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梦诡谈》 第8章 补记 本来早就该做个总结,可是一直懒得写…… 本人一直很懒,没有大纲想到一条主线加几个主要人设就开始写,途中再慢慢填充细节,毕竟大纲可能永远写不出来,但只要开始动手了就一定能接下去。 就这样一万多签约慢慢写到完结,自己也很惊讶毕竟我这么懒一人…… 但是虽然写完了,缺陷却很多,一开始的设定就是不成熟的,以至于后面需要更多设定去尽量维持它,这也是没有详细大纲的缺陷之一,而这样太多细节设定造成的后果就是很多没记录下来的小坑写着写着就忘了,现在早不记得了就不记录了…… 然后就是完结的那个月,后期太着急完结以至于仓促之下很多想法都没有写出来,比如那个回忆旧事的故事,比如王宣本该在差一步成神的时候替高陵池进西府受罚,比如和寒枭的决战,又比如高陵池被困在念力世界后发生的一些事…… 太多设想最后变成了匆匆一笔,以至于最后完成的故事和我脑海里的那个故事相差得太远,这个笔下的世界混乱而潦草,我承认或许自己并没有很用心去完成它,但也确实有表达出部分自己想表达的东西,所以也算差强人意。 现实原因,不得不以小短篇作为接续,然后暂时停笔。 小短篇记录的是我自己经历过的江湖,故事被改编杂糅,但是那些旧事曾经带给我的难过和压抑绝望感延续了好久好久,再加上现实的太多事,我甚至已经分不清自己现在是看开了还是麻木了…… 下一本长篇或许明年,后年,又或许就没了…… 想要构建的世界很多,可现实带来的压迫从来不会让人肆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一个普通人也没有那么大的毅力能反抗到底,或许这段迷茫而黑暗的路走完,未来也是可以期待的吧?又或许,未来不是未来,也没有未来了。 至此,记。 指路的女孩(1) “见鬼了!怎么回事?这条路什么时候这么长了?”林与生恨恨的拍了一下方向盘,带得车身一晃。白沨慌忙抓住他的手臂,“你冷静点!” 林与生看她一眼,忍了忍,还是没再继续骂下去,只不甘的低声抱怨道:“我就说这么晚就别回来了,随便找个酒店住一晚,你非不听,这下好了。” 白沨一听这话,也有些怒了,“你的意思是全怪我?要想住的话你自己住啊!我拿刀架你脖子上不让你住了?” 见她生气,林与生也没敢再说下去,只好转移话题道:“现在怎么办?他俩还醉着呢。”白沨回头看了一眼后座的方瑜和万明易,两人即便是醉得不省人事也一直没放开过彼此的手。 她叹了口气,“再开一会儿看看吧。”话是这么说,可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平日里这条高速最多一个小时就能走完,可今晚他们已经走了快两个小时了。 四人刚从隔壁市里参加完同学聚会回来,方瑜和万明易因为闹矛盾,各自赌气喝了不少酒,聚会结束前就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了,最后还是同学帮忙扶着上车的。 林与生也逃不了被人灌酒,但因为白沨坚持要当晚开车回去,关乎生命安全,也就没人敢再劝。 饶是如此,林与生其实也喝了一杯的,却不是因为他想喝,而是聊到激动时一个顺手就摸了桌上不知谁的酒一饮而尽,等他反应过来时,酒已经下了肚。也因为这样,他一开始并不想连夜回来,但白沨坚持,他也不敢反对,又怕说出真相惹得白沨发火,只好硬着头皮上了路,所幸一路也没遇到查酒驾,他们这才顺利上了高速。 但眼下,林与生倒真希望自己也喝醉了,这样至少不用大半夜在这条诡异的高速上一直开,却怎么也开不到头。 四周一片漆黑,可见范围极低,无法通过远处的景物来判断他们到底是不是在原地转圈,路上也不见其他车辆。按理说就算再晚,也不该开了那么久都只有他们这一辆车的。仔细想来,似乎从他们上高速不久,周围的车辆就不知不觉的慢慢消失了。 林与生越想越心慌,安静无比的夜色里只有汽车行驶的声音响在耳畔。为了不吵到后座的两人,车里连音乐都没有打开。他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应该冷静,可不知怎的,一种不详的预感隐隐自心底升起,并且越来越浓烈。 “要不……我们报警?”沉默许久后,白沨忽然小声问了一句。这话像是给了林与生一颗定心丸,他一边暗恨自己脑子短路,一边连连点头,“报警,你快打。”此刻他已经顾不上什么酒驾不酒驾了,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白沨拿起手机,按下了报警电话,却没有立即打出去,她在迟疑,“这要怎么说?说我们迷路了?可是车上有导航,导航也……”也一直在打转。要么是导航坏了,要么,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他们怕是真遇到怪事了。 沉默片刻后,林与生果断道:“就说我们车坏了。”不管怎么说,先报了警再说。 指路的女孩(2) 白沨打出了报警电话,心跳随着嘟嘟声逐渐加快,所幸最后,电话接通了。 接线员甜美的声音让她放松不少,她慌忙将情况说了一下,接线员向她确认位置后,又安慰了她几句,并承诺道:“我们会最快速度赶过去的。”这种情况下,白沨其实不太确定警方真的能赶到,可他们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报完警后,车里又安静了下来。白沨抬头看看林与生,轻声提议道:“要不,咱们先停下来?”林与生摇头,“再开一开,说不定就出去了。”话是这么说,可两人都很清楚,要是能出去,早就出去了。 夜晚带来的不仅是黑暗,还有黑暗下掩藏的无尽未知与恐惧。 又开了半个小时后,林与生终于也被这种恐惧压垮。他的呼吸逐渐加粗加重,直到终于忍不住大骂出声:“他娘的,到底有完没完!”他一把拍在方向盘上,车身又开始摇晃。这次,白沨没再动作,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咱们先停下来吧。” 林与生没有反驳她。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事情严重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因为车子的刹车不灵了。林与生踩了又踩,车子还是在疾速往前开,根本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迹象。 “怎么回事?!” 发现这一情况的白沨立马坐直了身体。林与生没功夫应她,仍在不信邪的猛踩刹车,可是没用,不论他怎么踩,车子都依旧在往前开。 “不行了……停不下来。”林与生还保持着几分冷静,但额头仍是冒出大滴大滴的汗。“还好方向盘还有用。”但照这样下去,他们早晚得撞翻在路边。 “怎么会这样……方瑜!方瑜!万明易!你们醒醒!”白沨焦急的转过头,想要将后座上的两人唤醒,可无论她怎么呼喊,那两人仍是烂醉如泥,没有丝毫要醒的迹象。 “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打电话,打电话求救!”白沨慌慌张张掏出手机,却被林与生一声苦笑制止了动作。 “有什么用?打给谁?我们出不去,别人又怎么可能进得来?” “那就这样等死吗?!”白沨情绪激动的大喊道。她大口喘着气,显然已经彻底崩溃。 林与生叹气,方向盘上的手握得极紧。 是他的错,要不是他不敢反对白沨,如果他再坚持一点,他们现在就应该在酒店里睡安稳觉,而不是沦落到这个鬼地方,坐在一辆停不下来的车上。 副驾驶上已经开始传出白沨低低的哭泣声。林与生默默看了一眼,已经快没油了…… 突然,眼角余光里闪过一抹颜色。林与生连忙定睛看去,却见前面不远处的路边站着一个人,一个女孩,身上的白衣服让她在一片漆黑中尤其显眼。 这可是高速上,怎么会有人? 林与生想再仔细看看,可由于车速很快,女孩的身影一闪而过。后视镜里,他看到女孩抬起头来看着他们的车,漂亮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而后,那抹白色被黑暗吞噬,再也看不到踪迹。 “你刚看见了吗?”沉默许久后,林与生问道。此刻白沨已经冷静了不少,但情绪显然十分糟糕。听到林与生的话,她有些迟钝的抬了抬头,但没看林与生,而是对着窗外发呆。 “看见什么?” “就是一个女孩,站在路边,你没看见吗?” “女孩?”白沨低低重复了一遍,然后突然就笑了,带着些癫狂,“女孩?林与生,你魔怔了吧?还是说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惦记着那个女的?” 指路的女孩(3) 林与生闻言愣了愣,随后也怒了,“事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还提?我跟你说真的!” 白沨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难道我在跟你说假的?我知道你不甘心,但她已经没了!没了你懂不懂?” “你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时候无理取闹?!”林与生气急,忍不住怒吼出声。这一下激怒了情绪本就十分糟糕的白沨,“啊——!”白沨一下尖叫出声,尖锐的声音刺得林与生耳朵都有些发疼。 “你果然还是惦记着她!这么久了你还惦记着她!!”她流着泪笑,伸手开始解安全带,“好,好……是我多余了,我知道,你早就想我给她偿命了,我成全你。” 见她这样,林与生开始有些慌了,“你别动,冷静一点!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动!停手!” 由于手一直在发抖,白沨按了好几次都没有解开安全带,她闭了闭眼,苦涩笑道:“早知道会这样,我就应该跟她一起死。” “你别说这些话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咱们先想办法出去,再说其他的,好不好?”林与生深吸好几口气,这才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还算冷静的安慰了两句。可话刚说完,眼角余光里又出现了一道白影。 他连忙定睛去看,刚才那个女孩就站在前面不远处,从自车窗外一闪而过到消失在后视镜这段时间,她做了一个动作,她缓缓抬起手指向前方,面上是同刚才如出一辙的笑容。 “她又出现了……你看见了吗?她又出现了!”恐惧感逐渐自心底蔓延开来,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几欲将人摧毁。林与生握住方向盘的手开始发抖。她是谁?她到底是谁?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林与生。”白沨仍没看见那个女孩,她似是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愣愣盯着前方的挡风玻璃。“我知道当初的事是我不对,这些年我也很后悔,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没想到后果会那么严重的。” 林与生没功夫理会他,因为他前方被车灯照亮的路上突然出现了一辆大卡车。开了这么久都没有任何车的路上,突然出现了另一辆车。难道他们已经从那段路里开出来了? 这么想着,他顿时精神一震,一面追上去一面摇下车窗,想向大卡车求救,可就在下一秒,他被吓得赶紧又将车窗摇了回去。 就在他们的车前面不远处,明明什么障碍物都没有,可大卡车仿佛撞到了坚固的墙壁一般,不过一瞬间,整辆车伴随着巨大的轰隆声被狠狠掀翻在路边,火光冲天而起,瞬间将车淹没。飞溅而出的玻璃从车窗外划过,火光也自后视镜渐渐消失。 林与生喘着粗气,劫后余生般转头去看白沨,见她那副模样,不用问也知道,她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毫无知觉,仍在愣愣出神。 “……可明明是你先对不起我,一个游戏而已,为什么她那么脆弱?我没想到她会那么脆弱……” 指路的女孩(4) “白沨……”林与生忍不住唤她,想让她回神,但很显然,并没有什么效果。 “我从没想过一个游戏都能让我们之间出现问题。你为什么要收她当徒弟呢?就算是游戏,可……可她是女孩子啊,女孩子很容易有幻想,很容易动心的……” 女孩。林与生现在听到这两个字就恐惧。很快,这种恐惧感再次加深,那个女孩,她又出现了。 一样的笑容,一样的动作,一样的从车前自后视镜消失。 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从来没管过你玩游戏,我那天只是突发奇想,想上去看看你口中的江湖,可为什么我会看见那些话?她叫你宝贝,给你发那样的照片,还说她想你了……哈哈……想你了,你有女朋友啊!我才是你女朋友啊!” 不久后,前方的路上又出现了一辆车,这次,是一辆小轿车。林与生没再贸然行事,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周围的环境并没有任何变化,从始至终都是一片漆黑。也就是说,这两辆一起出现在路上的车,很可能也有问题。 “……说什么她以为你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一样了,哈哈,好一个她以为,她以为怎样就怎样吗?她以为隔着个网络,就能勾引别人的男朋友了吗?我骂她有什么错?我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真面目有什么错?!” 林与生已经无暇理会副驾驶自顾自说话的白沨,因为很快,那辆小轿车也和大卡车一样,明明前方没有任何东西,却仍是被撞翻在路边,不同的是,这次火光里隐隐传来痛苦的哀嚎声,“好痛啊……” 林与生额头的冷汗顺着颊边滑落。这是第二次,女孩抬手指向前方,然后就出现一辆车,车被撞翻在路边,火光冲天而起……那他们呢?他们的车,最后是不是也会这样? “我是网暴她了,可我没想到她会因为这个去自杀啊……做出这样的事,被骂难道不是应该的吗?这样就去自杀,是她太脆弱了,对……是她太脆弱。” 林与生终于还是没忍住,被白沨不停的自言自语带进了这段他不想再回忆起的过去里。 他那时很喜欢玩游戏,可白沨不喜欢,于是他就自己开启了一个人的江湖。 梨落是他收的小徒弟,一个很可爱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他们关系很好,一路打打闹闹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他从来没有和她说过任何暧昧的话,因此,当他有一段时间忙完回来,见到梨落突如其来的表白和照片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白沨指着聊天记录质问他,他也当着白沨的面和梨落把话说得清清楚楚,谁料最后梨落说了一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已经不一样了。”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白沨,于是一怒之下,白沨讲这件事闹到了游戏的喇叭和公屏上,最后,几乎被传得全网皆知。那之后不久,就有新闻爆出,梨落自杀了。 “是她自作自受,被骂又怎么了?她能说出那样的话,发出那样的照片,怎么就会因为被骂几句去自杀?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 指路的女孩(5) 林与生开始有些愣神,尽管就在刚才,那个女孩又出现了,一样的笑容,一样的动作。这次,当前方再次出现一辆车时,他没有意外,甚至是很平静的看着车被撞翻,被火光淹没,火光里传出痛苦的哀嚎声,“救救我,救救我!”很快,哀嚎声也被淹没在寂静里,彻底消失不见。 “我错了吗?错了……不,不不,我没错,我没错……错了……没错……” 白沨的神智很明显已经不清醒。她已经彻底沉浸在这段回忆里出不来了。林与生知道她这些年其实心里也很愧疚,但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梨落已经不在,就算再愧疚也于事无补,于是她便一次次告诉自己,自己没错,自我催眠的时间久了,恍惚间也就以为真是这样了。 女孩第四次出现的时候,林与生松开了握住方向盘的手。尽管没了他的掌控,车子也在自动转弯,但他已经无暇顾及这种诡异的状况,因为他也开始不受控制的想起这段往事,想起梨落,想起在遭到网暴后的某一天晚上,他突然收到的那条信息。 “师父,你真的从来没喜欢过我吗?” 他说没有。 “嗯……我知道了。师父,再见。” 再见之后,就是再也不见。 林与生是很喜欢这个小徒弟的,无关爱情,只是喜欢她的可爱和真诚。收到那条消息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应该安慰她,应该帮她,可是他没有,什么都没有做。他爱白沨,他也知道白沨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怀疑他的,所以,他强行掐灭了自己拉她一把的心思,任凭她被唾骂,被践踏,直到失去生命。 可这样的后果,他真的没有想到…… 女孩一次又一次出现,一辆又一辆车被撞翻在他眼前,火光里的哀嚎声越来越痛苦,一次,两次,三次……七次。 整整七辆车。 第八次出现的时候,女孩没再做那个动作,只是看着他笑,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明易,你去出差吗?” “对啊,这次要去一周左右。” “那方瑜又该来我们家里哭了。” “哈哈,我这次去可能会很忙,就拜托你们照顾一下她啦。” “我倒是不想被打扰二人世界,可她俩好得跟连体婴似的,我也没办法啊。放心吧,会帮你照顾好她的。” “那我就放心了。走了,拜拜!” …… 这是,好久以前,万明易出差前他们俩的一段对话,可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林与生越来越恍惚,而一些莫名其妙的记忆却越来越清晰。 “你怎么那么喜欢玩游戏啊?” “我也很好奇,你一个男的怎么会不喜欢玩游戏。” “因为我要陪方瑜啊哈哈哈!” “得了得了,别在我这秀了,没什么用,你和别人秀去吧。” “嘁,真没劲,那我走了。对了,你最近不是很忙吗?还有时间玩游戏?” “是很忙啊,所以我也玩得少了,每天都要十一二点才有空玩一会儿。” “理解不了你的狂热爱好。好了好了我走了,去找方瑜了,马上就要去出差,我得多陪陪她。” …… 这是他很忙的那段时间,这之后一两天,万明易就去出差了。 “与生,我走了,祝我一切顺利吧,哈哈哈。” …… “砰!!” 最后一丝油被耗尽,伴随着巨大的响声,车子狠狠撞在一道看不见的墙上,被掀翻出去,重重砸在路边。一道熟悉的火光自林与生眼前亮起,不过这次,包裹住的是他们的车子。 迷迷糊糊中,他看见路边女孩诡异的笑脸,在眼前由模糊到清晰,再到模糊,然后,世界尽数陷入了黑暗。 高陵 定阳市,钱多多小屋。 高陵池缓缓睁开了眼睛。她长着一张极美的脸,乌发如云,身上是一条月白色仙气飘飘的长裙。她的眼睛很好看,可眼神太过古井无波,望向林与生时,让他莫名觉得有些寒意。一个正常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不,不对,她能看到他,怎么可能会是正常人? 正当他浮想联翩时,女店主开口了,声音很好听,但同她的眼神一样古井无波。 “这就是你死前看到的景象?” 林与生回过神来,点点头,“是。” 高陵池转头望向电脑屏幕,上面正播放着一条新闻。 “……事故发生在距高速路口约十公里处,车内四人全部死亡,无一幸免。据调查,该名司机是酒后驾驶,途中车辆冲出高速路,栽下高速撞击岩石……在这里提醒各位司机朋友,注意生命安全,远离酒驾……” 林与生也在看这条新闻,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自己的死讯,他却不是很难过。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儿?这家灯火通明,看起来很普通但是空无一人的超市。为什么只有他一个?白沨呢,万明易和方瑜呢? “我为什么会看见这些?”这一切太过诡异,以至于开口询问时,林与生显得十分小心翼翼。 听到这话,高陵池回过头来看她,“你知道那个指路的女孩子是谁吗?” 林与生沉默了一会儿,“梨落吧……是她在报复我吗?”既然他死后真的有灵魂,那么梨落也一定会有。或许,是梨落想让他死吧。 谁知高陵池却摇了摇头,“事情已经过去几年,梨落早就投胎转世了。” 她在查看林与生这段记忆时,可以同时感受到他所思所念所想的一切,所以林与生回忆事情始终时,她也能感知到。 “那……这是怎么回事?”林与生有些迷茫了。 高陵池望着他笑,明明在笑,眼神却依旧平静至极,“不过那个女孩确实是梨落。想知道为什么你会看见这些吗?我可以带你回去。” “回……回哪儿去?” “回到过去,事情发生的那段时间,去看看事情始末,了解真相。” 林与生不解,“真相不就是那样吗?”是他对不起梨落,害得她被逼死却没有拉她一把,还能有什么真相? “你所了解的,并不一定是真相。不过在回去之前,有些事得先给你说清楚。” 高陵池说着,随手拖过桌上的果盘,捻起一粒葡萄塞入了嘴里。 “回去后的世界是真实存在过的世界,那个世界有过去的一切,包括过去的你,所以你只能看,无法改变。 回去以后,你得尽你所能为我提供一切你知道的信息,方便我带你寻找真相。期间你的栖身之所是我的眉心,我看到即你看到,你无法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也无法如现在一样感知到任何东西。 如果最终找不到真相,你可以选择让我带你回来,但你临死前看到的景象会变成噩梦,永远跟着你,无论你是否轮回转世。” 林与生想了想问她:“白沨他们呢?” 高陵池平静道:“去地府了。你和他们不一样,所以你能来到这里,也不必问我为什么不一样,事情的因由需要你自己去寻找。”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个问题,不止他一个人问过。高陵池明明在笑,眼神却沉了下来,“不,我是在帮我自己。” 过往 出发前,高陵池喊出了一个小男孩。 “元宝!” 小男孩从二楼跑下来,穿着一身金灿灿的衣服,看起来大概七八岁,长得玉雪可爱,脸上肉嘟嘟的像个包子。他下来以后,看了一眼林与生,也没什么好奇的神色,直接跑到高陵池身边熟练的牵上她的手。 “阿池,我们走吧!” 高陵池点点头,如林与生刚来时一般,食指缓缓点上他的眉心。 “那么,闭眼。” 恍惚中,林与生见到了一些很奇怪的景象,荒凉的,阴森的,一望无际的黑色土地,但当他想细看时,耳边却蓦然响起高陵池的声音,“到了。” 他猛的睁眼,心下残留了些莫名的绝望和孤寂。他想抬头看看四周,却发现目光所及处是柜台,而他的身体如同失去了联系,怎么也无法感应到。 “这是……” 高陵池抬头,他才发现这里还是在超市内。原来,这就是高陵池所说的,她所见即他所见。 她拉开抽屉取出一串钥匙,一面往外走去,“现在是你跟梨落认识不久后。因为不知道起因,我们从头开始看。” “你刚才说,这里也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有另一个我?” “对。” “那……这里也有另一个你吗?” 高陵池顿住了步伐。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无论在哪个世界,我只有一个。”她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现在,告诉我你的住址。” 定阳市中心,一个小区大门外。 高陵池抬头看向小区。 他们出发时是晚上,来到这里以后却是白天。刚才高陵池看过时间,这天是周六,所以这个时候他应该在打游戏。 “附近最近的酒店在哪?” 看了许久后,高陵池突然这样问道。 林与生想了想,给她指了一条路。 他们到达酒店后,高陵池开了间房,进去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然后叫过小男孩,“元宝。” “来了来了!” 元宝跑过去,拉过键盘就开始噼里啪啦一顿操作,没过多久,他就叫道:“阿池,好了,可以看了!” 高陵池走过去,在元宝让出来的位置坐下,林与生这才发现屏幕上的画面很熟悉,是他玩的那款游戏,而且聊天框…… “这是我的电脑画面?”如果不是感应不到身体,他想自己现在嘴角一定在抽搐。 反观高陵池,倒是十分无所谓的样子,“你们的联系是通过网络,不看这个还能看什么?” 虽然确实是这样,可……林与生想起自己在游戏里和游戏外的一些朋友,因为都是男孩子,所以他们平时说话就容易荤素不忌。而且看高陵池这副模样是要一直盯着自己了,他时常会在网上搜一些奇奇怪怪的词条,也会偷偷背着白沨看一些少儿不宜的东西,以前也没觉得有什么,但现在被高陵池这样公开处刑…… 林与生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不忍直视,但很快他又重新睁开,与其胡乱猜想,还不如自己看着点,说不定这段时间他没干这些能让自己社会性死亡的事呢? 推测 画面里,林与生在和梨落聊天。梨落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性格很好,游戏里好友也不少。她很喜欢自己这个师父,平时没事就会找自己一起玩,给自己介绍她的朋友,倾诉她的烦恼,分享她的幸运。 林与生看着看着,突然就难过起来。其实还是他的错吧,如果他早点发现,早点告诉她自己有女朋友了,说不定就不会走到那一步了。 这一整个下午,他都在打游戏,没有任何收获。 晚饭时候,高陵池点了外卖,吃着吃着突然就问他,“你知道梨落住哪儿吗?”林与生愣了愣,“我不知道,我们从来没说起过现实里的事。” “你之前提过,你有段时间很忙,没空玩游戏,那是什么时候?” “应该……大约一周以后吧。” “一周,行。” 这一周,高陵池偶尔会看看他的电脑画面,也因此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他很不想看到的一些情况,虽然高陵池从头到尾很平静,也什么都没有说,但他还是尴尬得想挖个洞钻进去,尤其元宝还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笑,然后问他,“哎,你搜的这些网址都是从哪找的啊?” …… 一周后,他开始忙起来了。那段时间公司里接了个项目,整晚整晚的加班,搞得人精疲力尽,他也就没什么心思再玩游戏。 他忙起来以后,高陵池没再看他的电脑画面,而是直接跟在附近,说是确认他的行踪,可林与生看着她一路逛街,喝咖啡,吃东西,看电影…… “你真的是在带我找真相?”林与生很怀疑。 对此,高陵池无比肯定,“不过是闲时打发时间而已。” 是吗?他信了。 这样玩了一段时间后,高陵池突然问他,“你最后想起来的那段记忆,就是你和万明易的对话,是什么时候?” 他回忆了许久,才不确定道:“应该就是这两天吧……问这个做什么?” 彼时的高陵池正端着杯果汁悠哉悠哉坐在饮品店外,中途还打发走了好几个上前搭讪的。闻言,她喝了口果汁,这才道:“都到了那种时候,你却无缘无故想起一些毫不相干的记忆,你不觉得奇怪吗?” 林与生愣了愣,“什么意思?” 高陵池笑,“意思就是,这些记忆绝不会毫不相干。你想想记忆的内容,想想里面的时间点,你忙,万明易出差,你忙完,他出差回来,梨落表白,白沨白天登你的账号,发现消息,事情闹开,梨落说的话,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林与生不是傻子,经过这番提醒,高陵池想说的话他全都明白了过来,可正因为这样,他才觉得十分不敢置信,“你是说……这怎么可能呢?” ”可不可能的,看看就知道。万明易家在哪?” 高陵池根据林与生提供的住址,一路找到了万明易所在的小区,距离他自己住的小区不远。上楼时,高陵池问他,”你确定现在家里没人?”林与生点点头,”他经常会去找方瑜,现在是周六,白天他不可能在家的。” “那就好,密码?” 真相(1) 万明易家林与生来过很多次,他们是好多年的好兄弟,感情一直很好,也因此,他才对高陵池提出的猜想感到不可置信,可隐隐的,他觉得或许高陵池是对的,因为万明易曾经开玩笑一样问过他,“与生,你白天真的没时间玩游戏啊?”他也曾经看到过他输入账号密码……可,为什么? 看着高陵池按下万明易电脑的开机键时,林与生不由问道:“你早就知道了,是吗?”高陵池看着电脑的开机画面,语气十分平淡,“是。”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在酒店监视你的电脑?”高陵池微笑,“没什么,就是比较好奇你这么笨的人平时都在干什么。” …… 电脑画面很快变成了桌面,但并没有看到那个游戏,各个盘搜索也没有搜出来。见此林与生不由松了口气,“我就说他不会是那样的人。” “是吗?”高陵池盯了桌面许久,突然就点开了一个文档,文档里面是一份工作文件,她转头看向旁边的元宝,元宝会意,很快就接手了电脑。 “好了!”很快,元宝就让开到了一边。 林与生盯着那个熟悉的图标,再说不出话来。 万明易下了游戏,却费尽心思掩藏起来,为什么?他怕被方瑜发现,他也知道方瑜从来不会动他的工作文件。那么,他下游戏干嘛? “落落,我真好奇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落落,你性格这么好,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落落,你在哪啊?” “我们离得不远啊,挺有缘的。” “落落,我去找你,请你吃饭,好不好?” “就是朋友见一面啊,你不用有压力哈哈哈~” “那我过两天就去找你。” …… “还真是好兄弟。”房间里沉默许久后,高陵池突然嗤笑了一声。林与生说不出话来。游戏非本机聊天记录不会同步,他也从来没想过万明易竟会利用这一点。梨落睡得比较早,十点左右就会下线,而他那段时间十一二点才会上线,于是,他们就这样完美错开了游戏时间,这一错开,就是阴阳相隔。 他那么多年的好兄弟啊,万明易和方瑜的感情也很好,甚至好得让他都嫉妒,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会背着他做出这种事。 “走吧,明天再看看,他是后天出差吧?” 林与生没有说话。 高陵池也没在意,这样的事情她已经看过太多太多,人在发现自己被亲近的人背叛之初,都会无法接受。但无论接不接受,事实如此,除了面对,别无选择。 这一整天,林与生都在沉默。 第二日高陵池让元宝换上了万明易的电脑画面。直到晚上七八点,万明易才打开游戏,给梨落发了一条消息。 “落落,我明天就去找你。” 高陵池随手拿过一旁的薯片,“他明天几点飞机?” 林与生沉默。 高陵池打开薯片,定定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就笑了,有些嘲讽,“事到如今,你以为你不去看,事情就没有发生过吗?” “你可以不回答我,也可以不去,这是你的事情,选择权在你,或者,你现在想回去也行,虽然没亲眼看到,但后面的事,也差不多都能猜到了。” 真相(2) “明天早上九点。”林与生终于开了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去,我想亲眼看看。”看看自己的好兄弟,是怎么背叛自己,怎么欺骗梨落,怎么让一个无辜的女孩子失去生命的。 第二天,高陵池和元宝坐了跟万明易同一班的飞机。林与生看着机场外自己给他送行,他笑着说:“祝我一切顺利吧,哈哈哈!”现在再看,他的笑突然让林与生觉得很嘲讽。原来,他被当成傻子戏耍了那么久。 万明易的座位在高陵池和元宝前面两排。万明易靠窗,看不见他的脸,但林与生想,他现在心情应该很好吧。 下了飞机,机场外有个女孩迎向万明易,那是梨落。 她和他临死前看到的一样漂亮,裙子很白,笑容很甜。她叫万明易师父,问他想吃什么,高兴的告诉他自己给他订好了酒店,也做好了攻略,可以带他在这里好好玩玩。 林与生就这样跟在后面看着,越看越觉得难过而绝望。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这样对梨落? “还跟吗?”高陵池语气很平静。 林与生笑,笑里隐隐透着无力,语气却很坚决,“跟!” 梨落从来是个性格很好很体贴的人,无论游戏,还是现实。她对万明易就像久别重逢的好友,热情而亲近,却始终保持着很好的距离。 高陵池和元宝跟了他们一天,直到晚上她送万明易回酒店。酒店外,万明易突然拉了她的手。 “落落,”他的神色十分温柔,“其实我早就想来见你,现在终于见到,我也没什么遗憾了。只是,你知道的,人总是贪心不足,以前觉得见到就好,现在却不想止步于此了。我真的很喜欢你,你呢?” 不远处的街边。 高陵池靠着路灯,静静看着这一幕。 元宝重重哼了一声,“混蛋!” 林与生一直沉默。 “你说,人类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存在呢?”高陵池轻声道,却不知在问谁。“感情是真的,背叛也是真的,似乎都是真的,却又似乎都是假的。” 那天,梨落没有答应他,却也没有拒绝他。 他们相处了五天,一起去遍了附近的景点,打卡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第三天,梨落主动牵了他的手。他们一起在路灯下拍影子,对着万明易的手机镜头,女孩子笑得很甜很甜。 第五天,梨落跟他一起进了酒店。 第六天,万明易出发回去,梨落送他到机场外,万明易笑着摸她的头,“下次我再来找你。” 林与生阻止了高陵池买回去的票。他看着机场外满脸不舍的女孩子,“我想看看她生命的最后一程。” 梨落一个人住在一栋有些老旧的居民楼。高陵池在附近买了几天早餐后,成功与卖早餐的阿姨搭上话。阿姨告诉她,梨落的父母都不在这边,他们在外面做生意,这里经常就是梨落一个人。 “这孩子啊,很热心,经常帮我们这些邻居的忙,还给我带过水果,可她就是有时候太好说话了,听说在公司总被欺负。有好几次我就撞见过她哭着回家的嘞,不过第二天又笑着出门了。啊对了,她最近心情好像很好的样子,小姑娘应该是谈恋爱了。这样也蛮好,男孩子要是好一点,还能帮帮她不是?” …… 一周 聊天记录被白沨发现的那一天,梨落晚上没有出门,第二天再出现时,眼睛肿得像核桃。 高陵池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买完东西上楼,轻声问林与生,“还有多久?” 林与生开口时有些艰难,“一周。” 新闻爆出的时间在一周以后,梨落爬上了楼顶。跳楼前,她还割了腕。她是一点生存欲望都没有,所以离开的方式才如此决绝而惨烈。 “你说,她现在在家里做什么呢?”望着那层楼,高陵池喃喃出声。 做什么?看那些谴责控诉她的帖子,看那些骂她的话,或许,还在看他的回复,一遍遍的看,怎么也想不通来时柔情蜜意的师父,为什么回去后就突然变了? “她为什么不问我,但凡她多问哪怕一句,她也能知道来见她的不是我。”林与生涩声道,但心里却已经有答案。 她没问过吗?问过的,她问他:“师父,你跟我说过的那些话都是在骗我,对吗?”他却以为她所说的是那些跟她解释的话,于是他几乎称得上冷漠的回她,“我真的有女朋友了,我们以后还是别再联系了。” 是啊,确实也不能再联系了。 周一时,梨落照常去上了班,只状态实在称不上好。高陵池在她公司楼下找了个地方坐了一下午,又坐到天黑,直到十点多,才见她和一个同事一起走出来。一边走,同事一边叹气,“你啊,有事也不愿意说,方案一直错,再这样下去,你再也别想正常下班了。”梨落垂着头,神色怔愣,没有说话。 “你自己回去行不行啊?要不要我送你?” 她回了点神,摇头,“没事,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同事又问了两次,她还是拒绝。于是同事叹气,“那我走了,你自己小心点。” 梨落点头,看着她离开,然后转身慢慢往回走。 高陵池跟了她一路,一面走,一面看着手机上她搜出来的那些东西。 “现在,已经闹得全网皆知了。” 林与生也在看,看那些令人窒息的文章,话语。他不是没看过,可为什么现在再看时,会这么窒息而绝望?是了,知道这一切后,他又怎么可能再同先前一样? 第二天,第三天……梨落每天都加班到十点多十一点,这件事已经严重影响到她的生活,同事和她一起出来时,在劝她先请假休息一段时间,因为公司里也已经传开了,领导找她谈话,话里透露出让她主动辞职的意思。 梨落只是愣神,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高陵池看着手机,“她的个人信息被暴露出来了。”包括她的照片,身份信息,家庭住址…… 元宝有些难过,“最讨厌看到这种事了。”哪怕经历过无数次,他也还是会很难受。 高陵池按灭了屏幕,“快结束了。” 第四天,第五天…… 第六天晚上,梨落出公司时,手里抱着一个纸箱子。这次,同事没有出现。她一个人在公司门口站了很久,这才抱着箱子慢慢往回走去。 结束 高陵池照常跟在后面,跟到一段比较黑的路时,她顿住了脚步。元宝反应极快,护到她的前面,但被她拍了拍头,“他们不是来找我的。” 不是找她,而是找梨落。 一群七个人,堵在了梨落回去的路上。 看到梨落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几个人对视一眼,嘿嘿笑出声,“是长得不错啊,怪不得呢。” “还很会玩啊,给别人的男朋友发那样的照片。” “这么会玩,和咱们一起玩玩啊~” “嘿嘿嘿……” 林与生看着这一切,终于回过神来。他开始慌了,“他们想干嘛?” 高陵池没出声。 林与生忍不住怒吼道:“还看!救她啊!打电话报警!你快救她啊!!” “我救不了。”高陵池的声音很轻,她看着那个女孩惊慌失措的想大声呼救,但很快被堵住了嘴,看着她挣扎,流泪,看着她因为反抗被狠狠扇了一巴掌,直到看着她被拖进黑暗里,满心满眼的绝望,仿佛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 “这些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我没法改变,若是这个世界和来时的世界发生了偏离,不仅我们回不去,还会造成无法预估无法挽回的灾难。”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吗?啊?!”林与生几欲崩溃。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些畜生!! “你只能选择看,或者不看。”高陵池静静凝视着那片黑暗,耳中是调笑声和女孩子绝望的哭喊声,“曾经我也想过去改变,可,天道告诉我,那样的后果我承担不起。” 这就是对她的惩罚,天道给了她这样的能力,伴随能力的却是更多的限制和危机,天道逼她走这条路,让她无路可退,而她除了受着,别无选择。 黑暗的夜晚总是很漫长。男人们离开时,距离天亮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元宝。”高陵池望着那群人的背影,元宝会意,很快就跟了上去。 “你不是不能改变吗?”林与生哑声问。 “我的确无法左右他们的生死,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高陵池淡淡道。 元宝回来得很快,语气里满满的幸灾乐祸,“等下去以后,有他们好受的。” 梨落在天亮以前扶着墙偷偷回了家,然后再也没出来过。 林与生知道,这天晚上,他会收到一条信息,梨落问他:“师父,你真的从来没喜欢过我吗?” 他说没有。 然后,她失去了所有的希望,放弃了所有的一切,任凭自己坠落进黑暗的深渊里,再也走不出来。 “嗯……我知道了。师父,再见。” 再见。她的世界一片黑暗,再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离开吧,下辈子,或许不用再这么苦,或许,她也能遇到一个真正爱自己,保护自己的人,但现在,她真的撑不下去了。 女孩从楼顶坠落,像一只残缺破败的蝴蝶,最后绽放出最美丽的花,定格人生最后一次绚烂。 “结束了。” 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高陵池拉着元宝的手闭眼,可没一会儿又重新睁开。 “不对,还没结束。” 尾声 定阳市,酒店内。 她静静盯着电脑屏幕,上面是一段记录,一段梨落如何被人肉出个人信息的始末。 “她竟然敢这样对我闺蜜,我总得让她付出代价吧。” “你放心,钱不是问题,只要能帮我查出来。” “这么多网友都在骂她呢,又没实名,谁知道消息是从哪传出来的啊,再说了,法不责众嘛,你怕啥?”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最迟明天,我就要全网都知道她的真实信息,让她在现实里也被人唾骂。” …… 方瑜。 林与生不禁问道:“她发现真相了吗?” 高陵池笑得很讽刺,“没有,她只是想给白沨出气而已。” 这句话说完以后,她又闭上了眼睛。这一次,一丝缥缈的白烟缓缓从林与生灵魂上脱离,并飘散至空中。元宝眼疾手快,拿出一个玉瓶就将白烟装了进去。 这一幕被林与生看见,他问道:“这是什么?” “念力,梨落死前留下的念力。这份念力关于你,所以一直依附在你身上。” “所以……我死前会看见那样的景象?” “对。” 高陵池只回答了一个字,倒是旁边的元宝,十分熟练的解释道:“念力是执念极深重的灵魂才会留下的东西,出现后依附于相关的人或物,或者某些场景。如果是很深的执念,所产生的念力是会对现实世界造成影响的。梨落的念力不算很强,所以不会影响你平时的生活,只有在你临死前,最接近死亡的时候,它才会让你看见一些异常的景象,至于具体会看见什么,除了当事人谁也不清楚。” 林与生默默消化了一番,才算勉强理解,“这就是你们帮我的理由?” “你带着它,除了化作噩梦一直跟随你以外没有任何好处。至少眼下,你可以放心去投胎了。至于那些人,地府从来也不是个好走的地方,他们都会付出代价,当然,如果你做过坏事,那也包括你。” 高陵池笑笑,朝元宝伸出手。元宝十分乖觉的牵上她,这次,他们很顺利回到了店里。 “你入地府的时辰已经错过了,跟元宝去吧,他会送你走。” 元宝送走林与生从楼上下来时,高陵池正望着玉瓶发呆。 “这次,能维持多久?” 听到他的问话,高陵池回过神,摇头笑道:“不算很强,最多一个月吧。” 元宝有些失望,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没事,咱们再多攒一些。” “他临走前,有没有说什么?” “他说,就算知道这一切,终归也是他对不起梨落,他希望梨落下辈子别再遇见他了,还问我知不知道梨落下辈子过得怎么样?我说我不清楚。” “嗯。” “阿池,他是坏人吗?” “不是。” “那他是好人吗?” “不是。” “那……” “这种问题你问了一千多年了,腻不腻?别问了,自己想。” “……” “把这份念力去放好。对了,那地方你是不是又好久没打扫了?” “……我才刚回来我不要!明天,明天一定!” (完) 地宫(1) “您已到达目的地。” “您已到达目的地。” …… “徐悦,你确定是这儿?”张允看着面前破旧的草屋,和草屋斜后方那个一看里面就很脏的茅厕,止不住露出嫌弃的神情。 徐悦又看了一眼导航,“是这儿啊,没错。” 张允跺了跺脚,突然感觉到脚底下踩到什么东西,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块发霉腐烂的肉,他胃里涌起一阵恶心,赶忙往旁边比较干净的地面挪去。 “你家居然还有这种亲戚?” 听到这话的徐悦有些不高兴了,“都说了好多年没有联系了啊,好不容易才打听到消息的。我妈说以前她和这位姑姑关系可好了,后来这位姑姑远嫁了,这才没联系的。” “我也不是那意思……”张允低声反驳了一句后,赶紧转移话题,“咱们快看看有没有人吧,这房子可不像有人住的。” 徐悦果然就被分散了注意力,她望着眼前的破茅草屋,也有些迟疑,但来都来了,她紧了紧握着手机的手,这才提高声音喊道:“有人吗?” 没人应她。 “有人吗?”她又问了一次,这回,茅屋里传来了响动,一只枯黄的手拉开木板门,门里有双眼睛在偷偷往外看。见此情景,徐悦忙问道:“请问是兰叶姑姑吗?我叫徐悦,是钱云云的女儿,您还记得钱云云吗?” 门上的手停顿了很久,才拉开那扇破败的木门,露出门后那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中年女人。 “进来吧。”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徐悦闻言忙往前走去,张允犹豫许久,还是跟在了后面。 草屋里有些暗,但出乎张允预料的干净,不过空气中浮动着一股霉味,想是腐烂茅草和木头的味道。 女人的头发很乱,像是许久没有好好梳理过,她一直坐在那张破旧的木床边,徐悦和张允进门后才发现,床上竟然还有一个躺在襁褓里的婴儿。 “云云的女儿?” 女人一边拍抚着婴儿,一边轻声问道。 徐悦连忙应是。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们两个人就敢来这儿?” 这话问得两人均一愣。 最后还是从见到草屋起心情就不怎么好的张允先忍不住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不知道来这里很危险吗?” 这是在说上山的路吗?闻言两人对视了一眼。来这里的路确实非常坎坷崎岖,山道临着悬崖,一不小心就可能葬身在这里。 徐悦迟疑着应道:“这里的路是不太好走,我们来的时候有很注意的。” “路?”女人嗤笑了一声,“路算什么危险?” 不是指山路?那是说什么? 徐悦想再问,女人却道:“算了,来都来了,你们住一晚,明天赶紧走吧。孩子睡着了,你们小点声。” 听到这话后,两人都没敢再说话。女人这副神神叨叨的模样让他们都觉得有些害怕。徐悦更是忍不住想,这真是妈妈口中美丽动人性格又温柔大方的姑姑?原谅她实在没法把眼前的女人和这些词联系起来。 地宫(2) 晚上。 山顶没有通电,女人家里甚至没有蜡烛,全靠一盏煤油灯照明。 屋里只有一张床,两人自然不可能和婴儿抢床睡,所以女人抱了稻草铺在一旁地上,又在稻草上铺了床单,让他们将就一晚。 张允抱着膝盖呆呆坐在稻草上,想起晚饭时女人端出来的那晚黑乎乎的东西,胃里就有些翻腾。女人说那是她腌的咸菜,但张允怎么看都看不出菜的形状。最后,他忍着不适尝了一口,除了咸还是咸,隐隐还有淡淡的腥味,他差点当场吐出来,却在见到徐悦狠狠瞪着他后强行吞了下去。 主食是熬得稀烂的菜叶混着些玉米粉和少量的米粒,女人说山上不好运粮食,平时大米就吃得少。 被连番打击过后,张允真的怀疑这到底是什么年代,怎么还会有这样的生活环境。他甚至暗暗掐了自己好几把,希望自己是在做梦。或者说,他们在不经意间穿越了? 徐悦家里虽然不算很有钱,但也够得上小康。徐悦的姑姑怎么可能会嫁到这种地方? “张允……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徐悦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小声对他说道。 听到这话张允差点高兴得泪流满面,天呐,徐悦这小祖宗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妈妈跟我提起过很多次兰叶姑姑。”徐悦小心翼翼看了在床边哄婴儿的女人一眼,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妈妈说她以前性子虽然温柔,却最是有主见的一个人,平时生活也很精致,从来不会将就。可若真是这样,姑姑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地方生活十几年?” “而且,”她又小心翼翼往床那边看了两眼,”那个孩子看起来才几个月大,刚才姑姑却说她一个人生活了好几年了,那这孩子哪来的?荒山野岭的,总不能是捡回来的吧?” 张允被她说得心底发毛,但还是强自镇定道:“说不定就是捡回来的呢?正因为荒山野岭,才更容易丢孩子啊。” 徐悦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却又很快摇头,“我们来的时候走了那么久,一户人家都没发现,谁会大老远过来丢孩子?” 张允其实心里很清楚这一切都不对劲,但他却不能说出来,免得徐悦更害怕,因此只好胡乱安慰道:“先睡吧,明天我们就走。” 经历过这一下午后,徐悦也不想再呆了,因此闻言赶紧点头,“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因为没有多余的被子,所以两人和衣睡下了。 虽然屋里不算空旷,但山顶的风实在很大,茅屋又挡不住什么风,两人被冷得大半夜都睡不着,偏偏徐悦还突然有些肚子痛。忍了又忍后,她还是没忍住,偷偷叫了张允陪她出去上厕所。 斜后方的茅厕她也是不想去的,所幸这里荒无人烟,随便找个僻静处也就是了。 张允站在冷风里,冻得瑟瑟发抖。夜晚的山顶显得尤其可怕,四周一片漆黑不说,还有些奇奇怪怪的声音一直在响,饶是他从小胆大都不禁心里发毛,只好不住祈祷徐悦能快一点,屋里虽然也好不到哪去,但总归没有外面这么可怕。 地宫(3) “呜呜——”突然,一些细碎的声音响起来,虽然很轻,但不知道为什么,落在耳里却特别清晰。 张允不由一个激灵,又仔细听了听。 “呜呜——”距离有些远,很像汽车驶过路面的声音。 “呜呜——”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顺着声音的来处找过去,很快就到了接近边缘的地方,再往前,就是一条很陡峭的路,那是他们来时的路。 “呜呜——”声音似乎是从山脚下传来,可,那么远的距离,夜晚山上风又这么大,杂声这么多,怎么可能还听得见? 想到这,他不由又小心翼翼往前探了探,往山脚看去,这一看,就让他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山脚那片黑暗里,有一串幽幽的蓝光,正顺着山路一点点往上挪,一面挪,一面发出“呜呜”的声音。 那是什么? 张允很想再看清楚一些,但隔得太远,又太黑,他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那串蓝光在黑暗里摇摇曳曳。 蓝光挪得很慢,看速度,等到达山顶几乎要到天亮。 张允心里很不安,但却没有办法,而且这时候徐悦已经回来了,正站在身后唤他。最后看了一眼后,他这才步伐沉重的转身往回走。 “你在那边干嘛呢?”徐悦问他。 他不敢将看到的东西讲出来,只好含糊应道:“看看山里晚上的样子。” 一阵寒风吹过,徐悦忍不住抖了抖,连忙拉紧衣服催促道:“快进去吧,外面太冷了。” 上完厕所回来后,徐悦总算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而张允因为之前看到的东西,一整晚辗转难眠,直到天快亮时意识才有些迷糊起来。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女人似乎起床了,在屋里窸窸窣窣一阵忙活,然后抱着小婴儿出了门。张允有些奇怪她这么早出门去哪,但因为太过困倦,没一会儿他就丢开了此事,一心只想好好睡一觉。 “啊——!!!”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想起,屋里两人一下被惊醒过来。徐悦神色十分茫然,显然还没完全清醒,“怎么了?” 张允刚想说话,门却“砰”的一声被撞开,仔细一看,却是女人破门而入,跌跌撞撞朝两人的方向跑来。 “快走!”两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女人已经一把将怀里的婴儿塞进徐悦手里,然后将他们扯起来往门外推,“快,快走!” “姑姑,怎么了?”徐悦有些慌了。女人却完全没理会她,只口中不断念叨着快走。 出了门,他们放眼望去,什么都没看见。女人却仿佛见了鬼一般,拽着他们就往前跑,可刚跑到路口,又满脸惊恐的退了回来,“不行,不能走这儿……” 徐悦抱着婴儿走在最后面,身前又被女人挡着,一时间看不见下面的情况,张允却顺着女人的目光,见到了路上正往他们这儿来的东西,也因此,他惊得一下睁大了眼睛,浑身僵直说不出话来。 在他们来时的那条路上,有一排蓝黑色的怪物。怪物长得有些像人,但他们脚的地方,却是一排黑色的轮子,仿佛脚底踩着玩具汽车,但仔细看去,那轮子却是自脚上长出来的,前行间发出“呜呜”声,如同汽车行进的声音一般。他们的头上没有口鼻,只有两只很大的眼睛,眼瞳是同身体一样的蓝黑色,眼白却是昏黄色。他们的身体细长,五根触须一样的手指抓着一把长长的钩子,钩尖锋利无比,闪着诡异的蓝色寒光。 这些是……什么东西? 地宫(4) 张允蓦然想起昨晚听到的“呜呜”声,看到的那排蓝光,那竟是这些东西? 还没等他细想,他们已经被女人拖着往茅屋后方跑去,“快……快走,趁他们还没追上来,快走!” 张允这才发现,女人的手臂上有一道很长的伤口,正滴滴答答往地上滴着血。徐悦也看见了这道伤口,她着急的问道:“姑姑,你的手……”女人却仿佛感觉不到一般,“没事,快走!” 女人带着他们顺着屋后一条小路往下,很快到了一片遍地枯叶的地方。她几下扒开地上厚厚的枯叶,枯叶盖住的地方竟露出一块木板,木板掩盖下,是一道通往地下的木楼梯,楼梯不算很高,上面全是灰尘,看得出很久没人走过了。 “快,下去!” 女人拉过徐悦,接走她怀里的婴儿,又转头看向张允,“快点!” 话音未落,“呜呜”声突然就大了起来。张允抬头去看,视线被树木挡住,但他知道,那排东西怕是已经追过来,而且距离他们不远了。 两人不敢耽误,连忙顺着楼梯往下爬。女人走在最后,见两人落了地,她也往下爬,但抱着婴儿十分不方便,见此徐悦连忙上去几步从她手中接过婴儿。谁料婴儿离了手后,她却没有再下来,而是又爬了回去,在两人惊讶的目光中快速挪过一旁的木板。“砰!”木板一盖,周围瞬间黑了下来。 木板外女人的声音很轻,但仍然能听得清清楚楚,“带着孩子藏好。” ”姑姑!”徐悦有些着急了,女人却又道:“他们想抓的是孩子,不用担心我。” 抓孩子?为什么?那些究竟是什么东西? 张允满脑子都是问号,但眼下这情况也不好再多问。见徐悦还想出去,他连忙拉住了她,“姑姑既然让咱们保护好孩子,咱们就别辜负了姑姑的嘱托。” “可是……”徐悦还想说些什么,但很快,“呜呜”声又响了起来,一惊之下,她没敢再出声。张允紧紧搂着她的肩膀,一片漆黑里他看不清婴儿的样子,但很奇怪,这一路跑来,婴儿一声都没有哭过,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呜呜”声越来越大,眼看就快要出现在头顶,张允转头往后看去,依稀能看见身后有一道很长的通道,于是,他拉了拉徐悦,示意她跟着走。徐悦虽然很担心还留在外面的姑姑,但她手里抱着婴儿,也不敢冒险,因此犹豫片刻后还是跟上了张允的步伐。 两人走得很小心,所幸下面是泥地,声音不会很大。越往里走,周围就越黑,到最后已经黑得完全看不见东西,还好这时“呜呜”声也消失在了耳边。 张允一手拉着徐悦的胳膊,一手摸了摸身上的口袋。他们出来得急,包都留在了屋子里,身上没带有多少东西,幸好张允睡觉时把手机揣进了兜里,眼下指尖触及到冰凉的外壳,他一下就松了口气。 地宫(5) 因为山上没有电,他的手机电量剩得也不多了。看着右上角的“32%”,他叹了口气。这手机用了已经挺久,现在耗电也越来越快,才百分之三十几的电,也不知道能撑多长时间。 “张允……我想看看孩子怎么样了。”徐悦的声音有些抖。 听到这话,张允忙将手机电筒转向襁褓,光里婴儿睁着一双大眼睛,满眼的好奇。 见此两人皆松下一口气,还好,并不是像他们想的那样。 通道还算宽,两人并排走在一起,张允落后一些,看着前面望不到头的黑暗心里直犯嘀咕。这地方看起来应该只是个地窖,怎么会有这么长的通道?到底是通向哪里? 两人似乎走了很久,但当看到前方的铁门时,张允瞄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竟然才过去半小时,可他总感觉他们已经走了几个小时了。 徐悦看到门松了口气,却又很快害怕起来,“张允,你说这后面是什么?” 是什么?张允想,总不能是宝藏吧?这情景还真挺像电影里藏宝的地方。 “呜呜——”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两人瞬间变了脸色。怎么会?明明刚才那么久都没有任何声响的。 “快走!”张允一边大喊着,一边举着手机回头,竟看见那排怪物已经快要追上他们了,而领头那只怪物的长钩末端,挂着一块血肉模糊的东西,骇人的血迹正顺着钩身滴滴答答往下落。 张允被这一幕吓得骨寒毛竖,强自定了定神,好不容易才找回对身体的控制权,转头就见到徐悦抱着婴儿已经到了门前,正努力伸手够门把手,他连忙跑过去,拽住门把手就拧,却绝望的发现竟然拧不动。 “怎么办?”徐悦全身都在发抖,却仍是努力抱稳了婴儿。张允此时已经完全失了镇静,“呜呜”声越来越大,闪着寒光的长钩离他们越来越近,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拧门把手,甚至开始大力拍打铁门,终于,在那把长钩离他们只有不到三十厘米的时候,铁门“咔嚓”一声被打开了。 张允大喜,连忙闪身进去,然后回头去寻徐悦,却见一只细长的手勒上了徐悦的腰,五根触须一样的手指将她紧紧箍住,而怪物另一只手里的长钩,被高高的举了起来。 徐悦看向他,满脸的惊恐和绝望,“张允,救我!” 眼见下一刻长钩直直朝徐悦落下,他咬咬牙,别开脸手中“砰”一声砸上了铁门。 门一关,世界顿时陷入了寂静。所有的声响都被隔绝在门外,仿佛怪物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张允大口喘着气,背靠铁门一下坐到了地上。 耳边是死一般的寂静,眼前是一片黑暗。手机电筒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按灭了。 他抬起手,按下电源键,手机电量的位置,“32%”变成了“25%”。 他重新点开电筒,往前方照去,面前还是一道门,和他背靠的铁门十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这道门上多了些图案。图案歪歪扭扭,像是小孩子画的,勉强能看出是个小人,小人周围有很多圆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地宫(6) 犹豫一会儿后,他还是起身走到门前,抬手握住了门把手。 这扇铁门出乎意料的好打开,可他却有些不敢拉开门。 门后又会是什么? 张允的犹豫不过一会儿,因为就在他握着门把手发愣的时候,身后铁门外传来了刺耳的“滋啦”声,那是长钩划过铁门的声音。 他面色顿时巨变,再也来不及考虑其他,一把拉开门就钻了进去。 门后是一个空旷的房间,房间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举着手机转了一圈,只见墙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洞,如针孔一般大小,直看得他头皮发麻。 这些又是什么? 房间的对面,还是一道门。 张允直直盯着那扇门,这次,门上的画变了。小人还是那个小人,圆点却变成了小方块。 “滋啦——滋啦——” “砰!!” 第二扇门。 电筒又灭了。 怎么搞的?他再次按亮屏幕,电量由“25%”变成了“18%”。明明没过多久,怎么会消耗得这么快? 这扇门后仍是一个空旷的房间,房间四壁上是无数划痕,密密麻麻,深深浅浅,纵横交错,凹凸不平。 第三扇门。 电筒再次熄灭。 这次张允确定了,不是他不小心点到的,而是当他打开门的时候,电筒就会自己灭掉。这次,“18%”变成了“11%”。 这不对劲,电量掉得太快了。 他死死盯着那个位置,将手机屏幕按灭又点亮,点亮又按灭,如此反反复复无数次,数字却再无变化。 看来,只要不开门,就不会掉。可是不开门的话,身后就会很快有怪物追上来,这是在逼他往前走。 张允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剧烈颤抖,浑身力气也在迅速衰减,但心底莫名冒出一个声音,狠狠地说道:“既然这样,我倒要看看,这鬼地方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于是,他用尽所有力气握紧手机,举起来照向对面的门。 这次,小人旁边只有一个小方块,小方块上延伸出一条长长的尾巴。 房间依旧空无一物,而这次的墙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地面上,两条深深的沟痕触目惊心。 第四扇门。 这扇门同第一扇门一样,没有任何图案。张允犹豫着握住门把手,“32%”,“25%”,“18%”,“11%”,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开门,手机电量会减少到“4%”。只不知这后面等着他的,又会是怎样的景象? 深吸了好几口气后,他这才缓缓拧了下去。 “咔嚓——”门轻而易举就被打开了。 电筒不出意外再次熄灭。他反手合上门,慢慢举起手机,按下电源键。 这次,手机屏幕没有亮起来。 怎么回事? 张允顿时脸色巨变,他不死心的按了又按,甚至大力拍打,可不论他怎么折腾,手机都没有再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发出哪怕一丝光亮。 眼前一片漆黑,他看不清任何东西,偏偏门后的“滋啦——”声一声接一声,近在耳畔,几欲将门划破。 怎么来的这么快?! 没有时间再犹豫,他咬咬牙,拔开腿就往前跑,可不过才迈出一步,一股强烈的失重感就袭遍了全身,下一秒,他整个人直直往黑暗里坠落而去。 这扇门后,竟是深渊。 呼呼的风声之中,张允意识开始模糊,渐渐的,他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直至 最终在一片黑暗里彻底失去了知觉。 …… 经历(1) “阿池,这次你不见他吗?” “不了,这次有些特殊,念力有强烈的引导倾向,我想,我们等着就够了。” 朦胧中,张允听到了这样的对话,但还没等他明白话里的意思,一阵强烈的刺痛感就让他彻底清醒过来。他蓦地睁开眼睛,就见到一张近在咫尺的脸。脸的主人见他醒了,嘿嘿一笑,“这小子还会装晕,这不就睁眼了?”说着,这人重重往他身上一拍,又是一阵剧烈的刺痛。 他怒了,当下就想跳起来给他一拳,可还没等站起来就一下栽倒在了地上。他这才惊恐的发现,自己的手脚竟然缩小成了几岁孩子的大小。不对……他这是整个人都变成了几岁的孩子。 “嘿,还不服气?怎么?你还想打老子?啊?”男人狠狠一拳砸在他身上,他顿时痛得不自觉缩紧了身体,想呼痛都没有声音,最后出口只有彷如蚊鸣的呻吟。 “给我老实点,臭小子。”男人说着,狠狠啐了他一口,这才转身往外走去。 “砰!”铁门被重重砸上。 张允缓了好一会儿,这才勉强抬起头来看向周围。 这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厂房,屋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那扇铁门…… 他不禁皱眉,那扇铁门,怎么那么像在地下看到的? 对了,他明明是被怪物追杀,然后打开了三扇铁门,到第四扇的时候一脚踏空掉了下去,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还变成了个小孩子? 张允很想四处看看,但浑身剧烈的疼痛和乏力感告诉他,他没法站起来,更别说走动,于是他只能静静躺在原地。 为了缓解疼痛感,他开始回想这一路以来的事情。他和徐悦上山找徐悦的姑姑,离线导航把他们带到了一处茅屋,姑姑和那个婴儿的古怪,第二天一大早出现的怪物,姑姑说他们是抓孩子的…… 对了,抓孩子。既是为了孩子,徐悦抱着婴儿已经落到他们手里了,那他们为什么还要追着自己跑? 还有那个地窖。那种荒山野岭,为什么会有修成那副模样的一个地下所在? 头一天晚上看到的时候,怪物明明移动得那么慢,他们也确实天亮了才到山顶,为什么见到他们以后突然就那么快了? 还有他的手机电量,以及过门必灭的电筒…… 这一切都太离奇了。 他是在做梦吗?可为什么这么强烈的疼痛感都没有醒?现在的他,和刚才那个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张允这一躺,就是一天。 天黑下来以后,铁门才被打开。还是那个男人,进门看了他一眼,又丢给他一个馒头,“既然死不了就快吃,臭小子,要不是看你还值点钱,老子就弄死你。” 张允挣扎着握住馒头,闻言脑子里顿时一个激灵,值钱。人贩子? 这个念头不过转了一转,他的注意力就全放在了馒头上。不管了,他真的觉得很饿,不论是不是人贩子,他都得先吃东西再论其他。 经历(2) 张允馒头还没啃几口,门外又进来一个人。这是个满脸横肉的男人,走近后看了他一眼,“命可真大。” 先前的男人一声冷哼,“谁说不是呢?对了,上边怎么说?” 后进来的男人怒道:“还能怎么说?咱们这次出了这么大纰漏,等着被罚吧。” 这话顿时让先前的男人变了脸色。他转头见到在吃馒头的张允,上前就是狠狠一脚,“臭小子!你等着,老子不弄死你就跟你姓。” 张允痛得一时没拿稳,馒头掉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上面满满全是灰尘。 “好了,先休息一下吧,明天再说。” “明天,呵,行!明天,咱们就按规矩办事。” 规矩?什么规矩? 可惜,两人没再多说,很快就锁上门离开了。 这一夜,张允辗转难眠,一是因为浑身剧痛,二是因为对两个男人口中明天的恐惧。 第二天一大早,大门就被一脚踢开了。 “你给老子起来!” 是第一个见到的男人。他一手拎起张允就往角落里拖,“睡得挺好啊,嗯?来,老子今天有的是时间,好好陪你玩玩。” 张允被重重砸在角落里,他惊恐的往后缩去,而看见他这个样子,男人却是笑了。他抬起手,张允这才看见他手中竟捏着一片薄薄的刀片。 “现在知道怕了?之前怎么不怕?嗯?” 一刀。 “臭小子这么大点人还挺猴精啊,知不知道我们损失有多大?” 两刀。 “还想跑,跑得掉吗?老子告诉你,你既然敢做出这种事,就别想在老子手里讨到好!” 三刀。 “你看看有没有人来救你?没有!给我们找了这么大麻烦,你小子有种啊!” …… 张允几乎将自己缩成了一个球。身体的疼痛让他很想大喊出声,可他张了无数次嘴,却怎么也喊不出来,他已经完全没力气了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无缘无故的他会遭遇这种事?为什么是他?究竟为什么? 这个下午煎熬而漫长。 男人走的时候,张允几乎已经浑身是伤了。身体上的疼痛已经近乎麻木,真正让他感到绝望的是男人临走前的话,“明天老子再来陪你玩。” 明天。 张允生平第一次觉得明天如此黑暗而可怕,第一次希望这个夜晚能长一点,再长一点,可不论他怎么祈祷,无论他多么努力让自己别睡过去,多么害怕自己一觉睡醒又要面对更多的折磨,最终却还是抵不过浓浓的疲倦感,带着一身伤痛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来得很快,男人又出现了,而这一次,在张允恐惧至极的目光中,他举着一把斧子朝他走过来。 “听话一点,日子才会比较好过。” …… 人来人往的天桥边。 “叔叔,给点吧。” “快走快走,太可怕了……” “叔叔,阿姨,阿姨!” “肯定是骗子,要不咱们报警吧?” “行,报警。” “叔叔阿姨,我不是骗子,我不是,别报警!别……” 张允慌张的钻进人群,可没跑多远就被人一把拉住。 经历(3) 男人看他的目光充满了同情,“这孩子真可怜。哎,这样吧,我送他去警察局,大家散了吧,散了吧。” “这位大哥真是好人啊。” “是啊是啊。” …… 偏僻的角落里,男人狠狠给了张允一脚。 “废物!是不是想跑?不想活了?” “我没有,我没有……”张允连连摇头,眼看男人还有打他,他很想拉住男人的手,但他手臂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我错了,我错了……” 男人的巴掌还是落到了他的身上,火辣辣的疼。 “给老子老实点!走,换个地方去!” …… 这样的日子煎熬得快要撑不下去。张允白天需要给男人要到足够的钱,晚上还要被拳打脚踢,针扎刀割,简直痛不欲生。可他没有丝毫办法,逃不掉,甚至无法解脱。 到后来,他甚至已经忘了自己是谁,忘了那些离奇的事情。这个世界太过真实,真实到让他觉得那些记忆都是一场梦,而眼下正在经历极致苦痛的他,才是真实的他。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个月后,冬天来了。 寒冷的冬天让街上所有人都裹了厚厚的衣服,唯独他依旧一身单衣,冻得小脸通红浑身发抖的游走在大街小巷。 入冬后不到半个月,他发烧了。 一开始,男人还会给他灌水,到后来,见他意识模糊不清,有时候甚至叫不醒,男人就渐渐不再管他,任他自生自灭。 昏昏沉沉躺在冰寒入骨的地面上时,张允恍惚间又想起了那段记忆,山顶,姑姑,孩子,怪物,还有徐悦…… 地下那几扇门在脑海中逐渐清晰,所有的事情如走马观花般在脑中闪过,来来回回好多遍,最后定格在门上的画上面。 小人,圆点,方块,有尾巴的方块。 现在的他,针扎,刀片,斧头…… 可是,为什么是他? 这个答案,在他灵魂逐渐脱离这具身体时,似乎找到了答案。 他看见了躺在地上的那个小男孩。那张有些陌生却又依稀熟悉的脸,让他埋藏在心底十几年,几乎已经完全遗忘的记忆逐渐苏醒过来。 他记得他,那个时候他说,他叫小元。 …… 土里村。 “阿姨,我们明天就走了。” “啊,不再住几天吗?” “不住了,既然他们都已经搬走了,那我们也该回去了。” “唉,也好,这地方啊,是不适合你们年轻人待。明天什么时候走啊?阿姨送你们。” “不用了阿姨,有人会来接我们的。” “那好吧……那你们小心点,元宝这孩子真是乖巧,姑娘,你有这么个弟弟,真有福气啊。” 晚上,昏暗的灯光下。 “阿池,这份念力好像很强。” “是啊……很强。” 高陵池拿着新到手的瓶子,看了许久,这才将目光转到屋里的那道白影身上。 白影是张允,可他的灵魂却并不清醒,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 “是因为中毒吗?”元宝盯了他好一会儿,才问道。 高陵池摇摇头,“不全是。中毒只是影响了他的记忆,让他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死了,至于他现在这副样子,主要还是因为这份念力。” 旧事(1) 闻言元宝笑道:“那咱们这趟跑得还算值了,这次总能维持几个月吧?” 高陵池也弯了弯嘴角,“是啊。” “阿池。”元宝突然唤她,“这份念力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个问题,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高陵池轻声答道。她的目光落在手里的瓶子上,“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强。” 元宝伸出手搭在了瓶子上,两人闭上眼睛,一道微弱的光芒自瓶身亮起,如烟雾般逐渐绕上两人的手臂,身体,最后将两个身影彻底吞没。 无数画面如走马观花,在眼前一一划过。 初时,是一个小男孩,牵着爸爸妈妈快乐的走在路上,小男孩的模样,正是张允记忆里的小元。 爸爸妈妈一面走,一面说说笑笑,小元见他们都不理自己,气呼呼甩开了他们的手,见他这样,爸爸妈妈连忙笑着追上去哄他。 然后,是小元走在放学路上,见到一个小男孩被一个男人往巷子里拽,小男孩一直哭着不肯跟他走。小元想起爸爸妈妈告诉他的,遇到危险的事就打电话给爸爸,于是他偷偷躲到一旁,打开了自己的电话手表,可突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铃声惊动了男人。男人警觉的看了看四周,见没什么人,然后就阴笑着朝他走了过来。 画面一转,两个小男孩被关在车里。小元的手表和他们的书包都已经被男人收走,但小元趁着男人不注意,偷偷从兜里掏出了一小张废纸,那是他之前撕下来的作业本,本想着下课了再去扔垃圾桶,但后来忘记了。 废纸里包着的是他削断的铅笔头和碎屑,他用铅笔头写下了一串号码:**”,然后将纸团又揣回了兜里。 半路时,男人停车去上厕所,临走前锁了车门。 见男人走远,小元在车后面一阵寻找,终于找到了那个小小的盖子。他记得爸爸妈妈教过他,里面是应急孔,被锁在车里的时候可以通过这个打开后备箱。 男人的身影消失的时候,小元拉开了拉环,后备箱应声而开。 见此两人都高兴起来,小男孩走在前面,先爬出了后备箱,小元跟在后面。可就在他准备往外爬时,远处传来了男人一声怒喝:“兔崽子!” 男人竟然回来得这么快。 小男孩明显慌极了,他看看小元,又转头去看男人,一脸不知所措。 眼见男人正朝这边跑来,很快就要到了,小元咬咬牙,摸出纸团塞给了小男孩,“快走!往那边地里跑!” 男人的车停在郊外,路边不远处是一大片半人高的玉米地。小男孩身量比较矮,跑进去的话很难看见在哪儿,而且比较远的地方可以见到些人影,应该是在地里劳作的人,只要动静大了他们一定能发现。 小男孩愣了两秒,就撒开腿飞快的跑了。小元很努力的往外爬,却还没等爬出去就被赶回来的男人一巴掌扇在了脸上,“想跑!” 旧事(2) 他粗暴的将小元塞回去一把关上了后备箱,转头想再去找小男孩,却发现他已经跑到了玉米地边上,下一秒就钻了进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里面。 眼见远处的人已经开始往这边看,他咬咬牙,没再去追,而是迅速开走了车子。 这之后的事,就如同张允所经历的那般,小元被百般折磨,他一直咬牙撑着,希望能等到爸爸来救他。他的爸爸是警察,是大英雄,一定会把他救出去的。 可他等到的是什么?是两个男人口中令他绝望的对话。 “那个跑掉的没报警?” “没有。他父母倒是报警了,可他不是回去了嘛?那小子好像吓到了,没敢说出去。我在附近留意了好久,听他父母话里的意思,那小子告诉警察他就是自己贪玩跑远了,没把你供出来。” “那警车还那么多?” “这不还有一个嘛,应该是为了找这一个。不过他们没线索,找不到的,放心吧。” “那就好,我还以为是这小子递了什么消息出去呢。说起来,这小兔崽子真是猴精猴精的,我都没想到他居然还知道车里的应急孔。不行,真是越想越气,看老子不打死他!” “行了行了,悠着点,别打死了。这次也是走运,不然咱们可讨不了什么好,上面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 “都怪这小兔崽子!” …… 原来,他满怀希望塞出去的那个纸团,最后竟真就是一张废纸。原来,他这些天所有的希望都只是妄想,原来,那个小男孩根本就没有告诉别人他的存在…… 一阵强烈的怨恨和绝望感如洪水般汹涌而来,高陵池脸色微变,指尖迸出一道红光,红光缠绕着白光而上,很快生生切断了白光同他们之间的联系。 元宝猛的睁开眼,仍有些惊魂未定。他转头去看一旁浑浑噩噩的张允灵魂,不由震惊道:“这也太狠了……” 高陵池握着已经恢复平静的瓶子,低头沉默不语。 原来这就是念力如此强大的根源,哪怕过去了那么多年,小元的魂魄早已投胎转世,这份怨恨和绝望却一直留在张允身上,如跗骨之蛆,甚至能在他死后生生将其灵魂拉进那副躯体,痛他所痛,感受他所有的挣扎与绝望。 “她那个女朋友也是倒霉,竟然遇到这种人。” 这次,他们是感觉到异常后一路跟着张允和徐悦到这里的,而那个时候,两人都还没死。 徐悦是为了找自己的姑姑才来到这里,因为这里地方偏僻,进来后会没信号,于是她提前下好了地图,一路跟着导航过来。 两人进村后没找到姑姑,听老人说这里稍微年轻一些的都已经出去了。无奈之下,他们决定在这里再住两天,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什其他线索。 爬山是张允提出的,他见到那座很高的山峰,峰顶云雾缭绕的,一时大感兴趣,就想着上去看看。 离开 尽管去之前老人劝阻了他们,说山里很危险,但他还是一意孤行,徐悦作为他女朋友,自然是跟着去了。 可因为山峰太高,山路又坎坷崎岖,不过才爬了一半,徐悦就已经完全走不动道。张允见此很不高兴,随意嘱咐了两句后就撇下她,自己一个人继续往上爬。 见他离开,徐悦有些慌了,也就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想要跟上他,谁料没走两步就一个不小心滑倒,从山上摔落下去,当场就没了命。 而另一边听到她呼声的张允只道她是想骗自己回去,也没在意,一个劲继续往上爬,谁料这座山越往上毒物越多,他在途中不小心接触到了毒物而不自知,最后倒在了前往山顶的路上。 “好了,别感慨了,念力既已到手,明天我们就回去吧。” 高陵池虽然心里有所触动,但并没有那么强烈。这一千多年以来她已经看过太多,比这次更恶的事也不在少数,看得多了,想要再如同初时那般,已经不可能了。倒是元宝赤子之心,不管跟着她经历过多少这样的事,都始终能保持本心。可越是这样,她越发觉得亏欠他,原本,他不该同她一样的。 “明天是赵希禹接我们吗?”元宝还是有些不开心的样子。 高陵池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是他。好了,不早了,睡觉吧。” “好,阿池晚安。” 第二日。 高陵池和元宝在村口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看到一辆碧绿碧绿的车颠颠簸簸往村里驶来。 车在两人面前停了下来。车上下来的男人那张帅脸上满是不满,“我说高陵大小姐,你也太离谱了,竟然让我的小宝贝走这种路?颠坏了怎么办?” 高陵池看着他微笑,“坏了就换呗,反正你的小宝贝那么多,不差这一辆。” 闻言赵希禹越发不满起来,“这怎么能一样?我的每辆小宝贝都是独一无二的,独一无二懂不懂?” 高陵池懒得听他唠叨,抬脚就走。元宝跟在她身后,才刚走两步,就被赵希禹拉住了胳膊。 元宝抬头一看,赵希禹笑得满脸不怀好意,“哟,这不是小元宝嘛?好久不见又变可爱了!来来来让叔叔抱抱!” “赵希禹你走开!”元宝努力的在他怀里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无奈之下只好向高陵池求救,“阿池!” 高陵池此时已经坐到了车里,闻声打开车窗望了过来,“别欺负元宝。快点走吧,我饿了。” “千年的老妖精也会饿……”赵希禹嘀咕了一句,却还是依言放开元宝,转身回去开车。系好安全带后,他翻出两个面包丢到了后面,“将就先吃点吧,来得比较急,没带其他的。” 高陵池看着这两个面包,忍不住笑出了声,“赵希禹,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看生产日期?拿两个过期的面包给我?” 元宝一听,一下就收回了准备拿面包的手。 赵希禹闻言顿时尴尬了,“我怎么知道过期了?我又不吃这种东西。” 高陵池没再同他继续斗嘴,而是又将目光放到了瓶子上面。 尾声 念力脱离依附物以后,她是可以通过念力看到一些前尘往事的。小元的一生很短暂,也很凄苦。当时张允没有告诉别人小元的存在,也就是说当时那伙人贩子是没有被抓的,那后来呢? 离开村子以后,信号逐渐恢复。高陵池拿出手机,开始搜索十几年前的新闻。根据张允的年龄,以及她在小元的过去里看见的一些线索,很快,她就搜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小元死后不久,他的尸首就被发现。他的父母悲痛欲绝,作为警察的爸爸更是恨极了那群人贩子。仇恨驱使下,他拼了命的去追寻他们的踪迹,一路顺藤摸瓜,花了大半年时间,终于找到足够的线索,将那伙人贩子团体一网打尽。 这件事当时造成了很大的轰动,他为子报仇为民除害的事迹也是人人称颂,后来他因为立功升了职,这十几年来经常出现在新闻报道里,他对和儿童有关的案子尤为关注,一路走来拯救了不少家庭,现在也算是远近闻名的人物了。 那就是说,那伙人贩子已经伏法了,只可惜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知道当时和小元一起被抓的还有张允,更不会有人知道是张允断送了小元获救的希望。 想到这里,高陵池不由瞄了眼元宝。拿到念力后,按照往常的流程,就该元宝送张允去地府了,但元宝时常意气用事。 从他们手里送到地府的灵魂是可以在一定期限内延迟报到时间的,也就是说,只要能在期限内送过去就行。也因为这样,元宝经常会偷偷折腾那些他看不顺眼的灵魂,张允这次估计要在他手里吃些苦头了。 楚阳镇,钱多多小屋。 元宝拿着瓶子,拎着高陵池的包站在门前,远远看着两人在车边说话。不久后,赵希禹开车离开,而高陵池笑着朝他走过来,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阿池,刚才赵希禹和你说了什么啊?” 高陵池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语气愉悦地道:“他刚得到的消息,西府的锁链又断了三根。” 闻言元宝愣住,“那……还剩几根?” “不到十根。” “那这么说……” 高陵池没有再说话,但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两人进门后,径直上了二楼。这是座两层的小楼,一楼是店面和仓库,二楼有三间房,高陵池和元宝一人一间,还有一间是书房。书房面积很大,进门正对着落地窗,窗外是个很大的湖。此刻阳光正好,透过玻璃洒进屋内,照得窗边那个盛满水却没有鱼的鱼缸内波光粼粼。 靠窗是书桌,书桌后面有满满一面墙的书。书桌对面正对着的墙上挂着很大一幅画,画上是古林深山,雾气缭绕,越往上,雾气越浓。正中有一座最高的山峰,峰顶上接浮云,浮云之下雾气几欲化为实质,将整个山顶遮掩得严严实实,看不清其真面目。 进门的墙面是个架子,架子上摆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进门后,元宝自觉跑去窗边拉窗帘,窗帘一拉,屋内顿时暗了许多。元宝放下手里的包,握着那个瓶子同高陵池一起朝挂着画的那面墙走去,而后画上漾开如水波般的纹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画中。 屋内不知安静了多久,这才听到元宝的声音响起,由远及近,很快,他就从画里跳了出来,之前手上拿的瓶子已经不见。他一面拍身上的灰尘一面抱怨,“这才多久,怎么又落灰了?我的新衣服啊!” 高陵池闻言微笑看着他,“那你应该做什么呢?” 元宝顿时一个激灵,扭头就往门外跑,“今天太累了,明天,明天一定!” 元宝走后,屋内只剩下高陵池一个人。她站在有些昏暗的房间里,嘴角的笑渐渐隐了下去,她的目光十分复杂,但神色难掩激动和期望。 “不到十根了。王宣……他快回来了啊。” 她想起那时带着一身业火被拖进西府的王宣。仿佛感受不到那彻心彻骨的痛楚,九百九十九根锁链加身之前,他仍在对她笑,他唤她的名字,“阿池。”他说:“我一定会回来见你,无论多久。” 如今,那九百九十九根锁链,真的快断完了。也就是说,他真的快要回来了。 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洒落在高陵池身上时,她不禁合了眼,近乎贪婪的享受着这份暖意。为了这份暖意,一千多年来她冒着危险四处奔波,被天道惩罚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坚持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终于快要见到他了吗? 王宣。她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几欲落下泪来。 明明她等了那么久,可是真到了快要见到他的时候,她却有些退缩了。 王宣,我突然不敢见你了。 王宣,我该怎么办? 王宣…… 传闻(1) “阿池,你在做什么?”树下的男子长身玉立,清隽独绝。他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抬头望向树上一身红衣的少女。 少女听到声音,转过脸来看她,明艳的脸上笑意盈盈,“晒太阳啊!今日的阳光真好。” 男子无奈摇头失笑,“下来吧,我给你带了糕点。” “真的吗?”少女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她一个转身从树上翻落下来。尽管知道她不会真的摔着,但男子还是下意识伸出了手。 “糕点呢?”少女稳稳落地,拽着他的胳膊,面上满是期待。 “在屋里呢。你啊,晒太阳就晒太阳,做什么要爬那么高?” “高处开阔啊,阳光也更温暖。王宣你知道吗?阳光真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我太喜欢晒太阳的感觉了。要是哪一天让我一直活在黑暗里,我一定会疯掉的。” 少女眉眼弯弯望着他,神色愉悦而认真。于是他也笑,落在她头顶的那只手带着同阳光一样令人着迷的暖意,“阿池的心愿,还真是简单。” 少女怔住,好一会儿才微垂了头,声音极轻地道:“其实,我还有一个心愿。” “我希望,王宣也能和阳光一样,不求永远留在我身边,但求长长久久,在我时常能看得到的地方,令我心安。” …… 高陵池猛的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她望向有些微弱光芒的窗外,这才想起来,这里是明阳高中,她以老师的身份进来,已经快要一个月了。 似乎好久没睡过觉了啊……是因为赵希禹带来的消息吗?她竟会梦到王宣,梦到那些一千多年前的往事。时间过去太久,她甚至已经不太记得清他的容貌,只那种温暖而安心的感觉,深刻入骨,即便是沧海桑田,也分毫未忘却。 “都快一个月了……怎么什么动静都没有?” 明阳高中是一所封闭式的高中,由于其出众的升学率,在明阳当地很是出名。 大半个月前,高陵池来到明阳,听到了明阳高中闹鬼的传闻。 从楚阳镇离开后,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过带念力的灵魂了,再这样下去,所剩不多的念力早晚会消耗殆尽。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主动出击,万一就找到了呢?于是,她走了赵希禹的门路,以老师的身份进入学校,可将近一个月过去,这校内一片安宁祥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难道是她猜错了? “阿池,你也别太着急了,不行就回来吧,念力虽然剩得不多,但也还够维持挺长一段时间的。” 高陵池从枕头旁边摸出手机,屏幕的光亮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元宝的语音消息让她心下稍缓,或许真的是她最近有些急躁了。 明高的教师宿舍在湖边,与学生宿舍隔湖相对。高陵池醒来时是凌晨一点多,学生宿舍十一点就断电,此时已是一片漆黑。她站在窗前,望着湖面有些出神。 这大半个月以来,她在学校里也听到了一些传闻。 与校外零零散散的小道消息不同,学校内的传闻,要更为详细一些。 传闻(2) 传闻主要有两个,一个是关于走廊,另一个是关于湖。 走廊的传闻起源可以追溯到很多年前,那个时候这所学校还没这么有名。因为升学率不高,学校领导商量过后,决定不止高三,所有年级都要上晚自习。 这个决定一度遭到学生的抵制,因为那时候学校还不是全封闭式,高一高二的学生很少有住校的,只有高三,因为面临高考,全体都要住校。如果都要上晚自习,那也就意味着很多学生需要大晚上走夜路。 后来因为学生抵制得太多,学校不得已改了决定,高一高二的住校生必须上晚自习,其他学生可自愿选择是否到校,而当时高一高二的住校生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人,这样一来,晚自习教室里也就十分冷清。 那时候学校的学生宿舍还没有这么多栋楼,每栋楼最高的也就五层左右,里面住的还是高三的学生,高一高二的学生宿舍楼不过三层,甚至还有两层。 走廊的传闻就起源于一栋两层的宿舍楼,当时楼里住的是高一的新生,那一届高一一共三个班,选择住校的人只有五个,学校将他们安排在同一间宿舍,所以他们下课后会结伴回去。 宿舍楼每层并排有六个寝室,因为那一届高一新生太少,所以整栋楼只有他们那一个寝室有人。 有一天晚自习下课后,他们耽误了些时间,将近十二点才回宿舍。虽然那时候宿舍还没有十一点熄灯的规定,但他们那栋楼因为没人,楼道里还是很黑,又碰巧那天路灯坏掉了,于是一群人只好摸黑上楼。 到二楼时,有个同学觉得面前的走廊有点不对劲。黑暗里似乎有些极微弱的光芒,但仔细看又什么都没有。他心里害怕,就将这事告诉了同学,可几个同学都笑他胆小,大惊小怪。于是最后,他磨磨蹭蹭跟在最后面,大家一起像往常一样,朝最尽头的宿舍走去。 走到一半时,出现了异常。明明还是同一条走廊,但一个恍惚之间,其他宿舍的灯竟都亮起来了,只有他们那一间还是黑的。 几个人被这副景象吓得愣在原地,偏偏他们旁边的宿舍门突然就被打开,一张熟悉的脸从门里探出头来,满脸笑意的招呼他们,“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要不要进来坐坐?” 那是他们同班的一个同学,可是那个同学是住在校外的。 “怎么了?都傻愣着干什么?”见他们没动静,那人又问道。 这下,终于有人回了神。 是之前发现异常的同学。他意识到他们怕是碰上了不干净的东西,于是偷偷按照小时候家里老人教的,用脖子上的铜钱划破手指丢了出去。 铜钱所到之处,光芒迅速退散成黑暗,门边的笑脸扭曲至变形。黑暗里响起一阵阵阴森的笑声,门内伸出一双双惨白的手,想将他们拖进去。 他们吓傻了,拼命往走廊尽头跑。等进了寝室锁好门,听着外面动静渐渐消失后,大家都缓过一口气来,这才发现他们之中竟然少了一个人。 传闻(3) 那个人的失踪成了未解之谜。当时警察来学校查过,并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再加上几人的口供,整件事变得扑朔迷离,还十分诡异恐怖,于是最后检查无果,也就不了了之了。 当然,这只是关于走廊的其中一个传说,也是最早的一个传说。这个传说相比起之后的,显得温和多了,而在这之后,走廊传说越来越血腥恐怖,再加上那段时间确实死了人,一度影响学校招生,后来因为升学率提高,风评才渐渐被拉了回来。 这之后的走廊传说都大同小异,共同点是穿过走廊时会变成另一个世界,一开始,这个世界的说法还好坏参半,有人说那里是另一个十分宁静的校园,所有人都在认真读书,老师同学相处和睦,还有人说那里整栋楼都是恶鬼,他们根本不敢下楼,只有回到自己的宿舍才会离开那里。 时间越往后,好的说法就越少,到最后,几乎所有人都在说那里全是恶鬼,但真正亲眼见过的却没几个,即便是有,也没人愿意提起。 那栋两层的老旧宿舍楼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拆除,原地盖了新楼,这几年来新楼里倒没再发生过什么怪事,倒是出现了关于湖的传闻。 最初,因为湖出事的是高三的一名女生。 临近高考,高三学习压力很大,学习任务繁重,偏偏学校十一点就熄灯,于是,那名女生趁着那天晚上宿管请假不在,熄灯后偷偷拿着书溜出了宿舍楼,想到路灯底下再背一背知识点。 背到十二点多的时候,她感觉到有些迷糊了,就想到湖边洗把脸清醒一下,可就在她洗完脸后,一抬头竟然看到湖上有几个人在划船。 这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划船? 她心里觉得奇怪,又有些害怕,一时间就没有出声。 划船的依稀有四五个人,光线太暗,女生又有点近视,模模糊糊看不太清楚。 船上的人倒也奇怪,只在湖中间那块地方转圈圈,一圈一圈的绕,不往别处去,也不说话。 女生看了好久,越看越害怕,终于忍不住想偷偷回宿舍去,谁想她惊慌之下忘了自己怀里还抱着书本,这一起身,书一下掉到湖里,“噗通”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 湖中央的船一下子停在了原地。 女生被这一变故吓得懵了,她只觉得浑身都僵硬冰凉,想跑又迈不动步子,想抬头,但汹涌而来的恐惧感将她压得连呼吸都困难,她能感觉到那艘船正在朝自己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快跑!一定要离开这里! 一个有些莫名其妙但异常清晰的念头在脑海里叫嚣,女生拼命地想挪动自己的身体,可不论她怎么努力,都没法动弹哪怕半分。眼看船即将靠岸,半截白森森的骨头映入眼帘,那一刻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拔腿就往回跑,跑出一段距离后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让她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处于阴影之中。 传闻(4) 昏黄的路灯下,那艘船露出大半截船身,竟都是由白骨组成。白骨船上她以为的人影,却都只有半截。他们的下半身尽是白骨,与骨船连在一处,只上半身尚存血肉,仍在无知无觉地摇着桨。 她回头时,对上了几道空洞的目光,他们咧开嘴冲她笑,牙齿同身下的船一样森白。 后来,这名女生精神失常了好长一段时间,好不容易通过治疗将她的情绪安抚下来,她却怎么也不肯再在这个学校呆了。因为女生的成绩很好,校方和家长劝了好久,这才让她勉强答应继续上学,但她说什么都不肯再住校,加上医生也建议最好别让她再受刺激,最后她成为了那届高三唯一一个特例,被允许回家去住,晚自习也再没有到校上过。 