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梦到西游》 第1章 风雨欲来 我忍她很久了,潘玉琴,我名义上的母亲。我从来没有与她红过脸,遇事也总让她三分,只因我不想让父亲为难。 可是今天,她得寸进尺地将我的书扔到了楼下垃圾桶里,那是我最喜欢的一部书——《西游记》。 我知道她看我不顺眼,所以总处处刁难。可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挑战我的底线。她应该清楚,我究竟有多么喜欢这部书。 我和潘玉琴大吵了一架,她很生气,破口大骂,说我翅膀硬了。 我承认,自己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这次,我不想再一味退步了。不仅为了自己,更是为了那伴我走过日日夜夜的《西游记》。 那是我的信仰,神圣不可侵犯。 很难想象如果自己一直屈服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会得抑郁症吧,或者被逼疯。 潘玉琴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父亲被他挡在一旁,手足无措,眸子里满是疼惜。 父亲是个好人,这些年,他夹在我和潘玉琴中间,其实,也并不好过。 他决计料不到,曾经那么温柔贤良的妻子,现在,居然变得如此刻薄。 我为父亲的遇人不淑所不值,这么多年以来,潘玉琴一天比一天强势,父亲在家里,也鲜有笑容了。他经常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一根一根地抽着烟。明明正值不惑之年,看着却比同辈沧桑了许多。 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能忍这么久,甚至,我打心底里希望,他们离婚。 大拇指拭去唇角的血迹,清清淡淡自嘲一笑,看了眼父亲,向潘玉琴道:“你不就是觉得我多余么,那我走,我走好了。” 我走了,恰随你意。 父亲急切地唤了一声我的名字,刚要上前阻止,被身旁的女人一把拦住:“她要走让她走啊,我看她能去哪里,我就不信她顾倾城能一辈子不回来!”女人扯着嗓子高声嚷着,似乎是刻意说给我听。 深吸口气,拉开房门。 如果可以,我真想一辈子不回来。 出了门后,漫无目的地走着,脸颊包裹着火辣辣的疼,可眼泪自始至终没有落下。 呼吸到外面自由的空气,整个人轻松不少。 变故是在瞬间发生的。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正失魂落魄,忽然一束强光直直打在我脸上,眼前白茫茫一片,短短刹那,来不及反应,身体被重重撞飞出去,刺耳的刹车声瞬间划破空气。 万物俱寂。 我突然觉得自己解脱了。 倒下之时,我想,就这样死了也好,我以为我会死。 可我的呼吸依然存在。 醒来时头痛欲裂,揉着太阳穴,恍惚不已。待三魂七魄全部归位,环视四周,猛然间惊坐而起。 身之所处,竟是一间古代的女子闺房,气息沉静,装饰简洁大方,隐约可以嗅到淡淡檀香之气。细碎的阳光斜斜穿过雕花窗棂,无数粒尘埃清晰可见。 面对周遭完全陌生的环境,一时惊愕,茫然无措。 恰逢此时,门外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第2章 终做梦中客 不知来者是谁,紧张的攥住衣角,提着一颗心,七上八下地盯着门口。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走进来的,却是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女童。她垂着双丫髻,肉粉粉的小脸尽显稚嫩,眸色清纯如水,透着机灵活泼。 再看她衣着打扮,上身是一件藕丝琵琶衿短袄,下身则是一袭青绿色绣花褶裙。女童托着装有衣物的木盘,纤手莹白,不染尘俗,正悠悠然向我移来。 我看的呆了,世上竟有这般好看的小姑娘。 见我醒了,那女童眸色一亮,放下木盘。几步走到我面前来,柔声细语:“姑娘,你可醒了,太好了。” 这才回过神来,忙问:“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女童吃吃一笑,露出一排贝齿:“姑娘莫怕。这里是贾府,你晕倒在了山林之中,可是我家夫人救了你呢。” 我晕倒在了树林里?难道不是出了车祸吗。皱一皱眉,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又问:“这是哪儿?” “贾府啊。”女童神情疑惑,不明所以。 我抬头,环视四方古色古香的房屋,呆滞半晌,再看那女童的打扮…… 这是在做梦吗,还是…… 短短须臾,脑中忽地灵光一闪,一个结论从天而降,这结论让我不由得倒吸口凉气。 因为此刻所有的疑惑与猜测,都指向了现代社会风靡一时的词汇: 穿越。 一个违反科学的玛丽苏女主必备技能。 “姑娘,你不舒服吗?”正觉匪夷所思之际,女童扑闪着大眼睛凑上前来。 “我……我没事。”淡淡一笑,内心风雨大作。 女童微微松了口气,扶我坐下:“没事就好。”她将桌上的衣服朝我这边推了推,道:“姑娘,你原来的裙子我帮你洗了,你先换上这套吧。” 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穿的并非之前的白色连衣裙,而是一身素色棉麻的中衣中裙。 暖意自心头氤氲,没想到自己居然能遇上这么好的人家。又暗自庆幸,还好我仍是我,没有背着个虚假的身份,为别人而活。 “谢谢你们。”握住女童的手,感激不已。 听我这话,女童的眼睛立时弯成了月牙儿:“姑娘客气了。” 换上这件月白色羽纱对襟衣裳,配着一条靛青腰带,干净利落,十分柔软贴身。 受人恩惠,自当报答,我提出想去见见这家的女主人,好当面表达自己的感谢。 女童却面露难色:“我们家夫人正在会见客人,恐不便接待。” 点点头,即是如此,就不便去打扰了。 接下来应该问一些我关心的事情了。 如今有必要把现在所处的时代背景搞清楚,作为一个文科生,历史上的知识我倒也略知一二。只要不是狗血的朝代架空,也许还能为自己闯出一条路来。 经过与女童的一番交谈,逐渐松了口气。大抵是上天眷顾,自己并没有来到一个架空的时代,而今所处的年份,应该是唐代的贞观十五年,正是李世民执政时期。 据史书记载,李世民在位期间,唐朝政治清明,社会安定,人民安居乐业,由此出现了空前的繁荣升平现象,史称“贞观之治”。 如此说来,我倒是很幸运呢。 “姑娘,我瞧你在房中也无事,况一时半刻见不到我家夫人,不如我带你去后院儿透透气吧。近日来菊花都开了,有白的、红的、黄的,可好看了。”许是怕我无聊,女童盛情相邀。 见她期待的样子,恰好自己也想出去走走,未曾犹豫,点头笑允。 第3章 满城尽带黄金甲 出了房门,经我一番走动留意,发觉这贾府虽大,装饰却并不华彩奢张,设计也极为巧妙,你看它: 门垂翠柏,宅近青山。几株松冉冉,数茎竹斑斑。篱边野菊染霜艳,桥畔近兰映水丹。粉泥墙壁,砖砌围圜。高堂多壮丽,大厦甚清安。牛羊不见无鸡犬,想是秋收农事闲。 以免失了礼仪,略略扫过一圈后,不再多看。 须臾,随着女童来到后院,果见有菊花团簇,拥拥挤挤,煞是热闹,在这寒意渐起的九秋,更添了几分暖意。 指尖轻触到细长的花瓣,想起了黄巢的一首诗,随口吟道: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倒也挺符合现在的意境,毕竟不是所有的花儿都适合春色恣意的时节。 唇角轻轻扬起,抬眸处,瞥见一匹白色骏马。那白马身姿雄伟,体格精壮。一双明目大而通澈,虽未曾系着缰绳,它也只在原地慵懒的立着,并不撒野逃跑。 “这马真好看。”我由衷地赞叹,“还很乖。”女童听言,也看了白马一眼,道:“是啊,这马是一个和尚的马,驮了他两年多,从不抱怨。” 轻轻一笑,纵是它抱怨,你也听不到啊。又问:“不知是哪里的和尚呢。”女童答:“东土大唐来的和尚,要去西天取经哩。” 正捧着一朵菊花赏着,听闻此言,心里咯噔一下,呆立原地。 唐玄奘? 蓦一停顿,来不及思索,骤然而至的判断瞬间惊起心头滔天浪潮。 呆愣片刻,醍醐灌顶般醒悟:“你说的和尚,该不会是……唐三藏?” “正是。姑娘,你认得他?”女童分外惊奇。 竟然是他,真的是他…… “可还有其他人?”我眸中光彩灼灼,急切地追问。女童连连点头:“他还带着三个徒弟。” 得到了女童肯定的回复,霎时,整个人生都明亮起来,却又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软软的瘫倒在地。 那女童毫不理解我的反应,赶忙上来相扶,担忧道:“姑娘,你没事吧?” 微喘着气,任她擦去我额头细密的汗珠。突然间便笑了出来,我何其有幸,何其有幸…… 仿若造物主送来的惊喜,曾经梦想中的西游世界,此刻竟然真实地呈现在了眼前。 我心里深深喜欢的那个人,他和我出现在了同一次元,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 开始接受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是在小学的时候。我最爱的,是妈妈在我十岁生日时送我的漫画版《西游记》。正是这本书,开启了我对西游世界的知识大门。 我着迷于里面的人物剧情,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热情从未消退,甚至在每一个熟睡的夜晚,我都会梦到自己成为了他们的一份子,降魔除妖,历尽艰辛,最终取得真经。 那些梦里的秘密,我从未与别人说过。而如今,我确确实实是来到了这个世界。 女童见我笑的痴傻,直拍着我的脸:“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可别吓我啊。”我摇头,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有些哽咽道:“我没事,只是有些高兴。” 看我能说话了,女童松了口气:“你可吓死我了。” 摸一摸她的头:“抱歉。” 女童担忧不已:“还是先回房吧,别又出了什么问题。”语气不容反驳。我留恋的看了看白马,转头对上女童亮晶晶的眼眸。毕竟是人家的地盘,想了想,只好点头答应。 路上,又问了些关于贾府的事情。知晓了这贾府如今仅有一个女主人,因前年不幸丧偶,只剩下了她与三个女儿。还好祖业丰厚,尚有家资万贯,良田千顷。故此日子过得倒也富足,衣食无忧。 默默听着,将其对应起熟记于心的西游记情节,大致清楚了目前状况。 想必女童口中的夫人,不是别人,正是那黎山老母。 我上学时,曾听过黎山老母的故事。 黎山老母,亦称骊山老母。据《集仙录》记载:骊山老母,天姿绰约,风华绝代。秦始皇游骊山遇之,惊其艳,欲侮之。因受老母施法以惩,乃罢。自此后化为老妪,人遂以老母称之。 而贾府那所谓的三个女儿,唤作“真真、爱爱、怜怜”的,据原着记载,也都是受人顶礼膜拜的菩萨,分别是:观世音菩萨、普贤菩萨、文殊菩萨。 四圣此次下凡,并非游山玩水,是为试探那三藏师徒向佛之心是否坚定。 如此说来,想必我面前的这位女童,也不是一般女童。若我猜的不错,她即是观世音大士身边的小跟班——捧珠龙女。 第4章 与君初相识 暗自想着,不觉已行走至了前院,忽然间听到“吱呀”一声,抬头看去,却是谁将厅房的门扑地闭了。 身旁龙女见状,猜道:“定是这几个和尚惹得夫人不高兴了。” 停住脚步,定定看着不远处师徒四人,胸中战鼓擂鸣。我心心念念的人,此刻,他就站在那里。 忽然觉得一阵心慌,惴惴不安。紧忙拉着龙女的手道:“我们还是快回房吧。” 明明他就在我面前,我却……我却想要逃避。 “女菩萨!”龙女还未应我,那师徒四人就已看到了我们,肥头大耳的八戒拉着嗓子一声叫喊,立刻就要冲过来,一步没迈开,教大师兄孙悟空一把扯住耳朵:“呆子。” 龙女噗嗤一笑,拉着我的手向前走去:“他们被赶出来了,估计是要牵马哩。” 走近了,与他几人施礼,龙女道:“你们要走了吗,请随我去牵马。”唐三藏合掌:“有劳施主。”又向八戒吩咐:“八戒,你去牵马吧。” 那八戒很不情愿,嘟囔道:“什么活都让老猪干。”虽是抱怨,但也不得不听从师傅的命令,甩一甩衣袖,跟在龙女身后,径去了后院。 龙女一走,我立在当场,一时分外局促。 唐三藏对两个徒弟道:“我们出去等着八戒吧。” 出了屋舍,三藏善口微开,道:“女菩萨留步。”我点头,犹豫着本想要走,口中的话却等不及泄露内心所想:“还是等那位长老牵马过来了罢。” 语毕瞥到了一旁孙悟空灼灼的目光,不乏傲气腾腾,正上下打量着我。 三藏和善一笑:“女菩萨有心了。”我颔首,微一沉吟:“应该的。” 话音刚落,那孙悟空环着两个胳臂闪到了我面前,眸色现出些许疑惑。 合掌的双手小心地握在一起,也不知他那火眼金睛发现了什么,便低着头,不去看他。 三藏喝道:“悟空,不得无礼。”孙悟空鼻间轻轻一哼,似乎已经确认了什么。 “你是凡人。”他笃定地开口,嗓音清亮。我蓦然一笑:“长老,我自然是凡人。” 难怪他如此惊诧,这贾府上下都是菩萨,唯我,是一个意外闯入的人,凡人。 言语间,鼓足了勇气,抬头观察着这位曾经大闹天宫无法无天的猴子。但见他: 一双金眸似明星,两耳精小查又硬。 挺挺身才变化多,声音响亮如钟磬。 虎皮直裰围腰间,神珍金箍棒一根。 容虽毛脸渐生悲,头冠金箍知清明。 真个是那:威风凛凛好大圣,降魔除妖真英雄! 我暗暗惊叹,心中大为意外。眼前的孙悟空丝毫不像原着中所描述孤拐面痨病鬼的样子,反倒灵气十足,一身浩然,尤其是那高大的身躯,顶天立地,充满了无尽的安全感。 孙悟空咂咂嘴,嘀咕道:“奇怪。”边说着挠着头走向一旁。 “天色已晚,不知几位长老将往何处安歇?”见他走了,我微微一笑,将目光投向三藏。 三藏道:“出家人餐风宿水,卧月眠霜,随处可得安歇。” “如今夜里甚是寒凉,岂可随意枕星而眠,不如再与夫人说说,让她留你们一晚。” 忽然想起了十万八千里的取经路,他们都是这般栉风沐雨地行走,心里生出些许心疼。 沙僧摆手道:“你家夫人要招赘吾等。我师徒不从,这才被赶了出来,恐怕此刻正在气头上呢,岂会让我们借宿。” 无法帮助他们,暗暗叹了口气,颇是愧疚。不多时,听得身后步履匆匆,回身看去,是八戒牵着马走了出来。见着我了,八戒将腰一恭,作揖笑道:“女菩萨,你还在啊。” 我点点头,浅浅一笑,瞄见了紧随其后的龙女,她面色喜悦,噙着银铃般的声音欢快道:“长老们,夫人有请。” 众师徒一阵愕然,不知贾夫人为何改变主意,彼此相视间,唯八戒垂头扭颈,不知在想着什么。 龙女上前拉住我的手,道:“姑娘,回房吧。” “嗯。”我眉心一展,反握住她的手,随众人一起进了门。 第5章 福兮祸之所依 并未与他们一同会见贾母,与三藏等行礼告别,兀自返回了厢房。 夜里,龙女送了些斋饭过来,趁机询问后,得知三藏等已经回了厢房歇息。 即请求龙女让我去见她家夫人,已经醒了这么久,若不去答谢,恐人家会怪我不懂礼数。 龙女欣然应允,一刻没耽误,直接引我走去内堂。 跟着龙女,一层层不知经了多少房舍,正思忖着怎么还不到时,她已在一间房屋前站定,转头笑言:“到了。”又叮嘱我等候片刻,由她进去通报。 少顷,龙女走了出来,冲我招手道:“快进来吧。” 整整衣裳,端正仪容,随龙女走了进去。 龙女将我引到黎山老母面前,谦恭道:“夫人,顾姑娘到了。”我倾身施礼,不慌不忙问候:“夫人好。” 那夫人上前,假扶一把:“姑娘不必多礼。”我这才悠悠抬头,看清了面前美妇化身的黎山老母。你道她怎生打扮: 穿一件织金官绿丝袄,上罩着浅红比甲;系一条结彩鹅黄锦绣裙,下映着高底花鞋;时样髻皂纱漫,相衬着亮色盘龙发,宫样牙梳朱翠晃,斜簪着两股赤金钗;云鬓半卷飞凤翅,耳环双坠宝珠排;脂粉不施犹自美,风流还似少年才。 妇人眉眼盈盈,亦不住地打量着我:“不知是哪家有福气的人,竟生了这么俊的女儿,怎就丢在了路边,也没人管。”我宛尔一笑:“幸得夫人搭救,倾城感激不尽。”老母道:“这都是积功德的事,也算啊你我有缘分。对了,不知姑娘是哪里人家,为何会晕在林中?” 她语气和善,是真心的关怀。可我不能说是穿越来的,稍一思索,答道:“小女子长安人士,自幼无父无母,是流浪至此的。因一路奔波,累极了便晕在林中。” 老母听我此言,柳眉微蹙,眸间泛着同情,她亲切地拉过我的手:“可怜的孩子,苦了你了。”我释然地摇头,反是安慰她道:“习惯了,不苦的。”老母爱怜地看着我:“那接下来,你可有什么打算?” 微垂眼睫,不知是否能够敞开心扉,犹豫片刻,看着老母温柔慈祥的笑容,心中一动,坚定坦白道:“我想同三藏师傅一起去西天,求取真经,普度众生。” 这是我的梦。无法忘却的,执着至今的梦。 不出所料,那老母大吃一惊,她想不到一个女儿家家居然会有这种想法。 她当然无法理解。 曾忍气吞声地活了那么多年,到最后连最心爱的书都没能保住。呵,想想都觉得可笑。我只后悔没有早一点和那个女人摊牌,我终究是恨她的。 如今上苍垂怜,使我重生,万万不能继续唯唯诺诺的生活了,况且得遇良人,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自己后悔。 见我如此坚决,老母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只拍了拍我的肩膀。彼此相视,万般言语皆付之一笑。她不再质疑我的想法,伸手抚着我的脸庞,温和道:“好姑娘,既然决定了,就去做罢。” 秉烛交谈,不知过了多久,龙女附上前来,提醒道:“夫人,天色已晚,也该歇了。”老母看了龙女一眼,再看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片刻道:“也好也好,送姑娘回房吧。” 向老母躬身施礼,告别之后,退了出去。 刚出门,就看见鬼鬼祟祟的八戒不停地来回张望。见到我和龙女,急急忙忙跑过来,唱了一个喏道:“女菩萨要去哪里?”龙女答:“我送姑娘回房哩,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出来做甚么?” 八戒摸摸头,憨憨一笑,向我身后望去,接着低声询问龙女:“不知你家娘子可歇息了?” 他口中的娘子,正是我刚见过的黎山老母。 龙女嗔怪地看他一眼,回:“准备歇息呢。”又提醒道:“长老来此可有要事?天已见深,还是快些去,莫要耽搁我家夫人休息。” 八戒赔笑,“哎”了一声,三步作两步,匆匆作别。 殊不知,二师兄,你马上就要乐极生悲了。 据原着讲,八戒这厮色胆包天,自己不仅想娶贾府的三个姑娘,连贾府的女主人也想一并收了。哪里知晓人家都是菩萨,可怜的八戒,到了了,还被一通戏耍,甚是尴尬。 虽熟悉剧情,但我帮不了他,吴老先生呕心沥血的名着,我可不能随便篡改。 回了房,龙女也走了。坐在桌边,看着面前摇曳跳动的烛火,了无困意。 回想起今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心中仍然不可思议。一切都像梦一样,捏了捏自己的脸,会痛,真的不是在做梦。 不免一阵窃喜,是否这就叫做:祸兮福之所倚呢? 等到明日,庄园就会变成荒野,菩萨们也都会离去,那时候,无论以何种方式,我都要跟着他们。 也许冥冥之中早有注定,注定我们会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如期相遇。 第6章 菩提一语三世春 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就睡着了。醒来后,天已大亮。 不出所料,天一明,那屋舍都神奇的消失了。 忽然听见一阵微弱的呼救声,朦胧的睁开眼,循声看去,瞅见八戒被吊在一个树上,他肥硕的身躯挤作一团,正呜哩哇啦的哀嚎。八戒的样子十分狼狈,像一头待宰的大猪。 待要朝他走去,又见一旁古树上挂着一张简贴儿,飘飘荡荡尤为醒目。将它取了下来,打开一看,却是十句颂子云: 长安有女伶仃身,飘零辗转叶无根。 可怜风雪无归处,南海菩萨来施恩。 拜与金蝉第五徒,从此苦难需坚韧。 广修善缘渡众生,秉我迦持传西经。 是非善恶终有报,菩提一语三世春。 一遍遍念着颂子,实在难以置信。这颂子所言,是让我拜金蝉子,也就是唐三藏为师父,作他第五个徒弟,并随他同取西经。 这……这是我的梦啊,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梦。 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又一遍,那白纸黑字,让我终于确信,自己并没有看错。 感谢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我与她素未谋面,她却如此大发慈悲。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转念一想,定是黎山老母将我的心愿告诉观音大士的。虽不知观音大士为何会让我这凡夫俗子参与取经重任,但我想,似观音大士这般睿智的人物,无论做什么,都是有自己道理的。 欣喜难禁时,三藏师徒已出现在视线内,他们正朝八戒行去。我不再多想,收了颂子,赶上前来。 离得近了,尚未拜会,只见孙悟空与沙僧已嬉笑着将八戒救下,还不住地打趣:“好女婿呀,这早晚还不起来谢亲,你娘呢,你老婆呢?” 俨然那师徒已知晓一切。沙僧揶揄道:“二师兄好福气,能教四位菩萨与你做亲。”八戒闻言,登时如梦初醒:“原是菩萨们在设计老猪哩。”沙僧哈哈一笑,递过手中一张颂子给他看,上面写着: 黎山老母不思凡,南海菩萨请下山。 普贤文殊皆是客,化成美女在人间。 圣僧有德还无俗,八戒无禅更有凡。 从此静心需改过,若生怠慢路途难。 八戒看了愈加惭愧,遂道:“不当人子!不当人子!以后再不敢妄为,一心一意护师父西天取经去也。” 三藏听言,趁机教导一番后,吩咐徒儿们准备上路。 见他们要走,忙迈开步伐,径至三藏身边,也来不及与他徒弟们行礼,伏身跪拜在地,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三藏颇惊,不明所以地开口问道:“女菩萨这是做什么?” 微微抬头,适时拿出菩萨留下的颂子,双手奉与唐三藏:“师父,这是观音大士所留,她教我与你做个徒弟,同去西天。请师父过目。” 三藏接过颂子正要看,那三个徒儿一个个也都凑了上去。 片刻,八戒憨憨一笑,乐道:“这菩萨真逗,居然会让一个姑娘随我们去取经。” 三藏看了颂子,不理会八戒所言,竟是难以自持地流起眼泪:“真是苦命的孩子啊……” 我闻言,惶恐不安,想必这和尚看到了我凭空捏造的身世情况,忍不住同情心泛滥。孙悟空见状,颇鄙夷道:“师父,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为何总这般哭哭啼啼,像怨妇一般。天下悲惨的事情多着哩,都像你这么哭,哪里能哭的够。” 三藏抹一抹眼泪,斥道:“你这泼猴,全无半点悲悯之心,这女菩萨身世可怜,你不同情倒也罢了,竟连为师都要数落。”三藏嗔怪的说完,又来扶我起身,愤愤地看了一眼孙悟空。那大圣听他这般讲,心中亦有气,鼻间轻哼一声,走去一旁,再不搭理。 恐伤和气,我赶忙上前,好言劝慰三藏:“师父莫要动怒,我想大师兄并非有意,他应是怕您慈悲心肠,一时哭坏了身体。” 沙僧在旁连声附和:“正是如此。师父,您莫误会了大师兄。”三藏抿抿唇,朝孙悟空看了一眼,眼神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少顷叹口气,摇头道:“也罢,也罢。” 一颗心微微放下,偷瞄了瞄几位师兄,再不敢言语。 须臾,三藏朝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答:“弟子顾倾城。” 三藏点头:“这是你的俗家名字,我与你起个法名吧。” 法名?我一愣。倏然想到出家人都是有法名的,一时不太适应,但既然师父都开口了,我也不能推辞,顺从道:“还请师父赐名。” 三藏稍作思忖,道:“你本名中有一城字,便化此城池之城为诚心之诚,唤作——悟诚吧。” 悟诚,悟诚。这名儿委实让我有些汗颜,因我先前说的,除了姓名,没有一句实话。 总归要给三藏一个面子,我犹豫片刻,思前想后,终是硬着头皮道:“师父,我还是叫顾倾城吧。” 三藏一愣,未料到我会拒绝。我胡乱解释:“师父,因我从小失了父母,只知道自己名字叫顾倾城,我这名儿是唯一一个他们留给我的东西,徒儿……徒儿舍不得改。师父慈悲,徒儿的法名,亦叫倾城吧。” 三藏听了,眸中流露出慈悲之色:“那便如此罢。” 八戒欢喜难禁,雀跃道:“这下好了,我们有师妹了。”我回以微笑,又一一参拜了众位师兄,八戒与悟净都欢喜地接受了,唯那孙悟空,丝毫不给我面子,将头扭到一边,缄口不言。 方才这猴子因我被师父训了一顿,此刻心里正生气呢。八戒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袖,道:“哥哥,师妹问讯呢,你怎的也不答应一声。”孙悟空斜着眼瞄了瞄他,没好气道:“老孙听到了,呆子。” 此言一出,算是承认了我这个师妹。 终于顺利地跻身于取经队伍,也算首战告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因为心中有了目标,有了动力,那些所谓的艰难险阻又算得了什么。我想,从此后,我将不再迷茫。 初升的旭日发出一束束温暖的光芒,在新的一天热忱地普照大地,而我的旅途,也刚刚开始。 第7章 人参果儿 加入取经队伍后,与他师徒一直向西行走。这一路上,沙僧任劳任怨的挑着担子,八戒为师父牵着马,而孙悟空依旧在前探路。 我呢,我就跟在大师兄身后,目光不肯离其左右。我承认,我对孙悟空有一点私心,而且是在还没见过他时,就已经有了。 在我心里,孙悟空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英雄。他张狂,骄傲,但善恶分明。他从不软弱,从不后退,也从不巴结权贵,哪怕是在三界之主玉帝面前,也只是淡淡唱个喏。用不着给谁面子,率性而为,开心了就笑,不开心了也绝不伪装,如此明目张胆,倒是深得我心。 在五行山下被困五百多年,他依然是个孩子心性。单纯质朴,毫不造作,令我深深为之倾倒。 我喜欢这个猴子,像日月交替,从未间断。但我不会告诉他,他终是要成佛的,会受到后世万代敬仰。我要做的,是静默地陪着他,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与他共同走过这段路途。 “你到底是谁?”正出神间,那孙悟空冷不丁转过身来,蹦出这么一句话。 我一愣,没想到他会跟我交流,紧张之余,也不敢直视他的目光,结结巴巴道:“我……我是你的师妹啊。” 孙悟空将金箍棒搭在肩上:“俺问的不是这个。” “那是……” 孙悟空双目炯炯:“俺想问,你当真只是个凡人?” 闻言一笑,没想到他还不相信这个事实:“哥哥火眼金睛,难道看不出来么。” 孙悟空皱皱眉:“俺觉得你不像个普通凡人,而且,俺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我歪了歪头,笑道:“哦?是吗?” 内心欢喜不已,暗道莫非是木石前盟。《红楼梦》里贾宝玉和林黛玉初次相见,宝玉就笑言;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真乃一段姻缘绝好的开场白。 正想入非非,面红耳赤,他回:“说来奇怪,那些凡人见着俺老孙了都会吓得抱头逃窜,你却不同……师妹,你当真不怕俺吗。”他很是不解,语气中甚至有点抱怨的成分。看来对于我不怕他这件事,他本能的有些难以接受。 无奈笑道:“哥哥说的哪里话,你又不会吃了我,我为何要怕你?” 大抵在这个世界的凡人眼中,孙悟空外表看起来像个妖怪,故此对他多少有些忌惮吧,而孙悟空自己也习惯了这种情况。 但对我来说,他的样貌并不丑陋,我倒觉得,他很英俊呢。用我泱泱大中华的一句古话来说,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不过,这个原因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傻乐着,孙悟空忽然凑上前来,咧着嘴,神秘兮兮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俺从前在花果山当大王的时候,可是吃人的。”温热的话语猝不及防地在我耳旁响起,来不及分析他话中寓意,便觉脸颊一阵发烫。 这猴头见我没有言语,以为是被吓到了,哈哈一笑,漫步得意地向前走去。殊不知我早已失了神智,方寸大乱。 无法抵挡,哪怕他一个眼神,足以让我缴械投降。 呜呜哀哉! 此后向西行走了约两个月,历遍了青山绿水,看不尽野草闲花。 行罢多时,忽见一高山挡路,那山上云雾缭绕,青木葱茏。三藏勒马道:“徒儿们,前方一山,恐怕会有妖魔作祟,侵害吾等啊。”悟空闻言,行至马前,挥一挥金箍棒道:“师父,有俺师兄弟三人护你,你怕甚么,只管前走吧。” 我一听他这话,心里不免有些郁闷,上前扯住他衣袖,提醒道:“哥哥,是四人。”悟空打量我一番,道:“你凡夫俗子一个,如何护得了师父?” 当即语塞,竟找不到什么理由能反驳他,只好闭口不言。 众人开始往山上行进,游玩耍乐间,见到一座道观,道观门口立有一碑,碑上刻有十个大字:万寿山福地,五庄观洞天。 看到此碑,我心中清楚了然,想是唐僧师徒的再一劫难,将要来临。 进了观,迎出来两个童子,应该正是明月清风。那童子控背躬身,早已知晓唐三藏的到来,合掌道:“圣僧迟迎。” 三藏还了礼,那童子将我等领到了大殿,与三藏看茶。三藏这才知晓,万寿山五庄观乃是地仙之祖镇元子的道场,镇元子早知三藏要来,因应元始天尊之邀,到上清天弥罗宫听讲“混元道果”。这才吩咐了手下两个童子在此等候招待。 三藏以礼相谢,又与道童借锅灶差八戒等去做斋饭,童子自是应从,随后合掌相退。 不多时,大殿之中只剩下我与三藏二人,我暗暗思量着,再过一会儿,那两位童子就要送上人参果了。 人参果本名草还丹,并非一般凡物,书中记载:人参果树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才得熟,短头一万年方得吃。似这万年,只结得三十个果子,果子的模样,就如三朝未满的小孩相似,四肢皆全,五官兼备,人若有缘,得那果子闻一闻,就活三百六十岁,吃一个,就活四万七千年。 想及此处,心中亦是一动,像我这等凡人之躯也不过百十年寿数,而只闻那果子一闻,便可活三百六十岁,实是惹人垂涎。 心里不合时宜的生起了一个念头,见三藏正坐在椅子上闭目诵经,模样煞是专心。我转转眼珠,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大殿。 其实我的心思就是摘一颗人参果来,如果闻一闻就可以增加三百多年的寿数,岂不就意味着我有机会能在这个次元活得更久,也就可以和大圣呆更长的时间了? 我不是心志坚定之人,这个诱惑对我来说太大了。 我承认,自己贪得无厌。 出门后不久,果真看到清风明月两个人托着木盘走进了大殿。机不可失,必须马上行动。 要想摘到人参果可不容易,需得用专用的金击子去打。四处探查,几番走动,终于在一个房间的木匣里发现疑似金击子:这东西有二尺长短,指头粗细,底下是一个蒜疙疸的头子,上边有眼,还系着一根绿绒绳儿。 拿起它上下打量着,少顷,心中已下结论,没错,十有八九这就是传说中的金击子了。 第8章 嫦娥应悔偷灵药 拿到金击子后,不敢多作停留,出了房门,赶紧向道观后院走去,刚行至一道转弯处时,看到一抹熟悉的背影,虎皮在身,正是孙悟空,他背对着我,正将马拴在一棵槐树上。 因做贼心虚,见着他了,忙要藏匿,无奈却被他眼疾手快地捕捉到,随着一声嘹亮的喝止,我马上呆立原地,不敢再动。 滴溜溜转着眼珠,一会儿他定会问我做什么,我可不能说是去偷人家果子,就说是出来散散步,透透气。想好了对策,赶紧将金击子藏在衣袖中。下一秒便看到他叼着根草来到了我面前。 为使自己看起来更镇定一些,先展眉给了他一个笑容,问:“哥哥,有事吗?”孙悟空环着双臂,靠在身后的朱色石柱上,斜看我一眼,漫不经心问:“你跑什么?”我撮着衣角,磕磕巴巴道:“没,没跑啊。”孙悟空目光向下移去,再问:“袖子里藏的什么?”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他的法眼,心中一声长叹,但仍然嘴硬:“没藏什么啊,不信你看。”说着,伸出两只莹白的爪子在他面前晃了晃,孙悟空见状,没好气道:“去!” 笑嘻嘻地放下手,道:“哥哥,既然没有什么,那我就走了啊。”边说边向后退去。 这个时候,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一定要在清风明月反应过来前摘到果子。 思量着,正准备撒丫子就跑,猝不及防被身后一个外力猛的拽住,未及我回过神来,那孙悟空已从我衣袖中轻巧地拿出了金击子。而我一个不稳,或许是惯性的原因,与他撞了个满怀。 “这是何物?”孙悟空好奇的审视着手中的玩意儿,丝毫没有考虑到他的力气快要将我的手腕捏断了。我疼痛难耐,皱紧了眉头:“哥哥放手!” 孙悟空见我面色痛楚,终于及时松开了自己的爪子,不忘损我一句:“小姑娘家就是娇弱。”幽怨地看了看他,道:“是,我娇弱,那请哥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吧。” 孙悟空鼻间轻嗤一声,道:“俺也没说不给你,你且先告诉俺,这是什么东西?”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颇不情愿道:“金击子。”孙悟空嘻嘻一笑,又上下观察一番,问:“做什么的?”我略一思索:“看着漂亮,做摆设用。”话一出口,那孙悟空金目微眯,不再把玩那物件儿,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我身上,道:“依老孙看,这东西不是你的。” 心头暗惊,他怎么知道? 张口正要反驳,远处传来一声呼喊:“哥啊!”是八戒那厮的声音。 八戒挺着大肚子汗涔涔的跑上前来,一副急急忙忙的样子,我顿感不妙,恐怕八戒这一来,我的如意算盘就要落空了。 依我的推断,八戒方才定是偷听了清风明月的话,知晓了世上还有人参果这般的好东西,此时前来,自然是要撺掇孙悟空的。 果不其然,那呆子开口就道:“哥哥,这观里有一个宝贝,你可晓得?”悟空道:“什么宝贝?”八戒笑道:“说与你,你又不曾见,拿给你,你也不认得。”悟空闻言颇恼,这呆子摆明了是笑话他见识浅薄,随即不悦道:“老孙五百年前因仙访道时,也曾云游四海,什么东西不曾见过?”八戒神秘一笑,开口道:“哥哥,人参果你可见过么?”悟空略一愣:“这个倒是没见过,只是听人说过,人参果乃是草还丹,吃了极能延寿,却不知哪里有得?” 八戒凑近了他耳边,悄言:“好哥哥,这观里就有哩,刚才那两个童子就拿了两个给老和尚吃,老和尚不认得,说那是三朝未满的小孩儿,不肯吃。可那童子有私心,既然师父不吃,理应让给我们,你猜怎地,他二人竟瞒着我们,暗自里将果儿分了,一人一个,啯啅啯啅地吃了,馋的老猪心痒难耐。俺想着怎么也得给咱弄几个来。哥哥,你有些本事,不如去他那园子偷几个来尝尝,如何?”悟空听了,胸有成竹地笑言:“这个容易,老孙手到擒来。”说罢抽身要走,八戒忙拦道:“哥啊,我听他说,摘这个果儿,需用什么金击子去打哩。” 听及此处,我想着坏了,要露馅了。正尴尬的扣手,果然看到那猴子仰头哈哈一笑,拿起金击子在我眼前晃了晃:“师妹啊,原来你拿这个东西是要去偷人家人参果儿啊。”言语中满是戏谑。羞的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当下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来。 悟空收回金击子,笑道:“这有什么哩,你只需告俺一声,俺就可以帮你摘他三五个果子来,何必扯谎骗俺。” 闻言愈加羞愧,真是丢人丢大发了。一直以来我极力维持的善良正直形象,在此刻土崩瓦解。 “谁要去偷人参果啊,我只是瞧着这个东西好看才拿来观赏,我才不想吃什么人参果呢。”此刻的我,就像是煮熟的鸭子——依然嘴硬,没等他们再说些什么,掉头逃也似地溜走了。 一路狂奔,真真是狼狈至极。 第9章 福兮祸之所伏 来到一处视野宽阔的观景台,这里山风习习,凉爽舒适。我深吸口气,望着眼底一片绿意,紧张的情绪逐渐缓和。 所以说人是不能起歹念的,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报应就来了。就像我,怎就一时犯了迷糊,居然想去偷人家人参果呢?原本就不是光彩的事,这不,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戳穿,而且是在最喜欢的人面前,如今颜面尽失,真不知该如何补救。 悔也。 揉着依然在发痛的手腕,倚在木栏旁,漫不经心地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美景上。 道观居高临下,可以俯瞰整座山头,放眼望去,满目青翠,瞧着很让人放松。远处山间云雾缭绕,似仙人裙裾曳曳,艳而不媚,华而不奢,颇有些灵动之感。 抑塞的心情稍有好转,不禁感叹镇元子真是选了个好地方,此地环境幽雅宁静,远离尘嚣,是个修身养性的绝佳之所。 微风扫过,带来凉意阵阵,枕着胳膊,伏在冰凉的小圆桌上,感受着自然扑面而来的温和,甚为安逸。 方才的杂念刚一扫而空,不觉悠悠然阖上了眼睛,不安的心情在此刻彻底平静。 打盹的片刻竟睡了过去,直至朦胧间听到阵阵的鸟鸣声,这才惺忪地张开眸子,懒懒打了个呵欠。待略清醒些时,远见夕阳西下,已经傍晚了。 腹中传来饥饿的讯息,摸了摸肚子,起身朝道观大殿走去。 远远的见那大殿门窗紧闭,一道道的都落了锁。行走间,闻得殿内隐约传来絮絮的讲话声。细一听,是三藏在埋怨悟空,但听他道:“你这猴头,番番闯祸,你偷吃了他的果子,就受他些气,让他骂几句便也罢了,怎么又推倒他的树!若论情由,告起状来,就是你老子做官,也说不通。” 集中注意力认真听着,虽听的断断续续,但多少知晓了现在的状况。 孙悟空偷了人家的人参果,被道观的童子发现了,童子怒不可遏,连珠炮似地给师父唐三藏送去了恶语,还将他们关在殿内,半步不许踏出。 话说清风明月这两位童子的嘴上功夫甚为厉害,骂爹骂娘骂祖宗都不带重样儿,口里的污言秽语层出不穷。单凭这般损人的功力,别说毁了果树,那孙悟空没拆了他们五庄观都已经算大度了。毕竟这猴子也是个急性子,遇事总那么冲动,而且吃软不吃硬。 这方清风明月不肯罢休,那方齐天大圣气焰嚣张,僵持之下,谁也不肯让步,最终肯定是要搞的两败俱伤。 悟空定下主意道:“师父莫闹,趁那童子不在,我们还是快快起身行走吧!”悟空话音刚落,八戒接着道:“哥哥呀,那想个办法先开了门吧!” 我摇摇头,向前一步,忽然面前的金锁“哐啷”一声,毫无征兆地掉在了地上,接着门便自己打开了。 知晓是孙悟空施法所为,没有太多诧异,及进了门,瞅见他们四人面色焦灼,八戒正急急忙忙整着行李。 我故作纳闷,问三藏道:“师父,这是怎么回事?”八戒转过头,慌里慌张道:“来不及细说了,师妹,快随我们下山吧!”说罢已请三藏起身。 气氛突然间分外紧张,见大家都在与时间赛跑,我也不再多问,与他四人急忙收拾了东西,随后出了殿门。 一切准备就绪,刚要走,悟空道:“你们且先慢行,待俺老孙去照顾那两个童儿睡一个月。”三藏一脸严肃:“切不可再伤他性命。”悟空摆摆手:“俺晓得,你们快走吧!”说罢将身一纵,消失在了原地。 待悟空一走,我们师徒行色匆匆地离了道观。天色将晚,也不提那山路有多坎坷,几人只顾闷头前行。 下山途中,八戒又细细诉说了白天发生的事,这呆子絮絮叨叨了半天,尽说些夸张的话。