昨日自己叔父村上隆重在一条水军的轰击之下死里逃生后勉强被自己救起时的狼狈模样。 再想起自己在能岛的妻子阿旻,村上武吉就对今日的出击有些没底。 说起来说是妻子,但实际上阿旻这个秋天也才刚十岁而已,当然村上武吉肯定没有做禽兽不如的事情来,阿旻在能岛更像是一个维系能岛和来岛关系的纽带。 正当村上武吉望着大海有些迷茫之时,身后传来了稚嫩的女声: “武吉大人!” 一个十一二岁手持着比自己还高的薙刀,着甲的小姑娘来在村上武吉身后。 “阿景大人?” 来的是村上通康的长女,阿旻的姐姐——阿景。 看着这剽悍的小姑娘,村上武吉不由得感觉自己当初选择了村上通康的小女儿是正确......果然自己还是喜欢贤惠的妻子...... “阿景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虽然心中已经有所猜测,村上武吉还是把话问了出来。 “这还能是什么!我要参与今日的海战!” 村上武吉哭笑不得。 “阿景大人素来有剽悍之名,这个我知道,但是今日作战是生死之事,我不能将你置于险地,万一出了危险我无法和通康大人和阿旻他们交代。” 将薙刀立在地上,阿景对武吉说道: “这可不是武吉大人将我置于险地,而是我主动要求要保卫来岛!自从父亲被俘的噩耗传来之后,来岛之上各种乱象我已经看得够多了。” “可阿景大人你年幼又是女流,如何能在战场之上起到什么作用?” 村上武吉从阿旻那里知道对方性情固执,只好不留情面。 阿景听了对方的话也不生气,笑道: “我见武吉大人的部下们今日在战船之上频繁检查太鼓,可见能岛舰队今日欲以‘蝴蝶阵’出击敌军。此乃我村上家水战秘法,父亲也教过我,我可为武吉大人的舰队击鼓!” 村上武吉看着面前的“小不点”,顿时感觉来岛之上这么多老海贼有时候还不如一个小姑娘,恨铁不成钢的同时又因阿景的请缨而为今日之战重试战心。 “可我们能岛的蝴蝶阵与你们的蝴蝶阵可能有所不同,届时反而指挥混乱。” 历史上作为村上海军战法的集大成者,村上武吉在后来改进了许多海战战法,将原先的“一品流”发展为了“三岛流”,虽然现在年轻的他还只是在前人基础上小修小补,但已经使得自己的战法与其他二岛出现了不同。 “武吉大人找人向我演示一遍,若是我能在出阵前能记下并重演且不出错,那武吉大人便带我一同出阵!若是我在你们出阵前记不下来,那就自愿留守在岛上。” “好吧,我亲自来给你演示。” 无奈的村上武吉心里见拗不过对方,只得同意下来。 来岛附近的海面上,白河实量长叹了一口气。 “唉......海上还看不清楚啊......” 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望远镜上的水雾,白河实量摇头道。 “这一带雾也太大了,还刚好在来岛附近,虽说这不是什么坏事吧,但这么大的雾也太......” “实量大人,海雾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散都是天象,不是我们所能干涉的。” 端着粥碗的池赖和走了过来,也观望着远处的白雾。 “昨夜顺风也停下了,不过好在佩吉多大人他们应该已经完成任务了,现在只待他们回来,我们此次出航的目的也就基本能达成了。” 自从白河实量发现兼定是一日三餐之后,立马就开始在自己身上实践,并积极响应并推广到了水军之中。以至于水军成为一条家一日三餐最早完善的兵种,早期很多水兵在招募时也是冲着水军一天吃三顿去的。 “您用早饭了吗?” “嗯,我已经用过了。起来之后就吃了,毕竟人活着就是为了吃,对吃积极态度才能对接下来的工作积极。” “额......您说的真是.......很让人有哲思......” 当二人在船头闲聊时,远传隐隐约约传来了太鼓的声音。 “嗯?” 二人不约而同发出疑惑的声音,朝着声音传来的雾中望去。 很快负责侦查的小早就靠近过来并打出了旗语。 “不好!是敌袭!” 读出旗语的白河实量立马起身。 “快点吃!我们要作战了!” 池赖和闻言赶忙将一碗粥囫囵吞下,好悬没给自己噎住的他,疑惑又埋怨地说道: “额啊......啊......村上武吉怎么想的,在这个天气进攻?他怎么指挥?” “不好说,也许就是用太鼓。” “太鼓?远处的战船怎么听清楚他座舰的鼓声?” 白河实量来不及回复对方,赶忙用望远镜观察起了远处,果然见依稀在雾中看到了那面有“上”字家纹的军旗。 “来了!” 实量转头冲着使番喊道: “打旗语,让负责近战的战船全部向前!” “是!” 使番应下,向着最近的战船打出旗语,那艘战舰上则向着身边的战船打出旗语,一艘艘这样打下去,在大雾中传递着主将座舰的指令。 在一条家草草完成阵型布置的时候,雾中敌军舰队的鼓声越来越近,而此刻一条水军前线的战船们才发现敌人的鼓声是一阵阵传递并且极具节奏感。 突然从两翼杀出了能岛舰队的小早,稍稍靠近进行一两次射箭之后又立刻退去,如同蝴蝶扇动着双翼,反复骚扰着一条水军的前线战船。就在一条水军将后方的列装铁炮的关船拉至前线要给频繁袭扰自己的敌军一点颜色看的时候,正前方能岛的关船又分两拨杀出,像蝴蝶的触角一样探出,逼退了一条水军的铁炮部队,吸引住了一条家整个前线的战船之后又在鼓声中迅速后撤。在反复如此拉扯之后,在白河实量麾下的一条水军大部分都在疲于奔命地应付着敌舰。 这时在舰队中观察战况,指挥作战的白河实量发现对面敌军舰队好似一只在雾中伴随着鼓声,围绕自己的舰队翩翩起舞的蝴蝶一般。 “鼓声稳定重复,舰队进退有序,这战法真是有趣啊.......” 然而下一秒感叹着村上武吉水上指挥才能超群的白河实量陡然发现对面的这只蝴蝶似乎要落下来了,而且落的地方就在自己的座舰这里! 原来对方一直反复拉扯和试探,为的不仅仅是消耗自己前线船员的体力,更是为了从整个舰队的调度在大雾中推测自己座舰的大体方位。 “不好!快打旗语!叫侧翼转为前线,让前线转为侧翼,全员回防!” 焦急的白河实量大喊着下令,身旁满脸紧张的池赖和已经拔出了自己的佩刀。 海战,尤其是在这个年代、这种成规模的海战中,处于防守方的指挥舰的任何异动很容易让整支舰队军心动荡,更不用说被攻击了,所以实量必保证自己座舰的安全。 随着雾中的旗语在船与船之间尽可能快速地传递,一条水军开始大规模运动以应对敌方舰队的侧袭。而意识到对方的水军已经运动起来开始防御自己,雾中的鼓声越来越激烈,已经变成急促的进攻信号。很明显对方也已经不打算装了。 伴随着地方舰队呼啸着而来的还有一阵大风,这阵风好像在为能岛舰队开路一般吹淡了能岛舰队这边的海雾。一条家这边也同样见到了近在咫尺的敌人。 作为进攻方的村上武吉见自己这边的雾气正在散去,他知道必须要在对方大筒发射之前与地方接战,索性立于船头之上,拔出佩刀,大吼道: “杀啊!” 在他身后,快速击打着太鼓,短发上全是汗水的阿景,大喊着: “杀啊!” 手上击打太鼓的声音越来越急促。 能岛舰队全军振奋,整支舰队到处都是急促的太鼓声和兴奋的喊杀声。 能岛的关船直接撞在了一条家的船身上,互相开始投掷起焙烙玉,更有甚者直接展开了跳帮战。血与火的厮杀为村上武吉的座舰硬生生打开了一条通往白河实量座舰的道路。 村上武吉看着近在咫尺的南蛮大船,心潮澎湃,他早就在能岛开始设计并建设大船以求能改变如今濑户内海海面上的力量对比。即使这南蛮大船和他设想中的大船形制差异较大,他依旧打心底里感到渴望。 可现在绝不是在原地感叹的时候。海雾并没有完全散去,村上武吉知道在敌军的后方,那些远处还有着雾气的地方大概率还藏着不少这种南蛮大船,但他作为主将却依旧身先士卒,直接冲上面前的南蛮大船,因为他在先前的不断拉扯试探中已经基本确定这就是敌军主将的座舰,方才自己让舰队冲锋时对方的激烈反应更是验证了自己已经猜中。那么敌军不仅不敢在雾中朝着这个方向轰击,而自己接下来只要攻下此舰,那么此战就结束了。 弓箭、铁炮甚至是焙烙都没有阻止这位年轻的海上猛将,在激昂的太鼓声中他与护卫们登上敌舰,一刀便砍翻一个手持铁炮的一条家船员。 “实量大人,你快去船舱!我来替你断后!” 见敌军凶悍,池赖和握着刀把的双手微微颤抖,但还是坚毅地对实量说道。 见这个孩子虽然内心恐惧不已但仍然愿意为自己直面敌军,实量强笑道: “勇气可嘉,不过我们一条家可没到要牺牲孩子为自己断后的地步!” 随后他转向着身后汇聚起来的各类舰员,甚至还包括船上拿着菜刀的伙夫,将佩刀高高举起,说道: “各位!全军生死系于本舰!我等为御所殿下尽忠的时候到了!此战凡战死者厚恤,陷阵者重赏!杀一敌记十敌!” 众人兴奋道: “为殿下尽忠!” “杀敌!” “为了本家!” 实量也冲在第一线加入了激烈的肉搏战,而且直冲着最凶猛的敌将而去。 随着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响起,村上武吉和白河实量的佩刀撞在一起,激起一串火花。 被这大胆的进攻震住了片刻,但看到年纪与自己相仿,衣甲以及随之而来的敌方援军之中掺杂着大量一眼便知少习武事的船员,村上武吉知道一条水军的主将就在自己面前,不由得双眼紧盯着对方,好似要将对方生吞活剥。 实量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对方可怖的眼神,大喝一声用力将对方向后压去。 村上武吉不与之角力,往后连退数步,将对方的攻击全部挡下。随后他跳到栏杆上一跃而下,明晃晃的刀刃向着实量全力劈下。实量用佩刀挡下的那一瞬间只觉得手腕似乎断了一般,响亮的金属碰撞声也震得他耳膜发颤,踉跄着后退险些摔倒。 见村上武吉要向自己冲来,实量全力向前,使双方刀刃再次碰上,再次陷入角力之中,但这次实量颤抖的双臂已经明确了他处于下风之中。 就在实量觉得自己要不行了的时候,一个身影冲了过来,直指村上武吉。武吉见状,一脚踹在白河实量身上,将之踹倒后挥刀碰上对上那个身影手里的佩刀。