几个月后,高考结束,女生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她选择了一个离得很远的学校。寒来暑往,明高迎来新生,又送走毕业生,数年过后,这段传闻也就真成了传闻,到如今已经是被人当成玄幻故事来讲给别人听了。 究其原因,女生毕业后数年,这个湖都没再发生过什么怪事,于是,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她学习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甚至到后来已经很少有人提起这事,于是知道的人也越来越少。 高陵池能听到这么详细的版本,是因为就在一个多月前,有名学生跳湖了。 跳湖时是在深夜,他住的楼层比较低,就在二楼,于是他直接翻窗户出来,没惊动宿管。 巡夜的保安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水里扑腾了好久,保安吓坏了,连忙叫了救护车。这名学生一路昏迷不醒,在医院抢救了好久才算保住一条命。 学生醒来后,面对众人的关怀疑问,他一脸茫然的说:“我不知道啊……我不是在寝室睡觉吗?怎么到医院里来了?” 虽然后来医院给出结论,他疑似有梦游症,但关于女生的那段往事还是又被翻了出来,许多人在背地里议论,说他可能撞了邪。 高陵池进学校以后,曾经偷偷检查过这个湖,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那么,传说到底来源于哪里? 如果真是被念力依附的场景,那不可能只有一个人受到影响,范围内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怪事发生的,但明高近两年来除了那个跳湖的学生,基本没有出过任何大事。 至于那个学生,进学校前她也让元宝去医院看过了,应该是真的梦游症。学生比较痴迷跑酷,平时经常偷偷看些跑酷运动的视频,所以虽然二楼到一楼的距离也不算太近,但稍微练过一些的人都是能安全着地的。 明高一直不让学生带手机进学校,事情发生后,他的手机很快就被搜出来上交了,也因此,听元宝说他哪怕住着院的时候,也天天被自己家长数落,旧病还没好差点就添了新病,还好他痊愈得快,只是回校后仍然免不了因为传闻的事被老师连番问询,被同学反复调侃。 高陵池进校后不久,那名学生就出了院,没过几天就收拾东西搬回了寝室。她见过那个男孩子,性格很乐观,平时总是笑嘻嘻的,哪怕考得很差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虽然她当时选择到他们班当科任老师是为了方便接触此人,但亲眼看到他考自己教的语文考了五十多分的时候,她还是颇有些咬牙切齿…… 孙明锐 凌晨一点多的湖十分平静,偶尔有风拂过,湖面也就映着路灯的光芒荡漾出一小片涟漪。高陵池望着那片涟漪出神,脑中正在想象传闻里女生看见的白骨船,一个抬眼间,忽然就见对面的学生宿舍楼走廊上有道影子。 她顿时心神一凛,确认没看错后,她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双瞳由黑色变为赤红。 赤瞳所见之处,竟是那名跳湖的学生。他正站在二楼走廊尽头,蹑手蹑脚往另一头走,走到头后,站在原处皱眉思索许久,又转身再走向对面。如此来来回回数次,直到最后一次,尽头有个寝室门突然在他面前打开,里面探出个头来,悄声问他:“大半夜的,你在这干嘛呢?” 他似是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也悄声回道:“我上厕所啊。”学生宿舍楼的厕所是公用的,分别在每一层的走廊两边尽头。 听他这么说,室友也就信了他的话,“我见你半天不回来,还以为又出什么事了呢。” “能出什么事啊。”他轻轻笑了一声。室友也跟着他笑,“那我也去上个厕所,你快进去睡觉吧,这大半夜的,明天还上课呢。” 他从善如流的应下,见室友出门往左边走去,他看了一眼右边他刚过来的那条长长的走廊,这才转身走进寝室。 这边目睹一切的高陵池突然就笑了起来,双眸中赤色逐渐褪去。寂静里喧嚣渐起,黑暗下隐现微芒。 跳湖,走廊,这个名叫孙明锐的学生,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第二天,阴。 下了第三节课的孙明锐站在教室外面,望着讲台上那个身影直皱眉头。 这个新来的语文老师在他们学校也算比较出名,一是因为她很漂亮,二是因为她很厉害。具体有多厉害呢?他也不清楚,他只知道那个老板着个脸,就像别人欠他八百万的校长,见到这位老师时都会笑脸相迎。 他们之间也不是没有交流过,就像之前他考了五十多分,这位老师就把他叫到办公室看了他好久,却没有骂他,只是让他好好学习,下次加油。 结合这件事,加上平时的感觉,这位老师就是位长得漂亮,背景强大,性格虽然冷淡但还算不错的老师。本来这是孙明锐对高陵池的评价,但今天不太一样。 从第三节语文课开始,虽然高陵池一直在像平时一样讲课,可他总感觉那道目光一直似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弄得他整节课都坐立不安。好不容易下课了,他连忙出了教室,这才松下一口气。 可是为什么呢?最近也没有考试,他上课也没有光明正大开小差,作业也按时完成了,虽然一如既往地大半都是错误…… 还没等孙明锐想出个所以然来,上课铃又响了,于是,他不得不收起思绪,认命般低头走进教室。 第四节课上到一半,窗外飘起了雨丝,接着,雨丝变成雨滴,雨滴变成珠串,离下课还有几分钟的时候,外面已是倾盆大雨。 出现 孙明锐心中直呼倒霉。他今天出门没带伞,眼下雨这么大,一会儿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吃饭。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响起,老师也没有拖堂,他却没了平时放学的那种喜悦。这么大的雨,要是淋回去,再拿伞去吃饭,又得耽误好长时间,这样就没法好好午睡了…… “孙明锐。”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起头,就见原本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课桌前,正静静望着他。 他顿时心下一惊,连忙站起来,“老师。” “来一下我办公室。”说完这句话,高陵池转身就走。孙明锐犹豫片刻后,还是垂头跟在了后面。 虽然她不会骂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面对她就觉得压力好大…… “坐。”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老师们都已经去吃中饭了。孙明锐依言坐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却听面前的老师“咦”了一声,惊讶地道:“那是什么?” 他有些莫名的抬起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到茫茫大雨中,窗外远处的湖中心依稀有艘船在行驶。 船?这么大的雨,湖上为什么会有船? 他心下大惊,当下再顾不得其他,起身就跑到窗边往外看。 真的是艘船,虽然船身在大雨中有些模糊,但隐隐约约能看见那艘船一直在湖中心转圈。 “真的出现了……怎么可能?现在是白天啊……” “那应该什么时候出现?” 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孙明锐顿时惊惧不已,差点就想从窗户直接跳下去,所幸他仅有的一丝理智告诉他,不能跳,至少,不能当着她的面跳。 他勉强稳住情绪,转头看向旁边的高陵池。高陵池没有看他,只是静静望着湖中心那艘船,“不应该在白天出现吗?那就是在晚上,可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高陵老师,你在说什么?”孙明锐勉强笑了笑,声音却止不住有些颤抖。 闻言,高陵池看向他。自从来到这个学校,几乎所有人都叫她高老师,除了孙明锐。 “说那艘船啊。那就是传闻里的船吗?可惜了,看不太清呢。” “那不可能是!”孙明锐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因为高陵池正在对着他微笑,“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现在是白天,对!大白天怎么可能见鬼?” “你在撒谎。”高陵池轻声道,她的目光重新落到湖面,“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梦游症吧?你是自己跳的湖,你也知道保安会救你。可我想不明白,你跳湖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那个传闻?不对。那名女生已经顺利毕业,而湖的传闻也就这一个。相比起湖,走廊的传闻就丰富多了。湖的传闻是在走廊传闻消失以后出现的,那栋楼也是在这之前拆的,那是不是可以猜想,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呢?如果想要找线索,是不是可以逆向寻找? 既然那栋楼已经拆除,痕迹所剩无几,那不如就从湖下手。传闻中女生看见白骨船是在凌晨,而凌晨已经熄灯了。想出来不难,可出了宿舍楼就有监控,就算当天晚上没被发现,第二天检查的时候,你的行踪也一定会被看见,难的是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 清醒状态自然是不好找借口的,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尽量逼真,逼真到让所有人都相信,你那个时候确实是性命垂危,这样一来,装不知道也好,想不起来也好,无论怎么样都能混过去了。要是真能确诊一个梦游,说不定以后还能以此为借口半夜再溜出来呢?” 记录 说到这里,高陵池不由笑了,“不过我很好奇,你有没有想到过校方会因为这件事,给宿舍楼加防护网呢?”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那艘隐隐约约在湖中心转圈的船上,没去看旁边垂着头浑身僵硬的孙明锐。 “早上的时候我和保安闲聊了几句,他说他当时一直在那附近巡逻,是突然听到一声呼喊声,这才找过去看到在湖中心扑腾的你的。那时候情况危急,他也没有细想,可后来无论他怎么回忆,在那一声之前他都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总不能是梦游到一半突然清醒了吧?如果真是这样,在医院你就不会说,你记得自己一直在寝室睡觉了。” “高陵老师,你想象力太丰富了。”孙明锐沉默许久,突然就低笑了一声。他嘴里说着这话,却始终没有抬头。 高陵池也笑,“是吗?” 她从窗边离开,转身走到自己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了一部黑色的手机。 “你从入学以来就一直跟同学说你喜欢跑酷,你的手机里也确实存了很多跑酷视频。手机没有加锁,所以被搜查到以后,别人很轻易就能看见里面的内容。 你在刚入学的时候就计划着让所有人相信你喜欢甚至痴迷跑酷,以此来解释你半夜能翻出宿舍楼的原因,可你是不是忽略了一点,你手机里的视频是会有播放记录的,我看过了,那么多视频,点开以后竟然都是从头开始。为什么?因为你根本从来没有看过这些视频,但凡你看过哪怕一次,就不会全都没有记录。” 办公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高陵池把玩着手里的手机,也不说话,直到孙明锐终于维持不下去,艰难的开口问道:“您来这所学校到底是为了什么?” “承认了?”高陵池轻笑一声,随手又将手机塞回了抽屉里。 “我来自然是和你一样,为了同一件事。” “为什么?” “我说是为了伸张正义,你信吗?” “……” “想想你也不会信,但我真的很好奇这件事。人嘛,一有钱一有闲就想找些刺激。” 高陵池的话虽然听起来有点扯,但孙明锐还是因此放松了不少,他偏头去看那艘船,“高陵老师,我现在不方便说太多,其他老师应该也快回来了,我也还要去吃饭。” 高陵池点点头,“我知道。” “那船不应该白天出现的。” “我也知道。”高陵池笑笑,拿出手机按了两下,“好了,现在没了。” 孙明锐一时大惊失色,他扑到窗沿上,探出头使劲往外看,可无论他怎么看,上一秒还在湖中心打转的船,下一秒就真的失去了踪迹。 “怎么会……” “特意用来诈你的。” 孙明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高陵老师,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容易招惹出真正的船?” “什么真正的船?”高陵池的目光落到大雨茫茫的湖面上,“没亲眼见过的东西,谁知道真相是什么样的呢?” 今天的雨,下得格外的大。 晚上,高陵池在教师宿舍,收到了孙明锐的信息。 “高陵老师,你骗我。” 高陵池笑出了声。 孙明锐反应还是有些慢,视频的事,除了没看过以外,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全看完了。而且那些视频也不是全都没有记录,至少之前被检查的老师点过的那几个,记录就还在。 猜想 “我们家世代钻研玄门之道,对这些事情也算比较了解。我承认,我进这所学校就是为了查走廊的事,因为我有个表哥,在走廊传说中失踪了,我想找到他。” 失踪?高陵池想了想,“最早的那个传说?” “对,我表哥大我十岁。我小的时候他对我特别好,后来他失踪了,连尸首都没找到,我就一直想着,总有一天我要进这所学校,我要找到当年的真相,如果他真的已经死了,那我至少也要找到他的尸首。” “那船呢?” “我跳湖的时候,本来只是想着潜下去找找线索,可我没想到,真的会看见那艘船。” 看到这句话,高陵池顿时心下一凛,“你见到船了?” “对,就在湖底。因为太过震惊,所以我一不小心呛了水,这才拼命游上来求救的,不然谁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高陵池不由失笑,原来还是她想多了。 “为什么那么笃定那艘船白天不会出现?” “不是笃定,只是觉得不可能。一般像这种深夜出现在别人眼前的异象,如果离不开一个固定的地点,那它就一定是受时间限制的,不可能说出现就出现。” 是这样吗? 高陵池望向窗外。这个湖她每天都在看,也曾经潜下去看过,湖底什么都没有,可孙明锐却说他在湖底见到了船,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孙明锐撒谎,二是湖底还另有乾坤。 是因为她实力被压制的缘故吗?如果真有异常,不应该没有丝毫感觉才对。 “高陵老师,我有一个猜想。” 高陵池正思索着,孙明锐又发来一条消息。 “白骨船的出现应该是有条件的,我想,这个条件很可能是月圆。我上次潜下去那天是十五,就是为了验证这个猜想。可后来我又仔细想过了,十五的月亮也可能要十六甚至十七才圆,你说会不会是我去早了?我应该晚两天再去?” 月圆吗?高陵池一边回忆日期,一边给他回消息。 十五十六的话,不就是后面两天?左右现下没什么线索,倒是可以顺着他的猜想查一查。不过,既然他有这个想法,就肯定不会安安分分待在寝室里,想要完全避开他的眼睛查这事,还真有些麻烦啊。 第二日,天气转晴,风平浪静。这一天孙明锐表现出奇的好,上课甚至抢着回答问题,惹得全班同学都在看他,他却浑然不觉,下课时甚至还笑嘻嘻凑到讲台前问高陵池:“高老师,我还有些问题不太明白,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回办公室啊?”高陵池笑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往教室外走。 回办公室是不可能的,想让她带上他,那也是不可能的。 当日晚,十五。 十一点多开始,高陵池就一直待在窗边。湖面一如既往的平静,路灯映照之处,偶尔荡漾出稀碎微光。 对面的宿舍楼很安静,孙明锐似乎没有丝毫动作。 十二点,子夜降临,一切正常。 一点。 高陵池低头给元宝回了个消息,一抬眼就见到湖面上有个影子一闪而逝,等她凝神看去时,却又什么都没见着。 结界 她关了手机,目光再没从湖面挪开过。 不知过了多久,目光所及之处又逐渐凝出一道影子,虽然依旧消失得很快,但这次她看清了,那是艘船。 白骨船身上,依稀五道划船的身影。 竟是真的? 她死死盯着湖面,指尖一道红光如游鱼般倏尔远逝,很快没入水中,不多时,又再次破水而出,回到她的指尖消失不见。 还是没有…… 影子第三次出现时,高陵池猝不及防出了手。她的身影几乎是在湖面影子出现的同时一头扎进了水里,直看得一直躲在黑暗角落里的孙明锐瞠目结舌。 好家伙,她竟然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跳湖里去了吗? 高陵池进去得快,出来得也快。还不到十分钟,她就从水里探出了头,一双赤瞳让孙明锐忍不住怔了怔。但很快,赤瞳恢复成黑色,她的身影也从水中凭空消失。 孙明锐愣愣盯着她消失的地方许久,直到被手里的香烫到,他才回过神,喃喃自语道:“这我还真没想到啊……” 高陵池回到宿舍内,皱眉打开了手机。 虽然她刚才掩去了自己的身形,按理来说不仅监控,就连有人站在她面前也不可能看到她的举动,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又或许,是因为湖底的那个结界。 明明之前探过那么多次,竟然都从没发现过,要不是刚才湖面影子的出现让结界有了一丝波动,她也不可能捕捉到其存在。 难道她已经弱到这种地步了吗?还是因为那个结界太强?藏得如此隐蔽,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元宝,去翻一翻典籍,帮我查些资料。” 第二天,又是一日平静。只是这一天,孙明锐没再抢着回答问题,他一直在自己的座位上发呆,偶尔抬头看两眼讲课的高陵池,很快又垂下头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见他没什么大动静,高陵池也没在意。 她的心思都在元宝那边,也不知道元宝翻了那么久的典籍,有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能藏匿得如此之好的结界,不可能不见经传。她本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校园传说,但眼下看来,并非如此。 当日晚,十六。 高陵池再次守到凌晨一点多,当圆月当空,那艘白骨船在湖面现身时,她有了一瞬间的犹豫。 要进去探探吗? 元宝那边还没有消息,她现在也已经不是全盛时期,贸然进去,委实冒险。不如,再等一个月? 还没等她做好决定,却听湖里“噗通”一声,定睛看去,却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孙明锐,从湖边一头就扎进了水里,不用想都知道,他是冲着骨船去的。 高陵池脸色一变,再来不及想其他,紧跟在他后面入了水。 今晚的骨船,在水面上停留的时间格外的长。 湖底的结界再次出现,周围的湖水一圈一圈细微波动着,较之前一晚更加明显。 孙明锐的身影像一条灵活的鱼,很快接近了波动中心。他伸手向前探去,半个手掌毫无障碍的消失在结界内。见此,他再无犹豫,整个人一头扎了进去。 李田 目睹这一切的高陵池心下有些烦躁,但一则人已经进去了,二则结界的波动正在慢慢减弱,很显然湖面上的影子已经快要消失。于是,思虑不过片刻,她还是跟在后面,一同没入了结界。 世界陡然黑暗下来,一片死寂的黑暗。 高陵池闭了眼,却感应不到任何存在,她的掌心红光乍现,可红光所及之处尽是虚无。 这就是结界内的世界?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想起了王宣。 西府内是不是也像这般黑暗死寂,见不到丝毫希望?只有无尽业火焚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整个世界空无一物,唯彻心彻骨之痛,和不见天日的绝望悲凉。 而这些,本该是她去承受的…… 不,不对! 她心神一凛,蓦然睁开了眼。 突如其来的光明让她有了一瞬间的不适应,但很快她就调整过来,举目望去,入眼的景色有些熟悉,就连身边路过的人打招呼的声音,也很熟悉。 “老师好!” “高老师!” “这就是新来的高老师啊?真的好好看。” …… 明阳高中。 不对,不是现在的明阳高中。 没有那么精致,也少了些现代化的设施,但学校布局基本一致。 高陵池沿着记忆中的路走,很快抵达湖边的学生宿舍楼,她抬头望向面前只有两层的楼房,果然,这是传闻中的世界,而她似乎正以自己原本的身份,存在于这个世界。 她的力量没了,也就是说这个世界是由念力所连接的世界,这下麻烦了。 想到这里,她在身上摸索了一下,很快从口袋内掏出一个小瓶子。 还好。 念力世界里,她的所有力量都会消失,这也是她每个世界都会带上元宝的原因。元宝和她不一样,他可以在念力世界里维持自身力量,但如果像眼下这般,元宝不在身边,那她就只能靠念力来恢复少量的能力。 念力收集不易,况且还有更重要的用途,所以若非必要,她不会动用。若不是这回跟着孙明锐……对了,孙明锐呢? “高老师。” 一声突如其来的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过头,就见一个男生有些拘束的站在那,正怯怯看向她。 “你是……” “我叫李田,是您班上的学生,您刚来可能不认识我。” 高陵池看看他,又看看宿舍楼,“你住在这儿吗?” 男生点头,“是的。” “这栋楼是不是只有你们一个寝室有人?” 男生再次点头,“是这样。” 那也就是说,他是五个人中的一个。 “那你们晚自习回来注意点安全。对了,今晚晚自习是什么课?” 闻言李田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高老师,晚自习是您的语文课啊。” 高陵池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了。”随后又鼓励了他几句,这才转身往对面教师宿舍走。 看来,她的身份还是刚进来的语文老师,那么宿舍应该也还在原来的宿舍。 教师宿舍内。 高陵池打开门,看着眼前的画面,嘴角有点抽搐。 虽然刚进楼时见到内里破旧的模样,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现在的宿舍应该不会太好,但等到真的亲眼看见,还是止不住的嫌弃。 周韬 大床变成了小床,欧式风格的书桌变成了一看就很有年代感的木头桌子,瓷砖变成了水泥地,还有窗户外面锈迹斑斑的铁栏杆,四周和头顶斑驳的墙面,墙上甚至还有不知名的小昆虫在乱爬,这一切都让她感到很难受。这就是有了对比以后的落差感吗?她真的一点儿也不想体会。 最后,高陵池选择到办公室待了一下午,顺便查了些资料。资料很有意思,住校的五个人里,只有李田的父母是农民,其余四人都是工薪家庭。 她和同办公室的老师闲聊许久,得出一个结论:因为住在一起,那四人平时很照顾李田,但他们都跟李田不是同一个班,而李田本班的人几乎都不喜欢他,总是明里暗里的欺负他,据说原因是李田由于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家里老人年迈,没人教他一些基本的生活常识,所以他的生活习惯不是很好,卫生方面也比较差,但李田成绩很好,在高一年级一直排名第一。 高陵池认真回想了一下上午见到的那个男孩子,衣服鞋子挺干净,头发挺干净,手也挺干净,不像卫生很差的样子。 校园霸凌? 可是这和走廊有什么联系? 高陵池又或明或暗问了很多事情,不过老师们除了上课,和学生接触得也不多,所以除了这些事以外再没有其他有用信息了。 看来,得晚自习的时候找机会观察一下。 晚自习有三节,上到十点多。 因为人数太少,所以虽然五个人不在同一个班,但学校还是将他们放到了同一个教室。 高陵池进明高的时候,晚自习是要上课的,但现在的晚自习除了高三以外,几乎就都是自习。 教室内灯光惨白,她坐在讲台上漫不经心翻着书,偶尔抬头看一眼下面的五个人。 因为人少,而且不在同一个班,所以都是随便坐的。五个人位置很微妙,两个左边,两个右边,李田在正中间。 第一节课,一切正常。 第二节课,李田左边的人开始问他问题,高陵池不动声色观察了很久,李田讲题时很认真,也并没有出现任何排斥的神情或反应,也就是说,他和这个人的关系并不算差。 第三节课中途,李田请假去厕所,李田右边的人从他桌上那一摞书靠近底部的地方抽出了其中一本,翻了一会儿后又重新放回去。 一张被折叠起来的纸条偷偷被他捏紧藏进口袋里,他的神色有些紧张,期间偷偷看了好几次旁边的人和高陵池。高陵池没有动作,仍然继续翻着书。 距离下课还有十几分钟时,李田回来了。右边的人撞了撞他,低声告诉他刚才拿书的事,他笑着说了声没事。之后的十几分钟,那只手一直藏在口袋里没有拿出来过。 不久后,下课铃响起,几人都松了口气,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高陵池没有动,在几人收拾好东西后,她才抬起头,淡淡说了句:“周韬留一下,其他人可以走了。” 周韬,是那个拿书人的名字。 月考 听到这话几人虽然不解,但另外四个还是依言出了教室,周韬站在座位上,看起来有些不安。 “老师,有什么事吗?” 高陵池合上书,抬眼看向他。 “虽然是自习,但也要认真学习,而不是偷偷摸摸开小差。我看你好久了,你手一直揣口袋里,是不是藏了什么东西?玩具?零食?还是手机?” 他愣了愣,连忙反驳道:“老师,我没有。” 高陵池笑了笑,“既然你说不是,那拿出来我看看。” 他看起来很不情愿,但最终还是败在高陵池的目光下,拖拖拉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团,递到高陵池面前。 高陵池神色自若的拿走纸团打开,上面是几行清秀的字迹:“今天天气很好,窗边的风景很美,可你不坐窗边,风景就没那么美了。 老师讲课很吵,像窗外的小鸟一样叽叽喳喳,但看你听得很认真,就觉得没那么吵了。” 这是,情书? 高陵池意外的扬了扬眉,再看向周韬时,脸上就带了调侃,“写得挺好,但也不用一直握着吧?” 见她似乎没有批评自己的意思,周韬顿时松了口气,赶紧道歉道:“老师我知道错了,我会好好学习的。” “嗯,你也不用那么紧张,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不会告诉你们班主任的,不过你才高一,不建议谈恋爱,想表白还是等到毕业吧。” 周韬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但似乎很快反应了过来,“老师我知道了,我就是写着玩的,不是为了表白。” “那就好。” 高陵池又随便扯了些别的,这才放他离开。 周韬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外,她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下来。 那几行字很明显是女生的字迹,也就是说,那是一封女生写给李田的情书,而李田似乎没有发现,被周韬给藏起来了。 她又记起下午看到的成绩单,高一新生虽然入学没几个月,但大大小小的考试也举行了很多次,其中李田各科成绩都名列前茅,总分一直是第一名,而周韬虽然成绩也很好,但总分从来没有超越过李田,所以位列第二。 她似乎,已经可以猜到些事情的真相了? 而要验证这个真相,还需要些时间。 第二周,又到了新一轮的月考。高陵池在办公室转了一圈,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换到了李田考场所有科目的监考权。 月考持续一周,每天两门,周五提前半天放假。 高陵池连续监考了四天,都没有任何异常,直到周五,最后一门考试。 两位老师分发完试卷后,众人开始答题,而坐在第一排的李田神色却突然着急起来。 高陵池察觉到不对,抬头看向他,他正不知所措的捏着手中那只拆开的钢笔,而本应储满墨水的地方,此刻空无一物。 另一名老师也看到了这一情况,他认得李田,自然也知道他是高一的第一名,于是扬声问道:“哪位同学有多余的笔吗?借给李田一只。” 教室内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笔 之前老师们说,李田在班上经常被同学欺负,几乎没有人喜欢他,眼下看来所言非虚,至少高陵池已经看到好几个人偷偷把多余的笔藏起来了。 这名老师喊了好几遍,都没人应答,而高一学生统一规定要用钢笔,老师们用的则是水笔。无奈之下,他让高陵池看着点,打算自己回办公室找只笔给李田。 高陵池点点头,目送他离开,一转头却见一支笔咕噜噜滚到了走道上,最后停在左边靠窗的走道二三排之间。她走下去,将笔捡了起来。 这是一只纯白色的钢笔,因为在地上滚过,沾了些灰尘。 高陵池举起笔,问了一句:“谁的?”没人应她。除了李田外,所有人都埋首试卷,这支笔仿佛凭空出现的一般,谁都不愿意认领。于是,她重新回到讲台上,将笔递给了李田,“你先用着吧。” 李田拿到笔,顿时如获至宝,匆忙谢过她之后,赶紧开始答题,而她则将目光落到了窗边。 那封情书是女生的字迹,女生说窗边风景很美,那她必然坐在靠窗的位置。看那只笔停住的位置,应该是二到四排左右。二到四排一共六个人,其中四个都是女生,这还真不好判断啊…… 高陵池正思索着,另外一名老师回来了。见李田已经拿到了笔,他有些诧异,高陵池望向底下埋头答题的众人,淡淡说了句:“不知道是谁不小心弄掉了一支笔,被我捡到了,就先给李田用了。” 话音落下,四个女生的其中一个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女生穿了一条白色碎花连衣裙,梳着两个马尾辫,高陵池不太看得清她的脸,但她知道,给李田送情书的应该就是她。 似乎是段很艰难的暗恋呢。 李田被全班人孤立,欺负,而她只能默默在暗地里望着他,送情书不敢留名,还被周韬半路截了胡,当事人压根就没看见,如今就连借一支笔,都要如此小心翼翼。没有勇气站在众人的对立面,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还真是令人心酸。 因为是最后一门考试,所以考试时间刚过半,就陆续有人交卷。女生没有挨到铃声响起,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几分钟的时候,她拿着卷子离开了座位。 高陵池接过女生的试卷,看着她那张漂亮的脸上朝自己露出一个笑容,低低说了声:“谢谢老师。” 她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门外后,高陵池才将目光落到姓名处,那里的字迹清秀而熟悉:吴清雨。 字如其人,清新秀丽。 考试结束后,因为找不到笔的主人,李田拦住了高陵池,想上交给她。高陵池看了眼已经走远的另一名老师,这才转头对他道:“这是那名同学特意给你的,你自己留着吧。”说罢,也不管他如何反应,就径自离开了。既然她不愿意承认,她又何必非得揭露出来,总归,这些都是已经过去的事。 月考的成绩在一周之后陆续公布,不出意料的,李田仍然是第一名,周韬排在第二。 意外发生的那天晚上,是月考成绩出来后的第三天。 死亡 那天晚上本来是高陵池的课,但高二年级有个老师临时请了假,找不到人替课,再加上高一人少,所以协调过后,高陵池去了高二年级,让高一的五个人自己学习。 下了晚自习后,高陵池回到教师宿舍,时间是十点半。约半个小时后,对面楼里李田和周韬两人结伴回了寝室。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将近十二点的时候,另外三个人才一起上了楼,没过一会儿这三人又结伴出了寝室,往走廊尽头走去。 等他们回到寝室后,那扇门里就再没有其他动静。 直到十二点多将近一点,寝室门突然被打开。高陵池握着手里的小瓶子凝神看去,先是两个人走出来,神色慌张的看了看外面,随后又是两个人紧随其后,而他们手中,拖着一具尸体,那是李田。 李田的头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神色也几乎可以称得上平静。他的手里死死捏着一只钢笔,笔帽却已经不知所踪。 最后走出寝室门的是周韬。周韬看看神色慌张的两人,低声喝道:“慌什么,你们想想我说的话,是不是这个道理?” 两人面面相觑,最终都垂下了头,没有说出任何话来。 “我知道这样对不起李田,可是我们没办法……快走吧,趁现在天黑。” 拖尸体的两人听到后连忙手忙脚乱将李田往前拉,可没拖几步就被周韬叫住,“别拖,抬着走吧,弄得满地都是墨水,一会儿回来还要清理。” “他……他为什么把这支笔握得那么紧啊?抠都抠不开。” 其中一个人小心翼翼的问。 周韬语气很平静,“我也不知道……别说这些了,快点吧,万一遇上保安就麻烦了。” 这时候的宿舍楼下还没有宿管,学校也还没有装监控,保安巡逻更不像后来那么勤,所以他们还算顺利的将李田的尸体一路弄到了湖边。 尸体被扔进湖里,很快沉了下去。 有人小声问道:“过段时间是不是会浮起来?到时候怎么办?” 周韬静静望着那一圈圈往外扩散的涟漪,语气有些沉,“这就要我们口供一致了。” 高陵池在楼上望着这一切,突然就有些烦躁起来。要是知道事情会发展到眼下这种地步,她刚才就应该想办法去看看寝室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至少现在她可以确认一件事,那就是李田的死并不是什么鬼怪作祟,而那个所谓最初的走廊传说,应该只是这几个人编出来骗人的故事。可如果最初是骗人的,那后来的呢?走廊传说可远远不止一个版本。 扔完尸体后,几人回到楼上,又开始清理地板,应该就是周韬口中的墨迹。这样折腾到一点多,他们才回到寝室内,只是不知道这一晚上,到底还有几个人睡得着。 李田的失踪很快就被人发现,校方报了警。警方来后,一一开始排查,他的几个室友自然成了重点排查对象。不出意料的,那个所谓的传说成为了他们的供词,因为太扯,警方一开始并没有相信。排查一圈无果后,他们将目光落到了湖上,着人下湖打捞。 传说 打捞期间,湖边警戒线外围了很多人,高陵池混在其中,看着那几个人脸色逐渐惨白。她几乎可以肯定,如果尸体现在被打捞出来了,那他们之间一定会有人撑不住招供的。 可是,没有。 警方几乎捞遍了整个湖都没有找到尸体,李田的尸体似乎凭空消失了,这让他几个室友惊疑之余不由都松了口气。 尸体为什么会消失不见?他们想不明白,高陵池却亲眼目睹了全过程。平静的湖底突生异变,丝丝缕缕白光自结界内溢出,将李田缠绕,包裹,最后拉扯入内消失不见。若不是失去了力量,她还真想试试能不能跟进去。 因为找不到李田的尸首,所以这件事如传闻里一般,以失踪案定论。 一段时间后,学校内似乎恢复了平静,只吴清雨曾在晚上偷偷跑到李田宿舍楼下,望着他们的寝室流眼泪。 高陵池也时常去看对面,不仅是因为传说,更多的是在思索。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唯一明朗的一件事只有李田的死,而且她还不清楚具体死因。后来的走廊传说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湖的传闻更是在好几年以后。 最重要的一点,她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这个念力世界到底是由什么连接的?如果找不到连接点,她就没法回去。 以前不是没有经历过这种被念力直接拉回过往的事情,可这一次总感觉哪里不对劲,等真去细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还有消失不见的孙明锐,如果结界内是一个通往这个世界的途径,那没理由到现在都找不到他。他到底跑哪儿去了? 让高陵池没想到的是,走廊传说竟出现得那样快。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晚上,她在宿舍内习惯性看向对面,却意外见到走廊内站着一个人——李田。 李田? 她一下子站了起来。 没错,真的是李田。他站在走廊上,正静静望着手里那只笔,整个人一动不动。 灵魂?不对,不是。她接触过那么多灵魂,这还是能分辨得出来的。那就是幻影? 站了一会儿后,他抬起头,往走廊尽头走去。那里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门,走到尽头后他的身影就消失不见,没过一会儿,他又从里面走出来,站回刚才的位置,继续看着那只笔不动。 那道门里面,难道就是传闻中的另一个世界? 高陵池思索良久,最终还是没有过去,而是将目光落到湖面上。她突然有了一个猜想,而这个猜想,需要下水去验证。 几分钟后,她冒出水面,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果然是这样。 既然如此,那走廊尽头的门,也就没必要去看了。 第二天。 吴清雨没想到,早上放学以后会被老师叫住。 她有些茫然的看着高陵池,“老师,您找我有事吗?” 高陵池其实不确定这个方法可不可行,但无论如何,总归要试一试。 她带着吴清雨一路闲聊,直到抵达湖边。 她在宿舍楼下停下脚步,吴清雨也跟着她停下,脸上一片茫然。 “我昨天晚上看见李田了。”沉默许久后,高陵池这样说道。 相见 一听这话,吴清雨顿时激动起来,“真的吗?他还活着?” 高陵池摇摇头,转身看向她,“他死了。” 吴清雨愣住,许久回不过神来。 “今天天气很好,窗边的风景很美,可你不坐窗边,风景就没那么美了。 老师讲课很吵,像窗外的小鸟一样叽叽喳喳,但看你听得很认真,就觉得没那么吵了。”高陵池盯着她的脸,突然缓缓念道。 随着她的话一字一句出口,吴清雨神色越来越震惊,直到最后忍不住惊讶的脱口而出,“老师您怎么知道……” “这是你写给李田的,对吗?” 在她的目光注视下,吴清雨缓缓低下了头,“是的老师。” “他没看见,被周韬藏起来了。” “周韬?” “他应该看见你把字条给李田了吧。吴清雨,你想见李田吗?” 吴清雨茫然了片刻,但很快坚定的点点头,“想。” “我帮你。” 高陵池很快找了借口,让吴清雨暂时留在学校,和她住在一起。李田既然出现得那样快,那下一次,应该也不会间隔太久。 果然,时隔不过大半个月,当午夜降临,对面的楼道里再次出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而这次,高陵池带着吴清雨一路下了楼,往对面的宿舍楼走去。 虽然这条走廊里发生过的很多事情都曾被她看在眼里,但亲自踏足这里,还是第一次。 高陵池停在楼梯口,望向那道静静伫立的身影,对神色难掩激动的吴清雨道:“去吧。”吴清雨点点头,不过刚迈出两步,却又被她叫住,“如果不说出来,你不会觉得遗憾吗?” 吴清雨愣了愣,但很快点点头,整个人看起来也平静了许多,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失落,“老师,我知道了,谢谢您。” 她不是第一次离李田这么近,可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他。 最开始时,他给她的印象就是个有些腼腆的男孩子。他话不多,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学习,班里同学也没怎么在意他,大家都在忙着交新朋友。直到各种大大小小的测验接连而至,而他每次都名列前茅,所有人这才开始注意他,这一注意,就逐渐变成了灾难。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是他的同桌说他很脏,不注意个人卫生,可明明后来她有认真留意过,他的衣服头发都洗得很干净。又或许是有同学带头挑剔他的言行举止,哪怕是被老师表扬时的一个笑容,明明那么羞涩腼腆,都能被曲解成得意炫耀。 于是渐渐的,老师让他讲题,所有人都在下面窃窃私语,老师让他收作业,交上去的作业本会莫名其妙失踪。他的东西会不见,他的座位上三五不时就会出现“惊喜”,他周围的同学永远都是一副呼吸困难的模样,仿佛他就是病毒。 要不是因为他的成绩好,老师们多多少少都偏向他,恐怕这样的欺负会更加变本加厉,可也正是因为这份偏爱,嫉妒怨恨日益增长,行为举止愈发过分,而他却从不对别人说,明明那样的压抑感连她一个局外人都觉得很煎熬。 为什么要是他呢?他性格很好,刚进学校时所有人问他题目他都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讲解,有人找他帮忙他也从来不会拒绝。他没有对不起过任何人,为什么就会成为所有人攻击针对的对象? 离开 吴清雨怒其不争,可更多的却是对自己的厌恶。她厌恶懦弱的自己,厌恶自己为了不遭到同样的对待而选择沉默。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毕业,或许那时,她能鼓起勇气跟他说一声对不起,哪怕得不到原谅,哪怕有可能因此而被他憎恨讨厌,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失踪,他会死…… “李田。” 吴清雨终于走到近前,轻轻唤了他一声。李田听到声音,抬头看向她。 “对不起。”这是她一直想说的话,虽然现在说,已经太晚了。 “我知道自己很懦弱,我想帮你,可我更想好好待在这所学校,或许我的喜欢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深,至少不能让我鼓起勇气承受所有人的议论和欺负,可我真的觉得,他们是错的。” 她的话苍白无力得连她自己都再说不下去。李田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沉默许久后,她深吸一口气,又重新抬起头来,脸上带了点笑容,开口时声音却有些颤抖,“今天天气很好,窗边的风景很美,可你不坐窗边,风景就没那么美了。 老师讲课很吵,像窗外的小鸟一样叽叽喳喳,但看你听得很认真,就觉得没那么吵了。” “我一直想着,你看到这张字条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你会不会觉得,这个班里也并不全都是坏人,至少还有人一直在暗地里关注你,支持你,你会不会因为这样,能有更多的勇气坚持走下去。 我想了那么多,唯独没有想到你根本看不到它。” 吴清雨目光落到那只钢笔上,她明明在笑,脸颊上却有泪水滑落,“对不起,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帮你一次,却成了最后一次。” “李田,你恨我吗?” 李田没有回答,但周围的环境突然开始变化起来。高陵池脸色一变,伸手就将兜里的小瓶子攥进了手里。 一开始是远处的建筑开始坍塌,渐渐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脚下也开始摇晃扭曲起来。 吴清雨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般,仍在怔怔望着李田。 黑暗自远处而来,如洪水般汹涌而至,坍塌的世界被吞没其中,直到铺天盖地朝走廊压下来。一道红光以瓶子为中心扩散开来,将高陵池包裹住。世界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到走廊对面的李田突然笑了笑,他看向吴清雨的目光柔和而温暖,嘴唇开合间,说了一句话。虽然听不见声音,但高陵池还是看懂了,那句话是:“以后,要好好的生活。” 世界陡然黑暗。 如同来时一般,又是一片死寂,但高陵池知道,她已经脱离了那个世界,因为她的力量正在逐渐恢复。 黑暗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眼前就出现了光明,光明扩散之后,眼前是熟悉的景象。她仍在湖底,但前方不远处多了一具白骨,一具被奇怪的植物缠绕其中的白骨。白骨指尖有一块黑褐色的东西,此刻一缕缥缈的白烟正如游鱼般自上面脱离开来。高陵池眼疾手快将它纳入瓶中,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果然,这只钢笔,才是念力附着的载体。 算计 因为是附着在物品上,所以念力和场景念力一样,会对周围环境产生一定的影响,一般是出现各种各样的幻象,幻象内容和附着于人的念力所造成的幻象一样千奇百怪,没有规律,可能是念力的主人,也可能是其他,不过大体上不会脱离现实世界的环境。 与附着于人的念力所不同的是,后者只会影响到那一个人,而前者影响的是一个范围,包括进入范围内的人。 因为那几人拖动李田尸体的时候让墨水溅在了走廊上,所以走廊同样受到了影响,那些人口中所谓的另一个世界,其实也只是幻影而已。 但就算是幻影,也不应该变化得那么大,从一开始和睦的校园变成了后来人们口中的到处都是恶鬼。又或许,这一切都与缠绕在尸骨上的植物有关。 这是一株有些像莲花的植物,但叶片周围比荷叶多了许多细细的丝条,丝条紧紧将白骨缠住,几乎包裹成一个茧。叶片之间依稀有个黑褐色的果实,但被遮挡了大半,看不清具体模样。 高陵池往前两步,想再看清楚些,旁边却有一道身影一闪而过,不过瞬息就将整株植物连根拔起,带着其间尸骨一同冲出了水面。 她反应极快跟了上去,刚冒出一个头就听岸边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多谢高陵老师,我就先走一步了。” 路灯下那个笑意盈盈的人,不是孙明锐又是谁? 高陵池静静望着他,“你是谁?” 他诧异的挑了挑眉,“高陵老师在说什么,我是孙明锐啊。” “你在骗我,李田不是你表哥吧?” “怎么会呢?李田真的是我表哥,不过高陵老师,你也不必费劲了,从今往后,世上就没有孙明锐这个人了。” “高陵老师,再见。” 他最后得意一笑,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高陵池没有动,因为水下突然冒出无数道力量,正在将她往湖底拖。她虽然不会真被拖下去,但一时半会也不可能离开。 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之前莫名其妙的不对劲感觉来自于哪里。 她往来过那么多个念力世界,无论哪一个世界里,都只有一个她,也就是说每个世界里她的身份都是她自己,想要寻找真相,需要她重新获得一个合适的身份,而这一次,一开始她在那个世界里的身份就和现在一样,这怎么想都不合常理。可在这之前,她完全没有这种意识,就像突然之间失去了这种认知一样,所有的一切都顺理成章,包括她的身份,包括她在其中造成的影响。 如果那不是真正的念力世界,她的力量不可能消失,回来后念力也不可能脱离,如果那是,那不合理的地方,又该怎么解释?孙明锐或许知道真相,可他已经跑了…… 高陵池眼里赤色一闪而过,面上缓缓露出一抹微笑。她这次,似乎是被算计了,希望孙明锐再也不要出现在她的面前,否则,她会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感谢。 宿舍内的真相(1) 念力已经脱离附着物品,她不可能再回到过去那段时间,但通过这份念力,她总算明白过来当初宿舍内发生了什么事。 李田和周韬回到寝室以后,周韬看了他好久,突然开口问他要那只笔。李田有些奇怪,但不管怎么说,那只笔都是那位不知名的同学给他的一份温暖,也是他在这个班上受欺负排挤这么久以来唯一一份善意,于是,他开口婉拒了周韬。 周韬没有说话,他也就拿出课本打算做作业。作业刚做没多久,周韬突然喊了他一声,让他把笔拿过去给他看看。 他奇怪的走过去,依言在床上坐下,正想递出手中的笔,却不料周韬突然就将他扑倒在床上,扯过一旁的枕头死命往他头上按。 他被这一变故吓懵了,下意识地拼命挣扎,但周韬身体比他强壮,根本挣扎不过,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渐渐的,头脑也开始混沌,眼前是一片黑暗。 模糊中,他感觉到有人在抢他手里那只笔,于是他用尽所有力气死死攥紧拳头,怎么都不肯松手。在最后一刻,他唯一的念头竟然是,他还没见到给他送笔的同学,他想见一见这个人,想当面谢谢他,想让他知道,他给自己的是怎样的一份鼓励和温暖…… 一般来说,念力能提供的景象只会持续到当事人死亡那一刻,所以画面黑下来以后,高陵池本想退出来,但却意外听到黑暗中传来了对话。 “我们回来了!哎?李田这是怎么了?” “他刚才说突然觉得有点头痛,想睡一会儿。”这是周韬的声音。 “那也不能趴桌上睡吧,这也太拼了,怪不得他考第一。” “是啊。”周韬静静道。 “啊累死了,我们先休息会儿,老师也是的,大晚上非要我们背完书才准回来,年轻老师事怎么也这么多?” “郑老师刚来,肯定要树立威信啦,还好她只上我们晚自习,李田还得天天对着她呢。” “咱们和李田怎么比?李田那是考第一的人,背几篇古文还不是小菜一碟?听说这位郑老师可喜欢李田了,还选了李田当她的语文课代表呢,是不是啊?” “这你得问李田啊哈哈哈!” “对了,李田睡多久了?把他叫醒让他去床上睡吧。啧,睡觉还死握着笔,不愧是第一名。” “是挺久了,我叫叫他吧。”周韬这样说道。 不一会儿后,他低低唤了两声,“李田?李田?”李田没有反应。 他似乎是摸了摸李田的额头,“也没发烧啊……你们来试试,我手有点冰。” “我看看……没烧啊,体温挺正常的。” “嗯,是没烧,那怎么叫不醒?” “是周韬叫得太小声了吧?让我来!” “还是先别叫了吧,他可能是太累了,睡得比较死。要不你们先去洗漱,让他再睡会儿。”周韬建议道。 “那……也好。那我们走吧,一会儿再回来叫他去床上睡。” 这之后,说话声渐渐远离,黑暗里又恢复了寂静。 宿舍内的真相(2) 过了一会儿,周韬突然低声喃喃道:“还好我的热水袋还在,天气也比较热,体温下降得慢。李田,我也不想这样,可你知道别人都怎么说我吗?他们背地里嘲笑我万年老贰,说我再怎么考也不可能超过你。我本来不在意的,真的,我真的不在意……可是为什么,她会给你送情书? 好,这个我也可以不在意,可她为什么要拒绝我?她为什么也要对我说那样的话,说我永远都不可能超过你,永远只能当个第二名? 本来我就要超过你了,我想着,我只做这一次,只要超过你这一次就行,以后我再也不干这种事了,可她却偏要给你送笔。这支笔,我亲眼看着她从书店里买走的……” “李田,你不要怪我。” “他们都试过了,你是有体温的,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是我杀了你。你只是突发急病死了,而我们谁都没有察觉到,谁都解释不清楚,大家都是凶手。我想,为了自己的前程,他们都会配合我的……” …… 高陵池睁开眼睛,眼前也是一片黑暗。 她在黑暗里静静坐着,许久之后,还是不禁叹息了一声。 欲望,贪婪,攀比,憎恶。负面情绪一旦滋生,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时间点爆发出让人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威力,而李田,成为了其中的受害者。 那具白骨也不知道被孙明锐带去了哪里,还有那株植物……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高陵池打开对话框,里面是元宝刚发过来的一条消息,“阿池,我找到了一些记载,是关于你说的白骨船的。” 高陵池看了这条消息好一会儿,才回复道:“等我回来。” 第二天她就向校方请了假,一路赶回小屋。 元宝翻出了一大堆古籍,在桌上摆得到处都是。 见她回来,元宝很高兴,上来就是一阵嘘寒问暖。她心下微暖,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挑着些重点应付完他的好奇心,这才得以看到他所说的记载。 记载并不详细,也不完整,多是零零碎碎几笔,但也大概可以得到些有用信息。 “异植,世所罕见,可致幻,花开于月圆之夜,时生异象。” “凡人之所感,多为忧惧,则人之所见,多为狞鬼。” “引贪嗔痴妄,祸及人间,故时以万法之念镇之,断其生,汲血肉乃复。” “霙白如玉,形如骨舟,上生五蕊,似为舟人,故名:玉骨舟。” …… 异植,月圆之夜开花,形似白骨船,能够引出人内心深藏的恐惧感,所以见到的多是一些恐怖的景象,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走廊的幻影世界一直在变化。 或许一开始那只是李田念力的幻影,但后来随着玉骨舟汲取血肉恢复生长,幻影受到影响,人们看到的景象越来越恐怖,关于走廊的传说也越来越恐怖。 她的目光落到“可致幻”三个字上。 致幻吗?所以她去到的那个念力世界,想来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念力世界,至少她的身份,就只是幻象,李田他们班的语文老师,应该是寝室那几人口中的“郑老师”。 吴清雨 那天晚上她明明去了高二,这几人却还是照常上了语文课,那三个人还被“郑老师”留下来背了书,说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念力世界仍然在正常运行着。 回来以后,现实世界没有受到影响,也就是说她做的那些事,或许很多都是郑老师曾经做过的事。 元宝并没有找到关于玉骨舟用途的记载,所以高陵池也无法判断孙明锐到底想做什么。 这件事到现在为止似乎已经接近了尾声,但她想,有的事情或许还可以再查一查。 高陵池回到学校,打听了寝室其余四人和吴清雨的去向,顺便找了找那位姓郑的老师,可惜,郑老师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辞职,也没人知道她后来去了哪里,只听别人说她当年很漂亮,而且十分认真负责,是位不可多得的好老师。 至于寝室那四人,学校并没有多少消息,吴清雨倒是很让她意外,她后来竟然进了明高,现在是明高的一名老师。 高陵池进学校以来一直在研究传闻的事,除了自己办公室的人以外,倒是很少去关注学校其他老师,因此她也从来没想过,吴清雨竟然和她离得这么近。 几天后,她随意找了个理由和吴清雨见了一面。 现在的吴清雨五官长开了不少,相较从前更加精致漂亮。她如今不过二十五六,年华正好的时候,身上却总带着一种死寂般的淡然,哪怕是在笑,也会让人觉得其实她并不快乐。 “高老师,早就听说过你,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你和他们说的一样漂亮。”吴清雨看她的目光赞叹而真诚,却唯独没有熟悉。不出高陵池所料,她并不认识自己。 随意闲聊了几句后,高陵池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吴老师来这个学校多久了?”吴清雨愣了愣,“我毕业后就来了,到现在也有三四年了吧。” 高陵池点点头,突然语气神秘地道:“那吴老师见过那些传说吗?我进来以后听了好多,又是走廊又是湖的,感觉好可怕。”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说起这个,吴清雨愣住,神色渐渐恍惚起来。沉默许久后,她才轻声应道:“没见过,校园传说这种东西,都是学生们私底下无聊瞎编的,哪能真的存在呢?” “这样啊。”高陵池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那就好那就好,不然听着怪吓人的。” 吴清雨笑笑,安慰了她好几句,高陵池也就顺着她的话被安慰到,转而聊起其他的来。 东拉西扯了将近一个小时左右,高陵池才找了理由起身准备离开。临出门时,她突然回头冲吴清雨露出了一个笑容,“吴老师,过两天我就辞职了。” 吴清雨愣了愣。 高陵池笑看着她,“我觉得和你很投缘,可惜我要走了,以后可能也见不到了。” 吴清雨迟疑片刻,这才点点头道:“那我祝高老师前程似锦,平安如意。” 真是好官方的应付。 高陵池拉过门把手,最后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吴老师,以后,你要好好的生活,再见。” 门被合上之前,她看见吴清雨蓦然睁大了眼睛,脸上神情复杂至极,震惊中夹杂着哀伤,悔恨中却又带几分释然。 冯易 看来,她最后见到的那一幕并不是幻影,李田真的曾经对她说过那句话,又或许,那才是李田最深的执念。 这么多年过去,吴清雨自己也已经想开了不少吧,但终究还是放不下,心里仍然有愧疚和悔恨,所以她才选择重新回到这里,守着从前的回忆度日。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她还想再过多久? 其实又何止吴清雨,她自己不也是一样吗?不同的是,她等的人还活着,她至少还有希望。 从明高离职后,高陵池又一路顺着赵希禹查到的消息找到了当年那四个人的其中一个。 据赵希禹所说,周韬后来顺利考上了大学,毕业后一路顺风顺水。也许是因为太过春风得意,他行事越来越无所顾忌,最后因为与一桩命案有牵扯,对方背景又强大,早已在三年前他就被判了死刑,如今怕是坟头草都几米高了。 至于另外三个,混得都不怎么好。有两个距离太远,高陵池懒得赶过去,就挑了最近的一个上门拜访,这个人叫冯易。 拜访是以客户的名义,但说是拜访,进去后高陵池盯着他,双目渐渐赤红,于是他的神情也就渐渐恍惚,最后,他们的对话变成了一问一答。 “李田,他是我们寝室最穷的一个。” “其实一开始,我们也不是不喜欢他,可他的生活习惯真的很让人难以接受。他很久才洗一次澡,衣服也不经常洗,脏了就放几天再穿。天冷还好,可那时候当地的天气能一直热到十一月份,那谁能受得了?所以我们都不喜欢带他玩。 后来大家熟悉些了,我忍不住就提醒了他几句,他竟然一副很茫然的样子。然后我才知道,他从小父母就在外面打工,家里老人也不怎么讲究这些,根本没人教他要多久洗一次澡,衣服要多久洗,于是他就一直跟老人们一样的生活习惯。他从小学习成绩就好,同学们都把他当榜样,也就没人会跟他说这些事情。 当时我真的很惊讶,怎么会有人长这么大连这些都不知道。我提醒过以后,他向我们道了歉,说影响到我们了,他会改的。后面他也真的开始注意卫生了,于是我们就想,既然大家都住在一起,总不能就真的孤立他一个人吧,所以我们开始叫上他一起玩。 可是,他和我们的思想相差真的挺大,很多我们觉得无所谓的事情,他都很在意,就像我们经常会互相开玩笑,很多时候提到他,稍微调侃他两句,他虽然嘴上不说,但一看就知道他当真了。 还有就是他真的太省了,我们眼里的小钱,在他那里就恨不得掰成两半来花。见他这样,我们聚会也不敢叫上他啊,所以到后来,他和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挺尴尬的,但是大家面子上都还过得去,偶尔也会说笑两句,能帮他的事情我们也会尽量帮一帮。” “我那时候算是寝室里最能和他说上话的吧,可能是我曾经提醒过他的缘故,他对我比对其他人要亲近些,我也经常会问他一些题目。 其实他这个人真的很不错,但是人与人之间不是说觉得对方不错就一定能成为好朋友的。这些事情其实他自己心里都很清楚吧,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感觉不到?虽然我们很尽力在照顾他的感受了,但是有隔阂就是有隔阂,大家又都那么小,还不是很懂事,所以消除不掉的。” 当初 高陵池看了他好久,这才认出他就是那时候晚自习坐在李田左边,问他题目的那个人。 倒不是冯易变化有多大,而是因为他不久前刚跟客户起了冲突,被别人一酒瓶子砸在脑袋上,眼下脑袋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偏偏他还顶着两个黑眼圈,实在不好辨认。 高陵池想了想,又问:“那周韬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韬,他家世比我们都要好,也比我们都有钱。他很仗义,经常请我们吃东西,带我们去玩。他的成绩也很好,我们都觉得他很完美,但那是在李田出事以前。 李田出事那天,他跟我们说,我们谁都没有发现李田死了,谁都解释不清楚,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不仅我们会被学校开除,父母也会受到影响,以后走出去,所有人都会指着我们骂杀人凶手。 当时大家都很害怕,谁都不想真的被人当成杀人凶手。最后是周韬提议说,不如把李田的尸体丢湖里去,这样就没人知道他已经死了,只当是失踪,等过段时间尸体泡久了,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说不定就会当成他自己失足掉湖里,这样就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了。 大家一开始都是犹豫的,但他说得太吓人,什么杀人凶手,什么要记在档案里,罪名要跟着自己一辈子,什么连累父母亲人,最后把我们说得实在太害怕了,就听了他的话,一起把李田丢进了湖里。 对了,他当时一直想把李田手里那只笔拿出来,但李田攥得太紧了,最后他就只取下来一个笔帽,我到现在都没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拿那只笔。 后来,李田的失踪被发现了,学校报了警。我们也没想到警方会去湖里打捞,更没想到尸体竟然会消失不见,本来我都差点忍不住要坦白了,是周韬在这之前一遍又一遍的嘱咐我们,只要还没查到我们身上,就打死都不能承认,所以我才拼命忍住了没说出来。 直到最后警方离开,这件事情不了了之,我们才算是稍微放了心。但是寝室里死过人,大家都不想再住在那,后来还是周韬向学校提出的更换寝室,理由是住在那里容易想起李田,让我们伤心。学校也体谅我们,很快我们就搬离了那儿,直到这时候,事情才算是结束了。 大家都平静下来一段时间后,这才察觉出不对劲。这整件事情从头到尾,周韬都太冷静了,冷静得让人害怕,就像死的不是李田,不是我们的室友一样。 那时候是因为被他吓唬,我们才没反应过来,事后想想,就算李田真的是因为突发急病死了,那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我们看着他发病却不管,他才死的。警方会去查,法医会去验,根本就不会像他说的,我们莫名其妙就成了杀人凶手。 更何况,他所说的急病也不太对劲,那天我们回寝室的时候李田就已经叫不醒了,而在这之前寝室里只有他们两个,谁知道人是不是他杀的? 可是知道归知道,就算李田的死和我们无关,我们也被他唬着一起把尸体丢进了湖里,想洗也洗不清了。所以私下商量过后,我们决定就当没有发生过这件事,平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尾声 说是这样说,但真的面对他的时候,又会不自觉感到害怕,于是渐渐的,大家都不约而同远离了他。他似乎也察觉到了,很快就搬出了学校,也没再嘱咐我们什么,想来是料定了我们不敢把真相说出去。到高三必须住校的时候,他直接就转学了。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联系过。直到几年前听说他被判了死刑。 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其实我还挺庆幸。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很害怕他会因为当初的事情对我们下手,毕竟我们都猜到了李田可能是他杀的,但是他似乎把我们给忘了,可能是因为他后来混得越来越好,也可能是因为他觉得抓住了我们的把柄,所以绝对不会出问题。” 高陵池沉默了片刻,“那你们知道周韬有什么喜欢的女孩子吗?” 冯易答道:“没有,周韬没有喜欢的人,当时追他的女孩子很多,但是他一个都看不上。” 所以,不过是找到一个发泄自己怨恨的缺口,却偏要自我催眠粉饰成所谓的深情。 冯易的这些话补齐了高陵池心里最后的疑惑。她看着眼前缠着绷带眼睛熬得像熊猫一样的人,不自觉就问道:“你见过真正的走廊传说吗?” “没见过。一开始那都是编出来的,谁知道后面会出现真的。我们都很害怕,觉得是李田回来找我们了,所以晚上一下晚自习就回寝室,从来不敢在外面待着。” 高陵池不知道李田会不会恨他们,但至少,他最深的执念是笔的主人,而不是报仇。直到自己身死,他都在追寻生命里出现的善意,或许这就是吴清雨对他如此执着的原因。 身处黑暗,心向阳光,这样的人,本身就是光。 高陵池离开时,冯易仍呆呆坐在原处。不久后,他就会清醒过来,没有所谓的客户,没有任何人来过,他只是稍微打了个盹,睡醒后,生活还是要继续,是苦是甜,都得自己往前走。 没过多久,赵希禹又给高陵池送来一份资料,是关于孙明锐的。 资料显示,孙明锐确实是李田的表弟,但他从小性格古怪,时常会背着大人偷偷摸摸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偶尔还会神神叨叨的自言自语,也因此,小一辈里除了李田几乎没人肯跟他玩,就连他的父母,都不太喜欢他。 自然,他之前所谓的家里世代钻研玄门之道,是骗高陵池的,他家条件虽然比李田家里好一些,但也只是普通的生意人,哪里来的玄门之道可钻研? 孙明锐家里除了他以外还有个弟弟,比起他的不正常,他弟弟就乖巧讨喜多了,也因此,父母对他的关心越来越少,到后来几乎达到了漠视的程度,就算是他因为跳湖住进医院,得来的也只有责骂。 想到他逃走前说的那句话,高陵池丝毫不怀疑,就算他真的失踪了,也确实掀不起多少风浪来,可这样一来,想要查到他的真实身份,简直难上加难。 是转世吗?还是抢夺了身体? 玉骨舟的用途,到底是什么? 她的下一份念力,又要去哪里寻找? 这天气,似乎开始转凉了。 (完) 帝屋(1) 公元220年,曹操病死,同年曹丕迫汉献帝禅位,承继称帝,建国号“魏”,改元黄初,改雒阳为洛阳,大赦天下。至此,历时一百九十余年的东汉被画上了句号。 都城洛阳。 时已入冬,天气越来越凉。高陵池站在屋檐下,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天气直皱眉头,“好久没见到太阳了。”王宣与她并排而立,闻言不由好笑,“这个时节,本就少见阳光。”高陵池转头去看他,“我知道,可我就是不开心。” 王宣叹气,“那怎么办啊?要不,我生一堆火,阿池就当成太阳,烤一烤?”高陵池气得伸手就打他,“那怎么能一样?” 王宣笑而不语。他的目光也落到阴沉沉的天空,“变天了啊。” “是啊。”高陵池听出了他话里的深意,“可是这和我们没多大关系,谁当权,谁执政,都是天命,我们改变不了。” “是和阿池没多大关系。”王宣望着她笑,“可我还在这人间。政权的更替总要以血为祭,我既左右不了天命,总得为百姓尽一份心力。” “那……”高陵池想了想,“和你有关的事也和我有关,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一定会帮你的。” 王宣抬手抚上她的发间,“我想做什么是我自己的决定,阿池不用勉强。你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我想做的事就是和你一起做你想做的事。”高陵池认真道:“你想四处救人,我就和你一起救人,等你哪天不想救人了,想归隐山林,我们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我陪着你一起,直到你真正悟得自己的道。” 闻言王宣不由失笑,“好,我会尽力的。” 高陵池重重点头,“你一定可以的,我见过的那么多人里,你是最接近古圣的一个,我相信你定会成为很厉害的人。” 王宣的心愿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救助世人,为此,不过十余岁他就四处奔波,也是在这途中,他捡到了高陵池,到如今已经十多年。 他知道高陵池的身份,却并不介意,“人与妖都是这世间的生灵,况且阿池本性良善,为何要介意?” 高陵池有心想吓他,就故意道:“我都活了好多年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作过恶?” 他笑道:“因为我相信自己,也相信你。” 那天的阳光,让高陵池觉得格外温暖。 她并没有说谎,王宣真的是她见过的人里最接近古圣的一个,不过十几年的时间,他身上已经隐有光芒。普通人看不见这一变化,但她看得见,所以她相信,早晚有一天,王宣可以得成圣体,甚至成神。 二十多岁的王宣仍然在坚定不移的为他的心愿奔波,但他的能力有限,而途中多遇恶鬼妖邪,高陵池可以为他挡掉大半的灾祸,却总会有疏忽或是顾及不到的时候。 王宣再一次因为遇到一只邪魔而受伤,一度性命垂危时,高陵池看着他胸前的血迹,心痛不已,“都怪我,要不是我没看住他,你也不会受伤。” 帝屋(2) 见她自责,王宣无奈叹气,“阿池,我曾说过很多次,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哪怕受再多伤,甚至丢掉性命,也都是我应该承受的,与你无关,你真的不用如此。” 高陵池却听不进去,她一遍又一遍的摇头,最后怔怔盯了那片血迹许久,终于开口道:“我想离开一段时间,王宣,你别再去涉险了,至少也要等到我回来,好不好?” 虽是疑问,但她的语气十分坚决,根本就不像会退让的模样,所以最终王宣笑着应了她,“好,我等你回来。” 高陵池这一离开,就是大半年。 这大半年里,王宣养好了伤,在洛阳安顿下来,每日出门闲逛,听百姓们议论些近事,今天是陛下又任命了哪位大人,明天是陛下又诛杀了谁。 天子脚下,少不得议论天子之事。但百姓从来不敢明目张胆地说,也就私下里略谈论几句,大部分时候多是些鸡毛蒜皮,又或是城中新奇的传闻,权贵们的风流韵事。 及至六月,王宣听说陛下派人到邺城赐死甄氏,他不禁悲叹这世间女子命运,又有些庆幸高陵池并非常人。 他希望她能开开心心的活在她最喜欢的阳光下,那是她最大的心愿,可如今,她时常为了他担惊受怕,身处险境,眼下还不知道又去了哪里,遇到了什么危险,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依照她所说的,停留在这里等待。 她曾说,人可以成圣,成神,那是不是有朝一日,他真的能有更大的能力去救助世人,甚至去保护她? 九月,时值深秋。 王宣已经很久没出去闲逛了,他每日都站在门外,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希望能在其中看见高陵池的身影。从他将她捡回来开始,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么久,是出事了吗? 她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 九月末的一天,王宣睁开眼睛,竟然就见高陵池趴在他榻边冲他笑。他愣了好久才闭上眼,又慢慢睁开,如此几次,这才终于确定,她真的回来了。 高陵池带了一张伏羲式古琴,古琴通体漆黑,琴背铭文的地方没有字迹,却是一条赤红色的螭龙。 她看着那条螭龙,不高兴道:“斫琴的人死活不答应帮我,说铭这个冒犯天子,大逆不道,所以我只好自己动手了。”说着她期待的看向王宣,“怎么样?还不错吧?” 对上她期待的目光,王宣不由笑道:“很好看。”他的指尖抚上龙身,“可是阿池,他说得没错,这个真的不能拿出去,被人看见的话会招来祸事的。” 高陵池“啊”了一声,失望道:“真的不行吗?” 见她不开心,王宣安慰道:“没事,遮掩一下,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高陵池点点头,很快又开心起来,“那我帮你挡一挡,只让你一个人看见。对了,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回来送你的,你快给它起个名字吧!”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琴瑟虽不全,倒也无妨。就叫,静好,如何?” “你取的名,自然是最好的。” “阿池,你知道这句诗说的是什么吗?” “啊?是什么?” “阿池,我教你念书好不好?” “我不要!你们的先贤写的那些东西,一听就好复杂,而且我都已经学会写字了,你说好了不逼我念书的。” “好好,那就不念。” “嗯!王宣,你以后要一直带着这张琴,这是帝屋木所斫,有了它,你就不用怕普通的恶鬼和邪魔了。” “阿池送的琴,我一定会一直带在身边的。” …… 电话 明泽市,钱多多小屋。 “阿池,你不是说这张琴很厉害的吗?那为什么琴魂还会沉睡那么久?”元宝见高陵池取出静好,忍不住就问道。 他一直知道高陵池有张古琴,是曾经属于王宣的。王宣出事以后,她怕触物生情,就一直封存着,很少会拿出来,因此哪怕元宝跟了她那么久,见这张琴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高陵池正细细擦拭着琴身,闻言沉默了片刻,才应道:“王宣进西府以后,她就再也没有醒过,可能是因为这个吧,毕竟王宣是她的主人。” “那也就是说,得等王宣出来,她才能醒?”元宝抱着一盆柠檬无骨鸡爪,一边吃一边看着高陵池擦琴。 高陵池随意应道:“或许吧。”说着她抬头瞟了元宝一眼,“你离我远点,别把汤汁溅到琴上面。”元宝没敢反驳,只好委委屈屈的往远处挪了挪。 片刻后,他又没忍住问道:“阿池,你说王宣出来以后,会不会不喜欢我啊?他要是不喜欢我,你不会赶我走吧?” 高陵池擦琴的动作顿住,一脸好笑看向他,“我们元宝这么可爱,本体又这么值钱,谁会不喜欢?” 元宝,顾名思义,本体是很大一个金元宝。 “再说了,王宣不会不喜欢你的,他……”高陵池恍惚了片刻,“他那么好的人,世间少有,所以你就放心吧,就算他真的不喜欢你,我也不会赶你走的。” “那就好那就好。”元宝顿时松了口气,吃完最后一个鸡爪后,他放下盆,刚从柜台上抽出张纸巾擦了擦手,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他随手接起电话,打开免提将手机放到旁边,继续擦手。 手机里,赵希禹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小元宝,高陵池在不在你旁边?你能不能提醒她一下,手机不要老开静音,你让她自己看看,我给她打了多少个电话了?” 元宝抬头看看高陵池,她仿佛没听见赵希禹的话一样,还在继续擦琴。于是,他只好答道:“我知道啦,你找阿池什么事啊?” 赵希禹咬牙切齿道:“我发现了疑似念力的存在,这才好心好意打电话告诉她。她呢?她怎么对我的?我现在怀疑她不是因为静音,她就是不想接我电话!” “这个……我可以作证,阿池她真的没看见。”毕竟高陵池已经擦了很久的琴了…… “行了,既然她在,你们现在就过来吧,我把地址发给你。就这样,挂了。” 元宝听着电话被挂断的声音,转头问高陵池,“我们去吗?”高陵池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琴身后,这才放下手里的布,一边将琴抱起往楼上走一边道:“去,为什么不去?上来拿东西,我们马上就走。” 明泽市中心一个高档小区内。 高陵池带着元宝刚进门,赵希禹就跟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一通胡诌,大概意思就是,她是个特别厉害的高人,卜卦测字,抓鬼算命,风水星象,驱邪镇宅,她什么都会,所以一定能治好其儿子云云。 陈忆安 高陵池懒得听他胡扯,想来中年男人也并不相信,因为随着赵希禹的话出口,他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怀疑,到最后几乎就已经确定了她是个骗子,要不是顾及赵希禹的颜面,他们现在很可能已经被扫地出门了。 不过大概是因为赵希禹的面子比较大,最终,男人还是站起来冲她露出了一个笑容,“高陵小姐是吗?你好,既是赵先生的朋友,想来一定能力非凡,那就麻烦你了。” 男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相貌周正,气宇不凡,但脸色有些异样的苍白,精神也不是很好,似乎是身患有疾。他穿了一身正装,应该是刚从某个正式场合回来。 高陵池应付之余瞟了一旁同样一身正装的赵希禹一眼,这家伙人模狗样起来还挺像回事儿的。 赵希禹看到了她那个眼神,脸色瞬间就不好看起来,要不是顾忌着有旁人在,他估计少不得开口回击几句。 “高陵,介绍一下,这是陈槐之陈先生,这次找你来,是为了陈先生的儿子。” 陈槐之是明泽当地的富商,在其他地方也有不少分公司,这次是因为和赵希禹有生意上的往来,这才搭上了线。 陈槐之有个儿子叫陈忆安,今年十八岁,正在上高三。 和陈槐之精于商道不同,陈忆安更喜欢音律,从小就对音乐,尤其是民乐十分热爱,最痴迷于古琴。 陈忆安五岁开始学琴,十几年来参加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比赛,全部名列前茅。他是个古琴天才,陈槐之也十分以他为傲,但他和陈槐之的关系并不好,原因是他的妈妈在他一岁多的时候就去世了,而在那之后,陈槐之开始经常带各种各样的女人回家,十几年来从不间断。 后来,陈忆安上了高中,就坚决不肯再跟他住一起,为此陈槐之特意在这个小区重新为他买了套房子,但他也不怎么过来住,而是宁愿选择住校。 大概两个多月前,陈忆安突然搬出学校住进了这里,一开始陈槐之还因此庆幸过,觉得这可能是陈忆安一种变相的示好方式。 他平时比较忙,很少有时间管陈忆安,所以当他接到学校电话,说陈忆安天天上课睡觉,甚至开始逃课的时候,他是很不敢置信的。 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好,但陈忆安一直是个让老师省心的好学生,怎么会突然开始睡觉逃课呢? 陈槐之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陈忆安逃课的频率越来越高,有时候甚至一个多星期都不去学校。为此,他们之间爆发过无数次严重的争吵,每次都是以陈忆安摔门而去结束。 他没空一直盯着陈忆安,就叫人调查他逃课都去干了什么,结果调查的人回来说他哪里都没去,就只待在家里不出门。 他又找人上门去查看,查看的人却说他在家里也什么都没干,就只是睡觉,白天也睡,晚上也睡,偶尔醒过来就是吃个饭,上个厕所,或者洗个澡,然后继续睡。 专门逃课睡觉? 昏睡 陈槐之怎么都想不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后来听别人提起,这有可能是种病症,于是他找了很多医生上门给陈忆安看病,可所有医生给出的结论都是,陈忆安很正常,并没有任何问题。 没生病的话,怎么会这样不分白天黑夜的睡觉? 他也曾尝试着去问陈忆安,但陈忆安完全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到后来甚至哪怕他在旁边说得口干舌燥,骂得嗓子冒烟,陈忆安都能当着他的面睡过去。 不是没有往撞邪上面想过,可那些所谓的大师高人也来过无数波,不是骗子就是无能为力,折腾到最后什么用处都没有。 陈忆安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到最后甚至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见清醒。陈槐之十分着急,可却没有丝毫办法。 眼下是陈忆安完全昏睡过去的第二周,前一周他一直靠输液维持着,已经与植物人相差无二了。 陈槐之守了他一周,这次是有个很重要的合作必须要他出面,不得已才离开,碰巧就遇上了赵希禹。 他们之间曾见过几面,但算不上熟。是赵希禹听说他儿子的事以后,热情的向他推荐高陵池,他推却不过,想着反正也没什么办法了,就死马当活马医,这才答应下来。 谁知高陵池一出现,他那本就微弱的希望几乎立刻就被扑灭了。这么年轻,还带着个孩子一起过来,虽然她这个姓氏真的很少见,但一个姓氏能说明什么?再加上赵希禹在一旁吹嘘得太过,越说他就越绝望,这一听就是个骗子,赵希禹看着也不像个傻的,怎么就会相信这种人? “既然是这样,那陈先生,我们先去看看令公子吧。”听完一个大概后,高陵池率先站起身来,元宝紧随其后。 听她这么说,陈槐之也就跟着起身,带他们往陈忆安的房间走去。 陈忆安的房间十分古朴大气,装修与外面截然不同。房间里放着不少琴,一眼就能看出来主人的喜好。 与陈槐之不同,陈忆安相貌更偏清秀精致,估计是像妈妈多一些。他静静躺在床上,神色平静,若不是还输着液,倒真像是单纯的睡着了。 高陵池看了他一眼后,就要求单独检查。陈槐之倒也没说什么,十分干脆利落就转身出了房门。赵希禹跟在后面,一边安慰他一边抽空回头对高陵池使眼色。高陵池实在看不懂他挤眉弄眼是想表达什么,不过她也并不在意这个。 两人出去以后,元宝跑过去关上门,高陵池则走到床边,握住了陈忆安的手,红光自两人交握的手心而起,一路蜿蜒而上,直抵陈忆安眉心。 高陵池闭上眼,就在元宝想拉住她的时候,她却忽又睁开了眼睛,“不是。” 元宝愣了愣,“不是念力吗?” 她点点头,却又摇摇头,“有点奇怪,我看到了一个世界,可是我过不去。” “过不去?” 沉思片刻后,她问道:“元宝,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遇到过一些人,他们身上并没有附着念力,但是因为一些殊方异物,物品或场景念力会让他们出现奇怪的状况,不同于普通受到影响的人所看到的幻境,他们有可能会进到一个特殊的世界里,又或者看见一些区别于普通人的东西。” 前因 元宝歪头想了想,“好像是会这样。那,他也是这种情况吗?” 她摇头,“又不太像。如果真是这样,我刚才就不会看到一个世界的入口了。能出现入口的,只会是念力世界,如果是特殊的世界,我根本不可能看见。” 这番话彻底让元宝懵了,“那……那该怎么办?” 她静静看了陈忆安好久,才叹气道:“先出去吧。” 客厅内。 见两人出来,陈槐之连忙站了起来,“怎么样?”高陵池没应他,而是一直在思索着什么。就在陈槐之不明所以,将目光转向赵希禹的时候,她突然就开了口,“刚才陈先生说,令公子是两个多月前搬回来的。”陈槐之愣了愣,然后点头。 “那,两个多月前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 “特别的事……”陈槐之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事。” 高陵池叹气,换了种方式问道:“也就是说,令公子是毫无征兆突然就搬回来的?” “那倒也不是。”陈槐之迟疑道:“那段时间,他刚参加完一个比赛,拿了第一名,我特别高兴,正好当时有个拍卖会,卖品里有把古琴,我就想着买下来送给他,也好借此缓和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收到琴以后也确实很开心,还破天荒的连着好几天都主动找我一起吃饭。好像就是在那之后没多久,他就搬了回来。我当时还想,是不是因为这件事,他才故意跟我示好,谁知道后来……” 他深深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高陵池却抓住了话里的重点,“那张古琴现在在哪?” 古琴就放在陈忆安的房间内。 他房间里有很多张琴,其他琴都是挂起来的,唯独那一张,被端端正正摆在桌面上。 这是一张黑褐色的古琴,琴身呈师襄式,琴内铭文:“子期难遇”。 这张琴看起来年代久远,应该是唐宋时期流传下来的,不过并不是什么名琴,至少高陵池就从来没有听说过,亦或是见过。 她细细将琴查看过一遍后,又趁陈槐之去看儿子时指搭琴身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她睁开眼,转头正对上陈槐之探寻的目光。她冲陈槐之微微一笑,“陈先生,我想我们需要在这里住上一晚了。” 高陵池所谓的住上一晚,是在陈忆安的房间里停留一晚。为了不被陈槐之打扰,她背地里偷偷暗示赵希禹找借口拖住陈槐之。赵希禹心领神会,当即表示自己也想住一晚。 陈槐之虽然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到底什么药,但看在赵希禹的面子上,还是勉强答应了下来,不过看他那副充满怀疑的样子,赵希禹的任务一定会完成得很艰难。 “阿池,这琴有什么问题吗?”元宝见高陵池一直坐在琴前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就问道。 高陵池抬手抚上琴身,“问题大了,这张琴里也有一个世界,和在陈忆安那里看到的一样。” 听到这话元宝有些傻眼了,“什么意思?也是个进不去的世界?” 引魂 “对。”高陵池又闭眼感受了一下,“应该就是念力世界,可为什么会有两个入口?” 难道念力世界还能被分成两半?可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那我们怎么办?” “想想办法吧,看能不能从这张琴上找到线索。” 这张琴真的很普通,除了年代久远以外,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研究许久无果后,高陵池又将目光放回到陈忆安身上。 普通人会因为念力世界而陷入沉睡吗?不应该,除非…… 想到这里,高陵池蓦然看向元宝,“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他的灵魂去了念力世界,但身体还留在现实,所以才会陷入昏睡?” 元宝愣了愣,“不可能吧?没有阿池引路,灵魂怎么可能自己去到念力世界?” “没什么不可能的,这世上千奇百怪的事多了去了。”就像在去明高之前,她从来没听过玉骨舟一样,还有那个所谓的万法之念结界。 “可……就算真是这样,我们现在又能做什么?不是进不去吗?” 好问题,他们现在能做什么? 高陵池不由有些头痛。 根源问题还是在念力世界上,只要能过去,就能知道她的猜测是不是真的。可如果真像她所想的那样,两个入口是因为念力分成了两半,那要怎么做,才能让它们合二为一? 还有这张琴,到底是真的普通,还是和万法之念结界一样,存在一些她感知不到的东西? “阿池,引魂能把陈忆安带回来吗?”元宝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了高陵池的思绪,“引魂?” “对啊。”元宝也望向桌上的古琴,“虽然过不去那个世界,但是可以试试把他引回来啊,有念力连接着,说不定可以成功呢?” 高陵池想了想,竟然觉得很有道理。从来都是她带着灵魂穿梭念力世界,所以她也从来没试过,如果一个灵魂独自去往那个世界的话,能不能把他引回来。 “或许,我们可以试试。” 引魂之术需要生辰八字,高陵池让元宝出去找陈槐之拿,她则留在房内继续试探那张古琴。 不知道为什么,她偶尔能从这张琴上面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细探却又什么都没有。还有那丝气息,她怎么都想不起来为什么会觉得熟悉。 唐宋时期的琴,那个时候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好像很多的样子…… “阿池,拿来了!”元宝回来得挺快,她也就没再继续想下去。 引魂之术,为灵魂引路。 高陵池一开始学这个还是因为王宣。兵荒马乱的时代,尸横遍野,无数亡魂入不了地府,最初的王宣力量有限,做不到引渡亡魂,于是高陵池钻研典籍,学会了此术。后来王宣逐渐强大,她也就闲了下来,很少再用。 再后来,地府遭难,劫难之后对她防备甚严,她也因为天罚,不敢再轻举妄动,最后大家达成协议,与念力有关的灵魂从她这里走,之后这一千多年倒也相安无事。 随着时间往后推移,地府管理越来越严格,越来越井然有序,于是她也再少有机会使用此术,这次要不是元宝提起,一时半会她还真想不起来。 清醒 引魂对象既然是陈忆安,入口也就选了他身上那个。元宝站在一旁,看着高陵池一手握住陈忆安的手,一手施术,看到一半突然听到敲门声。 他跑过去打开门,就见赵希禹一边贼头贼脑往里看一边小声问他:“到底能不能行啊?陈槐之因为担心儿子不肯睡觉,我已经拉着他下了几盘棋,喝了几壶茶,能聊的都聊一遍了,快要拖不下去了。” 闻言元宝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不会把他弄晕吗?” “对哦!”赵希禹恍然,想想又觉得不对劲,“你们怎么不弄晕他?” 元宝老气横秋地叹气,“赵希禹你真的傻了吗?我们要是把他弄晕,很值得怀疑啊!而且你没看见他家客厅里装了监控?你就不一样了,你都拉着他干了那么多无聊的事了,他撑不住睡着那很正常啊!” 赵希禹:“……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先过去了,他也快从卫生间出来了。” 元宝目送他蹑手蹑脚往回走,心下忍不住吐槽,他来找他们为什么搞得跟做贼一样?他这副样子不是更值得怀疑吗?对了,这里的监控应该是比较高级的那种,肯定有带声音,回头得想个办法…… 等元宝关上门回头的时候,高陵池放开了陈忆安的手。 见此元宝连忙凑上去问道:“怎么样了?” 高陵池看向他,赤色双眸让他忍不住怔了怔,“方法是有用的,但他似乎很抗拒回来,所以我只好用了点强硬手段。” 元宝听得嘴角有些抽搐,强硬手段,看来是直接绑回来的……这是高陵池自己改过的引魂术,引魂不成的话,必要时候可以直接绑上拖走,就是会比较麻烦,需要消耗很多力量,所以高陵池也不怎么动用。 “那他可以醒过来了?”元宝看向床上的陈忆安,他仍在无知无觉的躺着。 高陵池眼眸逐渐恢复成黑色,她也顺着元宝的目光望了过去,“醒是快醒了,就是醒了以后估计会很讨厌我们。” 陈忆安醒过来的时候是凌晨四点多,要不是元宝跑得快,赵希禹下一秒就要弄晕陈槐之了。 见陈忆安真的醒了过来,陈槐之激动得一下就握住了高陵池的手,连连称赞道:“高陵小姐真是奇人啊!之前是我怠慢了,希望高陵小姐不要介意,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父子俩的大恩人!” 从见面开始,陈槐之一直是很沉稳的形象,眼下突然这么失态,看得出来,陈忆安对他而言很重要。 高陵池笑笑,正想说些什么,突然间她就愣住了。好一会儿后,她才回过神,深深看了陈槐之一眼,这才转头望向从醒来后就一直没说过话的陈忆安,“陈先生,还是先看看令公子的情况吧。” 不出高陵池所料,陈忆安的脸色很难看,不仅是对陈槐之,还有让他醒过来的几人。无论陈槐之问他什么,他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神色复杂的呆呆望着被面,有愤怒,有焦急无奈,更多的却是绝望。 古琴 高陵池就静静倚在门边看着他,直到他似有所觉的突然抬头望过来,然后,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不是对陈槐之,而是对高陵池,“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陈槐之闻言一脸莫名,“忆安,你在说什么?什么带回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高陵小姐,就是她救醒的你,快谢谢人家。知不知道你一直这样昏睡着,我有多担心?” 陈忆安没理他,只是死死盯着高陵池,“为什么我回不去了?是不是因为你?你快把我送回去!” 陈槐之顿时又惊又急,“你这孩子在说什么胡话?这里是你家,你想回哪儿去?” 陈忆安却只是摇头,一边摇头一边重复刚才的话,“快把我送回去!我真得回去,这种时候我不能走的,把我送回去,我给你钱!要多少都行!” 陈槐之顿时怒极,他刚醒来时那种关心瞬间消失不见,“我这就停了你的卡,省得你拿着我的钱胡作非为!” 高陵池一下笑出了声,这给他爹气得,都开始乱用成语了。 “陈先生,不如这样吧。”她慢悠悠站直身体,笑道:“您先去休息一下,让我跟令公子谈一谈。” 听到她开口,陈槐之冷静了不少。他看看陈忆安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无奈点点头,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嘱咐道:“高陵小姐,你可别听他那些胡话,你放心,钱不会少你的。” 高陵池笑着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又去看赵希禹,赵希禹心领神会迅速跟在了后面,随后元宝关上门,她这才望向情绪激动不已的陈忆安。 “为什么想回去?” 陈忆安愣了愣,“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高陵池走到一旁沙发上坐下,静静看着他。 “我以为……我要回去救人,求你了,你送我回去,好不好?”陈忆安眼眶开始泛红,他期盼而又小心翼翼的看着高陵池,似乎生怕她下一秒说出拒绝的话来。 高陵池与他对视片刻后,忽然笑了,“我可以想办法送你回去,但是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听到这话,陈忆安连忙点头,“只要能回去,回答多少问题都行。” “第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看到那个世界的?又是怎么回去的?” 陈忆安愣住,“我……我也不知道,一开始我只是看到房间里有人,还听到有琴声,后来有一天我睡着以后,睁开眼突然就到了那儿,在那睡着后,醒了就又回来了。” 陈忆安痴迷古琴,所以刚收到那张琴的时候,他真的很高兴,还破天荒地开始觉得,陈槐之其实还是爱他的。 因为古琴上没有铭琴名,所以他自己根据铭文给琴取了个名字:相知。 那时候他还在住校,因为忙着准备下一次的比赛,他每天晚上都排练到很晚才回宿舍。