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有嘉槐》 第1章 回国 何斯嘉从一阵寒意中惊醒的时候,四周已经昏黑,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抬眼茫然地看向身边。 机舱内的灯光和显示屏都已关闭,温度降到了刚好适宜睡觉的感觉,虽然对她来说还是有点冷。 四下里除了呼吸、鼾声,就只剩下嗡隆的机鸣。也许是在飞行了约摸五六个小时之后,香甜的睡梦降落在每个旅客的脑海中。 梦里的何斯嘉一开始行走在春风摇曳的油菜花田里,周围是一群蓝白斑纹的花蝶翩翩起舞。不一会儿,她追赶着其中一只最大的花蝶,沿着田间小路奔跑了起来。 花蝶不紧不慢,忽前忽后,她一边跑一边伸长胳膊,却总也够不着,于是越跑越急,一路跑回了花田南面那几排农房的小道上。 她看到花蝶快要降落在一个窗棂边,便纵身往前一扑,“扑通”掉入窗下的方形水池里。在刺骨的寒意浸入骨髓的同时,呼救的声音还未来得及发出,她骤然睁开了双眼。 清醒的感觉真好。这一次她竟然及时醒来,在梦里七岁的自己被水池容积物彻底淹没之前。 但她仍然感到难言的窒息,身体被捆绑似的僵滞不动。她快速拉扯着紧扣在腰上的座椅安全带,将它调节出一段空余的长度,这才放松一口气,慢慢缓了过来。 脚边躺着不知什么时候送过来又不知什么时候在睡梦中掉落的飞行毛毯,她低身捡了起来,复又搭在腿上,慢慢地不再寒冷。 不是没有诧异。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 过去在伦敦的11个月零9天里,她几乎是如饥似渴地投入繁重的心理学课程,对汤普森教授发起的每周一次的社区实验和临床实习也从不落下,一直兢兢业业。 每天从早6点到晚9点的高强度学习让她得到了良好的锻炼,回到公寓时10点左右,几乎挨床就着,一觉睡到第二天清早的闹钟响起。这样充实又惬意的日子里,她一次都没有梦到过小时候掉进粪坑的事情。 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做这个梦了,没想到会在离开伦敦回国的这个晚上再次跌入久违的梦境。 就好像翻山越岭而来,她终于遇到一块平原,欣喜地走了很久、很久,久到以为前路皆定,结果突然从平地上冒出一条深谷,一座丘陵。这该死的宿命啊,果然并不简单。 想到这里,她自嘲般地笑了起来。 大约10个小时之后,何斯嘉乘坐的航班抵达广州。她拉开遮光板,窗外墨蓝色的云海涌动,一条狭长的金色光带漂浮在这云海里,不动声色地扩展开来。云天之间,晨曦降临,有如天籁。 何斯嘉望向这个沉静温柔的世界,久久挪不动眼睛,顺手将它记录在了手机里。 似乎是一晃神的功夫,熬夜之后仍然保持神清气爽的空姐站在了过道上:“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已经降落在广州白云国际机场,外面温度18摄氏度,请您整理好手提物品准备下飞机……” 这声音将何斯嘉从刚才三万英尺的高空拽回了地面。旁边座位已经空出,过道上排起了队伍。 她刚要站起身从行李架上取背包,手机猝不及防发出震动,她手一抖摁了接听,一个没拿稳掉在地上变成了免提。 杜茹茹震天的嗓音跑了出来:“何斯嘉臭屁股!看到你发的微信了。啊啊啊!欢迎你回来!” 何斯嘉迅速弯腰捡起手机,掐掉了免提。她怀疑全机舱都听到了,还好没有人在意她的尴尬,毕竟太过漫长的旅途已经把一天的热情消磨殆尽,多数人时差都没调过来,还在昏头昏脑的状态中。 她低声简单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镇定自若地背上背包,加入了落机的队伍。 何斯嘉没有看到,在电话响起的同时,只有隔壁过道队伍中靠后的一个男人猛地抬起头望向了这边。他恰好看到了她低下头后微微发红的脸庞,一下慌乱地愣住了。 他迅速划开手机,从微信朋友圈看到了署名“乱世佳人”在20分钟前发出的一张照片:高天云海之上,喷薄的日出,金光灿烂,动人心魄。文字是“天籁。落地。”他用热切、惘然又不可置信的目光,追逐着她的身影。 何斯嘉在这样的目光里走到了广州机场和煦的晨风中。城市正在苏醒,这俨然是新的一天。两个小时后,她就要继续飞往丽江,于是匆匆赶往大厅转盘处取回行李箱,并去值机柜台办好了去往丽江的机票,马上投入下一程的等候中。 这一年,她作为北京s大学心理学系研三的交换生,前往伦敦大学学院心理学系留学,如今使命达成回国。她在s大的硕士同学们在论文答辩结束之后张罗了一次丽江的毕业旅行,为了不错过这次聚会,她特意将回国的落脚点选在了离丽江更近的广州。 清晨6:10的候机大厅依旧熙来攘往,人影攒动。何斯嘉坐在离登机口不远处的座椅上看着手机。 “7-201”的群里静悄悄,这个时间点,除了杜茹茹通宵赶书稿还醒着,罗书蕾、朱洁泠她们估计还在睡觉。她刚跟杜茹茹交代了一下行程,四人还得等到一个星期以后才能在北京见面了。 苗一一、陈炜柠和褚师兄昨晚发来的短信刚跳出来没多久。陈炜柠发来了在丽江的民宿信息,苗一一晒了张丽江的夜景。褚师兄在学校心理咨询中心实习,忙到起飞,就盼着她回北京帮忙,不由得对她的动向十分关注。 还有一个妈妈的未接来电,她立刻给她回了过去。 在这片座椅背后约一百米远的一个饮水处旁,站着那个男人。他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插在裤兜里,朝前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也许是5分钟,也许是10分钟。 过往的旅客也许不会对这个穿着白t恤、九分工装裤加潮牌运动鞋的高大身形多看一眼,但他俊逸的脸上专注凝重的神情却让人印象深刻。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把自己变成了长在候机厅的一棵大树,与周围行色匆匆的人群格格不入。 不知过了多久,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老常,广州这边学校的会议,我去不了了,恐怕得你亲自过来……”然后他打给了他在s大的一个老乡。 何斯嘉走出丽江机场大门,明显感觉到了高原气候的不同。这里的每一丝空气都让人松弛,上午10点多的天空晕染着一种澄淡的蓝色,仿佛暗示着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必将是一趟治愈之旅。4月是丽江旅游的淡季,机场不大,大厅里也并不拥挤,颇为宽松。她不由得高兴,这个时节真是来对了。 眼前晃过来一辆的士,她正准备招手,一阵“嘀嘀”的喇叭声响起,不远处停着一辆修长的白色别克,一个娴静淑淡的女子从后车窗探出身来朝她挥了挥手:“何小斯——这里!” 她一眼就认了出来,心花怒放地答道:“苗一一!” 的士识趣地开走了,别克车很快到达面前。从副驾驶座位上钻出一张眉眼促狭的脸:“小斯,终于等到你了。”陈炜柠跳下座位,张开双臂迎向风尘仆仆的何斯嘉。 何斯嘉正准备闪身躲过这个过于热情的拥抱,一条玉长的胳膊伸来格挡住了眼前的双臂,下一秒她落入苗一一的怀抱。何斯嘉一边用力地抱住这个肤白貌美的软妹子,一边冲陈炜柠眨眨眼睛:“美人投怀送抱,你还是省省吧。一一你可是越来越漂亮了。” 陈炜柠似笑非笑地看着,不怪也不恼:“哟哟哟,我可要吃醋了。” “吃谁的醋?”松开怀抱的两个女人异口同声。 男人一副百口莫辩的样子。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上车坐定,陈炜柠向何斯嘉介绍坐在驾驶位上的李大姐,一个四十多岁、圆润饱满的中青旅导游。 李大姐是绍兴人,二十年前在丽江安家,年轻时带团跑省内各条旅游线路,年纪上来后身体跟不上了,只在丽江周边带些散客。 这次一起来的有s大心理学院本届其中两个专业四个导师的17个毕业生,人数颇多,李大姐本不想带,奈何陈炜柠本想组织一个丽江四人游,起先就跟李大姐谈好了行程和价格,后来无心插柳地在专业群提了一嘴,引得大家都要来加入,还传到了隔壁专业群,最后四人旅行小分队变成了17人旅行团。 陈炜柠继续担当了联络组织的角色,就跟李大姐软磨硬泡,按照淡季散客的价格,再打了个合适的折扣,包往返、住宿和景点跑腿带路,其余自行解决。这样大家既可以自由活动,有任何需要也可以找导游,省了不少麻烦,对于学生们来说再合适不过,李大姐也欣然接受。 苗一一由衷地夸赞道:“李大姐人可好了,听说我跟炜柠要来接你,主动提出开车带我们一起来。”何斯嘉打了声招呼,向她道谢。李大姐黝黑的面庞绽成一朵大丽花,开口豪爽:“不用客气的啦,我应该做的。回头你也记一下我号码,在这里有什么事就找我,我24小时开机。” 后座上,苗一一拉着何斯嘉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你是不是晒黑了?伦敦的太阳有这么厉害吗?” “冤枉啊,伦敦可是很潮湿的。我看是距离产生美,时空距离的拉长影响了你对我外貌的审美记忆。过去这一年里你美化了我的形象,现在面对现实才发现我是黑皮肤。其实我还觉得自己变白了呢,只不过跟你一比就还是黑。”何斯嘉其实并不黑,只不过过去几年,两人总是喜欢拿这个来调侃对方。 “好吧好吧,并没有美化,你这一如既往地伶牙俐齿,你的伦敦同学消受得起吗?”苗一一打趣道。 何斯嘉脑海中浮现一个高大模糊的身影。那天他从门缝里塞进来一张圣诞卡,上面写着类似的话:“a smooth tongue makes you feel unhappy.”(“巧舌如簧,无福消受。”)宿醉的她没有打开那扇门,最终两人连面都没照上,就失去了联系。想到这里,心里闪过一丝遗憾,嘴上却道:“他们都像你们一样可爱又善良。” 苗一一穷追不舍:“哦,他们之中有没有一个‘对先生’?” 何斯嘉假装生气地甩开她的手,一脸鄙夷:“咦——” 陈炜柠这时扭转头,帮了一把:“一一就是狗改不了这八卦的本性,不过也是真的关心你。”苗一一捣蒜般点了点头。 何斯嘉心中了然,老实承认:“缘分未到。” 这四个字让三人陷入沉默,回想起各自的事情。苗一一侧转身,在何斯嘉看不到的方向打开手机发送了一条微信:“到了。没有。”对方很快回复:“感谢女侠仗义援手。” 看他俩不再说话,何斯嘉有些抱歉。她是想好好享受这趟旅途的,毕竟回去之后大家很快就要分别,如果将来从事本专业工作,各自的从业经历对于彼此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交流资源,保持紧密联系、互帮互助是免不了的。 她和苗一一是廖导带的学生,陈炜柠是张导带的,唐晓棠由自家唐导带。在这一届八个专业方向的81人中,他们四个算是走得比较近。 一行人是昨天下午到的丽江,上午唐晓棠追着包括他的女神在内的大部队去了玉龙雪山,一一和炜柠留下来接她。她打心底珍惜这份情谊,希望和“7-201”一样,都能长长久久的。 何斯嘉打破沉默,朝苗一一笑了笑:“你呢,跟褚师兄怎么样了?真不留下来和他一起实习啊?” 苗一一露出古怪的神情:“算了吧,我们还是各走各道的好,我也不妨碍他姐弟情深。” 这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何斯嘉惊讶于苗一一的变化。想当初她对褚师兄一见钟情,费尽心机,几番死缠烂打之下才终于撬动冰心,如今却话里有话,貌似要痛快放手的意思。 记得自己临去伦敦之前,褚师兄刚刚确定要留校实习,苗一一也朝着这个目标努力,两人商量好呆在一处。前几天听说褚师兄缺人手而一一去了西四环医院实习的时候,何斯嘉还觉得纳闷。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陈炜柠。 陈炜柠没有回头,只抬手朝后座何斯嘉坐的方向挥了一挥:“咳,这事儿整的,回头细说吧。”末了又加一句:“还有我的事儿。”说这句时,语调颇为认真。 炜柠一向稳重,这话必有内情。何斯嘉只得露出羡慕的语气:“你俩在同个医院实习也挺好的,有个照应。你俩好好干留下了,等我稍后去投奔你们。” 褚师兄怕是要将留校之路走到底了,唐晓棠这个人混子让人大跌眼镜,考去北京某街道社区当了公务员。而自己还要参加院里的专家组答辩,顺利的话留下来实习,帮导师完成未竟的研究项目,随后再另做打算。 何斯嘉看过很多“毕业即分手”的戏码,可是她和一一,她们遇到这段感情时已经不是涉世未深的大学生了。在天真不再的年纪遇上心动的人实属不易,虽然自己的这段走散了,但至少一一和褚师兄这段还令人可以相信这世间值得爱情。如今这样的结果她不愿意看见。 世上多的是走着走着就将彼此弄丢了的情侣。自三年前从那段记忆中狼狈逃走,她的心就不再完整。悲伤来袭的时刻总是没有任何征兆,她缝缝补补着一颗心,发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那段记忆里。三年间的许多个日夜里,她模模糊糊地痛着,断断续续地补着,最后发现补是补不好了,因为那些丢失的碎片再也找不回来了。 第2章 丽江 车子穿过漫长的高速公路线,沿途都是绿树和荒岭,稀稀落落的村镇安静地卧于远山的脚下,几乎看不到人烟。出了收费站没多久,李大姐将车停在了大研古城南门一家叫“天雨楼”的客栈门口。 古城里多是这样古色古香的木结构民宿,穿着本地民族服装的漂亮阿妹跑出来将他们迎了进去。 院子四四方方,一边廊下摆满了开得浓淡相宜的各种花盆,另一边静立着一排蓄满井水的大水缸。走廊很宽,廊上每隔一段都摆放着简洁的白色圆形小桌椅。 院子东边是一方大露台,棕色藤椅和茶桌错落有致布满其间。两株高大的海棠在角落里自在且热烈地绽放着满树繁花,细小的白色花瓣落了一地。 时间将近中午,去玉龙雪山的大部队还没有回来。何斯嘉一脸倦容,眼圈发黑。李大姐贴心地询问他们要不要先吃点午饭,再好好睡一觉倒个时差。 客栈里每日三餐的饭点时分提供家常饭菜,过时不候。何斯嘉没有胃口,一日一夜的旅途熬尽了她的力气,她决定先去睡觉。 他们商量好下午睡醒了去逛古城,晚上去听纳西古乐,再参与到大部队的行程去酒吧街。李大姐在群里问了一声还有谁晚上要听古乐,便张罗着买票去了。 时值淡季,客栈里除了s大心理系的旅客们,别的住客寥寥。一楼适合推门到院子里喝茶晒太阳,已经住满。 何斯嘉的房间在二楼,是朝北的一个复式套间,楼下是紧凑的客厅、洗手间,沙发、茶几、电视机、书桌和衣柜样样俱全。洗手间背面陡而窄小的楼梯通往阁楼独立宽敞的卧室。 阁楼的窗户阔大,几乎占据了整个北面的墙壁,只留下一桌之宽的地方伸展出去,形成一个合适的小阳台。拉开厚重的窗帘,眼前就是古城的青灰色石头小巷,和一重一重迭落相连的纳西族青瓦屋顶,远眺还能望见玉龙雪山妖娆的灰蓝色轮廓线镶嵌在天边。 苗一一和陈炜柠帮忙安置好行李就下楼吃饭去了。躺倒在松软大床的那一刻,何斯嘉才真的感觉到,是的,终于回来了,伦敦已经远去。她放松了身体里紧绷的那根弦,很快进入梦乡。 睡醒是6个小时以后的事了。三人在花香飘荡的院子里和房东阿妹一家享用了丰盛的火锅,便要穿过夕阳中的古城,去北边赶赴观赏纳西古乐表演。演出20:00开始,他们有充足的时间一览古城的夜景。 傍晚的风带着些凉意,让人舒适又清醒。小巷的石头路面踏上去高低不平,何斯嘉觉得自己这颗旅人的心也开始跌跌撞撞,沉醉其中。 循着地图往前走去,拐过一个又一个路口,风景始终大同小异。巷子两边不是客栈民宿就是本地人开的小商铺,偶尔有一两家土菜饭馆。商铺售卖的东西五花八门,都是些本地服饰、手工艺品、土特产小吃,还有专门制作马勺的店铺,店里大叔带着几个小伙正加紧赶制,往烧制成型的木胚上画上图腾,涂好颜色,在反面写上东巴文字。 何斯嘉上前想要定制一把。面皮黝黑的大叔抬头告诉她说,天黑了看不清楚,做完这批不能做了,最好明天白天再去找他。何斯嘉看了一眼店里昏黄的钨丝灯泡,记下了门牌号。 每条巷子都有一家门面狭小的音像店,售卖的是老板自己刻录的音乐光碟,大多是些云南民歌、丽江小调、纳西古乐,还有古城酒吧里当下最热门的情歌劲曲。 苗一一和陈炜柠是第二次走这条巷子了。他们买了些之前看中又没下定决心要买的吃食、小饰品和小摆件。 一路走来,每家店铺都在播放同一首歌曲,每条巷子都回荡着这种如流水般汩汩淙淙、沁入心底的音符,好似重复着一种平淡安静、绵延不息的诉说。 何斯嘉恍然觉得,这座古城就像一个心理催眠大师,这首曲子就是它的bgm。它对远来的旅人释放魔力、实施催眠,让他们的伤痛得到慰藉,让疲惫的心穿越痴迷惘然,变得坚强。 她喃喃说完这些,苗一一大为赞同:“谁说不是呢,不愧咱是心理系的。”陈炜柠朝她俩竖起大拇指:“能量少女cp重组成功——” 他向音像店里卖cd的本地小伙打听,这首强大的古城bgm叫《嘀嗒》,据说是由丽江民间小调改编而成。唱歌的奇女子叫侃侃,自从她在酒吧街唱了这首歌,便人歌合一,一炮而红。 纳西古乐会的小剧场入口,隐藏在古城昏暗的夜色中。门口立着破损无光的灯牌,像只喑哑的鸟儿一动不动打起了瞌睡。 借着周围店铺的余光,何斯嘉三人摸索着走了进去。场地如同一个小型的阶梯教室,十几排座椅前面是演出的高台,座椅两边设有二楼观看雅室。 前两排座位上已有四五位观众,苗一一选了三排靠中央的位置一边坐下,一边开玩笑说:“古乐会什么的,最适合小斯了。” 何斯嘉正要弯腰挨着坐下,眼睛扫过前排观众的侧脸,脑海中嗡的一声,脚底突然踉跄起来。陈炜柠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她才站定,重新稳稳地坐下。 陈炜柠正要开口,穿着纳西服饰的工作人员走到跟前来检票。苗一一一边往外拿票,一边使了个眼色。 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观众之后,舞台降下幕布,一片漆黑。不一会儿灯光亮起,幕布后人影攒动,颠挪倒腾。大堂的灯熄灭了,幕布拉开,高台上端坐着三十多位身着紫缎长衫的老者,有秩序地错成四排。他们身后的背景墙上,是一幅太极八卦、鹤舞祥云的宝蓝壁画。 有两位观众偷偷拿起手机拍照。何斯嘉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之后,她可以正常思考问题了。她愣愣地盯着面前这个熟悉的后脑勺,心中盘旋着若干个问号。难道只是个巧合吗?她不知该怎么回答自己。 她从脑海中搜索着记忆,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或信息。是书蕾、洁泠还是茹茹?她摇摇头,她还没来得及跟她们透露自己的具体行程呢。是一一还是炜柠?不,他们并不认识彼此。 也许就是个巧合。无所谓。就当做巧合好了。 刚才坐下之前,她明明看到他微不可见地抖动了身体。现在他一直看着舞台,一动不动,却差点让她失去了呼吸。 她强迫自己也看向舞台。 一身淡蓝长衫的主持开腔,语速缓慢,用夹杂浓重乡音的普通话介绍了很多。老者们年岁颇高,年轻些的近六十,年老些的近九十,仍旧精神矍铄,气定如山。一声清吟,一阵锣鼓声,老者们手中的古琴、琵琶、筝、锣、鼓、钹、喇叭、二胡、笛子、三弦琴等十八般乐器全部响起。 介绍中说,这是一首《紫微八卦舞曲》,传承自唐玄宗时期的宫廷雅乐。古董幽灵般的乐曲声里夹杂着吟唱,有些是低沉的男声,有些是中高音的女声,歌词发古音,它们的意义看似无法抵达现代人的灵魂。但何斯嘉的情感却被前所未有地撼动了。她想起白居易在秋意深浓的夜晚江头送别故友,情浮于曲,别有幽愁,与这时情境十分相似。 后来她翻开随票赠送的古乐光碟,看到了这一段原本的歌词:“元始天王降吉祥,惟愿慈悲降道场,今晨合会增福寿,皈依元始大法王。” 她明白了自己并不仅仅因为曲调中那些失落千年的仪式而感动。太极八卦或许可以让人窥见自己的命运,但无法帮助人改变命运,获得幸福。玄幻神话小说中的那些神仙、元始天尊尽可以为所欲为,但他们也不能违逆天道,逆天改命,否则就会招致祸患,付出不可承受的代价。凡人更是如此,不仅没有外挂,连本体的生存都要蝇营狗苟,耗尽心力。 无法撼动的命运,才是人生的紧箍咒。《紫微》曲中那些灌注全身心的演奏和吟唱,并不是为了娱乐,而是企图用音乐通达神明,实现人神之间的对话。对神明的无限希望,对另一个世界的坚定信念,支撑着人们现世的安宁完整。古人的精神智慧不得不令人崇敬。 酒吧里,陈炜柠敲了敲桌子:“你一学心理的,要注意点。心理学和宗教的路径是不一样的。” 何斯嘉反驳道:“没这么严重,单纯就是对传统文化的一点膜拜罢了。” 苗一一很有见地:“儒释道哪个不是宗教呢?音乐、绘画、建筑、雕塑、文学,古人伟大的作品都跟这仨有关。” “好像我们是心理系的,不是哲学系的。”唐晓棠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嘴角带着一贯迷人的微笑。他躬下身,给了座位上的何斯嘉一个大大的拥抱:“欢迎归队,何小斯。” 何斯嘉没来得及躲闪,只来得及闻到他衬衣领上重重的酒味。她见他好看的脸上绽着一种异样的粉红,明显有点醉了,连忙拉出旁边的椅子让他坐下。 “不懂哲学的心理师不是好公务员,不重色轻友的蓝颜不是好闺蜜。”陈炜柠咕哝了一句。苗一一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问道:“你的女神呢?小斯还没见过。” 唐晓棠恣意飞扬的五官更加生动起来,他举起酒杯朝吧台旁边的大桌示意。那边聚集的一群人里,有两三位何斯嘉在研一研二的专业课上见过,其余的比较面生。几个专业的课程在研三略有交叉,刚好她又不在院里了,所以都不太认识。 几个男生在吆喝着猜拳,占上风的是一个唇红齿白、个子小小的女孩,浑身上下透着股子鬼马机灵劲儿,吆喝的声音比旁边男生还大,要不是那一头洋气的棕色长发让她显得异常精致,简直就跟假小子没两样了。 “哇,世纪大揭秘,原来你喜欢这一型的。学妹?”何斯嘉兴致勃勃地想听故事。 唐晓棠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苦笑道:“还没追上。回头介绍你们认识。” 还有王子搞不定的灰姑娘?何斯嘉正准备打趣,那边传来一声呼喊。 四人转头。一个男生正朝这边招手,精致可爱的小学妹也笑意盈盈地看向唐晓棠。他抱歉地站起身来,走了过去,加入他们。没办法,不管在哪里,他都是当之无愧的主角。陈炜柠也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毒舌。 三人说笑了一阵,又看到唐晓棠挪到墙边的一个小桌上,与小学妹单独说起了话。他那一副为爱痴迷的模样,被他们当成笑料,掺和着橙汁、果酒和冰啤落进了肚子里。 散台里的歌手正在痴痴地唱着:“爱情它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气氛突然低落下去。苗一一往自己的空杯倒了些陈炜柠的啤酒喝了两口,冻得咋舌,陈炜柠离开座位去给她找热水漱口。 何斯嘉抬起头环顾四周。她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也庆幸自己什么都没找到。或许是错觉,她想,在剧场也许是自己看花了眼。不然怎么解释这个巧合呢? 低头的时刻,她习惯性地闭上了双眼,用五秒钟的时间允许自己落入无尽的悲伤,然后迅速抽离。 她睁开眼。苗一一也不在座位上了。服务员用托盘送来一杯酒,抬手朝吧台的方向指了指:“女士请慢用,那边那位先生请您的。”然后飞快地走开了。 那是一杯小巧的内格罗尼,在桌面上安静地散发着宝石的光泽。她回转头去看时,吧台边已空无一人。苗一一和陈炜柠往这边走来,正要坐下。她蹭的站了起来,不顾他们的喊叫,冲进了摇曳的光影和人群里。 她听不到周围的声音,整个世界在她耳边安静了下来。她以为自己变成了时空穿梭中的旅行者,害怕下一秒身上的衣服就会消失,于是紧紧抱住棉布衬衣的两只袖子。 夜色太深,街巷里的商铺都已经关门,只剩对面的一盏路灯还在倔强地亮着。何斯嘉停在酒吧门口,在夜半的凉风里止不住地颤抖。 她花了很多力气,才能控制住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现在他却站在几米之外,在她面前,平静地看着她。 他挺拔的身形藏在风衣外套里,脸上表情也不甚分明,一如既往地保持高冷。 她对自己说,何斯嘉,你争气点。内格罗尼是一个暗号。一个早已丢失的暗号。可是过去了这么久,他凭什么认为这个暗号依然有效呢? 也许就凭这会儿她已经追了出来,跑到巷子里来吹冷风。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件傻事,很想倒退回自己座位上去,可是双脚不听使唤,将她钉在了那里。 那她总该说些什么吧?是“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找我?”还是“是你吗?是你给我点的内格罗尼吗?”? 刘忻槐又会怎么回答她呢?是“我刚好路过。”“恰好碰见,想问问你过得好不好。”还是“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何斯嘉曾经设想过再见的场景。如果再过五年、十年,等他们都老了很多了,那时是不是可以平静地微笑以对,或是客气地打声招呼就好? 可是现在还太早了,她还没有变得足够老,还没有做好重逢的准备,他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地再次闯进她的世界呢?她不喜欢这种猝不及防、手忙脚乱的感觉。她的摩羯座的理性马上又要跳出来,告诉她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了。 刘忻槐本来已经离开。他其实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只是走了几十米又后悔了,连忙掉转头往回走。 等他离酒吧门口还有五六米远时,他看到一个傻乎乎的姑娘风风火火、慌里慌张地冲了出来,停在那里。她那一头又黑又直的长发变成了棕色微卷的齐肩短发,淡淡的妆容恰到好处地突出了一双圆润深邃的杏眼和高挺英气的鼻子。 这样的她,安静时自带冷艳,一开口就被可爱的果冻嘴唇暴露了甜美。他看着她望过来的眼神由炽烈变得迷茫,然后渐渐冷却。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同时开口。 刘忻槐:“你明天去玉龙雪山吗?” 何斯嘉:“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刘忻槐一愣,没想到是这么直接的问题,一时无语。他心底的那点奢念,连自己都不抱希望,此时又怎能说得出口、说得清楚。 何斯嘉漠然垂下眼皮:“抱歉,刚才失礼了。”转身便往里面走去。 “等等,小斯——”刘忻槐大步踏了过来,伸长胳膊拉住她。他快速脱下风衣给她披上:“你还要呆几天,别感冒了。”然后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消失了。 对于何斯嘉回到座位时身上多了件淡青色男士风衣这件事,陈炜柠和苗一一出奇地没有打探。回客栈的路上,三个人保持了高度一致的沉默。这趟丽江之行,每个人都满腹心事,都想寻找属于自己的答案。 何斯嘉觉得跟一年前相比,一切都变了,唯一不变的恐怕只有自己。当然很快她就不这么想了,因为她会发现,有一场大的变革就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第3章 客栈 客栈的大床松软异常,何斯嘉不知道白天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也许是因为那时她疲累到极点,身体也就顾不得挑床了。 现在她躺在上面翻来覆去半小时了,大脑还是清醒的。果然耽于安逸的生活不适合自己啊,想想上学念书的日子她何时失眠过。 她认命地爬了起来,将窗帘全部拉开。月色尚好,街巷里空无人烟,一座座低矮的古楼仍旧灯火通明,流光溢彩,上半夜里看着温暖的景色,此刻竟让人觉得有些寂寞了。 她划开手机,想看看“7-201”的姐妹们还在不在,却先看到了苗一一十分钟前发来的微信:“抱歉,小斯。明早见。晚安。”她预感到这声“抱歉”的意义,想了想,回复了一个“拥抱”的表情包。 “7-201”的群里还留着姐妹们白天发来的信息,那时她大概在赶路或睡觉。 杜茹茹早上7点发了一条:“撒花撒花!欢迎老二回家。姐妹们聚会张罗起。我上班了。”作为mgt图书集团第三编辑中心第七编辑室的主任,她赶通宵稿,上午开完编辑例会,交完选题,就补觉去了。 朱洁泠这几天正在准备公务员面试,她发了张图书馆自习室的照片,写道:“辛苦复习为谁忙,服从分配哪家强,老大老二都上线,老四生就好智囊。撒花撒花。又是鸡血满满的一天。” 杜茹茹快11点时回了句:“这孩子魔怔了。滚粗~专心点儿~我睡了。” 罗书蕾在《jn时报》做实习记者,工作节奏太快,每天都是玩命地赶行程,力不从心,直到下午1点多才回复:“老二你终于回来了!今天开始可以想你少一点了。老三打油诗不错。老大你接着睡。拜拜我师傅在叫我了。” 下面就没有了。何斯嘉发了张房间窗外的夜景:“倒了一天的时差还是懵的。求神赐一张硬床拯救我的睡眠。”她马上想起来大家都睡了,便准备撤回。 朱洁泠“嘟”地一声冒泡丢了个链接过来:“给你推荐个好东西,曲线救国一下。” 何斯嘉点开了,是一首时长为半小时的白噪音《晨曦曲》,下面跟着一张照片,是自己发在朋友圈的云海日出图。 她回复了一串“爱心”和“拥抱”:“还不睡?我吵着你了。” 朱洁泠发了一张“摆手”:“恰好没睡而已,马上了。你放轻松,亲测有效的。”两人便道了晚安。 何斯嘉拉好窗帘再次躺下,在缓慢升腾的《晨曦曲》中放下了一切。 到丽江的第二天清早,何斯嘉是被陈炜柠的电话吵醒的:“我们在露台吃早饭,你也过来吧?”她一看时间已经8:00,快速收拾完下楼。 走廊和院子里有一些没收拾完的桌椅碗筷。苗一一他们坐在海棠树下等她,桌上摆着好看的清粥小菜,难得唐晓棠也在。一年来,四个人第一次聚在一个桌上吃饭。 何斯嘉尝了尝,粥里有新鲜蘑菇的清香,好像山林的味道,搭配颜色不同的四种蘑菇酱、一碟小香葱,开胃可口,引得四人大快朵颐。听唐晓棠说,其他人一大早吃完去了泸沽湖,路上开车要四五个小时,估计回来又得大半夜了。 “那你怎么没去?”何斯嘉正诧异。 “唐导突然要做寿,叫我回家给他充门面呗。我一会儿就走了,11点多的飞机。”s大心理系大名鼎鼎的唐归楠教授,是个丰神俊朗的玉面郎君,却一直没成家,年近五十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只有唐晓棠这个优秀的侄子在身边,不但继承了唐家祖传的好样貌,连学术和人际交往方面都秉承他的教诲。唐教授不喜铺张,这次只是个小饭局,但又怎么能少得了侄子的出席呢。唐晓棠很无奈。想起小学妹上车时失落的眼神,他非常不舍。 “这也算是,忠孝不能两全哈。一会儿我送你。”陈炜柠讲话戳归戳,义气也是毫不含糊。他又对苗一一加了句:“小斯赶得太累了,你陪她再歇一个上午吧。等回来我们去玉龙雪山。” 唐晓棠也点点头:“来日方长,等回北京我们再好好聚,正式给你接风洗尘。”何斯嘉感谢两位男士的体贴安排,心里暖暖的。 两人走了之后,只剩下何斯嘉和苗一一相对而坐。 何斯嘉镇定自若地看了看她:“怎么回事?” 苗一一叹了口气,坦白道:“你可能不知道,褚晗光是诸暨人。” 何斯嘉大吃一惊,眼皮跳了起来:“所以呢?” “他跟刘忻槐是老乡呀,他们老家还住对街呢。” “所以你为了褚师兄,出卖了我?”何斯嘉极其不满。 “冤枉啊,事情是褚师兄来找的我。但我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小斯你啊。”苗一一辩解道。 “不可信。”何斯嘉假装生气地反驳她。 “我跟姓褚的,我们两个月前就分手了。”苗一一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唯独没有悲伤。 在苗一一的讲述中,何斯嘉知道了有关这段感情的一些前尘往事。褚师兄父母去得早,是跟姐姐相依为命长大的。姐姐大他一轮,供他上大学念书,把幼弟当儿子一样。 上半年开学没多久,姐姐一家到北京来旅游,苗一一跟褚师兄一起去见了,还一起吃了饭。大姐不喜欢苗一一这个过分漂亮的城市女孩,觉得自己弟弟镇不住,对家庭不好,就拿出婆婆的款来刁难,挑刺。苗一一当然不会逆来顺受。褚师兄夹在中间不温不火,几天下来,苗一一看清了他,觉得很失望,等大姐走了,就果断提了分手。 “我们这么久没联系了,他突然来找我帮忙,也是知道我肯定会答应,因为这不是为他,是为你。我们都还是希望你好的。”苗一一终于可以自圆其说。 何斯嘉打心底里佩服苗一一。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喜欢的时候大大方方追求,丝毫没有女儿家的忸怩做作和顾虑。恋爱时认真努力又本分,分手也分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何斯嘉把苗一一当做自己的恋爱标杆。如果自己是个男的,恐怕也会喜欢上这样的女孩。 但她们是不同的。苗一一看似云淡风轻,心里终究不舍这段两年半的感情,但也仅止于不舍而已,绝不会回头和停留。 而她呢,因为她是被迫放弃的那个,也因为从未得到过,她的一别两宽是个假象,画地为牢也只是欺骗了自己。在感情的世界里她捆绑住自己,再也没有向前迈出过一步。 “你跟q大那个校友还有联系吗?”苗一一问道。那时她在s大的校园里见过他一次,与何斯嘉站在一起十分登对。 “研二的时候他就结婚了,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你这是在打探我?”何斯嘉突然警觉。 “得了吧,我的任务早结束了,人家现在离你这么近,我就帮到这里了。”苗一一如释重负,毕竟骗人的感觉不好受。 何斯嘉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出什么。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打开一看,杜茹茹在群里追问:“失眠确定是因为时差?不是艳遇?不然关硬床什么事儿?”朱洁泠和罗书蕾在下面接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坐着小板凳听故事”的表情包。她赶紧回复了个“滚x3”,就放下了手机。 “你是说刘忻槐也住在这里?”何斯嘉脑子突然转了过来。 苗一一点点头,指了指楼上她住的那间房门,又指了指她隔壁那间。 何斯嘉屁股被烫似的跳了起来,拉着苗一一一路小跑出了客栈:“我们去昨天那家马勺店看看。” 古城里的风柔软清爽,一点一点化解了何斯嘉内心的紧张。苗一一戏谑地看她一眼:“你这么怕他?他会吃了你?!” 何斯嘉低一脚高一脚地踩着青石路面:“我是这么胆小的人吗?你不懂,有些人还是躲着点儿好。” “你心里有他——他来对了。”苗一一拍手叫好。 “人心里有个影子做寄托不过分吧。我从没想过影子会大变活人,还是你把他变到我面前来的。”何斯嘉简直有点伤心了。 “对不起,好小斯——顶多你的论文答辩我给你打下手。原谅我吧。”苗一一顿时觉得是自己多管闲事了,抱歉地拉过她的手。 “成交——炜柠他是不是在追你?”何斯嘉祭出突如其来的一招,想看苗一一缴械投降。 苗一一意外地没有接话,扯了扯她。两人刚好站在了马勺店门口,店里大叔和伙计都安静地埋头画着油彩,个子高高的男人正仔细打量着架子上的成品,一张侧脸白皙温润,露出线条流畅的下巴和耳朵,不是刘忻槐又是谁呢。 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来,一怔神儿,目光发亮。他追着她的背影一路到了丽江,又在酒吧门口的灯光里盯着她的脸望了许久,现在他可以再次看清她的模样。 跟三年前的样子比起来,她真的长大了许多。就像活泼单纯的小鸟长出了五彩斑斓的羽毛,只是她不愿在从前路旁的大树栖息,而是一直飞在蓝天里。 “小斯,你来买马勺吗?”他走上前,露出微笑。 何斯嘉面无表情,呆呆地点了点头。他眼里分明都是血丝,一副熬了大夜的样子。 “你是,苗一一?”他朝她伸出右手。苗一一礼节性地握了一下。 何斯嘉选了四柄马勺,让大叔写好字,说是明日来取。每柄马勺背后只有略为平整的一小块地方能写字,她要写的字很长,大叔怕写不下没答应。但她说可以加钱,让大叔把字写小一点,整齐漂亮就行。大叔这才应允了。 刘忻槐跟在何斯嘉身后看了一眼她写给大叔的字条,依样画葫芦也写了一张,将它贴在了自己选的那把马勺上。他笑着对大叔说:“我也加钱。”正要往外走的何斯嘉脚下一顿,脸刷地红了。 苗一一接到陈炜柠的电话,他已经在回客栈的路上:“我和小斯等你吃午饭,吃完饭咱们就出发。你注意安全吧。”挂了电话,她和何斯嘉走出马勺店,往客栈走去。 刘忻槐赶忙跟上,在两人背后大声问道:“我一个人来的,你们下午去玉龙雪山的话,方便我加入吗?” 苗一一在背后竖起了大拇指。何斯嘉为之汗颜,她发觉时间对人的改变真是令人惊讶,他什么时候脸皮这么厚了?但她什么也没说,假装自己没有听见。 一路上,两个女人又买了些小玩意儿,后面一直悠闲地跟着个脸不红心不跳的冤种忠犬男,时不时还搭个茬来刷一下存在感。何斯嘉有如芒刺在背,一点办法都没有。 回到客栈依旧如此。刘忻槐跟在她身后上了楼梯,一起停在了左手边第二个房间门口。她开了门,转过头去问他:“你有事吗?”他俊脸一红,正要开口,何斯嘉走了进去,“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刘忻槐讪讪地回到自己屋里——左手边的第三间,一头歪倒在客厅的小沙发上。 昨晚从酒吧回来,他一直失眠,熬红了双眼。他脑海中回想起很多事情。何斯嘉问他到这里来做什么,他自己也没有确切的答案。因为这本就是一时冲动的决定,是他起了贪念,他还想追逐一些毫无希望的类似泡影的东西,一些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东西。 他必须藏起自己的脆弱、绝望。过去这三年里,他躲在一个无人知道的角落偷偷看着她,时不时获取关于她的只言片语的消息,心里不知道疼过多少次,后悔了多少次。 他忘不了三年前那天离开时,她在大雨里蹲下的身影,她洒下的眼泪,受伤的表情。因为当时他跟她一样,受着同样的伤,分毫不差,刻骨铭心。 自从昨天在飞机上看见她,他便觉得自己失了心疯,无可挽回。当初他选择了用决绝的方式斩断联系,伦敦留学三年多,他在异国的天空下最常想起的仍旧是她。 在白云机场的候机大厅里他想了很多。他无法解释的是,世界这么浩大,他们怎么会一同去了伦敦,又一同来到广州?除了命运的安排,他找不出别的理由。他觉得这是老天给他的一个机会,一个找回他失去的部分生命的机会。他不能浪费这样的机会,傻子才会。于是他再一次小小地坚定了信心,停止怀疑自己。 他坐起身来,安静地看着墙上的雕花木窗,心里已经知道该怎么做。隔壁清晰地传来一声声楼梯的“嘎吱”响。客栈隔音太差的确是个问题,但却让他觉得,他不那么孤单了。 门口响起一阵五指轻扣的声音。刘忻槐打开门,没想到站在门口的是何斯嘉。 他满脸开心地请她进来。她朝他递过来那件风衣,看他一眼,说道:“谢谢。我就不进去了。还有——”她想了想,又道:“既然来了,就好好玩吧,什么也不用多想。希望你玩得开心哈。” 刘忻槐一手拿着风衣,一手快速翻出微信二维码,在何斯嘉转身之前把手机伸到她面前:“你昨晚播的那首曲子,对我来说声音不够大。我一晚上没睡着。要不你把链接发我一下?” 何斯嘉愣了愣,脸上有点不自然,尴尬地只想逃走。奈何面前的这个人还是一脸认真地坚持举着手机。她只好说:“好吧,我手机在房间里。”便准备开溜。 “你还是喜欢把手机放后面的裤兜里。”男人一边嘴角扬了起来,伸手指了指她今天穿的这身跟昨天风格差不多的棉布衬衣和牛仔裤,一副毫不放过的样子。 被戳破的何斯嘉装作恍然大悟:“哦哦,记性不好。”然后乖乖拿出手机加了微信。他的微信名叫“春风十里不如你”。在验证栏里,她写了一个句号。刘忻槐通过验证,点开熟悉的“乱世佳人”头像,给她回了一个“∞”(无穷号)。可惜何斯嘉并没有看到。 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陈炜柠有些心虚。在这件事上,他也是共犯,至少刘忻槐的客栈房间是苗一一让他帮忙通过李大姐补订的,拿了一个颇为便宜的价格。 何斯嘉没好气地说道:“这样看来,我倒成了多余的人,你们可是妥妥的三人行啊。” 陈炜柠陪着笑:“消消气,四人行可不可以?我们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他看了看坐在对面的苗一一,只见她抬起胳膊朝北边房间的方向招了招手。 院子里走过来一个身形高瘦挺拔的男人,略略长些的头发梳得错落有致,跟脚上的运动鞋一样很潮。 陈炜柠不得不感慨,长得好看才有青春啊。刘忻槐比他们要大个三四岁,面皮和气质上看起来却像同龄人一样,尤其跟陈炜柠一比好像还更显年纪小些。跟长得老成稳重的陈炜柠不同,他的脸上是一派温和迷离的气息。 苗一一不顾何斯嘉丢过来的白眼,迅速起身坐到了陈炜柠那边。刘忻槐施施然挨着何斯嘉坐下,表情自然到好像理所当然就应该这样。他问何斯嘉:“小斯,这位是?” “陈炜柠,我和一一的同学。”何斯嘉简单介绍,不再说话。不料两个男人同时站起来,伸手一握:“我是刘忻槐。”“久仰。”这才又坐下。 四个人的饭桌上,除了何斯嘉眼观鼻鼻观心地埋头吃饭,显得异常沉默之外,其他三个人倒是毫无障碍聊得轻松自在。 “我刚回国,直接就过来这里了,多谢你俩帮我安排食宿。”刘忻槐真诚坦白,可惜桌上没有酒。 其他三人却很诧异。苗一一嘴快:“你刚回国?从哪边过来的?” “褚晗光没有跟你说。我去英国呆了三年半,昨天落地,从广州直接过来的。” “这么巧?小斯她也是昨天从——”苗一一兴奋异常,但她没有说完,何斯嘉就脸色煞白地站起身来:“抱歉,我有点不舒服。”然后不等大家回应就匆匆离开了。 “我去看看她。”刘忻槐忐忑不安地追了过去。 他担心自己是不是把事情办砸了。他想一定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不然她不会反应如此激烈。他用充满逻辑的大脑仔细梳理着刚才说出的每一个字,脚下每走一步,心中的疑惑便增加一分。 等他踏上走廊,心中的那个谜团已经膨胀到快要爆炸,有些真相很快就要呼之欲出,在他面前展现出来了。 第4章 雪山 何斯嘉快速穿过小院,往二楼的房间走去。 她现在脑子很乱,无法进行任何有效的思考。她必须把自己藏起来,独自理清事实变化带来的纷杂信息和从脑海深处不断升起的无知妄念。 她不是不知道,他们之间有很多问题没来得及问,有很多话还没说出口。但她觉得自己没有立场也没有必要理会这个,反正她会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因为一时的空虚迷茫,再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三年前他出国的消息,她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否有权利被告知。但出国留学是大事,至少得提前一年半载申请和准备。在他们相知相处的那段时间,他难道没有义务告诉她这件事?是觉得没必要,还是不小心忽略了? 可是就算没有被告知,她又能怎样呢?她本就不在他的未来计划中。她只是他的阳关大道上本不该出现的一条分岔小路,他一时误入而已,最后回到正轨不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吗?她又何德何能,可以影响到他的人生呢?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一种奇妙的因缘,被死去的因缘再次伤害,不是她该有的待遇。踏上楼梯的那一刻,眼泪淹没了视线。 刘忻槐着急地从后面追了过来:“小斯,你没事吧?”他看到何斯嘉已经站在几级台阶上方,不由自主伸手搭上她的肩。那力道将她微微带转了身体。他被那张满是泪水的侧脸吓了一跳,连忙放开了手。 片刻之后,他站在她的房门外,执着地敲着门:“小斯,你还好吗?你先把门打开。”无奈敲了半天没有反应,他只好放言:“你再不开门,我就撞进去了。” “三年不见,你变得这么粗鲁,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何斯嘉终于把门打开,脸上的泪水已经擦干,两只眼睛红肿。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是粗鲁的人,所以我也不会是。”他庆幸道,并不介意她话语中咄咄逼人的气势。 “你眼睛有点肿,我帮你敷一下。”他自顾自地闪身进来,走到洗手间打开了热水龙头,然后从毛巾架上取下了何斯嘉自己挂在那里的一条淡绿色脸巾。 何斯嘉本想打开门再把他赶走,没成想被他这套一气呵成的动作整不会了,只好默默无语在沙发上坐下。 刘忻槐走了过来,让她倚靠在沙发背上。她闻到一股温热的气息靠近,柔软的毛巾被小心地遮盖在眼睛上。 何斯嘉知道自己的样子很难看,现在这个姿势也很别扭,但她除了乖乖接受热敷,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至少这样,她可以理所当然地保持沉默,甚至可以假装睡着。 但是热烘烘的毛巾的确让她无比松弛,睡意汹涌袭来,无可抵挡。她很快侧转身,偏了偏头,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梦里的她走在两边开满油菜花的田间小道上,一只蓝白斑纹的大花蝶吸引着她追赶起来。她越跑越快,越跑越快,跑过了一大片田野,跑过了很多间农房,她眼里只有头顶上空那只自由蹁跹的花蝶,没注意脚下前方出现了一口方形土粪池。她朝花蝶扑了过去,身体降落在一片刺骨的寒冷中。她下意识地张口呼救,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只有力的大手拽住了她的胳膊,拽得她生疼。 “小斯,小斯——”她睁开眼,毛巾已经取下,刘忻槐在一旁轻声唤她,见她醒来,便说:“眼睛好些了。你太累了,要不先睡一觉吧?我留下来陪你休息。明天我们再一起去雪山。” 何斯嘉没有理会这个建议。但她没想到自己真的睡着了,有些抱歉:“什么时间了?我们该走了。” 她看了看手机,发现其实才过了十几分钟。李大姐在群里提醒说,还有要去玉龙雪山的美女帅哥们记得一定多带几件衣服,山上会冷。 何斯嘉转达给刘忻槐,便等着他离开。 刘忻槐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在沙发一旁安坐不动,静静看着她。她无奈起身,指了指阁楼:“我要拿几件衣服,你不用去拿吗?” 他站了起来,终于开口,语调克制而低沉:“小斯,我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了什么呢?你是想现在告诉我你留学去了?还去了三年半这么久?你不会还想告诉我你也去了伦敦吧?”何斯嘉讽刺道,话说出口,又觉得自己这气生得好没来由,“然后呢?这些跟我有关系吗?”三年前的旧伤疤重新被掀开,鲜血直流的样子好难看。她可是死要面子的人。 “你不知道我要去留学的事?!”一个谜团爆炸了,令他措手不及。过去的记忆拼图完好无损地安放在他的大脑里,他很多次拿出来看过。现在突然发现其中的一块拼错了,他在想这样是不是一切都错了,全部都得重新来过?他重新拼接着各个记忆片断,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 他必须搞清楚。一定有什么是她知道而自己不知道的,一定有哪块拼图被他遗落了。可是眼下并不是提起往事的好时机。 “我在飞机上看到你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知道这件事。”刘忻槐想继续解释点什么,但又感觉自己说什么都是废话,一刹那绝望到顶点。 何斯嘉心里发凉。他觉得抱歉的,是“不知道”,而不是“没告诉”。她不想接受这样迟到又廉价的道歉。 她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笑了:“我们还是,吃好玩好,然后开心地离开这里吧。”她不想跟他再有其他交集。 那么三年前他为什么要赶她走、跟她分手呢?是因为出国吗?还是因为安苏呢?安苏去哪里了?他们分手了?还是离婚了?……这些问题,她可以问吗?她应该问吗? 她已经没有资格,去问出那个对她来说更重要的问题。 李大姐带着大队人马在泸沽湖停留,特意找了另一个司机将四人送到玉龙雪山山脚下。 下午1:00的阳光正好,山脚下的风吹着飒凉飒凉的。陈炜柠提议先把带的厚衣物穿上,以免上山过程中受冻。 上山的索道有三条,分别去往不同高度和方向的景点。司机建议说,只剩半天时间的话,坐小索道去云杉坪和蓝月谷足够了,海拔3500米左右,还可以省去吸氧。四人戴上墨镜,将自己裹严实,全副武装地上了索道车。 小巧的索道车刚好只够坐两个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苗一一没有再坚持跟陈炜柠一起。两男两女分别钻进这深蓝色的小罐子,沿着绳索的轨道投进了大山的怀抱里。 坐着索道上玉龙雪山真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体验。何斯嘉张开双臂,享受着这种缓慢飞翔的感觉。 抬头远望,坚韧的铁索直达天际,一直延伸到郁郁葱葱、莽莽苍苍的山林的另一边。山林在她眼底如同绿梢密布的海洋,在澄蓝的天空下美得深刻、肃穆而端庄。 凌驾于这样的美之上,索道车里的旅人们异口同声发出惊叹和呼喊。苍蓝的高空里飘荡着一阵阵“啊啊啊”的叫声,听得何斯嘉和苗一一哈哈大笑。 越往上走,空气越发清冷,头脑也越发清醒,何斯嘉一下子从山脚的春天穿越到了半山腰的冬天。索道车停在了海拔3540米的云杉坪。四个人下了车,立刻被一个云雾缭绕的雪白世界包围。 4月的天气渐暖,坪上积雪只剩下薄薄一层,四人小心地踩着湿润的栈道前行。越往里走,云雾渐渐消散,一个清新朗润的世外桃源安静地映入眼帘。 这里是山中视野开阔的一块平地,近处玉龙雪山的群峰隐藏在厚厚的云障之中,神秘莫测。草甸上已经萌发绿意,没有一丝白雪的踪迹。山林中人迹罕至,积雪最厚,树木都还披着银装。林中亭子和通往亭子的小路很是幽静,亭中两三个人影伫立,好似也化作这自在山中世界的几尊静物。 坪上旅客不多,行走、拍照都像优雅的慢动作,很怕惊扰了随处吃草的羊群和牛群。马儿仰头嘶鸣,松鼠在林中撒欢儿,枝叶梢头不停传来阵阵清脆婉转的啁啾。天地之间静得可以听见树木的呼吸,感受到白雪的沉默。每个人都不自觉地沉静下来。 陈炜柠鼓捣着自己的佳能微单,给苗一一录了段vlog。刘忻槐拿出手机四下里拍了几张风景照,一转头看见他俩正凑一块儿欣赏。他迟疑了一下,赶忙也凑到何斯嘉面前:“你需不需要拍照?我帮你。” 何斯嘉没好气地拒绝:“不用了,谢谢,我怕我在你面前笑不出来。” “没事。在这么美的景色面前,你安静就好。”他紧紧跟在她后面,准备找机会再拍。 “什么?什么叫‘我安静就好’?你是想拍美景还是拍人?”何斯嘉狠狠在心里嘀咕,并没有说出口。既然决定要少打交道,还是少说话为妙。 “快看啊,玉龙雪山!”大家都抬起头。 刚刚还隐藏在彤云背后的玉龙雪山露出了真容。几座黑褐的山头威仪满满地高耸在山林后面,山上布满厚重冰雪,供旅客徒步上山的栈道若隐若现挂在山间。 站在云杉坪仰望玉龙雪山,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它的纯净圣洁。大山的面孔与云杉坪的天空互相呼应,仿佛这个人间仙境正是为了守护它而存在。 何斯嘉走到草甸之上,久久没有平息心中的震撼。 一行年轻的游客走了过来,身上都穿着从甘海子的游客服务中心租来的羽绒服,手上拍着照。 为首的导游姑娘轻声讲解:“从近处看玉龙雪山,会让人觉得既庄严又亲切。它是纳西族人的神山,关于它有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叫‘一米阳光’。相传古时候有一对相爱的纳西族青年,女子叫开美久命金,男子叫朱补羽勒盘。朱补羽勒盘的父母极力反对这对恋人的婚事,开美久命金无奈只能以死对抗。朱补羽勒盘逃脱父母的控制,却没来得及救下自己的恋人。他悲痛欲绝地抱着死去的开美久命金投入熊熊烈火,以身殉情。 “其实开美久命金就是纳西神话传说中的风神。她因为感念自己在人间的遭遇,就在玉龙雪山上为尘世的恋人们打造了一个天堂般的国度,叫做‘玉龙第三国’。殉情的恋人们死后都会来到这里,过上衣食无忧、容颜永驻、自由自在的生活。 “受到玉龙第三国的引诱,纳西族青年男女自此有了殉情的传统。就是如果相恋遭到家人反对,他们就会双双到玉龙雪山殉情,殉情之时全族人民都来送行。据传,曾经有十二对情侣,他们在玉龙雪山上一个开满杜鹃花的地方,双双上吊殉情。当然,这些都是传说,不是真实,今天我们听听就好了,不能当真。 “这个故事还有后续。就是民间开始慢慢流传一种说法,在秋分时节,真神会在玉龙雪山顶上撒下万丈阳光,照耀着俗世的人们,为他们带来幸福的爱情和美好的生活。风神就出来捣乱,一到秋分,她刮来乌云,遮盖天空,让阳光根本撒不下来。风神的女儿很同情人们,偷偷地把那天的阳光剪下一米,撒在雪山山洞里。这样一来,还是有人可以得到一米阳光的照耀,获得自己想要的幸福。这就是‘一米阳光’的由来。” 游客们已经走远,何斯嘉静静立在草甸之上,不远处是安然悠闲的羊儿、马儿们在一片枯黄中嚼着新草。她痴痴地望着近前的玉龙雪山,似乎陷入了沉思。冷风吹刮着她的碎发,她一动不动。它们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刘忻槐后退几步,用手机拍下了这难得的一幕,然后将它设置成了朋友圈的封面。 从云杉坪坐索道下山的途中,何斯嘉埋怨苗一一在山上躲得太快,连照片都没帮她拍。 苗一一毫无愧色地反驳:“拍照这种事还用得着我?你那不跟着个摄影师吗。我看他可没少拍。”她转了几张照片给何斯嘉:“风景照我发给你,你本人的自己问他要呗。” 何斯嘉接收完照片不依不饶:“你跟炜柠是怎么回事?坦白从宽哪。” 苗一一正色道:“小斯,还没到时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何斯嘉领会:“明白了。我等着。” 下了索道,四个人走路去了蓝月谷,赶在太阳落山的前一个小时,看到了在阳光照射下纯净透蓝如宝石般闪耀的蓝月谷湖水,纷纷感叹造化的神奇。 这天晚上,何斯嘉睡了个好觉,连半夜里泸沽湖的旅客们回来客栈好一阵闹腾都没将她吵醒。 临睡前,刘忻槐发微信求链接,还发了几张云杉坪的照片给她,都是她独自看风景的特写,只有一张是她在草甸上看雪山的全景。 她看着照片中的自己,微微有些愣神,不得不承认拍照技术还是不错的,便给刘忻槐回了链接和一句“谢谢”。她把这些照片和白天苗一一发给她的风景照一齐发到了“7-201”的群里,然后很快安心地睡着了。 时间不早了,何斯嘉的美照硬是把“7-201”的姐妹们炸了个头脑清醒、睡意全无—— 朱洁泠最先发现问题:“快来快来,集美你们看看老二这是怎么了?” 两分钟后,杜茹茹跑了出来:“哇塞,老二你这是什么眼神?什么表情?给你拍照这人神了。” 罗书蕾几乎同时冒泡:“全是特写,一个人拍的?!是谁?这个角度绝对有情况。” …… 最后她们得出一致结论:她们家老二有艳遇了。 三人异口同声:“老实交代!” 等了很久之后,杜茹茹拍板:“睡着了吧?白天太累了。明天老实儿地滚过来。” 第5章 古镇 到丽江的第三天,古城里下起了雨。何斯嘉起得很早,感觉空气里有些憋闷。她撑开客栈阁楼的窗户,细雨密织的气息扑面而至,格外令人惊喜。 她打开推拉门,走到阳台上,让自己离湿漉漉的水汽更近。 虽然才七点,楼下小巷里已经有零星的游人在穿梭。美丽如花朵般的雨伞在巷中缓缓流动。两边店铺里照例唱着古城bgm。只是在清晨,在雨中,“嘀嗒”的音符仿佛有些疲倦,从低矮的房檐下散着步,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何斯嘉就是被这慵懒的歌声吵醒的。她深吸一口气,尝了尝雨的味道,心想若是能一整天守着这古城的雨,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那该有多好。这就是俗称在丽江最便宜也最昂贵的事情——发呆吧。还真是应景。 等何斯嘉收拾好下楼的时候,雨已经疏疏落落,略近于无了。院子里满地海棠花瓣浸润着雨滴,让人不由得生出怜惜。盆养的山茶、百合、杜鹃和蔷薇都吸饱了雨水,越发明艳欲滴,光彩照人。 她蹲下来闻了闻。山茶淡雅,杜鹃苦涩,蔷薇和百合却是浓郁诱人。各色各样的花香,熏染在她此刻平静的心湖,一齐化作了淡淡的欣喜。 刘忻槐走进院子时,看见的就是何斯嘉蹲在花下一副发呆出神的样子。他刚从外面回来,一手拎着滴水的雨伞,另一只手上稳稳托着一个盆栽,朝何斯嘉走去:“小斯——你怎么不多睡会儿?”语气平静自然得像个多年老友。 何斯嘉站起身,礼貌地应了一声:“早啊!”这个男人身上还带着雨的气息,让人愉悦松弛。他小心地把托在手掌的东西送到何斯嘉面前:“送给你。” 何斯嘉眼前一亮。这是一盆不大的栀子,素白瓷盆里只有一棵矮矮的植株,翠绿枝叶上镶着五六个已经雪白的花苞,那股熟悉的清幽弥散的香气直接抵达了她的灵魂。 她双手抱起了花盆,嘴角漾出笑意:“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在房间看到巷子里有个叫卖鲜花的阿婆,她拎着一个大篮子,刚好从窗户底下经过。我看到有栀子,就叫住她,让她在那儿等我。”他没说当时他高兴得像个毛头小子,手忙脚乱地穿戴好就冲出了房门。他也没说他举着伞绕客栈跑了快三里地才找到阿婆。 他闻到栀子的香气时别提有多高兴了。他记得她最喜欢的花就是栀子。他只是想让她开心,就像现在这样,他就无比满足了。 一个粉妆玉琢的男孩抱着只黑白斑纹的花猫,从院子一头跑来。房东阿妹远远地跟在后面叫唤:“小弟慢点儿,别蹚水。” 男孩东一脚西一脚地踩着,吃力地摆脱姐姐的追赶。怀中的花猫越来越沉,他并不知道有放手这回事,涨红了小脸胡乱冲了过来。 花猫倏地跳出小主人的怀抱,敏捷地落在何斯嘉身旁。男孩着急地伸手一抓,小小的身子往何斯嘉身上倒去。 何斯嘉不假思索地腾出一只手,用力向孩子捞去,自己却被撞得一个趔趄。下一秒,孩子的后脖领子紧紧拽在她手里,她和花盆都躺在刘忻槐的臂弯里。 房东阿妹一把接过孩子,抱歉地问道:“胖金妹没事吧?不好意思啊,小弟太淘气了。” “没事,孩子没事就好。”何斯嘉拿好花盆,从男人的怀抱挣脱出来,满脸通红地往房间走去。 房东阿妹朝刘忻槐握拳:“胖金哥,你要加油哟!”刘忻槐笑着点点头,追了过去。 何斯嘉逃也似的进了房间。她把小栀子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坐下来喘了口气。想想刚才真是太尴尬了,有一瞬间她竟然对这个男人的怀抱十分依恋,让她一时脑子都迷糊了。她就不该接受这花香的贿赂。 她注视着桌上这盆害她差点沦陷的栀子,发现它长得意外地精致,主株分出八个小枝,每一枝的叶子都紧密厚实地聚拢生长,形成脉纹清晰的翠绿一团,像是开了八朵翡翠花。花中心是或雪白或翠绿的栀子花苞,搭配着白色瓷盆,好看得像一个艺术品。 她抱起花盆上了阁楼,将它搁在阳台的墙根下,好让它接受一半的阳光、暖风和随时而来的细雨。 “小斯,我可以上去吗?”客厅传来刘忻槐的声音。她想起刚才忘记关房门了,正要下去,瞥见右边裤腿上沾了些院子里的海棠花瓣,湿了一片。 “等一下,我就下去。”何斯嘉打开床边的行李箱,找了条素色a字蛋糕裙和打底裤飞快地换上。 “噌噌噌”下了楼,客厅里还飘散着栀子花清甜淡雅的甘香。它与这古旧的雕花木楼气质相宜,连站在厅中的人都显得更加温润可亲了。 刘忻槐看到穿着裙子的何斯嘉时晃了一下神。这是他熟悉的样子。她还是她,看起来好像一点都没变。 “你穿这裙子很好看。”他由衷地赞道。 “你其实是想说裙子好看。”何斯嘉撇了撇嘴。 “拜托,小斯——”刘忻槐举起双手。 他想起了过去的事情。那时她还叫他“刘老师”,现在几乎没有叫过他。这是她的一点小脾气,她对惹她生气的人不给好脸色,也不肯正面叫他,顶多叫全名和“那谁”。 有一天,她穿了件军绿色的风衣去找他,他说她的衣服好看,她却教他:“要夸一个女生的衣服好看,就要说‘你穿这件衣服好看’,而不是‘你这件衣服好看’。记住了吗,刘老师?”可惜往事已矣。 “我是想说,你越来越漂亮了,穿什么都好看。”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很快补充道。 “那就谢谢咯。”她一副不再计较的模样。 刘忻槐能感受得到,从玉龙雪山回来后,何斯嘉平静了许多。她不再拒绝跟他说话,也不再拒绝靠近他。她似乎可以慢慢卸下心防,向他表露出真正的一面。 “你今天,好像轻松多了。”束河古镇的咖啡馆里,苗一一很是释然,为何斯嘉,也为自己。 “只不过是想通了。”何斯嘉打量着店里陈设。刘忻槐和陈炜柠去了隔壁书店,说是想去买两本书。 吃过早饭,四人从古城北门坐公交到了束河古镇。 跟小商铺林立的大研古城比起来,这里的小桥流水、戏台村落、老街巷和古泉水,更有古朴意味,适合游客们慢慢体验。天生文艺气质的咖啡馆、酒吧和民宿,颇适合旅客们长住。 那些屋檐下安静地自斟自饮,街巷口打着瞌睡,或是小院里看书晒太阳的精致面孔,都是贪恋着丽江这小城柔软细碎的时光,不肯回归的城市客罢了。 不下雨的时候,丽江的阳光是很充足的。天晴的日子,束河古镇到处都明晃晃的,行人们都得眯着眼睛走路。像今天这样难得的阴天,雨过之后太阳并没有出现,最适合游客们往行穿梭了,可以毫无压力、十分舒适地沿着几条主路逛个遍。 两个男人体力好,一路逛得兴致勃勃。两个女人揉着酸痛的腿,率先败下阵来,挑了家咖啡馆进去歇着了。 咖啡馆很大,前店后屋,中间夹着一个厨房,大堂旁边连着宽阔的露台。店内装潢走现代设计风格,软装和细节用的是纳西民族元素。老板是一对将近三十的年轻夫妇,女的是从出版社出来的自由编辑,男的是程序员。 何斯嘉和苗一一进去的时候店内无人,只有两个老板坐在柜台边各自对着笔记本电脑一顿操作。看见客人来了,女老板放下电脑过来招呼,便趁机聊了几句。夫妇俩从北京到这里来定居开店已经有五年了,对咖啡和丽江的共同爱好,让他们坚持着走到了今天。 点完单,女老板把数据录入电脑,男老板起身进了后厨。 何斯嘉看到,墙壁的搁板上摆着很多跟咖啡有关的书籍。她取下一本《咖啡无罪的101个理由》,拿到座位上翻了翻。 “说说你是怎么想通的呗。”苗一一伸手过来,合上她面前的书。 “你喜欢‘一米阳光’的传说吗?”何斯嘉喝了口水。 “怎么说?”苗一一饶有兴致地等着。 “开美久命金和朱补羽勒盘不殉情可以吗?分手它不香吗?”何斯嘉既执拗又认真。 “你这脑洞可以啊。一段恋情如果出现外在干扰力量,恋爱双方的感情反而会更加强烈,关系也会更加牢固。这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苗一一振振有词。 “这是过去了,古人在婚恋方面受到的阻碍比较多,有很多反抗世俗和扞卫爱情的例子。今天的文明发展到这个程度,恋爱婚姻自由是主流价值观,人们自然可以更多地发挥主观能动性,在恋爱不利于个人发展和生活的时候选择分手。”何斯嘉觉得,有必要发展地看问题。 “如果两个人感情正浓,但是要让他们分手,是不是不符合人道主义?”苗一一纯粹是质疑,挑一挑她话里的漏洞。 “跟人道主义无关。两个人爱不爱,取决于荷尔蒙多巴胺的匹配度。这只是一种双方的内心感受。但两个人合不合适,更多地是接受外在因素的评判,比如外貌、性格、家庭条件、社会地位、社会角色、身份、阶级等等。荷尔蒙与多巴胺会逐渐减弱消退,能够持续支撑一段情感关系的,更多还是外在因素。分手,要么是不爱了,要么是外在因素的不匹配升级成了主要矛盾。后者还可能成为前者的原因。只有爱,没办法继续在一起。在有爱的前提下,解决升级的主要矛盾,才能继续在一起。否则不如分手。”何斯嘉努力自圆其说。 苗一一默然无语。她知道她说得对。她又何尝不是这样才选择了分手。 “我差点怀疑你修的是爱情心理学了。唉!你这样,还怎么谈恋爱?”她忧心地叹了口气。 “故事也许是一种启示。男男女女之间的感情纠葛,何必这么极端过火。如果不能顺势而为,互相放过也许是更好的结局。散了就算了,强求缘分并无意趣。不如各自安好。”典型的摩羯座何斯嘉说出这样的话并不稀奇。她的情感和生活一样,最注重的是秩序。 “你这是感情消极论,刘忻槐要是听到这话不得伤心死了。你对得起那些爱情的勇者吗?你就这么不相信爱情,不肯给自己一个机会?”苗一一最喜欢给她拨乱反正。 “刘忻槐是爱情的勇者吗?爱情的勇者都死得很惨,你看看故事里殉情的就知道了。”何斯嘉不以为然。 “所以,殉情是他们的必然结果,分手是现代人的利害选择。”苗一一有些赞同了。 “也是他的选择。”何斯嘉补充道。 苗一一愣住了,恍然大悟:“所以你不能原谅他。” 何斯嘉:“这只是一方面。” 一段关系出现了问题,应该由两个人共同来面对,一起解决,而不是一个人独断专行,单方面决定。如果不能在这段关系里获得平等、尊重,那它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能理解他的选择。只是,是他先放弃了我。所以从利害上判断,我和他,就顺其自然吧。”何斯嘉说完这些,如释重负。 女老板把咖啡端了过来:“谁也不是傻子,为什么还是有这么多人相信这个故事、相信爱情呢?” “人总得相信点什么。故事塑造出一个所谓‘爱情的勇者’,大概是想鼓励世间的真情吧。”苗一一还没有在现实中见过真正可以为了爱情义无反顾的人。如果说这世间有什么是能经得住千锤百炼的,那一定是网文和连续剧里的真爱。 “人们都很擅长自我欺骗。殉情已经很惨了,所以会有一个诱人的玉龙第三国,让活着的人得到安慰。人如果无法撼动生时的命运,至少还可以寄望于死后的世界。”何斯嘉想到玉龙山上悬崖峭壁中那个可以照到一米阳光的山洞,听起来让人充满希望,又无限悲伤。 苗一一:“承认吧,如果缺乏自我欺骗的能力,人是无法生活下去的。” 何斯嘉:“短暂的旅行也是一种自我欺骗。” 女老板:“知易行难。好好享受。” 两人端起咖啡,会心一笑:“cheers !” 后来回到北京,何斯嘉和苗一一还经常回忆起这家店,她们的一致评价是,男老板煮的咖啡好喝,女老板温柔健谈,很让人羡慕。 两人喝完咖啡,去书店找刘忻槐和陈炜柠继续逛街。四个人把古镇剩下的角落都走了个遍,依依不舍回了古城。回客栈的路上,何斯嘉和刘忻槐顺便去马勺店把定制的东西取了回来。 时间还早,正当下午,陈炜柠陪苗一一跟着李大姐去了拉市海。他们在客栈门口碰见李大姐送专业另一个方向的一个男生回来,他在走茶马古道时扭到了脚。男生黑黑的,特别瘦,看着像生病的样子。陈炜柠帮着把他送回了一楼的房间,就和苗一一坐李大姐的车去赶大部队了。 何斯嘉说要再倒一下时差,不能逛得太生猛,便没有与他们同行。好在有刘忻槐留下来照顾她,他俩自然就放心地去了。 下午的天气舒爽起来,阳光正好,天高云淡。何斯嘉想起小栀子还在阳台上,着急地要去把它搬回屋里。她解释道:“它只能晒一半的太阳。” 两个人回了房间。刘忻槐手里拎着两个大塑料袋和一个小巧的纸袋子,塑料袋里分别是他俩买的马勺,个头很大,重量也不轻,尤其何斯嘉还买了四柄。他提议先放他那里,等回了北京再给她。她却说不如直接寄回去,不然换谁也带不动。 他想了想,这样确实更方便,便把东西都放在何斯嘉的茶几上,坐下来不动了。 何斯嘉朝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回自己房间去。 刘忻槐假装没有看见,开始没话找话:“为什么是一半的太阳?” “它喜欢和风、细雨和半阴的环境,也要晒太阳,但不能长时间强光直射,否则很容易灼伤枯萎。”何斯嘉无奈地回答,也不好继续赶他走。 刘忻槐嘴角悄然划过一丝狡猾的笑。他把袋子里的马勺拿出来看了看:“你看这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你那每一句诗都够大叔用东巴文写一篇小作文了,可真是难为他了,你确定你加的钱够吗?” “你不是也定了吗?”何斯嘉往阁楼上走去,木质楼梯“嘎吱嘎吱”响起来。 卧室里窗户开着,窗帘也没拉,阳光洒满每个角落的感觉让人舒服到不想离开。小栀子还算精神,何斯嘉决定让它迁就一下,不要打扰这里的阳光,就抱着它下了楼。 客厅里刘忻槐不见了,连同茶几上装马勺的塑料袋子。只剩一个纸袋子立在那儿,应该是他从束河古镇的那家书店出来时就一直拎着的。 何斯嘉打开袋子。里面是一本书,奥德丽·尼芬格的《时间旅行者的妻子》,熟悉的封面上贴着张便笺纸,写着“送给小斯”。看样子并不是之前她丢失的那个版本。扉页上写着“2016年12月”,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新版本。 她正准备翻开正文,刘忻槐的微信跳了出来:“我先去寄快递,在院子里等你。” 刘忻槐并不知道她在北京的具体收件地址,不能让他寄到他那里去。她赶忙放下书,抱着栀子花往院子里走去。 第6章 解释 刘忻槐坐在露台的海棠树下,旁边椅子上堆着准备寄走的马勺。他问房东阿妹要了快递电话,约好傍晚时分过来客栈取件。 面前桌上摆着几瓶啤酒,酒杯在他手里已经斟过两轮。他自顾自地饮着,啤酒入口苦涩冰凉,很快变成一股暖流升起,让他头脑清醒,身体微微酥麻。 他看到一袭素裙的何斯嘉捧着白玉翡翠般的栀子花,从北边的楼梯口向自己走来,刹那间,明白了拜伦写下“she walks in beauty”这首诗时眼里的忧伤: she walks in beauty, like the night 她走在美的光彩中,像夜晚 of cloudless climes and starry skies; 皎洁无云而且繁星漫天; and all that\\u0027s best of dark and bright 明与暗的最美妙的色泽 meet in her aspect and her eyes: 在她的仪容和秋波里呈现: thus mellowed to that tender light 耀目的白天只嫌光太强, which heaven to gaudy day denies. 它比那光亮柔和而幽暗。 (《她走在美丽的光彩中》节选第一段,查良铮译) 他以为自己醉了,要不然眼前为什么会有模糊的雾气,于是眨了眨眼,想看得更清。 一缕清新典雅的香气由远及近飘了过来。他看着何斯嘉在面前坐下。她将花盆放在酒瓶边上,一脸愕然地惊呼:“你喝酒了?!” “有些话,只有喝醉了才能说出口。”他直愣愣地盯着她,好似要把她揉到自己的目光里。 “你想说什么?”何斯嘉在他灼灼的目光里微微低下了头。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不知道我留学的事?”刘忻槐一脸疑惑。 “我为什么应该知道?还是你记得你告诉过我?”何斯嘉看他一副“你应该知道”的样子,十分生气。 刘忻槐在脑海里快速搜索当年的那段记忆。那天,他把留学材料落在英语教室里,匆匆忙忙去了教务处。何斯嘉看到之后帮他把材料送到宿舍,正巧遇见来宿舍找他的安苏,就把材料交给她先走了。安苏后来跟他说:“一个女人的青春能有几个三年,她都知道你要留学了,还能没有点想法?” 他记得的就这么多。但他不知道的是,何斯嘉并没有拆开那个封好了的绑线纽扣袋。她走了之后,安苏一边等他,就把里面的材料拿出来看了一遍。他回到宿舍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他想到何斯嘉已经知道了留学的事,会不会像安苏说的那样跟他生气?不出所料,接下来一个星期,两个人一直冷战,他不得不开始重新考虑他们的关系。这是后话。 他好像明白了自己错在哪里,张了张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安苏她,告诉我说你已经知道了……” 他倒上满满一杯酒,猛地大灌一口。他不想把这件事怪在安苏头上,她不是会故意做这种事的人,也许她也只是误会了而已。 何斯嘉怔怔地坐着,突然一下红了眼眶。往事刺痛人心,过去的记忆太会伤人。她拖过刘忻槐的酒杯,大着胆子抿了一口。算上在伦敦的那次,这是她三年来第二次喝酒。她还不想失去意识,在自己丢人之前,她喃喃地问道:“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我?” 他拿起酒瓶“咕嘟”往嘴里倒了一阵,双眼通红:“我后悔了,三年前就后悔了。从那时起,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 “你这样,安苏可怎么办呢?”何斯嘉发出不齿的冷笑。 “安苏?”刘忻槐眼里的疑惑越发深沉,“我俩之间,从来都不关安苏的事。” 何斯嘉不安地陷入回忆。她忘不了第一次见到安苏的情景。那天她去g大的研究生公寓给刘忻槐送资料,在房间门口遇见一个女人。她穿着精致的通勤套裙,优雅成熟的气质衬得标致的五官焕发出容光。见到何斯嘉她愣了一下,笑着说道:“你是刘忻槐的学妹吧?你好,我是他未婚妻。他让我在这里等他。”何斯嘉看着这张莫名熟悉的脸,想起她在刘忻槐钱包的一个很深的夹层里看到过她和他的照片。于是她放下资料和房门钥匙,飞快地逃走了。 “所以你当时并不知道我留学的事,你是因为安苏才跟我生气?”刘忻槐自己反应过来,“那个时候,我跟她已经分手一年了。” “安苏也好,留学也罢,你没想过要当面告诉我这些事吗?”何斯嘉压抑着内心的震惊,毫不留情地击穿最后的壁垒。 刘忻槐像一只泄气的皮球,俊逸的脸上满是通红的愧色:“对不起,小斯。都是我的错。”他的语调极轻极轻,落在何斯嘉心里,泛起一阵痛苦的涟漪。 两个人同时举起手里的酒,喝了下去。 “发生过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不会否认,也不会忘记。但它们毕竟过去了。我们还是,向前看吧。”何斯嘉头有点痛,说完这些,枕着手趴在了桌上。 刘忻槐不肯承认她的洒脱,也不能接受她这样冷漠地判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要做毫无交集的陌生人么?他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握住她用来枕着的那只手:“小斯,你醉了吗?”她的手是温热的,柔软单薄,下一秒已经从他手里抽走。 她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有些迷离:“没事儿,再给我来一杯。”她举起那只本属于刘忻槐的酒杯,等着他给她倒酒。他只好开了两瓶新的,一瓶给她满上,另一瓶握在自己手里。 何斯嘉一饮而尽,像是向他证明似的。她第一次觉得喝酒不是个难事,突然心中畅快,开起了玩笑:“伦敦美女也不少,你一个大龄男青年,这么洁身自好,该不会是有隐疾吧?” 她好奇,刘忻槐这上等的好样貌,年纪又正当时,怎么会在伦敦呆了三年多还没有女朋友呢? “我有没有隐疾,你要不要试试看?”刘忻槐似醉非醉,喝着,也说着。 他也试过要跟别的女孩相处,但是太痛苦了。关于何斯嘉的记忆,好像永远无法成为过去式,一直都是进行时,以致于他每晚都要念着她的名字睡去,清晨念着她的名字醒来。那些孤独的日子里,她一直是他的寄托。 何斯嘉笑了,用早就想说的真心话掩饰她的尴尬:“你看,我们现在可以面对面地平静交流了。至少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刘忻槐不想做无谓的否认。他指了指桌上的花:“它为什么在这里?” “卧室太亮,客厅有点阴,院子里刚刚好。”何斯嘉意识已经不太清醒,虽然尽力表现得若无其事,但脸庞越来越粉红可爱。她本就不善饮酒,两杯啤酒略微超过她的上限了。如果是内格罗尼,她顶多喝上一口。刘忻槐是记得的。 他刚想询问何斯嘉要不要回房间,她两肘搁在桌上,脑袋无力地滑落在肘间,露出一侧桃红娇艳的脸。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她清秀润泽的眉眼,原本伸出去要推触她肩膀的手,不自觉地改为了落在脸上,眉上,唇间。 何斯嘉微闭的双眼还在扑扇着,脸庞有些发烫。她感到一只冰凉的手小心地划过脸庞,顿时觉得很舒服,伸手一把抓住它,让这片冰凉停留在自己脸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忻槐才从一动不动的姿势中调整过来。虽然他想,时间要是能停在这一刻该多好,但还是轻轻抽出了手,把这个害他心潮澎湃的小姑娘背回了房间。 阁楼的木梯同时承受着两个成年人的重量,“嘎吱嘎吱”响得更厉害了。何斯嘉在这片聒噪中心烦意乱起来。 她先是感觉自己在腾空地移动,几秒后又侧翻落入了一个软塌塌的地方,好像是那张还没习惯好的客栈大床。刚才她一直闻到一种干净清爽的香气,现在它随着那张宽阔的背一起离开了她。房间里什么气味都没有了。 她突然想起栀子花是不是不见了,不由得牵挂起来,不清不楚地嘟囔了一句:“咦?我的花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回答她:“你先睡着,我帮你拿上来。”说完给她脱了鞋,盖上被子,离开了。 刘忻槐虚掩上房门,一路小跑地捧着栀子花回来了。何斯嘉乖乖地躺着没有动弹,大概是熟悉的香气充满房间,她的脸色放松多了。 他把花盆安放在床边的矮桌上,转身过去关好窗户,拉上窗帘,确保房间是暖和安全的,就准备走了。昏暗的空气里浮动着幽静清甜的花香,床上沉醉的人轻声叫唤:“刘老师……” 他刚走到楼梯口,脚步一顿,心跳剧烈得不知所措。 他害怕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轻手轻脚地回到床边,靠近她的脸,认真听着。都说“酒后吐真言”,但他没有再听到这声叫唤。他在心里嘲笑自己,难道要留下来,继续听听看她还会说些什么吗? 悠扬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赶忙一看,是快递来了。他把手机调成静音,俯身在她额头印上一吻,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一片暗夜里,矮桌上的栀子开了五朵,在洁白硕大的重瓣花朵的加持下,花香分外热烈起来。 这天晚上,何斯嘉睡得很不安稳。她清醒地感觉到自己醉得有些厉害。脸是发烫的,嗓子堵得难受,但又分明什么也吐不出来。 半睡半醒之间,稀里糊涂地,她打开手机,在“7-201”群里发了一长串哭包的表情包,然后宣示:“姐姐我来了。我还喝醉了。你们想怎地?” 杜茹茹跟在后面发了个哈哈大笑、笑到直不起腰的表情包:“老二你也有今天。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从实招来。” “呵呵,你们不是知道了吗,艳遇呗。”何斯嘉傻乎乎地回答。 “真的真的?讲讲呗。”朱洁泠冷不丁冒出来,一看这情况开始趁乱套路她。 “哈哈哈哈,你们肯定想不到吧,哈哈哈哈,刘忻槐也在丽江呢。”何斯嘉肯定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招得彻彻底底。 群里安静了老半天。杜茹茹和朱洁泠沉默了。最后她俩小心翼翼地问道:“老二,你没事吧?” 罗书蕾来得慢了些:“老二你要坚强!挺住!” 三个人都给她发了个拥抱的表情包。何斯嘉睁了睁朦胧的醉眼,回想起那个情不自禁的吻,心里满满的苦涩。她又回想起这天下午他俩说过的话,不得不承认,酒它是个好东西,不然他们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坦承往事。 第二天一早,刘忻槐过来敲门告诉何斯嘉,他已经把马勺寄回北京了。何斯嘉用微信转了邮费给他,坚持要他收下。他没有推辞。 他问苗一一要宿舍地址的时候,她有意无意多说了一句,何斯嘉准备回京后在学校边上租一个小点的公寓。他知道来日方长,事在人为。 现在,他只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说:“小斯你,以后不要在别的男人面前喝酒。” 何斯嘉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她今天穿了件白色v领的棉布连衣裙,齐肩短发用长长的红色发带绑了个马尾垂落身后,耳朵上坠着长串红色璎珞。这一身复古甜美,搭配魅惑的红唇,更显明艳俏丽,看得刘忻槐半天挪不开眼睛。 “你变了——”刘忻槐感慨道,“长大了,也变漂亮了。” “三年时间不短,可以改变很多事、很多人。”何斯嘉反驳,“难道你没变?” “那要看你界定变或者不变的标准是什么。”刘忻槐认真回应。 “那你的标准又是什么呢?”何斯嘉娇俏的眼波流转,“也许不存在什么变或不变,只是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了。”她的意思是,三年前他们认识和相处的时间本就不长,还没来得及全面了解彼此。没想到这段相识跨越三年多,还在延续。 “你说得对。变或不变又怎样?你尽管变,只要我一直等着就好了。”刘忻槐不能阻挡时间的雕琢,改变本就是天经地义,但他暗暗下了决心,他可以不变。 这或许是因为,他有想要从过去挽回和坚守的东西,又或许因为,他骨子里就是守旧的人。做一回固执的笨人,刻舟求剑,未尝不可。他赌自己不会输。 “如果是现在这个结果,你会不会后悔到丽江来?会不会很失落?”何斯嘉是真诚的。 “永远不会,小斯。我很庆幸我来了。”人生中最重要的选择,刘忻槐知道自己选对了。 他感觉自己找到了一种永恒的内在时间,用以引导和支配生命的节奏。那是他对她越来越清晰、确定的爱。4月的积雪融化,云杉坪上拨云见日,玉龙山在众人面前露出真容。他拍下了她虔敬朝圣的灵魂。他当时就知道,这个人会是他一辈子的牵挂。 刘忻槐赌的,不过就是何斯嘉心里还有他。她是那么飞扬、自在的人,心宽似海,能接受一切,只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释放出那些促狭的小心思,有时还有点小心眼和自私,但在他眼里都是可爱真实的表现。即便现在她心里有恨、有伤痕,也会理性地将它们遮蔽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地把他当做一个陌生人。她对一个陌生人总不至于太差,表面的客气和距离还是可以维持的。 可是离她越近,他就越贪心,越来越不满足于只做她的一个陌生人。他感觉自己像是站在大街上的路人,跟屋子里的她总是隔着一层玻璃,看是看见了,却不真切,也没有感受。他也不能强行打破这层玻璃,那样恐怕她会惊慌失措地逃走。他离那个真正的百无禁忌的何斯嘉,好远好远。 他们的对话在这个早晨没有继续下去。廖导打电话过来,说了院里对何斯嘉的安排,向她要了论文的定稿,并催促着两个学生的归期。何斯嘉报告了自己和苗一一的回京时间。她们几个的行程里只剩下一项:茶马古道。 这天夜里,何斯嘉坐在灯火辉煌、漫天华彩的阁楼窗前,翻开《时间旅行者的妻子》这本书的利久色封面,从头看了起来。 她看得很慢,很仔细,就像过去看过的很多次那样,仿佛这本书里,包含了所有与她有关的爱的秘密,以及所有她想要的爱的回答。 第7章 北漂 这世间兜兜转转的故事真的太多了,有的功德圆满,有的终究错过,然而不到最后,谁也预料不到故事真正的结局。 比如詹妮弗·洛佩兹与本·阿弗莱克、王菲与谢霆锋,比如斯嘉丽·奥哈拉与瑞德·巴特勒、伊丽莎白·班纳特与费茨威廉·达西,等等。 在恋爱关系中,多巴胺像是游乐场里的过山车游戏,它给人最初的心动,却守护不了持续的爱情。毕竟一个人不能整天呆在过山车里,他总得落地,离开游乐场。 但是沉迷于过山车游戏的比比皆是。他们一味追求新鲜、刺激、心动,沉浸在多巴胺的套路中不可自拔,无法将短暂的心动经营成持久的爱情,踏上真正的幸福之路。 何斯嘉记得她的本科宿舍同学小川的故事。 印象中,小川个子小小,总是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是个柔弱而小鸟依人的温顺女孩,高中三年暗恋自己的男同学小a。 小a是整个班级的风云人物,一直把小川当妹妹一样地带着,打球、吃饭、逛街、玩游戏、聚会,走哪都不忘带上这个小妹。旁人谁看不出小川的心思呢,也曾起哄调侃过,小a始终拿她当小妹。 久而久之,小川也明白了小a的心思,很是受挫,常常向自己的另一个男同学小c倾吐。上大学期间,她每每听说小a谈了新的女朋友,或是在几次同学聚会上见到小a,都会黯然伤神,找她的好朋友小c纾解不快。 本科毕业之后,发育较晚的小川“女大十八变”,长成了一个肤如凝脂的温婉南方大美女,并成功加入“沪漂”一族。小川在上海的高中同学聚会上再次见到小a和小c,久经情场的小a正处空窗期,向小川发起了热烈的追求。 小c刚和毕业就结婚的女友结束半年的婚姻,情绪低落便拉着小川疗伤,一来二去,两人碰撞出了火花。小川拒绝了小a的攻势,一场历时多年的错恋到此结束。 在和小c交往的过程中,小川越来越觉得小c才是真正值得的那个人。两人很快走入婚姻殿堂,如今孩子都快两岁了。 多巴胺在小川漫长、苦涩又迟到的青春期里,主导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暗恋,又亲手结束了它。它帮助小川开始新的关系,将短暂的激情转化成了真正的爱情。 另一个是高中同学小雯,鬼马精灵像仙女,爽朗豪迈似男生,与何斯嘉在不同的班级,两人相识于偶然。 由于家境的原因,小雯高中没念完就辍学,一个人到北京来打工,在动物园当销售,结识了漂亮风趣的南方男孩小天。两个人互相照顾,租同一片平房,一同进货,一同卖货,一同长大,相濡以沫若干年,一起攒了些钱在小天的老家买了房,准备结婚。 小天的妈妈不喜欢小雯,觉得她学历太低配不上儿子。在她看来,儿子好歹还是中专毕业,以他这高大帅气的好模样,和这一副开朗聪明的好脾性,配大学生也是绰绰有余的。于是这婚事费了些周折,小雯也受了些委屈,才得到未来婆婆的认可。 可是结婚之前,小天犹豫了。他在参加完一次同学聚会之后,又跟当年的初恋好上了,他企求小雯给他一些时间去追求人生新的可能性。小雯痛苦无奈,只好答应。 几个月之后,小天与初恋再次分手,回到小雯身边,最后两人还是结婚了。 这个破镜重圆的狗血故事里,多巴胺像一粒老鼠屎,毁了一段持久的关系。由于多巴胺的此消彼长,小天的移情别恋几乎是必然的,或早或迟。区别只在于,多巴胺的退场是基于怎样的当下现实,是初恋的不堪回首还是现任的不可取代?只有小天自己知道。 可是世界上真的有破镜重圆这回事吗?兜兜转转,历尽千帆后再次复合的爱情,在多巴胺消歇之后还能持续下去吗?或者说,又能持续多久呢? 何斯嘉觉得,重燃爱火这种事,不过是多巴胺的再一次恶作剧罢了。否则真的会有人在原地思念和等待一个人若干年吗?可是如果没有,要怎么解释她和刘忻槐的这段关系呢? 两个笨拙的人都没有想明白。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他们共同接受了分手的事实,也不约而同地并未撤回各自的感情。 关于他们的故事,大概要从三年零九个月前说起。 7月的北京有点热,但还比不上何斯嘉读大学时所在的q市。这个二线城市的夏天热得轰轰烈烈,q市人个个都是蒸笼里造,热情似火,满身大汗。 何斯嘉留了5年短发,从q大医学院的临床医学专业毕业不到一个星期,就背着随身携带的挎包来到北京。 下了高铁,她只觉得阳光甚好,微风略燥,空气里都是舒爽的味道,于是做了来京之后的第一个决定——留一头长发,俗称“从头开始”。后来很多次别人问她为什么喜欢北京,她都会很笃定地回答:“天气不错,气候宜人。” 夏日晴好的午后,771路公共汽车停在水泥天桥拱洞的斜下方。一口京腔的女售票员提示:“下车的乘客请注意,北京s大学东门到了。”“乘”念作了去声,“门”念作了儿化,音调出奇地动听。 何斯嘉走下车,抬头望去,梦寐以求的s大学的东门就在眼前。 正值暑假,s大校园里人影稀少,颇为安静。校园不大,地处北京寸土寸金的二三环之间,有一种小家碧玉式的清新朴素之美。 何斯嘉逛了半晌,在前往食堂的小路旁看到了两块学生布告牌,上面密匝匝贴满了各式小纸条、广告和海报,层层叠叠,好不热闹。仔细看去,各类社团活动、专题讲座、专业比赛、演出预告、家教兼职等,应有尽有。 在这块汇聚各类学生生活信息的集散地里,占据最醒目位置的是学校附近的租房信息。它们用夸张的字体重复印在a4纸上,然后裁成或长或短的纸条悬挂于布告栏中,方便需要的人随时撕下带走。 何斯嘉饶有兴致地查看一番,这些琳琅满目的信息让她觉得自己与s大贴得很近,她没有那种初来乍到的陌生感。 布告栏后面是一排翻新过的老式学生公寓,跟周围的校园超市、学五食堂一样,刷着步调一致的朱红冷漆。公寓的入口散发着何斯嘉熟悉的那种味道,她一看就猜出了这栋楼的用途。 隔着一个小花园与这片公寓遥遥相望的,是对面的操场、篮球场和三排崭新的天青色楼房。何斯嘉踮了踮脚,越过道旁树木的梢顶,还可以看到篮球场四周的绿色铁丝网。网中有人影跳跃翻腾,呼呼喝喝,还有球体落地弹跳的声音。 她记了下操场的位置,回过头来。一张写着“考研床位招租”的字条跳入眼帘,冥冥中一股神秘的力量促使她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挂了电话,她继续往西门走去,穿过学三、学五食堂中间的小路,便已经可以看见校园围墙上镶嵌着的那张小门了。西门墙内有一栋现代设计风格的白色公寓,入口处挂着“木兰公寓”四个字。她没有走进去,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往回走。 半小时后,何斯嘉再次穿过校园,出东门过了天桥,在公交站牌附近的旧义胡同路口,见到了贴出那则招租启事的人。六十多岁的阮桂芬阿姨领着她从车水马龙的旧桥大街拐进胡同口,继续往东走上150米,进了一个院门,在7号栋二单元门口停了下来。 一道台阶延伸至地下,旁边半地下室的窗户在地面露出一小截来,她们猫着腰走入昏暗之中。 推门是一户七十平米的二居室,朝北的次卧室在入口处,是阮阿姨住的地方。厨房和过道都很局促。 客厅和洗手间包裹在屋子的中段,厅里一片漆黑。阮阿姨说道“小心”,一边伸手摸了摸墙上开关。暗黄的灯光浮起,一张不大不小的方桌靠东墙而立,几乎将客厅占满,只留下西墙边一条窄窄的过道供人通行。 摆放两张上下铺的主卧室朝南,连着狭长的阳台,室内亮度只有一半的日光。 阳台的两扇小窗高挂在头顶之上,要仰头才能看见,连外墙也显得极高。如果不踩着凳子去开窗,是不会知道那窗户是没法完全打开的,只能开出一个小小的锐角来,大约是五分之一就不错了。 后来的一年中,何斯嘉最喜欢站在这两扇小窗之下,就着那一排玻璃中漏出的日光,去窥探一个锐角的天空。 阮阿姨是个热情的内蒙人,说话有浓重的西北口音。她从赤峰来北京照顾年幼的孙子,儿子在同一个小区给她租了这间两居室,租金不菲,她便将房子转租,分摊压力。听到何斯嘉要来考试,她圆凸饱满的脸庞绽出硕大的笑容,坚持在她付完租金和押金后带她到院子周边逛上一圈。 胡同西边路口有一家理发店,沿着旧桥大街往北走是药房、公交站、书店、小饭馆,和一个又一个胡同路口,直到北三环大马路和高架桥洞,穿过桥洞可以到达京客隆大超市。 环线大马路是北京地面的超级怪兽。何斯嘉站在路边,沉陷在迎面而来、不容抗拒的压迫感里,心中有了一些慌张。那些飞跨其上的高架桥,像是凌空展翅的苍鹰,随时准备俯冲而下,吞噬地面弱小的生命。 马路太宽,何斯嘉站在这边,悠悠地望不到对面的行人。永不停歇的来往车辆,以飞驰的速度,碾压着无情流逝的时光。跟这些相比,q市的节拍好似松弛的慢镜头一样,从此沉淀在了何斯嘉的旧时光里。 幸好10号院是个安静的院子。何斯嘉是第二个住进10号院7-201的女孩。她和阮阿姨一人拎着一大袋子从京客隆超市买的日用品走进卧室时,阮阿姨唠叨的话音还没落下:“你这孩子,怎么大老远光自己过来了,你的那些行李呀、用的呀,都得要备齐了,出远门要带上的。” “阿姨咱们太有缘分了,我就是没想到能这么快就租到合适的房子,就没想那么周全。”何斯嘉把袋子从阮阿姨手中接过来,一起放在了自己的那张床板上。 对面下铺的布帘撩开来,露出一个毛茸茸乱蓬蓬的脑袋,好奇地打量了一眼何斯嘉:“嗨!你也睡下铺啊。” 何斯嘉没反应过来,阮阿姨接话接得快:“小杜你醒了?这是新来的小何,以后你们互相照顾了。小何你赶紧叫你同学帮你把东西收拾收拾寄过来啊,这几天有什么不方便的就跟我说。”她连珠炮似的说完,赶着去邻居家接孙子去了。 “谢谢阿姨,您慢走。”趁阮阿姨说话的间隙,何斯嘉看清楚了对铺的女孩。她留着跟自己一样的短发,鼻子上架着副大眼镜,几乎遮住了脸的三分之二。 何斯嘉说出了她的开场白:“咱俩还挺像的。”说着指了指头发。 “好巧,我刚剪的,之前有这么长——”女孩伸出两手在空中量了一下。果然比较长,快到腰际,现在只到耳朵后面。 “好巧,我一直短发,今天刚决定要留长了。”何斯嘉顿了顿,眨了眨眼睛,“争取留到你之前那么长吧。”现在她的头发只比这个女孩的长一两厘米吧,目标是远大的。 女孩笑了,黑黑的鹅蛋脸上咧出一副好白牙。 “我叫何斯嘉,《乱世佳人》那个斯嘉。”何斯嘉的父母是60年代生人,爸爸是烟草局宣传干事,妈妈是高中化学老师。诡异的是,爸爸一辈子不抽烟,喜欢古典乐,妈妈喜欢文学,尤其爱读小说,最喜欢的是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家里有各个版本,连《飘》的续写版本都有。生下女儿后,妈妈执意给孩子取名叫“斯嘉”。 “我杜茹茹,含辛茹苦的茹。” 杜茹茹用手指戳了戳那副几乎是罩在她脸上的黑框大眼镜,从床上下来了:“我湖南的,考s大中文,你考哪个专业?” 她黑瘦的个子不高,看那身量不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更像个在读的高中生。何斯嘉却是个典型的北方姑娘,个子高高,粉红圆脸,齐耳短发,给人明净利落的感觉。她很喜欢杜茹茹飒爽开朗的性子,简直太对自己的胃口了。 “老家山东邹平,念的q大医学,我要考s大的心理学。”何斯嘉答得很全面了。 “嗯?你是跨专业的?会不会比较吃亏?”杜茹茹有些好奇。常理而言,读医这么辛苦,读完却不当医生,有些浪费了。心理学对于大众来说,还是没有医学吃香、有牌面。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当医生吧?继续读上6年的话,有可能。要是转心理,3年就可以了。”何斯嘉本科所学的临床医学专业就有心理学的选修课,她还旁听了心理学专业的大部分课程,一早就准备好要考心理学的研究生。这年年初她就报考了s大,无奈课程太多,准备时间不够,只能当试水了,最后结果也理所当然地不好。 何斯嘉想到,杜茹茹的情况估计大同小异,但她没有提这些,她也不会去问,毕竟谁不曾有过“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的执念呢? 这天下午,杜茹茹带她去几里外的小市场买了些布帘、挂钩、小桌板什么的,又带她去s大食堂办了临时饭卡,因为是校外人员,充值时窗口多收了13%的手续费。 据杜茹茹情报,s大一共有五个学生食堂,各有特色,足够她们变着法儿吃。现下终于有了长期饭票,何斯嘉心安了许多。两个人在学三食堂吃完晚饭,一起将几栋教学楼的门口摸了个遍,就算是熟悉场地了。每栋楼都灯火通明,一楼贴着上学期的课程表,方便平时自习的同学规划时间和场地。现在虽是暑假,自习大军依旧人数庞大,基本都是校内外考研的学生。 回到7-201,何斯嘉把新买的褥子和床单铺上,照着杜茹茹的样子挂上布帘,再把小桌板支棱起来,连上插线板和台灯,就算是把床收拾好了。 这晚,何斯嘉没有洗澡,没换睡衣,只是用新买的牙刷和毛巾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和衣而卧,身上还盖着杜茹茹借给她的毛毯。 她闻着新买的床单散发出的一股缝纫机机油和漂白剂的味道,觉得这一天真是不可思议。这在过去她是无法忍受的。她是过敏体质,一直有轻微的洁癖,老妈从小就告诉她,所有的新衣服和床上用品买回来都要清洗干净才能使用,这要是让她知道了肯定得训一顿。 她又想起刚刚收到的提示短信。交完房租押金,又买了饭卡和这些东西,何斯嘉的银行卡上所剩无几了。她有些颓丧,明天该给老妈打电话了。于是她先给老妈发了条微信,报告了一下今天的进度,这才放心地放下手机。 在北京的第一晚,何斯嘉辗转反侧,兴奋难眠。她按捺不住地在心里喊着:“s大,我来了。” 第8章 初遇 浴室的日光灯瓦数太低,将这片四面墙围得密不透风的小空间照得惨白暗淡。洗手台上方墙壁镶着一面木质边框的方形小镜子,何斯嘉在里面看到一张黑眼圈厚重的脸,正要拂些凉水让自己清醒一下,靠近右耳的地方露出一片红疹,脖子上也有星星点点的红色斑痕,她“啊”地大叫一声,划破了清晨六点还有些阴凉的空气。 杜茹茹在叫喊声之后模模糊糊地醒来。她打开床帘,看到何斯嘉坐在床上,就着台灯翻手机,神情不太对劲,问道:“你就醒了?这是怎么啦?” 何斯嘉哭丧着脸,把头偏了偏给她看:“我过敏了。床单没洗。” 杜茹茹起身开了大灯,凑过去查看,当机立断从床底下箱子翻出一管红霉素软膏要给她搽上。另一头的次卧室一直没亮灯。阮阿姨起得早,五点多就上儿子家做早饭去了。杜茹茹让何斯嘉赶紧把床单扔洗衣机里,说下午差不多就能晾干了。 两个人在食堂吃完早饭,杜茹茹找教室自习去了,何斯嘉自己走回了201。阮阿姨也不在,屋子里静悄悄的。何斯嘉跑到阳台上,拨通了给妈妈的电话。 正准备出门上班的黄惠卿没好气地将女儿数落了一通。她可是按照精细原则把孩子养大的,加上她这个特殊的体质,所以她一直教导何斯嘉,女孩子要爱干净,要细致,才能照顾好自己,才能尽量不出纰漏。 女儿也从小就知道,得做一个让妈妈放心的人,要保护好自己。现在她长大了,离她越来越远,出了事她除了干着急还能做什么呢?说着说着,当妈的眼泪掉下来。 何斯嘉哄了半天,软话说了一堆,跟黄女士再三保证之后,黄女士叮嘱她去药房买一盒盐酸左西替利嗪吃上几天,春秋被、枕头和睡衣反正要换新的了,应该赶紧买上。两人达成一致意见,黄女士用支付宝给女儿转了三个月的生活费,挂电话前又叮嘱她被罩、枕套和睡衣买回来都得先洗了再用。 何斯嘉挂了电话,一上午跑了三条街,终于将黄女士叮嘱的东西买齐全。去超市时她还顺带买了饭盒和筷子,心想这样吃饭就更干净了吧。对黄女士的生活经验,她还是服气的,毕竟她是这天底下最了解她的人,比她自己更甚。她在生活的有些方面比较大条,大概就是被黄女士惯出来的。 两天后,何斯嘉在q大的家当寄过来了,事情是邹羽帮她办的。离开q市前,她把宿舍东西全部打包,寄放在了邹羽的公寓里。说是家当,其实就是一些考试用的书籍资料,四季衣物等,装了两个行李箱和一个纸箱子,笔记本电脑和一对音箱是单寄的,都是寄的顺丰。 邹羽在q大念的是生物医学工程,比何斯嘉早一年毕业,去了当地的一家医疗设备企业做研发,待遇很好,包吃住,公司给员工一律安排一室一厅的小公寓。何斯嘉去过几次,邹羽把那个三十几平的单身公寓收拾得干干净净,被她嘲笑说是有当“家庭煮夫”的潜质。两个人从大三下学期开始谈了将近两年,一直相处得很甜蜜。 毕业这年,何斯嘉清楚地给自己设定了一条心理治疗师的进阶之路:考取心理咨询师初级证书,考取心理学硕士研究生,学好英语争取留学机会,找一份心理治疗相关的工作。 过去大半年,她没日没夜地自学心理咨询师课程,已经将初级证书拿下。接下来就是复习考研,她还报了新东方雅思,准备跟自己死磕到底。邹羽对此是表示支持的,反正他对这个想法天马行空的女朋友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多他多跑几趟北京就好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当时他仗着年轻和自信,以为一切都可以按照他安排好的方向发展,是多么无知和可笑。退一万步讲,即便他可以未卜先知,又有什么用呢?生活充满变数,每个人都得遵循自己的路径去成长,谁也没法强求谁。最终两个人虽然恋恋不舍,却不得不分道扬镳。 接到快递电话时是下午,何斯嘉正在s大教九的302教室陪杜茹茹自习。她挂了电话,匆匆忙忙往马路对面赶。 快递员是个年纪看着比她还小的小伙,见她来了,对了下电话号码,帮她把四大件行李从三轮车上卸下来,从平地往下扛到了7-201门口。他递过来一沓单子,让她签完字,抽走了其中几张,便离开了。 何斯嘉正要往屋里倒腾箱子,阮阿姨从台阶上走下来,身后跟着两个漂亮女孩,应该是来看房的。 “呀,小何,你的东西都到了?太好了,这下你住踏实了。”阮阿姨弯腰便要帮她搬箱子,何斯嘉赶忙伸手拦住:“别了阿姨,您小心闪着腰,我自己来。” “没事儿,别小看我,在老家干体力活干惯的。”阮阿姨还要坚持,两个看房的女孩一同伸手过来,帮着何斯嘉,三个人把最沉的纸箱子搬了起来。三下两下,几件行李就进了屋。何斯嘉从厨房冰箱里拿了些自己买的矿泉水递给她们表示感谢。 四个人一同走进主卧。何斯嘉看到两个上铺都铺上了床单,地上摆满了各种行李,两个女孩在摆放电视机的桌子旁各找了条椅子坐下来。屋里再没有别的可坐之地,何斯嘉招呼阮阿姨坐到自己床上。 “这是小罗,这是小朱,咱们屋里这就住齐了。我刚带她们到旁边走了一圈,熟悉熟悉。我去接小宝了,你们先收拾东西,回头有什么事儿尽管找我。”阮阿姨床铺都没坐热,风风火火地走了。 “你俩带着行李来的?比我明智。”何斯嘉猜想她们应该是中午左右过来的,床都收拾一半了。 “我林大的,不太远,上周就过来看了房,今天想着要签合同,干脆直接搬过来。我们宿舍我是最后一个了。”戴着金丝眼镜的女孩长得秀气周正,浑身洋溢着书香之气,大大方方,毫不扭捏。 另一个女孩非常瘦,将近1米7的个子看着只有80来斤,生了一副匀称的美人骨架,泛白的肤色里透着一股清冷。她像是话少的人,面上也冷冷的。她看了一眼何斯嘉:“你脸上长东西了?” “诶,我买了个床单没洗就睡了,过敏了。吃了药,这几天消得差不多了。”何斯嘉毫不掩饰自己的窘迫。 冷脸的女孩站起身,往杜茹茹的上铺摸了个东西递给她:“你试试这个,管用。” 原来她住对面上铺。何斯嘉接过来一看,是个洗面奶,上面写的全是英文字,看起来是药用治过敏的。看来这个女孩不像表面上那么冷淡。何斯嘉欢欢喜喜:“好的,谢谢,我一会儿用完还你。” “没事,放你那里,等你脸好了再说。”她的语调还是淡淡的。 “我叫罗书蕾,住你上铺。她叫朱洁泠。我们都考s大。我是学新闻的,她学舞蹈。”罗书蕾人如其名,气质也同专业相符。 “你们考的是同一个学院啊,都是林大毕业的吗?”s大的影视传媒系和舞蹈系的确属于同一个学院。何斯嘉看她们相熟,以为她们至少是校友。 “我是d大的,我们学校舞蹈学没有s大的好。”朱洁泠解释。她是拖着行李直接过来的,刚签完合同罗书蕾也过来了,两个人收拾收拾就一起跟着阮阿姨出去遛了一圈。 何斯嘉做了番自我介绍,顺带说了下杜茹茹和s大的一些情况。罗书蕾喜欢点赞:“你的名字真好,感觉听起来就有很美好的涵义。”说得何斯嘉都不好意思了:“你的彩虹屁很优秀,等级很高啊。”冷冷的朱洁泠“噗嗤”一声笑了。 罗书蕾眼尖,看到何斯嘉放在桌上的顺丰快递单:“你这个单子上居然还保了价,男朋友帮你寄的吧?”不然这年头谁还给保价呢? 何斯嘉拿起来看了一眼,想到以邹羽的细致程度,的确干得出这种事儿,心里有些感动。她想打个电话告诉他行李收到了,但这会儿他正在上班,就给他发了条微信。 三个女孩起身收拾各自的行李。她们发现,衣服是实在没地方放,只能原样皱巴巴地堆叠在行李箱里。三人拾掇了一个多小时,左塞右塞,终于把东西安顿好。书籍资料一部分堆在床头床尾,另一部分恐怕得买几个塑料储物箱放起来搁床底下了。床尾离阳台门还有一些距离,若干个花花绿绿的衣物行李箱整齐地摆放在这里。 朱洁泠提议:“我妈刚走,给我带了些吃的,晚上我们一起在这里吃点吧。”大家一致赞同。何斯嘉给杜茹茹发微信,让她从食堂带些米饭和青菜回来。 这天傍晚,杜茹茹走进7-201,老远就闻到了香味。 电视机前摆了三个不锈钢大圆饭盒,都是刚从微波炉热好的菜,有炖鸡肉、排骨炖豆角,还有一个盒子装满黑乎乎的呈粒状的东西。她把手里的饭菜和一次性筷子放在小桌板上,再搬到地上,凑过去问何斯嘉:“这是什么?” 何斯嘉正准备把自己那块小桌板也搬下来,耸了耸眉头,没搭腔。罗书蕾和朱洁泠一人端着一个饭盒从厨房走了过来,将它们放在小桌板上。三个还没见过的女孩互相做了介绍。 “你是东北哪嘎达的?”杜茹茹是t大的,从h市来北京,跟东北人一起待惯了,一口湖南普通话里也混杂着东北味儿。她一下就听出朱洁泠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里也有一股淡淡的东北味儿。 “这也被你听出来了?我哈尔滨的。”朱洁泠立刻切换到东北话模式,“这你甭问,吃就好了。”她见杜茹茹还要开口,立马制止。 四个女孩儿一齐笑了,开始吃饭。五个大缸子里,有两个明显超过大家的接受范围,只有朱洁泠面不改色吃得起劲。 何斯嘉问:“吃虫子是不是你们美女的专利?你们也都尝尝吧,别显得你俩排挤她。” 罗书蕾一副害怕的样子:“非也非也,恐怕是东北人的专利。我可没这本事。” 杜茹茹不说话,朱洁泠看了她一眼,夹起两个圆粒儿送到她饭盒里,一副“我看好你”的样子。 杜茹茹避之不及,故意夸张地叹了口气,一咬牙吃了下去。两秒钟后,她皱了皱眉头:“这味道似乎……好像……哇,酥脆爽口,好吃极了。” “哇,老大,你太厉害了,不愧是这个——”罗书蕾右手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那是油炸椒盐的,你再尝尝这个五香清炒的。”朱洁泠又从另一个缸子里夹了些给杜茹茹。 看着她顺利地吃下去,何斯嘉油然生敬:“茹茹你以后就是我老大了。” 杜茹茹已经吃得不亦乐乎:“嗯,这个好有嚼劲,有一股清香。” 看起来冷冷的朱洁泠,其实一点不闷也不冷:“你是我见过的最能吃虫子的湖南人了。以后我也叫你老大。” 就这样,湖南人杜茹茹成了7-201的老大,山东人何斯嘉、黑龙江人朱洁泠、江苏人罗书蕾按照住进来的顺序,依次成了老二老三老四。 北京是个干燥的城市,姑娘们的行囊里基本没有伞,屋里洗好的衣服往窄小的阳台一挂,不到半天就干了。何斯嘉每次都准时把晾干的衣服取回,好让更多的日光照进室内。半地下室采光不好,白天在卧室待着,即使开着大灯,也没法看书,只能钻进各自的小床,拉开台灯才行。 姑娘们合计了一下,水电燃气费全由四个人均摊,就不算阮阿姨那份了,反正她每天只在次卧室睡一觉,其他时间都在儿子家。她们合伙掏钱把201的灯泡都换成了大瓦数,在床尾添置了四个窄窄的简易衣柜,电视机前添置一方矮桌和两个小板凳。客厅的一边墙上添了一面穿衣镜,另一边添了两个小书架,几乎是把所有能用的地方都利用上了。 复习考研的生活节奏,就好像只是从学校宿舍换了个地方睡觉,其余没什么两样。大多数时候,四个女孩结伴到马路对面的校园自习,一起去食堂,逛超市和书店,爬香山,游雍和宫,甚至还去过八大处。 与真正的校园生活不同的是,7-201成天都是静的,没有吵闹的时候,仿佛每个人心底都憋着一股劲,逼着自己沉到生活的最底部。7月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溜走了。 8月的每个周末,是何斯嘉去五道口的新东方上雅思课的日子。 教室在一个墙面挂满空调外机的灰白色五层大楼里,老师是个名叫michael的中年外教,中等身材,满脸胡须,发音标准。 来上课的同学有形形色色的人,年轻的上班族,准备高考的学生,考研的,研究生在读的,找工作的大学生,还有因工作调动要去英国常驻的工程师,等等,教室里坐满了一张张迫切认真的脸,学习氛围无可挑剔。 michael主要教口语和听力,课堂是全英文的,他会讲很多口语习惯和英国语言文化的知识,每每引人入胜,极其舒适而自然地将大家从磕磕巴巴的开口引导到流利奔放的输出。何斯嘉感觉自己的能力提升了不少,自信心爆棚。 8月下旬的一天,外教michael在课堂结束时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跟大家告别。他说自己负责的这部分告一段落,感兴趣的同学可以循着同样的思路去探索,下节课开始会有新的老师开启新的部分。 同学们在惊讶原来他也会讲中文的同时,多多少少有些失落,那心情就像被抛弃的孩子似的,无法割舍和忘怀。对于新的老师,有多少怀疑就有多少期待,大家希望他不要太差,又盼着他能给人惊喜。 9月开学以后,s大的学生都返校了,白天找自习教室变得麻烦起来。一节大课结束之后,自习室里总会涌进来一批上课的学生,何斯嘉她们就要赶着去找下一个没课的空教室。好在一个星期过去,她很快适应了这种时间被强行打断的节奏。 这个周末的雅思课,何斯嘉睡过了头,等她急匆匆地下了公交车,一路狂奔赶到教室时,已经迟到了三分钟。 何斯嘉气喘吁吁地在教室门口停了下来:“sorry, i\\u0027mte. may i e in, please?”(“抱歉,我迟到了。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同学们还沉浸在新老师的自我介绍里,齐刷刷地看向门口这个小插曲。 讲台上一个身形颀长的年轻男人转过头来,那张线条分明流畅的脸看得何斯嘉晃了下神。他举起一只胳膊,做了个请进的手势:“please!”(“请进。”) 这声音像山谷之中清澈的流水,让何斯嘉想起了小时候庭院里的那株桂树开花的样子。 她找到左边前排仅剩的一个空位坐下。新老师看了她一眼,继续未完的自我介绍。黑板上有他刚刚写下的名字和联系方式。他叫刘忻槐。他说自己是g大英语系博三在读的研究生,将要帮助大家克服阅读和写作中的难题,同时继续提高口语和听力。他的吐词清晰,句子简洁明了,发音婉转温和,很像听力考试中朗读文章的那个男声。 新老师的课堂完全超出大家的想象。长得好看的人是有优势的。刘忻槐上身是一件纯白休闲衬衣,搭配黑色短领带,衬衣下摆扎进黑皮带和深灰色的牛仔裤,脚上蹬一双黑色高帮马丁靴,一张俊秀温润的脸上,好似笼罩着挥之不去的迷茫的气息。 他把讲台站成了一幅画,赏心悦目到令女同学们目不转睛,男同学们全神贯注,连何斯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美貌吸引住了。 刘忻槐面不改色地讲着自己考雅思的经历,轻松收获了很多笑声和掌声。他一边讲,一边偏转身体在黑板上写下出现在自己口头的词组和句子。 课中休息时,五六个女生围上讲台问他各种问题,直到上课时间再次来临,才依依不舍回到座位。 课堂上,刘忻槐似有所指地强调,只要是在这间教室里问他问题,除了紧急情况,请一律说英语。课间找他的几个女生不好意思地笑了。 最后下课前他问道:“do you have any more questions?”(“大家还有问题吗?”) “do you have a girlfriend?”(“你有女朋友吗?”)一个年轻的女孩举起手。同学们“哄”地一齐笑了。 “no ment. this is my personal affair.”(“无可奉告。这是我的私事。”)刘忻槐无奈地摊开双手。 何斯嘉抱着电话冲出教室时,已经下课五六分钟了,讲台边依旧围着一群人在讲话。 “刚下课,我马上回去。”她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停下。电话是罗书蕾打来的,问她什么时候回7-201,她们约好一起吃完午饭去逛街的。 “新老师怎么样?”罗书蕾小小地八卦一下。 “太帅了,简直过分。”走廊上没什么人,何斯嘉随口一诌。 刘忻槐从背后走过来,冷冷地问道:“有多过分?” 何斯嘉一愣,转头看见一张英俊淡漠的脸,嘴强反驳:“偷听别人打电话很过分。” 刘忻槐把手里的资料袋递给她:“我没有偷听,只是特意来找你。这是早上签到时领的资料。” 何斯嘉脸红地接了过来:“谢谢啊,刘老师。”女孩的语调绵软悠长,身上笼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刘忻槐点了点头,脸皮几不可见地红了,扭头正准备走。 “太冷了,简直过分。”何斯嘉背转身继续讲电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被他听见。 刘忻槐无奈地皱了皱眉,大步不停地走开了。论年纪,他不过就大她三四岁罢了,还能拿她怎么办呢? “看来又是个能被你吃住的人啊。”罗书蕾在那头感叹。 “嘘——话不可以乱说。”何斯嘉其实心有余悸。前几天邹羽的妈妈打电话给她,问了她几个问题。她预感有些事已经迫在眉睫了,一时烦恼,一时心痛,连着几个晚上睡不好觉,早上这才睡过了头。她攒了好多勇气,等待着能用到的那一天。 第9章 失恋 8月上旬,邹羽来北京看过一次何斯嘉。他毕业已经一年多,从来没有带对象回过家。上半年家里给他介绍了相亲对象,他一直没答应去看,只说自己已经有女朋友,他还答应妈妈等放暑假女朋友毕业了就带她回家去见家长。 可是一放假,何斯嘉迫不及待地买了到北京的高铁票,并没给他商量见家长的时间。他当时没太在意,也低估了老母亲等儿媳妇的迫切心情。何斯嘉去了北京将近一个月,两个人除了发发微信,打几个电话,也都是各忙各的,联系没有在q市时那么紧密,都有点顾不上彼此了。 8月初,邹妈妈再也等不及了,又催儿子周末带女朋友回家,他只好实情以告。邹妈妈见傻儿子的女朋友都跑了,她预告他离分手不远了,没过几天就把相亲对象的信息发到了他微信上,严厉逼他去相亲。 邹羽见妈妈动了真格,这才慌了。他突然特别想念何斯嘉,周五下了班就赶高铁到了北京。 夜里10点多的s大东门门口竟然有点凉,q市的这个时间还热得让人睡不着觉呢。邹羽心情舒爽地在这里等着何斯嘉。 他刚才拍了一张学校大门的夜景照片发给她,宣告他的到来,貌似是小小地震惊到了她。 夜有些黑,他白净的脸上写满了高兴和思念,整个人都生动起来。他的帅气是属于耐看那一型的,第一眼有些平淡又有些特别,长久相看就越来越有味道、越来越亲切,没有距离感。现在的他比起刚毕业时更添了些成熟稳重,能够让他冲动失措的就只有何斯嘉了。 他一把揽过那个朝自己走来的短发女孩,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何斯嘉动了动,从邹羽怀里挣脱出来。她胸前还抱着今天看了一整天的两本书,被邹羽刚才用力一按,硌得她生疼。 她朝路边还在等她的杜茹茹她们三个挥了挥手:“你们先回吧。”三个女孩停止吃瓜,嘻嘻哈哈地往天桥走去。 “我们屋的,就住对面。”何斯嘉解释。邹羽知道,之前她提过。 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女朋友身上有很多变化,就像是又长大了似的。比如头发快到肩膀了,耳朵上打了耳洞,貌似个子也变高了。他看着何斯嘉远比以前更加明亮的眼睛,心里没来由地痛起来。 这个周末,邹羽陪何斯嘉去新东方上了半天课,还去看了场电影。何斯嘉上课的时候,他在教室旁边的咖啡馆坐了一上午,百无聊赖地思索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比如,他们的感情怎么办? 比如,他终于发现何斯嘉来北京考研是认真的严肃的,他不知道自己期待怎样的结果。他还在不在她的未来计划中?他有没有能力留住她,或者说给她她想要的那一种未来呢?…… 他还想了很多其他的事。刚开始想的时候是出于无聊,后来越想越悲伤、越想越绝望,仿佛他已经失去她了似的。 可是等到她下课从楼里走出来,他看见她满面笑容的那一刻,他又恢复了信心,责怪自己不该杞人忧天。他们是彼此的初恋,不会这么容易走散。 何斯嘉还带邹羽去了7-201。他买了些水果和牛奶给阮阿姨拎到次卧室,说是给小宝吃的,惹得阮阿姨对他赞不绝口,念叨了大半年。 邹羽和杜茹茹她们一一见过,请大家一起在s大西餐厅吃了顿饭。几个女孩见邹羽一副被何斯嘉拿捏得死死的样子,一顿饭吃得很是随意开心。只有罗书蕾怪怪的,全程没怎么说话,被朱洁泠看在眼里。 回到q市后,邹羽向母亲大人报告了自己的行踪,告知她自己去北京看了她未来的儿媳妇,感情稳定着呢,好叫她安心。 邹妈妈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颇有深意地告诉儿子,她不会回绝相亲那边的消息,反正大家都是走走看看,一边观望一边考虑,互不吃亏。 邹羽还记得他说起相亲这件事时何斯嘉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她抱歉地给出一个并不确定的期限:“不好意思啊,让你和阿姨为难了。考试可能要到明年上半年才结束。” 她也不知道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她只是每天都会告诉自己,既然已经竭尽全力,就要顽固地相信事情会有一个好的结果。这种积极的心理暗示,在心理学上被证明是有效的。 罗书蕾曾经问何斯嘉为什么要学心理学,何斯嘉回答:“因为喜欢。”她之前的确想过这个问题。 何斯嘉没什么童年创伤,不是小说和连续剧里那些不得不选择心理学来自我治愈的人群。 像她这样的独生女,生活在一个父母都很开明的家庭里,接受的是那种平等、包容和可以随时得到回应的爱,是个天生的乐天主义者。她总是随遇而安、坦荡从容,好像什么都能包容,什么都能接受。人堆里的她安静而自带芬芳,是一种能让别人感受到温暖的存在。 小时候,妈妈的书架上有一大堆心理学的书,像《儿童心理学》《教育心理学》《爱情心理学》《梦的解析》《精神分析引论》《人格心理学》《社会心理学》《文艺心理学》等等,她陆陆续续看懂了一部分,很多东西深植于脑海。 高中时她不够努力,高考分数离s大的心理学本科还差一点点,调剂到了省内的q大学医。 但她一直没有放弃过关注心理学,越是接触心理学,她就越感觉自己仿佛天生就适合这门学科。在她看来,心理学是一种小小的魔法,也许没有那么大的魅力,却能让她施展她的亲和力、包容性和专业技能,去帮助别人,照见自己。 邹羽走后的第二天上午,北京罕见地下起了雨,满世界雷声轰然,东南风呜呜狂叫。何斯嘉想起早上出门时阳台上还晾着两床薄被和几件衣服,赶忙和杜茹茹一起冒雨跑回了201。 屋子里有一股烧焦的气味。阮阿姨正从次卧室出来,迎面紧张地问道:“这是哪里呢?起火了吗?”慌乱中,几个人奔入室内寻找起火的源头。 厨房原本用来盛汤的大搪瓷盆正搁在阳台地板上,几个还未充分燃烧的信封和两个塑料壳笔记本正在橙黄的火焰中逐步变得面目全非。烟气从盆中升起,淡淡地有些刺鼻。 双眼通红的罗书蕾从一旁站起身,抬头看她们一眼,一言不发地躲进了自己的小床。 后来听朱洁泠说,罗书蕾和她的男朋友原本准备一同考研,上个月末男朋友在外地找到了很好的工作,放弃了考研,提出跟她分手。 姑娘们唏嘘了好一阵。但这种感叹很快消失在了沉默和忙碌中。她们拉上罗书蕾一起,忙着每天携书辗转于不同的教室,有时一天换三四个。 教学楼每晚10:30锁门,保安大叔们提前十分钟到自习教室赶人。黑压压的考研大军到点往外走去,在s大的夜幕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回各自休息的床位。 这样的日子如流水般逝去,她们则像表盘上的时针、分针和秒针,机械地朝着既定的方向转动,并在无声无息之中不停轮回。 一个月过去,罗书蕾已经没有刚分手时那么伤心。这天,四个姑娘难得的没有出门,各自盘腿坐在小桌板前温书。 何斯嘉用电脑连上音箱,播放了一曲巴赫的《幻想曲与赋格》bwv903,将一群跳跃的音符释放在7-201有些沉闷的空气里。她说这是心理治疗时可以使用的曲目:“巴赫抗焦虑躁郁。” 罗书蕾悠悠地开口:“你跟邹羽,千万别像我们。”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何斯嘉说起前几天邹妈妈给她打电话的事。 原因是邹羽竟然在考虑辞职然后换一份北京的工作,邹妈妈阻止不了,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于是只能从源头上想办法。 邹妈妈没有提任何要求,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何斯嘉几个问题,却让何斯嘉下定了决心。 她问何斯嘉:“小何呀,要是你考上了研,以后会不会留在北京工作呀?要是没考上,你又是怎么安排的呢?” 何斯嘉心里咯噔一下,随后笃定地告诉邹妈妈:“要是没考上,我还会继续考的。” 邹妈妈不紧不慢:“哦,那这样的话,你看我们小羽能在北京找到像样的工作吗?能比现在有更好的机会吗?” 何斯嘉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说:“谢谢阿姨。我知道了。” 事后邹羽打电话跟她道歉,她却说:“没什么,阿姨考虑的问题都是应当的。我们还是各自冷静地想一想吧。” 邹羽冷静的结果,就是接受了邹妈妈给他介绍的相亲对象,对方在q市一家二本艺术院校当钢琴教师。 何斯嘉找出邹羽在朋友圈发的两个人去游乐场的照片。罗书蕾她们挨个儿看了一眼,都觉得挺好看的,长得特别顺眼。 朱洁泠一脸不信:“这是假的吧?特意给你看的,激你呢。” 杜茹茹也同意:“你真决定要分手?再好好谈谈吧,说清楚了。” 罗书蕾却感同身受:“花开花落终有时,缘起缘灭无穷尽。” 何斯嘉再也忍不住地嚎啕大哭,哭声扰乱了巴赫的音符,显得有些滑稽:“我们昨天,已经分手了。” 邹羽发完朋友圈后等了一天,也没等来何斯嘉的半点反应。他打电话跟她大吵一架,问她是不是已经不再在乎他了,又问她为什么不支持他去北京找工作:“你太自私了。我们分手吧。”然后挂了电话。 杜茹茹跳下床,轻轻抱住了何斯嘉,又给她擦了擦眼泪。 朱洁泠把小桌板一收,招呼起来:“走,我们逛街去。新街口,动物园,还是西单?” 为了疗情伤,四个人上午疯狂逛街试衣买衣,中午去“同一首歌”唱ktv,在那里吃了免费的自助餐。 罗书蕾点了首《死了都要爱》,一连唱了6遍,唱到嗓子嘶哑,再也吼不上去那句高音。杜茹茹和朱洁泠接过来,同心协力才把这一遍唱完。 何斯嘉唱了两首,一首莫文蔚的老歌《如果没有你》,一首朴树的新歌《平凡之路》,听得三个女孩在一旁痴迷了。何斯嘉有一把好歌喉,从大学开始就是校园舞台上的唱将了。低徊浅吟,流连轻唱,本就是她的长项。 最后她们合唱了很多老歌。杜茹茹唱着唱着把眼睛哭花了,戴着硕大的黑框眼镜怎么也看不清屏幕上的歌词。 从“同一首歌”出来,天已经擦黑。看着大家意犹未尽的样子,朱洁泠转了转眼珠:“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等一等。”何斯嘉看到旁边正好有家眼镜店,“我们给茹茹变个魔法。”说完拉着她进了店里,要帮她选一副隐形眼镜。 杜茹茹正想拒绝,罗书蕾兴奋地一把按住她:“老大我帮你选。”她对眼镜比较了解,砍价也在行,很快就从美女店员推荐的几款隐形眼镜里挑了一款最好的两周抛,打了个八五折。 虽然有点不适应,但戴上隐形眼镜的杜茹茹,脸型轮廓立马分明起来,双眼皮大眼睛显得精神奕奕,充满灵气。朱洁泠赞不绝口:“老二你这魔法很强很行。” 自这天起,杜茹茹白天很少再戴框架眼镜。朱洁泠和罗书蕾也加入到改造老大的行列中,成功将她培养成了一个炫酷气质的美女子。 秋夜9点多的后海7号酒吧里,灯光柔靡幽暗,人影憧憧。姑娘们来得还算早,选了个离歌台比较近的桌面,简单吃了些东西,又灌了几杯啤酒,此刻都有些脸红了。何斯嘉喝得最少,只有半杯啤酒,她怕这一整杯下去,自己就该趴下了。至于鸡尾酒,她们都没敢尝试。 歌台里穿着时髦的驻唱歌手和他的伙伴为大家唱了一整晚的民谣和老歌。他唱那首《把悲伤留给自己》意外地好听,新歌只唱了首《山丘》,全场静下来,专门等他唱完,掌声久久不歇。 杜茹茹把手掌都快拍烂,就着歌声又喝了两杯啤酒。她在老家还有个快高考的弟弟,年迈的爸妈不想让她继续考研,几次催促她找工作,好挣钱接济家里。何斯嘉和罗书蕾帮她接了好几次爸妈的电话,几番劝说,才让他们答应至少给女儿一次考研的机会。杜茹茹压力越来越大,这次终于发泄出来。 23:30过后,酒吧里人走了一半,显得宽敞安静许多。驻唱歌手也下班休息了,年轻的老板兼dj上歌台来招呼:“有想要唱歌的亲们,可以上来跟我说一声,由我负责给大家伴奏。” 朱洁泠出了个主意:“小斯你去唱一首,保管比他们好听。” 杜茹茹和罗书蕾一同伸手将何斯嘉推向了歌台。她没有推辞,低身跟dj说了句话,就坐上高脚凳,手握话筒,伴着乐曲徐徐唱来: “回忆里想起模糊的小时候 云朵漂浮在蓝蓝的天空 那时的你说,要和我手牵手 一起走到时间的尽头 从此以后我都不敢抬头看 仿佛我的天空失去了颜色 从那一天起,我忘记了呼吸 眼泪啊永远不再,不再哭泣 我们的爱,过了就不再回来 直到现在,我还默默的等待 我们的爱,我明白 已变成你的负担 只是永远,我都放不开 最后的温暖 你给的温暖 …………” 不远处墙边的沙发上,暗影里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怔怔地望着歌台上眼波流转的女孩,灯光打在她明灭起伏的侧脸上,照出娥眉低首,哀哀余音,不绝如缕。她那时而婉转、时而高亢的歌声,化作暗夜的精灵,牢牢攫住了听客们的心。 另一个男人看他反常的样子,问道:“怎么?你认识?” 刘忻槐稍稍回过神来:“雅思课的女学生。” 常纾勤觉得很意外:“唱得真不错。介绍我认识认识?” 刘忻槐面无表情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不熟。你不要招惹她,带刺。” 常纾勤一脸质疑:“不像啊,这歌里倒是有点故事。模样也跟你很般配。考虑一下?” 刘忻槐俊脸一红,开始避嫌:“你想多了。常老师,为人师表的,不要成天想着怎么撬人家小姑娘。” “别老小姑娘小姑娘的,人家正当年纪,也不是你我的正牌学生。”常纾勤满不在乎。他就是看不惯刘忻槐那一副拿“道德绑架”当借口的样子,成天深居简出,活生生把自己过成了个山顶洞人,这才拉着他上酒吧来体验什么叫做生活。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要重新开始了。能在这儿遇见也是缘分。我不管,你得请人家喝酒。”常纾勤来了兴致,把服务员叫了过来,准备点单。 “老常,你今天是来陪我散心的,不是来做月老的吧?”刘忻槐一头黑线,伸手制止他。 “是呀,我帮你牵了线,你的心事不就没了吗?一举两得啊。”常纾勤还真是展现了他的辅导员特色。他大学毕业就留了校,做学生工作,从刘忻槐申请硕博连读那一年开始算的话,他们认识已经5年多了,现在他虽然是他的硕博辅导员,年纪却只比他大半岁。 刘忻槐无奈地不再说话。此时一曲终了,荡气回肠,酒吧里响起一阵掌声和喝彩声。何斯嘉从高脚凳上跳下来,朝客人们鞠了个躬,回到座位。 常纾勤从菜单上点了一杯“日出”,说明原由,正准备扫码,服务员指了指何斯嘉那一桌,提醒他:“先生,他们那一桌有四个女孩,您看要不——” 常纾勤一眼望了过去,了然于心:“那就四杯吧。”“嘀”一声,刘忻槐已经抢先付了款,并对服务员说:“麻烦你了。” 趁服务员调酒的功夫,刘忻槐站起身来:“老常你再待会儿,我先回去了。”说完匆匆走掉了,留下一脸懵圈的常纾勤傻坐在那里。 第10章 接纳 刘忻槐觉得实在是太丢脸了,对于他怎么认识了常纾勤这种厚皮脸中二魂的朋友,他也无法理解。他把干了傻事的常纾勤丢在后海7号,自己一个人跑出来吹风。 夜已经很深,酒吧街上人影寥寥,很适合散步独处。什刹海畔秋风拂柳,虫鸣依稀,令人身心舒畅,但夜半的凉意还是让他打了个喷嚏。刘忻槐脑海里回想起何斯嘉那张明媚中透着忧伤的脸,心头竟然涌上一丝孤独。 电话响了,是老常:“你快过来,这几个妹子都醉了,我一个人搞不定啊。”刘忻槐扶额无语,只好往回走。 10分钟前的酒吧内,服务员把酒端到何斯嘉她们面前:“您好,四杯‘日出’,那边两位先生请客。” 何斯嘉抬眼望去。服务员所指的沙发上只有一个戴眼镜的白面书生,她并不认识。她不知道该不该让她们喝下这杯酒。刚才她下了歌台,三个姑娘已经又喝了几瓶啤酒,有些飘飘然了,愣是抓着她碰杯:“干杯!为了小斯!”“为了单身!”“为了考研!”她只抿了一小口。作为四个人里最清醒的那个,此刻这杯酒她只想拒绝。 白面书生常纾勤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示意跟她碰杯:“你好!我是刘忻槐的同事,g大的老师。刚听你唱歌来着。” 何斯嘉不得不端起其中一杯“日出”,礼节性地往前凑了凑,仍旧不解:“我们,好像没有见过。” 常纾勤笑了:“刘忻槐刚刚还在,他听你唱歌,对你印象很深刻。” 何斯嘉这才明白。但她诧异,那位冷面的新老师,会是在酒吧里请人喝酒搭讪的类型吗? 她还没说话,另外三杯酒已经陆续喝了一半,姑娘们仿佛进入了新的天地。罗书蕾在一旁睁眼想了想:“咦?说的是你那位新换的英语老师吗?” 杜茹茹一向严谨:“哪个英语老师?人又不在这里,你说的是真的吗?” 朱洁泠才是最不客气:“你说请客,不就是想搭讪吗?” 何斯嘉看着神志不清的舍友们,向他说了声:“抱歉啊。” 常纾勤哭笑不得,觉得必须证明一下自己了:“你等着,我叫他过来。”他打了个电话给刘忻槐。都这个点了,他不信他会见“死”不救。 做戏做全套。他闷头一口干了手中的酒,又拿起桌上的一瓶啤酒几下灌完,感觉醉意有些上来了,就在罗书蕾旁边坐了下来。姑娘们看得目瞪口呆,又嬉嬉笑笑,昏昏沉沉地歪作一团。 刘忻槐一进来就看到一桌醉倒的姑娘和旁边醉倒的老常,只有脸色微红的何斯嘉还笔直坐着,水样的双眸盯着他:“刘老师,真的是你啊。”说着端起手中的“日出”抿了一口。 刘忻槐赶忙夺下酒杯,轻轻晃了晃:“你究竟喝了多少?”一瞅,旁边几杯都见底了。 何斯嘉仍旧故作清醒,她当然看不到粉色在自己脸上弥漫,只是本能地伸出两个指头:“两口,就两口啊。”那模样乖得像个小朋友,竟然有些可爱了。 刘忻槐冷峻的脸瞬间松弛下来。他叹了口气,拿出手机,划出自己的二维码:“把你们的住址都发我微信上,我给你们打车。” 何斯嘉乖乖从牛仔裤的后兜里掏出手机,扫码加上了刘忻槐的微信,发了一个地址过去。 “其他人的呢?”刘忻槐看了看,跟g大是一个方向,比自己还近一些。 “我们住一个屋啊。刘老师,麻烦你啦。”何斯嘉终于趴下,没声了。 附近等候接客的网约车很多,刘忻槐打的车3分钟就到了后海7号门口。他推了推常纾勤,叫他起来帮忙送人。常纾勤满脸通红地站起身,伸手去扶罗书蕾。 “你就是小斯那个又帅又冷的英语老师吧?”罗书蕾踉踉跄跄地走着,指了指刘忻槐。 刘忻槐并没在意。可是正趴在桌上闭目养神的何斯嘉,只想钻到桌子底下再也不出来。 两个人挣扎着把三个姑娘扶上后座,正要继续去扶第四个,常纾勤突然敏捷地跳上副驾驶座位,关上了车门。他冲刘忻槐眨了眨眼睛:“她们醉成这样,还是得有个清醒的人跟着放心些。剩下那个,交给你了。” 车子走了,飞快地融入远处的夜色。刘忻槐回转头去找何斯嘉。虽然他不能忍受常纾勤这种刻意的做法,但还是得承认他考虑得更周全。 酒吧里的灯光又暗了几分,刚才还亮着的几盏大灯都关了,远近还有五六桌客人在座,每一桌都点上了橘黄的蜡烛杯,火苗摇曳跳动,呼应着越发轻柔缓慢的音乐节奏。 何斯嘉面前的桌子已经清理过一遍,摆上了新开的啤酒,她正喝得起劲。 刘忻槐一惊,跑上前摁住酒杯:“何斯嘉,你不能再喝了。走,我送你回去。”说完拉起她的胳膊要扶她起来。 “我不要走,我要喝酒。”何斯嘉胳膊一甩,连带着酒杯一起挣脱出来。她脸上的粉红已经褪尽,变成明净的莹白,可是在昏暗里看得并不清楚。 刘忻槐原地愣了三秒,干脆坐了下来:“好,我陪你一起喝。把这瓶喝完你要答应让我送你回去。” “好呀好呀。你喝呀!”何斯嘉把桌上的啤酒瓶推到他面前,端起自己的酒杯要跟他干杯,笑盈盈地看着他。 刘忻槐迷离的眼神变得透亮。他接过酒瓶,碰过酒杯,仰头一口气把半瓶啤酒喝了个干净。 “刘老师,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何斯嘉喝完了她的酒,以为自己更清醒了,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你自己想想就知道。现在我们回去。”刘忻槐飞快地伸手,不由分说将她整个扶起,往外面走去。 何斯嘉吓一大跳,加上起得太猛,胃里翻江倒海地往外冒。她捂着嘴,一把推开刘忻槐,几下跑到了酒吧门外,趴在湖畔的座椅边吐了起来。 刘忻槐追了过来,看到何斯嘉正吐得难受,又回去吧台拿水。 等他再次出来时,何斯嘉已经趴在座椅上一动不动,单薄的肩膀却好似在微微颤抖。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你没事吧?” 她抬起头看着他笑了,不顾两眼滑下的泪水,嘴巴里又是酒味,又是咸味。可她只来得及让自己笑着说:“我没事儿。我一向是个自私的人。自私的人不配拥有爱情。” 刘忻槐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把水拧开递到她手里,看着她漱完了口,然后背转身在她面前蹲下来。何斯嘉什么也没说,乖乖爬到刘忻槐背上,自然到好像一切本该这样。 半夜1:03,刘忻槐沿着湖畔走了不知几公里。背上的人很轻,很迷糊,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只是稀里糊涂说着一些句子: “邹羽你这个混蛋!” “你这个胆小鬼!你自己不肯试一试,为什么赖我头上?!” “你以后再也欺负不到我了。我祝你和你的相亲对象,百年好合。” “拜拜!永别啦!分手快乐!” “我何小斯以后再也不要为爱伤心了!” “刘老师,对不起啊。” …… 句子里先是夹杂着眼泪和哭声,慢慢变得平静从容,最后她就这样睡着了。 刘忻槐将何斯嘉送到7-201时,阮阿姨还在次卧室亮灯等着她。其他三个姑娘都睡着了,她把第四个接进屋,客气地送走了这个做好人好事的男青年。 回到公寓,刘忻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心中释然,一下轻松了许多。 他翻着何斯嘉的朋友圈,微信名“乱世佳人”最近的更新写道:“萧伯纳说,此时此刻,这世上大约有两万人与你心灵相契,就看缘分让你遇到了哪一个。如果第二个灵魂伴侣出现之前,你已经与第一个遇到的人相恋,惺惺相惜,那么第二个就会变成你的好朋友——但若是你没能和第一个遇见的人培养出爱,感情就会动摇,变心……直到你在这两万个灵魂伴侣里找到了一位,与他建立了稳固的深情,才是幸福的开始,漂泊的结束。” 这是何斯嘉一个月前写给罗书蕾的。大概爱情,就是从心灵相契的交往开始,到分道扬镳的陌路结束。每个人的路总会延伸下去,还有无限可能。对于他们来说,新的交叉总会开始,或早或迟。 刘忻槐疲惫不堪,但心已神清气爽。 宿醉的姑娘们一觉睡到这天下午。阮阿姨早晨和中午来看了两趟,主卧室一直静悄悄。 何斯嘉睁开眼睛,经年的记忆恍如昨日。她又梦见了小时候的事情。 那年她七岁,爸妈带她到烟台的舅舅家做客。那是一个海边的农庄,舅舅家屋后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油菜花田,花期正盛,惹人沉醉。她流连在春天的乡野,被一只蓝白相间的花蝶拐跑了,一路追去,失足掉进了屋后的大粪坑里。 正在厨房做饭的妗子听到了粪池中“咕咚”的巨大声响,跑出来发现了她,将她捞了上来。爸妈去了镇上给舅舅帮忙还没回来,她吓得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妗子烧了三大桶水,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把她洗干净。 爸爸妈妈听到消息急匆匆地赶回来,她才“哇”地哭出声来,冲进妈妈的怀抱。这天晚上,黄女士抱着小小的女儿哭了整夜,此后的十几年一直心有余悸。 对于这个仅有的童年噩梦,何斯嘉并不经常想起。她上次做同样的梦,还是年初研究生考试的前一天晚上。那天她泡在冰冷刺骨的粪池里太久,她在潜意识里命令自己醒过来,但粪池中的那个自己竭尽全力也做不到。不断的对抗拉扯让她窒息,也许她在梦中喊了什么,被室友听到才用力把她摇醒。 今天的梦她很平静。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梦里,一只匀称有力的大手把她拽了出来,然后抱在怀里。她的眼睛疼得睁不开来,那个安全的怀抱让她很舒服。可是醒来以后,她竟完全想不起那个身影是谁。 她打开微信,发了条朋友圈:“今日课题(已完成):学会成长和改变,做更好的自己。心理学家伊丽莎白?库伯勒-罗丝在她1969年出版的《论死亡与临终》一书中提出,人们在面对生离死别和重大灾难时,会经历五个独立的心理阶段:否认、愤怒、讨价还价、抑郁、接纳。这就是‘库伯勒-罗丝模型’,被称作‘哀伤的五个阶段’。”下面附了一张“库伯勒-罗丝改变曲线图”,她在图上画了一个直线的红色粗箭头,指向最后一项“接纳”。 等到杜茹茹她们陆续醒来,几个人看着彼此浮肿的脸和一般无二的大眼袋、黑眼圈,惊得哇哇乱叫,吃饭这件事就忽略了,先凑到一起敷面膜。 罗书蕾刷着朋友圈,给“乱世佳人”点了个赞:“今天我再抑郁一下,明天接纳。” 杜茹茹在下面问:“确定是独立的心理阶段吗?要我可能会同时出现好几种。”何斯嘉回复:“我觉得可以有,因人而异。” 朱洁泠问:“是不是学心理的都会更加理性?”何斯嘉回复:“因人而异x2。它至少是一个追求理性的过程,最终要实现的是感性和理性的平衡。” 何斯嘉在一大堆点赞的名字中看见了刘忻槐。回想起酒吧里自己那些莽撞的言行,她突然觉得无比尴尬。不过无论如何,只要她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应该也不会刻意提起吧?如果是合适的时机,倒是可以道个谢。 这天晚上,姑娘们收拾一新,继续去自习。对于她们来说,考研是一个日积跬步、以至千里的梦,只有日复一日的苦读才能让人充实。在不断靠近梦想的步伐里,她们一起向前,互相治愈。 第二天上英语课,何斯嘉依旧坐在之前的位置,欣赏着刘老师的课堂。 刘忻槐讲课喜欢用清晰有力的短句,遇到长句会在黑板上记词以作提示。每当他用1.83米高度的余光扫过教室的每张面孔,他都会在其中一张凝神专注的脸上停留三秒。她有时埋头做笔记,有时看黑板,有时看向他。他不动声色,将她的各种神态尽收眼底。 课间依旧有一群人围着讲台,叽叽喳喳的清一色小姑娘。何斯嘉走过被围困的刘忻槐身边,嘴角弯弯地上扬,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 一个面容俏丽的姑娘脆生生地问道:“刘老师,我也是g大英语系的,今年大二。常老师也是我们班的辅导员,我以后可以叫你‘师哥’吗?” 何斯嘉心中失笑,正想要不要停下来听一听他的回答。刘忻槐适时抓住机会,高声叫道:“何斯嘉,一会儿上完课请你留一下。” 她蓦地脚下一顿,转过头挤眉弄眼地看着他:“好的,刘老师,哦不,刘师哥——” 姑娘们嘻嘻哈哈笑作一团。俏丽的g大学妹“刷”地红了脸,默默走开了。 刘忻槐脸臭地瞪了她一眼,捡起讲台上一只粉笔,“嗖”地扔过去。何斯嘉闪身往旁边躲去,不偏不倚被砸中额角,疼得“啊”地叫出声。 他担心地跑过去,正想查看她的伤势,上课的铃声急促响起,教室里涌进来一大堆人,何斯嘉和围观的女学生们也迅速回到座位。 刘忻槐镇定自若地讲完剩下的课程。他看到何斯嘉时不时地揉着额头,清亮的眉眼间带着些许忧愁,心里不是滋味。何斯嘉发觉刘忻槐在看她,故作委屈地朝他扮了个鬼脸,他却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别处。 下课铃一响,何斯嘉飞奔出了教室,往公交站走去。她要赶s大学五食堂的午饭,然后找教室自习。 站台上人不多,她估摸着下一趟车要再等上五分钟了。旁边一个温和熟悉的声音叫住她:“何斯嘉!”她侧转头,刘忻槐不知什么时候跟着她过来了:“你跑这么快干嘛?” “那是你太慢了。”何斯嘉撇了撇嘴,“你有事?” 他脸上一红,有些迟疑地问道:“何斯嘉,可以请你喝杯咖啡吗?” “我饿了,我要吃饭。”女孩不太满意这个安排,想了想又说道:“他们家有简餐。我请你吧。”说完,两个人默契地往教室旁边咖啡馆的方向走去。 第11章 暗示 英语教室旁边有一栋20层的青色写字楼,写字楼底层的咖啡馆何斯嘉之前来过两次,咖啡还不错。她想着这次请客,就当是感谢他昨天送她回家了,正准备说“谢谢”,刘忻槐先开了口:“你不是答应我下课后先留下来的吗?” “我以为你当时只是想找个借口才随口那么说的。”何斯嘉可不背这个锅,当时她答应也只是为了帮他解围。 刘忻槐沉默了一瞬,他的确是临时起意,拖她过来当挡箭牌的。他本来还想解释一下,下课后看她跑得飞快,心想算了,不重要了。可是他又想到自己用粉笔砸了她、她上课时揉额头的样子,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就打定主意追了出来。 “你额头没事吧?”他停下脚步,凑到她脸跟前想要查看一下。 “不太清楚,就是有点痛。”何斯嘉还没来得及照镜子,抬手指了指。 刘忻槐伸手拨开她左边的刘海,左额上有一块很小的红肿,看起来应无大碍,过几天就好了。他满心愧疚地道歉:“是有点红了。不好意思。真没想砸你,就想吓你一下,我瞄准的是你旁边。谁让你躲来着?”他靠得太近,闻到她身上有一种清幽的香气,不知道是花香还是果香。 “我躲才是正常反应好吗?我……”她还想反驳几句,突然发现这张俊逸的脸已经近在咫尺,吓得把话噎了回去,整个人后退好几步。 “你等一下——”刘忻槐双手扶肩,将她重新拉向自己,对着她受伤的额头小心翼翼地吹着气,“现在还疼吗?” “好多了,谢谢啊!”何斯嘉仿佛失去了痛觉,被那股气流一吹,整个人陷入一种僵直的迷醉中。 “应该是我谢你。”刘忻槐松开了手,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周末中午的咖啡馆座无虚席,两人走进去时碰巧有人吃完离开,这才找到位子坐下。服务员过来招呼,何斯嘉点了杯美式和一份日式蛋包饭,就把菜单递给了刘忻槐。 “你不喜欢喝甜的吗?”刘忻槐一边看菜单,一边指了指咖啡。 “今天想喝苦的。”何斯嘉没说为什么。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 刘忻槐点好了餐,是一杯卡布奇诺、一份咖喱鸡排饭,服务员记好之后提醒他们先扫码买单。 何斯嘉赶忙掏出手机:“我来。”可是刘忻槐伸手过来遮住她的手机背面:“是我叫你过来的。你别跟一个男士抢单。” “应该让我请客。昨天的事,谢谢你。”何斯嘉言下之意,只是单纯地不想欠他人情。 “今天的事我很抱歉,请你吃顿饭不过分。”刘忻槐既真诚又坚持。 “那要不我们抵销了?”何斯嘉突然不想继续争执。 “这个可以有。不过想想我有点吃亏了。”刘忻槐故意计较着。他想的其实是,要是这样就两清了,他们以后还怎么继续相处呢? 何斯嘉想想也是:“最多这样,下次你给我个暗号,我随时助你脱困。”说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我还得先谢谢你了。”刘忻槐一边窘到咬牙切齿,一边为何斯嘉的善解人意感到欣慰。 “不客气。”何斯嘉放下手机,还是让刘忻槐扫了码。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教课呢?”她很好奇,难道英语系博士生没有学术论文方面的压力吗? “老常,就是昨天那位,我辅导员,他给我介绍的兼职。”刘忻槐读的专业偏向于理论研究,像语言学史、心理语言学、社会语言学、历史语言学等等。他的博士毕业论文缺一个案例,刚好常纾勤手头有一个对口的兼职信息,就优先推荐他了。 “啊?他说是你的同事。”何斯嘉很意外。 “诶,他说的也不算错,我申请硕博连读的时候,签了协议毕业后要留校。我们平时相处更像同事,不太像师生。”刘忻槐喝了口水。他上次打开话匣子,估计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哦,那你平时忙得过来吗?你们不是要写毕业论文吗?得有几十万字吧?”何斯嘉变得像个脑子里装满十万个为什么的小孩一样。 “压力是有的,不过还好,论文快收尾了,补充一些案例就可以了。”刘忻槐的毕业论文写得十分顺利,说有压力不过是谦虚之词。 “打扰一下。”服务员走过来,将美式、卡布奇诺和咖喱鸡排饭端上桌面,“蛋包饭请稍等。” “好的,谢谢。”何斯嘉喝了口咖啡,感觉自己更饿了,看向刘忻槐面前热腾腾的咖喱鸡排饭。 “你先尝一口。”他把饭轻轻推过去,看她一脸的不好意思,就舀了一勺递到她面前。 “谢谢,看着就很好吃。”她接过勺子,吃完又喝了一口美式。 “是不是很苦?要不要加糖?”刘忻槐指了指咖啡。 “恰到好处。”何斯嘉摇摇头。她终于明白,今天已经很甜,只有吃点苦的,她才能让自己保持理性。 她把饭推回他面前,正准备叫服务员换一个干净的勺子,却看到他浑然不觉地拿起勺子吃了一口,赞道:“这家饭的确正宗,都赶得上我们学校食堂了。” 何斯嘉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没有搭话。蛋包饭适时地送来了,散发着踏实又诱人的香气,摆在她面前。她吃了一口,觉得无比满足:“哇,太好吃了,不愧是幸福到令人流泪的蛋包饭。”她的脸有点红,不知道是因为蛋包饭,还是因为那个勺子。 “你这么喜欢吃蛋包饭?”刘忻槐也觉得它看起来很好吃,很别致,但更多的是好奇。 “美食是个神奇的东西。”她看过一部日剧叫《午餐女王》,女主角是短发的竹内结子,她只要吃到蛋包饭就好像拥有了整个幸福的人生。还有7-201的舍友们也是因为一起吃虫子,才让几个陌生的姑娘迅速处成了挚友。刘忻槐听了她讲的这些故事,莫名觉得温暖。 “味觉是人在物理宇宙中生存所依赖的重要符号之一,在所有感觉记忆中,嗅觉和味觉的记忆保持得最为长久。很多难忘的经历,潜在的心理活动,特殊的情感观念,都藏在舌尖上的记忆里,可以在某个时刻,由某种特定的味觉所激发,重新回到身体。”所以每次她吃到或看到蛋包饭和虫子,都会觉得幸福快乐。 “所以你专业是心理学?”刘忻槐想起她发的朋友圈,终于意识到。 “本科医学,自学心理学,准备考s大心理学研究生。”何斯嘉毫不避讳。 刘忻槐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个女孩总是这么冷静、这么理智,好像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失控。 “那你为什么考雅思?”他觉得,就时间和需求来说,好像都不太划算。 “我英语不好,必须强制努力,不然怎么考得上s大心理学?”何斯嘉自嘲。如果考上了,英语也会变得更加重要。 “你肯定能考上s大,我有预感。不过我是说,你为什么考雅思不考托福?”刘忻槐感觉自己刚才问了个蠢问题,赶紧找补回来。 “大概是因为喜欢英国吧,我喜欢英国电影和英国文学。”何斯嘉的回答,让刘忻槐有小小的惊喜。他们之间还是很有共同爱好的。 两个人从莎士比亚聊到拜伦,从简·奥斯汀聊到托马斯·哈代,再到伊恩·麦克尤恩,聊到桌面的餐盘已经收走,咖啡馆里剩下一半左右的人。 何斯嘉看了看时间,已经13:30,便起身说要回学校自习了。两个人出了咖啡馆,一起往车站走去。 “刘老师你先走吧。”何斯嘉隐约记得,往s大和g大是两个不同的方向,从英语教室回g大南门只需要步行900多米。 “一起吧,刚好顺路。”刘忻槐面不改色地说着谎。 何斯嘉默默走在他身旁,一点也不想戳穿他。她偏转头,刚好看到他温润明晰的侧脸,心里想着这张脸要是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嘴上已经脱口而出:“很少看见你笑的样子。” 刘忻槐笑了,露出二分之一的牙齿,嘴角的一边放肆地飞扬:“我倒是见过你又哭又笑的样子。” “你就不能不提吗?”何斯嘉绝对不想回忆起酒吧的事,有点尴尬,又有点生气,脸色白一块红一块,加快脚步往前冲去。 “好好,不好意思,我以后不提了。”刘忻槐追上去拦住她,收起嘴角,保留一个微笑,认真地看着她。 “谢谢你请我吃饭。”向前的这几步里,她已平静如常。 刘忻槐察觉到她的变化,瞬时心里空落落的。他站得离她很近,将她光洁的额头、英挺的鼻子一览无余地收入眼里,额头上那个红肿刺眼地挠着他的心。他忍不住伸出手来触了触,嘀咕了一句:“还是得搽点药,这几天别沾水。” 何斯嘉微微颤抖了一下,心里划过一丝痛楚。她没有退却,抬起头直直地看向他:“你不用这么在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的眼睛有些红了,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哭出来,反正她已经飞快地朝着停在站台上的771路跑了过去,又很快消失在关上的车门里。 刘忻槐走到站台上站了一会儿,目送公交车离开。他刚才没有抓住她的背影,现在有点后悔了。他必须得等,等到她像他一样彻底放下、清醒,那才是他想要的开始。但是如果他一路陪着她,再离她近点儿,她会不会更快地想明白呢?他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何斯嘉在s大东门下了车,往教二楼走去。她在车上给朱洁泠发了微信,让她们在自习教室给她占个座。 教二楼靠近s大的小东门,何斯嘉在403教室南边靠窗的位子坐下,旁边杜茹茹正猛嗑一本洪子诚先生的《中国当代文学史》。 手机在牛仔裤背面的兜里震动了一下,何斯嘉拿出来一看,是刘忻槐问她到了没。她回了句“到了”。 “不生气了?” “刘老师,我没有生气。” “可以生气。”他真心觉得她生气的样子很可爱。 她诧异片刻,突然明白:“你也可以多笑一笑。”刘忻槐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坏,像是憋着什么鬼主意。也很好看。她自己给自己省略了一句,脸红地转向窗外,目光在楼前的那棵银杏树上停留半晌。 这天傍晚,食堂旁边的布告栏贴出了一张心理学讲座的海报,时间是下周五晚上19:00。海报是关于s大心理学院“校友分享论坛”的主题演讲《心理学研究中的压力与困境: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心理学研究者》,地点在s大心理咨询中心报告厅,由国外留学回来的校友主讲。何斯嘉很感兴趣,用手机拍下了讲座信息。 四个人凑在学三食堂的角落里吃晚饭,杜茹茹突然发现何斯嘉的头发长到肩膀下面一点了,问她要不要修个发型更好看。 何斯嘉想了想,摇摇头:“修发型还是会剪掉一些,我留长太不容易了,丑就丑点儿吧。” 罗书蕾安慰道:“这样也不丑,只是可以更好看。老三你很会扎辫子,你给老二设计一个。” 朱洁泠特意瞅了瞅何斯嘉的头发,直接上手:“这个长度,披着也挺好看。你看,这样分一分,把两边留出来,全部发胶定个型,非常nice。明儿早上给你捯饬一个。” 杜茹茹拍了个照片给何斯嘉看:“真的挺好看的,你试试。嗯?你额头这是长痘了?”何斯嘉表示小事一桩,并答应让朱洁泠帮她换个发型。 第二天是个星期天,中午一点左右,何斯嘉接起一个陌生的来电,心跳漏了一拍。手机里的声音清澈低柔,带着秋天的凉意,仿佛可以浸润到人的心里。 “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何斯嘉原本以为,按照正常的礼节,她和刘忻槐在昨天那顿饭之后不应该这么快就继续联系。 “课程签到表上有你的联系方式。”刘忻槐暗自高兴了几秒,至少她在听到他声音后立刻就分辨出了他是谁。 “你今天不是有课吗?”何斯嘉记得他在课堂上说过,如果有周六没听懂的同学可以继续到周日的课堂上来听。 “已经下课了。你可以出来一下吗?”上午课程一结束,刘忻槐就去了最近的药店,然后赶了过来。 “所以你在哪里?”何斯嘉从小桌板前跳下了床。她刚回201没多久,打开笔记本电脑正在上网。 刘忻槐在10号院门口迟疑了五分钟,不知道该不该直接去叩7-201的门,又怕她不在屋里,这才打电话给她。 穿着一袭纯白棉布连衣裙的女孩走到地面,向他走来。她的头发跟昨天不一样了,两边各留出一绺卷发,后面扎了个短马尾,衬得明净的脸庞更加艳丽生动。额角的红肿褪了些颜色,自然到好像刻意涂上的一抹胭脂。 他递给她一个纸提袋:“会不会影响你学习?” “没事,我们都回来休息了,要劳逸结合。这是?”看到他站在院门口的那一刻,何斯嘉还是心软了。 “药。”刘忻槐指了指她的额头,“看起来好些了。” 见她正准备打开纸袋,他赶忙又说:“你不请我吃个饭吗?食堂就行。据说s大美女如云。” “食堂已经没饭了,只有西餐厅还营业,从这里走过去,快的话也要二十分钟,到时西餐厅也没饭了。”何斯嘉看了看时间,老实答道。 可是她抬头看到刘忻槐脸上微微失落的神情,忍不住改变了主意:“带你去吃点特别的。”她把纸袋拎在手里,感觉有点沉,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药。 “我先帮你拿着。”刘忻槐自然地伸手过去,不小心触碰到她冰凉的手指,有些担忧地问:“你的手好凉,你冷不冷?” 她摇摇头:“我只是手凉脚凉,身上其实出汗了。” 刘忻槐一脸的关心,修长的大手已经抚上她的面颊,很快感觉到柔软又温暖的热度。下一秒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动作,飞快地抽回这只手,抱歉地看着满脸通红的她:“小斯,不好意思……” 何斯嘉红着脸笑了,看着他窘迫的样子一点都责怪不起来:“你刚才,叫我什么?” “上次听你室友是这么叫你的。你不介意的话,我也这样叫你。”这次,他也不是有意要提起酒吧的事,但总得实话实说。 只是这样就轮到何斯嘉窘迫了。她默然无语地走在前面,没有应允也没有反对。 原本她应该斩钉截铁地拒绝他。现在是她最胆怯的时刻。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那个白茫茫看不清的世界,她是要独自去闯的。 第12章 讲座 何斯嘉说的“特别”,其实对于别人来说很普通。 s大东门对面的天桥边上有一家很不起眼的成都小吃店,店主兼厨师是个四十多岁的胡茬大叔,十几平米的店面只有他和一个服务员美眉负责。他的拿手好菜是土豆烧牛肉,何斯嘉每个星期都会来吃上两次,有时还约姑娘们一起来。之所以特别,可能是因为这菜跟她的妈妈黄女士做出来的是同一种味道。对这种味道的喜欢,是根植于记忆的一种本能。 店主看见何斯嘉进来有些意外:“你今天,来得有点晚啊。”等他看见跟在后面进来的男人,就识趣地问道:“两份?喝点什么?” 何斯嘉不好意思道:“一份就好,我在食堂吃过了。老样子——” “好嘞,土豆烧牛肉盖饭一份,老样子,米饭浇汁是吧。”店主麻利地吆喝。 何斯嘉说了声“谢谢”,又问刘忻槐喝什么,买了听百事可乐,扫完码坐下了。 店里的装潢雅致中带着点现代感,座椅是两人座的彩色皮沙发,椅背高高的,与邻座隔开来。除去招牌和菜品,它更像个咖啡馆,衣着时髦的中年大叔也精神得像个咖啡师。 刘忻槐见店主大叔直接进了后厨忙活,一个质朴的美眉出来给他们倒了两杯水就微笑着走开了。 这个点,店里没有别的顾客,安静得让人不敢走进来,只有何斯嘉这种熟客才会进来打扰。北京人只在饭点吃饭,过了饭点很多店里都不再待客,直到下一个饭点到来。何斯嘉也是到了这个城市才知道的,哪像q市这种不夜城,全天24小时随处都是吃喝玩乐的地界。不过好在她们的复习生活本来就很规律,并不冲突什么。 刘忻槐低声追问:“你刚才还没回答我。” “一个称呼而已,我没这么小气。”何斯嘉想,没必要拧巴,不管怎样都是朋友。 刘忻槐罕见地咧嘴笑了,笑得惬意又单纯。 “你喜欢飞儿乐团?上次你唱得很有爆发力。”他是指她在后海7号唱的那首《我们的爱》。 “有感而发而已。我分手了。”她坦然地提醒他,不过是希望他知难而退,毕竟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不要让云层深处的黑暗,淹没心底的景观。”【注释1】他神情恍然,脱口就是一句,不知道是失望多一些,还是坚定多一些。 “你听万青?”何斯嘉觉得很意外。 “一直听。”刘忻槐是万青的老牌粉丝,他也很惊讶,这个女孩竟然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只有一直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才是真的活着。这才是努力的意义。但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这是一种无用的理想主义。” “但不代表它没有价值、没有意义。没有人是万能的,不管活到多少岁。在被现实打败的时候,总得有地方埋葬理想。这就是它存在的意义。”她甚至有些忧伤了。 “你好像什么都不怕,但又不能真正放下,放自己自由。”刘忻槐既禁不住在心里为她叫好,又忍不住恰到好处地戳穿她。 何斯嘉无意继续这个玄之又玄的话题,低头喝了口水,不再说话。 浇汁的土豆烧牛肉盖饭适时填补了尴尬的空白。刘忻槐记住了它的味道,因为它对于何斯嘉来说是特别的。而能够坐在这里看着对面的她,对他来说是特别的。 店主大叔端过来一碟精致的蒜泥白肉,说是今天的赠菜,特意给他俩尝尝鲜。两个人觉得意外地好吃,赞不绝口。只是何斯嘉吃不了太多辣的,不能贪嘴,一大碟子就全进了刘忻槐的肚子。 两人离开时,大叔一脸的欣慰和满意,拉着刘忻槐打听:“小伙子是四川人吧?”刘忻槐老实答道:“哦,浙江诸暨人。”大叔改为一脸敬佩:“那你人不错嘛!你看她是山东的,你俩缘分没跑了,加油啊。” 何斯嘉对店主大叔这番毫无逻辑的话表示忽略。她不知道刘忻槐回到公寓后狂喝了三升水,才将胃里的麻辣灼烧感减轻了一些。 杜茹茹几个原本都在自己的小布帘里歇着,见何斯嘉回来,都跑出来八卦。 “老二你去约会了?”杜茹茹眨了眨闪亮的大眼睛,自从摘了眼镜,她整个人也活泼多了。 “约会哪有这么快回来的?”朱洁泠看了看时间,何斯嘉总共出去了不到一小时。 “你这拎的什么?”杜茹茹记得何斯嘉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手里并没拿东西。 何斯嘉打开一看,纸袋里有两管外用的消炎软膏,一个飞儿乐团的空唱片盒子,里面没有cd。用灰色绒布袋套住的,是一台光碟随身听(discman),里面装着飞儿同名专辑f.i.r的cd碟片。还有一本伊恩·麦克尤恩的英文原版小说on chesil beach(《在切瑟尔海滩上》)。 “是不是那个英语老师?那晚听见你唱歌的那位。”罗书蕾看出来了。 “长得真挺好看的。他人怎么样?”朱洁泠就是实诚。 何斯嘉安心听着室友的聒噪,默默倚在床头,没怎么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宣称:“其实我觉得现在这样,两个人不如一个人好。我还是先考试吧。” “不用纠结啦,顺其自然就好。”好的感情不需要刻意强求,这是罗书蕾的小小心得。 “是的,是他来找的你,你没必要给自己压力。”在杜茹茹看来,先动心的那一方总归要吃亏点。 但是过了不到一星期,何斯嘉就自己打脸了。 星期五晚的s大心理咨询中心报告大厅虽然谈不上人山人海,也是热闹非凡了。何斯嘉提前十分钟到达会场,在最后一排的中间找到一个空位坐下。 心理系的学生们已经将最好的位置占领,他们头顶的灯光将整个会场照得亮如白昼,一如他们脸上绽放的光辉灿烂的笑容,让人可以无限向往青春的力量。 跟何斯嘉一起坐末排的几个学生正在说话。一个女生小声说道:“听说主讲的是从伦敦大学学院回国调研的校友。” “晓棠说他见过,是个美女,还是个博士后。”另一个女生露出极其羡慕的口吻。 “是廖导的学生吧,强将手下无弱兵。”这是个男生的声音。 “是啊是啊,晓棠正准备考廖导的研究生呢,不过他们家唐导可能不这么想。”女生话音刚落,远处前方门口走进来三个人,其中一个高大白净的玉面男生一进会场就眼神搜索,看到何斯嘉旁边的女生举手向他打招呼,就赶忙往后面走来。 “正找你们呢,怎么坐到这里来了?”这个男生年纪跟何斯嘉差不多,生得好看到耀眼。 “晓棠,还好你来了,你占的位子在哪?”刚刚打招呼的女生有点抑制不住的兴奋。 “在第二排。咦?路明呢?我在前面一共占了五个位子。”原来他就是他们口中谈论的晓棠,那也算是何斯嘉的竞争对手之一了。 “路明感冒了,宿舍睡觉呢。”旁边男生看起来是路明一个宿舍的舍友。 叫晓棠的男生迅速看了看旁边,附近没有他认识的人,除了最末这排的三个同班同学,还有一个安静坐着的陌生女孩,微微低头,露出秀美的侧脸。讲座马上就要开始了,他点了点头:“快往前坐。这位同学,要不你也跟我们一起吧?”他指向何斯嘉,邀请她去坐那个多出来的位子。 何斯嘉抬头冲他一笑,也不客气:“那就谢谢了。”唐晓棠看得一愣,这张不施粉黛的脸有一种自然绝俗的气质,明眸流盼,生动烂漫。 五个人一起往前走去。二排的位子在中间靠右的半边,上面摆了些空白的亚克力姓名牌。见到唐晓棠他们过来,一个剑眉星目的男生迅速将它们收走。唐晓棠抱拳:“谢了,褚师兄。”褚师兄点了点头,是个沉稳的性子。 在几个人的一致谦让下,何斯嘉坐到了最中间的位子,旁边挨着唐晓棠。她的正前方依次是坐了四个人的嘉宾席、主席台、讲台和led屏。屏幕刚好晃动一下,显示出了演讲的题目《心理学研究中的压力与困境: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心理学研究者》,主讲人是伦敦大学学院博士后韩梦乔女士,主持人是s大心理学院教授、博导廖亦莱。 嘉宾席上,一个浑厚干练的声音向旁边的褚师兄询问:“晗光,咱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褚晗光立刻上台,宣布本次“校友分享论坛”活动开始,并请出他的导师廖亦莱教授主持这次演讲。掌声十分热烈,看来廖导的拥趸不少。 一个个子中等、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从嘉宾席走上主席台,在讲台处站定。他的西装很是得体,目光带着穿透力,浑厚宽广的嗓音让人想起沙漠上空干爽寒凉的风。 看来他的个人魅力来自于他的学术成就、讲课风格和社交能力,区区十分钟被他拿捏得恰到好处,尽显风趣和周全。 学生们笑得前仰后合。何斯嘉别过头笑了笑,才发现这一小会儿的功夫,会场里又涌进来很多人,末排、过道、墙根边都挤爆了。她感激地看了一眼唐晓棠,后者准确接收到信号:“不用谢。”他正笑得漫无边际,还不忘了好奇打探:“以前没见过你。你是哪个班的?认知那边的?” 何斯嘉正想该怎么回答,台上廖导介绍完得意弟子,已经邀请她上台了。何斯嘉指尖封唇,“嘘”地一声,又指了指讲台,不再搭理唐晓棠。 长发披肩的知性美女韩梦乔博士与她的本科及硕士导师完成了讲台的交接,并没有在师弟褚晗光事先给她准备的椅子上坐下。她站在那里如同一株兰花,悠悠地开口: “各位同学晚上好,我是韩梦乔。我知道大家今天过来,是为了一窥心理学研究的某种真相,它与研究者日常生活的关系,以及它对研究者素质和经验的考验,等等,因为它与我们即将发生的生活选择息息相关。我们在中国首屈一指的心理学院学习,肯定非常幸福,也难免会有很多困惑、压力。可惜我不是来答疑解惑的,我愿意帮助大家、也愿意从大家那里得到价值反馈的方式是,说出我所经历的一切,分享我的所有感受。希望大家对我亦如是。” 韩博士跟大家介绍了自己的研究课题,还讲了自己是怎么展开研究、遇到了哪些问题以及最终如何解决问题的过程。她美丽的身影在讲台与ppt之间轮换跳跃,牢牢吸引住了所有目光。 “在经历了期待、发现、失败、痛苦和转机之后,心理学研究影响了我的生活方式,也成为了我真正的快乐的源头。一切都是从心而发,从兴趣出发,顺其自然,才能将研究真正坚持到底,否则很容易半途而废。” 一个同学举手问道:“学姐,就算是以兴趣为驱动,也会有很多坚持不下来的时候吧。这个时候我该怎么办呢?” “能够及时认识到问题的出现,并且承认它,这也是很重要的。这样才能果断地寻求帮助,向你的师长、同学、朋友、恋人和心理咨询师,他们都会很乐意的。”韩梦乔讲了一个发生在朋友身上的小故事: “我有一个家境很好的朋友,当时她硕士毕业要出国留学,陪她一起通过了留学考试和申请的男朋友却在出国上飞机前跟她分手。她痛苦万分,但是为了自己的理想,还是孤身上了飞机,踏上留学之路。 “她不知道,她的男朋友放弃出国,留在国内,是为了照顾家里。因为她男朋友是个农村出来的苦孩子,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兼职挣来的,家里还有一个生病的父亲,一个念高三的妹妹和一个高考复读的弟弟。这一家人全都由他打工支撑着,他没有办法离开。 “他非常爱他的女朋友,也知道她的理想,所以在打工之余一直陪着她复习、考试,督促她学好英语,他们一起拿到了她理想中的那所大学的offer。直到离开的这一天,他在机场提出分手,放他心爱的女朋友远走高飞,自己转身担起应尽的责任。” 全场凝神静听,气氛一时之间有些沉重。韩梦乔停了一瞬,凄然一笑:“我知道大家都在等这个故事在后半段的反转。可惜没有。我的朋友在异国他乡拼尽全力攻读她喜欢的专业,四年里没有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因为错过一个很爱的人之后,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跟其他人将就。她深恨那个临场变卦的前男友,无法原谅他的背叛。她也变得自怨自艾,没有信心,精神状态发生转变,她的研究因此出现问题。 “为了攻克这个问题,她要自救,就去找了心理督导。心理督导听了她的故事,鼓励她回国去找前男友问清楚。她推迟了博士论文答辩的时间,回国去直面她所能知道的一切真相。她得知,前男友的父亲已经去世,弟弟妹妹都在念大学,他考上了公务员,依旧单身。我的朋友解开了心结,也顺利通过了论文答辩,可以继续留在她感兴趣的领域深造。 “心理学研究是幸福的事业,它不断牵引我们去认识世界、自我、他人的更为深远的意义和价值。不论任何时候你坚持不下去了,可以试着看一看周围那些还在与你同行的人。” “哗哗”的掌声响起,如温柔的雪花洒落心田。年轻的朋友们若有所思,嘉宾席就座的廖导站起来发话了:“这个,梦乔啊,我代表同学们问一声,你那个朋友跟她的男朋友后来怎么样了?” 同学们顿时笑成一片,一个男生大胆地喊了一句:“学姐,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你自己吗?” 韩梦乔微微摇头,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遵循保密原则,不便透露。” 廖导毫不犹豫地揭穿她:“同学们你们信不信?你看,我们都不信你。梦乔,我有句话要托你转告给你的朋友,就是不要轻易拒绝一个想与你同路的人,因为拒绝对你来说只是一种起码的修养,对他来说靠近你的每一步都已竭尽全力。” 韩梦乔诚恳地回答:“谢谢廖老师,能继续聆听您的教诲,我和我的朋友都倍感荣幸。” “我们廖导啊,真是个妙人。”唐晓棠抚掌大笑。 何斯嘉看到,刚才坐在嘉宾席上韩梦乔座位旁边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起身走出了报告厅。她询问似的看向唐晓棠:“那个是?” 唐晓棠微笑着答了两个字:“宾果。”(bingo,意思是“猜中了”。) 提问环节继续别开生面地进行下去,两个小时的时间很快接近尾声。 “感谢你们的到来、聆听和分享,感谢我的导师廖亦莱教授的邀请,感谢我的师弟褚晗光忙前忙后地支棱起这次活动,感谢我的母校s大。一切尽在不言中。”韩梦乔深深鞠躬。她的眼神瞟到嘉宾席上的空位,心里有一丝不安的躁动。 【注释1】万能青年旅店:上个世纪90年代的一个中国摇滚乐队,坚持独立摇滚与民谣风格,行事低调,不擅宣传。2010年11月发行首张同名专辑《万能青年旅店》,收录的歌曲《杀死那个石家庄人》中有歌词:“傍晚6点下班\/换掉药厂的衣裳\/妻子在熬粥\/我去喝几瓶啤酒\/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厦崩塌\/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 第13章 激将 何斯嘉一早就看出来,唐晓棠跟她是同一类人。两人穿过秋夜的凉风,一同走在报告厅外的南门广场边上。 “你好,我叫唐晓棠,可以加个微信吗?”何斯嘉自然不会拒绝。她扫完码,抬头看见前方大树下,影影幢幢里站了两个人。 一个男声略带沙哑:“不好意思啊,让你担心了。晚饭喝多了,突然肚子有点不舒服。”另一个是他们刚刚听过且再熟悉不过的女声:“应该是我说不好意思。廖老师是太高兴了,拉着你多喝了几杯,你别介意啊。”不是韩梦乔又是谁呢? 何斯嘉和唐晓棠心照不宣,若无其事地从旁走过,将两个人影和那排大树留在后面。 “你要考廖导的研究生?”何斯嘉突然想求证一下。 唐晓棠笑而不语,心里却在猜测这个女孩的来历。 “我不是s大的,我也要考廖导的方向。”何斯嘉顿了一顿,“我叫何斯嘉。看微信名就猜到了。” “既然你要报廖导,我就换一个好了。说不定明年我们就是同学了。”唐晓棠淡淡地说道,样子有几分认真。 “你会报管理心理学的唐归楠教授吗?”何斯嘉对s大心理学做过全面的数据收集,过去五年里已经对这些名字滚瓜烂熟。结合刚才几个学生说的话,她不难猜到“唐晓棠”这个名字的特别之处。 “你怎么知道的?!”唐晓棠惊讶地看了一眼何斯嘉。他确定自己没有把这点破事写在脸上昭告天下。 “你的同学聊天的时候说的。”她随口找了个理由。教二就在眼前,她停下脚步,指了指楼门口:“我去自习了。今天谢谢你。” “不客气。给你发了张照片。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唐晓棠挥了挥手机,笑着从路灯的暗影里转身消失了。 何斯嘉走进明亮的教学楼,心中涌起暖意。这个晚上她接收了一些重要信息,受到很大鼓舞,她终于明白自己积攒的勇气要如何使用。那些顺其自然到来的东西,她都准备要接受了,包括分手,包括可能的失败,包括刘忻槐。 她打开手机,微信里跳出一张唐晓棠在会场的自拍,背景里她的侧脸占到整张照片的三分之一,角度莫名地好看,不知道是他什么时候偷拍的。周五晚上的自习室最是空荡,朱洁泠她们三个人占了一间小教室,招呼她过去。此外没有别的信息。 何斯嘉想了想,把唐晓棠的自拍发到了朋友圈,搭配一行文字:“据说,结交新朋友是排名前十的健康长寿好习惯之一。拍照技术不错。” 自上个星期天后,刘忻槐一直保持沉默,好似他们从没说过那些话,也没有产生过任何交集。 几百米之隔的学五男生宿舍里,唐晓棠百无聊赖地把何斯嘉的朋友圈翻了个底朝天,还给她点赞、评论。最后当他看到自己的那张自拍出现在那里,他一阵哈哈大笑。他用灵敏的鼻子,嗅出了那句话里异乎寻常的味道。 何斯嘉推开走廊尽头的小教室,发现三个人隔得远远的,分别坐在教室的三个角上,便很自觉地坐在了剩下那个角落,安静地从背包往外拿书。那本薄薄的蓝色封面的on chesil beach不知怎么混入了《心理学与生活》厚厚的书页中。她抽出来翻了翻,想起前一天晚上看完《心理学与生活》第八章,随手拿了一个蓝色的册子当书签夹在了那里。 一个纸片从书里跑出来,飘落在地。何斯嘉弯腰捡起一看,是一张两天前保利剧院的话剧门票,剧名《傲慢与偏见》,位置在一楼三排的中间,票价不菲。 她呆呆地愣住了。discman里的cd她倒是休息的时候认真听了一遍,这本书她还没来得及细看。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处置它。 她当机立断,拍了个照给刘忻槐发过去:“刚捡到一张票,有没有可能是你落下的?” 半小时后,刘忻槐在s大东门下了车,拨通了何斯嘉的电话。他的声音冷静中带着克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斯,我想你了。我在东门等你。” 凡事要问清楚,不能不明不白,这是他们共同秉持的做人和交友原则。刘忻槐刚一看到何斯嘉新发的朋友圈,就决定打电话给她。他实在有很多话想问她,比如为什么没来看话剧,又比如照片中的人是谁,他们是什么关系之类的。他憋闷了两天,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问出口,现下却顾不得那么多了。 可是当他看到何斯嘉给他发的微信时,他彻底失控了,急匆匆坐车赶到了s大。他发现自己错了,简直错得离谱。他不应该婉转地暗示她,也不应该用什么话剧票去试探她,那些什么要陪着她、等她的想法都是一厢情愿。万一她真的遇到了下一个让她心动的人,而那个人是别人,他就只剩下后悔了。这件事他只要想想,就会骂自己和自己那些愚蠢的行为。 他打开手机,再度仔细地看了看照片中的男人和他背后的何斯嘉,还有那句话。发这种朋友圈不像是她的风格,唯一的解释是什么,他不希望是自己所想的那种。 何斯嘉快步走在去东门的路上。昏黄的灯光是她往常熟悉的,脚下的路也走过很多遍,眼前的东门在轻轻晃动,仿佛她只要跨过去,就可以到达另一个世界。 刘忻槐看到夜幕中的何斯嘉像一只蝴蝶那样轻轻飞了过来,停在他跟前。她把一个长条状的纸片扔到他怀里,一半怒气一半冷淡:“刘老师,你的票还给你。”转身便要离开。 透过她的怒气,他瞬间明白了。他伸出右手从后面抓住她瘦削的肩,将她转过来一把抱进怀里,急切地陈情:“我错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太笨了。” 突然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把她吓了一跳。可是那种温暖和安定的感觉抚慰了她。她渐渐消退了怒气,一手抱上他的腰,一手拍了拍他的背:“知道了。你未免太幼稚了。” “拜你所赐,我早就智商堪忧。所以让我再抱一会儿吧。”他感觉到她放松了的手,好似整个人随时就要从他怀里离开,便不依不饶地再度抱紧她。他把下巴搁在她肩上,靠近她的脖子,闻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恬淡的花香。 这个晚上,何斯嘉和刘忻槐十指相扣地牵着手,将s大院墙边的小道走了个遍。两个并不那么健谈的人,凑一起说着天南海北的话,无止无休,不知疲倦。何斯嘉好几次松开了手,刘忻槐马上又牵了回去,坚持紧握着不放手。她只好说教室要关门了,要发微信叫杜茹茹帮她把书包带回去。他这才放开了她。 何斯嘉打开微信跟杜茹茹说了一声。唐晓棠的自拍照下面,已经有一米长的点赞加留言。除了姐妹们的拷问、同学们的猜测,还有唐晓棠本人:“我这个新朋友还好用吧?好用的话记得谢谢我。”真是一副赤裸裸的厚脸皮。何斯嘉还是老实回复了六个字:“谢谢啦,新朋友。” 刘忻槐从旁瞟了一眼,满是醋意地问:“这哥们儿是谁?”何斯嘉只说是听讲座时认识的,并没提及那些细节。 刘忻槐不满地追问:“那你跟他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亲密?” “往小说里藏话剧票这种事都做得出来的人,不应该是过度自信吗?”何斯嘉假装生气地揭短。 “也许恰恰相反,我是因为在你面前没有自信。”刘忻槐坦荡而又热烈地看着她。同样的错误,他不会犯第二遍。更重要的是,今天这件事教会了他,这个女孩通透又直率,他应该好好珍惜这些品质。 “我跟他,只不过是找到同类的感觉。”何斯嘉在他的真诚里心软了,不由得去拉他的手:“你要是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 “那你能保证他对你是一样的感觉?”刘忻槐觉得“同类”这个词本身就是个危险信号,不由得多问一句。 “刘老师——”她无奈地唤出一声,然后双手环腰投进他的怀抱,小声叹了口气,“不要无理取闹。” 刘忻槐没什么好计较了。他抱着怀中温暖柔软的女孩,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只是从此他落下一个后遗症。他受不了她用这三个字这样地称呼他,以后但凡她叫一声“刘老师”,他都只能毫无办法地缴械投降。 夜里23:30,两个人依依不舍地在7-201门口分开。何斯嘉进了屋,大家都睡着了,在客厅给她留了盏夜灯。她摸上床,觉得这一天无比充实又安心,一梦睡到第二天早上。 6:00的手机闹铃刚一响起,何斯嘉就伸手划断了它。周六早上她要上雅思课,只有这一天她的闹钟时间比杜茹茹她们提早半个小时。她轻手轻脚地起床,关上洗手间的门好一阵收拾。 等她背好背包,悄悄走出7-201时,10号院的大爷大妈们正迎着朝阳加紧晨练。阮阿姨穿一身红布绸缎裙,挥舞着花边折扇,站在一群跳舞的大妈中间学得十分认真。周末也是她休息的时间,她把小宝交给儿子儿媳,自己自由安排这两天的时间。要是遇上姑娘们都没出门,她就会兴致很好地上小厨房给她们做饭吃。 “阿姨早啊!”何斯嘉远远地抬起手,跟她打招呼。 她笑得嘴咧成一朵大花,高兴地一边跳,一边叮嘱:“你这是要上课去啊?早饭要吃啊。” “知道了阿姨。您今天真好看!”何斯嘉脚步不停,单手冲她比了个心。阿姨们在身后都乐了。 不去食堂吃早饭的日子,成都小吃的豆浆油条就是最好的选择。何斯嘉进去跟店主大叔打了个照面就开始扫码,然后飞快地坐下。 手机里跳出一条信息,刘忻槐问她吃早饭了没有、要不要给她带。她把刚上桌的豆浆油条拍了个照发给他,便一边吃一边翻着微信。 除了前一天晚上刘忻槐回到学校公寓之后跟她报的平安、说的“晚安”,杜茹茹在“7-201”的群里问:“你的新朋友怎么样?”罗书蕾很意外:“咦?不是英语老师?”朱洁泠关心的点总是与众不同:“咳咳,让你的新朋友早点送你回来啊。”她回复了一句:“我去上课了。回头再说。” 还有一条是邹羽发来的,只有两个字:“小斯”,再无下文。她迟疑了两秒,不准备管他。 刘忻槐拍了张他的早餐发过来,问道:“成都小吃?” “嗯。食堂?”何斯嘉一看那清粥咸菜和茶叶蛋,就觉得跟s大食堂差不多。 “嗯。咖啡你要什么口味的?”刘忻槐站在了食堂的咖啡机旁边,师傅正在煮咖啡,他可以调出三种口味:美式、拿铁和卡布奇诺。他拿不准她喜欢哪种,便也拍了张照发过去。 照片里的男人扬起嘴角微微笑着,手里端着杯咖啡,旁边是三种咖啡的菜单。何斯嘉想也不想,回了句:“要你手里的那杯。” “你确定?这杯也是美式。”他以为像她这样的小姑娘喜欢喝甜的比较多。他想起上次请她在咖啡馆吃饭,她喝的也是美式,但她没说她不喜欢甜的。 “无所谓。只要是你买的,就是甜的。”她就这么说着,不知道咖啡机旁看微信的男人脸都红了。 何斯嘉走进英语教室的时候,同学们来了一多半了。讲台上没有人,她往左边第一个位子走去,心里突突地吓了一跳,还好脸上足够镇定。原本应该在讲台上站着的人,此刻正悠闲地坐在她平时上课坐的位子上,见她过来冲她一笑,站起身把座位还给了她。 刘忻槐走出教室,发了条微信告诉她咖啡在课桌里,过了两分钟才重新走了进来。何斯嘉正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教材,若无其事地并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等他在讲台站定,他收到了回信:“咖啡不错,谢谢啦。”他抬了抬嘴角,一个微笑让他帅气的脸生动飞扬起来,看得女学生们心花怒放,窃窃私语。 课间休息时,几个女学生组织大家建了个班级微信群,特意去找刘忻槐要把他也拉进来,说是为了方便讨论英语学习方面的问题。 他抬头看了一眼何斯嘉。何斯嘉已经非常积极地进了群,好整以暇地回了个眼神给他,深表无计可施。他只好乖乖进了群,在大家的拥戴下接管了群主权限,群名为“北京烤鸭”。 群里同学开始各种互加好友操作。刘忻槐的微信名是“春风十里不如归”,转瞬间收到了几十条好友申请。他皱了皱眉,突然转念一想,又拉了个人进来。 何斯嘉进群以后也收到了几条申请,她看了看名字,都一一加上。其中有一个也是来自“北京烤鸭”群的好友申请,微信名叫“戎马一生”,一看就是男生玩游戏的账号,只是没有备注真实姓名,她也毫不介意地通过了验证。 这堂课在女学生们兴奋的期待中顺利结束了,下课后她们看到毫无动静的手机有点小失落。几个平时胆大的立刻跑上讲台,抓住刘忻槐要求兑现:“老师我加你微信了,你通过一下。”“是呀是呀,我也加了。”“我也是我也是。” “刘老师,教学办公室的kim老师让我叫你火速去开会。”何斯嘉从外面走进来,适时解救了他。他都不知道刚才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不好意思。”刘忻槐拿起讲课材料,一边抱歉一边飞快地走了。 何斯嘉回到座位收拾着书包,看那几个女孩悻悻地结伴离开,她才往外走去。“看来下次得再找个别的借口了。”她想。这次的借口也是刘忻槐自己想的,按照他俩事先商量好的,她只负责执行。 同学们的背影三三两两地从教室附近的楼梯口晃过。刘忻槐正在走廊上等她,见她出来,一把拉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另一个方向的楼梯口跑去。两个人故意缓慢地走出大楼,这才算是真正从课堂的包围圈中逃出来。 “作为回报,请允许我请你到g大食堂吃饭。”他把她的背包转移到自己肩上,满含笑意地拉着她往车站的反方向走去。英语教室离g大南门很近,走路很快就到了。 “你一向都这么招女生喜欢吗?”何斯嘉忍不住地问道。 “以前也没有这么明显。这又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对他而言是这样。 “可能是因为你当了老师,打破了大家对老师的刻板印象吧。”何斯嘉想了想。他这样的长相,放在哪个工作岗位上都会引人注目,只是当老师的话反差效果更大。 “那你呢?”刘忻槐厚着脸皮,面不改色地问道。 “什么?”何斯嘉一头雾水。 “有没有打破你的刻板印象?”刘忻槐还是脸红了。其实他想问的不是这句。 “当然有,不过我不是那么在意外貌。”因为何斯嘉觉得,决定一个人做什么工作的重要因素,更多的是兴趣、气质和性格。 “有没有招你喜欢?”他捏了捏她的手,还是直接问了出来。 “嗯,你要是把头发再留长一寸,全部梳上去,再戴个金丝眼镜,肯定会迷死我。”何斯嘉秒懂,狡黠地躲过了这个问题。 “要是能用美貌迷住你,对我来说也算是个好事。”他丝毫不在意她的避重就轻,突然把头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 “施主你品性纯良,可惜为外貌所累。阿弥陀佛。”何斯嘉煞有介事地总结着,差点儿没经住这一逗。她松开他的右手,走到另一边牵起他的左手:“还是用你的大脑来帮我搞定考试成绩比较划算。拜托啦!” “很荣幸成为你的一对一专属顾问。”刘忻槐安心地攥紧了女孩的手。他好像找到了暂时待在她身边的方式。至于感情的事,就交给时间好了。 第14章 书店 跟s大比起来,g大的校园小了很多,但并不局促,是那种疏落有致、干练通达的风格。楼前楼后种满梧桐、银杏,已近深秋的时节,地上、树上满是深棕或明黄的枯叶,将近旁那些朱红、月白或淡棕的教学楼群映衬出了典雅的气韵。天高云淡,碧空如洗,一眼望去,人心澄澈如初。 进了南门往里走几步就是一幢五层楼高的食堂,它壮观的体量看起来比斜对面的学校图书馆还要大。眼下正值饭点,各个楼层都排起了队。在这所外国留学生众多的中国大学里,吃饭绝对是一件幸福的事。那些中西合璧、种类繁多的菜品划分得全面细致,据说可以精准地满足来自一整个地球上五湖四海的胃。何斯嘉跟在刘忻槐后面参观,有一种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心情,看也看不够,吃也吃不下,只剩下流连忘返,几度惊叹:“哇塞,你们也太幸福了。我怎么不考你们学校?!” “可选项太多,选择本身就会产生烦恼。”刘忻槐原本心心念念要带她来这里吃饭,结果从一楼逛到五楼,想到她还什么都没有尝过,不知道该给她先推荐哪家档口了。 在何斯嘉的提议下,两人最后去了四楼的韩国餐厅吃石锅拌饭,厨师师傅的手艺再次让她感叹了一番。 刘忻槐说起准备上一节雅思口语课,问何斯嘉对什么话题最感兴趣。 “你想要什么类型的话题?跟口语考试内容更贴近一点的,还是大家真正感兴趣有话说的那种?”何斯嘉说的前一种,无非就是介绍自己及家乡、所学的专业、就读的学校、从事的职业、业余的兴趣等等。 “都可以,我们可以一半一半来准备,便于调动大家的积极性。”来上课的以年轻人居多,刘忻槐想把课堂气氛搞得活跃些。 “可以介绍自己最喜欢的、或是最近在看的一本书?一部剧?”何斯嘉确定这个可以迅速打开话题。 “可以,还有呢?” “说说自己最喜欢什么样的女生\/男生。”只要敢说,课堂会爆掉。 “嗯,这个在课堂上不好把控。”刘忻槐意识到了它的危险系数。 “那换个角度,说说你在异性交往中最看重对方身上的什么品质或特质。”何斯嘉把它改成了一个偏向于心理学领域的话题。 “还是不太好把控,不过听起来收敛一点。”刘忻槐虽然也能接受,眼下还决断不了。 “你是想套我话吧?你肯定有更多合适的话题。不然你也可以到群里征集一下大家的意见。”何斯嘉怀疑他是不是单纯地没话找话,有些不满。 “这个训练需要即兴发挥,不能提前准备,就像考试时一样。我就只能参考参考你的意见了。”刘忻槐赶紧澄清自己。 “那我岂不是失去了即兴发挥的机会?”何斯嘉还是不满。 “你现在发挥好了。”刘忻槐看了她一眼,已经切换到英语频道,“what kind of books do you like best?”(“你最喜欢看什么书?”) “novels. for example, stories of struggle like jude the obscure and mayor casterbridge, and love stories like wuthering heights and pride and prejudice.”(“小说吧。比如《无名的裘德》《卡斯特桥市长》这样的奋斗故事,还有《呼啸山庄》《傲慢与偏见》这样的爱情故事。”)何斯嘉对这些小说已经很熟悉了,英文版也略有涉猎,说起来不甚费劲。 “i thought you would like gone with the wind.”(“我以为你会喜欢《飘》。”)刘忻槐意指她的名字。 “that\\u0027s my mother\\u0027s favorite novel, not mine.”(“那是我妈妈最喜欢的小说,不是我。”)事实上何斯嘉也挺喜欢这部小说,不过在这里她觉得有必要区分一下。 “now, please introduce your favorite novel to me in two minutes.”(“那现在,请你在两分钟之内向我介绍你最喜欢的一本小说。”)刘忻槐笑了,的确应该是这样。 “i\\u0027d like to introduce thomas hardy\\u0027s novel tess of the d\\u0027urbervilles.”(“我最想介绍托马斯·哈代的长篇小说《德伯家的苔丝》。”) 何斯嘉说得还算流利,她刚好做过这段英文的阅读理解题,因为是自己喜欢的,就特意多读了几遍。 “非常好,不过超时了几秒。中间适当压缩一下,最后来个总结评价。”刘忻槐转换回了中文。 “好的,我是凭书面文章的记忆讲出来的,口语化一点会不会更好?”何斯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你介绍的是文学作品,这样也无可厚非。关键是要找到适合自己的口语风格,养成一种习惯,这样就能脱口而出,以不变应万变。”刘忻槐写了几个英语电台给她,叮嘱她休息的时候听一听。 两个人话说了不少,饭也吃完了,起身准备离开。 “hey, liu。难得能在这里看见你。”一个低哑的嗓音像是平地里跑了出来,原来是个充满磁性的低音炮男生。他看向一旁的何斯嘉,眼睛一亮,正要伸出的手也偏向了这边:“美女你好,我是alvin……” “hi, alvin。”没等他说完,刘忻槐就抢先握住了他的手,看到他另一只手上拎着饭盒,提醒他:“你又来给你的女神买饭?” “正是。这是你的女朋友吗?美女你叫什么名字?”alvin冲何斯嘉灿烂地笑着。这个男生一头棕色的短发,瓦蓝的眼睛里盛着玛瑙似的,五官挥洒着肆意不羁的感觉。 “这是alvin,来自英国,住我隔壁屋的邻居。我女朋友,何斯嘉。”刘忻槐这才来得及介绍。 “你好!”何斯嘉大方地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 “你长得真好看!以后有机会我和liu还有你,我们一起吃饭啊。”alvin心花怒放地脱口赞道,中国人的客套在他那里运用得很是熟练。 “alvin他在追一个韩国女生,经常过来这里给她打饭。”刘忻槐看着走远了的低音炮,《傲慢与偏见》的话剧票就是他转给他的,他女神是艺术学院的音乐生,票刚买上就安排了学校艺术节的排演任务,只好转手给别人。刘忻槐想到何斯嘉肯定喜欢,就把票接收过来,就是可惜最后演出也没看成。 “《傲慢与偏见》,你还想看吗?”刚才他向alvin介绍她是自己女朋友时,心里还是有点忐忑。他们都看到彼此有情,但没有真正互诉过内心情意。昨天那一夜和今天这半天的时间他一直很恍惚。这段关系的缘起、发展都超出了他的预期,他还没来得及梳理正常的流程。那么,他要怎样才能告白呢? “这轮巡演已经结束了。没有关系。我看过小说和电影。”那天何斯嘉也上网查过巡演信息,可惜赶不上了。 “哦,电影好看吗?你看的是哪个版本?”两个人正往楼下走去。他突然有些忧心地看着何斯嘉。之所以没有顺其自然地说出那句话,也许是因为他和她一样,还是缺乏信心和安全感吧。 “看过科林·费斯演的,味道纯正。不过我还是最喜欢2005年凯拉·奈特利和马修·麦克菲迪恩主演的那版,是我心目中英国电影的代表作了。”从热腾腾充满饭菜香气的食堂走出来,校园里的空气清新冷冽,令人舒适。何斯嘉还在兴致勃勃地回忆着英国电影,手腕上一紧,刘忻槐抓着她飞快地往对面教学楼跑去。 楼门、大厅、走廊、安全门在何斯嘉眼前一一闪过。奔跑中她瞥见门口牌子上写的字,知道这是g大的心理学院。他们喘着气,在楼梯间停下来。 刘忻槐转身用力抱住了女孩,好似久别重逢又害怕她再度消失那样,心中满是依恋和不舍。 何斯嘉被抱得太紧,无法动弹。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贴在了另一个身体上,被那股淡淡的令人松弛的清香包围起来。 但她还是察觉出了他的不安。楼梯间甚至整栋大楼都静得可怕,只能听见两个心跳在寂静里互相呼应。 她轻轻地闭上双眼,将大脑从那令人着迷的清香中抽离,然后倒数着五个数,睁开了眼睛,绵绵软软地飘出一句:“你怎么了?” 他骤然松开了她,双手捧起她妩媚微红的脸,低下头将唇凑了上去。 两唇相交的那刻,她没有挣扎,只是微微颤抖了几下,闭上双眼,开始回应他。他的唇没有停顿地回转流连,在她的鼓励下不断加深,攫取着她柔软唇间的清甜。直到他的吻情不自禁地发生偏移,双手再次紧紧地抱着她,好似要将她揉进身体里,他蓦的停了下来,后退了一步。 女孩清冷迷茫的眼眸泛着点点涟漪,让他心底的那片炽热渐渐冷却。他温柔地看着她,突然弯着一边嘴角笑起来,像春天的太阳一样。 楼梯上窸窸窣窣传来脚步声和低语声。刘忻槐眼疾手快地把何斯嘉揽进怀里,用身体挡住了她的脸。一对牵手的男生女生走了下来,识趣地没有停留,很快通过安全门离开了。 何斯嘉一动不动地待在他怀里闷头笑着,乖觉得像一只安静可爱的白兔。 “好了好了,别笑了。”人虽然已经走了,刘忻槐仍旧紧紧抱着怀里的白兔。他看着笑成一团的女孩,忍不住绽出跟她一样的笑。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她深吸一口气,稍稍平静地问他。 “有吗?”刘忻槐抬手闻了一下,“可能是沐浴露的味道。”他说了一个何斯嘉没听过的牌子。 “挺好闻的。”她靠在他身上,继续吸取着这股香气。 刘忻槐正准备说话,手机响了。他假装没有听到,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何斯嘉听着铃声一直没有消歇,轻轻从怀抱里挣开了。刘忻槐接起电话,是老常叫他去办公室找他。他抱歉地看着何斯嘉,她说:“没事,你去吧。我刚好也要回去了。” “我先送你出去坐车。”他刚跟老常约了半小时后。 从南门出去,走到对面左拐就是车站,200米左右的路程,两个人牵着手,不紧不慢走了十来分钟。 “咦,这个名字挺特别。”何斯嘉看见车站旁边有一家书店,叫“煮雨”。两个人不由自主走了进去。店里装潢是简约大气的中国风,木质雕花屏风,木纹书架和摆台,原木书桌椅,还有摆放密集、随处可见的花草绿植,扑面而来散发着大自然气息。 进门摆台处最显眼的位置陈列着一本书叫《时间旅行者的妻子》,褐绿的封面上画着一个从幽暗里转头看过来的侧脸女孩。她半身蹲坐前倾,一袭精致的短袖纱裙透着无限神秘,正如女孩的脸一半明媚一半模糊,生出动人心魄的美。 何斯嘉拿起这本书说要看一会儿,便催着刘忻槐回去。他一副无论如何都不想走的样子,最后还是找老板付了钱,把女朋友和书一起送上了车,他才放心地往学校走去。 771路难得人少,两边都还有一些空位。何斯嘉选了单排靠窗的一个位子坐下,把背包平放在腿上,翻开了这本书。深秋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拥抱着她,有关时间的故事撩拨着她的心弦,她很快沉浸其中。 高中时期的何斯嘉特别喜欢日剧,她不喜欢那些精致包装的韩剧,觉得太虚假,不接地气,三观堪忧。而日剧就不一样了,日剧里有很多普通人的烟火气,无论美食、爱情、职场奋斗哪个题材,关注的都是普通人的挣扎和困境。 她还喜欢《变脸》《剑雨》这种人生重头来过的故事,很有治愈意义。本科时为了练习英语,她看得最多的是英国电影和英国小说,结果英语没练出个什么成绩,书和电影倒是真的喜欢上了。 后来她开始迷恋时空穿越,《大话西游》《触不到的恋人》前前后后看了不知多少遍。近一年里,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喜欢的小说,更别说电影了。 她从没想过,将时空穿越写在纸上可以如此细腻、逼真又动人。她细细读着,不放过一个字,不用理解文字们的形式与含义,也不用在意它们构筑的世界,阅读本身对她而言就是全身心的慰藉。 回到7-201,姑娘们刚从短暂的午休中睡醒,何斯嘉诧异地问道:“茹茹你们上午没出去吗?” “不是啊,你早上刚走我们就都起来了,中午吃过饭回来的。”杜茹茹见她手里单拿着一本新书,好奇地接过来翻了翻,“你去书店了?《时间旅行者的妻子》,这书好看吗?” “五道口旁边书店买的,一个脑洞清奇的爱情故事,文笔太好了。”何斯嘉赞道。 “怪不得你今天回得晚,沉迷小说去了。还是沉迷约会?”朱洁泠慧眼如炬,想要拷问一番。 何斯嘉大喊起来:“冤枉啊,一上午四个小时的课,满满当当。”想到现在已经两点多了,赶忙又加了一句:“然后就去吃了饭、逛了书店。” “你昨晚几点回来的?确定回来了吗?”罗书蕾笑眯眯地加入进来,可算是抓住了重点。 “茹茹刚才不是说你们今早听见我出门了吗?不回来我可还能睡哪儿?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何斯嘉一脸委屈地应付着查房。 “明白了,就是说回来了,至于是昨晚回的还是今早回的,就不知道了。”朱洁泠刚说完这话,何斯嘉就举着抱枕一角向她丢了过去:“洁泠看好,接招。” 抱枕砸了朱洁泠满怀,她淡定地把它放到一边:“太好了,先借我用个把月啊。” “其实大家就是说,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见你的新朋友啊?”杜茹茹把书还给何斯嘉,指着朋友圈的照片问道。 “嗯?澄清一下,不是这个。”何斯嘉实话实说。 “啊?那是谁?还有另外一个?”杜茹茹懵懵懂懂。 “啊,我知道了,应该是英语老师吧。”罗书蕾和朱洁泠同时秒懂。 “想吃什么?今晚我请客。”何斯嘉就此宣告了她的恋爱。 第15章 栀子 喜欢研究书籍装帧的杜茹茹告诉何斯嘉,《时间旅行者的妻子》这本书的封面是利久色。何斯嘉把利久色的封面照片发在朋友圈,写了这样一段话: “一个患有时间旅行症的男人亨利,在他漂泊不定的一生里爱着一个叫克莱尔的女孩,两个人的关系永远是消失、分离、闪现、等待,书里充满了两个人在人生各个时间段里各自的生活场景以及两人若干次短暂的相逢时光。他们相遇、相爱、结婚,有了一个女儿,最后各自老去、面对死亡。对于亨利来说,一生充满奔波和动荡,活得狼狈不堪,唯有他对克莱尔的爱永恒美好。对于克莱尔来说,‘等待’这件事令人心醉又心碎。她尝遍了‘等待’的各种滋味,只为在自己前进的路途中,与来自各个时空的那个爱人相遇。” 然后她在评论区贴了三段话: “时间旅行tip1:时间旅行者亨利五岁时罹患时间穿梭这种奇症,六岁时目睹母亲在车祸中被削去头颅的惨景。时间和空间无法在他身上稳定,他每次犯病的时候,都会血液涌进大脑,全身失去知觉,随机穿越时空。他会失去所有身外之物,包括穿戴的衣帽鞋子、携带的东西,在另一个时间地点赤身裸体、一无所有地醒来。” “时间旅行tip2:亨利在时空旅行的时候,有时会穿梭到克莱尔的不同年纪去,有时不会。他还会时不时地偶遇来自另一时空、不同年纪的另一个自己。