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宫殿》 1.赛尔·塞科弗丝 “你要去哪?” “阿尔提诺帝国(altinoempire),另外,我需要一张地图。” 边境外的沙漠,艾斯·卢克斯(ais·lux)提着一箱沉重的货物,和驿站的车夫打探起去往阿尔提诺帝国的路线。 “这趟路程需要三克伦,贿赂士兵需要两盾。对了,还有一分,这是地图的钱。” 车夫帮着艾斯把货物和行李搬上牵着两匹骆驼的沙辇车,随后从帐篷中拿出一份发黄的图纸交给他。 艾斯擦了把脸上的汗,从钱袋中挑出三个从大到小,从黑到灰再到白的硬币,双手捧着逐个放到车夫手中。 坐上车后他喘了口气,艾斯没想到自己三十岁的身体就像四十岁一般无力,以往他搬动一根硕大的木棍都不带喘气。 或许是这天太热吧,他想到。 艾斯从行囊中拿出一个水壶,一手搭在后座的边缘,一手举壶微饮。 “客人,你是从哪个国家来的?” 车夫一边驱使着骆驼,一边转头向艾斯搭话。 “图赫尔(turhil),阿尔提诺南方邻国。” “图赫尔啊,图赫尔,”车夫若有所思点点头,“听说你们那里战乱不停,就连首都,每天死在刀刃下的人都有十数个。” “你听谁说的?”艾斯拧着眉头,他从不觉得自己的祖国是个暴力和充满杀戮的国度。相反,阿尔提诺才是人们口口相传的,以暴力和黑暗充斥的帝国。甚至从阿尔提诺来的人,都如此描绘。 车夫听后笑了笑,继续对艾斯说道: “大家都这么讲,吟游诗人是这样唱,小孩的童谣也这么写。我以为你会对自己国家有个清晰的认识呢。” “其实我认为……”艾斯想把自己对阿尔提诺帝国的听闻告诉车夫。 “其实你来对地方了,我们阿尔提诺不但富饶、自由,还有和平。你听说过有国家对我们动武吗,没有吧。那你听说过我们国家有人吃不上饭吗,也没有吧。只要你会投机,这里不乏生意。” 车夫说完,艾斯一阵语塞。倒不是他多认同车夫的话,而是他认为已经无需和此人多言。 白天的沙漠热得艾斯汗流不止,仿佛连呼吸都隔了一层猪油。然而入夜后,艾斯却后悔没有多带一件毯子出门。 车夫倒是习惯了,仍然不知疲倦地赶路,艾斯也不想问他借来点布料,闷着头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阵刺眼的光芒把他照醒,艾斯坐起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酸痛。他不知道是一路的颠簸导致,还是自己染上了些许风寒。 从驿站到阿尔提诺横跨了一个沙漠,这其中的路程需要三天三夜。 每过一夜,车夫便拿出一盾贿赂站岗的士兵。两晚过去,面对最后一个卫兵时,车夫却没给他任何钱币,哪怕是那一分买地图的钱。 艾斯有些按捺不住好奇,找车夫搭话: “怎么前两个需要给钱通关,这一个却不用。” 车夫听后咯咯大笑,他从兜里掏出三颗驱赶过路野兽的石子,往一旁的沙地上前中后各扔了一颗。 “客人,如果我那三个石子是顽劣的孩童,你会先去管教哪个?” “当然是近的那个,我又不是傻子。” “然后呢?” “中间的,不远不近的。” 艾斯恍然大悟,他认为这车夫前面虽有些不讲理,此刻却似乎有什么大智慧。然而转念一想,他又对阿尔提诺的观感有了些许改变。 他好像感觉这天忽然很晒,下一秒却又倏时降温。 沉思中,车夫敲了敲艾斯坐的木板,指着前头说道: “欢迎来到阿尔提诺帝国,这里是你终生难忘的天堂。”车夫说罢,骆驼便驻足停下。 艾斯抬头望去,前方是一片辽阔的景象,在沙漠的金色逐渐褪去后,迎面而来的,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城墙。墙壁泛着淡淡的青灰色,阳光在上面跳跃,宛如涂了一层金粉。 艾斯揉了揉眼睛,试图从厚厚的灰尘中看清这座城的模样。车夫递过来一块干布,示意他擦拭脸上的汗水。 “客人,这就是阿尔提诺的门户。” 艾斯点点头,眼前的城市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壮观——高耸的城门上雕刻着复杂的纹路,仿佛时间在这些石刻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城门之上,旗帜在风中飘扬,颜色鲜艳得让艾斯有些眩晕。 看起来这里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压抑,反而显得充满活力。 走近城门时,艾斯注意到,这里的护卫身穿铠甲,手持长枪,姿态端正,每一个士兵的眼中都透露出警惕与冷漠。艾斯不禁皱眉,他本以为边境的城市应该更加随意些,没想到这里的防备如此森严。或许这只是阿尔提诺众多城市中的一个,他心想。 但艾斯不得不承认,这里还是要比图赫尔繁荣得多。 一进城门,艾斯立刻被眼前的街景吸引住了。宽阔的街道两旁,是一排排整齐的房屋,建筑风格古老,却不失气派。 行走在街上,艾斯发现四周的人们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冷漠。街上熙熙攘攘,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店铺的招牌在他头顶来回晃动。每个人似乎都有事可做,忙碌而有序。 每一座房子都有着精致的雕花和雕像,门前还有绿色的植被装点,这让艾斯有些恍惚——他从没见过一个城市如此讲究,即便是普通的房子,也像是一件艺术品。 他抬头,远处隐隐可以看见更高的建筑物在城墙之后若隐若现。那些建筑更为宏伟,似乎是由白色的大理石制成,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 “首都瑟兰提亚(sntia)在哪里?”艾斯此行的目的正是阿尔提诺的首都。 “客人,这地可比你想象中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你可要花一盾买张地图了,但不是向我买,而是找这里的驿站军官。”车夫遥遥指向了飘着印有马匹旗帜的建筑。 艾斯望了眼距离,也不好再让车夫带路,把干布拧干后双手递回车夫,随即又从钱袋中拿出两盾,一并交给了他。 “客人,这……”车夫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内心十分想收下这两个灰色钱币。 “这两盾,不该你出的。车程遥远,这一路辛苦了。”艾斯摘下帽子,朝车夫微微躬身,行了图赫尔当地表示感谢的礼。 车夫接过钱币,不知怎的脸上似乎不太高兴,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艾斯道了声谢,便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那么,”艾斯拿起行李,挂上背囊,朝车夫所指的驿站走去。 这段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好在街边有着许多他从未在家乡见过的新奇玩意,还有穿着各种华丽服饰的人,让他减轻了不少精神上的疲惫。 街头,一群小孩蹦跳着走来,嘴里哼哼的唱着什么。艾斯仔细去听,发现是一首童谣。 "太阳,太阳,你见过猪吗。她在笑,她在笑,肮脏的肉猪,她从猪圈出来笑。月亮,月亮,你见过人吗。她在叫,她在叫,纯净的身体,它在宫殿展曼妙。" 艾斯皱眉望去,他绝不认为这阴森的歌曲是孩童口中应该唱出的。忽然,一个穿着白色长裙,容貌姣好的女人提着木桶从小巷中走出,那群孩童立即围在她身边,趁着女人放下木桶休息时,绕着圈在她身边再次唱起那首奇怪的童谣。 任傻子都知道,这歌就是唱给女人听的。艾斯心生不满,正要走上前问个究竟时,却发现女人只是弯着腰,面带微笑看向孩童,眼中似乎有光在闪动。她伸手想抚摸其中一个男孩的头发,却被那孩子一手拨开。 随即,这群孩童又大喊着跑了。 “肉猪摸人啦,肉猪摸人啦。” 随着孩童跑远,他们的童声也在街道中回荡,路过的人像是见怪不怪,纷纷笑着看向女人。 艾斯站在女人身边,也一并接收了众人的注视。他感到一股不适涌上心头,环顾四周,众人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场熟悉的表演,而他却是唯一的外人。 他十分困惑,以至于他过了良久才嗅到一股恶臭味从身边传来。他低头一看,发现是女人刚刚提的木桶,正满满当当装着污秽到极致的排泄和呕吐物。 他不解,十分不解,这样一个女人怎会做这种事。 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女人朝他露出一个轻柔的笑容,便提着木桶继续赶路了。 艾斯感觉肩膀沉重,他不知是这街上压抑的氛围,还是他感染了风寒的缘故。 一刻钟后,艾斯终于走到了城中驿站。他把东西往地上一放,便坐在座椅上喘气休息。 他愈发感觉自己疲惫,于是断定自己在着凉后染了寒病。 然而该做的事还是要做,艾斯拿起钱袋往柜台走去,花了一盾买下车夫口中的地图。还未等他细看,驿站看门的士兵忽然高声大喊: “赛尔·塞科弗丝来了!” 顿时,屋内的士兵纷纷转头望向大门,有的吹起了口哨,有的站起身,对着门口佯装做脱裤的动作。 艾斯回头望去,发现走进大门的正是方才街上偶遇的美丽女人。 “赛尔,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 “赛尔,昨晚布拉夫爵士几点回的家?” “赛尔,赛尔,赛尔,你还是这么漂亮。” 