排练场地免不得磕磕碰碰,所以他将相知放在宿舍,换了一把比较便宜的带过去。 这样一段时间后,室友突然找到了他,吞吞吐吐许久,才委婉的提醒他能不能不要大晚上练琴,吵到他们休息了。 异象 陈忆安上的学校属于贵族学校,宿舍是四个房间并公用的客厅厨卫等。一般回到宿舍后,大家都待在自己房间里,所以室友并不知道那段时间他排练到很晚,回寝室就睡觉,根本没有时间再练琴。 一开始他以为只是误会,还好声好气跟室友解释,结果室友十分笃定的告诉他,声音就是从他房间里传出来的。面对室友恼怒的目光,他只好道了歉,当天就请假没去排练,想待在宿舍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天晚上十点左右,他正半躺在床上一边翻看琴谱,一边暗暗吐槽室友耳朵不好,竟然连声音哪里传出来的都听错,结果晃眼间就见到窗外有个女孩的身影。他一下子吓得坐了起来。 看错了吧?这里可是四楼。 一时间琴谱再也翻不下去,他从床上爬起来,迟疑着走向窗边,伸向窗帘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所幸窗帘被打开后,外面并没有什么东西。 一时间他不由松了口气,结果一转身,就见到相知前面站了个满身满脸血痕的女孩。女孩对上他的视线,冲他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她咧开的嘴里,牙齿上也全是血迹,衬得这个笑容恐怖诡异至极。 他瞬间汗毛直竖,几乎控制不住的惊叫出声,还好下一秒,女孩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房间内。 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叫被强行咽了回去,他颤抖着反反复复看向那块地方,没错,是真的不见了。怎么回事?见鬼了? 他想走上前去,可是脚一直在发抖,还发软,根本迈不动步子,于是他只好原地蹲下,愣愣望着前方。 应该,不会再出现了吧? 突然,一阵微弱的琴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心下顿时一惊,仔细听了许久,终于确认了,琴声似乎是从房间里响起来的…… “嘣!” 正在他凝神听琴的时候,相知的琴弦蓦然全部断裂开来,琴声也戛然而止。他不知所措的望着那几根琴弦在空中飞舞,然后……逐渐变长? 没错,琴弦在伸长!就像丹青圣手笔下的线条,不断延长,然后绕圈,一圈又一圈,沿着琴身游走,待到将琴裹成一个茧后,琴弦又四下散开来。七根弦绕来绕去,等绕出来时就变成了无数根,铺天盖地,沿着墙面和桌子蜿蜒爬行,一路往他脚下而来。 他被这一幕吓傻了,当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就跳了起来,撒开腿就想往外跑,谁料才迈开一步就被突然涌上来的琴弦缠住了双脚,随后是腿,手臂,头…… 琴弦汹涌而上,很快将他也裹成了一个茧。他再动弹不得,只能麻木的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线条。可不知怎么回事,似乎就在一个晃眼之间,线条消失了,房间消失了,周围熟悉的一切都消失了,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他就站在这片白色中,无论往哪里走,都走不到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琴声突然传到耳边,随着琴声而来的,是周围白色天地的瓦解。 梦回 由天空开始,一点点变成湛蓝,然后仿佛泼墨般消融而下,渐渐的,深深浅浅的绿,高高低低的岩石,潺潺流水的小溪,溪边色彩缤纷的野花…… 这似乎是一个山谷,而琴声从溪流尽头传来。 他站在山谷里,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幻觉。就在他旁边不远处,有好几只蝴蝶正在翩翩起舞,没过小腿肚的草地里,偶尔可以看见小兔跳来跳去的身影,小溪边甚至还有只鹿在低头饮水。 他走上去,将手伸进了溪里。 溪水泠泠流淌过指尖,水底还有许多不知名但十分漂亮的小石子。他一时间竟忘了之前见到的那些诡异的景象,兴致大好地玩起水来。 许是他玩得太过兴起,惊扰了饮水的小鹿。小鹿抬头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溪边,灵活的身影在山石间穿梭,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他觉得是自己打扰了那只鹿,心里有些愧疚,也就没了继续玩耍的心思,而是一路顺着小溪往下,去寻找琴声的来处。 小溪并不算很长,越往下走就越宽阔,最后当他转过一块大石头,突如其来的茫茫江面差点让他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条溪流,竟是一路汇入眼前的江中,而琴声正是从江边传来。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刚才还是白天,可他从大石后出来,眼前就变成了夜晚。一轮明月悬挂夜空,倒影在水面散成细碎的波光。 他不信邪的又钻了回去,结果山谷内也变成了晚上。 太邪门了吧…… 无奈之下,他只好回到江边,往琴声响起的地方寻过去。转过一座小山后,他见到了江边弹琴的人。 那人广袖长衫,盘膝而坐,膝上放着张古琴,他正忘我地弹奏着,不知今夕何夕。在他旁边不远处,站着另一个披蓑衣戴斗笠,手中拿着板斧的人,他的身旁地上还放着一担干柴,看起来是个樵夫。 这个场景,似乎有些熟悉…… 弹琴之人和那名樵夫的装扮,看起来都很古远,一定不是近代的装束。难不成,他穿越了? 陈忆安差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甚至开始思考,如果真的穿越了,他能干什么?他好像只会弹琴,而且比起古人,自己那点技法根本不够看,这可怎么混得下去?对了,琴师在古代的地位还不高,他又没有户籍,万一被官府当成奸细带走,那岂不是死定了? 就在他浮想联翩的时候,琴声结束了。 弹琴的人回过神来,就被一旁的樵夫吓了一跳,他问了一句什么,但陈忆安听不懂…… 然后樵夫回了几句话,弹琴的人又问了句什么,樵夫又回了几句,就见弹琴的人面色突然大喜…… 陈忆安仿佛在听一门完全不懂的外语,他一脸茫然的望着这两人,直到弹琴的人一脸喜色的整整衣衫,开始弹下一曲的时候,他借着月光看到琴上温润的玉饰,脑子突然就转了过来。 江边,瑶琴,樵夫……这是俞伯牙和钟子期?! 他被这个认知震惊得立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另一个世界 不会吧?他真的穿越了?想想好像也不是没可能啊,那张古琴虽然年代不对,但说不定有什么特殊能力,电视里不都那么演的嘛?什么九星连珠旧古文物…… 就在他浮想联翩思绪纷杂的时候,冷不丁就看到自己身边站了一个人。他顿时一惊,凝神看去,却被女孩那张全是血痕的脸和脸上诡异的笑容吓得差点一头撞上身后的岩石。 见鬼,她怎么又出现了? 还没等陈忆安想明白,女孩突然冲他伸出了手。他自然不可能去拉,于是拼命往前跑去,想向江边的两人求助,谁料才跑出几步,脚下突然一阵摇晃,好不容易等他站稳,眼前的景象突然开始变化起来。 由远及近,丝丝缕缕的琴弦取代了天地,一路蜿蜒伸展,仿佛他来时那般,铺满江面,吞没岸边的树木人影,很快就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内。在被裹上的最后一秒,他看见女孩收回手,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消失在江边。 最后的画面里,女孩没有笑,陈忆安甚至在她眼里看到了失望。 失望?为什么失望? 琴弦再次从眼前消失后,陈忆安回到了宿舍内。还没等他想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门外还是他的室友,正一脸怒气看着他。这次,他赶忙十分乖觉的道歉,好不容易打发走室友,他回过头看向相知时,竟发现之前断裂的琴弦眼下又完好无损了。 所以,他看到的那些,都是幻觉吗?那个女孩,还有俞伯牙和钟子期,也是幻觉? 因为相知的异常,陈忆安不得不搬离了宿舍。 每天十点左右,他就会被相知拉回那座山谷,看到在江边弹琴的俞伯牙,和听琴的钟子期。而每一次到最后,女孩都会朝他伸出手。 或许是看见的时间长了,到后来他对女孩也没那么害怕了,甚至觉得撇去脸上的血污不说,她每次伸手的样子还蛮可爱的? 陈忆安开始怀疑自己有问题,竟然会觉得一个全身是血的女鬼可爱。 后来再想想,所有的改变似乎都是从他有一天终于回应了女孩伸出的手开始的。 从他握住女孩的手那天晚上开始,之后好几天,相知都异常安静,也不拉他回去了,也不自己弹自己了,女孩也不出现了。 他甚至开始猜测,难不成女孩是个被琴困住的孤魂野鬼,朝他伸手是为了解脱,而他回握了她的手,她就自由了,不用困在琴里了?随后他又嘲笑自己,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猜测。 但其实在内心深处,他是隐隐有些失落的。相知正常了,那是不是以后他都去不了那个山谷,见不到俞伯牙和钟子期,还有女孩了? 直到那一天,他一觉睡醒,像往常一样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房间,比起他的房间来简直称得上破败,但屋内有不少温馨的装饰,窗边的木桌上还放着一小瓶满天星。 褚楚 这似乎是个女孩的房间,可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陈忆安想四处看看,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飘了起来。强烈的失重感和控制不住的行动都让他觉得很震惊,更震惊的是,他似乎离不开这个房间,只能在里面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震惊茫然持续到了傍晚,就在他呆呆漂浮在天花板上看着窗外的落日余晖的时候,有人“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进来的是个看起来十分文静的女孩子。女孩穿了一条粉白色裙子,扎着高马尾,背上背着一张古琴。 陈忆安看着她进房间,然后取下背上的琴,又将琴从琴囊里取出来,小心翼翼摆到桌面上。 他的目光落在琴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不是相知吗? 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女孩子有点眼熟,等他又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这个女孩就是那个满身满脸血污出现在他面前的女鬼。 她……复活了?等等,她复活了,他死了?! 陈忆安被自己的脑回路震惊到,一时间只觉天雷滚滚。不会吧?女孩伸手的目的难道是为了跟他换命?早知道会这样,他宁愿自己把手剁了也绝不会一时鬼迷心窍伸出去啊…… 陈忆安的凄苦情绪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他很快看到了女孩翻开的日历,日历上的时间,竟然是十几年前。 也就是说,他又穿了?还是魂穿? 陈忆安心里很苦,他一点也不想像个气球一样顶着天花板飘来飘去,也一点都不想待在女孩子的房间里,毕竟…… 他自觉闭上眼睛,很快听到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女孩在换衣服。 这种日子也太难了…… 晚上,女孩睡觉的时候,他先是杂七杂八想了一大堆,一会儿担心自己回不去,一会儿又担心自己被无聊得再死一次,最后实在是想累了,他心一横,索性破罐子破摔,自己也睡觉,想着有什么事等睡醒再说,谁想再次睁开眼,他竟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不信邪的陈忆安思考不过片刻,倒头又继续睡,结果就像他所猜测的那样,他再次出现在女孩房间内。这次,女孩正准备出门。 一开始他是抱着试试的心态,谁想这一试,他就真的跟着女孩一起出了门。 女孩是去学校见老师,那名中年女老师见到她很高兴,开口就祝贺她拿了第一名,老师叫她褚楚。 从两人的对话中,陈忆安知道了女孩是特长生,她的古琴天赋十分出色,时常代表学校参加各种比赛,大大小小的奖项也拿了一堆。这次,老师为她报名了一个国家级比赛,如果能拿到奖项,不仅可以给她申请一大笔奖学金,招考的时候也会更有优势。 看得出来,褚楚很兴奋,那是一种即将上比赛场的兴奋,陈忆安完全能感同身受,就像他每次参加比赛前,都会有同样的情绪滋生。 虽说古琴悦己,但当你站到赛场上,跟那么多厉害的对手同台竞技,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能让人战栗到骨子里。 变故 为了迎接比赛,褚楚每天都会花大量的时间来练琴,陈忆安就一直跟在她旁边,从一开始的欣赏,直到最后的惊艳赞叹。 褚楚的天赋真的很强,强到饶是陈忆安都忍不住惊叹。虽然还没见过其他对手,但他莫名有种自信,最后拿下冠军的人,一定会是褚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陈忆安目光停留在褚楚身上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看她弹琴,看她为了一些困惑到处翻书求教,看她一点点解开困惑突破自己,看着看着,他就越来越移不开目光。 在参加国家比赛知遇杯之前,陈忆安见过其他赛场上的褚楚。那个端坐在舞台中央弹琴的女孩,全身上下都闪耀着动人的光芒。 或许只有陈忆安知道,每次拿到奖之后她脸上的笑容,不是因为那份荣誉,而是因为她的琴,因为每个奖都意味着她的琴技又有了新的突破。 她很爱她的琴,视若生命,甚至比生命还要重要,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极致热爱,一种饶是陈忆安也自愧不如的热爱。 看的时间越久,陈忆安越被褚楚吸引,直到最终无法自拔。他开始省下所有的时间跟在她身边,看她比赛,看她练琴,看她认真努力的模样,看她获得成功后的笑容。 看到最后,他甚至想着,不如就这样一直看着她成长吧,直到她光芒万丈,站到顶端的那天。 可变故突如其来,将这场本来美好的梦境生生拖入黑暗。 褚楚的那张琴是家传之物,她祖上曾是斫琴的匠人,后来世代学琴,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这张古琴,她的先祖视若珍宝,小心养护,从此一代代传下来,因为不是什么名琴,所以传了那么多代倒也相安无事。 可在一次比赛的时候,有个评委认出了这张琴。唐宋时期的古物,哪怕并不是名琴,也价值不菲。 利益面前,所有的阴暗都蠢蠢欲动,当挟裹幻想持续发酵,那么终将成长为强大的凶兽,直至最终冲破束缚,肆无忌惮。 那个评委一开始只是提出想买走这张琴,但这是褚楚视若生命的东西,她怎么可能愿意卖?于是,买卖不成,心底凶兽挣脱束缚,自黑暗中冲出,所到之处,吞没所有光明。 褚楚的家世算不上好,她的父亲只是个教古琴的老师,母亲也只是普通小职员。打听到这些之后,那个评委再无顾忌,开始找人跟踪褚楚。 陈忆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很想提醒褚楚,可褚楚看不见他,更听不见他说话。幸好那段时间褚楚回家都比较早,那些人也就暂时没找到机会。可潜藏在黑暗里的危险,总有冲出黑暗的一天。 那天褚楚练琴太晚,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她一路都在思考关于琴的问题,因此也就没注意到身后悄悄跟上了好几条尾巴。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陈忆安几乎快要急疯了,他不停的尝试告诉褚楚有危险,可褚楚完全听不见。他又想去阻止身后那几个人,但那几人毫无阻碍穿过他,继续跟了上去。 高陵池将他拉回来的时候,也正是那几人跟着褚楚走进一条黑暗巷子里的时候。 疑惑 陈忆安房间内。 说完这一切的他眼眶已经红得不成样子,他充满希望的看着高陵池,“现在可以送我回去了吗?” 高陵池正在因为他这些话而思索着什么,闻言不禁问道:“你也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就算回去了,又有什么用?” 陈忆安愣了愣,但很快又期盼道:“你既然能把我带回来,那你一定很厉害,你救救她,好不好?” 高陵池叹气,抬手收回了他身上的束缚。之前因为怕他再跑回去,她随手就给他下了个禁锢,眼下既然知道了这些事,那这个禁锢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我救不了。你自己心里其实也很清楚吧?如果真的救得了,你就不会看见浑身是血的褚楚了。” 闻言陈忆安彻底愣住。下一秒,眼泪大滴大滴从他的眼眶内滑落,重重砸在背面上。他突然抬手死死抓住了高陵池的胳膊,直直盯着她,声音虽在颤抖,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送我回去,就算救不了,我也要亲眼看看她到底是怎么死的,然后替她报仇!” 少年面上的悲伤绝望太过深沉,以至于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某一根弦。她连忙垂了眸,再抬起时,眼底已恢复平静。 她搭上陈忆安的手,片刻后却又收了回来。她淡淡道:“你现在可以自己回去了,我也不确定你回去以后会到哪个时间,能不能看到……但无论看没看到,我都希望你能自己回来,而不是我再绑你一次。” 主要是太消耗力量了,她真的不想再动用。 想了想,她又提醒道:“回去的时候想着你想要到达的时间点,或许会有用。” 这是她带灵魂回去时惯用的方法,但偶尔也会失灵,特别是面对比较强的念力时,他们很可能会自主引导时间地点,甚至引导灵魂,就像张允那次,小元的念力就直接将他拉入了自己过去的身体内。 其实不仅是附着灵魂的念力如此,附着物品或是场景的念力也是一样。 听到她的话后,陈忆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躺下就睡,不过几秒后他就已经彻底睡了过去。 他的灵魂似乎可以很轻易的往来于两个世界。高陵池盯着他睡着的面容,心中疑惑重重。 这份念力应该是属于褚楚的,但怎么会在琴和他的身上都有?褚楚和他素不相识,怎么可能在他身上留下念力?要说是后来转移过去的,那也太不可思议了。褚楚的念力有什么特别之处吗?竟能在十多年后分成两半? 还有那个梦回到春秋战国时期的幻境,女孩朝他伸手后……对了,女孩朝他伸手,他握住以后,就见到了念力世界。念力就是这时候转移的?可是为什么会转移啊? 高陵池只觉头一阵一阵的痛。明明古时候奇人异事,殊方异物更多,可这一千多年来她都没见过念力还能在十几年后分成两半的情况,这种事情怎么就能发生在陈忆安身上呢? 《心阿》 陈忆安这一睡,又是大半天。 早上陈槐之忍不住来敲门,见到昏睡的陈忆安后大惊失色,差点就以为他又出事了,最后还是高陵池反反复复地保证,他才算稍微放了心。 中午时,陈忆安醒了过来。 他的状态很差,整个人死气沉沉毫无生气,仿佛下一秒就会离开人世,这副模样让高陵池都忍不住有些担忧起来,这不会是要想不开了吧? 所幸这样的状况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他就醒了些神,没有第一时间冲出去要找人报仇,而是看向了桌面上的相知。 他开口时,所说的话让屋内两人都怔了怔,“原来,它真的叫相知……” 陈忆安从来没听褚楚提起过这张琴的名字,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琴被抢走,她被活活打死,全身上下都是血迹,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痛苦一般,只死死盯着男人怀里的古琴,眼里是如飞蛾扑火般的壮烈和深深的无力与绝望,“相知……” 陈忆安醒来后,陈槐之很快找了医生上门检查,医生检查过后,肯定的告诉他,除了比较虚弱,陈忆安并没有其他问题。这话无疑是给了他一剂定心丸,他长舒口气,准备送医生离开的时候,高陵池突然就道:“我看陈先生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陈槐之愣了愣,很快笑道:“多谢高陵小姐关心,我这是老毛病了,不打紧。” 高陵池笑了笑,没再多言。 临走前,她又和陈忆安谈了一次,从他口中得知了褚楚的死因。她沉默良久,突然问道:“你知道她真正的心愿是什么吗?” 陈忆安也沉默,许久之后,他苦涩地笑了笑,“总不会是报仇。” 他的目光落到相知上,声音很轻,虚缈到几乎快要听不清,“她准备了一首自己创作的曲子,想要拿去参加比赛,可惜还没等到将这首曲子展现在众人面前,她就……我想,她真正的心愿,就是在舞台上弹完这曲《心阿》吧。” 《心阿》,是褚楚创作的参赛曲目名字。 高陵池静静看着他,目光有些幽深,“那你,不想替她完成这个心愿吗?” 闻言陈忆安愣住。 “这是她的心血,直到临死前,她都在执着于此,你不想替她将这只曲子带上舞台,让她,让这只曲永远都被人记住吗?” “替她带上舞台,让她永远被人记住……”陈忆安呢喃着,双眸逐渐明亮,“对,我要替她将《心阿》带上舞台,让所有人都记住这只曲子,记住她的名字,替她完成她最后的心愿!” 看着他这副斗志昂扬的模样,高陵池唇角笑意逐渐加深。 “我很期待,看到这只曲登上舞台的那一天。” 从小区离开后,元宝忍不住问高陵池,“阿池,我们就这样走了吗?”高陵池回头望了一眼,“等着吧,等到他比赛那天。” 陈槐之答应了到时候会给她送两张观摩票,如果那真是褚楚最深的执念,她就一定能拿到陈忆安身上那份念力。 当年 想到这里,她突然就转头看向了赵希禹,“你对陈槐之了解多少?” 赵希禹闻言愣了愣,“不怎么了解,就是生意上的往来。” “他这副脸色苍白萎靡不振的样子,是因为有病?” 这种问法让赵希禹忍不住噎了噎,“倒没听说他有什么病,不过他这人出了名的私生活混乱,估计是身体被掏空了。” 高陵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见她这副模样赵希禹忍不住问道:“他有什么问题吗?” 高陵池含笑瞥了他一眼,“是有点问题,赵希禹,你难得办了件人事。” 赵希禹被这话气得立时炸了毛,“我什么时候不干人事了?不对,我又不是人为什么一定要干人事?等等,也不对……高陵池!你是不是在骂我?” 可惜,高陵池已经走出了老远,很显然完全没把他的话听进耳里,只有元宝在一旁止不住的幸灾乐祸,“都多少回了,怎么还不长记性呢?” 知遇杯是十分权威的比赛,已经举办过很多届。陈忆安报名后,开始刻苦练习记忆中那首曲子。 从他开始练琴起,相知再也没把他拉回去过,他也再没见过另一个世界的褚楚。 褚楚身亡前,《心阿》还不算完整,陈忆安一点点查阅资料,请教名师,调整,改进,一点点补齐褚楚留下的缺漏。 曲谱终于定稿的那一天,他十分高兴的给高陵池发了消息。自从高陵池给他送了份古琴谱,顺便替他解决掉几个困惑之后,他对高陵池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俨然一副将她当成良师的模样。 收到消息的时候,她正看着手里那两份资料,消息不过瞥过一眼,回了句恭喜陈忆安的话,她的注意力就又放回到了资料上。 第一份资料的内容,是关于褚楚和相知。 当年褚楚的死亡并没有造成多大轰动,只她的学校和老师们十分惋惜这样一个天才的陨落,还特意组织同学上门慰问了她的父母。 至于抢琴行凶的那群人,本就是街头混混,最后全部成了替死鬼,被送上法庭。他们并没有供出任何人,只说是求财遭到反抗,这才下了死手,但赵希禹找人调查了一下,发现他们进监狱以后,家里人或多或少都发了财,日子过得都还不错,想来就是他们把自己搭进去换回来的钱。 褚楚的父母由于失去女儿悲痛欲绝,那段时间内也没想起来去关心相知的下落,等他们料理好褚楚的后事再去寻找时,哪里还能找得到? 丧女之痛给他们的打击太过沉重,相较之下相知的失踪也就没那么重要了,也因此,最后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而另一边,等事态平息下来后,评委转手就将相知送给了一位古琴大师,以谋求机会,可惜那位大师带回去不到一周,就怒气冲冲的还给了他,原因是家里闹鬼。 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将琴带回去放了两天。两天后的一个晚上,他失足从楼上摔落,当场就毙了命,死前神情极度惊恐,似乎是看见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 陈槐之 他死后,妻子在家里莫名其妙听见琴声,打开门却又什么都没看见。妻子十分害怕,没过多久就把琴给卖了。 这之后,相知辗转了很多位主人,在每位主人手里都待不过一周,最后实在没办法,有人将它送到佛寺封存了起来,这一存就是十多年。 后来佛寺搬迁,这张琴又流落出来入了拍卖行,机缘巧合之下被陈槐之拍回家送给了陈忆安。 仔细算来,褚楚出事以后,这张琴在陈忆安手里倒是停留得最久。高陵池想起陈忆安提到的伯牙子期,不禁会心一笑,或许,是褚楚终于找到她的钟子期了吧。 至于另一份资料,是关于陈槐之的。 陈槐之的妻子叫卫安,两人是商业联姻,卫安嫁给他之前有个两情相悦的人,但被家里强行拆散。 两人结婚后夫妻关系并不好,陈槐之很喜欢卫安,但卫安一直对他冷冷淡淡。陈忆安出生后,卫安的态度好了一些,但很快,她又遇到了曾经深爱的那个男人,于是,美好维持不过瞬息。 为此,她和家里人大吵大闹,指责他们当初的棒打鸳鸯。不知道是第几次和家里吵完架后,卫安负气开车离开,谁想半路出了车祸,最终不治身亡。 陈忆安一开始的名字并不叫陈忆安,是卫安出事以后,陈槐之替他改的名字,因为这件事,当时还有很多人称赞他深情。 但没过多久,他就开始频繁带各种各样的女孩回家,这一带就是十多年,于是渐渐的,陈槐之的风评越来越差,到最后直接就成了私生活混乱的代名词。 其实像他们这样的商业联姻,大部分都或多或少有些见不得人的私事,但像他这样妻子刚死就堂而皇之摆上明面的,还真不多见。 为此,卫家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差,从拒收礼物,到最后直接闭门不见。陈槐之对此似乎毫不在意,哪怕被拒绝,礼物也照送,哪怕吃闭门羹,也照样登门。 直到陈忆安长大,可以自己回外祖家了,陈槐之才停止了这种看起来十分恶心人的行为,改走陈忆安的路子给卫家送礼。 卫家虽然很不喜欢陈槐之在卫安死后的所作所为,但一则确实是他们的女儿先对不起陈槐之,二则陈忆安是卫安的骨血,他们总不能一辈子不和陈家往来,所以后面这些年两家的关系虽称不上好,面子上倒也还过得去。 赵希禹办事细致,最后还附了一份关于卫安深爱的那个男人的资料。 男人叫蒋业平,普通家庭出生,是卫安的大学同学。两人一见钟情,从大一谈到大四,感情甚笃,直到毕业后卫安被家里强迫嫁给陈槐之。 卫安嫁人之后,两人有将近三年没联系。直到陈忆安出生后一年多,两人再次相遇,旧情复燃,深藏在卫安心底深处的不甘和怨恨一夕之间爆发出来,最终酿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 卫安死后,蒋业平被卫家针对,日子过得并不怎么好,最后只能找了份薪资微薄的工作勉强度日。 自信 几年前,蒋业平被派往偏远地区出差,途中遇到歹徒,警方赶到的时候他已经被捅了好几刀,最后在送往医院的途中不治身亡,很难说这件事跟卫家有没有关系。 高陵池看完资料后一直在沉默。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元宝忍不住问道:“阿池,你为什么要让赵希禹去查陈槐之啊?” 闻言她回过神来,“因为,我在陈槐之身上,也看到了一个念力世界。” “哎?”元宝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见他一脸呆萌,高陵池忍不住就上手捏了捏他的脸,笑道:“先不管这件事,下周陈忆安就要去比赛了,咱们先去听一听那曲《心阿》吧。” 知遇杯是全国知名赛事,来参加比赛的自然都是各地顶尖的人才。高陵池找到陈忆安的时候,他正静静坐在角落里望着来来往往的人,脸上无悲无喜。 见此,高陵池不由走上前去笑道:“怎么,这是看破红尘了,想出家了?”听到她的声音,陈忆安抬起头来,神色有些茫然。沉默片刻后,他突然问道:“高陵姐姐,你觉得我真的可以吗?” “没自信了?”高陵池在他旁边坐下,也看向场内来来往往的人,“这世上有很多厉害的人,所谓天才,就是在一群人中最突出的那几个,重要的不是那几个,而是那一群人。如果将这群人的数量无限放大,那所有天才都只是普通人。” “高陵姐姐是在告诉我,让我把他们都当作普通人,平常心对待吗?”陈忆安轻声问她。 她却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当个天才,你的自信来源于那一群衬托你的人,但如果你想当真正的古琴圣手,那你的自信应该来源于琴,来源于本心。” 陈忆安沉默了下来。 “你曾经说过,褚楚对琴十分热爱,甚至超越了她自己的性命,你也是学琴的人,应该比我更能理解那种纯粹的热爱。褚楚既然选择了你,说明她是相信你,认可你的,所以不用妄自菲薄,你一定可以。” 人流如织处总是伴随着嘈杂和喧嚣,高陵池处在这片喧嚣中,心下却只觉死一般的寂静。 这个世上有很多生灵,不论人还是非人,大家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也都能在时间长河里留下痕迹,唯有她,永远的被时间遗忘。 她的路只有脚下方寸之地,能走过是幸,可走过了,也就真的过了。时间遗留不下关于她的任何痕迹,每多走一步,就多一份沉重和悲哀,可是除了继续往前走,她别无选择。 “我想我明白了。”不知过了多久,陈忆安终于长舒一口气,面上少了迷茫,多出了几分释然,“之前我一直都在害怕,我怕自己弹不好这首曲子,怕白费了褚楚的心血,更怕我倒在半路上,没法坚持到最后。我确实,是有些不自信了……” 他低头望向怀里的相知,神色逐渐温柔,“我甚至想着,要不一开始就直接弹出来吧,至少,还有人能听见。可是,这并不是褚楚的初衷。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自己会倒在半路上,她为相知和自己准备的曲子,应该站在更引人瞩目的地方弹奏出来,让更多人记住。” 小朋友就要有小朋友的样子 他的语气越来越坚定,脸上也随之慢慢露出自信的笑容,“所以,我一点可以走到最后,一定可以让她,让相知绽放出本应该属于她们的光芒。” 高陵池偏头看向他,笑意逐渐加深,“嗯,我很期待。” “阿池!糖葫芦!”元宝举着好几根糖葫芦,穿过人群向他们所在的位置跑过来。及至近前,他先递了一串给高陵池,又歪头去看陈忆安,“你要吃吗?” 糖葫芦很大一串,每颗山楂都很圆润,红艳欲滴的果子,裹上晶莹剔透的糖衣,一看就很可口。 对上他纯真的眼神,陈忆安不禁笑道:“我就不吃啦,也快要准备上台了。” 元宝有些失望,“要不我给你留一串吧,这个糖葫芦看起来特别好吃,卖得也特别快,回头可能就买不到了。” “好。”他站起身来,笑容轻松,语气却有些怅然,“那我去了。” 这一去,站上舞台的,就不再只是他一个人。 高陵池和元宝蹲在角落里吃完了糖葫芦,元宝又收起了留给陈忆安的那份,两人这才往赛场内去。 刚到赛场没多久,两人身边就坐下了一个熟悉的人。高陵池抬头,就见陈槐之落后一步,挨着旁边的赵希禹也坐了下来。对上她的目光,陈槐之十分感激的笑了笑,“高陵小姐,这次真是多亏你了。”她客气了两句,因为中间隔着赵希禹,再加上不熟,他们也没再多攀谈。 赵希禹低声笑道:“看到我惊喜吗?”闻言高陵池瞟了他一眼,“如果把你换成王宣,我一定会很惊喜。”他不由噎了噎,“这就过分了啊。”高陵池但笑不语。 安静片刻后,他又开口了,“西府那边情况还好,你不用担心。按照这速度,最多三五十年你就能见到他了。” 高陵池没有应他,他也没在意,转而看向了舞台。前方那一排专业评委已经落座,主持人也已经在旁边准备就绪,开幕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赵希禹,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找到那个女孩子了,之后会怎么样?”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赵希禹有些诧异,他几乎立刻不假思索地应道:“当然是跟她道歉。” “道歉之后呢?” “之后……”他有些迟疑了,“之后的话,尽力补偿?” “那可是一条命,怎么补偿?” “那怎么办?”赵希禹一下泄了气,“万一她想让我也死一次,那我死还是不死啊?” 高陵池还没说话,元宝一下子凑过来笑道:“打得过人家你才能决定自己死不死,打不过的话就得看她的心情了。” 闻言赵希禹瞪他,“小元宝,叔叔白疼你了。” 元宝不甘示弱,“你还没我大,好意思让我喊叔叔。” 赵希禹嘿嘿一笑,“谁让你长得这么点,小朋友就要有小朋友的样子,别整天老气横秋的,可爱一点,叔叔才会给你买糖吃。” “阿池!你看他!” 元宝气嘟嘟去扯高陵池的衣袖,高陵池只好转移话题,“别闹了,开幕式了。” 出事 舞台上的动静成功让二人停止了吵闹,高陵池松下一口气,只觉整个世界都清净了下来。 其实,她是想问赵希禹,如果有一天那个心心念念的人真的站在面前了,他会不会觉得退缩?不过看赵希禹这模样,想想也是不会的吧。 开幕式不算很长,结束后就是第一轮初赛。 比赛要进行三天,第一天初赛晋前二十,第二天复赛晋前十,第三天决赛晋前三,然后举行颁奖仪式,后面两天则是一些交流活动。 陈忆安的序号比较靠前,再加上初赛是指定曲目选曲,大家弹得都差不多,评委打断得也快,因此没过多久就轮到了他。 高陵池是第一次现场听他弹琴,之前他倒是发过一些录音,但都是关于《心阿》的,好听是好听,就是断断续续不完整。 这次他选了一曲《渔樵问答》,而在他之前,已经有两个人弹过这首曲子。 舞台上的陈忆安无疑是耀眼的,褪去了先前的迷茫与不安,现在的他,自信而洒脱,悠然而闲适。他将自己整个人都沉浸于曲中,情随曲行,曲出情至,千载得失是非,尽付渔樵一话,古今兴亡盛衰,泯于笑谈之中。 陈忆安下台后,高陵池就没怎么再听后面的,她的注意力都放到了相知上面。 又来了……那丝熟悉的感觉,在陈忆安弹琴的时候尤为明显。到底是什么呢?她想了很久,可直到上午的比赛全部结束也没想起来。 中午,陈槐之请了他们到附近吃饭,吃完饭后,高陵池没再回比赛场,她远远看着元宝把糖葫芦塞到陈忆安手里,然后一路朝她跑过来。那个举着糖葫芦,背着琴的少年一身清雅,笑容明澈。 及至近前,元宝问她:“阿池,我们不看比赛了吗?”她摇了摇头,“不用看了,等决赛时再来吧。” “这样啊……”元宝歪头想了想,“那我们去游乐场玩吧!好久没去了,我想去坐摩天轮!” 见他仰着头一脸期盼的样子,她不禁笑道:“好,咱们去游乐场玩。” 总归,元宝还是孩子心性,这样倒也很好。 第二天,一天无事。晚上时陈忆安给高陵池发了消息,告诉她自己已经顺利进入决赛,明天《心阿》就能登上舞台了。高陵池刚给他回完消息,赵希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陈槐之那边出事了。” 陈忆安醒过来后不久,陈槐之就住回了别墅区。回到别墅区的陈槐之一如既往,三天两头带不同的女孩回去,而这次出事就是因为新带回去的女孩子。 据说那个女孩子很年轻,长得也很漂亮,是陈槐之在路边捡到的。为什么是据说?因为陈槐之出事以后,女孩就不见了。别墅内没找到她,保安调了监控,也没看见她出去,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这件事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至于陈槐之,他被绑在床上,整个人昏迷不醒,身上只留下一条裤衩,浑身都是用口红写的“老色鬼”、“下流”、“无耻”等字样,把发现他的人吓得够呛。 踪迹 所幸医生检查过后,说是并没有大碍,只不过被那样绑得太久,受了些凉,修养几天也就没事了。 赵希禹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对于高陵池的质疑,他显得很平静,“之前你让我查他,我这不是人手还没撤回来吗?” 高陵池“噢”了一声,这意味深长的一声让本来很平静的赵希禹一下子炸了毛,“你“噢”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想窥探别人隐私?这不都是你让我做的吗?” 高陵池憋笑,“我可没让你在人家家里装监控,犯法的知道不?” 赵希禹暴怒,“我没有在他家里装监控!是打探到的!打探懂不懂?” “那你打探到那个消失的女孩去哪了吗?” 这个问题一出,赵希禹一下就泄了气,“怪就怪在这,那个女孩的踪迹完全找不到。陈槐之带她回去的时候,他们明明拍了照,可是后面再看,照片全都糊掉了,他们也都记不起来那女孩长什么样子了,就记得很年轻,很漂亮。” 所以说,有可能不是人?这事情又有意思了。 高陵池想了想,“这样吧,你继续“打探”着,等明天陈忆安比完赛再说。至于陈槐之那边,他自己都不急的话,我们也不用急,慢慢来吧。” “行。”赵希禹答应得很痛快,“那我去吃夜宵了,再联系。” 他的电话挂得十分快,以至于高陵池那句“带一份过来”到了嘴边却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对着挂断的电话挑了挑眉,赵希禹现在学聪明了,知道少说话就能少办事。她要是发条消息过去,他一定会当看不见的吧? 真是愁人啊…… 第二天的决赛集中在上午,曲目由最开始的指定选曲改成了自由选曲。 高陵池坐在台下,看着陈忆安慢慢走上台,不由想起不久前在赛场外见到的他,他的神情激动而悲伤,“高陵姐姐,褚楚她能看到这一天吗?” 褚楚早就入了轮回,自然看不到,但她的念力看到,四舍五入也就是她看到吧?面对陈忆安带着希冀的目光,她点了点头,“她会和你一起站上舞台的。” 褚楚在写《心阿》的时候,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阿,凹曲之处。她是想自我审视,还是借此窥视人生? 高陵池不是古琴大家,她所有的古琴知识和经验都来自于时间的沉淀,而不是悟性有多好,所以一开始,她是真的不太明白褚楚想要传达的东西。 可当陈忆安带着相知端坐在舞台中央,当他弹出第一个琴音,当他携着所有回忆和情感,演奏出褚楚的渴望与念想,璀璨与平凡,他明明在微笑,眼角却有一滴泪缓缓滑落时,她终于听懂了曲中的深意。 心之所向总有登顶之日,可那是一个人,亦或许多人的顶峰,并不是真正的顶峰。褚楚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可以站到最高处,她只是想给自己留下自省的余地,让自己在这途中有所思,有所念,有一方清明之地,有敬琴爱琴之心。 心愿 曲的前半段,是褚楚的自我想望,曲的后半段,则是对相知的极致之爱。在她的眼里心里,相知已经不仅仅是一张琴,那是她所有疯狂热血的寄托与载体,是她最深入骨髓的眷恋与依赖。 在她死后十余年,在陈忆安坐在知遇杯决赛舞台中央弹起《心阿》的这一刻,她无形的琴道与有形的相知浑然一体,光芒万丈,终是绽放出了最绚烂的模样。 曲至情极,相知上隐隐浮现出一道白色透明的影子。影子依琴身而附,仿佛自琴上散发出的光芒,棱角处却又延伸出另一团微光,就像一块坠着四个绒球的白纱。 台下的高陵池蓦然睁大了眼睛,被这一幕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元宝自然也看到了相知的异常,他偷偷问道:“阿池,那是什么?”高陵池的目光一直没收回来过,闻言沉默了片刻,突然苦涩一笑,“原来是这样,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元宝满脸疑惑,但见高陵池一直愣神,他也没再多问。 琴曲接近尾声时,影子也开始慢慢变淡。高陵池垂下眼眸,指尖一道细微的红光直袭而去,在幻影消失之前随它一起没入了琴身。 下一秒,曲声渐收,陈忆安站起身来鞠躬致谢。有那么片刻,赛场内一片寂静,而后突然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此曲一出,比赛结果再无悬念。 这天赵希禹和陈槐之都没来,陈槐之是因为头一天晚上的事,赵希禹是纯粹的对这些东西无感,既然陈槐之不来,他自然也不可能来。因此,只有高陵池和元宝见证了陈忆安的荣耀。 《心阿》毫无意外收获了所有评委的一致好评,拿下当届比赛第一名。 陈忆安在获奖感言里笑得伤感而释怀,“这张琴是我一位故去的知己留下来的,她叫褚楚,是我见过最热爱古琴,最有古琴天赋的人,也是她用这张琴创作的《心阿》,如果她能亲自上场,我想一定会做得比我更好…… 不过,我可以感觉得到,她很高兴能获得各位老师的认可,我也很高兴,能来到这里完成她的心愿。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会带着她留下的这张琴,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的这番话刚一说完,两道虚缈的白烟就逐渐自相知和他身上脱离开来,在半空中融为一体。高陵池将白烟收入早已准备好的瓶子,这才舒出一口气。 看来,陈忆安的猜测并不全对,将《心阿》呈现在舞台上或许是褚楚的心愿,但她真正的心愿,应该还有替相知找到一位自己认可的,能好好珍惜它的主人。 她对古琴和相知,执念真的很深。 先前高陵池不知道为什么褚楚的念力会出现异变,但从看到那道影子开始,一切她都明白了。 比赛结束后,她向陈忆安借相知,承诺第二天就还他。陈忆安敬她为师,因此不过稍一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琴魂 小屋内。 元宝好奇的看着高陵池放下相知,又上楼取来了静好。她将两张琴摆在一处,然后默默望着它们发呆。 回来时憋了一路的元宝这下终于忍不住了,“阿池,这两张琴有什么联系吗?”高陵池回神望向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之前我不是跟你说,琴魂的沉睡可能是因为王宣吗?” “对啊。” “可是陈忆安弹《心阿》的时候,我在相知身上看到了她,不,准确来说,看到了她的影子。” 元宝惊讶道:“就是那道吊着四个雪媚娘的幻影?” …… “元宝,你不能再吃了,你都胖了。” “胖点怎么啦?小孩子就是要胖胖的才可爱!”元宝毫不在意的撑着头打量两张琴,“难道说,他们是一棵树斫成的琴?” 高陵池摇头,“不是,静好是帝屋木所斫,哪怕在魏晋时期,帝屋木也已经绝迹了,斫静好的这块木料,是我千辛万苦从一只梼杌残魂那里抢来的……嗯,所以,根本没有第二块,相知的木料只是普通的桐梓木而已。” “那为什么相知上会有静好琴魂的影子啊?”元宝疑惑了。 事实上高陵池也很疑惑,“我当初送王宣静好是看中了她避凶邪的能力,她生出琴魂后也比较依赖王宣,并不怎么搭理我,再加上我平时感应不到她的存在,所以我对她的了解也不多。” 难怪她之前怎么都想不起来那丝熟悉的气息到底是什么,时隔太久,她对静好的琴魂又不怎么熟悉,而且她也根本没往静好身上想,要不是琴魂自己显出了幻影,估计她到现在都还云里雾里的。 “……阿池,她不搭理你,你不生气吗?”元宝一脸纠结看着静好的模样逗笑了高陵池,“有什么好气的,她能护好王宣就行,不理我就不理我呗。” 她没告诉元宝的是,琴魂并不是一开始就不理她,而是因为最初老和她吵架,又吵不过,时间长了以后才气得不想理她。所以她有什么好生气的?生气的应该是琴魂才对。 “那,阿池,你把相知借回来是想干嘛?” 高陵池看向两张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相知上会有她的影子,但既然看见了,总得给她找回来,之前我留了印记,现在把她送回静好身上,倒也不难。” 说着,她抬手抚过相知,一道白色幻影随着她的指尖游走,至龙龈处凝成一团,翻指尖悬于手心,其内隐隐约约变幻不停,却又看不清具体模样。 她将这一团幻影送入沉寂千年的静好之内,然后和元宝一起两个人四只眼睛直直盯着静好,期待它能发生什么变化,可惜直到他们盯得眼睛也酸了,身体也麻了,静好却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最后,还是高陵池先叹气收回了目光,“算了,可能是我想太多了。”虽然她的语气很平静,但元宝知道,她心里很失落。 想了想,他伸出一双小肉手抱住高陵池安慰道:“阿池不要难过,咱们就快等到那一天啦。”高陵池不禁莞尔,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嗯,快了。” 不到十根,就快了。 王宣(尾声) 高陵池将静好放了回去,并给陈忆安发了消息,打算第二天中午去给他送琴,谁想陈忆安回信息说之后两天他都放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他自己上门来取。她想了想,正好可以打探一下关于陈槐之的消息,于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一日事毕,元宝上楼睡觉去了,而高陵池因为静好的事睡不着,索性随手推了个车在超市内闲逛,找些吃的玩的,逛得累了就原地坐下休息,或是拣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就地闲耍打发时间。 这样过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半夜,赵希禹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她顺手接起,话筒里传来赵希禹情绪激动的声音,“高陵池!昆丘异动,锁链尽断,就在前不久,西府现世,开了府门!” 手中积木“啪”一声掉在了地上,她愣愣举着手机,有些回不过神来。 “什么?” “什么什么?”相较于她的茫然无措,赵希禹显得亢奋不已,“你是不是高兴傻了啊?锁链断了,西府开了,王宣出来了!” 王宣出来了。 这五个字分量太重,一时间几乎让她失了所有冷静。 “出来了?” “对啊,我亲眼看着他出来的!不过他出来后不久画面就断了,你的力量又没了。我现在过去找你?他现在出来,要是在外面乱跑乱飞会吓到人的,得赶紧找到他。” 听到这话高陵池有些想笑,事实上她也真的听见自己轻笑了一声。 她的思绪已经乱成一团,心中百味杂陈,汹涌而来的巨大喜悦和无数不知名情绪让她整个人都冷静不下来,但不知为什么,开口时她的声音却很平静,“不用,他会来找我的。” “阿池。” 几乎就是下一刻,一道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高陵池猛的抬头望向门边,那里正静静立着一道熟悉至极的身影,哪怕过去一千多年,哪怕记忆里的容颜都已经开始模糊,这道身影给她的感觉却一如往昔,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安宁和温暖。 她愣在原地,看着那道身影逐渐走近,耳边赵希禹的喊叫声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她的眼里心里只有前方正朝她走过来的那个人。那人的容颜逐渐在心底清晰起来,就连他面上温柔的笑意,也与当初入西府之时缓缓重叠。 他真的回来了,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携着所有的欣喜与温暖,阳光与祈盼,再次站到了她面前。 “王……宣。” (完) 穿着婚纱的女人 “安安,你就这么恨我吗?” “安安,这么多年了,源源他都已经成年了,咱们到底还要互相折磨到什么时候?” “安安,我觉得有点累了……你呢?” 别墅内,满地都是空掉的酒瓶,陈槐之举着一杯酒斜倚在沙发上,他苍白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喃喃自语中尽是苦涩。 他半睁着眼看向对面的沙发,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女人身上穿着一套华丽而浪漫的婚纱,头上戴着闪闪发亮的皇冠,胸前是一条简约大气的红宝石项链。她一脸木然望向陈槐之,眼神空洞无比,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阴森而诡异。 随着陈槐之的话一字一句出口,她嘴角的弧度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血色突然自心脏处而起,迅速氤氲直下,如泼墨般,将一条本该洁白无瑕的婚纱晕染得大半都是血迹,斑斑点点,深深浅浅,瞬息之间,白纱变血纱。 她朝陈槐之张了张嘴,没有声音,却有血顺着嘴角流下,滴落在胸前,于是那片血痕颜色又深了几分。 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这颤抖逐渐剧烈,直至最后似乎终于承受不住一般,她猛的仰头张大了嘴,仍是没有声音,头顶昏暗的灯却突然“砰砰”几声炸裂开来,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陈槐之闭了闭眼,不禁苦涩一笑。等他再睁开眼时,屋内灯光依旧,而对面女人身上的婚纱洁白如雪,她正木然地望着自己,眼神空洞而诡异。 …… “阿池,他就是王宣啊?” 超市内,元宝跟在高陵池旁边,一边偷偷看坐在柜台后的那道身影,一边低声问高陵池。 高陵池正从货架上取吃的,闻言不禁好笑的低头看他,“怎么了?你怕他?” “倒也不是……”元宝说着,又看了王宣一眼,“只是觉得他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嗯,比我想的要好看很多哎,而且看起来挺温和的,不像很难相处的样子。” “所以呢?” “所以,我单方面宣布,我挺喜欢他的。” 王宣刚找到高陵池的时候,脸色十分苍白而疲惫,整个人虚弱至极。几乎是在高陵池叫了他名字的下一秒,他的身形就摇晃起来。 高陵池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前扶他,而他似乎已经撑到了极限,刚坐下就开始闭目调息,于是这整个早上,高陵池都担忧地坐在旁边看着他,直到他重新睁开眼睛。 元宝中午时才睡醒,而此时的王宣经过一早上的休整,脸色已经好看了很多,整个人也有了些精神。 下楼乍见王宣,元宝吓了好大一跳,见高陵池准备给王宣拿吃的,他就一路跟在后面,因此他们之间除了刚见面时王宣对他笑了笑以外,再无别的交流。 眼下听元宝这么说,高陵池不禁失笑,“我想他也会很喜欢你的。不过元宝,”她随手又从货架上取了盒饼干丢进推车里,“你现在应该做的不是在这和我讨论你们互相看着顺不顺眼,而是应该多翻点典籍资料出来给王宣学习,他语言不通,文字不通,什么都不通的,出了这个门就寸步难行,对了,还得让赵希禹给他弄身份证……” 琴魂的经历 元宝一脸纠结的点点头,想了想又悄悄问她,“那,阿池,我和他能正常交流吗?”高陵池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可以的,北周和唐朝间隔也就几十年,语言变化不算太大,你把《切韵》、《唐韵》整理出来给他学一学,就没太大问题了。” “这样啊……”元宝思索了一会儿,“那我先给他找语言类的吧,然后再普及一下现在的生活常识,其他的以后慢慢学好了。” “好。” “对了阿池,他还不知道你天罚的事……” 高陵池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她抬头望了一眼正在拨弄静好的王宣,尽管知道他现在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她还是压低了声音,“这件事,先别让他知道。” 元宝点点头,可还是有些担忧,“应该瞒不了多久吧?” “能瞒多久就多久,至少,也得等他能适应现在这个世界以后。”她说着,又往推车里丢了一盒牛奶,眼看推车已经装不下,她这才收了手。 “你先去找典籍资料吧,这些事情,回头再考虑。” 听她这么说,元宝也就顺着应了下来,“那我先上楼去了。” 高陵池推着满满一车吃的走到柜台前面,就听王宣笑叹道:“这么多年过去,现在的人间变化太大了。”闻言高陵池心里蓦然涌起一阵酸楚,她连忙深吸一口气压下这种感觉,柔声笑道:“没关系的,我们可以慢慢学。” 度过了初见他时的震惊和汹涌的喜悦感之后,她现在站在他面前,又开始平添退缩,她知道那是因为愧疚,更因为这份愧疚无法弥补,所以面对他时,不自觉就会感到难过。 他心里,可有怨过她吗?怨她的冲动行事,怨她的不计后果。 “王宣……”她唤了他一声,却被他脸上的笑意堵住了所有疑问。 “阿池,我曾说过,无论我做什么,都是自己的选择,出于本心,自然而为,所以,我从未后悔过。” 从未后悔过。 高陵池怔了许久,才突然垂眸一笑,是啊,他从来就是这样光风霁月的人,是她自己想得太多,庸人自扰了。 “吃点东西吧。”她拆开一盒枣糕推到他面前,又去看柜台上的静好,“你能现在出来,是因为她吗?” “嗯。”王宣盯了那盒枣糕许久,才试探着捏起一块咬了一口,片刻后展眉笑道:“好吃。” 他也看向静好,抬手抚上琴弦,带出一串松透琴音,“她当年为我挡了一道天罚雷劫,琴魂一分为二,一半落入深山古木,一半留在静好之内,各自陷入沉睡。后来古木被伐,斫成另一张琴,那张琴就成了另一半琴魂的栖身之所。直到你找到她,琴魂合二为一,我才能这么快挣脱最后几根锁链。” 这些事毫无疑问是琴魂刚才告诉王宣的。高陵池不禁瞪了她一眼,气道:“谁知道她被劈成两半了啊,要早知道的话,我不早就去找了吗?也不至于等了一千多年。” 离奇 王宣还没说话,静好自己先动了起来。一团白色透明的影子逐渐自琴内脱离,落在柜台上,幻化成一团毛茸茸的雪球。 雪球小小一只,不过巴掌大,她长着张粉嫩可爱的小脸,黑发梳成两个发包,发包上妆点着雪白的绒球。她的四肢处是四个同样毛茸茸的小雪球,仔细看时就会发现,里面藏着两只小手和小脚。 在柜台上站稳后,她两只小手抱在胸前,一脸不屑地斜睨着高陵池,奶声奶气道:“除了和我吵架,你还能做成点什么事?” 高陵池被她气笑了,“我现在虽然不如从前,但把你塞回琴里还是做得到的。” 她一脸不服还要再辩,却被噔噔噔跑下楼的元宝打断了话头。 元宝怀里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册子典籍,乍见琴魂,他有些诧异,询问的目光落到高陵池身上。高陵池斜了那个雪球一眼,“休阳,静好的琴魂。” 元宝恍然,转身就把那堆东西全塞到了王宣怀里。王宣愣了愣,求助般望向高陵池。高陵池刚给他解释过一句,扭头就见小琴魂休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挪到了枣糕旁边,此时正双手抱着那块枣糕小口小口的啃着。 她心下不由好笑,正琢磨着应该拆穿她还是大方一回,这边元宝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是赵希禹。” 外放里赵希禹的声音有些沉重,“陈槐之家里出命案了,事情有点棘手,你们快过来看看。” 两人迅速对视一眼后,高陵池又转头去看王宣,他的目光正落在手机上,好奇而惊异。 她想了想,还是让元宝留下来顾着王宣,自己则拿起钥匙出了门。 临出门前,她回头望去,王宣正安安静静坐在柜台后,一脸认真听元宝努力地跟他解释关于手机的问题。她不禁微笑,笑过却又有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自心底涌上来。 这是梦吗?会不会等她一回来,王宣就又消失不见了? 赵希禹来得很快,见她上车后神色不明,不由调侃道:“怎么,太多年不见,再见面发现自己不喜欢他了?这也正常,你不用有太大心理压力,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高陵池瞪了他一眼,“先说说陈槐之家里的事吧。” 一提起这事,赵希禹顿时严肃了起来,“是因为监控拍到了一些东西,很不正常,陈槐之就拷贝了一份录像,想请你去看看。” “什么录像?” “拍到了一些不是人为的画面。” 赵希禹没有往别墅区去,却是驶往市中心,对此他解释道:“别墅里暂时不让住人了,陈槐之就住到了陈忆安这里,这次死的是陈槐之家里的阿姨,叫韩玉兰,死状比较凄惨,而且离奇,警方那边现在也是一头雾水。” 高陵池不由好奇,“怎么个离奇法?” 赵希禹没有正面回答她,只说:“等你看过录像,你就明白了。” 听到这话她也没有再追问,而是开始思索,难道是因为陈槐之身上那份念力?可作用于他一个人的念力,就算真出事了,死的也不应该是别人啊? 需要结账 还有几天前赵希禹曾经说过,那个在陈槐之家里莫名消失的女孩子,到现在也没有后续。 这父子俩是有什么特殊体质吗?招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陈槐之那苍白的脸色和萎靡的精神,很难说跟他身上那道念力没有关系。 车子一路行驶进小区,赵希禹熟门熟路停好车,领着高陵池往楼上走。 见高陵池一路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他不禁气恼道:“你以为我想这么熟练吗?还不是因为你。不过这次倒是陈槐之主动给我打的电话,你不是救了陈忆安嘛?他现在把你当高人,遇到这种事肯定会第一个想到你的。” 他话音刚落,高陵池就漫不经心般回了一句,“说起来,上次的事他还没给我结账呢。” “……这事你自己跟他说吧。”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电梯,赵希禹一边按门铃一边应道。谁想门铃刚按下去才响了两个音,门就被一把打开来,后面露出陈槐之苍白而疲惫的脸,“高陵小姐,你终于来了。对了,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事?” 赵希禹噎了噎,“陈先生这是一直站在门后吗?”陈槐之勉强笑道:“只是想起来活动一下,算算时间你们也快到了,就过来看看,谁想会这么巧。” 是挺巧的。高陵池笑了笑,一边往里面走一边毫不在意地重复道:“我们在说,之前的事陈先生您还没结账。” 听到这话陈槐之不禁有些尴尬,“这几天事情太多,没想起来,我现在就让人把账给你结了。这次的事,又要麻烦了。” 这时陈忆安许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正打开房门往外看。她冲陈忆安笑了笑,一边转头应道:“陈先生太客气了,不知道那份录像现在在哪?” 陈槐之将他们往书房里让去,陈忆安想跟过来,却被他阻止了。看得出陈忆安很不高兴,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发作出来,只一脸不快地转身回了房间。 书房里的电脑上,此刻正暂停在播放界面。陈槐之一边解释一边准备去点开始,“我看了好几遍,越看越渗人,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 高陵池却突然出言阻止了他,“陈先生,能从头开始吗?” 屏幕上的进度条,此时是停留在中间的。 对此陈槐之似乎有些不情愿,“前面是我回去后喝了点酒,还胡言乱语的,没什么异常。” 高陵池笑道:“或许陈先生当局者迷,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又或者存在一些陈先生看不见,看不清楚的东西,还是从头开始吧。” 最后,陈槐之妥协了。 前面半段,他出去打了个电话,让人给高陵池结账,而高陵池和赵希禹两人留在书房内看完了陈槐之醉酒的全过程。 他对着虚空说的那些话虽然乍听起来有些迷惑,但陈卫两家这点事当年也是众人皆知,联系一下往事,倒也还算说得通。 至于他一直看着对面沙发的举动,醉酒之人嘛,有些不合常理的行为,也属正常。 录像(1) 这段录像所提供的有用信息并不多,但至少可以让她确定两点,一是陈槐之身上的念力,果然与卫安有关;二是这份念力对他的影响,主要是幻象。 他明明已经知道她可以解决这些事,从头到尾却一句话都没说过。是因为深爱卫安?还是因为不甘心,所以放不下? 无论是哪种理由,卫安已经死了十多年,也就是说他被念力幻象折磨了十多年,难怪一副疾病缠身的模样。 录像播放到后半段时,陈槐之回来了,时间把握得刚刚好,这不由让高陵池多看了他一眼。 录像的后半段,陈槐之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一开始是一个中年女人小心翼翼走上前叫了他一声,应该就是赵希禹口中的韩玉兰。 陈槐之没有任何反应,她也没再继续叫,而是取了张毛毯给他盖上后,开始熟练地清理地上的酒瓶,看起来应该经常干这事。 清理到一半时,楼上突然“乓”一声巨响。她停下手中动作,仰头看了看,然后起身上了楼。 没过多久,她就从楼上下来,继续去捡地上的酒瓶,结果手刚碰到瓶子,旁边几扇窗户忽然“砰砰”几声炸裂开来。 她被吓了一大跳,小心翼翼等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往窗户那边走去。走到近前,她似乎看到了什么,一脸惊恐的想要往后退,却一下子被提到了半空,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掐着她的脖子。 然后,她的皮肤开始往外渗血,一滴又一滴,逐渐汇聚成血流,浸湿了衣服,又自衣服上溢出,滴滴答答从半空坠落。她的神色十分狰狞而痛苦,她张大了嘴,似乎是想痛呼出声,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地上已经积聚了一大摊血,而半空中的血人也从一开始的挣扎扭动变成了无知无觉的手脚下垂,仿佛一个提线木偶般,只余下脖颈处那根看不见的线将她悬于空中。 接着,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地上的血就像突然有了生命一样,流动着一点点爬上窗台,往窗外而去。很快,那道血流顺着窗台全部爬出了窗外,与此同时,半空的尸体重重砸落在地上,仿佛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的破败木偶。 再后面,画面就安静了下来。 陈槐之关掉录像,点开了另一个,“这是二楼的。” 画面里,窗户忽然“乓”一声大开,那力道过于凶猛,不像是被风吹的,倒像是突然被人重重推开。 不一会儿,韩玉兰就出现在画面里。她往外看了看,又四处检查了一下,见没什么异常,就把窗户关好后转身下了楼。 陈槐之又点开了最后一个录像,“这是院子里的。” 院子里光线比较暗,画面相较于屋内的也没那么高清,但仍然可以清晰的看见,院内有一个全身都笼罩在黑色斗篷内的人。 斗篷里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沿窗台爬出的血流一滴滴落在他手心里,又顺着手腕爬进斗篷内。 录像(2) 最后一滴血落入掌心后,他骤然握拳收手,与此同时,屋内韩玉兰的尸体从半空砸落了下来。 那人在院内停留了好一会儿,从他那个位置,透过玻璃炸裂的窗户,可以很清楚的看见醉倒在沙发上的陈槐之。 就在他再次朝着别墅方向伸出手时,一道车灯的亮光突然闪过,他似乎是被惊到了,车灯过后,整个人就在院内消失了踪影。 看完这几段录像后,高陵池陷入了沉默。 陈槐之似乎很不安,没站多久就主动说起了后面的事,“家里有两位阿姨,是轮换着来的,早上把我叫醒的就是另一位阿姨,我醒来后看到尸体整个人都懵了。 阿姨吓得半死,一直嚷着要报警,我趁她打电话的时候上楼看了监控,见到这些画面后我也吓傻了,这简直像是魔幻电影情节。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以后,我就赶紧拷贝了一份录像,想着请高陵小姐过来看一看。” 这是真的把她当成抓鬼测字算命看风水的术士了。 高陵池又沉默了几分。 陈槐之也没再说话,一直面带惊惧的看着电脑上那几段录像。 从那人最后的动作来看,下一个目标明显是他,他这是死里逃生躲过了一回,可谁知道那人还会不会再来找他。 许久过后,还是高陵池先打破了沉默,她抬头看向陈槐之,“陈先生,这些录像可不可以拷一份给我带走?” 陈槐之点点头,又忧心忡忡地问她:“高陵小姐,他不会来找我吧?”高陵池笑了笑,“您放心,他不会来的。” 至少短期内,他来不了。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肯定,但她既然说不会来,陈槐之也就安心了几分。 他临将两人送出门时,陈忆安又开了门伸出个头往外看,见此高陵池不由一笑。 想了想,她停下脚步叫过陈忆安,在他迷惑不解的神色中嘱咐他,“如果你们家里出了什么怪事,就待在相知旁边。”说完忽然想起相知还在她那里,于是补充道:“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过来。” 陈忆安摇摇头,“不用,我过去拿吧……”他看了眼陈槐之,“今天太晚了,我明天中午过去。” 见他这样说,高陵池也没再坚持。她又看向陈槐之,“陈先生,我知道您平时生活比较丰富,但这种情况下,我想您需要安心修养一段时间。” 陈槐之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一时间不由尴尬,但他很快就调整过来,神色还算平静地点了点头,“多谢高陵小姐提醒,我知道了。” 高陵池不清楚他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但她已经提醒过他,而且陈忆安手里还有相知。休阳的一半魂魄在里面待了那么久,相知多少也有些力量,如果真的遇到危险,应该能帮他们一把。 回去的路上,两人在车里相对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赵希禹先叹了口气,“这都什么年代了,真没想到还有妖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杀人。” 高陵池淡淡道:“或许是先前还不知道吧,不过现在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天道压制 时代变迁,地府改革,管理近乎完善,人间甚少再出现恶灵,非人们也都各守其界,相安无事。 为维持稳定,天道对身处人间的妖压制也越来越强,到如今几乎已经不可能再直接出手杀人,否则打乱地府秩序,扰乱天道平衡,必将遭到严重的反噬。 杀一个人去半条命,得不偿失,这样的代价谁都不愿意承受,所以时间越往后,留在人间的妖越安分,最多暗地里搞搞小动作,只要不让天道发现,倒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这些事情是众所周知的,所以他们真的没想到,现在还有妖敢这么光明正大行凶。 “警方那边怎么办?这些录像内容太离奇了。陈槐之给我看的时候他们已经带走了录像,现在追回也晚了。”赵希禹一脸愁苦,“你说这大兄弟到底是从哪跑出来的啊?怎么会连现在的规矩都不知道。” 听到这话高陵池心中一动,她猛地转头望向赵希禹,赵希禹也突然一脸惊讶朝她望了过来,两人异口同声道:“西府!” 西府现世,开了府门,出来的或许并不止王宣一个。这样一来,就能解释得通为什么会有妖敢这么明目张胆,甚至连摄像头都不知道避开。 西府现世的地方就在附近,所以才会这么快出事。可为什么那么巧,出事的偏偏是陈槐之家里? 高陵池带着录像回到小屋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刚进门就见元宝和王宣相谈正欢,准确来说,是元宝一脸兴奋地站在王宣身边问东问西,王宣不急不躁的耐心解答着。 见她回来,元宝放弃了继续追问,一路小跑过来,“阿池,怎么样了?”高陵池好奇问他:“你们在聊些什么?” “聊以前的事啊!王宣在跟我说你们以前到处救人的事。”看得出元宝对那些事很感兴趣,而以前为了照顾她的感受,他从来没问起过。 高陵池笑了笑,将手里的u盘递给他,“你先上去看看这个,我一会儿来找你。” 元宝疑惑的接过u盘,没有多问,转身打个招呼就噔噔噔上了楼。高陵池则往柜台走去。 离得近了就见休阳周围摆了一圈吃的,她正在中间跑来跑去,这里啃一口,那里啃一口。见到高陵池,她气鼓鼓的别过脸,“哼”了一声。 高陵池懒得理她,只看向王宣,他手中正翻着一本《唐韵》。 “出什么事了吗?”他这样问高陵池。刚才两人那番举动,他都看在了眼里。 高陵池摇摇头,笑道:“没事。最近可能没有空闲,等过段时间,我带你出去四处走走,好不好?” “好。”王宣伸手拿过桌面上的手机,点亮了屏幕,那是元宝的手机。 “现在的人间,应是个新奇有趣的繁华盛世,我很期待。” 他的手修长白净如昔,丝毫看不出被业火灼烧的痕迹。业火的痕迹不会留在身体上,而是烙在心底最深处。 她体会过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直到现在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而那种痛苦,他忍受了一千多年。 兼容并济 “王宣,我们出去买些东西吧。”高陵池突然提起了精神,不等王宣答话,她已经将他从柜台后拖了起来。 见此,一旁的休阳忍不住又“哼”了一声,“我也要去!”高陵池毫不犹豫瞪了她一眼,“不行!去了以后都不给你吃的!” “那我自己偷!”她理直气壮地叉腰道。 “我把你封印在静好里面,看你怎么偷。”高陵池语带威胁。 休阳毫不示弱的和她互瞪许久后,忽然“哇”一声就哭了出来,“主人,她欺负我!” 她看起来哭得很伤心,但高陵池根本不吃这一套,“欺负你怎么了?我还想打你呢!” “主人,她还想打我!” “你再告状我就收了你的吃食,你一张琴吃什么东西?回去玩你的弦去吧!” “我不是琴我是帝屋木魂,木魂!” “嗯,我听到了,琴魂。” …… “不是买东西吗?阿池,我们走吧。”王宣无奈叹气。 听他这样说,两人立时停止了争吵。王宣转头对上休阳可怜兮兮的目光,最终还是无奈道:“休阳,你就留下来,别跟去了。” 高陵池立刻露出了胜利的笑容。眼看休阳张了张嘴还要假哭,她赶紧拉上王宣就走,等出了门才发现,他身上还穿着广袖长衫。 “忘了让元宝给你找衣服了……”她不禁有些懊恼,随即又释然道:“也没什么关系,不过让别人多看两眼。” 小屋位置比较偏僻,但周边还算便捷,一段路后就是街市,该有的都有。他们出门时正是晚饭的点,街上飘浮着阵阵饭菜香味,香味源头是路边大大小小灯火通明的店面。 王宣的穿着吸引了很多目光,不过大家都是好奇看过便罢。初时王宣不知道缘由,直到几个穿汉服的女孩子从不远处走过,他才恍然笑叹道:“兼容并济,这样甚好。” 是啊,这样很好。 高陵池已经很久没认真看过这个世界,直到这一刻,处在这平凡的尘世烟火中,身边站着王宣,她才恍然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一直很美好,哪怕是耳边的喧嚣,也能令人安心。 这世上不是只有黑暗和诡异离奇的念力幻象,以及幻象背后的人心叵测,而是她身处黑暗,于是入眼皆是黑暗。 幸好,在这黑暗之中,她还能见到光,而王宣,就是她的光。 高陵池本来是想出门给王宣买个手机,眼下见到这热闹的街景,又刚刚换了心境,一时不由兴致大发,一路就逛了过去。 王宣对身边的一切都觉得新奇,但他向来沉稳惯了,所以也不多问,只边看边学。或许是因为太过专注,以至于等他回过神时,发现手里不知不觉间竟已被高陵池塞了一大堆吃的,各种串串小食,糕点糖葫芦,而此时高陵池刚拿到两个,正准备将其中一个递给他。 她笑容明媚地望着他,眼中有微光闪烁,仿佛破碎星辰,温柔而璀璨。王宣怔了怔,随即不由失笑,“太多了,拿不下了。” 高陵池这才注意到他手中那堆东西,一时不禁有些尴尬,“那先不买了……” 现在的人间 夜晚街市的热闹有种不同于白天的吸引力,或许是因为大部分人都结束了自己的工作、学业,心情尤为放松,又或许是因为夜晚的神秘和寂静衬得这份热闹尤其耀眼。 两人慢慢走在街上,身边擦肩而过的行人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笑意,也许只有这个时候,他们的笑才是最真实的。 “阿池,我喜欢现在的人间。” 轻柔的声音落在高陵池耳畔,她不由放缓了步伐,侧头去看王宣。王宣脸上挂着温润的笑意,一如千年以前。 “从前四处奔波时我就在想,这世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太平,百姓什么时候才能安居乐业。我想过很多遍,却怎么也想象不出来那个最好的局面。 就算暂时不打仗了,百姓也不过偷得一段安稳日子,时日久了,总有人想取君王而代之。一旦野心滋生,天下必然动荡,如此周而复始,我望不到那个终点。 虽然我还不了解现在的人间,但他们看起来是安定自由的,“各安其居而乐其业,甘其食而美其服”,我曾经见到过这样的景象,但从没有哪一刻,感受得像现在这般清楚。” 他的目光落在来往行人身上,里面有穿着短袖短裤的男人,也有穿着各种样式裙子,胳膊和腿裸露在外的女孩子,他不避不躲,眼底一片坦然。 “我想,这即便不是终点,也是一段光明而空前的岁月。” 那天他们回去时已经很晚,王宣手里的一大堆东西最后带回了大半。店内的灯还亮着,元宝坐在柜台后面,脸色不怎么好,不知道是因为录像,还是因为那个正叽叽喳喳指责他的冷漠的休阳。 见到他们回来,元宝勉强笑了笑。王宣将手里的东西全部堆到柜台上,这一举动也让原本喋喋不休的休阳闭了嘴。她在上面跳来跳去找自己感兴趣的,找到了就是一口下去,不多时已经完全沉醉其中,不知今夕何夕了。 元宝松了口气,有心想说录像的事,却碍于王宣在一旁而没有言语。最后高陵池让他先去休息,他这才心事重重的上了楼。 休阳醉心于食物,静好自然也就留在了柜台上。高陵池带王宣上楼时回头瞟了一眼,那团雪球完全没注意到他们,正抱着颗糖葫芦舔来舔去,眯着眼心情很好的样子。 就这没出息的琴魂,还想跟她斗?做梦呢吧。 楼上没有开灯,入眼是一片黑暗。高陵池正摸着墙上的开关,冷不丁就被人抱进了怀里。她一下顿住全部动作,靠在这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里沉默无言。 王宣从身后拥着她,那道响起在耳畔的声音极低沉,带着叹息和满足,“阿池。”他唤她的名字,一如入西府之前,“我终于回来见到你了。” 不过一句话,高陵池却蓦然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这不是梦,王宣他,真的回来了。 第二天。 中午时分,陈忆安拎着好几袋吃的走进了钱多多小屋。他刚一进门见到高陵池就笑道:“高陵姐姐,你这店名取得真不错,钱多多,财源广进,寓意很好。” 陈忆安的请求 说着他不经意间往旁边瞥去,顿时被吓了一大跳,“不会吧?这么大个超市?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啊。高陵姐姐,你这里有生意吗?” 这地方这么偏,她又不怎么开门,能有生意才见鬼了。 对于他的疑问,高陵池显得毫不在意,“没打算往外售卖,这是我开着自己玩的。” 好家伙,开个超市给自己玩,这种一听就感觉脑子不好的行为,怎么会出现在高陵池身上?他自己家里那么有钱,也不会这样烧得慌啊。 陈忆安看起来很想吐槽几句,但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住了,一句话都没说。 就在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柜台上时,王宣从楼上走了下来。陈忆安听到动静转过头去,两人视线正好对上。 王宣朝他笑了笑,然后施施然往柜台内走。见此陈忆安不由好奇,“高陵姐姐,这是……姐夫?” 高陵池点点头,神色自若道:“你姐夫是少数民族,听不懂普通话。” 闻言陈忆安不禁面露怀疑,这得是从多偏远的地方出来的,才会听不懂普通话?看这气质也不像啊。而且少数民族,为什么要穿一身魏晋风的衣服?这也太诡异了吧…… 不过他心里有事,倒也没再多问,简单打过招呼后目光就落到了那堆吃食上面。 据陈忆安所说,他是顺便过来吃午饭的。因为没料到还有王宣,所以他只带了三份午饭,而这时元宝也正好睡醒下了楼,场面一时间不由有些尴尬。 他想出去再买一份,高陵池却叫住了他,“我再点份外卖就好。”他这才想起来还有外卖这种存在,一时不由懊恼,果真是心里存了事,脑子都转不过来了。 几人吃过午饭后,本应拿了相知就走的陈忆安却突然踌躇起来。他沉默地坐在柜台边,时不时抬头看高陵池两眼,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对她说。 高陵池也不说话,就只静静看着他。犹豫再三后,他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高陵姐姐,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在陈忆安坚持要自己过来拿琴的时候,高陵池就隐隐猜到了他可能是有什么事,但她却没有想到,陈忆安的请求,竟是关于陈槐之。 “那天爸爸突然过来,我心里很不高兴,所以一直躲在房间里,后面出去上厕所,听到他在书房打电话,说是想请你到家里去一趟,还提到什么录像,不正常,诡异,渗人之类的词。 我当时很好奇是因为什么事,但是接监控的电脑在书房里,我怕他回头删录像,所以就偷偷在客厅里藏了手机,想看看能不能录下来点什么。本来应该藏书房里的,但他一直在里面,进去找角度太明显了,我就放弃了。 回到房间里以后,我想起自己有只录音笔,所以又借口敲开书房门,趁他不注意把录音笔藏了进去,然后我就回了房间,一直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没过多久,我听到客厅里传来女孩子的声音,听着不像是你的。我当时特别生气,以为他又带女人回来了,可仔细想想却不太对劲。 同一个女孩 我没听到开门声,他来的时候也只有一个人,那外面的女孩是从哪来的?而且不久前他还在打电话说想让你过去看看,说明发生了什么不正常的事,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又若无其事带个女人回来? 我当时越想越害怕,偏偏那个女孩的声音很小,我根本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听到她好像在问我爸爸问题,我爸爸回答了好些话,然后他们就一起进了书房。 我想出去看看,但是又怕被他们发现,所以最后我忍住了,想着回头再看看拍到录到些什么。 后面书房门打开过一次,然后我听到爸爸的脚步声,他从书房里出来,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再然后,门铃声响了,你们到了。 你们是不知道,我当时见到你们有多开心?我当时很想跟着你们一起去书房看看人还在不在,但是爸爸他不让我去。 后来你们一直待在书房里,出来的时候也只有两个人。你们走了以后,我转身就去了书房,虽然很快就被爸爸赶出来了,但那点时间足够我看清里面有没有其他人了。 我还不信邪的偷偷把家里全找了一遍,也什么都没见到。那那个女孩呢?她到底去哪儿了?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怎么想都不正常吧?” “我偷偷拿回了手机,躲回房间里想看看录到些什么。可是打开视频以后,画面是糊的。怎么说呢?也不是画面糊,就是,确实录到客厅里站了个女孩,但她的脸是糊的,就像自带了马赛克一样,看不清长什么样子。” 听到这里,高陵池不由想起之前赵希禹提到的那个女孩,看来应该是同一个人,可女孩为什么要找陈槐之? “她是直接凭空出现的,出现以后,第一眼就看向了我家里的摄像头,然后抬起手在半空中划过。 那个动作,怎么说呢?就像在擦什么东西。做完这个动作以后,她才叫出了我爸爸,开始问问题。 手机录的声音不算太大,不过可以听清她在问我爸爸关于别墅里发生的事,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韩阿姨竟然死了。” 一提到这个,他看起来十分难过,“韩阿姨在我们家很多年了,我没搬出来的时候她对我特别好,我真的没有想到,她竟然死了。” “女孩问完以后,又跟爸爸进了书房,应该是去看录像。后面书房门打开,她和爸爸一起走出来,她在客厅里站了好一会儿,才在我爸爸面前打了个响指,再然后,她就凭空消失了,跟她一开始凭空出现在客厅里一样。这之后就是你们来了。 那个视频我看了好几遍,一开始还没注意到,后面我才发现,她问问题的时候,我爸爸的表情特别木,就,根本不像清醒状态,倒像是被催眠了。 晚饭的时候我又找机会拿回了录音笔,录音笔倒没什么内容,就是你们说的话……呃我不是故意要听的,就,录都录了,就顺便听了一下……” 见高陵池静静望着他,但笑不语,他的声音不由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快要听不见。 视频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才重新抬起头来,强自镇定地继续道:“后面我又去书房翻了录像,爸爸根本就没出过书房。我仔细看了好多遍,才发现她出现那段时间画面有细微地跳了一下,应该是她把自己出现的那一段删掉了,而那天客厅里,在你们来之前,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人。 高陵姐姐,那个女孩应该不是人,她会不会回来害我爸爸?你能不能帮帮我爸爸?” 高陵池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恍然,陈槐之怎么说也是他父亲,再加上他可能从录音笔里听到了陈槐之醉酒后的那些话,心里的亲情估摸着是被唤醒了几分。 “你没把视频和录音笔带过来吗?” 高陵池这句话让他一下子醒悟过来,他顿时懊恼得直拍脑袋,“看我这记性,我说那么多干什么?直接把视频给你看就好了。” 他掏出手机,一边翻视频一边解释道:“我怕直接发给你会出问题,所以想着把手机带过来让你看看。对了,还有录音笔……” 他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把录音笔掏了出来,“其实这里面除了你们的谈话和录像的声音以外,什么都没录到,进书房以后女孩就没说过话了。” 高陵池接过手机看了一遍视频,和陈忆安说的一模一样,女孩穿着一条桃红色连衣裙,身材高挑,气质出众,看起来很年轻,但她脸的位置是糊的,像加了层马赛克,完全看不清长什么模样。 她将别墅里发生的事仔仔细细问了一遍,特别是韩玉兰的死状,问得尤其详细。听到陈槐之说有录像后,她似乎很惊讶,然后也没有再问其他的问题,只是让陈槐之带她去看录像。 录音她也听了下,确实像陈忆安所说的,进书房后女孩就没再说过话了,所以也没什么有用信息。 女孩不是普通人,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但她为什么会特意找上门去问这件事?在这件事里,她扮演着什么角色? 高陵池只觉头一阵阵的疼。见陈忆安还眼巴巴望着她,想了想,她开口道:“你把视频发我一份,然后就先回去吧。你放心,你爸爸不会有事。把相知带回去放好,有什么不对劲就待在它旁边,它会保护你们的。” 听到这话,陈忆安看向相知的眼神顿时热切了几分。给高陵池发完视频以后,他赶紧把相知抱好,这才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陈忆安离开后,高陵池转头看向一旁的王宣。从头到尾他都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翻看着元宝给他找出来的一堆典籍。 高陵池知道,他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急切的想要学会现在的语言。她不由叹气,笑着握住了他的手,“没事的,慢慢来,他刚才说的事情,我可以讲给你听。” 王宣回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阿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不用顾虑我。” 可她真的很难不顾虑他。 迷惑行为 这样想着,高陵池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将整件事简单跟王宣讲了一遍,却略过了她和赵希禹的猜测。 就算那个杀人的妖真是从西府出来的,她也不愿意在王宣面前提起,她不想再提及西府二字,特别是在他面前。 让她没想到的是,王宣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就问道:“杀人的那妖,是从西府内出来的吗?” 见她沉默不语,而握在掌心那只手有些异常的僵硬,他不由安抚地又握紧了些,“阿池,你不用害怕提起西府,左右天罚已经结束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天罚,高陵池头就垂得更低了些。 所幸王宣没注意到这一异样,他在认真回想府门开时的情形,“我出来的时候,没见到有其他人。那天府门并没有开太久,又或许是我太过疲惫,没有留意到。我再仔细想想,想到什么一定告诉你。” 高陵池深吸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笑道:“没事,别想了好吗?他从哪里出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他,阻止他害更多人。这件事我会去做的,你就好好修养,然后把元宝搬出来的这些东西全部学会。等你都学会了,我也就抓住他了。” 闻言王宣不由失笑,却没再继续同她争辩,而是点头应下,复又翻阅起那堆典籍来。 见此高陵池不由暗松口气,她借口上楼找元宝,离开了王宣的视线。 吃完午饭后元宝就上楼进了书房,此时见高陵池出现,他不由往她身后看去。高陵池轻声道:“他在下面,没上来。”元宝也松了口气,转而又担忧起来,“阿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王宣早晚会发现的。” 他们不可能一直不去寻找新的念力,一旦频繁开始换地方,再加上收集念力时常需要回到念力世界,长此以往,王宣想不发现都难。 这些事情高陵池心里都很清楚。面对元宝担忧的目光,她沉默许久后叹道:“能拖多久是多久吧。” 看来,得尽快把陈槐之身上的念力拿到手,这样就又能多拖延几个月了。 确定了目标后,高陵池给赵希禹打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什么关于陈槐之的最新消息。赵希禹仔细想了好久,“好像也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这就很令人头痛。 既然卫安留下了念力,那当年的事必然是有隐情,怎么才能让陈槐之心甘情愿的配合她呢? “对了,是有个事情。”她正思索着,赵希禹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警方过去检查案发现场的时候,在别墅里发现了一个女人,是头一天晚上被陈槐之带回家的。因为陈槐之那点事太出名了,所以大家都没在意。那个女人一直待在房间里,根本没有出来过,所以警方简单盘问了一下就放她离开了。要去查查她吗?” “查。”高陵池没有丝毫犹豫。陈槐之给他们看的录像是从他喝醉开始,并没有前面的内容,所以她还不知道陈槐之在这之前竟然还带了个女人回家。 一边带女人回家,一边喝酒思念亡妻?这是什么迷惑行为。 杨媛 赵希禹动作很快,没两天就给了她一份资料。女孩名叫杨媛,刚毕业不到一年,是陈槐之公司的员工。 杨媛是个对金钱很执着的人,也不在乎什么世俗眼光,她一直在想方设法接近陈槐之,想着借此捞一笔钱,终于在不久之前找到机会凑到了陈槐之跟前,又顺利被他带回家去,谁料当晚竟然出了命案。 回去以后,她曾经神秘兮兮地跟认识的人说,那天晚上她觉得自己撞鬼了,凌晨的时候突然就鬼压床了好长一段时间,还听到一男一女在自己耳边说话,却又听不清具体说的什么。 鬼压床?高陵池盯着这几个字许久,才按照赵希禹提供的号码给杨媛打了个电话,约她见面。 见面的地点在一个高档咖啡厅,是杨媛指定的地方,高陵池一个人去赴的约。 杨媛是个美得很有攻击性的女孩,她穿着条极显身材的牛油果色抹胸裙,手腕发间脖子上的首饰都价值不菲。她端咖啡的动作优美而魅惑,只静静坐在那里,就能吸引绝大部分人的目光。 高陵池站在远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走过去。见到她出现,杨媛愣了愣,随即面上就露出几分警惕来,“就是你约的我?” 高陵池点点头,坐下后从包里掏出张卡推到了她的面前,“回答我几个问题,里面的钱就是你的。” 杨媛两根手指捏起那张卡看了看,“这不会是骗我的吧?” “你现在就可以出门去查一下,密码六个0。” 如果不是因为这里人来人往,她倒是不介意再用一次曾经对冯易使用过的能力。 “说吧,什么问题?”杨媛随手将卡塞进了自己的包里,然后重新端起面前的咖啡来。 “关于你在陈槐之陈先生家里遇到的事。” 这句话一出,杨媛的脸色就变了变,目睹这一幕的高陵池不紧不慢又跟了一句,“当然,如果不方便说的话也没关系,把卡还给我就行。” 杨媛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没什么不能说的,你想知道些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一开始,杨媛没想到会那么快接到陈槐之的电话,为此她还特意打扮了很久。她曾听很多人说过,陈槐之对带回家的女孩子出手都很大方,再加上他经常干这种事,换句话说,就是他的钱最好到手。这样的机会她自然不可能错过。 刚跟着陈槐之回去时的杨媛未尝没幻想过自己能成为最特殊的那一个,从此飞上枝头,可她没想到,这一切还没开始就直接结束了,起因是陈槐之卧室里摆放着的那套婚纱。 那是一套十分华丽而浪漫的婚纱,梦幻的白纱在地上拖得很长。婚纱洁白如雪,却在胸口心脏的位置有个拇指大小的暗红色斑点,在一片雪白下显得尤其突兀。 她当时心里很好奇到底是设计还是污渍,就趁陈槐之出去拿酒的时候凑近仔细看了看,然后就发现那个斑点颜色并不均匀,而且看起来十分像干掉的血渍。 鬼压床 这个发现让她莫名有些害怕起来,为了验证这个猜想,她伸出手去想触摸一下那个斑点,谁料她的手指才刚碰到面料,陈槐之就推门走了进来。 见她碰了那套婚纱,陈槐之显得很生气,任凭她怎么道歉都无动于衷,最后更是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卧室。 刚开始她还很忐忑,但等了许久也不见陈槐之回来,而且当时已经比较晚了,她索性心一横,打算不管不顾先睡一觉再说。钱眼看是拿不到了,这地方又不好打车,总不能大半夜还要自己走回去。 就这样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她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压到了自己身上,一开始她还以为是陈槐之回心转意了,可渐渐地就察觉出不对劲来。 她不仅睁不开眼睛,就连身体都动不了半分,无论她怎么努力地想要坐起来。她的意识也十分模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这种感觉,难道是鬼压床?可她从小到大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就在她仍然不死心地尝试着想要睁开眼时,耳边隐隐就传来了说话声。 声音很模糊,音量也很低,她完全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她可以确定,那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在对话。 这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特意跑到这里来说话? 她心里害怕极了,偏偏怎么都醒不过来。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耳边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她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最后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过来时,命案已经发生了。再后面,就像赵希禹查到的那样,她回去跟认识的人提起过这件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听完她的叙述后,高陵池陷入了沉思。 那天晚上录像曾经显示,二楼的窗户打开过,那力道根本不像是被风吹的,再结合杨媛遇到的鬼压床,看来那天晚上是有东西进去了。 还有那个看不清容貌的女孩,她特意找上门问陈槐之关于别墅内发生的事,又是为了知道什么,还是确定什么? 