我只听着,不时附和一两句表示震惊。 好不容易等他讲完了,三藏开始温唇软语的训责:“为师多次教导过你们,身为出家人要断绝一切贪嗔痴念,你们为何总是不听?”八戒道:“我说师父啊,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还是赶紧离开这里,让他找不到咱们。”三藏连连摇头,唉声叹气,虽觉不妥,可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了。 等下了山,在山脚休憩片刻,直到悟空赶了上来,也不敢继续停留,师徒几人径投西去。 路上黑茫茫一片,望向夜空,已是乌云遍天。行了十几里路后,众人仍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我抿抿唇,只觉饥肠辘辘,饿得眼冒金星。可见三藏师徒依然卖力地行走,犹豫着,终究没有开口。 如此行了几里,实在是忍不住了,缩在地上:“不行了,师父,我走不动了。”三藏勒马,因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道:“若是累了,就在此歇歇脚罢。” 悟空闻言,鼻间一哼,金色眸子闪闪发亮:“才走了多久就喊累,怎这般不中用!” 我略感委屈,但心中明白自己确实拖了后腿,也不敢去反驳。正当此时,腹中传来“咕咕”一声,因夜中寂静,这一声发的着实响亮。 当即欲哭无泪,人生果真处处是坑…… 八戒道:“师妹,你今天没用斋饭吧?怎么不早说。”我默默低头,觉得自己的脸可以丢到太平洋了。 八戒急急忙忙地在担中一阵捣鼓,片刻,向我递来了一个馒头:“先垫垫肚子吧。” 感激地接过馒头,看了看八戒:“谢谢二师兄。”八戒摆手,假嗔道:“这就见外了,快些吃吧。”点点头,隐约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在空中漫开,忙知趣道:“还是边走边吃吧,这样不耽误工夫。” 即便是在夜里,身边那只猴子犀利的目光还是被我捕捉到了。为了表示自己真的不想做拖油瓶,立刻提出这个建议。此言得到了师徒四人的一致同意,于是乎我们继续马不停蹄的赶着路。 因这师徒四人打算连夜离开,我也不敢再出什么差错,紧紧地跟在队伍中间,努力着与他们同甘共苦。 第10章 善恶终有报 直至次日晌午,艳阳高照,酷暑难禁,师徒几人早已走的筋疲力尽,只好找了个地方暂时休憩。 八戒撩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扔了钉耙,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大喘着气,沙僧也放下行李,拿出一方席子铺在地上,请三藏歇息。悟空倚着树干,双臂环抱,并未露出半分劳累之态,瞧着依旧精神。 几人稍作停留,多少缓解了些疲劳。八戒扇着衣袖:“咱们连夜赶路,没走个五十里,也有三十里了吧?”沙僧应道:“正是。”八戒摇摇头道:“这次可真劳人的厉害,快要了老猪的命了。” 一旁打坐的三藏听闻此言,语重心长道:“我们出家人,本应六根清净,偏你们总是不安分,尽会惹祸,连累的为师也是一夜未眠。” 见三藏面生愠怒,八戒赶忙笑嘻嘻献上好话哄道:“以后定会听从师父的话,决不再起贪念,师父莫恼嘛。”听了八戒如此信誓旦旦的保证,三藏这才满意的颔首,不再追究。 我只静默地坐着,目光不时瞄一眼身旁的孙悟空,他半晌未曾言语,微眯着眼睛,看着是在听三藏八戒讲话,可丝毫没有要加入讨论的意思。 顺便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自昨夜下了山,往西行了几十来里,如今再不见有什么高山挡路,倒是隆起的山丘众多,林木较先前减了一些,又因地势平坦,故此没了山里那般的清爽凉意,反是闷热不少。 伸手擦去额前细密的汗珠,心中正百无聊赖,一个行脚全真闯入了眼帘,你看他: 穿一领百衲袍,系一条吕公绦。手摇麈尾,渔鼓轻敲。三耳草鞋登脚下,九阳巾子把头包。飘飘风满袖,口唱《月儿高》。 那道士脸上挂着笑,径来到树下,开口便对三藏道:“长老,贫道起手了。”三藏闻声抬头看去,见是一位道友正恭恭敬敬地朝自己行礼,急忙起身,合掌还礼道:“失瞻!失瞻!” 道士爽朗一笑,问:“不知长老是从何处来的?”三藏道:“贫僧自东土大唐而来。”那道士听罢,惊道:“原是大唐高僧,却不知是否从我的荒山经过?”三藏温和询问:“不知仙宫是何宝山?”道士笑答:“万寿山五庄观,便是贫道栖止处。” 此言一出,惊得个三藏一个趔趄,直向后退了几步,险要摔倒,被沙僧扶住了。 他是镇元子! 果然,人参果的事不可能因为我们的逃逸便一了百了,那镇元子也定不会放过三藏师徒,想过这一关,还是要经过几番纠缠。 悟空心知来者不善,不等三藏再开口,抢先道:“我们不曾路过!”这猴子原来也有个打死不承认的毛病,说谎都不带脸红。那镇元子听言,不再伪装,当即便露出本来面目,骂道:“我把你个泼猴,你偷了我的人参果,打倒了我的树,连夜逃离,当我不知么?如今竟还想抵赖?” 话及此处,悟空蹭蹭蹭火冒三丈,自耳中掏出金箍棒,幌一幌,斗来粗细,丈二来长,直指向镇元子:“便是爷爷做的,如何?”镇元子见他这般架势,怒道:“怎么,你还要与我较量一番么?” 悟空呲牙,握紧了手中棒子,道:“少废话,吃俺老孙一棒!”话音刚落,一纵身便举起棒子劈头盖脸地朝镇元子打去。 镇元子将身一晃,飞入空中,躲过了悟空的一棒。悟空紧追不舍,那镇元子也不甘示弱,二人你来我往,打的分外激烈。 虽然我一向看好悟空,但他性情耿直,不会耍什么小心眼,此番较量,依照镇元子的老谋深算,他应该会略占上风。 果不其然,那二人正打的难解难分时,镇元子蓦地一个闪身,将袖一扬,霎时狂风肆起,悟空向后翻了一个跟斗,又要打时,叵那衣袖间似有万重吸力,登时便将他笼了进去,而我们也无一幸免。 一阵晕眩之后,眼前黑漆漆一片。悟空叹道:“好一个袖里乾坤,居然这般厉害。”八戒道:“哥哥呀,你不也有七十二般变化么,怎连他这点伎俩都敌不过。”悟空正要开口辩解,忽闻得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传来,不用多想,必是三藏又在抹泪了:“苦煞为师也,这可如何是好。” 三藏一哭,悟空又该烦躁了,你听他言:“师父,有俺老孙在,你怕什么,方才是俺轻敌,被他算计了。你且放心,那牛鼻子不敢对咱们怎么样。” 不管三藏放不放心,反正我是放心的。在任何时刻,无论遇到多么危险的事情,只要有齐天大圣孙悟空在,最后都能够化险为夷的,我相信他,也相信吴老先生。 听悟空如此言语,唐三藏停止了哭泣,愤然道:“你种下的恶果,你便该自己承担,这一次为师也袒护不了你了。”那语气抑扬顿挫,感情饱满。悟空道:“俺老孙一人做事一人当!”三藏不悦地斥道:“就你能!” “好了师父,大师兄,你们别吵了,眼下咱们可不能起内讧啊。”见他师徒又要吵,沙僧实是看不下去了,开口相劝。 在西游记中,沙僧是有名的和事佬,也是最勤劳踏实的一个。悟空听了沙僧的话,冷冷轻嗤一声,不再言语。可能他也不愿总是与三藏怄气吧。 第11章 江湖一笑泯恩仇 只片刻功夫,一道亮光强势地钻入黑暗。我眯着眼睛,还未及适应,身体突然失去重心,一阵天旋地转过后,被重重地抛了出去,三藏师徒同样也被甩了出来。 观望四处,我们又被带回了这个地方——五庄观。 皱了皱眉,且不管此刻形象是如何狼狈,反正已经是俎上鱼肉,开口便道:“想不到镇元大仙也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不过一棵树而已。” 约摸是一时的气血上涌,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原本背对着我们高高在上的镇元子听我这番言语,疾转过头来,一双墨瞳直盯向我,似能看透人心。心知这说出去的话不能再收回,却也不惧他,初生牛犊不畏虎般,抬眸迎接他的目光。 镇元子的眼神很有震慑力,我到底心虚,快撑不住的时候,镇元子一吹胡子,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 镇元子愠怒地看向三藏,问:“唐三藏,你何时收了个女娃在身边,也不怕犯了戒条吗。”三藏面色苍白,合掌战战兢兢回答:“岂敢岂敢,大仙不知,她是观世音菩萨教贫僧收的徒儿。” 镇元子冷笑一声:“你倒推脱的干净!”当下吩咐众仙童道:“把这几人都给我绑了!” 童子们听令齐齐跑上前来,拿了绳子便要捆我们。一个个气焰嚣张,甚是倨傲。 孙悟空护在三藏身前,面容凶狠,一声大喝:“谁敢动俺师徒一根毫毛,孙爷爷的金箍棒可不长眼!” 要说这齐天大圣的气势还真是磅大,此言一出,不怒自威,立时将那些个仙童都镇住了。他们拿着绳子,一个个目光纷纷看向自家尊师,也不敢逞能上前。 镇元子当然容不得别人的气势压过自己,怒目责道:“还愣着做什么,我倒要看看这猴头能有多大的本事,绑!” 仙童们得了令,再不敢违抗,纷纷上前,孙悟空并非银样镴枪头,奋力挥过棒子,狠狠地就要打去。 我心中一阵紧张,凭悟空的能力,撂倒这些仙童不是问题,可关键是如此一来,事情会越闹越僵。 眼看两方就要交战,那猴头手上一抖,金箍棒忽地落下,“咣当”一声滚到了地上。 我不由愕然,见他蓦地抱住脑袋,一个身形不稳,晃了几晃,呲着牙,露出几分痛苦之色。 紧箍咒?!脑中倏地出现了这三个字。急将目光落在三藏身上,果见他一脸严肃,眸色已不复和善,此刻正合掌絮絮地念着咒语。 对于西游,我最讨厌的,便是唐三藏这一嘴的紧箍咒了。自己表面秉承着和平解决问题的美好品质,可还不是通过暴力使别人屈服。动不动就念这恼人的咒,委实蛮横。 我承认自己有偏见,但这一幕真正发生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更加坚持了自己的偏见。 孙悟空疼的难以自禁,一个劲儿翻着跟斗四处乱撞,嘴中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来:“师父,别……别念了。” 沙僧见状,亦是满脸焦灼,不住劝道:“师父,别念了。” 我没有办法,又甚是心疼,无措间,扯住三藏衣袖,跪了下去,央道:“师父,你原谅大师兄吧!”可那三藏意志坚决,只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不为所动。 身后的镇元子发出阵阵快意的笑声:“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唐三藏,继续念,不要停!”这般的火上浇油,我虽是恼火,可也顾不了许多,只希望唐三藏不要再念咒了。 “师父,大师兄已经知错了,你就饶了他罢!”沙僧皱着眉,仍然苦口婆心地劝说。 悟空在地上疼的打滚,这三藏依旧铁石心肠,不肯罢休。 不知三藏是否故意惩罚悟空,但见他这般执拗,恐是阻止不了了。松开他的衣角,瘫在地上,耳旁尽是悟空因疼痛不可抑制的叫喊,一声一声刺在我的心头,疼到不能自已。 镇元子始终在幸灾乐祸,也不出手阻拦,沙僧依旧不放弃地为大师兄求情。良久,三藏终于停止了梵音。 我如梦初醒般睁开眼睛,赶忙寻找悟空的身影,他经了一场大劫,此刻正躺在一处台阶下喘着气。我迅速起身朝他奔去。 悟空抓着头上的金箍儿,痛苦道:“请……请师父莫要念了,俺知道错了。”见他这般吃苦,心中酸楚,又拭去他额头上的汗,强忍住眼泪道:“哥哥,师父他原谅你了,你别怕,他不会念了。”悟空闻言,微微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随后扶他起来,一步一步朝三藏走去。 近了,悟空行礼道:“师父。”语气中仍有几分恐惧。三藏不悦地看了他一眼,不肯说话。 镇元子不怀好意地走上前来,道:“孙悟空,我知道你不服气,可你毁了我的树,便应当受些惩罚。” 见不得他这般奚落悟空,但如今是自己做错了事,就要找出弥补的办法,即道:“大仙息怒,俗话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我师兄可以帮你救活它。” 悟空闻言诧道:“什么?俺……”话未说完,我急忙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这般惊讶,悟空云里雾里,但收到了我的讯息,很配合地不再言语。 幸好我对西游的情节颇为了解,在此刻也终于能够帮上忙了。 镇元子一惊:“果真?”听他语气带着三分喜悦,又想到刚才他幸灾乐祸的样子,努力压下浓烈的情绪,回:“自然。说到底您是心疼果树,若我师兄寻得妙方救了树,还希望您能够大人大量,放了我们走。”镇元子当下承诺:“他若能医得树活,一切好说,我也可以不计前嫌,与他结为八拜之交!” 微微一笑,我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据我所知,医得树活,倒不是什么难事。吴老先生说过,欲得妙方,需求助于观音菩萨,她那杨柳瓶中所盛的甘露水,善治仙树灵苗,可唤万物复苏,只要有了它,五庄观的仙根便有救矣。 第12章 花有重开日 三藏道:“徒儿,你有何办法?”我答:“这就要看大师兄了。”悟空听言,不解道:“俺能做什么?” 我也不卖关子,与他附耳轻言:“哥哥,你去南海请那观世音菩萨,她有办法医活果树。”悟空面色一喜:“果真?”我点头:“烦请你走一遭罢。”孙悟空当即挥手:“甚好!你们且在此等候,老孙去去就来。” 话不多说,那大圣与众人打了招呼,驾着筋斗云,径向南海飞去。 悟空走后,镇元子带我们去了道观后院,推开门,入眼一片狼藉。那人参果树庞大的身躯连根倒下,全无半分生气。我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亲眼看到这一幕凄景时,还是有些惊诧。 三藏扼腕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镇元子眸中满是疼惜,毕竟这棵树与他日久情深,他方才会生气,也是理所应当。 良久,镇元子开口道:“便在此等候吧,唐三藏,我丑话说在前头,若你那徒儿就此一去不回,或医不活我的树,老夫断然不会罢休。” 三藏忐忐忑忑,目光又瞄向我。回给他一个自信的眼神,三藏微松口气,朝镇元子道:“大仙且放宽心,悟空他定能觅得良方,绝不会让您失望。”镇元子一捋胡子,冷道:“如此最好!” 几人在后院凉亭下等待,那童子们将院内角角落落都打扫了一番,只留得光秃秃人参果树一棵,瞧着很是扎眼。 约摸过了不到半柱香时间,孙悟空驾着筋斗云赶了回来,与他同行的,还有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师徒几人纷纷拜见,那观中上下也齐齐行礼。观世音大士踩祥云款款降下,我心中好奇,因从未见过菩萨尊容,便抬眸偷偷看了几眼,但见她: 理圆四德,智满金身。璎珞垂朱翠,香结环宝明。乌云巧迭盘龙鬓,绣带轻飘彩凤翎。碧玉纽,素罗袍,祥光笼罩。锦绒裙,金落索,瑞气遮迎。眉如小月,眼似双星,玉面天生喜,朱唇一点红。 果真是美哉!妙哉!我心中甚感惊艳,一时再也挪不开目光。 旁边镇元子几步上前,拜道:“怎敢劳烦观世音菩萨大驾光临。”那菩萨眸中含着三分笑意,端庄又不失敬意,但闻她道:“悟空这猴头冲撞了大仙,理应赔偿宝树,况唐僧也是我的弟子,我岂能坐视不理。” 镇元子闻言,心中感激,连连道谢,又命童子具设香案,请菩萨施救。那菩萨微一颔首,驾着云,飞入半空之中,唤道:“悟空。” 孙悟空听闻菩萨传唤,一筋斗翻上云端,只见观音轻轻取出了净瓶中的杨柳枝,蘸了些甘露,教悟空打开手来,在他手心画了几笔,一番叮嘱,悟空又跃身回到地面,几步走去树坑旁。 众人围作一团,皆露好奇之色,孙悟空将拳头在那坑上揣着,吩咐道:“将树扶起!”童子们不敢耽误,手忙脚乱地开始去扶那果树,扶起了,但见深坑中涌出清泉一汪,众人尤感诧异,不及细想,急急忙忙将树栽了回去。 那树根浸了甘露,一时间有新芽瓣瓣冒出,童子们看地惊奇,一个个的皆面露喜色。 云端之上的观音菩萨又拿出杨柳枝,蘸了些甘露,施在人参树上,口中不断念着诀,只是片刻,那人参果树开枝散叶,顷刻间枝繁叶茂,似之前更显生机勃勃。 清风明月上前看去,见自家水灵灵人参果儿又重新长回来了,亦是拍手言好,喜不自胜。 救了果树,镇元子请菩萨与我师徒进了大殿,欢喜难禁,命童子们摘取了十只果子,开了一场斋宴,要与大家分享。 托菩萨的福,我有幸也得了一个。 这人参果儿看着有手掌那么大,长的确实像个孩婴,虽说外观上让我们这些俗人难以接受,但入口却极为甘甜,还带着丝丝的冰凉。 我正吃着,孙悟空忽然凑了过来,笑嘻嘻道:“此番可算是了了你一桩心愿?”停下动作,幽幽看了他一眼,心知这猴子是在取笑我,因上次想偷人家的果子却不肯承认,最后被八戒那厮搅了局,搞的我面上无光,悔不当初。 孙悟空见我半晌不语,又准备开口。怕他再说些嘲讽的话,这殿上这么多人,教我颜面何存,趁他刚张开口,忙将手中剩了一半的人参果送到他嘴里,道:“哥哥,谨言慎行。” 斋宴过后,观世音菩萨就要离去,我心中还有疑惑没有解开,想要问她,却不知如何开口,几番纠结。 及那菩萨出了殿门,眼看要驾祥云离去时,心中一横,再也犹豫不得,立时跪了下去,高声拦道:“菩萨且慢!” 我想我有必要问一下她为何要教我做三藏的徒儿,不可能黎山老母一句话,她就做主了,要知道,我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观音眸色慈悲地看着我,似早有预料,她淡淡一笑,善口微开:“顾倾城,既来之,则安之。” 那声音轻轻袅袅地传入耳中,我不由微微一怔,准备好的问题顷刻抛之脑后,她……她这话什么意思?难道…… “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顾倾城,你与他师徒有缘,本座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你只切记,莫怀执念,莫生妄想,且一心一意随你师父西行,往后定有业果福报。” 她说的云里雾里,我实在困惑。 还想开口再问,菩萨再言:“切记,莫怀执念。” 这声音轻盈却有力,一字一句皆入耳中,皆入心中。 执念?我从未有过什么执念。我知道佛家讲五蕴皆空,可我也并非那冥顽不灵之人,娑婆世界,芸芸众生,任谁都只是过客匆匆。 浮生若梦,梦里明明有六趣,醒后空空无大千。 再说妄想,无妄想时,一心是佛国。有妄想时,一心是地狱。 这些道理,我都懂。却不知观音大士何出此言。 正凝想处,四下里响起拜别之声,抬眸再看,那菩萨已驾云离去。 心中怅然若失,我垂下眼帘,慢吞吞起了身。 隐约间想到观音说我与三藏师徒有缘,轻轻一笑,思忆起一个佛家故事: 佛陀弟子阿傩喜欢上了一个女子,佛祖问:你有多喜欢那女子。阿傩答:我愿化身石桥,经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求她从桥上走过。 经受三个五百年,只为她从桥上走过,此中情意,令人动容。 可如今,我想留在孙悟空身边,只因一句有缘,便梦想成真了。我不用经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我所渴求的,轻而易举的就来到了我身边。我比那阿傩,可是要幸运多了呢。 傻傻痴笑着,正自我满足间,一只大手突然在我眼前晃了晃。 “师妹,还呆着做什么,菩萨都走了。”八戒粗犷嘹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回过神来,瞥他一眼,颇不自然地笑道:“嗯,知道了。”顺带掠了眼孙悟空,他神情懒散,开始与镇元子称兄道弟起来。镇元子心情颇佳,拍着悟空的肩,当即同悟空结了八拜之交。孙悟空嘻嘻笑着,看着他纯净的笑脸,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我庆幸自己能够如此幸运。 此事终于可以告一段落,在五庄观留了一宿后,三藏心急,大清早要走,那镇元子还想请我们多留些时日,被三藏几番推辞谢绝了,镇元子只好作罢。满怀不舍地送我们下了山,就此告别。 第13章 白骨夫人 此后又往西行走,餐风露宿,丝毫不敢停歇。因食了五庄观里的人参果儿,周身好似脱胎换骨一般,整个人神清气爽,步履轻盈,行走了不知多少个日夜,也未曾觉得疲累。 正行处,遇一座山岭,三藏见了,几番叮嘱,教我们仔细前行,唯恐有什么山精鬼怪出没。进了山,因林木高耸,遮了头顶烈日,感觉甚是舒爽。 行了片刻,三藏觉得腹中饥饿,让悟空去化斋,悟空不敢违背,拿了紫金钵,驾着筋斗云便离去了。 悟空走后,三藏解鞍下了马,就地打坐休息。八戒将马拴好,与沙僧各侍两旁。三藏闭目诵着心经,听着偶尔传来的鸟雀声,须臾,睁开眼睛,停止了梵音。 八戒见状,询问:“师父,可有什么吩咐?”三藏摇头道:“为师腹中饥饿难耐,不知悟空几时才能回来。” 八戒笑道:“我们这一路走来,没遇到什么人家,这方圆几里也不见人烟,猴哥应是去远处化斋了,请师父再等等罢!” 三藏一声叹息,无奈点头。 等了片刻,没等来悟空,等来了一个妙龄女子。 三藏喜道:“方才还说这旷野无人,你看那里不就走出来一个人了。” 我暗叫不妙,俗话说:山高必有怪,岭峻却生精。这山中荒无人烟,怎会莫名其妙出现一个女子,想是妖魔鬼怪无异。 八戒道:“师父,老猪前去看看。” 我皱了皱眉,此刻悟空不在,可不能让那妖物得逞,二师兄色心未泯,若上前询问,定会被那女子迷惑,不妥!不妥! 八戒刚起身,喜滋滋就要去时,我一把扯住他的衣袖,道:“师兄莫急!”八戒不解:“师妹,还有什么事?”我看了一眼三藏,对八戒道:“二师兄,我去吧,你留在这儿。”八戒一愣,随即低声道:“师妹,你别添乱。” 我哪里不知他的心思,这呆子一看见美女,魂都没了,竟说我添乱。 “二师兄,你可别吓到人家,还是我去吧。”拍了拍他的肩,丝毫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八戒心思落空,遗憾的叹了口气。 安抚好了二师兄,整顿衣裳,若无其事地向那女子靠近。等她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这才有机会去细细打量,一眼瞧去,但见她: 一袭翩翩素罗裙,身搭对襟蚕丝衫。峰雪半掩春光泄,身姿窈窕风情显。肤若凝脂白,貌胜西子艳。素手纤纤莹如玉,柳腰摆摆细若无。眉眼含春情脉脉,娇喘微微气如兰。 正是那:巧勾螺黛绝代容,恣染烟霞画中仙。 好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我暗自赞叹着,一瞬间竟以为天女下凡。 那女子盈盈走来,近了,趁机朝她招呼道:“姑娘,往哪里去耶,怎么一个人?”那女子听了,冲我笑道:“我去给丈夫送些午饭,姑娘,你有何事?”回给她一个笑容,问:“姑娘可知此处是什么地方?” 如果知道了这个,再根据吴老先生的记载,如若真是个妖,我应该能推断出她是谁。 那女子软款道:“此地是蛇回兽怕的白虎岭,姑娘,我看你孤身一人,还是就此止步吧,莫要再进去了。” 我微微一笑,白虎岭?如果这里是白虎岭,那么面前的这位女子,应该就是赫赫有名的白骨夫人了。书中说过,这白骨夫人善变化,工心计,我得小心。 “谢姑娘提醒,既然这白虎岭如此危险,姑娘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不怕么?” 白骨夫人也不惊慌,从容答道:“姑娘有所不知,我自小在这一带生活,对白虎岭早已熟知,当然不会害怕什么危险。” 我点点头,正要继续追问,被身后一声破锣嗓子急切打断:“师妹,请女菩萨过来讲话吧。”正是八戒。 白骨夫人向他们望了一眼,唇角划过一抹阴险的弧度,转瞬即逝。 正是这抹来不及掩饰的笑意,令我更加确信,此人绝非善类。 白骨夫人佯装疑惑地问:“姑娘,他们是……” “他们是我的师兄,打坐的那位是我师父。”并不怕告诉她,估计她心中早已清楚,明知故问罢了。 白骨夫人眸中放出光彩,喜道:“小女子真是三生有幸,竟能在今日得遇几位长老,还请姑娘代为引见。” 我冷冷一笑,戏谑地看着她:“我若不答应呢。” 你想让我引见我就引见,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白骨夫人一愣,怪异的看我一眼,不解的问:“为……为何?” 为何?你这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我岂能让你靠近师父。 “为什么,姑娘心里不清楚?” 白骨夫人娇躯一震,目光里春水结了冰。滞了片刻,继而生冷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你怎么知道?” 我不置可否地一笑:“你猜?” 第14章 一打白骨精 白骨夫人微眯着眼睛,目光中投射出一道道狠辣戾气,方才一身的温柔此刻荡然无存:“小姑娘,不简单啊。”浓浓的杀气扑面而来,我心中一悸,这白骨夫人可不是什么善茬,还是不要自寻死路的好,再想想悟空也该回来了吧,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讪讪一笑,接着拔腿就跑。 我有点高估自己了,这一步还没迈出去,白骨夫人早以迅雷之势伸出利爪,紧紧地锁住了我的咽喉。 双脚悬在了空中,本能地想要挣脱,但丝毫无用。 皱着眉,把住她的手腕,只觉得要喘不过气了,白骨夫人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我扑腾着两条腿,大脑瞬时一片空白。 “呔!妖精,放开她!”正当我命悬一线时,一个响亮而熟悉的声音忽在头顶炸开,那声音好似带着千钧力道,推开了我的生命之门。 白骨夫人转过头,忽然间松了手,我垂死之际终于离开了她的魔爪,当下决定要好好给悟空烧几柱香,谢他在这危急时刻救回了我的小命。 “悟空?”却闻得白骨夫人一声呼唤,似乎带着点久别重逢的喜悦。 我咳嗽的厉害,本无心看他们打斗,但听到了她这一声柔情似水的呼唤,下意识又抬起头。 可是已经晚了,伴着那一抹娇媚的余音,孙悟空早已一棒落下,可怜的白骨夫人吐出最后一口气,优雅地倒在了地上,双目圆睁,看着颇有几分凄美,和吓人。 “师妹,你没事吧?”八戒慌慌张张地跑上前来,看了一眼死去的少女,惊诧道:“这是什么情况?” 悟空收回金箍棒,解释道:“她是妖精。”我点点头,证明悟空所言不虚,八戒又扶我起身,甚是意外:“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会是妖精呢。” “二师兄,你可是亲眼看到的,这妖精欲置我于死地,你不信么?”我咳嗽了几声,耐心引导,试图打消他的疑虑。 说罢偷偷瞄了一眼悟空,想起了方才白骨夫人那声亲昵的呼唤,心中不禁阴云重重,夹杂着些许嫉妒,朝悟空试探着开口道:“哥哥,这妖好像认得你。” 孙悟空侧目斜看我一眼,摇头:“不晓得,俺未曾见过她。” 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白骨夫人此次侥幸逃脱,但肯定还会回来。我隐约觉得,她和悟空的关系,应该不简单。 回到三藏身边,他早已吓得面色苍白,全身绵软,八戒开口道:“师父,那女子居然是个妖怪,不过已经被大师兄打死了。”三藏听言,这才战战兢兢合掌道:“阿弥陀佛。”又看向我:“倾城,你没事吧?”我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多亏了大师兄及时赶来。” “俺要是未能及时赶来呢?”孙悟空悠悠然吐出这么一句话,语气甚是不满,我一愣神,不知该如何回答。八戒挠挠头道:“是老猪大意了,方才若是老猪上去,非得狠狠筑她几耙不可。”听他这话,我蓦地一笑,道:“二师兄,你又没有大师兄的火眼金睛,若她只是一个凡人呢,你岂不是要滥杀无辜了。” 扪心自问,刚才,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八戒略一思索,挥袖道:“不当人子!师妹,你以后就随在师父身边,有什么事情啊,师兄们去做,你肉体凡胎的,要真出了什么事,那可就麻烦了。” 八戒如此一说,我方意识到,原来我也不过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与他师徒走到一起,却只能由几位师兄保护,西天路遥遥,我似乎,成了他们的累赘。 “罢了,不消再讲了。”许是察觉出了我内心的沮丧,孙悟空适时转移了话题。又拿出紫金钵,里面盛着几颗又大又红的桃儿,只见他拿出了一个,擦了擦,递于三藏道:“这是俺刚摘的桃儿,师父,大家都吃了吧。吃完了就上路。” 三藏接过后,悟空又给众人一一分了。 接过桃子啃着,想到以后路途上还会有更多的艰难险阻等着我们,心中甚是失落,我不想做一个被保护的弱女子,我想变强,最起码可以保护好自己,不给他们师徒添麻烦。既然来到了这里,我便不能再如以往那般卑微的活着,我要创造自己的价值,我想助悟空一臂之力,三藏已是一介凡夫,我不能再拉低这个队伍的武力值了。 我顾倾城,坚决不做拖油瓶。 第15章 紫霞仙子 稍作整憩后,师徒几人又开始行走。我被迫跟在三藏身边,故此只能远远地看着悟空的背影,于我而言,这等于是和他隔了一个银河。对于这个调整,虽然很不满意,但只能服从。我觉得自己愈来愈贪心了,贪心到,连孙悟空的一个背影,都想独占。 正兀自郁闷,一抬头,却见悟空好似被人定住了一般,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心中好奇,与三藏等忙赶了上去,还没来得及询问,就看到了前方不远处正默然伫立的一位女子。我皱了皱眉,不知这女子是谁,细瞧过去,但见她: 重叠入鬓眉,含情弯月眸。玉脂凝似雪,樱唇一点朱。笼身紫气曳芳华,巧迭仙髻垂云簇。环佩叮当引鹤舞,兰麝生香留蝶驻。萱草盈盈绣云履,荠荷摆摆萦身负。楚腰软款握,藕臂纤无骨。 正是那:丽质天生妙人颜,岂是人间池中物。 我一时惊为天人,忽闻得悟空喉间一声低唤:“紫霞……” 紫霞? 一切喧嚣在此刻彻底沉默,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再看一看不远处恍若谪仙的妙人儿,呆愣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孙悟空紧紧盯着眼前女子,神色欣然,又有些手足无措。半晌,他再次唤道:“紫霞,是你么?”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他确确实实唤的是紫霞,那一字一句重重刺在心头,合着他少有的柔情,让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女子眼角挂着泪,似是要冲破一切世俗阻碍,若一阵清风,直扑入孙悟空怀中:“死猴子,你忘了我吗。”女子毫不掩饰地表达着自己的情感,接着不可抑制地哭了出来。 若眼前一幕的主角是别人,或许我还会为之动容。可是此刻,那女子抱着的,是我仰慕已久,不敢亵渎的心上人。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感受,想阻止,我凭什么阻止?人家一看就是久别重逢的恋人,我又有什么权力阻止。 “好了,别哭了。知不知道你哭的样子很难看啊。”孙悟空拍了拍女子的肩,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女子破涕为笑,松开了紧拥的双臂,假嗔道:“孙悟空,你嫌弃我啊!” 孙悟空满面春风,笑道:“你知道,俺最怕你哭了。”女子莞尔一笑,又拥入他的怀中:“我不哭了。”女子声音哽咽,平复着激动的心情,呢喃:“悟空,这五百年来,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么。” 是不甘,嫉妒,还是无望,我不敢探究。只能小心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默默垂下头去,不想再听他们这般吴侬软语的情话。 而三藏等人愣是半天没反应上来,良久,老和尚惊颤着伸出手去:“悟空,你……你……”显然三藏已经懵到不知该用什么词了。 孙悟空回头看了一眼三藏,一拍脑门,方才想起了原来这世上他还有一个师父。 随即将那女子引到我们面前,笑道:“师父,俺介绍一下,这位是紫霞仙子,是俺老孙以前在天上的朋友。” 朋友?我冷冷一笑,要不要说的那么客气,就算你说是情人,我们也不会见怪的。反正你搂也搂了,抱也抱了,就差叫一声心肝宝贝了吧。 紫霞收住眼泪,盈盈一拜:“圣僧有礼。”三藏还礼道:“原来是紫霞仙子,失瞻,失瞻。” 紫霞微微一笑,向我们各行了注目礼,最后将视线落到了八戒身上,启唇淡道:“天蓬元帅,别来无恙啊。” 原本一见到美女就会亢奋的八戒,此刻却垂着头,敷衍道:“紫霞仙子,别来无恙。” 见他这副模样,紫霞并不在意,又向三藏道:“圣僧,我此番下界,便是为了寻找悟空。我想陪着他一起去取经,还请圣僧同意。” “啊?”三藏还未开口,八戒先吃惊的叫了出来。紫霞秀眉微挑,不悦地看向八戒:“你有意见吗。”八戒挠挠头,道:“仙子,你可是受命而来?”紫霞唇角一勾,坦白道:“不是,怎样?”八戒摆着手,慌道:“仙子,你这可是私自下凡,依老猪看,你还是快快回去吧。” 紫霞闻言,冷冷地看他一眼,道:“猪八戒,你管的倒宽,本仙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敢拦我?”八戒见这仙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要留下来,只得无奈道:“行行行,你开心就好。” 紫霞鼻间轻轻一哼,将目光落在三藏身上:“圣僧,你可同意?” 三藏皱着眉,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毕竟她是私下凡界的,任谁也不能贸然地做出决定。况且取经之事马虎不得,又不是说去旅游,随随便便地就可以跟团走。 见三藏这般迟疑,紫霞环臂道:“不管你同不同意,反正我是跟定你们了。” 三藏犹豫良久,言语间含糊其辞,目前,别无他法,只有让这位仙子暂且跟着了。 第16章 恋最美的人 一番交涉后,几人又启程了。这一路游山玩水,倒也痛快。我们师徒几个当电灯泡也当的甚是痛快。 休憩时,我向八戒刨根问底地打听了一下紫霞的情况。八戒也不含糊,与我细细讲了紫霞和悟空曾经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 五百多年前,那时的孙悟空正处于一个无法无天目中无人的叛逆时期,凭一身本事,威逼天庭封了他一个齐天大圣的名号,还建了一个齐天大圣府。意气风发的孙悟空一心想要干大事,奈何这齐天大圣只是一个虚衔,故此他整日里无所事事,酒足饭饱之余,便总喜欢出去拉帮结派,和天上的神仙也是不论辈分的称兄道弟。 就这样,一日醉酒后,这大圣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紫霞仙子的仙宫之中。在当时,紫霞已经是一位有名望的上仙了,且姿容姝绝,被冠以“三界第一美人”的称号。 说到这里的时候,八戒小小地感叹了一番。所云种种,是紫霞如何美的颠倒众生,万物沉迷。 紫霞的主要职责是司云,黄昏时刻那漫天彩霞都是由她精心布划的。孙悟空闯进她的仙宫时,她正坐在细腻洁白的大理石台阶上,托着桃腮满意眺望着自己的杰作。 彼时一片片绚丽的云彩在空中交织变幻,与她一样,美的一塌糊涂。她看的醉了,不自觉露出一抹微笑,连身后站了一个人也没有察觉到。 孙悟空逆光注视她精致柔美的侧颜,微张着口,呆呆看着,竟连心跳也漏了一拍。 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如此美好安然的女子,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眸中有光彩流动,与远方的云霞相呼应,长发如瀑,身姿婀娜,一点一滴一颦一笑,皆映成了他眼底的一幅画。 或许那时候的孙悟空还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应该,就是悸动罢。 以上纯属猜测,毕竟除了当事人,我们,都不在现场。 孙悟空的意外闯入,让一向清冷高傲的紫霞仙子方寸大乱,她没见过这么无耻的猴子,赖在别人宫中,怎样都赶不走,而且醉的不成样子。 紫霞气极,拔剑就要砍去,但都被那猴头躲开了。孙悟空不费吹灰之力就夺走了紫霞的宝剑,还对她使了个定身术。 那仙子怎受过这等委屈,在天庭,人人都是捧着她,宠着她。这猴子,毫不怜香惜玉,定了她身之后,不说解开,居然还能笑嘻嘻地玩着她的剑,丝毫也没有尊重她的意思。 猴子拿着自己的剑,一番观摩后,“噌”的一声便拔开了。 这可不得了了! 话说紫霞仙子的这把剑不一般,它唤作紫青宝剑,紫霞对它是极为喜爱,因为在这世上除她之外,再没人能拔开这把剑。紫霞曾扬言,只要谁能拔开这把剑,她就嫁给谁。 三界中仰慕紫霞的人何其多,听了她的话,纷纷前来要试手气,可惜没一个能拔的开的。 但那只猴子出现了,一切都不一样了。他轻而易举地就拔开了自己的剑。 紫霞目瞪口呆,不可思议的盯着那猴子看了半晌,然后忐忑地问道:“你是谁?” 孙悟空摇摇晃晃地走到她面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接着答道:“俺是齐天大圣,孙悟空!”说罢扔了剑,转身放声大笑。 我想这猴子的笑声应该极其嚣张跋扈,否则怎会让那紫霞仙子顷刻动了凡心。 再后来,一向高高在上的紫霞仙子放下自己的架子,对孙悟空展开了猛烈的追求,种种行为震惊了整个天庭。 然而在众仙眼里,孙悟空毕竟是个妖猴,仗着自己有些个本事才受的仙箓,也不过一个有名无实的官儿。自他位列仙班后,将整个天庭搞得乌烟瘴气,最终天庭实在忍无可忍了,便遣那猴头去看守蟠桃园,留紫霞在仙宫中思过。 第17章 做最疯的事 孙悟空和紫霞仙子都是心高气傲的急性子,怎会轻易顺从妥协。尤其那孙悟空,想让他安安分分地看守蟠桃园?痴人说梦。 果然时日无多,这猢狲就捅出娄子了。他竟将园中的桃儿,全为自己果腹了,只剩下一些不入眼的小桃子。恰这时候,西王母要举办蟠桃宴,孙悟空的行径由此被前来摘桃的七衣仙女发现了,面对这一情况,七仙个个是欲哭无泪。 也正是这个时候,孙悟空知晓了王母设蟠桃宴一回事,可气他堂堂齐天大圣居然没能收到请柬! 孙悟空心有不甘,便要搅局。他一个筋斗奔到瑶池,趁着众仙还没有赶来,使瞌睡虫将布宴的童子都迷倒了,又将那琼浆玉液,珍奇仙果尽数食用。 这猴头,满足一番口舌之欲后,迷迷糊糊闯进了太上老君的兜率宫,彼时宫内无人,孙悟空醉意正浓,不觉间将老君炼成的几葫芦丹药全倒入肚中。待清醒时,才知晓自己已闯了大祸,弥天大祸。 这可糟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赶紧跑吧。翻了个筋斗来到紫霞的仙宫中,打伤了十几位守门的天兵后,径入殿内。 他来问紫霞愿不愿意跟他走,这天庭,恐怕自己待不下去了。他早就待不下去了,孙悟空何等人物,他怎能任由天庭这些条条框框来约束自己,不如下界为妖,过自在逍遥的日子。 紫霞也是性情中人,为了自己心中的英雄,她可以放弃任何东西。 如此二人双双返回了花果山,可天庭肯定不会放过他们啊,玉帝下令出动了十万余兵力,要求剿灭妖猴。甚至最后还请来了观世音菩萨与二郎真君,这才将孙悟空收服,同时也将紫霞押回了天庭。 被擒获的孙悟空之后落到了太上老君手里,老君将他投进八卦炉中,想要将其体内的仙丹再炼出来。 怎知七七四十九日后,非但没练出仙丹,反给这猴头练成了铜头铁臂和火眼金睛。 了不得了!出了炉的孙悟空双眸金光四射,呲着牙,神貌凶煞无比。