最后一个士兵说完,其余人纷纷起哄,随即所有人都爆发出一阵笑声,似乎对这貌美的女人抱有十足的好感。 赛尔看着众人,依旧面带微笑,对迎上目光的人都轻轻点头示意,仿佛并不在意他们那奇怪的行为。 艾斯也不禁往她望去,只是他并不像士兵那般眼神在赛尔身上游动,他只是单纯因好奇而望向女人。 赛尔看见艾斯,显然认得他便是刚刚路上偶遇之人。 “你好呀,先生。” 这,便是赛尔对艾斯的第一句话。 两人命运间的纠葛,从此开始。 2.阿尔提诺的暗巷 “你好,女士。” 艾斯摘下帽子微微低头示意,他没想到这名叫赛尔的女人会记得自己,或许是他身上的服饰与这里的风格显得稍许不和吧。 果然,赛尔随即便问道艾斯来自何国。 “图赫尔,阿尔提诺的南方邻国。” 然而赛尔似乎没听说过这个图赫尔,微微侧头用困惑的眼神望向艾斯,张了张口想复述一遍国名,却又说不清楚。 “图赫尔,女士。图——赫——尔——” 艾斯说得很慢,生怕赛尔听不清晰自己的话。 “图——” “图赫尔。” “图何而?” “不不,女士,图赫尔。” “图赫尔。” “对,对了,没错,你念对了。”艾斯十分开心对方念对自己祖国的名字,赛尔也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图赫尔?那个蛮夷之地?你从那跑来我们阿尔提诺帝国是做什么呢,难道是为了暗巷而来?” 驿站的军需官听到两人的对话,毫不客气地就评价图赫尔的贫穷和落后。其余士兵听到军需官的话,也纷纷大笑,仿佛他们永远都会因什么事情而开心雀跃。 艾斯沉下脸,他清楚自己的祖国不如帝国,然而他也不接受有人肆意批评。 “图赫尔不是蛮荒之地,那里山清水秀,和友邦的贸易也是来往不断。另外,您说的暗巷是指什么呢?黑市买卖的地方吗,我是正经商人……” “买卖倒是买卖,但不是黑市。看来你还真是第一天来到这里,不过我也不想直接告诉你答案,谁知道你是不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万一他们拿刀来与我决斗怎么办?” 军需官说完,屋里的士兵又一次发出狂妄的笑声,有人捂着肚子说疼,有的眼泪都要流出来。 艾斯眯起眼看向这群人,他不明白从赛尔入门开始,他们就在一个劲地笑什么。 哄闹的驿站里,只有赛尔依旧安静,她来到负责收发信件的士兵面前,询问有无自己的来信。 “有啊,当然有,你等了一年的信件今天到了。” 那士兵说着便转身往信柜走去,赛尔见他前去取信,脸上表情瞬间变得欣喜、期待,又有一丝悲伤。 她的手不住地互相握着,试图让自己放松,艾斯也在一旁静静看着,他感觉事情并无想象中简单。 屋里的嘈杂声渐渐变小,从第一个士兵转头望去信柜开始,其余人也朝着同一方向投去目光。 那取信的士兵翻找了一会儿,随后来到一个柜子前,转身望向赛尔,示意信件就在其中。赛尔双手捂嘴,望向他激动地点头,那士兵也不再拖沓,当着众人的面迅速打开了柜门。 信件,并不在其中。 或者说,这就是个空柜。 那负责取信的士兵坐在地上拍着腿狂笑,指了指柜子,学着赛尔捂嘴的动作,大声叫喊道: “我就知道她又会上当,你们还说这招不管用。每人给我三盾,谁赖账我就把谁去暗巷的事情告诉他女人。” 这一次不再是满堂大笑,和他有赌约的士兵纷纷掏钱扔进空柜里,嘴里不停咒骂着他的演技过于逼真。 艾斯微微张口,眉头拧成绳,不自觉露出一副困惑至极的表情。 他感觉像看到野狗舔舐农民踩过地面留下的牛粪,同样让人心生恶臭。 他看向赛尔,这个被孩童传唱恶毒歌谣,被士兵取笑的女人,一直都以微笑相待,然而现在的她,眼角只有一滴晶莹的泪珠,随着脸颊滑落地面。 赛尔背对众人,悄悄走出驿站。艾斯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士兵的佩剑,硬是把话憋回腹中。 在艾斯拿起行李后,军需官又站了出来搭话: “你想看看暗巷吗,跟着赛尔走吧,她知道那地方在哪。” 军需官说完,朝身后下属做了个手势,艾斯没有回头,拿上行李径直离开了驿站。等到艾斯的身影消失,众人又再次拍桌捶腿,肆意妄为地嘲笑着离去的两人。 艾斯重新站在街道上,感觉空气清新不少,只是手中所提之物似乎又加重一分。他想起车夫的话,于是缓缓展开地图找寻要走的路。 地图上绘着粗糙的线条,中央被标记出一座宏大的建筑,周围的街道和城墙向四面八方扩散,形成了一种不对称的圆形布局。艾斯皱了皱眉,指尖在地图上轻轻划过最中心的区域。 地图的中心,清楚地标注了“瑟兰提亚”几个字,字体大而醒目。他瞥了一眼上方的标注,瑟兰提亚竟然是这座城市的心脏。 他没有想到,自己一进城时所见的建筑只是外围的区域。艾斯抬眼望了望四周,再看地图,他开始明白过来,自己所站的地方,只是这座城市的外层。 他把地图稍稍展开一些,目光继续向外移动。每一圈都有一条粗线标明边界,像是无形的屏障将这座城市一层层地隔开。 最靠近瑟兰提亚的地带,有着宽阔的道路和整齐的建筑群,街道名被标注得详细而清晰。显然,这是一片富庶的区域,也许是贵族和权贵的住所。他想起那些在路上看到的华丽马车和穿戴精致的行人,或许他们就是从这片区域来往。 艾斯的手指缓缓向外滑动,划过一条条街道和巷口。地图上的细线越来越模糊,街道的名称也逐渐消失。 越往外,建筑物的标记变得稀疏,杂乱无章。最外层,几乎没有任何详细的标识,只留下稀疏的几座无名建筑和曲折的小路。艾斯猜想,这可能是城市最贫穷的地带,甚至是流浪者和乞丐栖身之处。 他回想起军需官提到的暗巷,心里不由得一紧。或许那片区域正是这些模糊不清的地方之一。 地图上没有明示,但他知道,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巷,很可能隐藏着帝国的另一面。那些条条线线,仿佛在提醒他,这座城市的财富与贫穷、权力与卑微,是如此地隔绝而割裂。 艾斯再次抬头,眯眼望向远处那些耸立的建筑。与地图上标注的中心区域相比,他现在所站的地方显然差了许多。 这里是外层,远离权力的中心,也远离他要贸易的地区,光辉的瑟兰提亚。 望着地图布局,艾斯感到空气中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帝国的一切都被更深处的某种力量所操控,而这街上行走的人,都不过是巨大布局中的微不足道的棋子。 他缓缓将地图折起,塞回怀中。正想找处旅店酒馆歇脚时,眼角余光正好捕捉到赛尔的身影在街角转瞬即逝。 她提着木桶的步伐有些匆忙,仿佛是急着摆脱什么,又或许只是习惯了悄无声息地穿行在这些阴暗的角落。 就这一刹那的余光所见,艾斯竟真如军需官所说跟在赛尔身后。 军需官的话在艾斯脑海中回荡着,他知道暗巷不是什么善地,但此刻,他并没有兴趣去探究那些隐秘的交易和黑市。真正驱使他前行的,是赛尔那种难以言说的吸引力,使得一种混合着怜悯与好奇的情感在他胸中翻涌。 在这弯绕如迷宫的小巷中,赛尔的脚步显得如此轻盈,像是已经走过千百回。艾斯不得不加紧步伐,生怕丢失了她的身影。 天色渐暗,两人的脚步却未曾停下。不知走了多久,赛尔和艾斯像找到蚁巢的蚂蚁,走入一处自称一派的地区。 而这里,便是暗巷。 暗巷的布局凌乱无章,街道蜿蜒曲折,像是被时间随意雕刻出的裂痕。两旁的房屋低矮破旧,木板和石块勉强拼凑成墙,缝隙间不时透出微弱的光。 商贩们在狭小的摊位后低声叫卖,台面上摆满了各种破旧的杂物、干瘪的果蔬,以及看不清真容的货品。偶尔有人经过,迅速挑选了几样物品,便匆匆消失在巷子的深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霉味,地上铺满了泥泞与垃圾,每走一步,脚下便会发出沉闷的水声。狭窄的巷道里人影晃动,商贩的低语与脚步声在窄小的空间里回荡,显得异常压抑。 唯一与外界相同的,便是这里的人对赛尔同样没有好感,投去的眼光尽是鄙夷。 而这之中,只有一个老妇人例外。 那老妪坐在破旧的木门前,看到赛尔出现急忙挥手示意,脸上带着绵绵笑意。 赛尔来到老人身边,轻轻放下木桶,半蹲在老妪面前与她交流。艾斯怕她望见自己,转身向一旁的商贩讨了杯水喝,余光还是悄悄看向赛尔和老人。 那老妪似是个哑巴,对赛尔摆弄着手势表达自己的意思。她在感谢赛尔的同时,硬要把一枚灰色的钱币放入赛尔手中。 艾斯看到这一幕,不禁问起缘由。 给艾斯递水的商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朝艾斯解释道: “看人不能在意外表,你看那老妇人笨拙,实际她却精得很。这一带里,她知道赛尔最有同情心,天天逮着求赛尔帮忙倒屎倒尿,定期给上一点工钱,怎么也比聘个苦工来得便宜。” 艾斯听着商贩的解释,眼神渐渐凝滞。他默默点了点头,拿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眼前的暗巷如同一张错综复杂的网,捆住了所有人的命运。看似自由,实则被困在这条无尽的巷道中。 他想起车夫的话。 阿尔提诺帝国,充满自由。 艾斯的视线再次落在赛尔背影上。她那瘦弱的身影在这灰暗的巷子里显得如此孤单。 “为什么路过的女人都仇视她?” “因为嫉妒。” “嫉妒什么?” “抢了她们的客人。” “赛尔的工作是什么?” “难道你不知道我们这里最漂亮的女人,赛尔,她是做什么的?而且,她能做什么?” 艾斯没有继续探听,将空杯交还给商贩,沉默片刻后,又问道:“那她为什么一直这样帮人?” 商贩似乎没料到他会继续追问,愣了愣,随后耸耸肩,轻声道:“在这里,谁都指望不上。