陈槐之卧室里的那套婚纱,应该和卫安有关,那个似乎是血渍的斑点又是怎么回事? 看来,得找个机会问问陈槐之,或者,先问问陈忆安? 高陵池没想到,她还没找陈忆安,陈忆安倒先找了她。 “高陵姐姐,我又和爸爸吵架了。”陈忆安出现的时候浑身都写满了“郁闷”一词。 “因为什么?”见他进门,高陵池不动声色将坐在柜台上的休阳连同她怀里的豆糕一把塞进了抽屉里。休阳气得脸色发青,但碍于陈忆安,最后还是没有发作出来,只泄愤似的狠狠啃了一口豆糕,心里将高陵池翻来覆去骂了无数遍才觉得好受一点。 “因为褚楚。”陈忆安的回答有些出乎高陵池的预料。 “我之前的获奖感言不是提到了褚楚嘛,我爸爸就让人去查了她的事情,昨天刚拿到资料他就跑来质问我,问我昏迷是不是因为她?还说我不孝,为了个十多年前的鬼连命都不要了,说我对不起妈妈。 前面那些话也就算了,他说我对不起妈妈,他哪来的脸说这话?也不看看他自己干的那些事,我都不好意思在妈妈面前提起他。” 回忆(1) 陈忆安醒来后,陈槐之问过他关于昏迷的事,但他怎么都不肯说,陈槐之没有办法,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没想到因为他那番获奖感言,陈槐之竟然会找人去查褚楚的身份。 “那你是怎么说的?”高陵池食指无意识敲了敲桌面,抽屉里的休阳却以为是在警告她,一时间不由更生气了,又默默在心里多打了篇草稿,准备回头到王宣面前再告她一状。 “我气都气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一气之下我和他大吵了一架,偏偏他还赖在那不肯走。 今天我起床以后,他又拿这事来骂我,我怕再留在家里会忍不住和他打起来,所以就跑出来找你了。”陈忆安郁闷的随手扒过柜台上那盒豆糕就往嘴里塞。 见到这一幕,高陵池默默瞟了眼抽屉,不知道一会儿休阳出来看到自己的豆糕被吃光了会有什么反应…… “我这儿可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你住。”高陵池斜撑着头静静看他,“你早晚还是要回去的。” “过两天我就搬回学校去,我躲着他还不行吗?”他泄愤般狠狠咬了一口豆糕。 “可是你走了,相知就没法保护他了。” 他愣了愣,“那……那怎么办?” 他不可能把相知留下自己住学校去,又不能不管陈槐之的安危,一时间不由烦躁不已。 高陵池想了想,突然心下一动,“你有告诉过他,你回到过去的事吗?” 陈忆安摇头,“我没说过,他一直以为褚楚是鬼来着。” “这样……”她意味深长笑道:“那,得把真相告诉他啊。” 陈忆安撇嘴,“可我看到他就生气。” “那就不看。”她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这件事,我来解释就好。” 陈槐之既然连念力幻象都不愿意放手,面对能回去见到活着的卫安这种机会,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陈槐之想见卫安的心出乎她意料的急切,离她解释完整件事过了不到十分钟,他就发过来一条消息。 “高陵小姐,我想和你谈一谈。” 高陵池笑笑,抬头看向陈忆安,“走吧,我和你一起回去。” 他们到的时候,陈槐之正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神色十分恍惚,他手里拿着个相框,相框里是一张照片。 陈忆安满月的时候,他们去拍了全家福,照片里的卫安抱着孩子,脸上是淡淡的笑意,看向孩子的眼神十分温柔。 “你先回房间去。” 见他们到后,陈槐之第一句话,是对着陈忆安说的。陈忆安看到他手里那张照片,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发作出来,一脸怒气的转身离开了,房门被他摔得巨响。 “这孩子被惯坏了,高陵小姐不要介意。”他苦笑着请高陵池坐下,又看着那张照片逐渐陷入回忆。 “我第一次见到安安的时候,她还没毕业。爸爸说卫叔叔家有个女儿叫卫安,她以后会成为我的妻子。 我其实很早就知道,我以后的婚姻可能没办法自己做主了。 回忆(2) “那几年生意不好做,我们家在明泽的根基也不稳,最好的办法就是和别人抱团相互扶持。 可是生意场上的人,合作都是暂时的,谁能保证今天的朋友明天不会突然翻脸反过来捅自己一刀? 当时卫叔叔家在明泽的处境和我家差不多,正好爸爸和卫叔叔也还算合得来,他们就想让我和安安结婚,大家成了亲家,自然也就有了保障。 我其实不反感这样的安排,虽然一开始心里是挺不舒服的,但后来想想,我生在这个家里,就应该承担责任。反正我从小到大也没什么喜欢的人,只要能帮到爸爸,其实娶谁都一样。 我见过她的照片,很漂亮的女孩子。那时候还年轻,幻想也总是多一些,我偷偷去了她的学校,想着来一场偶遇,要是接触之后发现合得来,慢慢再两情相悦,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我看了她的课程表,想在她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去找她,事实上我也确实看到她了。那时候天很冷,她穿了件白色羽绒服,戴着毛茸茸的帽子和手套,只露出一张脸,可能是冻的,脸有点红。 她本人比照片好看很多,下楼以后一直站在路边,看起来像在等人。我在远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决定上去问个路,再找点其他话题聊聊,最后看看能不能约她一起吃个饭。 可我才刚走两步,她就突然看着一个方向笑了起来。她朝一个男孩子走过去,是个很斯文的男孩子,一看性格就很好的样子。男孩走到她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饼递给她,她接过饼对着那个男孩子笑,笑容很甜。 我当时就停住了。什么美好的幻想,什么偶遇,两情相悦,全成了幻影。在那之前,爸爸从来没跟我说过,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陈槐之手指抚过照片上的卫安,笑容苦涩,“其实我真的有想过成全他们的,可是爸爸不在意,他说那都是小女孩不懂事。我又装作不经意问了卫叔叔,卫叔叔很肯定的告诉我,安安没有喜欢的人,那些追求她的男孩子都配不上她,只有我和她才是最般配的。 我……可能真的没有那么勇敢,也没那么伟大,长辈既然这样说了,我就只当不知道,但心里其实还是挺不舒服的。 我偷偷找人调查了那个男孩子,知道他叫蒋业平,也知道他虽然自身很优秀,但是家里条件一般,也难怪卫叔叔不愿意让安安和他在一起。 安安毕业以后,家里安排我们结婚,她很不情愿,为此还大吵大闹过,这些事情我都知道,我当时心里还发过狠,想着她不愿意嫁,我还不愿意娶呢,可是最终大家都没能拗过家里长辈,不情不愿的把这个婚给结了。 我们结婚以后,蒋业平到公司找过安安,被我拦下来了。不管愿不愿意,婚既然已经结了,我就不可能再往自己头上戴绿帽。再后来,他就离开了明泽。 回忆(3) 刚结婚那段时间我和安安的关系很不好,我不想见她,她也不想见我,以至于结完婚后小半年,我们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直到过年的时候,实在没办法了,不得不见面,还要陪两边长辈吃饭,给他们拜年,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慢慢发现,安安有多优秀。 面对长辈的时候,她真的表现得很好很周到,她送给我父母亲戚的礼物都是最合他们心意的东西,而在那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她竟然还了解过这些。 她和我妈聊天,话题聊到我身上,我妈给她看我小时候的照片,她笑得前仰后合,还顺着我妈的话调侃我,打击我,那一瞬间我甚至差点以为我们是相爱的。 她待人接物大方得体,进退有度,我家里人都很喜欢她,一个年过完全都对她赞不绝口。因为过年,我们不得已要住在一起,为了缓解尴尬,就尝试找话题聊天。 一开始大家都放不开,聊的话题也很生硬,后面好一些了,慢慢我才发现她对很多领域的东西都有了解,不管我说什么,她都能接得上话,甚至还能发表自己的看法。 人嘛,很容易对优秀的人有好感,特别是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妻子,这种要相伴一生的身份,本身就自带浪漫。 那之后,我开始更多地去关注她。过完了年,我们又回到了自己的小家。大概是因为那段时间比较聊得来,回去以后也没再像之前那样刻意避开,偶尔还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聊天。 她是个很热爱生活的人,喜欢养花花草草,也喜欢小猫小狗,但是她不养,说怕自己承担不起它们的生命。她喜欢画画,喜欢书法,也喜欢琴,忆安这一点应该就是遗传她的吧。 她的管理能力也很强,卫家的生意她接手了不少,方方面面都能做得不错。很多时候我甚至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渐渐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想法就变成了,如果她喜欢的那个人是我,该有多好?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陷进去了,可是她不一样。一开始我们还能算是聊得来的朋友吧,后来她好像发现了我对她的感情,于是开始刻意回避我,就这样,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忆安的出生,是因为卫家。 卫家给了她压力,他们爆发了好几次争吵,后来她妥协了,或许,是卫家用蒋业平威胁她了吧。 那天她喝了酒,半醉半醒地问我,对我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她说,她是卫家的女儿,不能不顾卫家,那是她的根,她的责任。 后来这个问题我问过自己很多遍,我也不知道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但是我知道,她很重要,从前是陈家,后来多了她,再后来又多了忆安。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没办法为了爱情什么都不顾,其实我很庆幸这一点,否则忆安没办法出生,我就连最后的念想也没了。 回忆(4) 忆安出生以后,她应该是想通了,也没再像之前一样避着我,那一年多我甚至恍惚间觉得,我们可以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直到蒋业平再次出现在明泽。 安安和他见了一面后态度大变,那段时间她经常回卫家和家里人吵架,看到我的时候也冷冷淡淡,因为我曾经阻拦蒋业平见她。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没感情就是没感情,哪怕有了忆安,她也不会爱我。 她出车祸那天,我在开会。她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可是我没接到。我一直在想,她临终前给我打那个电话到底是想说些什么? 那天她刚和家里人吵完架,为了蒋业平的事。她一直在恨我,恨我没让他们见那一面,没让他们好好告别。 安安死后,我精神恍惚了好几天,葬礼上我看着她躺在那,怎么都不敢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她还那么年轻,安安还那么小……”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捧着相框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后,我竟然又看见她了,就在我们家里。有时候是穿着家居服的她,有时候是在打理那些花草的她,有时候又能看到她穿着我们大婚那套婚纱,安静地站在卧室里。 我想那是自己的幻觉,就一直没告诉任何人。刚开始,我看到的她还很正常,可是慢慢的,她开始变了。 穿着家居服的她会突然扭头冲我笑,笑着笑着就流血泪;打理花草的她会忽然把那些花花草草朝我扔过来,砸在我的头上,很痛,可是我一闭眼一睁眼,花草又回到原位了;穿着婚纱的她就只是安静地看我,看着看着身上就开始流血,流到把整条婚纱染红,她拖着那条血婚纱朝我走过来,走到离我很近的地方,附近的东西就会突然炸开,等我一眨眼,一切又都恢复成原样。 那段时间,晚上从天黑开始,一直到第二天天亮,家里到处都是她的影子,她会用尽各种手段攻击我,每次的痛感和恐惧都是真实的,可每次一闭眼一睁眼又会恢复原样。 不是没想过搬出去,可无论我搬到哪儿,结果都一样,我都能看到她,各种各样的她。 我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我太累了,累到很多次甚至想陪她一起去。我跟她说话,她没有任何反应,我想当看不见,可是又做不到。 那段日子真的太痛苦了,如果不是因为忆安,我可能真的会活不下去。 直到有一天,公司有个女员工来给我送文件,那天太晚了,我就留了她在家里过夜,那一个晚上,安安没有出现。 我一下子就看到了希望,为了验证这个猜想,第二天我又让人来给我送文件。那天来的是个男员工,安安一如往常的出现了,我被折磨得又是一夜没睡。 第三天,第四天…… 我一天一天的尝试着,最后发现,只要家里留宿了年轻女孩子,只要我不超过那个女孩子一定范围,安安就不会出来。 回忆(5) 那时候我真的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为了睡个好觉,我每天都带女孩子回去,因为这件事,我被家里人骂,遭受卫家的冷眼,到后来所有人都说我私生活混乱,这些传言高陵小姐应该都听过吧?” 高陵池轻声问道:“为什么不直接雇一个女孩子住在家里呢?” 陈槐之沉默了一会儿,“下意识的排斥吧,我不想让家里出现另一个长住的女人,而且忆安那时候还很小,不想让他把别人认成妈妈。” 高陵池叹息了一声,没再说话。 “就这样缓了一段时间后,我开始想她,疯狂地想念,于是,偶尔我也会不带人回去,就这样被她折磨一个晚上,时间长了,竟然有些习惯了。 可我还要工作,还要照顾忆安,还要正常的生活,我不可能永远都不睡觉,也不可能永远都昼夜颠倒。 偶尔,我也会带同一个女孩回来好几次,那个时候忆安已经大了许多,他每次都很生气,觉得我要给他找个后妈了,觉得我不爱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告诉他妈妈一直在,只是他看不见?还是告诉他,我很爱他的妈妈,不会给他找后妈?这种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荒谬的鬼话,他怎么可能信? 再后来,他上了高中,不愿意再留在家里,我也就随他去了。不留下也挺好的,至少我想念安安的时候,不用偷偷摸摸避着他,生怕他发现我的异常。 十几年好像也不算长,这些年我一直很恍惚,总觉得安安并没有离开多久,也可能是因为我时常能看见她吧? 我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有工作的时候,就带个女孩子回家,好好睡个安稳觉,等空闲了,就一个人看着家里各种各样的她,就连每次遭到她的攻击,我好像也都习惯了。 那天晚上你们看到的录像,她就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穿着我们结婚时候的那套婚纱。那套婚纱,蒋业平回到明泽的时候,我见她重新穿过一次,她对着镜子看了好久,然后突然就哭了。 我没去打扰她,偷偷的离开了家里。我知道,她其实一直想自己穿着那套婚纱嫁的人是蒋业平,可是知道归知道,等真的看见了,又觉得很难过。 忆安获奖的时候,提到了一个女孩,我看了视频,也看了报道,那时候我以为那是他喜欢的女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觉得好累,可能是因为他长大了,也可能是因为太久了,我真的撑不住了。 这段时间我觉得很累,特别的累,就像安安刚走的时候一样,我一直在想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许哪一天一觉醒来,甚至是走在路上,我都可能控制不住地想去结束自己的生命。 昨天拿到那份资料的时候,我看着褚楚的身份,一下子联想到了安安。我已经活成这个样子了,不想让忆安也跟我一样,所以一时没忍住,和他发生了口角。 我知道他听不进去,可还是忍不住想劝劝他,别再走我的老路。我不知道他现在还能不能看见褚楚,他也不肯告诉我,问急了就往外跑。本来想问问高陵小姐你的,没想到他跑去你那儿了。” 让他好好活下去 说到这里,他突然小心翼翼问道:“高陵小姐,你说忆安是回到过去了是吗?真正的十几年前?你既然能把他带回来,是不是也能把人带过去?” 他的脸上是深深的疲惫和复杂至极的情绪,有希望,更有绝望,“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想再见一见安安,不是这些像噩梦一样缠着我的她,我想见见还活着的她,哪怕只看一眼,也许见过了,我就能放下了。” 真的能放下吗?或者说,他现在这种情况,放下了会是好事吗? 或许不是,可即使她不插手,他也不一定还能支撑多久,陈忆安的长大会让他越来越没有牵挂,他能熬过这十几年,已经非常人可比了。 想到这里,高陵池不由抬头往陈忆安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道这次他有没有再在客厅里放什么手机录音笔之类的…… 她给元宝打了电话,让他跟一直待在书房里的王宣打声招呼,然后到陈槐之家里来。元宝答应得很快,挂电话之前依稀还能听到他噔噔噔的脚步声。 挂完电话后她才想起,似乎……休阳还在抽屉里? 算了,外面没人了,她应该会自己出来的…… 送元宝过来的人是赵希禹,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守着陈槐之的身体。 不同于灵魂可以直接带回去,附着在活人身上的念力要麻烦得多,首先就是对身体的保护。高陵池和元宝是整个人都过去,自然不可能再留意现实世界的动静,如果这时候现实世界出了岔子导致灵魂回来以后失去依附,那又将是不小的麻烦。 一般来说,高陵池带灵魂回到念力世界会选择小屋内,比较稳妥,但现在多了一个王宣,想要瞒着他的话就不能把陈槐之带回去。现在她只希望回去的地点不要出错,如果受念力干扰直接出现在什么大庭广众的地方,那就糟糕了。 “陈先生,我会尝试带您回到最开始,当然,也可能会出现偏差。在回去之前,有些事情,得先跟您说清楚。” 依旧是那些关于回到念力世界的注意事项,陈槐之一边听一边点头,强自打起精神的脸上慢慢露出抑制不住的忐忑和期望。 赵希禹守在床边,看着高陵池和元宝离开,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开门声。 陈忆安握着门把手站在外面,静静望着闭目躺在床上的陈槐之,脸上无悲无喜。 赵希禹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他的目光从陈槐之身上挪开,两人视线于半空交错。 赵希禹突然笑了一声,“别看了,你是回不去的。再说了,就算能回去又有什么用呢?什么都改变不了,该失去的还是会失去,失去了就无法挽回。你猜等他们回来的时候,会是什么结果?” 陈忆安握住门把手的手紧了紧,他沉默了好久,才轻声道:“我会让他好好活下去的。” 闻言赵希禹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他们刚才说了什么?左右闲着无事,你跟我讲讲?” 察觉 陈忆安苦笑了下,“行啊,反正我觉得挺可笑的,你和高陵姐姐那么熟,告诉你也没什么,你就当个笑话,随便听听吧。” 钱多多小屋内。 王宣刚下楼,就见休阳朝他飞过来,往他肩膀上一站就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状,“主人你终于下来了!你是不知道那条螭龙她是怎么虐待我的,她把我关抽屉里不让我出来啊!我被关了好久呜呜呜我太难了,她还把我的豆糕都吃完了,主人你要为我做主啊呜呜呜……” 王宣无奈叹气,“你不是可以自己出来吗?” 休阳抹了一把眼泪,委屈道:“她敲桌子警告我不准出来,主人你知道的我打不过她,所以我就一直待在里面,后来实在待不住了,我偷偷伸出头看了看,才发现她竟然已经走了!她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主人呜呜呜我太难了……” “……”王宣有些无奈的一边安慰她一边随意找了找高陵池的踪迹,却发现她的气息竟然消失不见了。他不禁一愣,不死心的又找了好几遍,还是没有。 难道出事了?这个念头一时间让王宣心头骤跳。他垂首看向自己的掌心,那团白光里隐隐有一丝赤色游走其间,却怎么都指示不出具体方位。 不,她没有出事,只是突然就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久,那只手才蓦然握紧,白光也尽数隐入体内。 这一千多年,似乎发生了一些她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 十多年前的钱多多小屋内。 高陵池睁开眼睛看看四周,然后松下一口气,还好,没出现在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瞟了一眼桌上的台历,又打开抽屉拿出一部很有年代感的手机看了看时间,“陈先生,跟我说说现在的情况吧。” 时隔太久,陈槐之也记不清细节了,但他还记得自己和卫安的婚期,那是在卫安毕业后的第二个月,那一年的八月十二,而现在是八月二号,也就是说离婚期只有十天时间了。 卫安的念力能够对陈槐之现实生活造成影响,自然不可能弱。回来的时候高陵池想的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间,现在这个状况,无疑是卫安的念力进行了一定的干扰,换句话说,她希望他们回到这段时间。 “安安是毕业以后才知道我们的婚事的,在这之前,卫家一直都瞒着她。我们结婚前的一个月,她一直都在跟家里人闹,闹得很厉害。 我有隐隐听说卫家拿生意上的事威胁她了,再加上我岳母给她施加的压力,最后不得已才勉强答应下来。” 高陵池想了想,问道:“那您还记得,蒋业平是什么时候去公司找您夫人的吗?” 陈槐之迟疑了好一会儿,“我们结完婚以后没几天吧……应该就是这个月的事。” 卫安和陈槐之的事她都已经从陈槐之这里了解得差不多了,他当时状态很差,稍微一探就可以很轻易确定说出来的话并没有撒谎,既然如此,事情的关键点应该就在另一个当事人——蒋业平身上。 害怕 陈槐之并不知道毕业后的蒋业平住在哪,所以高陵池打开手机通讯录找到了赵希禹的电话。 赵希禹曾经问过她:“你回到过去的时候有找过我吗?”当时她说有,赵希禹还很惊奇,“我竟然分不出来哪些是未来的你。”她只笑道:“你不会记得的,我回到现实以后,所有在过去存在过的痕迹都会消失,这也是我不能改变任何事的原因。” 如果改变了一些人或事既定的命运,那她的痕迹消失后,两个世界会因此产生冲突,从而造成无法预估的后果。 所以,赵希禹不会记得另一个世界里的她,哪怕他是妖。 现在的赵希禹并不在明泽,因此消息查起来也费劲了许多,直到婚期那天,她才收到一条信息,上面写着蒋业平的住址。 在去找蒋业平的路上,陈槐之数次想问什么时候能带他去见卫安,但他有些不敢开口。 来之前,他心心念念想要见到卫安,也就没有想太多,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的感到害怕。 高陵池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有这么惊人的能力?以及,如果他惹怒了她,会不会就这样死在这里,再也回不去了? 不对,他现在已经变成灵魂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已经死了…… 高陵池自然知道陈槐之这样异常的沉默意味着什么。 不同于灵魂身上的念力,相较于活人,他们对她并没有那么恐惧,而活人更害怕死亡,更害怕远超于他们的力量,更害怕未知,就像现在的陈槐之。 他不是例外,只是和千千万万被念力依附的活人一样,对她存在着本能的畏惧而已。 高陵池平静道:“陈先生还请放心,在离开这里之前,您一定能见到您的夫人。” 一旁的元宝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臂,换回来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种事,早就习惯了不是吗? 他们一路找到蒋业平的住处,高陵池敲了门,很快就听到门内传来脚步声,有一个年轻的男孩子从门里探出头来看向他们,“你们是?” “请问蒋业平在吗?” 男孩闻言面上露出警惕的神色,“他不在。”说着就想关门,却被高陵池一把拉住了门框,她笑道:“没关系,我们可以进去等他回来。”话音刚落,男孩脸上的警惕就悉数转成了愤怒,“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这不对劲,不过是找蒋业平,他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陈槐之说他不是蒋业平,但是看他这反应,一定知道不少事情。想到这里,高陵池拉住门框的手不由又用力了几分,面上仍是笑道:“如果不方便的话,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只是能不能借用下厕所?我弟弟有点内急。” 他愣了愣,看向一旁的元宝。元宝反应极快,可怜兮兮抬头望着他请求道:“大哥哥,我想上厕所。” 他犹豫了片刻后咬咬牙,“行,但是只准上个厕所,上完你们就赶紧走,不准留下来。” 高陵池微笑点头,“没问题。” 朱理学 这是个两室一厅的出租房,内里陈设比较简陋,和这栋居民楼一样一看就有些年头了。 男孩将元宝带到卫生间,看起来有些着急,“这边,快点吧。”元宝看了看,没有进去,而是抬头喊他,“大哥哥,我想问你个问题。” 男孩疑惑看向他,“什么问题?” 元宝没说话,只是静静的和他对视着。片刻后,他的神色开始恍惚,直到整个人彻底安静下来,所有情绪都消失无踪,元宝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大哥哥,过去坐吧。” 不得不说,这一招真的很好用,特别是元宝学了催眠以后,辅佐使用,更节省力量,毕竟他虽然能在念力世界里维持自己的能力,但总归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压制。 男孩叫朱理学,是蒋业平的合租室友,也是他的同班同学,至于他这么警惕两人的原因,并没有出乎高陵池的预料。 “这一个多月,已经来过十几波人了,都是冲着业平来的。” 毫无疑问,是卫家派来的人。 “他们怕业平跑到卫安的婚礼上闹事,所以三天两头派人过来威胁警告他。因为卫安的事,业平已经很难过了,还要被他们找上门来羞辱。我当初就劝过他不要和卫安在一起,他们不合适,可是他偏偏不听。” 朱理学和蒋业平在大学里就是同一个寝室,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好,也因此,在知道蒋业平喜欢卫安后,朱理学就劝过他,毕竟卫安平时的吃穿用度,一看就是家庭条件很好的人。 可还没等他劝动蒋业平,卫安就已经透露出了对蒋业平的好感,于是这两人在他的极度不看好之下走到了一起。 “后来我就看开了,我想着,业平那么优秀,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人品也很好,说不定卫安的父母会比较看重这些。至于家世上的不足,他努努力,他们之间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或许蒋业平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可惜,所有的幻想都被卫安突如其来的婚事给打破。 这一个多月,他不仅忍受着卫家人的骚扰,还要面对和卫安分开的痛苦,以及面对这一切时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的绝望。 “他想过去卫家,想过见到卫安的父母后应该怎么说,怎么做,才有可能打动他们,可惜最后根本就见不到卫家的人。” 卫安父母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给他机会,所以直接避而不见,他求助无门,走投无路,只能眼睁睁看着卫安的婚期一天天逼近。 “他今天应该是去卫安的婚礼了,我本来想阻止他的,但是转念一想,反正他也不可能进得去,不如就让他亲眼看看,看过了,说不定就会死心了。” 他倒是真心为蒋业平好,可惜,蒋业平最终还是死了。 元宝问高陵池要不要去婚礼看看,高陵池看了看时间,“这个点过去,还来得及吗?”没等元宝回答,陈槐之先开了口,“来得及的。” 至于能不能进去,对于这两个人来说,或许根本算不上个问题。 羞辱 陈槐之高估了念力世界里的高陵池和元宝。 高陵池失去所有力量,元宝力量受到压制,更何况是婚礼这种人来人往的场合,想要丝毫不引起怀疑地混进去几乎不可能,所以从一开始,高陵池就没打算进去,她确认时间,只是想知道能不能在那附近找到蒋业平。 两人从出租房离开后,按照陈槐之提供的地点赶了过去。 高陵池和元宝都没见过蒋业平本人,仅凭当时赵希禹给的资料照片,想要把人找出来是件挺困难的事,所以认人的任务就交给了陈槐之,而陈槐之没有拒绝。 仅凭十几年前见过的一面就能认人?自然不可能。 虽然从陈槐之的讲述里来看,他只见过蒋业平一面,但后来他爱上卫安,卫安又因为蒋业平的回归态度大变,这中间他不可能完全无视蒋业平的存在,只一心关注着卫安一个人,所以,他应该是在这段时间密切注意过蒋业平,眼下才能这么笃定可以认出他。 只是不知道,除了注意以外,他还有没有干过别的事呢? 抵达目的地后,两人在那周围转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蒋业平的踪影。 难道错过了? 就在高陵池望着路边来往行人陷入沉思的时候,元宝突然睁开眼睛扯了扯她的袖子,“阿池,那边。”他看向不远处的街道,“那边有异常情况。” 两人顺着元宝发现异常的地方走去,七拐八拐,很快就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子,而随着他们的深入,高陵池也逐渐听到一声声闷哼,那是人在剧痛的情况下才会无意识发出的声音。 走到一墙之隔的地方时,元宝拉住了高陵池的手。 巷子里站了五六个人,围着地上躺的那个身影绕成一圈。拳脚加身之下,地上的人蜷缩成一团,仿佛一只熟透的虾米般毫无还手之力。 那些人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和蔑视,间杂着肆无忌惮的笑声,不留情面地羞辱着地上那人。 “就这样的还敢肖想人家千金小姐,癞蛤蟆就应该待在臭水沟里,别整天痴心妄想。” “可不是嘛?人家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看看这小子,要啥没啥,还弱得像只鸡,难怪一心想要吃人家软饭,自己无能嘛,哈哈哈!” “就你这样的,以为人家卫小姐真看得上你?做梦呢吧?人就是玩玩而已,要嫁人当然得嫁个门当户对的,至于你嘛,可以回去娶你们村花啊哈哈!” “别侮辱村花了,就这小子,这弱鸡样子,一看就不行,还不得耽误了人家?嫁了他就相当于守活寡,啧啧,这谁能乐意啊?” “也对,你们说他爹妈怎么会生出这么个没有自知之明的玩意儿?什么人都想染指,也不看看自己这副德行!” “大哥,他怎么没声儿了?不会死了吧?” “嗯?我看看……还好,还有气。卫小姐结婚的大好日子,可不能闹出人命来。” “等醒过神他不会去报警吧?” 倒计时 “怕啥?他不敢,不顾自己也得顾着他家里人吧?我要是他,就偷偷离开找个地方过安生日子了,再纠缠下去没他好果子吃的。”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走呗,反正也教训过了,还留在这干嘛?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看着都晦气。” “哈哈那走吧走吧,别在这浪费时间了,咱们也找找乐子去!” …… 一行几人从巷子里出来,对站在外面的高陵池和元宝视若无睹,一路说说笑笑的离开了。 高陵池从他们身上收回目光,看向巷子里那人,她牵着元宝走上前去,在他面前蹲下。 “是他吗?” 虽是疑问句,但她心里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这人就是蒋业平。 果然,陈槐之的回答肯定了她的想法。 “是。” 高陵池看着他满身伤痕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样子,心下不由叹气。 现下的他心里应该很无力很绝望吧?可是没有办法,人与人之间,从出生被附加上不同的外部条件开始,就不可能再真正平等。他的无力与绝望,在他自己而言或许刻骨铭心,但对于别人来说,不过是知情者口中几句闲谈罢了。 蒋业平从地上爬起来时已经过了小半天。期间陈槐之问了一句,“不帮帮他吗?”问完却又自嘲道:“我忘了,您来之前说过不能改变这里的事的。”高陵池没有应他。 其实打个电话本身不是多大的事,但她不敢保证会不会因此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改变,所以轻易不会让自己卷进事情本身的正常发展中。若真算起来,她唯一肆意的一次,就只有在明高受玉骨舟影响,失去这样的认知时了。 蒋业平爬起来后没有去医院,也没有去药店,而是一路直接回到了出租房。高陵池在那栋楼下找了找,很轻易就找到一个招租小广告。 需要出租的房子都在楼上,房东是个中年大叔,踢着双黑色拖鞋,穿着灰色的背心短裤,头顶有些秃。他一边介绍房子一边用自认隐蔽的目光上下打量高陵池,高陵池只当看不见,绕了一圈后定下一间离蒋业平二人最近的,租期暂定一个月。 这么短的租期让房东大叔有些不乐意,但他最终还是同意了,高陵池给过房租以后,他踢着拖鞋啪嗒啪嗒离开了屋子。 元宝看着那扇被关上的门直皱眉,“这人不怀好意。”高陵池无所谓的笑笑,“没事,反正咱们待不了多长时间。” 距离蒋业平离开明泽,应该不会太久了。 后面差不多一周的时间,蒋业平一直没有出门,直到朱理学给他带回来一封信。 第二天,他顶着脸上淡淡的伤痕一路找到了陈槐之公司楼下,然后如陈槐之说过的那样,被挡了回来。 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过马路时好几次险些被车撞到。司机骂他,路人议论他,他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跟在后面的元宝见到这种情况有些担忧,“阿池,我能去安慰他吗?”高陵池叹气,“只怕你去了也没用。” 自杀 元宝不死心,还是跑了过去,片刻后,他又垂头丧气地回来了,“阿池,我觉得他好可怜。” 是啊,很可怜。高陵池扯了扯嘴角,而陈槐之从头到尾一直在沉默。 蒋业平回去以后,又没再出门。直到半夜十二点多,元宝突然睁开眼睛一脸震惊地看向高陵池,“阿池,蒋业平好像自杀了。” “什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其中一道,来自陈槐之,他的语气里是满满的不可置信,“自杀?我没听说他自杀过啊?” 高陵池竖耳听了听,楼下并没有动静。 “现在是什么情况?” “朱理学发现了,现在正忙着找东西给他止血,估计一会儿就该出门送医院了。” 听到这话,高陵池当即带着元宝下了楼,等在楼下黑暗里。果然,不多时楼道内就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伴随着朱理学慌慌张张的声音,“业平你撑住啊,别睡!你说你怎么这么傻?要不是我突然想过去看看你,你说你……”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朱理学就背着蒋业平出现在了楼下。蒋业平闭眼趴在他背上,脸色苍白无比,手腕间缠了厚厚的被血浸湿的布条。 朱理学一路跑到路边,拦了辆车就想往里钻,但司机许是看到蒋业平这副模样,怕人在自己车上出事,死活不让他上车。 两人争执间后面有辆私家车停了下来,见到这种情况,他连忙让朱理学上自己的车,打算送他们去医院。朱理学大喜过望,一边不停的道谢一边进了后面那辆车。 私家车开走后,出租司机骂骂咧咧也打算离开,元宝连忙跑上去拦住了他。这个点这条路上车并不多,更别说出租车了,而他们得最快速度跟上去才行。 蒋业平被送到了最近的医院。 这一夜似乎特别漫长。朱理学坐在长椅上,一直不停看向那两扇紧闭的门。他看着门,而高陵池站在拐角处看着他。 他能那么及时发现蒋业平自杀,看来是早就有了预感。蒋业平的异常应该和他带回来的那封信脱不了干系,信里到底是什么? 门被打开之前,元宝离开了医院。 这之后不久,医生走出来告诉朱理学,蒋业平的命保住了,他顿时松下一口气,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很快,他就跟着蒋业平一起进了病房。高陵池没再跟上去,而是留在原地等待,直到元宝再次回到医院。 元宝拿回来一封信,那封朱理学带给蒋业平的信。信里是一份文件,一家知名企业的通知书,关于蒋业平被踢出入职名单的通知书,理由是个人道德修养不符合公司用人标准。 “我知道这家企业。”一直在沉默的陈槐之突然开了口,“他们和安安的大学有合作,每年都会从学校里择优录取一批毕业生,蒋业平是他们班的前三名,按理来说入职完全没问题。” 他停顿了一会儿后,又继续道:“卫家和这企业倒是没什么太大关系,但是卫家有人在里面任职。” 所以说,是卫家断送了蒋业平的前程。 再见 卫安嫁人,前程被断,加之平日里的监视羞辱,难怪他会想不开,选择轻生。 高陵池嘲讽地笑了笑,随手将信递回给元宝,“咱们今晚就在这待着吧。” 后半夜时,医院里来了一波人,目标是蒋业平。 “是卫家的人。”元宝见他们走进病房,便伸手拉住了高陵池,“他们怎么知道得这么快?” “那附近应该有人盯着。”高陵池静静看着那扇门。病房不是单间,里面不止有蒋业平一个人,他们就算真想做什么,也不会选择在里面。 很快,朱理学被围在中间带了出来。一群人将他堵到楼梯拐角处,领头的人走出来,直接了当对他道:“做个交易吧。” 交易的内容很简单。卫家出一笔钱,让他把蒋业平带走离开明泽,条件是永远不准再回来。如果他不答应,那不仅蒋业平,就连他都不会有好下场。 与其说这是交易,不如说这是命令,卫家对他们的命令,而他们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最终,朱理学妥协了。 卫家似乎很害怕这件事传出去,天亮之前就将两人送出了明泽。他们询问过之前朱理学登记的信息,得知他因为没缴费所以还没登记后,一群人这才结清账目从医院离开。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急?”元宝对此很不解,就连高陵池也有些疑惑。就算是怕卫安知道,也不用大半夜跑过来匆匆忙忙把人送走吧? 很快,陈槐之就解答了他们的疑惑。“安安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是这里的医生,如果不快点把人送走的话,就有可能会被他发现。一旦他发现了,是肯定会告诉给安安知道的。他家里有些背景,没法威胁利诱,所以才这么急着把人送走吧。” 高陵池这才了然,看来,卫家的人也知道蒋业平在卫安心里的分量,才会害怕让他死在这里。 蒋业平离开后,事情告了一段落,想要了解后面的真相,就得去往他们再次相遇的时候了。 这一次,念力直接将他们带到了卫安和蒋业平面前,以至于睁开眼睛的陈槐之被吓了好大一跳。 这是个人迹罕至的湖边,两人就坐在湖边凳子上。高陵池不由庆幸还好他们没找个餐厅之类的地方谈话,虽说回去以后他们的存在痕迹会消失,但被人围观的感觉也很不好受。 卫安看起来比照片上还要温柔漂亮,一身精致的白色长裙衬得她更加清丽脱俗,气质非凡。反观蒋业平,脸色憔悴,周身沉郁,整个人都压抑得紧。 但在卫安面前,他是笑着的,仿佛当年没有经历过那令人绝望的一切,他看卫安的眼神温柔而平静,无关任何风雨。 面对这样的蒋业平,卫安无疑是愧疚的。她的人生被附加了太多枷锁,没办法不顾一切去爱一个人。 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她未尝没有想过若家人反对,她就不顾一切去争,可真当这样的选择摆在面前时她才发现,自己根本就做不到。 真相 “你恨我吗?”卫安望着湖面,语气里带些小心翼翼,更多的却是种知道答案的平静和自嘲。恨不恨又有什么关系呢?总归他们不可能再回到从前,而往后的日子,还得自己过下去。 “不用愧疚,你从来没有亏欠过我什么,反倒是我,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好一点的东西我都没办法送给你,你一直在降低自己的标准迁就我,不长久也是正常的。” 说到这里蒋业平释然地笑了笑,“幸好你嫁的人不是我。我听说了,他对你很好。安安,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你们还有很长的路要一起走,能放下就放下吧。” “那你放下了吗?”卫安静静看着他,轻声问道:“你可以放下吗?” “我……总有一天是可以的吧。”沉默许久后,他长呼出一口气,笑道:“安安,我这次来,就是想见见你,看到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既然这样,我这就要走了。” “这么急吗?”卫安见他站起来,连忙也跟着起身,“晚点走行吗?我……我想请你吃个饭,吃完再走好不好?” 蒋业平摇头,“不了吧,我不能在这多呆的。”卫安愣了愣,“什么?”他却没有回答,只是摸摸口袋,掏出一个东西递了过去,“这是你当年送我的,我想着,怎么都要亲手还给你,就当是为我们的事画个句号,以后……”他顿了顿,“以后,大家都好好过日子吧。” 那是一条黑色石头的手串,看起来价值不菲。卫安没有接,她的目光落到他手腕上,那里有一道很明显的疤痕。她的脸色突变,“这是怎么回事?” 蒋业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连忙收回了手,“不小心弄伤的。”他换了只手将手串塞给她,看着她笑道:“那,我走了,安安,保重。” 卫安没再挽留,也没有追上去。她静静看着蒋业平离开,在原地站了好久,才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有些事情,我想查一查。” 那些已经过去好几年的事情,一点点被揭露在她面前。关于他的前途,关于他的性命,关于卫家对她撒过的谎,还有他走投无路想去找她,却被阻拦在外的那些曾经。 得知真相的卫安,难过至绝望。 她曾经最爱的人被践踏到泥里,而她却无知无觉活在谎言之中。是她的错,如果她能早点强大起来,也不至于活得这么可悲。 她以为自己为了卫家牺牲自己的幸福,卫家也就真会像承诺的那样不去动蒋业平。她看着那些被卫家捧到她面前的所谓证据,让她相信蒋业平或许会为此难过,但仍能好好的活着,并且活下去。 可是,他曾经离死亡那么近,在她毫不知情的时候,差一点就永远的离开这个世界。 凭什么要让他承受这一切?他不该承受这一切! 卫安的爆发,或许不止是为蒋业平,还为自己那些被人欺骗,活在谎言里的可笑的过去。 心愿 可她能做什么?卫家是她的娘家,她的父母对她从来都是当成公主宠着,就算他们牺牲了她的幸福去换卫家的前程,却从来没有亏待过她。 她能做什么? 她什么都不能做,于是只能一次次回家,一次次争吵,一次次发泄自己心中的怒火,又一次次在争吵过后无力绝望。 车祸前那段时间,卫安的精神状态已经很不好。她对陈槐之避而不见,只是一次次回家,一次次和家里人吵架,再一次次负气离开。 那种绝望和疲惫,就连旁观的高陵池和元宝都能很清晰的感受到,更别提陈槐之。 “难怪她那么恨我。”陈槐之苦笑着说出这句话时,卫安的车正疯一般冲出马路狠狠撞向路边。 恨吗?高陵池看着那辆车被掀翻在地,车门打开,卫安满头满脸的血从座位上爬出来,她怔怔望着天空许久,突然就颤抖着手去摸手机,不是打电话报警,而是打给陈槐之。 她恨他吗? 蒋业平的悲剧是卫家造成的,要说恨,怎么也轮不到陈槐之排第一,可她的念力,偏偏就留在了陈槐之身上。 电话响了很久,却始终没有人接听。卫安苦笑着松手,任由手机和她的手一起砸在地上。 她临死前一直静静望着那片漆黑的夜空,从始至终,都没有说哪怕一句话。 “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吗?”高陵池突然这样问道。 陈槐之沉默着没有回答。 高陵池走上前去,在卫安灵魂脱离躯体的瞬间两指点上了她的眉心。 卫安的灵魂离开得很快,不过一息之间就消失了踪影。但这点时间,足够让她截获一些记忆片段,那些卫安临死前见到的画面,那些她埋藏在心底里没有说出来的话。 “原来人死之前,是这种感觉。” “都说死前会看到自己最牵挂的东西,原来,我最牵挂的人是他啊。” “我对不起他,对不起我们的孩子,我这一生活得太过懵懂,到头来竟然什么都没留下。” “这样也好,生前放不下的,临到死前,倒是放下了,可惜已经太晚了。” “我好想看着孩子长大,好想再多陪陪他。” “我们的孩子以后应该会很聪明,他会健康快乐的长大,他可以爱自己想爱的,做自己想做的,不用为了任何人,只做他自己,他会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 “而他,应该也能当个最好的父亲吧……终归,到头来我们都变成了爱而不得的人。” “我亏欠他太多。” “我想,陪着他。” …… 高陵池睁开眼睛,不自觉叹了口气。 “这些……真的是她的想法吗?”沉默良久后,陈槐之再开口时声音颤抖,带着浓浓的不敢置信。 高陵池轻声肯定道:“她并不恨您,陪伴,才是她真正的心愿。” “可……可我看到的那些……” “那是因为,您从心底里觉得她恨您,所以出现在您眼前的她,都是带着恨意的。” 留在活人身上的念力,或多或少会受到那人的影响,如果念力是通过幻象出现,那这样的影响也会体现在幻象上。 陈槐之看到的幻象,就是最好的例子。 婚纱 卫安爱陈槐之吗?高陵池不清楚,或许连卫安自己也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但陈槐之于她而言,成了最深的牵挂,不论是感情发生了变化,亦或只是将他当成家人,心里觉得亏欠,至少,卫安临死前心心念念的人是他,这样就足够了。 回到现实后,陈槐之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人待了很久很久,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他看起来轻松了很多,眉宇间也多了些释然。 “我一直以为安安是恨我的,我们之间隔了太多东西……总之,高陵小姐,谢谢你。”说着,他又带些期盼地问道:“那以后,我还能再见到她吗?” 高陵池摇头,“从今往后,陈先生再也不会看到那些幻象了。” 念力脱离后,他的生活会回归正常,但看起来,这并不是他所期望的。 不过陈槐之的失望只维持了一瞬间,很快他就释然笑道:“这样也好,我会替她看着忆安成家立业,平安快乐,等见到她的时候,再把这些讲给她听,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高陵池也笑,没有去打破他的幻想。她想了想,问起另一件事来,“听闻您还留着夫人的婚纱,我可以看看吗?”陈槐之有些诧异,但很快点头应道:“当然可以。” 命案发生以后,别墅被封了一段时间,解封后陈槐之也没再回去住,而是一直住在陈忆安这里,眼下听高陵池提起婚纱,他连忙找人去别墅内取。 婚纱很快就拿了回来,被摆在客厅里。 确实是一套很漂亮的婚纱,也确实像杨媛说的那样,胸前位置有一个拇指大小的暗红色斑点。 陈槐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那个斑点,苦涩笑道:“年轻时想法总是比较奇怪,安安离开以后,我想着既然她生前心里没我,那至少,我可以在婚纱上留下印记,所以……” 高陵池瞬间了然,又听他感叹道:“其实以前我一直想着,等我结婚的时候,新娘应该穿着凤冠霞帔,至少也得是一条红色的婚纱,在一片喜庆的红里款款向我走来。我可能是受传统思想影响太深,总觉得白色不太吉利。 但是当时正和安安赌气,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觉得反正大家都不乐意结这个婚,不如就随便凑合了。后来再想起时,总觉得是件很遗憾的事。我想过和她重新拍一次婚纱照,可她不情愿,一直找借口推脱,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过,卫安会出现在幻象里,穿着一套用血染红的婚纱,实现他这个心愿。 高陵池指尖拂过那个斑点,一丝极细微的白烟没入其中消失不见。她转头看向陈槐之,笑道:“您以后时常看着这套婚纱,可以在梦里见到您的夫人。” “真的?”陈槐之瞬间大喜过望。 高陵池点点头,缓声道:“当然,这个价钱嘛……” “高陵小姐放心,只要我给得起,多少钱都行。” 高陵池满意的笑了。今时不同往日,她花赵希禹的钱没有心理压力,但现在多了个王宣,也不能太压榨赵希禹了,能赚当然得自己多赚点,反正不拿白不拿嘛。 尾声 几人离开的时候,天色已暗。 赵希禹开着车,疑惑的问高陵池,“陈忆安怎么还没忘记你?” 距离陈忆安和相知的念力脱离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按理来说,陈忆安应该已经忘了她才对。 不同于灵魂的念力,活人身上的念力脱离后,人还得继续活下去,而在这之后,他们会在比较短的时间内模糊掉关于高陵池的一切,她的容貌,她的身份,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念力世界里的种种,都会变成一场梦留存在他们的记忆里。 可就在刚才,陈忆安还能清清楚楚的记得高陵池,这很不对劲。 高陵池闻言撇了撇嘴,“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那个琴魂休阳。” 鬼知道她是个什么神奇的存在,被天罚劫雷劈成两半,又经过了一千多年还能活蹦乱跳的醒过来,完全没有任何虚弱的痕迹。褚楚的念力因为她,能在十多年后分成两半,现在就连陈忆安的记忆都出现了异常。 要是再过一段时间陈忆安还没忘记,她是不是应该清除他的这段记忆? 可是怎么办,她有点不想这么做。 高陵池回到小屋的时候,王宣正带着休阳在柜台边吃东西。见她回来,抱着颗巧克力的休阳“哼”了一声,“你惨了。” 高陵池挑了挑眉,笑看着她。 她一脸得意看向高陵池,“你把我关抽屉里的事我都跟主人说了,你等着被责怪吧,看你能编出什么理由来。” 闻言高陵池不由失笑,“关你就关你了,还需要找借口?”说着,她上前两步就想把休阳从柜台上揪起来,却被她一声惊叫躲了过去。 高陵池收回手,索性抱臂看着她威胁道:“我不仅关你,我还要打你一顿,让你一天天不学好就知道告状。” “哇!”休阳一下就瘪了嘴,“主人,她凶我!” 王宣无奈叹气,开始转移话题,“元宝带了什么回来?”听到这话元宝连忙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柜台上,“我们回来路上打包的酱肘子,还有烤羊排,这家烤羊排特别好吃,外酥里嫩,满口留香,你们快尝尝。” 一听到有吃的,躲在王宣袖子后面的休阳立刻抛弃巧克力扑了上来,“先给我尝尝!”见此高陵池不由嗤笑,“出息。”休阳眼巴巴望着元宝打开包装,权当没听见。 王宣没有看元宝,而是一直看着她。她抬眼对上王宣的视线,就听他轻声笑叹道:“阿池好像很忙的样子,什么时候才能闲下来呢?”一时间她不由心虚,忙笑道:“快了,就这几日。” 王宣点点头,没再继续问下去。 见此高陵池心下有些忐忑起来,难道被发现了?不应该啊,她离开的时间并不算长,为了以防万一,还特意在赵希禹的昆丘镜上留了力量,真正完全消失的时间不到一分钟,总不会就那么凑巧被王宣察觉到吧? 她有心想试探一下,可又开不了口,最后只能保持沉默。 就算发现了,不过就是消失一会儿而已,可以解释的理由有很多,不是吗? 几日后,高陵池收到一条消息,是赵希禹发的,“警方那边的录像消失不见了。” 她看着这行字玩味一笑,看来,那个凶手已经对现在的规则有了意识,只是不知道反噬之下,他还能留有几分力量? 想到这里,高陵池又抬头望向楼上。王宣仍如往常一样,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埋头学习。他的进度很快,估计再过几个月,语言文字都能使用无碍,可这样一来,就更加不容易瞒住他了。 真是令人头疼…… 几个月后的一天。 高陵池正坐在柜台后头疼王宣的事。王宣的语言和文字都已经学得差不多了,最多不出一个月,他就能走出书房,到时候她的行动会更加不便。 现在念力储备还是少了点,要是能再来几个就好了…… “你好。” 突如其来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门口。 那里站着一个人,一个二十来岁,穿着条热烈红裙的年轻女孩子。 (完) 莫名其妙的规定 秦乐站在甲板上,长发在海风中飞扬。她看向远处的海面,那里正有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似乎是海里的游鱼调皮,趁着夜色玩耍得愈发大胆。 耳边是船内的喧嚣声,吵得她有些头疼。她不想回到里面去,尽管船员已经好心提醒过她好几次,晚上的海风凉,吹了容易感冒。 这是一趟由襄德开往明泽的客船,海路要走将近五个小时,船内载客只有不到一百人。 从襄德到明泽并不是只有海路可以走,更何况这是晚上的班次,所以选择乘船的人会比平常少上很多,饶是如此,秦乐也仍然觉得吵闹。 她坐这班船是为了回明泽给丈夫料理一些后事。 几个月前,她的丈夫尤宇方和老板乘私人游艇出海,谁料一去不回,整艘游艇,包括游艇上的所有人,都消失在了海面上。找寻一个多月无果后,所有人都当他们已经遇难,家属也都开始准备起后事来。 老板娘体恤,给了很大一笔赔偿金,这几个月她都在为尤宇方的后事和赔偿金的手续忙碌,好不容易闲下来,这才想回明泽将这边的事情一并处理掉。 秦乐是明泽人,嫁给尤宇方后定居在襄德。结婚之前,他们曾经一起在明泽生活过一段时间,尤宇方在明泽也有不少朋友,关系都还不错。结婚后,明泽的旧居就一直闲置,算下来,他们已经好几年没回来过了。 秦乐很喜欢海,出行也更喜欢乘客船,可近年来交通越来越发达,很多客船无法维系,渐渐的越来越少,像如今搭乘的这艘,已经是为数不多还能保持正常运营的轮船了,不过听说现在客流量也不乐观,不知道还能维持几年。 秦乐在甲板上站了很久,纷乱的思绪让她即使身处寒冷海风中也无法维持冷静。直到船员再一次找到她,让她不要站得太靠外,他们要开船了。 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多,凛冽的海风能吹到人的骨头缝隙里去,别说船客,就连船上的工作人员都不想待在外面,偏偏秦乐穿着身单薄的裙子站在风里,引得旁边的人三五不时就要看她两眼。 这艘客船秦乐坐过很多次,在她还没有嫁人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她和尤宇方是异地恋,她时常偷偷跑去看他,船票攒了一大堆,那些票……是了,那些票还留在明泽呢。 秦乐正失着神,突然听到船上响起了广播声,由于风太大,她没有听清前面的内容,只依稀听到一句:“……请大家一定要遵守这条规定,确保自己的生命安全。” 规定?什么规定? 秦乐转头,正看到旁边不远处站着一个船员,她上去问了一句,船员奇怪的看她两眼,回道:“在这船上,所有的餐具必须要摆放整齐,绝对不能乱,否则就会出事的。” 秦乐闻言一愣,被这话搞得莫名其妙,“餐具?”这可是深夜的船,几乎所有人都是要睡觉的,怎么会突然提到餐具?而且,餐具必须摆放整齐?这叫什么规定? 深夜的开餐 “会出什么事?” 船员似乎很害怕,但并没有多说,只是重复道:“总之,必须要摆放整齐。” 秦乐不由皱眉,“可现在是深夜,大家都在睡觉。” 船员笑道:“现在是在睡觉,等会儿两点钟就开餐了啊。”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秦乐眉头越皱越深,还想再问,但船员听到呼喊声,已经转头做事去了,她只好把所有疑问压在心底。 两点是吗?应该也快了。 她在甲板上找了个地方坐下,望着不远处忙碌的船员发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今天的船不太对劲,明明刚才登船时还没有这种感觉,可现在先是冒出什么莫名其妙的规定,又突然说两点会开餐。 开餐?这深更半夜的,开什么餐? 秦乐越想越不对劲,她深吸了口气,寒凉的海风让她整个人都清醒不少。迟疑许久后,她还是决定进船舱去看看。 于是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裙子,正抬脚准备往前迈去时,眼前一道猝不及防的强光晃得她完全睁不开眼睛。 好不容易眼睛的不适感减轻了许多,等她再睁开眼时,却惊讶的发现刚才还只有微光的船此刻已是灯火通明。 暖光色的光温暖而明亮,不止是船舱内,就连她所在的甲板上也一片光明。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耳边忽而就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铃声,那是铃铛响起的声音,叮铃铃——叮铃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在耳边炸开,响彻整条船。 铃声响过三轮之后,有个雄浑的男人声音高喊着:“时间到!开——餐——啦——!”他的尾音拖得很长,让秦乐想起古装剧里皇帝身边传话的宫人。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原本安静的船舱开始逐渐有了响动,人声,脚步声,以及碗碟碰撞的声音。 很快,一丝丝香气飘到鼻间,是各种食物的味道,很轻很淡,却足够抓胃。她不由自主深吸了两口,一时间有些犹疑起来。 这船她确实坐过很多次,可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虽然眼前这一切很诡异,但说不定是后面新出的规定?仔细想想,晚上提供吃食,赏赏海上的夜景,跟各种各样的人坐在一处谈天说地,好像……也挺好的? 这样几番心理暗示下来,她成功说服了自己,打算进舱吃点东西,主要是她被飘出来的食物香气一勾,眼下确实有些饿了。 在秦乐的设想里,所谓的开餐应该就是给大家提供一些饭食,就像高铁亦或飞机上的餐车,可当她进入船舱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 船舱内,所有座位都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长方形餐桌,餐桌上铺着精美的桌布,整整齐齐摆放着餐具。所有船客都站在一旁的空地上,一边谈笑一边看着工作人员把食物从推车里取出来,再整整齐齐摆放到桌面上。 他们摆放得很认真仔细,仔细得有些过头,甚至有人拿着尺子跟在后面,确保所有餐具和中间装食物的盘子都在一条直线上,确保餐具和餐具、盘子和盘子、餐具和盘子之间距离相等,而周围人却对这样病态的上餐方式不以为奇,仍在神色自若地谈笑。 诡异的船员 秦乐看得傻了,满脑子都是震惊和疑问。那些座位明明是固定在船板上的,而她在甲板上才待了多久,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所有椅子都撤掉,还换上了这些餐桌? 椅子……对了,椅子没了,那她放在座位上的包呢?包去哪儿了?她的东西都还在里面呢! 想到这里,她着急的看向周围,想找个船员问一问,可这一转头,她就打消了自己的念头,因为就在她身侧不远处,有个船员正静静站在那里盯着她。 没错,是盯,目光死死盯在她身上,看得她瞬间头皮发麻。对上她的视线后,船员一个眨眼间,脸上就挂了笑容,而刚才那种如芒在刺的感觉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她不想再过去,船员却朝她走了过来。这是个年轻男子,看起来比她大一些,模样长得还算周正,笑容很亲切,很有感染力,如果不是刚才那一眼,或许她会对这个人升起些好感来。 “这位乘客,”船员走到秦乐面前,带着笑容开了口,他的声音挺好听,低沉有磁性,“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 秦乐犹豫片刻后,还是问道:“麻烦问一下,我之前留在船舱里的东西现在在哪?” “是这样,”他笑道:“东西我们统一收到楼上去了,您如果有需要可以上楼去找找。” 船舱内分为上下两层,秦乐的座位在下层靠近楼梯的位置。 眼下听船员这么说,她不禁有些生气,这些人怎么可以不经过同意就随便动她的东西?但想到刚才那让她心有余悸的眼神,她还是强行忍了下去,只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转身就往楼上走去。 上层的座位本来和楼下差不多,但眼下也全部撤走了,换上了一模一样的餐桌,不同的是上面一个人都没有,连工作人员都没看到一个。 明明桌上也摆好了食物,为什么会没有人? 她不敢再多想,只急忙四下里寻找,很快就在角落里看到一堆东西,很像是堆在一起的行李。她顿时高兴起来,快步跑上前去,想赶紧拿到自己的东西,可等她跑到近前,心却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那是一堆箱包没错,但上面落了厚厚的灰尘,甚至还结着蜘蛛网,她小心翼翼地拉开一个包,就见里面填满了剪过的废纸,废纸缝隙里露出锈迹斑斑的金属,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零件,以及破旧的布娃娃。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她一下子火气上涌,更多的却是恐惧。今晚这一切都让她觉得不正常,这种感觉在看到面前这堆箱包的时候尤其明显。 客船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积灰的箱包,还装着这种乱七八糟的玩意? 想到这里,她回头看向不远处的餐桌,以及餐桌之后那道通往楼下的楼梯。 好像……有些过于安静了?明明就在不久之前,她还能听到楼下传来的喧嚣声,怎么眼下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了? 她望着那道楼梯,艰难的吞了口口水。 突然出现的人 要不要下去看看?不行……不能下去,所有死得快的配角,都是因为好奇心。就待在这吧,虽然没人也很诡异,但总比去楼下面对一堆诡异的人好。 想到这,她默默的往后退了两步,目光开始四处乱瞟,寻找有可能的藏身之处。 不对,现在应该做的,是把那道门关上。 从一楼到二楼的楼梯口,有一道铁门,虽然看起来并不是很牢固,但聊胜于无。 确定目标后,她艰难的抬脚往楼梯口走去。 穿过摆满吃食的餐桌,眼看离楼梯口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直到心都快跳出来了,她的手也终于顺利搭上了门把手。 结果还没等她松口气,一道男声突然就在不远处响了起来,“这位乘客,您该下来用餐了。” 这一出吓得她差点失声尖叫,但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声在目光触及船员诡谲的神色后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勉强笑笑,尽量让自己声音不要那么颤抖地应道:“我……我有点不舒服,不想吃东西。” “不舒服?”船员低声重复一遍后,突然猛的上前几步,扒住了几乎快要被她合上的门边框,他冲着再也掩饰不住面露惊恐之色的秦乐一笑,“您不要紧张,我们有医生跟船,您既然觉得不舒服,那请您现在跟我下去,我找医生来给您看一看。” “不用了……”秦乐深吸口气,勉强应道:“我想自己休息一下。” “您想休息的话,我带您去休息室,这儿可不是个适合休息的地方。” 她被这话说得背脊发凉,“为什么?” 船员目光越过她,落到后面餐桌上,他笑了笑,“这儿太吵了,不适合您休息。” 吵? 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秦乐背后突然有细细的声音响起,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杂,那是很多人凑在一处时才会发出的喧闹声。 怎么会? 她瞬间僵硬在原地,完全不敢回头去看。 明明刚才一个人都没有…… “您还好吗?”耳边是船员充满关切的声音,秦乐勉强定了定神,转眼正对上他诡异莫测的目光,他似乎是在审视她,审视中却又夹杂着看不懂的笑意,直让人毛骨悚然。 秦乐张了张嘴,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而这边船员已经自顾自继续道:“看起来是不太好,既然这样,那您跟我下去吧,我带您去看看医生。” 说着,他就想伸手抓住秦乐的手腕,秦乐猛地往后缩去,在他骤然凌厉的目光中勉强笑道:“不用了……我觉得好多了。” “既然如此,那请您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用餐吧。”刚才那一瞬间的凌厉仿佛只是错觉,船员脸上又恢复了那种亲切的笑容,他让到一边,示意秦乐先走。 秦乐很想关门,但身后嘈杂的人声让她失去了这个勇气。 相较背后这些突然出现的所谓“人”来说,楼下说不定还有几分希望,虽然这样的希望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祝您用餐愉快 她不敢再去细想,鼓足勇气踏出了第一步。船员就跟在她身后不远处,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她总觉得有道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寒意一丝丝爬上脊背,渗入骨髓,冻得人止不住发抖。她再也抬不起脚,在离楼梯口仅剩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身后响起一道幽幽的声音,“您怎么了?” 她被这声音吓得一个激灵,偏偏此时身后的人离她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近,“您还是觉得不舒服吗?” 一道凉凉的气息拂过脖颈,直令人汗毛倒竖,他就站在她身后不到二十厘米的距离,幽幽说道:“不然我还是带您去看医生吧,我们的医生非常厉害,我保证,您只要见了他,什么病都能好起来的。” “不用了……”秦乐的声音有些抖,她费尽所有力气找回了一丝理智,连忙上前两步拉开距离,这一上前,楼下的情形就映入了眼帘。 之前站在空地上交谈的所有人都已经入座,他们坐得很整齐,就像桌上的餐具和吃食一样整齐。他们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定定坐在那里,神情僵硬而麻木,仿佛一具具失去意识的尸体。 秦乐被这一幕吓得浑身发抖,但身后的船员一直在催促她下楼,无奈之下她只好小心翼翼迈出了最后一步。 这一步仿佛踩下了一个开关般,一瞬间所有人齐刷刷转头看向她,他们那整齐划一的动作和僵硬麻木的神情给人以极大的视觉冲击力。 她忍不住又是一抖,但就在下一秒,不过眨眼之间,一群人就像重新活过来一般,谈笑声逐渐在舱内响起,越来越大声,越来越随意,就连身后诡异的船员,也走到了她的面前,脸上尽是温和笑意,“您请入座吧,祝您用餐愉快。” 说完后,他转身就往外走去,直到整个人都消失在她视线内,中途甚至连头都没有回过一次。 见此,她莫名松了口气,又望向其他人。 虽然所有人都在轻松随意的交谈,但他们只是坐在各自的座位上,没有任何人离开座位。 就在离她最近的那张餐桌上,靠近楼梯的这一头有一个空位,那就是她的位置。 秦乐迟疑许久,心里十分不想过去,但餐桌上的其他人一直在看她,不是错觉,他们虽然嘴上在说话,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这边。 所有人都坐着,就她一个人站在这儿,吸引注意力也是必然的。 秦乐深吸口气,缓缓往餐桌处靠近。 事到如今,坐和不坐也没多大区别了。 入座后,那些原本盯着她的目光瞬间消失了踪影。事实上不止是目光,就连说话声也消失在耳畔。大家都安静下来,陆陆续续开始拿起桌上的餐具。 餐具与餐盘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响起,他们在取用桌上的食物。 她看向面前的盘子,里面是些烤肉,烤得焦香四溢,像是小羊排;旁边是一盘剁椒贵妃贝,鲜红的剁椒看起来十分诱人,再远是一盘培根卷,金黄酥脆的饼皮和咸香可口的培根,令人胃口大开…… 出事 她被这些食物勾得饥肠辘辘,却怎么也下不去手取食。这些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吗?或者说,这些东西,是它们的本来面貌吗?会不会见到的是一个样子,实际上是另一个样子。 脑海中闪现出一堆恶心的死鱼烂虾,发霉腐肉,她胃里顿时一阵翻涌,再看向桌面的食物时,已经全然失了胃口,原本令人食指大动的肉香味也油腻得慌,直让人想吐。 但她不敢表现出来,只好举着餐具坐在原处发呆,看着桌上盘子里的食物一点点减少。 所有人都吃得很香,除了她。 他们没再关注她,她也就松下口气,静静看着这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就一个晃神间,等她再定睛看向桌面时,就发现食物已经被一扫而空,而大家都开始陆陆续续将手里的餐具往桌上放。 他们放得很小心,一个看一个,每个人都和前一个对齐,就像刚开始摆放时那样,整齐到令人难受的地步。 很快,所有人都放下了餐具,他们突然转过头,齐刷刷看向她,她呆呆垂下视线,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举着一套餐具。 这……怎么放? 她看向桌面,左边堆着一堆骨头,右边堆着一堆贝壳,是她旁边的人放的,想要把餐具放下,就得挪开这些东西。 她看着那堆七零八落的贝壳,和油腻腻的骨头,心里极度不想去碰,但那些目光实在渗人,最后只好勉强拿着刀去拨弄。 谁料刀背才刚碰到桌面,船舱外就响起一声惨叫,伴随着惊慌失措的呼喊声,“出事了!出事了!” “在这船上,所有的餐具必须要摆放整齐,绝对不能乱,否则就会出事的。” 之前船员说过的这句话瞬间出现在脑海里,她呆呆看向自己手里的刀,险些忍不住大骂出口。就只是碰了一下桌面,这就算摆放了?! 可她已经来不及想太多,因为随着第一声惨叫出口,后面是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声音越来越近,很快就接近门口。 里面的人闹哄哄乱作一团,一部分已经开始往楼上跑。她起身连连后退好几步,很快就靠近了楼梯口。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出现在门口,血盆大嘴“吼”一声瞬间咬住一个人,大半截身子都进了嘴,只留下两只脚挂在外面晃悠。 这一幕又惊起一片尖叫声,一时间涌向楼梯的人更多了。 秦乐愣了两秒后,转身混进人群里疯狂地往上跑。 那道黑影看不清全貌,只有一张嘴,但那张嘴异常的长且灵活,从门框伸进来,就像鸭嘴兽的嘴,不同的是更加柔软,仿佛毒蛇般灵敏。嘴里密密麻麻长着尖锐锋利的细齿,一排又一排,就像粗长的钢针,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吃人?就因为她用刀背碰了一下桌面?这也太荒唐了吧?! 怪物吃人的速度很快,来得及跑上二楼的只有不到一半。门被关上的声音并不能让秦乐安心哪怕半分,那道门太过脆弱,根本抵挡不住什么,可他们已经没有地方可以逃了。 您看起来像有病的样子 她紧张至极地握紧了双拳,慢慢往角落里退去。 有些奇怪,距离他们上来已经过了好久,楼下却再也没有动静。 是因为怪物进不来吗?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伸进门的只有一张血盆大嘴,可是,她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就在她浮想联翩的时候,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惊得她差点跳起来,“您好,又见面了,您看起来脸色很差。” 她猛的转头,正对上一张温和亲切的笑脸。 又是那个船员,真是阴魂不散。 “您好像不太愿意见到我。”船员倒很有自知之明,但他接下来的话着实很气人,“不过我很希望见到您呢,毕竟您还没跟我去看过我们的医生。”他满脸真诚地笑道:“您看起来像有病的样子,得好好治治病。” 他看起来才有病! 秦乐很想骂人,但她不敢,这船员太渗人了,谁知道他下一秒会做出什么事来,于是,她没去搭理他,只是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那道门看起来很不牢固呢。”船员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笑道:“只要轻轻一碰就能毁掉它冲进来,这里也没地方再逃了,到时候您该怎么办呢?” 她紧了紧双拳,依旧沉默。 见此,船员凑近了些,轻声笑道:“不如您跟我走,我带您去见见医生,说不定啊,我们的医生会有办法呢?” 秦乐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地往旁边让开两步,冷冷瞪向他。 “你到底想干嘛?” “想救您啊。”船员笑着上前两步逼近她,“那怪物快要消化完刚才吞食的人了,马上就会冲上来,您可要想好啊,是留在这等着被吃,还是跟我走?” “你怎么知道?”这是在问怪物的事。船员听懂了,于是笑道:“这不重要,您还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可以选择,现在,我们开始倒计时。50,49,48……” 随着数字一个一个减少,楼下也就真开始有了动静。起先是什么东西在摩挲船舱内壁的沙沙声,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往上,越来越近,缓缓往楼梯口靠过来。 其他人也听到了这声音,脸上或多或少都显出惊恐之色来。 “15,14,13……”仿佛在倒计时般,那道门处开始有了异动。 “砰!”一声巨响后,门上出现了一大块凸起,那是受到剧烈撞击后的现象。按照这情形,不出三次,这道门就会被攻破。 秦乐脸色巨变,扭头正对上船员似笑非笑的眼神,“7,6,5……” “我跟你走!”情急之下,她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这话出口后,反应过来的她不禁有些后悔,但此时后悔也晚了。 倒是听到这话的船员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来。他朝她伸出手,吓得她一个激灵下意识闭了眼,片刻后却听到身后“咔嚓”一声,她惊讶的睁眼看去,这才发现身后舱壁上竟然冒出来一道门。 这怎么可能?这个地方无论再怎么目测,都不像还能开出道门的样子。 门内 但已经来不及细想,随着门的打开,楼梯口处再次一声巨响,而这一回,整扇铁门都飞了进来,铁门之后,一道黑影蜿蜒而入。 船员面色变了变,转头看向她。她十分识趣的钻进门内,然后看着船员闪身进来,在旁边按了按,随后,门被悄无声息合上,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这里一丝光亮也没有,她甚至不知道脚底下踩的是什么,因此也不敢随意动作,偏偏这时候船员的声音还响了起来,“往前走。” 她很想骂人,但又不敢,只好小心翼翼一点点往前探路。 出乎她意料的,这里似乎是一片平地,不管怎么踩都很稳当。走了一段路后,她放松不少,胆子开始大起来,也不再小心翼翼一点点探了,不过她也不敢大步流星地走,只保持了平常的速度,一边往前一边暗暗猜测船员的真正意图。 船上那么多人,他为什么独独盯上自己?而且他提起过很多次要带自己去看医生,那个医生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这么执着要带自己去? 她猜不透他的意图,但很明显,她现在正顺着他想自己走的路,一步一步在往前。 至于前方到底是什么,现在想早就已经晚了,不如直接去看一看,好过在这里惴惴不安。 他们一前一后在黑暗里走了很久。后面船员一直没再说话,秦乐也就一直往前走。她心里很清楚现在事情早就超出了常规范围,不说别的,就他们在黑暗里走出的这段距离,真要算起来何止轮船长度。 从进门后起,四周逐渐开始安静下来,到后面,已经变成死寂。她听不到一点点声音,包括他们的脚步声,包括自己的心跳。她抬手按在胸前,那里仍然在起伏着,但没有发出哪怕一点声音。 这么安静的环境里,行走间竟然什么声音都听不到。这样的认知让她觉得恐慌,可她不敢停下来,因为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虽然他一直没有出声,但她感觉得到,他一直跟在后面。 她能摸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那是对黑暗和未知的恐惧,更是对身后那人的恐惧。 “到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几乎让她吓破胆,她深呼吸了好久才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站在原地,感觉到有个人从旁边走过,又在前方不远处停下,片刻后,耳边传来“咔嚓”一声轻响,一道亮光缓缓升起,她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就见船员站在亮光处看着她笑,“您请吧。” 出乎她意料的,门后竟是另一个船舱,和他们来时的船舱一模一样,不同的是楼梯口那道门还完好无损,没有丝毫被破坏的痕迹。 这里也没有怪物,没有那么多乘客,准确来说,除了他们,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医生就在下面,您请跟我来。”还没等她再仔细打量,船员已经抬脚就往楼梯口走去,她只好赶紧跟上,控制不住的又开始猜想那位所谓的医生到底是谁。 这么大费周章的把她带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回头看看 楼下的船舱同样空无一人。 船员走到中间时停了下来,秦乐不明所以的跟着他停下,就见他转身笑道:“您先在这里等等,我去请医生出来。” 说完后,他竟往外面甲板上走去。 那位医生竟然待在甲板上? 秦乐有心想跟上去,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一个人站在原地,望着周围的一切发呆。 她没有想到的是,船员这一去,就一直没有回来。 恍惚中她等了很久很久,久到最后再也等不下去。她看着外面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小心翼翼迈出了第一步。 不同于船舱内的灯火通明,甲板上一片漆黑,可见度极低,但也足够让她看清楚,上面并没有任何人。 那个船员,他消失了。 这样的结果有些出乎秦乐的意料。她设想了各种或恐怖或诡异的场景,却没有想过人会直接消失。 他去哪儿了? 现在该怎么办? 她站在甲板上,海风很凛冽,吹得衣服猎猎作响,这么强的风明明应该很冷的,可她没有丝毫感觉,只是麻木,从身到心的麻木。 不知道在甲板上站了多久后,她突然听到一丝细微的声音。 声音很轻,混杂在风声里,仍可以听得一清二楚,那是一种软体动物爬过木板的沙沙声,离她很近,仿佛就在她身后…… “您怎么出来了?”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她差点惊叫出声,她猛的转头,那个消失的船员就静静站在门口处,虽然背着光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但她知道,他在看她。 “我……看你一直不回来,就想出来看看。”她很想让自己保持冷静,可声音仍是控制不住的发抖。 黑暗里,她听见那个身影静静道:“正好,医生已经回来了,你见见他吧。” “在……在哪?”她不知不觉后退了一步,脚底下似乎踩到一些柔软的东西,这种认知让她整个人都开始僵硬起来,偏偏船员的声音如鬼魅般幽幽响起,话里的内容直吓得她心胆俱裂。 “你回头看看,就在你身后啊。” 理智告诉她千万不能回头,可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的转过头去。 在她的身后,有一大团漆黑的阴影,她看不见他的全貌,但那一排排泛着冷光,尖锐锋利如钢针的牙齿,足够让她意识到些什么。 冷汗一滴滴顺着额角滑落,她很想逃离,但怎么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排利齿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您为什么要出来呢?都说了,让您等一等了。” “既然都已经看到了,那就没办法了啊。” …… 明泽,钱多多小屋。 “你……”秦乐看着高陵池,面带惊恐。她们不过说了几句话,她就开始精神恍惚,然后来时遇到的事情一幕幕在眼前闪现,真实得仿佛重新经历过一遍,这太可怕了。 她为什么会突然走到这里来?这家从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店? 就在她思绪纷乱时,女店主开口了,“这几个月以来,你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回程 秦乐闻言愣了愣,下意识点点头,“是。” 在船上经历的那一切她可以肯定并不是梦,可不知道为什么,等她醒过来的时候,船已经顺利到了明泽,船上的人看起来也都很正常,似乎就她一个人看到了那些恐怖的景象。 没有餐桌,没有莫名其妙的规定,没有另一个船舱,也没有可怕的怪物,船舱内还是原来的样子,原来的座位,她的东西也好好的放在旁边。 她问了船上的工作人员,得知昨晚大家都在睡觉,并没有所谓的两点开餐,更没有什么餐具必须摆放整齐的规定。 下船时她还特意留意了一下,没见到记忆里那个船员,又或许是在其他地方,所以她没看见。 所有的事情都在告诉她,那些只是她的一场梦,可她仍能清清楚楚记得每一个细节,所有的感受,那不是梦,一定不是,她真的看到了,经历了。 可是为什么,又全都消失不见了? 高陵池静静看着她,心里有同样的疑惑。 她身上确实有念力,可如果真是念力造成的幻象,那早在她丈夫死后不久就应该出现了,而不是等到现在。 还是说,特定的环境增强了念力的影响?这种情况虽然很少见,倒也不是没有过,而验证的方法很简单,再回去一次,选同样的时间,走同样的路线。 当然,验不验证也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避开王宣。 “有什么问题吗?”见高陵池一直不说话,秦乐不由忐忑问道。 高陵池回过神,笑道:“问题不大。这些事情你不会想再经历一次,对吧?” 秦乐连连摇头,“当然不想。” “那,”高陵池勾唇,语气有些莫测,“我可以帮你,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帮我一个小忙。” 秦乐来到明泽已经有一段时间,在走进小屋之前,她已经将尤宇方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所以没过几天,回襄德就被提上了日程。 按照高陵池的要求,她买了同一时间段的船票。凌晨的风依然寒冷刺骨,她披了大衣外套,忐忑不安地站在码头等候。 私心里秦乐是很不想再乘这艘船的,更别说同一个时间段,但高陵池坚持,再加上她一通真真假假的吓唬,秦乐也害怕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所以犹豫再三后还是选择相信她一次。 高陵池来得很准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踩着开船的点出现。 元宝照旧跟在她身边,拎着一个小小的箱子,看起来乖巧可爱得紧,这不由让秦乐多看了两眼。互相介绍完毕后,几人登上了这艘从明泽前往襄德的客船。 在秦乐的坚持下,船票是她买的,三个座位挨在一起,仍是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附近。 元宝一屁股坐下后,看了眼心不在焉的秦乐,悄悄问高陵池:“咱们就这样走了,赵希禹能不能行啊?”高陵池平静地道:“不行也得行,再说又不是什么大事,照看一下王宣而已,大不了我们早点回来。” 选择权在你 “她会配合我们吗?”元宝朝秦乐努了努嘴,高陵池看过去,声音压低了几分,“不知道,但无论过程怎么样,最终的结果,只会有一个。”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这趟行程很平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下船时高陵池回头看了一眼客船,既然和环境无关,那就是其他特殊条件了。 路上她问秦乐,“你上次乘船有遇到什么特殊的事情吗?”秦乐想了很久,最终摇摇头,“没有,就是普普通通的买票坐船,没遇到什么事。” 见问不出什么,高陵池也没有再问,左右事情总能水落石出,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让秦乐配合打开念力世界的入口。 秦乐和尤宇方在襄德的房子位于市中心,装修风格很简约。 趁着秦乐去倒水的功夫,高陵池在屋里转了转。墙上挂着些照片,大多数是秦乐的单人照,还有一些她和别人的合照,合照对象有男有女,但并没有特别亲密的,也不知道哪一个是尤宇方。 秦乐拿着水壶走出来,见她在看那些照片,笑道:“那些都是我的亲戚朋友。” “没有你丈夫的吗?”高陵池随口问道。 她倒水的手顿了顿,随即叹气,“我怕看了难过,就全收起来了。” 倒也是。 高陵池安慰了她几句,她笑着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又招呼他们喝水。 闲话的功夫高陵池已经将屋里大概打量了一遍,看得出来主人是很热爱生活的人,无论是外面阳台上的花花草草,还是柜子里可爱的小摆件,都彰显着主人的乐趣和童心。 没坐多久,秦乐又想去张罗饭食,被高陵池拦下,“不用麻烦,我们来谈谈关于你的事吧。” 此话一出,秦乐面上的笑意瞬间淡了下去。她看起来有些紧张,更多的却是害怕,“这次多谢你了。” 高陵池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后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做什么。” “那……” “不过,我想我可以做一些事情,当然,去与不去,选择权在你。” 不同于陈槐之那次有不知道身份的神秘女孩和那个杀人的妖物在旁威胁,秦乐想要回到念力世界,并不需要人守护,但她似乎有很多顾虑,她们早上谈的话,秦乐考虑了整整一天都没有消息。 高陵池倒也不急,和元宝出门悠哉悠哉逛了一天。 襄德的食物比起明泽来更偏清淡些,因为两地都靠海,所以很多海鲜,而相较之下,襄德人更喜欢出海。 他们将出海当作一种怀旧的方式,每年还会举办各种各样的活动,场面十分热闹。 明泽虽然也是靠海发家,但后面经济发展起来以后,大多数人开始转向其他领域,近年也涌现了很多人才,可谓百花齐放。 两地经济相比起来,倒是明泽更发达一些。 晚上,夜市灯火通明。 元宝站在小摊前,看着正在烤的那把鱿鱼串直流口水。高陵池走到一旁接电话,片刻后回来告诉他,“秦乐答应了。” 叔叔您真是好人 元宝毫不意外的点点头,继续看着那把鱿鱼串流口水。见此,老板好笑的安慰他,“小朋友别急,马上就好了,啊。” 元宝眼巴巴看着他,“刚才您也是这么说的。” 老板笑道:“刚才前面不是人多嘛,现在是你们的了,马上就好。这样,我再送你两串,你想吃什么?” 听到这话元宝顿时眼睛一亮,满脸兴奋的在摊子上挑起来。 没过多久,一大把串串就到了他手里。闻着扑面而来的香味,他笑得眼睛都弯了,甜甜的朝老板笑道:“谢谢叔叔,叔叔您真是好人,像您这么好的人一定会有好报的,祝您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四方进宝,嗯……八路来财!” 老板听得高兴不已,转头对高陵池夸奖道:“姑娘,你这弟弟真是乖巧懂事,讨人喜欢。这样,我再送你们几串——” 高陵池连忙拦住他,无奈笑道:“不用了谢谢您,这些就够了,他吃太多积食。”说着她不由斜了元宝一眼,元宝立刻十分乖觉地附和道:“对对,这些够了,我不能吃太多的。叔叔您真好,您以后一定会长命百岁福寿安康,鹏程万里万事亨通……那个,叔叔,我能不能吃一个您的丸子?看起来好好吃。” 老板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挂在旁边的一袋炸肉丸,当下高兴道:“没问题!这是我老婆炸的,特别好吃!小弟弟我给你多拿几个。” 高陵池:…… 回去的路上,她看着吃得贼香的元宝,心里不由感叹,孩子长大了,现如今为了口吃的,啥话都说得出来,他们又不是买不起,况且他口中的这位“叔叔”,按辈分的话得叫他老祖宗才是。 话说回来,他这个风格好像很熟悉啊?莫名有种休阳的感觉……那只琴魂是不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教了元宝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头得好好问一问。 秦乐虽然电话里答应得很痛快,但真见到时,她面上仍是带着犹豫和顾虑。高陵池不知道她在顾虑些什么,不过很明显,她有秘密不想让别人知道。 这个秘密应该跟尤宇方的死无关,不然她不会答应回到念力世界,至于到底是什么秘密,高陵池也没兴趣知道。 只要念力能到手,她不会过多去探究别人的私事,当然,如果秦乐的秘密关乎她这份念力,那该知道的也总会知道。 依旧是熟悉的流程,高陵池睁眼时,他们正站在海边沙滩上。 是一个很晴朗的天气,蓝天白云,阳光温暖明媚,沙滩上人很少,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出现。 高陵池四处看了看,就见到远处有一群人正站在岸边,看样子是要出海,他们前方海里停着一艘游艇,浅水区有几艘小皮艇。 因为隔得比较远,看不太清楚那些人长什么模样,两人就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及至近处,他们终于能看清那群人,而那群人也发现了他们。 秦乐突然轻声开口道:“那个穿黑衣服的是我丈夫。” 陶小姐 那一群人中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尤为显眼,虽然他穿着很普通的短袖和裤衩,踩着一双看起来很廉价的塑料拖鞋,但周围人面对他时的神情都很恭敬,他面上也一派怡然自得,一看就是长时间处在这样的环境中。 而秦乐所说的尤宇方,就站在中年人右手边最近的位置。秦乐说他今年已经三十岁,但光看外貌不过二十五六的模样,毫无疑问,他很显年轻。 他的相貌很英俊,身高在一米八往上,远远望去气质出众,哪怕他的穿着和旁边的中年人如出一辙,整个人也仿佛t台上的男模般耀眼。 高陵池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尤宇方会是这样一个外貌极其出众的人,倒确实与秦乐很相配。 见到她出现,中年男人先是愣了愣,随即将她上下打量了好几遍,这才颇为满意地笑起来,“你就是陶小姐?到得还挺早。” 陶小姐? 高陵池挑了挑眉,看来这群人将她认成了另一个人。 她也没应声,只是笑了笑,于是男人以为这是承认了她的身份,又开口道:“先前一直不知道,陶小姐竟然是这样的大美女,要早知道的话怎么会收你的钱呢?给钱还怕你不收呢。” 他的话里充满了调侃和暧昧,这让元宝十分生气,撸撸袖子就想冲上去揍他,也因为这样,男人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小朋友。 他不由皱眉,“这是?陶小姐,咱们之前可是说好的,只带你一个人,怎么还多了一个?” 高陵池一边握了握元宝的手示意他冷静,一边笑道:“我想您误会了,我不姓陶。” “什么意思?你给我发的消息是假的?”男人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倒是一旁的尤宇方先开了口,“老板,她的意思应该是说,她不是陶小姐。” 