在他死了之后,还在其他时空中穿梭的亨利会穿回去见他的爱人克莱尔。” “时间旅行tip3:他们的女儿也是个时间旅行者。听起来像个灾难。” 刘忻槐第一个点评:“没想到这么好看。看完借我看。”何斯嘉回复:“晚了,恐怕得等我们四个看完才能轮到你。” 两个人转到微信聊天。 “你家老常找你办完事了?”教室里都是安静学习的人,何斯嘉关闭了消息提醒的声音。 “你挂念的是老常啊?”刘忻槐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提今天的事,转念一想,算了,没影儿的事,不必在意。见她半天没有回复,他又委屈地说道:“我可是在宿舍想了你一下午。” “挂念一下老常也不过分,不知道上次是谁请人喝酒自己跑没影儿。”何斯嘉掩饰一下自己的脸红。 “你说得对。老常今天还说让我请他吃饭。”下午刘忻槐一进办公室的门,就被常纾勤打趣:“哟,你这春风满面的,状态不错呀。谈恋爱了?”几句话下来,他就全招了。 “说实话,你有没有想我?”他一路追问,浑然不觉自己这表现跟初中生似的。 “你想不想知道,一边想你一边看书是什么滋味?”何斯嘉无奈地提醒他。 “想。你几点结束自习?”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她了。 “晚上我要跟杜茹茹她们吃饭,说好请客的。”晚饭也还不知要吃到几点,她没法确切回答他。 “你不叫我一起吗?我请你们吃。”他的女朋友连这点自觉都没有,他差点要生气了。 “你确定要和我一起接受盘问?”何斯嘉深觉这种场合不适合他。 “那我们下次请老常吃饭吧,到时把你室友都叫上。”他想这总该是个好主意。 “好呀。抱抱。”一想到晚上见不到他,何斯嘉有点惆怅。 不一会儿,她看到刘忻槐推了个微信名片给她,是那个名叫alvin的英国男生。 “我刚拜托了alvin,让他教你口语,这样你更直观一点。”其实中午遇见alvin的时候,他就有了这个想法。 “哇塞,刘老师你太贴心了。谢谢啊!”何斯嘉心中惊喜,还有很多感动。但她随即想到一个问题:“像他这样的native speaker(母语使用者),我要怎么付费?” “不用了,就当是交个朋友,多请他吃几次饭就可以了。”事实是,他从常纾勤那里出来后就去找了alvin,他答应帮alvin翻译博士论文,才搞定了他。 “你们平时说中文还是英语?他中文好像说得挺好的。”何斯嘉心里疑惑,但没有深究。 “我们无所谓,哪个顺口说哪个。你们最好纯英语,实在解释不清再上中文。”刘忻槐叮嘱她。 “知道了,刘老师,欢迎你随时指导和点化我。我会想你的。么么哒。”何斯嘉没来由地心生愧疚,但她必须要结束这次聊天了,不由得嘴上甜了些。 “一直想你。么么哒。”刘忻槐恋恋不舍地道别。这个下午他一直沉浸在对她的思念里,莫名地放不下她。热恋让他心情畅快,又让他心生委屈。可是难道他还能吃学习的醋? 他已无事可做,除了去见她。这个学期院里让他带一个本科班的教学,常纾勤又给他介绍了周末雅思课的兼职。他的论文接近尾声,只等着答辩了。导师的几个课题初阶段也分给了硕士生,还没到他这儿呢。往常周末的下午,他不是去篮球场打球就是在宿舍睡觉。至于常纾勤跟他说的那件事,今天他什么也不想干,什么也干不了。 想到这里,他起身收拾出了门,往南门走去。 煮雨书店他以前也去过不少次,但有些东西他根本没有留意过,就好像今天何斯嘉去过之后它们才全部跑出来了一样。 进门处低矮的摆台上还是放着一本《时间旅行者的妻子》,他拿起来,坐在窗边书桌旁开始看书。一种熟悉的香气若隐若现飘荡在空气里,他一度以为是他的女孩来了,因为这正是何斯嘉身上常有的那种花香。 他依次闻了闻店里各处的盆栽,在书店背面的窗边发现了一棵安静无邪的栀子,正吐露着两朵花苞。 刘忻槐欣喜地向老板打听哪里有栀子花卖。老板给了他一个花卉市场的地址,他查了查,公交倒地铁再走路的话,路程约1小时,打车只要20分钟。 夜里20:30,刘忻槐已经拎着装在藤篮里的小盆栽,站在了10号院的胡同路口。 旁边理发店里灯火明亮,理发师漫不经心地修剪着男顾客的短发造型,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洗头的小哥叉手站在门口,好似要望进无尽的夜。 夜显得很黑,近处的地面和道牙在路灯下若明若暗,再往远一点,只能看见路灯的光斑闪耀在低空里,其他什么也看不清了。 他听到往来匆匆的脚步里,有一个是为他而来。一个衣衫单薄、走路带风的女孩破开暗夜,投入他的怀抱。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她低低地嘟囔了一句。 “看不见你,我舍不得。”他单手扯着风衣,把她包裹在里面。 “这是什么?”何斯嘉意识到他垂着的另一只手,好奇地问。 刘忻槐放开她,把东西举到她面前:“送给你。” 香气静静弥漫,催化了秋夜里一些别样的情愫,融化在她清亮的眼眸中。她说出“谢谢”两字,没法更多地表达她的惊喜:“我先把它放回去。” 刘忻槐跟在她后面,把她送到了7-201门口。再出来时,她加了件外套,一手牵住他,一手看了看时间:“我们还有两小时。”她不准备回来太晚,以免影响明天的学习。 “秋光苦短,令我惆怅。”他一边走着,小小地抱怨一下,“你们平时什么时候会休息?” “周末吧,有时候下午,有时候晚上,比较随意。”周一到周五她们几乎全天都在啃书。 “你这么努力,一定能考上。”总之他会保证她的英语不出差错。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栀子花?”她好像没有说过。 “闻出来的。那是什么?”他缓缓凑到她跟前闻了一下,停在那里。 “哦,是栀子花的香水。”这一支kai不算贵,还是上半年黄女士送她的生日礼物。 两个人头靠得太近,鼻子快要触碰上脸颊,脚步刚好停在了院门口。刘忻槐小声说了句“你要补偿我的思念”,一把将她拉到栏杆边上,柔柔地吻了下来。 她温暖的嘴唇是甜得恰到好处的一块糖,令他食髓知味,停不下来。过了一会儿,两个人的脸都热了,停下来看着彼此:“补偿够了吗?”“不够,以后慢慢还。” 两个人跑去s大的南门广场上溜达。这是刘忻槐第二次看s大的夜景,他拉着她在木铎雕塑那里拍了个大头合照,充满遗憾地感叹:“这要是白天拍的多好。”又问她:“我要是白天来,你会见我吗?”“刘老师,别把自己整得跟个怨妇似的。” 何斯嘉的手机响了,上面显示的名字是“邹羽”。她犹豫地看了他一眼,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接吧。我去给你买瓶水。”他知道小卖部在哪里,走开了。 黑色的夜让他的心沉静下来,让他没有白天感觉那么飘。这里的路也比g大的宽阔些,校园气息不太一样。 他从家乡那个经济发达的小县城来到北京已经8年多,一直扎根在g大的校园里,明年此时他应该已经正式入职了。可是下午常纾勤告诉他,院里交换留学的名额最终还是给了他,要他赶紧攒资料。这让他有些吃惊,又有些措手不及。 原本博二时他就申请过这个名额,他把资料都准备齐全了,名额却给了别的专业的学生。据说这个学生申请得并不顺利,最后没有谈拢,他自己放弃了,那边也拒收。 学院里紧急联系伦敦的大学,再次争取了一下,就在今年的10月份之前,他们愿意破格再接受一次申请材料,因为毕竟他们派到这边的学生已经过来了。 院里决定,把杀手锏派出去。刘忻槐觉得有点难度,但也愿意再试一下,不辜负导师和院长的期望。准备材料对他来说并不难,把之前的拿出来修改梳理一下,应该问题不大。所以他并不担心,回公寓后就直接去隔壁敲开了alvin的门。 “hey, alvin,我给你找了个副业。” “what?” “教一个雅思学生提高口语和写作。” “oh, no.我没有时间。你知道的,我有论文要翻译,我现在是一个头九个大。” “所以,你需不需要一个帮手?” “我好像没有听懂。” “这样,你教我女朋友口语,我帮你翻译论文。” “真的吗?那敢情好。” 对于焦头烂额的alvin来说,刘忻槐简直就是个大救星。 两个人坐下来,开始研究一个方案。alvin的博士论文是用英语写的,写了10万字,但要翻译成中文就有大约15到20万字,对他来说有不小的难度,费时费力,可是个苦差事,像他这种坐不了冷板凳的,简直要命。 刘忻槐翻译的速度比外面翻译公司还快,按照每小时1000个单词来算,10万字需要100个小时,如果是外面的8小时工作制,需要12到13天,要是他赶个进度,可以争取10天左右完成。 “那么,以前安苏给你多少钱?”alvin见过他的同学安苏,知道刘忻槐帮她翻译过一些时间紧有难度的公司项目。 “200元\/千字,就是200元\/小时。”以他的速度和质量,其实安苏给他的比这还更高一些。 “ok, native speaker线下辅导价格是188元\/小时。”alvin的好几个英国同学都做过这个兼职。 用对等的时薪来算,两人最终得出,如果刘忻槐帮alvin把论文全部翻译完,那么alvin至少要给何斯嘉上100个小时以上的课。 但是刘忻槐知道她没有也不需要这么多时间,就只是请alvin帮她考过雅思。alvin欣然应允。他觉得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是自己赚了。 刘忻槐买了瓶农夫山泉就开始往回走。他远远地瞧见何斯嘉还在打电话,就停在原地,默默望着她。 邹羽和同事在q市的酒吧里聚会,猛灌了十几瓶啤酒、两瓶白酒。他的同事们给他新交的女朋友打了电话,就各回各家,把他一个人扔在了酒吧门口。他其实觉得自己还算清醒,就拨通了何斯嘉的电话。 “小斯,是我。”他的声调已经嗫嚅缥缈了。 “你喝醉了?”何斯嘉太了解他了。 “呵呵,没事。”他还是那个自信逞强的他,下一秒却卑微到极点,“对不起,小斯。其实我之前只是——”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不知究竟该从哪件事说起。 “你有什么事?”何斯嘉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太过平静的语气在他听来无比冷淡。 “你是不是有了别人?”他苦涩到连风度都无法保持了。 何斯嘉沉默地闭上了眼睛,几秒钟后又睁开:“邹羽,是你甩了我,我不欠你什么。” 他却不依不饶地质问:“你真的爱过我吗?如果真的爱我,为什么这么快就可以去找别人?”话刚说完,他就泄气了。 何斯嘉不想用同样的事实反击他。她不认为他们的感情是在赌气,这一点她早就已经想得很清楚。 她换了个温和的语气,像个老朋友一样劝道:“人跟人的缘分,并不一样。我是真的爱过你,但是我也要向你道歉,最近一年多来,我们聚少离多,各忙各的,我没有下定决心跟你了断。我更关心考研,更在意自己的将来。但是我以为,如果两个人有一致的生活目标和努力方向,我们也还是可以继续在一起的。所以我没有在感情开始变淡的时候就跟你提分手,我也希望我们可以顺其自然走得更长远些。这是我在意你、在意这段感情的方式。 “但是后来事情发展的方向变了,我们必须得分开了。我是没有因为爱你而留在你身边,去展开你的父母你的家庭所期望的那种生活理想。你或许觉得那是因为我爱你没有达到你期望的程度。 “但你也没有因为爱我而改变自己的轨迹,我也并不期待你会爱我爱到这个程度。以我们熟悉的程度,我早就了解到你我都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你不能因为这个而怪我。在心里做决断的人是我,说出分手的人是你。我们,各不亏欠。 “或许我们早就该分手了,在半年或一年以前。我们不仅感情变淡了,彼此也并不合适。想必你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你现在的表现,不过是心有不甘。你只不过是觉得我太快就忘记了你,你的自尊受到了伤害。 “收起你的自尊,开始新的生活和感情吧。没必要在意别人的态度、别人的看法,没有人真的在乎你除了你自己。” 邹羽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他无比羡慕她,可他们是那么不同的人,他做不到像她那样,只追求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无所畏惧。自尊在爱情面前又算什么呢?他要是能早点想通这一点,能扛住父母的压力,跟着她来北京又何妨呢? 美丽的钢琴老师赶过来时,邹羽已经蹲在酒吧门口嗷嗷地哭了起来。 何斯嘉挂了电话,焦急地等待刘忻槐回来。她讲了很多话,已经口干舌燥。 在等待何斯嘉打完电话的时间里,刘忻槐发了个朋友圈“my love”,配的是两人刚拍的大头合照。他看着她娓娓而谈,又结束了对话,向这边张望,就快步走了过去。 “你刚才的样子,好像在给前男友做心理辅导。”他对她的冷静印象深刻。 “对‘前’男友,要么心理辅导,要么痛哭忏悔。你想看哪一个?”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接过拧开的农夫山泉喝了一大口。 “我女朋友做得对。”他对她的逻辑很是满意,自己反而落了俗套。 即便他已经看过她痛哭的样子,但是今天这样他才真正觉得,他们是真的开始了。 第16章 热恋 9月的第4周周五,刘忻槐终于将资料备齐,提交了留学申请。周六他就收到了反馈,那边的导师沃克教授让他准备下星期一的视频面试。 同时收到的,还有安苏的微信。她将他一个星期前发的朋友圈截了个图,问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他回了个“yes”的表情包,客气地问了问近况。 当时他正在s大西门木兰公寓二楼的咖啡馆里翻译alvin的论文,两个人的研究课题有交叉,翻译进度比预想的要快一些。 何斯嘉一手端着卡布奇诺,一手端着焦糖玛奇朵,小心翼翼向他走来。上周日中午他们第一次到这里来吃了个简餐,何斯嘉发现这里有一种香蕉味的焦糖玛奇朵非常特别。最不可思议的是店里竟然还售卖鸡尾酒,虽然酒单上只有两个品种。 上午上完了课,刘忻槐就陪何斯嘉一起回了s大。他在咖啡馆里呆了一下午,等着她结束下午的自习再过来找他。 何斯嘉把卡布奇诺放在他面前,看了看旁边的空杯,不好意思地问道:“你喝了几杯咖啡?这杯喝完今晚还能睡得着吗?” “失眠最好,你得陪我。”这已经是他今天的第三杯咖啡了,对于何斯嘉来说是两杯,因为早上他又从g大食堂给她带了美式过去。周一到周五的日子,他每天都过来找她吃晚饭,两个人利用那点少得可怜的时间在一起。到了周末上完课的时间,他就想一直赖着她不撒手。 “要么我在这里赖着你,要么你到我那里赖着我。你觉得呢?”他可不想两个人这正大光明的恋爱谈得像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一样。 “明天上午我约了alvin上课,下午换我赖着你。”她想这样总该可以了吧。 “那我明天上午怎么办?”他马上就觉得不对,“你是不是忘了?国庆调休,明天调成工作日了,明天上午的雅思课取消了。”因为雅思课里有一小半学员是上班族。 何斯嘉没有料到这种情况,本来她为了配合刘忻槐的时间,才特意跟alvin约在周日上午。她想了想,商量着:“那我现在跟他说改下周啊?” “不用。明天我跟你一起去上alvin的课。”他洋洋得意。这样他就可以一整天都看见她了,也不耽误她的学习。 正喝着焦糖玛奇朵的何斯嘉差点呛了一口咖啡:“要不要先跟alvin说一声?你确定他不会介意?” “没事,我会跟他说。”当然事实上,他觉得没有必要,也不会说。他才不会给alvin这个拒绝他的机会。 他看了看时间,快吃晚饭了,就拉过何斯嘉的一只手,认真又可怜地看着她:“你晚上还要自习吗?” 何斯嘉憋着笑,甩开了他:“你觉得呢?”他已经等了她一下午了,她不好叫他失望。 她看了看四周,发觉天色已晚,楼里的灯越发明亮。木兰公寓里住的是s大的各国留学生,这个时间点已经把咖啡馆在廊道上的座位都占满了,吃饭的,喝咖啡的,喝酒的,聊天的,各自悠闲。 “你饿不饿?要不要换个地方吃饭?”他心满意足,三杯咖啡让他精神奕奕,他简直想赖在这里熬夜了。 “我不饿,中午在你们食堂吃得太饱了。”尤其刚才又喝了一大杯甜的咖啡,晚上她不准备吃东西了。 “那我们在这再待一会儿好不好?”他得把下午这部分文稿结个尾,发给alvin复核。 “你得吃饭啊。” “没事,一会儿再说。”他又补充,“十分钟就好。”说完投入到笔记本电脑中去了。 何斯嘉从书包里拿出考试资料看了起来。国庆假期结束后没几天就要正式报名了,她报考的是s大心理学院心理学学硕临床与咨询心理学专业,向来难度很大。这几天她萌生了听课的念头,想在报名之前再多了解一下廖导的学术风格和研究倾向。 “啪”地一声,眼前陡然暗了下来。何斯嘉抬头一看,原来是中堂的大灯关了,只剩下各楼道顶灯和四周廊道扶手上安装的小夜灯。书是看不成了,她百无聊赖地看着刘忻槐还在敲击键盘。 一个瘦高个的服务员过来把每个桌上的小台灯拧亮,咖啡馆里顿时氛围全开。他拿着菜单彬彬有礼地询问何斯嘉要不要点单。刘忻槐接过去看了看,问她想不想再喝点什么,果汁、饮料或者别的。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不想再喝甜的。服务员适时推荐:“美女可以试一下我们店里新出的鸡尾酒,名字叫内格罗尼,苦中带甜,改良后度数不高,很适合女士哦。” 何斯嘉点点头,看着刘忻槐。他很快扫完了码:“没事,你负责品尝,我负责喝完。”他把电脑合上,“先说好,你只能喝一口。” “我没事啊,啤酒我能喝两大杯。”她看他一副监督的样子,大概是想起了之前的事。 “啤酒只有十几度,鸡尾酒怎么着也得三四十度了。”他并不认同她的酒量。 “那你能喝多少?”这叫知己知彼,先转移下话题。 “啤的五六瓶,白的一小杯。”他这是全靠经验总结出来的。 “刘老师,你这么厉害——就让我喝两口吧?”她伸手摸了摸男朋友的脸,口气像是哄小朋友一样。 “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答对了就喝两口。”他把那只逃跑中的柔软的手抓在自己的手心里,再次败下阵来。 “主观题?那怎样才叫答对?”她眼珠一转,感觉不妙。 “那自然要看你是不是足够了解出题的人。”他一副言之凿凿的样子。 “好吧,放马过来。” “今天上午的口语课,你选的是第1题,现在请回答第2题。”他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口语课的前半部分,刘忻槐把全班分成“发言组”和“观察组”两大阵营,由“发言组”根据题目演讲,“观察组”记录发言要点并指出错误、更正发言,老师点评两方表现并打分。后半部分,“发言组”和“观察组”交换角色,继续进行练习。 他给大家提供的题目是二选一:1、向大家介绍你最喜欢的、或是最近在看的一本书;2、说说你在异性交往中最看重对方身上的什么品质或特质。有不少同学选了第2题,课堂气氛非常热烈,参与度很高。下课后,“北京烤鸭”群里还在继续讨论。 “让我补课?要说英语吗?”何斯嘉赶紧大脑搜索中。她当时介绍的是《时间旅行者的妻子》,那是因为前几天专门查过关于这本书的一些资料,顺口就说了。 “不用英语。”他只想知道答案。 “美貌。亲切。勇气。”她一口气说出三个,“答对了吗?” 服务员刚好把酒端了过来,放在何斯嘉面前。它是非常小巧的一杯,散发着红宝石的光泽和淡淡的橙子香气。 “嗯,算是答对了吧。”刘忻槐很享受被夸的感觉,“你可以喝一口半。” 何斯嘉不服气地问道:“什么是一口半?”说话间,她已经把它拿在手上,缓缓喝了一口。那些冰凉的液体在口腔里开始升温,灼烧的感觉逐步蔓延整个大脑。她以为自己从沙发座椅上升腾起来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去。 刘忻槐立刻托住了她。他拿过她手里的酒喝了一大口,一手搂过她的腰把她拉了过来,一手抚住她的脸,将口中的酒喂向她的唇间。酒是苦的,滑过舌尖又带了些甜味,从一个口中到另一个口中,慢慢融合、扩散、炸裂。 他把头往后撤离了一公分,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现在你喝了一口半了。”他的唇再次覆了上去,在漫长的柔软甘甜的吮舐中沉醉不息。 怀中的她一直闭着眼,久久地尽情回应他的唇。突然,她恶作剧似的张开牙齿咬住了他,一边低低地笑出声。 他只愣住一秒,便毫不留情地继续撬开她的牙齿,尝到了她舌尖上冰凉的橙子的味道。她已经毫无办法,只能让他吻得更久,吻得更深。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个吻才结束。两个人终于平息下来的时候,刘忻槐对着怀里半是清醒半是迷糊的女孩说道:“何斯嘉,我爱你。”声音里带着一丝悲伤。 女孩没有听出来。她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觉得有些困了,喃喃说道:“我也爱你,刘老师。内格罗尼,内格罗尼,像不像‘我爱你’?” 刘忻槐把她抱得更紧:“好,你说是就是。内格罗尼。”他突然觉得自己太过贪婪,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愿失去。但他会努力,不让她伤心。 何斯嘉睡了约摸半小时,醒来时发现自己坐在刘忻槐的腿上。桌上的酒杯空了,刘忻槐也睁开了眼睛,见她站起身来晃了一下,赶忙扶住她。她说她没事,只是想去洗手间,并且不用他跟着。他就留了下来,开始收拾两个人的背包。 洗手间在楼道南端的尽处。出来时她洗了个冷水脸,感觉清醒了很多。镜子里映出一张熟悉的脸,看到她时恍然大悟:“我说看那个背影有点眼熟,原来是你。” “你看到什么?”何斯嘉一阵愕然,尴尬地问道。 “什么都看到了——你俩干脆去开房得了。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好地方?”唐晓棠真诚地眨了眨眼睛,鞋上已经被何斯嘉踩了一脚,痛得叫出了声:“啊——”他见她愤怒地转身走远,不由得笑着加多一句:“别走啊,我是真心为你好。” 回去的路上,何斯嘉和刘忻槐商量好,国庆假期要找一天请老常和室友们吃饭。听着何斯嘉说了许多话,刘忻槐一度沉默,欲言又止。他发现自己越是依恋,就越是深刻地自我反省。他开始有点理解那些徘徊于理智与情感之间的可怜人。但他很快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也许等到事情有了结果再说会更稳妥些,对于她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影响,还可以少些担心。嗯,就是这样。 下了天桥,他又把女孩背在背上,把她送回了7-201。 分别时,他拥着她,在耳边说道:“内格罗尼。明天见。”她却回答:“我爱你,刘老师。”那一瞬,成了他的永恒。 第二天上午9:20,两个人到了alvin指定的上课地点,位于五道口万圣书园二楼的醒客咖啡。 “liu, 这是什么情况?你为什么会在这里?”alvin对于刘忻槐的出现大吃一惊。 “闲来无事,陪读。”他坦然回答,“你们说话,我在旁边等着就好。”说完就准备坐到另一桌去。 “算了吧,还是一起吧,反正都是聊天,不差你一个。”alvin看了看何斯嘉,他们第一次上课时交流了很多人际规范,关于中国的、英国的,他以为至少在这点上,他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何斯嘉立马向alvin道歉。她瞪了一眼那个骗人的始作俑者,alvin立刻心领神会,哈哈大笑:“好了好了,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不计较。” 很快就是10月国庆假期了,三个人聊度假这件事聊了两个小时。虽然alvin介绍了很多英国的度假方式,还讲了自己的度假经历,但也被刘忻槐和何斯嘉安利了很多中国的名胜古迹。他对四川的九寨沟和湖南的张家界尤其感兴趣,准备等这一波旅游旺季结束就过去看看。 这次上课让何斯嘉大开耳界。虽然上雅思课时刘忻槐讲的也是英语,但面向的是层次不同的中国学生。现在看着他和alvin纯英语聊天这么娴熟,原来这才叫修炼到家的英语口语。她想到前两次上课自己都说了些什么,顿时明白alvin对她有多包容,也更加感激刘忻槐给她介绍这个口语老师。 从醒客出来,她问刘忻槐以后见面能不能多讲英语,被他一口拒绝:“亲爱的,不要。” “为什么?”其实她有一些小小的挫败感,但只是一小会儿就过去了。 刘忻槐看出来了,把她拉到怀里解释:“我们见面时间本来就少,见了面就是谈情说爱,难道你让我用英语跟你谈?” 他的女朋友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睫毛忽闪忽闪,挠得他的心一阵痒痒。他继续说着:“再说了,教会你用英语谈情说爱,你考试的时候也用不上啊。难道你准备以后用?” “刘老师,你以前可没这么贫。”她笑着捶了他一下。 “我这是‘近朱者赤’。”他暗暗责怪自己,这次不应该跟她一起上alvin 的课。他没有起到好的作用,反而伤害了她的自信心,于是继续安慰道:“小斯,你别难过,多听多练,考试你肯定没问题。” “放心吧,我本来就是越挫越勇型。”她也明白,要考过这个考试,以目前的水平,自己应该没问题。但要真正把口语练好,自己的差距还是很大。她以前的目标真是太局限了。 “是吗?什么困难都不怕?”刘忻槐难得看见她这么振奋的样子,很想问出那个问题。 “心理暗示,懂吗?积极有效的自我暗示,是激励自己的一种方式而已。简言之,就是阿q精神。”她意识到他话里有话,说完这些就停下来看着他。 刘忻槐沉默了一瞬,还是没有说出口。他知道何斯嘉国庆节不会回家,就跟她商量着去哪里玩,毕竟她还没怎么真的逛过大北京。两个人说着说不完的话,坐上771路回了g大。 院里教务办公室的赵老师打电话给刘忻槐,让他把上半年录的本科生教学视频发一份给她,学院要做半年盘点,越快越好。资料在移动硬盘里存着,他一看时间,只能先回公寓了,发完资料再出来吃饭也来得及。 博士生公寓在一栋月白色的高楼里,外观内饰都挺新,走进去像是进了某个单元楼一样。刘忻槐介绍说楼里还住了不少留学生,像alvin这样的,还有硕士生。 门口传达室里坐着一个脸颊圆圆的胖阿姨,见刘忻槐回来,热情地打着招呼:“刘老师回来了!带朋友来啦?长得真俊哪。”刘忻槐说了声“王姨好”,就拉着不太自在的何斯嘉往电梯走去。 “难得看你这么窘。”他打开了9楼东边走廊尽头朝南的房间。 “还不是怪你。”何斯嘉半嗔半怒,突然花香盈面,精神一振。一盆翠绿的栀子摆在屋中间象牙白的书桌上,花朵绽放得正盛,跟7-201的那盆样貌相同。她惊喜地跑过去:“你买了几盆?” “两盆,多了没地方放。老板说,现在不是栀子的花期,只能在温室里养着,要放在室内暖和的地方才行。”刘忻槐不懂养花,只是严格按照花卉市场老板的叮嘱而已。 何斯嘉看完了花,这才注意到房间本身,大呼:“太奢侈了,你这里都不像学生宿舍。”房间一角摆了个标准的单人床和床头柜,另一角是衣柜和衣帽架,书桌在中央,窗户朝南,朝北的门口右手边是独立卫浴,左手边有一排书架。这配置,赶得上单身公寓了。 “博士生不是二人间吗?”当然也有少量的一人间,何斯嘉之前也打听过s大的研究生住宿条件。 “我这间,是院里最后一个单人间。东西是老常给我捯饬的。”一年前常纾勤搬到了新的青年教师公寓,拉着刘忻槐去逛宜家,愣是给他整了套一模一样的。房间里充满了一片宜家白,收拾得干净温馨,很是舒适。 他从书架上拿起后来买的那本《时间旅行者的妻子》递给她,安排她在书桌旁坐下,自己坐在另一边打开了电脑。 后来的那几年,他经常会回想起那个情景。她坐在一片清雅的白色里,低头沉静地投入书中的故事。盛放的栀子花映照着她莹白如玉的脸,她的长发从耳后略略垂下,又被晶亮纤细的手指拨了回去。这幅画面丝丝缕缕,化入他的骨血。每当想起,他就很疼,仿佛自己是那具被抽干了颜色的躯壳。 第17章 陪读 “哇哦,这个故事在结婚后变得越来越精彩。”刘忻槐把书递给何斯嘉时,她没有问及书的来处,看到那盆一模一样的栀子她就知道了答案。 “是吗?我刚看到他穿来穿去的狼狈样,还有欺骗小姑娘。”刘忻槐看完本科录课视频中的一小段,确认它是可以正常播放的,就把整个超大的文件压缩发送出去。 “如果是反反复复的遇见,就不是欺骗,而是命运。”他的女朋友若有所思。 “生下一个有相同致病基因的孩子,是命运的另一面。”他收好电脑,把它放回书架上。 “很现实。顺应命运,向命运低头,虽然不知道自己能得到什么。这就是活着。”何斯嘉已经合上书本,还给了他。 “现在我们去吃饭,这也是活着。”他拉着她的手,走出了房间。 吃饭时,刘忻槐问她:“如果你是克莱尔,会怎么办?” “我也可以这么勇敢,也可以去等待,因为它们本身就会让生活变得非常不一样,刺激,充满挑战。不过要怎么面对这么多个看起来不一样其实是同一个人的亨利,这是一种高级的情感技巧。作者其实没有去挖掘这方面,算是一个没填好的坑吧。”何斯嘉又反问,“如果你是亨利呢?” “不要,我可不想赤身裸体在阴沟里醒来,有时又突然出现在马路上的车轮底下,或者掉落到图书馆的书架间,或者伤痕累累地从异国部落爬回现代的家中。太糟糕了。”刘忻槐想了想,“我只想赖在我爱的人身边。这部小说的设定其实对男主角很残酷。” “的确是。按照这些情节发展下去,最后克莱尔死了,亨利还要在各个时空中继续穿梭。但是作者没有写到这些循环往复的东西,她也没想去填坑,她就是以超越时空的爱,结束了这个故事。”何斯嘉觉得很酷,仅此而已。 9月的最后两天,何斯嘉去听了廖导给本科生上的一门选修课,叫爱情心理学。课表是唐晓棠帮她找来的,她答应了要请他吃饭以示感谢。他们的革命友谊,算是延续下来了。 廖导的讲课依旧是精彩纷呈,座无虚席。据说他曾经在这门课的课堂上撮合男生女生进行爱的交流沟通,俗称谈恋爱,一个学期下来,竟然成了好几对。这件事被当成佳话,在s大传得沸沸扬扬,绘声绘色。廖导的名声,免不了传扬开来,遐迩着闻。 “爱的艺术是有规律的,但人们往往并不遵循这些规律。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但做心理咨询,理论研究和实践研究缺一不可,不论你偏向哪方面,另一方面都得精通。”何斯嘉对廖导的这番话印象深刻。她吃下了这颗定心丸,不再怀疑自己的选择。 离正式考试只有三个月了,考研的人没有节假日。这天晚上,7-201的姑娘们达成一致意见,假期至少上四天自习,然后才能玩三天,大家互相监督,不许开小差。 何斯嘉很是发愁,不知该怎么跟刘忻槐交代,他才给她规划好了一整个七天的行程。两个人想去的地方多着呢,动物园、植物园,还有中国电影博物馆,798,22院街区,今日美术馆,木马剧场,蜂巢剧场,北京人艺,南锣鼓巷等等。其实这些地方刘忻槐都去过了,只不过他想陪何斯嘉去一次,她可是连故宫和长城都没去过的可怜娃。 何斯嘉立刻跑到院子里给刘忻槐打电话。他沮丧地表示要过来“陪读”四天,让她不许拒绝。 “刘老师,好的男朋友不带这么黏人。”说出这话,其实她自己有点心虚。一直以来,她是付出得少的那个人。 “我就是要黏着你,让你再也甩不掉我,离不开我。”刘忻槐本能地任性了一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不计后果的举动。 “那我要怎么安排你?”她想他既然要过来,一定已经给自己安排好了,也不会让她操心的。 “很简单,在你旁边给我留个座位就行。”他准备趁着这几天,把alvin的论文全部译完交差。接下来还有更繁重的任务,恐怕到时候就没有时间干别的了。 对于依旧满满地盘踞在s大自习室里的考研大军来说,这个假期的到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唯一不同的是,一向干燥的北京下了四天雨,每天不是阴转小雨就是小雨转阵雨,果然像那句话说的,“一层秋雨一层凉”,天气愈发地冷了,添衣换季的人多了。但是无妨,在年轻的人们那里,生活还是火热的。 刘忻槐把蓝白菱形格子的开衫毛衣往他的浅蓝色竖条纹衬衣外面一套,立刻增添了几丝学生气,撑着伞走在何斯嘉旁边,妥妥的一对登对的学生情侣,走在校园里有点惹眼。 到了第二教学楼门前,他把伞收了,牵住何斯嘉的手往里走去。手是温热的,她在白色休闲毛衣和打底裤外面穿了条大荷叶裙边的连体背带牛仔裙,衬得肌肤胜雪,看起来既暖和又可爱。 他们走到三楼东边走廊尽头的窗户边停了下来。刘忻槐从背包里拿出留有余温的三明治和牛奶,低声问她吃不吃。早上他过来得急,只来得及从g大食堂买了点吃的带上。 何斯嘉摇摇头,她早就跟他说她已经吃过了,只在一旁静静等他吃完。 雨声淅淅沥沥,雨丝从斜开着的窗子里曼妙地闪了进来,一下,两下,三下,裹挟着秋天清晨校园里的泥土和草木的气息,令人莫名地开怀。 “嗯,这个还挺好吃的,你要不要尝一口?”何斯嘉正看雨出神,刘忻槐已经把金枪鱼三明治送到她嘴边。她顺势咬了一小口,拿起窗台上他打开喝过的牛奶漱了漱口:“这里面放了什么?味道有点特别,不过挺好的。” 她拉过那只手,正准备看看三明治,刘忻槐却快速地把它放在了窗台上,拿起了旁边的雨伞。“腾”地一下,伞被打开,罩住两个人的上半身。她的唇也被另一个唇封住,身体被一只大手揽在了他的怀中。 他轻轻地咬啄着她牛奶味的嘴角,充满柔情地吮啮她的每一寸气息。走廊上依旧宁静,只能听见窗外簌簌的雨声。他们已经两天没有见面。他把两天的思念,都化在了这个缱绻温柔的吻中。 五分钟后,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几下把三明治吃完,走进了旁边的教室。几个姑娘都抬头看了一眼,只有罗书蕾对他还有点印象,冲他挥了挥手。 刘忻槐笑了笑,在何斯嘉腾出的旁边位子上坐了下来,安静地开始工作。 “7-201”的群里却热闹起来。 “哇塞,老二你男朋友太帅了。”杜茹茹尽说大实话。 “你俩来上什么自习啊?应该去约会。这大假期的。”朱洁泠就是单纯觉得,自习室不适合他俩。 “就是,光并排坐那儿就是狗粮了,这屋里有不少单身狗吧。”杜茹茹终于把这件事跟自己联系上了。 “你男朋友真乖,这样都要陪着你。你是好样的!”罗书蕾想了想,又叮嘱道,“这几天你就照顾好你男朋友吧,我们三个一起,你自己监督自己好了。” “谢谢姐妹们高抬贵手。过几天请你们吃饭。我们一起加油!”何斯嘉和杜茹茹都是第二次考研,朱洁泠和罗书蕾是第一次。她们几个都知道,何斯嘉的专业最难考,她也是最自律的那一个。看到身边的人是怎么努力的,自己就能跟着一起努力了,对于有着相同目标的她们来说,这一点很重要。她们之间的感情也油然而生,日久弥坚。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下午17:30左右,何斯嘉已经把杜茹茹几个安排在了s大南门对面烤鸭店的包厢里。她问服务员要了菜单,让她们先点着菜,自己出门去接刘忻槐和常纾勤。 他们是打车过来的,下车刚好跟她打个照面。刘忻槐迎上去抱了抱她,常纾勤笑着跟她打招呼:“嗨,何同学,还记得我吧?” “当然记得,常老师。你可以叫我‘小何’,或者‘小斯’。”何斯嘉拉着刘忻槐的手,把两个人一起迎进了包厢。 她把自己的人挨个儿介绍了一遍。刘忻槐做了个自我介绍,就指着常纾勤道:“这是我朋友常纾勤,也是我g大的辅导员。上次你们应该见过了。”姑娘们纷纷表示记得。 常纾勤客气地跟她们一一握手,轮到罗书蕾时他问道:“你是江苏哪块儿的?” “我淮安的。你也是江苏人?”罗书蕾很意外。上次从酒吧回来的路上,他加了她的微信,但是两个人没有联系过,没想到遇到老乡了。 “巧了,我也淮安的。”常纾勤乐了,明显兴致很高,“省淮中03级高一。我家就住淮中边上。” “省淮中07级高一。老乡加校友,学长幸会啊。”罗书蕾也有点兴奋,并没有在意常纾勤握着她的手久久没有放开。 原本坐在罗书蕾旁边的朱洁泠马上站了起来,招呼常纾勤在她的位子坐下,自己坐到了杜茹茹和何斯嘉中间。六个人的饭局吃得很是开心,常纾勤开朗又幽默,把姑娘们的场子照顾得热情似火。假期后面这三天,姑娘们除了在7-201睡了一天、去798逛了一天,又去看了场电影之外,这就是最好的收获了。 常纾勤离开的时候跟大家告别,眼睛却是看着罗书蕾:“等你们考完试了,我再请你们吃饭。” 何斯嘉带头起了个哄:“哟哟哟,你俩先约吧,我们以后再说。” 罗书蕾倒是没有半点忸怩,只是跟他道了个别:“学长再见,路上注意安全。” 常纾勤走了,三个姑娘也借机先回了201,只剩下刘忻槐拉着何斯嘉的手慢慢走在南门对面的马路上。 这几天,他们毫无例外地腻在一起,连何斯嘉跟姑娘们集体活动的时间都被他剥夺了。她还没抗议,他就振振有词,给自己找了好几个理由,比如他告诉何斯嘉,他要翻译一个28万字的学术着作,导师的交稿期限是10月底,所以他接下来都没有多少时间能见着她了。 又比如昨天,他们看完《心花路放》从电影院出来,他不停地抱着她不肯撒手,还问她:“你要抓紧点我,你男朋友这么优秀,你不怕我跑了?”她却问他:“你为什么喜欢我?” 他很诚恳、很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小斯,我认识你的时候,那种感觉很怪异。就是莫名其妙的熟悉,好像我们早就认识了一样,我就预感我们会发生点什么不一样的事情。” “什么时候?你第一次来上课,我迟到的那次吗?”她想不至于吧。但那时她确实被他吸引到了。 “不是,是后来你在走廊上打电话,我给你送资料过去。”其实那是同一天发生的事,只不过对他来说,不太一样。 她想起那天自己冒失的行为,其实有一点过分,不好意思地笑了:“那这算不算一见钟情?” “如果真的有一见钟情,我想这就是。”他慢慢吻过她的额头,她的脸颊,她的长发,十分虔诚。 又比如今天,他有一点患得患失,像个孩子似的想撒气。他们不知怎的,说着说着开始讨论起关于称呼的问题。 “你以后,能不能换一种称呼?”他故意找茬似的。 “为什么?” “……”刘忻槐很为难,说不清楚那种感受,“叫我老师的人太多了。你叫的当然不一样,但是很容易让我混淆……你还叫别人老师呢。” “老刘?” “不要,你二十三,我也才二十六好吗。” “哦哦,知道了。小刘。” 他听得只想翻白眼。 “刘哥?” “……”他差点想揍人。 “忻槐?刘忻槐?” 要是别人这么叫,就很亲切。可是听她这么叫,刘忻槐反而觉得不够亲近和特别。 “我最最亲爱的刘老师,你就别纠结了。” “以后就叫‘亲爱的’。”他眼睛一亮,拍板了。 “好的,刘老师。” “……”刘忻槐气得想怼回去,无奈女孩已经献上她的吻,让他开不了口了。 “内格罗尼,刘老师。假期结束快乐。”女孩像只狡猾的小狐狸一样眨眨眼睛,收回她甜蜜的唇,转头跑进了那道院门。 刘忻槐站在10号院门口,看着她欢快地消失在夜色里,心情有些沉重。他还没有失去,但他一直都担心自己最终没办法拥有。 他往胡同口的方向走了两步,手机一响,他接了起来,又停在了原地。 这天晚上,常纾勤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立刻打给了刘忻槐:“你是不是没跟她说留学的事?你准备什么时候说?” 席间吃饭时,他说了很多,也听了很多,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回来后他突然想明白了,他不能让刘忻槐犯这样的错误。 他能理解他心里的计较和害怕,当初安苏就是因为留学的事跟他分了手。可是这样捂着并不能解决问题啊,聪明如他,常纾勤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刘忻槐想过很多次,他笃定何斯嘉可以接受他留学的事,所以过一段时间,等事情有了确凿的结果再说也来得及。但万一到时她不能接受,可能就像他跟安苏那样,两个人因为这件事分手。可是申请结果出来之前,一切都是假设,鉴于他跟安苏分手的经验,他没有必要提前因为一件不确定会发生的事跟何斯嘉吵架。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留学成为两个人感情天平上的砝码。这一次,是何斯嘉先来到了他的世界,这个唾手可得的留学机会是后来出现的。若论先来后到,凭什么要因为留学而失去她呢?虽然这种比较是没有意义的。 他真的尽力了。上周一视频面试时,他跟沃克教授极力申请只去一年,但被否决了。教授说要在剩下半年的交换期限满了之后,让他改申公派留学,为期三年,一共三年半。 这件事深深打击到了他。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三年半,别说何斯嘉了,他自己对自己都没有信心。就算何斯嘉可以对他放心,他又怎么可能对何斯嘉放心呢?他们相处的时间还太短暂,这份感情还没来得及牢固,就要经受风雨的侵袭了。完全不可思议。 无论如何,或早或迟,他都得开口。他挂了电话,回转头看着院门好一会儿,终究没有勇气,于是大踏步离开了胡同,消失在人潮汹涌的大街里。 第18章 吃醋 国庆假期结束后的第一个周六上午,何斯嘉罕见地睡到8:00才起床。这天也被调成工作日,取消了雅思课。一连几天高强度的自习,让她着实觉得有点累了,刚好趁着周六上午没课,她奢侈地多睡了两个小时。 阳台的门关得严实,将凉气挡在了屋外。三个姑娘都不在屋里了,估计已经进了教室。她突然想起什么,推门往阳台上奔去。 土盆里的栀子全数枯萎,已经开不出花来了。昨天白天她把花盆移到阳台的凳子上,想让它吸收些阳光。自从满盆花朵凋谢,还剩下三个绿色的花苞没有觉醒,她还期待着它们能在这一季努力开出花来。晚上回来时她脑子里闹哄哄的,完全忘了要把花盆转移到室内。 才一晚上的时间,仅存的花苞和绿叶都耷拉下来,地面落着一圈枯叶,一片败像,生机全无。她蹲在一旁,突然百感交集,眼圈都红了。 杜茹茹拎着早餐走进卧室,却没有看见何斯嘉,正觉得诧异,唤了起来:“小斯——你还在吗?” 阳台上的人站起来,连凳子带花盆往屋里搬了过来,将它们安置在电视柜旁不起眼的边角上。 “啊!怎么枯了?还能活吗?”杜茹茹把豆浆油条放到茶几上,快步过去搭了把手,却发现花儿都蔫了。 “听天由命吧。”何斯嘉现在无比清醒。 杜茹茹已经看见她的红眼睛,什么也没说,张开双臂抱了抱她。这几天何斯嘉沉默了许多,每天除了打几个视频电话,就不怎么爱说话了。她们几个一合计,早上出门都没有叫她,想让她多休息休息,去食堂时顺便给她买了早饭,杜茹茹自告奋勇送了回来。 她指了指茶几:“你快吃,凉了不好。”又问,“一会儿你去教室吗?” 何斯嘉摇摇头,拿起早餐开始吃:“我去趟g大,下午再去找你们。你回去教室吧——”又举起豆浆,“谢了!” 杜茹茹走后,何斯嘉陷入彷徨。她向来直来直往,但并不是什么粗线条的姑娘。她早就意识到,刘忻槐好像有什么事在瞒着她。但她并不在意,反正到了该说的时候,他还是会告诉她。她不是喜欢杞人忧天的人。 过去这几天,他早晚跟她视频通话,有时在公寓,有时在图书馆,有时在食堂,都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他还把自己正在翻译的28万字的学术着作拍给她看,是一个叫沃克的教授写的全英语论文,据说想在中国出版,就找权威的本专业人士来翻译。交稿的期限是10月底,他不得不加班加点,果然像他之前说的那样,没办法来赖着她了。 很好,他用实际行动让她知道,他是说话算话的人。何斯嘉心里闷闷的。 昨天中午她收到雅思课取消的短信通知,立刻打给了他。他们约好今天上午她去找他,可把他高兴坏了。 看情形,那时他刚上完课从教室走出来,一个男同学跟在后面问:“刘老师,安苏师姐那里还需要兼职吗?” 镜头里的刘忻槐蹙了蹙眉头:“我不太清楚。一会儿我把她微信发你,你自己联系看看。” 男同学并不识趣地追问:“能不能麻烦你帮我问问?其他人她都不理,只有你介绍的她才用。” 刘忻槐不得不给他支了一招:“你先加她,把你的简历写得漂亮一点发给她,让她看到你的诚意,一定会理你的。” “谢谢老师!”男同学欢天喜地地走了。 “真的会理吗?”何斯嘉好奇地问道。 “那得要先加上微信。”他没法保证。她没问安苏是谁。他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生气。 可是挂了电话后,何斯嘉想了起来:安苏是谁?听起来是一个很亲密的人。她是没问,但他不该不说。她脑子里盘旋着这个问题,心里一阵兵荒马乱,直到今晨才清醒起来,重新镇定。 去他的安苏。管她是谁。她把早餐的袋子狠狠地扔进了垃圾桶。 她不喜欢失控的自己。她给刘忻槐发了条微信,说考研开始报名了,她要去报名,就先不过去他那里了。然后她架上小桌板,打开电脑,开始浏览报名网页。 刘忻槐这几天在学校图书馆死磕论着,磕着磕着就越来越拜服于沃克教授的学术魅力。他在这个研究课题上打开了新的视野,还想着把自己博士论文的结语稍作修改。 他突然很好奇之前申请留学的那个哥们为什么没有谈拢,就拜托常纾勤帮他打听。哥们回信说,教授太过严格,他希望接收一个能待至少三年的学生,以便帮他完成新的课题和着作,而他只是想呆一年完成学位,然后回国。教授不肯将就,也不愿项目中途换人,如果g大没有合适的中国留学生人选,他就要找别的学校合作了。院里派刘忻槐去,无论对哪方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刘忻槐暗暗决定,只等走完申请流程,他收到了最终的回复,就要跟女朋友坦白了。不管结果是什么,他都会好好面对。 可那是一两个月后的事情了。眼下,她突然发微信说今天不过来了,连电话都没打一个。他心慌意乱,再也坐不住了,背起电脑直奔s大而去。 发完那条微信后没过多久,何斯嘉收到回复:“好的,你先好好报名。我等你。” 大约二十分钟后,刘忻槐问她:“小斯,你报完名了吗?”她回复了两个字:“没有。”刘忻槐失落地说道:“哦。你慢慢报名。我在门口等你。我好想你。” 门口?会是哪个门口呢?何斯嘉立刻跳下床,穿过客厅,打开了7-201的门。 门口站着的人旋风般地把她卷入怀中,耳鬓厮磨间两个人好似变成了一个人。 “报完名了吗?”他在她耳朵上吐露着幽怨的气息。 “我不……”没等她说完,他猛地咬住她的唇,一边暴风骤雨般地劫掠她的呼吸,一边搂紧手中纤细的腰身,半推着她进了屋。 门在他脚下轻轻虚掩过去。墙壁微凉,何斯嘉靠在上面浑身发热,根本无法思考。昏暗中两种鼻息紧密交缠在一起,伴随着急剧加深的吻,他已经凌乱不能自持,一只手本能地覆在了她柔软的前胸。 一束奇异的花火在她脑海中炸裂,将她的意识劈作两半,让她不知该何去何从。好在一切都停在了这一刻。门突然被大力推开,带进一阵凉风和亮晃晃的日光。 “小何姐姐,你们结婚了吗?”一个稚嫩的童声响亮地传来。 两个人分开了唇,转头看去,立刻尴尬地松开了彼此。3岁半的小宝举着小手半遮着眼睛,站在门口抬头迷惑地看向他们。 “你怎么在这里?”何斯嘉也很疑惑。今天是周六,孩子不应该在自己家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吗? “我爸爸妈妈吵架了。我来找我奶奶。”他放下了手,白胖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我妈妈说,只有结了婚的人才可以亲亲。” 两个人对视一眼,刘忻槐无奈地撇了撇嘴。何斯嘉决定转移孩子的注意力,蹲下来替他擦了擦眼泪:“爸爸妈妈为什么吵架?” “诶,就是他们,早上吃饭的时候说要生个妹妹。”他晶亮的眼睛一闪一闪。 “然后呢?” “然后他们到床上吵架去了。我进不去他们那个屋,我就来找我奶奶帮忙。” 刘忻槐“噗”地笑了半声,何斯嘉红着脸快速瞪了他一眼,他把另外半声吞了回去。 “好的,你进来等一下。”她把孩子安顿在主卧室的小茶几边,翻出朱洁泠的话梅糖给他,又从冰箱拿出苹果让刘忻槐去厨房洗干净。 阮阿姨一早跳完舞,和老伙伴们赶菜市场的大集去了。接到何斯嘉的电话,她只得拜托她帮忙带一会儿小宝,她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萌嘟嘟的奶娃娃含了会儿糖,把核吐掉,很快问何斯嘉要第二颗。 “你现在有多少颗牙?”她没有答应,只是认真问道。 “不知道。”他张开了嘴,让何斯嘉帮他数了数:“一、二、三、四……好了,恭喜你,你已经是长了二十颗牙的小伙子了。你要是再吃一颗糖,就会掉一颗牙齿,变回小宝宝了。” 刘忻槐饶有兴致地坐在一旁削完苹果,再把它切成小块,放在了何斯嘉面前,就起身把水果刀拿回厨房。 正嚼着苹果的小宝嘟囔了一句:“我爸爸妈妈是不是还在吵架?小何姐姐你打给他们,我知道他们的电话。” “你想要妹妹吗?”何斯嘉郑重其事。 “想要。”是很确定的声音。 “那就别吵你爸妈。你奶奶很快就来了。” 正从厨房走过来的刘忻槐脚下一顿,扬起嘴角笑了。 等到阮阿姨千恩万谢地把孩子接走,两个人又靠在一起笑了一会儿。 “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刘忻槐搂住了她,让她看着他的眼睛。 “好的男朋友不黏人了。”消气了的何斯嘉如实承认,“我想你了。” “我不是不来黏你了,是太赶时间。”刘忻槐很委屈,“好的女朋友是不是要黏人一点?”他很难想象她依赖人的样子,到目前为止还只是折磨人——折磨他。 “明天上午我找alvin上完课就去找你。”她跟他拉了个勾,保证不会爽约。 第二天上午,alvin带何斯嘉上课的地方,正是g大图书馆。他带她上到二楼,拣着窗户边安静的自习小桌坐了下来。 这个蓝眼睛的低音炮男人跟何斯嘉回忆起他在英国赫弗小镇的童年,一吐思乡之情,完全把她当成了免费听众。好在何斯嘉乐于倾听,还时不时提问,两个小时下来,赫弗这个地名已经深深印在她脑海,令她心生向往。 她问alvin去过九寨沟和张家界了没有,他兴奋地把手机里的订票信息翻给她看。去往九寨沟的出发时间是明天,下周一。她很为他高兴,又不由得羡慕了一番,末了叮嘱他带上羽绒服和保暖内衣。 图书馆自习的人很多,两个人一直专注地压低声音讲话,没有注意到他们落入了别人的围观中。 走出图书馆时,何斯嘉看了看时间,还有1个小时刘忻槐才能下课。 “你要等liu过来吗?”alvin知情,想问她准备在哪里等人。 “是的,我随便逛逛好了。”她其实并不擅长等待。 “你不介意的话,我带你去艺术厅看看。”alvin头一甩,何斯嘉跟上脚步,往东边斜对面的大楼走去。 这是一个空旷安静的演出大厅,舞台中央聚着十几个手操乐器的演奏者,刚结束一段华丽的多声部合奏,转而回响起一曲悠扬玄妙的钢琴,是李斯特《帕格尼尼大练习曲》的第三首《钟》。 在琴键上挥洒自如、制造魔法的,是一个棕色长发及腰的黄皮肤女孩。她低头坐在钢琴前,何斯嘉不太能看清她的脸,但那出尘的气质鲜明可辨。 alvin看得出神。曲声终了,他一脸忧郁地倾诉:“he,你知道吗?我追了她三个月,她上个星期拒绝了我。” “为什么?”在何斯嘉看来,这两个人至少从外表看是登对的。但她对alvin的人际关系知之甚少,不好评价。 “因为我再过几个月要回国了,她还要在这里读两年半。她说,我们没有在合适的时间相遇,不如不要开始。”何斯嘉第一次看到alvin露出如此绝望失落的神情,仿佛他与生俱来的自信、骄傲和勇气都被掏空。 “所以,你明天要去九寨沟看风景?”她完全理解了他的伤心。 弹琴的女孩抬头看向了这边。那是一张轮廓圆圆的少女脸,小小的鼻子眼睛嘴巴以最灵动活泼的方式,呈现出浑然天成的美感,是像天使那样让人无法忽视的魅力。 何斯嘉突然上前一步,给了alvin一个大大的拥抱:“不如我送你个临行礼物。” 在alvin看不见的方向,他的天使平静的内心裂开了一道缝隙。 告别了alvin,何斯嘉不知不觉走到了刘忻槐的公寓楼下。楼门正对的小花园中有一张石椅,她坐下给他发了条微信,便插上耳机听起了英语电台。 不知过了多久,刘忻槐骑着单车赶来时,看到绿色的草木丛中,她轻闭双眼,斜倚着石椅好似睡着了。 他把车停在路旁,脱下白色卫衣给她盖上,静静挨着她坐下。 暖和中她睁开眼,见他微笑地看着她,立马直起身扑进了这个怀抱。 后来,刘忻槐把公寓的备用钥匙留给了何斯嘉。他们约定,每个周末两天见面约会,其他时间好好忙各自的,视频和微信联系。 就这样又过了一星期,两个人真的到周六上雅思课这天才见上面。 时间是远远不够的。刘忻槐起了个大早,六点半不到就在g大南门的车站接了她,两个人拎着食堂的早餐回到公寓,也还不到七点。 一路上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她。她的头发又长长了,自然垂在耳后,今天还化了淡淡的妆,戴着闪亮的耳坠,十分衬她的红唇。军绿色的风衣和淡蓝色的牛仔裤都不是普通款,带着低调的设计感,在她身上组合出飒爽的知性美。 何斯嘉察觉到他的目光,回了个眼神给他:“怎么啦?” 他抓紧她的手,掩饰了一下:“衣服还不错。” 她撇了撇嘴,并不接受:“刘老师,要夸一个女生的衣服好看,就要说‘你穿这件衣服真好看’,而不是‘你这件衣服好看’。” 等他们进了屋,飞快地把门关上,俩个人吻到耳红心跳之际,刘忻槐停下来看着她:“我是说,你好看。”说完,作势要继续吻下去。何斯嘉红着脸往后一躲:“吃你的早饭吧,不然该迟到了。” 隔壁传来微微的响动。书桌旁的两条凳子紧挨一起,何斯嘉正被刘忻槐拉到怀里靠一起吃三明治,突然想起一件事:“alvin回来了吗?” “嗯。他好像有点事情。你暂时不要找他上课。”alvin是周五下午回来的,晚上在房间里跟人大吵了一架。刘忻槐感觉他不太对劲,应该跟他的韩国女神有关。 “耶!”何斯嘉觉得有反响,说明alvin有戏。她等着看这两个人的剧情:“我不找他。等他需要的时候,他会来找我。”她想应该快了,最迟下个星期。 “怎么回事?这事跟你有关系?”她说的话真是令他匪夷所思。 “没事。我只是帮了他个忙而已。只不过忙还没帮完,还差一步。”何斯嘉脸上浮现狡黠的笑容,成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你不准备告诉我?”看着自己女朋友和别的男人有秘密,他很不是滋味,脸色都有些冷了。 “哈哈,刘老师——”何斯嘉跳起来去搂他,两条胳膊绕上他的脖子,腿也自然而然跨到他身上,像模像样地哄着,“不是你想的那样。等着看好了。” “我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了。”刘忻槐心里说道。他抱着怀里像八爪鱼一样的女朋友,舍不得动弹一下,舍不得放手,直到时间再也来不及。 第19章 告白 10月的最后一个周日,alvin给何斯嘉发微信,约她在五道口的576time酒吧上课,时间是下午19:00。 她愣了一下,问他为什么要在酒吧见面,时间还这么晚。alvin回复说,要带她认识一个新朋友。 她马上就明白了,特意叫朱洁泠帮她捯饬了个纯洁无瑕的夜店妆,挑了件白色蕾丝连衣裙穿上,外加打底裤和大风衣。 罗书蕾打趣她:“谈恋爱这么久了,也没见你这么上心过。你这是要出轨啊?” “常老师不是说过吗?做戏要做全套。”何斯嘉跟她们说了alvin的故事。三个姑娘都开始给她出主意,预备让她艳压对方。 杜茹茹说她的妆太纯洁太单一了:“人家不是个天使吗?你就展现一下你的两面性,就是既像天使又很魅惑的那种感觉。” “老大你这审美可以啊。”朱洁泠想了想,还是给何斯嘉画上了大红唇,又把睫毛膏和眉笔加重了些,眼线也免不了。她问罗书蕾:“老四你不是有一件前边儿开叉的大波波袖短裙吗?” “是的是的,不过是夏天穿的,我怕她会冷。”罗书蕾从简易衣柜里取出挂着的裙子,大家眼前一亮。牛奶色的绸缎裙子低胸掐腰,飘逸的大荷叶边刚好盖住罗书蕾的膝盖,何斯嘉穿上后裙边落在膝盖上沿。只是打底裤就穿不上了,换成了肉色厚丝袜,外加更厚一点的粉色薄绒大衣,脚上蹬着经典的黑色马丁靴。 朱洁泠把何斯嘉柔顺的长发往两边编了些蜈蚣辫,发尖稍微卷了卷,做了个披着的定型,耳朵挂上长长的白色贝壳坠子。罗书蕾和杜茹茹真是大开眼界,忙不迭地在旁边观摩学习。 杜茹茹吹了个口哨:“美呆了!妩媚中带着些性感的精灵公主。”大家瞅着这个作品都很满意。 何斯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着实觉得有点夸张。她很少化这么复杂的妆,但是看到杜茹茹她们这么开心,她也乐意配合。 最近她们几个都报完了名,难得地闹腾一阵,给自己放松些压力。时间无情地驱赶着她们,谁也没有资格停顿。刘忻槐上午上完了课,下午在赶翻译的收尾,也根本顾不上她,下次见面又要到下个周六。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可别叹气。你是去战斗的,代表的是我们7-201的脸面。”朱洁泠提醒她。 何斯嘉点点头,告别了姐妹,斗志昂扬地出了门。 地方并不好找,好在她是打车去的。车子经过了清华南门,停在了北大东门外的一排餐馆中间。 一座土俗的水泥砖楼挂着“576time”的大牌子,突兀地矗立眼前。何斯嘉下了车,感觉自己这身装扮真是格格不入。但她何时露过怯呢?必须硬着头皮往前走。 三个装扮火辣的姑娘在门口拦住了她,其中一个开口:“你是何斯嘉吗?我是alvin的朋友。”听口音不是中国人。何斯嘉这才认出她是alvin的那位韩国女神,浓厚的妆容几乎掩盖了她的天使气息。 三个人带着她穿过一条狭窄的通道,停在木质吧台边点了单,便在对面的桌子旁坐了下来,四个人刚好凑一整桌。 酒吧里回响着低低的铿锵炸裂的乐声。何斯嘉问alvin去了哪里。女神没有回答,三个人一齐冷冷地打量着她。 “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呢?”何斯嘉皱着眉,严肃起来。 “你跟alvin到底是什么关系?”女神真够直接,何斯嘉对她讨厌不起来了。 坐在何斯嘉旁边的姑娘拿出手机,给她看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在图书馆窗边的桌椅旁,她和alvin凑在一起看手机。另一张是在艺术厅门口,她和alvin抱在一起。 她心里一惊,不知道这些照片是哪里来的。看来是被他们认识的人跟踪了。 “alvin跟你说过了吧?你应该相信他。”何斯嘉镇定下来,并不松口。 女神一阵沉默,转头看了眼吧台。服务员并没有送酒过来的意思。 何斯嘉突然明白:“还是你根本没有问他?你不想让他知道你在意他。” 拿着手机照片的女孩发话了:“我已经把这些照片发给他了,玄珠也去找过他,但他没有否认。” 服务员把酒送了过来,分别放好。歌台里只有一些空荡荡的木架子和高脚凳,邻座的客人在问什么时候会有歌手演奏。服务员告知他,大约两小时后。 “那你有没有当面问他呢?”何斯嘉只问女神。 “我没有。”女神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低下了头,很快又抬起头看着她,吐字缓慢又清晰,“如果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我退出。” “这么说,你也喜欢他喽?”何斯嘉也拿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气定神闲,“嫉妒是爱情的衍生品。嫉妒也会暴露爱情。” “你真的喜欢他?”女神睁大眼睛,站了起来。 “alvin这么好,不值得别人喜欢吗?”何斯嘉轻轻抬起头,接住她的目光。 “他是很好,真的真的很好。我是很喜欢。”女神猛地又喝了一口,晃了两下,旁边的女孩扶着她坐了下来。 “但你是胆小鬼。”何斯嘉嘲笑道,陪她喝了一口,“我也做过胆小鬼。” “那我们要公平竞争吗?”女神拍了拍桌子,“就比公开表白好不好?” “什么表白?”何斯嘉懵了,突然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公开表白,就在这里!一会儿他来了,我们一起表白,谁都不要做胆小鬼。”女神指着五米外的歌台。她喝的是长岛冰茶,多半已经醉了。 何斯嘉没有想到,喝醉的女神有点生猛。她自己也有些迷糊了,不过是喝了两口内格罗尼。但一切都停不下来了,四个人的酒杯很快见了底。 “妹妹,你喜欢这里吗?”女神喝醉了,开始变得热情。 “我比你大一岁,叫姐姐。”何斯嘉已经喝红了半个脸蛋。 旁边的两个女孩,一个趴在桌上哭了起来,另一个跑去找服务员说要唱歌。 g大的学生公寓里,alvin砸了半天的门,也没有把房间的门打开。眼看着已经到了约定好的上课时间,他赶紧给刘忻槐打电话,让他从图书馆赶回来,从门外接过备用钥匙,才把被反锁的门打开。 两个人匆匆坐上车,往576time的方向而去。alvin一脸担心地跟刘忻槐解释这件事。 回到北京的那天晚上,他收到了女神的朋友发来的两张照片,感到被冒犯的alvin跟那位朋友大吵了一架。第二天他去找她的女神解释照片的事,没想到她十分冷淡地要跟他绝交。alvin越发心灰意冷。 一个星期后,也就是今天下午,女神突然来找他,说想跟照片里的女孩见个面,交个朋友。于是alvin高兴地约了何斯嘉,把女神要求的时间、地点发给了她。 两个人准备出门的时候,女孩趁他不注意拿了他的钥匙,把他反锁在了房间里。他给何斯嘉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接通,只好心急火燎地向刘忻槐求救。 alvin着急地说了一大通全是英文,刘忻槐只是默然无语地看着他手机里的这两张照片。他赶紧比划起来:“liu,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张你看,是这样的,我当时拿出了我订的票给她看。” “那这一张呢?”刘忻槐想不明白这个拥抱是怎么回事。 “oh,这个恐怕,你得要亲自问她了。”alvin突然卖起关子来。 刘忻槐的脸立刻陷入一片愁云惨淡。他刚刚打了十几个电话,她都没接。最好她没事,否则他只能把alvin揍一顿了。如果她没事,他也要他们好看。 坐在身旁的alvin感觉到了一阵莫名的寒意。他看了看刘忻槐那副样子,只好全部交代:“其实那天,我因为太伤心了,就带她去艺术厅看miss li排练。她说要送我个临别礼物,就抱了我。我想miss li应该看到了。你明白了吗?” 刘忻槐和alvin推开576time的棕褐色大门,听到这座金属摇滚风格的livehouse里传来了韩国女团的歌舞声和客人们的喝彩声。 两个人往里走去。这一层基本已经坐满,气氛热烈到不行,所有的眼睛都看着不远处的歌台上,四个舞姿热辣、唱得正嗨的女人。 一曲wonder girls的nobody,被四个人跳得娇娆无限。唱韩语的三个女人都穿着款式各异的蕾丝裙,衬得身材高挑,肤白貌美。唱英文的女人最是耀眼,纯白飘逸的短裙凸显出一身玲珑的曲线,莹白的脸上满是冷冷的神情,眸光中却有温柔闪动,举手投足间,舞出了杜茹茹所说的那种妩媚和性感。 两个男人站在吧台前动弹不得,望着歌台里的身影生怕错过一秒。alvin已经惊讶到合不拢嘴。何斯嘉看到刘忻槐专注看她的目光,调皮地冲他眨了下眼睛。他瞬间脸红。全场一阵起哄声。 从他们走进来的那一刻,她就看到了他。她一边跳着唱着,一边迅速在想等下该怎么跟他交代。舞步随着音乐一起停下来的时候,她把女神miss li往前推了一步。 miss li看见台下的alvin,兴奋地大声喊道:“alvin,????。”(“alvin,我喜欢你。”)她见alvin激动得马上就要跳上台来,立刻制止他:“不不,alvin,你再听听她的表白。” alvin好奇地停在歌台的栏杆下。全场的人刚刚因为她的表白又喝了一轮彩,此刻已经一头雾水。只有刘忻槐傻站在原地,心里不是滋味。 miss li把何斯嘉拉到了前面:“姐,该你了。” 何斯嘉感觉自己被架到了油锅上,进退两难。她突然心一横,做了决定,转身朝dj走去。 半分钟后,她坐上了高脚凳,把酸软的腿和膝盖耷拉在凳子的横杆上,举起话筒轻声说道:“刘老师,内格罗尼。这首woman in love送给你。” 乐声缓缓响起,精灵般的女孩唱出了美好深挚,柔情万种: life is a moment in space “生命就即空间里的一瞬 when a dream is gone 当梦想消逝 it\\u0027s a lonelier ce 去了一个更加孤独的地方 i kiss the morning goodbye 早上和你吻别 but down inside 但是内心却忐忑 you know we never know why 你知道 我们从不懂为什么 the road is narrow and long 路途那么遥远维艰 when eyes meet eyes 当我们双眸对视 and the feeling is strong 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 刘忻槐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离她越来越近,在栏杆下距她伸手可触的地方停下。他温柔的目光里,歌台上的世界已然是他的全部,那个悠然吟唱的声音融入了他的血液。 i am a woman in love “我 一个坠入爱河的女人 what do i do? 我该怎么办? i am a woman in love 我 一个坠入爱河的女人 and i\\u0027m talking to you 我会告诉你 i know how you feel 我知道你的感受 …………” 在清澈如水的歌声中,alvin拥着miss li回到四个人的座位,和她的两个朋友坐在一起。刚才他从歌台边把一脸震惊的她抱了下来,深情地回应:“darling, i love you.”两个人一番拥吻。 他拉着她的手,指了指旁边站着的刘忻槐:“这是he的男朋友。你明白?”miss li恍然大悟,激动地捂住了嘴。 众人都已沉醉,各怀心事。歌声终了,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响起。 刘忻槐缓缓张开了他的怀抱。何斯嘉跨过栏杆,跳到他身上,稳稳地抱住了他。alvin把何斯嘉的大衣递给了刘忻槐。两个人穿过昏黄暗哑的灯光,走到了人影寥落的街道上。 瑟瑟的北风卷着枯叶,在深秋的夜晚唱着一首孤寂的歌。临近立冬时节,天气越来越凉。刘忻槐一声不响给她把大衣穿上,搂住她的腰,一头俯冲下去,命中了她小巧倔强的唇。 一个热烈深长的吻刚刚结束,她仰起脸在他唇边吐出一句话:“我过关了吗?”看样子酒精的作用还没完全消失。 他沉浸在怀中女孩的气息里,抱紧了她,低低地回答:“舞跳得不错。歌唱得也不错。”转而又把她推开了两公分,指了指她的胸口,酸酸地告诫:“你这什么裙子?太短了,这里太低了。以后不许穿了。” “这可是我家老四借我的战袍。以后也穿不着了。”她这算是保证了,“今天实属特殊情况。” “现在你满意了。”他既不松手,也不放过,“我倒是被你吓着了。”一想到她为了帮alvin,连女团舞都跳了,战袍都穿了,酒吧里那么多男人看着,他就心中憋闷得发疯。她的女朋友真是胆大包天,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呢? “你就只是‘吓着了’?”她可是不甘心,今天都豁出去了。 “好吧我承认,我女朋友太好了。我被诱惑到了。”他说这句实话,听起来像拈酸吃醋的假话。 “不是说‘女追男,隔层纱’吗?就算你再生气,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我们分手。”何斯嘉振振有词地开导他,“但是我又把你追回来了啊。这件事就算翻篇了好不好?你不要再生气了。” 话音未落,刘忻槐猛地把她拽回怀里紧紧抱住:“何斯嘉,我爱你。你以后,不许说‘分手’这两个字。”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脸色瞬时一片煞白。 何斯嘉头突然有点晕,可能是前面喝了酒,现下又吹了风。她卸了全身的力气,把自己整个靠在了刘忻槐身上。他赶忙打了个车,转身把她背起来,站在灰扑扑的路边等着。 回去的路上,她像只慵懒的白猫那样盘在他腿上,上半身缩在他怀里不曾离开。他身上的清香和风衣一起包裹着她,大大缓和了她的神经。 “你到底喝了多少?”刚才他已经尝过她嘴里的酒味、甜味和橙子味,他知道那是内格罗尼。 “就一杯吧。”虽然她的实际酒量只有一口。一杯酒的效果在她身上毫无规则可循,她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脑子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一会儿亢奋,野马奔腾似的不受控制。 “这歌你怎么唱得这么熟练?”他其实想问的是,她是什么时候决定要这么表白。 “大四的文艺晚会上唱过,当时练了两星期呢。”她每年都会上台唱一首,直到大五才没唱了,忙着考研和考证书。 “你怎么敢一个人来酒吧赴约?当你男朋友是个摆设吗?”原来是临时起意啊,就知道不该这么简单就原谅了她。他真恨不得把自己撕成两半,分出一半用来看着她。 “你不是说今天无论如何得译完所有的稿子,后面几天才来得及校对交稿吗?”她可不是拎不清的人,绝对不会妨碍他忙正事。 “好吧,都是我的错。”他伸手抚过她柔软的头发,没法跟她解释她今天的这身装扮太过招摇,一个称职的猎人不会放任自己养的白兔闯入狼群,他只能怪自己失责。 “你也别怪alvin,他和我一样不知情。”可是那该怪谁呢?何斯嘉想起始作俑者,喃喃念叨了一句:“我还以为miss li只喜欢古典音乐,没想到她活得很摇滚。” 把何斯嘉送回7-201后,刘忻槐返回公寓,在走廊上遇到了徘徊于他门外的alvin。alvin一脸春风得意地感谢刘忻槐陪他去了酒吧,说他跟miss li准备请他和何斯嘉吃饭。 刘忻槐沉着脸,跟他重新约定了上口语课的几个规矩:不能去酒吧、夜店等场所,不能晚上上课,不能在狭小密闭的空间上课——最好是能把每次上课的时间地点提前发给他。alvin一一答应。 10月在一场秋凉的雨中远去了,生活留给刘忻槐的无解的命题还在一如既往地纠缠着他。11月初考研报名截止后,据《jn时报》报道,这一年全国硕士研究生招生报考人数为127.5万,招生计划为34.4万,硕士生平均录取率达27%,大致为4∶1。其中,s大硕士招生报名人,招生计划1800余人,录取率13%左右。杜茹茹,何斯嘉,朱洁泠,罗书蕾,唐晓棠,还有s大自习室里的考研大军,都是这些数据形式包裹下的生动内容,回顾彼时的数据,将无法回避那时的每一张脸。 第20章 过敏 何斯嘉在北京度过的第一个10月,以下雨开场,又以下雨落幕。在她的记忆里,它无论如何都是特别的。 这个下雨的傍晚时分,她坐在s大的西餐厅门口靠窗的位置,透过连绵的雨雾,辨认着校园里远近各处灰蒙蒙的建筑和人群。细雨冲淡了晚饭时分那阵短暂的喧闹,餐厅里虽然坐满了人,却比平时安静些,仿佛这下了一天的雨洗刷了人心尘俗的杂念,一个个都沉入静思之中。 “书啃得怎么样?”唐晓棠抬着好看的眉眼,瞥了瞥何斯嘉放在旁边座位上的几本英文教材。面前的盘子里是咖喱牛肉饭,他有意放慢了吃饭的速度,看着她出了会儿神,把她拉了回来。 “还行,看第四遍了,突然顺畅极了。”从8月份到现在,三个月的高强度英语学习,让她在专业教材的领悟上突飞猛进。二十分钟前,她抱着书和杜茹茹她们在学五食堂门口分开,绕到学五食堂后面的西餐厅。她和唐晓棠约好,要在这里请他吃饭。 “今年70%是推免,每个方向最多招3个考进来的。”唐晓棠算了算账给她听,“廖导的推免生最多,他应该只能招两个了。” “没办法。尽人事,听天命。”何斯嘉表面苦笑,内心还是惊愕了一把。类似的情况她早有所耳闻,往年还出现过只有1个名额的时候。但真的听到又是另一种感觉。她突然诧异:“你为什么不走保送?为了避嫌?” 这下轮到唐晓棠苦笑了。他对搞研究兴趣不大,原本是想考个专硕的,被他们家唐导否了。他又想走推免的路子,但是以他和唐导的关系,风言风语有点多。几次受挫之后,他决定自己考进来,去考廖导。但是鉴于考试的难度,唐导对他考上廖导不抱希望,硬逼着他报到自己门下,这样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他觉得自己一向顺风顺水,在考研这件事上栽的跟头却是出人意料的多。 唐晓棠看了看餐厅里逐渐离去的人,他们在门口抖着雨伞,很快在那里留下一地的水渍。他热切地期盼道:“你一定要考进来。我很期待明年能看到你。” 何斯嘉听得一愣。他的语气让她想起了刘忻槐。五天没见,他前一晚打电话说在学法语,他的导师让他务必要把他的二外法语快速加强和巩固,所以他除了自学,也报了个法语班在突击。何斯嘉也很忙,两个人保持着乖觉地互不打扰的状态。只是她心里的挂念日胜一日,沉甸甸地压着,极不舒服。 “你一定会考上的。我们还有很久的将来。”何斯嘉感受得到,刘忻槐说这话时无比坚定,十分热切。至于别的什么,她要过了很久很久以后,才终于想明白。 “嘿,你又走神了。”唐晓棠再次唤她回来,见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面前的蛋包饭,不由得调侃起来,“有心事?需不需要同级督导?我可是考了证的。” “哦,没事。有需要会找你的啊,督导。”她感激地笑了笑,想起来又问道,“你认识中文系的教授吗?……” 她把三个室友的情况都说了说,顺便帮忙打听了一下中文系、舞蹈系、影视传媒系的招录情况。唐晓棠答应再帮她找人问问,走时还慷慨地把廖导的电话和邮箱留给了她。 从餐厅出来,唐晓棠回了宿舍,何斯嘉往教二走去。她一手撑伞,一手抱着厚厚的大书,斜飞的雨落在身上,丝丝清凉钻入骨髓,她不由自主哆嗦了好几下。 滴答的秋雨打湿了暗黄的枯叶,零落躺满校园的地面,细碎的北风再也将它们刮不起来,只是像小刀子一样割碎了她的思绪,让她无法完整地捧拾自己。她摇摇晃晃地走着,很轻很轻,仿佛雨落在心里,眼泪快要掉下来。到得教学楼门口收了伞,牛仔裤和外套湿了半边,她却浑然不觉。 第二天的清早已是周六,何斯嘉起床时只觉头脑一片昏沉,洗了个脸也没能清醒多少。好在771路还有空位,她一路坐过去,没费多大力气。到了英语教室,她从课桌里摸出了一个三明治、一杯美式和一个小小的镶着黄桃的纸杯蛋糕,还有刘忻槐写着“想你”的留言条。 等她飞快地吃完,教室里人越来越多,刘忻槐逡逡地走了进来,在讲台上放下了手中的书。他扫视一圈四周,目光停在她身上,冲她挑了挑眉毛。 她脸色苍白,眉眼恹恹地浮现一丝笑容,指了指手机。 “谢谢啦,黄桃蛋糕很好吃。” 他看到这条微信,给她回复过去:“是芒果。下次给你换黄桃的?”又抬头担心地看了她一眼,加上一句:“你没事吧?没睡好吗?” 何斯嘉心里“咯噔”一下。她不常吃黄桃,芒果也只是小时候吃过一次,所以根本没有吃出它们的区别。早起她嘴里发苦,吃什么都差不多一个味道,就这个蛋糕才让她吃出了些甜,没想到就这样中招了。可是她很不愿意就这样打道回府,她太想坐在这里,哪怕多看他两眼。 “没事,我再坚持一会儿。”她想了想,继续写到,“一会儿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可能得请假回去。” 刘忻槐正要问她为什么,上课的铃声响了。他一边讲课,一边注意着她的动静。 起初她还在认真听讲,并做了笔记。渐渐地,她的脸越来越白,身子坐立不安地挪动了好几次。 中途她察觉到了他担忧的眼神,冲他笑了笑,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自己没事。然后她把头撑在左掌,飞快地写起了字。 刘忻槐稍稍放心,继续讲课。他在黑板上写了个超长的复合句式,回转头跟同学们探讨它的结构。何斯嘉在他眼神的余光里,顺着支撑她的桌面滑落下来。 坐在后面的男同学飞快地伸手扶住她。周围一阵骚动。 刘忻槐奔向她的座位,不动声色地将她从男同学手中接过来,唤着她的名字:“何斯嘉,你怎么样了?”手中的人双目紧闭,浑身发烫,没有回答他。 刘忻槐立即向刚刚缩回手的男同学求助:“麻烦拿上我的东西和她的东西,跟我到办公室来”,然后在一众学生惊诧的目光里,把手里的人打横抱起来,离开了教室。 刘忻槐一脸急促地抱着怀里的人走进教学办公室,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值班的kim老师迅速拼凑起来的两条椅子上。 五天没见,她好像又瘦了很多,抱起来轻飘飘的,让他一阵心疼。他摸了摸额头,发现她在发烧,脖子上还起了一些红疹。 他立刻跟kim商量,让她帮忙讲完上午剩下的课,然后打了个车,抱起何斯嘉往楼下走去。男同学拎着东西,一路把他们送上了车。 考虑到周末医院看病的状况,刘忻槐还是先带何斯嘉去了人少的g大校医院。急诊室的李大夫查看了一番昏迷中抱进来的姑娘,量了个体温,38.2度,云淡风轻地对一旁焦急的男朋友说道:“感冒了。低烧。还有点过敏。没事儿啊,给你开点药,让她尽量躺着,这两天就好了。”末了又问:“她今天吃了啥?找找过敏源。以后多注意。” 刘忻槐来不及细想,在他按铃之前抓紧时间问道:“那她为什么晕倒,还昏迷不醒?” 李大夫飞快地在电脑上写完了病历,也开好了药,打了单子一齐递给他:“上学压力大不大?应该是累着了,用脑过度,休息不够。还是要调整一下心态,劳逸结合。”说完他叫来了个小护士,帮着刘忻槐把人挪到一个小床上,推到了隔壁的留观室。 刘忻槐缴完费、拿了药,回到留观室时,何斯嘉已经醒来。她有气无力地睁着眼,安安静静又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走进来,很快被一双修长的手拉起来,落入了安全的怀抱。 “你是不是对芒果过敏?”刚才他在心里排查了一遍,她应该是把芒果当成黄桃吃了。 “唔。”她不清不楚地答了一声,嗓子明显嘶哑了。 刘忻槐突然被用力地推开。只见她急切地掀开衣领,露出脖子和锁骨上大片的红疹,不管不顾地伸手挠去,挠过的地方顷刻变得又红又肿。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制住了她:“别挠,我们马上回去吃药,你忍一忍。”然后背上了她,往公寓走去。 “诶诶,拿上这个,记得监测体温。”小护士追了上来,把体温计塞进了他手上装药的塑料袋里。 何斯嘉迷迷糊糊地在刘忻槐背上趴着,浑身又痒又疼,不住地伸手抓挠,却是越挠越痒,难受得像头失控的小兽一样“呜呜”叫唤。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在一个柔软的地方躺下,一床被子落在身上,带着无比熟悉的气息将她包裹。一只手凉凉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旋而一个温柔的吻落在那里。她安心地睡了过去。 刘忻槐烧上水,坐在床边仔细翻看医生开的药,一类是普通的感冒颗粒和退热颗粒,一类是抗过敏的药片和外用洗剂。他起身把房间里的杯子都找出来,拿到洗手台清洗干净,却听见何斯嘉叫他:“刘老师……” 他放下杯子跑了过去。还在沉睡中的人冒着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嘤嘤地说着听不清的梦话。他拧了个温热的毛巾给她擦了擦额头,帮她把压住的湿头发整理到两边,但是作用不大。她的耳朵、脖子上全是汗,身上的衣服一连好几层已经大面积湿透,又怎么可能睡得安稳呢? 水还没有烧开。他有些焦虑地拿起体温计,又放下。他轻抚着她的脸,连连叫她:“小斯醒醒。小斯,小斯——” 何斯嘉听见声音,努力想睁开眼睛却没有成功,又陷入一片模糊的意识中。下一秒她被轻轻拉出被窝,汗湿的外套和毛衣接连被脱下,她顿时觉得凉爽舒适了许多。还剩一件白色套头棉衬衣和一件黑色内衣湿乎乎地贴在身上,曲线毕露。他愣愣地看着,无从下手。 她闭着眼等了几秒没有动静,下意识地抓住衣服下摆,抬起胳膊,把衬衣翻卷了上去。 黑色蕾丝的轮廓闪现在眼前,汗水打湿了每一寸莹白的肌肤,赫赫地露着一片一片不规则的红疹,脖子、锁骨、胸前、肚脐周围,肯定后背也不少。 刘忻槐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蹿”地伸手把她的衣服拉下来,盖住那些他不该看的风景。衣服再次紧贴上身,他迅速地红了脸。发生刚才的插曲之后,汗水透视的效果已经让他无法再次直视。 开水吱吱地响了。他偏转头,扶着她让她倚靠床头,把被子拉了上来给她盖住上半身。 泡好药之后,刘忻槐在想该怎么把何斯嘉叫醒。他试着把一勺药送到她鼻子底下,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迷迷糊糊地把头转到另一边。 他把药放下,手指拨开她的左眼皮,只见眼珠转动一下,眼皮立刻惯性地合上。她抗议似的低声呢喃。 刘忻槐沉默地注视着她,僵持了一会儿,直到药快凉了,他低下头,含住了她发烫的嘴唇。 嘴唇除了发烫,还颤抖着有一丝抗拒。他单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手指穿过又黑又直的长发,耐心十足地在她唇上倾覆撩逗。她慢慢安静下来,缓慢投入地吻着他,回应得极尽温柔。 末了,她睁开眼,不好意思地看着他,沙哑着嗓子:“恭喜你,你很快就要感冒了。” 他蹭了蹭她开始有些红润的脸,轻轻印了一下她的唇,笑道:“那你要快点好,我要是感冒了,还等着你来给我治病。来,先把药吃了。” 幸好药还没凉透。何斯嘉看着床头柜上一排三个杯子,一脸惆怅地盯着刘忻槐。 “要不还是我喂你吧。”刘忻槐说着,喝了一口药,缓缓地靠近她。 何斯嘉飞快地拿起杯子,低眉顺眼地把两种药吃完,又吃了药片,把剩下那杯白开水也喝得一滴不剩,这才抬头。 刘忻槐正一脸坏笑地盯着她,打趣道:“你要是再不醒,不怕我把你吃了?” “你会吗?”她缩回被子,怔怔地脱口而出,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要不我们试试?”他脸不红,心却突突地乱跳起来。 何斯嘉红着个大脸,把被子扯过头顶,闷闷地叫出声:“不要。” 他扑了过去,把被子扯下一半,揽住她的腰,把人拉到怀里,吓唬似的幸灾乐祸地瞥着她。越过近在咫尺的鼻息,他看到她扑棱的睫毛闪动,春水般的面颊浸润着桃红。她湿透的上半身露在被子外面,又融化在他怀里,散发着淡淡的栀子香水的余味。他想起了夏初清冽的风,他在操场跑步,绵软的阳光映照下,五颜六色的气球缓缓浮上青天白云之间。 然而他发现自己整个压住了她,姿势太过暧昧,便一动不动地收回了目光和遐想,把头埋在她的颈窝:“不好意思。” 有那么几秒钟,何斯嘉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等到她察觉他什么都不会做,只是抱着她,她就伸手拍了拍他的头,搂住了他的脖子。 两分钟后,刘忻槐站起身,拿了件自己的长袖t恤放床头,又把那瓶粉色药剂倒了好些在一个小盆里,旁边放着几根棉签,叮嘱道:“你先换上,涂好药再叫我。”说完转身走出房间,带上了房门。 何斯嘉脱下衬衣,发觉内衣和裤子也汗湿了,却不好都脱下来。她蘸着棉签,把前面的红疹都涂了一遍,后面看不到也够不着,胳膊本就酸软无力,试了好几次也没涂好。正发愁间,刘忻槐在走廊上敲起了门。 她赶紧罩上宽大的白t恤,喊了一声:“你先进来。” 刘忻槐一边往里走,一边问:“涂好了吗?要不要我帮忙?”却见何斯嘉穿好了他的白t,乖乖趴在床上,侧着脸委屈地望着他:“后背涂不到。” 他在心里悠悠地叹了口气,无奈走到床边坐下,拿起了棉签,另一只手向她伸去又马上缩回,停了一秒后示意:“衣服。” 她略略抬了抬上身,乖乖把白t卷了上去,堆在黑色内衣的下沿,露出一条黑色的边线。 大半个后背一览无余,两处红疹灼灼地烧着他的眼,像是鱼白宣纸刚画上两枝绯红的桃花。 刘忻槐动作很轻,蘸着药水小心翼翼涂抹上皮肤,凉凉地惹得她发痒,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嘴里叫唤着:“呜呜,好痒,你轻点。” 男人心里有点烦躁,伸手摁了摁眼前轻盈跳动的腰线,半是命令半是哄道:“乖,不要乱动,躺好。” 等他抹完这两处,她指着后肩让他帮忙挠两下。他只能把白t全部卷上去,肩背相连处触目惊心,白玉般的皮肤上爬着一大片厚厚的疹子。 他起身拿了个毛巾蘸着药水敷在这里,心疼地问道:“还痒不痒?” “好多了,舒服。”她把头趴在交叠的双手上,心情好了些。 刘忻槐探了探她的额头,感觉她没有先前那么热了,拿起体温计看向了她。面前一整个后背的纤纤轮廓尽收眼底,黑色内衣遮住的部分若隐若现。 他突然口干舌燥,把外套脱下来给她盖上,若无其事地站起身,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 喝完水,他发现她竟然趴着睡着了。刚才一阵折腾,她一定没睡安稳。现在吃了药又涂了药,自然舒服地犯困了。 他把她肩上的毛巾撤了,把衣服整理好,帮她盖上了被子。然后他穿上外套,从钱包里抽出饭卡,低头在她耳边说去食堂买饭,就匆匆离开了房间。 刘忻槐走了好一会儿,何斯嘉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床头柜上放着一只体温计,一个男士钱包,药水、棉签,还有她的手机。她脱下来的湿衣服用衣架挂好,晾在了衣柜旁的衣帽架上。书桌上是她和他的背包。 时间快到12点。她给自己量上体温,一边打开手机划了几下。37.8度,还是有些低烧。身上各处止不住地在痒,她又涂了一遍药水,除了后背。 这样又过了十来分钟,他还没回来。她百无聊赖地在被子里坐着,拿起旁边的棕色钱包打开来。 钱包是经典的三叠款,里面干净利索,除了两张银行卡,一些现金,就只有一个身份证。身份证上的他青涩年少,像是本科毕业的年纪,看样子已经是个光彩照人的美少年了。生日是狮子座,倒是颇为契合。 她继续翻着,把每一个凹槽看了一遍。在内侧很深的一个夹层里藏着一张小小的纸片,手指伸不进去,也够不着。她拿起钱包往下倒了倒,让它掉在了被子上。 那是一张缩小版的彩色照片。穿着蓝色学士服的一对男生女生亲密地贴在一起,两人伸手比出一颗心的图案。他还是那样光彩照人,一旁的她也是笑靥如花。 照片已经有点旧了。何斯嘉能想得到这是一个过去的故事。她把它放回了原处,深藏在那个夹层里,好似从来没有打开过它。 第21章 考验 这天中午,刘忻槐在食堂跑了七八个窗口,才把绿豆粥、白菜、黄瓜、苦瓜买齐。他上网查了下,像何斯嘉这样的低烧,得吃些清热解毒的食物。中途她醒来给他打电话,又让他买了杯拿铁回去。 “今天想喝甜的啦?”他坐在书桌边,看着她在一堆粥和菜面前先喝了一口咖啡。 “嗯。大概是嘴里有点苦吧。”她闷头说着,“软弱的时候,最想吃甜的,结果就会水逆。虽然知道水逆是因为软弱,但总觉得如果不给自己那点甜头,不先想着去屈服,而是坚强地挺下去,也许就都好了。早上我就是吃了甜的,就中招了。”单纯的感冒她是不怕的。 “不好意思,都怪我。”他察觉到她突如其来的伤感,一把将她抱到腿上,“那你怎么现在又喝甜的?” “今天已经足够倒霉,不会有更倒霉的事情啦。喝点甜的,给自己平衡一下。”她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拿起咖啡又要喝一口。 刘忻槐伸手一挡,把咖啡拿走放在一边。他拿起自己刚查到的手机结果给她看,埋怨道:“好像你还发着烧,不能喝咖啡。你不是学医的?自己都不注意。” 她捂了下眼睛,认命地倒在他怀里,一副极为泄气的样子。 “好了,喝粥吧,粥也是甜的。”他舀了一勺绿豆粥送到她嘴边,一点一点喂她喝完了整碗。 “你的课怎么办?”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忘记的这件大事。“北京烤鸭”群里一中午充满了旁敲侧击的各种八卦,都在@晕倒的本人、后座的男同学和英雄救美的刘老师。 “我跟kim换课了。没事。”他也想起来一件事,看了看她,认真说道,“我报了12月中旬的法语考试,最近课有点多。周日下午和晚上要培训。”他刚把翻译的初稿发给自己的导师,由他来审校,再跟沃克教授对接,那边又要求他把法语证书考下来。 “所以呢?”她故作一脸疑惑,然后提醒他,“我12月底考试哦,1月份还要考雅思。” “知道了,到时候再说吧。”他把她的咖啡几口喝完,浑然不觉这份甜里掺杂的苦涩。 他只觉得中午这会儿出去之后,再回来他的女朋友突然变得如他所愿的那样黏人了。他看着她在他怀里撒娇地问道:“那我们,一个星期真的只能见一次了?” “我想你了就去找你。你也是。”他真的觉得这个恋爱谈得紧紧巴巴的,好像上辈子欠了什么时间债,这次被赖定要还了。 何斯嘉抬起头,脸如桃花,眉目如水:“你把我看光了,要对我负责。” 刘忻槐一脸难以置信,又很快被她这副天可怜见的模样惊住了。 “那我也让你看一次好了。”他突然扬起了嘴角,抱着她站起来,把她扔到几步之外的床上,站在床边开始脱外套,脱完外套又解起了衬衣扣子。 何斯嘉终于忍不住地爆笑:“流氓。”她笑着在床上打起了滚,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停顿的眼神,但也仅仅只是一瞬的停顿。 一瞬之后,他一脸严肃地脱掉了衬衣,把床上的人拉起来,抓着她的两只手放到自己腰上,强迫她看向自己,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何斯嘉原本就发红的脸越发红得通透。她两手攀着他光溜溜的腰,抬头是他魅惑的脸,低头是他魅惑的身体,只觉无路可逃。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倒数着五个数,又睁开了眼睛,伸长胳膊一把抱住了他。 刘忻槐几不可见地晃了两下,面红耳赤地任由她抱着,忘记了接下来要怎么办。两个人隔着一件白t,交换着彼此剧烈的心跳和滚烫的温度。 最后,他亲了亲她红到滴血的耳朵,在耳旁低声警告:“何小斯你真的够了。不要再考验我了。”松手弯腰就要去捡床上的衬衣。 “你不知道生病了上网查是不靠谱的吗?还我的咖啡。”她猛地跳到他身上,在他慌乱地接住她,把她抱稳在腰上之后,不管不顾地吻了下去。 女孩的吻初时看似凶猛,很快变成轻轻柔柔,咬得他心里发痒。她很执着地从他齿间寻找咖啡的味道,他耐心地迎接着,又主动还了回去。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将这个吻持续到很久很久。 “看就看了,还吃了一口。我就大人有大量,揭过不提了。”何斯嘉满足了她的好胜心,捡起衬衣,贴心地帮他穿上。 刘忻槐毫无脾气地看着她用纤巧的手指扣着衬衣扣子,恢复正常的脸上是一种他永远都忘不了的自在和宁静。 等她量了体温再度睡着,他收拾了书桌,坐在床边打开了手机。刚刚他看到一些毫不矜持的猜测在“北京烤鸭”群里悬挂了一上午,有必要澄清一下。 “仙女味果铺”:刘老师抱人是不是抱得忒熟练了些?大家看出来点什么没? “爱的回归线”:这位后座的男同学,你们后来去了哪里?@旧街凉风 “旧街凉风”:从办公室到医院。 “仙女味果铺”:你后来看到些什么?爆料一点内幕呗。@旧街凉风 “旧街凉风”:看见了一个病人和一个着急的人。别的?恕我迟钝。 “秋天的眼泪”:别急别急,等官宣。@乱世佳人@春风十里不如归 “春风十里不如归”:人已经没事了,考试压力太大累倒了。同学们注意调整心态,保重身体。 “绣着江南”:好官方的回复哦。人还在医院吗?还是在你那里? “戎马一生”:这话问得不太合适吧?大家少说两句。 “春风十里不如归”:欢迎多多讨论考试方面的问题。 亲手终结了这场讨论的刘老师,在雅思班学生们的印象里,增添了那么一丝高冷和无趣。当然,等他们下节课在课堂上听见刘忻槐讲着英语,又会重新被他的魅力折服。 何斯嘉这天晚上吃过饭,就回了7-201。刘忻槐确定她烧已经退了,疹子也在消退,这才放心把她送回去,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好好吃药,多休息,别累着自己。 事实上第二天,何斯嘉就生龙活虎地找alvin上了口语课,两个人9:00约在g大艺术厅见面。刘忻槐正给学生上着课,手机就收到了alvin发来的报备信息。课间休息时,他略略看了一眼,跑到走廊上给何斯嘉打电话。 alvin本就健谈,现在人逢喜事精神爽,跟何斯嘉聊得兴致颇浓。见刘忻槐打来电话,他主动跑去舞台跟排练着的女朋友打招呼,把何斯嘉一个人留在门口的观众席上。 “alvin真是两不耽误。”何斯嘉笑着说道。 “你这个红娘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听到她声音如常,他知道她病已经好了。 “有那么一丢丢吧。”毕竟成人之美是件很快乐的事情。 两个人说了寥寥数句,都没有提等下见面的事。刘忻槐这边很快就上课了。他挂了电话,心情寥落地上完剩下半节课,匆匆回学校吃了午饭,就去赶法语班了。 那时何斯嘉早就回了s大,她顾不上在这段感情里伤心计较,忙碌的学习让她在崩溃和孤独之间游走,唯一的安慰就是每天那几个电话。不管她多么焦虑多么疲惫,刘忻槐总能几句话就为她拨云见日。她有一次还调侃他:“刘老师,你真是我的一朵解语花。” 何斯嘉病好后的第四天,北京气温陡降到零下八度,市政提前供暖。阮阿姨在家招呼着姑娘们检查暖气管,又炖了一锅羊肉萝卜给大家驱寒。结果这天晚上大家睡觉都出了一身汗。 立冬过后,小厨房的利用率越来越高。杜茹茹最喜欢做饭,她经常炒上一大碟子辣椒炒肉,几碗米饭就可以下肚了。她还用阮阿姨的电炖锅炖过海带肉汤,中午预约,下午炖完,放在厨房保温,下了晚自习每人喝上一碗。何斯嘉和罗书蕾有时也动用一下厨房,朱洁泠就始终对厨房敬而远之。 喜欢吃大虫子的朱洁泠,为了兼顾身材和营养,每天三餐都花费不少心思计算卡路里。她日常吃得最多的是大葱黄瓜蘸酱。只有她妈妈王阿姨每隔一段时间来一次,给她做些现成的冷菜放在冰箱,想吃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热一下,都是些方便保存的。王阿姨在北京亲戚家开的咖啡店里当店员,怕女儿不肯好好吃饭,有空就过来监督一番。 11月的最后一个周日,何斯嘉从alvin那里回来时正当中午。大雪下了整夜和一个上午没停,10号院里堆积着凌乱的白雪,两个可爱的雪人正是那些留下脚印的人们的杰作。何斯嘉推开房门,寒风裹着雪花跟她一起进了屋,又很快被大门阻隔在外。 屋子里飘着一股暖融融的香气,她在门后垫子上跺了跺脚,一边往里走一边取下帽子和围巾,慢慢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王阿姨端着两个热腾腾的盘子从厨房走了出来,招呼着她:“小何你回来了?冻够呛吧?快过来吃饭。” “哇,阿姨你来了太好了,你做什么好吃的啦?”何斯嘉飞快地跑到厨房看了一眼,一锅粥、一锅东北大炖菜,还有地三鲜和几个清炒蔬菜,光是看看就垂涎欲滴。 她走进卧室,把羽绒服脱下平铺在床上,晾晾被雪花飘湿的表面。朱洁泠和罗书蕾已经把小茶几桌面清理出来,王阿姨和杜茹茹很快摆满了一桌子菜。 一桌人围着坐了下来。朱洁泠招呼杜茹茹多喝点粥:“这是猪肝粥,对眼睛好。”杜茹茹最近老是嚷着眼睛酸疼,看书费劲,连隐形眼镜也好久没戴了。 王阿姨也在一旁给杜茹茹夹菜,她很喜欢这个勤快的小姑娘,在厨房帮她洗菜、切菜忙活一中午了,不像她女儿朱洁泠,向来不爱沾手。她指了指女儿,对杜茹茹说道:“她挺心疼你的,说你学习累到眼睛了,特地让我买点猪肝放粥里。” “谢谢阿姨,谢谢洁泠。”杜茹茹很是感动,粥里的热气模糊了眼镜。 “你看你们这一个个都挺累的吧,她这大姨妈都不准了,两个月来了一次。”王阿姨担心地看了一眼女儿。朱洁泠的脸色发黄,皮肤没有一点小姑娘该有的光彩。 “我也不准了。哎,没事儿阿姨,再有一个月考完试就好了,到时候也没这么大压力了,自己会调节过来的。”罗书蕾精神也不太好,每天一副身心俱疲的样子,脸上长了好几颗痘。 “去看个中医吧,长虹桥那里有个国医堂,老中医都很有名。”何斯嘉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家黄女士特地给她打听了这么个地方,让她赶紧去看病,她坚持要等考完试再说。 “是吧?我就说你们不要仗着年轻不懂得保养,一定要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才行。”王阿姨把盘子里的大排骨给每人夹上一块,“小何你把那个中医的地址给我,回头我先去看看。” “嗯嗯,阿姨我加你微信。”何斯嘉起身从床头把手机拿过来,扫了一下王阿姨的微信。手机里没有新的信息,除了alvin在朋友圈发了张他和miss li在校园里的雪景自拍,她顺手点了个赞。 今天仍旧没有见到刘忻槐。即将过去的这个月,他们一共就见了四次,跟她见alvin的次数一样多。昨天她淡淡地嘲笑他:“考研的不是我吗?总感觉你比我还忙。”刘忻槐罕见地沉默了,没有回答。 “这是谁啊?”杜茹茹看到她手机里的照片。 “就是上次那个英国留学生啊。他女朋友是那个韩国的音乐生。”何斯嘉跟她们指认着,大家都觉得两个人的确登对。 正在约会中的alvin,一手牵着女朋友,一手牵着女朋友养的狗,还拿着个手机,在雪地里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何斯嘉想了想,又给alvin写了条评论:“我们四姐妹说,你们很美。” alvin很快回复:“谢谢。你没去找liu吗?” 何斯嘉回他:“没有,他下午要去学法语。” “啊。怪不得我刚看到安苏和他走过去了。”alvin随手一句。 “安苏是谁?”何斯嘉的脑子又嗡嗡地响了起来,发出这几个字几乎是下意识地,不受控制。最近她很容易头疼,脑子里各种声响闹腾着,静不下来。 她仔细一看,alvin已经飞快地把刚才那句撤回。她也只能默默地撤回这四个字,就当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这件事。 等到大家吃完了饭,一起把碗筷收拾到厨房里,王阿姨争着去洗碗,被何斯嘉和罗书蕾一把拉住:“阿姨你辛苦了。今天轮到我俩洗碗了,您好好歇着,跟洁泠说会儿话。” 王阿姨见这里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拿起包准备走:“那我先回去了,你们再好好睡个午觉,不能让自己太累啊。”她见女儿去了洗手间,小声跟几位姑娘拜托,让她们平时拉着她一起多吃点热饭热菜,要保证她的营养。杜茹茹代表大家跟她保证:“放心吧阿姨,我们会看着她。” 朱洁泠出门去送妈妈了。何斯嘉和罗书蕾钻进厨房洗碗,水池里冒着热气,哗哗地响着。 “小斯你没事儿吧?”刚才吃饭时,罗书蕾看到何斯嘉一脸落寞地放下手机。 “我没事。过几天就好了。”她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跟刘忻槐提这件事。 当天晚上alvin就知道了,刘忻槐参加的法语培训班在朝阳区东四环,那家公司跟安苏他们有比较多的业务往来。安苏听说了刘忻槐在那边上课,这天她要去那边拿几个重要的文件,刚好开车经过g大附近,顺便过来捎上刘忻槐。 可alvin对何斯嘉不知道安苏这件事一无所知。他跟刘忻槐说了中午的事,抱歉地表示自己事先并不知情。但他并不确定,何斯嘉会不会在意这件事。这个心思细腻的好朋友说道:“我只是觉得,要跟你说一声。” 刘忻槐无语地送走了alvin。从早八点到晚九点,一整天的课下来,他疲惫到不想多说一句话。 他在书桌旁坐了下来,慢慢地开始收拾背包,一边看了看那张床。那是何斯嘉躺过的,上面甚至还隐约能闻到粉色药水的气味。 他懊丧地想到,要是那天他没有退却,真的把她吃了,结果会怎么样?是不是现在就能少一点担惊受怕呢? 不,他知道不是这样。现在不是对的时机,他们还没到那个时候。他看了看手机,已经22:35,他却力不从心。他打开微信,试着给何斯嘉解释,写了很长一段之后发现,这样只会显得自己完全没有诚意,于是又全部删除。最后他只给她发了短短七个字: “我好想你。我爱你。” 这天晚上,刘忻槐在房门外的走廊窗边抽了根烟。房间里有她的味道,他不想让烟味破坏这一切。他看着窗外皑皑的雪将夜幕照亮,自己却逐渐沉陷到一个无解的深渊。 手机里一直没有回复,他却是真的有些困倦了。他把窗打开,让凛冽的雪风刮到自己脸上,这样他可以清醒地等待更长时间,身上的烟味也更加容易挥散。直到半夜过后,他也没有等来消息。 何斯嘉第二天早晨才看到微信。她回了七个字: “内格罗尼,刘老师。” 第22章 谎言 平淡中流逝的每一个日子,对于何斯嘉来说都是珍贵的,更何况此情此景。对于一群即将要靠近终点因而发起了冲刺的人来说,路旁有什么,尽头是什么样,包括自己是谁,都不那么重要了,每个人都靠一股惯性在支撑,一心想着早点结束,早死早超生。 哪怕冲刺路上突然出现一个小小的障碍物,一个根本不属于这条赛道的人,何斯嘉也只会一脚把它\/他踢开,分秒不停地继续前进,直至到达终点。 “安苏是谁”这个问题,就像是飘入路面的一个纸片,何斯嘉就这样踏了过去。 12月的第一个周五,刘忻槐的邮箱里收到了加急发放的伦敦大学国王学院录取通知书和一系列入学材料。入学的时间是12月底,何斯嘉研究生考试结束后的第三天。 常纾勤让他把这些全部彩打出来,装在牛皮纸的线扣文件袋里,上交一份给院里存档。周五晚上,他拿着u盘去公寓附近的打印店,店主告诉他没有彩墨了,暂时只能打印黑白材料。他想着,雅思教学办公室的打印机正好可以彩打,周六一大早就过去了。 打印机安静有序地工作了五分钟。刘忻槐出神地想着,今天该怎么跟何斯嘉摊牌。他觉得这也许是挑战,也许是转机。 手机突然跳动,是安苏的微信。 安苏:“在吗?跟你说一个好消息。” 刘忻槐正准备回复,安苏又发来一句:“我要结婚了。” 他迅速回道:“恭喜你。” 她发了一个“谢谢”的表情包,问道:“你的留学申请下来了吗?” 刘忻槐:“嗯。” 安苏:“太好了。今天我过去学校有事,顺便给你送请柬。” 刘忻槐:“好的,我上午不在学校,下午会在。” 他觉得,这是个把何斯嘉介绍给安苏认识的好时机。 以防万一,他又问道:“你什么时候过来?要是我不在的话,你放门口值班室也可以。” 安苏没有回他。 这天上午是写作课,前半节讲授,后半节课堂写作,下课时同学们把写作的本子交到讲台上才能离开。 本子交到三分之二,刘忻槐接到常纾勤的电话,让他马上到教务处开会。他只能拜托何斯嘉帮他把本子整理好拿到公寓去。 院里接到刘忻槐留学申请通过的消息,趁着院长中午有空的这一个小时,马上开短会讨论几个具体事情。开会到中途,常纾勤问刘忻槐留学材料打印好了没有。他在背包里找了半天,突然发现自己把牛皮纸袋落在了英语教室讲台上那一堆作文本下面了。 他赶紧给何斯嘉打电话。幸好何斯嘉整理好了作文本,也找到了资料袋,正往公寓这边赶来。他微微地担心,但一想到反正就要摊牌,让她看见也无所谓了,就回去继续开会。 天好不容易放晴,g大校园里的雪还没化尽,各处随意点缀着一抹白色。阳光不带一丝暖意地照着何斯嘉的脸,只有西北风刺骨的寒意才是这个冬天的真相。 何斯嘉的背包里装着本英文教材《生物心理学》,准备下午在这里看上几页,刚好有几个地方可以让刘忻槐帮她翻译一下。她抱着一大摞本子和一个资料袋,手里捏着公寓的备用钥匙,从电梯走了出来。 走廊的尽头站着一个女人,这大冷的天气还穿着一身精致的工装套裙,臂弯里搭着一件火红的长款羽绒服,肩上是个小挎包,看起来不太像是学生。 安苏到了有一会儿了,她没急着给刘忻槐打电话,在校园里闲逛了一圈,就径直上了楼,在门口等他。她想要最后给他一个惊喜,就像曾经的那些日子一样。因为今天,她终于可以向他宣告,她放下了。 看见对面走来的这个女孩,安苏愣了一下。三个月前,她在刘忻槐的朋友圈看到过她。现在她立体地站在那里,个子高高,长发披肩,上身白色的短款羽绒服搭配蓝色的荷叶边裙裤,脚上是一双白色及膝的长筒靴,整个人像是冬天里的一朵雪绒花那样绽放着,一张清丽脱俗的脸让她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安苏迎了上去,笑着说道:“你是刘忻槐的学妹吧?你好,我是他未婚妻。我忘带钥匙了,他让我在这里等他。” 何斯嘉看着这张莫名熟悉的脸,想起她在刘忻槐的钱包里看到过她和他的照片。她站在门口无法动弹,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些什么。 安苏看了看她满怀抱着的一大摞本子,感激地问道:“这是他的东西吧?谢谢你了,都交给我吧。”说完伸出了手,微笑地看着她。 她笑起来很好看,亲切甜美的五官十分生动。何斯嘉把怀里的一大堆东西一股脑地转移到她手上,把钥匙放在资料袋上,转身飞快地逃走了。 刘忻槐开完会就给何斯嘉打电话,一直没有接通。他想她多半在宿舍等他,加快脚步往公寓走去。 房间门敞开着,坐在书桌旁的不是何斯嘉,是安苏。她拿着牛皮纸袋里的资料一张一张看着,旁边放着一沓整齐的作业本和一把钥匙。 “你回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个人都有些吃惊,一个是惊喜,一个是惊愕。 “你女朋友刚还在这里,后来说有事就走了,让我跟你说一声。”安苏一边低头收拾资料,一边继续说道,“抱歉,不介意我顺便看一眼吧?” 刘忻槐看了看手机,电话和微信都没有回复。他把资料袋装进背包里,说道:“没事。”他很忐忑。事情跟他想的不一样。他还没摊牌,她就知道了。他还没解释,她就见过安苏了。他该怎么办? 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安苏打趣道:“怎么?女朋友生气啦?一个女人的青春能有几个三年,她都知道你要留学了,还能没有点想法?” 刘忻槐火急火燎地煎烤着一颗心,半点都反驳不了。 她拿出一个红色信封递给他:“欢迎你来参加我的订婚宴。机票买了吗?走之前记得说一声,找几个老同学聚一聚。” 刘忻槐接过信封,点了点头:“一定。恭喜。”他把安苏送到了电梯口。 微信里,何斯嘉依然没有动静。他又打电话给她,她还是不接。他赶紧打了个车去s大。一路上,他顾不得许多了,一直在微信里解释: “小斯,你还在g大吗?” “小斯,你在哪里?” “小斯,你回去了吗?” “小斯,我很担心你。” “小斯,我们应该谈一谈。” “对不起,小斯,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都是我的错。” “小斯,我在s大东门这边,你可不可以过来见我?你在哪个教室?我去找你也行。” 刘忻槐在s大东门等了大约五分钟,何斯嘉终于给他回了两条微信: “你早点告诉我又怎样?让我当这件事没发生吗?” “你回去吧。让我先冷静一下。” 刘忻槐无力地坐在东门外的花坛边上,冷风猎猎地把他冻僵了,刮得他的眼眶通红。何斯嘉说得对,他改变不了事实,他甚至都没有勇气也没有权利要求她接受他要去留学的这件事情。 他回了句“好的”,便离开了那里。 g大南门外的停车场里,安苏在车上坐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地趴在方向盘上哭了起来。泪水打湿了她的妆容,她简直不能从后视镜里多看一眼自己的真面目。可是做就做了,那又怎样呢?不管他们有没有挑破,刘忻槐这个人,都彻底跟她无关了。 博二上学期,刘忻槐想要申请院里的交换留学名额,为期三年,安苏不答应。 她硕士过了专八,一毕业就在外贸公司做翻译,家里说她年纪大了,催她结婚,她也想早点定下来。她等不起又一个三年,就提了分手,其实不过是想逼刘忻槐放弃留学。 然而相爱需要两个人同心协力达成一致意见,分手却只需要单方面的决定。两个人吵了好几次,刘忻槐很受挫,接受了分手,最后院里的名额也没给到他。博二下学期,安苏又回去找他,希望跟他复合,他却拒绝了。 如今她看到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凭什么自己就得分手,他们却要坚持异地相恋呢? 看见那个女孩的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刘忻槐当时为什么拒绝她。她去相亲,去订婚,一路还抱着万一的幻想,只要刘忻槐可以回心转意,她都愿意接受。 她不能接受刘忻槐的背叛,更加不能接受自己才是被放弃的那个人。不过好在,眼泪过后,一切都结束了。 周日上午,何斯嘉难得地约了alvin到s大来上口语课。她问他可不可以叫上她的三个考研的室友一起来说话,alvin爽快地答应了。在他心里,何斯嘉已经是他的朋友,他很乐意帮忙。 等到四个女孩一齐围着alvin走在校园里的时候,他不得不感叹自己有点看不过来了。 罗书蕾和朱洁泠热情地给他介绍校园,刚开始还有点磕磕巴巴,alvin耐心地接话,又能活泼地调动姑娘们的积极性,很快她们都能自然流利地说出长句子了。 除了一开始给他们互相介绍,何斯嘉一直没怎么说话。奇怪的是,杜茹茹也很少开口。她只是凝神注视着alvin,认真地听着。何斯嘉站旁边推了推她,让她抓紧机会,她这才慢慢加入聊天。 杜茹茹英语六级考了651分,口语得了a,几乎张口就来。难得的是,她跟alvin都是学中国文学专业的,很聊得来。alvin拉着她问了很多专业方面的问题,意犹未尽。 绕着s大走了大半圈之后,何斯嘉带大家到南门外的咖啡厅坐下来聊。朱洁泠提议大家加个微信,alvin意外地十分高兴。 他依次给姑娘们备注:“your name,朱洁泠?yours,罗书蕾?yours,杜茹茹。” 罗书蕾羡慕地说道:“要是我的英语像你的中文这么好就好了。” alvin干脆也换了中文:“没有关系的,你们也不出国。中国以外会讲中文的人也很多的。” 朱洁泠夸道:“你这情商杠杠的。我要接着说英语了,麻烦你忍耐些。” 几个人一阵哈哈大笑,之后就开启了中英文混战,只不过是姑娘们说英语,alvin说中文,说着说着就碰撞出了很多幽默的火花。 alvin抽空给刘忻槐发了条微信:“9:00,s大。he介绍了她的室友给我认识。”他放下手机,看了看笑意盈盈的杜茹茹:“你觉得余华什么时候能拿诺贝尔文学奖?” 杜茹茹一脸骄傲:“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is fans like me, it doesn\\u0027t matter. he is yu hua.”(“从我这样的粉丝角度来说,那不重要了,他就是余华。”) 何斯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杜茹茹。她跟朱洁泠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alvin两手一摊:“不好意思,草率了。我很赞同。” 杜茹茹替他找补了一下:“maybe do you want to ask which other contemporary chinese writers deserve a nobel prize for literature?”(“或者你是不是想问,中国当代还有哪些作家值得一个诺贝尔文学奖?”) alvin高兴地接过话题,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三个姑娘在一旁不时帮着说几句。 到了午饭时间,何斯嘉请大家吃了简餐,便提议一起合个影。热心的服务员让他们摆个姿势。杜茹茹偏头看向了alvin,只见他悠闲地仰靠在椅子上,和其他人一样挥起了右手。时间就停在这一刹那。 她立刻把头转了回来,依样举起了右手。服务员又拍了几张。 分别后,alvin坐车回了g大。何斯嘉和室友们去找教室自习。 刘忻槐在微信上问alvin:“小斯她还好吧?” alvin好奇:“一切如常。你们吵架了吗?” 刘忻槐正听着法语课,第一次心不在焉:“她知道我要去留学的事了,接受不了。” alvin一想,果然是这件事:“爱莫能助。只能祝你好运了。” 这天下午,每个人都收到了何斯嘉发来的一张照片。照片里,所有人都举着右手,alvin几乎躺在了椅子上,何斯嘉左手剪着睫毛,罗书蕾在桌边撑着脸,朱洁泠挥着叉子,杜茹茹自在地看着镜头。冬天的太阳穿过咖啡馆的窗户,洒在每个人的脸上和毛衣上,留下了值得记忆的味道。 只有杜茹茹收到了两张照片。另外那张照片里,她是唯一一个没有举手的人。她给何斯嘉回了句“谢谢”。 接下来的这个星期,刘忻槐除了上课、学法语,就是准备出国的琐碎事情。他先是火速办理了签证,买了机票,又辗转于几大银行之间办理卡票,还有院里对接的一大堆细节,都是至关重要,半分都马虎不得。 他还接了沃克教授的一个视频电话,就开学的事情咨询了几个问题。他手头的雅思课,除了这星期的两天还能上,其他几节都只能跟别的老师换本周的课了。下一周,他在法语考试结束之后得回一趟老家,就没有时间顾及这些了。 周五下午,他神情委顿地从常纾勤的办公室走出来,再次打给了何斯嘉。这五天里,他每天都给何斯嘉发微信,打电话,几乎没有得到过回应。 刚才老常批评了他:“这么大的事,你一直瞒着人家,你叫人家怎么原谅你?话又说回来,照你俩这情况,她原谅你只是时间问题,还得看你怎么表现了。”老常最不想看到刘忻槐再次消沉,他对何斯嘉很有信心。 可是刘忻槐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不过是在想尽办法推迟它的到来。这些天见不着面,两个人又都忙得昏天黑地,他们连吵一架的机会都没有,又怎么可能解开误会呢?何斯嘉不是擅长吵架的人,她在这段时间里想了些什么,又会做怎样的决定?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再被动等待了,立刻掐掉了仍未接通的电话,往南门的车站走去。 他迫切地想要看见她。他要跟她吵一架,让她把心里的委屈和不满都发泄出来。他不要让她继续伤心,他只想抱着她,亲亲她,求她原谅,怎样都行。 s大教九的自习室里,何斯嘉正在高速运转大脑,狂啃着英文教材。每过一小时,她允许自己休息五分钟。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她总是难免会想起痛苦的事,虽然这痛苦被麻木地镇压在大脑里,一时掀不起什么风浪。从上周六以来的每一天,她都是这样过的,机械得毫无差错,平静如一潭死水。 何斯嘉深觉自己遇到的剧情太过狗血。她暗自反省过,是不是这段感情开始得太过仓促,欠缺了些慎重和考虑?又抑或这段感情太过美好,自己竟然没有察觉到完美只是个虚幻的泡影? 可是她的感受告诉她,她没错,他们没错。这个骤然冒出来的第三者,究竟是安苏还是她自己?她首先得搞清楚这件事。她突然一刻也等不得了,她得去问清楚才行。她匆匆收拾好背包,跟杜茹茹说了声,就往东门坐车去了。 天阴得厉害,天气预报说这两天有冻雨或者雨夹雪。东门对面的车站上,771路载着何斯嘉离开s大没多久,停在东门口的另一辆771路走下来一个神色急促、五官俊美的男人,一双幽暗深邃的眼眸布满冰冷的水汽。 他拿出手机,一连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自动挂断。他没有想要放弃的意思,一直重复拨打着同一个号码,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显示电量低于10%,他才颓丧地垂下了手,立在站台上一动不动。 扑棱棱的雨点子密集地斜打在身上,许是刺骨的寒意让他清醒了一下,他抬脚跑进了东门,一路小跑到教二。从一楼到三楼,他轻轻推开每一张门,没有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离开教二,出了东门,跑到7-201门口敲了许久。路过的邻居告诉他:“别敲了,这屋住的都是考试的,这会儿不在家呢。” 雨下得正急,天黑得跟傍晚似的。何斯嘉走进g大的研究生公寓大楼,头发和衣服都淋湿了。 值班室的王阿姨烤着火睡着了,她直接上了9楼。门关着,人不在。 她站在走廊窗边等着,从背包里的一堆书中拿出了手机。手机里有40多个未接电话。刚才她从教室出来得急,手里拿着公交卡,忘了把手机放到裤兜里,更加忘了解除手机的全局静音模式。 她立刻打了过去,他的手机却关机了。她又打了一次,十分清晰确定地听到了“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她慌乱了几秒,又打给了alvin,但他没接。 她在窗边走了几步,又从走廊这头走到那头,再走回来,反反复复,从焦急走到平静,从失望走到绝望。这期间,她又打了几个电话,他一直关机。 何斯嘉从公寓楼出来,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冰冷的雨水从黑沉沉的天空里不停掉落,砸得她脸上生疼。刚刚晾干的头发和衣服,很快又在夜雨中湿透了。 回去的路上,alvin给她回了电话。他在体育馆里打篮球,手机一直没在身边。他也不知道刘忻槐去了哪里。他问何斯嘉还有什么事,她轻快地说道:“已经没事了。谢谢你。” 车窗外这条熟悉的路,她走了不知道多少遍,唯有在这雨夜的笼罩下,又显出些陌生来。冷漠的雨在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下,勾勒出了温暖的形状。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一滴,却发现这温暖只是虚幻。 第23章 分手 这场冻雨从周五下午一直下到夜半时分,到周六早上时变成了柔和的雨夹雪。天气预报说,这两天的雨雪和升温极其反常,此后恐怕会有报复性的寒潮降温天气。 何斯嘉一脸苍白地走进英语教室,同学们都到得差不多了。刘忻槐在她的座位上等她。见她过来,他站了起来,从背包里拿出暖和的牛奶和粥递给她。 学生们兴致盎然地看着这一幕,等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何斯嘉木然站着,没有伸手去接,笑了笑说道:“谢谢,我已经吃过早饭了。”他毫不意外地把早餐收回,看着她有些担心:“你没事吧?又淋雨了吗?” 她半抬着眼睛,摇了摇头:“我没事。”随后冲右后方挑了挑眉毛,示意他赶快回讲台。 刘忻槐没有马上离开:“alvin说你给我打过电话。昨天我手机没电关机了。” 她点点头,平淡地看了他一眼:“上完课再说吧。” 他这才转身走上讲台。学生们收回了八卦的目光,投入到课堂中。 何斯嘉听得异常认真,大脑高度集中注意力,把刘忻槐和他讲的每句话都牢牢记在脑海。他俊朗的脸上有一丝疲惫,眉眼间积蓄着一股阴郁。她突然想要好好抱一抱他,宽慰他。可她还有这个资格吗? 她迅速低下头,闭上眼深呼一口气,又睁开眼回到平静的自己。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将这份平静保持得很好。 下课之前,刘忻槐抱歉地跟大家说,本期雅思课最后的几节将由别的老师代替他上完,他有事要回老家待一阵。 学生们起着哄,有的惋惜叹气,有的疑惑不解,有的不愿接受。一个男同学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问道:“老师你是要赶着元旦节结婚吗?”女学生们一片哗然:“啊?不会吧?!” “不要瞎猜。大家有英语方面的疑问可以微信问我。祝大家都能考出理想的成绩。下课。”刘忻槐收拾好东西,站在讲台上跟大家一一说拜拜,看着他们走出教室。 最后教室里只剩下他和何斯嘉。 何斯嘉背起背包往外走去,刘忻槐立刻跟上,给她撑着伞。雨下得有些大,天地之间被一片灰蒙蒙的雨雾笼罩得严严实实。 他去拉她的手,她却把手揣进了羽绒服的兜里。两个人不远不近地挨着,走过了成府路,走到g大南门,又走到刘忻槐的公寓楼下。 他停在门厅收着伞,她也停下来等着他。两个人一起上了楼。 刘忻槐开了门,何斯嘉进去就在书桌旁坐下,一如既往地平静:“你给我打那么多电话,是想说什么?” 刘忻槐放下东西,在对面坐了下来:“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我想跟你道歉,请你原谅我。” “原谅?这件事还可以原谅吗?你怎么不问我能不能接受?”何斯嘉的平静突然撕裂了一道口子,她冷冷地掷出像箭一样的话语。 刘忻槐脸色变得煞白。他只觉得这几句话似曾相识,曾经安苏也这样质问过他。 “对不起,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没法再去改变它。我只能接受。”他无奈又痛苦地看着她,眼圈都红了。 “所以你从开始就知道会这样?你瞒了我这么久,究竟把我当什么?”她恍然明白了些什么,突然理智起来,异常温柔的语气里,压抑着异常的愤怒,“所以我们的感情都是假的,一文不值。”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这件事也没法这样比较。”他满脸的真诚和无辜,只是此情此景,很难再让她相信了。 “有舍才有得。你自己选一个吧。”她戏谑地看着对面这个自己爱了三个月的男人,不知道他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假面。 何斯嘉的表情深深地刺伤了刘忻槐。他料到她可能会介意,但没料到她会这般自私、这般无理取闹,比安苏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沉默了几秒,无比绝望地看着她:“我选不了。如果你不能接受,那我们就算了吧。” 他颤抖着拿出手机,删掉了她的微信和手机号码:“以后我们也最好不要联系了,你好好考试。” 在刘忻槐说出分手的这十几秒钟时间里,何斯嘉已然彻底平静下来。她亦当着他的面,删除了微信和手机号码,嫣然一笑:“今天果然是个适合说再见的日子。只不过,我们再也不要见了。” 她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推开门跑了出去,至于眼泪是怎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她已经顾不上了。至少经过昨天下午的思考和等待,她现在的脚步还算坚定。 她没来得及从书包里拿出伞,就冲进了大雨之中。风裹着雨,雨里夹着雪片,冷飕飕地穿透她身体的毛孔。她冻得全身疼痛,捂着最痛的心口蹲了下来,只有风雨中葱茏的草木听见了她号啕的痛哭。 刘忻槐追了出来,站在大楼门口望着她的身影,好不容易按捺住了没有冲上前去。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转身离开了门厅。 过了两分钟,alvin走出大楼,撑着伞过去把何斯嘉从地上扶起来,一直把她送到南门,坐上了回去的车。 稍后alvin敲开了刘忻槐的门:“liu,我很遗憾。你需要安慰吗?”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烟味。刘忻槐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似的,无精打采地跟alvin说了句“谢谢”,就在床边坐下,拿起床头柜上燃着的半支烟跟alvin说了声“抱歉”,继续抽了起来。 “哦,没事。”alvin试探地问道,“你们分手了?” “嗯。”刘忻槐低着头,一脸淡漠,“她怎么样了?” “不好,她非常不好,哭得肝肠寸断。”被感染到的alvin很惆怅,“你们不可以再好好谈谈吗?” 他可不想自己和miss li将来也变成这样。昨晚八点多,他打完球回公寓,在走廊上遇到刘忻槐浑身湿透、精疲力竭地站在房间门口,吓了一大跳。后来一问才知道,他跑去s大找女朋友,结果手机没电,一路淋着雨走了回来。今天他又看到何斯嘉变成这样,实在是很不爽。 “该说的都说了。只不过是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罢了。”刘忻槐自嘲道。 alvin离开前,刘忻槐想起了件事:“你以后不要在她面前提起跟我有关的任何事情。这样她才能快点把我忘掉,专心考试。她的口语课,拜托你给她上完,她1月10号考雅思,那之后应该就不用了。”alvin一口答应。 “谢谢。”他抱了下alvin,把他送出门。 杜茹茹接到alvin的微信电话时挺惊讶的,那时她们几个刚走进学五食堂准备吃午饭。挂了电话,她叫朱洁泠留下买饭,自己和罗书蕾一起到东门去等何斯嘉。 冰冷的大雨把中午的天色下成了昏黑。两个人各撑着一把伞,忧心忡忡地走在路上。最近何斯嘉压力很大,她们有目共睹。12本英文教材她啃得极其艰难,12本中文教材她恨不得都装进脑子里,一度神经衰弱,整夜睡不着觉。她可不能先垮,否则她们都要一起崩溃了。 两个人一到站台,车就来了。何斯嘉几乎是踉跄着从771路后门摔了下来。杜茹茹和罗书蕾一人一边扶住她,才让她站稳。她一把冲进杜茹茹的怀抱,未干的眼泪又开始泛滥。 等杜茹茹和罗书蕾陪何斯嘉回到7-201没多久,朱洁泠也拎着几个人的饭菜回来了。她看到何斯嘉哭成肿泡的大眼睛吓了一跳,正想开口问怎么回事,被罗书蕾一个眼神制止了。 三个人哄着何斯嘉喝了点山药粥,她就再也没有胃口,直挺挺地躺下了。杜茹茹凑过去,问她还想吃点什么。她闷闷地嘟囔了一句:“我想喝酒。” “你脸这么白,我看你快感冒了,可不能喝酒。”杜茹茹不答应。 “再感冒也没有失恋难受。”何斯嘉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就像在说着一个司空见惯的道理。 大家听得心里一惊。 朱洁泠刚吃完饭,立刻站起来:“我也想喝酒,我去买!先说好,只能喝啤的。”罗书蕾从阳台上把伞拿了过来,套起了羽绒服:“我跟你一起去。怕你拿不动。” “诶,你俩别走远了,巷口理发店旁边那个小卖部就有。”杜茹茹叮嘱道。 两个人果然很快就回来了,抬着一整个湿漉漉的塑料箱子,土豪般地搁在小茶几上。 杜茹茹拿干毛巾里外擦了擦,拿出几罐递了出去。 何斯嘉坐在床上,三个姑娘坐在地上,四个人自顾自地喝起了酒,一罐喝完,感觉身上暖和了不少。 “我们是不是得说点什么?这样喝起来更有意思。”朱洁泠提议。 “借酒消愁,那就把我们最烦心的事儿说出来。”杜茹茹觉得这样有益身心健康。 “好呀好呀。”大家一致赞同。 “顺便来点音乐吧。”何斯嘉打开了一旁的电脑,勾选了一整个专辑的班得瑞,让轻柔的乐声飘荡起来。 杜茹茹打开了第二罐,举起来跟大家碰了一下:“干杯!”喝了一大口后,大声宣告,“我先说,老娘我以后再也不想考研了。” 罗书蕾也闷了一口:“哈哈,不能更同意。我现在也想不通我当初为什么要考研。” 朱洁泠豪爽地干掉小半罐:“我以后绝对不会劝人考研。” 何斯嘉脸有点红了,刚才那一罐让她很过瘾。她深吸一口气,把手里这罐新的喝了一小口,喃喃自语道:“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她喝了第二口,咬牙切齿地骂自己:“你们看我像是好骗的样子吗?我特么竟然被人骗去当小三。” 她又喝了第三口,纵声大喊:“何小斯是个大傻子!” “什么玩意儿?”“到底是啥事儿?”“怎么会这样?”姑娘们都听傻了。 何斯嘉已经醉了。她满脸通红,絮絮叨叨,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好些话,也不管她们是不是听明白了前因后果。 她捂着心口,喝着酒,哗哗地哭着:“我好疼,真的真的好疼……” “渣男!”“骗子!”“快喝。我们陪你一起喝,陪你一起疼。”姑娘们很快把手里的喝完,打开了第三罐。 “来,我们干杯!”朱洁泠迷迷糊糊地招呼大家碰杯。她仰头喝了一大口:“我真的真的好累啊,累到心死。哈哈,哈哈……” 杜茹茹学着她仰头喝酒:“我要跟每天绝望的日子说拜拜。”嚷嚷着声音比她还大。 何斯嘉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第三罐快要见底了,嘴巴里兀自念着:“何小斯你活该。你活该。” “考研的人不谈恋爱,不伤心。”罗书蕾醉着,拿出手机给她们看,连常纾勤的微信一起删了。之前他时不时给她发一些网红餐厅的地址,说让她看看考完试去哪里吃饭,他请她去减压、嗨皮。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 “都是骗子。”罗书蕾伤心地喊道,“何小斯,你要加油!” 何斯嘉挣扎着下了地,熟练地打开了最后四罐啤酒,一人递了一罐:“来,还有最后一罐!干杯!杜小茹,你也要加油!” “干杯!朱小泠,你也要加油!” “干杯!罗小蕾,你也要加油!” 一轮喝下来,啤酒全部都变作了空罐罐。杜茹茹一手拿起一个,摇晃着唱起了歌:“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 朱洁泠指着她,笑得直不起腰。罗书蕾却悲伤地唱起了下一句:“辛辛苦苦已度过半生,今夜重又走进风雨。” 何斯嘉也拿起一个空罐子当麦克风,接着唱道:“我不能随波浮沉,为了我挚爱的亲人。” 朱洁泠只能赶忙接上:“再苦再难也要坚强,只为那些期待眼神。” 四个人合唱着:“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唱完这句,罗书蕾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四个人很快哭着抱作一团。 这天下午,姑娘们喝到三点多,各自闷头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晚饭时分。朱洁泠起床时,只有何斯嘉还睡得正熟。三个人轻手轻脚地把卧室收拾干净,一起出门去了。 何斯嘉睡得很冷很冷,在棉被里紧紧缩成一团,身上仿佛没有热气似的。春天明明是很美的,尤其是这漫山遍野绽放着的油菜花,还有飞舞在半空中的蓝白斑纹的大花蝶,可是这些转瞬间从她眼前消失了。 现在她在一个黑暗的池子里无助地挣扎着,不由自主地上下沉浮,冰冷刺鼻的池水淹没了她的呼救声,冻得她瑟瑟发抖。突然她发现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她得自救。她用全部的意志力,伸长脖子奋力靠近水面,终于露出头,大口大口地喘气。 何斯嘉睁开了眼睛,只觉得浑身冷得发怯,棉被里一点热气也没有。她想起一个月前黄女士给她把家里的羽绒被寄了过来,她嫌热,收到后没有拆封,连包装一起码在了墙角的箱子上。 现在不拆,更待何时? 她颤抖着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包裹打包得简便又结实,拆起来竟是很方便,她几下就去掉了外层塑料袋,里面另包了两层。她把被子拿出来,平铺在床上,中间还夹着她小时候最喜欢的那件栀子花图案的细绒床单。一切都是家的味道。她不禁湿了眼眶。 她把羽绒被推到一边,抖了抖细绒床单,试图把它多出来的部分塞进单人床的床板下,却发现自己浑身酸软,胳膊使不出更多力气来了。这次一连淋了三回雨,又喝了很多酒,她怕是要感冒了,唯一希望的是,自己可以快点好起来。 无边的困意袭来,何斯嘉歪倒在铺了一半的床单上,抱着羽绒被子沉沉地睡去。 到了第二天,何斯嘉才真正懂得,感冒可比失恋难受多了。早上杜茹茹叫她起床,发现她烧得满脸通红,两眼模糊暗淡,神志不清地哼哼着,已然是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 朱洁泠出门买了温度计、感冒药和退烧药回来,看见杜茹茹正在摆弄何斯嘉的床单。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把几个角成功地塞到了何斯嘉身下的床板里,还一边低声感叹:“这床单好别致,好漂亮啊。” 罗书蕾烧了两大壶开水,把主卧室的三个热水瓶都灌满了,挨个儿拎了进来:“老大,你的粥好了。先给老二吃药吧?” 三个姑娘给何斯嘉量了体温,发现她烧到39.1度,赶紧喂她吃了药。杜茹茹煮的粥她一口也没喝,继续稀里糊涂地睡下了。 姑娘们围坐在茶几边喝着粥,吃着王阿姨留下的咸菜,上午就在各自的帘子里看书。杜茹茹在厨房煮了一锅何斯嘉平时最喜欢的海带肉汤,香到让人走神。中午何斯嘉吃过药,打起精神喝了点海带汤,没过多久又烧到周身疼痛,昏睡过去。 到了这天晚上,何斯嘉还是没有退烧。朱洁泠慌了起来,又仔细读了一遍退烧药的说明书:“明明是对症的,怎么不起作用呢?” 阮阿姨进屋睡觉时,过来看了一眼何斯嘉。几个姑娘焦急地跟她说了下情况,问要不要送医院,怕她把脑子烧坏。阮阿姨颇有经验:“再看看,要给她吃点消炎药,就那个阿奇霉素,我家小宝之前吃的那种,买大人吃的剂量。” 马上就半夜了,外面黑到只剩大街的路灯远远地照着。罗书蕾搀着朱洁泠的胳膊,深一脚浅一脚地拐过无人的巷口,在天桥底下那家药店的24小时窗口买到了阿奇霉素片。两个人鼻子耳朵冻得通红,说着笑着走进屋:“还真没有这么晚出过门,冻得酸爽。”“老二你要是再不退烧,都对不起我俩。” 何斯嘉吃了药,到星期一中午终于退了烧,人是迅速清醒了,精神和力气半点全无,胃口也不好。她又躺了一天半,才终于把自己养回了生龙活虎的样子。 病好的感觉,就像是电脑重启一样,焕然一新,活力满值。而失恋也仿佛跟随这场感冒一起,慢慢从她身上痊愈了。 第24章 追悔 分手后的第二天上午,刘忻槐强撑着上完雅思课,下午和晚上的法语班他请了假,闷在公寓房间里收拾东西。 早上他是从一团乱麻的噩梦中惊醒的。房间里烟味过重,他打开了门和窗。天气一片晴好,清晨零下23度的冷空气如潮水般席卷进来,将他紧紧包围。屋里的味道渐渐散去,他也前所未有地清醒过来。 他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他自己不对劲。分手的事情更不对劲。 这段时间他太忙了,少有一分一秒的喘息。他需要给自己多些时间和空间,来想清楚这件重要的事情。于是他请了假,失魂落魄地上完雅思课就回来了。 是的,刘忻槐后悔了。 之前他看过很多别的恋人总是分分合合,他们分手之后又后悔了,然后重新在一起,过不多久再分一次手,没准儿还会再复合。他做不出这种事。在他看来,一旦分开,必定是原则性的问题出了差错,是没有可能再复合的。所以当初,他也没有跟安苏复合。 可是这一次,他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分手分得太过草率、太过冲动了。他跟何斯嘉没有原则性的问题,他们灵魂契合,相爱甚深。 即使那天她说了让他选,他没法选,这只是客观矛盾,她一时接受不了留学的事本来就很正常。他却没有给她更多的时间来缓冲,来理解和接受这件事。错的是他自己,不是她。 他想起了那天老常说的话,何斯嘉原谅他只是时间问题。连老常都明白的事,为什么他却搞砸了呢?这还是他们三个月来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吵架,没想到就成了这样。 他站在朝南的窗前,望着大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和车辆,久久地不知所措。 那天她一时说了句难听的话,他就迫不及待地提了分手。他平时不是这样没有耐性的人。为什么这一次,在这件事上,他会着急忙慌地犯这样的错误呢? 他严厉地剖析自己,责怪自己。 最后他明白了,他不过是害怕了。他怕那句分手会先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怕她会像安苏那样说出更多难听的话来。他怕他们之间的爱在这样的争吵中消磨殆尽,然后他不得不毫无尊严地答应分手,就像上次那样。是的,一切都是他的自私感作祟罢了。 可是自他说出分手之后的每一刻,他都在后悔。 想明白了这件事情,他痛苦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他痛恨自己一时的冲动。他歇斯底里地想要去找她,去挽回她,去改变这个结果。如果给他重来的机会,他才不会分手呢。宁死也不会分手,就算拖着她三年,就算明知道难捱,他也不要分手。他绝对不要失去她。 可是等他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现在最残酷的事情是,他得接受分手的事实,面对失去她的一切痛苦,然后潇洒地离开。 在房间里的这个下午,对他来说像三年半那样漫长。他从心里割舍掉的东西,成了他往后日子里的唯一牵挂。 他在床边坐了很久,回想起那天她跳到他身上吻他。那时无尽的甜蜜,化作此时的一把匕首,插在他心上。 面前的白色衣柜是何斯嘉最喜欢的,她每次来都要多看几眼。他茫然地打开它,临时决定收拾几件简单的衣服。周一法语考试结束之后,他准备坐周二下午的高铁回诸暨。 他一伸手,抓到挂在当中的一件白色长袖t恤,她生病那天一直穿着它,后来给他洗干净拿了回来。他把它拿下来叠好,放进了小皮箱的最下面。诸暨的冬天并不冷,他又找了件北京秋天的风衣放进了箱子。 书架上的书,除了一小部分要寄去英国,其他的也不用收拾,到时拿防尘布盖上就好。他已经向院里申请保留宿舍。半年后他要先回来待一个月,办理答辩和入职的事情,然后再以新的身份继续英国的研究。以后他每个学期末都免不了要回来报到。 他从最上面一排的专业书中,精准地抽出那本《时间旅行者的妻子》,坐在书桌边翻开来。书签夹在第278页,何斯嘉上次看到这里。亨利和克莱尔结婚之后的第三年,他去找一个叫肯德里克的医生给他治病,因为他们想要一个健康的孩子。 他不知道她后来有没有把整本读完。书里有很多动人的细节,他很快沉浸其中。等他看完这个章节,他仍旧把书签夹回原处,把书放在了箱子里那件风衣上面。 手机里已经没有她的半点讯息。他把自己记得的那串号码又存进了通讯录,取名叫“内格罗尼”。 周一的考试,刘忻槐完成得十分顺利。周二晚上22:00左右,他回到了诸暨老家。 家里十分冷清,只有老刘一个人在,他平时管着一家中型的珍珠加工厂,很少回家,这天晚上是特意回家等儿子回来。平时他们联系不多,一两个月打一个电话都是有的。刘忻槐这次回来,准备至少待到周日,至于老刘能抽出多少时间来陪他,他也并没有那么在乎。 果不其然,老刘周三上午陪儿子去了一趟公墓,午饭都没吃就被厂里叫走了。刘忻槐在墓地多呆了会儿,给妈妈多磕了几个头,说了些平时不便说的伤感的话。妈妈是在他大二下学期时走的,乳腺癌,走得还算平静。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他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可是他今天竟然哭了,不知道是因为想念,还是因为出国。 老刘走出去一百米又匆匆折返。他忘了把家里钥匙给儿子,大门的锁是这个月新换的。他还没走到老伴的墓前,就听见儿子低低的哽咽的声音:“妈,我做错了,我把她弄丢了。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他马上转身离开,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家。 刘忻槐站在家门口试了半天,发现自己的钥匙竟然打不开门锁。他拿出手机正要打电话,门从里面开了。老刘系着个围裙,叫他快点进屋吃饭。 他一边换鞋往里走,一边问老刘怎么没去工厂。老刘笑笑答他,厂子没了他照样转,然后从厨房端出三菜一汤,招呼儿子尝尝他的手艺。 刘忻槐有些受宠若惊。老刘平时很少做饭,厂子里伙食很好,把他养得面色红润,不输中年美男子的气概,放假在家时厨房的事又由儿子一力承担,他几乎没有操持过一顿完整的饭菜。 面前的这一桌有模有样,刘忻槐尝了味道还不错,顿时倍觉欣慰,有一种老父亲看儿子终于长大了似的错位感。 老刘吃着饭,提醒他提前买好周末回北京的返程票,迟疑了一下,又问他有没有找女朋友。他隐约知道儿子以前谈过一个,但他没有带回家,后来好像还分手了。这次这个又是怎么回事呢?他不好意思明着问,又不甘心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刘忻槐没有回答。他一边吃饭,一边打开手机看了一下周日回北京的高铁票,想了想又查了另一条路线,结果竟然跟回北京是重合的。 老刘吃完饭就去了工厂。刘忻槐一边收拾厨房,一边计划着这几天的行程。周四他准备去白塔湖湿地。周五去看瀑布。这都是何斯嘉会感兴趣的地方。周六去山下湖的珠宝城,那里离老刘的珍珠厂子很近。 周六一大早,“北京烤鸭”群里蹦出来一点动静。一个学生@他: “仙女味果铺”:刘老师回到老家了吗?怎么今天@乱世佳人也没来上课?是不是约好的?@春风十里不如归 何斯嘉没去上雅思课。这不像她的风格。刘忻槐很担心。他立刻给alvin发微信,问他有没有约何斯嘉明天出来上口语课。alvin没有回他。 一分钟后,群里又有人说话: “戎马一生”:@乱世佳人是不是生病请假了? 后面没有人回应。alvin给他回信了。 alvin:“我上周日就问她了,好像是生病了。等我再问她。” 过了一会儿,alvin又回复:“她说,明天应该可以。” 刘忻槐问:“什么病?现在好了吗?” alvin:“似乎好了。明天再说。” 这天晚上,老刘破天荒地回得很早。平时他经常睡在工厂宿舍,儿子回家后他每天回来也已经很晚。这天他赶上了刘忻槐做晚饭的点,吃饭时他问儿子:“你上午去珠宝城了?你张叔说看见你了。”张叔是珍珠厂的另一个负责人。 “嗯。”刘忻槐不记得自己看见了熟人,也许是远远地瞧见了,没有打招呼。 “买了吗?”老刘若无其事地问道。 “去看看,没想买。”刘忻槐顿了顿,“买了也没什么用。” 老刘放下碗筷,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圆形盒子递给他:“我给你买了一条。你带上,没准儿能用着。” 刘忻槐接过来一看,盒子过于精致了点,项链是好货,一看就不便宜。他惊讶地开口:“这太贵了。” 老刘继续吃着饭,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贵。你现在念书也不缺啥,给你留个念想。” 刘忻槐哭笑不得,但还是默默收下了:“谢谢爸。” 老刘高兴地吃完了这顿饭,还抢着把厨房给收拾干净了。 周日早上7:40,老刘开车把儿子送到了高铁站,就回了工厂。父子俩再见已经是半年以后了。 何斯嘉平时周日约alvin都是早上9:00,无奈前一天夜里北京气温骤降到零下30度,这天早上大家都没有勇气出门。外面是一个严寒封冻的世界,屋里屋外温差有40多度。何斯嘉站在阳台上给alvin打电话,下午她要请姐妹们去唱歌,问他要不要一起参加。alvin很高兴,问可不可以带miss li一起。 “那当然好,人越多越热闹。”何斯嘉热烈欢迎。上个周日,alvin也曾约她上课,她到周一下午才回复他。她说她跟刘忻槐已经分手了,他可以不用再帮这个忙了。 可是alvin说:“oh,跟他没关系。你也是我的朋友。我欠你的情。”何斯嘉被他说服了。 下午两点左右,四个姑娘包得严严实实,到了g大附近的一家唱吧ktv门口下车。店里装潢都是簇新的,显然刚开业没多久。前台和走廊上都很安静,环境设计得幽雅清新,看着颇为舒服。 姑娘们走进包厢,除了一面是质感十足的组合沙发、茶几和几个放衣服的架子,其余三面墙上都是大屏幕。茶几前面空出的场子里立着一杆麦克风、两张高脚凳,配合头顶炫酷迷离的灯光,营造出了一个小舞台的感觉,很适合纵情放歌,给人满满的惊喜。 服务员走出包厢、把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姑娘们欢呼着闹腾起来。她们脱下厚厚的保暖装备,轮流选好了各自要唱的歌。杜茹茹第一个坐上那把凳子,开始调整麦克风的高度。 包厢门再次被推开的时候,低音炮的alvin牵着天使般的miss li降临。miss li笑着冲向何斯嘉,来了个满怀抱:“姐,我好想你啊。太开心了!” 何斯嘉拉着她,依次跟室友们介绍。miss li这种软糯嘴甜又貌美的小姑娘,很难让大家拒绝,很快她就跟朱洁泠和罗书蕾混熟了。 正坐在舞台中间准备唱歌的杜茹茹,弄了半天也没把立杆的高度调好,干脆把麦克风拿在了手里。她见何斯嘉带着漂亮不可直视的人儿走了过来,马上冲miss li礼貌地笑了笑:“你好,我是杜茹茹。” miss li本能地停下脚步,朝杜茹茹挥了挥手:“你好!” 坐在点唱机旁的罗书蕾帮杜茹茹切了歌。悠扬如水的前奏过后,她清亮的嗓音里满是苦涩和沉沦。 杜茹茹唱的是粤语,发音还算标准,何斯嘉几个对着歌词听得入迷。 alvin和miss li就完全听不懂了,他们也不理解这首《钟无艳》是个怎样的故事。两个人只是依偎在沙发上,静静感受着旋律的起伏和歌者的感情。 何斯嘉出门找服务员点了酒水和食物,回来时罗书蕾已经开始在唱苏永康的《那谁》。一曲完了,大家都很嗨地叫好。何斯嘉提醒大家:“今天的聚会规则是,我们可以说中文、韩文、英文,但不可以说自己的母语。明白了吗?” “ok.”“yes.”“好的。”众人齐声答应。 她知道朱洁泠会说一些韩语,就叫她带miss li去点歌。杜茹茹原本坐在罗书蕾旁边,见二人过来,拉着罗书蕾往一边让出了两个位置。现在她跟alvin之间隔着一个何斯嘉,却一秒都没有抬头地看着自己的手机。 吃的东西还没送过来。朱洁泠切了一首张敬轩的《春秋》,问是谁点的歌。 何斯嘉应声走上前去,坐了下来,暗影摇曳中谁都看不清她的眼眸:“du ruru, this song is for you.”(“杜茹茹,这首歌送给你。”) 杜茹茹抬头挤出了一个笑容。很快她就哭了。 不就是失恋嘛。谁没有愁肠百结、郁郁不乐呢?她却唱得那样动人,那样豪迈。悲伤如波涛滚滚般把她裹挟进去,她却战天斗地、勇立潮头,直至这悲伤随着大海的平静归于落幕。 alvin用手机录下了这首歌。一旁认真听着的罗书蕾早已经泪流满面。朱洁泠和miss li一动不动地被拉入这种情绪,歌也还没点上。 何斯嘉一脸平静地走回沙发的位置,只有朱洁泠看出了她藏在眼神里的一丝倔强。 后来,alvin和miss li对唱了一首《不得不爱》,朱洁泠唱了首薛之谦的《丑八怪》,何斯嘉又唱了首王菲的《匆匆那年》。 罗书蕾发现,杜茹茹一直没怎么说话,好像有什么心事。 何斯嘉却看到,杜茹茹整个下午都没有看过alvin一眼,好似他并不存在同一个空间。 刘忻槐走进q大北门时,是下午两点五十分。q市刚下过一场大雪,雪花软绵绵地平铺在城市和校园的各条道路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这里的气温比北京高了20度,在雪地里行走毫不费力,走着走着还能让人发热。刘忻槐在门口查看了一番校园地图,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医学院所在的片区。 q大实在太大了,光是医学院就占了好大一块面积。他拖着小皮箱,在各个相隔遥远的大楼之间穿梭,轮子轧过白雪,发出迟钝沙哑的嘎嘎声,让他的脚步显得不那么安静和寂寞。经过几次问路,他终于停在了巍峨不凡的临床楼下。 抬头望去,这个时间,教室里大多亮着灯。他跺了跺鞋面上沾着的雪花,走了进去。一楼大厅的右边有个传达室,左边墙面上装饰着一大栏精致的宣传窗。他立在玻璃前随意地瞧了两眼。 一张元旦文艺晚会的演出照片映入眼帘。两年前的何斯嘉穿着淡紫色的小礼服,站在身着粉裙的一群舞蹈演员中唱着歌。照片上的她留着短短的头发,眉清目秀,神气十足,帅气雅痞中透着一种混不吝的可爱,正是本科时代一只撩人的小野猫。 他拿出手机将照片拍了下来。微信里有alvin发来的信息:“14:00,唱吧ktv,he和室友,还有我和miss li。”下面是一条视频,他点开来,是何斯嘉在唱歌,只是声音太小听不清楚。 他往里走了走,拐到一楼的楼梯间,把音量开到最大,重新点开了视频。她披着一头飘逸的长头发,她喜欢把它们别在耳朵后面。白色的绒线帽子很适合她,跟她上身的白毛衣是绝配。 她比两年前长大了许多,成熟又优雅,温柔中藏着美艳,行动中还有一种让人看了只想纵容她的调皮劲儿。 她唱的是什么呢?这首歌他没听过。粤语他也听不懂。他伸出一只手撑在墙上,仍旧没有站稳。箱子“啪”地摔倒在地。他蹲下来,听了很久,听完一遍又听了一遍。 站起来时,他已平静了许多。 他走出楼梯间,在教室里拍了几张照片,又走到大楼外拍了临床楼的全景,还有校园里各处的雪景。他能够收集到的关于何斯嘉的信息,就只有这么多了。 走在没有何斯嘉的q大校园里,他脑海闪过何斯嘉跟他说过的那些医学院趣事。他想起她在576time唱情歌的样子,跳舞的样子。他想起她跟他说,她每年都会上医学院的文艺晚会唱首歌。他想起了他们的一切。 但他得离开,得遏制自己疯狂的想念。 大雪又纷纷扬扬地下起来的时候,他走出了q大的校门,回转头看了一眼。下着雪的冬天还可以这样温暖,令他印象深刻。 他拿出手机,跟alvin说了声“谢谢”,然后把微信名改成了“春风十里不如你”。 第25章 马甲 从ktv出来回s大的路上,何斯嘉刷着微信。她看到前一天“北京烤鸭”群里有个叫“戎马一生”的@了她,就在下面回了一句:“没事,马上要考试了,太忙没顾得上。” “戎马一生”立刻单开了一个框,回复她:“不是生病就好。你也考研?” “你是?”何斯嘉对这个人的印象约等于零。 “我是雅思课课代表,坐你右右右后方的男同学。”刘忻槐小心翼翼地编着。这么说也还合理。当初接手课程,kim建议他先选一个课代表出来,方便每次上课点到、记录、收作业什么的,他嫌麻烦,这些事儿就自己做了。 “哦。不好意思啊,有点对不上号。”课代表这种事儿,何斯嘉根本不知道。班上有50多个人,每次大家都来去匆匆,她能认识的只是那比较活跃的十几个而已。 “没事,我认识你就好。我就是看着名册签到,悄悄查个迟到早退什么的,你不认识我很正常。”他感觉自己不能在课代表这件事上继续编下去了,否则就要露馅。 “所以,你也考研?”何斯嘉心底一片茫然,勉强接受了这个说辞。 “嗯,考研,出国留学。”他准备见好就收,“下次的课你会去上吗?” “那应该到1月份了吧?会去的。”下次课恐怕是她去上的最后一节雅思课了。下星期的考研正是周六日,雅思课肯定会延后。这一期的课程原本上到12月末结束,国庆假期和考研这两次的课顺延到1月份。1月10号星期六她就考雅思了,这一次她也上不了了。 “下次见。加油。祝你下周考试顺利,超常发挥。”他真诚地祝愿。 “哈哈,同祝。加油。”何斯嘉收起手机,觉得有些困倦。车内开着暖空调,杜茹茹、罗书蕾和朱洁泠已经睡着了。路面冻滑,司机开得很慢。看这温度,何斯嘉感觉下一场大雪已经不远了。 刘忻槐坐当天晚上六点多的高铁,从q市回到北京。第二天是星期一,签证中心给他打电话,说他的签证下来了。 星期二,他去移动营业厅给手机办了漫游。工作人员听说他要去三年半,建议他到英国再重新办理手机号码,至于登录微信啥的,有一个比较复杂的流程。他想了想,还是坚持先办漫游,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星期三,他把书和衣服寄去了沃克教授给他的地址。 出国的一系列事情都已办妥。院里几乎给了他最优厚的保障。沃克教授对他翻译的文稿赞不绝口。对方学校给予的三年薪酬不菲。他没什么可担心的。 周五晚上是安苏的订婚宴,刘忻槐没去,把礼金和祝福发给了她。周六他请老常和alvin吃了个饭,又跟导师和几个同学聚了聚。那天晚上,他查到了法语成绩,拿下c1的证书没有问题。 周日的下午,本年度全国研究生考试基本结束。何斯嘉只考三科,上午就考完了,下午在7-201好好睡了一觉,等着杜茹茹她们回来。不管考场多么平静,内心有多惨烈,她们互相约定,不过问彼此的考试成绩。 这天晚上,北京终于又下起了雪。何斯嘉一觉醒来,外面已是薄暮冥冥,换了天日。 透过阳台上露出地面的那一排小窗,她看到雪花簌簌,淹没了视线。地面堆积了一层白雪之后,窗户里只剩下白色的暗夜。 朱洁泠打电话过来,说她们在东门等她。她收拾一下,开心地出了门。 大雪让夜晚变得迷茫寂静。东门口的路灯里跳跃着四个姑娘的身影,她们嘻嘻哈哈地挽着手,往校园深处走去,就像当初认识的时候那样。 何斯嘉感觉后背有一个遥远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停下来转过头,茫然地望向白雪纷纷的夜幕,却什么也没看见。 罗书蕾拉了拉她的手:“小斯快点。”她又重新投入欢快的行走中。 刘忻槐在花坛边大树的暗影里站了5分钟。他拿出手机,发了条微信:“何斯嘉,要过节了。提前祝你元旦快乐。” 第二天下午15:50,首都国际机场t3航站楼里,好几个登机口前排起了长队。刘忻槐站在排队的人群里,左手拖着小皮箱,右手第n次划开手机。何斯嘉还是没有给他回消息。 大约四十分钟后,飞机载着他升上高空,晴日照耀下白雪皑皑的北京离他越来越远。此去遥远的国度,远得足以让这里的朋友忘记他。广袤的云海和璀璨的日光晃得他眼睛生疼,不经意间他已热泪盈眶。 夜晚的清真餐厅里,大盘鸡浓香扑鼻地端上来,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化入肠胃,慰藉这冬日严寒。何斯嘉看到“戎马一生”发来的微信,莫名觉得伤感。她怯了好一阵,不知该不该回。 直到第二天晚上,她又无意中点了进来,才给他回复:“元旦快乐,新年快乐!” 室友们正在谈论着过年回家之前这段时间可以干点啥。首先可以达成一致意见的是,大家都不想提前回家。2月中旬就要出成绩了,不如等查到初试成绩再回家。 接下来,初试成绩查询、复试名单公布、准备复试、最终录取等等这些环节一个都不轻松,能走到哪一步,就看大家的造化了。在漫长的等待时光里,心态最重要。回家么,恐怕不利于心态。 “要不我们搞个大扫除吧!”杜茹茹这只勤劳的小蜜蜂,总是这么务实。 “这个可以有,不过一天就打扫完了。”罗书蕾想的是,离回家起码还有一个半月呢。 从初试结束,到复试名单公布之前的这段时间,是大家最悠闲的日子。这大把的时间该怎么浪费,真是令人头疼。 “小斯,你是不是要接着准备考雅思?”朱洁泠看了看正在出神的何斯嘉。 “嗯嗯,准备得差不多了。还有一节课要上。”何斯嘉其实还有三本教材没看完。心理学科复试的难度不亚于初试,需要提前准备的东西很多。 她想了想又说道:“我想去看话剧。” “是吗?现在都有什么好看的?”大家都来了劲。 “孟京辉的,《恋爱的犀牛》《两只狗的幸福生活》都挺好。”何斯嘉打开了订票网站,搜了搜拿给罗书蕾看。 “我可以买到学生票。”朱洁泠瞟了一眼。她在d大的一个学妹专门负责代理话剧票这块。 “耶,太好了。”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何斯嘉失恋的痛苦,在考试结束后的这个星期缓缓到来,慢慢折磨了她三年多。 每个人都在忙着各自琐碎的事情。何斯嘉却长时间地发着呆,渐渐发现一切都不符合逻辑。 手机里缺了点东西。微信列表栏里,少了那个她每天都会看到的名字。朋友圈的点赞和评论也通通不见了。他们曾经说过的话,表过的白,就像从来不曾有过一样,在物理上消失了痕迹。 可惜的是,从手机里删除一栏,并不像是从心里切掉一块。而是心整个稀碎,无论她怎么捡起来拼凑,都凑不出那个完整的自己了。 在她并不久远的回忆中,分手是他提的,最先删除联系方式的也是他,很明显他是在赶她走。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他知道事情不可以一错再错下去,所以主动选择了安苏,放弃了她? 他做出了他的选择。是个明智的选择。很好。他不算是太坏的人。何斯嘉必须得承认这一点。在那之前,他和安苏肯定出了什么事,所以他才会和她在一起。后来安苏原谅他了,回去找他,他迫不得已选了安苏。所以,她是怀孕了吗? 何斯嘉慢慢回想起当天分手的细节。她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去想这个问题,以她的逻辑,不可能不会发现问题。 平心而论,他们是真的相爱过。这不是错觉。她越来越确定,自己仿佛是莫名其妙地失去了他。 她冲动地拨打着那个电话。她记得号码,尽管当时删了,但那串数字是刻在她脑海里的。对方关机了。半小时后,她又打了一次,仍旧关机。 她无比地伤心,无比地失望。 他们的这段情,凝成了她心里烙着的一块伤疤。在以后的日子里,再没有一个人能像他那样,让她爱而心动,直至心碎。 新年的气氛在大雪融化之后不减反增。世贸天阶的跨年夜里,姑娘们手拉着手,冲散在汹涌的人潮中。何斯嘉费了些力气,才将她们一一找回。望着彼此兴奋的脸,她们激动又充满期待地走向了新的一年。 跨年夜过去后的第三天,何斯嘉在雅思课中途的课间休息时,特意看了看教室里的每一张面孔。“戎马一生”会是谁呢?他为什么不来打声招呼? 直到这节课上完,她也没找到他。她本想在微信里问问他,但又觉得彼此并不熟悉,还是算了吧。她只是跟代课的kim老师说了一声,她下次不会再来上课了。 771路把她送到s大东门。她从天桥走下来,望见成都小吃店竟然关了门,卷闸上贴着张红色的告示。她走近仔细查看,告示上言明,老板追爱十年,终于抱得美人归,于元旦举行婚礼,特歇业半个月,开业后会请大家吃喜糖。 何斯嘉高兴地拍了个照,很替胡茬大叔开心,往回走的脚步都不禁轻快了起来。 走到巷口,老何跟黄女士一起给她打视频电话,除了照常的生日祝福,免不了唠叨几句。老何问她什么时候回家过年,她借口要留在这里准备复试,说恐怕要等腊月二十七八了。黄女士弱弱地问了一句:“看样子你对初试成绩还是挺有信心的?”何斯嘉摇着头:“谁也不能百分之百地预测未来的事情。”老何安抚她:“不妨事。这次没上,明年再考爸爸妈妈也支持你。” 何斯嘉感动地挂了电话,手机里立刻收到了黄女士转给她的一笔钱,说是让她自己去买件衣服。她发过去一个大大的“拥抱”的表情包,然后发现自己是真的想家了。 院里停着一辆顺丰的快递车,旁边站着的还是上次那个年轻的快递小哥,穿着一身厚实暖和的工作服。他正准备打电话,见何斯嘉往7栋地下走去,便问:“你是7-201的?何斯嘉在吗?” “我就是。”何斯嘉停下来,转头看过去。 “有你一个快递。”小伙子见她走了上来,继续问道,“手机尾号多少?” 何斯嘉走到快递车跟前。小伙子核对无误,把一个小巧的纸盒子递给她,蹬上车飞快地离开了10号院。 何斯嘉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快递面单上写的寄件人名字是“戎马一生”,联系方式是个市内的座机号码。没有寄件地址。 她拿着纸盒走进201,屋子里静悄悄的,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何斯嘉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拆开纸盒,里面是一个红色的绒布袋子和一张小小的新年卡片。袋子里装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红色绒布圆盒,她打开一看,被晶莹剔透的珍珠项链闪得眼前一亮。卡片上漂亮的字迹写着:“何斯嘉:生日快乐。戎马一生。” 她茫然不解地看向阳台的天窗。有什么是她错过了的吗?她实在不记得自己跟他有过何种交集。 何斯嘉尝试着拨打那个座机,发现它是个空号。她又打开微信,对话还停留在新年祝福那里。她把卡片和项链拍了个照,发给他:“这是?” “礼物。抱歉,我没什么朋友,也不懂送礼,随便买的。你别嫌弃。”对方很快回复。 “为什么送我礼物?”何斯嘉向来不绕圈子。 “其实我有上网查过,送女生礼物最好的十个理由,第一是过生日,第二是离别。这两个都中了,我才有胆量送出去。”他知道只有坦诚才能说服她。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离别是什么意思?”虽然这么问有点多余,但她顾不得了,只想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在老师电脑的报名文档里无意间看到的,没有偷窥的意思,希望你不要介意。”他顿了顿,又不无遗憾地说道,“我现在在国外。” “你去留学了?你不是说上课见?你的雅思考完了?”她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问题太多而觉得不好意思。 “我临时有事先走了。雅思是去年考过的。这次来上课是为了考研复习英语,也是为了巩固雅思口语。”像这样的借口,他早就编好了一大堆。 “为什么不送给别人,送给我?”何斯嘉已经很久没有讲话这么咄咄逼人了。 他似乎有点为难,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你就是你啊。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见她也是好久没有说话,他继续一本正经地编着:“出国前就想好好跟你认识一下,可惜没来得及。平时看你上课,总觉得你很特别,挺能鼓舞我的。就是想寄托一点希望在一个像你一样的朋友身上。” “你留的号码是空号。”她终于绕过了自己不该问的那个问题,一针见血地质疑他的真诚。 “其实我也上网查过,要想让一个女生无法拒绝你送的礼物,这样也算是方法之一。”他的确想了很久,才想到这个办法。 “可是这个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她不知道它具体的价格,但退回去是最保险的。 “并不值钱。如果你还是有负担,那就当是我先寄存在你那里的一个物件。等我们成了熟人和好朋友,再请你收下它。”这个办法他也想了好久,说出来后突然觉得怪怪的。等他想要撤回已经晚了。 他只能继续找补:“我发誓,不是试探,也不是表白。也不会借着这个来联系你。单纯只是一份朋友的心意。” “好吧。”她松了一口气,算是接受了,也很默契地没有问他要电话号码。越洋电话,她估计要打也不方便。 “祝你生日快乐!”他也松了一口气。 “谢谢。” 夜晚21:40的蜂巢剧场门口,何斯嘉和姑娘们心潮澎湃地往外走着,踏着冬日的北风,走进十字坡街滚烫的思考中。 回去的路上,她发了条朋友圈,写的是两段话: “马路:顺从命运竟是这么难吗?我看大多数人自然而然也就这么做了,只要人家干什么,你也干什么就行了。也有很多次我想要放弃了,但是它在我身体的某个地方留下了疼痛的感觉,一想到它会永远在那儿隐隐作痛,一想到以后我看待一切的目光都会因为那一点疼痛而变得了无生气,我就怕了,爱她,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事情。——《恋爱的犀牛》” “马路的堕落、病态、疯狂,是他与世俗世界的对抗。作为观众的我们,却得到一定程度上的治愈,可以理性地走下去,谋求与世界的握手言和。” 这是刘忻槐之前推荐她看的剧。本来是她太忙,没时间去看,后来他比她更忙,就更加不了了之。现在她有了时间,陪她看剧的却不再可能是他了。 车子载着她们往北而去。大都会的灯火美得妙不可言,让人短暂地忘记此身所处是漆黑又寒冷的冬夜。离开繁华的鼓楼大街商业带,车子驶入灰蒙蒙的住宅区。街边只剩下暗淡发黄的几盏路灯,灰白色的水泥路面和淡青色的立面墙体寒气袭人,一帧帧慢镜头似的往后退去。何斯嘉心中起了苍凉意。人生邈远,邂逅的人总会离去,前行的始终是自己,不过是在一路漂泊中,继续寻找那个两万分之一罢了。 第26章 诀别 s大南门的咖啡馆里有一款蒜香吞拿鱼意面,alvin吃过之后赞不绝口。他喜欢在主食之后,再靠着窗边吃上一块巧克力布朗尼,享受着上午的阳光照在身上,甜蜜的滋味融化在舌尖的那种感觉。何斯嘉曾说,他的这种爱好很真诚。 “你完全不要紧张,就把面试官当做是我好了。”alvin的口语课,差不多已经演变成了蹭吃蹭喝课。这最后一节,他什么都没准备,两个人随意闲聊着,就到了饭点。他刚刚偷偷给刘忻槐发了微信,眼下正对着一盘意面大快朵颐。 何斯嘉轻咬了一口三明治,心情还不错。他们刚才讨论的是,以alvin和miss li为例,异国情侣间的文化差异问题。alvin还拿他的英国同学和中国同学的恋情来举了例,侃侃而谈,惟妙惟肖。何斯嘉的状态很是轻松。 吃过饭离开时,alvin提了个小要求:“你能不能把杜茹茹的电话给我?” 何斯嘉面不改色,垂了垂嘴角:“你有她微信吧?”她知道,他是有一些专业上的事情找杜茹茹帮忙。她不准备帮他说好话,这事还得他自己争取。 alvin明白了她的用意,无奈道:“好吧,我知道了。” 刘忻槐收到alvin发给他的微信时,正在学院校内的单身宿舍里试用刚刚开通的网络。他顺畅地打开了淘宝,买了一套简单的厨具和一些餐具,又查了下附近的菜市场。如果顺利的话,一个星期之内他就可以自己做饭了,不用再忍受食堂那些昂贵又变形的中餐。 “9:00,s大南门咖啡馆。这里的意面和甜点不错。he吃的是三明治。” “啊,她看起来瘦了好多!” alvin后面加的这句,明显是故意的。刘忻槐苦笑着,又闷闷地担心起来。 他打开另一个微信,在何斯嘉前一天发的朋友圈下面点了赞。他没有陪她去看的话剧,她自己去看了。她心里无论如何都是有他的吧。可是即便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只是徒增遗憾罢了。他制止了自己的遐想。 雅思考试的前一天下午,“戎马一生”在微信上问何斯嘉:“你雅思快考试了吧?”然后发了七八条注意事项过来。 室友们跑去看电影了。何斯嘉坐在201的阳台门口听英语电台,一条一条翻看着微信,独享冬天晴朗的好时光。 “就当做是平时去上雅思课那样好了。”他这样说。 她晃了一下神。 每个要上雅思课的星期六早上,刘忻槐都会发微信问她:“咖啡你要什么口味的?”她是那么雀跃和期待。 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此刻她也许需要一杯咖啡,不,是一杯酒,来疗藉内心的孤独。 接下来的三年半里,“孤独”是何斯嘉的主旋律。 后来的事情顺理成章。1月底她收到了8分的雅思成绩单。2月中旬s大公布了初试成绩,她托唐晓棠打听,觉得自己有望进入复试,便联系了廖导。廖导意外热情地鼓励她好好准备复试。 有人欢喜有人愁。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计划着买票回家和返程时间的时候,只有杜茹茹没怎么说话。阮阿姨眼巴巴地赶过来问着:“听说你们出成绩了?都考得怎么样啊?” 三个姑娘都说:“应该可以准备复试了。” 杜茹茹一脸平静:“阿姨我过完年会早点过来,我要找工作了。” 阮阿姨忍不住为她惋惜,安慰道:“找工作是好事啊,你随时过来,我过年也不回老家,就在这待着,咱们俩也有个伴儿。” 姑娘们轮流抱了抱杜茹茹。四个人想的都一样,“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 她们约定好,各自回家呆了短短一个星期,就都回到了北京。年后的工作机会比较多,s大的自习室里依旧人满为患。找工作和复试,真不知道是哪个更难。姑娘们唉声叹气,坚持了半年的苦读,走到这一步才真正发现,最难的考验都在后头。 在3月份s大心理学学硕复试的笔试考场上,何斯嘉与唐晓棠算是狭路相逢。41人经过激烈的两轮厮杀,包括两人在内的27人最终被录取。 朱洁泠调剂回了本科念书的d大,罗书蕾调剂到了m大。杜茹茹成为mgt图书集团第三编辑中心第七编辑室的一名编辑。四个人在不同的战场上杀得伤痕累累,最后各得其所。 杜茹茹是第一个搬出7-201的姑娘。3月的最后一天,三个姑娘帮她把为数不多的行李搬上出租车,一起到她新租的屋子去收拾。 房子在她上班的公司旁边一个老小区里,从大马路进去300米远。单元楼还算干净,没有电梯,她住五楼。 推门是小到可以忽略的门厅和客厅,洗手间和厨房中规中矩,跟半地下室比起来胜在光线明亮。两居室的大间带一个朝南的阳台,2200块钱一个月,住着一对情侣。 小间朝北,推开窗户是小区的中心花园,比大间便宜了500块钱。姑娘们帮着把床推到了墙角,书桌椅挪到床头窗边,在原来的木头衣柜旁边把简易衣柜安装起来。 窗帘是朱洁泠上次帮她从s大附近的小市场定做的,挂起来漂亮、遮光又保暖,杜茹茹很满意她的眼光。床上铺的是何斯嘉的那件栀子花细绒床单,她看她特别喜欢就洗干净送给了她。罗书蕾送了一盏形状可爱的led吸顶灯,房间的气质都支棱起来了。 为了庆祝老大杜茹茹找到工作又搬了新家,三个姑娘凑钱买了台中等配置的笔记本学生电脑作为礼物。何斯嘉悄悄把电脑放在她的书桌上,最后一个走出房间。 杜茹茹锁了门,带大家到小区门口那家小饭馆去吃饭。吃着吃着,她激动起来:“你们知道,我去面试的时候我们主编问了我一个什么问题吗? “他问我,你觉得你在大学里都学到了些什么? “哈哈,我有一百句优美的话可以说出来。可是我想说真话。上大学只不过让我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人跟人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出身,家庭,长相,性格,等等。这些都是我改变不了的,我一出生就注定了。唯一我能改变的是,我要去经历些什么,要让自己变成什么样的人。然后我来了北京,认识了你们。 “大学里的竞争让我很困惑。为了得到一份奖学金,一个荣誉称号,甚至是一份贫困补助,一个宿舍、一个专业的同学可以各种搞小动作,拉拢投票,贿赂辅导员。为了一个工作机会,大家一拥而上,争得头破血流。我要是一直看着这些,我就完了。 “还好我认识了你们,让我觉得人与人之间可以这样正常地相处,就算只做自己,也可以有朋友。 “还好我考了研。人生应该站在这样相对公平的起跑线前,无论输赢,我可以骄傲地说一句,我尽力了。” 姑娘们若有所思,都湿了眼眶。罗书蕾问道:“后来呢?” “主编听我说完这些,就让我第二天去上班,试用期三个月。” 这天晚上,杜茹茹抱着墨绿色外壳的新电脑哭了很久。本来她一直发愁,一个编辑没有自己的电脑实在太被动了,租完这个房间她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买电脑。她没有期待过这样的友谊,但它确实发生了,她觉得太美好了。至于alvin,那是她根本想都不用去想的人。她没有资格。 4月份录取结果出来后,罗书蕾和朱洁泠也搬走了。7-201短暂地住过两个新来的姑娘,她们从外地来北京找工作,暂时过渡一下,两个星期之后她们也走了。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这里没有新的住客。阮阿姨说,她不会再接收短租客和上班族,等到7月上旬放暑假了,考研的人都出来找房子,这里很快就会住满了。 5月份,何斯嘉回老家待了一个月,弥补了黄女士和老何春节时的遗憾。虽然她每天最多就是看书和发呆,表现得人畜无害,依旧惹得黄女士越来越不开心。 黄女士的唠叨是逐步升级的。刚开始是埋怨女儿把长头发掉得到处都是,还不看着点捡起来,她拿着粘尘扫把每天扫一遍地都不够。何斯嘉无法辩解,家里就她一个是长头发。以前她留短发的时候也不掉头发,黄女士估计一时半会儿还没习惯过来吧。 接下来就嫌弃她天天赖在家里,也不出门走走,不像别家小姑娘那样一放假就去找同学鬼混,她担心何斯嘉是不是考研念书,用脑过度,把自己念傻了。何斯嘉很冤枉,高中同学多少年都不联系了,而且都在外地,她要上哪门子去找同学呢? 后来她跟女儿算时间账,再读三年都二十六七了,毕业该结婚了,要趁着念书谈一个,再往后年纪大了不好找。何斯嘉默然无语。 黄女士问她:“小邹跟你还有联系吗?” 她随口一诌:“他呀,应该快要结婚了吧。” 黄女士看女儿这一脸的满不在乎,明白她这一段算是彻底过去了。可是她看不透女儿那一副伤心寥落的样子。有好几次她下班回来,女儿就坐在桌子前,呆呆地望着窗外的院子,手里的书跟没拿一样。 她偷偷说给老何听,老何也毫无办法。 某天晚上,她趁女儿洗澡去了,把她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划开。手机里闪出一张照片,是女儿和一个俊朗的年轻人的自拍合照,背景黑乎乎的,有几盏路灯,应该是夜里。年轻人看着比她大几岁,两个人眉目间笑意盈盈。 她不敢多看,赶紧锁了手机。自此后,她没再问过女儿恋爱的事情,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孟夏时节,天气越来越热。周末黄女士拉着女儿去逛街,给她置办了两身漂亮又可爱的夏装西服。轮到买裙子时,她相中了一件很有女人味的蓝白细格子连衣裙,何斯嘉却站在一袭黑色深v领的大剪裁无袖连衣裙前面,一边看着衣服,一边接着电话。等她挂了电话,把两条裙子都试了一遍,黄女士觉得女儿的眼光也很不错,一时抉择不下,就把两件都买了。 买完衣服,何斯嘉告诉黄女士,她刚接到导师的电话,决定要回北京了。 “小何呀,你最近忙不忙?我这边有些事想请你帮下忙。”廖导很客气也很直接。 学硕偏向于学术研究,但没有实践支撑和检验的研究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廖导带研究生的传统是,入学前先安排一段时间的实习历练,正式入学后,每个学期都有两周以上的实习。她之前也从唐晓棠那里打听了一二,所以愉快地答应了廖导。 何斯嘉在6月一个明媚透亮的日子回到了北京。没过几日,她收到了老何给她寄的一大箱子邹平特产,她分作几份,给了阮阿姨、唐晓棠和姐妹们,给廖导留了一份。 整个6、7、8月份,她在s大心理咨询中心实习三个月,交上了一份丰厚的实习报告。 一起实习的还有跟她同期录取的廖导的另一个研究生,苗一一。她们两个女孩跟着师兄褚晗光做事,三个人很快熟络起来。褚晗光告诉她们,这次廖导带的另外4个都是推免生,也分别去了医院和专业的咨询室实习。 7月份,唐晓棠和陈炜柠也加入进来。唐晓棠是唐导特别安排他进来实习的,陈炜柠是自己找张导争取的这个实习机会。四个实习的小伙伴,在两三个月里奠定的友谊,持续到后来的很多年。 北京的夏天热得丰盛,热得清爽,正如商场冰淇淋柜台搭售的盲盒,随时能翻出不同的模样。前一天还是蝉鸣和热浪翻涌街头,第二天却下起蒙蒙细雨,甘甜地滋润着城市万物,给人一种春天的错觉。大多数时日,夏天是慵懒的,干燥的,明亮的基本款。何斯嘉在这样的日子里,自觉妥帖喜悦。 夏天一个热得恰到好处的上午,alvin约何斯嘉在s大的南门广场见面。自1月份结束口语课,已经过去足足半年,除了偶尔发发微信,他们没有多余的联系。 半年后再见,何斯嘉发现alvin成熟稳重了许多。她陪他在校园里走着,互相说着近来的事。 这次他是来辞行的。他马上要飞回英国,去处理毕业和答辩的事。 “那你跟miss li……”何斯嘉有些担心。 “我还会回来,放心,不会像你们那样。”alvin意识到自己说瓢了嘴,不好意思道,“抱歉。” “不必。都已经过去了。”她暗了暗眼神,语气是那样慢条斯理。 “我非常地喜欢北京。离开这里,我会想念你们的。”他说他的几个英国同学都已经回去了,有的继续深造,有的在找工作,也有留在北京工作的。他准备试试看。 何斯嘉十分惊讶。她没想到在他活泼热情的外表下,藏着这么多能量。与其说他是成熟稳重,不如说是天性不躁,内心强大。 她在教九楼前的小花园里,抓了个安静看书的学生帮他们拍了张合影。应alvin的要求,又互相拍了张单人照。 阳光盛烈,草木明晰。她两腿叠加,双手触膝,悠然坐在黄色的长椅上,身后是一整个绿色的花园。她的长发烫成了大波浪卷,上面一半用黑色的蝴蝶结扎成大马尾,与另一半自然垂落成翻卷的黑瀑。额前中分微卷的刘海半长及耳,衬出一张娇俏明艳的脸,安静清朗的眉目里,总感觉藏着些许话语。一袭黑裙长到脚踝,深v的领子露出性感锁骨,半裸的双肩让白皙的胳膊显得更加修长。 刘忻槐手指掠过照片里的这张脸,和她越发瘦削挺拔的后背。有什么东西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猛地颤抖了几下。 “hey, liu, are you all right?”(“嗨,刘,你没事吧?”)沃克教授关心地问道。 他点点头,说自己没事。他刚结束g大的答辩,办理了入职,在北京呆了近一个月后回到了伦敦。沃克教授暑假有几场重要的会议,不仅要准备发言稿,还要提交各种学术资料,耗时良久,他不能缺席。 他继续划动手机。照片下面跟着alvin的一句话: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你应该要忘掉她,开始自己的生活。” alvin离开之后的那天下午,何斯嘉看了一场电影。那是中国电影资料馆艺术影院放映的一部英国老片《赎罪》,导演是一个叫乔·赖特的英国人,他曾经拍出了何斯嘉最喜欢的英国电影,2005版的《傲慢与偏见》。 45人的小影厅座无虚席。何斯嘉身边坐着苗一一、唐晓棠和陈炜柠。四周是浓浓的黑暗,不久就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窸窣的哭声和轻微的啜泣,有一个姑娘忍不住地嚎哭了两分钟。没人想去制止她,大家意外地都很宽容,大概是把这哭声当做是自己心里发出来的吧。 回到7-201,她从客厅的书架上翻出一本伊恩·麦克尤恩的英文原版小说《在切瑟尔海滩上》,坐床边看了一个章节。极尽抒情的笔调此刻读起来太过伤心,她不得不停下来。 她打开手机,发了一条朋友圈: “乔·赖特《赎罪》中的心理学现象:主人公布里奥妮利用写作来更改自己的记忆画面,让塞西莉亚与罗比获得一生中短暂中的欢愉,让自己获得在塞西莉亚面前道歉的机会。这些虚构的场景和真实的记忆画面混杂出现在故事的讲述中,是她渴求愿望达成、自我疗愈的手段。简言之,跟小朋友撒谎是一样的道理。” “戎马一生”飞快地点了赞,评论道:“如果一个人从他的记忆中找到了一些被忽略的真相,他要怎么去弥补和挽回?” 这是什么问题?!何斯嘉当即就哭了。她边哭边写道: “有人说,如果你很想要一样东西,就放它走。如果它回来找你,那么它永远都是你的。要是它没有回来,那么不用再等了,因为它根本就不是你的。” “戎马一生”没有再说什么。 何斯嘉从床头拿起书。书是刘忻槐送给她的。分手以后,她收拾着房间,才发现留在彼此那里的生活痕迹都少得可怜。 留在何斯嘉这里的,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土盆,让人看不出它曾经种过什么。还有一个discman,一张cd,一本英文小说。那本《时间旅行者的妻子》,可惜被室友们拿去看时弄丢了。 她想起她跟刘忻槐爱得不管不顾的那短短的三个月。他们并没有在一起经历多少事,只是在那段特殊时期,在紧张考研的日子里,两个人一意孤行地爱着对方罢了。 对何斯嘉来说,这段感情是特别的。他们跟别的情侣不一样。他们甚至都没去过什么特别的约会地点,也没有一起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有的情侣爱了吵,吵了分,分了合,他们却连架都没吵过一个,连像样的礼物和信物都没有赠送给对方。如今对于这段感情,无物可以凭吊,只是埋葬于心。失去彼此之后,他们的心都死了。 何斯嘉是最后一个从7-201搬走的。9月份s大开学,她直接搬进了s大西门的研究生公寓。收拾东西时,她扔掉了早已干枯的栀子花盆栽,把discman、cd和英文小说,一并送给了新来的住客。 后来的三年,她总是会想起记忆中的画面。 时间一久,她对这段感情的看法也慢慢发生了改变。起初只是纯粹的痛,被迫剪除心里的一部分,常人难以忍受。后来是各种不适应,她的脑海里、梦里重复出现有关他的一切。 一两年以后,她开始懂得,要对这段感情感恩。如果没有他,她也许没办法在枯寂无聊的考研生活中坚持下去,或者至少不会过得这么容易、这么坚定,她也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成更好的自己。至少在他们相处的时间里,他对她是极好极好的。 这么想着,她总能快点平复下来。 第27章 改变 “我们能从头来过么?假装成一对普通男女普通的初次约会那样?”(《时间旅行者的妻子》第14页) 刘忻槐在这句话下面,用绿色的彩笔画上了一条粗重的波浪线。何斯嘉读到这里,便没有继续下去。她合上书本,轻轻摩挲着封面。 她想起了白天的事。早晨她去找苗一一,传达了廖导的意思。她和陈炜柠正兴致勃勃地准备再去一次玉龙雪山,两个人计划着这次要先上到牦牛坪,再上到冰川公园。 她拉着何斯嘉解释道:“拉市海和茶马古道原来是一起的,昨天我们去过了,骑马的感觉太好了。小斯你是要去茶马古道,还是跟我们一起去雪山?” 陈炜柠站在苗一一身后,用祈求的眼神看着何斯嘉。 她无奈地答应了他,尽管她后面也站着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刘忻槐:“我还是去骑马吧。你们恐怕得再多带两件衣服。”要想从云杉坪再往上走1500米,单单一件羽绒服应该不够。 “啊——那你俩一定要注意安全。”苗一一小小地失落了一把,但她很快想开了,跟刘忻槐交换了一个理解的眼神。 陈炜柠也如释重负,悄悄冲何斯嘉抱了个拳。 被迫与刘忻槐分到一组的何斯嘉,乖乖上楼换了轻便的外套、棉布衬衣和牛仔裤,就跟在刘忻槐身后跟了大半天。 在司机、路人和售票处的工作人员眼中,他们明显看着就是一对登对的小情侣,只不过刚好吵完一架,女的还生着气呢。 售票的大姐询问他们要不要坐船。 拉市海是个长满水草的湿地湖泊,澄澈的湖水倒映着高处的蓝天白云和远处的玉龙雪山,湖面上飘荡着几处游人划动的小船。 刘忻槐看了看何斯嘉。何斯嘉闭着眼睛就能想象出两个人同在一艘小船里的几百种尴尬状况,立时拒绝了。 他只好冲售票大姐抱歉地笑了笑。大姐露出很是为他惋惜的表情:“那就骑马吧。” 两个人沿着湖边走去,感受了一下极目远眺的开阔视野。何斯嘉心情好多了。前面就是马场,低矮的风雨棚下面,站着八九匹身形不一的马儿。 60多岁的驯马人过来招呼。他看了票,给刘忻槐选了匹高大的白马,给何斯嘉选了匹中等个子的黑马。 上马对于何斯嘉这身高来说并不难,只是马鞍坚硬,垫布也有点硌人,对瘦子的屁股很不友好。刘忻槐站在一旁,见何斯嘉稳稳地上了马,这才踩着马镫一跃而上。 驯马的大爷脚踩一双解放鞋,腰间别个水壶,手中攥着两根马绳,利落地走在前面。黑马和白马载着这对年轻的男女,在驯马人的引领下,温柔有序地穿过湖边的山岭。没过多久,何斯嘉就把马背上坐不安稳的感觉抛诸脑后了。 山间树木茂盛,植被繁多。自在蜿蜒的山道,由万千行人历经岁月踩踏而出。它时而狭窄,时而宽阔,时而钻入密林,时而分劈草丛,时而缠绕在裸露的荒野边缘,把何斯嘉带到了一个与城市有天壤之别的自然世界。 大爷很是热情,一路跟他们介绍这座林子。这是一片几乎没有开发过的原生态山林,山上树木以针叶林为主,各种野菜野菌是当地人的宝贝。现在淡季人少,出来赶马的都是上了年纪的,等到旺季比较挣钱的时候,青壮劳力都出来赶马了。 刘忻槐请大爷帮忙拍照。他接过手机,熟练地给两人各拍了几张骑马的单人照,又拍了拍白马屁股,把马儿赶到一起:“给你俩来张合照吧。” 何斯嘉刚把单人照的姿势撤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脸懵地拍进了和刘忻槐一起的合照里。 “胖金妹你俩坐一起拍一个嘛。”大爷指着白马,示意小姑娘和小伙子坐一个马上再拍一张。 “不用了,大爷,我跟这个人不太熟。”何斯嘉红着脸辩解。 这话在大爷听来简直欲盖弥彰。他把手机还给刘忻槐,见他俊脸不动声色,以为小情侣正在冷战:“啊,没事,出来玩要开开心心的,不要吵架嘛。” 这下连刘忻槐也红了脸。他看了一眼啼笑皆非的何斯嘉,转而抬起了嘴角,自顾自地笑了。 大爷牵着马儿走进一片丛林的深处,在一方瀑布山泉前停下,说要在这里休息片刻。他拽下腰间的水壶,在瀑布下的溪流里灌满水,大口喝了起来。 刘忻槐轻快地下了马,伸手扶了一下何斯嘉。栈道的不远处有一座马棚,山泉旁边挂着饮用水源的字眼,还修了几座石桌石凳,看来这里是给过路的人们歇脚用的。 两个人就着石凳坐下来。刘忻槐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她,问她累不累。她接过水,说了声“谢谢,还好”。说话的声音近在咫尺,听在耳朵里却好似嗡嗡的有了回音。山高林密,碧绿的针叶树丛直冲云霄。何斯嘉抬头望向树梢顶间漏下来的天空,感觉自己化作了大山里的一粒芥子。她闭上眼,与山一起呼吸。 “咔嚓、咔嚓。”她睁开眼,刘忻槐已经把刚才那一幕拍了下来。 “你拍的是什么?”她急切地伸手去夺手机,他本能地往旁边一晃。 何斯嘉收回落空的手,又觉得拍就拍了无所谓,于是平静下来。 刘忻槐见她脸上闪过一瞬的失落,赶忙说:“给你看可以,不许删我照片。”就把手机递到她面前。 何斯嘉拿过手机划了几下,除了风景照片,就是她的特写,拍得还可以。见她继续不停地划着照片,刘忻槐已经伸手过去,马上要拿回手机。 等等——这是什么? 何斯嘉看到刚才大爷拍的几张两人骑马的合照中,她全是一副鬼畜沙雕的表情。 她一把推开刘忻槐的手,赶紧开始点删除。删了两张之后,刘忻槐已经上半身扑过来:“何小斯,不许删。还给我!”无奈她已经抱着手机跳了起来,往马棚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还在删。 刘忻槐追了过去。她灵巧地删完这几张合照,快速点回手机桌面,准备从垃圾站里彻底删除它们,却突然一下愣在了原地。 手机的壁纸,是三年前的夏天,何斯嘉在s大教九楼前拍的一张照片。 他怎么会有这张照片?她抬头疑惑地看向他,下一秒手机已经被他拿走。 刘忻槐默默地把删掉的四张照片从垃圾站里恢复过来,转身就走。何斯嘉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不许走,你先删掉那几张合照。” “好,你先给我个理由。”刘忻槐故作严肃,脚步停下来。 “太丢人了,简直无颜见江东父老。”她撇了撇嘴,一脸的生气。 “我觉得很好,在我的手机里,我有权保留。”他看了看她用来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很想把它拿下来握在掌心里。 “照片的内容是我,作为当事人有权要求删除。”她振振有词。 “照片内容主要是我,你可以认定为是恰好出现在背景里而已。也是我请大爷帮我拍的照。”他不过是照她的样子现编了一条理由。 “那你要怎样才肯删除照片?”谈判仿佛这才正式开始。 “很简单,作为交换条件,认真回答我一个问题。”他转过身去,面对着她。 “好。什么问题?”她终于松开了手。 他卸下了刚才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语调温柔地、缓缓地开了口:“我知道我很贪心。我就想知道你能不能原谅我。” “你还没想明白吗?事情都过去了,原不原谅都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经不在乎了。”何斯嘉保持着平静,虽然她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做陌生人?”他必须抓紧机会问清楚她的态度。 “这好像是第二个问题。”她看着他手里的手机,等着他兑现承诺。 他划开手机,当她面删掉了一张照片,然后看向她:“第二个问题。” 何斯嘉从来没有见过他耍赖的样子,一时没辙,恨得牙痒痒:“好。你想做朋友也可以的,我不介意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 “好的,那我们先从一般朋友做起吧。我会按部就班的。”刘忻槐删掉了第二张照片。 “随便你。”何斯嘉决定再试试,“还有两张。既然是朋友,就都删了吧。” “好,看在朋友的份上。”他又删掉了一张,认真地指着最后这张,“我们重新拍个合照吧。” “怎么拍?!”何斯嘉也是惊着了。居然有这样的操作。 刘忻槐往石凳那边走去,何斯嘉亦步亦趋跟上。大爷已经喂好了马在等着他们,见他们过来,小伙子面如春风地走在前面,猜想他们已经和解了,喜滋滋地问道:“你们刚才是说要拍合照吗?” 刘忻槐点点头。他看着何斯嘉,左手轻轻拍了拍白马的马鞍,右手向她伸去。 何斯嘉皱了皱眉:“这不合适吧?” “条件而已。”他挑着眉毛,似笑非笑地等着。 “好吧。”她深吸一口气,认命地搭着他的手上了马。这匹白马比刚才她乘坐的黑马高了不少,感觉周围的空气都更加清冷了些。她正遐想,刘忻槐从身后腾地跃上来,伸长胳膊搂住了她。 “大爷麻烦了。”他的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交到大爷手里。他夹紧怀抱里挣扎着想要逃脱的人,保持一脸微笑地小声提醒“注意表情”,便看向了镜头。 何斯嘉不敢再乱动,朝同一个方向无奈地笑着,灿烂甜美。这个久违的怀抱,还是她曾经贪恋的那种感觉。她很快入了戏,并没有意识到应该立刻撇清界限。 大爷把手机还给了刘忻槐。刘忻槐把漂亮的合照一张张划过去,给乖乖待在怀里的人看了一遍,又翻出之前那张彻底删掉:“好了。” “等一下。”她点开了垃圾站,发现已经空空如也,这才满意。 平地里突然一个抖动,何斯嘉猛地往近在咫尺的怀抱撞去。刘忻槐一把搂紧了她,鼻子被额头撞得生疼。 白马走了起来,大爷已经牵着两匹马继续上路。何斯嘉捂着额头,着急地喊道:“大爷停一下。” 大爷拉了拉马绳,三人两马停下来。他乐呵呵地看着小姑娘尴尬地跳下白马,坐上了黑马。这对小情侣都微微红了脸,好长一段时间没再说话。 直到下了山路,马儿们拐进一个村落,行走变得平稳了许多。道路两旁不时出现别有风味的本地民居,屋顶微倾,飞檐翘角。有的带一个小院,藏蓝色的屋檐下,立着雪白的墙,一个阿婆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有的屋宅临街,紧闭一扇小门,静得看不见人影,只有门上对联火红,两三只猫儿盘在门口,给古道增添了一些神秘感。 何斯嘉走过这片静止的村落,在达达的马蹄声里浮想联翩,不由自主地唱起了古城bgm: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时针它不停在转动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小雨它拍打着水花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是不是还会牵挂他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有几滴眼泪已落下……” 对面相逢的几个游人,也在马背上和着唱起来,“嘀嗒”的歌声,在寂静的小道上响了远远一路。 刘忻槐听得入了神。这久违的歌声,温柔中带着忧伤,如一股清丽的山泉,静静流淌在心田。一时间他鼻子发了酸,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歌声。 大爷不吝他的赞美,回转头冲两人笑得开心:“胖金妹歌唱得实在好。” 回去的车程经过一段高速公路线,车子穿行在绿意苍茫的丽江大地,穿过大山、森林和城市,往古城而去。何斯嘉没了走马翻山的那般兴致,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睡梦中她摇摇欲坠,伸手胡乱抱住一根柱子,总算得以安稳。 “小斯,我们到了。”刘忻槐轻声唤着。安静的目光里,女孩抱着他的一条胳膊,倚靠着他睡得正熟。 何斯嘉模模糊糊地睁眼,发现车子已经停在天雨楼客栈门口。而她自己正以暧昧的姿势靠在这个麻烦的男人身上。 她立刻松了手,拉开两人之间的身体距离,脸色冷下来:“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需要的话,我还可以抱你下去。”他突然飞速地把她拽进怀里,一手抄过膝弯,将她打横紧抱在胸前,钻出了车子。 何斯嘉双脚着了地,一脸懵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挥别出租车司机,慢慢反应过来:“刘忻槐,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客气。这是朋友该做的。”他看着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就漠然转身离开,仿佛印证了自己的猜测,脸上的自信藏都藏不住,狡黠地笑了。 住一楼的同学们貌似都在休息,苗一一和陈炜柠还没回来。何斯嘉回了房间,躺倒在床上。 花香幽静,她脑海中浮现那双深邃的眼眸。她知道他一直在看着她。她像过去那样,自在又心安地享受这种注视,这对她来说没什么难的。可是她的身体也连带不自觉地想要依恋他。分手三年半,回忆里的拥抱、牵手、依偎和亲吻,像甜蜜的毒药一样,浇灌了心田里痛苦的花朵。 今天他抱了她两次,笨拙地试探她。她毫不警觉地被迫接受了,现在有一点后悔。在他怀里的时候,两张脸离得太近,她看见了他的眼睛。她感觉他平静的心湖里藏着巨大的漩涡,越是靠近,就会无法抗拒地被它吞噬进去。 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没看见苗一一在朋友圈发了很多绝美的雪山照片,也没听见刘忻槐的敲门声。电话响起,她从伤感的梦中醒来,摸到手机。刘忻槐叫她一起下去吃晚饭,他在房间门口等她。 她爬起来换了件外套,下到洗手间对着镜子擦了擦脸上的水,打开了房门。 倚在门口栏杆边的人跑了过来,见她眼睛有些红肿,担心地问道:“小斯你怎么了?” “我没事。”何斯嘉目不斜视,一脸冷淡,自顾自地往楼下走去。 刘忻槐顿了顿,立刻跟上去。她突然变了态度,他毫不意外,虽然有些失落。 院子里十分热闹,除了提前回京的唐晓棠,这次组团来丽江的16个人都到齐了,坐了满满两大桌,房东阿妹忙不迭地招呼着上菜。 何斯嘉往苗一一的方向走去,后面还跟着一个刘忻槐,两个人太过惹眼,众人纷纷看过来,都觉眼前一亮。隔壁桌有几个人认识何斯嘉,挥手问候:“嗨,好久不见。”“何斯嘉你终于回来了。”一个男生站起来,兴奋地迎着她:“何斯嘉,你坐我们这桌。” 何斯嘉停下脚步,犹豫不前。苗一一正要说话,陈炜柠在旁边摁住了她,冲喊话的男生说道:“不好意思啊路明,我和一一找她说点事儿,坐这边方便点儿。” 叫路明的男生毫不相让,大大方方打趣道:“行了陈炜柠,你们那桌全是美女,我们这桌就一个女生,你就匀这一个给我们呗。” 几个不知情的男生都笑了,认识何斯嘉的那几个赶紧使眼色,可惜路明正在兴头上没有看见。 何斯嘉记得路明这个名字,好像跟唐晓棠挺熟。他们这桌唯一的女生就是晓棠追求的那个小学妹,估计跟他们几个都是一个导师的。 苗一一脸色一垮,掀开了陈炜柠的手,叫了一声何斯嘉:“小斯你过来,唐晓棠下午打电话说找你有事。” 听到是唐晓棠的朋友,路明悻悻地坐下,有点后悔刚才的鲁莽行为了。小学妹认真地看了一眼这个风姿绝俗的学姐,将她与唐晓棠口中的那个朋友对应起来,埋头继续吃饭。 何斯嘉叹了口气,心想她们俩个又给唐晓棠的情路添了不顺的一笔。看在他的面子上,她非得要坐过去解释一番才行了。她挥了挥手,示意苗一一先坐下,自己往小学妹那边走去。 一只手拉住了她。一直站在身旁的刘忻槐,此刻一脸郑重:“小斯,我刚让他们占了座位。”说完循着手掌扣上她的五指,不动声色地牵着她走到苗一一旁边坐下。 他的手扣得太紧,何斯嘉暗暗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旁边桌的男生和小学妹见到两人坐下后依然没有放开的手,都已了然于心,自然是有的失落,有的释怀。 何斯嘉恶狠狠地瞪着身边这个不肯放手的人,却见他微微抬了抬紧扣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道:“不用谢。我帮了你,让我收点利息。” “你以前也不这样啊,新学的揩油技能?”何斯嘉讽刺道,在桌下抬起了一只脚。 “嗷呜——”他低低地惨呼一声,脸上裂开似的扭曲了几下,不得不松开手揉了揉被踢中的小腿,一边哭丧着俊脸控诉她:“何小斯,你这是恩将仇报。” 何斯嘉低头闷闷地吃着饭,任由他说话、夹菜,就是不想再搭理他。 刘忻槐有点泄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一小会儿,直到她清丽的侧脸上添了一丝淡淡的愁色和羞色。她转而神色娇媚地抬头看向他,眨了眨眼睛:“乖,回房间再看好吗?” 他刷地红了脸,低头大口吃起了饭。 陈炜柠惊得筷子掉在了桌上,苗一一“啧啧”地摇了摇头。两个人莫名其妙地感觉吃饱了狗粮,没了刚才的好胃口。 “我们能从头来过么?” 深夜的阁楼窗前,何斯嘉读到这句话时扪心自问:我们还是彼此真正喜欢的那个模样吗? 尤其是当她知道了分手的真相,比她原本以为的那样还要更加狗血,她深觉,他们之间那种最深的羁绊,像条生锈的锁链那样,在顽固地坚持了三年半之后,终于断掉了。 她站起身,把书放在了箱子的最底下,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预备明早出发前往机场。这趟四天四晚的旅行,就这样接近尾声。相比较她刚刚来到这里,一切都不一样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第28章 回京 从丽江机场的候机大厅临上飞机前,何斯嘉发了条朋友圈。她写道: “重读《时间旅行者的妻子》,这部小说的设定,其实对女主也很残酷。少年不识愁滋味,我原以为等待是刺激,是新鲜,是冒险,分手半年又三年之后,才慢慢懂得了克莱尔在失去亨利的后半生几十年时间里,等着一个去而复返的亡魂,是多么椎心泣血。等待这件事,一点都不浪漫,也不刺激,只有无尽的后悔、痛苦和绝望。” 飞机飞行了三个半小时,仿佛跨越了三年半的光阴。落地北京的那一刻,微信里跳出一大堆点赞和评论。“戎马一生”问道:“你等的那个人,回来找你了吗?” 飞机仍在地面跑道滑翔,何斯嘉的思绪随着窗外单调的景物一起缓慢退却。 去年她离开北京时,正是烈日杲杲的夏天,现在外面一片春和景明,跑道两边的地面长出了细碎的绿草,低矮的野花也在这荒芜之处自生自灭。 她的身旁坐着刘忻槐,两个人全程仅有寥寥几句对话,其他时间各自发呆和睡觉。 一路上他总是恰到好处地照顾着她。