人人吃了上顿没下顿,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她图什么。或许是因为她还记得自己曾经也需要帮助。” 艾斯听着这话,目光略微暗沉。他看向赛尔,那枚灰色的钱币在她手里似乎轻得像一片羽毛。 忽然,暗巷深处亮起了红灯。艾斯目光一转,看到几处装饰奢华的妓院在灯珠微弱的光亮下闪烁,红色的帷幔从窗户飘出,雕刻精美的门框与外界的简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客人们进出这些装饰华丽的房间,有的只是穿着破旧短衫,有的却披着名贵礼服,但都无一例外露出愉悦的表情,仿佛这里与外面的世界毫无关联。 艾斯再一望,赛尔不知何时扎起了长发,正悄悄走入一家妓院中。 3.The biter bit 十分为一盾,十盾为一克伦。 一张破旧的地图,值一分,一张详细的地图,值一盾。 而这些女人们的劳作,值多少。 一克伦,又能买来妓院中多少时间呢。 艾斯不敢去想,也不敢去问。 他付给车夫三克伦,赶了三天三夜的路才来到这座帝国。 在这里,三克伦,是否也能换来三天三夜的欢愉。 赛尔,一晚上能挣来多少钱币呢。 艾斯是个商人,却第一次感觉对数字不敏感。 他本想转身离去,却隐约听到赛尔那的方向传来几声吆喝。 “赛尔,赛尔·塞克弗丝啊,我叫你呢,你怎敢不理我。” 一个打扮光鲜,头顶地中海的中年男人站在路上大声吆喝。而在妓院门前,赛尔却完全不回头搭理他,自顾自往室内走去。 周遭的人因为他的吆喝上前围观,那中年男人脸上挂不住,于是一声怒喝,拿出腰间佩剑就要发难。 恰巧老板娘听到动静,出来看到门前的架势,顿时一瘸一拐拉住赛尔把她带到男人面前。随后又在男人脖颈手臂处使劲按摩,口中颤颤巍巍地说道: “布拉夫伯爵大人,恕我无能,管教无方,我这就让赛尔陪您。陪您一日一夜也成,下不来床也可,只求不要动怒又砸了我们来钱的路。” 老板娘说得真诚,几乎要掉泪,赛尔却仍如往常那般微笑。见是熟悉的男人点名要自己,便笑着上前轻轻扶起他的手。 然而那伯爵见她痴笑,缓缓抽出佩剑,指尖轻轻划过剑身,眼神冷漠。他一步步走向赛尔,像是在欣赏她的惊慌,然后猛地抬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赛尔那单薄的身躯又如何能够承受,当时便倒在地上,久久不能起来。 地上有些积水,映照着妓院门口通红的灯笼,与穿着白色长裙的美丽女人形成一幅梦幻的画面。 老板娘虽知那伯爵不讲规矩,却没料到他这次如此蛮横。 原本她还强撑着笑容,此刻连忙俯身护着赛尔,她一边低声道歉,一边擦拭伯爵的鞋子。 “伯爵大人,您把她打坏了,打聋了,以后可就没法玩了。您消气,消气。” 说罢,老板娘把手背贴在赛尔肩上,仿佛在安慰,又像在催促。 赛尔勉强从地面撑起身,擦了擦嘴角血迹,学着老板娘的动作,两人一左一右亲吻着伯爵的左脚。 艾斯站在不远处,脚下像生了根,只能无力地看着事情发生。 而他,也只能看着。 伯爵发泄完,没有再管地上的两人,转头看向围观的人群,大声喝道: “再看,明日抓你们去打猎。” 众人闻言,当即四散开来,无一人敢再逗留。 艾斯象征性退后两步,恰巧之前和他搭话的商贩也跟来看热闹,艾斯便又一次向商贩询问: “他说的打猎,是什么意思?” “客人,你准是外来的。伯爵说的打猎,是皇室发明的一种比赛,只是猎的不是动物,而是逃跑的人。” “如何狩猎?” “根据猎人水平,或让猎物空腹出逃,或让猎物吃饱喝足。正午时,在林中解开猎物枷锁,让他们四散奔逃一炷短烛的时间。而后,打猎的老爷再分别骑马出动,搭上刻有记号的麻醉箭矢,狩猎林中潜藏的猎物。 天黑前,仆从们把遭受箭矢伤害的猎物搬出,根据箭的归属,评出当日胜者。” “阿尔提诺的法律如此纵容这种行为吗?” 艾斯声音激昂,吓得一旁的商贩连声招呼: “小声些,你不要害我们被盯上。 卡尔纳吉恩(carnagion)国王认为这种惩治不仅能威吓罪犯,还能帮助士兵训练战场技艺。 教皇与国王虽算不上同声共气,但也没有搭理到教会申诉的人。两方软硬兼施,便也无人再敢异议。” 商贩的解释让艾斯对阿尔提诺帝国多了一分认识。是否为罪犯,显然能随意定夺,那伯爵仅是一句话,就吓得围观的人四散而去,证明他的话并非单纯恐吓。 如此暴戾氛围下的统治,又如何是车夫口中的和平呢? “起来。”伯爵低头说道。 老板娘和赛尔同时起身,伯爵手又一指,“没让你起来,跪下。” 他指的不是赛尔,而是老板娘。 赛尔回头望向老板娘,后者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便把头低下不敢再望伯爵。 布拉夫伯爵此时才面露笑容,一把搂着赛尔的腰就往妓院中走去。 赛尔的表情始终保持着那种无声的微笑,仿佛一切都早已习惯,而门前的那些围观者,也无人再敢发出半点声响。 只一瞬,布拉夫伯爵的神色顿时大变。那惯常的狂傲与不羁霎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急迫与紧张的慌乱。他猛地从怀中松开赛尔,腰间的佩剑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四下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 "快,召集他们!马上离开!"他声音低沉,却夹杂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危险的预感。他看都不再看赛尔一眼,转身便急匆匆地向外走去。 赛尔那不变的微笑还挂在脸上,目送伯爵和他的卫兵消失在红帷幔之外的夜色中。 外头原本还聚集着看热闹的几人,见伯爵如此急切,便也不敢再留,赶紧三三两两散去。艾斯站在稍远的阴影中,低头看着手中的杯子,指尖微微发紧。他的目光从杯沿移向前方,注视着这一幕的发生。 艾斯眼见伯爵匆忙离开,心中疑惑不已。他看向一旁的商贩,低声询问: “出什么事了?” 商贩放下手中的东西,眼中闪过一丝深思,轻声说道:“伯爵夫人派人来了。” 艾斯微微一愣:“伯爵夫人?她为什么会派人到这里?” 商贩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她这手段不新鲜了,上回权位之争也是如此。” 艾斯皱了皱眉:“权位之争?” 商贩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几年前,正是在皇室权位之争前夕。那时,伯爵也是这样在外面混迹,满城的人都知道他在哪家妓院里快活。伯爵夫人从来不管他的私事,甚至有时候好像是故意放任。但就在那场权位争斗前,伯爵夫人突然派人捉了他个现行。大家当时以为她是吃醋了,结果呢?” 艾斯眉头紧锁:“结果如何?” 商贩冷笑了一声:“结果是伯爵颜面扫地,在皇室面前失了分寸,支持他的那几位大臣也对他失去了信心。教会借此机会反击,把他钳制得死死的。伯爵夫人,就是抓住他每次放浪形骸的机会,搞得他失去对局势的控制。” 艾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商贩继续说道:“她从不在乎他和哪个女人鬼混,但每当有重要的权力斗争时,她就会出手。她不需要直接对抗伯爵,只需要利用他的弱点,让他自己毁掉自己的权力。” 艾斯闻言,心里暗暗惊讶,这伯爵夫人似乎远比他想象中更具谋略。她并不关注伯爵的私生活,而是通过巧妙的手段在权力博弈中寻找机会。 等艾斯从商贩的话语中回过神时,赛尔正慢慢从暗处走近,衣裙在昏暗的巷道中轻轻拂过地面。她停在艾斯面前,微微抬起头,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惊讶,但她的嘴角依然挂着那熟悉的微笑。 “又见面了,先生。”她的声音依旧温和,但语气中多了一分意想不到的意味。 艾斯正准备回应,赛尔却没有等他开口,微笑着从旁边的墙壁上取下一个插着的火把。她点燃火把,抬手轻轻摇晃,火光跳动,将他们周围的区域照亮。昏黄的火光在狭窄的巷道中映出两人的影子,墙壁上那些破旧的木板与石块被勉强拼凑在一起,形成了这座城市肮脏而杂乱的一角。 在这片火光的映照下,赛尔看了看艾斯,笑意中透出一丝好奇:“一天遇到三回了。” 艾斯微微低头,礼貌地回应道:“确实,真是巧合。” 赛尔拿着火把,缓缓转动手腕,让火光在他们周围跳跃。她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在艾斯身上停留片刻,仿佛对这次偶遇有些意外,但她并没有多问,只是保持着轻松的语气:“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艾斯自然不能说是一路跟踪她到此,只能轻描淡写说道: “路过这里,正好看到你。” 赛尔微微点了点头,仿佛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她看了看周围向艾斯解释:“这里的街道有些脏乱,恐怕你不会喜欢这个地方。” 艾斯目光从她手中的火把转回到她脸上,轻声道:“你呢,已经习惯了吗?” 赛尔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不习惯,也习惯。” 他们的对话仿佛停留在表面,没有太多的深入探讨,但却在空气中弥漫着某种隐晦的紧张感。 就在这时,远处的街道突然传来低沉的脚步声。艾斯循声望去,看到一队穿着黑色长袍举着火把的神秘人影缓缓走近。