可那个身影却直接将手中佩刀放开,反而是借着冲力抱住村上武吉,与之一同重重摔倒在甲板上,与此同时两把佩刀脱手,插入了甲板中。 “赖和!” 发现那身影正是池赖和的白河实量,捂着身上被踹伤的地方,用刀支撑身体强行站了来。 被池赖和抱住的村上武吉见如今是对方朝着自己走来,也要上前迎敌,但池赖和死死缠住自己,他只得先奋力挣脱身上这个小鬼的干扰。但二人撕扯间,一个风浪打来,船身大幅度摇动,已经处于传播二人双双从船上摔入海面。 “赖和!” “武吉大人!” 实量和阿景同时喊着自己这边坠海者的名字。 能岛这边赶忙派出一艘小早,将落海的村上武吉捞了上来,而紧接着一双手也搭在了小早上。 头发散乱的村上武吉拔出护卫的佩刀,走到船边,用刀指着那双手的主人。 “小鬼,你死定了!” 就在池赖和觉得自己要慷慨赴死之时,大筒的炮声突然响起。 村上武吉瞬间诧异。 ‘怎么可能!他们主将的座舰就在这!他们怎么敢这么轰击!而且他们其他的南蛮大船不是还在雾中吗!’ 然而他透过已经变淡的海雾也没有发现任何被激起的巨大水花。 “村上武吉!看看这谁!” 自己的名字在远处被不断喊出,村上武吉一支全部由南蛮战船组成的舰队从自己舰队的后方而来,为首的旗舰上大筒还冒着白烟,船上聚集着大量的船员在高喊着刚才的话。 随着那旗舰不断靠近,旗舰所到之处战场之上的厮杀也停了下来。来至近处,阿景和村上武吉才发现了船头上站着一个满头大汗的南蛮人,而在那南蛮人身边赫然是一个小姑娘。 “阿……阿旻!” 村上武吉手中的佩刀落下,正好撞到池赖和的手边,惊得他原本泡在海里已经逐渐冰凉的身体陡然一哆嗦。 第一百章 无柄剑 从在村上武吉的主力舰队出现在能岛的那一刻起,佩吉多就带着改装战舰组成的舰队撤离战场。他们借着顺风经过大岛和伯方岛之间,凭借火力优势击溃了不多且没有时间组织防守的能岛留守舰队,一举夺下了并不大的能岛,阿旻等一众能岛舰队的家眷也一并被俘虏。因为像占据鹊巢的鸠鸟一般,所以这个计划一开始也被兼定等人命名为“鸠鸟计划”。 而在带着阿旻等重要俘虏返航之时,佩吉多虽然因为风停雾起,不会面临来时顺风变为逆风的窘境,但是雾气也阻拦了舰队的行进速度。好在最后一段时间雾气散去,风向改变。有了风力的加持再加上包含佩吉多在内的船员们拼命划船,使这支“鸠鸟”舰队终于在白河实量的座舰撑不住之前勉强赶到了战场。 “真是惊险啊。” 在前往黑濑城方向的牛车内,兼定将手中的密信折了起来,向着面有些受宠若惊的送信忍者问道: “赖和他落水之后身体还好吗?” “池大人只是落水后受了些许惊吓,没有大碍。” “那也小心,这个天气落水之后再染上风寒可不是开玩笑的。” “是,小人会转告殿下的关怀的。” “告诉实量他们,他们在战时出于激励考虑做出的承诺我会全部兑现。这封信上报上来的一切战损和抚恤我也会全数发下。” “是,小人记下了。” 那忍者点头应下,而兼定则是扬了扬手中的信纸。 “不过这上面怎么没有写明此战的收获啊?来岛和能岛两家横行云予诸岛多年,不说富甲一方吧,至少也是小有积蓄。” “殿下,我出发时,战斗方才结束,所以具体斩获多少本家水军还没有清点完成。殿下,白河大人他们也希望可以殿下派人协助战利品的清点。” 兼定看着面前有些紧张却尽力镇定地回答自己问题的忍者,赞许道: “我知道了,先让实量他们先行清点吧,后面我会再考虑要不要派人过去清点的。” 将密信收起,兼定又说道: “还有一件事,叫实量他们把俘虏分批押解到御所去,留在芸予诸岛我不太放心。” “小人一定为殿下传达。” “嗯,你先下去休息吧,之后再出发也不迟。” “谢殿下!” 忍者正要从后门退出牛车,兼定突然说道: “牛车从后门入从前门出,公卿如此,你也一样。” “是......是,殿下。” 忍者战战兢兢地折返从前门离开。 兼定看着他跑得似乎挺急,着实不明白自己哪里吓人了。再说他也不是计较那些繁文缛节,关键是当年木曾义仲就后门出牛车被嘲讽为牛粪,这着实是不好听...... “殿下?” 秋利康次的声音从被称“物见”的车窗外传来。 “那忍者已经安排休息了,今日还启程吗?” 闻言兼定用折扇掀开被称为“前廉”的车帘,看着车外夕阳将坠,闭眼道: “传令扎营,明日再走吧,反正这里离大洲城应该也不远了。” “要不为殿下找一处寺庙,或者就近找一处町镇?” “算了,不要扰民了,寺庙的话也不用了。” 在大洲城城下看着那空空的街道真的叫兼定很不舒服。 次日中午,兼定一行终于来在黑濑城附近,远远地东小路教忠就带着一批国人豪族前来迎接。 “恭迎御所殿下!” 在教忠的带领下,众人齐声欢迎兼定的牛车,让拉车的牛不知道是在欢迎车子还是在欢迎自己。 “起来吧,不必如此。” 兼定从牛车出来,看着车外的众人,叹了口气向教忠问道: “战况如何了?” “虽然之前因为松懈遭受到了西园寺家的出城袭击,但是万幸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损失。” 教忠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国人豪族,他们大多都羞愧地低着头,尤其是渡边教忠更是感觉面红耳赤。 “现在我军正在围城,但是因为兵力不足所以只能围困,没办法组织攻城。” 闻言,兼定打量起着远处的黑濑城和城下不远处驻扎的军营。 “我知晓了。目前除去与河野家作战时的伤亡和借给宇都宫家的部队,我此行带来了千余人的部队,以你最近围城的观察来看,是否可以攻城?” 兼定的问题让教忠微微皱眉思索片刻,随后舒展开来,犹豫地回应: “可以,但损失估计会比较大。” “那就是不行。” 兼定摆了摆折扇,否定了教忠的说法。他看着远处的黑濑城,注视了片刻后对着教忠说道: “实量那边已经完成了任务,但是他们目前在芸予诸岛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大筒一时半会儿还调不过来。” “实量这么快!” 教忠吃惊道,脸色有些不忿。 “殿下,我......” 兼定再次抬起折扇,打断了教忠的解释。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这里兵力少,又有各种因素阻碍,黑濑城打不下来也不是什么过错。我只是想跟你说本家对于河野家的作战目标已经完成,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先和河野家议和。这样黑濑城就成了一座孤城,所谓孤城不守,届时黑濑城不攻自破。” 教忠咬牙道: “殿下,教忠不是图那点军功,实在是西园寺公高嚣张得很,如果不能给此人一点教训,我恐怕日后本家很难处理西园寺家!” “有这么严重吗?” 兼定扬起眉毛,看了看教忠坚定的表情,又扫视其身后的国人豪族,然而他们皆是沉默不语,惟有白发苍苍的土居清宗说道: “御所殿下,您看这样如何?我军先前兵力不足,无法攻城,加之殿下一直在北,所以黑濑城才久守不出。如今殿下与我军会和,足以震慑城内,迫使敌军投降。西园寺公高虽然心高气傲,但是一来先前被教忠大人击败,颜面扫地,二来则是他终归才接管西园寺家不久,威望不足,而以老夫的了解,其叔父西园寺公宣却是个心里能辩是非,看得清形势的人。两相之下,西园寺家多半还是会服软的。至于城开之后伊予西园寺家的当主到底是西园寺公高还是公宣,只在殿下一念之间。” “公宣......” 兼定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问道: “他是不是还有两个儿子?” 土居清宗被兼定没来由地这么一问,一时间也不知道真正的言下之意,只能回道: “这......他前几年添了一个小儿子,如今应该是四个儿子。” “哦哦。” 兼定这么问只是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历史上西园寺实充死的时候西园寺公高早就死了,继承西园寺家的西园寺公广,他是西园寺公高的儿子,同时他和他弟弟公久和教忠、土居清良一起并列西园寺十五将之一。 “但是诸位大人的近两千的部队、加上教忠带来的约千人部队、我这次带来的千余人,以及我军满打满算也才四千多人,能对西园寺形多少直接的压力呢?” “我等知道殿下的部队数量,但是城内可不知道。殿下的军队可以在远处林地布阵,多立旗帜、多设营寨,以惑敌军。” “冬季林地多落叶秃树,城上估计一看便知我军人数,恐怕很难迷惑住敌人啊!届时若城内再以为本家在北方受到重创,恐怕更难投降了。” “殿下,老夫要的就是让敌军看见。殿下大军新至,敌军自然都在关注殿下的军营。那么就可以让我等的部队不断轮换出现在殿下的军中,以作充实。” 土居清宗不愧是名将土居清良的祖父,在这个国人豪族多为莽夫的时代,还是有点计谋的。 “此计不错。那就按老大人的计划去做吧,教忠,你来安排。” “是!” 黑濑城城内,西园寺公高抚摸着覆盖自己伤口的绷带,看着面前的怀剑做着深呼吸。 西园寺家所说细究起来是公家,但是伊予西园寺家在地方上这么久很多习惯都武家化了。 “唉......” 长叹了一口气,公高还是下不了决心切腹。他听一些武士说过,切腹是非常痛苦的,没有人介错的话会死得非常缓慢且难看,还不如自刎来得畅快。 更重要的是现在还不到切腹的时候...... “殿下!” 叔父公宣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公高赶忙将怀剑收起。收起时因为扯到了伤口,一时间叫他龇牙咧嘴,想起那天晚上那个不讲武德的家伙,他心里更为愤恨。 “嘶......额......请进!” “殿下?” 见公高表情难看,公宣神色凝重道: “伤口如何了?” “多谢叔父关心,我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 公高勉强笑道: “叔父可有什么事吗?” 