他咬牙发誓要报复这些神仙,他要让这些神仙知道,齐天大圣孙悟空可不是好惹的! 这猴头如疯子一般闯入了灵霄宝殿,掣一根金箍棒闹得天宫鸡飞狗跳,最后还嚷着要玉帝放了紫霞。 玉帝迫于无奈,只得将关在天牢之中的紫霞解了枷锁,平安无恙的送还给了孙悟空。 在此期间,玉帝偷偷派人去请西方的释迦牟尼尊者来解围,因这妖猴居然叫嚣着要夺他玉帝之位,奈何众天将又敌他不过,天庭在此刻岌岌可危! 释迦牟尼佛不负众望地及时赶到,凭借着无上的智慧与神通,温柔地将闹事的顽猴压在了充满佛性的五指山下。 那一刻仿佛天崩地裂,紫霞拼命地伸出手去,想要拉住孙悟空,却被佛祖轻一挥手甩在云端之上。 孙悟空无望地看着离他越来越远的紫霞,又瞥见释迦牟尼佛那道似笑非笑的目光,终于不甘的喊出了一句话: 如来,俺不服你!俺不服! 这声叫喊余音嘹亮,响彻天际,一时间萦绕不绝。 佛祖看着他逐渐消失的身影,眸中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毫无波澜。 紫霞已在云中哭成了泪人儿:悟空,怎么会这样…… 一旁围观群众看着这生离死别的一幕,面上却毫无同情之色,反倒有些隐隐的怨气,约摸是觉得这紫霞丢了天庭的脸吧。 不过值得高兴的是,这场荒唐的闹剧终于可以收场。 紫霞被佛祖带走,成为了西天日月明灯里一根永不熄灭的灯芯。 佛祖曾诺,待她灾愆满日时,自会还她自由。 可这所谓灾愆究竟何时满日,佛祖不曾说。 默默听完了这段过往,抬头见悟空与紫霞二人正亲偎在一起,你侬我侬,实在教人艳羡。 孙悟空如今已是出家之人,早该断绝七情六欲,但很明显,猴子对紫霞旧情难忘。所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总是要有所取舍,面对这两难的问题,不知,他会作何选择。 呵,我倒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了。那是人家的事儿,看他俩整日里腻歪的样子,哪里曾想过这些。 行了几日,孙悟空突然提出要回花果山看看,说五百年未曾回去了,他对自己那些个猴子猴孙们甚是想念,反正这一路走来还算顺利,也没碰到几个闹事的,就想回去老家整葺一番。 听了孙猴子这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请求,三藏未作犹豫,很慷慨就答应了。 悟空大喜,叮嘱我们好生照养师父,将要纵身,突然想到了什么,举手利落地拔了一根毫毛,也不知他痛是不痛,一回头,却是向我递来。 “师妹,这个你收好,如若半道上有什么危险来不及通知俺,你只需对它喊一声‘齐天大圣’,便会有一个俺来救你们,再叫声‘寂’字,即可收了。” 接过他的毫毛,淡淡应了个诺。 抬眸处,刚好对上紫霞仙子若有所思的眼神,不甚喜欢她这般猜度的目光,好像我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那个……虽然我也确实是藏了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心虚的避开目光,将视线重新落回到孙悟空身上。 猴子道:“那俺先走了。”我点头,故作关心道:“哥哥,回去了多待几天,别急着回来。也莫担心师父,这里有二师兄和三师兄呢。”孙猴子嘿嘿一笑,没听出来我这话里的含义,还显得很满意:“知道了。” 与三藏等一一作别,他一个纵身,同紫霞仙子入了云端,潇潇洒洒头也不回地走了。 俗话讲,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点我心里清楚。悟空他可以有爱情,虽然非常不幸对方不是我,但只要他们互相喜欢就好了啊。 不过此刻,我很心胸狭隘地并不想祝福他们。 噫,我好小气。 第18章 微波澄不动 悟空走后,我们师徒开始了新的征程。八戒哼着小曲儿牵着马,略讽刺道:“这下好了,大师兄跟紫霞仙子回去双宿双飞,不管我们了!”三藏严肃道:“休得胡说,你这呆子,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啊。”八戒听了三藏这话,甚是不满,抱怨道:“师父,你就是偏心大师兄。” 他二人讨论的激烈,而我心事重重,不觉间叹了口气,被八戒那双大耳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努嘴问道:“师妹,俺说的不对吗?” 微微一滞,思索着笑回:“二师兄,常言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这么说,可要教师父伤心了。”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毫无意义。 八戒听我这么说,估计觉得有理,也不再计较,憨憨一笑道:“师妹说的对,是老猪见外了。” 我轻轻抿唇,算是终结了这个话题。 如此一路餐风露宿,不多时,遇一松岭,浩浩荡荡一片翠绿,入眼难免有些单调。 三藏骑在马上,面容疲累,须臾唤八戒道:“日渐晌午,为师有些饥饿,你去前方化些斋饭来吧。”八戒领了命,拿了紫金钵便踏云走了。剩下我们三人在原地休息。 呆呆看着脚下凋落的松针,愈发念起大师兄来。他一走,我心里空落落的。再想到他身边还伴了一个美娇娘,不禁更加郁闷。 这猴头,若是动真情了,肯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原本只想好好跟着他们去取经,可现在,心乱如麻。垂头丧气地坐在树下,思绪万千,浑身不得劲儿。 不知过了多久,三藏开口道:“这八戒,怎么还不回来,饿杀为师也。”又差沙僧道:“悟净,你去看看罢。” 沙僧“哎”了一声,起身就去找八戒了。 沙僧一走,我与三藏又等了半晌,左等右等不见人回。三藏愤然道:“这俩人,定是在哪里偷懒了。”我恹恹回道:“许是这周围没有人家,他们去远处了。师父再等等罢。” 可那三藏并不听我的话,执拗的非要前行:“他们往西去了,我们也往西行走吧,或许会遇到他们。” 此刻并没有心思反驳他,将行李架在马上,二人便离开了。 良久,与三藏走出了这偌大的竹林,依旧没有看到沙僧八戒的影子。 正踌躇间,恍看到不远处耸立一座宝塔,大放金光,华彩耀人。三藏见了,眸色一亮,未料及此处会有个宝塔,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张口即道:“倾城,你观那方,可是一座佛塔么?” 我眯着眼,细细打量了一番,是一座宝塔无异,可这荒山野岭的,怎会出现如此金碧辉煌浮屠一座呢,其中必有蹊跷。我皱皱眉头,如要前行则凶多吉少。可依三藏这见佛参佛,遇塔扫塔的性格,不管我如何阻拦,他定是要前去拜一拜的,这一劫,躲不过。 既然躲不过,那就随他去吧!反正不担心三藏会有什么性命之忧,毕竟人家是有主角光环的人。 斟酌一番后,开口回答:“师父,确是一座佛塔。” 三藏微笑地点点头:“随为师过去看看。” 我应了一声,与他向前走去。 片刻,行到了宝塔跟前。宝塔下方是座庙宇,围墙四面皆涂了一层土黄色的漆,有些地方已经剥落,看着颇为沧桑。寺庙正门有三个人进出那么大,破败不堪,却配着一对锃光瓦亮的门环,乍一眼看去很是突兀。 三藏理了理袈裟,吩咐我牵好马,自己十分虔诚地走上了台阶。 那庙门虚掩着,三藏轻轻一推便开了,这次真是羊入虎口了。只见三藏一个踏步便迈了进去,那步伐稳定而矫健,那背影坚定而执着。带着一种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势,老和尚义无反顾地将自己淹没在门后的黑暗里。 这一幕看得我煞是感动,一个人若是有了信仰,千军万马都休想阻拦。似三藏这样的高僧,唯有对大乘佛法的信仰,才是他心中最强大的精神支柱。你瞧他走的这般毅然决然,仿佛光明就在他的头顶,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我们家三藏师父,无所畏惧! 被师父这股信念震慑到了,正独自忘我的感叹时,又见三藏惊慌失措地退了出来,奈何一个没站稳,摔下了台阶,终了还不忘舞着两只带风的衣袖向我喊道:“倾城,有妖怪啊!” …… 第19章 被擒波月洞 急忙扔了缰绳,跑到三藏身边,将他扶起:“师父快起来。” 三藏喘着气,招呼我道:“快走,快……” 走?来得及吗。 紧跟这句话的是他身后的冲天喊声,刚扶他起身,乌泱泱一群小妖就已冲出木门,将我们团团围住。我颇诧异那门的质量竟如此之好,看着弱不禁风的样子,被小妖们这么挤,愣是没挤坏。 回过神来,见三藏面色微微泛白,身体也哆哆嗦嗦的像抖筛子。 “师父,别怕。”把住他的胳膊,细声宽慰。 我的好师父,你可是上天的宠儿,能不能拿出点圣僧的样子来,亏我刚还夸你来着。 可三藏依旧是战战兢兢,胆怯不已。 那群小妖闹哄哄地一拥而上,粗暴的将我和三藏分开,兴冲冲押回了他们的妖精洞。 我立在三藏身旁,虽不惧怕,但还是尽量垂着头,算是维护三藏一点面子。他方才在我面前仪态尽失,日后许会记在心上,同为肉|体凡胎,若不假装自己其实也很紧张,这老和尚怕会心生芥蒂,还是别出风头的好。 “你们是哪里来的,为何私闯我的洞府?”少顷,一个浑厚的声音突然响起。 三藏额头冒着冷汗,音色颤抖:“我们是从东土大唐来的,欲往西天拜佛求经,路过宝地,不想误闯了大王洞府,还请大王原谅,贫僧与徒弟这就离去。” 好嘛,不打自招了。这不就是自己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嘛,谁不知道你这唐僧肉吃了可长生不老,您这么交代身份,你说,人家不吃你吃谁。 果然,那怪闻言,一拍桌子,几步下了石阶,径向三藏走去:“你就是唐僧?”语气中的惊喜扑面而来。 我暗道不妙,趁这怪兴奋之余,将他细细打量了一番,你看他: 白獠牙,蓝眼珠,枯木脸皮粗短脖。胭脂鬓,靛青爪,大口呀呀把话说。小眼神光狡黠,步履生风不迫。系一领黄袍,威风凛凛,执一柄大刀,精光闪烁。你来吆喝叫一声爷,他去奉承唱一句喏。 真个那:神通浩浩坐蜂衙,威风堂堂整山河。 我撇撇嘴,收回了目光,正低头细想对策,忽闻妖怪放声大笑,回过神来,又听他言:“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没想到你却亲自送上门来了。”言语中很是喜悦,唬得个三藏忙道:“大王,还请大王放了贫僧吧。贫僧将永感大德,来日回到东土,定会宣你威名,扬你功德。” 那妖听了,不自禁哈哈笑道:“放你走?哪有那么容易,本大王吃的就是你!”语毕吩咐手下:“把他们绑了!” 小妖们领了命,纷纷上前拿人,不敢反抗,只得任由他们用绳索将我缚住。 那怪又给了手下一个眼神,示意他们将我师徒押下去。这些小妖也不含糊,将我和三藏直接推到一个阴暗的石室中,各绑在定魂桩上。 等忙活完了,狐假虎威地给了我们一番警告,最后兴高采烈地走了出去。 三藏早已泪眼婆娑,无法自控:“这可如何是好啊。” 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没用。那些小妖们绑人的技艺是炉火纯青,让人动也动不得,只好先放弃挣扎,安慰三藏道:“师父,您别担心,二师兄和三师兄一定会来救我们的。”三藏叹了口气,宽阔的额上蹙起一道眉峰:“唯恐他连你我在哪里都不知道。”我摇摇头:“吉人自有天相,师父,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但三藏依旧呜呜咽咽地哭着,认定自己没救了。 许久,三藏终于停止啜泣,估计是哭累了。他萎靡地垂着头,神色黯淡,像霜打的茄子。我觉得有必要再安抚他一番,刚想开口,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从室外窸窣传来。 不会这么快就要吃我们吧?怯怯想着,到了嘴边的话也一股脑生生咽了下去。 三藏也听到了动静,惶恐地转头看去,果见得一个人影。 待那影子近了,我一抬头,辨得原是一位美妇。 那妇人遍身珠翠,衣容华贵,瞧着有三十岁左右的样子。行走间香气环绕,淡淡疏疏,若有若无。再看她那容貌,虽无倾城之色,然清丽姝雅,风韵犹存。 妇人好奇地打量着我师徒二人,开口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被缚在此处?” 三藏已然万念俱灰,遂道:“女菩萨,不消问了,贫僧已是将死之人,你们要吃就吃了吧,又问怎的。” 那妇人见他这般模样,解释道:“长老,你误会了,我并不是吃人的。我家是在此西下三百余里处的宝象国,我是那国王的第三个公主,乳名叫做百花羞。我也是被那黄袍怪摄来的,因他贪我美色,将我禁于这波月洞,至今已十三载矣。长老,不知你从何来,又为何被困在此处?” 百花羞?黄袍怪?听了妇人这番言语,我的大脑瞬间转动起来,忙将他们的名儿在我知识的海洋里细细筛了一遍。 百花羞是宝象国三公主无异,她方才所言也句句属实,而这黄袍怪,据吴老先生描述,他可不是个一般的妖,人家是有来头的,便是那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奎木狼星。 奎木狼虽下界为妖,却未曾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除了强行与那百花羞结为夫妻外,也不扰民,只安安静静地霸一方水土,休养生息。 第20章 已是悬崖百丈冰 由此松了口气,既然已经晓得了他们的身份,就更不用担心了,依着情节发展,这百花羞一番问讯后,定会放了我师徒二人。 果然,那公主听说了三藏是去往西天取经的和尚,眸色一亮,道:“长老,你既是取经的,我便救得你。我那宝象国是你西去的大路,你若能捎一封信到那国中,给我的父母,我便教我丈夫放了你。” 三藏见自己还有一线生机,欣喜道:“你若能救贫僧师徒,贫僧愿作稍信人。” 公主听了,连连点头,请三藏稍等片刻,回身出洞修了一封家书,少顷,急急赶来。 解开我师徒的绳索后,百花羞无比期望地将书信交到三藏手中,三藏合掌接过,那公主眼角溢出几滴清泪,道:“请长老千万送到。”三藏自是答应,又宽慰了她几句。百花羞抹了把眼泪,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道:“长老,我送你们出去吧。” 我们是从后门出来的,因公主怕横生什么枝节。临走时,还不忘再三叮咛三藏送书到家,言语殷切诚恳,教人动容。三藏诺她不会失信,百花羞这才打着精神,给了三藏一个温和信任的笑容。 从我们被抓到现在被放,约莫有三个时辰了。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我与三藏辞行了公主,匆匆忙忙上了路。 因前路不明,脚下又坎坷不平,奔走起来甚是困难。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走出这片林子再说。正大汗淋漓间,三藏倏地停住,口中愣愣的蹦出几句话来:“徒儿,糟了,只顾逃路,我们的马匹行李还在那洞府哩。” 我“啊”了一声,没来得及反应,三藏一个转身,慌道:“里面有通关文牒和锦澜袈裟,万不能弃,倾城,你在此等候,为师回去一趟。”语毕也不管我是否答应,迈步忙要原路返回。 我喘着气,看他这套动作一气呵成,皱了皱眉,趁他与我擦肩时,急扯住他的袖子:“师父,你现在回去,万一那妖怪又反悔,怎么办?” 三藏道:“顾不了那么多了,为师须得守住袈裟文牒,否则如何行走?” 我默默地垂下唇角,这和尚,怎么这么倔呢,明明很怕死,却还要回去送死。 “那这样吧师父,您在这儿等着,我去拿,好吧?”绝不能让他涉险,这三藏一根筋,万一出个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虽然自己并不想回去。 三藏犹豫片刻:“还是为师去吧。” “师父。”我无奈劝道:“我是你的徒弟,岂能眼睁睁看着你去冒险,还是我去吧,相信徒儿。” 三藏为难的一阵思虑,见我如此坚定,最终妥协:“好吧,你且小心。” 我轻轻一笑,这才对嘛。松开扯住他衣袖的手,嘱咐道:“行,那我走了,师父,你就在此处等我,莫要走动。”三藏“嗯”了一声,我这才与他告别,转身向虎穴走去。 走远了,再回头看去,已经没有三藏身影了。只一层层雾气在林中环绕,显得分外幽深。 并不急于一时,夜路难走,还是小心为妙。 行了约有一刻钟时间,还没有到波月洞。我一鼓作气,急匆匆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走到一处微斜的下坡路时,因天黑,心里又有些焦灼,就没太注意。哪知脚下忽勾到一个葛藤之类的什么东西,一声惊呼,身体一个前倾,紧接着整个人结结实实摔到了地上。 吃痛地呻|吟几声,好半天没能起来,只觉得自己要被摔散架了。 须臾缓了缓,终于可以勉强起身。心里早叫苦连天,正郁闷时,耳旁幽幽然传来一阵销魂女声:“摔疼了吧?” 万籁俱寂的林中忽响起这么一声软款细语,惊得我立时毛骨悚然,也瞬间忘记了身上的疼痛,竖起耳朵朝四下里看去。 周围黑漆漆一片,瞅不到一个人影。是我听错了么? 还是说,这林子里……有鬼…… 想及此处,寒毛竖立。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赶紧跑! 这还不拔腿就跑,刚跑没两步,眼前猝不及防闪出一道白影,来不及停住脚步,很不要命地借着惯性就冲了上去,直撞得我眼冒金星,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 揉着发痛的额头,待要抬眸看时,白影已然消失。心头咯噔一下,完了,真碰上鬼了。 “小姑娘,你跑什么呀。”女鬼空灵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在林中一圈圈回荡,夜里听来尤为诡异。我惊的冷汗直冒,一步步向后退去,却又感到有一阵阴风自脑后轻轻袭来,心当时就提到了嗓子眼。 呆立片刻,耳后阴风仍未停止,握紧了颤抖的手,尽量让自己别那么紧张。我知道,那个鬼此刻就在我身后,只要我一回头,就能看到。 可我不敢回头,鬼知道那个鬼长什么样子。 忐忑间,一双手柔柔搭上我的肩,带着些难以言喻的冰冷。我屏住呼吸,鼓起勇气悄悄斜眼看去,却瞄见一颗森白的人头骷髅,正悠闲的往我耳朵里吹着气。 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副骷髅似乎感觉到我在看它,也不吹气了,雪白的两排牙齿勾出一个阴险的笑容,轻飘飘走到我的正面来,而它整副骨架几乎都要贴到我身上来。 没想到自己也有惧怕的一天,当看到它面上那对空洞无物的深坑时,心中一悸,眼前一黑,很不争气晕了过去。 第21章 长风破浪会有时 醒来时,耳畔是淙淙流动的水声。迷迷糊糊睁了眼,才发现自己不在山林中了,而是置身于……一个山洞中。 山洞内幽暗潮湿,四周岩石嶙峋,破落不堪。中央是一潭流动的碧水,也不知游向哪去。有明亮的阳光从头顶洒下,倒可以辨得昼夜。 按一按太阳穴,微清醒些时,忽想起马匹的事,接着思忆起那架白骨。 冷不防一个激灵,神智完全清楚了。马上起身,警觉地察看周围的环境,不消说,定是那架白骨骷髅将我带来的。 话说回来,也不知这次遇到的是个什么妖魔鬼怪,它似乎是特地趁我落单时吓我,却不害我,不晓得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而眼下不是揣摩它心思的时候,得先想办法出去。四处探看走动一番,找到了两个逃生方法:第一,走水路。这潭水并非死水,它既然流动便证明有出口。第二,直截了当抬头处便是,光影泄了一地,并未封锁,很明显的一条出路。 不过可惜,与我而言,两条路都行不通。要走水路,我是个旱鸭子,不会水。仰头再看,那道光离我太远了,除非我会法术,可以飞出去,否则,那就是痴人说梦。 不想等死,却也只能望洋兴叹。 说实话,这些意外我毫无预料,本打算跟着吴老先生拟定的步伐走,没成想脚下还有陷阱。自以为看穿了一切,所以无所畏惧。可现今,面对意外和未知,我束手无策。 轻轻抿了抿唇,既然没办法出去,暂且先节省一点体力吧。 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听着潭中哗哗的流水声,心里隐隐不安。 不晓得三藏他怎么样了,没有等到我,他是否会返回来寻找,还是自己先上路,或者说已经和八戒他们会合了?一切不得而知,但我觉得,除了类似袈裟文牒这至关重要的东西外,没什么能让三藏停住脚步。他取经之心坚定,迫切,又岂会浪费时间在我一个小姑娘身上。最多我失踪了,他就是哭一场,哭完了,他还是那个头也不回的三藏。 心中抑郁难禁,难道说,我的西行之路要止步于此了吗。 “哟,小姑娘,你醒了?”顾自伤春悲秋时,一个袅袅的女声忽地响起。待要循声寻人,一思量定是那妖怪来了,想起她可怖的真身,笃定的没有回头。 “顾倾城,你怕什么。”女妖语气里满是讥笑。 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心中疑虑,慢慢向后转身。却也不见什么白骨,此时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乃是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再看那女子相貌,不由得让我大吃一惊。 “白骨夫人?”心头一震,本能地向后退去一步。 她……她怎么在这里? “你这小丫头,居然能看穿我的真身,不简单啊。”白骨夫人微微一笑,扭着腰肢向我逼近。 警惕地看着她,果然这是一个打不死的小强,悟空那一棒并没有要了她的命。 “你想做什么?”尽量避开她锋利的目光,故作镇定。 “你猜啊。”白骨夫人妩媚一笑,尽显风情。 “你想杀了我。”言语间已经被她逼到无路可退。 “聪明,但你只猜对了一半。” 慌乱地眨着眼睛,什么叫猜对了一半,难道她有更恶毒的想法? “什么意思?” 白骨夫人红唇微勾,凑近我道:“你喜欢孙悟空。” 蓦地一惊,她这话不是反问句,而是肯定句。可她……她怎么知道我喜欢悟空,自认这件事本身隐藏得还算完美,不知她是如何看穿的。心中浮起万千思绪,胡乱又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白骨夫人喉间发出一声怪异的冷笑:“小姑娘,你到底单纯了些。” “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骨夫人伸手抵住我的下巴,缓缓回答:“想杀了你啊。” 听她漫不经心瘦弱无骨的话语,心中噌的上来一股火:“你要杀便杀,何须多言。” 如今就你我二人,你这般装腔捏调,作给谁看。 白骨夫人眼睫微动,语气中多了一丝狠意:“小丫头,你再大喊大叫,我可以马上送你去见阎王。” 这话说的可就不招人待见了,现在是你威胁我好吗。难道我还得忍气吞声受你欺负? 事实上,她这话一出口,我确实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了,只能在心里骂她一句。 见我乖了,白骨眸中恢复笑意:“顾倾城,我本来是想杀你来着,可后来改变主意了。” 改变主意不杀我了? “杀了你太便宜你了。”白骨夫人微眯着眼。 不知她为何如此恨我,难道悟空给她那一棒让她失颜面了?可又没打死她,她该为自己捡回一条命高兴才是。 百思不得其解,开口问:“我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让你这般深恶痛绝?” “什么事情?”白骨夫人凑到我的耳旁,秀眉一皱,切齿道:“我的心上人为了你可以将我打死,若换了你,你怎么做。” 我陡然一惊,虽有些不明了,但已料到事情不妙。白骨夫人松开了捏住我下巴的手,冷哼一声:“反正你的性命握在我手中,这些话告诉你也没有关系。”她一扬下巴,顿了顿,轻蔑地看我一眼:“顾倾城,你听好了,你喜欢的那位齐天大圣,他也是我的意中人,而我早在你之前,就已经喜欢上他了。” 我惊愕不已,呆呆地看着她。白骨夫人……她很早就认识悟空了吗。 想起那日,当白骨夫人看到悟空的一瞬间,语气中所流露出的意外与惊喜,并非一个陌生人正常的反应。 当时就察觉到她和悟空的关系非同一般,可事后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想想,被心爱的人毫不留情一棒打杀,确实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无论精神还是肉|体。 第22章 雨打萍 对于白骨夫人的遭遇动了恻隐之心,但一看到她那双恶毒的眼睛,唯一的一点同情也烟消云散。 “喜欢有什么用,他心里只有紫霞仙子一人。”半晌,我垂下眼帘,略讥讽地开口。也不知是说给她,还是说给自己。 白骨夫人听了我的话,一阵放声大笑,笑声尖锐刺耳,比三藏的哭声还让人烦躁。“你笑什么?”我瞪着她,很是不悦。 白骨夫人笑够了,一挑眉毛,得意道:“顾倾城,你看好了。” 只见白骨夫人藕臂柔柔一挥,便有数条华光随着那抹弧度飞舞开来,直至将她整个身体都缠绕包裹住。 此刻的白骨夫人看起来像镀了一层光。少顷,她缓缓从光里走出,却俨然是另一个人的模样,而那个人,正是——紫霞。 我惊讶地张了张口,这妖精,她想做什么。 白骨夫人立在水边,满意地审视着自己的样子。须臾,将目光落回到我身上,朱唇轻启:“别惊讶,现在,我就是紫霞。” 讽刺一笑:“你这是自欺欺人,你以为变一副紫霞的样子出来,孙悟空就会喜欢你吗?别忘了,他的火眼金睛可以看穿一切伪装。” 白骨夫人听言并不嗔怒,反掩唇娇媚道:“顾倾城,你还不知道吧,其实你之前看到的那个紫霞,就是我。” “然而悟空并没有看破,你知道为什么吗?”白骨夫人继续问道。 摇摇头,等待她的回答。 “我得到了一枚幻颜丹,服了它,纵西天如来佛祖也辨不得真假。”白骨夫人曲起食指假撑着下巴,满面春风。 她倒真是煞费苦心了。我呵呵一笑:“说到底,你的敌人不应该是我,而是紫霞才对,你为何不去报复她,而在我身上下功夫?”这是我最想问的问题。 白骨夫人伫立良久,一言不发,似是在回忆什么。半晌,她红着一双眼睛道:“紫霞已经被佛祖收服,对我没有任何威胁。反倒是你,你对悟空早起非分之想,不安好心,迟早是个祸患。” 我沉默片刻,这个女人,占有欲太强了,似她这般善妒又狠辣的女子,在人间,是要被丈夫写休书踢出家门的。 “可就算我死了,你也不可能和孙悟空在一起的。”淡淡回应,一厢情愿的爱情往往不得善终。 “所以我并不打算杀你了。”依旧是不怀好意的语气,“我要让我的悲剧,在你身上重演。顾倾城,被心上人一棒打杀的滋味,你很快就可以尝到了。” 这个女妖妇,恶毒之至。愤怒地看向她,压了压心底的狂躁,道:“你如意算盘打的太好了,但你也别忘了,我是他的师妹,我师兄善恶分明,要杀也只杀你这种无耻歹毒的妖。” 白骨夫人听我一席话,怒不可遏,当即冷目:“小丫头,嘴倒挺硬。” 轻哼一声,毫不示弱,你做的事不就是招人骂的吗,紧跟着又道:“如何,妖终究是妖,换一身皮囊里面还是一副黑心肠。” 许是触了龙之逆鳞,话音未落,那白骨夫人使起老招数,闪电般伸出利爪掐住我的脖颈,眸子像淬了毒般,恶狠狠地刺向我。 没有丝毫反抗的机会,背部直撞上坚硬的石壁,加上脖间的凶狠力道,我一声闷哼,心想着自己这次可能真要挂了。 心中不免有一丝后悔,刚才确实冲动了些。 可白骨夫人迟迟没有动静,我觉得时间过得甚是煎熬,心想着要不要先服个软。犹豫时,那白骨夫人一扬唇角:“很好,顾倾城,从今日起,我便让你体验一下,什么叫做,生不如死。”语气轻柔,却带着浓浓杀意。 俗话说:最毒妇人心。女人之间的相杀是致命且不可消弭的。当你真正讨厌憎恶一个人的时候,将她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白骨夫人松开手,冷冷看我一眼,再未多言,拂袖径去。 我瘫软在地,捂着胸口不住咳嗽。 良久,山洞重新陷入寂静,除了耳畔水声。 既然走到了这个份上,若我向白骨讨饶,只会让她白白看了笑话,她断然不会放过我,又何必自取其辱。况我这一条命,早就该死了,今生能得见悟空一眼,我已了无遗憾。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便如此罢。 第23章 长恨此身非我有 缓了一缓,顺势躺在地上,反正也出不去,没必要做些无谓的挣扎,现在还是保存体力最要紧。 看着头顶那道可望而不可即的光,默默叹了口气,阖上双眼。 迷迷糊糊间,兀自睡了过去。 这一觉,我睡的甚不安逸。因在梦中,我又见到了那个叫潘玉琴的女人,她插着腰,正凶巴巴训着我父亲,父亲唯唯诺诺地低着头,从始至终,也没敢顶撞她一句话。 醒来时,泪水早已湿了脸颊。不愿再回想那段往事,总盼着哪天能彻底忘了,可午夜梦回之际,自己又会不自觉地走回去。每每醒来,这噩梦总搅得我心力交瘁,不得安生。 我是上辈子欠了那个女人的,今生终了,还得被她缠上。 现今我已离开了那个世界,不知她是否能敛起脾气,好好的和我爸爸生活。或许,没有我的存在,那个家会更和睦一些吧。 深吸一口气,向上看去,幽幽的月光自洞口洒下,一片清冷,已经是夜里了。 起身走到潭边,掬水洗了把脸,困意渐消。甩甩手上的水珠,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呆呆看着粼粼水面。 两天不曾进食了,此时腹中颇为饥饿。可这里除了水就是石头,哪里有什么吃的。难道白骨夫人把我扔到这里,是想让我自生自灭吗。 决不能屈服。 这里没有食物,但有水啊,有水的话可以维持七天的生命,跟她多耗一天算一天。 如是想着,又掬一捧水饮下了肚。这水是山中活水,清澈甘甜,丝毫不涩。 勉强压下了饥饿感,走到石壁旁,敛起裙角坐了下去。 如今虽是夏季,可山中的夜晚甚是寒凉,我蜷着身体,小心翼翼护着残余的温暖。因为已经睡过一觉了,现在半分困意也无,只得哆哆嗦嗦地期盼快些天亮。 翌日,天色大亮,阳光直射在洞内,分外温暖。我如获至宝地躲在光明里,暖意铺满一身,此时,终于安逸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白骨夫人是在三日后来到山洞的,似是找准了时机看我这副狼狈的样子:青丝乱舞,神色憔悴,外加饥肠辘辘。 看到她的一瞬间,有些想把她生吞活剥的冲动。可惜身上没有半丝力气,只能静静地躺着。 白骨夫人提着一个竹篮,上掩一片方巾,幸灾乐祸地向我走来。此刻的她,依旧是紫霞仙子的模样。 “顾倾城,你没死啊。”白骨夫人笑盈盈地开了口。 瞥她一眼,虚弱道:“没能如你所愿,真遗憾。” 白骨夫人放下竹篮,矮身蹲了下来:“不遗憾,我开心的很呐。你要是死了,我找谁取乐子呢。”语毕将竹篮上的方巾揭开一半,道:“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斜眼瞄去,是几只冒着热气的包子。这妖精,她居然好心给我送吃的? 很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问:“给我的?”白骨夫人“扑哧”一笑,道:“自然是给你的,这里又没有别人。” 面对香喷喷的大包子,很不坚定地动摇了与她对峙的决心。可我总觉得,白骨夫人不可能无缘无故来做好人,她会不会,又在酝酿什么阴谋。 见我这般迟疑,白骨夫人朱唇轻扬:“怎么,怕我下毒?” 悠悠看她一眼,或许她真是觉得我现在还不能死呢?到口的食物,不吃白不吃。略想一想,心安理得地拿起一个包子,嗅了嗅,又瞄了白骨夫人一眼,她正微笑地看着我。 轻咬一口,里面的汁便流出来了,看着好像是素馅的,还冒着诱人的香气,我食欲大兴,不管三七二十一,几下都吃完了,不消片刻,竹篮里的包子也全进了我的肚。 白骨夫人满意地点点头,问:“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不想夸她,遂道:“腻得慌。” 白骨夫人讶了一声,将掩着竹篮的另一半方巾揭起,道:“这里还有我为你准备的米粥,尝尝。” 她将盛着粥的碗向我递来,我也不防备她了,接过之后,直接喝了一大口。 可这一口到了嘴里,感觉味道怪怪的,不像我平时喝的粥的味道。细看之下,粥的颜色好像也不对,鲜红鲜红的……像血。 心中一惊,猛将碗摔了出去,直摔到白骨夫人身上,“这是血!”我颤着声音喊道。 白骨夫人淡淡一笑,不在意我弄脏了她的衣服,回:“是啊,不过我确实下了些小米,顾倾城,你好不领情啊。” 我觉得一阵恶心,胃里头翻江倒海。果然这个女人是有阴谋的,那我刚才吃的包子,肯定也有问题。 那包子馅,不会……不会是…… 想到了极恶心处,不由得寒毛竖立,扶着石壁干呕起来。 白骨夫人咯咯一笑,笑的我心里更没底了。又听她道:“顾倾城,你不知道吧。这粥,是人血熬的,你方才吃的包子,也是人肉馅的。你犯戒了,顾倾城,你犯了佛家大戒,我却要看还有谁能护的了你。” 心中懊悔不已。但绝不能让她发现我的惊慌,强撑颜面,扶壁冷笑道:“我不知那是人肉包子,佛祖会原谅我的无心之过,倒是你,你杀生害命,往后定恶报缠身!” 白骨夫人停止了笑,凌厉道:“顾倾城,你还敢嘴硬。” 擦去唇角的血迹,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何必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喘了口气,接着道:“白骨夫人,你我之间的怨,今日就算结下了。你若不杀了我,今日我所受之罪,往后,定双倍奉还。” 第24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 白骨夫人冷哼一声,不屑道:“想报仇?我现在就站在这里,你来啊。” 我挺了挺身体,戚戚一笑:“你知道,现在的我,对你造成不了威胁。” 白骨夫人一步步走近,我丝毫不惧,定定直视着她的眼睛。她迈着莲步,行走间化作原形——一架枯骨。 “顾倾城,我讨厌你这副清高的样子,非常讨厌。”她的声音穿透空气,带着丝丝凉意,言语间已然逼近。 看着那副嶙峋骨架,心中早没了先前的恐慌。“终了,你也不过是一副惹人嫌恶的白骨,连看你一眼,我都觉得污了我的眼睛。” 狠话谁不会说,反正我是将死之人了,不必再藏着掖着,只是这条命折在她手里,多少有些不值。 白骨夫人大为恼怒,两排牙齿上凭空又长出几颗森森獠牙,看着煞是渗人,她发狠的低吟一声,接着张口向我脖颈咬去。 无力阻止她的恶行,只能任其宰割。獠牙一瞬间咬穿皮肤,嵌入肉中,带来的是钻心的疼。 吃痛地倒吸口凉气,本能地想推开她。可是没用,那白骨夫人微使术法,我便挣扎不得。 本以为这次必死无疑,但我又错了。须臾间,白骨夫人停止攻击,松了口,吱吱向后退了一步。 殷红的血自脖颈蜿蜒流下,我捂住伤口,怨恨地看着她:“为什么不杀了我。”白骨夫人两排牙齿一张一合:“我可不能让你就这么死了,顾倾城,我要你变成跟我一样的妖,从今日起,你不仅要吃人,还得去杀人,我要让你罪孽深重,永为世人所唾弃!” 咬咬牙,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几滴眼泪悄然滚落。白骨夫人见状,幽幽笑道:“我已在你体内注了妖毒,七日内若不吃人,你便会遭受这世上最难以忍受的痛苦,顾倾城,你逼我的。” 无望地瘫在地上,让我去杀人,吃人,这是万万不可能的。真这么做了,别说佛祖,自己都不可能原谅自己。 垂头惨然一笑,痴痴看向眼前的石壁,泪水早已模糊了脸庞。我不是原始的野蛮人,绝不会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趁噩梦还没有开始,就让我终结了它吧。 万千思绪汇成一个念头:死。 若我死了,则一了百了。 下了决心,接着阖上双眸,咬咬牙,狠狠地朝石壁撞去。 千钧一发间,身体却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强行拽住,任我如何使劲,都动弹不得。一回头,原是那架白骨正对我施着法。 哽咽着怒吼:“你这个疯子,放开我!” 白骨夫人并不理会,猛一发力,将我重重甩在地上,不再故意说些讽刺我的话,只冷冷道:“这一个月里我会给你带活人,以后你就自己捕食去吧。”言毕,在我五步之内布了结界,随即化作一道白光,扬长而去。 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悲愤,埋头大哭起来。 我绝不要任她摆布,即是绝食而死,也不能做啃食同类这种有悖伦理道德的事。 自白骨夫人走后,我昏昏沉沉不知躺了多少天,因周围有结界,可供活动的范围大大缩小。 此时才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脖上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但已经不流血了。不晓得这样暗无天日的生活会持续多久,却也不再奢望光明,光明是生,光明亦是死。 等她再来的时候,果真带了一个人,是个清透水灵的姑娘,与我差不多年纪。那姑娘早已经吓得整个人都软了,面色惨白,颤抖不已。 “久等了。”白骨夫人邪魅一笑,收了结界,将那女子扔到我面前:“少女的血最为鲜美,趁早享用吧。” 无力地坐了起来,那女子睁大了眼睛,惊恐万状,我想我此刻的样子,可能真像个妖怪。 也不在意,看了女子一眼,又看向白骨夫人,冷静道:“我不会害人的。” 白骨夫人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鼻间一哼,嘲讽道:“顾倾城,时至今日,你以为还能由得了自己么?我告诉你,你今天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我冷冷一笑,蔑道:“嘴长在我身上,难不成还由得了你?” 白骨夫人脸色一阵发青,片刻,又恢复了冷静,唇角一勾,却是看向身旁那女子,温柔道:“你想活吗?”女子眼睛一亮,拼命点头。白骨夫人咯咯一笑,道:“想活的话,去杀了她,喝了她的血,我就放你走。”那女子一怔,目光看向我,呆了片刻,忙连连摇头,带着哭腔道:“不,我……我不敢,求你放了我吧!” 白骨夫人斥道:“废物,你不杀了她,便是死路一条。”那女子依旧摇头:“我不敢……”白骨夫人向她踱去几步,近了,敛起裙角半蹲下来,目光直直看着她:“你怕什么?”女子颤着肩膀,哭泣道:“我……我真的不敢,你放了我吧。” 白骨夫人伸手搭在她的肩上:“你不去吃她,她就会吃了你。”女子紧紧攥着衣角,目光里满是无助。白骨夫人擦去她眼角泪水,悠悠道:“去吧,杀了她,我一定放了你。如若不然,我就将你身上的肉一块块撕下来,丢到山里喂野狗。”她的声音没有丝毫暖意,说到最后,幽暗的语气愈加令人胆颤。 女子惶恐地向后退去,整个人震惊到了极点。白骨夫人冷笑着站起,从容不迫地开始当起局外人。 想不到这女人竟恶毒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她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让她变的如此可憎。 一旁女子目光定格在我身上,良久,她嗓音轻颤,细声道:“姑娘,对不起,我想活下去。”语毕,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缓慢地向我爬来。 我无力一笑,道:“没关系,你是在成全我。” 那女子流着眼泪,爬到一半,却是停止了动作,掩面泣道:“不……我真的不能这么做。” 白骨夫人见状,勃然大怒,斥道:“没用的东西!”倏一挥袖,竟将那女子重重摔在了石壁之上,伴着女子一声惨叫,登时鲜血四溅,落地之后,再没了动静。 