赛尔见艾斯探头也微微转身,瞥了一眼后,却并未表现出太多情绪波动,依旧淡然地将火把举得更高,照亮那缓缓靠近的影子。 两人不再言语,空气也似乎凝固于此。 艾斯觉得这些人并不寻常。他们的衣着与行动都显示出一种压迫感,特别是他们身上的宗教符号和银色十字架,彰显出某种高贵的身份。 其中一名领头的男子走到了火把的照射范围内,他的长袍在夜风中微微飘动,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随着他走近,火光映在他的银色十字架上,散发出微弱的光辉。 男子站定,抬起头,露出一张冷峻的面孔,五官如雕刻般棱角分明,眼中没有一丝温度。 “赛尔·塞科弗丝女士?”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赛尔依然保持着她惯常的微笑,火把的光在她的眼神中跳动: “是我。” 男子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从袍子里取出一卷羊皮纸,双手递向赛尔。 赛尔接过羊皮纸,展开来看。艾斯看不清纸上的内容,但火光映照在赛尔脸上,令她的表情在刹那间显得更加深邃。虽然她依然微笑,但眼神中仿佛掠过一丝探究。 “莉薇亚·斯奇姆(liviaskeme)伯爵夫人希望你能立刻给予答复。”黑衣男子说道。 赛尔的嘴角轻轻抿了一下,随后折好羊皮纸,收入袖中。她转向那名男子,微笑道:“我知道了。” 那男子冷冷点了点头,转身离开,黑色的长袍随风扬起,消失在巷道的尽头。 赛尔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手中的火把微微晃动了一下,然后她将火把重新插回墙上的支架,转过头对艾斯微微一笑:“先生,天色晚了,早点休息吧。” 艾斯站在原地,注视着她走向巷子深处的背影,心中疑虑丛生。他无法理解这段对话背后的含义,但他知道,这张羊皮纸意味着某种重要的事情,而赛尔和她所卷入的这场权力斗争,远比她表现出来的更加复杂。 4.寒风掩藏的秘密 在阿尔提诺帝国,实行着两种制度划分阶级。 效力于国王一方的,实行领地分封制。卡尔纳吉恩·弗罗德(carnagionfrod)国王将土地和权力分封给公爵、伯爵等贵族,贵族通过忠诚和军事支持来维持自己的统治。 国王,权力的最高层,掌控整个国家的法律、军事、经济等重要事务。 同时,卡尔纳吉恩国王也是最终决策者。 亲王,卡尔纳吉恩国王的近亲或拥有极高地位的封臣,统治着大片领地,拥有极大的自治权力。在阿尔提诺帝国,他们拥有自己的封地和军队,是卡尔纳吉恩国王忠诚的盟友。 侯爵,边境地区的统治者,封地位于国家的边界,肩负保卫领土的责任。他们的权力大部分依赖于军事力量,在外敌入侵时起到守卫国家边境的重要作用。 伯爵,他们管理特定的封地,权力相对较小,但在地方事务上拥有极大的自主权。伯爵可能依赖强大的教会势力或通过婚姻和政治手段来维持权力。 子爵,地位较低,通常负责较小的领地或特定地区。他们向上级贵族效忠,为国王提供军事支持。 骑士,最为基础的贵族阶级,通常依附于更高的贵族,通过提供军事服务获得土地和权力。 然而阿尔提诺帝国并非国王的一言堂。 效力于教皇一方,则是实行教会制,用于任命神职人员。甚至由于其神圣性,不少挑战它的力量在出现之处就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包括卡尔纳吉恩国王暗地里的行动。 虽然无人提及此事,但每当人们想起时,都知道教会的分层正是为了对应国王下的五大阶级。 教皇,教会的最高领袖,被认为是神在人间的代表。他拥有至高无上的宗教权威,既主导教会事务,也有对国王和世俗事务的干预权。 枢机主教,教皇的高级顾问团,他们负责教会的行政和宗教事务,并且通常担任各地大主教区的负责人。他们在教会权力结构中仅次于教皇,许多未来的教皇也从中选出。 大主教,他们通常掌管一个大区,负责监督一片区域内的主教和教会。主教则负责管理更小的教区,监督地方教堂的事务、主持宗教仪式、并监督平民的精神生活。 修道院院长,负责管理修道院和修士,修道院通常也是地方上的权力中心,负责教育和医疗等事务。神父,在地方上直接为民众服务,主持宗教仪式、忏悔和弥撒,维持教会的基本运转。 修士、修女,教会的最底层人员,献身宗教生活,住在修道院中。教会官员则包括各种负责教会事务的书记员、律师等,他们维持教会的日常运作,并处理与世俗事务的关系。 昨晚在妓院发难的布拉夫·凡迪(bluffvandy)伯爵,对上效力于一位侯爵。而他的妻子,莉薇亚·斯奇姆,则是教皇的远方亲戚。 表面上,布拉夫伯爵似乎不及妻子莉薇亚那般深得教会的信任,尤其在政治场上,莉薇亚常以冷静的神学言辞掌控局势。 然而,布拉夫伯爵凭借他在暗巷附近的封地和肆无忌惮的暴力手段,常常能在实际的冲突中抢占上风。或许,手中的剑比舌头上的说辞更能左右民众的选择,而这也正是他在某些关键时刻摆脱妻子控制的原因。 莉薇亚从不干涉丈夫的私生活,表面上是宽容,但实际上却时刻收集他的过失,一旦时机成熟,她便将这些罪证化为致命的筹码,巧妙地用作政治博弈中的利器。这不仅是对丈夫的牵制,更是对外界势力的震慑。 她清楚,作为教会的重要一员,手中的秘密往往比明面上的权力更为有效。 布拉夫·凡迪和莉薇亚·斯奇姆的婚姻,表面上是贵族和教会之间的联姻,实质是政治利益的结合。 布拉夫作为一名强势的边境贵族,依靠军事力量在卡尔纳吉恩国王的权力体系中占据了一席之地。然而,他知道,单靠武力不足以保证长期的权力稳固。为了获得更多支持,他选择与莉薇亚·斯奇姆联姻。 莉薇亚是教皇的远房亲戚,教会希望通过她的婚姻在贵族内部扩大影响力。两人的结合并非出于感情,而是出于各自的政治需要。布拉夫希望借教会的力量稳固地位,而教会通过莉薇亚监视并制约布拉夫。 在婚姻中,布拉夫表面上依旧强势,但实际已被莉薇亚暗中控制。莉薇亚从不直接干涉他的风流事,而是收集他的过失,作为关键时刻打压他的筹码。每当布拉夫在政治中出现失误,莉薇亚就巧妙地利用这些信息来为教会争取更多利益。 对国王、教皇来说,他们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削弱对方的机会。 ------------------------------------------------------------------------ 艾斯从床上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傍晚。 他想坐起身,身体却使不上半点劲。 此时艾斯口干舌燥,后脑传来的疼痛让他怀疑自己遭受过钝器的打击。而他的身体如同被踩踏过一般,与床铺紧紧粘合,愣是抬不起半根手指。 他很清楚这是沙漠中的寒气引起的风寒所致,但他没想到,这病痛会让他如此不堪一击。刚踏入阿尔提诺,身体与精神便遭受双重打击,这陌生的国度似乎比他想象中更加残酷。 原本,他想于昨日到达阿尔提诺帝国时,便立马去寻医问药。 结果一天周折下来,他不但没去寻求医治,精神反而一并遭到打击。 驿站士兵的嘲笑,伯爵的蛮横,都让他心神不宁。 过了许久,艾斯强撑着意志从床上坐起,稍微整理了一下客房中的行李,就撑着一杆木棍来到楼下。 楼下的酒馆传来一阵阵低沉的谈话声,伴随着酒杯轻轻碰撞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混合着淡淡麦芽酒香与木制家具的陈旧味道,偶尔还能听到远处厨师切肉的节奏。昏黄的光线透过窗棂斜射进来,将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种模糊的安逸感中。 这里是位于阿尔提诺外层的一家酒馆,环境虽算不上优良,但价格中肯。来这里喝酒放松的工人也懂分寸,交谈声不大不小,倒也有番别致的风情。 这也是艾斯相中此处落脚的缘故。 酒馆老板,五十出头的巴克,顶着一个如酒桶般的肚皮,脚步却意外地轻快。他像一只灵巧的狸猫,在狭窄的餐桌之间穿梭,每次他走过时,那硕大的肚皮仿佛就要碰翻客人的酒杯,却总是恰到好处地避开。 每当有客人抬头看他,他总能恰到好处地递上一个会心的笑容,仿佛整个酒馆的温暖都系于他的身上。 笃,笃,笃…… 一阵缓慢而又沉重的木板撞击声从楼梯传来,巴克抬眼望去,正是昨夜带着行李入住的艾斯。 巴克大步上前,轻轻托住艾斯的手臂,笑容依旧挂在他圆润的脸上,“客人,你这脸色可不太好,看来阿尔提诺的风还没欢迎你呢。” 他话语间透着轻松,仿佛在努力驱散艾斯脸上的阴霾。 不得不说巴克除了在管理酒馆方面做得优秀,人情世故也是滴水不漏。这一番举动下来,瞬间得到了艾斯的信任。 “前些天,来阿尔提诺的路上受了凉,一连几天不曾好好休息。昨晚睡的第一个安稳觉,让身体不再紧绷,那病魔就像知道此事,挣破身体里的囚笼,害我现在连走路都乏力。” “你放心,客人住了我的店,我就会对客人负责。你只管准备好钱币,我马上让人带医生过来。” 巴克站起身,随手一指,便把一个精壮的伙计叫来面前。 “你去附近找找有无空闲的医生,有的话把他喊来,这位客人需要医治。” 伙计听后没有多问,即刻跑到外头为艾斯寻医。 巴克估摸那伙计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便与艾斯搭起话来。 “客人,说起来你刚刚提到从外地来此,请问你是从哪个国家而来?” “图赫尔,阿尔提诺以南的图赫尔。” “图赫尔啊,那可是个美丽的国家。