尤宇方的声音很是低沉好听。听到他的话后,男人这才恍然,“我就说嘛,那个陶小姐名字也没有,照片也不肯发,肯定长得很难看,要不是看在堂哥的面子上,我才不带她呢。” 说着他目光又落到高陵池身上,笑得意味深长道:“不过这位小姐为什么会在这儿呢?这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高陵池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但听他的语气,应该是个需要走特殊渠道才能进的不对外开放区域,怪不得如此好的天气人还这么少。 她想了想,问道:“您认识赵希禹先生吗?就是他带我来的,但是他忙着去见他的小宝贝,把我们带过来就不管了,我和弟弟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也不知道尤宇方这位老板和赵希禹是敌是友,不过她可以肯定一点,这人一定认识赵希禹。赵希禹名声在外,生意涉及领域众广,他的所谓发家史也和海域有很大关系,沿海这一带的富商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 果然,听到这个名字男人脸色变了变,很快就笑道:“赵先生谁不认识啊?不知您是赵先生的……?” 许延玮 察觉到他称呼的转变后,高陵池顿了顿笑道:“说来惭愧,我们也是刚认识不久,我弟弟之前不小心刮花了他的车,赵先生人好,不仅没要赔偿,还主动提出要带我们出来玩,可是才刚到这不久,他接了个电话后就走了,让我们自己打车回去。我想着来都来了,就带弟弟随便逛逛。” 元宝牵着她的手抖了抖,不用看也知道他在憋笑。 听到她这番话后男人了然,“既然是这样,正好我们要出海去玩,不知这位……” “我姓高。” “不知高小姐可有兴趣一起?你放心,我和赵先生是老相识了,回头一定平安给你带回来。我叫许延玮,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大可以现在打电话给赵先生求证。” 她要是真打了这个电话,岂不是当面得罪人?但凡是个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做。 高陵池笑笑,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好啊,既然许先生盛情相邀,我和弟弟就却之不恭了。不知道这费用是怎么算的?” 许延玮摇摇头,又颇含深意地上下打量了她一遍,“不用不用,赵先生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我一定会好好招呼高小姐你的。” 高陵池静静看着他勾唇一笑,“既然如此,那就先谢谢许先生了。” 出海的人除了许延玮和他的几个手下干将,还有好些身材高挑凹凸有致的美女,他们说话的时候,那些美女已经登上了游艇。 他们没有上去,一直站在沙滩上,应该是在等许延玮口中的“陶小姐”。 又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有人一边远远跑过来一边喊道:“抱歉抱歉,我来晚了。” 及至近前众人才看清,这是一个二十来岁身形姣好的年轻女孩子。她的容貌十分明艳,灿若桃花,绚似晚霞,她的双目脉脉含情,唇如樱瓣,肤白胜雪,端的美艳不可方物。 不少人看得眼睛都直了,最后还是许延玮先反应过来,上前两步问道:“你是陶小姐?” 女孩点点头,笑颜如花,“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晚了,没耽误大家吧?” “没有没有。”许延玮连连摇头,“陶小姐来得很是时候,既然人都齐了,那咱们走吧。” 女孩朝他莞尔一笑,转头见到一旁的高陵池,不由愣了愣,“这位……” “这是高小姐,”许延玮介绍道:“和陶小姐你一样,是客人。” “这样啊……”她静静看着高陵池,“很高兴见到你。” 高陵池回望着她,笑道:“我也一样。” 她这身桃红色的连衣裙,还真是让人意外而惊喜呢。 许延玮是富商不假,但他的产业多数继承自父辈。他的祖上好几辈都是襄德首屈一指的富商,到他这代虽然继承人不太争气,但有众多精英帮衬管理着,尤其是他还娶了个家世能力都很出众的女强人,家族产业倒也没有出太大问题。 许延玮虽然能力不足,心胸倒是挺宽广,把所有事情都丢给老婆和手下的人,自己天天没心没肺的吃喝玩乐。 桃纷绯 他老婆也不管他在外面有多少女人,一心扑在自己的事业上,干得风生水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两人倒真是天作之合。 登游艇的时候,高陵池和女孩落在最后面。女孩一直看着她,许久之后突然冒出一句,“桃纷绯。” “什么?”高陵池回头看向她。 她微微一笑,明艳动人,“我叫桃纷绯,桃花的桃,缤纷的纷,绯红的绯。” 真是个和她容貌一样美好的名字。 “高陵池,水池子的池。” 听到这话女孩噗嗤一笑,“这自我介绍可不太雅,应该说瑶池的池。” “无论水池池塘还是瑶池,不都是同一个字。”高陵池无所谓的笑笑,“既然是同一个字,怎么说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还是有的。”桃纷绯掩唇,“至少听起来和你比较配不是?” 说话间两人登上了游艇。高陵池看着她施施然走向船舱内,突然问道:“不知道桃小姐这是想去哪里呢?” 桃纷绯身形顿了顿,回头笑道:“当然是到船舱内休息啊,坐了一早上的车,可把我累坏了,你不一起吗?” 高陵池静静看了她好半晌,才缓缓笑道:“当然要一起。” 她不信她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这样避而不答,肯定有问题。 真没有想到,她们会在这种情况下相见,那个绑了陈槐之以后消失的女孩,那个陈忆安手机视频里的女孩,那个无论出现在哪,都自带马赛克,看不清容貌的女孩,桃纷绯。 他们登船时已经将近中午十二点,根据许延玮的计划,他们将在海上度过一晚,第二天返程。 午饭是提前买好的食材做的,种类挺丰富。桃纷绯胃口很好,和元宝一起大快朵颐,倒是高陵池有些忧心。 她不是没有想过游艇的消失可能与非人有关,如果面对的是其他非人,她有信心可以让别人看不出来自己的身份,可偏偏这人是桃纷绯。 桃纷绯认识她,这一点是她没有想到的。 高陵池回忆了很久,都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和她有过交集。 当然眼下这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如果游艇的消失和桃纷绯有关,那她的出现会不会让桃纷绯改变自己原来的想法?会不会因此影响这件事的发展? 吃完午饭后,许延玮就带着他的手下干将们和那群美女去了游泳池,一时间客厅内就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桃纷绯悠哉悠哉坐在沙发上,语气散漫而随意,“高陵小姐,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 “我也没想到。”高陵池静静看着她手里那杯香槟,“你认识我。” 她的语气很笃定,而桃纷绯也没有否认,“之前有人调查过我,那个人叫赵希禹,我试过跟踪他,然后就看到你们走在一起,关系很不错的样子。” 说到这儿她目光落到高陵池脸上,似笑非笑的模样,“不知道高陵小姐调查我做什么呢?我不过就是教训了一下那个老色鬼,这总没有冒犯到你吧?” 理由 说着她沉思了一会儿,又恍然道:“或许是因为我曾经去过他家?他那个儿子,以为自己躲得很好,孰不知在我眼里就跟个靶子一样明显。我也不想伤人,就放了他一马。 我那天去找那个老色鬼,只是因为对他家的命案很感兴趣,想问问详细情况,也不知道那个小孩都添油加醋跟你说了些什么。我好心好意放过他一次,他竟然胡乱揣测,煽风点火,高陵小姐应该不是那种听风就是雨的人吧?” 之前高陵池就一直对陈忆安没被发现这事心存疑虑,现在听到这番话,才知道原来桃纷绯早就发现屋里的陈忆安了,只是她似乎笃定了陈忆安没听到什么,这才没对他动手。 “为什么不直接抹了他的记忆呢?” 桃纷绯随意的笑了笑,“不过一个小孩子,犯不着,况且他一直当缩头乌龟不敢出来,我还以为他没看见我呢。” 高陵池意味深长道:“你跟我说这么多,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 桃纷绯无所谓道:“这些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说了就说了呗。” 好一招以退为进。她自己把事情坦白出来,如果高陵池事先不知道,那就是彰显诚意,如果高陵池知道,那就是坦诚相待。这样一来,倒还真不好判断她的目的了。 听她话里的意思,她似乎还不知道陈忆安录视频的事,就连高陵池自己,也没想到他会干出在自己家里摆手机录像,藏录音笔这种事。 她这番话也和视频录到的内容比较符合,按照她的说法,确实没有太多值得怀疑的地方,但她放过了陈忆安,这一点就很耐人寻味。 抹除一个人关于自己的记忆片段并不难,她既然发现了陈忆安的存在,就算是以为陈忆安没听清没看见,为免后患,谨慎起见之下也不应该什么都不做就直接离开。 她看起来,实在不像那么心大的人。 “我说了这么多,高陵小姐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呢?” 对上桃纷绯探究的目光,她神色自若道:“是赵希禹带我来这边玩的,他中途接了个电话走了,正好我又遇到了许老板,许老板盛情相邀,我想着出海散散心也不错,就来了。” 不知道桃纷绯心里信没信,反正她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又好心提醒道:“这许老板可不怀好意,我知道高陵小姐不是普通人,但还是多注意一些的好。” 高陵池笑了笑,“多谢你的好意,我会注意的。” 还没等高陵池再问,她又主动道:“我出海是想找个宝物。高陵小姐知道的,我们这类人,想要再上一层,宝物是必不可少的。现在的人世,也就只有深海机会比较多了。” 这个理由似乎无可挑剔。高陵池点点头,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她现在没有任何能力,但桃纷绯似乎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事,又或者曾经见识过她的力量,所以顾忌之下没有出手试探,这倒是件好事。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还能隐瞒多久。桃纷绯发现之后,会不会对她出手,她赌不起。 愤世嫉俗的妖 想到这她看了看一旁的元宝,也不知道桃纷绯实力如何,元宝能不能制住她? 察觉到她的视线,元宝朝她眨了眨眼,意思是让她安心,看来桃纷绯的威胁不大。 将近下午三点的时候,游泳池那群人走了进来。见她俩还坐在原地,许延玮有些意外,随即恍然道:“怪我招待不周了。我们现在要去玩游戏,两位一起吗?” 桃纷绯看了高陵池一眼,转头朝他笑道:“不用了许先生,我和高小姐一见如故,还有很多体己话想说呢,你们玩就好。” 一见如故,然后相对无言,倒也没错。 听到这话许延玮暧昧的笑了笑,“也是,大美女总是喜欢和大美女玩。既然这样,那你们聊,有什么需要到外面叫人就行。”说完他看向身后那群人,“走吧,咱们找乐子去哈哈哈!” 桃纷绯静静看着他们离开,突然低声自语道:“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闻言高陵池颇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这话听着可不太对味,难道她还和许延玮的先辈们有一段故事? 或许是她表现得太过明显,桃纷绯显得有些无奈,“高陵小姐别想多了,我只是觉得这样的人配不上这么好的资源。” 原来还是个愤世嫉俗的妖。 又对坐了许久后,元宝有些憋不住了,开始扯高陵池的手,于是她也就顺势对桃纷绯笑道:“桃小姐,我们想出去透透气。” 桃纷绯毫不意外跟着他们一起站了起来,“也好,一直坐在这儿确实闷得慌。” 她似乎对他们俩防备心很重,看来游艇的消失确实和她有关。对于这样的局面高陵池心里很无奈,她并不会阻碍她的行事,相反,她还希望事情能够进行得更顺利些,可是这些话却不能当面说出来。 看来,只能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了,虽然效果可能并不会太好…… 下午的太阳已经柔和了很多,海风算不得柔和,但不会让人觉得寒冷,而是一种舒适的凉意。高陵池站在甲板上,望着眼前的碧海蓝天,不由感慨钱果然是种好东西,如果不是因为天罚,她也想没事就吃喝玩乐,享受生活,这种日子换谁谁不爱? 桃纷绯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海风吹得她的长发飞扬,桃红衣裙下姣好身形曲线毕露。 察觉到高陵池的目光,她偏头莞尔一笑,说不尽的妩媚动人。 “海上风光确实极好,如果同行的人能换一换,就更好了。” 这话不是在说高陵池,她抬头看向上方,许延玮那一群人的所在地。看得出来,她对这种奢靡堕落的富家子弟十分厌恶。 然而还没等高陵池接话,她又自嘲地笑道:“算了,我可能也没资格嫌弃人家,我自己现在不就蹭着人家的船吗?” 闻言高陵池不由失笑,她倒是很看得清形势。 “听许延玮说,你是走了他堂哥的路子过来的?”左右桃纷绯不会让他们离开视线范围,一直这样互不搭理也挺让人心累的,高陵池想了想,记起之前许延玮说的话,干脆直接当成话题抛了出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桃纷绯闻言微愣,“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高陵池微笑,“这倒没有,他把我认成你,顺嘴就说出来了。” 听到这话桃纷绯才恍然,她解释道:“倒也算不得什么路子,就是用了点小手段,知道他有这么个经常出海游玩的堂弟,所以借个道。” 高陵池了然地点点头,“既然如此,怎么还要付钱?” 桃纷绯撇撇嘴,“因为他们关系并不怎么好,能借机敲一笔,许延玮肯定不会放过。”说完见高陵池张口欲言,她连忙补充道:“那笔钱可不是他堂哥的,那是我自己的。我又不傻,怎么可能留下这种漏洞?” 也是。 高陵池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其实她想说的不是这个,她是想告诉桃纷绯,许延玮见到她以后说的那句话,“先前一直不知道,陶小姐竟然是这样的大美女,要早知道的话怎么会收你的钱呢?给钱还怕你不收呢。” 但仔细想想,桃纷绯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会气得当场冲上去暴揍许延玮一顿。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也一点点落下。 海上的落日很美,让高陵池想起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可惜王勃英才早逝,不然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少年,日后应当会大有作为吧。他那篇《檄英王鸡》,写得倒是十分有趣,可惜因此遭了祸患,被逐出长安。 不过命运这种东西,也是奇妙,若没有这番祸事,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那篇流传千古的《滕王阁序》,或许就会变成别的名篇了。 晚饭时分,她们才又见到许延玮等人。 晚饭和午饭差不多,除此之外又添了下午刚打捞上来的海鲜。 许延玮对海鲜十分喜爱,不仅平时经常吃,出海时也喜欢让厨师做,按他的说法,图的就是这个氛围。 吃饭时,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们这边,这让桃纷绯十分不舒服。高陵池倒是没什么感觉,倒不是她真的完全不在意,而是她的注意力一直在尤宇方身上。 从上船开始,秦乐就一直没说过话,这让高陵池不由猜想,难道是因为看见了尤宇方这番作为? 之前秦乐说家里没有尤宇方的照片是因为怕看到难过,但按照她现在的所见所闻,不难看出平日里尤宇方没少跟着许延玮鬼混,如此一来,事情就很有意思了。 此时尤宇方正搂着一名美女喝着杯中的红酒。不知道是不是高陵池的注视太过明显,谈笑之间他突然就似有所觉般望了过来。 对上他的目光,高陵池也没回避,大大方方露出了一个笑容。他似乎愣了愣,然后回以一笑,笑容里充满了然和暧昧。 这是被当成爱慕者了?也对,像他这样的外貌,确实很招女孩子喜欢。 高陵池斜靠在沙发上,垂眼看向杯中的果汁。她问秦乐,“你丈夫的这些事你知道吗?”秦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应道:“我知道。” 她没有再问下去,事实上有这个回答就已经足够了。 幽冥河 高陵池看着那扇紧闭的舱门似笑非笑。半夜突袭,这是一开始就想好的呢,还是有人说了些什么呢?很显然在她们来客舱之前,许延玮一直是有所顾忌的。 虽然她登船前已经尽力撇清了和赵希禹的关系,但许延玮能走到今天都没捅出大篓子,很显然他不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不会因为她几句话就冲动行事。 难道是去求证过了?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为了逼真,她特意给赵希禹发了消息,如果许延玮真的去问,一定会得到一个让他失去所有顾忌的答案。 只是,想求证的话会拖到现在吗? 没过多久,两扇舱门就同时有了动静,看来桃纷绯那边也是和她一样的情况,要么失去了顾忌,要么就是有人让他暂时抛却了所有疑虑。 舱门的动静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外面就响起一阵惨叫声。高陵池看向元宝,却发现元宝一脸疑惑,“他们好像突然全部中邪了?” 什么叫全部中邪了? 高陵池听得一头雾水,元宝也解释不清楚,于是二人起身往舱门处走去,打算出去看看情况。 两人行至一半,头顶的灯突然黑了下来,紧接着,一道模糊缥缈的歌声忽然传到耳边。十分空灵的歌声,像海妖在吟唱,带着淡淡的孤独和悲伤,听得人心下怅然若失。 “这是……鲛人?”元宝在黑暗里轻声问道。 未见其形先闻其声,确实很像鲛人一族的出场方式,但不是所有唱着歌出现的海中之妖都是鲛人。 高陵池摇摇头,“暂时还没法确认,我们先出去看看。” 一道舱门仿佛隔绝了阴阳,舱门之外,是另一个幽冥世界。 来时的路变成了一条青黑色荧光的河流,河流里淌过的不是水,却是一个个拇指大小的小水球。仔细看时就会发现,水球上尽是各种各样诡异恐怖的场景,十方阎罗殿,血煞修罗场,残肢枯骨处,冤戾鬼魅影…… 那群人就站在刚没过小腿的幽冥河流中,每当有一个小水球在他们体外破裂,他们就会发出一阵惨绝人寰的喊叫声,想来是见到了水球内封存的各种各样的地狱世界。 眼看随着舱门的打开,有小水球逐渐涌进舱内,元宝眼疾手快一把砸上了门,但他们打破的似乎是一个界限,而这个界限一经破坏就再也恢复不了,所以哪怕舱门已经关闭,还是有水流顺着门缝流淌进来。 两人一路连连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时,元宝握紧了高陵池的手,一个眨眼之间,他们的身影自舱内消失,出现在游艇上空。 从空中俯瞰时才发现,不仅是客舱外,整艘游艇的甲板上都是那样青黑色的河流,在茫茫大海中央闪烁着诡异的微光。 不仅如此,以游艇为中心方圆一里左右,海中密密麻麻布满了鱼尾人身的黑影,每有鱼尾翻出海面时,鳞片在月光下带出一道又一道冰冷寒芒,而这时候歌声已经清晰到近在耳畔。 被吃了就再也看不见了 见到此景,两人目光同时沉了下来。 元宝握住高陵池的手又紧了几分,口中喃喃道:“这也太多了……” 是啊,这也太多了。桃纷绯究竟干了些什么,怎么会引来这么多鲛人? “阿池,现在怎么办?”元宝有些紧张了。 因为知道念力世界的局限性,他们从来不会主动去招惹强大的妖,这一千多年来虽然也遇到过不少危险,但从没有哪一次动静这么大。 这是海里,他们的地盘,再加上高陵池失去力量,元宝受到压制,眼下这种情形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至于逃跑,他们已经在海上航行了那么久,想靠自己的力量躲过追击逃回去,简直是天方夜谭。 高陵池低头望着这片波浪翻腾的海,心下一沉再沉。 鲛人一族确实有像人类故事里那样善良美好的存在,但那些存在一般都留在族群中,能够出海捕猎的大多是凶狠残暴之辈,就像他们下方海域里这些家伙。 跟这样一群鲛人,很难有道理可讲。猎人面对猎物,还需要讲什么道理? 高陵池思索的同时,这样的景象也给了身为人类的秦乐很大的震撼,“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人鱼存在……” 高陵池闻言不由应道:“能看就多看两眼吧,回头被吃了就再也看不见了。” 秦乐:…… 如果她能回去,一定要把这幅景象画下来,如此神秘而震撼的场景,她能亲眼看见,已经是死而无憾了。 “阿池,你看那边。”元宝突然出声打断了高陵池的思绪。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到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桃纷绯,此时正站在游艇上方。 很奇怪的,海里的鲛人似乎都看不见她一样,他们仍是齐齐注视着这艘游艇,脸上带着一种名为狂热的东西,却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顾忌而不敢靠近。 他们看着游艇的同时,桃纷绯也在看他们。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手里捻着一炷黑色的细香,烟雾袅袅环绕在她四周,这似乎就是鲛人们忽视掉她的原因。 高陵池静静看了她好久,才对元宝道:“我们下去。”元宝依言而动,很快带着她落到桃纷绯身边。 对于他们的出现,桃纷绯并不意外。她又看了看海里密密麻麻的鲛人,忽然咬牙道:“我有个办法,但是需要你们的配合。” 高陵池闻言挑了挑眉,却并没有接话。 桃纷绯转头看向她,急道:“高陵池,我现在没心情和你打太极,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要是再不跑,我们几个都得给这艘游艇陪葬。” “这不是你做的吗?”高陵池瞥了下方的幽冥河一眼,却见桃纷绯摇摇头道:“不是,也算是……我现在也解释不清楚,还是先别说这些了,你到底帮不帮我?” “怎么做?”高陵池也没有再问。这种时候可不适合站在这聊天,再聊一会儿真就该开餐了。 “这炷香还能燃半小时左右。”她低头看向手里的香,“香燃尽的时候,我们就会暴露。” 海隐 说着,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张薄薄的纸递给高陵池,“这是我无意中得到的,关于海隐的记载,还没来得及试过,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海隐,是一种远古时代流传下来的秘术。 远古时候的海域,相较于现在而言要大得多得多,而伴随着大面积海域出没的,是无数凶残恐怖的海兽海妖。 那个时候的人类所拥有的资源条件并不好,虽然人族也有强大的巫觋和得天独厚的神力继承者,但两两相较之下,数量上已经处于劣势,更别提海洋所携带的自然之力,那是人类无法匹敌的恐怖力量。 于是,在经历过无数次海洋之灾后,人类中有卓绝之人创造出一种秘术,能够让人类在一定时间内气息溶于海洋,与海洋合二为一,成为海洋的一部分,以获得最完美的伪装效果,这个秘术就叫海隐。 海隐确实是十分强大的秘术,但也正因为它的强大,能学成的人寥寥无几,更别提根本没有几个人能提供支撑其正常使用的力量,于是久而久之,这个秘术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失传,到后来几乎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高陵池感到很意外,她没想到桃纷绯居然还有这种东西。她给的这张纸是现代工艺,也就是说这是抄录下来的记载。 高陵池快速扫过一遍,随手就递给了一旁的元宝。 她出生时周已易商,时值周昭王姬瑕在位。刚出生的她忙着长大,对于人间的事一无所知,等她稍大一些后,又忙着天南地北四处乱窜,也不好好修行,仗着自己天生的强大力量,那是哪里危险往哪钻,典型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就这样浪了好几百年。 直到春秋时期,她突然对人世感了兴趣,兴致勃勃跑到人间,又不知死活的去挑衅那个李姓老头,然后被他狠狠坑了一把,彻底教会了她怎么做人。 那之后,她在人间停留了一段时间,可是人间一点儿也不好玩,战乱四起,充满杀戮戾气,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一切都让她觉得很不舒服,所以没过多久,她就离开了人间,偶尔会回去看一眼,但大多数时候都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四处冒险,直到遇见王宣。 周时虽然存留了不少远古遗迹,但真正有用的东西并不多,再加上有一部分落到了人族手里。相对于遗迹而言,远古记载更多是由人族在传承,她当时又是玩乐心态,连人类的文字都懒得学,更别说研究他们的记载了,所以对于远古时期的事,她知道得也不多,至少海隐绝不在她熟识的范围内。 海隐的使用方法并不难,难的是支撑它成功的强大力量。要换作现实世界里的高陵池,这倒也不算什么,可她现在身处念力世界,唯一的希望,就只能落在元宝身上了。 元宝看得也很快,看完后皱眉道:“这东西怎么有点眼熟……”他想了一会儿,没有想起来,索性直接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到一边,仰头朝高陵池认真道:“阿池放心,没问题的。” 这个东西很难得 听到这话一旁的桃纷绯松了口气,“既然没问题,就搞快点,时间不多了。” 元宝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我又没说要带你。” 桃纷绯:“……办法可是我给的!!” 元宝苦恼道:“可是带上你很费力气啊,不行,太亏了。” 桃纷绯有些急了,“那你想怎么样?!” 看来,她现在的力量不足以使用海隐。是因为自身比较弱,还是因为处在虚弱期?非人之间如果不直接交手,实在很难判断对方的真正实力。 高陵池正暗自思索着,就听元宝笑道:“别急嘛,我就是觉得你这香挺好玩的,要不这样吧,你送我几炷,我带上你一起,怎么样?” 桃纷绯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手里的香,一时不由心痛,“这个东西很难得。” “就是说给不了喽?那算啦,我们先行一步,有缘的话,以后再见?”元宝歪头看着她,一脸真诚地询问道。 眼看两人要走,她咬咬牙,连忙叫道:“等等!这样,我给你两炷。”说完见元宝张口欲言,她忙又补充道:“这东西材料太难找,我陆陆续续又用掉一些,现在手里总共也没剩下多少,真的不能再多了。” 闻言元宝叹了口气,一脸勉强地应道:“那好吧。”他本来也只是觉得有趣,想弄点回去研究研究,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也就不宜再多浪费时间了。 海隐之术,在于“隐”字。普通的隐身之法,是通过收敛气息身形,从而达到不被旁人察觉的目的,而海隐则需要将自身溶于海水中,与海水合二为一。 隐身之法是内敛,而海隐之术是外散。 融于自然之物,这样的方法后世不乏沿用之人,但那些人一部分是走常见的内敛途径,还有一部分虽也外散,但或多或少都留有痕迹,始终做不到天人合一。 很难说是因为他们的方法不对,还是因为随着时间流逝,人与天地之间的感应越来越弱,所以后人很难再超越前人。 元宝站在空中施术之时,高陵池在观察下方的游艇。 既然是隐于海中,就势必要靠近海水。游艇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鲛人,而游艇甲板上。幽冥河仍在缓缓流淌,闪烁着诡异的青黑色微光。这种情况下,想要找到一个突破口,实在是有些艰难。 游艇内,惨叫声已经比之前少了很多。但仍在断断续续的响起,很显然,里面仍有活人。 秦乐已经许久没有再说话,从头到尾,她都没有主动问过一句关于尤宇方的事,也不知道尤宇方是不是还活着。 桃纷绯在一旁有些紧张地盯着元宝,她手里的香已经快要燃烧殆尽了,如果元宝不成功,他们要么一直停留在半空,要么落下去,最后不是和游艇同归于尽,就是被暴起的鲛人撕成碎片。 至于飞出去?不说海面到底有多宽,就说这布满了鲛人的方圆一里,不动还好,一旦动了,万一被发现,可就是群起而攻之了。 到底靠不靠谱 鲛人虽是海中妖,可这一族中强大的存在并不少,这些存在可都是不受海水束缚的,平日里他们确实不怎么出现,但现在既然出动了这么多鲛人,想要捕食几个身处空中的猎物简直不要太容易。 不知道经过多久的等待后,元宝突然睁开了眼睛,“好像可以了,我们从哪走?” 闻言高陵池目光落在一个地方,那里同样是密密麻麻的鲛人,但这些鲛人中有一个看起来比较瘦小的身影,应当是个未成年,而他周围的鲛人也不像其他同族一样一直盯着游艇,他们偶尔会看向这个小鲛人,所以这个地方相对而言会比较好下手。 “我们从那儿走。” 不同于半空中,可以暂时处于视线范围外,他们一旦下去,如果没法在香燃尽之前入水,三个人今晚恐怕都得交代在这儿。 下去的途中桃纷绯一直紧张地盯着手里的香,高陵池瞥了一眼,香只剩下短短一截,却也足够她们抵达海面了。 她现在不清楚的是,她没出现时,桃纷绯有没有逃出生天?如果有,她又是用的什么手段?还是说,如果她不出现,游艇就不会是以这种方式出事? 几人悄悄落在游艇上,又小心翼翼从游艇往海面而去。 鲛人们围得很紧,离游艇就只有几步之遥。这么近的距离,实在是太过危险,他们甚至能清楚看到鲛人湿漉漉贴在脸颊的头发和口中尖锐锋利的牙齿。 也不知道桃纷绯的香到底靠不靠谱…… 想着高陵池不由瞥了她一眼,她似乎并没有察觉,只是一脸紧张地看着那短短一截香,如同在守护自己的生命般。 想来,她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她们的行动很顺利,没过多久元宝的脚就已经没入海水中,紧随其后的高陵池动作却顿了顿。她似有所觉般猛地回过头,就对上一双懵懂而好奇的眼睛。 是那个小鲛人。她的皮肤偏青黑色,发间和脖子上装饰着美丽的贝壳。她有一双水润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头,原本微微抿起的嘴唇此时正缓缓张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高陵池见此连忙竖起一根手指到嘴边,示意她噤声。她倒也听话,当下就闭上了嘴,只一双大眼睛仍然充满好奇地看着她们。 高陵池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可一旁的桃纷绯被这一幕吓到,手里的香一下就掉进了水里,微弱的火星很快在水中熄灭。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几人都脸色大变,元宝立刻加快了动作,而萦绕在他们身周的烟雾已经开始缓缓散去。 紧接着,一双,两双,三双……无数双眼睛朝这边看了过来。 他们被发现了。 片刻后,有鲛人突然大喊了一句什么,是几人听不懂的语言,伴随着这声喊叫而来的,是无数道凶猛矫健的身影前赴后继地飞扑而至。 元宝脸色遽变,他咬了咬牙,单手结出一个有些复杂的印来。 一股强大的力量以他为中心,铺天盖地涌向四周,击退了最前面的一群鲛人,但很快,又有新一批绕过同族飞扑上来,仿佛饿狼捕食般,令人心底生寒。 月月 “元宝!”关键时刻,元宝扭头猛地往水里扎去,没有激起任何水花,仿佛轻烟拂过,片刻消散无踪。 最后一抹衣角在水中消失之时,数条鱼尾重重从上空砸落,大片水花纷飞四溅。 目标的消失让鲛人们暴怒不已,吼叫声于海面上此起彼伏。四处寻找无果后,他们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游艇上,眼中光芒炽热而渴望,却没有一个敢上前。 他们在等,等一个机会,一个能将船上的猎物尽数捕食的机会。 夜色漫长,上空的圆月愈发皎洁,而游艇的下层甲板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 尤宇方带着一脸痛苦和挣扎,闭眼沉浸在水球噩梦中。他的双脚没入河流,接近河面的部分皮肤一片惨白,水流涌动时隐隐露出半截白骨,想来河面之下的双脚早已惨不忍睹。 他在甲板尽头站了一会儿后,突然似有所觉般猛地转过头去,下一秒,似乎有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重重推了他一把,他瞬间失去重心,整个人往海里跌落下去。 他在半空中睁开眼睛,不敢置信的死死盯着前方某处,就像那里站了一个人一样。他张了张嘴,吐出两个字来,然后整个人重重砸进湖面,被环伺四周的鲛人蜂拥而上撕成了碎片。 因为隔得远又太嘈杂,高陵池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她依稀看见了那个口型,他说的是:“月月。” 月月,乐乐? 秦乐自我介绍时说自己的名字是乐,快乐的乐,但这本来就是个多音字。所以,尤宇方口中的月月,是她吗? 眼下情况危急,她也来不及多问。他们现在还身处鲛人群里,得先快点出去,然后找地方落脚。 按照元宝现在的力量,再加上一拖二,海隐最多还能维持一个多小时。元宝倒是无所谓,他的本体在哪都能待,桃纷绯暂且不论,她自己虽然是龙,但在这个世界里,人形才更像她的本体。 非人修成人身后,相当于拥有了两个可以随意切换的身体。 放到现实世界,切换身体的力量根本不算什么,但念力世界不同,高陵池接触到的念力多为人类所有,为了方便行动,她回到念力世界时大部分都是人形,也就相当于变成一个普通人类,所以失去力量的情况下,一直待在水里她是会被淹死的。 海隐的强大不仅在于隐匿行迹,更重要的是可以在海水中行动自如,换句话说,他们现在行进的状态相当于水流状态,速度方面自然也十分令人惊喜。 很快,他们就出了鲛人围成的大圈,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又开始对着茫茫的海面发起愁来。 来时的路肯定是回不去了,举目四望又都是海水,他们要上哪去落脚? 就在高陵池和元宝发愁的时候,桃纷绯开口建议道:“我知道一个岛,应该就在这附近,要不我们去试试?” 试,当然要试,反正他们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有希望总比没有好。 非人为的力量 桃纷绯知道有岛,却并不能确定具体方位。在游艇上时,她因为一直盯着高陵池,这一天都没来得及去看gps,只在出事后匆匆忙忙瞟了一眼,如果没看错的话,那个岛应该在西南方向。 游艇的位置距离岛屿有很长一段距离,如果方向错了,他们也算完了。所幸桃纷绯还算靠谱,几人拼命前行,许久后终于见到了一点绿色。他们顿时松下口气,赶在海隐失效之前爬上了海岛陆地。 这是一座并不算很大的海岛,看起来十分原生态,没有多少人类痕迹,许是距离陆地太远,面积又太小的缘故。 落地后,桃纷绯看起来轻松了很多,她对高陵池和元宝笑道:“这一路这么辛苦,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我去找个地方调息,你们请自便。” 说完后她转身就想走,却听到高陵池在身后不紧不慢道:“也好,等休息好了,桃小姐也该好好解释一下游艇上发生的事情了。” 闻言她顿时身体一僵,抬起来的脚再也落不下去。片刻后她深吸口气转过身来,脸上又重新挂上了笑容,“没问题,等我缓一缓就来跟高陵小姐好好解释。” 这话听着可不太对味。高陵池深深看了她离开的背影几眼,扭头就对上元宝担忧的目光,“阿池,她这是攥着什么底牌呢?要不要我现在跟上去看看?” “不用。”元宝消耗掉的力量在念力世界里恢复极慢,海隐就去了大半,眼下要紧的是恢复力量,至于桃纷绯的底牌,见招拆招就是。 天边有一道曙光划破黑暗,撕裂了夜晚带来的阴霾。 天开始亮了。 “秦小姐,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高陵池坐在岸边,手里握着根树枝,一边在沙滩上漫不经心的写写画画,一边随口问道。 秦乐沉默了好一会儿,“什么问题?” 她轻笑一声道:“不用紧张,就是想问问你,你丈夫出事的那段时间,你有没有做过什么奇怪的梦?” “我经常做奇怪的梦。” 她叹气,“有没有特别奇怪的,让你印象很深刻的那种?” 秦乐沉默了下来,许久没有再说话。 她笑了笑,语气平静而散漫,“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当时梦到这艘游艇了对吗?还梦到了你丈夫,他站在甲板上,距离边缘处很近很近,只需要轻轻一推……” “那只是个梦。”秦乐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很冷静,“你也看到了,他是因为非人为的力量才死的。” 高陵池的所见虽然也是秦乐的所见,但她看到的只是她身为人类能看到的范围,换句话说,她所看见的东西,并没有高陵池看见的那么多,至少尤宇方掉进海里的细节,她并不清楚。 “是啊,确实是非人为的力量。”对于她的打断,高陵池并不在意,她随手又在沙滩上划下一道痕迹,“能不能告诉我,你丈夫生前都是怎么称呼你的?” 秦乐淡淡道:“他一直叫我名字。” “乐乐?” “……嗯。” 奇怪的梦(上) 这一瞬间的停顿足以说明很多问题。她笑了笑,漫不经心道:“不是月月吗?” “……” 秦乐彻底安静了下来。 凉凉的海风拂过,卷起鬓边一丝长发,她随手将发丝挽到耳后,就听秦乐突然低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到的。”她倒也坦然,“你丈夫坠海之前看到你了,他喊了你的名字。” “看到我了?”闻言秦乐不由惊疑地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人的精神力量,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可以很弱小,也可以很强大。” 高陵池瞟了一眼旁边不远处的元宝,他正在努力调息,但恢复情况似乎并不怎么好,事实上在念力世界里情况根本就不可能好。 “弱小的时候,哪怕旁人随口一个动作,或是一句话,就能彻底摧毁;强大的时候,可以跨越山海,挣破生死,去见想见的人,同样的,也可以在千里之外杀人。 只是这样的情况太过少见,需要很强大的仇恨力量驱使,没有外力帮助的情况下,还得运气足够好,正巧碰上合适的时间,合适的条件,很显然,你的运气就很好。” 秦乐对尤宇方存在很深的恨意,这样的恨意累积到一定程度后爆发了出来,又在机缘巧合之下凝聚成强大的精神力量出现在尤宇方身边。 这一切对她来说只是一场离奇而深刻的梦境,但对尤宇方来说是真实的,那个推他下海的人,那股强大的精神力量,就是真实的秦乐。 “所以你的意思是,是我杀的他?”沉默许久后,秦乐突然这样问道。 高陵池摇了摇头,“那种情况下,就算你不推他,他也活不下来。”身陷幽冥河中,周围又有群鲛环伺,即使秦乐不推那一下,他也不可能活命,死亡是必然的,只不过时间长短的问题。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梦。”秦乐苦涩地笑了笑,“直到我真的看见他站在那,虽然看不清脸,但我知道那是他。他掉进了海里,跟我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我这才知道,他的死可能跟我有关,杀了他的人,可能就是我自己。” 秦乐那一推确实提前结束了他的生命,很难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当然高陵池也不怎么关心这个,相较之下她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能详细跟我说说吗?关于你的梦,我想知道所有的细节。” 秦乐的梦境并不长,也不完整,但足够让高陵池确认一些事情。 “……我那天睡得比较晚,迷迷糊糊看到黑暗里有道微弱的亮光,我就沿着那道光走过去了,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从那道光里走出来。 出来的一瞬间我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就像喝醉了酒一样,意识却很清醒……也不是清醒,就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明明周围一切都朦朦胧胧的,但就是觉得很清楚。 外面是一艘船,我就飘在甲板上面,但是飘得不高,我试着往外面去,可是怎么也出不去,也看不清船外面的景象。 奇怪的梦(下) 甲板上流淌着很奇怪的水,是一个个小水球,水球里有好多很恐怖的画面,就是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些。 我心里很害怕,很想快点回去,可是一转身却发现刚才来时候的那道光不见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小心翼翼地在船上到处飘,事实上我能飘的地方也很小。 没过多久我就看见了他,他摇摇晃晃站在甲板边上,那些水球一个又一个在他腿上破裂开,他一直闭着眼睛,表情很痛苦。 然后我就推了他,我没想到他最后会突然转过身来,还睁开了眼睛死死盯着我,我当时心里害怕极了,一下子就惊醒过来,醒了以后浑身都是冷汗。 那天晚上后半夜我没敢关灯,是开着灯睡的,其实也没怎么睡着,我怕再梦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后面那几天我睡眠质量都不怎么好,头也很痛,现在想想,应该是后遗症吧。” 对于推尤宇方的事,她并没有提及原因,高陵池也没追问,既然她现在不想说,问也是白问。 她说她在梦里同样看见了幽冥河,那就是说幽冥河的出现并没有受到影响,只不知道桃纷绯本来是用了什么方法逃离的。 这一天风平浪静,桃纷绯不知道躲去了哪里,元宝一直在调息,高陵池闲得无聊,一整天都在沙滩上写写画画,秦乐又沉默了下来,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是夜,星河灿烂,明月高悬。 高陵池已经很久没再见过这么美的星空。她双手枕头躺在岸边,竟难得的感受到了几分闲适。 晚饭是元宝捞上来的鱼,烤得金黄酥脆,外焦里嫩,十分美味。烤鱼的香气飘了很远,引来许多小动物围观,却唯独没有引到桃纷绯。 她这到底是在憋什么大招?高陵池思索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不去管她。 其实细算下来,这一路上她们并没有什么仇怨,犯不着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至于她所说的解释,桃纷绯愿意坦白最好,不愿意她也可以回头再慢慢细查。 只是不知道这个秘密到底有多重要,桃纷绯会不会为了这个秘密对他们出手? 嗯……实在是说不好。 弦月西沉时,元宝睁开了眼睛。高陵池偏头去看他,就见他叹气道:“太慢了,我歇会儿。”闻言高陵池不禁好笑,“那就看看星星,赏赏月。” 元宝也在一旁躺下,怔怔看着星空。许久后,他突然轻声问道:“阿池,你说我们还能看多久的星星啊?” “怎么突然说这个?”高陵池一边应他,一边两指点上眉心。 带灵魂回念力世界时,她很少会去封他们的视听,毕竟几乎所有时间他们都奔波在寻找真相的路上,而这途中的所见所闻哪怕再离奇,他们也有知情权,但现在眼看元宝就要和她谈上心了,再不封她总有种暴露了自己隐私的感觉。 “就是觉得时间真的好奇怪啊,那么短暂,又那么漫长。”元宝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怀念,“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些想念大明宫了。” 我不信 大明宫的月色很美,月色下的黑暗里却是无数白骨葬身之地,阴魑鬼魅踽踽独行。 天子居处,网罗天下奇珍异宝,自然也引得无数非人趋之若鹜,但异宝所在之处同样不乏能人异士,所以能全身而退者寥寥无几。 高陵池从皇宫里出来时,遇上了太史丞李淳风。 他坐在屋顶上,手里拎着一壶酒,也不用杯盏,仰头就往口中灌,末了将嘴一抹,挥袖之间倒是一派潇洒自如。 他半眯着眼远远望向高陵池,语气随意而散漫,“这是盗了些什么东西出来?”高陵池身形一顿,随后缓缓落到他旁边,静静看着他,“这是来抓我的?” 李淳风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打不过,不抓。” 闻言高陵池不禁一笑,她随意在旁边坐下,偏头去看他,“早就听闻过您的事迹,如今一见,您倒是比传闻中更让我意外。” 非人们对李淳风褒贬不一,但有一点是统一的,他不会无缘无故为难他们,除非他们触动到了天子的利益。 听到她这话,李淳风颇有些好奇地问道:“传闻中的我是什么样的?” 高陵池想了想,“至少按照传闻,您现在应该抓我去见天子,而不是心平气和坐在这问我这些。” 李淳风闻言不由哈哈大笑,却又很快噤声,他的目光落在正往此处来的一队巡逻禁卫军身上,压低了声音无奈道:“我自己都犯了宵禁,抓你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宫里那么多能人异士,你都能从他们那儿全身而退,想想也知道很不好抓,我又何必非要自找麻烦?” 高陵池有些意外的看着他,“那您的意思是要放我走?” 他笑叹道:“何必急着走呢?长夜漫漫,不如陪我说说话?你要不要喝?”说着,他递过手中那壶酒,却还没等高陵池伸手去接就又缩了回去,“罢了罢了,男女授受不亲,虽然你不是人,我年纪也有些大了,但始终男女有别。” 闻言高陵池不禁失笑,“您这话像在骂我。” “这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他又往嘴里灌了口酒,扭头来看高陵池,然后将第一个问题又重复了一遍,“跟我说说罢,这是从宫里盗了些什么东西出来?” 高陵池也不遮掩,伸手往怀里一掏,摸出一个硕大的金元宝来。 见到这个金元宝,李淳风猝不及防就呛了口酒,“咳咳……你这大费周章,冒着危险进宫就为了偷块金子?你们妖也这么缺钱吗?” 高陵池但笑不语。 他又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觉查出不对劲来,“这金子竟然开始产生灵智了?真是闻所未闻啊……” 说着,他就想伸手去摸,却被高陵池躲了过去。对上他有些委屈的目光,高陵池坦言道:“我怕您上了手就不肯还回来了。” 李淳风长叹口气,缩回手抱怨道:“就算你不是人,非人与人之间信任也还是应该有点的,你可以试着信我。” 高陵池微笑,“不,我不信。” 一途至极则为圣 “……罢了罢了,真没意思。”他又叹了口气,一口酒下肚,他沉默了片刻后才缓缓道:“这东西既然有了灵智,留在宫里还不知是福是祸,你带走它也好,不过它这点灵智,可不顶什么用。” “没关系。”高陵池无所谓道:“我与他投缘,多费些时候去等他成长,倒也无妨。” “那可需要很久。”李淳风抬眼看向她,“你身上带有天罚之力,你做过些什么?” 高陵池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轻声道:“为了救一个人,做了件后果很严重的错事。” 李淳风倒也不在意,只继续道:“这样严重的天罚之力,足够要你命千百次,你确定自己可以等到他成长起来?” 高陵池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这样罢,我给你指条路。”他的目光落向黑色夜空中的某个方向,“你从这里离开后往东走,一直走,或许会有机遇,让他能够快速成长起来。 我看不透你的气运,无法预测结果,但只要你能成功,他应该能一路助你逢凶化吉,在以后的岁月里陪伴你很久。” 高陵池静静看着他,“为什么要帮我?” “为了积命。”李淳风笑笑,“人活在世上不就求个今生来世,我看得到不少天命,可身为凡人,今生已经能望见尽头,唯有求来世。 很多时候我还挺羡慕你们的,生而不凡,至少寿命够长,能多走过很多地方,增长很多见闻,可惜我不行。” “寿命长又不是什么好事。”高陵池淡淡道。 他却只是笑,无奈的笑,“我知道,可没有尝试过的人生,总会无法自制的去向往,或许还是因为我现在年纪不达,参不透真正的天理命数。且等等吧,等再过十年,二十年……等活到了那个岁数,应该也就能参透了。” 他今年四十余岁,人生早已走过近半,余下不过数十年光景,也不知还能完成多少心愿,实现多少抱负,也不知走到生命尽头时,那天地玄黄,宇宙鸿荒,他又能悟得几分。 离开长安后,高陵池按照李淳风的指引一路东行,果真得到机遇,让元宝提前修成了人身。 元宝产生灵智是在大明宫,也就相当于出生大明宫。从那时候起,他时常会回到长安,去看看自己的故乡,这个习惯哪怕到了现在也没有改变过。 而那段时间,高陵池也会出现在李淳风身边,藏于他看不见的地方,为他挡掉一些祸事。 那时候的长安既是繁华地,也是埋骨冢,无需寻找,念力自会送上门来。他们在长安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守着那时候名为“世外居”的小屋,抛却习以为常的危险不提,日子倒也难得平静。 二十多年后,李淳风离开人世。 高陵池不知道他这一生最终悟得了些什么,他的心愿抱负,又实现了几分,但他走时安详,想来已经找到自己心之归处。 至于来世如何,她看不到,也无法知晓。 一途至极则为圣,这一途却不包括他们。他们窥视天机,本就是行于悬崖边上,稍有不慎,就会落得个粉身碎骨,所以他的来世,他的前路,只有他自己才能知晓。 尽头 海岛上。 听到元宝说想念大明宫,高陵池心下不由叹气。 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昔日的大明宫几经变故,如今早已不复原貌,再见遗址,也不过徒留感伤罢了。 “元宝,我一定会找到办法让你自由的。”高陵池轻声这样道。元宝却笑着摇头,“我要自由干嘛?我自由了,你就要一个人去面对天罚了,我在还可以帮上点忙。” 高陵池还想说些什么,他却又认真道:“阿池,我说过的,我从来没后悔跟着你。”说着他突然调皮的笑了笑,“更何况现在王宣都出来了,你怎么能再一个人赴险呢?万一再像这回一样,最后你回不去了,岂不是又得换他来等?” 而且还是注定没有结果的等待。 高陵池沉默了。 “所以啊,我会一直陪着阿池,直到天罚的尽头。”元宝的话语温暖而坚定,高陵池心里却涌上一阵绝望。 天罚的尽头到底在哪?她看不到,更不敢去想。如果,这样的惩罚永远都没有尽头呢? 夜色渐深,皎月西沉。 元宝在一旁继续调息,高陵池则静静望着夜空发呆。海浪声一阵又一阵在耳中拂过,无端让人觉得舒缓许多。 她长呼一口气,起身想要去踩踩水,捡捡贝壳石子打发时间。 手里才刚捏了枚贝壳,她不经意间一抬眼,却见到不远处有块礁石后藏着个瘦小的身影。 一惊之下贝壳离了手掉落进沙里,很快被海浪卷走。她静静站了好一会儿,见那身影一直没有动静,这才放轻呼吸缓缓靠过去。 走到离礁石还有几步远的地方时,那个身影动了动,紧接着礁石后探出个头来,一双懵懂而好奇的大眼睛怯怯看向她。 她顿时微不可查的抽了口气,与此同时元宝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了起来,“阿池,你在干嘛呢?” 她望着眼前的人抿抿唇,侧过了身,于是元宝也见到了礁石后的身影,正是那个之前看见他们的小鲛人。 元宝一下子惊呼出声,“她怎么在这儿?那些鲛人不会都跟过来了吧?” 这也是高陵池所担心的事。她定定看着小鲛人,有心想问,却又突然记起她们的语言不通,于是一时间沉默下来。 谁想小鲛人看了元宝两眼,突然就开口低声道:“我是自己来的。”她的声音十分清脆好听,带着稚气和娇嫩,听得两人同时一愣。 高陵池感到有些意外,“你会说人族语言?”小鲛人往后缩了缩,又怯怯抬头看她一眼,“偷偷学的。” “你是跟着我们过来的?”元宝往她身后看去,确定真的没有其他鲛人,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小鲛人低低应了一声,“你们走太快了,我跟不上,只好在后面慢慢追,追了一天才赶上你们。” “你跟着我们干嘛?”高陵池有些好笑地问她,就听她答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一定要跟着你们,你们身上有种很特别的香味。” 说着她就深吸了好几口气,脸上露出几分满足和疑惑来,“现在闻起来好像没有之前那么浓了……” 香气 闻言高陵池和元宝互看一眼,几乎瞬间就确定了问题的关键在桃纷绯身上。 高陵池想了想,“是什么样的香气?”小鲛人摇摇头,“我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很好闻,感觉身上暖洋洋的,想再多闻一闻,最好能咬上几口……”说着,她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两颗尖利的小虎牙若隐若现。 高陵池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好几步。 元宝疑惑扬眉,“就你一个人闻到了?” 小鲛人愣了愣,随即摇头,“我不知道。” “你那时候为什么能看见我们?”元宝又问道。 她垂着头对手指,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元宝不由叹气。 “我……我就是跟着大家一起出来玩的,他们说那艘船上有宝贝,至宝。我不知道什么至宝,那艘船上确实有种很好闻的味道,可是明明你们身上的味道更浓烈一些。” 说着,她又偷偷看了高陵池一眼。 高陵池也叹了口气。这小鲛人很显然要么天赋异禀,要么身上有什么宝贝。要真是有宝贝,她这种实力还敢出来乱跑,简直不知死活。 “那个……”她正沉思着,小鲛人又开口了,“我闻到那边的味道更浓一些,我可以过去看看吗?”说着,她抬手指向两人后方。 高陵池回头看了一眼,她说的应该是桃纷绯的所在吧。 “你随意就好。” 听到这话小鲛人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来,“谢谢。” 她从礁石后走出,拖曳出一道微弱的青光,青光散尽后,一双属于人类的小脚露了出来。她的脚踝上也有美丽的贝壳装饰,却没有穿鞋,和他们一样赤着双脚。 他们几人赤脚是因为登上游艇时需要脱鞋,后来发生变故也来不及再去寻找,而小鲛人应该是天生不需要鞋。 “我们陪你一起去吧。”高陵池看着她一步步往前走去,忽然就开口道。 小鲛人这样贸贸然去打扰桃纷绯,想也知道场面肯定不会很和谐。她这古古怪怪的,难保没有能快速召唤同族的秘术,万一要是打起来,再引来那群鲛人,可就得不偿失了。 至于阻止她?完全没有那想法,毕竟桃纷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就算小鲛人不出现,他们也打算要去找她了。 两人一路跟在小鲛人身后,很快就到了一处怪石嶙峋的地方。小鲛人停下脚步,脸上露出几分迷惑,“就是这里……可这里什么都没有呀?” 确实是什么都没有。高陵池快速扫了四周一眼,只有很普通的树和石头,桃纷绯这是躲到哪里去了? 想到这她不由看向元宝,对上她的目光,元宝摇了摇头,也就是说这里并没有结界的痕迹。 “好香啊……”小鲛人喃喃自语着,深吸了好几口气,神色间逐渐染上痴迷,“好想咬几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高陵池真就闻到了一丝香气,很清很淡的桃花香,芬芳旖旎,令人沉醉。 结界 “桃花妖?”一时间她不由呢喃,对于这个结果倒是并没有很意外,毕竟桃纷绯的名字太过明显。 可是……她看了看一脸如痴如醉表情的小鲛人,这花香虽然醉人,但也不至于如此吧?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阿池。”元宝靠近她悄声道:“这里有道很强的结界。” “你们居然找过来了。”元宝话音刚落下,桃纷绯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她的语气很是轻松愉悦,“既然如此,那你们就留在这吧,我先走一步,后会无期。” 下一刻,一道看不见的强大力量自四周升起,草木岩石在这样的力量中产生了瞬间的扭曲,却又很快恢复如常。四周的一切看起来都没有变,但高陵池知道,她们被困住了。 元宝伸出手往前走了几步,在一块巨石边上停下了步伐,“这里——”一道微弱的金色光芒在结界上蜿蜒爬行,一路爬上头顶。 天空中渐渐交织出一副金网来。金网如一条华美的纱幔般挥洒而下,隔绝出方寸天地,而他们就像豢养在鸟笼里任人宰割的雀儿,鸟笼看起来再是美好,终究也为困雀所用。 金网维持不过片刻就消散无踪,元宝有些忧心地抬头望去,“这结界不好破啊。”听到这话高陵池竟然笑了,对上元宝疑惑的目光,她神色自若道:“既然不好破,那咱们就在这待着吧。” “啊??” 高陵池转头望向一旁的小鲛人,她脸上的痴迷之色正在慢慢褪去,此刻正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现在味道淡了好多啊……” 高陵池闻言不由深吸了口气,并没有再闻到桃花香。是因为小鲛人嗅觉比较灵敏?还是…… “你叫什么名字?”她突然开口问道。听到她的话,小鲛人下意识转过头来,“啊,我叫清织,清透的清,织女的织。” “清织,你知道桃花是什么味道吗?” “不知道。”她摇了摇头,“他们不让我出来玩,说陆地上很危险,我好多东西都没见过,只偷偷看过贝叶记载。” 贝叶,海中生物所使用的记录方式之一,将巨大的贝壳磨成平面,用来留存族中传承,或供各族之间往来所使用。 “真是让人头痛……”高陵池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这种地方,她也没办法去找桃花来给小鲛人长见识啊。 算了,顺其自然吧…… 因为太过无聊,几人闲得开始在地上玩起了抓子游戏。清织第一次接触这种游戏,不免兴致勃勃,规则听得十分认真。 元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欲言又止,最后似乎是想开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也饶有兴致加入了进来。 抓子游戏玩到不知道第几轮时,高陵池拿着石子的手突然顿住了。她抬头看向结界外,露出了一个愉悦的笑容,“终于回来了。” 旁边两只小的一听这话,也跟着转头望去,就见结界外远远飞过来一道桃红色的身影。那人落地后还没来得及站稳就有些气急败坏地开口质问道:“高陵池,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你长得这么好看不会骗我的 高陵池好笑的看着她,“没干什么,就是和你做了点相同的事而已。” 闻言桃纷绯怒道:“什么相同的事?我可什么都没做,这结界是本来就有的,你们非要跟过来,被困住了又能怪谁?” 高陵池双手抱胸静静看着她,“我们也没怪你啊。其实我觉得这儿也挺好的,远离尘世喧嚣,清净又自在,要不咱们一起留在这修行吧,饿了捞点鱼吃,渴了收集点雨水露水什么的,又不是活不下去,还能顺便静心凝神,你觉得呢?” “滚!”桃纷绯忍了又忍,最后实在是没忍住,“要留你自己留,老娘才不奉陪!” “这儿离陆地那么远,你怎么回去?照我说还是留下吧,咱俩也好有个伴。”高陵池微笑道。 桃纷绯深吸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了怒火,“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要问你想怎么样。” “……我可以放你们出来,但是你也得答应放我走。”她也很想顽抗到底,但一想到要永远待在这个孤岛上,她就觉得心理崩溃,她的游戏还没通关,心心念念的姜母鸭还没吃到,还有她那些漂亮的衣服,可爱的包包和鞋和化妆品…… 高陵池看着她这副痛不欲生的神情,不禁挑了挑眉,“不急,咱们先来说说游艇的事吧。” 桃纷绯:“……” 游艇的事其实说简单也很简单,至少在桃纷绯的口中,那只是个意外。 “我就是想教训一下他们,可我没想到会发生变故。”她不知道从哪摸出一个黑褐色果实来,果实长得有些奇怪,像是一堆粗铁丝缠绕在一起,细看之下又会发现,铁丝缝隙间嵌着密密麻麻无数细小的黑色颗粒,看久了只觉头皮发麻。 为什么知道它是个果实呢?因为它有根茎,茎上还挂着半片干枯的细叶子,由于枯得太厉害,压根看不出其本来面貌。 “这是我从别人那偷来的,据说是个宝贝,我就想找个远一点的海岛好好研究一下,没想到在游艇上会出事。 你也别问我为什么出事,我真的不知道,就是一转眼功夫,我隔着舱门想教训一下他们,谁知道这东西突然就浮起来了,然后就像你们看到的那样。” 清织看到果实后眼睛都直了,那种如痴如醉的神情又出现在了她的脸上,她一边不由自主往前走去一边喃喃自语道:“好香……” 高陵池看着她走到结界边上,却困足于原地寸步难进,这才确定她口中的香气并不是桃花香,而是这东西的味道。 可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你研究出什么了?” 桃纷绯叹气,“什么都没有研究出来,要不我给你看看?”说着她就想把果实扔进来,动作做到一半见高陵池也不阻止,就只似笑非笑看着她,她的手一下就顿在了半空,然后又若无其事收了回去,“算了算了,你别再以为我想害你。” “不会啊。”高陵池非常干脆利落地接道:“我相信你,你长得这么好看,不会骗我的。” …… 就想逗逗你 最终,桃纷绯还是没有交出那个果实。她想让高陵池先放她走,高陵池却说他们不出去就没办法放,她又不敢先把他们放了,场面一时间竟陷入僵局。 见她一直做不了决定,高陵池勾唇一笑,懒洋洋地又旧话重提道:“要不咱们还是一起留下吧,你在外面修行,我们在里面修行,既不影响交流又有各自的空间,多好。” 桃纷绯一脸无语,“我就不信你真的不想出去。” “不想啊。”高陵池又捡起了地上的石子,漫不经心道:“外面麻烦事太多了,要不是好吃的好玩的太多,我早就不想呆了。 现在仔细想想,那些身外之物虽然很诱人,但确实是影响修行,眼下有个摒弃一切的机会也挺好,说不定这就是天道对我的归正呢?” 说到“天道”二字时,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目光沉了下去,但很快又恢复过来,再加上她低着头,倒也没被桃纷绯看见,倒是一直看着小鲛人的元宝回头往她这边望了一眼,神色有些担忧。 “你……”桃纷绯张了好几次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最后只好沮丧地安静了下来。 小鲛人清织依然锲而不舍地徘徊在结界边缘,神色如痴如醉,目无焦距,显然意识已经很不清醒。 不知沉默多久后,桃纷绯抬头看了她一眼,“我之前就想问了,她为什么会在这儿?”还没等高陵池回答,她却已经反应过来,“难道是跟着我们来的?那其他鲛人……” “是跟着你的果实来的,就她一个,应该是能力比较特殊。” 听到这话,她的脸色缓了缓,“这样,那还好,没想到这东西对鲛人的吸引力这么大。” 闻言高陵池意味深长问道:“你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桃纷绯答得斩钉截铁,“你活了那么久都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 “你怎么知道我活了多久?” “听别人说的啊。” ”那你有没有听别人说过,我脾气不太好。”高陵池微笑,“你真的觉得这破结界困得住我?” “……你什么意思?”桃纷绯立刻警惕地看向她。 “我的意思是,”高陵池瞥了眼地上的抓子,冲她微微一笑,随后在她惊疑的目光中将手里那颗石子高高抛起。 石子触及结界顶点,却并没有落下来,而是黏着在那里,随后,以那颗石子为中心,一丝丝裂纹迅速往四周扩散开去。 不过片刻功夫,整个结界就像脆弱的玻璃般轰然碎裂,与此同时,那颗石子坠落下来,掉到几颗抓子中间,微弱红光闪过后,地上多了几堆细碎的粉末。 不光是中间这块地方,四周角落里也分布着零零散散的粉末堆,因为地上到处都是石子,没碎掉之前谁也不会察觉到异常。 桃纷绯怔了两秒后,突然转身就想开溜,可没走几步却又垂头丧气地停了下来。 “你既然能破这结界,为什么还要和我说那么多?” 高陵池“唔”了一声,轻笑道:“无聊呗,闲着也是闲着,就想逗逗你。” ……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个答案显然让她很不高兴,她一边躲着结界破了以后一直追着她跑的小鲛人,一边不甘心地喊道:“你是不是想抢我的宝贝?我告诉你,我就是死也不会交给你的!” “没兴趣。”高陵池抱臂站在一旁看着她们一个追一个跑,“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还能跑多久?要不你和她打一架吧,赢了就不用跑了,输了大不了被鲛人一族追杀,我看这孩子在鲛人族里好像挺重要的,就是确认不了具体身份,要不你帮个忙?” “你……” “当然,要是你能瞒天过海,连被追杀的风险都不会有,这样想想是不是很划算?” 划算个鬼! 要不是跑得太累她真想破口大骂,她要是真把这小鲛人杀了,这女人一定会去鲛人族通风报信的吧?! 要是换作以前,一只还没成年的鲛人而已,她轻轻松松就能制住,根本不用逃得这么狼狈,可惜今时不同往日,旁边还有两只老妖怪虎视眈眈…… 她的命也太苦了! “你……你让她停下来。”看着气喘吁吁的桃纷绯,高陵池遗憾地摇头道:“我也想啊,可你看她一副饿死鬼的样子,我也没办法。其实仔细想想她也挺可怜的,只是想吃口果子而已……” 所以你就让人打断我的力量逼我陪她一起跑步?! 桃纷绯看着刚刚打散了她一道力量,此时正一脸乖巧可爱冲她直笑的元宝,心里气得吐血,却又无可奈何。 她本来指望着结界能阻拦高陵池一段时间,好让她趁此机会逃跑,结果拦是拦住了,不仅她把高陵池拦住了,高陵池也把她拦在了海岛上。 她在岸边鬼打墙一样绕来绕去,绕到精疲力尽才终于认识到,如果高陵池不放她走,她是不可能离得开的。 这一路上高陵池都没出过手,就连海隐都是靠元宝带着,于是她以为这老妖怪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事,甚至是受了重伤,出不了手了,这才大胆一博,没想到啊……是她异想天开了,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 “我……我错了,真的。”她一边逃一边真诚的开始道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等她之后恢复了,她就……她就躲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和这只老妖怪打交道了! “唔……”高陵池静静看着她一脸沉思。 “我把果实给你……给你行了吧?” 听到这话高陵池一下就笑了,“我又仔细想了想,大家好歹也算是一路人,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累,该帮还是得帮一把。” 说着她看向元宝,元宝会意,追上前去干净利落地打晕了小鲛人。 桃纷绯停下步伐,喘着气一脸怒意地瞪她,“谁跟你一路人?” 她愉悦地笑道:“不是吗?在人类眼里,我们都是妖,可不就是一路人?” “算你狠。”桃纷绯咬牙,摸出那个果实丢给她,“给你给你!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 高陵池接住果实,一边细细打量一边随口应道:“可以,晚点儿吧,现在没空。” ……呵呵! 烤鱼 果实入手微凉,那些铁丝像略微干枯的老树干,而嵌在表面的细小颗粒,高陵池皱眉试着扒了一下,完全掰不动。 至于味道,她闻了闻,就是很普通的老木头味,与其说这东西是个果实,倒不如说它更像个木疙瘩。 在手里翻来覆去赏玩许久后,她随手将东西抛给了元宝,然后看向桃纷绯,“说说吧,你想怎么回去?” “没想到,就是想先跑了再说。”桃纷绯老实道。 闻言高陵池不禁无语,片刻后长叹口气,“算了,再等等吧,应该快有人来了。” 出发前她给赵希禹发了消息,告诉他如果超过十二个小时没收到信息的话,记得找人来救她,掐指一算,现在距离她最后一条消息发出去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 比较麻烦的是因为海隐,他们的手机等物品全部报废,身上除了一身衣物外几乎什么都没留下,就连鞋都没得穿,一直光脚踩在碎石子上,硌得人心烦。 这一等又是一天。 小鲛人清织在下午的时候醒了过来,因为元宝已经将果实封存,残留的味道并不足以让她失去理智,所以她挺清醒的坐在火堆边上,眼巴巴看着架子上那几条烤鱼,那是元宝捞上来的晚饭。 桃纷绯拿着根树枝有一搭没一搭拨着火堆怔怔出神。她这一天异常安分,估计是知道自己打不过也跑不了,所以认命了,又或许是表面上认命了,其实心里正在思考怎么才能逃走。 元宝一脸认真烤着鱼,一边烤一边抽动鼻子闻香味,脸上写满了迫不及待。 高陵池坐在一旁正凝神思索着什么,忽然就听到桃纷绯的声音响了起来,“喂,你们鲛人不是应该喜欢吃生的鱼吗?” 她抬起头,就见桃纷绯的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清织身上,此时她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清织,等着她的回答。 听到这话清织有些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啊?我们不止吃鱼啊,海里很多东西都可以吃的,不过确实是生的。” 说着她又重新看向架子上的烤鱼,一脸期待道:“听说陆地上的人会用火把食物都做成熟的,我一直很想尝试一下,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正好元宝刚烤好一条比较小的鱼,见她在旁边可怜巴巴的样子,于是就先递给了她。 小姑娘很有礼貌,说了谢谢以后才双手接过去,小心翼翼咬了一口,然后脸上就露出几分惊喜和满足来,“好吃哎,是不一样的味道。” 夸一个人所做的饭就相当于夸这个人,于是被夸的元宝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他看了看剩下的几条鱼,又挑出一条大的给清织递了过去,清织连忙接过,一手一条鱼吃得十分满足。 见到这一幕桃纷绯不由低“哼”了一声,“小孩子还吃那么多,小心积食。” 闻言高陵池不由好笑地瞥了她一眼,转头看到清织已经将较小的那条鱼吃得差不多,眼下正在啃第二条,而一旁的元宝又准备给第三条,她连忙伸手拦下。 艰难的时光 面对元宝疑惑的目光,她神色自若解释道:“她还是小孩子,不能吃太多。”最重要的是,总共就五条鱼,他要是再给,就真的不够吃了…… 话说回来,人鱼也是鱼,所以这是大鱼在吃小鱼? 晚饭过后,几人躺在沙滩边看月亮,看着看着,桃纷绯突然就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用什么办法把我困住的?我没察觉到结界的力量。” “这世上又不是只有结界才能困住人。”高陵池平静道:“不说别的,就说人类古时候行军打仗所用阵法,不也有用来困人的?” 桃纷绯顿时恍然,“阵法啊,你用的话,确实可以困住我。不过你怎么会这些东西?”高陵池侧过头冲她微微一笑,“你都能有海隐,我为什么不能会阵法?” 桃纷绯噎了噎,“我那是机缘巧合得到的,远古时候的东西,换做是谁都会心动吧?而且他学得这么快,”她眼神示意了一下元宝的方向,“我都要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人类研究出来的了。” “远古时候的人类,和现在的人类区别还是很大的。”高陵池随口答道。 她的神色有些恍惚,脑海中慢慢浮现出许多陈年往事,那是在王宣被打进西府之后,元宝出现之前的一段异常艰难的时光。 那时的她刚经历与王宣离别的痛苦,接着又迎来天罚的打击,为了收集念力,她不得不奔波于战火纷飞的人间,因为自己心里悲苦,在看到别人的苦难时感触总是异常的深,日子过得可谓一片黑暗。 可这黑暗之中,也有零星的光芒,那些流离失所,身处离乱地狱之中,却能展现出至善至美人性的人类,成了她助人的唯一动力,在望不见尽头的等待里,始终维系着一条细而坚韧的线,阻止她彻底堕入黑暗深渊。 为了在念力世界中保命,她开始拼命去学所有有用的东西,那些王宣曾经想教给她,却被她推三阻四含混过去的护身符,而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王宣和力量会同时离她而去,让她落得个无所倚仗。 这次困住桃纷绯的阵法,就是那段时间的成果之一。王宣是个天才,真正的惊世之才,那些经过他手的阵法,成了高陵池在念力世界的乱世里保命的重要手段之一。 后来她又结合实际情况自己摸索研究了很久,结果还算可观,在她的基础上找到一部分可以耗费最少力量达到最大效果的阵法,这一用就是很多年,直到元宝出现。 有了元宝以后,她就松懈不少,之后的岁月里虽然有断断续续巩固过,却也只是巩固,再没有半分进展,也不知是当时就达到了她自己的极限,还是因为太过懈怠。 元宝见过她使用阵法,但次数并不多,除了她因为各种意外一个人回到念力世界时,其他情况基本都用不上。 夜色渐深,岛上除了海浪声外一片静谧。 小鲛人清织摸着自己的肚子辗转反侧,怎么都无法入睡。 太惨了 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她的肚子就一直隐隐作痛,之后渐渐的痛感越来越强烈,到现在已经快要变成剧痛了。 她不由蜷缩起身体,小脸皱成了一团。 其他几人都没有睡意,但因为各自想着心事,一时间也没察觉到她的异常,直到她突然痛呼一声,跳起来就往海水里奔去。 几人被她惊到,一时间纷纷站起身来,就见她一路奔到一块礁石后面,然后就没了动静。 许久之后,礁石后拍出一条鱼尾,她探出礁石的那张小脸上挂满了委屈和难受,“我好像吃坏肚子了。” …… “看我做什么?”对上两道怀疑的目光,元宝一时不由郁闷,“我烤的鱼肯定没问题,大家都吃了啊,我们就没事。” 高陵池想了想,“嗯……应该是她突然吃熟食,和她长久以来的生活习惯不一样,所以闹肚子了。” 一旁的桃纷绯不禁无言,“这也太惨了……” 小鲛人拉了大半夜的肚子,将近天亮时才一脸疲惫沮丧地走回来。她一脸迷茫坐在岸边,发了好久的呆以后,突然就朝元宝认真道:“你再烤两条鱼吧,我还想试试。” …… 最终,元宝还是没再给她烤鱼,看她现在这模样,万一再严重些,一不小心出点啥事,她大概会成为第一只因为吃烤鱼拉肚子而送命的鲛人吧。 也许是距离太远的缘故,他们又等了一天,还是没有任何人来,于是他们只能继续抓鱼捡贝壳,调息闲聊,互相试探度日。 也是这时候,高陵池才想起被她封了视听的秦乐。她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先不解开了,左右尤宇方的死因已经确定,现在的事全是桃纷绯引起的后患,和秦乐也没什么关系,她看与不看都不重要。 第四天,第五天…… 他们没有想到,最先等来的不是赵希禹的救援,而是一大群凶猛的鲛人。 第六天,一群鲛人包围了整座海岛,虽然数量上没有游艇那天多,但看着也十分怵人。 桃纷绯站在高陵池旁边,望着那一双双凶煞的眼睛脸色微白,“这么多,你这阵法能挡得住吗?” 闻言高陵池不由瞥了她一眼,“谁告诉你这阵法可以挡外敌的?” “什么?”桃纷绯一下就慌了,“不会吧?你的意思是这玩意只能困住里面的人,抵挡不了外面的?” “不然呢?”高陵池目光落在鲛人群身上,平静应道。 其实这阵法倒也不是不能抵挡外敌,但因为她怕困不住桃纷绯,就直接放弃了多余的部分,只专注于困,谁料到会遇到这种局面。 “那怎么办?要不你把阵法打开,咱们逃跑试试吧。”听到这话,高陵池有些好笑地看向她,“好主意,我和元宝海隐先走,你殿后。” “对啊,还有海隐!”她瞬间眼睛一亮,却听元宝在一旁凉凉道:“别想了,还没等海隐使出来,咱们就变成祭品了。” 桃纷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为首鲛人一只手上托着个硕大的青石圆盘,圆盘上刻着许多看不懂的符号。 沙老 他的目光十分凶狠,另一只手举在石盘上方,离石盘不过两指距离,一副随时准备按下去的模样。 “那是什么?” 这次,回答她的是小鲛人。 “那是族里的宝物,祭海神用的,据说很厉害,但是我没见过使用起来是什么样子。” “那叫青磐,以前有幸见过一次,可以召出海神幻影,虽然只是幻影,但威力巨大,而且青磐本身有吞噬力量,一旦使用起来别说海隐,海鱼都不好使。” 元宝说着不由撇嘴,“这东西鲛人族宝贝得紧,平时可不会轻易拿出来,趁着这次机会多看几眼吧,以后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了。” 听到这话桃纷绯不由咂舌,“她到底什么身份啊?阵仗搞这么大。” “我父亲是鲛王。”清织在一旁小声接了句,说罢见几人目光齐齐向她看过来,她不由缩了缩脖子,嗫喏道:“你们没问过我……” “他们怎么还不动手?”高陵池叹了口气,复又看向鲛人群,就听清织在旁边解释道:“他们应该是在等沙老,他们都不会人族语言,以前陆地上的交涉都是由沙老出面负责的。” 闻言高陵池不由有些无语地看向她,“你怎么不出去解释解释?”她垂下头小声道:“我要是出去了,他们会把我强行带走的,我偷偷跑出来,就这样回去一定会被父亲责罚……那个,一会儿沙老来了,你们能不能帮我说说好话?” 高陵池还没说话,桃纷绯已经先叹了口气,“我觉得我们并没有话语权。” “不会的不会的!”清织连忙道:“你们没有伤害我,还给我吃烤鱼,你们都是好人,所以我一定会保护你们的。” 不提烤鱼还好,一提起这个几人就觉得头痛,要是让这些鲛人知道他们的小公主因为吃烤鱼拉了大半夜肚子,他们一定会暴怒的吧…… “啊,沙老来了!”清织突然一声惊呼,引得几人纷纷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鲛人们在海中分开了一条路,一名白须白发老者形象的鲛人自其中缓缓走来,他的鱼尾在行走过程中逐渐幻化成双腿,而后一路不停,直行到岸上,在岸边不远处停了下来。 他静静打量了几人一番,还算客气地开口道:“先前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族人们当时冲动了些,其实并没有恶意,我替他们向几位道歉,几位想要什么样的补偿?但凡能给得起的,我族一定都给。” 说着他又看向清织,“族里孩子年纪尚幼不懂事,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还望几位多多担待,不知现在能否将她还给我们,或者几位想先拿到补偿?” 闻言几人不禁互看了一眼,这话里意思是觉得他们绑了小鲛人啊?还愿意给赎金,他们是不是该趁此机会狠狠敲一笔?前提是最后能活着离开。 “我想您误会了。”桃纷绯一脸无奈道:“我们并没有抓她。” “当然。”沙老仍旧一脸客气笑道:“是这孩子不懂事,承蒙几位照顾她,我族感激不尽。” 鬼船果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你上吧。”桃纷绯叹气,无奈朝高陵池道。 没成想高陵池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为什么要解释?”说着她的目光就落到了小鲛人身上,“你自己解释。” 清织很委屈,但清织不敢说。 “我……我是自己跟来的。”她低垂着头,一副知道自己做错事准备认罚的模样。沙老听到这话有些惊讶,“跟他们做什么?” “我在她们身上闻到了好香的味道——” “打断一下,那味道应该是我们在游艇上沾到的,具体怎么回事我们也不清楚,毕竟这所谓的味道除了她以外谁都没闻到,不信的话您可以问问她,现在还闻得到吗?” 听到桃纷绯突然说出这番话,高陵池不由多看了她两眼,而小鲛人真就照她所说的使劲闻了闻,随后面上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来,“好像是噢,我都没注意到,这两天真的没怎么闻到了。” 说着她又猛地摇了摇头,“不对不对,我跟过来的时候明明很香很香的。” “是游艇上那种香味?”沙老突然开口问道。 她点点头肯定道:“就是那种味道。” “知道那艘游艇现在怎么样了吗?”沙老的话听着是在问清织,实则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其余几人身上,“鬼潮退去后,族人们将游艇拖了回去,翻遍整艘船都没找到鬼潮来源,这是为什么呢?” “鬼潮?”高陵池不答反问。 “一种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类似于人类所说的忘川河,不同的是,鬼潮的传说往往伴随着鬼船果的存在,而这次我们却没有找到鬼船果,这是为什么呢?”说着,他的目光逐渐意味深长起来。 “鬼船果又是什么?”仿佛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高陵池又问道。 这次,沙老停顿了一会儿,“一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灵物,具体有什么作用谁都说不清楚。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没有在船上找到这东西,几位都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具体有什么作用不是说不清楚,而是不愿说出来吧? 高陵池笑了笑,“您既然都说这东西只存在于传说里,没找到不是很正常吗?” 沙老也跟着笑,目光却逐渐危险起来,“这么说几位是不打算交出来了?” “不急,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您,您既然对这东西势在必得,想来不会介意我耽误一点点时间吧?” 这话,就相当于承认东西在她手里了。 事实上从鲛人族拿出青磐开始,她承不承认都已经不重要,鲛人族认定东西在他们手上,所以无论如何都会抢到手,而这里是海域,他们的地盘,想要不付出任何代价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 只为了一个小公主动用青磐这种关系到全族利益的神物,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对劲,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就能解释得通了,救清织只是其中一个理由,最重要的是拿到鬼船果。 “在海上拖延时间,可没有什么作用。”沙老似笑非笑看着她,“再怎么拖,东西还是要交出来的。” 打个商量 “不仅是为了拖延时间,还是真心想求教。”高陵池坦然道:“问题很简单,您说的鬼船果,是不是在月圆之夜开花,开花时花形像一艘白骨船?” 听到这话,元宝不由惊讶地看向了她,而一旁的桃纷绯则脸色微变。沙老目光渐沉,面上却仍维持着笑容,“看来你也听说过这东西的存在。” 这话就是承认了。 高陵池心下不由一叹,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得到玉骨舟的消息,要不是听到鬼船果这个名字,她也不会想起那么多巧合。 那天刚好月圆,船上的幽冥河里又全是幻象,玉骨舟花开”时生异象”,“引贪嗔痴妄”,那玉骨舟的果实呢?是不是也会在月圆之夜发生异变,引起更大的动静? 又或许是因为桃纷绯做了什么才会导致局面发展成那样。现在仔细想想,她交出来的那枚果实确实和记忆里的有些相似,但因为当时没看清具体模样,她也就一直没能联想起来。 想到这里,她不由瞥了一旁的桃纷绯一眼,但现在显然不是询问的时候,于是她只得暂时压下心中的疑问,“是听过一些。” “既然如此,就把东西交出来吧。”沙老定定看着她。 “您是不是操之过急了些?”她的目光落到清织身上,“不应该先把她救走吗?” 沙老神色微变,但很快镇定了下来,“你们跑不了的。” “是跑不了,但可以让她给我们陪葬。” 高陵池似笑非笑道。 “……把东西交出来,我可以保证放你们一条生路。” “看来威胁力不大啊。”她有些苦恼,扭头去问一旁的桃纷绯,“这可怎么办?” 桃纷绯:“……” “东西是你的,要不你拿个主意吧,交还是不交?” 闻言桃纷绯不禁咬牙切齿。她很想骂人,但看了看眼前的局势,最终还是强行压下怒火,冷冷道:“问我做什么?我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既然这样,”高陵池勾唇一笑,“那就再等等吧。”她的目光落到远处,语气莫测,“让我再好好想想。” 可惜沙老并不愿意给她多想的机会,“看来几位是不打算活着离开了。”说着他缓缓举起手来,伴随着他动作的是海中鲛群的蓄势待发。桃纷绯见此脸色剧变,手中一团力量不自觉缓缓成形。 “不如咱们打个商量。”高陵池突然出声打断了这一切,她转目笑道:“您看,你们人这么多,我现在交出来的话总觉得有些不安心,不如您将我们送到靠近陆地的地方,我保证一定将东西交给您,如何?” “什么范围算靠近陆地的地方?”沙老停下手中动作静静看着她,良久之后问了一句。 她随口道:“能让我们平安着陆就好,这地方离陆地太远了,我们没办法回去。您不用担心我会反悔,我不是那种为了宝物不要命的人,您若现在杀了我们,也不一定能拿到鬼船果。 人类将咱们这样的存在称之为妖,咱们也算同一路人,您是知道的,如果硬抢,您有几率会失手,这个几率,您要赌一赌吗?” 一路 妖储存东西的方式千奇百怪,各有不同,虽然大部分死后东西都能找出来,但也确实会有些特殊存在,被他们藏起来的东西,除非自己交出来,否则妖死了,东西也就没了,要么跟他们一起陪葬,要么存在于别人永远找不到的地方,除非机缘巧合,再难得见天日。 正因为清楚这些,所以沙老迟疑了。他没办法判断几人是不是这种特殊存在,如果是,那即使杀了他们,也拿不到鬼船果,于是犹豫不过片刻后,他果断下了决定,“可以,不过只能送一半路程。” 因为人类的日益强大,鲛人族很少再靠近陆地,一半距离,确实是他们的极限了。高陵池估量了一下后,很快就答应下来,于是双方一拍即合,换来了短暂的和谐局面。 他们唤来了一只巨鲸,充当几人的坐骑。 回程路上,高陵池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小鲛人清织缠着元宝问东问西,烤鱼的事自然也很快被沙老知道了。 出发时他和他们一起坐到了鲸背上,听闻这事后他连连叹气,倒并没多说什么,只是一脸无奈地叮嘱清织以后别再胡闹了,清织嘴上倒是答应得挺好,至于有没有真正听进去,只有她自己知道。 桃纷绯沉默了半路,终于忍不住挪到高陵池旁边偷偷问她,“你真的要把那东西交给他们?”闻言高陵池不由瞥了她一眼,“是啊。” “不会吧?我以为你随便说说的。”桃纷绯瞬间就苦了脸,“那东西一听就是很难得的宝贝,你真的舍得给?” “你不也随随便便给我了?”高陵池随口应道:“论起识时务,你可不比我差。” 桃纷绯被这话噎住,一时不由有些讪讪,“我那不是没办法嘛?” “那现在就有办法了?” “……没有。” “那不就得了。”高陵池说着,突然问道:“你之前说这东西是你从别人那偷来的,在哪偷的?怎么偷的?” 桃纷绯愣了愣,“你问这个干嘛?” “随便问问。”她漫不经心的挪开了目光,“就是挺好奇这么珍贵的宝物你是怎么拿到手的。” “我运气好。”桃纷绯没忍住“哼”了一声,“那人当时受了重伤,正巧被我撞见了,见他一直护着这东西,我就守在附近,趁他不注意时偷走了。” “你之前不知道这是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 “那跟我说说,那人长什么模样?” “就一个挺年轻的男孩,长得还行吧,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不是,他长什么模样重要吗?” “就随便问问,你急什么啊?” “……哼!”桃纷绯气鼓鼓往一旁挪去,一副完全不想跟她多说的模样。见此,高陵池好笑地摇了摇头,转眼又开始沉思起来。 这一路风平浪静。 巨鲸停下时她们仍处在茫茫海面上,沙老站起身来,伸手往前方指去,“顺着这个方向一直往前就是,接下来的路,我等就不送了。” 消失 闻言高陵池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巨鲸,“您明明可以将我们直接送到陆地,这是担心它们遭到捕杀吗?” 沙老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巨鲸,他轻叹了口气,“这些年其实情况好多了,但还是存在着危险。这样吧,只要你能遵守约定,我可以找个小家伙再送你们一程。” 高陵池笑了笑,“不必了,就送到这吧。”说着她看向元宝,元宝会意,将那个果实取了出来。果实一出,鲛人们的目光又炽热起来,包括面前的沙老。 她接过果实,随手就递给了一旁的清织,“拿着它回家去吧,以后别随便跑出来了。”清织点点头愣愣接过,捧着果实深吸了好大一口气,目光逐渐迷离起来,“好香……” 相较于清织,成年鲛人们就显得冷静多了。沙老接走清织和果实后,明显松了口气,望向几人的目光也缓和许多,“既然几位如此守信,我鲛族自然也愿以礼相待,先前答应过的补偿仍然作数,几位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就是。” 高陵池摇摇头道:“不必了。”说着她看了桃纷绯一眼,“或许她会需要什么?”闻言沙老也看向桃纷绯,桃纷绯瞪了高陵池一眼,这才朝沙老淡淡道:“我没什么想要的。” 她倒是得敢要啊。 见几人拒绝,沙老也没再坚持,他挥了挥手,一群鲛人就训练有素地让出一条路来。他带着清织回到鲛人群中,临走前朝几人笑道:“日后几位要是想到海里来玩,我族一定会好好招待,以尽地主之谊。” 这话也就只能随便听一听了,且不说鲛人族行踪隐秘,难得能遇上一次,就说他们居于深海,那地方一般的海妖尚且活不下去,更别说陆妖了。 高陵池和元宝虽然不惧,但那得是在现实世界,而等他们回去以后,这里没人会记得他们,所有经历都会变成幻影,留不下一丝属于他们的痕迹,如此一来,无论多少承诺约定,都不过南柯一梦罢了。 鲛人们离开后,巨鲸也走了,几人站在海面上,望着四周茫茫的海水陷入了沉默,最后还是桃纷绯先忍不住质问道:“刚才他说送我们,你为什么要拒绝?” 其实不止桃纷绯,元宝也有同样的疑惑。 高陵池瞥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答话,天上突然传来一阵螺旋桨的声音。他们抬头望去,就见远处飞来一架直升机,而直升机里的人…… “是赵希禹。”元宝看了好一会儿后才惊喜道:“他终于来了啊。” 高陵池也在看那架直升机。赵希禹来得比她预想的慢了很多,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直升机一直飞到他们头顶上空,然后舱门打开,从机舱内垂下来一道梯子,赵希禹探出个头朝他们大喊道:“可算找到你们了,赶紧上来吧!” 元宝伸手抓住梯子,转头似乎是想跟她说些什么,目光落到她身后时,却突然惊讶的“咦”了一声,“桃纷绯人呢?” 闻言高陵池不由回头看去,果然就见明明不久前还站在旁边的那道身影,现在已经消失无踪了。 答案 “跑了……”她呢喃了一句,随后轻笑道:“不管她,先上去吧。” 直升机内除了赵希禹,就只有一个驾驶员。见他俩看向驾驶员,赵希禹解释道:“不是人类,这里毕竟是海上,我怕你们搞出点乱七八糟的动静来,带人类的话不方便。” 说着他就睨了两人一眼,“果不其然,一来就看到你们站在海面上,这要是换个普通人来,还不得被吓死。” 和驾驶员互相打过招呼后,元宝就一脸欲言又止看着他。见此赵希禹不由好奇,“小元宝你想说什么啊?”元宝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我可以带阿池直接飞上来啊,你为什么要给我们放梯子?” …… “那你们为什么要爬上来?”赵希禹有些恼羞成怒,谁料元宝一脸认真地回答道:“你放都放下去了,总得给你点面子吧?” 听到这话赵希禹不禁咬牙,正准备开口反击几句,却听高陵池突然问道:“你刚才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我们边上站着什么人?” “什么人?”赵希禹愣了愣,转头看向驾驶员,“你看到有人了吗?”驾驶员答道:“刚才好像是有道红色的影子,但是一转眼就不见了,我还以为看错了呢。” “那是什么人?”赵希禹一下子好奇了起来,“话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明明前段时间还在明泽,我正查着录像的事呢,接到消息马不停蹄就赶过来了……等等,你这难道是从什么时候回来的?” 高陵池笑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他的猜测,见此赵希禹也没有再多问,而是说起了其他的,“你们说的是什么人?” “路上遇到的桃花妖。”