餐车来时,她还没说话,他就给她拿了她想要的牛肉饭和橙汁。吃完饭他顺手把她面前的餐盒收拾干净。她刚闭眼想要睡会儿,他轻声问空姐要了毛毯给她盖上。下飞机时,他先帮她把背包取下来,又一起去转盘处拿了行李箱。 两个人保持着高度一致的沉默,默契得一如往昔。在苗一一和陈炜柠眼中,这两人熟稔契合的程度,不是一对都没人相信。 出了机场大厅,四个人拦了个出租车,无奈后备箱只能放下两个行李箱,何斯嘉让苗一一和陈炜柠先走,自己留下来等下一辆车。苗一一看了看刘忻槐,放心地走了。 何斯嘉很快发现,刚才就耽搁了一小会儿,这一波的旅客和出租车都已经走光了,站台上只剩下她和刘忻槐。他背上背着大包,一手一个地拖着两人的行李箱。她有些过意不去了,伸手去拉自己的箱子,他却紧抓着拉杆不放:“还是让我来吧。车子马上就到了。” 她正诧异他哪来的自信、哪来的车子,一辆红色的凯迪拉克缓缓停在面前。司机凑过来问手机尾号,正是刘忻槐的号码。 何斯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原来他一早就约了车,所以他从开始就知道一辆车放不下这几个行李箱。他故意不说,就等着她剩下来,不得不跟他坐同一辆车回去。 刘忻槐安置好行李箱,把背上的背包取下来,一转头看见何斯嘉已经在后座坐好,旁边座位上放着她的大背包,只空出中间很窄的一部分,几乎坐不下另一个人。 他侧转头笑了,笑容转瞬即逝。 何斯嘉警觉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把手上的包扔在副驾驶座位上,拉开后车门钻了半个身子进来,伸手就要挪她的包。她立刻死死一把摁住,语气飘摇:“你坐前面吧。” 他没有缩手,抬眼看着她,目光里都是坦荡的哀求。两个人正僵持着,司机发话了:“麻烦稍微快点儿,后面来车了。” 刘忻槐冲何斯嘉挑了挑眉毛,示意她不要让司机为难。何斯嘉无奈地松了手,看着他把包稳稳地搁在副驾驶座位的另一个背包旁边,关了车门,施施然往身边坐下。 车子平顺地向前开动。何斯嘉突然失了兴致,不想再跟他计较,也不想挑破他。她拿出手机,回复着朋友圈下面的评论。看到“戎马一生”问她的话,她再次心头一酸,回复道:“也许是回来了。也许是真的离开了。” 坐在身旁的刘忻槐正低头看着手机。突然他眉头一跳,抬眼看向了何斯嘉。她神色不郁地望着窗外,察觉到他的目光后转过头来,恍然问道:“怎么啦?” 他张了张嘴,有些话仿佛就要脱口而出。但他很快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心中满是苦涩地笑道:“没事。你这几天要好好休息,凡事都不要着急。” 何斯嘉挤出一丝笑容:“嗯。” 他又问:“论文答辩我能帮得上忙吗?” 她客气起来:“谢谢。” 看到她这副模样,刘忻槐适时地沉默了。他看不懂她疏离的表情。自从那天下午喝酒坦白之后,她就竖起透明屏障,将他拒之于心门外,偶尔的一点真情流露都让他如获至宝。好在他并不急于求成,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车子停在s大西门。刘忻槐帮她把行李箱和背包拿下来,很自然地上前轻轻抱住了她。她僵直着半个身体,正准备把他推开,他一边迅速撤走怀抱,一边在她耳边说道:“小斯,明天见。” 她不置可否,挥了挥手说声“再见”,转身走进了西门,窈窕的身影被背包遮住一半,在刘忻槐的目光里越走越远。 4月的北京令人舒畅。何斯嘉走在午后熟悉的校园里,呼吸着熟悉的空气,走进熟悉的公寓,就像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303宿舍开着门,苗一一正翻着箱子收拾东西,旁边放着一个刚拧干的抹布。她见何斯嘉回来,高兴地帮她拎过箱子,说已经帮她擦过床、桌子和衣柜了,再晾晾就可以摆放东西。 宿舍里有四张床,都是上床下桌的款式,每床都带一个衣柜。原本一直住着三个人,其中一个开始实习,住到单位去了,只剩下何斯嘉和苗一一。再过一星期,苗一一也会搬到实习的医院去住。何斯嘉不知道自己还要在s大停留多久,反正她是想换一个环境、换一种生活方式了,就早早地跟苗一一说要在学校附近租一个小公寓。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床铺。两箱书籍和一些衣服是出国前收拾好的,一直存放在另一张空余的床上,现在先不用拿出来。从伦敦寄过来的三箱子书和杂物还没收到。她从背包里拿了些洗漱用品摆在桌上,从箱子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就没什么可收拾的了。 “小斯,你接下来要忙答辩的事,让炜柠帮你吧。”苗一一顿了顿,“你想租什么样的房子?我可以帮你看房。”他们几个现在都是闲人,等到实习开始可就没有任何时间了。 “唔,最好是单身公寓,不过不太现实。”之前她们7-201几个姑娘一起帮杜茹茹看过房子,这附近的单身公寓有是有,得看离多远,而且价钱很离谱。何斯嘉想了想:“如果是合租,人越少越好,两到三个人吧,最好是两个。” “小区环境有要求吗?离学校多远?”苗一一习惯性地掏出个小本本写起来。 “环境一般就行,只要不是太差。离学校两公里内,走路可以到的那种。”何斯嘉从抽屉里翻出许久不用的饭卡,去走廊斜对面打了点开水,回来又想起了一点:“合租最好是单人,情侣就算了。”然后给了苗一一一个“你懂”的表情。 她想起杜茹茹总在群里吐槽,她对面屋里那对情侣平时玩得太野了,一天天脸红心跳的让她没法过日子。杜茹茹总说:“我怀疑我是跟他们合缴房租的一只狗狗,每天靠狗粮为生。我的狗生太痛苦了。”无奈她在那附近找不到更合适的房子了,也就这么将就着住了三年。 苗一一笑得前仰后合,突然问道:“如果是个男的,你介意吗?” “没事,男女都行,人没问题就好。”何斯嘉上前抱了抱她,“辛苦了,亲爱的一一。回头请你们吃饭。” “我们四个是该聚聚了,不过是我们请你吃饭。”苗一一、陈炜柠和唐晓棠写毕业论文的案例和数据,一多半都是何斯嘉从伦敦提供给他们的,为此她没少费心思。 “谁请都行。你们商量好时间叫我。”何斯嘉的手机响了,是陈炜柠。她的答辩安排在后天,也就是下周一,两个人迅速商量起准备工作。 苗一一把小本本上的内容拍个照,发了出去。她分别给廖导和唐晓棠发微信,汇报了回来的消息。 这天晚上,何斯嘉忙着做答辩的ppt,跟陈炜柠在线上聊了两个多小时,根据他的意见,总算将符合学院答辩规范的ppt做了个雏形出来。她胡乱洗漱了一把,爬上床就睡,没看见“戎马一生”在她的回复下面写道:“你等的人,他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苗一一起床时,看见何斯嘉已经在继续改ppt了。她去食堂买了早饭给她拿上来,就跟她说要去看房,背上包出门了。 一整个上午,何斯嘉把ppt做了美化,又练习演讲了几遍。中途她被苗一一打断了四次。她发来各种房子的照片还有户型图给她参考,又介绍了很多房东和房客的信息,看得她饶有兴致。 隔壁楼栋的男生宿舍里,陈炜柠正在整理何斯嘉的论文资料,他已经全部打印出来,分类装订成册,还做了精美的封面。他刚刚校对完她的ppt,把她自己录下来的演讲打开来听着。 “没什么问题了,你俩效率还是很高的。”苗一一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当监工,时不时看一眼微信。 “她有看中的吗?”他瞅了瞅苗一一微信里收到的各种租房信息,担心地问道,“你们这样骗她,确定她不会翻脸?” “放心,等她发现,估计我们都去医院上班了,她逮不着我,火气只会冲着别人啦。”她丝毫不介意再帮他一回,还觉得挺刺激挺好玩的。她也不怕何斯嘉。要论哄何斯嘉的本事,她只会比刘忻槐更技高一筹。 刘忻槐的确是个行动派。本来她还想跟他一起去看房,但他坚持要速战速决,说这一天跑下来会很累,怕她坚持不了,就让她自己找地方歇着,两人随时微信联系。短短三个小时,他跑了五家,还把情况摸得清清楚楚。有一家实在不行,她只发了四家的信息给何斯嘉。 “其实我觉得,小斯就算最后知道了,也不一定会生我的气。”苗一一颇为感叹。以她对何斯嘉的了解,她看得出来,他们深爱对方是不争的事实。 “那我只能希望你成功了。”陈炜柠也是约摸能看出点端倪来。万一何斯嘉真的生气,他只能在旁边多劝着点了。 苗一一手机响了。她接起来,何斯嘉跟她说喜欢第三家,让她详细说说情况。 “嗯。是个附近上班的老师,男的,他整租的,想把次卧室转租出去,押金他已经交了,你只用每个月把房租交给他就好了。水电均摊。”苗一一问她,“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何斯嘉犹豫了一下。s大附近是有好几所中小学。老师的话,应该相处起来不难。她放心地说道:“不用了,你都看过了,照片拍得这么美。你要是觉得行的话,就赶紧帮我定下来。省得你跑这么远,太累了。” 苗一一只好假装一下:“累没什么,你没看上的话我继续跑。要不我再打个电话,确认一下这家情况?你再考虑一下。” 她挂了何斯嘉的电话,赶紧打给了刘忻槐。两个人商量妥当,刘忻槐拜托中介飞速联系房东。苗一一打给何斯嘉:“他说最好今天能签合同,第一次房租要交三个月的。他最近比较忙,近一个月都不怎么回来,今天刚好在这边。” 房子在s大南门对面。那里是一大片住宅区,若干个社区之中藏着一个小型的商业广场,旁边有一栋广场配套的公寓楼,正好有房子出租。两室一厅的小公寓,54平米左右,精装修,六千一个月,主卧带阳台三千五,次卧两千五。 何斯嘉很满意。她当即转了三个月房租给苗一一,全权委托她帮她签合同,自己投入到答辩的演讲中去了。 苗一一挂了电话,过一会儿收到了刘忻槐的微信。他已经把房子整租下来,拿到了钥匙,约她到南门去签合同。 苗一一给何斯嘉发微信:“我马上要签合同了。你确定不亲自看一眼房子吗?” 何斯嘉不暇多想,只问:“你满意吗?” 苗一一:“当然。房间特别干净,家具都挺新的,硬装很精致,软装很温馨。你值得拥有。” 何斯嘉:“那就可以了。我相信你啊。”她最后捋了一遍ppt和讲稿,拷进优盘里,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等苗一一回来叫醒何斯嘉时,已经是中午一点多了。她把房子钥匙和转租合同交给何斯嘉,又推了个微信名片给她:“这是你室友,人看着还不错。” 对方很快通过了验证。何斯嘉点开室友的微信,微信名是“大龄儿童”,有点怪异,难道是个小学老师?朋友圈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大龄儿童”:“何斯嘉,欢迎你加入1203。” 何斯嘉赶紧看了看合同。他叫“刘夏”。这年头两个字的名字已经很少见了。 “乱世佳人”:“很开心认识你,刘夏。” “大龄儿童”:“你能不能快点搬进来住?给看个门。我最近有事,回不来。” “乱世佳人”:“我一会儿去房子看看。你会在吗?” “大龄儿童”:“不好意思,我已经走了。忙完这段时间,我就搬过去。” “乱世佳人”:“你还没搬过来?什么时候搬啊?” “大龄儿童”:“我东西少,说搬就能搬。你搬家需要人帮忙吗?” “乱世佳人”:“没事,我人手够。” “大龄儿童”:“你一个人住害怕?” “乱世佳人”:“不知道。没有一个人住过。试试看吧。” “大龄儿童”:“我尽量快点搬家。” 何斯嘉有点发愣。这个新室友很好说话,有点体贴,不知道是个怎样的人。 微信那头的“大龄儿童”想了想,还是把自己新办的手机号码发给了室友:“这是我号码。你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 何斯嘉保存了室友的联系方式,手机里收到一条取件信息。从丽江买的马勺到了。她赶紧拉着苗一一下楼去。 驿站在学校超市旁边。两个人随便买了点吃的,把包裹取了出来。马勺装在长方形的大纸盒里,旁边填塞了很多报纸,将马勺保护得完好无损。何斯嘉很快发现数量不对。她买了四把马勺,箱子里有五把。另一把只可能是刘忻槐的。 她拍了个照给刘忻槐发过去:“这是你的马勺?” 刘忻槐很快回复:“这么快就到了?我过去你那拿。” 何斯嘉怀疑他是故意寄错了地方,但她没问,他也没承认。她不想纠结这些,把马勺拿回了宿舍,就叫苗一一带她到租的公寓踩点。 她们出了s大南门过马路,拐进一条小巷子,走了大概500米,就到了一个露天广场和一座大商场。公寓楼在商场后面,周边小区的店面也很多,平时吃饭买东西很方便。 公寓楼道有点窄,房子布局不错,住两个人刚刚好。装潢和家具很新,跟照片上一模一样,是何斯嘉喜欢的现代田园风格。实际看过之后,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搬进来,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新生活了。 第29章 搬家 “哇,这里看起来太棒了。”何斯嘉坐在客厅的3+2深蓝色布艺沙发上感叹道。 客厅里没有电视,茶几斜对面有一条小走廊,往里走依次是厨房和洗手间。两个卧室都在南边,面积一般大小。苗一一于是感叹:“看样子你这价钱还占了便宜。” 何斯嘉表示赞同。主卧只是连着一个小阳台,显得宽敞些。听说房东装修好是给自己住的,后来没过多久就搬走了。 何斯嘉仔细观察了一下主卧室,除了床尾墙壁安装了电视和电视柜,床头旁边还有一方带镜子的梳妆台和一把椅子,其余的衣柜、双人床和床头柜跟次卧基本一样。她自言自语道:“房东是个女生吧。” 苗一一提示她看看四个人的微信群。唐晓棠周一就要去社区报到了,找他们几个今晚聚餐。 苗一一:“小斯刚租好房子,我们在这边看看。” 陈炜柠:“还满意吗?什么时候搬家?” 苗一一:“越快越好吧。” 唐晓棠:“下午还有点时间,我们先去把大件的东西搬了吧,明天我也帮不上忙了。” 陈炜柠:“好主意。走起。一一你们快回宿舍等着。” 何斯嘉回了两个“谢谢”的表情包,把公寓锁好,和苗一一往学校赶去。 两个人走到女生宿舍楼下时,陈炜柠和唐晓棠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们了。他们不知从哪里找了个平板小推车过来,旁边还站着一个刘忻槐,跟她们打着招呼。 何斯嘉惊讶地看了看他。她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为了一个马勺。 刘忻槐不慌不忙地解释:“刚走到大门口,碰见他们,就跟着一起过来了。你这是要搬家?” “嗯。”何斯嘉还是淡淡的。 “小斯你今晚全搬过去吗?”唐晓棠瞥了一眼这尴尬的两人,掩住了嘴角的笑意。 “你们都来了,就都搬了吧。我还有几个箱子没到。”何斯嘉盘算着这次搬完宿舍的东西,下次只剩那几个箱子就好办些了。 “没事,到时候你叫我,我们三个人总能抬过去。”陈炜柠估摸着他和苗一一走之前,何斯嘉的箱子也该寄到了。 几个人上了楼,把两箱书、两箱衣服放在推车上码好,用绳子捆紧。何斯嘉又把杂物都收到大背包里,一把扛到背上。 唐晓棠看到何斯嘉纤弱的背快被压弯,一边伸手一边问道:“小斯背得动吗?给我吧。” “没事,不用了——”何斯嘉话还没说完,唐晓棠的手在空中伸到一半,刘忻槐已经从背后解下了她的背包,转移到自己肩上。 何斯嘉给了唐晓棠一个抱歉的眼神,唐晓棠报之以理解的笑容,收回了停住的手。只剩刘忻槐在一旁,默然无声看着他们,心里不是滋味。 “我们走吧。”苗一一在前面带路,三个男人轮流拉着推车,何斯嘉走在最后面。一行人各怀心事地往公寓走去。 等到他们顺利地把箱子卸下,堆放在何斯嘉住的次卧室,三个男人各自走动参观起来。 “你这个价钱租到这么好的房子,需要些运气。”唐晓棠一边参观一边感叹。 “羡慕吧?都是一一眼光好。”何斯嘉感激地看了一眼站在厨房门口的苗一一,又问唐晓棠,“你房子租好了吗?” “我不准备租房了。单位有宿舍。”唐晓棠一脸的坦然,“你知道的,为了更好地融入社区大家庭嘛。” 陈炜柠参观完毕走了过来,就两件事给出了评论:“晓棠你待不长久的是吧?有什么打算及时跟我们沟通啊。” 唐晓棠承认,也领情:“那当然,我有难处,也只能找你们了。” 陈炜柠继续说道:“小斯你这屋看着挺新的,就是真的要住还缺了些东西。” “是啊,这里没有餐桌椅。”何斯嘉指着茶几前面光溜溜的一面墙壁。 “厨房要买一些厨具和餐具。你做饭吗?”苗一一也走了过来。 “哈哈,那要看时间、看心情。”何斯嘉从没觉得自己有修炼厨艺的必要。 “阳台上没有晾衣服的架子。”陈炜柠指了指主卧室的方向,“你每次晾衣服都要从室友房间经过。” 何斯嘉发现这的确会是个大问题:“啊,我之前怎么没想到!没事,这已经很好了。先住进来再说。”慢慢来吧,她还想在卧室添一个书柜、书桌和椅子呢。 她看刘忻槐转了一圈后坐在沙发上不说话,就从马勺箱子里拿出他的那一把递给他。 刘忻槐接过马勺,几个人凑上去看,纷纷惊叹它的别致精美。 “哇塞,跟你们这屋莫名地很搭。”苗一一很是欣赏。 刘忻槐和唐晓棠一同抬头看着她。 苗一一吐了吐舌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三个人看向何斯嘉,她正把马勺箱子搬进卧室,并没留意苗一一刚才说了什么。 “我们吃饭去吧。”唐晓棠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刘忻槐,“你也一起啊。” 刘忻槐很是意外,冲他点了点头,看向了何斯嘉。 何斯嘉走回客厅,见大家都征询似的看着自己,立马微笑地对刘忻槐说:“是啊,你吃完饭再走呗。” 刘忻槐松了口气。苗一一也放心了。唐晓棠却在一旁半是猜测半是揶揄地笑着,好像看出了些什么。只有陈炜柠笃定地说道:“一会儿我先去还推车,你们先吃着。” 一行人出了门。何斯嘉锁上了瞬间变得安静的屋子,走在最后面。前面是缓缓走着等她的刘忻槐。 刚走到电梯口,苗一一挥了挥手:“小斯我们先下去了。”三个人和一台推车已经占满了电梯,再装不下别的。 何斯嘉对此已经见怪不怪,无奈地笑着目送他们下行。她伸手去摁往下的按钮,不小心触到了另一个冰凉的手指。 她赶紧缩手,看了一眼刘忻槐,脱口而出:“你的手好凉。”她一直记得他手掌的温度,有时暖和,有时火热。 他笑了,迅速捉住她柔软的手,放在手心里握着感觉了一下,又立刻放开:“是有点凉,可能是今天穿得有点少了。明天我多穿点。” 何斯嘉哭笑不得,见他身上的确穿得薄,嘲讽的话都咽了回去。突然她看见他两手空空:“你的马勺呢?”转身就要回屋去。 电梯来了,刘忻槐一把拉住她的手,拽着她走进去。 “所以,你不是来拿马勺的?”她看着显示屏上不断变化的数字,心情复杂,手上甩也甩不开地寄居着一只男人的大手。 “我就是来拿马勺的。刚才忘记了,吃完饭再拿好吗?别让他们等着。”他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澈动听,好像闪耀着灿烂的星辰。 “唔。”何斯嘉模糊地应了一声。 这闷闷的一声仿佛一团焰火,撞进了他的胸口,让他心里温暖得炸裂开来。他挑起了嘴角,笑得像春天的一面湖水。 何斯嘉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那堵电梯门,假装自己没有看见他的脸。电梯打开的一刹那,他终于松开了手。 吃饭的地方就在s大南门烤鸭店。等陈炜柠到齐了,唐晓棠叫服务员上菜。他看了看左边的刘忻槐、何斯嘉,和右边的陈炜柠、苗一一,顿觉自己落单了,端起酒杯说道:“先说好,今天这顿我请。一是给何小斯接风洗尘。来,上次在丽江,都没来得及跟你好好说话。这次我代表我们几个,欢迎你回来。”各人都端起杯子,轻轻喝了一口。 “二呢,预祝何小斯明天论文答辩顺利,预祝我们几个实习顺利,成功转正。”唐晓棠喝了第二口,瞟见刘忻槐跟两个女生一样,端的是雪碧,立马倒了杯白酒递给他:“哥们儿,今天赏脸喝个酒,一会儿给你个惊喜。” 刘忻槐一饮而尽。陈炜柠叫了声“好”,也陪了一杯。唐晓棠立刻起身,给他俩倒满,又端起了自己的杯子。 何斯嘉劝道:“晓棠你明早要报到,不能再喝了啊。” 陈炜柠有了点醉意:“小斯说得对。你别喝了,你想喝的我替你喝。你什么时候放假了我们再喝个尽兴。” 苗一一在桌下踢了他一脚,他悻悻地把刚端起的杯子放下。 唐晓棠哈哈笑了:“心意领了啊,我再喝最后一口,就是第三,你们成了的也好,没成的也好,都好好珍惜身边人,不要像我一样,孤家寡人不好受啊。”他猛地一口,把杯子喝空,脸色郁郁,黯然伤神。 “你跟小学妹怎么啦?”苗一一觉得甚是可惜。 “我跟她就暂停吧。”唐晓棠笑得没心没肺,“能走到一起的都太不容易了。” “你何必这么强颜欢笑。”何斯嘉看了一眼陈炜柠,“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炜柠还没开口,唐晓棠敛去笑容,缓缓道:“还是我自己说吧。” 原来研三上学期唐导就商量给他安排工作,让他留校,或是去另一家高校的心理健康中心任专职教师。但他不想做学生工作,偷偷考了街道社区的公务员,4月初面试完了,前几天人家单位政审时找到了唐导。唐导这才知道,大半夜的打电话骂了他一顿,并勒令他立刻回北京。他连夜安排了饭局,要给侄子换一份更有前途的工作。唐晓棠回京后,软硬兼施,劝说唐导,费了一番力气才让唐导接受他自己的路径安排。没想到小学妹听说了这件事,异常激烈地吵了一架,就跟他疏远了。两个人本就没有在一起,很快断了微弱的联系。 唐晓棠轻描淡写地说完自己的事,指着苗一一和陈炜柠:“你俩是我兄弟。何小斯你是我闺蜜。”他还没醉,只是尽量平静地遮掩自己的伤感:“我们几个这样的,是不是比谈恋爱好多了?” 苗一一颇有同感地点点头。陈炜柠也见过分分合合的情侣,毕业季嘛,天南海北各处飞,人跟人之间的缘分是很脆弱的。何斯嘉却在想,小学妹发生了什么事? 菜已上齐,唐晓棠招呼大家快吃。陪着喝了好几杯雪碧的苗一一拉着何斯嘉去了洗手间。唐晓棠拿出手机,问刘忻槐加了微信,倒了杯雪碧举起来。刘忻槐拿起满满的酒杯碰了一下,一口喝完。 何斯嘉一回到座位,就看见刘忻槐空了的酒杯和他微红的脸色,立刻抬头瞪了一眼唐晓棠。 唐晓棠无辜地陪了个笑脸:“不是我。”陈炜柠在一旁摇摇头:“也不是我。” 何斯嘉正准备说话,手上一沉。刘忻槐在桌下捏了捏她的手,她蓦的低下头,专心吃饭,把刘忻槐夹到她碗里的菜都吃完了。 一顿饭吃完,四个小伙伴各奔前路。 苗一一和陈炜柠回了学校宿舍。唐晓棠直接坐车去了社区。何斯嘉往公寓走去。 春风沉醉的傍晚,何斯嘉走在小巷里,两边小区亮起灯火,空气里飘荡着每家每户晚餐的烟火气。刘忻槐的脚步还是稳的,眼神温润迷离,仿佛融化在微寒的一角夜色里。 他对这个场景十分熟悉。那样的许多个夜晚,他总是牵着她的手,走过巷子,把她送到7-201的门口。 现在她就在眼前,隔着朦朦夜色,令他可望而不可即。两杯白酒让他清醒兴奋,又让他更加伤感。他乖乖跟在她后面,踩着沥青路面忐忑不安。 手机轻声响了。他划开来。唐晓棠发了张截图给他。 刘忻槐惊讶地眉头一跳,转瞬间脸上已不动声色。那是几年前的9月,何斯嘉发在朋友圈的一张照片。照片是唐晓棠的自拍,背景里有一个何斯嘉。唐晓棠评论道:“我这个新朋友还好用吧?好用的话记得谢谢我。”何斯嘉在下面回复:“谢谢啦,新朋友。” 截图下还有一句话:“记得不要出卖我。祝你心想事成。” 他回了句“谢谢”,用一分钟时间想清楚了一件事情。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曾经主动向他走近了一步。哪怕直到现在才知道,他也依旧得意万分,感激万分。 他大步往前跨去,牵住了女孩的手。她只是脚下停顿了一秒,并没有像白天那样甩开他。 昏暗中两人并肩同行,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彻底卸下防御。她偏了偏头,看不清他的脸,只觉他的眼睛异常明亮。 路灯亮起的瞬间,她眼前浮现一张温柔的脸,近在咫尺地凝视着她。昏黄的灯光照下来,他突然开心地笑了,笑意映在她脸上,漾进了她心里。 一路上,他心安理得地没有松开她的手,直到站在公寓门口,何斯嘉轻轻挣脱了出来,拿出钥匙打开门。 屋子里一片漆黑,她正摸着墙壁,寻找开关,眼前突然出现亮晃晃的客厅。刘忻槐伸着手,在她胳膊的上方打开了开关。 她脑海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她看见了他落在茶几上的马勺。 刘忻槐拿起马勺递给她:“送给你。” 她没有接,愣愣地站在沙发边上:“你不是来拿马勺的?” 他坚持伸着手,老实承认:“我就是想你了。” 她强迫自己忽略这句话,捋了一下脑子里的线条:“所以你故意把马勺寄到我这里?” “不是的。这把马勺本来就是给你买的。”他顿了顿,不着痕迹地说道,“后来我想,还是应该当面送给你。” 何斯嘉无言以对,只好接过马勺。她把马勺翻转过来,摸着背面凹槽里那一大堆符号文字:“这刻的是什么字?”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他还记得,他们都很喜欢李商隐的《无题》诗。 “东巴文能写出这么复杂的意思吗?”她莹润的眼睛里都是好奇。 他笑了:“我猜只要有春天,花,心,灰烬,然后大概写出‘我想你了’这个意思就好了。” “说得好像挺有道理。”她一抬头撞进他灼灼的目光里,赶忙把马勺放回沙发,清脆的语调下定决心似的:“谢谢。我收下了。你走吧。” “你好好答辩。明天见。”他走出房门,转身看着她,认真说出这句话。何斯嘉置若罔闻,在他面前迅速关上了门。 这晚回到g大的公寓,刘忻槐看着手机里的截图,辗转半夜没有睡着。凌晨时分,有丝丝细雨落进屋里,打湿了床头柜。他爬起来关上窗户,静立窗前,望向远处。雨幕笼罩的街道空无一人,在路灯下显得更加清冷。 分手的那天下着大雨,他就站在这里,看着alvin扶着她过了马路,把她送上公共汽车。 从丽江回到北京,他好像进入另一个平行世界,平添了一种时空穿梭的错觉。 他打开“戎马一生”的微信,在她还没有回复的那条下面又写了一条:“何斯嘉,我回来了。我们见个面吧。” 第30章 答辩 4月的雨悄无声息,给s大的校园披上一层薄薄的轻纱,湿漉漉的草木露出亮晶晶的颜色。心理学院的201教室里,有一场特别的答辩会。座上的专家有十余位,临床与咨询心理学的廖亦莱教授、管理心理学的唐归楠教授、社会心理学的张晓秋教授均在列。答辩的学生只有一位,就是廖亦莱教授这一届最看重的弟子,刚从伦敦留学回来的何斯嘉。 答辩教室是苗一一和陈炜柠一大早过来帮忙布置的。何斯嘉自己主持。她一丝不苟地宣讲完毕,答辩的氛围马上超出了她的预计。轮到专家们提问,只有廖导提了个相对尖锐的问题,其他教授们都对她在伦敦的社区实验和临床实习更感兴趣,前前后后问得很详细。整个过程轻松又幽默地结束了。专家们一致举手表决,通过了她的论文。 答辩结束,何斯嘉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三个人留下来收拾教室。 陈炜柠竖起大拇指,无比佩服:“何小斯,不愧是你。这么多大佬,你连磕巴都不打一下的,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何斯嘉推着桌子,不好意思:“其实我有点心虚。” 还是苗一一看出了她的一个小漏洞:“是不是唐导问你的时候你手抖了一下?” 何斯嘉捣蒜似的点点头:“嗯嗯,把我吓了一跳。可能是唐导太帅了,突然开口让人紧张。” 苗一一有作为女生的同感:“还好你答得很机智。你下午干嘛?” 何斯嘉松了口气:“啊,我要好好睡一觉,睡到饱。然后打扫卫生,收拾屋子。”从明天开始,她上午忙廖导的研究项目,下午去s大心理咨询中心兼任心理咨询师,至于她自己的各项事情,只能一边办一边等。 三个人走出心理大楼,撑起伞往食堂去。苗一一发了条微信:“她下午应该在。” 从食堂出来时,雨已经停了。何斯嘉回到公寓,往临时铺了个床单的大床上一躺,怎么也睡不着。回来这两天,她满脑子都是论文,做梦都在答辩,一直也没有睡好过。现在事情搞定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是睡不着。一定是这床不对。床上没有褥子,床单又太薄。被子里冷冰冰的。哪哪都不对。 她干脆爬起来,去客厅沙发坐着,打开了手机。 她先是去“7-201”群里说了声:“姐妹们,我答辩完了。什么时候吃饭?” 然后她看见刘忻槐给她发的微信:“小斯,答辩结束了吗?”她回复三个字“结束了”,想想又加了两个字“顺利”。 “戎马一生”给她上一条朋友圈的新评论跳出来。她愣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发微信问道:“你回国了?什么时候的事?” “戎马一生”:“就前几天。” 怎么会这么巧?何斯嘉心想。她没有在朋友圈晒过留学的事,他也应该不知道。 过去几年,他总是一条不落地给她的朋友圈点赞、评论,但他们很少发微信,也没有通过电话,只在朋友圈的评论里聊过数句。 他们没有互相打听过彼此的任何情况,所以这只能是个纯粹的巧合。 何斯嘉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留学,心想既然他回来了,是得找个机会把珍珠项链还给他。 某天她把项链拿回家给黄女士瞧了瞧,黄女士拿去珠宝店帮她问了,顶得上她这个高中化学老师大半年工资了。这礼物收得不明不白的,还是还给人家为妙。 想到这里,何斯嘉主动说道:“就按你说的,有机会见一面吧。”她不知道他要见她是为了什么,但她得立马把项链找出来。 她记得自己一直是随身带着的,应该在拎回来的大箱子里,于是奔到卧室。 箱子里是一些春夏季的衣服,她把它们全都拿出来,准备放到衣柜里去。最底下有一本书。角落里塞着一个红色绒布盒子,她在外面套了个塑料袋,以免包装磨损。 她把项链和书都拿了出来,放到床上。 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持续的门铃声,她仔细听了好一会儿,发现是自己家的门铃。 她凑到门上去看。猫眼里是一个穿着工装、扛着梯子,背着工具袋的师傅,后面还站着另一个人。 何斯嘉诧异地大声问道:“谁呀?” 一个师傅回答了,一口的北京话:“这里是念德公寓1203吧?你室友叫我们过来装晾衣架的。” 何斯嘉一头雾水:“您稍等啊。”她有些不知所措。室友买了晾衣架? 她赶紧打开手机。“大龄儿童”刚给她发了微信,说今天约了人来家里安装晾衣架,问她在不在家,希望她能帮忙照看一下。 何斯嘉黑了脸。师傅来得可真是时候。室友也没提前说一声。 她打开门,热情招呼着。第一个师傅扛着梯子、从墙边拎起一盒晾衣架走进来,问阳台在哪儿,就往何斯嘉指的方向去了。 第二个师傅递给她一个包装完好的纸盒,说是她的室友买的,让她签收。何斯嘉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师傅转身就走了。 她拆开纸盒,里面是双人床的大褥子,一共两件。 “大龄儿童”在微信里说:“我买了两床褥子。原来宿舍那个太小估计用不了。希望你别嫌弃。” 这是哪里来的神仙室友?简直不要太贴心。何斯嘉不禁感叹。 她在微信里谢了又谢,非常不好意思地觉得自己脸皮变厚了:“嗨,你什么时候搬过来?我请你吃饭啊。” 褥子铺上床,刚好合适。原来的床单上面再加一个床单。床和衣柜很快整理好了。 安装晾衣架的师傅半个小时干完了活,叫她去看看。何斯嘉看着阳台变了个模样,崭新的升降式晾衣架闪着金光,惊讶得合不拢嘴。她高兴地送走了师傅,把阳台打扫了一下,拍了个照发给室友。 让她更惊讶的还在后头。 第二天是周二,上午何斯嘉去廖导办公室拿了些资料,跟研一研二的几个学弟学妹一起聆听了廖导的项目计划。这次对接的是一家互联网企业,廖导的意思是让她来主导,带几个学弟学妹走完全程,他负责验收,中途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找他求助。 何斯嘉看了一下,她要帮这个互联网企业给自己员工开发的心理健康小程序提供心理学的所有框架背景,工作量还是很大的。好在加上她有六个组员,她有将近五个月的时间,可以从容地做完这件事。 离开办公室时,廖导拿了份培训合同给她看了一眼。s大心理学院历年来都有针对北京各高校心理教师及普通教师的能力培训项目,每年的培训重点都不一样。今年轮到心理咨询专业能力培训,由临床与咨询心理专业方向的8个老师负责。廖导承接了一周内的两次课程,他希望何斯嘉来分担一节课,算是一个锻炼机会。何斯嘉答应得有点忐忑。 周二下午是心理咨询中心的休息时间,何斯嘉没事就回了公寓。不一会儿,家具店的师傅送来了一套折叠的实木餐桌椅,摆放在沙发对面的墙边。 何斯嘉询问室友花了多少钱,他却说这是跟房东申请的,由房东来报销。她将信将疑。 周三上午,何斯嘉把小程序的项目任务划作几块,分派给了五个组员,她联系上了小程序的设计人员,一直在沟通中。下午,她去心理咨询中心报到,褚晗光接待了她,帮她办了简单的交接手续。 周四一大早,她在客厅的餐桌上喝粥,接到几个电话,一个学妹问了她关于项目的一些事情。 “大龄儿童”微信上问她:“你上午会不会出门?” 她心里顿了顿:“在家办公。” “大龄儿童”:“好的。”再无多话。 一个小时后,宜家的三个工作人员送货上门并安装了两个书柜,两张书桌和两把椅子,并帮她分别搬到了主卧和次卧。走时他们把占用的客厅复原,还打扫了一遍。 何斯嘉看着簇新的家具,开始严肃考虑这个问题。 她问室友:“这些也是房东买的?” 室友一直没有回复。她等了又等,忍不住跑到“7-201”的群里问:“你们说,如果我租了个房子,结果占了很大的便宜,这是怎么回事?” 朱洁泠:“占便宜?比如说?” 何斯嘉:“我俩房间一般大,他那边有个阳台,但是租金比我贵了一千块。” 朱洁泠:“嗯哼。” 何斯嘉:“屋里缺了的东西,他全都买回来了。床上的褥子都是他送的。” 她发了几张家具和晾衣架的照片,分别标注了日期。 朱洁泠:“哇塞。‘他’确定是个男的?很有钱?” 何斯嘉傻了:“哦,的确没有见过面,他说他是个男的。我同学帮我租的,她也说是个男的。” 她想她应该问问苗一一,或许她能知道些什么。但是这会儿苗一一正在电影院看电影,之前约了她,她有事就没去。 何斯嘉等了一会儿,朱洁泠也没回复。杜茹茹和罗书蕾在上班,没看见也很正常。这个谜团一直盘踞在她心里,她有点不好受。 中午11:30左右,室友终于有动静了。 “大龄儿童”:“不好意思,上午一直在上课。”果然是个老师。他又写道:“这些你不用管的,我跟房东商量了共同出。” 何斯嘉:“你付了多少钱?我出一半给你。” “大龄儿童”:“因为我是长住,而且是整租,我提的要求,房东愿意出一半。另一半么,也该我出,这样也方便我转租出去。” 何斯嘉张了张嘴。还有这样的逻辑?莫名地,她想起了“戎马一生”。这两个人辩解的套路一样一样的。 何斯嘉:“我的朋友让我跟你确定一下,你是男的女的?” “大龄儿童”:“……男。” 微信那头的刘忻槐正走在去往g大食堂的路上,突然自顾自地笑嗨了。他的几个女学生从旁边经过,见到平时高冷帅气的老师竟然笑起来,一个个惊为天人地叫唤起来,连招呼都忘了打一声。 几天前的周一中午,刘忻槐到s大南门远远地看了一眼何斯嘉,然后去附近的市场买了晾衣架和床褥子。晾衣架是包安装的,可是床褥子该怎么送进去呢?他想起南门有一家菜鸟驿站,就出快递费,请人帮他直接送了过去。 那天她主动跟“戎马一生”说要见他,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一直没有回复。他这几天挺后悔自己提的那个见面的要求。要是一直不搭话,也许可以当做没有这回事吧? 可是,他是真的想她了。每天看不见她,他连心都是慌的。 何斯嘉也心慌了。她捡了一颗书柜安装时剩下的钉子,想把刘忻槐送她的马勺挂在卧室的墙上。可是这墙比她想象的要硬很多,她找不到一个锤子或者类似锤子的工具,只能暂时把马勺和钉子放在书柜里。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么?那天他走的时候说“明天见”。现在已经四天不见了。 刚才她一口气给室友发了好几条微信: “没有嫌弃的意思啊。就是麻烦你不要再给我买东西了。我有点懵。” “你平时会在这里做饭吗?厨房的用具我明天去买。” “感谢你的照顾。家具的钱我们还是分摊吧。” 室友回了一行字:“好的。没事,你不要有负担。” 现在她又不得不问:“墙上可以钉钉子吗?屋里有没有锤子?” “大龄儿童”:“钉个一两颗应该没事。厨房的碗柜里有一个小工具盒。你想挂东西吗?” 何斯嘉:“嗯。一块木头。” 刘忻槐手里拎着打包的饭,站在公寓楼前又笑了。 何斯嘉满意地看着挂好的马勺,心情好了些许。朱洁泠又出来应她了:“老二,我刚结束面试。你这个室友,是不是见过你?喜欢你?” 何斯嘉:“你今天公务员面试?你回哈尔滨了?”想了想又说:“等你回来。”朱洁泠报考的是黑龙江的一家舞蹈团。 朱洁泠:“我下午的高铁回北京。” 何斯嘉:“太好了。” 朱洁泠:“你的室友呢?什么情况?” 何斯嘉:“我跟他,应该没见过。”或许他见过她?她的脑海里,又不自觉地想起了“戎马一生”。 她打开“戎马一生”的对话框,输入“你的真名是什么?”想了想又删掉,重新写道:“我住在s大南门附近。你要是觉得方便的话可以过来一趟。记得提前告诉我。” 何斯嘉想,她已经展示了足够的诚意,如果对方还躲着她,这个朋友就没必要了。 过了一会儿,“戎马一生”回了两个字:“好的。” “7-201”的群里,杜茹茹上线了:“老二,事出反常必有妖。你首先要保障自己的安全啊。” 何斯嘉:“嗯嗯。我再问问我同学。” 她看了下时间,锁了门,一边往s大南门走去,一边给苗一一打电话。 苗一一满不在乎地驳回她的担心:“小斯你想多了。因为我见过人家,他是个老师,长得老实本分,规规矩矩的,就是人忒好。可能人家看你是个女生,就多照顾照顾,让你不好意思了。而且他买的东西都是房东出钱,他也没必要骗你啊。” 何斯嘉默然无语,只好说:“明天陪我去买厨具吧。” 这天下午,何斯嘉见到了心理咨询中心的几位老师,其中三位是全职的,另外一位跟她一样兼职。大家相谈甚欢。师兄褚晗光在读廖导的博士,毕业后就可以直接入职s大心理学院。心理咨询中心仿佛就是他的一亩三分地,待的时间久了,没有什么他搞不定的事情。 何斯嘉接待的来访者,年龄在15-30岁之间,三个是强迫症,两个是抑郁症,都是轻症。她虽消耗不多,一下午下来,也有些疲惫。 出了心理大楼,何斯嘉直接往南门走去。她没有胃口,只想回公寓睡一觉。晚饭么,就等睡醒再说了。 南门外的人行横道是绿灯。她刚迈出一步,被一只有力的手拉回了马路牙子边上。眼前咫尺处,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呼啸闪过。何斯嘉吓得失了神色。 待她看清楚拉她的人,心却砰砰地跳得凌乱厉害。他穿着身红白横条纹的休闲毛衣搭黑色牛仔裤、马丁靴,戴着空框的金丝眼镜,头发全部梳上去,俊脸上全是怒气和恐惧:“何斯嘉,你走路看着点好吗?”见她脸色惨白,他立马把她圈进怀里,紧紧抱住哄道:“对不起,我真的被你吓坏了。” 她很快在他怀里镇定下来。她很想任由自己在这个怀抱里多待几秒,便什么也没说地闭上了眼睛,把脸埋在他胸口。 刘忻槐默契地没有松手,心胸里漫溢着一片温暖。他闻到她脖子里熟悉的花香,情不自禁地吻在那里。 何斯嘉“嗖”地从他怀里弹开来。他垂下陡然落空的胳膊,不好意思地马上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何斯嘉看了看马路,红着脸走过去。他跟上来,伸出胳膊够着了她的手,牵住了她。 两个人牵着手在小巷里越走越远,两颗心越发安定。 她没有问刘忻槐为什么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只要有褚晗光在,他怎样都是可能的。 她只是语气绵软地问:“你为什么戴眼镜?头发是怎么回事?” 他扬起嘴角,一脸坏笑:“你不是说喜欢这样的打扮?有没有迷到你?” 她斜瞟了一眼:“所以你今天这是,美人计?” “要是能用美貌迷住你,对我来说是个好事。”对他来说,用任何一种方式待在她身边都可以。只要是她身边。 何斯嘉眼睛湿了。恍惚间,很多的记忆向她涌现。 第31章 重逢 星期五上午,s大南门附近的市场里,何斯嘉逛得很嗨。这个熟悉的市场,她过去四年里不知逛过多少回了,她们7-201的姑娘们没少在这里买东西。这次回国后,她还是第一次来。 苗一一在一旁唠叨个没完。下周一她和陈炜柠就要去西四环医院实习了,她各种哀嚎:“哎,我以后就要离开我的美好生活了。我也要离开你了,呜呜。小斯,我会想你的。” “更美好的生活在后头等着你呢。”何斯嘉摸了摸凑到跟前的这张精致的倩脸,不理会她的表演:“你身边还有炜柠陪着,根本不用我担心。” 两个人先逛的是日用品区,买了一套炒锅、一套面锅,菜刀砧板,抹布,百洁布,洗洁精,洗衣液,还有碗筷碟盘一大堆。 苗一一一看,东西还没买全,就这些都拎不动了,马上打电话叫陈炜柠过来帮忙。 她们又转到旁边生鲜区买了水果、青菜、牛奶、鸡蛋、面条,油盐酱醋,还有啤酒、白酒、果酒、橙汁等,还挑了两盆栀子花和三盆绿萝。 两个人费了好大劲,才把这些东西拎到市场门口。陈炜柠打了个车,直接停在旁边,把她们和东西全部载走。 下午何斯嘉只有四个来访者,结束得比平时更早一些。走出心理诊室的门,她收到一条短信,伦敦的行李到了。 她打给陈炜柠和苗一一,两个人火速过来帮她取了行李。三个人借了超市的小推车,把三个大箱子推回公寓去。一路上,她自嘲好命:“我真是好福气,你们马上都要走了,我的重活都攒到这一天,让你们帮我干完了再走。” 陈炜柠眨了眨眼睛:“这些体力活本来就不是你们女生干的。等我俩走了,还会有别人来帮忙的。” 何斯嘉指着他,不知该谢谢还是辩解。苗一一赶紧转移话题:“小斯你的申请材料准备好了吗?” “该盖的章都盖好了,马上可以提交了。”从伦敦回国前,何斯嘉申请了留学读博,只是有一些申请资料需要回来完善。 这天晚上,她请苗一一和陈炜柠吃完饭,回到公寓时已经八点多了。她推开门,发现客厅墙上添了一面钟,滴滴答答的声音甚是好听。 怎么回事?她眼皮一跳,快步走进主卧室。床已经铺好,是干净整洁的月白灰格四件套。各个柜子都整整齐齐摆满了东西。 她发微信给室友:“你搬过来住了?” “大龄儿童”:“今天下班刚好有时间,就把宿舍的东西搬一点过去。我下个星期过去住。” 何斯嘉看着阳台上自己晾的内衣内裤,松了一口气。末了她觉得还是要调整心态,毕竟以后都住一起,这种状况免不了的。这样一想,她就觉得算了,出来混么,脸皮该厚就得厚。只要大家都脸皮厚点,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她走进次卧,发现一切都是乱糟糟的,真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啊。床上被子歪歪扭扭地叠得很随意,床单也没整那么平。地上还摆着三箱子东西。书桌上电脑开着盖,书柜里的书也是她图快随意塞进去的,高低不平乱得很。这样看起来,她的室友比她更像个女生。 嗯?等等。书桌边多了个翻盖垃圾桶,跟主卧室和客厅的一模一样。她踩了一脚,发现里面竟然连垃圾袋都套好了。 何斯嘉突然斗志满满,决心要把这些东西收拾妥当,怎么遭也不能让室友笑话。 她把几个箱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通通摆放到房间里合适的位置,又把书柜和衣柜重新分类归置了一下。 上午买的东西还原样堆在厨房台面上,她很快把橱柜、冰箱填满,厨具摆上灶台,拎着洗衣液往洗手间走去。 洗手间亮堂了许多,镜子柜、洗手池和下面的柜门、旁边的毛巾架明显是被重新擦了一遍。毛巾架上挂了两条她没见过的新毛巾。洗手池上方的镜子柜里也摆上了室友的洗漱用具。她打开洗手池下面的储物柜,把洗手液放了进去。 最后只剩下这几盆花。栀子一盆放在次卧书柜的第三层架子上,一盆放在客厅茶几上。绿萝放了一盆到主卧的梳妆台上,另两盆搁在阳台的栏杆边。她寻思着,改天要找个简易的花架子把它们固定在栏杆的上方。 忙完这些已经快到半夜。何斯嘉看着收拾一新的屋子,一切都恰如其分,温馨别致更胜从前。 她简单洗漱了一下,正准备睡觉,床单上躺着一张圣诞贺卡,是从刚寄回来的箱子里找到的。上面写着:“a smooth tongue makes you feel unhappy.”(“巧舌如簧,无福消受。”) 她从书柜上最顺手的位置拿下来一本书,随手把贺卡夹进了《时间旅行者的妻子》这本书里。 他今天没来见她。她倚着床头翻着书,才看了几页就迷迷糊糊地倒在被子里睡着了。 周六是何斯嘉的大日子。她一觉睡到自然醒,早上9点多才睁开眼。室友7点多给她发了条微信:“下雨了,风有点大,记得收衣服。” 她跳下床,拉开窗帘,外面果然还在下雨。广场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人走过,红绿黑白的几朵伞花缓缓流动。 阳台上晾着的几件衣服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她跑过去取下来,发现淋湿了一点,只能挂到浴室里再晾会儿了。 早饭她给自己煮了碗面,虽然手忙脚乱,也算是熟了,味道还不错。收拾完厨房都快11点了,她带上给杜茹茹她们的礼物,打了个车到了世贸天阶。 吃饭的地方在南街附近二楼的一家西餐厅,研二的时候她们一起来过,东西好吃,比较安静,就是略贵了点。她们几个平时难得聚到一起,见了面就有聊不完的话题,之前去过几个闹哄哄的饭馆,面对面坐着连说话都听不清楚。 何斯嘉进门收了伞,门内的一个服务员迎面递了个塑料袋给她。她把雨伞套好,往卡座走去。罗书蕾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见她过来,高兴得跳起来,两个人抱到一起:“呜呜,老二,真的太想你了。”“老四,我也是好想你啊。” 两个人在高背的真皮沙发椅落座说话,邻桌几乎听不到声音。 “你竟然第一个到,今天不用加班?”何斯嘉打量着罗书蕾。她自从研三下学期到《jn时报》实习,经常要赶场出镜,有时要自己录像摄影,就把金丝眼镜摘了,戴隐形眼镜上班,整个人气质都变了。以前那个温婉细致的女孩,现在是一副风风火火的干练模样,只不过一听她说话,就好像还是从前的那个软萌糯乎性子。 “就是事情太多了,今天特意跟我师傅报备了一天假期,我当然要早点来占个好位子。”罗书蕾选的是个靠窗的地方,隔着玻璃幕墙可以看到整个细雨蒙蒙的南街。 “这地儿的确选得不错。”何斯嘉赞道。开阔的视野总是让人更加放松,更加容易打开心扉。 “书蕾,小斯——”几米外走来一个长发及腰、戴着墨镜的时髦女郎,一身淡雅的风衣很是休闲,露出里面的工装裙得体大方,身段也是曼妙婀娜。 何斯嘉看到杜茹茹,一脸欣喜地冲过去抱住了她。 两个人拉着手走回卡位。罗书蕾又给了杜茹茹一个拥抱。除了何斯嘉是整整一年没见了,其他三个人年前年后聚过两次。这几年她们是看着杜茹茹一点一点长大的,每次聚会看到她又变了样子,都是一脸欣慰。 “老大你今天也忒酷了点。”杜茹茹刚一坐下,罗书蕾就打趣她。 杜茹茹赶紧摘下墨镜:“你们看我这黑眼圈,还有这斑——” 两个人吓了一跳。杜茹茹素白如梅的脸上没有化妆,除了几处淡淡的灰斑,就数两个深重的眼圈最突出了。 “你又熬夜了?”何斯嘉很是担心,“写稿不能调整一下时间吗?这样下去你迟早熬坏。” “知道了,我已经尽量在调了。昨天这个稿子的确是临时急稿,一时没刹住,写到早晨3点。”杜茹茹也知道这样不好,但有的时候的确也是没有办法。 “哎,干哪行都不容易啊。”罗书蕾深有感触,“咱们就差老三了。” “嗯,她在外面走廊打电话,好像是单位的事。”杜茹茹刚上楼就看见了朱洁泠。她略为严肃地讲着电话,看见杜茹茹就挥了挥手让她先进去。 说话间,朱洁泠已经朝她们走过来,纤纤玉立,袅袅娉婷:“太好了,你们都在了。”她放下挎包,张开胳膊:“来,何小斯,让我沾沾你的仙气儿。” 何斯嘉抱住她,笑道:“哪来的仙气,别搞得跟我下凡似的。” “英吉利那大老远的,可不就跟天堂似的。”朱洁泠松开手,看了看何斯嘉清丽的脸,“老大把头发留长了,你倒是又剪短了。” “没时间打理,留了快一年短的了,现在又长长了。”到伦敦之后的第二个月,何斯嘉发现自己每天完全没有时间洗头吹头,就利索地剪了个短发。 两个人都坐下来。7-201的姑娘们总算聚齐了,四个人边说话边点菜。 “老三你的面试结果出了吗?”罗书蕾朝远处的服务员挥手。 “刚接到那边的电话,通知我体检。”朱洁泠语气平静的时候,就代表她挺高兴了。 “太好了,那我们今天得喝一杯。”何斯嘉张罗起来,翻到菜单后面的酒水页。 服务员刚好走过来,介绍说这家的鸡尾酒是特色。但是考虑到等下要分别回家,姑娘们只点了四罐啤酒。 等服务员把菜单拿走,杜茹茹捏了捏朱洁泠的手:“真为你高兴。就是你又得回去了。” 罗书蕾也是喜忧参半:“哎,大家都上了班,以后我们能聚的更少了。” 朱洁泠见不得她们伤感,她自己早已经想通:“没事,反正我们以后都是到处跑,来北京的机会多得是。”她转移了话题,对何斯嘉说:“何小斯你这趟去丽江玩得怎么样?你那个艳遇后来怎样了?” “是啊是啊,那个渣男回来跟你还有联系吗?”罗书蕾有些心直口快地问道。 何斯嘉沉默了。杜茹茹立刻在桌子底下踢了罗书蕾一脚,朱洁泠也看着她。 罗书蕾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收回:“啊——呸,我嘴欠,我是说,那个男的。”然后可怜兮兮地看着何斯嘉。这几年,她们都看着她放不下过去那个人,虽然为她不值,更多的还是心疼和担忧。 何斯嘉半是释然半是平静:“没事。其实我只是在想,这件事说来话长,我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她问大家:“你们知道他跟我分手以后干嘛去了吗?” “干嘛去了?”三个人异口同声。 “他出国留学去了。”何斯嘉恨恨不已。 “啊?”“什么——”“为什么?” 往事并不久远,何斯嘉一一细述。直到服务员上齐了餐,她打开一罐啤酒,喝了一大口:“好了,我说完了。” 姐妹们一时无语。罗书蕾劝道:“你俩太可惜了。你不考虑考虑原谅他?” 朱洁泠十分意外:“老四你今天转性了?你以前不总说,顺其自然最好吗?” 沉默许久的杜茹茹,突然力挺罗书蕾:“可是有时候缘分并不都是巧合。如果没有人坚持和强求,又哪来的修成正果?” 朱洁泠喝了一口:“嗯,老大你说的这个我同意。”但她对刘忻槐很有信心,“你看老二他们两个现在这样,还怕缘分会落空?” 罗书蕾点点头:“人心都是相互的,你对我好,我给你机会,你爱我一点,我就喜欢你一点,两个人面对彼此,大家都各往前走一步,才能越来越近。小斯,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错过,也不要再难过。” 何斯嘉笑了:“大记者的口才见长啊。好的,我听进去了。”她举杯道:“这事不提了。该你们了。” 大家一齐喝了两口,面面相觑。 朱洁泠:“老四,你那个m大的学弟还黏着你吗?” 罗书蕾:“唔?有段时间没见了。最近我太忙了,很少待在学校。再说了,我也不打算谈恋爱。” 何斯嘉:“听明白了,学弟不是你的菜。”她脑海中想起一个人,深觉她是被自己给连累了。 杜茹茹:“老三给小斯介绍一下你男朋友。” 何斯嘉十分惊喜:“朱洁泠你终于有人了?!能被你看上,得是个啥人?” 朱洁泠淡淡地不掩笑意:“是有那么个人。过年回家相亲认识的,一个单位的。” 杜茹茹几个恍然大悟:“哦——怪不得你要考回家!” 朱洁泠却问杜茹茹:“老大你如今一切都好,就是缺个照顾你的人。你身边就没有机会?” 杜茹茹哈哈一笑:“我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谈什么恋爱?我有工作就够了,可以自给自足。工作就是我的男朋友和依靠啊。” 何斯嘉拍着桌子:“说得好,不愧是老大。来,为了我们的工作,干一杯,也希望洁泠接下来顺顺利利。”她低头把酒全喝完。 “我们都要顺顺利利的。”“也为了爱情。”“为了友情。”四个人都干了手中的酒。 姑娘们是这个西餐厅里最后一桌离开的客人。 杜茹茹回到出租屋里,把何斯嘉送的每人一份的云腿月饼、牦牛肉干和马勺放下,突然很想放个假去旅游。她想起今天忘了问她室友的事,不知道怎么样了,就在群里问起:“小斯你见到你的室友了吗?人没有问题吧?” 何斯嘉:“还没呢。感觉应该没事吧。” 朱洁泠:“你俩这,听起来像是一起过日子似的?” 罗书蕾:“人家要是不错,没准儿也是个缘分?” 何斯嘉的确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室友十分好奇,但完全不是她们想的那个方向:“……停止你们过于丰富的想象力吧。” 她刚回到家,打开了廖导发来的邮件。是高校教师培训的项目,廖导把讲课的主题发给了她,她看到题目,立时心中有数。 但她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想两个问题,貌似这两个问题她只能找一个人解答。于是她主动拨通了那个三年多没有动过的号码。 挂了电话,她把常纾勤的微信名片转给了罗书蕾,又给杜茹茹发了一行字:“alvin下个月会回北京。” 如此,她终于把现在的自己和过去连接了起来。 第32章 试探 看到手机的来电显示“内格罗尼”这四个字,刘忻槐心跳陡地加速,脑子里一片空白。他飞快地走出会议室,手指微微颤抖地划上去接听。 她第一次打电话来,问的是别人的事。他还是很开心。她肯打这个电话,是因为她没有忘记过他的号码,她对他一直是有期待的。 打完电话,刘忻槐走进一片笑语风声的会议室准备坐下。常纾勤逮着他:“刘老师你可算回来了,刚才正好说到你。” 常纾勤是会议主持人,本届青年教师读书生活会的会长。他大手一挥,把在座的单身青年女教师划到一个圈里:“咱们院情况比别的院好一点,多了四个男教师,他们三个都有主了,就剩你,你是不是得优先考虑一下院内资源?这样我也好尽早完成院里指标啊。” 年轻的老师们一片嘻嘻哈哈。一个泼辣的女教师调侃常纾勤:“常老师,你这是拉郎配啊,也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是吧,刘老师?还有瞿老师、崔老师、王老师你们?” 常纾勤指着刚坐下的刘忻槐,故作义愤填膺:“老师们啊,你们说句公道话,这么优秀的小伙,这么好的条件,你们上哪找去?近水楼台先得月,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赶快行动起来啊。” 五六个单身女教师红了脸。其中一个姓瞿的女老师向刘忻槐看过去,若有所思。 泼辣的女教师和在座十几个老师也望着刘忻槐,好像在等他的态度似的。 他缓缓开了口,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老常,刚才我女朋友给我打电话,问我要你的微信。你还记得她原来有一个室友跟你是老乡加校友吗?人家现在还单着,你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自己的个人问题啊?” 常纾勤惊掉了下巴,拿起手头的钢笔帽向他扔了过去:“叛徒!” 笔帽在会议桌的玻璃上撞出“咣当”的声音,转了几下停在刘忻槐面前。 老师们被这一出整懵了。泼辣的女教师一脸疑惑:“等等,什么意思这是?”旁边反应快的老师问道:“刘老师你有女朋友啊?藏得可真好。” 一个男老师问道:“常老师,你不是一直说自己有女朋友吗?原来你也单身啊。不如你先考虑考虑院内资源?” 常纾勤伸出手指点了点他,和老师们一齐哈哈大笑。几个新来的单身女教师露出微微失望的神情。 “好了,言归正传。”常纾勤点开笔记本电脑里的ppt:“下下周有一个全校范围内的教师培训项目,心理学院的全体老师都要参加,像我们外语学院要派至少四个代表,请大家积极自主报名。这次培训,很有可能瞿院长也会去听两天。首先声明,我报一个。” 老师们看向面前的大屏幕。常纾勤一页一页翻给大家看。这次心理咨询专业能力培训为期一周,上课时间是每天下午及晚上,由s大心理学院临床与咨询心理学专业的老师及他们的校外合作专家负责授课。 在介绍授课老师的资料里,刘忻槐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他猛地转头看了一眼常纾勤。 常纾勤冲他点了点头,翻完了最后一页:“好了,刘老师也报了名。还有要报名的吗?” 瞿老师、泼辣的女老师和另一个男老师同时举起手:“我也报名。”“我去。”“算我一个。” “很好,现在报名的有五个人了。周一之前我要上报名单给学校,还有想去的这两天记得联系我。”常纾勤想了想,又提醒道:“培训的老师记得把下下周的课调好。散会。” 他加快速度收拾电脑,一抬头发现刘忻槐已经走了,便喊了刚才那个泼辣的女老师留下帮忙:“老秦,帮我收拾下这里锁个门,我有事先走一步。” 秦老师应了一声。常纾勤一边往外走,想起了刚才刘忻槐说的话。当年刘忻槐跟何斯嘉分了手,他一直没跟罗书蕾联系过。直到那年研究生考试结束后的元旦假期,他发微信想约她出来吃饭,结果发现她已经把他删号了,他也没有人家的手机号码,只好笑笑作罢,干脆地把她也删了。 这几年他也见过不少人,总是没有找到那种感觉。家里催他好几次,他就跟父母说已经有女朋友了,在谈着。近一年,院里几个老师和领导都想给他介绍对象,他只好一致对外宣称自己有对象了,这才把这些事挡了下来。刘忻槐刚回国一个星期,就已经有两拨人跟他打听他的情况了。他之前只知道他去了一趟丽江,还没来得及问清楚,看来他在那的确遇着了些事情。 常纾勤出了办公楼,发现刘忻槐在门外待着,显然是在等他。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往公寓楼的方向走去。 常纾勤:“你去丽江,是不是为了小何?” 刘忻槐:“嗯,我在回国的飞机上看见她了。” 常纾勤比刚才更惊讶:“我天!你们这是什么缘分?” 前段时间广州有一个学术会议,院里谁都没时间,就只能安排到他头上。他一想,刘忻槐马上就回国了,干脆让他直接飞广州替他去参会,他也答应了。没想到刚一落地,刘忻槐反悔了,说有急事要去趟丽江。他只好买了当天的机票飞广州,自己去参会了。 刘忻槐简单说了些丽江的事,让常纾勤感慨不已:“没想到安苏能干得出这种事。白让你受了几年冤枉。我就说小何她不是这种人。你们和好了?” 刘忻槐老实承认:“还没,会和好的。” 见常纾勤一副马上要挤兑他的样子,他立刻用求饶的眼神看了他一下:“你别戳破我。我最烦院里这些相亲的事。” “你呀!”常纾勤捶了他一拳,算是应了。他想起有个事情要确认:“小何那个室友问起我了?”这才是他刚才一直最想问的好吗。 刘忻槐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是吧,不然小斯不会问我要你的微信。”他没想到,老常真的会在乎罗书蕾那个小姑娘,这都三年多过去了,还惦记着。他决定帮他一把,就给何斯嘉发了条微信:“看来你的预感是准确的。你室友的微信是多少?我让老常主动加她。” 过了一会儿,何斯嘉发来了微信名片。他转给了常纾勤:“你赶紧找个由头联系一下人家吧。” 常纾勤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己的教师公寓。 刘忻槐给何斯嘉回了个“谢谢”,又问:“你厨房能开火了吗?我去给你做饭吃。” 何斯嘉看到微信,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下午她一直在整理教师培训的ppt和讲稿,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已黑,雨也停了。 她站起来抻了抻胳膊,给刘忻槐发了几个字:“你还会做饭?” 过了几分钟,她突然想起什么,可惜这条已经无法撤回了。她只好继续写道:“你千万别过来。我这儿厨房还什么都没有,没法做饭。”她必须断绝自己这种可耻的依赖别人的生活。 车子走到半途,停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刘忻槐看到何斯嘉的微信,笑着在心里骂她是个小骗子。周五晚上他过去时就去厨房看过了,灶台上的厨具和东西堆得满满的。可惜他也不能戳穿她,只能退一步:“那也没关系。你想吃什么?我们出去吃。” “没事,我去楼下商场买点吃的就好了。”何斯嘉盖上电脑,换了件厚一点的大衣就出门了。 正是吃晚饭的点,上上下下人很多,还有一些送外卖的,电梯变得很慢,停在12楼时已经满员。何斯嘉等到第三趟才挤了进去。她只想尽快杜绝刘忻槐过来吃晚饭的念头。电梯还没到一楼,她开始打字:“我已经到商场买了晚饭,拜拜再联系。”她点了“发送”,却很快收到两个字:“抬头。” 她恍然抬起了头。电梯门大开着,停在一楼。旁边的人们潮水般地往外涌去。刘忻槐站在正对面的墙边,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满眼温柔地望着她。 何斯嘉窘得原地发呆,心里升起诡异的感觉。眼见着电梯门快要合上,刘忻槐快步上前伸手,把她从电梯拉了出来,抱进怀里。 十几分钟后,两个人在商场四楼的清真面馆吃着面。 何斯嘉好奇地问:“你是不是在我屋里装了监视器?” 刘忻槐侧转头笑了:“不需要啊。只要足够了解你就够了。” 何斯嘉无语:“你能不能不要每天都跑过来?” 刘忻槐这下委屈了:“我没有。我是恨不得每天都过来的。你嫌弃我了?” 何斯嘉:“……”眼前的这个男人,年纪看着在他身上没什么变化,脸皮是显而易见地厚多了。 吃完饭,她立马要回公寓,他却硬拉着她从三楼逛到一楼,给她买了一顶帽子、一双棉拖、一双塑料拖鞋。何斯嘉纳闷,她正好缺了两双拖鞋。 她看他那一副每个店里都要进去逛一番、什么都想给她买的劲头,愁得头都有点大了。前面刚好是一家内衣店,刘忻槐目不斜视地直接路过,朝下一家店走去。 何斯嘉敏锐地察觉到了,暗暗发笑:原来是个纸老虎。她灵机一动,冲他唤道:“我进去看看。你先回去吧。” 她头也不回地向店里走去。看店的阿姨热情地招呼着她:“美女,你穿多大号?喜欢什么颜色?我们这儿什么款式都有。” 刘忻槐脚下一顿,转过身来,只看见何斯嘉纤纤的背影淹没在一片粉白和彩色的内衣中。 何斯嘉很快挑了两套内衣进了试衣间。出来时,阿姨问她:“合适吗?要不要看看别的款式?” 她连忙表示:“不用了,谢谢阿姨。就要这两套。”她本来就是按照自己的尺寸拿的。 阿姨往外一指:“那是你男朋友吧?快叫他进来付钱。” 何斯嘉转头望去。刘忻槐站在店门边上盯着手机,时不时往店里看一眼。她看他表面一脸平静,心里有些不安的模样,可爱得有些好笑。 “帅哥,来,过来买单了。”阿姨喊了一声。 “阿姨不用了,我自己买单。”何斯嘉快速划出手机,等着阿姨扫码。 刘忻槐已经大步走了过来:“小斯,你试好了?”他看见柜台上摆着一黑一白两套内衣,脸上几不可见地红了。 “好了,来——”阿姨举着扫码枪,直接忽略何斯嘉,冲刘忻槐的手机扫了码:“帅哥你穿多大尺码?要不要买一件?男士内裤在那边……” 何斯嘉拎好袋子,拉着脸红的刘忻槐跑出来,一路笑得噗嗤乱颤。 “行了,何小斯。你别笑了。”他停在商场的大门边,看着女孩依旧忍不住地笑着,不禁多了几分恼怒。 “咦?你生气了?”她故意装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继续挑战他的底线。 他无奈地扶了扶额头,郑重道:“要不我们回去店里,你帮我选个内裤吧?”说完拉起她转身就走。 何斯嘉吓得甩开手,往广场跑去。 刘忻槐笑着追上前,拉住她的一只手:“捉弄我你就这么开心?” “嗯?”何斯嘉侧转头看向他。他趁着她的方向,蓦的低头,轻轻啄在她温暖闪亮的唇上。只是短暂的两唇相交,他很快就离开了那两片柔软清香的唇瓣。 何斯嘉呆立在原地。身旁的地面上闪烁着广场投射的气氛彩灯,前方不远处的音乐喷泉开始了表演。她后知后觉地甩了甩手,却一点用都没有,右手仍旧被紧紧攥在他的掌心里。 路灯下,他环抱着她温热的身体,伤心地叹了口气:“不要再抗拒了,小斯。我这么想你,就是因为我知道,你也是想我的。但凡你真的不喜欢我了,我都不好意思再纠缠你。” “喜欢就要原谅吗?有喜欢、有爱,两个人就一定能在一起吗?我不可以生气?不可以不原谅吗?”她猛然推开这个男人,怒气冲冲地说完,掉头就走了。 刘忻槐无话可说。他知道自己理亏,暗笑自己又沉不住气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他们第二次吵架。第一次吵完架就分手了。 他远远跟在她后面,看见她走进了公寓大堂,就停在那里等着。估摸着她已经进了屋,他拿出手机打了过去。 好在她接了电话:“喂,我把买东西的钱转给你了,你查收一下。”她的声音平静,没有任何异常。 刘忻槐很是诚恳:“小斯,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话。我收回。你别生气了。你要实在生气就骂我一顿,打我一顿也行。” 何斯嘉话里有话:“我没什么好生气的。过去就算了吧,我们。” 刘忻槐突然眼睛发酸:“你要怎么折磨我都行,怎么对我我都接着。但是你得理我、见我、联系我。不许躲着我。听见了吗,何小斯?” 听着他颤抖变样的声调,何斯嘉有一些心软:“我可没有折磨你。不是你在折磨我吗?” 刘忻槐霎时变得欣慰,语调柔如春水:“你说说看,我哪样就折磨你了?你说出来我就改。” 何斯嘉噎了半刻:“……那你说我哪折磨你了?不过你说了我也不会改的。”后面变成了小声的嘟囔。 刘忻槐咧开嘴角,豁然一笑。他甚至能想象得到何斯嘉那一副撇嘴的俏皮模样,恨不能飞上去捏捏她气呼呼的脸庞。 男人清朗的笑声从手机里传来,何斯嘉刚刚撇完的嘴边噙出一丝微笑。 刘忻槐伸出手指,在空气中比出一张脸的宽度捏了捏,低声欢快地说道:“晚安,小斯。我很想你。” “晚安。你注意安全。”何斯嘉挂了电话,换上新买的棉拖鞋,觉得很是舒适。 她想起以前,那会儿她忙着考研,他忙着译论文、学法语,他们连一起逛超市和商场的时间都没有,电影也只看过一次。每次见了面,两个人都是腻歪在一起,腻到脸红心跳。所以今天这算是补课吗?他们真的可以重新来过吗? 手机响了一声。“7-201”的群里,朱洁泠发了张何斯嘉的照片。那是三年半前的一个下午,她为了去576time酒吧见alvin和miss li,穿着罗书蕾的一条性感波波裙,朱洁泠给她画了妆,三个人将她捯饬一番做出的造型。 朱洁泠在下面写了一句话:“集美们,不要忘了我们7-201的团魂:不忘初心,永不言败。” 不愧是个公务员的口吻。何斯嘉笑着,又流下了眼泪。 第33章 威胁 第二天是星期天,何斯嘉陪苗一一和陈炜柠去西四环的医院报到。两个人的行李早都搬到医院宿舍去了,宿舍在住院大楼后面一栋低矮的六层楼里,陈炜柠分了一个二人间,苗一一是四人间。 大楼外表陈旧,内部年前刚刚装修过,全部换成了时下年轻人最喜欢的现代设计风格。每间宿舍带独立卫浴和阳台,餐厅宽敞明亮,健身房高大上,还有超市和洗衣店,可比外面租房划算多了。 两个人把随身带的背包放好,就去科教部领了张岗前培训的表格。科教部教学培训中心的女医生让他们当天之内找培训的老师签个字,再把表交还给她。 临床心理科负责这次实习生岗前培训的是章医生和曹医生,两个人都在当班。何斯嘉跟在苗一一和陈炜柠后面,穿过门诊楼拥挤的人潮,往二楼走去。 临床心理科在二楼走廊的最东头。发黄的灯光下,走廊两边坐满了安静地等候就诊的人们。 一声尖利的呼喊划破了沉重宁静的空气,一个诊室的门打开。两个小护士架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披头散发的女人走出来,走廊门边一个男护士推着辆轮椅正等着,见人已经出来,赶紧用轮椅接住病人。 女人用力地往上跳起,发出疯狂的一声嘶吼:“还我孩子——你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三个护士一起把她按进轮椅里,缓缓往电梯间走去。女人委顿地瘫在座椅上,眼睛一片死灰,还带着一丝绝望的凶狠,脸色苍白得像是从异度空间里走来。 何斯嘉一看,开着的诊室门口,显示屏写着正是章医生。三个人走进去,说明来意,递上两张表格。 章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医生,抬眼看了看小伙子和小姑娘,又瞄了眼表格,乐了:“哟,s大的呀。欢迎你们啊!没吓着吧?刚才这个,刚生完孩子不到一周,双胞胎,只保住了一个。就在隔壁医院生的。自己去住的院,生完家里一直没人来,又碰上没了一个孩子,在那抑郁了。人家医院干好事,特意抽了三个护士带到这里来看看。她这个,就是一直不说话,不吃饭,也不喂孩子。这不,到这里来待了半小时,把什么都说出来了,发泄出来了,这就好办了。后天有回访,到时你们仨都来听听。咦?只有两张表格?” 何斯嘉不好意思地接过话:“老师我是来参观的,陪他俩。” 章医生一边签字,继续滔滔不绝:“你也学心理的吧?一看就是。长得可真俊。是不是想来医院上班?你们仨这样的,我们一准收。现在的小姑娘小伙子都长得这么好看了吗?” 隔壁诊室的曹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男医生,送走了由一对中年夫妇带着的一个二十多岁的男青年,就在门口护士的引荐下见到了来签字的实习生。 曹医生长得温文尔雅,对刚才的病人是温柔细致,对实习生却不禁有些严肃:“又招了s大的?真的想留下来吗?” 苗一一大声道:“那当然了,老师。” 曹医生脸色稍霁:“那就好好干吧。真的留下来了,就一定是个有用的人。” 陈炜柠问道:“老师,刚才那个病人是不是双相情感障碍?” 曹医生很意外:“哦,小伙子不错啊。这个病人每两个月就会来一次,欢迎你们以后来我这里听听。” 三个人诚惶诚恳地出了门诊楼,交完表格,得到通知说,培训中午就开始了,两位老师只有中午休息时间有空,下午还会有培训中心联系的护士来讲课。一天下来,也是满满当当的。正式的实习,从下周一开始算起。 结束了医院的临床心理科一日游,何斯嘉回到念德公寓,筋疲力尽地瘫在沙发上。苗一一、陈炜柠、唐晓棠都已经走向他们各自的战场,她还在象牙塔里游历花花世界。 她想起研一下学期的学年论文交上去后,廖导兴奋地给她打电话,说要修改一番,拿去发表。最后那篇文章以联合署名的方式登上了核心期刊,廖导从此对她抱有不一样的期待。 他知道她想成为一名专业的心理治疗师,甚至是心理医生,毕竟她本科学了五年临床医学,几乎是得天独厚的条件。但他劝她要看清楚自己的位置和她的优势。一个学科的发展,需要理论研究,也需要实践证明,特别需要的就是不同类型的人才各得其所,而不是面面俱到。以她在医学和英语方面的优势,以及她在心理学学科积累的论文数量,他推荐她去英国交换留学,知道她申请读博后,又积极地帮她联系公费留学项目。 廖导是站得更高看得更远的人,他期盼着何斯嘉能在研究领域大展身手,不论将来留在国外还是回到s大。他告诉何斯嘉,即便是研究,也要与实践密不可分,完全不必担心自己脱离了心理咨询和心理治疗这一块的实践工作。只不过站在一个研究者的角度去看,可以获得更加不可思议的风景。 每当何斯嘉开始彷徨,她就会把廖导的诸般话语拿出来鼓励自己。她也越发清楚地认识到,如果当初没有刘忻槐,她不可能把英语学到现在这个样子。为了留学,她研二时又考了一次雅思,狠狠努力了一把,考了8.5分的成绩,震惊了整个s大。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也是因为刘忻槐。她也明白了,刘忻槐留在她生命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今天刘忻槐一整天没有联系她。她突然很想他。回来后几乎每一天,他都坚持来看她,久而久之让她养成了习惯。 可这是个不好的习惯。她拍了拍脑门,让自己警醒一点,切不可白日发梦。 果然一夜无梦,一睁眼就到了周一的早晨。她给苗一一发了个“早起”的表情包:“加油仙女!你的美好生活2.0开始了!” 洗漱时她收到微信,是刘忻槐:“谢谢了。虽然不知道仙女是谁。加油!” 何斯嘉这才悲催地发现,刚才那条竟然发错了,赶紧回复过去:“不好意思,发错了。”又发了一个“请忽略我”的表情包。 刘忻槐半是意外半是得意地笑了:“是不是想我了?”他很快收到了何斯嘉发来的一个“锤子敲打小人”的表情包。 坐在对面吃早餐的常纾勤,见他从刚才起就对着手机笑得合不拢嘴,一脸的不服气:“你这一大早的就春心荡漾,是不是好事将近啊?不过你能不能收敛一点?你看看可怜的我。” 前天他请求罗书蕾添加微信好友,一直没有动静。昨天他又发了一遍,竟然直接被拒了。想来他常纾勤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拒加微信,不仅面子上过不去,心情也是很不好。可惜刘忻槐压根儿没理他。 何斯嘉觉得自己一大早发错微信这件事很邪门儿,导致她一整天都疑神疑鬼地,凡事都多留了几个心眼。 上午互联网公司小程序的设计部和产品部找她对接,沟通了两个小时。结束后,她又去书店买了几本关于互联网的书。 中午她叫了个外卖,忘记备注让店家免辣,一份下火的苦瓜炒鸡蛋,吃得她满脸通红地快要上火了。 下午的来访者里有一个特别的人。这是个三十二岁的男人,长得仪表堂堂,走进诊室就非常松弛,一边打量诊室里的装修陈列,一边跟何斯嘉谈笑风生。他自我介绍说是一家外贸公司的部门经理,结婚三年,妻子却一直不肯生孩子。 “先说好啊,我跟我媳妇儿身体都没问题,感情也很好。家里老人催得厉害,我妈催,她妈也催。不过妹子你结婚了吗?” “没有。这个问题跟你的事情无关,你不用担心哈。”何斯嘉微笑着。 “我问这个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想知道你能不能懂我媳妇儿的心态。她究竟是为什么呢?我也不是说她一定有什么心理问题,我就是怕她有什么我不了解的想法。” “你们就这个问题沟通过吗?沟通过几次?”何斯嘉开始严肃起来。 “沟通过,三四次吧,没有结果。” “没有结果也是一种结果。能跟我说说你们沟通的经过吗?”何斯嘉询问。 “就是她每次都说自己还是想先把工作搞好,要是怀了孕,工作就会受到影响,比如不能出差,升职加薪全泡汤,还得休产假。” “你觉得她说的属实吗?”何斯嘉依旧询问。 “应该是这么回事吧。哪个女的怀孕不受影响呢,孩子还是要生的,工作就先放一边嘛。” “你妻子是不是觉得很委屈?”何斯嘉压抑着内心的不适。 “是啊。” “你觉得她的这种委屈的反应是应该的还是不应该的?”何斯嘉保持严肃。 “委屈肯定是委屈,可是谁不委屈?我们一年到头尽吃瘪,吃客户的,吃老板的,各种受气。” “都挺不容易的。你妻子是做什么工作的?”何斯嘉询问。 “她是我们公司公关部的一名翻译,马上要升部门副经理了。” “你支持她升职加薪吗?她们公关部是不是也经常受气?”何斯嘉又询问。 “那恐怕是家常便饭了。我当然支持。不过其实我们很少聊工作的事。” “你们工作都还不错,都受气,都委屈,但谁都没有想过放弃自己的工作。这一点我很佩服你们。”何斯嘉很真诚。 “我明白了。下次我可以带我媳妇儿过来吗?” “当然可以。你可以直接网上预约。”何斯嘉心想,这样一来,下次再见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了。 “可以留个电话给我吗?方便随时沟通。” “不好意思。我们工作规定不留个人电话。”何斯嘉果断拒绝。 “微信也行。加个微信吧。” “不好意思。也不能留微信。”何斯嘉严肃说道。 “哦。那我知道了。”男人略略失望地走了。 何斯嘉吐了口气,一脸疲惫地走出心理诊室。褚晗光接了杯水递给她:“怎么啦?” “没事。”何斯嘉摇摇头,喝了口水,“今天貌似对男人过敏。” “啊?要不要我走远一点?”褚晗光真的往后退了一步。 这天晚上,何斯嘉穿过广场回公寓,喷泉边聚集了一群男人正在喝酒、说话和猜拳,其中几个对她指指点点。她加快脚步进了大楼,上了电梯,很快跑进屋把门锁上。 这一天过得真是有些倒霉,好在很快就要结束了。她决定早点睡觉,让这悲催的一天赶紧过去,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说干就干,她立马站起来去洗漱。 洗漱间的毛巾架上,室友的新毛巾还是干的。他说这个星期会搬过来住,不知道是哪天呢?要是今天就好了。她突然有点心慌慌的害怕,特别需要一个同伴。 门铃“叮铃铃”地响起,持续了好一阵。音乐声一轮没有结束又响起另一轮、下一轮,像是有人急促地重复摁着门铃。 何斯嘉嘴里咬着牙刷,手上端着漱口杯,惊慌地往客厅走来。 还没到门边,大门上响起“咚咚咚”的捶门声和“咣当”一声,有人在踢门。在三种声响激烈交杂的背景声中,一个粗壮的嗓子在门外喊道:“开门呐!快点开门!你他妈的!” 何斯嘉脸色惨白,赶紧把杯子和牙刷放在餐桌上,大着胆子朝晃动的大门走去。 猫眼里的走廊上,三个彪形大汉拎着酒瓶歪七扭八地站在1203的门口,明显都是醉醺醺的形状,一个手摁门铃,一个单手捶门,另一个时不时照着大门踹一脚。 何斯嘉整个人战栗不已,舌头僵直,额头冒着冷汗。她掏出手机,冲动地想打个电话,又立刻制止了自己。 她退回沙发上,把自己脸对膝地抱成一团,脑子里快速闪过n个主意。 她首先想到,要不要打110?可是这样一来,如果是误会就不好处理了。 褚晗光住的地方在北边,隔着一条大环线。眼下这交通,还是算了。 物业的电话是多少来着?她还没打过交道,连个号码都没存。 隔壁的1204户还没住人。对面的两户离得略远,跟这边隔着两个防火门,应该是听不到这边的动静了。住了这些天,她也很少跟对面邻居打上照面。 室友之前留了个手机号,说是有任何事都可以找他。他在旁边的学校教书,应该是最近的了。 想到这里,她快速翻开微信,找到了那个号码。 时间是20:49。门铃声、捶门声和踢门声突然停了。她凑到门上一看,三个大汉在防火门边坐下了,有一搭没一搭地骂着人。 她还是决定先发个微信,于是给室友写道:“你方便今天过来住吗?门外来了三个男的,估计喝醉了,太可怕了。” “大龄儿童”马上回道:“他们手上有没有刀或者武器?” 何斯嘉心虚死了:“没有,拿着酒瓶,坐地上喝着呢,还骂人。” “大龄儿童”:“你别怕。我马上过来。你先找找屋里有没有铁的东西,壮壮胆。” 何斯嘉挨个屋子找了一遍,只在厨房找到一把菜刀,搁在茶几上备着。 她焦急地等待着,又去门边确认了好几次。三个男人还是坐在门外骂人,其中一个抽起了烟。 她问室友:“你有没有物业电话?这些人有没有可能是来找房东的?” “大龄儿童”:“没有。明天我会找房东和物业问清楚。你先镇定,深呼吸。别怕,我马上就到。” 没过多会儿,门外的人站了起来,像是结束了休整似的,继续开始折磨1203的大门:“到底开不开门?妈的,再不开门不客气了。” 吵吵嚷嚷的呼喝,和着门铃声、又捶又踢的声音,附在眼前摇摇欲坠的门上,不断冲击着何斯嘉的神经。她吓得心脏一阵紧缩,脊背直发凉。 下一秒,她已经拨通了不知道是哪个号码,呜呜带着哭腔:“你什么时候过来?到哪里了?他们又开始摁门铃了,还捶门、踢门呢,你听——”她摁了免提,想让电话里的声音充满整个屋子。 “我这就到了。”只有一句,电话突然挂了。她听出来,是刘忻槐的声音,心里突然安定许多。 到底还是打给了他,她有些恨自己不争气。可是眼下,她只想赶走那几个人。 门外突然安静,窸窸窣窣传来一阵说话声。过了一分钟,门铃又响起来,是悠长的一声。 她不敢再去察看,只是愣愣地等着室友过来。门口却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她瞪大了眼睛,拿起茶几上的菜刀站了起来。 第34章 冰释 门“吱呀”一声开了,又从来人的身后关上。 何斯嘉看清楚进来的男人,站在原地哇哇大哭起来,手里的菜刀“咣”一声掉到地上。 他大步上前,把浑身颤抖的何斯嘉搂在怀里:“对不起,我来晚了。吓着你了。”见她一直哭得厉害又抖个不停,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一手抚摸着她的头,柔声哄道:“不哭啊,我在。不怕不怕,我在。” 她一动不动地贴在他的胸前,双手环抱着他的腰,渐渐安定下来,哭声变成了哽咽。 他抱着她很久,看着她露出的一线侧脸从慌乱的惨白慢慢变成平静的红润,哽咽声也消停了。 她的耳朵小巧白嫩,戴着银光闪闪的流苏耳坠,他不禁细致地多看几眼,恨不得在那耳朵亲上一口。她的头发比在丽江时长长了许多,垂下来直到白衬衫衣领的下沿。休闲的白衬衫罩着隐约可见的黑色内衣,胸前柔软的触感直接传到他心里。 她整个人都在他怀里,看不见他雾蒙蒙的眼神,柔如涟漪的笑意和殷红的脸色。 直到他轻轻晃了晃身体,用力把她抱起。她很快察觉到他的意图,顺着他的力道爬了上去,团在他的腰间。 刘忻槐稳稳托住了何斯嘉,走到沙发边坐下,让她跨坐在自己腿上。她想靠在他怀里,背带裤的带子束缚了她,她扯了扯衣带,还是不行。 他瞟了她一眼,见她不悦地皱起眉,就帮她把肩上的带子卸下,稳稳地将她拉进怀抱。 刘忻槐纵情享受着这一刻的拥抱,一颗心疯狂地在胸腔里乱跳。两个人亲密得好似一人,谁都不想结束这个时刻。 何斯嘉感到大腿上一阵凉飕飕的,挣扎着分开怀抱,发现背带裤掉落,露出一片,刷地脸红起来,赶忙伸手去扯。 刘忻槐纳闷地一低头,黑色的内衣和修长的腿都在眼前,一片绯色爬上他的耳朵,嘴角漏出一丝转瞬即逝的坏笑。他飞速帮她扯起衣带,在肩上挂好。 “唔,再让我抱会儿。”见她马上要起身离开,他直起上身抱紧她,自然而然地把脸埋在她胸前。 他以为自己掉入了一个粉红的梦,鼻子里充盈着舒适的香气,不知道是茶几上的栀子,还是她身上的香水。 她意识到这姿势完全不对的时候,尴尬地咳了两声。他没动静。 她试着用力推开他,他纹丝不动地扣着脸。 她只能好笑地捏着他红到滴血的耳朵,缓缓说道:“刘老师,不要再耍赖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欣喜:“你刚才叫我什么?再叫一声。” 手机“嗡嗡”地响了两声。何斯嘉将他推开一点,摸出手机,自言自语道:“是不是我室友过来了?” “7-201”的群里,罗书蕾弱弱地丢下一句话:“小斯,你的室友,有没有可能是你认识的人呢?” 何斯嘉脑海里闪过电光火石。她翻开通话记录。刚才她打的电话是给室友的,不是给刘忻槐。她又翻开微信。刚才她的确是给室友发了微信,并没有给刘忻槐发微信。 眼看着何斯嘉快速地翻找着手机上的各种记录,刘忻槐明白自己怕是瞒不住了。他抓住她的手,认真看着她:“小斯,我们先不管这些好不好?” 何斯嘉愣住了一秒,想起一件事情:“刚才你是怎么进来的?”她当时还慌着,并没有给他开门。她记得自己听见了钥匙的声音。 她从他身上跳了下来,往次卧室跑去。刘忻槐一把拉住她:“小斯你听我说。” 何斯嘉不管不顾地甩开了手,跑进自己房间把门关上。她从书桌抽屉拿出来一张纸,是苗一一替她签的房屋转租合同。上面的签字是“刘夏”。 呵呵。姓刘。男的。还是个老师。在附近上班。她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当她百般怀疑这个所谓的“室友”时,唯一见过他的苗一一那样信誓旦旦地为他打包票。她当时怎么就半点没有怀疑呢? 刘忻槐焦急地敲着房门:“小斯,你先出来,我们谈谈好吗?” 也许他说得对。她始终没法回避这个问题。她把合同拍了个照,发给苗一一,咬牙切齿地写道:“苗女侠,你为了行侠仗义,欺骗到本姥姥头上,太不够意思了吧?” 然后她把房门打开一条不宽不窄的缝隙,把合同扔给了他:“这是你写的?” 刘忻槐双手兜住合同,脚下却迈了进去,把门全部撞开,开始行云流水地道歉:“对不起,小斯。我的确在这件事上骗了你。你怎么怪我我都认,你想怎么撒气你就说,或者你说说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这一次。”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停下来诚恳地看着她:“谢谢你听我说完。我想了很久,我要怎么跟你道歉。之前一直没想好,刚才我明白了四个字‘坦白从宽’。” 何斯嘉又好气又好笑地甩着脸色:“骗人就是骗人。怎么你说得好像自己还做对了似的?!” 刘忻槐见她有消气的迹象,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只是实话实说。小斯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次吧。” “我不是大人,我才不原谅你。”何斯嘉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这大晚上的,你过来我这里干嘛?回你自己房间去吧。” 她推着他往门外去。他却直接抱住她往里走,抬脚把门关上了。 他抱着她靠在次卧室的门后墙角里,温柔地呼吸着栀子的香气:“因为我想你了。” “‘缺席总让爱意更浓。’也许你的思念只是个假象。”她又撇了撇嘴。 “你究竟为什么不能原谅我?”他伸手捏了捏她柔软的嘴角。 “我没有。”何斯嘉小声嘟囔着。他的手指划过她嘴边,让她心里一阵酥麻。 “如果没有,你为什么不能试着接受我?”他委屈地望着她。 “我为什么要接受你?”她不依不饶地反问。 “我爱你,没有停止过。你也爱我。我们都很清楚彼此的感觉。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给我、给你自己、给这段感情一个机会呢?”他看着怀里的人,眼神里有些企求,又有些绝望。 “你说你三年半前就后悔了,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一直关机。你为什么不给我回电话?”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只要一想起来,何斯嘉还是很伤心。 “你给我打过电话?什么时候的事?”刘忻槐一脸茫然。 “三年半前,我研究生考试完后的第二天。”何斯嘉记得那般清楚,连带那时痛彻心扉的感觉。 “对不起!那天我坐飞机,从北京飞到伦敦,一直在飞机上。”刘忻槐惊讶地发现,三年前自己错过了多么重要的一件事,万般后悔又痛心。 他马上想到了一个更为关键的问题:“等等,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为什么?你也后悔了是不是?”他抓住她的肩,热切地看着她。 “我当时,就是觉得不甘心,想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觉得事情不太对头。”何斯嘉也很震惊,震惊过后是无尽的愤怒,“所以你后悔了,你为什么不联系我、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因为你根本就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们的感情可以敌得过时间和空间。”何斯嘉卸下全身的力气,飞快地滑落在地。 “你现在说我不给我们的感情一个机会?你给过我应得的信任和尊重吗?我们的事,凭什么你一个人说了算?你不过是自私罢了,比我这个胆小鬼又好到哪里去了?”她喃喃地念着,好似全然没有感情,也没有反应。 “对不起。”刘忻槐颓然地垂着双手,哑口无言。他知道她说得都对。 “我是还爱你。但我们不太合适。”何斯嘉低低地、轻轻地说出这句,眼神已经涣散无边。 刘忻槐无言以对,一时之间,他以为自己被说服了。等他反应过来,他又不服气了。 他蹲下来,把何斯嘉抱到床边,让她舒服地坐下,然后拉过书桌旁的椅子,坐在她对面,郑重地说道:“何斯嘉,一般人发现自己当年分错了手,又还爱着对方,正常的逻辑不应该是马上去纠正这个错误、挽回这段感情吗?为什么你却突然对我和我们的感情判了死刑?” “你是不是觉得我矫情?”她抬了抬眼。那几年的回忆中,不止有丰富的细节和光彩,“我试过了。我过不去。我太痛了。我害怕了不行吗?不想再招惹你了。” “这都是因为我太爱你了。远远超过你想象的程度。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否则我就要真的爬不起来了。”她面无表情地说着这世上最甜的情话,扮演着最无情的样子,让他痛到眼眶酸涩,心肺撕裂。 他仰了仰头,倔强地忍住眼泪,不让它掉下来。她的话像钉子一样钉进他心里。原来她这几年过得跟他一样,他们都是被命运捉弄的傻子。 他越发清醒,现在绝对不是放弃和诉苦的时候。他往前挪了挪,抓住她的手,语调半是哽咽半是颤抖:“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以后再也不会失去我。我们不会再失去彼此。即便我们走错了这么远的路,到头来还是重逢了。说明这是上天给的机会,我们得好好珍惜。也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以后都不要再怕。好不好?” 这番酸腐的说辞耗尽了他的力气。尽管他说得真诚无比,何斯嘉有些感动,但是听起来像是偶像剧里常有的那种台词。她有些想笑,只得面上一冷,硬生生把笑憋回去,又很快忍不住地“噗嗤”笑出了声。 “何斯嘉!”刘忻槐不满地叫了一声,声调高了两度。他扑了过去,把她压倒在身下。 她一时慌乱地止住了笑。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一手把她捞进怀里,另一边胳膊支撑起来,无所谓地看着她:“你想笑就笑吧。” 她轻轻地笑出了声,莹润的嘴唇微微张开,眼睛里闪过一抹狡黠的神色。 他的心颤悠悠地摇晃起来,眼前的人不再遥不可及。他低下头,循着她的方向,吻住了她的嘴唇。 女孩的唇一如既往地香甜湿润,在他的唇间绵软得像一颗糖果,吸引着他不断咬啮,吮舐。 她先是缩着手一动不动,慢慢认真地回应他,细细地咬着他的唇角,迎合他双唇的所有触抚。 然后当他唇舌并用地开始撬动她的牙齿,她茫然不知所措地微微挪动身体,手也无处安放。 他察觉到了她的异动。很快他抓住了那两只细细的手腕,将它们按在头顶上方的床单里。 接下来的吻来势汹汹,用力地落在脸颊、眼睛和额头,又转移到耳朵、脖子和胸前。 他咬住她粉红的耳朵,听见她迷迷糊糊地叫喊了一声。迷醉的情愫潮水般哗啦涌上全身,他咬上了滚烫的脖子,毫不放松地吻过每一寸。听着她发出阵阵呻吟,他很快转移到胸前柔软处,在衣服上留下一个湿湿的吻。 他出人意料地在她胸前停了一秒。对于何斯嘉来说,这一秒很漫长。 最后刘忻槐亲了亲何斯嘉迷离的眼睛,不慌不忙地再度吻上了她的唇。他的吻不再是刚开始那样浅浅的、点到为止的两唇相交。他很熟练地打开了她的牙齿,缠绕着她的舌头,温柔有序地一点一点吞噬着她。 他不顾一切地吻着她,索取更多安慰,手掌不由自主地覆上胸前,摩挲着她的形状。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暴风雨般席卷了她的理智,让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一湾搁浅的湖水。 这一场亲吻愈演愈烈。就在她以为事情似乎又要往失控的方向发展的时候,他结束了这个近乎疯狂的吻,意犹未尽地松开了她。 女孩面若桃花,水样的双眸里映着他自己的影子。她捉摸不透他是要中途休息还是要结束。他的手掌还放在她胸前。 只见他从她身上半抬着头,露出一副痛定思痛的样子:“我们再试试吧,好吗?” 床“嘎吱”响了一声。何斯嘉羞得无处躲藏,偏了偏头,看向别处。 刘忻槐看着她的样子,突然感觉自己说错了话:“我不是那个意思——”猛然间腰上已经被她拧了一下。 他皱着眉,吸着气,痛苦地解释道:“我是说,我们再试着在一起。”可是这话一出口,他又觉得自己是在越描越黑。因为何斯嘉又弓起膝盖,踢了他一脚。 他“啊”地叫出声:“何小斯!我残废了。你得对我负责!” 何斯嘉想起自己刚才踢的明明是大腿骨,动作也不大:“我哪有?不至于吧!我踢的是……”她突然乖乖闭嘴。 他埋着头,痛得嚷了起来:“你负不负责?你跑不掉的,我赖上你了。” 她红着脸:“怎么负责?给你打个120?还是110?” 他像是等了三年半,才终于说出这句话:“让我做你的男朋友吧。” 她被他围堵在身下,只觉无路可逃,现在也不想逃了,小声道:“你说怎样就是怎样吧。” 他志得意满地笑出了声。他终于做到了。 身下的人哼哼唧唧地说了句:“松手。” “嗯?”他看了看她手指的方向,醒悟似的,把手掌从她胸前拿开。 她终于松了口气,整个推开了他,在床头坐起来:“你刚才是装的吧?”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她爬起来,俊逸的脸上满是心虚:“当然不是。真的很痛好吗?你要不要检查一下?” 何斯嘉拎起枕头,狠狠砸在他背上。他痛得当即弯下了腰,脸色都不对劲了。 何斯嘉被他痛苦的样子吓到了,从背后把他抱住,抚摸着他,惊慌地说道:“对不起,刘老师,我不是有意的……” 一阵闷头的笑声猛地炸裂开。他欢快地笑着,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少年一样。下一秒,他眼疾手快捉住了她,见她气鼓鼓的样子十分可爱,将她圈进怀里,两个人依偎着一齐坐在床头。 “亲爱的女朋友,你要不要补偿我一下?”他微微蜷缩着五指,刚才的触感还一直留在手心。 “你想干什么?!”何斯嘉的脸上是一副“你休想再套路我”的表情。 “你再叫我一声。”他红着脸,莫名艰难地开口。 何斯嘉哑然失笑,与他对视:“刘老师。我爱你。内格罗尼。” 刘忻槐满足地亲吻着她的发顶,十指相扣地抱着她:“何斯嘉,我也爱你。” 两个人坐在一起待了十分钟后,刘忻槐把他能摸的都摸了个遍,能亲的也亲了个遍。总是说不了几句话,他就牵起她的手亲上一口,一会儿又凑到她耳朵上香一个,过会儿不经意地亲亲下巴,就这样挨个儿地方留下了他的亲吻。她嘲笑他还像过去那样腻歪,他却理直气壮:“我们不是热恋吗?热恋中的男女不都是这样?” “可是你不觉得我们之间的问题有点多吗?”何斯嘉碎碎念着。 “什么问题?”刘忻槐问道。 “比如,互相不信任,互相欺骗,啊,不对,是你不信任我,我没有不信任你,你欺骗我,我没有欺骗你。”何斯嘉不仅记性好,逻辑还很清晰。 “所以呢?”他没有辩解。 “这样我们怎么能在一起?”何斯嘉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可是别的情侣之间都是没有一点问题和障碍才在一起的吗?他们之间各有各的问题,他们都可以在一起,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刘忻槐看着她纠结的样子,笑得毫无愧色,理直气壮地吻了下去。 “现在的问题是,你得回自己房间去。”一个吻结束后,何斯嘉看了看时间,快24:00点了。 “我不能留在这里睡吗?”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就想抱着你睡。” “没门儿!”她很快把他赶出了次卧室。 第35章 算账 苗一一没有想到,自己刚过来实习第一天,何斯嘉就发现自己被骗了,想来她撤离得真是及时啊。 话说,只要刘忻槐哄好了何斯嘉,租房的事情平稳过渡,她应该就没有危险了,怎么何斯嘉现在还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 难道他失败了?切,真的逊毙了。苗一一突然有点担心,又有点瞧不上刘忻槐。看来,她只能亲自下场哄人了。要论哄何斯嘉,她苗一一可是有必杀技。 可惜事情跟苗一一料想的完全不同。 前一天晚上,刘忻槐的确哄好了何斯嘉,但是何斯嘉没有完全消气也是真的。消停地睡了一觉之后,何斯嘉冷静下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有点反悔,不想认账了。 一早醒来,何斯嘉像往常那样睁开眼睛,只觉神清气爽。外屋传来一阵声响,她突然意识到,才一个晚上过去,这屋里已经多了一个人。昨晚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并不是一场臆梦。 她爬起来,往外面走去。客厅里没有人,但看着好像收拾过了,比平时要整洁许多。主卧室一尘不染,床铺整齐,并不像有人使用过的样子。 她听到水流声。厨房的门掩着,门缝里透出香气。她轻轻一推,门开了。刘忻槐一米八三的大个,系着个围裙在做早饭。 他专注地切着青菜,早晨的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映着他轮廓分明的面庞。灶台上烟气升起,锅里的水刚好开始沸腾。 何斯嘉有点恍惚,又觉得很踏实。这屋里终于有人气了,她终于有室友了。可是这室友还不是别人。她看着他俊朗如皎月,长身玉立,像在欣赏一个艺术品,心里却叹道,唉,自己果然是耽于美色,才这么轻易被他给套路了。 刘忻槐一转头,见何斯嘉走进来,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笑意从眉眼嘴角漾出来:“小斯你起来了。”他伸出健硕修长的胳膊抱住了她,见她身上只穿着一套长衣长裤的白色丝绸睡衣,棉拖里的脚还是光着的,心疼道:“你穿得太少了,快去换衣服洗漱,马上吃饭了。” 晨起清冷,何斯嘉也觉得有点凉,但在他的怀抱里却很温暖。她贪恋着那份暖融融的幸福,一时没动弹:“你什么时候起的?没去上班?” “今天上午没课。下午我再去学校。”他还想催促她去换衣服,突然察觉到胸前异样的触感,俊美的脸上瞬时飞来红云。他把嘴角凑到她耳边邪邪地笑着:“亲爱的,你走光了……” 何斯嘉猛地惊醒,逃也似的从他怀抱里钻出来,捂着胸口跑回了房间。 刘忻槐放下落空的手,心里像是缺了一块,有点后悔刚才提醒她了,也许他可以多抱一会儿也说不定。他摇了摇头,嘲笑着自己,一边把面条扔进锅里。 何斯嘉洗漱完,穿戴整齐走出房间的时候,客厅的餐桌上摆着两碗精致的鸡蛋青菜面。热气升腾中,面条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刘忻槐拿着筷子从厨房走出来,递了一双给她:“饿了吗?快吃。” “谢谢。”何斯嘉乖乖坐下来吃了一口,还真是色香味俱全,比自己做的好吃太多了,忍不住赞道:“很好吃。想不到你厨艺这么好。” “做饭做多了,做着做着就好吃了。”刘忻槐边吃边问,“你上午有事吗?” 何斯嘉点点头:“我们做一个心理健康测试小程序,刚刚收集完资料,需要网上沟通。” “不用出门?” “嗯。” “冰箱里没有咸菜,上午有没有时间一起去超市?”跟她一起逛超市,他期待了很久。 “看情况。”她习惯性地答了句,抬头见他热切地看过来,只好改口,“应该有……吧。” 手机“嘟嘟”地响了好几声。何斯嘉一看,苗一一给她发了一连串“对不起”的自制表情包,都是她用自己的照片做的动图,看得她“哈哈哈哈……”地乐出了声。她认出来,这组照片应该是在玉龙雪山时陈炜柠给她拍的。 刘忻槐从没见过何斯嘉这样放肆无邪的笑脸,很好奇不知是谁把自己的女朋友逗成这样,凑过去酸酸地问了句:“谁呀?” 何斯嘉把手机往他眼前递了递,脸上还带着笑意,嘴上却没好气地回答:“还能有谁?你的同伙呗。” 刘忻槐瞟了一眼苗一一发的微信,愣是笑不出来,乖觉地低下头专心吃面。 但是架不住何斯嘉的坚持。她放下筷子,嘴角一撇:“刘老师,我们算个账吧。” “好嘞。”刘忻槐认命地抬起头,把何斯嘉的筷子又塞回她手上,“你别生气,面还是要吃完的,边吃边说。” 何斯嘉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就先吃了一口:“你数数,你一共骗我几次啦?” 他想了想:“诶……两次?”一次是读博,一次是租房。 她左手敲了敲桌子,有些气愤:“错了,三次!你不记得啦?” “哦。”他想,她说的应该是安苏。他从没当面告诉过她安苏的存在,所以才有了那样的误解。 何斯嘉平静下来:“那你一件一件地说给我听。我想听你说。” 见她这么认真地跟自己计较,刘忻槐暗自高兴。这才是他想要的何斯嘉啊。 他重点说了读博的事,详细地把来龙去脉和自己当时的想法渲染了一番,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所犯的错误。 然后他简略地交代了租房的经过,笑嘻嘻地保证以后再也不会骗她了。 何斯嘉:“为什么不继续瞒下去了?” 刘忻槐:“我想搬进来住。这样安全些,我也放心。” 何斯嘉:“你不怕我给你脸色看?”她知道最近自己有些阴晴不定,刘忻槐都是照单全收。 刘忻槐:“有点怕。” 何斯嘉:“那你还主动承认?” 刘忻槐:“比起看你的脸色,我更不想每天提心吊胆地想着你,担心你。能够每天看见你,陪着你,就是老天爷赏给我的。你怎样,我都陪你一起。” 三年半不见,刘忻槐这情话满分,他在恋爱这件事上的技能,简直就像开了闸的水龙头一样,哗哗地挡不住。 何斯嘉稳住心神,慢慢想了会儿:“你确定你搬进来我就安全了?” 刘忻槐脸红了:“你还怕我对你做什么不成?” 何斯嘉斜瞟着他:“你不会吗?” 他刚想说“不会”,她又问:“还是你不敢?” 他呆了呆,一把抓住她的手:“我不敢?你要不要试试?”他看着她,眼神里似有烈火蔓延过来。 这下轮到何斯嘉傻眼了。他的手白得细腻没有杂质,十分好看,瘦削的手掌把她的手整个包裹起来,修长的手指一齐挠着她的手心,一下,两下,三下……两只手原本的温度都是暖和的,逐渐变得滚烫。 一同变得滚烫的,还有何斯嘉恬静素雅的脸。她认怂似的抽出了自己的手,低头吃面。 刘忻槐春水般的面容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像一道涟漪转瞬逝去。他很享受被她捉弄的感觉,但要是她总拿这件事撩拨他,他可受不了,必须得让她知难而退。 “那还有呢?”闹了一通,何斯嘉可没忘记正事,她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交代。 关于安苏,他只说了一句:“我跟安苏,八百年前就结束了。” 他看何斯嘉还在等着,不禁伸手捏了捏她晶莹的脸,满眼都是温柔:“行啦,你不会想知道的。不然你会告诉我邹羽的事吗?” 何斯嘉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算是默认放过他了,脸上却闪过一抹迟疑委屈的神情。 他挪了挪椅子靠到她边上,把人拉到怀里抱住:“好了,我知道了。我们分开的这三年半,错过的每件事,无数个亲吻和拥抱,我们都慢慢补回来。” 何斯嘉眼睛红了。他知道她在想什么。还好。不枉他们重新遇见一场。 昨天晚上那一番折腾,她心里妥协得太快,白天才想起来不应该这样。现在,她就着他的怀抱跳上他的膝盖,同样伸出胳膊揽住了他。 花香浮动,茶几上的栀子吐露着洁白的花苞。他怀里温热的身体散发着独特的气息,那是她恬淡的体香与栀子香气混合一起的感觉。一如那年的黑夜里,他站在巷口,等着如栀子般幽静的女孩向他走近。 门铃声悦耳地响起,打断了思绪。刘忻槐听了一会儿,不舍地松开手,把何斯嘉抱下来。 门外站着两男一女。何斯嘉认出其中一个男的,是昨晚敲门的三个人之一。人长得五大三粗,一见到何斯嘉就把头低下来,递上手里的水果篮子,飚出一串诚恳的东北话:“老妹儿,实在抱歉,昨晚吓着你了。我搞错了,我以为这里是11楼,对不起啊,请包涵!” 女人看起来三十出头,一身衣服很是精致,化着淡妆,见何斯嘉愣在那里,赶紧帮着说话:“妹子,不好意思啊,这我男朋友,昨天我俩吵了几句,他自己出去喝酒喝了一下午,晚上喝高了,乱跑乱窜的,打扰到您了,今早物业告诉我,我才知道,这不我得把他拎过来给您赔罪。”她语速极快地说完这一大串,又拉了一下男人的胳膊,狠狠训道:“你赶紧地,给我好好道歉。” 男人脸一红,把腰一弯,鞠了个躬:“对不住了,请原谅!” 何斯嘉很不好意思,把水果接了过来,递给身后的刘忻槐,虚扶了一把面前的大哥:“好的,我明白了,既然是误会,说清楚就没事了。” 另一个男的穿一身工装,这时发话了:“您好,我是本栋物业管家,请问昨晚是你们哪位打了投诉热线?” 刘忻槐往前走了一步:“你好,是我打的。” 物业管家热情地上前:“是这样的,我今天一大早接到转过来的投诉,就开始处理这个事情。咱们楼上楼下的都是邻居,误会也解除了,麻烦您在这个单子上签个字,就算我工作完成了的意思。谢谢您嘞!” 刘忻槐接过那张纸,简单看了一下,按在墙上签了个字,递了回去。 年轻的物业管家开始总结陈词:“那就这样,感谢您两位的配合,也感谢您二位的包容。咱们还是好邻居,以后好好相处。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他给四个人都递上自己的名片。 何斯嘉接过来:“谢谢,辛苦了!大哥大姐,谢谢您的水果。” 三个人道了个别,转身往电梯间走去。女人还是不满地训着男人:“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喝这多酒,差点闯大祸了,但凡你们仨把门给我撞开了,你们就只能被110拉走关起来。到时可别找我去捞人。” 何斯嘉把门关上,两个人相视一笑。原来是虚惊一场。她诧异地问刘忻槐什么时候打了投诉电话,他说他昨晚进门之前给房东发了微信,房东给他发来一个物业总部的投诉热线,他当即就打了电话。他到门口时,那些人看到他才发现自己走错了地方,一哄而散了。他也没料到竟然是楼下邻居。 总之这件事算是解决了,以后也少了个安全隐患。刘忻槐放心地开始收拾碗筷,何斯嘉不好意思地伸手过来:“这个该我收拾——” 他抓住她伸来的手:“我来吧。你不是有事吗?快去忙,忙完了我们上超市。” 何斯嘉乖乖地住了手,去卧室拿了电脑,到餐桌上来办公。 屋里有wifi,平时她上网不是在卧室就是在客厅,只是客厅信号好一些,今天她刚好要传资料,就选在客厅上网了。 她把moc互联网公司设计部、产品部、技术部的三名对接人员加上自己,拉到一个q群里,把最后确定的各部分资料和计划框架挂在上面慢慢传着。 从头像和姓名看,产品部的李老师是个年轻美女,设计部的张老师是事业家庭两全的中年男人,技术部的顾老师应该是个老成持重的年轻男性。 之前单独沟通,何斯嘉一律管他们叫“老师”。李老师直接乐了:“您还管我叫老师?您不就是老师。何老师好!”何斯嘉用的是项目指定的微信号,将来一律要移交给廖导。看来对方是把自己当成s大的专家了。 张老师就沉稳多了:“客气,何老师,您叫我小张就好。”在他眼里,何斯嘉不仅是专家,而且是年纪颇大的女专家。为此,何斯嘉每次讲话都要装一装年资颇深,以便让自己符合对方想象的人设。 顾老师上来就交底:“何老师,技术部手头项目太多,从技术角度讲,小程序前面也有相似的模板可以借鉴,前期我就不打扰您了,我让产品和设计先跟进。”听这口气,应该是个部门经理级别的人物。何斯嘉纳闷,只是个小程序,为什么不分派个普通员工跟进一下就好?可惜她不明白,正因为是个小程序,技术部根本没放在眼里,专人都没安排一个,只等着最后接过来再说。 这天上午,moc技术部的经理顾宁睿就几个重头项目跟产品部和设计部的相关同事开了个碰头会。几番激烈的讨论过后,会议接近尾声。产品部的经理问了句:“哎,小李,上次z总提议的那个心理健康小程序怎么样了?” z总是从产品部经理升上去的公司副总,专业学的就是心理学,现在分管产品和后勤。小李答得简洁明了:“刚收到s大那边何老师的资料和框架计划,很专业,不得不说,计划做得很好看。” 设计部的经理看了看张工。他点点头:“的确,很有吸引力,值得好好做一下。” 设计部经理和产品部经理同时看向顾宁睿。他有些意外:“是吗?我还没来得及看。会后沟通。” 等众人散尽,顾宁睿回了办公室,看到q群里几十个g的资料不禁头疼。但他还是把框架计划单独下载了,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了起来。 群里另外三个人已经聊了好一阵。 张老师:“何老师,这个很有意思啊,都实现的话,会吸引很多年轻人。” 何斯嘉:“谢谢肯定。心理学本来就是年轻的学科,能够尽量普及到更多年轻人,是我们的福报。” 李老师:“何老师年纪不大吧?没想到您这么潮。我好期待小程序上线啊。” 何斯嘉:“是啊,计划都是研究生写的,自己觉得好玩最重要。” 李老师:“怪不得。到时候可以让您的研究生再出几份攻略,作为奖品或者激励。” 张老师:“嗯,这些细节,过后都会一一沟通到。” 何斯嘉:“好的,期待!” 顾宁睿刚开始扫了一眼计划书的开头,慢慢地就开始逐字逐句读起来。毕竟他也是个年轻人,对心理学起码的好奇心还是有的,很快就被吸引住了。 这份框架计划十分详细,是何斯嘉参考了很多国内的同类型小程序和外国的心理学网站,又根据组员们收集的资料,多番线上沟通做出来的,主要针对都市年轻人群和白领阶层。 其中设计的五大板块,包括心理量表自测、专家咨询评估、主题心理测试、心理小游戏、趣味心理知识普及,都有小任务,可以赚积分,兑奖品,比如公司小卖部的东西和食堂的菜品,等等。其中的“专家咨询评估”导向s大心理咨询中心,测试和游戏援引的方式都是何斯嘉从伦敦留学时的研究项目中借鉴过来的,对于年轻人来说很接地气,趣味性、刺激性很强。 看完了计划,顾宁睿在群里发言:“请产品部牵头,尽快组织一次线下沟通。欢迎何老师到moc指导工作。” 李老师又惊又喜,没想到进程一下子提上来了。她立刻就向经理汇报,敲定了两天之后的星期四为会议时间。没准到时候z总也会来开会。 “真是不容易啊。”何斯嘉心里想着,欣慰地关上了电脑。她一抬头,把自己下了一跳——刘忻槐正托着腮,凝神看着她。 第36章 室友 何斯嘉沉浸在电脑里的这两个小时,刘忻槐一直坐在旁边看书,时不时抬头看她一阵。 他对这样相处的时光很是熟悉。以前他也是这样,坐在自习室里她旁边的位子上,偷偷看着她学习的模样。只是今天看到的是她工作的样子,让他一时入了迷。 她披着半长的黑发,两边头发别到莹白的耳朵后面,随着长长的耳坠一起,垂落在好看的锁骨上。 今天她的眉眼带着英气,专注地盯着屏幕,手指灵活地敲击着键盘。中途她眉头紧皱,不知道遇到了什么难题。最后她脸色松弛下来,眉飞色舞地挥动着纤细柔嫩的双手,结束了工作群里的对谈。 看她那吓了一跳的柔弱样子,他嘴角又挂上了笑,情不自禁地伸手,理了理她脸旁掉落的一根发丝。 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时间,快11点了:“等很久了吧?等无聊了?” 刘忻槐单手抚上她的脸,眼神清亮:“一点都不无聊。没看过你这个样子。很好看。像诗一样。” 他缓缓吟道:“shall i pare thee to a summer\\u0027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我能否将你比作夏天?你却比夏天更可爱温存。”)(注释1)停了一瞬,又道:“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他的声音如清泉般,浅浅流动,纯净温柔。 以前他的情话,并没有这么贴切又生猛。她脸红地赞道:“刘老师果然是学以致用。” 他却耷拉着眼睛,突然委屈起来:“我都看你这么久了,你一眼都没看过我。” “哎,我真是,哄男人的命哪!”她叹道,站起来弯下腰,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抱着电脑往卧室跑去。 “你说什么?”刘忻槐一路追了上去。见她放下电脑马上要关门,他抓住次卧室的门框,敏捷地从门缝里钻了进去,一把抱住她,靠在了墙边:“来,跟我说说,你都哄哪些‘男人’了?” “就哄过你这一个。”她一脸平静无虞。 “真的?”他自是不信。 “嗯。”她直视着他深邃的眼睛,看得他心里痒痒。 “那我怎么听着话里有话?”他把刚才她亲过的半边脸颊转到旁边,示意另一边,“再来一个。” 她抬了抬头,毫不拖泥带水地印上柔软的吻。 “好像还是不够。”他习惯性地红了红脸。 “嗯?”她略略偏头,心里疑惑。 “不够补偿我。”他挑起面前的下巴,俊秀的脸覆了上去,温柔地衔住了湿润的唇瓣。两重微微的鼻息交织在一起,他闻到她脖子上的香水散发出的持久的后调,是一种若隐若现的栀子香气,随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轻轻颤动。 他吻得十分动情又柔缓,故而过了很久才停下来。两个人的身体像水一样,融化包围着彼此。等他们想起要上超市的时候,已经11:30了。 超市在楼前商场的地下一层,正逢工作日周二的中午,顾客稀少,有些冷清。刘忻槐左手推着购物车,右手十指相扣地牵着何斯嘉,往生鲜区走去。 “不是说买咸菜吗?”她本想直奔调味区。 “要多买点肉,你要多吃肉,少吃外卖。以后我给你做饭吃。”他瞧了一眼她纤瘦的身形,想着怎么能把她养胖一点。 两个人猪瘦肉、五花肉、牛肉挑好的各买了一些,又买了些西蓝花、番茄、白菜、生菜和豆腐。 “你还有什么想吃的?”他看了看面前琳琅满目的蔬菜。 “家里好像还没米。”上次她和苗一一实在扛不动,只买了面条。 很快他们拎上了一袋米,一包面条,四个大馒头,咸菜若干,又去日用品区买了洗手液、香皂和纸巾。 何斯嘉偷偷看了一眼旁边卖卫生巾的架子,自己溜了过去。刘忻槐一回头,不见了人影。但他很快找到了她,推着购物车站到架子跟前。 她快速扫描了一遍架子上的品牌和分类,抽出大小不一的几包往车里扔去,都被刘忻槐一一接在手里。他仔细看了看每个的包装,将它们堆叠在购物车的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里。 何斯嘉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想起上次买内衣捉弄他的事,又觉得根本不用在乎了。 两个人在商场四楼吃了午饭,一人拎着一个塑料袋,手牵着手走回公寓。 “逛超市有意思吗?”何斯嘉手里的塑料袋很轻,刘忻槐把重的东西都集中到一个袋子里拎着了。 “当然有意思。跟你一起,做什么都有意思。”他想起了忘记买牛奶,“要不晚上我们再逛一次?” “那你晚上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你。”反正她下午没事,今天有的是时间。而且刚好她有事想跟他说。 “四点半下课,大概五点能到家。晚上我做饭,我们在家吃。”刘忻槐收拾着买回来的东西,又问,“你下午有事吗?” “周二下午我们咨询中心都是休息,不接待来访。我要去趟邮局。”何斯嘉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ucl(注释2)专用的文件袋,递给他。 刘忻槐心里猛然一惊,故作平静地接过来打开了。里面是何斯嘉申请读博的部分资料,盖好了s大这边的印章。他看到她研究生的成绩单,全部都是“优”,雅思成绩单是8.5分,论文数目令他惊讶。他仿佛看到了她的日夜苦读和无数汗水,心疼地揽过她:“亲爱的,你真是我的骄傲。可是你太辛苦了!” 何斯嘉心里也很震动:“我没事。谢谢你,刘老师。你该上班了。晚上我再好好跟你说。” 刘忻槐背着电脑包出了门,一路忧心忡忡。他发觉自己错过了何斯嘉太多的事情。之前他尽可能详细地问了褚晗光和苗一一,但他们也不是什么事都跟他说,比如,她读博的事。 他们才刚和好一天。他承认,她告诉他这件事的时机是恰到好处的,也证明她并不想有任何隐瞒。这符合她对待感情的一贯态度,坦荡直率,从容自洽。 相比较他当年的做法,他觉得自己真的不够勇敢,不够自信,配不上她。 现在他有一下午的时间来想好,自己究竟要怎么回答。无论如何,他都不可以再失去她。 下午的英语课是其他专业本科生的公共必修课。一个偌大的阶梯教室里,一共一百多人,中间坐着来听课的常纾勤和几个新进的英语老师。虽然他是学期中接的课,但架不住人长得风流俊逸,课又讲得娴熟生动,学生们对他很是仰慕,课堂气氛也是相当不错。 下课后,等围着老师的女学生们散尽,几个老师上前跟刘忻槐打招呼。他们纷纷感叹,刘老师明明可以靠颜值,却非得靠才华,真是让其他老师无路可走了。这年头,要让学生们这么喜欢可太不容易了。 常纾勤把他们带到下一个课堂之前,瞿老师热情地问了声:“刘老师等下还要在这里上节课是吧?晚上我们聚餐,跟我们一起吧。” 刘忻槐略略抱歉:“不好意思,晚上我要回家给女朋友做饭。” 瞿老师一脸失望。在外人看来,他是在拒绝。只有常纾勤知道,他其实是在炫耀。 常纾勤招呼着老师们去赶下一堂课:“咳,你们可别理他,不然他还要继续发狗粮,噎也要把咱们噎死了。” 刘忻槐上完第二节课就往念德公寓赶。他想着晚上估计没有时间同何斯嘉一起逛超市了,就直接去超市买了箱牛奶拎回来。一下午他没给她打电话,她也没打。他有些沮丧,特别想她,很想要马上看到她。 他拎着牛奶一路小跑进了电梯。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短短几十秒的上行时间,在他心里却是那样漫长。他焦急地等待着,电梯门一打开,就冲了出去。 何斯嘉应该在家。他冲到门口,定定地站了两秒钟,摁下了门铃。 何斯嘉开了门。她刚洗过澡,穿着一身厚绒长袍家居服,头发湿漉漉地耷拉着,妩媚通红的脸上透着甜蜜,冲刘忻槐开心地笑了笑。 他向她伸出胳膊,她却往后一仰,躲过了这个拥抱,一边指了指右手举着的手机,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宝贝儿,这是什么声音呀?”黄女士在视频里问道。 “啊,是我室友回来了。”她转换着角度,退回了沙发上。 刘忻槐关了门,把牛奶放进厨房,就坐在餐桌旁看着她。她指了指主卧室,他却摇摇头,不肯撤退,见她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只好一脸不情愿地回了自己房间。 何斯嘉不能让爸妈看见刘忻槐。她之前跟黄女士和老何说自己租房的事,他们一致反对她跟男的合租。所以她一直骗他们说室友是个女孩。 “你室友是上班的吧?人怎么样?” “人很好啊,在这附近的学校当老师。” “那挺好的。你俩平时都做饭吗?不要老吃外卖啊。” “没有呢,我室友喜欢做饭,还挺好吃的,妈你放心吧。” “是吗?那这孩子真不错。你们两个女孩住在外面要注意安全。” “知道了,妈,这里都挺安全的,周边都是住宅小区。” “宝贝呀,爸爸给你寄了些吃的过去,过几天就到了。” “谢谢爸,您跟我妈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 “爸爸妈妈身体好着呢,你不用记挂。你要照顾好自己啊,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告诉我们,别瞒着我们啊。” 听到何斯嘉挂了电话,刘忻槐拿着吹风机从洗手间走出来:“小斯,我先帮你把头发吹干。”他找着电源接上,在沙发上坐下来,见她脸色转白,担心道:“屋里还是有点凉,等吹完头发,你去加件衣服吧。一会儿我去做饭,你等着就好了。” “哦,谢谢啊。”她背对着他乖乖坐着,任由他抚着头发,吹风机低声嗡嗡地响起。 他动作轻柔,却一声不吭。她猜想他一定一副臭脸,心虚地问道:“你生气啦?不好意思啊,我爸妈以为我室友是个女的,不然他们会担心的。” 他两手理着她的头发,神色稍稍松弛:“理解。我可没有因为这个生气。” “哦,那你是怎么了?”她刚想转身去安慰他,他已经关了吹风机,长长的胳膊从腋下穿过,把她圈在了怀里。 “可能是因为太想你了,缺乏能量。”他把下巴搁在她肩上,嘴唇靠近她红润的耳朵,“以后你得及时给我补充能量,不然我会情绪低落,直至关机的。” “对不起啊,刚才我爸妈一直看着呢。”她想起来进门时自己是躲了一下,“现在好些了吗?” “还不够啊。能量补充中。”他把脸埋进了她的脖子里,清新自由的气息汹涌而至。 他在她洗完澡后的香气里沉浸了一会儿,微微抬起了头:“还有更快的补充方式——”说完飞快地寻着了她的唇角,从侧面印过去。令何斯嘉意外的是,他只是短暂地咬啄几下,并不流连。 看他抱着她不动了,她捏住了他的手:“你是不是想说,还有更好的补充方式?” “有的。以后再说。我们还有很长的日子。”他敛去了面皮上的红晕,慢慢松开手,“饿了吗?我这就去做饭。你去换个衣服。” 何斯嘉给自己加了件薄毛衣,换上平时出门的衣服,听到洗手间传来了洗衣机工作完毕后的提示音。她突然想起那会儿自己洗完澡,把衣服扔进了洗衣机,只有内衣单独浸泡在水盆里,搁在了浴室的地板上。 她赶紧跑去洗手间。吹风机好好挂在了毛巾架上。浴室地板上空空如也。主卧室的阳台上已经晾好了水盆里的那套内衣,轻轻的水滴还时不时掉落在下面的盆里。 她按了按额头,尽力让自己镇定一点。 她快速地想了想,还是先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出来,整整齐齐地晾好,过了一小会儿,才走进厨房。 刘忻槐正在洗菜,见她穿得这么严实地过来,有点意外,但还是放心地点了点头:“这样也好。衣服洗好了?” “嗯,刚去晾了下衣服。”何斯嘉红着脸,不知该怎么开口。 刘忻槐见她难得地有点忸怩,立刻想起来:“盆里的衣服是要手洗吧?我先帮你洗了。”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笑笑地看着她,“不过,你要是介意的话,我下次不洗了。” “哦。”何斯嘉懵懵地应了一声。本来除了满满的尴尬,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该感谢还是该介意。但看他那么自然的态度,她反倒觉得释然了。 “想什么呢?我只是觉得水太凉了,不想让你伤手。”他将湿漉漉的手指弹上她的额头,见她猛地往后躲去,赶紧伸手把她拉向怀里,以免她头撞到身后的冰箱。 “我是没想到,我男朋友这么贴心又细心。”她趴着他的胸口,悠悠地叹道。 “那你以后要看好了,我还有很多优点。”得到她的肯定,他既骄傲又心酸。毕竟他们认识已经四年了,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不超过四个月:“之前我们聚得太少了。这一次,我们重新认识,好不好?” 见他有些伤感,何斯嘉蹭了蹭他的衣服,故意无理取闹:“既然水这么凉,那你要不要帮我刷牙?顺便帮我喝水?” 他刮着她秀美的鼻梁,宠溺地答应着:“乐意为你效劳。晚上给你刷。早上也给你刷,你要起得来的话。喝水我也可以帮你,老办法,我先含一口——” 她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决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闹腾了好一阵,刘忻槐终于松手,继续开始做饭。再闹下去,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饭吃了。 何斯嘉一直站在旁边陪他。本来她是要帮忙的,结果刚一伸手,他就看出来她不是厨房这块料。她想洗菜,他说水太凉,心疼地不让她洗。她又切肉,问他想要哪种切法,是肉片还是肉丝。他看了看她切出来的厚度,尽量忍住了没有嘲笑她,把她赶到一边,自己几下就切出了一盘漂亮的五花肉。至于炒菜,又是油烟又是火的,她刚洗完澡,他更加不想让她沾手。最后,她就沦为了厨房里的一个参观陪同人员。 当然,她还是个尝菜工。每个菜出来她都尝一尝,感觉味道都很好。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男朋友有一手好厨艺,自己捡到宝了。 最后,何斯嘉看着桌上的四个菜,质疑道:“太丰盛了!就我们俩,能吃完吗?” 过了两分钟,她就只剩下吃了,不再发表幼稚的评论:“太好吃了。”很快,两个人吃完了四个菜,各吃了两碗饭。 “你刚才是不是害羞了?”刘忻槐扯了张纸,给她擦擦嘴。 “什么时候?”她盯着他把纸巾缠在手指上,小心翼翼按着她的唇,像是在擦拭一件艺术品。 “我说洗衣服的时候。”他挑起一边的嘴角,脸上的笑意快要藏不住了。 “……”她闷闷地不说话了。也不是什么不能承认的大事。 “还有,你在家随意一点,不用穿得这么整齐,就是别忘了把该穿的都穿上就行。”他放下手,打量着她干净的嘴唇,脸上的笑突然消失不见。 “……”她瞟了瞟他严肃的样子,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 “你要是不想穿也行,我不介意的,就当做是女朋友给的福利了。”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流氓——”她在桌下抬起腿,踩在他脚上。 “哪个男人要是对自己的女朋友没点想法,那说明他真的有病。”他强忍着痛,笑着为自己辩解。 -------------------------------------------------------------------------------------------------------------------- 注释1:语出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注释2:ucl指伦敦大学学院。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简称:ucl。 第37章 回归 这天吃过晚饭,两个人又一阵打打闹闹,终于可以平静地说会儿话。 “你的申请材料寄走了?” “嗯。”邮局就在s大南门对面。下午何斯嘉去寄了ems,收件人是汤普森教授。 “我以为你会成为何医生,没想到是何老师。”他一直记得她的理想。 何斯嘉简单解释了一下这几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某些事。她原本给自己的计划,是硕士毕业后当一名心理治疗师,多半是在医院的精神心理科室。现在她却不得不搁置这个计划,往另一条路上走去。 “所以你想清楚了,还要不要跟我在一起。”何斯嘉面色平静地看着他。 要说,真是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刘忻槐来面对这个问题了。他一脸不可置信地反问:“为什么不?你不会是反悔了吧?” “我才没有。”她只是想,在他俩正式在一起之前,让他考虑清楚要不要等她。 “要不我们结婚吧?!”他脱口而出,连自己都吓了一跳,顿时心虚起来。 “啊?不要。”她眼睫毛抖了三抖,小声地拒绝。 “为什么?”虽然他也是随口一说,但还是很失落。 “我们在一起才一天好吗?”她理直气壮地白了他一眼,埋怨道。“结婚”这两个字还压根没有写进她的生活计划里。 他耷拉着眉眼,颓丧地泄了气。他当然知道现在不是结婚的好时机,只是他已无计可施,忧虑重重。 “你不会是怕我跑了吧?”她惊讶地微张着嘴,略带调侃地看着他。 “是这样吗?”刘忻槐心想。 他想起了往事,眼神暗暗地失去光泽,声音止不住地颤抖:“我就是特别后悔。我那时候太傻了,傻到以为你会因为留学的事跟我分手。我当时很不甘心。我们刚刚在一起,院里就把名额给了我。我一直自欺欺人,就是因为留学和你,我不甘心放弃任何一个。” 何斯嘉站起身,拍着他的背,把他的头抱在怀里。 他的声音里带着哽咽,越来越激动:“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其实我根本不用选,我可以两个都要。我们本来就是一样的人,我们太契合了。如果没有当年的误会,我们早就在一起四年了,说不定现在已经结婚了。都是我的错,因为我的狭隘,浪费了四年的大好时光。我气我自己。” 他突然站起来,用力地抱住何斯嘉,修长的胳膊紧紧箍在她身上,好似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这样抱了好一会儿,何斯嘉微喘着气,上半身挣扎了几下。他感应似的松了手。 何斯嘉看到他红肿着两只眼睛,俊逸洒脱的脸上笼罩着痛苦的神情,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的脸,努力地宽慰道:“都过去了。我也不怪你了。现在我们依然在一起。这个结果不好吗?你还觉得遗憾吗?” 她柔荑般的手触着他的脸,引得他的心震颤不已。他覆上她的手:“这个过程不好,我让你受了太多苦。” 何斯嘉嫣然一笑:“不要纠结于过去的曲折和失去的时间了。没有什么是完美的。我们能努力挣到这个样子,就要知足常乐啊。重要的是现在。” 刘忻槐沉沉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你说得对,何老师。我听你的。以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去多远我都不怕。” 何斯嘉抽回被包裹得温热的手,不打算放过刚才的话题:“所以你刚刚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就是为了绑住我?” 刘忻槐矢口否认:“当然不是。只是我这辈子已经认定了你,不会是别人。再说了,不管你要去哪里,要干什么,我都等得起,我们都要好好在一起。但你得给我一个合适的身份。我需要安全感啊。” 何斯嘉气呼呼地反驳:“还说不是怕我跑了?你刚还说要听我的。” 刘忻槐亲了亲她生气的脸:“这都是因为你太好了啊。你可以从我身边飞走,但要给我足够的安全感,让我知道你随时可以回来。” 何斯嘉并不服气:“哦?那赖我咯?你确定结了婚你就有安全感了?听着怎么那么像骗婚?” 刘忻槐委屈地说道:“我哪有?我是真心的好吗?!”他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到眼前,一张好看的脸凑到她鼻子边,“你什么时候见过骗子是我这样的?” 他狠狠咬在她嘴上。两唇相交的那刻,动作变得极尽温柔。他认真品尝着她微凉的唇上那股清甜,单手扶住她微微倾斜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把她整个摁在怀里。她的气息是一支令人沉醉高亢的舞曲,循循引诱着他,持续加深这个吻。他从她天衣无缝的配合中读到了深浓的爱意。他们眩晕,脸红,呼吸灼热,身体颤抖在一处。 一切都停止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拂过她水润的眼睛,红肿的嘴唇,停在妩媚嫣红的脸上,慢慢说道:“对不起,我知道错了。结婚的事以后再说。但是安全感你得给我。” “那我要怎么给你安全感?”何斯嘉艰难地开口,很怕他会说出比结婚这事脑洞更大的点子来。 刘忻槐欲言又止:“嗯……不如我们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何老师不介意查一下资料吧。” 何斯嘉打开手机百度,搜索“怎么给男朋友安全感”,跳出一条帖子叫“20个方法给男朋友安全感”,点开来看。 “第一,公开关系。用各种方式秀恩爱。”刘忻槐在一旁看着,两个人一同念出来。 “那我们先发个朋友圈吧!”他幽暗深邃的眼眸里全是笑意。 说干就干,他去房间把微单和三脚架拿了出来。两个人选了沙发做背景。他理了理何斯嘉的头发,抄着膝弯把她抱在怀里,拍了个远景的全身合照。 照片里的他斜斜地靠在沙发上,一条臂弯里挂着女朋友纤瘦的长腿,另一条胳膊搭着沙发靠背,上面枕着眉目含情、欢笑晏晏地看向他的女孩。他亦看向她,满脸慵懒的笑意,目光里都是莞尔的深情。 他把照片发给何斯嘉,飞快地发了条朋友圈,写道:“春风十里不如你。”然后他放下手机,直直地看着何斯嘉。 何斯嘉见他一脸期待,把手机递给他:“要不你来发?” 他把手机推回去,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不要,我要看你发。” “好的。”她眼珠一转,爽快地操作起来。 十秒钟后,刘忻槐在何斯嘉的朋友圈看到了她发的内容,照片上方的文字写道:“各位走过路过的亲朋好友,本姥姥我吃上了小鲜肉,从此金盆洗手做良人。” 他手一抖,俊脸微微发窘,旋即闪过一丝得逞的坏笑。 他决定乘胜追击:“看看刚才第二条写的是什么?” 何斯嘉翻了翻手机,找出刚才的帖子:“第二,与异性保持距离。不要与其他异性朋友单独出去或保持暧昧关系。” 她嘲笑地看着他:“我可没有啊。你比我能招人。”说完这话,自己又有点心虚起来。 “第三,每天分享日常。多沟通交流,多报备。” “第四,多依赖他,赞美他,鼓励他。” “第五,不要翻他的手机。给他空间,多包容他。” “……不看了吧,感觉都是废话。刘老师你是觉得这些我都做不到?”何斯嘉是挑衅的语气。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自然容易做到。要是分开异地,就不一定了。当然,我一定会先做到。我这一颗心,可都是挂在你身上。”刘忻槐认真地看着她。 “哦,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不会让你成为怨夫和望妻石。”何斯嘉拉住他的大手,好笑地跟他保证。 “哎,一想到又要跟你分开三年,我今天差点抑郁了。你看这个第三点说得很对,以后你每天都要跟我汇报生活,每天最少打三个电话,一个视频,视频时间不得少于半小时。”几个月以后的事情,刘忻槐现在就开始惆怅了。 “……更正一下,是两年,不是三年。”何斯嘉捏了捏他的手。 “是吗?!怎么回事?”刘忻槐眼睛一亮,心里却满是疑惑。 何斯嘉娓娓道来。她在ucl留学期间参加了汤普森教授主持的一个研究项目,表现优异,项目结束时,教授直接给了她一张读博申请表。她在研三时已经上完了博一的绝大多数课程,所以可以继续在汤普森教授那里读完剩下的博士课程并答辩毕业。 她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硕士答辩毕业,完善读博的留学申请资料,并申请公费留学项目。如无意外,两年后毕业,她会回s大任职。 “真的吗?太好了。”刘忻槐兴奋地把她抱起来,转了好几圈。对他来说,时间就是一切。 停下来的何斯嘉只觉头脑晕眩,她点了点刘忻槐的脸:“刘老师,你笑起来真好看。” 他那日常温润俊朗的脸,因为一时的过度兴奋,洋溢着无边的笑意,让何斯嘉想起了春日迟迟,花好月圆。 经过两夜一天,两个人高效率地复合,并正式官宣了他们的爱情。 “所以现在,我去洗碗吧。”何斯嘉看着餐桌上的一片狼藉。 “不用。以后只要我在家,做饭洗碗洗衣服拖地都归我。家务活不适合你。”刘忻槐不容置疑的语气,何斯嘉听出了嫌弃的味道。 她只好站在厨房门口刷手机,算是陪着他。 刘忻槐刚才第一个给她点赞,评论写道:“何小斯,我爱你。”她立刻划到他的朋友圈下面,也点了个赞,在评论里发了三颗红心。 苗一一在她的朋友圈下面评论:“恭喜恭喜!姥姥什么时候请本女侠一杯谢媒酒?” 唐晓棠:“替姥姥高兴,您终于可以跟黑山老妖双宿双栖。” 陈炜柠:“宁采臣来也。姥姥,说好的小倩呢?” 罗书蕾:“老二你这速度,漂亮!让我羡慕嫉妒恨一下。” 朱洁泠:“你俩这对人间佳话,早点结婚吧!省得祸祸别人。” 杜茹茹:“何小斯,我就知道你有今天。狠狠地幸福去吧。” 中间还夹杂着一堆高中同学、本科同学和研究生同学的点赞及评论。 廖导也点了赞,说道:“小伙子长得可真俊。什么时候介绍给我认识啊?” 何斯嘉赶紧回复:“老师您什么时候得空?我们去看看您和师母。” 在所有点赞的名字里,她看见了miss li和alvin,两个名字隔得远远的。 alvin还写了一句:“祝福你们!这么说来,今天是个好日子。” 何斯嘉把朋友圈的评论给刘忻槐看,好奇地问:“alvin他什么时候到北京?” “应该5月1号就到了。”刘忻槐收好了厨房,擦干净手,拉着何斯嘉去客厅沙发坐下。 他把何斯嘉圈在怀里,有明显的醋意:“我的女朋友,你为什么对alvin的行踪这么关心?” “那自然是因为,我身边有他的一朵桃花。”何斯嘉说了些前尘往事。 “怪不得他说,他要回来见一个人。”刘忻槐原本只知道,alvin跟miss li分手已经一年多了。 他打开手机,看到何斯嘉的点赞和留言,轻轻笑出了声,对着怀中人的脖子啃上一口。 一阵酥麻凉凉地爬上脊背,她笑着推了推他:“别闹,接着看。”他的那条朋友圈下面,密密麻麻都是留言。 看到常纾勤写的是“好好把握,赶紧到位”,何斯嘉自言自语:“这是什么意思?” “咳咳!”刘忻槐猛地偏转头干咳了两声,瞧见何斯嘉疑惑地看向他,微微地红了脸:“别管他。老常就这德性。” 她依旧看着他:“所以是什么意思?”想了想,自己慢慢红了脸,把头转回前面。 他恢复神色,慢慢凑到她耳边:“生米煮成熟饭吧。就是你想的这个意思。” 她气恼地揭穿他:“这说明你俩是一丘之貉。” 他一边抱紧她,一边振振有词:“很正常啊。人家结婚,不得祝‘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一个道理。” 何斯嘉郁闷自己竟然被说服了,只好继续看下一条,写的是:“哇塞,名草有主了,多少人哭死在路上。” 她不安地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惊呼道:“你看看,胡乱招人的可是你。” 他用力把她好好圈在怀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有个老师在下面评论:“女朋友好漂亮!感觉有点眼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alvin:“恭喜你失而复得。不枉你这么多年的念想。” 看完所有评论,两个人也还是腻在一起没分开。时间还早,刘忻槐没打算回自己屋。他看了看对面光溜溜的墙壁:“这里是不是少了点什么?”又问:“你怎么没把马勺挂客厅?” “客厅是公共区域,我当时不知道我有一个别有用心的室友,当然不好把自己的东西挂在这里。”何斯嘉没好气地说道。 刘忻槐立马转移话题:“你想不想看电视?” 电视在主卧室,而且只能坐在床上看。何斯嘉剧烈地摇摇头。 他想到另外一个主意:“要不我们买个投影仪吧?在这里挂个大屏幕。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看电影追剧。” “好啊。”何斯嘉果然对这个感兴趣,见他打开了手机京东,突然想起一件事:“不是说你的手机我不能看吗?” “当然可以!手机密码、支付密码都给你。你看好了——”他重新锁上手机屏幕,把密码画给她看。是她的首字母。 他打开购物车,将他之前看好的一款投影仪下了订单,输入支付密码。是她的生日。 何斯嘉惊讶地张了张嘴,有点无所适从。 “亲爱的,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但是我得给你保障,你真的想看的话就能看到。我这个人都是你的,我不会对你设防。”他继续徐徐说道,“你也不需要告诉我你的手机密码,你的还是你的,你是你自己。” 他说得这般真诚,换做以前她早信了。可惜她已经一连在他这里吃过好几次亏了,于是并不忙着感动,依旧惊讶地反问:“那岂不是不平等条约?”这他能接受吗?她可不信。 果然,他故作沉吟:“你要是觉得对我不公平,可以稍微补偿一下我。” 她又好奇又质疑:“怎么补偿?”她马上反应过来,飞快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想要逃走,可惜已经晚了。 刘忻槐一把将她拉回来,利用身高的优势,转瞬把她扑倒在沙发上:“你要负责每天给我提供能量。” 何斯嘉数了数和好的这二十四小时内他们亲吻和拥抱的次数,抗议道:“我们这样腻歪,是不是不太正常?” 刘忻槐对着近在咫尺的脸,忍着没有亲下去:“你管这叫‘腻歪’?我们是在‘热恋’好吗?!” “可是——”何斯嘉一动不动地抗拒着,与紧挨着的这张脸相对而视。 “记得我们早上说的吗?错过的亲吻和拥抱,要补回来的。”他很快给自己找了个依据。 “等等,你说的是‘无数个亲吻和拥抱’,请问要怎么补?”何斯嘉等着看他要怎么把这个情话继续编下去。 “慢慢来吧,至少一天得补十次以上。” “那除了上班的时间,我们岂不是每天都只能腻在一起了?” 刘忻槐闷头笑了,笑声直接扑进她耳朵:“亲爱的,你说得对极了。” 何斯嘉推了推他胸口:“现在这么腻,过段时间没有新鲜感了怎么办?”但她马上又反省,自己的理性泛滥得不是时候。 “你在我这里,永远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刘忻槐毫不惊讶。她会想到这种问题,因为她就是她。 他亲了亲她柔软的嘴唇:“有些人活到四十岁、五十岁甚至六十岁,才想起要挽回自己曾经失去的那些最重要的东西。我很庆幸,不到三十岁我就知道了,我绝对不能错过你。我们还有七十年,以后每一天都是热恋。” 何斯嘉的思绪穿过了逝去的许多个日夜。 她曾想象克莱尔那样的等待。s大校园的每个角落里,留下了太多刘忻槐的踪迹,每一个清晨,每一个黑夜,她害怕想起灰暗的过往,那些会激起她所有不甘、忧郁和愤恨的生活点滴,甜蜜而又虚幻。有时她又只能沉浸在孤独辗转的幻梦里,透过无尽的思念和折磨,去靠近一个已经离开的人。她知道,自己等不来那个人。 后来在异国的天空下,她开始逐渐淡忘那些事情。有一天,她梦到了自己未来的样子,她按部就班,充实满足,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与身边人平静喜乐,纵情相拥。 现在,她看见了新的希望和未来的自己,新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她变成未来的她了。过去的那些,仿佛都是为了等待今天这一刻。 如果她拥有亨利那样的超能力,她想穿回过去,到他们分手的那一天,告诉自己:“嘿,何小斯,你别伤心,失去的终将回归。”一切都重新开始了。 第38章 开会 顾宁睿初见何斯嘉,是在一个星期四的上午。 这天,他9点不到就走进了办公室。产品部通知的会议时间是10:00。他提前安排了技术部的小陈负责接待,并告诉他,以后就由他和产品部的小李、设计部的张工一起完成这个项目,并跟s大对接。 何斯嘉9:30就到了moc公司气派的办公大楼门口。前台的美眉打了个电话,让她在一旁的沙发上稍等。五分钟后,一个一身潮牌的年轻小伙从电梯间走出来,一边过闸机一边挥着手:“抱歉,久等了。” 何斯嘉站了起来。小伙子到了面前,眼睛亮闪闪地盯着漂亮的姑娘,向她伸出手:“你好,我是技术部的陈卓。你是s大心理学院的?请问何教授到了吗?” 何斯嘉握了握他的手:“你好,我是何斯嘉。我不是教授,是今年马上就要毕业的研究生,负责这次心理健康小程序的内容支撑。” “啊——”陈卓明显没有料到,这个情况跟他从顾总那里得到的信息有很大出入。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接错了人,但对方姓名说得分毫不差。他松了手,故作镇定:“请问你们人到齐了吗?” “我还有几个组员在路上,应该马上就到了,麻烦陈老师稍等。如果你有其他事也可以先去忙,我们人到齐了再叫你。”何斯嘉微笑着说道,有一种不容抗拒的亲和力。 陈卓不好意思了:“你别叫我老师,咱俩年龄相仿,叫我名字就好。” 何斯嘉一问,原来他比自己还小两岁,本科毕业就进了moc技术部。陈卓更加不好意思:“那应该我叫你何老师。何老师,你们那个计划是你写的吗?简直太酷太好玩了。”只是他没问,本该由产品部写的内容框架计划,为什么会是她来写。 何斯嘉大概明白,大方解释道:“这些内容只是粗略设想,刚好有些想法就集中写了写,最后的实施方案还是由你们产品部说了算。能不能实现得靠你们设计部和技术部。辛苦你们了。” 陈卓很快喜欢上了这个性格爽快的美人:“要不我还是叫你‘姐’吧。放心,姐,我一定好好做,把你想的这些都实现,到时候一定会火的。” “行啊,老弟。”何斯嘉嫣然一笑,把陈卓看呆了。他开口赞道:“姐,你长得真好看,像个明星,就是那个迪丽热巴和赵丽颖的合体。” “哇,你嘴这么甜,前途无量啊。你直属领导是不是个美女?你练过的吧?”何斯嘉也逗了逗他。 两个人聊得热火朝天,几个小伙伴也陆续到齐了。 9点55分,何斯嘉带着五个师弟师妹走进了moc在西二旗总部的一间小型会议室。会议室里已经坐了6个人,领着他们进来的陈卓向他们介绍了参会的z总,产品部、设计部、技术部的三大经理及各部门负责这个小程序的对接人员。 陈卓很是纳闷。其实每个人手头都有好多个项目同时进行着,心理健康小程序这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项目,怎么还能劳动z总来旁听?要不是z总来了,几个部门经理也是不会来的。不过这四个应该只是过来认识一下,只会待上一小会儿,z总结束旁听之后,几个经理也会跟着一起离开的。真正负责沟通的,是何斯嘉和三个部门的对接人员。 于是他正准备向领导们介绍何斯嘉,何斯嘉却在他踌躇的片刻上前握住了z总的手:“z师兄,好久不见。” z总起了身,语气真诚:“是啊,好久不见,你可是越来越漂亮了。很高兴你今天能来。” “师兄还是这么会说话。我不把自己捯饬好了,都不敢来见你。”何斯嘉主要是想解释一下,“这几个都是廖老师的学生,跟我一起完成这次的项目。他们都对moc这样优秀的公司很感兴趣,想来参观学习一下。我就趁这个机会,把他们都带过来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z总也是爽快人:“都是我的校友,我热烈欢迎。你这次的想法很不错,好好干。” 何斯嘉流露出诚恳和感激:“谢谢师兄的肯定,我们会全力配合moc,做好这个项目。师兄请坐!” 众人正想,这个年轻的美女不仅气质出众,还颇有些气度,原来是z总的熟人。陈卓也是再次震惊了一下,忙不迭地给她找了个位子。 只见她在陈卓指引的位子上坐下,其他学生也都一一坐好,她这才清晰冷静地开口:“各位老师上午好,不好意思久等了,我是何斯嘉。” 产品部的小李呆了呆,惊讶地张着嘴。设计部的张工抬起头直直地看了何斯嘉一眼,又看向了别处。只有顾宁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这个在微信聊天时被当成是年高女教授的人,其实是个风姿卓绝的优雅美少女。她的眉目恬静,说话时不缓不急的语气,如春风化雨般沁润人心。 她正在解释自己这些想法的初衷:“其实市面上心理健康类的小程序非常多,但是比较杂乱,真正火爆拔尖的没有。如果要做一款人人都喜欢的心理健康小程序,要让大家都来用它,专业性、实用性、趣味性缺一不可。当然,我只是从心理学角度和自己作为用户的角度来说,具体哪些可行、怎么实现,还得听各位老师的。” 几个人拿着手里打印出的框架计划书正式讨论起来。令人意外的是,z总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听了十分钟就离开。几个经理自然也陪着一起,待了至少半个小时才走,顾宁睿却留了下来。 几个领导不在,后半程的会议开得更加轻松。一轮讨论结束后,张工打趣道:“何美女,深藏不露啊!” 何斯嘉不好意思了:“抱歉啊,不过我不是故意的,是您自己误会了。” 张工顿了顿,好像的确是这样:“也是啊,是我们先入为主了。”但看她微信聊天的风格,时而严谨,时而活泼,时而高深,时而跳脱,要说她没有故意误导,他也是不信,只是他犯不上去挑破。 小李看似大大咧咧地附和:“是啊是啊,我还以为你是个专家教授呢。早知道你是研究生,我讲话就不用那么紧张了。” 何斯嘉淡淡笑着,让人听不出情绪:“是吧,其实我也很紧张的。我的领导是我廖导,他说让我代表他讲话,要硬气,这我也不会啊,只好装一装了,装得很蹩脚,让你们见笑了。” 一个机灵的学弟说话了:“师姐,没想到你留学回来还是老样子,喜欢玩儿,平时连廖导都不放过,谁都逃不出你的魔掌啊。” 陈卓也出来打圆场:“怪不得,原来是这样。姐,我之前见到你也吓一跳,以为大变活人呢。” 顾宁睿开口了:“何老师很优秀啊,专业性是无可挑剔的,计划也做的确实漂亮。小李你尽快出一份正式计划书吧,把今天讨论的都反映进去。后续我们随时沟通。” 陈卓正诧异顾宁睿为什么留下来开会,他已经在分配任务:“快到饭点了,陈卓你先带大家逛一圈,然后带他们去吃饭。” 何斯嘉有点受宠若惊,但还是得拒绝:“谢谢顾总!吃饭就不用了,我们参观完就回去了。” “食堂也是moc很重要的一部分,值得你们参观一下。你们体验完了,毕业的时候可以考虑考虑到moc来就职。”顾宁睿给出的理由让人无法拒绝。 师弟师妹们听得心头一喜,齐刷刷地等着师姐发话。 何斯嘉顺水推舟地答应了:“那就麻烦小陈了。谢谢顾总的盛情招待!” “姐,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很乐意为你效劳。”陈卓热情地招呼着大家走出了会议室。 产品部的小李、设计部的张工默默无语地回各自部门。 路上小李感叹道:“没想到啊,顾总这么难搞的人,居然对一个学生上心了。果然还得是美女吃香。” 张工却话里有话:“你看错了,顾总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小李反问:“哦,难道就因为她是z总的师妹?” 张工摇摇头,还是点化她:“人家是真的优秀啊,又长得好看,还是领导的熟人。你讲话注意点啊。” 小李不解:“她还是很好讲话的,毕竟大家都是年轻人。” 张工扶额:“她接你的话不让你难堪,那是她的修养。你再讲话不过脑子,有的是让你难堪的时候。” 何斯嘉原本跟在大家后面,准备一起去参观,顾宁睿最后一个走出来,叫住了她:“何老师,你稍等。” 陈卓和师弟师妹们走远了。何斯嘉等顾宁睿到了眼前,认真道:“顾总,您还是叫我名字吧。” 顾宁睿一脸轻松:“那你也别您啊您的,你也叫我名字。我大不了你几岁。” “你好,顾宁睿。”何斯嘉主动伸出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好,何斯嘉。”顾宁睿握住她的手,心里有点紧张,脸上却是难得的笑容。 “什么事这么开心?”何斯嘉偏了偏头,好奇地问。 “嗯,是有那么件事。还好你不怕我。”顾宁睿眨了眨眼,像个少年一样得意。 “你周围的人都怕你吗?”何斯嘉其实是理解的。 “有一点吧,身不由己。”顾宁睿没有解释太多,他也看出来何斯嘉是懂的。 “是不是因为你们做这个工作,平时太沉闷了?”何斯嘉远远跟在大部队后面走着,随口说道。她发现顾宁睿也跟着参观的节奏,没有要回办公室的意思。 “难免的,有很多沉闷的时候,也有有趣的地方。当然对于别人来说,很难理解到这种有趣。”顾宁睿本来是要问别的事情,现在却想继续跟她聊下去。 “不会啊。做任何工作,都有很多重复、枯燥和无聊的部分,但是量累积到一定程度,会发生质的改变,就会在心里点亮一道光,脑海里会闪过火花。当我们看到自己心里的光的时候,就知道一切都是值得的。你说的有趣,大概就是这样?”何斯嘉深有感触,推己及人罢了。 “不愧是学心理学的,听你说话,感觉能得到力量。你们学心理学的,是不是总能看到光?”以顾宁睿的了解,心理学应该是挺有意思的学科。 “其实我想说的是,你们跟代码沟通得多,人与人之间沟通得少。心理学呢,就是要跟人沟通,但是分情况吧,研究的时候,也是跟实验数据和代码沟通得比较多。看到光的时候会有很多,大多数时候也很颓很丧的。”何斯嘉还是尽量说得客观些,心理学并不神秘。 “是啊,看来我们还是得加强人与人之间的沟通。”顾宁睿了然。她说起心理学时一脸的平静满足,让他看得入了神。 “哇,你的理解能力不错啊。”何斯嘉赞道,跟这样的人说话真是事半功倍。 “比不上你这么能说会道。诶,你们还要用到代码?”顾宁睿也是第一次听说。 “是啊,做实验和调查的时候会少量地用到,需要设计一些小程序来进行测量、记录等等。”何斯嘉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可是我不太会,我要是有代码的问题,可不可以问你啊?” “没问题啊,尽管找我。”顾宁睿很享受跟她聊天,乐在其中。 不知不觉,陈卓已经带大家走遍了各个部门。moc的很多员工算是开了眼了,技术部的老大,向来以不苟言笑、精明强干着称的顾宁睿顾总,一直跟在一群学生后面,跟一个仪态相貌不凡的美女有说有笑。两个人走在一起,据见过的人说,那叫一个郎才女貌,十分养眼。他们都不知道美女是什么来头,但据产品部的小李透露,是个留学归国的精英,搞不好还会入职moc呢。 这样一来,公司里那些对顾总觊觎已久的女同事们都有些伤心了。顾宁睿不到三十,就已经坐到了公司头号部门老大的位置,无论人品、性格、事业、外貌,都是一等一的,属于那种直接主动、进攻性强的男人,综合火力值强大,说不准哪天就升副总了。他最吸引人的硬性条件,就是还没有女朋友,至今单身,公司里也没有传出过关于他的任何绯闻。这一次的事情,引起了大家的高度关注。很多女同事和喜欢凑热闹的男同事,都想看看这位美女到底长什么模样,可惜人家已经一晃而过,不见踪影。 等何斯嘉和顾宁睿走进食堂,消息立马传遍了每个角落。 何斯嘉跟在顾宁睿后面排队取餐,感受到了四周异样的目光。等她听清楚后面的女同事小声议论的对象就是自己时,略略有些诧异。她想,自己是不是过于放松了些,造成了人家的误会? 顾宁睿见她走神,拍了拍她的肩膀。他已经打好餐,在一旁等她。现在轮到她了。 何斯嘉简单挑了些青菜和肉,打了一份米饭。顾宁睿刷了卡,面色如常地带她找了个偏僻的位子坐下:“这就是我说的,身不由己。你不用在意,反正今天的工作完成了,就当做是来玩的。” “我没事。谢谢了。”何斯嘉突然有些同情他,“如果你释放自己的本性,会怎样?” “你是说在职场?那会很麻烦。”顾宁睿不是没有试过,可惜自从管理了一个庞大的部门,他就意识到,不能再轻松如常地做自己,“不如让他们怕我。” “看来威信和畏惧很多时候是相伴相生的。”何斯嘉想说的下一句其实是,威信和畏惧也是随时可以被打破的。 “所以你是在观察我?”顾宁睿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淡淡地追问。 “我可不敢。”何斯嘉看着眼前这个冷傲孤清的男人,他的眼神刚刚还是柔和松弛,现在竟好似闪过锐利的锋芒。 她的确喜欢挑战,于是迎难而上:“我是在观察生活。心理学上有一个概念叫刻板印象。你的同事怕你,多半是基于对霸总的刻板印象。你现在看我,也是基于对心理咨询师的刻板印象。” “我怎么看你?比如?”顾宁睿敛去了眼眸中的傲气,平淡的语调带着些调侃。 “比如,其实我并不是能说会道,只是刚好遇到了谈得来的人,就有话可说。又比如,你觉得我在观察你,其实我只是习惯性地喜欢思考。”何斯嘉一并解释了。 “你是心理咨询师?心理咨询师看人会有刻板印象吗?”听到她这番说辞,顾宁睿明显很高兴,语气都活泼上扬了。 “一样会有。只不过会看得更细致一些。”何斯嘉松了一口气。 “很高兴,我是那个谈得来的人。”他终于笑着说道,“我还看出来了,你讲话喜欢赢。我能把这一点加入到对心理咨询师的刻板印象里去吗?” “彼此彼此。请便。我也是心理治疗师,可以一并加入。”何斯嘉浅浅地笑了,笑意萦绕嘴角,在眼前人心里点亮了一团温柔的火焰。 顾宁睿静静地停了五秒,低下头不着痕迹地问道:“你工作找好了吗?去哪里高就?” “没有啊,我现在是无业游民一个。”何斯嘉坦诚道。 “你这么优秀,没有留校?”顾宁睿记得某人说过,s大心理学院最优秀的研究生有很大几率是可以留校任教的。 “可以留校的,得先读个博。我还在考虑。”何斯嘉有些惊讶,他竟然觉得自己适合留校? “要不要考虑到moc来上班?”顾宁睿是认真的,虽然在何斯嘉听来像是客套。 “谢谢你看得起我。有机会的话,希望moc和s大心理学院可以继续合作。”何斯嘉并不在意他是不是认真的,只是很客气地拒绝了。 她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师弟师妹们起身在送餐盘,想起自己是被顾宁睿单独叫住的:“你刚才找我是有事?” “本来是有事的,现在没有关系了,我们群里再说。”顾宁睿并不失望。他早就料到何斯嘉会拒绝。现在看到她拒绝得这么干脆,反倒对她起了更大的好奇心。 送走了何斯嘉等人,顾宁睿通知了二组组长,把原本跃跃欲试的陈卓调去了别的项目。 这让陈卓很是郁闷。顾总安排他来对接这个小项目,说是让他试着独立完成,锻炼一下自己。他刚接触这个心理健康小程序时就很感兴趣,也很喜欢,正想着可以独当一面,结果又被临时调回二组做辅助。 陈卓还想再争取一下。心理健康小程序虽然小,但据他的评估,是个很有挑战性的项目,里面有好些东西要么不做,要想实现是有一些技术难度的,真的实现了也会达到火爆的效果。 他向自己的直属领导、二组组长打听,这个项目究竟给了谁来做。组长偷偷告诉他,是他们的头儿顾宁睿亲自负责。他惊讶地掉了下巴。 以顾宁睿丰富的职业生涯和项目经验,他还能看得上这样的项目,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那位s大的小姐姐了。 一向很会来事儿的陈卓开始盘算,这个项目,没准儿他还能继续参与。想到这里,他立刻给何斯嘉发了条微信。 第39章 咨询 何斯嘉回到公寓时,已经快下午1点了。她立刻给刘忻槐打电话:“刘老师,我刚到家。不好意思啊,让你久等了。” 早上出门时他们约好,本来是他给她打电话,但她不知道中午会议什么时候结束,就说等散会了她打给他。刚从moc出来时,她就给他打了电话,他说有份写好的文件落在优盘里没带过去,院里提前让交,让她去房间抽屉里帮他找出来发给他。 客厅的餐桌边立着崭新的饮水机,茶几上多了两个小盒子,一个是投影仪,一个是电视盒子,和对面墙壁的幕布一样,都是前一天上午她在家时送过来安装好的。 她先把饮水机打开,一边讲电话,一边穿过客厅,往主卧室走去。 “是在书桌的抽屉里吗?”她看了看,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小物件,并没有他说的那个优盘。 “嗯,找到了吗?”刘忻槐正在g大的办公室里坐着。下午还有一节课,可是光听见她的声音,他就已归心似箭。 “哦,没有,没有看到。”何斯嘉看见了一个熟悉的物件。她拿起来看了看,没有打开就放回了原处。 她提醒他:“是不是放到别的地方,你忘记了?”书架上一览无余,除了书什么也没有。电视柜的每个抽屉她都打开来看了一遍,竟然全部装的都是书,而且是英文原版的经典作品。梳妆台的抽屉空空如也。 床头柜上还有一个抽屉。她走了过去。 刘忻槐突然果断地制止她:“算了不找了,小斯。我晚一天交——”前一晚他抱着电脑在床头敲完字,好像是顺手把优盘放进了床头柜里,所以今早才忘了带走。 何斯嘉打开了房间里的最后一个抽屉,眼皮猛地一跳。她把优盘拿出来,红着脸把抽屉关上:“刘老师,我找到了哦,电脑发给你。” 她挂了电话,重新把抽屉打开拍了个照。过了一会儿,她在客厅连上电脑,找到了他要的文件,连带她刚拍的那张照片一并发给了他:“是不是这个?看看我还找到了什么——” 刘忻槐控制着内心的崩溃:“是的,亲爱的谢谢。”他站起来,不安地走了十几秒,手指发烫地写道:“至于这个,是给你准备的。你要是不喜欢这个牌子,我可以换。” “这样啊。你准备得可真是周全哈。”何斯嘉悠悠地嘲讽道。她确定自己的脸已经红得不像样子,一时只觉脸热心跳。 “那是当然。我从不打无准备之战。”刘忻槐硬着头皮接住这一茬。 何斯嘉一直没再说话。他暂时松了口气,不去想下班到家后怎么收场的事。 何斯嘉的另一个微信号是用来沟通项目的,她点开一看,是陈卓的消息:“姐你到家了吗?注意安全啊。下次过来这边记得找我啊,我单独带你逛一圈,给你好好介绍一下。” 她客气地回道:“到家了。今天谢谢你啊,辛苦了!” 驿站里跳出三条快递信息,都是顺丰。老何寄的东西到了,另外两个,一个是同城发来的,一个是外地发来的,不知道是刘忻槐又买了什么。她正想打电话问问,手机适时响起,便接起来。 对方是个声如洪钟的陌生男人:“刘太太,请问家里有人吗?我这有您的两个快递,您在的话我这就送过去。” 何斯嘉愣了愣,一头雾水:“啊?!——啊,对,我在家,麻烦您了。”她马上反应过来,追问了一句:“您是顺丰吧?管这一片的?” 快递员:“是的是的。” 何斯嘉:“我还有一个包裹也到了,能麻烦您找找,一起给我送过来吗?” 快递员大叔把三个包裹送到1203门口时,何斯嘉正给刘忻槐打电话。她听到铃声,开了门,切换到免提。 大叔把山东寄来的纸箱子搬进门里,上面放着两个小箱子,问道:“何斯嘉是吧?先生姓刘?名字写的还不一样,我找了老半天才找到这个大件。” 刘忻槐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暗自笑了,却听见何斯嘉清脆地说道:“嗯,我是何斯嘉。刘太太是我的室友,也没有什么先生,我室友姓刘,名太太。” “刘——太太?还有叫这名儿的?”大叔有点懵,又有点想要相信。 “嗯,挺奇特的是吧。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他呢,经常不在家,快递都是写我的号码。我这替他收一下,应该可以吧?”何斯嘉说得有模有样。 “他既然写的是你号码,你收肯定没问题。”大叔看来是信了,递给她两张名片,“我就在这一片儿,你要寄件可以直接找我,我上门来取。给你室友一张。” 快递员大叔走了,刘忻槐在手机的那头兀自爆笑:“你可真是个小骗子,这瞎话一套一套的。” “彼此彼此。我没你厉害,是吧刘太太?”何斯嘉没好气地驳斥他。 “好好好。你别生气,生气就不好看了。”刘忻槐心软地哄道,“再说了,这不迟早的事吗?” “什么迟早的事?你又套路我!”何斯嘉很警觉。 “什么套路?天地良心,我可没有。”刘忻槐当然不会承认。 “你先是套路我答应做你女朋友,又套路我要跟我结婚,现在我不明不白就成了刘太太。你怎么不上天啊你?!”何斯嘉历数他的套路。 “唉,我只是想,换个名字,你收快递安全些。”刘忻槐不紧不慢,理直气壮,“再说了,这哪叫套路?我们是真心相爱,这叫你情我愿,其乐融融。” 何斯嘉一时不想反驳,嘴角噙着笑,算是默认。 刘忻槐甜蜜地笑了笑,低头叹气:“怎么办,我太想你了,现在脑子里只有你。” “我也想你了。乖,好好上课。下班见。”何斯嘉绵软的语调落在他心里,让他心里美得一塌糊涂。他几乎是眉目柔和,脚步轻快地走进了下午的教室。学生们敏锐地发现,英语老师今天怕是人逢喜事,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 何斯嘉挂了电话,飞快地拆了几个箱子。老何寄了一些家里的粉皮、粉条和自家灌的香肠。她拍了照片给老何发过去,说东西已经收到了,叫他不必惦念。 刘忻槐买的是防狼喷雾和房号贴。她拿起来看了看,东西小巧精致,却很实用。看来上次的事让他也后怕了。她把两个东西搁在餐桌上,便出门上班去了。 何斯嘉刚进心理诊室坐下,手头翻开第一个来访者的资料,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紧接着走了进来。她留着一头打理过的短发,化着稍显年轻的妆容,身上豆绿色休闲毛衣搭配高档的藏蓝色毛呢裙,脚上是深棕高跟皮靴,大方时髦得像是刚刚四十出头。她环顾一周,没有在桌前坐下,而是跟何斯嘉打了个招呼:“你好,我可以坐那儿吗?”却不等何斯嘉的回答,径直走向窗前的小沙发,把手上搭着的淡棕色风衣和手提包放在沙发前的小圆桌上,坐了下来。 何斯嘉已经站了起来,一边走过去拿起桌上的风衣和包包,一边亲切地询问:“这边视野好,比较舒服是吧?我帮您把东西挂起来吧。”说完,她转身把东西妥帖地挂在了进门处的衣帽架上。 “谢谢啊。”来访者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女孩,看着她从饮水机上接了杯水放在圆桌上。她端起来,感觉到纸杯里的水是温暖的,便喝了一口,眼睛透过玻璃幕墙,望向了校园围墙边的小道,和围墙外的大马路。马路上人来车往,对面是个陌生的住宅小区,房屋老旧,六层楼高,但在这个地理位置,均价在每平米13万以上,是个普通老百姓难以想象的价格。 “曹女士,您这边有什么事情我能帮得上忙吗?”何斯嘉在她对面沙发坐下,清晰地开口,把她从遐想中拉了回来。 “你还没结婚吧?被人背叛过吗?”她放下水杯,语气迟缓,充满质疑,“你们这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真的能懂婚姻的苦吗?” “无妨,曹女士。医生治病,并不需要亲自得过这种病才行。心理咨询师也不需要与来访者有相同的经历。”何斯嘉毫无波澜地答道。她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问题。 “你说的也有道理。”曹女士突然语气一转,轻松起来,淡淡地压抑着声调,“我认识的一个人快要死了。我很开心。” “是吧?您具体说说。”何斯嘉放弃了提问。她看到对面的女人一脸倾吐的欲望,她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 不出所料,曹女士打开了话匣子。她的句子像被困已久的士兵,在内心的围城里厮杀了不知多久,终于冲破了一方桎梏,释放出来。 曹女士23岁认识了自己的丈夫,那时她刚刚大学毕业一年,在公司行政部做行政助理,丈夫是销售部的部门经理,两个人都是彼此的初恋。为了同她结婚,他跳槽去了另一家公司,还升了一级。24岁时,她嫁给了他,不久,儿子就出生了,一家三口幸福地过了十几年。 这期间,丈夫离了职单干,利用自己积攒的人脉创业,开了家小型的公司,她也离职去帮忙,生意虽然难做,好在两个人拼得狠,也慢慢有了起色,挣了些钱。丈夫一直待她很好,儿子也很懂事,她一直以为,幸福人生就该是这样,她别无所求。 直到儿子读初二时的某一天,她发现本该出差应酬的丈夫出现在自家门口的商场里,手上牵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她清楚地听见,她喊他“爸爸”。女孩身后站着的人她也认识,是自家公司前台的姑娘,比她这个老板娘小6岁。讽刺的是,他们的女儿已经8岁了,满打满算,9年前公司初创、她来应聘做前台时,丈夫就已经出轨了。这长达9年的背叛,让她这么多年自以为是的幸福一瞬间化为了泡影,她的人生沦为一个笑话。 她先是大吵大闹,把小三从公司开除,然后大病一场。丈夫兢兢业业地照顾了她一个月,等她出院之后,净身出户,跟她离了婚。房子、车子、儿子和公司全归她,丈夫走时带走了公司几乎一多半客户,另立了新公司。她不得不打起精神,用这些年学到的所有东西,支撑着公司,慢慢地也站稳了脚跟。 丈夫跟小三结了婚,听说创业不是很顺利,生意一落千丈,没过几年,醉驾出了车祸。这一年,儿子念高三。她带着儿子出席了葬礼,看到前夫躺在冰冷的棺材里,面目肿胀破碎,她的痛苦和愤恨到达了顶点。她恨那个小三,是她破坏了她的人生,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她也恨前夫。他不仅出轨,还选择了跟小三和女儿一起生活,放弃了她和儿子。结果他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他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幸福下去呢? “痛苦到极致的时候,我曾经设想过另一种结局。如果那时我没有发现他出轨的事,我们相安无事地继续过下去,我依旧很幸福,公司也继续正常发展,我的孩子也不会14岁就离开了爸爸,我的丈夫也不会在那之后死去。我也不会在痛苦和憎恨中度过这十五年和接下来的余生。”曹女士始终平静地说出这些,脸上略无恨意,只有眼角的几条皱纹里沉淀着压抑的悲辛,时而一拧的眉头暴露了她内心的起伏。 “真相往往是毁灭性的,有害的。很多人不愿意面对真相,或者喜欢自欺欺人,就是因为真相太残酷、太伤人,它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打击,不是谁经历了真相都能重新站起来的。离婚以后,您其实并没有倒下,直到您前夫去世,您才开始真正面对真相。”何斯嘉略略感叹,“您其实很强大,很独立。您的前夫应该也看到了这一点。” 她心里一震,诧异地看了一眼这个年轻女孩,没想好该说些什么,却听见她继续说道:“您恨您的前夫,是因为他既然做出了选择,离开了您,却没有带着他的选择,好好幸福下去。您恨小三,更多的是因为她没有照顾好您前夫,让他死于非命。您把他的死都归咎于小三了。” 何斯嘉神色沉重:“这都是因为,您太爱您的前夫了。对您来说,这才是真相。”她摊开右手掌心指了指水杯,示意来访者再喝口水,“但是我猜,这也不是全部的真相。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她要死了,癌症晚期。我这个周一才知道。她女儿上周末来找我儿子借钱。他说,听了她说的那些,她们这些年好像过得并不容易,并不好。儿子没问我要不要借。但我知道,他在等我的态度。我见过那个女孩,我前夫葬礼的时候,她才12岁,现在应该跟你一般大小吧。”她说着说着,竟有些出神,看着何斯嘉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怜悯。然而一晃过去,她恢复了平静,换上清冷的眼神:“我很开心。真的。这才叫天道轮回。” “除了开心,您还有什么感受?”到了见真章的时候了,何斯嘉乘胜追击,“或者您心里还有什么其他疑问?” 她怔怔地看了一眼何斯嘉,低下头,端起圆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又放下,突然焦躁起来。她的目光胡乱地扫过房间一周和窗外马路之后,又集中到眼前这个沉静严肃地等待着的女孩身上。 她编好了一些新的句子,正准备开口,何斯嘉却凝望着她,不紧不慢地说道:“曹女士,如您所说,从头到尾,您什么都没有做错。您不用自责,不用为别人的错误来承担责任。 “您痛苦,是因为您现在还爱着那个背叛的人,您想到倘若他还活着,此情此景,他一定会很痛苦。 “您不安,是因为您担心您的儿子。您很清楚,在这场三个人的孽缘里,两个孩子都是无辜的。那个孩子是您丈夫的亲骨肉,您儿子的亲妹妹。您很想帮她,同情她,可是您又摆脱不了恨。您也很清楚,自己不想让恨延续到孩子身上,您怕自己后悔,怕儿子将来会后悔。您在衡量,在计算,在挣扎,自己究竟该不该帮那个人、帮那个孩子。” 她的眼眶越来越红,一行眼泪划过精致的面庞。她纠结了好久的事,终于有人替她说出来。不管儿子有多懂事,终究不如女儿贴心。可惜她没有一个眼前这样的女儿。她接过女孩递来的纸巾擦了擦泪水,欣慰地给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何斯嘉有一秒钟无言的感动。她读懂了这个笑容,这是来访者对她的认同和鼓励,是表示互相理解的一种默契。 她做过这么多次心理咨询,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它不是口头上的明确表扬或感谢,而是心灵交流畅通的一种标志。任何人,处在任何境地,得到真正的理解,都会是莫大的幸福。 她敛了敛心神,正色道:“如果您不帮,您觉得会是什么结果。如果您帮了,又会是什么结果。这些结果,您自己能不能接受。” 何斯嘉看到来访者神色郑重起来,两个人的目光交流里写满认真,便趁着对方聆听的时机,适时说出自己的建议:“或者您可以开诚布公地跟您儿子谈一谈。您说您的儿子懂事,他肯定都能理解的。你们两个人共同来决定这个问题的答案,您不用一个人孤独地痛苦和承担。” 来访者已然平静,通透如常。她点点头,站起身来:“我知道了。谢谢你,何医生。” “不客气。您也可以直接叫我名字。”何斯嘉忍住了,没有说出那句“我也谢谢您”。她走到门边,取下衣帽架上的风衣和手提包递给曹女士,看着她接过东西又点头以示谢意,脚下带风似的从门后消失了。 何斯嘉知道,她应该不会再来了。 第40章 钱包 走出心理诊室的门,何斯嘉的脚步疲惫而慵懒。左右隔壁诊室的褚晗光和张老师还在咨询中。她穿过寂静闲适的走廊,来到前厅接待处。 前台负责接待的学生助理小欧热情地跟她打着招呼:“何老师下班了?今天辛苦了!” 她还不是什么老师,但早已经习惯他们的统一称呼,觉得再多解释也无所谓了,每次都是这样笑笑:“是啊!你也辛苦了。明天见。” 她今天意外地顺利,结束了三个来访者的咨询,尽管如此,也耗到了6点左右。 心理咨询中心的电梯一向干净得一尘不染,电梯墙壁上贴着心理咨询的海报,其中就有廖导的身影。她再次查看着海报上那些熟悉的脸,在心里默念他们的名字。“叮”地一声,一楼到了。 大堂里有五六个人影往来,刚刚亮起不久的灯,笼起一层夜幕的轻纱。 值班室的张大爷从小窗里探出头来:“小何下班了。喏——”他抬了抬手,冲大堂另一端的皮沙发指去。 沙发上坐着一个人,低垂着熟悉的眉眼,看着面前低矮的黑色玻璃茶几。他背着包,身旁放着一个硕大的宽口牛皮纸袋,幽幽散发着花香。他从花香里略一抬头,望见不远处的何斯嘉正好看过来,俊美的脸立刻洋溢起温润的笑意。 “谢谢大爷!”何斯嘉朝他走过去。他已经把牛皮纸袋抱在手上,站起身,迎着她跑过来。 他把她抱了个满怀。不甚明朗的灯光里,他们交换了一个轻柔的吻,便十指轻扣,并肩走出了朝北的楼门。 四月末的黄昏,暗灰的云在湛蓝的天空里散落各种形状,落日的余晖给每一个形状镶上金边,又从松散镂空的云堆里射出金色的光芒。天地之间暗影重重,远近的楼宇和树木都被赋予安静的气质,肃穆无声,倚风而立。 两个人绕过心理咨询中心的大楼,往s大南门走去。出了南门,她左手挽着他的的胳膊,右手甩着包,随意依偎在他身上,闻着牛皮纸袋里那一大束栀子散发的清香。洁白无瑕的花朵映衬着她晶莹清丽的脸,和着云影夕照一起,落入他温暖的眼眸,他的心里柔软满足得一塌糊涂。 他们穿过落日融融的街巷和暮色四合的广场,打开了念德公寓1203的门,他的眼里只剩下娇娆妩媚的女孩。牛皮纸袋、背包和手提包依次被安放在门内新添置的换鞋凳上,房门合上的刹那,他拖着她的手欺身上前,把她禁锢在身体和墙壁的方寸之间,偏头吻了下去。 绵密深长的吻落在她唇上,一圈又一圈之后,转移到脖子。她痒得“咯咯”地发笑,他只好停下来,可怜又愤怒地望着女孩有如星星般闪耀的眼睛。她仍旧笑着叹了口气,讨好似的伸手抚了抚他微皱的额头。 刘忻槐顺势低下头,看到她微肿的红唇上一片潋滟水光,抬手触去,却触了个空。 她闪身想要逃走的时候,他双手揽住了她纤瘦的腰,温柔有序地重新攻陷她的双唇,夺取她的呼吸。他毫不松懈,自然又流利地履行着诺言,直到两个人一齐气喘吁吁、脸色滚烫,他才终于停下来。 “还跑吗?”他呼着气,低眉看着怀里满脸通红的人,气哄哄地轻声问道。 “不跑了。反正也跑不掉。”她委屈地说着言不由衷的话,然后眨了眨眼睛,自认作死地问道,“不过这样的话,你会不会觉得少了点情趣?” 刘忻槐豁然满足地仰头大笑:“哇哦,何小斯,我太小看你了。来,宝贝,你喜欢什么样的情趣——” 她抬头咬住了他,舌尖在他下唇的一侧舔了舔,两排牙齿狠狠地印在那里,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她松开牙齿,看着他痛得眉眼皱成一团,嗷嗷地叫出一声,那副可怜样不像是装的。她用手指擦了擦他下嘴唇的血,消气似的满意地嘟囔着:“我喜欢——吸血鬼的情趣。”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她不松手,任由她发泄着,慢慢地直到感觉她完全放松了心里那根弦,他才放开她。 进了屋,刘忻槐从自己房间的柜子里拿出一个花瓶,去洗手间的水池接水。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摸了摸破了的嘴唇,有些匪夷所思。刚才他明显感觉到了她在生气,而且是生他的气。可是他没想明白她究竟是为什么生气。难道是因为他擅自在快递单上写了“刘太太”这个名字?还是……因为床头柜里的东西? 何斯嘉换了身家居服走出次卧室时,刘忻槐正在客厅里收拾那一大束栀子花,见她出来,笑着问道:“饿了吗?我马上做饭。” 餐桌上散乱一堆,他挨个儿修剪每一枝栀子,把它们放入盛水的瓶中。何斯嘉打量着雪白的素瓷花瓶,一边加入进来,一边赞道:“花瓶好漂亮,是你的品位。” “花也很好看,是你喜欢的。”他捡起最后一枝,连剪刀一起递到何斯嘉手里,从背后抱住她。两个人手把手地剪完最后一枝插上,看着栀子与花瓶互相映衬,赏心悦目,他不禁赞道:“好不好看?这才是我的品位。” 她不解地抬头看他一眼:“嗯?” 他点点她的额头:“你呀,你才是我的品位。” 她更不解了:“所以我是花瓶?还是花?” “花和花瓶是绝配,咱俩是绝配。”他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它是它的品位,你是我的品位。” “喔噢,这又是表白?”她即刻提高了警觉性,不知道他又想说什么或是做什么。 “请笑纳。”他松开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收拾这里,我做饭了。” 晚饭开吃之前,刘忻槐把防狼喷雾挂在何斯嘉的钥匙扣上,又跟她普及了用法,随口问她:“工作的事还顺利吗?” “挺好的,小程序再有两天就沟通完了,以后陆续还会有一些问题,都能搞定。”她站到桌旁,惊喜地看着他不到四十分钟就做出来的两荤一素:“哇,今天有土豆丝。看着就很好吃。” “一会儿我们把这个贴上。”刘忻槐把房号贴放到茶几上,盛了饭递给何斯嘉,两个人坐下开始吃饭。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们下周是不是有个高校教师培训项目?”他知道秦老师为什么在朋友圈评论说觉得他女朋友眼熟了。 “嗯,是的,你怎么知道?”她正沉浸在美味的饭菜里,恍然悟到,“不会是在g大吧?” “你没收到通知?”他无语了,她向来也不是这么迷糊的人。 “哦,应该是收到了,还没来得及看。”她打开手机,看到三分钟前培训老师群里刚刚发布的培训通知。 “你不会要来参加吧?你又不是心理系的。”何斯嘉诧异。 “我为什么不去?可以坐在台下听你讲课,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刘忻槐笑意盈盈,“其实我是想要正大光明地看我女朋友工作,这样我也可以多了解一下你们专业。”他又夹了些土豆丝到她碗里,“主要是多了解一下你。” “你还不了解我?”何斯嘉调侃地看了他一眼。 刘忻槐说实话:“好吧。我们院除了我,还有四个老师也会参加。”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到时候,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介绍你了。” “哦。”何斯嘉明白,他这是在给她打预防针了。 刘忻槐见她边吃边点头,已然默许,开心地低头笑了。 何斯嘉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的钱包呢?” “哪个钱包?”他边吃边问,有些奇怪。 “以前那个。”她仍旧是淡淡的。 “很久没用了,应该是留在原来的宿舍了。”他随口答道,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起这个。 “今天翻你抽屉,我看见了。”她陈述事实,看着他的反应。 刘忻槐心里一惊,放下碗就去主卧室。书桌抽屉里的确躺着个旧钱包。他拿到餐桌上来问:“你说的是这个?”这是安苏送他的钱包。可他并没有说过,她怎么知道的呢?他突然明白她刚才为什么生气了。 他的确不该留着这个,于是立马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根本不记得有这么个钱包在,就是收拾东西的时候顺手一拿而已。你别多心……” 何斯嘉也马上明白了,脸色一变:“所以,这是安苏送你的?” 他听出来是自己暴露了自己,还没回过神来,就看着何斯嘉打开钱包,熟练地从最里面的夹层里扒拉出一张小小的照片。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是他和安苏学生时代的一张合照。他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呢?他怎么会忘了它的存在呢? 他六神无主,慌了起来。何斯嘉沉着煞白的脸,没有说话。 他急切地矢口否认:“不是,我早都不记得有钱包和照片这回事儿了。压根儿没放在心上过。” 何斯嘉冷冷地提醒他:“三年半前我们在一起时,你还用着这钱包呢。” “我那只是习惯性地用着顺手吧,有没有钱包和钱包是谁送的,从老早之前起对我来说就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刘忻槐诚惶诚恐地解释着。 何斯嘉见他说得诚恳,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刘忻槐却回过神来,自己笑了。他得意地看着面带怒色的女朋友:“你吃醋了?那你当时怎么不问我呢?你当时就跟我闹一场该多好啊,说不定我们后来就不用分手了。” “是啊,说不定我们当时就分了,分得更早更彻底。”何斯嘉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刘忻槐手上的筷子一顿,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但他还是闷头笑得很开心,这可是何斯嘉第一次为他吃醋。 “现在怎么处理?”何斯嘉打断他那股得意劲儿,淡淡地问道。 “扔掉。”他当着她的面,把照片撕碎,连着空钱包一起,扔进了茶几旁的垃圾桶。 “还有呢?”她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碗,看着他。 刘忻槐就知道自己横竖是逃不掉的,干脆继续道歉:“对不起啊,宝贝儿。因为我的疏忽,害你担心了。以后我们都要坦诚相待,对彼此不再有任何隐瞒和欺骗。” 听到这一声称呼,何斯嘉瞬间红了脸。她觉得自己真是不够了解她的男朋友了。他如今可以脸皮厚到这个程度,情话张口就来,每次吵架闹别扭都以退为进,转败为胜。 好在她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只是在心里叹一口气,恨恨地小声吐出几个字:“等你过生日,我送你个新的。” “哇哦,生日礼物吗?”刘忻槐顿时满是期待,转念一想又开始提议,“可以把钱包换成别的吗?” “那你想要什么?”她认真地看着他。她也觉得自己继续送钱包好像不太合适。 “我要是说‘我还没想好’,是不是显得谦虚礼貌一点?”他继续吃着,语气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可我不想这么说。我想要你啊。但你不是一个礼物。你是我的全部。” 何斯嘉正准备伸手去拿水杯,听到这话惊着了,愣是把手缩了回来:“你对你喜欢过的女孩,都是这样说的吗?” 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头萦绕着一种深深的错乱感。这还只是两个人和好后的第三天,她却感觉自己刚刚谈了一段长达四年、被情话、拥抱和亲吻密集轰炸的恋爱。他这三天里的一言一行,美其名曰弥补失去的时间,其实藏着他内心巨大的恐惧和不安。 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忍不住会计较,忍不住会吃醋。 刘忻槐笑着拿过水杯,拧开递给她:“你吃醋的样子太可爱了。”他转而郑重地说道:“你是我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女朋友。我只对你说过这些话。这是我早就该说的。” 何斯嘉心软极了,不由自主地伸手铺开他凝重深锁的眉头,决定把他从愧疚和自我怀疑中打捞出来。她微微一笑:“你什么时候买的?” “什么?”刘忻槐一愣。 “床头柜里的东西。”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模模糊糊地说着。 刘忻槐不自然地弯起嘴角,眉头突突地跳着,不好意思地答道:“上次买牛奶的时候。” “哦。”这个时机倒是刚刚好。下一秒钟,何斯嘉感觉整个餐桌前的气氛都冻结了似的,尴了个尬。 刘忻槐很快克服了尴尬,抓住机会,主动问道:“要不要换个牌子?” “不用。”何斯嘉差点呛了口水,艰难着吐出两个字。 “你没事吧?”他拍着她的背,见她平静无事,继续说道,“我没用过,不懂。你喜欢哪种直接告诉我。” “我也没用过。”何斯嘉压抑着心底的惊涛骇浪,不让它们翻滚上来。她知道,他是在跟她交底了。她也得诚实才行。 刘忻槐惊讶地露出一排洁白好看的牙齿,立刻又忍不住欣喜地耸了耸眉头,脱口而出:“所以,我什么时候能用上?” “你刚刚是在试探我?”何斯嘉意识到自己又被他带了节奏,气恼地问道。 “冤枉啊,是你自己说要送我生日礼物的。”他给自己找了块现成的安全跳板。 “生日礼物是吧?钱包。”她不容分说地决定了。 “你刚刚还答应我可以送别的。不许耍赖。”刘忻槐委屈又坚决地抗议。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她打横抱起来,往沙发走去。 何斯嘉人悬在半空中,一时挣脱不得,吓得“呜呜”叫了几声。她觉得这情景有点眼熟,赶忙认怂:“我答应我答应。” 刘忻槐把她放到沙发上,直接扑倒。 “呜呜,不是今天。我今天,不太方便。”她小声吱咛着,通红的脸上是一片醉色,清亮的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 刘忻槐感受着近在咫尺的鼻息,得意地敛去狡诈的笑意,不动声色道:“我知道。你答应就好。” “你怎么知道?”她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这张脸。 “你觉得呢?!”他看起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仍旧不忘小心翼翼地试探,“小斯,你会不会觉得我们进度太快了?” “还……好吧。”她本能地想要点头,却被他身上沾染的花香绕了进去,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意思答了一声。 “我就知道。你看,我早说了,我们就是绝配。”他毫不掩饰地得意起来,放纵他的嘴角咧成一弯月牙。 何斯嘉看着他雪白整齐的牙齿发蒙。她感觉自己又被套路了,还签下了不平等的卖身条约。不过她转念一想,自己也是有收获的,毕竟这“卖身”是等价交换。 过去的三年半,他们对感情心灰意冷。兜兜转转,两个人重逢又复合,她想纵容他放肆去爱,也想纵容自己随心所欲地选择一次。未来有很多不确定性,但他们确定是相爱的。他是照亮她茫茫人生荒野的一道火光,她想跟随它走下去,不论翻山越岭,长途跋涉,还是飞跃江河湖海、风雨蓝天,直到时间无涯的尽处。她不想再无谓地辜负彼此的人生。 第41章 止痛 星期五一大早,何斯嘉是被苗一一的电话吵醒的。她睡眼惺忪地看了下时间,才6:30。手机铃声接连响了好一会儿,她接起来:“喂,苗女侠,这么早有何贵干?” “喂,何小斯,没事就不能打给你啦?”苗一一正瞪着熊猫眼,在实习宿舍的餐厅里喝豆浆。她跟何斯嘉解释道,7点钟他们要培训,8点进诊室,中午休息一小时、培训一小时,下午两点继续进诊室,晚上休息一小时后,一直培训到21点,回宿舍洗漱睡觉都不够,还要复习培训内容,准备一个月之后的实习考试。她只有早上这个时候有时间给她打电话。 “每天累到崩溃,也的确充实,我在这儿诊室里四天见过的病例,比我在学校一年见过的都多。唉,小斯,要是你在就好了。”苗一一打了个哈欠。 “哇,听起来就很羡慕。你们现在虽然累,但是这样可以学到很多东西,进步速度会很快啊。我仿佛已经看见未来的苗大医生在向我招手了。”何斯嘉是真的羡慕。她一边说话,一边起床收拾,顺便走到门边瞟了一眼。客厅亮着灯,主卧室的门半掩着,里面有些动静。她退回去把被子叠好,捂着肚子在书桌旁坐下来。 苗一一还在说着:“你可别羡慕我,你接着读博才好呢,将来工作环境简单些。你的申请材料寄出去了吗?” “寄了,但愿快点到。”何斯嘉揉了揉肚子,觉得空气里飒飒的都是凉风,忍不住颤抖了几下,“我觉得都差不多,关键是自己选择的就好。” “也是,你说得对。你不是说你那个读博的导师会给你加急处理吗?他巴不得你早点过去吧。”苗一一知道何斯嘉赶时间,等那边的录取通知寄到了,她才能申请国内公派留学,而且这边申请的周期更长。 “应该会吧。没什么问题的话,下周就有消息了。”何斯嘉起身又套了件毛衣,“你什么时候休息?我去看你啊。” 苗一一假装不满地打趣道:“哟,你有心了。你这都官宣好几天了,忙着跟男朋友如胶似漆吧?我还以为你压根儿就把我这个媒婆忘记了呢。” “哪有啊,忘不了。我就知道你们会很忙,你不是需要时间去适应吗。我还准备五一直接去看你和炜柠呢。”何斯嘉再度坐了下来。 “好啦,知道了,你难得谈个恋爱,我不会说你重色轻友的。话说,你们两个怎么样了?”苗一一咬了一口手里的油条,八卦之心熊熊燃起。 “什么怎么样?我们挺好的啊。”何斯嘉正想,不知道刘忻槐洗漱收拾完没有。他上午应该有课,自己反正不用出门。 “嗯哼,我是说,那方面。你们到什么进度了?”苗一一毫不羞愧地追问。突然面前一晃,陈炜柠端着早餐在她对面坐下。她脸色一尬,不知道他听见了多少。 “……完美,好吧。绝配。”何斯嘉无奈地搪塞道,然后笑着压低了声音,“这是刘老师自己说的。” 苗一一站起来,端着空盘子往清洗收纳台走去:“何小斯你可以啊!你这叫什么来着?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一辈子。祝你们俩长长久久,携手一生。” “我谢谢你啊。你不是在吃饭吗?你这么不害臊,就不怕旁边人听见?”何斯嘉听见轻轻的叩门声,无奈双脚沉得很,抬不起来,就捂住手机朝门口说了声“请进”。 早起收拾得干净清新的男人推门走了进来:“我去楼下买点吃的,你想吃什么?”见何斯嘉在打电话,他走到她身后,两手搭着她的肩,扶她靠在自己身上,等她把电话讲完。 “害什么臊?这里是医院,你好歹也是个医学生。再说了,一个个都老大不小的了,不很正常吗。”苗一一在收纳台边放下盘子,转身差点与后面的人撞上,吓得她摇摇晃晃地退后了一大步。撞她的人已近在咫尺,霎时伸手扶住了她。 等到站稳了,苗一一看清楚对面的人是陈炜柠,面无表情地说了声“谢谢”,快步走出了餐厅。 陈炜柠担心地从后面追了过来。苗一一只好挂电话了:“小斯,我要去培训了。等你开学了,又会忙得脚不点地的,到时候比我们好不到哪里去。你就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放松一下吧。” “好的,过几天去看你们。拜拜。”何斯嘉松了口气,总算她没有继续说起那些露骨的话题。 “好的,见面说。拜拜。”苗一一挂了电话,大步向前跑起来,把陈炜柠远远地抛在后面。 何斯嘉不知道她的两个好朋友闹起了别扭,也看不见自己略显苍白的脸色。 刘忻槐在手动梳理她的头发。他的手指上残留着男士洗面奶的清醇香气,丝丝钻入她的鼻端。她早起还没来得及清理的这一团乱蓬蓬的头发,都被他一绺一绺地用手梳好了,两边顺溜地别在耳朵后面。 她站起身,投入他的怀抱,闷头说着:“你要去买早餐?我陪你一起。” 刘忻槐摸着她的头,柔声拒绝:“这会儿外面有点冷,你先洗漱收拾一下,我很快就回来了。” 何斯嘉迷迷糊糊道:“哦。我要一个素菜包子,还有加黑芝麻和花生的豆浆。” 刘忻槐看她不是很精神的样子,以为她还没睡醒,便劝她去睡个回笼觉。可她已经睡不着了,只是恋恋不舍地把他送出了门口,便去洗漱。 包点店在公寓楼后的小区路边,门面不大,店主大哥包得一手好包子,打得一手好豆浆。豆浆都是按照顾客自选的配方现打出来的,比较费时,但架不住它好喝,每天早上这里都排起一条长队。 刘忻槐去时还算早,排在队伍第三个。等他拿着热包子和打好的两杯豆浆回到念德公寓时,已经过去快半小时了。他按了按门铃,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动静。他用钥匙打开门,一边换鞋,一边看向客厅。 何斯嘉斜斜地倚靠在沙发的一端,全身蜷缩成一团,安静地睡着了。黑色微卷的长发垂落身前,将她侧向露出的半边脸遮盖得七七八八。她已然穿戴整齐,此刻却睡得像只缺乏安全感的野猫一样。 刘忻槐放下早餐,坐近一旁抚着她的肩。她那看似睡着的身体,正在他手掌之下微微颤抖个不停。他大惊失色地拂开她脸上凌乱的长发,却见她嘴唇发白,额头冒着冷汗,脸色枯萎得如同秋后飘零的黄叶一般。 “小斯,小斯。”他焦急地唤起她的名字,见她没有反应,立刻把她抱起来,往次卧室走去。 几下颠簸,她在他怀里恹恹地睁开了眼,双手抓着他的胳膊,可怜巴巴地哼着:“呜呜呜呜,肚子好痛……” 刘忻槐把她放到床上,用被子团团包裹住,心疼地拧起眉头:“你这里有没有止痛药?” “抽屉里有。”何斯嘉有气无力地从牙关里挤出这几个字。 刘忻槐拉开书桌的抽屉,里面整齐地放着两个资料夹,一个红色绒布盒子,一盒芬必得,一盒感冒灵,还有一个电暖宝。 他把电暖宝烧上,喂了药片给她。她还是痛得脸色惨白,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他探了探她的额头,触到一片冰凉,又捏了捏她的手,几乎没什么热度。 何斯嘉轻轻拉住他:“我睡一觉就好。你快上班去。” 看着她强撑的样子,他抱了抱她:“没事,不用担心。” 回转头,他忧心忡忡地走出了房间,到阳台给常纾勤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找人调换上午的英语课。 早餐还是热的,他拎到床头:“小斯,先把早餐吃了,吃饱了身上会暖和点。” “嗯。”她轻轻把被子掀开一角,止不住打了个寒噤,哆哆嗦嗦地抖着。 刘忻槐立刻帮她把被子捂好,拖过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他细心地把包子掰成小块,一点一点喂给她。 何斯嘉刚开始吃得很慢,大概是吃了几口后真的有力气了,肚子仿佛也没那么痛了,咬着包子说道:“你自己吃,要凉了。” “不会,你先吃。”他本来不肯,见她皱起眉担心的样子,心软地妥协了,腾出一只手拿起自己的那份,大口吃给她看:“好,我陪你吃。” 她放心地吃完一口,看他吃得着急,故意打断他:“我要豆浆。” 手机响了。刘忻槐放下两只手里的包子,左手拿起豆浆递到她跟前,右手接起了电话。 常纾勤告诉他,已经帮他把课换到了下午两点,让他记得不要迟到。他话里有话,似乎是在提醒他:“我就在群里喊了一声,人家瞿老师挺仗义的,一听说你不舒服,马上就说可以帮你代课,连换都不用了。我还是按你说的,坚持跟她换课。她还问我你住在哪里,说要去看你呢。回头你好好感谢一下人家,别让人太伤心。” “好的,谢了,老常。回头请你俩吃饭。”刘忻槐挂了电话,微信里跳出一条好友申请记录,对方说道:“刘老师,我是瞿燕回,下午的课想跟你说一下进度。” 他迟疑了一秒,还是点了通过,放下手机。何斯嘉喝了口豆浆,陶醉在喜欢的味道中。她见豆浆还是热的,从他手里接过去,两手捧着躲进被子,只留吸管在外面,一口一口地喝着。 刘忻槐脑海里想起了饮料广告中那只呆萌的小考拉,扬起嘴角笑了。 何斯嘉懵懵地:“你笑什么?” 他摸了摸她露在被子外面的考拉头,笑得露出一排白牙:“你现在的样子,像一只考拉。”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可爱咯。”她没什么力气,慢吞吞地说着,转念又担心起来,“你请假了?” “没有,只是找人换了课。”手机一响,他打开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头。 “怎么啦?”她不忍见他皱眉,心里跟着一动。 刘忻槐抬头看了看她,眸光一闪,气定神闲地说道:“我是说我不太舒服才要换课。跟我换课的老师找我了,说要来看我。” “男的女的?”何斯嘉隐隐听出了一丝别的意味。她还是不太舒服,但脑子比十分钟前清醒了许多。 “女的。”刘忻槐眼底沁出一抹笑意,他很喜欢看她警觉的小模样,“今年刚招进来的新老师。我们院长的外甥女。” “哦。”何斯嘉眨了眨迷蒙的眼睛,催促道,“你回呀。” 刘忻槐双眸一暗,低头打字。 何斯嘉凑过去看,他回了两句话:“不好意思啊,我工作以外的时间都是我女朋友说了算,我没有发言权。”“还有谢谢,今天的事麻烦你了。” 何斯嘉哭笑不得,自己的形象就这么被他败坏了,愤愤不甘道:“我在你同事面前就这么霸道黏人不懂事么?” 刘忻槐嘴边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我的女朋友,你首先要担心的,不应该是有人在打你男朋友的主意吗?” “哦。”她皱着眉想了想,突然掀了被子,把豆浆放下。小腹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她蜷缩着倒在床上,脸色霎时间白如纸片。 刘忻槐慌慌张张地扔下手机,手忙脚乱给她盖好被子:“小斯你没事吧?还是肚子这里痛吗?” 她一时没有说话,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小的汗珠。他伸手轻轻拂去,汗是冷的。 他有些六神无主了,想起电暖宝应该早就烧好,就取来给她放到肚子上,担忧地问道:“这样够暖吗?” 她伸出冰凉的手指摁住温热的电暖宝,另一只手拉着他,幽幽地说道:“暖和多了,我没事。” 他给她暖了暖手,心里在想要怎样让她赶快暖和起来,见她一身整齐的衣服很是束缚,果断说道:“你这样睡得不舒服,得把衣服脱了。” “嗯。”何斯嘉躺得正难受,就顺着他的力道,把外穿的休闲套装和毛衣脱了下来,只剩一身秋衣。他又帮她脱了袜子,触着她的脚也是凉的。 她终于舒服地躺下,抱着电暖宝在薄被里瑟瑟发抖。 刘忻槐从主卧室把自己的被子也抱了过来,给她加在上面:“这样被子应该够了。” 可她还在肉眼可见地全身颤抖,根本停不下来。