山高,但不险峻,水深,但不污浊。” 艾斯听后会心一笑,这还是他数日以来第一次表明祖国后听到对方赞叹,心中不由得对巴克又增添一分好感。 “那你呢,老板。” “我和你正相反,我来自阿尔提诺以北的诺尔林(nordlyn)。那里天寒地冻,可比起阿尔提诺的复杂,我们那边更像一片宁静的雪原。日子过得简单,但安宁。” 艾斯点头示意,他对诺尔林稍有了解。 他曾经从吟游诗人口中听过对诺尔森的描述,除了巴克所说的祥和,还有环境带来的天然优势。 曾经,阿尔提诺帝国的东西两方王国,一同联合攻打诺尔林。三方展开了长达一年的拉锯战。 春季时,诺尔林节节败退。 夏季时,诺尔林靠着冬季的囤水,和补给线横跨沙漠的入侵者旗鼓相当。 秋季时,诺尔林严防死守。 最终在冬季时,诺尔林发起全面反击。另外两个王国的士兵抵不住冬季的寒潮,纷纷折损在皑皑白雪中,成了两条指向诺尔林胜利的尸体之路。 艾斯忽然想到,如果是从诺尔林前来的旅人,在经过阿尔提诺边境外的沙漠时,不知心中会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酒馆门口传来一阵动静。艾斯和巴克循声望去,是刚刚出门的伙计回来了。 “老板,我找不到医生,游医可以吗。”那寻医的伙计满头大汗,显然跑了不少地方替艾斯问病。 巴克听后转头望向艾斯,艾斯此刻也管不上那是游医还是巫医,只想赶紧把身体治好,不用再遭风寒的罪。 那伙计见艾斯同意,带着外头等候的游医来到他面前,转身便准备离去。 “稍等,”艾斯有气无力地说道,“巴克,你们这的酒多少钱一壶?” “有贵的,也有便宜的。贵的能去到三克伦,便宜的只用两三分。” “我买一壶五分钱的,请这位伙计喝。” 艾斯颤着手五枚白色钱币递给巴克,示意他交给刚刚替他寻找医生的伙计。 巴克暗自点头,而那伙计还在犹豫是否该接受艾斯好意。巴克见状索性把钱币往空中一抛,落点直指伙计身后的地板。 如此一来,那伙计也不再推脱,双手灵巧地揽住空中的钱币,随后放入口袋中紧紧捂好,谢过艾斯的好意后,便又继续忙活店里的大小事务了。 艾斯看着游医那双被岁月风霜侵蚀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些许泥土,让他心中多少些疑虑,但病痛的折磨摆在眼前,他也只能选择相信。 游医先是向艾斯问症,随后走到艾斯身边,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一块金属片,轻轻在艾斯的脖颈和手腕上按压。 “寒气入骨了。”他低声道,“得赶紧驱寒。” 说着,他从肩膀上的药包中取出几根干枯的草药,递给巴克:“找些热水,煮一壶草药茶。” 然后他打开木箱,取出几块圆滑的石头,将它们轻轻放在火炉旁加热。 “这是驱寒的草药,喝下去后身体会发汗。寒气通过汗水排出。”游医一边准备热敷石头,一边解释道。他动作娴熟,仿佛这些石头就是他手中最常用的工具。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草药茶端到艾斯面前,他接过茶壶,微微抿了一口,苦涩的草药味在口中弥漫开来,随后感到一股温热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腹中。 艾斯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身体的不适终于得到了些许缓解。 游医接着将热敷石头包在毛巾中,轻轻放在艾斯的背上和颈部,缓缓按压。“驱寒之物已经进体,石头会帮你放松紧绷的肌肉,寒气会从皮肤中散发出去。”他说着,用石头轻轻揉压艾斯的肩背。 “你或许还需要放点血。”游医说完,从木箱里取出一把小刀和一个碗。“寒气侵入太深,血液里已经有毒素,得放出些血才能彻底治好。” 艾斯看着游医拿出的工具,眉头微微皱起,但病痛已经让他没得选择。他闭上眼睛,默许了游医的放血疗法。 游医用烈火烤过刀锋后,静待冷却了三分钟。 随后小心翼翼地划破艾斯的手臂,用碗接住流出的血液。一注鲜血滴落在碗中,游医仔细观察着颜色,轻声说道:“寒气逐渐随血流出。再过一会儿,你就会觉得轻松许多。” 几分钟后,放血治疗结束。游医替艾斯包扎好伤口,收拾了一番工具,轻轻拍了拍艾斯的肩膀:“多喝热水,休息一天,你的身体就会好起来。” 老游医说完便转身离开,从始至终没提及酬劳一事。艾斯见状赶忙叫住他,提醒道对方并未收取报酬。 “哎哎,老了,糊涂。”老游医轻拍脑门,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您看看,这一趟需要多少钱。” “两盾,五分。”老人立即笑着答道,回答之快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忘记索要报酬。 艾斯双手付过钱后,便由巴克送走游医。临别前,游医在门外对着巴克使了个眼神后又点了点头,便消失在街道人群中。 巴克回到酒馆里,亲切地看向艾斯,笑道:“客人,等你好了,别忘了下来喝上一杯。阿尔提诺的风景,远比这寒气更值得你品味。” “那是自然。”艾斯此刻感觉筋骨放松不少,与巴克又闲聊了一会儿,便回到客房中休息了。 深夜,众人熟睡之时,巴克在前来住宿的客房名单中,找到艾斯·卢克斯一名,用笔轻轻在他名字两侧划上两道顶上相交的线段。 5.风起于无声 老游医的治疗十分见效,当晚,艾斯的疼痛便消去了大半,睡得也比数日来都要舒适。 睡梦中,他隐隐看见一盏红灯笼,在他面前轻轻晃动。当他用手拨开时,才发现是赛尔在与他恶作剧。而两人相处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艾斯在图赫尔的家门前。 “赛尔。” “怎么了先生?” “离开家乡会让你后悔吗?” “不会的,因为我的家乡从来不是某个地方。” “所以你才愿意跟着我。” “是的,先生。” 赛尔在梦中的身影逐渐消散,艾斯正要伸手去触碰时,梦醒了。 艾斯有些惆怅,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梦见赛尔,还说了那样的话。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暗示自己不要思考过多事情。随后他稍稍伸展身体,感觉肌肉的酸痛已经消失,喉咙间的燥热感也消减许多。 身体在恢复过程中消耗了许多体力,因此醒来后艾斯的第一反应便是饥饿,仿佛能把一头绵羊生吞的饥饿感。 简单洗漱后,艾斯带着几枚钱币来到楼下。 此时正值清晨,酒馆中的客人不多,巴克听到楼梯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以为是哪位客人,回头一望是艾斯,顿时露出笑颜。 “看来阿尔提诺的风寒也不过如此。”巴克拍了拍艾斯的肩膀,想看他恢复了几分。 “如果能来上两杯好酒和一份早餐,我想我会好得更快。”艾斯笑着放下两枚灰色钱币在桌上。 “如你所愿。”巴克也笑着收起钱币,亲自为他端上两杯上好的蜂蜜香酒。 艾斯把其中一杯推到巴克面前,“感谢你昨天的帮忙。” 巴克不像伙计那般推脱,笑着摆摆手,举起酒杯与艾斯干杯,接着豪迈地喝上一大口。放下酒杯后他抖了抖身体,打了一个长嗝,看起来相当满足。 “说起来,客人来阿尔提诺是做什么买卖吗?”巴克试探性地问道。 “一些家乡带来的香料,胡椒、肉桂、丁香,还有些许豆蔻。” “这可是大买卖,艾斯先生,”巴克说着挪动座位靠近了艾斯些许,随后压低音量说道,“但是,在阿尔提诺香料可是被垄断的。” “我恐怕你弄错了,”艾斯摇了摇头,来此之前他可是做足了功课,“关于香料的垄断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是自由贸易的时代。” “但那是真的吗?”巴克笑了笑,开始说起前不久发生的故事。 “三个月前,一队旅行商人从异国途径此地,他们此前去的地方以遥远的东方和南方为主,因此携带了大量的香料。 客人,你是从商的,应该很清楚外来的货物一旦数量过多,会对本地市场造成什么影响。 没错,阿尔提诺的香料经营者曾经一直靠着服务贵族获得大量金钱,而那队旅行商人带来的货物几乎颠覆了阿尔提诺的经济格局。 在首都,原本一克伦只能买到三小袋丁香,在旅商来后变成了六袋,足足翻了一倍。这也意味着,原本服务贵族的商人少赚了至少一半的钱。 贵族可不会在乎本地商人死活,他们也没有理由拒绝用更低的价格买到更多东西。 于是一场针对旅商的阴谋就此产生。 本地商人先是重金贿赂了当地治安官,让他以香料中参杂普通药草充数为由,克扣了旅商的货物,并把他们关押至监牢。直到治安官查明真相后,他们才重获自由。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尤其是贵族十分不满。治安官却表示旅商的货物没有异样,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然而仅仅过了三天,一位贵族代表带着治安官来到集市,找到旅商的摊贩开始搜查。 那名贵族代表同样收到重金贿赂,他先是从旅商手中买到香料,尔后在与其他权贵聊天时,假装不慎暴露自己买到假货。 一群贵族互相打探一番,才知道彼此都是从最近出现的旅行商人手中买到香料,于是一同找到治安官,要求再次对旅商的货物进行检查。 贵族们对香料的需求向来十分庞大,不仅仅是口味上的需求,香料更是体现他们高贵身份的重要物品。 