公宣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说道: “殿下,一条兼定已经领兵来在城外的事情,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我知道。” 提到兼定,公宣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公高继续说道: “从城上看一条兼定这次可能带了有四五千人,这说明他们在北方估计是大胜而归,殿下,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河野家已经被一条兼定击败,我们已经没有援军了。” “没错!殿下,算上原先就在黑濑城外的部队,一条方估计有近七千的部队。现在没有攻城或是在休息,或是因为本家亦为公家所以顾及情面,但无论如何,若是他们要攻城,恐怕黑濑城很难坚持得下来!” 公高盯着自己叔父诚恳的眼神,淡淡道: “如今一场守城战都没打,叔父怎么说这种丧气话......” “殿下!我不是有意在说这种丧气话,但若是对方攻城,恐怕伊予西园寺家要毁于一旦!到时候你我怎么面对......” 公宣话还未完,公高突然起身,动作幅度之大甚至扯裂了身上的伤口,丝丝鲜血渗到了绷带的表面。 “公宣!你难道是被一条兼定收买了吗!他们许诺你什么了!让你做伊予西园寺家的当主吗!” 被侄子这么直呼其名地斥责,公宣震惊的同时也愤怒道: “公高!你叔父我从来没有被任何人收买!我只是希望尽可能保住兄长的家业!不要再满口胡言了!” 公高转过身去,在公宣看不到的地方用手摸向方才被自己收起的那把怀剑,又看向远处的佩刀。 不断渗血的绷带传来阵阵痛疼,公高被迫停止了自己对愤怒的宣泄,想起那个自己从未谋面的一条兼定,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我......我明白了。唉......叔父请代我和一条家交涉吧,能谈多少谈多少。” 见公高最终还是答应下来,公宣也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算是保住了黑濑城,没让伊予西园寺彻底颜面扫地。 “是,殿下,那我去准备了。” 在公宣身心俱疲要走出房门时,身后的公高突然说道: “叔父,麻烦让侍卫给我带点新的绷带来,我自己包扎。” “是,殿下。” 走出公高的房间片刻,吩咐完侍卫给公高带绷带的公宣听见不远处公高的房内传来了公高愤怒的怒吼和挥刀砍剁东西的声音。 “哎......” 知道这大概是自己侄子心有不甘而在发泄心中的不满,但自己又何尝甘心呢?可公宣现在能做的却也只有叹息而已,在叹息之后他就必须要和一条家继续开城谈判。 次日上午,在西园寺公宣的谈判下,兼定同意西园家在保留一万石土地的条件开城投降。 然而当西园寺公高正在开城从城内走出来时却身着一袭宛如孝服的白色单衣,身上和手上还缠着很多绷带,身边跟着的是西园寺公宣的几个儿子,至于更多的女眷则在城内的宅院中。 “这......” 看自己侄子如此穿着,公宣顿时一惊,自己忙着和一条家谈判,没想到公高来了这么一出。 除了失礼之外,公宣更加奇怪这孩子先前不是伤在身上吗?怎么现在手上也缠了这么多绷带?就是不想开城而割腕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就在他疑惑而紧张之时,公高慢慢却已经走了过来。 “殿下,我家少主他......” 见一条家这边的众人对公宣这么打扮不解又不满,公宣赶忙要向兼定解释。 然而兼定看着公高这一出不由得想到当初穿着丧服去见秀吉的伊达政宗,所以内心其实并不感觉有什么不舒服,直接摆手道: “诶,无妨,无妨。” 远处兼定的亲卫正要搜查公高身边有没有携带武器,公高抬起双臂展示起自己那在风中薄薄的单衣。 兼定赶忙走上前说道:“不用搜了,没见公高殿下身上就一件单衣吗?有什么好搜的。” “可殿下......” “没什么好担心。” 兼定看在风中瑟瑟发抖,面色苍白的西园寺公高,直接将自己的羽织脱下披在公高身上。 “公高殿下,你我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兼定看公高时,公高也在看着兼定,就是这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孩子围攻了自己的居城,逼迫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直勾勾地看着兼定,双手不住地颤抖,鲜血渗出他手臂上的绷带,被兼定看见后公高的手臂抖得更厉害,血也越涌越多。 兼定以为是自己给对方披羽织的动作太大扯到对方伤口,走近公高要检查对方的伤势,但是血太多,绷带可能也缠得太厚,以至于在这大冷天之中有些硬硬的,看不出是个什么伤势。 “这,公高殿下,我这是不小心......” 兼定不好意思地说着,转头就要叫随军的医师。 就在这时公高两眼瞬间睁大,扯开手上的绷带,一把没有剑柄,只剩部分剑刃的怀剑被公高直接握在手里,此刻的他既不在乎身上崩裂的伤口和被锋利剑刃划开的伤口,径直就朝着兼定刺去。 “殿下!” 秋利康次见状赶忙大喊着扑向兼定,而还回着头忙着找医师的兼定反应过来时锋利的剑刃已经穿过兼定衣物刺入了他的身体。 康次立刻将兼定与公高分开,兼定捂住自己的伤口,看着不断外溢的鲜红感觉有些眩晕。 此时教忠等人也反应过来,冲上去将西园寺公高压倒在地。 一时间各种喊声乱作一团。 “医师!医师呢!” “他在挣扎!快压住他!” “完了!全都完了!” 一旁西园寺公宣等人则是完全被公高这一举措所震惊,完全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已经大半身是血的西园寺公高见无望再给兼定再多添几个口子,大笑着用那把无柄剑伸向自己的脖子。 兼定见此赶忙喊道:“别!” 然而这一切都太晚了,随着公高用剑刃朝着自己脖子一划,红热的液体从他脖颈处大量飞而出,直接溅在了公宣二子慧光的眼中,让这位年轻的僧人浑身激灵,直挺挺晕倒了下去。 第一百零一章 夕子、西子 “好难受……” “这是哪?” “额啊,我想喝水。” 兼定的手下意识地往身边摸去,然而他什么都没摸到,就他好像身处不存在的地方一样。 “来,水。”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随后便是一碗水递到兼定嘴边,口干舌燥的兼定来不及思考这声音和水究竟来自于谁,他手都没用用嘴直接喝起水来。 “咳咳咳!” 喝得太快的兼定甚至都把自己呛到了。 “慢点,慢点。” 一双柔荑轻拍着兼定的后背。 此时稍微清醒过来的兼定缓缓睁开眼睛,映入他眼帘的是留着长长的黑紫色头发,有着红色瞳孔和白皙的皮肤的少女。 最让兼定震惊的是她所身着是旧款的日式女子中学生校服,黑色的水手服、红色的领结、黑袜再加上红底白鞋,让兼定不由得脱口而出: “夕子......学姐?” 这时兼定才反应过来那声音究竟为什么熟悉。那部在乌托邦时代已经变成“文物”级别的动画,小时候就喜欢研究老物件的兼定可没少重复观看,因为其作为第一部把自己看哭了的动画,兼定没法不印象深刻。 “啊,对,你确实的记忆里确实是这么称呼她来着。” 将碗塞到兼定手里,少女将食指放到唇边,歪着头思考道: “你好像很喜欢她?” “我......嗯......但她是......是故事里人?或者说鬼......” 自己过去的女神出现在自己面前说实话让兼定有些不好意思。 “那还挺符合我的嘛!” 少女笑道: “毕竟我作为幽灵也算是一种鬼呢。” “幽灵?” 兼定虽然对于宗教神鬼没有歧视的想法,但终归作为一个常常在墓穴里工作的人,他到底还是一个无神论者。 “对哦,是幽灵。” 少女神秘一笑。 “你猜猜我是谁?” 她话一说完,那个完美身材的黑长直少女形象瞬间扭曲,取而代之是一个石偶,上面刻着兼定的名字。 “啊!” 兼定认得这石偶,这正是自己取代人柱埋到中村城城下的那个人偶! “你是!你是!” 兼定不可置信地说道: “你是石偶妖怪!” “不是啦!” 闻言,石偶的表情瞬间变得气愤,冲着兼定的肚子撞来。 被重重撞了一下的兼定感觉自己刚才喝下去的水都翻上来了。 “都说了是幽灵!” 石偶气呼呼地晃动着。 “我去......” 兼定捂着自己的肚子,痛苦地跪了下去。 “你有病吧!我才被人刺了一剑!” “切。” 石偶发出了不屑的声音。 “在这里可没有肉体的伤损,你看看这里,甚至都没有外在的实体。” 被石偶这么一提醒,兼定也反应过来刚刚虽然被结结实实撞了一下,但是自己摸了摸自己的身体,确实没有任何伤口。 “真的......” 不可思议的兼定又环视周围,除了石偶和自己以及刚刚自己脱手如今却漂浮在半空的碗以及碗中好似禁止一般的水以外皆是空白的一片,甚至连上下左右都没有明确的概念,以至于他霎时间分不清自己是站着还是飘着。 “看吧,我说什么来着。” “啊......” 兼定迷然了。 “你怎么了?” 石偶在兼定面前晃了晃,又在扭曲中变回了那个少女的形象。修长的手指在兼定在兼定面前摆了摆。 “哎,哎,你怎么呆住了?” “早知道真有死后的世界,我之前就找个神信一下了。” 兼定将那碗捧在自己手里,苦涩地说道: “真是离谱,无神论者死后世界怎么是这样的啊?这跟没建模的虚拟实境游戏一样!哪怕再给我换个时代也行啊!” “你在胡说什么?” 少女白了他一眼。 “你还没死呢。” “啊?” 少女的话让低头沮丧的兼定瞬间抬起头来。 “没错,你还活着呢,你只是暂时陷入了昏迷,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了而已。” 把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少女说道: “你要是死了的话,我作为你记忆的一部分,也就不存在了。” 兼定愣了一会儿,随即大笑道: “哈哈哈!我就知道!还好当年学剑道的那段时间没被那神父忽悠住!哎呀,要是我死后的世界就只有你,那还真是满折磨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少女微笑的表情上青筋暴起,直接对兼定使用了头槌。 效果拔群,兼定被击倒了。 “怎么又是这招啊!” 握着肚子再次跪倒在地的兼定直接被戴上了痛苦面具。 “呐,人型撞人的速度可是很慢的,你自己不躲不怪我。” 少女这么一说,兼定心里暗道:‘其实是有点不想躲开,毕竟是青春期时的女神......’ “咳咳咳,说起来你倒是谁?如果你是我记忆的一部分的话,那我应该曾经见过你才对。” 兼定的话让少女脸颊一红,侧过头去,蚊声道: “你,你见过......” “见过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兼定盘腿飘在空中,苦思冥想,从乌托邦时代想到战国乱世,着实是想不出自己到底在哪见过这人。 脸颊绯红的少女见兼定在那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只好轻声提示道: “除了你比较容易接受这副身体的以外,我选她还是因为我在你的记忆片段里看到了自己和她有共同点......” “和学姐的......共同点?” 兼定默默念道着。 ‘女学生?自己那个时代压根就没有明确的学制分隔,战国时代则是根本就没有中学这种东西。更何况自己看过的‘文物’动画太多了,又岂止学姐一个人。’ ‘学姐、幽灵、石偶......’ “啊!” 兼定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那让自己熟悉又神往的面容说道: “你是那个......在御所下面的......人柱......” 此言一出,少女嘴角微微扬起,侧卧着一手托腮,眯着眼眼睛看着震惊的兼定。 “我该说:‘恭喜你,猜对了!’吗?” “可......” 兼定还是不敢置信,握拳放在自己嘴边,皱眉思考道: “可我只见过你的白骨啊,怎么会......” 兼定的疑惑还没有阐述完,少女就红着脸指着兼定娇嗔道: “那还不够吗!都露骨了!” “哈?” 兼定无语了,照这位姑娘的说法骨科大夫算是没法工作了。 “你还真是挺代入角色的啊......” 想到动画里的剧情,兼定不由得嘴角抽了抽。 “错!不是因为我代入角色,而是这个孩子和我的性格、经历最为接近,所以我才选择了她的样子。” 少女飘了起来在兼定面前转了个圈,兼定却双手交叉在胸前,耷拉着眼睛淡淡道: “不可能,这不符合记忆的逻辑,我从不认识生前的你,所以你所有的一切都是基于我的已知,你并不是真实的那个孩子,你只是我想象出来的那个孩子!” 话一说完,兼定又有些后悔了,因为这话其实有些刻薄了...... 可谁知少女却并不否认,说道: “你说得没错,当年真相你我或许已经不可知,也许我代表着你内心里最认可的那个真相。” 少女将手伸出,示意兼定去牵自己的手。 面对这白皙柔嫩的小手兼定却犹豫了起来,轻叹一声,撇开了眼神。 “来看看真相吧,至少是你的‘真相’。” 少女主动靠上前,拉起兼定的手,大量的思绪涌入兼定的脑海,虽然中间有些残缺,但是兼定依旧了解了那个所谓的真相。 “在中村城刚开始修建的时候,连绵的大雨使得新建起来的城墙接连垮塌......” “在为松家当时的当主试图寻找人柱时,一个小姑娘勇敢地站了出来,自愿成为人柱......” “而她所提的条件是让自己的兄弟成为武士,改变她们一家的命运......” 伴随着少女的声音,那一幕幕画面仿佛直接浮现在兼定的瞳孔上。 “虽然最后为松家的当主提拔了她的兄弟做武士,但是那个小伙子又很快战死在了战场上,快到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出现在为松家的阵亡名单上,就像从未出现过他姐妹的牺牲一样......” 兼定提前检索到结局的兼定挣脱了少女的手。 “就这样吧,我不想看那个悲剧的画面了。” 少女飘到兼定身边。 “你看,这就是‘我’。” “不,你不是。你是我,你是我的心中的那个孩子......这个真相也只是我认为的真相而已,而这是历史上柴田家所发生的事情……” 少女闻言轻笑道: “你说得对,我是你心中的那个孩子,而我也是你。” 她双手一拍,随即示意兼定看向碗里水面所倒映出来的自己。 兼定看向碗中,水面上赫然倒映着他自己曾经的那张面孔,那张熟悉但又在这几年变得有些陌生的脸。 “我......” “看吧。” 少女也凑了过来,水中浮现出来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容,只是一个带着浅笑,一个却一脸错愕。 “你有时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有时又感觉自己似乎不是过去的那个自己。” “你明明知道未来应该走向哪里有时却又踌躇着迈不出步伐。” “你在担心自己做的不够,你在恐惧自己做得不好。” 少女一边说着便围绕着兼定飘了起来,最后停留在兼定身后,双臂越过兼定的双肩,在兼定胸前交回。双唇贴近兼定的耳朵轻轻说道: “但其实你已经做得很棒了......你应该休息一下了......” 少女顺势跪坐着将兼定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这膝枕没有让兼定有任何非分之想,反而是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同时也是前所未有的舒适,更关键的是强烈的安全感,他缓缓闭上眼睛,嘴巴里却仍念叨着: “我还不能休息......伊予的事情还没有结束,还要大量的民众要安置......一条家的财政问题还要处理......未来应对三好和织田我都......” “嗯嗯,对,这都是你要做的事情,这的确都是你要做的事情,你现在也可以休息一下。” 少女轻抚着兼定的发丝,感受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少女轻轻在兼定耳边说道: “让我再跟你说一句:‘谢谢你’......” 或许是少女的声音太大,或许是兼定本来就睡得不深,这句熟悉的感谢让兼定猛得睁开双眼,然而这次他眼中所见不再是那空无一物的白色世界或者少女的黑袜,而是陌生却有实体的天花板。 “我,我这是又在哪了......水......水还有吗?” 兼定呆滞地看着天花板,感觉方才喝得似乎还不够,又叫起渴来。 他刚要起身,就感觉身上缠着的绷带下伤口传来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小脸瞬间挤成一块,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来自身体伤损的痛疼告诉他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回到了那个残酷的战国乱世。 “殿,殿下,您别动,我来再给您喂点水。” 一个怯怯生生从兼定被褥边传来,兼定转过头去看到一头黑色长发下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姑娘给自己递来了一碗水。 “殿下,请用。” 小姑娘扶着兼定将水喂下。可能是兼定身上伤口疼痛,不像之前昏迷时那么好照顾了,所以小姑娘喂水喂得有点急了,看来她很少有照顾人的经验。 “我自己来吧。” 兼定接过来水碗,喝了两口。又看向那拘谨紧张还带着恐惧的小姑娘说道: “你是谁?” “我,我是西子......” “西子?” 兼定端起水碗又喝了一口。 正在喝水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厉呵: “谁让你进来的!” 秋利康次站在门外,手里托盘上的似乎是盛药的药碗,还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冒着热气。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不仅吓得西子一激灵,倒在地上瑟瑟发抖,更是把正在喝水的兼定狠狠吓了一跳,当即兼定就感觉自己肺似乎溺水了。 “咳咳咳!” 碗中的水洒到了被子上,兼定猛烈地咳嗽。 “殿下!殿下!” 康次见状刚忙上前要为兼定拍背顺气,以至于手里的托盘摔在了地上,让难闻的棕黑色液体洒在了地上。 “我没事,我没事,别担心。” 兼定摆了摆手,示意康次不必紧张。 “康次,这是谁啊?” “这......” 康次虽然知道这小姑娘不是自家带来的人,但是他实际上也不清楚这小姑娘到底是谁。 “我是,我是,我西园寺西子......” 满眼畏惧与惶恐的西子还是鼓足勇气在兼定面前行礼道: “先父实充是西园寺家的前......前前当主。” “实充的女儿......你是公高的妹妹?” 兼定看着这胆怯的小姑娘,问道。 “是的!” 小姑娘虽然回答得很大声,但是却始终不敢知识兼定眼睛。 一旁的康次羞愧道: “殿下,我们......我们在您昏迷后乱成了一锅粥,为了防止那些国人豪族生变,所以大多人手都派出去了,这才让这她从暂时关押西园寺女眷后宅里溜到您这里。这是康次的疏漏!