元宝简单将事情讲了一遍,满足他的好奇心,至于查桃纷绯的事,得等回去以后再说,现在说了也没用,回过头他就得全部忘记。 回到襄德以后,两人和赵希禹分开,一路前往秦乐的家。 路上元宝终于问出了先前一直压在心底的疑惑,“阿池,为什么沙老说再送我们一程你要拒绝啊?” 高陵池有些讽刺地笑了笑,“因为我怕他半路发现果实是假的,再沿着痕迹回来找我们算账。” “假的?”听到这话元宝不由惊讶,“原来你给他的是假的啊?我就说你怎么那么轻易就给出去了。” “不,”高陵池淡淡道:“我给他的是假的,是因为一开始桃纷绯给我的就是假的。” “怎么会?鲛人族见到那个果实的反应不像假的啊。” “也不全是假的,茎是真的,叶子是真的,那个果实里应该也含有些真果实的成分。” “那,阿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啊?你不是没见过真的吗?” “一开始是因为她给得太过容易了,你想想她是怎么把果实交出来的?就因为被清织追了几趟,被你阻拦了几次攻击,交得简直像儿戏,如果是你,那种情况下你会把这么珍贵的东西交出来吗?” 元宝摇摇头,“我是不会,可说不定她比较识时务,知道反正打不过我们,所以才乖乖交出来的?” 原因 “那交出来以后呢?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不甘心吧?可她没有。你想想我们在岛上的后面那几天,她过得像去度假的一样,完全没有一丝一毫舍不得。 东西给了我以后,虽然她掩饰得很好,但看起来莫名就轻松了很多。宝物被抢了反而觉得轻松?她可不像那种怕事的人,如果真是的话,在游艇上她就应该舍弃那东西让鲛人族离开,而不是想办法带着东西逃命。 这么珍贵的宝物,撒了手就不管了,本身就不合理,而且我们回来的路上,她说的那些话也有问题。” 元宝想了想回来时桃纷绯说过的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有什么问题?” “这么说吧。”高陵池想了想,“如果你有个很珍贵的宝物,可是被人抢走了,你一定会想要再拿回来吧?” 元宝点点头,“那肯定啊。” “那如果对方和你的实力差距很大,你知道自己很难拿回来了,这时候又正好冒出另一个实力同样强大的人想要抢走这个宝物,你会怎么想?” 元宝歪着头想了会儿,“希望他们打起来,然后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说着他就疑惑道:“没什么问题啊,你当时答应把东西交出去了,眼看打不起来了,她就劝你不要交,这不就是想坐山观虎斗吗?” “元宝,坐山观虎斗的前提是自己能先‘坐山’,当时我们在鲛人族眼里是一伙的,要是真动起手来她自己也跑不了。” “她不是有香嘛?” “我们既然知道她有香,还会让她成功使用吗?她那个香生效也需要一段时间吧?” “也是哦,我肯定会第一时间打断她的,没道理我们在前面顶着,她在后面置身事外。” “她自己也知道这事,所以她不会那么傻那种时候挑事,当然,也不排除她是有其他底牌,不过可能性不大,如果是有其他底牌,想让我们打起来,她好趁乱施为,就不会是那么轻飘飘的几句话了。” “她当时跑过来问我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一是知道东西是假的,拿出来糊弄我是因为我不了解,但鲛人族不同,他们很显然是知道这东西的存在的,她没办法确定他们到底了解多少,会不会看出端倪,所以想试探着让我别给,或者能多拖延一点时间也好。 二嘛,可能也是因为心虚,想顺便强调一下这东西的珍贵和真实性。 至于后面,我把东西给了鲛人族,他们也没认出来,所以她放心了,就连沙老说要多送我们一程她也敢了。” 桃纷绯是敢了,想通这一切的她却开始担忧起来,要是鲛人族半路发现端倪,可以很轻松顺着痕迹杀回来给他们个措手不及,所以与其冒这种风险,还不如自己多赶一段路。 回到秦乐家里后,高陵池终于解了她的视听。她应该是被憋坏了,好几次开口想问些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有问出口,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不敢问。 香 接下来的几天,元宝一直在研究桃纷绯给的香,这香不能带回现实世界,所以只能在念力世界中研究。 而也是在这段时间,秦乐有一天突然告诉高陵池一件事。 “那位桃小姐,我应该是见过的。” 说是这么说,但她的语气仍然很迟疑,“我去明泽的时候,应该在码头见过她,那身连衣裙,那种气质。 但是很奇怪,她长那么漂亮,按理来说我应该不会忘记,可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看到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了,所以一直不敢确定。” 这事情,有点意思。 高陵池问道:“你知道她当时是想去哪吗?” “就是那艘往来襄德和明泽的客船,她和我一起上的船,我还撞到她了,所以才会对她有印象。” 撞到她了…… “你下船的时候有没有留意过别人?他们之中有没有和你一样看到幻象的?”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当时被吓懵了,没怎么注意其他人的情况。” 如果她真的遇到了桃纷绯,而桃纷绯又和他们乘坐了同一艘船,那么或许她看到的幻象并不是因为念力,而是因为玉骨舟。 玉骨舟“引贪嗔痴妄”,所以秦乐才会在船上看到那些匪夷所思的景象。 秦乐去明泽是几个月后,这么说的话,桃纷绯现在可能又回到了明泽?她回明泽,是想干什么呢? 将近一周的时间后,元宝才算研究出了一个结果。 “这香的主要成分应该是一种特殊妖兽的骨灰,佐以其他珍贵药材宝物制成,最主要的效果就是隐匿身形气息,但是不能进行剧烈的活动,否则烟雾受到强烈冲击,有可能会出现裂缝,暴露自己。 另外,这香还能迷惑人心,引起幻觉,应该还有一些其他效用,但我现在看不出来,可惜香已经没了,要是能再拿到几炷就好了。 至于那骨灰是什么妖兽,我也不太确定,还要再回去查查。” 事情告一段落后,就该考虑回去的事了。 高陵池试着收取了一下秦乐身上的念力,结果竟然成功了,这让她和元宝都很惊讶,看来尤宇方最大的心愿是自己的死因,又或许是让秦乐知道自己的死因。 如果全部心愿都完成,或者所有重要的真相都解开,念力会自主脱离依附。 还有一种念力不会自主脱离,但可以收取成功的情况,就是心愿完成了,但真相没有解开,而这些真相并不是念力的主要目的,就像地宫中小元的念力目的是让张允感自己所感,痛自己所痛,这种情况下真相反而要靠后。 念力既已到手,她们也就回到了现实世界。 因为天色已晚,高陵池和元宝决定第二天再回明泽。当天晚上,两人盯着那份念力许久,最后还是没忍住把手搭了上去。 实在是好奇啊……这次会看到些什么呢? 秦乐和尤宇方结婚那天,阳光很明媚,也很温暖。 高大帅气的新郎,婀娜娇美的新娘,这样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令在场宾客无不惊艳赞叹。 秘密 结婚之前,两人就是令人称羡的情侣,从外貌到内在,他们就像精心为彼此所定制,身边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很般配,而他们自己也是这样觉得的。 于是,求婚,订婚,结婚,一切都顺理成章,秦乐也满脸幸福,觉得自己终于嫁给了爱情,可只有尤宇方自己清楚,他心底有个秘密,一个不敢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婚后,两人度过了一段幸福而平静的生活,平静到尤宇方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能够就这样好好和秦乐过完这辈子,直到有一天,两人爆发了结婚以后的第一次吵架。 吵架的原因是什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吵架的后果。那次吵完架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尤宇方都觉得自己被怒火灼烧着,他的理智在火焰中燃烧殆尽,化为飞灰。蔓延的怒火不断摧毁着一切,叫嚣着去破坏、去伤害、去毁灭。 于是等他理智回归时,看到的就是一个遍体鳞伤的秦乐。 秦乐没想到她那世界上最好的男朋友,完美的丈夫,竟然会在婚后对她进行家暴。 她的不敢置信和难过绝望尤宇方都看在眼里,也因此,他愈发不敢面对这一切。 短暂的平静就像一场绚烂烟火,烟火落幕后,黑暗也就再次席卷而来。 因为这一次家暴,秦乐执意要和他离婚,他怎么也不肯同意,于是两人再次爆发争吵,而这一次,尤宇方囚禁了她。 那些隐藏起来的东西一旦被撕开了一条裂缝,就再也没办法复原了。 尤宇方开始破罐子破摔,他的暴躁,易怒,歇斯底里,他控制不住的疯狂,全部被展现在了秦乐面前。 他拼命压抑自己不要对秦乐动手,要冷静,要理智,可每一次都收效甚微,尤其是在看到秦乐惊恐害怕甚至厌恶的神色时,那种毁天灭地的怒意和绝望就会摧毁他所有的理智。 等他冷静下来时,伤害已经造成,一切无法挽回,于是他只能通过伤害自己来宣泄那些让他无处可避的情绪。 那些毁了他,也毁了秦乐的挥之不去的阴影,似乎除了死亡,再也没有其他的摆脱办法。 不是没试过避开秦乐,就像结婚以前偶尔吵架时那样,他会找个借口离开,即使手机后那个人将自己折磨得遍体鳞伤,从听筒里传到秦乐耳中的声音也仍然能够温柔冷静。 可是两人的距离太近了,他不想离开她,又控制不住去伤害她。疯狂情绪达到顶点时,他不管不顾地扯住她的头发强迫她抬头,看着她那张写满了惊恐害怕的脸怒吼:“你说过会永远爱我的,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怎么,现在看到我的真面目了,怕我了?不爱了?你这个骗子,你骗我,你骗我!!” 一开始秦乐还会拼命去反抗,可渐渐地,她似乎累了,绝望了,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再有太大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神色木然。 这样的秦乐让尤宇方感到害怕,他似乎已经彻底将她推离了自己身边,明明是早就预料到的结果,可当他真的面对这一切时,仍然感到令人窒息的绝望。 死结 尤宇方对秦乐的折磨逐渐变成另一种折磨还回到尤宇方身上,曾经的美好幸福仿佛是暖阳微光里一场大梦,梦境再美好,终究也要醒过来面对黑暗长夜。 绝望到达一个顶点时,他的想法也在这样极端的情绪中悄然改变着。既然她的心已经不再爱他,那她的人,就得永远留在他身边,她说过的,他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要一辈子在一起,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 尤宇方开始控制着秦乐的一切,就像控制一个提线木偶,秦乐所有的举动都必须符合他的想法,他的标准,她心里是悲是喜并不重要,他只要能掌握她脸上是哭是笑。 他们之间再也没有过交流,他在屋里放了个铃铛,摇一下是吃饭,摇两下是睡觉,摇三下是上厕所,摇四下是有其他事情…… 他时常会给她喂饭,擦药,甚至为了给她治伤开始自学医药有关的知识,尝试着将自己变成一个医生,她的私人医生。 或许也不仅仅是为了她,更是为了自己,他想找到一条出路,一条能够走出那片黑暗阴影的路,可惜直到最后死去,他也没有找到。 冷静时他会静静抱着她不说话,仿佛怀里抱着的仍是那个满眼都是他的秦乐。 他们曾经在很多地方拥抱过,每一个拥抱都带着幸福的味道,可如今,他怀里的秦乐就像一具尸体,一具会动会眨眼的活尸,就连她的体温,都时常带着寒意。 是他一点一点把她变成这个样子的,他从一开始就在后悔,可心里在后悔,行动上却从来没有停止过。 时间久了,尤宇方突然开始感觉到累了,一种极致的累。他仍未停止对她的伤害,那些控制不住的疯狂和暴躁,可冷静下来后,偶尔他会绝望而疲惫地看着她。 他问她,“月月,我要是死了,你会原谅我吗?”嘴上这么问着,心底却已经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不会。” 她不会原谅他,像他这样的人,不配被原谅。 这样折磨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尤宇方将家变成牢狱,用尽一切办法困住秦乐,控制秦乐,却还奢望她爱他。 很多时候尤宇方都在想,或许不结婚才是对的,没有突破那个距离,他就不会伤害到她,可那个时候,他是真的觉得,他们之间能好好过完这一生的,可事实证明,他失败了。 这一失败,就是一个打不开的死结,他知道那个解开死结的办法,却没有勇气去解,于是只能一边极度厌恶自己一边继续错下去,有时候甚至歇斯底里地想着,不如就这样吧,如果有一天秦乐死了,他那一步,就能迈出去了,这个结,也就算解开了。 尤宇方出海前,给秦乐放了足够的食物,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很想摸摸她的头,于是他也就真这么做了,在她隐藏着极深恨意的眼神中,难得温柔的开口对她说了一句话,也是最后的一句话,“乖乖等我回来,然后再慢慢想办法杀了我。” 阴影 他知道,这是她最大的心愿,从很早以前开始,他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离开这个人世离开她,却又希望她能杀了他。 杀了他吧,然后好好活下去,回到那个早就已经满目疮痍的世界,尝试着去填补它,修复它,或许结果会不尽人意,可是没关系啊,如果最后她能陪他一起走,不也很好吗? 他没有想到,临走前他对秦乐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会成真,本应被关在家里的秦乐出现在了游艇甲板上,就站在那里轻轻一推,然后一脸冷漠快意地看着他直直坠下跌落海中,被一群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鲛人凶猛而上分食殆尽。 临死前,那段挥之不去的阴影再次从记忆深处跳了出来,一点一点全部浮现在他眼前,那是他的噩梦,也让他因此变成了秦乐的噩梦。 “看什么看?滚一边去!小兔崽子!” 门缝里露出一抹暗红,那是女人染血的裙子,男人在断断续续痛苦的呻吟声中从屋里探出一个头来,凶恶地瞪着他,“再敢站那鬼鬼祟祟地看来看去,老子就让你进来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不敢面对男人,更不敢反抗男人,于是只能抱着枕头默默转身回屋。 他知道,门里的女人是自己的妈妈,也知道爸爸长期都在打骂妈妈,打得狠了,见血也是常有的事。 他知道这一切,也知道爸爸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妈妈背叛了他,在事发之前,他是个好丈夫,好爸爸,时常会带他们母子出去玩,给他们买好吃的好玩的,那时候一家人还很幸福,直到有一天,妈妈遇到自己的初恋情人,于是,所有的幸福一夕之间烟消云散。 后来的日子里,妈妈常常顶着一张被打肿的脸,用布满青紫的手拉着他,跟他忏悔,诉说自己有多对不起他,对不起爸爸,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恨自己的妈妈吗?是恨的,尽管她仍然对他很好,他却总是想起这个家是因为她的背叛而被毁的,爸爸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爱他,而是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如果不是因为验了dna确定他是亲生的,或许他也会落得和妈妈一样的下场。 他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好几年,直到他六岁的那一年,有一天深夜,爸爸再次带着一身酒气走进房间,而那一次,妈妈再也没能从房间里出来。 第二天,他被挡在家门外不让进屋,听周围的人说着现场有多可怕,血溅得有多恐怖,妈妈的死状有多凄惨。明明是死去的人是自己的至亲,可他心里竟然找不到一点悲哀,有的只是茫然,无尽的茫然无措。 他抱着小书包站在外面,看着爸爸被人带走,家里被封,周围的喧嚣声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他听不清,也不想听。 没过多久,爸爸就被判了死刑,那样骇人的杀人方式,死刑也是必然。而他因为失去父母,又没有祖父母,于是被送到外祖父外祖母家里抚养。 刻入灵魂的黑暗 因为爸爸的事,外祖父外祖母并不待见他,平日里将他当成透明人,但好歹没克扣他的衣食。可惜好景不长,他在外祖父外祖母家里待了不到一年,两人就因车祸去世,也因为这样,其他亲戚纷纷把他当成丧门星,那段时间就连暂时照顾一下他都没人愿意,就这样,他被送到了当地福利院。 或许是上天可怜他的遭遇,想要补偿他,在福利院待了没多久,他就被一对外地夫妇收养。夫妇二人都是十分和善的人,听说过他家里的事后也没嫌他晦气,而是心疼他小小年纪遭受到这样的苦难,于是二人将他带离本地,重新为他在襄德落了户。 新家是一个十分温暖和睦的家庭,他在这个家里逐渐长大,成为一个优秀的孩子,父母骄傲的对象。 很多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忘了小时候那些事,没有什么支离破碎的家庭,凶暴的爸爸和常年被打骂最后惨遭杀害的妈妈,他的爸妈感情很好,家庭温暖,生活幸福,而他就是他们的亲生孩子,一路平安快乐长大,还认识了优秀美丽的秦乐,并成功走到一起。 可也是从这时候开始,他才察觉到那些隐藏在自己骨子里的东西,那些曾经躲在黑暗角落里,或是就那样猝不及防暴露在他面前的,他所看到过的无数次残暴画面,一点点将见不得天日的黑暗刻进他的灵魂里,哪怕用再多光明和温暖去修饰,隐藏得再怎么好,骨子里也仍然是黑暗的。 这份黑暗在面对秦乐时越来越躁动,越来越不受控制。这样的疯狂渗透进他们相处的所有生活点滴中,他会因为一点点小事莫名其妙想要大发雷霆,有时候看着秦乐的笑脸,他甚至有种挥拳砸上去的冲动。 但或许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男女朋友,始终还隔着一层,于是他仍能保有最后一分理智。 他小心翼翼在所有失控的瞬间避开她,一个人躲进黑暗里自我厌弃,自我伤害,可是偶尔,他也会冒出十分疯狂的想法,想将她拖进这片黑暗里,想让她看到最真实最面目可憎的那个自己。 秦乐说起结婚时,他犹豫过,迷茫过,但那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最后一分理智是因为他们之间关系仍然有所保留,于是他不断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不断告诉自己,或许结了婚就好了,她会成为他的妻子,他们要一起度过这一生。 或许结完婚以后,那些深深埋藏在心里的过往所带给他的不堪和黑暗就能慢慢淡去,她会成为他的光,照亮他的后半生。 就这样,他顺利说服了自己,他们两人也顺利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婚后最开始那段时间,日子确实过得十分平静幸福,他也就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忘记过去的一切,让那些疯狂永远留在心底最深处的黑暗角落里,直至一点点消融,最后彻底消失。 可后来事情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呢? 临终 这个问题他曾经想过很多遍,也曾经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这些不是他的错,他只是受到那段过往影响太深,他也想当个正常人,当父母的好儿子,秦乐的好丈夫,他也不想这样的。 可是,步上自己生父后尘的是他,伤害秦乐的是他,变得歇斯底里的是他,疯狂冷漠的是他,甚至在出海前那一段时间,不可抑制对秦乐起过杀心的也是他,给秦乐的人生造成这一切苦难的全都是他。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活着呢?他把那个满眼是自己的女孩子生生推进黑暗里,却又对她说着那些自己都觉得很可笑的所谓爱她的话,这样的自己,为什么要活着? 一面深深留恋那个曾经深爱自己的人,一面无法自制地伤害她,这样的日子,他真的太累了。 就这样离开吧,无论出现在游艇上的她到底是什么,那都是他应该承受的后果。只是,仍然不甘心啊,不甘心没法再见她最后一面,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她还被困在他们的家里,他还想回去见她。 听到他死去的消息,她应该很高兴吧?或许还会很遗憾,为什么不是她亲手杀了自己。 真希望她能亲眼看到这一幕,亲眼看到另一个她把自己推下游艇,看到自己掉进海里被鲛人分食,连一具完整尸骨都没留下。 看到这样的场景,她应该会很解气,很轻松吧?从今往后,就能摆脱一直以来的噩梦,面对新的生活了。 她……还能面对新的生活吗? 或许,下去陪他,也不错…… 客房内。 高陵池和元宝同时睁开眼睛,一脸震惊看着对方久久无言。 他们知道秦乐很恨尤宇方,但完全没有想到这份恨意竟然拥有这样的来源。 良久过后,还是元宝先轻声开了口,他试探着问高陵池:“他……他记忆里的家,好像不是这里吧?” 先前秦乐说这是她和尤宇方在襄德的住处,但从尤宇方的记忆来看,他们真正的家并不是这里。 想想也是,尤宇方在那个地方给她留下了这么多不堪的回忆,她要是还能住得下去,那才真是奇怪。 想想秦乐也不是普通人,按照尤宇方出事的时间来算,即使她以最快的速度获救,到现在为止也才过去几个月,而在尤宇方的记忆里,她被折磨了很长一段时间,到最后整个人几乎就像失去灵魂一样,显然受创极深,而现在的她看起来十分正常,是个普普通通热爱生活的女孩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至少表面上恢复正常,实在是很厉害。 只是不知道,她心里的创伤,需要多久才能抚平?又或者说,到底还能不能抚平? 两人离开襄德时仍是选择了坐船,秦乐开车送的他们。一路上元宝没忍住看了她好多回,给她看得莫名其妙,问起时元宝又不肯多说,只一直闷闷不乐坐在后座,时而还会长吁短叹,给秦乐搞得整个人都是懵的,但她是个十分有涵养的人,元宝既不说,她也就没再多问。 尾声 临别前,高陵池看着她,不由想起尤宇方在游艇上的那段回忆。 尤宇方确实经常跟着许延玮鬼混,也经常跟那些美女搂搂抱抱,但他还挺守原则,每次都能止步于此,再没有更过分的举动。 他心里一直深爱着秦乐,却因为那些伤害让两人彻底绝了所有可能。那次出海,他其实心里下意识是有些预感的,只是一直感受得不清晰。 心绪复杂之下,他跟桃纷绯发生了冲突,就为抢一块蛋糕,那块蛋糕是秦乐喜欢吃的,后来他也开始经常吃了,倒不是因为喜欢,只是一种习惯。 最后,许延玮出面调解,把蛋糕给了桃纷绯,为这事,他心里一直憋着股气,所以在许延玮晚上喝多了酒状着胆想摸去桃纷绯客舱,却又忌惮自己堂哥的时候,他用那笔钱说事,三言两语让许延玮失了所有顾忌,却也因此引出后面的祸患。 这段回忆解了高陵池当时的疑惑,或许是命运使然,那天在船上桃纷绯确实因为一块蛋糕和尤宇方发生了点小冲突,不过很快就被许延玮调解好了,所以也没闹出太大动静来。 那是午饭时候的事,当时高陵池因为桃纷绯的出现而心存忧虑,并没有吃多少东西,因此也就没注意到这点小事,还是后面元宝告诉她的。 尤宇方此人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偏偏秦乐就遇到了他。 之后秦乐会慢慢忘记关于念力世界,关于她和元宝的事,那些她所经历的,所看到的都会成为一场梦境,可尤宇方给她造成的伤害却是无法磨灭的,也不知道她今后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 像她这样坚韧优秀的人,一定可以走出来的吧?她还这么年轻,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所以,一定可以走出来的。 “你帮了我一次,所以我想送你件小礼物。” 高陵池离开明泽时为了让王宣安心,是以秦乐朋友的名义,到襄德来追悼她遇难的丈夫。 虽然就算她不说任何理由直接离开,王宣也不会多问,但她知道他心里一定会不安,与其让他胡思乱想,不如找个合适的理由,哪怕能稍微让他放心些也好。 秦乐既帮了她,如今她也想帮秦乐一次。 “这个香囊是我在店里买的,里面的药材是我自己配的,有静心安神的效果,送你做个纪念吧。”说着,她将一个灰白色暗纹的香囊递到了秦乐面前。 这个礼物送得十分随意,不仅没有任何包装,甚至连个袋子都没有。 秦乐对于她突如其来的礼物有些意外,她双手接过香囊仔细看了看,随后抬头郑重笑道:“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的。” 高陵池也笑,没再多说什么。香囊里的药材确实是她自己配的,加了些特殊的东西,对人类极深重的负面情绪有很好的缓解效果,希望能引导她早日真正走出那段过往,重新开始新生活吧。 回明泽的路上,高陵池想起了现在应该身在明泽的桃纷绯。 要不是赵希禹提起,她还不知道之前桃纷绯带路去的那座岛周围竟然还有另外一个结界,这也是赵希禹一直找不到他们的原因。鲛人族破了结界后,他才发现他们的踪迹,顺着踪迹一路寻过来,在海面上成功接到他们。 那个岛的存在桃纷绯应该是早就知道的,包括那两个结界,所以她才会引他们过去,估计还想过利用另外一个结界做些什么,可惜一直被她的阵法困在岛上,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结界就被找过来的鲛人族给破了。 高陵池不知道她从海上逃跑后这几个月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也不清楚她回到明泽的目的,但她这人行事古怪,而且还跟玉骨舟扯上了关系,不得不防。 还有录像失踪的事,赵希禹查了那么久,竟然没有一点消息,那个杀人的妖,到底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次回去,王宣应该不会再每日待在书房,这样一来,天罚的事被发现的几率又大了不少。她不仅要面对这一堆乱七八糟的麻烦,还要想办法尽量把天罚的事瞒得更久一点…… 真是让人头疼啊…… 还有那个吵闹的琴魂休阳,头疼啊……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啊? (完) 是她过于严苛了 明泽没有秋天,再过一段时间,这天就该入冬了,距离人间的年关,也就不远了。 这些日子天气开始转凉,高陵池和元宝各自清点了一下自己的衣物,翻出一大堆用不上的旧衣服,打包成很大一个袋子,准备拿出去捐掉,然后再换上新的冬衣。 因为来往于念力世界时所穿的衣物在回到现实后用不了多久就会化成飞灰,所以他们平时经常都在买衣服,除去损耗的,不知不觉就攒下一大堆。 王宣坐在柜台后,手里拿着一册《新唐书》慢慢翻看,偶尔会抬头看看忙碌中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他身上穿的是高陵池后面为他添置的常服,长发也变成了短发。一开始高陵池还以为他会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所以“不敢毁伤”,谁料他道:“既已入世,就该随俗,尊重时代的变迁,不是应该的吗?更何况长发确实有些费洗发水了,这样挺好。” 可以,这个理由很清新脱俗。 其实现在留与不留差别并不算大,异样的目光和暗地里的非议也从来不是他会在乎的东西,但见他看得开,高陵池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学完语言文字以后,现在的王宣开始攻读历史,按照他的话来说,他希望先了解这个世界是怎么发展到如今这种局面的,然后才能更好的入世。 也因为这样,他开始每天史书不离手,但看的顺序很杂很乱,今天在看《新唐书》,明天就变成《清史稿》,后天又倒回去《宋史》。高陵池也好奇问过,他的回答是:“我先大体看看,见到感兴趣的再仔细研读。” 好嘛,原来他没打算一一钻研啊,是她过于严苛了。 “噔噔噔!” 元宝再次从楼上跑下来,手里又多了两件衣服,他将那两件衣服往大袋子里一塞,转过身还想上楼,高陵池连忙一把抓住了他,“好了好了,差不多行了,袋子装不下了。以前我怎么没察觉到你这么多衣服?” 元宝看了看那个明显快要超过承受极限的袋子,有些迷茫地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就不知不觉……” “这次先这样吧,我已经收拾累了。”高陵池叹了口气,只觉脑袋隐隐作痛。两人将那袋衣服挪到门口,她随手打开门,却惊讶地看见外面站着一个人,而那人的手还抬在半空,一看就是刚准备敲门的模样。 “高陵姐姐,你们这是干嘛呢?”陈忆安手里拎着袋零食,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们。 此时距离相知的事已经过去小半年,陈槐之早已经将他们忘记,陈忆安却还记得清清楚楚,为此她特意找了个机会心平气和想跟休阳聊一聊,看看能不能找到陈忆安身上出现这种异常的原因。 可惜休阳这家伙根本没办法好好沟通,经历过数次吵架和数次一问三不知以后,她终于认清了一个现实,这件事休阳自己也搞不明白,于是无奈之下,她只好将陈忆安的事暂时搁置,反正日子还长,原因就再慢慢找吧。 何千千 最初发现陈槐之忘记先前的事时,陈忆安还特意跑来问过她,在从她这里得到删减版的答案后,他也没再多言,只是三五不时会过来蹭顿饭,也不知道图些什么。 眼下见他这副模样站在外面,高陵池就知道,他又过来蹭饭了。别人蹭饭都是蹭家常菜或者大餐,他倒好,过来蹭他们的外卖。 说蹭倒也不准确,偶尔他会带上路边餐馆里打包的饭菜,或者从某个高级宴会,某个高档餐厅里特意为他们带来的价格死贵的吃食。 与其说他是来蹭饭,不如说他像是找到了一个避风的港湾,三五不时就过来寻找安心和温暖。 “准备去捐衣服,来帮忙。”既然见他出现,高陵池也不客气,开口就抓壮丁。 他倒也听话,当即放下东西跑过去开始拖那个大袋子,拖到一半一转头,就见高陵池和元宝已经跑到柜台边去翻他带来的零食,而王宣仍然在看那册《新唐书》,从头到尾都没动一下。 “喂……你们这也太过分了吧?”一时间他不由满脸无语,“让我一个人干苦力?” 闻言高陵池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由好笑道:“行了行了,放那吧,一会儿再搬。”他这才笑眯眯直起身拍拍手道:“这还差不多。” “曲子练完了?”王宣突然开口来了这么一句,一时间他不由愣住,片刻后讪讪道:“快了快了。” 自从王宣学完语言以后,陈忆安再来时他们也算能说上话了。 先前陈忆安老缠着高陵池问东问西,高陵池觉得烦,就把事情全部推给了王宣。论起这些人类的文化传承,自然是王宣更为精通,可正因为这样,他的要求也十分严格,一度让陈忆安苦闷不已。 偏偏他还是个倔强性子,困难越大越要迎头而上,如此一来二去,倒是让王宣对他多出了几分欣赏,用王宣的话来说:“我教你你也不肯学,如今总算有个肯学的了,我心甚慰。” 得,是她不识好歹了,这份福气还是让给陈忆安吧,挺好的。 “高陵姐姐,我这次来是有件事。”生怕王宣再问下去,他连忙转移了话题,“我有个同学,最近遇到些怪事,想请你帮帮忙。” 又把她当术士使?一时间高陵池不由叹气,“说说吧,什么样的怪事?” 陈忆安有个同学叫何千千,能跟他做同学的,家境自然不会差,何千千的父亲也是明泽当地有名的富商。 何千千不是独女,家里还有个哥哥,她从小被当成公主宠着,家庭幸福,性子自然也就极好。 她是个很善良很有爱心的人,尤其喜欢猫猫狗狗,曾经出钱资助过多个流浪动物收容中心,帮助过无数流浪动物。 两人是在校民乐队认识的,何千千自小学习古筝,和他一样,曾为学校拿过大大小小无数奖项。优秀的人总是容易对同样优秀的人产生好感,两人惺惺相惜,互相敬佩,一来二去就成了好朋友。 猫爪 大概从上个月开始,何千千有些不对劲起来,她会经常在练琴的时候走神,也会在排练的时候犯一些本不应该出现的低级错误,次数多了,不仅老师头痛,就连一起排练的同学们也颇有怨言。 陈忆安因为有事情没去参加活动,所以一直不知道这事,直到他忙完重返校民乐队,这才察觉到何千千的不对劲。 在他的询问下,何千千跟他诉说了自己最近的烦恼。 从上个月开始,她会经常遭遇“鬼压床”,说是鬼压床其实也不正确,因为并不像真的鬼压床一样恐怖,让人喘不过气,她只是会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上方有一个巨大的能量团。 能量团是透明无色的,不会给她太大压力,就只悬在半空,或者离她极近,带来一种不轻不重的压迫感,而且她还能感觉得到能量团的样子,是个巨大的猫爪。 一次两次或许只是梦境,可一连大半个月,猫爪团三天两头就会出现,虽说不至于扰乱她的正常生活,却也给她带来了苦恼。 除此之外,从猫爪团出现开始,她还会经常在屋里发现一些“小可爱”,死去的老鼠,死去的小鸟,甚至死去的壁虎…… 这些东西被端端正正摆在她的床头,不是地板上,而是她的枕头边上,有时候是一觉醒来,有时候是放学回家,就能在枕头边上发现“惊喜”。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家里的小猫调皮,可她试过把猫关进笼子里,“惊喜”还是会照常出现。她装了摄像头,想要拍下来发生了什么事,但每次一到那个点,摄像头要么画面直接熄灭,要么出现异常波动,等恢复过来,“惊喜”就已经全部到位了。 不止如此,有时候睡得迷迷糊糊的,她会感觉到怀里多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偶尔打个盹,她的脸上和手上会传来被舔舐的轻柔触感,醒过来后却又什么都没有。 这样的情况超出了她的认知,这些根本就不像正常事件。她也曾经试探着跟家里人提起过,家里为此想了许多办法,但没有一个管用。 虽然这些事情并不会太过影响她的正常生活,但因为心里老记挂着这事,她还是会时常走神,以至于在排练的时候屡屡犯错。 本来两家大人都认识,上个月的时候何千千的父亲也跟陈槐之提起过此事,按理来说应该是陈槐之给他推荐高陵池的,但陈槐之已经把之前的事忘了,陈忆安因为高陵池的叮嘱也没再提起过她,所以这事一拖就是大半个月,直到现在陈忆安才跟她说起。 “高陵姐姐,你说她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救助的猫猫狗狗太多了,有已经去世的猫跑过来给她报恩?”从何千千那里听到事情的详细经过以后,陈忆安想了很久,最后只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猫爪不伤害她,还给她送各种各样猫眼中的“美味”,还钻她怀里睡觉,舔她的脸和手,这怎么看都是一只十分依恋她的猫。 吃 听完他的叙述后,其他几人也开始思索起来。 念力这种东西并不是只有人类灵魂才能留下,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出现在人类身上的占比最大,当然也不排除其他非人类生物在人世留下念力。 何千千这种情况,确实有可能是因为某只猫的念力,既然能对她的生活造成影响,说明她曾经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才会让这只猫对她执念那么深。 “这样吧,”高陵池想了想,“我和她见一面,有些问题我想当面确认一下。” 一听这话陈忆安就把手机掏了出来,“我这就给她发消息。” 高陵池一时有些无言,“其实倒也不必这么急……” 陈忆安头也不抬,一边飞快打字一边应道:“不是,我给她发消息让她订个好点的地方请咱们吃一顿。” “……???” 发完消息的陈忆安一抬头看到她满脸无语的样子,不由笑道:“怎么了?太感动了吗?不用客气,应该的应该的。” 高陵池当即就转头朝一旁的元宝认真道:“你可不能跟他学。” 元宝有些迷茫,“什么?” 高陵池叹了口气,“不能跟他一样,干啥都想着吃,你已经开始走歪了,不能再歪了。”说着还别有深意的瞥了王宣手臂旁边那块桌面一眼,桌面下的抽屉里,休阳不知道又躲在里面吃些什么。 她现在似乎已经把这个抽屉当成了家,还在里面铺了床,摆了各种各样的家具,当然少不了一大堆食物,只要她搬得动的,什么都想往里藏,活得跟只仓鼠一样。 吃她的住她的用她的,还要跟她吵架,真是烦死她了…… 听到她这话,元宝有些委屈起来,“阿池你变了,你以前从来不嫌我吃得多的……” 高陵池头疼,“我没有嫌你吃得多……” “你让我别老想着吃……” “我只是让你别吃太多东西……” “你看,你就是嫌我吃得多……” …… 高陵池转头看向陈忆安,严肃问道:“她回消息了吗?见面时间是什么时候?”陈忆安看看元宝,又看看一直在旁边但笑不语的王宣,一时不由有些语塞,“呃……回了回了!马上就回了!” 说着他连忙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就今晚八点,地点在……咦?在她家里?” 何千千准备请他们吃饭的地点竟然是在自己家里。按她的说法,她家里厨师手艺都很好,而且各种菜系都精通,完全能满足他们的口味。 因为何千千的这个决定,陈忆安不得不跑出去买礼物,登门拜访总不能空着手去吧?他给陈槐之打了电话报备行程,谁料陈槐之说正好有事要去找何千千的父亲何豫书,跟他约好在何家汇合。 陈忆安挂掉电话,不自觉就叹了口气,这下子何家要热闹了。 他怕高陵池对于陈槐之的出现有什么顾忌,还特意问了一下,对此高陵池表示无所谓,“总不能这辈子就再也不见了吧。” 至于王宣这边,对于陈槐之的事解释起来就简单多了,她不是常人,又因为帮助陈槐之显露了许多非人类的力量,这种情况下抹去一个人的记忆简直太正常了。 再见 晚上七点整,陈槐之的车停在了小屋门外。 这一天陈忆安都待在小屋,本来他们是打算直接打车过去的,但陈槐之坚持要过来接他,顺便带上高陵池三人,于是省了打车钱的他们无聊到围在柜台边玩扑克牌。 王宣第一次接触斗地主,兴致颇高,等他输过三轮后,从第四轮开始,其他几人就再也没赢过。陈槐之到的时候,他们刚刚垂头丧气放下手里的余牌,正一脸苦闷看着王宣研究牌上的花纹。 “高陵姐姐,姐夫之前真的不会玩斗地主吗?”陈忆安苦着脸悄悄问高陵池道:“我怎么觉得姐夫是赌神在世啊?就他这水平,玩斗地主简直屈才,我都感觉自己不配当他的对手。” 高陵池心里也很苦闷,他们玩的规则是谁赢谁当地主,从第四局开始,王宣就一直赢,于是地主一直都是他,余下他们三个人从头输到尾,输得啥好心情都没了,偏偏王宣兴致极好,他们又不好意思喊停,于是只能苦逼的继续当陪玩。 也因为这样,陈槐之的出现让三人仿佛看到了救星。陈忆安当即放下刚拿上手的牌扑了过去,这边高陵池和元宝也不约而同松下好大一口气。 高陵池不动声色的将手里那副差到极致的牌混进牌堆里,然后挂上笑容往前迎了几步,“陈先生,您好。” 陈槐之有些想不通,这么偏僻的地方自己儿子是怎么认识这个女店主的。 因为平时要忙公司的事,他和陈忆安相处的时间很少,所以直到今天他才从陈忆安口中听到高陵池的存在。 陈槐之暗下决心,等回去要好好问一问陈忆安,面上倒是一切如常。 他本就是生意人,生意场上,今天的敌人有可能就是明天的朋友,他能将生意做得这么大,处事自然圆滑周到,于是一番交流下来,几人之间气氛融洽,其乐融融,看得陈忆安一脸纠结。 上车前他逮到机会偷偷对高陵池竖起了大拇指,“高陵姐姐,你这做派和我爸可真像,简直了。”闻言高陵池瞟了他一眼,“什么做派?” “就是……就是夸你厉害!”他临到嘴边的话因为高陵池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而临时改了口,讪讪的转头就往车边走,还非常自觉的开了车门,“高陵姐姐,你请,你请。” 注意到这个情况的陈槐之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再次落到高陵池身上的目光就多出几分深思来。 他儿子今年也不小了,一般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大部分都会有心生好感的异性,可他这个儿子一心扑在古琴上,看着就像以后打算和琴过一辈子一样。 他本来以为是因为儿子现在高三,正是升学的关键时候,所以格外用功了些,可现在突然就冒出个年轻漂亮的女店主,该不会…… 想到这里他不由又看了王宣一眼,刚才介绍的时候女店主可是说这是她爱人,自己儿子不会这么惊吓他的老父亲吧?有夫之妇…… 晕车 “爸?你干嘛呢还不上车?”陈忆安从车里探出个头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循声望向陈忆安,一时间不由越看心中越悲切,偏偏当着大家的面他也不好说出来,于是只能强行压下乱糟糟的思绪勉强笑道:“没什么,就是想到点事情走神了。” “噢……”陈忆安缩头坐回车里,对后座的三人嘟囔了一句,“我爸今天怎么怪怪的?”三人都懒得理他。 这是一辆七座的商务车,陈槐之自然坐在第二排,陈忆安不想和他一起坐,但后面只有三个位置,正好容下高陵池三人,他又不想坐副驾驶,于是只能勉强跟陈槐之并排。 一路上他不停的往后座探头说话,话题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会儿说吃的,一会儿说玩的,一会儿又是哪个老师怎么样,一会儿又提起同学之间发生的趣事。 他说得很多,但后座三个人都没太搭话。高陵池是因为懒,元宝是忙着研究车上的各种配置,至于王宣,是因为他晕车。 没错,作为一个没坐过车的人,王宣上车没多久就感觉到了不适。 虽说高陵池去襄德那段时间是赵希禹在照看王宣,但因为王宣整日待在书房,赵希禹也就是找人给他送送饭,送送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所以算起来这是王宣第一次坐车。 最先察觉到他不对劲的是坐在他身边的高陵池。见他脸色有些难看,高陵池不由面露担忧,“你没事吧?” 难道是西府内留下的后遗症?一想到这里,她心下顿时着急起来,抓住他的手就开始查探,片刻后却疑惑道:“这也没事啊……” 她关心则乱,心里一直往坏处想,搞得一旁的元宝也跟着担心,最后还是陈忆安扭个头在那看半天后突然来了句:“姐夫是不是晕车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高陵池又仔细看了王宣好一会儿,才迟疑着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头晕、头疼、胸闷,还恶心想吐?”见王宣点头,她顿时松下一口气,缓过神来后一时不觉有些好笑,“没事,一会儿下车就好了。” “要不喝点水吧?”陈忆安取出一瓶水打开递给王宣,王宣接过喝了一口,冰凉的感觉将不适感压下了些许,一时间他脸色倒是好看不少。 “这可不行。”陈忆安看着看着突然又来了句,“老师晕车学生应该好好照顾啊,来来来元宝,咱俩换个座。”说着就想起身,却被一旁的陈槐之一把拽了回去,“车还开着呢。” 元宝根本不想跟他换座,听到这话后不由连连点头,“对对,这样不安全,再说了阿池在这呢,你照顾什么?” 陈忆安嘿嘿一笑,脸上有些讪讪,却没答话。王宣抬头看他一眼,轻声笑道:“不必麻烦,你照不照顾,曲子都是要按时练完的。” …… “啊,应该快到了吧?”被戳穿小心思的陈忆安开始若无其事转移话题,耳边响起司机的回答,他却一句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那篇不像给人弹的曲谱,一时间他不由心下憋闷。 相迎 真不知道这些曲谱都是从哪里找来的,曲子复杂也就算了,偏偏王宣教人只教那几遍,几遍教完就让他自己悟,完事直接验收成果,成果不过关就继续悟,他天天弹天天绞尽脑汁地想,头都快炸了。 后来他学聪明了,讲解示范先录音,完事回去慢慢听,这样一来果然进度提高不少。可惜他高一尺王宣高一丈,每当他的进度有所提升,王宣就会给出一份更难的曲谱,将他再次打回原形。这样来来回回许多次后,就连一向异常勤奋刻苦的他都快遭不住了。 这次王宣给他的曲谱,规定练完时间是一个月,如今大半个月已经过去,他的进度实在不容乐观,现在他是看到王宣就发怵。 他发誓,从来没有哪个老师能给他这种压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王宣真的很可怕…… 从小屋到何家所在的别墅区大概四十多分钟路程,也幸好车程不算很长。 王宣下车时长舒了口气,神色中带着后怕,这不由让高陵池有些好笑,“没事,坐多了就习惯了。” 得亏这是陈槐之的商务车,要是让他去挤公交,乘客车,舒适度直线下降的情况下,还不知道他得晕成什么样子。 “姐夫没事吧?”陈忆安凑到他们跟前,一脸殷勤的关切道,完事见王宣正静静看着他,他连忙摆手,“我可没其他意思,就是单纯的关心一下……那个,既然姐夫没事,那咱们快走吧,何千千说他家里准备了很多好吃的,快快快,饿死了!” 王宣看着他匆匆忙忙像被鬼追一样的背影,突然扭头问高陵池,“我是不是对他过于严厉了?”高陵池坚定摇头,“没有,这样挺好的,严师出高徒。” 看着王宣一脸深以为然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突然一阵舒畅,果然,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快乐,那是真的很快乐,所以,陈忆安还是继续好好学习吧!前途无量啊少年~ 别墅前站着四个身影,一个满脸和善精神抖擞,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一个体态端庄大方优雅的美妇人;一个二十来岁,相貌俊朗身姿修长的年轻男孩;还有一个气质温柔,容貌娇美可爱的女孩。 很显然,中年夫妻是何千千的父母,男孩是何千千的哥哥,女孩是何千千。 见到他们这全家出门相迎的姿态,几人都十分诧异。高陵池心里想着原来陈槐之这么厉害的吗?来何家拜访竟然能让何家人全部站在门外迎接他,却不知陈槐之自己也很诧异。 他和何豫书认识挺久了,何家也算来过好多次,可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今天这是怎么了? 及至近前,何豫书上前两步,先跟陈槐之打了招呼,又亲切问候了一旁的陈忆安,最后才看向高陵池,一脸小心翼翼地问道:“您就是高陵小姐吧?早就听说过您,今天才算是见着了,真是闻名不如见面,高陵小姐能来,我这简直是蓬荜生辉!高陵小姐,里面请!啊,这位就是您的弟弟了?那这位又是?” 吕暮 高陵池懵了。 “您认识我?” “当然当然。”何豫书笑得见眉不见眼,“吕暮您还记得吗?先生是我的贵人,也是小儿的恩师,他时常跟我提起您,说您对他有救命之恩,再造之情,是他的大恩人,可惜一别之后再也寻不到您的下落。 今天千千跟我说您要来,可把我激动坏了,第一时间就告诉了先生,可惜先生现在不在明泽,不然他一定会亲自来迎接您的。” 看得出来他真的很激动,说了好多夸高陵池的话,还有先生对她如何如何敬佩,如何如何尊崇,如何经常跟他表达自己的感激和怀念,又是如何苦觅她的踪迹而不得。 高陵池沉默了好久,才试探着问道:“吕暮……是谁?” …… “啊,可能高陵小姐您太久没见过先生,不记得他了。”眼见场面有些尴尬,何豫书连忙笑道:“先生说过,您确实可能想不起来他是谁,没关系没关系,等先生回来,您一见就知道了。” 说着他连忙往里面让道:“高陵小姐您快请进,看我这一激动,竟然忘了请你们进去。陈先生您也请,我这太激动,实在是怠慢了,见谅见谅。” 高陵池一直被他让着,不得已走到了最前面,元宝和王宣跟在她身边。陈忆安落到最后,偷偷问何千千,“这怎么回事啊?” 何千千瞄了前面几人的背影一眼,偷偷回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就是跟爸爸说你给我介绍了一个很厉害的人,说不定可以帮我,谁知道爸爸一听到名字就激动起来了。 开始我还以为她姓高呢,爸爸却一下就纠正我说她姓高陵,他平时对这些姓氏也没什么研究啊。 然后他就一直忙着准备招待的事宜,刚才临出门的时候才得空嘱咐我们,对这位高陵小姐一定要尊敬,千万不能怠慢了。 你不是认识她吗?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陈忆安撇撇嘴,“我也想知道。”他也想知道高陵池过去的经历,她不是普通人,经历也一定很精彩,可惜他不敢问啊,就算是问了,高陵池也不见得会告诉他。 他还是老老实实跟着王宣学习吧,趁着现在还能学,学到就是赚到,鬼知道他们哪天就会突然消失,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去。 何家的别墅装潢出乎意料的古朴大方,不是常见的豪华现代风,而是一种古香古色的传统风格,这让高陵池觉得有些意外。 一般来说这种风格更适用于庭院,她没想到有人会在别墅内这么装修,以何家的经济水平,不至于连座庭院都买不起,这种情况下还能把别墅装修成这个样子,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传统风格了。 “高陵小姐,我这仓促之下也没能好好准备准备,怠慢之处还请您多多担待。”招呼众人落座后,何豫书一边说着一边竟亲自给她倒了杯茶双手奉到她面前,这架势看得她一阵不自在,“何先生不必这么客气。” “应该的应该的。”见高陵池接了茶后,他才笑眯眯退开到一旁坐下,又唤来一旁的年轻男孩,让他过来问好。 何清晏 “高陵小姐,这是犬子何清晏,河海清宴的清晏。” 何清晏,真是个好名字。 冲着这名字,高陵池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男孩有一张俊朗的容颜,龙章凤姿,气韵不凡。他的笑容温和而恰到好处,不会过多亲近,也不会让人觉得疏远,看得出来教养极好。 分明是个十分优秀的男孩,但不知道为什么,高陵池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总觉得有些不舒服。那双眼睛在看向她的时候太过幽深莫测,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但她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明明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高陵小姐,见到您很荣幸。”他缓缓说着,语带笑意,并伸出一只手来。 那只手停在半空,高陵池却没有去握。 不是她不愿意与人握手,而是眼前的何清晏,给她的感觉实在不太对劲。 “你好。”出于礼貌,她淡笑着回了一句。没有得到回应的何清晏也不尴尬,若无其事将手收了回去,“老师跟我提起过您,说您救过他,在很多年以前……那时候,您应该还很小吧?您真厉害,要是我能亲眼看见您当时的风采就好了。” “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不知道是觉察出不对还是单纯的觉得好笑,何豫书接了这么一句,而后对高陵池笑道:“说起来也是有缘,您救过清晏的老师,如今又因为千千的事出手相助,您对何家的恩情,我一定会铭记于心。” 看来这个吕暮在何豫书眼里分量很重,何豫书不仅因为他的话对自己尊敬有加,如今还直接上升到整个何家,要知道何千千的事她可还什么都没做呢。 “何先生客气了,说起来这次也是为了何小姐的事来的,不知道我能不能和何小姐单独聊聊?”她的目光突然落到一直沉默的何千千的身上,这让何千千不由一愣。 “当然,当然,不过马上就该用餐了,不如高陵小姐您先休息一会儿,等用完餐咱们再说其他的?”何豫书说着,往餐厅那边瞥了一眼。 高陵池点头微笑道:“也好。” “高陵小姐,不知这位是?”何清晏突然望着王宣问道。 高陵池还没答话,王宣已经轻笑着应了他,“王宣。” “很高兴见到你。”何清晏再次伸出手来,而这次,王宣握住了他的手,“我也很高兴。” 两人对视的神色中,有些高陵池看不懂的东西。她从他们身上收回视线,垂眼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倒是元宝一脸疑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番思索无果,最终还是将注意力放回了桌面的果盘上。 一群人没坐多久,就到了开餐的时间。 何家准备的晚餐很丰盛,高陵池却没什么胃口,原因很简单,从头到尾何清晏一直在打量她,当然不是明目张胆的打量,只是每次她一抬头,就能对上他幽深莫测的目光,哪怕是在低着头的时候,那道目光也一直若有似无落在她身上,让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团子 好不容易吃完饭,高陵池借口要和何千千单独聊聊,这才得以离开何清晏的视线,她心下长舒一口气,只觉很不对劲。 这个何清晏,一定有问题。 晚饭后何豫书就和陈槐之去了书房,何夫人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几句话,下了餐桌就回房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何豫书交代过什么。 高陵池说是要和何千千单独聊,但其实元宝和陈忆安也一起上了楼,四个人都进了何千千的房间,至于王宣,他和何清晏两个人留在了客厅。 何千千的房间布置得很温馨,屋里到处都是各种可爱的娃娃,除此之外就是随处可见的乐器,除了古筝,还能看见琵琶、笛箫、阮琴,窗边地上甚至还摆放着一架箜篌。 “这些你都会?”高陵池看了几眼后,忍不住就问道。何千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有古筝弹得还算能见人,其他的都很一般。” 那就是都会了。 高陵池回想起刚才看见客厅里还摆放着一架钢琴,不用说,何千千肯定也是会的。想到这里她不由看向一旁的陈忆安,“你还会什么?” 突然被点名的陈忆安一脸莫名,“我会的挺多的啊,不过也都一般。” “笛子会吗?” “当然会。” 高陵池点点头,状似随意地说道:“王宣笛子吹得挺好的。”说完见陈忆安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不由心下暗笑。 学吧,他多学一点,就能多分散一下王宣的注意力,王宣是个好老师,既然要教就一定会尽全力去做,有陈忆安帮忙分他的心,他就能少注意一点自己的不对劲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真的会被分散注意力吗?总觉得这种想法有点自欺欺人…… “好了,咱们来说说你的事吧。”不敢再让自己多想,高陵池压下心里纷乱的思绪,开始专注起正事来。 “你好好回忆一下关于猫的一些事情,特别是已经过世的猫,有没有什么让你印象很深刻的?最好是从你遇到怪事的时候说起。” “上个月没什么特别的,不过上上个月倒是有一件比较特别的事。” 其实在高陵池来之前,这个问题何千千已经想过很多次,所以当高陵池问起时,她没有过多思考就能十分顺畅地讲述出来。 “大概是上上个月的月初,家里的团子跑丢了,团子是我养的一只小猫,平时喜欢在院子里玩,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不见了。 我看了院子里的监控,它跑进一个看不见的死角以后就再也没出来过,后来我去那找了好多遍也都没看见它,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了。 后面过了大概四五天吧,那天我一觉睡醒,它又突然出现了,就趴在院子里睡觉呢,我当时特别高兴,就给它抱回了屋。 可是回来以后的团子有点奇怪,它的脾气变得很差,动不动就龇牙咧嘴的,醒了以后也不让我抱了,就整天在屋子里乱窜,不吃饭,也很少睡觉,白天就在院子里玩,晚上找个角落的地方坐着,一坐就是一整晚。 奇怪 就这样大概又过了半个多月,临近月底的时候,它突然就死了,我找医生检查也查不出原因,最后只好埋了它。 这事到现在我都觉得很奇怪,我怎么也想不通团子怎么突然就没了,它走丢的时候一定发生过什么事,都怪我没能找到它,如果我早点把它找回来,说不定它就不会死了。” 何千千看起来很伤心,见此陈忆安连忙安慰她。高陵池在一旁思索了片刻,又问道:“除了这事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在这之前发生的事。” 何千千缓了缓,谢过陈忆安后又回忆了许久,这才摇摇头道:“太久的我记不清了,最近的就只有这件事。我去过很多收容中心,见过很多猫,也有很多是我看着它们过世的,不是生病,就是意外,都是很正常的死亡,没有哪只像团子一样这么奇怪。” 看来关键就在团子走丢的那段时间。 高陵池确认了一下,何千千身上确实有一份念力,但现在很显然不是带何千千回去寻找真相的好时机,而且还不能确认这份念力真的和团子有关,具体怎么回事,还需要详细再查。 “你刚才提起的监控,录像现在还在吗?”高陵池突然这样问道。 何千千愣了愣,随即连忙点头,“在的,我现在就去找给您看吗?” “不用现在。”高陵池阻止了她起身的动作,“你拷贝一份给我带走就好,不止是它走丢时候的录像,还有回来以后的,也都要。” “那……”何千千有些迟疑,“我可能需要问一下爸爸,它回来以后一半时间待在屋里,屋里的录像我得问过爸爸以后才能给您,实在是抱歉。” “没关系。”高陵池表示很理解,“有院子里的就行,屋里的要实在不方便给也没事。” 高陵池又问了些事情,了解得差不多后,几人这才下楼去。 楼下。 王宣和何清晏仍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王宣甚至连姿势都和之前一样,倒是何清晏看起来放松不少,整个人懒洋洋靠在沙发上,悠闲地饮着茶。 见他们下来,王宣看向高陵池,“聊完了?”高陵池点点头,“你们呢?” 王宣还没说话,何清晏已经先笑道:“我们聊得很开心,一见如故,希望以后能有更多的机会一起畅谈。” 王宣顿了顿,从善如流地点头,“是这样。” 元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的纠结。 或许是因为察觉到气氛的微妙,何千千连忙站出来打岔笑道:“我去厨房给大家准备点水果糕点什么的吧,大家有没有什么想喝的?也可以一并告诉我。” 因为她这话,气氛缓和了不少,不过也只是暂时性的,等她一离开,何清晏又看向高陵池笑眯眯出了声,“说起来,高陵小姐这么优秀,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与您相配呢?” 此话一出,屋内顿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听着他玩笑般的语气,高陵池不自觉眯了眯眼,“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我?” 似曾相识的对话 “自然是强者。”他缓缓笑道:“只有强者才能站在另一个强者身边。” 他的语气笃定而自信,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理所当然,这就是他的理念,他的世界观,当然,也是一种被大部分人所承认且实行着的世界观,但被他用这样的语气以这样一种方式说出来,就莫名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真是不好意思。”高陵池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后,突然有些讽刺地笑道:“我不是强者,所以就算出现另一个强者,我也不配。” 闻言何清晏似笑非笑看着她,很显然并没有把这话听进去,却也没有再开口反驳。 高陵池懒得再理会,转头往厨房方向看去,何千千正带人端着几个盘子往这边走来,盘子里盛着水果点心,还有他们的饮品。 “久等了。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呢?”她一边把东西放下一边好奇问道。 何清晏目光跟随着她身后人放盘子的动作,语气敷衍地应付道:“随便聊聊。” 见他不愿多说,何千千也没再问。这之后,屋内就安静了许多,只有何千千和陈忆安低声说些闲话,其余几人都不约而同保持了沉默。 何豫书和陈槐之下楼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有些沉闷的画面。 见他们出现,何千千率先迎了上去,她低声问过何豫书几句话,应该是说录像的事,何豫书稍作犹豫后就点了头,随后她就往楼上跑去。 何豫书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后,这才转头继续招呼几人,说来说去不过是些客套话,高陵池听得心累,索性取过桌上的点心和元宝一起吃了起来。 点心快要吃完的时候,何千千才重新出现,她将一个u盘交到高陵池手里,里面正是团子走丢前后的录像。 她轻声向高陵池解释道:“因为是好长一段时间的视频,所以文件会比较大,我怕乱剪辑会错过什么细节,就全部拷进来了。” 高陵池点点头,随手又将u盘递给了元宝。 等何豫书将几人送出别墅时,已经凌晨十二点多,加上四十多分钟的车程,将近一点他们才回到小屋。 小屋内休阳正大口大口啃着一个红苹果,像她这样一天到晚都在吃,却至今还没有撑死,也是挺神奇的。 见他们回来,本来啃得正欢的休阳一下就苦了脸,泪眼汪汪的开始控诉王宣,“主人你出去吃好吃的不带我。” 王宣无奈,“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们是有事。” “那……你有给我带好吃的吗?” “……你少吃点,对身体不好。” “主人你嫌我吃得多,呜呜……” “我不是这意思……” …… 这似曾相识的对话啊…… 高陵池无奈摇头,径直往楼上走去。元宝跟在她后面,路过柜台时趁休阳不注意飞快摸走旁边一个苹果,得手后一路都在偷笑,看得高陵池暗叹不已。 果然是被那只琴魂带坏了,以前他虽然也喜欢吃,但没这么能吃啊…… 何千千给的录像真的很长,高陵池多倍速大致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只有一点让她有些惊讶,看过录像她才知道,何千千养的团子,竟然是只纯色黑猫。 团子 黑猫啊,这可是个比较特殊的存在,黑猫对某些力量的感知能力,可是很敏锐的。 团子失踪前的录像并没有什么异常,回来后的录像里也很少能看见它的影子,就像何千千说的,它很喜欢躲在角落里,不过猫嘛,大部分都喜欢角落,也不是什么怪事。 看第二遍时,高陵池发现了不对劲。 她将视频倍速调低,又看了一遍回来后的团子白天在院子里玩时的录像,一遍看完再来一遍,这样看过好几遍后,她才问一旁的元宝,“看出异常来了吗?” 元宝迟疑道:“它好像……在试探着什么?” “对,就是试探。”高陵池说着,再次将进度条拉了回去,“它这样的走法,根本就不像正常的玩耍。” 画面里,那只黑猫正从门口开始抬步往前走。它走得很有规律,一段路后就会换个方向,偶尔还会倒退几步,再换个方向。走到某些地方时,它会抬起爪子,在半空中抓着些什么,看起来就像是自娱自乐。 这样几次下来以后,它像是累了,原地趴下休息了一段时间,然后起身继续重复先前的举动。 “如果不重复看,还真不太能看得出来。”她盯着屏幕上那个小黑团,缓缓笑了起来,“你看它走动的范围,是不是也挺有意思的?” 别墅院子挺大,但它只在靠近别墅那面的一块固定区域内走动,而这块区域,占地面积不到整个院子的一半。 “它这怎么像是走不出来?”元宝看了好一会儿后,突然迟疑问道。 “是挺像。”高陵池回忆了片刻,“何家院子里没什么异常,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不知道啊……”元宝瘪嘴,“所以说它根本不是一只正常的猫,它失踪这段时间,肯定遇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回来后的这只猫身体里也不知道换成了什么东西,反正不是原来的魂了。” “你说为什么后面它就死了呢?是因为那东西离开了,还是……找到了更好的身体?”高陵池神色淡淡的继续看着录像,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元宝想了想后,惊讶道:“何清晏?” “这个可能性很大。” “如果是他的话,他刚才面对我们的时候——等等,他该不会是?” “没错。”高陵池转头看向他,神色带了些凌厉,“他是故意的,从头到尾他就没想过隐瞒自己的存在。” 如果他想隐瞒,就不会这么轻易把录像让他们带走,与其说这是发现他身份的线索,不如说这是他下的战书。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元宝轻声问道。她叹了口气,“等等吧,何千千的事还没解决,还有那个吕暮也还没见到,有的是机会可以接触。” 何千千的事不难办,难的是何清晏的存在,她真的很难相信他不会从中作梗,还有他的目的,他占用何清晏的身份,到底是想做些什么? 以何清晏的家世地位,能做的事太多了,如果弄不清楚他的目的,他们会很被动。 那么,该从哪里下手呢? 约见 机会来得很快,不过才第二天,高陵池就接到了何豫书的电话,何豫书在电话里先跟她道了歉,称自己是从陈家那边拿到的号码,打电话给她是因为吕暮到明泽了,想上门拜访她,又怕不方便,所以先询问一下她的意见。 她想了一晚上,都没想起来这个吕暮到底是谁,既然现在人已经到了,见一面弄清楚也好,所以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何豫书,但她提出将见面地点仍定在何家,一来可以再观察一下何清晏,二来何千千的事也需要约个时间去处理。 何豫书满口答应,并和她约好晚上派车来接她。挂掉电话后,她上楼找了王宣,问起昨晚的事。 王宣笑看着她,“终于有空来问我了。”头天晚上她和元宝一直待在书房里研究录像,这一看就是一整晚,根本没时间理会其他。 听到他这话,一时间高陵池不由有些讪讪,“我这不是想着你会来找我的嘛?”说着她不由多了几分底气,“我不找你,你不会找我吗?” 王宣顿时哑然,随即失笑道:“嗯,是我错了,我现在弥补还来得及吧?” “来得及来得及。”高陵池托腮笑眯眯看着他,“我这么大度,这次就原谅你啦。” “……其实昨晚我和他没聊什么。”王宣毫不犹豫转移了话题,“不过我可以确定一件事,他认识我,而且好像还挺熟悉。” 高陵池有些意外,“什么?”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是他看我的眼神,还有他说话的语气都透露着这样的信息,从一开始就是,本来我是不太确定的,直到他跟我说了一句话。” 王宣顿了顿,“他说,他一定会赢。” 想赢啊……高陵池不禁勾唇一笑,想都不要想。 晚上的约见是她和元宝去的,一路上她都在思考王宣先前那些话。 根据王宣的说法,她很难不往那个杀人的妖头上去想,如果真是他的话,那事情就很有意思了。 他盯上他们很正常,毕竟在这之前他们一直在找他,但如果他盯上他们的原因不是这个,而是因为在这之前他就认识他们呢? 对王宣熟悉的妖,到底是在西府内,还是……更早之前? 何家。 高陵池抵达何家别墅时,不出意外的,门外又站了几道迎接她的身影,其中三道分别是何豫书、何清晏以及何千千,而最后一道,则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 中年人穿着一身暗红色唐装,远远望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的鬓发斑白,神态也沧桑许多,和一旁的何豫书比起来完全不像同一个年纪的人,要不是从何豫书口中听到他的年龄,单从如今见到的来看,说他今年已经六十也毫不为过。 这就是吕暮?还是毫无印象…… “高陵小姐,好久不见。”中年人神色难掩激动地迎上前来时,高陵池还在皱眉苦苦思索他到底是谁,以至于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吕暮倒是体贴,见她这副模样就知道了个大概,他有些黯然的笑道:“高陵小姐大概是不记得我了,没关系,事情过去太久,您不记得也是正常的,您如果不嫌厌烦,我可以讲给您听。” 玄陈山 “先生,高陵小姐,不如先进去吧,站在门口也不方便说话。”何豫书上前提醒道。 吕暮顿时恍然,“看我,太激动了,都忘了这事,高陵小姐不要见怪,快请快请。” 从见面开始到进门这段时间就可以看得出来,他对何家也很熟悉,没有丝毫见外的意思,但他的不见外很有分寸,不会过分张扬以至于让人觉得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只会让人感慨他们之间关系真好,这个度的拿捏就足够让人另眼相看了。 毫无疑问,这是个很聪明的人。 “高陵小姐,您还记您曾经在玄陈山救过一个人吗?还给过他许多指点,那个人就是我。” 玄陈山。 这个地名让她恍惚有了些印象,毕竟是座远近闻名的山,而且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一年她在这里遇到了一只挺厉害的瘴妖。 距离她去玄陈山时已经过去十多年,而且一开始她的目的地并不是玄陈山,而是附近一个小镇。 小镇是寻找念力途中很寻常的暂时落脚点,去玄陈山之前,她本来已经拿到念力,准备几天后启程前往下一个地方的,但第二天就出现了意外情况。 玄陈山在当地之所以有名,是因为那是一座死山,但凡进去的人,全部有去无回,无一例外。 本来刚听到传言时她就决定不去趟这趟浑水,但当时镇上有个邻居阿婆,对她和元宝特别好,经常给他们送吃的用的,把他们当孙子孙女照顾,而那时候她的儿子偏偏也消失在了山里。 阿婆没什么亲人,就只有这个唯一的儿子,高陵池实在不想看她一个人孤苦无依的活在这个世上,于是最终还是决定到山里探一探情况。 山里的情况其实很简单,因为常年被一只瘴妖占据,凡是进山的人都变成了他的食物,但因为天道压制,他并没有直接杀人,而是等那些人中毒死亡以后再食其血肉。 阿婆的儿子比较幸运,被她找到的时候只是中了毒,但还没有死亡,她找到瘴妖给他解了毒,保住了他的性命。 谁想这个儿子醒来后第一件事不是感谢她,而是质问她为什么不杀了瘴妖,她当时就被气笑了,甚至想把他重新丢给瘴妖当食物。 当地所有人都知道这座山不能进,进了就会出事,偏偏他不信邪,学了点微薄伎俩就敢往里冲,如今冲出事了被她救出来,还反过来指责她。 高陵池虽然在人间生活了很多年,但归根究底她还是妖,不说妖捕食人类在她眼里有多正常,哪怕后来经历过很多事以后她会尽可能保护人类,可究其原因,这份保护一大半是因为王宣,余下的才是因为她的恻隐之心。 就像人类对于动物,会有恻隐之心,也会尽可能去保护,但如果动物非要自己找死,拦也拦不住,这种情况下人类一样会看着动物去死,有情绪激进的甚至还会亲自送上一程,除非这个动物对他而言有特殊意义,可以让他无限度的去包容,去忍让。 其实何止妖与人,人与动物,就算人与人之间,不也是如此? 柱子 瘴妖没有主动出手,在她眼里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瘴妖所在之地,普通生灵极易中毒甚至死亡,这事在他们之前不是没有其他非人验证过,玄陈山也好多年没有人再去踏足,他自己找死反倒要怪别人,怎么看都像脑子有那个大病。 于是为了让他长长记性,也为了防止他以后再闯出祸事让阿婆难过,高陵池又将解完毒的他丢回了山里,等他中毒后再捞出来,如此反复数次后,他终于老实了,求着高陵池带他回家。 高陵池没有理他,但也没有再把他往山里扔,她在山脚下布了个简单的阵法,把他丢在里面,让他破阵。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了解到他学过一些玄门之术,也正因为整天沉迷于此道,这样一个三十好几的人也没个正经工作,天天靠给人算命看风水为生,而这些东西随着时代变迁逐渐衰落,他的收入自然也就很不可观。 山医命相卜五术,他的命相卜学得都还算可以,其中家相墓相较为突出,换句话说,他的风水学得很不错,这是在高陵池相继测试过他的五术成果之后得出的结论。 至于测试过程,由于太过惨烈,不说也罢……反正全部测完一遍以后,他被折腾得从一开始的骂骂咧咧怒目而视死不服气,到最后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谨言慎行,前后只花了不到十天。 因为看他颇有天赋,又念及阿婆的恩情,高陵池难得动了心思,给阿婆送过信后他们就在山脚下停留了将近半个多月。 高陵池当老师自然不可能像王宣那样好脾气,王宣虽然严格,但确实是位尽职尽责的好老师,高陵池则不同,她纯粹只看自己喜恶,高兴了你做得不好也没事,不高兴了哪怕做得好她都能挑出骨头来,也因为这样,那半个多月阿婆的儿子受尽了苦难,日子过得可谓是生不如死。 但与此同时,辛苦换回来的回报是十分可观的,不过半个多月时间,他各方面都有了进步,即使是有些还来不及实践的,理论上也都有所提升。 当然,很大进步是不可能的,时间太紧,五术之下又细分那么多项,就算一天一项,半个月也来不及全部排完,所以高陵池只是捡了几项重要的指点他,他倒也争气,凡是高陵池教过的都能一点就通,举一反三,抛却那令人头疼的性子不谈,倒也是个难得的好学生。 半个多月后,高陵池和元宝离开了当地,临走前只和阿婆道过别,在阿婆那里给他留了册书,余下再无其他。 道别的时候,她听到阿婆称呼他为“柱子”,想来应该是个小名。也是因为这样,何豫书一口一个吕暮的时候,她压根就没把这两个人联系起来,试问谁能想到一个小名叫“柱子”的人,大名竟然这么文雅? 在玄陈山的时候,他因为摸爬滚打,整个人看起来脏兮兮的,如今换了身精神的唐装,气韵也改变了许多,要不说的话,她还真认不出来这是同一个人。 选择 只是他如今这模样…… “你这些年窥视天机太过了。” 不到五十的年纪,却显出六十的老态,这种情况在他们这类人中并不少见。他不是李淳风,没有李淳风的气运,扛不住这样的反噬,只到如此地步,情况已经算很好了。 闻言吕暮不由愣了愣,随即苦笑道:“这条路一旦踏出第一步,本身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高陵池长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条路确实没有回头路,一旦踏出第一步,想要往前走就必须不断窥视天机,除非从此困顿于起点,再也不碰触半分,可这是不可能的,只要走了这第一步,生活中有无数机会逼你去走第二步,第三步,一旦迈出去一次,就很难再收住了。 诚然吕暮更擅长的是风水,可像他这样的人,想要站得更高,得到更多,就不可能只局限于风水,他能在何家获得这样的地位,很显然没少帮助何豫书做其他的事。 这既然是他的选择,高陵池也懒得再管。当年她临时起意指点吕暮时,元宝就问过她:“万一他今后用这身本事去做坏事怎么办?” 她当时是这样回答的,“为善为恶,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如果今后他真的作了恶,最后惩罚落到我头上,我受着就是。” 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无论是吕暮,还是她。无关任何外力,外力或许会促使人做出选择,但归根结底,路是自己选的,而尽头结出的果实,也该由自己咽下。 他们说话是在一间书房,说是书房,其实是个套间,何家专门为吕暮所准备,相当于他在这里的住所,不过平时吕暮不住何家,他自有其他住处。 “阿婆还好吗?”高陵池环顾了一遍四周后,突然这样问道。 吕暮的母亲将近四十岁才生下吕暮,十多年前高陵池遇到她时,她已经七十多岁了。 吕暮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已经去世了。”高陵池点点头,倒是没有太意外。 “是车祸,凶手是个有钱人,如果不是何先生帮我,也许现在他都还逍遥法外。” 闻言高陵池不由有些惊讶,她本以为阿婆是到了年纪自然死亡,没想到竟是因为事故。 “听何先生说,你收了何清晏当弟子?” 听到她的问话,吕暮点了点头,接着又连忙解释道:“您给我留的那册书,我没有教给他,没有您的允许,我绝不会私自外传。” 见他这般警慎的模样,高陵池不由笑道:“不必在意,既给了你,就是你的东西,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问这个不是为了书的事。” 说着她看了眼门外,“我是想问问你,这两个月以来,你在何家逗留的时间有多少。” 吕暮想了想,“何家准备往城迟那边发展,近几个月我都在那边,如果不是何先生告诉我您在明泽出现,我也不会匆匆忙忙赶过来。” 城迟,是个市名。 瘴妖 (上) “这样啊……”高陵池沉思了片刻,“你给何家在院子里布了个阵法?” 吕暮怔住,“您怎么知道?”说着他忙解释道:“是个阻拦非人的阵,对普通人无效的,我知道您情况特殊,所以特意嘱咐他们在您来的时候把阵关掉,当然您可能也看不上我这点把戏,不过这阵不太一样,何先生找到件宝物,被我融于阵中,我这也是以防万一,再者也怕冒犯到您。” “什么宝物?” “一面铜镜,没有名字,但是力量很强大,我能力不足,至今没能参透它的用途,实在是惭愧。” 说着他就十分识趣的接着道:“您若有兴趣,我可以带您去看看,那东西不好取出来,您也知道,阵一旦落成,取了就是毁了。” 高陵池点头道:“不急,我还有点事想请教,何千千遇到的情况想必何先生也跟你说过了吧?” “是的。”吕暮确认道:“但因为城迟那边的事比较重要,再加上何小姐这种情况也不算太严重,所以一开始何先生没打算麻烦我,后来实在没办法了,何先生才跟我提起这事。 本来是打算这个月抽时间让何小姐去城迟找我,没想到您先出现了。” “这件事我来处理就好。”高陵池接了一句。 吕暮笑道:“您肯帮忙那真是太好了,何小姐能遇到您也是她的运气。” 高陵池淡淡笑了笑,没再说话。 沉默片刻后,吕暮突然低声道:“后来我又去见过那只瘴妖了。” 闻言高陵池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怎么,刚有点长进就想回去报仇?” “不不不。”吕暮连忙否认,“我不是去报仇的,我只是想和他聊聊。 我去见他的时候距离您救我已经过了好几年了,那时候我确实长进了很多,至少不用再怕他的妖毒了。 他像是知道我会回去一样,也没有意外,只说等我很久了,还跟您一样,问我是不是回去报仇的。 其实过了那么久,我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不说您当时有多费心在提点我,就说我自己,能力长进以后,看到的东西也和以往大有不同了。 以前我只当所有伤害了自己的都不应该存在,可就像您说过的,这世上谁不是在努力的活着呢? 生为瘴妖,妖毒本就是他与生俱来的东西,他从来没有跑出玄陈山到人群密集处害人,是我自己非要闯进山,结果中了毒,这不是他的错。 而且后来我才知道,山上毒物本就不少,即使没有他,进山的人也很难存活下来。 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很少再主动去接触人类,原因说来也有些可笑,他刚出生那会儿灵智不全,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于人类来说是怎样的灾难,于是他和一个进山的人类成为了朋友。 那时候他的妖毒还没这么厉害,那个人类中毒后又活了挺长一段时间,但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没法来山上。 因为担心那个人,他偷偷溜下山想去看他,可没想到酿成了祸事,害得那一村的人全部染上妖毒,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才意识到自己是种什么样的存在。 瘴妖 (下) 后来有人进山去想要消灭他,但是没成功,因为那个朋友,他一时心软把人给放了,也是那一次,为他招来了灾祸。 灾祸过去后,他伏在山里休养生息,而外面逐渐多出了关于他的流言,说他有多可怕,有多冷血无情,说他杀人不见血,造了多少杀孽,是个无恶不作,人人得而诛之的戾妖。 再后来外面兵荒马乱,也就没人再想起他了。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偶尔会有人类闯进山里,他也不去管,如果运气好的就能走出去,运气不好死在山里了,他也不介意给自己加顿餐。 到我再去找他为止,他最后一次见到的人类就是我。因为我学了些玄门之术,还胡乱施用引起他的注意力,他以为又是哪里闻风而来的术士想要消灭他,这才现了身,然后就是您来救我的事了。 或许是看在您的面子上,又或许是因为我对他没了敌意,再见他的时候,他跟我说了很多话,像是寂寞太久了,想找个人倾诉,又像是想借我的口告诉您,他没有起过害人的心思,可能是怕您什么时候又想起他来,心血来潮去找他的麻烦吧。” 听到这些话的高陵池有些意外,也有些哭笑不得。她没想到瘴妖身上还有这番际遇,她还以为他不杀人是因为天道压制。 至于找麻烦,那纯属杞人忧天,事情都过去多久了?要不是吕暮出现,她甚至连玄陈山的名字都已经记不太起来。 “他想太多了。” “我也这么觉得。”吕暮笑了笑,“您不是那种秋后算账的人,您要是想找他的麻烦,当场就找了。” 说着他将一直放在桌面的盒子推了过来,“这是他给您的东西,他说如果我再见到您,一定要亲自将东西交到您手里,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高陵池有些惊讶,从进来开始这盒子就一直放在桌面,她还以为是他的东西。 “如此,你有机会回去的话,替我谢谢他。” “我一定办到。” 她也没打开盒子,而是直接收了起来,随后起身道:“走吧,去看看你说的那面铜镜。” 吕暮跟在她身后,走到门边时忍不住多看了元宝几眼。 在玄陈山的时候他就知道高陵池不是普通人,其实在这之后他还见过高陵池一面,那是在一个小镇上,就一年多以前,匆忙一瞥之下,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分明和十多年前一般无二。 明明过去那么久了,两人却和他记忆里的样子没有丝毫差别,要说高陵池驻颜有术倒有可能,可元宝怎么也该长大了。也是那时候他才知道,或许高陵池的身份和他想象的还是相差太多。 正是因为这匆忙一面,他才会在高陵池出现的时候特意嘱咐何家关了阵法,否则万一不小心冒犯她或者伤到她,那问题可就大了。 去看铜镜的路上,吕暮一边带路一边解释道:“因为这东西至关重要,所以除了何先生和我以外,没人知道它的存在。 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关于它的资料,倒是找到些零零散散的线索,不过也都没有太大用处,您要是感兴趣,一会儿我把那些资料给您一份。” 铜镜 “那就有劳了。”高陵池说着,一路跟他进了何豫书的书房。 他走到书桌前,拉开主抽屉在桌子背面摸索了一会儿,然后就听到咔嚓两声响起。 他退开让到一边,就见整个桌面沿着侧边的横向缝隙分开,然后上半部分开始缓缓往上升起,而下半部分依然与桌腿连着,停留在地面。 这时候高陵池才注意到,这张书桌的桌面是由两块厚实的木板叠加在一起形成,或许是因为这样,桌腿也显得异常厚实。 原来不是为了更加坚固耐用,而是为了把下层桌面藏起来,这个设计倒是挺有趣的。 上层桌面升起后,下层桌面就显露了出来。说是桌面倒也不太准确,因为这是一个凹槽,不算很深,但足够容纳下一面铜镜,铜镜摆在复杂的阵纹正中央,看起来平平无奇。 高陵池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铜镜,反而是那些阵纹。 “子母阵?”下层桌面上的阵为母阵,外面院子里的阵为子阵,这番布局,倒也合适,只是一开始她以为只有院子内有阵法,没想到这里竟还有一个。 “正是。”吕暮说着,就请她上前近看那方铜镜。她没有第一时间上去,反而疑惑道:“何家经常有非人上门打扰吗?竟连子母阵都用上了。”如果是一般的非人,一个阵法就足够防御,何必这么麻烦。 “是这样的。”吕暮解释道:“因为我容易招惹到一些特殊力量,又时常出入何家,为了防止这些力量对何家造成影响,所以我特意布下了此阵。” 倒也确实如此。他所学的东西就注定了会有很多非人和他打交道,而他又跟何家关系密切。 高陵池先前问他这两个月在何家逗留的时间有多少,就是想确定他到底有没有机会发现何清晏的异常,如今看来从团子出事开始到现在,他都没怎么跟何清晏相处过,只在今天见了面。 这样倒也是好事,万一他不小心发现了什么,何清晏虽然不能直接杀他,却可以有无数种方法要他的命。 “给你个忠告。”高陵池一边走上前去一边以随意的口吻说道:“你最近可能会有灾劫,没事就赶紧回城迟去吧,别在明泽逗留了。” 吕暮明显愣住了,“您这是相出来的,还是卜出来的?” “感觉出来的,信与不信全看你自己。”她随意笑道,目光则锁定在那方铜镜上。 近看时她才察觉这面铜镜很眼熟,十分眼熟,赵希禹手中也有这样一面铜镜,名为昆丘,王宣还没出来时,她就是通过昆丘镜来了解西府内锁链情况的。 西府是个十分神秘的地方,自古以来就只在天罚时出现,是非人中有名的“牢狱之地”,平日里根本无法寻到其踪迹。 诚然高陵池能窥视到王宣锁链的情况,其中一个原因是她曾经将一半妖丹连带力量全部给了王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元神相连,具有感应,但这种感应并不能穿透西府,如果没有昆丘镜,她根本没办法知道那些锁链到底断了多少根。 何清晏的特殊 能够窥视西府内境况,可想而知昆丘镜有多强大,赵希禹曾经能称霸一方,离不开它的帮助,而就是这样强大的存在,如今她竟然看到了另一面。 这面铜镜和昆丘镜十分相似,但仔细看时还是能辨认出差别。 高陵池定定看了很久后,突然问吕暮:“背面是什么样子的?” 吕暮应道:“没什么特别,就是普通的背面。”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根小阵棍插了上去,就见铜镜突然开始缓缓脱离阵纹,上升到半空中后悬浮原地不动。 “镜子不能拿出来,我又很想弄明白它的用途,所以只能用这样一种方法,至少能看得到它的全貌,我想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从古籍上找到关于它的记载了。 平时小心试探一下倒也无妨,就是总提心吊胆的,生怕哪天就突然出了问题,所以我很少会上手,大多数时间都是观察。” “这能观察出什么?”高陵池一边说着一边弯腰看了看,背面一片光滑,果然什么都没有。 “现在是观察不出什么,但说不定哪天就能有所收获了。” 很奇怪,她明明离这镜子这么近,却完全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而昆丘镜却没有这种情况,大概是因为赵希禹拉低了昆丘镜的力量?嗯……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打定主意回头好好问问赵希禹以后,她忽然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那东西在团子体内时是会被困住的。根据录像来看,他之所以能以团子的身份进入何家,是因为何千千将他抱了进去,而何千千发现他的时候,他所在的位置是那片后来走不过去的位置。 既然在团子体内时阵法对他有用,那为什么换成何清晏就没用了?单只因为他后来变强了,还是因为何清晏本身? “你为什么会起意收何清晏为弟子?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吕暮闻言颇有些自豪地笑道:“当然特别。他的天赋很强,非常强,我从来没见过像他这样的天才,简直就是为这一行而生的,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收他为弟子,毕竟何先生还指望他继承家业。 不过我已经跟何先生商量好了,等我离开人世之后,清晏会代我找到一位继承人,在他有生之年,都会悉心教导这位继承人,传承我的衣钵。” 高陵池有心想问为什么不直接换一个继承人,但转念想想他这样的决定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何清晏天赋极强,自然可以传承他的大部分甚至所有本领,等他死后,何清晏还可以继续学习,继续往前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种情况下,他没理由放弃一根好苗子去将就其他人。 只是这样一来,事情就麻烦了,两者皆有是最坏的一种情况,何清晏的天赋加上他的实力,哪怕不是自己的身体会有一定限制,但仍然足够让人头疼。 “我看完了,先复原吧。”她不自觉叹了口气,见吕暮将书桌复原,想了想后,她开口问道:“这镜子的事,你确定只有你跟何先生知道?” 提醒 吕暮点了点头,“这面镜子是何先生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一到手就拿给我看了,我研究了很久都没能参透它的用途,后来布阵时找不到东西支撑,一时情急就拿它顶上了。 因为怕太多人知道会不小心破坏掉阵法,所以何先生谁都没告诉,他打算等清晏正式接手何家家业以后再将这事告诉他。” 什么不小心,是怕万一消息泄露出去,会有人故意来搞破坏吧? “这桌子就打算一直不换了?” 吕暮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这张书桌,解释道:“要换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到时候清晏的能力应该足够他重新布一个阵法。” 倒也是。 高陵池垂下眼来,片刻后抬眼道:“恕我冒昧,何先生打算什么时候让何清晏接手家业?” 吕暮答道:“就这两年吧,清晏对公司的事上手很快,何先生经常在我面前夸赞他,不出意外的话,等他再锻炼一段时间应该就能全部接手了。”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坏消息。 高陵池不由叹气,如果真让这面镜子落入何清晏手里,那事情可就太糟糕了。 吕暮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叹气,犹豫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听到他的问话后,高陵池又叹了口气,然后才看着他郑重道:“本来我是不想说的,但事已至此,有些话我还是得提醒一下你。” 吕暮被她脸上严肃的神情镇住,一时间不由肃然道:“您请说。” 高陵池顿了顿,“这镜子的用途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建议您最好劝劝何先生,让他先别把这事告诉何清晏。 你仔细想想,这镜子如此神秘,而且力量强大,一个不小心就会失控,这种情况下如果何清晏知道了,保不齐他就会像你一样,时常来试探它的用途。 但偏偏他和你又不一样,你也说了,他天赋极强,万一真试探出点什么,最后又收不住手,再闹出点大动静来,或者他自己出了什么事,你要怎么跟何先生交代?” 听到这话,吕暮沉思了片刻后郑重道:“您说的是,我会提醒何先生的。” 见他应下,高陵池也没再多说什么,她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又最后又看了眼镜子后,这才转身离开。 元宝依旧守在门边,等吕暮出去后朝她点了点头,意思是监控已经处理好了,随后两人才一起离开了书房。 何豫书既然还不打算告诉何清晏这事,监控自然是会处理干净,但交到别人手里,始终不如自己动手,直接从根源处解决问题来得安心。 何夫人今天出门聚会去了,并没有在家里,所以这天晚上就只有何豫书跟何千千兄妹俩在。 大概是因为提前知道了会涉及到镜子的事,在她和吕暮谈话的时候,何父带着兄妹俩出了一趟门,说是去见一个老朋友,其实就是给他们留点空间。 他们谈完话后又在客厅里等了一段时间,父子三人才回来,何父满脸都是笑容,看起来很高兴,反观何清晏一脸阴沉,一副刚被人劫完色的模样。 问题 高陵池心下好奇,但还是没有多问什么,既然三人已经回来,她和元宝也就该告辞了。 离开前,吕暮给了高陵池一个文件袋,里面是他收集的关于镜子的资料,袋子很薄,确实像他所说的,并没有找到多少有用的线索。 跟何千千约好时间后,她才和元宝乘车离开。 这一路上她都在思索着什么,元宝则在翻看那个文件袋里的东西,两人一路无言。 下车后,她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离开,就听元宝轻声问道:“阿池,我怎么觉得不太对?” 闻言高陵池回头看向他,“哪里不对?” “那面铜镜。”元宝抱着文件袋皱眉,“既然都说没有参透它的用途,那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的保护它?还说至关重要,不过是一个防御非人的阵法,怎么就至关重要了呢?” “你也看出来了?”高陵池不禁笑了笑,“如果真的只是一个防御非人的阵法,确实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吕暮说的这些,就算全是真的,也肯定有所保留。 那个阵纹我没有见过,应该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要么这阵法还有其他用途,要么,他们想防御的不是普通的非人,至于具体是哪种,暂时还没法确认。” “那这资料……” “看出什么了?”