他只好脱掉外套,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何斯嘉立刻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像是窒息的人嗅到了新鲜空气的味道,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攀了上去,手脚并用地将热度旺盛的另一副肢体缠住。 刘忻槐紧紧地抱着怀里冰冷颤抖的身体。两个人交缠得太过亲密,他感受着她身上的每一次颤抖,每一次疼痛,自己一颗心越来越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何斯嘉身上的疼痛和颤抖终于停歇。她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安宁地清醒过来,捏了捏他的手:“刘老师,你睡着了?” “没有。你好些了吗?”他挪动了一下僵直的身体,重新把电暖宝敷在她肚子上。 “嗯。你刚才生气啦?”她喃喃道。 “你还记得啊?你有没有一点身为女朋友的自觉?”他心中激荡,语气却颇为平缓。 “什么?”她下意识问道。 “别人觊觎我的女朋友,我肯定很生气,要争个好歹,抢回来。这是我身为男朋友的自觉。你呢?有人追我,你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当然会生气啊。你到底在不在乎我?”怀里的人变得幽香柔软,仍旧以那样亲密的姿势缠在他身上。他早已心猿意马,生不起气来,只能陈述事实罢了。 “哦。我也气啊,你没看我那会儿气得肚子都又疼了吗?”她嘟嘟囔囔地辩解。 “哦?你确定你是因为生气才肚子疼?现在还疼吗?”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揉在她肚子上,然后贪恋地没有拿开。 “嗯嗯,好像不疼了。”她只觉得肚皮发痒,脑子里轰然作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就是说,你现在不气了?”他眸光里闪过一丝威胁的意味。 “啊不,理论上说,还是气的。只不过你不会让我生气的,是吧?我可是对你很放心的。这你还不开心?”她厚着脸皮哄道。 “算了,看在你生病的份上,这次不跟你计较。”他翻身爬了起来,穿好外套,没让她看到他不可自持的一阵脸红。 时间是9点13分。刘忻槐到冰箱里看了看,发现姜和红糖都齐备,拿出来熬了一碗红糖姜水,给她端到房间里。 第42章 避嫌 “这款小程序的名字,你有没有什么想法?”何斯嘉披着家居服,坐在床头,看着这条五分钟前发来的消息。两床被子盖在身上,她已经没那么冷了。 “魔心。”她写道。 “有什么说法吗?”顾宁睿回复得很快,仿佛是刻意在等她的消息。 “有一种观念叫‘人人都有病’,‘病’在心理学上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心结、一种人格障碍,所以我们都不要认为自己是完全正常的。‘魔心’,意思是错乱、失去理智、不正常的一种状态。每个人都有一颗魔心。魔心才是人心的常态。怎么去调节和掌控自己的魔心,这是每个人学习心理学的意义,也是‘魔心’小程序可以帮助大家的方向。”何斯嘉早已经想清楚,把她深思熟虑过的理由表述出来而已。 “受教了。很精彩。”顾宁睿不吝他的赞美。 “谢谢顾总的肯定。”何斯嘉客气道。 “我们还是名字称呼吧。”顾宁睿不喜欢她的客气,当即做了个决定,“劳动节调休,明天是工作日,上午过来开会吧,当面讨论效率更高。” “好的,会议是几点?”何斯嘉很想反驳。她分明记得,上次会议结束时说的是,余下问题打包发群里,大家线上沟通。 “9:00。”顾宁睿一如既往地直接,“你住哪里?” “s大南门附近。”何斯嘉有些发愁。明天免不了早起出门赶路,她很怕到时候又肚子疼耽误事。 “住在校外?离得确实有点远。”顾宁睿转换自然,“早上打车不方便,我顺路,捎你过来。” “谢谢,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过去。”何斯嘉有些惊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顾宁睿察觉到何斯嘉心里的不乐意,但他要说服一个人,就没有失败过:“都是为了工作着想。昨天陈卓清理了一下,大概还有一多半内容要沟通,细节很多,我们时间不宽裕,最好明天上午能讨论完。下周要出测试版,到时候你还要来的。你的交通问题本来就该moc解决,不能因为这个影响效率。” 何斯嘉心里感叹,果然领导的威势非同小可。她无话可说,只能答应:“好的。你住哪里?” “北三环,到你那里十分钟。发个定位给我。”顾宁睿松了口气。他已经尽量在调整自己说话的语气分寸了。 “就是不太好意思,太麻烦你了。”何斯嘉说的可是真话。他们不过一面之缘的工作关系,她不觉得自己应该接受这样的好意。 顾宁睿心知肚明,安抚道:“就当是公司福利吧。你做得已经够多了,不能再让你吃亏啊。” “那就先谢谢了。明天见。”何斯嘉发完微信,一抬头刘忻槐端着热烘烘的红糖姜水走进来。 “没想到你还会煮这个。谢谢啦,刘老师。”何斯嘉很感动。以前痛经的时候,黄女士在家总给她煮这个汤水,还给她炖羊肉,她吃上一顿,好几天都不怎么痛了。 “照菜谱做的。趁热喝才有效果,来。”刘忻槐喂她喝了一口,期待地问道,“怎么样?好喝吗?” “好喝。跟我妈煮的味道不太一样。”她一连喝了好几口,身上感觉舒服多了。 “想你妈了?”刘忻槐看她恹恹不振的神情,心疼地问道。 “嗯。”何斯嘉想念妈妈的味道了。她上次回家,还是去伦敦留学之前的7月,在家只待了三天。这次回国后事情太多,一切顺利的话,恐怕也得到8月份才能回山东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手机响起,是黄女士打的微信视频电话。何斯嘉指了指床边的椅子,让刘忻槐安静坐下,这才接起来。 黄女士正在办公室里改作业,见女儿身上披着衣服坐床头,有些着急:“宝贝儿,你刚起床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呢,妈。我很好。”她尽量平和地笑着,生怕黄女士看出端倪。 可惜黄女士很快就察觉到女儿脸色不对劲,一猜一个准:“你是不是大姨妈来了又肚子疼?疼得厉害不?吃药了吗?” “吃了药,好多了。”何斯嘉赶紧转移话题,“你怎么在办公室给我打电话?” “啊,这会儿刚好没人,我就给你打一个。看我这记性,昨天你爸说东西你收到了,我忘了跟你说,有一个红色塑料袋里的香肠还没完全晒干,你记得拿出来,挂阳台再晾上一星期。其他的你都放冷冻室吧,保存的时间长一些。你室友不是会做饭吗?你们尽快趁新鲜多吃掉一些。”黄女士一口气把重要的事情说完。 “好,我知道了。”何斯嘉自然而然地就着伸过来的勺子又喝了一口,喝完发现自己露馅了,大手拍着把刘忻槐赶出了画面。 黄女士感觉眼前晃过了一双男人的手,吃惊地问道:“宝贝,这是谁呀?你那喝的什么?” 何斯嘉迅速解释:“妈,那是我同学,来看我的,给我煮了红糖姜水。” 下一秒,刘忻槐已经凑到镜头前笑着:“阿姨你好,我是小斯的室友。” 黄女士又惊又呆,只觉得面前的小伙很眼熟,一下想明白:“你好,你不是小斯的男朋友吗?你叫什么名字?” 何斯嘉猝不及防,久久地呆住了。黄女士怎么知道他的?她一头雾水。 刘忻槐已经把女朋友挤到画面的角落里,开心地向黄女士宣告:“是啊,阿姨,我叫刘忻槐,我是何斯嘉的男朋友。”手机很快就脱离何斯嘉,到了他手里。 看着刘忻槐和黄女士热络地聊起来,何斯嘉自顾自地把剩下的红糖姜水喝完。 “阿姨,等会儿我加你微信,你把那当归炖羊肉的做法发给我,以后我们常联系。”刘忻槐挂了电话,把黄女士的微信名片推送给自己,满面春风地把手机还给了何斯嘉。 他见碗里的汤水已经喝完,更加满面春风地问道:“阿姨怎么会认识我?你跟你爸妈说过我了?” 何斯嘉摇摇头,一力否认:“我没有。”她闷闷地躺回了被子里,不想理他。 刘忻槐见情势不妙,弯腰凑到她耳边道歉:“别生气了。是我不好。你打我一顿好吗?”见她没有反应,他连人带被子卷起抱到怀里,看着她的眼睛:“再说了,你没打算一直瞒他们吧?现在知道了不是刚好?” 何斯嘉担忧地叹了口气,无奈地回看他深邃的眼眸:“我们家老何教育过我,不能婚前同居。这下他该伤心了。” 刘忻槐扬起嘴角,露出他那标志性的笑容:“我们是住在一起,这不是还没走到这一步吗。你放心,我会让你家老何答应的,尽量不让他伤心,好吗?” “好吧。”何斯嘉愿意相信他,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相信老何。 这天晚上下了班,两个人相约去逛超市,买了些新鲜的食材回来。晚饭的餐桌上出现了一道当归炖羊肉,是刘忻槐按照黄女士的菜谱做的,何斯嘉吃着正是妈妈的味道,赞不绝口。 第二天的早饭是白面馍馍和红糖姜水煮鸡蛋。何斯嘉喝着汤水,觉得跟前一天的味道不太一样,更像是黄女士做的一样。她问刘忻槐:“你是怎么做到的?” “听了阿姨的建议,加了几颗红枣。”刘忻槐拿保温杯灌满姜枣红糖水,给她放背包里带出门。 “刘老师,你可真是我妈的好徒弟。”何斯嘉感叹,“你这么贤惠,将来会负责带孩子吗?” “你愿意给我生,我就愿意带。”刘忻槐嘴角卷出一个得意的笑。 “算我没说。拜拜。”她飞快地关上门,消失在走廊里。 何斯嘉出了楼门往右走去,远远地看到包点店前又排起长队。不远处的马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a4,顾宁睿西装笔挺地走下来,阳光帅气,刷新了她对现实中霸总形象的认知。 “早啊。”他挥了挥手,温柔有礼地笑着,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早。谢谢。”何斯嘉穿着小西装搭时装长裙,拎着及踝的裙摆上了车。她正准备把背包放腿上,顾宁睿伸手接了过去:“我帮你放后座。” “谢谢。”何斯嘉系好安全带。 “不用跟我这么客气。”顾宁睿打量着她这一身,夸赞道:“衣服选得好。时尚优雅,也很保暖。” “我比较怕冷,只好多花点心思在搭配上。”何斯嘉发现,今天的顾宁睿跟第一次见时不太一样,整个人切换到活泼风趣模式,聊天氛围很愉快。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顾宁睿转动方向盘,轻松拐过路口,“魔心,你提议的名字,昨天上午我们在公司会议上通过了。” “真的吗?太好了!”何斯嘉很惊喜,“你昨天问我的时候是在开会吗?” “正是。刚好说起这个事,就问了你。还是你这个专业人士厉害啊,大家都很认可,z总对你赞不绝口。”顾宁睿语气真诚,并没有夸张。 “那还是因为你们项目好、眼光好。”何斯嘉知道,自己能做的有限。廖导让她负责这个项目,是想为她开一扇窗,让她试着了解心理学科的社会价值和市场效应,对于她以后的研究会有帮助。 “的确,目前来看,它有不错的发展潜力。公司已经注册了‘魔心’系列专利,包括小程序、软件和游戏。”顾宁睿刚开始以为,这个项目只是z总出于情怀的一个产品设计,并没有放在心上。何斯嘉的加入,让它有了更长久的生命力,吸引了大家积极的关注。 他看了一眼身旁赏心悦目的人,意味深长:“如果顺利的话,以后我们会经常见面。” 何斯嘉愣了一下,只能先搪塞:“那好啊,上次你请我吃饭,下次换我请你吃饭。” 顾宁睿想起周四中午是在食堂吃的:“上次不算请吃饭,不过,我倒是真的很期待你请我吃饭。” 何斯嘉试探性地问道:“你是不是胃不好?什么都能吃吗?” 顾宁睿很惊讶:“这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回忆了一下:“上次在食堂,你打了个白粥。很少有男的中午饭喝粥。看你打的菜,你也不吃辣的和重口味的。” 顾宁睿老实承认:“你太厉害了。我这里有些应酬,喝了几次大酒,胃不太舒服了,医生让我平时要养胃。” 何斯嘉了然:“怪不得。那你适合吃一些软的和清淡的。”手机震动,她打开来回了一条消息给刘忻槐:“肚子不疼了。我坐一个同事的顺风车去moc,放心吧。你自己注意安全。” 车子在红灯路口停下。顾宁睿侧身看着她低头含笑的样子,有点挪不开眼睛。公司里美女也不少,像她这样的没有。她总是很贴近、很真实地给他一种松弛感,今天他再次印证了这一点。 于是他问出了那个关键的问题:“怎么?男朋友查岗了?” 何斯嘉没有抬头,淡淡地答道:“没有啊,他知道我去上班,问我到了没。” 顾宁睿掩住心头失落,顺势往下聊着:“男朋友做什么工作的?” 提起刘忻槐,何斯嘉心情恬淡愉悦,嘴角挂着笑意:“他是个大学老师。” 顾宁睿眼底黯然地望着前方:“那是个好工作。你将来是不是也当大学老师?那你们很登对啊。” 何斯嘉不解:“你是说,从职业上讲,很般配?” 顾宁睿:“啊,不,其实我是说,你们感情好,所以你当老师是不是受他影响。当大学老师,工作环境相对单纯一点,会不会有科研和论文的压力?”他心有些乱,察觉到自己讲话逻辑出了问题,赶紧找补。 何斯嘉并不介意:“还好,会有一些吧。可能要耐得住寂寞,没那么风生水起。你对这方面感兴趣?” 顾宁睿脱口而出:“我有个妹妹,也在s大心理系。我听她说过一点。”刚一说完,他就后悔了。 何斯嘉不明就里:“这么巧?读研吗?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眼前车流如梭,早高峰的街道特别拥挤。顾宁睿沉默了一秒,还是说出了这个名字:“顾宁萱。” 何斯嘉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就没有继续问下去。 她觉得对朋友,还是说真话比较合适:“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和他就是很简单地相爱了,才走到一起。至于其他问题,慢慢再来吧。” 顾宁睿笑得豪爽,又故意透着点心酸:“说实话,我很羡慕你男朋友。” 何斯嘉微笑着,试图堵截这个话题:“顾总,太过直率有时就是一种失礼。” 顾宁睿有礼有节,以退为进:“别,你这是又要跟我划清界限?我们好歹是朋友吧。” 何斯嘉笑得咬牙切齿:“好的,朋友,我谢谢你这么说。” 顾宁睿卷土重来:“我的确很欣赏你。你这么大一美女,不仅美得出众,性格好,而且特别聪明,知进退,有气度。任谁也不能无视你的存在。我欣赏一下你,不过分吧?” 何斯嘉以牙还牙:“这一点我跟你有同感。我男朋友这个人,因为长得很好看,性格很随和,走到哪里都是小姑娘生扑的对象。唉,我很难不喜欢他。” 顾宁睿针锋相对:“行,你俩最登对,好吧?那你岂不是没什么安全感?” 何斯嘉振振有词:“安全感这方面,我比他强些。” 顾宁睿洗耳恭听:“怎么说?” 何斯嘉故意装出傲娇的样子:“我足够自信,所以我有安全感。我足够优秀,所以他喜欢吃醋。” “好,你才是宇宙无敌最牛。”顾宁睿放肆地仰天大笑,自退一步,结束了这场幼稚的争吵,“你足够有趣,我喜欢。” 何斯嘉一噎,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天的会议从9点开到11点,各部门沟通得足够充分也很顺利。陈卓在列,全程负责技术方面的对接。顾宁睿则坐在一旁,一直严肃地看着自己的手提电脑,时不时敲几下键盘。会议结束时,他冲何斯嘉点了点头,拿起电脑第一个走出了会议室。 何斯嘉走出moc的大楼,看见顾宁睿的车正停在广场旁的马路边。她快步走过去。车上的人下来了,冲她挥挥手,立在车门边等她。 “顾宁睿,我们加一下微信吧。”何斯嘉停在一米之外,坦坦荡荡,“我是说,我自己的微信。” 顾宁睿一愣。原来刚才她发消息说让他等她,是为了这个。他点了点头,拿出手机:“我赶飞机,要出趟差。” “一路顺风。”何斯嘉扫过码,往公交站走去。 顾宁睿回到副驾驶位。陈卓问:“老大,我们不送何美女回学校吗?” “如她所愿,要避嫌。”顾宁睿不动声色地翻看着何斯嘉的朋友圈,漠然道,“她说她有一个爱吃醋的男朋友。” “哦。”陈卓闭了嘴,专心地开车上路。 第43章 就诊 念德公寓的一楼大堂里最近多了些东西,比如桌子、椅子、沙发和一个值勤的保安,空荡的场地顿时充实起来。何斯嘉从上上下下坐电梯的业主和租客那儿听了一嘴,说这些原本就是商场物业的标配,他们最近接到好几个投诉电话,反映楼里治安有问题。为了一堵悠悠众口,物业在这里增设值岗,以便随时策应。 何斯嘉跟腼腆的保安小伙打了个照面,笑着抬手算是招呼。她疲惫地走进电梯,声音有些慵懒:“我刚到,你还有多久?” 手机那头是刘忻槐:“快了,大叔已经在打包了。”他在s大东门下了车,到成都小吃店给何斯嘉打包一份土豆烧牛肉。她在回家的路上把姜枣红糖水喝了个干干净净,此刻已经饥肠辘辘。 她本想到店里吃,叫他去那儿等她,她下了车从南门走过去。无奈到站后她实在走不动了,只好叫他打包带回来。 从moc出来,何斯嘉坐了3站公交、倒了3条地铁线路,又坐了4站公交,走路800多米,12点40才到家。她在漫长的车程里回想了很多往事,想到她跟刘忻槐究竟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她觉得只有两个字,大概是“命运”吧。 四年前,她一穷二白地来到北京,在那间小地下室里住着考研。现在,她在出租屋里等着毕业和新的人生。无论那时还是现在,她都是那个一无所有却一往无前的漂泊客。 四年来,她不知疲倦地念书,像只蚂蚁一样,在心理学的书库里啃噬着巨大无边的精神糕饼。她积攒了足够的斗志,可以确信无疑地走向自己的目标。努力本身就是它的意义。她比别人更幸运的是,一路上,陪她的人很多。刘忻槐是不可替代的那一个。 何斯嘉倚着阳台的栏杆,望向广场上那些熙来攘往的人群,思考着命运的玄妙。一个高个子的身影轻快地跑入广场,在人群中游鱼似的穿梭而过,往公寓楼门快步走来。 她拿出手机拍了个照,发朋友圈写道:“爱一个人的意义,就是那份欢喜安宁和那份牵挂落寞。” 门铃声悠扬地响起。她趿拉着拖鞋跑到门厅,迅速把门打开。 “你的外卖到了,刘太太。”门口的人举起手里的饭盒,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他身上带着刚才急走时风的气息,大衣外套里是熨帖的西装马甲和白衬衣,整个人神采飞扬,清新俊逸。 她接过饭盒,随手放在换鞋凳上,像只猫一样跳起来冲进他的怀抱。 刘忻槐把她包裹在大衣里,抱起来进了屋。大门关上,他勾起嘴角,温柔地笑着,低头吻住她的唇。 吃饭的时候,他坐一旁看着她:“你早上搭顺风车的同事,是moc的吗?” “是啊。”何斯嘉吃得很香,沉醉在久违的味道里。她见刘忻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主动交代:“男的。是个霸气的部门总经理。” “这个太好吃了,你尝尝。”她夹了块土豆送到他嘴里,继续说道,“你别担心。我们还在车上吵了一架来着。” 刘忻槐吃完土豆,双手捧起她的脸左看右看:“你今天真的是何斯嘉?我女朋友?” 她鼓着腮帮子嗤嗤地笑:“如假包换。” 等他放开她,她又低头吃了一口,小声道:“你不是要安全感吗?我可没想瞒你。” 刘忻槐笑了,转瞬又担心起来:“你跟领导吵架了?因为什么?” “领导说很欣赏我。我于是夸了夸我男朋友,就吵起来了。”何斯嘉嚼着牛肉,口齿不清。 “哇喔——你都怎么夸的?”刘忻槐意外之中饱含期待。 “我说他长得好看,性格又好,没有安全感,还爱吃醋——”她还没说完,就咯咯地笑不活了,筷子撂一桌,米饭喷到了他手上——谁叫他听了一半就不淡定了,动手过来挠她的痒痒呢。 她几下赶走了那只挠在她脖子上的大手,笑得惊魂未定,反击似的挠了挠他的脖子,又挠了挠他大衣里的胳肢窝。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咧嘴笑得如同一弯月牙。 “我就不信你不怕痒——”何斯嘉眼睛一亮,向他的耳朵挠去。 刘忻槐猛然往后一躲,没成想何斯嘉扑了个空,失去重心往前倒去。他迅速伸手把她扶住,两只耳朵都被她捏在了手里,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放浪形骸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宝贝放手,我认输……” 何斯嘉放了手,摸着他通红的脸,从眉毛、眼睛,到鼻子,最后停在嘴巴上:“刘老师,你以后要经常这样笑一笑。你笑起来很好看。我喜欢看你笑。” 刘忻槐一把抱住了她:“托你的福,我现在每天早上一睁眼,就幸福得想笑出声来。” 等何斯嘉继续开始吃饭,刘忻槐突然问道:“你领导是单身吗?多大岁数?” “黄金单身汉,跟你一样大吧。”她从陈卓那里没来由地听了一些moc的八卦。 刘忻槐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若有所思。 春日午后的阳光亮得无拘无束,国医堂古色古香的门诊大厅里人头攒动。刘忻槐扣着何斯嘉的手,站在挂号的队伍里,吸引了不少目光。 这是劳动节假期前最后一个工作日的下午,一些单位和部门早都提前放假,中午就走人了。可是医院里看病的人不会因为放假而减少半分。窗口里的小护士虽然心情烦闷,一个一个询问着,态度倒还和气。 等刘忻槐站到窗台前时,她精神为之一振,眼睛里都放出光彩来,语气温柔了几分:“你好,请问你要挂哪科?哪位医生?” “妇科,王医生。谢谢。”刘忻槐打开手机准备扫码。 小护士纳闷,眼睛扫到站他一旁的何斯嘉,立刻明白了,利索地打印出挂号单,递给他。 按照单子上写的,他们在一楼一诊室,下午的第2个。离医生上班的时间还有十分钟。两个人在诊室门外的原木条凳上依偎着坐下。 何斯嘉原本是不想来看中医的,无奈黄女士给刘忻槐安排了任务,她拗不过他,硬被他拽了过来。 痛经的毛病是初来北京考研时落下的,黄女士早就给她找了这家医院,让她去看病。考完试后杜茹茹陪她来过一次,看得比较匆忙,开了药回去,她又昏天黑地地忙着复试的事,经常忘了吃药,最后效果显然好不到哪里去。后面的几个疗程,她也没来复诊。 这一次,黄女士让刘忻槐看着她好好问诊,按时吃药,一定把几个疗程都看完,争取给她治好。 一个中年护士搀着一位白发皑皑的老奶奶小心翼翼地走进一诊室,随后把门关上。过了会儿,护士打开门叫了声:“1号进来。” 坐在何斯嘉旁边凳子上的一个阿姨走了进去,十几分钟后才出来。护士叫了2号,何斯嘉捏了捏刘忻槐的手,站起身来。 一诊室的电脑前,坐着刚才那位被搀扶进来的老奶奶,身上换了件干净如新的白大褂。她目光透亮有神地看着何斯嘉,声音舒缓而清晰:“小姑娘,请坐。” 何斯嘉看着她布满斑痕皱纹的脸上并没有她这个年纪该有的那种暮气,深觉“慈眉善目”四个字就是为她准备的吧。 她拉过何斯嘉的手,细细搭脉,辨舌,事无巨细地问着饮食、睡眠、动静,时不时拉几句家常。她说她八十有二,有一个像何斯嘉这么大的孙女,最近刚刚怀孕,要当妈妈了。 听说何斯嘉是学西医的,现在做心理治疗师,年迈矍铄的女中医缓缓叹道:“治病难也不难,治心病是真的难。” 她在处方笺上慢慢写着每一味中药,时而沉吟细想,时而增删修改,态度极为严谨。末了,她叮嘱何斯嘉一个月后一定要来复诊,持续调养才能起效。 何斯嘉拿着手写的处方笺去收费处缴费,刘忻槐坚持用他的医保卡刷了卡。穿着白大褂的男护士逐字把处方笺上的药名输入电脑,两个人在一旁耐心等待。 何斯嘉跟刘忻槐说着问诊的经过,感慨万分:“要是将来我老了还能像她一样,这辈子就值了。” 男护士把打印的处方笺和发票递给她:“你们说的是王大夫吧?那可是我们的镇院之宝。”随后他把地址簿递过来,说两个星期的药医院煎好得等到明天上午了,可以留个地址寄过去,到付就行,或者也可以自取。 刘忻槐想了想:“谢谢,我们明天来取。” “好的,请稍等。”男护士又在电脑上打印了另外两张单据,递给他:“麻烦你们把处方送到药房。这个是取药单,明天带上这个直接去药房拿药就可以了。” 药房在一楼西边的最尽头,窗口弥漫着热烘烘的中药味。一个满头棕发、扎着高马尾的漂亮女孩正从药剂师的手里接过一大袋子中药,她说了句“谢谢”,转身往外走去。迎面看见何斯嘉时,她愣了愣,还是打了招呼:“师姐。” 她的声音没有在丽江时的那般恣意潇洒,显得黯淡了些,精致的五官之间堆积着一股忧伤的气息。 何斯嘉认出来,这是唐晓棠的那个小学妹,自然而然地对她露出微笑:“你也来看病吗?” “我来给我妈妈拿药。”她的个子比何斯嘉矮了半个头,沉甸甸的一大袋子中药,压得她的肩膀夸张地高低不平。 “你等一下。”何斯嘉走到窗口问药剂师多要了一个袋子,回转头对她说:“把药分两袋,我帮你拿一点。” 两个人把药拣了拣,一人拎上一袋。小学妹坚持要把何斯嘉手上的药拿回来:“谢谢师姐,这样我刚好可以一只手拎一个。” 刘忻槐已经交完了处方,伸手把两个袋子都接了过去:“我先拎着,你俩说会儿话。” “谢谢姐夫。”小学妹机灵地眨了眨眼睛,没有再拒绝这份好意。 小学妹要去坐地铁,三个人走出了医院大楼,沿着环线大马路的辅道一路往西边最近的地铁站走去。 刘忻槐走在两个女孩五六米远的背后,看着她们融洽地聊着天。 “你最近怎么样?你妈妈没事吧?”何斯嘉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我啊,就还跟以前一样。我妈妈会好的。”小学妹笑了笑,像是安慰她似的。 两个人最直接的联系,不过就是唐晓棠了。何斯嘉决定开门见山:“晓棠说,你们分手了。” “是啊。”她黯然道,“不过也不算啦,我们好像也没有正式在一起过。” 何斯嘉被一种深深的遗憾击中了,一颗心沉到谷底。她不愿这两个相爱的人失之交臂,却无计可施:“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如果我可以帮得上忙的话,你尽管找我。” 小学妹感激地冲何斯嘉笑了笑,转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很快平静下来:“师姐,你太好了。比他说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很多倍。我比不过你。” 何斯嘉惊诧地看着她,不明所以。 她却怔怔地望着前方,表情凝重起来:“不过,我拒绝他,不是因为你。我跟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占尽一切优势,却只想着抛开这些便利条件,去走自己的路,只为了证明自己是行的。我生来什么都没有,走到今天全靠自己的努力,但我无时无刻不羡慕像他那样有先天优势的人。我很累,只想依靠别人的优势走走捷径,但这样会被他看不起的。所以我跟他,又怎么可能走到一起呢?” “我想,你还没有跟他说过这些吧?”以何斯嘉对唐晓棠的了解,她知道他不会在意这个。 “没有用的。人跟人之间的差距是无法忽视、也无法抹平的。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同样考上s大的心理学研究生,由同样的老师授课引领,同样地毕业,最后有的人能够留学读博士,有的人能够留校当老师,有的人拼命去找工作,有的人找的工作是自己喜欢的,有的人只能找一份自己不喜欢的工作,有的人甚至连工作都找不到。”小学妹说着这番话,心中悲辛交集,全然是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 她自己也很惊讶,她没有对别人说过的这些话,今天竟然全都对何斯嘉说出来了。 回去的地铁上,她想起周一她去见的那个人,那个世界上除了妈妈以外,跟她还有着最亲血缘关系的仇人。自从妈妈病了,她的世界全都变了,天快要塌下来的时候,她只好咬咬牙,自己站起来去顶住。只要能救妈妈,尊严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想到今天看见何斯嘉竟然会觉得很亲切,大概是因为她跟唐晓棠真的很像吧。只有在他面前,她还想保留最后的自尊。可是在地铁口分别的时候,师姐对她说: “晓棠他不像你想的这样。他上次喝醉了,哭得很伤心,很不甘心就这样跟你分手。” “每个人的生活环境都不一样,面对的困境、追求的理想自然有所不同。但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如果不执着地去追求,谁都没法得到。这一点,无论对于谁都是一样的。” “你心里想的,自己想要的,没想过要坦白告诉他吗?你都没试过,怎么能提前判断他呢?” 她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他来说也许并不公平,但眼下她已经无暇顾及了。 何斯嘉告别了小学妹,闷闷不乐地靠在刘忻槐肩头:“她好像家里出了事。我是不是应该问清楚点,至少应该加个微信?” “别担心。”刘忻槐抚了抚她紧皱的眉头,“你可以问苗一一或者褚晗光要她的联系方式啊。” “他们也不一定有——”何斯嘉惆怅地叹了口气,突然反应过来,“你为什么不说让我问唐晓棠要联系方式?” 刘忻槐沉着一副俊脸,犹豫半晌,缓缓说道:“你不是不想直接插手他俩的事吗?你一问不就等于告诉他了?” “有道理。我再想办法吧。”她感觉有些不太对头,但没顾得上去想这个,就被刘忻槐拉上了出租车,一路到家。 第44章 甜蜜 自从搬到念德公寓来住,刘忻槐就变着花样给何斯嘉做饭,他在二十多年里练就的一手好厨艺,在她这里寻到了长久的用武之地。 他每次都做一桌好吃的菜,又不让她洗碗收拾,还找不同的理由,让她无法拒绝。久而久之,何斯嘉算是看出来了,刘忻槐是真的喜欢惯着她,乐此不疲。 在何斯嘉的主张下,她也打过下手,洗过碗,他总在旁边打岔。菜切一半,他就大呼“不对不对”,从身后抱住她,手把着手教她一起切。看她切得认真,他出其不意地把刀抢走扔边上,从侧边偷袭过去吻住她的唇角。洗碗时他也故技重施,每每碗洗到一半就撂水池了,没有一次是她洗完的。 这样闹了几次后,何斯嘉就对厨房望而却步了。后来她就习惯了,只是偶尔甜蜜地抗议:“刘老师,你这样,会把我养得越来越懒,越来越肥。” “这样正好。我的兔子我来养。”刘忻槐满不在乎。 “唔?我是兔子?”何斯嘉随口一问,“你是指着把我养肥了就没别人敢要我了,还是想把我养肥了好卖给别人?” “我当然是要留着,自己吃掉。”他狡黠的目光里尽是得意。 “刘老师,你以前不这样。”何斯嘉快哭了,感觉无法忍受男朋友这股黏糊劲儿了。她每天无数次被他算计,一不小心就中了他的圈套。 何斯嘉这几年对吃饭越来越不怎么在意了。在伦敦这一年,她都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每天光顾着学习研讨做任务,吃饭不过是填饱肚子罢了,久而久之养了副西方胃回来。 近段时间,刘忻槐以一己之力,又把她养回了中国胃。他恨不得把各种拿手好菜通通给她做上一遍,还为她学了一些新的菜式,比如当归炖羊肉、土豆烧牛肉等等。 某天他把黄澄澄的蛋包饭从厨房端出来,彻底惊艳到了何斯嘉:“哇,刘老师,你退休以后可以去开饭馆了。” 自从伙食改善以后,何斯嘉的气色也好了很多,清丽之中更见明艳。这天早起照镜子,她发现自己破天荒地胖了,自我反省了好一阵。 看起来,刘忻槐的养兔计划颇有成效。 放假第一天,他起了个大早,坐车去医院取药,顺便买了早餐回来的时候,何斯嘉正在卧室试穿去年夏天的裙子。她庆幸,这些天的肉都长在了该长的地方,但要是继续胖下去,可就没法保证了。 刘忻槐走进次卧室,正看见她低头摆弄身上那条抹胸露肩的黑丝长裙,黑色微卷的长发披散在她莹白如玉的肩头,衬着亭亭玉立、玲珑有致的身材,将她身上的女人味放大了数倍。 他一动不动地凝望了几秒,直到她抬起头看见他,露出春天般的笑容。 “你回来了!”她惊喜地扑进他张开的臂膀,转而皱起眉头,严肃地宣告:“刘老师,我要减肥了。再这样吃下去,夏天的裙子我都要穿不上了。” “没事,你又不胖。再长几斤也穿得下。”他扯了扯裙子上略有余量的腰线,心里叹了口气:这只兔子,以后怕是没那么好养了。 “不要。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何斯嘉让他帮忙把后背的拉链往下拉一点,这样她好够着手。 他一边拉着拉链,一边沉吟道:“你这个裙子,是不是应该有个披肩?” “啊?没有啊。”何斯嘉想了想,“不过我可以自己加个外套。这你也要吃醋?” 他看着眼前裸露的一截背部线条,怔怔地没有说话。随后他反应过来,从背后抱住她,拿出手机屏幕给她看:“你这条裙子还在吗?” 何斯嘉一看,那是三年前夏天的照片,她穿的是一条无袖v领时装长裙。她诧异:“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alvin发给我的。”他摸了摸鼻子,有些紧张,“你穿这条裙子真好看。我都在手机里看了三年了。” 何斯嘉想起那天alvin来s大跟她告别,还主动提出要拍照,原来是受人所托。她从衣柜里把裙子找了出来:“是这件吧?” 刘忻槐期待地点点头。 “你先出去等一下。”她看着他走出卧室,带上了门。 刘忻槐走进厨房,从塑料袋里拿出一袋熬好的中药丢进蒸锅加热,其他的都放进了冰箱冷藏室。 五分钟后,何斯嘉打开门,走了出来。 刘忻槐从沙发上站起身。眼前人有如临水照花,婉转多情,意属幽独,正是他记忆中惦念了无数回的样子。 往昔旧事扑面而来。他听到她问:“是一样的吗?” 他凝神打量,慢条斯理:“跟三年前比,是有点不一样。” 她有些懊恼:“哪儿不一样?我就说我胖了吧。” “这儿——”他指了指,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话,闪身逃走。 何斯嘉脸红如烧,赶紧回了卧室把衣服换下。 吃早餐时,刘忻槐把热腾腾的一碗汤药端来放她面前。她闷头喝了一口,苦得眉眼拧成一团。 他起身从房间拿来一个精致的礼盒。何斯嘉认出来,这是一种私厨自制的松露巧克力,她在伦敦时吃过,只有kcl旁边的一家咖啡店里能买到。 “哇,你也去过这家咖啡馆?”她感觉自己说了句废话,拿起一块就要放嘴里。 刘忻槐抢走她手里的巧克力,把汤药递到她嘴边:“乖,先把药喝完再吃。不然这药你可就一口都喝不下了。” “好吧。”她闭上眼睛,一口不停地灌完一整碗,立刻就着他的手咬住那颗巧克力,幸福地赞道:“你是怎么买到的?我之前问过,店员说不对外卖,只有去那儿喝咖啡才能吃到。” “我给老板帮了个小忙,他答应卖给我一盒。”刘忻槐一直记得,何斯嘉不喜欢吃甜的,但喜欢吃巧克力,之前她总吃一种黑巧克力。他第一次在店里吃到这个巧克力,就知道她一定会喜欢,回国之前特意去买了一盒。本来他是想回来后,以“戎马一生”的名义寄给她,没想到现在有机会直接送到她面前。 这种特制的松露巧克力一盒有八种口味,香浓馥郁,最难得的是甜味若有若无。何斯嘉在店里吃过两种口味,就爱不释手了。现在她吃完了嘴里的一颗,还意犹未尽地看着盒子。 刘忻槐把盒子推到她面前,鼓励她接着吃。她迟疑了一秒,把盒子盖好放到一边:“唉,我还要吃早饭,热量超标了。” “亲爱的,你想吃就吃。你一点儿也不胖,你这体质,再吃多少颗也不会胖的。不用担心。”他执着地把盒子打开,又拿出一颗,“要不我们一人一半?” “好吧。”她犹犹豫豫地答应着,迟疑间,刘忻槐已经把巧克力咬在嘴上,伸手揽过她的后脑勺。两唇相交的时刻,巧克力被轧成两半,掉落在不同的牙齿间。 “好吃吗?”他鼻息里都是她身上的栀子香气,混合着中药的苦涩气味。 “嗯。”她尝着巧克力的味道,一股清冽的酒香漫溢在口腔里。 两个人眉眼相对,近在咫尺,又吻了上去。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体质?”两张椅子紧挨一处,何斯嘉靠在他怀里,摸了摸他刚刚刮尽胡须的下巴。 “阿姨跟我说的,她说你从小到大就没胖过。她是恨铁不成钢,就想看你胖一回。”刘忻槐抓住她的手,自然而然地在手心里亲了一下。 何斯嘉心神摇动:“要是哪一天,我胖了,老了,丑了,你还会这么喜欢我吗?” “真有那么一天,你觉得我会变成什么样子?”他认真地推想着这种情形,“时间是公平的,我会陪你一起变胖、变老,即使这样也不会丑的。”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心不会变啊。”刘忻槐看着她的眼睛,“不论年岁和皮囊如何变化,我们都是天生一对,是灵魂相契的人。” 他知道,她要的不是一个承诺。她能问出这个问题,只是一个坠入爱河的女人情到深浓时不由自主的傻话而已。 他想起那年,她在576time酒吧为他唱的那首woman in love,记忆犹新,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能穿裙子为我跳一次女团舞?” “没门儿。”何斯嘉从感动中清醒过来,甩开他的胳膊,警觉地起身逃走了。 刘忻槐哭笑不得。如果说爱一个人容易犯傻,他自然也不能免俗。认识她之后,他还做了诸多傻事,生出诸多傻念,像刚才那样的傻话也没少说。 吃完早饭,何斯嘉如约去医院找苗一一和陈炜柠。实习生没有放假,要继续培训和值班,只有五一当天能休息半天。 何斯嘉坐了地铁又转公交,特意慢吞吞地,到医院时也才十一点。一路跟着的刘忻槐很少说话,负责牵着她的手给她带路,在公交站台和地铁线路之间穿梭。两个人走到哪里都很打眼,免不了接受目光的洗礼和一堆窃窃私语。 苗一一他们还有一个小时才能下班,两个人在医院斜对面找了家咖啡馆坐着等人。何斯嘉看刘忻槐默然不语的样子,摇了摇他的胳膊:“不好意思啊,刘老师。下午我们约会去,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好不?” 原本她想自己过来,让刘忻槐在家等她,她吃完午饭就回去了。他很不乐意地反驳:“大过节的,你要把男朋友扔在家里,自己一个人出门去?”最后拗不过,他成了她的跟班。 刘忻槐并不介意陪她出来见朋友,此刻见她误会了,摇摇头:“我是想,我该买辆车了。”其实他从博一那年就开始摇号了,可惜一直没中。 何斯嘉被他的脑回路惊到了,抱拳作揖,佩服之至。 十二点刚过几分,苗一一和陈炜柠前后脚走进来,中间隔着三米远。何斯嘉眼皮一跳,敏锐地察觉到两个人有些不对劲,站起身来。 苗一一抱了抱何斯嘉,笑着跟刘忻槐打招呼:“刘老师不好意思,耽误你们的二人世界了。” 刘忻槐心存感激:“客气了,早就该请你们吃饭。” 陈炜柠冲两人点了点头:“小斯,刘老师。”他紧挨着苗一一坐下。苗一一见状,起身把椅子挪到一边,在两个人中间划出一道颇宽的间隙。 刘忻槐看了一眼何斯嘉,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发现了同样的问题。 陈炜柠尴尬地笑了,对何斯嘉眨眨眼:“小斯,幸亏你来了,她都躲我好几天了。” 苗一一冷冷地语出讥讽:“你在这儿告什么状?不关小斯的事。” 陈炜柠委屈得红了眼睛,转头看着她:“那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你当面告诉我,要是我做错了,你打我骂我都可以。” 苗一一冷静地缓缓说道:“我可没资格打你骂你,我也不是你的谁谁谁。你应该去找那个追着你跑的小护士,还有那个一天三顿地帮你打盒饭的小师妹。” 何斯嘉噗嗤笑了。这两个活宝,一个傲娇,一个傻呆,互相喜欢了好一阵,还不说破。她无奈地扶额,只好出马:“炜柠你真是的,小护士和小师妹是怎么回事?你现在说清楚。” 据陈炜柠解释,小护士把她的培训笔记借给了他,他不小心掉水池里泡坏了,她让他请吃饭赔罪,但是他一直没时间,结果每次见面她都催一遍,有一次还追出去好远地问。结果医院里这件事传开了,整层楼的医生和护士们都想撮合他俩,还说“女追男,隔层纱”。 临床心理科的这一批实习生里女生居多,男生人数少,像陈炜柠这样毕业于s大、被认为是最有希望留下来的男医生,自然备受青睐。有个长相周全、性格内向的女实习生喜欢找他请教问题,还自称师妹,说是以后要跟着他学习,希望他不要嫌弃。为此,她主动帮他打饭作为报答,被他严词拒绝了。当然,等这事儿在医院里口头转了一圈,又传回当事人耳朵的时候,故事已经变了样。 何斯嘉惊愕地看了一眼刘忻槐,他自哂般地耸了耸肩。他是经常遇到这种事没错,但他都干脆利落地处理好了,不让何斯嘉担心。但这事临到陈炜柠头上,他显然缺乏经验,并不知道要怎么办,这才惹恼了苗一一。 听陈炜柠说着这些,苗一一越想越生气,“噔”地把手里杯子放下,咖啡飞洒而出,向她的手腕和衣袖溅来。陈炜柠反应很快地把她的手抓走,咖啡星星点点落了些在她手背上,其余都洒在桌面。 趁着陈炜柠起身去柜台拿纸巾,何斯嘉说了句公道话:“一一,你知道炜柠是怎样的人,也不帮着他点。有句话叫,该出手时就出手。你别光顾着生气,你该出手了。别到时候鸡飞蛋打的,你又该后悔了。” 吃完饭离开之前,四个人拍了个照发到群里给唐晓棠看。唐晓棠一看就懂:“哟,吃上了?炜柠你这一脸懵的,又被谁欺负了?” 苗一一在下面发了个“捶打小人”的表情包。何斯嘉笑得欢畅,把手机给凑过来的刘忻槐看了一眼。 回去的路程,刘忻槐坚持打车。他实在不能容忍那些一再落在他女朋友身上的目光,不管垂涎还是欣赏,都让他极不舒适。 上车以后,轮到何斯嘉不说话了,一直盯着车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忻槐搭话:“苗一一真的喜欢陈炜柠吗?她的反应不太像她。” 何斯嘉回过神来:“一一向来敢爱敢恨,现在这样生闷气,其实就是在犹豫。” 回国后,她慢慢看清楚,苗一一对陈炜柠是依赖和日久生情,这不是苗女侠对待爱情的首选项,甚至不是必选项。 苗一一想要的,是一眼万年,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看她当年怎么追求褚晗光就知道了。正因如此,当她发现褚晗光不是她所想的那样,她也能当机立断分了手。 可是对于陈炜柠,她左右为难。两个人是好朋友,实打实相处出来的感情,慢慢变成了爱情。她拿起来不甘心,放下又一万个舍不得。 刘忻槐想起他们帮过自己,决定也回报一二:“那还是要看陈炜柠接下来怎么做了。你把他的微信给我。” 何斯嘉依言,好奇地看他给陈炜柠发了几条微信,想打探内容却被他拒绝了:“嘘,以后再给你看。” 看她一脸的不高兴,刘忻槐揽过她的肩:“你对别人的事情看得这样清楚,要是哪天发生在我身上,你会怎么做?” “这种事情,你会让我操心?”何斯嘉连连反问,“朋友的事和男朋友的事,能一概而论吗?再说了,每个人性格不同,只能对症下药,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虽然很想知道她究竟会怎样做,可刘忻槐没胆继续问下去。他看她理直气壮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肯定说不过她,到最后说不定说着说着就变成他的错了。 何斯嘉却在想另一件事。她刚问苗一一要小学妹的联系方式,她说唐晓棠一直没告诉她,但她打听过了,小姑娘名叫顾宁萱,至于手机号码,可以让陈炜柠帮忙问一下。 何斯嘉想起了顾宁睿,她从他那儿听到过“顾宁萱”这个名字。她猜不透顾宁睿提起妹妹时那一副奇怪的表情,非常不自然。果然每一个黄金单身汉都是有故事的。 她转头看着刘忻槐,颇为不爽:“像你这种招蜂引蝶的体质,你自己不处理好蜂呀蝶呀的,是想让我出马吗?” “你会吗?”他不死心地顺口一问。 “看情况会的,不过后劲儿有点大,就看你能不能承受得住了。”她淡淡地说道。 刘忻槐对此深信不疑。何斯嘉不轻易吃醋,一旦吃起醋来,恐怕他就很难过关了。两相比较,还是他自己搞定比较划算。 他点点头,心悦诚服:“那算了,宝贝,我不会让你操心的。” 第45章 催眠 5月的餐桌上,何斯嘉开始忌口。刘忻槐做的每道菜,她都只尝两口,米饭也减半了。她嚷嚷着减肥:“马上就是夏天了,一胖毁所有啊。” 这个五一假期,两个人马不停蹄去爬了香山,参观了今日美术馆,又去798晃荡了大半天。刘忻槐拍了很多照片,意犹未尽。这几个地方他之前都跟朋友一起去过,但跟何斯嘉去,对他来说是截然不同的体验。重新在一起后,他们都很愿意花时间,慢慢去补这三年半的恋爱课。 假期最后一天,褚晗光打电话给何斯嘉,约她去北四环的一家私厨吃江浙菜:“你把我哥也带上。” “师兄,你客气了,应该是我请你吃饭。”何斯嘉想到这段时间麻烦了他不少,自己的确疏忽了。 “还是我请吧。有事相求,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褚晗光声音低沉,似乎有难言之隐。 何斯嘉心想,他没有打给刘忻槐,而是打给了她,难道是为了苗一一? 傍晚的云栖楼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褚晗光在大堂的角落里找了个相对安静的雅座,见门口走进来一对容光耀眼的璧人,赶忙向他们挥了挥手:“哥,小斯,这里——” 刘忻槐牵着何斯嘉并肩走来,分别打了招呼:“小光。”“师兄。” 三人落座。点完菜,褚晗光递给何斯嘉一个资料夹:“小斯,你看看这个。” 何斯嘉接过来,大致浏览一眼。这是一个叫欧阳珏的来访者的资料,是个大三在读的女学生,经医院诊断患有中度狂躁症,被学校劝退休学半年。资料上显示,她最近一次的就诊记录是在一周前。 “现在什么情况?”何斯嘉向褚晗光询问。 “你看看这里——”褚晗光翻到第二页,指着那些详细的就诊经过。 “她是g大的?现在转到咱们s大心理咨询中心了?”何斯嘉看了两行就大吃一惊,意识到了问题比较棘手。 刘忻槐习惯性地抓住她的左手,试图给她安慰。 褚晗光继续说明情况。现在时间才过了三个月,家长向学校递交了申请,想提前复学。学校要求他们证明欧阳珏“心理状态已经恢复健康”。家长带着孩子跑了好几家医院,没有一个医生能证明她已经痊愈。后来她在辅导员的陪同下,去了学校的心理咨询中心,心理老师通过一番测试和疏导,发现她症状已经大大减轻,可以认定为轻度狂躁症,符合复学的基本条件。 “所以问题是,学校还是不答应复学?”何斯嘉就知道是这样。 “学校坚持,必须要有权威医生开具的证明,写清楚‘心理状态已经恢复健康,该生情况适合返校学习’等字样才行。”褚晗光平淡的语气中隐含着一丝愤怒。 “这是学校的意见,还是院里的意见?”何斯嘉很是纳闷。 “是g大外语学院院长的意见。欧阳珏是俄语系的本科生。”褚晗光看了一眼刘忻槐。 刘忻槐很是意外,突然明白了褚晗光今天叫他过来的用意。 何斯嘉也看了一眼刘忻槐,深知背后恐怕另有隐情:“狂躁症可大可小。她究竟做了什么?” “她跟同学闹了点不愉快,在宿舍里痛批院长和系主任,言语攻击同班同学,被同一宿舍的同学录了音,传到学院群里了。她让录音的同学跟她道歉,否则她就当面自杀。辅导员和心理老师找她谈话,发现她心理问题比较严重,据同学反映,她平时情绪也有异常。”褚晗光忧心忡忡。 三个人都明白,学院当时劝她休学,一来希望她可以集中时间精力积极治疗,二来学院也可以免责。现在院里开出这么苛刻的条件,明显就是不希望她回来。 谁都害怕担责。没有哪个医生能开出符合学院要求的证明,他们谁都没法保证说一个心理疾患完全康复,只能模棱两可地写“状态稳定”或“症状减轻”。辅导员只能尽力而为,心理咨询中心也只能如实写报告,证明她“目前具有复学能力”。 “但是申请还是被院长打回来了。g大心理咨询中心的章老师联系我,问我可不可以帮忙给她重新鉴定,找廖导签字。”褚晗光尽力陈述,面上闪过一抹紧张。 “你需要我做什么?”何斯嘉很好奇,不知道这个“章老师”跟褚晗光是什么关系。 “我是想,你可不可以帮她出一份鉴定,用你的方式,代表我们s大心理咨询中心?”褚晗光字斟句酌,“这也是廖导的意思。他说让我问问你的意见,觉得可行就去做,他会帮忙的。” “你帮我约她明天下午两点钟过来,把其他咨询往后顺延。”何斯嘉一口应承。 “小斯,你情况特殊,你可以拒绝。”褚晗光真心希望她可以慎重一点。目前她还只是心理咨询中心的兼职人员,男朋友还跟g大那边有牵连。 “找一家比g大更权威的心理咨询中心,这是她目前能寻求帮助的唯一途径了。虽然光有这个还不够。”何斯嘉顿了顿,“再说了,除了我,你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褚晗光无法反驳。 刘忻槐却问:“你的方式,是什么方式?” 褚晗光抢先解释道:“催眠。哥你不知道吗?她研三留学的导师,也是她的博士生导师汤普森教授,就是国际上数一数二的催眠治疗专家。” 何斯嘉点了点头:“催眠有一定的风险,限制条件也很多,所以真正适用这种治疗方法的来访者并不多。它的效果也因人而异,因时而异。汤普森教授告诫过我们,要慎用。” 回去的路上,何斯嘉跟刘忻槐解释,为什么自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我是兼职人员,而且马上要去留学了,这样对于我们心理咨询中心来说,可以规避减少责任风险。作为廖导的学生,由我来操作,廖导签字,更名正言顺。而且留学背景加廖导和汤普森教授的名望,更具有说服力,能增加她复学的几率。” “简而言之,是因为我女朋友太优秀了。”刘忻槐刮了刮她的鼻子,颇为骄傲地总结。 何斯嘉却在担心:“刘老师,我要是因为这次的事得罪了你们院长,会不会影响到你?” 刘忻槐捏了捏她的手:“你不用担心。你们是正常工作流程,不是为了私事。我跟瞿院长打过交道,他不是心胸狭隘的人。要是你们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们院里只怕还得谢谢你们。” 何斯嘉感激地笑了笑,往他怀里靠过去。 刘忻槐抱住了女孩,好奇地打探:“催眠真的有那么厉害吗?就是像影视剧和小说里那样?” “那些虚构故事里的催眠治疗当然存在夸大其词,只是为了让故事更好看、更精彩的一种设定而已。”何斯嘉说起自己在ucl上的第一节催眠课。 那是在伦敦10月的一个星期二上午,舒适的报告厅里坐满了人。汤普森教授问在座的学生,有没有谁经常做同样的梦、最好是噩梦?大家都犹犹豫豫的时刻,漂亮可人的何斯嘉举了手。结果教授邀请她上台,配合他进行催眠教学。 在汤普森教授心里,这个黑发窈窕的东方女孩身上充满了不一样的力量。他在她的梦里看到了恐惧、孤独和一种强大的意志,这种意志助使她挣脱粪坑,获得自救。 催眠结束后,教授分析案例:“梦是潜意识投射的一部分。这正好说明,现实中这位小美女心里有一道难以逾越的坎。她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优秀,究竟会被什么样的忧愁所困扰呢?” 何斯嘉一直记得,说这句话时汤普森教授一脸的慈爱、深沉和温柔。 “究竟是什么呢?困扰你的。”刘忻槐见她不说话了,那探究的神情很是急迫,就跟当时在场的同学们一样。 何斯嘉惟妙惟肖地模仿着教授的口音:“教授接着说道,‘我猜,也许是一个去了斯卡布罗集市的同样优秀的罗密欧吧。’哈哈,结果大家都笑了。” 刘忻槐猛然间流露出痛苦的神情,一下把她拉到怀里,紧紧地抱住:“对不起,小斯。”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清晰地说道:“你以后不用再为之前分手的事跟我说对不起。我已经放下了。” 第二天上午,何斯嘉独自在家,反复听着21岁的欧阳珏对院长、系主任和同班同学出言不逊的那段录音。她讲话时情绪愤激,语气兴奋,但是逻辑清楚,条理分明,用刀子威胁自杀时更是异常冷静。 根据就诊记录记载,她在休学前的两次就诊过程中,都曾表现出突发的言语攻击性。经过三个月的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相结合,最近的三次就诊中,她出现了明显好转的趋势。g大的心理咨询结果显示,她除了精神压力和心境障碍仍然存在,表征已经与正常人无异。而且在休学期间,她的狂躁症没有发作过。 初夏的暖阳静静地照着午后的校园,何斯嘉比往常早了十分钟走进心理诊室。窗边的圆桌上,盆栽的栀子花开得自由自在。她看了看土壤的颜色,知道前台的学生助理已经浇过水了,使用这间诊室的其他老师都将它照顾得很好。 她检查了一下录像设备,随后打开电脑和音响,开始循环播放一首《无尽的地平线》(endless horizon)。敲门声响起,她说了声“请进”。 推门而进的,是一对衣着普通的母女,神似的长相暴露了她们的关系。 “你是欧阳珏吧?”何斯嘉看了一眼女孩,她穿一身淡黄色的连衣裙,搭配灰白色的牛仔外套和肉色打底裤,左手手腕上戴着一根火红的链子,上面系着一把形状奇怪的金属钥匙。 “嗯,老师好。”女孩刚要在办公桌前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妈妈看着何斯嘉露出询问的神情。 “女士,您要留下来还是在外面等?”何斯嘉注意到,欧阳珏的妈妈很想留下来,但她还是看向了自己的女儿,想要征求她的意见。 “妈你出去等我吧。我没事的。”欧阳珏坐下来,听到她妈妈跟何斯嘉之间的对话: “老师,拜托了。” “放心吧,女士。您到外面稍等。” 何斯嘉在欧阳珏对面坐下,递给她一张表格:“欧阳珏,你看一下这个,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欧阳珏接过表格,这是一张面前这位心理治疗师的简历。她有些惊讶:“老师,你还没毕业啊?不过这个看起来很高大上的样子。你看起来很厉害,是吗?” “如你所见。尽管我对自己的专业能力很自信,还是会不可避免地接受一些质疑。每个人都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今天我只是想帮你。你也会在很多时候帮到别人吧?” “我给一个高考的学生做过一年俄语家教,他后来考上了大学,也是俄语系。”欧阳珏两眼发亮,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她做家教的故事,何斯嘉听得入神。 十五分钟过去,欧阳珏停下来,不好意思地看着何斯嘉:“对不起啊,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没有关系。如果这次我帮你出的报告被你们院领导认可了,你复学了,以后我提起这件事也会很得意的。”何斯嘉的微笑优雅自然,无懈可击,“但是我帮你,你也要帮我,我们要一起合作来完成这件事,好吗?” 欧阳珏平静地点了点头。 窗前的沙发今天配上了脚凳。何斯嘉让她在沙发躺下:“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我说你做,请你完全相信我,跟着我说的做,把你看到的、想到的,事无巨细告诉我,我可以帮你看到很多你自己想知道的答案。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欧阳珏只觉全身舒适:“嗯。” “保持这种清醒。闭上眼,全部放轻松。你跟同学吵架之前的那天白天,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你心里只想着这个问题,自己去看看,然后告诉我。” 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如水的音符缓缓漫溢思绪。欧阳珏进入一个玄妙的现实世界,语速翻飞地描述着她看到的一切。 那天的事情杂乱繁多,稀松平常,无非是一个大学女生自由充实的一天,每个场景都像电影似的展开在眼前。她从宿舍出来,去了教室,食堂,图书馆,然后又走进另一座教学楼,上了三楼,停在一个门口往里张望了几秒,正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欧阳珏,你先别走。先进去看看。”何斯嘉的声音响起。 欧阳珏迟疑了一秒,迈步进去。 那是一间空旷的大阶梯教室,临时被俄语系的几十个同学征用成了排练场地。讲台变作了舞台,三五个同学正站在舞台中央投入地表演,说着流利的俄语台词。旁边围了一圈同学,有等着上台的,录像的,打板的,后勤的,参观的,各司其职。 没人注意到欧阳珏的出现。她挤进人群,凝神望着舞台上那些熟悉的面孔。他们的表演在她看来十分完美,就像是宣传栏里贴着的印刷精美的海报一样,令人向往。 突然,精美的画面撕出一道裂缝,舞台上的表演出现了停顿。一个演员似乎忘词了。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人群里闪出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孩,她大步走上舞台,热血激昂地念着一串台词:“维加,住嘴!同学们,让我说!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要知道这不公平。比如我吧,要当文学家,非要我数学得五分才行,可笑!我从八年级起就研究陀思妥耶夫斯基,我的论文送去参加竞赛,我有证书。现在就因为倒霉的数学——请原谅,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我就得失去也许是唯一的机会。” 人群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演员们却面露异色。忘词的是饰演巴沙的同学,她上前一步,将突然加入的女孩推倒在地。 欧阳珏眼见着三个月前的自己重重地摔在讲台上,茫然地向前伸出手,却够不着自己。 有人将她扶了起来。她的脸上先是惊慌,然后愤懑,最后变成恼怒。一场争吵蓄势待发。 欧阳珏不忍直视,强列地想要离开。一声温柔的细语将她拉了回来:“没事的,欧阳珏。你可以改变这件事,你还有第三种选择。你去摸摸她就知道了。” 欧阳珏推开人群,走上前,把手放到她的肩上。这个奇异的世界晃了一晃。她听见自己说道:“不好意思,巴沙。你们演得太棒了,我完全掉进去了。亲爱的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还有维加、巴沙,你们继续。” 饰演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的女同学抓住她的手:“没事,误会一场。你没摔坏吧?道哥你过来扶她到旁边休息会儿。要是哪里不舒服就跟我们说啊。” 负责后勤的道哥是她同班的男同学。她挨着他在第一排坐下来,看他收拾道具箱子。里面拉拉杂杂都是一些小玩意儿,欧阳珏看到了一把同自己手腕上戴着的那个一模一样的钥匙,还有一把特制的十几厘米长的小刀。 后来的事情就到了夜晚的宿舍里。欧阳珏推开门,听到同宿舍的室友在议论白天排练发生的事,若有若无地指向正在书桌旁上网的自己。她听见自己心里已经酝酿好了一大篇话语,不吐不快。饰演巴沙的女同学走了进来,把手里的苹果递给她:“欧阳珏,对不起,我白天不应该推你。” 她意外地站起来,接过苹果:“没关系。我当时太冲动了。希望你别介意。” “你那段台词讲得真好。你是不是看过剧本了?……”女同学跟她讨论起剧本。她兴奋地说了很久,好在饰演巴沙的女同学忍住了没有打断她。 女同学走了以后,欧阳珏看到自己打开抽屉,把那把道具小刀和道具钥匙一齐放进去。 “如果你觉得可以了,现在醒来。”何斯嘉顺其自然地叫醒她。 欧阳珏缓缓睁开眼睛。左边是充满音乐、阳光的温馨舒适的房间,右边是隔着玻璃幕墙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街道。看着周围的一切,她内心安定,恍如新生。 “你刚才看到的,都是现实中发生过的吗?”何斯嘉照例询问。 “不全是。”三个月前,g大外语学院举办外语文化节,俄语系话剧社准备了一个保留节目,就是自排俄语话剧《亲爱的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俄语系的很多同学都参与了演出,包括跟欧阳珏同一宿舍的两个同学。她去看过几次他们排练,看得入迷,也很想参加。 欧阳珏回顾:“我没有冲上去讲那些台词。从那件事情起,后面的都跟事实不一样。”她找话剧社的社长报过名,人家没有应允,她便暗自落下了心结。那天晚上,她在宿舍里讥讽演员们的台词功底有待过关,跟宿舍的两个同学吵了起来,说了很多言不由衷、伤及无辜的话,被同学录了音,上传到大群里。她一时激愤,拿起那把道具小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逼那位同学撤回录音并向她道歉。 “从今天的结果来看,你对于自己不能参加话剧演出这件事是接受的,只是你需要把心里的委屈和想法正常发泄出来,给自己找个台阶。之前你没有做到,所以发生了后来的事。刚才我们做到了。这件事结束了。”何斯嘉如释重负。 “谢谢你,何老师。这个音乐很好听。”她站起来,回味着她的治疗师说的每一句话,心下安然。 何斯嘉保持着微笑,点了点头:“这也说明,你这三个月的治疗是很有成效的。你复学用的咨询报告我这两天写完,拿给我的导师签字。后天下午你过来取。你趁这两天,去医院做一个全面的深度体检。这样,你这边应该没有问题了。” 欧阳珏一身轻松,愉快地走出了心理诊室。 第46章 暧昧 褚晗光把欧阳珏母女俩送出了学校大门,沐着初夏的南风往心理大楼走来。 这次的事情,他很感谢廖导和何斯嘉,要不是他们,他恐怕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来完成。像欧阳珏这样普通家庭的孩子,能读完大学颇为不易,他感同身受。他同g大心理咨询中心的章老师仅有一面之缘,聊得很是投契。为了欧阳珏的事,她主动找他帮忙,也是职责所在。只有何斯嘉是当仁不让。在她看来,她选择这份职业,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帮助别人。 褚晗光越来越看明白,他这个师妹是天生的心理治疗师,怪不得廖导一力推荐,全方位支持她。 他走进何斯嘉的诊室,她正忙于给咨询报告作结。 “小斯,辛苦了。欧阳珏的情况怎么样?”他凑到电脑前,想看看她写了些什么。 “比我预想的还要好一些。”何斯嘉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敲完最后一个字,“你给欧阳珏约一个后天下午的时间,让她到我这里来取报告。” 她把报告打印出来,递给褚晗光:“交给你了。电子版发你邮箱了。有问题你和廖导随时打我电话。” 褚晗光匆匆浏览一遍,看到最后她写了两段话: “由于发现及时,且已遵照医嘱治疗,病情得到了有效控制。目前坚持按合适剂量吃药,无明显药物反应,定期咨询复诊,可以维持正常生活和学习,特认定为临床治愈。 “由于心理疾病的特殊性,后续波动和复发亦有较小的可能性,请家长、老师和同学加强认识,在特定情况下予以关爱和照顾。” 他松了一口气。 “宣讲的事,你跟廖导请示过了?”她喝了口水,干劲十足的样子。 “说过了,他很支持。g大那边,章老师已经牵头联系好了,就以外语学院为主,以俄语系为重点。”褚晗光心情不是一般的愉悦。 这个临时的宣讲计划是何斯嘉提议的,为了让g大外语学院甚至整个g大的师生们看到s大心理咨询中心的诚意,了解到欧阳珏复学的迫切心态,也作为拿来跟院长谈判的筹码。廖导同意把这次面向学生的心理讲座算作本次高校心理培训课程的一项免费附加活动,由褚晗光和何斯嘉负责,与g大心理咨询中心对接。 何斯嘉心里一动:“你跟章老师是怎么认识的?你俩关系还不错啊。” 褚晗光沉着依旧:“见过一次,普通朋友吧。” 何斯嘉满是疑惑地提醒他:“就见过一次,她就拜托你做这样的事?” 褚晗光脸皮微红:“就是,比较合得来吧。” “明白了。师兄,接下来你们免不了要继续见面了,你要加油哦!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何斯嘉很是看好他。 g大的校园里,刘忻槐和其他老师一起走出培训教室,往食堂走去。才一个下午的时间,各学院楼前的宣传栏内都贴上了一张大大的心理讲座的海报。本次讲座由外语学院、心理咨询中心主办,s大心理咨询中心的老师主讲。俄语系各班级的辅导员已经硬性通知到班,心理学院的各辅导员也做了大量动员工作。 刘忻槐看到何斯嘉的名字,直接打给了她:“小斯,咨询结束了?还顺利吗?” 何斯嘉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开心地接起电话:“嗯,还不错。你们下午的培训课怎么样?” “大开眼戒,很有意思。”这次高校心理咨询能力培训课,刘忻槐庆幸自己报了名,虽然换了两天下午的课有些麻烦。可惜何斯嘉的课排在最后一天,是星期六的下午。 现在知道她要提前过来了,他有些兴奋:“我看到海报,你明天下午要过来g大给学生讲座?” “哦,是的,昨晚临时决定的。”何斯嘉提前摁住他,“你好好上你的培训课,不用过来听我讲。”这次培训课的时间是周三到周六的每天下午及晚上,刚好跟她的宣讲冲突了。 “可是亲爱的女朋友,我很想去听啊。我现在已经超级想你了。”刘忻槐内心幽怨。晚上的课程到21:00才结束,到家看见她估计得21:30了。 “那我过去陪你上课。”何斯嘉被他的心情传染到了,突然很想抱抱他。 “不用了,宝贝。你今天太辛苦了,明天上午不是还要赶早去moc开会吗?你好好吃饭,早点睡觉。再说了,你来了,我光顾着看你,课就听不进去了。”刘忻槐心疼着她,劝阻她有一大堆理由。 “可是刘老师,我也好想你啊。”何斯嘉惆怅难当,一吐为快。她一脚跨进楼门,看到手机上显示杜茹茹的来电,便道:“我老大打给我,我看看她什么事,一会儿打给你。” 她坐在大堂的沙发上,接通了杜茹茹的电话。杜茹茹问她在不在家,她正好到附近来了,想找她一起吃晚饭。 何斯嘉听着她一副有事的语气,心想莫不是她已经到家门口了,万万不能让她白来一趟。她打回给刘忻槐,遗憾地告诉他自己不能去陪他了,站起身往楼门外走去。 落日的余晖洒在每个行人的脸上,广场的水池边站着娇俏恬静的女郎和棕色短发的男子,两个熟悉的背影覆盖着金黄的夕阳,在何斯嘉的心里站成了一幅墙壁上的招贴画。 她大声唤出来:“茹茹——” 两个人同时转身。杜茹茹上前两步,迎面抱住何斯嘉:“小斯!你家刘老师呢?我没打扰你们二人世界吧?” “他晚上要培训,不在家。”何斯嘉转向一旁的男子,“alvin,他要是知道你回来了,会高兴坏的。” 棕发蓝眼睛的alvin神采飞扬,礼节性地抱了抱她又松开:“见到你们真的很开心,我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欢迎你回来。”何斯嘉来回打量着二人,意味深长地笑了:“嗯——?你们两个是不是——” “没有,刚好碰见了,同路而已。”杜茹茹赶紧辟谣,岔开话题。她指了指alvin手里拎着的一大袋子菜,那是他们刚从旁边商场的楼下超市买的:“走,去你家,我给你们做饭吃。” “哦,是吗?”何斯嘉自是不信,但看她一副不想承认的样子,alvin也是拘谨地有些脸红,就暂且放过他俩,带他们往公寓走去。 进了家门,杜茹茹参观了一番,不住地感叹:“哇哦,你们这房子不错,新式公寓楼就是比老小区强。我要拍照发群里,给老三老四看。” 拍完照,她一头扎进厨房,开始干起了活。何斯嘉见她一身的套装裙,便把墙上的围裙取下,朝alvin递过去,冲他使了个眼色。 alvin心领神会,接了围裙,凑到杜茹茹身边:“小茹,你穿上这个。” 他伸手穿过杜茹茹的两只胳膊,温柔地把围裙挂在她脖子上,从后面系好带子。 杜茹茹一言不发地配合着他,转头发现何斯嘉走进来正要洗菜,便下了逐客令:“你们两个都出去吧,去客厅歇会儿,我很快就做好了。” 何斯嘉似笑非笑:“那怎么好意思?我这个主人家还要劳动客人来做饭。” alvin趁机开口:“小斯,你去歇着,这里有我给她帮忙,放心吧。” 杜茹茹没再说话。 “那就交给你们咯。我沾你们的光,吃个现成的。”何斯嘉顺势便闪,把这对男女留在厨房里。 她往客厅沙发一坐,就给刘忻槐发微信:“你猜我看见谁了?” 刘忻槐飞速回复:“难不成是alvin?”算算日子,alvin应该到北京了。如果她今天见的是杜茹茹,旁边有个alvin应该既惊喜又合理吧。 何斯嘉故作神秘:“no no no,你只说对了一半。是他们——”她偷溜到厨房门口,探头听两人低声细语地说着话,背对着她并肩而立,便拍了张照片发给刘忻槐。 刘忻槐见到自家厨房里这一对登对的背影,不禁惊异:“他俩这是,成了?” 何斯嘉胸有成竹:“据我观测,还处于暧昧期。就看谁能先捅破窗户纸了。” 刘忻槐笑了:“那就,拭目以待。” 何斯嘉继续翻看着杜茹茹发在“7-201”群里的照片。 杜茹茹:“我在老二这里,给你们看看她的爱巢——” 罗书蕾:“收拾得不错啊,好漂亮。” 朱洁泠:“老二,这就是我姐夫给你买的新书桌吧?为了筑爱巢,看来他没少花心思。” 罗书蕾:“看得我垂涎三尺,我也想筑巢了。” 何斯嘉:“你等着,你的机会在路上了。” 何斯嘉又把杜茹茹和alvin两个人在厨房做饭的照片发上去。两个姑娘急不可耐,一惊一乍: 罗书蕾:“杜茹茹!你老实交代——” 朱洁泠:“老大,你这是铁树开花了啊。快说说怎么回事。” 罗书蕾:“老二,你倒是发个正面照片啊,让我们看看这个勇士的庐山真面目。” 何斯嘉深感失误,抱歉道:“嘘——人家这会儿正做饭呢,你侬我侬,我插不进去啊。一会儿补给你们。” 朱洁泠:“我看这个小哥有点眼熟。歪果仁?我们见过吧?alvin?” 何斯嘉:“宾果。老三你记性不错啊。” 罗书蕾直接炸了:“啊啊啊——我太兴奋了。” 何斯嘉:“人家还没官宣呢,要矜持。” 吃饭时,三个人聊了聊近况。alvin前一天下午落地北京,除了随身一个手提电脑,没带什么其他行李。 他从毕业后,就在g大的国际交流中心工作,并给爱丁堡大学的一个研究项目任兼职。一年前爱丁堡大学的研究项目结束,他返回英国,直接前往这所大学任职。当时走得急,他把一应行李打包,寄存在了刘忻槐那间空宿舍里。没想到一年后,他又出差到g大,那些行李又能派上用场了。 “这次你能待多久呢?”何斯嘉试问。 “半年以上吧,或者一年。”alvin眼神瞟向杜茹茹,低音炮甜蜜地撩拨:“我不知道,看她咯。” 何斯嘉一口饭喷到碗里,差点把自己呛到咳起来:“alvin你变了。得,你俩赶紧把恋爱谈起来。” 杜茹茹帮她顺了顺背,面不改色地解释:“你这么激动干啥?我给他那个项目打下手,什么时候结束取决于我这边有没有时间,所以进度没法保证的。” alvin一脸无奈地看了看何斯嘉,又看了看杜茹茹。自从三年半前他第一次向杜茹茹求助项目的事,他们就一直没有断了联系。一年半前他同miss li分手,也是她陪他走出来的。一年前他回英国,没来得及跟她打声招呼,她生了很大的气,足足三个月没有理他。后来他大病一场,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学校有件急事找他,他只好又联系她,让她帮忙去查找资料。自那以后,他们又恢复了联系。 他不是迟钝的人,杜茹茹对他是什么情意,他是清楚的。在数年里许多个相隔遥远的日夜,他们打电话、视频、甚至单开直播间,虽然聊的都是生活和工作,一来二去,他也曾好几次怦然心动。这一次他回来,就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机会,看看两个人有没有可能。 昨天他到了北京,就在g大附近的宾馆住下了。这里离杜茹茹上班的图书出版公司也不远,从地图上细算起来,离她那边还更近一些。 夜晚下班的时刻,他等在她的小区门口,一边给她打着电话。他玩笑似的骗她,说自己下周就要来北京了,问她到时愿不愿意跟他约会。 她也玩笑似的说,只要你敢来,我肯定愿意。 他挂了电话,看着面前越走越近的女孩,心里是前所未有的灼热和紧张。 看见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于是向她伸出手去:“说话算话,不许反悔。” 杜茹茹吓一大跳,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拖进了怀里。惊魂未定间,她刚恢复些神志,就被一个狂热的吻封住了所有疑惑。 她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才让自己相信,这个牵着手送她上楼的人,真的是跨越山海,万里迢迢,为她而来。 随后的这一天,alvin发现,她在他面前变得沉默了许多,不像以往打电话时那样一个劲地说个不停。两个人仍旧相处愉快,默契十足,但他就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直到她在何斯嘉面前,两次否认他们相恋的关系,他隐约意识到,自己错了。 此刻,何斯嘉也看出杜茹茹是生气了。她打个圆场,把三个人凑到一起拍照:“好不容易吃上茹茹做的饭!茹茹你不知道我多想念你的手艺,alvin你以后可是有口福了。来,笑一个。” 照片定格的这一刻,杜茹茹想起考研时光,开心地搂上何斯嘉的肩,没注意到alvin无声无息地靠近,温柔地吻在了自己脸上。 “哇——”何斯嘉特别满意这张照片,不由地冲alvin竖起大拇指。 杜茹茹正红着脸看他,无话可说。她的手在桌上被他牵住,她已经不想再挣开了。 何斯嘉把三个人的合照发到群里:“正面照来了。” 朱洁泠:“这是自拍?我姐夫不在?那你岂不是给人当电灯泡了?” 何斯嘉:“起开。这是我家。他俩主动来秀的恩爱。” 罗书蕾:“好有故事的照片。老二,你很危险啊,看起来像alvin的情敌。” 何斯嘉:“大记者,收起你的八卦心。我感谢你俩口吐莲花。” 朱洁泠:“啧啧,谁能想到。不愧是我老大。这恋爱谈得别有洞天,别具一格。” 罗书蕾:“老二,让我们一起表扬老三:这成语用得真贴切啊。” 何斯嘉:“爱你们。老四,就差你了。有想法没?我给你加油。” 罗书蕾划拉着微信,不禁有些好笑。自从上次何斯嘉把她的微信名片转给常纾勤,她每天都会收到一条他的好友申请记录。她不接招,他就在申请理由那一栏里跟她聊天表白,一会儿是“学妹,给我个机会吧”,一会儿是“可否加我微信,误会我可以解释”,一会儿又是“我很挂念你”,最近几天变成了天气预报加心情告白: “今日晴。g大的海棠开花了,我在海棠树下想你。” “今日阴转雨。正在教室里给传媒系的学生上英语课,想起了你。” “今日晴转多云。有风筝从宿舍楼前的天空飘过,让我想起那一年的淮中。要是那时候就认识你该多好啊。” “今日南风,晴。心理学老师说,当你想念一个人的时候,对方也会有感觉。你感觉到了吗?” …… 虽然有时也会期待,不知道他会写些什么新的内容,但罗书蕾看过后总是笑一笑作罢,然后毫无例外地截图保存。她在等什么呢?也许,是在等着自己不得不加他微信的那个理由。 g大的培训教室里,正是晚上的课间休息时间,常纾勤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旁的秦老师打趣道:“老常,有人想你。你有动静了?” 常纾勤露出古怪诡异的苦笑:“秘密,先不告诉你。”他转向刘忻槐:“你家小何明天会过来?” 刘忻槐正发愁:“嗯,下午吧,我们还得上课。” 常纾勤非常大方地给他支招:“你放心去帮忙,这里的课我帮你签到,回头你照着ppt听一遍录音好了。” 刘忻槐显然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那就谢了,老常。明天晚上请你吃饭。” 常纾勤正有此意:“一定叫上小何哦。” 第47章 宣讲 初夏的夜晚,何斯嘉送走了alvin和杜茹茹,看了看时间是21:20,决定留在s大南门的车站等刘忻槐回家。面前红绿灯无休止地交替闪现,她深吸一口气,将夜的清爽宜人藏进肺腑,心如丝缕,满怀期待。 微信里跳出一条提醒,苗一一发了条新的朋友圈,喊她去看。她点开来,苗一一写道:“终于等到了你。”下面是三张图片。第一张是陈炜柠在黑漆漆的医院走廊里点满蜡烛摆成心形,单膝下跪牵住苗一一的一只手。第二张是两人头并一起的自拍。第三张是一对耀眼的情侣戒指。 “哇哦——”何斯嘉心中雀跃起来,立刻点评:“你俩好样的!为你们骄傲。p.s.:好漂亮的对戒。” 她想了想,也发了条朋友圈,贴了陈炜柠和苗一一的自拍,还有alvin和杜茹茹背影的照片,写道:“今天是成双成对日。想你。内格罗尼。” 没想到第一个点赞的是唐晓棠:“哎,你们这一个一个的,狗粮晒得够顺手的。我已经撑到消化不良了。救救我!” 很快,刘忻槐也点了赞:“等我,宝贝。想你。内格罗尼。” “嘀——”崭新的公交巴士穿越柔和明净的夜色,轻快地停在站台前。何斯嘉抬起头,面前走下来一个温润如玉、淡雅似雾的男人,看着她露出令人目眩的笑容。 “刘老师!”她倏地冲过去,敏捷地跳上他的腰,像八爪鱼似的搂住了他的上半身。 公交站台里还有寥寥几个等车的行人,他们一一看向这对恋人,心头感染上一种叫做爱情的细菌。直到这对恋人牵着手,走进融融的夜色,他们还沉浸在长夜的意蕴里,回味无穷。 星期四上午,moc公司产品部、设计部和技术部的碰头会在三楼的大会议室举行,何斯嘉被邀请列席参加。会上,陈卓给大家演示了“魔心”小程序的测试版,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赞誉。顾宁睿拍板决定,会后即刻将测试版链接开放给公司员工,由产品部跟踪收集大家的意见,并着手准备市场调研。 何斯嘉提出,既然准备市场调研,可不可以提前把测试版开放给大学生们,就当试水,也可以获得更多真实有效的一手数据。 产品部吴经理很高兴:“何老师,你真是跟我们想到一块去了。就以你们s大心理学院为目标,你看可以吗?” 何斯嘉建议:“当然好啊,心理学是对口专业,数据很有参考性。是不是可以考虑再加一个非对口专业,比如g大外语学院这样的?” 会议结束后,何斯嘉联系了褚晗光,拜托他牵头两个学院测试小程序的事。不到一个小时,他给了回音,两边都安排妥当。很快,在大家都知情的前提下,“魔心”小程序的测试链接就已经陆续发到了学生们和老师们的手机里。 一上午高效率的工作结束后,何斯嘉紧绷的弦没有放松。早起的困意还略略浮现面容,此刻又添了些疲倦。她笔直地立在站台上,等着可以到达最近的地铁口的那班公交车。 一辆黑色的奥迪a4开了过来。顾宁睿摇下车窗,探身过来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何斯嘉,上车,我要回趟家,正好捎上你。” 何斯嘉看着打开的车门迟疑了一秒,盛情难却,只好低身上了车。 刚一坐下,她就感觉不妙。车里似乎刚刚开过冷气,虽然已经停了,还是温度很低。她穿着一身利落的西装上衣加西装短裤,不自觉地冻得颤抖起来。 “不好意思,刚换了下空气。”顾宁睿看了她一眼,脱下西装外套,自然地给她盖在腿上。 “谢谢。”何斯嘉只觉得暖和多了,根本无法拒绝。 “你看起来有点累。最近挺忙的吧?”顾宁睿一边开车,一边关心地问道。 “嗯,有个咨询案例,挺棘手的那种。”何斯嘉模棱两可地答着。 “你在s大心理咨询中心工作吗?”顾宁睿心里一动,想要确认一下。 “是啊,离下半年开学之前正好有一段空余时间,就在学校兼职帮忙。”何斯嘉答得分明。 “你还是要继续念书?你没在找工作?”顾宁睿装作随口一问。 “哦,我下学期要出国了,去读博。”何斯嘉坦白承认。 顾宁睿一怔,脚下不禁加快了速度:“看来你三年后铁定是要回来当老师了。” 他突然有些心慌,马上转换话题:“你们做心理咨询的待遇怎么样?” “还可以。虽然没法跟你们行业比。不过待遇对于我们兼职来说只是一方面,积累经验很重要,定期培训也很重要,不然很容易被淘汰。心理咨询师渴望好的案例,就像一只猫渴望鱼那样。”何斯嘉毫不讳言,“不过不同的是,我们是想找到那些真正需要我们帮助的人。” “哈哈,很贴切。”顾宁睿被逗乐了。他清晰地听见何斯嘉打了个哈欠,便劝她:“你靠着睡会儿吧。” 何斯嘉眼皮打架,听到这句话并没有回应,闭上眼沉沉地陷入昏睡中。 顾宁睿听着她若有若无的呼吸声,特意放慢了速度。 车子缓缓开进念德公寓楼后的那条马路,停在上次过来接她时定位的那个地点。旁边是一家卖豆浆包子油条的早点铺子,这会儿还开着门,有几个人在门口站着,应该是在等着拿豆浆。 顾宁睿看了看旁边的人,何斯嘉睡得正熟,呼吸声均匀而平静。他没有叫醒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12点刚过,于是又把目光移到她脸上,第一次毫不掩饰地凝视着她的眉眼、鼻子和唇。 车窗前的马路边上,迎面走来一个特别好看的男人。他停在车前六七米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车里发生的事情。 没有人比他更懂顾宁睿的眼神。他看到他伸手抚上了何斯嘉的脸。她醒了过来,懵懂地看着他,抱歉地笑着说了什么。他摇摇头,似乎是说了三个字“没关系”。 他下了车,走到另一边帮她把车门打开。她走下来,说了声“谢谢”,把拎着的西装外套递给他。 顾宁睿笑着缩了缩脖子:“还真有点冷。”然后他背转身,微张着胳膊,搞怪地说道:“劳驾美女。” 何斯嘉有点囧,看情形也不好严肃地拒绝,故意无奈地回了句:“唉,坐了你的车就要为你效劳,我是不是不划算哪。”说完,她还是很自然地帮他把外套穿上。 “谢谢了。”顾宁睿开心又傻傻地笑着,像个青涩的毛头小子。 “应该是我谢谢你送我回家。”何斯嘉面不改色地谦让道。 两个人道了别。何斯嘉转身迈步,抬头便看见刘忻槐正站在车前不远处。他面无表情,眉头却微微皱着,呆呆望着她。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故作从容地笑起来,小步跑着撞进了他怀里。 刘忻槐搂着怀里的人,脸上的笑意浮现出来,心情不似之前那般凝重。 奥迪车从身旁开过。车上的男人抬手冲他们打了个招呼,眼睛却是看着他的。 刘忻槐也抬手回应。他放下手,眼睛里多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冷酷。直到何斯嘉唤他,他的眼眸中只剩温柔,牵着她去买了她想喝的豆浆,带她回家一起吃午饭。 这天上午他原本是有课的,为了参加培训,他拿两天下午的课跟别的老师换,一来二去,把自己上午的课也换没了。他便在家做好了午饭等着何斯嘉,下午跟她一起去g大。 吃饭时,他没问同事送她回家的事,只是听她兴致勃勃地说着“魔心”小程序。他的手机里也有测试链接,两个人各自点开一款心理测试游戏操作了一下。 刘忻槐测试的主题是“两性关系的现状”,结果出人意料地让他惊讶。他凑过去偷看何斯嘉的测试,发现她测的是“男朋友吃醋的表现”,面上不自然地有些尴尬。 他还没看到她的测试结果跳出来,就见她把手机藏进怀里,似笑非笑地歪着头打量他:“嗯,你现在的样子,是心里暗暗不爽?还是想跟我发火?或者你试着冷冷地看我一眼。喂,你到底吃醋了没?” 刘忻槐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低头沉思不语。 何斯嘉快速浏览手机,递过去给他看测试结果:“刘老师,照这么看来,你应该没吃醋吧?!” 他看了一眼手机,又看了一眼何斯嘉,不置可否。 “就知道你心胸宽广,不会吃醋的。唉,幸好我知道,你并不是不在乎我,也不是只想跟我玩玩而已。所以你要是吃醋了,就好好告诉我,好吗?”何斯嘉喋喋不休地替他说出来,只是不想让他闷在心里,气坏了自己。 “这就是个心理游戏而已——”她站起身,准备收拾碗筷,冷不防一副温暖挺直的身躯迎面把她压在了旁边的白色墙壁上。 急促又厚重的喘息扑在她脸上。生气的人冷冷地质问:“我心胸宽广,不会吃醋?”他赤红的眼睛像要冒出火来,把何斯嘉吓得呆若木鸡,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他看着粉雕玉琢的脸蛋,负气似的咬住她的左耳,轻轻留下一个印痕:“我不是不在乎你,也不是只想跟你玩玩?” 他头也不抬地继续重重咬在她脖子上:“那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有多爱你?” 何斯嘉清丽的面容浮上红晕,委屈地提醒他:“我下午还要见人……”更多的话语淹没在一阵暴风骤雨般的亲吻中。他猛烈地攫取她水光潋滟的唇瓣,像是在发泄心中的不满。 何斯嘉没有反抗,轻闭着眼睛,在情不自禁的悸动中回应着他,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片刻后,刘忻槐脸上怒气消退,化作温柔。他的吻也柔和缓慢地持续良久,如同沉迷贪恋,不知归途。 末了,他轻勾着她的下巴,细细打量这张魅惑的脸:“……宝贝,我给你补妆。” 梳妆台在主卧室,何斯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取了粉底和口红出来,拉着她在客厅沙发坐下。她微睁着空蒙迷离的眼睛,任由他在自己脸上描画。等她照着镜子验收时,不由得惊叹:“哇,刘老师,原来你还有这手艺。” “你满意就好。我女朋友这么漂亮,我自然怎么画都好看。”他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好一会儿,默默从身后揽住她,凛冽的气息掠过她耳旁,“晚上回来再找你算账。” 何斯嘉噎了一口气,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天下午,g大外语学院最大的阶梯教室里坐满了学生和老师,褚晗光、何斯嘉和g大心理咨询中心的章熙芸老师陆续作了主题发言,引导学生们正确看待心理问题、心理疾病和心理咨询,鼓励大家多多关心自己和身边存在心理压力的人,关爱患有狂躁症的同学和其他心理疾病患者。 何斯嘉还跟大家介绍了“魔心”小程序,恳请大家在试用后认真填写网络调查问卷,多提意见和建议。学生们和几位辅导员纷纷提问,有关于心理咨询的,也有关于“魔心”的。 一个男同学要求上讲台演示,他打开了其中一款心理拼图游戏询问何斯嘉:“何老师,这里最后总是缺一块我拼不上,你能帮帮我吗?” 何斯嘉建议:“你先回到最开始的游戏说明,这里说了什么?” 男同学一看:“啊,这里要求先熟读游戏引导,至少读两遍。”他滑到引导部分,这是一段关于“拼图理论”的介绍文字,但是暗含了下面游戏的先后顺序。他认真读了两遍,再开始游戏,果然很快就通关了。 “耶!谢谢老师。”男同学的用户界面跳出一条通知,他点开来看:“恭喜你!你已连续通关9轮。只要继续获得1轮通关,就可以兑换魔心商城的1枝玫瑰花。本商城将通过快递将玫瑰花寄送给你本人或你的女朋友。你也可以攒齐若干枝玫瑰花成为一束,再前往兑换,这样更容易收获女神的芳心哦。” “哇——”同学们一片哗然,七嘴八舌的声音响起: “何老师,这真的能实现吗?”“这不可能吧?我还以为是摆设,虚拟礼物而已。”“这小程序得花多少钱?瞎扯。”…… “可能我不得不先给moc公司再打一个广告了。目前这款小程序是针对moc内部员工的,所有游戏积分兑换福利都由moc后勤部负责,作为公司福利发放的一种辅助方式,所以不存在大家质疑的这些内容。至于以后推向市场,会接入广告商和合作公司,把小程序里的几大板块单线运营,这些福利兑换就更不存在问题了。事实上,即使是现在的测试阶段,也已经有好几家广告商在接洽了。”何斯嘉介绍道。 “何老师,那我们测试期间获得的积分能兑换福利吗?”男同学演示完毕,正要回到座位,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这次测试本来也是请大家帮忙,这样,同学们提交了调查问卷后,有需要兑换的积分可以直接找线上客服,就作为对大家的回馈。谢谢大家!”这个问题,恰好何斯嘉上午跟几个部门经理沟通过了。 一个研究生举着话筒站起来,眼睛发亮地看着她:“何老师,我博一在读,年纪应该跟你差不多,没有女朋友。我要是兑换了一束玫瑰花,可不可以送给你啊?” 现场再次骚动。几个辅导员惊掉了下巴。他们都认识,这个博士生是瞿院长的学生,平时看着很踏实,性格忠厚稳重,没想到能干出这么出格的事。 何斯嘉微笑不改,指着一直坐在讲台一端为她播放ppt和调试电脑设备的人:“这恐怕得问问他的意见了。还有,我不喜欢玫瑰花。谢谢你的好意。” 何斯嘉这句话,杀伤力极强,杀伤范围极大。在场的女学生、女老师们,但凡是对刘忻槐生过恋慕之意的,都觉得无望了。 刘忻槐跟何斯嘉交换一个宠溺的笑,施施然站起来,面无表情:“玫瑰是很好的花。师弟,你应该找一个喜欢玫瑰的女生,把花送给她。至于我女朋友,我自己会送。” 一片喝彩声和口哨声响起,在场的男同胞们纷纷力挺,女同胞们大多沉默。研究生黯然坐下,深感自己太过鲁莽。 宣讲结束后,外语学院和心理学院的大群里发了很多现场照片,很多同学还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甚至意犹未尽: “哇塞——这种博士生小白现场求爱被拒,外语学院最帅老师护爱官宣,现场狗粮大放送的剧情,确定不是提前安排好的桥段?” “讲真,今天的讲座没白去,既收了干货,又玩了游戏,还看了八卦,吃了狗粮。” “我是cp粉一枚。这个女老师好像不是咱们g大的,可惜了。刘老师的课,以后我一定好好听。” “这位博一的师哥条件也不错啊,我敢打赌他很快就会找到女朋友了,这可是绝佳的征友广告啊。” …… 下午六点,g大的食堂三楼包厢内,常纾勤给每人倒上一杯啤酒,端着酒杯站起来:“这杯酒,敬你们四位,今天你们辛苦了。刘老师,章老师,晚上我们仨还有培训课,我们稍尝一口,少喝点。小何,小褚,你们尽兴。” 刘忻槐果然只抿了小半口,湿了湿嘴唇。何斯嘉下午说了太多话,口渴得很,端着店里的柠檬水喝了两杯,啤酒暂时喝不下了,只做了个样子。 褚晗光倒是一口喝了小半杯。章熙芸一看,端起自己这杯把他的杯子加满了。褚晗光忙说:“谢了,熙芸。” 常纾勤冲何斯嘉使了个疑惑意外的眼色,见她微微颔首,便冲褚晗光道:“褚老师,今天我们第一次见,以后就是朋友了。欢迎你常来。”两个人举杯相邀,各自喝了一口。 褚晗光见杯子又空了一些,拿过章熙芸的酒杯倒了起来。她在一旁劝道:“你也少喝点。” 常纾勤看着在座的两双人,感叹道:“小何,我们g大心理咨询中心跟你们s大心理咨询中心现在是合作,以后只怕就要联姻了。” 褚晗光脸上一红:“都是为了学生。” 常纾勤没想到这个英武男子不太经逗,赶紧缓和:“是是是,两位都是好老师,不容易啊,好好互相照顾。” 终于,章熙芸出手了:“老常,听说你在追一个传媒学院的老师?还到处找外援?”她可比褚晗光淡定多了。 常纾勤毫不避讳:“道听途说都是歪的。是传媒专业的女生,现在是个记者。我的外援不就在这里了——”他笑着指了指何斯嘉。 何斯嘉一愣,歪头看向刘忻槐,眼神里都是询问。他耸了耸眉头,把她的手抓到手心里放着:“宝贝,靠你了。能帮一步是一步,差不多就行。” 章熙芸十分羡慕他俩:“咦,含糖量过高。刘老师,你是怎么做到甜死别人的同时不腻死自己的呢?” 常纾勤给褚晗光递了个眼神:“褚老师,听见没?你多学学。”褚晗光看了一眼刘忻槐,点了点头。 “小何,我的事,就拜托你了。请你帮帮忙。算起来,我还是你俩的半个媒人呢。要不是当初他回国的时候,我让他先从广州落地,他还遇不上你,你俩也没这么快重新在一起呢……”常纾勤还在痛说往昔,刘忻槐连咳了好几声,将他的话题打断。 何斯嘉没听过这段,用眼神向刘忻槐求证。见他点了点头,她大方答应:“好呀,常老师,没问题。” 她挪了挪椅子,往刘忻槐再靠近一些,压低声音道:“既然我答应帮你家老常,那今晚的账能不能一笔勾销?” 他低头凑到她耳边:“不够。只能抵销一半。还得算另一半账。” 她早知没法轻易过关,不禁失望:“你想怎样?” 他提醒她:“你还记得跳舞的事吗?” “还是那句话,没门儿。”何斯嘉踩在他脚上,默默地抬起头,不管他痛得眉目皱成一团。 常纾勤敲敲桌子:“你俩差不多得了。听说你们今天宣讲的时候还在发狗粮?挺热闹的吧?” “今天效果的确出乎意料地好。还是多亏了章老师忙前忙后,辛苦了!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找师兄也行。”何斯嘉趁机感谢她。 “欧阳珏的事,是我拜托褚老师帮忙的,所以,你也是在帮我的忙。谢谢何老师。”章熙芸不好意思了。 “是啊,小何,我也先谢谢你了。”常纾勤满心巴望着何斯嘉能帮上忙。 何斯嘉却在发愁,既然罗书蕾不肯加他微信,自己是不是不该再继续撮合他俩了?但如果只是加微信的事,她倒是有办法如他所愿。 第48章 礼物 吃过晚饭,刘忻槐把何斯嘉和褚晗光送到g大南门,他叫的网约车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褚晗光识趣地抢先一步上了车。刘忻槐匆匆抱着何斯嘉,在她耳边叮咛:“亲爱的,你再考虑一下?”她眸若清泉,斩钉截铁地推开他,逃一般地跳上车。 褚晗光跟司机说了声,让他先往s大南门的方向去。何斯嘉说了声“谢谢”,便开始数落他:“师兄,我看章老师对你挺有意思的,你怎么不接招啊?” 刚才章熙芸说吃多了要先溜达一会儿再去上课,她见褚晗光没有搭腔,就落寞地跟大家拜拜了。刘忻槐暗示了好几下,褚晗光愣是没有追上去。 “呵呵。我姐她不会同意的。”褚晗光没少喝酒,满脸痛苦地望着车窗外的夜色。 “所以,你这次又要放弃了?”何斯嘉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他。 “一一她,跟炜柠在一起了。他们很好。”褚晗光蓦的念叨一句。 “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还喜欢一一吧?”她转念一想,“我看不像,你就是给自己找借口罢了。” 何斯嘉还说了些什么,褚晗光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车子很快到了念德公寓楼下,把何斯嘉放下,就载着褚晗光一个人,往北四环开去。 何斯嘉一身疲惫地进了屋,立马歪倒在沙发上。躺了好一会儿后,她才爬起来,发了几张照片到“魔心”的项目群里,把今天宣讲时相关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几个同事在下面点赞,陈卓说:“姐,你今天辛苦了。下次来我给你买好吃的。” 顾宁睿单开对话框,问她:“今天你男朋友没吃醋吧?” 何斯嘉大大方方:“吃醋是有的,已经哄好了,哈哈。” 看人家这么恩爱,顾宁睿是服气的:“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女朋友,没有安全感也很正常。不过,你男朋友看起来也是才貌双全,跟你很登对。” 何斯嘉露齿一笑:“你这么会夸人,以后可以多讲话,这样可以增加你领导的亲和力哦。” 顾宁睿面如春风,仿佛很久都没有这样浑身舒畅了。 何斯嘉收到一条新微信,是刘忻槐:“宝贝,你到家了吗?记得把药热了吃上。” 她一拍脑袋,果然自己又忘了吃药,看来黄女士要刘忻槐督促她是对的。她把药扔到电煮锅里,加水没过,煮上了。 这是难得的半个晚上独处的时间,家里只剩她一个人在,没有刘忻槐,也没有别人,她觉得很是新鲜。 可惜药真的太苦了,她试着喝了一小口,皱着眉,拆开了餐桌上的巧克力。 她有些想念刘忻槐了。有他在,药倒好的时候,旁边总是已经放着一颗剥好的巧克力。有他在,药都感觉没那么苦、没那么难吃了。 她去书架上取了那本《时间旅行者的妻子》,回到餐桌边坐下,翻到上次的页面。片刻后,她轻轻念起来: “露西亚却像风一样变幻无常。克莱尔捧在手中的诗是个证据,永恒不变,不容辩驳,它是一张感情定格的快照。我看着一地的纸,如释重负。在这片混乱之中,它终于浮出水面,成为克莱尔的救命之舟。”(《时间旅行者的妻子》第288页) 何斯嘉喝一口药,就啃一口巧克力,独自享受着阅读时光。要是刘忻槐在,他肯定会制止她:“宝贝,中药可不能这样喝。来,捏个鼻子,一口干了,再吃巧克力。”他每次都会看着她喝完,再允许她吃巧克力。要是她吃了巧克力,还是苦到皱起眉头,他就会咬住她的唇,把她嘴里的苦味连同甜味一起带走。 想到这里,何斯嘉红了脸,手里的书啪地合上。她翻着书,没有找到刚才的页面,突然在即将结尾的部分,看到一些划着红色波浪线的句子和钢笔手写的文字。她的目光在这些句子上停留了很久,心潮澎湃,久久难歇。 划红线的句子写道:“现在天色暗了,我也倦了。我爱你,永永远远。时间没有什么了不起。”(《时间旅行者的妻子》第432页) 下面是刘忻槐手写的两行字。第一行是:“it\\u0027s dark now, and i\\u0027m tired. i love you, always. time is nothing.” 第二行是:“对不起。我爱你。2018年4月12日。”时间刚好是他在束河古镇的书店里买到这本书的那一天。 丽江发生的事和过去四年的一些点滴,轰地从她脑海里涌现出来。 拿到这本书有一阵了,何斯嘉一直没有看到后面的情节。如果不是今天偶然翻到,她恐怕要等很久以后才能知道了。 她从背包里找出笔,在下面回了一句:“i love you, forever and ever. time is nothing.”(我永远爱你。时间微不足道。) 她没注意到,一张小小的贺卡从书里掉下来,飘落在房间里无人看见的角落。 这夜下了课,刘忻槐给何斯嘉打电话,铃声响了许久,一直无人接听。他想她应该是在沙发上等他等得睡着了,她早晨起得太早,白天又累了一天,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盖上毛毯,他很担心她感冒。 他急急慌慌地赶回家,用钥匙打开了门。屋里漆黑一片,竟是没有开灯。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他往里走,正准备去摸墙上开关,身旁的幕布刷地亮了。他扭头一看,呆呆的愣在那里。 投影仪的光影中,何斯嘉穿着一身性感的亮片深v吊带短裙,化着淡棕色的烟熏妆,华丽炫目的耳坠贴着长颈的曲线,垂落在优雅的锁骨上,黑色长发一半别在耳后,另一半若有若无地笼盖迷人的肩头。 她亭亭玉立地站在客厅中央,手拿话筒,语调说不出的绵软温柔:“刘老师,请坐。” 刘忻槐懵地往沙发走去,高大的身形坐下来,总算拯救了自己摇摇欲坠的神志。 乐声清脆地蹦出,幕布上跳动一帧帧影像,歌词快速划过眼帘。面前神秘性感的女人唱出了声,随律动跳起舞,向他走来: “party girls don\\u0027t get hurt 赶趴的少女都金刚不坏 can\\u0027t feel anything, when will i learn 我麻木无感 也无意学乖 i push it down, push it down 我将忧虑不快 通通压抑 i\\u0027m the one \\\"for a good time call\\\" 欢乐好时光 必然叫上我 phone\\u0027s blowin\\u0027 up, ringin\\u0027 my doorbell 电话打爆 门铃按破 i feel the love, feel the love 我感受到了满满的爱 1,2,3 1,2,3 drink 1 2 3 1 2 3干杯 ……” 她的舞姿势如野马流云,美得震撼人心。刘忻槐伸手去牵那只缓缓递到眼前的玉臂,刚刚触碰到指尖,她往后一个回旋舞动,远远逃离。 她就在幕布下方,唱着沉浸自我的清悦之声,边舞边向已经神摇意夺的观众投射电波: “i\\u0027m gonna fly like a bird through the night, 我要像小鸟把夜空飞过 feel my tears as they dry 品味泪干的感觉 i\\u0027m gonna swing from the chandelier, from the chandelier 我要抓住那吊灯恣意摇摆,恣意摇摆 ……” 刘忻槐咧着嘴角,露出月牙一样的笑容,如宝石般深邃的眼眸里全是温柔的光。他肆意地看着她,像是看着一朵正在深夜里绽放的栀子花,满心的笑意点亮了周围的夜色。 一曲sia的《chandelier》(《寂寞水晶灯》)唱完,刘忻槐站起来,大步向前,一把将何斯嘉拉进怀里,心头颤悠悠地吻了下去。 “我可以过关了吧。这件事翻篇了。”怀里娇媚的人气息微喘,忽而抖了两下,“我有点冷。” 刘忻槐低低地笑了,抱着她挪了挪脚步,把灯打开。他拿起沙发上的风衣将她裹住,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淡紫色盒子:“给你看个东西。” 何斯嘉暖和地坐下,看了一眼盒子:“什么?” 刘忻槐单膝跪下,打开盒子,喉咙有些发紧:“小斯,谢谢你能原谅我,并且再次接受我。我觉得自己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 这下轮到何斯嘉傻傻愣住了。那是一对闪亮的钻戒,明显是情侣款。她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个下跪的人:“所以呢?” “何斯嘉,我爱你。我知道除我之外,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我不是每一次都能那么自信自己可以留住你。所以,你可不可以眼里只有我一个人?”刘忻槐几乎是硬着头皮说出最后那句话。 何斯嘉很吃惊,压抑着心情,淡淡地反问:“所以你这是要求我不要移情别恋,要求我对你专一?” 他热切盼望的眼神黯淡下去,微微垂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何斯嘉抢过他手里的东西,“啪”地合上,随手往茶几一扔,猛地朝他扑过去:“刘忻槐,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 风衣掉了下来,人却一往无前。刘忻槐接住了她,被她扑倒在地,只听她在怀里生气地喊着:“你还是这么不相信我!我后悔了,我要分手!” “嘘,宝贝,别说话。不许说分手这两个字。”他着急忙慌地抱住她,一手撑着沙发边沿坐起来,后背靠在沙发上,两眼耷拉地看着地板。 何斯嘉依偎在温暖的怀抱里,头靠着他的侧脸,伸手摸了摸他衬衣襟上好看的纽扣,一颗,一颗,又一颗。她吸了吸鼻子,沉浸在他身上独特的气息中,坚定而清晰地说道:“过去的每一天,我都很想你。每一个重要的时刻,我都想要有人陪在我身边。看着别人成双成对,尤其是看着褚师兄和一一,我就很羡慕。” 刘忻槐心下一颤,猛地看向她的脸。她也看着他:“可是后来我发现,即便有人在我身边,我也没办法开心,我也还是很孤单。因为陪着我的那个人不是你。以后我希望,陪着我的那个人是你。我只要你。” 他的唇上有柚子的清香,她的嘴里残留着中药味儿。吻到一半,她睁开眼睛吃吃地笑了:“苦不苦?” 他不满地叼回她的唇:“专心点儿——”直到他站起身,把何斯嘉整个抱到沙发上,他还不忘继续讨回这个吻。 过了一会儿,何斯嘉终于有时间欣赏精美的礼物。 “哇,这是什么神仙戒指?”她看着这对设计繁复的钻戒,惊叹道。 钻戒明显是定制的。女戒是栀子花形状的钻托,指环外壁也刻了栀子花图案,内壁刻的是相识纪念日,还有一个数字1336。男戒的钻石内嵌在指环上,四周围绕着细小的栀子花瓣,其余设计跟女戒一样。 何斯嘉用指腹触摸着栩栩如生的栀子花图案,爱不释手。那个日期遥远得令人憧憬。只有那个数字,令她觉得陌生。她好奇地问:“1336是什么?” “到今天为止,纪念我们认识1336天了。”刘忻槐拿起戒指给她戴上。栀子的花语是“喜悦、坚强、永恒的爱,一生的守候”。他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刻在这枚定情戒指上了,就用它来套牢她。 分开的那几年,他无数次后悔,他们连一个定情信物都没给彼此留下。复合的那天晚上,他回了房间,彻夜难眠,在网上定制了这两枚钻戒,然后找了一个合适的日子,数着天数,准备送给她。 “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求婚。话说你刚才干嘛要下跪?”何斯嘉给他也戴上戒指,两只手放一起,拍了张照片。 “那要怪你今天太迷人,我已经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想也没想,就下跪了。”刘忻槐拿起她的手,吻在戒指上。 “你应该是以退为进,想着先下跪把我感动了,再警告我不要惹桃花吧?!”何斯嘉一语道破。 “哪有?你想多了。我哪敢警告你?我那是请求,哀求,好吧。我都这么没有自尊了,你既然收了我,就要对我负责,是吧,何姥姥?”刘忻槐已然被看穿,只好觍着脸,无下限地跟女朋友求饶。 “好的,本姥姥以后只宠你一个。你也放宽心,别老是小心翼翼加小心眼儿。”何斯嘉对他,向来是有招必接。这一波的吃醋,总算过去了。 褚晗光回到北四环的家中,一觉睡到半夜。惊醒之后,他辗转反侧,想起了何斯嘉在车上跟他说的话: “你姐是把你养大,供你读书。但是你要斩断所有的情缘,这辈子只跟你姐生活在一起,这是她想看到的吗?我不知道你跟你姐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但是你不想解决,不想试着改变吗?你跟章老师都是同行,你要是跟她说清楚,我想她能理解的。” 他冲动地拨通一个号码,“嘀”声响了三次之后,他突然后悔了,正准备挂断,对方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喂,褚老师?” 他的心剧烈跳动:“熙芸,是我。你明天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章熙芸用自己迟疑的一秒钟看了下时间,零点过七分。她突然清醒了:“好啊,明天中午吧。我下午和晚上要培训。” 这晚同样睡不着觉的,还有常纾勤。入睡之前,他打给刘忻槐,跟何斯嘉聊了十几分钟。 何斯嘉问他,为什么是罗书蕾,以及他是不是认真的。他回答,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牵挂,和一直以来的不甘心。他相过好多次亲,但都比不上那年在s大南门烤鸭店见到罗书蕾时那一刻的心动。那时候她在考研,他不想过多地打扰她,等考研结束他想找她时才发现,他们已经错过。 何斯嘉接受了这个理由,说了一些关于罗书蕾的事情,比如这三年多里,她为什么一直没谈恋爱。比如她m大的学弟追了她整整一年。还有何斯嘉从丽江带回一个马勺给她,上面刻着她常念叨的那句话。 挂了电话后,常纾勤又写了一条验证申请给罗书蕾:“今日晴转多云。‘花开花落终有时,缘起缘灭无穷尽’讲的不是终结而是轮回。所以,为何不能在结束之后重新开始呢?” 他的心中升起无限希冀。这一回他有预感,他会成功。可是,他等了又等,一直等到半夜,她还是没有通过他的验证。 夜半时分,罗书蕾写完当天的采访稿和第二天的采访提纲,抬起头伸了个懒腰。她看了下微信,那个人的消息姗姗来迟,时间显示是九点多发的,可是她才看到。 重新开始么?她承认自己是有期待的。她也知道他今天定是见了谁。她看着房间墙壁上挂着的马勺。 经年生长的树木被掏空,烧制成特定的形状,农家匠人用浓墨重彩给它涂画上纳西的神只面孔,希望它可以保佑那些与神只靠近的人。以前它是厨房里的用具,现在是承载民族历史、文化观念、审美价值的一个艺术品。 它是这间出租屋里,她最喜欢的一个物件。她想起上次见面时,她跟何斯嘉说过的话。本来她对常纾勤早已没什么印象,这些日子一番拉扯,两个人无形中又被串到了一根绳上。 她想通了这件事,再去仰望那个神只,它露出欢喜的面容。它就是这样神奇,她忧愁时,它阴郁。她平静时,它高冷。她快乐时,它悠扬。她发怒时,它慈悲。那些色彩仿佛在不同温度的视线里流动起来,结成不同的表情眄目回看。 希望一点点破灭之后,常纾勤很是受伤地睡着了。手机微信里跳出一条新的信息,他没有看到:“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第49章 培训 “这两天感觉怎么样?”何斯嘉翻着体检报告,向坐在对面的欧阳珏询问。 数据一切正常,除了有些轻微的贫血和轻度的脂肪肝。跟就诊记录上粘贴的照片相比,欧阳珏有些消瘦,但是精神还不错:“挺好的。何老师,我真的可以回学校了吗?” 何斯嘉把咨询报告递给她,确信无疑:“当然可以。我们这么多人都在为你努力,你也要努力才行。” 她停下来,默默等着欧阳珏看完整个报告,才又继续说道:“每个人都有情绪失控的时候。那个失控的自己是你最好的朋友,你绝对不可以放弃她。你要帮助她,带她走上正常的道路。平时,你要跟她好好相处。你要付出自己的努力。” 欧阳珏心中雀跃,点点头:“何老师,我要怎么办?” 何斯嘉递给她一张硬纸卡片和一个u盘。卡片上是手写的一些注意事项,标题是《必须做到的事》,包括:坚持吃药,按时作息,每天体育锻炼半小时以上,每个月至少做一次心理咨询,平时控制好情绪,起了冲突,懂得说对不起,等等。 字写得自成一体。欧阳珏仔细看完,突然问:“老师这是你写的?这里面是什么?”后一句是指u盘。 何斯嘉微笑如常:“是啊。上次你说喜欢这里的音乐,我把专辑拷给你了。你回去可以多听听,建议设个手机铃声、开机铃声,等等,或者把这首音乐放到电脑桌面。还可以找一些同类型的音乐,对你的情绪会有帮助。” 欧阳珏感激涕零:“谢谢你,何老师。我以后可以打电话找你吗?” 何斯嘉莞尔一笑:“按规定,我是不能给你留私人联系方式的。如果你实在想找我,就先去找章老师,让她联系我吧。” 这天晚上,章熙芸发邮件给外语学院院长,抄送对象有:g大校长、心理咨询中心的分管领导、欧阳珏及俄语系各辅导员,s大的廖亦莱教授、何斯嘉、褚晗光。邮件内容包含了s大心理咨询中心出具的咨询报告、欧阳珏本人言辞恳切的申请书和她的体检报告、由s大和g大两家心理咨询中心举行的心理健康学生宣讲活动汇报书,言明“请领导批示”。 教师培训的最后一天是星期六。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过去,瞿院长那边没有动静。中午,五个人再次聚在g大食堂三楼的包厢。 刘忻槐看了看常纾勤:“要不要提醒瞿院看下邮箱?” 常纾勤最近两天满面都是春风,颇有耐心:“稍等等,今晚还没回复再说。” 何斯嘉牵住刘忻槐,安慰他:“没事,我们廖导会兜住的。” 一旁的褚晗光偷偷告诉章熙芸:“我们廖导这会儿正和你们校长一起吃饭呢。” 下午两点左右,g大培训教室爆满。因是休息日,又是最后两堂课,老师们歇了一上午,下午都精神抖擞地来听课了,人数竟到得比前几天更齐。 本堂课的主讲、s大的廖亦莱教授陪同g大校长走进教室时,老师们纷纷站起来打招呼。心理学院的一个老师率先喊了一声,鼓起了掌:“欢迎校长和廖教授莅临指导!”一时间,掌声雷动。 穿一身休闲西装的廖导和浑身上下运动服的校长站在一起,两人年纪相仿,连气质都说不出的有相似之处。 校长抬手往下压了一压,教室里安静下来。他语调欢快:“大家别见外,我就是临时来蹭老同学的课,连笔记本都没带一个,还不如你们认真呢。来来,都坐下,要上课了。” 老师们笑出声来,陆续安坐。褚晗光正要引廖导和校长坐第一排预留的嘉宾席,校长摆摆手:“哎,我坐后头去,藏于众人中才是蹭课的样子。” “好好,你随意。”廖亦莱放眼望去,找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拉着校长就往后面走去:“来,我给你找了个好位子,包你满意。” 两个人在倒数第四排停下。廖亦莱指着仅剩的两个靠走廊的空位:“就这儿。还不错吧?” 和蔼的校长看到旁边长相俊美的年轻老师又准备站起来,赶忙打手势制止。他悠悠然挨着坐下,把最外面的座位留给了老同学。 廖亦莱教授走上讲台,神采飞扬:“今天真是喜气洋洋的一天。看到在座这么多年轻老师和骨干教师,我仿佛回到了自己的本科毕业典礼。那天我代表心理学院毕业生上台发言,台下就坐着很多老师和同学,其中一个恰好今天也在场。 “大家可能想象不到,我本科时差点毕不了业。那时的我很焦虑,自卑又抑郁,差点在冲动之下走上绝路。后来是一个年轻老师救了我,他和我周围的同学商量好,一起帮助我,包容我,就这样整整两年,改变了我。 “毕业典礼那天,我感慨万千,是一个老师的责任心、爱心和同学们的关心帮助,让一个像我这样的患上心理疾病的穷学生战胜了命运,脱胎换骨。 “教育是爱与智慧的艺术。就心理学院的老师而言,我们身兼教师和心理咨询师的双重身份,应该比别的专业的老师更懂得察查学生疾苦,帮助学生解困。而且我们能更深入地探察学生心灵和精神的矛盾,只要我们多做哪怕一点,将自己的专业能力再提高一点,更好地结合实际来运用,对于学生来说就是福祉。 “举个例子,每一个我们诊断后送出学校的孩子,我们有没有真正为他们做些什么,有没有能力让他们痊愈并回归校园。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目前我国有近两成的高校学生存在不同程度的心理问题,心理疾病的患病率在13%左右。 “我也曾经是其中一个。我对当年的事情终身难忘,之所以在这里提起,是因为最近哪,我遇到了一个类似的案例。我有个学生,叫何斯嘉,她就说,人人都有病,每个人都有一颗魔心。她和科技公司合作推进了一款叫做“魔心”的小程序,用意是要普及心理学,逐步引导大众尤其是年轻人对心理学的观念变化和更新,希望可以帮助到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恰好这个类似的案例,她也是经手人之一。我们校长的时间有限,我猜他也是想来听听校园里的新鲜事儿,根本不是来听我插科打诨的。那么,我们今天将课程做个调整,让我的学生先跟大家分享,最后我来收尾。有请何斯嘉!” 老师们鼓起掌。掌声中,一个长发微卷的高个子女孩从教室的第一排站起身。她轻快地走上讲台,先冲廖导鞠了个躬,又转身朝老师们鞠躬,这才走到黑板中央。 她穿着休闲白衬衣,搭配俏皮的西装背带裤和网红小白鞋,身材高挑,利落优雅。除去那张风姿卓绝的脸不说,光是娉婷一立,就已静若莲荷,不言自美。 何斯嘉先做了自我介绍。屏幕上快速显示她的简单履历,名字下面是论文、研究项目和求学经历,令各位老师惊叹不已。她侃侃而谈,隐去姓名和背景,开始介绍本次狂躁症的学生案例。 座位上的校长跟右手边的廖亦莱小声说起话:“这就是你昨晚在电话里跟我提到的那个弟子?太优秀了,哎呀,真是羡慕你啊。” “那是,遇到优秀的学生,是我这个当老师的幸运。”廖亦莱看了一眼坐在校长左手边的年轻男老师。他凝神望着讲台上说话的人,一脸轻松愉快,应该并非没有听见旁边的对话。 校长敏锐地察觉到老同学的目光所至,微转头冲左:“小刘,廖教授对你挺感兴趣,他是不是有话问你?” 刘忻槐转过头,意外地看了一眼校长:“不好意思,校长。”他越过校长看向廖亦莱:“廖教授您说。” “小刘是吧?你觉得我的学生怎么样?”廖亦莱指了指讲台的方向。 刘忻槐脸一红:“名师出高徒,必须很厉害。都是廖教授带得好,她才这么优秀、这么顺利。” 廖亦莱收起促狭的心思,喜笑颜开:“小伙子很会说话嘛,很有眼光。我们小何眼光也是一流。” 校长看不太懂:“老廖,你这是给人相亲来了?!” 廖亦莱不想逗他:“相什么亲?人家本来就是一家人。” 校长恍然大悟地看向刘忻槐,心领神会地笑了:“哦——你这老廖——” 刘忻槐不好意思地冲二位点点头:“谢谢廖导、校长关心。” 三个人窃窃私语,还是引起了何斯嘉的注意。廖亦莱感受到了来自讲台上的目光,惧怕似的拉了拉老同学的衣袖:“嘘,再不好好听,我老廖一会儿要挨批评了。小何很严谨的。” 校长惊得直摇头。刘忻槐面色一凝,扭头笑了。 “到本次讲座开始之前,案例中的这位来访者还艰难地走在她的复学之路上。众所周知,目前高校的心理健康教育和心理咨询干预的确存在一些误区。在这种背景下,心理咨询师应当要‘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要因为害怕担责或者迫于各方压力而放弃学生,无所作为。心理咨询师夹在学校与学生中间,我们的个人选择,很多时候会影响学生的命运。没有青春不迷茫。我们的职责,就是做一个麦田里的守望者,站在悬崖边上,不让学生倒下时直接坠入深渊。”何斯嘉深情讲述,引发热烈的掌声。 “谢谢大家,我们先休息十分钟,之后答疑。”她再鞠一躬,结束了她的分享。 老师们纷纷离座休整。廖亦莱悄悄将老同学送了出去。刘忻槐远远望见何斯嘉下台喝了口水就往外走,便快步上前,跟在她后面走出了教室。 何斯嘉从洗手间出来,在走廊里遇见章熙芸,边走边聊起来。 “何老师,你没讲之前准备的内容?”章熙芸记得之前发的培训课程表上,何斯嘉原定的课程题目不是这个。 何斯嘉压低声音:“是啊。因为欧阳珏的事,这两天临时改的讲义。” “唉,我就知道是这样。你今天讲得太精彩了。但是你之前那个题目,我本来也很期待,好想听啊。”章熙芸很遗憾。何斯嘉原本要分享她在伦敦留学的研究项目,恰好是章熙芸感兴趣的领域。 “如果你真的想了解,我可以传一些不涉密的研究课件给你,不过都是英文的。你别外传就行。”何斯嘉对朋友一向是慷慨的。 “那太好了!谢谢啦,到时我请你吃饭。”章熙芸乐开了花。 “好的,不客气。”何斯嘉好奇地打量一眼旁边黑漆漆的小办公室。它的门虚掩着,透着一条细缝,散发出莫名诡异的气息。 她不由得多看一眼,脚步慢下来。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像一只怪兽张开大嘴。一只有力的大手伸出来抓住她的胳膊,猛地把她拽了进去,门又迅速地关上。 章熙芸多走了两步,感到一阵风从身后刮过。她自言自语:“奇怪,这天儿又变冷了?”她突然觉得太过安静,一回头,才发觉失去了何斯嘉的踪影,吓得原地呆住两秒。 “何老师?何老师——”她愣愣地四下里找了一圈,没找见人。 旁边的办公室窗帘紧闭,黑黑的,照不见一丝人影。她敲了敲同样紧闭的门,全无动静,便放弃了,快步往培训教室走去。 门里面的办公桌上开着一盏台灯,足够照亮藏在门后角落里的一对男女。 听到外面脚步声渐远,何斯嘉一拳捶在男人胸口,埋怨道:“你吓死我了。” 刘忻槐搂紧她的腰:“不好意思,宝贝。” 何斯嘉心软地警告他:“时间快到了——” 刘忻槐看了看手机:“还有三分钟。”他盯着灯光里她晶莹闪亮的嘴唇:“你的唇彩是什么牌子的?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何斯嘉刚要回答,温热的双唇降落在她嘴角,吞没了还没说出口的话。她全身都被一股令人迷醉的气息卷入其中,动弹不得。 章熙芸站在进门的过道上,环顾教室一周,仍旧没有找到何斯嘉。她正准备喊褚晗光帮忙找人,却见何斯嘉面色如常地走了进来。她抱歉地冲她笑笑,走上讲台,继续开始上课:“各位老师,我们继续,现在开始答疑。” 教室里安静下来。过了片刻,后门被推开,刘忻槐轻手轻脚地回到座位。校长走了,廖教授坐回了第一排,留下他右手边的两个空位,左手边依旧坐着常纾勤和同事们。 心理学院的一个男老师举手提问:“据我所知,现在国内真正能做催眠治疗的心理医生是很少的。你在案例中使用的催眠术,真的有那么神奇的效果吗?” 果然这个问题是绕不过去的,不如早点解决。何斯嘉松了口气,郑重回答:“首先我不是心理医生,只是一名心理治疗师。这位同学的需求也不主要是治疗,而是心理诊断。 “催眠术的确没有这么神奇。她前几次的诊断显示,她的情况已经好转,符合复学条件,但是受到阻挠。我选择催眠,只不过是为了辅助证明她现在的心理真实状况是正常的,为她的复学增加可行性。在实施催眠的过程中,她表现出了很好的自控意识,所以我顺便引导她修复了创伤。这样的案例很少,可遇不可求。 “我们知道,通常对于比较顽固的心理问题和心理疾病,无论是咨询还是催眠术,都很难在短时间内起到明显的效果,必得有一个长期的疗程,多方配合,共同改善。而在心理治疗中,真正符合催眠治疗条件的来访者少之又少。作为一名心理治疗师,能够客观全面地认识和评判催眠治疗术的效用是使用它的一个基本前提。” 老师们听得频频点头。从刘忻槐这排座位的另一端站起来一个娇俏的女老师:“何老师,心理咨询师和心理治疗师都可以使用催眠术吗?还有哪些人可以用?” 何斯嘉诧异地问:“这位老师,您也是心理学院的老师吗?您贵姓?” 女老师面色一讷:“我是外语学院的老师。我叫瞿燕回。” 姓瞿啊?何斯嘉心里默了一瞬,耐心解答:“瞿老师,你好。无论心理咨询、心理治疗还是催眠治疗,都是十分严肃的工作,都要经过长期的专业学习和严格的资格认定,才能从事这个职业。催眠术也只是心理治疗的万千手段之一,我们不必给予它特殊关注,更没必要将它神化。” “另外,”何斯嘉冲台下的褚晗光打了个手势,继续说道,“大家真正怀疑的是我的资质吧?”她指向大屏幕,褚晗光已经帮她把几个文件打开,是她的心理治疗师中级证书和ngh国际注册催眠治疗师证书。 台下心理学院的老师们发出一片艳羡之声。 “准备这次的案例分享讲义时,我们廖导提醒过我,我要讲催眠这个敏感话题,首先得拿出自己的资格证书取信于大家才行。当时我有点犹豫,觉得没有必要这样。但是我们廖导说,我要是想立谦虚人设,就会堕了他的威名。毕竟我年纪轻轻,硕士还没毕业,站在这里讲话本就有些心虚,他还推荐我来,我的确不能拖后腿。所以我还是准备了证书,等着在合适的时机拿出来,向大家证明,干我们这行,持证上岗有多么重要。”何斯嘉这番话说得诚恳又贴心,机智又周全,十分入耳。 常纾勤不禁冲刘忻槐感叹:“小何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你小子,捡了个宝藏啊。”刘忻槐一脸得意。 接下来的时间,廖亦莱依旧是用他风趣幽默的实力派讲座征服全场,当然了,过程中没少夸他的学生何斯嘉和褚晗光,还给s大做了形象宣传。在场的老师们印象深刻: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 下课后,外语学院一行人站起身往外走。眼尖的秦老师看了一眼刘忻槐,好像发现了新大陆:“哎哟,现在帅哥也流行涂唇彩吗?” 刘忻槐神色一滞,变得有些不自然。 常纾勤看向他嘴巴上剔透闪亮的色彩,又见何斯嘉远远地朝这边走来,诡异一笑:“哈哈,老秦,你就别管人家小两口的闲事了。” 秦老师恍然明白,立马闭嘴。一旁的瞿燕回沉着脸,默不作声。 第50章 饭局 “哈喽,大家好。”下了课,何斯嘉如约过来,跟刘忻槐的同事打招呼。 “这是秦老师,这是莫老师。这位瞿老师,你刚刚认识了。”刘忻槐一一介绍。除了老常,她都是第一次见。 “嗨,何老师。”秦老师热情挥起手。只有莫老师没看过刘忻槐的朋友圈,他一头雾水地看着何斯嘉和刘忻槐:“何老师,你们这是——” 两个人自然而然牵起手,关系一目了然。刘忻槐还是一本正经地重新介绍:“这是何斯嘉,我女朋友。” 莫老师早已反应过来:“哎,恭喜恭喜。两位真的好登对。”说话间,他的手已伸到何斯嘉面前。 何斯嘉正待握手,刘忻槐抢先打掉那只手。常纾勤立马嗔怪:“老莫,看看得了,不能摸。” 莫老师不好意思了:“抱歉抱歉。”大家笑作一团。 秦老师直勾勾地盯着何斯嘉:“何老师比照片上还好看几倍。” 何斯嘉言笑晏晏:“还是秦老师好,不仅人美,性格也很好。你的学生肯定都很喜欢你。” 秦老师开心坏了,正准备答话,一直没说话的瞿老师应声了:“那是,我们秦老师可是凭着人格魅力,男生女生通吃,没有不喜欢她的。” 秦老师不再说话,冲何斯嘉眨眨眼睛,算是领她的情。何斯嘉点点头:“果然,这次我跟好几位g大的老师打过交道,都好优秀。” 瞿燕回硬是吃了一口酸,笨重地反击:“像刘老师这样的,也是我们g大女生的天菜,喜欢他的人可不在少数。” 何斯嘉悠然一笑:“哈哈,他还是老样子。n年前,我就帮他挡过各路桃花了。现在想想,其实镜花水月,何必庸人自扰。”她朝刘忻槐抬了抬眉毛:“亲爱的,我这样说,你没意见吧?” 刘忻槐压抑住内心狂喜,面色无虞地搂上女朋友的腰:“宝贝,你说的都对。我不会让你因为那些不相干的人和事操心的。” 瞿燕回怔住了,嗓子发堵。 常纾勤做出一副没眼看的样子:“行了你俩,真腻歪。你小子是把‘狗粮管饱’四个字写脸上了是吧?在我和老莫面前做个人吧。” 刘忻槐笑得没边没际。 秦老师打趣:“老常,你中计了。他就喜欢看你这样。你像我和老莫一样淡定些,他就没那么高兴了。” 何斯嘉冲秦老师竖起大拇指,两个人会心一笑。 晚上六点,g大党委教师工作部在专家餐厅安排了一场答谢宴,廖亦莱教授带着两位弟子和其他两个培训老师早早入座,教工部部长和心理学院王院长热情作陪。 刚坐下没一会儿,何斯嘉的手机响了。她打开一看,是瞿院长的邮件回复:“准予复学,请各班辅导员加强思想教育工作,积极配合。” 她飞快地把手机拿给褚晗光,他看了一眼就递给廖导。廖亦莱哈哈一乐:“这个消息来得很及时嘛。” 很及时?何斯嘉正诧异,一行人走进了专家餐厅二楼的这个包厢。教工部部长站起身打招呼:“哎哟,瞿院长,您来了。欢迎欢迎!” 心理学院王院长挥了挥手:“老瞿,过来我这里坐,给你介绍我们廖教授。” 瞿院长一一回应,在王院长旁边坐下。跟他一起进来的是外语学院的几个新老师,除了刘忻槐和瞿燕回,另外两个何斯嘉并不认识。 瞿燕回挨着瞿院长坐下,和刘忻槐之间隔着教工部部长和另外两个新老师。刘忻槐跟何斯嘉隔着两个培训老师。 酒菜上齐,教工部部长起头:“今天特别开心,能和瞿院长、王院长一起,在这里招待廖教授、欧教授、贺医生和各位老师。这杯酒,庆祝我们本期教师培训项目圆满结束,特别感谢s大的各位专家教授老师们精彩的讲座、无私的分享,谢谢你们!” 喝完这杯酒,王院长正准备发话,瞿院长挥手压了一压,先开口了:“廖教授,我是为了这次的事情,特地来感谢你和你的学生的。谢谢你们的帮忙,给我们解决了问题。你们安排得这么周到,工作做得也很全面,这份细致耐心真的值得我们学习啊。我先敬各位一杯,以后我们多多交流,我们老的要学习先进经验,年轻老师更要学习啊。” 廖亦莱喝了一口,推了一推,未见得有多谦虚:“瞿院长说得是。这是我们这个专业的本分。其实这次,我没出什么力,都是这几个学生在忙活,我只负责看看,保驾护航而已。现在年轻人的想法很好啊,我就是觉得要多支持支持,别让他们施展不开拳脚。是吧,小瞿?瞿院长,这是令爱?”他看了看瞿燕回,又看了看瞿院长,好奇地询问。 瞿燕回一愣,大概没有想到话题会转到自己身上。 瞿院长摇摇头,不动声色:“这是我外甥女,她跟她妈妈姓。” 瞿燕回反应过来,大方地举起酒杯:“廖教授,我敬您一杯。我是g大英语系今年新晋的老师,下午听了您的讲座,受益良多。谢谢您。” 廖亦莱笑得开心:“谢谢美女的夸奖。你跟小刘,你们是一个系的新老师?” 在座各位说说笑笑吃着菜,竖起耳朵听着。 瞿院长看了看刘忻槐:“刘老师是我们院里从本科开始就培养出来的最优秀的老师之一,刚从英国读博士后回来,严格来说不算新老师了。” 廖亦莱调侃起来:“巧了,小刘,你和小何不会就是在英国认识的吧?” 刘忻槐早就听说了廖导其人,冷不防被点名也不意外。他端起酒杯,遥遥一敬:“廖导,您说是就是。我干了,您随意。” 廖亦莱也干了杯中酒,冲瞿院长道:“是个干脆的小伙子,我喜欢。” 瞿院长大概明白了,原来刘忻槐跟廖亦莱的这个优秀的女弟子关系非同一般。他看了一眼何斯嘉,隐约知道自己这个外甥女为什么吵着一定要跟他来参加这个饭局了,原本他只叫了刘忻槐和另外两个男老师一起。 “廖导,您又在说我坏话了。我去英国可不是谈恋爱去了。”何斯嘉嘴上这么说着,却端着酒杯,朝瞿院长而去。她敏锐地察觉到,他刚才看过来的目光充满质疑。 何斯嘉站在他旁边举起酒杯,十分诚恳:“瞿院长,这杯酒是因为我特别钦佩您的为人。”她一饮而尽。瞿院长惊讶地站了起来。 “让生病的学生休学,通常是出于各种因素的综合考虑,对大家来说都是最好的安排。心理疾病比较特殊,也很复杂。所以能够接纳一个康复的学生复学,不怕担责,不退缩,您的这份慈爱仁德之心,让我很感动。外语学院有您这样的领导,是学生们的福气。”何斯嘉声情并茂,语笑嫣然。 瞿院长若有所思,颇为动情:“说到底,我首先是一个老师。保护和帮助学生,为学生谋福祉,这是一个老师应该做的。” “我们做高校心理咨询工作的,受夹板气是难免的。要是每回都能遇到您这样的好领导,我们的工作就会顺利多了。”何斯嘉说得赤诚,让人根本听不出分毫内情。 瞿院长不疑有他:“还是你们廖教授说得好啊,给年轻人提供工作便利,也是我们应该做的。”他内心微叹,要跟这样的女孩竞争,外甥女怕是没有胜算。 何斯嘉又依次敬了王院长、廖导、欧教授、贺医生和教工部部长。一轮下来,她一共喝了三杯啤酒和一杯雪碧,强撑着理智,回到座位。 一旁的贺医生站起身,去找王院长敬酒,说是要请教一二。刘忻槐趁机和褚晗光换了座位,坐到何斯嘉边上来照顾她。 瞿燕回见状,也开始挨个儿敬酒,每个人抿一小口。敬到何斯嘉时,她先喝了一口,故作揶揄:“何老师资源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秘诀?能不能传授一二?” 何斯嘉面色粉红,扑扇着睫毛,端起酒正要喝,刘忻槐夺过她的酒杯,饮了一口,皱眉瞪着瞿燕回:“我替她喝。” 何斯嘉指了指刘忻槐,无可奈何地冲瞿燕回耸了耸肩。见她眼神凌厉,很不甘心的样子,她神秘一笑,勾勾手指头:“你真想知道啊?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瞿燕回凑耳过来。何斯嘉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话,神色自如地靠回刘忻槐身上。 瞿燕回脸色发白,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座位。 这场饭局,宾主尽欢,各得其所。教工部部长看着谈笑风生的各位院长和教授,感觉校长交给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终于可以交差了。 饭局散尽,回家的路上,刘忻槐问何斯嘉跟瞿燕回说了什么。她摇摇头,并没告诉他,只说:“你猜。”他猜不到,便不再问了。 瞿燕回走在g大昏暗的校园小道上,想起何斯嘉说的那句话,内心羞愤难当:“第一便是,不要用愚蠢的偏见,去评判和揣测别人。放尊重点。” 她在离教师宿舍还有几十米远的一个石凳上坐下,梨花带雨地哭了一场。芳心错付,她想,自己早就该迷途知返了。属于别人的主场故事,她又何必去争当配角呢?还是卑劣不堪的那一种。 想通了这一点,她终于清醒地站起来,往宿舍楼走去。 念德公寓楼下,刘忻槐搀着何斯嘉走进大堂。她的脚步已经有些摇晃,一手捂着肚子,眉头不舒服地皱成一团。 进了屋,他先扶她在客厅沙发躺下,给她盖个薄毛毯,便去厨房拿了盒牛奶放在蒸锅上。他定好时,盯着水的动静,略略焦急地守在一旁等待着。 从专家餐厅出来时,廖导叮嘱他:“一会儿她要是胃疼,给她喝点热牛奶。” 廖导说起何斯嘉去伦敦留学那年,圣诞节的前一周,她胃病发作住院了,汤普森教授正在爱丁堡大学公干,没办法赶回伦敦,就联系了他。他当时拜托韩梦乔去照顾何斯嘉。她住院住了一星期,圣诞节前一天,韩梦乔把她接回了自己住的公寓。后来他听苗一一说,何斯嘉每年这个时间都会大病一场。 “诶,你说巧不巧?”廖导疑惑地跟刘忻槐念叨着。 刘忻槐脑子里“轰”地一响,没有说话。四年前的圣诞节前一周,他和何斯嘉分手,之后何斯嘉得了重感冒,在7-201宿舍躺了四天。这些都是后来,他叫alvin帮他打听才知道的。 蒸锅里冒起热气,水“呜呜”地沸腾着。他掏出手机,打给了苗一一。 片刻后,刘忻槐端着热牛奶回到客厅。何斯嘉已经从沙发上坐起来,倚着靠背刷手机。 她看到刘忻槐刚发的朋友圈,是她下午教师培训的讲课照片,文字写道:“培训很有收获。宝贝很美。”他的前一条朋友圈,是两只栀子花钻戒的照片,写的是“给世间独一无二的你。” “来,宝贝,把牛奶喝了。”刘忻槐打断何斯嘉的思绪,把温热的牛奶递到她嘴边。 何斯嘉就着他的手,一口一口喝起来。他见她仍旧眉头不展,担心地问道:“还是很疼吗?” “嗯,一阵一阵地疼。”何斯嘉抬起头,委屈地看着他。她的脸还是红的,明显酒意未消。 “对不起啊。我知道,今天你这酒是为我喝的。”刘忻槐既心疼又愧疚,端着牛奶又喂她喝了几口,“但是下次你别这样了,我这边没事的,我能应付得来。” 何斯嘉沉默不语,不想就这件事情争辩。她突然撅撅嘴巴,抱怨起来:“你怎么这么能招人呢?又是女老师,又是女学生的,还有新老师,院长的外甥女哈?” “怎么?你吃醋了?”刘忻槐饶有兴致,一手抚上她酡红的脸,勾起她的下巴,让她对视自己。 “嗯——没有吃醋。我喝酒了。”她定定地望着他,眼眶里一圈一圈都是涟漪。 刘忻槐吃吃地笑起来:“你白天叫我什么来着?再叫一声。” 她转了转眼珠,凑近他的脸小声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我醉了?我还记得哦。亲爱的。” “宝贝,你记得真清楚。”刘忻槐笑着夸她。他喝下杯中剩余的一口牛奶,揽过她的后脑勺将她拉进怀中,低头喂了过去。 何斯嘉睁着眼睛,在他深邃的凝望里,小心翼翼地吞咽着他唇齿间淡淡的乳香汁液。 末了,她往后撤退一厘米,舔了舔嘴唇,却听到轻轻的一声:“宝贝闭上眼睛。”清香温热的唇重新覆了上来,辗转咬啮着她柔软明艳的唇瓣,直到拥抱中彼此的身体变得异常灼热,他猛然松开了她。 他喘了口气,满脸通红地看着她:“胃还疼吗?” “好多了。”她不知死活地靠过去,像八爪鱼一样盘在他身上不再动弹。 这天晚上,醉酒的何斯嘉开启了挂件模式,不管刘忻槐走到哪里,她都手脚并用地挂在他身上,甩脱不掉。 刘忻槐拿起牛奶杯去收拾厨房,她还盘在他怀里,垂头咬着他的肩膀。他想了想,扶稳怀中的人,将杯子放在台面就走了出来。 他转去洗漱间,刚把她落地放下,她贴背上来抱住他,迷迷糊糊好似睡着了。他哄了半晌,才哄得她在一旁坐下,帮她洗脸擦脚,自己也简单洗漱了一下。 收拾完毕,他蹲下身将她挂好,扛到次卧室的床上,扯过被子盖着。 何斯嘉躺在一片软绵绵和暖融融里,惬意悠哉地闭上眼。感知到那只手即将离开的时候,她猛地拉了他一把。 刘忻槐跌落在床,迟疑了一秒,顺势钻进被子,又被她不管不顾、手脚并用地抱住。 怀里的人找到了安慰,安静乖觉得像只兔子,很快睡得香甜。刘忻槐身体僵直,大脑空白,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听着她的呼吸由清浅变得绵长,他才拿开她的手,帮她摆了个放松的姿势,离开了次卧室。 夜半时分,刘忻槐冲完澡,带着湿气走进次卧室。床上的人踢了被子,肩膀和胳膊赫然露在外面。他扯过被子,将她严严实实盖住,看着那张熟睡的脸,忍不住将吻印在她的鼻尖。 睡梦中的何斯嘉睫毛闪动,像是在回应他的温柔。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站起身准备离去。 何斯嘉翻了个身,把一只胳膊拿出来压住了被子。他低身帮她重新盖好,她脚一蹬,胳膊又露了出来。 刘忻槐拿起她的胳膊放进被子,用力掖了掖被子边沿,一只手压住被角,不让她再度乱动。她皱着眉,嘟嘟囔囔说了句梦话:“刘老师,抱抱……”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认命地坐上床头刷着手机,准备等头发干了再躺下睡觉。 这期间,何斯嘉又不屈不挠地踢了三回被子,每次都被立马盖了回去。她闻到熟悉的沐浴露的清爽香气,在被子里找了半天,摸到一只光溜溜的略粗的胳膊,贴着脸靠了上去。 刘忻槐尴尬地一抖。对于抱着自己大腿睡得很香这件事,他觉得不能让何斯嘉本人知道。 他无奈地放下手机,关了台灯,掰开她的手,往下躺平。 闻香识人的白兔开始重新寻找香气。她摸到一件系带的衣服,顺手拉开衣带,手上触到一片光滑的皮肤,手感很不错,不禁继续往旁边摸去。 但她的手马上被另一只熟悉的手按在了那里,不得解脱。一个噱噱的笑声响起在耳边。她心烦意乱地掀开那只手,滋溜一下盘到这个赤裸的怀抱里,不肯放开。 何斯嘉闻着鼻尖上皮肤的香气,周身笼罩在她熟悉的气味中,心满意足地继续睡着了。 这夜对于刘忻槐来说异常漫长。洗澡这件事变成了无用功。他无法解释,自己好不容易逃脱煎熬却又立刻回到了这个处境。他躺在敞开的睡袍里,何斯嘉躺在他火热的怀抱里。他感觉自己全身都被点着了,唯一让他心安的,是她安宁惬意的呼吸声。他在这份安宁的声音里,强自平静下来,渐渐有了些睡意。 第51章 助阵 “啊——”何斯嘉大叫一声,在清晨七点半惊悚的空气里,跳下了床。 一觉醒来,她睁开眼睛,发觉房间里的一切都透着诡异。第一件诡异的事情是,她的床上躺着一个全身赤裸,只穿内裤的男人,她刚刚从他的怀抱里醒来,还是手脚交缠的姿态。她吓得叫出声来,落了地才发现,这个人是刘忻槐,心里稍稍安定。 第二件诡异的事情是,她发现自己昨晚是穿着白天的衣服睡的觉。她回想着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只记得自己约摸是醉了,那之后便记不清了。看刚才的场景,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干了什么出格的事,无端懊恼起来。 当务之急,她麻利地帮他把睡袍穿好,系上带子,然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正常起床。 她给他盖好被子,准备先闪为快,刘忻槐悠悠地睁开眼睛,一脸平静:“早啊,小斯。” 既然走溜失败,就得先发制人。她面色讪讪,低眉顺眼:“早,刘老师。你为什么在我床上?” 刘忻槐一言不发,掀了被子爬起来。他在考虑要怎么说清楚这件事。她叫出声的那刻,他就醒了,为免尴尬,他假装睡着,没想到现在她倒先问起他来了。 见他不说话,何斯嘉以为他是在心虚,一抬头,吓了一大跳。只见刘忻槐眼下大片都是乌青,眼睛里黯淡无光,她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你多晚睡的?怎么这么重的黑眼圈?” “唉,那还不是怪你。”他按住那只想从他脸上逃开的手,开始一本正经地怨怼,“昨天不知道是谁赖着我不肯放手,又是谁解开了我的睡袍,还在我身上摸来摸去……” “停停停停停——”何斯嘉触电似的抽出自己的手,红着脸反驳,“你说的那是我吗?我怎么可能……”她想起几分钟前的情景,无法继续说下去。昨晚,她貌似是一直抱着他睡觉来着,这她可无从抵赖。 “想起来了吗?要不要我给你描述一下?”刘忻槐伸手把人揽到怀里,轻轻捏住她的下巴。 “就算是这样,我们很早就睡了,你这黑眼圈又是怎么回事?”何斯嘉不解地嘟囔着。 “那你觉得呢?不妨换位思考一下。”刘忻槐眼神阴郁地靠过来,满心幽怨好似要将她吞没。 “哦。”何斯嘉秒懂,安慰道,“你无非就是心理不平衡呗。那顶多这样,下次换我,嗯哼,抱你睡觉。”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一把推开他,脸红如烧地逃走了。 刘忻槐愣在原地,慢慢想明白她说的意思,脸上红了又白,笑着追了过去。 “宝贝,别躲了。说话要算话啊。”他敲着洗漱间的门,想要乘胜讨回这个公道。 过了一会儿,门打开来,何斯嘉站在门口,一脸沉痛:“我收回刚才的话。” “好好,收回就收回。”他忍俊不禁,答应得痛快,心里叹了口气:还是算了,真要易地而处,到时候受折磨的恐怕还是他自己。 何斯嘉转悲为喜,开开心心拧了个热毛巾,让他在沙发躺下,开始给他热敷。刘忻槐眼皮沉重,热气一烘,太阳穴上很是舒适,竟这样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她腿上,身上盖着暖和的毛毯。她抱着他的头,倚着沙发也睡着了。 他稍一动弹,她也醒了。她看了看他的脸,很放心:“好多了,黑眼圈消了。今晚不知要闹到几点,再睡会儿吧。” “现在是早上,再怎么补觉,晚上还是会困的吧。先收拾吧,一会儿alvin他们就过来了。”刘忻槐果断地爬起来,两个人开始收拾屋子,收拾自己。 刘忻槐刚才提到的人,除了alvin,还有罗书蕾。她打了个车,正从南三环她租房的地方赶过来。路途遥远,她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前一天晚上,常纾勤发了几张何斯嘉现场讲课的照片给她,貌似是在g大。他拉着她视频聊天,她忙着赶稿,有一搭没一搭的,没怎么理他。他一点没生气的样子,自顾自地说了很多话。 后来他在视频里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会儿,闪去洗漱了,回来时竟看到她趴在电脑前睡着了。他大声把她叫醒,自嘲道:“看吧,我还是有点用处的,你就把我当提神醒脑的ai管家好了。” “你这样的ai管家?用久了怕是会反噬。”罗书蕾苦笑。她在常纾勤面前毫无遮掩,只做自己。可是常纾勤表现得越是熟稔,她就越发怀疑他的真诚。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是真的,什么时候是假的。她也懒得去分辨。她的职业教会了她怀疑一切,可她不想在爱情里也面临这样的处境。 她看了看常纾勤一早发过来的几条微信,前三条是例行问候,后两条问她今天有什么安排,他可不可以约她看电影。她想到晚上的聚会,想到杜茹茹的爱情,心一软,给常纾勤回了一条:“今晚有聚会,你来不来?” 常纾勤很快回复:“有你在,我必须去。时间?地点?” 罗书蕾一狠心:“现在到何小斯家集合,马上。”她心想,就当是给晚上的聚会又找了个帮手吧。 常纾勤和alvin前后脚到了念德公寓,两个人在1203的门口相遇,寒暄了好一阵,按响了门铃。 何斯嘉打开门,看着并排挤满门框的两个男人,有些诧异。alvin习惯性地跟她握了握手,就往里走。常纾勤看着何斯嘉的表情,正待解释,她已经猜到:“我家老四叫你来的?” 常纾勤点点头,往屋里望去。何斯嘉笑了:“她还没到,老常你先进。” 刘忻槐穿戴整齐,从主卧室走出来,迎面跟两个男人打了招呼,三人都在沙发坐下。何斯嘉嘱咐他们稍坐一会儿,转身去了旁边次卧室化妆。 常纾勤看着她的背影,冲刘忻槐打趣道:“刘老师,你这动作有点慢啊,你不着急吗?”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叫情趣,你不懂。”刘忻槐不屑一顾。 “你这叫,皇帝不急太监急,多管闲事儿。”alvin说着京腔,一本正经地嘲笑常纾勤。 “alvin你这毒舌学得很到位啊,我看你也不用走了,在这里找个姑娘,扎根中国得了。”常纾勤乐哈哈地回击。 “如你所愿。我能不能留在这里,就看今晚了。”alvin摊开双手,翘首以待。 “怎么说?今晚聚会什么活动?”常纾勤兴奋地看着刘忻槐。 刘忻槐如是这般交代了一番,倏地站起身,伸出手去。何斯嘉娉娉袅袅走了过来,牵住他的手,站在那里。她化了个可爱的全妆,淡红色风衣套住里面白色连衣裙,令人惊艳。 alvin浅吹了一声口哨,竖起大拇指:“nice。” 常纾勤正要赞赏,何斯嘉朝他耸了耸眉头:“老四快到s大南门了,你去接一下。她第一次来我这里,这个机会让给你了。” 常纾勤欣然离开。何斯嘉在刘忻槐旁边坐下,手机响了。顾宁睿在微信里问:“你那个棘手的案例解决了吗?” 何斯嘉看了一眼刘忻槐。从刚才开始,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她。见他并没在意,她回复道:“嗯。你周末还在加班?” 看来一切顺利,顾宁睿放心了:“技术部加班是常事。今天休息。你忙什么呢?” 何斯嘉迟疑了一下,不想太过失礼:“跟几个朋友在家聚会,晚一点会去酒吧。” 看来没法继续打扰她了。顾宁睿开始终结话题:“下周二来开会吧,上午9点。有好消息。” “好的。”何斯嘉放下手机,握紧刘忻槐温暖的手。 顾宁睿站起身,茫然若失地走到自家公寓的阳台。去酒吧吗?他家附近正好有一家酒吧,在前面那栋庞大的图书大楼边上。他去过两次,颇有些特色。他打开手机地图看了看,何斯嘉住的地方,明显离后海更近,想想还是算了。 念德公寓楼后的马路边上,罗书蕾下了车,一只手伸过来:“好久不见,学妹。” 她抬起头,瞬间呆住。这个声音跟视频里不甚相同,眼前的人也更加真实立体。她赶忙握了一下那只手:“学长好。” 如春风拂柳般的人张开双臂,轻轻抱了她一下,颇为感慨:“你长大了。” “学长越活越年轻了。”她快速从怀抱里撤退,清醒地从妥帖舒适中找到自己的定位。 但他再次伸出了手:“重新认识一下。你好,我是常纾勤。” “你好,我是罗书蕾。”她牵住他的手,心脏像被摄住,涌动着一股温柔。 她知道他懂她。这是两个人在认识四年之后的第三次相见。一切都重新开始了。 两个人松了手,往旁边公寓走去。 “很好看。”他指了指她的衣服,淡黄色风衣里面是条蓝裙子。 “哦,排练用的。晚上我们有节目。”她的优雅全妆很衬她的气质。常纾勤走在她身边,略略紧张地不知该从何说起,竟没了半分平时那口若悬河的样子。 夜晚八点半的紫云英酒吧内,“7-201”的姐妹和她们的男性朋友的聚会开始了。老三朱洁泠不在现场,何斯嘉和她开了视频。 “哈喽,晚上好。这是我男朋友,大家跟我一起叫老郑就可以了。”朱洁泠拉过一旁的男人,给大家介绍。四个人的全妆里,数她最为冷艳,又无比贴合她的人设性格。 何斯嘉给老郑一一介绍,大家很快聊起来。 酒吧里人并不多,除了他们所在的大桌,其他只有三个小桌坐了客人,加起来不超过十五人。歌台在酒吧的正中央,无论哪个角落的客人,都可以对它一览无余。短发的女歌手唱着《一生有你》,她长发的男伴在一旁钢琴伴奏。 杜茹茹听得动情,没去管大家在聊什么。她加了一天班,有些累了。alvin白天没去找她,直到吃过晚饭才去mgt的办公室楼下接了她,两个人走路到旁边的酒吧。 这几天,她有意无意地跟他保持距离,如果他还不明白,她就只能主动告知了。她没有何斯嘉那样的勇气,也没有朱洁泠和罗书蕾那样的底气。她总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有时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可是那又怎样呢?人各有命,要多一些清醒,少一些抱怨。 看杜茹茹黯然的样子,何斯嘉给罗书蕾递了个眼色。罗书蕾拉着杜茹茹的手:“老大,我们多久没有一起喝过酒了,今天难得的机会,是不是得让老二给咱唱几首?” 何斯嘉一噎,正要反驳,朱洁泠在视频里跟着起哄:“是啊是啊,你想听什么,让老二唱。哥儿几个,我们老二唱歌是一绝,你们有耳福了。” 杜茹茹担心地看了一眼何斯嘉:“可是小斯她自从那年——已经好几年不唱了……” 罗书蕾和朱洁泠同时一愣。因为何斯嘉已经跟刘忻槐和好,她们竟忘了这件事了。 刘忻槐看向何斯嘉,冥冥中知道她们说的事情跟自己有关,正准备帮何斯嘉找个台阶下,她却说话了:“哈哈,没事的,这么好的机会,让你们听听我的嗓子有没有进步。” 朱洁泠很是赞赏:“老二好样的。今天不是要给她俩加油嘛?老大压轴,老四你想听哪首?” 罗书蕾受宠若惊:“还有我的份儿?”常纾勤也一旁等着,凑近了问她:“你喜欢听什么风格?” 杜茹茹可是听清楚了,差点跳起来:“加什么油?压什么轴?”alvin一把按住她的手,若无其事哄骗道:“你是不是也要准备唱歌?没关系,一会儿我可以帮你。” 唉,这是一群什么损友。何斯嘉叹了口气,挥手叫来了服务员。罗书蕾伏在何斯嘉耳边,悄悄把歌名告诉了她。 夜越来越深,酒吧里又坐满了好几桌。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着白衬衫和西裤的男人,休闲西装挽在手上,长得气度不凡,看光景是个落单客。 歌台上,服务员跟歌手和伴奏沟通完毕,帅气的女歌手冲何斯嘉比了个ok的手势,招手叫她上台,便拿起了一旁的吉他。 何斯嘉站起身脱掉风衣,露出里面的白色蕾丝镂空羽毛裙,还是个低胸吊带,男男女女看得眼睛都直了:“哇塞——” 刘忻槐心里咯噔一下,立马站起来,把风衣给她套回去,低头靠近她耳边道:“宝贝,你今天这身,能不能不脱外套?” 何斯嘉单手卡住外套边缘,无奈地笑着:“刘老师,这是表演。” 见二人僵持不下,短发的女歌手“刺啦”一声扯掉了上身的牛仔外套,露出性感别致的白色吊带t恤,冲何斯嘉喊道:“来,让我们欢迎这位同色系的美女——” 罗书蕾和杜茹茹鼓起了掌,酒吧里响起掌声一片。何斯嘉摸了摸刘忻槐的脸,安慰似的吻在他唇上,低声撒娇道:“亲爱的男朋友,要不你先想想,你今天想听什么歌?” 刘忻槐又好气又好笑地松了手,一张俊脸布满红晕。他接住何斯嘉的外套,恋恋不舍地看她走上歌台。 何斯嘉跟抱吉他的女歌手来了个拥抱,又对弹钢琴的男伴微微鞠躬,拿着话筒转过了身,深情款款:“罗书蕾,祝你心想事成。《匆匆那年》送给你,下次换你唱。你们三个,每人都欠我一首歌。” 落单的男人刚在吧台边坐下,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蓦的转头,看见了歌台上站着的人。 她站在高台上光芒万丈的样子,好像她天生就该属于那里,谁也没办法将她忽视。 台下的一个大桌围着三男两女,两个女声呼喝着回应她:“好!一定还你!” 她轻启朱唇,清音婉转,举手投足间,美得风情万种。歌声与琴声、吉他声水乳交融,或咏叹,或泣诉,一如既往地纯净柔美,像是在梦里徘徊低吟,久久流连。 朱洁泠在视频里听着,感叹道:“他们仨真的是第一次配合吗?太默契了。” 一曲终了,众人正在喝彩,掌声未歇,何斯嘉美目流盼:“下面有请我的两个搭档。” 罗书蕾脱下风衣,露出蓝色的吊带裙。alvin拍了拍杜茹茹的手:“小茹,轮到我了。”他一身淡紫色休闲西服,在杜茹茹惊愕的目光里,快步跳上歌台,伸手把罗书蕾也拉了上去。 女歌手和她的男伴都下了台,把舞台留给三人。何斯嘉退到一边,把c位让给alvin。 alvin说道:“下面我们要表演一首super junior的《u》,送给我心爱的女孩。后面这两位美女是我请的帮手,我们排练了一整天,不管怎样,请大家帮帮忙。祝我们好运吧。” 一阵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和口哨声里,dj的乐声响起,三人边唱边跳,现场气氛从前一曲的热烈变为火爆,居高不下。 这首华丽劲爆的男团舞曲,被三个人跳出了感性、细腻又帅气的青春风采,十分养眼。现场有许多个年轻的声音跟着哼唱,一时间酒吧里满满都是回忆的味道。 至于其他人,自然是各花入各眼。律动、节拍和舞蹈容易让人热血沸腾,大脑不自觉地在晕眩中产生迷醉。常纾勤不仅头脑昏沉地醉了,还感觉自己的心在怦怦乱跳。歌台上那个鲜活酣畅的小学妹,已经跟他记忆中的样子完全不同了,此刻像朵夏天的蒲公英一样降落在他心里。 杜茹茹冷静地在一旁感慨,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白、紫、蓝是她最喜欢的三种颜色。她化了个透明全妆,美好的脸上划过干净清透的眼泪。舞蹈和音乐结束的时候,何斯嘉对着话筒,与罗书蕾凑到一起:“杜茹茹,大胆地往前走吧!我们爱你!”朱洁泠也在视频里喊道:“爱你们!我们是永远的7-201!” 何斯嘉侧转身,把话筒放回歌台角落的架子上。抬眼的余光里,她看到吧台边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心中的诧异转瞬即逝,跟在罗书蕾后面走下了歌台。刘忻槐用风衣把她裹好,一把抱在了怀里。常纾勤也拥着罗书蕾坐下,体贴地帮她穿上外套。 留在歌台中央的alvin,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紧张:“杜茹茹,我只想告诉你,当我跟你说‘我爱你’的时候,我是认真的。我想跟你分享一切,分担一切,无论酸甜苦辣,福禄祸患。我想要跟你在一起,不是一年两年,不是暂时的,而是长长久久。杜茹茹,我爱你。你愿意爱我,做我的女朋友吗?” 杜茹茹奔跑了起来,紫色的连衣裙角在夜晚清冽的空气里飞扬。她像一只紫色的蝴蝶一样,翩跹着飞上歌台,投入他的怀抱。 第52章 签证 念德公寓1203的门打开又关上。刘忻槐单手把何斯嘉压到墙边,另一只手抓着她的手按到自己胸口,开始声讨:“你摸摸。这颗心一直怦怦乱跳。一边被你迷倒,一边心疼。” 从紫云英酒吧出来,回念德公寓的路上,刘忻槐一直抓着何斯嘉的手,没有松开。23:30左右,一行人在夜色里分道扬镳。何斯嘉上了车,抽出手来跟杜茹茹和alvin告别,马上又被刘忻槐抓了回去。 “淡定些。表演而已。为姐妹穿战袍,这是应该的。”何斯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生气模样,觉得有些可爱,耐心地安慰着,“再说了,你不喜欢我的裙子吗?” “喜欢是喜欢,主要是喜欢穿裙子的人。”他眉头一跳,把她往怀里拉近一分,似乎在回味,“身材不错。” “你也不赖。”何斯嘉脱口而出,脑海里蹦出早晨起床时的画面。 “你才知道?你不是早就摸过了?还想摸吗?”刘忻槐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反驳。 “我那是喝醉了……”何斯嘉着急地辩解,想起自己的手还撑在他胸口,立马缩回。 “只有喝醉了才摸吗?以前那次,你也喝醉了?”刘忻槐提醒道。一想到昨晚她睡得安稳,他却一晚上在忍受撩拨,他就想报复她一下。 “以前是哪次?”何斯嘉气恼地问他。她不觉得自己会干这种见色起心的事。 但是,在清醒理智的状态下撩拨自己的男朋友么?她的确好像似乎可能干过一次。茫然中她想起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还有些伤心。 刘忻槐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往事么,都只能算他不对。他立刻转移话题:“你刚才承认你醉酒摸我了。你以后不许跟别的男人一起喝酒。还有,低胸的衣服能不能不穿了?” 何斯嘉在他唇上舔了舔,严肃地看着他:“这是补偿。其他免谈。” 刘忻槐低头补了一个浅浅的吻,有点委屈地检讨自己:“你是不是觉得我管得太多了?” “没有。你介意也很正常,我接受。”何斯嘉吻在他脸上,“跟什么样的人就喝什么样的酒,我会照顾好自己。放心吧,刘老师。” “还不够。”刘忻槐咬住她的唇,予取予求,久久方歇。他看着面红耳赤的何斯嘉,低头靠在她肩上:“我会试着调整自己。但是我没法不担心你。都怪我女朋友太美,美到让我每一天都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我收下你的赞美。作为回报,我是不是应该说,我对你的美貌也是爱不释手,沉沦已久?”何斯嘉推开他,纤纤手指点在他的胸口。 两个人面无表情地对视三秒,很快憋不住地大笑起来,推搡着往客厅走去。 何斯嘉走进次卧室,一边脱着外套,准备换身睡衣:“刘老师,有个问题,多低才叫低胸?你的标准是什么?” “嗯哼,你今天这样的。再看下去,我要流鼻血了。”刘忻槐懒懒地靠在卧室门口,见她已经把外套挂在衣帽架上,白色裙子下的身材玲珑毕现。他手上拎着她的挎包,进退两难。 何斯嘉脸上臊臊的,耳朵都红了,抓起床上的枕头朝他扔了过去:“闭上你的眼睛和臭嘴。” 这天晚上洗漱完,刘忻槐把路过他房间的何斯嘉抱在怀里不肯撒手,在主卧室的床上躺了一夜。 何斯嘉说不上是抗拒还是期待,就是有些紧张。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 “今天你老大说,你有好几年没唱过歌了?”他犹豫着,还是问了。 “哦,过去的事,不重要了。”她打了个哈欠。 “因为我吗?”他强烈地想要求证。 “差不多吧。当时你不要我了,我伤心了很久。有一次,她们陪我去唱歌,我一个人唱了4个小时,把嗓子唱哑了。后来我再也没唱过了。”她语调吞吞吐吐,有些委屈。 “对不起。我其实没有不要你。”黑暗中,他再度抱紧她。 “那也是你提的分手。”她又打了个哈欠。 “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那样。”他主动检讨,抱歉地吻在她额头,听见她发出平静的呼吸声。她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刘忻槐把买来的早餐和中药一起热在蒸锅里,在餐桌上留了个条,就出门上班了。 何斯嘉上午是被刺耳的电话铃声吵醒的。她接起来,对方是个女的:“喂,是何斯嘉吧?在家吗?我邮政的,你有一个从英国来的急件,现在给你送过去。” “好的,我在家。麻烦您了。”何斯嘉清醒过来,挂了电话,翻身起床收拾,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另一间卧室。 她快速跑去次卧室打开电脑,果然在网站上收到了ucl的电子版录取通知书。“耶——”她心中雀跃,心头一块大石放了下来。如今这第一步走完了,接下来的事可以陆续着手去办了。 门铃一响,何斯嘉迫不及待奔到门口,打开了门。快递大姐很是和善,见到美女轻言细语,核对了一下手机号码就把快件递给了何斯嘉。 何斯嘉拆开来看,是汤普森教授给她寄的录取材料,里面包括一份纸质的录取通知书。她看了下时间,9:03,伦敦正是半夜刚过的凌晨时分,只能等下午或者晚上再给他打电话了。 她捡起桌上的留言条,去厨房拿了早餐和中药过来,旁边摆上录取通知书,一起拍了个照,发给刘忻槐。 下一步做什么呢?申请签证和公派留学项目。她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心里计划,马上打给了廖导和唐晓棠。廖导这边好说,自家弟子,只要是她需要的材料,他都愿意帮忙。现在的问题是,她需要唐归楠教授帮她出具一份证明材料,和廖导的材料一起提交给院里,再让院里以此为据出具另一份材料。然后她必须要获得s大的公派留学提名,这样她的申请才能更有把握。为此,她提前就跟唐晓棠打好了招呼,让他在中间帮忙说一声。 她突然忧心起来,觉得前路渺茫。公派留学的名额出了名的极难申请,光是s大心理学院今年递交材料的,她知道的就有不下十个。当下,她只能先把签证办了,好给自己一颗排除万难的定心丸,然后积极归整材料,尽力而为。 这天下午,何斯嘉从签证中心出来,给黄女士打电话,汇报了留学申请的进度。黄女士得到消息,兴高采烈。然而她听着女儿平静的语调,敏锐地察觉到她似乎并不开心。 “宝贝啊,你是不是有什么难事?你那个公派留学好申请吗?”黄女士一语中的。 “没事,妈。能申请下来当然最好,申请不下来我也可以争取奖学金。我会搞定的。放心吧。”过了一整个白天,该担心的都担心过一遍了。事情还有若干转圜的余地,何斯嘉并没有那么悲观。 “哦。这事儿你回头详细跟我们说一下。小刘刚才给我发微信,问我要你爸的电话号码。等我到家,我们晚点再说啊。”黄女士心里还是有底的,女儿这么说,应该问题不大。 何斯嘉又给汤普森教授打了个电话,他没接。 天上簌簌的小雨落下来,带着些尘土的气息,打湿了身上的长袖连衣裙。何斯嘉站在街边,遥遥地看见自己打的车过来了,便挥了挥手。 看见坐车的是个美女,司机师傅的眼睛都亮了,一路拉着何斯嘉聊天。他问她是做什么工作的,她说自己还没毕业。见她是个学生,司机又问她准备找什么工作,毕业会不会留在北京。 “也许吧。”何斯嘉答得含糊,看了看手机,汤普森教授并没有回复。 司机开始抱怨北京的交通,房价,工资,教育,一直到一线城市生存的贵和难,全都在他的舌头上打了个转转,足以劝退任何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 车窗外是飞速后退的一切,街道、大楼和人物除了是中国面孔,与伦敦别无二致。何斯嘉想起,有一次她从赫弗小镇回学校,坐出租车路过大英图书馆,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从门前闪过。她回转头从后窗里寻找,却再也看不见了。 她突然很想念刘忻槐,但是仍旧克制住了打电话给他的冲动。她想到如果自己去了伦敦,她要怎样才能忍受这远隔万里的相思苦?决定继续读博的时候,他还不在她的身边。如果他们早就在一起了,她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其实她知道,她心里有一个十分确定的答案。她从不害怕有难度的挑战。如果说申请公派留学是初级难度,离开他去英国就是中级难度。她现在又有什么好退缩的呢? 她找出刚才在签证中心门口拍的照片,把它发到了朋友圈,写道:“人生最难的是做出选择,更难的是,带着自己的选择一直走下去,不轻易后悔。因为每一种选择,都会留下遗憾。这就是人性的弱点。” alvin第一个评论,似乎是深有同感:“所以至少要对自己选择的那件事尽心尽力,否则就是遗憾中的遗憾。” 朱洁泠评论道:“你一个心理咨询师,难得竟然悲观起来了。老二,别露怯,向前冲!” 雨略略地下大了些,车窗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刘忻槐点了赞,在微信里问她到哪了。她仔细一看,窗外一晃而过的是s大南门,便回复说“马上到家了”。 车子停在公寓楼后,何斯嘉走下车,一把大伞遮在她头顶。她抬起头,冲进那个一身水汽的怀抱里,呜呜咽咽的声音里尽是委屈:“刘老师,我好想你……” 出租车的发动机“嗡嗡”地开始打鸣。刘忻槐牵着她快速闪到马路牙子上。等车子走远,他把西服外套脱下来给何斯嘉披上,搂着她的肩走回公寓大堂。 “呀,你身上怎么都湿了?”停下来等电梯时,何斯嘉才发现,他的衬衣和裤子都湿了一半了。 “回来遇到下雨了。回家拿了伞和外套,刚好来得及接你。”刘忻槐看着她心疼的眼神,安慰似的吻在那双眼睛上。 进了屋,何斯嘉催着刘忻槐去换衣服。等她把他的大外套挂在次卧室的衣帽架上,穿了件自己的家居服,又去洗漱间取了条干毛巾,他已经换好了一身休闲装迎面走来。她拉着他在沙发坐下,拿毛巾包住他的头发,细细地擦着,突然问道:“你给老何打电话了?” “嗯。”他犹豫了一下,“他答应了。” “答应什么?”何斯嘉一愣,手上倒是没停。 “我和你的事。”刘忻槐一脸平静。 “真的吗?老何没有骂你吧?”何斯嘉觉得不可思议,很是担心。 刘忻槐摇摇头,还是决定都告诉她:“他的条件是,让我们两年之内不要结婚,不要孩子。” “那你怎么说的?”何斯嘉感受到了老何的忧虑。他向来把“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句话挂在嘴边。 “我答应了不要孩子,但我不能答应不结婚。你一去就这么远,总得给我个保障,让我系根线不过分吧。”他拉住她的手,让她安静地坐着听他说话。 “那他是怎么答应的?”何斯嘉饶有兴致地听着。 “当然是靠我的诚心诚意说服他。”刘忻槐一脸郑重,“我跟他说,我不会马上跟你结婚,但是我得有跟你结婚的权利,请他允许。等合适的时机,我们肯定是要结婚的。” “什么是合适的时机?”何斯嘉诧异。 “你们家老何也这样问我。”刘忻槐勾起唇角,笑得魅惑,“你什么时候愿意嫁给我了,就是合适的时机。” 他正准备趁势问出那句话,手机铃声响起。何斯嘉接起电话,是汤普森教授。 寒暄之后,教授关心地询问她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她大致讲了申请公派留学的事情,教授积极地承诺她,如果需要的话,愿意帮她申请全额奖学金,近期也会帮她留意这方面的资源和消息。 何斯嘉挂了电话,认真地看着在一旁等着的刘忻槐:“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我是想说,宝贝,你现在愿意——”他重新拉起她的手,话没说完,微信电话又响了。 黄女士请求视频。她看着女儿十分欣慰,告诉她家里存款供她读完两年博士是绰绰有余的,叫她不用担心。她又把刘忻槐叫过去,嘱咐他们照顾好彼此。 何斯嘉费了一番口舌,跟黄女士解释什么是公派留学和奖学金,也叫他们不用担心。 刘忻槐心知,那个问题今天是问不成了,不过自己本来也没有准备好,仓促之间显得太草率了,还是算了。他拿起用过的毛巾去洗漱间清洗,把它晾到了阳台上。 听着何斯嘉安抚完黄女士,放下了手机,他从主卧室走出来,宠溺地凑过去抱住了她:“宝贝,我要跟你交代一件事。” “什么事?”看他心虚的样子,何斯嘉警觉起来。 他从休闲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她手上,笑意盈盈:“我主动上交存款,请笑纳。” “这是什么?”何斯嘉一脸懵,有些猜不透他想干什么。 “亲爱的,你不用担心,如果公费留学项目没有申请下来,我的存款也够你读完这两年了。大不了,我们先不买房,等再工作几年买也来得及。”刘忻槐振振有词。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她若有所思。 “知道你要读博的那一天。我本来想,你要读三年的话,还能剩点钱付个房子首付。现在你只读两年,加上我的工资,还是可以付个全款。或者我们可以先买辆车,如果我可以摇到号的话。”刘忻槐毫不避讳地谈论着这笔钱的用途,好像他和何斯嘉未来的幸福生活已经在向他们招手。 这是他从读本科开始攒的钱,攒到现在,他爸给他添了点,本来准备在东四环全款买个两居。 “我跟我爸商量了,他说我自己的钱自己做主,他没意见。他的那部分,就当做是给你的见面礼了。”刘忻槐见她半天不说话,有些忐忑不安。 何斯嘉冷静地心想,他这是什么意思?要她见家长了吗? 刘忻槐把银行短信找出来给她看。她被那个数字吓到了:“哇,有这么多。刘老师,你就这么想套牢我?” “那你给不给我套牢?还是你想找别人?”刘忻槐搂紧她,心下委屈地低声质问。 “你到底有什么阴谋?”何斯嘉反倒一脸质疑地眨了眨眼。前几天上交了手机密码,今天又上交了银行卡,她觉得压力好大。 刘忻槐吃惊地张了张嘴。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吓到了她,忙不迭地笑着解释:“对不起。你别有压力。我只是想作为男朋友,出一份力而已。也不是为了套牢你,逼你结婚。我们要结婚,肯定是你真的想嫁了。不管结不结婚,你都是你,你是自由的。你想干什么,我都陪着你,支持你。好吗,宝贝?” 何斯嘉犹豫着不知该说什么好。刘忻槐又说:“叔叔阿姨也知道这件事。他们说,让我看你的态度,尊重你的选择。” “好吧。你以后能不能别这样算计我?”何斯嘉松了口气,正色道。 刘忻槐既认真又温柔:“不能。爱一个人本来就意味着责任。我爱你,并不是贪图一时的新鲜跟你在一起,而是要长长久久地跟你相守一生。” 何斯嘉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原来他早就为她考虑了这么多。原来他之前提出要结婚,是怕她不肯接受他的支助。她很感动,面色却凝重起来:“那我的责任呢?我该对你负什么样的责任?” 刘忻槐露出他那月牙般的笑容:“你肯回到我身边,收了我这个大龄剩男,就已经是对我负责任了。我可不是什么无私的人,我只是想把你这根风筝线拽在手里,你读完你的书就给我回来,这期间不许出轨。” 何斯嘉融化在他的笑容里:“放心吧,我会对你负责到底的。” 刘忻槐猛地用力抱紧她,好似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何斯嘉闷头在他怀里,小声念叨:“可是我不能要你的钱。有廖导和汤普森教授的支持,我这边不会有问题。” “为什么?”刘忻槐眼睛一酸。 何斯嘉挣脱怀抱,抚着他的脸:“用你的钱读博只是下下策。我不会选这条路。我不想把我们的感情和留学读博捆绑起来,一丝一毫都不想。” 刘忻槐心中刺痛,偏头吻上她的掌心,坚持道:“好的,我答应你,不会这样的。那你也要拿着它。那些现在都是玄的,只有真的握在手里的钱才让人踏实。你拿着这个,它就是你的底气,你的后盾,你说是彩礼也行,你怎么理解都行。” 何斯嘉再找不到其他理由可以拒绝,只得妥善地把卡收好了。她隐隐觉得刘忻槐的这套逻辑很熟悉,让她想起了一个久未联系的人——“戎马一生”。 第53章 情敌 要跟刘忻槐讨论过去的事情,是需要一点不怕死的精神。偏偏何斯嘉就是一副什么都不怕的胆子,更何况她恃宠而骄,最不怕的就是刘忻槐。 “刘老师,让你等我两年,你会不会觉得吃亏?”何斯嘉吃着饭,漫不经心地问着。 这是一道常规题。看来她像其他小情侣一样,不能免俗。刘忻槐举着筷子正犹豫,要用哪种方式剖白真心才能让她相信自己是心甘情愿的。何斯嘉却继续说了一句:“毕竟之前你去三年,你都提前跟我分手了。” 米饭在嗓子里一噎,他剧烈咳嗽起来。她赶忙帮他拍了拍背,担心地问:“没事吧,亲爱的?” 听到她这么叫他,刘忻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腆着脸问:“宝贝,你不会要翻旧账吧?这不像是你会干的事啊。” “那哪能啊?我就是突然感慨。人生的际遇就是这么奇妙。但凡你那三年是在北京呆着的,恐怕你现在都已经结婚生子,说不定二胎都出来了,也没我什么事儿。我现在又要去两年,你要找的是别的女朋友——”何斯嘉沉浸在遐想中,滔滔不绝,猝不及防被打断。 “打住。如果是那样,我们就不会错过,结婚生子的是我们,生二胎的也是我们。”刘忻槐虽然心里慌乱,面上却镇定如常。 “哦,如果是这样,我也没法留学读博了。”她的思路又顺延到了别处。 “不,你会的,就算我们一直在一起,从未错过,你依然会朝着你自己的方向前进。我也会等你读完博回来。”刘忻槐放下碗筷,拉起她的两只手,笃定地看着她的眼睛。 “那这样你还不是亏了?”她又回到最初的问题。 “感情不是这样来计算的。如果一定要算,我害你伤心了三年半,现在我只不过等你两年,怎么算都是我赚了。”他说得头头是道,耐心地安慰她。 “你说得有理。我听你的。”何斯嘉放心了,顺坡下驴,站起身收拾桌子。 刘忻槐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收完桌子,他把她赶到厨房门口,开始洗碗。 哗哗的水声让人清醒和放松。他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突然发觉,他貌似是被自己的心理咨询师女朋友旁敲侧击地套路了。 “何小斯——”他回转身,她已经飞快地从门口消失,只留下一阵淡淡的花香飘过。 周二上午9:00,何斯嘉走进moc的会议室,产品部、设计部和技术部的几个同事面上都喜气洋洋,挨个儿跟她打招呼。 陈卓热情地感谢她:“姐,你上次在g大宣传‘魔心’那个情况汇报我们都看了,真是给我们帮大忙了。那边出来的数据和反响简直太棒了!” 何斯嘉喜出望外:“是吗?那太好了。有没有数据反馈?” 小李正在给大家发材料,见何斯嘉问到,殷勤地跑过来把材料递给她:“何老师,这是这五天的数据,你看,这部分是我们员工内测,这部分是g大内测。” 何斯嘉露出惊讶的表情,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哇,这个材料做得好直观,一看就是个高手。我得好好学习一下。” 产品部的吴经理顺势表扬自己的下属:“这个是小李的长项,她的材料一向做得很棒。” 小李不动声色,心里却又得意又高兴。为了今天一早的会议,昨天晚上9点截止收取的数据,她加班到11点,才把材料做出来。几个经理收到材料,都为数据形势感到满意,没有人在乎这份材料本身。没想到还是有人看到了她的努力,她感激地看了一眼何斯嘉。 何斯嘉冲她点了点头:“李老师,以后我得向你请教了。” 小李真心地说:“何老师客气,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叫我。” 吴经理也是语出真诚:“何老师,感谢你这次为我们产品部拉上g大这块内测资源,数据很有针对性。辛苦你了!” 何斯嘉谦虚道:“不客气,举手之劳。只要是能把‘魔心’做好,我很乐意。” 她低头看着材料,正要查看另一块的数据,顾宁睿缓缓开口:“除了g大内测,公司内测数据也很不错,可以说是反响热烈,一炮而红。下一步,小程序正式上线,我们计划同时段推出app,每部分的内容设计需要完善和细化。何老师,要继续辛苦你了。” 虽然对后续计划有所耳闻,何斯嘉仍旧惊讶,它的推进速度竟是如此之快。她看向顾宁睿,他耐心解释道:“我们对‘魔心’的市场数据有一个预估,如果小程序全面上线了,app不同时推出的话,恐怕会被别的同类型app模仿,抢占先机。” 接下来,三个部门共同讨论了需要进一步对接的内容版块,将它们写进了moc与s大心理学院合作的崭新合同里。 下一步,就是签合同了。为了给产品部时间准备新的合同,会议中途休息20分钟。 众人纷纷起身活动。何斯嘉正准备找顾宁睿商量事情,见他接起电话,便先走出会议室透透气。 临近中午,会议室旁边的洗手间里有了些人气。 一个年轻的女员工一边洗手,一边抱怨:“我真是个劳碌命啊,这都跑第三趟了,还是没找见人。” 旁边女同事:“怎么?顾总又不在?” 女员工:“是啊,听说去开那个魔心小程序的项目接头会去了。” 女同事:“这种级别的会议,他怎么会参加?让项目负责人去不就好了。” 女员工:“按说,顾总一向不会参加,除非是s+级。只不过这个项目吧,本来是个小项目,现在应该可以升为中级项目,或者大项目。你看看魔心这几天有多火爆,都快被玩坏了。” 女同事:“非也。大项目,顾总也不一定会参加。”她压低声音,“难道是为了合作方那个心理学专业的研究生美女?之前来咱办公楼参观过,顾总亲自陪着,很多人看到了。两个人还到食堂一起吃饭呢,十分亲密。” 两人一边聊,一边走了出去。 女员工:“真的吗?那个女的长得怎么样?” 女同事:“天菜,是顾总的品位。” …… 洗手间里一片寂静。何斯嘉打开门,从倒数第二个格子间走出来。她洗完手,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表情和头发,镇定自若地走了出去。 会议室门外的走廊上,顾宁睿站在离洗手间不远的地方,双手插兜,眉眼凝重,好似在等着什么人。 何斯嘉走了过去,嫣然一笑:“顾总,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顾宁睿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人,舒展了眉眼,脸上漾出沉静如海的笑意:“你尽管说,只要是你的请求,我尽力去做。” 十分钟后,何斯嘉代表她的导师廖亦莱教授,签下了跟moc合作“魔心”app的新合同。三个相关部门的同事都将合同过了眼,明确了接下来的任务有多么紧张。 设计部的张工细心地发现,相比较之前,这份合同里多了一条未经公开讨论的内容,就是s大心理学院有权征用产品的部分数据和“魔心”的设计,来进行学科研究,撰写论文。 他想也不想就知道,另外两个部门经理肯定也注意到了。谁也没有说什么。毕竟这是只有顾总这种级别的领导才能决定的事情。 顾宁睿做总结发言:“接下来,请产品部尽快做市场调查,我们再接再厉,将‘魔心’做成一款面向大众各行业的小程序和app。如果你们缺人手,可以请设计部和市场部支援。” 他环顾四周,视线落在何斯嘉身上:“何老师‘魔心’宣讲的这种形式,倒是值得学习和推广一下。现在我们合作的框架也更大了,如果可以的话,后续做市场调查和产品推广,希望何老师也参与进来,肯定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何斯嘉点点头:“没问题,我全力支援。” 顾宁睿很满意:“好的,那就大家加油。散会。”他安静坐着,并不起身,看着大家陆续离开会议室。 何斯嘉有话要说,默契地没有动弹,低头看着手机里的“魔心”小程序。小李热情地招呼她:“何老师你去坐车吗?我们一个方向,一起啊!” 她微笑着抬起头,犹豫地不知该怎么拒绝。 陈卓看了看坐着没动的他老大,迅速凑了过来:“嗨,姐你是不是累了?你在这儿休息会儿再走吧。李梦寻,你不回工位吗?我俩一道走吧。”他扯了扯小李的衣袖,使了个眼色给她。 小李不解,抬眼一看,会议室里只剩下了站着的他们两个和坐着的何斯嘉、顾宁睿,顿时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对何斯嘉说道:“那何老师我们先走了,你歇会儿。”陈卓也赶忙道:“是啊,姐,拜拜了。” “好的。你们慢走,有事儿微信联系。”何斯嘉目光送走了他们,终于站起来。她感激地看向他:“顾总,今天的事谢谢你啊。改天请你吃饭。” “你不怪我又给你增派任务了?”顾宁睿语调很轻,慢条斯理。 “顾总哪里的话?你不过是给我融入产品部提供了更多机会和便利条件而已。这样我才能更好更方便地接触到我要的数据啊。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何斯嘉满脸堆笑,毫不掩饰自己谄媚的姿态。 之前她跟顾宁睿提过,她要用产品的数据写两篇论文,到时候可能还需要在moc招募测试对象。他提这样的要求,的确是为她好。 “顾总?现在已经散会了。”顾宁睿不满地提醒她。她那副夸张讨好的样子,一看就是故意针对他。 “抱歉,顾宁睿。谢谢了,真心的。”她耸了耸眉头,换了一副正常面孔。 “就今天吧。走吧,何斯嘉。”顾宁睿眉目间一派光风霁月,也站了起来。 “什么?”她愣住。 “不是要请我吃饭吗?择日不如撞日。”他说得很自然,却又不容反驳。 “哦,好啊。”何斯嘉默默无语地跟在他后面走出会议室,穿过走廊,走进电梯。她看他按了地下2层,原来他要去停车场。可惜她要拒绝已经来不及了,只好说:“不好意思,我先去打个电话——” 顾宁睿瞥了一眼她左手无名指上闪光的戒指,点了点头:“外面广场等我。” 何斯嘉从一楼下了电梯,走出moc的大楼,拨通了刘忻槐的电话。 这一次,她毫无保留地解释了一遍。眼下情况,她没法及时赶回家跟他一起吃饭,让他不要等她,赶紧吃了饭上班去。 刘忻槐略略失落地挂了电话。厨房台面上摆着很多已经洗好切好的食材,足够做三菜一汤。他拣了两样,随便炒了个菜,盛了饭,味同嚼蜡地吃了几口,就把剩下的食材和米饭全部打包放进了冰箱。 冷藏室存放的中药不多了。他数了数,是该复诊了,便上网给何斯嘉挂了个号。 他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就是很不高兴。女朋友说要请单身的男上司吃饭,主动跟他报备。他除了叮嘱她不要喝酒,竟丝毫没有办法。 收拾完厨房,他忧心忡忡地开始收拾主卧室。他记得那个男人,也很清楚他的心思。也许这才是他担心焦虑的原因。可是他有什么办法?难不成他要一辈子这么提心吊胆地守在她身边? 他摇了摇头,嘲笑着自己,打开了衣柜。宝蓝色衬衣搭配黑色大衣和皮领带,穿上身妥帖又时尚。这是劳动节逛商场时何斯嘉给他挑的衣服,他忘不了当时试穿之后她闪亮陶醉的眼神。 他开始找当天他穿的那条西裤。一大堆挂着的衣服下面,露出一个淡绿色的直角。他伸手一摸,把它拽了出来。这是一个精致的真皮手提小箱,淡绿色的外壳,边棱装满亮晶晶的铆钉,贵气迷人。他打开来,里面整齐摆放着各种好看的香水盒子,都是栀子香型。 在伦敦的三年半,他迷恋上了买栀子香水。每一个疯狂想念她的日子,他都会买一支不同的栀子香水,从她的生日,到情人节,三八节,七夕节,相识纪念日,中秋节,等等,渐渐攒了几十支。后来他去市场淘到一只小皮箱,觉得很适合她,也买了回来,正好把香水装了满满一箱子。 他把箱子藏在衣服后面,何斯嘉一直没有发现,连他自己都差点忘了它的存在。他也不知道该找个什么样的时机送给她。 刘忻槐想到自己曾经那样地失去了她,再次心如刀割。当时他买这些香水,只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他幻想着哪天,她还能回到他身边。现在他做到了,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害怕。 他放好箱子,心情低落地走进何斯嘉的房间。她不在家的时候,他时不时会跑过来看一眼,拾到一下。 刘忻槐坐在她的书桌前,呼吸着她留在这里的气息。书架上离他最近的地方,放着那本利久色封面的《时间旅行者的妻子》。 他小心地把它拿到桌面,翻开来是书签夹着的地方,第432页。目光掠过那些划红线的句子,他眼皮猛地一跳。在他写的那两行字下面,何斯嘉写了一句话:“i love you, forever and ever. time is nothing.”(我永远爱你。时间微不足道。) 刘忻槐指尖拂过她的笔迹,眼若星辰,笑如朗月,心头汹涌起无尽的爱意和欢喜。 北四环的一家日料店里,何斯嘉看着两人面前各一份的蛋包饭,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顾宁睿的解释颇长:“看了你在朋友圈晒过的照片,觉得很有食欲。这家店刚好在我家旁边,来吃过一次,感觉还不错,推荐给你。” “这是我在我们学校西餐厅的最爱。”何斯嘉打趣道,“我拉低了你的消费档次了。还以为你会带我来吃法餐、意餐什么的。” “如果你感兴趣,下次带你去。这家店里也有高消费。”顾宁睿叫来服务员,又点了两道很贵的菜。 桌子中央已经有两客寿司,两碗味噌汤,眼见着就要吃不完了。何斯嘉低头吃饭,并未阻拦。等他点完菜,她苦笑道:“太好了,我这顿肯定要吃撑了。你给我省了晚饭了。” “你尝一尝,不用都吃完。难得跟你一起吃饭,下次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顾宁睿仿佛是在故作惋惜,看着她的眼神里尽是笑意。 何斯嘉心里无语,表面奉承道:“是是是,你这么忙,能请你吃饭是我的荣幸。” 见她这副严防死守、滴水不露的样子,顾宁睿笑得越发轻松。 何斯嘉赶紧转换话题:“你家住这附近?”她心想,这里到s大也不顺路啊,以后就有借口不坐他的车了,省得刘忻槐不高兴。 关键是,这里离moc也不近。他特意开车带她过来,很难不让她觉得他是别有用心。 “嗯,就在对面那片公寓。我工作日和加班的时候一般都在这里住。放假才回家,不过很少。”顾宁睿突然察觉到,何斯嘉并不是在问这个。他收敛了笑意:“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我为什么带你到这里吃饭?” “所以呢?”何斯嘉做了一下思想准备,生怕他会说出什么不该说或者太过生猛的话。 “好吧,我承认,我是别有用心。我是想直接送你回家。如果在公司附近吃了饭,你估计不会接受了。在这里吃饭,离你家也没那么远,我又顺路,你应该不会拒绝了吧?”他不好意思地询问道。 “可是你去moc是往北走,跟我回家不顺路啊。”何斯嘉一脸疑惑,主要是想拒绝。 “你对北京的交通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我走环线就顺路了。”他一副不可思议又不容置疑的样子,笑容诡异地盯着她。 “哦。”何斯嘉被他看得发毛,丧失了发言权。 “其实,周日那天晚上,我在紫云英酒吧看见你了。”顾宁睿语调一转,深沉许多,“你和你的很多朋友在一起。” “哇,真的是你?那天我看到一个人跟你有点像,还不敢认。你怎么会在那里?”何斯嘉兴奋起来,稍稍掩盖一下她的心虚。 “一时兴起,去凑个热闹,散散心吧。”顾宁睿并没有戳穿她,语气好似有些哀伤,“我当时就想,这么耀眼的女孩,我要是能请她下来喝杯酒就好了。所以,今天就当是弥补那天的遗憾了。” 服务员走过来,把最后点的两道菜上齐了。顾宁睿晃了一下神,见何斯嘉低头不语,抱歉道:“看你们那天在台上表演,不得不感慨,你们年轻人就是有活力。” 何斯嘉乐了:“说得好像你不是个年轻人似的。像你这么年轻就事业有成,可不是我们这些闲散人员能比的。呸,不对,只有我一个是闲散人员。”她调皮地往一旁啐了一口,耸了耸眉头。 顾宁睿看她那鬼马搞怪的样子,笑得低下了头:“所以你们那天是情侣派对吗?” “嗯,算是吧。还有一对在暧昧期,没有挑明关系。”何斯嘉看他已经吃完,正准备招手叫服务员买单。 “等等,”顾宁睿不由自主地抓住她的手,放在桌上,“我已经买过单了。” “咦?什么时候?”何斯嘉缩回了手。她并不记得中途他有离开过。 “昨天订餐的时候。”顾宁睿老实交代了,眼神灼灼地望着她。 何斯嘉有些意外。但是更多的问题,她不想再问了,她必须结束今天的对话,于是保持着客气的微笑:“不管怎样,谢谢你请我吃饭。” 顾宁睿失落地陷入沉默。他知道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 他绅士地站起身,说要送她回家。上车时,他突然指了指她戴在左手的钻戒:“戒指很好看。你这是订婚了?” 何斯嘉想起了刘忻槐,笑如春风:“是啊,到时候请顾总喝喜酒。” 顾宁睿心头发堵,不失礼数地回答:“恭喜,我一定到。” 第54章 出差 车子很快停在了念德公寓楼后。何斯嘉解开安全带,发自内心地说道:“顾宁睿,谢谢了。今天不好意思,说好我请客的,结果还是你请了,这大中午的,还劳你送我回家。这顿饭我先欠着,下次一定我来请。” 顾宁睿笑得克制:“好,下次再约。”他指了指车窗前方,那里站着个如芝兰玉树般的男人,正朝车内的他们挥着手。 何斯嘉眼睛一亮,面露喜色,说话都变成了2倍速:“拜拜,你注意安全。”她跳下车,挥手喊了声“刘老师”。只见他耀如星月,笑意盈盈,向她张开了修长的胳膊,她快步走过去,冲进了那个怀抱。 汽车从身旁开过的刹那,何斯嘉踮起脚尖,够到了刘忻槐的唇。女孩带着花香的气息靠近,软软地咬在他唇上,一口,两口,正要离开,脚下也卸了力气,着了地。他旋即低头贴了上去,搂着她的细腰往怀里带了带,略略弓着背,咬住唇瓣继续徘徊。 一分钟后,他意犹未尽地松开了她。她眉头微皱,有些气恼地看着他,脸色粉红得十分可爱。他抚了抚她有些异样的唇,勾起一边嘴角笑了。 “别生气了,我要迟到了。先送你回去。”刘忻槐牵起她的手,往公寓走去。 她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路:“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机智?” 对于何斯嘉跟男上司宣称自己已经订婚这件事,刘忻槐很是赞赏。可是对于男上司处心积虑请她吃饭、开车送她回家这件事,刘忻槐暗自不爽。他见她有些累了,并未表露自己的心思,只是把她送到大堂电梯口,叮嘱她回家先好好睡一觉,便赶着上班去了。 何斯嘉进了屋,顿时感觉上午的疲累消了一半。茶几上换了盆新的栀子,翠绿中绽放雪白,花香盈室,令人神清气爽。屋子比早晨她离开时更加干净整洁,显然刘忻槐已经仔细地收拾打扫过了。 她惬意地靠着沙发坐下。餐桌上天蓝色的礼品包装映入眼帘,上面似乎还放着一张贺卡。她好奇地拿过来查看。卡片上是刘忻槐漂亮的字迹:“‘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你不在的这个上午,我想你想了两万五千两百秒。” 她嘴角挂起清清浅浅的笑,仔细拆掉了礼物包装纸。里面是一瓶gi香水,喷洒空中,是华丽的栀子香,神秘如同那首诗歌,让人迷惑沉醉,逐渐变成清新雅致,余味悠远。 她扯过毛毯,抱着香水瓶子躺下,在悠远的香气中无比安心地睡着了。 这天下午,顾宁睿回到moc,整个技术部所在的五楼阴云密布,眼看着风雷雨电就要爆发。两个副总进去顾总办公室开例会,提交项目进度和下一步的要求。顾总淡淡地给其中一半的项目提了意见,其余的一半直接打回,先自检再重新提交。至于要求,他们都说不出口,灰溜溜地出来了。 每个人都战战兢兢。有人向陈卓打听是怎么回事,毕竟整个上午顾总是跟他的项目一起去开的碰头会。陈卓表示,上午会议很顺利,并无异常。 陈卓暗想,问题应该出在中午,跟顾总一起吃午饭的人,据他推算应该是何斯嘉。 他给何斯嘉发微信:“姐,你中午和顾总一起吃的饭吗?没发生什么事儿吧?”何斯嘉久久没有回复。 顾宁睿一下午没有走出办公室。他一动不动地靠在办公椅上,后视镜中的那一幕在空气里挥之不去。他明白,就像他14岁时,父亲头也不回地离开家那样,他再一次失去得义无反顾。 刘忻槐的课16:30就结束了。常纾勤打电话,叫他去一趟他博导老乔的办公室,系主任也在那里。 “怎么样,回来快一个月了吧?还习惯吧?”系主任嘘寒问暖。 “回家的感觉很好,多谢主任关心。”刘忻槐客气道。 “现在是学期中,工作不太好安排。你回国之前提交申请的科研项目,还在审核。老乔的意思呢,就是上次你回国的时候,叫你去广州开会的那个项目,现在还是得你来接。”系主任看了一眼老乔,让他来解释。 老乔年近六十,面目慈祥,手头有十几个项目在进行中。他给他的得意弟子安排的这个项目,从研究方向来说,还真不适合常纾勤。之前院里找人去参加过研讨会了,刘忻槐阴差阳错没有去成。常纾勤去过之后回来汇报,那边大学的项目组正在寻找一名研究方向相匹配、有海外留学经历的博士后加入。老乔发现这是个好机会,便向他们推荐了刘忻槐,让他也参与进去。 “你明天得出个差。这次的研讨会为期三天。”老乔拿了一个厚厚的资料袋给他。 刘忻槐揣着资料袋走出g大外语学院的办公楼,归心似箭。他脚步轻快地穿过楼前广场和校园马路,在傍晚的人潮中飞奔起来。 回到家,何斯嘉一手给他开了门,一手拿着手机,正给唐晓棠打电话。 “帮你探了下口风,他拒绝了。之前找他出这份材料的已经有两个,其中一个是他学生我同学,另一个是认知所的赵导跟他交换的。”唐晓棠安慰道,“不过你别着急。我明天晚上回学校看他,再好好跟他说说。” “要不算了吧。我再找找别人。”何斯嘉有些担心,怕唐晓棠太过为难。毕竟他才因为找工作的事跟唐导闹了矛盾。 她眼见着刘忻槐关上门,一转身,抄着膝弯把她抱了起来。她吓得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 刘忻槐在沙发坐下,手里的人攀着他的胸膛,听着手机里的声音:“你还能找到别的更合适的人选吗?你的研究计划,跟他最近两年的研究方向最是相关,找他来作保最有说服力。” 院里提交资料的期限是下周二,唐晓棠知道得尽快办了。他挂了电话,在想该怎么说服唐导。虽然何斯嘉没说,但他能感受到她内心的忧虑。 刘忻槐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她安静地倚着他,许久没有说话。他担心地问:“宝贝,你没事吧?” 何斯嘉摇摇头,扯着他的真皮领带反问:“这么大张旗鼓的,你什么事?” 他说了出差的事。这次虽然是去开会,但是老乔刚刚才收到那边回复,他们还没认可刘忻槐,叫他过去也算是面试了。他得略微准备一下。 何斯嘉赶忙起身:“啊?你快去忙吧,我去做饭。” “不着急,宝贝。冰箱里有菜,中午没炒的。还有剩饭。”刘忻槐搂住她不肯松手,“比起吃饭,我更需要的是你的能量补充。我在想,接下来这几天我该怎么办?” 为了项目的事,刘忻槐自此忙了起来。这夜,他在书桌前翻阅论文,何斯嘉在一旁帮他收拾行李。等他抬起头,已经十二点半。何斯嘉蜷缩着躺在他的被子上睡着了。他费了点力气,把她转移到被子里,却发现她蹙着眉头,似是愁闷难消。 刘忻槐心疼地吻在她眉间。他刚才太过专注,没有注意到她比平时安静许多。他还没跟她说男上司的事。他猜到晚上给她打电话的是谁。他也知道她的事情不太顺利。他帮不上忙,只能帮她缓解一些担忧,让她安心。 或许是感觉到了足够的暖意,何斯嘉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后来,她落入一个更加温暖的怀抱,后半夜睡得香甜。 清晨的首都机场人来人往,灯火辉煌。何斯嘉把刘忻槐送到安检口,看着他清俊的身影消失在隔离门后。两个人本来一直在值机大厅里待着,直到最早一班去往广州的航班马上要起飞了,他才依依不舍地把她从怀抱中放开。 晨光熹微中,她坐上的士往家走。车子行驶在绵延的机场高速,穿过六环、五环和四环,在三环驶进环线大马路,一路风景变换,令人心胸开阔,遐思不断。 北京的马路和地铁,几乎没有睡着的时候。何斯嘉感受着这座永远醒着的城市,它热烈鲜活的呼吸,正如她心中湍流涌动的思念,在繁华的掩盖下,归于最自然朴实的存在。 刘忻槐中午入住了h大旁边的招待所,立刻换上白色短袖t恤和九分工装裤。5月的广州潮湿炎热,他感觉自己的一头短发都显得略长了,柔软湿润地耷拉着,显得不合时宜。 好在何斯嘉给他带了瓶很小的定型喷雾放行李箱,说省着点用也能用一星期。他用这个拯救了自己的发型,让它保持她喜欢的原状。 他把她那支用了一半的kai也带了过来。几经颠簸,香水侧溢,栀子花香充满整个箱子。 刘忻槐走进h大外语学院,前来联系他的是英语系的一个年轻女老师,姓李。李老师看着这个面如冠玉、俊朗非凡的男人,目光不由得分外明亮。只是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显得有些怪异和女气。 她把他带到英语系荀教授的办公室,让他等着各位专家的到来,便先行离开了。临走前,她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钻戒,恍然明白,大方赞道:“刘老师,香水不错。” 他情不自禁露出微笑:“谢谢。” 李老师看得心头乱跳,暗忖他的那个她是何等人也,才能配得上这样的人间极品。 这晚,在s大附近的粤菜馆包厢里,唐晓棠请唐归楠教授吃饭。酒过三巡,唐归楠感叹,自己这个叛逆多思的学生,他的亲侄子,去社区街道待了一个月之后真的成熟了不少。 唐晓棠为了何斯嘉的事情来求他,却半分没提她留学申请的事,只是给他讲了一个故事,从四年前他们认识开始,到四年后她留学归来。 唐归楠听得入神,委自叹息。唐晓棠那副样子,分明与年轻时的自己如出一辙。他沉吟几许:“小何住得远不远?叫她过来喝一杯。” 在何斯嘉从念德公寓走到粤菜馆的这段时间里,唐归楠开出了他的条件,叔侄俩达成一致意见。 看着坐在面前的这一对年轻男女,唐归楠晃了晃神。他们是如此相似,却真的不能匹配,只能惺惺相惜,彼此照亮罢了。 他短暂地生出跟唐晓棠一样的心绪,眉宇间气定神闲,目光里却是同情。那种深埋心底不见天日的感情,如同抹了蜜糖的毒药一样,长久地摧折人心,怎能不让人日渐成熟稳重? 唐归楠难得地喝了整瓶白酒,见对面两人的酒杯空了,又拿起酒瓶。唐晓棠摇了摇头,抱歉地看了他一眼。他识趣地作罢:“好好,你还得回单位。一会儿先把小何送回家。” 唐晓棠本准备今晚一醉方休,才对得起他跟唐导的剖白。现在她来了,他控制着酒量,不便再喝。 何斯嘉腿脚发软地走在回家路上,日日走过的沥青路面突然变得有点硬,还高低不平,让她很是不解。她摇摇晃晃,腾地往前一栽,唐晓棠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肩膀,才把她扶稳。她只喝了两杯白酒,就醉成这样,真是柔弱得让人心烦。他只能继续拉着她的胳膊,走完这一路。 “你不用扶我,我会小心的。”何斯嘉甩了甩胳膊,没甩开。她脑子有点乱,但没忘了问:“你是怎么说服他的?你不是说,他一向很难搞吗?” “不好意思了,我撒了个谎,说我暗恋你。”唐晓棠兀自笑得开心,“我想了好久才想到这个主意,他果然很吃这一套,一心软,就答应了。” “哇,不愧是你!”何斯嘉侧转头看他,竖起大拇指,“就是这主意对你自己有点损。要是你家小学妹以后误会你,我得帮你解释。” 路灯下,她的脸白皙透明,皎皎如月,流转的眼波看不出一丝醉意。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吃亏了,正如她所说。他以后可怎么办? 他决定把她扔在楼下,便拉了拉她的胳膊:“你家刘忻槐呢?叫他下来接你。” “啊,刘老师!”何斯嘉恍然想起似的,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一脸委屈地哭诉,“喂,刘老师,你什么时候回家呀?广州好玩吗?我好想你啊,呜呜呜——” 眼泪真的流出来,打湿了她俊气的脸。唐晓棠哭笑不得,接过手机来听。 电话里,刘忻槐着急又担心:“宝贝,你喝酒了?”回答他的是个男声:“我是唐晓棠。在你家楼下。何小斯她喝醉了。” 五分钟后,唐晓棠打开了念德公寓1203的门,把何斯嘉扶进了屋。他把她安顿在次卧室的床上,确保她呼吸顺畅,便准备离开了。 离开前,他用她的手机给刘忻槐打了个电话:“放心吧,她已经睡了。我得回单位了。” 唐晓棠走后,何斯嘉翻来覆去睡不着。晚饭她几乎没吃,酒精在胃里灼烧,把她折腾得不轻。她把被子团成一团,抵住胃部,还是减轻不了半分疼痛。 黑暗中手机响了,她头昏脑涨地接起,口齿不清地吐出一个字:“喂——” “宝贝,是我。你没事吧?是不是胃疼?”刘忻槐一听她声音不对,马上猜到。 “嗯,好难受啊。”她难过地快要哭出来。 “你现在还能动吗?去热个牛奶喝了,一会儿就好了。”刘忻槐几乎是不容置疑的语气。他郁闷极了,不能照顾她,他只剩干着急。 何斯嘉昏昏沉沉地爬起来,下意识地往厨房走去。 这晚,刘忻槐坐在宾馆房间的床头,焦心如焚,一直到深夜。他听着她讲这一天的事情,又说了自己面试和开会的情况,直到她喝完牛奶,倒在床上晕乎乎地睡着了,他才不甘心地挂了电话。他想说的还没说出口,看她这个样子,也只能先等等了。 刘忻槐出差的第二天早上,何斯嘉一觉醒来容光焕发。上午她要同moc产品部的李梦寻汇合,去杜茹茹所在的mgt图书集团做产品调查。他们目前正有一批心理学书籍要面市,在何斯嘉的牵线下,与moc及“魔心”达成了合作。 她兴致勃勃地化起淡妆,挑了件淡黄色泡泡短袖衬衣和黑色牛仔裤换上。刘忻槐打电话来时,她猛地想起昨晚的事,心下顿感不妙:糟了,这个小气鬼又要声讨她了! 她不得不低声下气,先主动承认错误:“不好意思啊,刘老师,昨天让你担心了。” 见她一副明知故犯的样子,他心里更加窝火:“何斯嘉!你还知道啊,你不是明明答应我,不跟别的男人一起喝酒吗?”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她弱弱地反驳,“可是我好像记得,我并没有答应你这件事。” “我看你是仗着我现在鞭长莫及,就选择性失忆了吧?”刘忻槐咬牙切齿地克制着语气。 “我只是说,我知道分寸,会照顾好自己。事实证明,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啊。昨天你不在,我不是照样没事吗?”何斯嘉头头是道。 “所以你是要我接受,让我看着自己的女朋友喝醉酒,还让别的男人送她回家?”刘忻槐苦笑。 “唐晓棠是我哥们儿,你是不是想多了?他去求人给我帮忙,叫我去喝酒,我总不能不去吧?”何斯嘉很无辜也很头疼,他又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哥们儿?他真拿你当哥们儿吗?何斯嘉,你别这么天真了,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刘忻槐心头一怒,想起了之前的事。 “我天真?你才是!你以前是个幼稚鬼,现在是个醋坛子。”何斯嘉语气呛味十足。 刘忻槐愣住了,叹了口气,语调软下来:“你说得不对。我以前是个傻子,现在还是个傻子。”