不知她是否死了,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我的心头,难受的紧。悲愤之余,拼尽全力冲那白骨夫人喊道:“你这个疯子,你不得好死!” 白骨夫人微微一笑,施法将那女子扔到我面前,道:“恼什么,她还没死呢。”又向我走过来,“不过也快了。” 见她这阵势,我预感情况不妙。 果真那白骨夫人一把抓起女子的头发,锋利的长指甲划破她嫩白的脖颈,却是霸道地压着女子头颅堵到了我的嘴边。 鲜血很快流到我的喉咙,我想要反抗,奈何白骨夫人利爪死命地捏住我唇角两侧,迫使我不得不张开嘴巴。 浓浓的血腥气让我快要无法呼吸,而白骨夫人好似发了疯般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嗓音尖锐,活脱脱一个魔鬼。 我绝望地闭上眼,白骨夫人将女子渐凉的尸体如扔垃圾一般扔到了潭中,只听得扑通一声,一个年轻美好的生命就此陨落。 第25章 洪波涌起 “你觉得身体里可有什么变化?”白骨夫人温柔地在我耳边吹着气,巧笑倩兮。 微微喘息,别过头去,实在不想看她这副奸诈的嘴脸。 缓了缓,觉得身上疲累竟一扫而空,有温暖的气息自心田荡漾开来,说不出的舒服与快意。 我颇有些沉醉其中,身体飘飘然得到了极大放松。 正兀自享受时,白骨夫人吃吃一笑。听她这一笑,我瞬间清醒过来。 因一时间神清气爽,也有力气骂她了,开口便道:“妖孽,你对我施了什么咒?”白骨夫人掩唇笑道:“我哪里施咒给你了?你喝了人血,刺激到体内的妖毒,故此这般精神抖擞。如何,飘飘欲仙的感觉很美妙吧?” 我啐道:“你卑鄙。”白骨夫人缓缓起了身,轻轻一笑:“是啊,你奈我何?” 她十分畅然:“顾倾城,你成功迈出了第一步,可喜可贺呐。” 我扯起嘴角,附和道:“也恭喜你奸计得逞了。” 她想毁了我,于她而言这是轻而易举的事。我和她斗,无异于以卵击石。不满足白骨夫人的恶趣味,她断然不会善罢甘休,可如今就算满足了,她也还会继续折磨我。往复循环,难以休止。 我要逃出去。 我不想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或许出去了,我就可以摆脱她。 淡淡开口问道:“我会一辈子呆在这个地方吗?”白骨夫人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微一顿,笑道:“你若肯乖乖听话,我可以考虑放你出去。” 仰起头看着她的侧脸,问:“你不杀我了?”白骨夫人拢一拢衣袖:“不会啊,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活着。”她收回笑容:“我说过,你会死在你心上人的棒下。” 不明白她的妒忌之心为何如此之重,冷下眉目:“我也说过,我师兄不会杀我的。” 白骨夫人一勾唇角:“师兄是不会打杀师妹,但假若你不是他师妹呢?” 我目光一凛:“什么意思?”白骨夫人支着下巴,笑道:“几天前,我化作你的样子假装被老虎咬死了,你那唐师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将你埋了。从此以后,你顾倾城在这个世上,就算消失了。” 心里蓦地一沉,白骨夫人接着道:“此后我会渡你些妖气,等你的妖气魔性掩了原本的气息,你说,你还会是你师兄的好师妹吗?他若知晓了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妖孽,还会对你手下留情吗。” 她这一席话如若当头棒喝,砸的我灵台一片清明。 “我不会接受你的妖气,也不会再吃人了。”握紧了拳头,不禁感叹人心的险恶。 “没用的,顾倾城。你体内的妖毒初尝人血,已经开始苏醒了。你,回不了头了。” 我讶然,正欲开口,白骨夫人秀眉一挑:“你好好待着吧,我得回去陪悟空了。我出来这么久,他会担心的呢。”言语间不乏有炫耀的成分。 待她走后,我在潭中寻找刚才那少女的身影,已然不见,应该是被冲走了。心中痛惜不已,好姑娘,愿你来生一世安好无忧,再不受此苦难。 连接几天,我一直处于亢奋状态。晌午的阳光照进山洞时,颇有一分燥热,我褪了衣裳,在潭边清浅的地方洗了个澡,更觉精神百倍。只是终日困在这山洞里,我闷得慌,也没人说话,很是孤独。 好在白骨夫人走时并没有给我下结界,否则,她的八辈祖宗一定会遭殃。 低头玩着水,想起三藏等人,此时在他们师徒心里,我已是一具毫无生气的枯骨了。三藏菩萨心肠为我掉了几滴泪,不知往后,他们是否还会记得我。 跟着他师徒西行,虽时日无多,但与我而言,已是一生都难以忘怀的记忆,那他们呢,我于他们,是一个怎样的存在,会是一个匆匆过客吗? 第26章 月迷津渡 “顾倾城。”正出神时,一个充满风情的声音慵懒响起,轻飘飘在我耳畔漾开。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白骨夫人。 “是那个小姑娘吗?”紧随其后的是另一个粗犷的男声。 缓缓停住手中的动作,皱了皱眉。可恶的白骨夫人,又将残害生灵了。 白骨款款走近,与我附耳道:“不知这个大汉可合你胃口,今天我就不亲自动手了,任你处置罢,我且先走一步。” 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白骨夫人却神秘一笑,转身向那男人走去,男人恭着身子,敬仰地看着她。 白骨夫人娇媚一笑,与男子细声絮语一番,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少顷,白骨夫人微勾唇角,回头看我一眼,那目光极为暧昧,我没有立即猜透。白骨夫人又扭过头,拂袖离去。 虽然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之不可能让我害人,她刚一走,我立刻对那体格健壮的男子道:“你会水么?”男子搓一搓手,答:“会啊,我是在山里长大的,自小就喜欢凫水。” 甚好,我指向身后那潭水,道:“这是一潭活水,你从这里逃命去吧。”男子无奈一笑,问:“我为何要逃命?”我摇摇头:“刚才那女子是个妖精,她要害你。” 男子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恐你误会了,刚才那女子,是天上的仙。”我心下一惊,白骨夫人真是满嘴的谎话,正准备提醒男子,却见他旁若无人的开始宽衣解带,我一时愕然,反应过来时,面上一羞,忙别过头去,道:“你做什么?” 男子爽朗一笑:“小娘子,这些闲话日后再说,先与我好好享受一下鱼水之欢吧。” 我皱眉怒道:“你快将衣服穿好,休得无礼。”却谁知言语间,男子已上下其手,他丝毫不在乎男女间的芥蒂,道:“小美人,别害羞啊。莫怕,哥哥会好好疼你的。” 心中甚是恼火,想要扳开他的手,但男子力气大的惊人,他嘿嘿一笑,舔了一下我的耳垂,道:“没用的,小美人,你就从了哥哥我吧。” 我反感的紧,几乎作呕,怒嗔道:“你这流氓,放开我!” 此言一出,他将我抱的更紧了。伸手去打他的脸,男子趁机将我反过身来。入目皆是他胸前黝黑的皮肤,我羞得脸颊发烫,急中生智,一个抬腿顶到他胯间,男子当时便疼得松开了手。 得此间隙,慌张地忙向后退去,没想到脚下一滑,扑通一声就落到了水里。 接连呛了好几口水,蹬腿扑腾了几下,男子嘿嘿一笑,浮沉间,见他一个跃身,也扑进水中。被他一个大手拉到怀中,好不容易喘口气,又咳嗽了几声。 那男子态度十分轻佻,讲了几句笑言。我别过头去,不觉一阵恶心。斜眼看他一眼,喘着气道:“你放了我吧。” 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求饶,心中五味杂陈。 男子道:“你放心,只要你跟我好,我不会让你吃亏的。”我垂下嘴角:“不行。”男子颇有些不耐烦,但看得出他正在努力压制。 我又开了口:“送我上岸,水太凉了。” 男子倒没拒绝,二话不说带我上了岸。我衣裳尽湿,看着很是不雅。一手护着胸前春光,眼珠一转,趁着他没反应过来,拔腿就跑。 这是为我好,也是为他好。 可男子不领情,我刚一挣脱,他便赶了上来,一个虎扑,将我压倒在地,制着我的两只手,恶狠狠道:“你逃不掉的,认命吧!” 我极度不安,这是在逼我,是白骨夫人在逼我。 她喜欢看我走投无路惊慌失措的样子。 她……她也将会喜欢我杀人的样子。 无望地停止了反抗。我真的,真的不想害人。而男子此刻欲望肆生,我不能听天由命。纠结片刻,心中一横,搂过那人的脖子,反将男子压在身下。 男子以为我想通了,咧嘴笑道:“小美人,你可愿意了?” 淡淡看他一眼,未作回应,只抿抿唇,直接向他脖颈咬去。 因用力狠重,轻而易举便舔舐到了温热的血液味道。浓浓的血腥气在鼻间氤氲飘荡,刺激的体内妖毒兴奋起来。 不过拈花一瞬,周身好似得到了无穷力量,任那男子如何挣扎,没有受到半点影响,依旧贪婪地吮吸着他美味的鲜血。 半晌,那男子失去了力气,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面色惨白,死不瞑目。 第27章 二打白骨精 白骨夫人的掌声很合时宜地响起,我知道,刚才洞内所发生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缓缓起了身,衣服上吧嗒吧嗒还在滴水,想到方才那男子在我耳朵上舔了一下,不由得一阵恶心。却正是此时,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又听白骨夫人道:“顾倾城,你进步了。” 无悲无喜回她一句:“恰如你愿。” 不经意地伸手理了理耳旁湿漉漉的头发,停留片刻,缓慢放下。 白骨夫人笑道:“这世上还没有我白骨夫人调|教不了的人。顾倾城,你想通了吧……” 轻垂眼眸,很自然地将手背过去,瞄了一眼白骨夫人,她依旧在说些强者为尊的话,满面春风。 其实我手上握了一个东西,正是悟空临走时所赠的一根毫毛。 他走后,我将毫毛收在了耳朵里,因一路奔波,加上对猴子渐生出一种抵触情绪,就没把毫毛的事放在心上,快要淡忘时,被那个汉子恍然勾起记忆。 真是天助我也,有了这根救命毫毛,何愁对付不了眼前可恶的女人。 白骨夫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后,我盈盈问道:“你说,是你比较厉害,还是孙悟空比较厉害?” 白骨夫人一愣,不知此话何意,不假思索的回道:“自然是悟空厉害了,他可是太乙金仙。” 我莞尔一笑,挺了挺身子,悠悠打开手掌,温柔的唤了一声:“齐天大圣。” 话音刚落,手中毫毛化作一道金光,盘旋一周后,变作一个伸着懒腰的猴子,正是那孙悟空模样。 白骨夫人脸色大变,惊道:“你要做什么。” 并不理会她,只招呼悟空道:“哥哥,救命,那个妖精想害我。” 白骨夫人见势不妙,遁身要逃,然而孙悟空眼疾手快,不由分说一棒抡去,白骨夫人一声惨叫,栽倒在地。 悟空悠闲地架起金箍棒,看了看白骨夫人,毫无波澜地向我开口道:“死了。” 妖精面朝潭水,一动不动,俨然没了生气。 胜利来的太快,完全就是眨眼间的事。我激动地一声欢呼,转身扑入孙悟空怀中:“哥哥,你太厉害了。” 可猴子愣愣的,也不说话,任由我抱着。 想起,他只是孙悟空的一根毫毛,没有正常的喜怒哀乐,只能做简单的交流。 颇为失落,松开双臂,挽住他的胳膊,道:“哥哥,我们走吧。”悟空点头。 将要离开时,余光瞥见那具半裸的尸体,犹豫的停住脚步。这个男子,他何其无辜,我心有愧疚,拽了拽悟空衣袖:“哥哥,我们把他埋了吧。” 悟空自是同意,三下五除二给他穿好了衣服,扛在肩上,偕我一道出了山洞。 谢天谢地,可算是逃出生天了。 出洞后,与悟空找了处僻静的地方,将男子深埋了,不知他姓甚名谁,所以没有立碑。 处理完所有的事情,感受着头顶和煦的阳光,心情好到了极点。 并不着急收回毫毛,因为好久没见过悟空了,心里,还想多看他几眼。跟在他身旁,试探道:“哥哥,累了吧。我们先找地方休息一下,之后再去和师父他们会合,好吗?”悟空想也没想,只连连点头。 与他歇息在一棵合欢树下面,头顶的花儿开的正艳,在茂密的枝叶间瞧着很是热闹。温柔的粉红色似少女面颊的红晕,一圈圈、一团团掩在绿意中羞涩,有凉风吹过时,总有几个经不住挑逗,从叶间翩然飘落。 悄悄看着悟空,他倚着树,目光炯炯地看向远方。有花儿落在他金色的发间,自在安逸。我看的痴迷,脸颊一阵发烫。 试探着将头偏向他的肩,轻轻靠了上去。悟空侧目,没太多反应。 合欢花依旧在落,一朵朵铺在我月白色长裙上,并不拂它,甚至不去在意,生怕惊扰了难得的时光。 如今能与悟空独处,虽说只是他的一根毫毛,足以教我欢喜。 接连几日都没有休息好,将自己调整到最舒服的状态,安心阖上眼睛。 第28章 借宿永安村 一觉无梦,醒来后极为精神。合欢花落了一地,覆在身上,将素色衣裙点缀的十分美丽。 伸个懒腰,正要出发,却感觉哪里不对。 转头去看,只见周围一片空荡,脑中“嗡”的一声,神智瞬间清醒。 悟空呢,我记得,我是和悟空在一起的,怎一觉醒来,他人就不见了。 眉头一锁,种种猜测涌上心头,顾不得其他,开始在四周寻找悟空的身影。 沿着山径一路奔走,入目之物,除了绿树红花,就是山川河流,所见唯一的活物,是偶尔略过蓝天的鸟儿。 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心急如焚地四处寻觅,扯着嗓子高声呼唤,不肯放过每一处地方。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难道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在山中转了一大圈,早已声嘶力竭,不得不找了个地方暂时休息。 找不到他,那么眼下,只能孤军奋战了。 如今这座山我一刻也不想停留,惟恐一回头又生什么事端,还是快些离去的好。 一路火急火燎地向西前进,出了山,不敢耽搁,餐风露宿行罢多时,得遇一处村落,我十分喜悦,终于可以找户人家歇脚了。 好不容易一瘸一拐地走到村口,无论如何也挪不动脚步了,收起裙角,坐在长着杂草的台阶上,再不愿起来了。 彼时路过几个眉清目秀的姑娘,目光纷纷停留在我身上,指指点点,很是好奇。 心有疑惑,带着些不悦,多瞄了她们几眼,那些女子见状,不再议论,嬉笑着朝村里走去了。 歇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眼看天色渐暗,准备向村中行进。 下了台阶,专心致志走着自己的路,心里头空空荡荡,只想着何时能找到三藏他们。 “姑娘。”正惆怅时,一个清亮温润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微微一滞,回头看去,是一个身着粗布直裰的少年郎,负着背篓,面容俊秀。 前后环视一周,确定了他是在唤我,等到少年近了,方开口问:“公子何事?” 少年彬彬有礼:“在下见姑娘行走不便,又独身一人,请问姑娘家住何处,不如让我送姑娘回家吧。” 上下打量他一番,不知少年是真的好心,还是另有所图。但见他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也不像个坏人。 少年看出了我的迟疑,解释道:“姑娘莫要担心,在下李长济,是这永安村的医者。” 原来是位济世救人的大夫。稍稍放下戒备之心,原本我也没怎么防着他,况医者父母心,我不禁对少年产生了亲近感。 “公子有所不知,我并非村庄之人,我是从东边来的,此番是要去西方寻我的师父,恰巧路过此地而已。” 名李长济的少年恍然大悟,点点头:“原来如此,可现在天色已晚,不知姑娘夜宿何处?” 我垂下眼帘,答道:“尚未找到落脚之处,正准备去村里寻个好人家,借宿一晚。” 抬眸看向他,期望他可以帮助到我。李长济眉头微锁,犹犹豫豫:“实不相瞒,姑娘,我们永安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不能收留陌生的来者,尤其……是女子。” 闻言,心头暗惊:“这是为何?” 世间还有这么个奇怪的规矩,我却是头一次听说。 李长济叹了口气,道:“事情还得从很多年前说起……” 第29章 永安不安 永安村约有二百多口人家,都是些老实勤恳的百姓。他们这里民风淳朴,世代与人为善。有过往的来客上门请求借宿,村民们都会热情招待,从不曾冷眼相对。 直至某日,有一位负伤的姑娘来到此地,找了处人家借宿,村民们古道热肠,自不会将她拒之门外,何况姑娘有伤在身。于是女子在此地暂时落脚,一住就是半个月。 说来也怪,打那时起,便常有女子来往于永安村,这些姑娘们个个生的唇红齿白,面若桃李,眼波流转间令人神魂颠倒。 可了不得了,娇艳欲滴的色彩不几日便勾起了永安村汉子潜藏已久的小心思,暖饱思淫|欲,男女之间的关系一旦微妙化,剩下的,就是你情我愿了。 似乎来到永安村的美人们,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一切。 来者不善啊,永安村的女人们马上意识到自己引狼入室了。她们寻找各种理由想送走这群狐狸精,谁知那些姑娘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永安村的汉子们呢,别提了,一颗不安的心早被美人们摄去了,哪里还听得进妻子的劝告威胁。 小美人儿们的枕边风吹得他们浑身酥软,飘飘欲仙,所剩无几的伉俪情全化成了泡沫,永安村的男人们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休妻风波。 休书对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或许仅仅是一场婚姻失败的见证,然有甚者,是对一条生命的死亡判决书。 永安村的女人们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要拿性命跟勾引丈夫的浪蹄子斗,没用。或死或伤,都换不回丈夫半点儿心疼的目光。 永安村开始进入一个极萎靡的时期,男人不下地了,从早到晚的腻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 可身体的欢娱终究弥补不了感情的空缺,不多时日,阳气渐虚的汉子们意识到自己误入歧途:身下承欢的女人们不过是美丽养眼的花瓶,她们对男人,除了无休止的索取,再无其他。 生活不是建立在虚幻的风花雪月之中,更多需要的是柴米油盐。花瓶们做不到,她们一不满意就抹眼泪,安慰多了,男人就烦了。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果不其然,而且她们不仅是水做的,还是整个天河的水做的,估摸着当时决了堤,没拦住,全流到女人身体里了,否则她们的眼泪怎么哭也哭不完。 毕竟是没有感情的,男人们开始怀念自己的结发妻,对花瓶们也疏远了些。花瓶们不乐意了,使尽浑身解数,想让男人们情窦再开。 可能真的厌倦了吧,男人对花瓶的献好无动于衷。他们想请妻子回来,但这岂是一句话的事?所谓覆水难收,谁也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悔之晚矣。 男人与花瓶算是彻底闹掰了,双方心里都很不痛快,花瓶也是有尊严的,人家都赶你走了,难不成你还死乞白赖地守着不走吗。于是乎浩浩荡荡一群花瓶挺胸抬头地出了村。 本以为此事就此了结,奈何天不遂人愿,某日夜里,沉睡在美梦中的男人们,丝毫不知,此刻,一场灭顶之灾正悄然来临。 花瓶们在月圆之夜去而复返,她们扭着细软的腰肢,勾起鲜红的唇角,袭向了村庄的每一处角落,狞笑声与惨叫声在黑暗中相继蔓延开来,此起彼伏。 有血腥味儿布满空气,引来了嗜血的生物。 花瓶们屠了村。 花瓶们不是一般的花瓶,原来她们真是狐狸精。 月光下,她们手捧着刚被剥离的心脏,如若捧着最高洁的圣物。唇角嫣红的鲜血,诉说着她们对负心人最后的告别。 没有对与不对,只有愿不愿意。 翌日,阳光升起的时候,整个村庄死气沉沉,除了胡乱飞舞的苍蝇在嗡嗡地闹。 不知谁是第一个看到这片惨象的人,只是后来,悲伤弥漫全村,走了的弃妇带着孩子又回来了。 除了伤痛,剩下的,便是坚强。 你想象不到一个孱弱的身躯里究竟蕴藏了多大的能量。不错,她们是水做的人,而水滴石穿,汇成一股劲儿后,有着汪洋之势。 永安村重新恢复了生机,经历一次浩劫,村里的人也吸取了教训。痛定思痛,此后村中便有了一条不成文的约定:每家每户不得随意接纳陌生女子。 几代下来,约定渐渐成了一种风俗。 第30章 暮云重 一些重大的事件在时光年轮上或多或少都会留下印迹,且同样会影响到后代子孙的处世态度。固执的观念,想要打破,不是件容易的事。 默默叹息着,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村落竟有如此令人心疼的过往。我本就是个过路人,在哪里落脚都一样,捱一捱也就过去了,还是别惊动他们这来之不易的祥和吧。 “即是如此,我就不便打搅了,谢公子提醒。”虽有些失落,还是勉强打起了精神,向李长济颔首一笑。 李长济皱着眉,四处观望了一番,踌躇良久,终于下定决心,道:“姑娘,我相信你不是什么妖祟,若你不嫌弃,请到寒舍落榻吧。” 略感意外,撮了撮衣角,不放心道:“你不怕破了规矩吗?”李长济轻笑一声:“出门在外,谁还没有需要帮助的时候,不过一晚,无妨。” 见他这般直爽,我一颗心放了下来,感激道:“谢谢你。”李长济摇摇头,展开了微蹙的双眉,道:“姑娘不必客气,一会儿进村了,如有人问起,就说你是我的远房表妹,可好?”我自然同意,点头道:“多谢了。” 跟着李长济进了村,也没遇上几个人,大概天色已晚,都安歇了。 片刻功夫就到了他家,随意扫视一番,屋子的空间并不是很大,却很干净整洁。进门后是扑鼻的药草气息,经久不散。 李长济卸了药篓,将房间灯芯剪了剪,回头冲我笑道:“姑娘,你先在此稍坐片刻,我去看一下母亲。” 回头应了一声,目送他走后,在一张木椅上落了座。 李长济前脚刚走,就有一个提着篮子的姑娘进了门。抬眸望去,刚好与她目光对视,及我起身后,那姑娘也走近了。 细看时,但见她: 云鬓巧迭,青丝曳垂。香腮含羞,樱唇生粉;明灭小山影重叠,盈盈美目顾生辉。着一袭青兰襦裙,纤弱细小;露一点绣花履头,芳华半隐。薄嗔犹似露华娇,笑语三分情意真。 真个那:丽质天生不需瞒,耳坠桃花更可人。 暗自赞叹着这位姑娘的清秀美丽,同时不忘上前相迎。 “你是……”那姑娘疑惑地上下打量着我,目光炯炯。我微微一笑,施礼答道:“我是李长济的表妹,名唤顾倾城。” 女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奇地多看了我两眼,道:“长济居然还有一个表妹,以前怎也没听他提起。” “我们表兄妹多年未曾见面,姑娘不知道也正常。对了,还不知姑娘是?” 女子笑答:“我叫应婵,是长济的……好朋友。” 她说这话时,面上明显闪过一丝羞涩。我有所了然,并没有点破,冲她温和一笑,道:“表哥刚去了内堂,姑娘坐下等吧。”应婵展眉“嗯”了一声,与我一同落座。 须臾,李长济从内堂走了出来,只见他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应婵当即迎了过去,关切道:“长济,怎么了?” 李长济目光投向我,又看向应婵:“没事。” 他投来的这一眼,让我觉得很不自在。困惑之余,又听应婵姑娘道:“我做好了饭,已经给伯母用过了。刚才你不在,我拿回去重新热了热。正好,带着表妹一起吃点吧。” 李长济神色温柔地看着她,点头道:“婵儿,辛苦你了。”应婵粲然一笑,假嗔道:“怎么跟我还这么客气。”李长济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语气轻柔:“傻丫头,我是心疼你。”应婵抿唇笑道:“贫嘴,尽会说好听的,表妹还在呢,不嫌肉麻。” 李长济神情一滞,敛起笑容,目光挪到我身上,不自然道:“表……表妹,一起去吃饭吧。” 深深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李长济在掩饰着什么。从内堂出来后,他好似对我,多了一分警惕。 不知为何。 三人坐在桌前用餐,应婵姑娘很贴心地为我盛了一碗粥,本就做的不多,她便要下厨再熬一些。李长济倒没有拒绝,而我心中很是过意不去,一定要去厨房帮她,应婵姑娘拗不过,只好同意。 期间,一直在揣摩李长济那个眼神的含义,却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心中隐隐泛着不安。 正出神时,嗅到了一股不知名的异香,稀稀疏疏,浅浅淡淡。吸入鼻腔后,竟有些莫名的舒服。 “婵儿。”正想问问应婵这香是怎么回事,屋外李长济忽然一声呼唤。应婵放下手中活计,向我打了个招呼,转身便出去了。 我微微蹙眉,或许这香,是药材散发的味儿吧。 第31章 任人笑生涯 等了片刻,应婵还没有过来,药香却是愈发的浓重。我渐感不适,一时间只觉得口干舌燥。 不,我得出去看一看,这味儿着实不对。 然而刚一起身,还没迈开步子,头部一阵晕眩,幸好倚在了灶台一角,才没有立即倒下。 理智在溃败的边缘,连身体也向我发起了叫嚣:万蚁挠心,无从休止。邪恶的念头,难以控制的需求,向我齐齐袭来。猜想,应该是体内的妖毒发作了。 吃力地站起,趁自己意识尚且清醒,破门而出。 跌跌撞撞在村中巷弄漫无目的地跑着,只想着不要伤害到应婵她们。 蜷在一个黑暗的角落,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此时,对鲜血的渴求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我觉得自己真是可怕,却又如此无能。 纯白的月光清冷如霜,巷弄里出奇的安静,除了我急促的呼吸声。我看到自己的指尖在阴暗的角落里竟微微泛着荧光,心中不解,但已经没有精力去管它了。 现在除了血,我什么都没兴趣。 “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呀?”努力隐忍着吃人的欲望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是一个六七岁的男童,粉妆玉砌的,倒像个小姑娘。他定定地站在距我三米处,也不怕我,语气中满是疑惑。 居然会有猎物自动送上门,我大感意外。不知谁家父母如此粗心,这么晚了,还留孩子孤身在外游荡,当真以为他们不惹是非,便没有是非了吗。 唇角轻轻一挑,既然是送上门的猎物,我要了。 欲望瞬间战胜理性,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距男童半步之遥时,他忽地身形一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直至此时,那清澈的目光中才流露出恐惧之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终究是个孩子。 他的哭喊惊扰了巷弄沉睡已久的静谧,我心中一急,忙封住了他的嘴,将他拖到了一旁阴影之中。 他的血肉是医我妖毒最好的药。 哭声逐渐消弱,万籁重归寂静。 拭去唇角血迹走到月光下时,迎面撞见了李长济和应婵。低头一笑,随即停下了脚步。 我早该想到的。 我被人下套了,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李长济。 大概他从自家内堂出来后,便开始有所谋划。起初闻到的那股香气,虽不知它是什么,但可以确定,这香味能够让善于伪装的魑魅魍魉显出原形,露出本性。否则,我体内的妖毒也不会突然兴奋起来。 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明知我只是一个过客。 “你……你果真是妖。”李长济在探查了那个孩子的气息后,咬牙恨道。 瞄了他一眼,又看向那具纤弱的尸体,尸体完好无损,只是少了一颗心脏,被我吃了。 我不想做坏人的,若要与他们解释,他们也定是不信。 “李长济,你为何害我?”冷冷抛出自己的问题,愤懑不已。 李长济站起来,直面着我,俊美的脸上尽显冷漠:“顾倾城,你们妖精都擅于颠倒黑白吗?” “那香是你故意放出的吧?”我心中已经有气了,质问:“那你起初又何必假心假意地请我进村,没有想过会引狼入室么。” “今日是我犯了错,一时糊涂才让你混了进来。我断然,不会任你胡作非为。”语毕,李长济马上递给应婵一个眼色 应婵立即会心,用力敲响了手中的锣,一声连着一声,瞬间炸开了空气。 他这是要惊动全村的人。 不安的转身就想逃走,李长济一个箭步冲上来,我情急之下推了他一掌,却是重重将他击飞出去,直喷出一口鲜血来。来不及惊讶自己的掌力,掉头就跑。 刚一转身,一个人影从天而降。向后连退几步,不免有些呆愕。因我看到,从天而降的这个人,居然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太太。 “妖孽,哪里走!”老太面容严肃,一声威喝。 “母亲,您怎么来了?”身后李长济十分惊讶。 警惕地望着面前的老人,她虽已年老,看起来却神采奕奕,毫无颓败之色,她就是长济的母亲么?我以为,他的母亲是一位身子孱弱的老妇,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打量着面前妇人,万分不解。老太鼻间一哼:“我倒想问问你,你来我永安村到底是何目的?” 登时怒上心头,明明是她们为难的我,若非她们放出异香,我岂会失了神智,又岂能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现如今,她们却要倒打一耙,实在是蛮不讲理。 第32章 知卿远来应有意 应婵的锣依旧响着,附近的村民们一个两个披着衣服结群赶来。火把团簇,将本就不暗的天色映得分外明亮。 “怎么回事?”一个身形宽大的男人发出洪亮的声音。 “严叔,那个女人是妖!”应婵含着怒气回应。 此言一出,四周村民立即向我投来惊异的目光,唏嘘之声肆起,掺杂着难以言说的恐惧。 “小九?小九啊!”那严叔明显一惊,他站在诸村民之首,刚要开口,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悲痛的哭嚎,接着冲出一个灰色的男人身影。 只见他扔了火把,几步跪倒在李长济脚下,打开的双手不住颤抖,看着躺在那里一个失去生命的孩子。 “小九,我的小九啊!”男人在看到男童胸前的空洞时,终于绝望地哭喊了起来,音色嘶哑,教人心疼。 他……他应该就是男童的父亲了吧。 看到这幅生死别离的场景,我恍然想到,当初我出了车祸后,我父亲……他是否,也是如此哀痛…… 紧紧攥住衣角,看着远处肝肠寸断的男人,愧疚与悲伤层层弥漫,我垂下眼睫,觉得身体一阵发凉。的确,是我错了啊…… “你们,别让她跑了,快抓住她!”李老太一声令下,一旁村民已气势汹汹将我围住。 没有反抗,也不想反抗。他们动作利落的将我制服,几个大男人,丝毫没有顾惜之意,又有人拿来一根粗长绳子,直接将我绑了起来,带到村中的祠堂前。 祠堂外面是一块很大的空地,仅有一棵老槐树静默伫立。中央是座高台,他们将我牢牢缚在高台的十字定魂架上,生怕我跑了,恨不得把绳子割进肉里,疼的人眼泪都要出来了。 村民在四周聚集起来,李老太一步步走上高台,不怒自威。永安村的村民似乎对她很尊重,连看向她的眼神也都透着敬畏。 这个老妇,应该是个人物。 “你这个妖精,还我孩儿命来!”李老太刚将目光落在我身上,一个村妇突然发了疯似得扑过来,涕泗横流。她紧紧抓着我的肩,不断摇晃,情绪异常激动。 不知该怎样面对这位痛失至亲的母亲,所能做的,只是默默低着头,任她发泄。 “好了七娘。”李老太不愠不怒的声音响起,向一旁村民使了个眼色,就有几个人上前安慰着将她带了下去。 严姓男人走到李老太身边,恭敬问道:“李老夫人,这妖我们该如何处置?” 李老太深深看了我一眼,对男人道:“先绑她一夜,依她的功力,暂且还逃不了。等明日,将全村百姓召集于此后,再做定夺。”男人听罢,躬身道:“是。” 遂又转身,遣了底下村民们各自回家。方才那失去儿子的父亲抱着悲痛欲绝的妻子,抬头狠狠剜了我一眼,在村民的抚恤下,愤然离去。 李老太送走了所有人,自己却没有走。 我猜想,这个人,一定不简单。慢慢握紧了拳头,盯着她的背影,问:“你是谁?” 老妇静默片刻,缓缓回过头来。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真相。 老妇倒是波澜不惊,走近我后,面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她活动了一下脖子,“咔”的将头颅转向背面,只留一头白发在我眼前,而她的身体,纹丝未动。 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诧异不已。 老妇用榆树皮般干枯的手拨开脑勺的头发,竟俨然现出一副人脸来。 那是一张极其妩媚的女子面容,眸色青蓝,柳眉半弯,只是神情略显诡异。月光下的她,肤色惨白,宛如女鬼。 “你……你是妖!”方才憋的一口气终于顺了出来。 “聪明。”女子昂首一笑,“顾倾城,没想到这么快就让我等到了你,真教人意外。”女子趴在我的耳边,语气甚是愉悦。 “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我?” 在这个世界,知道我的妖可不多,与我有怨的妖更是少之又少。 脑中灵光乍现,她会不会是……白骨夫人? 立即否定了。先不说白骨夫人已被我师兄打死了,就算她活着,要来找我报仇,也该以真面目见我,况且以她的功力,想杀了我,还不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你不必知道,顾倾城,你得罪了我家夫人,现如今,我不得不惩罚一下你,你可不要怪我。” “白骨夫人?”未经思索,脱口而出。这个女子,她是白骨夫人派来的。 女子依旧微微笑着,算是默认。 真不愧是千年的妖精,我到底低估她了,白骨夫人。 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吧。 这场恩怨,总归,要有所了断。 第33章 去与来时事一同 “李老太呢,她死了么?”看着她这具身体,颇为肯定的猜测道。 “不然呢。”女子双臂环抱,清清淡淡丢过来一个反问句。 听这口气,似乎杀死一个人,于她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 这般若无其事的态度,登时令我火冒三丈。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想再说什么,一脚踹向她的腹部。 “无耻!” 这一脚分外用力,将所有不满的情绪尽数发泄,女子毫无防备,直接飞了出去。 只听她一声闷哼,在地上滚了一圈后,身体先本能地微蜷,待要撑起身体,却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女子姣好的面容因疼痛瞬间扭曲,愤怒的目光毒针般直射向我。 “好大的胆子!”话音未落,下一秒,她就冲到了我面前,与我相隔,不过毫厘。 对着她没有温度的眸子,冷道:“如何?” 女子咬牙狠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死生的话,我听得多了,早已没有感觉。贴近她的面颊,不恼不怒:“悉听尊便。” 女子眼睛微眯,惨白着一张脸,没有半分柔和。正等她下文时,妖精忽然释然一笑,向后退去一步,幸灾乐祸道:“你会死,但用不着我亲自动手。永安村的村民,会亲自为他们的亲人报仇。”她略一停顿,纤纤玉手理了理垂下的白发:“当年的屠村之恨,今日的杀子之仇,这么重的罪孽,我真怕,你担不起来呢。” 我如梦初醒:“你……” 女子仰天大笑,笑声刺耳难闻。 “顾倾城,恐怕你还不知道吧?当年,便是我姐妹等,杀尽了这永安村的负心人。横竖你是要死,不如,就替我们承了这些罪孽?放心,我不会让你太痛苦的。” 语毕,微凉的指尖在我脖间轻轻一划,我仍有困惑,却一个字都发不出了。 “我累了,明天见。”女子放下额前白发,挽作一个简单的发髻,随后反转头颅,李老太苍老的面庞又出现在了眼前。 她睁开混浊的眼睛,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冲着我轻声一笑,这一笑,连带起满脸沧桑的皱纹都透着诡谲,颇为不悦地盯着她,她也不再说话,转身得意的离开了。 次日,永安村村民早早来到祠堂,我因一夜未眠,神智模糊,困顿不已。 恍一抬眼,看到了李长济与应婵并肩走来。 “若非母亲提醒我点归真香,我当真要被你骗过了。”李长济近了,双手紧握,蹙着一双剑眉,毫不客气的开了口。 可他哪里知道,他的母亲,已然去了。 没有应他的话,此刻唯有满心同情。 “你这个妖孽,还我儿命来!”人群里气势汹汹地冲出一个妇人,我认得,是死去孩子的母亲。 她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毫不留情;“你怎么不去死啊!”女人大喊着,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大抵,她昨夜也是整宿未眠,失子之痛,让她一夜间老态尽显。 “七娘,七娘保重身体啊。”应婵上前拦着。女人几度情绪失控,最后悲痛地晕厥过去,村民们见状纷纷赶了过来,几人合力将她扶了回去。 我恍恍惚惚无力站着,如果不是因为被绑在定魂架上,恐怕早已倒下了。 “顾倾城,你为什么不说话?”李长济开口质问道。我张了张嘴,喉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纵使可以言语,我想,此刻无论我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吧。无力一笑,将头垂了下去。 “你们妖精,都视人命为草芥吗!”李长济见我无动于衷,马上提高了声调,怒气盈溢。 我缄口不言,已经不愿意辩解了。 过了约半柱香时间,被女妖霸着身体的李老太与昨夜那严姓男子相继前来。李长济很孝顺地扶住李老太,周围村民很自觉让出了一条道来。 “乡亲们。”上台后,严姓男人环视四周,示意大家安静,闻言,村民们停止讨论,目光纷纷落到男人身上。 “乡亲们,想必大家都已知晓,昨日这妖孽混入我永安村中,为非作歹,害死了老李家年仅六岁的稚儿。本该昨日当场诛灭,之所以留她到现在,是为了给大家做个见证,要让这些妖精知道,我们永安村的百姓绝非任人宰割的无能之辈!更何况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严姓男人说着,面朝祠堂抱拳作揖:“今日,在列祖列宗面前,我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旧账?严叔,什么旧账?”李长济不解的询问,台下百姓也接二连三的交头接耳。 严姓男人看了李长济一眼,开口道:“这个,还是请你母亲来释疑吧。”言罢,向李老太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第34章 好收吾骨瘴江边 李老太微微颔首,与村民走近几步,正气浩然。 “大家应该都知道我们永安村村规的由来吧?百年以前,一群狐妖入侵我家园,魅惑我百姓,将我永安村男丁屠杀殆尽,饮血啖肉,恶贯满盈。其骇人行径,至今想来,仍令人胆战心惊。我辈先人经此教训,立下村规,凡来往我永安村的陌生人,尤是女子,一律不得收留。可就是昨日。” 李老太突然一个转身,凛冽的目光看向我:“就是昨日,这个妖孽不知使了什么迷魂术,引诱我儿带她进了村,叵奈老身年迈体虚,虽辨得她是妖,却还是让她趁机害了人。昨夜老身赶到之时,小九儿,已然遭了毒手。老身……老身无能啊!” 