两人一边往屋里走,高陵池一边问道。 元宝摇摇头,“我大概看了一遍,都是些语焉不详的记录,没什么有用的线索,也有可能是我看漏了,等我回头再仔细研究研究。” “好。” 两人进门时王宣不在楼下,柜台上只有一只休阳正端坐在电脑屏幕前追剧,高陵池瞥了一眼屏幕,上面播放的竟然是花园宝宝,这让她不自觉就笑出了声,很好,是个很适合休阳看的剧。 “笑什么笑?很好笑吗?”听到声音的休阳恼羞成怒,转头瞪了她一眼,她连忙收敛了笑意,严肃道:“没有,不好笑,你慢慢看。王宣呢?” “书房。”休阳已经将注意力又放回到了屏幕上,闻言随口就应道。 高陵池也没再打扰她,转身就往楼上走去,元宝下意识跟在后面,想了想又停下了步伐,抱着文件袋走进柜台坐下,和休阳一道看起花园宝宝来。 书房里有些暗,王宣只开了个台灯,正坐在电脑前面看着些什么。 他学东西太快了,现在对于这些基本的现代设备已经能运用自如,直看得她叹为观止,或许这就是天才吧?要是换成她的话,同样的时间她肯定连语言都学不全。 “回来了?” “嗯。” 她走上前去,才发现王宣在看的是团子的录像。 “阿池。”就在他也盯着录像的时候,王宣突然唤了她一声,她下意识应道:“啊?” 王宣没有看她,语气也十分温和,问出的问题却让她心下不由一紧,“我今天才发现,山海图里有个地方进不去了,我记得以前那个地方还没有禁制的,现在怎么多了个禁制呢?” 山海图,是那幅几乎占了书房一整面墙的深山古树图。 天亮以后 高陵池怔了怔,“你找到那个地方了?” 王宣低低“嗯”了一声,“是挺隐蔽的,本来不会往那个方向走,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突然想过去看看。” 高陵池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王宣叹气,“阿池,你变了很多。” “……什么?” “你以前有事不想告诉我,都是直接光明正大的说,从来不会怕我不高兴,怕我担心,现在反而要小心翼翼瞒着我了。” 这话听着可不太对劲,高陵池一时愕然,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又听他温声笑道:“你不必这么小心翼翼,想做什么只管去做就好,如果这一千多年就只是为了回到最开始,那我后来那么努力去变强大又有什么意义?” 确实很像是回到了最开始,她将他当作一件易碎的珍宝,生怕磕了碰了,一不注意就碎了。 “我想拥有更强的力量是为了能让你活得自在一些,不用整日里因为我担惊受怕,可细细想来,我好像从头到尾都没做到过。” 高陵池摇头,“不是的。” “阿池,不要有压力。”他抬手抚上她的发间,温声道:“同样的情况,你也会做和我一样的选择,所以不必有压力。 这世间难道不是只有生疏的人才会事事求个平衡吗?我们之间根本不需要刻意去求什么,我想让你活得更恣意,自然就会遵从本心去变强,反之你也一样。如果真要讲求平衡的话,那从一开始我们的缘分就该断了。 我进西府是顺应自己的心意,所以你不必觉得愧疚,如果真要细算的话,我俩的账目该够开个图书馆了吧?” 高陵池被这话逗笑,心绪却复杂难言。 是啊,像他这么聪明的人,又怎么会看不明白这些?他知道她始终因为这事耿耿于怀,也是因为这事,她不敢将天罚的事说出来,不想让他跟着担惊受怕,其实说到底,都是因为她自己看不开罢了。 “再等等吧……”最终,她听到自己轻声开了口,却不知道是说给王宣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再等等吧,等天亮以后。” “好。” 今天的天气预报是晴天,所以天亮以后,是能见到阳光的吧? 何千千来店里的时候已经快要中午,正好赶上饭点。 她们约时间时并没有具体到什么时候,只是说第二天上午到店里来,何千千来得这么巧,毫无疑问都是陈忆安的功劳。 他拎着两个大袋子走进店里,毫不客气的放到柜台上,然后开始拆饭盒,“一早上没吃饭都快饿死了,哎?你们愣着干嘛?来吃饭了啊!” 高陵池叹了口气,默默关闭外卖界面,放下了手机。 “你过来干嘛?” “学笛子啊!”他说着就从袋子里抽出根笛子来,“不是说姐夫笛子也吹的挺好的吗?我特意过来学习的。” 闻言王宣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抬头看了他一眼,张口刚想说些什么,他已经抢过了话头,“曲子有在练,真的有在练!就是太累了,我这不是想学点其他的换换心情嘛?” 恭候 “可以。” “真的?”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痛快的陈忆安一时间不由喜出望外。 王宣“嗯”了一声,“正好,今天学完以后的作业和那首曲子一起检查。” “……啊,先吃饭先吃饭!饿了,真饿了。” 高陵池看向默默站在一旁的何千千,笑着招呼道:“过来坐吧。”何千千走到柜台前面,忍不住又环顾了四周一眼,颇有些小心地问道:“这里……” “高陵姐姐说了,这超市是她自己开着玩的。”陈忆安随口应着,一边往嘴里塞了块叉烧肉。 “开……”何千千哑然,脸上挂满了不可思议,很显然,她现在的想法和最开始的陈忆安差不多,都觉得高陵池脑子有问题。 “吃你的饭。”高陵池随手拖过一个饭盒打开,又漫不经心般问道:“何小姐,你哥哥呢?” 何千千愣了愣,“哥哥去公司了。” 去公司了吗?她淡淡笑了笑,偏头去看王宣,正巧王宣也朝她看了过来,毫无疑问,他也感觉到了,这么明显,看来是故意让他们发现的。 他这个时候跟过来,是想搞破坏呢?还是想搞破坏呢?还是想搞破坏呢? “阿池……”元宝突然唤了她一声,他举着筷子愣愣看向门外,高陵池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见到门外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很好,这已经不是明不明显的问题了,他竟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跟进来了。 “哥哥?”乍见何清晏出现,何千千显得很惊喜,“你怎么也来了?” “不放心你一个人,来看看你。”何清晏说着就想往里走,抬起脚后却迟迟没有落下。高陵池就这样静静看着他,直到他慢慢又将脚收了回去。 他若无其事地笑道:“也是我多想了,你在高陵小姐这里,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你玩吧,公司还有事,我就先回去了,晚点我过来接你。” “啊?”何千千有点懵,“你不进来吗?” “突然想起来有份文件还等着我回去签字,很急,我必须得马上赶回去了。”说着他又看向高陵池笑道:“高陵小姐,我下次再来拜访您。” 高陵池也笑,目光却沉了下去,“恭候。”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何千千有些疑惑地嘟囔道:“哥哥也真是的,什么文件急成这样?” 高陵池垂下眼来勾了勾唇,可不是急吗?行事竟如此明目张胆,真当她这门是好进的? 吃完饭后,高陵池带着何千千上了楼,王宣则留在楼下教陈忆安笛子。 看着高陵池的背影,他不自觉就叹了口气,见此陈忆安不由好奇,“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听到这话王宣回头看向他,“吵什么架?” “那叹什么气啊?”陈忆安迷惑地转了转手中笛子。 王宣笑笑,“小孩子别管这么多。” “我成年了……” “成年了更应该勤奋刻苦,要知道学海无涯,天道酬勤。” “姐夫你说话好像我爸啊。” “你若是学不好,你爸也救不了你。” …… 猫忆(1) 眼前出现一片亮光时,何千千还没有回过神来,她呆呆站在一片草坪上,整个人都是懵的。 怎么回事?高陵池呢?元宝呢?不是说他们带她回来吗?现在怎么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不……不太对劲。 稍微冷静下来后,她才发现自己现在的视角很奇怪,很低,而且视野很宽,视角特别广,除此之外,整个世界就像被上了一层灰色滤镜,几乎见不到什么颜色。 这是……怎么回事? 她尝试着抬了抬手,一种奇怪的感觉顿时传到脑海中,她连忙低头一看,就见到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正向前一步踩在地上。 “喵?!” 刚才听到的声音……好像是猫叫? “……喵?喵喵??” 她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猫…… 怎么会这样?她呆呆望着这片草地,心里简直欲哭无泪。不是说好带她回来找团子的吗?怎么现在——等等,团子? 难道自己变成了团子?她现在也看不到自己什么模样啊…… “米米~米米?”突然一道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她猛的回头望去,就见到一个女人正往这边走来,看到她时女人显得很惊喜,连忙跑上前将她抱了起来,一边往回走一遍责怪道:“米米,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害我到处找你。” 女人有些眼熟。何千千没理会她的念叨,一路上都在努力回想这人是谁,走到门口时才恍然响起,这好像是一个流浪动物收容中心的负责人?她见过几次面,没什么特别深的印象,但应该不会认错。 “……米米呀,你运气也是真好,何小姐能注意到你,何小姐是个好人,她一定会治好你的,等你好了,就可以活很久很久了。” 何小姐?这三个字让她一下就竖起了耳朵,何小姐指的是她吗? 话说回来,刚才女人叫她米米,她怎么不记得哪只猫叫这个名字? “何小姐,我找到它了,它自己跑到后面草坪玩去了。” 女人的这句话让她回过神来,她朝屋内看去,就见到另一个自己正坐在椅子上,见她们进门连忙起身迎了上来。 “这就是那只小猫吗?”她一边从女人怀里接过自己一边问道。 女人应道:“是它,它的情况很不好,必须得赶快治疗了。” “何千千”正摸着她的头,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道:“放心吧,我会治好它的。” “何千千”带着她离开了收容中心。她一脸茫然地趴在自己怀里,心里感觉十分别扭,同时也感到十分疑惑。 看这样子,她现在不是团子,那她到底变成了哪只猫? 这一路上“何千千”一直都在沉默。车子一路抵达一栋公寓楼,她抱着自己下了车,走进公寓楼上了16层。 这套公寓…… “到了哦,我们先在这休息两天等哥哥来。哥哥找了个很好的医生,不过他最近很忙,得过两天才能来,正好让你先熟悉一下环境,别应激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将自己放到了一个柔软的猫窝里,然后又摸了摸猫头,这才起身走进卧室,不久后又拎着一个衣服袋子走了出来。 猫忆(2) 对上自己的目光后,她不由笑了笑,走近蹲下看着她柔声道:“我突然想起来,负责人跟我说你还没有名字,要不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嗯……我想想,就叫球球怎么样?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啦,球球~” 她笑得很开心,又摸了摸猫头,这才往卫生间走去,“我先去洗个澡,明天先带你找个宠物医院简单清理一下伤口,然后等哥哥来。” 看着卫生间的门被“啪嗒”一声合上,何千千呆呆趴在猫窝里,心里只觉一片茫然。 其实从走进这套公寓起,她就已经知道自己现在是哪只猫了。 上个月她曾经去一个收容中心接走一只患有恶性肿瘤,并且身上还有很多人为伤痕的猫,那只猫的情况很差,但生命力十分顽强,负责人说很少看见情况差成这样还能活着的猫。 她得知详情后心下不忍,特意找时间将猫接走,打算找个好点的医生给它治疗。何清晏知道这事后,说他正好认识一个很好的宠物医生,但是那个医生人在外地,需要一段时间赶过来,于是她先接走了猫,打算在公寓里等何清晏带着医生过来汇合。 负责人口中唤的名字也并不是大米的米,而是猫咪的咪,是人们对猫的通用称呼,所以刚才“何千千”说她没有名字。 来前高陵池曾经说过,会带她找到一切事情的起因,本来她们都觉得起因是团子,现在看来,竟是这只曾被她取名为球球的小猫吗? 球球……后来她在公寓等到了何清晏和医生,因为当天太晚了,而且事先已经带球球去过宠物医院,那里的医生说它情况虽然很糟糕,但短时间内不会有生命危险,何清晏带来的医生看过之后也是这样说的,所以他们打算休息一晚上,第二天再正式开始治疗。 可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一早,球球就死在了猫窝里,医生检查过后,说是因为肿瘤突然恶化,可明明头一天他还说情况可以控制。 她当时很生气,也很难过,但球球已经死了,再生气难过也没有用,于是最后她只得沮丧的回了明泽。 想到这里,她不由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的爪子,是一只黑色的毛茸茸的小爪子。 她当时想治好球球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这时候团子刚死没多久,她又正好看到了球球的资料,球球也是一只纯色小黑猫,这让她想起已经去世的团子,所以治好球球的心格外强烈。 她一开始没想起来这事倒不是因为记性差,而是这段时间她去过好几个收容中心,球球是因病死亡的,和其他因病死去的小猫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如果非要说特别,那就是它长得和团子比较像。 高陵池问她的时候强调了“印象很深刻”这几个字,她也就顺理成章想到了特殊死亡上去,若说特殊,很显然团子的莫名死去更特殊些。 但如今看来,她所知道的,或许并不是全部真相。 猫忆(3) “何千千”洗完澡后,又来到了她的猫窝前。 “球球,你还没睡着啊?”她双手托着腮静静看着自己笑,“总觉得你好聪明的样子,像是能听懂我说的话。”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她的神色逐渐黯淡下来,“团子也好聪明的,而且它和你差不多大,如果它还活着,可以陪我很久很久……” 何千千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它还在球球身上,但她总觉得自己像个寄居者,就缩在某个角落里,安静地看着球球和另一个自己互动。 “球球,你一定是受了很多苦,才会这样满身都是伤痕,你当时一定很痛,很无助……”她的目光很悲伤,眨眼间却又带上了笑容,最终,她轻声道:“放心吧,会好起来的,等你好了,我一定让你有个家。” “我一定让你有个家。”这句话一入耳,何千千心里蓦然涌起一阵强烈的喜悦和酸楚,她知道,这不是她的情绪,而是球球的情绪,它听得懂,它都能听得懂的,这一刻,它是真的以为自己很快就会有一个家。 何千千怔住,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球球,好好睡一觉吧,晚安。” “何千千”的身影消失在卧室门里后,公寓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她趴在猫窝里,在这样的寂静中后知后觉察觉到一件很不对劲的事,球球身上是有很多伤的,有的伤口还很深,深可见骨,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感觉到一点疼痛,去医院处理前没有,处理时也没有。 如果说现在感觉不到是因为伤口已经处理过了,那之前呢? 她愣住,心里已经隐隐能猜到是因为什么,可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难受。 “喵?”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猫叫,她被这叫声唤得回过神来,一抬头竟然看见“何千千”门外有道黑色的身影正静静伫立着,一时间她不由心下剧跳。 什么人? 那道黑影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来。黑暗里本该看不清他的容貌,可她现在在球球体内,与球球共用同一双眼睛,而猫眼能夜间视物。 也因此,当那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时,她心下不由松了口气,可身体却不自觉紧绷起来,莫名而巨大的恐慌惊惧感袭上心头,甚至连毛发都开始倒竖。 球球……很怕哥哥?为什么? 还没等她想明白,球球却已经弓起身体做出进攻的姿态来,它一声厉叫,几乎是一瞬间整只猫就已飞扑出去,可还没等扑到近前就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而后滑落至地上。 它很快在地上站起身来,警惕而愤怒地盯着何清晏。 见此何清晏嗤笑一声,“怎么,就凭你还想跟我斗?”说着他回头又看了“何千千”的房门一眼,这一幕落在球球眼里,它顿时发出一声凶恶的嚎叫,再次扑了上去,可惜还是越不过那堵看不见的墙,再次被挡了回来。 何清晏回过头,随意挥了挥手,然后他举步往前走来,穿过刚才墙的位置时畅通无阻,仿佛就在刚刚的一挥手之间,整道墙都已崩塌瓦解。 猫忆(4) 他走到近前,蹲下身看着它笑,虽是在笑,但他的却眼神十分可怕,说出来的话也让她几乎瞬间就如坠冰窟,“黑猫啊,这丫头倒是做了件好事,我还以为附近已经没有黑猫了。”说着他缓缓抬起了手,“小猫,下辈子记得投个好胎。” 一股强大的力量掐住球球的脖子将它拎了起来,何清晏的目光寒凉如冰,唇角带着兴奋而残忍的笑意。球球很想挣扎喊叫,可无论它怎么努力,都没法动弹半分。 铺天盖地的绝望感袭上心头,它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道道黑色的力量从自己身上脱离,被何清晏吸入体内。 也是这时候,何千千才借着球球的眼睛看见何清晏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他的身周浮着一层淡淡的黑色阴影,融在夜色中毫不显眼,待看清楚时却会觉得异常诡异。 这是……什么?哥哥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又为什么要杀球球? “哥……”何千千心里焦急如焚,她很想开口阻止何清晏,可她现在就像一个被禁锢的旁观者,甚至连与球球身体的感应都已全部失去,就算心里如何急切悲痛,她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小猫在半空中逐渐失去生命,垂落四肢,直至最后连头都低垂下来,整只猫再无声息。 在脱离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刻,她脑海中莫名响起一句话,一句没有声音,她却感受得清清楚楚的话:“她说要给我一个家的,我还没跟她回家……” “我想,回家……” …… 何千千醒过来时,整个人仿佛丢了魂一般,一直愣愣望着虚空发呆,高陵池握着个小瓶子,就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也不叫她,也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恍惚回过些神来,下意识问了一句,“现在什么时候了?” “还早。”高陵池说着,随手拖过一旁的凳子坐了下来,“你可以再休息一会儿。” 何千千苦笑一声后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她迟疑片刻,突然对高陵池道:“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 “什么?” 元宝已经将念力带走,此时屋内就只剩下她们二人。 她垂头沉默了一会儿,“您有看见我经历了什么吗?” “没有。”高陵池淡淡道。 念力直接将她拉了回去,而他们就算跟回去也无济于事,根本不知道她到底被拉去了哪儿,他们能做的,就只是守在入口,等待一切结束后,将她带回现实。 不过,他们倒是可以事后从念力中看到一些回忆,从而了解真相。 听到这话何千千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道:“我救过一只小猫,长得和球球很像,它生了很重的病,我也给它找好了医生,可还没等医治,它就……病死了。” 高陵池闻言不由挑了挑眉,她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可不太对,不过她也没有提出任何质疑,只是安静地聆听着。 “我曾经告诉过它,会让它有个家。” 说着,她突然抬起头来,眼泪猝不及防大滴大滴自眼角滚落而下,她的声音也逐渐开始哽咽起来,“它以为我是想带它回家,可我……我的意思其实是替它找个领养。” 疑问 “球球刚死,我没法这么快带回另一只猫,我怕看到新的猫会难过,更怕我会把新的猫当成球球的替代品,这样对球球不公平,对它更不公平,我想等情绪平静下来了,再重新考虑这件事,可是……” 她顿了顿,一时间哽咽到有些说不出话来,深吸好几口气才缓过些许,可泪水仍然在止不住的往下流,“可是我没想到,会让它理解成我想带它回家。它死前还在拼命的想保护我,我……我对不起它,真的对不起它……” 高陵池颇有些意外,“噢?保护你?它不是病死的吗?” 何千千噎了噎,沉默半晌后才“嗯”了一声,“它想在往后的日子里保护我,可是我……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带它回家,我……” “你能想着给它找个领养,还带它看病,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高陵池安慰道:“如今它的心愿也已经完成,这段缘分已了,相信它也希望你能好好生活。” “它的心愿……”何千千愣愣看着她,“它的心愿是什么?” “你所经历的,所看到的,就是它的心愿。”高陵池意味深长看着她,“至于你经历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在她的目光注视下,何千千慢慢垂下头去,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好了,何小姐,你先休息会儿,等你休息好了,就下楼去吧。”说着,高陵池站起身来,也没再多看她,径直往门外走去,她得去书房,看看这份念力里隐藏的真相。 何千千低垂着头坐在床上,心里纷乱如麻,一会儿想起团子,一会儿想起球球,想得最多的却是何清晏的异常。 她一直知道何清晏有跟着吕暮学习玄门之术,也从未怀疑过这种力量的存在,可如今何清晏竟利用这样的力量去杀猫,他到底图的是什么? 想着想着,她脑海里莫名跳出何清晏那句:“我还以为附近已经没有黑猫了”,仔细想想,似乎从好几个月以前开始,各个收容中心里死去的猫就多了一些,因为数量起伏不大,她也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 那些猫里,难不成很多都是黑猫? 自古以来都说黑猫通灵,能看见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球球的眼睛确实验证了这个说法,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何清晏的异常……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竟一点都没察觉到。 爸爸呢?吕暮老师呢?他是哥哥的师父,是教他这些东西的人,难道他也没察觉到吗? 何千千心下全是疑问,但却不敢当着高陵池的面问出来。 吕暮对高陵池如此推崇,高陵池一定很厉害,比吕暮还厉害,何清晏有异常是真,但他怎么说也是她的亲哥哥,如果这种异常被高陵池发现,她会不会出手?会不会伤害到何清晏? 这样的可能性,她赌不起。 还是,先自己查一查吧,就从那些死去的猫开始,看看是不是像她所猜测的,里面有很多黑猫,然后…… 然后,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挺傻的 与此同时,书房内。 高陵池和元宝一起睁开了眼睛。 元宝瘪着嘴,一副随时要哭出来的模样,“它好可怜,到死都没能真正有个家……” 是很可怜。 何千千的一句话,就成了它的全部,然而还没等到这句话实现,它却已经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人世。 高陵池看着元宝这副模样,有心想安慰几句,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吐出三个字来,“挺傻的。” 它傻,元宝也傻。 闻言元宝有些委屈地看着她,“阿池,我不傻。” “好。”高陵池从善如流应道,“你不傻,你很聪明。” “……” “何千千没告诉我何清晏的事,看来是不想让我察觉到何清晏的异常。”她很快就转移了话题,“何清晏杀黑猫是为了恢复力量,你应该也有注意到他说的那句话,看来在团子之前,他已经将附近的黑猫杀得差不多了。” 元宝果然就被转移了注意力,闻言点头道:“黑猫带有幽冥之力,在不能直接杀人的情况下,确实是恢复力量的最好选择,可是普通黑猫力量有限,他就算把这附近的黑猫都杀了也不够啊。” “嗯,所以得想办法搞清楚他下一步要做什么……”高陵池沉思了片刻后叹气,“罢了,先不想了,在这空想也没用,先下楼吧。” 楼下王宣和陈忆安的教学还在继续。陈忆安脸色很不好,看来是受了不少打击,不过他很坚强,不仅没有丝毫沮丧,反而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不愧是他,毅力果然无人可比。 “咦?高陵姐姐,你们结束了?”见高陵池和元宝下来,他顿时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般,当下就想扔掉手里的笛子,可惜被王宣敲击桌面的声音给镇住了,一时间不得不苦兮兮的顿住了脚步。 “嗯,结束了。你呢?学得怎么样?”高陵池说着说着就在楼梯口停下了,她转身往楼上望去,就见何千千已经收拾好情绪走了出来,现在的她虽然看起来仍然有些低落,但至少止住了眼泪,见到他们时甚至还能勉强露出个笑容来。 “没事了?” 面对高陵池的询问,她十分平静的点了点头,“高陵小姐,谢谢您。” 高陵池垂了垂眼,“不必。” “哎千千,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陈忆安是个很体贴的人,他心里虽然很好奇何千千到底看到了什么,但看她这模样,很显然这个问题不适合问出口。 打定主意回头再缠着高陵池讲给他听以后,他随手从桌面拖过一盒饼干问道。 何千千摇了摇头,勉强笑道:“不用啦,我不饿。” “那……”陈忆安挠了挠头,“那你先休息一会儿吧,我笛子还没学完呢,等我学完我们一起走。” “我……我想先回家了,忆安对不起啊,我还有事。你学吧,我给……哥哥打个电话,让他来接我就好。” 何千千说着就拿出手机来准备给何清晏打电话,只号码拨出去的前一刻,高陵池看到她的手在拨号键上方停留了好一会儿。 调查 对此陈忆安显得很遗憾,但他又不想那么早走,于是也就默认了何千千的话,一边继续痛苦的练习笛子,一边陪何千千等何清晏过来。 何清晏来得很快,不过这次他并没有再出现在门口,甚至连车都没有下,只是在门外按了按喇叭,示意何千千自己到了。 听到喇叭声的那一刻,何千千表情有些僵硬,但不过片刻,等她转头望向门外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跟店内几人打过招呼后,她深吸口气,这才起身往门外走去。 看着她平静如常的背影,高陵池颇有些意外的勾了勾唇,不愧是何家培养出来的女儿,沉得住气,也藏得住心思,确实很不简单。 只是不知道面对何清晏体内那个老妖怪,她能藏得住多久? “忆安。”高陵池突然唤了陈忆安一声。 “啊?”被打断思绪的陈忆安一脸茫然的抬起头来。 “我有个东西想送给你。” “咦?什么东西?” 陈忆安顿时眼睛一亮,笑嘻嘻凑上前来。 她不禁笑道:“不过不能白给你。” “不是吧?”听到这话陈忆安一下就苦了脸,“不是送给我吗?送个礼物还有条件,高陵姐姐,做人不能这样。” “那要怎么样?”高陵池反问道。 面对她的目光,陈忆安显得十分理直气壮,“应该大方一点,说送我就送我,一点都不带含糊的。” 闻言高陵池不禁失笑,“好,那就直接送给你吧。” 本就是为了逗逗他,目的达到了,她也就没再多言,转身上了楼,不一会儿就从楼上拿下来一个盒子交到了陈忆安手里。 “回去再看吧。” 陈忆安刚想打开,听她这么说,也就停下了手中动作,只疑惑地嘀咕道:“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高陵池笑而不语。 陈忆安的笛子一直学到了晚饭时间,于是他又理所当然蹭了一顿晚饭,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几天后,又来店里玩的陈忆安告诉她,吕暮已经离开明泽了,不过因为城迟那边刚开始发展,为了锻炼儿子的能力,何豫书把何清晏也遣派了过去。 这可真不算个好消息,万一吕暮发现点什么,何清晏一定不会手下留情的。 希望他能福大命大吧…… 除此之外,陈忆安还说了一件他觉得很奇怪的事,因为担心何千千,他又去过几次何家,但何家的人说何千千这几天都不在家,她跑去各个收容中心了。 本来这也不算什么,毕竟何千千以前也喜欢跑收容中心,可她以前一般都是一段时间去一个地方,这次不过几天时间她就跑了好几个地方,让他扑空好几次。 他心里觉得奇怪,就托人去打听,回来的人告诉他,何千千是去调数据的,死亡数据,说是为了了解情况。 听起来似乎很合理,可她想知道各个收容中心的死亡情况,让他们直接把数据传给她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自己跑过去? 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具体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是基于他对何千千了解的一种下意识反应,她似乎是在有目的的调查什么事,还很怕被人发现,所以才会避开网络,选择亲自前往。 “高陵姐姐,你说到底是我想太多了,还是她真的在查什么?” 高陵池笑了笑,“我怎么会知道?” 陈忆安显得有些失望,“你都不知道,那就没人能知道了啊。” “你可以直接问她。” “我试探着问过了,她回答得避重就轻的,很显然不想告诉我。”他看起来有些沮丧。 高陵池想了想,安慰道:“可能只是她自己的私事,不方便告诉你,你也别太忧心了,就让她自己解决吧。” 何清晏既去了城迟,何千千这边应该暂时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只是吕暮…… “你之前说,你那个慈善基金会的同学家里是城迟的?”高陵池突然这样问道。 尾声 之前的衣服是陈忆安带走拿去捐献的,因为他说外面随便捐可能会在中途出岔子,所以走了自己同学的门路,那个同学的父亲是慈善基金会会长,从他们那边走,会比较让人放心。 “对啊,我去的时候他正好过来这边,我们还一起聚了聚,不过没几天他就回去了。”对于她突然提到这事陈忆安觉得有些奇怪,“高陵姐姐,你问这个干嘛啊?” “没事,随便问问。你课程这么清闲?我看你天天都往这跑。” 陈忆安早已经高考完进了大学,就在明泽本地,前身是卫安念的那所学校,这十几年来又综合了几所其他院校,知名度越来越高,实力也越来越强了。 “还好吧,那些课程都太简单了,去听课还不如来你这里被姐夫虐呢。”他笑嘻嘻应道。 闻言高陵池不由有些怪异的看了他一眼,“你该不会对你姐夫有什么特殊想法吧?” 他愣了愣,随即涨红了脸吼道:“没有!完全没有!高陵姐姐你不要胡乱猜测!” “哈哈哈……”见他这副模样,高陵池突然心情大好,“行行行,没有就没有,你不要这么激动嘛。” “能不激动吗?”他颇有些哀怨地看着高陵池,“幸好姐夫现在不在,要是被他听到的话,他不会怪你,只会加倍虐我,我已经很惨了,高陵姐姐你是不知道姐夫最近给我布置的作业都是些什么鬼见愁曲目……” “加油,挺过去,你就是最强的。”高陵池敷衍的安慰了一句,又问道:“你最近有假期吗?” “怎么了?你要带我出去玩吗?”一听这话陈忆安顿时停止了抱怨,双眼发亮的看向她。 她点点头,“想不想去看你同学?” 陈忆安愣了愣,“去城迟吗?” “对。” “什么时候?” 高陵池想了想,“就最近吧,这周,或者下周。” 陈忆安当即就点头应道:“没问题,这两周没什么特别的事,确定好时间告诉我就行,我请个假。对了,去多久啊?” “不知道。”高陵池坦言道:“你按你的时间确定就行,我看情况要待多久。当然,”她忽而又笑道:“其实你不去也行,没什么影响。” “……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白?”陈忆安憋了半天才吐出这句话来。他想了想,“那我到时候看着请假,城迟我也好久没去过了,我先做个攻略,回头有时间就带你们去玩。” 高陵池既然决定要去城迟,肯定是因为有事,这一点陈忆安心里很清楚,而与高陵池有关的事,一般都很奇诡。 人总是会对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存在有一种特殊的兴趣感,高陵池既然肯带上他,他自然不错过这种机会。 “行,机票吃住你都不用管,全给你包了。” 高陵池去城迟除了盯着何清晏以外还有一个原因,何家决定往城迟发展自然要和城迟本地的势力打交道,而这些势力里正好有属于赵希禹的一部分。 前段时间赵希禹发消息告诉她,何家从他手里买了块地,但那块地有点问题,所以他得亲自跑过去解决。 而就在头一天晚上,他又来了条消息,说他在城迟遇到了自己一直在找的那个女孩,虽然容貌变了,但昆丘镜的异常告诉他,那就是他要找的人。 如此种种下来,高陵池很难再留在明泽。赵希禹找了那么久的人出现了,这种事情她怎么可能不过去围观? “那感情好啊,我回去就收拾东西,等你给我发消息。”陈忆安一脸兴奋地期待道:“我得好好研究一下攻略,看看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 高陵池脸上带着笑意,一边听他自言自语一边有些出神,城迟啊,似乎是去过的,可在那里发生过些什么事,由于时间太久,她已经都想不起来了。 时间真是种残酷的东西,别人不会记得她,她也会在漫长的岁月里遗忘掉过去的人,更可怕的是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或许是因为她还算幸运,这一路有元宝陪着,后来又遇到赵希禹,现在她等待的人也重新回到了自己身边,还多出个情况特殊的陈忆安,这样的日子其实也挺好的,不是吗? 天气愈发寒凉,这是入冬的征兆,寒冷的冬天,很快就要到了。 (完) 山村 施新昀站在一条小路上,穿着身单薄的衣裳,在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入眼却只有一片黑暗。 夜幕早已降临,周围可见度极低,他也是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借着雪色勉强看清这是一条很窄的山路,山路往前延伸得很远,不知道最终会通往哪里。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他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双臂,心里涌上无数疑惑来。 他记得自己是到一个山村里跟进捐款后续,因为天色太晚,他们决定在村里住一宿,第二天再启程回去。 山村很偏僻,进来时走的是崎岖的山路。 施新昀是第一次来,但同行有人先前来过,一路上他都在为众人介绍村里的情况,尽管已经从资料上看过,可从他口中听到更详细的版本时,众人还是忍不住为之沉默。 这个村子连电都才刚通没几年,因为太过偏僻,年轻一辈都不愿意待在这里,能出去的全部出去了,村里也很少再有新生命诞生,留下的几乎都是老人。 他们的生活十分困难,再加上大部分年老体弱,没有劳动能力,于是只能靠卖些山货为生,每次都要走很远拿到镇上去卖,然后换点米面油盐,用来维持生计。 出了村的年轻一辈大部分都混得不怎么样,有的甚至因为各种意外失去生命,已经离开了人世,留下的老人无依无靠,十分可怜。 机缘巧合之下,他们发现了这个地方,于是决定捐款帮助这里的老人们。 第一笔款项用来修路,他们来时也确实有看到修了一半的路,因为还没修完,暂时不能通行,所以他们仍是走山路进的村。 在这之前,基金会已经往村里送过好几次物资,这次施新昀正好来附近的镇上参加活动,途中想起这个离得不算太远的村子,就顺道过来看看,正好这附近的方言他可以听得懂,也不用再麻烦带人翻译。 进村后的他们受到了村里人的热情欢迎,施新昀趁此机会观察了一下,确实像同行那人所说的,村子里都是老人,进来后一个孩子也没见到。 因为他们想要留宿一晚,老人们商量过后,选了几户情况比较好的人家让他们住下。 施新昀留宿的这一户算是村里条件最好的了,两层木房,有三张多出来的床可以供他们休息。 家里只有一位老人,他的儿子同样在外面打工,偶尔会托人给他带钱带东西回来,数量要比其他人多些,所以老人在村子里活得也比其他人好一些。 晚饭是在老人家里吃的,他们这次来带了很多东西,也没让老人动手,一群人集中做了几大锅饭菜,一一分发给老人们。 分发饭菜是在施新昀留宿的这户人家门口的空地上,几口大锅摆在正中间,锅里热腾腾的饭食让早就饥肠辘辘的他们都开始吞口水,一群人干劲十足,只等着给老人们分发完以后好大快朵颐。 施新昀将手里的勺子递给另一个人后长舒了口气。 他虽然经常到各地去亲自跟进情况,过程中也免不了体力劳动,但这把大勺子着实沉重,不过打了一会儿菜他的手腕就已经开始生疼,还好旁边的人有眼力劲儿,很快就将勺子接了过去。 孩子 他揉着手腕站到一旁打算先休息会儿,就在他一边看着空地上的情况一边在心下感慨时,眼角余光里却似乎有什么东西跑了过去。 他顿时心神一凛,定睛看过去,却只见到屋旁一棵杨梅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或许……是看错了吧? 这样想着,他有些迟疑的收回了视线,余光却始终留意着那边。 没过多久,那个位置又有一团黑影晃动了一下,他迅速抬头看过去,就见一颗小脑袋飞快缩回了树后,由于速度太快,他没有看清具体模样,只见到一抹有些枯黄的头发,那是长期营养跟不上所特有的发色。 好像是个孩子,没想到这村里还有孩子。 这样想着,他连忙抬脚朝那颗杨梅树走了过去,想将孩子叫出来吃饭,可等他绕到树后时,面前却空空如也,别说孩子了,连只小猫小狗都没有。 怎么可能呢?这棵树左右都没有遮挡物,他过来时也没看到有人离开,怎么会突然就不见了? 这样想着,他不死心了又绕了好几圈,甚至连树上都抬头去看了,却还是什么都没有。 难不成,是他看错了?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或许是什么速度很快的小动物,像松鼠之类,再加上他现在又累又饿,眼花了也是有的。 这样想着,他也就稍微松了口气,但仍是不死心,在吃饭的时候问了一下老人,“这个村子里一个孩子都没有吗?” 老人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没有,本来孩子就少,就那几个他们也都带走了,说是带到外面去比留在村子里好。” 说着他就带上了几分怨气,“照我说啊,他们就是不相信我们,觉得我们照顾不好孙子,我要是有孙子,一定要留下来陪我,人老了,不就应该有个儿孙在身边吗?” 施新昀也知道老一辈的观念不好强行掰过来,于是识趣的保持了沉默。 既然老人说村里没有孩子,那应该就是他看错了。 是夜,寒风呼啸,他躺在床上,盖着薄薄的棉被,翻来覆去睡不着。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入夜以后的温度下降得特别快,不过才一点多,已经仿佛置身寒冬腊月,明明他们进来的时候还是春秋天的温度,不算太热,但也没有冷成这个样子。 这样的温度下,一层薄棉被很显然并不顶用。他在黑暗里睁着眼睛,见不到一点亮光。 这里的夜晚十分安静,又或许是风声太大,掩盖了其他的声音,他的思绪纷乱如麻,很多念头在脑子里撞来撞去,最后定格在一个念头上:这么冷,老人们盖的被子肯定没法御寒。 之前有送过被子吗?好像是有的,或许老人们自己是有盖厚棉被的,只是数量不够,所以才把薄的给他们。 这样想着,他仍是不放心的坐起身来,想亲自去看看情况。 他是一个人住的一间屋子,屋子并不大,只够放一张床和一个破旧的柜子。 他没有开灯,而是选择打开手机电筒照明,其一是为了给老人节省电费,其二是老人装的灯泡瓦数不大,光线很昏暗,和手机电筒也没多大差别。 手 老人的屋子和他的屋子间隔并不远,只隔了一个过道。 过道在靠近他这一侧有扇门,尽管他已经很小心,开门时仍是发出了“吱呀”的声响,幸好外面风声够喧嚣,这点声音混杂在风声里,倒也不算特别突兀。 靠近老人屋子这一侧是没有门的,为了不惊扰到老人,他将电筒光偏向一侧,轻手轻脚走到门框边看了看,就见床上有个不大的鼓包,老人背对着他,睡得很熟。 他放下了心,正准备转身偷偷离开,一只小手却从鼓包后搭了过来,他心下顿时一惊,生生顿住了脚步。 那是一只很瘦小的手,在昏暗的余光里泛着种异样的惨白,那只手就搭在鼓包上面,看起来像是从后面抱着鼓包里的人。 老人之前不是说村里没有孩子吗?怎么现在被子里会出现一只属于孩子的小手? 要不要进去看看? 这个想法只在脑海中出现了一瞬就被他强行掐灭,大半夜闯进去,惊扰老人不说,万一被误会自己有什么图谋不轨的心思,那岂不是很尴尬? 想是这样想,可他心里仍是放心不下,于是踌躇片刻后,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只小手……他愣了愣,鼓包上空空荡荡,那只小手不见了。 缩回去了吧?一定是的…… 这样自我安慰着,他脚步有些虚浮地从门框边离开,回到了自己住的屋子里。 呼啸的风声越来越大,温度也越来越低。他裹紧了薄被缩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刚才的事,越想越觉得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不对劲,却又具体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直到一个转身间,他看着自己眼前的黑暗,脑子里突然就绷断了一根弦,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首先那个角度就不正常,孩子如果是缩在老人怀里睡觉,他的手就应该是从脖子周围的位置伸出来,可刚才那只手伸出来的位置在中间,那个位置如果想要在被子外,除非他根本就没盖被子。 这么冷的天不盖被子?会被冻死的吧? 这一点还能勉强想得通,就当是个巧合,可那只手…… 他又仔细回忆了好多遍,老人的床是朝向门框的,而老人睡在靠他的右手边,如果是抱着老人睡觉,那只伸出来的手就应该是右手,可刚才那只手分明就是左手。 得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姿势才能伸出左手来…… 由于心里的猜测,他睡意全无,辗转反侧很久都没法入睡,最后索性起身下床,悄悄过去又看了一次,却没有再看到那只小手,于是只得无功而返。 直到快天亮的时候,他才察觉到一丝朦胧的睡意,半梦半醒间不知迷糊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将他惊醒,于是他不得不放弃睡觉,起身整理好衣裳出了门。 出门后,他还没来得及询问发生了什么,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放眼望去是一片银装素裹,目光所及之处除了白,几乎再无其他颜色。不过一夜之间,地上竟就堆了厚厚一层积雪。 大雪 积雪能埋没至人膝盖的位置,同行的人一脚踩下去,雪地里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脚印,他一边抬脚清理残雪一边抱怨道:“怎么会下这么大的雪?” 是啊,怎么会下这么大的雪?才一个晚上而已……难怪夜里那么冷,薄被完全不顶用。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远处又有人匆匆忙忙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喊道:“会长不好了!出村的路被堵了!” 听到这话他顿时心神一凛,“什么意思?” “就是出去的路,塌方了,我们想报警求助,信号也没了,应该是雪太大的缘故。” 这可真是个糟糕的消息。 施新昀只觉头开始一阵一阵的痛,不知道是因为这个消息,还是因为昨晚受了风寒。 “会长,您先别担心,我们再去看看情况,应该还有其他的路可以出去的。”安慰他的人是小刘,也就是那个之前来过村子里的人。 他还没答话,一旁的老人就先开口接过了话头,“有,还有一条路。” “真的?”一时间众人不由喜出望外,不过老人接下来的话就像一盆凉水当头泼下,几乎将他们喜悦的火苗全部浇灭,“那条路可不好走啊,荒废很久了,再加上这么大的雪,不一定还找得到啊。” 也是……这么大的雪,想找到一条路实在很难。 “这样吧,你们呢,就先住下,等过几天雪小一点了,我带你们去找找看,说不定还能找得到。” 说话的是施新昀留宿这户的老人,老人姓张,七十多岁的年纪,头发花白,戴着个青布帽子,拄着根拐杖,立在屋檐下眯眼看着他们建议道。 一群人闻言面面相觑,最终不得已只能听从了老人的建议,幸好他们这次来带的物资还算充足,足够支撑挺长一段时间了。 尽管如此,施新昀心里还是十分着急,本来按照行程,今天从村里出去以后他就应该赶回城迟,后天去参加一个慈善拍卖会,结果现在被困在这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会长,您别担心,我们一定能找到出去的路的。”许是见他太过担忧,小刘再次安慰道:“外面的事有副会长在,不会出问题的,您先进屋吧,外面实在太冷了。” 这时候他才察觉到自己正穿着一身单衣站在外面,寒意也后知后觉席卷而来,霎时间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给你们找几件衣服吧,虽然都是些旧衣服,但好歹能挡挡风。” 屋檐下的老人见此,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就往屋里走,小刘连忙几步跟了上去想要扶他,却被他阻止了,“不用不用,我还走得动。”听到这话小刘也没再坚持,但仍是跟在一旁准备帮他的忙。 不多久后,他们就一人添了件厚衣裳,虽然还是很冷,但比起先前倒是好上许多。 因为雪太大,没法再在空地上做饭,他们就转移到了屋内,做好后再一一给村里的老人们送过去。 等他们自己吃上饭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 出事 吃饭时施新昀不受控制的又想起了那个小孩子,应该是个小孩子吧?那到底是活人,还是什么?虽然他不信这些,但想起昨晚看到的画面,心里仍是十分不安。 如果是个活人,这么大的雪,他躲在暗处不肯出来,一定会挨饿受冻的吧?要怎么样才能把他找出来呢? 吃完饭后,他们正在收拾碗筷,一个人却慌慌张张的跑进屋来,嘴里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死……死人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施新昀停下手中动作看向他,肃声道:“你先冷静一点,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 “死人了,死人了……”那人却只是这样反反复复念叨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无奈之下,他们只得顺着他来的方向走去,打算亲自去看个究竟。 那人是在老人吃完饭后去取餐具的,因为张姓老人家里碗筷不多,不够他们一行人吃饭,所以他们从其他人家里借了碗筷,拼拼凑凑才算齐全。 这种情况下,他们索性将餐具全部收过来清洗,洗完再一起给老人们送回去。 那人来的方向是一个陡坡上的小木屋,木屋里同样只住了一位老人,老人的儿子在外面打工时遭了难,只留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活在世上。 老人年纪已经很大,又常年病痛,吃饭速度也很慢,所以他们是最后一个才去取他的餐具。 一路上施新昀都在想着先前那人的反应,要说老人年纪大了,突然去世也是有可能的,可如果只是寻常死亡,他怎么会那样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 因为大雪,上去的路很滑,他们沿着那人来往的脚印爬上去,走到门外就见屋门大开着,寒风正一阵一阵往里灌。 小刘上前一步自告奋勇道:“会长,我先进去看看吧。”说完他就往屋里走去,其他人没有动,都有些迟疑地看着那扇门,很显然他们心里想的跟施新昀一样。 不久后,小刘走了出来,他的脸色十分难看,甚至连见到施新昀时都已经维持不住笑容,他张了张口,最后只低声吐出一句话来,“会长,您还是别进去看了。” 听到这话,施新昀心下愈发不安,他深吸了口气,刺骨的寒风让他整个人都清醒不少,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脚往屋内走去。 由于光线不好,屋内有些黑暗,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屋里东西很少,可以称得上家徒四壁。在最黑暗的角落里摆着一张破败的木床,老人就躺在上面。 说是木床,其实就是几块木板搭成,木板上铺着不知道使用了多久,早已经泛黑泛黄的破旧棉絮,那床被子倒是挺新,施新昀认得出来,那是他们捐赠的物资,因为张姓老人家里也有同样的被子。 然而此时那床被子上遍布着血掌印,那是属于孩子的掌印,小小的,一个又一个爬满整张床,就像之前他曾看到过的那只手。 老人睁大着眼睛,满脸都是惊恐,似乎看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可他的嘴角却是上翘的,带着一抹莫名而诡异的微笑。 死状 被子被掀开来叠放在旁边,可以看得出并不是后面来的人掀的,因为上面的手掌印十分连贯,被子边缘处甚至有个一半在被子上,一半在老人衣服上的掌印。 老人身上穿着件挺厚的棉衣,却并没有扣扣子,而是敞开露出里面薄薄的蓝灰色短袖来。 短袖上同样也有血掌印,最深的一处在胸口,不止掌印,胸口处直接是一个凹槽,就像被人狠狠按了一掌,明明是孩子的掌印,力道却比成年人更大更凶狠。 除此之外,他的四肢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往内曲着,就像一个柔软的布娃娃,两条腿交错着盘起,脚掌搭在腰间,两只手的手掌也软趴趴折过来搭在腕上,情状令人触目惊心。 就像有一个满手是血的孩子在床上爬了个遍,最后爬到老人胸前,狠狠给了他一掌,拍下一个深深的手掌印,又将他当成布娃娃肆意玩耍了很久,最后嘻嘻哈哈诡笑着扬长而去。 施新昀被这极强的画面感惊得冷汗直冒,连忙摇摇头试图赶走脑海中的东西,可一个转头间,余光里似乎出现了一只小手,正偷偷从床底下伸出来,自地上的碗中摸走一块土豆。 他心下一惊,连忙定睛看去,却又什么都没看见,床底一览无余,屋里也没有任何动静。 床边地上胡乱摆放着碗筷,碗里有还没吃完的炖土豆,那是他们午饭时做的其中一道菜。 他死死盯着那个碗,怎么也想不起来先前进屋时碗里到底还剩下多少土豆,眼下又是不是真的少了一块。 那只手,到底…… 施新昀从屋里出来时脸色很难看,直到一阵寒风吹过,他才算勉强压下了一些恐慌感。 “会长……”小刘见此连忙走上前来。施新昀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别说出去。”说完后他就抬高了声音,“老人家年纪大了,突发急病已经去世,大家先回去吧,等收拾好再过来帮忙,小刘你留下。” 其他人听到这话有些迟疑,但还是都转身离开了。 施新昀看着他们的背影,想了想又叫住一个人,“你看看小孔怎么样了,要是情况还好的话先把他叫过来,我想和他谈谈。” 小孔就是之前慌慌张张跑回去喊“死人了”的那个人。 等他们都离开后,小刘才低声问道:“会长这是打算瞒着他们死因?”虽是疑问句,他的语气却是肯定的。 施新昀叹了口气,“这种时候不能造成恐慌。”他们本来就因为出不去这事已经有些慌乱了,要是再看见了老人的死状,心里肯定会更害怕。 “可是,这样根本瞒不住吧?” 他也知道瞒不住,小孔先前的那副模样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有问题,只是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能拖一时算一时吧。”说着,他就转身朝屋里走去,“进来帮忙,我们动作得快点,不然他们该回来了。” 两人迅速给老人穿好了衣服,整理好了身体,又将那床被子叠好,床板上的血手印清理干净后其他人才回来。 黑影 先前他让回去传话的那人带话道:“小孔好像被吓傻了,我跟他说话他完全没反应,只是一个劲的念叨着‘死人了死人了’,我看实在叫不醒他,就没再叫了。” 说完他就以一种欲言又止的神情看着施新昀,显然很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最终却没敢问出口。 于是施新昀也就当作没看见他的疑惑,镇定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问问哪家有棺材,先借一口来应应急,回头我们重新给做一口补上。” 村里好几户老人家里都有备着一口棺材,倒也不算什么习俗,只是他们的一种习惯,年纪大了就先给自己预备好百年之后要永远沉眠的一方阴木,听起来很悲哀,但更多的是无奈。 他们活着困苦,死后也不想多麻烦子孙或是外人,能为自己做的都会提前准备好,但像这位去世的老人,因为生活太过艰难,竟连一口棺木都没法为自己准备。 棺材借来以后,他们将老人装了棺,又钉死棺木,施新昀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因为天色已晚,不适合再上山,他们就将棺材停放在老人家里,打算第二天再抬到山上安葬。 晚饭时大伙已经都没了心情吃饭,气氛也是异常的沉闷。小孔还是那副疯疯癫癫的模样,也不知是因为真的承受能力太差,还是别的什么…… 屋漏偏逢连夜雨,晚饭吃完后,他们发现村里停电了,幸好这里每家每户都常备有蜡烛,可也正因为只有蜡烛照明,给人平添一种不安稳感,众人的心随着明灭的烛火一同在黑暗里摇曳。 “会长,有件事,我想了很久,还是想跟您说一下。” 或许是因为害怕,晚饭后大家都没有回去休息,而是一起聚在堂屋内。 施新昀正坐在角落里思考白天发生的事时,小刘凑到了他的面前,神色很是沉重,“我进屋的时候,其实还看到了点其他的东西。” 闻言施新昀顿时心神一凛,“你看到了什么?” 难不成,他也见到了那只属于小孩子的手? “就是刚进去的时候,屋里太黑了,我有点适应不过来,就揉了揉眼睛,然后睁眼的那一瞬间,我看到床前有一小团黑色的影子,大概和床板差不多高,不过一转眼就不见了,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也就没在意。 可是在我出来的时候,走到门口时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回头看一眼,就是这一回头,我又看到了那个影子,这次是在老人家的尸体上,看得清清楚楚,我可以很确定那不是幻觉。 我当时真的很害怕,后面也一直没敢跟您说,可是小孔现在这样……会长,我们可能真的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听到不是小手,不知道为什么,施新昀突然就松了口气,或许是之前那只手留给他的阴影太大了。 不过小刘提到的这团黑影,会不会就是那个一直没见到人的小孩子?他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村子里出现?村里应该是有人知道事情真相的,只是不一定会告诉他们。 窥视 “会长,我们该怎么办啊?”小刘谨慎地看了眼其他人,又小心翼翼问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这事先别说出去,等明天把老人葬了再看看吧。” 现在这种情况,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种超出正常认知范围的东西,他只是个普通人,怎么可能会有解决办法?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其实小刘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点,只是他总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施新昀这个辈分比他大的人能有些注意,可现在看来,他们真的只能自求多福了。 这一夜,施新昀又是辗转难眠。他的手机早在头一天就没了电,因此当他半夜被尿憋醒时,有了那么一瞬间的犹豫。 这种情况下就算有手机电筒他都不太敢出去,更何况现在只有一根蜡烛,可人有三急,憋到最后他实在是憋不住了,于是只能就着昏黄的烛光出了门。 还好乡野之地,出门就能随便找个地解决,这途中也没发生什么怪事。 他关好门后长舒了口气,正准备上床继续睡觉时,耳边陡然就传来一声细细的声响,像猫叫,又像婴儿的啼哭声。 他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竖起耳朵听了好半天,却再没有那个声音,只有外面呼啸的寒风。 听错了吧?一定是听错了…… 仿佛自我催眠般,他颤抖着手向床上摸去,手才刚挨到床沿,那种声响又再次传到耳边,相比起之前,还添了呲溜呲溜的声音,就像有人在吃着什么。 他的脑海中一下就不受控制的冒出了许多血腥恐怖的画面,手抖之下就连床板都没能抓稳,只握住一把空气。 听声音好像是从老人的屋内传出来的,要不要过去看看? 按理来说这种情况下最好就不要去,可不知道为什么,最终他还是拿着蜡烛走进了过道。 过道并不长,只有几步路,离得越近,那种怪异的声响就越清晰,他的步伐也就越沉重,短短几步路的距离竟就像走了几个小时一般。 好不容易走到门框边,他的心也已经快跳到嗓子眼。 借着昏黄的烛光,他又看到了一只惨白的小手,仍是搭在鼓包上,不同的是小手边上还有一抹枯黄的头发,与他之前在杨梅树后看到的一模一样。 比起没有丝毫动作的小手,那抹头发却在上下起伏着,就像在进食一样。这种可怕的想法让施新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手里的蜡烛差点没拿稳掉落在地上。 烛光虽然昏黄,但在一片黑暗里十分突兀,很难不引起注意,可那只小手的主人就跟头一晚一样,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窥视,又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的窥视。 他躲在门框后看了好久,最后竟鬼使神差般抬脚走了进去,等他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站到了床前。 他被这个情况惊得瞬间冷汗直冒,可目光仍是不受控制的看向床上。 鼓包后趴着一团黑色的影子,真的是一团影子,哪怕融在黑暗里,也能清清楚楚认识到这团影子和其余的黑暗不一样,它是独立的,是活的,有生命的。 第二天 影子上有一颗小小的脑袋,他的一只手搭在鼓包上,另一只手正捧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刺溜刺溜吃得正香。 而下方的被子上有一个大洞,四周全是血迹,洞里凝结着一团又一团的黑褐色块状物,根本分不清是棉花还是旁的什么,直看得他头皮发麻。 就在他拔腿准备跑的时候,那颗小脑袋突然就抬了起来。 一片血色中,他并没有看清那张脸长什么模样,只见到脑袋上咧开了一张小嘴,嘴里露出两排尖锐锋利的牙齿,然后整团黑影猛地朝他扑了过来,伴随着耳边一声尖利的喊叫,“啊——!!” 瞬间他只觉眼前一黑,然后整个世界就陷入了黑暗。 下一刻,他喘着粗气从床上坐了起来,慌忙的环顾四周,入眼却只有一片漆黑。 他急急忙忙摸索到床边的蜡烛点上,昏黄的火光驱散了他心里几分阴霾,却驱不散无孔不入的恐惧感。 耳边是屋外呼啸的风声,没有什么细细的猫叫和婴儿啼哭,更没有什么尖利的喊叫,风声里只有一种独属于黑夜的静谧和安宁。 这是……怎么回事?他刚才看到的那一切,难不成都只是一场梦?可是怎么会那么真实?真实到那一瞬间他真的觉得自己会就这样被咬死…… 又是一夜未眠。 天快亮时施新昀才迷迷糊糊睡了一小会儿,但很快又再次惊醒,这一醒就睡意全无,无奈之下,他只得起身出了门。 屋外其他人早已聚齐,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同一种情绪——担忧。 不怪他们忧心忡忡,这天的雪下得更大了。呼啸的寒风夹杂着鹅毛大雪,直欲将山村深深掩埋,前一日到膝盖的雪,今天已经没至大腿,根本就是寸步难行。 小刘站在屋檐下,比起其他人的担忧,他的神色中更多出了一种绝望,那是一种已经预知到自己命运的绝望,“会长,我们可能走不出去了……” 施新昀心里未尝不是这样想的,但他不能说出来,至少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于是他只能苍白无力地安慰道:“会好的,雪总会化的。” 是啊,雪总会化的,可他们还能等到那一天吗? 像是为了应证这不详的预感一般,当天中午,又有一名老人在自己家里死亡,死亡方式与先前的老人如出一辙,这样一来,众人心底的不安愈发浓重起来。 这次最先发现老人的是小刘,倒也免了多一人受到惊吓。 还是和头一天一样,施新昀跟小刘两个人先收拾了遗体,其他人才一起帮忙装棺,只是雪实在太大,本来准备这一天将之前那位老人下葬的想法不得不暂时搁置。 这天午饭时的气氛愈发低沉,众人看起来都没什么胃口,接连两个人的死亡让他们心里都多出了许多猜测,特别是见过尸体的施新昀和小刘一副不欲多言讳莫如深的模样,更加让这种气氛中增添了几分未知的恐惧。 还有一个已经疯掉的小孔,自从小刘后面跟他说了那番话后,他就一直猜想小孔的发疯可能不止是因为见到尸体,说不定还看到了什么其他诡异恐怖的画面,可惜小孔现在疯疯癫癫话都说不清楚,想问出点什么来简直难于登天。 不见了 午饭过后,一群人聚在屋外看着茫茫大雪,前一天只是地上有积雪,他们醒来时雪已经停了,可这一天雪一直在下,直下得人惶恐难安。 “老人家,您在看什么?”施新昀不经意间回头,就见张姓老人拄着拐杖靠在门边,正眯眼定定望着雪地里某一个方向。 头一天晚上那些似梦非梦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幸而早上见到老人安然无恙,他也就寻思着或许那真的只是他神经太过敏感,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老人感叹着,“上一次这么大的雪还是好多年前的事呢。” 闻言施新昀不由心中一动,“以前也下过这么大的雪吗?” “是啊。”老人的神色有些恍惚,“那一年的雪,比现在的还大呢……不过这才下了两天,说不定后面也会一样大。” “那一年……这么大的雪,日子肯定不好过吧?” 他本来想问,那一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可却忽然想起之前他向老人打听这村里的旧事,老人一副语焉不详的模样,只说村里是死过一些孩子,但都是因病或者 先天体弱才夭折的,并没有什么隐情。 老人的言辞凿凿让他不好再多问,当他转而提起刚去世的那位老人时,张姓老人却突然住了嘴,找个借口就离开了,这样一来他虽然心里疑惑,却也不好追上去逼着人家说出实情来。 如今听到他这问话,老人倒也没有怀疑什么,顺着话头就说了下去,“是啊,天灾年日子很难过,大家都难,吃穿都不够用,偏偏大雪又封了路,咱们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那你们后来是怎么度过去的?” 闻言老人瞥了他一眼,“还能怎么过?等呗,等雪化了,路通了,也就好了。” “那得多久啊?”许是听出了他话里太过明显的担忧,老人安慰道:“放心吧,不管多久,总能挺过去的。” 施新昀并没有被安慰到,但眼下他们走投无路,只能期望外面的人能发现他们的困境。 按照行程,明天他应该出现在慈善拍卖会上,但现在这种情况很显然是去不了了,只希望到时候有人能报警,将他们解救出去。 可想是这么想,这里的情形太过诡异,两天就死了两个人,要是再拖一段时间,还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这似乎,是条死路。 世事就是如此,每当你觉得事情已经很糟糕的时候,往往会有更糟糕的事在等着你。 晚饭时,有人发现小孔不见了。 众人都慌了神,连忙四下里去寻找,可找遍了周围所有能去的地方都没有看到他的踪影。 难不成,他自己跑出去了?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他现在疯疯癫癫言行难料,对外界的感知力极低,大雪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阻碍,只是这样一来,想要找到他就变得十分艰难。 现在雪这么大,就算他出去时会留下脚印,那脚印转眼间也会重新被掩盖,可如果今天找不到他,他一定会被冻死在外面。 跟我来 “再找找吧,说不定是哪里漏掉了。”最终,施新昀只能这样道。 但无论他们找过多少遍,都没有看到小孔的身影,似乎这个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而这一消失,几乎等同于死亡。 “这么大的雪,他能跑到哪里去呢?”小刘坐在屋内昏暗的角落里,望着摇曳的烛火叹气。 他已经在外面跑了好多趟,都没有任何发现,眼下就连歇个脚也不安稳,脑海中全是小孔惨死的景象,与那两位老人的死状交相浮现,直让人心下发寒。 “会长,我是第二个进去的人,您说会不会下一个就是我了?”不知沉默了多久,小刘忽然就这样问道。 施新昀听得心下一跳,连忙宽慰道:“不会的不会的,或许……” 如果要这样算的话,他应该才是第一个吧?毕竟,最先看到那个孩子的人,是他。 心里这样想着,最终他却没有说出口,只是道:“这只是个意外。” 对,只是个意外,小孔被吓疯了,乱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跟村里的异常应该没有关系。 闻言小刘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是夜,呼啸的寒风愈发凶猛,几欲将整栋房子掀起来,施新昀缩在薄被里,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太冷了,实在是太冷了,就像直接将人冻在冰柜里,寒意已经不是一阵一阵袭来,而是连绵不断深入骨髓地侵蚀着仅存的理智,这让他不禁怀疑自己下一秒就会直接被冻死在这里。 这样的天气,真是他生平仅见。 就在他缩在床上一动不敢动,生怕失去仅剩的一丝热气时,门却突然“吱呀”响了一声,很平常也很轻的声音,却让他本就僵硬的身体愈发僵硬了几分。 是风吹的吧? 他有心想将蜡烛点起来看看情况,却怎么也没法动弹半分,无奈之下,他只好拼命挪动脑袋往房门处看去,谁料这一看却给他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门被打开了一条不大的缝隙,缝隙里有昏黄的烛光渗透进来,烛光中一张遍布沟壑的脸正睁着眼睛静静望着他,目光幽深而平静,死寂得仿佛不是活人,也不知道就这样望了多久。 是张姓老人,看清楚他容貌的施新昀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饶是平日里脾气极好的他此刻也不禁在心里大骂起来,这大半夜的,他跟个鬼一样跑到门边偷窥,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想归这样想,可终究是刻入骨髓几十年年的教养,于是他也只是深呼吸好几口气缓了缓,这才艰难地爬起来走到门边,勉强露出一丝笑容问老人道:“这深更半夜的,您有什么事吗?” 老人却没答话,只是静静看着他,又不像是在看他,那双眼睛太过浑浊,浑浊到似乎没有焦距。 就在他以为老人不会开口,从而准备自己再说点什么缓和气氛时,老人却突兀的出了声,声音极沉极闷,只有三个字,“跟我来。” 看 说完后老人也没再看他,举着蜡烛转身缓缓往前走去,方向是他自己住的屋子。 施新昀心里十分疑惑,迟疑许久后眼看老人已经快要跨过门框,他暗暗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举步跟了上去。 老人的屋内一切正常,进屋后他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往外走去。 外面一间与老人屋子相连的是个杂物间,之前施新昀进来看过,里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最醒目的是一台老式缝纫机,上面全是灰尘,看起来许久都没有用过。 因为老人走在前面,门框又不大,无法容纳两个人并排,所以施新昀落后几步,站在老人后面不远处。 见老人走到门框处就不动了,他心下不由忐忑,却又不敢贸然开口打扰,所幸没过多久老人就又开了口,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心莫名往下沉了沉,“你过来看。” 看什么? 见老人两步走进去,然后站在一旁看着他,摇曳的烛光映入眼帘,老人的目光诡秘而危险,竟让他有了一种拔腿就跑的冲动,一时间他不由踟蹰,久久迈不开步伐。 “怎么不过来?来啊,你来看看。” 他没有动,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许久才勉强涩声问道:“看什么?” 老人的目光转向前方,声音很轻,落入耳中却沉得像块寒铁,“这里有个人啊,我看你们找了好久的。” 小孔?! 一时间他不由心下大惊,再顾不得其他,几步上前往屋内望去,这一望,几欲让他肝胆俱裂。 屋内遍地都是血迹,而血迹的来源,是那个趴在缝纫机上的人。 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线痕,就像一个被人精心缝补的布娃娃,线痕整齐而密集,没有落下任何一处,就连延伸进衣服内的皮肤上也是如此,可想而知浑身上下是怎样的情景。 缝纫机的针尖上和下方的面板上都是血迹,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些线痕是缝纫机留下的,可明明针尖与面板之间距离极窄,那么窄的距离,别说一个人,就连一根手指都很难塞进去,又怎么可能将线缝得全身都是? “你看,这是你们要找的人吧?”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边,与他挨得极近,一声幽幽的问话让他回过神来,他稍微偏一下头就能看见老人那张放大的布满沟壑的脸。 于是一惊之下,他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可也正是因为这个举动,慌乱中他的手打到了老人手中的蜡烛,蜡烛掉落在地,微弱的火焰很快就熄灭殆尽。 突如其来的黑暗瞬间加重了本就已经快要到达顶点的惊慌,施新昀没忍住,一声怪异的尖叫不受控制从喉中被挤出,他慌慌张张往后退去,脚后跟触及门槛,险些栽倒在地。 他连忙扶住门框站稳了身体,然后手忙脚乱转身就跑,直到跑回自己屋子里,又上好门闩,这才勉强找回了一丝神智。 可这样的木门并不能给人安全感,薄且不说,隔音还极差,以至于老人突兀的敲响屋门时,那声音竟近得仿佛就在耳边。 醒 “你跑什么?不是你们要找他吗?”他瞬间寒毛直竖死死盯向那扇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可他知道老人就站在屋外,正抬起手不紧不慢地敲着门,还一声又一声地叫着他。 “怎么把门锁了?你开门啊,人我给你们找到了。” “开开门,我把他送进来给你。” “开开门啊,你不要他了吗?” …… “你不开门,我就自己开了啊。” 这一声仿佛催命恶鬼般的低语炸响在他耳畔,下一秒,门闩处果真就传来了响动,那是木头与木头摩擦的声音,很轻很细微,落在他耳中却无异于刀锋在颈边摩挲。 于是他吓得再也顾不上其他,打开后门就冲了出去,也不管屋外是怎样的寒风呼啸,冰天雪地。 冲出屋门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耳边除了风声外再无其他声响,没有那个如恶鬼般的老人,也没有架在颈上的寒刃,就连刚才看到的死状凄惨的小孔,似乎也只是一场梦。 他站在雪地里,双脚深深陷进雪中,却不知是不是已经冻得麻木,以至于并没有感受到多少寒冷,又或许是因为惊吓太过,从而忽视了身体上的感观。 雪仍然下得很大,大片大片的雪花在寒风中盘旋起舞,最后融入一片银白的大地,仿佛飘零的孩子回归群体的怀抱。 施新昀迟缓的在雪地里走着,心下一片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去哪儿,总之绝对不能回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反正不可能走出村子;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嘛,脑海中只余一片空白。 迷迷糊糊中,他记得自己似乎是和其他人一起来到这里的,这样的话,他应该去找他们才对,可是,去哪儿找呢?来这里之后,他们去哪儿了? 好像,都不记得了…… 他们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又是谁? …… “会长,会长!”朦胧中耳边传来一声声呼唤,将施新昀脱离身体的神智逐渐拉回现实,他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张放大的脸近在咫尺,是小刘。 见他醒过来,小刘脸上的担忧转变成了惊喜,他连忙直起身来高声喊道:“会长醒了!” 听到这话,原本站在不远处的一群人瞬间就围了过来,脸上都挂着惊喜的神色,七嘴八舌地问候起他来。 “会长您没事吧?” “会长您怎么半夜自己跑出来了?这么冷的天,还好我们发现得早。” “是啊是啊,会长,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或许是因为太吵,施新昀只觉头痛欲裂,一时间不由皱起眉来,还好小刘离得近,见他这副模样连忙阻止了其他人的问话,“会长刚醒,咱们先让他休息会儿吧。” 其他人也看到了他脸色不好,于是都慢慢散开了,最后只留下一个小刘在旁边。 小刘小心翼翼看了看那群人,迟疑片刻后还是低声问他道:“会长,您昨晚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他心下一惊,小孔凄惨的模样忽然就浮现在脑海中,这让他当即一把抓住了小刘的手腕,骇然道:“小孔——”话刚出口,他却再也说不下去。 小曹 他醒来的地方是在堂屋内,旁边生了一盆火驱寒,而就在他开口时目光不经意越过小刘看向他身后,这才发现张姓老人就站在门框边,正倚着门框静静看着他们。 他心底蓦然一寒,临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被吞了回去,却仍是不自觉用余光去观察老人的动静,可老人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一尊雕像般木然。 “会长,我们已经把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还是没有看到小孔。” 小刘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身后的老人一眼,没有看出什么,于是只能疑惑的转过头来继续道:“其实没有消息未尝不是好事,说不定他只是因为太害怕,找地方躲起来了,咱们再等等看看吧,万一过几天他就回来了呢?” 不,他不会回来了。 施新昀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不敢说什么,于是只能含糊地应了几声。 倒是小刘说完后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低声道:“会长,你醒来得晚可能还不知道,又有人死了。” 闻言他竟没有了之前那种震惊和沉重感,或许是因为这两日已经习惯了,以至于再听到这样的消息时,他心里只觉意外的平静,甚至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还是和之前一样?” “……是,也不是。”小孔迟疑道:“这次死了两个。” “两个?”他终于惊讶起来,随即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问题,“现在什么时候了?” “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了。” 这已经是他们进村的第四天,停电以后,他们带来的电子设备也相继没电,而老人家里只有一个走不准的老式钟表,走一天就会相差一两个小时,昨天甚至直接就没电了,所以他们也摸不准具体时间,只能用早饭晚饭来作为间隔点。 “和先前一样,他们都是在吃饭那段时间出事的,早上的时候大家发现您不见了,就一直在找您,所以最先看到老人的是我,不过我没想到晚饭时也会出事……” 说着他的目光就落到了不远处的一个人身上,“当时只有小曹一个人在,他发现以后也没声张,而是先找到了我,我们一起给老人收拾的身体。” 施新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小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脸色很难看,但看起来神智还算清醒。 “他也被吓坏了,缓了好久才缓过神来,晚饭都没怎么吃。”说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对了会长,您饿不饿?我们给您留了饭菜,我去给您拿。”说着他就起身离开了。 施新昀没拦他,而是一直看着小曹。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经历过昨晚那些事以后,他现在总觉得心里很不安,他没法判断那些事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一场梦,张姓老人看起来也很正常,并没有昨晚那么诡异。 这让他不由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埋头在床上吃着血肉模糊东西的孩子,以及被子上那个大洞。 如果这些经历都是真的,老人现在不可能还好端端站在这里,如果是假的,那怎么会如此真实? 规律 想着,他不由就看向老人身后那间屋子,那就是他见到小孔的杂物间,只不知道现在进去,还能不能再看见小孔? 小刘回来得很快,他接过还是温热的饭菜,却丝毫胃口也无,随意扒拉几口后,他放下了碗,目光再次瞟向杂物间的方向。 在他吃饭的时候,老人已经离开门框边走进了屋子,却不知现在人是在杂物间还是他自己屋内。 要不要过去看看? 他心里十分犹豫,思来想去很久还是放不下昨晚看到的那一幕,于是他想着,去看看吧,就在门边看一眼,只要确定小孔不在里面就好。 在这样的想法驱使下,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往杂物间走去,一步,两步,三步,近了,更近了…… 终于,他走到了门槛边上,抬眼往屋内望去。 屋内很黑,这个位置距离烛火又远,根本看不清里面具体的情形,就在他犹疑不定的时候,一道烛光陡然划破黑暗,烛光里是一张苍老布满沟壑的脸,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回到了昨晚,当下不禁后退一步,却被老人的声音生生止住了步伐。 “你怎么在这?”说着,老人便缓缓朝他走来,也是这样的移动,让他借着老人手中的烛光看清了杂物间内的模样。 那台缝纫机依然显眼,但上面空无一物,针尖上,面板上,地上也全部干干净净,别说人了,就连血迹都看不到丝毫。 所以说,真的只是场梦吗? 一时间他竟有些茫然起来,就连老人的问话,也不过敷衍几句。 如果真的是梦,那也太离奇了。 这一晚,他依然难以入眠,夜间却再也没有看到什么诡异离奇的场景,平静得简直让他不敢置信,以至于天亮时他仍觉得十分不真实,连着三个晚上的噩梦后,这一晚竟然什么事都没发生? 许是他的预感太过准确,又或者事情本来就已经糟糕至极,天亮后,当他听到外面再次响起喧闹声,伴随着惊慌失措的叫喊声时,他甚至松了口气,觉得本就该如此,平静过后,就要出事了。 这次,失踪的是小曹。 依然是遍寻不见,而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又快要到午饭的点了。 小刘忧心忡忡的站在他旁边,轻声问他:“会长,你有没有发现问题?” 他偏了偏头,示意小刘继续说。 小刘叹息道:“我们来的第二天,这里死了一个人;第三天死了一个,失踪一个,总共两个;第四天死了两个,现在加上失踪的小曹,就是三个,今天是第五天了。” 这番话让施新昀心下蓦然一冷,如果按照这样的增长情况来看,今天就要有四个人出事,而村里老人总共也就二十多个,他们一行也不过十来人…… “会长,这雪似乎不会停了。” 是啊,不会停了,这一天的雪已经堆积到堵住了所有的路,他们最多只能走到屋檐下,再远就没法出去了,这样的情况别说送餐,就连他们自己都完全没了心思吃饭。 问 这一天的午饭十分平静,不是没人出事,而是他们已经无暇再顾及老人们,同行的人一连失踪了两个,再是神经大条的人都能察觉到不对劲了。 死亡的气氛弥漫在众人之间,屋外迫人的积雪更是平添绝望,而他们除了在这样的绝望中等死,再也没有其他选择。 “老人家,都这样了,您还不肯告诉我们实情吗?” 一片死寂中,小刘突然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在门框边的老人这样问道。 听到这话,所有目光瞬间都集中到老人身上。 老人眯了眯眼,在众人的凝视下泰然自若道:“什么实情?没什么实情,大伙要是没事,不如想想今晚怎么睡觉吧,我这里可容不下你们这么多人。” 闻言众人不由沉默。那几个本来住在其他老人家里的人今天早上来的时候雪本来没这么大,路也还是能走的,可等他们找了几圈小曹以后,路就被堵住了。 其实即使路没被堵,这个时候他们也不敢再回去,前几天的事还历历在目,他们不敢去赌自己回去以后,见到的会不会是一具尸体,而不是活生生的老人。 “老人家,您不肯说,是笃定您自己不会出事吗?现在已经没了这么多人了,您真的觉得下一个不会是你?”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却没有人反驳,死亡的阴影已经将众人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他们齐齐看着老人,等待着他的答案。 听到这话的老人倒也没生气,不仅没生气,他反而还突然呵呵笑了两声,“我这把老骨头,本来就快入土了,死不死都一样。” 说着他又盯向小刘道:“年轻人,不要造口孽,容易招灾的。” 小刘不禁冷笑了声,“那就来啊,我等着。” 老人没再说话,拄着拐杖转身又慢悠悠往自己屋里走去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后,上一刻还十分硬气的小刘突然就沮丧了起来,“会长,我总觉得我今晚会出事,不然我先给您说说我的遗言吧。” 施新昀听得好气又好笑,但转念想想他们现在的处境,一时不由又沉默了下来,良久后,他才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你不会有事的。” 这么苍白无力的话,说出来谁都没法当真,于是小刘也就勉强笑了笑,遗言却是再也说不出口了,仿佛一旦说出口,所有可怕的猜想都会成真。 当晚,余下众人都没有睡意,大家就着一根蜡烛微弱的光芒挤在堂屋里,所有人都很想说点什么,但最终没有一个人说出口。 后半夜时,终于有人支撑不住了,斜靠在墙上昏昏欲睡。 没有人提出要到床上去睡觉,毕竟眼下这种情况,聚在一起很显然比分开要好得多。 施新昀本来是没有睡意的,可随着夜色渐深,不知不觉间他的神智就开始模糊起来,渐渐的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直到最终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彻底睡死过去。 等他醒时,天色仍是一片黑暗。 他揉了揉眼睛想要坐起来,这一动之下才发现事情不太对劲。 屋内 他本来应该在老人家里的堂屋内和大家待在一起,可现在,他正处在一片茫茫的雪色中,面前是一条很窄的山路,山路往前延伸得很远,四周可见度极低,也看不见尽头是通往哪里。 脚下的积雪不算很薄,却也不像记忆里那么厚,踩下去不过多出个脚印,远远到不了吞没小腿甚至大腿的地步。 他身上的衣服十分单薄,之前的棉衣已经不翼而飞,眼看再站下去迟早冻死在这里,不得已之下,他咬咬牙,最终还是决定往前走。 由于只能借着雪色赶路,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也因此一路速度很慢,不知走了多久,等到他整个人几乎都冻成一根冰棍时,小路尽头终于出现了一栋茅草屋,茅草屋里亮着昏暗的烛光,烛火摇曳之中在窗边拉出些奇形怪状的影子。 看到屋子后他顿时精神一震,连忙打起仅剩不多的精神加快速度往前赶去,可是走到屋前后,明明只剩下不到两步的距离,他却怎么也没法再靠近。 就在他心下迷茫时,屋内突然传来了说话声,是和村里老人们所使用的一样的方言,“爷爷,您喝水。” “爷爷,您再坚持一下,听说有人要给我们捐钱买东西,买吃的,买衣服被子,我们一定可以挺过这个冬天的。” “等冬天过去了,您就能好起来了,您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等我长大了,我就去感谢帮我们的人,我也要像他们一样去帮助别人。” “爷爷,以前冬天都是您照顾我,现在该我照顾您了,您一定要撑住,冬天很快就会过去的。” “爷爷,再等几天,他们说就这几天了,快了……” 施新昀透过窗户向里面望去,就见到一张十分简易的床,床上躺着一位年纪很大的老人,老人合着眼睛,不知道是生是死。 窗边有个小小的身影在忙碌,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孩子,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孩子的头发枯黄,手脚纤细,面黄肌瘦。 他端着一碗水站在床边絮絮叨叨,似乎并没有察觉到窗外多了个偷窥的人般,只是不断念道:“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施新昀迷茫的看着这一切,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可就在他走神的时候,屋内情景发生了变化,等他回过神时,屋里亮了很多,似乎一眨眼就已到天明。 还是那个孩子和床上的老人,不同的是老人脸色已经青黑,上面遍布斑点,尽管没有亲眼见过,但他脑海中还是跳出两个字:尸斑。 孩子趴在窗边,肩膀一抽一抽,他在低低的哭,“爷爷对不起,他们说不捐了,不捐了……” “我可能没法让您撑过这个冬天了。” “爷爷,怎么办?我有生了好多冻疮啊,您快起来帮我烧水找药啊……” “爷爷,您快起来……” 转瞬间夜色苍茫,所有光明皆被黑暗吞没,屋内瞬间一片黑暗,只有柴火的微光明灭摇曳。 醒来之后 “爷爷,最近死了好多人啊,大家都没空管我们。” “爷爷,柴快烧没了。” “爷爷,张爷爷说您已经死了,我不信,他肯定在逗我玩,他最喜欢逗我了。” “爷爷,您一直教我要感恩,可是那些人真的好假啊,他们一直在骗我们。” “爷爷,我的手好痛,都烂掉了。” “爷爷,我把您装进棺材里吧,睡在外面太冷了。” 孩子一点点去拖拽床上的老人,拖到衣服上,被子上,全是血手印,那是他的手,一双生满冻疮已经开始溃烂的手。 “爷爷,我好累,我好饿……” “爷爷,您还没教完我加减法,1+2+3……” 老人的身体重重砸到地上,慌得他连忙手忙脚乱上前去扶。 “爷爷,您的手怎么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呜呜,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爷爷我拖不动了,您醒过来好不好?您还没教我怎么用缝纫机,我好想玩啊,可您一直不让我玩。” “您说过会养我长大的,我还没长大啊,爷爷……” “爷爷,好冷啊,真的好冷啊。” 微弱的柴火光芒正一点点灭去,一如孩子缓缓流逝的生命。 “爷爷,我好像,看见你了。” …… “会长!会长!”一声声熟悉的呼唤传到耳边,他猛的睁开眼睛,就见到小刘放大的脸,见他醒来,小刘神色有些惊喜,但更多的却是担忧,“会长您终于醒了。” 他转动眼珠向周围看去,这才发现他们竟然躲在一处狭窄的空间里,而且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他张了张嘴,出口的声音哑得不像话,所幸小刘听懂了,他谨慎的竖起耳朵听了听,这才低声道:“会长,您已经昏迷了三天了。” “什么??”闻言他心下不由震惊,竟已过去这么久了吗? “现在村里没几个活人了会长,而且外面还——” “喵咦——!”突然一声细长的尖叫打断了他的话,他连忙住了嘴,仔细听了好一会儿,直到那声音渐渐远去,他才轻轻松了口气,低声道:“外面还多出来一个怪物,长得有点像小孩子,但是皮肤是青黑色的,牙齿很尖,眼睛很黑,手脚指甲也不是指甲,是尖利的爪子……” “他在外面到处乱窜,抓剩下的活人。对了,那个老人!姓张的那个,那怪物好像认识他,也不抓他,我们跑的时候他还看着那怪物叹气,怪物就像看不见他一样,只来追我们。” 施新昀想起在屋里看到的那些情景,一时间心下难受不已,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静静听着小刘的叙述声。 “外面的雪现在都已经不算雪了,堆得比房子还高,跟洪水一样。 现在外面根本没地方可以落脚,这雪也奇怪得很,踩下去就像踩进水里,直直就沉底了,一旦踩到就会被埋进去窒息而死。 会长,咱们这次可能真的逃不了了。” 施新昀想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似乎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一时间他不由心下震惊。 目的 察觉到他的意图,小刘看向他安慰道:“您别急,可能是您在雪地里冻得久了,有点缓不过来,再等等说不定就好了。 我们还是在雪地里找到的您,当时您已经失踪好久了,我们还差点以为您醒不过来了呢,还好您醒了。” 是,这样吗? “您放心,就算您没法动弹,我也会一直带着您的。” 这话本来应该很让人感动,但或许是小刘的语气太过平静,又或许是经历过这些事以后神经敏感,他总觉得听在耳中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却又说不出具体哪里奇怪。 “会长,您是不是累了?要不您再睡会儿,您放心,我会保护您的。” 随着这句话出口,他竟真的开始觉察到困意,很快,他的意识就开始模糊,不过片刻就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四周一片漆黑,他怔怔发了会儿呆,就听见耳边隐隐传来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声音很耳熟,似乎是小刘在跟谁说话,可听得不是特别清楚,入耳只有只言片语。 “我知道……动不了……可以帮你……离开……报仇……” 这都是些什么?报仇?什么仇? 他拼命挪动身体,想听得更清楚一些,声音却戛然而止,紧接着没一会儿,就传来了木板被挪动的声响,应该是小刘走进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就闭上了眼,假装自己没有醒过来。 脚步声很轻,一点点朝他靠近,直到声音停止,他能感觉得到有个人正蹲在自己旁边看着自己,他不自觉放轻了呼吸,一动不敢动,事实上本来也动不了。 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小刘突然就轻轻笑了一声,“会长,您醒了啊。” 他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没听到这话一样。 “会长,真是对不起啊,我真的很想活着出去,所以只能牺牲你了。” 