他不忍见她生气,尤其是为了之前的事:“所以对不起,宝贝,我们不吵了好不好?” “切。‘大度’两个字怎么写,你好好想想吧。”何斯嘉没好气地嘟囔一句,明显没那么呛了。 “我真的好想你。”仅仅是转眼间,他竟自责起来:为什么要跟她吵架呢?他想她都来不及呢。他甚至暗暗后悔,要是把她也带过来了就好了。 “我要是说我也很想你,是不是就能显得我宽宏大量了?不过没关系,我这个人吗,的确一向比你大度。”何斯嘉心情不错,就这样原谅自己的男朋友了。 刘忻槐却没想到,让他抓狂的还在后面。 第55章 兄妹 作为mgt图书集团第三编辑中心第七编辑室的主任,杜茹茹手底下有五员大将,个顶个地跑上跑下,为这次moc的产品调查做准备。 虽然此次合作的15本心理学学术着作加21本心理学通俗读物中,只有3本是杜茹茹她们编辑室负责的,但合作是杜茹茹去找三中心的陈总监申请的,陈总就把这次合作项目的所有事宜拜托给了七编室。 上午10:00,三中心的大会议室里黑压压坐了近百号人。除了几个出差在外的,三中心的全部成员几乎都到齐了。他们对“魔心”不甚了解,对moc却是向往已久,巴望着能有机会合作一把。 主持这次别开生面的宣讲会的,是moc产品部的李梦寻。负责宣讲的,是“魔心”的内容负责人何斯嘉和mgt这边本次合作项目的负责人杜茹茹。 何斯嘉介绍了“魔心”目前的内容版块和使用情况,带大家玩了几局游戏,很快点燃了现场编辑们的热情。 杜茹茹趁热打铁,总结了一些mgt目前心理书籍的宣传推广和销售情况,重点讲了讲这一次的合作方式: “大家看到这里,点开‘魔心’,在这一栏里,就可以看到我们的书籍推荐。在积分兑换这里,也有书籍陈列。下面的游戏专区,还会设计几个关于书籍的游戏,都有模板,到时候编辑们设计好,往里套就可以了。心理知识普及这里,也可以将书籍图片和简介摆进去,可以直接链接到书籍推荐这一块。而‘魔心’的二维码将会出现在每本书的前勒口上。后续我们出版的心理书籍,都可以沿用这一合作方式。” 当然,她没说的是,moc还将得到整个mgt集团对“魔心”的使用数据和反馈意见。这是何斯嘉和李梦寻此行的目的。 陈总对这次品调宣讲整体是很满意的。最后她作总结发言:“今天的活动非常有意义。图书的网络宣传渠道,向来是多多益善,过去mgt跟moc这样的大平台也有过零星浅层的合作,但都仅限于用户身份的操作,也缺乏针对性。 “这次,我们是要把mgt的心理书籍植入到‘魔心’平台内部,而‘魔心’也可以借由这些书籍补全自己的专业形象,可以说是互为血肉。 “这次合作虽小,如果可以以此为先例,打开以后mgt图书宣传售卖和moc大平台的合作缺口,那对于三中心及整个mgt来说都是福音。我会把这次的事情写进周报,汇报给袁总他们。希望大家再接再厉,确保这次合作推进到位,起到最好的效益。也希望大家开动脑筋,多开拓一些别的合作方式,让我们的好书可以走到更多人的身边。” 宣讲11点就结束了。收拾完会场已近中午,杜茹茹请客,叫上何斯嘉、李梦寻和她手底下的四个姑娘、一个小伙,到mgt三楼的咖啡馆吃饭。 “杜老大,你是怎么搞到这个合作的?你都不知道,刚才四编室的两个编辑都说老羡慕我们了。”小伙子很活泼,讲话很直白。 “小高,在座这么多美女,你也注意下形象。”杜茹茹见他作揖讨饶,便也认真答他:“多亏了何老师,也谢谢李老师,你们辛苦了。” 李梦寻谦虚道:“何老师管内容的,这次是帮我的忙。应该我谢谢何老师和杜老师,还有各位。” “好,那我们就都不谢了,只吃饭。”何斯嘉还真不习惯跟杜茹茹客气。 大家都说“好”,四个没说话的姑娘也松了口气,放心下来。 其中一个姑娘问:“老大,你怎么跟何老师和李老师认识的?” 杜茹茹诡异一笑:“我跟何老师,我们一个宿舍住过,老相识了。” 何斯嘉替她解释:“是啊,她也是我老大。李老师是我在moc认识的,人特好,很优秀。” 这下大家都明白了。另一个姑娘不由得点赞:“何老师,这个‘魔心’太好玩了,光心理测试就够我玩一整天了,都不带重样的。” “是啊是啊,这里面的游戏很新奇,有没有攻略之类的?我好想攒积分,给自己换玫瑰,还可以买零食呢。”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一个姑娘兴奋地加入谈话。 “那这样,我们建个群吧,回头李老师你把攻略发群里,就是你们得保证,暂时不能外传哦。”何斯嘉提议。 “嗯嗯嗯嗯,放心,绝不会让第九个人知道。”一行人感激地看着她。她这次帮大家要到moc产品部李梦寻的微信,以后要合作别的项目就方便多了。 吃完了饭,何斯嘉和杜茹茹先送走了李梦寻,两个人站在街边等车。 “你跟alvin怎么样了?”何斯嘉关心地询问。几天不见,杜茹茹脸上洋溢着喜悦,眉目间是从未有过的从容。 “我们租了个房子,收拾好了请你们去玩。”杜茹茹一副幸福的小女人模样。 “哇哦,你终于遇到一个你肯为他挪窝的人了。”何斯嘉抱住了她,“你这初恋不要太猛哦!” “我是初恋,但我不是小女孩了。”杜茹茹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她既明白她未说出口的担心,她就让她放心。 坐车回家的路上,小高把上午活动的照片发在了群里。何斯嘉挑了几张自己的,转给刘忻槐。他很快打了过来:“亲爱的,你今天穿这身特别好看。你这是去哪了?” “是吗?我去杜茹茹公司做品调了。她说她和alvin准备同居了。”何斯嘉自动八卦了一下,略略不安。 “你这是担心了?你别操人家的心,都是成年人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安慰她,“alvin人靠得住的,你放心。” “那他当年是怎么跟miss li分的手?”何斯嘉迫不及待地想要一个答案。 “不是你撮合他俩的吗?你之前怎么不问清楚?”刘忻槐好笑地回答她。 “我之前没想得那么周全。我是早就该问的。”她现在颇有些自责了。她以为杜茹茹这恋爱至少得先谈上个一年半载的,再考虑下一步。没想到他们一步到位,直接同居了。 “好吧。”刘忻槐把他知道的一五一十说给何斯嘉听。 alvin毕业后没有回国,在g大附近租了房子,一边找工作,一边陪miss li念书。这部分是何斯嘉之前就知道的。但她不知道后来的事。miss li毕业那一年,她父亲让她回国,然后安排她去美国深造。alvin没法跟她一起去韩国,那是一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他是为了miss li才留在中国的,她却要走了。他也只好离开,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现在他回来,应该也是为了感情吧。他跟miss li分手之后,也许跟杜茹茹发生了些什么,只是我们不知道。”刘忻槐给她梳理了一下前因后果,好教她不要忧虑。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然他也不会贸然回来。”何斯嘉被说服了,安心不少。 刘忻槐挂了电话,把头发上的水擦干,走出洗手间。上午从h大回招待所的路上,阴云骤聚,下了场急雨,将他半身浇湿。他洗完澡,就看到了何斯嘉发来的照片,打了过去。看她穿的衣服,就知道北京今天是个温暖干燥的晴天,不像广州,潮湿闷热,房间里还得开空调才能通风。不知道是气候不适应,还是太过思念某人,他感觉心头郁结,愁云压顶,都有些水土不服了。 此刻天已放晴,窗外南风掠过,挟着空气中湿润的气息将他包裹,他不由地颤抖几下。屋里空调开了有半小时了,墙上温度计显示室内只有21摄氏度。他关了空调,把衣服穿好,又加了件薄外套。 手机再度响起,还是何斯嘉。他急切地接起电话,她的声音柔柔脆脆地飘过来:“喂,刘老师,我到家了。” 刘忻槐心头一暖,愁绪全消:“你累不累?先好好睡一觉再去学校。怎么又打过来了?” “没那么累。刚才我好像话还没说完。”她有些沮丧。 “嗯,是什么事?你说。”他打了个寒噤。 “唉,你还有多久回来?你不在家,我太想你了。”她长吁一口气,心里发堵。空荡荡的屋子到处都是他的痕迹,哪儿都是他,哪儿都没有他。 刘忻槐怔怔地笑了,语调无比温柔:“我一直都在想你,每分每秒,从不间断。你知道吗,你就长在我心里——”他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你怎么啦?着凉了吗?”何斯嘉心绪不宁,担忧起来。 “没事,今天淋了点雨,我现在穿得很暖和了。应该是你在想我,我感应到了。那你说说,你有多想我?”他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转移话题。 “怎么说呢,茶饭不思,废寝忘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句深得我心。”女孩嘴角含笑,粉面含情,清丽的倩影将他的心胸撞了个满怀。 他伫立窗前,从推开三分之一的窗户缝隙里,看着楼下街边那一小片夏日的绿色。无数个过去和现在的日日夜夜在风里吹刮着闪过,幻化成他心里万分熟稔的东西,一种既令人喜悦又令人痛苦的思念。 他静静地站立片刻,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很热。临着h大南门的这条大街上,车来车往,好几对学生情侣姿态亲昵地漫步在旁边林荫小道。他踽踽独行,不时有女生向他投来热切的目光,还有擦肩而过的人在背后窃窃私语提到他。他快速走过,仿佛自己在飞快地靠近这场离别的终点。 下午在s大心理咨询中心的时间,何斯嘉过得很轻松。她接待了四例常见心理问题的来访者,聊得颇为顺利。比如,20岁的大二男生,从高中开始,每次考试前都会心烦意乱,坐卧不宁,紧张到出现窒息的感觉,有时甚至胸口疼痛,全身难受得无以名状。他是典型的焦虑性神经症,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贯彻的一些升学观念过于极端地影响了他,长期的压力、失败和白眼冷遇,导致他出现心理问题。何斯嘉为他预约了下一次的咨询时间,并希望他可以向他的父母转达让他们一同接受心理咨询的意见。当然,她会帮他们安排别的咨询师。 又比如,43岁的企业业务女主管,几个月来头痛失眠,胸痛憋气,经常打嗝,胃部不适,腹胀及腹泻,总是担心自己得了什么病,但几次就医都没有查出病变。细心询问之后,何斯嘉发现她患了一种病,叫“躯体化障碍”,就是把现实生活中的矛盾、冲突和不满转化成了身体的症状,自己却浑然不觉。西医管这叫“植物神经功能紊乱”。她推荐她在继续做心理咨询的同时,去找一家权威靠谱的中医进行综合治疗。 何斯嘉把几个来访者的资料补全,交给褚晗光存档。她脑海里闪过一个问题,脱口而出:“章熙芸老师和一一她们科室的章医生,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褚晗光惊叹于她的联想能力:“这也能被你看出来?!章医生是章老师的姑姑。”他迟疑了一下,坦承道:“我姐姐下周会来北京。章老师帮我联系了她姑姑给我姐看病。” 何斯嘉没有控制住自己惊讶的表情。好在褚晗光并不介意,他只是自责和痛苦:“过去也看过一段时间,没有好转。后来都是我自己帮她调节。我是个失败的咨询师。” 何斯嘉既想安慰他,又不得不警告他:“师兄,这不能怪你。你已经帮了很多人了。至于你姐姐,你早就该跟我们说,大家一起想办法会更好。她是你姐,你是没办法以咨询师的身份真的帮到她的。” 褚晗光是真的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谢谢你,小斯。要不是你,我还没办法下定决心。” 何斯嘉点点头:“你姐姐治病的事,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你尽管说。” 褚晗光坦然答应:“好,我不会跟你客气的。对了,章老师跟我说,欧阳珏目前情况还不错,交了新的朋友,她很能吃苦,成绩也挺好,她们专业老师还表扬了她。她说想来看看你,章老师已经帮你拒绝了。” “太好了,这恐怕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谢谢师兄。你也帮我谢谢熙芸。”她倍感振奋,脚步轻快地走出了心理诊室。 17:00刚过,何斯嘉出了心理大楼,往s大南门走去。小路两旁碧树幽静,一簇又一簇紫丁香从矮矮的灌木丛中热闹地探出头,让这个校园的角落生动活泼了几许。 小路尽头拐弯的地方,墙根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何斯嘉眼睛扫过车牌,心头一跳。这是她熟悉的那辆车。 车前无人,司机位和副驾驶位是空的,后排黑漆漆的看不甚清楚。她假装没有看见它,快速绕过车子,拐到旁边变宽的道路,这里通往南门。 何斯嘉继续往前走了几米,不得不停下脚步。车子后面站着一对安静说话的男女,看见她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唐晓棠的小学妹惊奇地喊出声:“师姐,你怎么在这里?” 何斯嘉笑着抬起手,冲两人一一挥过,算是一并打了招呼:“我刚下班,从诊室来。” 小学妹还待说话,旁边的顾宁睿眼神里都是惊喜:“没想到还真能在这里遇见你。” 何斯嘉指了指车子边上的教学楼,故作无奈:“是啊,这里就是心理大楼。” 小学妹很意外:“你俩认识?” 顾宁睿从容解释道:“我们公司跟你们学院有合作项目。何斯嘉是你们这边的负责人。” 小学妹默默地不再说话。顾宁睿也礼貌地闭上了嘴。何斯嘉看不透这对兄妹的关系,隐隐觉得诡异。两个人长着相似的眉眼和嘴巴,下巴的轮廓也如出一辙。最重要的是,他们有神似的气质。而他们默契地没有在何斯嘉面前介绍彼此。 何斯嘉只好自己来确认:“所以,这是你妹妹顾宁萱?” 顾宁睿微微颔首:“嗯。”顾宁萱冲何斯嘉微微一笑。 奥迪车后座的车窗摇下来一半,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冲这边喊道:“睿儿——”那双干练洞察的眼睛看到何斯嘉,猝不及防愣住了。 何斯嘉看到她,不动声色地忽略掉这张面孔,冲顾宁睿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继续聊。” 顾宁睿看了一眼车里坐着的人:“妈,你稍等。”他不容拒绝地告诉何斯嘉:“我送你一段。” 顾宁萱识趣地看着他们,对她哥哥说:“我在这等你。”她对何斯嘉挥手告别,就见他们并肩往南门走去了,留下两个好看的背影。 “我可以找你做咨询吗?”顾宁睿面色平静,不知是认真,还是随口说说。 “这个,恐怕不行。”何斯嘉给了一张s大心理咨询中心的名片给他,“但是如果你有需要,我们可以私下见面,我可以以朋友的方式,给你一些建议。如果你需要专业的心理咨询,我可以帮你推荐人选。” “哦,这是为什么?”他颇为遗憾地问。 “作为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不能给熟人、亲人和朋友做咨询,不能把个人联系方式透露给来访者,也不能在非咨询时间地点面见和联系来访者。”她鬼使神差,不免又加上一句,“而且我们有保密原则,未经来访者同意,不得向他人透露咨询内容,在非咨询时间地点偶遇来访者,最好装作不曾相识。” 她不知道顾宁睿是何用意,他也未必不知这些原则。但她还是不厌其烦地申明了这一点。 何斯嘉心里有点乱。当她看到车里坐着的那个熟悉的面孔是曹女士,她串起前因后果以及所有的细节,明白了发生在顾宁睿和顾宁萱身上的那些往事。 此刻,他热切地追问:“像你说的这样,真的可以吗?” 她郑重回答:“如果你真的需要的话。我们也是朋友,不是吗?”这是她作为一个心理咨询师,能够给到朋友帮助的一种方式罢了。 聪慧如顾宁睿,他的确听得十分明白,还有些感慨:“那就先谢谢了,朋友。” 两个人在南门外的马路边道别。顾宁睿看着何斯嘉安全过了马路,回转头往校园里走去。 第56章 病起 顾宁睿走进s大南门,远远地看见顾宁萱站在车后,乖巧地原地等他。初夏的南风吹落玉兰树的花瓣,大片掉落在她头上。她仰起脸,用手接住几片,闻着它的花香。 两个多星期前,他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妹妹,这个只有强加的血缘,没有任何亲情、甚至只有仇恨和敌意的亲人,他本来是不准备接受的。直到她自己走到他面前来,他看着她柔弱倔强的样子,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他上一次看见她,是他18岁时在爸爸的葬礼上,那时她只有12岁,长得很可爱,精致得像个洋娃娃。后来她躺在身边大人的怀里,哭得眼睛都肿了,他便觉得她没那么可爱了。 如果不是事出非常,他觉得自己应该一辈子都不会再次看见她。前些天她来找他,他惊讶地看到,时光的魔法将她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她有一张跟他相似的脸,上面写着他们骨子里都有的那种骄傲和倔强。 打过几次交道后,他感受到了她满身的棱角。只不过每次面对他时,她小心地把它们藏了起来,特意表现得柔顺恭敬。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忍再见到她这副模样。 后来他想,也许是在他认识了何斯嘉之后,他慢慢地想要改变自己,释放自己。将本性拘在囚笼的生活,他想要结束了。 现在,那个害他14岁就失去爸爸、害他妈妈痛苦一辈子的小三,得了癌症快要死了。他何尝不知,顾宁萱是无辜的。她甚至是12岁就失去了爸爸,在那之前真正拥有爸爸的时间也只有4年。现在,她23岁就要失去自己的妈妈了。 他收起怜惜的目光,大步走过去,捡了捡落在她肩头的玉兰花瓣。 顾宁萱笑了笑,又归于平静:“你喜欢她?你没戏的。”她一副同情的表情,看着这个新认的哥哥。 “别瞎猜。欣赏一个美好的东西,不一定要占为己有。”顾宁睿更像是试着说服自己。 “口是心非。”顾宁萱不屑道,一副并不相信的样子。 “快走吧。”顾宁睿一个指头弹在她脑门,把她拉上了车。 何斯嘉站在广场的水池边思忖良久,任由飞溅的点点水珠沾湿她光着的胳膊。她想起他们之前说过的好些话,忐忑不安: “哥们儿?他真拿你当哥们儿吗?何斯嘉,你别这么天真了……” “师姐,你太好了。比他说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很多倍。我比不过你。……不过,我拒绝他,不是因为你。” “不好意思了,我撒了个谎,说我暗恋你……” 她转过身,一边往公寓大堂走去,一边拨通了电话:“唐晓棠,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顾宁萱为什么分手?” 唐晓棠心中叹息:“那时候我公务员刚过政审。她找我大吵了一架,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后连朋友都可以不用做了。” “你是这么容易认输的人吗?”何斯嘉激烈地驳斥他,“还是你想说你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骂你?为什么疏远你?” 唐晓棠无奈地承认:“好吧,你猜对了。是我自己犹豫了。我为了坚定自己的决心,忽略了她的感受。” 何斯嘉听出了一些后悔和不甘。她觉得是时候求证一下脑海里的那个细节:“我们从丽江回来的那天晚上,她发现她妈妈得了癌症,晚期。你是在那晚告诉她你工作的事了?” “你……怎么知道的?”唐晓棠蒙了,心慌目眩,呆呆地发着愣。 “我猜到的。我不能告诉你更多,否则就是违反保密原则。”何斯嘉突然于心不忍,“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吧。需要帮忙就说。” 对于何斯嘉二话不说就挂了电话这事,唐晓棠已经顾不得去计较了。他把最后一批社区的心理档案按照音序整理好,放到档案柜的架子上,就准备下班了。 这间十平米的社区心理诊室,原来堆放着如山的档案,还有一些其他杂物,基本沦为储藏间。在他之前的那位社区心理咨询师走了一年多了,去年没有招收到合适的心理专业人员,地方就空着,被其他部门拿来存放旧物,慢慢地越积越多,尘灰满室。 他到这里月余,徒手搬空了诊室,把原有的两套办公桌椅摆好,又争取经费购置了两个可以上锁的档案柜和一方小沙发,把这里捯饬得窗明几净,像模像样。电脑派发下来后,他一张纸一张纸地重新整理档案,查漏补缺,装入崭新的档案袋。三个多星期下来,这项工程终于接近尾声。 他放好档案,坐下来完成简短的工作日志。 心理诊室的一个姑娘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热腾腾的饭盒。她见唐晓棠还坐在办公桌前,关心地问道:“唐老师你怎么还没走?一会儿食堂该没菜了。” 唐晓棠怔怔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是马上要毕业的心理系大专生任晓春。他嘱咐一番:“档案已经全部弄完了,你复核的时候仔细一点。辛苦了!” “好的,唐老师你放心去吃饭吧。”任晓春把饭盒放下,也坐了下来。她一周之前刚来这家社区医院实习。这间心理诊室目前每周的接诊量,大概在15到20个来访者左右。她跟着唐晓棠,负责联络接待和整理来访记录,都是一些比较基础的工作。饶是这样,她也干得津津有味,因为每天光是跟唐晓棠这样一位大帅哥同处一室,就已经够她兴奋紧张的了。 此刻,唐晓棠正紧皱眉头,奋笔疾书。他努力回想起今天发生在这间诊室里的事,试图找到一些可以用于记载的心得脉络。 过了几分钟,任晓春见唐晓棠仍旧没有要走的意思,不好意思地拿过饭盒吃了起来。她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只是不想影响他才忍着。 她飞快地吃完,扣好饭盒,站在了高大的档案柜前。所谓复核,不过就是把唐晓棠当天放到架子上的档案顺序检查一下。她一袋一袋地数过去,从a到z,看着他潇洒流畅的笔迹,心情甚好。 “咦——”任晓春突然惊讶地发出一声。 “怎么了?”唐晓棠敏锐地抬起头,好像是看着空气,又好像是看着她。 “没事没事。”她面色如常,若无其事地抽出两个袋子,再一一重新放进去。接下来她发现,唐晓棠今天放进去的档案袋,有一半都放错了地方。他向来仔细,没出过这种错误,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她诧异地看向他。 唐晓棠停住了笔,开始从头看起刚写下的内容。看到最后几行,他突然神色不郁,撕下这一页的日志,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当他看到“顾宁萱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几个字,他才知道自己刚才写了什么。他才发觉自己早就心乱如麻。 他脸色发白地走了出去,匆匆下楼,走到社区医院前坪的停车场中央。旁边孤零零地停着某位值班医生的车,像只匍匐的甲壳虫般沉默不语。暮色已至,他站在一片昏暗里,拨通了给顾宁萱的电话。 下午h大的研讨会,刘忻槐迷迷糊糊地,好几次差点睡着。坐在一旁的荀教授慈爱地提醒他:“小刘啊,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贪凉了吧?这种天气也很容易感冒的。空调要少吹啊。” 刘忻槐抱歉地解释:“是,上午淋了点雨。空调不敢再吹了。” 临到散会时,年轻的李老师关心道:“宾馆房间的抽屉里有感冒药,你回去吃了药,喝点热水,好好睡一觉。” 刘忻槐点点头:“谢谢。那今晚的聚餐我就先不参加了,麻烦你到时候帮我说一声。” 李老师乐意应承:“那行。宾馆也有饭吃,你记得吃药,早点休息。” 刘忻槐刚打开招待所房间的门,何斯嘉的电话就来了。房间里还散发着栀子香水的气味,他一手举着手机,听她讲下午在校园里的偶遇和唐晓棠的事,另一只手拉开桌子抽屉,找到了感冒药。 “所以,你那个上司今天又送你回家了?”他把水烧上,坐床边等着。 “哪有?!他就陪我走到学校门口而已,还是为了套我的话。”何斯嘉汗死,他还真是能抓重点。 “唐晓棠不是和那个小姑娘分手了吗?这又关他什么事?”他听倒是听了个大概,只是跟何斯嘉无关的事情根本没有进入大脑而已。 “我感觉他们只是吵了一架,没有解开误会吧。应该不是真的分手。”何斯嘉立时打预防针,“刘老师,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有些事不要多想。” “好,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不过你除了关心这些事,不关心关心我这个男朋友吗?”刘忻槐似乎很委屈的样子。 “我这不是想你了才给你打电话的吗?你吃饭了没?学校有没有安排伙食?”何斯嘉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出他那副幼稚的模样,还是着急了。 “有的,发了学校食堂的餐券。今晚还有宴席。我好像感冒了,就先回来了。”他笑着低下头,得意自己得逞了,还准备继续装可怜。 “你上午淋雨还是着凉了,有药吗?你都哪儿不舒服?”她焦急地问着,心里七上八下。 “头有点晕,老是犯困,流鼻涕,打了几个喷嚏。屋里有现成的药,水刚烧开,我马上吃。”他把线路拔下来,倒上水,等它晾凉些。 “好吧。你吃完药什么都不要干,就一觉睡到明天早上,就能好很多了。”何斯嘉想了想,“你要是半夜醒了,就再吃一次药,这样效果会更好。” 她绵绵软软地叹了口气:“唉,要是我跟你一起去了就好了,省得我在这儿照顾不到你。” 刘忻槐不由得心里一酸,眼睛蓦的红了。但他还是尽量安慰她:“宝贝,别担心。我没那么脆弱。感冒而已。我听你的,吃药睡觉。” “唔,可是你明天还有半天的会呢。你要不要请假休息半天?你明天下午能准时飞回来吗?”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见他,生怕他耽误了归期。 “我想我最大的问题不是感冒。我现在缺乏能量,要是能每天抱抱你,亲亲你,我根本不会感冒。”他吃了药躺下,心中骤然升起对她的渴望,一想到她要是在这里,那他得多幸福。然而他很快就想到她是不在的,再度陷入无尽的思念和怅惘。他把自己囚禁在漫漫煎熬的思绪里,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睡着了。 何斯嘉担心的事情不可避免地发生了。第二天早上,刘忻槐是被她的电话吵醒的。他艰难地爬起来,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打内线电话问客房前台要了根体温计。 他拿起手机一看,半个小时前,闹钟已经响了三遍,都没有把他叫醒。 客房服务员来敲门时,他下了地,才发觉自己头重脚轻。他临时在白色背心外套了件衬衣去开门。热心的服务员观察了一下,见他脸色不对,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刘忻槐只称自己感冒了,没力气多说什么,就关了门。 他量着体温,往洗手间的镜子前一照,看到自己苍白憔悴的脸色,吓了一跳。 五分钟后,何斯嘉打视频电话来问他的体温,37.9度,有点低烧。 “你在哪个房间?发个定位给我。”她眼圈发红,声音有些低落。视频里他的样子着实让她心疼不忍。 他强打起精神洗漱完,吃了药,感觉脸色好些了。敲门声和电话声几乎同时响起:“603房间,请开门,你的外卖到了。” 是何斯嘉给他点的白粥小菜。他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坚持吃完了,毕竟上午的会议他还得开完。 何斯嘉惶惶不安,心神不宁地挨了一整天。她知道他在研讨会现场,也不能总打电话给他,只能发发微信,问他感觉怎么样,能不能撑得住。 他买的是下午一点半的机票,不晚点的话,到北京将近五点,坐机场大巴再打车,到家也得六七点的样子。 好在下午有两个来访者取消了预约,四点刚过的样子,何斯嘉跟褚晗光说了一声,准备出发前往机场。 一个陌生的号码打到她手机上。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情复杂地接起来:“喂,请问是哪位?” “是何斯嘉何老师吗?我叫任晓春,是唐晓棠老师的同事。他喝了点酒,让我一定要打给你。”女孩的声音又可爱又无奈。 “谢谢你。麻烦你叫他接电话。”何斯嘉眼皮一阵乱跳。 “喂,何小斯,你在哪里?过来陪我喝酒。我太难受了。”听他的声音,至少醉了一半了。 “不行。我现在得去机场接刘忻槐,他生着病呢。你们在哪里?”何斯嘉盘算着,得先把他安顿好。 “那我去机场找你。”唐晓棠不由分说,挂断了电话。 十分钟后,叫任晓春的女孩向何斯嘉发起了微信好友申请,很快把唐晓棠的网约车记录发给了她:“何老师,唐老师手机没电关机了,我拿了个充电宝给他带身边充着呢。麻烦你到地方接他一下。” 一个小时后,首都机场t3航站楼的候机大厅里,何斯嘉目不转睛地盯着出入口。广播一直在播报航班信息,电子屏上显示,刘忻槐乘坐的航班已经准时落地北京。 她给他打电话,也许是周围太吵,他没接。她拍了张出入口的照片发给他:“我们在2号口等你。” 刘忻槐随身就一个小皮箱,没有多余的行李要取。他下了飞机,先找了个洗手间整理了一下衣装和头发,又洗了脸,尽量让自己显得精神些。 他往外走着,划开手机,看见了何斯嘉的两通未接来电和两条微信,高兴得快要跳起来。等等——“我们”?“我们”是谁? 他解除了手机的静音模式,拖着小皮箱穿过往不同方向流动的人群,从2号口走了出去。 “刘老师——”朝思暮想的声音和人同时扑到怀里。刘忻槐松开小皮箱,双臂紧紧将她抱住。 等他回味了一丝拥抱她的感觉,他情不自禁地低头,咬在两片芳香的唇上。他刚清清浅浅地尝了一口,她将头往后一撤,笑靥如花地看着他:“亲爱的,答应我,接下来不许生气哦。当当当当——” 他还没反应过来,何斯嘉跳出他的怀抱。两米外的位置走过来一个人,站在了跟前。 唐晓棠一身酒气,形容落拓,冲他伸出手:“嗨。我就是找她说会儿话,你别介意。” 刘忻槐抑制住心里的不快,点点头,握了握他的手。 现在看来,最需要照顾的不是他这个男朋友,而是那个朋友了。为了能快点到家,他决定直接打车。 三个人站在广场外的候车处排队。周五的这个时间点,来机场的人很多,他们很快等到了一辆凯迪拉克。 刘忻槐把副驾驶位的门打开,冲唐晓棠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他笑了笑,说了声“谢谢”,识趣地上了车。 一路上,后座的两个人沉默少语。对于为什么带着个尾巴去接机这件事,何斯嘉觉得三言两语解释不清,就懒得说了。她只是拉着他的手,担心地问:“感冒好得怎么样?头还晕吗?” 见他脸色冷冷的不说话,她松开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探了探自己的额头,对比之下,感觉他已经不发烧了:“现在多少度了?量过吗?” 知道他不会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下去:“回家马上量一个好了。你饿不饿?晚上想吃点什么?” 见他嘴角抽动,她决定使出杀手锏。她把手放他胸口,摸着衬衣:“你冷不冷?要不要加件衣服?……” 他终于忍不住了,捏住那只摸他的手,嘴角翘起,笑出声来:“出发前量了体温,不发烧了。也不冷。回家再说吧,宝贝?!” “好的。”她迅速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牢牢抓在手掌心里,动弹不得。她很不甘心,斜瞟着眼睛,示威似的吐了吐舌头。 他被挑衅到了,单手捏住她的脸,低头靠近,凶狠地作势要咬掉她的舌头。等她发现这个动作变成了一个温柔缱绻的吻,一切都来不及了。他整个人罩住了她,她的两只手都屈服在柔情蜜意中了。 唐晓棠皱眉听着,摇了摇头,真是没眼看。他瞅了瞅一旁装傻的司机:“师傅,行行好,开快点。” “好,好。”面前的红灯变绿,司机师傅使劲踩着油门,车子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第57章 解药 “师傅,前面公交站靠边停一下,我们下个人。”何斯嘉已经看到站台上招手的人,是苗一一和陈炜柠。 从机场上车之前,她给苗一一打电话说了这番情况,让他们到学校南门来接走唐晓棠,顺便劝解一下他。 前面就是s大南门。他们来得及时,估计等了好一会儿了。车子停下,陈炜柠给唐晓棠开了门,扶了他一把。 “回头再打电话。”何斯嘉抱歉地看着这三人。苗一一挥了个“回去”的手势,让她放心回家。 唐晓棠脚下踉跄地回过头来,对刘忻槐说道:“刘老师,等你好了,别忘了你俩还欠我们一顿饭啊。” 刘忻槐欣然领受:“好的,记住了。” 车子载着他们往念德公寓去了,留下站台上的三个人。 “怎么样?能走得动吗?你是回家呀还是去吃饭?”陈炜柠见唐晓棠一副落寞伤神的样子,不由得说话都温和了几许。 “我记得你上次说要陪我喝个痛快。”唐晓棠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睛。 “那走吧。”苗一一打了个响指。三个人进了南门,往校园深处走去。 念德公寓的两个人下了车,一直吵到家门口。 “你好好用脑子想想,他疗情伤为什么单单找你,不直接找苗一一他们?”刘忻槐气势汹汹,咄咄逼人。 “因为这件事是我告诉他的,我们两个比较像,他觉得我更能懂他。”何斯嘉用极快的语速,只想赶紧结束这恼人的对话,“而且一一和炜柠刚刚开始在一起,他觉得不好意思打搅他们也很正常。” “那他怎么不记得,你还和我在一起呢,他就好意思打搅?”他就是不依不饶。 她看到他的脸几无血色,显得过于白了,就知道这几天他受苦了。偏偏这争吵也是他挑起的。她解释了半晌,也没能平息他的怒火。 怒气伤身,他病还没好呢。她不禁有些心软,语调慢下来:“你还记得我们是在一起呢?!你就不怕继续吵下去又要分手?” 他愣了愣,一把抓住她的手,满面怒容,语气却是温柔笃定:“不许分手。架还是要吵的。”两个人一同走进大堂。 “吵就吵,谁怕谁。”何斯嘉接了招,只觉得好笑。 她往电梯厅一站,开始清理思路:“请你不要这么说我朋友。过去几年,你不在的时候,我们一直这么相处的。” “他的这些行为很难不让人多想。在丽江的时候,他还抱过你呢。”他可算说出来了,这件有些久远的事一直埋在他心里。当时他差点以为唐晓棠跟她在一起,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害得他跟褚晗光反复确认了好几遍。 何斯嘉没想到他还能提这事,压低声音嘲讽道:“我跟他,就像你跟老常一样。请问你会跟老常谈恋爱吗?” 电梯门开了。他一手拖着箱子,一手拖着她,迈步进去,又好气又好笑地反驳:“那不一样。我跟老常做什么,都不会引起别人误会。你跟他可是很能让人误会。” 她使劲甩了甩手,照旧没有甩开,静静站了会儿后,小声嗫嚅:“你清醒点吧。我跟他要有可能,早都在一起了,还轮得到你?” 刘忻槐听得清清楚楚,终于无话可说,跟着保持上行的电梯一起沉默。 “叮”一声,电梯到了12楼。两个人牵着手,和和气气走了出去,好像不曾吵过一架那样。 刘忻槐站在家门前,默默掏着钥匙。何斯嘉借着走廊清亮的灯光,望了望他俊朗温和的侧脸,心里松了口气:终于回来了。 门开了,她跟着他走进去,嘟嘟囔囔地念叨:“你刚才把我绕糊涂了。问题的根本不应该是唐晓棠,而是你。你这么小心眼儿,以后可怎么办?” “所以呢?”他关了门,把她的拖鞋拿了出来,放她面前。 “你到底想怎样?你就不能直接说吗?”她停了一瞬,然后下定决心似的说了出来,穿好鞋,走到客厅里。 他没说话。她突然意兴阑珊,穿过客厅,往次卧室走去。刚走到门口,一股强大的力量攫住了她,他拽着她的胳膊转过身,将她抵在了门外墙壁上。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十分激烈。他完全没了在机场和出租车上的温柔,只是抓住她的手扶住她的后脑勺,一味地吸取她双唇的甘甜。他很快撬开她的牙齿,席卷了口腔里的花香,吻得热烈深长。 她全身柔软地贴在他怀里,脸色通红,头脑迷醉,全心全意地回应着他的吻。 他不无紧张地抓住她的肩膀,炽热的吻落在清丽绝俗的面容上,耳朵上,脖子上。情迷意乱之中,他卸下了她的一只衣袖,吻在裸露的肩头和胸前。 犹如电闪雷击般,何斯嘉的意识裂开了一条缝隙。她剧烈地颤抖着,勾在他腰上的手也无所适从地耷拉下来。 他察觉到她的不安,立刻停下来,腆着素白潮红的脸看着她,清炯的眼眸里有很多个她的倒影:“这辈子第一次恨自己生得太晚,我等不到生日那天了。我现在就想要你。可以吗?” “我……准备一下。”她平静了些,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连眼睛都不敢抬一下。 他斜斜的嘴角勾出得意安心的笑,声音略带沙哑:“何斯嘉,我爱你。很爱很爱你。我还是个小心眼儿,爱吃醋。但是你现在有我了,答应我,跟其他男人保持距离吧。” “好。”她被他认真的样子打动。但她很快就发觉不对,眼珠一转:“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呢?毕竟你女朋友我这么受欢迎。” “……”他无话可说。终究是他自己太过紧张。 “再怎么受欢迎,也只跟你回家呀。你就别计较了。”她重新抱住他,在他脖子上印了一个吻。 他心神激荡地搂紧她,低声笑着:“嗯,你说得对。” 她闷在他怀里,补充了一句:“而且唐晓棠么,很快会想清楚,去找他的小学妹的。” s大北门巷子里的一间小酒吧里,唐晓棠拉着陈炜柠喝得正嗨。 苗一一嘲笑他:“我看你的潇洒和礼貌都喂了狗了。竟然一跟跟到机场。人又不是你女朋友,也不是你亲妈。你让何小斯她男朋友怎么想?” 陈炜柠却帮他说话:“他一个大学老师,不至于这么不讲道理吧?” 苗一一见不得男朋友犯傻,白了他一眼:“这跟大学老师有关系吗?谈恋爱是要讲道理的吗?” 唐晓棠也有些担心:“好,是我的错。何小斯她没事吧?” 苗一一当机立断:“我打电话问问她。” 几分钟后,她挂了电话,跟唐晓棠说:“刚吵完一架,说已经把人哄好了,让我不要告诉你。” 唐晓棠笑了:“没想到刘老师在这方面有点小心眼,何小斯以后有的受了。” 苗一一好似深谙内情:“非也,非也。爱到深浓极致,才会这么计较。而且刘老师这个人,依我看,很懂得拿捏分寸,估计是把吵架当情趣了。” 陈炜柠顿时明白:“我就说,他俩好成那样,怎么能真的吵得起来?” 唐晓棠自哂:“果然我这种单身狗是不懂情趣的。” 苗一一借机劝道:“可是你有情商啊,而且比一般人高。所以以后不要干这种傻事了。有想不通的事,把咱们仨都叫上,我们给你出谋划策。” 唐晓棠沉默了。他该要想清楚的问题,没法直接说给他们听。 他开始追顾宁萱,是在何斯嘉离开s大留学伦敦的那一年。 自从在丽江的酒吧见过一次何斯嘉,顾宁萱就觉得,唐晓棠追自己追得厉害,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那时他见到何斯嘉他们三个走进酒吧,立刻撇下顾宁萱走过去。他给了何斯嘉一个重逢的拥抱,坐在她旁边,却给了顾宁萱一种错觉。 前一天晚上,顾宁萱在电话里跟他说:“我当时就想,你这么光辉灿烂的人,你喜欢的,不应该是眼前这个风采卓绝的女人吗?对于这一点,你可以否认吗?” 他也辩解:“我跟何小斯是朋友。你这样说不公平。” 顾宁萱出奇地冷静:“我见过师姐,她的确拿你当朋友。可是你自己没想清楚,她在你心里是什么,我在你心里又是什么。唐晓棠,我们先这样吧。” 她拒绝跟他说工作的事还有妈妈生病的事,也不接受他的道歉和关心。他又气又恼又担心,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样的错误。 他去找何斯嘉,也是想从她那里寻求一个答案。何斯嘉见到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不轻不重地说了他一顿:“你到现在都还想不清楚吗?你耽误在选择里的时间越久,她就越难过。她现在正是难熬的时候,你不去想尽办法陪着她,到我这里浪费时间做什么?” 当时他就知道,他去对了。何斯嘉比他更了解他自己。 自打跟何斯嘉认识的那天起,他就知道,他在她这里没有一点机会。那时候,她心里有一个要主动去靠近的人。他想,他和何斯嘉两个那么相似,做好朋友的话,缘分会更加长久吧。后来的三年多里,他不是没有靠近过她,但越是靠近她,他就越发清楚明白,她心里那个人,是挖不掉的。 他向来不是想不开的人。这世上只有一个何斯嘉,好女人却多得是。所以,他常跟何斯嘉还有苗一一开玩笑:“有两个你们这样的朋友,我还怎么谈恋爱找对象?一入花丛深似海呀。” 现在,何斯嘉找回了她心里的那个人。他发觉自己是欣慰的。听到顾宁萱的消息,他却如坐针毡,心急如焚。他知道,喝完这顿酒,他就要开始新的人生了。 何斯嘉接完苗一一的电话,从沙发上站起身。洗漱间关着门,里面水声哗哗,应该是刘忻槐在洗澡。 她想了想,先把他房间的医药箱找了出来,放到床头。自从上次她肚子痛过一次以后,他从网上药店买了这个医药箱,把感冒药、止痛药等一些常用药物及用品都备齐了,现在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晚饭他们还没吃。她走进厨房,把电饭煲煮上粥。冰箱里有咸菜,还有老何寄过来的手工香肠,她这几天切了两根,陆续吃了一些,配白粥刚刚好。鉴于他现在是个病人,她也不会别的厨房手艺,她觉得白粥已经是最合适的安排了。 刘忻槐穿着深灰色睡袍走出来时,透过空气中过浓的水分子,闻到了厨房的烟火气。他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静静地看着何斯嘉忙活。 她把香肠小心地铺在平底锅里,火开得很小,她拿筷子一片一片地翻动着,香肠变成晶莹透明的岩块状,诱人的熏肉的香气飘散在小小的空间里。 她把香肠盛出来,一转头见刘忻槐站那儿看她,便推着他去房间躺下,要给他量体温。 等她举着体温计,看见刘忻槐乖乖躺在掀开的被子里,她却无从下手,只能为难地僵在那里。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她耸了耸眉头,示意道:“衣服……解开。” 他听话地将手伸向睡袍的束腰带。她却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制止他:“不是不是,不用了。” 他的手停在腰带结上,假装失落地问:“真的不用?” 何斯嘉狠狠瞪了他一眼,在床边坐下。他见好就收,顺从地爬起来,倚靠着床头坐好,暖洋洋地笑了。 见她盯着他的胳膊,他赶忙自己拉开一边肩头的衣服,露出白皙结实的半个胸脯和上臂。她俏脸泛红,正在犹豫间,他抓着她的手凑到腋下,把体温计放好,顺势将她整个拉到怀里抱住了。 “嗯,闻着就好吃。我都饿了。”他下巴搁在她肩头,鼻子擦着她的耳朵,陶醉其中。 “你是说香肠?”何斯嘉脸是不红了,手已经很自然地摸在了他裸露的皮肤上。 “你也是。”他毫不羞愧,好像自己说的是再平常不过的话语。 “别闹。这样量不准。”她冷着脸,顽强抵抗他的攻势,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他却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起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她读到体温计:“36.6度。你还有哪里难受?头还晕吗?嗓子痛不痛?” 他捂着胸口,委屈又可怜:“别的都好,就是这里难受。” “嗯?胸口痛吗?”她摁在他胸口,半信半疑。没听他咳嗽,肺应该没有感染才对。 “这里是心痛。缺一个你。”他按住她的手,毫不收敛,在厚颜无耻说情话的路上一去不返,“宝贝,求求你,不要走。来抱抱我。” 她惊得一抖,还是心软地抱住了他:“你几岁了?” 他趁病撒娇:“五岁吧。” 她啼笑皆非:“五岁?你刚才叫我宝贝。” “有何不可?”他突然想起来,“第一次我叫你宝贝的时候,你把我嘴巴咬破了。” “所以呢?”她实在搞不懂他究竟想说什么,只能警惕一二,自己小心别掉进他的套路里。 “宝贝,何斯嘉宝贝,我爱你。”他深邃的眼眸里装着她,毫不迟疑地堵住了她的嘴。 这不是五岁的剧情。何斯嘉心惊肉跳,在灼热急迫的吻里沉浸了一分钟,突然摸到他光裸的上身。他身上的睡袍不知什么时候扯掉了,整个人都在她眼前,烧着她的眼。 她杏目一闭,开始轻轻挣扎。 “别走。我现在需要能量。”他绝不肯松手,将她抱得更紧。 “我煮了粥。”她哪儿也看不了,只能定定看着他的眼睛。 “亲爱的,辛苦你了。今天我们换一种补充方式。”他低声温柔,回应她闪耀的眼睛。 “我要去市场。”她又试着挣扎了几下。 “干什么?”他诧异又好笑地问。 “买米。”上次买的米吃完了。一袋米太沉,她想等刘忻槐回来再去买的。 “我都穿成这样了。再说,我还生着病呢。”他上下翻动眼皮,强烈提醒着她。 “哦。”她目不斜视,心想这个情况要怎么说服他穿好衣服去买米。 “你紧张了。”他嘲笑她。她的那些小心思一点不落地看在他眼里。 “我没有。”她舔了舔嘴唇,用尽所有力量才让自己站在他面前,翻手脱掉了短袖衬衣。 好似一股清澈的溪泉注入湖海,刘忻槐心里闯入一个纯洁的影子,顷刻间将他的意识点燃,烈火如焚。 他腾地跳下床,搂着她的腰贴向自己:“很好,我女朋友还会调戏我。”他触到莹白的皮肤下滚烫的温度,这温度烧得他情不自禁地颤抖了几下。 “你不是生着病吗?”她抬起眼,挑衅似的扫视他全身。那眼神娇媚无限,落在他眼里,特特风情万种。 “看来不用买米,也能吃饱。”他不明意味地笑了,突然说道。 “嗯?”她疑惑了一秒,突然意识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本能地拒绝,“唉,你……不要再说了……” “你吃我。我吃你。”他才不管,吻上绯红的芙蓉面,将她扑倒在床。 他轻柔地吮在双唇,跟随她的回应,吻得越发持久激烈,久到他温暖修长的手指突然开始触摸他能够得着的每一处,她蓦的睁开了眼睛,神色慌乱迷离,无法抽身,也无法自处。 阳台的门没关,窗户都敞开着。夏夜的南风迎进室内,拂过两人身上,温凉舒爽。 淡灰色内衣的扣子被灵巧地解开,他满是惊讶和赞赏地看着面前的她,脸红得快要滴出血色来。 他俯下身,左手揽腰,柔韧炽烈的吻落在每一处,右手解着她贴身穿的牛仔裤。 但他并不着急,有条不紊地推进他的吻,耐性极好地一点一点褪尽遮掩。 白色吸顶灯明晃晃地刺着何斯嘉的眼睛,她皱着眉,嫌弃的语调里都是娇嗔:“嗯,关灯。” 他伸手在床头墙壁按了两下。大灯关了,屋子暗下来。床头柜上的台灯亮起,昏黄地照着亲密交缠的两个人。 她撇了撇嘴,不满地看了一眼台灯。他却没有理会,抓过她的两只手环在自己腰上,埋头吸取她每一寸的芳香。 何斯嘉笼罩在他熟悉而庞大的气息里,意识已是四分五裂,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触碰发出阵阵吱咛。 清风徐徐,两个人身上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暗夜的空气里弥散着沐浴露的香气和淡栀子香水的气味。 他近乎迷恋地噬咬着她的唇舌,时而轻细,时而猛烈,手却乐此不疲地流连于肋上和小腹之间,在她敏感的肌肤上引起一次又一次战栗。 他执意看着她的眼睛,无尽沉沦。她每一个欲罢不能的眼神,每一句不能自持的呻吟,都在向他发出邀请。而他眼神里炙热的欲念,几乎要将两个人都烧成灰烬。 他们交换彼此的气息,快感,痛苦,欢愉,成为彼此今生唯一的解药。 第58章 香水 夜渐深,初夏的南风愈来愈猛,嗖嗖地拍打着窗棱和栏杆。“咔啦”一声,阳台上的一只衣架摇摇晃晃地掉落在瓷砖地板。 何斯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吵醒的。也许是听到了电饭煲清越的提示音,也许是闻到了书桌上的栀子清甜的香气,又或许是被突然猛烈的穿堂风吹得有些凉了。 清醒的意识安然浮现在脑海时,她睁开了眼睛。面前是另一双明澈的眼眸,正意味深长地凝视她的脸。 她火速闭上眼睛,暗叫不好。眼下这状况,她正赤身裸体地躺在他床上,满身汗渍、头发凌乱地从他的枕头上醒来。她很想假装自己还没睡醒,至少不能在他面前醒来。 “呵哈——”清泉般的笑声从他的唇齿间流出,“宝贝,别装了。” 她认命地睁开眼。面前的人一只手肘撑在枕头上,手掌托腮,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不知已经看了多久:“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她强自镇定,面红耳热。他大半个紧致诱人的上身露在被子外面,很难不让人想起刚刚发生的事。 “一个多小时?快九点了。”他另一只手摸出手机看了看,又把它塞回枕头底下。见她眼波流转,面露羞色,耳朵也是红的,他掀了掀被子,轻言细语地凑过去,贴身抱住她:“你这个样子,是又要撩拨我吗?” 他动情地吻上怀中素洁的肩,秀雅的锁骨,一路往下。她一动都不敢动,浑身酥软地原地融化,心里却怀疑:这是要再来一遍的节奏吗? 这无限暧昧的气氛,被突如其来的“咕噜”一声破坏殆尽。何斯嘉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 她尴尬地失笑,抱住他的头,不好意思了:“我刚才听粥煮好了。闻着好香啊。” 刘忻槐埋头停留在胸前,吃吃地笑着:“宝贝,你再不松手,我就要把你吃掉了。” 何斯嘉醒悟似的推开手里的脑袋,扯过被子闷头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她实在是没脸见人了。 刘忻槐轻轻拉了拉被子,脸上情愫未消,语调温煦如光:“你去洗个澡。我热一下香肠,等你吃饭。” 他翻身下床,慢条斯理地穿好深灰色睡袍,走了出去。 二十分钟后,何斯嘉穿着刘忻槐为她准备的月白色同款睡袍,走出了洗漱间。 “先吃饭还是先吹头发?”他从沙发上站起身,迎向她。 “我好饿啊,可是头发滴水好麻烦,地板都弄湿了。”她眉心蹙了蹙,无力地靠向他身上,头发残留的水分簌簌洒落在睡袍上。 洗漱间的毛巾架上挂着干发帽。刘忻槐没问她为什么不用。他大概是知道,她不想在他面前把头发卷成一团,塞到一个帽子里,顶到头上。 但他想到一个办法:“等一下啊。” 他拿着干发帽和皮筋出来,把她湿漉漉的头发下半部分装进帽子,用皮筋扎紧了帽子开口处:“大功告成。” 何斯嘉嘻嘻笑着点赞:“刘老师,你可真贤惠。” 两个人一起到厨房盛粥。刘忻槐站身后抱住她,手把着手拿起勺子:“这粥怎么煮了这么久?” “嗯?不应该要煮这么久吗?我是按的‘粥’这一档啊。”她仔细看了看电饭煲的功能面板,眼底带着一丝诧异,很是不解,“好像煮得时间是长了点。” “‘粥’这一档大概要煮两个小时,‘稀饭’这一档半小时就可以了。”他笼住她青葱纤秀的手指,伸起食指,摁开了盖子,“但是煮得时间长,更细更好吃。” “哦。”她很配合地用两个人的手拿起了碗,盛了一碗又一碗。 吃完饭,刘忻槐去厨房洗碗,何斯嘉把他拎回来的小皮箱打开收拾一下。箱子里一股栀子香水的气味。她的那支小巧的kai躺在衣服和资料袋中间,甚是抢眼。 她蹲在客厅地板,举起来晃了晃,发现它只剩一个底了。难怪这几天找不到它,她明明记得才用了一半,应该不至于把它扔掉的。 “刘老师,这你不解释一下吗?”她探头趴在厨房门框上,把香水瓶子递在空中给他看,一本正经,“以后就叫你‘偷香水的小贼’。” 他神色一僵,擦了擦手扑过来:“还给我。” 何斯嘉飞快地将它藏到身后,理直气壮:“不给。这是我的那瓶是不是?” 他揽住纤腰入怀,一手摸了摸她快要干了的头发,把干发帽取下来捏在手里:“嘘——你要解释是吧?这是我女朋友的味道。我带它出了个差而已。” 她正要嘲笑几句,他下巴凑近倚在她肩上,咬住了面前可爱的半圆形耳朵。他吻得丝丝入扣,几乎是唇舌并用地一点一点描摹着耳朵的形状。 何斯嘉像是浑身过电似的,四肢僵直又酥麻地窝在他怀里,动弹不得。她的舌头也不听使唤了,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突然她手上一空,香水瓶子被他拿走了。她着急地喊出来:“我……” 他迅速将吻移到唇上,以吻封缄。一个浅尝辄止的吻之后,他攥紧手里的香水瓶子,得意轻笑:“有个礼物给你。” 何斯嘉纳闷,他就拎了一个箱子回来,里面并没有什么礼物。 刘忻槐放下手里的东西,十指相扣牵住她,往主卧室走去。 何斯嘉一脸懵地被按在床边坐下,看着他转身打开衣柜,拎出一个淡绿色的小箱子放她面前,示意她打开。 “哇哦!”这个漂亮的箱子完全惊艳到她了。她愉快地尝试着按了按卡扣。“咔嗒”一声,盖子向上弹去,刘忻槐伸手掀开来。 “啊——”她捂起嘴,眼睛闪闪发亮,“你究竟买了多少香水?!” “如你所见。不是很多。就每一个特别的日子,这几年都有买。我想着一定要送给你。”往事以极快的速度,从他清烟般惆怅的眼睛里飘过。 她不再是那些日子里,折磨他心神的一个幻影。眼前的她,比她面前闪亮的箱子和香水更加耀眼,比它们代表的那些逝去的日子更加真实。他何其有幸,从茫茫人海中,找回了她。 何斯嘉兴致勃勃地拿起每瓶香水,挨个儿看过去。有一些她在伦敦商场的橱柜里看到过。有一些年份已经不新,但都没过期。 她即刻打开一瓶,往脖子上试了试,但没忘了问:“你买这么多香水,没想过有可能送不出去吗?” 清冽的花香飘散在她周身,这一款的气味跟kai有所不同。他动情地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我曾经因为自己的错误,弄丢了你。我买这些,只是想告诉自己、提醒自己,必须把你找回来。我每一天都充满希望,又很害怕自己做不到。也许就只能以这种方式,麻痹自己吧。” 何斯嘉被他这番突如其来的深情剖白吓住了,呆呆傻傻地眨了眨眼睛:“我们以后不会这样了,是不是?”她抽出手,食指点在他胸前,“那这些就算你赔给我的啦?!” “行——都是你的了。”他快速夺走她手中的香水,收进箱子里,放到一边。 她苦着脸,眼巴巴地瞅着瞬间飞走的箱子:“哎,别,我还没试完呢。” “先试试我吧。”他手指穿过长发,托住她的后脑勺,另一边扣住她的手,“连同我这个人,也是你的了。” 夜色温柔,阳台玻璃门关得只剩一条小缝。一室幽暗花香里,他眼眸沉沉,低头含住了她的唇舌。 他从容不迫地从这方寸之地掠夺她的呼吸,她不甘示弱地回应。两个人吻得如鱼得水,酣嬉淋漓,像是在进行一场势均力敌的对话。 睡袍腰带被解开的时候,她神色一滞:“这个已经试过了,不用……”暖和的大手抚在细腻柔软处,她浑身战栗,发出一阵嘤咛,取代了还没说完的那些话。 “再试一次。”他噙着轻笑,覆身而上。 很快,何斯嘉沉溺在这场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游戏里,神魂颠倒,大脑只剩一片混沌。 这晚的念德公寓,像一只颠簸漂流的小船,载着这对男女,向暗夜深处的岸边驶去。 靠岸已是半夜时分。何斯嘉身心俱疲地靠在他的臂弯里,杏目微睁,柳眉如画,嗔怪道:“你是故意的,报复我上次喝醉酒扯了你衣服是吧?” “你还记得呢?的确敢作敢当。”他嘻笑,眼里心底浮动的光,都是她。 何斯嘉抿了抿嘴,透过台灯柔和的光芒,看向空荡荡的阳台门口:“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缺点什么?” 刘忻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远近的楼房亮着若干点灯火,楼宇之间的天空流动着团团墨色,城市还没有睡着。这方阳台的视野尚佳,也将卧室里的一切暴露无遗。 “嗯。”他低头应她,却见她眼皮微颤,睫毛低垂,已经睡着了。 他伸出手指,描摹着她恬静柔美的脸部曲线。她的脸型小巧匀称,眼睛像洛丽塔娃娃一般精致。嘴唇生气和吵架的时候是可爱的,亲吻的时候是性感的。鼻梁英挺,将整张脸衬得生动大气。乌黑微卷的长发笼着娇媚的脸颊,令他痴迷不已。 “嗯……”手底下的人哼唧一声,抓住那只停留在她脸上的大手塞进了被子里。 刘忻槐感觉自己触到了一团柔软。他意识模糊的女朋友只觉得十分舒服,一把抱住他的大手就继续香甜地睡了。 很好。他满足地在旁边躺了下来。未来的许多个平常普通的日子,仿佛在向他招手。他想要的平安喜乐和烟火气,皆系于她一人身上。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正值周六,刘忻槐难得地起了个晏,出门买了些吃的回来。 两个人坐餐桌边吃着这顿早午饭。何斯嘉愁眉苦脸地埋怨:“你看我这黑眼圈。都怪你。”她指着眼下的乌青,开始声讨他一晚上过度索取的行为。 平时他们都是早睡早起,这些年刻苦攻读习惯了,很少有晚睡晚起的时候。刘忻槐诚恳地道歉:“嗯,是我不好。来,多喝点豆浆补补。” 他把温热的豆浆放她面前。她领情地喝了一口,扶着酸痛的腰宣布道:“我要死了。一会儿我要再睡一觉。” “上午我们去逛市场吧。”他听她说过很多次,s大附近有个百货市场。 “啊?!为什么?”她压根儿没有睡好,头脑昏沉得很。 “你不是说要买米吗?顺便去一趟布艺店。”昨晚发生的事,他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包括每个细节。 “哼哼,能不能下午再去?”她可怜兮兮的脸上,蓦的染上一层红晕。经他一提醒,她也想了起来。 “你忘了?下午要去复诊。”他拿出手机给她看,挂的是国医堂下午三点的号。 “哦。”何斯嘉闷闷地不说话了,泄气的样子让他心疼。他马上提议:“要不这样,你先睡觉,我去旁边超市买米。一会儿我们一起去市场。窗帘布还是得你亲自选好一点。” “嗯嗯。”她欣然点头答应,拉了拉他的手,“辛苦你了,你最好了。” 他捏着主动伸过来的柔软的手,心都化了。见她吃完了,他扯了张纸给她擦了擦嘴:“你的公派留学申请搞定了?” “材料交到学院了,下周上交学校,等着公布名额,再继续往上递交。”她老实交代。这些天她一直忙着这件事。她一边准备材料,让廖导、唐晓棠帮忙,联系院长和唐导,一边在等汤普森教授的消息。 “尽力就好,你不要有压力。你还有我呢,没必要自己一个人扛。”他站到身后,开始给她按摩颈椎。 “好,你就做我的后盾好了。该我扛的,我还得扛。实在扛不动了,你再出马。”她在这件事上已经尽力,便没有刚开始那么在意结果了。她想,汤普森教授那边也不会给她太坏的答复。 刘忻槐给她捶了捶背,在她面前坐下,细细揉着她的腰:“答应我,你这辈子必须嫁给我。这不是正式求婚,只是一个承诺。” 她只觉得腰上酸痒,本能地往后一躲。他扶好纤腰,手上动作愈发轻柔:“你得给我一个承诺。你睡了我,不应该对我负责吗?” 何斯嘉简直汗死。这不是求婚是什么?她满不在乎:“不要。我现在不想考虑结婚的事。” “那你考虑什么?你又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他猛地掐住手上的腰,不动了。 “咝——”她吸了口气,忍住腰上的酥麻,“我跟你在一起,是因为我爱你啊。人生这么短暂,爱一个人不可以及时行乐吗?” “可以,没问题。那我们说好,你负责及时行乐,我负责跟你结婚。”他侃侃说来。 两个人都噗嗤笑了。他们看着彼此,完全明白刚才针锋相对地谈论的事情都是废话。 他低眉含笑,重新开始揉她的腰:“我都快三十了,考虑现实问题很正常。你想什么时候结婚都行,我只要是你就行。我会解决好现实这部分,你不用担心。” 这个北京初夏的下午,和暖的东南风带来了湿润的雨水,漫天的雨滴缓缓飘落下来,给喧嚣的都市增添了些许恣肆的美感。 念德公寓1203的阳台上,摆成一排的栀子花盆栽沐着飘零的细雨,在雨打窗棱的声音里越发幽香。屋子里静悄悄的,看顾花儿的主人都不在家。 何斯嘉坐在中医院一楼一诊室的椅子上,看着斜斜的雨沾湿了整面玻璃窗,禁不住忧心忡忡。 王大夫松开了搭在她腕上的手,和蔼地问着饮食、睡眠和诸如此类的日常细节。末了,她关心地问:“你怎么啦?心情不太好是吗?” 她顺着面前的女孩担忧的眼神瞟去的方向,回头一看,喜出望外:“啊,竟然下雨了!”她苍老慈爱的声音里充满跳跃的力量,仿佛这场雨给她注入了年轻的活力,她随时准备从椅子上腾地站起来似的。 然而她只是岿然不动,朝何斯嘉指了指那面紧闭的玻璃窗:“来,孩子,你帮我把窗户打开一扇,我想闻一闻雨的味道。” 何斯嘉走到窗边,推开了左下角的一面玻璃。清新潮湿的气息涌进来,轻笼在烦闷干涩的心头。她缓缓走回来,略微担忧地说:“中午出门的时候,我把花都放阳台上晒太阳了。” “北京这个时节的雨下不大的,不会淋坏你的花,放心吧。”王大夫说得笃定,她的白发和皱纹都生动鲜活地闪耀,“适当地淋些雨,对花有好处。” 何斯嘉释然地笑了:“是啊,您说得对。” 王大夫写着处方,貌似有口无心,拉起家常:“你今天一个人来的吗?上次那个小伙子有没有陪你一起?” 何斯嘉明亮的眼睛在笑:“来了,他在外面呢。” 王大夫了然于心,手中的笔停了一瞬,目光如炬:“养生也要趁早。年轻人,要适度啊。” 何斯嘉“蹿”地一抖,差点没坐稳椅子。她低下眉头,眼观鼻,鼻观心,嘴角漾起笑:“好的,我会注意的,谢谢大夫。” 三分钟后,一诊室的门开了。何斯嘉手拿处方单子,朝着对面长椅上的刘忻槐走去。刘忻槐站起身,见她一脸古怪的笑,不禁诧异:“怎么了?大夫怎么说?” 她故作神秘地眨眨眼:“不告诉你。回家再说。” 他伸手刮了刮她调皮的鼻子,拉起她往缴费窗口走去。 雨越下越大,门诊大厅的地板布满黑色的水渍脚印。十分钟后他们走出医院大门时,密匝匝的雨滴织成帘子,挡在了面前。好在车子很快就到了,载着他们穿透雨幕,悠游在如海如潭的城市里。 进了家门,何斯嘉直奔阳台,把五盆湿漉漉的栀子花搬进了卧室。刘忻槐拿着干毛巾追过来时,见她蹲在地板上一副心疼的样子,不知该先帮她擦头发,还是先帮她擦花盆。 他去洗漱间拿来两个新的吸水毛巾,跟她一起蹲在地上,细细地擦干了所有花盆,把它们安置回原来的地方。 “现在,轮到你了。”他“嗖”地将她拉到怀里,用干毛巾裹住她湿了一半的长发。 何斯嘉吓了一跳,有点懵,惶惶看向他。他的脸色清冷,眼睛发红,手上却是温柔地捋着她的每一根湿发。 她突然确定他是在生气,以及明白他为什么生气,心软得一塌糊涂:“好了,刘老师。我知道错了。来,笑一个,笑一个嘛。” 女孩揽住了他的腰,纤秀的手指戳到他脸颊上。他躲闪不及,痒得发笑,笑意沁进了心里,却立刻板起面孔,假装还在生气:“你错哪儿了?” “你是在怪我没有先擦头发?”她摸了摸他嘴角不自觉的弧度,觉得十分好玩。 “所以呢?”他继续面无表情,乱按她头上顶着的毛巾。 她突然跳起来,手脚并用地往他身上爬去。他毫不迟疑地顺手接住,将她稳稳盘在腰间,没留意自己嘴角已经笑成了一弯月牙。 何斯嘉笑着吻在他发顶:“诶呀,我家刘老师连生气都这么可爱,快把我甜死了。”她明白,他是在责怪她关心花盆胜过关心她自己。 刘忻槐把头埋在她怀里,忍俊不禁:“何小斯你记住了,你可是我的人。先照顾好自己,再照顾花。不然我可不答应。” 第59章 情趣 这夜,moc产品部的李梦寻把本周“魔心”的数据发给了何斯嘉:“姐,新鲜出炉的数据,请笑纳。” 何斯嘉乐了:“收到,谢谢。你怎么跟陈卓似的叫我姐啊?咱俩谁大?” 李梦寻想着自己有些失礼了,字斟句酌地回复着微信:“我羡慕陈卓呗,我也想跟你更亲近些。我们同一年的,我比你小两个月。以后你就是我姐了。” 何斯嘉并不介意:“行吧。这大周末的,你还在加班倒腾数据呢?怎么没休息?” 李梦寻解释:“下周一开例会要汇报,我得提前准备。唉,单身狗的命,不是孤单寂寞冷就是加班,或者二者兼备。” 何斯嘉特别理解:“哈哈哈,可以说很形象了。不过,我们非单身狗也要加班的。”她看了看餐桌上自己面前的电脑,以“魔心”数据为基础的新论文才开了个头。 她又瞥了一眼主卧室。书桌上亮着台灯,刘忻槐吃完晚饭、收拾完厨房后就一直坐在那里,埋头看论文,查资料,几乎没有挪动过。 李梦寻顺嘴一问:“嗯?姐你也要加班啊?没跟姐夫来个甜蜜的约会?” 何斯嘉撇了撇嘴:“正约会呢。约着一起写论文。” 李梦寻心里怎么想的,手上就怎么写:“???姐夫不至于这么没有情趣吧?” 等她看清楚自己写了什么,想撤回已经来不及了,何斯嘉飞快地回复了她:“并不。就是因为有情趣,干什么都是约会。” 何斯嘉恨恨地看了一眼卧室里那人的背影。以李梦寻对何斯嘉的了解,她根本听不出她这话是在讽刺自己的男朋友。 “原来如此。真羡慕啊。你们搞研究的就是不一样,写论文是家常便饭、乐在其中吧?不像我,写论文跟要命似的,简直噩梦。”李梦寻心叹一声“好险”,赶紧找补。 “术业有专攻罢了。你那工作换我做也是头疼哦。”何斯嘉微微苦笑。 “姐你说得对。不过我这个项目这么顺利,还是多亏了你。这次我们跟杜老师那边的合作很成功,mgt的配合度也很高,几个经理都挺满意的。”李梦寻是真心地感谢她。 “杜老师那边也很满意,她还让我谢谢你呢。以后你这边有什么好的机会,多给他们介绍介绍啊。”何斯嘉又开始给杜茹茹拉宣传。 “那肯定的,还会有很多合作机会的。诶,给你看看,这是我们下周社区宣传推广的物料小样,周一应该就能收到了。”李梦寻丢了几张图片和一个视频给她。 何斯嘉挨个儿点开看了看:“哇,看起来好高大上。很用心啊,辛苦你了。” 李梦寻还跟陈卓学了一样,就是嘴甜:“姐你才辛苦,有你这么帮我,我得更加努力才行。对了,我们顾总说,下周有个惊喜给你。” 何斯嘉觉得,是时候结束话题了:“那就静候佳音了。早点休息吧。下周见。” 李梦寻有些不解,但也没多想:“好的,晚安了!” 何斯嘉放下手机,准备把“魔心”的数据下载到电脑里,便开始在笔记本电脑上登录微信。她扫了码,手机微信跳出两行提示:“已有一个电脑设备登录中,授权登录当前设备,已登录的电脑设备会退出登录。” 她脑子里“嗡”的一响,手下赶紧点了“登录”。星期四晚上她因为太过思念生病的刘忻槐,是在主卧室的床上睡的觉。半夜唐晓棠叫她接收唐导的材料和一些学术资料,她顺手从书桌上拿了刘忻槐的电脑登录自己的微信。资料她后来倒是拷走了,微信就忘了退出。 她默默祈祷着刘忻槐看论文太认真,或许不会注意到微信里的对话。 然而下一秒,他抱着电脑和一大摞论文走了出来,把东西都搁在茶几上。他目不斜视地在沙发坐下,好似完全没有看见何斯嘉询问的眼神。 何斯嘉讪讪地收回了目光,开始认真看着电脑里刚刚下载好的数据。 刘忻槐翻完手头的一本论文,沉思地凝视着面前的人。见她太过专注而微皱起眉头,他柔声道:“宝贝,别皱眉。” 她装作刚刚恍过神来的样子,夸张地叫出声:“呀,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低下头看着电脑屏幕,语调清冷:“来约会,约我的女朋友一起写论文。” 她尴尬又痛恨地咬着下唇,很想找条地缝钻进去。还好她不是轻易认输的人,只是一秒钟的失态,她好奇地试探:“是吗?你女朋友她喜欢写论文啊?” 他打字的手颤了一颤:“是啊,大概是因为她男朋友没什么情趣吧。” “哎呀,谁呀?这谁说的?谁在造谣?你应该跟这个人绝交啊。”她表情浮夸地看了看桌上每个角落,又弯腰伸手到桌子底下划拉了半天。桌面的两本专业书被她拿起来翻了个底朝天,她又凑到电脑跟前装模作样找了一通,一副不找出人来誓不罢休的架势。 刘忻槐低头喷笑。他眼角眉梢都流淌着情愫,她拙劣的表演可爱十足,成功把他逗到捧腹不止。 末了,他平静下来,冲她招招手。 何斯嘉乖觉地走过去,拉住他伸长的手,却被他一把拽到怀里,坐到他腿上。 他修长的胳膊圈住她,伸手在电脑上继续打字:“这种情趣,我女朋友喜欢吗?” 何斯嘉捣蒜般地点头:“嗯嗯,只要是你,你女朋友都喜欢。” 他心头欢喜,却面无表情:“那你说说看,会是什么惊喜?” 她愣了愣,想了起来,无奈道:“谁知道呢,我不在意。” 他眉头一耸:“你就不好奇吗?” “有一点点吧,但是你也看到了,我都主动避嫌了。你可还满意?”何斯嘉有些得意,庆幸刚才及时打住了话题,没有跟李梦寻说出什么关于顾宁睿的好话来。 “嗯哼。你下周什么时候去moc?”他闻着近在咫尺的香气,冷静地定着心神。 “下周不用去。周三我们去唐晓棠他们社区做推广。其他内容审核线上交流就可以了。”她轻描淡写,看他没什么反应,放心下来。 何斯嘉拿起电脑旁边的资料看了看:“这是什么?” “我导师老乔给我的项目。难度不大。费时间。”最近他接了两个研究项目,除了广州那个,老乔见他比较闲,还匀了个项目给他。他忙了起来,准备在自己的项目开始之前,把这些都整理完。有一些简单的基础工作,他还要找几个学生来帮忙。 何斯嘉心下了然。他白天陪着她,就只能晚上忙项目了。她突然心疼起他来,不想再打扰他了,往上站起身:“你好好写,我也写论文去了。” 刘忻槐再度把她拉下来:“所以今天大夫说什么了?” “啊?!你还记得这事儿呢?”她很想假装没有听到。 “感觉不是什么好事。到底是什么?”他看她当时笑成那样,就知道有事。 “王大夫说……”何斯嘉附上他耳边,吹气如兰,接下来的话,声音小到只有他能听见。 她说完,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刘忻槐面露凝重,极其努力地消化着大夫的建议。 “咕咚,咕咚,咕咚——”微信冒出一大串提示音。何斯嘉起身拿到手机,看到杜茹茹往“7-201”群里发了好几张新居的照片。她和alvin新租的房子还是在她上班的公司附近,离g大也不远。 杜茹茹:“集美们,明天上我家来吃午饭吧。欢迎携带家眷哦。” 罗书蕾:“哇咔咔,太棒了。老大,好久都没吃过你做的饭了,太想念了。” 朱洁泠:“哎,我就只能望菜兴叹了。好想你们啊!” 何斯嘉:“老三,我们聚会的时候会想念你的。到时候发照片给你。” 朱洁泠:“老二,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放马过来,姐我不怕你!” 何斯嘉:“老三,注意辈分。你是我妹。来,叫声姐。” 杜茹茹:“你俩别掐了。老四,你带上上次那个戴眼镜的常老师,好吧。” 朱洁泠:“老四,老大这是点你呢。你得跟人学学,谈恋爱就要干脆利落点,别光顾着找感觉,其实可以一边探索灵魂,一边探索身体的。” 何斯嘉:“啧啧啧,你这口无遮拦的样子,果然订了婚就是不一样啊。老四你别信她的鬼话。” 朱洁泠:“好吧,我忘了我们老四还是个纯情少女。” 罗书蕾:“我是不是……拖本群后腿了?” 何斯嘉:“快别。本群不考察恋爱kpi。抱抱,加油哦!” 朱洁泠:“抱抱,加油哦!” 杜茹茹:“抱抱,加油哦!” 何斯嘉放下手机,见刘忻槐眉眼专注地看着电脑:“刘老师,老大约我们明天中午去他们新家吃饭。” “好的。”他迅速起身,拉开餐桌旁她对面的那把椅子坐下,无辜的眼睛充满求知欲:“大夫的意思是,一天两次不行。两天一次行吗?” “不行。免谈。”何斯嘉黑了脸,“啪”地合上电脑,连书一起抱着,低头飞快地逃进了次卧室。 她真是为他这惊为天人的理解能力感到羞耻。她气急败坏。她尴尬到脚趾抠地。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她重新在书桌旁打开电脑,将那个刚刚开头的论文继续往下写。 论文写得出人意料地顺利,两个小时她就写完了初稿的一半,早早洗漱躺下了。 主卧室隐约还亮着灯,何斯嘉从洗漱间出来经过门口时,看到那个身影坐在书桌前已经很久。 她轻手轻脚,忍住没去打扰他,此刻却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她在心里嘲笑自己,“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还真是人的本性。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睡觉睡了二十六年,几乎没有过这种寒冷彻骨的孤独。她跟刘忻槐复合才不到一个月,她就已经到了没有他就睡不着的地步。 她想想就觉得可怕。接下来的两年,他们可怎么办? 黑暗中,一个身影溜上了她的床,手脚并用地从背后抱住了她。 何斯嘉呼吸一滞,闻到熟悉的气息,抬脚踢在他腿上。 他脸闷在她脖子上嚎叫一声,急切地哀求:“宝贝别动。你不在我怀里,我睡不着觉。就让我抱着你睡,好不好?” 也算是求仁得仁。她心慈手软地放过了他这一回,不再挣扎,很快就睡着了。 阳光明媚的上午,念德公寓楼前商场二楼的花店里,何斯嘉买下了店里所有的紫色勿忘我,捧着老板娘细心扎成的大花束出了门。 路过广场水池边,她让刘忻槐给她拍了张照。紫色的超大花束映着她的素白裙子,美得清新脱俗。她把照片发在“7-201”群里:“出发——” 杜茹茹的新家,在mgt集团大楼后面不远处的小区里,是一个60平米的小公寓。小区绿树环绕,花团锦簇,设备齐全,环境很是适宜。何斯嘉感叹,这里虽然是北四环,恐怕不会比念德公寓便宜。 小区大门和各楼栋间,都连着青翠如茵的绿草地。两个人走在草地间干净如新的鹅卵石小路上,畅然呼吸到了杜茹茹和alvin的新生活的味道。 他们上了8楼,开门的是alvin:“哈喽,你们到了。”他一一抱过两人。刘忻槐把买的水果递给他。 何斯嘉问:“茹茹呢?”她眼睛瞟过客厅茶几上插着的一瓶红玫瑰,那颜色当真娇艳欲滴。 杜茹茹闻声过来,兴奋地抱住何斯嘉:“哇,太好了。” 何斯嘉把手里的大花束递到她怀中:“恭喜你们了。这是你最喜欢的紫色勿忘我。怎么样,好看吧?”她语调欢快,眼睛却看着alvin,冲他耸了下眉头。 alvin蓦的侧转头看着杜茹茹。她满眼清亮地看着紫色的花朵,眼神里是欣喜和爱不释手:“谢谢小斯。” alvin给了何斯嘉一个“明白”的眼神,伸手接过花束:“小茹,我帮你放起来。” 几个人一起往里走。何斯嘉见门廊内放着四双出门鞋,有两双不像是杜茹茹他们的,一时高兴:“老四和常老师已经来了?” “嘘——”杜茹茹指了指客厅东北边关着的一扇门,“在里面加班,有采访。” 何斯嘉和刘忻槐参观起屋子。这里的公寓户型设计大气又实用,客厅连着阳台朝南,东边是主卧和次卧。他们把次卧改成了书房,方便平时工作和加班,就是罗书蕾待的这间屋子。厨房、餐厅和洗手间在客厅的北边,靠近入户门。 何斯嘉轻轻推开书房的门,露出一条缝隙。只见常纾勤坐在窗前打字,罗书蕾在一旁打免提电话。两个人配合得倒是默契。 “那行,袁教授,今天的采访就到这里。大周末的还占用您的时间,真是抱歉。我也非常感谢您对我工作的支持。我这边稿子整理出来了,会第一时间给您过目。到时候还要麻烦您。辛苦了!再见!”罗书蕾挂了电话,长舒一口气。 她大致浏览一遍常纾勤的记录稿,发现记得细致全面,几无遗漏,赞叹道:“常老师打字可以啊,真是个完美的帮手。谢啦!” “为你效劳,必须做到最好啊。”常纾勤帮她把稿件拷了出来。 “大记者,你这边忙完了?”何斯嘉打开了门。 “老二,你们都来了!”罗书蕾跳起来,奔向她抱了一下。 “你周末都这么忙?昨天见你答应得那么干脆,还以为你今天能好好休息呢。”何斯嘉担心地看着她。 “本来是没事的,这个采访定在下周二。结果人家刚刚主动给我打电话,说周二要出国一趟,采访不如改到今天。我只好借用一下老大的地盘了。”罗书蕾无奈地解释。 杜茹茹也走过来:“还好有常老师给你帮忙。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这叫妇唱夫随。是吧,老常?”何斯嘉看了看一旁殷勤的某人。 “打住。我们两个,现在是普通朋友。”罗书蕾大大方方地反驳,往客厅走去。 “是是是,普通朋友。”常纾勤跟在后面,毫不讳言,语气里却充满希望。 “上升通道开启了,加油啊。”何斯嘉笑着看了一眼常纾勤。她能感觉到,罗书蕾心里的某道屏障已经撤去了。她对他们的进展充满信心。 常纾勤感激地点点头,又向客厅里的刘忻槐挥了挥手。alvin已经找了另外一个花瓶,将紫色勿忘我插好,摆放在了茶几上那瓶玫瑰的旁边。 饭是两个主人张罗的,吃完饭,三个男士挤在厨房的水池边洗碗。洗着洗着,三个人都笑了。刘忻槐想起四年前他们一起在g大念书工作的时光,那时候哪里会想到,阔别四年之后再见,会有挤到一起洗碗的缘分。 客厅里,何斯嘉好奇地问杜茹茹:“你准备考雅思?”刚才她分明在书房里看见了几本雅思教材。 “啊?你是要跟姐夫去英国吗?”罗书蕾惊讶不已。 “考是要考的,以备不时之需。现在还没打算去英国,将来的事情难说。”杜茹茹向来讲求实际,未雨绸缪是她的风格。 “那敢情好。你这有现成的口语陪练,别的部分你没问题的。”何斯嘉觉得没什么可操心的。 “口语陪练吗?”杜茹茹压低了声音,“昨天我差点为这事跟他吵一架。” “怎么了?”“为什么?”两个吃瓜群众异口同声。 “我无意中发现,他手机里有很多老二你的照片,就问他是怎么回事。”杜茹茹感叹道,“结果他说是因为你家刘老师。” “嗯?”何斯嘉一脸不相信。 “然后呢?然后呢?”罗书蕾听得正起兴致。 “然后我再问,他就不说了,滴水不漏的。”杜茹茹神色惋惜,“可是这瓜我吃到一半也不甘心哪,我就继续问。他说,他当初答应了刘老师,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我说,我没让你告诉何小斯,你告诉我,不算违反诺言。” “他告诉你了吗?”罗书蕾着急了。何斯嘉平静的脸色凝重起来。 “他当时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好一会儿,我还以为他生我气了。结果他出来就告诉我了。他说他想清楚了,都过了这么久,应该可以说了。”杜茹茹松了口气,“老二,你还记得你那会儿考雅思找他做口语陪练吧?” “嗯哼。”何斯嘉忘不了。 “他说是刘老师给他介绍的活。你当时没付过课时费吧?”杜茹茹向她确认。 何斯嘉点点头。她大概猜到杜茹茹要说什么了。 “他跟刘老师签了个合同,刘老师帮他翻译博士论文,他答应刘老师陪你练口语。”杜茹茹如是说。 “啊,刘老师可以啊!那跟照片有什么关系?”罗书蕾又是羡慕,又是不解。 杜茹茹往厨房的方向看了看,声音更小了:“大概是因为不平等条约吧,翻译论文的费用比课时费高很多,alvin就答应了一些别的条件,比如你们每次上课,他都会拍照传给他,还跟他报告行踪。他说他去看过你几次,都拍了照,是刘老师要求的。” 罗书蕾沉默了,不知该说些什么,和杜茹茹一起看着何斯嘉。 何斯嘉眉眼间都是冰冷,飞速转动大脑,试图从记忆中找寻一些相关的片段。见两个人都看着自己,她粲然一笑:“alvin应该没有骗你。我当时还以为他拍照是为了记录生活。回头我问问刘老师。” “老二,我是想说,你们这几年为了彼此都太苦了。好在都过去了,你们又都回来了。”杜茹茹拉起她的手,像是安慰她,又像是劝解她。 “不是,他为你做这些,又让人瞒着不告诉你,他为什么呀?”罗书蕾更加不解了。她突然不安地站起来,看着餐厅的方向:“刘老师——” 何斯嘉和杜茹茹一齐回头。刘忻槐端着洗好的一盘水果站在客厅深处,不知站了多久。 第60章 照片 刘忻槐洗好水果,从厨房出来,正听见几个闺蜜在聊他和alvin的往事。他进退两难,很是尴尬。 何斯嘉回头看见他,竖起手招呼他过去。他走上前,将水果放茶几上,挨着何斯嘉坐下。 空气里一阵沉寂,杜茹茹几个都不说话了。刘忻槐无奈抓住何斯嘉的手,慢慢悠悠地开口:“当时我们刚刚开始谈恋爱,我怕告诉你,你会不接受我的好意。我那时候对自己的感情的确没什么信心。拍照是因为那次去酒吧……” 何斯嘉赶紧捏捏他的手,无比真诚地说:“今时不同往日。我说了,你以后不用再为之前的事情道歉。” 刘忻槐释然笑了,笑容凝固在脸上。何斯嘉浑不自觉地踩住他脚背,只是碍于情面没有发力罢了。 一直假装没事的alvin跑了出来,提议大家一起去逛商场,就在小区旁边,走路10分钟就到。 “对对,那儿有家不错的书店,他家咖啡也很好喝。”杜茹茹赶紧张罗。她现在有点后悔跟何斯嘉提照片的事了。她知道以何斯嘉的脾气,肯定不是为了这件事情本身而生气,至于他们还发生了些别的什么,她也猜不透,照片的事恐怕充其量就是个导火索而已。 “好呀,老大你这手艺更好了,我好久没有吃得这么撑了,刚好出去走走,消化消化。”罗书蕾率先往门口走去,穿好了鞋。常纾勤如影随形跟着她走出去。 商场是新开业的,就在小区对面,隔着一条不太宽的马路。alvin说的10分钟,是指从他家门口走到商场门口的时间。实际上,何斯嘉和刘忻槐只走了几步路就到了。 “你刚才为什么打断我的话?”刘忻槐站在两台娃娃机中间,茫然不解。何斯嘉正饶有兴致地弯腰观察那些码放整齐的各色娃娃。 “那难道我要让你说出当年我帮alvin追miss li的事情,让杜茹茹为了这个再跟他吵一架?”她侧头笑着,开心到令刘忻槐有些发怵。 “那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他决定迎难而上,赶紧把话说清楚。 “有啊。你叫alvin瞒了我多少事?”她往旁边的收费处挪动步子,在屏幕上点了50元40个币的套餐,掏出手机淡淡地笑道,“这其中也包括,为你出国的事情保密吗?还有安苏的事情?” “嘀”一声,刘忻槐抢先扫了码。游戏币“哐当哐当”从机器口吐出来。 “那时候我们刚分手,我只是叫他在你面前不要提我和我的事,因为我不想影响你考研考雅思。”他抬眼望了望,不远处的扶梯口,杜茹茹和alvin正坐一起低头聊天,时不时看过来一眼。 何斯嘉伸手进去,把游戏币捡出来放到他摊开等着的手掌心里,看它们垒成小山:“还有呢?” “安苏的事,我没说过要他保密,是他自己觉得不该多说。”他看她把最后几个游戏币紧紧攥在手里,都快攥出水来了。 她往旁边娃娃机走去,笑得明媚灿烂:“所以,当时你瞒我瞒得那叫一个严防死守,滴水不漏。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对我好,安排我,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就是因为你这样,我们才错过这些年的。” 刘忻槐没想辩解,脚步沉重地跟上。娃娃机里明亮的灯光映着她轻快的笑脸,她把最后几个游戏币也塞到他手里,指着其中一个娃娃喊道:“我要这个黄色的胖鸭子。” 刘忻槐欣然低头,弯腰投币,嘴角掩饰不住漾出笑意。面前的挑战并不轻松,但他今天这关算是过了。 小黄鸭码了一排,躺在一排唐老鸭和一排米老鼠中间。他挑了其中一只微微露头的,夹住头,夹子摇摇晃晃,走了一半就松嘴了。何斯嘉泄气地看它掉落,摇着他的衬衣袖子:“快,快。” 好在把它挑出来了。他一点一点将它往外挪,何斯嘉越来越紧张,也越来越期待。夹到第十次,它终于稳稳落在了漏斗里。 “耶!”何斯嘉兴奋得跳起来。她接过刘忻槐手里的小黄鸭,踮起脚尖吻在他耳朵根上。 他笑得如同炫目的星月,伸手搂腰,将她带到怀里,快速咬了一口面前晶莹的唇,恋恋不舍地后撤。 何斯嘉看着他掌中还剩一半的游戏币,拉他去另一台机子继续抓娃娃。 不远处的alvin感叹:“哇,我从不知道他还能笑成这样。” 杜茹茹放心了:“看他俩多恩爱。真不枉老二这几年等他。” alvin心领神会,拉起她的手亲了亲:“我们也很恩爱。小茹,多谢你等我。” 娃娃机斜对面的书店里,罗书蕾坐在靠窗的位置,喝了口手中的咖啡:“你们男人是不是觉得,只要是爱对方,为对方好,什么事情都可以做?” 真是一棍子打死一大片。常纾勤内心怨叹,刘忻槐这下把他害惨了。他苦笑:“这个只分人吧,不分性别。情侣,父母子女,师生,朋友,无论男女,都有可能犯这种错误。” 罗书蕾顿了顿:“不好意思,我讲话有些偏颇了。” 常纾勤摆摆手,郑重地说:“你有情绪也正常。我不是他。我也没法代表所有男人讲话。只不过作为朋友,他的事我了解一些。过去四年,他已经受到惩罚了。他之所以这样,也是其来有自。” 他讲了些刘忻槐跟安苏之间的前尘往事。大概他是这段恋情的见证人,描述起来就没有何斯嘉讲的那么隐晦了。尤其是安苏以分手为要挟,阻止刘忻槐申请留学,后来又在他跟何斯嘉分手这件事上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常纾勤更是毫不避讳。 “敢情他还是一遇人不淑反受其害的好青年啊。”罗书蕾越听越生气。安苏的这部分,何斯嘉以前可没跟她们几个说过。 “安苏也不是什么本性很坏的人。只是他俩那性格、目标、价值观,都不堪匹配,说白了,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这不,跟不合适的人谈恋爱,酿出了苦果。”常纾勤甚是感慨。 罗书蕾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禁取笑他:“你这番话,很像何小斯的台词。看来你们当老师的,是懂一些心理学的哈。” 常纾勤是爱情赛场上典型的理智型选手,此刻侃侃而谈:“我只不过是从生活中总结经验而已。爱上一个人也许容易,找到互相平等尊重、舒适自洽的相处方式却很难。所以爱的人不一定是合适的人。他俩本来就是那种哪哪都合适的人,只不过刘忻槐的上一段感情没有处理好,留下了一些后遗症,给他们祸祸了一把,一耽误,就是四年。” “那你说,是爱重要,还是合适重要?”罗书蕾有一点被他说动了,不再为刘忻槐的事气愤。 “如果爱都不爱,那不能叫合适,只能直接做朋友了。”常纾勤在g大外语学院是出了名的健谈,跟罗书蕾聊天更是得心应手,“自从他俩复合,我想了很多问题。他们都已经分开四年了,还能在一起,就是因为他们谁都没有真正从心里放弃对方。你在我看来,就是那个哪哪都合适的人。现在的问题是,你对我的好感还不是爱。我现在是一厢情愿地喜欢你,乐此不疲。” 罗书蕾有点懵,有点意外,还有点不乐意:“喜欢我?所以你现在这个,算是表白吗?还是你们暖男所谓的,什么巧妙的暗示和试探?” “我发现你这个人有个特点,就是喜欢给人分类。什么‘你们男人’,‘你们老师’,‘你们暖男’的,你什么时候能只看到我这个人呢?”常纾勤嘴上诉着苦,脸上泛着笑。 他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不是告白,也不是试探。是暗示吧,就是想一点点告诉你,让你感受到,我对你的感觉。等你慢慢想清楚了,你再告诉我,你对我的感觉。” 罗书蕾抓住了他眼神里的真诚,算是被他说服了。她对这个过分健谈的人没什么意见,觉得他哪哪都好,至少现阶段做朋友是很合适的。 她看了看手机,站起来:“时间差不多了,找他们去。” 两个人走出书店,招呼上那四人,往商场四楼尽头的电影院走去。 电影院里人头攒动,周末场人很多,绝大多数都跟他们一样,是来看《复仇者联盟3》的。杜茹茹提前一天买好了票,票号两两相连,刚好分成三组。 5号影厅不算大,光线朦胧,空气微凉。何斯嘉手上捏着11排的两张票,发现这是最后一排的情侣专座,每对情侣都是双人小沙发。她拉着刘忻槐妥妥地坐下,见罗书蕾犹豫不决杵在过道上,后面站着不声不响的常纾勤。 见她那为难的样子,何斯嘉指了指前面。10排往前都是常规座位。杜茹茹和alvin刚刚在10排靠近过道的两个位子坐下,这里有点偏,她便把视野更好的情侣专座让给了罗书蕾两人。 常纾勤果断拉起罗书蕾的手,转头就走。 杜茹茹一抬头,常纾勤已经站在alvin面前,手里拿着票伸向他。alvin很快明白他的意思,拉着杜茹茹站起来,往后排走去。 罗书蕾总算安心地坐下。常纾勤把爆米花纸桶递给她,她抱在怀里,吃出了暧昧的味道。那只被他拉过的手呆滞了几秒,如同她羞红的面色,在昏暗的光线里没人看见。 挤挤囔囔的影厅里座无虚席。电影很快开场了。故事在极暗的影调里展开,画面持续低沉。何斯嘉眼皮沉坠,慢慢双眼都睁不开,歪倒在刘忻槐肩上睡着了。 刘忻槐拿走她手里抱着的娃娃放到一边,熟练地扶她躺下,把她的头轻轻放在自己腿上。她自觉调整了一下姿势,抱着他的大手继续睡着了。 他早知道,何斯嘉对这种高度程式化的动作电影不太感兴趣。用她的话说,情感浓度太低的电影,都不是她的菜。 刘忻槐也看得心不在焉,分了一半心在她身上。他开始觉得,情侣专座这种东西的确很好。此刻他抱着她,陪着她,就像在念德公寓的客厅沙发上一样。 看完电影,大家陆陆续续走出影院。 “诶,前面我太困了,竟然睡着了。其实后面挺好看的。”何斯嘉吸着酸酸的鼻子。她竟然掉眼泪了。 “你看你都看哭了。来,抱抱,没事啊。其实前面我也没看进去。”刘忻槐揽住她的肩,安慰她。 “你是什么时候看进去的?”她闷闷地问,鼻子不太通畅。 “雷神托尔掉落在银河护卫队的飞船上,星爵他们救了他,有一段诙谐有趣的对话。”刘忻槐从这里开始,真正进入故事。 “啊,这段我都没看到。”她有些懊恼,生平第一次坐情侣专座,她却睡过去了,感觉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些什么。 “没事,你还想再看一遍的话,我们下周买票去看。”他觉得她应该不会想要立刻再看一遍,“你就看到灭霸把他女儿推下悬崖那里哭了?” “很搞笑是吧?明明他是一个残暴极端的反面角色,大家竟然会因为他真的爱他女儿而意外、感动,也会因为他不得不杀死自己心爱的女儿而生出同情怜悯悲伤,甚至会因为他不择手段追求自己所谓的正义直至付出了全部的人生、失去了一切的美好而感到惋惜悲壮。”何斯嘉念念有词。 “所以这部片子里,灭霸才是主角?!”刘忻槐深觉有理。 “宾果。绝对主角。感觉编剧是用某种方式,欺骗了大家。”何斯嘉回想着,“结局那里,灭霸实现了自己的终极目标,随机消灭了宇宙中的一半生命。结尾有一幕,导演还让他坐在一个风和日丽、绿草如茵的星球上看日落,感觉像是回到了美好时光。编剧难道不是想暗示,灭霸做的是对的?” “如果编剧确实这样引导,肯定会有很多人力挺灭霸,崇拜和迷恋他。”刘忻槐叹了口气。 “一个以非正义手段建立新秩序的强者,在现实生活中有很多这样的人,可能他们甚至还没有灭霸这么公正无私。”何斯嘉低声絮叨,“我觉得这是编剧和导演想表达的东西,是个人英雄主义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所以究竟是编剧想要偷偷摸摸表达这个意思,还是你曲线解读,自圆其说?”刘忻槐嘴角含笑,不以为然地反驳。 “哈哈哈哈,被你看出来了。这两者不矛盾啊。”何斯嘉左手环在他腰上,一扫之前郁闷的心情。 出了商场,罗书蕾打了车要回家。她要赶晚上的高铁到e市出差,先回家去拿行李。星期一一大早,e市有一个大型的戏剧节开幕式,《jn时报》作为主办方之一,承担起了主要的宣传任务。 常纾勤闻言,坚持要送她去高铁站,跟她一起跳上了出租车的后座。罗书蕾冲何斯嘉挥挥手,丢下一个言犹未尽的眼神,就跟大家告别了。 刘忻槐约的车也很快到了。何斯嘉催着杜茹茹他们先过马路回家:“你们先走,我想看着你们走回去的背影。” alvin依言牵起杜茹茹的手,站到了斑马线上。绿灯亮起,他们飞快地穿过马路,往小区大门走去。 两个人并肩而立的背影,在何斯嘉的手机里显得那么甜蜜温馨。看着杜茹茹被爱的样子,何斯嘉十分欣慰。 “alvin手机里我的那些照片,真的是你让他拍的?”上了车,何斯嘉终于想起这个问题。 “……刚开始是担心你。后来是太想你了。”刘忻槐把手机里的照片和视频翻出来给她看。 何斯嘉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他早把手机密码告诉她了,可惜她从未翻过他的手机,没有早一点看到这些。 她看到一张久违的照片。那是她大四的时候,参加医学院元旦文艺晚会的演出照。那时她一头短发,淘气又稚嫩。可是这张照片应该躺在她大学时代用过的移动硬盘里,他怎么会有? 她仔细看,照片有些奇怪,画面透着些模糊和反光。她激动地问:“这个你哪儿来的?” 刘忻槐有些不好意思:“你还记得,你们q大医学院的临床楼大堂里有个宣传栏吗?” “嗯,我知道啊。”何斯嘉抓着他的一只袖子,心跳猛地加快了速度,“你怎么知道?不可能……吧?!” 刘忻槐并不说话,柔情似水地看着她,眼神里写满对她的宠溺。 “怎么可能?好几年前的事呢,照片应该早就撤下了。”何斯嘉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我去的时候,还没撤。”他轻声印证。 “什么时候?”她瞠目结舌,呆愣了片刻才问。 “分手之后没多久。”他老实交代,“冬天,q市还下雪呢。” “你这样,还叫我怎么安心去伦敦?”何斯嘉红了眼圈,投进他怀抱。 “别担心。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我现在很有信心,你要相信我,我会处理好的。”他抚上她的脸,安慰道。 “你知道这张照片我在唱什么歌吗?”她有些哽咽,眼角的泪水滑落在他指尖。 “woman in love?”他白皙纤瘦的手指拂过她细嫩的脸,一点点擦去她的眼泪。 “你又知道?!”除了惊讶,她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失落。 “你在酒吧唱这首歌的那天,你喝醉了告诉我的。”他目光澄澈,涤荡了过往日子里所有的阴霾和寒意,“内格罗尼。何小斯。” “内格罗尼。刘老师。”她允许自己沉溺在目光的湖水里,自由恣肆地呼吸着爱情的空气。 第61章 揩油 华灯初上的时分,去往e市最早的一班晚间高铁缓缓开动。车厢里没有满座,三三两两的旅客并不多,行李也甚是轻便。罗书蕾全身倚靠着二等座的靠背,觉得空气舒适极了。 面前小桌板上摆着一杯摩卡咖啡和一个鸡腿堡,是上车前常纾勤硬要塞给她的。下午两个人从杜茹茹家回到她的住所,拎上行李又往车站赶,一路甚是折腾,到了车站已经没有时间吃晚饭了。常纾勤紧赶慢赶,从肯德基买了点吃的让她带上高铁。 罗书蕾站在检录口,抱歉地朝他挥手,叮嘱他回g大注意安全。一个人的旅程她早都习惯了,反而今天多了一个人和告别的场景,给她徒增了些伤感。 三个小时后等她到了e市,她还来得及在预定好的酒店里睡个好觉,明早元气满满地开始一天的采访工作。 手机“嘟嘟”地响了。她打开微信,何斯嘉发了条朋友圈写道:“有奖问答:宇宙暴君灭霸为什么要收养那个小女孩卡魔拉?评奖规则:根据大家给出的各个答案,出题者选出自己最心仪的那个。奖品:另议。本奖项解释权归出题者所有。” 为什么?罗书蕾想,剧情需要吧,为了得到灵魂原石,编剧需要设置一个他可以牺牲掉的人物。 她点了赞,写下自己的答案,拨通了电话:“喂,何小斯,我从常老师那里听了些八卦,关于你家刘老师和他前女友的故事,你问过他吗?” “问过,他没告诉我。”何斯嘉刚洗了澡,坐沙发上休息了几分钟,此刻站在阳台上,正准备把拧干的浴巾挂到晾衣架上。 她单手摇着升降线,听到手机里传来哄哄呼呼的风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你坐上高铁啦?声音有点小啊。” “是啊是啊。”罗书蕾提高了声调,差点儿吼出来。列车“嗖”地钻出隧道,手机信号突然畅通了许多。她松了口气:“现在好了。刚进了回山洞。一会儿断线你别挂,几秒钟就好了。” “所以,你都听说了些什么?”何斯嘉静静听着,站着不动了。毕竟她没法一只手把浴巾夹到架子上。 刘忻槐也洗完了澡,一身湿气地走过来,接过了她手里的浴巾。 何斯嘉耳朵里听着罗书蕾在讲自己男朋友的八卦,心虚地后撤了一步。他似乎察觉到了某种异样,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把浴巾夹好,将晾衣架摇了上去。 何斯嘉突然觉得瘆得慌,低头装作顺其自然,脚下夺路而逃。刘忻槐从背后迅疾抓住她的手腕,蓦的将她拉到怀里,吓得她脸色青白,马上又涨得绯红。 他结实的胳膊用力扣住她的纤腰,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水渍顺着脖子流到睡袍里若隐若现的胸膛上。 何斯嘉不忍直视,若无其事抬起头,迎向他警惕哂笑的眸子,镇定回答手机里的人:“嗯,知道了。前面那件事也是才知道,后面的事我可是亲身经历。你睡会儿吧,到地方发个微信。注意安全啊。” 她挂了电话,才不管他有没有听见,冲他笑嘻嘻地撑开了脸。见他脖子上的水越来越多,胸口都湿了一大片,她咋咋呼呼起来:“哎呀,全湿了,我帮你擦擦。” 她伸手往他脖子上蹭了蹭,手心手背替换着抹了抹沾湿的皮肤,水渍在她手上一路趟平,被带走不少。 刘忻槐颤了一颤,低头见她就着他的睡袍领子擦了擦手,继续伸手抹上他的胸膛。她的手指是凉的,手掌柔弱地趴在胸口皮肤上,生生显得暧昧十足,欲罢不能。 他忍住那股怪异的痒得发笑的冲动,饶有兴致地看她抹了一下又一下,爪子渐渐伸入睡袍之中。 刘忻槐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摁住那只不安分的爪子,面色冷冷地警告:“你这样揩我油,就不怕得不偿失被我吃了?” “我就想看看你的心。据说摸一摸,比看的感觉更真实。”何斯嘉语调清寒,神色毫不退让。 “也比听的更真实。”他松了手,将两边领子往下拉了拉,敞开大片胸膛来。 何斯嘉飞红了脸,不慌不忙地摸开来,极为认真仔细地将裸露的胸膛摸了个遍,又侧耳靠在胸前,听了听他澎湃如潮的心跳。 “怎么样?”他心中翻腾起惊涛骇浪,脸色发烫,装作言笑自若,“我的心里,可全都是你。” “嗯嗯,好像是这么回事。”她准备谄媚讨好,结束这场尴尬的对话。 然而事与愿违。他将手伸向了她的睡袍领子:“轮到你了。” 她下意识一挣,逃脱了半个身子又被他胳膊卷了回去,哭笑不得:“你想干什么?” “你的心。”他指尖扣上她胸前柔软的月白色睡袍,清冷的神色循循善诱,尽是撩拨,“也让我看一看,摸一摸。” 何斯嘉闭上眼舒了口气,心一横,睁开眼:“我刚听人说了些你和安苏的事。” “什么事?”他心头迟滞,摁在胸前的手用了些力,令她吃痛地往后躲了躲。 “你和安苏也是因为留学的事才分的手,是吧?所以她才给我们来这么一出。”凉风习习而至,何斯嘉颇为冷静,伺机而动。 “老常说的?”他面不改色,“不准确。留学只是导火索。分手是因为不合适,不爱了。” 他想了想,问她:“你会介意这个吗?”毕竟之前他没跟她说过这些。 “呵呵,不,介,意。”她咬牙切齿吐出几个字,游鱼般从他胳膊下滑走,一甩头脱身了。 湿润的发尖打在刘忻槐袒露的胸口,扎着他的心又痒又麻。他伸了伸手,没来得及捞住她,有一种煮熟的鸭子飞了的感觉,斜勾起唇角,无奈地笑了。 五分钟后,他吹干了自己的头发,拿着吹风机,敲响了次卧室的门:“宝贝,你睡了吗?先把头发吹干吧。” “啊——你快进来!”屋子里传来一声闷响,然后是清脆的咔嚓,似乎是木头断裂的声音。 刘忻槐飞快地推门而进。眼前的情景令人匪夷所思。 整个床已经塌陷了一多半,床框断裂成“l”形,杵在空中。何斯嘉连着身下的被褥一起,陷落进床板的凹槽里,右手举着本大书,动弹不得。 “宝贝,你没事吧?”他着急奔了过去,把吹风机放在床头柜上,一把拉她起来,上下检查,“你没受伤吧?摔倒哪里了?” “奥哦……”何斯嘉脚尖点地抬着右腿,左手不自觉地按住后腰下面,还没从迟钝迷糊的痛感中缓过神来。 刘忻槐拿走她手里的书放到一边,蹲下查看她的右腿:“腿怎么了?哪儿疼?”他依次按了按裸露的小腿和膝盖,抬头看她表情,似乎是闪着了,拖过一旁的椅子扶她坐下。 何斯嘉屁股刚着,“嗤”一声站了起来,表情很是痛苦。 “伤到……这里了?”他屏气凝神,轻轻摸了摸她用手按住的地方,是尾椎骨。 何斯嘉红着脸点点头,哭诉道:“呜呜,天花板上有一只很大的虫子,我站床上,拿书打下来了。我就跳了一下,床就塌了。”着床的那一刻,右脚崴了一下,尾椎骨带着全身的重量,磕在了床板上,幸亏隔着床褥,还缓冲了一下,不然就不是现在酸痛这么简单了。 刘忻槐听明白了这番状况,神色稍缓,帮她揉了揉:“你最近,也没长胖啊。” “啊?!”何斯嘉晃过神来,听出了一丝嘲讽的意味。她站着动不了,消极反抗:“刘忻槐!明明是这床质量有问题好吧?我再重也不可能把一个好的床砸成坏的吧?” “嗯,你说的有道理。”他憋着笑,拉过她的胳膊圈住自己的脖子,打横将她抱起来,放到主卧室的床上,“你躺好,我去拿冰袋。” 何斯嘉没精打采地趴在床上,委屈极了。她搞不懂,自己不过就是跳床打了个虫子,怎么就受伤了? 见刘忻槐拿毛巾裹好冰袋走过来,她语调软软地冒出一句:“这才个把月呢,我就住出个好歹来了,你是不是得帮我问那个黑心的房东要点补偿啊?” “好,明天我问问她怎么回事。”他把冰袋递到她手上,心里打起了小九九,“我先去看看床。” “黑心房东”在南六环外的自家别院里,打了很多个喷嚏。她莫名其妙,心想自己也没干什么亏心事吧,不至于被谁惦记得这么厉害。 受害者何斯嘉见刘忻槐离开了房间,自己掀了睡袍,把冰袋敷在尾椎骨上。疼痛即刻就缓解了,她觉得通体舒畅,穿好衣服,趴着开始刷手机。 刘忻槐掀开次卧室床上凌乱的被褥,仔细查看着断裂的每块木板,觉得甚是怪异。除了两块木板的裂口是崭新的,其他木板和床框的裂痕明显是旧的,上面还残留着胶水粘过的印记。 看来真如何斯嘉所料,是个黑心房东。他拍了些照片留作证据,然后小心地将木板裂缝对接好,全部拼在一起,铺好被褥,将床又恢复了原样。 “坏得太严重了,暂时没法儿用了。我收拾了一下,你记得离床远点。”他边说边走进主卧室,挨她身边坐下,“冰敷有用吗?还疼不疼?” “好多了。”她酸痛的右小腿不自觉地抖了两下,上面泛起大片淤青,赫赫落入刘忻槐的眼睛。 他红了眼,焦急起来:“你的腿……我们去医院看看。” “不用不用。骨头没事,你看。”她抬起小腿晃着,安慰他:“你再拿两个冰袋来帮我敷一下就好了。” 刘忻槐很快给她的小腿绑了两个大冰袋,拉过另一条腿按摩起来:“身上还有哪里疼?会不会还有淤青?” “暂时没有。不用担心。”她看着他刚拍的照片,自己却担心起来,“你要不要也检查一下这屋的床?” “我觉得不用了。”刘忻槐沉默了片刻,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秀发蓬松的后脑勺下面露出的半个脖子,“毕竟它已经通过检验了。” “什么检验?”何斯嘉摸不着头脑。冷不防背后的人压上来,吻住了她的脖子。他湿润的唇绵密地占领那一小块皮肤,锲而不舍地一点一点往睡袍下的其他地方挪去。 何斯嘉脑子里“砰”地响了一声,好似血管炸裂的声音。她一脸羞愤地明白了刚才那句话的意思,身子往上挣扎,想要推开他,没留意自己大半个光裸的后背都在他眼前。 “宝贝,别动。”他立刻停下,只是从背后抱住了她,安静地一起趴着不动了。 刚搬进来时,他的确检查过了,床板是好的,因为没有床垫,他就买了厚一点的新褥子。他就是没注意检查另一张床板,以致出了这种事故。好在,这并不影响他们以后的生活。至少,不会是坏的影响。 罗书蕾到酒店时是晚上九点半。酒店在e市市中心繁华的大街上,旁边就是大剧院,几个小剧场也都离得不远。房间的窗户外,灯火璀璨,人流如织,很适合她这种安静的性子隔窗远眺。 她打开电脑,重新核对一遍第二天的活动流程和采访流程。常纾勤打来视频电话,时间掐得刚刚好。两个人聊了会儿,他无非就是关心她的起居和安全,还教她检查房间里有没有针孔摄像头,洗手间的镜子是单面镜还是双面透视镜。 “好了,应该没有问题,是吧?”她跟着他的指导操作一番,也没查出个什么异常,倒是觉得新奇好玩。 “嗯,没问题就是好消息。你一个女生,单独出差,一定要特别小心。”常纾勤并不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就在一年前,g大外语学院的一个女生跟男朋友出去旅游,在酒店房间的装饰画上发现了摄像头。男朋友是学计算机的,报警之后,发动他的关系,不依不饶找出了装摄像头的人,揪出了一伙偷拍和非法传播不雅视频的不法分子。这个事情还上了本地新闻,虽然很快湮灭在瞬息万变的信息浪潮里,但在整个g大传播了好一阵。 罗书蕾听他说完这件事,倒是有了同感:“我会小心的。大家可能都觉得,新闻里发生的事情未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作为一个新闻从业者,我知道,一切都是可能的。” “听说e市的豆腐和凉面很好吃。你明天说不定就能吃到了。手办也挺有名的。”常纾勤在回g大的出租车上紧急攻略了一下e市,凭印象介绍。 “怎么,你喜欢手办啊?”罗书蕾拿起房间书桌上的外卖单子,上面有介绍说,除了豆腐和凉面,这里的驴肉火烧也是一绝。 “嗯,有一些关注吧,我买过一些军事类的,还有变形金刚和汽车。”常纾勤见她在看菜单,关心地问,“你饿了吧?要不要买点吃的?” “没有。这上面有一些旅游介绍。我不饿。”罗书蕾看得仔细,好一会儿没搭理他。 等她放下了单子,常纾勤赶紧问:“你明天几点的车?我去接你吧。” “不用了,谢谢啊。明天到北京会很晚,差不多半夜。我后天上午可以歇半天,你可是要早起上班的。”她不想无谓地麻烦别人,果断拒绝了。 常纾勤没有坚持,挂了电话,准备想别的主意。 罗书蕾给何斯嘉发了条微信:“老二,我到了有一会儿了。忘了跟你说,你别跟姐夫吵架啊。回北京见。”她很怕因为自己一时多嘴而影响他们。 此刻的何斯嘉和刘忻槐,正躺在沙发上看一部美国老电影,名叫《天使之城》。 尼古拉斯·凯奇出场的时候,何斯嘉尖叫起来:“哇哇哇,他怎么能这么性感?气质这种东西,果真是从心里发出的,跟五官标致没有必然联系。” 刘忻槐抓住的重点却是:“你就是说他长得丑吧。”他不满地看她对别的男人犯花痴。 何斯嘉从他怀里直起身,捧过他的脸:“刘老师,以前没有发现,你怎么这么爱生气?” 他一愣,好像真是这样。以前他怎么可能计较这些事?他疑惑地回想着,突然想通了,笑意深浓的眼眸望着她:“大概是因为,我女朋友不爱生气,也不计较。所以,这项权利就落在我身上了。” “你确定是那个自信可以等我两年的人吗?”她上下打量面前这副清朗如夏的眉眼,质疑道。 “我虽然不舍得让你等我三年,但是让我等你两年完全没问题的。”他掰开她的手,笃定的气势毫不输人。 “但是以前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相处,现在会不会处着处着就发现彼此性格不合啊?”她觉得自己不是异想天开。 “你想多了。只要是你,我就不会跟你不合。”他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好的恋人是不是要会聊天,有共同话题,才能长久?”看起来,她在坚持一个很难的话题。 “你觉得咱俩会没有共同话题吗?”他半是恼怒半是质疑,嘴唇拂过她耳畔,“就算不说话,我看你一整天也不会腻的。” “瞎说,你不知道有审美疲劳这回事吗?”她翻了翻眼皮,往上吹了口气,眉心微动,“再说了,咱俩要分开了,你也看不见我啊。如果再没有共同话题,那不是糟糕了?” “那我们讲了这么多,这不是共同话题吗?不管我们吵成什么样,只要没有真的生气,只要还能彼此接受,就不是不合,而是恰好相反,说明我们很合得来。”他自认为逻辑满分了。 “也是。能畅所欲言就是好的关系。”她对他这张能将稻草说成金条的嘴很是满意。 半夜十二点,何斯嘉在朋友圈置顶了一条评论:“活动截止。评奖情况择日公布。” 她将评论中的回答截了图,慢慢翻看着: “哈哈,出于功利目的,想要培养一个帮手呗。” “要么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要么是一时兴起的一个例外举动吧。” “也许他预见到了自己的命运,而命运里就有这个小女孩。” “他觉得孤单了?他理解的和谐世界应该包括一个女儿。” “……” “没有任何理由。有些人的相逢是注定的。” 就是这条了。她点开写下这条评论的头像,给他发了条微信:“亲爱的戎马一生,您有一条来自系统的中奖消息,请您移步朋友圈查看。” 第62章 盲盒 早上九点的音乐闹钟响起时,何斯嘉第一反应是:我在哪里?这又是什么鬼声音?她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感觉到旁边没有了他的气息,猛地睁开了眼睛。 床头柜上她的手机充满了电,工作日6:30的闹钟已经响过好几轮。这个9:00的闹钟估计是刘忻槐走之前帮她设的,铃声她都没用过,陌生到让她产生了错觉。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严重地睡过了头。细想起来,难道跟昨晚从床上摔那一跤有关系?她等不及想要爬起来,却惊讶地发现,酸胀的身体违抗了大脑的意志,只能尝试着慢吞吞地抬起上身,胳膊和腿。 小腿的淤青仍在,尾椎骨上疼痛若有若无,浑身肌肉的酸痛却像细沙灌满躯体,无处不在。 屋子里空空荡荡。她挣扎着下了地,从床边走到阳台,从阳台穿过主卧,走到客厅,又从客厅走去厨房、洗漱间,从洗漱间走到次卧室。这样活动开来后,她感觉自己好多了,也越来越清醒。 她的房间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床被刘忻槐收拾得很干净。她按了按床边,稍微能感觉到它在摇晃,似乎比她想象的要牢固些。 但她没有坐下。那种从高处落下一脚踩空的记忆,还储存在她身体的每个细胞里。 手机收到了一条备忘提示:“宝贝,早餐和药都在蒸锅里,你起床后先吃,再去洗漱。药吃太晚不好。刘忻槐。” 她往厨房走去,突然记起个事,停在餐桌边开始发微信。她把上一条朋友圈的评论截图发到了朋友圈,写道:“中奖结果公布!恭喜@戎马一生,请速找本人商议并领取奖品。感谢各位对本次活动的大力支持。” 刘忻槐是上午课间休息时看到了这条朋友圈。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回复,包括她昨晚发给“戎马一生”的那条微信。 一大早破天荒的,房东大姐给他打电话,说了几句客气话后,她细致关心地问:“唉,昨晚想起来个事情,次卧室的床睡着还好吧?” 真是阴差阳错。他本来准备下午给她打电话的。 “其实还好。虽然不太结实。”刘忻槐改变了主意,话里有话,遮遮掩掩。 “嗯嗯,那就好。”房东心虚地解释了一些事情,庆幸还没有人因为这张床而受伤。 次卧室的床之前断过一次,她找了修理师傅来看,说是木头质量不太好,接头处磨损过度,最好是尽快换一张新的。为了先应付当天租客看房,师傅就给她用专用胶水原样接合了一下。 她原打算等空下来了,就换新床。结果房子里来了一拨又一拨租客,过了两个月才租出去。合同签得很急,她把换床这事给忘记了。直到昨天晚上,午夜梦回时分,她突然想起这件事,担心得好一阵睡不着觉。 “你和你室友哪天有空?我把新床送过去吧。”房东是个干脆人,必得赶紧了了这桩事。 “谢谢蔺姐。床不着急,可以慢点送。”刘忻槐并不觉得次卧室需要一张新床。最好是永远不要换床。 听着他那不紧不慢、毫不在意的语气,房东有些小小的失落,仿佛自己的担心都成了多余。但他把“慢点”两个字咬得很重,这她是听出来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今天的反应,决定趁明天过去办事,亲自查探一番。 何斯嘉吃完早饭,把周末那篇论文的另一半写完,整理了一下初稿,发给了廖导。这还只是三篇论文中的第一篇,确实简单些。第二篇比较麻烦,她需要跟moc产品部商量,招募一些员工做测试。公司外的测试人员,她就找杜茹茹帮忙了。 李梦寻发了些物料定稿过来,她很喜欢,一一保存在电脑里。上午的时光充实地结束了。 到中午,“戎马一生”才搭理她:“嗨,好久不见。很荣幸中奖。是什么奖品?” 保持神秘感,才能让人更加渴望。何斯嘉自然不会透露:“秘密。你的姓名?电话?地址?我给你把奖品寄过去。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原来如此。都是套路。“戎马一生”不禁有些佩服她。为了挖到他的信息,她真是兜了个大圈子,也算是费尽心思。 但他可不想认输:“不是说奖品另议吗?是可以商量一下的意思吧?” “太麻烦了。我把奖品包好点,你就当拆盲盒了。这样很公平啊。”何斯嘉猜想他还要反驳,立刻又发了一句:“活动解释权归我哦。”但她真正想说的是,自己的歪理还比不上他当初那么强横呢。 “好吧。你还住在s大南门附近吗?”他假装在想别的问题。她跟他讲话,语气里有一种任性的嗔怪,是他熟悉的那样。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姓名、电话、地址发来。”她逮住了他,他别想转移话题。她也不相信,他会心血来潮对网友见面这种事情感兴趣。 “戎马一生”无奈地输出一行字:“丰台区某某路流年小区x栋x单元1602室,戎马一生,155xxxxxxxx。” 看到他真的发了真实的地址,何斯嘉吓了一跳。“流年小区”这个名字,她似乎在哪里听过,脑海里却找不到相关的记忆片断了。 总算功成。她回了句:“好。” “戎马一生”慨叹,真的是干脆利落啊,一旦达到她的目的,就半点圈子都不跟他兜了,冷静到近乎冷血地收回了之前的那种语调。 何斯嘉打电话给顺丰下了单,快递大叔正好在广场附近送件,很快就过来把她的东西打包拿走了。 她一身轻松。她也没想到,这次能这么顺利就将东西还给他了。 “嘟”一声,手机冒出一条微信通知。何斯嘉看到刘忻槐发来一张网站截图,显示他摇到了号。他在下面写道:“宝贝,我们可能要租个车位了。” 他们想租的车位,就在商场楼下停车场。之前他们在商场门口看到过车位出租的告示,刘忻槐还用手机拍了照。知道他有这个想法,何斯嘉专门拉他到地库去参观过一次。这里有专人24小时管理,车库也很干净,很有秩序。他们都觉得不错。最重要的是,商场地库和公寓地库是连在一起的,从这里可以直通公寓电梯。 刘忻槐打电话过来:“周末我们去买车吧。老常也中了。” 何斯嘉为他开心:“真的吗?你俩还真是一对好哥们,这运气还讲究成双成对的。” 幸运儿常纾勤此刻正在兴奋地给罗书蕾发微信:“我周二上午没课了。今晚去接你。你的车票发我。” 罗书蕾没问他是怎么回事,只是如他所愿把今晚的订票信息发给了他。她正站在一台神奇的3d打印机面前,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来不及想别的问题。 这是坐落于e市最大的手办工厂的一家3d打印手办工作室。罗书蕾刚一走进来,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立刻被迷得五迷三道。 上午的戏剧节开幕式属实没什么意思,主持人对稿念流程,各位领导轮番讲话,两个小时结束得还算快。中午她回到酒店,三两下写完稿,从相机里选了照片,就跟她领导交了稿。晚上的第一轮节目展演,她准备去拍一些素材,就直接去高铁站了。 下午的时间多出四五个小时。按以往,如果晚上要工作,还要坐夜车,她下午肯定是要补觉的。今天却不一样。上午采访的间隙,跟她一同蹲守的一个本地电视台的小记者主动找她聊起了天,说是要中午请她吃饭,还问她有没有男朋友。他说他正准备复习考研,考的正是m大新闻系,想让她介绍一些经验。 “你现在不是有一份这么好的工作吗?干嘛要考研?读完研出来还是要找工作啊,到时候学历是上去了,但是年纪也上去了,还浪费了三年原本可以积攒工作经验的时间,何苦呢?”罗书蕾作为过来人,也是苦口婆心。 小记者被问住了,辩解道:“我就想去北京找工作,像你一样。” “那打个比方,假设你三年后带着三年以上的记者工作经验和一张记者证去北京找工作,和一个刚毕业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新闻系硕士研究生竞争,媒体单位会倾向于要哪个?”其实罗书蕾也说不好,但她就是没忍住,觉得太可惜了,“或者你在这三年经验和记者证上面,再加一个在职的硕士学位,你是不是就可以横行天下了?” 小记者若有所思,似乎是在平衡自己激烈的思想波动。 “再说了,我可没有考m大的经验,我考的是s大,只有失败后调剂到m大的经验,哈哈。”她自嘲道,想缓解一下尴尬的场面。 经过这么一番劝退,雄心勃勃想要考研的小记者都快打退堂鼓了。他心态估计都崩塌了,分别时也不提请吃饭的事了。但他知道罗书蕾是来出差的,就介绍说本地有一个大型的手办集市和一个手办工厂,值得去逛一下。 罗书蕾上网搜索,手办集市在二十公里之外,手办工厂离酒店只隔三条大街。她决定先去手办工厂,再去手办集市。等她实际到了地方,她大感不虚此行,自己对小记者的劝告真是对得起他的推荐了。 面前的这台3d打印机正在制作一个栩栩如生、色彩华美的孙悟空手办,令人惊叹不已。亲眼见证它从无到有,从一堆数据变成实体,罗书蕾突然由衷生出一种热爱。她马上给常纾勤发微信:“学长,把你觉得你有生之年最帅的一张照片发给我。” “没问题。你要做什么?”常纾勤很是意外。 她撒了个谎,调侃道:“借我充一下门面。有人跟我搭讪,我就拿出照片说,这是我男朋友,我可不是单身。” 常纾勤知道她在说笑,还是禁不住暗暗得意。他翻了翻手机相册,找了张打篮球的运动照发过去。照片上的他穿着g大教师篮球队的队服准备投篮,阳光帅气,跟平时文质彬彬的他不太一样。 罗书蕾秀雅的脸上露出可爱的笑容。照片里的人,她很满意。 作为看了一下午手办的成果,她买了一套西游记的手办寄回北京的住所,又分别给7-201的姐妹们买了不同的手办寄过去。另外两件手办是定制款,还在排队制作中,估计要等上几天,店家才能寄出了。 这天晚上,何斯嘉在阳台打电话,刘忻槐溜去次卧室打开书桌的抽屉,发现那只红色的绒布盒子果然不见了。 也好,他也不想让她为难,或是有什么心理负担。反正到时候,他还是会找机会说清楚,再把东西送出去的。是她的东西,最终都会回到她那里,现在她不想要,也不必强求。反正他这个人,已经是她的了。 他回到主卧室,发现何斯嘉淡淡地蹙着眉往里走,显然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怎么了,宝贝?”他迎上前把她圈到怀里,神色温柔。 “唐晓棠说,唐导同时给三个人出推荐材料,院里领导不好决断,正在为难。廖导觉得,院里可能最终会把唐导这边的决定权还给他,让他自己撤掉一份材料。”她尽量若无其事,轻描淡写,不想让他担心。 “事先有约定说,每个教授只能出两份材料吗?”刘忻槐闻所未闻。 “并没有。领导们刚达成的约定吧。院里可以推荐的名额是5个,有3个是院长和副院长想保的人。”何斯嘉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好像在说着别人好玩的八卦,跟她自己没有关系似的。 “没事,就算你没有申请到这个项目,也没有奖学金,我们也读得起。请你给我这个机会,做你的后盾。”刘忻槐见她心态尚好,自己就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怎么可能?”她很不乐意听他这么说,头发向后一甩,“我怎么会这么衰?就算这个不行,我肯定能申请上奖学金。就算奖学金不行,我也可以给汤普森教授打工啊。” “你就这么不想靠我?”他在她倔强的唇上咬了一口,表示强烈不满。 “这是我的人生,我总该要自己努力。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就这样依靠着你,贪图安逸,把你的积蓄花光了,我还怎么能光明正大问心无愧地、平等地和你在一起?”她舔着刚被咬过的嘴唇,被撩拨得有些懊恼。 “难不成你跟我在一起,图的真的是我的美貌?”刘忻槐眯起眼,疑惑又受伤。 “好啦好啦,放心啦,我跟你在一起是因为我爱你。不是为了图你这个,图你那个。”何斯嘉丢出一个标准答案哄着他,脸上却是一副“不可以吗”的戏谑表情。 “这么说来,我真的没什么让你可图的。可是我爱你,我跟你在一起,想要的有很多。我想要陪着你,牵着你,照顾你,抱你,亲你,爱你,占有你,对你负责。这才是爱情好吗?”他毫不讳言,丝毫不管自己说出的是何等恬不知耻的词句。 “我们,现在不就是这样在谈恋爱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的男朋友?”何斯嘉觉得很好笑,回到正题,“你就这么想,就算咱俩没在一起,我也还是会靠我自己去读博啊。” 刘忻槐深觉有理。继而他又想起了什么,慢慢的脸都黑了。 他不敢想象,如果回国后他们没有像现在这样在一起,或者哪怕他动作再慢一点,何斯嘉是不是就会找顾宁睿那样的人谈恋爱了?她险些就成了别人的女朋友。…… 他想得心头发憷,难过起来,双臂紧紧地箍住她,好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皮肤和骨血里。 “你不许拒绝我。我人都是你的了,我的钱和所有东西都是你的了。你得对我负责到底。”他低声呢喃,字字句句,既像是委屈的撒娇,又像是温柔的警告。 如果何斯嘉的人生里没有他,她依旧会平稳地走向未来,慢慢忘记他之后,开始新的恋情和生活。 如果他的人生里没有何斯嘉,他还会继续后悔、痛苦、自责,也许是好多年,也许是一辈子。他想都不敢想。那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何斯嘉没料到刘忻槐会想这么多。她自己的满腹心事,她也是在梦里才看到。 这个季节的大海是金光灿烂、温秀可喜的。海边的农庄里,暖洋洋的风吹拂着花海草坪,笼罩着她的周身。蓝白斑纹的大花蝶飞过头顶,她仰着脖子,一路追了上去。白色的花田在她脚下分开,又从她身后合上。她闻到栀子的幽香阵阵。可她记得,这里以前种的是油菜花。一丝诧异划过心海,又无声无息地立刻消失。 她朝着前方花蝶扑了过去,下一秒落入方形的水潭,急剧下沉。水没过她的全身和头顶,灌进嘴里。她尝到一股腥咸味儿,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在海里还是在潭里,只觉得窒息难当,喘不过气来。水面清晰地映出一张熟悉的脸,他将手伸向她,唤着她的名字:“宝贝,宝贝……”她努力去够那只手,却怎么都够不到,着急地张大嘴,呼着喊着哭着,无奈发不出一丝声音。 “宝贝,宝贝,醒醒!”何斯嘉满脸是水地被刘忻槐摇醒。她睁开眼,见他从旁边半坐着,俯身焦急地看着她:“你做噩梦了?” 她身体往上一跃,投入他怀抱,被他顺势紧紧搂住:“呜呜,刘老师,还好你在。” 枕头上都是汗。她的睡衣也湿了。刚才她慌乱恐惧地困在梦中,嘤嘤地哭着,吓了他一大跳。 他摸摸她的头,拍拍她的背,柔声安抚:“都是梦。都会过去的。” 片刻后,何斯嘉已经可以平静地坐在床头,向刘忻槐细细描述她的梦。她回想起之前被催眠的经历。 课堂上,汤普森教授曾让教学助手用何斯嘉本人的手机,把催眠她的过程录下来,方便她下课后自己查看。她后来看到,催眠中自己在教授的引导下,去旁观了那个反复出现的梦境。根据她的描述,梦境里的有些细节跟原来是不一样的。 现在她看到,梦的细节再次发生改变。 “反复做同一个梦,是相似的焦虑出现了。细节不同是因为,在不同的环境里,人的自我发生了突飞猛进的变化。”她用实验做结的口吻说道。 “今天我可以确认了,我女朋友原来是个理科生。”刘忻槐觉得不可思议。 “你确定是栀子花吗?”这是另一件令他不可思议的事情。 第63章 故人 何斯嘉看着次卧室的床若有所思。两天了,它就装模作样摆在那里。刘忻槐没说找房东,也没提去买新的,何斯嘉也觉得不太划算。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忽略了这件事。 现在,房东已经到了楼下,马上要上来了。早上她联系刘忻槐,说上这边的中国银行来办点事,既然路过,就想过来看看他们。毕竟她还没见过次卧室的租客,来认识一下也不过分。 门铃一响,何斯嘉去开了门。身后悄无声息跟着刘忻槐。 “蔺姐是吗?我住次卧室的,我叫何斯嘉。请进请进。”何斯嘉热情地介绍,弯腰从门口鞋柜里拿拖鞋给她。 “哦,你就是小何。长得真是好看,你住在这里,我这屋子都亮起来了。瞅你这皮肤真好,真水嫩。年轻真好啊。”蔺季雯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大美女闪着了眼睛,坦率地表示对她的美貌艳羡不已。 “蔺姐你才是好看,我这气质压根不如你。”何斯嘉这话并不全是恭维。 蔺季雯三十有二,五官单看略显平淡,组合起来有一种个性突出的美,加上保养得还不错,要说是二十八九都有人信。 何斯嘉夸她气质好,蔺季雯自认为还是当得起这个夸赞的。她暗暗觉得,这个美女租客不仅人美,眼光好,还很会说话。 “谢谢。”她接过拖鞋放地上,准备换鞋,“小刘你也是,越来越帅了哦!” 何斯嘉往里退了两步,身后刘忻槐扶住她的肩,跟着往里退,一边打招呼:“蔺姐好!” 蔺季雯眼睛再度被闪着了。看面前这两人亲密的小动作,她猜到了些什么。 她指着寸步不离地站在何斯嘉后面的刘忻槐问:“你们——是不是一对儿?” 刘忻槐点点头:“蔺姐,这是我女朋友。” “哦哦,好,好。”蔺季雯眉开眼笑,终于明白他昨天在电话里说的是什么意思。 来都来了,事情还是得办妥。她直奔次卧室,发现那张床完好无损摆放着,不像是坏了的样子,不禁松了口气。 何斯嘉站在卧室门口,客气地笑着:“蔺姐,你是来看床的吧?前两天坏了,屋里太乱,就收拾了一下,做做样子。” 蔺季雯伸手轻摇,床框嘎吱嘎吱作响,床架都快散落了。她立马道歉:“不好意思啊,是我的疏忽,忘记换床了。幸好没人受伤。这样,我马上买张新的,尽快给你送过来哦。” 整租这套房子的人是刘忻槐。他站一旁没有吱声。何斯嘉马上搭腔:“好啊,谢谢蔺姐。” 蔺季雯参观了一下房子,细细看了看每个屋里新添的家具。漂亮的书桌和书架给屋子增加了满满的书香气,阳台上的晾衣架也让她十分满意。尤其是沿着阳台玻璃门,装上了一袭别致的花布窗帘,让整个主卧室显得温馨靓丽。 客厅里餐桌、投影俱备,到处都摆着栀子花。他们把这里收拾得不像个出租屋,更像是个正儿八经的家了。 茶几上放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和一本印着s大校徽的硕士毕业论文。她欣喜地问道:“小何你是s大的?我记得小刘是g大的。” “是啊,蔺姐。你也是s大毕业的吗?”何斯嘉很是意外。 “啊,不是,我姐姐是s大毕业的,搞文学的,毕业很多年了。这房子是她的。她一直在国外,托我照管。你学什么专业?”蔺季雯熟络了很多。看得出来,她跟她姐姐的感情非同一般,连带对s大的学生也很有好感,加上这一对金童玉女似的人物,让她油然生出亲近感。 “我心理学专业的。你姐姐,难道是季霞季老师?”何斯嘉灵光一闪,试探地问道。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你认识她吗?”蔺季雯喜出望外。 “季霞老师的大名谁不知道,她可是被s大文学院写在网站介绍中的人物。”何斯嘉一脸崇拜,“你们的名字很像啊,只不过她把名拿来当笔名了吧,知道她姓蔺的应该只有文学专业的人。我有一个学文学的好朋友,她是季霞老师的铁杆粉丝,我没少听她念叨。她应该有告诉过我她偶像是姓蔺的,只不过在你提起你姐姐之前我没有想起来。” “原来是这样。小何你厉害!这都能被你猜到。”蔺季雯兴致勃勃地打开了话匣子,“诶,你知道吗,我姐姐在这间公寓住了四年多,你屋里那张床就是她之前用过的,她出国前就坏了。后来她走了,我重新装修了房子,只有两张床没换。我住了不到一个月,就搬去郊区了。” “啊?真的吗?我这么荣幸!”何斯嘉不可思议地捂住了嘴。 “我真是没想到,你俩能把这里收拾得这么好,真的是在认真过日子的人。哎呀,我好喜欢,好羡慕你们。”蔺季雯由衷地赞赏。 “我们这是在市里,过的是早出晚归的生活,看起来灯红酒绿,其实挺无趣的。哪像蔺姐你,生活在大自然中,与太阳月亮和天地同呼吸,简直是仙人的生活。”何斯嘉打趣道。听到她说住在郊区,她估计得是别墅之类的了。 “你这张嘴呀,比那学文学的更能说。”蔺季雯笑眯眯地打量着女孩,打心底喜欢她。 “我好喜欢你们的窗帘,那上面是栀子花吗?”她指着面前的栀子花盆栽。她也是才认出那种花色。 两个人没边没际地聊了起来,就像两个久别重逢的故友一般。 刘忻槐坐一旁认真听着,体会到了聊天这件事的魔力。中途他给两人泡了咖啡,就坐下来陪着,见她们仍是热火朝天,渐入佳境,不禁感慨原来女人聊起天来是这个样子。 喝完了一杯咖啡,加了微信,蔺季雯起身说道:“小何,我把我家地址发你们了,你和小刘有时间一定要到我那儿去玩。那儿环境不错的。提前一天告诉我就行。” “好的,蔺姐,今天真是超开心。虽然我不认识季霞老师,但是我居然认识了你,想都不敢想。”何斯嘉真心喜欢这个性格直率明朗的女人,没想到一聊就刹不住了。 “咱俩真的有眼缘。我先走了啊,改天来我家玩。”蔺季雯转向刘忻槐,冲他使了个眼色,“床我会尽快送过来啊。”当然,她口头这么说着,结果一个月后,她还是默契地没有动静。 蔺季雯离开后,何斯嘉火速打给了杜茹茹:“老大,你还记得考研的时候,你经常跟我们念叨的那个青年作家吗?” …… 周三是个太阳明晃晃的好日子。临近中午时分,北进社区医院前坪的马路边上,出现了一长排moc产品部做社区宣传的摆台。这里靠近三叉路口,来医院看病的居民和附近几个小区的人都会路过。 何斯嘉和李梦寻上午十点多就到了这边,李梦寻还带来两个产品部的实习生。 “姐,你知道吗?我们产品部正在招人。一部分是实习生,一部分是正式员工。”李梦寻带着任务来的,不得不透露这个八卦,“开会的时候,我们吴总还说想把你争取招进来,结果被顾总给否了。” “嗯嗯,谢谢你们看得起了。我这边不太合适,下半年我要出国读博了。顾总是知道这个的,所以才帮我推拒了吧。”何斯嘉不动声色。 “哦。”李梦寻没想到是这么简单的理由。无论如何,她可以给吴经理交差了。 “姐,这是小陆,这是小曹。让小陆跟着你吧。小曹跟我走。”李梦寻介绍道。 姓陆的是个小姑娘,听到她师傅这么安排,沉着脸不说话,犹犹豫豫地不肯上前。 姓曹的小伙子马上接话:“要不我跟何老师走吧。” 李梦寻点点头,正待答应,何斯嘉提议了:“你们这里东西比较多,小曹也跟你们去搬东西吧。我去找我同学办完事,就来跟你们一起布置。” “好的,姐,辛苦你了。”李梦寻多话不说,带着小陆和小曹到社区医院的后勤部去申请桌子和椅子。 “李老师,这个何老师干什么去了?我们这么多东西,怎么搬得动?”小陆皱了皱眉,抱怨道。 李梦寻交涉完,几个人被带到杂物间,面前摆得满满的都是桌椅板凳沙发柜子之类的办公家具。她一言不发,伸手挑了挑,指着其中几件说话了:“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那边那个,像这样的几套,我们搬走。” 她动起手来,小曹也立马开搬。小陆没有得到回应,一脸讪讪的样子,也上前来搭把手。 三个人把四张桌子和四个椅子摆好在马路牙子上,稍微清理一番,就开始从车子的后备箱卸物料,一边聊起来。 “李老师,这个‘魔心’真的挺有意思的,我们宿舍的都喜欢玩,尤其喜欢猜女生心理类的游戏,还有看书答题那块儿,得分挺高的,还能兑奖品。”小曹念大三,正是喜欢玩游戏的年纪。 “你们都拿来追女生了吧?其实还有好多好玩的,等你们实习结束,送你们一份限量版的攻略,保证让你们不虚此行,玩得更嗨。”由点到面的推广,李梦寻觉得虽然慢,也是一种有效的策略吧。 “其实这种心理类的app,很难做出既流行又出彩的效果来。但是我们moc竟然把‘魔心’做出来了,我觉得它很快就会大火的。李老师,你们可真厉害。”小陆真诚地拍了下马屁。 李梦寻笑了笑,觉得还挺受用,好心提醒她:“你也大三吧?下学期找工作,是不是想来moc?” “是啊是啊,我可以吗?”小陆期盼地看着她。 “那你要擦亮眼睛了,做事不要只看表面,别管闲事。”李梦寻轻言细语地规劝道,但在实习生听来仍不是滋味儿。 小陆漂亮的脸上红了一块,精致的妆容差点遮盖不住她心头的委屈,眼泪似乎马上就要一涌而出。 “好啦,好啦。”李梦寻拍了拍她的肩,朝着远处走来的人挥挥手,“真正为‘魔心’设计内容框架的人来了。” 小曹惊得一愣。小陆成功地把眼泪憋了回去。这不就是个比他们大不了两岁的大学生吗,没想到这么有实力。 “姐,你搞定了?”李梦寻高兴地招呼着。 “来,大家向后转——”何斯嘉见三人都疑惑地转了过来,开始数数,“一,二,三,好了。请看——” 面前门诊楼的三楼外墙上挂着一块超大的led显示屏,之前滚动显示医院信息,现在出现了社区医院联合moc“魔心”宣推活动的告示,绿色的字体很是醒目,隔着几十米远都能看清。 “哇,太棒了。姐,我就知道你一出马,必然搞定。”李梦寻喜不自胜。 何斯嘉故作为难:“哪有这么容易?虽说这楼面led屏的使用归电脑技术部管,但我同学说,得找他们副院长审批,而且这是临时加进来的要求,人家没这么容易答应的。不过后来,姐我还是靠自己的美貌,清除了一切障碍。” “姐你太谦虚了。”李梦寻看了看长得还不错的小陆,“美貌只有在实力的基础上才能起到增幅,这叫锦上添花。缺乏实力空有美貌,这叫花瓶,办不成事的。” 她指着何斯嘉,郑重地说:“给你们正式介绍一下。这是何斯嘉,s大这次跟我们签约,内容设计这块的负责人,拿到了留学offer的心理学博士。这次是来帮忙做宣传推广的,这个地方也是何老师给我们推荐联系的,是个黄金地带。上次我们跟mgt图书集团的合作也是她联络的。” 两个大三的小朋友顿时不明觉厉。他们在自己的学校专业也都是佼佼者,在这次moc的实习生招聘中经历了一轮简历、一轮笔试、两轮面试,才终于得到这个机会,进入自己喜欢的部门实习。现在他们也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所以姐,你到底是怎么说服人家副院长的?”李梦寻好奇地追问。 “哈哈,我就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深情地表达了自己对心理咨询工作的热爱,和某种对社区医院心理咨询工作的意愿。我还提了提moc做‘魔心’的目的,还有我们和mgt的合作,让院长看到我们做这件工作的意义,激起他心里对我们支持和参与的念头。简言之,就是让他觉得,如果不答应帮我们,就是他们医院亏了。”何斯嘉语速很快地回顾了一番。 “妙啊,可惜我没法跟你去听一听。真想欣赏一下你的辩才。”李梦寻意有所指。小陆在一旁心生愧意,懊悔不已。 四个人很快把物料放好,布置好了一排漂亮的摆台。将近12点,宣传正式开始了。 天气还不算很热的时节,一些附近的上班族走路到这边的居民小馆吃饭,他们被“魔心”app的介绍吸引过来,成为第一批光顾的人。 太阳底下分了两条队伍,一队听介绍、扫码注册截图,一队检查截图领礼品。小曹和小陆各负责一队。 只要下载app,注册信息,了解小程序使用之后,就可以领到小礼品,有抽纸、鸡蛋、大白菜、西红柿、气球、水杯、小风扇、带moc标识的毛绒公仔。把下载链接转发到百人以上的大群,并邀请到五个以上注册者的人,可以领一瓶洗衣液或者两瓶洗洁精。 何斯嘉在笔记本电脑旁,跟着视频介绍作讲解,把人吸引到小曹那里去。李梦寻负责全场,还要拍出美美的现场照片。 上班族走了两波之后,医院看病的人也来了一些。一个衣衫不整的男青年站在医院门口停顿了一分钟,然后朝着他望去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走到何斯嘉面前。 他盯着她看了会儿,又看了看视频和周围的状况,喊出她的名字:“何斯嘉。” 这是个踏实又稳重的声音。何斯嘉定睛看着面前的人,目光中满是狐疑。 他脸上的眼镜破了一块镜片,眼皮、脸颊和下巴上有程度不等的划痕。 他身上的衣服都是名牌,看着舒适大气,但是衬衣袖子、襟子被扯破了,上面脏兮兮地沾满泥灰。休闲裤子的一条裤腿卷到了膝盖上,受伤的膝盖刚被医生处理过,打上了一个白色的大补丁。另一条裤腿也撕开了,耷拉着露出半条小腿。脚上白色的芬迪鞋价格不菲,都能赶得上普通工薪族两个月的工资了,也已经被黑灰染得面目全非。 “请问你是哪位?我们认识吗?”何斯嘉小心翼翼地问,好似她的哪句话会再度伤到他一样。 “四年前,雅思课,坐在你后面的男同学。”他咧着嘴,露出微笑,牙齿很白,“有一次你在课上晕倒了,我还扶了你。你还记得我吗?” “啊,是你,记得记得。你怎么会在这里?”何斯嘉成功将他与记忆中的那个人连接起来,简直不要太惊喜。 “车祸。”他顿了顿,不想掩饰,一只手略了略自己身上,“又跟对方车主打了一架。这儿离得近,过来处理一下。” “否极泰来。接下来,你有好事要发生了。”何斯嘉笑着冲他比了个命中的手势。 “借你吉言。我叫杨柏珺。加个微信?”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何斯嘉赶紧翻出自己的二维码,两人加上好友。杨柏珺握着手机,指了指易拉宝上的二维码:“你们在做这个app?我可以扫吗?” “当然可以,欢迎你加入,多给我们提意见。”何斯嘉笑开了花。 杨柏珺扫了码,一边注册一边问:“你跟刘老师,你们结婚了吗?”他记得那时候,他们关系很亲密,班上除了他,恐怕没有其他人知道。 “啊——啊?”何斯嘉一脸懵,不明白他怎么知道,迟疑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哦,你们——没在一起了?”他顿觉自己唐突了,不好意思起来。毕竟四年的时间不短,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你是说英语刘老师吧?嗯,我们是在一起了。”何斯嘉笑意盈盈,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我就说,你俩肯定是真的。”杨柏珺解释道,“你晕倒那次,是刘老师抱你出去的,他还一路抱你去坐车,去了医院。那时候我就知道了。” “你一路跟着?”何斯嘉不记得后面这些事。 “到了出租车,刘老师就没让我跟着了。”他注册完,划拉着页面在查看,“刚才看见你,差点没认出来。你变漂亮了。” 他又抬起头,更正刚才那句话:“以前也是个美女。现在怎么说呢,美得很纯粹,让人印象深刻,让人心动的那种美。” “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夸人。”提起这些旧事,何斯嘉觉得很亲切,关心地问,“你这几年在做什么?” “我刚回国,出去待了三年。现在在电视台。”想当初,他们那个雅思班有三分之二是为了出国。 “你是‘戎马一生’?”何斯嘉脑子里一阵乱哄哄。目前这些条件都对得上。 “谁?是谁?”杨柏珺疑惑不解。 “你还记得当时群里有个课代表吗?”她的心沉下来。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不像是在骗人。 “没听过。没有课代表这回事啊。第一节课,刘老师自我介绍之前就说了,他不需要课代表,他会亲自点到,亲自改作业,让大家不要搞猫腻。那天你是不是迟到了,没听到?”他努力回忆着往事的细节,不得不说,他的记性还是很不错的。 午时的阳光从道旁樟树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在何斯嘉面前的桌上留下斑斑驳驳的影子。她看着它们随风跳动不已,怎么也不肯停歇,心头怅然若失。 一身制服、风姿飒爽的女民警朝杨柏珺走过来:“找你半天,你搁这儿聊着呢。先跟我回所里做个笔录吧。”她把手里拎着的药递给他,抬眼看了看易拉宝上的介绍,顺手拿出手机飞快扫了下码,将他扶走了。 杨柏珺一边走,一边回头招手。何斯嘉也挥挥手,同他告别。很快后面站着的人上来了。 第64章 八卦 下午一点刚过,北进社区医院门口左边的大马路边上,排起了两条很长的队伍。这个时间不知道为什么,队伍还在继续变长,一条快要冲到马路上去了,一条已经封住了院门,往右边生长。 为了不影响交通和医院门口的出入,何斯嘉将队伍变作四条,她和李梦寻也加入,一人负责一队。 见他们忙不过来,唐晓棠和任晓春也过来帮忙,还有门诊的两个小护士,是他申请来的外援。 “你们先休息会儿,吃点饭。”他招呼他带来的三个姑娘去队伍前把人换下来,又把从食堂打包的盒饭发给他们,自己也去顶何斯嘉的空缺了。 四个人挤在一旁的一个矮桌前吃饭,每人一个小板凳。大概是真的饿了,饭菜显得特别香。 “哇,医院伙食还不错。”小曹很满足。 “看起来很干净很家常的样子,是吧?味道不差的。”何斯嘉吃着,感觉跟s大食堂的味道有点像。 “何老师,你同学唐老师好帅啊!”小陆眼睛发光,忍不住又往唐晓棠的侧脸看了一眼。 “是啊,姐!是不是你们好看的人都扎堆一起玩儿?你看我身边的男同学就没一个这么帅的。”李梦寻抱怨道。她如今正当年纪,模样也是中等偏上,工作不赖,偏偏就没遇到半个看得顺眼的男人,家里人还催她,说再不找就来不及了。 “你想找个帅哥?不见得吧。”何斯嘉一针见血。 “也不是,就是好男人难找,帅的更难找。”李梦寻换了个说法,颇有些恨恨的意味。 “明白。每个人心中对‘好’的定义千差万别,但也许你会遇见一个颠覆这个定义的人,这就是你的真命天子,你的爱情。”何斯嘉暗自觉得,真爱的来临,大多不是循规蹈矩的。那些照着世俗的标准来寻找爱情和另一半的人,更容易获得失败的、不尽人意的体验。 “八卦一下,唐老师有女朋友吗?”小陆一脸花痴的样子,神神秘秘地小声问道。 “应该也许快要有了。”何斯嘉眨眨眼,坦白道,“他正在追求他心爱的学妹。” “嗷~~”小陆发出一声哀嚎。剩下三人全都笑了。 “姐,那你呢?姐夫是不是颠覆定义的那种类型?”李梦寻想着何斯嘉刚才说的话,很感兴趣。 “我那时候还小,根本没有这种感悟。不过我一直是外貌派的。男人在我这里,分成貌美的、普通的和丑陋的。小曹你别听,就当我在瞎说哈。”何斯嘉点了点唯一的男士,让他避着点自己的歪理邪说,“真正丑陋的没遇见过,除非人品太差,那是真的太丑。” “何老师,你看我是哪种类型?”小曹明显是个不怕死的。 “你啊,还是个弟弟,在我这儿连男人都算不上。”何斯嘉盯着饭菜,淡淡地回答。 李梦寻一口饭喷出来,和小陆一起笑到岔气。小曹红起脸,也不好意思地笑着。 何斯嘉继续假装一本正经:“不好意思啊,我不该用年龄压你。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姐弟恋也是颠覆世俗的一种爱情,也不少见。”说完,她自己也笑了起来。 吃完饭,几个人回到岗位上。初时人还很多,到三点左右就没什么人了。他们乐得休息一下,保存体力,以便应对下班时间段的人潮。 几个年纪小的凑一起玩了起来,李梦寻带着他们打打闹闹。何斯嘉问唐晓棠:“你跟顾宁萱怎么样了?” “挺好的。你看着好了。”唐晓棠很有信心。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不好的。 “你办公室那个小姑娘挺能干的,看着性格也不错。你没劝她读个专升本啥的?”何斯嘉对任晓春印象很好,觉得她可以在专业上走得更远些。 “她爸妈希望她早点工作。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别管人家闲事。”唐晓棠故作嫌弃地拒绝了。 “我看她挺崇拜你的。不过也是,在场的哪个小姑娘不喜欢你。你未必各个都照管得过来。你还是好好管管你家顾宁萱的事吧。”何斯嘉突然抬起下巴示意前方,“喏,说曹操,曹操到。” 唐晓棠转头望去。医院门口右边的林荫小道上,走来一个大眼睛、长睫毛,脸上水灵灵闪闪发亮的精灵公主般的女孩。她浑身散发着干净甜美的气息,眉眼间却遮盖不住那种骄傲、恣肆和不羁。 她老远看见了他,露出一个饱满自然的笑,几步跨过医院大门,走到跟前来。 “你怎么来了?”唐晓棠站起了身,显然对她的到来有些意外,又有些疑惑。 顾宁萱把手里的保温饭盒递给他:“你昨天落医院的。” 他接过来,温和地笑笑,没有说话。 跟顾宁萱吵过那一架之后,唐晓棠几乎每天都会去一趟医院,看她和她妈妈。有时送些水果,有时是鲜花,有时是打包好的饭菜。不管她什么脸色,他都不计较。他只是顽固地以这种方式,每天出现在她们身边而已。 他前一天跟她说了,今天白天社区医院有一个宣推活动,他只能晚上过去看她们。没想到她自己过来了,招呼都没打一声。 一旁打闹的几个姑娘默契地安静下来,一齐看向顾宁萱,也看向唐晓棠,仿佛在等待一个讯号。 这真是唐晓棠的修罗场。这么多美女看着他。但他灼灼有神的眼睛里只容得下面前这一个。他感觉到今天的她不太一样,那两只倔强的眸子里满含对他的情意。他期盼地伸手去牵她,将沁凉的指尖卷入自己火热的掌中。 顾宁萱心头一丝颤动,很快镇定下来,抽出自己的手,向何斯嘉走去:“师姐,我是来找你的。” “啊?”何斯嘉颇觉不可思议,“什么事?”她看了看顾宁萱背后,唐晓棠垂下手掌,眸光流转,不曾离开她。 “咱们心理咨询中心还需要学生助理吗?我的证快下来了。”顾宁萱声音清透干脆。 唐晓棠马上看向何斯嘉,给她递了个眼色。她不耐烦地回了个白眼,怪他把战火殃及到她身上,也不知道他这出戏什么时候能演完。 何斯嘉虽然乐得看戏,出于道义还是得帮他一下,便不答她,只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问顾宁睿要你的电话,他跟我说的。”这个理由她说得十分顺口,可见他们兄妹关系目前还可以。 “那你怎么不直接给我打电话?跑这一趟不划算的。”何斯嘉言下之意,你不就是来找唐晓棠的么?别拿我当借口。 显而易见,顾宁萱是从顾宁睿那里听说了何斯嘉来社区医院做宣推的事,刚好来的还是唐晓棠这里,怕是担心,就特意找借口过来看看。 “刚好要还东西给他。过来也不算麻烦。”顾宁萱解释道,“之前还没来过。” 这下她把借口又丢了出来。何斯嘉稳稳接住,扔给了唐晓棠:“唐晓棠,这就是你不对了,学妹想到你这里来参观,你怎么不早点安排?” “嗯,都是我的错。”唐晓棠上前一步,好笑地再次抓住顾宁萱的手。他手上用了些力气,这次没让她逃脱。 何斯嘉欣慰地说:“学生助理的事,我帮你问一下褚晗光,再答复你。应该问题不大。” “谢谢师姐。我们加个微信吧。”顾宁萱终于开心地笑了。 一旁吃瓜的姑娘们都悻悻地收回目光,各自失落。两个小护士走过来打招呼:“唐老师,门诊那边还有事,我们先回去了。晚一点需要帮忙再叫我们啊。” “辛苦了。晚上吃饭你们要过来。”唐晓棠客气地邀请她们。 何斯嘉挪到旁边桌子,把这张桌子让给唐晓棠这一对儿。刚才说话的这会儿,手机里进来一条快递信息和一条微信。她把快递信息转给刘忻槐,让他下班的时候路过驿站帮她取回家。 微信是廖导发来的一张图片,上面是院里最终通过的此次公派留学5人推荐名单。她的名字排在第二个。 何斯嘉腾地站起来,激动地叫了一声:“唐晓棠!我通过了!” 唐晓棠还未反应过来,何斯嘉已经风一般地飘至面前,向他张开双臂。 “啊——太好了,恭喜你!”他明白过来,笑意灿烂地迎接拥抱。眼前的双臂却一把抱住了旁边的的顾宁萱,把她整个人从椅子上拉起来。 顾宁萱愣怔了几秒,任由何斯嘉抱紧她,高兴得肆无忌惮地跳起来。她很快感受到了她传递过来的孩子般的喜悦,也跟着她笑起来,跳起来。 唐晓棠看着这兴奋的两人,眼睛里闪烁着绚丽的光芒。何斯嘉停下来,真诚地朝他说:“谢谢啊!” 她把名单给他看了一眼。他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名单里没有路明的名字,他隐隐有些担心。 何斯嘉给廖导回微信:“谢谢我慈爱仁德举世无双的大廖导。” 廖导:“你总得表示一下啦。什么时候带小刘来看我和你师母啊?” 何斯嘉发了个“捂脸害羞”的表情包:“随时都行啊,看您和师母的时间。明天?” 廖导:“明天甚好。你和小刘来吃晚饭吧。”下面是“魔心”第一篇论文初稿的修改意见。 天刚刚擦黑的时候,何斯嘉一行人收工了。七个人拉拉杂杂收拾东西,往后备箱搬去。 礼品发得所剩无几,只剩几瓶洗衣液和洗洁精。传单全发完了。剩下的物料也不沉,倒是比来时轻松了许多。 桌椅还回去后,李梦寻做东,请大家到两条马路之外的湘菜馆吃饭。唐晓棠发微信叫白天帮忙的两个小护士一起,一个回复说已经下班回家了,一个说吃过饭了。李梦寻拍板,留下了两瓶洗衣液,算作是给她们的谢礼。 这晚,何斯嘉回到念德公寓已经八点多。她一进门看见刘忻槐的脸,就觉得全身的力气散尽,投进他的怀抱不动了。 刘忻槐放下手里论文,把她抱到沙发上,让她躺着休息,起身想去厨房给她蒸中药。她轻闭双眼,眉心里全是疲惫之色,胳膊还牢牢圈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 他疼惜地把她捞到怀里,轻啄着她冰冷的唇瓣,缓缓地用细密的吻描摹着唇线,直到她的唇变得火热而柔软,她的身体好似活过来一样,渐渐有了力气,微微动弹。 她松了胳膊,睁开眼睛:“刘老师,有个坏消息,还有一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他挑了挑眉毛,对眼前这两片唇意犹未尽,耐着性子道:“你先提了坏消息,那就先说这个。” 她看出他的心思,快速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着:“坏消息是,我有点后悔了。也许你说得对,我们之间,本来就应该互相依赖,共同承担。” 他精神一振,抱着她坐起来:“所以呢?你想开了?公派留学没申请下来吗?没事的,宝贝。我早说了。完全不用担心。” 她睫毛低垂,默不作声,一副伤心失望的神情,看得他十分不忍。他紧紧地抱着她好一会儿:“那好消息呢?” 何斯嘉苦着脸,把微信翻出来给他看:“在这里了。” 刘忻槐飞速浏览,眉眼拧成一团,放下手机,严肃地质问:“何斯嘉!所以你又骗我?!” 何斯嘉往后缩了缩脖子,随后硬气地辩解:“我哪有?我又没说我没通过。而且我是真的后悔了。” “你确定?你后悔了,对我来说是好消息啊。这里又接连两个都是好消息啊。既然你坚持说你没骗人,那不如我给你制造一个坏消息吧。”他眉眼间的凝重疏散开,目光澄澈如水,像清晨的凉雾扑面而来,将她包围。 他一点点含吮着晶莹的唇,猝不及防将她摁倒在沙发上,细细的吻沿着下颌线、颈线、锁骨,迷离恍惚中钻进了扯开的半边衣服里。他在那吻了许久,蓦的抬起头,气喘吁吁地问:“你今天怎么不跑?” 她小声吱咛,仿佛刚刚钻出水面般的心神未定:“你看我这样,还跑得动吗?”自从进门,他抱着她就没松过手。此刻她面红耳赤,半身袒露,没羞没臊地攀着他的腰,已是动弹不得。 “你这又算什么坏消息?”她嘲讽地看着他,半边脸上的红色娇艳欲滴。 “你就这么想赢?我早就输了。”他伸手到背后,小心翼翼解开她上身最后一道屏障,近乎窒息地抱住了她,“恭喜你,宝贝!”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犹如桌上栀子绽开第一片花瓣,寂静无声里散发无尽深浓情意。 栀子旁边摆着一个印有卡通图案的礼品盒,是刘忻槐给她拆好的快递。两个小时后,何斯嘉打开了它。里面是一个加菲猫手办和一张卡片。原来是罗书蕾从e市给她买的礼物。 何斯嘉高兴坏了,拍了个照发到群里:“看我的老猫,鲜活细腻,栩栩如生。老四,爱你!” 杜茹茹也发了她收到的手办照片,是她最喜欢的歌手阿伦真人手办。朱洁泠的手办最酷,是她们四个都很喜欢的樱木花道。 何斯嘉:“老四你是不是捡到宝了?e市是个好地方啊,就冲这手办,也值得一逛。” 罗书蕾:“等着,下次去,我多拍点照片,你们喜欢什么样的,我都给你们买回来。” 杜茹茹:“你还要去啊?什么时候?求代购。” 罗书蕾:“还要去三到四次的样子吧。”这次戏剧节为期一个月。一个月后的6月中旬是闭幕式,她还要去一次。中途有两次节目展演和戏剧名家采访。前后一共四到五次常规采访任务,如果有热搜或突发事件,还要另算。 朱洁泠:“我先想想,列个单子给你。” 何斯嘉:“我也是。咱们出点路费给老四吧,她跑得太辛苦了。” 罗书蕾:“咳,路费就算了,接下来的快递费你们自己掏哦。” 朱洁泠:“听老二的,路费和快递费我们都出,你来来回回打车也费钱。” 杜茹茹:“同意同意。” 罗书蕾:“那我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加菲猫头戴桂冠,身披斗篷,脚踩祥云,站在主卧室的床头柜上,看得何斯嘉爱不释手地摆弄了好一阵。 刘忻槐坐在床头看论文,时不时瞥她一眼,见她对着个手办笑眯眯地犯花痴,不禁感叹这个小东西真是魅力无限。 等等,她怎么看着手机也笑得那么欢快?!他忍不住想要偷窥一眼手机里的内容。 何斯嘉正乐不可支地给杨柏珺回微信。 这天下午,杨柏珺以推荐业务合作的方式,把“魔心”app的链接发到部门大群。群名“影视一部”,人数402人。截止到晚上21:30,有183人注册。 他给何斯嘉发送微信截图:“大美女,你看我可以领几个洗衣液啊?” 这可比他们在大太阳底下站着效率高多了。何斯嘉惊叹不已:“喔喔喔喔!你也太给力了!够你领4个。怎么,给你寄过去?” “哈哈,别了,你替我领回家用吧。”杨柏珺本来也是开玩笑,此刻不好意思了,“举手之劳,帮点小忙。我记得你就是心理学专业的哦?” “是啊,这是我们s大心理学院跟moc合作的项目。目前反响还不错。”何斯嘉还没找到机会,问他在电视台是什么职位。 “哇,你果真考上s大了。”他禁不住感慨万分,又记忆犹新,“功夫不负有心人哪。那时候我找很多人抄笔记,就你给我印象最深,感觉你是要把英语吃了嚼了消化了,不管不顾的,认真到让人害怕。” “没办法。学好英语对我这个专业来说非常重要。我出去待了一年,马上要毕业了。下半年又要出国。也是得亏当年有好好学英语。”何斯嘉突然想起下午的情景,“你派出所的事搞定了没?” “没事,被批评教育了一顿。车祸责任定在对方身上。我们已经和解了,正在修车。”杨柏珺觉得这件事基本可以算作结束了。 “这种事会不会影响你们电视台的工作啊?”她倒是希望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应该不会吧。我跟对方已经谈好了,看他也不像是会打小报告的人。”他心头迟疑了。 “嗯,你小心处理,多留个心眼儿。”她不再多说,相信他已经懂了。 “我的职位挂靠在总编室,人在影视部做事。如果我的同事有感兴趣想要合作的话,我可不可以把你的电话给他们?”他还没她的号码呢。 “当然可以,我是求之不得。那我先谢谢你了。”何斯嘉发了电话号码给他,心情不是一般的愉悦。 杨柏珺把自己的手机号码也发给了她,直觉今天交了个朋友,还是不错充实的一天。他想起她说的话,试着点开了那个车主的微信头像,看到了他今天刚发不久的朋友圈。 对方几乎是不带脏字地歪曲事实,抹黑他的形象,行文中极不礼貌地提及他的工作单位,连带把派出所调解的女民警都嘲讽了一番。 他立刻截图,翻出手机里的一个号码打了过去:“喂,王助吗?不好意思,有件事情请帮忙处理一下。……” 第65章 做客 廖亦莱教授的家在北五环和北四环之间一个精心规划的示范住宅小区里。 这里美得无可挑剔。树林和广场包围着整个小区,庞大的人工水系穿越其中,串联起整个5a级公园景区。小区内有超大草坪和名贵树种,出门就已身在公园,绿化率高达45%。虽是普通住宅,却有堪比别墅区的与自然景观共存的绿化生态系统,被称为“大公园中的小公园”。小区里花繁树茂,树的存在太过耀眼,娇艳的花儿们反倒成了点缀和衬托。 何斯嘉和刘忻槐登门时,刚好下午六点的样子。 “诶,小斯,你们来了!”师母眉开眼笑,热情地将他们迎进门。 “奚姐,好久不见,我可想死你了!”何斯嘉冲上去抱住她,醉心地将脸埋在她的肩头。 奚蜿婷宠溺地拍着她的背,好笑地求饶:“哎哟哟,知道了,你快放开我,我也很想你!你这孩子,忒粘人了。” “好师母,好奚姐,我们快一年没见了好吗?”何斯嘉委屈地松了手,不满地抗诉。 “你闪开。”奚蜿婷把她轻轻往旁边一拉,仔细看了看小姑娘身后的小伙子,眼睛闪亮起来:“你就是小刘吧?哎哟,你俩可真是登对。太好了!” “师母好。小斯说这是您最喜欢的花。”刘忻槐保持微笑,将手里的蔷薇花束捧给她。 “谢谢,我太喜欢了。这花儿选得真不错,这个品种少见。你就是我肚里蛔虫,把我吃透了。”奚蜿婷把花抱在胸前,幸福嗔怪地瞟了眼何斯嘉。花朵热烈散漫的气息映照着她不再年轻的脸庞,衬得她目光邈远,心旌摇摇。 “哇,奚姐你越活越年轻,越活越有意味了。”何斯嘉发自内心地感叹。 “那是你太久没见我了。谁叫你去了伦敦,中途都不回来一趟呢?为这个,老廖没少念叨你,说你这样念书迟早得把身体念垮。”奚蜿婷往里走,招呼着刘忻槐:“小刘你进来,把东西搁这儿放下。小斯你这给我带的是什么?”她指着那篮子水果旁边的一个漂亮纸盒。 “这是我家黄女士和老何亲手做的香肠,本人精心包装。纯山东出品。奚姐你笑纳。”何斯嘉笑得没边没际。 “那敢情好,我和老廖都很喜欢吃。去年你拿过来的那些早都吃完了,他有时候喝着喝着酒就开始想念这个味儿。我就劝他——”奚蜿婷还没说完,话就被抢走了。 “‘好的东西不能滥用,要节制才能长久。’是吧?”何斯嘉模仿她的语气说完这句话,“您的生活哲学,我们可都是如雷贯耳。说真的,奚姐,香肠而已,什么时候想吃了就跟我说。口腹之欲,没必要委屈自己。” “死老廖!你瞅瞅,何小斯这顶嘴的劲头,是不是跟廖沁媛一模一样?”奚蜿婷嬉笑着大喊一声。 廖亦莱一身家居服,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见老伴捧着蔷薇花还没放下,打趣道:“奚姐,你今天真是‘人比花娇花无色,花在人前亦黯然’,我见犹怜,令人心动啊!” 刘忻槐忍俊不禁。来之前何斯嘉已经提醒过他,这一家子的风格奇特,让他不用拘束。现在他倒是有些体会了。 奚蜿婷没有半点羞色,熟练地接过话:“是吧?虽然人老了,但花不会老,总有新的。你这人的舌头不会老,总能吐出新词儿啊。” 她拿起餐边柜上的一个花瓶,往厨房走去,对刘忻槐说:“小刘见笑了。你随便坐随便看,就当自己家啊。反正何小斯这皮实孩子没拿自己当过外人。” 刘忻槐点点头,正准备跟廖亦莱打个招呼,他却冲二人挥了挥手:“别客气,都去玩儿吧,饭很快就好了,再叫你们。” 何斯嘉老实不客气:“老廖你需要帮忙就叫我们一声。嗯哼?”她眉眼一动,示意了一下厨房的方向。 “知道了,没你们插手的地方。好好招待小刘,他可是第一次来。”廖亦莱叮嘱完她,转身去了厨房忙活。 何斯嘉摊了摊手,冲刘忻槐无奈地笑了。两个人牵着手参观屋子。何斯嘉低头解释,廖沁媛是两口子的独生女,早年去国外读书,在那里成家立业,跟外国女婿去了加拿大生活,任教于多伦多大学。 刘忻槐有点明白他们对何斯嘉的感情了。亲生女儿一年回来一次,有时甚至几年才回。学生却是时时都在眼前。廖导这些年对自己的学生都是视若子女,师母也在一家二本高校教美术,待学生更是亲厚。他们都有足够好的寄托了。 房子面积有150平米左右,五室两厅两卫,一个主卧室,一个次卧室,一间书房,一间画室,一间储藏室。两个阳台分别在客厅和书房。 之前他们在学校统一提供的楼里住了十几年,三年前女儿出首付给他们买了这套房子,搬过来才两年,老两口的住房补贴加公积金就拿来还房贷了。 两个年轻人依偎着站在客厅的阳台上。外面是鸟语花香之景,树木参天而立,蜿蜒而行的人工河穿过中心草坪,在落日的余晖里分外安宁。公园小道上,三三两两散落着至晚不归的游人,连他们头顶的鸟儿都纷纷唱着歌归巢,只有近旁的一只白色大鸟落了单,绕着大树飞了几圈,孤独地降落在一枝树杈上。 “这是什么鸟?”何斯嘉不由自主地问,忘了身边的人也并不是什么鸟类专家。 “白鹭。我们家的公园里也有。”刘忻槐意外地认识。 何斯嘉靠在刘忻槐肩头,目不转睛盯着那只白鹭,看它何去何从。 餐厅里,桌上碗筷已经摆好,廖亦莱正待呼唤,奚蜿婷“嘘”叹一声,指了指阳台上依偎在一起的两个背影。 廖亦莱点头表示明白。两个人慢吞吞地把饭菜端上餐桌,才叫道:“来,吃饭喽!” 刘忻槐牵起何斯嘉的手,回头往屋里走来。 四个人坐定,何斯嘉看着满桌摆好的菜,不好意思了:“老廖,奚姐,你们辛苦了!今天沾你们的光,我们能吃上这么好的一顿现成的饭,真是太开心了。” “那我也是沾你的光。你和小刘一起来了,家里人气旺了不少。我这精神头一上来,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奚蜿婷笑着催促道,“开吃开吃。小刘你是哪里人?不知道这菜合不合你胃口。” “菜特别好吃,师母辛苦了。我浙江诸暨的。”刘忻槐尝着这菜类似广东的做法,又不尽然。 “你是诸暨人?你们那儿的珍珠很有名啊,是支柱产业了吧?”廖亦莱见多识广。 珍珠?有这么巧的事吗?何斯嘉心里一顿,忍着没去看旁边的人。 刘忻槐莫名心虚地回答:“是啊。我们镇上80%做珍珠加工的,我家也是。” “怪不得能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孩子来。家里不差钱啊,教育投入大得多,心态也好。我记得,小光是不是也是诸暨的?”廖亦莱问何斯嘉。 “啊?是啊。他俩认识,老家还住对街呢。”何斯嘉碰了碰刘忻槐的胳膊。 刘忻槐点点头:“我跟褚晗光是老乡。” “那你俩是小光介绍认识的?”廖亦莱八卦起来,“那小子看着没这么开窍啊?!” 三个人都笑了。何斯嘉前仰后合:“老廖,你这么说他,回头我告诉他去。” 奚蜿婷怒笑,踢了老伴一脚:“不带你这么说人家的。小光挺好的,挺机灵的孩子,虽说比不上你吧,但这个世界不需要人人都像你一样油滑。这孩子真诚,我挺喜欢的。” 廖亦莱辩解起来:“唉,唉,我又没说我不喜欢。我也觉得他挺好的,比很多人都强。我只是说,他这心思,有时候可以再活络一点。比如小斯,小刘,你们这样的就很好啊,完全不用我担心。”他看向刘忻槐,有点求助的意思。 “廖导说得是。小光比较实诚。但他也吃不了亏,毕竟有廖导,有我们在后面看着。”刘忻槐知道最好的办法是转移话题,“我和小斯是她考研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我和她都还不认识小光。” 两口子听着两个年轻人讲述过去的经历,一顿饭吃得津津有味。 廖亦莱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下,站起来:“不好意思,唐导找我。你们先吃。”他接通电话,往阳台走去。 奚蜿婷听故事的兴致正浓:“别管他,我们吃,小刘你接着说。” 刘忻槐开口了。何斯嘉有点听不进去。这个电话来得蹊跷,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三分钟后,廖亦莱回来坐下,脸色低沉。他吃了口饭,缓缓说明缘由:“路明出了点事,唐导让我帮帮他,不能让他就此放弃学业。” 心理学院公派留学的人选,唐导在他出具推荐资料的三个人中,舍弃了路明。他本来就是唐导的学生,被刷下来后,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何斯嘉找唐导出材料的事,还有院里让唐导选人的事。他质疑其中存在不公,愤愤不平地去找唐导,大吵一架之后跟唐导绝交,又跟他的好朋友唐晓棠绝交。 “据说路明当着唐导的面,撕毁了读博的通知书,然后找工作去了。”廖亦莱惋惜痛心:“能拿到通知书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我们得想办法劝劝他。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何斯嘉头痛欲裂,想起前一天唐晓棠看到名单时的表情,这才明白过来。她不禁心中有愧:“我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就——” 廖亦莱立刻严肃地打断她:“你不要担心。这件事是公开公平公正透明的,他落选跟你没有关系。根据各位导师的综合评分,十五个候选人里,你排第二,他排最后一个。并不是唐导放弃了他,也不是你挤走了他。” 何斯嘉目瞪口呆,无可辩驳。排名的确很残酷,真相往往比谣言更伤人。可是这样要怎么才能跟路明说清楚呢? 见她伤神的样子,廖亦莱劝解道:“你不要管这些流言蜚语,风霜刀剑,你自撑好你的伞,走好你的路。” 奚蜿婷也安慰她:“你们这么年轻,这还只是个开头呢。人这辈子,要遭受多少白眼、冷遇、误解、欺辱和不公,只要有哪怕一次没挺过去,路就走不下去了,等于自动认输了。不如把这些放在心里,告诉自己‘没事儿的’,继续往前走,努力地走,走着走着就好了,就顺了。” “谢谢奚姐。”何斯嘉吃着碗里的饭,不是滋味儿。刘忻槐给她夹了块排骨,从桌下捏住了她的左手。 她笑了笑,不想让大家担心,吃下排骨,赞叹一声:“嗯,这个好入味儿,很好吃。老廖这是你的手艺吧?” 廖亦莱很欣慰:“哈哈,我这学的三脚猫的广东手艺,还没学到家,没想到能得到你和奚姐的认可。我也算值了。” 奚蜿婷补充一下:“小刘可能不知道,我是广东人。” 刘忻槐连连点赞:“什么口味都没关系,万变不离其宗,好吃才是王道。” “嗯,说得太对了,一看小刘就是懂做饭的人。平时家里都是你做饭吧?”廖亦莱想想都知道。 何斯嘉洋洋得意地抢着回答:“那确实,我又不会做。他做饭可好吃了,中西餐通杀。” “诶耶,你终于找着个会做饭的,以后饿不死了。”奚蜿婷打趣她,“小刘你得想办法把她养胖点,不然去那边念书吃不消。” “我也这么觉得,谢谢师母提醒。让她吃饭,得定个规矩。”刘忻槐跃跃欲试,已经在构思了。 “小刘你工作忙不忙?听说你也是刚回国。”廖亦莱关心地问。 “这个学期还好,下学期开始会忙些。”刘忻槐却是担忧。 “那正好,她出国前你多陪陪她。”廖亦莱又问何斯嘉,“你这个申请的事情告一段落,给自己多一些休息的时间,放松一下。moc那边还很忙吗?” “还好,宣推我跟得差不多了,内容方面压力不大。周日moc那边搞项目团建,三个项目的人凑一起联谊。顾总今天上午也邀请了我。”何斯嘉收到邀请时挺意外的。她想,这就是李梦寻说的“惊喜”了吧。刘忻槐下班后知道这个消息,一脸的不乐意,害她哄了好一会儿。 “嗯,你接下来的重点放在三篇论文上,出国之前把论文写完。咨询中心那边,你灵活安排一下,反正多劳多得嘛,别的老师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廖亦莱算了算,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对她来说还是宽裕的。 “来,小刘,我们加一下微信和电话,以后保持联系。”此刻,他像个操心的老父亲似的,看得何斯嘉眼睛有些酸了。她暗暗决定,出国前一定要多来看他们几次。 离开廖亦莱家之前,何斯嘉跑去阳台看那只白鹭。它已经不在那枝树杈上了。公园里亮起路灯,黑魆魆的林间闪动着重重翅影,不知道是不是它已经回家了。 路明的事像一朵阴云,笼罩在何斯嘉心头久久不散。周五一整天,她都无精打采,心事重重,闷在家里敲字写论文。 刘忻槐下了班,特地给她做了最爱吃的蛋包饭端到面前,她没吃几口就推开了。他把披着斗篷的加菲猫捉过来放她的电脑上,他数了数,她对着它一共叹了七口气。他赶紧把它放回了床头柜上。 最后她恹恹地窝在刘忻槐的怀里,看着一旁茶几上余温袅袅的中药,皱眉不肯动弹。 “药凉了不好,快喝吧,宝贝。”他柔软地亲在她额间,端起药放她嘴边。她嫌弃地撅起嘴,脸转向一旁。 “那我们一起。”刘忻槐抿上一小口药,捏过她的下巴,抵在她微凉的唇上。 受这温暖触感的诱惑,她微微张开嘴,苦涩的气味汩汩地传递到唇齿间。唇舌凶猛相交的那刻,她掉进了一个深渊,以为自己快要被吞噬。在无限沉落的时间里,她只觉心中升起澎湃的暖意和甘甜,令她无法自拔。 他却骤然结束了这个吻,再度抿上一口药,重新袭来。他乐此不疲地享受着重复给予和掠夺的滋味,却又理智地控制着自己不要失陷。 她不断陶醉在从苦到甜的转变中,食髓知味般不肯放弃,每一次都只想将这个吻延长到下一秒的下一秒。 这个喂药的游戏,两个人玩了将近一小时,一大碗药还剩几口。 “喝了这么多你的药,过几天我会不会大姨妈来了?”他突然想到这个要紧的问题。 何斯嘉“噗”地一声笑了,嘴里的药尽数喷在他白衬衣的襟子上。 刘忻槐笑起来像夏日清晨的一棵树,自在、温和又爽亮。 何斯嘉笑了许久,笑出了眼泪,最后却红了眼眶,哽咽道:“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任何时候,只要你需要我,我就在。”两万里路算什么?隔了四年,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他都能将她找回。没有什么是不能跨越的。 第66章 别院 周六一大早,由何斯嘉、刘忻槐、罗书蕾和常纾勤组成的四人购车小组,浩浩荡荡地向南四环外的一片4s店集中区出发。 地方是罗书蕾找他们报社跑汽车线的记者推荐的,还拿了些小小的优惠。他们先去看了刘忻槐想要的奔驰。售卖小姐姐见这一堆的俊男靓女,热情得很,介绍得很上心。检查了刘忻槐的驾照之后,她带大家试驾,在这片庞大的4s店大院车道上转了两圈。 听到罗书蕾提了她同事的关系,小姐姐给了9.8折优惠,又送了一套质量更好的坐垫。 “刘先生,请问您是要贷几年?选择哪家银行?”她脸上堆满笑容,显然对这单生意信心满满。 “不用了,我付全款。”刘忻槐麻利地回答。 “啊,这样啊。那麻烦您几位在这边稍坐一会儿,我去打个报价单。”小姐姐敛了笑容,一脸不郁地转身走了。 几个人百无聊赖地等着。何斯嘉喝完两杯咖啡,小姐姐也没过来。她站起身,看到她在不远处,正兴高采烈地给一对带孩子的夫妇介绍另一款车型。 见她正好看过来,何斯嘉挥了挥手。小姐姐笑着点点头,拨通了一个电话。 不一会儿,一个面相清秀的小伙子拿着报价单过来了。刘忻槐看了看,保险、临时号牌一应俱全,9.8折优惠也在,质量好的坐垫不见了。 他抬头问询。小伙子脸红了:“不好意思,我是按照娟姐说的项目打印的,她让我带你去办这些手续。” “没事儿。这样,你再给她打个电话确认一下,看看她是不是忘了坐垫的事。”何斯嘉建议道。 “好的好的。”小伙子赶忙开始打电话。 一旁的常纾勤和罗书蕾摇摇头,苦笑不已。 手机响了,罗书蕾一看,是报社同事,便接起来:“喂,正哥啊!……是啊是啊,我们到地方了。……给了给了,9.8折呢,太谢谢了。……今天这边生意好啊,售车员都忙不过来,给我们卖车卖了一半,又去带别的顾客了。……啊,没事没事。……这儿有个实习生,会搞定的。……谢谢正哥!回头请你吃饭。……对,一会儿我们还去别家。……好的,正哥再见!” “不好意思啊!娟姐说,随车有赠送坐垫,是店里标配。您说的那种质量更好的,她说已经没货了。”小伙子一脸为难地解释着。 “啊,好的,我们,去办手续吧。”刘忻槐看时间不早了,不想耽误常纾勤看车,本来两个人就约好,下午还要去趟车管所的。 小伙子高兴地正要带他们往外走,迎面走来一个身形高大、穿着工作服的男人。小伙子打着招呼:“经理好!” “小岳,你这单是阿娟的吧?”经理的声音低沉而带着磁性。 叫小岳的小伙子点点头。 “你帮我去叫她一下。”经理的语调不容置疑。他客气地看着面前的四人:“请问哪位是罗记者?” 罗书蕾一头雾水地站起来:“你好,我就是。” 经理热情地伸手:“我是梁家灏,这家店的店长。我跟周正是大学同学。” 罗书蕾赶紧握手:“哦,你是正哥的朋友。幸会幸会!” 梁经理不好意思了:“抱歉啊,今天招待不周,耽误大家时间了。刚才周正这小子找我投诉来着,我才知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无妨,我们只差手续没办了。”刘忻槐并不介意。 “这样,你们稍等一分钟,一分钟后我让小岳带你们去办手续。”梁经理抬头见到阿娟和小岳远远地走来了,便走出休息区去迎他们。 三个人站在休息区外说了一分钟话,迅速往何斯嘉他们这边过来。 阿娟一脸抱歉地鞠了个躬:“对不起啊,刘先生,我们这边刚才实在是太忙了,希望您能原谅。这样,除了赠送您质量更好的坐垫,我们再额外送您三个油漆面。您看可以吗?” “没问题,谢谢!”这个结果当然是最好的了。 小岳带着刘忻槐办完所有手续,又花了二十来分钟。四个人离开这里时,梁经理又跑过来送了一程。 凯迪拉克店在这个片区的另一端。刘忻槐把车停在这家店旁边的室外停车场,回味着第一次正式驾车的感觉。 坐在副驾驶位的何斯嘉和后座右边的罗书蕾先下了车。常纾勤赶紧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递给刘忻槐:“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快递吧?寄到我那儿的。还让我偷偷给你。为啥呀?” 刘忻槐迅速将它塞进了副驾驶位前面的抽屉里,慌张地望了望车外。 “瞅你这德性!”常纾勤嘲笑他那做贼心虚的样子。收到快递的时候,单子上寄件人写的竟然是何斯嘉。他也没问。这对小情侣在故弄什么玄虚,他这个单身狗还不想过度参与。当然了,只要刘忻槐不想说,他也问不出来。 常纾勤的买车过程顺利多了,他以9.7折优惠,开走了一辆白色的凯迪拉克。何斯嘉提议中午大家去吃火锅,她来请客,一是庆祝她的申请通过了,二是庆祝他们买了新车。 四个人分两拨前往火锅店。 常纾勤安静地开车,心里的失落盖过了买车的喜悦。刚才他随手翻到了何斯嘉的朋友圈,看到她周三发了一张加菲猫手办的照片,写着:“看见你,好像掉进了爱情海里。谢谢老四的礼物!” 他顿时无法心安了。他原本以为,罗书蕾那天是没有时间买礼物的。他也不奢望她能单独向他表示一下心意。可是,她给她的朋友都买了礼物,唯独没有考虑到他。毕竟他还曾暗示过她,告诉她自己喜欢手办。 此刻她靠在座椅上,双手交叉打着盹,紧闭的双眼下依稀可见淡淡乌青。他猜她昨晚定是加班到很晚,要么是赶稿,要么是写采访提纲,一时心疼起来。饶是这样,今天一大早,她还是陪他们几个来买车,还给他们争取到了不小的优惠。想到这里,他计较不起来了,不禁嘲笑起自己的小气和狭隘。 他释然了。她现在是还不怎么在意他。那又怎样呢?他又不准备放弃。他还得继续努力,等着她可以满心满眼地看着他的那一天。 后面无声跟着的白色奔驰车里,何斯嘉一刻不停地翻腾着。 “啧啧啧。恭喜你啊,我的男朋友。今天收获香车坐骑一台。我来参观一下。”她好奇地打开扶手箱,里面装着刘忻槐的驾照和一些买车的单据。头顶的遮阳板镜子被她拉到跟前照了半天,才推回去。中央面板上的数控按钮在她手底下划拉来划拉去,看得刘忻槐胆战心惊,生怕她一个失手摁了下去。 等她把手伸向面前的储物抽屉,刘忻槐大惊失色:“停!宝贝!你先别打开这个抽屉。” “为什么?”何斯嘉手停在抽屉边,不由自主地问。 “我放了些不方便给你看的东西。等我拿出来你再打开看。”他硬着头皮解释。 “嗯?不方便我看?是什么?”她念叨了几句,又像是在问他。过了一秒钟,她撤回那只手,脸上一抹红色嫣然娇媚。 “床头柜里的那种?”见他一脸讳莫如深,眼睛向前地专心开车,她麻着胆子问了出来。 刘忻槐心头一跳,脸上浮起诡异的笑:“如你所想。新品种。” “那我要看。”她好奇地坚持。 “别看。惊喜。到时候就知道了。”他言简意赅,却是什么都说了。 “你什么时候买的?为什么放这里?你这脑子是不是成天都在想这事?”她脱口而出,马上就后悔了,“啊呸——我收回刚刚这句话。” 刘忻槐脚下一激灵,车子陡然快了起来。他立刻收住心神,缓缓减速。 还好快到了,前面就是火锅店。常纾勤已经在靠边,准备驶入停车场。 刘忻槐打开右转向灯,嘴角勾出的笑容转瞬即逝,面色深沉地说:“那倒没有。不过的确是一直都在想你。各种各样的你,包括它出现时候的你。” “你这个色狼!”何斯嘉没眼看,双手捂脸,嗓子里冒出委屈的呜呜的假哭声。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真想回到一分钟前,绝不让自己说出那句话。 白天把购车的前后手续都办好,晚上,车子就开进了念德公寓的地库。他们租的车位离电梯并不远,走路一分钟就到了。 刘忻槐进了屋,先是把闷头写了半天论文的何斯嘉叫起来,盯着她把药吃了,就钻进卧室翻译论文资料去了。 广州的下一次会议定在6月中旬。h大的荀教授最近几天发了很多权威的英文资料过来,既是给他作参考,也是希望他帮忙翻译。他看到好几篇论文都有点眼熟,从他积攒的论文库里一查,果然找到了现成的中文版本。再往下一看,竟有三分之二的论文已经翻译过了。他的任务就变成了逐字逐句核对中英文版本,看看内容是否有出入。剩下三分之一的论文翻译,对他来说也不难,时间上宽裕多了。 老乔给他接的这个项目的确是个好项目,跟他以往的研究方向是有一部分重合的,论文输出量也不会小。至少在这个学期结束之前,他既不会太清闲,也不会太忙碌,可以保持着自己喜欢的节奏。 夤夜时分,一袭窗帘如画,隔开暗黑天幕与一室春浓。何斯嘉躺在他身下,迷离温煦的眼睛半睁着,脸上是交错的迷惘与沉沦。 皮肤的温度不断上升,亲吻和触摸一次比一次肆意。他的目光清澈湿润,如一潭幽深的湖水,随时要将她吞没。 “你不是说新品种?”朦胧中,她瞥见他拿起一件东西。 刘忻槐倏然一滞,伸手熟练地从床头柜里换了一个。 幸亏他早有准备。吃完午饭,他坚持把她送回家让她休息,自己同常纾勤去了车管所。从车管所出来,两人各回各家。他去了趟超市,买了点新的必需品。 周日早上7点,moc的大巴从s大南门接走了何斯嘉。上了车,李梦寻在第二排兴奋地招呼她:“姐,过来这里坐。” 何斯嘉在她旁边靠窗的位子坐下,回转头恋恋不舍地从车窗里挥手,看着刘忻槐在站台上越来越远,慢慢变小。 说实话,大周末的,她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虽然她向来不黏人,但是周末跟一群不甚相熟的同事去团建,无论如何都比不上跟男朋友甜蜜地约会一天来得高兴。 刘忻槐牵着她的手,一路送她到学校南门来等车,眼底的黯然她不是没有看见。她心里也很是不乐意,忽然右眼皮开始地突突地乱跳。 她伸手按了按跳动的眼皮,若无其事地安慰他:“怎么办,刘老师?好想把你打包一起带走。一点儿也不想跟你分开。呜呜呜。”她圈着他的腰,倚在他胸口,心神凝滞,感觉怪异得很。 以往她从未有过这般难舍难分的经历。她也说不清楚,就是对今天的团建有一种难言的抗拒和莫名的预感。 她最后看了一眼站台的方向。刘忻槐已经不见了,说不定已经走回念德公寓了。 车上一片昏睡。大概是都起得太早了,为了赶到moc的总部集合坐大巴,起得比工作日还早,上了车就只能补觉了。 李梦寻也坚持不住,靠着座椅在闭目养神。几个经理都不在大巴上,估计是自己开车过去了。 车子在路上走了个把小时。何斯嘉也有些困,却是忧心忡忡地睡不着。车上只有她和司机两个醒着的人。偶尔有电话响起,又很快被掐掉。 她静静地望着窗外飞速轮换的风景。高楼、大马路和密集的车流人群渐渐不见了,绿野荒地和稀疏低矮的房子多了起来。她明显地意识到,他们正在远离繁华喧闹,靠近清新寂远的自然。 前面地势陡变,出现一带丘陵,长满绿树荒草。车子随山势连绵起伏,在山坳里的一片平地上停下来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醒了过来:“到了到了,快下车。”“哇,这是什么宝地?简直不要太美。”“看,那儿有个湖!” 半车人都朝那边看去。平地里有一方白色尖角铁栅栏围着的院门,门内挺立着一座三层高的别墅,周围狭长的一带是菜地花棚、沙地草坪、游泳池等设施。院子环抱着一面蔚蓝的湖水,对岸是一个建在半山腰上的高档住宅小区。远远望去,楼群间距疏阔,外墙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黑色窗洞。 大家欢呼着陆续下车。不远处的栅栏边,已经停着四辆小汽车。何斯嘉认出来,其中一辆奥迪是顾宁睿的。 陈卓也来了,走在他旁边的是个年纪看着跟他不相上下的小姑娘,看样子是此行的领队加后勤。她把大家领进院门,原地建了个群,就宣布解散,各自行动了。 李梦寻悄悄给何斯嘉介绍,她是公关部的主任向之影。这次来的除了产品部、设计部、技术部的同事,还有一些公关部的,很多人何斯嘉都不认识。李梦寻跟何斯嘉保证:“有事儿你就找我,我随叫随到。” 何斯嘉感激地说了声“谢谢”。陈卓走过来提醒她俩:“姐,咱们群里发消息了,看看通知。” 两个人都打开手机。向之影提醒大家修改群名片为真实姓名,发了别院的地图和这天的活动日程。何斯嘉看了看,他们有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之后是上午茶歇,在别墅一楼大堂集合,别院的主人会过来带大家参观。 三个人跟在大部队后面往里走。 走进这座院子,众人方觉别有天地。别墅白墙青瓦,是时下最耐看的现代田园风格。精心修葺的一楼小院面积很大,院门上方挂着大字“风卷云墅”,从外面远看,它像个自成一体的小花园一样,环绕着整座楼房。 单只这座房子给何斯嘉的冲击感,已经让她觉得不虚此行。他们路过一片庞大的花卉农田,笼盖在白色大棚之下。后面连着一个樱桃园,红灿灿的果子挂满枝头。 别墅楼前是宽广的大草坪,从中间水泥台阶下去,走过斜坡,就到了湖边的鹅卵石小路。湖边散落着一排胶囊形状的小房子,单独成间,每间可以住一到两人。何斯嘉钻进去看了看,躺在那儿,有小窗面向湖水,风景绝佳。她拍了好几张照片发给刘忻槐。 湖边有一片斜坡垒成了大平面,摆了些烧烤架子和用具,估计是个烧烤基地。 再往前走是一排运动场。有篮球场,乒乓球台,台球桌,羽毛球网,还有一个飞盘基地和一方游泳池。何斯嘉直看得眼花缭乱,跃跃欲试。 “你们看!”陈卓指着不远处的一座两层小木屋,上面写着“小卖部\\u0026问询处”。地图上显示,这里卖一些零食,必需品、日用品和自制的周边小产品,还可以租借渔具和体育器材。自然,也可以回答有关这所别院的一切疑问。 一大波人停在这里。窗口的两个姑娘有条不紊地组织大家排队,依次给大家办理租借。何斯嘉和李梦寻赶过去排在队伍末尾。她们商量着打几局羽毛球,再去打台球。 陈卓在一旁接了个电话,小声叫着何斯嘉:“姐——微信。”他指了指手机。 何斯嘉打开手机。顾宁睿三分钟前给她发了条微信:“你之前说的,以朋友的身份给我心理咨询方面的建议,还算数吗?” 看来她的羽毛球要泡汤了。何斯嘉鼓着腮帮子,叹了口气,写道:“当然。你需要的话。” 顾宁睿很快回复:“方便的话,现在到别墅三楼的咖啡厅来找我。” 何斯嘉跟李梦寻交代了一声,一会儿让陈卓先陪她打,自己办完事再去找他们。她敛了敛心神,转身往别墅走去。 第67章 路明 何斯嘉单脚跨过这座梦幻般的别墅小院院门时,发现高大的黑色栅栏铁门沿轨道嵌在白墙之中。 小院的一面墙边种满了丁香,正开着一簇又一簇淡紫色的花瓣。花墙之下,立着一架秋千,旁边有沙发一张,矮几一张,是喝茶、赏花的好地方。何斯嘉不敢想象,要是能在这沙发睡上一觉,一天的辛苦又算什么呢? 院子另一边种了些高矮不一的树,草坪和地面养着数量不小的盆栽,除了桂花树、栀子、蔷薇和君子兰,其余的她一概不认识。 别墅的后院做成了露台的样子,旁边有一个咖啡制作间和一台装满酒水饮料的自动售卖机。露台之上,桌椅俱全,是精心待客的模样。 何斯嘉绕了一圈,跨过满园的野趣花香,走进了别墅一楼大堂。 大堂里特别亮,比门外日光更像白昼。高悬天顶的水晶大吊灯下,往来穿梭着几个忙碌的身影。几个厨师正在布置茶歇,公关部的同事在一旁帮忙。 高瓦数的射灯排列在高耸的四面墙壁上,照耀着那些精美的点心、餐食和酒水,它们看起来分外鲜亮可口。各个分区随处可见树形的落地台灯,将白色的餐布、餐台、盘子和锃亮的餐具映得特别干净。 何斯嘉小心地绕过这些餐台,往大堂后端的旋转楼梯走去。 向之影手中端着一盘马卡龙小蛋糕,迎面而来:“你就是何斯嘉?顾总特地交代要司机师傅路过s大去接的那个?”她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人,对她和顾总的关系很是好奇。 何斯嘉一身粉色休闲运动装,普普通通的长袖t恤、高腰短裙加白色运动鞋,仍显得气质不俗,身材绝佳。看年纪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不像是硕士刚毕业。她适逢其会出现在大堂,正如盘子里的马卡龙一样甜美、清新又飒爽,令人赏心悦目。 向之影看向她的眼神由怀疑到羡慕,又突然变成犀利。 何斯嘉心中一震,努力平静地微笑:“是啊。辛苦你们了!”感受到她并不友好的目光,她收回了原本想要帮忙的手,准备忽略这个插曲,继续上楼。 从大堂一角的中央厨房走出两个人,各自端着盘子,跟在了向之影的身后。 何斯嘉的脸色忽的变了变,吃惊地微微张开了嘴。 这两个人她都认识。其中一个欣喜地喊了起来:“小何,你怎么过来了?” “我团建啊!”何斯嘉喜笑颜开,飞速地接话,“蔺姐,你怎么在这儿?” “这我家啊。我说什么来着?让你和小刘一起过来玩多好。”蔺季雯惋惜道。她很喜欢看到这对璧人来家里做客,当然也是存了一点点自己的小心思。 “我们没让带家属哦。早知道这是你家,我就厚着脸皮叫他过来了,哈哈。”何斯嘉又是意外,又是追悔。 她看了看蔺季雯身旁站着的男人,他正面无表情地听她们说话。何斯嘉笑着抬起手,准备打招呼,他却视若无睹地走开了。 “你们认识?”蔺季雯见状,心生怪异。 “算了。一个不太熟的校友。”何斯嘉摊了摊手,“我们领导找我。蔺姐,我回头找你聊。今天辛苦你了!” “好,你忙你的去。有什么需要直接找我哦!”蔺季雯看了看前面快步疾走的小伙子,甚是奇怪。他在厨房还跟她们自在地聊着天,自从看见何斯嘉,就闷着一副脸,不太说话了。 何斯嘉上了楼梯,心头略略不安,脚下不由自主地慢了起来。她想起周三那天李梦寻说的话,立刻给她打通了微信电话:“梦寻,你上次说产品部招了新人,是不是有一个s大的,叫路明的?” 果然。今早,路明是坐他们吴经理的车过来的,所以在大巴上没碰着面。 何斯嘉特意慢吞吞地走着,打给了刘忻槐:“刘老师!你猜我在哪里?” “你不是在团建?郊区别院吧。照片我看到了,风景很美啊。”刘忻槐手下打着字,特意开了免提。 “那你猜我看到谁了?竟然是蔺姐!我们就在蔺姐家团建。”她几乎欢欣雀跃。 “所以你们去的就是蔺姐家的别院?”他也是颇为意外。 “是啊,很神奇吧?!我还看见路明了。他好像在moc试用期。但他不理我。应该是在怪我吧。”她的语调变轻了,仍是笑着的声音,尽力遮掩内心的惶惶不安。 刘忻槐停住了打字的手,拿起手机,关掉免提,放在耳边:“他还好吧?”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不过辅导员和廖导都找过他,他都避而不见。”何斯嘉满心忧虑。 “小斯,你别担心。照顾好自己,好好玩一天。等你回来,我们一起想办法。”他从书桌前站起身,若有所思地望了望阳台的方向。 路明这个人他见过一次,是在丽江的时候,刘忻槐对他印象并不佳。他想起房东上次来发了家里定位给他,赶紧打开微信查看。 “哎,好的。一会儿我多拍点照片给你看。”何斯嘉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脚步已经踏上三楼。 一楼大堂里,路明偶尔抬头,眼睛若有若无地扫过前方,像是在搜寻着什么。何斯嘉的身影从楼梯上消失的那刻起,他平静的眼神变得阴冷。 蔺季雯摆弄着餐台上的勺子,一抬眼对上他的双眸,诧异地打了个寒噤。 “小路,你也是s大的?跟小何认识吗?”她不好意思地搭了个话,下意识打听起来。 “见过面,不熟。像她那样的神仙人物,我这样的芸芸众生可不配认识。”路明像是调侃,又像是讥讽,语气里隐隐透着不屑。 蔺季雯哑口无言,像是被噎了一嗓子,非常难受。手机在衣兜里震动,她掏出来看了一眼,接起电话,往大堂门口走去:“喂,小刘……” 路明敛去了阴冷的眼神,走向另一张餐台。一直站在两人旁边的向之影迅速跟上,热络地跟他聊起了天。 顾宁睿说的咖啡厅,更像是个小餐吧,面积三四十平的样子,提供一些简单的中西餐和咖啡酒饮。他正坐在靠窗的位子,望着窗外辽阔的一池碧蓝湖水和远处低矮的山丘,心中一片宁静。 店里只有他一个客人。吧台里的料理师都到楼下帮忙去了,只留下一个服务生在不紧不慢擦着桌子。何斯嘉走进来时,顾宁睿刚把手里的咖啡喝完,一转头看见了她,笑着挥了挥手。 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倩影悠然而来,在他对面坐下,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神色倒是毫无波动。 “顾总久等了。”何斯嘉看了看他手边空了的咖啡杯,开门见山,“你找我什么事?” “别叫我顾总,何斯嘉。”他直率地拒绝这个称呼,倒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意思,“不是说了以朋友的身份吗。” “好。”她也很干脆,眼睛明澈晶亮地闪了一下。 顾宁睿心头微颤,她那皎洁的面容再次在他的心湖投下影子。 “你想喝点什么?”他朝吧台做了个手势。服务员很快送来了菜单。 屋里光线不甚明亮,何斯嘉把菜单凑到离窗口更近的地方,借着日光凝神看着。身上粉色的运动套装衬得她像个娇贵的芭比娃娃。抬手之间,顾宁睿闻到她身上飘散出一种静雅的花香,又给她增添了几许极致的女人味。 “一杯美式,谢谢。”她把菜单还给了服务员,看着顾宁睿,明显是在等他说话。 他看了看已经走远的服务员的背影,诚心十足地对何斯嘉说道:“我和顾宁萱的事,谢谢你了。” “什么……事?”何斯嘉两眼茫然。 “哦,我妈妈都告诉我了。”顾宁睿松了松眉眼,稍作解释。 “诶,其实,你和顾宁萱的事,跟我没关系。我解决的是曹女士的事。”何斯嘉蹙了蹙眉,笑得尴尬又无奈,“而且这件事,在咨询师这方来说是要保密的,所以,请允许我避开这个话题。” “ok,我们不谈这个。不过我对你的感谢出自真心。”他意识到自己让她为难了,有些抱歉。 “所以,你今天特意让大巴师傅绕到我家门口来接我?”何斯嘉面无表情地反问。 “本来为了表达我个人的感谢,我是想开车到你家楼下去接你的。但是考虑到你那个爱吃醋的男朋友,我只好变换一下方式了。”顾宁睿语气不容置疑,自觉顺理成章,“我没直接跟司机师傅说过。是向之影跟你说的吧?” 何斯嘉瞪着大眼睛,十分不服气地盯着他。 顾宁睿看她那副气鼓鼓的生动模样,笑着低下头,愉快地安慰道:“你别多想。就当做是我代表公司,照顾你一下而已。或者你把它当成是z总的意思也行。” “果然你们当领导的不懂小鱼小虾的苦。像我这样的大学毕业生,头脑单纯,不懂人情世故,受到区别对待可不是什么好事。”何斯嘉委屈地辩解,极力把自己说得很惨。 “你不是公司员工,这点大家都知道。也没人会拿职场规则来约束你吧。”顾宁睿自然不信她那些鬼话。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和江湖。谁也没法例外。”何斯嘉苦笑。 “你就不能允许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你做一点点小事?我自然会保护你,不会给你添麻烦的。”顾宁睿颇有些强硬地说出这番话,而后又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他今天竟然戴了副眼镜出门,搭配他的一身休闲t恤和短裤。 “我又不是吃素的,不需要靠朋友和男人保护。再说了,越是身在高位,越要小心翼翼,可别被这种小事拖累了。”她煞有介事地谆谆告诫。 服务员端来了美式,何斯嘉说了声“谢谢”。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僵硬,马上喝了口咖啡,平定了一下心神,回到两人见面的初衷。 “好了,你说吧,是什么?”见他有点迷茫,何斯嘉提醒道,“你不是说需要心理咨询方面的建议?” “你刚才已经给了。多谢你的建议。”他冷冷地把“建议”两个字咬得很重,显然很是不满,“现在,你是不是可以说点好听的来安慰一下我了?” “你戴眼镜的样子,真的像个斯文败类,邪性得很。”见他一副马上要暴怒的样子,何斯嘉眨了眨眼,笑得春风满面,“不过,应该很招女孩子喜欢。” 他愣了一秒,眉眼间和缓下来,慢慢溢出笑意:“这样的话可以多说。替我操心就不必了。” “no no no,我是为了我自己。曹女士的事,跟你无关,对我来说是工作。顾宁萱的事,更加跟你无关,我是为了自己的朋友。”何斯嘉顿了顿,故作神秘地跟他透露,“我认识一个家伙,追你妹妹追了一年了。” “男人啊,别把自己想的那么重要。”她垂下眼皮,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活得轻松点。等你遇到你真正喜欢的人,你就知道了。” 顾宁睿张了张嘴,想说“你就是那个人啊”,却最终不得不保持沉默了。 他不擅长聊天,但很享受跟她的每一次对话。仿佛他说什么、怎么说,都无所谓,在她面前百无禁忌,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自由松弛。唯独有一句话,他知道自己不能说出口,便再次忍住了。 何斯嘉站起来,邀请他下去打球。他欣然起身,跟她一起走出了咖啡厅。 等两个人一同出现在旋转楼梯上时,向之影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 这两人站一起不知是什么组合,霸总与小白兔?在她看来莫名地很是搭调。但她很快就不乐意自己这么想了。她冲路明使了个眼色。 路明也看到了楼梯上的两人。他低下头,转身朝厨房走去。 “小何——”蔺季雯把何斯嘉堵在了大堂中央。她冲顾宁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拉着何斯嘉小声问道:“那什么,刚忘了问你,床没那么着急吧?” “蔺姐——”何斯嘉一脸嗔怪,委屈地看着她。 “好好好,我懂,我懂。”蔺季雯满脸姨母笑,“你看见院子里的栀子花了吗?上次从你家回来,我特意去花卉市场买的。就是给你和小刘看的。” “是吗?我刚看到了。那我要再去看看。”何斯嘉惊喜地摆摆手,看蔺季雯迫不及待地继续忙去了,便抬脚往院子里走。她给顾宁睿解释:“神奇吧?蔺姐是我房东。我也是来了才发现的,原来这里是她家。” “原来如此。挺有缘分的。这地方不错,我之前来过一次,就想着——”他停下脚步,怔怔看着面前的人,一时沉默了。 她在两盆栀子花前蹲了下来。雪白的花瓣映着她莹白的脸,花色与肤色相遇,有如冰霜消融,在夏日的阳光里格外清新。 “啊?什么?”她意识到他话没有说完,虽然自己也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没事。我们走吧。”他回过神来,假装没有耐心地催促着她。 “好的。”何斯嘉飞快地起身,紧紧跟在他后面。 沙地上的那片运动场已经热闹非凡,每个分区都站满打球的人。见到两人过来,陈卓和李梦寻远远地挥了挥手,放下了羽毛球拍。他们打了有二十多分钟,刚好可以休息一下。 何斯嘉开心地打了若干局,各有胜负。她球技一般,就图热身而已,好在顾宁睿看出了这一点,边陪边让,也没让她打得难看。 休息时,她笑着对他说:“谢谢你陪我打球了,没想到你还有这么绅士的一面。” “游戏而已,开心最重要。”他也笑笑。 “那我们双打,来一局动真格的,敢不敢?”李梦寻刚打胜一局,气势正盛。 “好啊!怎么打?”四个人一商量,两男对两女,场上开打。 何斯嘉这下打得无比认真,毕竟不能拖累她的队友李梦寻。顾宁睿和陈卓一开始连番压制,后来随着何斯嘉打得越来越顺手,跟李梦寻配合得越来越默契,最终竟打成了平手。 “我是短板,不然你可以赢的。”她主动跟李梦寻检讨。 “没有,姐。他们两个这么强,我也是铆足了劲。你刚才打得多好。”李梦寻摇头安慰她。 “时间到了,我们去屋里吃点东西吧。”陈卓大声招呼起来。远近打球的人都听见了,纷纷拿起器材去小木屋退还。 四个人跟着大部队一起,走进了被布置成餐会现场的别墅一楼大堂。蔺季雯换了一身优雅的连衣裙,给大家介绍了身旁茶歇的美食。 “咱们风卷云墅一共五层。本来是要带大家参观的,看你们都挺累了,我就简单介绍一下,随后大家自己活动。地下两层,有游戏厅、ktv唱吧和私人影院。地上三层,一楼大家看到了,集中就餐在这里,那边是会客厅,可以休息,看电视,喝茶,打牌。二楼是会议室,大中小型都有,还有一个休息厅。三楼有一个咖啡餐吧,可以喝点咖啡,喝点小酒,还有简餐。我们的客房就在三楼,还有湖畔的小屋,大家累了随时可以进去休息。零食酒水随处都有,小卖部也有。有什么需要大家可以找小向,我们随时恭候。希望大家在这里度过美好轻松的一天。”蔺季雯像个知心大姐,在这群年轻人面前,也确实不用那么板正。 “各位帅哥美女们,半小时后,我们在地下一层唱吧集合,来一场部门歌唱大比拼。务必请每个人都要参加哦!”向之影接过话筒,趁热动员一下。 人群里骚动起来。大家一边吃着东西,一边从脑海打捞下沉的歌单。微信群公布了比赛规则。本次以部门为单位,第一轮挨个儿唱,收集分数。第二轮派代表比拼,按各自分数排名次,按名次再获得额外加分。两轮总分最高的部门获胜,每人奖励红包一个。 李梦寻兴奋得差点尖叫:“哇塞,好期待。每年一度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她凑到何斯嘉耳边悄悄说道:“去年赢了的是设计部,据说红包里有五百块。” “好阔气!”何斯嘉也不禁感叹。她望了一眼餐台上的糕点,几乎都是甜的,准备再去接一杯黑咖啡算了。还有一个问题,她还没搞清楚,就是她究竟归到哪个部门参加比赛。不过她可一点儿都不担心,反正到时候随机应变就好了。 顾宁睿右手端着一碟烤好的蔬菜蘑菇,左手拿着一杯咖啡,朝她走来。 “给你。”他把右手的盘子递给她,将她手里拿了许久的空盘子接过来放回餐台上,然后平稳地举起左手问,“黑咖啡,要吗?”他记得她早上已经喝过一杯了。 “要。谢谢啊!”何斯嘉笑眯眯地将咖啡一并接了过来,好似看穿一切,“无功不受禄。说吧,顾总。” “嗯。我代表技术部,请你做我们歌唱比赛的外援。”他面无波澜,心里着实有一点紧张,好像生怕她会拒绝似的。 “啊?可以这样吗?是领导安排还是?顾总,你这是作弊哦。”何斯嘉惊愕了。她对比赛细则一无所知,纯属好奇。然而,她也打心底里不想在公共场合跟他走得太近。 “没有没有,姐。为了平衡人数和男女比例,是可以适当请求外援的。而且你是自由人员哦,参加哪个部门都没问题。”站在一旁的李梦寻赶紧帮忙解释。她见高傲的顾总亲自给何斯嘉送吃的,正在感叹再高冷的男人也有甘心俯首的那一刻。 何斯嘉疑惑地看着顾宁睿。 “是朋友的请求。不是领导安排。你看看——”顾宁睿示意了一下周围。 何斯嘉看了看现场的诸多面孔。产品部、设计部和公关部男女搭配,还属正常,只有技术部清一色的小伙子和大叔,唱歌的话,恐怕会吃亏了。 她恍然大悟,义不容辞:“没问题。顾宁睿,我答应了。” 第68章 团建 唐晓棠看到手机上的陌生来电,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接了起来:“喂,你好!请问是哪位?” “我是刘忻槐。”这个声音清晰无比,令人印象深刻。 唐晓棠看了看病床上昏睡的人,走出病房,到走廊来说话:“刘老师,你跟何斯嘉都没事吧?” “她碰见路明了。”刘忻槐忧心忡忡地讲述前因后果。 唐晓棠明白了:“我这就给路明打电话。你别担心。他们这么多人在一起呢。” 他挂了电话,立刻打给路明。“嘟”声响了十几下。没人接。 顾宁萱拎着一袋子药,从走廊远处走来,见他一脸焦急,心慌起来:“怎么啦?”她飞快地推开病房的门。 “阿姨没事。”唐晓棠抓住她开门的那只手,握在掌心里。她慌乱的脸安定下来:“你怎么了?” “路明出了点事。我怕他犯错误。