香料对贵族而言如同金银一般,如果有人说自己买到假货,其余人便会对他议论纷纷,甚至对他的权威产生质疑。 而这一次,治安官查出了问题。 几乎所有出自旅商之手的香料全部混有外观相似的普通药草,虽然数量不多,但却足以定罪。 欺骗贵族可不是件小事,这群商人花了大量金钱才脱身。他们顾不上被扣留的香料,纷纷带上行李离开了阿尔提诺帝国。 说了这么多,艾斯先生,你认为这香料,是被垄断了,还是没被垄断?” 艾斯猛灌了一口酒,沉默不语。 “我可以打听一下,你带来了多少香料吗?”巴克继续说道。 “两袋。” “一袋多重。” “50磅。” 嘶—— 巴克深吸一口气,他没想到艾斯有如此多的货。 这个数量足以在阿尔提诺引发商业竞争。 艾斯显然知道这点,因此他才沉默不语,实则心中不断思考对策。 “如果,艾斯先生,我是说如果,有人能为你出货,你愿意出多少成佣金?”巴克再次试探。 “你有什么门路吗?” 艾斯直接用了“你”字,他知道巴克就是那有门路的人。 巴克听后也不恼怒,腆着笑容直接说: “办法自然有,就看你出多少价了。” “一成。” “少了。” “一成二。” 巴克还是摇头。 “一成六,不能再多了。” “成交,艾斯先生。”巴克开怀大笑,他心中的预期实际是一成五。 “因为你帮过我,所以我才愿意出这个价。” “没关系,我相信以后互相帮忙的机会并不少。” 艾斯拿过早餐,听到巴克有办法他松了一口气,也重新恢复了食欲。 “你介意吗,”艾斯拿着刀叉架在食物上,“我想吃着东西听你讲讲出货的方法,我太饿了。” “没关系,你尽管吃。 关于我的方案,既然我们是长期合作伙伴,我也不妨告诉你。 我的原则是,不能一次性大批量出货,太显眼。” 巴克俯身靠近,用手指在桌上轻点: “那么我们就需要细分,把每次要抛出的货量拆分成十份,百份,甚至千份。 一部分让本就出入国境贸易的短途商人佯装带入,经由他们的手销售。这是最稳妥的。 由于香料行业被垄断,本地商贩总是宣称无货,心切的贵族总会争相购买高价的且“来之不易”的香料。 所以另一部分,以稍低的价格卖给对香料有需求的贵族和教会的高级教士,经手方则是黑市商人。他们通常与宫廷、教会有某些交易,也和治安官有一定“友好”来往,因此可以一定程度规避三个月前的针对。 最后一部分,则是卖给暗巷的妓院。” 艾斯听后停下刀叉,他好奇这个部分。 “为什么要卖给妓院?” “看来你没入过暗巷的妓院,如果你进去看过,便知道里面的装饰如何华丽,服务如何奢靡。 妓院除了让妓女服务客人,还会准备贵族才能享用的酒水和食物,让客人不但满足肉欲,口腹也一并得到享受。 尤其是他们忙活完一晚上后。 而在饭菜中加入香料,是妓院老板娘常用的伎俩。由于暗巷的特殊性,就算有人有心举报,也只会迎来别人询问如何得知妓院的细节。 平民不会在意,贵族无法在意,凡是踏入妓院的人,往往都对那里的见闻当作一场梦。 如此三个部分销售,艾斯先生可还满意?” 巴克笑眯眯地看着艾斯,他十分看重这位异国来客,除了想与他合作,还有其他潜藏的目的。 “非常好,”艾斯用衣摆轻轻擦了擦嘴。他指的既是这顿早餐,也是巴克所说的内容。 “好,很好,”巴克十分开心艾斯的肯定,“那么我们进行下一步,拿上几盎司的样品,去见见我们的中间人。” 通常来讲,巴克遇到需要出货的卖家,不会让他面见中间人。这是为了保护自身利益的同时,避免知情人数过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艾斯不同,巴克认为他是值得深交的。不管是因为品格,还是利益。 艾斯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留了个心眼,他不敢保证在异国不会被杀人越货。 所幸在见过巴克引荐的部分商人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今天的最后一站,两人来到暗巷。 此时虽然是白天,但进出妓院的人却并不少,两人花了不少时间才等到老板娘出来谈论生意。 在谈判过程中,艾斯发现巴克不但能说会道,过去的口碑也是极佳,因此才有许多固定的客源。 没过多久,最后一部分的出货渠道也敲定了。 两人走出妓院,感觉松了口气。正要离开时,艾斯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今天的赛尔依旧穿着一袭白色长裙,宛若仙女般漫步在这脏乱的街道。 艾斯远远望着她,不自觉地回想起昨晚那奇幻的梦。 赛尔也留意到他,迈着轻快的脚步来到艾斯身前。 “你好呀,先生,我们今天又见面了。”赛尔微笑着与艾斯打招呼,并对一旁的巴克微微低头示意。 “看来艾斯先生初到阿尔提诺就找对了地方。”巴克在一旁哄笑道。他自然知道赛尔,这个貌美如花,名声却与身世一样悲惨的妓女。 艾斯努了努嘴,“前天来过一次,没进妓院。” 这番话不止是说给巴克听的,更是讲给赛尔的。 “我信你。”巴克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那天伯爵夫人的手下一来,妓院都不敢开门了。”赛尔也笑着附和。 “伯爵夫人?哪位伯爵的夫人?”巴克有些好奇。 “布拉夫伯爵。” “布拉夫…那他的妻子就是莉薇亚,那个被教皇派去参与政治婚姻的女人。”巴克自言自语着,像是在盘算什么。 “这个女人有什么特殊吗?”艾斯也参与进话题。他想起那天穿着黑色长袍举着火把的神秘人,把一卷带着密令的羊皮纸交给赛尔。 他好奇莉薇亚的信息,更好奇赛尔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 “政治婚姻的牺牲品罢了,没什么。”巴克轻描淡写说道。 “她是亲近教皇一方吧,会对我们的生意有影响吗,毕竟教会不像宫廷贵族那般奢侈……” “错了。” 巴克立即打断艾斯的话,严肃地说: “教会的奢侈远超你的想象,他们虽然教条宣扬简朴、克己,然而不管是对金银珠宝还是香料这种奢侈品同样有极大的需求。 另一方面,你可能以为教会的人不会来这种地方,但如果你在妓院门前多站会儿,你就会看到除了贵族,还有许多身着朴素衣服的人进入。 你觉得,平民百姓有能力进去消费吗?” 巴克的话不言而喻,既然教会与贵族作风无异,艾斯也不再担心教会一方。 “二位,我还有事要做,先走了。”赛尔笑着与两人打了声招呼,便往妓院方向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艾斯不知为何心中有些许落差。 “别担心,赛尔白天不工作。”巴克似乎看出他的顾虑,出言安慰。 而事实也如巴克所说,赛尔没多久便消失在街道拐角处,没有进入任何一家妓院。 “好奇吗?”巴克见艾斯仍是盯着赛尔背影消失的地方,于是故意逗弄。 “好奇什么?” “好奇她去做什么。” “有点。” 巴克笑了笑,边与艾斯往反方向走出暗巷,边和他解释其中缘由。 6.荣誉与尘土 “我倒是想先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巴克和艾斯走在蜿蜒曲折的小巷中,就像处于迷宫千百条道路的其中一条,两人的谈话无需担心被他人听见。 “第一次,在街上遇见,第二次,在驿站遇到她取信。” “还有一次呢,”巴克笑着说,“刚刚听你们的谈话,似乎在暗巷也见过彼此。” “那一次是我跟着她。纯属出于好奇。”艾斯解释说。 “原来如此,”巴克在前方带路,忽然往一处不是通往酒馆的路口走去。 艾斯并未发现这点,只是默默跟着。 “你对赛尔小姐印象如何?” “美丽,善良,”艾斯不假思索回答道,“还有悲惨。” “你应该发现她不受人们待见,不管是平民还是士兵,甚至是她的同行。” “是的。” “答案就在于她白天的活动。 赛尔小姐与其他妓女不同,她在白天从不接待客人。 如果仅仅如此,平民并无厌恶她的理由,或许只会在背后议论一番。 然而她白天去的地方,并不是某位贵族家中,或是那些教士为了掩人耳目所租下的房屋。她去的地方,是诸如骑士竞技场,歌剧院与戏剧院,各种节日市集,或是能观看表演的广场街头。” “这不是很正常的行为吗,难道说阿尔提诺禁止她们涉足娱乐场所。”艾斯十分不解。 “事实上,法律没有明文禁止。但在阿尔提诺,不管是贵族还是底层,都对她这种行为感到不齿。 人们认为,妓女出现在这些场合,就像蛆虫出现在为贵族准备的食物中,乞丐睡在首都的洁白宫殿里。 加上赛尔小姐,脸上总挂着和蔼的笑容,即便面对别人的谩骂也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似乎从不在意别人的评价。 如果她选择反抗,或许人们还会放过她,因为他们就想看见这一幕。但赛尔的行为反倒让他们恼怒,本就被认为不配出现在各种场合的赛尔,迎来的是更多的谩骂。 后来有人特意编写童谣,让孩童们传唱着歌谣嘲讽赛尔,认为她不过是想攀上名门望族,不自量力的一个低贱妓女。” “荒谬。” “赛尔,不过是阿尔提诺万千底层的缩影。” 两人没有再言语,直到快离开迷宫般的巷道,艾斯才忍不住发问: “这里似乎不是通往酒馆的路。” “确实不是。” “我们要去哪?” “竞技场。” 巴克说完,迎向两人的是一阵刺眼的阳光。艾斯下意识抬手遮眼,待眼睛适应光线时,发现自己处于一条陌生的街道。 路上人来人往,不少打扮华丽的贵族和普通平民都往一个地方走去,那便是位于接近贵族区与外层平民区交界地带的骑士竞技场。 “想去看看吗?”巴克用意味不明的笑容看向艾斯,直到他点头示意。 艾斯留意到,进入竞技场前,那些贵族并没有往众人行进的方向继续往前,而是转头绕进一条干净整洁的,铺满花瓣的道路。 “他们去哪?”艾斯向巴克问道。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巴克故作神秘地卖了个关子。 艾斯和巴克随着人群进入竞技场,艾斯立刻感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笼罩着整个空间。 竞技场的入口宽大宏伟,虽然略显破旧,却依然保持着一股威严。两旁的高墙上刻满了骑士的雕像,骑士们手持盾牌,目光坚定,仿佛在俯视着那些即将进入竞技场的观众。 踏入竞技场内,艾斯感觉到空气中有股难以名状的紧张感,夹杂着人群的喧嚣与金属碰撞的声音。竞技场的中心是一片巨大的沙地,沙土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息,似乎历经了无数场对决的洗礼。几根残破的木制栏杆围绕着场地,栏杆上依稀还能看到斑驳的血迹。 场地四周的看台逐渐抬高,分为多个等级区域。 最高处,矗立着专属贵族的宽阔看台。 这些看台布满了精美的雕刻和华丽的装饰,座位宽敞舒适,上方还悬挂着精致的丝绸帷幔,遮挡烈日。贵族们居高临下,他们享有的视野可以俯瞰整个竞技场的人,包括代表他们出战的骑士。贵妇们则手持远观镜,透过高处的绝佳角度优雅地观看比赛,而不必与平民混杂。 稍低一层的看台,位置则留给了中低阶级的贵族。 虽然与最高层的贵族相比稍显逊色,但他们依然能够享受到相对舒适的座椅与不错的视野。这一层次的观众与竞技场有了一定的距离,但他们的地位依然能通过与贵族同处高位得到彰显。 底层的看台,则挤满了衣着简陋的平民。 与贵族高贵的座椅不同,他们只能站立或坐在简陋的石台上,视野受限,有时不得不在拥挤的人群中努力伸长脖子才能瞥见竞技场的角落。最底层的平民看台没有任何遮挡,他们暴露在炽烈的阳光下,偶尔还需要忍受头顶贵族投来的不屑目光。然而,能够进入竞技场本身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一种难得的享受,足以让他们暂时忘记生活的艰辛。 在贵族看台的中央,一处特别装饰豪华的看台格外引人注目。那里座椅的扶手是用纯金镶嵌,座椅本身覆盖着深红色的天鹅绒垫子。艾斯意识到,这应该是皇室成员或至高贵族的专属席位,甚至国王本人有时也会出现在这里,亲自观看竞技。 四周的空气里弥漫着混合着汗水、尘土和血液的气息,让人感到不安却又充满兴奋感。卖酒和小食的小贩在看台上来回穿梭,喊着夸张的叫卖声,场内的观众则嘈杂地讨论着即将开始的比武,或是议论着哪个骑士更为勇猛。 随着一阵低沉的号角声响起,艾斯的目光被吸引到竞技场的中央。 五名身披铠甲的骑士正牵着战马慢慢走向场地中央,手中的长枪闪着寒光。骑士们的面容被沉重的头盔遮住,只能看到他们眼中闪烁的决心与斗志。每一匹马的鬃毛都修剪得整整齐齐盔甲上都镶嵌着金色的狮子徽章,标志着他们隶属于莱恩克尔家族。 观众席中有几位年老的贵族忍不住微微点头,低声议论着莱恩克尔家族骑士的荣耀与传统。他们的气场压倒一切,骑士们身后的旗手高举深蓝色的旗帜,金色的狮子仿佛在风中咆哮,象征着无尽的忠诚与力量。 巴克轻轻碰了碰艾斯的肩膀,用低沉的声音说道:“看到那些家族徽章了吗?那不是一般的骑士,他们背后都有强大的支持者。今天的比武可不是为了荣誉,而是为了某些利益的较量。” 艾斯没有答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他感觉到这个竞技场不仅是展示勇武的地方,也是一个充满权力斗争的场所。每一场比武背后,可能都有某个贵族或势力在操控,暗中决定着未来的胜者与输家。 竞技场的看台上,贵族们悠然地品着酒,兴致勃勃地等待着比武的开始。他们似乎并不在意即将发生的激烈对决,只是把这当作一场娱乐,甚至是打发时间的消遣。而对于骑士们来说,这却是一场生死与荣誉攸关的决斗。 最终仍在战马之上的人将收获掌声与荣誉,而掉落在地与灰尘作伴的人,往后很长时间都将难以覆身。 四周呼喊声震如雷鸣,连一向对血腥运动无感的艾斯也感觉情绪被调动亢奋,似乎投身进入比武场的是他本人。 “今天举行的是一对一马上枪术比武,”由于环境嘈杂,巴克不得不凑近艾斯耳旁介绍起竞技场的项目,“除此以外,平时还有徒手比武,射箭比赛,无论是一对一或是团队之间博弈,都深受观众喜爱。然而最受青睐的,还是一月一度的特殊比赛,参赛双方不再局限贵族,其中一方是民间英雄、佣兵,甚至是一个普通的铁匠。 平民喜爱观看,因为他们觉得代表底层出战的人是自己的希望。而贵族更是热衷这项活动,甚至设立高昂奖金予以平民一方的胜者。” “目前为止,我们赢了多少场。”艾斯很自然地用“我们”代表了平民一方。 “很遗憾,目前为止是零胜。不管是勇气、技艺,还是战斗经验,再到装备,日常伙食,统统不在一个档次。贵族们也很聪明,把赌博的赔率控制在特定区间,借此收获我们对平民代表的支持。” 巴克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今天,我们会再败一场。在那之前,我们先欣赏贵族骑士们的博弈吧。” 场地的另一边,响起一阵清脆且带有几分轻快与锋利味道的号角声。观众的喧闹逐渐平息下来,视线都集中到了竞技场的入口。 另一支整齐的队伍到达赛场。 他们的出场与莱恩克尔家族截然不同——同样是五名骑士,但他们的盔甲轻便,闪烁着银色的光芒,银色的鹰羽装饰在头盔上,随着他们的步伐微微颤动。 他们的旗手高举绿色的旗帜,银色的鹰翼展开,似要飞上天空。 “金狮蓝旗,莱克克尔家族。银鹰绿旗,萨瓦克斯家族。”巴克为艾斯介绍参赛骑士隶属的势力。 “哪一队更强?” “莱恩克尔家族的骑士,往往稳重,擅长防守反击。萨瓦克斯的战士,则以灵活轻巧闻名,通常主动出击的都是他们。” 就在这时,一声吆喝从人群中传来,一个穿着华丽外衣的胖商人举着几枚洁白的克伦,晃了晃手腕,轻松地递给站在他身旁的随从,随后随从开始在周围的观众席上走动,记录下不同人的赌注。 艾斯注意到,那些手中拿着羽毛笔和羊皮纸的小赌客,在骑士的名字旁边迅速记录下注金额。观众席中高谈阔论的商人和贵族,已经开始讨论他们押注的骑士是哪一位,彼此间的眼神交汇充满了挑衅和算计。 骑士的荣誉,贵族的斗争,金钱的输赢,全都在接下来的比武中见分晓。 7.雾中灯塔 随着阳光缓缓斜下,竞技场中的喧嚣逐渐减弱。观众们的欢呼声渐渐被低沉的鼓点取代,空气中充满了紧张的气息,仿佛整个世界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一瞬间的爆发。 赛场中央,两支骑士队伍彼此对峙。莱恩克尔家族的骑士站得笔直,长矛与盾牌闪着冷冽的光芒,仿佛他们是用来捍卫王权的雕像。他们的眼神坚毅而冷静,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结局。 对面,萨瓦克斯家族的骑士则显得更加灵活,他们的战马在场中轻轻踏动,战士们的手已经悄然握住长矛,目光锐利,像是随时准备俯冲的鹰。 咚,咚,咚,咚——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嗵嗵…… 嘭—— 密集的鼓点愈演俞快,直到最后一声恰到好处地停下,整个竞技场的人都屏住呼吸不再言语。 一名号角手站在看台一侧,高举的铜制号角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他用力地吹响号角,号声如同一阵雷鸣,划破了整个竞技场的沉寂。那一刻,观众的欢呼声如潮水般涌起,喧嚣声瞬间冲击了整个赛场。 “开始了!”一名观众高声喊道,观众席如浪潮般震动,所有的目光都紧紧锁定在场中的骑士身上。 骑士们的马蹄声随之轰然响起,战马如同离弦的箭冲向彼此。 第一个出场的莱恩克尔家族的骑士握紧长矛,矛尖直指对方,盾牌紧紧贴在胸前,宛如一堵移动的钢铁墙壁。他的马匹沉稳有力,每一次落蹄都带起尘土,给人一种不可动摇的气势。 而萨瓦克斯家族骑士则采用了完全不同的策略。 他驾着战马飞速绕行,垂下的长矛宛如假装沉睡的巨蟒,趁着莱恩克尔骑士转身缓慢,忽然驰骋突刺,直指盔甲的薄弱处,却被印有雄狮的盾牌及时隔开。 第一次交锋,双方互战平手。银鹰的突袭快而犀利,而雄狮的防守也是滴水不漏。 第二轮交锋没有丝毫预兆,而是紧接上一轮收尾的动作就势展开。 这次轮到莱恩克尔骑士的长矛猛烈刺向对方的战马,而萨瓦克斯骑士灵活闪避的同时,举枪横扫撞击在莱恩克尔骑士的盾牌上,发出“咚咚”的沉闷声。 双方借着彼此的气力拉开了距离。 观众席上的叫喊声更加狂热,欢呼声与惊叹声混成一片。 随着第二轮交锋的结束,两人都摸清了对方的战术。银鹰骑士的洞察力非同一般,第一轮若不是对方反应及时,估计一击便可收尾。然而一旦攻击雄狮骑士后的站位不够谨慎,便会迎来他猛烈的反击,甚至可能因此直接溃败。 比赛才刚刚开始,空气中就已经弥漫着紧张与危险的气息,仿佛下一刻胜负就会被决定。 连高台上的贵族也忘记进食,举着食物的手停在半空,生怕错过那转瞬即逝的厮杀。 第三轮交锋一触即发。这次银鹰骑士似乎急于求成,麾下战马绕行雄狮的幅度逐渐缩小,还未等速度提到最快便驱驾冲锋,势必要拿下头筹。 雄狮骑士则是不慌不忙地拉开些许距离,指挥着身下战马在敌方来袭时猛地往左前方踏步前行,一手坚固的盾牌挡下对方刺击,一手长矛以刁钻的角度捅向对方面门。 这势大力沉的一击如果命中,即便有头盔防御也要被戳穿铁皮直捣脑浆。 