说着,李老太满怀痛惜地溢了几滴清泪出来,应婵忙取出手帕,替她轻拭湿浅的泪痕,心疼道:“伯母,莫要自责,不怪你。” 李老太摆摆手,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待情绪平复一些,继续道:“老身少时,也曾习得些降妖之术,为的就是护我永安村的安宁。今日既有妖邪作恶,老身自当为民除害。乡亲们也看到了,这妖食人血肉,心狠手辣,行凶手法与当年狐妖无异,经老身大胆猜测,她,便是当年屠我全村的罪魁祸首之一——三尾狐妖。” 李老太伸出手,震袖一挥,直指向我:“妖孽,还不快快现形!”她最后这一声呼喝亮如钟磬,杀气尽显。 更让我始料未及的,伴着她的余音,我身后居然真生出了三条白色狐狸绒尾。 心中暗叫不妙,这妖孽,当真是要让我替她背黑锅了。 村民们见此情景,一个个又惊又怕,早已经炸开了锅。 “大家不要慌!”严姓男子大掌向前一推,安抚道:“有李老夫人在,这妖精不敢为非作歹,大家放心。” “杀了她!为死去的乡亲们报仇!” 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怒喊,响亮而充满正义。此言一出,立即引起了一波又一波百姓的附和,全体村民振臂高呼,声若雷霆。 “杀了她,杀了她!” 真教人热血沸腾的场面啊,我勾起唇角,突然觉得很可笑,白骨夫人的目的,马上就要达到了呢。 “新仇旧恨总得了断,老夫人,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严姓男人低着头,语气谦卑。 “挖去双眼,割掉手足,取出心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李老太睨我一眼,不紧不慢地开口。 却引来了小片刻静默,村民面面相觑。应婵扯了扯李长济的衣袖,二人相视一望,也是无言。 严姓男子愣了愣神,李老太递给他一个催促的眼神,男子当即吩咐道:“拿刀来!” 心中多少还存着一分侥幸,因我不信,一个人,他居然可以残忍到如此地步。 唔,许是我忘了,人,是真的可以如此残忍。 汉高祖刘邦的妻子吕雉,那个有名的毒妇,不就是妒于戚夫人的美貌,将她做成了人彘么? 最毒妇人心。 冰凉的刀尖划破肌肤,温热的鲜血喷薄而出,疼痛排山倒海一阵阵涌来,可知到了最后,其实已经没有感觉了。也许,是痛到连神经都麻木了。 心里没有丝毫的害怕,死亡,是最大的解脱。 只是,为什么会突然觉得冷呢。 真的是冷啊,刀尖是冷的,人心也是冷的。 我的世界,刹那间没了光明。 接着利刃又刺入胸口,拔出去后,清楚地感觉到鲜血像决堤了一般,汹涌喷射。又是一刀钻入,只是这次,他倒没有急着拔出,刀尖在心口用力旋转,我不住的发抖,想喊,没有声音。 我想:我终于是要走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狐青青,我只是让你惩罚一下她,没让你杀她,跟我回去!” 在失去意识前,我模模糊糊听到这么一句话。 第35章 枕上酒微醒 人之所以为人,便是有了生老病死。 人之假造为妖,物之性灵为精,人魂不散为鬼,天地乖气、忽有非常为怪,神灵不正为邪,人心癫迷为魔。 万物有灵,存于天地者,一念而已。人生在世,亦不过忽然之间。 任你妖魔鬼怪,法力无边,从哪里而来,终是要回哪里去,况于人乎? 所以,我猜想,我约摸已经死了。死在一个叫永安村的地方,死之前心凉如水。 指尖微微一动,谁知铺天盖地的疼痛立即吞噬了薄弱的意识。 不由闷哼一声,既然已死,为什么还会觉得痛呢? “你醒了?”一个明亮的男声响起,似乎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别动。” “……疼。”声音已近沙哑,轻的像空气。 我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大脑迟迟得不到反应,除了不可抑制的痛,还有眼底一片黑暗。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没有光明的世界,让我下意识地伸手去触摸。 “叫你别动!”一只粗糙的手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没有力气去甩开它,难受之余,真实的感知让我有些吃惊。 “我还活着?”心里头多少还是不相信。 手被轻轻的放了下来,又听那声音道:“本来已经死了,不过被我救回来了。” 恍惚忆起那日在永安村,有一个女人救了我。若猜的不错,那女人,正是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白骨夫人。 可她怎会救我? 纵她救了我,我也不会感激她的。毕竟这一身的伤,全是拜她所赐。 那么,此刻我身边的这个人,应该也是她派来的吧。 “放心,既然已经醒过来了,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这段时间且安心静养,我会派人照顾你的。”听着虽是些安抚的话,可此人的语气冷漠如霜。 并没有应他,同白骨夫人一伙的,没几个是好人。 那人站了片刻,见我没有应答,也不恼怒,稍微收拾一下便离开了。随后,果真就有几个侍女来到了我身边。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过得甚是无趣,虽然一直由那些侍女们照顾着,但彼此间并没有太多交流。一来我不愿给她们好脸色,二来她们似乎也不想与我讲话。倒也省事,毕竟人妖殊途,还是不要有太多瓜葛的好。 一月后,除了眼睛,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也不知她们给我用的是什么灵丹妙药,竟会有如此奇效。 如果我的眼睛也能被医好,那就更妙了。 这一个月来,无尽的黑暗,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我困入其中,没有半分安全感,每走一步,都觉得前面是万丈深渊,随时都会一脚落空,粉身碎骨,让人死无葬身之地。 待伤势有所好转,身边的侍女经常带我出去透气,这日,我正在温暖的太阳下休息,白骨夫人来了。 她若是不来,我啊,我都该想她了。 人未至,笑声先闻。 “顾倾城,你可真让我担心死了。你瞧,我都瘦了呢。” 唇角冷冷一勾,也不生气。这是她的风格,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忘先拿我取乐一番。 “怎么,你这眼睛,他没给你医好吗?”脚步声近了,白骨夫人的语气忽然带了点疑惑。 听她这般毫不做作原汁原味的讽刺,自然不能让她失望,开口回道:“托您的洪福,怕是废了。” 白骨夫人半晌没有言语。 我浅酌口茶,想起另外一件紧急的事来,马上开口:“永安村,现在是何情况?” 白骨夫人莲步悠悠挪到我身旁,娇柔地叹了口气道:“还能怎样,村中唯一的捉妖师死了,你也被救走了。他们啊,怕你再回去寻仇,恐怕早已举村外迁了。” 一字不落地听着,终究是落了俗,没有练出一颗波澜不惊的心,当下怒火中烧。白骨夫人话音刚落,我合上茶盖,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道:“咱们俩的恩怨,能否不要牵扯到别人?” 我不怕被永安村那些百姓误会,若当时他们真的杀了我,我也不会有太多怨言,毕竟他们曾受过伤,有所警惕是应该的。固然,委屈还是有的,我不是圣人,没那么大的心可以原谅他们,可,可还不至于去要了人家的命。如今,他们因我而离开家园,颠沛流离,这惩罚,未免有些太重。 余了,补上一句:“你不怕遭报应么?” 白骨夫人莞尔一笑,淡道:“我若是怕,当初也就不会招惹你了。”她的话里似有一丝忧伤,不过转瞬即逝,再想捕捉时,已经没了。略一顿,白骨夫人话锋一转,继续笑言:“说起这因果轮回,顾倾城,你有今日,也是自作自受,可怪不得我呢。” “自然。谁让我吃了熊心豹子胆,非要跟您过不去呢。”回给她一个微笑,很有自知之明的承认了错误。 此言一出,脑海中不合时宜的浮现出一个身影。 那身影头戴凤翅紫金冠,身着锁子黄金甲,手持如意金箍棒,脚着藕丝步云履。目光如电,顶天立地。 心中一紧,不知名的惆怅突然生根蔓延。 第36章 忽见陌头杨柳色 “哥哥,他可还好?”一愣神后,细声问道,方才一身的戾气烟消云散。 白骨夫人柔软的身躯靠在我身旁,冷哼道:“不劳挂心,你最好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 关心自己? 唔,话及此处,我倒真是有些疑惑之处,需得问问她了:“你不是一直想要我死么。这次,为何要救我?” 白骨夫人一声巧笑,玉手搭在了我的肩上,假意关切:“就这么让你死了,我啊,可舍不得。” 微一蹙眉,将她纤细的葇荑拂落,应和道:“那真是多谢。” “行了。”白骨夫人安然舒了口气,拂过一阵香风:“今日天气甚好,你且静心休养。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想叫住她,还有很多事情想问,可瞧她并不愿与我多说,白骨夫人莲步轻移,踩在地上的声音,轻的像天上的云,悠悠袅袅,真是要走的架势了。 不好低声下气去求她,将她挽留,看来心里的话,只得继续憋着了。 “不送。”看似平静的告别,难以得到真正的平静。 一来,是对永安村村民感到愧疚,二来,是担心我师兄,孙悟空。 白骨夫人不肯告知任何关于师兄的事,想必猴子以为现在在他身边的,是紫霞。依着他二人的关系,白骨夫人要是乱来,可怎么办。 现在没有发生的事,难保以后不会发生。 越想越感不妙,双手紧抓木椅。或许脸色已阴沉的不像话,正烦恼时,身旁的侍女忽然凑了过来:“姑娘,你不舒服吗?” 我一愣,摩挲着椅子把手,生冷道:“没事。” 白骨夫人走后几日,我的脾气开始变得暴躁,自己也控制不住,总觉得心里有股气儿,可是没处发泄,便总拿身旁的侍女开刀。后来安静时,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虽说我与她们没什么很深的感情,但毕竟人家很本分地做自己的事,从未逾矩,倒显得我有些小家子气了。 如今只是殷切盼望,盼望能够早日见到师兄他们,然后告诉悟空真相,尽快阻止这场闹剧。 我心里,终究不甘。欲望太重,杂念过多,让我心神难安,夜不能寐。可我做不到超凡脱俗,我只是个善妒的小女子。 入冬以后,天气愈加寒冷起来。面对黑暗无光的世界,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对师兄思念成疾,我总觉得,他已经忘记我了,他们师徒几人,都忘了我了。可笑我还在此为他们担惊受怕,度日如年。 眼睛俨然是废了,可侍女们依旧每三日给我换药,我不是很理解,也曾发狂地摘掉层层缠绕的纱布,却被她们一个定身法折磨的痛苦不堪。 我想我大约要疯掉了,这群妖女,她们禁我足,将我整日里关在阴暗的山洞里。近几日来尤其嚣张,大抵,她们对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这天午时,侍女送了餐饭过来,因不满她们这般对待犯人的行为,赌气将桌上的空碗用力摔了出去。 并没有听到意想中清脆的瓷器破碎声,只感到身旁侍女倒吸口凉气,周围空气瞬间凝结。须臾,她们匆匆退了出去。 我猜到可能是来人了,而且还不是一般人。 “火气还真是大。”来人语气淡漠,带着些许不悦。 他的声音略有耳熟,细一想,应该就是那日醒来时,在我身旁的人。 “是你?你来做什么?” 男子将碗放在桌上,坐了下来。“此番前来,是想看看你的眼睛。” 哑然失笑:“若你是来幸灾乐祸的,就不必了。” “我从不会把时间浪费在看人笑话上。”男子说话倒是直白,“过了七七四十九日,你的眼伤就会好了。” 心中一惊,始料未及:“你说什么?” 我的眼睛,不是废了么。 男子顿了片刻,依旧是疏淡的语气:“遇仙草,可医死人,肉白骨。区区一双眼睛,还怕治不好么。只是重生需要些时日,七七四十九日后,你便可恢复如初。我已算过,自你敷上仙草至今,已有四十八日,等明日未时,我便为你解开纱布,彼时,你会拥有一双新的眼睛。” 新的眼睛…… 真的吗……真是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没曾想有朝一日,我的眼睛居然能够好起来,还可以触到光明。我……不是在做梦吧? 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真实的触感提醒我,并不是在做梦。 难怪那些小妖女们坚持要给我换药,而且瞒了我这么久,莫非她们是故意不想让我知道,好报复我的刁难? 不管怎样,我都不会生气的。若我的眼睛真的能够好起来,我就想办法离开这里。以后啊,山高水长,再也不会见了。 第37章 有匪君子 “你……你到底是谁?”欣喜之余,一连串问题接踵而至。 “知道又有何用?等你伤好了,我会让白骨夫人带你离开,此后,我们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听他所言,是怕我赖在此地不走?走自然要走,但绝不会跟那个妖精走。 稍一思索,将手臂支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倾,以商榷的语气同他道:“既然如此,也不必等白骨夫人了。要不,你直接把我送去西方吧,听说那边有个乌鸡国,我想去看看。” 按时间来算,三藏他们差不多已经到那里了。 男子淡道:“你想去哪里,我管不着,我只负责医好你。” “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你就送佛送到西,最后帮我一次吧。”为了早日见到师父师兄,不得不放下身段,与这个妖怪讨价还价。 “我说了,我只负责医好你。”男子依旧不近人情,没有半分转圜余地。 “好吧。”见他如此固执,只好打消这个念头,又问:“我体内的妖毒,可是你帮我清了?”因为这么长时间以来,妖毒从未作祟。 “没有。”男子立即否认了,随后补充:“你且放心,这妖毒,它要不了你的命。况且,若想解毒,需得用你至爱之人的心头血,我无处可寻,只是将它暂时压制罢了。至于何时复发,我不敢确定。若真复发了,也无碍,捉一个人来,或饮血,或吃心,都是可以的。其实从某种方面来说,它对你们这种凡人,还是很有用的,你吃的人越多,就会越强大。你也可以去请教白骨夫人,让她教教你,如何控制你的力量。” 心中一声嗤笑,倒身靠在椅背上:“这种害人的东西,我才不会学。” “你随意。” 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男子道:“饭凉了,我叫她们热一下。” 这是准备要走了。 我也没什么要问的,感到男子起了身,向前走了几步,他的步履极轻,踩在地上如棉花一般。 “明日,我会按时到。”他伫在原地,突然补充了一句。 点点头,下一秒,石室里彻底沉寂。 翌日,我早早起了床,很配合的让侍女们为我梳妆。 心情甚好,待午时用过饭后,一心一意等待未时的到来。 人在等待中,时间总是过得很慢。我倚在床榻上,和煦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覆在身上舒服极了。困意渐起,我打了个呵欠,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惺忪时听到有人在唤我,这才恍恍惚惚醒了过来。 “顾倾城。”是白骨夫人那阴阳怪气的声音。我揉了揉太阳穴,皱眉慵懒道:“你怎么来了?” “我让她来的。”没有丝毫情绪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是那个医者。 “真是让人期待呢。”白骨夫人十分愉悦。 “未时了吗?”我坐了起来,神智清醒不少。男子轻轻“嗯”了一声:“坐好。” 听话乖乖的坐好不动,内心极为激动,双手握在一起,不过片刻都捂出了汗。 纱布一圈圈解开,面上的束缚也一道道消失。到了最后一圈时,眼前感觉到了柔和的光。男子用温热的毛巾在我眼部轻拭一番,如此暖意,教人很是惬意。 少顷,男子挪开了手,道:“试着睁开眼睛。” 摩挲着柔软的衣袂,心中忐忑不已,同时满怀期待。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仿若万物复苏,我化身成为一株嫩色的新芽,在柔软的土壤里,带着期冀而向往的目光,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 先是看到了白骨夫人那张笑靥如花的脸,此刻的她,并不是紫霞仙子的模样,而是我初见她时,那玲珑娇美的样子。再环顾四周,是一间小小的石室,石墙上有葛藤缠绕在一起,随意的攀附生长,虽是冬季,却绿意盎然。一旁设有红木的梳妆台,雕刻着精美的纹饰,古朴大气,倒显得与这间石室格格不入了。 看着眼前鲜活的色彩,沉醉其中,久久不曾言语。 “感觉如何?”身旁男子再次询问。 我宛尔一笑,转头朝他看去,刚准备开口,却见他: 金毛布身,体格盈轻。一对双眼似星,三双天耳有灵。一对双眼似星,阅尽世间沧桑;三双天耳有灵,聚拢天地之声。削瘦面庞存清明,身姿欣长显精神。也非天地神人鬼,亦非蠃鳞毛羽昆。 正是那: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六合八荒谁能敌,从容英雄魂。 一时看的呆了,连笑容也凝固在脸上。如此经典的一个形象,让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面前站着的,莫不就是吴老先生书中所写的一代妖王——六耳猕猴? 第38章 宿鸟归飞急 “你怎么了?”见我如此出神,猴子皱起眉头。 “你是……六耳猕猴?”难以置信地吐出这几个字,心里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他神色明显一滞,沉下声音:“你怎么知道?” 阿弥陀佛! 吴老先生可不是这么设定的。 为什么六耳这么早就出现了,他和白骨夫人居然认识,看起来还很熟,那他们,是什么关系? 疑云重重,百思不得其解。按书中所讲,六耳猕猴禀性极坏,法力与我师兄不相上下,因他心术不正,将会是悟空西行路上一个巨大的障碍。 思及此处,一股敌意倏然而生。 “妖王之名,小女子有所耳闻。之前对大王不敬之处,还望海涵。”起身施礼,盈盈一拜。 事实上,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六耳猕猴,因为至少,他救了我,是我的救命恩人。 可他更是大师兄的死对头啊。 “你一介凡人,从何处得知我的名字?说清楚,你究竟是谁?”六耳向我逼近一步,语气凭添几分凌厉。 身子向后微倾,被他这么一问,莫名有些慌乱,快速的为自己寻找合理的解释。 首先肯定不能告诉他是在书上看的,换成是我,我多半也是不信。 那要如何解释才好…… “对啊,说来也真奇怪。我初见你时,你也是一眼就辨明了我的身份。当时我还纳闷,你区区凡人,又没有你师兄的火眼金睛,怎的就能看破呢?”白骨夫人玉手撑着白嫩的下巴,一副不明所以状。 看她一眼,又看向六耳猕猴,心中微微一动:“你……你不是知晓过去未来之事么,你自己算啊。” 没有过多思考,哪料得祸从口出。 六耳一把擒住了我的手腕,棕色的眸子满是警惕与惊疑,他的声音更低了:“你到底是谁?” 心知这一关是过不去了,干脆闭口不言。 六耳猕猴目光灼灼:“你若再不坦白,明天的太阳,应该没机会看到了。” 语毕,周遭寒气笼罩,他层层施压,我完全没办法思考了。 求救的目光落到白骨夫人身上,希望她能替我缓解一下紧张的氛围,现在,她就是我的救命稻草。 金子做的救命稻草。 “看着我!”六耳毛糙的手忽然捏住我的两颊,带着狠劲,几乎要被他捏碎骨头了,眸子带着怨气,愤怒地看着他,也不求饶。 “大王,大王不要与这等凡人一般见识。她知道又如何,这对您也没什么影响不是?”白骨夫人不负我望的开了口,甜美的声音荡在空气里,宛如天籁。 六耳猕猴依旧盯着我,手上的力道却是轻了。暗松了口气,又听他道:“圣使,今日本想让你带走她,而今看来,怕是不行了。” 刚放下的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没来得及权衡利弊,立即趁着机会挣开他的束缚,扑到了白骨夫人身旁,抓着她的藕臂,向那六耳道:“你是妖王,不能言而无信,就让我跟她走吧!” 六耳猕猴恐怖如斯,相比之下,我宁愿选择白骨夫人,白骨夫人掩唇一笑,没有说话。 六耳淡淡扫了我一眼,不打算多费口舌,只扔出一句“留下她”,拂袖而去。 他……他居然走了。 “顾倾城,难得你如此舍不得我呢。”白骨夫人冰凉的爪心覆上了我的爪背。我并未排斥,眉间反开出一朵花来:“被你发现了,那你能不能带我走?”白骨夫人扑扇着翘丽的睫毛,惋惜道:“不能,大王都开口让你留下了,我不好从他手上拿人。放心,只要你听话,不会有事的。” 心有不甘,但也明白改变不了什么,白骨夫人显然不敢违背六耳的命令。 可一想到六耳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我心里莫名恐惧。揉了揉仍在发痛的脸颊,百般无奈之下,决定撒一个小小的谎。 “你若能带我走,我保证,今后再也不跟你作对,也不会再夺你所爱。如何?” 我觉得这个条件对白骨夫人来说,是非常划得来的。 白骨夫人吃惊地瞄我一眼,朱唇轻启:“当真?”我努力地点点头,尽量使自己看起来真诚。 “顾倾城,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吗?这话,你自己都不信吧。”她突然一声嗤笑,言语中尽是怀疑。 当然不能就此放弃,继续义正言辞道:“我刚才也说了,凡事要讲诚信,人无信不立。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是真是假?再说了,无论我如何蹦哒,都逃不出你的手心啊,你还不信吗?” 白骨夫人秀眉微蹙,定定看着我:“既然如此,那,你敢发誓吗?” 心中暗喜,又觉得有些意外。她这是信我了吗?她怎么这么轻易就信我了。 至于起誓,须得谨慎。毕竟,我是骗她的。 “你发誓啊。”白骨夫人凑近了我,神情不复往日那般嬉闹,好像多了些严肃,还有一丝生疏。 我略感心虚,咬咬牙,没办法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并指:“苍天在上,我顾倾城今日在此发誓,只要白骨夫人带我离开这里,从今往后我绝不再与白骨夫人作对,如有违背,则……则……” 我琢磨着该用什么作为惩罚,五马分尸,五雷轰顶,还是天诛地灭。 不管选什么,都是不得好死。 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接着道:“则不得……” “行了。”白骨夫人突然打断我的话,声音透着几分生硬与嫌恶。 不明白她意欲何为,转头一看,却发现她脸色变得凝重,并向后退了一步,与我保持着一定距离。 她一声冷笑,幽幽开口:“顾倾城,我本来还挺欣赏你的,没想到,你也不过如此。” 她的目光里有我看不懂的东西,是失望,还是讥讽,我一时没有参透。 白骨夫人微微昂首,居高临下道:“顾倾城,你根本配不上他。” 她将袖一拂,疏冷道:“我不会带你走的,你也不必再发什么毒誓,你一个人,就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我就当,从未认识过你。” 说罢,白骨夫人将身一晃,化作一道白光,不再理会我,分外决绝地飞出石室。 白骨夫人,她这是生气了?我第一次见她这么生气,没有任何征兆,丝毫解释的余地都没给我留。 她走后,我在原地站立良久。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好像还没有这么可恶。 反是我扯的这个谎,让自己难看了。而她这个蠢女人,居然也信了。 或许她以为,我是个薄情之人。若真是如此,她不应该庆幸么?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为何却又嗔怒。 回想起认识她的这段时间,我从未真正去了解她。只知她恶毒,善妒,却不知其实,她也是有感情的。 她就这么走了啊,我心里突然很难过。我是她的眼中钉,她又何尝不是我的肉中刺。 多么可笑的事情,我们喜欢上了同一个人,也就注定,彼此间会水火不容。 她有她的绝代风华,我有我的矢志不移,无论最后结果怎样,都要分个输赢,又或者都会,伤痕累累。 谎言骗得过别人,瞒不了自己。 关于孙悟空,我是绝不会放弃的。白骨夫人,孙悟空,都是我必须面对的。不过现在,一定要先离开这个地方,无论如何。 第39章 魂断香消 在石室中休养了好几日,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可以离开这儿,忿忿不平地暗骂了六耳几句。走到桌旁,正要倒一杯茶时,一个小妖精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 “顾姑娘,大王请您过去。” 瞄了她一眼,提起茶壶倒了杯茶,心中本就有火,直接道:“我不去,让他自己来。” 小妖精急的不知所措,恳求道:“姑娘,您就去吧,出事了。” 我端起茶杯,用杯盖将茶叶拨了拨:“出什么事了,谁出事了?” “是圣使……圣使……她恐怕命不久矣……”说着,小妖精眼泪刷地涌了出来。 手上一松,茶杯“啪”的掉在地上,响亮清脆。 一瞬间,我只感一阵眩晕,觉得自己要倒下去了。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小妖精见我迟迟不说话,急的又道:“姑娘……” “带路。”微一定神,打断了她的话。 蓦然而至的噩耗,让我心中杂念全无。现在,我只想去见她。也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晴天霹雳。 小妖精带我赶到时,白骨夫人正躺在一张无瑕剔透的冰床上,冰床浮着寒气,将她包裹其中。六耳立在她的身侧,神情严肃。 我呆愣在原地,目光紧紧盯着冰床上的人,不敢相信。 明明,明明前几天她还在跟我搔首弄姿,今天怎就不争气地倒下了。 微微颤抖着,身形有些不稳。一旁的小妖精见状要扶我,被我甩开了。 望着白骨夫人苍白的面庞,一步步走近。 六耳俯身在她耳旁道:“你想见的人,来了。”言罢与一干人等,悉数离去。 白骨夫人睁开眼睛,歪着头看了看我,那眸子是我从未见过的清澈。 忍住要掉下来的泪水,坐在她身边。冰床的寒意,立即蔓延全身。 她静静的躺着,与我,彼此无言。 我垂下头,半晌才道:“我骗你的。”白骨夫人咧开毫无血色的唇,轻轻道:“我知道。” 我撮了撮衣角,问:“你会死吗?”白骨夫人想了想,调笑道:“你心疼了?” 我偏过头去,一滴眼泪悄然滑落。白骨夫人握住我的手:“你又要骗我吗?”她无力一笑:“你骗不了我的。” 我用力点点头,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白骨夫人睫毛轻颤,她道:“你可恨我?” 我摇头,恨与不恨,只是一念起,一念灭。 白骨夫人垂下眼帘,须臾,泪水盈眶:“许是我这一生作孽太多,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听她这般悲悲切切的声音,我心酸至极,反握住她的手,更觉冰凉刺骨。又听她泣道:“顾倾城,我死以后,你便没有顾忌了,去找他吧。” 不愿接受她遗言似的话,放下她绵软无力的手,一时气血上涌,斥道:“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好人。有本事,你就起来继续跟我斗!这些话,你最好烂在心里,我根本就不想听,我不想听……” 说着,情绪愈加激动,最后竟是哽咽不已。 白骨夫人挣扎着起身,拽住我的手臂,眼角亦是泪花攒涌。我一头埋在她的胸前,想到这世间,自己唯一所能坦诚相见的人,她就要去了,悲痛的心情再也无法抑制,呜呜咽咽大哭起来。 “我知道,这些话你不爱听。可我怕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白骨夫人颤着声音,深吸一口气。 我慢慢抬起头,知晓已无力回天。少顷,擦干眼泪,强忍不舍道:“你,你说吧。” 白骨夫人抬起眸子,似在回忆什么。注视着她美丽的侧脸,听她缓缓开了口:“世事虽无常,冥冥之中却早已注定。我落得今日这番光景,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顾倾城,我曾经,将你视作最大的隐患,因为你的勇气,自信,都是我万不能及的,你不知道我有多怕。我怕你会坏我好事,也怕自己被戳穿。每天披着别人的皮囊,只为换他对我哪怕一分一毫的注意。明知是自欺欺人,却还是卸不下伪装。”白骨夫人啜泣着,泪雨梨花。 不甘与悲伤的情绪被尽数发泄,好一会儿,她目光悠悠看向我,握着我手的力道也重了些:“顾倾城,我真的很羡慕你,你每时每刻都能够陪在他的身边,你是你自己,我却不是我。” 拭去她面上浅浅的泪痕,亦是黯然神伤。继续听她道:“知道我喜欢你哪一点吗,就是无论何时,你都明白自己要什么。连生死都置之度外的人,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打败你。” 白骨夫人摇摇头,忽然释怀一笑,良久,吸了口气:“去找你师兄吧,无论怎样,不要欺骗本心。” 我不语,眼眶里早噙满了泪,但不想给她看到,又垂下头。 这个女人,临了了还要再笼络一下人心吗。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心有愧疚啊…… 白骨夫人情绪逐渐平息,纤手搭上了我的肩,道:“不过在那之前,我想送你一样东西。” 她倾身凑到我面前来,我陡然一颤,不合时宜地想到:她会不会是要亲我…… 白骨夫人温柔道:“张嘴。” 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只见从她口中飘出来一颗雪白的珠子,缓缓送到了我嘴里。 直觉告诉我,这珠子可能是她的内丹…… 白骨夫人倚在我的肩上,她瘦小的身躯像一张孤零零的纸,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走。我问:“你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不想欠人情。” 白骨夫人扑哧一笑,用最后微弱的声音道:“照顾好他,不要辜负自己。” 我“嗯”了一声,听她继续道:“我与大王说了,你没有什么恶意,他会放你走。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拜他为师。” 我皱皱眉,戏谑道:“既然你这么关心我,不如我们在一起好了。” 白骨夫人垂下眸子,软款答道:“好啊,不过你只能得到我的人。”说罢,她自个儿先咯咯地笑了。 我也随着她笑,笑的不能自已,笑的眼泪落了一地。 可是她却突然没了声,我低头看去,肩上如花似玉的妙人儿,已变成一堆枯骨。 第40章 千里同行从此别 我后来知道,白骨夫人是被孙悟空一棒要了命的。不知为何,他识破了她的伪装,而白骨夫人奄奄一息时,硬是凭借着最后一口气,撑了回来。 葬了她的尸骨后,我在石室里呆了三天。我虽知道,白骨夫人的下场不会很好,可我不知道,我会如此悲痛于她的离去。明明,明明我们是死对头。 她与孙悟空的纠葛,我始终没能了解的彻底。如今,也没有心力去探究了,逝者已矣。 我觉得自己应该重新审视这个世界了,有时候,人自以为所了解的,并不就是全部。也许遗漏之处,往往最为可贵。 三日后,六耳来找我。他站在我面前,神色冷漠如常。我拜他为师,在山上,一呆就是三年。 六耳栖居的山,名唤佛合。我每日在山间打坐修炼,吐纳天地灵气,加上六耳的悉心指导,颇有所成。 六耳另外赠了我一件法器,曰销魂铃,其声清脆,却乃魔音。念动口诀后,可摄人心魄,任由驱使。我觉得它是件宝贝,可作防身之用,于是不客气地收下了。 而白骨夫人留在我体内的妖毒,虽至今未祛,但鲜少发作,所以我也就不去管它。 不久前,六耳请我补上圣使的空缺,我拒绝了。佛合山,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曾经诺过一个人的誓言,现在该去兑现了。这是为了她,也是为了自己。 看过了三年的花开花谢,终究要各自走上征途。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天气甚好,微风不燥。六耳负手立于山巅,衣角轻轻舞着,竟有些遗世独立之态。我站在他身后,不近不远地看着。 “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待下山后,你且,好自为之吧。”他淡淡开口。 我颔首,轻“嗯”了一声。 “记住,不要给我丢人。”六耳目光飘向远方的云雾间,不冷不热,不悲不喜。 我一晃神,应道:“是。” 他闭上眸子,未言。少顷举起手,微向后一挥道:“去吧。” 我俯首作揖,行拜别之礼,心中隐隐泛着不舍,但毕竟去意已决,只好道:“师父,保重。” 六耳始终没有回头看我一眼,我踌躇着,希望他能再送我几句话,好的,坏的,都可以。但他已经没有什么要嘱咐了。 我抿抿唇,转身驾云而去。 云头上,远远回望了他一眼,他静静站在那里,安然的,像一尊雕像。 他还是与以前一样,不肯多说一句话,其清冷,如从极北苦寒之地,凿出来的老冰块。 渐渐行的远了,六耳的身影也慢慢消失。 师父,命不由人,你既为四大灵猴之一,也就注定了会有逃不过去的劫。师父,我只希望,下次见面的时间,越迟越好。 师父,保重。 一直向西,径至西梁女国。 入目者,皆佳人也。我知道西梁无男子,但这满目红粉,依旧让我有些惊诧。你看遍街:脂粉伊人,身着绮罗。绿肥红瘦,纯真无邪。笑语欢声,何其悦耳。一个个那:娉娉婷婷,委委佗佗。 再观城中:鼓角楼台人语闹,酒肆茶房更熙攘。南来北往皆有礼,老少妇孺谨规章。路不拾遗人心善,一派欢好繁荣象。 在街上走着,倒也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询问了一个妇人,想了解三藏他们可曾到了。 那妇人听了问话,双眼发亮,热情回道:“前几天来的几个种人吗?他们现今都居在迎阳驿。” 我闻言大喜,赶上了。又听那妇人道:“听说他们是中华来的高僧,那个大和尚即将与我王成亲,他的大徒弟啊,也将要迎娶长公主哩。” 一颗满怀期冀的心瞬间凉了一半,实是不敢置信。女王喜欢三藏这众所周知,毋庸置疑。可是,师兄他凑什么热闹。 匆匆打听了迎阳驿的方位,急不可耐地要赶过去。转念一想,又止住了脚步。 已经三年多了,我都不曾见过他们。迄今为止,我还是个死人。就这么出现,会不会显得唐突?毕竟我那三藏师父性子怯懦,很容易被吓到。 一番思量后,决定还是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见他们。现在,容我先去看看那个所谓的长公主。瞅瞅她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我师兄娶她。 捏了诀,使个隐身术,轻而易举就来到王宫内。 西梁女国的宫殿典雅庄重,奢华大气。殿内,两尊鎏金大孔雀烛台翘首伫立,张扬而骄傲。宝座上方的藻井绘着展翅神鸟,喙赤如火,栩栩如生。帷幔有金线穿梭,将大好河山收于一角。 无处不在的王权气势,压的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没有过多停留,出了殿后,依旧四处走着。在经过一个花园时,忽看到了凉亭下一抹熟悉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我日思夜想的大师兄——孙悟空。 第41章 神女有心 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神情愉悦。正与他交谈的,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她挽着垂仙髻,唇红齿白,面若桃李,瞧着很有灵气。女子含情脉脉地看着孙悟空,不时说着什么。 我颇为不悦,悄悄向他们靠近。 那女子展眉笑言:“悟空哥哥,你可是真心实意想要娶我?” 孙悟空正剥着一个香蕉,嘻嘻答道:“自然自然,只要俺师父肯留下,老孙当然愿意。” 女子玉手托着香腮,痴心道:“悟空哥哥,不如你晚上到我宫里来,我还有许多话……想与你说。”言毕,双颊已飞上胭霞。 悟空咬了一口香蕉,眼珠溜溜一转,道:“何必等到晚上,老孙就在这儿,长公主有什么话,尽管说来。” 女子咬咬唇,有些难为情,片刻才道:“悟空哥哥,你来就是。” 孙悟空扔了香蕉皮,又看了一眼女子,女子羞答答低着头,玉指捻着丝帕,正等着回应。 我亦翘首,候着师兄的回答。 孙悟空歪了歪头,忽矫健地将身跳出,站定拱手道:“既然长公主有令,俺也不好推辞。” 女子眸色一亮:“你答应了?”悟空道:“答应答应。” 我莫名有些失落,心中窜出一股无名之火。 女子喜上眉梢,松了口气,却也不忘矜持,低眉羞涩道:“那……那我就先回宫了。悟空哥哥,你莫食言。” 孙悟空洒然笑道:“放心。” 女子满脸绯红,更添了几分动人之色。得到孙悟空的许诺后,步履轻快地离开了。 情窦初开的女子,大抵都是这样。 我在一旁看得怒火中烧,愤懑不已。深深吸了口气,快速跟上了那位女子。 虽然我师兄做出承诺,但我并不认为,他会娶她。想必只是权宜之计,我相信孙悟空。 可他说谎的样子,没有丝毫破绽,教人如何不醋。 尾随着这位长公主,一直到了她的寝宫。这个姑娘当真快乐到了极点,一进宫门,就开始为晚上的相见做准备,身旁的侍女们也都忙得不可开交。 我看热闹似的坐在一旁,顺手拿过一个苹果啃起来。 长公主试了十一袭衣,更无一袭满意。换了七种发式,也都未入她眼。我轻嗤一声,这个女子,原来是有选择困难症。 好不容易挑了一身妃色襦裙,外搭浅色衣衫,又选了一条荼白披帛,上刺雪莲一朵,尤显高洁,女子这才满意。 彼时我已经快睡着了,半梦半醒时,听到一阵欢快的笑声,方悠悠然睁开了眼。 那长公主挑好了衣裳,此刻,正准备沐浴。 我打了个哈欠,拿起一个苹果继续啃。消除了些许困意,起身靠近那女子。 她已褪尽衣衫,香肩裸露,正在冒着热气的水中闭目享受。 我伸手自水面捞了一把花瓣,细细摩挲着,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侍女,在长公主耳边细声说了些什么,长公主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侍女垂首行了一礼,恭敬退了出去。 我活动着脖子,立在女子身后,微凉的指尖抚上她滑腻的玉肌,同时显出了真身。 长公主身形一顿,回过头来。 我给了她一个微笑,可她给我的,却是一声无礼的尖叫。 “你……你是谁?”女子恐慌万分。四下里看去,自己的侍女已睡倒了一片。 我双臂环抱,安抚道:“长公主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只是单纯地想为难你。 女子惧怕之余,也生了些愠怒,她厉声斥责:“你是谁?来此有何目的?” 我岂会与三藏一样,傻到自报家门。在她身旁踱着步,问:“听说你邀了孙悟空今晚来你宫中,你想做甚么?”第二句,我是凑在她耳边问的。 长公主瑟瑟发抖,眼神微闪。我补充道:“不会是想与他一夜风流吧?” 听闻这般露骨的话,那女子顷刻羞红了脸,半晌不语,倒证实了我所言不虚。 “与……与你何干!”我侧过头笑嘻嘻看着她,直到她被逼的吐出了这几个字。 