请殿下责罚!” 看着低头的请罪的康次,兼定叹了口气说道: “这没什么好责罚的人,我军毕竟人少,本地又是新归附本家的地区,我遇刺的时候是应该及时压制那些国人豪族,这点你做得不错。” 兼定又将目光转向面前的小姑娘。 “那你呢?你为什么要冒险到我这来?难道是为了再刺杀我一次吗?像你兄长那样?” 兼定这话有点玩笑的意味,因为他其实已经喝了这孩子给自己喂的水,还没少喝,这孩子要是真下了毒那自己估计是没救了。 既然只有死和不死两个结果,那兼定这一刻反而不带怕了。 可他不怕,西子却被他这话吓得不轻。 “西子不敢!” 她的额头紧紧贴地,连头发兼定都能感觉到在颤抖。 “我......我只是希望将功补过......希望殿下能放过叔父和姐姐她们!他们是无辜的,他们真得不知道公高兄长要对殿下不测!呜......真得......” 她原本颤抖的声音逐渐带上了哭腔,最后直接变成了恐惧和委屈之下的呜咽声。 第一百零二章 在异乡的新年 “将功补过?” 秋利康次冷哼道: “公高那个混蛋可是刺伤了御所殿下,你照顾殿下一阵就能将功补过了?” “我......我......” 西子羞愧又惊恐,绝望之下不知道如何回话。 “康次,别这样。” 兼定叹道: “又不是她行刺于我,何必迁怒于她呢?” 面对着西子,兼定笑道: “你误会了,我从来就没打算归罪于公宣大人他们父子数人,更没想过要牵连西园寺家中女眷。因为公高的做法太过不智,也太过凶险,除了帮他个人泄愤以外,这对于西园寺家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 原本已经希望破灭的西子听了兼定的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兼定温和的笑容。 在这个年代刺杀基本上就是株连一族的事情,尤其是被刺杀者对于行刺者所在的家族有绝对优势的时候。 “殿下!如果这种行为都能草草放过的话,那以后本家还有何威望可言!还请殿下三思!” 康次焦急地劝阻着兼定,兼定也对他的话微微颔首以示理解。 “既然如此......那就将伊予西园寺家的领地全部罚没吧,伊予西园寺一族也全部迁到中村去。” 兼定仍然看着西子。 “你觉得这样怎么样?” 突然别兼定询问意见的西子立刻俯身行礼,喜极而泣道: “谢......谢殿下!谢谢您!” 西子的愿望达成了,他带着感激回到了后宅。 虽然康次对于兼定只是这样处理有些不满,但是他也深知自家殿下的脾气故而也不再多言。 “嗯......康次,你扶我起来走走,我感觉身上好酸。” 兼定扶着康次的身体,兼定就要起身,刚起来便感觉一阵头晕,只得坐了回去。 看兼定虚弱的样子,康次连忙问道: “殿下,您不先吃点东西吗?” “不了,我确实有点头晕,但倒不觉得自己很饿。” “可您已经昏了三天了啊!” 兼定闻言一惊。 “三天?这么久了吗......” 扶着自己的脑袋兼定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失去意识居然已经那么久了,在他的记忆里自己被西园寺公高捅了一剑后没多久就昏过去了,然后就是在潜意识的世界里呆了一段时间,在他看来最多也不过半天。 “好吧,你看看厨房里有啥就给我弄点啥吧。” 见兼定愿意吃东西,康次立刻开心道: “是!后厨一直给您备着粥呢!我去给您取来。” “诶,慢着。” 身后的兼定问道: “西园寺公宣父子数人你是不是把他们关起来了?” 康次老实地回答道: “是,确实都被关在牢内。” “你赶紧放了。” “是!” 不一会儿,在兼定险些又要睡着的时候,康次从后厨端了碗米粥来。兼定强打着精神稍微喝了点稀粥以后,才又躺了下去。 虽然他醒来后不久就有很多家臣和国人都得知了消息要来探望兼定,他们有的可能是真关心兼定,有的可能只是为了表个忠心,有的可能则只是跟风关心两下,但最后兼定还是用自己要方才苏醒需要静养的理由将他们统统拒之门外。 期间真正看到他的除了康次和西子,实际上只有一个顶着光头的随军医师。那医师向兼定大概讲了他只是失血过多,没了剑柄的怀剑因为太短,所以伤口并不致命,兼定之所以会昏迷那么久更多只是因为失血和年幼的原因。得知自己问题不大的兼定向他表达谢意并给予了奖赏。 次日兼定起身时已经是中午,他没叫康次而是自己小心翼翼地换上衣物,勉强走出房门口。 附近的侍卫见状赶忙行礼,兼定在回应之余只见靠在墙边睡着的公宣父子被他们惊醒。 发现兼定之后,公宣连忙带着自己的儿子们膝行到兼定面前。 “殿下!殿下!” 公宣父子数人俯首跪地。 “哎,公宣大人,你们不必这样。” 说着兼定扶起西园寺公宣,对着其余人说道: “你们也起来吧,天气还挺凉的。” “殿下,公高行刺于您,您还能放过我伊予西园寺家族人一条生路,此恩我等无以为报!” 看着双眼含泪的公宣,兼定只是轻叹道: “我说了,公高之事不做牵连,更何况我也已经罚没了伊予西园寺家的领地。大人日后也可以出仕于本家,我必定厚待大人。” “殿下高义!公宣铭感于心!” 兼定对于自己和自己家族的宽容已经相当之大,公宣是发自内心地感激兼定。 “阿弥陀佛,殿下慈悲。” 见公宣身后里有个手拿佛珠的儿子,兼定看着他说道: “你就是公宣殿下的次子吗?” “殿下所言不错,贫僧法名慧光。” “我记得你当时也晕过去了?身体可还好吗?” 兼定的关心让慧光回想起当时糊住自己双眼的热红,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口气。 “多谢殿下关系,贫僧只是有些摔伤,很快就恢复了。” “没事就好。我听闻你素有智识,不知道日后有何打算?” “我......” 想起先前自己父亲也有让自己还俗的打算以及自己堂兄自刎时的情状,慧光迟疑了片刻还是说道: “贫僧还是打算继续追求佛法。” “是这样啊......” 兼定在失望的时候也发现一旁的西园寺公宣眼神中也充斥着失望。 “我!我!我光玖丸想出仕殿下!” 慧光身边兄弟光玖丸毛遂自荐道。 “殿下能统领大军,那我也能上战场作战!” “住口!你怎么能和殿下比!” 公宣斥责自己的三子,兼定却说道: “公宣大人不必激动,若是令郎想出仕本家我也接纳,只是您的三子、四子估计得先进本家公学学习,日后才能真正出仕于本家。” “是!这是自然!” 公宣毫不犹豫地应下,在他看来公学更多只是寄亲寄子的幌子罢了。 辞别公宣父子,兼定独自来到殿守眺望着城中,看着町民们和士兵们忙忙碌碌,他则给自己搬了个马扎,静静地坐在那里。 他想,从阳历来看,今年其实已经过去,但是在阴历上现在好像才刚要到过年的时候。他虽然对阴历不是太敏感,但是他昏了三天又睡了一天,消耗了那么多天,新年自然就更近了。然而在兼定看来城下町虽然忙碌但却并没有新年的感觉。 繁重的军务和被战火波及的生活注定了他们这个年没法像以往那样正常度过。 “殿下,您的伤还未痊愈,不能再受寒了。” 从身后而来的康次为兼定披上一件外衣,担忧地说道。 兼定看着身后康次为难的表情,笑道: “我没事,我还不至于这点风就着凉。” 说着兼定又看向下面的士卒与町民说道: “康次,快到新年了吧?” “这......” 身后的康次尴尬道: “殿下,其实今天就是新年了......” “啊?” 兼定回头看了眼康次后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 “是我最近睡昏了头了,这点日子都算不清了。” 笑了两声兼定又说道: “既然是过年,那今天就给士卒们多发点钱吧,让他们去城下町轻松一夜,也带动城下町的恢复。” 兼定在以往过年过节的时候都会犒劳士卒,不过那一般是常备,他也是第一次带着大军在外面过这种大节。 “都发吗?” “都发,包括非战斗人员,毕竟这个新年他们只能在外面度过了。” 兼定又补充道: “水军那边还有借给宇都宫家的部队也算上,后面补发给他们。嗯,还有那些国人豪族的部队,也发一点。” 是夜,黑濑城与其城下町还没有休息,一条家虽然偶尔也会在刚打下来的城町实行宵禁,但那显然不包括今天的这里。反倒是得到御所殿下赏钱的士卒们虽然有不少人选择藏起来带回家,但是也有很多人选择今朝有酒今朝醉,在城下町好好地消费一把,奖励在外乡过年的自己,掩盖思念之苦。黑濑城的城下町因此在今夜有了特别的活力。 但是也并非所有人都在今夜在外玩乐,例如我们正在养伤的御所殿下。 下身盖着被褥,兼定正擦拭着自己的佩刀。 因为身侧昏黄的烛火,兼定手中的九字兼定反射着温暖的光芒,中和了其作为兵器自带的寒意。 “真是漂亮......” 虽然九字兼定对于他自己目前的身高来说显得有些大了,但是这并不妨碍兼定欣赏这把过去只作为文物被自己见过的武器。 将九字兼定对着月亮的方向,看着其锃亮的刀身一面反射着温暖的火光一面又反射着冷亮的月光,漂亮修长的刀身宛如少女的胴体高挑光滑。 “只可惜这么漂亮的武器注定了基本上不可能上战场。” 大多数武器沦为收藏之后更多只是权力和财富的象征,除非像是足利义辉那样到了生死攸关的紧急关头,否则基本上几十年、几百年甚至来到这个世界上这些象征性的武器就永远也发挥不了自己的能力。 突然想到此处的兼定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另一把佩刀电光丸,那是冢原卜传送给自己的杀人之兵。 虽然冢原卜传从来没有说过这电光丸到底有没有沾过人血,但是兼定曾经擦拭电光丸能从细节中观察到其在冢原卜传那里绝非一把花瓶性质的武器,其自从设计伊始便是一把用来切开同类血肉的武器。 ‘无论是不曾发挥过自己的才能还是从出生开就始终在血海里翻滚,都不是什么好事啊......’ 顿时有些怅然若失的兼定将九字兼定收入鞘内,兼定缓缓起身去拿电光丸。 他今夜并不打算早睡,但是也决定能给自己放个假,不去看那些积压的公文。 