前几天我们吵了一架,他现在不接我电话。”唐晓棠神色凝重。 顾宁萱马上掏出手机,拨了好几通电话出去,也都是无人接听。两个人一筹莫展地面面相觑。 “我让陈炜柠他们再接着打。”唐晓棠立刻拨通了陈炜柠的电话。 风卷云墅地下一层的ktv唱吧里,路明的手机上闪过十几个未接来电。他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就不再理睬,眼睛远远地望着屋子另一端的沙发。四个部门的人坐在不同片区,那边正好是技术部。 这一层的房间特别大,一半划作ktv,一半划作私人影院,各自能容纳五十人以上。因为离得太远,他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 “这是何斯嘉,我们部门的外援。”顾宁睿给程序员们介绍。年轻的小伙子们见她坐在旁边,早都按捺不住了,吹起口哨,鼓起掌来。 “大美女,欢迎欢迎!”一个瘦高个子热情地伸出手来。何斯嘉赶忙握了一下手。 “哇,老大你太给力了。”一旁另外两个眉飞色舞地竖起了大拇指。 “姐,你唱什么歌?我帮你选一下。”陈卓过来询问,指了指离他们部门最近的那台点唱机。 “哦,我先看一下,这里有些什么歌?”何斯嘉跟他到了点唱机前,坐下来开始浏览。 “等会儿是第一轮,你想唱第几个?你给我们压轴好不好?”陈卓就是觉得,有何斯嘉给他们这群大老爷儿们压轴,效果肯定很好。 “好啊,我就唱这首,张敬轩的《春秋》。只唱一分钟是吧?”何斯嘉颇觉可惜,这首歌的高潮部分从第58秒才开始。 “姐,你最后一个唱的话,我觉得可以试着争取唱完,多拉一些分数。只要没人明确反对,就不用停下来,唱完就好了。”陈卓是按照往年的经验来教的。 “那敢情好,我会争取的。”何斯嘉还是很有信心,坐回了自己那片沙发。 沙发前面是一排矮几。唱台是阶梯式的,重重叠叠的有三层,每一层都架设了麦克风。墙上装着左右两块巨大屏幕,占满了整个墙壁,此刻流动着海边的画面,是当下很红的那个流行歌手的mv。 何斯嘉听到“啪”的一声。有人关掉了天花板上的大灯,房间里略略暗下来。向之影上台主持,把气氛调动起来。她宣布:“比赛正式开始!哪个部门的小伙伴们愿意先唱?” 见大家都犹豫不决,向之影拍板:“这次我们公关部得到了设计部和产品部的支援,就由我们来开场吧。下面有请公关部!” 掌声是热烈的。公关部都是些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人数不够,就从设计部和产品部匀了几个男同事过去,唱的都是时下流行曲调,还有一些网红歌曲,欢快得不行,很快把场子闹了起来。 向之影不断提醒:“亲爱的帅哥美女们,拿起你们的计分器,记得给分啊,给分啊!多多益善!” 何斯嘉低头分辨着手里的计分器,正想该怎么操作。顾宁睿倾身过来,手指点了点上面那排短短的按键:“按这里,每个歌手只给一次分,打完一个分数就按一次回车,电脑会自动叠加。要是前面忘了打分,后面也可以补上。” 何斯嘉点点头,赶紧打分,凭印象补了好几个分数。她闻到一股醇厚的男士香水的味道,就在咫尺近旁。他的身体并没有离开,头停在她额上方几厘米处,眼睛仍旧盯着她跳动的手指。 何斯嘉手上微微一抖,颇有些不自在。她吐了口气,轻声道:“顾宁睿,保持距离。” 房间里很吵。但她确定他听见了。他坐直回去,抱歉地开口:“不好意思。” “嗯。没事。下不为例啊。”何斯嘉笑了笑。 公关部已经唱到了最后一个,是向之影。她果然唱完了整首歌,是邓紫棋的《泡沫》。这首歌缓慢低沉,并不好把握,但她感情很是到位,大家都很给面子,没人喊停。 第二组是产品部,吴经理起头,李梦寻收尾,唱得中规中矩。第三组设计部,除了开会的时候见过他们经理几次,何斯嘉只认识张工。一个嗓音浑厚的小胖子唱了一首游戏插曲,反响最为热烈。 技术部排在最后出场。据陈卓解释,有顾总坐镇,其他几个部门都会先上。 “z总也来了,不过他不参加,估计在产品那边看着呢。”陈卓悄悄说,“其实顾总的级别和z总是一样的。他也不会参加。” 话刚说完,顾宁睿站了起来,看着何斯嘉:“走吧。” 陈卓睁大了眼睛,愣住了。但他马上拉了拉何斯嘉的袖子:“姐,我们上台。” 在场所有其他人的心情跟陈卓一样。顾宁睿自从三年前当上技术部的老大,就没再参加过员工活动了。这次他亲自下场,技术部人人兴奋,势头很猛。 何斯嘉跟在顾宁睿身后,一群人上了唱台。现场响起了肆无忌惮的掌声,呼喊声和尖叫声。几个年轻小姑娘激动得“呜呜”哽咽。 向之影两眼发光地打call:“哇,我简直要疯狂了。我们顾总竟然要亲自参加比赛,一展歌喉。朋友们,你们嗨不嗨?” “必须嗨!”“太棒了!你们技术部今天上天了!”帅哥美女们喊了起来。 向之影激情洋溢:“让我们再次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顾总!听歌的同时,大家不要忘了认真打分。”她第四次提醒大家计分。 掌声再次响过之后,顾宁睿拿起了话筒:“我第一个唱吧。唱得不好,请大家如实打分,不要有水分,省得等下我们赢了有人会说不公平。因为,今天我们技术部真正的杀手锏并不是我。” “顾总,你们还没唱呢,就这么有信心能赢?”吴经理愉快地调侃他。 “走着瞧。”顾宁睿做了一个瞄准的手势。在场的人都笑了。 他的嗓音有些慵懒,一分钟的《安静》引来全场喝彩。下一首歌响起,何斯嘉朝他竖起大拇指,比着口型说:“哎哟,唱得不错哦!” 他稍稍靠近她,看着她的脸:“接下来看你的。” “尽力而为。”她指着两人之间的空隙,提醒他。顾宁睿转身下台,回到沙发上。 这一幕不算亲密的互动落入了很多人的眼中。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也足够引来异样的目光。大多数人都在猜测这两人的关系,只有少数几个像陈卓一样纳闷:杀手锏,是何斯嘉么? 唱台上人越来越少,何斯嘉站得挺拔,偶尔随着节拍摆动,享受着周围轰隆弥漫的曲调乐音。技术部的男人们曲风偏硬,除了两三个像顾总这样的唱了情歌,其他都是战歌、励志歌曲,还有唱摇滚的和唱国歌的,让听众们很是震惊了一把。 熟悉的曲调响起时,何斯嘉孤独地站在唱台上,全场都静了下来。她红了眼睛,心头浮现起早上刘忻槐那副黯然伤神的样子,泣血幽幽地开了口。 众人都没有想到,压轴曲会是一首粤语歌。他们都掉进了自己心底那份苦涩的爱恋,跟随歌者的感情一起升沉起伏,从流飘荡。他们也很好地理解了什么是杀手锏。 坐在角落里的z总用手机拍了一小段录像,发到moc的部门经理群:“我们要是能把她招进来,她就成了我们产品部,不,整个moc的活招牌和代言人。” 音乐渐渐消歇的时候,掌声陆续响起来。不知是谁喊了声“安可”,马上有人附和,全场越来越多的声音汇聚到一起:“安可!安可!安可!” 何斯嘉嫣然一笑,可爱地应答:“谢谢大家。安可留到第二轮吧。这首歌表达的是我现在思念男朋友的心情,送给大家。记得要给我打分哦!” 她鞠了一躬,从唱台上跳下来。顾宁睿伸手略略扶了一下,打趣道:“你这话说完,在场所有男士都失落了。干嘛这么断自己后路?!” “这话不严谨吧。不过我心情好,不想反驳你。”何斯嘉宽宏大量。 “不是说思念男朋友?”他却立刻反驳。 “思念一个人和心情好坏是两码事。有句话叫做,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她毫不示弱。 “好吧。”顾宁睿挨着她右边坐下,一起等着第一轮结果。 “哇,姐,你唱得可太好了,可以原地出道了。”左边是陈卓,经过第一轮,他对这次技术部获胜已经信心满满。 “那是,我可是本科文艺汇演的重点选手,攒了好多歌呢。”何斯嘉慨叹,“哎,下一轮还让我上吗?什么规则?” “那必须是你。就是单人比赛,按得分排名,再按排名加分。两轮三个分数加一起,就是总分了。姐你准备唱什么歌?”陈卓充满期待。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不你先去打听一下,别人都唱什么歌?”何斯嘉一时没有好的选择。 “有道理。”陈卓风风火火地走开了。 看见向之影上台,众人安静地等待。她划开手机屏幕,将电脑统计结果截屏发在群里:“大家都看到了各部门的具体分数。现在我公布第一轮的结果,获胜的是——恭喜技术部!” 她不无酸意地打趣起来:“怪不得顾总这么有信心,原来早就挖到了宝,深藏不露。” “愿赌服输。”顾宁睿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被全场听到。技术部的小伙子们连连附和:“说得对!”“就是!” 向之影微微发窘,赶紧收回心思:“下面是第二轮比赛。请各部门要参赛的代表先抽取出场顺序。” 公关部的一个小姑娘抱着一个开口的纸盒走上台。四个人随意伸手抽了签,一起打开来看。第一个出场的是代表产品部的李梦寻,第二个是设计部名叫胡心斌的胖小伙,何斯嘉抽到第三,向之影是最后一个。 李梦寻上场前,拉着何斯嘉又是遗憾又是抱怨:“姐,早知道你唱歌这么好听,前几天我们到商场做宣推就找你唱歌了,演出费可不少呢。”产品部之前到人来人往的商业区做宣传,歌手临时有事爽约了,他们一时没有找到可替代的人,为这事,李梦寻还被吴经理骂了一顿。 “是吗?看在钱的份上,我或许可以考虑一下哦。”何斯嘉笑得像个花痴。 “好了,到我上场了。我就凑个数。我后面这个,是去年给设计部拿到奖的人。他才是你的对手哦。”李梦寻转身上了唱台,很快唱完了一首《李白》。 嗓音浑厚的胡心斌不负众望,唱了首屠洪刚的老歌《霸王别姬》,炸裂全场,把怀旧国风的氛围感营造得足足的。 何斯嘉怀着抱歉的心情上了台。开口唱歌之前,她决定做点什么。 她眉目微沉,神情轻快,开始她的演讲:“我看大家已经很激动了,如果我现在唱我的这首歌,很有可能你们还沉浸在上一首的气氛里出不来。在我的场子,感受着别人的气场。这种错位,就是我的尴尬。” 好些人笑了起来,真心觉得她确实不容易。顾宁睿凝神望向她,暗暗赞许她的聪明。 “可是人生就是难免有这样那样的阴差阳错。在不同年龄段,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和观感,总处在变化之中。有没有那么一个时刻,或者那样一件事情,是我们总想重头来过一遍、重新选择一次的?我相信很多人都会有。我也有。” 场子里冷静下来,众人都等着听她讲故事。 “我曾经想回到四年前,告诉我男朋友,我不想跟他分手。我很想问他,我们可不可以吵一架,把事情解决,然后好好地在一起?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四年。但是现在不用了。”何斯嘉静若幽兰,似乎沉浸在往事中。 “为什么?”一个很轻的声音问道。面前的屏幕上,飘荡着许多蒲公英。 “你们问我为什么?因为他已经回来找到我了。在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我们找回了彼此。”她站在光影里,只是微笑着,就已经令人情不自禁地着迷。 “我最喜欢的英国作家伊恩·麦克尤恩写了一个叫做《赎罪》的故事,是关于一个再也来不及挽回人生、来不及弥补错误的故事。时过境迁,对于我们失去的东西,绝大多数人只剩下遗憾、后悔和悲痛。”何斯嘉努力营造着她想要的局面。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趁着大家都在思考,她决定要开始唱歌了:“所以,我自认为我是幸运的。但我会经常提醒自己,勉励自己。这首歌送给大家,希望可以跟大家共勉。” 何斯嘉朝点唱机的方向抬了抬手。陈卓切出了她的歌,是adele的hello。屏幕上闪现出凯拉·奈特莉的脸,是乔·赖特导演的电影《赎罪》的画面。 “hello, it\\u0027s me 你好 是我 i was wondering if after all these years you\\u0027d like to meet 我犹豫着要不要给你来电 不确定多年后你是否还愿相见 to go over everything 愿意闲聊寒暄 细数从前 they say that time\\u0027s supposed to heal ya but i ain\\u0027t done much healing 人们都说时间能治愈一切 但我却似乎没有更好一点 hello, can you hear me 嘿 你在听吗 i\\u0027m in california dreaming about who we used to be 我在加州梦见我们过去的种种美好 when we were younger and free 当时那年轻而向往自由的我们 i\\u0027ve forgotten how it felt before the world fell at our feet 我都快要忘了 但现实却让一切重现眼前 …………” 有人静默沉思,有人泪流满面。唱歌的人眉目如画,深情似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实施魔法,搅扰心扉。 五分钟后,向之影也上了台,草草唱了首日文歌,第二轮就告一段落了。 歌唱比赛结束后,何斯嘉有点苦恼。跟她打招呼的人多了。技术部的小伙子们恨不得举着红包,挨个儿过来跟她握手。每个人都会点点头,冲她说“谢谢”“辛苦了”之类的。中午在一楼大堂用午餐,还有别的部门好几个同事自来熟般找她说话,称赞她人美歌靓。她笑得腮帮子都僵硬了,客气话说了一箩筐,着实有些累了。 吃完饭是自由活动时间,有人邀她去打游戏,有人邀她去看电影。李梦寻见她一脸为难的样子,正准备过去帮她解围,顾宁睿缓缓站在了她身旁。 两个同事见这架势,恭顺地一边打招呼,一边退却:“顾总您找何老师有事吧?先走一步,拜拜。”“何老师你先忙,那我先走了。”两个人飞快地消失。 何斯嘉惊诧地看了看顾宁睿,第一次觉得有他在身边是件好事。她故作疑惑:“你找我什么事?” “有话跟你说。”顾宁睿心情似乎不错。 “走,我要去抓娃娃。”她手一挥,他跟在旁边,往地下二楼走去。上午唱完歌后,她就到底下来看了看,发现游戏厅隔壁是个乐高厅,门外走廊上还有一排壮观的娃娃机。 此刻灯火通明,游戏厅和乐高厅里都有不少人,一边吵嚷,另一边安静。何斯嘉将一整排娃娃机的橱窗挨个儿浏览一遍,站在了橱窗的端头。 顾宁睿拿出手机,准备扫码。她却从t恤口袋掏出上午发的红包,取出红色的百元大钞晃了晃,兴奋地炫耀:“我有钱,用这个。” 看她得意的俏皮模样,他笑着收回了手机。 机器吃掉了红色纸币,飞快地往外吐着钢镚,绿色的塑料小筐里不一会儿堆起了一座小山。何斯嘉伸手去端筐子,顾宁睿已经将它拿在手里。 她愣了愣,没说什么,往旁边的娃娃机走去,停在其中一台机子前。里面有一只花朵形状的扁平娃娃,做工很精致,就是她的目标。 她伸手拿币,手扑了个空。顾宁睿蹲了下来,帮她往投币口扔了两个游戏币。 “谢谢。你想说什么?”她有些不好意思了,眼睛却是专注望着橱窗里那只银色闪亮的爪子,手上小心翼翼操作着。 “今天比赛多亏了你。谢谢了!”顾宁睿真诚地不吝赞美,“表演很精彩,你都看到了,大家都很喜欢你。不过我发现,何老师除了唱歌,最擅长的还是演讲。所以你还蛮适合当老师的吧。” 何斯嘉颇感意外,呵呵地笑了起来:“不客气。我是一名心理咨询师。刚才我只不过是恰当地运用了心理咨询师强大的共情能力而已。当然,还有我的美貌。” “何斯嘉,你可真是个厚颜无耻的妙人。”顾宁睿没憋住笑,蹲在地上又投了两个币,笑得差点站不起身来。 第69章 日出 “哇,我们赢了!部门歌唱比赛,我还唱了歌,赢了的有大红包哦。你看!” 刘忻槐点开这条语音听了好几遍,不自觉地勾起嘴角,眼睛里满满都是想起她时的笑意。过了不一会儿,那种隐隐的担忧又重新笼罩在心头。 他又依次点开她发来的图片,都是别人拍的何斯嘉在舞台上唱歌的照片。这些照片上面,有她环绕唱吧一周自拍的一个视频。刘忻槐睁大眼睛,在人群的角落里发现了路明的脸,他正盯着何斯嘉,表情不甚分明。 视频他已经看了很多遍。他锁了屏,把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位,焦急无奈地望了望车窗外的马路。两旁密密麻麻都是车,前后一眼都看不到头。他刚将车子开出地库不到十分钟,就在三环边上堵了个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交通广播里播报,今天下午两点到六点有城市马拉松,多个路段限行,环线大堵车在所难免。听到这个,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在国外三年半,他没开过车。上一次开长途,还是在家的时候,他开着老刘那台半新不旧的小别克去厂子里接他下班。现在他只能算个新手,安全是最重要的。 前面似乎松动了一些,车流在一点一点往前挪动。他只能耐心等待,暂时龟速前进。往前走了十几米之后,一整条道路再次凝固了。 手机一响,他立刻拿了起来。何斯嘉又发了新的照片给他。她把一只花朵娃娃抱在肩头,笑靥生辉:“抓娃娃的第一个成果。美不美?” “你最美,宝贝。我好想你。”他回复了几个字,心里却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口。 上午接到她的电话后,他就处于忧虑之中。等了两三个小时,唐晓棠那边没人能联系上路明。刘忻槐再也等不及了,自己开着车往南六环外奔去。 十分钟后,他才从这个拥挤的路口走脱,拐到另一条马路上。 风卷云墅的地下游乐场里,何斯嘉正在抓一只灰青色的倒霉熊。顾宁睿胳膊下夹着她的花朵娃娃,仍旧端着筐子帮她投币。她已经抓了十一次,还没抓到这只短毛公仔,看起来仍是气定神闲的样子。 “你刚才讲的故事都是真的?”他冷不丁问了出来。 “当然。我没必要编个假的。”何斯嘉不紧不慢。 “你们还会不会遇到跟四年前同样的问题?”他好奇地试探。 “也许会吧。谁知道呢。但结局会不一样。我们会做不同的选择。”她紧张地看着爪子抓起倒霉熊,往出口挪去。 “是吗?人没有那么容易改变吧?”他的声音轻轻落在地上,好像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灰青色的倒霉熊“嘭”的一声,准确无误掉进了出口。 “yes!”她小小地欢呼出来,找回自己的思路,“人是会吸取教训的。我们都长大了,比以前更加勇敢更加聪明。我们都清楚,彼此是自己最想要的那个人。” “所以你现在就认定他了?”他掀开出口处遮挡的盖子,取出了那只熊。 “是的。”何斯嘉接过倒霉熊,拿到脸旁蹭了蹭,触感舒适无比。她闪着亮晶晶的眼睛,微笑而疏离:“谢了!你要是再说下去,是不是不太合适?毕竟我们的关系还没到可以打探对方私事的程度。” “我只对跟我有关的那部分事情感兴趣。”顾宁睿靠近她一步,炽烈的目光灼烧着她的脸,“所以何斯嘉,如果我比他先认识你,我们会不会在一起?” “所以你喜欢我?”尽管头皮发麻,她还是抬起头,毫不示弱地看着他。 “我已经这么明显了。你看不出来?”他柔软的语调,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但终于说出口了,此刻他很轻松。 百感交集的滋味轰地涌上心头。她的脸上,一时疑惑,一时嘲讽,一时惋惜,最后是深深的歉疚。 她平静的神色里,压抑着无法表达的悲伤:“没有如果。顾宁睿。因为我们根本没有先认识的可能性。但我注定会认识他,爱上他。” 他却不肯放弃,也不甘心:“如果四年后,他没有来找你,你又认识了我,我们会不会有可能?” “没有这种如果,也没有这种可能性。因为他是刘忻槐,因为他爱我,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来找我。”何斯嘉肯定且坚定。她知道此刻哪怕是半分的迟疑和纠结,对彼此都不好:“就算他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他的。” 顾宁睿皱着眉不说话,脸上是说不出的失魂落魄。两个人沉默了一分钟,何斯嘉先开口了:“你没有掉头就走,是还要陪我抓娃娃的意思吗?” “你继续。”他按了按跳动的眉心,很快镇定下来。 “你要不要试着抓一下?”她觉得是时候换一种思路。他没有临阵脱逃,光这一点就让她很是佩服了。 “好。你想要哪只?”他配合地投入角色。 何斯嘉指了指隔壁那台机子里的哆啦a梦。她伸手拿走他胳膊下的娃娃,又把筐子接了回来。两个人稍稍几步,挪到娃娃机跟前。 两只娃娃、一个筐子占满她的双手,她犹豫着不知该腾出哪只手来帮他投币。顾宁睿不急不缓拿回筐子,抓起两个游戏币,自顾自地扔了进去。 一连三次,哆啦a梦翻了个身,又摔了个跟头,停留在原地。他面上不慌不忙地继续操作:“有点意思。” 他盯着那只绵软无力的爪子,体会着刚才的力度和方向,暗暗发了个誓。摇杆在他手中晃了几下,他看准了命运的启示,轻轻按了下去。 蓝胖子“歘”一下,稳稳落在出口。 “哇!你是怎么做到的?!”何斯嘉几乎尖叫起来。 “仔细观察,耐心等待,及时出手。”顾宁睿煞有介事。见她眉头拱起,马上要反驳他的样子,他老实承认:“以上都没有,其实只是运气而已。” 她碧波般清澈的眼睛里,洋溢起明亮的笑,像一束光那样,萦绕在他心头,无法抹去。 接下来他的操作一直不太顺利。他倒没有崩溃失落、气急败坏,只是很难想象何斯嘉刚才是怎么做到那般镇定自若的。 果然还是要靠运气啊。他暗暗感谢,刚才上天给了他最好的运气,哪怕只是跟她一起抓娃娃的缘分也好。 群里呼唤大家迅速前往沙地,参加飞盘比赛。何斯嘉把所有抓到的娃娃抱在怀里,让顾宁睿帮她拍照,然后把照片发给了刘忻槐。她从墙边扯下一个塑料袋,把娃娃装好,就往一楼走去。 南三环的马路上,刘忻槐还在苦苦焦灼。按照原定路线,他应该要走到蔺季雯别院的门口了。然而此刻,他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他第一次在北京开远途,中途要避开限行,又迷路好几次,多绕了好多个地方,才终于在下午三点左右,走到了一片稍微开阔的街区。 午后的阳光从马路两旁的树影间丝丝缕缕般飘落下来,让他心情明朗了不少。他将车停在一个小卖部的边上,买了瓶水回到座位喝着,准备休息十分钟再出发。 阳光下,清风里,他看着手机里的两张照片傻傻笑了许久,一张是抱着一身娃娃的何斯嘉,另一张是扔飞盘的何斯嘉。 街上人烟稀少,他顺利地开出这片街区,停在街口的红灯前。马路延伸的远处是一片绿色的野地,更远处依稀可见零星的高楼和低矮的厂房,再往远处就看不真切了。 绿灯亮起,他轻踩油门,穿过南四环外一个砖瓦破落的拆迁村镇,驶入苍茫幽远的大自然中。 风卷云墅前坪的沙地上,激烈的飞盘比赛提前决出了胜负,集体活动刚刚结束。离下午的茶歇还有二十分钟,顾宁睿开始教何斯嘉扔飞盘。 她之前跟苗一一她们短暂地玩过一次,只玩了半个小时,一次都没有赢过。今天比赛前,顾宁睿在一旁见她手生,特意说了几个要领。她一时发挥超常,竟然出人意料地赢了一局。陈卓还抓拍了一张她当时的照片。 此时阳光虽不烈,比赛活动量却很大,放眼望去,沙地上一个个都是大汗淋漓。 几通跑跳,何斯嘉也出了一身薄汗。比赛结束后,她意犹未尽地拿着飞盘比划起来,掷出去,又捡回来,如是往返,汗水自额上顺流,浸透眼角。 顾宁睿见状,递给她一包纸巾,顺便又给她示范动作。他教得很有耐心,她学得也很快。几轮下来,她的命中率明显提高了。 茶歇时间,为了给大家解热,蔺季雯特地让厨房准备了冰镇可乐和两款特调冰饮。大堂阴凉,一群被汗水泡透的年轻男女呼啦啦涌进来,很快把餐台上的冰饮端得干干净净,连可乐都不剩一个。 何斯嘉裸露的皮肤上都是水光,脖子和脸红扑扑的,站在另一个餐台旁,手上正拿夹子往自己的空盘子里夹一块绿豆糕。她眼神扫了扫空荡荡的饮料餐台,只有两个彩色小纸牌还立在那里,一个写着“海岸”,一个写着“日出”。 “日出”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以她的大脑对酒精的记忆,她猜想着,不知道这个“日出”是不是她曾经喝过的那个“日出”。无论如何,都没关系,她看不到“日出”长什么样子了。刚才她先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就赶上这个餐台的东西被瓜分完毕。 顾宁睿手拿两杯饮料,穿梭在三三两两的人群里,朝这边走来。冲他打招呼的人很多,他一路点头回应,脸上泛着温柔的涟漪,给人释放一种松弛的信号:毕竟,他也只是个智商很高的普通年轻人啊。 “你想要哪个?”他停在何斯嘉面前,抬了抬两只手,让她自己选择。 左手是冰蓝色的“海岸”,像海水一样神秘漂亮。右手是橙色的“日出”,艳丽迷人,似乎跟记忆中不太一样,看起来更像果汁。 “哇,你太贴心了。谢谢!”她伸手接过“日出”,迫不及待喝了一口。冰凉的甜蜜沁透口腔,直抵心脏。虽然果汁味很浓,但她还是尝出了别的味道,不禁闪了闪睫毛,无奈地撇撇嘴:“啊,果然还是酒啊。” “是吗?”顾宁睿喝了口手中的“海岸”,笃定道,“的确是。不过很少,没什么度数。你喝点儿应该没事的。” “哦。的确好喝。”何斯嘉贪心地又尝了一口,沉浸在丝丝凉意中,畅快不已。 两人拿了些糕点,拣了客厅的一个小桌坐下。 “何斯嘉,谢谢你。”顾宁睿一贯擅长掩藏心绪,今天他却只想做一天真实的自己,自在不拘。而这,都是因为她在旁边。 “嗯?”她想不出她有什么好让他谢的。不过转念间,她又明白了:“哈哈,你是该谢谢我。除了我,这里也没别人敢陪你玩了。” “好,我谢谢你陪我玩。”他眉宇舒朗地笑着,跟会议室里那个沉默的顾总判若两人。 远近坐着的人都已习以为常。毕竟这一天下来,他们都看见顾总跟在何斯嘉后头,再迟钝的人都明白了。他们连交谈都是轻声细语的,生怕影响到这两人。 “一会儿我要去摘樱桃。蔺姐说,她家樱桃特别好吃。我给你带点儿回去。”何斯嘉打开手机,给刘忻槐发了条语音。她看到前面他回复的内容,笑得心花怒放,脸上的红色不曾减退,身上汗水倒是干了。 “怎么?又给男朋友汇报行踪吗?”顾宁睿淡淡地嘲笑她。 “今天可是周日,我把他一个人撂家里,自己出来happy了,不惦记是不可能的。”她的笑容褪去一半,都有些委屈可怜了。 “我可真是羡慕他。虽然你现在人在这里,心却在他那里。”他实话实说,笑意中带了些苦涩。 “唉,没关系。下次我跟他一起来。你也来不?”这一句答非所问。也许她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这一会儿说话的功夫,一杯“日出”见底,连冰块都没有了。她眼神模糊,脸上弥漫着大片潮红,右手托着腮帮子,支撑在桌上,好一阵一言不发。 顾宁睿对她的酒量着实感到吃惊,看她醉到傻呆的样子,又觉得分外可爱。他喝完了面前的蓝色“海岸”,正准备去厨房帮她要一杯蜂蜜水,她已然支撑不住,右手一松,整个人趴在了桌面。 蔺季雯急吼吼地跑过来,推了推何斯嘉:“小何,小何,醒醒!真的醉了吗?哎呀,都怪我,弄什么鸡尾酒吗?!小刘刚给我打电话,说让我看着你,不能让你喝酒。这我都没来得及。” 她看了看一旁的顾宁睿,当机立断:“顾总,麻烦你帮我把她送到三楼房间休息一下,我给她拿蜂蜜水去。” 何斯嘉迷迷糊糊地将头抬起来一丝,语调是懒洋洋的:“没事儿,我没醉。蔺姐,你跟刘老师说我想他了。好想好想他。我不该喝酒。回家我跟他检讨。”她只觉浑身沉重,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趴着不动了。 蔺季雯好笑地回答:“这话你留着一会儿自己跟他说吧。”她伸手去扶桌边的人,却扑了个空。顾宁睿抢先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往楼梯后面的电梯走去。 大堂的空气瞬间凝固,下午的时间停滞在这一刻。众人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惊呆的表情、澎湃的心湖,都说明不了什么。只有人群中,角落里,有一只手机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摄像头。 蔺季雯心照不宣地跟在两人身后,替顾宁睿按下了电梯的上升键。电梯开了门,顾宁睿搂着怀里的人走进去。蔺季雯跟进去按了三楼,迅速地退出来。 电梯门关上的刹那,大堂里恢复如初。仅仅是五分钟的喧闹过后,关于技术部顾总的最新八卦在moc的各个大小群里已经人尽皆知。 三楼休息的客房在咖啡厅旁边第一间。顾宁睿抱着人站在房间门口,叫来了隔壁正在打扫的服务员。 门卡在他裤兜里。早上他刚过来,有一个紧急的视频会议要开,便找蔺季雯开了这间房。这里安静舒适,私密性也很好,比二楼的小会议室强多了。 服务员帮忙拿出卡来开了门,插上门卡,站在一旁询问:“请问您还有其他需要吗?” 顾宁睿直接奔床,小心翼翼把人放在被子上,替她舒展了胳膊和腿,回转头道:“她醉了。有牛奶吗?要热的。” “好的,请稍等。”服务员走了出去。 何斯嘉并没有睡着。一整杯“日出”远超她的酒量,酒精在她颅内像是点着了似的,将她的大脑烧成糨糊。她闭着眼睛,晕晕乎乎地翻了个身,变成侧躺的姿势,手上摸过一个被子角,扯到怀里盖住了脸,吱吱宁宁喊了声:“嗯,刘老师,关灯……” 顾宁睿正准备弯腰给她脱鞋,身形一滞。他看了看被子角下露出的半个拧着的眉头,走回门口,关掉了天花板上的大灯。 屋子里暗下来。过道和洗手间亮着小灯。他帮她脱了鞋,又把窗帘拉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下午的太阳从细缝里照进来,照在床尾和东边的墙壁。 顾宁睿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头的暗影里,凝视着那张朦胧而清丽的脸。她已经放下被子,只抱在怀里,露出眉目温婉、神色恬静的脸来。 “你好,我可以进来吗?”门框上响起一阵指节扣动的声音。服务员去而复返,端着托盘,站在门口向里张望。他见房间闭了大灯,笼罩在阴暗之中,一时进退两难。 顾宁睿站起身,从暗影中走出来。他接过服务员托盘上的那杯热牛奶,点了点头:“谢谢。” “不客气。有事儿您随时叫我。”服务员飞速离开了。 依旧没关的房间门,好似朝走廊敞开了一张大口,吸引着好奇的人走进去一探究竟。顾宁睿回到床头,打开了床头小灯,低声唤人:“何斯嘉,醒醒。” 她皱了皱眉,没有应声。陌生的手指触上额头时,她感觉出了一丝异样,意识里挣扎着,用尽全力睁开了眼睛。 美目流盼在前,他手上一顿,收了回来:“你醒了。来,把牛奶喝了。” “嗯。”何斯嘉试着坐起来,身上虚弱无力,不由得摇晃几下。 “小心。”顾宁睿赶忙扶住她,将她倚靠在床头板上,把牛奶递到了她嘴边。 何斯嘉不好意思地抬起手,被他一下抓在掌中拦住了。 “我不认为你现在还有力气拿得动这杯牛奶。别介意,何斯嘉。”他定定看着她,微笑解释道。他宽大温厚的手掌还附在那只软如柔荑的手上,假装没有意识到似的不肯松开。 “那就谢谢了。”何斯嘉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就着玻璃杯一口一口喝起来。 温热的牛奶滑进胃里,大大舒缓了全身的不适。她喝了好一阵,停下来,感激地看着他:“喝饱了。” “好。”他把牛奶杯搁在床头柜上,里面还剩小半杯没喝完。 她脸上红色已经消退,额上温凉,看起来已无大碍,只怕大脑还是不清醒的。根据他的经验,恐怕要好好睡上一觉,才能彻底解酒了。 “躺下睡会儿吧。”他扶她躺平,扯过她身下另一半的被子松松地盖住她。 何斯嘉的意识陷入无边的混沌。她顺从地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第70章 突审 顾宁睿在床头不知坐了多久。窗帘漏进来的那线日光在东墙上移了又移,已经照不到床尾。 他打开手机,看了会儿工作记录和日程安排,心下烦躁,又百无聊赖,再次把目光转移到何斯嘉的脸上。 刚才他一直坐在暗影里,听着她的呼吸,不曾起身。这大概是因为,他知道他不会有别的机会陪在她身边,照顾她,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她。在此刻的这个房间之外,他很理智地跟她保持距离。 睡梦中的何斯嘉是极美的,美到令人情不自禁生出怜爱疼惜,美到可以为她妥协退让。他用眼睛描摹着她眉目的轮廓,久久贪恋而痴迷。 直到他眼中燃起一团火,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站起来,弯腰倾身,与她的脸近在咫尺了。他的唇轻柔地落在那两片紧闭的唇瓣上,尝到一股牛奶的香甜味。 旋即,他猛地抬起头,往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她仍旧睡着,不像是要醒来的样子。顾宁睿扶了扶额角,稍稍松了口气,端起旁边的牛奶喝了个干净。 牛奶是凉的。他冷静下来,心里不禁愧悔,开始责怪自己。他这一天的放纵,必须提前结束了。 “谁在那里?出来!”一声尖利的呼喊划破了房间里此刻的宁静。紧接着,玻璃门迟滞地滑动,传来剧烈碰撞和倒地的声音,脚步声,玻璃碎在地板清脆的响声。顾宁睿抬头转身的那一刻,屋里的大灯明晃晃地亮了。 “顾总,刚刚洗手间藏了个人在录像,好像是路明,快去追。”蔺季雯歪斜地坐在门口的地板上,旁边流淌着打翻了的蜂蜜水,玻璃杯的碎片飞得满地都是。摔倒的那一瞬间,她胡乱够着了门口的开关,把灯打开了。 “路明是谁?”顾宁睿疑惑地问。他大步走来,把蔺季雯扶了起来,大略看了下,她除了头发凌乱些,手上有些擦伤,总体无恙。他看到洗手间原本关着的玻璃门已经推开了,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 何斯嘉倏地醒过来,像是在梦中被追赶着跑了很远的路,醒来时心头依旧慌乱不堪。她坐了起来,惊讶地看着门口的一切:“蔺姐,你受伤了?发生什么事了?” “哎呀,那个路明,他刚刚藏在洗手间偷偷拍你和顾总来着,我端着蜂蜜水进来看见了,就问了声是谁,他跑出来把我撞倒了,自己跑掉了。”蔺季雯三言两语,思路清晰。 “刚才没有开灯,你确定看清楚了是路明?”顾宁睿若有所思。 “要是别的小伙,我还不敢确定,是他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他迎面对着我撞的,还把t恤罩在头上,但我认得他的衣服,今天他不在厨房一直帮忙吗?我都看了快一天了。”蔺季雯有些明白了,刘忻槐上午为什么打电话过来问何斯嘉的情况,还问了路明的事。 顾宁睿看向何斯嘉。她点点头:“路明是产品部新来的员工,你不一定认识。”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是我校友。我陪你去找他。” 她慢慢从床上下来,准备穿鞋。顾宁睿蹲下身,拿起她的两只运动鞋倒过来一番检查,才重新放下。 何斯嘉莫名地感动到了。可她只是若无其事地说了声“谢谢”,便穿好鞋站了起来。腿还有些软,她踩在地上,用力踩着满地的玻璃渣,仿佛较劲似的要把它们踩得更加稀碎。一两秒之后,她的腿抻直了,力气回来了,便冲蔺季雯道:“蔺姐,要不我先扶你去擦药吧?” 蔺季雯正自心中叹息,这么好的顾总,也得要饱受爱情的磋磨了。她挥挥手:“不用,我没啥大事儿,活动开了就好了。我还得找人来收拾房间,你俩快去找路明,看看他都拿手机录了些啥。” 顾宁睿站在窗边,不知什么时候拉开了窗帘,正在小声讲着电话。太阳照在他俊俏的脸上没有任何温度,那副冷漠凝重的神情过早地回到了他身上。 “走吧。”见他挂了电话,何斯嘉忧心如焚,跳过玻璃渣往外走着。她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这件事怕是不好收场。 跨过一片狼藉的房间门口,往走廊上走了几步,她突然想起什么,打了个电话:“喂,唐晓棠,把路明的电话发我。” 顾宁睿停在她身边,见她看了一眼微信,记了一串号码,照着打过去,可是没人接。 何斯嘉失落地望向走廊尽头,片刻间灰心丧气了。她突然轻声问道:“顾宁睿,你说他到底录了些什么?” 她偏头看着他,见他一脸泰然自若的表情,突然充满希望,眼睛都亮了:“其实他什么都没录到,是不是?”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顾宁睿清晰地回答,脸上已经不那么镇定,更多的是愧疚,“但你不用担心。什么都不会发生。” 何斯嘉心里直咯噔,质疑的话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他接了个电话,两句就挂了,快速跟她说道:“找到他了。我带你去。” 看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旋转楼梯之下,蔺季雯安排咖啡厅的服务员仔细打扫弄脏的地面,就去了走廊尽头的另一个房间。 这是她自己的住处,看起来比一般的客房要大些。她打开桌上的电脑,查看着十几分钟前别墅三楼的走廊监控。拿着手机、卷着t恤,从顾总房间门口仓皇逃走的正是路明。他下楼梯时放下t恤,露出了自己的脸,颇有些警觉地跑出了大堂和小院。看他去的方向,应该是这座临湖别院的门口。 蔺季雯调出了别院门口的监控画面。一辆白色的奔驰车绕过小山丘,刚好停在了门口那排车辆的旁边。车上走下来一个芝兰玉树般的男人,一身白色的休闲运动装,普通的短袖t恤、长裤加白色运动鞋,风格看着十分眼熟。 蔺季雯不禁感叹,霸总贴身护花,情郎千里追妻,眼看有一场好戏上演,不知是哪种孽缘。她摇摇头,暗笑自己太操闲心,还是调回几分钟前,开始寻找路明的去向。原来他去了湖畔小屋,在第二间屋子呆了不到两分钟就出来了,返回了别墅。 事关重大,她决定先向刘忻槐说明这里的情况,再继续追查路明究竟在哪里,于是拨通了电话。对方很快接了起来。 五分钟前,别墅二楼的一间小会议室里,z总正拉着路明谈心。吴经理在旁边陪着,时而不经意地看向那张关着的门,明显是在等人。 “小路,在moc还习惯吗?”z总亲切和蔼,“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唐导跟我说过了,让我一定关照你。”唐归楠的确给他打过电话,拜托他照顾路明。至于具体原因,唐导并未言明,他也不好追问。 “谢谢z总。”路明不说话了。对方提到唐导,他不确定他知不知道学校里发生的事,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几分钟前,他躲进湖畔小屋,又把视频看了一遍,在手机里备了份。他悄悄跟了一天,才终于拍到这么几秒有用的内容,至于有多大用、怎么用,他还要计划一下。 正想着,吴经理给他打电话,说分管产品部的公司副总z总想见见新招的员工,让他马上去别墅二楼会议室。他着急赶来,结果除了两位领导,只有他一个新员工在这里。吴经理让他稍安勿躁,说是按顺序叫人,单独见面。 路明有些怀疑,但也不好说什么。结果z总开门见山提了唐导。他心里盘算,领导多半已经知道他在学校的事了,叫他来,要么是劝他,要么是劝退他。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松口。他忧郁地看着z总,眼神中迅速滑过一丝痛苦。 顾宁睿推门而入,后面跟着何斯嘉。她安静的面容比平时多了些严肃,见到屋子里的几个人,大脑中迅速闪过一些画面,大致明白了当下局面。 路明惶惶不安地站起来。看到何斯嘉走进来,他第一时间想到要马上离开。 顾宁睿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口吻平淡却不容置疑:“路明,请坐。如果你现在要走,我会立刻报警。” 旁边的z总和吴经理听到“报警”两个字,突然意识到出了大事,各自郑重地看了一眼坐在他们中间的路明。顾宁睿让他们帮忙找借口留住路明,原来是为了这个。 路明心中发怯,缓缓坐下了。何斯嘉和顾宁睿拣了会议桌的两个位子,在路明对面坐下。 顾宁睿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我们三个是当事人,这两位是你的领导。我们一起来解决这件事情,你不会反对吧?” 路明平静地点点头。看样子是要私了,他不觉得自己会输。 顾宁睿打开手机,递到他面前:“你在我房间门口撞到的人是别墅的房东,她是人证。这是她发来的监控录像,算是物证。” 路明点开看了一眼,里面的人的确是自己。他竟忘了有监控这回事。不过无妨,反正他们要私了,他什么都不怕:“那又怎样?” “未经允许,擅入我的房间,藏在洗手间里偷拍视频。你承认这件事是你做的吧?”顾宁睿悠闲淡定的语气,在外人听来还很温和,吴经理却听出了一丝杀气。 “是我。”路明如实承认。 “ok。我保留报警和起诉你的权利。只要你把手机交给我,让我当面删除你今天偷录的视频,并且保证以后不再拿今天的事做文章,我可以不再追究。”顾宁睿淡然依旧,字字笃定。 “就这样?顾总你不开个高点的价钱吗?毕竟我录了些什么,只有你心里清楚。”路明失望地嘲讽道。 在何斯嘉震惊的目光里,顾宁睿不慌不忙地回答:“我无所谓。你现在把视频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吧,我不需要任何保密或者遮掩什么。”他冲何斯嘉耸了耸眉头,叫她放心。 路明愣了愣,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拿视频出来。 见他迟疑,顾宁睿接着试探:“所以,你其实是想要钱?” 不料路明没有答话,而是轻蔑地看了一眼他旁边的人:“何斯嘉,你觉得呢?” 何斯嘉平静得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你凭什么这么做?你真觉得是我抢了你的名额?” 路明一脸怨毒和不齿:“怎么?难道不是吗?你尽可以这么否认。但总得有人给你些教训。” “你错了。”何斯嘉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给他,“你看看这个。这是星期四廖导发给我的,当时导师们的打分表。二十位导师,十五个候选人,根据提交的资料综合评分,再排名。这还是唐导提议的,他没有放弃你。你的名额也不是我抢走的。而是它一开始就不属于你。” 路明目瞪口呆,像是被突如其来的事实打倒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质疑:“我怎么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呢?你拿这个来骗我,也太没有说服力了吧!” “如果你早点接廖导的电话,你就可以早一点知道真相。我相信唐导也暗示过你了吧,你一味地假装听不懂。你不过就是公平竞争,自己输了又不服气而已,却把错怪在别人头上。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凭什么怪在我头上?”何斯嘉由来有据,由不得路明不信。 “你住嘴。根本就不是你说的这样。你怎么求的唐归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话原本只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这会儿口不择言说了出来,连他自己都惊慌了。 “你是不是觉得,虽然不能把我踩在脚下,只要能把我的名声毁了,你也能解气一些了?路明,你就是仗着我、唐晓棠、廖导和唐导都不会对你翻脸、下狠手,所以才这么任性妄为的吧?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善良太无知了。我们没有一个是好欺负的。我不过就是顾念着你跟唐晓棠那点友情罢了。”何斯嘉冰冷的眸光如同一把利剑,将路明搅得支离破碎。他微微低头,沉吟不语。 顾宁睿听得有些心惊。他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么多故事。一想到是自己给了路明伤害何斯嘉的机会,他脸色沉沉,压抑得整个会议室的气氛都要垮塌了。 吴经理和z总一言不发。以他们了解的顾宁睿,虽然从容冷静惯了,但绝不是冷心冷肺。 果然,他语气严厉地开口了:“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答应我刚才的条件,让我当面删掉视频。二是在这里等着警察来了,拿走你的手机,再当面删掉视频。如果你是想找机会先跑,在警察找到你之前就转移和发布视频,那是不可能的。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把视频发布出去,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辟谣,只是时间长短不同而已。但等待你的只有一种结果,就是被起诉,拘留,被开除,通报批评,罚款道歉。” 路明惊出一身冷汗。他现在确切地知道自己干了件蠢事。来不及思考,他慌乱地把手机放在桌上,推到顾宁睿的面前,有些心虚地说道:“希望顾总说话算话。” “一定。稍等。”顾宁睿拿过那只手机,用自己的手机扫了码,加了微信,发了个软件过去。他在路明的手机里打开软件,操作起来。十分钟过去,他把手机还给了路明。 “顾总,你怎么确定就一定删干净了呢?”路明一边拿回手机,一边威胁似的开玩笑。 “记住我们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如果以后我在任何渠道看到你录的这些,听到任何有关的只言片语,我还会报警。”顾宁睿目光冷冷地扫过他脸上,看得路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有些不耐烦地站了起来,冲z总和吴经理点点头:“剩下的交给你们。走吧。”后一句是对一旁的何斯嘉说的。 两人一前一后朝门口走去。 身后,路明快速翻找着手机中的文件。今天拍摄的所有照片和视频都不见了,垃圾站里空空如也。不仅如此,他之前把视频藏在别的目录下,还发到了自己邮箱里,现在也被删了。他用浏览器登录电脑版邮箱,发送和接收这条视频的邮件同时不翼而飞。手机备份日志数据停留在前一天。果然是删得一干二净啊。他懊恼地把手机拍在桌上,恨恨地看着那张刚刚打开又关上的门。 门外走廊上,何斯嘉刚走出两米,看见走廊尽头的窗户边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已经笑着向她走来。她心跳得异常激烈,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起来,冲进那人的怀抱,兴奋又疯狂地喊着:“你怎么来了?!” 他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揉了揉她披着的长发,帮她把脸上碎发拨到耳后,嘴角挂着无奈又宠溺的笑:“我实在是太想你了,离不开你啊。” “哎哟哎哟哎哟,你俩这一见面就开始发狗粮,你蔺姐我可受不了。我先走了!这会儿他们在园子里摘樱桃,我得去看着点儿。顾总,还有你俩,一会儿也赶紧过来啊。”事情告一段落,人也送到,蔺季雯急急忙忙地走了。 顾宁睿看着难舍难分的两人,只觉眼前的画面是爱情美好的生动模样,两个人真是无比登对的一对璧人。他压抑着心中刺痛,笑容和煦:“何斯嘉,你不介绍一下吗?” 何斯嘉稍稍松开刘忻槐的手,欣喜的神色不减半分:“不好意思啊,顾总。这是我男朋友,刘忻槐。” 她抬手指了指面前的人,笑意盈盈地看向刘忻槐:“这是moc技术部的顾总,顾宁睿。” “顾总,幸会。”“刘老师,久仰。”两个男人手握在一起,各怀心事地微笑。 第71章 蛊惑 何斯嘉带刘忻槐在别墅和别院里逛了一圈。路过樱桃园时,一群人穿着统一的外衫,正在蔺季雯的指导下干得热火朝天。 李梦寻从不远处瞧见何斯嘉,赶紧招呼:“姐,你过来摘樱桃啊!”看见何斯嘉身边依偎一起的男人,她有些出神。他长得太好看了,跟何斯嘉穿着情侣装站在一起,眼睛还痴痴地看着她。 何斯嘉摆摆手,笑道:“不去了,我有事。”她指了指刘忻槐。他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看着她,不肯放松一秒。 两个人走远。产品部几个刚认识何斯嘉的小姑娘叽叽喳喳闹开了。 “何老师旁边那是谁啊?也忒帅了点。” “啧啧,跟我们顾总有得一比。不对,比顾总还更好看些。” “怪不得何老师对顾总若即若离的,原来身边早就有了这么帅的追求者。” “行了,别瞎说。那是何老师男朋友。”李梦寻猜到,那应该就是何斯嘉所说的颠覆她定义的类型。 “哇,太棒了。他俩真是天造地设。”一片羡慕的声音响起。 远处的草坪斜坡上,刘忻槐搂着何斯嘉往下走,手指轻按在她腰间:“你确定不去摘樱桃了?” “嗯,不去了。回头找蔺姐买些樱桃就好了。”她一级一级台阶轻轻跳着往下走,就着刘忻槐按在她腰间的力道,落地稳当又随意。 “你不是早就想来采摘吗?不会后悔?”他好心提醒她而已,其实他就想单独跟她待着。 “你不是有话要说?你不就想要我陪你吗?园子里这会儿太吵了。”她一眼看穿他的心思,笑嘻嘻地停在台阶上。 “那我们等他们走了再去捡个漏,说不定还能剩下一两棵树让你摘。”斜斜的阳光照着他的脸,在他勾起的嘴角融化成温润的笑意。他看着站在上一级台阶、变得跟他一样高的何斯嘉,伸出了双手。 她抓住这两只手,默契起跳,轻而易举又熟练地盘在他腰间,抱住了他的脖子和头:“捡不捡漏的不重要,倒是可以看看光秃秃的樱桃树长啥样。”她一边说,一边用青葱般的手指胡乱抓扯他的头发,好似把他当成了樱桃树一般。 “哈哈哈哈,饶了我吧,宝贝。长啥样都陪你看,好吧?!”他痒得忍不住大笑,托着她快速往下走去。恬淡的幽香萦绕在他脸上,是何斯嘉身上熟悉的栀子香水。香味跟前一天晚上略有不同,大概是换了一瓶新的。 他把她放在湖边的平地上。两个人牵着手,看了会儿秀美的湖面和远处沉默的山丘,走过一段鹅卵石小路,钻进了其中一间湖畔小屋。 屋里设施简陋,横着一张略窄的双人床,头顶和床底是收纳空间,里面有春秋被褥和一些毛巾、洗漱用品。离床两步之外是靠窗的一面小桌和两个凳子。墙上有很多铁钩,大概是用来悬挂衣物和行李的吧。led灯、插座和手机充电口做得十分精巧隐蔽,不仔细分辨还看不出来。一道小门隔开的区域,是一个狭窄的洗手间和洗手台,干湿分离倒也明显。 两人靠墙坐在床上,从窗户里望向那面湖水。太阳已经偏西,片片碎金洒在碧蓝湖水上,对岸丘陵和绿树荒野都笼罩在庞大的暗影之中。何斯嘉想起从伦敦到广州的飞机上看到的日出云海,又想起在丽江的客栈里整晚听着的那首《晨曦曲》。这日落的景象,与日出何其相似。 也许是触景生情,她把头埋在他胸前,呜呜地哭诉她的委屈:“哼哼,刘老师,我真的好惨。我就说一早上就右眼皮跳来着,果然不是好兆头。” 听何斯嘉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又结合蔺季雯说的诸般情况,刘忻槐心事重重,满怀疑惑。可眼下不是提这个的时候。他只想好好安慰她,哄着她。 “没事了,宝贝。都过去了。”他紧抱着怀中人,抚着她的脸,心有余悸,“答应我,你得提防路明。这种事情以后不能再发生了。” 这惊魂未定的一天,他操碎了心。如果她再出个一星半点儿的差池,他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然而现在,路明还是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爆发。他暗暗盘算着,必须要找唐晓棠、苗一一和陈炜柠一起想办法才行。 何斯嘉也有后怕。她神色黯然地想到,今天的事情能解决只是比较幸运罢了,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而那条她还没来得及看到就被删掉的视频究竟是什么内容,她不得而知。 她有些埋怨顾宁睿,很多事情不太对劲,他却不告诉她。路明那副始终怨毒不服的眼神浮现在脑海,她下意识里生出恐惧。然而看到刘忻槐的脸,她坚定地说道:“再有下次,我会毫不犹豫报警。” “说点让你心里平衡的事,我这一天也没好到哪里去。”刘忻槐开始讲述他作为新手司机这一路上的坎坷经过。 何斯嘉咯咯笑得乱颤:“你真开了三个多小时?” “如你所见。我这不在你面前了。”他柔软的唇堵住了她笑得微张的嘴,略带粗野地咬啮着,辗转不歇。她沉醉地闭上眼,任由唇瓣贴合,又逐步加深,摩挲剧烈。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猛地睁眼推开他,神色慌张:“有没有监控?” 他清冷的脸上一阵恍惚。只见眼前人面如春水,眼波流转,他马上埋首沉吟:“没有。这里没有。” 唇瓣重新贴合的那刻,他单手握住了她纤长的脖颈。这场唇舌间的追逐炽烈缠绵地延续良久,直到两个人克制地停下,默契相拥。她柔弱地融化在他灼热的胸膛里,听着他失控的心跳久久沉沦。 风卷云墅三楼的房间里,顾宁睿站在窗边,凝望着那一排湖畔小屋。那两个粉红和雪白的人影走进去已经二十几分钟,仍旧没有出来。 他忧心忡忡。今天的事处理得漏洞百出,他并不满意。视频虽然删了,路明对于何斯嘉的危险性并没有解除。也许他应该找刘忻槐好好聊聊,坦白一切,把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他?他还没想好。但是要快。他不想看到何斯嘉处在任何危险之中。 太阳挂在山丘的轮廓线上时,远空的云朵晕染出五彩斑斓的奇观。湖边的烧烤基地聚集了大批人马,美酒佳酿和珍馐佳肴摆满三个餐台。旁边的一排烧烤架上,厨师和服务员还在不停输出美食,源源不断地将它们送到餐台上和食客们手中。 何斯嘉和刘忻槐出现在这里时,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两人牵着手,足以表明他们亲密的关系。细心的人更是发现,虽然他们身上的衣服颜色不同,却是实打实的情侣装。毫无疑问,这个长得比明星还好看的男人,就是何斯嘉故事中的男朋友了。 既然两个人都有主,那就仅限于欣赏了。多看了两眼之后,聚集在他们身上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挪开了。 两人到餐台拿了些烤好的蔬菜和牛肉,端着两杯橙汁,往草地上的空桌走去。 “师妹,过来这里坐!”z总叫住了何斯嘉。他和顾宁睿坐一桌。 两人在z总的桌子旁坐下。何斯嘉为他们介绍:“z师兄,这是刘忻槐,我男朋友。这是moc的z总,我们s大心理学院的师兄。顾总你见过了。”刘忻槐一一打过招呼。顾宁睿点点头,一贯地沉默寡言。 “听说你又要去伦敦读博了?我最近还听梦乔说起过你。”z总是韩梦乔的同级同学。 “是啊。师姐最近怎么样?她都说我什么了?肯定是埋怨我懒。我4月份回来还没联系过她。”何斯嘉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那倒没有。她现在这情况,你不联系她是为了她好。她还觉得你懂事呢。”z总很不乐意地解释道。 “那你既然联系过她了,我猜你是被她嫌弃了吧?”何斯嘉幸灾乐祸地笑了。 z总露出一副的确如此的表情。 “哈哈,你们男的不懂坐月子也很正常。师姐也就说说而已,心里肯定还是高兴的。”何斯嘉又安慰起他来。她偏头到刘忻槐跟前,解释说韩梦乔回北京两个月了,半个月前刚生了个男孩。上次见面是在伦敦的她家里,她千叮咛万嘱咐,坐月子不要去吵她。 刘忻槐对韩梦乔这个名字莫名地耳熟,也许是听廖亦莱提到过吧。他安静地笑着,切好盘子里的牛肉,推到何斯嘉面前,用叉子插上一块递到她手里。 顾宁睿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这一切,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在外人面前,这块牛肉就会直接送到她嘴里了。 “那倒是。她跟我说,你在伦敦这一年可吃了不少苦。本来我还想招你进moc,以你的能力,很快就能升上来了。”z总十分遗憾的样子。 “谢谢师兄抬爱。我猜你当年也这样挖过师姐吧?她也没答应你不是?”何斯嘉认真地朝他眨了眨眼。她吃下叉子上的牛肉,又插上一块,递给了刘忻槐。 z总拍桌笑了:“你果然是个促狭鬼!小刘你管得住她吗?” 刘忻槐咬下牛肉,无奈地表示投降:“恐怕不行。我们分工的,在外面她管我,回家我管她。”他拿叉子去她盘中够一块牛肉,何斯嘉低眉看了一眼,他立刻心领神会,撇开牛肉,插上一块土豆递给她。 见这小两口默契十足的样子,z总心服口服:“哈哈,我现在信了。那边有烤鱼出来了,要不你陪我去拿点?” “好。”刘忻槐欣然起身,跟他一起朝餐台走去。 剩下的两人沉默相对。何斯嘉吃着盘子里的玉米和土豆,望了一眼餐台的方向。刚刚烤出的鱼被别的同事拿走了。两个男人站在烧烤架前,等着制作中的下一条鱼,一边聊着天。 顾宁睿面前什么都没有,只有手中一杯红酒。他喝上一口,幽幽地说道:“何斯嘉,我们聊聊吧。” “好呀。顾总你想聊什么?”何斯嘉客气地笑着。 “今天的事,我欠你一个解释。”顾宁睿无奈地接受她突如其来的冷漠疏离。 “顾总的职业素养我见识到了。今天这种在你看来都算不上场面吧?”她语中带刺。 “对不起。你是可以怪我。今天的事因我而起。”他很是抱歉。可是除了抱歉,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今天跟我说了两次‘对不起’,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心头的疑惑越发浓重,“所以视频里究竟录了什么?你都没给我看一眼,就擅自删除了?” 顾宁睿喝了口酒,眼神深邃如渊,没有回答。 何斯嘉从容的微笑僵在脸上,讽刺的话也说不出口了。路明的事,首先是因为她,跟他本没有直接关系。就算录了视频,也未必真的能威胁到谁。除非这视频里藏着秘密。 她想起会议室里路明说的话:“顾总你不开个高点的价钱吗?毕竟我录了些什么,只有你心里清楚。”…… 她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不可思议地陷入慌乱。所以他独断专行地处理了这一切,没跟何斯嘉做任何商量。连报不报警都是他说了算。最后的最后,他甚至都没要求路明道歉,就那样离开了。 何斯嘉看了看远处的刘忻槐,他还在烧烤架前说着话。她收回担忧的目光,惴惴不安地问道:“顾宁睿,你究竟做了什么?” 他叹了口气,老实交代:“你睡着的时候,我被你的美貌蛊惑,亲了你。”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低声艰难地问:“然后呢?” 他如释重负,郑重说道:“没有然后。你别把我想成坏人。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 她终于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所以今天的事,你的确有份。我就不谢谢你了。” “你……不生气了?”他竟有些失落。正是因为不爱,才不计较。她这么通情达理,的确是对朋友的态度。 “这些都是巧合。顾宁睿,你没有错。爱一个人也没有错。就这件事,还不能伤害到我。你放心吧。作为朋友,我希望你继续做自己,当然,尽早忘掉我,找到属于你自己的那只娃娃。”她端起橙汁,在他的红酒杯上碰了一下,仰头一喝就是小半杯。 顾宁睿苦笑地看着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z总和刘忻槐一人端着一个盘子走回来,原样坐下。 “我吃好了,先走一步。你们慢用。”顾宁睿朝z总点了下头,起身离开了。 何斯嘉看着夕阳中他朦胧的背影,心底沉沉地不再畅快。刘忻槐若无其事地分出一块鱼肉,送到她盘子里。 她吃上一口,忍不住向z总询问:“师兄,路明他——” “这是违法行为。看在唐导的面子上,公司不会为难他,也不会报警。但是他不适合留在moc了。”z总打断她,似乎是早料到她会问,简洁明了地和盘告知,“我把他的简历推荐给aj公司产品部了。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看他自己。” aj公司在业内仅次于moc,如果路明能去这里,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何斯嘉稍稍放心:“谢谢师兄想得这么周到。” “但愿他能领情,就此收手。”z总隐隐担忧。 三个人边吃边聊。直到夕阳逝去,黄昏暖暖地降落在每个人的怀中,这舒适又惬意的夏初的日子,如同这些年轻又优雅的鲜活的人们一样,闪闪发着光。 “小何,你们走之前到我这里拿点樱桃回去吃。我有事想跟你们说。”看到蔺季雯发的这条微信,何斯嘉拉着刘忻槐起身,告别z总,往别墅而去。 两人穿过草坪间的水泥小道,在和暖的夏风中信步牵手,不知今夕何夕。 “何斯嘉,你站住!”一个呼喊冷不防从背后冒出来,语气极不友好,带着威胁。 两人回转身。路明站在昏暗的天光里,将手机举在胸前,嘲弄似的笑着:“你真的不想知道我录了些什么内容吗?或者你男朋友应该很感兴趣吧。” 四下里无声无息地浮起路灯清柔的光。何斯嘉的脸在暮色映照中楚楚动人,神情分外坚定:“你不必这样。你录了什么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 “是吗?或者我现在打开来给你看,你就知道什么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路明低头,从手机里翻找。 “你不用装了,你知道你找不到的。删你手机的是我们moc最厉害的部门,技术部的老大,拿过多少奖的技术牛人,清华毕业,年少成名,智商140。做事从来滴水不漏。你觉得你会是他手底下的例外?”吴经理从后面赶过来,停在离路明两米远的地方。顾宁睿拜托他至少今天之内看好路明,不要再出什么岔子。果然他一个不留神,路明就来找何斯嘉了。 “哈哈,手机里是没有了。那又怎样?都装在我脑袋里,删不掉的。”路明轻轻地笑了,得意的神色令人毛骨悚然。 他指了指刘忻槐,故作神秘:“哎,你是她男朋友吧?你想不想知道,她跟那个顾总在床上都干了些什么?嘘,顾总说了,不能告诉别人。但我只想告诉你一个人。毕竟你也不算外人,顾总应该不会怪我的。是吧?” 刘忻槐冷峻的脸上蕴蓄着怒气,眼神变得格外可怖。他脚下踩着无法遏制的怒火,三步向前,一拳抡在他脸上。 第72章 家规 何斯嘉屏住呼吸,呆呆地看着,一时间不知所措。 “来人啦,打人了——”路明往后退了一步,将将站稳,痛苦地捂着受伤的左脸,猛然喊了起来。 “你闭嘴吧,路明!”何斯嘉当即喝住他,“你再喊一声,我就报警。顾总答应你不报警,我可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她快步上前,把刘忻槐拉回身边,牵住了他的手。 路明喑哑着嗓子,噎回了下一句话。他脸上白一片红一片,感到自己又被欺骗了似的,颓丧地开始咒骂:“你是什么白莲花?你的手伸得可真长哪。别人的导师也是你可以攀扯的?我真是小看你了。你到了人家单位,照样攀扯人家领导和经理,真是功力不一般啊。” 吴经理一头冷汗。路明仿佛失去理智,口不择言了。他无力制止,只能不断挥手,将远处时不时看过来的八卦目光挡回去,尽量减少影响。 “谬赞。大家各凭本事而已。”何斯嘉似笑非笑,不卑不亢。她紧紧拉着站定的刘忻槐,生怕他再次冲动。 “你擅长的本事,就是靠美貌获得你要的东西吧?这种高级的本事我的确学不来。”路明冷嘲热讽。 “是吧?!你与其羡慕我的美貌,不如问问自己有什么本事。”何斯嘉冷冷地回击,“那份名单上,排在你前面的有十四个人。你只看到了自己的委屈和不易,看到别人优秀,就不肯承认别人也是通过他的努力和天赋才得来了这一切。要你承认自己不如别人,有这么难吗?” “别人我不管,他们至少没有投机取巧找别的导师背书!”路明呛声而应。 “醒醒吧你!我提交的所有材料都是合乎规范的,不然院里也不会接收。唐导会推荐我,是因为我跟他是一类人。他曾经说,一个人如果长得太好看,就容易让人忽视他的努力和其他方面的优点。这会给他惹来很多非议,造成许多误解,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何斯嘉会这么说是有依据的,唐导的确在多个场合表达过类似的意思。 路明陷入遐想。唐导每次给新来的学生开课,自我介绍时都会说这样一番话。他曾经也坐在讲台下自惭形秽,笑得心中酸涩。想到这里,他愤愤不平:“你不就是长得比别人好看吗?凭什么这么嚣张?” 何斯嘉笑了,语调从容了许多:“长得好看固然是一种优势,但这世上我不如人的地方多了,无论如何我不会说那是因为别人依靠了不正当手段,才变得比我优秀。就这点来说,我比你强多了。” 路明沉默片刻,脸色铁青,眼睛好似冒火:“随你怎么说,反正你跟他们是一伙的,一边用报警来威胁我,一边把我开除。真是两手准备啊。” 刘忻槐往前站了站,将何斯嘉拉到身后。她摇摇头,捏着他的手安慰他,自己又走到路明跟前。 “你是因为走投无路,才选择放弃读博来找工作的吗?你忘了你为了申请到留学机会付出了多少心力吗?你仅仅因为一时激愤,就放弃了留学,不就刚好证明了他们当初本来就不该把通知书发给你吗?你明明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实现目标,怎么就任由自己走到这一步?”何斯嘉一脸严肃,毫不留情地叱问。 路明恼怒不已,声色俱厉:“申请到名额的是你,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 “就算没有申请到公派留学,你也可以选择边勤工俭学边留学读博,这没什么难的,就是辛苦一些而已。如果今天院里没有推荐我,我也会找好奖学金项目和打工的机会,自己出去读博。”何斯嘉循循善诱,“一个人总有自己搞不定的时候,但把自己搞不定的事情和不得已的选择,归咎于别人,这不是一个成年人该做的事情吧。” 路明迟疑了一下,竟然觉得她说得颇有道理。然而一想到眼下的处境,他立刻又急了眼:“多亏了你,我既丢了名额,又丢了工作。你敢说你没有责任吗?” “还真没有。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就算没有我,你照样拿不到名额。你要继续不肯担当,丢掉工作也是迟早的事。”何斯嘉笑得越发淡定。 路明哑口无言。他知道她说得对。但他又怎肯认输?可是他也只能恨恨地看着她,拿她没有办法。 她身旁的刘忻槐一直沉着脸,大有随时冲上来的架势。 她身后不远处,顾宁睿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手上拎着个塑料袋,近乎泰然地盯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何斯嘉却如梦初醒,透过路灯下的蒙蒙空气,望向路明:“我知道了。一开始你就只是为了试一试才申请读博的吧?你早就想好了退路,如果没有申请到公派留学,就去找工作。你根本没想过把读博这件事坚持到底。既然如此,机会落在了那些全力以赴想要读博的人手中,也是理所应当。你也没什么可怨的。” 路明被说中了心事,脸色煞白。他无法直视何斯嘉的眼睛,悄悄把头转到一边。半晌,他回转头,认真地看着她:“你敢跟我保证,你没有用不正当手段找唐导给你出材料吗?” “你扪心自问,唐导和唐晓棠,一个作为你的导师,一个作为你的朋友,过去在任何时候曾经有负于你吗?”何斯嘉诚恳以告,“我跟他们喝了顿酒,谈了一下我读博的研究方向。这跟唐导接下来的一个研究项目息息相关。仅此而已。” “所以你们是做了什么交易?”路明脱口而出。 见他这副死性不改、依依不饶的样子,何斯嘉彻底绝望。她扶着刘忻槐的手,定了定神,语气冷漠得不见丝毫感情:“唐导是什么人、廖导是什么人,你在他们身边念了七年书,你不知道吗?一朝你不如意,你就开始推翻师长的恩情,污蔑他们的人品,你这么做对得起谁啊?你不仅否定了他们,也否定了你自己过去这么多年的努力。你不打算放过一下自己吗?” 她顿了顿,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语调轻如鸿毛:“路明,你今天敢跟我吵这一架,我还看得起你。但你要是不肯回头,我就彻底看不起你。” 何斯嘉转过身,牵着刘忻槐的手,继续往别墅走去。经过顾宁睿身边,她瞟了眼他手中的那袋子娃娃,冲他微微摇头,风一般从眼前飘走了。 路明僵在原地,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喉咙发干。脑子里转过许多个念头之后,他心中后悔,自己真正想说的话还没说完。 呆立片刻,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眼眶通红,朝着正向自己走来的顾宁睿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顾总。今天的事是我错了。给你添麻烦了。” 顾宁睿惊讶地停住脚步。路明抬起的脸上,是郑重其事的懊悔和平静。他又冲一旁的吴经理鞠躬:“对不起,吴经理。今天谢谢你了。” 吴经理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就对了。小伙子,来日方长,不好的事情都会过去的。你要加油啊。” 路明点点头,看向顾宁睿。冷傲的顾总缓和了一下表情,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是你要取得她的谅解才行。” 路明明白了:“我会找唐晓棠做中间人,跟何斯嘉道歉。至于我有没有做到,到时候你可以问唐晓棠的女朋友。她叫顾宁萱。” 顾宁睿微微怔住,不得不心中感叹一句,原来如此,世界真小啊。 刘忻槐脚步很快地向前走着,路过了别墅门口,也没停下来。他手上牵着何斯嘉,因为走得略快,倒像是在拖着她前进。 她不满地向后拽了拽他的手,抿着嘴站住不动了。 他诧异地转身,见她脸上神色,手指往她鼻头一刮,默契地蹲下。等她爬上背来,他这才站起身,继续往前走。 “我们这是去哪儿?”何斯嘉语调软软糯糯。她趴在宽阔的背上,嘴唇对着他的耳朵,吹气如兰。她还以为,他要背她直接去别墅。 “喏,到了。”他蹲身将她放下,“你不是要摘樱桃?” “可是,天都黑了……”何斯嘉一脸疑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她脚踩着泥地,站在两排樱桃树的中间过道上。园子里比外面黑了不少,仍依稀可见这两排果树都摘完了。 “没关系。我们去那边。”他拽着她的手,穿过头顶一簇簇的枝叶,走到另一条过道上。这边的端头有一盏路灯,映照着两排树上沉甸甸的暗红诱人的果实。 何斯嘉四处看了看,寻找着采摘的工具和筐子。陡然间,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卷走,带到了近旁的一棵树下。 她的心像一片飘忽不定的树叶那样瑟瑟发抖。在她意识到该说些什么之前,清甜的呼吸扑面而来,温润的唇落在她脸上。他情难自禁地贴合着唇瓣咬啮。 她闭着眼睛,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头顶瞬间蔓延至全身。 恍恍惚惚间,他睁开了眼,痴痴地看着她秀挺的鼻子和雾蒙蒙的眼睛,只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怎么亲也亲不够。 “你的呼吸真好闻。甜的。”她贴在他身上,脸皮灼灼地烧得厉害。 “也许是爱情的味道。”他吃吃傻笑,擦了擦她唇边花掉的口红。 “你刚才吓到我了。呜呜。”她平静些许,埋怨地看着他,“下次能不能换个地方?”身后是不甚强壮的树干,她的后背堪堪压在上面,加上刘忻槐的重量,她有些担心这棵树了。 他悬空抱起她,往旁边挪了十几厘米,解放出这棵树:“对不起啊,宝贝。” “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她看他一时半会儿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没事。不重要了。”他很确定彼此的爱,就不再担心了。 何斯嘉吸吸鼻子:“你是不是想问视频的事?你想知道是什么内容?还有我跟顾宁睿都干了什么?” “所以你会告诉我吗?”他本能地将她抱得更紧些,不知是怕她一生气就跑了,还是生怕她说完了又要捉弄他。 “没什么不能告诉你的。目前为止,我的所有事情,你都知道呀。”她倒是从容得很,只是腰在刘忻槐手上快勒断了,挣脱不开。 她缓缓重述着顾宁睿这晚跟她说的话,明澈的双眸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就这么回事。我已经接受他的道歉了。” 刘忻槐心中苦涩,更多的是惊讶,转而又生出一丝同情,半晌不语。 然而在何斯嘉看来,他的表现跟以往相比未免过于平静:“你为什么不怪我?我以为,你至少会生一下气。” “这事不能怪你。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他难过地自责,后悔没有一大早就跟过来。 “你是受害者。我能怪你什么?怪你太过优秀,遭了别人的嫉妒陷害?还是怪你太过优秀,被别人喜欢上了?”他也不是没有生过气,都交代在刚才的吻里了。 “好吧,原来我家刘老师长进了。”她带着戏谑的口吻,伸手抚平他微拧的眉头。 刘忻槐只觉眉心平顺,被她挠得分外舒服,将头又靠近她一些,几乎贴着她的脸了。 他甜蜜的气息扑在她脸上,沁人心脾:“我可舍不得怪你。你这一天已经够担心的了,我怎么舍得继续让你受委屈?”他抵住她的鼻子,数着她每一根轻颤的睫毛,“只有一件事情,你必须得答应我。” 何斯嘉面上一热,消灭了最后一厘米的距离,香唇主动凑了过去,在他唇瓣舔了几下,口齿不清地问:“什么?” “戒酒吧。”他含住了即将要逃跑的唇,将这个浅尝辄止的吻不断加深,一直吻到两个人像是要溺毙在空气中,才依依不舍地停下来。 何斯嘉承认,自己刚才是被诱惑了。他之前说过,要把过去欠的亲吻都补回来。他的确是个行动派。 “那咱还摘果子吗?”夜色中,她的眼珠跟树上的樱桃一样清亮诱人。 “下次再来。”他心跳加速地牵起她的手,就像第一次牵手那般青涩。 这一夜,刘忻槐立了条家规,就是让何斯嘉戒酒,以后无论何种场合,跟任何人,都不许喝酒。 何斯嘉辩无可辩,毫不在理,只好委屈地答应了。当然,答应的场合,是在念德公寓的床上。 她不是第一次被他套路,然而这次是绝对的不平等条约,她却答应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快。 两个人睡前还在讨论怎么防桃花。何斯嘉跟刘忻槐抱怨,为什么明明他更招桃花,围在他身边转的人却一个都没有,反而是她自己,身边但凡出现一个人,她都无法拒绝。 “你确定要讨论这么自恋的话题吗?”他正抱着电脑,查看当天的邮件。 “跟自恋无关啊。就是说这件事而已。今天说清楚了,以后少些误会吧。”她靠过来坐在床头,凑到他屏幕前看了一眼。谁料手指晃动,电脑快速切换到了桌面。 “有道理。那是因为我比你更会伪装。只要你适当地藏起自己的真性情,表现得稍微不那么平易近人一点,很多不相干的人就敬而远之了。”他理了理她略带湿气的头发,认真回答。 “我看不是吧!你是不知道,你越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那些小迷妹们越是为你发狂。”以何斯嘉的视角,她的确可以这么说。毕竟她也是帮他挡过桃花的人。 “那就是因为我比你更自觉啊。我这么在乎你,都舍不得让你操心这些花花草草的事,我都自己赶跑了。你可还满意?”他合上电脑,搂过她的腰,闻着她身上沐浴后的香气。 “我觉得不尽然吧。我可是听老常说了,某人成天戴着定情戒指,到处宣扬说他的女朋友脾气不太好,不好惹。你觉得这种方式,是不是不太合适不太巧妙?”她不满地控诉,指尖点在他凑过来的额上,轻轻将他的头击退。 “这有什么打紧的,我女朋友什么样我自己知道就好了,我女朋友的好我自然清楚。”他拿下她的手放嘴边亲吻,话锋一转,“老常还跟你说什么了?” 她抿嘴乐道:“秘密。” 事实上除了这件事,何斯嘉就只是通过罗书蕾,从常纾勤那里知道了安苏和他分手的事。但是看刘忻槐这副模样,她好奇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但她不准备现在理会。 “我觉得是职业原因。”她继续解释。 一个好的心理咨询师和心理治疗师,最好是要有平易近人的亲和力和令人信服的人格魅力,才能吸引各种人到身边,所以没法伪装自己。而像刘忻槐这样的大学教师,需要在人际关系上洁身自好,对于女老师尤其是女学生,必须划清界限来相处。 “真是绝佳的理由。我貌美如花的女朋友又在找借口了。我差点就信了。你是不是太理直气壮了点?”他捏住她的下巴,审视着她一本正经的脸,好似要找出点猫腻来。 良久,她终于忍不住,歪着头从他手中逃脱,嬉笑着说:“嗯,有点痒。好了,刘老师。今天的事,谢谢你不计较。不过我想说的是,以后也许还有这样的事,我不能保证它不会发生。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要接触的,本就是形形色色的人。那些靠近她,或者她靠近,成为朋友的男人,以后还会有。她自会坚守界线,但她操纵不了他人的情感。 “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有点难。”她抓住他的睡袍领子,充满期盼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恍然明白,何斯嘉说这番话就是为了开解安慰他。他紧紧抱住她,十分感动:“放心吧,就像你说的,既然说清楚了,就不会误会了。对我来说没那么难。我女朋友拐这么大一个弯来提醒我,我当然不能让她担心啦。” 他终于懂了。何斯嘉很满意这次谈话的效果。 后来在床上,他覆在她身上,沉沉浮浮间,他不肯停歇,神志迷惘的时候,还没忘了问那个问题:“宝贝,你还没答应我戒酒。” “嗯嗯,你非要现在说吗?”她浑身是汗,望眼欲穿,像个饥渴的人需要水一样看着他。 “你答应我。”他双眼迷蒙,含含糊糊。 “好。”她吐出一个字,意识即刻淹没在惊涛骇浪里。 第73章 流言 离开临湖别院后,何斯嘉接到了唐晓棠的电话。起因是路明终于回了电话给他,大致说了今天的事,请他帮忙做和事佬。 “路明你丫是个混蛋!”一向温文尔雅的唐晓棠,忍不住骂了脏话。他生气地挂了电话,立刻打给了何斯嘉,仔细问着事情的经过。 “那个顾宁睿没有欺负你吧?”这点路明没说,他也没来得及问,还是亲自问何斯嘉比较靠谱。 “也是朋友,不至于。你放心吧。”何斯嘉低声否认。知晓了路明认错的态度,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刘忻槐正在专心开车。夜路不好走,他紧跟着前面两台大巴和几台小汽车,从南五环外的中轴路上了高速,往南四环疾驰而去。 华灯璀璨,北京在行路人的眼睛里变得美好而阔大。此刻载着何斯嘉,一路回家的心情,好似无限接近幻想中曾经有过的模样,又好似柔情涌动间,未来的日子熠熠闪光。 车窗是全开的,初夏微凉的风拂去心头燥热。刘忻槐看着何斯嘉神色落寞地放下手机,关心地问:“怎么了?唐晓棠他说了什么?” “啊,没事。”何斯嘉没留意自己变得低沉了。唐晓棠刚才提了一句,顾宁萱她妈妈已经放弃治疗,回家等着日子了。 她叹了口气,微笑道:“他说,路明想找我道歉。” “好,让他来,我陪你一起,看他准备怎么道歉。”他右手从方向盘拿下来,抓住她的左手,眼中不自觉带着怒意。 她捏了捏他的手,将它放回方向盘,安慰他:“你别紧张。我猜他是真的想道歉吧。再说了,有你在,我不会有事的。” 她心里想的是,既然唐晓棠知道了,离苗一一知道也不远了。她要是不摁住她,路明断胳膊断腿也是有可能的。所以这次,最好是多带些人,不然她控制不住场面。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苗一一的电话照着六点半的样子打了过来。何斯嘉昏头昏脑,烦躁地从梦中惊醒,浑身酸软得不行,看到手机上显示的名字,立刻清醒过来。 “嗨,苗女侠,这么早啊!”她有些心虚地客套着。 “早什么早?你被我吵醒了吧?没办法,我马上要上班了,只有这个时间能打电话。你昨晚休息得怎么样?”苗一一明显带着火气。 “呵呵,我挺好的。”何斯嘉爬了起来,心里腹诽,好个鬼。昨天白天又是羽毛球,又是飞盘,晚上还折腾不少时间,睡了一觉已是腰酸背痛。 厨房里有些动静。她猜应该是刘忻槐在做早饭,便揉着肩膀,准备下地去看看:“苗女侠,给你介绍个好地方,下次你和炜柠一起过去玩吧。” “你还有这闲心呢?我听说了路明的事。你没事儿吧?”苗一一比较担心的是,路明究竟录了个什么视频。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已经解决了。您老千万别动怒。视频当时就删了,他还说要找我道歉,这已经够可以的了。”何斯嘉尽量轻描淡写。她放下揉肩的手,往床边挪着。一双结实有力的大手抄着膝弯将她抱了起来。 刘忻槐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大概是听到讲电话的声音,就跑过来站她身后安静地等着了。 她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听着苗一一怒气冲冲的声音从手机里跑出来:“何小斯!你争点气吧,你还帮别人说话。” “好吧,我错了。”何斯嘉老实承认。刘忻槐把她放在沙发上,让她摆了个舒服的坐姿,开始给她捏肩。她甚是享受,嘴里没停说话:“路明就是太傻了,才会干这种得不偿失的事。他应该也是受了别人的怂恿。” “是谁在怂恿他?!”苗一一听得火冒三丈。 “嗯,有这么个人。moc的。”何斯嘉昨晚已从顾宁睿那里得知,路明这么做是有人在给他出主意。 顾宁睿在会议室检查路明手机时,看到了这两人的微信聊天记录。当然,他也一并删除了。只不过,他还发了一份到自己手机里,作为证据。毕竟连他也不敢保证,这件事会有什么样的后续。 因了这个人的存在,顾宁睿再次跟她道歉。他确信,这个人是因为他才针对何斯嘉的。他告诉她这件事,是希望她以后可以对这个人有所提防。 “哇,你可以呀,何小斯!还没正式上人家这份班呢,怎么就卷入人家办公室斗争了?那个什么顾总,你给我离他远点儿。”苗一一大致明白了问题的根源,不外乎“红颜祸水”罢了。 “冤枉啊。再说了,你真觉得我离远点儿就能避免这种事吗?”何斯嘉叫着屈,后颈突然受力不同寻常,一时喊了起来:“哎哟,疼疼疼疼,刘老师轻点儿。” 苗一一正在餐厅喝着豆浆,听到这个猛地吞了一大口,差点把自己呛到。她一头的汗:“……怎么了这是?我是不是打扰你们的好事了?” “什么鬼!我肩膀痛,在按摩好吗?!”何斯嘉气恼地辩白,转身拍掉刘忻槐的手,扑上身去坐到他腿上,怒目以对。 捣乱的人正露着月牙般的笑容,双手扶住她的肩头,生怕她一不小心往后摔倒。他那充满笑意的眼睛里,是一种任她怎么骄纵,都照单全收的感觉。 “还好还好。晓棠他昨晚去找路明了,说是打了一架,喝了顿酒,又和好了。”苗一一想到刘忻槐也在旁边,只觉尴尬,赶紧转移话题。 “那苗女侠解气了没有?”何斯嘉真心不希望她再动手。她那练了二十年的空手道,一般人只要在她那儿三招就残废了。 “必须没有。我还没跟他打过呢。这事儿在我这里过不去。”苗一一忿忿不平。 “哈哈,晓棠都打过了,刘老师也打了,你就算了吧。毕竟没人能经得起你那三招啊。”何斯嘉倒是希望这事儿在她那里能和个稀泥就算了。 “他总得为自己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无论如何,见到何斯嘉这个没事儿人一样的状态,苗一一也算放心了许多:“哎咿,不说他了。你推荐那地儿是什么来着?” “什么?”何斯嘉想起来,“哦,我这个房子的房东,在南六环外有个私人别院,环境好,设施全,还可以采摘。他们樱桃园里,还剩一半的果子没摘。改天我们一起去吧。”昨晚离开前见了蔺季雯,她想请何斯嘉和刘忻槐当出镜模特拍一个宣传短片,放到网络平台去宣传她的别院。 两个人略一商量,就答应了:“改天我和刘老师一起来。” 蔺季雯欣喜若狂:“太好了!你们多叫点朋友一起来,姐我好好招待你们,不收你们钱。你们哪天有空,提前告诉我哦,我好安排,肯定给你们最高规格的招待。” 回来的路上,两个人还商量了一番,对于录像这件事,都隐隐有些期盼。他们决定开始联络,把朋友们的时间凑一凑,看能不能尽量一起过去度个假。 说起来,苗一一是何斯嘉第一个邀请的人了。她满口答应,说会提前调好班。这样,陈炜柠也定会来了。 挂了苗一一的电话,何斯嘉长吁一口气,软软靠在刘忻槐的臂弯里,眉间甚是疲累。 “怎么啦?”他将她拉进怀中,兀自紧紧抱住,担心地说,“你太累了,再去睡个回笼觉吧。” “没事。”她说得含糊不清,跟失去力气和意识似的,更把下巴搁在他肩头,两手穿到他背后翻着手机。 “7-201”的群里有几条她昨晚没看到的消息。罗书蕾发了两张手办的照片到群里。 “咦?老四这不就是你吗?”杜茹茹眼尖地发现,其中一个手办是照着罗书蕾做的,是她穿着棕色西装套裙,举着话筒在采访的样子,这张工作照之前也在群里发过的。 “另一个是谁?好眼熟。”朱洁泠在回想,“老四,你交男朋友啦?” 何斯嘉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常纾勤,只是穿着打扮跟他平时不太一样,气质更阳光活泼些,穿着篮球运动服。 “这个真人手办看起来很逼真很精致啊。我发两张照片给你,你下次去的时候帮我定制两个吧。”杜茹茹一时也没从那略略陌生的眉眼五官看出是谁。 后来便没有其他回复。直到刚刚,罗书蕾才发了一条:“好呀,姐妹们照片发起来。我明天就去e市。这个做得慢,时间上要等一等了。” 何斯嘉看明白了罗书蕾的意思。她会给常纾勤定制手办,还把照片发在群里,显然真心可待。 周六常纾勤还单独问何斯嘉来着,拜托她帮他追罗书蕾。她当时也是一筹莫展:“说说看,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我有个朋友,叫唐晓棠。”她又把唐晓棠的事说给他听:“照猫画虎,你总会吧?” 现在,她可以发微信告诉常纾勤了:“你想的事情,只要耐心等待一下就好。” 还有一条未读信息是顾宁睿:“路明已经跟我道歉了。你放心。”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是什么都说了。 何斯嘉放下手机,脑袋耷拉在刘忻槐肩头,闭上了眼睛。刘忻槐满怀抱着她,见她睡着了似的没有动静,十分不舍地站起身,准备将她抱回床上。墙上时钟快指向七点,他得吃完饭上班去了。 到得床边,他倾身将她放下,两条纤细柔嫩的胳膊却紧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他腰弯得很低很低,脸凑在她鼻尖上,被温热的鼻息扑得心里痒痒的,又软软的。她面色沉静,双目微闭,真似睡着了一般。 没有办法,刘忻槐干脆又靠近了些,熟练地咬住那只玲珑秀美的耳朵,丝丝寸寸地含吮着,直到吻得女孩满面通红,目光如水,好似娇喘般喊了句:“刘老师……” 刘忻槐心头一颤,抬起了头。她仍是没有松手,双臂紧紧缠绕着他的脖子,双眼如潭地映着他。 他索性拽下她的睡袍领子,低头便亲了上去。她迅速松了手,紧紧捂着衣服,将他推开,哭笑不得:“大清早的,你耍流氓。” “刚才不知道是谁在引诱我。”他作势还要继续,她呜呜叫着躲向一边,自顾自地爬了起来,坐得离他远远的。 “好了,我投降。来,再抱抱。你还睡吗?”就这一点点距离,刘忻槐都无法忍受了。他拽住她胳膊,再度将人整个抱在怀里,宠溺地问着。 她乖乖摇着头。 “那我们吃饭去。”两个人转移阵地到洗漱间,打打闹闹着刷牙、洗脸。 “来,张嘴,享受一下女朋友的贴心服务吧。”何斯嘉举着牙刷,细心刷着他的两排牙,自己忍俊不禁,几度笑场。她的两个光脚丫分别踩在他脚背上,人却被他紧紧搂在身上,维持着平衡。刚才他也是抱着她就过来了,把鞋子落在了床边。 “宝贝,认真点,不然洗漱完,我还得另外换身衣服。”他含着嘴里牙膏泡沫,见牙刷滴下的水湮透衬衣,眼神无奈又温柔。 “哦哦。”何斯嘉忍着笑,认真起来,眉目间变得一丝不苟。她拧干毛巾,细细擦着熟悉的眉、眼、鼻、唇,在额头和脸庞揩拭几下,看着新鲜干净的男朋友:“涮好了,出锅!” 他猝不及防咧了嘴,笑如星月。等他细致地帮何斯嘉刷了牙又洗了脸,他刮了刮她流畅的鼻梁线:“现在可以吃了。” 一口吃下去,她嘴里是薄荷的味道,身上是淡雅的花香,尽数被深邃如渊的眼眸吞没。她稍稍踮起脚尖,执着地去够那张半是冷峻半是炽热的面孔。 这个早晨快要过去的时候,刘忻槐感受着她微凉的脚趾盈盈立于脚背,每一根都像是摁在了他心上。两个人极有耐心地吻得绵密深长,沉浸在彼此上升的体温里,将接吻这件小事干得惊天动地。 末了,他嘴角沐着浅笑,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过去的那些年,我曾幻想过无数次,要像今天这样吻你。” 自这天起,何斯嘉至少有半个月没去过moc,一切工作联络,都是通过电脑和手机,连“魔心”上线之前的最后一次碰头审核会,她都是开了视频参加的。 关于那天晚上的传言,如同细菌滋生,在moc迅速繁衍壮大起来。伴随着“魔心”试运营的数据越来越好,顾宁睿的绯闻也甚嚣尘上。 由于绯闻女主角一直没有现身,几个知情人和熟悉何斯嘉的人都知趣地守口如瓶,对于她的各种猜测流于想象和虚浮。流言虽愈演愈炽,大家渐渐地自动忽略了其中有关她的部分。只要这故事的男主角是顾宁睿,女主角是谁、有何种具体因由,都取决于说故事的人一时兴起的编剧能力。 moc的办公大楼里口口相传着顾宁睿的事情,如同他初次执掌技术部,众人充满怀疑而纷纷猜测的那次一样。 李梦寻时不时将这些都讲给何斯嘉听。团建回来后的第一日,顾宁睿曾暗示她,让她告知何斯嘉,近期尽量不要到公司来。后来就是这番局面。 她经常安慰何斯嘉,再过一段时间,这些嚼舌根的就嚼不动了,换别的噱头了,不必在意。 “我谢谢你了。既然是噱头,平时我说得,别人也说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我又不是你们moc的,这件事最受影响的应该还是你们顾总吧。”何斯嘉总是一副与我无关、毫不在意的样子。 对她来说,唯一麻烦的是,由于去不了moc,心理测试人员招募暂停,原定的数据实验做不了,第二篇论文正在紧要关头,现在不得不难产了。 她整日闷在念德公寓,想着不如把第三篇论文的架构定下来,却发现由于第二篇论文的腰斩,现下思绪有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无从下笔。 这段时间,在刘忻槐、苗一一、陈炜柠和唐晓棠的陪同下,她见了一次路明。场面比她料想的要更和谐,苗一一只是踢翻了路明一个跟头,便被陈炜柠强行抱住了。 路明从地上爬起来,稳住心神,郑重跟何斯嘉道歉。他的精神状态还不错。在唐导和廖导的帮助下,他开始重新联系读博的导师,以不可抗力丢失为由,取得了导师的原谅,让他重新寄了一份通知书过来。他也在积极地联系奖学金,继续准备出国的所有事宜。 说起从moc离职,他笑着感谢何斯嘉:“要不是你一语惊醒梦中人,我现在还不知道何去何从。世界这么小,我们都要去英国,虽然你未必还肯拿我当朋友,但是到时候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我。” “那就先谢谢了。能不能当朋友,看缘分吧。”何斯嘉也是客套地回应。 这晚,何斯嘉又对着电脑头疼,不知道这次的事情何时是个头,她什么时候才能重启论文。 “宝贝,你肚子疼吗?大姨妈来了?”刘忻槐见她连连皱眉,一只手还捂着肚子,甚是担心。 “啊……哈?没有。”她打了个寒噤。对着资料枯坐半小时后,她仍旧一无所得,进展微末。突然身上有些异样。她站起来,拔腿就往洗手间跑。 说曹操,曹操到。肚子倒是没像往常一样疼,大姨妈是真的来了。 她哭丧着脸,躺在刘忻槐怀里诉苦:“肚子一点都不疼,好像来了个假的大姨妈。” 他不解地笑了:“这说明王大夫医术高明。你究竟在愁什么?” 他看出她心里有事,只是不好贸然相问。她不能跟他说moc的事,自然也不能说论文的事,只是着实有些着急起来,盼着时间过得更快一点。 然而,绯闻最怕的不是时间,而是禁令。5月快要结束的时候,有关顾宁睿的这桩流言终于全面消歇。moc总裁办给每位员工的邮箱发了一封通告书,言明整肃风纪,严禁恶意讨论传播跟工作不相关的同事私生活等内容,违者按公司规定论处。 绝大多数人都能将这件事与不久之前公关部主任向之影的离职挂上钩。据说顾总将她叫到办公室,谈了一个丰厚的条件,三天后,她就主动申请了离职。又过了三天,她彻底从公司消失。随后,moc招聘的新的公关部经理火速入职。 虽然不知道个中缘由,有了这个前车之鉴,牵涉到己身利益,所有人都乖乖闭嘴,不再胡乱猜测,也不再胡言乱语了。 据李梦寻从吴经理那里听来的消息,通告书发布的前一天上午,高层会议上,总裁冲着公关部、人事部的两个经理发了一通好大的火,要求他们即刻解决流言的问题。公司正在面临内部结构调整,头号部门技术部将分流出一个研发部,共同归顾宁睿负责。产品部也将分流出一个运营部,由李梦寻负责,任副经理。在这个当口,领导不希望moc出现任何负面的消息,不利的因素。 “哇,那要恭喜你升职了!”何斯嘉真心替她开心,也替自己高兴。 她正盘算着日子,要去moc招募测试人员,准备继续写论文了,陈卓发来了微信:“姐,警报解除。你什么时候再来moc?我老大让我把这个还给你。”下面照片里,就是那天顾宁睿拎着的那一袋子娃娃,何斯嘉在风卷云墅对着娃娃机奋战一中午的战利品。 “好的,我去了联系你。”她想了想,回复道。 这天下午,何斯嘉发了条很长的朋友圈: “抓娃娃为什么这么难?【警告:这是一个长篇大论,慎入!】 “抓娃娃这件事,跟赌博没什么两样。如果你每次都能抓上目标,或者抓十次能中个八九次、六七次,那这件事情本身就会变得索然无味,让人失去兴趣。娃娃机这种东西,就会从商场里销声匿迹。 “当它的成功率大大降低,抓到娃娃的机会是随机的,就会刺激大脑分泌大量的多巴胺,让人兴奋着迷。在低概率的情况下,一旦我们抓到了娃娃,就会多倍放大这种得到后被奖赏的愉悦感。这种感觉,会促使我们不断去尝试,为达目的,誓不罢休。 “这是心理学上的变换奖励原则,随机奖励机制会强化行为。所以抓娃娃就跟赌博一样,会让人上瘾。 “我们不计时间、成本,就为了抓到那个不知什么时候能抓到的娃娃。有时候我们抓得太费劲却不肯放弃,是因为害怕一旦放弃,前面的投入和付出都白费了。但其实,及时放弃,是一种必要的止损,也是聪明人的做法。 “有些人可能只是喜欢抓娃娃这个过程。有时候即使耗尽一切,抓到了娃娃,结果可能会发现,除了短暂的满足感、胜利感,这个娃娃本身的价值寥寥。随着时间的推移,娃娃身上附着的胜利的标签也会褪色。它根本抵偿不了你为了抓娃娃所付出的时间、精力和金钱。 “所以,及时止损吧。不要为了一个很难抓到的娃娃,白白耗费数倍于它的价值。 “如果我们用抓娃娃这件事跟爱情做一个类比,就会发现,总是落空的爱情是没有必要的,应该要及早放弃,及时止损。” 第74章 骑士 大雨是在这天夜里下起来的。前半夜闷热至极,何斯嘉辗转难寐,熬到子夜,才迷迷糊糊地进入半睡半醒之间。 夜半过后没多久,闪电从高空照亮了北京的暗夜,一道炫目的白光划过念德公寓的阳台和卧室。雷声轰鸣劈裂,好似天空被硬生生掰下来一块。天上缺了的口子里,哗哗地落下雨水,很急很急。蚕豆大的雨滴串成线,砸在地面,先是灌满了下水道,越积越多,竟在地面涨成了小河。 何斯嘉就在雷声隆隆的时刻惊慌地醒了过来。她“啊”的叫了一声,被身旁即刻醒来的人一手揽进怀中。他抱着惶恐不安的人,亲吻着她汗湿的额头。没过多久,两个人一起沉沉睡去。 大雨下了两天两夜。城市成了“看海”的地方,街面上积水没过脚踝,有的地方淹过了半条小腿。念德公寓的地库里,水深刚好与奔驰车的底盘齐平。刘忻槐缓缓将车开过水面,好似行船般游走到大街上。 雨水不停冲刷着前窗,两个后视镜也看不清楚,马路上到处都是停滞不前的“小船”。平时十几分钟的路程,这天他走了快五十分钟。第二天一早,他便放弃开车,改坐公交了。 何斯嘉焦虑地翻着手机里的新闻app。前一天发布的地质灾害气象风险黄色预警,到这天早上,已经升级成了橙色预警。原本她拜托李梦寻帮她招募了各个部门的十五个测试者,约好的时间是今天上午十一点。现在她却被大雨阻隔在家中,寸步难行。 刘忻槐刚走十分钟,她就试着打车,排队排到了第311号。这里离地铁口两公里,她本想走路过去坐地铁,刘忻槐紧急打电话过来,告诉她地铁站已经关闭,让她不要出门。 她无奈地看着被雨水淹透的阳台,上面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刚洗的衣服只能晾在浴室里,花盆挨个儿摆在玻璃门内侧的卧室地板上。她在想,是不是可以把测试时间改到下午?如果现在出门坐公交到西二旗,一上午的时间应该也够了吧。 这个疯狂的念头还没实施,李梦寻的电话不期而至。 “姐,不好意思啊,昨天忘跟你说了,我们发了通知,这两天在家远程办公。你看新闻了吗?西二旗发大水被淹了。”李梦寻早晨看到手机里的工作备忘,想起要跟何斯嘉说推迟测试的事。 “啊!公司没事吧?什么时候可以正常上班?”何斯嘉倒是看到西二旗的本地新闻了,就是一时没往远程办公这方面想。 “在排水了,雨停了就差不多了,就这两天吧。测试我们改到下周好吗?”李梦寻说话很快。她刚升职,新部门事情多得很,半点不能松懈。 现下的情况,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何斯嘉很感激她:“好呀,就是辛苦你了!谢谢啊!” “不客气,姐,咱俩不计较这些。我这边要开会了,咱们下周见。”李梦寻很快挂了电话。以moc的工作节奏,在家办公并不会比在公司更轻松,反而会延长上班时间,把休闲时间都占用掉。 运营部成立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下周的“魔心”正式上线仪式。她想,到时候再跟何斯嘉重新确定一个测试时间也来得及。 既然不用着急出门了,何斯嘉继续往下看新闻。 外面是雨幕连绵的世界。5月的最后一天,暴雨主宰着整个北京。网络上除了各种应时而生的暴雨段子,最多的就是救灾排涝和险情通报。 她点开了最新一条划出的快讯:“昨夜,山区、近郊多处发生崩塌、滑坡、泥石流,受灾人数在100万以上。凌晨时分,《jn时报》两名记者在房山失联。” 何斯嘉脑子里“轰”的一下响起来。昨晚她还在群里看到了罗书蕾在房山采访灾情的照片。她穿着厚厚的雨衣,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露出表情搞怪的脸,自拍了一张发给大家。 打给罗书蕾的三个电话都是忙音,无人接听。何斯嘉查找了发出这条快讯的jn时报社的联系电话,也一直打不通。 她突然想起一个人,立刻打给了常纾勤:“老常,我联系不上书蕾了。你还记得奔驰4s店的那个店长吗?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他能联系到书蕾的同事,好像是跑汽车新闻的周记者。” “我找找。你怎么了?书蕾有什么事?她昨晚去房山了呀。”常纾勤正准备从办公室出发,去教室上九点的专业课。一大早他还没有时间浏览新闻,光顾着温习课件了。 “刚刚新闻说,《jn时报》有两名记者失联了。我又联系不上她,怕她出事。”何斯嘉焦急地等着他的微信。 “电话我找到了,我来打。你等我消息。”常纾勤慌张得不知所措。他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马上叫了人来替他的课。 辗转打了三四个电话以后,他打给了何斯嘉,语调尽量平稳:“周正说,是书蕾和摄制组的老张。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情况,社里和部队还有志愿者在紧急抢险救人。”默了一瞬,他下定决心:“我现在就去房山找她。” “你疯了。”何斯嘉突然觉得,也许这一次自己不该阻拦。他无疑是为了他自己才做出这样的选择,应该得到支持。她镇定下来,换了口风:“你要是确定自己能帮上忙,还能保证自己的安全,那我祝福你,为你们祈求平安。” “你放心。我会把她安全带回来。”常纾勤朝着无人看见的方向,恳切地点了点头。 何斯嘉忽然心中感动,为罗书蕾高兴。有人愿意为她的安全有所担当,她终于遇到了一个对的人。 “7-201”的群里,何斯嘉说了这件事后,两个姑娘对常纾勤大为赞赏,然后留下短短几句话,暗暗祈祷,各自忧心忡忡。 何斯嘉守着窗外如瀑的雨滴,从灰黄白昼坐到黝黝黑夜。手机在她指尖不断刷新,她焦心等待着关于灾情的更多新闻,一直没有罗书蕾的消息。 中途打了一次电话给常纾勤,他的车程正第11次被阻断。这次是一条涨潮的小河,河水淹没了土桥。他不能强行趟水过河,开着车绕过河道,寻找可以渡河的地方。 后来,他的电话就再也打不通了。罗书蕾的电话也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至少这样,是不是可以说明手机没有落水,人也大概率是安全的吧。何斯嘉心里安慰着自己。 刘忻槐回家后的半个小时里,也在尝试着联系常纾勤,可惜微信和电话无一回复。 两个人晚饭吃得食不知味,少有的冷清。刘忻槐见她瘦得越发厉害,心疼地捏了捏她纤细的胳膊。 “现场救灾的人那么多,他俩不会有事的。”他将闷闷不乐的何斯嘉拉进怀里。 “我知道。我就是有点乱。”何斯嘉原本心悬在高处,摇摇晃晃,靠在他怀里,又稍稍安定了些。 她盼望着,疲惫遇险的罗书蕾也可以快点找到那个坚实的肩膀给她依靠。可是看刚才新闻里报道,救灾现场如此混乱,常纾勤能不能找到罗书蕾都是个问题。 何斯嘉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常纾勤跨越数个沟河渠溪,绕道若干条,在水坑里掉了三次,在湿滑的山坡和泥地上打滑,好几次差点翻车,才终于开进了满目疮痍的救灾区,耗时六个半小时。 雨下得小了些,淅淅沥沥的失了威势。车子在一条断了的水泥路口停下。前方封锁,拉起了防护网,车辆和人都不再允许进入。离下一个事故地点肉眼可见,只有大约500米远。常纾勤举着伞下了车,到一旁站岗的志愿者岗亭问询前面的情况。 岗亭前排着一个十几人的队伍。有的是来志愿报名的,有的是来问路况的,有的是像常纾勤一样来找人的。 穿着红衣的小姑娘问常纾勤要工作证:“你是大学老师啊?你找谁?在这里登记一下,有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联系你。” “我找《jn时报》失联的两个记者,其中一个叫做罗书蕾。”常纾勤将伞柄压在胳膊下,摁住登记本填写基本信息。 “是你女朋友吗?关系这一栏要填。”小姑娘黑黑的眼睛发亮,指着登记本上他空缺的那一格提醒他。 “马上就是了。”他低头,毫不迟疑地写上了“情侣”两个字。 “哇。好浪漫。她肯定没事的。都会回来。”“是呀,你俩肯定成。”小姑娘和旁边排队的人都在安慰他。 “注意注意!刚刚收到通知,最新一批救出的灾民会从另一个出口转移到镇上救灾点,请大家到那里去等候。救灾点位置从那边掉头,往西走两公里。”另一个穿红衣的大哥一直在盯着手机里的消息,一有动静,马上拿起了小喇叭。他指了指众人来时的路,把这拨排队的人指引到救灾点去了。 常纾勤轻而易举找到了救灾点。这是一个商场门前的大广场,临时架起了数十个应急帐篷,其中一个门口立着“《jn时报》联络站”的牌子,远远看着十分抢眼。 运送灾民的车子还没到,一切看着井然有序。常纾勤下了车,走在突然又织得更急更密的雨幕里,忧心如焚。 天地间只剩下雨蒙蒙的青灰色。罗书蕾的电话已经显示关机。手机里有几十个未接来电,何斯嘉的,刘忻槐的,系主任的。他挑了一个,正准备拨出去,广场的一角躁动起来。帐篷里走出一些人,往路边涌去。 他放下手机,加入他们,看着西北方开来一排卡车。车子陆续停稳后,吵吵嚷嚷的声音响起来,人们一拥而上,把卡车里的人迎下来。哭声,叫声,笑声,喊声,广场上一时沸腾。 记者们已经在录影采访,实时报道:“现在是5月31日下午五点左右,我们在位于房山区xx镇镇上的救灾点,接到了今天救返的第三批灾民。据前线传来的消息,我社失联的两位记者也已经一同返回。下面我们一起来看看灾民们的状态,顺便找找我们可爱可敬的记者朋友。” 镜头依次扫到几辆卡车,记录着每一个下车的人。常纾勤跟在摄影记者后面,不放过每一张面孔。 第一辆车上没有。第二辆也没有。第三辆、第四辆车中人都走光的时候,卡车一一开走。 他抓住摄影记者,两眼空茫:“你有没有看见罗书蕾?她在哪里?你们收到的消息是准确的吗?” 拿话筒的女记者露出一丝诧异。她飞快地说道:“目前没有看到我们的记者同事。但是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们了。这也是我们的心情。来,我们把镜头转向他,采访一下。” 摄影记者转了个身,对准了常纾勤。 女记者问:“这位先生,您过来是来找人的对吧?请问您跟我们失联的记者是什么关系呢?” 两人并排站着的对面,路边开来另一辆卡车,缓缓停下。大雨迷蒙中,车门弹着水汽,“吱呀”打开。一个身形伶俐的姑娘跳下来,脖子上挂着的胸牌晃了好几下。 “不好意思。”常纾勤三步并做两步,往前跑了起来。在女记者和众人惊讶的目光里,他忘记了头顶的伞,边跑边大喊着:“书蕾——” 雨伞掉落在地。罗书蕾迷惘的神情变成欣喜。常纾勤冲过来抱住了她,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放在他背上,是安慰,也是回应。 这一幕被完整地捕捉在了镜头里。女记者喜笑颜开:“真是令人感动的重逢。让我们祝福这对相爱的人。”镜头里响起一些围观群众的掌声。 这段现场报道,何斯嘉和刘忻槐一同看了好几遍。她高兴得举着手机,踩着沙发跳起来,“啊啊”地尽情尖叫。 刘忻槐在一旁紧张地接住了她,笑意盈盈:“宝贝,没记错的话,你这是第三次当红娘了。恭喜啊!” 何斯嘉把链接转发到群里,好叫杜茹茹和朱洁泠放心。视频的后面,女记者已经开始采访罗书蕾和扛着摄像机的老张:“欢迎我们的同事,罗记者和张记者平安归来。下面我们请他们来谈一谈这次被困的经历。” “快给老常打电话。”何斯嘉扯着刘忻槐的耳朵,催着他将自己放下。 “不用。他那里大事已定,没什么可让我担心的。”刘忻槐将她平稳地放低了些。他第一次见她如此兴奋的模样。一片绯红爬上脸颊,映着她如同绽放的桃花,清丽中不失娇艳。 他不由自主地吻上那片绯红,动情地追逐着那片颜色,好似真要继续吃下去一样,惹得她面色更红地偏转了头,半是生气半是羞怯地盯着他。 “他要是还有良心,会打给我的。”刘忻槐低头扶额,暗笑自己在她面前定力太差。 何斯嘉愣了,忽然深觉有理。她讨好地把脸凑过去,将自己还给了他。 刘忻槐嘴角闪过一抹笑容,即刻扶住她的后脑勺,表情郑重地咬住了她的唇。 窗外雨势渐弱。这一天到了傍晚时分,天空竟呈云销雨霁之象。 “我回来了。让你们担心了。”罗书蕾往“7-201”的群里丢了一张她和常纾勤的自拍照,接了一连串撒花。 杜茹茹:“原来上次的手办先生就是常老师。早就看好他了。祝福!” 朱洁泠:“常老师今天这事儿办得靠谱。我这关过了。你们好好谈场恋爱吧。” 没有发言的何斯嘉,还沉浸在耳鬓厮磨中。手机悠扬的铃声响起,刘忻槐眉头微皱地放开她,神情里颇有几分委屈。 何斯嘉拿起茶几上她的那只手机。竟然是常纾勤的来电。他没给刘忻槐回电话,倒是先打给了她。 “哈喽,何老师!”常纾勤难得地改了称呼,没有叫她“小何”。 “不敢当,不敢当。你还是叫我小何吧。”何斯嘉笑着给他打了回去。想着罗书蕾应该会在他身边,她心情愉悦地调侃:“有情人终成眷属。恭喜你们了。” “多亏了你。书蕾跟我说,得好好谢谢你。”常纾勤迫不及待地展示他的新身份。 “哪里的话,我不过是顺水推舟。主要还是你俩自己的缘分到了。”何斯嘉实话不假。 “不管怎样,等我们回去了,请你吃饭。刘老师在吗?”常纾勤总算提起他了。 “在。你等一下啊。”何斯嘉按了免提,放下手机。 刘忻槐语出惊人:“老常,你车没事吧?” “保养一下就好了。不重要了。”车子的确出了点小问题。新车才买不到一星期,底盘剐蹭好几次,车前脸油漆在爬山坡时被大树刮花了。但跟罗书蕾的一切比起来,常纾勤觉得不值一提:“我和我女朋友请何老师吃饭,你到时候作为家属出席吧。”就这一句,算是给他担心一整天的交代了。 刘忻槐不置可否,“嚯”地笑了,花痴般看向何斯嘉。他可是太得意了,能以何老师家属的身份去见朋友。 “你们今天不回市里吗?”何斯嘉一掌轻轻拍在刘忻槐脸上,嫌弃地将他脸别了过去。他又不服气地别了回来,张嘴咬住她一根食指。 “路上太难走了,天黑不安全。我们今晚住帐篷。”常纾勤甘之如饴。帐篷里只有两张简陋的铁架子床,一套桌椅,一台饮水机。一想到可以一整晚都跟罗书蕾在一起,他觉得怎样都是好的,连饮水机里的水都变甜了似的。 镇上的旅馆酒店全都爆满,绝大多数是灾民。报社之前也订到了两间房,一个是标间,一个是大床房,只够四个人住。老张和今天现场那个摄影记者住到了标间,大床房分配给了两个女记者。罗书蕾不忍心把常纾勤一个人丢在报社的帐篷里,便弃了大床房来陪他。 “你就当度假,好好享受吧。老蔡应该也不会怪你,你都上新闻了。只不过院里这联谊的指标以后就不好落实了,他会抓着你干两天活,把你这两天请的假补回来的。”刘忻槐这话,一听就是过来人。 何斯嘉被勾起了兴致,双手搭在刘忻槐肩上,语调波澜不惊:“老蔡是谁?他也压榨过你吗?”她眼神里熊熊燃烧着八卦之火,刘忻槐却从中嗅出了威胁的意味。 常纾勤赶紧解释:“没有,何老师,他是被压榨过,但联谊是真没有。有也是被迫的。” 老蔡是他们系主任,每年的联谊他都指着这几个单身的年轻男老师,前几年连远在伦敦的刘忻槐都不放过,硬把他的名字也报上去凑数,还把他的头像印在联谊海报上。可惜现场的年轻女老师们翘首以盼,看瞎了眼也找不到海报上的本人。老蔡在追问之下,只好说明情况,交出刘忻槐的微信名片,让她们自己去联系。 刘忻槐根本不知道自己被系主任拿来用了,收到几个微信好友申请时莫名其妙,自然不予理会。常纾勤跟他闲聊时说起这事,还把联谊海报的照片发给他看。他一一加上这些老师的微信,一一解释说自己心有所属,叫她们不要再给老蔡骗了,然后一一将这些微信取关了。 后来这年年底,他回国述职,五天假期就被老蔡安排了三天的活,又是代课又是开会研讨,还带本科生改论文,连打扫办公室都没忘了叫他。 打那以后,老蔡就将联谊的重点改落到常纾勤头上了,这才让他苦不堪言,逼得他不得不对外假称自己有女朋友。不过现在,女朋友的事情是落实了,老蔡那边他是免不了被压榨了。 “书蕾她人呢?”既然说了这些,何斯嘉也听出来了,罗书蕾肯定不在旁边。 “她领饭去了,报社的份额,说是本人持证件才能领到。”常纾勤开了将近七小时的车,又精神紧张地担心了一整天,见到罗书蕾后就虚脱了,一直在帐篷里休息。 “那你们好好休息,回来见面再说吧。”何斯嘉结束了这次通话。她翻了翻“7-201”的群,也回了条微信:“欢迎我们英勇无畏的罗小蕾小公举回家!本次冒险之旅圆满结束,收获忠诚骑士一枚。祝你们未来的旅途甜甜蜜蜜,所向披靡。 第75章 话剧 罗书蕾一边看着手机里何斯嘉发的微信,脸上乐开了花,一边掀开帐篷的门帘走进来,又立刻放下门帘。 “你回来了。”常纾勤站起身,接过她手里的纸袋,里面放着两盒饭。见她一脸开怀的笑意,他拉过她的手,好奇地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看微信呢,何小斯太逗了。”罗书蕾从装盒饭的手提纸袋里拿出一瓶花露水,拉着他在床边坐下,就往他腿上喷去。 帐篷里萦绕着一股蚊香的烟气。夏夜蚊子多,常纾勤傍晚时在这里呆了个把小时,浑身上下咬了十几个包。后来老张帮她从宾馆前台要到了一盒蚊香,给她送了过来,又叫上她一起去取盒饭,说是可以说说好话,帮她多取一盒。 其实盒饭总量是够的,比登记人数多了十来盒,只不过志愿者们有规定,要等所有人都领完了盒饭,才能将多余的盒饭另行处理。常纾勤没有登记造册,不在放饭名单上,要领他的那盒饭,得多等一个小时了。罗书蕾在这方面脸皮薄,肯定是乖乖等着。 老张早就料到了这点,特意带着她去。他在志愿者面前大肆诉苦,说着围堵在山里有多难,小情侣又多么不容易,愣是把放饭的人感动了,破例多给了罗书蕾一盒饭。 “老张真好。他一直都这么照顾你吗?”常纾勤吃着热腾腾的饭,想着要是真等上一个小时,估计饭都凉透了。 “以前不太熟。这次堵在山里头,光剩聊天了,聊着聊着就熟了。出来前他还想介绍他侄子跟我相亲呢。”罗书蕾红了红脸。 “那你怎么说的?”常纾勤眼皮一跳,似笑非笑。 “那还能怎么说?我就说,来不及了,本人已经名花有主了呗。开始他以为是借口。后来看见你,他就信了。”在罗书蕾这里,这可不仅仅是歪打正着。她本来就打算了,等回到市里,她就去找常纾勤。不过恰好,他先来找到了她。 “自助者天助。诚不我欺也。”常纾勤抬头笑得三分得意,“花露水哪里来的?”他觉得身上好多了,花露水功不可没。 “我自己的。”她回了趟宾馆,打开之前放在房间的背包,拿了点东西过来。花露水是她一直放在包里随身携带的,出行必备。 “给你看样东西。你先闭上眼睛。”她煞有介事地看着他。 “好。是惊喜吗?”他眼角漏出一线光,看到她从纸袋子里往外拿出两个精美小巧的纸盒,马上闭好了眼睛。 “好啦。睁眼吧。”罗书蕾打开两个纸盒,拿出一对3d全彩真人手办摆在面前。 常纾勤吹了声口哨,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惟妙惟肖的一个小罗书蕾和一个小常纾勤:“这是……送我的?!” “礼物。”罗书蕾点点头,拿走了那个小小的自己抓在手里,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哎,还我——”常纾勤还没欢喜够,发现人家只送一个,扑过去着急地追讨。 罗书蕾举起了那只手,脱口而出:“常纾勤,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他傻傻愣住,只有一秒,笑着抓住了她的肩:“这种事该让男的来做。” 罗书蕾依旧举着手,认真回敬道:“人对了就行,不用分男女。” “好。你说得对,女朋友。”常纾勤大掌裹住那只手,拉着它放下来,低头吻住了女孩灵巧的嘴唇。罗书蕾缱绻回应,不留神手指被掰开,掌心一空,刚刚还抓紧的东西到了常纾勤手里。 夜晚,两个人坐在床头,凑一起说了半宿的话。 “你什么时候买的?”他指了指并排摆在桌上的手办。 “就问你要照片的时候啊。”那是她第一次去e市出差,参加完戏剧节开幕式之后。 “你那时候就想跟我表白吗?”他紧张又开心。 “美得你。当然不是。”她打趣道,“你不是说你喜欢手办?都说得这么明显了,我还不送你个礼物,那岂不是太没眼力劲了?” “可是你e市都去了好几次了,也没见你送我啊?我本来都绝望了。”他似乎是在埋怨。 “那你今天还过来找我?真是我家老二逼你过来的?”她反而笑了。 “没有。我是真的担心你,一刻也坐不住了。一想到你可能有危险,我恨不得飞过来保护你。”他想起何斯嘉前几天发微信,叫他耐心等待,可能说的就是手办这件事吧。 黑暗中,罗书蕾眼睛明亮,感动地扑进他怀里。两人相拥而眠,结束了这新奇又疲累的一天。 大雨过后,暴晒的6月来了,一连几天,气温攀升了5度,热得像个真正的夏天了。何斯嘉把漂亮的裙子都翻出来,挨个儿试穿。那盈盈一握的纤腰,让刘忻槐极其感叹又着迷。 “你们英语系真有给人相亲的传统啊?”何斯嘉正在试一条粉色连体吊带裙裤,照着镜子觉得满意,准备就穿这件去看话剧了。她拉了拉背转身的刘忻槐,让他看看合不合适。 “没有。那只是老蔡的个人爱好。”刘忻槐转过身来,见女朋友身段窈窕,眼光是颇为欣赏,心里却感叹,自己喂了这么久的白兔,成效不甚明显。 “太美了。让我倾倒。”他手指扶着裙子的粉色腰带,不经意地问:“那你呢?这几年有没有联谊过?有没有相过亲?” “你说呢?追我的男人从学五食堂开始,排队排到了南门。”何斯嘉眼珠一转,“不过,都被唐晓棠、苗一一和陈炜柠挡了。他们很会的,戏演得好。” 他双手掐住她的腰,手上一紧,将她带到怀里,脸色不郁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她心虚地败下阵来:“好啦,我错了,我胡说八道的。你别当真。” 他眉头一耸,咬着她的唇,开始盖一个很新的章,直到席卷了她所有的气息,才徐徐停下。 她眼神里的迷惑渐渐褪去,不可置信地发现,恋爱中的自己智商已经降为负数,所以才这么轻易被套路了。不知不觉间,她挣脱了出来。 刘忻槐拾到着床上的几条裙子,悠悠地开口:“宝贝,你这些裙子,是不是领口都有点低——” 话没说完,何斯嘉爆发了,恨恨的目光打着他的脸:“刘老师,你老是这样拿捏我,会遭报应的。” 刘忻槐静静看着,似乎在判断她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 她继而威胁:“你就这么确定,你没什么事情需要求我的了?” 他神色一顿,想起自己的计划,已然懊悔十足。 她抓紧补了一句:“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跟你结婚。” 他表情严肃地怔住了,见她认真的样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伸出了手,想要去抱她。 “恋爱诚可贵,结婚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她喃喃念叨着,游鱼似的从那两条胳膊底下滑走,一路小跑进了次卧室,把门关上,靠在门里,终于失声爆笑。 刘忻槐垂下落空的双手,耷拉的双眸中划过一丝黯淡,抬起头来变成了满眼温柔的笑意。他跟了上去,敲着次卧室的门,语调极尽婉转试探:“宝贝,你化好妆了吗?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门开了。何斯嘉其实只是补了个口红眼线,却容色娇艳地走出来,撩拨着他的心弦。他迅疾抓过她的手,任她甩了一次,两次,三次,到底没甩开来,他还是默不作声地将她牢牢抓在掌心里。 一路上,何斯嘉冷着脸,不是看着车窗外,就是看手机,都没怎么搭理他。 刘忻槐刚把车开进剧场旁边商场的地下车库,何斯嘉拍了拍方向盘外圈,举着正在响铃的手机:“我先下去接个电话。” 他踩了一脚刹车,看着她推车门走下去,正准备问她一会儿哪里会合,后面的车按起了喇叭。过道上不能停留,他只好眼睁睁看着她走远,赶紧开起来找停车位。 转了两圈,他发现了右前方并排的两个空位,一个靠着柱子,一个在中间,旁边已经停了辆路虎。他往前开去,准备靠柱子停车,左前方迎面一辆冰蓝色的跑车擦肩而过,迅速倒车,明显占定了这个车位。 他干脆不动了,等跑车停稳了,这才停进了中间那个剩下的车位。等他锁了车一转头,跑车上下来三个清清静静的姑娘,其中一个短发的女孩从驾驶位出来,看见他时眼睛闪闪亮亮,打起了招呼:“哈喽!谢了!” 刘忻槐点点头,算是回应,往周围看去,没有看到何斯嘉的踪影。 三个姑娘互相使了个眼色,围了上去。短发女孩看着面前男人这张诱人的脸,毫不避讳地发出邀请:“一个人来玩吗?要不要跟我们搭个伴?” “不用了。我有事。”他仍旧向四处张望,注意力都没有集中到眼前的状况上来,估计连这几个人的脸都没有看清楚。 短发女孩自诩长相不俗,没想到连正眼都没得到一个,一时有些失落。旁边一个姐妹帮衬道:“哦,下次也可以啊。方便留个微信吗?”第三个女孩则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等着看他的反应,仿佛只要他拒绝加微信,她就会立刻搬出另一套说辞来似的。 刘忻槐终于看向这三人。看年纪,都是二十刚出头的样子,应该都还没毕业。他表情古怪:“哪个大学的?你们老师和爸妈应该都有教过你们,出门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吧?” 一下就被看出了身份,几个人都有些讪讪。第三个女孩果然开口了:“你在说笑吧?这都哪个世纪了,都是年轻人,交个朋友罢了。再说了,拉上你一个,我们去酒吧也安全些不是?” 她又使了个眼色,短发女孩立马把手机二维码递到刘忻槐面前,执着地等着。 “真想要安全,就先找一个你们熟悉的男生作伴才行。”他皱着眉头,嘴角是一个苦笑。眼角的余光里,对面走来了另一个清艳脱俗的女孩,穿着一身粉衣。 他欣喜地抬头。粉衣女孩已经扑过来抓住了他的手,夸张地喊道:“呀,刘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怪不得我刚在一楼看见了师母。你陪她来看婚纱的吗?你们婚期在哪天来着?”她故意在他手上摸了摸,对旁边围着的三个姑娘视若无睹。 刘忻槐翻手牵住她,高深莫测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穿透,嘴角笑得诡异:“那都是借口。我主要是来陪你的。” 三个姑娘惊得直发愣,看着他的眼神渐渐充满鄙夷。短发女孩瞅了瞅何斯嘉,不由得自惭形秽,一想到这两人见不得人的关系,便毫不留恋地作罢,手一挥,三个人齐齐走开了。 何斯嘉这才抬眼,看了看三人的背影,手上甩起来,作势要挣脱刘忻槐。不想他早有准备,一把揽住腰将人拉进怀里,近乎威胁地质问:“师母?!看婚纱?!” 她向后撤回心虚的脸,吃吃笑着。 他另一只手揽过后脑勺,让她挨近了脸:“把我演成了个反面角色,你现在满意了?” 她极力绷着笑,一本正经辩解:“你不是想发挥育人本色,教育她们出来玩不要随便跟陌生男人搭讪吗?现身说法不是最好的办法?让她们知道一下,外面的世界少不了衣冠楚楚的渣男和混蛋。” “那真是辛苦你了,我的女朋友。看来我得好好谢谢你啊。”他温润的唇擦过她脸颊,极力克制又不动声色地停在咫尺之遥。 “客气。免费帮你解围,你女朋友我是不是很善良很大度?比你时时刻刻套路我好多了哈。”她顺势回敬,声音却低柔到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 沉静的花香伴随着唇齿间的气息扑在他脸上,他毫不犹豫将它们纳为己有,食髓知味般想要得更多。 她却推开了他,晃了晃手机:“得走了。六点四十了。”话剧19:00开场,两个人走过去还得十几分钟。 “刚才是谁的电话?”他放开她,不经意地问。 “褚师兄啊。唐晓棠女朋友拜托我帮她问问咨询中心还缺不缺学生助理。师兄之前答应帮我争取一下。我还问他下周有没有时间跟我们一起去别院。”她没说的还有一件事,顾宁睿拜托她介绍心理咨询师,她将褚晗光介绍给了他。 “人都约好了?他会去吗?”他担心褚晗光会避着苗一一,知道他多半不会去。 “他去不了,说要陪他姐姐看医生。我这边都约好了。”之前他们合计了一下两边的朋友,刘忻槐负责约老常和alvin,她负责约苗一一和唐晓棠。这样一来,人就都能约到了。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走到了剧场。门口立着《恋爱的犀牛》巨幅海报,主演已经不是三年前何斯嘉看的那两个。这世间,不同的人上演相同的故事,却一如既往地全情投入,场场爆满。她不禁感叹,人生如戏果然是句谶言。 两个小时的时间,何斯嘉总是想起过去的事。三年前她和杜茹茹她们坐在这里时,是截然不同的心情。那时她和剧场里的绝大多数人一样,经历着失落、迷茫和心痛。现在,她失去的都回来了,只不过心头仍旧萦绕着一团乌云。 三个月后的离别,让她特别珍惜如今在北京和他一起的每一个日子。他宠着她,她也纵容他,两个人心照不宣,好得不知天高地厚。 该来的总会到来。他们并不杞人忧天,但都确信,让一切自然发生,他们总能应对。 晚上九点左右,两个人牵着手走出剧场,穿过一条窄小的马路,走到商场一楼的电梯里。何斯嘉伸手去按“-1”,却被刘忻槐抢先按了“6”。 他不着痕迹地看着满脸诧异的她:“不是说要去试婚纱吗?来都来了,赏个脸吧,这位‘师母’?” 她尴尬地辟谣:“我不是这个意思。”满嘴胡说就是容易给人落下话柄。她早该知道的,他喜欢把她说的话当真,还喜欢见缝插针地套路她。 “没关系。是我想看你穿婚纱了。我这么迫不及待,你谅解一下我恨娶的心情。”电梯到了,他拉着她,很坚定地走了出来。 商场的六层和七层都是婚纱店,何斯嘉像是走进了大观园,看得眼花缭乱,一圈逛下来,心情有了微妙的变化。精美的婚纱,浪漫的婚礼,舒适的婚房,一切都像糖衣炮弹,引诱人踏上婚姻这条前途未卜的道路。 她犹豫着不肯试穿,生怕自己陷进他的套路,见他期盼的模样,又不忍心叫他失望,一时左右为难,低头不语。 刘忻槐突然意识到自己出了个馊主意,正准备将她拉走:“没事,宝贝,那我们改天再说吧。” 何斯嘉眼前一亮,凝视着前面模特身上展出的代表作品,不可思议地发出“哇”的一声。 两个店员立刻走出来,热情邀请她试穿这件镇店之宝。何斯嘉拗不过,在刘忻槐鼓励的目光中走进了宽大的更衣室。 一个店员端来一杯水,招呼刘忻槐在更衣室对面的沙发坐下。总算不虚此行,她肯试了。他在一堆白色丝绸织物的包围中松了口气,打开了手机。 何斯嘉在话剧结束后、过马路之前,发了条新的朋友圈:“大概很多人都曾幻想像马路这样,为爱癫狂。真正癫狂过的人知道,这不是体验,是劫数。大家各凭本事,劫后余生。”下面已有若干条点赞和评论。 他想了想,写了条评论:“你若想要轰轰烈烈,我给你海誓山盟。你若想要细水长流,我给你朝朝暮暮。只要是你想要的体验,我都给你。” 更衣室的门向两边打开,一个店员将门后隔挡的帘子掀起来挂到两边的钩子上。刘忻槐心跳漏了一拍,痴痴懵懵地站起来。 何斯嘉一身雪白,美得极不真实地耀眼,像是降落凡间的天使,嘴角弯弯,薄唇浅笑,向他看来。 “怎么样,刘老师?你满意吗?”她抿嘴问道。 他向她走去,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完美。我现在的心情,就是在想哪天能把你娶回家,那我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回去的路上,刘忻槐单手开车,另一只手牵着她不肯松开。何斯嘉只好提醒他:“刘老师,你这样是危险驾驶,妨碍交通安全。” “好吧,我错了。”他乖乖松了手,认真看着前路。 车子停在一个红灯的十字路口,刘忻槐看着何斯嘉,认命般自我检讨:“衣服的事,我不是故意的。没有一个男人能允许别的男人用过分赤裸的目光看着他的女朋友。你要想穿就穿好了,要么只穿给我一个人看,要么我在旁边。这样即使别人看见了,我也能把那些贼心贼胆通通捏碎掉。” 何斯嘉心里打了个冷战,叹着气往远离他的方向坐了坐。 第76章 师母 暴雨退去后的星期一,何斯嘉不得不去一趟moc了。走过熟悉的楼前广场,她看到入口处竖了一块迎宾牌,硕大的字体指引着参会的嘉宾由此进入。一楼大堂被精心布置成了发布会现场,横幅在临时搭建的讲台上拉起,“魔心”小程序及app的正式上线仪式暨moc研发部、运营部的成立仪式即将在这里举行。 门内桌旁负责签到的是产品部的实习生小陆,她一见到何斯嘉就开心地打招呼:“何老师,你来了!扫一下这个二维码,拿上这个会议流程,就算签到了。” “谢谢小陆!今天要辛苦你了。”何斯嘉拿出了手机。 “何老师你今天也太好看了,肯定是全场最佳着装。”小陆看着她这一身低调又奢华的打扮,折服得五体投地。 何斯嘉本次是作为“魔心”程序开发的内容合作方s大心理学院的代表出席。她化了个全妆,黑色披肩下面是一件交叉挂脖的黑色吊带礼服连衣裙,前镂空,后露背。穿着披肩是飒爽职业风,脱下披肩就是冷艳性感风。 这件衣服是前一年7-201的三个姐妹合伙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衣服品味一看就是朱洁泠挑的。当时她穿上,三个人都很满意:“新的战袍,以后你肯定会有合适的场合穿上它。”前天在家试裙子时,她刚好翻出了这件礼服,果然就派上用场了。 “小陆你这个小可爱,嘴巴变甜了。我就喜欢你这样有眼光的人。”何斯嘉眨眨眼,逗得小陆心花怒放。随后她拿起会议流程单,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会场。 时间已经不早,离发布会开场只有五分钟了。会场里,各个部门经理和相关负责人员都已到齐,媒体记者准备就绪。何斯嘉扫过去一眼,除了第一排中央和最后一排还剩两三个空位,其余座席几乎全满。 她悄悄走到最后一排,正准备坐下,手包里的手机响了。是陈卓。他的声音有些兴奋:“姐,你往第一排来坐,我们安排了位子。” 她抬头看去,陈卓站在第一排的末尾,举着手机冲她招手。她只好放弃了最后一排,继续往前走去。 走到第一排,何斯嘉尴尬地停住了。中间挂了名字,是老总和几个副总的位子。顾宁睿在中间偏右的地方坐着。两边是几个部门经理。 “姐,你坐这儿。”陈卓指了指那个唯一的空位,就在顾宁睿右手边。 何斯嘉还没来得及找理由逃走,顾宁睿站了起来,伸出手:“何老师,欢迎你来参加‘魔心’发布会。”他目不转睛盯着她。整整两个星期没见,她一出场,就让他按捺不住地再次想要将她留在身边。哪怕是这短暂的几十分钟也好。 何斯嘉走脱不掉,将那只手轻轻一握,立刻松开:“谢谢顾总和moc的邀请。我的荣幸。” “请坐。”顾宁睿示意她在旁边坐下。 反正是推辞不了,何斯嘉点点头,大方坐下:“谢谢。” 周围一大波人的内心在骚动。能得到顾总亲自相迎的这位美女子,看来并非一般人。不少人心中怀疑,难道是前一波绯闻中真正的女主现身了? 然而基于禁令的存在,看到这一幕的人,谁都没有说什么,只是互相用眼神传递消息,互相暗示着什么。 几个领导一一出现,前排很快也坐满了。九点钟,发布会正式开启线上直播,moc旗下多个大平台全程放送。 李梦寻先是跟大家分享了几场品宣会,屏幕上闪过g大、mgt图书集团、北进社区医院以及zt商场的一大波物料照片:“图片中我们推介的产品正是‘魔心’。在线下,我们实际接触了大量年轻的高知群体,专业学者,职业从业人员及普通民众,看到‘魔心’为他们带来的改变。” “而在这些图片背后,我们做的更多。目前,由s大心理学院牵头,‘魔心’已经联合了全国10所高校的心理学院,在京40个社区医院,4家三甲医院的临床心理科室,12家心理咨询工作室作为它的专业力量。未来,这股力量还会进一步扩大。……” 这些图片中反复出现同一个人的身影,正是坐在顾总身旁的那位美女。原来是合作方。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直播的弹幕炸开了锅,不停滚动一个问题。观众都在问:“照片中这位美若天仙的小姐姐是谁?” “是moc的员工吗?” “不可能。作为阅尽moc无数美女的我,负责任地说,没有见过这号人物。” “不一定吧,moc这么多人,你保证每个都见过?” “早知道moc有这么个大美女,我当初投简历就先投moc了,说不定就直接进了,现在也可以跟小姐姐做同事了。” “不是的吧,我见过,应该是我们学校某个老师的家属。” “同学,你哪个学校的?是你们老师家属也不妨碍她是moc员工吧?” “小姐姐来现场了吗?晃个镜头看看。” “是啊!让我们看一眼小姐姐。” …… 李梦寻从耳返中收到消息,立刻调整演讲顺序:“现在我们直播间收到了很多积极的反馈,有些观众是参加过我们现场品推的,对我们都还记忆犹新。如果说,开发‘魔心’的初衷,源自于z总对市场的高瞻远瞩,对员工们的殷切关怀,而它的内容框架,则是由s大最优秀的心理学专业学者团队完成。它的产品设计、技术实现和宣传推广,无不凝聚着我们各个部门精英们的汗水和心血。” 她切了个手势,示意直播人员调转镜头,对准了坐在第一排嘉宾席上的何斯嘉:“在这里,要特别感谢我们‘魔心’的内容官,s大的何斯嘉,何老师。” 大屏幕上出现了何斯嘉的脸。她微微讶异地张了张嘴,抬起手打起了招呼:“哈喽,大家好。我是何斯嘉。希望大家喜欢‘魔心’,并带‘魔心’认识更多的朋友。也希望‘魔心’可以帮到更多的人。我和‘魔心’都很爱你们哦!”她冲观众们比了个心。 直播间里疯狂刷起了礼物,一大波鲜花、宝箱、气球抛出来。李梦寻趁热打铁:“看来我们的直播提前迎来了第一个高潮。我们何老师不仅是‘魔心’的内容官,还全程参与了运营品推环节。作为我们moc的合作方,她为我们带来了‘魔心’的核心魅力,专业保障,也让我们看到了心理学深入到生活当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份爱。” 何斯嘉接过陈卓递来的话筒,站了起来:“运营官太会讲话了,说得我汗颜。心理学的细节与爱,在‘魔心’这里需要强大的设计版图和技术支撑,否则就是一句空话。在什么年代干什么事情,正是因为moc,才有了‘魔心’的诞生,才能让心理学插上科技的翅膀,飞入你我的生活当中。” 这么赤裸裸的商业互吹,听起来还特别顺耳,令人信服。观众们很满意。moc的老总们也很满意。廖亦莱和s大心理咨询中心的钟主任更是满意。钟主任,也就是s大心理学院的副院长,即刻在工作群里分享了直播链接,让大家多多关注学习。 发布会上,李梦寻已经开始介绍“魔心”的主创团队。何斯嘉坐下,气息稍定,一瓶水从顾宁睿手中递了过来。 “谢谢。”她接住水,拧了拧,竟没拧开。她待再用力,水已被拿走,一下拧动,小心翼翼地递了回来。 何斯嘉看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乖乖接过水,喝了两口,低头从身后找到手包和手机。 罗书蕾在“7-201”的群里发了她在直播间的图:“老二终于穿上战袍了。笔芯笔芯。”朱洁泠几个迅速发了朋友圈,为她打call。 苗一一在另一个群里喊话:“何小斯你长脸了,我们张院和钟院不得乐上好一阵!你留校的事肯定没问题。我看好你哦。” 陈炜柠弱弱地夸赞:“小斯今天很美啊!” 何斯嘉惊得上半身晃了晃,赶紧辟谣:“炜柠,我谢谢你冒着生命危险表扬我。只不过你以后不能再这么夸我了,否则也会给我引来杀身之祸的。” 手机“嘟”一声冒泡,苗一一扔了一张她在直播间的截图进来:“嘿,你不用这么说我吧。我才舍不得。炜柠说得没错啊,你今天真的特别美。我才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瞎吃醋。你还是担心担心你家刘老师吧。看图。” 何斯嘉好奇地点开图放大了看。图片上,顾宁睿露出三分之一个脸。苗一一用红色圆圈做标记的地方是他的手。他端坐一旁,手上拿着她的银色手包。手包是苗一一陪她去买的,她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冤枉啊。我把手包放身后座椅的空隙处了,应该是掉地上,被他捡起来了吧。当时看我在发言,也不方便直接还我。后来不就放回原处了吗?”何斯嘉觉得这是合情合理的解释。 “你这样是说得通,好好跟你家刘老师说说。”苗一一叮嘱道。 g大化工系的英语教室里,刘忻槐正带领同学们大屏幕观看moc的直播。起先是在课间休息时,他在手机上看了会儿,因为看得太专注了,没注意被学生瞧见了。上课后,两个女生调侃,英语老师竟然也看直播,并问他喜欢什么内容。 刘忻槐问学生们:“你们手机里都装‘魔心’了吗?” “当然装了,现在特别火。”许多学生纷纷表示很喜欢“魔心”。 “我看的就是‘魔心’的发布会直播。”他在教学电脑上打开了直播,开始用英语讲解。 何斯嘉出现时,眼尖的学生喊了出来:“哇,老师,这不是你女朋友吗?” “这是g大啊。” “对对对,那天我也去了!” “这是什么神仙师母!简直惊为天人!” “师母好优秀!” 看着一群学生都瞪大了眼睛,刘忻槐神色温柔。突然镜头稍稍偏转了一下,坐在何斯嘉身旁的人露出了半个脸,手上还拿着个银色的手包。那是早上出门前,刘忻槐帮何斯嘉挑的,用来搭配她这一身黑色礼服。 一大波关于moc和“魔心”的新闻出现在手机新闻app里。学生们发现,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魔心”上了热搜了。只是他们有些纳闷,不知道英语老师为什么突然神情冷了,还关掉了电脑,一整堂课都没有再笑过。 发布会结束于一个小时后。何斯嘉看时间还早,在座位等着李梦寻那边收场。嘉宾、媒体和与会人员一一离场,顾宁睿岿然不动,悠闲地看起了手机。 李梦寻却着急了。十分钟后她要召开部门例会,此刻她很想上前去找何斯嘉说事情,却看到顾宁睿还在一旁不动,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要找何斯嘉有事。 新来的公关部赵经理正指挥实习生们收拾会场。李梦寻上前,跟她说了几句,两个人一起走到嘉宾席来。 “顾总,您这边还有什么需要吗?”赵经理这是在赶人了。 顾宁睿看了看她,又看了一眼站她旁边的李梦寻,回了两个字:“稍等。” 李梦寻装作没看见,正跟何斯嘉聊着测试的事情:“姐,测试安排在明天,你看行吗?” “我正想跟你说,恐怕不行。我这两天把测试程序又走了一遍,发现了两个小问题。我想先找陈卓帮我看看。可能要后天了。”何斯嘉十分抱歉。 “没事,那我等你消息。回聊啊。”李梦寻这就准备走了,她可不想留下来碍着顾宁睿的眼。赵经理意思传达,也欲一同转身撤去。 “小宝妈妈?!”何斯嘉意外地喊出来,眼神里都是欣喜。 赵经理脚下一顿,定睛看了看这位呼她的美女:“你是?!” “我是201的何斯嘉啊。阮阿姨身体怎么样?小宝上小学了吧?”何斯嘉似是在提醒她。其实住在201时,她跟小宝妈妈只偶尔打过几次招呼,并不熟识,她不记得她也很正常。 “你是小何?!我说怎么看着有点眼熟。”赵经理也认了出来。发布会她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给孩子老师回消息。看到大屏幕上的何斯嘉,她觉得在哪里见过,但也没细想。 “是啊,你看我跟之前不太像了是吧?”何斯嘉也知道自己变了。 “你呀,长大了,越来越漂亮了,漂亮得我都不敢认了。你们搬走三年了,我妈还经常念叨你们几个呢。”赵经理说的倒是实话。毕竟她们四个是她婆婆第一批招进来的租客,当时相处得又感情十分融洽。 “姐,这就是我们新入职的公关部经理。没想到你们还认识。”李梦寻补充介绍了一句。 “真的吗?赵姐,今天真是辛苦你了。发布会你们布置得特别棒。”北京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何斯嘉没想到这里也还能碰到熟人。她倒是可以趁机跟在她俩后面开溜,不用去管旁边的人。 两个人寒暄几句,加了微信。李梦寻和赵经理离开之前,顾宁睿若有所思地站起来,先行一步了。 会议结束的前一分钟,陈卓在微信里跟他说:“老大,一会儿你先别走,斯嘉姐的东西,你自己交还给她。她说还有事要找我帮忙,你到时候帮我问问。辛苦啦!” 他本已无需再问,想在这里直接跟她说这件事,无奈她好像故意回避似的,不准备理他。他改变了主意,又给陈卓回了微信,自己先回办公室了。 看着顾宁睿离去的背影,何斯嘉松了口气,不想手机里立刻收到了陈卓的微信:“姐,不好意思啊,我这儿临时有个会。东西放在研发部501办公室了,麻烦你去取一趟。” 她回了个“好”字,抬头冲李梦寻笑了:“我要去研发部拿点东西,一起走吧。”两人告别赵经理,往楼上走去。 “研发部在五楼,姐,你去哪个办公室?” “嗯,501吧。” “哦。501啊。出了电梯左拐,最尽头一间就是。”李梦寻没有再说什么,心想自己果然还是碍着眼了,先闪为妙,一到三楼便钻出了电梯:“我到了,拜拜。” 何斯嘉懵了懵,没成想她能跑这么快。 五楼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上并没有悬挂编号“501”,只有一个名牌写着“研发部总经理办公室”。顾宁睿习惯性地端坐在电脑前,看着不远处会客沙发上的一袋子娃娃,整个人惶惶出神,陷入了沉思。 “及早放弃,及时止损”么?他翻开她的朋友圈,再次看到这段文字,觉得很有道理。可惜人的感情不是水龙头,可以收放自由。他也并不认为,自己现在掐断水流或是拧上开关就可以改变什么。 何斯嘉站在现代设计风格的白色大门前,大脑迟钝了几秒。她终是明白自己被陈卓骗了,一脸无奈地五指轻扣。 “请进。”他的声音清澈。 门应声推开。她走了进来,一眼扫过他的脸和沙发上的袋子,风风火火地奔过去将袋子拿在手上:“顾宁睿,东西我拿到了,我先走了。谢谢啊!” “等等。”他从座位上起来,试图拦住往门口方向马上就要逃走的女孩。 “还有什么事?”她脚下慢起来,仍旧没有停下。 “何斯嘉!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与我划清界限?”他拿起茶几上一个女式口杯,放到咖啡机下接咖啡,微微抬头,犀利的目光阻隔在她和门口之间。 “人言可畏。其实我无所谓,我这也是为你着想。”见他把咖啡搁在了茶几上,她意识到自己逃不掉了,语气瞬间完成了从不满、失落到平静的转变,脚步停在门前。 “我会注意的。”他点点头,眼神从她身上扫过,划过办公室的空气,落在这杯咖啡正对的沙发上。 何斯嘉乖乖转身,几步回来,坐沙发喝了口咖啡:“好喝。谢啦!” 顾宁睿抱着个笔记本电脑在她旁边坐下:“你的测试程序给我看一下。” “哦——稍等。”她微微愣了愣,打开手机,用微信发给了他。 “所以是出了什么问题?”他运行了一下程序。 “你看,到时候我输入两个测试的数值,会得出一个新的数值,但是这个数值现在不太稳定,超出了正常范围,应该是程序问题。”她在手机上演示给他看。 “把你这个函数发过来。”他想也没想,好像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好。”她预感到了一股威压的降临。 他在电脑上打开,只看了一眼:“公式不全。你这个测试是怎么个流程?” 何斯嘉沉默了一瞬,开始详细解释测试的过程,并用“魔心”操作起来。顾宁睿静静听着,凝望着一身盛装、明眸皓齿的女孩,一时看得怔了。 “咳咳,就是这样了。”何斯嘉不自然地提醒他,将自己从那紧缚的目光中解救出来。 他收回目光也收回心神,手指一顿操作,修改了函数和程序,将电脑推到她面前:“现在可以了。试试。” 她尝试着输入几组不同数值,对返回结果很是满意:“真的好了!太棒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顾宁睿面色温和地切出函数,跟她讲解起来:“这个地方,少算了一个条件。” 何斯嘉恍然大悟:“喔——被智商碾压的感觉居然不错。谢谢了。” “函数你自己列的?你是文科生,已经不错了。”他居然在安慰她。虽然效果还不如不安慰。 她才不会告诉他,这是刘忻槐帮她列的。当然,改函数的事,打死都不能让刘忻槐知道。 她将精力集中到程序上:“还有一个问题,你看这里。……” 解决完程序的问题,何斯嘉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拎起娃娃,准备要走了:“顾宁睿,谢啦!明天测试完请你吃饭。” “好。”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整个人松弛许多。一晃神,面前的人已经到了门边,一副恨不得马上飞走的样子。 “还有,我是理科生。”她回转头,冲他眨眨眼,飞快地消失在门外。 第77章 魔心 g大英语系的教室里,刘忻槐正给本科生讲英国文学史。第四节课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何斯嘉悄悄从后门进去,在最后一排无人注意的地方坐下。她一过来就找了常纾勤,他把她送到教室门口就走了。 刘忻槐写完一行字转过身来,敲着黑板用英语对同学们说:“这几本是托马斯·哈代的必读作品,请大家课后分组探讨,下节课每组派代表上来分享。我们看看当时的评论家们是怎么看待他的。” 他的目光扫视全场,落在教室后门边的角落时,禁不住心里一阵乱跳。学生们都在低头赶记笔记,只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朋友坐得端正,却朝他扮着鬼脸,还抛了个媚眼。 他得意的嘴角向一边扬起,勾出如薄荷般清凉的笑。这张清俊的脸配上这等笑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很难不让人心动。 两个女生抬头看到这一幕,捂着嘴低声叫出来:“哇,神仙下凡。”“这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座位上响起一片骚动。刘忻槐敛了笑容,一边讲着哈代的文学地位,一边往教室后面走来。 刘忻槐所到之处,学生们安静下来。他停在最后一排的门边上,正对黑板看着ppt,拿起激光翻页笔向后翻了一页。 再向前走回讲台时,他貌似不经意地伸长胳膊到何斯嘉面前,将激光笔落在了她桌上。 刘忻槐两手空空回到黑板前,没人注意到他手上少了点什么。只是他再没有抬手做过翻页的动作,ppt却跟随他的讲课内容,精准无误地自动翻过一页又一页。 有个男生注意到了这一点,纳闷现在ppt的设置可以这么智能了吗?还是可以声控了? 正在疑惑间,ppt又自动向前翻了一页。一个女生喊着:“老师,刚才的关键词没记完,再看一眼。”旁边几人附和:“就是。”“我也没写完。”“有点快。” 刘忻槐抬手,一根手指在空中做了个回放的动作。ppt跟着后退了一页。 学生们惊得目瞪口呆。男同学忍不住了,挥手问道:“老师,这是什么功能?哪个版本?是外挂吗?” 刘忻槐身形一顿,面不改色:“嗯嗯。教学小助手。人形ai。”见学生们一脸懵,他又补充道:“只有我能看见。” 学生们更懵了。刘忻槐见大家都写完了,看了看最后一排座位,又抬手做了个继续翻页的动作。 何斯嘉忍着笑,吐了个舌头给他,悄悄往后翻了一页。 这下确凿无疑了。没人不信。 下课铃一响,男同学冲上讲台,抓住刘忻槐:“刘老师,那个什么小助手你在哪里下载的?可以发我一个吗?” 刘忻槐故作神秘一笑:“不好意思,私人订制,概不外传。” 男同学摸不着头脑,恍恍惚惚地意识到,刘忻槐怕是在跟他们开玩笑。 教室后面,陆续往外走的几个学生发现了坐在角落的何斯嘉,指指点点:“你看,那是哪里来的美女?”“这不是咱们班的吧?”“蹭课的吧。”“看年纪不像啊。”“切,又一个犯花痴来看英语老师的。” 一个男生边说边凑到何斯嘉旁边:“这位美女,你是来听课的还是来看——我们刘老师……的?”看到她清丽的侧脸,他一时呆住。 何斯嘉抬头看着他:“不是哦。” 这张气质绝俗的脸惯会骗人的。男生怀疑自己猜错了,连忙改口:“你是咱们学校的老师吗?还是刘老师的朋友?” “也不是。我跟他不熟。不过,我是来追他的。”何斯嘉似笑非笑地站起来。 周围响起一片唏嘘声。一个女生嘲讽道:“切,老套。”心想,她倒是承认得快,够直率。 另一个女生为眼前这张脸感到惋惜,温言细语:“没事啦。你不是第一个,应该也不是最后一个。不要太伤心啊。” “就是,我们刘老师虽然长得好看,但不是只看外表的人。你?!恐怕还比不上我们师母。”第三个女生打量着娉婷玉立的何斯嘉,隐隐心虚,嘴上倒还是一直维护自己老师的形象。 “你们还有事吗?怎么都围在这里?”刘忻槐收好了东西,向这群人走来。 “让一让,老师来了。”人群中让出一条道。看戏的人都不舍得走,虽然这样的戏码他们都看厌了,但还是静静站着等一个结果。 “怎么啦?”刘忻槐脚步轻快地走到何斯嘉面前。 何斯嘉眨了眨一只眼睛,满脸放光地做出一副花痴样:“刘老师,请问你可不可以做我男朋友啊?” 众人倒吸一口气。又是女追男,这么熟悉的开场白。然而今天这一句,听起来似乎难以让人抗拒。可惜了这么好的美女,芳心错付,只能被拒绝了。毕竟他们老师已经是名草有主的人了。 刘忻槐满眼温柔,嘴上咧出他那标志性的月牙般的笑容,拉过她的一只手十指相扣:“没问题。” 等等——发生了什么事?今天的戏码怎么不一样了?!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学生们有的张着嘴,有的皱起眉。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漂亮的小姐姐已经被英语老师牵着手带向了前门。她的另一只手拐到身后,朝他们比了个“v”字。 “天哪!这也行?”“这是什么?大反转吗?” 然而他们不得不承认,两个人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登对,莫名地觉得很甜。 “亲们,你们刘老师和师母呢?”常纾勤晃过教室后门口,见这里围了些人,探了半个身子进来询问。 “师母!?”“常老师,你是说刚才来听课的那个是师母吗?” “嗯哼。”常纾勤点点头,表情确凿无疑,“他们人呢?” “刚走。”“怪不得。”“啊——”一群人又闹腾一小会儿,很快散去了食堂和宿舍。 看着学生们的反应,常纾勤想了想,决定先不去打扰这两人。 已经走远的何斯嘉洋洋得意:“怎么样?我这个ai小助手还合格吧?” 刘忻槐看着女朋友傲娇的可爱模样,满意地夸赞:“必须合格。所以现在已经升级为女朋友了。” 何斯嘉“噗噗”地直笑。 “怎么突然过来了?之前你没说要来啊。”刘忻槐心里发慌,有些着急。办公室就在前面,两个人走得却不紧不慢。 “就是特别想你了,挂念你啊。”楼道空气里,她绵绵软软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撒娇,急急撩拨他的心弦。 他牵着她跑起来。 办公室门被推开。里面没人。他几乎是拖着她进来的,炽热的手心里都是汗。 门关上的同时,窗帘也拉上了。他放下手里东西,抢了她的手包扔到椅子上,双手掐腰抱起,让她坐到光溜溜的桌面。 她整个人都在他怀里,冷静地看他急迫的神情。细腻恣意的吻落在她脸上,彼此交缠的气息浮动在耳边,仿佛随时就会点燃。 他莫名地觉得窒息,撤后一厘米,松了松领带,又迎上去含住她的唇。可是阻隔他的究竟是什么呢?辗转流连间,他拽下她身上碍事的披肩,终于将她抱得更加贴近。 礼服包裹的身体在渐渐发热,何斯嘉大脑残存的念头是,怎样找个契机让他暂停。 “滋啦”一声,是办公室里某条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刘忻槐猛地松了手,两个人分开来。 四周一片寂静,再没有其他声音。何斯嘉一脸惘然。刘忻槐“嘘”地做了个手势,缓缓走到几张办公桌旁查看。 北面的窗户底下并排放着三张椅子,上面躺着个呼呼大睡的中年男人,身子被办公桌挡住,只露出个脚尖。他浑不舒服地闭眼皱眉,估计是刚翻了个身。 “谁呀?”何斯嘉用口型问道,没敢发出声音。 刘忻槐指了指桌上搁着的一副高度近视眼镜,行云流水般拿起披肩和手包,拉着她出了门,终于松了口气:“是老蔡。” “系主任跟你们一个办公室?”她很疑惑。 “当然不是。他办公室有沙发,就是中午那边来找他办事的学生和老师太多了,他为了躲开休息会儿,有时会到我们这里来睡一觉。” “你说他是不是看见了?”何斯嘉稍稍不安。 “不会,他近视九百多度。再说了,看见了也没事。”他看了看前面,两个人已经走出楼门,四下里人来人往,正是校园最热闹的时候。 他拉住了她,抬手就将披肩给她披上,扣好扣子,一副保护欲爆棚的心机模样。 何斯嘉忍着笑,任由他做着这些,只是抢过手包,抱在怀里:“哎,我的包真可怜,先前掉到地上,刚又被你乱扔了一次。” “是吗?掉地上了吗?”刘忻槐不好意思了,夸张地反问。 “是啊,发布会的时候掉地上了,幸亏顾宁睿在我旁边捡起来了,不然肯定被我落在那里。我就说我不适合拿手包,还是背包更好,要么挎包也行。”她貌似有口无心地说着,见刘忻槐并无反应,继续说道,“明天我还要请人家吃饭,今天人家帮我调好了测试程序。” 他只是脚下一顿,又若无其事往前走:“你是怕我生气?” 她用力地点着头。 他喃喃说了一串:“算了。我想开了。你要招桃花,挡是挡不住的,随他去吧。只要你想挡、会挡,就好了。你实在挡不住的,我来挡。反正你是我的。”然而他想起了什么,弱弱问了一句:“明天上午我没课,如果我跟你一起去吃饭的话……” 何斯嘉张大了嘴。说好的不吃醋呢?不好这样明目张胆地说一套做一套。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把刚要表扬他的话咽了回去。 “哎呀,我的娃娃!”刚进校门时,她把那袋子娃娃放到常纾勤那里了。 “下班我给你拿回去。”这个点,老常估计吃饭去了,吃完也会直接回宿舍,不会再去办公室。何斯嘉下午还要上班,也不可能在这里继续等着了。 吃了午饭,刘忻槐开车把她送回念德公寓休息,这才回学校,准备下午的课。 可惜这个中午,何斯嘉休息得并不好。 先是“魔心”后台给她发了很多条预约信息,看得她心里发怵。从发布会到中午这段时间,“魔心”涌进来超大批次访问人数,其中就有网友是来寻求咨询帮助的。他们根据发布会的信息,直接搜到了何斯嘉的咨询预约入口,一时间,何斯嘉的预约人数暴满。当然,其他咨询师的预约人数也有上涨,以s大心理咨询中心为最甚。 作为在线登记的心理咨询师兼心理治疗师,她有权拒绝一部分预约。但是这样一来,难免打击了网友对“魔心”的热情和信任,也有可能错过那些真正需要咨询帮助的人。 何斯嘉只得暂缓这些订单,并火速联系李梦寻,让她帮忙加急更新她新写的个人声明。其中言明,咨询师本人将于三个月后出国,因近期订单已排满三个月,不再继续接受新订单;已有的预约订单,受理时间在三个月之后的,可以从系统中取消,没有取消的,默认为由咨询师本人推荐s大心理咨询中心的其他咨询师受理本次预约。 “魔心”后台更新咨询师资料本是有一小时延迟的,李梦寻加急之后过了五分钟,何斯嘉看到自己的页面介绍中出现了更新的信息。她给每个预约网友都发了这条声明,这才长舒一口气。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她查看了好几次自己的后台数据,发现声明起了作用,预约人数一直在下降中。 就在她摸着小心脏,庆幸自己劫后余生之时,moc公关部的赵经理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喂,何老师,我是公关部赵素影,上午我们见过的。” “嗯,我记得,赵姐好。您有什么事?” “是这样,今早我们发布会的数据非常好,《rn时报》的it记者想跟‘魔心’主创人员做个采访。我们这边推出顾总、张工和李梦寻,李记者指名要带上你。想问你明天上午有时间过来moc一趟吗?” “我这边没问题。采访定在几点?大概多久?”何斯嘉刚跟李梦寻约好,明天上午要去做测试。 “暂定9点吧。nv电视台那边也联系我们了,具体合作意向还在谈。” nv电视台吗?何斯嘉想起了杨柏珺。挂了电话,她收到赵素影发来的采访提纲,挨个儿组织了一下回答。 一中午的时间一晃而过。下午,何斯嘉跟褚晗光求助,他建议她将每天咨询的时间进一步细化,这样更高效一些。一些不愿意取消预约的网友,可以电话沟通,将他们分流给别的咨询师,或是调整到三个月之内的时间里。 “放心吧,联系的事情交给学生助理就好。还有,我已经通知顾宁萱后天来上班了。” “谢谢师兄。”何斯嘉真心感激。如此,她的事情终于有了妥善的对策。她又给唐晓棠发了条微信,将顾宁萱的事告诉了他。 这天下午的接诊量前所未有地满,是平时的1.5倍。然而问题又是棘手得很,有两个来访者比较严重,何斯嘉没能在事先约定的时间里达到她想要的成效,只得继续跟他们约了后面的时间。 送走最后一个来访者,何斯嘉慢悠悠整理着档案,坐在诊室里发呆。这一天她也算是超额支出了,此刻大脑空白,缺乏正常运转的鲜活动力,心中却驻满繁杂,一片斑驳。 她看了看时间,快六点半了。想到刘忻槐应该已经在回家的路上,她归心似箭,收拾东西,飞快地奔回了念德公寓。 刘忻槐拎着一袋子娃娃站在念德公寓门口时,已经快七点了。周一下班晚高峰的路况出乎他的意料,他回家比平时晚了个把小时。当然,这其中还包括他上完课后找老常拿娃娃的时间。 进了门,门口放着何斯嘉的鞋子,想必她已经回来了。他正要张口唤她,却发现她静静地躺在沙发上,似乎是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她换了一身上班的素裙,脸上妆容也卸了,神情松弛而平静,显然是经历了一番疲惫。 他很想立刻将她抱起,端详了一会儿,只是忍不住地吻上她娇媚的眉心。 “哈哈,痒,痒……”她嬉笑着睁开了眼,喊了声:“你回来了!”人却伸长了胳膊,被他拉进了大大的怀抱里。 两个人心满意足地抱了许久,谁也不舍得松开。何斯嘉摸着他冒出硬茬的下巴,委屈地投诉:“你的胡子,扎着我了。” 刘忻槐宠溺笑着:“马上就刮。”手上却丝毫没有松动的意思。他看着刚刚放到茶几上的那袋子娃娃,若有所思:“这些娃娃,是你自己抓的?” “不然呢?”何斯嘉心虚地从他身上起来,赶紧把娃娃抱走,妥妥安置在次卧室的床头柜上。 刘忻槐以为自己又惹了女朋友生气,暗骂自己多嘴,乖乖地站到洗漱间的镜子前刮胡子。 过了会儿,他摸着清爽的下巴,满意地走出来,发现何斯嘉还呆在次卧室,便走过去寻她:“小斯,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饭。” 何斯嘉正坐在书桌旁接电话。她神情凝重,冲刘忻槐比了个“嘘”的手势,恳切说道:“放心吧,顾总,我没事的。既然有了心理准备,明天什么情况还不一定。” 她挂了电话,回应刘忻槐担心的眼神:“明天上午有一个‘魔心’的采访。”她将中午的情况一一说来,又给他看了顾宁睿最新发过来的采访提纲,里面有针对她今天中午的个人声明进行质疑的问题,提问并不友好。 明天的采访也是直播,这个李记者指名要采访何斯嘉,又提这么苛刻的问题,顾宁睿留了个心眼,便叫秘书查了查,发现了一些隐秘的关联。 目前没有证据表明对方就是恶意的,顾宁睿也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但是谁也不能保证明天直播时对方会提出什么别的问题来,顾宁睿只好先给何斯嘉提个醒。如有万一……他想了想,下定了决心。 晚饭后的念德公寓里,刘忻槐忧心忡忡。趁何斯嘉洗澡去了,他拨通了给褚晗光的电话:“喂,小光,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忙。” 第78章 作战 第二天早上,出于刘忻槐的坚持,何斯嘉由他开车,亲自送到moc公司。到达时大约八点半,这是刘忻槐第一次到moc来,何斯嘉带他走动一番,大致参观了一下。 采访在moc的专业直播厅进行。离开始还有十分钟,何斯嘉和刘忻槐走了进去。李梦寻和张工已经在直播设备对面的长条沙发就座,见两人过来,都笑着挥了挥手。 一个留着中长发、气质偏阴柔的年轻男人从长条沙发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站起来,迎上前伸出手:“你好,我是《rn时报》李希特。你是何斯嘉?” 何斯嘉握了握他的手:“正是。李记者幸会。” “幸会。”李希特看向何斯嘉身旁的人,正欲打招呼。 刘忻槐只是点了点头:“我是何斯嘉的男朋友,今天陪她来的。”他看到直播设备已经打开,捏着何斯嘉的手递了个眼神,径直坐到了设备后面的第一排椅子上。 李希特一愣。原来这不是顾宁睿。看这两个人,倒真是登对极了,彼此脸上都有跟对方相似的气质,不是恋人都没人信。 他坐下来,朝直播间的观众打起了招呼:“哈喽,大家好!欢迎更多的新朋友来到《rn时报》采访的直播间。我是李希特。还有八分钟。给大家看一下,我们本次采访还缺了一位大人物,我们moc技术研发两大部门的负责人、首席技术官顾宁睿。众所周知,顾总十分低调,在此之前,还没有接受过任何媒体采访,也很少在公众面前露面。不知道这一次他是不是真的能如期来到采访现场,让我们拭目以待。” 话音刚落,直播厅里再次走进两个人,其中一个朗声答道:“我以为我还没有迟到。” 李希特惊喜地站起来。沙发上众人包括刚坐下的何斯嘉也一一起身。 李梦寻第一个觉得奇怪。顾总平时出入从不带秘书,以至于大家都忘了他是有秘书的人。今天不知为何,秘书小白竟然取代了陈卓的跟班位置,出现在了这个场合。 直播镜头立刻对准了顾宁睿。李希特热情地跟他握手并自我介绍。但他总觉得奇怪,顾宁睿的目光似乎不全在他身上,而是分了一缕,看向了直播镜头后面的某个地方,又立刻瞟向了长条沙发上的某一处。 李梦寻和张工对视一眼,自觉往沙发两端挪去,留下何斯嘉旁边的位子给顾宁睿。 小白很放心地向后走,坐在了刘忻槐边上。 镜头前,众人就位。李希特将一只《rn时报》的话筒递给顾宁睿:“热烈欢迎顾总和各位moc的精英们来到《rn时报》直播间,你们的到来让我们蓬荜生辉。尤其是顾总,不知道这一次是什么原因,让我们有这个荣幸,可以完成您的公开首秀?” “当然是为了爱。”年轻的顾总深情地按照稿子上准备的内容回答。 李梦寻和张工惊得一头汗。这是要公开表白的节奏? 何斯嘉眉头微蹙,担心地看了眼刘忻槐。他倒是淡定,旁边小白却在搭讪:“怎么样,哥们?我这文笔还可以吧?诶,你是哪个部门的?” 刘忻槐看他洋洋得意的样子,低头笑着说:“我是何老师的家属。” 小白再度看了他一眼,想起陈卓跟自己说的那些八卦,暗忖:人家已经有了这么优秀的男朋友,怪不得顾总要失落了。情这一路,哪怕机缘差那么一点点都不行啊,多少人就这样相逢,然后陌路。 那边,李希特饶有兴致地继续问:“哦,这个‘爱’字怎么说?” “为了‘魔心’对我们的大爱。关注普通人的心理问题和心理疾病,普及心理学基础知识,推广积极的心理干预和治疗,‘魔心’能为我们做的有很多。但它是一个正在成长中的少年,需要我们主创人员的悉心培育和大家的关注支持。为了这个,我义不容辞。”顾宁睿背书的能力也是不在话下。 这些都是最初的计划书中写到的内容,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何斯嘉暗自松了口气。 李希特顺势接上话题:“看来顾总已经迫不及待要为‘魔心’打广告了。那不如我们先来看看,它是一款怎样的软件。” 接下来,软件介绍和主创采访按照事先约定的流程,有条不紊地进行。 到了第一个互动时间,李希特截取弹幕和评论,由李梦寻作了回答,便将火力对准何斯嘉:“截止目前,我们注意到‘魔心’出了点问题,何老师,听说你发了个人声明,劝退了很多来访者?” “哈哈,正相反,不是‘魔心’出了问题,而是网友们太热情了,对我和‘魔心’太爱了,给我们投来了数不清的关注,我有些应接不暇。为了切实帮助到大家,我做了一些小小的调整,目前已经处理好了。”他不是想抹黑吗?何斯嘉正好借这个机会澄清。 “何老师,听说你是还未毕业的硕士研究生,‘魔心’的预约系统里怎么会有你的资料呢?”李希特貌似漫不经心,却像是在蓄意挑动网友,质疑“魔心”的专业性,同时对他认为“不够格”的何斯嘉发起攻击。 果然,弹幕中浮起一片疑云,各种评论瞬间跑了出来: “这个小姐姐真的没有毕业?我说怎么看着这么水灵,不过,也太水了吧?” “刚还沉迷于她的颜,没想到是个花瓶。” “亲们,没毕业也不能妨碍人家优秀啊。没毕业很优秀的人大把都是。” “本人心理学在读硕士,也是心理咨询师。我们这个专业就是这样,毕业前不积累一定数量的咨询量,都不好意思去找工作。这个小姐姐可比我厉害多了。” 李希特留意了一下,下面的评论也都是力挺为主,质疑的几个弹幕也没说到点子上,没法拿来说到。 顾宁睿发话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看来李记者要全面了解一下我们何老师,才能明白‘魔心’今天为什么会这么优秀了。”他朝小白点了下头。 小白凑到直播记者身边。镜头立刻切换到何斯嘉在“魔心”的预约主页,上面显示了她最新更新的一个比较全面的履历。 李希特纳闷了。昨天他点进这个页面,“个人简介”栏里只写着“心理咨询师\\u0026心理治疗师”几个字,所以临时起意拿这个做文章。没想到一夜之间,连这个证据都不见了。 弹幕里是一片压倒性的赞誉溢美之声。不过还好他截了图。他举起话筒:“咦?这个页面跟我昨天看到的不一样哦,是我昨天看错了?没想到一下冒出这么多字来。” 他手一挥,让直播记者切出了之前的页面截图,并将两个页面放一起比较,话里话外都在指摘她资料的真实性。 “哇,真是太谢谢大家了。我这么懒的人,也能收到这么多预约。这个主要是,刚开始做预约系统时,我第一个拿自己的资料去填了个模板,又想着只是调试,就随便写了几个字。后来系统试成了,添加了很多其他专业咨询师和专家的资料进去,我自己这个反倒忘记改了。昨天收到很多预约订单后,我就自我忏悔,要好好大干一场,对得起大家的信任才行。希望大家认识一个全新的我。我是心理咨询师兼心理治疗师何斯嘉,谢谢大家。”何斯嘉说这番话时一直看着刘忻槐,安然宁静,娓娓道来,让人挑不出任何破绽。 网友们疑惑地看着这一幕,没有轻易发表评论。 刘忻槐眼里装着何斯嘉的一切,脸上浮动着骄傲的笑意。手机震动几下,他立刻拿出来看了一眼,递给旁边的小白。小白把手机拿给直播记者一顿操作,一段视频从直播间播了出来。 视频里先是廖亦莱在g大教师培训时介绍何斯嘉的一段镜头,然后是何斯嘉分享催眠案例的演讲镜头。看到视频里展示了她的两个从业证书,评论区沸腾起来。一切质疑不攻自破。 然而视频还没结束。后面的内容中,s大心理咨询中心的主任和咨询师们、心理学院的院长、廖导、唐导及张导等人纷纷出场,借着介绍何斯嘉的机会,也将s大心理咨询中心再次推到网友们面前。 局势虽已扭转,顾宁睿却不打算轻轻揭过:“相比李记者对何老师的了解,我们对李记者做的功课要多得多。听说你毕业于l大,跟我们moc公关部刚刚辞退的前经理是同班同学。不知道你们关系怎么样?” 李希特惊讶不已。辞退吗?向之影不是这么跟他说的。她说她坏了领导的好事,被打击报复,待不下去了,迫不得已,只好主动离职。 “我们是学生时代的挚友,好哥们。她的事我听说了。”他硬着头皮承认,来不及去想自己怎么就落了下风。 “那就好。在这里想跟李记者咨询一个情况,如果有人挑唆公司同事跟踪偷拍领导,蓄意造谣和生事,不知道你们《rn时报》能否容忍这种事情?李记者能公平公正、不带任何私人感情地看待这件事、为之发声吗?”原来这就是顾宁睿的策略,改被动解释为主动进攻,打他个措手不及。 李希特大为震惊。他想起那天向之影喝醉了酒,打电话给他。他找到酒吧时,她心情低落,痛哭流涕。 自从离职后,她一连去了好几家大公司面试,结果几番受阻。她控诉说,肯定是moc的那位领导在使坏,否则她不相信,以自己的能力会找不到工作。 当时他也义愤填膺。当听说他可能会负责“魔心”采访时,向之影有意无意地提到了另一个人的八卦,就是何斯嘉。貌似她就是撞破了何斯嘉和领导的好事,才遭到了猜忌和排挤。 可是,这一切都跟他今天听到、看到的相反。 “顾总,您说这话有证据吗?”李希特不愿相信向之影欺骗了自己。但顾宁睿应该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撒谎,他说的这一切,十有八九是真的。 “当然。如果你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看。”顾宁睿翻出手机里的一个文档,递给他。 李希特凝神扫过手机屏幕,很快将手机还给了他。有一件事情,他还没忘了求证:“我有一个朋友离了职,但是求职屡屡受阻。不知道顾总有没有在这其中起到什么作用呢?” “按照公司规定,因个人过错离职的员工,我们都予以最宽大的处理,让她承担力所能及的责任就可以了。至于她自己求职受挫,应该是她在心里还没有承认自己的错误,没有从心里承担起自己该承担的责任,所以她走不下去,这很正常。没有哪家公司会招聘一个连对自己都不真诚的人。奉劝你那位朋友,如果不及早改过自新,后面还会有更艰难的路要走。”这番肺腑之言,顾宁睿是说给向之影听的。 李希特终于明白,自己也是被利用的那一个。顾宁睿这次将这件事公开,才是真的断了她的后路。毕竟她是拿moc的利益来赌,挑拨他在这里发难,差一点就危及了公司的信誉和形象。顾宁睿的忍无可忍,也在情理之中。 至此,网友们也看明白了,这场你来我往的精彩对决,原来暗含针锋相对的职场较量。至于内幕真相是什么,该明白的人都明白了。 采访结束后,小白站起来,握了握刘忻槐的手:“哥们,你今天很及时啊。辛苦啦!” 刘忻槐当仁不让:“你也不错!谢谢了。” 散场后,何斯嘉拉着刘忻槐去三楼的一间小会议室做测试。地方是李梦寻帮她安排的,测试人员也通知了,集中在会议室旁边的休息室等候。 “视频你是什么时候安排的?”她问刘忻槐。两个人一起收拾着会议室的东西。 “昨天晚上。小光帮忙弄的。”他老实交代。 “那我们是不是要请他吃饭?” “请吃饭的话,可不止一个。”他好笑地刮了刮女朋友的鼻子。视频里,后面出场的一共十几个。 何斯嘉也想到了这个,一脸无计可施的样子。 “好了,这事以后再说,我不会让他吃亏的。”他早上刚答应了褚晗光,要帮他撮合他和章熙芸的事。 “就是那个离职的同事,你以后还是要小心她。”他虽然感激顾宁睿今天维护了何斯嘉,但并不赞同他的做法。对向之影赶尽杀绝,只会给他自己和何斯嘉留下隐患。 “放心吧,你女朋友我可不是吃素的,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何斯嘉很明白刘忻槐的担忧。她也不太理解顾宁睿今天怎么会这样。 “是,我女朋友很厉害!你是很强大,可以自保,但保护你对我来说天经地义。这并不冲突,好吗?”刘忻槐忍不住抓着她的肩,将她抱进怀里。 “何老——师……”实习生小陆和小曹站在门口,不好意思地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 刘忻槐松了手。何斯嘉淡淡笑着招手:“进来呀,你们。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刘忻槐。你们叫刘老师就好了。” 小姑娘和小伙子这才走进来,一一叫着“刘老师”。刘忻槐冲他俩挥挥手说“哈喽”。 小陆脸红地捂起嘴:“何老师,你果然是外貌派,刘老师也太帅了点吧。” 何斯嘉见刘忻槐耸了耸眉头看着自己,假装埋怨道:“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大实话。”她拿出背包里的电脑,把背包扔给刘忻槐,将他推出了会议室:“我的帮手来了。你到隔壁等我,我这里很快就好。” 隔壁休息室里坐了来自moc各个部门的十几个测试人员,不是在看手机就是在看电脑。刘忻槐找了个位子刚坐下,背包里何斯嘉的手机震动了。他掏出手机,上面显示是顾宁睿。 响了一阵后,电话自动挂断了,过了一分钟,又响了起来。他拿着手机走了出去。 会议室里,何斯嘉正在进行第一组测试。刘忻槐静静听了一会儿,离开那个门口,接起了电话。 顾宁睿的声音有些低沉:“何斯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会找向之影谈谈,谈一个新的条件。” “我是刘忻槐。何斯嘉在做实验测试。不介意的话,顾总您说的新条件是什么意思?” “无妨,你听也是一样的。请转告给她就好。”顾宁睿解释起来。向之影离职的时候,他们谈好了条件,就是要求她不得在任何场合跟任何人提及moc的这件往事,以此换得公司对她不追责。但这次,她明显违背了承诺。因此顾宁睿选择到台面上说清楚,算是为了惩罚她的违约。 “顾总如果只是为了公司利益而没有顾及到何斯嘉的后续安危,那我完全可以理解也可以接受。毕竟您身在高位,要考虑的是大局。但您只是为了惩罚一只不讲信用的蝼蚁,就可以罔顾其他蝼蚁的安全,这个是不是太过分了?”刘忻槐平静地质问。 顾宁睿沉默了三秒,有些自责:“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他不得不承认,当他猜想到这些可能会出现的局面,他的确首先想到的是惩罚向之影,而不是何斯嘉的安危。他更想赢,喜欢掌控的感觉,没有考虑到在这些局面里何斯嘉的需求和处境。 整个采访过程,何斯嘉都没有正眼瞧过他一次。直到采访结束后,他想要跟她打个招呼,她飞快地牵着男朋友走了,没给他机会。 聪明如顾宁睿,很快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的本意也是想维护moc的同时维护她,但也许她会觉得,自己的手段太过火了。 只是有很多事情,顾宁睿没法跟何斯嘉解释。一个猎人对付向之影这样阴险的狐狸,如果还讲情面,那无异于惹祸上身,自取灭亡。 向之影在两年前以实习生身份来到moc公关部,不到三个月竟然转正,一年的时间又从一个助理做到副经理,最后过了不到半年,原经理离职,她顺利升为正职。这其中的关节,众人多多少少心知肚明。 这次他让小白查李希特,牵扯出向之影,结果还查出了她在念大学期间的几件怪事,怪异到令顾宁睿心中生出很不好的预感。他想,她也许跟普通人不在同一个世界。她心里的狠,太具有威胁性了。 他猜测,再过个一天两天,不用他去找向之影,向之影自己也会主动来找他了。原本他打算等他们谈好了,他再跟何斯嘉说。现在,他却等不及了,先道歉再说。向之影这个人,就由他来挡了。 “顾总的意思,我会转告给她。”刘忻槐还是相信,顾宁睿会处理好向之影的事。 “请你,一定要保护好她……”顾宁睿幽幽地叹着气。 刘忻槐愣了,感受到他语气里的担忧和无奈,一时连反驳都忘了。 第79章 面熟 这天中午跟顾宁睿的饭局,何斯嘉终是没有吃上。测试结束后她走出会议室,刘忻槐已经将隔壁休息室收拾妥当,站在走廊上等她。他把手机递给她,叮嘱她给顾宁睿回个电话。 顾宁睿在电话里说,他临时要去上海出差,人已经在机场了。他把她的微信发给了小白,说小白会联系她,让她务必警惕。 “那我们订的餐厅不能白订。”何斯嘉抱着刘忻槐的胳膊,两个人一商量,本来想改天请李梦寻、小陆和小曹吃饭,不如就今天了。 餐厅在北五环边上,离moc并不远,是家广东菜。几个人平时都是清淡口味,在这里吃得颇为惬意。 “我敬大家。今天辛苦你们,没有你们我这实验完成不了。”何斯嘉举起橙汁,说了感谢的话。 “姐,你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以后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李梦寻知道,比起自己从何斯嘉那里得到的,这点真不算什么。“魔心”的后续研发正在进行中,升s+级指日可待。就这一个项目,她看着它从无到有,从襁褓中的婴儿长成如今模样,越来越强大,够她在职业生涯里吹一辈子了。而这一路走来,都少不了何斯嘉的作用。 “李老师,今天我们的采访直播热度好高啊,比昨天发布会只高不低。这一波操作真是高明!”小曹刚从热播新闻里撤出来,大概以为今天的种种戏码都是为了拉流量安排好的。 “巧合而已。有惊无险。白哥最累了,昨天通宵准备。”李梦寻跟何斯嘉会心地对视一眼,又向刘忻槐恭维道,“不过姐夫你今天这个视频才是及时雨,秒杀一切啊。” “拿出简单事实罢了,邪不压正。”刘忻槐淡淡的语气里其实都是骄傲。 李梦寻追加一句:“是啊,谣言就怕铁打的事实。”见何斯嘉一副“多担待”的表情看着自己,她倒是很羡慕这两人。 一旁小陆是个单纯直率又八卦的性子,小声:“李老师,顾总说的那个辞退的同事是那向之影吧?我听小琪说,她以前老喜欢到技术部去找顾总,他们公关部的还以为顾总跟她会成一对儿呢。” 小琪是跟他们同一批进来的实习生,以前在公关部向之影手下做事,现在跟着赵素影。 “这话我今天听过一次就算了,你在公司可别说,以后跟任何人都别说。你也跟小琪打声招呼。要是让领导或者顾总知道了,你们在moc的日子就算到头了。”李梦寻故意吓她一下。她可不能助长她那不知天高地厚还要捕风捉影的坏毛病。 “下不为例。绝不再说。”小陆果然战战兢兢,抬手做了个嘴上拉拉链的动作。 何斯嘉被逗乐了,想明白了向之影为何要针对自己,顾宁睿又为何讨厌她。 刘忻槐眉目深拧,若有所思:“李老师,如果我想问向之影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不合规矩?” 李梦寻哑然一愣,笑道:“当然不是。”她看了眼两个实习生:“作为moc员工,我们不谈论这件事,是为了不传递各种不实的谣言,以免影响工作环境。但姐夫你俩不是moc的,而是这件事的当事人,是有权利问这个问题的。” “我比向之影早一年来公司,跟她没打过深入交道,关于她的事也都是听说的。她嘴很甜,跟公司里的很多男同事关系都很好。最早,她喜欢他们部门邓经理,但邓经理是结了婚的人,一直跟她保持距离。后来不知怎么,她升了副经理之后没多久,跟邓经理在办公室大吵一架,邓经理就申请离职了。她就成了经理。听说她追过顾总,但被顾总拒绝了。但她大概没想放弃吧,总是找机会去堵顾总。”李梦寻说完这些,自己都心虚,脸上不太自然了。 何斯嘉赶紧叮嘱小陆和小曹:“你俩听完就烂肚子里,不许说出去一个字。”两人忙不迭地点头。 “职场中就是难免遇到像她这样的人,遇上了就是倒霉。我们平时都离她远远的,不打交道也不得罪。”李梦寻忧心地感叹。 “为什么?她有这么可怕吗?”小曹却是纳闷了。 “有些人就是擅长将谣言和误解当做武器,来伤害别人,达成自己的目的。”何斯嘉对此感同身受。从安苏到向之影、路明,她都一一领教过了。她曾嘲笑自己是不是招黑体质,罗书蕾她们几个却跟她说,要怪的应该是那些做错事的人,不是她。 刘忻槐从桌子底下抓住她的手,万分内疚地看着她。 何斯嘉捏了捏他,及时转移话题:“小白是什么人?你叫他白哥?” “哦,顾总的秘书,是兼职的,在读博。年纪比我还大一点。我们背后叫小白,当面都叫白哥。”李梦寻面色缓和地笑了。 “秘书还有兼职的?”何斯嘉觉得奇怪。 “嗯嗯,其实就是挂名实习而已,上班上得少。小白是董事长的小舅子,跟顾总关系不错。”李梦寻兜了底。 听得出来,顾宁睿招这个秘书,纯属帮朋友的忙。否则以他的性格,根本不需要秘书这号人物。他的事,有陈卓包办就够了。 两个实习生瞪大了眼睛。刚才领导还不让他们说八卦,现在他们听到的八卦已经比吃进去的饭多了。就是可惜,听得再多,也只能消化吸收了,不能再往外吐。 如是,饭菜虽然清淡,几个人却吃得有滋有味。何斯嘉和刘忻槐将李梦寻三人送回公司,这才开车往念德公寓走去。 一路上,刘忻槐出奇地沉默。何斯嘉知道他是担心自己,逗了他两回,他才有一丝笑意。 进地库停好车,他拉过何斯嘉的手,庆幸地说:“还好你毕业不用进公司。像向之影这样的人,以后跟你也不会再有交集,是吧?” 何斯嘉望着他的眼睛,不忍骗他,但还是尽量安慰他:“她是顾宁睿惹上的人,从我这里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应该不会傻到来找我的麻烦。不过,心理咨询总是会面对各种各样的人,如果畏畏缩缩就没法在这行干下去了。我不会怕的哦。” 刘忻槐有被鼓舞到,心头一松,正准备说话,却见她低头划开震动了的手机,手指划拉几下,脸色瞬时变得煞白。 “怎么啦?”他着急地问。 “啊——”何斯嘉恍恍惚惚地抬起头,一脸凝重惘然地望着车前方。窗外是灯火半明的车库,中午刚过,一多半车位都空闲着。四下里凉飕飕的,连空气都是阴冷的。她心里打了个寒噤,将手机递了过去。 刘忻槐接过手机,仔细看着。打开的文档里是一篇旧日的新闻报道,是关于四年前,某大学校园里的一桩女大学生伤人及自杀跳楼案。 这个女生宿舍里的四个人,两人死亡,一人受伤辍学,只有在场的另外一个人安然无恙,虽然精神上受到刺激,但不久就恢复了,最后顺利毕业。 现场的图片是一辆血迹模糊处打了马赛克的汽车。跳楼的女生持刀刺中了同宿舍的两个舍友,从9楼阳台落到校园小道停着的汽车前盖上,仅仅十几分钟后,被接到学生报警快速赶来的警察转移离开。 案情并不复杂,幸存女孩和伤重女孩的说辞跟旁边宿舍走访得来的证词一致,伤人者出于嫉妒,最后又自己惩罚了自己。除了为两个死者和一个伤者倍感惋惜,谁也不能说些什么。案子很快就结了。 下面是一张论坛截图。事发不久,学校八卦论坛上有人透露,辍学的女孩不是因为伤重退学,而是办理了转学手续,去了外地别的院校。幸存的女孩叫苏凌希,在这件事后改了名,转了专业,办理速度都是非常之快。想来学校为了息事宁人,也是费了不少劲。 文档的第三页是一条时间更加久远的新闻,登载于五年多前的校园网站上,报道了大二学生参加植树节活动的情形。文中配了一张图片,图下有一行小字写着:“经管三班辅导员张明宇与学生魏玥玲、苏凌希、李一朋合作植苗种树”。 刘忻槐指着图片中红线圈出的一张脸问:“苏凌希?” 那张脸比现在稚嫩多了,但眉眼是何斯嘉认识的样子。她点点头:“准确地说,也叫向之影。” “这是……?”刘忻槐严肃起来。 “小白发给我的。”何斯嘉将微信划到最后面。小白还发了一段话解释道,向之影到moc来实习,人事部对她的情况并非全然不知。当年校园招聘,这个实习生名额是向之影的老师再三作保,才保留了下来。后来的事,大家都看到了。 刘忻槐突然有些明白,顾宁睿为何要对向之影那般绝情了。这样看来,向之影的问题并非空穴来风,也不像表面那样简单。 他拉过何斯嘉的手,摸到她微凉的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她是被吓到了吧。他攥紧了她的手,越过扶手箱抱住她:“你觉得她有问题?是谁刚才说不怕的?” “也许吧。我是会害怕,但不会退缩。”宽大的怀抱让她很安心。 “嘟”一声,手机又冒泡。小白接连发了两条语音信息: “我又找了人事部的经理和公关部之前的邓经理。当时为向之影的实习名额作保的,并不是她大四的老师,而是她转专业之前的大三辅导员张明宇。他突然打电话给人事经理和邓经理,几乎是哀求的态度,恳求他们留下向之影,不要歧视她。” “我找邓经理打听情况,他对于提到向之影这件事很厌恶,不肯多说一个字。我几番深挖,只挖出了实习名额的事,其他的他说涉及个人隐私,不肯透露。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当时是被向之影抓住了什么把柄,迫不得已才选择了离职。” 何斯嘉回复道:“辛苦你了!其实你不用跟我说得这么详细。” 小白很快应答:“要的。顾总交代我,查到任何关于向之影的事,都可以跟你说。你要有心理准备。” 出于礼貌,何斯嘉还是客气了一下:“谢谢你。也请你替我谢谢顾总。各自珍重。” “顾总他一直觉得很抱歉。从路明的事到今天的事。”小白话里有话。 何斯嘉没有追问,也没再回复。她完全理解,也不想扯出更多干系来了。 刘忻槐将她送到公寓门口,便急匆匆赶着上班去了。何斯嘉失魂落魄地度过一个下午,对着电脑上打开的论文和检测数据毫无进展。 第二天,s大在官网发了通知,公示本期公费留学项目正式批复的名单。何斯嘉收到廖导的微信,爬上网站看了一眼,看到自己的名字,心情有些小小的激动。 向之影在她心头掀起的轩然大波没那么容易消歇,她耗费所有力气来平复心情,调整自己,已然精疲力尽,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劲来了。 唯有这个好消息让她备受鼓舞,她忍不住立刻就跟刘忻槐和汤普森教授分享。 电话一接通,她就等不及地叫了起来:“啊啊啊,刘老师!恭喜你,你的钱可以留着全款买房子了。” 刘忻槐刚结束上午的第四节课,拿着电脑走出教室,一听就喜笑颜开:“也恭喜你,小斯。你终于心想事成。不过,钱你留着,那是底气,任你花天酒地都不怕。房子我已经在挣了,没有问题。” 何斯嘉不禁打趣自己:“哇,名额有了,还摇身变成了富婆,为什么我有一种成了人生赢家的错觉?” “不仅如此。你还有了一个举世无双的男朋友,当然就是人生赢家。”他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嘴角都咧到天上去了,“我女朋友也是举世无双。从你爱上我的那天起,我就已经是人生赢家了。” “咦,亲爱的,不带这么自夸夸人的。”何斯嘉被他的话羞得满脸通红,“不过,我居然就是喜欢你这样。我爱你,刘老师。” “内格罗尼,宝贝。”刘忻槐看着楼外校园里熙熙攘攘的人群,目光发自内心的温柔平静。 在g大的若干年都如旧时光一晃而过,那些曾经深刻的印记早已斑驳不清。只有跟何斯嘉相关的每一天、每一件事,才是他真正关心在乎的,如同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宝石,鲜活如许,一如现在,一如将来。 伦敦此刻是清晨,手机来电伴随着床头闹铃一同响起。人到中年的汤普森教授每天五点半准时起床,他只是没有想到,这么早会有学生打电话给他。 看到手机显示的名字,他欣然接起:“scarlett,你的时间掐得真准,我刚起床。你有什么事?” “不好意思,教授。我迫不及待想要告诉你,我的申请通过了。”何斯嘉的声音远隔重洋,带着来自中国的气息,好似窗外正欲初升的朝阳般令人充满希望。 “喔,祝贺你。谢谢你跟我分享这个好消息。有些人看似得天独厚,其实付出了多少别人看不到的努力。我觉得这是你应得的。”教授轻快地说道。 “谢谢您的肯定,以后要继续麻烦你了。” 何斯嘉挂了电话,又打给黄女士,然后给唐晓棠发了微信,小范围告知了一下。出了向之影的事,她连朋友圈都不敢发了,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低调点好。 她正嘲笑自己,手机里收到路明的微信:“何斯嘉,恭喜你。还有,谢谢你。晓棠帮我找的奖学金和勤工俭学资料,我知道是你给的。很有用,我已经联系到奖学金了,大概率没有问题。” 何斯嘉晃了一下神。给路明的资料,原本是汤普森教授帮她找的,后来阴差阳错帮到了路明,也算没有白费。看到他这么顺利,她也是由衷地开心。 然而一想到向之影,她在考虑,有没有必要提醒一下路明?思虑良久,她还是打给了唐晓棠。 再次收到小白的微信是在两天后的上午,只有寥寥几句:“顾总见到向之影了。已经安顿好她。他叫你放心。” “安顿好”是什么意思?何斯嘉心中升起更大的疑云。她回了四个字“回头详谈”,便放下手机,满脸柔软地伸手来抱韩梦乔手中的宝宝:“来吧,我家小哥哥,姨姨抱抱!” 韩梦乔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进她的臂弯里,牵着她的手掌去托住孩子的头。小家伙离了妈妈,张嘴正准备大哭,一见到何斯嘉的脸,嘴巴咿呀咿呀地张了几次,顿时忘记哭了,两只亮如星辰的眸子滴溜溜地望了几望,对着何斯嘉咧嘴乐了。 “他笑了,他笑了!刘老师你看,小帅哥对我笑了!”何斯嘉激动万分地喊着。刘忻槐端着两盘削好的水果,快步从厨房走出来,见何斯嘉抱着孩子笑得灿烂的样子,一时愣在茶几边,满心宠溺地看着她。 韩梦乔火急火燎地掏出手机,对着孩子开始录像:“来,宝宝!保持这个笑,向你爸爸证明一下你是会笑的哦。” 她将视频发了出去,由衷赞道:“何小斯你可以啊,不愧是人见人爱。我儿子这么挑剔的,一见面就喜欢你。他都没冲他爸爸笑过,出生一个多月了,也就冲我笑过一次,我都没来得及保留记录。今天可算是逮着了。” “哇,那是我的荣幸啊。宝宝你真棒,宝宝你真好,宝宝你笑起来真好看!姨姨好喜欢你。”何斯嘉掉进了孩子纯净的眼眸里,对着他看个不停,合不拢嘴角。 韩梦乔见刘忻槐还在一旁站着,赶紧招呼:“刘老师你坐,不好意思啊,劳你自己动手了。” “师姐,应该的。我们是来看你和孩子的,可不能给你添乱。你这边还有什么活儿?我们先帮你拾到拾到。”何斯嘉打量着屋子四周。刘忻槐刚把水果放下,正准备坐沙发上,听到何斯嘉这么说,立刻又站了起来。 这里是韩梦乔和周沐恩在西五环外的家。房子是个小两居,是半年前韩梦乔入职p大时学校给分的教师公寓套间,紧邻着学校东门,上班十分方便,离周沐恩的单位也不远。 正值星期五,韩梦乔还在休产假,周沐恩上班去了。何斯嘉突然决定造访,是因为前一天的一个电话。 本来她一时兴起,上网查了查l大的辅导员张明宇,从他若干年前的微博里翻出了很多熟悉的校园照片。原来他本科和硕士念的都是s大,还是心理学院。她一推算,应该是跟韩梦乔同级,便打了个电话给她。 “说来话长。你周五要是有时间的话,过来我这里一趟吧。”韩梦乔都发话了,何斯嘉乐得来串门子。赶上刘忻槐调了课,周五上午没课,就跟着一起来了。 怀中小小的孩子皱了皱眉,像小金鱼吐泡泡一样张大嘴打了个哈欠。何斯嘉捧着这团软乎乎的宝贝,新奇地大呼小叫:“哎呀哎呀,宝宝你是困了吗?师姐你看,他是不是要睡觉了?” “可以睡会儿了。”韩梦乔将孩子接了过去,往卧室走了。 两个人开始打扫客厅、整理屋子。等韩梦乔哄睡了孩子,出来一看,手脚麻利的两个人已经将房子收拾得干净整齐,一起到厨房做饭去了。 刘忻槐见她过来,问了声:“师姐,米在什么地方?” 韩梦乔站在厨房门口,并没有进去:“在水池下面的柜子里。”她倚靠着门框,已经腰酸背痛。 何斯嘉转身见她疲惫的模样,扶着她往客厅走去:“师姐,你就好好坐沙发上休息一会儿,趁着小帅哥睡着了。有刘老师在,饭很快就好了。” 孰料韩梦乔捏了捏她的手,将她一同拉到沙发坐下:“我给明宇打过电话了,他跟我说了一个故事……” 据韩梦乔的转述,故事起源于一段本不该有的师生恋。当年,有个小伙子刚到大学当辅导员,一个女学生不停向他表达爱意,变着法子关心他,呵护他。他一时年轻,经不住诱惑,以为那是真的爱情,就答应跟她相处了一段时间。 后来,那个女学生的寝室里出了事,他意识到这件事多半是那个学生挑唆的,但是没法说真话,只好保持沉默。但他也因此下定决心,跟女学生分了手。女学生因为这件事转去了别的专业,再没联系过他。 这段地下恋情从开始到结束都没有见过光,他以为就这样结束了。直到那女学生毕业的时候,她想到一家大公司的公关部去实习。当时仅有的2个名额都给了别的同学,她就拿恋情的事威胁他,让他无论如何都要帮她拿到一个名额。他没办法,就低声下气地打电话给人家经理,求人家收下她。没想到人家真的答应了。 “我们今天说的这些,还请你务必保密。他刚刚评了副教授,结了婚,不想再提那个学生和当年的事。只是他说,要你一定离那个人远一点,要小心她。”韩梦乔唏嘘不已。 故事的版本跟何斯嘉预想的大差不差。向之影的恶越来越清晰确凿的时候,何斯嘉心里反而坦荡起来。她终于明白,害怕是没有用的,只有勇敢面对,从战略上藐视它。 从韩梦乔家离开时,刘忻槐终于忍不住,问了她那个问题:“师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是吧是吧?!我刚才还想问你呢。就是想不起来了。觉得你面熟。要不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韩梦乔拍着脑袋,懊恼自己这一孕傻三年的节奏。但她没想到,刘忻槐也不记得,这又与她何干呢? 第80章 电话 念德公寓的地库里,刘忻槐轻轻推了推何斯嘉,试图将她叫醒:“小斯,我们到了。” 何斯嘉腾地一抖,受到惊吓似的睁开了眼。刘忻槐正在帮她解开安全带,心疼地一把抱住:“怎么?做噩梦了吗?” 见她不说话,他又问:“是你师姐跟你说什么了?没事啊,你跟我说出来就不怕了。” 何斯嘉牢记师姐的嘱托,觉得也许不告诉他比较好。她想起了什么,一把推开他,好奇地问:“今天师姐给孩子泡奶粉、喂奶瓶,你事无巨细问那么多干什么?” “学习学习该怎么喂孩子罢了。”他老实交代。 “……你就这么想要一个孩子?”何斯嘉好笑地往后退着。 “并没有。我只想要你给我生的。以后孩子我来带。我提前学习一下。”他又狡猾地补充一句,“你想什么时候生都行。” “你不按顺序出牌……我可没答应嫁你。”她不以为然,冷静地提醒他。 他猛地将她箍进怀里,眉眼相对地看着她,深邃又清澈的气息扑到她脸上:“你知道你逃不掉的,你这辈子必须只能嫁给我。我不会给你离开我的机会。” 何斯嘉回应他的是顺势一吻。他唇上残留着开车时嚼过的口香糖的薄荷味,牙齿里漫溢清香。她情不自禁地舔了舔,突然意识到这地方不对,满脸通红地正欲放开他。 刘忻槐察觉到她想撤回,马上变守为攻,咬住了细嫩的舌尖。他耐心地含吮,好似尝着一块沁凉的冰淇淋。待它忽然滑走,他又密不透风地撩拨她的唇,不依不饶,不肯结束。 何斯嘉本还平静的呼吸被搅乱。仓皇辗转间,她只能任由自己被他裹挟着,遨游在沸腾的潮水中。 停下时,他依旧拉着她的手,举着手机晃了晃。上班时间到了,他万分不舍:“你下午几点下班?” “最近人太多了,估计得六点。到七点也不是没有可能。”从这周起,何斯嘉的工作量几乎天天都是爆棚。 “到时我来接你。”他心疼地摸摸她瘦削的脸。最近几天一下班,她就是消耗过度的状态,精神萎靡得很,本就盈盈一握的腰身,肉眼可见地更加纤细了。 他盼着g大能快点放暑假,这样他就能每天陪她吃三餐,能想办法让她多长点肉了。他又盼着时间过得慢一点,他跟何斯嘉能相聚的日子,已经不到三个月了。 这天下午,有三个电话打到s大心理咨询中心的前台找何斯嘉,接电话的都是顾宁萱。 第一个是个市内座机。打电话打到手酸的顾宁萱,仍保持着标准礼仪:“您好,这里是s大心理咨询中心。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 “你是——顾宁萱?我是顾宁睿。” “啊,你有事?——不好意思。你找人还是预约?” “我找何斯嘉。她手机一直打不通。” “不好意思啊。师姐下午的来访比较多,为了提高效率,她就把手机关机了。你稍等,我帮你看看。”顾宁萱敲敲键盘,从电脑查看了一下来访安排表,“现在这个来访者刚进去五分钟,大概三十五分钟后才能出来。等她休息的时候,我会告诉她给你回电话。” “好的,谢谢。”顾宁睿是出于习惯性的礼貌。然而顾宁萱对他一直都是客气疏离的,时远时近。 她看着手头上厚厚一沓打印的预约名单,继续拨通下一个电话:“您好,这里是s大心理咨询中心。请问是李海海女士吗?……好的,是这样,您在‘魔心’预约了何斯嘉医生的咨询,她这边已经超员,我们为您改约本中心的尹超越医生,您看可以吗?……嗯,也是个女医生。……是的,时间不变。如果您需要更改的话……太好了,谢谢您。祝您生活愉快。” “您好,这里是s大心理咨询中心。请问是夏智云先生吗?……是的,是有这么回事。不知您意下如何?……夏先生,我理解您现在的情绪。不如您先深呼吸,平缓一下心情?……您看我们现在可以好好沟通了吗?……不是,如果您不同意,我可以为您保留这个预约,但是具体还要看何医生的时间安排,预计两个月之内。……诚恳地提一点我的个人意见,以您现在的情绪状况,我觉得您早一点接受咨询、早一点解决自己的问题比较重要。……对的,褚晗光医生也是很专业很厉害的医生。……好的,希望您准时过来。谢谢您的谅解和支持。” 顾宁萱头疼地喝了口水,正准备继续拨号,电话自己响了。竟然是个她熟悉的号码。 “阿萱,是我。你累不累?”唐晓棠一共打了三次,电话一直占线。后来他猜到,顾宁萱应该是一直在对外联络,打了这么久的电话,估计早就疲累了。 “还好。你怎么会打这个电话?”她是想,他要是找她有事,应该会打手机。 “路明说找不到何斯嘉了,他可能有点急事要说。我一想,她不是在上班吗?你这周不正好在前台值班吗?”给顾宁萱打电话这种机会,唐晓棠不想放过,就摁下路明,自己打过来了。 “嗯,师姐关机了。你知道的。一会儿她休息我会告诉她。是给你回电话,还是给路明?”顾宁萱的声音,是听不出任何波澜的平静。 “给我吧,刚好我也有事找她。下班我去你家,明早我们一起去别院吧。”唐晓棠始终淡淡笑着。她妈妈的病一直沉沉压在她心头,她已经很久没有似从前那般笑过。他只是一直陪着她,每天按时出现在她面前,不知不觉成为她新的精神支柱。至于其他事,他知道还不是时机。 “嗯。”顾宁萱心头一暖,应得笃定。 一鼓作气又打了十来个电话后,何斯嘉的那位来访者从面前晃过,离开了咨询中心。顾宁萱站起身,穿过走廊,往最里面那间诊室走去。 门是虚掩的,她抬手一触碰,它无声地张开一条口子。顾宁萱惊讶地看到,何斯嘉眉眼低垂,神情落寞地盯着手里的资料发呆。 她犹豫一秒,轻轻扣了扣门板。 何斯嘉条件反射似的抬起头,转瞬已容色焕发,浅笑温婉:“请进。” “师姐……”顾宁萱一边迈着步子,一边转述两个电话找她的事。末了,她关心地问:“你是不是累了?需要咖啡吗?” “有点。麻烦帮我接一杯美式。谢谢。”何斯嘉并未着急拿出手机,而是迅速在电脑上填写档案,然后翻开了下一位来访者的资料。 顾宁萱退了出去,不再打扰她,过了两分钟才悄悄把咖啡放在她桌上。等她回到前台,何斯嘉的下一位来访者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了。 墙面上的钟表飞速轮转。一茬茬的来访者来了,又走了。一诊室、二诊室的两位咨询师陆续下班了。时间将近五点,何斯嘉还在紧密的咨询中。 顾宁萱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充满斗志地多打几个电话,为她接下来的日子减轻一些压力。 褚晗光从诊室另一端的办公室走出来时,顾宁萱急切地迎了上去:“师兄,师姐那边的预约一时半会儿调不完……” 褚晗光点点头,胸有成竹:“没事,我已经叫小欧一起在调节了,应该能快点。”小欧是咨询中心的另一个学生助理。 “叮叮”的声音响起。褚晗光指了指座机电话,示意顾宁萱。她拿起话筒,电话里是个好听到极度舒适的声音:“喂,你好。是s大心理咨询中心吗?我找何斯嘉。” “不好意思啊,何医生现在不方便接听电话。请问您是哪位?我可以代为转达。”顾宁萱觉得诧异,敢情要找何斯嘉的人都在今天约好了似的。 “我是她的男朋友。我叫刘忻槐。她还在忙着是吧?大概还有多久才能接电话?”刘忻槐打不通她的手机,一路有些着急。到了s大南门附近,他想起来何斯嘉给过他一张名片,找到了这个座机号码,打了过来。 “啊,姐夫好!我是顾宁萱,之前我们见过的,在中医院。师姐她还有三个来访者,大概还要两个小时左右才能结束。”顾宁萱见过刘忻槐两次,对他那比唐晓棠还俊的样貌有些印象。 “好的,谢谢。我可以上去等她吗?她今天可能会很累。”刘忻槐试着提个要求。 “你稍等啊,我帮你问问。”顾宁萱一只手遮住话筒,跟褚晗光说了这事。 褚晗光一听乐了,摁了免提:“哥你上来吧,只不过小斯她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你。咦,我还在呢,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没想起你来。我到了。” 电话挂断。刘忻槐高大俊朗的身形走了进来。褚晗光迎上去一阵寒暄,领着他在何斯嘉诊室外的椅子上坐下来。 顾宁萱看着他的背影,暗自感叹,果然只有这样极品的男人才能配得上何斯嘉,不禁又为她那个半路跑出来的哥哥惋惜了一番。 