银鹰骑士不敢冒险,选择侧身躲过这险峻的还击。然而雄狮骑士真正的杀招并不在前,而在长矛后方横扫一挥,借着双方驰骋相冲的力,硬生生把银鹰骑士撞击落地。 一时间,竞技场中所有人的呼吸仿佛都凝固了。 随后,一阵轰然的欢呼声从雄狮骑士一方的观众中爆发出来,喧闹声此起彼伏。那些支持莱恩克尔家族的观众们高举双手,大声叫喊着骑士的名字,手中的旗帜在空中剧烈地挥舞。 几名年轻的贵族甚至站了起来,兴奋地互相击掌,仿佛胜利已经握在他们的手中。 “莱恩克尔万岁!雄狮无敌!”有些人甚至兴奋得忘乎所以,大声喊着赞美的话语。 然而,在竞技场的另一侧,那些买了银鹰家族胜利的观众却没有这么乐观。一名商贩猛地站起身,盯着倒在地上的银鹰骑士,脸色铁青。 他的双手紧紧抓住护栏,嘴里喃喃自语道:“不,不可能,怎么会被这么轻易击倒?” 旁边的一名男子也气急败坏地把手中的酒杯狠狠砸在地上,破口大骂:“该死的银鹰!这么轻松就倒下了?我可是把家当都押在你们身上了!” 几个贵族妇女则愤怒地挥舞着手帕,嘴里嘟囔着诅咒骑士的失误:“真是个废物!银鹰家族的人果然不中用!” 在竞技场中央,方才胜利的莱恩克尔骑士高举长矛,绕着趴在地上的银鹰缓缓骑行,一边享受赞美,一边嘲讽败者。 随后他疾驰回到己方备战区,从战友手上接过代表效力家族的金狮蓝旗,又驾着战马回到场地中,把旗帜用力插入沙地。整个过程战马没有一丝停歇,在沙地上划下一个完美的圆弧。 而那一面旗帜,代表着五盘三胜的比赛中,莱恩克尔家族率先拿下一分。 “精彩。” 艾斯不由得感叹。那变化莫测的战场博弈,就像贵族间争锋的具象化,让人看得津津有味。 “确实很精彩,”巴克跟随众人鼓掌,为这名英勇的胜者送上赞美,“然而雄狮的上限只在于此人,他是这支骑士小队的队长。马上比试本就讲究一击取胜,而雄狮的盔甲和盾牌厚重异常,并非人人都能驾驭。银鹰的游击战术一旦生效,雄狮的体力很快便会耗干,等待他们的就是逐步陷入泥潭。 如若不信你便看。接下来,银鹰要开始反击了。” 随着号角声响起,第二盘较量开始。双方的战术体系与上一盘别无二致,然而正如巴克所说,这第二名出场的雄狮骑士不如队长那般持盾的同时还能保持灵活,很快便被在银鹰的周旋下露出破绽。 一招佯攻试探,一击直入中门。 只用了两回合,银鹰便扳回一城。 观众席再次爆发出欢呼声,下注萨瓦克斯银鹰家族的人纷纷鼓掌叫好,而刚才叫喊的雄狮支持者则露出难堪的神色。 “你经常看比赛吗?”艾斯对刚才巴克的分析感到称奇。 “偶尔会看看,”巴克说着同样为这轮的胜者鼓掌,“如果雄狮的战术调整无法适应对手节奏,那么银鹰家族便离胜利不远了。 与此同时号角声再次响起,第三名出场的雄狮骑士放弃了圆盾,准备凭借减轻负担应对游击。 巴克见状只是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而第三名出场的银鹰骑士,则是银鹰的队长。 他驾着战马在场地边缘踱步,心中对临时改变战术的雄狮进行了考量。思考好对策后,他没有再绕圈骑行,而是举着长矛直指雄狮原本持盾的右手袭去。 银鹰骑士的战马虽然跑速极快,一副舍身一击的模样,但实际上他手持长矛进攻的幅度却是微乎其微。 然而这已经足以让雄狮骑士心惊,他迅速架起长矛保持防御姿态,以防弱侧方遭到冲击。 两人的长矛只接触了一瞬,银鹰队长便拉开了距离,再次伫立远处准备下一轮冲锋。而他的目标,依然是雄狮的右侧。 又是一次蜻蜓点水般的接触,两人的身位再次拉开。 两轮交锋过后,银鹰队长的目的已经达成。他确信长期持盾防守的雄狮,在面对临时变动后会加重对弱侧方的防护,加上他前两轮的攻击,雄狮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集中在右侧。 为了验证这一猜想,银鹰选择发起猛攻,然而这次的目标却不是雄狮的右手,而是他的左肩。 雄狮显然没料到对方的圈套,下意识防守右侧,然而当枪尖追身时他才发现中计。虽然及时做了反应,左肩的盔甲仍被长矛刺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沙地上瞬间多了几块带有血渍的护甲。 人群中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不单是因为银鹰精心布置的战术,更是因为鲜血刺激了他们的感官。 雄狮骑士的左臂渗出阵阵血迹,若不是他躲闪及时,恐怕早已被长矛钉在地上。但如此一来,他也失去了获胜可能。 银鹰队长在远处观望了一会儿,确认对方左臂无法再自如挥动长矛后,他也不再犹豫,直行冲锋刺击,一举拿下第三场的胜利。 人群再次爆发欢呼声,随着第二面银鹰绿旗插下,所有下注萨瓦克斯家族的人都兴奋不已。 而那原本在看台上咒骂的贵妇,嘴里依旧不依不饶,心中却早已盘算如何花费即将收获的赌金。 号角响起,第四场较量开始。竞技场上下高呼着银鹰的名号,震如雷声。 雄狮的第四名选手虽然人在场上,心却不停后悔自己为何参加今日的赛事。一想到持盾也不是,不持盾更不是,他的斗志便几近涣散。 结局也不出巴克所料,银鹰的反击从第二盘持续到第四盘,一举拿下了今日的胜利。 整个竞技场沸腾了。 所有下注的人都在此刻面对自己的选择。不少支持雄狮的人倾家荡产,坐在石凳上听着周遭的欢呼,精神崩溃。 而下注银鹰的人,纷纷拿到了自己的回报,甚至有人把手中赢来的克伦往不同方向抛洒,引发了一阵阵哄抢。 几名贵族看着台下的闹剧,投去鄙夷的眼神。而当他们的随从端着装有钱币的托盘走来时,全都争先把手伸入其中感受着钱堆的深浅。 最高兴的,莫过于场上的银鹰骑士。他们骑着战马向远在奢华高台上的贵族家主举枪致意,随后每人拿起一面旗帜绕着竞技场缓慢骑行。 这是胜者独有的风姿。 艾斯顺着银鹰们环绕的方向望去,忽然发现人群中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 “巴克,你看那边。” 艾斯拍了拍巴克肩膀,巴克扭头眯着眼望去,笑着和艾斯说道:“这还真是意外收获。” 两人一同望着的身影,正是赛尔。 来看骑士比武的,大部分都为男性观众,少数女子也是随伴侣同行,像赛尔这般独自前来的,屈指可数。 随着银鹰骑士们骑着战马绕场巡游完毕,竞技场内的气氛稍稍平静下来,但观众们的兴奋感依然未减。 随着铁门打开,观众席上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一名身披金边白袍,胸前盔甲印着展翅凤凰家徽的贵族骑士步入战场。他的肩甲内镶嵌着两颗独特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仿佛昭示着胜利在望。 几名身穿素衣的侍从从他身后紧随而出,熟练地为他整理铠甲、检查长矛。而那名贵族骑士伫立在黄沙中纹丝不动,仿佛天神的人间化身。 贵族骑士的出场仪式带着强烈的仪式感,号角手早早站在竞技场入口,吹响号角的鸣声悠扬绵长,仿佛是在宣告贵族的荣耀。在他身后的旗手高举家族旗帜,旗帜的鲜艳颜色在空中招展,给人一种强大的威慑感。 另一边的平民骑士则显得要简单许多。 他的战马相比贵族坐骑的庞大威武显得略微瘦削,但每一匹马的肌肉都线条分明,显然经过了长期的训练。平民骑士们的盔甲虽然简陋,没有金边和宝石的点缀,但却充满实用性,刀痕和斑驳的锈迹证明他们的装备已经历过无数战斗。 平民骑士的旗帜虽不如贵族的那般亮眼,但旗帜上绘制的图案依然清晰。一个握着长剑的农夫于田野间蓄势待发,既是象征着他代表平民阶层,也蕴含着无比的勇气和斗志。 新的一轮赌博下注伴随两名骑士的入场再次展开。然而人群中,只有少数支持者为平民骑士投注,尽管平民骑士的获胜赔率达到一个极其夸张的数字,但大部分人丝毫不认为贵族会有落败可能。 而高台上的贵族看客则是面露不悦,为自己不能收割平民赌金感到失望。 当那名携带着账簿与赌金的随从走到看台另一端时,艾斯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赛尔身上。 那随从或是习惯了人们的下注习惯,只是象征性地走个过场便准备到下一个区域。然而在他准备离开时,赛尔却叫停了他。 “我下注,平民骑士赢。” 随着她的话说完,一枚漆黑的克伦钱币从她手心展出,周围的人纷纷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叹。 唯独那名随从似乎见怪不怪,从她手上接过钱币后,随手写下赛尔的名字便离开了。 这时一个细心的观众发现端倪,他起身朝着随从的方向发出质问:“你不用问一下那位小姐的名字吗?” “名字?”那负责收账的随从笑了笑,伸手指向赛尔,“赛尔·塞科弗丝,每次都会下注平民骑士赢的人,我会不记得吗?” 随从解释完便转身离去,然而听过她名字的人却开始议论纷纷,向其他不明所以的观众“介绍”赛尔。 “暗巷的妓女。” “自视清高。” “想钱想疯了吧,这也敢下注。” “花钱买输,哗众取宠。” 在她背后的议论声越来越多,赛尔的脸上却依旧保持一抹淡淡的笑容。 “这个世界从不缺傻子,”巴克也远远望见了这一幕,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神情,“但这个世界总是需要些傻子。” 艾斯没有回话,旁人口中的赛尔如此不堪,在他看来却是赛尔有着独属自己的坚持。 赛尔或许从不在意平民骑士输赢,她在乎的,是还会不会有人相信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