虽然兼定也明白自己现在的情况是没法与民同乐了,但是在这个年代又实在没什么娱乐活动,无论是读物还是其他消遣对于兼定来说都那么乏味,于是今夜就只剩下兼定欣赏自己的武器了。 正当兼定要为自己手上这把实战之刃擦拭之时,门外却传来了脚步声。 兼定并不喜欢自己睡觉时有人守在他门外,这让他有一种很不自在的感觉,所以兼定平时睡觉的地方大多只是忍者们在暗中负责巡视,他们只会排除那些危险人物,也不会打扰到兼定的休息。即使真得有具有杀伤性的人到了兼定的门前,但忍者们也会保证情况在可以控制的情况下。这种情况下,这脚步声必然不是自己的侍卫,更不可能是被藤林保丰特训过的忍者。 听到脚步声的兼定头也不抬,自顾自地从刀鞘中拔出一段电光丸,看着其刀身映出自己的面容与一旁的灯火,说道: “康次吗?我一会儿就睡了,不用给我备宵夜了。” 然而门外回应他的却不是康次那熟悉的声音,而是他不久之前才记下的一个声音。 “殿下,是我。” “西子?进来吧。” 房门被微微推开,西子进屋后看到兼定正摆弄着佩刀,有些紧张地说: “殿下,我,我没有恶意,我是来,是来......” “啊,你误会,我只是在保养武器而已。” 将刚拔出来一段的电光丸收回鞘内,兼定对着西子笑着说: “更何况你要是真想杀我,之前随便给我喂水的时候下点毒我就得死了。” “殿下......” 西子刚要松一口气,兼定又说道: “不过暗中保护我的人也会提前抹了这种人的脖子就是了。” 此言一出西子惶恐地四下张望。 “怎么?你真是来杀我的?” “不不!我不是!我不敢......” 西子连忙否认道: “我是想向殿下请求一件事情......” 她咬了咬牙,闭着眼睛一口气说道: “我想与殿下一起回中村御所!” 兼定闻言挑眉疑惑道: “什么意思?本来我就打算带着伊予西园寺家的家臣返回中村御所的啊?你放心,西园寺家作为‘七清华’之一,哪怕过去你我两家之间有些不愉快,但我一条家绝不亏待西园寺家的。” 兼定以为对方是担心未来的生活,所以带着温柔的微笑安抚起了对方。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被兼定误会了的西子没了刚才的冲劲,反而有些忸怩起来。 “我......我作为侍女想留在殿下身边.......” 看着西子有些发红的面颊,兼定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火光映照的结果还是屋外的寒风呼啸带来的,亦或是...... “用清华家的女儿做侍女啊......有点奢侈啊......” 兼定闭上眼睛笑了笑。 “你要是想通过这个来为未来的西园寺家争取一个出路那真是大可不必了。” 哗啦一声,兼定从刀鞘中拔出电光丸。在月光下,西子看着兼定的面庞倒映在有着金属光泽的刀身,听到那面庞的主人出来冷冷的声音: “我的决定不会轻易动摇,如果我真得想株连西园寺家,那也会和今天我放过西园寺家一样坚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西子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刃,身上虽然不住地发抖,一时间发不出话来,但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说道: “我只是觉得那位康次大人的话说得很对!” 低下眼眉,西子轻声道: “兄长......西园寺公高他行刺殿下,让殿下处于那样的险地,实在不是我照顾殿下几时几日所能抵偿的。若是殿下真得有什么不测,届时整个西园寺家的旧领乃至整个土佐都会陷入一片混乱!” 兼定看着言之凿凿的西子,带着笑意问道: “这是你自己想的?” “后面是叔父跟我说的......但是!但是前面是我自己的想法!” 西子赶忙解释道: “而且我看殿下您身边也没有侍女,只有康次大人......啊,殿下您......” 西子突然想到了那些贵族之间龌龊之事,脸颊陡然绯红。 “你别误会啊!我对男人没有兴趣!” 见西子年纪不大这方面知识倒是不少,兼定赶忙给自己辩护,然而他过于激动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一时间嘶哑咧嘴。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扯到伤口了而已。” 兼定缓了缓后将电光丸递到了西子手里。 “你要是真想当侍女的话,那以后帮忙保养武器也是你的工作。” “殿下您同意了?” “嗯,我同意了。” “可……可我不会保养刀剑……” “很简单的,我教你就会了。” 兼定一边说着一边手把手地教起西子来。 “上岗还带培训,我们是良心企业啊。” “殿下,您说什么?” “不,没什么。你看这一块啊得小心……” 第一百零三章 此间乐 伤势稍愈的兼定从黑濑城返回了自己的大本营——中村御所。 虽然已经过了数日,但是中村城的新年氛围还没有褪去,大量的士卒归乡更是为土佐增添了一份生机。 而在御所内,兼定正在会见河野家的使者,同时也是来自名门野州细川家的细川通薰以及河野家老当主河野晴通的女婿忽那通恭。 如今的河野家存在着老当主河野晴通与新当主河野通直父子之间的权力矛盾。 而作为大名鼎鼎的细川晴国之子的细川通薰则是河野通直的外甥,他虽然年纪更小但是却因为出身担任起了主使,而相比之下忽那通恭只能是作为副使,这也是河野父子权力争夺妥协的结果。 “羽林殿下,我被河野家请来调停贵家与河野家之间的一些误会。” 细川通薰得体地笑着,看着一条兼定意气风发的样子,全然不似传言中被遇刺受伤的样子。不由得感叹他虽然是武家名门但如今寄人篱下,只能依靠自己的家格来做一些公卿性质的外交工作。相比之下,通薰对面的那个孩子身为公家高门却实打实掌握着权力,不由得让人感叹日本神奇的公武关系。 “我作为朝廷任命的权伊予守,河野殿下作为幕府任命的伊予守护,有时候在地方的管理上确实有一些冲突。” 兼定作思索状,看似极为认真地对待通薰的话,但实际上这个世道别说是早就失去实权的国司国守了,就是幕府的守护也在一点点失去权威,不然河野家也不会这么多年连宇都宫家都搞不定了。 “是是是,殿下能理解双方各自的难处便是极好的!” 通薰连忙顺着兼定的话说着,他以往能用自己的出身压制一些普通的乡下土包子,但是这回碰上五摄家之一的一条家,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身为蓝血人的优势了。更何况河野家还在之前的几场作战之中被一条家打得相当之惨,他现在只能放低姿态。 “那......殿下是否可以让宇都宫家退兵了?” 通薰小心翼翼地向兼定询问道,宇都宫家这段日子打起元气大伤的河野家可以说是相当之快乐,一路打到下大除城,导致河野家的居城汤筑城已经彻底暴露在了宇都宫家面前。 “吾会建议丰纲殿下退兵的。” 兼定虽然为了把自己从借兵这件事里尽可能摘出去,所以只用了“建议”而非“要求”,但在场的众人都明白一条家和谈那宇都宫家自然也不会继续进攻。 “那不知道关于宇都宫家占据的本家城池殿下可否从中斡旋一二?” “这个......” 兼定表情凝重道:“宇都宫家也是尽力苦战才拿下来的那些城池,我实在是不太好向丰纲大人开口啊......” “殿下,如今汤筑城失去其左右屏障,使河野家局势艰难,如果继续如此,恐怕也会影响整个四国的局势吧?” 久不发言的忽那通恭突然说了这么一番话,兼定明白他虽然话中不曾提及三好,但这话的意思就是在告诉兼定做出点让步,不然把河野家逼到找三好调停到时候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四国的局势啊......的确,吾一条家也好,河野家也罢,都会受到四国局势的影响......是同舟之人啊!” 兼定感慨着,但却也在提醒三好家如今把重心放在近畿而忽视四国这对大家都好,河野家要是作死吸引来巨人的关注,到时候一条、河野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忽那大人也是有点奉公心切,还望羽林殿下不要怪罪哈......” 见这场谈判的火药味变得愈发浓烈,细川通薰赶忙出来打圆场,他和忽那通恭今天本来也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吾理解也并没有责备之意。” 兼定用折扇拍了拍手。 “通薰殿下今日轻装简从来在吾处,想必也是希望此事能从速从快从轻解决。” “正是,正是!” “嗯,其实吾也有此意,只是宇都宫丰纲殿下与吾毕竟只是翁婿而已,实在是没有那个能力叫他们将已入囊中再还回去。” “我理解,我理解,此事两家......额......三家之间可以日后再议,能岛和来岛的事情也可以暂且搁置。” 通薰在这事上非常好说话,他明白从自己的任务来说,自己只要能让宇都宫家不再继续进攻河野家那便是胜利。 “感谢通薰殿下的理解。” 兼定点了点头,满意地说道: “不过为促成伊予之事的早日和平解决,吾愿意完全将本家此战中的俘虏全部放还,先前说的赎金也不必了,完全无条件放回。” “当真?!” 通薰喜出望外,然而兼定却发现在他边上的忽那通恭却是一惊。 “绝非戏言!” 兼定笑道: “只是今日已经不早了,吾希望可以二位大人可以明日再与通康大人等乘本家的舰队返回,也好让本家一尽地主之谊。” “这......” 兼定的条件让通薰有些不解,但犹豫片刻,通薰在和忽那通恭进行了一阵眼神交流后细川通薰还是答应下来。 “那我等就叨扰殿下了。” 二人告退之后,兼定待二人走远,长呼了一口气。 “咳咳咳!” 他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不,说突然其实有些不对,实际上兼定在和他们对话时一直在忍耐着。 “殿下!殿下!” 西子赶忙上前为兼定捶背顺气,待兼定稍微缓和之下,才递来一碗热茶。 西子担忧地看着兼定喝茶,关切道: “殿下还未彻底痊愈,如今又偶感风寒,还请多小心身体。” 兼定抿了抿热茶后呼了口气。 “呼......我没事,可能只是新年的时候吹了冷风着凉来而已。” 说着兼定站了起来。 “今天我还得去见一见那些俘虏,毕竟这是最后一天。” ———— 村上景自从被俘虏后来到一条家的中村御所已经多日了,虽然是身为俘虏,但是见到自己的父亲村上通康并无大碍还是心中松了一口气。 “父亲,我来为您送饭了。” 村上景端着托盘,在村上通康同意后打开了房门。 他们这些在战争被俘虏的人被一条家居然被一条家关在了一起,似乎完全不担心他们会串联一样,连互相之间要见面也很是方便。 “武吉大人、房实大人也在啊。” 见屋内除了村上通康还有村上武吉和平冈房实,阿景知道他们聚在一起多半是有正事要谈,于是便把餐盘放下,然而却没打算出去。 “阿景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平冈房实看着阿景疑惑道。 “我......我只是想问问各位大人有没有用午饭,没有的话我......” “多谢您的好意,但我和武吉大人都用过午膳了。” “哦......” 阿景有些尴尬,村上通康知道自己女儿是想听些大事,但是这次他连自己几个儿子都没有叫,自然也不会让阿景来听。 “阿景......” 村上通康正要要求阿景出去之时,村上武吉却先他一步说道: “阿景大人,阿旻她好像还没吃饭呢,麻烦您给她带一份吧!” “额......好吧......” 阿景闻言失落地离开了房内。 村上通康叹了口气道:“武吉,多谢了。” “没什么,我也只是平日里和阿旻相处久了而已。” “哈哈,阿景大人的性格倒是很有趣啊。” 平冈房实一边笑着说道,一边则看向了通康今天的饭。 “我一开始还以为这些珍馐也就最开始那一顿而已,没想到一条家居然顿顿给我上,甚至一天三顿。” 平冈房实指着通康饭菜里的兽肉感叹道: “只是没想到一条家身为公家高门在兽肉上居然这么无所顾忌。” 村上通康对于这饭菜虽然一开始也感觉极为惊艳,但是现在却更为担忧其他的事情。 “比起那个,那位小殿下这么久了居然一次没有见过我等,这才更让我感到不安。” 村上通康叹气道:“按理说这种饭菜、这种软禁的条件,那位殿下对我等应该是相当重视。但若是说那位殿下瞧不上我等败军之将倒是也说得通,毕竟我军不仅在陆上大败,在海上更是一败涂地……” 听到自己老丈人说这话,村上武吉不由得羞愧地低下了头,自责道:“通康大人,我……” “武吉你不必自责。” 村上通康摇了摇头,说道: “我知道你的才能,也知道能岛水军在此战中为我来岛流血牺牲不少,甚至连隆重大人都在此战中负伤。只能说我们三岛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是我等不才之错……” 通康长叹了一口气。 “唉……真要找原因,只能说是我离开来岛之前过于自大轻敌,以为最多也不过是僵持然后撤退,没料到居然被一条家生擒……” 自嘲地笑了两声,通康面色消沉。 “如今我等不仅成了明码标价房俘虏,现在更是连老家都被端了,怕是连赎金都付不起了。” 虽然简单跟他们说能赎金可以谈,但是这么久了也没来见他们,以至于现在他们已经把原本的定价看成一口价了。只是在得知村上武吉在芸予诸岛的战败之后,来岛、能岛的积蓄全部成了一条水军的战利品,如今只是指望河野家的话,根本支付不起战利品。 平冈房实闻言叹息道:“可惜身边没有利刃,否则有时真想一了百了算了……” 而在屋外,阿景正带着阿旻在庭院中用餐。 “真好吃!” 阿旻喜悦地夹起一块天妇罗虾沾了沾酱料放入小嘴中,幸福地咀嚼起来。 “虽然没有人服侍,但是这里的吃住都很好,我都有些不想走了……” 对面的阿景责怪道: “说什么傻话呢?在这里咱们终归只是俘虏。” “可是这里的食物真得太好吃了……比在来岛和能岛的时候过得都好啊……” 阿旻委屈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想起阿旻方才幸福的表情,阿景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实际上她这段时间从物质上来说过得也的确挺舒适的。在她得知其他受伤的俘虏甚至还得到了一条家的不错的医治之后更是松了一口气,虽然从一些伤员嘴里听说一条家的大夫有往伤口上擦烈酒的癖好这让她有些不寒而栗。 “二位小姐,不知道本家的菜式可还合你们的胃口吗?” 两姐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男孩带着个侍女打扮的小姑娘向自己这边走来。 “你是?” 阿旻疑惑地问道。 “我啊……” 那男孩笑着回道: “我算是这里的主人吧。” “啊!” 阿景手里的筷子顿时停住,她已经知道面前之人应该就是那位兼定殿下。 这时兼定突然又咳了两声,本是着凉所致,阿景却以为这位殿下对自己姐妹二人不懂礼数而不满,心里虽然不情愿,但想到自己和妹妹等人现在的处境,只能带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妹妹向兼定行礼道: “见……见过御所殿下……”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咳咳……” 兼定又咳了两声,苦笑道: “我这咳嗽是因为最近是真着凉了。” 看着这一大一小姐妹俩,兼定对阿景说道: “从年龄上来看,你就是阿景吧?我听说当时来岛海战,你亲自在船上击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缪赞了……”被兼定称赞,阿景却没有感觉到开心,毕竟来岛海战说到底还是她们来岛村上家战败了,只是冷着脸应付了兼定两声。 “那你就是阿旻了吧?” “我没有在船上击鼓……” 看着阿旻天真地回答自己,兼定笑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想问你佩吉多把你带去战场的时候你有没有受伤?” “佩……吉多?” 阿旻疑惑地看着兼定,并不知道他说的佩吉多是谁。 “就是那个南蛮人。” “南蛮人?” 阿旻想了想说道: “啊,你是说那个大鼻子!没有哦,虽然当时我很害怕,但是并没有受伤。” “大鼻子?哈哈,佩吉多的鼻子也不大吧?啊……算了,没有受伤就好。” 兼定点了点头说道: “其实今天来这里只是想来通知你们,河野家已经与本家达成和解,所有的俘虏都会被本家无条件释放。” “什么!” 除了阿景的惊讶声以外,村上通康等人的声音也从旁传来,兼定转头望去,笑道: “通康大人,房实大人也在啊……那这位就是武吉大人了吧?幸会幸会。我前些日子身体抱恙,没能来见各位大人,还望海涵。” 第一百零四章 墨与水 “殿下,您看这个壶着实是雅致,只是看着不像是茶具啊?” 侍女打扮的西子端详着手里的紫砂壶,不禁疑惑。身为公家名门之女的她从小接触的就是古典抹茶或者是煎茶道,而紫砂壶却是盛行泡茶的明国在其正德年间才发明的新物件。 “明国盛行泡茶,这紫砂壶更是最近这些年才有的产物,自然不同于我们做抹茶或者煎茶时的用的茶具。” 兼定嘴上说着,双眼却仍在浏览手中的单册。这是一份由一条水军和家司町显古等人一起整合呈报的来岛、能岛战利品名单。而西子手上的紫砂壶正是战利品之一,当时带着紫阳众协助审查的西小路良政看着这东西挺新奇,于是就送到了兼定这里。 “殿下,您身体还没完全好,这时候办公不太好吧?” 看着西子皱眉还面露担忧的神色,兼定笑道: “哈哈,那也得看是办什么公,有些公文看得能让人心情愉悦,反而对身体有益。” 将单册翻过一页,兼定依旧兴致勃勃,头也不抬地说道: “西子,麻烦你用这个紫砂壶给我泡杯茶,用茶包,也方便点。就是那个放着碎茶叶的小袋子,你把热水倒进去之后直接把那个小袋子放进去就行了。” “是。” 西子乖巧的应下,端着紫砂壶出门而去。 而在翻阅单册的兼定则在单册上发现了除了财宝以外有意思的东西。 “阿武”船,在呈报里那是约五百石积的大型战舰,将呈报数据转换为公制单位来看其长有三四十米,宽七八米,虽然其还在能岛的船坞里还没有建成,但是从单册上附带的草图来看,兼定已经能将这船的另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安宅船”。 历史上对安宅船的记载最早也确实是在十六世纪的濑户内海西部,在无论是时间还是地理上都很合理。兼定手里单册上所记载的这艘阿武船只能算是普通的安宅船。相对来说还有一种“大安宅”,千石积,能到长近五十米,宽近十米,在纸面体积数据上已经接近欧洲的盖伦船,最着名的是德川家光曾经定制的“天下丸”,但是造得太大,无法实际运动,只能作为将军的水上行宫。实际上德川将军的御船天地丸也不过五百料而已。 虽然安宅船看上去十分笨重,但是考虑到目前日本水上力量除了河湖主要还是在近海或内海作战,安宅船实际上是非常特化在近海作战的船种,当然是在和同时代的日本本土船只竞争的情况下。 兼定一开始也曾经想过要复刻安宅船,不过由于安宅船的建造成本、一艘船所需要的人力、作战范围的限制,以及更为重要的是安宅船作为一个当前日本本土没有前例的大型项目缺乏相关的工匠,最后兼定还是选择了直接从欧洲人手里买船改造。 不过现在既然村上武吉已经有了建造的计划,那就说明至少他除了海战,在建船这方面也属于行家里手。