闻言施新昀蓦然睁开眼睛死死盯向他,“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啊。”小刘毫不意外的坐了下来,一副轻松随意的口吻道:“我想用您换一条生路。” “怎么换?把我交给那个怪物?” “怎么可能?”他嗤笑了一声,“您没发现他动不了您吗?要是能动,他早就自己出手了啊。” 什么叫动不了他?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小刘好心解释道:“就是说他没法直接对您出手,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帮他嘛,会长,您一向体恤我们,如今这种情况,想来应该不介意救我一命吧。” “我不记得自己害过他。”施新昀冷静道。 他自问这辈子虽然做过一些亏心事,但从来没害过人性命,如今又为什么会冒出一个怪物来向他索命? 听到这话小刘发出一声嗤笑,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咱们就先等着吧,等其他人都死完了,我也就能出去了。” 他刚才说,要拿自己换一条生路,所以等其他人都死完了,他也就没命了。 饶是知道这样的结果,他也没有丝毫办法,他现在动也动不了,什么事都没法做,只能就这样绝望的躺着,等待生命的结束。 悚然 第二天,寒风呼啸。 小刘站在出口边上,透过缝隙看向外面,“啊,就快结束了。” 他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但听着风声里隐隐混杂的尖叫声,他知道,那个怪物应该已经收尽了其他人的性命,如今就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他为什么要找我报仇?” 听到这个突兀的问题,小刘转过头来看向他,“会长,不是您曾经答应要捐赠他的吗?您失言了。”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道。 他虽然自诩算不上什么大善人,但这些年关于基金会的所有事情全都问心无愧,不可能出现答应捐赠又反悔的事情。 “您承不承认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确实死了。”小刘朝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所以我尊敬的会长,您必须要受到惩罚。” 说着,他挪开木板走了出去,将他一个人丢在昏暗狭窄的空间里。 施新昀的意识又开始模糊,尽管他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并且拼命想保持清醒,可最终还是敌不过困意再次昏睡了过去。 醒来时仍是一片漆黑。 四周很安静,异常的安静,就连连日来已经听习惯的风声都没了踪影,只余下一片死寂。 他在这样的死寂中感觉到了深深的不安,太过安静了,安静得就像坟墓。 他很想起身查看外面的情况,但身体还是动不了,之前醒来时好歹还能转动转动头,可现在,就连头也失去了控制权,无奈之下,他只能睁大眼睛看着头顶,就在这时,一丝细微的声音突然传到了耳边。 太过安静的环境里,哪怕声音再细微,听起来都异常清晰,那是什么东西摩挲过木板的沙沙声,很轻,但落在耳中直激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声音由远及近,渐渐爬向耳边,一丝丝冰凉的触感突然从脖子上绕到耳后,他惊恐的拼命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黑暗里隐藏的东西,可无论他怎么看,头顶也只有一片漆黑。 “嘿嘿……”一声怪异的笑突兀响了起来,很近,非常近,就在他的耳边,紧接着,脖子处的力道逐渐加重,窒息感袭上心头,呼吸慢慢困难,他不自觉长大了嘴,想要尽可能的汲取氧气,可就是动作,让他舌上突然一凉。 似乎是一滴血落入了口中,因为血腥味已经开始在口腔内弥漫开来,他不觉赶紧闭上嘴,心里涌上一阵恶心,偏偏想吐吐不了,只能无助的感受窒息的绝望。 头顶那片黑暗里有东西动了动,在他睁大的眼中,一团黑影突然重重朝他砸了下来,剧烈的压迫感吓得他赶紧闭眼,却并没有被砸中的感觉。 等待许久后,他忍不住偷偷睁开了眼睛,就是这一眼,吓得他寒毛卓竖。 一张放大的脸正悬于他正上方,与他近在咫尺,那张脸上挂着一个夸张至极的笑容,五官因为承受不住这样的笑而极度拉扯,看起来十分扭曲。 一滴滴鲜血正从他嘴角滴落下来,配上他脸上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看起来恐怖至极。 清醒 施新昀瞳孔中倒映着这张脸,强烈的窒息感加上极度的惊吓,他的意识已经模糊到下一秒就会昏死过去,但他仍是凭借最后一丝清醒认出了头顶上的人,正是之前口口声声说要用他换自己一条生路的小刘。 …… 城迟市中心医院。 “醒了醒了,真的醒了!” 一阵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刚睁开眼的施新昀皱眉怔怔看着头顶,入目是一片有些刺眼的白。 他又慢慢尝试着偏了偏头,一瓶点滴撞进眼底,瞬间就让他明白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里似乎是……医院?他不是在村子里吗?诡异至极的大雪,接连死去的人,莫名出现的怪物,还有……最后见到的小刘。 不,或许不应该叫他小刘。 施新昀垂了垂眼,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爸,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闻言他看向床边众人,除了自己老婆儿子以外,还有一个男孩子他是见过的,那是儿子的同学,好像姓陈,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带着个小男孩,一个气质容貌都很出众的年轻男人站在他俩旁边,看着像是一家三口。 最后,就是一张十分熟悉的脸了,这张脸陪伴了自己十多年,从意气风发到沉稳干练,许是看惯了他现在这副模样,以至于回想起梦境里年轻了十几岁的他时,自己竟觉得分外陌生。 那人站在自己儿子身后,已经带有岁月痕迹的脸上正充满了担忧和乍见自己醒来的惊喜,那是他将近二十年的好兄弟,基金会的副会长——刘益。 真是奇怪,明明他们认识这么久,为什么在梦里自己会不记得他呢?他好像还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基金会成员。 还有那个山村,他们是真的去过的,不过没有什么大雪,更没有什么怪物和接连死去的人,他们平安的回到城迟参加了拍卖会,也将拍卖会的钱捐给了山村。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记得自己是去参加最近的一场拍卖会,途中好像遇到了车祸,自己现在在医院,应该是车祸受的伤。 可车祸受伤昏迷,怎么会做这么离奇的梦?真实得就像亲身经历一样。 “爸?爸?您怎么不说话啊?高陵姐姐,我爸这是怎么了?” 见他一直愣愣望着他们一言不发,男孩急了,转过头就跟高陵池求助。 高陵池看了眼还在出神的施新昀笑道:“没什么事,应该是刚醒,还需要点时间适应,不信的话你叫医生过来看看。” 男孩是施新昀的儿子,也就是陈忆安那个同学,名为施易行。听到这话,他顿时恍然,慌忙按了铃,又向高陵池道谢道:“这次多谢高陵姐姐了,等我爸出院了,我们全家一定会好好感谢你的。” 高陵池失笑,“别了,这话听着怪渗人的,施会长没事就好,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回去了,人太多也影响会长休息。” 闻言施易行连忙站起身道:“那我送你们。” “不用了,我们自己回去就好,你好好陪着会长吧。”说完她又看向一旁的两人,“那,夫人,刘副会长,我们先告辞了。” 车祸 两人看起来都十分忧心施新昀的情况,但相较起施夫人的担忧溢于言表,刘益就克制许多,还亲自将他们送出了医院。 医院外,陈忆安目送刘益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神色有些担忧。 高陵池拍了拍他的肩,“别看了,去吃饭。” 他瘪了瘪嘴,“高陵姐姐,我有点吃不下饭……” 高陵池懒得理他,转身就走,“那什么酱猪蹄红烧排骨糖醋鱼清蒸螃蟹之类的就我们帮你吃掉吧。” 陈忆安顿时眼睛一亮,连忙转身追了上去,“其实我就是随口一说,仔细感受一下,确实很饿了。” 闻言高陵池失笑,但脚步未停,几人追赶着离开了医院,准备就近找一家饭馆解决腹中饥饿的问题。 他们也是来得不巧,刚下飞机,陈忆安就联系了施易行,本来是打算给他个惊喜,谁想惊喜还没给到,施易行就先给他们来了个惊吓。 施新昀在参加慈善拍卖会的途中出了车祸,就在一周前,而他们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医院昏迷了将近两周。 他的昏迷有些奇怪,明明经过抢救上周就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各项身体检查也都正常,按理说一周内就该醒了,但他怎么都醒不过来,到后面医生甚至开始委婉的提醒家属,做好他从此变成植物人的准备。 施新昀既出了事,施易行自然也没法招待他们,于是陈忆安少不得到医院探望一番,高陵池三人左右闲着无事,放好东西后就全都陪他一起来了医院,这一来,就发现了问题。 施新昀遭遇的这场车祸十分严重,对面司机当场死亡,他们车上一死一伤,伤的就是施新昀。 最开始被送来医院的施新昀其实已经命悬一线,生命体征都弱得微不可寻,后面抢救过来以后连医生都说这样还能活下来简直就是奇迹。 也因此,当知道施新昀可能醒不过来的时候,施家母子的悲痛倒是少了许多,毕竟人活下来就有希望,总比直接失去性命要好。 高陵池探过施新昀的情况后,就在他身上发现了一份念力,或许是因为他当时太过接近死亡,以至于念力幻象被激发,他沉浸在幻象世界里,这才久久醒不过来。 高陵池尝试着引导他去往念力世界,他的灵魂也确实被念力世界拉走了一段时间,但回来以后又重新沉入幻象中,以至于多昏睡了两天才清醒过来。 像他这样的情况,醒来之前经历的事大概率会被当成一场梦。 他们刚下飞机不久,施新昀就送来一份念力,心情大好之下,高陵池决定回去以后看看情况,如有必要,她可以提醒施新昀一番,也算看在陈忆安的面子上,帮帮他同学的父亲。 吃过饭回到住处以后,她就带着那份念力和元宝钻进了书房。 他们的住处是赵希禹在城迟买的房子,因为没人住就一直闲置着。 虽然小屋一直是可以跟着高陵池走的,但有陈忆安在,小屋也不够住,总不能让他跟元宝睡一屋,所以最后还是住进了赵希禹的房子。 情况 第二天,几人再次前往医院看望施新昀。 施新昀清醒过后就没有太大问题了,只需要再修养一段时日就可以出院。 在他清醒过来之前,施易行一直是请假在照顾,现在他醒了,有施夫人照顾就已足够,所以施易行停止了继续请假,打算过完周末就回学校。 施新昀的状态看起来还不错,就是醒了以后经常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刘益之前就时常会来医院看他,这天也不例外,在高陵池几人抵达医院之前,他就已经坐在了病床旁边。 施夫人见他们来,连忙起身相迎,一番客套话之后,她就提出让施易行带几人在附近转转。 高陵池婉拒了她的提议,毕竟他们也只是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稍后高陵池还要去找赵希禹。 听到他们有安排后,施夫人也没再多言,毕竟施新昀虽然醒了,但终究还没出院,这种时候也确实不适合招待他们。 几人没待多久就提出了告辞,施夫人将他们送出门外。 她的神色有些担忧,小心翼翼回头看了眼病房后,这才低声问高陵池,“高陵小姐,您医术高明,本来这些话我不该问,但是他醒了以后就一直这个样子,看起来恍恍惚惚的,我叫他也是喊十次答应一两次,这太不正常了。 我让医生好好检查了,医生也说他并没有什么大碍,可要是真没事,他怎么会这个样子?高陵小姐,您跟我说句实话,不用怕我承受不住,他是不是……被撞出什么问题了?” 高陵池安慰道:“施会长真的没什么事,就是刚醒不久,还没适应过来。这样吧夫人,等我办完事,如果施会长还是这样,我再给他看看。” 刚来时因为是在医院,人多眼杂,又有摄像头,高陵池迫不得已装了把中医,检查时用的是把脉的方式,施夫人也就自然而然认为她是个医术很高明的中医。 如今听她这么说,施夫人也算稍微放下了心,这才满脸感激的将他们送出了医院大门。 出门后,一直挺安静的陈忆安终于忍不住把心里的疑惑问出了口,“高陵姐姐,这是不是跟我那时候一样的情况啊?” 之前陈忆安因为褚楚的念力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如今施新昀在他们来之前也是昏迷不醒,所以他自然而然就将两件事联想到了一起。 高陵池想了想,“差不多吧。”从大方向上来讲,他们都是因为念力才醒不过来,要这么理解也没错。 闻言陈忆安不由沉思,“那施叔叔需要完成谁的心愿啊?” 高陵池笑而不语。 心愿其实已经完成了,只是还有些收尾的事情而已。 他们去找赵希禹时,赵希禹正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跟人对峙。 说是对峙倒也不太准确,按照他的秘书所说,自从赵先生有一天突然带回个女孩开始,他们就一直寸步不离,准确来说是赵希禹一直把她带在身边,去哪都带着,看得很死,似乎生怕她跑了。 女孩 对此,高陵池和元宝都表示很感兴趣,他们也知道赵希禹找了记忆里那个女孩多少年,如今终于找到了,可不得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能让他心心念念惦记那么久。 陈忆安也很感兴趣,虽然他和赵希禹不熟,但好歹打过照面,如今能吃到自己认识的人的瓜,他的兴奋简直溢于言表,以至于高陵池都不得不提醒他收敛一点。 几人之中,倒是王宣最为淡定。不仅是因为他和赵希禹不熟,更因为他本性就不是个爱凑热闹的,再加上身边几人作参照,一时间更显得他的平静十分突兀,以至于惹得秘书一路上明里暗里多看了他好几眼。 赵希禹的生意覆盖范围极广,很多地方都有分公司。其实说是分公司倒也不准确,因为几乎没人能说出他的总公司在哪里,他也总是在各地到处跑,除了高陵池的原因,也是为寻人。 因为这样的不确定性,几乎稍大一点的分公司都留有他的办公室,城迟这边也不例外。 这次找到那个女孩后,赵希禹就暂留在了这边,这样难得的机会,公司高层们自然不可能错过,赵希禹也不好拒绝他们,于是只能每天带着那个女孩上下班。 可是女孩看起来对他很抗拒,逮到机会就想跑,于是无奈之下,他不得不利用所有的空余时间看紧女孩,免得一个不注意人就没了。 他们来的时候正是午饭的点,本来赵希禹应该是跟公司高层们一起出去吃饭的,但他生怕女孩跑了,这段日子以来都是让人把饭送到办公室里吃,吃完再将餐盒收走。 来之前高陵池给赵希禹发了消息,如果是以前,赵希禹一定会在公司楼下迎接他们,但这次他只派了个秘书下来,看得出是真的很怕女孩跑了,原因是他们来的前两天,女孩差点就偷溜成功一次,就在公司里,和别人擦肩而过的功夫,搞得他现在神经过敏,看谁都紧张。 高陵池听得心里暗笑不已,没想到啊,有生之年她还能看到这一天,真是越来越好奇是何方神圣了。 赵希禹办公室外。 秘书敲完门后,过了好久里面才探出个头来,赵希禹一脸紧张兮兮的看向门外,见到是他们时才略松了口气,“进来吧进来吧。” 元宝在一旁看得有点无语,“赵希禹,问你个问题,1+1等于几?” 赵希禹愣了愣,随即暴怒,“我没有疯!!” 见此情形,秘书连忙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生怕怒火牵连到自己身上。 高陵池瞥了眼屋内,目中触及到的一抹桃红色身影让她脚步不由顿了顿,不会吧? 很显然,元宝也看见了那个人,他和高陵池对视一眼,目光中写满了惊讶。 桃纷绯?她就是赵希禹要找的人?这个世界是不是太小了? “你们随便坐吧,午饭一会儿就送过来。”赵希禹招呼他们坐下后,又看了一眼桃纷绯,低声问高陵池道:“那个,一直盯着她太累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困住她,不让她离开我身边一定距离?” 当年 这话一出口,高陵池还没说话,原本一直望着窗外的桃纷绯已经咬牙切齿转过身来,“我听得见。” “噗。”元宝没忍住嗤笑出声,对上几人朝他望过来的目光后,他一脸坦然道:“那还不简单啊?找根绳把你俩拴在一起,最好是什么断不开的天材地宝,赵希禹你不是最擅长找这些东西了吗?” 赵希禹闻言,不由双眼一亮,而桃纷绯脸色已经快黑成了锅底,“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念力世界的事她早已经忘记,如今算下来,倒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元宝笑眯眯看着她,“这哪是害你呢?这是为你们好,赵希禹虽然哪哪都不行,但看久了其实也勉强能看,长得嘛也算有鼻子有眼的,最重要的是他有钱啊,小姐姐,你为什么不找个机会把他的财产骗到手,然后自己潇洒当女王呢?” 这话说得……赵希禹已经摩拳擦掌按捺不住想要揍他了。 元宝应该是还记着之前桃纷绯骗他们的事,还有离开时她一言不发趁人不备就跑了,如今落到赵希禹手里,很难不让人幸灾乐祸。 眼见桃纷绯一脸深思,竟像真开始考虑起元宝的建议来,赵希禹连忙打岔道:“大家都饿了吧?那个,你也饿了吧?午饭怎么还没送过来?我这就催一催。”他的目光落在桃纷绯身上,有些小心翼翼。 桃纷绯看了他一眼,随意找个位置坐了下来无所谓道:“你高兴就好。”她哪有心情吃饭?这些日子被赵希禹气都气饱了。 赵希禹讪讪一笑,跑到一旁打电话去了。 从进门开始,陈忆安就一直若有所思的看着桃纷绯,眼下见屋内安静下来,他忙扯了扯高陵池的袖口,用眼神朝桃纷绯的方向示意,看来是认出了她。 高陵池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但没再多说什么,见此他也就安静了下来,左右想法已经传递到,至于其他的,她自有她的道理。 这顿午饭吃得异常沉默且尴尬,当然,尴尬的主要是赵希禹和桃纷绯二人,看起来他们这种相处模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真不知道赵希禹怎么想的,他们之间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对此,赵希禹显得很无奈,偷偷跟高陵池抱怨道:“我也不想这样,但是她死活不承认自己的身份,还一副完全不想跟我沟通的样子,简直油盐不进,我也没办法啊。” 高陵池想了想,“你真的能确定是她吗?” 赵希禹沉默了片刻,“不会错的,当年她死的时候,我收了一缕魂息进昆丘镜,如今昆丘镜出现了反应,说明一定是她。” “你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她一直知道赵希禹有个要找的人,但他从来不愿过多提起,于是她也从来没细问过,如今既然人找到了,想来多问几句也无妨。 听到这话,赵希禹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道:“其实,我压根没看清她长什么模样。” “……” 缘由 “是这样的。”见她一脸无语,赵希禹连忙解释道:“当时我被暗算受了重伤,也只是迷迷糊糊听到声音,是个女孩子,她把我救下来问了我一句:‘没事吧?’我也没力气回答她。 然后那只妖应该是被我重伤以后眼看打不过,就直接自爆了,昆丘镜护住了我,但是没护住她,所以我只来得及收起一缕魂息,想着之后再去找她,结果一找就是这么多年。” “……难怪她不愿意理你。” 想想人家好心好意救他,结果被他连累害死了,他自己反而没死,这事搁谁身上谁不膈应。 赵希禹有些心虚,但很快就继续道:“那我不是也跟她道歉了吗?刚一见面我就道歉了,结果她死活不承认,非说我认错人了,就算我认错了,昆丘镜怎么可能认错?” 这都把别人害死了,道歉有什么用? 高陵池想说些什么,但思绪突然就被带到了其他地方,她忽而想起何家那面铜镜,于是连忙问道:“昆丘镜呢?” 赵希禹有些莫名,随手从虚空中取出了一面铜镜,“这呢,怎么了?” 高陵池接过后,打开手机翻出照片仔细比对了起来。 两面镜子非常相似,最大的不同就是昆丘镜背面刻有“昆丘”二字,而何家那面什么字都没有,除此之外,何家的镜子颜色看起来要浅一些,没有昆丘镜这么深。 这难不成是个仿品?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赵希禹也看到了照片,他的神色有些惊讶,“这是你从哪里拍的照片?” 何家那面镜子的事高陵池还没告诉他,想着反正要到城迟来,不如当面查看更为稳妥,如今仔细看过后,反而愈发疑惑了。 “你当年拿到昆丘镜的时候,有没有遗漏掉什么?” 这话问得赵希禹一愣,“这我可不清楚,我拿到以后跑都来不及,哪还能留意其他的?那地方那么凶险,晚一步我人都没了。” 赵希禹拿到昆丘镜的细节高陵池并不清楚,只知道他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如今听他这么说,她想了想,又问道:“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和昆丘镜类似的宝物?” 赵希禹思索了好久后才摇头,“没有,你也知道我那时候实力不强,拿到这种宝物藏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出去打听关于它的消息?那不是平白引人怀疑吗? 后来倒是暗地里查过,但也都是查的昆丘,没查其他的。” “这样……”高陵池头痛道:“那你现在开始查吧。” 赵希禹哑然,“这到底是哪里拍的照片?” 于是高陵池将何家的事说了一遍,赵希禹听罢点头应道:“行,我马上让人去办。” 昆丘的事说完后,话题又回到了桃纷绯身上。 高陵池问他:“你后面打算怎么办?就这样一直盯着她?” 赵希禹沉默,“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要是这次放跑了,下次再遇到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去。 高陵池想起在海上时逃跑的桃纷绯,她当时到底是单纯的想跑呢?还是知道那是赵希禹,所以故意避开呢? 问题 这个问题现在已经找不到答案了,毕竟那段经历桃纷绯和赵希禹都已经不记得。 对了…… “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就是在一个慈善拍卖会上,我当时也很意外,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慈善拍卖会? 高陵池挑了挑眉,“一周前的慈善拍卖会?” “对啊,怎么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你知不知道施新昀?” 赵希禹疑惑,“当然知道,新益基金会的会长嘛,他不是车祸住院了吗?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高陵池大概跟他说了一遍事情经过后他才恍然,“那天他缺席,是刘副会长主持的局面。” “桃纷绯怎么会去那儿?” 赵希禹一脸疑惑,“什么桃纷绯?谁?” 高陵池:“……就她啊,你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赵希禹委屈,“我倒是想知道,她也不肯告诉我啊。不是,你怎么会知道?” 高陵池长叹了口气,伸手拍拍他的肩,“赵希禹,我想了想,这事也不怪她。” 赵希禹一脸茫然和无语,“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行。”她痛快应道:“那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新益基金会这两位会长之间有没有什么过节?” 赵希禹想了想,“没听说过啊,我倒是听说他们感情特别好,是很多年的好兄弟,刘益也一直甘愿当个副会长,出风头的事全让施新昀去做,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 相反,要是有人敢质疑施新昀,他会第一个冲出去给施鸣不平。这样的关系,怎么可能有过节?” 这样的吗?高陵池想起施新昀醒来以后看刘益的目光,那根本就不像看好兄弟的目光,相反还带着怀疑跟打量,看来他在幻象或者念力世界里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才会这么反常。 “行,我知道了,那桃纷绯怎么会出现在拍卖会上?”她可不像个会搞慈善的人。 赵希禹摇头,“我也不清楚,她又不愿意告诉我。” “……噢。” 许是见她太过无语,赵希禹有些心虚地问道:“那要查一查刘益吗?” “查啊,为什么不查?”说着她看了眼远在窗边的桃纷绯。 那个位置看起来十分适合逃跑,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们几人来了以后,桃纷绯的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似乎完全没有逃跑的想法。 桃纷绯留意她做什么?除了海岛的事,她们之间还有其他交集吗? 噢对,之前她曾经说过,她对自己和赵希禹都有所了解,如果没什么特殊目的的话,应该只是寻常警惕。 他们谈话时随手布了个结界,此时话已经说得差不多,结界自然也就解了。 看到他们重新出现,桃纷绯不自觉撇了撇嘴,见此高陵池突然一笑,冲她招了招手,“桃小姐,能过来一下吗?” 闻言桃纷绯身形一顿,“干嘛?” “我有几句话,想跟桃小姐说。” 桃纷绯磨磨蹭蹭走上前,在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你要说什么?” 高陵池失笑,“你不用这么小心,就是有个很简单的问题想请教一下,能告诉我你去慈善拍卖会是为了什么吗?” 邀约 听到这话桃纷绯不由瞪了赵希禹一眼,“还能为了什么,我想给需要帮助的人献爱心,不行吗?” “这样的吗?”高陵池偏头看着她笑,“桃小姐这么有钱呢?” “我不能有钱吗?”桃纷绯理直气壮道。 她摇头,“怎么会?我就是觉得好奇,所以问一问。”说着她突然顿住话头,冲桃纷绯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还以为,桃小姐打算拿玉骨舟去献爱心呢。” 此话一出,桃纷绯瞬间变了脸色,“你……” “我怎么知道?”高陵池笑了笑,“我知道的还挺多的,至少比你想象的多,所以桃小姐,我希望你能好好待在这里,别想着逃跑,否则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你既然对我有所了解,应该也知道我不是在跟你说笑。” 桃纷绯脸色很难看,非常难看,但最终还是咬牙应道:“行,待着就待着。” 赵希禹对玉骨舟的事也有所耳闻,如今听到玉骨舟在桃纷绯手上,惊讶之余他还有些担忧,听这话两人之间像是发生过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桃纷绯不会是得罪了高陵池吧? 察觉到这一切的高陵池给了他个安抚的笑容,要说玉骨舟的事确实也很重要,但这么说更多是为了赵希禹。 总得找个让桃纷绯不敢离开的理由,否则就赵希禹这种戒备法,迟早把自己累死。 事情谈完后还没到晚饭时间,几人也无意继续留在公司里陪赵希禹二人吃盒饭,虽然菜品还不错,但盒饭就是盒饭,吃着始终没有堂食香。 赵希禹本想带他们出去吃,不过高陵池拒绝了,虽然桃纷绯嘴上答应得好,可该跑她还是会跑的,在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约束她之前,赵希禹多盯着点还是很有必要。 出了公司后,几人就在附近随意逛了逛,打算混到晚饭的点再随便找个餐厅解决问题。 谁料逛到一半,陈忆安就收到了施易行的消息,他掏出手机一看,不由惊讶道:“施叔叔竟然出院了?” 挺好,昨天清醒,今天出院,这效率也是无人能敌。 “他们已经回家了,高陵姐姐,施叔叔想见见你。” 对此高陵池倒是没觉得意外,只随口问道:“什么时候?” “就今晚。嗯……易行说他们家准备了晚餐,想邀请我们过去。”说着他抬头看向高陵池,“我们去吗?” “去啊,为什么不去?”说完这话后她又看向正游走于各个摊位之间,两只手拿满了吃食的元宝,还有跟在元宝旁边同样拿满各种吃食,看起来颇有兴致的王宣,一时不由沉默,“嗯……再逛会儿吧。” 王宣是真的很宠元宝,他手里那堆东西,一大半都是元宝的,当然元宝好像也很宠休阳,他买的这些吃食,好多都是休阳喜欢的。 真是令人头痛啊……元宝为什么能忍受得了休阳那家伙呢?那样一个整天就知道吃,还有跟她吵架的琴魂,他难道不觉得很烦吗? 疑问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种老母亲的心酸感,感觉自己辛辛苦苦养的白菜被休阳那只猪给拱了…… 几人抵达施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施易行给他们开的门,看到元宝和王宣手里的东西时,他显得很惊讶,“你们这是?” 高陵池眼珠一转,笑眯眯就接道:“我们不好空手过来,所以随便买了些吃的,还望不要嫌弃。” 这话一出,元宝和王宣就齐齐看向了她,她视若无睹,只是笑眯眯望着施易行。 施夫人跟在施易行身后走过来,看到这一幕也有些错愕,但她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笑道:“如此就多谢几位了。易行,还不快接一下东西?” 施易行口中应着,连忙朝元宝伸出了手。 元宝瘪着嘴,心不甘情不愿的交出了手里的各种小食品,等到王宣这里的时候,他神色自若地委婉道:“元宝的这些就不用劳烦了,我拿着就好。” 听到这话,元宝简直是惊喜交加,一时间委屈一扫而空,嘴角也不受控制的一直往上咧。 高陵池好笑的看了他一眼,倒也没继续坑他。反正他拿的那些才是休阳喜欢吃的,这种事情还是不能做得太绝,得见好就收,毕竟休阳还一直跟着他们呢。 进屋后,王宣跟着施易行放下东西,几人这才到房间里去看望施新昀。毕竟是刚出院,施新昀还没法过多运动,所以回来后就一直躺着休息。 几人定了花和水果,但因为王宣跟元宝拿不了,高陵池和陈忆安谁都不想拿,因此他们直接让店家送上门来,眼下估摸着也快到了。 施新昀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好了很多,也不怎么发呆了,看到他们时甚至还能笑着打招呼,言语间周到而圆滑,不愧是当会长的人。 晚餐说是招待他们,也就真的只招待了他们,再加上一个施易行,施夫人则去了房间照顾施新昀。 晚饭过后,施新昀提出要和高陵池单独谈谈,于是其他人都留在了客厅,高陵池一个人坐在房间沙发上看着施新昀,“会长想跟我谈什么?” 施新昀也在看着她,一边在心里斟酌用词,良久之后还是先试探道:“听说是高陵小姐你救了我。” 高陵池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他迟疑了好一会儿,“高陵小姐,恕我冒昧,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听说在这之前医生都查不出我昏迷的原因,不知道你是用什么办法让我醒过来的?” 闻言高陵池不由似笑非笑道:“施会长,您应该清楚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昏迷的吧?” 施新昀沉默了下来。 “您是因为什么原因昏迷的,我就是用什么方法让您醒过来的,治病嘛,自然得对症,您说是吧?” “可……”施新昀惊疑道:“可那些都只是……” “只是个梦?”高陵池静静看着他,“您觉得是梦,那就是梦。” 房间内一片寂静。 “施会长,能告诉我您看到了些什么吗?” 背叛 施新昀有些惊讶,“我以为你知道。” 高陵池笑道:“就算是神也有未解之事,何况是我?会长您真是抬举我了。” 施新昀自嘲道:“只是突然发现,我这大半辈子都活得糊里糊涂的,如今清醒几分了,却又不敢去面对现实,感觉挺可笑的。” 说着他就长叹了口气,“高陵小姐,我从头说起吧。” 这似乎是个很长的梦,但从头到尾不过十余天。 在梦里,他站在一个相对理智的角度,与自己最亲近的兄弟从头相处了一遍。 就像现实里一样,他慢慢的信任他,却始终没有越过理智这条线,所以哪怕面对他的背叛,他也不过感觉到些许的难受与意外。 可当一切回归现实,他仔仔细细将这些年的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才发觉到很多自己从前一直没有留意过的细节,那些被他一笑置之,从来没往心里去过的细节。 而这样的发现,让他心里有根弦悄然绷断了,梦里的难受感骤然被放大了无数倍,压得人沉重而恍惚。 “高陵小姐,你说一个人是怎么做到一边关怀,一边背叛的?” 这个问题让高陵池想起林与生和万明易,万明易也是那样悄无声息的背叛了林与生,还将实情隐瞒了好几年,或许听到梨落死讯的时候他还在心底松了口气吧?梨落一死,真相就永远的被埋藏起来了,他也就从此安全了。 “人心本来就很复杂,背叛与关怀是可以同时存在的,只是真真假假,全看你自己的感觉。” 施新昀叹气,“我们一起成立基金会的时候就约定过,一定要不忘初心,这十几年来我也一直在坚持着,从来没有片刻动摇。 那时候城迟的慈善机构水很浑,很多都是打着慈善的名义行敛财之事,这些都是我们亲眼看过来的,我们也发过誓要成立一个真正的慈善机构,绝不会步上他们的后尘。 昨天醒来以后我想了很多,将这十几年来的事都想了一遍,我自问从来没有对不起过他,他也不是经济困难的人,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他……他为什么要违背我们当初的约定,为什么要……跟当年那些机构一样,借着慈善敛财?” 高陵池大概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她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您已经能确定是刘副会长了吗?” 施新昀苦笑,“不会错的,当时那个山村的捐款是他亲自带人过去的,回来以后也跟我说都办好了,可我亲眼看到,那个孩子,还有老人……他们是活活冻死的啊。 我仔细想了好久,这些年来很多他办的事情我都没有过问,但是偶尔也确实会有些不大不小的漏洞,他每次都解释得很合理,所以我也就全信了,可现在想想,这些事情到处都透着不对劲,我当时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眼看他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这种情况下压根不适合思考问题,很容易就会被自己的情绪所左右,所以高陵池开口劝慰道:“施会长,您刚醒不久,还是先把身体养好吧,这些事可以以后再说。” 刘益 那个孩子的念力充满了绝望和怨恨,可怨恨却又不算很强,原因是他的爷爷生前常告诉他,别人的赠予要懂得感恩,如果别人不愿意赠予了,也不能怨恨人家。 他一直牢牢记着这句话,可老人的死还是让他生出了怨恨,再加上自己临死前太过绝望,所以念力才会出现在施新昀身上,因为山村的所有捐赠全部是以新益基金会的名义,而他们所知道的,也只有会长施新昀的名字。 他的念力中大多是自己的日常生活,其他有用信息并不多。 按照念力记忆来看,确实是基金会先答应捐赠物资,后来又突然不捐了,偏偏那一年当地下了场特别大的雪,以至于村里冻死好多人,其中就包括那个孩子。 至于他的爷爷,应该是年老体弱,身体问题太大才会去世,和天气虽然也有一定关系,但是关系并不大,只是孩子太小,不懂得辨认这些,于是一股脑都怪在了基金会身上。 “以后……高陵小姐,你觉得还能有以后吗?”施新昀苦笑,“事情已经到这种地步,我和他恐怕是没有以后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说不要和自己的好朋友合伙,一个慈善机构尚且如此,这要是商场,恐怕我们早就决裂了吧。” “那,您打算怎么办?”高陵池轻声问道。 施新昀沉默了好久,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终究,他还是舍不下这份十几年的兄弟情谊。 几人离开时已经将近十一点,花和水果送到以后,元宝还是把那堆吃的全部抱走了。 一路上高陵池都在沉默,她想起离开前施新昀说的那句话,“就算他背叛了我,背叛了我们的约定,可这么多年的感情,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算知道是他的错,我也没法就这样放弃他,可能……我还需要点时间,好好想一想。” 人终究是自私的,亲与疏之间从来不会存在真正的公平,这就是常态,这世间默认的规则。 几天后,高陵池拿到了赵希禹的调查资料,铜镜的事暂且没有消息,这份资料主要是关于刘益的。 不同于施新昀从小出生在富足家庭,衣食无忧,刘益是由父亲独自一人抚养长大的。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跟别人跑了,原因是受不了穷苦日子。 刘益小时候家庭条件并不好,他的父亲只是个乡村老师,偏偏还喜欢拿自己的工资去补贴班上穷困的学生,将自己的身心都投入到教育事业上,以至于家里生活十分艰难。 他的母亲劝了又劝,可父亲还是一意孤行,他每月留给家里的生活费勉强只够生存,其余的一点闲钱都没有,甚至连刘益的学习用品都是班上最次的。 他的父亲将所有捐赠物资中的次品都留给了自己的孩子,将所有的艰难都留给了自己的妻子。 后来,他的母亲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跟城里人跑了,从那以后,父亲一蹶不振,在颓丧的日子里开始反思自己,没过多久他就申请调到了镇上,又过了两年,他成功调到县里,之后是市…… 尾声 十年不到的时间,他一路高升,刘益的生活条件也一路变好,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又上了市里最好的大学,和施新昀成为同学,成为好兄弟。 刘益自己十分争气,大学还没毕业就开始尝试创业,因为有施新昀的帮助,他的创业过程还算顺利,偶尔遇到麻烦,他也能很好的解决,借此对外树立了良好的形象,从而越到后期,越是顺风顺水。 大学毕业后,他和刘益合伙创立了新益慈善基金会,致力于帮助困难人群,这一帮就是十几年。 十几年来,新益基金会一直是城迟的代表性慈善机构,诚因新益十年如一日透明公开,真心实意在做慈善。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因为时间太短,赵希禹并没有查到太多详细情况,但据调查显示,刘益在这十几年里闹出过几次负面新闻,不过事情都不算大,后续也做了相关解释,所以并没有激起多少水花。 高陵池看完资料后叹了口气,这件事的后续已经与她无关,要怎么处理,都是施新昀的事,如今好奇心已经满足,施新昀也认识到了事情的真相,如此她就没必要再跟进了。 这几天桃纷绯十分安分,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乖乖坐在角落里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样的反常引起了高陵池的注意,她不信桃纷绯会真的因为她一句话就什么都不做了,要说有威慑力还行,威慑到这个地步,怎么看都很假。 可尽管她已经十分留意桃纷绯的动静,但人家就是特别安分,这样几天下来,搞得赵希禹都开始不安,逮着机会就偷偷问她:“你不会背地里又吓唬她了吧?不然她怎么可能这么听话?高陵你这样就不厚道了。” 高陵池无语。 这几日来他们都很闲,何家那边没什么动静,施家这边也没他们的事了,桃纷绯又安安分分,于是无聊之下,陈忆安领着几人在附近到处吃喝玩乐,每天都过得很嗨。 只可怜了赵希禹,不敢一起出去,还得报销他们的花费,据秘书所说,他每日里看着账单,脸都是绿的。 这样玩了一周多以后,高陵池终于良心发现,没再继续刺激赵希禹,当然也是因为陈忆安假期结束了,他到城迟总共就请了两周的假,如今已经到期,于是他不得不含泪挥别三人,自己踏上了回程的路。 也是在这一周,他们看到消息,新益基金会的副会长刘益主动辞去副会长职务,与此同时会长施新昀让位,扶持了一名新人接任会长。 这样的变动一时震惊城迟,但他们似乎心意已决,完全不理会外界议论,两位会长同时退居二线,新益基金会的地位也在悄然发生改变。 之后两天,高陵池收到了一封来自施新昀的信,他在信里这样写道:“我终于明白,慈善机构虽是为慈善而成立,但凡是机构,终究逃不过一个利字,我想一个真正的慈善机构,不需要只手遮天的掌权者,我想尝试一下,更新换代后的新光景。 年轻人尚存血性,他们或许会用热血和坚持冲刷掉旧日阴晦,虽然也有可能会成为一个轮回,但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高陵池淡淡一笑,收起了信件,说到底,这不过是个赌局罢了。 不过他说得也有道理,更新换代,总是会涌现新的光明的吧? 所以,明天一定会更好。 (完) 来信 “高陵,不好了,出事了。” 何家为了在城迟发展,跟本地势力多有交集,之前他们从赵希禹手里买了块地准备盖楼,吕暮就是为盖楼的事一直留在城迟。 何清晏过来后,一直在处理这边的事情,这段日子以来十分安分,并没有做任何可疑的事。 这样的安分让高陵池十分不安,如今接到赵希禹的消息后,她反而松了口气。 彼时已是深夜,但这一夜注定是很多人的不眠之夜,原因是何家刚盖到一半的大楼突然塌了。 由于层数太高,坍塌时造成的破坏也很严重,再加上楼里当时还有些施工人员,坍塌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这些人来不及逃离,全部被掩埋在了废墟下,而这其中就包括吕暮。 高陵池等人赶到时,警方已经将现场围了起来,正组织人员搜救幸存者。 高陵池环顾四周,不出意外在人群中发现了何清晏,只不过他在警戒线里面,正在接受盘问。 这次的事故发生得十分奇怪,这栋楼的所有标准都是合格的,按理来说不可能会塌,而且塌得这样快。 据目击者说,当时整栋楼只轻微晃动了一下,下一秒就像解体的积木一般四分五裂,整个过程持续不到五秒。 他们并没有在现场待多久,因为随着时间流逝,现场的人越来越少,再待下去少不得要被何清晏发现,于是几人只能带着一肚子疑问回到住处。 第二天一整天,搜救队都在救人,晚上时出了数据,被埋在楼里的人一共救出十五个,其中五个轻伤,三个重伤,七个死亡,而这其中,并没有吕暮。 吕暮被埋在楼里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他似乎凭空消失了,任凭搜救队再怎么寻找,都不见他的踪影。 高陵池坐在电脑前,看着这条消息陷入了沉思。 昨夜事故刚刚发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现场,所以她也没能好好查看,等人都疏散的时候,估计现场痕迹也被破坏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还能找到多少有用信息。 她正思索着吕暮的去向时,旁边的空气突然波动了一下,一个和人一样大的黑色纸人凭空出现,正摇摇晃晃朝她走过来。 被惊动后她回过神看向纸人,就见纸人手里拿着一个信封,信封也是黑色,上面印着一朵鲜红的彼岸花。 来自地府的信。 她有些惊讶的接过信封打开,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纸上也只有短短一句话:“这次超时了。” 什么超时了?她看着这句话,心里只觉茫然,于是又抬头去看纸人,纸人的五官跟信封上的彼岸花一样艳红,看起来瘆得慌。 它似乎是活的,见高陵池看向它,于是咧嘴一笑,伸出手指从信上划过,于是信上又出现一行字:“七人都未送到,还望尽快。” 什么七人?简直莫名其妙。她心里一时不由憋闷,正想发火,突然就记起刚才看到的新闻:“七人死亡。” 等等……不会吧?七人死亡,七人未送到? 失踪 这意思是,死亡的这七个人灵魂都没有抵达地府,所以地府以为人在她这里,这才送信来催她交还魂魄? 高陵池被这样的猜想震惊得有些回不过神来。 不会吧?自从管理制度改革以后,地府都多少年没出过这种事了?如今竟然还能弄丢魂魄? 怪不得他们会把这事记到她头上,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只有她这里走的魂魄比较特殊,需要延长报道期限,这次估计也是看她一直没动静,这才写信来催。 这样想着,高陵池就着信纸回了几句话,然后将信封好重新塞回纸人手里,看着它消失在空气波动中。 这件事似乎有点严重,灵魂的消失也就意味着又有妖开始作乱了,而能从地府手里抢人的妖,实力必定不凡。 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何清晏,大楼坍塌,吕暮失踪,这种局面怎么看都对他最有利,可是怀疑归怀疑,事情的真相还需要去寻找。 也不知道地府了解到这样的情况后会不会采取措施,总觉得他们会撒手不管,毕竟地府不掺和人间事,大概率就给她来封信,把锅甩给她…… 看来近期内,有的她头痛的了。 吕暮这一失踪就是整整一周。 一周之内,现场连砖石都清空了,露出一片空地,可仍是不见吕暮的踪影,警方只找到了他被砸坏的手机,里面的通话记录足以证明事发时他真的在现场,并且就在事发前十分钟,他还在上网查建筑资料。 对于吕暮的失踪,镜头前的何清晏显得很难过,他对着镜头诉说吕暮对他有多好,什么师恩重如山之类,最后又发誓一定会找到吕暮,如此下来,倒是赢得了不少媒体的称赞。 高陵池看着这个采访,突然就想到一个问题,他连忙给陈忆安去了电话,让他问问何千千,何家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不久后陈忆安给她回了消息,何家最近一切正常,就是何父何母似乎吵架了,搞得何千千这段时间心情都很郁闷,借着他的问候跟他倾诉了将近两个小时,最后把他也搞郁闷了。 高陵池有些好笑,少不得安慰他几句,一时又望着消息陷入沉思。 何家那边没什么问题的话,难不成这么大动静就只针对一个吕暮,然后抢走那七个人的灵魂?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桃纷绯这些日子以来异常安静,何家楼塌以后,她就更安静了,安静得就连赵希禹都开始察觉到不正常。 这天赵希禹终于忍不住找到了高陵池,向他诉说自己心里的疑惑。 “我总觉得,她那样子不像是在发呆,倒像在担心些什么,心事重重的,还经常往外面看,就像在等着什么一样,虽然她掩饰得很好,可我们一直待在一起,时间长了总是会发现异常的。” 说着他就有些忧心起来,“高陵,你说何家这事不会跟她有什么关系吧?” 高陵池反问他,“如果真的有关系,你要怎么办?” 他一时语塞,良久后道:“有关系那就查出真相啊,我不信她会害人,这里面肯定有隐情。” 故意 高陵池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真相啊,该从哪开始查起呢? 几天后的深夜,她趁着现场人少去探查过一次,倒是出乎意料的发现了一点有用的东西。 在被清空后的空地上,她找到了一根小小的阵棍。棍子混在泥土中,因为体积不大,同四周的废料十分相似,所以并没有引起注意。 何家的大楼里出现阵棍倒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奇怪的是现场只有这一根阵棍,如果是吕暮布下的阵法,怎么可能只有一根阵棍?除非有人事后特意清理过。 距离接到来信一周左右的时间后,回信才被送到她手里,信的内容和她预想的差不多,地府当起了甩手掌柜,说他们不便插手人间事,希望她能帮忙找到失踪的魂魄,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看完内容后她当场就把信和纸人全给烧了,这事她会管,但地府想用这几句轻飘飘的话就打发了她,那是不可能的。 没过两天,赵希禹就告诉她,他派去监视何清晏的人失踪了。 因为知道何清晏不是常人,他特意找的擅长隐匿的妖盯着他,没想到从几天前开始,那些妖就全失去了消息,而他们失踪的地方,在城郊一座山里,何清晏去那里实地考察木材,回来后那些人就不见了踪影。 知道这一切后,元宝有些忧心,“这是不是他为了引我们过去故意干的?”高陵池自然知道,可就算是故意的,这一趟她也得去。 谁想还没等到他们出发,何清晏就先给她发来了视频。 视频里何清晏站在一条山路上,对着镜头微笑,仿佛能透过镜头看到她一般,他的语调轻缓而平静,“吕暮和那七个魂魄都在这里,我想你一定会来的,对吗?” 高陵池握紧手机,缓缓露出一丝微笑。 去,怎么会不去呢? “高陵,真的不用我去吗?”出发前赵希禹这样问她,她摇摇头,“不用,你还是看好桃纷绯吧。” “那……”赵希禹犹豫了一会儿,“那行,你们注意安全。” 高陵池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你得相信她。” 桃纷绯虽然心眼挺多,但真的不像个会助纣为虐的人,就算这件事另有隐情,她和何清晏勾结的可能性也不大。 闻言赵希禹叹气,“我也知道应该相信她,可她最近真的很反常,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那你继续担心吧。”高陵池一本正经拍了拍他的肩,然后转身就朝车边走去,“元宝,把你那些吃的都拿出来,我们是去做事的,不是去郊游。” 元宝:“……” 一行三人乘车抵达郊外,却并没有直接进山,而是就近住了下来等待时机。 他们住的地方是一处农家院子,以前赵希禹买下来准备开个农家乐,闲来无事也可以自己来玩玩,结果事实证明他想得有点多,院子买下来以后他很快就跑到别的地方去了,以至于这里一直空置着,这次他们过来才临时让人打扫出来。 往事(1) “阿池,赵希禹有没有算过他有多少财产?”他们安置下来以后元宝突然就这样问道。 高陵池随口应道:“他自己都不知道吧?” 赵希禹的发家史太过漫长,要真算起来能追溯到他和高陵池认识之前,那时候还是宋朝。 高陵池认识赵希禹的时候,他已经是称霸一方的大妖了,但人外有人,妖外自然也有妖,那时候赵希禹本身实力其实并不算强,全靠昆丘镜的加成。 可或许是称王称霸的时间比较久,以至于他后面开始飘了,逐渐迷失自我,认不清自己真正的实力。 当时的大妖们分地盘其实很简单,按照人类城市划分,特别厉害的妖怪一般伏居天子脚下,皇城之地,其他妖依次往后排,当然也有一些大妖宁为鸡头不为凤尾,选择去往比较小的城市称王,这样一来,实力稍弱的就还得往后排。 赵希禹当时仗着昆丘镜,虽然比不过开封洛阳等都城的大妖,但也在江陵占了一席之地。 那时候的高陵池一向是隐于市井,无论去哪都从不过多招惹各势力的大妖,偏到江陵时出了点意外。 她的小屋其实认真算起来是个结界,只不过这个结界特殊,里面自成一方天地,经过她的研究改动后整个结界被独立出来,可以跟着她四处活动。 但她要在一个地方待着,总不能直接把结界放出来惊动当地其他的妖,于是她就需要一个地方,用来容纳和遮掩结界的存在。 为了避免麻烦,一般抵达一个地方后她会特意去打听那些年久无人居住或者不干净的房子,也就是传闻中的鬼屋。 她和元宝到江陵的时候还真碰巧知道了一座闹鬼的房子,房子不大,但胜在位置不错,距离集市不算太远,本身又挺偏僻,清幽而安静。 她看过后十分满意,当即就表示自己想租下来。房子主人许是看她外地来的,心有不忍不好瞒她,于是好心提醒了她这房子闹鬼,之前的租客都住了不到一月就跑了,让她一定要考虑清楚。 可她是谁?虽然因为天罚的缘故她的实力大不如前,但照样是天不怕地不怕,于是她谢过了主人的好意,没有丝毫动摇的定下三个月租期。 入住第一晚,他们就见到了所谓的“鬼”,不过是一只小小的影妖,躲在黑暗里吓唬人。 元宝将影妖赶跑后,他们愉快的住了下来,本以为就此风平浪静,没曾想几天后的夜里,又有两只妖跑了过来,实力比起先前的影妖只强不弱。 元宝再次将他们赶走后没几天,第三批妖又来了,数量比之前多,实力也比之前强。 如此四五回下来,不止元宝察觉出了不对劲,高陵池也不耐烦了,她随手抓了一只妖一番逼问下,那妖终于坦白,他们是奉了赵希禹的命令来的。 一开始高陵池只以为是试探,于是第二天就杀到了赵希禹的住处,由于城中人太多,未免伤及无辜二人倒没怎么动手,当然主要原因是赵希禹出手试探后发现他根本打不过高陵池,于是随便扯了个借口休战。 往事(2) 对于高陵池的来意他心里自然一清二楚,因此没说几句话他就满口答应再也不派人过去打扰她了。得到满意答案的高陵池倒也没再得寸进尺,赵希禹毕竟是地头蛇,能不得罪还是尽量不得罪为妙。 让她没想到的是,赵希禹明面上确实不派人过去打扰了,可暗地里仍旧让影妖和石妖偷偷摸摸到房子里翻来找去。 这样的举动一下就激怒了她,因为想起赵希禹之前找的理由,她直接将他拎到了郊外一顿胖揍,从白天揍到晚上,最后赵希禹实在扛不住了,这才坦白事情真相。 原来从好久以前开始他就听说这房子里藏着宝物,本来一开始他是想把房子买下来的,无奈主人不肯卖,说这是他家祖产,卖不得。 赵希禹心心念念惦记着宝物,又怕宝物被住在里面的人不小心找到或者破坏掉,要知道有些时候人类还是很强大的。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不知道是谁给他出了个馊主意,让他把这房子变成鬼屋,这样一来就没人敢住了,而且扮鬼的妖还可以在里面帮他寻找宝贝。 他一听当即叫好,马上就找了几个小妖怪跑到房子里闹事,后来房子果真没人敢住了,可妖怪们也没能找到任何东西。 本来他都快放弃了,原先房子里的妖怪也几乎全部撤离干净,只留下了一只小小的影妖,可这时候高陵池突然出现在江陵城,还有目的一样的来到江陵当天就租下了这房子,这样的举动让他心下不由直犯嘀咕。 难不成这房子里真的有宝物?否则这样一个实力不凡的非人,为什么千里迢迢跑到江陵来,还特意租下了这座房子? 这样想着,他当即就找了些妖过来试探,试探结果让他十分忧心,高陵池的实力出乎他意料的强,几次下来不仅没占到半点便宜,还被她找上门来警告。 赵希禹一向是个识时务的,见此局面自然是赶紧低头道歉并且满口保证再也不打扰她,但事后他越想越不甘心,于是再次派出影妖和石妖,本意是监视她,看她有没有找到宝物,如果可以的话,顺便再找找,说不定就得手了。 结果两只妖非常不争气,没过多久就被她抓了现行,而这次换回来的是一顿胖揍,揍得他都开始怀疑妖生了。 长期的霸主生活让他差点以为自己实力天下无双,但现在生生被高陵池打回了原形。 他自然不敢继续挑衅高陵池,但他脑回路一向清奇,被揍的同时竟然想着,如果有这么个强大保镖在身边,他还怕什么大妖?到时候别说江陵,说不定开封他都能有一席之地。 在这样的想法驱使下,第二天他就换了路数,转而开始讨好高陵池,今天派个小妖送吃的喝的,明天派个小妖送天材地宝,后天甚至派个小妖给她送城中美男…… 一心只想清净的高陵池简直要被烦透了,她又找上门去想让赵希禹停止这种愚蠢的行为,结果赵希禹嘴上答应得好好的,第二天该送照样送,只不过把敲门送改成了直接飞到她面前…… 往事(3) 烦死她了! 对于这种情况她觉得很烦,可元宝还挺高兴,毕竟每天不用出门就能享受到各种美食,还能得到一大堆新奇的玩具和宝物,因此在高陵池打算再揍赵希禹一顿的时候,他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开始为赵希禹说起好话来。 见他这么没出息,高陵池绝对很头疼,但也许是元宝说得多了,时间一长她还真听了进去。 回头想想,这些年他们全国各地到处跑,虽然吃住问题不算很大,但偶尔也会为了人类的钱财发愁,如果有这么个大妖当小弟,帮他们解决这些问题,那他们不是可以更加专心的收集念力了? 这样的想法一旦冒出来就止也止不住,高陵池没再对赵希禹的行为表示厌烦,并且还让元宝给他送了信,委婉的提醒他要多赚钱,多扩展势力。 这话本来是为她自己着想,可看在赵希禹眼里,那就是她动摇了,她肯定也想占个地盘称王称霸。 这些日子接触下来他也算了解到高陵池似乎并没有自己的地盘,是个到处游荡的散妖,这样一来他心里的算盘就被打得劈啪响。 如果能把高陵池鼓动去开封,等她抢下开封的地盘,他作为大功臣,横竖得有一席之地吧?就算城内比不过高陵池,那也能在开封之外的地方横着走了。 这样一想,他只觉热血沸腾,讨好高陵池时就更加殷勤了。 两人各怀心思,一个琢磨着怎么忽悠对方当小弟,一个琢磨着怎么鼓动对方抢地盘,有挺长一段时间,两人相处得还算愉快。 因为赵希禹,高陵池又续了两个月的租期,打算帮他往外扩展势力。 她换地方一直是随缘,走到哪算哪,但扩充势力不一样,每个城市的大妖们都不相同,有强有弱,一开始自然是挑比较弱的,而且还不能太过光明正大。 大妖们划分地盘一向是默认规则,如果赵希禹突然跳出来一个人占尽便宜,肯定会引起实力很强的大妖注意,最好的办法,就是暗地里收服其他城市的大妖。 对于高陵池的做法一开始赵希禹是很不解的,但他转念一想,也许这只是第一步呢?可能她想先扩充增强实力再去攻打开封?于是他又兴奋了,兴高采烈就跟着高陵池跑去了隔壁城市。 赵希禹能占下江陵,实力自然不可能弱,收服比江陵小的城市里的大妖自然轻而易举,就这样,两人各怀心思一路占领了很大一片区域。 赵希禹负责经商赚钱,给高陵池提供方便,高陵池则专心收集念力,如此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赵希禹突然醒悟,她怎么一直往更小的城市跑,而不去开封洛阳等地呢? 对此高陵池显得很平静,“我刚从四都过来,短期内不会再去了。” 赵希禹一听,这怎么可以?他心心念念就是去开封当霸主,如今高陵池竟然告诉他短期内都不会再去开封了,那他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 往事(4) 一气之下,没过多久他就给高陵池下了封战书,可刚下完他就后悔了,偏偏战书已经送出去,想反悔也来不及,于是约战当天他战战兢兢去到地方,就见高陵池正带着元宝站在那,平静的看着他。 高陵池还没开口他就先怂了下来,当场服软并且痛哭流涕哭诉自己有多不容易,有多向往开封的繁华,又有多心酸实力不够无法在开封立足。 高陵池被他这一番骚操作搞得头痛不已,有心想再揍他一顿又念及他也帮了自己不少忙,不好意思下手,最后无奈之下,她只得给出了一个期限作为权宜之计。 短期内自然不可能再回开封,但等她在外面跑得差不多以后还是会回去的。 其实当下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开封城里的大妖不像外面的,那确实都是实力很强的妖,饶是她对上也得头痛一番,她又不想把精力浪费在这种事上,于是心里琢磨着,等她念力储备充足了,再花点时间去谈判一番也还可行。 听见她的决定后,赵希禹总算满足了,不就是时间嘛,多的他都等过来了,不差这百八十年的,就这样,这次约战和平结束,他们之间也重新回到了之前的状态,一个认认真真收集念力,一个任劳任怨提供便利。 谁曾想他们不去找别人,别人倒先找上门来了。 来人是伏居开封的一个大妖,他找上门的原因也很简单,为了赵希禹手中的昆丘镜。 赵希禹收服其他妖少不得使用昆丘镜,其中自然不乏心有不服的,于是有见过昆丘镜的妖偷偷往开封传了消息,以致为他招来祸患。 大妖是只黑狼,生性残暴,来势汹汹,如果不是高陵池及时赶到,赵希禹就死在他手上了。 黑狼和高陵池在江陵城郊打了一天一夜后终于休战,发现自己打不过高陵池的黑狼换了策略,希望大家能和平共处,还愿意分出自己部分地盘。 对于他这样示好的姿态,高陵池还没说什么,赵希禹先感到不安起来,因为黑狼说这些的时候曾提到让他去开封掌管那部分地盘,当时黑狼的眼神让他觉得像是坠入了地狱里。 赵希禹有心想提醒高陵池黑狼不怀好意,但转念想想,狼妖的目标是他,又不是高陵池,狼妖再傻也不会专捡硬骨头啃。 高陵池现在护着他是因为还不知道昆丘镜的存在,如果她知道了,还不定会怎么样。平白获得开封一大片地盘,这种好事换谁谁不乐意,高陵池又怎么可能因为他的安危放弃到手的利益呢? 更何况和狼妖比起来,他显然弱势很多,如果高陵池起了心思让狼妖来代替他的存在,他简直没有任何优势。 这样一想,他顿时就沮丧起来,有心想做点什么证明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出来蹦跶简直跟个跳梁小丑一样,还是算了吧,大不了想办法跑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让赵希禹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他就收到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往事(5) 高陵池把狼妖给杀了。 竟然杀了?她怎么想的? 赵希禹第一时间冲到了高陵池的住处,对比起他的不敢置信,高陵池显得十分平静。 “杀了他,地盘不都是我的?还需要他分给我吗?” 赵希禹无言以对。 谁想这还没完,高陵池接下来的一句话简直让他浑身发寒,“好好修炼增强自己的实力,你那镜子能不用就别用,开封可不比外面,那些大妖没有一个是好惹的,我不可能一直护着你。” 赵希禹震惊得张大了嘴,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你……你都知道?” 高陵池瞥他一眼,好笑道:“就你那样频繁的使用,我想不知道也难啊。” 搞了半天,就他一个人在那费尽心思的隐瞒,像个傻子一样。 赵希禹哑然,随即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刚才说,开封不比外面?她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狼妖的地盘以后就是我的了,我没法一直留在开封,所以,劳你费心帮我打理了。” 对于高陵池的委以重任,赵希禹从震惊狂喜到心情复杂,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回去以后他想了又想,怎么也想不明白,最后索性抛开一切懒得再思考。 反正他的目标达成了,他可以在开封拥有一席之地了,有高陵池在背后撑腰,其他大妖也不敢轻视他,以后的日子那简直不要太舒坦。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像高陵池所说的,她再厉害也不可能一直留在开封,虽然不知道她在找什么,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妖也一样。 既然她需要到处跑,那大部分时间就只能是他自己留在开封,所以还是得好好修炼,提升自己的实力最重要。 高陵池和赵希禹前往开封接手了地盘以后,就带着元宝去了其他地方。 一开始的赵希禹过得还是挺艰难的,他实力不够,又初来乍到,狼妖之前的手下对他多有不服,虽然迫于高陵池的压力他们不敢太过放肆,但高陵池似乎很忙,经常不在跟前,他们也就免不得暗地里给赵希禹使绊子。 要说赵希禹心态还是挺好,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他倒也没心浮气躁,而是一步一步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众妖对他改观,再加上初期时高陵池并没有走得太远,时不时会回开封待一段时间,有她镇着,赵希禹的接手工作慢慢越来越顺利,最后终于步上了正轨。 再后来,都城变迁,物换星移,岁月匆匆而过,他们之间倒是没怎么改变,反而越来越熟悉。时至今日,或许他们都已经算不清究竟是高陵池救赵希禹的次数多,还是赵希禹帮高陵池的次数多。 待在人间的时间越久,天道对妖的压制越大,所以时间越往后,他们遇到危险的几率就越小,或许到后来,几乎都是赵希禹在帮助高陵池,可他从来没生过其他的心思。 他永远记得在漫长的岁月里,他们是如何互相扶持一路走过来,又共同经历了多少事情,遇到过多少次危险。 长大 高陵池从来没有放弃过他,就像她从来不会放弃元宝,他们一直都是默契的朋友,最好的伙伴。 这样就够了。 城迟郊外,农家院子。 王宣将休阳放了出来,看着她在院子里到处蹦跶。 休阳换了身浅蓝色绒球的衣服和装扮,看起来十分清新可爱,当然前提是她不要张嘴。 “这地方好脏啊。”她站在水井边沿上,一边打量院子一边啧啧嫌弃,“这么脏,怎么住人啊?” 其实院子并不算脏,毕竟来之前赵希禹已经找人打扫过一遍,只是时间仓促,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再加上空置时间太久,院内杂草丛生,如今又已天寒,草色不再青翠,因而看起来十分荒凉。 听到休阳这番话,正站在草丛边打量着野草的高陵池忍不住斜了她一眼,“你是人吗?” 休阳被噎了一下,“我主人是!我替主人委屈,不行吗?” 高陵池嗤笑,“行,那你继续委屈,对了,别站井上,太脏了委屈你了。” 休阳瘪嘴,有心想回顶几句,但在对上高陵池似笑非笑的目光后,她顿觉心里一寒,顶嘴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她不想一直飞在半空中,更不想回到琴里,最后只好停在王宣的肩膀上,闷闷不乐坐着瞪高陵池。 高陵池心情愉快的穿梭在院子里,压根不在意她的目光。 院里长了不少野菜,远处还种了许多果树,可惜时节不对,没有多少果子可以摘,野菜倒是还剩下许多,挖一挖也能凑盘菜。 她和王宣在院子里挖野菜,元宝带着一脸郁闷的休阳去了果树林里,应该是想找找还有没有遗漏的果子。 菜刚挖没多久,元宝就跑回来了,带着两个金黄色的大橘子,一脸兴奋的向他们炫耀,“我们找了好久才找到的,肯定很好吃!” 说着他就将橘子塞进了高陵池怀里,”阿池你先拿着,我们再去找找!” 见他这风风火火的样子,高陵池不由好笑,在对上休阳嘟嘴瞪她的目光后,她不由笑得更开心了。 “休阳还跟个孩子一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王宣在一旁突然感叹道。 闻言高陵池转头看向他,“这样不好吗?” 他摇头叹气,“这样的性子,没人护着会生活得很艰难,以后她一个人该怎么办?总得要长大的。” 高陵池挖野菜的手顿了顿,“她不会一个人的。” “阿池,不用骗我。”王宣看着他,神色有些无奈,“你知道的,这条绝路我会和你一起走。元宝他跟了你那么多年,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也都一路过来了。 如果最后我们都不在了,那休阳总得自己活下去,可她现在这样无忧无虑的,好像也挺好,我不想逼她长大,或许以后她自己会明白的。” 高陵池张了张嘴,却被王宣截住了话头,“对不起就不用说了,怪浪费精力的。” 她有些想笑,但终归是笑不出来。 她一直以为王宣知道的只是她说出来的,但现在看来,他知道的远远不止这些。 厨房杀手 他当时应该还在山海图里发现了些别的吧,只是一直没有说出来而已。 挖野菜的途中,元宝又跑回来好几次,每次都带着一两个果子,塞了高陵池满怀。 高陵池找了个篮子把所有果子装起来放在一旁,最后一次跑回来以后,元宝拎着篮子去到井边开始打水,打算用井水洗果子。 王宣在水龙头旁洗野菜,高陵池想了想,找来几块砖头和一堆枯枝开始搭灶生火。 厨房里的调料刚换过,都是现成能用的,此外赵希禹还准备了一堆蔬菜食材给他们使用,高陵池挑了几样出来丢给王宣清理,自己跑去继续捣鼓那个灶台。 结果元宝果子也洗完了,王宣各种食材也清理干净了,她的灶台不仅没搭好,还给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的,招来休阳一顿嘲笑。 最后无奈之下,他们还是用了现成的灶台,高陵池自告奋勇做了第一道菜,野菜炒火腿,野菜蔫黑,火腿焦糊。 眼看辛辛苦苦挖了大半天的一篮子野菜转眼就被她造去三分之一,最后还是元宝看不下去抢过厨具,将她赶出了厨房。 高陵池站在厨房门口,望着里面两个干得热火朝天的身影直叹气,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活了这么多年连个菜都炒不好。 王宣出生的时代讲究君子远庖厨,本来他也很少沾惹厨事,捡到高陵池以后,为了隐瞒高陵池的身份,他打发走身边侍从,开始凡事亲力亲为,饶是如此一开始他们的吃食也多半从外面买。 直到后来他们去到一些偏僻的地方,很多时候迫于现实露宿荒郊野外,根本没地买吃的,不得已之下王宣只好抽出时间研究厨艺。 这样天长日久下来,他倒是练得一手好厨艺,虽然称不上顶尖,但比起高陵池来简直不要太厉害。 再后来有了元宝,偶尔需要自己做饭时也都是元宝动手,高陵池乐得清闲,于是就这样顽强的当着厨房杀手,直到如今也没有任何改变。 她在院里四处转悠了好几圈以后,午饭终于做好了。 合元宝与王宣之力,这顿饭可谓色香味俱全,特别是他们亲手挖的野菜,炒了火腿又炖了汤,滋味鲜香,美味无比,她一边喝汤一边感叹,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如果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那就更好了。 吃完饭后,她正帮着收拾碗筷,突然就听见端着盘子走进厨房的元宝大喊了一声,“阿池!王宣你们快来!” 两人有些莫名地走进去,就见他看着厨房外睁大了眼睛,“那里有个人哎!” 高陵池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还真是。 厨房的窗户外是一片草地,草长得很高,还种着许多矮灌木。 此时草叶虽然枯黄,但不少灌木仍然青绿,看起来十分茂密,以至于那身暗绿色的衣服混在其中丝毫不显眼,要不是那人突然动了动,元宝也发现不了他。 那人穿着身十分适合藏匿在山里的衣服,被他们拖出来时紧闭双眼,整个人已经昏迷不醒。 玄都 是个很年轻的男孩,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相貌十分俊美,哪怕是眼下正脸色苍白的昏迷着,也仍带有一种摄人心魄的诱惑力。 他似乎受了很重的伤,被拖出来的过程中没有丝毫反应,要不是还有呼吸,几人甚至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这好像……不是人吧?”元宝看了他半天后迟疑道。 高陵池点头,“不知道哪来的妖,等他醒了再问问看吧。” 元宝叹气,“他这样可不像短期内能醒的啊。” 高陵池正将碗筷放进水槽里,闻言无所谓道:“没关系,反正咱们短期内回不去,就慢慢等着吧。” 也是。 这边王宣检查完毕,有些惊讶地抬头道:“他的自我修复速度很快,按照现在这速度,最多一两天就能醒了。” 噢? 这话引起了高陵池的兴趣,她丢下碗筷走过来,探了探男孩的情况,然后思索片刻,直接就开始上手搜身。 元宝在一旁看得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忍不住偷偷问王宣,“这你都能忍?”他本来以为高陵池只是背后这么放飞自我,没想到当着王宣的面她也毫不顾忌。 王宣叹气,“习惯了。”以前的高陵池比起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所幸被他说过几次以后,她搜身的方式收敛了许多,至少不会直接去扒别人衣服了。 没过多久,高陵池就从男孩兜里摸出两片黑色的东西,像是什么干枯的果实,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打量半天,什么都没看出来,最后只好丢给了王宣,结果王宣也不认识这东西。 “算了,等他醒了再问吧。”最后高陵池只好这样道,于是元宝找了个房间和王宣一起将他丢了进去,也没再管他,就让他自生自灭。 下午时几人去了何清晏视频中的地方,他们站在远处看了看那条进山的路,却并没有进去,而是又重新折返回了院子。 他们在院子里又待了两天后,男孩醒了。 看到围在床边的几人,他显得很意外,特别是见到高陵池的时候,他神色震惊的下意识就抬起手来,似乎想去捂脸,但很快又意识到什么似的若无其事放下了手。 这样的举动让高陵不禁勾了勾唇,为什么见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很值得深思啊。 “我叫玄都。” 据这个名为玄都的男孩所说,他是在山里修炼的妖精,但就在不久之前,有人占据了这座山,将山里所有妖全部驱逐。 那人实力很强,而且还带有帮手,众妖实在不敌,最后只好退居到山外。 但他心里不服,偷偷溜回去想看看他们到底在山里做些什么,他走的是一条隐秘的山道,一开始并没有被发现,所以还算顺利的进了山。 结果进山以后,他看见那人利用魂魄在布阵,是个一看就很阴邪的阵,阵里似乎还困了个人。 可还没等他看得更详细一些,就被他们发现了,他拼死才从山里逃出来,摆脱追踪以后再也坚持不住,想起这里有个没人住的院子,于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来到这里,接着就昏迷了过去。 果干 说到最后,他有些疑惑的望着几人,“这里已经很久没人住了,你们怎么会到这儿来?” 高陵池语气随意道:“过来度假,散散心。” “这样啊……”他的神色中忽然带上了恳求,“你们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能不能进山把他们赶跑?我存了很多好东西,都可以送给你们。” 元宝眼睛一亮,“什么好东西?” 他想了想,“有很多山货野果,还有我珍藏的果酒,特别好喝。” 元宝眼睛更亮了,“有多少?” “挺多的,我挖了个很大的石窖,应该有好几百坛吧……” “那我们——” “那我们还是洗洗睡吧。”高陵池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换来他一个哀怨的眼神,“阿池~!” 高陵池叹气,摊开手掌露出掌心那两片黑色的东西来,“这是什么?” 玄都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就笑道:“这是果干。” “什么果?” “呃……”他沉默了片刻,“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就是山里的野果。” “这样啊。”高陵池说着,随手就塞了一片到嘴里,这个举动让几人均变了脸色,她却毫不在意的又嚼了好一会儿,这才平静开口道:“嗯,挺难吃的。” 说着她将另一片举起至眼前,似笑非笑地问道:“这么难吃的果干,你为什么要随身带着呢?” 玄都抿了抿唇,“我觉得味道还行。” “味道还行。”她重复了一遍,随后笑道:“可能是一片尝不出味道,我再试试。”说着又想把另一片往嘴里丢,却被王宣拦了下来。 “别吃了,怎么什么都敢往嘴里塞?”面对王宣略带责备的口吻,她瘪了瘪嘴,“试试味道嘛。”说着她就将黑果片递到了王宣面前,“要不你也尝尝?” 说着又似乎想起什么似的,掰下一半转手给了元宝,“不太够了,你们分一分好了,都尝尝吧,这可是好东西。” 这一番动作下来,玄都神色已经十分难看,如果不是高陵池分心盯着他,他可能早就跳起来逃跑了。 见此,饶是两人反应再迟钝也看出了不正常,他们将黑果片塞进嘴里,咀嚼片刻后不约而同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是?” “这就得好好问问他了。”高陵池静静看着玄都,“再给你一次机会,这东西哪来的?” “……” “好吧,不想说就算了。”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就笑道:“要说起来,你如果不告诉我这是果干,我还不会往嘴里送呢,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可以说是毒药,这样说不定我就发现不了异常了。” 说着说着她又突然敛了笑意,“进山之前,你最好别乱跑,乖乖待在这儿,否则你也知道的,天道对妖族的压制保护对象只限于人类,其中可不包括你。” 这就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玄都咬咬牙应道:“我当然不会跑,我还要回山里去呢!” “那就好。”高陵池随意应了句,转身就往外走,“累了,先去休息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 院子里,树下。 “阿池,这究竟是什么啊?力量这么强,不像普通的果实。”元宝回想了一下之前的感受,疑惑道:“之前王宣说他自我修复速度很快,会不会和这东西有关?” 说着他突然就惊讶道:“难不成这是太岁?应该不会吧,太岁也不是这味道。” “知道你还说。”高陵池懒洋洋躺在椅子上望着一片漆黑的夜空,遗憾道:“可惜了,看不到星星。” 闻言王宣动了动手指,指尖一颗白色的星星缓缓成型,渐渐的,金光自底端而起氤氲直上,很快整颗星星就变成了金黄色。 他微抬手指,星星缓缓升空,升直与树顶几乎齐高时,突然就在半空破碎开来,瞬间漫天星雨飘摇坠落,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高陵池抬手接住一颗碎星,星星与肌肤相触,轻飘飘散成一团略带冰凉的微光,逐渐消融于空中。 她惊喜地去看王宣,正对上他含笑的眼神,“以前学的,一直没来得及给你看,还好没忘记。” 以前。 她怔了怔,“怎么会想要学这个?”这种花里胡哨的根本没什么实际用处的术法,一向只有她喜欢研究。 王宣双手撑头望着星雨笑道:“那时候你不一直嫌晚上太黑,星星太遥远而且不是每天都有,萤火虫不够亮又不好带着到处跑,看到这个的时候我就想着你肯定会喜欢,可惜学会以后一直没机会给你看。” 烽火乱世,百姓流离失所,凭他们一己之力根本救不过来,每日每夜都处在忧虑之中,又哪来的这些闲情逸致? 高陵池心情复杂,但片刻后脸上又重新出现了笑容,“这个挺好玩的,你教我吧,我想学。” 闻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躲开的元宝从不远处冲了过来,“我我我!我也想学!” 站在他肩上的休阳“哼”了一声,“主人早就给我看过了,你们真没见识。”说着还颇为得意的睨了高陵池一眼。 高陵池咬牙微笑,“琴魂大人这么有见识,吃东西的时候怎么能跟饿疯的猪一样呢?” 休阳瞬间气红了脸,“你说谁是饿疯的猪?” 高陵池含笑看着她,“谁对号入座我就说谁?” 休阳气得半死,拼命想从元宝两根手指中抽出自己的手,“别拉着我我要揍她!” 高陵池撑头微笑,“元宝,你放开她,我倒想看看她怎么揍我。” 元宝尴尬的笑了笑,不仅没放开反而把那只小手捏得更紧了,他压低声音偷偷劝道:“别冲动,你打不过的,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休阳怒极,“不忍!不退!她竟然骂我是饿疯的猪,她才是猪!她是魔鬼猪精!” 王宣没忍住笑出了声,下一秒就被高陵池一眼瞪了过来,“你还笑。” 他立刻肃容道:“没有,我没笑。”说着就看向休阳劝慰道:“别生气了,她只是用词不太正确,怎么能说你是猪呢?” 休阳疯狂点头表示赞同,“没错!” 谁想王宣又接道:“明明是狼,饿疯的狼,这样听着是不是文雅多了?” 休阳:“……” 这日子没法过了! 进山 树下星雨如梦,一片安和宁静。 玄都靠在窗边远远望过去,神色复杂至极。 “真是过分,还威胁我……” 又在小院里待了几天后,这天深夜玄都正准备睡觉,就被突然闯进房间的高陵池拖了出来。 “走吧,进山。” 玄都揉着眼睛,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疯子,“大半夜进山?你没毛病吧?”那种阴邪的阵法在深夜一般是威力最大的时候,现在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高陵池瞪了他一眼,“你才有毛病。赶紧的,再不去天都快亮了。” 玄都无语,“你到底想干嘛?” 高陵池一边往前走一边回道:“去探探路,你之前说你从一条隐秘的山道进去的,那条路被他们发现了?” 玄都摇头,“没有,他们发现我以后我就换了条道逃出来,本来打算养好伤以后再去看看的。” “那就行。”高陵池顿住脚步转身看向他,“带路,我们去摸一摸山里的情况。” 玄都说的小路其实就是一处十分隐秘的山洞,山洞空间不大,最窄的地方甚至能用缝隙来称呼,只能勉强通过一个人。 山洞入口处在茂密的灌木丛里,而且洞口还挡有巨石,就算扒开灌木丛,不挪开巨石也发现不了入口。 因为是深夜,洞里特别黑,伸手不见五指,几人排成一排依次走在里面,靠着手机电筒光芒照明。 玄都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介绍道:“出口就在他们布阵的那片崖上,阵法布在山谷里,我也只是匆匆忙忙瞟了一眼,被发现以后就赶紧换道溜了。 这条路出口还算隐蔽,但是就因为太隐蔽了,不走出去的话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出去的话又很容易被发现。 我先说好,我是不会再出去了,不然又要被追着打个半死,到地方了你们自己上,从出口走几步出灌木丛就可以看见阵法了,很显眼的,不用怕找不到。” 高陵池问道:“追你的有多少人?” 玄都想了想,“那个布阵的人没动,追我的有一个是树妖,他的攻击方式太有特点的,一眼就能认出来本体,还有一个是一团黑雾,看不出本体是什么东西,有点像影妖,但是又不太一样。 他的攻击很凶戾,定力不好的话很容易迷失心智,我是因为跑得快,没受到太大影响,所以还能保持清醒一路逃窜,要是再慢一点,我可能就失去理智被他们抓住了。” “影响心智……”高陵池喃喃着,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就两个吗?” 玄都“嗯”了一声,“追击我的就两个,至于山里是不是只有他们三个,这我就不清楚了。” “知道了。”高陵池应了一声,之后几人都没有再说话,一路沉默着走了很长一段距离,直到转过一个弯又直行了一小段路以后,玄都突然停下了步伐。 “就在前面。” 因为怕暴露目标,他们没敢将电筒直接射向前方,高陵池借着余光看过去,就见不远处有一个黑漆漆的出口,出口外面应该也堵着一块石头,所以没法直接看到灌木丛。 寒枭 “那个,你们打算怎么探,直接出去看吗?” 高陵池还没说话,元宝已经自告奋勇道:“我去我去!”说完他就顺着通道往外跑,身影很快消失在大石头后。 没过多久,元宝又钻了回来,面上满是疑惑,“外面什么都没有啊。” 没有?玄都有点慌了,“怎么可能没有?我真的看见了。” 高陵池看了他一眼,自己往外走去。 外面是一个很寂静的山谷,山谷里一片漆黑。高陵池站在洞口外灌木丛边,眼眸逐渐染上深红,她朝谷内看过去,里面一片安宁,确实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玄都站在一旁,满脸都是挫败和不敢置信,“那个阵一看就很麻烦,费时费力的那种,怎么可能就不见了?” 高陵池想了想,突然脸色巨变,“快回去!” “来不及了噢。” 一道声音突然自山谷内响起,随着声音而来的,是陡然亮起的黑光,一个巨大的光罩凭空出现,悄无声息将整座山谷笼罩其中,光罩之下,地面之上,黑色光芒正缓缓成型,勾勒出一个诡谲的黑暗之界。 仿佛一扇圆形光门,门上是错综复杂的花纹,门外是交错的条状光边,而此时光边正在缓缓旋转。 高陵池回头看向身后,光罩已经将来时的出口堵死,她伸手试探了下,上面蕴含的力量很强,几乎没有打破的可能。 玄都站在一旁,脸色很难看,张了好几次口,最后只吐出一句:“我真的不知道。” 高陵池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王宣看着那扇圆形光门面露沉思,“这东西,有些眼熟。” “眼熟吗?”何清晏的身影陡然出现在光门上空,不同于之前见到的,他现在的装扮截然不同,一身宽大的黑色斗篷迎风招展,他露在斗篷外的皮肤,带着种异样的惨白。 那张属于何清晏的俊朗容颜上,此时一个如藤蔓般的黑色图案顺着眉边蜿蜒而行,一路延伸至下耳垂后,最终没入发间。 “现在再看看,是不是更眼熟了?”对上他笑意盈盈的脸庞,高陵池和王宣同时沉下了脸色。 “寒枭,你竟然还活着。”一向温和从容的王宣身上第一次爆发出了强烈的杀意,看得元宝心下惊疑不已,这妖究竟什么来头? “螭龙都还活着,我为什么不能活?”面对王宣的杀意,他显得十分无所谓,依旧笑盈盈道:“我早就说过了,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天罚劫雷竟然没劈死你。”相较于王宣,高陵池显得平静许多,饶是如此,她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陈家别墅里的人是你杀的。”听到她这肯定的语气,寒枭没忍住笑出了声,“是啊,怎么了?刚从西府出来,元气大伤,可不得找个人补补?可惜啊。” 说着他就叹了口气,“现在这世道对我们越来越不公平了。螭龙,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吗?现在依然作数。” 他面上露出一个轻佻的笑容来,“我早就告诉过你,只有强者才能与强者相配,他一介凡人,配不上你。 只要你肯点头,我们强强联合灭了这天道,从此逍遥自在,岂不比现在这么憋屈强?” 玄噬境 高陵池冷笑,“只有你觉得憋屈。” 他摇头叹息道:“你变了,越来越懦弱,越来越没用,当初的你虽然为这凡人所困,但终究没有失了傲骨,现在呢?真是被天道压制久了,连思想都变成奴隶了?” 高陵池怒极,张口正想说些什么,王宣已经抢先一步沉声道:“寒枭,你残害无辜,罪有应得,少为自己找借口。就凭你这玄噬境也想逆天道而行?做梦。” 寒枭有些意外,“可以啊,这么久不见还认得玄噬境呢?”说着他就笑道:“行与不行的,试过才知道,何必这么早就下定论呢?” 一道红芒猝不及防朝他面上袭去,在离他只有二十公分时却凭空升起一堵看不见的墙撞散了这道攻击。 他转目看向高陵池,“不必这么急着动手,后面有的是机会。” 说着,他一个挥袖间身影自空中消失不见,只留下淡淡的声音回荡在谷中,“放心,你们不会觉得孤单的,很快……” 高陵池阴沉着脸色盯着他离开的地方,却终是没再有任何动作。 “阿池,他这话什么意思?”元宝低声问道。 高陵池叹了口气,“我们可能就快见到赵希禹他们了。” “啊?”元宝愕然,“不会吧?他既然这么强,为什么早不动手?” 好问题。 高陵池目光落到圆形光门上,语气沉重,“元宝,我是不是从来没跟你提起过这玄噬境?” 玄都对玄噬境的认知其实是不太准确的,与其说玄噬境是一个阵法,不如说它是一个世界的雏形,这也是它名为“境”的原因。 这个雏形一开始并没有任何属性,它可以长成任意模样,如果没有外力干涉,它会成长为一个最自然的世界,可一旦有外力干涉,特别是当施加外力之人有心借此作恶时,后果就不堪设想。 寒枭手中的玄噬境是从何处得来无人可知,但他曾利用玄噬境收集战场冤戾之气,造成人间动乱却是不争的事实,而当时玄噬境还只是雏形阶段,并没有真正成长起来。 如今他再次祭出玄噬境,意图已经明显至极。现在的玄噬境看起来与当初所见大不相同,或许已经成长到一个无法想象的地步,如果真让他得逞,那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说,他抢走那几个魂魄也是因为这个?”听到元宝这个问题,高陵池有了一瞬间的疑惑,“不对……就七个魂魄能成什么事?当年战场上千千万万的魂魄也没能让玄噬境长成……” “阿池。”王宣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他脸色很是阴沉,语气也十分沉重,“我有一个猜想。你还记得当年你是怎么去的地府吗?” 高陵池不明所以,“跟着魂魄借幽冥道——”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良久后才震惊道:“你是说……” “他可能想引地府之力。”所谓引地府之力不过是委婉的说法,说直白一点,他想覆灭地府,用地府之力来催长玄噬境。 聚集 人间的妖一般情况下根本没法去往地府,当年高陵池之所以能成功,一是因为她自身足够强大,二是因为她借幽冥之力的同时还用上了黄泉之花彼岸的花魂,有花魂开路,魂魄引路,再加上强大的实力护体,她才能到地府走那一遭。 如今寒枭截走魂魄,看来是想效仿她的办法,至于花魂或者能代替花魂的东西,他若是有心想找就一定能找得到。 “是我大意了。”她虽然也觉得魂魄的失踪很不对劲,但在知晓寒枭身份之前,她压根就没往这方面联想过。 “阿池,你对当初的事细节部分还记得多少?”王宣又问道。 高陵池没太明白,“比如?” “比如天罚之事。”提到这个,王宣脸色有些苍白,但他还是强自说了下去。 “两道天罚劫雷是同时降下的,你这一道不是诛灭劫雷都有那么强的力量,如果不是休阳挡掉一半,我压根不可能活下来。 休阳能挡劫雷不死应该跟她本身的特殊有关,那寒枭呢?他承受天罚时已经是半死不活的状态,那道劫雷还是必诛之雷,当时天罚也判定已经将他诛灭,那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被他这一提醒,高陵池才想起来当初那两道劫雷确实不太一样,可是,“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她都不清楚劫雷还分诛灭与不诛灭。 王宣沉默了片刻,“西府里偶尔听别人提起的,进西府的所有人承受的都不是必诛之雷,如果不小心死了,那就是命不好,如果没死才会关进西府继续赎罪。” 说着他迅速转移了话题,“后来进西府的只有我一个,并没有他,也就是说他应该已经被诛灭了才对。” 可他现在还活着。 高陵池迟疑道:“或许是因为玄噬境?” 王宣长叹了口气,“如果玄噬境真的有这种威力能在天罚之下抢人,那事情就很严重了。” 当初的玄噬境不过雏形尚且能瞒过天罚,更别提现在已经成长起来的玄噬境。 “可他后来还是进西府了。”高陵池忽然想起,他是和王宣一起从西府内出来的,“或许你没看到他是因为他进去的时间和你不一样?” 王宣摇头,“劫雷时间一样,进去的时间不会有出入的。” 也就是说,他应该不是因为当年之事进的西府,而是后来又犯了大错,这才会被关进去。 “如果能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被关进去的就好了,至少能判断他到底在外面逍遥自在了多久。”高陵池叹气,“现在这种情况也没法给地府传信。” 若寒枭所图真的是地府,那当年的变故很可能会被重演一遍,而这一次的后果比起当年只会更加严重。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元宝托腮坐在一旁,愁眉苦脸的问道。 高陵池沉默,“等着吧。” 先把其他人等进来,人多力量大嘛,说不定就有办法了。 寒枭的动作出乎意料的快,他们在山谷里呆了不到半天,赵希禹和桃纷绯就被丢了进来,除了他们之外,居然还有个陈忆安,给高陵池都看傻了。 娃娃 “你怎么也被抓了?”他不是远在明泽吗?寒枭还特意跑到明泽去了? 陈忆安苦着脸还没来得及说话,寒枭已经先替他回答道:“怕你想不出办法逃走,给你多找个人,人多力量大。” 高陵池:“……” “好了,你们就安安静静在这待着吧。”寒枭微笑,“等我忙完外面的事,就会回来看你们的。”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半空。 陈忆安这才垂头丧气地开口道:“高陵姐姐,明泽那边出事了,我给你发了消息,结果你一直没回信,我还寻思着你怎么都不理我呢。” 高陵池无奈,她也很想理,可是这里面根本没有信号。 “你什么时候给我发的?” “就昨晚啊,后半夜的时候,我第一时间给你发的。” “出什么事了?” 闻言陈忆安更愁苦了,“出了挺多事的,我一件一件跟你说吧。” 第一件事,是陈忆安自己遭到了袭击。 后半夜的时候,他睡得正熟,相知突然自己响了起来。他被琴声惊醒,一睁眼就看见窗边站着一个黑影,那一瞬间,他甚至差点以为是褚楚又出现了。 可很快那个黑影就打破他的幻想朝他扑了过来,与此同时相知响得更激烈了,琴声似乎对他有阻碍作用,他的身影在半道上停了一会儿,可很快就恢复如常。 陈忆安刚跑到门边还没来得及拉开门就被拽了回去,那一瞬间他都快绝望了,一时希望陈槐之没有回去住,一时又庆幸他不在。 黑影一路将他朝窗户边拖,似乎是想跳出去,饶是他死死扒着窗台也无济于事。 就在他半个身子被拖出去的一瞬间,桌上的布偶娃娃突然跳了起来,手里的针狠狠扎在黑影身上。 明明只是一团虚影,但那针似乎扎到了实物般,黑影一声痛呼,很快就消失在半空中,他愣愣拽着窗棱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得救了,那一瞬间他就栽坐在了地上,缓了好久才缓过来。 说到最后他简直都要眼泪汪汪了,“高陵姐姐,还好有你送的娃娃啊,不然我就要被从窗户丢出去了。可你那个娃娃怎么第二次的时候不管用了?” 之前高陵池给他送过一个木盒,里面装着个拿针的小女孩娃娃,女孩大概手掌大小,长得和高陵池很像,黑发红衣,手里拿着一根和身体一样长的针。 一开始陈忆安还以为高陵池送他这个是为了好玩,没想到关键时候娃娃还救了他一次,可也只救了一次,第二次他被抓走的时候娃娃就没反应了。 高陵池想了想问他,“把你抓过来的是不是刚才那个黑斗篷的人?” “对对对!”陈忆安连声道,一时又露出疑惑的神情来,“他长得跟何家哥哥好像啊,要不是气质不一样,脸上还有花纹,还这么可怕,我差点就真的以为是何清晏了。” 高陵池沉默,没有接他这个话头,而是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那个娃娃可以使用三次,第二次没用是因为他太强了,娃娃也保护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