长公主蓦地转过身,眸已噙泪:“我与悟空哥哥是真心相爱的,为什么你要干涉我们!” 忍俊不禁的失声一笑,终归是未经人事的懵懂少女,辨不清虚情或假意。 这位长公主以为我是在嘲笑她,事实也确实如此,我在嘲笑她。 大师兄是什么样,我心里还是有底的。一颗心,给一个人就够了。见一个爱一个的,那不是孙悟空,是猪八戒。 长公主见我没有半分退步的意思,擦干眼泪,无望道:“你究竟要做甚么?” 我支起下巴,佯装思考,慢悠悠移到她身边,回道:“不如,我替你试探一下,你的悟空哥哥是否真心喜欢你,如何?” 我迫切地想要证明,大师兄,他只是将计就计罢了。 使了个定身法,将长公主关到衣柜。而我则念动真言,摇身一变,化成了她的模样。 第42章 渴爱 侍女们很快醒来,我从玫瑰浴中走出,任凭她们为我更衣梳妆。 暗夜如约而至,遣退了所有侍女,悠然自得地倚在榻上剥葡萄吃。果盘里的香蕉,我一根都没有动,师兄爱吃,一会儿都给他。 月儿窜上了柳梢头,师兄还没有来。我也不急,阖上眼睛,专心地等。 不知过了多久,有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长公主,圣僧到了。” 蓦地睁开眼,吩咐:“快快有请。” 孙悟空是一个人进来的,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他站在那里,依旧是令我崇敬的英雄。 按捺住久别重逢的激动之情,拉他坐下来,学着长公主软绵绵的语气:“悟空哥哥,教我好等,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孙悟空道:“俺说了来就一定会来。” 莞尔一笑,拿起一根香蕉边剥边回:“是,悟空哥哥最好了。” 将剥好的香蕉送到他嘴边,猴子也不客气,自然的接了过去。 笑盈盈地看着他,心中酝酿着不可说。 孙悟空道:“长公主有什么话,请直言。”我提起桌上的酒壶,自斟自酌了一杯后,悠悠靠近他:“悟空哥哥,我问你,你可是真心想要娶我?” 孙悟空偏过头去,甚是无奈:“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十几遍了。” 故意娇滴滴道:“这是最后一遍了,悟空哥哥,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孙悟空这才肯直视我,他目光深邃,似能看穿人心。这一眼,忽然让我觉得有些心虚,转过头,尽力掩饰自己的慌乱。 孙悟空不解:“怎么了?”凑近一些,问:“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担心你会离开我。”从心底传出一个回答。 “你们女儿家,就喜欢胡思乱想。老孙是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且安心。”孙悟空扯着嘴角,嘻嘻笑道。 不知该如何应答,只能使劲点点头,挤出笑容,又斟了杯酒,饮入肚中。 师兄,我知道,这并非你的真心话。我必须要听到你发自肺腑的声音。 如是想着,晃晃悠悠站了起来,提着酒壶斟了两杯酒,两杯皆有喜花儿。递于悟空一杯,悟空起身相接。我执杯之手穿过他的胳膊,造了个交杯酒的势,道:“呐,悟空哥哥,喝了这杯酒,你我从今往后就是夫妻了。”唇角微扬,不等他再说些什么,率先将自己的杯中物干的一滴不剩。 悟空错愕地看着我,见他没有要喝的意思,颇为喜悦。但此时并不能展露,只得纳闷道:“哥哥,你为什么不喝?” 孙悟空面容严肃:“长公主,你是不放心俺吗?” 看着他的眼睛,拿过他手中杯盏,轻道:“所以你得让我放心啊。”将悟空的酒一饮而尽,盯着他,试图找出更多破绽。 而孙悟空,岿然不动。 握住他的手,觉得有些头重脚轻。本身从不沾酒,今日是想壮壮胆,所以多喝了几杯。初觉甘而不烈,谁知后劲如此之大。 我悠悠一笑,拉着孙悟空:“哥哥,你跟我来。” 将他带到长公主的凤床边,果然,这猴子脸色就变了,也知道我要做什么。 勾住他的脖子,气若幽兰:“哥哥,春宵一刻值千金。不如,你就答应了我吧。” 孙悟空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磕巴道:“俺……俺老孙自小就不会那样事儿。” 我咯咯一笑,将他推倒在凤床上,俯身贴了下去。不知是酒的缘故,还是何因,只觉浑身燥热,十分难受。 “哥哥,你且放松。” 那悟空道:“长公主,你……” 按住他的双唇,吃吃笑着,示意他不必多说。 悟空默默无语,再不曾看我。 见他这般反应,我心中悲伤难耐。 师兄,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打算推开我?莫非,你当真大义凛然决定献身? 颤抖着身子,竟是有些万念俱灰了。 故作风情万种地褪去衣衫,纤细洁白的藕臂裸露无遗,无限春光,弥漫着蛊惑人心的幽香。 如此明目张胆的示好,我就不信,你还能装的下去。 兴致勃勃地卖弄着风情,可孙悟空依旧没有反抗的意思。 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俯下身去,直接覆上了他的唇。 全身上下一阵战栗,与他肌肤相亲的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笨拙地索要,换得他亦不熟稔的回应。 我忽然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师兄,他没有推开我。 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泪水盈眶。 可身体好似燃起了一团火,居然想要更多的索取。我觉得羞愧,但无法控制自己,只是疯狂地在他唇中纠缠。 突然,他捧住了我的脸。我不明所以,停止了动作。彼此气喘吁吁,一时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羞得我立刻垂下眸子,孙悟空开口轻唤:“师妹。” 师妹……师妹……师妹…… 我一阵晕眩,又清清楚楚的听他说了一句:“俺知道是你,顾倾城。” 第43章 不可说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猝不及防的惊喜使我忍不住泪眼朦胧,原来,原来你早知道是我。 悟空拍了拍我的肩,压低了声:“相信俺。” 被他点破,我不再伪装,现出了真身。然而身体所感知的异样,还没有完全消褪。灵光一闪,我忽然悟到什么,猛的睁大了眼睛,是酒……那酒有问题。 “你怎么了?”师兄也察觉不妙,开口问道。 我喘息不已,周身早已香汗淋漓。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克制着最原始的汹涌爱意,最终在他耳边留下一句“长公主在衣柜里。”马上化作一道白光,飞出窗外。 师兄,你未对她动凡心,真是太好了。 欣喜异常,同时燥热难耐。大概猜到,那酒,是被人下过药的。十有八九,是长公主干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她居然,能想出如此法子对我师兄。 若那酒被我师兄喝了,后果……不堪设想。 一直飞到极北,极北仍是白昼。深深吸了几口气,将自己一头扎进冰冷的海水中,以此压制体内的欲望。 幸亏早有先见之明,习了些入水的技能,未曾捻着避水诀,任那海水肆意包裹。 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颤抖,牙齿也格格地直打颤。在水中一直下沉,愈往深处,愈感不适,一阵耳鸣后,身体的症状还没有完全消失,只觉脑子要裂开了。 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就在此时,却不知被谁抱住了腰向上游去。冷不防这么一遭,惊得我连呛了好几口海水。 上岸后,咳嗽不止,一股怒火噌噌冒了出来,正要对来人一番喝止,不料先听到对方一声怒吼:“你当真是想死吗?” 愣了一愣,回过身,看到了那个拉我上岸的人——六耳。 捂着胸口,再咳了几声,诧异问:“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六耳一双眸子深不可测,他阴沉着脸道:“我待要问你,你怎么在这里?你不知道这儿很危险吗,还是说你不想要命了。” 克制着内心的欲望,不耐道:“师父,你别管我。” 六耳似是气极,甩手给了我一巴掌,道:“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现在,马上给我走!” 被他这一巴掌打得莫名其妙,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海边风吹的响,我高声道:“我不走!师父,求你别管我!” 六耳伸手要来强拽,被我躲开了。不想再与他纠缠,急抽身化作白光投入水中。 可六耳不肯罢休,又将我拖了出来。 看着他铁青的脸,手腕被他握的生疼。知道自己再挣扎也逃不掉了,理智被欲|火吞噬,干脆踮起脚尖,噙住了他薄而冰冷的唇。 师父,你不让我走,那你来解救我啊。 六耳身形一僵,手上的力道倏然松了。我急切的在他口中啃咬发泄,可他迟迟不给我回应。 紧紧拥着他的细腰,海浪拍打在脚上,清晰的凉。不一会儿,已经漫过我整个小腿。 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略感清醒,耸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睁大了眼睛,马上想要推开他。 正是此时,六耳的回应开始铺天盖地袭来。他霸道地箍着我的身体,热切的吻缠绕着邪恶的气息,让人难以呼吸。 一阵恐慌,奋力将他向后推去,可六耳纹丝未动,道:“别挣扎了,事情已经发生,所有的阻止都是徒劳无功。” 他毫不怜惜地将我压倒在硬冷的冰块上。不知是冰渣还是什么别的异物,咯的我后背生疼。 见势不妙,立即乞求道:“师父,我错了。” 六耳拨开我额上凌乱的发丝,道:“一起错吧。”毛糙的手毫不留情的撕开我的衣衫,裂帛声响起,他粗暴地吻上我从未有人触过的肌肤。 深感惶恐与不安,喊道:“师父,你不是说这里危险吗,我们走吧,走吧。师父求你了,不要……” 六耳吻上我的脖颈,道:“害怕了?”我近乎崩溃:“你是我师父!” 六耳冷道:“你刚才不是很渴望吗?” 无助且惊慌,却是我忘了,眼前的猴子,他素来就如此蛮横,如此无情。 我斗不过他的。 深吸口气,最后央道:“师父,求求你放了我罢,求求你了。” 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卑微,生死都不屑一顾的我,终于有了,从骨子里生出的恐惧。 六耳目光微闪,停止了动作。 战栗地看着他,不知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顾倾城,你记得,这是你欠我的。” 欠?难道男女之间的事,也有亏欠一说? “不管你愿不愿意。顾倾城,你招惹了我,往后,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木然地点点头,听了他这番话,似乎看到一线生机。现在,不论其他,先逃离了魔掌再说。 “魔掌?你就是这样看待你师父的吗?”六耳目光冷冽。 下意识地点头,觉得不对,又赶紧摇头。 六耳轻哼一声,松开了对我的压迫。我仍心有余悸,祈求上天,经此一事,往后再也不要见他了。 六耳穿好衣服,居高临下道:“不想见我?” 万分惊悚,震惊的看着他,这个六耳,他能听到我的心声? 六耳道:“穿好衣服,我送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我蜷着身体,很是紧张,但不敢开口。 衣服……衣服还能穿吗。 听到了我的心声,六耳俯身,将残破的衣衫披在我身上,我低着头,羞怯不已。忽然身子一轻,被他拦腰抱起。 他一直走着,来到一处雪山下,山有洞穴,将我安置在洞穴后,六耳就要出去,并嘱咐我不要乱跑,等他回来。 叮嘱完了,转身离去。 我冻的瑟瑟发抖,纵是想逃,也没力气了。 六耳去的快,回的也快。回来时,他带了一身赤色衣裳,还搭着一件狐裘围领,直接扔到我身上:“换上吧。” 抬头,刚好与他四目相对。六耳见我不动,问:“怎么,需要为师帮忙吗?” 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卑微的请求道:“师父,您能转过去吗?” 第44章 愿将腰下剑 换好了衣服,六耳提醒道:“以后这种地方,不要再来了。” 点点头,暗道:还有你,往后也不必再见了。 突然,六耳周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惊得我打了个寒颤,这才想起,他会读心。 他一步步将我逼到墙角,实在是无路可退了,求饶道:“师父,我错了。” 六耳上下打量着我,忽然话锋一转:“你穿红色的好些,往后那些素色的衣服,不许再穿了。” 微微一怔,马上点头。 六耳道:“你走罢!” 得到赦令,头也不回,逃也似地朝西梁飞去。 愈往西梁方向,天色愈暗。到了最后,眼前已是一片漆黑,只能依稀见得阑珊灯火,明明灭灭。 到了西梁城中,没有去寻找师兄。我想,还是安安静静等他演完这场戏罢,不要破坏了他的计划。总归,他不会触犯清规戒律。还有三藏师父,他五蕴皆空,心无杂念,面对女色,定然也会秉持本性,坐怀不乱。 可翌日,我忽听说,大唐来的高僧,被妖精摄走了。这高僧,正是三藏。 女国主忧心忡忡,唯恐她的御弟哥哥遭遇不测,昨日一夜未能安眠。 而孙悟空等人,已经第一时间赶去营救自己的师父。 别怕,他会安然无恙地回来的。 坐在一棵大树的虬干上,垂着双足,懒散地看着大街上往来的姑娘们。她们个个油头粉面,身姿婀娜,十分赏心悦目。 “驾!” 忽一声厉喝划破空气,惊扰了此刻安详。 姑娘们纷纷退避两旁,就在不远处,一女子正纵马狂奔而来。她挥舞着马鞭,似乎很是焦灼。 定睛朝下看去,马上的女子,却不正是西梁女国长公主是也? 她目不斜视,驾马直冲出城外。我心中好奇,未曾细想,一路紧随其后。 堂堂长公主,出城也没个人陪侍,真是太危险了呢。若是遇到坏人,可怎么办?又若是,遇到我该怎么办? 她在一处山脚勒马停下,我大胆猜测,他是去找悟空他们,莫非,她也想营救师父? 她区区一个小姑娘,保不保得住自己的性命都很难说,还想去做悟空的累赘吗?荒谬至极。 心中很是不悦,故意弄了团雾,将她困在其中。 雾起的突然,纵使再笨的人,也该知道此中埋伏着凶险吧。可这个女子,并没有被吓退,她牵着精壮的黑马,在林中绕来绕去,非要找出一条生路。 我款款降落,在她面前站定。高贵的长公主,看到我仿佛是看到了地狱的恶鬼。她向后倒退几步,小脸煞白:“又是你。” 走近了她,嫣然一笑:“不错,是我。”长公主目露厌恶之色,虽然惧怕,但气势丝毫不减,她质问道:“是你将御弟圣僧掳走的吧?” 我脚步一顿,稍作思忖:“你猜啊?” 女子怒道:“你这妖精,胆大包天!我劝你最好放了圣僧,否则,他的大徒弟孙悟空是不会放过你的!” 拢一拢衣袖,含笑问:“你今日出宫,是专程来找我的吗?”女子柳眉紧锁,答非所问:“你若识相放了圣僧,也许悟空哥哥会饶你一条小命。” 我试探道:“为何你对那个和尚如此上心呢,你不是喜欢孙悟空的么?而且,你敢孤身一人来找我,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女子悚然,惊到了极点,依旧强作镇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你敢动我一根汗毛,悟空哥哥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咬了咬牙,她一口一个悟空哥哥,听得人十分难受,迅雷般扼住她的咽喉,直将她勒的喘不过气来。 不会真拿她怎么样,只是想挫挫她的锐气。 “叫你的悟空哥哥来救你啊!”嘻嘻一笑,此刻,在她的眼里,我的笑容一定很狰狞。 长公主晶莹的泪花在美丽的眼眶里打转,楚楚可怜。她小口微张,分外无助,脸色也开始发红。 “你……你放开我。” 我也确实怕闹出人命,见她逐渐说不出话了,松开手,女子即刻瘫倒在地,捂着胸口不断咳嗽。 隐去白雾,周围的绿意开始清晰起来,整个世界也有了颜色。 俯身半蹲在女子跟前,她恶狠狠地注视着我,但不敢再说话了。我满意一笑,捏住她的下巴:“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不要多管闲事,回去好好做你的长公主,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二,继续在这片林子里打转,只是没人会来救你,你也永远走不出去。” 女子娇躯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松开手,居高临下的俯视她道:“选哪个?” 女子擦了一把眼泪,终于妥协:“好,我走。”说着站了起来,走至马旁,恨恨看我一眼后,策马离去。 我静静伫立着,一路目送,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了,才长长舒了口气。 小丫头,你若真想帮忙,就什么都不要做,否则,只会是忙里添乱。 理一理衣衫,气定神闲转身也要走时,偶一回眸,看到了身后的师兄。 方寸大乱,始料未及。 第45章 尘缘相误 “哥……哥哥。”小心翼翼地开口,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女孩,底气全无。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刚才的事,他……有没有看到…… 悟空环着双臂倚在一棵树前,金目灼灼,审视我一番后,这才开口:“你还活着。” 点点头:“是,我还活着。” 悟空整顿精神,朝我走来,在距我一步之遥处站定,神情肃穆:“师妹,你身上好大的魔气。” 抬眸望他一眼,颇感局促,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三年,你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回来?”他继续问。 此言一出,教我桩桩件件忆起当年的事来,只觉恍如隔世。待回过神来,删删减减,与他简单讲了:“哥哥不知,自与师父分别,我被困在一处山洞里,逃脱后,一直往西行,本想赶上你们,怎奈遇到一些事情耽搁了。走走停停,期间拜得一位师父,与他修习法术,学了三年,故此现在才回。” 未敢将过往全盘托出,一颔首,又想到了另外一些事情,沉吟道:“哥哥,紫霞呢?” 其实我不关心紫霞,我只想知道,他当年是如何看破了白骨的伪装。 孙悟空没想到我突然问他这个,一愣神,目露凶光:“她不是紫霞,她是妖。”语气中依旧有着万年不变的偏见。 “可你也是妖。哥哥,你也是妖。”见他如此态度,我忽然觉得很悲愤。 他愣怔地看着我,我知道自己有些激动了,平静片刻,继续问:“你是如何找到她的破绽的?” 孙悟空将头偏向一边,缓道:“曾经的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 我恍悟,又不住叹息。为她叹息。 白骨啊,你到底是百密一疏。 孙悟空道:“顾师妹,俺也有话要问你。” 他问的直截了当:“昨夜,你为何要化作长公主的样貌?你是担心,俺老孙破了淫戒吗” 我听着,心慌了几分。想到昨夜缠绵的深吻,更觉脸颊发烫。 可能他也觉得这话问的不妥,挠了挠头,马上道:“罢了罢了,你活着,能回来,总归是好的。” 我附和地点头,彼此都不再提昨夜的事,再问:“哥哥,你不是应该去救师父么?”孙悟空一拍脑袋:“正是。”我紧跟着回道:“那快去罢。” 孙悟空点点头,向前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忽回头看我一眼:“跟上啊!” 我犹豫道:“哥哥,我现在恐怕不能跟你走。”悟空不明:“为何?” 稍加权衡,解释道:“哥哥,莫忘了,你还有一个难题要解决。依着现在的局势,我不便露面。” 见他依旧不解,我提醒一句:“长公主。” 现在她已经把我当做妖精了,不可再横生枝节。还是等出了西梁女国,再与他师徒聚首吧。 悟空深以为然,道:“也好。” 如此与他相别,返回王城,路遇长公主正纵马狂奔,脸色却不是那么好看。我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继续前行。 须臾,按落云头,若无其事地回到长公主的寝宫。隐身后,藏入空气之中。 为防止再生事端,还是得先盯住这个女子。 在我悠哉悠哉吃了半盏茶后,长公主怨气冲天地回来了。宫中侍女察言观色,知晓主子今天心情不好,各小心谨慎地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长公主一拍桌子,道:“阿善呢,把阿善叫过来!” 身旁侍女颤着身体行礼,低眉道:“阿善姑姑,她现在不在宫中。” 长公主听答,没有言语,眸中却闪烁着可怕的光芒。少顷,她唇角一扬,笑里藏刀。女子吩咐道:“待阿善回来,马上唤她来我宫中。” 侍女不敢有违,垂头道:“是。” 长公主矮身坐在绣墩上,看着面前的果盘,一言不发,已然善气全无。 我颇为疑惑,不知长公主传唤的这个阿善,她是做什么的?长公主找她,又所为何事? 我暗自揣测,也许这是一个厉害人物?如若不是,那也应该是长公主一个得力助手。 在这个人还没有出现前,一切,都不可知。 慵懒地放下茶杯,等了半天,没等到这个阿善出现。 直至夜里巳时左右,我正睡得迷糊,听到了宫门“吱呀”一声响。恍睁开眼,看到了一位着丝锦黄襦、竹青色撒花长裙的美貌妇人推门而入。 此刻殿内只有我与长公主二人,侍女皆被她遣下去了。 见了她,长公主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欢喜叫道:“阿善!” 我也跟着一笑,总算等着这个阿善了。 妇人细步轻挪,盈盈拜道:“长公主,久等了。” 长公主亲昵地握住她的手,白天的火气消失殆尽。两人双双落座,阿善问:“长公主,出什么事了?” 女子眼帘低垂,似在思索从何开口。少顷,努嘴委屈道:“阿善,你还不知道吧,昨日我邀悟空哥哥来我寝宫,本想成了我俩这桩好事。可谁知,中途突然来了一个妖精,将我困在衣柜里,还化作我的模样,妄图勾引悟空哥哥。之后她还饮了你给我的酒,若非悟空哥哥聪明,识得她的破绽,后果……后果不堪设想。”长公主红着眼睛,哽咽不已。 阿善疼爱的看着她,长公主接着又道:“那妖逃后,不思其过,还将御弟圣僧摄走。今日,我本想去找那妖精,助悟空哥哥一臂之力,救出圣僧,岂料那厮法力高强,使计困住了我,我千方百计才得以脱身。阿善,你得帮我,帮我除掉她。”女子语气迫切,且大义凛然。 阿善闻言,反握住长公主的手,忧道:“这事我竟不知,长公主,你真傻,怎么敢一个人去找她?” 长公主可怜兮兮地开口:“悟空哥哥先去的,我想着能遇到他。” 阿善叹息着摇头,我为了听的更清楚,走到她二人跟前,坐在了对面的绣墩上。 岂料拈花一瞬,那妇人突然看向我的位置,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只爪子疾驰扫来。我蓦地一惊,不自觉仰面向后斜倒,一只脚轻轻勾住桌腿,才没有立时摔下去。 妇人扑了空,长公主见状茫然问道:“怎么了?” 妇人依旧警惕地看着我的方向,长公主一声惊叫,跳到她身后,抓住妇人的手臂,如梦初醒道:“阿善,你是看到那个妖精了吗?她在那儿?” 我蹙着眉,僵着身子,动也不动。短短片刻,心中已是疑云团绕,这个阿善,难道有我师兄火眼金睛似的本事? 阿善低声道:“不是妖,是很微弱的魔气,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出来。” 第46章 酒醒时候断人肠 大抵是我修炼的功法不入正道,加上白骨夫人留给我的内丹,今虽已同化,却依然有些魔瘴之气,经过上次师兄的提醒,我已经尽力收敛这些气息了,这个阿善居然还能感觉到,其实力,不容小觑。 正思考时,阿善已直起身子,敬而不畏道:“不知是何方神圣,烦请现身。” 她连请三次,我踌躇不定。毕竟当下,尚未知晓她的底细,贸然现身,实为不妥。 长公主挑着眉毛,讥道:“妖精,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也会怕?” 我犹豫一番,最终决定不要逞匹夫之勇,还是要顾全大局,断不现身。 长公主目光定格在阿善身上,探道:“她会不会已经跑了?”阿善不语,依旧高度警惕。 长公主凤眸微微一眨,款款落座。十指尖尖,又捧起一杯香茗轻嗅。不知为何,方才满脸的紧张此刻一扫而空。 “阿善,依我看,你就是那妖精吧?”长公主轻闲地品了口茶,冷笑一声后,从容不迫作出判断。 阿善闻之,目光瞬间移到长公主身上,带着非常的震惊:“长公主,你此话怎讲?” 女子仰面看着她,唇角冷冷勾起,不再隐瞒自己的猜忌,单刀直入:“阿善,你本为妖,又善于变化,随便使个神通,对你来说,不难吧?” 听及此处,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个阿善,她是妖? 阿善难以置信,盯着她呆了半晌。但见长公主笃定的样子,摆明了对自己没有任何信任,阿善面露怆然之色,可仍旧心存光明,她一手抓着桌布,悲凉的问:“长公主,你不信我么?”长公主将手中茶杯重重摔在桌上,立身道:“我如何信你?你在我身边这么久,敢说你没有私心?” 阿善眼眶微红,大抵没想到长公主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直视着她利如刀锋的目光,阿善半晌未语。末了,讥讽一笑,一字一顿问:“那你说,我有何私心?” “你潜藏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今天吗。一边勾引悟空哥哥,一边又对御弟圣僧念念不忘!” “长公主!”阿善锁着眉头,手握成拳,关节因用力而泛白。长公主扬起下巴,蔑道:“我说的不对吗?” 阿善难以接受地合上眼,须臾,缓缓张开,眸色却是暗了三分,她冷静道:“长公主,你太令我失望了。” “阿善,你也令我很失望。”长公主同样嗔责不满。 阿善注视着她,失声笑道:“长公主,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你竟是这样看我的。” “你终究是妖,阿善。”长公主的语气决绝而无情。 阿善如受重击般向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长公主并不理会她这般反应,接着道:“阿善,你别装了。我劝你最好快些放了御弟圣僧。” 阿善倚着桌子,脸色煞白,良久,她哽咽道:“十四年前,阿善身负重伤,性命顷刻即休,是长公主救我于危难之间。阿善为谢恩情,入宫一直侍奉左右,从不敢怠慢。对于长公主,我也未曾隐瞒自己的身份,感谢长公主能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十四年了,我以为,你我早已心有灵犀,亲如姐妹,却不知,原来你如此在意这人妖之分。是……我是妖,可是长公主,十四年里,你可曾见过我残害百姓,扰乱民生吗?在你心里,妖,就该如此卑劣吗?十四年的情分,竟比不过一个初来乍到的唐三藏、孙悟空吗!长公主!” “够了!”女子怒叱一声,“阿善,你不要再骗自己了!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一个侍女,一个奴仆!什么亲如姐妹,你痴心妄想!我最后问你一遍,御弟圣僧,你是放,还是不放!” 阿善面容枯槁,她戚戚笑了三声,俨然大悲无泪:“你既无情,那就休怪我不义。” 长公主愤然道:“阿善,你胆敢伤害御弟圣僧,我绝不饶你!” 阿善冷冷一笑:“不错,是我抓了唐僧又如何?”她顿了顿,垂首语气低迷:“我只是,想要他一块肉罢了。” “我只是想要他一块肉罢了!”她蓦地抬高了音调,一抽身,化作青烟而去。 “阿善!”长公主怒不可遏,美丽的面庞此刻扭曲的不像话。 阿善走后,我松了口气,同时甚是感慨。长公主以强烈的猜度之心,使她失去了一个体己之人,委实惋惜。 然而此刻,我好想雪上加霜啊。 长公主赌气将桌上的茶杯摔了出去,我幸灾乐祸的显出真身,托着腮:“长公主的心是石头做的吗?又冷又硬。” 女子被我的出现惊得一个趔趄:“阿善?” 我歪了歪头,笑道:“我不是阿善,阿善已经走了。”女子颇恼,喝道:“你还装!” 无奈的摇摇头,观摩着长公主精致华美的寝殿:“真是可怜了那个阿善,被你如此伤害,现在,她应该很痛苦吧。” 女子慌乱的眨着眼睛,仍然心存质疑:“阿善,你别再演戏了,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我扑哧一笑,靠近她:“你太自以为是了。”女子双眉久蹙不展,她问:“你究竟想做甚么?” “保护你啊,让你平平安安的。” 顺便替师兄提防着你不为人知的坏心思。 女子一副咬牙切齿状,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忽而,她眸色一亮,冲我身后惊呼道:“阿善!” 回头去看,却是半个人影也没有。待要再看向长公主,她已搬过身旁的花瓷瓶儿,蓄着力,朝我狠狠砸来。 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左额,登时,一阵晕眩袭来,再伸手,温热的鲜血倏忽冒出,蜿蜒而下。 长公主扯着嗓子高声道:“来人!快来人!” 想要阻止她的呼救,顾不得额上的伤,迅速朝她走去。女子见势不妙,又拿起绣墩奋力抛来,这次她没有得逞,我一闪身,反擒住她的胳膊,将其按倒在桌。 女子拼命反抗,她尖声叫嚷道:“放开我!妖精!” “放开她!”待要说些狠话吓唬吓唬这个长公主时,猛闻得一声怒喝。抬眸一看,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刚离开不久的阿善。 长公主眼泪刹那间奔涌而出,泣不成声:“阿善,救我。” 阿善手持一柄三股叉,对准了我:“放开她。” 我咧开嘴,笑道:“你还是回来了。” “我叫你放开她!”阿善厉声道。 盯着她精光闪烁的眸子,心中好奇:“她如此伤你,你还要救她么?” 阿善道:“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忍着额上清晰的疼痛,十分欣赏她的胆色,含笑挑衅:“既然你如此忠心,那么,就凭你的真本事救她罢!” 第47章 红颜殁 阿善持三股叉气势汹汹冲了上来,我挟着长公主的身躯挡在面前,阿善慌得马上停下步伐,她咬着牙:“卑鄙。”我微微一笑:“承让。” 长公主哭哭啼啼,满脸是泪,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她呜咽道:“阿善,我错怪你也,快快救我。” 阿善看她一眼,这一眼虽情意寡淡,但仍存有牵念。阿善并未回话,只薄唇紧抿,飞舞着钢叉向前袭来。她步步紧逼,招招杀机,我连连后退,左闪右避。 而此时,殿外已有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长公主闻之,收了愁容,喜孜孜胜券在握道:“妖精,你跑不掉了,快放开我!” 我冷哼一声,将她推开,准备一决胜负。摇起手上所戴的销魂铃,对阿善道:“来吧!” 阿善面露狠色,我迅速念动口诀,在她起势时,将魔音一声声灌入她耳中。 宫殿的门被粗暴打开,一个巾帼女将军带着一群卫兵闯了进来,清一色女流之辈。长公主见了救星,踉跄地奔过去,撕扯着声音道:“快!抓住这两个妖精,一个也不要放过!” 阿善身形已然不稳,眼神迷离,但尚未失去意识。忽然听到长公主这么一句命令,仿佛来自地狱的催命符,她悲绝地笑了出来。 适时收了魔音,长公主的这句话,也许有口无心,却比我的魔音,更具杀伤力。阿善软软倒在地上,眼见没有任何招架还手的余地,却依旧偏过头,死死盯着那高贵的人儿。 卫兵们一个个手执武器,但不敢上前拿人,只是将我们团团围住。 片刻,阿善无力地支起身体,拖着步子,悲兮兮朝长公主缓缓走去。长公主躲在卫兵身后,面容紧绷。 “你不该救我。”阿善沙哑着声音,下一秒再开口时,似乎拼尽了全身力气:“你不该救我!” 行走间,她发狂般张开双臂,股后突然生出一条巨大粗壮的黑色钳尾,摇曳摆动。 她,原是一条蝎子精。 众卫兵个个吓得花容失色,有胆小的,惊呼了一声后,晕厥过去。剩下的,战战兢兢哆哆嗦嗦,早已肝胆俱裂,动弹不得。 “我是妖!我是妖!你们来抓我啊!来啊!来抓我啊!”阿善仰天大笑,笑声凄厉。 长公主扶着一旁的朱漆石柱,早已经肝胆俱裂。大概她从未见过阿善的真身,一双明眸,刹那间失了颜色。 没有人敢靠近阿善,她直笑得肝肠寸断后,巨尾一甩,纵身离开了。 长公主如木偶般眼神呆滞,卫兵们东倒西歪的晕死一地。运功疗好了额上的伤,因心中不解,朝神情涣散的长公主一步步走去。 悄悄使了魔音,如愿闻得了她心底里那些人所不知的秘密。 让阿善留在她身边,纯属虚荣心作祟。她知道阿善是妖,让一个妖精服侍自己,长公主很有成就感。说到底,阿善于她而言,不是一条会戏法的狗。长公主开心了,赏她一块肉吃,不开心了,随时踹她两脚。其实,阿善比自己身边的普通侍女,更低贱。 自大唐高僧到了西梁女国那日起,长公主就注意到了阿善眼底的亮色。她是妖,所以她不得不防。与孙悟空会面时,她从不叫阿善跟着,她将阿善留在宫中,责令她不得擅自外出。 但千防万防,还是让这个阿善钻了空。她目无王法,居然胆大包天,擒走了御弟圣僧! 阿善曾告诉过长公主,西梁女国方圆百里,除却她,无甚山妖精怪。故此长公主断定,有能力敢在宫里兴风作浪的,必是阿善无疑。 今日,长公主之所以敢孤身一人去找三藏,一是知道阿善不敢对自己怎么样,二是她想在孙悟空面前邀功,若能救出三藏,孙悟空定会对她另眼相看。 人心,是一张网。如果这一张网从开始时就没有编织好,纵使再漂亮,再结实,也罗不住自己想要的东西。而那些已经得到的,也会从破洞里悄无声息地一件件逝去。 长公主,她是国王的姊妹,从小锦衣玉食,被人宠,被人疼,被人小心翼翼地呵护。她想要的,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当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姿态,就再也低不下头来。 阿善,阿善。她恨死这个阿善了。一向逆来顺受的阿善,这次居然敢与自己对抗,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长公主决定,如果这个阿善一错再错,她定会将她像流浪狗一样,赶出王城。 但她没机会了,阿善自己走了。 她们之间,再无相欠。 心情突然变得异常沉重,连呼吸到的空气都满是抑郁。飞出大殿,不知该去往何处,便在城中独自晃悠。夤夜,街道空无一人,明月高悬,不见星光。我亲眼目睹了长公主的两次变脸,原先以为她只是性情娇纵,养尊处优惯了,却不想,她那么小,竟是心有毒瘤。 阿善如此知恩图报,她的下场呢?是遭人唾弃,只留遗恨。 这是命吗? 或许,这就是命。 翌日,看到师兄携师父他们回了城,我即知晓,阿善已殁。 长公主也疯了,总以为有妖精要害她,在宫里又哭又闹,云鬓凌乱,仪态尽失。 西梁女国主将心思全倾注在了妹妹身上,一时间哀痛不已,同时,她知道了三藏等是有德的圣僧,此番怕也是枉费了神思,对三藏的痴心有所减轻。 我寄宿在城外一处民宅,三日后,迎来了出城的三藏等人。 悟空与八戒护着师父,在女王的陪送下,出了城门。女王毕竟得识大体,虽心有眷恋,却不敢错留,与三藏等一一行礼后,惜惜相别。 别了女王,出了城,悟空请师父上马,几人不曾停歇,扬着尘土,匆匆忙忙离了这片烟花之地。 第48章 喜重逢 我在城外一棵古柳下,静心候着。 眼看师徒四人的身影愈加清晰了,难捺激动,匆匆迎了上去。 三藏见着我了,早已眼红泪滴,他刚下马道了句:“倾城……”便哽咽的再吐不出半个字来。 八戒悲喜交加:“师妹,没想到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言罢抹着眼泪,亦是要哭。悟净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二师兄,师父,师妹回来,这是喜事啊,都别哭了。”八戒点着头,但还是泪眼汪汪。悟净又转向我,眸中透着怜爱,他道:“师妹,你的事,大师兄已经给我们说过了。你不知道,当年你离开后,师父他老人家有多伤心。” 我拭去眼角清泪,心生感动,面朝三藏道:“师父,徒儿命不该绝,又回来了。离开的这三年,徒儿幸得高人真传,习得一身本事,再不会轻易任谁摆布。师父,未能及时与你报平安,劳你挂念,弟子有罪,还请师父责罚。”话音未落,我俯首欠身跪拜。 三藏慈爱的要将我扶起,温润的声音似三月春风:“倾城,你无恙,已是最好。莫要自责,你我师徒今日得以重聚,是佛祖保佑,为师又怎忍心怪你,起来罢。” 三藏这番话使我觉得分外可亲,握着他的手,含泪答道:“谢师父。” 与他师徒重逢,互诉衷情后,欢喜地上路了。 这次,我跟在大师兄身后,方才我与三藏等相叙,孙悟空一直没有插嘴,只在最后道了句:上路罢。 我有些猜不透他,小心思春芽般冒出。 我想知道,我回来,他是否开心。还有,在西梁女国的那夜,他既已看穿我的变化,为何不拆穿,还那般逢迎,用意何在?我想知道,他是否,也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就一点点。 可这些话,我羞于启齿。生怕惹他生气,更怕,他说些我不愿听到的答案。 行走路上,不乐意就这么跟在他身后,经过一番苦思冥想,想要同他搭讪。 准备唤他时,不早不晚,恰他刚好转过头,似乎也有话想与我说。 窃喜之余,故作镇定地走到了他身边。 “俺有些事情须得问你。”他斜看着我,漫不经心的与我并肩同行。我扇动眼睫,唇角扬起一片暖阳:“哥哥请问。” 悟空直言道:“你说你拜了一个师父,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我耸然一惊,慌乱地眨了眨眼,他怎么想起要问这档子事了,可不能告诉悟空。且不说我那师父六耳是妖王,单凭齐天大圣孙悟空的暴脾气,不管三七二十一,定会先判我个勾结邪祟之罪。倘若以后再遇到六耳的为难,指不定会是个什么局面。 阿弥陀佛,我还是不要挑战他的底线。 “哥哥,我不能说。”犹豫片刻,细声回道。 悟空看着我,疑窦顿生,追问道:“为何不能说?” 跟着他一步步前行,飞快想着各种理由,灵机一动,反问道:“那敢问哥哥,不知你这一身的本领,又是哪位师父教的呢?” 悟空一怔,无法回答,只惊疑道:“这……你……”忽一挥手,准备敷衍我了:“俺是自家会的!” 暗自一笑,并不刨根问底。我清楚的记得,吴老先生曾说,传他这一身本事的,是须菩提。须菩提看透了悟空的本性,叱令他不得与外人说出两人的师徒关系,否则必将诛之。悟空谨遵师命,更不敢为人所道。 我不说破,心想他也该明白我不说的理由了,因为同样是师父之令,严禁为外人所言。歪着头,假意信道:“哥哥好造化。” 悟空不自然地皱了皱鼻子,气鼓鼓加快了步伐,将我丢在身后。我溜溜转着眼珠,赶紧跟了上去,道:“哥哥,我亦有一事相问。” 悟空睬也没睬我,带着嗔怪的语气:“甚么事?”我晓得猴子虽然面上不悦,但他并没有真的生我气,遂问:“哥哥,三年前你曾赠我一根毫毛,如今可还记得?” 悟空点头:“记得。”我颔首,再问:“那毫毛我用了一次,我听你说,只要叫声‘寂’字,即可收了。可后来,它自己凭空消失了。倾城不解,想知道是何缘由。” “噢。”