兼定现在倒是有点不想放人了,留下村上武吉在自己这研发安宅船,然后再给自己的舰队添置上,那么在未来争夺濑户内海控制权时这种近海特化的船只也许会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然而强留村上武吉估计不太可能,他岳父村上通康和河野家联系太紧密了,更何况我都已经答应了要放他们走了,今晚已经和他们一起吃过饭了。’ 兼定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他虽然按照欧洲近代海军的模式训练自家水军,但是日本地区海战的作战模式还处于中世纪,这也是兼定为什么要留下一部分池赖和旧部的原因。而村上武吉就是一个旧模式海战的奇才,从战报上来看,那个所谓的蝴蝶阵也很有意思,对一条水军造成的伤害远超兼定对旧时代海上力量的估计。村上武吉在海战上天赋如果在自己的新水军里想必能像他在原先历史上改良水战战法那样帮一条水军做好本地化。 兼定又翻到了下一页,这一页上面写的则是水军在能岛、来岛缴获的一些焙烙玉,也被村上家称为“焙烙火矢”。相比起一条家自己的焙烙来说,这些村上家自己研发的焙烙就原始很多,无论是爆炸的威力还是附带伤害都要弱上很多。单册上并没有对这种差异产生的原因进行分析,但是兼定大致能想到是火药配方和焙烙的陶罐内没有放其他破片的原因。可见焙烙对于部分水军来说虽然不是什么未知技术但是一条水军的焙烙玉却是实打实超过了他们手里的自产“品牌”。 然而哪怕一开始一条水军没有受到这种原始火器多大的伤害,可是在战后清点的时候依旧有大量的战舰受到了严重的燃烧伤害,只能说是战斗结束得早加上当时天气比较潮湿,要是持续打下去真烧起来这损失可就海了去了。 ‘村上三岛的潜力还是挺大的,历史上他们后来投靠崛起的毛利家也的确混得不错。若是能为我所用就好了......’ 兼定思索片刻后,从抽屉里拿出笔墨,决定写一封信给村上通康。当然这不是劝降信,村上通康和河野家的关系太紧密了,在自己彻底击垮河野家之前很难寝返他,现在的兼定只能写一封书信了表自己的心意,为未来的招降打个基础。 正在兼定拿出笔墨正奋笔疾书之时,西子急急忙忙地端着冒着热气的茶壶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嘴里还喊着: “烫烫烫!” 嘭得一声,西子将紫砂壶匆匆得放到了兼定的桌上,然后用力地甩着自己红彤彤的手掌。 “傻丫头,你拿个湿布包着放到托盘上,然后端着托盘过来不就得了吗?” 兼定无奈地将西子的双手牵了过来,看着对方白皙又红红的手掌,下意识地吹了两下。 “殿下......” 被这么一吹,西子也顾不上疼痛,双颊好像也被烫了一样泛红。 “怪痒的......” 听着西子的吐槽,兼定也觉得自己有点傻,真要烫伤了赶紧用冷水冲洗、冷敷然后上药才是啊。 “你赶紧去用冷水冲一下,也别太冷,掺点热水,然后把这个药涂上。” 兼定说着从抽屉里的小药箱拿出之前让柴三郎给自己调制的烫伤药递给西子。 “殿下......不用吧,好像也不是很疼了......” 西子内心虽然是觉得自己刚才被兼定吹了两下之后现在自己手上只感觉痒痒的。 “还是小心点吧,烫伤搞不好也会留疤的......” “是!殿下!我这就去!” 看着西子又生怕迟了一样跑了出去,兼定不由得扬起嘴角。 “果然还是小姑娘性子。” 摇了摇头,兼定继续提笔写着自己给村上通康的信。 夜渐渐深了,早春的寒冷渐渐攀上兼定身体,兼定写了一阵感觉手有点因为寒冷而失去知觉,索性伸手端起给倒了两杯热茶。或许是这茶壶本就属于小型或许是兼定准备的茶杯太大,只是倒了两杯兼定就感觉里面的茶水已经见底。 看着浅褐色的热茶从紫砂壶口倒入陶杯之中,兼定想着要不要给自己搞一套紫砂的茶杯,这样就配套了。 ‘说起来新的一年汪直应该也差不多能打通他在明廷里的关系了,到时候日明贸易恢复,我搞点紫砂茶具应该不成问题......’ 想着想着兼定还是摇了摇头,打消了自己这个念头。 “算了,紫砂的也好,陶的也罢,哪怕是木头的,能喝水就得了。” 兼定手肘撑在桌上,一手将茶杯放到嘴边刚要吹两下,但是他手肘稍微一动,嘴里便发出了“嘶”声。 扭头看去,发现方才茶壶的位置附近有一些茶水,就是它们刚才烫到了自己。 ‘刚才我手冻着,倒茶是有点抖,但也不至于漏了这么多啊......’ 兼定稍稍有些疑惑,但还是拿起一块抹布,将桌上的茶水擦去,继续吹了吹热茶,喝了下去,虽然还是觉得有些寒冷,但胃里至少是暖上了不少。 继续提笔写信,给自己一双小手上完药的西子从门外进来。 看着她红彤彤的脸蛋,兼定指着另一杯热茶说道:“外面很冷吧?快喝杯热的。” 西子不好意思道: “明明是来给殿下做侍女的,结果感觉反而被殿下照顾了。” “哈哈,是有点这个意思。不过没关系,你是清华家的女儿,和普通侍女不同,很多事情不会是正常的。过些日子就好了。” 西子小心翼翼地端起茶杯,微微张开小小的双唇抿了一口,评价道: “这泡茶虽然和抹茶、煎茶都不一样,但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感受着新式茶道的西子回过神来发现,兼定正看着自己。 “殿下?我是哪里被风吹乱吗?” 赶忙检查了自己的全身,西子显得有些不安。 “那倒没有,我就是好奇这套侍女服是不是太薄了。” 此言一出西子愣了片刻随后脸有点红,兼定知道这小污女想多了,连忙补上一句: “我是担心你们冻着,我这里可什么都看不见。” 不知道安心还是失望的西子想了想,说道: “还好啦,倒是不冷,我穿得也还习惯。” “好吧,你习惯就好。我还担心你会穿不惯......” 兼定说着又提起笔来,然而随着夜越来越深,温度也越来越低,兼定终归是身上有伤,再加上风寒未愈,勉强写完信后,兼定只觉得肺里痒得难受,连忙咳嗽两声。 “咳咳!” 不咳不要紧,这一咳就停不下来,兼定咳到后面只觉得自己有点犯恶心,强行压下自己胃中的翻上来的晚饭,兼定顿时感觉喉咙如同火烧,胃则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一样,只得捂着胃痛苦地坐在椅子上。 “殿下!殿下!” 西子见状赶忙上前,查看兼定的情况。 “殿下您没事吧!您要不要喝点水?” “不用,不用......你,你扶我回房休息吧,我有点难受......” “是,是!” 西子轻轻扶起兼定,带着他往自己卧室而去。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夜间巡视的秋利康次本来是不放心西子,故而来看看兼定有什么需要,没想自己刚要出发就看到不远处西子扶着面色不妙的兼定迎面向自己走来。 “康次啊......我没事,咳咳,我就是咳狠了,胃有点不舒服......” 兼定强颜露出一个笑脸,说道: “那个,康次,我书房桌上有一张信纸,你帮我装了信封给通康大人送去。” “额,好的......殿下,您真没事吗?” “我这没事......咳咳!” 担忧地看着西子扶着兼定离去,康次独自走入了兼定的书房。 “信纸......”康次在桌上很快就看到了兼定所说的那封信纸,但是他看着这纸上墨迹大多已经被茶水晕染了开来,双眉不禁皱了起来。 “这......” 康次将一旁紫砂壶拿起,他猜测沾湿殿下信纸的应该就是这茶壶里的茶水。 但是一来这壶内的茶水已经基本没有,二来他粗略打量一番也没看到这茶壶有什么明显的裂隙。 ‘该不会是殿下自己打湿的吧.....’ 康次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看着那抬头上写着村上通康几个字,康次不由得觉得这可能正是殿下的计策,也许殿下正是希望用这种方法寝返村上家?就像殿下曾经在闲聊时跟自己说的离间计一样。不对!那时或许就是殿下有意为之而不是什么闲聊。 可殿下为什么不直接跟我明说呢..... “啊!” 略加思索之后,康次已然“明了”,心道:‘没错,这种计策殿下一定是觉得太过恶毒,所以爱惜自己的羽毛。那看来,还得需要我来为殿下做事情啊!’ 本来因为西子的出现莫名其妙分担走了自己一部分照顾兼定工作的康次心情不由得喜悦了起来,他直接将那还湿着的信纸封入信封之中。 带着那信封走出兼定的书房,康次朝着一个方向打了个手势,不一会儿一个忍者便从墙角走出。 “大人,有什么吩咐。” “嗯?” 康次一来是觉得这忍者声音很熟悉,另一方面则是看着那忍者如此朴素的出场方式不由得吐槽道: “你们不是在屋檐上放哨吗?你怎么从墙角出来的。” 那忍者有些尴尬道: “大人,我们直接跳下来太容易受伤了......有安全的路那自然走安全的路。若是受伤也不好再为本家奉公了。”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实际上却也是自己的体术有点......不太行,所以不急的情况下他都尽可能安全点。 更何况他还有个妹妹要养...... “你的样子我看着倒是有些眼熟。” “大人好眼力。” 那忍者将头抬起。 “小人火丸,之前在黑濑城外的牛车上向殿下传达水军方面奏报的正是小人。” “火丸......” 康次默默念了念这个名字,随即笑道: “我想起来了,当初捉到吉田重俊也是你。” “那次也不过是小人运气好罢了。” 康次点了点头。 “明日就是你负责随行村上通康等人回河野家吗?” “是,大人,小人目前正在水军工作,明日随船的忍者也是小人。” “嗯,你且将这封信送给村上通康大人,记住,到了河野家之后再给他,而且务必要保证让河野家的其他人看到。” 康次点了点头,从怀中将装着兼定信纸的信封递给火丸。 火丸郑重接下,也收入怀中贴身收起。 “是!小人明白了。敢问大人还有其他吩咐吗?” “暂且没有了,火丸,兹事体大,务必按照我说的去做,别让海水把你这火给灭了。” “谢大人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