最后一个来访者离开诊室后,何斯嘉做了一轮深呼吸,长长地松了口气。手中还剩最后一份就诊记录,她奋笔疾书,只想马上回家,去补充自己即将耗尽的电量。 天色已是黄昏,窗外楼群和大街笼罩在阴暗中,诊室里的灯光显得分外明亮。她打开手机,想着是时候回电话了。 “哒哒”的敲门声响起,她头也不抬地盯着正在开机的手机:“请进。” “何医生,我也是来做心理咨询的。”清朗的声音骤地出现,人已经走了进来。 她惊喜地抬头起身,眼波盈盈:“你要咨询哪方面?” “我来咨询,怎样才能帮我的咨询师女朋友解压。”人已经站定在她面前,伸手帮她脱掉白色的工作服。 “把你的能量给她,让她充满电就好啦。”她一身劲装,亭亭玉立,身姿窈窕,向他扑来。 他张开双臂,将她抱个满怀。五分钟后,他凑到她耳畔:“电充满了吗?” “嗯,没有。”她嘟嘟囔囔,只想赖着不动,双手在他腰上勒得更紧。 “那我们先来个快充。”他托住女孩的后脑勺,熟练地咬住如花的唇瓣。 “师姐,这是今天——”顾宁萱浑不知觉地走到了门口,被眼前这热烈的一幕吓得张目结舌。 两个人倏地分开了脑袋。何斯嘉人还在他怀里,羞愧地将脸埋在他胸口。 “今天的数据你看一下。我先走了拜拜。师姐记得锁门。”顾宁萱将资料放在两人身旁的办公桌上,语速极快地说完就闪了。 “辛苦了。明天见!”何斯嘉露出半张脸,冲她的背影喊道。 “还要吗?充电。”刘忻槐捏过面前人的下巴,与她眉目温柔相对。 灯光里,何斯嘉明媚地笑了,仿佛周围一切失去了颜色,仿佛窗外天地化作永恒。刘忻槐心头突突地跳着,想起那年,她在后海7号唱歌的模样。 她的美,从来都不是空洞纯粹的那种,而是饱含情志,表里浑然,扣人心弦。 他在窗前热烈深长地吻她,再没有别人可以打扰。 回念德公寓的路上,何斯嘉倚着副驾驶位的靠背,闭目养神:“我还以为你是把车停地库了再走过来的。” “没办法,我太想你了,想早点过来找你,就停你们心理楼下了。”刘忻槐无可奈何。 “我不是跟你说了可能要到七点?你早点来也是等着。”何斯嘉捏捏他握方向盘的手,试着安慰他。 “唉,是啊。我原本想着,坐在外面等你,就离你更近了,我能好受点。没想到离你这么近,却摸不到你,我更加想你更加难熬了。失策啊。”他可怜巴巴地望着车前马路,语气里尽是委屈。 “辛苦你了,等了我这么久。”她好笑地挽过他的一边胳膊,头也靠了过去,撒了个娇。 刘忻槐再没什么好抱怨的,只是志得意满地笑了:“你不是说要回电话?” 话音刚落,有电话打了过来,是唐晓棠:“何小斯,你现在比我还忙啊。干嘛关机啊?” “没办法。你知道的。时间掐得这么准,你跟顾宁萱在一起?”何斯嘉随口一问。 “算你猜对了。明天走得早,我就先过来了。” “那我就不过去找你了,省得打扰你们二人世界。”本来她想问他和顾宁萱走到哪一步了,愣是没问出口,变成了调侃。 “啧啧啧,谢谢你的提醒。你放心,我不会去打扰你——们的。我们明天见。”唐晓棠牵着顾宁萱的手,走在s大西门外的马路上。 “少贫嘴,说正事儿。” “你还记得周沐恩吧?” “梦乔师姐家那位?”何斯嘉记得这个名字。 “嗯。你跟师姐比较熟,你帮我约一下周沐恩。我就见一次,咨询考公务员的事。” “你想考姐夫他们单位?”何斯嘉记得,周沐恩好像是在一个挺重要的政府机构,现在已经做到了主任的位置。 “嗯。我原本就这么打算的。唐导也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我先帮你联系一下。师姐正在休产假。这样,你找个时间,带上顾宁萱,去看看她和孩子吧。”何斯嘉觉得,这是更好的见面方式。 “好。路明联系你了吗?他有事跟你说。”唐晓棠提醒她。 何斯嘉挂了电话,翻开路明的微信,里面有两条未读语音。她一一点开。 “何斯嘉,你记得那天你喝醉了酒,是顾宁睿把你抱上楼的吧?那天除了我,向之影也录了这段视频。我录的都被顾总删除了,她录的应该还在。” “就是想起这件事,跟你说一声。应该对你没什么太大影响,可能顾总的麻烦大一些。毕竟绯闻这种东西,杀伤力还是很大的。” 何斯嘉听得一头冷汗,想关闭已经来不及了。她看了看黑着脸的刘忻槐,弱弱地辩解道:“我喝醉了,根本不记得这件事,也没人跟我说……” 前面就是念德公寓的地库入口。刘忻槐面色清冷,一言不发,就地调转车头,重新开上了马路。 车子往念德公寓的反方向而去,停在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前。何斯嘉一脸茫然:“我们去哪儿?不回家吗?” “到了你就知道了。”刘忻槐音调沉沉,听不出什么情绪。 何斯嘉也懒得开口了,低头给顾宁睿打电话:“喂,顾宁睿,你找我?” “向之影手里有一段录像。如果她找你,你不用理会她。我会处理。” “那你应该不会打算告诉我,你准备用什么办法处理吧?”何斯嘉呛声道,“所以其实,顾总你没必要告诉我这个。你决定怎么应对就可以了。像我这样的,乖乖等着顾总你给的一个结果就可以了,是吧?” 红灯变绿。刘忻槐眸色暗了暗,不耐烦地摁了下喇叭,催促前面走神的车主快快发动起来。他所认识的何斯嘉,是绝不会跟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这样生气的。 电话那头的顾宁睿却微笑着:“你终于生气了?我还以为你一直不会。”他甚至有些得意:“造成你的麻烦,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何斯嘉有些懵,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常,赶紧找补:“独断专行,是人际交往尤其两性交往的大忌。顾总,奉劝你一句,如果你以后有了女朋友,千万别这么对她。作为你的员工、下属,你这么做没有问题。可惜我不是,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 “怎么?男朋友在旁边?”见她不说话,顾宁睿也不追问,“你下周过来moc一趟,我告诉你我怎么处理的。你还欠我一顿饭。” “好。下周见。”当着刘忻槐的面,何斯嘉不怕死地答应了。 第81章 故地 车子从g大南门进去,一路开到了一栋宿舍楼下。刘忻槐下了车,径直打开副驾驶车门,低头解着她的安全带,暮色中看不清他的神情。 何斯嘉几乎是被拽着下了车。她望着昏黄路灯下的楼门口,不禁觉得眼熟,想起来这是刘忻槐以前住过的博士生公寓楼。他的房间,在9楼东边走廊的尽头。 他拽着她的手进了电梯。日光灯下,他急切的脸色慢慢平静,又渐渐不自然地紧张起来。 电梯门打开的刹那,他松了她的手腕,变成十指相扣,温柔地牵住了她。 走廊还是她所熟悉的样子。她曾在这里徘徊数次,也曾从这里仓皇逃走。 他用钥匙开了门,摁着墙上开关。灯光里闪出她熟悉的一切,屋子的摆设也还跟从前一模一样,只有衣柜旁边多了一面一人高的穿衣镜。 屋子一如既往地干净整洁,显见的还有人住。看来,刘忻槐白天就是在这里休息的。 “你之前一直住在这里?没搬教师宿舍去?”何斯嘉亮晶晶的眼睛里含着诧异。 “舍不得搬。只有这里有你的痕迹,和我们的回忆。”他松了手,指着窗前的那张双人床,“还记得吗?有一次你生病了,在这儿躺了一天。” “记得。”何斯嘉红了脸。那时候她送上门,他还不要。真是记忆犹新。然而上一次到这里来发生的事,也令她刻苦铭心。她幽幽叹道:“上次我们还在这里分了手呢。” 他心疼地抱紧她:“对不起。都过去了。”他曾在这里无数次后悔,为自己说出的那句分手的话。如今旧事重提,他知道她和他一样,都还是疼的。他的声音都几近哽咽了。 何斯嘉也不是不疼,只是她清楚,沉溺于过去是无谓的。她拍了拍他的背,开始转移话题:“我记得这里以前没有穿衣镜。” “老常送的。买多了一块,就放我这里了。” “老常总有这种多买一份的癖好?”她怀疑他在说鬼话。 “这些,我都把钱转给他了。”他指了指房间里一整套的家具,又说,“只有镜子,真是他送的,我没给他钱。” “好吧。你怎么还能住这里?你毕业这么久了,宿管没赶你走?” “大概是因为出国了,院里给我留的备用宿舍。我这不刚回来,这学期还没结束,也不会重新分配。下学期我就得搬去教师宿舍了。” 正是因为这样,他一直想带她过来再看一眼。那个悲伤的结局,他们已经改写。他不想让这里的记忆停留在过去。 “欢迎回来,何斯嘉。” 两个人动情地吻在一处。他趁乱将她扑倒在床,开始解她那拉链紧锁的上衣。 她顿觉不妙,一只手推开他,不可置信地问:“你干什么?在这里吗?” “给你好好充电。”他的吻凶狠地落下来。她只能不由自主地接住,来不及思考和拒绝,就已经在分秒之间彻底沦陷。 美人在怀,他深深地望着这双为他沉醉的眼眸,一字一句:“这四年里,我经常后悔,那次你生病,我要是吃了你,也许我们的羁绊会更深,我就能更早意识到自己是这么地舍不得你,也不会傻到要跟你分手。” “你打的是这个算盘?”她还以为,他是为顾宁睿的事还在怪她,没想到是为了弥补遗憾。不过她还是大着胆子求证:“上次我喝醉的事,你不计较了?” “何斯嘉!!!你不许想别的男人。”他俊俏的脸上升起怒气,手上动作开始不知轻重。 过了一会儿,身下的人严重抗议:“你这不叫充电,是压榨!” 他轻轻一笑,并不放松:“你答应过我,不再喝酒了。” “那是在答应你之前发生的事。”她委屈极了。 “说你会记得,会遵守。”他知道自己不该就一件事情怪她两次,但就是没有忍住。他很后怕。 “呜呜呜呜……会的。”她虽没打算违反这个不平等条约,心里已经在酝酿着报复他了。 “何斯嘉,我爱你。爱你爱到不知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他终于温柔起来,放过她也放过自己。 夜半时分,两个人准备离开。 “我们把这块镜子带回念德好不好?”何斯嘉一直觉得公寓里少了点什么,现在看来,是一面穿衣镜。 刘忻槐眉眼一跳,十分干脆地扛了起来。他打从心底觉得,这是个绝好的主意。 回到念德公寓,何斯嘉将镜子安置在次卧室的窗前,甚是满意。她端详着镜子里从身后走来的刘忻槐,提议道:“刘老师,我们禁欲吧。” 刘忻槐脚下一个趔趄。她回转身,看着他认真发问:“你有没有想过,等我去了伦敦,我们该怎么办?” 刘忻槐无言以对,见她一副不容拒绝的神情,突然悔悟到,是自己将她逼得太紧了。他的确不该得意忘形。待他想要反驳,她又像游鱼似的滑走了。 这个周六,蔺季雯的临湖别院迎来了一群特别的客人。 何斯嘉和刘忻槐起了个大早,去西四环的医院接上苗一一和陈炜柠,四个人到达别院门口时,是七点半左右。 院门外的栅栏边,已经停着两台小汽车和一辆面包车。何斯嘉边打电话,边往外看,认出其中一辆白色的凯迪拉克是常纾勤的。他今天的任务是载着罗书蕾、杜茹茹和alvin过来。另一辆车挂着不常见的车标,是个低调奢华的豪车品牌。 “好的,蔺姐,我们自己过去。一会儿其他朋友到了,我来接,你先忙你的。”何斯嘉挂了电话,对刘忻槐说:“老常他们已经到了。蔺姐叫我们先去吃早饭,她跟nv电视台的摄制组开会去了。八点半叫咱们也一起去开个碰头会。” “喔,这么专业。何小斯,我今天可是沾你的光,要体验一回群演的感觉了。”苗一一跃跃欲试,边说边下车。 清晨的风从湖面吹来,拂掠着绿草地、樱桃林和气质温婉的风卷云墅。陈炜柠悠闲地吹了声口哨:“这地方不赖。”苗一一只管牵着他,满心新奇地往前走着。 何斯嘉将他们领上了别墅三楼的咖啡餐吧。杜茹茹几个正就着咖啡吃三明治,见他们过来,自是热闹了一番。何斯嘉和刘忻槐一一介绍自己的朋友,一群人挪腾着桌子椅子,拼了个大桌出来,团团围坐,很快点好了餐。 “何小斯,个把月不见,你又瘦了。”罗书蕾打量着何斯嘉,只觉得她瘦了一圈,然而该丰满的地方毫不含糊,凹凸有致,正想夸她身材好,考虑到在座的男士,只好改口说她瘦了。 “这不是要拍摄吗?不敢胖啊。”何斯嘉看了看刘忻槐,生怕他不高兴。果然他皱着眉,捏了捏她纤细的胳膊。 “瘦是瘦了,气色还不错。听说上镜胖三斤。你这样刚好。”杜茹茹贴心地安慰何斯嘉,话却是说给刘忻槐听的。 “你们几个就没有真胖的,拍起来都好看。”常纾勤说出了在座男士的心声,虽然他们觉得女生关注的点有些大惊小怪。陈炜柠和alvin都笑了。 “晓棠他们快到了。”苗一一看了看微信。唐晓棠是开唐导的车,载着顾宁萱和她妈妈一起过来的。 “哦,对了,一会儿还有个朋友要来,她带她妈妈一起。我们帮忙照顾着点。”何斯嘉说了顾宁萱和她妈妈的情况。她跟蔺季雯也事先打过招呼了。 “她妈妈究竟是什么病?”alvin突然发问。 “肝癌晚期。”何斯嘉声音很轻。 “哦,我很遗憾。”alvin双手作揖,很是抱歉。 小伙伴们沉默了几秒钟。服务员将后来四个人的餐食送到,他们便转移话题,聊起了这次拍摄。 “你们这个房东挺厉害的,能拉上nv电视台的渠道资源来宣传。”常纾勤喝完最后一口咖啡。 “你说的是我偶像的妹妹吧?必须厉害。何小斯,你不是说她还有moc的资源吗?”杜茹茹特别感兴趣。 “你偶像是谁?”苗一一好奇。 “大作家,季霞老师。你不是有一本她的《秋池云梦》?”何斯嘉记得研一的时候还找她借来看过。 “喔,这么酷?!”苗一一感叹。 “老二,居然被你撞上了!回头你可以帮老大要个签名什么的不?”罗书蕾对这个名字也是颇为熟悉。 “签名只是其次,我猜茹茹是想牵个线认识季霞老师,看看以后有没有合作机会吧。”何斯嘉咬着手里的金枪鱼三明治,尝到一股清香。 “知我者,老二也。”杜茹茹指着她会心一笑。 “这个主意很不错。”alvin赞许地看了看身旁的女朋友。 “那你是不是也可以约个专访?”常纾勤也看了看自己女朋友。 罗书蕾好笑地伸手推了他一下:“别闹。人家常年在国外,什么时候回国不一定呢。”她看着何斯嘉,想起了某件要紧事:“对了小斯,上次《rn时报》直播,跟你一起那个顾宁睿,你能帮我联系到吗?他现在可是热门人物。我们主任发话了,谁要是拿下他的首个独家专访,这个季度奖金翻倍。” 常纾勤一脸无辜地看向刘忻槐。这事他没听女朋友提过,早知道的话,就不会让她开口了。 刘忻槐倒是面色如常,跟何斯嘉对视了一眼。她不紧不慢:“你这事儿着急吗?” “当然,越快越好。我给他办公室打过两个电话,好像是秘书接的。被拒了,说是不想过多地露面。”其实对于罗书蕾来说,约人采访被拒是家常便饭,算不得什么。通常他们都是越拒越勇,总会想各种办法解决。 “他的确是这种性格。既然这样,你也别着急了。下周我去moc找他,到时帮你问问。”何斯嘉觉得,比起打电话求人,这才是稳妥的方式。 “太好了!你说得对,没答应我,说明也不会答应别人。你别为难,问问就好了。”罗书蕾端着咖啡跟她碰了下杯,“谢了老二!就知道你对我好。” “必须的。”何斯嘉低眉咽下一口美式,暗自叹息,这下,她欠人家顾宁睿的越来越多了。 刘忻槐脸上是云遮雾绕、远山缥缈的神情,看着越是捉摸不透,越是清峻迷人。 苗一一在一旁看着这几个人你来我往的样子,嗅出了一丝不同的意味。她给何斯嘉发了条微信:“可以啊,何姥姥。又有新动向了?你跟那个姓顾的,是不是有点什么?” 何斯嘉几口吃完三明治,站起来:“我去接唐晓棠他们。你们先休息会儿。” 刘忻槐一同起身,拉住了她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一路上,刘忻槐并不说话,安静得异乎寻常。何斯嘉摇了摇他的手:“怎么啦?我要去找顾宁睿,你不高兴了?” “我是很不高兴。但我阻止不了,也不能阻止。”他抓紧她的手,抬至胸前,“你是我女朋友,他是我情敌。你找人家有事,还要求人家帮忙。我是脑子坏了才会高兴。但你有你的自由,不能因为我的不高兴就不去找人家办事。” 何斯嘉对他突如其来的宽容觉得惊讶。她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咦?你还是刘老师吗?不会是冒牌的吧?” 刘忻槐绷不住了,抓过那只调皮的手,一并捏在掌心,低头笑意盈盈地凑到她跟前:“如假包换。升级版的,男朋友2.0。请笑纳。” 何斯嘉乐得欢畅,就着他的脸亲了一口:“我怎么不知道,原来我男朋友还自带升级功能呢。” “在我女朋友的鞭策下,最近获得的新技能。”他心头一软,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眼睛里要滴出血来似的,“这也是一种策略。我女朋友说要禁欲。我这个男朋友得夹着尾巴做人,等着她说愿意的那天。” 她猛地推开他,躲着他的眼睛:“哈哈,挺好的。那你就继续升级吧。” 他快步跟上去:“那你给个期限吧。什么时候、升级成什么样子,你才肯答应我?” 何斯嘉停了停,打开手机里李梦寻早上刚发来的ppt,翻到其中一页给他看:“你看这个数字,等它达到一亿的时候。” 刘忻槐接过手机,认真地看。这是“魔心”的用户人数,正式上线一周,人数迅猛达到五千多万,目前增速放缓,宣推效应有待发酵,要达到一亿,预计得等两周到一个月,或者更长。 刘忻槐没有想到,自己的感情问题,居然会和一个玄之又玄的未知数扯上关联。不过,他很豁达地将手机还给何斯嘉:“好的,小斯。我相信你,也相信‘魔心’不会让我等太久的。” 五分钟后,唐晓棠和顾宁萱推着轮椅出现在临湖别院进门处的花丛边。轮椅上坐着一个皮肤白皙、异常瘦削的中年妇人,戴着一顶可爱的卷边遮阳小帽,身上连衣裙很是素雅。 何斯嘉快步迎上去:“晓棠,学妹,你们来了。”刘忻槐也冲他们点点头:“路上还顺利吗?” “还好,第一次来,不太熟路。”唐晓棠跟轮椅上的人介绍道:“阿姨,这是我同学何斯嘉,这是她男朋友刘忻槐。” 何斯嘉赶紧招呼:“阿姨,欢迎您今天过来捧场。您一定要玩得开心哦。” 顾宁萱妈妈抬起头,大眼睛晶亮有神:“谢谢你邀请我过来,就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的话,阿姨您能来是我们的荣幸。”何斯嘉将几人引到别墅三楼,跟大家一一见过。 等众人早饭吃得差不多了,蔺季雯的电话适时到来:“小刘啊,你带大家到二楼的小会议室来,我们跟摄制组简短地碰一下头吧。” 一群人呼啦啦走楼梯下去了。顾宁萱催促唐晓棠:“你也下去吧,我们在这里歇会儿,看看风景。”咖啡馆靠窗的位置,可以望见近处湖泊、远处丘陵,还有对岸小区和后面无边无际的荒野。 “是啊,孩子,这段时间你单位、医院地两头跑,真是辛苦你了。今天到了这里,你就好好放松一下,不用管我了。这儿清净,我和阿萱说会儿话就下去。”轮椅上的女声从容不躁。 从楼梯间返回餐吧门口的何斯嘉和刘忻槐听到这话,相继走进来。何斯嘉使了个眼色,刘忻槐站到轮椅后面:“阿姨,我推你下去吧。蔺姐说给你安排了一段拍摄,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说完,他推动轮椅走了起来。轮椅上的人面孔微红,略略惶恐:“好的,谢谢。你这孩子。” 唐晓棠看着何斯嘉会心一笑。顾宁萱感叹,能让她这个固执的妈妈觉得不好意思,还得是帅哥出马,一个顶俩。 几个人紧紧跟在轮椅旁边,出了电梯,绕过二楼走廊上堆放的摄影器材,走进会议室。会议桌旁坐着的一大堆人中,有四个生面孔。看到从门外走进来的两对男女,他们眼睛一亮。 蔺季雯介绍道:“这是我们这次出镜的主角,小刘,小何。这三个是nv电视台旅游栏目的编导夏导、摄像钟老师和李老师。这是nv电视台总编室的小杨。” “杨柏珺?没想到是你。我记得你说你在影视部。”何斯嘉觉得很意外。 “你好,何斯嘉。你没记错,我上个月在影视部,这个月在传媒部。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杨柏珺转向刘忻槐,伸出手:“刘老师,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好久不见。”刘忻槐握了握手,“欢迎你来指导工作。” “不敢当。三位前辈外拍,我跟过来例行学习的。”杨柏珺也是实话实说。 “杨总客气了……”夏导接了话,见杨柏珺丢了个眼神给他,立马闭嘴。 “原来你们认识啊,那太好了,今天肯定会很顺利。”蔺季雯喜出望外。 一行人纷纷坐下,开始沟通拍摄细节。 “好,我们今天的拍摄主题是《京郊自驾游打卡第一站:湖畔风光好山色,现代田园度假村》,主打田园、时尚、轻奢、休闲的潮流风格。拍摄分为四组,分别是常服、婚纱、泳装,阿姨的单列一组,每组体现不同主题词,比如爱慕,安宁,……”夏导打开ppt,侃侃而谈。 “辛苦大家了,今天的任务就是在吃好玩好的前提下,配合一下拍摄。明天是纯玩。感谢!感谢!”蔺季雯本来对自己能请到何斯嘉和刘忻槐帮忙已经很得意了,结果看到今天的群演阵容,更是乐得合不拢嘴。这么多的俊男靓女,跟她花了三天时间精心装扮的别院真是相得益彰。她有预感,这次的出片效果差不了。 第82章 度假 临湖别院的周末,大家都过得很不错。 杨柏珺果真如他所言,一直保持谦虚的学习态度。编导和摄像工作的时候,他在旁边密切观察,认真倾听,时不时还帮忙跑腿,充分发挥了一个新手的砖块精神,哪里需要哪里搬。 何斯嘉穿着飘逸洁白的婚纱走出别墅大堂时,刘忻槐身着休闲衬衣和西服短裤,紧张地站在栀子花旁等了许久了。 院子里,摄影师、编导和身为群演的朋友们看着天仙般的人儿一步步走向她的爱人,都有一种参加婚礼的错觉。 杜茹茹捂着嘴,靠在alvin怀里,感动得快要哭了:“那些年她那么苦情,谁能想到会有今天。” 一切都是这么的完美。杨柏珺双目闪亮,不甘心地问着一旁的刘忻槐:“这么好的机会,你就没想过求个婚?” “气氛对了,时机不对。”刘忻槐没告诉他的是,婚早求过了,只不过被拒了。他尊重她的选择,不想在这样的一个场合,对她做道德绑架。 “她上次问我‘戎马一生’是谁。我回去想了想,难道是你?”杨柏珺试探地问。 “嘘——秘密。”刘忻槐做了个“保密”的手势,迎上前接住了何斯嘉伸过来的手。 罗书蕾赶紧举起手机:“老二看这边,茄子——真好,我发给老三看看。”苗一一也拍了几张照,随后“情浓”主题正式开拍。朋友们舍不得离开,都在一旁围观。 刘忻槐牵着何斯嘉奔跑嬉闹在绿草地上,纱裙和花束都靓丽不及这对恋人的脸庞。 “好美啊!”轮椅上的人看得痴了。青春明艳的旧时光,好似盛放如花的笑颜一般向眼前袭来。一切烟消云散,纵有再多的不甘,她也只是捏了捏女儿的手,拉过近旁的另一只手,将它们握在了一起。 唐晓棠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没有说话。他冲阿姨点点头,挣脱开来,翻手抓住了顾宁萱的手,却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 “一个人如果老是生活在过去,就没办法向前看了。要笑着面对生活。你看,像他们这样,多好啊!”轮椅上的人宽慰着女儿。她是为了女儿才来到这里,想帮她实现她的心愿。她准备笑着离开这个世界,却害怕留下女儿哭着度过余生。 “我没事,妈。我就是太感动了。师姐和姐夫太美了。”顾宁萱极力破涕为笑,看了眼唐晓棠。 唐晓棠另一只手擦着她的眼泪:“谁说不是呢。阿姨,有我在,别担心。我会照顾好阿萱。” 轮椅上的人满意地垂下手,嘴角噙起笑意。 “阿姨,你喜不喜欢猫?我让飞白陪你们录像吧。”蔺季雯怀中挟着一只雪白的大肥猫,远远走来。 “好样的,小家伙。姑娘还是小伙?”轮椅上的人笑容满面,伸手去接猫。 “是个姑娘。”蔺季雯小心翼翼地松了手,“好飞白,温柔点,你要照顾好这位阿姨哦。” “它的毛好软。”顾宁萱蹲下身来,新奇地抚摸着飞白。飞白闭起了眼,微仰着头,“喵”地叫了一声。 “喔,我们飞白喜欢这个姐姐。你要陪她好好玩啊。”蔺季雯安排了猫,望了望即将热闹起来的前方不远处。 沙地球场的尽头,绿色篮网围起的地方,刚做过清洁消毒的游泳池开放了。身着泳衣的年轻男女们站在池边,跃跃欲试。编导一声令下,他们扑入水中,好似欢畅的游鱼,纵情玩耍。 人群中只有一个例外。不会游泳的何斯嘉,大着胆子从岸边爬下来,牵着刘忻槐的手慢慢走入水中。水温清凉,隔着布料稀少的泳衣包裹着身体,令她倍感舒适妥帖。 “你可以吗?我去拿个泳圈。”刘忻槐见她点了头,渐渐松了手,朝水面远处的彩色救生圈游去。 泳池的中央,罗书蕾朝何斯嘉抛来一只小黄鸭:“老二,接住!” 何斯嘉尽力定住双脚,伸长胳膊抓住了它。蓝色水波摇晃,她不知踩着了什么,脚底一滑,“啊”地叫唤出来,倾身倒去。 刘忻槐从水底飞窜而至,一把将她抱在怀中,捞出水面:“没事没事,宝贝,我在呢。”见她吐了口水,咳嗽起来,他拉着她往岸边去:“我们先上去休息会儿。” 罗书蕾着急地往这边游来,想看看何斯嘉的情况。半路里杀出个苗一一,截住了她。她指着紧紧搂住的那两人:“姐们儿放心,让刘老师照看她吧。” 罗书蕾立即会意:“也是,我一会儿再去看她。” 惊魂未定的何斯嘉贴在刘忻槐怀里,很快清醒镇定。在意识到这是公共场合,而两个人几乎是赤裸相拥时,她轻轻推了推他,指着一旁漂浮的救生圈:“我想再泡会儿。” 刘忻槐捞起救生圈给她套上,再不肯离开她半步。两个人漂在一处,何斯嘉无奈又抱歉地看着他:“你去游一趟,我呆着不动,没事的。” 刘忻槐痴痴地看着女朋友玲珑毕现、一身火辣的泳装:“别赶我走,亲爱的。我要走了,你岂不是被人看光了?” 何斯嘉脸上飘红,指了指泳池上方的摄像机:“它可是都看到了。” “那不一样。”他又往她靠近了几分,牢牢挡住漏泄的春光。 何斯嘉憋着坏笑,手指不怕死地戳上他结实的胸大肌:“可是这样,你也被人看光了。” 刘忻槐抓着她柔嫩的手摁在胸口,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要么是你,要么是我。是我的话,比较划算。” “那我要是介意怎么办?” 刘忻槐二话不说,掐腰将她自水中抱起放到岸边,单手撑住泳池边沿跃出水面。他拿过长椅上的浴巾给她裹住,自己扯过浴巾的另一半披身上,与她并肩坐在一处:“那就先不拍了。” 何斯嘉低声笑了。 看见这一幕的杨柏珺问编导:“拍得怎么样?”编导满意地点头:“自然,有情趣。特别好。” 过了一会儿,又拍了几组泳装照之后,编导放大家去换衣服。刘忻槐牵着何斯嘉往别墅走去。 院子里十分安静,顾宁萱靠着唐晓棠在长椅上打盹,脚边团着白色的大猫飞白。一旁的轮椅上,顾宁萱的妈妈戴着黑框老花镜,仔细瞧着一本字体很大的棕皮小说。 两个人停在别墅小院的门口,和院门上方的摄像机一起,凝望着眼前这岁月静好的画面。 何斯嘉见刘忻槐一脸肃穆的神情,捏了捏他的手:“是不是想起你妈妈来了?” “嗯。” “能跟我说说吗?” “我妈是在医院走的。那时候我才大二下学期,请假回省城医院陪了她七天。她那时已经没有正常的人形了,嚷嚷着要出院回家,说想过几天正常人的日子。可惜医生和我爸都不答应。她头发都掉光了,身上插满管子,在病床上躺着躺着就没气儿了。她要是能像阿姨这样,该多好。”刘忻槐哽咽了,眼睛里都是愧疚和悲伤。 “每个人的病情都不太一样,作为家属,我们只能尽力而为。像顾宁萱妈妈这样的,需要身体和精神付出强大的意志力来克服病痛,才能勉强度过最后安宁的日子。不是谁都能做到这个程度的。阿姨尽力了,你和叔叔、医生都尽力了。”何斯嘉侧转身抱住了他。 他趁势将下巴搁在她肩头,脸埋在她颈窝里,喃喃说道:“你说得对。亲爱的,幸亏有你,我现在才能活得有一丝人气儿。” 何斯嘉没有像往常那样躲开,只是默默接受他的依赖,将他抱得更紧。她有一句话没说出口:“我又何尝不是呢。” nv电视台的人当晚就走了。走前杨柏珺没忘了调侃何斯嘉:“洗衣液你有替我用了吧?” “太多了,moc公关部的同事们在帮你一起用。”何斯嘉如实相告。 “我看可以。你和刘老师什么时候办事?记得请我喝喜酒啊。”杨柏珺充满期待。 “一定的。” “对了,下周台里会和moc合作一期节目。我们很快会再见哦。”杨柏珺跳上他的低调豪车,挥挥手,一骑绝尘而去。 下周么?何斯嘉盘算着,还是得早一点帮罗书蕾约顾宁睿的专访,否则恐怕就称不上独家首发了。 第一天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拍摄过后,年轻的姑娘小伙们都觉得有些累。蔺季雯给他们安排了三个大床房和三个标间。五个小伙子分住三个标间,大床房就留给姑娘们了。 顾宁萱照顾着妈妈在大床房躺下,陪着她直到她睡着。她轻手轻脚出了房间,敲响了隔壁屋的房门。 门开了。唐晓棠刚洗了澡,身上套了件宽松的棉t恤,一头利落的短发包在毛巾里擦着,还是湿的。这副闲散的样子看在顾宁萱眼里,有一种莫名的十分亲切的吸引力。她一动不动地站着,脸都有些红了。 看清楚她脸的样子,唐晓棠愣了愣:“阿萱,是你?你进来吧。” 顾宁萱呆呆地走进房间,四下环顾。床上放着他换下的白天穿过的衣服,另一张床上整洁干净。屋里显然只有他一个人住。 她脸更红了,脱口而出:“我帮你吹头发吧。” “阿姨睡了吗?”唐晓棠几乎同时问道。 两个人又几乎同时回答:“睡了。”“好啊。” 两人相视而笑。顾宁萱从洗手间拿了吹风机出来,插上床头的电板。 唐晓棠坐在床边,正对着面前一缕细腰。头顶“嗡嗡”声响起,凉爽的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没成想他的心也乱了。 他顺手一捞,搂住了她站得笔直的细腰。怀里的身体抖了抖,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手中的动作。 她的腰是软的,纤瘦,带着香味。他轻轻靠过去,将脸埋在上面,舒服地陶醉了。 “嗡嗡”声戛然而止。顾宁萱举着吹风机,摸着他的头:“你这样,我没法吹了。” 唐晓棠抬起头,拉着她的两条胳膊让她弯下腰来,位置精准地命中了她柔软的两片唇。 另一边的大床房里,何斯嘉洗漱完毕,拿起手机,像是在等着什么人。敲门声响起时,她立刻打开房门:“嗨,炜柠,你终于来啦!一一在洗澡,你在这等她一会儿。我有事先出去了。” “不是,我不是来……”没想到她会主动让地方。陈炜柠闹了个大红脸,没反应过来,何斯嘉风风火火地从面前闪过,离开了房间。 见他默默走进屋,关上了房门,何斯嘉这才放心地下了楼梯。 大堂里亮着壁灯,院子里的花丛间有几盏高矮不一的雕花路灯。何斯嘉跨过风卷云墅小院的铁栅栏门口,等在那里的人伸手拽住了她:“小斯,这里。” “刘老师,你累不累?”她摇着他的手。 “不累。我们去湖边。”整个别院里,除了洗手间、更衣室和客房,就只有湖畔小屋没装监控了。 两人钻进一座小屋,拉开了灯。狭小的空间明亮起来,在夜晚的空气中透着些温馨暧昧。 “嗯,有点闷。”何斯嘉猫着腰,打开临湖的小窗,拉出靠墙的椅子,与刘忻槐相对而坐。 湖畔的树木都闪着璀璨的彩灯,沿岸地面也做了灯带。夜空下的湖水耀映着墨绿色的光泽,在晚风中轻轻摇晃。两个人牵着手,沉浸在这份不可多得的静谧中。 “嗨,何老师,刘老师!你俩好清净啊。”小窗口突然凑过来两张人脸,是搞怪的老常和笑嘻嘻的罗书蕾。 “哈喽!你俩也是。散步呢?真是挑了个好地方。”何斯嘉看此刻夜风凉爽,草木依依,蛙响虫鸣,的确很适合散步。 “没办法,我把房间让给了老大和英国姐夫。”罗书蕾跟杜茹茹一个屋,“我猜,你们屋也来了个不速之客?” “所以喜提一个标间的还有你们。”何斯嘉乐了。 “其实,标间也挺好的。”常纾勤不解的目光投向两人身旁那张窄小的床,摆摆手道:“我们先走了。你们自便。” “贫的你!快走吧——”刘忻槐没好气地赶他。 两个人很快消失在湖边,不知绕到哪个方向去了。小窗里恢复水天如画的情景,刘忻槐眉目欣悦,心情松弛,拉着何斯嘉聊了很多老家诸暨的事情。 “白塔湖这个季节花很多,你肯定喜欢。” “是吗?都有些什么花?” “有百合花,熏衣草,鼠尾草,迷迭香,郁金香,桂花,月季……” “听起来就很美。你经常去吗?” “小时候跟我爸妈去过几次。上次是冬天去的,就是你考研的前几天。” “……你一个人?”何斯嘉听出来了,是那次他们分手之后。 “嗯。我是代替你去的……”刘忻槐神情不禁黯然。 “就这个夏天,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何斯嘉抓着他的手,央求似的。 刘忻槐眉头一跳,不敢相信地跟她确认:“你真的想去?你愿意见我爸?我们结婚好不好?” “……你想多了。这是两码事。”何斯嘉好笑地甩开他的手。 刘忻槐毫不放弃地把逃跑的手抓了回去:“好,听你的,只是去我家,不结婚,好吧?” “你对结婚这件事有执念。”她点着他的鼻子,一板一眼地批评他。 “我只是想跟你结婚。让我有执念的不是结婚,而是你。”这动人的情话好似不是出自他飞咧的嘴巴,而是从他星星般的眼睛里流淌出来。 “哦,知道了。……山下湖真的有湖吗?”她竟然没接上话。 “有是有的。我们那儿湖很多。我的人生不可以没有你,何斯嘉。”他不依不饶。 “我爱你,刘忻槐。那为什么叫山下湖这个名字?”她不躲不闪,直视他星辉斑斓的眼眸。 “那不重要了。”他“嚯”地笑出声,扶过她的后脑勺,堵住了她的嘴唇。 沉醉在这个漫长的吻中良久,刘忻槐意犹未尽地松了手:“我们回去吧。” 十分钟后,别墅三楼的标间里,何斯嘉望着两张单人床若有所思:“你真的有必要将它们拼到一起吗?被人看出来会不会很尴尬?” 刘忻槐已经上手,正要将靠里摆放的那张床推到另一张床边上。他耸了耸眉头:“你不拼的话,被人看出来才尴尬。” 何斯嘉张了张嘴,被这无敌的逻辑打败,说不出话来。等他把床拼好,她躺了上去,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来吧。本仙女允许你抱着我睡觉,但是不可以有非分之想哦。” “好嘞。”他关了灯,爬上床抱她在怀,心内无比安宁。 第二天,姑娘小伙们分对游玩,各自花前月下,也算是没有辜负这良辰美景好时光。 北四环新开的一家咖啡馆里,顾宁睿见到门口进来一个剑眉星目的年轻男人朝自己走来,立刻将手头的笔记本电脑合上,站了起来。 “褚医生吗?你好,我是顾宁睿。”他伸出了手。对于这个即将要倾听自己心事的人,他表现出了应有的尊重。 “顾先生,你好。我是褚晗光。”对方点点头,跟他握完手,在对面坐下。服务员很有眼色地过来询问,他点了杯不加糖的拿铁。 顾宁睿喝了口手边的美式,抱歉道:“不好意思,周末还约你做心理咨询。” “没关系,适应来访者的不同需求,这是我们的职责。”褚晗光看着这张跟顾宁萱气质神似的脸,例行问话:“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我想跟你讲讲我跟何斯嘉的事,让你帮我参谋一下。”顾宁睿开门见山,毫不隐晦。 “啊。那这样,今天不算心理咨询。就当做是朋友间的谈话吧。毕竟顾宁萱跟何斯嘉,我都认识。”褚晗光微笑地做了这个决定。 “抱歉,我破坏你的专业性了。”顾宁睿想,果然他跟何斯嘉一样,一涉及到熟人,就不做心理咨询了。 “无妨。帮朋友我很乐意。”褚晗光意识到,接下来自己会听到一些不为人知的八卦和隐秘。他平静地看了眼顾宁睿:“你放心,我们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保密的。” 第83章 喜讯 “她那样的人,一旦认识就忘不了了。” 在顾宁睿的讲述中,何斯嘉让他放下了对家人的心结,又成为了他新的心结。原本这是他一个人的事情,自己慢慢消化就可以了。直到向之影拿这个来攻击他,还波及到何斯嘉,他很后悔,还有些无力。 向之影的破坏力防不胜防,令他后怕。他想了个办法,把她放在眼皮底下,算是暂时稳住了她。 “她究竟拿什么来威胁你了?”褚晗光想不出,对方能有什么筹码。 “一段视频,一些莫须有的流言。足够引起不必要的绯闻和恶意的舆论。” “既然防不住,你有没有想过,干脆先发制人,一劳永逸?” “这样恐怕会误伤到何斯嘉和她男朋友。她说过,他们好不容易才解除了误会,重新走到一起。” “顾总,你可能不太了解他们。如果你真的把何斯嘉当朋友,大可以坐下来跟她商量,看究竟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褚晗光以为,自己只不过说了一些简单的,显而易见的道理。 顾宁睿沉默了。他一直把向之影的威胁当做自己的事,习惯了自己来解决。他突然明白了,上次打电话何斯嘉为什么会生他的气。 “谢谢你,褚医生。既然是朋友,叫我名字就好了。”顾宁睿变得轻松了。 “好的。身为朋友,我相信,就算这件事发生在她身上,她也有自己的方法来圆满解决,可能解决得比你更加妥帖。作为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和心理治疗师,她最擅长的,原本就是解决问题,不是吗?” 顾宁睿哑口无言。他突然意识到,何斯嘉想要的东西他给不了。她是那么纯粹赤诚的人,她已经把他当成朋友了,他自己却还在竖起壁垒,各自为营,斤斤计算。 “我没有朋友。”这么多年,他的确都是一个人。他有些沮丧:“如果我不贪心,只想着跟她做朋友,就可以一辈子不失去了,是不是?” “可是这样,你会甘心吗?不会心疼吗?大家都是红尘男女,爱恶欲,贪嗔痴,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去占有是很难的。”褚晗光不过是论平常心。他感觉顾宁睿将自己包裹得太紧了,少了点烟火气和人情味。 “这个,的确很难。所以才有心结。这就是我找你来的原因。” “既然做朋友,就要保持平和的心态。如果她知道你压抑内心的痛苦,强忍着跟她做朋友,我想她宁可不要你这个朋友。因为她也会心疼她的朋友。” “你很了解她?”顾宁睿突然很好奇,何斯嘉和面前的这个褚医生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小师妹,我们同一个导师。同窗三年,打交道无数。不过你不要误会,我对她没那个意思。她推荐我来,是真的想帮到你。”褚晗光想到,何斯嘉叫他来,也许是预计到了顾宁睿想问的事情。所以,他果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在学校是不是很受欢迎?” “是啊。三年来,学校里追她的人不在少数,每次都是她的那三个好朋友帮她劝退了。她心里有一直在等的一个人。”褚晗光停了停,说起了一些从未有第三人知道的陈年往事:“大概三年前,我参加一个老乡聚会,认识了一个g大的老乡,我们聊起来才知道,他比我大一岁,老家就住我们家隔壁那条街道。” 顾宁睿认真听着这些题外话,出于礼貌,没有打断他。 褚晗光继续说着:“他知道我是s大心理学院的,就很感兴趣,跟我交换了联系方式。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他一直出国读博士后,刚好放假回来一趟,才参加了老乡聚会。这三年来,我们保持了很好的联系,他一直跟我打听何斯嘉的情况,事无巨细。慢慢地,我就明白了,他就是何斯嘉一直等的那个人。恰好那个人也一直在等她。” 顾宁睿愣住了,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反转。 “爱一个人,有时候放手是一种慈悲。让她得到她真正想要的,比自己得到和占有她的爱更重要。”褚晗光转而说起自己的故事。 当初,他不得不放弃苗一一,让她看到自己在姐姐面前消极被动的一生,只是为了让她在追他的情路上主动退却和放弃而已。他给不了苗一一她真正想要的。他的姐姐是他丢不掉的一个包袱。 “那她得到她想要的了吗?你前女友。”顾宁睿倒是很感兴趣。 “当然。”褚晗光很肯定,又转回了话题:“何斯嘉之所以成为今日的何斯嘉,是因为刘忻槐。她身上、她的生活里、她的灵魂,到处都刻下了刘忻槐的印记。这样的何斯嘉,除了跟刘忻槐在一起,别处没有她想要的风景。” “谢谢你跟我说这些。”顾宁睿明显释然了许多。 “如果你真的想开了,做她的朋友也是很幸福的一件事。”褚晗光猜想,这些也许就是何斯嘉希望他跟顾宁睿说的。最后,他把刘忻槐的电话号码发给了顾宁睿:“我想你可能会需要这个。”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nv电视台的剪片效率还是很高的。拍摄结束后的第三天,蔺季雯收到了他们发来的成片,满意得不得了。 这天正是周一,节目在晚间21:20播出。蔺季雯在拍摄群内分享了直播“亲们,看看这高大上的视觉效果,多亏了你们。帮忙发散一下啊,以后你们介绍朋友来,我一律打八折,好不好?” 小伙伴们看到宣传片,一个个都很激动,毕竟上了电视,还把自己拍得这么美,于是纷纷朋友圈转发,还在群里感谢:“多谢蔺姐好吃好喝好玩的招待!以后一定经常去。” 常纾勤感叹:“刘老师、何老师,你们夫妇俩这拍摄效果,真是配一脸!赶紧地,要么原地结婚,要么原地出道。” 苗一一点赞:“同意同意!先结婚,再出道吧。” 顾宁萱由衷地赞叹:“师姐姐夫,我都分不清是风景更美,还是你们更美了。” 蔺季雯很骄傲:“看吧,我就说我眼光好,运气也好,要不上哪找你们这帮妙人儿?电视台的人都说了,你们比模特更好。” 何斯嘉代表大家谦虚了一下:“蔺姐,还是因为你人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 小伙伴们排队发了很多句:“说得好!” 第二天,蔺季雯把宣传片发给各个平台的关系,希望可以重点推荐。moc运营部也收到了,李梦寻直接转给了顾宁睿。她听公关部的同事说过,之前去这里团建,搭的也是顾宁睿的关系。应该是他之前来过这里,觉得还不错,才推荐了这家别院。 顾宁睿点开视频,反复看了良久。他第一次见到,何斯嘉的脸上可以出现这么恣肆、欢畅的笑容,她跟那个俊逸非常的男人在一起,是真心真意的喜悦幸福。 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对她来说也是最好的。他能做的,就是守护她的幸福。这也是一个朋友能为她做的全部。 顾宁睿回了李梦寻几个字:“没有意见。按规章办。” 两天后的星期四一大早,何斯嘉迷迷糊糊坐着出租车,将刘忻槐送到了机场。 h大英语系的本次课题会议,将于这天上午10:00开始,为期两天。刘忻槐赶早上6:00的飞机飞广州,他订了4:00的闹钟,起床时何斯嘉还睡得呼呼的。他没有叫醒她,想让她多睡会儿,打算自己一个人悄悄去机场。 等他简单洗漱完毕准备出发时,何斯嘉已经套了件连衣裙,睡眼惺忪地坐在门口换鞋凳上等着他了,旁边立着他需要随身携带的小皮箱。他心疼地哄她去睡觉,她兀自抓着小皮箱的拉杆不松手,尽管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心头却是满满的伤感。 一路上,她偎在他怀里不动弹,也不说话,像只受伤的小兽一般,无比依恋。 安检口前,他牵着她的手排队:“乖,我不在的时候,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晚上早点回家,不许夜不归宿,不许喝酒。” “哦,知道了。”她眼底黯然。 “你就没什么话跟你男朋友说?”眼瞅着前面就轮到他了,他很不甘心地问。 “外面的野花不要采。你已经有一朵最香的了。”她转身面对着他,手抚上他衬衣的前襟,撇撇嘴:“我这两天工作量很大,会被吸干的。等你回来,你女朋友只剩尸骨了。” “我就是担心你太累。你最近老也睡不够,可能是白天消耗太多了,晚上得早点睡觉。还有,外面的花我看都不会看,跟我没关系。你向来也不担心这个吧?!”他抓过衣襟上的那只手,两个人挨得很近,就像是她又落在了他怀里。 “亲爱的,我爱你。”他在她耳边念着,又说了句话不知是给她听还是给自己听:“坚持住,我很快就回来了。” 她一下抱住他,红了眼圈。等他不得不进入安检程序,她才退到一边。 回到念德公寓也才六点,飞机准点起飞,将刘忻槐带走了。何斯嘉往床上一倒,记挂着他,心里闷闷的,过了好一会儿才睡着。 这一觉睡到九点多,杜茹茹一个电话将她叫醒:“老二,杀疯了!我刚看到这个月的销售数据,从‘魔心’卖出去的心理类书籍是平时月份的五倍多!” “啊?啊——”何斯嘉脑子还很迟钝,下意识地回应,“恭喜你啦!” “你这是没睡醒啊?”杜茹茹见她一副被吵醒的样子,有些抱歉,“大上午的还睡觉,不是你的风格啊。你没生病吧?睡好了吗?要不要紧?” “没事,不能再睡了。最近咨询量大,有点累,睡不够。今早四点多我才把刘老师送去机场,回来睡了个回笼觉。”何斯嘉开了免提,爬起来一边收拾着。刘忻槐的两条微信跳出来,一条是九点左右,他到了广州机场的自拍,一条是几分钟前他在宾馆吃早饭的照片,他还嘱咐她睡醒了要从冰箱里拿馒头和牛奶出来蒸热了吃。 “我就说呢。没事就好。刘老师又出差了?没人管你了,你可得好好吃饭,别对付。你再瘦下去,这月经好不了。对了,你这次吃的中药管用吗?”杜茹茹句句在理,句句都是关心。她自从谈了恋爱,性子欢脱了不少。 何斯嘉很乐意看她这样幸福的改变,总觉得这个人是找对了。她赶紧推荐:“嗯嗯,我看了个年纪很大的老中医,她开的药效果不错,我上次大姨妈都不疼了,跟没事儿人一样,一身轻松。你现在正常吗?要不要介绍给你?” “你总算遇着个好医生。我这好不了,压力大,绩效压死人啊。”杜茹茹转而眉飞色舞起来,“好在这个月‘魔心’救了我。现在数据还在上涨。总监说要召集我们开会,研究一下怎么把其他相关类型书籍以同样的方式塞进‘魔心’。我们跟其他平台的合作也在转换思路。” “那你这个月大姨妈是不是会好一点?”何斯嘉揶揄起来。 “那必须的,不止好一点,应该是大大的好,哈哈!在我这里,‘魔心’比老中医管用。”杜茹茹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果然情绪是第一位的,心情好了,内分泌自然就好了哈。你还有什么好消息要记得跟我分享啊,让我也高兴高兴。”何斯嘉从冰箱里拿出早餐,放进蒸锅。她被杜茹茹的快乐感染到了,心情也好了很多。 “好啊,过一阵我们回湖南,回来了请你们吃饭。”杜茹茹轻描淡写地说着,平静得很。 “好呀!我等着。”何斯嘉突然觉得不对劲,惊得手上一顿:“什么?你要带alvin回老家?你们要见家长了?” “嗯,我们准备回家领证了。”杜茹茹压低了声音。 “啊啊啊——杜茹茹!你是好样的!恭喜你们!”何斯嘉简直要跳起来了,“没想到你会是我们四个里面第一个结婚的。” “嘘!低调。先不要说,等我们办完手续。他有点紧张。”杜茹茹从工位上站起来,走到楼梯间。 “怎么?alvin他求婚了吗?还是你俩有什么别的情况?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有了?”何斯嘉突然有些揪心,很怕杜茹茹吃亏。 “你想哪儿去了?没有的事。放心吧,他已经向我求婚了。”杜茹茹眼睛一红,赶紧否认。这世间,也就只有何斯嘉会真心地担心她委屈了自己。在何斯嘉心里,她杜茹茹值得一切最好的。她努力地工作,努力地生活,为了配得上何斯嘉的那份期盼。 “那就好。茹茹,我真替你高兴。手续办好了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哦,我们一起替你们庆祝。还有婚礼,需要帮忙你就说,我们有的是人手,都能用得上。”何斯嘉兴奋地说了一大堆。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个疲累的早晨,她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收到!我不会客气的。先不跟你说了,我还在上班,一会儿要开会了。等下了班,我打给你。”杜茹茹挂了电话。 一旁的蒸锅正在倒计时,还有两分钟早餐就热好了。何斯嘉看了看手机,还不到10点,便发了条微信给刘忻槐:“刘老师,我有一个惊天好消息!” 刘忻槐马上打了过来:“小斯,你睡醒了?吃早饭了吗?” “是啊,这就吃。你还没到会场吗?”何斯嘉听着他的气息,像是在走路。 “我到h大了,离开会还有段时间,慢慢走过去不着急。你说的好消息是什么?”刘忻槐眉目间漾着笑意,温柔如水的样子,在校园里引得人纷纷注目,回头率不是一般的高。 “茹茹和alvin要结婚啦!呜呜,太感动了。你说我们给他们送个什么结婚礼物比较好?”何斯嘉笑得开心,完全是老母亲嫁女似的心情。 “的确是好消息。可是我很伤心。人家后来居上,已经修成正果。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嫁给我?”他也是够委屈的,脸上装得可怜兮兮,看在路过的女生眼里都不禁生出怜爱之心。 刘忻槐一点也不惊讶。早在alvin准备求婚之前,就找他和老常商量过对策了。三兄弟凑在一起,想了个不错的主意,刘忻槐还把那家钻戒定制推荐给了alvin。 三个人里,alvin出手最为稳准狠,刘忻槐和老常无比羡慕。老常还好,他和罗书蕾稳步相处,日常约会还停留在牵手、亲吻和拥抱。刘忻槐却是经历了失而复得,劫后余生,他跟何斯嘉本来对那张结婚证书没那么执着。他相信只要自己精诚所至,总有感动她的那天,结婚是他们漫漫相守人生里顺理成章的一件事。 直到最近发生了路明和向之影的事,他忽然嗅到了危机。就何斯嘉这样的招桃花体质,身边就算没有顾宁睿,也还会有沈宁睿、周宁睿,他防得了一时,防不了永久。 更何况,这样的桃花一旦靠近她,还带来一些蛇虫鼠蚁,将她卷入脏污危险之地。刘忻槐想到,要想让她禁绝桃花,两个人早点结婚是最有效的办法了。 至于求婚,他一直在等待那个时机。然而今天看她对好朋友结婚的事反应这么强烈,他一时没忍住,又流露出恨娶之意。 何斯嘉毫不留情地忽略刘忻槐的小心思,半笑半哂:“刘老师,我在说人家结婚的事,你打什么岔?别瞎掺和。” “好好好,我的女朋友。那你想送什么礼物呢?”他败下阵来,自退一步。得,看来以后还是不要随便提起结婚的事,省得她烦恼。 然而他隐隐有些失落,越发想念她了,也更加羡慕alvin。如果不是“魔心”上突然冒出的这么多预约来访,他原本是想带她一起来出差的。现在她自顾不暇,请假是万万不可能了。 “呀,我这儿还有一对老廖送的冰酒,他去加拿大看廖沁媛时带回来的。师母非得给我拿上,说是就当跟我多换点我家老何的手工香肠。”何斯嘉说着,有点想黄女士和老何了。 说来也真是奇怪,越是忙碌纷乱的日子,心里就有越多的挂念,还有很多杂乱无章的想法,缠绕着她不得清净。她意识到,这种状况是从刘忻槐出差才开始的。往常只要他在身边,她任何时候都是笃定踏实的,心绪不疾不徐。 “就是你衣柜下层那个大盒子吗?我看可以。我记得它有个名字,叫‘天作之合’?”刘忻槐很满意。 算起来,alvin这也算是闪婚。虽然他跟杜茹茹认识超过四年,互生情愫一年,中间阴差阳错,各自蹉跎,真正在一起也才一个多月。但用他的话来说,这一个多月,抵得上别的情侣十年。 他们两个人,跨越了几万公里,一千多个日与夜,国别和种族,终于走到一起,却发现彼此哪哪都是契合的,两个人相处得无比舒适和谐,不是天作之合又是什么呢?! “是呀!那就这么搞定了。”何斯嘉满满的开心。 第84章 撩拨 这个星期四上午,何斯嘉到达moc时,顾宁睿正在跟研发技术两大部门的副总、各组长和项目负责人开会。 陈卓将她带到研发部总经理的办公室,给她接了杯咖啡。他看了看时间,11点还差20分,便叮嘱道:“姐,你坐这儿稍等,会议还有10分钟就结束了。”说完,他带上门,回了自己工位。 何斯嘉百无聊赖地翻了会儿手机,又给正在开研讨会的刘忻槐发了条微信报备自己到moc来了的行踪。一会儿她端起咖啡尝了尝,好甜哪,她又立刻放下。莫名的困意袭来,她忍不住打了几个大哈欠,没过几分钟,眼皮子毫无意识地粘到一起了。 顾宁睿端着电脑,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这一秒,他才看到陈卓发来的微信:“老大,斯嘉姐来了,在办公室等你。” 他往里走着,放眼望去。靠窗的会客沙发上,何斯嘉歪歪扭扭地倚着靠背,已经睡着了。 他想了想,退回去,将办公室的门带上了。放下电脑后,他走到窗边,轻轻拉上了遮光的那层纱帘。 屋子里暗了暗。他重新抱上电脑,在对面沙发坐下。从这个角度,他怔怔地打量着她。 她穿着一身设计考究的西服套裙,虽然今天不是来工作的,依旧打扮得像个officedy那般正式。她的美是那种明目张胆、动人心扉的风格,随着装扮的改变而千变万化,总是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多看一眼就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她。然而最打动他的,是她顾盼生姿中的那种明艳,鲜活,生动。 此刻睡着了的她,带给他意外的宁静和舒适感。不像醒着的时候,她在他面前一向是得体地保持距离,从不逾矩。虽然她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亲近和疏离的尺度,但那不是她的自由天性。 茶几上的咖啡还是满的,看那颜色就知道加了不少奶和糖。顾宁睿皱了皱眉,起身端起杯子,朝咖啡机走去。 浓郁的咖啡香气浮起,迅速抵达渴睡人的神经。何斯嘉悠悠地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下屋里的光线,发觉自己是在办公室里。 “醒啦?”顾宁睿走过来,将手中的咖啡放她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你最近是不是工作太累了?还吃得消吗?” “谢谢。”何斯嘉看着热腾腾的黑咖啡,不好意思了,“我睡了多久?耽误你事了。” “没事,我刚散会。‘魔心’的事连累到你了,你的工作量调节好了吗?”顾宁睿在她对面坐下。 “尽可能地在调了,现在进行的都是调节不了的。人的确很多,不过没办法,硬着头皮也要完成任务。”何斯嘉如实但也是笑着说的。 “你好像又瘦了。要注意身体。”顾宁睿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她娇俏的尖下巴和纤细窈窕的身形,毫不掩饰地说道。 何斯嘉嘴里一口咖啡“咕嘟”咽下,噎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走,带你去吃好吃的。”顾宁睿见她不说话,干脆张罗起来。 “不是我请你吃饭?”何斯嘉终于找回主动权。她端起咖啡,示意道:“稍等。你给我倒的咖啡,不能浪费了。”然后她稍一仰头,大口大口喝完了杯中的咖啡。 两个人还是去了原本要去的那家广东菜,在北五环边上,离得颇近。时间还早,11点半不到,店里还剩最后一个小包间没有预定出去,其他都是大堂散座。 何斯嘉开始约法三章:“先说好了,今天我买单。你想吃啥就点啥,我胃口不好,不用迁就我。”说完,她麻烦服务员带他们进了小包间。 两个人坐定,顾宁睿看了看环境,质疑道:“包间有最低消费,我们两个吃,会不会有些浪费?” “没关系,吃不完的全部打包,我这两天的口粮就都有了。”何斯嘉笑嘻嘻地看着他,“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美女天然就有不做饭的权利。不是说你男朋友会做饭给你吃?”顾宁睿可是早就听她把刘忻槐夸到天上去了。 “哦,他出差了。我断粮了。与其点外卖,不如吃这里的打包。”毕竟这家店她已经吃过了,可以确信是干净好吃的。 h大的大报告厅里,刘忻槐低头默默看了好几次手机。何斯嘉没有汇报新的消息。估计她已经在跟顾宁睿吃饭了,不知道他们会聊些什么。 他的盛世美颜在整个会场里十分显眼,比起台上枯燥的讲座,周围的女老师和女博士生们更愿意不停地关注他那边的风景。只见他神色越发冷峻,还添了一丝不耐烦,好像被什么事情困扰到了。饶是这样,他也还是俊面生辉,令人赏心悦目。 最后,他优雅地站起身,悄悄走出了报告厅。两个年轻女孩紧随其后,一路溜出来。 刘忻槐从洗手间出来,停在走廊另一端的窗户边,向何斯嘉发起了视频通话。 何斯嘉这边已经上好了菜,按照最低消费,点了六菜一汤,占了满满一桌。虽然菜多,顾宁睿都是照着方便打包的标准点的,何斯嘉心里有数。 见到视频请求,她满心欢喜地接通了电话:“刘老师,你上午的会开完了吗?我们在上次那家广东菜吃饭哦。”她拿镜头快速扫过桌上的菜,顺便将顾宁睿扫了进去。 “还没,估计还得个把小时。我想你了,出来透透气。”刘忻槐声音很轻,楼道里很安静,“我跟顾总打个招呼。” “好呀。”何斯嘉调转手机,对准顾宁睿。 “顾总,招待不周了。本来我和小斯想一起请你吃饭,临时出差,没赶上。”刘忻槐好看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说得客气又周到。 “无妨。有机会我们聊一聊。”顾宁睿话不多,也是淡淡的。 刘忻槐一愣,听出了别的意思,应承道:“一定。” 他正准备叮嘱何斯嘉几句,身后传来一个脆生生的说话声:“嗨,靓仔!你是h大的老师吗?还是在读博?” 刘忻槐缓缓偏转头,一脸波澜不惊:“有事吗?” 终于搭上话了!说话的女孩按捺住心头狂喜,面露忧色:“是这样,天太热了,我同学她好像有点中暑,我想带她去买点药。我们身上都没有零钱,微信也没钱了,能不能麻烦你跟我们一起去趟医务室?回头多少钱我们再还你。” 刘忻槐眉头微耸,转过身来,看了看这个女孩扶住的另一个女孩。她貌似痛苦地倚靠在她的同伴肩头,两个人身上的衣服都是价格不菲的名牌。 女孩见面前的男人似乎动了心,又似乎在犹豫,以为只差一步就可以使猎物沦陷,便准备继续开口说服他。 “呵哈——”一个天籁般的笑声不知从哪里传来。刘忻槐扶额往旁边一让,窗台上的手机里,何斯嘉笑得没边没际,打起了招呼:“嗨,美女们,你们是老师还是学生?” “……啊!嗨,我们是英语系在读的博士生。”开口求助的女孩看见手机视频里美出天际的女人,惊得慌忙露了句实话。 “哈哈,是这样,你们找错人了,他没钱,都在我这里了。我们加个微信吧,需要多少我转给你们。”何斯嘉瞟了眼旁边的刘忻槐,示意他张罗一下加微信的事。 “没事没事,那算了。我再去找找别人。不好意思啊打扰了!”女孩红了脸,着急忙慌地拖着肩膀上的朋友逃走了。 “咯咯咯咯……刘老师,你又干了什么好事?招得一手好桃花。”何斯嘉兀自乐着,停不下来。 “宝贝,真的不关我的事。”刘忻槐无辜地辩解,但心里更多的是得意。他爱死何斯嘉这副促狭的小模样了。掂量着有外人在,他收了收语气:“看在你这么熟练帮我赶桃花的份上,等回家有个惊喜给你。” “那好啊。你是不是该进去了?我晚一点打给你。”何斯嘉看着对面笑吟吟剥着虾的顾宁睿,有些抱歉了。 “嗯,你们好好吃饭。替我跟顾总说声再见。”刘忻槐挂了电话,只觉得空落落的。碍于情敌在场,他想跟何斯嘉说的话都没说明白。他也不能太过失礼,让女朋友难做。 他慢慢走回了报告厅的座位,一直坐立不安。他的女朋友在跟他的情敌吃饭,他心里隐隐焦灼,百无一用,徒自辛苦。 “不好意思啊。见笑了。”何斯嘉眨眨眼,低头开始吃饭。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一面。”顾宁睿继续剥虾,打趣道。 “所以你是在笑话我咯?”何斯嘉假装不满地瞟了他一眼。 “不敢。我是觉得你很可爱。”顾宁睿饶有兴味。 “可爱吗?不应该是机智敏锐或者体贴周到?顾总看人的角度真是别具一格。”何斯嘉不以为然。 “都有。所以你不喜欢别人从外表夸你?”顾宁睿本想反省自己的浅薄,一出口竟成了对何斯嘉的质疑。 “当然不是。从外表判断,是认识一个人最简单最便捷的方式。人的大脑和经验会直接引导他的认知以外表为起点。但认知是要发展进化的,如果一直停留在外表,人跟人之间就没办法建立起更深的关系,比如友情,爱情,等等。”何斯嘉自认为很隐讳了。 顾宁睿不想再辩驳,便转移话题:“明白。你和你男朋友平时相处总是这样出人意料、惊险刺激吗?” “哦,都是些小事。如果身边有一群鬼马有趣的朋友,就总是会有一些搞笑的事情发生。”何斯嘉不想再兜圈子,“惹上向之影这样的人,才叫真正的惊险刺激。所以你这次跟向之影交换了什么条件?” “她现在找不到工作,我把她放在moc的二级公司了。”顾宁睿顿了顿,“视频我已经删了。她保证不会再搞小动作,本本分分上班。”这样一来,他可以看着她,她等于再次被他拿捏住了。 “顾总高招。不过你觉得她忍得住吗?”何斯嘉很怀疑。 “估计很难。我在想办法了。”顾宁睿擦了擦手,将一碗剥好的虾推到她面前,“何斯嘉,你以后都不用对我竖起屏障。对你我别无所求。我很抱歉,但我会彻底解决这件事,不让她威胁到你。” “谢谢。”何斯嘉将碗推回中间位置,夹了一只虾,再没有夹第二下。她毫不羞愧地接受了顾宁睿的道歉。向之影的威胁对她来说就是无妄之灾,她本可以平平安安度过出国前的这几个月。 她还有很多疑问,但她不准备继续问了。比如她不知道他准备怎么彻底解除向之影的威胁,但她不想就这件事跟他牵扯得更多更深了。 他们两个,完全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他有他的权钱势,可以随意拿捏一个人的人生。她只懂攻心,哪怕微小地撼动一个人观念体系的一角,抑或让压抑阻塞的观念渠道得到修复、畅通、表达,也值得她付出所有努力。 “终究是我连累你了。算我欠你的。”顾宁睿用公筷给她夹了些菜。 “如果只是那次喝醉了上楼的视频,就让她抖出去,按正常程序辟谣、报警,这样才能一劳永逸不是吗?”何斯嘉心软了,不由自主地再次卷入到对这件事的思考中。 “这样的确能解决这个视频的事,但于向之影没什么大的影响,我、你和moc却要承受不可估量的名誉受损甚至股价波动。后续她会做什么,谁也不知道。”顾宁睿耐心地解释。 何斯嘉沉默了,对这件事的复杂程度完全无计可施。好在临走前,她没忘了罗书蕾留给她的任务:“顾宁睿,你还像之前那样排斥媒体会面吗?” “有一就有二。自从上次直播后,约行程的媒体的确很多。”顾宁睿并未直接回答,只觉得好奇她怎么会关心这个。 “那顾总的首个个人专访约出去了吗?”何斯嘉拿出名片递过去,“这是我在《jn时报》的一个朋友,我答应了替她转达一下。” “你们是哪种类型的朋友?”言下之意,他需要衡量一下。 “考研时候的室友。四年前,我们租了同一个地下室……”何斯嘉娓娓说来,从租房说到北漂,再说到考试,读研。她从手机里翻出临湖别院拍的那段宣传片,找出罗书蕾指给他看。 顾宁睿怔怔听着,将视频划拉到某一段,指着顾宁萱身旁出现的男人问:“这是?” “唐晓棠,小学妹的男朋友。也是我朋友。路明的好哥们。”何斯嘉说得很全面了,心想他应该明白了吧。见他不说话,她继续补充:“我们学院唐归楠教授的亲侄子,现在是一名根正苗红的社区心理医生,准备继续往上考公。” 他点点头,指着视频里的其他人:“这些都是你朋友?介绍一下。” “你看,这个也是考研的室友,湖南妹子杜茹茹,现在在mgt图书集团。这是她男朋友alvin,伦敦小伙,爱丁堡大学的老师。” “紫云英酒吧表白的那对?” “你竟然记得。他们马上要结婚了。” “真不错。所以那天跟你一起跳舞的是罗记者?” “是啊是啊。这是她男朋友常纾勤,g大的英语老师,刘老师的好友兼同事。” “酒吧那次,你说他们还没在一起。现在已经是一对儿了。” “对头。郎有情,妾有意,迟早在一起。” “这个女孩是谁?这两个看起来是一对儿。” “苗一一,研究生同学兼室友,我们一个导师。陈炜柠,也是同学。他俩现在是临床心理科的心理医生。他们两个加上我、唐晓棠,是一五级学硕的f4。我们几个认识小学妹,都是因为晓棠。还有这个路人,叫杨柏珺,是nv电视台的……” 顾宁睿听得仔细,慢慢明白了。她拥有一个好大的世界,里面有很多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阳光,青草地,鲜花朵朵,美好又温馨。 而他的世界也很大,一眼望去,却只有他一个人,像是漂浮在汪洋中的一粒孤岛。他隔着汪洋,眺望她的美好世界,无法靠近。因为曾经他试着登上她的世界,却将海水引向她的岸边,淹没了脚下的土地…… “……你看我们就这样也能重逢,是不是缘分?” “你和刘老师吗?不是缘分是什么?” “不是,我是说杨柏珺。我和刘老师那不叫缘分,那是命中注定。”何斯嘉傲娇了。 “好好好,你们是天生一对,行了吧?”顾宁睿无语地应和。 “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关于小学妹的事,尽管找我。”何斯嘉故作仗义,就差拍着人家肩膀了。 顾宁睿笑了。他知道她其实是在鼓励他,希望他好好跟这个妹妹相处。他恳切地回应:“好的。专访我会叫小白联系罗记者。” 从饭店出来,何斯嘉直接坐车去了s大心理咨询中心。下午的上班时间还没到,她提前翻开了这天十个来访者的资料,为下午的咨询做准备,希望可以尽量提高效率。 饶是这样,这天她仍旧忙到了19:30才送走最后一个来访者。20:00左右,她写好了咨询日志,结束所有的工作量,走回念德公寓已经20:27了。 何斯嘉进门换鞋,挨着沙发倒头就睡。这一觉迷迷糊糊地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手机铃声短暂地响了两回,微信通知了n回,都没将她叫醒。 直到一个电话锲而不舍地响了好几分钟,“咚咚”的敲门声和门铃一同来凑热闹,何斯嘉在吵闹中摸过手机,放在耳边。对方的声音从门外和手机里一同传来:“喂,是刘太太吗?你的外卖到了,麻烦来接一下。” “哦。”何斯嘉皱着眉爬起来,将门开了条小缝。门外已经不见人影,打包好的外卖就放在门口地板上。她警惕地望了望两边的走廊和防火门,飞快拎起外卖,关上了门。 饭菜的香味抑制不住地散发出来,在客厅里飘荡。拆开一看,是她最喜欢喝的那家粥还有三个小菜,两荤一素。她的确已经饿了,挨着餐桌坐下,大快朵颐起来。 手机里有刘忻槐的两个未接来电,一个七点多,一个八点多。还有若干条微信: “小斯,你下班了吗?累不累?还走得动吗?打个车回家吧。” “晚上想吃点什么?还是先睡一觉?” “今天的讲座结束了,我在宾馆吃了晚饭。有几篇论文要看。我好想你啊。” “今天累坏了,你肯定已经睡着了吧。想抱着你睡觉。” “给你点了外卖,过会儿就送到了。论文看完了。我先去洗澡,收拾完给你打电话。” 何斯嘉看了看最后一条微信发送的时间是九点二十二分,现在已经快十点,估摸着刘忻槐已经洗完澡了,便打了过去。 电话立刻就接通了。何斯嘉听到一阵窸窸窣窣和哗哗的水流声,夹杂着刘忻槐的说话声:“小斯,你睡醒了?外卖送到了吗?” “嗯,我正吃呢。你这是在哪?有点吵。”何斯嘉嘴里嚼着菜。 “我在洗澡,开着免提。快洗完了,你等一下啊。”刘忻槐正冲着水,叮嘱一句,“你别挂啊,陪着我。要不要视个频?”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水汽,湿漉漉的。最后一句说出口,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奈何这个念头一起,身上立刻起了变化。谁叫他想着他的女孩,想了整整一天呢。 “……”何斯嘉吞下一口粥,艰难地问出这句,“你确定要视频吗?我在吃饭……” “秀色可餐。说不定你胃口会更好。”刘忻槐发起了视频。 “哇,这个视角不错。你是怎么做到的?”何斯嘉心头突突地乱跳,故作镇定。视频里是略略俯视的角度,男人姣好的身材一览无余,既结实又流畅,透过坠落的水珠火辣辣地炼着她的眼睛。 “喏,墙上有个手机支架。”刘忻槐抬手指了指淋浴杆的右上方。也不知道是哪位房客装在那里的,他不过顺手而已,也将手机放了上去。 “你说这屋里有没有针孔摄像头?会不会除了我,还有别人在看?”何斯嘉当然看不到手机支架。眼前这一幕对她的冲击太大,她竟然鬼使神差地顾左右而言他。 “不会。放心吧。我都检查过了。只有你在看我,宝贝。好看吗?我好想你。”他向右转了六十度,面对着手机站立,抬起的眼眸里全是水雾,把何斯嘉的心淋了个湿透。 “好……看。”她往下看到了全部,惊得两个字噎了一半。红着脸灌了两口水,她好笑地安抚他:“你这要怎么办?这么想我吗?” “如你所见。我们都很想你。我和它。”他清亮的嗓音陡然变得模糊,嗓子里发出哼哼的呻吟,“我要多洗一会儿了。你可以不说话,看着就好。不然我怕我这个澡洗到天亮都洗不完了。” “虽然我很喜欢你的肉体,也很乐意观赏美景,但是为了让你早点洗完,我还是先挂吧。”何斯嘉有点后悔了,总觉得不太对劲,刚好找到台阶可以挂掉视频。 她担心自己饭没吃完,一会儿是不是该流鼻血了。临了,她想起一件事:“等等——我也很想你,亲爱的。” 他终于听到了这一句,很是满意,趁机得寸进尺:“宝贝,那你之前说的禁欲,是不是可以解除了?” 其实说起来,他也就禁欲了不到一星期。乖乖忍受了六天之后,他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焦虑。果然这种事只要开了头,就不可能再停下来了。他一想到两个月后女朋友出了国他就要独守空房,就觉得现在的任何一次忍受都是浪费。 “看你表现。等你回来再说。”何斯嘉支吾着,搪塞过去。心里却想,终究是自己草率了。视频什么的,早就应该知道他不会这么单纯。她预感,等他回来,自己会被吃得干干净净。 “好的,宝贝,到时我一定好好表现。”他斜眸一瞟,眼珠子快要滴出血来,仿佛立马就要将她吞没。 “啊呸——我不是这个意思……”何斯嘉气急败坏地解释,话没说完,电话里传出刘忻槐得逞的一声轻笑。 下一秒,何斯嘉果断伸手挂了电话,烫手似的将手机扔得远远的,任它笨重地降落在沙发上。 第85章 预谋 大概是刚刚才睡了一觉,又吃了顿饱饭,临近半夜,何斯嘉越发清醒起来。她冲了个澡,努力将男朋友的样子从脑海里赶走,然后躺在宽阔的主卧室大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然而真正让她失眠的是两个电话。 她正嘲笑自己心猿意马,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男朋友的美色,罗书蕾打过来:“啊啊啊啊——何小斯!我爱死你了!你知道吗?刚刚moc顾宁睿的秘书打电话给我,约我明天去做他的首个个人专访!哇,亲爱的,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得赶在凌晨两点之前捣鼓出一个采访提纲,还得好好睡一觉,化个妆。你得帮我!……” 两个人聊了个把钟头,罗书蕾问了一箩筐的问题,事无巨细。可惜,除了八卦,只有跟“魔心”有关的何斯嘉还能说上几句,其他的她并不了解。 不过,关于她跟顾宁睿的关系,罗书蕾倒是挖了个七七八八。 何斯嘉抗议:“你尽问这些,对你的采访有用吗?” 罗书蕾不住点头:“当然,这很关键。关系到气势。知道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现在信心大增。以你跟他的关系,我很难怯场了。” 何斯嘉翻了个白眼:“这算不算你对我的再次利用?” 罗书蕾开始哄人:“呵呵,算。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等我发了奖金,请你们两口子吃大餐,随你剥削。爱你哟!” 这样一番折腾,何斯嘉倒是成功忘了刘忻槐的美色,心里安定不少。她想起跟杜茹茹约了下班后打电话,却不见她打过来,就主动拨了过去:“老大,你还在赶稿?唉,我一回家就睡了,实在太累了。” “你最近总这么困吗?大姨妈来了吗?何小斯,你不会是有什么状况了吧?”杜茹茹突然悬心。 “啊?!什么状况?”何斯嘉脑子里抓紧计算着大姨妈的日期。最近她的确很容易犯困,每天根本睡不够似的。但她不可能往那上面去联想。 “怀孕啊。”杜茹茹脱口而出,“你之前还担心我来着,对自己没个估计?你这症状……” “不可能。我一学医的,也算半个医生,怀孕了我能不知道?”何斯嘉说得心虚极了。接下来杜茹茹说了什么,她都没太听进去,答得也不在线,很快挂了电话。 大姨妈是算出来了,的确迟了五天了。她脑子里嗡嗡作响,提心吊胆地回忆起来。她跟刘忻槐一直都很注意,只有在g大宿舍那晚没有安全措施,但他在最后关头撤了出来。难道……她不敢想象。最近她也实在是没什么胃口。这些迹象仿佛都在逼迫着她,要向她证明点什么似的。 肚子隐隐疼了起来。她欣喜地跑到洗手间,十分钟后又垂头丧气地走出来。不是大姨妈。可能是饮食不规律了,她有些闹肚子。 天色已晚,后半夜的星星越发明亮。她打开某团,从药店里下了个单,方寸全无地枯坐在沙发上等待。 h大宾馆的房间里,刘忻槐枕头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亮起屏幕。他睡得正香,偏了偏头,并未理会。手机的光线慢慢黯淡下去。 十五分钟后,手机再次“嗡”响两声,白光照亮了房间的天花板。刘忻槐倏然惊醒,伸出了手。 时间是凌晨一点半。他看到了十几分钟前某团产生的新订单,刚刚已经抵达念德公寓。手指往下一划,他猛地从床头爬起,不淡定地打给了何斯嘉。 无人接听。响了十几声后,电话自动挂了。他焦急地再次打开某团确认。订单上有整肠生一盒,验孕试纸两个,验孕棒一个,验孕卡一个,短效口服避孕药两盒。他把不准她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怀孕了?他只是清醒地继续打了过去。 念德公寓1203的茶几上,手机无声地闪着光亮。何斯嘉将自己关在洗手间,四个盒子挨个儿测试一遍。眼下,她将它们摆成一排,放在洗手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 大约五分钟过去,全都是一条杠。又过了几分钟,还是没有变化。她松了口气,捂着疼痛的肚子走到客厅,从茶几上抓过手机,终于放心地躺倒在床,沉沉睡去。 鉴于何斯嘉没有接电话,刘忻槐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他没有继续再打,觉得何斯嘉应该是睡了,不忍吵醒她。 周五清晨,刘忻槐正从宾馆洗手间的镜子里看着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明显发乌的眼圈,何斯嘉终于回了电话过来:“早啊,刘老师。你晚上这是失眠了吗?后来睡着了没?”她看到凌晨时分的未接来电,并没说自己买药的事。 “就是太想你了,想了一晚上没睡好。”这也是实话了。只不过他也没提,一个某团的深夜订单,害得他担心了一整晚。 “那你上午研讨会可以开小差睡觉么?”她还斜躺着没起床,连语气都是困倦的。 “上午h大的荀教授讲座,开小差睡觉那太过分了,不尊重人家。但是开小差想你可以。”他撇了撇嘴角,“还可以狠狠地想……” “停——你再说下去,我要怀疑你是不是开黄腔了。”她紧急刹车似的说完这话,没过大脑。 “宝贝,你果然懂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怎么样?看完昨晚的视频,是不是很有心得?”他半是调侃半是撩拨,趁着失眠后放浪形骸的劲头,对女朋友的大脑神经玩起了擦枪走火的危险游戏。 “刘忻槐!你出息了——”何斯嘉气呼呼地坐起来,摇摇头赶走脑子里重新出现的火热画面。她扯过一旁的抱枕,红着脸埋进去,“呜呜呜呜”地抗议了许久。 “过奖了。都是你的功劳。给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刘忻槐拨了视频,让何斯嘉看他的黑眼圈,“都是相思惹的祸。你看怎么办?” 何斯嘉瞪大了眼睛:“你确定你昨晚上想的是我?”他那满眼的血丝,明显是思虑过盛造成的。她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可让他忧心的,还忧心了一晚上。 “确凿无疑。从头到脚都想的是你。”在遥远的广州严酷的夏夜里,他已经心烦意乱地设想了她怀孕后的若干种可能性,然后用绝不可能怀孕的一种可能性轻轻将它们推倒。此刻,他不能问,不能说,不想再徒增她的压力和烦恼,于是加上了一句:“欲罢不能。” “……噢……你说得这么露骨,不怕我受不了吗?以后我不叫你刘老师,改叫你流氓得了。”何斯嘉头皮发麻,脸上红得越发厉害。 “都行,你怎么叫我都答应。只要你喜欢。”刘忻槐服服帖帖的。 “你要是戴上个金丝镜框,可以挡一挡黑眼圈,也更像流氓了。”何斯嘉还是替他想了个办法,但她马上又否决了:“哎呀不行,这样你恐怕会招来更多小姑娘,赶都赶不走了。” 刘忻槐乐了:“原来你喜欢看我戴眼镜是因为这个?看来你早就好这口了。”在她反驳之前,他满口哄着:“好,都听你的,不戴眼镜。等回了北京,只戴给你看。” 何斯嘉一反常态,安慰他:“好吧。刘老师,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女朋友我可是很靠谱的心理咨询师哦。” “宝贝,你真是慧眼如炬。不过这件事我想当面跟你说。晚上等我回家。”刘忻槐意识到了他们之间可能会出现的一个问题,决心要提前说清楚。 “哦。”何斯嘉迟疑了一下,昨晚那件虚惊一场的事,还是没说出口。她还觉得有些丢脸,想想也没必要说吧,还是算了,等他回来再说也不迟。 下了床,她洗漱收拾一番,从冰箱里拿出前一天打包的饭菜热了一部分吃了。整个上午,她对着电脑啃论文,一直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个关键数据。 “魔心”的第三篇论文已经接近尾声,廖导提示她增加一项国外同类测试模型的数据进行对比。她隐约记得在某个论文中见到过,以为手到擒来,真正找起来,却犹如大海捞针,无迹可寻。 肚子又时不时地作痛,她上了两次洗手间,吃了一粒整肠生。中午吃的还是打包的饭菜,她边吃边合计时间。 如果下午7点下班的话,吃了晚饭再休息会儿,还能赶得上去机场接刘忻槐。他坐7点半的航班,11点就到北京了。虽然他再三叮嘱让她不要去接机,早点回家歇着等他,但她就是很想去。 自从上次带着唐晓棠去接机之后,何斯嘉费了老大劲,才在刘忻槐那里揭过这件事。她总得要好好接他一次,才能杜绝他以后再翻旧账。 就这么想着,她给刘忻槐发了条微信:“刘老师,今晚11点,机场见。每分每秒,特别想你!” 刘忻槐正在h大教师食堂打饭,看到微信露出和煦的笑容,把窗口的食堂大妈和旁边排队的女老师们看得心花怒放。 他回了微信,端着饭盒往座位区走来。 “小刘,这边坐!”远远地,荀教授向他招手。他对面已经坐了一位年纪比他小得多的中年男老师,应该也是个教授。两人旁边的位子都还空着。 刘忻槐挥手以示回应,走过去坐在了荀教授边上。荀教授给他们介绍:“这是小刘。这是我们学院的宋院长。” “院长好!”刘忻槐复又站了起来,握了握手。 “诶,你好你好!坐吧,刘老师。”宋院长松了手,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对面的小伙子,“你的履历荀教授给我看过,大有前途啊。你在g大待了多少年?” “从读本科开始,到现在有12年了。”刘忻槐恭恭敬敬。 “哦,那是有蛮久了。”宋院长一口南方普通话,带了些许口音,“评职称了吗?待遇么子样?” “我刚回国,还要再做打算。”刘忻槐直觉这个院长问得也太直接了,并未正面回答。 荀教授倒是听出来了,打了个圆场:“哎呀,老宋,你也太心急了。你不就是垂涎人才,想把小刘挖过来吗?你这点心事,可别让人家褚院长知道了。小刘在他们那里也是块宝,捂得紧着呢,亏待不了。” 刘忻槐不好意思地看着宋院长,正要开口表明一下自己的意愿,宋院长抬手制止了他,只是接着说:“意思是这么个意思。你不着急,考虑一下,好吧?” 刘忻槐点点头:“谢谢宋院抬爱!” 三个人七七八八地又聊了一阵,宋院长想起来又问:“小刘成家了吗?在北京有没有买房?我们h大针对教师买房有超低折扣优惠政策,我们单身的优秀女教师多得很哪……” 话没说完,荀教授摆摆手:“别问了,有女朋友啦!s大的高材生,ucl留学读博,长得比女明星好看。” “你知道得这么清楚!哦,你早动心思了?你个老荀!没事,小刘,回头把你女朋友简历发我一份,我先把她挖过来,这你总会过来了吧?哈哈哈!”宋院长是个难得豪爽的南方人,几下揭过了尴尬。 “我先替她谢谢院长。下次有机会,我带她拜访您,您可以亲自问问她的意见。”刘忻槐说的也不全是客套话。他本就跟何斯嘉商量过到广州来玩的事,无奈这次落空了。下次开会是7月份,他暗暗发誓,一定得让女朋友陪他来出差,免得老是牵肠挂肚。一想到再过几个小时就能在机场看到她了,他心里稍稍安慰。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深夜11点20分,刘忻槐走出机场的候机厅,并未看到他魂牵梦绕的那个熟悉身影。 飞机是准点降落在首都机场的。手机里有他打给何斯嘉的两个未接电话,分别是他出发去广州机场前和登机前打的,看样子那时她还没下班,接待来访时她是静音的,不会接听电话。后来他改发微信,报告了自己的行程。 现在他有些茫然,不知道何斯嘉去了哪里,是不是迷路了。对了,还没告诉她自己是从哪个口子出来的。他立刻打了过去。 铃声一直响到自动挂机。她没有接电话。他着急了,拖着小皮箱往各个方向寻找她的身影。到处都是人。没有一个是她。 他继续打电话给她。这回接通了,说话的人是褚晗光:“哥,我是小光。我和师妹,我们在医院……” 刘忻槐火急火燎地坐车往医院赶,脑子里回想着昨晚的事和刚刚褚晗光说的话: “今天是人最多的一次,有11个来访者。快下班的时候,师妹她肚子疼,晕倒了。我和小顾把她抬到我车上,直接来了医院。小顾担心她妈妈,我让她回去了。师妹做了检查,正在输液。……” 医院在北四环,刘忻槐到时已经半夜12点,急诊科依旧人来人往,各自繁忙。病房不难找,一眼望去,五张病床都住满了人。这个点,病人和家属都在瞌睡,只有一个腿上打着石膏的孩子还在呜呜哭着,大概是太痛了。 刘忻槐走过这些病床,掀开了角落里悬挂的一张白布帘子。 “哥。”“刘老师!”床前站起来两个男人,一个是褚晗光,一个是唐晓棠,分别跟他打着招呼。 刘忻槐冲两人点点头,弯腰放下手中拎着的皮箱,去看病床上躺着的人。她将自己缩成一团,一手紧捂着肚子,侧躺在薄被之下,另一只手背扎着针,搁在了被子外面。 她闭着眼,露出的侧脸煞白,几乎没有血色,头发凌乱地散落,像是出了很多汗。他伸手触了触她的额头,冰凉冰凉的,又将她遮住眼睛的头发往耳朵后面拨了拨。两天不见,她看起来越发瘦弱,眉宇间凝着难以掩饰的痛,让他心疼得想哭。 只一瞬间,他回过神,收了手,直起腰,变回了一副风度翩翩又风尘仆仆的样子:“你们辛苦了,先回吧。” 褚晗光欣然交接,指着床头的输液杆:“一共六瓶水,输完这瓶还有一瓶,到时候你按铃叫护士。这是病历本。全部输完带着这个再去找一下医生,看医生是什么意见。那哥,我先走了。需要帮手你就打我电话。” 刘忻槐接过薄薄的本子:“谢了,注意安全。” 唐晓棠没有挪动步子,直到褚晗光走出了病房,他才对着刘忻槐解释:“我家顾宁萱回去照顾她妈妈了,她怕这里人手不够,叫我过来帮忙。” 刘忻槐感激地看他一眼:“明白。” “她肠胃不好,老毛病了,你多照顾着点。”唐晓棠眼睛有意无意地扫过床上身影,挥挥手离开了病房。走廊上,褚晗光正在等他,见他出来,两人一起往停车场走去。 刘忻槐凝神看了看输液瓶,这瓶大概还有一半没输完。他摸着床前圆凳坐下,盯着她的脸自责起来。 等等——唐晓棠刚才说的是“肠胃不好”?! 刘忻槐快速翻开病历本,夹着的病历记录上清清楚楚写着“急性肠胃炎”几个字,下面还贴着化验单。 刘忻槐蓦的心头一松,转瞬间换了另一种担忧。 凌晨两点回到念德公寓时,何斯嘉已经完全清醒,精气神恢复了不少。她捂着肚子差点笑岔气:“你真的以为……我怀孕了?以为我劳累动了胎气才去的医院?哈哈哈!刘老师你脑洞太大了!……” “那昨晚是谁大半夜的买了那么多验孕试纸?你今天又突然晕倒,我不得不联想到这个。是你误导了我。”刘忻槐不动声色地辩解。 何斯嘉捂住了嘴,这才想起,自己的某团登录的还是男朋友的账号,连呼:“失策,失策。”为了转移话题,她问道:“你不是说回家有惊喜给我?” 刘忻槐一顿,从头到脚打量她一遍:“……你生着病,不合适。” “不合适?为什么?”何斯嘉顺口问出,人很快被拽进结实的怀抱里,耳朵被重重咬住。 下一秒,两排牙齿力度均匀地咬啮着她的耳廓,急迫的吻伴随着粗重的呼吸落在她嫩白的脖子上。他胳膊用尽力气地勒住她的腰,好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心胸里。 “唔,好痛。”她挣扎着推开他,怎么推也推不动。他疑惑地松了劲,双手环在她腰上,火热又克制地看着她:“哪里痛?” 她低着头,伸手摸向他腰间的牛皮腰带,正中坚硬的带扣刚才一直硌着她柔软的肚子,令她吃痛。“咔嗒”一声,她一言不发地解开带扣,将腰带抽出来递到他面前。 汹涌的爱意奔腾在四目相对的凝望里,她眼睛里空灵纯粹的欲望是他的回音。他接过腰带,连同内心的克制一起扔到旁边。 两个人一边交换着无尽温柔的亲吻,一边迫不及待地褪下对方的外衣。他将她悬空抱起,搁在自己脚上,两个人默契无间,一步一脚地走进洗漱间。 淋浴室里,她身上只剩低腰性感的黑色蕾丝,光脚踩着他脚背,整个人贴在他火热的皮肤上。她眉眼缥缈地质问:“从你视频洗澡开始,就是有预谋的,嗯哼?” “比这更早,宝贝。从‘惊喜’两个字开始。”他吻上她的肩,咬住黑色肩带,将它彻底扯落。 一切都一览无余的时候,他脑子里的轰响达到顶点,令他一度失语。 “快洗澡吧。”她的脸色犹如炙烤般通红。焦灼之间,她抬手打开了水龙头。 清凉的水珠从头顶洒落,在皮肤上汇成水流,歪歪扭扭爬至胸前。他轻笑几许,低头咬在她胸上,久久流连。 水雾弥漫的狭小空间里,两个人思绪涣散无边,交颈缠绵。大大小小的水珠挂满透明的玻璃门,每一颗水珠都映出湿漉漉的春情无限。 漫长的淋浴结束后,两个人神清气爽地躺倒在床。 何斯嘉滚了滚,趴着抬起头,看着半倚床头翻手机的刘忻槐:“这不公平。你的惊喜,也没那么惊喜。” “那要怎样才算惊喜?”刘忻槐放下手机,认真看着她。 何斯嘉勾勾手指头,在他凑过来的耳边亲了一下,吹气如兰地说了句:“意料之外才叫惊喜。” “……好,如你所愿。”他似笑非笑,翻身将她压下。 一小时后。 “足够……惊喜了吗?”他涨红了脸,情绪释放到极点。 “嗯嗯,够了……啊!……”她不由自主地在这场拉扯中失去主动权。 “惊不惊喜?”他不依不饶,将她情迷不已的样子收入眼帘。 “很……惊喜……”她总算知道了,什么叫意料之外。 “以后还要……禁欲吗?”他的重点来了。 “不了。呜呜……”事实证明,那些压抑和缺失的,总会在过后爆发补偿得更加凶猛。 一觉醒来,已是周六中午。何斯嘉睁了眼,发现旁边没人。她慢腾腾爬起来,揉着酸痛的肩,走进客厅。 餐桌上摆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上面贴着蓝色便笺纸,写着“惊喜”两个字,后面画着一个微笑的男生头像,跟刘忻槐有几分神似。何斯嘉红了脸,想起昨晚被吃干抹净的糗事,手指懊恼地弹了弹那张纸条。 礼品盒下面压着一张横格纸,是刘忻槐的留言条:“小斯(aka刘太太):饭菜在厨房蒸锅里,药在茶几上。你记得先吃药。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先吃,不用等我。爱你。刘先生。” 何斯嘉看了一眼茶几,还是先去了厨房。肚子咕咕作响,她实在是饿了。 厨房里香气扑鼻。蒸锅在灶台上保温,她揭开盖子,里面是新炒的茄子豆角、小炒鸡和炖肉,看着就垂涎欲滴。 糟了!冰箱里还有她前天打包回来没吃完的饭菜,昨天忘了处理。他肯定已经看见了!她一边想着,这下又要挨批评了,一边伸手打开了冰箱,惊得呆若木鸡。 冰箱明显已经清理过了,整整齐齐码着他新买的蔬菜瓜果和鲜奶。何斯嘉感慨万千,不知道他是几点起的床,一上午干了这么多活。 但是真好,他回来了。她感觉自己又活回了烟火气。 第86章 慕枫 刘忻槐一早接了个陌生电话,再爬上床来就睡不着了。他歪在一旁,看了会儿熟睡中的女朋友,深刻理解了什么是我见犹怜、花颜月貌。 时间还太早。他起床收拾一番,又去了趟超市,做好了饭,这才开车去赴11点的约。对方在电话里说:“抱歉,我只有20分钟时间。”刘忻槐却想,也许用不了这么久。本来,他们是没有必要见面的,更何谈聊天。现在他迫切地想要解决问题,只要能护住何斯嘉,他并不排斥跟情敌合作。 北四环的咖啡馆内,刘忻槐一走进来就点亮了所有人的眼睛。简单的休闲衬衣加休闲西裤穿在他身上是那么好看又迷人,极易俘获人心。有他在的地方,无异于芳心磁场。 见他抬头张望,年轻漂亮的女服务生按住了跟她站在一起的男服务生,拿着菜单抢先踏出一步,迎向他微笑询问:“先生您好,请问您几位?” “我找人。”他指向了幽静角落里自己要去的那个座位。 “不好意思,您先请坐。”女服务生看过去。座位上已经坐了一个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长相亦是不俗,虽然比不上新来的这位客人。 刘忻槐走过去,冲座位上的人点点头,在对面坐下。女服务生已经紧随其后,站在了旁边,显而易见的殷勤备至:“先生,请问您喝点什么?我们这儿有咖啡、茶、特调鸡尾酒……” 刘忻槐想了想:“麻烦给我两杯美式,一杯打包。” 这声音也令人陶醉。女服务生芳心乱跳:“好的,请稍等。”她走回收银台,将订单报给负责录入的小姐妹,两个人窃窃私语。 “大周末的还打包咖啡,肯定是给朋友。” “什么女的会喝美式?” “那就说明不是女的呗,可能是男的。” “男……朋友?呸,一点不像。他看着很正常好不?!” “好,很正常。没准儿是普通朋友。你看对面不就坐着一个?也很正常。” “也说不定是自己喝。……嗯,应该是。” 看着讨论热烈的两个女人,顾宁睿微微一笑:“刘老师果然像她说的那样,是个万人迷。”他们自然都知道,“她”是指谁。 “表面现象,不必入心。”刘忻槐笑着提醒,“顾总约我,应该不是来看我八卦的。” “好。她让我把上楼的视频抖出去,按正常程序辟谣、报警。这样就可以不受向之影威胁。你怎么看?”顾宁睿言归正传。 “你没有这么做,肯定有你的考量。”刘忻槐话锋一转,“她会这么说,是因为我们都是普通人,这是我们能想到的可行性很高的一种办法。我们没有顾总的眼界和格局,考虑不了那么多复杂的因素,也想不了那么全面。” “谢谢你这么中肯。虽然听起来有些言不由衷。”顾宁睿瞟了一眼收银台旁边正犯花痴的两个女服务生,“你看我,是不是也跟看她们似的?” “感情没法拿来比较。我也没有不尊重谁的意思。我来见你,是因为她真的拿你当朋友,所以我们都愿意迁就你的顾虑,让你用更适合你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刘忻槐开诚布公。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节,又不乏诚意,顾宁睿听得入耳,还有些感动:“刘老师跟她一样,都很擅长安慰人。” “实话实说而已,你没觉得我言不由衷就好。”刘忻槐释然一笑,又正色道,“这个麻烦说到底是顾总惹下的,她不过受你牵连罢了。我来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到她。所以在顾总你接下来准备好的这盘大棋里,究竟需要我做点什么呢?” 顾宁睿眸色一暗,低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刘忻槐大惊失色,提醒道:“如果拿到所有这些证据,你打算交给警察吗?” “这恐怕要取决于向之影的态度。随机应变吧。”至少目前为止,顾宁睿还不想把事情闹大。他只是想自保并保护何斯嘉而已。 女服务生把刘忻槐的咖啡送了过来,还特意递给他一张纸巾:“请慢用。如果对咖啡的味道有什么意见,欢迎随时联系。” “谢谢。”刘忻槐随手将纸巾放在桌上,装作没有看见上面刚刚写下的一串号码。 五分钟后,他喝完了手边的咖啡,用桌上纸巾擦了嘴,揉了个团扔进桌下垃圾桶,拎起打包的纸袋子走了出去。 女服务生着急了,执着地拿起手机,正准备追出去,顾宁睿在座位上朝她打招呼:“你好,买单。” 她迟疑了一秒,还是放弃了门外的顾客,朝顾宁睿走过去:“您好,您这边一共点了三杯咖啡……” “嗯,我的美式,刚才那位帅哥的美式,还有他给他女朋友打包的美式。”顾宁睿语气很淡。 “……一共117元。”女服务生听得清清楚楚,立刻垂头丧气。 “下次遇到这样的,不要搞小动作了。”顾宁睿哂笑,“直接表白吧。”见她神色尴尬地一顿,他又补了一刀:“至少还能彰显出你的真诚。” “嘀”一声,微信支付成功。女服务生抬头看了看这个腹黑的男子,突然眼前一亮。 “谢谢!”她飞快地掏出一张崭新的餐巾纸,在上面写了起来,然后递给顾宁睿,露出标准的服务生微笑:“如果您对咖啡的味道有什么意见,欢迎随时联系。” 顾宁睿好笑地正要拒绝,女服务生却在对面坐了下来,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这位先生,我注意到你是本店的常客,上上周、上周加这周你一共来了十一次,每次不超过半小时就走了,而且只喝美式。明天是本店正式开业一个月的日子,我们会推出优惠酬宾活动,每位顾客填写调查问卷还有额外小礼品赠送。今天比较仓促,物料还没印出来,希望可以加一下你的联系方式,我回头把问卷和小礼品发给你。感谢支持!” “既然你今天没有准备好,为什么不明天等我来了直接让我填问卷?”顾宁睿来了兴致,好奇地问。 “诶,我是怕你赶不上活动了。你从来没有连续两天来过这里。”女服务生开始简短地回答。 顾宁睿惊讶地回想了一阵,发现的确如此:“那你后天会在吗?后天我来了你再找我。” “工作日你不是晚上才来?我工作日晚上过不来,不好意思。可以今天加我吗?”女孩坚持道,两眼闪着不容拒绝的水波。 “……你打的是周末工?那你是怎么知道我来了这么多次?还有只喝美式的?还有——以上你说的这些?”顾宁睿越来越好奇。 “我看了店里监控。晚上我不在,所以白天一有时间我就会看晚上的监控,这样方便了解客人情况,还有运营情况。”女孩如实以告。 “你们店里的监控是随便一个员工都可以随时查看的吗?”顾宁睿质疑。 “……嘘!我是本店店长,披着员工马甲的隐形老板。”她变得谨慎小心起来。 “老板也要亲自当服务员?”顾宁睿不信。 “我答应了本店的投资人,我老爸,要从员工做起,做到绩效第一,才能正式升为店长。在那之前,我的马甲不能掉。我需要绩效,所以你能帮帮我吗?”女孩几乎是恳求了。 “加这个微信?”他低头开始输入,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这套说辞,一般有多少人会信?” “呵呵,你肯定会信。我觉得你看着就很靠谱。你有刚才那个帅哥的联系方式吗?我觉得他很适合做模特,拍广宣。”她看着信心满满。 “你要给咖啡馆拍广告?”顾宁睿很疑惑。难道她真的是本店老板? “是啊,短视频吸引流量啊,传播度好。这样我才能快点实现营业额,早日转正成为店长。”她自顾自地说着,像是白日梦呓。 “……联系方式有,不能给你。”顾宁睿陪她演着,想看她能装到几时。 “为什么?”女孩直觉有戏。 “……他是我情敌。”虽然回答得毫无逻辑,但似乎他也只能这么答。 “你喜欢他女朋友?那正好,你把我介绍给他,让我撬个墙角多好,然后你也可以撬你的墙角了。”多么迅捷的反应,多么清奇的脑洞。 “你想得太简单了。你要是看到他女朋友,就会觉得她比他更适合给你拍广告。到时候他们两口子的海报一同出现在你的咖啡店门口,我就没地方喝咖啡了。”顾宁睿苦笑。 “啧啧啧,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太夸张了。我不信。”见他这样夸赞别的女人,女孩本能又莫名地吃醋。 “微信加了,你看一下我发的视频。问卷到时候发我。”顾宁睿看了下时间,觉得要速战速决了。 “什么视频?你下次什么时候再来?要不我把礼品留给你……”女孩看出男人的不耐烦,有些舍不得。 “31分钟。超时了。我该走了。”顾宁睿站起身。他在这里耽搁得太久了。 女服务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开始期待他下一次的到来。她一边想着周一晚上要怎么跟教授请个假才好,一边手指划开了男人发来的视频。 这是一个度假别院的宣传片。她看到了那位打包美式咖啡的帅哥,他穿着西装礼服,挽着美若天仙的女朋友。等等,那是一张她熟悉的面孔。不仅如此,视频里还有好几张她熟悉的面孔。 她灵机一动,把咖啡馆的门脸照片和定位发给了其中一个人:“炜柠哥,我们咖啡馆明天开业一个月大酬宾,你要过来给我捧场哦!p.s.多带点朋友来,比如一一姐啊,斯嘉姐啊,晓棠哥啊,把你们的男朋友女朋友都叫来,给我热闹热闹。” 想了想,她又加了句:“悄摸儿的,千万别让老张知道。” 过了几分钟,她收到陈炜柠的回复:“师妹,恭喜你了,咖啡馆终于开起来了。我和一一肯定到,其他两个我尽量联系。张老师明天不会去你那里吗?” 她急了:“炜柠哥,好师兄,你得把斯嘉姐和她男朋友给我带来。谢了谢了!算我欠你的。” 刘忻槐站在念德公寓的家门口,自己拿钥匙开了门。他不确定何斯嘉有没有起床,不想吵醒她。结果门一推开,何斯嘉从客厅跑过来,“嗖”地蹿到了他腰上。 他抬脚关了门,稳稳地托着她走到沙发坐下。他的女朋友终于学会黏人了。他抱着她,心里的甜蜜浓得化不开。 她一只手拿着手机,正在打电话,另一只手按着他的衬衣襟子。 “慕枫吗?就是张导的女儿?记得的,见过几次。……真的?那挺好啊。……我没事,我问一下刘老师。” 她挪开手机,问眼前人:“你明天有没有事?没事的话,把你明天的时间留给我。” 刘忻槐扣住她的手:“嗯哼,没问题。” 何斯嘉继续讲电话:“炜柠,明天可以的,我们都去。……叫什么名字?红枫咖啡,是吧?好的,你发个定位给我。……正好想你们了。那就明天见了。……嗯嗯,拜拜!” 红枫咖啡吗?刘忻槐心想,应该是巧合吧。他突然想起那个搭讪的女服务生,心中起了警惕。 “呜呜,你去哪儿了?我刚吃过药,等你吃饭呢。好饿啊。”何斯嘉搂住他的脖子,猝不及防撒起了娇。 “同事找我拿点资料,我给人送了一趟。”见顾宁睿的事先不能告诉她。他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走,我们吃饭吧。” 餐桌上摆着拆开了的礼品包装纸,里面躺着两只一模一样的对讲机,形状是两只大黄蜂。他拿起一只,问道:“喜欢吗?5公里以内,只要我们是同一个频率,就可以听见彼此。” 何斯嘉拿起另一只:“就像爱情。两个相爱的人在同一个频道,因此心意相通。可惜为什么只有5公里?相距遥远的人,不配拥有爱情吗?” “亲爱的,不是这样。也许这是一种鞭策,告诫相爱的人要互相陪伴,互相惦念,爱情才能长久。因此那些情非得已的异地恋才显得更加难能可贵,值得好好珍惜。”刘忻槐从背后环住她的腰,将她整个抱住,给她无限的温暖和安慰。 “嗯,我们先离远点。”何斯嘉鼻子一酸,眼中带泪。 她飞快地跑去阳台,拿着对讲机试了试音:“刘老师,你从现在就开始担心我们的异地恋了吗?不要怕。我爱你。哪怕三万里路,哪怕成千上万个日夜。” “宝贝,我不担心。我只是舍不得你。此去经年,我们必不令良辰好景虚设。千种风情,我们一起承担分享。我爱你。”他听到电波的声音,仿佛有奇异的东西在血液里流动。 从客厅他站立的地方往阳台望去,何斯嘉正笑意盈盈地看向他,穿越过去的山水阻隔和未来的重重迷雾。 moc的地下停车场里,顾宁睿刚熄了火,收到一条新的微信:“哈喽,我是红枫咖啡馆的咖啡小妹。明天斯嘉姐和她男朋友会到我店里参加开业一个月大酬宾活动哦。在此也热忱欢迎您的到来。” 下面附了一个电子版的调查问卷。他有些疑惑,这个隐形老板竟然认识何斯嘉?然而她却不认识刘忻槐么? 他想了想,回了一个字:“好。” 没想到对方秒回:“快填问卷,我好给你发礼品。” 他没有理会,翻开了她的朋友圈。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发朋友圈,最高纪录一天发了10条。 刘忻槐拼凑了很多关于她的信息,得出新的印象。原来她是s大心理学院大三的学生,白天没课的时候总出来打工,晚上不能打工是因为要帮导师做一个长期项目的实验。四个月前她开始打卡北京各个大大小小的咖啡馆,貌似是为创业做准备。 一个月前,在他住的青年公寓楼下,北四环写字楼林立和年轻人扎堆的地界,出现了这家红枫咖啡。店里主打潮玩科技和网络元素,客流量不错。因为离家近,咖啡味道不错,他来的次数也多了些。 他点开调查问卷,几下勾选,提交完毕,问道:“已提交。礼品拿来。” 对方回复:“这么快?谢了!下一杯咖啡我请。感谢你给我发的那个视频,我再多请你一次。” 顾宁睿笑了:“怎么?有帮到你?” 她来了个眨眼睛的表情包:“那必须的,给了我很多灵感啊。” 他正想问她跟何斯嘉是什么关系,小白在微信上问:“老大,nv电视台在问行程。上次推了他们的节目采访,他们那个负责人挺有意见的。” 他打了几个字:“方便接电话吗?” 小白的电话立刻打了过来:“老大,不好意思,您说。” 顾宁睿:“nv电视台这个新闻节目的负责人是谁?” 小白:“好像叫杨柏珺。听说是总编室新来的副总,正在轮岗学习。跟我联系的是他的助理。” 顾宁睿对这个名字挺有印象。他想了想:“《jn时报》的文章发了吗?” 小白:“明天发,周末版头版头条。我们这边的宣传要不要加一波码?” “不用,正常就行。”顾宁睿发了个定位过去,“把nv电视台的采访安排在明天上午9点,在这个咖啡馆。” 小白:“好的。采访提纲他们说会根据明天《jn时报》的文章做调整,大概8点前能拿到。” “好的,辛苦了。”顾宁睿挂了电话,又给咖啡小妹回复道:“开业礼物,明天献上。免费咖啡两杯给我准备好。” “哇,还有礼物?好期待!”咖啡小妹心情炸裂。 念德公寓内,刘忻槐正在数落何斯嘉:“亲爱的,周四打包的饭菜,你留到周六还不扔?看看,它们就是你这次肠胃炎的罪魁祸首。” “哦,我没打算今天还吃这些,只是昨天忘记扔了……”何斯嘉无力地辩解。 “就你这肠胃,以后不许吃剩饭剩菜。吃多吃少都行,首先得是新鲜的。”刘忻槐语气是平淡的,又不容置疑。 “知道了,刘阿姨。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特像我妈。”她忍俊不禁,不再装委屈。 刘忻槐笑了,过了两秒又正色道:“别打岔。外卖也要少吃。为了你的胃好,我决定收了你这个徒弟,从今天起,你就跟我学做饭做菜吧。” “哦。我不是学过了?学习效果怎么样你不知道吗?某人硬是没让我学下去……”手机响了一下。何斯嘉拿过手机,一边翻着微信,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 “……那我跟你检讨,对不起,接下来一定认真教你。你出国这两年必须给我养得白白胖胖的,不能少一两肉,不许生病,听见没?”刘忻槐此刻深悔,真是恨铁不成钢。 “白白胖胖啊……一直是啊。你不是才……嗯哼,看过?”她红着脸,耍了个赖,赶紧跑开。 “何斯嘉!”他追上去,把她堵在了墙边,眼睛若有若无地扫过她的脸和脖子,声音都低了,“……我说正经的。你得养好身体。” “哟,你什么时候正经过?”她看他一副眉眼含情的样子,抬头踮脚够着了他的唇。 两个人吻在一处。起先是打打闹闹,她吻了几下便咬住他的唇,含含糊糊地从牙齿间吐出几个字:“我的身体我知道,好着呢。” 他挣脱开,狡黠地笑着再度吻上去:“你这是在邀请我?……”他将她吻得娇喘连连,浑身无力地瘫软在他怀中。 等她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褪了大半,她一把将他摁住,语调迷茫:“又要……吗?不是才……?” “不够。”他埋头轻咬一口,复又将她抱起放在了沙发上。 一个小时后,两个人收拾妥当,重新坐回沙发休息。 何斯嘉拿起手机,想起有一条微信她还没来得及回复,是杨柏珺一个小时前发来的:“你跟moc的顾宁睿挺熟的吧?帮忙打听一下,他为什么推掉了这周五nv电视台的节目采访,改去接受什么《jn时报》女记者的专访?” 何斯嘉暗地里自嘲,这真是,顾得了左脚,顾不了右脚。谁叫这个左脚跟她更亲呢?她尽力解释:“诶,这个女记者你认识的。罗书蕾你记得吧?” “什么?《jn时报》去采访的是罗记者?我当然记得她。”杨柏珺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抱歉啊。我跟顾宁睿推荐书蕾去采访,但我事先不知道你们已经有约。”何斯嘉很是过意不去。 “没事。既然是朋友,我就不计较了。看在我这么宽宏大量的份上,是不是得请我吃饭?”在杨柏珺看来,美女道歉,必须要接受啊。他也没什么好不爽的了。 “吃饭没问题。太便宜我了。算我欠你的。”何斯嘉欣然应允。 “对了,刚收到消息,我们联系上了顾宁睿的秘书,重新定了明天上午采访。”送佛送到西。杨柏珺彻底打消了她的愧疚。 何斯嘉笑了,心中熨帖。“戎马一生”的那个地址再度浮上脑海。不见得他否认了,他就一定不是。但她又摇摇头,也许是觉得并不重要,将这个问题搁浅在了此刻。 第87章 安苏 红枫咖啡馆早上8点开门营业,一般要到10点以后才会忙碌起来。这天一大早,大概8点半的样子,门外停下一辆商务车,下来两男一女,朝这边走来。 张慕枫快速整了整工作服,微笑着走过去将门打开:“欢迎光临!三位请进。” 为首的是个年轻男人,个子高高,眉目端正,一身低调的潮牌却是价格不菲。他冲咖啡小妹礼貌一笑:“谢谢。”后面两人跟着点头附和。 三人进来后都站着不动,抬首张望。张慕枫正要询问,中间一个办公室正装打扮的短发美女开口了:“吴哥,你看哪儿比较合适?” 她看向的是旁边那个身形彪壮的高大猛男,扎着一头小辫子,留小络腮胡,气质粗野。他肩头扛着个暗黑的大家伙,应该是摄像机,另一只手拎着根细长的黑杆,像是三脚架之类的。 他指了指南面靠窗的地方:“这边吧,捯饬一下。”他的声音偏尖细,带着软糯,偌大的猛男竟然是一口女音,主打一个反差萌,听得张慕枫心里闷笑。 两个人都看向第一个年轻男人。他点点头,带着些威严:“好,开始吧。” 短发美女和猛男走过去,放下东西。年轻男人慢慢往里走,仔细打量着店内布局,询问紧跟一旁的咖啡小妹:“我们一会儿在这里有一个简单的采访,需要将这一排桌椅稍微调整一下,你看可以吗?” 张慕枫愣了。好家伙,这是到这儿办公来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采访?自媒体吗?有没有流量?……她沉吟不语,脑瓜里飞快闪过许多个问题。 年轻男人见她为难,继续说道:“这里环境不错,主题风格跟我们今天的采访很契合,可以借用一下。我们到时候拍一些店的外观、招牌和内设,跟采访对象搭配,你看可以吗?” 张慕枫眼睛一亮:“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两个小时内结束。”年轻男人知道她已经答应了,“请给我们三杯咖啡。”他比了个ok的手势,那边两个人开始动手收拾。 “好,没问题。”张慕枫朝柜台招招手,一个穿工作服的小伙子跑过来,帮着猛男和短发美女一起挪沙发桌子。 年轻男人有些不好意思了,从背包里拿出一份报纸和一张名片,并将名片递过去:“我们是nv电视台《news财经》栏目组。感谢!今天要麻烦你们了。” 名头听着还不小。张慕枫心中雀跃,忽然看到他手中报纸上印刷的人物头像,自然而然伸手一指:“不客气。这个是?” 杨柏珺随手展开报纸,是早上他刚买的最新一期《jn时报》:“我们今天的采访对象,moc首席技术官顾宁睿。” 张慕枫看着报纸上熟悉的脸,心想,原来如此。看来这个采访就是他说的礼物了。 二十分钟后,顾宁睿走进咖啡馆,南窗边上已经布置成了一个小型会客厅的样子,桌上放着录音笔,机器也架设好。店里暂时没有别的顾客,十分安静。 几个人互相介绍后,顾宁睿就在摄像机对面沙发坐下。张慕枫端来美式,直接送到他面前:“顾老大,慢用。” 等他低头喝了一口,短发美女在他旁边坐下,采访就正式开始了。 张慕枫远远地站在柜台旁观察一二。他今天跟平时不太一样,平时过于低调严肃,今天穿了一身天青色的休闲西服,前所未有的潇洒松弛,那种气质里透着些耀眼的光芒。 10点过后,咖啡馆里人多起来,但还是保持着安静,除了点餐和细细的交谈,没有人高声讲话。顾客们大概是一走进来就看到了正在录制中的采访,自觉消除了噪音。 何斯嘉和刘忻槐到达时,采访已接近尾声。两个人走进来,咖啡馆里一时躁动。众人都在猜测他们不知是哪里的明星,这个咖啡馆除了电视台采访,还有神仙人物降临,看来以后可以常来。 顾宁睿自从看见何斯嘉进来,就眼睛一热,挪不开视线。他站起来,跟记者、摄像和杨柏珺一一握手:“辛苦了。”他瞟了几眼何斯嘉的方向,隐隐有些紧张。她正跟咖啡小妹聊天。 “张慕枫,炜柠他导师张教授的女儿,也是我们的学妹。这是刘忻槐,我男朋友。”何斯嘉介绍着。 “嗨,帅哥姐夫,我们昨天见过了。”张慕枫挥着手打招呼。 “嗯?昨天吗?怎么会?”何斯嘉纳闷地对着刘忻槐。 “哦,昨天给我同事送资料,就是送到这里。没想到是你学妹,幸会。”刘忻槐牵着女朋友的手,看了看张慕枫。 张慕枫心领神会:“哦,原来昨天那个男的是你同事。” “炜柠和一一上午有培训,会晚一点过来,派我们先过来祝贺。希望师妹生意兴隆。”何斯嘉笑着寒暄,一抬头,撞上杨柏珺转身的目光。 “何斯嘉,刘老师——”杨柏珺远远招手,因相逢生出意外之喜。 何斯嘉这时看见了采访的一应设备和人员,也看见了顾宁睿。她几步走过来:“原来你说的采访,就是在这里。” “是的。所以你是来请我吃饭的?”杨柏珺打趣道。 “这个,可以有。如果你中午有时间的话。”何斯嘉转向顾宁睿,真心恭维:“顾总,今天这身打扮很衬你。我有预感,你的桃花已经在路上了。” 只有她的肯定,对顾宁睿来说是特别的。他心头一松,嘴角挂起若有若无的笑意:“我就自己看看,不便宜别人。” 众人听得心中惊异。没想到顾宁睿这样的人也会开玩笑,而且他对何斯嘉的态度明显是不同的。 何斯嘉偷偷看了看刘忻槐。他面上并无不妥,只是一直牵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她抬起另一只手往某个方向挥了挥:“慕枫,这边——” “来了,师姐!”娇俏伶俐的咖啡小妹突然就到了面前,几乎是闪现,看得大家都欢快地笑了。 “慕枫,这是moc顾宁睿,nv电视台杨柏珺。”何斯嘉眨眨眼,意有所指,“介绍一下,张慕枫,我学妹,本店老板。怎么样?” 杨柏珺一边拿出手机,接过话茬:“慕枫小妹妹,我是何斯嘉的朋友,以后你也是我学妹了。加个微信吧。” “我的荣幸。那我叫你杨师哥吧。”张慕枫拿出手机扫了码,冲何斯嘉道,“顾老大是我们的常客,我加过微信了。欢迎各位以后常来。” “哦——”何斯嘉眼见有隐情,八卦之心作祟,故意凑到张慕枫耳边:“你都见过了,记得投出你的桃花枝哦!” 她只是装作压低了声音,旁边人无一个没听见,纷纷等着看戏。 “师姐——”张慕枫红了脸,掏出一沓单子挨个儿发了起来:“在校大学生创业不容易,请各位老板多多支持。麻烦各位帮我填一下调查问卷吧,有礼品赠送。” 杨柏珺暗叹“小姑娘机智”,伸手接过单子看起来。顾宁睿也伸了手,张慕枫看了看他,想到他已经填了电子版,缩回了手,转而递给了旁边短发的美女。 大家都笑了起来。虽然不明就里,但这很明显了。 顾宁睿讳莫如深,收回了手。张慕枫立刻反应过来,她这是自己撞在了枪口上。先走为妙。她急吼吼地发完单子,往旁边桌继续发去了。 “桃花很可爱是不是?恭喜你了,顾总。”杨柏珺随时不忘打趣别人。 “你觉得可爱?恭喜你,说明是你的桃花。”顾宁睿说完,好似看到背对着他们站在旁边桌发单子的张慕枫身形抖了一下。 他的声音原本不大。她却清楚地入耳入脑入心。 杨柏珺有事,带着短发美女和猛男先走了,窗边的座位也恢复如初。何斯嘉突然肚子疼,刘忻槐陪她去了洗手间。 顾宁睿并未着急离开。他抬手叫来张慕枫:“我的第二杯咖啡?” “好嘞,稍等。”她转身走开,很快给他端来第二杯美式。 顾宁睿示意她坐下,她大大方方照做,定定看着他,等他说话。他稍稍迟疑:“刚才大家开玩笑,你别介意。” “不会啊。师姐大概只是想介绍我们认识。杨师哥是想帮我。他们都是开玩笑地说的。只有你不是。”张慕枫毫不客气。她知道他喜欢的是师姐。他会道歉,是因为他想避嫌,害怕她会当真。 “也许我不懂开玩笑?!”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本不该当真。不过无妨,说就说了。他起了身,准备要走。 她拦住他:“上次的提议,不再考虑一下?” “什么提议?”他不记得这事。 “我撬师姐男朋友,你撬师姐。我们合作一次。”她无比认真,不像是随口说说。 “……”顾宁睿皱了眉。 “哈哈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你果然不懂开玩笑。”张慕枫笑得花枝乱颤。 何斯嘉远远看见这一幕,捏着刘忻槐的手正准备走过去。顾宁睿隔空瞧见了两人,朝他们微一点头,对面前的人说了句“谢谢你的咖啡”,大步走出了咖啡馆。 何斯嘉没有等到苗一一和陈炜柠过来。心理门诊临时来了两个病人,章医生叫他们去帮忙,下午的半天休假取消了。张慕枫并不介意,招待何斯嘉和刘忻槐吃了午饭,还提了拍视频的请求。因为两个好友的缺席,何斯嘉义不容辞地答应了。 不过让她放心的是,推迟了八天的大姨妈终于来了。回家的路上,刘忻槐明显轻松了:“宝贝,上次的事情对不起。幸亏你没事。以后我一定小心。”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何斯嘉在博士毕业之前不小心怀孕,势必会伤害到她的身体,他必须要杜绝这种事发生。 何斯嘉不置可否,只是心疼地贴过去抱了抱他,就让他专心开车了。 周一的天气少有的闷热,看着是要下雨的意思,可是酝酿了一上午半滴雨都不见影子。还好诊室里开了空调,颇为凉爽。何斯嘉看了看衣帽架上挂着的雨伞,突然口干舌燥,莫名的有些心烦。 五分钟前她刚坐下,想趁着中午看看今天这些来访者的资料,提前做好应对。“魔心”发布后的这些日子以来,她的工作压力大增,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看完第一个人的资料,她已经在备忘本上做了三行记录,标注了咨询的重点。她照常往下拉了拉名单,想数一数今天究竟有几个来访者,一个熟悉的名字猝不及防地跳入眼帘。 鼠标在她手上顿了顿。她点开“安苏”这两个字,看到了后台她填写的个人资料。是她。是本人无疑。 她有些烦乱,抬起头漫无目的地望了望诊室里的陈设和窗外的天色。没有下雨。她带了伞。桌上有水。她喝了一口,心静下来。 要不要让她换一个咨询师呢?何斯嘉首先担心的是,如果让来访者临时更换咨询师,效果会很不好。现在,咨询师跟来访者只是曾有一面之缘,并未违反操作守则。她自问,她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她跟安苏,她们对彼此的印象应该都很淡漠寥落吧。 可是为什么呢?安苏应该不会主动找她咨询。如果她只是想见自己,又是什么理由?后台显示,她的申请时间是将近两个月前,当时系统推荐的可选咨询时段非常有限,一排队就排到了今天。不像后来,为了消化“魔心”带来的过量的来访人数,褚晗光不得不将她下午的咨询时段全部放开。 所以有一点说不通,如果她两个月前就想见自己,为什么要推到今天?如果这两个月里她都没有打消这个念头,那究竟是有什么要紧事呢?…… 还有很多疑问,何斯嘉解释不了。但她并不担忧,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没什么好怕的。 她看了看时间,离刘忻槐下午上课还有二十分钟。于是她拨通了电话:“刘老师,你猜我在咨询名单上看见了谁?……” 雨是下午四点钟左右下起来的。天突然黑了好一阵,闪电和雷声过后,瓢泼的大雨降落在街道上,洗刷着盛夏的燥热。 送走前一位来访者,何斯嘉利用休息时间喝了杯美式。她站在窗前,隔着玻璃幕墙闻到大雨的气息,心情舒畅得很。 回到座位,她在后台按了“下一位”。推门进来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何斯嘉记得他来过。可是今天的名单里并没有复诊,她中午确认过的。 “您是?”她纳闷地开了口。 只见男人身后闪出一个女人,呆呆看着何斯嘉,不敢相信似的问她身旁的男人:“老公,我们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嗯?没有啊,我约的就是何斯嘉,何医生。”男人上前一步,“何医生,我们上次见过的。你还记得我吗?” 何斯嘉有些明白了,微微一笑:“当然。” 仪表堂堂的男人,外贸公司的部门经理,之前来咨询婚姻问题,说结婚三年,妻子不想生孩子。临走前,他说准备带妻子也来一趟。 男人挺高兴:“那开始吧。” 何斯嘉跟他确认:“先生,申请咨询的是你妻子。你要在这里旁听吗?” “我知道,是我帮她申请的。我就……”男人还没说完,女人狠狠剜了他一眼,他讪讪地住了口。 见何斯嘉半低着头在看电脑,仿佛并没注意到他们夫妇间的分歧,男人立刻改口:“那何医生,我出去等她吧。媳妇儿,我走了。你好好说啊。” 何斯嘉点点头,耸眉示意门口,目光送他走出了诊室。 “你好,安苏。请坐。”她指了指房间里摄像头的方向,“现在是我们的咨询时间,全程开启录像。” “谢谢。”安苏坐下来,看着对面美得越发张扬明艳又纯净的年轻女孩,心情十分复杂。四年来,她也没老,像大多数步入婚姻的女人一样,她身材圆润了些,家庭还算和睦,事业稳步上升,过着岁月静好的日子。 只是她为什么会遇见何斯嘉?她的男人为什么会遇见何斯嘉?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思绪凌乱,脱口而出:“何斯嘉,我们没有必要见面了吧?也没什么好谈的。我要求换一位咨询师。” “哦?为什么?”何斯嘉没有表情,“我是你丈夫从s大心理咨询中心的预约平台上选定的心理咨询师,你和你丈夫只是我众多来访者中的其中两个。仅此而已。至于我们要谈什么,得由你这个来访者告诉我。” 见她还是怔怔地质疑的表情,何斯嘉爱莫能助:“如果这样你还是接受不了,那么请便,前台的助理可以帮你另约咨询师。” 出乎意料,安苏并未起身。她脸上阴晴不定地变换几许,最终开了口:“你现在,有男朋友了吗?结婚了吗?” 两个多月前,她从本科同学那里听说刘忻槐回国了,还发了朋友圈。她打开微信上他的朋友圈,却空空如也。那一刻她才意识到,他已经将她拉黑了。但她没有多想,毕竟他们自那年冬天起就再没有联系过了。 “谢谢你的关心。说说你的问题吧。”何斯嘉保持着基本礼貌,抬手扶了扶耳边长发。左手无名指上,钻戒异常闪亮。 安苏看得清楚,像是松了口气:“那你有孩子吗?有几个?” “所以你有几个孩子?”何斯嘉语气绵软,乍一听,真像是在拉家常似的。 “还没有。”安苏低了头,眼睛看向桌子一角。 “你丈夫说你们结婚三年了。你不想生孩子吗?”何斯嘉想都没想过,她还能跟安苏如此柔声细语地谈论生孩子的问题。 “……想过啊。”安苏神情黯然。她心里有一个黑洞。她一度害怕自己做不了一个好妈妈。 “你家人是怎么想的?他们想要几个?”不能同情她。何斯嘉控制着自己。 “他们都催我。现在生两个三个的都有。”安苏心想,这些又与我何干? “你跟你丈夫看起来感情还不错。”何斯嘉策略性地露出羡慕。 “是啊。他这个人,其实有点傻,挺单纯。”安苏一脸幸福。她也不算选错人。 “你们平时聊得多吗?”何斯嘉大概明白了。 “不太多……很少。工作太忙了,还有各种应酬。”安苏说着自己忙碌的生活和工作。可是不论多忙,她总感觉心是空虚的。究竟少了什么呢?她问过自己,然后又觉得自己太过奢求。 “你升职了吗?”何斯嘉想起那个男人的话。 “前几天刚升的,公关部副经理。”安苏奇怪,她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恭喜。”何斯嘉低头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一些她平时喜欢看的书,还有一些是杜茹茹拿来送给她的。她翻了翻,挑挑拣拣。 “我还没说我的问题。”说了这么些,安苏才想起这个事。 “你丈夫上次说的是孩子的事,你刚才也提到了,我顺口问问。”找到了。何斯嘉打开书,在其中一页折了个角,合上递给她。 安苏疑惑地接了过来。这是一本名为《秋池云梦》的小说,作者是季霞。她上大学的时候是读过的,只不过情节内容都忘记了。 何斯嘉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读下去。 安苏翻到折角的那页,从头读起。 “热爱幻想和写作的凌妙佳,想让她笔下的主人公拥有幸福的人生,那是一种她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的人生。她太痛苦了,不知道该怎么坚持下去。她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苟延残喘,说服自己不要放弃这个世界。……” “如果将来我女儿结婚了,我会对她说,生孩子不是你人生的必选项,你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不要为了任何别人的想法或随大流去生孩子。这世上没有哪种感情是永恒不变的,当你想要离开一个不再爱你的人,或是一个你不再爱的人,就不会因为一个孩子而束缚住了前进的脚步。……” “他又回来了。只不过这一次,他是为了他自己,为了追寻一段真正属于自己的灵魂之恋。……” 她读得有点慢。短短两页纸,她读了将近10分钟。 看到她惘然地放下书,何斯嘉接上前面的话题:“所以你究竟想问什么?” “……算了。没什么。”安苏恍然大悟。她想问的,跟何斯嘉已经说过的,何尝不是同一个问题。她恋恋不舍地低下头,却是在看手上的书。 这本书的封底上,印了两段话: “我们总是奢望有一个人能毫无保留地爱自己,但即使是父母对子女也很难做到这样。真正靠得住的,永远只有自己。” “做一件事,或者追求一个目标,就敢于坚定信念,无所畏惧,奋不顾身。用这样的态度活着的人,大概运气都不会太差吧。” 她把书还给何斯嘉,站了起来:“谢谢你,何医生。还有对不起,何斯嘉。” 何斯嘉拿书的手顿了顿,笑着说:“不客气。你们都没问题,我没帮上什么忙。至于我们的问题,也跟你无关,至少站在我的角度来看是这样。你不必放在心上。” 安苏眼中一酸,终于露出了一个真诚感激的笑容。 第88章 秘密 雨越下越大,没有要变小或停下的迹象。刘忻槐站在雨里,手中稳稳撑着的大伞遮住了他的脸,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在碰运气。s大的南门离心理咨询中心最近,这里车来人往,总该能看到熟悉的身影。 6月的天本来黑得晚,此刻漫天的雨滴暗沉沉地盖住大地,才下午5点光景,天色已如同黄昏。 饶是这样,同撑一把黑伞走过来的男女经过南门口时,刘忻槐一眼就认了出来。他叫出了那个名字。声音一如那些年,动听而致命。 女人脚下僵住。男人跟着停下来,拉了拉妻子的衣袖:“怎么啦?你认识的人?” 女人回过神:“啊,我一个同学。”她又小声说了些什么,丈夫把伞柄塞到她手里,飞快地穿过雨幕,往南门外停着的一辆车子跑去。 女人往前站了站,离刘忻槐更近一些,眼中不无希冀:“刘忻槐,好久不见。” 大伞往后挪了一寸,露出一张清俊绝伦的脸,却是凝重的神色:“有件事请教你。” “什么?”女人眼神骤然熄灭,一寸一寸地心疼。 “给我送订婚请柬那天,你为什么跟何斯嘉说那番话?”大雨中,他的声音有些失真,虚无缥缈得如同散落的雨珠,坠在水泥地面。 四年不见,他竟可以表现得完全不顾教养,也失了君子风度。 女人被激怒,愤愤不平:“怎么?你不喜欢我给你的出国礼物?如果当初你跟我分手是为了出国,为什么不能为了出国再分一次手呢?难道要我看你舍不得她,跟她傻傻地坚持三年的异地恋吗?我做不到的事、得不到的人,凭什么她就可以?!” 刘忻槐一瞬间脸色如血,但他立刻抚平神色,平静冷漠得没有丝毫动摇:“当初我们分手,你知道并不是因为我要出国。看来这些年你也想清楚了。你说得对,就因为你不是她,所以她能做到的事,你自然做不到,我也做不到。谢谢你让我看清。我也可以从此不再对你抱有任何愧疚。” 大雨如注,一如女人眼中汹涌的泪水。看着刘忻槐在雨中走远、渐渐消失的背影,她被钉在原地,无声地悲泣。 失去一个刘忻槐这样的男人,对于普通如她一样的女人来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她的青春是那么明亮,曾经如花的美少年待她亲密如斯,一朝形同陌路,她的世界失去光亮,余生只剩平庸黯淡。 她再也不可能遇到第二个这样的人了。可惜,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不论如何不甘、纠结、歇斯底里,都无可挽回。 她放不下刘忻槐,那件事在她心里始终没有结束,一点一点折磨着她。四年来没人懂她的心情,也没人知晓她的心事。 直到何斯嘉跟她说“不必放在心上”,她才终于得到解脱。而就在刚刚,她的这场幻梦,彻底醒了。 风雨消歇的时候已是晚上7点左右。何斯嘉走出大楼,竟见西边的天空反而明亮起来。墨蓝橙紫的晚霞映照着校园里的宿舍、食堂和草木,这平淡的一幕亦成为她心中难舍的风景。 风景中走来眉目清朗的男人。他站在几米远处,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身后彩色光芒闪耀,他缓缓张开了双臂。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扑进那个怀抱。 这天下午,安苏的来访犹如繁忙日子里稀松平常的一个小插曲,却让她想了很多。四年前见到安苏的那天,如果她能勇敢一点,毫不退却,也许她就不会那样狼狈地失去他了。 想到这里,她觉得真好,不管过去怎样,现在他们有彼此陪在身旁。她把疲惫的自己安放在他的臂膀里,内心安宁又踏实。 意识到怀中人情绪有些异常,刘忻槐一只手抚上她的头,温言道:“怎么了?” “今天见了安苏,觉得有些愧疚。”她埋着头,声音闷闷的。 “为什么?”刘忻槐不解。她和他,他们都不欠安苏。 “不是对她。是对你,还有对我自己。不仅愧疚,还有些后悔。”她将他抱得更紧,“那件事我也有责任。那天如果我冷静一点,没有跑掉,坚持去解决这件事情,那我们就能及早解开误会了。” “没有如果。那时候你并没有做错。”他手上一顿,感觉到她的颓丧和依恋,“哦,我女朋友心太软,太善良了。宝贝,你不要对自己要求这么高。过去都是我的错。” “呜呜,有一点不甘心。要是能早点跟你在一起就好了。”她小声遗憾地说着。 怀抱是炽热的,心是滚烫的。他抬头笑出了声,庆幸老天最终待自己不薄。 大雨过后的这个星期,北京恢复了明净晴朗的盛夏天气。何斯嘉依旧是忙,好在已经习惯,还忙出了节奏感,学会了见缝插针地放松休息。 让她奇怪的是,刘忻槐竟然比她还忙。往常周一到周五,他总有两个半天没课,势必要赖在她旁边。这个星期,他每天保持早出晚归,也没说加班还是调课,何斯嘉也不想问。她不是事事都想管控的性子,也不想将男朋友的时间全部据为己有。 只是令她不爽的是,这几天刘忻槐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一开始7点半,后来是8点半,9点半。据她所知,g大的英语课没有在4点半以后下课的。他只说有论文要忙,毕业季还有各班毕业生聚餐,他总也不好次次都推脱,怎么着也得各班去一次。 “不好意思,宝贝,今天又要委屈你吃食堂了。好吃的我下周都给你做。” 何斯嘉看了看,这条语音是下午5点左右发的,距离现在两个小时过去了,没有新的消息。他也没说几点回家。 正值周五,这个点,食堂的晚饭接近尾声,只有两个窗口还开着,都不是何斯嘉喜欢吃的,形状上也很模糊,等同鸡肋。她转了一圈出来了,路灯下慢慢走回念德公寓。 到了门口,她没掏钥匙,先按了门铃。没有动静,他还是没回来。 她失落地开门进去,就着玄关的小灯换了鞋。屋里一片漆黑,没有人,也没有声响。她走进黑暗里,仍旧是一头扎在沙发上,不管不顾地昏睡过去。 这是要睡多久呢?她不知道。手机在餐桌上亮起,屏幕光线直抵乳白色的天花板。 何斯嘉陷落在梦境里。七岁的她喜欢栀子花,那片花丛的尽头是一面深寒刺骨的湖水。她是自己走进去的。她没有沉没,走了几步,身上的花裙子不见了,她长大了,变成了现在的她自己。她赤身裸体地被湖水包围。周围的景象消失了,只剩下这面湖和她自己。她并不害怕,只是在思考,接下来要何去何从。 手机光线熄灭,屋子里重归黑暗。 东五环外的一条偏僻小路边,刘忻槐在车里放下手机,有些焦躁。微信没回,电话没接。他很担心她。 后座上,褚晗光关心地问:“师妹没接吗?她应该刚下班没多久,可能在吃饭吧。” “嗯。”刘忻槐没说多话,一脸愁云惨淡。联系不上她,不知道她的情况,对于他来说简直折磨。这几天他偷偷忙着这件事,差点招架不住她怀疑的目光和敏锐的好奇心了。 正担心着,从旁边院子的白色大楼里,急匆匆走出来一个裙袂飘飘的姑娘。她走过路灯照耀的前院,在门口值班室停下说了几句,很快走到了马路边。 “来了。”褚晗光眼神扫过院门口写着“xxx疗养院”的巨大招牌,语调轻快,推开了后座车门。 章熙芸低身钻了进来,见两人都看着她,点点头:“拿到了。”她从挎包里掏出一个粉色封皮的本子,递给刘忻槐:“应该就是这个。” “谢了。”刘忻槐接过并未打开,直接放在了副驾驶座位上,一踩油门,离开了这条小路,不久就行驶到了宽阔的主干道。 褚晗光牵过章熙芸的手,语气有些紧张:“还顺利吗?” “还好。没事的。下次我再来一次就可以了。”章熙芸按住他的手,安慰他。 “如果你请假不来的话……”刘忻槐插上话。他不想再麻烦他们了。 “还是来吧。突然不来了,有点显眼。省得他们打听。”虽然目的达到了,章熙芸觉得保险起见,还是要把这个星期的社工服务坚持到底。 “是啊。哥,周末你不用过来了,我陪阿芸就行。”褚晗光想了想,又说,“师妹迟早会知道的。我们要不要对一下台词?” “……不用。实话实说就行。”刘忻槐心想,自己的女朋友自己哄。任务都结束了,一旦何斯嘉看破,他必定老实交代。 “包括你扮家教去撩人家小姑娘?”褚晗光思忖一秒,“嗯,我会照实说你撩人失败了,这才找到我和阿芸帮忙……” “去掉‘撩人’这两个字。我只是去打听消息,没什么不能说的。”刘忻槐一头黑线。 “怪只怪刘老师魅力太大。你没撩人家,人家可是对你念念不忘,你们才见了两次吧?”章熙芸感叹。她甚至在那女孩的房间里看见了她凭印象画出的刘忻槐的肖像画。 “我的确估计错误了。早知道一开始就找你们。这次辛苦你们了!”刘忻槐跟她没什么好计较的,真心地感谢人家。 “都是朋友,我们之间就不客气了。”章熙芸说得理所当然。褚晗光就别说了,她还欠着何斯嘉两个大人情,能帮上忙是很高兴的。 刘忻槐不再说什么。 车子只开到了s大南门。褚晗光和章熙芸坚持要在这里下,说是要逛逛校园,反正这么早各回各家也没意思。看着两个人牵着手往昏暗中的校园小道上走去,刘忻槐觉得似曾相识,恨不得立马飞回何斯嘉身边去。 他拨了个电话,还是没人接,于是飞快地开回了家。 手机是静音状态,何斯嘉根本听不见铃声。她在湖水里走着,发现湖水越来越深,渐渐到了下巴,又到了嘴巴、眼睛。即将没顶的时候,她慌乱地划动起来,但她忘了自己不会游泳,很快湖水就裹挟了她的身体,在神志全失之前,她害怕地叫唤起来:“呜呜呜,救命,刘老师,刘忻槐……” 刘忻槐蹲在沙发边上,贪婪地看着眼前熟睡的人,好一会儿不想动弹。突然,睡梦中她开始不安地发抖,“呜呜”地边哭边喊着他的名字。 他焦急地站起来,伸手将人抱往怀里,不住唤她:“宝贝,醒醒,你在做梦……” 溺水的人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带出了水面。何斯嘉攀着他的腰,睁开了眼睛。看清楚是男朋友,她满脸汗水加泪水,形容疲惫,连眉毛都委屈地皱了起来,声音也是哽咽的:“呜呜,你怎么才回来?” 刘忻槐一只手拿纸巾细细擦着她的脸,心疼地哄着怀里的人:“对不起,我的错,我在。以后我都回来得早早的。”见她撇了撇嘴并不相信,他直接吻了上去。 何斯嘉在细密绵长的亲吻里渐渐安定下来。她手指堪堪抚着男朋友胸前衣襟,眉目间并无不快:“老实交代,你最近在搞什么小动作?” 得,果然还是瞒不了她。他只得缓缓:“事情还没办成。等成了再告诉你。” “哦。”得了这个回答,何斯嘉才知他这段时间的忙碌的确事出有因。她满脑子地猜测是什么事情,肚子却抗议似的“咕咕”叫起来。 刘忻槐笑了:“饿了?你还没吃晚饭?” 她委屈地揉着肚子:“嗯。下班太晚了,食堂没饭了。” 他恨铁不成钢似的捏了捏她的脸:“你呀——那你先去洗澡,我给你做饭。马上就好。” 到底睡了一觉,身上有了些力气,何斯嘉很快就洗完了澡出来。餐桌上,刘忻槐像变魔术似的摆出了热气腾腾的两道菜。 “快来吃饭。”他端着一大碗汤从厨房走来,招呼她坐下。 “哇,简直神速。你是怎么做到的?”何斯嘉佩服得五体投地。 “没什么,熟练了就很快了。米饭还要一分钟就好。”他将她按在椅子上,站在她身后理了理湿发,将它们全都用干发帽扎起来。 “嗯嗯,好香啊,闻着更饿了。”她明显已经迫不及待了。 等头发弄好,她已经吃上了饭。刘忻槐坐一旁,欣赏她津津有味、大快朵颐的样子,自是十分满足,说起了事:“白天阿姨给我打电话了,说想和叔叔一起来参加你的毕业典礼,顺便看看我们租的房子。” “嗯?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她也太偏心了。”何斯嘉又撇了撇嘴。她是有点小意见的。当妈的要来看女儿,不先跟女儿说,倒先告诉女儿的男朋友了。敢情这事儿跟她没有关系似的,他们两个决定就对了。 “你这太忙了不是?连阿姨都知道,这个家里我管事。”刘忻槐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想起来件事,“明天我叫蔺姐送新床来。” 何斯嘉一愣。是了,黄女士和老何过来,恐怕得在这里住几晚。次卧室的床该收拾出来了。想到这里,她心服口服地竖起大拇指:“不愧是管事的。辛苦我男朋友了。” “alvin他们两口子回湖南了。给你看看。”刘忻槐打开了微信朋友圈,拿到何斯嘉跟前。朋友圈发出的时候,何斯嘉正在睡觉,他想她应该还没有看到。 这是一张结婚证书。何斯嘉放下筷子,激动地叫出声:“啊,太棒了!” 她立刻拿到自己的手机。“7-201”的群里,那三个都已经闹腾一晚上了。何斯嘉从前到后地翻了一遍,发现原来杜茹茹不仅领证了,还升职了。她发了条微信,感叹道:“老大!恭喜连升两级。曾几何时,我们的小姑娘成为了史密斯夫人和mgt三中心副总监。” 大家都唏嘘不已。时光荏苒,当年青涩无知又一无所有的菜鸟姑娘们,如今都长成了勤恳优良、独当一面、意气风发的社畜女青年。 朱洁泠呼吁:“集美们,要不要一起领个证啊?” “咋滴啦?有感而发啊?”罗书蕾学她的腔调说话,“你也好事将近了呗?你跟老郑是该领证了。” “是啊,我们计划好久了,还是没老大快。所以说,结婚这件事也是得看机缘。”朱洁泠恋爱谈得正兴起,其实并不想这么快就绑住自己。 “那我肯定是咱们几个中最后结婚的了。姐我还得去那大不列颠造作一番。”何斯嘉想,等她回来,说不定有人孩子都生出来了。 罗书蕾却说:“那不一定,很有可能是我。”两年么?以她和常纾勤目前的进度,还不一定会怎样呢。 听着她的意思,何斯嘉心中纳闷,却也没再说话。 第89章 许愿 周六一大早,刘忻槐就给蔺季雯打电话,说了缘由,她满口答应。下午三点钟光景,一张新床就送到了念德公寓。送货的两个师傅拆了包装,三下五除二安装好,顺便把旧床回收带走了。 省事也是真省事。刘忻槐开始打扫次卧室,最后收拾一番,就可以铺床单了。 先换个垃圾袋。他将垃圾桶从书桌下挪出来,发现那块地板灰尘太大,伸去扫把拂掠一番。一张纸片顺带飞了出来,掉落在眼前。 他弯腰捡了起来。是一张样式寻常的圣诞贺卡,伦敦最常见的那种,里面写着一句英文和一个日期。应该是何斯嘉的。他随手往桌上一放。 等等。他又瞟了瞟。这字迹很眼熟。分明是他自己的手笔。 “a smooth tongue makes you feel unhappy.”(“巧舌如簧,无福消受。”)这句话他有印象。他写给过一个素未谋面的伤心醉鬼。他看了下日期,没错,就在去年的圣诞节。 他呆住了。那天的记忆滚滚袭来。 沃克教授在伦敦南部的家宽敞又温馨,屋子里悬挂着各种各种的圣诞装饰,两米多高的圣诞树在客厅中央的沙发边上闪着五彩光。 屋外是一片大草坪,连着社区马路,延伸到很远。刘忻槐在厨房给缇娜打下手,喜欢时不时抬头看看草坪上的风景。 “嘿,刘,你喜欢的那个女孩什么时候带过来给我和蒂姆瞧瞧?”缇娜切着西红柿,心情很好地跟丈夫的学生兼研究助理聊着天。她是个身材中等的伦敦本地人,应该有五十岁了,但是保养得挺好,看起来才四十多一点,跟沃克教授育有两子一女。 “她学业太忙了。等有机会的。”刘忻槐手上一滞,搪塞得天衣无缝。这还是师母第一次打听他的个人问题。研究室里的几个同事今天来做客都带了另一半,只有他,三年来仍旧独来独往。 “哈哈,我赢了!我就说文森特他们说的是真的。他们说你拒绝的漂亮姑娘没有二十个也有一打了,应该是在北京有心上人了。我跟蒂姆打赌,我觉得你肯定有女朋友。这下他得给我20英镑。”缇娜欢欣雀跃。她对这个年轻俊美的东方男人印象很深,打过几次交道后发觉他忧郁气质里包裹着细腻聪慧的心灵,做起事来却是干练周到勤奋,对他不禁多了些关心。 刘忻槐面带微笑,放下洗好的盘子,拿出手机熟练地介绍起来,就像他对那些向他表达好意的姑娘们做的那样:“给你看,缇娜。这是我女朋友。” “哇,好漂亮,好可爱。身材也不错。”缇娜觉得,照片里的中国姑娘跟眼前的小伙子真的太登对了。他看起来这么忧郁,定然是太过思念了吧。为了安慰他,她继续问起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客厅里,教授和弟子、好友、家人们谈笑风生。圣诞大餐的食物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沃克教授说了声“抱歉”,抽身去问妻子什么时候开餐,却见厨房里,刘忻槐正徐徐讲述自己心爱的女孩。 教授倚门听了会儿,体贴地没有打断。刘忻槐讲的故事很平凡,也很动人。当然,结尾没有争吵、误解,也没有分手,那个女孩还在北京等他。 这晚,一群人在教授家待到深夜,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客人们开不了车了,都留宿在别墅里。房间和床铺不够,沃克教授送刘忻槐到他同一个街区的另一所房子去过夜。 外面下了点小雨,到处都是闪闪亮亮的,还有一些男女在欢笑地夜游,节日气氛一点都没有因为夜深和下雨而打折扣。两个人走了五六百米,在一栋别墅前停下。路灯照着,刘忻槐看着它的装修风格跟教授家差不多。 据教授说,房子有一半的卧室租给了当地的留学生,另一半还在招租,花园、客厅、厨房和餐厅是公用的。 “今天你对着圣诞树许了什么愿?”沃克教授打开大门,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刘忻槐。 “希望能快点看见我心爱的人。”昏暗里,刘忻槐的声音无比清晰。晚餐后他喝了两杯葡萄酒,凭窗遥望,夜空里焰火绚烂,点燃他心中的无妄之念。 教授为他打开一间房门。灯开了,他的脸和小胡子生动起来:“会实现的。祝你好运,孩子。” 教授走了。别墅里很安静,旁边房间都是黑漆漆一片,没有亮灯。也许是圣诞节的原因,屋子里的住客一个都不在,不知散落到了城市的哪个角落里狂欢。 屋子里很干净,床上东西一应俱全,收拾得很暖和,应该是提前就布置出来了。刘忻槐躺在寂静里,辗转反复,难以成眠。脑子里流水般放映的,都是何斯嘉那张脸。她穿着他宽大的白t恤,跳到他光裸的身上,不管不顾地吻他。他们的这段情,最亲密的时刻止步于此。不管他如何疯狂地想念,她悲伤哭泣的样子总是最后跳出来,提醒他,他已经失去她了。 心痛得无以复加的时刻,他听到房间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低语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很近的地方,貌似是隔壁。一些杂乱的声音过后,隔壁的房门被关上,屋里重新归于安静。 原来是夜归的人。跟他一样。既然思绪被打断,他准备认真睡觉了,黑暗中闭上了眼睛。 歌声响起时,他又缓缓睁开了眼睛。有人在清唱。是英国歌手埃里克·克莱普顿的《泪洒天堂》(tears in heaven),很经典的一首老歌。声音从隔壁传来,是个女孩,歌词发音咬得很准,接近原汁原味,黑暗中哀婉动人。 “would you know my name 你还会记得我的名字吗? if i saw you in heaven? 如果我在天堂和你见面 would it be the same 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if i saw you in heaven? 如果我在天堂与你重逢 i must be strong and carry on, 我必须学会坚强,勇敢支持下去 ……” 歌声结束,陡地变成嚎啕大哭。哭声中夹杂着一些骂人的话,听咬字发音,应该是个亚洲人。 刘忻槐腾地坐起来,不知所措。别墅的隔音应该不至于这么差吧?刚想到这一点,墙边地板处透出一线光亮,吸引了他。 他下了床,摸黑走过去。那是一道门,连通这两间房,现在是锁死的。声音就是从门那边传来的。 他开了灯,靠着门边坐下,敲了敲门板:“喂,你哭什么?现在已经凌晨一点了。”伦敦三年,他的口音跟一个本地人几无差别了。 那边似乎怔了怔,哭声停歇,人往墙边走来:“嗯?是这里吗?呀,这里还有门!”她有样学样地敲了敲紧锁的门:“你刚才说什么?”是娇媚软绵的女孩声音,带着点委屈,英语说得极为好听。 “你很伤心?今天是圣诞节。”这话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心中藏不住的落寞。普天同庆的节日,只剩这两个黯然销魂的人。 “有规定圣诞节不能伤心吗?我伤心了还不能哭吗?呵呵。嗯?没了。换一个。”女孩的语气里带着醉意,一个易拉罐被她扔下,另一个又被她拿起,“嘭”的一声打开。 “你在喝酒?喝醉了吗?女孩子要少喝点酒。”借酒浇愁他固然也想,但这里不是合适的地方。 “没有,没醉,早着呢。我很久没喝过酒了。你想喝吗?”她似乎在邀请。 “谢谢,不了。我喝过了。”再伤心,他也只能压抑心底。他还能安慰别人:“是谁?你的歌里唱到的。你很想念他吗?请节哀。” “是我那该死的前男友。我就当他死了。”女孩喝了一大口,眼神模糊。 “呕,你很毒舌。就这么恨他?”他其实想问的是,你就那么爱他?毕竟,没有极致的爱,哪来极致的恨呢? “我还盼着他上天堂呢,仁至义尽了。”前一秒她反唇相讥,下一秒她就哭了,“可是我好难受啊,我快坚持不下去了。” “没事没事,你别哭。你先别想他了。来,深呼吸,深呼吸。”他少有的着急了,尽力哄着一个陌生人。 她吸了吸鼻子,略微镇定心神:“我就想哭。哭一哭没事的。今天大哭一场,是为了在别的日子绝不流泪。”看他安慰自己,她也是领情的:“你就没什么想哭的时候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说:“你那首歌,唱得真好。你还在喝酒吗?少喝点。” “还有最后一罐,马上喝完。你喜欢听吗?我再给你唱一首。”女孩哭着笑了。 刘忻槐还没接话,她已经开口唱起来: “drew looks at me 德鲁看向我 i fake a smile so he won\\u0027t see 我努力像往常一样笑,他应该不会看出我很难过吧 that i want and i\\u0027m needing 我想要,也需要 everything that we should be 我们该拥有的一切 i\\u0027ll bet she\\u0027s beautiful 我打赌她一定很美 that girl he talks about 他满脸笑意谈论的那个女孩 and she\\u0027s got everything 她就这样拥有了一切 that i have to live without 而我却无法得到 ……” 静静地听完一整首歌,他擦了擦意外湿润的眼角,鼓起了掌。寂静的空气里,掌声寥落而清晰。 他问:“为什么都是跟眼泪有关的歌?”这首《泪洒吉他》(teardrops on my guitar)原唱是美国女歌手泰勒·斯威夫特,轻柔多情又伤感。 “因为我在哭啊。我这儿还有好多首,你要听吗?” “都是‘眼泪’吗?” “当然。” “那就算了。” “我唱歌只是想换一种方式哭,不唱眼泪唱什么?!” “你今晚主要是哭?不睡觉?” “太伤心,睡不着。你不介意的话,我还是哭吧。”她嘴一张,抽抽噎噎哭出几声来。 “……停。下一首是什么歌?” 她又一连唱了四五首。他记不全了,只记得其中有一首groove coverage的《百万滴眼泪》(million tears),因为在这之后她又唱了这个乐队的另外一首歌《上帝是女孩》(god is a girl)。他抗议说这首歌里没有“眼泪”,她却说:“怎么没有?眼泪在我心里。” “好好好。反正解释权在你那里。你到底喝了多少?” “呵呵,不多哦,五六罐啤酒而已。”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喝的是足够醉倒一个成年男人的酒量。 “喝这么多,就你一个人在?”他隐隐有些担心。 “我师姐出门了,我过来寄住一晚。不是还有你?”她醉得有些厉害了,说话不太清楚。 真巧。刘忻槐心想,自己也是来寄住的,一时生出同情:“你觉得我靠得住?你胃难受吗?……喂,你睡着了?” 门后好一会儿没人说话。刘忻槐着急了,用力敲了敲门:“你醒醒,不能坐地上睡觉,会生病的。” “……地上不凉。”说完这四个字,女孩又没动静了。 刘忻槐看了看地板上的门缝,太窄,连手指都伸不过去。他站起身,从另一面墙边的书架上找到一块扁平的铁书挡。他想了想,掏出背包里的圣诞贺卡,写了句话,连同书挡一起塞进了门缝。 书挡触碰到了女孩的身体,她被推醒,拿起贺卡看了一眼,不乐意了:“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性格柔顺、小鸟依人型的女孩?能说会道、聪明伶俐的碍着你们什么事了?” “……没有啊。就是想让你自己放过自己而已。”刘忻槐看了看窗外下得越来越大的雨,轻声说道,“听我的,现在去床上睡觉。忘了他吧。圣诞快乐。” 她没有说话。他听到地板上的人站了起来,脚步有些沉地走到了房间的另一个角落,身体降落在床榻上。 他放心地躺回床上,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这天上午10点多才醒。他爬起来,看见手机上教授给他留言,叫他起床后过去家里吃午饭。房间里有独立的洗漱间,他收拾一番就出了门。 经过隔壁房门,他特地停下来,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敲门关心一下。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三十多岁、打扮考究、腰身很粗的黄皮肤女人跟他打着照面。她略微惊讶地问:“早上好,你是隔壁新搬来的?” 不是她。口音、音色都不对。年龄也不对。他马上反应过来:“啊,早!我是昨晚隔壁借住的,房东的朋友。” 没想到对方换了汉语普通话来回答:“你是中国人吧?我是韩梦乔。昨晚我师妹睡在这里。刚刚我送她回学校了。她好像跟我说起隔壁住了个人。” …… 刘忻槐终于想起来,这就是他跟韩梦乔的第一次见面,第二次见时已经是在北京西五环外韩梦乔的家中。 他看着手中的圣诞卡片,笑到两边嘴角都弯了起来。 收拾完次卧室,他拿过自己床头柜里的一个绿皮笔记本,凭记忆把那天晚上他们说过的话写下来,最后将那张卡片夹在了那里。 何斯嘉去s大了。为着下周末的毕业典礼,学生会策划了几个节目,让包括何斯嘉在内的几个优秀毕业生参加彩排。 不知道彩排几点结束。他打了个电话给褚晗光,问了大概时间,出门往s大南门走去。 第90章 你好 校园里的广玉兰开了,远远望去,一树又一树的端庄。树底下的小路上,来来往往都是赶着去上晚自习的大学生们。s大的教室座位一如既往地紧俏,年复一年。 何斯嘉看着那些行色匆匆的人,唏嘘不已。毕竟曾经,她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在想什么?”刘忻槐捏捏她柔嫩的手骨,将她从出神状态中拉回来。两个人在食堂吃了晚饭,便一路散步,从西往东而来。 “没什么。忆往昔罢了。”何斯嘉莞尔一笑。见他嘴角斜飞地看着她,她就知道他是懂的,不用多说。 “上次问你师姐的问题,我想起来了。”他正准备循序渐进地告诉她,以免她被吓到。 “你说之前跟她见过的那件事?”她还记得,当时只觉得诧异来着。 “嗯哼。我们的确见过,是去年,在伦敦。” “是吗?在伦敦什么地方?学校吗?” “在里士满。”他抛出一个地名。 “啊,师姐去年的确住在里士满,年底到期后她就租到学校附近去了。”她很好奇,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遇见的。 刘忻槐没有如她所愿地为她解惑,换了个话题:“跟你说件神奇的事。去年圣诞节,我对着教授家的圣诞树许了个愿。当天我就实现了那个愿望。只不过那时我不知道而已。” “哦,是什么愿望?”他是懂得吊人胃口的,她的好奇心再度被激起。 “我希望能快点看见我的心上人。”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所以那天你看见谁了?你心上人是谁啊?”何斯嘉突然有些心烦。 他停下脚步,低眉靠近她波澜不惊的脸,好似要将她的内心看穿:“我看见了你。从来都是你。” “不可能……去年圣诞节,我在师姐那里。”她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叫出声,“啊——你在里士满见过我?!” 刘忻槐变魔术似的掏出一个绿皮笔记本,递给她看。 她翻开本子,纳闷道:“这张卡片怎么会在你这里?我找了好久没找见。”这一页的本子上还写了大段英文,她满心狐疑地读了读,不禁大惊失色:“这是你写的?” 确凿无疑。刘忻槐点点头。 “——卡片也是你写的?” 他又点了点头。 “所以那天晚上真的是你?”她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种巧合?! “是我。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拖过她的手,牵着惊心怵目的人继续往前走,一边说着那天的经历。 “伦敦那么大,你师姐租了我家沃克教授的房子,所以我们才能在那里遇见。” “你那时候叫我忘了前男友,还安慰我来着。我本来还在想,像刘老师那样温柔的人,我再也找不到第三个了,可惜跟你错过了,没机会真正认识。” 前面就是s大东门了,四年前的秋天,两个人第一次牵手和拥抱的地方。 刘忻槐抬起牵着的手,欣然道:“现在认识也不晚。” 何斯嘉一怔,挣脱了手,伸向他:“你好,重新认识一下。我是何斯嘉。”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刘忻槐。”他稳稳地牵过那只手,将人揽入怀中,倚着她的耳畔说:“我很庆幸,你两次认识的都是我。这说明,我俩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何斯嘉看得懂,他的那份笃定和自信里藏了太多爱。一千多个日夜的隐忍和相思又算得了什么呢,命运最终还是站在了他们这边。 她泪眼婆娑,缓缓抱住他的腰:“不管重新认识多少次,我都希望那个人是你。” 刘忻槐心中震颤,轻笑一声,低头咬住了她的唇。昏黄路灯下,两个人吻得如痴如醉,心旌摇摇,看得一茬一茬的路人心照不宣地绕道而行。 末了,他搂住她的后脑勺,吻过脸上泪痕,吻上眼角。怀中凹凸有致的身体刺激了他,他挑柔软的地方捏下去,情不自禁地含住她的耳朵,吐出一句:“秀色可餐。想吃你了。” 她难得地没有摁住那只手,摸索着在他腰下掐了一把,算是反击:“你也是。谁吃谁还不一定。” 他浑身触电般的闪过酥麻,心头猝不及防变得酸软,当即蹲下:“我背你。我们回家。……” “这样你会不会很累?”她爬上那方背了,还在担心。 “不会。”事实证明,他体力是极好的,偌大个人背了一路,也不见他脸红喘一下。 “我是不是很重?”见他走得很慢,她简直自我怀疑了。 “没有。你太瘦了。”虽然他恨不得将她养得更胖些,但不得不承认,她身材是极好的,将近一米七的个子才九十来斤,该瘦的瘦,该胖的胖,架在他背上轻盈得快要飞起来。 为了显示自己的公平,他接着说:“不过宝贝你手感不错,尤其是在床上的时候。你说你吃的饭是不是都长到胸上去了?……唉哟——” 说话间,他头发被何斯嘉扯了一把,吃痛地叫出声。俊脸被一双玉手揉得变了形,耳朵也被狠狠咬了一口。一个声音恼羞成怒:“唔,快点——” 他飞快地跑起来,大喊着:“宝贝饶命啊,都是我的错,我保证马上到家!”背上的人晃得厉害,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以免掉下来。 到了公寓电梯口,何斯嘉不肯再呆在背上,挣扎着落到地面。两个人矜持地牵着手上了楼,谁也没有说话。 大门关上的那刻,铺天盖地的亲吻落下来。何斯嘉急切地回应,欲罢不能,没在意身上衣服一件件掉下来。 嘴唇蓦的分开,身体也松懈下来,她睁开眼,上身已无寸缕。面前人弯着腰,褪下她身上最后一件衣服,情不自禁将吻附在那里。 她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仿佛身上开关被打开,皮肤蒙上了一层乳粉色。忍无可忍的时候,她抱住他的头,嘤咛着吐出一句:“不要……” 他果然停了下来。她正不知所措,他拉着她坐到换鞋凳上,自己蹲下来,细细解着她的鞋子。 见他抬头平视的地方……她紧张得眼睛要滴下血来,慌忙扯过旁边衣服想要遮盖一二。他已经脱完了她的两只鞋,伸手挡掉衣服,将她腾空抱了起来。 这晚,他来来回回,不厌其烦,将她吃了个干干净净。几番折腾后,他平躺下来,脸不红气不喘:“来吧。” 她神情恹恹,疲得眼睛都睁不开,只是下意识应了一句:“什么?” “该你吃我了。”他雪亮的眼眸扫过她诱人的身线,好似在打量一只珍稀猎物,满心满眼都是兴奋与期待。 “累死了,吃不动了。”她终于睁了眼,没好气地嘟囔着,手却不由自主抚上了面前光裸的肌肤。 他满意地笑了,抓住她的手,挺身翻起,再次将她覆在身下…… 当然,第二天晚上,在刘忻槐诚意满满的邀请下,何斯嘉还是实践了自己的诺言,依样画葫芦地将他吃了个干净。然后他从容不迫地以力压制,差点将她揉碎搓扁,一副纤腰掐得花样百出。她一度昏死过去,恍惚中喊哑了嗓子,还被逼说了很多羞耻的话。 自从多年心事解开,两个人在情事一路上,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只是白天她嗓音依旧嘶哑,冷冷的对刘忻槐爱搭不理。 刘忻槐自知理亏,亲手熬了冰糖雪梨端过去,准备趁机哄哄她。结果还没走到她跟前,她挥了挥手,指着他的脚:“停——” 他当即停在那里,端着碗汤,不好意思地盯着她:“宝贝消消气,喝点甜的。” 何斯嘉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想起晚上被压榨的事,既憋屈又羞耻,于是对他的火气更重了,只是皱眉瞥了他一眼,压根没让他近身。 得,还在气头上。刘忻槐识相地转身离开。 “等等——汤留下,你走。”何斯嘉头都没抬,仍旧看着电脑里的论文。 “好嘞!”他小心翼翼把碗搁在她手边,自然而然弯下腰,不着痕迹地捏过她的脸,在她唇上狠狠蹭了一口,飞快地放开了她。 这充满征服欲的吻刚开了个头就结束了。何斯嘉还在回味,眼神里闪过失落,突然发现自己被耍了。耍她的人眼下已经跑了,她恨恨地叫唤一声:“刘老师——走着瞧!!!” 两个人打打闹闹,又过了一周。 周五下午,黄女士和老何来了北京。刘忻槐正好没课,去机场把未来岳父岳母接回了念德公寓。 老两口进了屋,参观完房子,总算放心下来。黄女士打量着这屋里干净整洁又别致的样子,知道这肯定是未来女婿收拾的,小两口总算有一个会过日子的,以后就不用为他们操心了。 黄女士今年带的是高三毕业班,高考结束都小半个月了,在家闲得慌,跟老何一合计,两人主动提出上北京参加女儿的毕业典礼,当然,主要还是来相看未来女婿。 黄女士看着刘忻槐,说不出的满意。之前虽然微信和电话联系了很多次,还打过几次视频,对他的说话和人品有了信心,就是看长相,也称得上标致好看,跟女儿是登对的。 这次看到刘忻槐本人,才发觉他比视频电话里还要好看一百倍,彻底被他的好皮相征服。 没有女人不爱美貌,更何况,这还是个要颜值有颜值、要人品有人品的好青年。最难得的是,他肯细致地、任劳任怨地把日子过起来,这是她那个神经大条的女儿的福气。 美貌还有个好处,在以后柴米油盐烟火气的消磨下,两个人还能相看两不厌,把日子过得浪漫而有意趣,长长久久的。人这一生,所求不能太多。她觉得女儿身边有了这么个人,也可算是圆满了。 老何话少,看黄女士跟未来女婿聊得投机,插不上话,只是在刘忻槐特意问到或提到他时回应几句。但他嘴角都是笑意,显见得心情是愉悦的。 他本就长得不赖,年轻时也是小姑娘们追逐的对象,现在步入中年,身材气质一点都没被岁月磨平,变成帅气大叔一枚。 媳妇儿黄惠卿当年也是个英姿飒爽的美人,女儿就是全面继承了他俩的优秀基因,长成了如今这个貌美如花又性格坚韧的样子。 刘忻槐正在一张纸上记着黄女士的拿手好菜,认真交流做菜心得。何斯嘉还没下班,三个人去了趟旁边商场的地下超市,买了一应做菜的原材料,将冰箱塞得满满的。 做好晚饭后,看时间差不多了,刘忻槐带两位长辈去s大,先逛了逛校园,再一同接何斯嘉回去吃饭。 何斯嘉一下午本是非常疲惫,见到爸妈后又精神焕发,充分发挥了小棉袄的各项特性,暖心、撒娇、黏人,令刘忻槐大开眼戒。 等未来岳父岳母往前走得快了,他拉过女朋友的手,偷偷亲在唇上:“没想到何老师这么会哄人,什么时候也哄哄我?” “……哄过的,你忘了?”何斯嘉无语了,觉得很冤枉,“唱歌那次,还有跳舞那次。” 刘忻槐想起来了,并不满意:“那不够。以后要经常哄。”他一脸期待地提出要求。 “……你事儿真多。”何斯嘉嫌弃地一掌推走他的脸。 老何回转头,见女儿女婿打闹得正欢,羡慕地看了看身旁自家黄女士,悄悄伸出手牵住了她。黄女士有些意外,眼角余光中看到了女儿女婿拉着的手,满意地笑笑,催促老何道:“我们还是走快点吧。” 晚饭是六菜一汤,刘忻槐指着其中四个何斯嘉最爱吃的菜:“这是阿姨做的,我都学会了,以后你想吃就给你做。” 何斯嘉尝了尝经典的土豆烧牛肉,激动得起飞:“呜呜呜,就是这个味道,太好吃了!” “快多吃点,你看你又瘦了。打小你就不爱长肉,那伦敦的饭估计你吃着也不习惯。”黄女士给女儿夹了很多菜。 快一年没见了,她看着女儿是越发漂亮了,漂亮得像电视里的新晋大明星。旁边女婿也很好看,两个人坐一起,别提有多养眼。 她又给刘忻槐夹了菜,问了下他爸的身体状况,大意是如果两个人考虑结婚的话,要提前安排两边父母见一面。 刘忻槐正准备答应,何斯嘉抗议了:“妈,你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有点早?” “不早,没催你们。这不想起来先说一声吗,省得你们做小辈的不知道流程。”黄女士知道女儿主意大,向来不喜欢父母干涉,赶紧解释。 她在桌子底下踢了老公一脚,老何也开口了:“是啊,什么时候结婚你们自己决定,通知我们一声就好了,到时我们跟小刘爸爸见一见,一家人总该要先认识认识,打个招呼。” 何斯嘉茫然了。她看明白,之前老何还希望他们在两年之内不要考虑结婚,现在却是巴望着他们快点把婚事定下来,连见家长都口头提上了日程。 这跟她的计划不一样。她并不想这么快走入婚姻。她诚然是要跟刘忻槐长长久久地在一起的,但她不喜欢现代婚姻给女性带来的压迫感、束缚感。现在她的婚姻还没开始,但它像一个已经张开的枷锁,前端铺满花路,引诱着她看过去。周围的人早已打定主意,等着她走过去,自洽安然地待在那里。 她摇摇头。刘忻槐抓住她搁在膝上的手,抢先说道:“叔叔阿姨放心,结婚是迟早的事。等小斯想好,真正愿意一辈子跟我在一起的那一天。在这之前我们都会好好的,我会照顾好她。回头我也会向我爸转达你们的意思。” 黄女士表示赞同:“你们两个都是让人放心的孩子,我不担心这个。只要你们互相照顾,好好相处,我没什么意见。” 老何也点点头。女儿在某些事情上有些任性,幸亏女婿是个稳重靠谱的,有他兜底错不了。 第91章 毕业 周六是个老天开眼的好日子,无风也无雨,天空略有几朵阴云,显得没那么热。一家人都陪着何斯嘉到s大参加毕业典礼。 上午在礼堂开大会,苗一一和陈炜柠在第七排占了俩座位,把何斯嘉和唐晓棠拉到一起来坐。几个小伙伴也是很久没见,聊了一会儿后,何斯嘉就把背包留在那里,人先闪了。家属们都自由地坐在礼堂的最后两排,有的甚至站着,只为了将前面的人看得更清楚些。 眼看着典礼快开始了,何斯嘉还没回来,苗一一四下里望了望,没找见人影。 热闹的音乐声响起,主席台上跳上来七个姑娘,清一色穿着深蓝色的硕士学位服,排成一排,整齐划一地跳起了女团舞。那动作,那眉眼,效果炸裂,现场的学生们瞬间嗨起来,惊叹声和口哨声一片。 “何小斯!——”苗一一冲着站c位跳得欢脱的姑娘疯了似的喊起来。 何斯嘉听到喊声,往第七排自己的座位方向看过来,回了苗一一一个眨眼。陈炜柠和唐晓棠也看到她了,正挥手跟着节拍为她加油。 她又抬头看向了遥远的礼堂后面,可惜什么也看不到。望远镜里,她的动作清晰地落在了刘忻槐眼中。他腾地站起来,用力挥舞双臂。 这次何斯嘉看到了。即便离得那么远,但她知道那就是刘忻槐。她撇了撇嘴角,好像是在跟他说:“你看好了,本姑娘这是在哄你了。” 刘忻槐笑了,少有地傲娇起来。 旁边,黄女士和老何一人拿着一只望远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台上跳舞的女儿。礼堂里气氛全面带动起来,大有开场即高潮的趋势。音乐声渐渐消歇的时候,还有很多学生在齐声大喊“安可、安可”。 跳舞的姑娘们有序离场,两个主持人上台稳定大局,把校长请上台致辞。 校长是个头发半白的老者,话风却很活泼:“各位亲爱的同学,今天是你们毕业的日子,我很高兴站在这里,代表s大给你们送上祝福。这些年我明白一个道理,像我们这种年纪的长辈,跟年轻人讲话,就得识相点。所以你们害怕的长篇大论我这里没有。以下我主要讲三点。” 说到这里,学生们轰地笑起来。 校长也笑了:“第一点,你们是珍贵的,青春是珍贵的,未来是你们的。第二点,有你们,是s大过去和现在的荣耀。第三点,希望将来,你们仍旧是s大的荣耀,并能以s大为荣。我讲完了,谢谢大家!祝福你们!” “太给力了!谢谢校长!”“校长威武!”学生们懂事地鼓掌和点赞。 何斯嘉已经回到座位休息了会儿,仍旧穿着那身学位服。班级群里正在发刚才跳舞的高清照片,她点开来看了看,一张张下载着。 男主持人中场过度:“下面是学位授予仪式,请参加仪式的学生代表和老师代表上场。” 学生们紧盯着主席台两边的台阶。“啪”一声,头顶的大灯全灭,礼堂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几乎是同时,黑暗里,何斯嘉将手机塞到苗一一怀里,整了整衣服,拿出话筒站到了过道上。 躁动将起未起时,又是“啪”一声,圆形聚光灯打到过道上。女孩是和钢琴前奏同时出现的。她唱着歌走向讲台,灯光追随着她,所有人的心和目光追随着她。她语出天籁,情致动人: “他不羁的脸 像天色将晚 她洗过的发 像心中火焰 短暂的狂欢 以为一生绵延 漫长的告别 是青春盛宴 我冬夜的手 像滚烫的誓言 你闪烁的眼 像脆弱的信念 贪恋的岁月 被无情偿还 骄纵的心性 已烟消云散 疯了 累了 痛了 人间喜剧 笑了 叫了 走了 青春离奇 ……” 唱完一曲《致青春》,何斯嘉已经站在讲台上,听着掌声隐没在黑暗里。聚光灯下走来另一个学生,这个男生伴着《龙拳》的背景音乐打了一套组合拳,逗得大家热血沸腾。 一组节目表演之后,学生和老师都在主席台聚齐。男主持人上台引导这个环节,何斯嘉提前领到了毕业证书,跟颁证的老师握手,大家一起合影留念。 回到座位,三个小伙伴抢着何斯嘉的毕业证书,先睹为快。讲台上老师代表在发言,无非是一些鼓励、祝贺和期待。何斯嘉发了两张跳舞的特写照片给刘忻槐,一抬头,要发言的毕业生代表也上台了,竟然是心理学院的一个男生,公费留学项目申请时打分排名第一的那个学生。 男生个子高高的,特别瘦,五官还算标致,就是气质很独特,自信中带着些怯懦,坚定中饱含怀疑,像个矛盾的综合体。这种气质还挺招一部分女孩喜欢的,一直有女生的声音在喊他名字。 他声情并茂地回顾了三年的校园生活,谈到未来的计划,他说自己有遗憾,准备在接下来的留学生活中谈一段不曾有过的恋爱。 台下有人唏嘘,有人感叹,有人失望。一个女生大声问他:“异地恋你接受吗?”主持人和同学们、老师们都笑了。 男生不慌不忙,握紧话筒:“主持人,接下来应该没有领导和老师要发言了吧?” “嗯嗯,是的。”女主持人点了点头,好奇他会怎样回答刚才女生的问题。 男生突然红了脸,继续说道:“那让我们来到最熟悉也最激动人心的环节——何斯嘉,我喜欢你三年了,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全场哗然,大家伙吵的吵,闹的闹,一片混乱。刚才提问异地恋的女生一脸的不屑和不甘心。 苗一一很不满,问唐晓棠:“这家伙干吗呢?找死吧!”陈炜柠在一旁死死按着女朋友,生怕她冲上讲台去灭口。 “没啥大事。庸人自扰。”唐晓棠倒是淡定得很。这点场面,他怕何斯嘉根本瞧不上。 那边,女主持人开口了:“嘘!——我们要不要先安静一下,等着当事人给个回答?”众人一想也是,纷纷都闭嘴了。 礼堂里立刻静下来,是一种让人难堪的寂静。何斯嘉面无表情,心中已经绕了若干个弯弯,在想等会儿要怎么哄她家刘老师了。 尽管刚刚她第一时间就发了微信过去:“奥哦,这……不关我的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千万别往心里去哦!”结果人家回了个“脸黑”的表情包给她。 现在,她看不到刘忻槐脸黑成什么样子,只看见主席台上的男生充满期待地看着她。她定了定神,掏出之前唱歌的话筒,堆上满脸的笑,站了起来:“没想到王同学把我们廖导的爱情心理学课程搬到了这里,廖导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傲娇。” 在座心理学院的毕业生全都哄堂大笑。 笑声中,王同学有种不好的预感,追问道:“那你愿意吗?我希望可以跟你一起去伦敦,一起念书,共赴爱河,做一对优秀的学术伉俪。” 何斯嘉特地回转头看了看礼堂后面,这才面向主席台:“喜欢我三年的话,那你有经常关注我吗?如果你经常关注我,就不会不知道,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我和我男朋友在一起四年了。” 她仍旧是笑容满面。他却霎时脸色惨白,无法接受现实。显然他没想到自己会有被拒绝的这种可能,事先并没想好怎么下这个台阶。 何斯嘉见他不说话,旁边同学又是一些不太礼貌的口风,很快打起圆场:“各位同学,本环节到此结束,谢谢王同学的精心策划。看来我们这届学生会在令人永生难忘这个目标上,达到了很高的造诣。也谢谢他们!” 女主持人晃过神来,感激地看了一眼何斯嘉,重新接过话茬。她找了个借口,让王同学悄悄走下讲台。 接下来是优秀毕业生荣誉颁奖。男主持人也上了讲台,和女主持人一起念获奖名单,按学院划分,依次颁奖和合影。 好巧不巧,心理学院的名单里,王同学跟何斯嘉的名字是挨着的,两个人还是站在了一起。他不自然地扫过她一眼,笑得有些讪讪的。 何斯嘉若无其事地报以微笑。下一个同学站到她旁边,她偏头过去不知说了什么,两个人换了位置。 主席台下有不少眼睛看着这一幕,一些是戏谑的,一些是赞赏的,一些是心情五味杂陈的。只有刘忻槐是满意的。他知道她向来不在乎这些,之所以主动避嫌,只是做给他看,想要哄着他罢了。 散会之后,学生们领了毕业证,到广场上分班级拍毕业合照。他们中绝大部分都参加工作好几个月了,这次难得回来,聚在一起很是亲切,一边拍着照,一边说说笑笑。 除了苗一一,对于临床与咨询心理专业的另外12个人来说,只有何斯嘉是他们久别一年未见的,这次见到,都觉得很新鲜,难免议论纷纷。 “哎,你这当中学老师的累不累?听说待遇可好了。” “未成年人心理健康吗,现在都挺重视的。学校杂事多,不过待遇还是相匹配。” “你不是考编进去的吗?你这个安稳,工作环境还单纯,比我们这些往咨询室里钻的人强多了。” “没得比。我拿的是死工资,比不上你们那儿灵活,高薪,来钱快。” “听说了吗?苗一一还是去了医院。她那种娇滴滴的美女,没想到对自己真下得去狠手。” “是吧。其实医院也不好进的。” “就是。你就说,咱们班这些个当年保送来的,最后不是考公考编,就是去了咨询机构,好一点也是进大厂做人力资源或者公关部,但都比不上那两个考进来的。” “何斯嘉不就是读博吗?也没什么了不起吧。你何必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你瞎呀,人家那叫出国留学,毕了业是直接进s大搞研究的,接的是廖导的班。” “优秀。你没觉得她变了很多?留过洋的果然不一样。” “是吗?你是说她更加漂亮了,还是更加放——嗯哼,open了?”男同学差点说漏了嘴。 “呵呵哈哈,行啊你。都有。你没看今天,又唱又跳的,大出风头。就是可惜了,一朵带刺的玫瑰,咱们这一届的还没听说谁能将她摘下来。” “认知那个什么王威廉,今天是脑子坏了吧,竟然不先打听打听,何斯嘉这些年拒了多少人。” “喂,你们几个少瞧不起人,王威廉有什么不好?他不比何斯嘉更优秀?样貌才华性情都是上品。”一个女同学打抱不平。 “关一蓉,要不是知道你有男朋友,我还以为你暗恋人家王威廉呢。你一个有主的人,人家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叫关一蓉的女同学被噎得无话可说,默默住了嘴。她看了看十余米外草坪上的何斯嘉和苗一一,脸色不郁地朝她们走去。 这边聚着的男女还在讨论八卦:“何斯嘉不是说她有男朋友了?你们有谁见过吗?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咳,不见得。她那是怕王威廉下不来台,随口胡诌的吧。估计谁也没见过这个莫须有的男朋友。” “这可说不好。你忘了人家这一年都不在学校了,出去认识个把老板富二代什么的,不是顺理成章的吗。” “唉,唉,你们看那边——” 众人朝他指着的方向看去。何斯嘉和苗一一正往这边走,关一蓉将她们堵在草坪边,明显有话要说。 “何斯嘉,好久不见。听说你又要出国了?”关一蓉这脸色,看着就像是来找茬的。 “是啊。你有事?”何斯嘉倒是爽快得很。她跟这位同学打过的交道寥寥,自然不想废话。 苗一一在旁边却是一脸防备。她太知道这些人的德性了。 “嗯咯,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拒绝王威廉?你该不会是觉得人家配不上你吧?”关一蓉理直气壮,一副要讨个公道的模样。 旁边人渐渐围过去,等着看好戏。 苗一一“切”地哂笑一声,正要发作,何斯嘉拉住她的手,冷着脸道:“你说笑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他觉得你配不上他就拒绝了你,你千万别觉得我拒绝他也是因为我认定他配不上我。我跟他可不是一路人。” 这话说得冗长拗口,围观的人一咂摸,心里很快跟明镜似的。 关一蓉被戳破了心事,很是恼怒,见旁边这么多人看着,立马换了副哀求的面孔:“要不你还是认真考虑考虑他吧。你们不是要一起去伦敦吗?让他好好照顾你。” “言重了。我跟你俩都不熟。你有这姿态,我倒是觉得,你不如这样求求王威廉,让他好好照顾照顾你。说不定他就答应了呢?”何斯嘉轻飘飘把这一拳还给了她。 “你别说气话。我就是真心觉得,你俩挺合适的,不在一起可惜了。要是错过了,可没有后悔药。” 有同学捏了把汗。关一蓉这段位可不低。这不是讽刺何斯嘉配不上王威廉,以后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吗? 苗一一彻底火了。她是真见不得何斯嘉还这么耐心地跟个绿茶婊周旋到底,正要破口大骂,一个声音说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我的事轮得到你管?”原来是王威廉本人来了。 “我是为了你好。你难道不想再争取一下?”关一蓉眼睛一亮,继续讨好般的多管闲事。 王威廉竟没有反驳,看了看何斯嘉,似乎在考虑事情的可行性。 “争取什么?”温润如水的声音响起。一个清俊耀眼的男人走过来,停在何斯嘉身旁,将手中还剩一半的冰淇淋拿到她嘴边。何斯嘉自自然咬了一口,一只手已经被他牵在掌中。 嗯,这是很明显地告诉大家了,这个人是他的。 众人吃到了大瓜,兴奋又惊诧。没想到何斯嘉还真有个男朋友,并非托词。两个人站在一起亲密无比,无论气质样貌都登对非常,又岂是其他人可以插足的呢? 关一蓉震惊不已,知道今天再说什么都没用了,老老实实闭了嘴。 王威廉使了个眼色,旁边一个男同学会意,大声说:“何斯嘉,这你男朋友啊?介绍一下呗。” 何斯嘉嘴里正甜,点点头:“刘忻槐,我男朋友,g大英语老师。亲爱的,这些都是我们专业的同学。” 孺子可教也。刘忻槐对这句“亲爱的”很满意。他朝刚才说话的男同学伸出手:“你们好!感谢你们以往对何斯嘉的照顾。”男同学诚惶诚恐地伸手握了握。 刘忻槐咬了口剩下的冰淇淋,准备闪了:“宝贝,咱爸咱妈还在等我们拍合照呢,我们走吧。” 他牵着何斯嘉,何斯嘉又拖着苗一一,三个人一走了之。围观的人这才渐渐散了,各自去拍照。 第92章 心愿 黄女士和老何是周日下午回的邹平。老何周一要上班,小两口又很忙,黄女士不忍心继续打扰他们了,而且听女儿说8月份会回趟老家,她也知足了。 吃过午饭,刘忻槐开车送他们去坐高铁。黄女士拉着女儿的手嘱咐了一路,让她别光顾着工作不好好吃饭亏了身体。 母女俩拉拉家常,说起北京的朋友。听说杜茹茹结婚了,马上要办婚礼,黄女士激动坏了:“哎哟,太好了!那可是个好姑娘,待你特别真。就是没想到,一晃眼你们都长大了,都是结婚的人了。她什么时候办婚礼来着?……” 她高兴着,不知不觉,眼泪挂在了脸上。想起不久的将来,女儿也有嫁人的那一天,心就酸了,忍不住悲喜交加,抬起手背将泪水擦了又擦。 何斯嘉依偎过去抱住她,一力哄着:“哎哟喂,我家公主这是怎么啦?又看到哪个帅哥迷了眼睛?来说给姐听,姐帮你抓回来给你当小老公。” 正在开车的刘忻槐心里笑喷,差点没忍住叫出声。 副驾驶座位上,老何本也是听得眼眶鼻头发酸,一下被女儿逗笑了,悄悄扯了张纸递过去。 黄女士破涕为笑,何斯嘉给她擦干了眼泪。离别的情绪就这样消化过去了。一家人开开心心道了别,回到各自的生活轨迹中。 当晚,何斯嘉发了条朋友圈:“姐妹们,我毕业了!”照片难得的是个九宫格,有她穿学位服拍的合照和单人照,还有跳舞、唱歌和领奖的照片。 朱洁泠很快点了赞,截图圈出其中几张照片:“小斯把这几张原图发大群里,我要保存。” 罗书蕾取笑她:“怎么?你终于要对老二展开暗恋了?” 朱洁泠在手机前点点头:“你又知道了?是对你们。我一对三,暗恋你们好吧。最近好想你们啊。老四你把这个原图也发我。老大的我已经存了。” 罗书蕾看了看那张截图,是自己前一天发的朋友圈,去常纾勤买的新房里打扫卫生时拍的,那边阳台上风景还不错。她找到原图,发在了大群里。 何斯嘉也点开看了看,是罗书蕾和老常在一片阳台上打闹的照片,截图里显示了定位“丰台区某某路流年小区”。 何斯嘉一愣。她记得这个地方。她立刻发微信问罗书蕾:“你那照片是在哪里拍的?” “就在老常家,他去年买的房子,上个月刚交房。” 何斯嘉把定位截图下来发过去:“是在这个小区?” “嗯嗯。” 何斯嘉打着字,手都发抖了:“不会是流年小区x栋x单元1602室吧?” “宾果。你家刘老师来过?” “不清楚。老常有没有一个网名叫‘戎马一生’?”何斯嘉想要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过了好一会儿,罗书蕾才回微信:“诶,他说那不是他……” 果然如此。她就知道。何斯嘉心情激荡:“好的。你跟老常说,就当我今天没问过这件事。” “放心。一定保密。”罗书蕾发了个“封口”的表情包。 何斯嘉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刘忻槐进去洗澡已经五分钟了,她至少还有十分钟时间,于是立刻行动起来。 床头柜里没有。衣柜里没有。香水箱子里没有。书桌里没有。小皮箱里也没有。……所有她能找的地方、他可能会放的地方,都没有。 也许还在老常那里,或是在办公室里,还是学校公寓?无论如何,那是个贵重物品,不可能随处放着,必定是被精心保管起来了。 她放弃寻找的时候,刘忻槐擦着一头湿发从浴室走出来,眼神里仿佛都蒙着水汽。 何斯嘉最喜欢看这时候的他,头发凌乱地耷拉着,眉毛眼睛鼻子透亮分明,带着些孩子气的单纯可爱又无辜。 他担心地看着她一头的汗水:“宝贝你在忙什么?有这么热吗?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他一把抓过她,拿自己擦头的毛巾帮她擦了擦汗。 “我找耳钉,有一只不见了。你怎么洗这么快?”她心虚了,随口一问。 “想你了啊。你要是陪我洗,我在里面呆两个小时都没问题。”他大大方方说着实话,一点不害臊。上一次他们一起洗,大概洗了两个半小时。 她还笼在他的臂弯里,低头看着他腰间裹着的浴巾,脸红得娇艳,拿他没办法。他上身是光裸的,每块肌肉她都喜欢。她把脸埋在他胸口,听见它们在引诱她。 刘忻槐很享受这一刻,抱着胸口的人很久没动。突然他捏住了她的两只耳朵,好奇地问:“耳钉,不是都在这儿?” “是另一对。”她没抬头。 “哦。找不到就算了。我们买个新的吧,你喜欢什么样的?” “喜欢你这样的。”她亲了一口,趴在那笑着。 “这个不用买,已经是你的了。有没有别的喜欢的?” “没有,你是唯一。”她抬头,咬住前面的喉结。 不知是情话撩人,还是她的亲吻撩人,他终于忍不住,将她扑倒在沙发上。 裸露的身体散发着沐浴后的清香笼罩下来,她抗拒着美色的诱惑,有些不自在:“我还没洗澡……” “没关系,宝贝。”他咬上耳朵,只手解开了她的上衣。她在他眼里,怎样都是香的。 “身上不舒服……你等等我,五分钟冲一下。”她小声商量,提了个连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要求。 “要不要我陪你?”他蓦的停在她胸前。 “不要。你不是洗过了?”直觉告诉她,必须坚定拒绝。 “我不介意再洗一遍。”他一跃而起,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去了浴室。 她慌乱地摁住他扒拉的手:“等等,没拿衣服过来。” “相信我,宝贝,你不会需要衣服的。”他指尖点火似的解开了她的蕾丝套装,连同自己腰上的浴巾一起,扔在了旁边架子上。 “呜呜,可是我要洗澡……”何斯嘉深吸一口气,强调自己的初衷。 “好,我帮你。”他开了淋浴喷头,细细冲过她全身,拿起浴球涂了很多沐浴露,一点点给她擦洗。 何斯嘉享受着温柔的搓澡动作,心里的爱意一点一点膨胀。等全部冲洗干净,她跳到他身上,任由他亲吻驰骋。 周一早晨,何斯嘉是从一个结实的臂膀里醒来的。她睡得很踏实,一扫连日来的疲惫,连梦都不曾做一个。 当时有人咬住了她的嘴唇,翻来覆去地碾压、含吮,极其露骨,意犹未尽。她觉得这个春梦来得突然,诡异得就像真的一样。一睁眼,熟悉的脸堵在她鼻尖上,她整个人在他怀里,他的手还覆在她敞着的胸前。 “醒了?”他分开了唇,心情愉悦地挑着眉毛,一览无余地看着怀里的人。 “几点了?我是不是醒得太早了?”她心有余悸地看着他,想要不着痕迹地从他怀里挣脱。 “八点多了。你还想睡的话,我陪你。”睡了一觉之后,他精神奕奕,并不着急起床。 “什么?你怎么还在这里?!你不上课吗?”她惊呼着,推了推他。没推动。 “你都毕业了,还不允许人家放假啊?学校都放暑假了,学生回家了。教职工这周有几个会要开,不过明天才开始,今天统一休息。”他将她搂紧了些,拉过她一只手放到自己的腹肌上:“你还睡吗?” “不睡了。我要起床。”她红着脸,在他腹肌上掐了一把,便不动了。 “不睡了也行,我们可以干点别的。俗话说得好,一日之计在于晨。”他手指刮着她的鼻梁,“你这脸红的样子,每次都让我忍不住更加爱你。” “不要吧……我饿了,我要吃早饭。”她抖了个激灵,可怜巴巴地主张。 “我说的就是跟你一起吃早饭。你以为是什么?”他松了胳膊的力气,抽出手来,坐起开始穿衣服:“我去做饭,很快就好。宝贝你可以起床了。”等到穿好衣服,他凑到她耳边:“你期待的事,也许明天早上我们可以试试。” 吃了没穿衣服的亏,她不能扑上去撕了他那张撩人的嘴,只能眼睁睁看他得逞后傲娇地离开了床边。 半小时后,两个人洗漱完毕,吃上了早饭。 刘忻槐拿过一个紫色礼盒递给她:“恭喜你啊,终于毕业了。” “这是什么?”何斯嘉掂了掂,有点沉。 “毕业礼物。打开看看。” 礼盒里镶嵌着好几个精美的绒布小盒子,何斯嘉一一打开:“哇,太漂亮了!” 里面是一套栀子花铂金珍珠首饰,包含一根项链,两个耳钉,一个胸针和一个戒指。 何斯嘉打量着每一件首饰上的栀子花,都是以不同方式将珍珠嵌进铂金,惊觉它们真是巧夺天工:“你是怎么找到的?这种款式太难得了。” “这是定制的,跟上次的钻戒同一家店,我自己设计了款式。你喜欢吗?”他充满期待地帮她戴上项链。 “当然喜欢。你这么好的创意,都能当珠宝设计师了。不过这个是不是太贵重了?我好像什么礼物都没送过你。”何斯嘉有些不好意思了。 刘忻槐低头轻笑:“你大概是忘了,我已经提前收到我的生日礼物了。你送我的,抵得过几千几万个礼物。而且无限循环可用。” “……人家这么感动的时候,你就不能不开车吗?”何斯嘉汗死,难以想象他那张温柔甜蜜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令人羞耻的话来。 “实话实说而已。”他拿出戒指给她戴上,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只觉得戒指与手十分相衬。 “谁能想到,一脸正经的刘老师私底下这么肉麻奔放?” “内外有别。一本正经对别人,肉麻对你。还是你想让别人也知道我的本性?”他给她戴上耳钉,对自己的眼光满意得不得了,推着她站到了镜子前。 “很衬气质,简直绝配。你用心了,谢谢啦。”何斯嘉看着镜子里的人,也很满意。 刘忻槐从身后抱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头,一同看向镜子:“人也是,绝配。” 两个人都笑了,笑得默契敞亮。笑完他想起来件事:“采访一下,请问你的校园生涯还有什么遗憾吗?” “遗憾啊?……有的。”这个问题,她似乎是认真地想了想。 “什么?”他饶有兴致地等待她的回答。 “没收到过刘老师的情书。” “没听过刘老师的公开表白。” “没听过刘老师唱歌。” “没跟刘老师开过房。” “没跟刘老师一起庆祝过生日。” “没跟刘老师一起出门旅行过。” “没跟刘老师一起看过烟火。” “没跟刘老师一起看过星星。” “没跟刘老师一起看过大海。” “没跟刘老师一起跨过年。” …… 她一边说,一边弯着手指头数了数。两只手都数完的时候,她感到肩头衣服湿了,一抬头,镜子里刘忻槐眼睛通红,脸上淌着一行细泪。他嗫嚅道:“对不起。” 四年的时间,他错过的东西太多,亏欠她太多。时间的账本上究竟记载了些什么,以往他并未仔细查看过。 他只是一味地对她好,爱她,弥补她,从未想过这一笔一笔的会有这么多,这么触目惊心。 她恍惚了。这四年里,她真正想要的就是这些。她想了无数遍,揣在心里,黯然伤神,只是今天借机说出来罢了。 她没再继续数下去,转身将他抱住,安慰着:“没事,都过去了。你说过的,我们……可以白头偕老。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听到“白头偕老”这四个字,他转悲为喜,有些兴奋:“那我们结婚好不好?你都睡了我一个多月了,是不是该给我个交代了?” 何斯嘉“噗嗤”笑了,一把推在他手上:“好好说话。怎么又提结婚的事?” 他不再说话,不知从哪里拿出个圆形的白色盒子,小心打开来,只见铂金的指环上镶着一颗闪亮耀眼的心形钻石,炫美异常。 果然没有女人不爱钻石。何斯嘉被吸引了,讶异的眼神里映射着无限光芒。 刘忻槐有些紧张地拿起戒指,套在她的左手无名指上:“没逼你答应。戒指留给你,你先收着。” 没等她拒绝,他立刻又拿出个晶莹透明的玻璃罐子:“这个是心愿瓶。我的心愿是跟你结婚。我已经把心愿写下来,折成纸鹤,放进去。接下来你可以把你愿意结婚的理由,一个一个写下来,再折成纸鹤,扔进去。等哪天瓶子装满了纸鹤,就表示你结婚的意愿达到了满格,你就可以答应我的求婚了。好不好?”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何斯嘉眨眨眼,不是没有感动,但也看穿了他的意图。 “从第一次去蔺姐家回来的那天开始。” 刘忻槐是个聪明人。何斯嘉抗拒结婚,但他知道,她只是对过去的事存了阴影,对婚姻没有足够的信心而已。他有责任、也有义务帮她消除那道阴影,有信心等到她答应的那一天。但他不能无止境地、毫无希望地等下去,所以他巧妙设置了一个期限,让她自己树立嫁给他的理由,掌控等待的进度,也让自己对等待这件事有了盼头。 “好,就这么办。”她答应了。看在他没有趁黄女士和老何在的时候求婚的份上,也为了稳定他那颗安全感稀薄的心。 第93章 重聚 这一周,刘忻槐到院里开了两个会,把老乔的项目收了个尾,基本就正式开始放暑假了。除了广州的项目还要在七月中旬开一次研讨会,他可算是清闲下来了。 依旧忙着的是何斯嘉。她把“魔心”的三篇论文提交给了廖导,等着最后一轮的修改意见。 每天下午的心理咨询工作是她的重头戏。为着能陪刘忻槐一起出差和8月份回老家,她将一部分来访者的预约调到了周末两天的下午。这样一来,连续两周的下午,她都是满满的工作量,没什么时间跟刘忻槐出去约会度假。 反倒是为了配合何斯嘉的忙碌,刘忻槐从学校出版社接了两本英语文学作品和一本英语文学理论着作的翻译工作,把每天下午等待她下班的时间安排得很充实。 杜茹茹和alvin的婚礼在一个周日的上午举行。他们在现在租住的公寓楼下,买了同户型的二手房。房子是精装修的,两口子并不着急住进去,准备慢慢收拾,捯饬出一个满意的新家来。 婚礼就在小区的中央草坪上举行,只是跟物业打了声招呼,一则省了场地费,二则两个人也没那么多时间另择场地来办这事。新上任的三中心副总监请了一个星期婚假回老家领证,回来后花了一天联系婚庆公司,就投入新职位新工作了。 这家中型的婚庆公司接了有史以来最特别的一单。顾客要求一个星期后举行婚礼,地点还是在自家小区的草坪,时间不可谓不紧张,发挥余地也是少得可怜。不过胜在高效率,关键是,全程负责跟进的是高大帅气的新郎本人,纯正的英国小伙。 他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清楚明确地在婚礼各个环节加入他自己的设计。婚礼流程走的是简约风,鲜花、美酒、佳肴、花路、拱门、音响、礼台按正常规格布置,到场亲友不到三十人,却处处透着新鲜活泼劲儿,令周围邻居驻足观望。 比如司仪登台,请的是双方好友入座,并未请父母,因为双方父母一个都没来。好友们全是俊男靓女,盛装打扮,显得整场婚礼的规格都提升了一大截。 比如新人登场,新郎是牵着新娘的手一起出现的。一片欢呼声中,两位新人并不那么矜持,一边走还一边挥手致意。 比如那三个伴娘和三个伴郎,自动牵手结对,站在新郎新娘后面,明显是三对情侣。这四对往那里一站,颜值过高,洋溢着浓情蜜意,让一旁落单的司仪姑娘也起了恨嫁之心,一度有一种自己在主持集体婚礼的错觉。 又比如宣誓和交换戒指之后,司仪提示“新郎可以吻新娘了”,新郎与旁边的几个伴郎交换了眼神,四个人竟是同时吻向各自身边的美娇娘。这一幕,婚礼的浪漫和神圣被无边扩大,座位上的嘉宾和周围的看客看得都是心神荡漾,连连喝彩。 又比如,司仪宣布仪式结束,现场响起一段魔幻音乐,身着西装和白纱礼服裙的新郎新娘、伴郎伴娘在礼台上跳起了舞,动作整齐划一,显然是排练过的。嘉宾们被音乐和舞姿感染,都嗨玩起来,扭舞成一团。 新颖热烈的婚礼现场外围,人群中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礼台上跳舞的其中一个身影。她穿着简约大气的伴娘礼服,像个仙女一样,跟着她爱的人起舞。 紫云英酒吧表白的那对男女结婚了,没想到他们跟自己住同一个小区。看来那次在酒吧遇到也不是巧合。那是跟她有关联的人,现在似乎跟自己也有了关联。 第二天是工作日,三中心副总监杜茹茹在办公室发了一圈喜糖,收获许多祝福。回到新工位,她接到moc运营部李梦寻的一个电话:“杜总监,恭喜你升职了。我代表顾总和moc公关部、运营部,感谢你作为mgt图书与‘魔心’合作对接的负责人,所做出的的努力和贡献。我们准备上线一个翻译平台,有一个版块是外文图书,还有技术涉及图书翻译这块,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们合作?……” 被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杜茹茹一上午脑袋都是懵的。李梦寻她自然记得的,她也没忘了问顾总是谁。因为电话的最后,李梦寻说道:“希望我们接下来合作顺利。另外,祝你新婚快乐。顾总说,希望你喜欢这个新婚礼物。” moc的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结婚了?杜茹茹不认为自己认识什么首席技术官,只是对顾宁睿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上次罗书蕾做的个人专访不就是他吗?她想起了何斯嘉,便回复李梦寻道:“很荣幸能跟你、跟moc合作,我需要先跟我们总监汇报一下,很快给你消息。辛苦了,李经理。” 跟总监汇报什么的,当然只是借口。三中心的陈总监怀孕一个多月了,状态不好,前一天晚上刚去住院保胎,把三中心的大小事务交给了她这个新上任的副总监。合作这种事情,自然不用去打扰一个生病的孕妇。 杜茹茹只是飞快地打给了何斯嘉。 何斯嘉正看着电脑里刚收到的“魔心”最新数据。“魔心”用户人数在刚刚结束的这一周达到了1亿,预测还会稳步增长。看来自己之前答应刘忻槐考虑结婚的事,也不算吃亏。但她没把这事儿告诉刘忻槐。 听了杜茹茹讲的事,她沉默了三秒:“人家应该不是因为我。我这边没事,你别担心。你先答应李梦寻,就当做是正常合作。这件事别告诉alvin。”言下之意自然是,也不能告诉刘忻槐。 杜茹茹心里有了底,便给李梦寻回了电话。 何斯嘉有些不安。她发微信问顾宁睿:“顾总这是对我心怀愧疚吗?大可不必。上次拜托你个人专访的事,我们已经抵消了。” 顾宁睿难得地回了条很长的微信:“当然不是。本意并不是给你增加负担。恰好昨天看到了杜总监的婚礼。如果没猜错的话,我跟她住同一个小区。我想,她应该也是一个合适的合作对象,这样就省得再找别人了。” 何斯嘉对这个解释还是信服的:“新婚礼物,我替杜总监谢谢你了。回头请你吃饭。” “随时恭候。杜总监和她先生为什么会这么快就结婚?”顾宁睿又加了一句,“字面意思。” 何斯嘉倒是没有误解他的意思:“情之所至吧。他们认识四年,双向喜欢一年多了,不像表面上那么快。” “明白了。他们的确很相爱,也很合适。”顾宁睿感叹。 “怎么?羡慕啦?要不要谈个恋爱?你觉得我师妹慕枫怎么样?”何斯嘉总觉得这个小师妹对顾宁睿是有点想法的,前几天去红枫咖啡帮她拍短视频,她有意无意问了些关于顾宁睿的事情。 “不要乱点鸳鸯。我喜欢的不是她。”顾宁睿耐心地拒绝。 何斯嘉半天没有回复。顾宁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打了几个字,算是让步:“如果你要问我喜欢谁,我肯定是不会告诉你的。” 正在面前汇报的第二项目组组长曹书察觉到领导的神色,心里直发怵。曹组长以为自己有什么说得不对的地方,或是项目有问题,让领导失望了,额头上开始细细地冒汗。旁边几个组长和副总也都莫名地紧张起来,不由得在心里把待会儿要汇报的内容又过了一遍。 “还要保密?懒得理你。”何斯嘉心中一软,打趣道。他喜欢她这件事,她知道。但他也知道,她不会回应他,也回应不了。所以他不该提起这事。但他愿意哄她,作为朋友,她应该接受的,不能苛求。 顾宁睿放下手机,眉头一片松弛,显然是被何斯嘉最后这句话给安慰到了。他看了眼汇报完等着他发话的曹组长,说了句“辛苦了”,便示意下一个人发言。 曹组长松了口气,还隐隐有些得意,暗想自己今天发挥得还是不错的。能从开会时一向惜言如金的顾总嘴里,说出“辛苦了”这三个字,已经算是很高的肯定了。 其他人见顾总心情似乎是好多了,也放下心来。果然,一场会议开下来,大家都得到了领导温和的建议和鼓励,还有一些微笑、点头和恰到好处的凝视。 会议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结束了,下属们极其有干劲地离开。可惜顾总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接到秘书小白的一个电话:“顾总,向之影她又在制造谣言,联家通讯那边很有意见,想请示领导怎么处理……” 第四次了。这是向之影入职二级公司半个月以来,第四次违反她跟顾宁睿之间的协定,搞出的小动作了。 顾宁睿失去了耐心,语气变得很差:“按公司规章制度处理就好,通报批评加扣工资,实在不行你报警,告她诽谤,破坏个人名誉。再由公司出面开除。” 小白理解了一下:“好的,我先找她谈谈,看她对报警是什么态度。”毕竟前面几次都是通报批评扣工资,这次估计只能开除了,可是开除的话,就没法在眼皮底下看着她了。 报警是下下策,联家不会轻易答应。不过如果能用报警吓唬住她,倒是值得一试。这样一来,顾总手里握着的东西,是不是可以拿出来跟向之影透个底了? 小白想了想,问道:“顾总,那我们拿到的东西,可以让她知道一下吗?” 顾宁睿沉默了几秒。这几秒十分漫长,长到他可以重新权衡利弊,下定决心,长到小白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反省自己根本不该问这个问题。 但是顾宁睿最终开口了:“不必,先稳住她。找朱警官报警。材料寄到派出所,匿名举报。给那两家也寄一份。” 小白吓了一跳。没想到顾总还是选择了公开手段。不过私底下调查这件事这么久了,现在可以脱手,马上就看到结果了,他还是觉得释然,语调里抑制不住的轻松:“好的。我会安排好。” 顾宁睿却并不轻松。挖出了这件事,可以最大程度上绊住向之影。团建的那些视频和照片,他也会想办法换一种方式公开,杜绝造谣的可能。 但是他希望,可以将moc、自己和何斯嘉彻底摘出这件事,不能让人找出一丁点的联系。所以他找了刘忻槐做外援,分担这件事的风险和压力。 而操作这件事的前提是,绝对不能告诉何斯嘉。这样一来,他不仅愧对何斯嘉,连刘忻槐的也一并欠上了。 他无奈地自嘲,脸色越发阴沉。这种情绪积压了一天,直到入夜,他脚步沉重地走进紫云英酒吧,看见了灯光里那个容色明媚的女人,这才阴云稍霁。 他找了一个正对她座位不远的地方坐下来,从这个角度,可以将她看得清清楚楚,包括坐在她旁边笑得灿烂的那拨朋友。他认出来,那几个都是前一天婚礼上的伴娘和伴郎,包括新郎新娘也在座。 朱洁泠无疑是此刻酒吧里笑得最舒心的人。阔别两个月,她又回到北京,可不止是参加婚礼这么简单。听杜茹茹和alvin讲着回湖南老家领证的那些趣事,她笑得直往老郑怀里钻,心头是久违的松弛。 她喜欢这种跟大家在一起的感觉,不愿意被陌生的人群孤立、挑衅和标榜。对那些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有着精准的直觉和判断。但现在不是讲述这些的好时机,等她计划的事情有了眉目,她再摊牌也来得及。 当她察觉到对面有人看过来时,她用余光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对方看的,应该是她旁边的何斯嘉。 看打扮和气质,对方是个不错的男人,精致、干净又疏离。令朱洁泠觉得特别的是,他看过来的目光里,有一种纯粹的忧伤,像是落在了何斯嘉的身上,又像是穿透了她。 一旁的何斯嘉,正亲密地挽着刘忻槐的胳膊,喝着他手里举着的一杯橙汁。两个人都未察觉到那道目光。 朱洁泠起了看戏的兴致,不禁助攻一把。她叫了声何斯嘉,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某个方向:“老二,喏——” 何斯嘉茫然地望向远处,旋即对着那个自斟自饮、有些落寞的男人嫣然一笑,挥手致意。朋友们都回头看去。 顾宁睿正敛去快意的笑,换上了一个标准的礼貌性微笑,举着酒杯前倾一下。 “谁呀?”“有点眼熟。”“这不是——顾总?” 罗书蕾认出来了。杜茹茹和老常有些印象。alvin和老郑一无所知。朱洁泠等着下文。 何斯嘉低眉不语,没有下文。倒是罗书蕾小心翼翼问了句:“我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毕竟作为媒体人士,时刻维护好关系是紧要的。 杜茹茹也正有此意,但看何斯嘉没动,自己不好意思先开口。 何斯嘉看了眼刘忻槐。他抚了抚她的长发,站起身来:“别担心。我去打招呼,一并替你们转达。” 看他端着酒杯朝那边去了,朱洁泠低声赶紧八卦:“来说说,什么情况这是?” 何斯嘉给了在座姐妹们一个无奈的眼神。 “唉,作为第三知情人士,还是我来说吧。”常纾勤几句就交代了人物关系。 朱洁泠感叹:“就你们俩这各自招桃花的速度,还不结婚是想怎滴?安全系数太低啊。” 何斯嘉不以为然:“要是我俩都能被野桃花勾走,那这婚结了也没意义啊。” “话不能这么说。生活总有意外和差错,再说了,要是遇到了比你更厉害的情敌,看你还能这么淡定傲娇?”朱洁泠毫不留情地说了真话。 话虽刺耳,何斯嘉听出了很多关切。她点点头,想起了些事情。易地而处,刘忻槐这么想结婚,难道是因为从顾宁睿身上感到了威胁?而顾宁睿的烦恼,应该是遇到了向之影这么个意外吧? 她摇摇头,赶紧将后一个男人的名字赶出脑海。真是见鬼,她怎么会替顾宁睿着想? “老二,你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魔怔了?后面那两个,你真不去主持一下大局?”杜茹茹打趣道。 “你越来越皮了——alvin,是不是你惯的?你管管她。”何斯嘉指着杜茹茹,好气地看着alvin。 “必须惯呀,我喜欢她这个样子。”alvin手上一搭,将媳妇搂进怀里。大家伙一片呼声。 常纾勤:“哟哟哟——” 老郑:“恩爱。” 朱洁泠:“不愧是我们7-201的好女婿。” 何斯嘉:“alvin你是将重色轻友这一条学到家了。” “姐夫好样的。”罗书蕾赞了声,指了指某个方向,提醒大家:“你们看,刘老师真是大气。” 那边,刘忻槐与顾宁睿对坐相谈,还碰了杯,和气得不得了,两个人似乎是在认真说着些什么。 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呢?何斯嘉觉得惊奇,脑海中飞快地划过一些迹象,但她没有抓住。 被这个问题绊住,何斯嘉失了兴致,还有点走神。刘忻槐回来后,大家又拉拉杂杂聊了一阵,喝了两轮酒,这才散去,各自打车回家。 回去的路上,刘忻槐醉意微醺,眼神清亮,脑袋靠着何斯嘉肩头,露出一丝撒娇的神色,却是在哄她:“我跟你们顾总打招呼,宝贝你生气啦?” 真是破天荒了!何斯嘉很想拿相机录下来,日后也是个好把柄。但她只是压抑住内心的狂笑,撇撇嘴:“你跟顾宁睿神神秘秘的,都说了什么?” 刘忻槐惊讶地抬了抬头,又在她肩头放下:“哪有?我们聊的是你啊。” “哦,说啥啦?” “我说,你小子来晚了,认命吧,何斯嘉是我的。”他的语气温润中张扬着傲娇。 “嗯哼,然后呢?” “他说,争不过你,我投降,我们还是做朋友吧。”低声说着这句,他很得意。 何斯嘉悠悠地叹了口气,冰凉的玉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脸,是略微发烫的。她心知自己问不出来什么,便不再说话了。 兜里有手机震动了一下。刘忻槐掏出来,举到眼前看了看,漫不经心地扔给了何斯嘉:“你帮我回一下。” “什么?”何斯嘉看到那条微信写的是:“刘老师,我室友有事去不了了,你有兴趣去看吗?”下面照片是一张《暗恋桃花源》的话剧票。 “这谁呀?”她心头厌烦,语气仍是淡淡的。 “学校出版社的女编辑。”抱着女朋友胳膊撒完娇,头仍靠在她身上的刘忻槐,此刻双眼微闭,俨然一副巨婴模样。 “你是不是对人家屏蔽朋友圈了?”何斯嘉熟练地划动屏幕。 “那当然,我朋友圈又不是谁都能看。”他还理直气壮了。 “那你跟人家讲话的时候,有没有把‘我有女朋友’这几个字刻在脸上?”她是真的生气了。 “……有的。但是微信上看不见我的脸。”他可怜兮兮地将脸在她肩上蹭了蹭。 何斯嘉无语了,飞快地将他的微信头像和朋友圈头图,换成了两个人的爱心合照。 她再次打开那个搭讪的对话框,发现前面那两条信息已被对方撤回。真好,两分钟就解决一朵桃花,算是破了她的纪录了。 第94章 情书 周二一早,刘忻槐接到那个电话时,何斯嘉还在他的臂弯里睡得很沉。他没有起身,把头转向另一边,就开始说话:“嗯,我是。……是的。……好的,请把地址发到这个手机上。……好,我这就过去。……再见!” 他扶起她的头,抽出胳膊,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卧室。简单洗漱一下后,他从书桌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个信封放在餐桌上,只来得及在睡着的人唇上印下一个浅浅的吻,就飞快地出了门。 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何斯嘉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人是不见了,唇上还残留他湿润温热的气息。 关于他有秘密瞒着她这一点,她觉得委屈,但并不害怕。几天以后她想起来这天的事,却只剩害怕和后悔,后悔自己在听到他电话铃声响起时为何要装睡,后悔自己在他独自出门时没有及时阻止他,哪怕跟他一起去也行啊。 然而这个早晨,她只是爬起来,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穿梭,感到了一种难言的孤寂。她把那个信封捏在手上,很容易就拆开了它。里面是一张信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很漂亮,一看就是他的手笔—— “嗨,何斯嘉,你好,我是刘忻槐。好久不见。 8月的北京,天气应该很热了吧?你穿着黑色的性感长裙,在s大的园子里坐着,像个夏天的精灵一样,第一百零三次来到我梦里。 伦敦的夏天很凉爽,不过天老是阴着,要么就是下雨刮风,太阳它不怎么喜欢到这里上班。 今天是难得的一个晴天,kcl的校园里,绿树繁茂,鸟语花香,空气是透亮的,明媚的,就像我某次见到的你一样。那时,你在酒吧的聚光灯里唱歌,我看到你的脸就是这样。周围漆黑一片,只有你是明媚清晰的,印在我心里。但你脸上的悲伤让我望而却步,后来,我独自跑了出去,到后海的河边吹冷风。 现在想来,我太幼稚了。当时你为了别的男人伤心,我不过是想到这一点,徒自心烦意乱罢了。如果我能预见我会那么快就失去你,那晚我一定不会跑出去。我只恨不得早点与你相遇相识,早点把你绑在身边,绝不会浪费任何一分一秒。 前几天,我去了赫弗小镇,alvin的家乡,你知道的。可惜他不在这里。 这本是你想去的地方,我替你去看看。当我看到那些宽敞的田园大道,一眼望不到头的绿山墙和青草原野,城堡里的玫瑰花园,我就想,不知道跟alvin为你讲述的是不是一样的。 但我知道,这种安静的田园牧歌气质,在英国电影里曾多次展现,一定是你喜欢的。可惜你也不在这里。 这里远离城市和人群,美得古朴而没有烟火气,随处出没着野生小动物,远近可闻虫鸣。想来,你也是向往这样寂然的境界,喜欢探究真我,回归自身内在。偏偏你将来要做的工作,是跟很多人、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这是不是一种有趣的反差呢? 看不见你的时候,我决定给你写信。那个故事里,时间旅行者亨利肯定给他的妻子克莱尔写过很多信。书后面有一封绝笔信,每次读到,我都想哭。 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这个故事。我也没有喜欢它,只是翻开这本书的每一页,仿佛上面写的全都是你。于是我把它当成了你。 因为想你,我看完了伊恩·麦克尤恩的所有着作,包括你最喜欢的《赎罪》《在切瑟尔海滩上》。你今天在朋友圈回复:“有人说,如果你很想要一样东西,就放它走。如果它回来找你,那么它永远都是你的。要是它没有回来,那么不用再等了,因为它根本就不是你的。” 我本想告诉你,两个人走散了,真正爱你的人,总会想办法和你重逢,会不顾一切找到你。 所以,请你等我。我会找到你。” ------------------- 何斯嘉仰了仰头,眼泪没有缩回去,还是迷了眼睛。 她注意到,结尾处的落款,是三年前的一个日期。那时候,她刚被s大录取,入学前一直在心理咨询中心实习。 信的下面有一串字母,是一个邮箱地址和登录名、密码。她搬出笔记本电脑,打开那个网站,尝试着输入,一下便打开了邮箱。 她惊呆了。邮箱里全都是这几年来他写给她的信。她翻了翻,又数了数,竟有一百七十多封,时间从分手以后,一直延续到这次在丽江重逢之前。 何斯嘉呆呆地坐了许久,没有点开来看信。她把信纸折好,装回了信封,然后拿出彩色的手工纸,在背面的白色部分写了几句话,一点一点开始折叠。 她折得很慢,很认真,折一下,又打开,反反复复,仿佛是在折叠自己的心。 一只纸鹤折好,栩栩如生,飞进了晶莹的玻璃罐子。 这一刻她决定,这些信她留着以后再看,一封一封地看,每看完一封信,就折一只纸鹤。如此,才算不辜负他苦苦相思的心意。 广州的研讨会迫在眉睫。周三上午,刘忻槐如愿以偿地带着何斯嘉,踏上了夏日流火的南国,入住到h大旁边的招待所。 前台的姑娘穿上了自己最漂亮的一条裙子,妆容也画得比平时细致,整个人活泼靓丽,跟平时大不一样。收拾客房的几个阿姨打趣她,问她是不是下班后要去相亲。她含笑不语,昂首站在柜台后,时不时望一眼门口,情不自禁将身姿站得更加挺拔。 是的,她在等人。等一个虚无缥缈、不一定什么时候会来又或者不会来的客人。他在5月中旬一个相似的周三第一次来到这里,6月中旬的同一天,他又来了。 他每次都是一个人,拖着一个很小的黑色皮箱,应该是来出差的。他耀眼的面容总是为这个大学旁边的小宾馆带来生气和光辉,眉眼和语调又是那么说不出的温柔,轻而易举地在年轻姑娘的心湖里投下影子。 前台姑娘跟这个年轻男客打过几次交道,好几次察觉到他隐藏在眉宇间的忧伤。她跟前台另一个小伙一起八卦,猜想这个悲伤的男人或许刚刚结束一段恋情,又或许有一个绝症去世的女友。小伙看着春心萌动的同伴,只管鼓动她:“别猜了,喜欢就上啊。” “怎么可能?太失礼了。欣赏一下就好了。”前台姑娘羞怯地辟谣,面上却是容光焕发。无论如何,心的确是动了。她开始对他的到来抱有一种无谓的希冀。 她算了算时间,7月中旬的这个周三,他是不是也该来了?这天的隆重打扮,不就是为了给对方留下一个特别印象? 她的期待是符合常理的。9点刚过,男人拎着皮箱走进来,风尘仆仆,一如往常,像是把另一个世界带了进来。 他俊俏迷人的脸上挂着些汗珠,惹得她两眼发亮,夏装西服衬出紧致好看的身材,她一瞬间看得迷失走神,竟没有发现他手上的箱子比前两次大了一倍。 他抬起头,看向前台的人。姑娘迎接着他的目光,殷勤地问道:“欢迎光临!很荣幸为您服务。刘先生,你又过来开会了?还给你开上次那间房吗?” 出乎意料,他温柔地笑了笑,没有回答。前台姑娘正要继续推荐,从男人身后闪出一个高挑出尘的女孩,冲她言笑晏晏:“麻烦了,有没有空间大一些的大床房?”说话间,两个人手牵到一起,并肩相偎,极其亲密。 前台姑娘愣住了。因为眼前的女孩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好看到她忍不住一直看着她。 有句话是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但这个女孩的美,恰好把皮相和气质结合得天衣无缝,美得竟是无可挑剔,令人印象深刻,过目难忘。 而且她的美,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东方美,是大气脱俗,清丽蕴藉的那一种,然而又复杂神秘,像一个能将人吞噬的旋涡。 见姑娘盯着自己出神,何斯嘉和刘忻槐相视一笑,并不催她。 前台姑娘不好意思地微微低头,看着电脑里的客房系统:“好的,请稍等。” 找了一遍,她压下心中丝丝苦涩,伪装上笑容:“有的,麻烦两位身份证给我。” “谢谢。”刘忻槐将早就准备好的证件递了过去。 直到两个人在走廊里十指相扣地走远,姑娘看着那两个如胶似漆的背影,这才松了口气,缓下心神,叹了声“好险”。 房间里,两个人十分紧张地检查了一遍所有的墙壁、天花板和家具,连洗手间的细小角落都没放过,这才放心地收拾起来。 何斯嘉打开箱子,把带过来的两条裙子拿出来,用衣架撑着挂在衣帽架上。刘忻槐撑着手半躺在床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忙碌。 他的脸上,没有了以往那种刻意压制的相思忧愁,也完全消退了异乡水土不服的病状。他拍了拍身前床单,招呼着眼前人,满心欢喜安宁:“宝贝,过来。” 何斯嘉手上一顿,继续把刚拿起的衬衣挂好,撇了撇嘴,装作不乐意的样子挨着床边坐下,却是离他身前还远得很。 刘忻槐当然没有错过她的小表情和小动作,轻笑一声,捉着她的腰,轻而易举将她提到身前撂倒,翻身覆了上去。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两个人就这样扑倒在床,亲密交缠。何斯嘉早已习惯两个人亲密无间的交流,只是此刻不太合适,便咬着扑面而来的唇,嗫嚅道:“10点……不是要开会?” “抱一会儿,5分钟。”他纠缠着唇间甜蜜的气息,果然约摸5分钟才停下来。 她流动的眼波里映着自己的影子,日常素淡的脸上泛起了些妍丽的色彩,别是一番娇羞。 他一动不动地看了又看,将头埋在怀中暗香飘忽的身体里,幽怨地叹了口气:“我是不是病了?就是舍不得跟你分开,每时每刻,不管去哪里,都想带上你,想跟你在一起。” “我在呢。这不都陪你陪到这里了。”她抱着他的头,嘟囔着,眼底黯然。她清楚地触摸到他心里的那份不安,深知他们彼此都需要树立强大的信念感,才能抵抗即将在一个多月后到来的分离,才能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战胜那些可能出现的问题。 这天下午,当何斯嘉陪着刘忻槐在h大的礼堂里听讲座时,s大心理咨询中心的前台助理顾宁萱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对方是个女的,说有事要找何斯嘉何医生。得知何斯嘉请假了,对方以咨询紧急问题为由,问顾宁萱要何斯嘉的手机号码。顾宁萱当然没给,只说了何医生这周六下午会来上班。 “也就是说,何医生这三天都不在是吗?”对方坚持求证,语气是颇为惋惜。 “嗯,应该是这样。”顾宁萱正欲推荐别的医生,对方“啪”就把电话挂了,一句多话都没有。 前一秒还是客气的,后一秒就无礼了,打电话的人态度反差这么大,着实让顾宁萱郁闷了一把。但电话打得多了,她早已习惯各种各样的人,很快就将这个电话忘在脑后。 打电话的女人把黑色听筒往明黄色的机子上一挂,飞快地离开了那条马路。这时节,公用电话亭已经很少见了,刚好疗养院门外五十米的路旁就有一个。 她去疗养院,走的是正常探视的程序,过程十分顺利。不过是打了个电话给张玲的妈妈,谎称是以前l大的同学,很挂念她,她妈妈就把张玲所在的疗养院信息告诉了她。 张玲还记得她,见到她时很平静,也没犯病。她试探着问了一下证据和笔记本的事,张玲表现得很茫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看那样子不像是假装的。 所以她放弃了,心想朱警官收到的新证据说不定只是镜花水月,蛛丝马迹,终究改变不了任何事情。而且当年的事,她都清楚,只不过是吵架时口头临时说的话而已,哪里会留下什么证据呢? 她放下心来,跟张玲像真正的老朋友一样聊起天。这几年,她们过得都极不容易。她改名换姓,跟学校里原本认识她的人一概断绝了关系,但媒体的痕迹仍在,档案里也留下了些东西,她心里的关卡一直都在。她想要变得强大,强大到没有任何人可以再无视她、议论她。可是没有人帮她,她只能靠自己。 张玲也是,虽然换个地方毕了业,但是没法去工作,一年有四个月以上住在疗养院里。好在她是个富家女,没有经济压力,出了这件事后,父母只求她平安顺利过完这一生就谢天谢地了。 她说起了自己的工作,点点滴滴,还适当表达了她对张玲的羡慕,毕竟她不用自己去打拼,只是舒适地躲在这个十几平米的病房里就好。 张玲没有回应这个问题,许是有些紧张了,拿起画笔开始在画板上画画,偶尔看她一眼,或者附和几个字、几句话。 “你还是喜欢画画?挺好的。”她拿起旁边书桌上的画册,一页一页翻看着。她记得张玲是美术生,功底是不错的,本科时有一张画还获过全国奖项。 册子里全是人物写生,她看着好几张都觉得眼熟,想起来那是疗养院门口值班室的大爷,她打过照面。还有两个是收拾病房的清洁工阿姨,她进来时在走廊上见过。后面的人物,看年纪打扮都是医生、护士和护工一类的了。 她的手停在一张美丽的画像上。是的,美丽,跟这家疗养院气质完全不相符合的那种。那是一个很美的男人,她记得她在临湖别院见过他一次,他跟顾总喜欢的那个女人站在一起,好像是个大学老师。 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抓住了答案,问起张玲画中人是谁。张玲明显高兴起来,跟她聊起那个只来上过三次课的英语家教老师。 从疗养院出来后,她就打了那个电话。没有找到人,但她并不是一无所获。g大外语学院官网的新闻报道里,有一条是关于g大和h大合作的,那张合照里就有他。下面甚至还有下一期研讨会的预告时间,而这场为期三天的研讨会就是从今天开始。 她在车上就查到这些。她很想知道,那个证据究竟是什么。不过等她见了朱警官,说不定就知道了。 车子停在一家派出所前。她下了车,朝着那个深蓝色的门脸走去。 第95章 遇刺 这天晚上,刘忻槐带何斯嘉去了附近的珠江边看夜景。 中午吃的h大食堂,打饭的大妈异常热情,这顿饭量大又好吃。两个人吃得太饱,晚上就没什么胃口,只在学校旁边的茶餐厅吃了些特色茶点,领略了一下当地饮食文化。 而珠江,这条作为当地城市精神象征的河流,在夜晚展现出迷人的风姿,更能吸引住过往游客的脚步和心灵。 珠江河畔,灯光璀璨,河影斑斓。何斯嘉醉在南国夏夜的风里,倚着刘忻槐的肩膀信步前行,什么也没有说。 许久,两个人默契地谈论起诸暨,邹平,伦敦和北京,说起小时候的事,念书的事,和亲戚朋友的事。很久以来,两个人仿佛一直在等这样一个细语长谈的机会,一起说些岁月安宁的废话,却依旧觉得津津有味。 走回宾馆时,已是将近晚上十点。前台的姑娘下班了,换了个很精神的小伙子站那儿。刘忻槐跟他打着招呼,何斯嘉也礼貌地笑笑,两个人手拖着手从大堂一晃而过。 小伙眼睛闪闪发亮,恋恋不舍地收回投射在何斯嘉身上的目光。果然是个超级漂亮的小姐姐,怪不得换班时他那个女同事一脸失落。 安静的走廊里,灯光微弱,两个人的影子在地板上拉长又重叠。刘忻槐喜欢这一刻莫名的舒适惬意。比起上次在丽江,他现在可算是圆满了。 到得门前,他一边刷卡一边问:“你还没说,昨天的情书收着了吗?” “你说那封信?嗯哼。”她一只手放在了门上,推门而进。 “看了?有什么感想?”他紧挨着进门,反手将门关上。 “看了。你先说说,昨天早上你干嘛去了?”她这是突袭审问。 “不说这个。不管怎样,你的心愿之一实现了。我们正在实现你的第二个心愿。你要怎么感谢我?”他明显是在隐瞒什么,熟练地转移话题。 “什么心愿?”她愕然。 “跟我开房啊。”他不但恬不知耻,还洋洋得意。那天她说了很多件事,以他超常的理解能力,自然能挑出最要紧的。 “……”她第一次觉得,表白什么的,果然不适合她。太过袒露心迹,是会有后遗症的。好想收回那些话啊。 “开房,就做点开房该做的事吧。”他手已放到她腰上,开始变得滚烫。 “等一下——”她主动靠过去,咬着他的耳朵小声说,“情书写得不错。作为奖励,我带了装备。” 他闷头笑了,想起她先前偷偷放进箱子夹层的那套镂空蕾丝内衣,抱着怀中人却不撒手:“不是已经穿上了吗?” 这真是一个火热的夜晚。 度过两个火热的夜晚,开了三天会,两个人踏上了回京的旅程。 夜晚8点,高天云海之间漆黑一片。飞机上,他们还在聊着这三天的趣事。 h大课题组那帮人,见过刘忻槐那个天仙般的女朋友之后,纷纷求加微信。何斯嘉趁机推广“魔心”,没想到几个年轻老师已经在玩了,经她一推荐,老教授们也人人安装了一个。 荀教授尤其喜欢这个小姑娘,玩了一通“魔心”后大呼:“这个东西不得了啊,恐怕要大火。靓女你们是怎么想到的?……” 两个人本是笑着聊到这些,刘忻槐面色不改,突然压低声音问道:“这几天的开房服务,你还满意吗?” “……”何斯嘉仍旧笑着,只是嘴角有些僵。旁边座位没人,迎面走来一个空姐,正在挨个儿询问机票。 “是不是昨晚还不够?今晚我们继续。保证让你满意。”刘忻槐凑到她耳边笑语,确保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 “……闭嘴吧你——”何斯嘉保持微笑,一字一字,咬牙切齿,恨不得撕了他那张嘴。下一秒,她一边拿出机票,递给面前的空姐,一边抬腿暗暗踩上了旁边人的脚。 空姐走远后,刘忻槐的脚还处在沉沉压制中。他浑不在意,拖过玉石般的胳膊,顺着手臂的方向,虔诚地印上一排温柔的吻。这排吻延伸到肩膀和脖子上时,已然生出丝丝欲念,最后爬上耳垂、脸颊,停在微翘的唇上。 她还好整以暇,假装不为所动地看他演戏,他已经攫取了诱人的唇瓣,将她脸上那一抹讥诮的神色裹挟一空,连番挞伐之下,只剩下半怒半羞的容色,迷茫空蒙的眼神。 沉醉中,她推了推他,没推动,于是偏过头,叹了口气:“你这是吃定我了。刘老师,你越来越会了啊。” “自然是没我女朋友厉害。先是让我沉迷,一个月后就要抛下我出国了。”他还吻着她绯红的面,毫不松懈。 “……这么狠心?这样的女朋友,趁早不要了罢。”她负气地往后仰头,试图躲开他诱惑的眼神。 “那不是正好遂了别人心意?美得你呀。”他满眼笑意,不由分说捉住这张逃跑的脸,定定看着她漆黑如宝石的眼睛,“我会紧紧跟上,不离不弃。” “听起来,你很爱你女朋友啊。”她低声感叹。 “是啊,她这辈子吃定我了。”他也是老实承认。 “油嘴滑舌,甜言蜜语。你学坏了。”何斯嘉闭上眼睛,不再说话,枕着他坚实的臂膀,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11点多,两个人已经拖着行李走进了首都机场的候机大厅。 时近夜半,候机大厅亮如白昼,繁忙依旧。何斯嘉有些恍惚。前一年的秋天,她就是从这里离开,前往伦敦。三个月前她回来了,跟身边人重逢。如今,他们竟可以亲密如斯,如影随形。 她看向并肩行走的人。灯光倾泻在他脸上,顺着脸部线条流畅自如。他的神色清冷不失温柔,疏离中夹杂明朗,眉眼间好似笼罩着一层迷雾。但他眼珠里黑曜石般的光芒又将这迷雾划破,将他的面庞照亮,很难不令人怦然心动。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突然停下来,笑着把箱子的拉杆塞到她手里,抬手细细地整理她两边的长发:“我有点事,马上回来。乖,在这里等我一下。” 何斯嘉发懵地站在原地,看他快步跑向远处身着制服的一个机场工作人员。两个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工作人员将手里的喇叭递给他。 他应该是说了声“谢谢”,转身走来,停在十几米远的地方,眉目透亮地看着她,举起喇叭道: “何斯嘉,这是我欠你的公开表白。我是在机场把你找回来的,我想在这里再一次地告诉你,我爱你。以前我们没来得及做的事情,以后我们都来补上。何斯嘉,我爱你,不久的将来,你愿意嫁给我吗?” 说话间,远近穿行的旅客聚拢过来,将他们围了个不大不小的圈。机场求爱的桥段虽然屡见不鲜,总是能精准撩拨到人的兴趣点上。加上这一对恋人的颜值本就醒目,有人以为是在拍戏,举起了手机开始拍照录像。更多的人是在观望。他们都翘首以盼,等待下文。 箱子“轱辘轱辘”划过地面。何斯嘉着急地跑着,绽开笑脸向他奔去。十米,八米,五米,……刘忻槐迎上去将她抱个满怀,听她大声喊着:“我愿意——” 人群中有人笑,有人鼓掌,有人叫好,有人以为自己吃到了某某明星的瓜,正准备上网搜索一下。谁也没在意,一个头戴鸭舌帽、个子中等的小伙子左手举着手机,镇定地靠近何斯嘉身后,右手却直直地伸向她的后背。 “砰”的一声,何斯嘉全身吃痛,摔在了冰凉的地上。那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来自刘忻槐。当他眼角余光看清楚那只伸过来的手中握着的是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他拽住她的手腕,一瞬间用尽全力将她往旁边甩开。 何斯嘉失去重心,身上骨头颤悠悠地疼。与此同时,她听到刘忻槐喉咙里一声清晰的闷哼。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尖利的叫声。有人在喊“杀人啦——”。有人喊“抓住他”。有人在报警。几个小朋友被家长匆忙带离。 她忍着痛,抬起头去看。一顶鸭舌帽从面前晃过,嘈杂的脚步声在远处轰轰响着。一些声音在吆喝“那边那边”“抓住他”“不能让他跑了”“快快快”…… 他却还笔直站着,脸色煞白如纸,胸前白衬衣一大片已被染得鲜红,手上紧紧握着那只喇叭,没有松开。 她立刻撑住地板,努力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身上的每一个毛孔,眼皮和嘴唇,都在猛烈地颤抖。她起来了一半,头重脚轻地差点又摔下去,幸亏旁边一个好心的阿姨将她再度拉起来。 她没来得及看人家一眼,哆嗦着强自站稳,一把扶住刘忻槐。他挤出一个惨白无力的笑,缓缓抬手,去理她耳边凌乱的发丝,动作还是那么温柔仔细。 可他无形中不知牵扯了哪块肌肉,脸上抽搐着,额头渗满汗珠,终于无力支撑地向她怀里倒去。 何斯嘉抱住了他,一个踉跄,差点被他的体重压倒。很快,旁边伸过来两双手,一左一右,帮忙架住了他的身体。原来是两个穿制服的机场女地勤,刚刚赶过来支援。 他大汗淋漓,沉重地垂落在何斯嘉身上。她只好抱着他,由女地勤帮忙扶着,慢慢坐到地板上,让他可以更舒服地躺在她怀里。 他的身体舒展开来,呈现在她面前。粗粗看来,刀锋已没入他身前肋骨处。她轻按着他的胸部其他地方,看他痛到不堪,听着他的呼吸,还算正常。 做完这一切,她茫然地看向四周,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到变形:“快,你们,快帮我打120……” “打了打了,姑娘你别着急——”旁边有人回应。 “谢谢。”她没再抬头,只觉嘴角发咸。不经意间,眼泪浸透了美丽的脸,五官在泪水的氤氲下楚楚可怜,牵动人心。 她心痛,她不解,她不甘心。她撕心裂肺地哭吼起来,仿佛那把刀是插在她的胸口,已将她一颗心搅得稀碎不已,血流斑驳。 远处的旅人们听到这声哭吼,意识到身边发生了噩耗。这声音穿透夜半的空气后兀自消散,空空落落的,在他们心里激荡起羁旅孤寒意,脚步不禁彷徨。 近处的人们看她嗷嗷力竭地哭着,美人落泪,凄婉非常,纷纷被感染得暗自心伤,悲恸不已。 两个工作人员被触目惊心的血迹和她的哀恸打动,感同身受。其中一个抹了一把泪,询问何斯嘉需不需要打电话给亲戚朋友求助。 这句话的确提醒了她,这是件要紧事。她命令自己冷静,颤抖着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哀哀地拨通电话:“顾宁睿,你在哪里?你现在过来,帮我救救他——” 话没说完,手机掉到了地上,顾宁睿的声音传来。一个工作人员捡起来,跟电话里的人说明了情况。 何斯嘉用力咬着下嘴唇,强迫自己停止颤抖,生怕晃疼了怀里的人。 她看见了鸭舌帽下的脸。是向之影。虽然她盘起了头发,衣着也打扮得像个男人,何斯嘉还是认出了她。她立刻猜到,这件事跟顾宁睿有关。 她想了想,又请地勤帮忙打给了常纾勤和苗一一。安排完这两个电话,她再也说不出话,兀自抱着他,任由眼泪安静地流淌,身上渐渐不再颤抖。 围观的人群已被疏散,大厅里恢复了人来人往。那些匆匆赶路的人们,只看见两个穿制服的机场女地勤守护着一个衬衣染血的受伤男人和一个泪容憔悴的悲伤女人。他们不知道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直觉让他们忽略这个场景,脚步不停地投入到夜半的旅程。 何斯嘉坐在地板上,麻木地感受着夜半的凉意。她搂着越来越苍白的刘忻槐,感觉到他的体温逐渐流失,胸口凝结着的那团化不开的疼痛,好似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令他痛到毫无知觉,昏死过去。 她用瘦如秋水般的十指捧着那张脸,缓缓地抚摸着,仍旧唤不起他的半点意识。他不会再突然睁开眼睛,翘着嘴角告诉她,这一切只是他的一场恶作剧罢了。 他只是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是微弱的。她眼里的恐惧无限扩大。 她想起在里士满的那个圣诞节,那个冬夜,她住在他隔壁,隔着一道门板,曾经诅咒他上天堂。 此刻,如果可以重来,她希望他们从不曾在那夜里相遇。她不曾喝醉,不曾哭泣,不曾说出怨毒的气话。她只要他好好的。 如果上天非要带走他们其中一个,她宁愿那个人是自己。因为她自私地体会到了,被孤零零地抛在这个世上,是多么难捱的一件事情。 等待是如此漫长。比过去的四年更长了几十到一百倍。她后悔,自责,心痛,五内俱焚,慢慢煎熬着,将一颗心熬成了灰烬。 十几分钟后,两种不同频率的鸣笛声渐次响起,警车跟救护车几乎同时到达了。 第96章 抢救 夜黑如墨,沉如铁。 顾宁睿望着车窗外稀薄得近乎没有的灯火,心情跟这黑夜一般,张着漫漫无边的大网,收不回来,又没有着落。 “好的,卢院长,麻烦了。等玮霖回来,我一定带他去拜访您。”他挂了电话,嘱咐陈卓道:“再开快点。” “好的,老大。”陈卓异常清醒,小心翼翼地加踩油门。此行是去救人的,他首先得保证车上两人的安全。 本来今天全组加班,他自己那块磨得差不多了,正在座位上撑着脑袋昏昏欲睡。顾总也没走,为了ai合作项目,一晚上开了五个视频会议,还在等一个洛杉矶的越洋电话。 零点刚过,顾总急匆匆走出moc研发部的办公室,到座位上敲醒了他:“拿上车钥匙快走。地址发你微信了。” 他弹跳着起来,一看地址是个医院,立马清醒过来。 上车后,顾宁睿就开始打电话,先是联系了一个医生,问了病人的情况,又打给他熟悉的医院院长,拜请照顾。 然后他似乎是又打了个电话,但是没人接,于是改发了条语音:“我快到了。联系了外科主任,门口会有人接应。务必保持镇定。别慌。” 有个朋友胸部中刀,危在旦夕。这是陈卓从顾宁睿的电话里得来的全部信息。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不得不更加慎重,眼睛盯着微弱车灯照亮的黑色路面,一刻也不敢放松。 车子稳稳地驶向医院大门口。那里已经停着一辆救护车,周围站了两个医生、三个护士。后车门打开,医生护士迅速围上前去,帮着把病床抬了下来,放到架子上。 陈卓将车子靠边,正要放顾宁睿下去,他再找地方停车。六七个人低身推着那台病床从旁经过,有条不紊地加速冲进了医院大门。 紧跟着跳下救护车的,是一个满身疲惫的女人,眉眼间凝结着深深的忧虑和悲伤。她耀眼的面容只在门口闪了一下,便急速追着病床而去。 陈卓恍然大悟,连忙指着她的背影道:“老大,那是斯嘉姐。不会是斯嘉姐的朋友受伤了吧?” “嗯。”顾宁睿递给他一张银行卡,随后推开了车门,“你一会儿先把住院手续办了。”说话间,人已经不见了,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了大门里面。 医院的手术室是何斯嘉并不陌生的地方。当年她读临床医学,曾经到校医院和几家合作医院的手术室参观过,还观摩过手术。她并不害怕这个地方。 但此刻躺在手术台上的是刘忻槐。她站在门外走廊上,摸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数着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顾宁睿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她这副样子。她一身冷俏的淡棕色劲装有些散乱,上衣襟子沾了些血迹,脸上泪水还在淌着,将衣服也沾湿了一块。 银灰色的灯光照着她纤瘦窈窕的身影,她比灯光更明亮,清丽出尘,令人错以为,她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这条走廊。只有脸上流露出的那种巨大的不安和茫然,才让她跟这个地点确切地关联起来。 他穿过走廊,走到她身边:“何斯嘉,你没事吧?” 眼泪加速涌出来。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哽咽道:“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恐怕也活不了了。” “知道了。你要相信他,他会没事的。”他伸出手指,刮了刮她脸上的泪水,不由自主扶住她的双肩,正色道:“还有,这个笑话不好笑。” 何斯嘉正要反驳,手术室推开了一条门缝,一个年纪跟她相当的女医生走出来,边走边问她:“你是刘忻槐的家属吧?来,这儿签个字。” “我是。”何斯嘉迎上前,接过手术单,匆匆瞟了一眼,焦急地问,“他情况怎么样?” “放心。心脏没事,离肺还有半公分。就是出血有点多。肋骨断了两根。止了血得养上几个月。”女医生指着需要签字的地方:“你是他爱人?” “嗯。谢谢医生。”何斯嘉签了字,将手术单还给女医生。 女医生看了眼旁边的顾宁睿,迟疑地对何斯嘉说:“你先去办住院手续吧。”说完,她转身走进了手术室,将沉重的大门关上。 顾宁睿拦住了直愣愣往外走的何斯嘉:“陈卓已经在办了。好好坐下来等。”他牵着她走到座椅边,将她按在椅子上。 何斯嘉刚抬起头说了声“谢谢”,立刻踉跄着站起来。一男一女两个身着庄严制服的警察朝她走来。 “哪位是何斯嘉?”男警察问道。 “我是。”何斯嘉终于冷静。 “我们是xx派出所的,接到机场报警,找你了解点情况。刘忻槐是不是在里面手术?”换了女警察发问。 “是的。”何斯嘉突然一愣,换了种语气:“不好意思,顾宁睿。我饿了,麻烦你帮我买点吃的好吗?我想吃红枫家的烧饼夹肉。” 走廊拐角处,地面停着一个人影,墙上伸出个黑色的摄像头正对着这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顾宁睿快点离开。 顾宁睿反应过来,很快看到了那个偷拍者。他略一点头,没有如她所愿离开,反而朝那个黑色摄像头走去。 安静的走廊里,只剩何斯嘉和两个民警在做笔录。何斯嘉回顾着这晚发生的事,心情十分低落。 她不知道顾宁睿跟那个偷拍者说了什么,只看见他们说完话后,一前一后离开走廊的背影。 两个民警低声安慰了她几句,说是等刘忻槐手术结束、伤势稳定了会再来核查取证,留下他们的联系方式,便离开了。 走廊里又只剩下何斯嘉一个人。她蹲到座椅上,下巴搁着膝盖,双臂紧抱两腿,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她想起小时候,大概是上中学时,老何肝脏长了个囊肿,住院手术那一次,她陪黄女士等在医院走廊上。虽然术前医生强调只是个常规手术,一向坚强的黄女士还是抱着女儿伤心地哭了整整一个小时。 现在她终于有了跟黄女士一样的心情,却孤零零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比不得黄女士至少还有女儿的怀抱。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顾宁睿拎着餐盒回到走廊,远远地瞧见缩成一团的身影,没来由地觉得心酸。 他很少见她脆弱的样子,而今天她所有的脆弱都是因为刘忻槐,那个躺在手术室里的男人。 他走过去,将餐盒递给她:“饿不饿?吃点。” 何斯嘉摇摇头:“你知道我刚才并不是真的饿了。” “嗯。我只是想,万一你等下饿了,也可以吃两口。”他将餐盒放在了旁边座椅上。 何斯嘉低着头,语调飘忽中带着委屈:“我没胃口。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顾宁睿刚要弯腰坐下,身形顿了顿,又站起来,转身往外走去。 身后传来幽幽的一声:“向之影那一刀,本来是要捅我的。现在躺在里面的不该是他,应该是我。” 顾宁睿心头一震,背对着她:“对不起。或许那一刀,本该是我受的。躺在里面的应该是我,不该是你们。” 她不甘地抬起头:“所以你究竟做了什么?他瞒着我偷偷去见的那个人,就是你吗?” 或许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又或许是觉得没有必要告诉她,顾宁睿沉默了。有些事情,他宁愿她一辈子都不知道,也不会遇见。 但他做了这些,承受后果的却是她和刘忻槐。 她怒气冲冲:“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向之影不是在你手底下好好工作吗?你不是说会看住她?她又受了什么刺激?” 他回转身看着她,苦笑道:“都是我的错。我只求他没事,尽快恢复如初。否则只怕你会恨我一辈子吧。” 见他这么快承认,她反倒没辙了,语气不自觉放软:“人抓到了。警察应该很快会找你。顾总应该懂得怎样让自己尽量低调,以免引起更多不必要的麻烦吧?还有今天那个狗仔……” “你放心,我不会出面。小白会跟警察那边解释清楚。”小白已经打过电话了,顾宁睿知道向之影当场就被机场保卫科给抓了,被警车带回了派出所拘留。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小白在对接。如果让记者捕风捉影,抓住点跟他有关的蛛丝马迹,不知要对moc造成何种震荡。故此,他只能尽量置身事外了。 但她在担心他。他隐隐有些得意。他靠墙而立,不准备走了,就这样陪着她。 凌晨两点半,住院楼东南角的一间vip病房里竟然热闹起来。这种热闹是静悄悄进行的,人来人往,低声交谈。 何斯嘉和刘忻槐的朋友们陆续赶到了。小病房里一下挤进八九个人,显得拥挤了许多。 手术很成功,刘忻槐刚被推回病房。杜茹茹因为离得最近,第一个赶到。何斯嘉靠在她怀里哭了一阵,终于晕倒了。顾宁睿和alvin帮忙扶着,将她安置在病床旁边的沙发上躺着。 麻药劲没过,刘忻槐还在昏迷中。后续赶过来的是常纾勤和苗一一,唐晓棠也来了。陈炜柠在值班,没有过来。顾宁萱留在家,照顾生病的妈妈。朱洁泠和老郑是从南二环的宾馆过来的。罗书蕾加班赶稿,一交完稿也立马来了医院。 何斯嘉还没醒。苗一一张罗着大家,商量轮流看护的事。她提议最好给褚晗光打个电话,问问看何斯嘉下午的咨询能不能调整一下。 唐晓棠当即就拨了过去,将褚晗光从床上炸醒了。他问了刘忻槐的情况,对于调整咨询的回答却是无可奈何。何斯嘉周末下午的咨询是已经调整后的,如果再次调整,只怕来访者会大量投诉。他打着包票:“没事,下午我去医院替她。叫她不要担心。” 几个人一合计,排了个顺序表出来。看着没醒的这一对人,他们满是担忧,谁都不想走。 顾宁睿在走廊打完了越洋电话,走进病房便听到一阵骚动:“醒了醒了,快叫医生。”有人伸手按了床头叫铃。大家都围了过去。 刘忻槐睁了眼,看见周围这些熟悉的脸,有些吃惊:“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你小子终于醒了!把我们给急死了。”常纾勤抬手一拳挥过去,到了他胸前刹住车,急忙收回手,不轻不重捶在他腿上。 “哎哟——老常你做个人吧!我好歹是个病人。”刘忻槐眉头一皱,脸色又白了几分。 “好好好,我让着你还不行吗?”常纾勤看他那虚弱的样子,没了底气,已经心软起来。 看他俩闹着,众人惊喜之中带着无奈。alvin提醒常纾勤:“你悠着点儿,再闹他,回头何小斯饶不了你。” 常纾勤表示收到。刘忻槐环顾病房,焦急地问:“小斯呢?” “这儿呢——”杜茹茹扒了扒人堆,众人让出身后的沙发。何斯嘉面容憔悴,闭眼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刘忻槐一惊,着急了:“她怎么了?”从他躺着的视角,刚好看见她那张脸笼罩在凝重之中,颜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像极了她之前肚子疼到昏死过去的样子。 “没事,可能是累着了,刚才晕倒了。”杜茹茹心有余悸,还是尽力宽慰他。 一个声音洪亮亲切:“哟,你们这里够热闹的,人真多。”中年的男医生走进来,后面跟着个年轻的女医生和一个小护士。大家又往旁边让了让。 “刘忻槐是吧?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我姓龚。你醒得算早的。除了伤口部位,有没有其他哪里不舒服?”他揭开被子和衣服,查看包扎好的伤口,并无异样,又给他整理好。 “没有,就是头还是很晕,没力气。”刘忻槐说着话,觉得胸口更疼了,却也知道这是麻醉退去后的正常现象。 龚医生看了眼点滴的流速和输液袋上的名称记录,不以为然:“你流了这么多血呢,身上破了个口子。还好你身体底子不错,应该会恢复得快一些。” 刘忻槐张了张嘴:“谢谢龚医生。麻烦您帮忙看看我女朋友,她晕倒了。” 罗书蕾赶紧拉开了挡在沙发和龚医生之间的常纾勤,大家往后退了退。 龚医生顺势一转身,看见了沙发上的人:“这里还躺着一个呢。”他弯着腰,触了触她的额头,又捏起她的手腕,大概是摸了摸脉搏:“悲伤焦虑过度,情绪紧张,急着了,累着了。看这脸色,还有点贫血吧。这样,输瓶葡萄糖,给她加把劲。让她好好睡上一觉。” 他转向病床:“你这个星期只能平躺,不能起身。下个星期试着看能不能抬起身。要是太疼了,可以呼叫护士。平时上午我在这里,这是穆医生,下午和晚上由她负责。” 刘忻槐似乎是疼得麻木了,静默了一秒钟。常纾勤赶紧接话:“好的,麻烦龚医生、穆医生。” 龚医生看着这一大屋子帅哥美女,笑得爽朗:“你们年轻人就是体力好,这后半夜的,组团探病来了。病人需要安静休息,你们一次来两个就好了,最好是力气大的,能搬得动人。我看这躺着的小姑娘太瘦弱了,她一个人估计搞不定这一米八大个子。这样,你们人也看了,留下两个,其他的都回去吧。穆医生,你给她开个输液。你们谁去办一下手续?” 朱洁泠正要说话,杜茹茹抢先道:“我来吧,我离得最近,今晚我和alvin留下来,你们中午来接班。” 苗一一早上就得上班,罗书蕾上午有采访,都没有拒绝。其他人也想着调整一下时间,再来接班,杜茹茹的提议便没有异议地一致通过了。 “行,两个病人好好休息。”龚医生往外走着。小护士看了看快要尽了的点滴,快步走着换药去了。穆医生示意杜茹茹:“那你跟我走吧。” “好的。”杜茹茹捏了捏朱洁泠的手,小声说了句“加油”,跟在后面走了出去。 朱洁泠心头一热。她约了上午的面试,的确是不好改期。当然,这件事她是秘密进行的,除了杜茹茹,还没告诉别人。 刘忻槐貌似是缓过来一口气,看着大家忧虑关怀的目光,勉强挤出个笑:“好久没有这种被围观的感觉了,我也算是给大家做贡献了,赏脸笑一个。” 唐晓棠扑哧乐了:“行啊你,还能开玩笑,看来用不了多久就能下地了。” 常纾勤表情古怪,看着病床上那个人,像是在看一个新奇的陌生人:“刘老师,你如今讲笑话的样子都像极了你家何斯嘉。” 这下大家都笑了。顾宁睿倚身靠在窗边,嘴角也卷出笑意。身后是无尽的黑夜,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刚刚开始,但是屋子里这欢乐的气氛实在太能感染人了。 探病的人陆续告别离开了。小护士也换好药袋,听到刘忻槐的一声“谢谢”,红着脸回了护士台。 alvin看了一眼病房里一直没说话的那个男人,识趣地对刘忻槐说:“我去看看小茹。” “嗯。”刘忻槐看他也走了,担忧地问顾宁睿:“顾总,你有事找我?” 顾宁睿直起身,看了眼沙发上昏睡的人,快速说道:“嗯,明天警察会再来取证。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好。”刘忻槐想也没想,一口答应,仿佛早就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两个人很快达成一致意见。离开前,顾宁睿最后说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很抱歉。是我欠你们。你好好养伤。我出差回来再来看你们。” 第97章 海王 何斯嘉在天明时分醒来。她感觉自己睡了漫长的一觉,水里火里地趟着,身上忽冷忽热,最后凝聚成左臂上的一缕寒意,沿着血管徐徐扩散。 她在梦里是很急迫的,似乎知道自己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特别着急想要醒来搞清楚这件事。池水几度淹没了她,她又扑腾又挣扎,手背上是一阵阵钻心的痛。 一个声音恍恍惚惚从水面传来:“小斯——小斯——”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病房里已经有蒙蒙亮的日光,还有一盏淡黄光线的床头灯。灯光里,刘忻槐苍白俊秀的脸正对着她笑:“宝贝,你醒了。饿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声音是压抑沉默后的温柔,神色是如释重负的轻松愉悦。 “你……什么时候醒的?!”她腾地向他伸出手,焦急地想去触摸,“咝——”手背刺痛。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输液,刚才那一下扯得厉害,左手针管挪了些位置。 “别急,我没事,醒了几个小时了。你痛不痛?手破了吗?”他担心起来。 她已经爬起来,小心翼翼牵着软管,在他床头坐下,右手抚着他的脸,心有余悸:“我再痛也没你痛。你吓死我了,我好害怕。”紧接着,眼泪不知不觉出来了。这一晚上,她差点被自己的眼泪泡透,只有这次是无尽的委屈,哭得像个被欺负的孩子。 岂止是她,他也被吓着了。看到那把刀的一瞬间,他吓得失去心跳,全部的意念都集中在一件事上,就是保护她。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她。 用尽全力推开她后,刀扎进他身体。他除了痛,还有一丝欣慰。当他看到她痛苦的样子,他又怕了,在内心祈祷:老天爷,不要让我跟我的女孩再次错过。既然让我们重逢,就该让我们长长久久,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看她哭得那么委屈,他心软得一塌糊涂,艰难地抬手,一点一点抹着她脸上的泪:“乖,不哭。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吓着你。” 她抽抽噎噎,越哭越凶,发觉他额上冒汗,抬手已是十分吃力,干脆蹲了下来,把脸搁在被子上。她拉过他的手掌挨着自己脸颊,泪水簌簌滑落,一副等着被安慰、任你摸的架势。 刘忻槐忍着胸口的痛,温柔一笑,捏起她的脸:“我女朋友什么时候变成个爱哭鬼了?” 见他疼得神色扭曲,何斯嘉吓得马上就要起身:“很痛是不是?你别动了,我去叫医生。” 刘忻槐赶忙叫住她:“不用,别走。”他露出哀求的神色,“你陪着我,我一会儿就不痛了。” 何斯嘉满眼犹疑,似乎是在衡量他说这话的科学性。刘忻槐看了眼墙上时钟和病房门口,招着手:“靠近点,亲亲我就不痛了。” “你在等谁?”她红着脸,依言低下头,印在他唇上。 “买早餐的人。”他微微闭上眼,忘记了痛。女孩的吻是细腻耐心的撩拨,一开始轻柔如清风拂过,持续下去,脑子变得迷糊,如同酒醉微醺,又惬意又贴心。 “咳咳——”门轻轻开了,门口的人提醒似的咳了两声。 何斯嘉抬起头,脸上一抹羞色消逝,见到来人很惊喜:“你俩竟然还在这里!” 杜茹茹举了举手里拎着的饭,笑着走进来:“你们一个不能动,一个晕着,这不怕你们饿死吗?” alvin放下手里的汤,打趣道:“小茹,我觉得我们过虑了。有情饮水饱,这两人怎么可能会饿着呢?” 刘忻槐只能转了转眼珠,以示抗议:“行啊,alvin,那你可得多吃点,吃饱点。” 四个人一齐笑了。何斯嘉拆了针,喂刘忻槐吃了些粥。他精神并不好,之前强撑了几个小时陪着晕倒的她,现在见她没事,就昏睡了过去。 何斯嘉清醒了许多,抱着电脑看着下午咨询的材料。新上任的三中心副总监杜茹茹有点忙,十点不到,就到走廊上接了六通电话。何斯嘉知道她是一如既往地走不开,劝道:“杜总监,你和alvin先回吧,我这边上午照看着,中午师兄会来接我的班。” 杜茹茹也不客气:“书店展柜临时出了点事,比较麻烦。那何老师,我们先走了。下周再来看你们。” “辛苦你们了。你现在是越来越忙了,比以前有过之无不及,要多注意身体,别光顾着工作。alvin你照顾好她。”何斯嘉抱了抱杜茹茹,担忧地嘱咐道。 “嗯,我会的。你也照顾好自己,你好了,才有力气照顾刘啊。”alvin绅士地帮忙换了尿袋,这才不放心地跟着媳妇离开了。 手机震动。何斯嘉收到陈卓的微信:“姐,老大让我跟你说一声,他出差了,回来再去看你和姐夫。你这边人手不够的话就叫我,我随叫随到。” “收到,先谢谢了。”她客气回复。眉清目秀的小护士过来换药袋,将一叠单据递给她:“何小姐,病历收好了。你们吃饭了吗?医院伙食不错的,是专门针对病人搭配的营养餐,有利于伤口恢复。” “是吗?那太好了,以后不用吃外卖了。谢谢你。”何斯嘉看了一眼沙发旁边的垃圾桶,里面堆满了早餐的包装盒。 小护士掀开被子,检查一遍伤口。睡着了的男人身上隐隐浮动着花香,她忍不住对着这张清俊的面容再次红了脸。 何斯嘉见她红晕遮面、头也不抬地匆匆离开病房,暗暗叹了口气,见怪不怪。 看完下午的来访资料,她又打开了那个邮箱。邮箱里静静躺着173封未读邮件,她一封一封细细读来,恍如隔世。 窗外夏日明快,草木葱茏,小花园里有若干病人在散步透风,好不舒适惬意。她收回目光,看一眼病床上睡颜明静的男人,不知不觉又投身信中的世界。 这些信都是好几年前写的,环境、心境不一。她琢磨着那些细节,品味着写信人当时的心情,回想自己当时在做什么,又心情几何,几番忧虑,不禁怅惘。 伦敦初雪的日子,刘忻槐刚刚入学,开始留学生涯。他说校园很大,天气不错,伦敦如他向往的那样独特优雅,只是哪哪都没有她。他想念北京了。他祝她生日快乐,希望她喜欢他送的生日礼物。 何斯嘉想起,那时她刚考完研,还在毫不松懈地准备雅思考试。杜茹茹她们结伴出门疯狂看电影,唱歌,逛街。她常常一个人待着,想着找不回来的人,听着他推荐的英语电台,听着听着就泪流满面。 …… 4月的伦敦是花的世界,常见的樱花和玉兰,可以一整条街开得鲜妍热烈。周末有空的时候,刘忻槐喜欢走路去大英图书馆,穿过社区、街道和公园,在图书馆空旷的阅读大厅里旁若无人地待上四个小时。 这里书很多,他完全不寂寞。有时他会打开一本封面诡异的爱情小说,小说中的亨利是个图书管理员,在命运冥冥中招手的时刻,会突然从书架前消失不见。下一秒,他可能会赤身裸体地从满是污泥的臭水沟里醒来,抑或是横陈于拥堵不堪的马路上某一辆焦灼等待的汽车前盖上。 他笑起来,带着些悲伤。小说里的情节,他早都烂熟于心了,但每次仍会读上一小段,再把书放回架子上那个固定的位置。 …… 伦敦的秋天美得无与伦比,刘忻槐说,是她一定会喜欢的那种美。运河旁,公园里,小街巷,落叶满地,风景如画,最适合散步。然而本该驻足停留的地方,他喜欢骑着单车,穿行而过。因为一个人散步显得形单影只,他会过多地想起她,想到自己无法承受。他需要将思念的度保持在可控范围内。 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收到褚晗光的邮件了,不知道她的近况。上次通电话是一个月前,褚晗光好像很忙,家里有人生病,没顾得上跟他说几句话,只是借了笔钱,就挂了。他只能默认她一切都好,聊以安慰罢了。 …… 这么多的时光,这么多的思念,被他记录下来,在时过境迁后的现在重新浮现。他们彼此爱过却难相忘的那几年,虽然无法相聚相守,也不算是蹉跎了吧。 这么想着,何斯嘉心情好像好受了一些。她擦了擦不经意间流下的泪水,庆幸他们还有时间,此情可待,不止是追忆。 褚晗光是中午12:30到的医院。他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主动跟何斯嘉交代了他和章熙芸帮刘忻槐去疗养院取证据的事。 何斯嘉按着太阳穴,有些头疼。她没想到这中间还有别人,嘱咐道:“实话肯定是要说的,但看哪种方式。一会儿他醒了,你跟他商量一下,警察来了要怎么说。” 病床上的人睡得正沉,何斯嘉看了又看,忧心不舍地回了念德公寓。她洗了个澡,收拾了一些衣物带在身边,临出门前,折了几只纸鹤放进玻璃罐子。 周末的调班还剩下这周的两天,从下周开始,就可以按正常时间,只上周一、周三周四周五。两点不到,何斯嘉走进s大心理咨询中心,顾宁萱出乎意料地在那等着了。她站起来,迎上去:“师姐,姐夫他怎么样了? “手术很成功,他没事,住院休养就好。”何斯嘉看出她有话要说,收住脚步,等着她开口。 顾宁萱有些不好意思:“前两天我接了个电话,是找你的,有点奇怪。”她从唐晓棠那里听了个事情的大概,很快想起那个找何斯嘉做紧急咨询的怪异电话,直觉这两件事有某种关联。 “对不起,师姐。我那天应该打电话告诉你的。”她很内疚,想着自己如果提前说了这件事,说不定何斯嘉会心存警戒,可以逃过这一劫。 “没事,你不用记挂。毕竟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况且那人已经被抓了,她会付出应有的代价。”何斯嘉脸色苍白,心下沉痛。她不想苛责无关的人,反正是兄妹,这一点莫名其妙的债,就让顾宁睿一并背负好了。 下了班,她到附近饭店打包了清粥小菜,又买了份鸡汤,一起带到医院。入夜时分,不仅门诊楼安静下来,住院大厅比起白天也是人影寥落,只有护士站里,几个小护士低声聊得火热。 “哎,那个15号vip是什么来头?护士长一天叮嘱三遍,生怕我们不上心。” “是吧?我听说房间是院长特批的?” “要不然呢?现在床位这么紧张,我们愣是挤了个单间出来。” “嘘——听说是胸口插了一刀。也不是什么大手术,按说也不用咱外科主任亲自上。结果怎么着,龚主任半夜被院长从家叫回来的。这还不明白吗。” “你是没看到,后半夜探病,来了一大堆帅哥靓女,不过最帅的还是那个男人。那男人长得真是人间极品。不会是个明星吧?”正是之前喜欢脸红的那个小护士。 “哎,21号2床叫铃了。阿稚,擦擦你的口水,快去看看吧。” “人家正犯花痴呢。算了,别打扰人家,我去吧。”见被叫的小护士还低着头在想事,旁边另一个护士摇摇头,起了身。 “谢了啊——那男的真的是我在现实生活中见过最帅的,那女的也是,太好看了点。”叫阿稚的小护士回过神来,“这不太合理,按说能量守恒,大帅哥不应该配富婆吗,大美女应该配霸道总裁。” “你这是小说看多了,中毒了。不过那女的一下午不在,应该不是他女朋友吧?不然哪有放着生病的男朋友不管,自己逍遥快活的?” “我听说下午警察来了?” “是啊。说是那男的正在机场给那女的表白,另一个男的过来捅的刀。”阿稚倒是在门口偷听了几句。 “原来是情杀。那女的肯定有问题吧,不然一个男人也不至于非得要杀人。” “我闻到了一女两男三角绯闻的俗套味儿。前男友不满分手,对女友百般纠缠,最后为情疯狂,怒杀现男友。造孽啊。可惜了。”从21号病房回来的小护士再次加入聊天。 “昨天晚上手术时还有一个男的,一直陪着那个女的。”阿稚若有所思,似乎在认真分辨那几个人的关系。 “啧啧,一女三男?原来是个女海王。” “你瞅那颜值、那身材,人家就是有那条件,我们普通人羡慕不来啊。阿稚你说是不是?” “美貌能当饭吃吗?我们阿稚也不差呀,下午送花、晚上送鸡汤的,多细心体贴,很会照顾人啊,比那女的不知强多少。” “你说得也有道理。不是所有男人都只看外表吧,这人都受伤了,不就希望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着吗。” “就是,这男人要是在病床上躺久了,没准儿就发现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了。久病床前还无孝子呢,更何况是没名没分的女朋友,经不住考验的多了去了,迟早得见人心。” “你们越说越离谱了,能不能少说几句?”阿稚脸红得厉害,软声哀求道。 “啪啪啪”几声,刚刚查完房的穆医生拿写字垫板在护士台上敲了几下:“工作时间不允许闲谈,不要传播涉及病人隐私的信息。你们注意一下影响。院长关注的病人,你们要是喜欢嚼舌根,就到院长面前说去。”说完,她转头回了病房那侧的医生办公室。 三个护士低眉顺眼,吓得住了嘴,其中一个还对着穆医生的背影做了个不服气的鬼脸。 何斯嘉见时机已到,从护士站拐角另一侧的走廊沙发上站起来,微笑着走过三个小护士面前,挥手打着招呼:“哈喽!这么晚还要值班,辛苦啦!” 三个人惊呆了,说不出话,弱弱挥手笑着,看她穿过走廊,像一棵行走的玉兰花树一般,走进了15号病房。 第98章 生日 “刚才那个,就是15号房里的女人?”一个小护士喃喃地问阿稚。阿稚懵懵地点了头。 “我收回刚才那些话。阿稚,认命吧。”小护士面对现实,认怂了。 “就是。长成这样,做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另一个小护士陷入神往,连连感叹,“声音还那么好听。别说男人了,她要是多跟我说几句话,我晚上都要睡不着觉了。” 阿稚心头一酸,低头怔怔地翻着手里的查房记录本,没有在意同伴冒出的那句“就是感觉有点眼熟”。 15号病房里,刘忻槐正跟褚晗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气氛平静安宁。何斯嘉风风火火地往两人跟前一站,笑得异常灿烂:“师兄,我来了。下午辛苦你了!” “没事,跟我不用这么客气。”褚晗光看着何斯嘉,察觉到一丝异样。她收拾完行装,虽然脸上气色恢复,但刚从办公室过来,本不该这样容光焕发。按以往情况,一下午的咨询足够耗尽咨询师的心力了。 “小斯,你先坐下。下午累不累?”刘忻槐躺着的姿势,相对一个病人来说颇为放松了。睡了一上午加小半个下午,他精神总算好了些。 此刻他殷切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褚晗光见状,起身往旁边坐了坐,留出靠近床头的地方。 何斯嘉恍似没有听见,打量着病房里多出来的一些东西,比如,床头柜上那几枝鲜红的玫瑰,小茶几上装鸡汤的保温盒。 “这是?”她眼神扫过,最后看向的却是褚晗光。 “啊,vip病房服务就是好啊。这儿的小姑娘太热情了,一会儿玫瑰一会儿鸡汤,我也不好拒绝。不过师妹,这不关我哥的事儿。”褚晗光见形势不对,赶紧将这些揽到自己身上。 “是吗?好久没见熙芸了,你跟她说我想她了。”她笑得真诚热烈,看得褚晗光心里没来由的毛骨悚然。 他嗖地站起身:“行,回头我让她打给你。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你们好好休息。” 他满眼无奈地看向刘忻槐,似乎是在说“哥,我帮不了你了”,像一阵风一样,迅速消失在病房门口。 何斯嘉不以为意,一边放下背包和手里的东西,一边坐下,拿起茶几上的保温盒:“这是鸡汤?” “不知道,我睡醒就在这里了。”刘忻槐歪头看着她,似笑非笑,“你给我带饭啦?我要吃饭。” 她没接话,低头打开保温盒,汤还是热的,熏着她淡淡的语气:“要不要喝?人家也是一番好意。”说话间,她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 他怔了一秒,乖乖配合着喝了下去。一勺,两勺,三勺……直到喝完,她没说一句话,只是耐心专注地喂他。喝完最后一勺,她正要起身,他拉住她的手,可怜巴巴地问:“宝贝,饭呢?我要吃你给我带的饭。” 她便也不起身了,拿出自己打包的粥、菜和鸡汤,先从鸡汤开始,继续喂给他。他喝得起劲,面无异色,只是到后面打起了饱嗝,不禁自嘲道:“哎,我这是跟母鸡结下了不解之仇,它们把自己熬成汤,要来噎死我了。” 何斯嘉“噗”的一声失笑,转瞬收敛起笑容,若无其事地喂他喝完剩下的鸡汤。 两罐鸡汤下肚,他有些吃不消了,哀求地看着她:“宝贝,你那是粥吗?看起来很不错。” 何斯嘉打开一高一矮两个包装盒,自顾自喝起了粥,压根儿没有理会他。 他倒不着急了,饶有兴致地看她认真吃粥,心里是自在的满足:“原来那些喜欢看吃播的人是这种心情。” 她停了停,挑眉看着他。 “很可爱,很甜。你每吃一口,我都想象,我要是你勺里的粥就好了。”他嘴角噙着轻笑,出神地盯着她。 何斯嘉撇嘴往自己眉毛吹出一口气,给他一个白眼:“油嘴滑舌。刘老师在这儿很出名啊。不过,我好像比你更出名。” 刘忻槐一脸疑惑,不明所以。 “你不是想喝粥吗?来,让大家看看,我这个无情海王渣女,是怎么照看你这个纯情善良大冤种的。” 刘忻槐立刻明白了,忍俊不禁,笑到胸口抽动,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被鲜活的疼痛牵扯着,他眉峰皱蹙,半哭半笑的样子,看得何斯嘉气还没消,心倒先软了七分。 她软软地搭了只手抚平他的眉头,一边说着医院走廊里听来的那些八卦:“现在你是无辜小白兔,我是心机大灰狼。怎么样,这个人设你满意吗?” “唔,很满意。我很享受你当大灰狼的感觉,欢迎你随时来吃我。”刘忻槐看着女朋友气鼓鼓吃醋的模样,别提有多高兴。 何斯嘉却很懊恼:“我这个女朋友是不是很不称职?也不会照顾人,真不知道你看上我什么了。难道是欣赏我招桃花的能力?还是欣赏我的女海王体质?” “宝贝,相信我,你已经把我照顾得很好了。我就是你招的一朵桃花。只不过我比其他桃花幸运多了。你只要知道,你有了我这一朵,不许再摘别的花。” 何斯嘉右手食指抬起他的下巴,眯着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好的,我会对你负责的,小桃花,不,应该是小白兔。” “怎么样,还生气吗?小白兔可以喝粥了吗?”他挪了挪下巴,张口咬住那根手指。 她脸色一烫,眉如春山,眼若秋水:“你根本不是什么小白兔,你是老狐狸一只。我大灰狼都斗不过你。” 病房外的走廊里,正在护士站休息的小护士“呀”地叫了一声。她拿出手机给同伴看:“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大美女吗?” 阿稚凑过去看。那正是一个多月前“魔心”的发布会视频。她看见了那个女人,还有陪她等在手术室走廊外的那个男人。 “看什么呢?”一个声音问道。是准备继续去查房的穆医生。 小护士连忙准备退出,穆医生伸手拿走了手机,凝神看起来。 是她认识的那个男人。她记得,他以前不喜欢出现在媒体面前,没想到竟然破例了。可惜,他已经完全不记得她了。 她把手机还给小护士,放低声音:“下次至少不要被抓到。”小护士感激涕零:“知道了,穆医生。哎,透露一下,我们团建的地方定了吗?” “正在选呢。还得龚主任定夺。”穆医生招呼起人:“阿稚,阿慧,你们跟我查房去。这里留一个人就够了。” 三人往病房走去。有些病房还在吃晚饭,有些已经入睡,有些还在探视,只有15号病房静悄悄地在说话。三个人站在门边没有进去。屋里的人在深情地读着一本英文小说,封面是蓝色的。她的英语发音如同圆润的滚珠般,干净清透,穿成一串闪耀多姿的项链:“this is how the entire course of a life can be changed:by doing nothing.……” 然后她放下书,拿起另一本白色封面,读到一段中文: “整个人生轨迹就是这样改变的——因为他什么都没做。在切瑟尔海滩上,他本来可以冲着弗洛伦斯喊出来的,他本来可以去追她的。他不知道,或者说他不想知道,当她从他身边跑开时,在即将失去他的痛楚中,她对他的爱一定比以往更强烈,或者更难以自拔,此时如果能听到他的嗓音,她会得到某种解脱,她会回过头来。然而,夏日黄昏中,他只是冷冰冰地站着,理直气壮、一言不发,看着她沿着海滩匆匆离去,她举步维艰的声音淹没在飞溅的细浪中,一直看到宽阔而笔直的、在黯淡的灯光下隐隐闪烁的砂石道上,她成了一个模糊的、渐行渐远的点。”(《在切瑟尔海滩上》第187、188页) 读完,她合上书,静静地看着他。 “这段译得太好了。每次读到这里,我都觉得是在讲我自己。所以我告诉自己,不管多难,一定要去找你。你看,我很幸运,只是原路返回就找到了你。因为你一直在原地等我,所以我们今天才能继续在一起。谢谢你,宝贝。”病床上的男人蜷起手指打了个手势,热切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女人越过身前茶几上一个含苞待放、绿意盈枝的栀子花盆栽,低头动情地吻住他薄薄的唇。他努力地伸手扶住她的肩,在这个居高临下的吻里逐渐掌握了主动权。 两个人面庞的光辉太过璀璨,映得床头柜上的玫瑰黯淡无光,本是多余了。 穆医生敲了敲门框。何斯嘉和刘忻槐分开,看向门口。三个人走进病房,何斯嘉起身:“医生好!查房了?辛苦啦!” 医生循例问了恢复情况,检查了一下伤口。两个小护士面容严肃,一丝笑容也没有。等三人离开,何斯嘉看着茶几上的栀子花和中英文两本《在切瑟尔海滩上》,问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下午,我让小光帮我叫的鲜花外卖。书是老早之前买了寄存在他那里的,刚好他怕我住院无聊,今天带过来了。” 事实上,除了半个下午和晚上的一小会儿时间,刘忻槐是清醒的,其他时间基本都在昏睡。清醒的时候他只能平躺,也没法看书,只有何斯嘉念给他听了。 这天晚上,在他的坚持下,何斯嘉挤到病床上抱着他,他才安心入睡。夜里巡视的小护士阿稚见两人亲密地缠成一团,忍着没有叫醒他们。好在何斯嘉保持着收缩胳膊的姿势,尽力避免打到病人伤口。阿稚想了想,把一旁的茶几清空,轻轻挪到了病床边。 15号病房的甜蜜气息,慢慢弥散到了整个住院楼三楼。医生和护士们都知道,那两个人互相宠得有些厉害。阿慧几度感叹:“没想到,人家真是铁打的两口子。我们阿稚一点机会都没得了。”阿稚恼怒地要撕了她的嘴:“别瞎说,小心被人家听到。穆医生说了,影响不好。” 第二天中午,常纾勤和罗书蕾过来医院接替何斯嘉,刘忻槐仍在昏睡中。两个人被何斯嘉红肿的双眼吓了一跳。常纾勤问:“你这是没睡好,还是哭了?” 何斯嘉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都有。”罗书蕾拿出包里随身携带的墨镜给她:“回家得热敷一下。把自己收拾得美美的再去上班啊。” “嗯嗯,辛苦你们了。”何斯嘉关闭邮箱页面,合上电脑,离开后打了个电话:“喂,陈卓,你们办公室有没有空余的午休折叠床?……” 这晚,不管刘忻槐如何坚持,何斯嘉都不愿再挤病床了,妥妥地躺在陈卓送来的硬板折叠床上,睡了踏实的一觉。 周一一早,她是拉着刘忻槐的手醒来的。他凝视着右手下方熟睡的侧脸,不知醒来多久了,紧紧抓着她的手舍不得松开。 何斯嘉睁眼的第一句话是:“生日快乐,刘老师。你今天醒得好早啊。”她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爬起来,看着自己被禁锢住的手,无奈地扯了扯:“好啦,我又不走。我得收拾了。”他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简单洗漱之后,何斯嘉问他:“你要不要接着睡觉?多睡才能好得快。” 他摇摇头:“今天想看着你,一直看着。” “好吧。”何斯嘉不置可否,拧了毛巾给他擦了脸、手和身体,让他清清静静地躺着,清醒着。 等她买了早饭回来,她前一天定的蛋糕也送到了,搁在茶几上。 “今天天气不错,可惜不能带你出去转转,这里环境挺好的。医生说,你至少还得躺三天才能起身。”她推开窗户,“寿星,你今天想怎么过?” “先吃早饭,再吃蛋糕,然后我想听你唱歌。”他温润的脸上满是期待。连续躺了两天,疼痛也缓解了不少,除了不能动弹,他倒是很享受被女朋友照顾的感觉。 这天上午,住院楼的阳光细细碎碎地飘洒着,像风一样温柔。窗外,桂花树的梢顶碧绿如新,银杏树开着小小的花朵,像害羞的小姑娘似的沉默地站着。低处的花草自在惬意,各安其所。 墙里,何斯嘉为病床上的人唱着歌,歌声袅袅,撩拨心弦: “he deals the cards as a meditation 他玩纸牌 如深深冥想 and those he ys never suspect 他打牌从不迟疑 he doesn''t y for the money he wins 他打牌不是为了所赢的钱 he doesn''t y for respect 也不是为了获得尊重 he deals the cards to find the answer 他在牌局中找寻觅答案 the sacred geometery of chance 那神秘几何中的偶然 the hiddenw of a probable oute 还有那飘忽结局的背后的隐匿之弦 the numbers lead a dance 数字翩翩飞舞 i know that the spades are swords of a soldier 我明白黑桃如士兵手握的利剑 i know that the clubs are weapons of war 梅花似战场轰鸣的炮枪 i know that diamonds mean money for this art 这艺术般游戏里 方块便若到手的金钱 but that''s not the shape of my heart 但那不是我红桃(心)的形状 …………” 走廊上聚集了一堆人。先是隔壁病房的人听到歌声,凑到门边。路过的护士也站在门口听着。上午查房的龚医生,带着手底下三个医生和一个护士长,不由得驻足,听得入了迷。后来人越来越多,谁也没说话,谁也没动弹,只是欣赏着歌声和眼前这一幕,适时地鼓了鼓掌。 何斯嘉拉着刘忻槐的手,一连唱了四首英文歌、三首中文歌。她停下来,朝门口众人抱歉地笑着:“不好意思,吵到大家了。各位不嫌弃的话请进,我们请大家吃蛋糕。” 人群里挤进来好几个,七嘴八舌地打着招呼:“原来在过生日呢?祝贺祝贺,生日快乐!”“你俩这感情太好了,处得跟神仙似的。”“你是个歌手吗?有没有出道?”…… 何斯嘉已经切好了几块蛋糕,一一拿给走进病房的人。大家接到手里端着,道了谢往外走,但并没走远,一边吃着,还一边张望着病房里的人。 龚医生嗓门颇大,也招呼起来:“好了,要查房了,大家让一让,各回各屋。”人群很快疏散了,只剩下几个医生站在病床前。龚医生仔细地询问一番,做着记录。 护士长打趣道:“小何,蛋糕有没有我们的份?” “必须有啊,多亏了各位医生,辛苦你们了。”何斯嘉一边听龚医生说话,一边快速切着蛋糕,递给病房里的人。 “谢谢。”龚医生接过蛋糕,没打算走,在沙发上坐下来吃着。护士长端着蛋糕站在窗边,其他几个医生都很年轻,安静地站在屋中吃蛋糕。几个人动作慢条斯理,浑不着急,蛋糕却是很快吃完了。 龚医生站起来,掏出手机,递给何斯嘉:“你看这个是你吗?还有这个,是小刘?” 何斯嘉很诧异。那是她和刘忻槐拍的临湖别院的宣传片。她点点头:“是啊。龚医生是计划出门吗?这地方还不错。” “是啊。我就说我没看错。不然还以为是请哪个明星拍的呢。”龚医生一脸轻快的神色看向刘忻槐,“过生日的是你吧?恢复得还不错,照这个样子顶多再有一个星期就能出院了。还是年轻好啊。” “谢谢医生。”刘忻槐感激地笑了笑,眉目温柔地看向何斯嘉。她心下安慰,刚刚松了口气。 “好了,我们走了,不打扰你们小两口蜜里调油了。”龚医生笑声朗朗,愉快地告别,护士长和几个医生笑意盈盈地跟在后面走了出去。 第99章 缘定 医生们刚刚离开,走廊墙边一个戴鸭舌帽的高个子男青年慢悠悠往15号病房门口走来。他把帽子拿下来塞进牛仔裤的背兜里,敲了敲门框,向病房里张望:“何斯嘉——?” 何斯嘉正喂刘忻槐吃着最后一块蛋糕,看到这个疏眉朗目的男子出现在这里,很是吃惊:“老郑?!”她看向他身后——没人,他是一个人来的。 “洁泠她有事,让我先过来帮忙。”老郑从容解释道。 “那就先谢谢了。你过来得还挺早。”何斯嘉并不打算探究他的意外出现,尽量对他熟稔亲切些。 “嗯。我本来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不过可能打扰到你们了。”他这么说着,实际并不觉得抱歉,反而对何斯嘉伸出手:“正式介绍一下,我叫郑晨宇。” 何斯嘉急忙放下蛋糕站起来,握了下他的手,不以为意地笑道:“郑晨宇,你来晚了。今天刘老师过生日,这是最后一块蛋糕了。” “我知道。我刚一直在外面,听到你唱歌了。”他真诚地赞道:“歌如其人。听到你唱歌的人,应该会很容易爱上你。哥们你说是不是?” 他的语气无比坦荡。刘忻槐也不是小气的人,拉过何斯嘉一只手承认了:“被你说中了。我就是这样陷入了爱情和痴迷。” 何斯嘉不好意思地笑了,轻轻甩着那只手。她指着沙发示意:“老郑你先坐吧。你过来,不止是来帮忙的吧?” 郑晨宇弯腰坐下,挠着头:“你眼睛是真的毒。让你们见笑了。其实,我是跟洁泠吵架了。” 何斯嘉到底没甩开那只手,只好就着床边坐下:“你想说的话,我很乐意听。” “洁泠这几天都在面试,她想回北京。”茶几上那盆栀子落入他的视线里,他怔怔的多看了两眼。 “……你们就是为了这个吵架?”何斯嘉虽然诧异,但并不意外。她本就猜想,朱洁泠这次回北京,呆了这么久还不走,肯定是有什么新动向了的。 “也不算是。我昨天才知道这事。她可能是怕我不答应,一直没告诉我。”郑晨宇苦笑着,不明白女朋友为什么这么不信任自己。 “你打算怎么做?”何斯嘉观望着。 “我想支持她。她想进电视台或者经纪公司,最好有机会能出镜的那种。我们家在这里有些资源,还可以帮到她。”他坦然道。 “你爸妈是不是不太赞成?洁泠她知道你的想法吗?”何斯嘉隐约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 “嗯,其实我爸妈只是不想让我回北京参与这边公司的事情,不是针对她。我已经想好了,只要是她想走的路,我过来北京支持她没问题。”他没说,其实他自己也早就想来北京,只是一直被家里压着,走脱不掉。这次倒是个绝佳的机会,毕竟他父母对朱洁泠这个未来儿媳妇还是很满意的,他们也不至于为了把儿子留在哈尔滨就强行拆散他们。 “那这是好事才对。你好好跟她聊一聊。”何斯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昨天下午我们吵了一架,她就一直不接我电话,不回我微信。我完全联系不上她了。”他很无奈。当他想到要向女朋友的闺蜜求助时,他第一个想到了何斯嘉。这也许是跟她的职业有关,又或许是什么别的原因,比如,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何斯嘉心下了然,二话不说,拨通了电话:“喂,老三,你忙什么呢?……那太好了。恭喜你啊,亲爱的!……是啊,我想你了。……今天晚上,对的。我八点左右到医院。……嗯嗯,那八点见咯。拜拜。” “你也听到了。她大概还不知道你在这里。祝你成功喽。”何斯嘉挂了电话,安慰着郑晨宇。 郑晨宇点点头:“多谢。她有没有说今天面试的结果?” “嗯,她录取了,是一家经纪公司。”何斯嘉没来得及搞清楚朱洁泠的具体职业规划,回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男朋友。他安静了几分钟,此刻拖着她的那只手,手指划拉着,在她手心里画起了各种几何图形,低垂的眉眼透着一丝委屈和不安。她会心地笑了笑,伸出另一只手抚了抚他平静寥落的面容:“困不困?要不要睡会儿?” 刘忻槐摇摇头,黯然道:“你又要走了。我想看着你走。” 郑晨宇不着痕迹地站起来:“我出去打个电话。”说话间,他高大的身形消失在病房里,又倚着门外走廊墙边不动了,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等门里的小两口亲密话别完,何斯嘉走出病房,他立刻挺直身体,收起了那副懒散悠闲的神色,郑重不舍的目光落在女孩身上。 何斯嘉有一秒钟的懵怔,迎面看向他:“你……有话要跟我说?” “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很像。”郑晨宇的神色是认真严肃的,不像是开玩笑。 “是吗?怎么会?有多像?”何斯嘉觉得不可置信。 “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那种像,怎么说呢,五官有三分像,气质却有七分。加起来,就是很像了。”他的目光变得温柔,“不过也许是巧合。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也是有的。” 何斯嘉不置可否,只是笑笑:“刘老师就拜托你了。他坚持一上午醒着,下午让他多睡会儿觉。” “我会照顾好他。你放心。”他点头应承。 何斯嘉没吃午饭就走了。她需要一些单独的时间准备生日礼物,独自回到念德公寓,在空空的房间里折着一只又一只纸鹤。 刘忻槐看到那个一半压在他枕头下的信封时,已经是下午昏睡了四个小时之后了。混沌的梦境里,他仍旧感觉虚弱,输液管里的药物却在帮助他一点一点恢复元气,清醒的意识逐渐增强上升,全部回到他的脑海里。 他睁开眼,橙色的夕阳穿过玻璃,照在沙发的一角,另一角隐没在暗影里。暗影里坐着一对男女,亲密地倚靠在一起窃窃私语。 “何小斯说,你告诉她她长得像你认识的一个人?” “嗯,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倒是信你。那她是长得像谁?” “嘘,保密。是我家的一个长辈。” “哦?这么巧?有这么像吗?有没有照片给我看看?” “我家长辈喜欢保持神秘感。等过一阵,你见到那个人就知道了。” …… 刘忻槐心中微微疑惑,习惯性地偏了偏头,枕头底下发出“嘶嘶”的摩擦声。 “刘老师醒了。”朱洁泠起身开了灯,房间里亮堂起来。她打量着睡醒的人:“你还好吧?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看来你们和好了。”刘忻槐看向郑晨宇,一副“哥们儿挺厉害”的佩服表情。 郑晨宇几不可见地点点头,指着他的枕头:“何老师走时叮嘱我,等你睡着了给你的。” 刘忻槐伸手翻了翻枕头,从下面抽出一个信封,封面写着他的名字。他两眼豁然明亮,嘴角噙着笑意,静静看着信封,如同看着一朵正在绽放的花。 朱洁泠扯了扯郑晨宇的手往外走:“刘老师,我们买饭去了,你有事打我们电话啊。”说完,两个人已经不见了。 刘忻槐拆了信,一字一句、一行一行,熟悉的笔迹,在灯光里真真切切浮现—— 刘老师,展信佳。距离第一次收到你的信过去一星期了。这个星期里,我看了很多封你写给我的信,折了很多只纸鹤。你应该会感到得意吧?我又向你的人生规划靠近了一步。 可是你别得意得太早了。我还有账没跟你算。你做了如此英雄壮举,现在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再过一个星期才能出院,未来三个月都必须静养。这样说来,你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能落入我的手心,任我揉捏。想来,你会不会后悔呢?如果你还是不知悔改,那就罚你余生继续给我写情书,最起码也得写够一千封吧。 你在信里提到alvin老家,很巧,我也去过赫弗城堡。那是三月的一个下雨天,我坐了一个多小时的火车到达肯特郡的乡下,来到赫弗城堡花园门前。 细雨密织成雾,笼罩着远近绵延的门墙和孤高遗世的屋顶。明明相距只有四十多公里,伦敦的一切在这里已经远去,我仿佛抵达了另一个世界。 赫弗城堡在现世中的安静姿态和传递出来的历史感令我惊叹。我走在廊道,脑子里浮现的是《傲慢与偏见》那段雨中告白的情节,伊丽莎白与达西争锋相对,拷问彼此,既痛苦又甜蜜,既世俗又超脱,像极了我们的爱情。 你想象不到,我在这里的客房住了一晚,很幸运地定到了一个单间,从房间里可以看见城堡花园的雨中风景。我和其他人在一起聚餐,这些人中有ucl的校友,还有一些欧洲各地来旅游的人。我们享用了传统的英式餐点,雨停的间隙还在露天火焰前唱歌、跳舞。 在热闹的人群里,我的心情不免寥落。为了不影响其他人,我很快回了房间。其实我对这个乡间别墅里发生的若干历史事件很是无感。我只是关了灯,在黄昏幽暗的房间里,透过雕花的铁栏杆,望向绿野无垠的草地和藤蔓遮蔽的山墙,心中弥漫起辽远无边的思念。 那时候,我早就明白,与你相识相爱四个月,足以令我挂念一生。我打电话给alvin,他正在爱丁堡大学的晚修课堂上跟学生们打赌,若有电话打来便要直播通话。我事先当然不知。我问他miss li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他答说,miss li曾是他的另一半,现在,她是一部分的他。我负气地反驳他:这不公平,为什么我爱过的人成了我的全部?他的一个学生大声替他回答:因为你还爱着他呀。 我很慌,害怕地挂了电话。回头一想,是这么回事。我们之间这段失败的感情,我能抓住的,只有回忆而已。李商隐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美好的感情,并不是等到今天回忆起来才觉得怅恨,在当时发生的时刻就已注定要失去,因而早就令人不胜惘惘了。我们之间,其实也是这样吧,只是我当时并没有时间怅惘。每一件事情一旦开始,都会自动走向它的结局。我们之间,亦是如此。 没有谁的结局注定是悲伤的,绝大多数人依旧选择相信感情,相信美好会尽可能地长存。我们都是平凡的、有缺点的人,向往完美和永恒有什么错呢?不管结局如何,只要曾经向往过、努力过,就可算不留遗憾了吧?这样想来,我们的感情也有了自在恰如的位置,我应该可以平息心里的不甘和怨愤了。 夜色无边,沉沉地遮盖住了整个赫弗。人们乐于谈论七百年前都铎王朝的亨利八世和他的第二任妻子安妮?博林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以及他们的结合对英国宗教改革和政治的影响,却刻意忽略这个故事不堪的后半段。在赫弗度过整个童年和青春期的安妮,曾经也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吧,直到被父兄推到政治舞台前端,站在了亨利八世面前。 人总是这样,只愿意看见他想看的东西,相信他愿意相信的东西。我心里的执念,终究只是执念,也该到头了。那一晚,我睡得很踏实,什么梦都没有做,一觉睡到天亮。 从赫弗回学校的路上,有一段换乘出租车,车子经过大英图书馆,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从门前闪过。我回转头从后窗里寻找,却再也看不见了。现在想想,那个人,应该就是你吧? 就这样,我们没在圣诞节那晚认出彼此,没在大英图书馆门前驻足相遇,也没在常去的那家咖啡馆邂逅,但在回广州的飞机上偶遇了。命运让我们相爱、分离,又让我们在n次的擦肩而过之后重逢。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自己仍旧是幸运的。 亲爱的,谢谢你找到了我。往后余生,在我们的故事里,凡是你想要的,我想让你拥有。 想收到生日礼物的话,就快点好起来,出院回家吧。 刘忻槐放下信纸,微微抬起上身,缓慢挪动着倚靠床头,重新拿起那封信,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深浓的笑意绽放在他脸上,他眉眼间蓄满深情,郑重其事地将信收好。 第二天是个星期二,s大心理咨询中心的例行休息日,何斯嘉难得地在医院待了整日整夜。刘忻槐已经可以稍微坐起来一些,医生撤了他的尿袋,嘱咐要扶他下床慢慢走动和上厕所。 吃过早饭,何斯嘉扶他到楼下园子里散步,走到一处绿树掩映的亭子,便坐下来休息。 刘忻槐笑嘻嘻地伸出手:“宝贝,我的生日礼物不能早点给我吗?” 何斯嘉打掉他的手:“不能。耐心养病,出了院再说。” 刘忻槐很委屈,将头靠近她怀里:“那可以透露一下是什么礼物吗?” “你确定你再没有任何事情骗我了?”何斯嘉右手将他的脸托在手心,左手将他的头摁进怀里,结结实实搂住了他。她低头端详着他的侧脸,几许温柔地发问:“刘老师,咱们以前那个雅思班有课代表吗?” 刘忻槐心头一滞:“应该没有吧。” “所以‘戎马一生’究竟是谁?”她直视他的眼睛,慢慢靠近,停在两唇咫尺处。 刘忻槐面皮微红地等着这个即将落下的吻,良久没有等到,咧嘴一乐:“被你发现了——我就是。” 何斯嘉追问:“之前你不是发微信?你怎么不来见我?” 刘忻槐坦白:“已经去过了。” 何斯嘉一颗心跳了出来:“什么时候?” 刘忻槐舔了舔嘴唇:“发微信约你见面的那天下午。我还特地打扮了一番,戴着你喜欢的金丝眼镜去的。” 何斯嘉记起来了。那天下班,她在s大南门口差点被车撞倒,多亏了刘忻槐拉住她。 她缓缓啄了啄近在咫尺的唇,热烈深长地吻下去。 一分钟后,她往后撤了撤,问到了一件重要的事:“你跟褚师兄有联系,你一直知道我去年在伦敦?” “并不。去年起我就没给他打过电话了,我不知道你也出国了。他失恋,我很忙,我也不好问得太明显。之前也是找借口问的你的事情。” “真的?” “如假包换。” “如果你知道我也在伦敦,你会去找我吗?” “……很有可能会。我可能会偷偷去看你,关注你,直到我忍不住了,就会现身了。” “算你诚实。” 他见她得意地笑着,一把将她拉下来,堵住了她的嘴。 第100章 新婚 盛夏草木葱茏,园子里到处都是一片郁郁青青。顾宁睿沿着一条石板小路踽踽行来,停在一棵高大茂盛的桂花树下。他怔怔看着前方凉亭里那对交颈而坐的男女,两个人亲密自在地接吻,仿似这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许久,他们终于分开,他却耍赖地躺到了她腿上。她小心翼翼地抱着他,抚着他的脸,两个人说说笑笑。静谧的时光流转在他们的脸上,将这短暂的一刻延续得很久很长。 顾宁睿眼睛发酸,突然不想打破他们的欢愉。他在树底站了很久,终是慢慢朝他们走去。 “何斯嘉——刘老师好些了吗?”顾宁睿在前方两米远处停了停,拣了亭子里旁边的座位坐下。 “顾总来得好突然。”何斯嘉抬头一阵讶异,极细致缓慢地扶起躺着的人,让他借自己的力坐稳。 “抱歉,打扰你们了。”顾宁睿没有反驳,难得地有些低声下气。 “没有的事。我好多了。”刘忻槐捏了捏何斯嘉的手,朝顾宁睿淡然笑道,“她太担心我。顾总别介意。” “无妨。”顾宁睿笑笑,并不生气。 既然刘忻槐自己不介意,何斯嘉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只问:“向之影怎么样了?” “你们的事她认了,有期徒刑三年。她本科宿舍那两个女学生的家属现在闹得厉害,不肯罢休,但向之影不肯认。主要是张玲的情况有点复杂,无论是她说的,还是写的,恐怕都没办法直接作为证据,何况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朱警官说了,如果要给向之影在这件事中的作用定性,要么找到直接证据,要么再继续增加强有力的辅助证据——”顾宁睿似乎是在斟酌字句,“他们想请你给张玲做催眠治疗。” “……谁?”何斯嘉愕然。 “两个死者的家属。”顾宁睿一脸凝重。 “不可能。”刘忻槐斩钉截铁,脸色苍白了几许,“你答应过我,这件事到这里该结束了。” 顾宁睿点点头:“嗯,我也不建议。我只是想,你们应该知道这件事情。” “知道了,谢谢顾总告知。”何斯嘉平静的语调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看你恢复得还不错,我就放心了。这段时间,你们都要好好保重。出院记得叫我。”顾宁睿跟刘忻槐叮嘱完,又看了一眼何斯嘉,欣然离开了。 住院第十天的傍晚,陈卓开车来接刘忻槐出院,一应出院手续都是他抢着去办的。他拎起何斯嘉收拾的行李,解释起来振振有词:“老大飞美国了,三天后才能回来。这是他给我的任务,完成不好我会挨批的。姐,你就当帮帮我。再说了,你是我姐,给你办事,我义不容辞啊。” “那就辛苦你了。改天我们请你吃饭。”何斯嘉感激地笑笑,心中很是纳闷。出院的事她并没有通知顾宁睿,看来是医院这边给的消息。她查了查住院费清单,将一个不小的数目转给了顾宁睿的微信:“顾总请务必查收,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顾宁睿没有同意,回复道:“惭愧。医药费理当由我出。不用觉得有负担。终归是我对不起你们。” 何斯嘉:“欠着也没什么,不用时刻记挂。”然而顾宁睿一直都没有查收那笔钱。 回到念德公寓的这晚,刘忻槐觉得有些陌生。出差三天,在医院躺了十天,他已经有快半个月没回过家了。他迟钝缓慢地洗着澡,非常小心地避免拉扯到伤口。 何斯嘉在门外询问:“刘老师,需要我给你搓背吗?” “不用,我慢慢洗就是了。”热气扑上面颊,他腾地红了脸。他有什么办法?医生叮嘱他三个月内静养,不可剧烈运动和大动作,体力和精神都不能劳累。 “好的,有事你就叫我。”何斯嘉就在客厅沙发坐着,哪儿也没去,等着召唤。 刘忻槐湿漉漉的手指轻轻划过胸口伤疤,那上面覆盖着一层防水贴膜,几乎没有异样的感觉。他吃力地伸长胳膊,几乎要够到背部的时候,伤口崩裂似的疼痛,他闷闷地叫了一声出来。 “怎么啦?”何斯嘉跳了起来,几步到了洗漱间门口,推门而入。氤氲水汽中,站着身材挺拔完美的男人,脸上却痛得拧巴。 她红着脸,打趣道:“刘老师学会逞强了,这样可不好。还是我来吧。”她将头发挽起,进了浴室,一点一点帮他搓洗,先是背部,然后是腿。按她的估计,他现在够不到背,也弯不下腰。他没有拒绝,毕竟快半个月没洗澡了,他也是很不舒服。 洗完这些,她站起来,身上连衣裙被水汽浸透,紧贴皮肤。面前人眼神炽烈地看着她,赤裸得好似没穿衣服的人是她一样。 她面上火热,支吾了一句“我先走了,剩下的你自己洗”,马上就要逃走。他拽住胳膊,一把搂过她的腰,将头拱到她眼前,委屈地说道:“头发。” 她拨了拨他滴水的头发,迎向他赤裸的眼神,语调软软地调侃他:“你最好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再看你也吃不了我,不要折磨自己。” 说着,何斯嘉小心地往他头上涂抹洗发液。他上身乖乖配合不动,腾出一只手拽开了她的裙子:“不是折磨。吃不掉你,就看着你,抱着你,我也很知足。” 何斯嘉无话可说,自顾自地帮他冲洗干净头发,旋即落入滚烫的怀抱。一袭深吻过后,她趴在他肩头,手掌贴住他胸膛,感受着他有些慌乱的心跳。 良久,他松了手,可怜巴巴地承认:“你说得对,我不该折磨自己。” 何斯嘉笑了,推他出去:“轮到我洗了。你出去冷静一下,帮我把衣服拿来。” 刘忻槐穿好浴袍,走到客厅,眼皮猛地一跳。茶几上摆着那个透明的玻璃罐子,里面装满了纸鹤。 他小心地、缓缓地坐下,没注意沙发上还放着一件女式浴袍。 玻璃罐子很大很漂亮,里面的纸鹤很多很精巧,纸鹤的翅膀上隐约有字迹。刘忻槐拿出最上面那个,拆开来看,上面是熟悉的笔迹:“生日快乐!我的男朋友2.0,现在你有机会升级成为老公。请问你愿意吗?我会对你负责的。” 他嘴咧成一弯月牙,满心满眼浮起暖洋洋的笑,衬得他面色如春,烨若神人。 刘忻槐继续拆着纸鹤,读取每一只纸鹤上写下的不同句子,俊美异常的脸上流淌着如许温暖情愫。慢慢地,他湿了眼眶,半哭半笑般,扯过纸巾擦了擦眼角。 过了半晌,浴室里水声停歇,他拿起身后的浴袍,缓缓走到洗漱间门前,弯起两根手指敲了敲。 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何斯嘉修长白皙的手伸出来,抓住他递在她手中的浴袍,缩了回去。门也随即关上。 很快,门再次打开。何斯嘉穿着浴袍走到门口,刘忻槐抱着装满纸鹤的玻璃瓶子等在那里,朝她笑得无比灿烂:“宝贝,我愿意。生日礼物,我很喜欢。” 他伸手牵住了笑吟吟的她,往她的左手无名指戴上那枚心形钻戒,跟他的爱人欣喜地吻在一处。 这两个都是干脆的人,不喜欢拖沓,第二天便去领了证。从民政局出来,刘忻槐眉梢带喜地伸出手:“刘太太,祝福你和刘先生喜结连理,新婚快乐。” 何斯嘉握住他的手,眉眼传情:“刘先生,同喜。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刻,请发表一下你的感言。” 刘忻槐抬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脸色郑重:“感谢老天爷,让我们再次在一起。感谢s大心理系的同学们,把毕业旅行定在了丽江。感谢老常在我回国前联系我,让我直飞广州去开会,这样我才能和你搭上同一班飞机,一同降落在广州。感谢杜茹茹给你打的那个电话,让我在飞机上发现了你。感谢我自己心底始终不甘心放弃你的那种信念。” 何斯嘉噗嗤笑了:“‘戎马一生’先生,你还真是耍赖。照这个逻辑,你不得追溯到更早?比如,感谢我来北京考研,感谢我听了你的英语课,感谢我对你的好感和告白,感谢我考上了s大,感谢我研三时来到伦敦……” “谁说不是呢?我更感谢你爸妈生了你,让你来救赎我。宝贝,谢谢你爱我。”他拥她入怀,以吻封缄。 这天中午,两个人将红本本拍照发了朋友圈,喜气洋洋热闹了一番。他们商量好,婚礼留待两年后何斯嘉回国再办。 美国洛杉矶,国际互联网ai合作项目大会正在进行中。顾宁睿与周围的各国代表一起,拿着手机演示刚刚收到的ai小模型,心中充满震撼。 “这个真不错,有意思。”来自硅谷的人工智能工程师卢玮霖感叹道。他看着旁边的老同学,满是期待:“你们moc真能拿下这个项目?” 顾宁睿言简意赅:“任重道远,事在人为。七成把握。” 卢玮霖心头涌起踌躇志:“国内现在环境大好,也许是时候回去了。” 顾宁睿欣然道:“只要你愿意,moc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卢玮霖哂笑:“moc有你这尊大佛在,已经足够了吧?再多一个我,你不怕我喧宾夺主?” 顾宁睿毫不介意:“言重了。moc的发展如果捆绑在我一个人身上,那就谈不上更广大的前景。它需要的是越来越多的尖端人才,多多益善。我们会为每一个人才提供足堪匹配的资源,任由他放手一搏。这是公司的承诺,也是公司的机会。只要你来,条件任你开。” 卢玮霖眼神焕然一新:“你小子!果然是老总级别,视野、气度不同凡响。不过我吧,你知道的,总想要更多的主导权。到时候会让你难办。” 顾宁睿并不意外,沉吟两秒:“理解。人之常情。我在moc下面有个小公司,到时候可以给你来做。” 卢玮霖大为震动,没有说话。顾宁睿开出的条件让他很是心动。他不是不肯居于人下,只是想靠自己的力量组个团队,专心研究,做出点有价值的东西来。这样,他就必然不能去应付那些复杂的办公室关系和来自上级的指点干涉。他本是想自己创业的,现在有个现成的拉起来的公司框架,他只要挑选人员,就可以主导研究了,何乐而不为呢? 他不禁感叹,顾宁睿真是抓住了他的七寸,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么。他也很欣慰,毕竟还是有人懂他、理解他。 顾宁睿没有说话,看了一眼手机屏幕里跳出来的东西,点开来。瞬间他脸色凝滞,眉头微皱,匆匆说道:“无论你是怎么打算的,随时找我。”随即,他站起身,大步离开了宽阔的会场。 手机里是何斯嘉刚发的一条朋友圈,图片上大头合照很是喜庆,文字写道:“人生总是有很多计划,也有很多意外。我们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也要拥抱途中发生的种种意外,它们都是幸福天平上的筹码。重新介绍一下,大家好,我是刘太太。” 这条朋友圈他看了两遍。他站在高广的玻璃幕墙下俯瞰周边的夜景。楼外的街区呈现一派科技风,在夜晚灯火的装点下看着比白天更加绚丽耀眼。几百米之外,就是他下榻的酒店大楼。 今天凌晨他刚入住,就接到北京医院的电话,说是15号病房的病人正在申请出院。他临时叫了陈卓去给他们办手续,送他们回家。在他过去29年的人生里,他从来没有像这样在乎过一个女人,在乎到连她喜欢的所有人都一起照顾。 顾宁睿看着这条朋友圈下面的若干条评论,恍若隔世。原来不知不觉间,他跟何斯嘉已经拥有这么多共同好友。这些原本不过是她的朋友罢了。而心底那份还未开始就须斩断的奢念,不过是一场笑话。 “哟,顾宁睿,难得看你为情所困。”卢玮霖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一派贵公子的优雅风范。 “你又知道?”顾宁睿不置可否。 “那可不?我太知道了。别看你平时沉稳老练,一遇到感情方面的事就都写在脸上。”卢玮霖眨眨眼,动了八卦心,“我家老爷子前段时间给我打电话,说你找他安排床位,给一个美女。就是那位吗?” “不是。给她男朋友。我们都是朋友。”顾宁睿不想让他误会。 “不会吧,顾总?!以你的条件,你还当备胎?到底是个什么姑娘?等我回国你一定得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卢玮霖觉得不可思议。当年他们在清华是同一个宿舍,虽然论外表和性格,他是全宿舍最受女生欢迎的那个,但是顾宁睿胜在那股忧郁的气质,给他英俊的面容增添了神秘感,也吸引了不少女生,其中两位还给他写过情书。 “喏,认识一下。”顾宁睿翻出手机里的一张照片递到卢玮霖眼前。那是何斯嘉去moc参加“魔心”发布会时的现场照片。 “喔,这是国内的明星吗?演戏的?唱歌的?长得倒是,真要命。不是,顾宁睿,美女人人喜欢,你什么时候也这么肤浅啦?这女明星放着你这个大佬不喜欢,还另找了个男朋友,明显眼光不行啊。这样的人能红吗?……”卢玮霖语速极快,一口流利的京片子,平平无奇的话听起来总是显得有些损。 “别瞎猜。不是明星。s大心理学院硕士毕业,马上要去ucl读博。‘魔心’的内容官,你说的设计得很有意思的那个人。”顾宁睿眼神干净清透,淡淡地氤氲着迷惘的气息。 卢玮霖一时怔住了,半晌回过神来:“原来就是她呀!就算人家有男朋友,你也可以去追呀。我是看好你的。” “我被拒绝了两次。他们刚刚结婚了。”顾宁睿轻轻说着,看向夜幕里灯火缥缈、无限辽远的地平线。 卢玮霖顿时无语,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觉得他远望的侧脸变得分外寂寥落寞。 第101章 独步 刘忻槐曾经问过何斯嘉,他和邹羽是不是很像,是不是属于她喜欢的同一类人。因为何斯嘉根本不怕他们,还喜欢捉弄抬杠、耍小心眼儿。 何斯嘉自己分析了一下这个问题,分析了很久,最后郑重地回答他:“并不是。你俩不一样。” 正因为她是勇敢无畏的人,对生活抱有超乎常人的理性态度,她才希望她所爱的那个人,他可以感性,可以脆弱,可以彷徨,但唯独在爱她这件事上必须要勇敢无畏,这样她才有所依傍。 想当初,何斯嘉并不是不爱邹羽,刘忻槐也并不是不爱安苏。只不过最初的爱情都不够坚定和成熟,没有抵抗住时间的变化和精神的成长。曾经爱过的人,见证了彼此的懵懂青涩,在命中注定势在必行的成长变化面前,他们的命运之弦发生改变,延伸到了不同方向,不得不分开。所以,能在合适的年纪遇到合适的人,才是携手的爱情,幸福的归宿。 “在任何其他时候,我都可以坚强。唯独在你面前,我不想再坚强。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我还有什么退路可言。” 何斯嘉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着这话,随即自顾自地乐了。她正抱着笔记本窝在沙发上看剧,是一部关于时空穿越的连续剧,里面的女主人公来自男主人公四个月前的时空,两个人跨越四个月的时间差,在同一个房子里相遇。 女主有一天在自己的时空买了一盆洋桔梗草带回家,等着男主回家跟她表白。男主捧着玫瑰跟她相见,女主拿出洋桔梗,发现它开成了一盆花。原来洋桔梗变成了四个月后的样子。 “花挺不错。剧情漏洞太多。”刘忻槐看了一眼,如是评价。 “故事而已,没法较真。如果理顺了逻辑来看,这条故事线里的男女主相遇注定是悲剧一场。编剧给到观众的结局就是骗人了。”何斯嘉显然对他是赞同的。 “都市剧如果故事没编好,就会显得很假吧。”刘忻槐正查资料,翻译一本英文小说。 “可以通过细节弥补啊,还有人设。比如桔梗开花这样的。”何斯嘉停了停,“那你说,咱俩这样的故事,要是说给别人听,会显得很假吗?” 刘忻槐笑了,放下庞大的字典,坐到她身后抱住她:“如假包换。”他一点一点咬着她白玉般的耳垂,下巴蹭着她肩头,蹭得她心里发毛又发痒。 她本来是很享受他这番黏人的举动,但考虑到他胸前的伤疤,她只好及时制止他,偏了偏头问道:“在丽江酒吧的时候,你不是先走了吗?后来为什么又回来了?” 他松了手,拉着她面对面坐到自己身上,认真地解释:“我很庆幸那天我往回走了,要不然就看不到你跑出来追我。给你点了杯内格罗尼,是想告诉你我回来了。但是我其实很害怕,害怕你已经忘了我,所以自己先走了。我一边走一边嘲笑自己,好不容易走到你面前来,只差一步,却逃跑了。所以我后悔了,觉得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应该去面对,应该亲眼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停!就到这里,别说了。”何斯嘉意识到了什么,抢先捂住了他的嘴。 刘忻槐张嘴含住她的几根手指,毫不退缩:“我回来的时候想,但凡你还对我有一丝情意,我就不可能放过你。然后我们重逢了。几年不见,你长成了足够让我一辈子都耽于美色的样子,我更加不可自拔,追着你到了丽江。” “所以你是因为美貌才爱上了我?”她缩回了手,漫不经心地抵着他胸口问。 “因为你是你啊。我又不会因为美貌爱上别人。”他露出得逞的笑,揽她入怀,含住了她的唇:“我就是爱你。你和你的美貌都是我的。” 8月的第一天,蔺季雯打电话过来:“小刘,有一家叫《独步》的杂志想采访你们。” 刘忻槐自然不解:“《独步》?好像没听过。” “《星宁》听过吧?背后老板是星宁经纪。《独步》是星宁经纪即将推出的一本新杂志,定位是符合年轻人需求和新时代潮流的各类学科视野和社会话题,第一期的主题是心理学。他们应该是看了你们拍的宣传短片,就找到我这里,想请你们拍首发封面。” 暑假过了一半,临湖别院的客流量一直居高不下,蔺季雯招聘了好些新的人手,忙得不可开交。管宣发的小伙子小麦有一天跟她大声嚷嚷:“蔺姐我老板,不得了了!《星宁》的官微竟然转发了我们的宣传片!我们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的合作方了?” 蔺季雯一看,吓了一跳。《星宁》转发的这条官微,点击量超过千万了。她正摸不着头脑,随即一个电话进来,解除了她的全部疑惑。鉴于她对《星宁》这次的转发非常满意,还有对方提出的长期合作需求,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见刘忻槐在犹豫,蔺季雯叮嘱道:“要不你先跟小何商量一下,回头给我答复?好好商量,我不急的啊。” 蔺季雯挂了电话,有些忐忑。她原本以为杂志方要的只是刘忻槐和何斯嘉的联系电话,谁知对方委婉地表示,希望先由她去联系他们,尽量能让他们答应接受采访,然后再由杂志方接洽。她自是觉得《独步》的邀约过于审慎,但也没时间细想这背后的原因。现在她担心的是,刘忻槐有所顾虑,她未必说得动他们。 事实证明,蔺季雯的担心不是多余。刘忻槐转述完这件事,何斯嘉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星宁经纪?听着耳熟。你一个人民教师,这种出镜会不会影响你?拍摄也很累,你现在吃不消啊。”刘忻槐深以为然。 刘忻槐还没来得及回复,何斯嘉收到朱洁泠转来的一条公司内部通告。她想起来,朱洁泠之前面试的公司就是星宁经纪。 朱洁泠:“老二,我们总经理让我推荐新杂志封面人选,必须是素人,主题是心理学。我一看,无论软硬件要求,非你莫属啊。” 何斯嘉:“你真觉得我合适?可是刘老师伤还没好,没法拍摄。” 朱洁泠:“刘老师是拍不了,但可以陪你拍。你可没受伤,你可以的。” 何斯嘉:“这通告上不是说最好是双人封面?你觉得刘老师能答应让别人跟我一起拍情侣封面?我俩连婚纱照都还没拍的。” 朱洁泠:“哎呀,忘了这茬了。可惜啊,对于‘魔心’和s大来说也是个宣传机会。要不你跟他争取一下?” 何斯嘉没再回复这条微信,把手机拿给刘忻槐看。刘忻槐回了条语音:“你俩说的,都有道理。所以,我们还是克服一下困难,一起拍吧。” 何斯嘉偏着头,诧异地看着他:“真的可以吗?你不会觉得勉强?其实我不是非要去拍这个。” 刘忻槐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家老三不是才去公司没几天吗?公司出本杂志,总经理会参考一个新人舞蹈教员的意见,这说明什么?人家就是冲你来的。你要是不答应,老三会不会有点难办?” 何斯嘉满意地投进他怀里:“我家刘老师考虑得真周到。好,听你的。” 刘忻槐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叫声‘老公’来听听。” “噗——老……公?”她忍俊不禁,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马上就要逃走,却被他紧紧勒住纤腰,动弹不得。顾及到他的伤口,她也不敢用力挣脱。 他得了便利,不依不饶:“别笑,多叫几声,练习一下。” 她半是嘲笑半是羞涩地喊着:“老公,老公,老公——满意啦?” 刘忻槐很是受用,傲娇地抱着她不撒手。一番闹腾,何斯嘉忘了去想一个问题:为什么星宁经纪的新杂志会冲着她来? 刘忻槐却觉得,表面上看,就是因为临湖别院的宣传片,能让何斯嘉这么以为就够了。至于别的,她还不需要知道。她有自己的理想和道路,应该让她自己去走。 手机震动。朱洁泠回复:“太好了!姐夫万岁!老二,我们这边稍后会有人跟你联络。” 刘忻槐也给蔺季雯回了电话。她自是十分满意,虽然不知道这小两口因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刚才她也是及时将他们犹豫的反应汇报给了星宁那边,没想到这么快就反转了。星宁不愧是星宁。 蔺季雯暗暗得意,当初把房子租给刘忻槐真是租对了人。她也不是小气的人,一年期满后,刘忻槐找她续租,她没有涨房租,反而给他打了八折。她将这次的事说给他听,直言:“你俩真是我的福星。姐我特开心你们能住在这里。”当然,这是后话。 既然领了证,也是时候回家见家长了。8月的第一个周末,何斯嘉带刘忻槐回了趟邹平。老何见女儿领了证,对这女婿是怎么看都喜欢满意,根本顾不上刁难。黄女士就更别说了,一直笑呵呵的,合不拢嘴。两个人在家只待了一天,第二天一早坐动车,去了烟台的舅舅家。 舅舅家在海边经营一家农庄,近些年装修成了美式休闲风格,原本农舍后的那片花田,也铲平一部分建了座小型的游泳池。这个季节,农庄安静迷人,为数不多的游客在庄子里晃荡,享受着真正的海边度假时光,比那些拥挤喧闹的滩涂之旅不知惬意多少。 何斯嘉牵着刘忻槐散步,沿着荒草弥漫的小径去寻找记忆中的那个粪池。农舍拆了又建,几经翻改,已经看不出旧时痕迹,两个人自然难有收获。 走着走着,何斯嘉在一块低洼的坑洞前停下,眼神怪异地打量着这个奇特的洞。洞口掩映着杂乱无章的野草,这些草有的长在洞外四周,有的从洞里往外冒出。奇怪的是,这个坑洞明显已经干涸填平,洞内泥土固结下沉,形成低凹状。 何斯嘉指着坑洞,惊讶地认出这就是她七岁时曾经掉落的池子。小时候,她觉得池子好大,又大又深,现在看来,不过是个一米见方两米见深的土坑罢了,填平后显得更是狭小局促,无甚危险,没那么可怕了。 “就是这里。”她喃喃道,一脸欣喜,往坑中一跳,轻轻落在泥土上。刘忻槐顺势走过去,同她站在一起,微笑着说:“世事的变化,总是始料未及。我们先面对,然后拥抱它。” 何斯嘉心中触动。故地重游,果然有非常的收获。 两天后,小两口一鼓作气回了诸暨。老刘吃住在厂子里,三天没回家了,接到儿子电话大吃一惊,连忙开车到超市买了新鲜的肉蛋奶和蔬菜,马不停蹄回了家。 内门开着,老刘拿钥匙开了外门,往里走。刘忻槐迎面走来,叫了声“爸”,接过他手里沉甸甸的超市购物袋。 “不是说暑假要陪女朋友,国庆节再回吗?是不是有什么事?”老刘心里是高兴的,脸上不免忧色。 刘忻槐立刻安慰他:“没事,你别多想。小斯马上要出国了,我带她来见你。” 客厅沙发上站起来一个姿容耀眼、笑靥如花的姑娘,甜甜地冲他叫着:“叔叔,我是何斯嘉。”她调皮地看着刘忻槐,眨眨眼:“忘了!我是不是该改口?” 老刘惊喜过望,笑得满面春风:“没事没事,我们第一次见,你叫什么都行,慢慢来。”他不露痕迹地瞪了儿子一眼。这臭小子,领证的事他倒是早就告诉他了,可是今天带新媳妇回家,他却没有提前透露一下,害得他这个当长辈的一点准备都没有,失了礼数。 “老刘,你压力别太大,我们就是来看看你,明天就得走了。”刘忻槐难得看到老刘这副神情,毫不介意他的埋怨,反倒开起了玩笑。自从妈妈走了,老刘还是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他也是第一次像以前那样,可以再叫他一声“老刘”。 刘忻槐放下购物袋,拉过何斯嘉的手:“小斯,你跟我一起叫‘老刘’就好。他今天高兴得很,肯定要亲自下厨。一会儿我们可以领教一下他的暗黑厨艺。” 何斯嘉撇嘴笑得明艳动人,半信半疑地看向老刘。 老刘假装不满地推了推儿子:“要让你失望了。我练了三年,现在厨艺好得很。你们先歇着,我这边马上就好。阿槐你带小斯到小区里转转也行,饭好了我叫你们。” 何斯嘉很不好意思,还想留在厨房帮忙,被刘忻槐一把拽过去出了门。 “阿槐?!”她偏着头,好奇地问。 “很久没人这么叫我了。我妈以前这么叫,我爸随她。我妈走后,他就再没叫过我。”他唏嘘感叹,似乎并不那么伤怀。 “那以后,我也这么叫你?”她似笑非笑。 “你得叫‘老公’。”他仍旧没忘了强调这茬儿。 “我就不。阿槐,阿槐,阿槐——唔唔……”她嬉笑着一连叫了好几声,娇俏的呼唤淹没在急促的亲吻里。她闭上眼,只觉天光无限好,流年似水般从心头划过。 第102章 距离 距离这个东西,对于爱情而言未必就是坏事。 刘忻槐总是说:“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不管你去哪儿,我都会去看你。多远我都不怕。”两个人怀着这样的决心,尝试着应对两地分开的恋情。 8月份,何斯嘉开始制定一份异地恋的相处准则。他们把每天所想到的事情、所期望的方式,都写下来,共同商议,变成准则。慢慢地,这些条目越积越多,写满了整整三张a4纸。 比如,每天至少早中晚三个电话。事实上,刘忻槐养成了事无巨细汇报的习惯,每天打过的电话没有二十,也有一打。 他把之前网购的对讲机塞进何斯嘉的行李箱,让她写上一条:“节假日要随身携带对讲机。如果哪天它响了,就表示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了五公里以内。” 行李箱拉拉杂杂,都是些想要随身携带的东西,前后花一个月才收拾完。 何斯嘉取下次卧室墙上的马勺,比画着想把它放到箱子里,无奈个头太大,只好放弃了。她灰心地抚着上面干涸的油彩,说自己原本最喜欢的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现在呢?”刘忻槐接过马勺,用报纸包好,准备将它和书籍资料一起寄过去。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她念得有些伤感。 “为什么?” “因为你送了我这个啊。”比起过去式,她更喜欢现在进行时。她又想到了一个更要紧的问题:“房子怎么办?还继续租吗?两年有点短,我开了学,估计没有时间往回赶了。你要不要住回你们学校教师公寓?” “不用。虽然是租的,也是我们的家啊。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刘忻槐还有别的打算,暂时保密。 “那你一个人住两间房,会不会太寂寞?” “你知道就好。”他将人拖进怀中,委屈地倒头倚靠在她肩上。病人虽然什么都做不了,示弱装娇还是可以的。他咬着她的耳垂,喃喃道:“一间住我,一间住我的思念。” 何斯嘉抚着他的脸,赧然一笑:“好——我会对你负责的。”她斜瞟的眼眸里,分明流转着无限温柔的光,和他飘摇不定的影子。她想给他些安慰,便将他的腰揽得更紧了些。 从诸暨回来后的那个周末,何斯嘉拍了一期心理学访谈的杂志封面。拍摄是在星宁经纪的办公楼里完成的。摄影棚里,接待他们的是郑晨宇。何斯嘉看到他有些吃惊:“你动作这么快?已经追着我家老三到这里上班来了?!” 郑晨宇大方承认:“必须快啊。我现在在总经办。”他同刘忻槐握手,算是打了招呼。 何斯嘉由吃惊变成诧异了:“所以这次拍摄,是由总经理亲自负责?” “当然。新杂志的首期封面,性命攸关,得定好基调。”郑晨宇欣赏着她的妆容,招手唤来化妆师,“何老师的妆已经很好了,稍微帮她改进一下,眼睛这里,阿苗你看,这样是不是跟今天的服装更搭?” 化妆师阿苗是个五官深邃浓烈、很有个性的年轻女孩,颇有英气。她看了看何斯嘉这张美得令人惊叹的脸,只觉无需下手,原本的淡妆就已足够。看着郑晨宇擦掉了她眼上的一抹黑色眼线,阿苗举起大拇指:“郑总高级!佩服!” “总助。不要再叫错了。”郑晨宇纠正道,抱歉地看了看何斯嘉。 阿苗伸手比了个ok的手势,自顾自地开始处理何斯嘉的眼线。她擦除了原本黑色的部分,给何斯嘉换了一款柔和的淡棕色眼线。 何斯嘉照着镜子,身上的棕色职业装是高定,严肃活泼中衬出了一丝娇媚。她欣喜地向阿苗道谢:“阿苗老师厉害!化妆既是技术,也是艺术。真想有机会跟你学学。” 郑晨宇使了个眼色给阿苗。阿苗愣了愣,热情地接话:“好啊。一会儿我们加个微信,你想学可以联系我。其实主要是你底子好,我不过是锦上添花。” 轮到刘忻槐时,阿苗也是为难:“郑总助,何老师,我简直觉得我今天在这里是多余的。”最后,她还是给刘忻槐修了修眉毛,让这张天然精致的脸更显俊朗。 拍摄过程还算顺利,经验丰富的摄影师已经拍过为数不少的俊男靓女,很懂得抓取光线和精神特性。他对这对男女的表现力很是赞赏。两个人并肩而立,只是互相对视,窃窃私语,或嬉笑打闹,就充满戏剧张力和镜头美感。 摄影师助理举着反光板穿梭在灯光下,恰到好处地跟他配合默契。这是一个五官清秀的少年,眼睛出奇的清澈漂亮,目光轻柔而犹疑地落在物体上,仿佛泄露着内心别样的倔强。 有一瞬间,何斯嘉觉得他在看着她。她不经意地回应那道目光,只见他蹲在旁边,已经侧转身面向十几米远的墙边。 何斯嘉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不禁呆住了。墙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古怪的人,一身怪异的装扮明显是在伪装自己。 这个人看不出是男是女,深色的帽子下是一头短发,宽大的墨镜遮盖住了眼睛和大半个脸。绯色的唇轮廓分明,显出淡淡的硬朗的男子气概,脸部线条却如阴柔缓慢的流水,偏向女性化。身上罩一件通体的白色棉布单袍,显不出身材的曲线,只让人觉得颇为平淡。 何斯嘉没来由地发觉,墨镜下的那双眼睛,一定是在凝望着她,正如她也凝望着它们。 她不知道那是谁,为何出现在这里。闪光灯和快门的声音陆续响起,满屋子人都在安静地忙碌,各司其职。那个人却是多余的,不属于这里。 她怔怔出神,直到刘忻槐抚着她的脸,提醒她专心拍摄,她才回转头,抱歉地笑了笑。 摄影师毫不在意,他已经抓拍下了何斯嘉茫然诧异的脸。她眼神里深深的疑惑和好奇,让这一幕显得生动特别。 等到拍完这组镜头中场休息时,何斯嘉再度看向墙边,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摄影棚外安静的走廊上,郑晨宇大步追上匆匆离开的那个人:“董事长,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两人一同走进一间小办公室,郑晨宇反手关上门:“姑姑,你还是来了。” 面前人摘下帽子和墨镜,露出清丽的容颜,眼眶通红,叮嘱道:“小宇你快回去,她要是发现你不见了会起疑吧?” 郑晨宇见她果然是哭过了,安慰道:“嗯,我知道了。你别难过,我会照拂好她。” 摄影棚内,何斯嘉正跟摄影助理打听郑晨宇的去向。少年温和地回答:“刚刚出去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他的声音出人意料地沉稳,似乎跟年纪不相符合。 刘忻槐在一旁提醒她:“你刚刚不是给你们老三发微信了吗?” “哦。”何斯嘉一想也是。 果然,郑晨宇走进来,后面跟着朱洁泠。见何斯嘉两口子盛装打扮,她很是兴奋:“何小斯,两星期不见,你又美出了天际。姐夫,你也是,今天帅得很有个性啊。” 何斯嘉得意地笑笑:“那是。你俩也不赖啊,这么快就双宿双飞了。看来好事将近啦?” 郑晨宇牵起朱洁泠的手,一脸宠溺:“必须的,日子定了告诉你们。” “太好了!我多半赶不上了,但是祝福和红包一定到。”何斯嘉激动地抱住朱洁泠。因为离职的事,她暗暗为朱洁泠担心了好一阵。如今的结果很好,她总算放心了。 郑晨宇转向朱洁泠:“阿泠,一会儿拍完了,你带何老师和刘老师去采访。我先去汇报,中午我们一起吃饭。” “好啊,交给我。”朱洁泠应承着,眼神瞟过旁边休息的少年,打了个招呼:“嗨,阿囧,你又被挖过来打下手了?阿辉怎么老爱欺负你一个人?” 摄影助理阿囧辩解了一二:“没事,这边缺人手,他暂时没找到合适的助手,我答应过可以过来顶替一下的。” “你呀——刚才不见你,我就纳闷。上午的课,你得自己补上了,这里结束了你去看看录像吧。”朱洁泠叮嘱道。 “好,谢谢阿泠老师。有不会的我再请教你。”少年起了身,开始准备下阶段的拍摄。他没有说,这次是郑晨宇叫他过来帮忙的。他也不太理解,为什么董事长要乔装打扮地过来,偷看他们拍摄。 无论如何,这些都与他无关。他只想好好完成拍摄,马上回到练习室补上今天的课程。在星宁经纪七年,他知道什么样的怪事都不足为奇,要继续安然地在这里待下去,首要的一条就是不要多管闲事。 一个小时后,何斯嘉和刘忻槐终于参观上了大名鼎鼎的星宁经纪。经纪公司也就跟正常的公司没什么两样,设计新颖的办公大楼,里面是坐满人的格子间办公室,还有整层的配套练歌房、录音棚、摄影棚、练舞室、化妆间等等,功能齐全。 朱洁泠一一为他们介绍:“这一层一多半都是舞蹈室,我上班的地方。”她推开其中一间的房门,里面传出激烈的争吵声,还有推搡和倒地的声音。 倒地的正是阿囧。三个高大的少年居高临下围着他,后面站着一群少年,个个气质不俗,冷眼旁观。 “哟,这不是我们的天赋选手吗?今天没见你过来训练。怎么?又回去做你的摄影小跟班啦?” “你最好继续做你的小跟班,别妄想回来跟我们一起出道。以你的年龄和资质,干点自己擅长的不好吗?非要来跟我们争名额,不知天高地厚。” “或者你考虑一下,跟老师申请,以后低调点,站后面去。你要是不懂藏拙和夹起尾巴做人,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出局。” 三个人出言凶狠,毫无遮拦。地上的少年挣着上身爬起来,眼神变得寒冷:“我只会做我该做的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们真想跟我斗,赢的不一定是谁。” “你还挺有骨气,令人刮目相看。来,我们试试。”站着的一个少年拳头已经挥向阿囧。 “你们在干什么?!”朱洁泠大声喝止,走了过去。打人的少年生生收住手,装作若无其事。刚刚还吃瓜的一群少年,立刻四下里散开。 “真有本事,就靠实力说话。背后耍这种小动作,有损男子汉的威严。你们几个给我记住了,以后在舞蹈室还挑事,就别怪我上报。”朱洁泠抓住四个当事人,一视同仁地训起来。 两个少年立马换了脸色,诚恳又恭敬:“知道了,阿泠老师。你大人有大量,下次我们不敢了。”“是啊,开个玩笑而已,我们没当真,你消消气。” “你报呀!谁怕谁呀!你以为你是谁……”第三个梗着脖子继续争辩,被同伴伸手挡了挡,偃旗息鼓。 叫阿囧的少年神色不动,淡淡说了句“抱歉”,闪到一边继续练习舞步。 出了门,朱洁泠冲两人感叹一番:“见笑了。这种事,其实在圈子里很常见。要捧红一个人,公司的资源有限,光靠小打小闹、良性竞争没有出头之日,恶性竞争往往是最有效的捷径。” 让何斯嘉惊讶的却是另一件事:“那个阿囧,既是摄影助理,又是练习生?” “他呀,是个特例吧。大专班是学摄影的,跟着金牌摄影师做助理进了公司。据说被董事长看中,做了练习生。其他人都很排斥他。我刚进来,也是听说的。” 女人嘛,不论哪个年龄,都有颗八卦的心。不等何斯嘉追问,朱洁泠绘声绘色地接上了自己的话:“嘘——我们董事长是个女的。其实深究一下,阿囧各方面条件不错,做练习生年龄是有点大。不过不要紧了。你懂的。” 朱洁泠压低声音,故作神秘。何斯嘉会心:“哦——行啊你,融入得挺快。我看你之前还跟阿囧打招呼,以为你俩关系不错,你会偏向他呢。” “当着大家,当然要一碗水端平。我好歹是个舞蹈教员,得服众。私底下,还是要多关照一下。管它是真是假,万一抱着董事长大腿了呢?呵呵。”朱洁泠清醒得很。 “就是知道你这个性格,所以你说要进经纪公司我一点也不担心。”人各有命,何斯嘉觉得这话真没错。朱洁泠胆大心细,没准真能闯出她想要的未来。 刘忻槐露出无奈又古怪的笑容:“你不担心吗?我看你担心得很。” “入错行,嫁错郎。我那是担心她没选好,不是担心她做不好。”何斯嘉转移了话题:“阿囧他年纪不大呀,董事长多大年纪?” “哟,你也看上了是不是?跟我们一样大哦,只是面皮嫩得很,像二十出头。”朱洁泠迟疑了一下,“董事长我没见过。也许四十?” 她脑海里想起那天下午,总经理找她问《独步》封面推荐人选的事。进了总经办,她没看见郑晨宇。出来时,郑晨宇背对着她,站在走廊另一边的一间办公室门口与人话别。那是个风姿绰约、仪度不凡的中年女人,五官气质似曾相识,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散发着自信、随意和慵懒的气息。她的面孔看起来不超过三十五岁,但根据朱洁泠的经验,实际应该有四十了。 后来朱洁泠问郑晨宇下午为什么没在办公室,他说自己出去开会了。她没有戳破他,只是旁敲侧击打听过,那间办公室是董事长在公司用来休息的。她摇摇头,不想深究。 何斯嘉没有察觉到朱洁泠的异样,只是感叹:“怪不得,我看阿囧的性格比那些小伙子老成多了。他是挺讨人喜欢。——当然了,没有我们家刘老师好。”还好她机灵,及时防住了旁边刘忻槐幽怨的眼神。 朱洁泠使了个眼色,表示十分佩服。她指着前面的大门:“到了。这间是直播室,不直播的时候也可以用来采访。你们先进去,老郑应该马上就过来了。” “好——那你们董事长是喜欢小鲜肉这个类型吗?还是阿囧?”何斯嘉一贯调皮,不依不饶地问。 “姑奶奶!采访去吧,你俩。”朱洁泠假装着急地推了她一把。 刘忻槐耸耸眉头,微叹一口气,走了进去。何斯嘉却被朱洁泠拽住,听她附在耳边小声说:“改天我打听清楚了再告诉你。” “嗯。”何斯嘉粲然一笑,摆摆手,跟上了刘忻槐的脚步。 第103章 阿囧 拍完杂志封面,何斯嘉很长一段时间都忘了这件事情,编辑部那边也一直没有反馈,何斯嘉也想不起来要追问。毕竟是个规划中的杂志,如果不幸难产,胎死腹中,也是可以理解的。于是大家保持了高度一致的默契,仿佛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似的。 真正让何斯嘉惦念伤神的,是刘忻槐的伤。倒不是说他恢复得不好,自出院那天,伤口就已基本愈合,然而伤筋动骨一百天,他断掉的两根肋骨还没完全长好,每天都处于安静的修身养性中。晚上他抱着她,温香软玉在怀却无计可施,一天天下来甚是煎熬。 白天,何斯嘉在念德公寓学起了煲汤。复诊时医生再三叮嘱要注意营养,不可剧烈运动。何斯嘉心想,不是不可,而是根本不能好吧?!既然这后一项践行得很彻底,前一项也不能落下啊。她上网查了查,买了两本书来看,一本是煲汤,一本是药膳。 每天上午,看着源源不断的食材送进家里,何斯嘉抱着本书在厨房冥思苦想,叮隆当啷捣腾一气,刘忻槐很不放心地跑去查看,妄图横加指导,若干次被赶了出来。终于,在喝了几次何斯嘉煲的汤后,刘忻槐忍不住提出改良方案:“宝贝,以后你安排我喝什么,我就喝什么,让我自己来煲汤吧。” 何斯嘉简直抑郁了,闷头不语。她看着砂锅里颜色尚可的满满一锅汤,无法理解自己明明是严格照着书上操作的,怎么出来的成品就要么难以下咽,要么寡淡无味呢? 刘忻槐安慰道:“你放心,这点活根本累不着我。厨房这种地方本来就不适合你。你就在旁边陪着我好了。你看着我炖汤,就是给我加持,保证出品精良,营养美味。” “呜呜,煲汤行动宣告失败,看来我只能贡献我的美色了。”她认命了。 “哪有?煲汤这个主意很好啊,只不过执行人换我罢了。厨艺也不是你的长项,没必要勉强自己。你的心意最重要。”刘忻槐还是很懂拍马屁的,虽然只是假象。 这天晚上入睡后,他抓起旁边昏昏沉沉的何斯嘉扔到自己身上,一把将她捏醒:“宝贝,到了你贡献美色的时候了。” 何斯嘉睡眼惺忪,将他压在身下恨恨地想:白天说得冠冕堂皇,夜晚逼人倒行逆施。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诚不我欺也。 第二天上午,她揉着酸痛的四肢和腰背,看刘忻槐在灶台前煲汤,只觉自己虚弱无力,耗损过度。她很纳闷,以往刘忻槐吃完她都是神清气爽,体健如飞,怎么轮到自己就这么体力不济,一副腰肌劳损的惨象? 一碗鲜香四溢的汤盛到面前,她被小心翼翼喂了几口。刘忻槐充满期待地问:“怎么样?好喝吗?” “嗯,好喝。看起来很补的样子。不枉我劳累了大半个晚上。”她一时口没遮拦。 “那多喝点。今晚继续。”他笑得诡异,又将一勺汤堵住她的嘴。 何斯嘉差点没被噎住:“你慢慢喝,我先走了。” 汤水哧溜下咽,她拔腿奔逃,无奈腿酸得很,根本跑不动,几下被他提溜着摁回了怀里:“夫人辛苦了。我只是想给你补补身体,你不用慌张。” “你是病人,你才需要补身体。汤也是你炖的。呵呵,你多喝点。”何斯嘉无计可施,尴尬得很。一开始明明是她要煲汤给他喝,现在却成了他煲汤给她喝。果然不掌握厨房的核心技术就是会吃亏啊,连话语权都丧失了。 “多谢夫人关心。昨晚你不是给我补过了?”刘忻槐眨眨眼,满心幽怨地叹道:“美色做药,食髓知味。你说你走了,以后我要怎么度过这漫漫长夜?”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好了阿槐,演出结束。”她做了个收手的姿势,听不得刘忻槐接下来要讲的那些肉麻话,强行截断了对谈。 刘忻槐显然不是容易放弃的人,他就喜欢趁势而上、言语撩拨,看她脸红耳赤招架不住节节败退的样子,他再拉过来哄一哄,就可美人在怀,如同现在这般。 他正要开口,何斯嘉的电话响了。就在她无意识搁置关于杂志拍摄的所有记忆时,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将记忆的珠串接续起来,晾在她面前。 夜晚八点的紫云英酒吧人还不多,轻音乐飘荡,dj闲得有些木然,一动不动。何斯嘉是下了班直接过来的,从北三环到北四环,路上堵成狗,司机骂骂咧咧一路,听得她攒了一肚子闲气,直到卡座上坐下,还是一副横眉怒目、满腹心事的表情。 顾宁睿不紧不慢:“怎么?还生气呢?”许久不见,他都不知该以何种心情面对她。若是她云淡风轻若无其事,他就该自惭形秽愧疚不已了。难得她竟然怨怼丛生的样子,他反倒安心了。 “没事,碰到个不修口德的网约车司机,被强塞了一耳朵大粪。”何斯嘉愤愤不平,那委屈好似人家一路上骂的是她一样。虽然人家怼天怼地怼交通,还怼了天气、房价以及其他司机的往上十八代祖宗,就是没怼她,毕竟被乘客投诉还是会实际影响收入的。 顾宁睿有一瞬的讶异出神。很少见她喜怒形于色,她也不容易激动,现在这个样子倒是新鲜。他微笑着看她,仿佛是静静等待她更多的表情。 何斯嘉离奇般醒悟过来,不由得敛去怒气:“不好意思啊,见笑了。”心里想的却是,见鬼,戏过了。也不知道他找她到底什么事,她本是不想来的。上次见还是在医院里,她可没给他好脸色。为了避免尴尬,她不得不出此下策。 “没有。你这样很好,比较接地气,更有人情味儿。”他很欣慰。她能变得这么自在松弛,有血有肉,不像以前多少有些拘谨,用同一副面孔包裹自己。这大概是因为,刘忻槐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吧。 何斯嘉定定看他一眼,不置可否:“你是想说我得意忘形的样子还不错?” “心之所愿。你能一直这样就很不错。”他说得直白,不再压抑自己。好在她听了只是莞尔一笑,至少在他看来她并不反感。 何斯嘉保持着微笑,暗觉不妙。他这副样子,不会是要玩临别前请记住我的戏码吧?多余的深情最是无用。他该清醒点的。想到这个,她又觉得他有些委屈,不自觉流露出同情怜惜的眼神。 “什么时候走?想跟你道个别。”他拿起酒杯轻晃,示意她喝一口面前的橙汁。鉴于她的酒量,他觉得今天不是她喝酒的好时机,就自作主张为她点了橙汁。 “下周。道别就今天吧。你保重好自己。”何斯嘉端起橙汁跟他碰杯,心中微微泛起伤感。 顾宁睿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到了伦敦,你有任何需要和麻烦,不要犹豫,找这个人就好。”见她面露难色,不等她拒绝,他立马道:“既然是道别,就收下这个。我没什么能帮到你的,就让我为你做这仅有的一件事吧。当个念想也好。” 何斯嘉捏着名片,收也不是,还也不是,僵持了两秒,还是揣进了包里:“谢谢。但愿我用不上。” “自然。我也希望你凡事顺遂。”顾宁睿坦然笑笑,“还没恭喜你。都结婚了,刘老师还是那么爱吃醋吗?” “嘘——名片的事,你应该不会跟他说吧?”何斯嘉故作担忧,站起了身,“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间。” 顾宁睿看着她的背影,万分不舍。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两年时间,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多半会忘了他吧,读书,毕业,跟她的爱人厮守,一世安稳。再见也许都不认识了。所以他主动来见她了,就算只有万一的可能,能继续跟她做朋友也好啊。 他想起跟她认识不过堪堪四个月,共事过,做过朋友,也爱过她,为她打破原则,也被她影响改变过,但最终是拖累了她,有愧于她。他满心遗憾,因为他在她的人生里迟到了,而他再也不会遇到像她这样的人。 音乐声停下了,dj在换歌。散台上的歌手就位,正敲着架子鼓试音。一道明亮而激昂的声音穿透顾宁睿的神思,将他拉回酒吧的空气中。他意识到何斯嘉去得有点久了,挥手叫来服务员说了些什么,便起身去寻她。 昏暗的洗手间门口,一群人高马大的少年拦在何斯嘉跟前,僵持不动。良久,她扶起地上的年轻男子,刚刚站稳,拳头带风落在男子身上。他趔趄着要再度倒下,她眼疾手快托住他,跟着一起撞到墙边。一个少年抡起胳膊,向她的脸扫去。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冷冽的断喝,让少年的胳膊停顿在空气里,旋即收了回去。 顾宁睿缓缓走过来,步伐有条不紊。他将何斯嘉和那个男子带离墙边,周围的少年往外散了散。 一,二,三……他数了数,对方有五个人,看着都是十八九岁的孩子。他要保护两个人。 少年们看清楚来人,定了定神。出手是不能了。一个少年瞟了瞟何斯嘉,柔声道:“姐姐,我见过你。你是阿泠老师的朋友吧?你确定要管这事儿?” 何斯嘉明眸皓齿,冁然而笑:“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这里可不是你们公司。在公共场合对他人进行殴打,可能构成故意伤害罪、寻衅滋事罪、聚众斗殴罪,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不过我还没报警,你们看着办。” 少年不出声了,其他人也知道了利害,心生退意。他的一个同伴将顾宁睿打量一番,语出讥诮:“哟,姐姐,你换人换得可真够快的。不过你这品味在下降啊,上次那个漂亮大叔呢?” 何斯嘉蹙着眉头,语调都冷了:“怎么?没人教你们要怎么待人接物吗?无论哪个圈子,先做人再做事不懂吗?” 同伴还要反驳,少年拉住他,摇摇头,对何斯嘉道:“姐姐生得真好看,有空到我们那玩啊。”他手指一挥,五个人一齐施施然离开了。 出了酒吧,其中一个仍旧很不服气:“今天这么好的机会,就这样放过他啦?不是说要打得他明天参加不了考核吗?”其他几个也停下来,等着一个解释。 领头的少年若有所思:“上次那个女的来拍照,是郑总助亲自接待的她。” “怎么可能?郑总助会管接待的事?她怕不是跟总经理有啥关系?” …… 酒吧里,年轻男子喝了口水,面色平静下来。何斯嘉看着他撕裂的嘴角和脸上的淤痕:“要不还是带你上医院处理一下吧。脸对你们来说,不是很重要?” “没事,过几天就好了。”阿囧一副习惯了挨揍的表情,心中温柔。他看着顾宁睿,感激又抱歉地笑笑。将他们牵扯进来,纯属意外,非他所愿。 何斯嘉忍不住仗义执言:“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 “你是想说,这些都是我应得的。”阿囧了然又残忍地承认,“像我们这种公司,盖在盖子下面的操作很多,见不得光。外表越绚丽,一旦掀开,就是血肉模糊。” “那就让自己先卑微地生存下来。其实他们说得对,你该要懂得藏。不过不是藏拙,而是藏锋。宝剑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出鞘,其他时候都藏在剑鞘里,静待时机。磨剑自然很重要,等待也很重要,抓住亮剑的时机更重要。”何斯嘉分享了一点旁观者清的良好经验。 阿囧心中震动,欣然领会:“受教了。谢谢你,何小姐。” “你到底多大了?”何斯嘉想起上次朱洁泠说的话。不知道她打听清楚董事长的喜好没有? “我不会叫你姐姐的。我比你还大了一个月。”阿囧眼神怪异闪烁,貌似嫌弃地反击。 何斯嘉呆愣又吃惊,竟没想到是这结果。顾宁睿忍俊不禁,放下手中摇晃的酒杯。 阿囧旋即笑出了声,没心没肺的样子,像极了那些少年。 第104章 假期 等待一个爱人回来,是件极美又极苦的事。两年的分离,将何斯嘉和刘忻槐的热恋时间拉长了数倍。他们尝试了很多种方式,来共同度过这分别的两年。 八月的最后一个周一,刘忻槐坚持将何斯嘉送到了伦敦,然后独自坐直达的飞机回北京。第二天是g大教师开学的日子,院里教师大会开了一上午,下午各回各家打扫办公室。刘忻槐和另一个年轻男教师承担了自家办公室的工作量,洗洗刷刷,热火朝天,顺带聊起来。 “刘哥,伤好得咋样?得劲儿不?”男教师姓许,很讲道义,自动揽过擦桌子、拖地、摆桌椅等重活,把刘忻槐留那儿整理各个柜子和桌面的文件资料。 “没有大碍,正常活动不剧烈的都可以。”刘忻槐低着头,细致地将靠墙的三大柜子书籍资料分门别类,按顺序摆成了样板间的模式。 他打过报告,院里的人都知道他受了伤,只是涉及案情,除了褚院长和系主任老蔡,没人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逢人问起,他就说是倒霉,摔断了肋骨,还在恢复期。 整理工作完成了,许老师的打扫也结束了,刘忻槐泡了壶茶,招呼他休息。许老师拖过自己的椅子,凑到刘忻槐办公桌前坐下,一斟一饮,像平时上班那样惬意。 “听说嫂子留学去了?不是刚领证?你也舍得?”许老师瞧见刘忻槐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已经不是之前那一枚。 “舍不得有什么用?必须要走的话,不如早去早回。好在我等得起。”刘忻槐打开抽屉,里面躺着一个精致的红色绒布盒子和一本精装的《李商隐诗全集》,映入他温柔的眼底,整个人如坠缱绻情思。 “哟,这是什么?我看看。李商隐?这是嫂子喜欢的吧。你也喜欢?啧啧,真是天生一对。你说你要是晚几年再留学,现在不就正好可以跟嫂子一起了。”许老师对着正犯深情的刘忻槐表示没眼看,一本正经地瞎出主意。 “我没关系啊。伦敦离北京远吗?坐飞机也只要10个小时。”刘忻槐嘴硬得很,一副妄自强大不怕相思的样子,转念却问:“你怎么知道她喜欢李商隐?” “上次老秦回来分享教师培训的ppt,其中有一个是嫂子的吧?里面引用了好些李商隐的诗。林子说这几句诗有些生僻,不是李商隐的粉丝都不会知道。”林子是许老师的女朋友,古代文学专业,硕士论文写的就是李商隐。 原来是这样。刘忻槐点点头,想起何斯嘉出国前新折的满满一玻璃罐子纸鹤,很多纸鹤翅膀上都写着诗句。等回了念德公寓,他随手拆了一只:“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时间是下午4点多,何斯嘉已经在伦敦上早晨的第一节课。他怔怔地坐了半晌,将纸鹤叠好,握在手心,和衣躺倒沙发,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近黄昏。天光暗淡,屋中沉静喑哑之景,更像拂晓。木质家具在地面留下的影子没有温度,黯然将地板分割成数块。刘忻槐起身,带着支离破碎的神思,仿佛自己也被分割,心头止不住地凉。 他没有开灯,煮了点粥,煎了几片香肠。出版社来了四条信息,都是催稿的。离学生开学还有几天,院里事务不忙,他有足够的时间给译稿收尾。 他开了灯,在灯下喝粥。粥很好,香肠是黄女士和老何手工制作的,在公寓的阳台上晾晒了三个多月,风干度很好,适合保存,何斯嘉走前也往伦敦寄了些。 伦敦正是午饭时间。何斯嘉留了言,说中午和教授聚餐,吃完饭再给他打电话:“想我的话就给我写情书吧,最起码也得写够一千封哦。” 一千封啊,真是个庞大的数字。然而对刘忻槐来说,想她一千遍不过是分分钟的事。他抓紧时间吃完饭,桌子一收,拿出一沓信纸,奋力书写。 珠宝赠美人,歌哭寄相思。一个星期后,何斯嘉收到来自北京的包裹,寄件人是“戎马一生”。 诗集在她手里自然翻开,夹带书信的这一页写道:“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她立刻打给了刘忻槐:“怎么样?好看吗?”声音是哽咽的。她第一次戴上这条珍珠项链给刘忻槐看。 “很美,很适合你。哦,宝贝,别哭。”擦不到她的眼泪,刘忻槐心都碎了,自己也红了眼眶。 这天挂了电话,他看着日历,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整个九月,他忙着跟人换课,在中秋三天假期之前,就已经把后六天工作日的课程都换给其他老师了。这直接使得他的前三周排满了没完没了的课程,成日起早贪黑地奔波于公寓和学校之间。 好在同事们都很热心,愿意帮这个忙。小两口两地相思苦,听到刘忻槐要去伦敦探亲,他们是乐于成全的。不过一来二去的,这个事儿传到了老蔡耳朵里。 某天中午,刘忻槐在办公室埋头备课,老蔡背着手过来巡视了。他凑到电脑上看了看那些密密麻麻的备课笔记和精心制作的ppt课件,无可奈何地叹着气:“小刘,你这还吃得消吗?要注意身体啊。” 刘忻槐猛然抬头,吓了一跳:“老蔡,你搞突然袭击——我这是不是不符合规定?您指示,我接受批评和处罚。” “嘿,你还知道啊!幸亏就你一个这样的,不然我们这教学秩序全乱套了。”老蔡佛系的面孔,此时怒目自威。大概是觉得自己过于严厉了,需要重新找回一个度,他拍了拍桌上那一摞高高的专业书,缓和了语调:“你骨头还断着呢,这么熬会出问题的,到时候身体垮了算谁的?要不要我给你颁个劳模奖状?还是一步到位,直接给你算个工伤?” 刘忻槐是服气的,乖乖认错但绝不悔改:“主任您教育得是,都是为我着想,我很感动。您看要怎么处理,我没意见,积极配合。” 老蔡眼睛朝天,鼻孔出气,实则心情愉悦,对他的态度甚是满意:“你情况也算特殊,我跟院长商量了,准你这一次,下不为例啊。国庆期间伦敦有个交流会,院长答应把你加到名单里,你到院里走个流程,算出差吧。你再去一趟沃克教授那里,把我们明年合作的邀请和意向传达一下。” “主任,您真是雪中送炭!老蔡万岁——”刘忻槐感激涕零,差点将老蔡抱起来,想想又缩回了手。这样一来,他这从中秋开始到国庆结束、为期十六天的假期就师出有名,名正言顺了。 刘忻槐收拾了很少的行李,就跟平时出差的标准一样,只是些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吃的东西不用带,他每个星期都会寄一批到伦敦。作为待了三年半的经验人士,之前他还将kcl和ucl周边的餐饮做了个目录,尤其是中餐的部分,哪里有好吃的,或者哪里能买到中餐的食材,事无巨细,罗列得很清楚,只求他养的这只兔子能勤快点,好好吃饭,别饿瘦了。 毫无疑问,小皮箱里最重最占空间的,是那本崭新的《独步》杂志,头一天他刚刚收到,寄过去不免有点慢,只好随身带着了。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刘忻槐也未能免俗。中秋假期的第一天下午,他在闹哄哄的机场给何斯嘉打电话:“小斯,h大那边有点事,荀教授让我去趟广州。我要上飞机了,一会儿电话打不通。” 刘忻槐登了机,在舒适的机舱里找到自己靠窗的位子。窗外风景如此熟悉,飞机起飞或降落,或者沉默地停在近旁,载着人们来往穿梭于不同时空,有如命运之手反复拨弄人生。这一路风雨波澜,云霞流光,一如过去四年来他时不时看到的那样,即便不尽人意,也不至于辜负行路人匆忙的脚步。 广播响起,空姐轻柔如云的语声飘荡在机舱内空气里:“飞机马上就要起飞,请靠窗的旅客关闭遮阳板。本次航班飞行时间为11小时15分钟,请即时关注广播通知和电视播报,预祝大家旅途愉快。” 乘客们纷纷配合,拨动遮阳板,机舱里很快暗下来。 “呀,是星宁!郑总好帅!”旁边坐着个小姑娘,像是中学生,嚷嚷着叫出声。 刘忻槐抬起头望去。头顶上方的小电视正在滚动直播星宁经纪的发布会。盛装出席的郑晨宇发言:“《星宁》杂志走到今天已经第27个年头了,诸位和它一起见证了我们星宁经纪的成长蜕变。从今天起,星宁经纪正式更名为‘星宁娱乐’。大家眼前摆着的,正是我们星宁娱乐迈出的最新一步,名曰《独步》。我们不奢望它一炮而红,必会坚定不移,稳打稳扎,将它打造成最能为年轻人发声的杂志。” “咦,这不就是《独步》?!”小姑娘从面前座椅的置物袋中抽出一本杂志,封面赫赫然正是何斯嘉和刘忻槐。 “什么东西?给我看看。”坐在小姑娘左边的女子劈手拿走杂志,翻看几下,大概是觉得无碍,又还给了女儿:“还行,你看吧。” 小姑娘撇撇嘴,也没说什么,默默翻开杂志。看完封面报道,她又回到封面多看了几眼,又看了看旁边座位一副墨镜遮住半张脸的年轻男子,诧异又好奇地小声问道:“叔叔,这是你吗?长得好像啊……” “嘘——叫哥哥。保密。”刘忻槐食指竖在嘴边,随即将头摆到遮阳板那边,尽量藏起来。 “哇——嗯嗯。”小姑娘抑制着内心的激动,点了点头,尽量不再看他。 挂了电话的何斯嘉还心灰意冷地赖在床上。本来他就只有三天假,她还指望什么呢?只是她过周六,他放小长假,两个人没法一起过,这个事实就足够让她伤感了。 然而她不是消沉的人。与其躺着伤神,不如先去图书馆把书借了,再去研究室消化一些资料。她爬起来,对着镜子吐了长长的一口气,几下洗漱完,飞快地出了门。 一上午时间飞逝而过。周末的图书馆依旧繁忙也依旧安静,触目可及都是来寻求同伴和动力的学生党。手上拿本书,找个窗边的桌子一坐,就可以沉浸到学习的人海中,既保持独立又不会觉得孤单。还有少数边约会边用功的人。 只有何斯嘉是真的时间不够,连在图书馆查找书籍资料都是马不停蹄争分夺秒。新学期汤普森教授让他们每个人提出一个新的研究项目,各自准备一个月后大家共同讨论。何斯嘉已经完成了前期准备和研究推演,正在攻克难点和答疑。研究室的那些同事可都不是吃素的,天知道他们到时候会提出什么刁钻古怪的问题来。她都得一一预演,从各个角度找出问题和难点,自行解答。 只有个人研究立项并得到推进,同时参与完成研究室的共同项目,这个学期末她才能圆满交上作业。她是真的时间有些紧张了,火急火燎的,每天从晨曦忙碌到星夜,去应对那些时不时从脑子里跳出来的新问题。 虽然教授把她每周社区服务的时间从周末调到了周三,让她终于拥有了完整的周末休息时间,但现阶段她根本顾不上休息。她发现刘忻槐这个月也很忙,好几次打电话过去他都没接,过后才回了电话给她。 “你们大学英语老师整天都上课吗?课程安排是不是不太合理?”她很不满,也很心疼,担心他的身体。 “没有的事。有个同事出差了,我帮他上几节课,会忙一点。”他尽量瞒着,这样说也不算完全没有根据。 “哦。你要多休息,注意身体。”她没有深究,已经忙得分不出心力来思考别的事情了。 令人安慰的是,前一天老廖给她发微信,那三篇关于“魔心”的论文在专业期刊发表了,反响还不错。这次她的研究项目,就是独辟蹊径地从“魔心”开始深挖得到的方向之一。 何斯嘉找齐一大袋子书,已经是中午了。手机里没有短信也没有电话。他应该到广州了吧? 荀教授那边不知有什么急事,她早上没来得及问。 她背着沉甸甸的双肩包,沿着校园的主干道走去。一个巨大的疑问浮现在她脑海:刘忻槐参加的h大那个研究项目不是七月份就已经结束了吗?过了这么久还有事让人千里飞过去,想来是挺棘手吧?不知道他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疑问和担心这种事如果不能及时得到解除,就会越陷越深。何斯嘉忧心忡忡地在研究室度过一个下午,手中资料阅读进度缓慢。她给刘忻槐打了三个电话,一次显示关机,两次提示暂时无法接通。 后来她想通了,也许刘忻槐着急赶路,还没来得及开机。北京时间这天下午,飞往广州的航班显示都顺利到达了,她没什么可担心的。为了弥补下午耽搁的进度,她在研究室里待到晚上十点,这才慢吞吞往学生公寓走去。 手机里没有未接来电,只有半个小时前收到的一条微信:“宝贝我到了,放心吧。我先收拾一下再给你打电话。想你啦,好想能立刻见到你啊。” 这语气让何斯嘉心生委屈。她又何尝不是极其想念。这一整天的牵挂令她魂不守舍,他却连个电话都没有,傍晚到的广州,凌晨四点多才想起发微信报平安。她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气,又心疼他怎么忙到凌晨还没睡觉,这样下去对身体可不好。 朋友圈里有人@她,是郑晨宇。他发了《独步》杂志首期封面和一些刊内照片,特地贴了何斯嘉的访谈文章。一大票亲朋好友都在点赞点评,其中竟然还有顾宁睿。 顾宁睿出现在郑晨宇的好友栏里并非偶然。 北京时间这天晚上,他看到杜茹茹转发了郑晨宇的朋友圈,便让李梦寻去查郑晨宇是何人。李梦寻效率很高地将郑晨宇的一应资料发给了他。看到照片,顾宁睿认出那是何斯嘉的一个朋友。这样一来,她会去拍封面也是合情合理。 “运营部的反应是不是不够及时?杂志上市三天了,你们本可以抓住《独步》的宣传造势进行同步运营。赶紧密切关注起来。”顾宁睿很生气,自认为不是故意寻找他们的工作疏漏。 李梦寻表示很冤枉很无辜:“顾总,您要不查收一下昨天的周报?” 顾宁睿打开公司邮件系统。运营部经理李梦寻在假期前一天下班前提交的周报里提到一个重要信息:《星宁》的东家星宁经纪改名为星宁娱乐,出版全新杂志《独步》,首期封面是“魔心”的内容官何斯嘉,封面访谈是何斯嘉作为素人心理学者的采访,她在采访中顺便给“魔心”做了大幅度宣传。随着《独步》和《星宁》官微的共同宣传,“魔心”的粉丝量又大大地水涨船高了一拨。moc已经跟进运营,积极发声,并跟《独步》和《星宁》官微达成了好友关系,互赞互转。 “做得很好,继续跟进。”顾宁睿笑着批复邮件,又在微信上回复了一句。 李梦寻看到这个句子中夹杂了一个竖着大拇指的表情包,心中得意:我们顾总,终究有了一丝人情味儿。 顾宁睿通过杜茹茹要到了郑晨宇的微信,很快加上了好友。 郑晨宇,28岁,哈尔滨人,大学毕业后曾任体制内舞蹈团经理人,近期入职星宁担任总经理助理,不到两个月直升为总经理。很明显,他本就是作为总经理继任人选招进去的,前期助理职位不过是铺垫,留给他的过渡期。 他姓郑,很有可能就是星宁娱乐的那个郑。全面了解未来的合作对象,才能尽量掌握主动权。顾宁睿发了条语音:“小白,你的生意来了。帮我查个人。” 第105章 探亲 飞机落地已经是晚上20:40,刘忻槐打了个的士去学校附近。他记得宿舍的位置,径直上了三楼。备用钥匙在走廊暖气片与墙壁之间的缝隙里,穿着一根短细绳绕在暖气片背面的铁钉上,他伸手一摸就够着了。 屋子是一室一厅,在这座楼里算是面积最大的户型了。客厅里有个一人高的单门冰箱,里面装着他寄来的各种吃的。旁边长条桌上摆着电饭煲和电炖锅,没什么使用过的痕迹。双人沙发和茶几上四散堆着书籍资料,还有一些衣服。 他将箱子靠墙立着,动手开始收拾。卧室还算整齐,除了被子叠得略微匆忙。厨房在门外,靠近走廊东面端头,是这层楼公用的。西面端头是公共浴室和洗手间。公寓离学校不远不近,周围环境像花园一样,离主街走路只有五分钟。唯一不好的地方是男女混住,安全系数有待考量。这一点,他上次过来时就已经察觉到了。 马上就是22:00了,屋子的主人还没回来。不过四下里熟悉的气味和熟悉的痕迹,足够令刘忻槐松弛下来。一旦松弛下来,他就觉得有些饿了。他打开冰箱,搜索零散的食材,准备随手做些夜宵。 何斯嘉百无聊赖地走在夜幕下,反反复复看了很多次手机。他还没有打电话过来。不知道他在宾馆收拾完没有,是不是太累睡着了?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毕竟不比以前,吃不消很正常。 路灯下,树木和楼房的影子十分神秘。树干部分的黑影时而变粗,时而变细,微妙地发生变化。走近时她才发现,那是一对情侣,紧贴彼此靠在树干上,亲热得难舍难分。她赶紧低头看手机,加快脚步,将那些树远远地甩在后面。 时间显示快23:00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走得太慢,半小时的路程,她愣是走了四五十分钟。 手机发出“嘟嘟”两声。她打开那条微信动态。刘忻槐刚刚点赞了郑晨宇的朋友圈,自己也发了条。照片里是一片茶几,摆着香喷喷的一桌饭菜,有香菇鸡肉粥,煎香肠,一盘寥落的蒜蓉青菜,外加经典的西红柿炒鸡蛋。真是荤素搭配,看着美味。 等等——这个茶几怎么这么眼熟?下面显示的时间的确是刚刚,地点是——眼前不到一百米远的学生公寓埃文斯堂。 她咚咚地心跳得厉害,一时眼睛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了,只知道向前奔去。进了公寓,水泥楼梯被她踩得砰砰响。 她敲了敲门,没有人。这让她稍微清醒了些,转而又害怕起来,最后还是镇定地掏出了钥匙。 屋里没有人。茶几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她放下背包,失望地蹲在地板上,眼泪串珠子似的滚落幽静的脸庞。 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饭菜香气。她很快闻到,腾地站起来,往门外跑去。 走廊端头走来一个人,施施然停在几步之外张开了手臂,线条温润的脸上挂着笑:“宝贝,过来——” 眼泪珠子掉在地上,还没干又迸出了笑。何斯嘉又哭又笑的样子,在灯光里楚楚可怜。她冲进那个怀抱,两下爬上他的腰,呜呜地靠在他肩头:“阿槐阿槐,你太坏了。” “好啦好啦,不哭,宝贝。我这不是来了?”他抱着她往屋里走,一只手擦着她的眼泪。 “你今天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我给你打,也总是打不通。”她还没忘了这份委屈。 “对不起啊,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看在我飞了十几个小时的份上,原谅我好吗?”他实话实说,这一天都在飞着,也是真的有点累了。当然,见到她的那一刻,他早觉得无所谓了,这会儿却有必要装一下可怜。 何斯嘉不说话,算是原谅他了。见他正要进屋,她抚着他半边脸,低头看他:“你不是做了好吃的?我要吃饭,不能浪费。” “你想去餐厅吃?”刘忻槐微一耸眉,提醒她。 “……好吧,屋里吃。”她妥协的速度也是没谁。厨房和餐厅是装了监控,不知道他怎么就看见了? 刘忻槐将她放在沙发上,把三菜一粥从厨房的锅里端到了茶几上。 “哇!太香啦——天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做的饭!”她已经完全无法抵抗这顿宵夜,接过他手里的粥就喝了起来。 “慢点儿,别烫着。接下来几天我都给你做饭好不好?”尽管他已经用手掌试过,粥是温的,并不烫。 “耶!阿槐万岁——”她喝得很快,心里难得的踏实,一扫这一整天的落寞。 “你想念的只有饭吗?”他慢吞吞吃着,波澜不惊地紧挨她坐下,嘴角分明写着“快来哄哄我”几个大字。 何斯嘉眼观鼻鼻观心,一碗鸡肉粥正喝得风卷残云,听闻此言,蓦的停下来,直面某人的怨尤。她叹了口气,放下碗,乖乖爬到他腿上:“你觉得我还能想点啥,刘老师?你的美色?” 密匝匝的吻落下来,是鸡肉粥的味道。他喂她一口粥,卷走她的呼吸:“我的美色都是你的,尽可拿走。”两个人乐此不疲地玩着跟以前同样的游戏,直到两碗粥喝完,两个人已经吻得脸红心跳,气喘吁吁,一同爬上了那张木质的单人床。 “你瘦了,宝贝。”刘忻槐揽着这副纤腰,心疼了。何斯嘉眼波流转,微微透出一丝羞怯的气恼,手指搭上他胸前。 他有样学样,伸出了手:“倒是更大了。太神奇了。”然后他还可以将她脸红的样子尽收眼底。 胸口一阵麻痒。何斯嘉抚着那道疤,细细查看:“还疼吗?不是说不能剧烈运动?会不会影响?” 刘忻槐按住那只手,一脸爱意与情浓:“没事,适当的体育锻炼都没有问题了。”为此,他在学校操场跑了个三千米测试,跑完只觉神清气爽,并没什么不良反应。 “别开小差。”他低了头,没让她再说出一句话。 何斯嘉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准确地说,是睡了醒,折腾累了又睡去,睡醒又折腾,如是反复。在伦敦的日子,两个人不舍昼夜厮混在床上,没羞没臊的除了吃饭就是吃彼此。刘忻槐两天没让她下得了床。 “你说我们这是不是叫做纵欲过度?”何斯嘉揪着男人的腰肌玩闹,严肃合理地质疑。 “难道不叫珍惜时间,及时行乐?”刘忻槐咬在她锁骨上,嘟囔了一句,“床太小了。我们去买个大的。” “……好像不行。我之前问过珍妮,说是换下来的旧床没地方放。因为我要是搬走了,他们还得将房间按规格复原。只好委屈你了。”珍妮是埃文斯堂的公寓经理。何斯嘉住进公寓刚一周的时候,就想换个宽点的床,没有实现。 刘忻槐想了想,没有说话。之前他住过的学生公寓,总有一间是留作仓库用的,寄存更换的家具器物。 “别操心了。你今晚不是要走?票买了没?你还坐得了飞机吗?”何斯嘉忍不住嘲笑他。 “……”他好像忘了告诉她,接下来6天加上后面整个国庆假期,他都可以待在这里。也就是说,他们还有十几天时间。 “你知道的,前段时间我课比较多……”刘忻槐一五一十,老实交代。 “啊啊啊——刘忻槐你这个大骗子!你不是说只有三天假?你还天天折磨我,没日没夜的……”何斯嘉抓狂了,又喜又忧,立即爬起床,继续准备她的研究项目。 又搞砸了。刘忻槐自知理亏,只是她这反应也太决绝了。见她穿得单薄,他拿过外套撑在她身后,却被她气呼呼地视而不见。 “有种东西叫情趣,宝贝你懂不懂?”他抓过她的胳膊,坚持帮她穿上。见她的注意力都在电脑上,他委屈地将电脑拿到一边,将她抱到腿上:“真没打算骗你,只是没来得及说。” “好吧,看在你这么辛苦凑假期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不过我是真的有事,刻不容缓。既然你还要待这里,你的账我慢慢跟你算。”何斯嘉搂着他的脖子,一本正经告诉他,很快又把电脑端到了两个人中间。 刘忻槐没有松手,甘之如饴:“好,你专心学习,我负责后勤。等你休息了,可以随时找我算账。” 到伦敦的第四天,刘忻槐跟公寓经理珍妮打听清楚,把单人床收进了仓库。这天晚上,何斯嘉回来就看到了一张漂亮的双人床,惊讶得合不拢嘴。看着上面铺好的念德公寓同款床单,她戳着刘忻槐的眉心:“看来你是预谋已久啊……” 刘忻槐抓住她的手指,恬不知耻地将她扑倒:“这样才有家的感觉……” 滚完床单,何斯嘉想起一个遗漏的问题:“你是怎么说服珍妮的?” “哦,她是个富有同情心的好姑娘。”刘忻槐先是诚恳地提了自己的要求,然后下厨房做了丰盛的午饭,邀请公寓里当值的经理、保安和后勤几个员工一起享用地道美味的中餐,顺便给他们讲了自己受伤、调课、漂洋过海来追爱的故事。 “你们可真是,太令人羡慕了。你妻子我记得,长得很像混血儿的那个是吧?”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珍妮已经被中国美食征服,眼前这个做得一手美味的东方美男子更是令人心动。 “是个很招人喜欢的孩子,经常跟我打招呼。”保安洛克头发发白,年近六十,一脸慈爱。 “德古拉,我记得咱们那个储藏间是不是还可以放得下一张床?”珍妮冲其中一个后勤使了使眼色。 “是这么回事。估计不止放得下一张。如果刘先生你有需要的话,可以叫上我们几个一起帮忙。”年轻小伙子德古拉连带他的同伴一起回答。他觉得今天真是有口福,桌子上的中餐比公寓附近巷子里那家好吃多了。 换床的事就这样水到渠成了。何斯嘉很是佩服:“果然会做饭的人魅力大。厨房里的这点门道称得上核心技术啊。” “明天有没有时间?我教你做饭吧。”刘忻槐趁热打铁,心怀鬼胎。 “嗯?啊,那多费劲。你不是说咱家你会做就好啦?”何斯嘉觉得太反常了。 “他们夸我做菜好吃的时候,我谦虚了一下,说我媳妇儿做菜更好吃,只是学业太忙没时间下厨。以后有时间了,你会多做一些中餐,再请他们一起吃。他们很高兴啊,一高兴就答应帮忙了,以后也会多照顾你的。”刘忻槐憋着笑,一半歉意一半讨好地解释。 “果然我老公还是那个最懂得给我挖坑的刘老师。”何斯嘉深感自己大意了,大意失荆州啊。 话虽如此,第二天下午,她没去研究室,跟着刘忻槐去逛附近的生鲜集市,晚上就兢兢业业研习厨艺。她把做好的菜拍照发到“7-201”群里,让姐妹们点评。 朱洁泠:“哇塞,老二你怎么啦?是疯了吗?” 罗书蕾:“何小斯,不是说好厨房这块儿咱不碰吗?浪费可耻,要节约食材啊。” 杜茹茹:“你俩少说几句。我看可以,至少外观还不错啊。你在学做菜?” 罗书蕾:“啧啧,这摆盘。我姐夫教你的?” 何斯嘉:“嗯咯。真是很荣幸哈,能认识你们这些个为人诚实的好孩子。” 朱洁泠:“假都放完了,我姐夫还在你那里?他是肋骨受伤,又不是胳膊废了,怎么会轮到你做下厨这种事?” 何斯嘉发了串咒骂的表情包,然后一个小人当面躺下了,翘着二郎腿等人来骂的样子。 杜茹茹弱弱地打抱不平:“这个,刘老师的确要负主要责任。看看他都把你养废了。想当初我们在地下室那会儿,你至少还是会煮个西红柿鸡蛋面啥的,也还能吃。” 何斯嘉:“由于一些突发原因,我不得不恶补厨艺了,集美们赶紧献计献策吧。” 朱洁泠:“突发原因?!卧槽,老二你有啦?是不是要补身体?” 杜茹茹:“啊!!!” 罗书蕾:“啊!!!” 何斯嘉:“……收!没有的事。”她随即发了个语音,大致解释了一下。当然,没好意思说换床的事,只说是刘忻槐想拜托公寓经理多多照顾,结果给她挖了坑。 朱洁泠:“哈哈哈哈哈……姐夫用心了,其实是想逼你学做饭,他不在的时候你也能照顾好自己的胃。” 罗书蕾:“为了不让姐夫的马屁拆穿,你还是好好学学吧。迎难而上,你最在行了。” 杜茹茹:“我觉得你可以从最简单的开始学起。比如我们湖南菜里,辣椒炒肉,海带炖肉,以前你吃过的,都很简单。我给你邮几本菜谱过去,我们公司出的,上面还可以扫码看视频学做菜。” 何斯嘉:“呜呜,说得我都想吃了。海带炖肉好想念啊。” 罗书蕾:“你们那嘎达有没有干海带?新鲜猪肉总有吧?” 朱洁泠:“这样,我们各推荐几道简单的家乡菜,教你做会为止。” 杜茹茹:“好主意。海带我也给你寄过去。新鲜猪肉要吗?辣椒炒肉你吃不了,外国人没准能吃,拿得出手。” 何斯嘉:“好哒。先谢了。其实你们也不用这么担心。刚做的这几道菜,刘老师都吃完了,说味道尚可。” 罗书蕾:“请向姐夫转达我的敬意。你自己没吃?” 何斯嘉:“吃了。我也对他心生感激和尊敬。后来他重新做了两个菜给我吃。我煮的米饭还是很好吃的。” 朱洁泠:“米饭不是电饭煲煮的?” 杜茹茹:“哈哈哈哈哈……” 朱洁泠:“姐夫不愧是当老师的人,有师德傍身就是不一样,简直英勇无畏。” 何斯嘉:“……你们给我等着。闪了。” 就这样,何斯嘉扩充了自己学厨道路上的师资队伍,苦苦研习,厨艺慢慢见长。到刘忻槐离开伦敦的时候,他正式宣布,她可以结业了。 第106章 疫情 伦敦的十月悄悄来临。何斯嘉依旧忙出了天际,白天她争分夺秒地啃资料、为项目引证,刘忻槐有时在一旁静静陪着,有时一个人去逛集市。晚上,两个人以公寓为中心,沿着四下里的街巷一条条走过。kcl旁边刘忻槐常去的那家咖啡馆,他们也一起去过,优雅可爱的女店长还记得刘忻槐,走时送了些巧克力新品给他们。 有一天傍晚,刘忻槐去ucl接何斯嘉,顺便考察了一番学校食堂的伙食。回来的路上,他们看见一家复古电影院,布告说晚上八点左右会放映一部英国片子《在切瑟尔海滩上》。片子比较新,初次上映是在这一年的上半年。何斯嘉早就想看了,可惜那时她刚回国没多久,国内并没有同期引进。 两个人兴冲冲地买到了最后两张票,走进昏暗别致的小影厅。座位很偏,是第一排靠右边的两个位子。刚一坐下,影片就开始放映了。 出现在大家眼前的,是干净绵长的海岸线,飞鸟掠过的原生态滩涂,枯水季节的黄沙和驳船,层峦起伏的海边丘陵,渺无人烟的荒凉胜地……整个儿一个英国海岸风光纪录大片。直到粗粝纯净的海滩砂石路上,慢慢走来亲密交谈的一对男女,《赎罪》中的小演员西尔莎·罗南长大了,在这里讲述一个新的伊恩·麦克尤恩式的故事。 一对真心相爱的恋人,并不真正互相了解彼此,在新婚的第一天晚上,因为一场失败的性爱而分道扬镳,人生离散。用何斯嘉的话来说,多巴胺匹配的微弱连线断掉了,没有发展成长期相守的稳定关系,外在因素的不匹配升级成了主要矛盾,分手是注定结局。 男男女女们擦着眼泪,依偎着走出影厅。刘忻槐看何斯嘉情绪不高,拉着她去游泰晤士河。五彩斑斓的夜灯向河面投下影子,每一次波光粼粼的闪耀里,跳动的都是伦敦夜游人的灵魂。 两个人登上伦敦眼,融化在蓝紫色的高空里。俯瞰河岸街景,犹如检阅一个王国。河面光波熠熠,如梦如幻,宛如一轮流动的星河,照亮整个寂静有序的王国。 伦敦眼坐到第二遍,刘忻槐手机里收到了老蔡转发过来的邀请函。 “你假期还有行程?”何斯嘉凑过去看,“跨文化视野下的中英文学交流研讨会。是后天哦。” “嗯。你陪我去吧。”他知道明天就是何斯嘉的项目讨论会,出了结果她就可以轻松很多了。 果然,第二天,汤普森教授通过了何斯嘉的研究立项,对moc研发运营的“魔心”很是喜欢,一众同事们也很感兴趣。 一个多月以来的纠结、怀疑和努力都没有白费,接下来的研究按部就班,有条不紊。何斯嘉放心地跟着刘忻槐打卡kcl的研讨会,会后一起拜访了沃克教授。教授看到刘忻槐美丽神秘的东方妻子,简直心花怒放:“喔,小仙女,你简直让人着迷。让我猜猜,你是个混血儿?” 何斯嘉难得地迟疑了,看了眼刘忻槐,他只是微笑地回看她。于是她也笑笑,不置可否。 沃克教授以为那是默认:“那我猜令堂是中国人,令尊是欧洲人?” 何斯嘉忍不住大笑起来:“我可以说不是吗?教授,您这眼力真是厉害。不管怎样,谢谢您的夸奖。”她诧异地看见,刘忻槐眼角抽动,露出一丝她完全看不懂的神色。 教授不以为意:“听说你也在这里留学?很遗憾我们以前竟然不认识。” “是啊,这是我在伦敦待的第二年。教授我跟您有缘,现在认识也不晚的。”何斯嘉对于教授的热情倍感亲切,照单全收。 “第二年?那你们去年没在一起?我记得那个时候你好像还是单身吧?”沃克教授转头对着刘忻槐询问。 刘忻槐解释了一番。教授免不了感慨万千:“好孩子,上帝保佑了你。兜兜转转,你的心愿还是实现了。” 分别时,教授发出邀请:“今年圣诞节,如果你们都在这里的话,欢迎你们到我家来跟我们一起过节。缇娜很想你,她要是看见你们,会很高兴的。” 离开kcl,何斯嘉勾勾小指头,一脸疑惑:“那会儿教授说我像混血,你那是什么表情?” 刘忻槐笑容和煦:“没什么。教授是个风趣幽默的人。他很直率,也很敏锐。你别多想。” 这个逻辑,听起来有点怪。可惜何斯嘉一时没去细想,也没去计较刘忻槐的答非所问。直到几年后回想起这天说的话,她才明白,原来一切皆有深意,答非所问也是一种回答。 忙完被临时摊派的两个行程,刘忻槐假期告罄,乘坐最后一天的航班飞回北京。上飞机前,两个人做了一大桌丰盛的中餐,邀请珍妮、洛克、德古拉和另一个帮过忙的后勤塞尔共进晚餐。饭菜的香味把隔壁几个宿舍的学生都吸引过来,最后变成了三楼大聚餐。大家一同举杯,为刘忻槐饯行。珍妮热烈地表示,希望刘忻槐常来,多给大家做好吃的。 刘忻槐登上飞机,耳朵里依旧传来何斯嘉的声音:“刘老师,呜呜,我现在就开始想你啦,怎么办……” 他向机舱外望去。越过苍蓝的夜幕,不远处的候机大厅二楼玻璃幕墙边上,何斯嘉窈窕的淡绿色身形缩成很小的一团影子,似乎还在挥动着手臂。他能想到她拿着大黄蜂对讲机,满脸焦急,神色忧戚的样子,心头一阵刺痛。 “宝贝,我也好想你,舍不得你。我把我的魂儿留在你这里陪着你。等我回去继续攒假期,最多两个月,我们就能再见了。”对他来说,这的确不是难事。只要能飞过来跟何斯嘉团聚,他总是愿意千方百计找机会想办法的。 空姐过来提醒:“先生您好,请将您的对讲机关闭。飞机马上就要起飞,请注意安全。祝您旅途愉快!” “再见。小斯,等我。”刘忻槐关了机,心情不由得十分低落。飞机开始滑翔,玻璃幕墙上的那个影子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慢慢再也看不见。他的心里满满的,都是她。他的心里空空的,只有她。 这年冬天,刘忻槐在北四环买了套二手的三居室,房本上只写了何斯嘉的名字。重新装修花了一个月,刘忻槐工作以外的其他时间都用来捯饬新居了。 装修竣工这天,他跟何斯嘉视频,带她参观焕然一新的家:“虚位以待。主人,我和房子都在等你回来。只有你回来了,它才能变成一个家。只有你回来了,我才是有灵魂的人。” “辛苦你了!可是只写我的名字,你会不会吃亏?”她不觉得自己需要这个。 “把你和房子绑在一起,你俩都是我的。这样才最牢靠啊。”刘忻槐洋洋得意。 “呜呜,听起来,我跟这房子一样,还是个挺贵重的商品哈。”何斯嘉自嘲。 “瞎说。如果没有你,我要这房子有何用?有了你,才有家,这房子才有意义和价值。”刘忻槐再一次成功地用毫无逻辑的话将她绕进去了。 “……打住,你这嘴甜得没边没际。话说,这样一来,咱家是不是没钱了?”何斯嘉想起了点更为实际的问题。 “非也。还有我的积蓄和工资。我还能挣钱呢。买房花的是之前你还我的那张卡,老刘赞助了一笔,说是给你补的彩礼钱。这部分以后我给你存回来,单独放一张卡还给你。老婆你不介意吧?”刘忻槐张口就来。何斯嘉服服帖帖,完全无法反驳。 圣诞节,刘忻槐再次飞越广袤的亚欧大陆、波罗的海和北海去看何斯嘉。这年春节,两个人是在伦敦过的。刘忻槐一整个寒假都腻在她那里。 过了年,何斯嘉搬出了埃文斯堂。刘忻槐在离学校更近的地方租了间公寓,设施装修都很新,带独立厨卫,餐厅略小,客厅和卧室敞亮,卧室里开辟了一角当做书房。最难得的是有一片阳台,因为楼层高,站在屋子里就可以看见江景。 “喔,你就不怕我在这里住得太舒服了,不回去啦?”晚风习习地拂过阳台,何斯嘉依偎在他怀里,早已不知今夕何夕。 “又不是你一个人住。你回不回去,我都跟定你了。你在哪,我在哪。”刘忻槐捏着她的脸,貌似在提醒她。 “你现在很想得开啊。早这样,咱们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不是?”何斯嘉哂笑。 “还不是跟你学的。”他傲娇得很。 “嗯?”她余光瞥着他,并不相信。 “活得松弛一点,不计较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他洒脱一笑,“还有,只认准一个目标。你看,你现在可是我的主心骨啊。” 寒假结束后的上半年,除了劳动节刘忻槐去待过几天,其他时间何斯嘉摁着让他不要过去:“我的项目必须得提高效率了,亲爱的,拜托拜托。” 无奈相思令人老,刘忻槐忍得很辛苦。直到放暑假,他才又过去待了两个月,算是好好弥补了遗憾。 “你还记得欧阳珏吗?”某天晚饭后,他从身后抱住何斯嘉,执手一起洗碗。 “当然。她是不是今年毕业?”何斯嘉小心翼翼,饶有兴致地配合着他。 “是啊,她考上了外交部公务员,当了俄语翻译官。”刘忻槐也没有想到,欧阳珏这小姑娘能这么争气。 “哇,太棒啦!熙芸肯定很开心。”她欣喜地捏住他骨节分明的手,感受他掌心传来的温度。 “也有你的一份功劳。毕业典礼的时候她找过我,让我跟你说声谢谢。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他停下洗碗的动作,任由她捏着手,盯着她欢喜嫣红的脸颊一时看呆了。 “你们外语学院是不是也得感谢一下我们心理咨询师?褚院长可是差点将一个国家人才拒之门外。”何斯嘉仰头侧眉,往他怀里蹭了一下。 “你这脸皮。不愧是我媳妇儿。其实私底下,老蔡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谁也没胆当着院长面这么说啊。”刘忻槐兀自说完,顺着面前诱人的脸颊吻了下去。 何斯嘉欣慰不已,又感慨命运玄之又玄,人虽然不能将它全部握在手里,但总归事在人为,能抓住多少,全凭自己。 只是她没有想到,有的时候即使她再努力,也逃不出命运的五指山。她抓不住命运,反而躺在命运的掌中,单看自己能挣脱多少罢了。 这年年末,一场瘟疫席卷全球,刘忻槐的圣诞之旅未能成行。g大划分了专门的防疫区,情势严峻,教职员工不得出京出境。伦敦疫情亦猛于水火,官方防控虽不及国内,民众大多自发戴起口罩,减少出行和接触。 刘忻槐焦心如焚,每天都在想办法说服何斯嘉,想让她请假回国暂避。何斯嘉是拒绝的,先别说回国便要隔离14天,她其实并不觉得回来有什么必要,到处都是疫情,在哪儿不是待着?她还想抓紧一切时间,尽量不耽误研究进度,争取几个月后顺利毕业呢。若是这个时候回国,恐怕研究和毕业都要无限延期了。 然而经不起刘忻槐软磨硬泡,何斯嘉还是妥协了,不过他们各自让了一步。何斯嘉答应回去,但不是立刻,而是等这个学期结束,圣诞新年假期再动身,如果情况不容乐观,下个学期就申请远程学习。 刘忻槐开始掰着指头算日子。虽然圣诞节他过不去了,但是12月中旬她就可以回来,刨去路上的时间和隔离的时间,他们总该还有三四天可以团聚。而且新年假期结束,他是不准备放她走了。到时候什么情况,谁又说得准呢? 是呀,一切都要走着瞧,何斯嘉亦是这样想的。她终于决定提前回国,是某天她晕倒在研究室门口之后。汤普森教授开车将她送到学校医院,陪她检查的是研究室一个女同事,三十多岁的莉斯尔。 “噢,恭喜你,scarlett。真为你高兴!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啊。”莉斯尔是个典型的不婚主义者,但她对何斯嘉是真心祝福。 听了医生的诊断后,汤普森教授也郑重建议:“孩子,你现在需要细心的照顾,还是先回中国吧。研究的事情可以暂缓,或许下个学期我们也能找到更好的可行的方案,不会影响你毕业的。” 这天中午,何斯嘉打电话没有找到刘忻槐。北京正值傍晚,他应该是又被老蔡抽调去核酸现场当志愿者了。离圣诞新年假期还有一周,她本想告诉他,她想家了,想他了,决定回北京了。 回国的行李很快收拾好了,何斯嘉等了一下午,没有等来回电。她倒也不生气,眼珠一转,打起了小算盘。如果她能悄悄地回北京,把检查结果拍在他面前,是不是能给他个惊喜,把他吓一大跳?圣诞节快到了,没有比这更好的圣诞礼物了吧? 她暗自得意,一边等着他的电话,一边很小心地没有主动联系他。核酸结果出来后,这天晚上,她踏上了回京之旅。 第107章 打赌 天色已晚,寒风呼啸。g大食堂门口的核酸检测队伍从下午四点开始,到这会儿七点了,仍是不见缩短。学生们一拨拨来了又走了,只有几个护士和老师坚守在冬天的西北风里,不曾离开过。 小护士任晓春在这样的冷风里冻得瑟瑟发抖,白大褂下的羽绒服裹在身上变得又冷又硬。她的职责是坐在队伍中间的椅子上给学生扫码登记,控制队伍行进的速度。几个小时不动弹,她身上热气都跑没了,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除了冷,还有无聊。学生们都戴着口罩,加上大冬天厚厚的羽绒服和帽子围巾手套,一个个裹得严实,不仅脸看不到,身材性别都可以忽略了。每个人从她面前扫码经过,她很难将电子健康卡上的照片跟面前的人脸联系上,只觉索然无味,扫兴得很。 唯一让她还提得起兴致的是旁边那个引人注目的男老师。他穿梭在长长的三条队伍之间检查学生秩序,将没戴口罩的学生遣去食堂旁边小卖部买口罩,然后队尾重新排队。 他站在那里就是一盏聚光灯,女生们都偷瞄着他,兴奋地小声议论和打听。那些跟他打招呼的学生,应该都是他教过的,他总是温柔地笑着回应。羽绒服穿在他身上毫不臃肿,反显得他身材高挑。口罩也遮不住那张俊朗的脸、温润的眉目。果然老天是不公平的,好看的人怎么捯饬都好看。 任晓春时不时看他一眼,用美男子的美貌慰藉一下眼睛。她想象着他口罩下的脸,应该不比她偶像唐晓棠差。只不过他的眼睛里藏着忧郁和思绪,唐晓棠就不同了,眼睛总是清亮有神,看着就让人很开心。 说起来,她有很久没联系过唐晓棠了。从北进社区医院实习结束后,她正式报考了医卫系统公务员,很幸运地考到了g大校医院的心理科,成为一名护士。当然这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她的榜样唐晓棠,公考报考的方向是他建议的,复习资料也是他帮忙挑选的。不然以她这大专学历的竞争力,没有他的鞭策鼓励,她很难想象自己出去能找个什么样的工作,顶多不过就是继续呆在社区医院当临时工罢了。 她问过唐晓棠为什么会帮她。他说,能按自己的心意去生活很难,希望她可以做到。他还告诉她,他的朋友何斯嘉很看好她,觉得她应该去读个专升本,以后往心理咨询师方向发展。 任晓春很是感激。陌生人的理解和鼓励击中了她的心扉,她几乎是用尽全力,汲取着那份信任前进。转年,她听说唐晓棠也要离开北进社区医院心理诊室了,他考进了一个政府机关单位,保密性质很强的那种,连名字都没法公开。她真心觉得,以他的能力,这个很唐晓棠。 “护士小姐姐——”新的一拨学生站到了跟前,将任晓春从思绪里喊回。她拿出手机扫码,一下放过去五个人。 旁边的队伍骚动时,她第一时间看过去。一个男同学踉跄着快要摔倒,后边女同学扶住他,随即“啊——”地叫出声。周围的队伍变形了,让出一个缺口,每个人都谨慎地让自己远离不明情况。 女生吃力地搀扶着男生,朝那个光耀万丈的男老师走去:“刘老师,你看他流鼻血了,流得好凶。”她小心地扒拉一下男生捂在口罩上的那只手,露出口罩里的鲜红一片,口罩外层快要被鲜血氤氲。 刘忻槐接过男生的胳膊,发觉他虚弱无力,体重全都压在那条手臂上了,不觉稍稍用力托住他。 任晓春很想冲过去帮忙,无奈队伍继续往前走,她还得继续扫码,不敢耽搁。 刘忻槐看了眼女生,正要说话,她迟疑地瑟缩了:“老师,我晚上有课,好不容易排到这里,快要迟到了,能不能麻烦你送他去医务室止一下血?” 刘忻槐诧异地抬头。女生披着的头发很长,留着齐刘海,将额头和两边的脸各盖住一部分。口罩很大,几乎将整张脸罩住,只露出一双犹豫躲闪的眼睛。 她的装扮有些奇怪,然而刘忻槐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虽然没有看到脸,但他对这双眼睛没有印象,直觉应该不是自己的学生。不管怎样,他都得问清楚:“你们什么专业?哪个班的?你跟他是——?” “哦,我是他同学。他刚刚差点晕倒了,可能不太清醒。他核酸上次是阴性,老师你别担心——哎呀——”女生跳起来,迅速往后躲了几步。 男生猛然往前摇晃,伸手去抓取支撑物,沾满鼻血的手掠过刘忻槐的脸,扯落了他的口罩。他身体沉重地落在刘忻槐伸来的胳膊上,差一点倒地。 任晓春终于跳起来,搬来个椅子让男生坐下:“怎么啦?晕倒了?”简单检查了一下他的情况,她赶紧给院里打电话,叫他们派个救护车来接人。 “这位老师,你要不要先测个核酸?……”任晓春递了一只新口罩到刘忻槐面前,一抬头却愣住了。这张脸长得也太好看了,即使沾了道血迹。她语文学得不好,只记得古人形容美男子是潘安、宋玉、兰陵王什么的,这些传说中的名字此刻在这张脸上化为了实体。 她掏了掏口袋,找出一包纸巾给他,指了指他的脸。 “谢谢。”刘忻槐接过纸巾,抽出一张擦掉脸上湿乎乎的东西。平整的纸上散开一团红色,看得他直皱眉。 “得消个毒。你等一下。”任晓春当即跑去做核酸的同事那里取了些消毒酒精和棉花,沾湿了一块给刘忻槐:“用这个擦擦脸。”她又用剩下的给男生擦了脸,止了血。 男生的脸色有些好转。刘忻槐心里感动:“谢谢你啊,今天辛苦了!” 任晓春傻傻乐了:“不客气,都是应该的。”队伍里的学生在叫她了,她转头回去坐下扫码。 刘忻槐环顾四周,没有找到刚才扶男生过来的那个女生。她应该要消一下毒,他想。可是直到校医院的人把男生接走,他再没看见那个女生出现。 到20:30左右,排队的学生没几个了,一行人终于可以下班。刘忻槐看到未接来电显示,何斯嘉在一个多小时前打给他,环境嘈杂,他没有听到。他忍着没有打回去。这个点,伦敦下午的工作时间才开始,何斯嘉应该在研究室忙着吧,还是等晚一点。 他回办公室暖和了一会儿,正准备回家,院里的紧急通知就下来了。此后他没再回过念德公寓。g大全校封锁,周边社区也没逃过。校医院水深火热,一众师生每天头等大事就是核酸、吃饭、上网课。 这一批的核酸检出三个阳性。刘忻槐看到自己的结果,是有一丝慌乱。他躺在学校招待所的大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回想着自己究竟是怎么中招的。自从疫情开始,招待所的其中一栋楼就被征为隔离房。他住进来时天已经大黑,楼道里灯光惨白,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和熏艾过后的混合气息。 房间倒是富余,前台护士给他安排了个窗户朝向园子里的大床房,很是安静。然而也太过安静了些。他熬得辛苦,睁着眼睛直到早晨6点,这才决定要给何斯嘉打电话。 他打了四次,何斯嘉一直关机。伦敦已经接近半夜,也许她太累睡着了,手机又忘了充电吧。打不通也不是坏事。刘忻槐想,自己应该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不用告诉何斯嘉,免得她白白担心一场。等他回了公寓,再跟她说起这事儿,也当得故事一个。 不知道另外两个倒霉蛋是谁。那个流鼻血的男生和那个小护士不知道有没有事?那个女生呢?……他有些沮丧地胡思乱想,渐渐失去意识,睡了过去。 刘忻槐果然如愿,很快离开了招待所。这天下午,他开始发烧,被护士转移到校医院的隔离病房。病势来得凶猛迅速,没过两天,他的状况急转直下,经常陷入昏迷,每天清醒的时间都很少。 他很庆幸何斯嘉这时候没有回来。他很害怕,害怕自己是不是要死了,害怕自己要是死了,何斯嘉会接受不了。他太爱她,所以懂得何斯嘉对他的爱,他从未想过要对她如此残忍,将她独自留下面对这一切。 后来,他接受了自己恶化的事实,开始尽量冷静地整理后事。他叫小护士帮他联系了常纾勤、顾宁睿和郑晨宇,把自己要交代的事都拜托出去。 小护士安慰他:“刘老师放心吧,你不会有事的。跟你一起进来那两个,看着比你严重,这不也在好转了。” 何斯嘉正式入住北京的隔离酒店,是在刘忻槐住院的当天晚上。她开始给刘忻槐打电话,一直打不通。总算有一次电话接通了,一个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说道:“刘老师太累了,睡着了,麻烦您换个时间再打。” 这是什么情况?恶作剧吗?明天再找他算账!何斯嘉恨恨地想,没来由地心里发虚。 第二天,何斯嘉特意挑了上午的时间打过去,依旧没人接。好在他回了微信:“宝贝,我在上课,课间也没抽出时间。快期末考试了,学生问题比较多。你懂的。不好意思啊。你这么早就起了?睡不着吗?” 何斯嘉撇撇嘴,寻思自己怎么也得装一装:“嗯,失眠了,想你想得睡不着。昨天下午给你打电话你也没接,后来是个美女接的?” “没你好看。昨晚上加班,院里临时开会,我趴着睡了一小会儿,应该是坐我旁边的老师接的。” “那你后来也不给我回电话?刘老师,你可不适合说谎。”何斯嘉差点绷不住,自己露馅。 “被你看出来了?呵呵。其实我们是在玩游戏。昨晚有个老师过生日聚餐,老常爱玩儿,提议玩什么打电话的游戏,看看另一半有什么反应。有伴的、结婚的一个都没放过。”刘忻槐难得清醒,打字略慢。 “你们不是不让聚餐吗?你喝酒啦?”她有点担心了。 “也不算聚餐吧,在教师食堂吃的饭,顶多是拼了个桌。想你想得太厉害了,喝得有点多,一直睡着。老常打了个车,顺路先把我放家里了。”刘忻槐艰难地编着这套说辞,“要说还是我们家何老师厉害,打完电话,就你的反应最淡定。他们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强大的信任,一个个都嫉妒死我了,结果我就被灌酒了。所以你要不要安慰安慰我?” “那我可能要辜负你的信任了。我还不是为这事失眠了?你看,我可没有这么好的气量。谁想觊觎我家阿槐,那我是一百个不答应。”何斯嘉喜滋滋来了句:“怎么样?有没有安慰到你?” “……必须的。”刘忻槐苍白浮肿的脸上漾出笑意,“我们要不要也玩个打电话的游戏?看谁能忍住不给对方打电话,谁先打谁输。” “玩就玩。输了又怎样?”何斯嘉数着隔离的日子,有些生气地接招了。 “你不是还有几天就能回来了?输了的人要满足赢的人一个心愿。”他剧烈咳嗽起来。闻声赶来的小护士向他索要手机,他看到何斯嘉的回复:“那敢情好。就算你输了,也别泄气哦。因为我有惊喜给你。” 是什么惊喜呢?他恋恋不舍地上交了手机,在药物的作用下很快昏睡过去。 没有收到刘忻槐的回复,何斯嘉有些难过。虽然她知道,他应该是上课去了。可是过了一中午、一下午,他还是没有回复。她赌气地想,不回微信,还要玩什么不打电话的比赛,他就这么不想跟她联系吗?这男人是翅膀硬了还是真的有情况?她何斯嘉可不怕,等赢了这局再跟他好好算账。 她拿出电脑,继续自己的研究项目。回来之前,汤普森教授给她布置了任务,还特地给她拷了很多资料,也够她看上一阵子了。酒店的隔离生活虽然单调无聊,她却一点也不孤单,还能趁着时差没倒过来,跟研究室的同事整个下午、晚上地开会讨论。 夜半时刻,房间里的灯全都亮着,她仍是精神抖擞地跟同事交接那几项未完成的实验细节。教授提醒她:“scarlett,北京已经夜深了吧?你该休息了,别忘了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它。” “哦,我们好着呢。我就是出不了门,缺乏运动,这里伙食又不差,我都吃胖了。所以我需要多消耗消耗,教授您别担心。倒是你们,一定要注意出行安全。” 何斯嘉关掉视频,回到安静的空房间。手机里依旧没有微信也没有电话。她刻意不去联系朋友们,只想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分享给刘忻槐。他却给她来了这么一手,简直让她恨铁不成钢。 三天后的傍晚,何斯嘉洗完澡,发现手机终于收到微信。他这是忍不住了吧?不过忍的时间也太久了,久到她都郁闷了。她如释重负地点开微信,看到果然是刘忻槐发来的:“我没给你打电话,以后也不会打了。我赢了。你记得要满足我的心愿哦。何斯嘉,我爱你,永永远远。时间没有什么了不起。” 何斯嘉慌了。她打过去,他没接。她打给常纾勤,他也没接。她又打给alvin,还是没人接。 她镇定地想了想,准备打给章熙芸,老常的电话过来了。她手指一划,嗓音尖利地颤抖:“喂,老常,刘老师他……” 常纾勤打断了她的话:“何斯嘉,你听好,刘忻槐他走了。就在十分钟前。你待在伦敦别动。我和书蕾接你回来。这是他最后的安排。” 何斯嘉没有说话。常纾勤听到一阵漫长的沉默,然后是奔跑的声音,凌乱的脚步声,好几个人呼喝:“抓住她——”“她怎么回事?”“快!快!叫保安!”…… 电话突然挂断了。常纾勤焦急地拨打回去。电话又接通,一个极其陌生的声音说道:“喂,您是这个何斯嘉的家属吗?……” 常纾勤踉跄着,从办公室走廊的这头走到那头,静静听着电话里的陈述,或者说是控诉:“……你说她怎么能这样呢?穿着睡衣就往外冲……你好好劝劝她,不配合的话,我们只能报警了……” 他沉重地开口,声音里仿佛堆着一块巨石:“对不起。她刚刚知道,她丈夫感染去世了。她这种情况,能不能申请提前解禁?” 对方明显沉默了一瞬,语气低缓:“不好意思,规定就是这样的。放心吧,我们会留心照顾她。” 常纾勤挂了电话,开始通知院里、系里,一一联系朋友,还有老刘。第二天,殡仪馆打来电话。由于家属和亲朋好友都在隔离封禁中,他申请先将骨灰寄存。 十天后的傍晚7点多钟,常纾勤开着辆借来的中型suv,停在隔离酒店前的停车场里等候。何斯嘉拖着个紫色行李箱,上身雪白的短款羽绒服,下身一件毛呢裙,慢慢走出酒店大门。 “来了。”常纾勤轻按喇叭。 车前车后所有门都打开了。老常和罗书蕾,杜茹茹和alvin,郑晨宇和朱洁泠,男男女女下了车,朝她走去。 何斯嘉停下来,静静看着他们,挤出一丝欣慰的笑。 罗书蕾看清楚她的模样,忍不住偏转头,眼泪夺眶而出。 她瘦得脱了相,像是大病一场的人刚从鬼门关逃回来,浑身光耀神采都被吸干了似的,站在那里也只是勉强支撑的一副躯壳。 一行人都心怀凄恻,不知从何说起。郑晨宇走在最前面,伸手接过她的行李。三个姐妹跟她一一拥抱。 上了车,她坐在罗书蕾和杜茹茹中间,眼神呆滞地看着许久不见的马路风景,一路一言不发。 车子右拐,一个行人闯了红灯,从常纾勤眼皮底下闪过。他猛地一脚急刹车,堪堪与人擦脚而过,吓出一身冷汗。 何斯嘉跟着车子剧烈摇晃,一连几口吐了出来,眼泪往外翻滚:“对不起,对不起,我——” “没事没事。老常你开慢点儿。”杜茹茹眼疾手快拿出纸巾,正给她清理身上,她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小斯!小斯!”“唉,何小斯晕倒了!” “她怎么晕了?要不我们先去医院吧,看这情况不太好。” “好,alvin你帮我导个航。” 车子拐到最近的一家医院门口。朱洁泠和罗书蕾手忙脚乱地把何斯嘉扶到郑晨宇背上,护送着往急诊那边排队。 “拿上她的行李箱!”杜茹茹刚刚没在何斯嘉的羽绒服兜里找到手机和身份证。她见alvin已经拖上了行李箱,连忙跟在后面赶了过去。 常纾勤忧心忡忡地望了一眼急诊门口偌长的队伍,急忙开走停车去了。 挨个儿查完健康码,几个人好不容易进了急诊大厅,将何斯嘉挪到平板床上。小护士简单问了几句,嘱咐朱洁泠和郑晨宇先去挂号,便叫了罗书蕾一起,将人推进了诊室。 “你们先歇会儿。”alvin一手牵着杜茹茹,一手拖着行李箱,往挂号窗口排着队。杜茹茹蹲下来,翻着箱子里的一个随身背包,找到了何斯嘉的手机和身份证。 “咦,这是什么?”她从背包的夹层里,抽出一张雪白的纸,好奇地看了起来。 杜茹茹目不转睛地看了两遍,当即蹲在医院的地板上放声大哭。这哭声汹涌澎湃,如潮水般淹没了急诊大厅的每个角落。 alvin抱住妻子,手足无措地举起那张纸。郑晨宇和朱洁泠,连同刚刚走进急诊大厅的常纾勤,一同涌过来。 这是一张ucl医院的怀孕检查单,检查日期正好是半个月前。 几个人不胜唏嘘。老天爷开的玩笑,真的让人想哭。 无论命运怎样奇诡多变,时间不会停止轮转。一年后,何斯嘉依旧走在命运写好的道路上。 一个从相爱到离散的爱情故事,已经足够演绎普通人的完整一生。命运却让他们重逢,这已经花光了她的所有运气。她还能奢求什么呢?命运并不总是站在他们这边。 她无法窥见自己的命运,更别谈改变它。顺应命运,向命运低头,虽然不知道自己将往何方,就这样现实地活着,像大多数人那样。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第108章 镜中(完结篇) 9月一个周日的上午,s大心理咨询中心报告厅座无虚席。讲台上,褚晗光隆重介绍:“今天跟我们做分享的嘉宾比较特别。不仅因为她是我们的优秀校友,ucl博士,还因为她马上就要入职s大心理学院,成为我的同事、你们的老师。在座不少同学应该早已经对她不陌生了。” 他手一抬。大屏幕上,何斯嘉身影闪现,妆容走年轻个性的路子,立的却是知性雅痞人设,完美统一,正是两年前杂志采访时拍摄的照片。 学生们一阵骚动,窃窃私语。 “哇塞!谁呀?这不是明星吗?不像素人啊。” “这美人看着好眼熟。是不是刚出道?唱歌还是演戏?” “这是何师姐呀,我们廖老师的得意门生,应该也是褚老师的师妹。” “真的假的?我们学校还有这号人物?真的会成为我们的老师吗?” “如假包换。你看看人家那履历,在我们这个学科是大神级别了。” “老天爷公平吗?长得这么好看,学习还这么厉害,简直不让人活呀!” “有天分还很努力,要不怎么说她是廖导的接班人呢?!” …… 褚晗光继续道:“疫情瞬息万变,距离我们举办上一次校友论坛,已经过去将近一年。我们好不容易从严峻疫情中迎来一丝喘息,得以创造今天这样难得的机会,我们可以相聚一堂,面对面交流。下一次论坛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请大家珍惜这次报告会的宝贵时间。有请今天的嘉宾何斯嘉老师!” 掌声如潮。何斯嘉走上熟悉的讲台,一身白衬衣加背带西裤,长发披肩,没有过多的修饰,皎然挺立,静气如兰:“感谢大家给予我慷慨的掌声,让我充分感受到了你们的热情。虽然我们都戴着口罩,但我们的心都和彼此一起跳动,我们的交流必将是畅通无阻的。” 看着台下期待的目光,何斯嘉垂下眼眸,声线慵懒:“我知道你们对什么好奇。”她摘下口罩,语调微凉:“让你们看看我素颜的样子。怎么样?有没有一种反差感?” 众人屏息凝视。反差感是有的。照片里的那个人光耀明媚,眼角藏着霜雪冷傲之意。眼前却是一个月光般的女人,静若秋泓,矫若惊龙。她低眉颔首,脖子上隐约可见晶莹的珍珠项链,两条修长的锁骨曲线流畅地没入衣领中。 她戴上口罩,只剩一双眼睛漫不经心地扫过台下:“好啦,言归正传。今天我分享的关键词是‘年轻人’和‘心理学’。两年前我回到北京,机缘巧合参加了moc公司的一个小程序开发项目,叫‘魔心’,相信大家都很熟悉了。它是一个以年轻人为主要用户群体的心理学生活类软件,兼具良好的娱乐社交学习功能。” “出乎意料,‘魔心’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家喻户晓、人人喜欢、很多人都在用的app,青少年和中老年用户几乎占据了它用户群体的半壁江山。这是一个可喜的现象,就是当我们把年轻这一概念引进心理学的任务目标,这个任务目标的过程和结果总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积极变化。” “心理学有一个很长的过去,但只有一个很短的历史。让心理学年轻化,意味着从学术到应用,心理学应该更快、更前沿、更潮流、更有活力,更贴近中国的社会现状和文化基础。” “更好地推广普及心理学,从广度和深度上拓展心理学的社会应用,推动心理学科的更快发展,这里需要我们年轻人,需要在座的你们。” ………… “我们来读一首年轻人写的诗。这首诗名叫《镜中》,作者是22岁的张枣——”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暖 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这首诗开拓出的多重诗意世界,刚好对应我们意识世界的多维空间。这张图可以清晰地看出,诗歌中的意象是如何叠加组合,形成句子,衍生出情思,化出广大的时间、空间。” “正如我们的大脑意识,无数个沉睡的念头叠加成想法 ,在我们脑海中发生呈现。想法分裂形成多种思绪,思绪与想法在清醒中分裂交织,相互作用,形成当下的感知和信息。这个过程及各种意识形态,共同构建起记忆系统。” “我们当下的感知、获得的信息,它们形成的基础就是回忆,是梦境。这是意识本身的虚幻性。只有颠覆虚幻的意识世界勾勒出的认知系统,才能让我们自身的存在和实际生活超越虚幻,获得解脱。” “简言之,就是要忘掉回忆,超脱外物,革新自我,让自己形成新的意识认知,不断发展进步。” ………… “老师,如果忘不掉呢?”一个女同学脱口而出。 何斯嘉微昂着眉心,挂上淡淡笑意:“那就如同诗中人,守着现在的窗外,回忆镜中那一幕,将它化作梅花,洒落在明天的南山上。” 坐在第一排的褚晗光和几位老师都笑了。同学们表情不一,有大呼巧妙的,也有不服气的。人堆里,一个男生举着本旧杂志问道:“师姐,这张封面照片上的帅哥是你男朋友吗?” 不少人认出来,那是首期的《独步》杂志,一个心理学特辑。 “不是。”何斯嘉怔愣了半秒,眼波黯然蒙尘,“他已经是我老公了。他是故事里的人,镜中人。” “啊,师姐你结婚了?!”拿杂志的男生似乎熄灭了热情。 “太遗憾了,看来我们都没机会了。”旁边还真有胆大的小伙伴帮着他调侃。 何斯嘉撇撇嘴,开始转移话题:“我想重新回答一下刚才那位女同学的提问。” 她停了停,果然同学们又开始认真在听:“心理学的意义,就是帮助我们更好地去认识世界、自我、他人,让我们幸福地发展,成为更好的人。我相信你可以做到。如果你需要心理咨询,欢迎你来找我。” “谢谢老师!我好期待啊!”女同学很激动。 “不公平,老师你重女轻男。”拿杂志的男生似乎是不满地大声抗议,又引来阵阵笑声。 “没有的事。这位男生,你要想来的话我也欢迎。”何斯嘉放眼望去,不由得怔住了。 报告厅后排的一角不知何时坐了个人,明明刚才还没有。她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抬头见何斯嘉看过来,立刻摆手挥了挥,似乎是有话要说。 何斯嘉记得她,她们在北进社区医院见过一次。那时她和李梦寻带着实习生去地宣,唐晓棠曾带这个姑娘过去帮忙。她记得她叫任晓春。 她怎么会在这里呢?一丝疑惑划过何斯嘉心头。 见她打招呼,何斯嘉不动声色地眨眨眼,示意知道了,很快将目光转向别处。 分享会结束已经将近中午。学生们层层拥过来,将何斯嘉围在中间,等着打探一些自己关心的事情。有问留学申请的,有问职业规划的,有问具体研究的,对于能离这位美人师姐近一点,大家都感到兴奋。 之前调侃过的那位男生一如既往地八卦:“师姐,我姐夫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啊——老师。他是大学老师。”何斯嘉垂下了睫毛,语调里有一丝旁边人察觉不出的不自然。她转向第一排座位上还在等她的褚晗光和章熙芸:“师兄,阿芸,你们先走吧。廖老师应该已经到了。我这边耽搁一小会儿。” 廖亦莱原本是要参加这次分享会的,连海报都提前一个星期印出来了,结果周五接了一个临时的会议通知,让他周日上午去参加一场评审会。他不得已,只好缺席了爱徒的活动。但中午订好的接风宴他是一定会来的。 何斯嘉估摸着廖亦莱应该到包厢了,不好叫他干等,就支使师兄先过去陪着。褚晗光担心地看了看她,又觉得自己留下来大概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拉着女朋友起身走了。 那位男生似乎兴致正浓:“大学老师好啊!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旁边想问其他问题的同学也不着急了,好似很想听一听这个故事。何斯嘉撇撇嘴,终于不耐,礼貌地拒绝:“这位同学,好奇心太过旺盛可不是什么好事,别人的私事要避嫌哦。” “不好意思——我今天还有事,以后有机会再跟大家交流。”她背起背包,迅速穿过那些正在分散的学生身边,往教室后面走去。 任晓春还坐在那里。何斯嘉在她对面坐下,隔着过道,眉眼间略显疲惫:“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你。你是特意过来的?” “是啊。我问了唐老师,他说事关重大,我应该亲自来找你。”任晓春安静了许多,已不像两年前那样活泼跳跃。到底是工作锻炼人,把刚毕业的单纯小姑娘冶炼成了沉稳女郎。 “唐晓棠吗?他没跟我说你要来的事儿。听说你考上了公务员。”何斯嘉有些茫然,只是凭着本能继续这场对话。 “哦,他应该不知道是什么事。我只告诉过他,刘老师住院的时候,我跟他一个病房。”任晓春顿了顿,“他可能是以为,刘老师是不是托我给你捎了话。” 何斯嘉面色一滞,抬头急切地看向她。 任晓春恍似没有察觉,愣愣地开口:“刘老师走的时候,我就在边上。跟我们一起的还有一个男生……那天之前,我们在食堂门口做核酸。我觉得有件事情有点奇怪。但我不确定。……” 她先是说得很快,到后来语速变慢了,越来越慢,仿佛那种不确定性在逐步增加,她内心的怀疑堆积,又弥漫开来,像越来越浓重的迷雾,张牙舞爪似的要将她们两人一起吞噬。 “我们两个都没事。没想到最后走的会是他。明明他看着是最健康的那个。……”任晓春忍不住又哽咽了。这辈子她第一次见到一个人活活地在她面前没了,却不是以护士的身份送走他,而是身为病友,感同身受,痛到嗓子都咳得快裂了。 那天,她傻傻地坐在病床上大哭,操着咳裂的嗓子咒骂老天爷是何等的不公,给了他惊世的容颜、温暖的性格,却转息间夺走了年轻的生命。他寂寂地躺在白布下,孑然失去了生机,很快就被她的同事们转移了。 “你为什么……”何斯嘉异乎冷静地听完,喉间涌起一阵甜腥,这句话竟是说不出口了。她打了个手势,代替未完的话。 “我知道。我应该早点来找你。我知道的。”任晓春有些抱歉,着急地解释:“我住院时间比较长,我和那个男生过了一个多月才出院。我听章老师说你回伦敦了。后来我一直不舒服,咽炎,咳了有大半年。我一边工作一边自考,考到了s大,我想我总有一天会在这里碰见你……对不起。你别难过。唉唉,你这是怎么啦?!……何老师!……” 何斯嘉从座位上倒下时,一口鲜血喷溅在报告厅的桌椅上,像是点缀了朵朵鲜红的梅花,降落得恰到好处。 身体被一双手托住,没来得及着地。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不愿再去抵抗,心念道:顺从吧,还是。顺从吧。该脆弱的时候就脆弱。勉强支撑的躯壳瞬间被击垮,她不要形象的吗?可是形象有什么用呢? 她多希望自己是亨利,可以无数次地回到他的生命里,去拥抱他,亲吻他。可他甚至连最后一个电话都没有打给她。 泪水布满脸颊的那刻,她沉沉地掉进意识的深渊里,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她变作一个游魂,飘荡在七岁那年的水池里,沉不下去,也挣脱不得。 【全文完】 申明一下,关于这篇小说的结尾,就是女主人公得到爱情后又失去了爱人,在人生的道路上继续前进。这两个人的故事就讲到这里了,我没什么需要修改的,也不会再去修改。 不知道诸位编辑和审核官们是依据哪一点认为我的小说没有结尾的?我想你们都没有认真看这个故事吧?你们有认真关注过作者的创作想法吗?你们能对这个小说负责吗?一个故事应该有什么样的结尾,不是作者创作的自由吗?所以我为什么不可以申请完结呢? 码字不易,作者也始终没有放弃这个故事。它的走向和结尾,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不是一时冲动,作者本人也不是摆烂的人。如果再次申请完结不通过,恐怕平台对于作者们也是极不友好的。这样的用户体验,真的是你们想呈现给作者们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