悟空挠挠头,思索着回道:“当初你走后,俺和师父都以为你死了,是紫霞……” 正说着,悟空忽然闭口,但见他愣怔之后三分愤懑。 我想他口中所言紫霞,就是白骨夫人了。又听他一声叹息,悔道:“是老孙大意了,受了那妖精的欺骗才收的毫毛。若当年她不提,俺都快忘了。她说反正那毫毛留在你身上,也没用了,俺想想也是,就收它回来了。” 了悟的缓缓点头,将目光挪到远处山林,不置一语。师兄这番毫不遮掩的解释,让我思绪万千,心事重重。 悟空问:“怎么,生气了?” 轻轻一笑,摇头否认。斟酌了半晌,小心翼翼开口道:“哥哥,你很喜欢紫霞吗?” 他似乎对她的话很上心,否则,也不会中计。 悟空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但他也不回避这个话题,明朗答道:“是。” 当真是心直口快,让我甚是窘迫,自作自受尝了些醋意,实在酸。忙不迭又道:“可是哥哥已摩顶受戒,入了沙门,是要断绝七情六欲的。” 他猛地止住脚步,我回身呆呆地看着他,抿了抿唇,虽知道自己不应该在他面前说这些话,可是,我不吐不快。 孙悟空眸中带着晦暗,神色阴晴不定,少顷转向我,沉着声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这是俺的事,与你无关。”简单的一句话里已生出怒气与厌烦,他同我对视两秒,鼻间一哼,将金箍棒搭在肩上,不再说什么,举步便走了。 我依旧呆在原地,看着他慢慢走远。 师兄的背影孤独决绝,阳光均匀撒落在他的肩膀,婆娑世界里,他轻巧的身形愈行愈远。 悟空骄纵的个性教人喜,亦教人忧。他作出如此大的反应,让我忽觉身体一凉,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灭了。 无法辩驳,这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与我无关。 夜,师徒几人在一所废弃的破庙中留宿,他们都睡了时,我却辗转难眠。 八戒的呼噜声尤其响亮,我扑扇着睫毛,内心难静,悄悄起了身,蹑手蹑脚的出了庙。 如今正是大地回春之际,万物复苏。破庙周围一片寂静,空气微凉,也让人更加清醒。 在庙顶找了处地方坐下,依稀还能闻得八戒的鼾声。 今夜繁星点点,瞧着很热闹,观望着它们的热闹,不多时,觉得脖子有些不舒服,又低下头去,目光所及之处,是无尽的幽暗凄冷。眨着眸子,只是弹指间,心中蓦地一紧。 我看到破庙前不远的空地上,此刻,正站着一个人,他背着手,沉静地仰头看着我,眸色无半分尘埃。 不知道为何我会在暗夜里看的这么清楚,只是这一眼,让我险些惊叫了出来。 因为下方所立者,是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六耳。 第49章 情不知所起 登时眉头紧蹙,轻盈地跃下庙檐。疾步走去六耳身边,悄声道:“师父,你怎么来了?”说罢便要拉他去远处,只恐惊扰了庙中师徒。 可六耳机敏地躲开我的手,道:“怎么,不想见我?” 我分外紧张,有些手足无措。为难道:“师父,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好吗?” 六耳深深看了我一眼,我露出央求的目光。他也没有驳斥,只是短短片刻,我却觉得生死一线,终究是太紧张。在我殷切的期冀下,六耳终于妥协地转身。 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跟着他行的远了,方止步道:“师父,你找我有事吗?”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 六耳道:“你跟我回去罢。”我一懵,略有迟钝:“什么?”六耳定定地看着我,目光里有千丝万缕的渴求,他携着无法抗拒的口吻道:“跟我回去。” 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猴子,目瞪口呆。 回去?他开什么玩笑。才回到三藏师徒身边没多久,怎么能说走就走。 “我没有开玩笑。”他一字一顿,神情极为严肃。 我无奈苦笑,扯了扯嘴角:“好,那请师父先给我一个理由。” 还是有些纳闷的,毕竟六耳他从不干涉我的事,今日为何如此脾性大改。 他唇角微动,波澜不惊地看着我,似是要说了。不敢过分地胡思乱想,沉默地等待他的回答。 谁知那六耳并不打算给我正当理由,突的上前一步,有力的右手利落地搂住了我的腰。 早已预感不妙,趁他那张脸还没凑过来,向后轻轻一仰,偏过头躲开了。 心情有些复杂,看着他已然紧绷的脸,犹豫着细声问道:“师父,你喜欢我么?” 六耳一愣,星眸微垂,似在思考,又有些茫然。少顷,重新接上我的目光,但还是没有答案,他道:“我……我不知道。” 看到了一丝闪烁不定的曙光,我匆忙抓住,劝道:“师父,可是徒儿已有心上人了。况且你我乃师徒关系,切不可逾矩啊。” “师徒怎么了?”他忽然有些暴躁,声音也高了几度,让我心里莫名一悸。 “顾倾城,我想要你,谁也拦不住。” “啪!” 他这句话让我顿生悲哀,毫不犹豫甩过去一记响亮的耳光,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个巴掌过后,自己的手也有些发麻。 我只是想让他清醒一点,我所认识的那个六耳,绝对不是现在这般的鬼迷心窍,竟妄想,与自己的徒儿做如此不伦不类的事。 但这记耳光似乎没有打醒他,反倒更增添了他的欲望。六耳怒目道:“顾倾城,是你先招惹我的。” 我无语,唯恐他又像前几日那样失控,急中生智,抬手晃起了销魂铃,并念动口诀,希望能摆脱目前的困境。 魔音起,缠绕着惑人心魂的清脆,万物生醉。可那六耳半晌没有动作,我锁眉,晃的更剧烈了,兀自焦灼不已。 刹那,六耳闪电般攥住了我的手,沉着声音道:“用我的东西对付我,你不觉得很愚蠢吗?” 我一惊,猝不及防地被他拉着手拖入云间。 他……他是打定主意要带我走了。 不想任其宰割,费劲全力想要掰开他的手,六耳却攥的更紧了。我吃痛不已,又不甘心与他走,不觉十分愤懑。 眼看愈行愈远,我在云层中拼力高喊:“师父,我不可能跟你走的。顾倾城,顾倾城这辈子只喜欢齐天大圣孙悟空,此生非他不嫁,师父,你放开我!” 六耳的云头倏然停住,我喘着气,趁机将手抽出。 六耳缓缓转身,眸色阴冷,我不由得一哆嗦,又听他道:“你说什么?” 后退一步,感到漫天凉风正往我脖子里灌,冷入骨髓,身体也开始颤抖。 不能再踌躇不定了。心一横,斩钉截铁回道:“我顾倾城,此生只爱孙悟空一人,非他不嫁。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如有二心,则不得好死!” “够了!”六耳一声怒吼,伴着扑面而来的杀气,下一秒,我即被他锁了喉,六耳如鹰隼般锋利的目光死死盯着我,似要对我行以凌迟之刑。 “顾倾城,我可以让你活,也同样能让你死。” 毫不畏惧他的威胁,笑着勉强挤出几句话来:“这才是我认识的你。师父,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你随时,也可以拿走。” “你以为我不敢吗!” 六耳一使力,再未多言,只觉身子一轻,已被他从云头上无情地甩了出去。 眼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云头上,那猴子身姿挺拔,却有着不近人情的冷漠。而漫天的繁星,也依然继续着它们的热闹。 他突然而现的杀机,虽在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 唇角一勾,认命的阖上眼睛。 好。顾倾城欠你的,那今日,就都还给你。 身下是万丈深渊,衣衫自空中呼呼作响,一直下落,仿佛没有尽头。 是不是要这样,一直掉到十八层的地狱里去呢? 以为自己要摔的粉身碎骨时,风声突然不再狂舞,身体也蓦地停住,好像陷入了一个安全的怀抱之中。 恍惚睁开眼,对上六耳那双冷冰冰的眸子。他咬牙道:“你就这么想死吗?” 自心底漫出一股悲伤,我觉得,是我错了。我好像,将他逼到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里。 “说话!”他却有些着急了。 我喃道:“师父,对不起……” “我不想听什么对不起!”他说的急促,但每一字都铿锵有力,清清楚楚。六耳道:“你必须跟我走。” 我有些慌张,他……他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无奈之下,只好暂时作出让步:“师父,给我几天时间考虑一下吧。” 他明白不能再强求,见我作了妥协,稍作思量,同意道:“好。” 松了口气,怕再生出什么变故,赶忙向他告别:“师父慢走。” 六耳被我这句突如其来的拜别砸的无语凝噎,少顷,阴着脸看我一眼,不再为难,抽身离去了。 目送直至他消失在了黑暗里,我得以彻底放松,六耳一走,我也没有多待,捏着诀,迅速返回了那所破庙。 三藏师徒依旧酣睡,我小心翼翼地躺下,不敢发出什么声响,阖眼睡去。 第50章 冲冠一怒 待天明后,几人整顿一番,吃了些干粮,继续西行。 我紧紧跟着,心事重重,故一路无词。 师徒几人进了座山,缓行良久,过了山头,下了西坡,遇着一段平阳之地,走的也轻快了。 期间,八戒一直拉着我兴高采烈地讲话,虽觉疲累,仍强打精神与他言笑,不愿扫兴。 行了一日,天欲将昏,那八戒忽然举起钉耙上前赶马,马并不惧他,慢悠悠地走着。悟空自远处见了,制止道:“八戒,你赶他做甚,让他慢慢走罢!” 八戒解释道:“哥哥,天色将晚,大家行了一天,腹中饥饿,也没有干粮,需得快找户人家化些斋吃。” 悟空闻言,知了八戒的心思,道:“既如此,等俺教他快走。”言毕虚晃一棒,伴着一声威吓,那马顿时撒开欢儿,向前奔去,三藏坐在马上,耸然一惊,忙紧抓缰绳,不一会儿便随着马儿消失在视线中。 悟空招呼道:“快跟上去!” 几人紧赶慢赶朝前方行走,悟空身手矫健,几步就将我们丢在身后。 入一片山林后,不见了悟空身影。八戒擦着额上的汗,东张西望道:“我们这是走错路了吗?” 没奈何继续找,良久,撞见了一头虚汗的三藏骑着白马出现了。刚见着我们,别的不言,张口即着八戒道:“徒弟,快与你师兄说,教他棍下留情,莫要打杀那些强盗。” 八戒一听这话,明白了大概,想必师父与师兄在前方遇着强人了。马上应道:“师父且住,等我去来。”不忘回身嘱咐我与悟净道:“沙师弟,师妹,师父就先交给你们了。” 他拖着钉耙一路前行,等到看不见了,我将目光落到三藏身上,他面色焦灼,一道皱着眉,一道抹着汗,看来确实是受了惊。 与沙僧好言安慰了几句,须臾,八戒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舞着宽袖,人还未近,先高叫道:“散伙了!散伙了!” 三藏见八戒回来了,以为强盗尽数散去,待他奔到身边,方问道:“往那条路上去了?”八戒一脸晦气道:“腿都打直了,能去往哪里?”三藏不解又问:“那何来散伙?”八戒一努嘴:“脑子都打出来了,还不散伙?” 三藏惊疑万分,小脸煞白,也不再问了,策马向前赶去。我几人不敢怠慢,紧随其后。 行了不久,果见林中横躺了两个人,血流满面,脑浆尽迸。那长老面露悲悯之色,扼腕哀叹,泪流不止。先责斥了悟空几句,随后差八戒道:“筑个坑将这二人埋了吧。” 八戒不情愿,应是觉得晦气,推辞道:“师父,是哥哥杀了人,就该他去埋,怎就使唤老猪呢。” 悟空在旁听了,不很喜悦,因为被师父骂了几句,估计这会儿正在生气,刚好便拿住八戒道:“泼懒憨货,教你埋便去埋,迟了些儿,就是一棍!”言罢作势要打,八戒又惊又怕,也晓得这个师兄此刻心情不好,为免遭殃,马上开始忙活起来。 八戒埋了人,三藏又遣悟空道:“讨香烛来,待我祝祷,好念经。”悟空没好气道:“这荒山野岭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往哪里去讨香烛,就有钱也没处去买。” 我听了他这话,不禁捏了把汗,这猴头,好不知趣,那行李中还能少了香烛不成? 又见三藏沉着脸,正欲发作,我紧道:“师父莫怒,徒儿为你取来。” 三藏看了眼悟空,有些恨恨道:“如此,待我撮土焚香祷告。” 便在坟前撮土焚香,我与悟空等各立两旁,悟空环抱双臂,一脸不屑。 三藏盘膝,合十祝云:拜惟好汉,听祷原因。他姓孙,我姓陈,各居异姓。冤有头,债有主,到那阴曹地府,切莫告我取经僧人。 八戒听祝,不满嘟囔道:“师父推的干净!那他打时,我与师弟、师妹也都不在。” 我嗔怪地看了眼八戒,他怕受连累,我可不怕。 三藏听了他这话,面上平静,又补充道:“好汉告状,只告行者,也不干八戒、沙僧与倾城之事。” 他语气这般绝情,惹得猴子一声冷嗤,驳道:“师父,你太没情义,为了护你取经,俺受了多少劳苦。如今只为了两个毛贼,你倒教他去告俺。没错,老孙是打死了他们,但那也是为了你!你不往西天取经,俺也不会做你的徒弟,又怎会来到这里,再将他们打杀!” 悟空愈说愈恼,凶相毕露,青筋暴起,他道:“索性让俺也祝他一祝!” 语毕攥着金箍棒,往坟头上捣了三下,狠道:“遭瘟的强盗,你听着!俺老孙被你前七八棍、后七八棍,打得不疼不痒的。触恼了性子,一差二误将你打死了,尽你到哪里去告,爷爷实是不怕!玉帝认得俺、天王随得俺、二十八宿惧俺、九曜星官怕俺、府县城隍跪俺、东岳天齐怖俺、十代阎君曾与俺为仆从,王路猖神曾与俺当后生!不论三界五司、十方诸宰,都与俺情深面熟,随你到哪里去告!” 孙悟空俨然愤怒到了极点,似发狂了一般,又往那坟头几捣,恨不得将地底的死人碎尸万段。 我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从未见过他像今日这样生气,仿若毕生怒火于此刻尽数熊熊燃烧。 悟空一口气骂完了,扶着棍子气喘吁吁。 三藏诧道:“徒弟啊,我这祝祷是教你体好生之德,为良善之人,你怎么就认真起来?” 悟空行至他跟前,强压怒火道:“师父,这不好玩,尽早上路罢!”说着转身即走,毫不客气。 三藏惊异地看着他走远,很是怨懑无奈。一时,沙僧上前劝道:“师父,莫要恼。大师兄的脾气您还不清楚,不要与他计较,快些走罢,赶路要紧。” 三藏无望地摇着头,只得怀嗔上马,继续前行了。 第51章 神狂诛草寇 一路无话,及天色暗了下来,找了处人家借宿。看家的是一对老夫妻,膝下还有一个小孙儿。 我早有心理准备,想必此次乃是他们师徒一劫。悟空白日里打死了人,还有几个跑了。从看家的老者口中又证实,他的独子却也是个打家劫舍的强人。 与八戒等交换了目光,他们。大概猜到,死在悟空棒下的,或许就是那伙为非作歹的人。 然而吴老先生说过,老者的儿子并没有丢了性命,若他回来,此事不妙啊…… 夜,心中不安。我知晓老者的儿子会于四更时归来,不敢声张,默默算着时间,计划着如何以最快的速度送老和尚逃生。毕竟西行路上的每一番波折都已注定好,我只要尽力保三藏平安即可。 朦胧间,有细微的话语声隐约传来。我一个激灵,是时候了。 赶紧起身去唤三藏他们,那师徒正梦酣之际,被我搅醒了。八戒含糊不清翻了个身道:“师妹,别闹了。” 三藏亦是惺忪:“徒儿,何事不寐?” 我焦急道:“祸事。师父,师兄们,快醒来!” 正说着,看家的老者悄然而至,他未提灯盏,于黑暗中沙哑着声音道:“长老们,都别睡了,我那儿带着一干人等刚回家。他们发现了你们在此,意图加害,快些起来,速速逃命去罢!” 此言一出,师徒们才慌了神,睡意全无,八戒鲤鱼打挺似的坐了起来,三藏着了袈|裟,几人紧忙收拾东西。不消片刻,整理完毕。三藏惊慌之余,携我们拜谢了老者。 再也不敢耽搁,在老者相送下,从后门悄悄离去。 远了是非之地,琢磨着他们还会追上来,便与三藏等马不停蹄地赶。 路上,悟空同我并肩笑言:“师妹精神甚是抖擞。” 忆起之前与他师徒赶路时,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今,行了这么久,也不觉疲累。真是进步了。 但是此刻顾不得与悟空搭话,只“嗯”了一声,道:“哥哥,闲言少叙,快些赶路要紧。” 一直到东方现了鱼肚白,八戒回头看了一眼,猜测道:“走了这么久,那伙强盗应该不会追来了罢?” 三藏听言,同意八戒的话,舒了口气道:“徒儿们,先在此地整整精神,为师也有些累了。”语毕即要下马,我忙拦道:“师父不可,以防万一,烦请您继续走罢。” 三藏有些犹豫,八戒近前插嘴道:“师妹太紧张,我们已走这么远了,他们八成追不上来的。” 那还有二成呢? 总之我是不同意在此逗留的,可三藏同意八戒的话,微微低下头,语气温和地劝道:“倾城,教大家歇歇罢。” 见我愁眉不展,一旁悟空自信的开了颗安心丸:“追上来又能怎样,且放心,有俺老孙在。” 暗暗叹口气,看着这番光景,他几人都不愿走了,没办法,只好少数服从多数。 只是半刻,令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伙胆大包天的强盗,他们真的追上来了。 三藏惊颤着起身,道:“这可如何是好?” 悟空冷冷一笑,回头冲八戒道:“扶师父上马!”而后对我们道:“你们先走,这里就留给老孙来解决。” “哥哥!”我一跺脚,再也耐不住了,立刻阻住他的步伐,道:“哥哥,你与师父师兄们先走。这些强人,交给我罢!” 我怕他作出不好的事,让三藏生出怨怼之心。而且他真的去不得,他若去了,后果便是书中所述,被逐出队伍。 我不想看到他师徒决裂,这一次,我决定篡改吴老先生的着作,阻止悲剧发生。 “哥哥,不过几个强人而已。你下手重,若打死了,师父那边你也不好交差。” 三藏道:“悟空,就让倾城去罢!” 悟空只得咬咬牙,不甘心地顺从师意。我也不拖延时间,返身向那帮强盗走去。 他们知我来意,各架着刀枪,气势汹汹。其中一个矮个头道:“前方的小妹妹,快快闪开,别挡路!”另一个身躯高大的男子开口道:“别以为你是女人,我们就不会动手了。” 我轻轻一笑,嗤道:“真是贼胆包天!你们最好识相些,乖乖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我那大师兄不是个善茬,若执意招惹他,你们的下场,会与昨天那两位一样。” 为首的一人一声怒喝:“我们杀的就是他!”又吩咐左右道:“别跟这个女人废话,上!”一声令下,那帮强盗执着武器便冲了过来。 我也不慌,举手幽幽摇起了销魂铃,念着诀,立时魔音肆起。 那些强盗们没跑几步,腿便软了。各捂着耳朵瘫在地上,成了一堆烂泥。 倒没费我多大力气,轻松摆平。 息了魔音,待要危言警告,眼前突然现出一个人,却是孙悟空。 我惊得马上挡住他的路,道:“哥哥,你来做甚么?” 悟空道:“俺不放心,特来助你。” 我冷汗直冒,怕他捅出什么篓子,拉着他的胳膊,开口道:“哥哥,没事了,我们走罢!” 悟空转转眼珠,扫了眼倒在地上的强盗,问道:“哪个是那杨老儿的儿子?” 他所说的杨老儿,就是昨夜收留我们的那个老者。我怕他杀生害命,自然是不能告诉他,遂答:“不知。” 孙悟空看向那伙没了反抗能力的强盗,高声问:“哪个是杨老儿的儿子?” 一个贼人在地上哼哼道:“穿黄衣服的便是。” 悟空听了,就要上前,我不能任他胡来,伸手挡道:“哥哥,你想做甚,万望三思啊。” 悟空不由分说推开我的手,意志坚决,他弯腰拿起一柄大刀,向黄衣强盗走去。 “俺替那老头收拾了这个不孝儿。” 我握紧了拳头,无可奈何,但不得不阻拦:“哥哥,何必脏自己的手,就教他自生自灭罢!” 杨姓男人眸中透着恐惧,大喊饶命。孙悟空一把推开我,毫不留情一刀落下,血溅三尺,那男子当场毙命。 我陡然一惊,合上眼睛。 第52章 一晌贪欢 须臾,师兄在我面前站定,笑道:“怕了?” 睁开眼睛,见他手上多了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正是杨姓强盗的。脖颈处,骨断肉残,还一点一点向下淌着血,斑点猩红。 我转过身,不愿见他这副嬉笑的样子,心里有些懊恼。 终究,还是让他杀人了。 悟空道:“走罢。” 迈着异常沉重的步子跟在他身后,心里头七上八下。到了三藏面前,三藏一见悟空手上的人头,不出所料,吓得登时跌下马来。 悟空这边不察事理,依旧洋洋自得道:“师父,这是杨老儿的逆子,被俺取了首级。”即将人头扔在地上,那人头打了个滚儿,僵硬的面上沾了尘。三藏早已是魂飞魄散,一个趔趄惊道:“快拿走!” 八戒近身将人头踢到一旁,使钉耙筑土埋了。三藏浑身疲软,直出大气,愤愤骂道:“你这泼猴,怎如此凶残!” 悟空本不以为然,遭了师父斥责,又回道:“师父错也,俺是替天行道。” 我在一旁扯了扯悟空衣袖,提醒道:“哥哥,莫要说了。” 悟空他愈是辩解,三藏必愈加嗔怒。他师徒早生不睦,悟空此举,不异于火上浇油。 唐长老失望至极,虽说已五蕴皆空,但佛也有气。当即合掌,念起了紧箍咒。 悟空料不到自己匡扶正义的做法居然遭到了三藏反对,突然而至的疼痛让他辩解不出来,只呲牙哼了一声,双手抓住金箍,明显痛楚难禁。 那金箍早见肉生根,伴着三藏咒语,一寸寸收紧。 三藏如今是下定决心要惩治悟空了,此时我自己也是六神无主,不晓得该如何帮悟空的忙。 悟空翻筋斗,树蜻蜓,分外吃痛。他求道:“师父有话好说,莫念!莫念!” 三藏闻言,止住口诀,嫌恶道:“我与你这泼猴无话可说,你回去罢!我也不要你跟了。” 此话真真是打到了蛇之七寸,悟空马上慌了,他叩首道:“师父,为何赶老孙走?” 三藏怀嗔道:“你屡次杀生,无一毫善念,要你何为?快走!不要回来,免得我又念真言!” 沙僧看不下去了,上前刚唤了声师父,被三藏一个眼神堵了回去。八戒立在一旁,也没有好言相劝的意思。 悟空终究不舍,他眼眶微湿,目光中凶气全无,只剩担忧与害怕。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三藏,试图让三藏消气:“师父,俺……” “你快走!”三藏吃了秤砣铁了心,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悟空缩着脖子,唯唯诺诺,甚是可怜。我于心不忍,替他求情道:“师父……” “为师心意已决。”三藏无情地打断了我的话,又看着悟空:“你这泼猴,需得我再念那紧箍咒,你方肯走么?” 悟空惧怕,摆手慌乱道:“莫念,莫念,俺这就走,这就走。” 他遂依依不舍地准备要离开,我拦住他的去路,实在不想让他走。 三藏道:“倾城,休拦,教他走。” 悟空嘴唇微动,目光里三分委屈。他看着我,嘱托道:“师妹,你与八戒、沙师弟照看好师父,俺走了。” 找不出什么理由能帮他留下,垂泪与他惜别。悟空再次回头看了眼三藏,三藏将身背过,不肯瞧他。 悟空无奈,只得抽身驾云离去。 悟空一走,三藏吩咐我们继续赶路。一路气氛凝重,师徒几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说话。 至于午时,在一处山凹里停憩。因一早赶路,腹中无食,三藏即着八戒去化斋。 八戒走后,迟迟不曾回归。三藏又教沙僧前去寻找,沙僧领命去了。 我独自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坐着,精神萎靡,郁郁不振。到底,我不能怨三藏赶走悟空不是?老和尚常怀悲悯之心,总教导我们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他如此仁慈,见悟空连杀三人不带眨眼,自然是痛惜不已,生气也在所难免。 默默垂着眼帘,耐心等二师兄与三师兄化斋回来。耳旁三藏在念着心经,但瞧着很不专心,口中佛经也诵的断断续续。 到最后,三藏不知想起了什么,长长一声叹息。 我想,他也不舍得赶走悟空吧。 三藏刚停止梵音,忽有一道金光从天而降,是大师兄回来了! 看到他,我先惊后喜。可是一瞬间,马上就高兴不起来了。 吴老先生说过,悟空被师父赶走后,去了观世音菩萨那里。而接下来,六耳猕猴会化作他的样子,瞒天过海行凶作恶。 锁了眉,暗自思量道:眼前的这只猴子,他,会不会是六耳? 可是任我绞尽脑汁,仍没有想通,这六耳好端端的,不安分去作他的妖王,为何要扮美猴王。 不动声色的暗自观察着,只见那悟空拜倒在地,奉上一碗水,道:“师父,行路多时,渴了吧?你吃口水,待俺再去化斋给你。” 三藏吊着脸,不肯吃他的水,只道:“你回来做甚,我已不要你了,你快去罢!” 悟空起身道:“师父,没有我你去不了西天。”三藏依旧不给好脸色:“去得去不得,不干你事。” 那悟空听了,露出十分凶恶之相,掣出金箍棒,骂道:“老和尚油盐不进!”即举棒就要打去。 我已做好万全准备,他这架势一起,我便笃定,此乃六耳无疑。 急抽身挡他面前,厉声道:“不得无礼!” 六耳的棒悬在空中,许久没有落下。他呲牙看着我,虽为悟空之身,那眸子却不及悟空干净。 两方就此僵持,少顷,六耳命道:“师妹,让开!” 斜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三藏,他十分震惊,大抵没想到自己的徒儿居然顽劣到如此地步,竟妄想欺师灭祖。 可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并非孙悟空。他乃冷血无情的妖王,六耳猕猴。 盯着六耳深不见底的眸子,将自己的判断一点点传达给他,无声轻唤道:“师父。” 六耳瞳孔紧缩,又听得身后三藏道:“泼猢狲,快快收手!莫逼我念动真言!” 六耳收了金箍棒,一脸阴险,深邃的眸子包裹了不知多少秘密。他忽然一声嗤笑,抓住我的肩膀,像抓着一只猎物般,高声道:“师妹,跟俺走罢!” 六耳将我直拽入云霄,也不管三藏在身后如何惊诧盛怒,一跃千里。 第53章 无心爱良夜 六耳行的急,一路被他拽着,耳旁灌满了飒飒风声,如闷雷鼓塞。在云头上好不容易站稳,蹙眉问道:“师父,你到底想做甚么,为何化作我师兄的模样?” 六耳回头瞄我一眼,反问道:“你是如何看穿我的?” 我不语,这个问题实难回答。 六耳见我迟迟不应,也不强求,话锋一转,道:“那件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那件事?我眸色一暗,与他回去么?我不愿意。 六耳紧紧抿着唇,将飞行的速度减慢了些,一双眸子深秋般寂凉,不着丝毫风起云涌。而他的沉默,像极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我一声不吭,准备迎接他的雷霆之火。可等了良久,六耳也没有暴怒的迹象。 他应是听到了我的心声才对。 我有些不明白了,正思考该怎么开口时,六耳有反应了。 他轻轻一笑,笑容里阴云密布,启唇又问:“你不是喜欢孙悟空么,我变的这个样子,你可喜欢?”语气裹挟着些许凄凉,细呷时,竟闻得三分认命。 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师父……” 他抬眸望向苍白的云层,自顾自接着道:“你喜欢吧?但我一点儿也不喜欢。” 忽然有些了悟,轻垂眼睫,沉默不语。又听他低声道:“罢了,一副皮囊而已。”语毕,转向我,带着不可抗拒地口吻道:“顾倾城,你记住了,从今日起,我便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我睁大了眼睛,甚感诧异,迎风高喊:“师父,你疯了!” 难道六耳会冒充孙悟空,都是因为我吗? 六耳深深看我一眼,不作答复,回过头猛的加快了速度,我一声惊呼,长发自身后飞舞,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勉强立着身子。 六耳带我回到东胜神洲傲来国的花果山,那是悟空的家。 我第一次切身实际的看到,感受到花果山的热闹与美丽。 山披翠黛,水含春情。无处不在的生机,万紫千红的欢乐,汇成一道道各异风景,恍若瑶台仙境。 无奈只是惊鸿一瞥,六耳并未停留,直接按落云头,入了水帘洞内。 他倒是轻车熟路。 小猴子们兴高采烈地围上前来,说着人语,欢欣叫道:“大王回来了,大王。” 六耳不大喜欢这些猴子的亲近,怒喝一声,将猴儿们纷纷责退,他道:“没规矩的东西!” 小猴子们不明白自家大王为何如此生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抓耳挠腮,一个也不敢上前。 六耳径坐在虎皮宝座上,神色泰然。我立在他面前,不明所以:“为什么来这里?” 六耳抬眸,一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正等着他解释,却被他一把拉入怀中,突然而至的凌霸,使我难以招架。六耳理所当然道:“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自然得回来这里。” 我摇头:“师父,你不能这么做。”语毕就要挣脱出去。 六耳紧紧环着我,双臂猛虎般有力,他贴近我的面颊,吐气清幽:“记住,我是你师兄。” 试图让他认清现实,直言不讳道:“你不是,也永远不可能是。师父,你若再执迷不悟下去,必当万劫不复。” 六耳道:“怎么,你要阻止我?” 我咬咬唇,鼓起勇气与他的金眸对视,答道:“徒儿不肖,可能会做出不利于师父的事。” 六耳饶有兴致地问:“你要做甚么?”我也不敢多想,唯恐被他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事,直接回:“我会拆穿你。” 六耳哈哈一笑,毛糙的手抚上我的脸:“真是为师的好徒儿。”话音未落,他已变了脸,方才的和风细雨换了黑云积压,六耳鼻间冷冷一嗤,威胁道:“你若胆敢拆穿我,我就杀了这些猴儿,再烧了孙悟空的花果山,咱们谁也别想好过。”他声音极低,刚好能让我听到。生挨了这么一道霹雳,正值震惊,又听他笑道:“不过为师想,你这么善良,一定不想让这些无辜的生灵因你而死吧?” 一番不温不火的警告,使我呆若木鸡,一时无词。木讷地看着他,恍一侧目,瞄见下方一群猴儿们各个好奇地望着我,目光纯真,没有半分杂质。 视线重新落回六耳面上,死死盯着。那双眸子光彩灼灼,含着饱经风霜的成熟,依稀还存有少年的意气风发。身体开始微微地颤抖,仿若泰山压顶。拈花一瞬,我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为了得到我,竟如此不择手段。可又有几时曾为我考虑? 六耳掠过我鬓前碎发,轻声道:“别怕,只要你乖乖听话,他们是不会有事的。” 心脏急速地跳动,我惶恐地摇着头,待要使劲推开他,却又被他紧箍胸前,愈是挣扎,其力道愈重。我被箍的难受,而那六耳似下定决心,要将我揉进骨里,磨进血里。 我昂首,咬上他的脖颈,吃了一嘴的毛。毕竟不是铁打的身子,六耳被我突然袭击,自然疼痛,受了疼,这才放了手。 猴子的冷酷与残暴,让我一步一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我不是什么完人,也真的,承受不起这么大的压力。 成功脱身后,匆忙迈开步伐,朝洞外跑去,洞外春意盎然,光明触手可及,我拼尽全力奔着,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所有纠纷。 六耳在身后狠声道:“你若是敢走,我现在就杀了他们!” 步子一滞,眼前突然一片灰暗,连阳光也变得冰凉。只感觉,脚下的冰,碎了,我跌入寒意刺骨的水中。又好像,在万丈悬崖下,无休止的掉落,没有尽头。 六耳命令道:“过来。” 一滴眼泪倏然落下,带着最后的余温,钻入泥土之中。 我略感晕眩,仿佛置身梦中。 旁边的小猴拽了拽我的衣袖,好心道:“姑娘,大王叫你过去哩。” 微微抬首,不想让眼泪掉下来,这些不争气的东西,总喜欢看人笑话。泪水被强制锁在眼眶,我的世界有些模糊。 那一群小猴子簇拥着我,将我一步步推向六耳。 六耳握着我的手,并没有责怪刚才对他的恶意,反是当场宣布,他要与我,择日成婚。 有小猴儿嗓音清亮地问:“大王不是喜欢紫霞仙子吗?”六耳答:“什么紫霞红霞,从今以后,我只要顾倾城一人。” 他含笑看着我,我很少见他笑。以前,他都是冷冰冰的。 众猴儿欢呼雀跃,纷纷献上祝福的话。 六耳在我耳旁道:“你我成亲之后,我们再去找那唐僧,一同与他西去取经。” 我心有所悟,横眉问道:“你早就计划好了,要将我师兄取而代之吗?” 六耳风轻云淡道:“他不适合你。”我恨恨看着他,冷道:“适不适合不是你说了算。” 六耳被我的态度激怒,他一眯金目:“圣使的下场你不是没有看到!” 心里本就堵着慌,听了他这话,更不打算给他面子,哼了一声,转过身,不再听他言。 他是万人捧的王,怎么会明白飞蛾为什么扑火。 六耳亦不悦,许是觉得我孺子不可教也,轻轻一嗤,坐回宝座之上。 第54章 美人归不归 接下来的时间,我一直呆在水帘洞。那洞中每日热闹非凡,我却恹恹地只作旁观。 猴儿们忙前忙后为他们的“大王”准备结亲事宜,也不觉累,瞧着总是精神百倍的。见了我,他们也总会嬉闹地叫一声“奶奶”,不知是该应还是不应,每每只回以尴尬的笑,毕竟猴儿们被蒙在鼓里,不明真相。 而六耳也真是把自己当成孙悟空了,他身着齐天大圣的披挂,莫名也有股子桀骜不驯的感觉。 六耳说,婚期已定,再过两日,第三日乃良辰吉日。 我郁郁寡欢时,他从容的坐在我面前,气定神闲地与我宣布了这个消息,随后一杯一杯的饮起酒来。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六耳微支着头,神色轻松。一旁的小猴儿欢喜地给他捏肩捶背,不忘奉上佳酿。六耳尤为享受,满意地摸了摸猴子的头。 可我却坐如针毡,难以平静。他那紫金冠上的凤翅一晃一摆,十分招摇,让我的心更是乱糟糟一片。马上将视线移开,即刻立身,沉声道:“我出去透透气。” “站住。”六耳喝的微茫,但还算清醒。他执着酒杯,睨着我:“哪儿都不准去,安安静静坐这儿。”末了又着猴儿将我劝坐。 哪里能坐的住,含着怨念的眼神锁在他身上,不满道:“我只想出去,又不会跑了,你担心什么?” 六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略有醉意地回了一句:“你又在担心什么?” 动了动唇,无言以对,气鼓鼓别过头,不与他搭话,也不敢想什么。如今最害怕的,就是他那个读心术。 六耳叹口气,道:“你莫防着我了。我答应,往后再不妄自窥探你的所思所想。” 转头看着他,质疑道:“当真?我怎么知道你不会骗我。” 六耳唇角微扬,笑容里充斥着无奈,他酌了一口酒,淡道:“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我一皱眉,心生不悦。坐正了身体,当即反唇相讥道:“是,我自然比不过您了。” 六耳的笑僵在了脸上,他慢慢放下酒杯,金眸眨了几眨,道:“师妹,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嗅到了他语气中的轻嗔,终究不敢太过造次,敛了锋芒,准备见好就收,遂道:“彼此彼此。” 借故回到了洞中石室,对于六耳,我是打不得骂不得,纵使有火,也得自己默默忍上七分。 六耳这次宽心没拦我,只遣了几个猴儿们好生照顾我。 踏入石室,落了珠帘,一直紧张的心情略有放松,但郁郁的心情,俨然已转为颓废。慢吞吞坐在石凳上,呆呆看着桌面上果盘的纹路,默然良久。 再过两日,我就要嫁给六耳。天不遂人愿,嫁给他,我万般不情愿。他是我的师父,更何况,我对他,除了尊重,未曾有半点非分之想。且他对我,亦不过是一时的冲动。 该怎么阻止他好呢?六耳是高高在上的妖王,莫非他也和凡人一样,执着于所得不到的? 越得不到,他越想要。他明知我心里只有师兄,却不死心,反化作悟空的模样,自欺欺人。 我突然想起了白骨夫人,她对我师兄的爱,至死不渝。宁愿变作仇敌紫霞的样貌,也要一点点接近他,情意之深,教人唏嘘。 可是六耳呢,他根本不懂何为爱。只会用暴力使别人屈服,他变作我师兄,纯粹是想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大抵,是因为没人敢拒绝他,他也习惯了被顺从。 难道六耳不知道,顾倾城,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其人,不如其名。 当年孩童时,懵懂无知,也曾问过妈妈自己名字的含义。母亲很温柔地看着我,柔声细语地为我解释:这是你爸爸为你起的。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是希望我们家城儿能出落的亭亭玉立,往后呀,成为一个大美人儿。 我听了后,真当自己是个大美人儿,在妈妈怀里咯咯的笑。 后来知道了那阕词的后两句: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在口中咀嚼着,竟是如此的苦涩凄凉,脆弱不堪。仿佛一阵风吹过时,所有的韶华都被卷在利刃之上,不得挣扎。万种柔情、千般希望于顷刻间烟消云散。 有倾城之容又如何?终究要败给时间,败给命运。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情之一,即是美人迟暮,红颜薄命。 一时间感慨良多,愁思缠绕,烦闷不已。 到了夜里,六耳差猴儿给我送来一身嫁衣,惊得我神清气爽,双腿一软,差点没跪下。 听那猴儿说,这是什么天|衣,世间仅此一件。 所以我是不是还要对那六耳感恩戴德? 送了衣物,猴儿很有礼貌的退了出去,而他前脚刚走,六耳后脚就进来了。 捏着衣角,不得不起身唱了个喏。六耳慢慢走近,一双金眸如阳光温暖,视线落在那团火红上,他一手抚过嫁衣的衣襟,开口道:“不试试吗?” 稍踌躇后,没有拒绝他,违心应道:“好。” 他很识趣的背过身,我也不急,人说天|衣无缝,真是如此。若非有些手段,怕没有哪个凡人能穿上如此精致华服。 六耳为我准备的嫁衣,摸着颇有几分质感。广袖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展翅凰鸟,丝线软腻,针脚细密,可见用心精良。飘逸的凰尾逶迤飞舞,一直曳至身后。 火红的嫁衣,轻如鸿羽,薄如蝉翼,似量身定做般,将我的身体包裹的玲珑有致,丝毫不觉艳俗。长裙及地,裙拖湘江,尤为华美高贵。 女孩子,谁不想穿上这么美的嫁衣呢。 看着镜中的自己,那般袅袅娜娜,我双颊一红,居然很不知羞地被自己惊艳到了。但见那: 黛眉巧藏山水色,明眸难掩秋水情。冰肌犹胜傲枝雪,玉骨合断腊梅魂。披霓裳之璀璨兮,揽明月之光辉。吐幽兰之芬芳兮,集六合之俊灵。不染铅华绝代容,似削还描绰约身。也食人间烟火,更似谪仙精神。 真个那:敢教天地失颜色,倾城一笑动乾坤。 第55章 有情还似无情 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认认真真将自己端详。也不知是这一身红衣的缘由,还是那镜子讨人喜欢,我独自愣怔不已。只觉眼前的人儿,我以前好像从未见过,她如此陌生,又如此美丽。 青丝如瀑,单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镜中人露出一抹微笑,我也跟着她笑。她眸中落了星辰万千,我呆立着,看的痴了。 镜子里突然映出另一个人的脸,我回过神,见是悟空的模样,自知那是六耳。 六耳从身后轻轻搂住我,目光不离镜中的女子。他贴上我的面颊,神色温柔。金黄色的毛亲昵地蹭着我的耳根,有些发痒。 “你永远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他喃道,又将目光从镜中徐徐收回,投向了我的面庞。 温热的气息从左颊氤氲,斜看了他一眼,感受到他眸中热切,故意嬉笑道:“你爱上我了吗?” 六耳突然静不做声,身形也是一僵。我缓缓转过身,暗自叹了口气,他也松开了手。 我轻轻一嗤:“师父,我不懂你。” 六耳冷驳:“叫我悟空。” “好。”我无所谓地服从,低声回应。心里也明白,他所做的一切伪装,只要我稍一触碰,就会让他失去安全感。 即便如此,我依旧不能让他误入歧途,我们彼此,都有各自的路要走。平静启唇:“趁你还有回头的机会,悟空,你能不能,放手。” 你既不爱我,又何必要占着我。 “闭嘴!”他金目投出愠怒的火光,我看到自己瞬间成了灰烬。心中略有忌惮,沉默片刻,但听他言:“顾倾城,你听好了。在我的字典里,从来没什么爱与不爱。还有,这世上,只要是我想要的,就没有什么得不到,包括你。这样幼稚的问题,以后休得再提,你要做的,只能是乖乖服从。” 他这般尊卑分明,我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却未迸出半个“不”字。终了,凝成了一句生冷的:好。 我不怪他,谁教我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招惹他。 六耳消了气,又拥我入怀中。他的盔甲冰凉而坚硬,就像他此刻固执冷漠的心。我明白劝阻无用,只好缄默不言。 对于他,或许真的只有顺从。 翌日,一直睡到了自然醒,慵懒梳洗后,发现六耳并不在洞中。询问了猴儿们,方才得知,他一大早便出去了,也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虽出乎意料之外,但也没有太过诧异。毕竟人家是自由身,无拘无束。 悠闲安逸地阖上眸子,在洞中闲坐了一天,无所事事。直到巳时,我正支着头打盹儿,六耳回来了。 他将披风向后一拂,坐在了我面前,还带着几分兴致勃勃的劲儿。 没有追问为何他会回来这么晚,只淡淡唱了个喏,不冷不热。六耳应了一声,没有理会我语气中的疏远,开口道:“等再晚些,同我出去一下罢。” 侧目看他一眼,问:“你有事?” 六耳手指轻点着桌子,思索道:“也没什么,散散心而已。” 我暗自冷嗤,你都出去一天了,这心还没散够么。想必是藏着什么幺蛾子,不愿与我告知。罢,反正我也闷了一天了,刚好有个理由能出去,索性同意道:“好。” 夜幕来临,墨色天穹上一轮肥硕的月亮正吃力地向上爬。我立在花果山山巅,任凉风拂过脸颊,清幽的月儿呼哧呼哧喘着气,气息莹白,洋洋洒洒布满尘世。 方才六耳说让我在这里等他,可他自己迟迟不现身。我不由怀疑,他是在拿我取乐。 耐着性子又等了片刻,忽瞥见一道亮光划破黑暗向我飞来。 正是六耳。 不满地蹙着双眉,及他近了,抱怨道:“真教我好等。” 六耳金色的眸子神光灼灼,在清冽如水的月色下,凭添了几分温柔。他含笑看着我,这笑意不清不楚,让我心里有些发毛,继续道:“你到底要做什么,神秘兮兮的。若是……” 他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一愣,生生咽回了后半句话。余音未落,闻得天空传来一声欢快的嘶鸣,伴着接踵而至的爆破音,一朵巨大的烟花华丽绽放,于刹那间点亮了茫茫苍穹。 我大吃一惊,转头看去,但见那烟花犹如一把色彩艳丽的花伞,灿灿然擎天而开。 千算万算,没算到六耳会来这一出。 一朵朵烟花前赴后继的盛放,虽然只有转瞬即逝的生命,可每一朵都在不遗余力地展示着自己的美丽。 惊艳、诧异、感动。所有的情绪一道道涌来,竟是有些反应迟钝了。 六耳同我一起观赏着这场斑斓盛景,彼此沉默,仿佛岁月静好。。 痴痴地看了一会儿,不知何时,唇角也漾起了笑意。 那是一朵朵无畏凋陨的绚丽,只愿拼尽全力,迎接此生最刻骨铭心的绽放。 因梦而生,向梦而死。 内心颇有震撼,再转头朝六耳看去,刚好对上他炯炯有神的目光。 耸然一怔,感慨全无。 这猴子,他……他居然偷看我。 六耳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我也不过多追问,只道:“莫非你今日下山,是为了这场烟花?” 六耳稍作思索,勉强开口:“算是。”语毕,他摸了摸鼻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明显是在掩饰什么。 我歪了歪头,觉得有些好笑。他素来行事利落,直言不讳,现在怎么无端踌躇了起来。又问:“什么叫算是?” 六耳抬头看了眼连绵不歇的烟花,少顷,终于下了决心,面色镇定地将手上拿着的什么东西递向我。我低眸看去,他手上所拿,不是它物,恰是一根白玉簪。簪头祥云出岫,浑然天成,并未作什么额外点缀,简单朴素。 我一懵,有些木然。 六耳闪烁着眼睛,见我不接,开始有些局促。他道:“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式,随便买的。你们女孩子,好像都很喜欢这个。” 高高在上的妖王,此刻,居然像个未经人事的少年。 我颇震惊,同时无措道:“怎么会想起送我这个呢?” 最主要的是,六耳他究竟知不知道,送姑娘簪子的含义是……求爱啊…… 六耳道:“我愿意,怎么,你不肯收?” 正思量着该如何以不伤情面的言辞拒绝他,那六耳等不及,抬手命令道:“不许动。”随即将白玉簪小心翼翼地插入我的发间。 略有慌乱,又生气自己不敢毅然决然地拂他意。 六耳满意一笑,面上冰雪消融。看着他轻轻扬起的唇角,我突然想到了两个字:孽缘。 烟花在天穹恣意燃放,六耳眸中也有了温度,一闪一闪,亮如明星。 他的目光定格在发簪上,忽而启唇,看着我,含笑晏晏。 他这句话随着烟花一起绽开,我只看到了口型,并没有听清。疑惑问道:“师父,你说什么?” 六耳笑着摇头,握住我的手,再看了一会儿烟花后,相携打道回府。 至于洞中,猴儿们围作一团,欢喜迎接。六耳并不搭理,只低头与我道:“早些休息罢。” 我顺从地点头,回到石室。 第56章 朝来寒雨晚来风 在床上辗转难寐,脑子里一片混乱,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才入的梦。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未亮,六耳就拖着我跑去了花果山山顶。我困意甚浓,随便收拾了一下。迷迷糊糊的就跟他出了洞。 山顶的风吹的我清醒不少,东方的海面上尚且鱼肚白,我打了个呵欠,眸子惺忪:“这么早出来干嘛?” 六耳一脸认真:“看日出。” 不可救药地瞄他一眼,正要抱怨,六耳手指覆上我的唇:“安静。” 我别过头,甩开他的手,道:“可是我冷。”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那六耳也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让我靠在他怀中,又将一袭赤色披风盖在我身上。 偎在他怀里,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轻的似从灵魂里扫出的风。因暖和了些,困意又上来了。无奈只能强打精神,努力保持清醒。 天边渐现出一抹亮色,不过须臾,朝霞遍布,染红了海面。这一幕,不由令我想起了一句诗:未收夜色千山里,渐发晨光万国红。 朝阳自海面微微探出,有些害羞,又有些好奇。带着蓬勃气势,少顷,鼓足勇气喷薄而出。 初日一升,浮云自开。多么振奋人心的时刻啊,仿佛连心田都温暖了起来。 光芒普照大地,新的一天,正式开始。周身恍若也与那朝阳一样,充满了无穷力量。 静寂中,六耳的声音蓦地响起:“不知还能和你再看几次。”寡淡的语气中含着捉摸不透的心事。 这句话令我甚是吃惊,仰首颤道:“什么意思?” 六耳摇头,未作回答。视线从海面收回后,也没有看我,只道:“打扰你休息了,我这就送你回去。” 我心里隐隐不安,莫名有些发怵。拉住他,追问道:“你说清楚。” 六耳低眸,目光里满是平静,见我紧张兮兮的样子,释然一笑道:“没什么,不必讶异。”语毕将我拦腰抱起,回了水帘洞。 我慌乱地眨了眨眼,胆怯猜到,是不是,那一天,就要来了…… 那是六耳的劫,是他躲不过去的劫。 这一天,猴儿们依旧在张罗着我与六耳的婚事,洞内十分热闹,我却始终惴惴不安。我担心灾祸的降临,我害怕他在这世上消失。 原本不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么,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这般提心吊胆,茫然无措。无法左右自己的情绪,到了夜里,依然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紧张感一直持续到次日,那是我与六耳成婚的日子。 天气晴好,万里无云。水帘洞中张灯结彩,上下一片欢乐。 惟我无悲无喜,只有无尽担忧。 着一袭火红嫁衣,细描黛眉,朱砂轻点。此刻所想,并非如何不嫁给六耳,而是,该如何,保全他的性命。 盖了喜帕,猴儿们拥我出了石室。六耳在不远处等我,他默然伫立,身姿欣长,亦是一身喜服。 他牵过我的手,那手掌温暖无比。有一瞬间,我竟妄想,若他真是悟空,那该多好。 这个时候了,却还在想别的人,未免有些不尊重六耳。我抿了抿唇,在他面前站定后,收了自己的心思。 六耳不拜天,不拜地,不拜高堂。当着水帘洞所有猴儿的面,他对我言:“今生能与你结为连理,实在欢喜。” 我心有愧疚,不敢应言。六耳道:“我不拜天,不拜地,不拜高堂,只愿拜你。你,可愿拜我吗?” 低着眸子一阵思虑,当初,我是发过誓的,此生若是嫁人,只嫁齐天大圣一人。 我的沉默引来了猴儿们私语连连,情知必须要作出回答,即道:“你以何身份拜我?” 六耳缓道:“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齐天大圣孙悟空。” 听出了他的迟疑,迟疑之后是果断。六耳继续问:“你愿拜我吗?” 依旧有些犹豫,说到底,此大圣也非彼大圣。见我不语,六耳再问:“你,可愿拜我?”轻柔的语气已生出不安。 我阖眸,深吸了口气,终回道:“愿。” 众猴儿登时欢呼雀跃,拍手言好。遂与六耳就要拜时,被一声急促的“大王”所打断。 众猴儿陡然一惊,六耳回头瞧去,进来的猴儿嗓音干净,却十分慌张,他道:“大王!洞外忽然来了一个晦气脸的,非要见您。” 我知晓此人应是沙师兄,他驾云慢,又因花果山位置遥远,他可没有悟空的筋斗云,行了三日,这才赶到。 六耳冷冷一哼,道:“不见,逐出去。” 猴儿应了一声,纵身出了洞。 一直紧绷的弦再也经不住沉默,猴儿刚出去,我扯掉了头顶喜帕,抓住六耳的手,惊慌道:“哥哥,你有难了。此地不宜久留,与我走罢,你对付不了他们的。” 也不管六耳是否明白我的意思,拉过他的手就要带走。我只知道,沙师兄一来,他就要大祸临头了,再拖延,恐会有性命之忧。 六耳抚过我的脸庞,笑道:“别怕。”伸手拿过喜帕,要与我盖上。我把住他的手,阻止了他的进一步动作,心中焦躁万分。 “大王,那家伙一定要见你,我们快拦不住了!”方才的小猴儿又一次闯了进来。 六耳停住了手中动作,眼神凌厉,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试图劝阻他不要露面,与我暂且躲避。可六耳不听,留下一句:“放心,我马上回来。”抽身飞出洞外。 我忍不住扶额,惧怕之余,开始想着对策。猴儿们以为我等不及,纷纷道:“奶奶,您且安心等着罢,先让大王解决了那个晦气脸,再继续与您拜堂成亲,好事多磨嘛。” 然而此刻我真正面临的是什么,他们不知道,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我们都是太渺小的人,有幸到世上走了一遭,不必抱怨什么生亦何苦,死亦何哀。 可我难脱世俗的罗网,我只知,浮生最让人肝肠寸断的,就是生离死别。 我不想让他死。 是否愈是知道结局,就愈加无力回天? 我不信,万物生灵虽各有命数,但只要有所努力,我笃定,数拘他不住。 第57章 情义两难全 须臾,六耳归来,这次,无论如何不能由着他了。拽着他要逃,千方百计不肯罢休。六耳好言道:“那个沙僧已被我逐走,莫担心。” 我使劲摇头,沙师兄一走,肯定是要去找观世音菩萨告状的。此时,按部就班的讲,悟空应该也在南海。若是将他惊扰,后果不堪设想。 见我如此不安,六耳忽道:“你亦能眼见未来吗?” 我一怔,从他这句话里,恍惚嗅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忐忑问:“哥哥,你也知会有大祸?” 六耳看着我,明显是承认了,却沉默着不置一语。我情难自控,鼻子一酸,甩手毫不理解的给了他一巴掌,泣道:“那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试着改变,你想死吗!” 六耳挨了我这一巴掌,没有了往日暴躁,魏巍然不动如山。半晌,他沉静地开口道:“如果我改变了自己的命,你就不会好端端站在这里了。” 我噙着眼泪,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 六耳注视着我的眸子:“顾倾城,我不怕死,只要你能在我身边。” 我讨厌他的一意孤行,怎奈难抑悲伤,旁的女子哭泣时是娇滴滴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此刻的我却是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盘。 扑入他怀中,仰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道:“我不会离开你的,师父,我不会离开你。你会好好活着,我跟你走啊,天涯海角,去哪里都可以……只要你愿意,师父,求你了……” 直哭到失声,这才发觉,六耳他已经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我不可以失去他,我不能失去他。 六耳道:“你是在可怜我么?” 紧紧抱着他,泪水打湿了他的红衣,颤抖着身子难以停歇,道:“我只要你活着,无论如何,你得活着。” 六耳许久未言,最终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话,说的却是:“你们女孩子,都这么爱哭吗?” 只当他嫌弃我,万千心思涌动,一掌推开他,捶着他的胸口,抹一把眼泪,狠骂道:“你以为我喜欢哭啊,你若是旁人,纵死上千次万次,哪怕被人掘坟鞭尸,挫骨扬灰,我眼睛都不会眨,一滴眼泪也不会留!” 六耳听的有些愣,待我歇斯底里地吼完后,他思考道:“做旁人真惨,竟要被掘坟鞭尸。” 我努嘴,垂着泪珠哽咽道:“对啊!” 六耳轻轻一笑,有所妥协。他握住我的手,言道:“好了,我与你走便是。” 见他同意,我松了口气,再不多讲,匆忙与洞中猴儿们告别,两人双双离去。 六耳褪去悟空的皮囊,在云端行了良久,忽而,不远云层上出现了两道身影。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两道身影,正是悟空与沙僧。 我看到了他们,他们亦看到了我们。心中一慌,教六耳赶忙调转云头,向凡间飞去。 悟空在身后紧追不舍,落在一片山林里,六耳不想逃避,要正面交锋。我哪里能任他性子来,带着他东躲西藏。 可悟空还是快了一步,将我们拦截。 他看着六耳,眸子里充斥着敌意。我挡在六耳身前,六耳亦盯着孙悟空,面色冰冷。 “师妹,他是妖怪啊,你怎么还护着他,快过来!”沙师兄急切地喊着。我置若罔闻,依旧保持着警觉,只怕身后的六耳一时冲动,动起手来。 悟空冷笑道:“师妹,你要助纣为虐吗?”他上下扫视着我与六耳,眼底映出了一片红,又道:“看来今日是我和沙师弟冒昧,生生坏了你俩的好事。” 我咬咬唇,解释不了许多,只道:“哥哥,他没有恶意,你放他走罢!” 悟空幌一幌手里的如意金箍棒,嗔道:“师妹,这妖怪给你灌的什么迷魂汤,为何你如此护着他。” 我也不打算隐瞒了,直白道:“他是我师父。” 悟空与沙僧俱惊,那大圣眯着眼睛:“好啊,怪不得你身上魔气如此之盛,敢情是认了个妖怪作师父。哼,而如今,你是要与你的妖怪师父成亲吗?师妹,你羞也不羞!” “哥哥!”我委实被他这番话激怒,“妖又怎么了,难道他生来就是有罪的吗?他就该忍气吞声,被你打死吗!” 悟空道:“废话少说,师妹,你已入迷途也,快快让开!” 我苦涩一笑,明白再怎么说也都是徒劳,即向前走一步,举起手露出销魂铃,毅然决然道:“对不起,哥哥,恕师妹无礼了!” 悟空知道我是断不肯让的,咬牙道:“好,好,好!”他连叫三声好,应是恼我至极。 话音刚落,他也不含糊,举棒怒喝一声,朝我打来。那一声怒喝,真真的烈火熊熊,势不可挡。 我也迅速做好了准备,谁知这口诀还没来得及念出,被六耳拖至身后,他亦掏出一根金箍棒来,丢给我一句“为师尚不需要你来保护。”纵身迎上前,挡住了孙悟空迎面劈来的棒。 二人的身影在空中微有停滞,六耳厉声道:“甚好,今日,我便拿了你的贼心,给我徒儿作药!” 悟空不明他此话何意,只当是威胁他的性命,回道:“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言罢,气势汹汹的展开架势,棒棒狠厉,六耳招招杀气,兵行诡道。二人你来我往,打的分外激烈。 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祈求他们任何一方都不要受伤。 便是此时,沙师兄奔了过来,劝道:“师妹,回头是岸,这里且交给大师兄。你与我先走罢,免得再落入那妖怪手中。” 他这些话落入我耳中,怎么就那么不中听呢,恼火地看他一眼,未作犹豫,拒绝道:“沙师兄,你错了,我师父并非恶贯满盈之辈,我不会让人伤害他的。” 沙僧依然苦口婆心,不愿放弃:“莫再执迷不悟了。” 我不想听他的劝,拂袖离他远了些,目光投向正在打斗的悟空与六耳。 不知什么时候,那六耳重新变作悟空模样,一时难以分辨谁真谁假。 二人落回地面,悟空言:“妖怪,你为何变作俺的模样!”另一大圣不悦了,指着他骂道:“俺待要问你,你化作老孙的模样,意欲何为?” 我静下心来,认真观察着他二人言行举止,又闻那悟空道:“任你如何变化,假的终究是假的。”另一位道:“你是假的,俺才是真的!” 他二人看向了我与沙师兄,沙师兄目瞪口呆道:“一模一样,这可如何分辨?” 我打量着他二人,容貌相同,个头相当,语气相似,惟那眼神,是不一样的。 或嚣张桀骜,或沉稳狠辣。 细看之下,我已明了真假猴王。 第58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 悟空问:“师妹,你可已辨得真假?” 瞄了眼六耳,他死死盯着我,薄唇紧抿,毫无半点悔退之意。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当彼此都在等待着答案时,林中凉风倏起,摩挲着蓁蓁枝叶哗哗作响。这声音似桑蚕啃食,一点点在方寸间侵蚀,如恶鬼索命,不留余地。 两个大圣,一前一后,一左一右,都是那般英姿飒爽,傲骨铮铮。 有了答案,因难以道破,心中愈加凄凉,目光转向六耳,仿佛与他隔着千山万水,只觉他棱角分明的面目突然模糊。 兀自平静地开了口:“三年前,我就该死了,对吗?”简单的一句话中残叶生霜,说着,拔出头上金簪,簪尖对准细嫩的脖颈。 六耳目光凛然,目睹着我以生命作赌注,要逼他现出原形,除了刹那间的惊异,他神色严肃,动也不动。 我忽然有些绝望了。 反倒是那悟空,趁我注意力在六耳身上时,以迅雷之势闪到我身旁,一把夺过簪子,金目灼灼,他开口斥道:“你想做甚么?” 我身形略有不稳,看着悟空:“我欠我师父一条命,哥哥,你若是想要他的命,我可以替他给你。” 悟空扔了簪子,气的半晌无言,平息片刻后,他将金箍棒换了只手,言道:“俺可以饶他一命,但是,你必须得跟俺回去。” “顾师妹。”六耳忽然开了尊口,打断了悟空的话。他扛着如意金箍棒,慢慢走近我,“不要听那妖怪胡言,俺才是你的师兄。你要走,需得跟老孙走。”语毕,又将我拉到自己身旁,挑衅地瞥了眼孙悟空。 悟空咬牙骂道:“你这妖怪,不知死活,竟敢变作俺的模样,占老孙洞府,还迷惑俺的师妹,俺断不会饶你,看打!” 悟空暴跳如雷,掣棒与六耳又是一番好打。这方齐天大圣遇强则强,那方六耳妖王不落下风,二人使出浑身解数,斗得天昏地暗。 几个回合下来,仍难见胜负。便要因真假猴王之争闹去三藏那里。 我在一旁观战,心急如焚,紧随其后去往西方。 教三藏识,三藏也辨不得。普天之下,能辨得真假猴王的,侥幸除了我,便是西方释迦牟尼尊者和地藏王菩萨座下的谛听。 我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世间万物,因果轮回,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六耳有他的选择,亦有他的宿命。 原来在三年以前,他就回不了头了。 沙师兄问:“顾师妹,你既识得真假,为何不去道破?” 阖上眸子,将悲伤尽数收敛。随后,缓缓睁开,回道:“我看到了他的命。” 三藏诵了声佛号,叹道:“起心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 悟空与六耳闹去观音大士处,观音也难辨。去了地藏王菩萨处,教他的神兽谛听分辨,谛听虽辨得,因惧于六耳的神通,不敢明说。 二人吵吵嚷嚷,又要去西天如来处公断。 我在去往灵山的路上将悟空和六耳拦住。 这是条不归路。 竟是异常的冷静了。云端上,他们皆头戴凤翅紫金冠,身着锁子黄金甲,脚着藕丝步云履,披风烈火般耀目。风起时,眸中倔强久吹不散。 那是两个王者,无论成败。 我无悲无喜地看着六耳,提醒:“你会命丧灵山。”六耳将金箍棒立在云头上,道:“也许罢。” 我不解,问:“为什么?” 六耳沉默许久,忽然怒道:“你肯嫁给我,不正是因为这身皮囊吗!” 呆呆看着他,忘记了呼吸。六耳闪烁着眼睛,将视线移到别处,不打算多费唇舌了。他驾着云,自我身旁停住,淡淡道:“我会努力让自己活得久一点,在还没有娶到你之前。” 语毕,他执着金箍棒,风一般消失不见。 我没有回头,眼泪似乎已经干涸。身体轻飘飘的,突然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倒在云头上,心死如灰。 悟空行至跟前,有话要说,我先开了口:“哥哥,我不想听。” 不管他要说什么,抑或要问什么,我都不想听了。 悟空轻叹口气,无奈驾云离开了。 我回到花果山,面色苍白,昏昏沉沉。猴儿们急忙将我扶回洞中休息,也不敢多加打扰。 在石室里躺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盖着被子,却依旧瑟瑟发抖。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可我清楚的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六耳猕猴,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心好似被撕开一张大口,血流不止,疼的,要麻木了。 孙悟空很快得胜归来,时至今日,他知晓了一切事实,我那些可笑的秘密,终于被他赤|裸裸的看到了。 猴王立在床边,问:“你当真对他动了凡心吗?还是说,你自欺欺人把他当成俺?” 我别过头去,无力的自嘲一笑:“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 “顾倾城!”孙悟空一把将我拽起,我早已云鬓凌乱,整个人恍若病渴,颓废到了极点。 孙悟空半跪在床沿,目光如炬:“从一开始,他便对你不安好心,你知道吗!不过一个妖怪而已,你何苦如此折磨自己!” 眸色当即冷了三分,不解地看着他:“哥哥,你为何偏见如此之深?” “俺只知,那六耳居心叵测,若不铲除,迟早会害了你!”孙悟空嗓音洪亮如钟,夹着三分恼怒,七分凝重。 推开他的手,直视着那对金目,苦笑道:“哥哥,我对你亦是居心叵测,难道,你也要杀了我吗?” 悟空吃了一惊,无语凝噎。 低落的情绪没有发泄的出口,濒临崩溃的边缘,我已不抱任何希望:“齐天大圣孙悟空身如玄铁,心亦如玄铁,我岂敢奢望你手下留情?” 情知我是在怨他,那大圣挺着身躯,眸色恢复如常:“这是他的命,同样是你的劫。师妹,你该明白,世间万物,各有归宿。” 垂首凄然一笑,好一个“世间万物,各有归宿。”却是我忘了,原来这一切,早已经被安排好。注定了,由我将六耳逼上绝路。注定了,他会死在孙悟空棒下。 这一段妙笔生花的故事,也注定,会以悲剧结尾。 悟空道:“振作起来,师父他们还在等你。” 沉默的一言不发,心中迷茫困顿。明明剧本已经写好,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未知。既然有这么多未知,为什么还是改变不了结局? 白骨、阿善、六耳,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到头来,要落得如此悲惨下场。 “你不想走的话,就先留在这里。什么时候想通了,俺再来接你。”犹豫良久,孙悟空的语气终于有所缓和。 我依旧不言,直到他走了,才发觉,冰凉的指尖已经嵌到肉里,松开时,印迹清晰。 第59章 莫使金樽空对月 不知为何,接下来的日子里,猴儿们总爱拉着我出去玩耍。他们在温暖的阳光下嬉戏打闹,似乎从不知愁为何物,特别天真可爱。 后来才知道,一切都是孙悟空授意,只为了让我早日走出悲痛。 有一个叫孙小桃的猴子眨着眼睛,音色稚嫩的对我解释:“大王说了,要让奶奶开心。奶奶,你一定要多跟我们在一起玩,这样就不会有烦恼了。” 只当叫顺口了,笑着抚摸他的头,纠正道:“往后不要叫我奶奶了,我与你家大王,只是师兄妹而已。” 一群小猴儿不明所以的挠着头,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见底:“奶奶,你不跟大王成亲了吗?为什么呀?” 难道,孙悟空还没有与猴儿们解释关于六耳冒充他的事情? 孙小桃努嘴问:“奶奶,你是不是不喜欢大王了?我们大王可是世界上最好的大王。” 无奈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假嗔道:“你们大王可是我的小心肝,我怎么会不喜欢他呢,只是你们大王心中另有其人。常言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哪里敢痴心妄想。” 孙小桃扑闪着睫毛,问:“奶奶,你说的是紫霞姐姐吧?” 我一愣,犹豫地点了点头。孙小桃滴溜溜转着眼睛,瞧着机灵极了。他道:“奶奶担心什么,纵然他心里还惦念着紫霞姐姐,只要你不放弃,就还是有机会的。而且我看呀,大王对你很是上心呢。” 我心头一乐,不愧是活了几百年的猴子,小嘴真甜。不禁戏谑道:“孙小桃,看来你很有经验啊?” 猴儿一听我这话,马上不高兴了。他红着脸道:“才不是。” 我扑哧一笑,忘记了心头阴霾,与猴儿们围坐一起,并不序齿排班,听他们对我一番鼓励后,只觉得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问:“你们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猴儿们连连颔首,大约因为第一次接受我的请求,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各个准备着要大显身手。这边热闹的光景引得远处猴儿们也都呼朋结伴,兴致昂扬地围了过来。 孙小桃问:“奶奶,什么忙呀?” 正支着下巴,酝酿着如何开口,一抬眸,看到了通背猿猴携着四五只小猴儿,向这边缓缓走来。 通背猿是花果山的元老,早年曾被封为崩将军,同样是悟空身边的得力助手。 忙挪出位置,请他坐下。通背猿微微笑着,连面上的皱纹都显着光彩,看着甚是和蔼。他道:“瞧夫人今日精神俱佳,老猴实在高兴。” 我低眉笑答:“让崩将军担忧了。”通背猿呵呵一笑,又问:“这么热闹,不知你们在讨论些什么?” 孙小桃抢先道:“奶奶想让我们帮她一个忙。” 通背猿转头看向我:“什么帮不帮的,夫人尽管吩咐就是了。” 被那么多双眼睛齐刷刷盯着,我略有些拘谨,觉得很不好意思。又禁不住大家的期待,终于鼓足勇气,袒露心扉:“我喜欢你们大王,想让他同我在一起。” 通背猿挠着脑袋,有些懵然:“夫人和大王不是在一起了吗?” 众猴儿替我开了口:“大王与紫霞仙子藕断丝连,奶奶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通背猿恍然大悟,问:“那我们该怎么帮你呢?” “你们先告诉我他的喜好,还有,在他面前,我应该注意些什么。” 猴儿们顿时沸腾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恨不能做孙悟空肚里的蛔虫,将他的性子摸透了,抓实了,再悉数告知于我。 全神贯注听着猴儿们彼此补充,默默谨记于心。 他性喜素果,尚武。厌恶雨天,喜欢红色。自尊心与占有欲极强,重情义,眼里揉不得沙子。绝对不能在他面前提“弼马温”三个字,猴子太骄傲,那三个字是他的疤。还有,大王高兴了得捧着,大王生气了得哄着,一定不能跟他对着干。 最后,通背猿语重心长的为猴子说起好话:“夫人,你别看我们大王平日里盛气凌人的,其实他很容易被感动。只要你以真心待他,他定会护你如命。紫霞仙子是个好姑娘,可他们终究没能在一起。我们花果山的老小都知道,大王放不下她。但你来了,就不一样了。我们大王愿意娶你,就说明在他心里,你比紫霞更重要。” 暗自叹一口气,没有多做解释。 毕竟解释了那么多次,没有一只猴子相信。 猴子们无欲无求,内心干净通透,与他们推心置腹,令我整个人豁然开朗,难得能够扫得云开见月明,他们还教会了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猴儿们并非纸上谈兵,与我熟络以后,真个擎着酒杯要同我一醉方休。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第60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夜,与猴儿们欢闹一番后,回了石室。身心得到极大的放松,坐在圆滑的石凳上,瞧着镜中的自己,面飞红霞,神色恍惚。虽有几分酩酊醉态,但灵台尚且清明。 眼睫一垂,目光落在妆奁上,不偏不倚,好死不活地瞄见了那支白玉簪子。 脑子“嗡”地一响,整个世界陡然无声。 所有光彩皆化为黑白两色。 盯了良久,终于伸手轻轻拿过,指腹抚过簪身,物什冰凉,质感滑腻。 恍然想起,那夜六耳看我的眼神,青涩的话语,还有他手心的温度。 “顾倾城,你招惹了我,往后,是要还的。” “顾倾城,我想要你,谁也拦不住。” “今生能与你结为连理,我很欢喜。” “你肯嫁给我,不正是因为这身皮囊吗!” 回忆似藤蔓般层层缠绕,一寸寸勒紧我的脖颈,几乎喘不过气了。 他的音容尽数浮现在脑海。 他的喜,他的怒,他的每一句话、每个动作、每道眼神,如同滚烫炙热的熔岩,浇在我心上,无比清醒,无比痛苦。可我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周围无比安静,空气也已经凝结,脆弱而敏感的神思全部集中在这支玉簪上。 蓦然,好似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灵台,猛的站起,一滴眼泪猝不及防地滴落。 我依稀记得,那夜烟花下,他像个不染尘埃的少年,紧张兮兮地亲手为我戴上玉簪。眸子里光彩灼灼,深情还怕被人猜也似,薄唇轻启,恰巧烟花正繁,吞下了他不知鼓足多少勇气才说出的话。 可那句话,我没有听清。 而今鬼使神差的,我好像窥到了他的心意。 那一字一句,说的却是…… 说的却是……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将玉簪紧贴着胸口,我恍惚看到一道金光劈去,他高大的身影訇然倒下,褪去了光鲜外衣,他变成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额头上鲜血汩汩冒出,他的灵魂从骨骼里刺啦啦碎去。 直到临死,他都没有闭上眼睛。 那双眼睛一直在看着我,目光深邃,没有丝毫波澜。 终于崩溃,歇斯底里的大喊一声,眼泪铺天盖地汹涌而至。 料峭春风吹酒醒。 微冷。 原来,一直以来,竟是我没有参透他。原来,我才是那个,最决绝无情之人。 所有的愧疚,留恋,遗憾,皆化为不能言语的泪珠,纷至沓来。 正发泄着久积悲恸,哭的天昏地暗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师妹。 泪眼汪汪地回头看去,发现那唤我的,不是别人,正是孙悟空。 耸然一惊。 我知道他不喜欢看人哭,三藏每次抹眼泪时,他都很鄙夷。可今日我这副惹人厌的样子,一幕不落,全部被他看到了。 惊慌失措的擦了把眼泪,有些发愣。不想给他添堵,抽泣了几声后,马上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用略带嘶哑的声音开口问:“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悟空上下打量着我,眸子安静的可怕。他将视线落在我手中的玉簪上,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伸手准备要拿。 看出他的目的,慌的马上将手背后,退了几步,道:“哥哥,你做甚么?” 孙悟空未曾解释,伸出的手停在我面前,不容置疑:“给俺。”我并不妥协,又后退一步。 这支玉簪是六耳送给我的,绝不能交给师兄。师兄,他原本对六耳就有偏见。 孙悟空眸色阴了下来,拽过我的胳膊,强势地要夺取玉簪,我岂能如他的意,千方百计与他周旋。 悟空明显不悦了,将我逼到无路可退时,他嗔道:“师妹,俺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好赖不分。时至今日,你还对他念念不忘吗?把东西拿出来,你断不了的,老孙替你断!” 惊诧地看着他,他竟以为,我对六耳是痴心不泯?难道他不知,我这颗贪婪的心里,装的全是他么。 苦笑一声,问:“哥哥,时至今日,你不也对紫霞念念不忘么。她可以在你心里住五百多年,为什么,我师父就不能在我心里住哪怕一天?” 孙悟空一掌拍向我身旁的石壁,生生震出一道裂缝来,他金目微眯,映射着骇人的光芒:“别讲这些没用的!你若不是俺师妹,这闲事老孙才懒的管。为了一个妖怪,哭哭啼啼的,还有完没完了!” 他这番话,着实激起了我的怒火,颤着身体恨不能扇他一巴掌。转念又想起,猴儿们告诉过我,不能和他家大王对着干,他家大王生气了得哄着,开心了得捧着。故此四目相对间,咬牙忍下了与他作对的念头。可是此刻也不能任人鱼肉,我师父的东西,须得守住。 稍作思忖,计上心来。 钻空儿环住他的腰,强打精神,展颜笑道:“想让我放下他,不难。只要哥哥你忘了紫霞,把心给我。” 孙悟空没想到我会来这么一招儿,震惊之余马上就要推开。我偎在他胸前,不肯放手。猴子又羞又恼:“师妹,你这是作甚么,快放开!” 岂能轻易将他放过,反正已经不害臊的跟他坦白了,又何须犹抱琵琶半遮面。 悟空没经过如此阵势,有些自乱阵脚。我紧箍着他,因占了些便宜,莫名有些兴奋,努嘴道:“哥哥,除非你答应我,否则我断不松手。” 话音刚落,忽然发觉自己动不了了。悟空在禁锢下成功脱身后,我才知道,这只死猴子,居然对我使了定身术。 他理了理衣裳,火气腾腾的样子,一把夺过我手上的玉簪,顺势还将销魂铃从手腕解去。 愠怒不已,想要立即夺回,却因受制于人,无法阻拦,只能愤愤看着他,满心不甘。 处理好一系列事情,他将我抱回床上,晃了晃手中物什,严肃道:“这两件东西,俺替你先收着。四个时辰后,你即能恢复自如。” 他伸出食指指着我,上下摇摆却不知说些什么,最终,红着脸恨恨吐出了四个字:“真不害臊!” 斜眼看着他,悠悠扇着睫毛,毫无悔改之意。猴头踱来踱去,很不平静,似乎想给我点颜色看看,奈何半晌,依然无计可施,即扔下一句“你好自为之罢!”抽身即走。 我猜,他定是被我气糊涂了。 第61章 缚魔归正 翌日睡醒,发觉可以动了。立即起床梳洗,接着迫不及待地去找悟空。却被告知,他早在昨夜就已经走了。 莫不是被我气走的? 魂不守舍地匆匆用了早饭,与猴儿们告别后,向西方寻去。 在祭赛国遇上了师徒几人,远远地就在一座寺前看到那抹亮色,他轻闲地坐在一顶八人轿上,翘着二郎腿,形容颇为慵懒。我按落云头,在他面前款款降下,也不管周围列了多少人,靠过去温软唤道:“哥哥。” 悟空惊然,一个鲤鱼打挺,端坐了身躯,我笑眯眯看着他:“哥哥,我回来了。” 悟空轻盈地跃下轿,环视一周呆若木鸡的人群,忽而扯过我,冲他们略有些尴尬地嘻嘻一笑,介绍道:“诸位莫要惊讶,这位是俺的师妹,师妹。” 我立在他身旁,笑而不语。这时,八戒与沙僧二人并肩从寺内走了出来。 悟空好似看到了救星般,高叫道:“八戒,沙师弟,快将那妖贼擒来,与我面见国王。” 我即随他之后,与八戒、沙僧盈盈一拜,唱了个喏。他二人见了我,神色欣喜,并不急着去押解什么妖贼,反上前和我相叙。悟空扯着八戒一双大耳,斥了几句,疼得他直求饶,那二人方才进寺,带了两个小妖走出来。 那两个小妖,一个唤作奔波儿灞,一个唤作灞波儿奔,奔波儿灞是个鲇鱼怪,灞波儿奔是个黑鱼精。 八戒当我不知,与我解释道:“这两个小妖,贼胆包天。偷了金光寺的舍利,却教金光寺的僧人顶了缸。幸好被哥哥捉住,今日,准备将他们带到国王面前,好还僧人们一个清白。” 解释完毕,八戒伸着脖子朝悟空道:“哥哥,教师妹跟我们一起去罢!” 悟空瞄了我一眼,神情有些犹豫,八戒与沙僧替我说了几句好话,他才不耐烦摆手道:“同去同去。” 得了师兄的首肯,我甚是高兴,迈开步子,同他们一道向皇宫行去。 奔波儿灞与灞波儿奔一路垂着头,受尽了百姓的注目礼。 走到鲇鱼怪奔波儿灞身旁,好奇地上下打量他,这小妖恐惧地看我一眼后,将头埋的更低了。他那颈上血淋淋的,竟是被穿了琵琶骨。 试探着唤了声:“奔波儿灞?” 八戒正揪着他的衣领,听我一声唤,插嘴道:“师妹,叫他作甚?” 我回:“他也是忠人之事,如今落得这番光景,怪可怜的。” 八戒笑道:“你怎知他是忠人之事?” 瞥了眼大气不敢出的奔波儿灞,解释道:“若他们是贼,二师兄以为,他们还会傻乎乎留下来,等着被你们抓吗?依师妹看,这两个小妖不过是跑腿的喽啰。” 奔波儿灞,灞波儿奔。他们没有选择,只能一生劳苦奔波,为人卖命。 八戒不以为然:“都是一丘之貉,能好到哪里去。对这些小妖,师妹不必发善心。” 非是我心怀仁慈,我只知,这世上,其实有很多的身不由己。 孰是孰非,都不可轻易下结论。 须臾,行至皇宫,到了白玉阶前,与国王唱了个喏,悟空道:“妖贼已擒来。” 那国王正襟危坐在龙椅上,闻言十分欢喜,忙起身降下台阶。 我的三藏师父,此时也正端立在旁。他今日身着的袈裟很是光鲜,衬得整个人德高望重了不少。 与他颔首作礼,三藏眸中透着欣慰,暖洋洋看在眼里十分舒服。但将此时,闻国王冲那两妖道:“你们是何方贼怪,几年侵入我国土,有多少贼众,都叫做甚么名字,从实招来!” 奔波儿灞与灞波儿奔齐齐跪下,奔波儿灞供道:“我叫奔波儿灞,他叫灞波儿奔,我们是乱石山碧波潭万圣龙王的手下。三年以前,万圣龙王给女儿招了一个九头驸马,那驸马神通无敌,他知你国中金光寺内有珍奇,遂与龙王合谋做贼。先下了一场血雨,再趁机将舍利偷窃。我两个不是什么贼头,是万圣龙王差来的小卒,他教我二人观察动静,一旦有什么异常,马上回去禀报。我兄弟迫不得已,才留在塔上,请国王千万饶命。” 国王听叙,明了真相。悟空道:“既然水落石出,就该免了金光寺众僧的枷锁吧?” 国王颔首称是,立刻下旨洗了僧人冤屈,又准备斋宴,宴请我师徒几人,以表谢意。 宴席上,国王知晓了我是三藏的徒儿,分外吃惊。再听说是观音菩萨下的旨,无限赏识。 三藏一直与国王搭话,我偷觑了眼悟空,他自斟了一杯素酒饮入肚中,随后漫不经心的举着而食。 国王尊敬地开口道:“诸位圣僧皆天人下凡,不知能否再助我捕获贼首,取宝归塔?” 八戒塞了一嘴的菜,胡乱吞下后,高声回道:“这有何难,等老猪酒足饭饱,便与师兄一同去那碧波潭,管教手到擒来。”一道说一道看向孙悟空,孙悟空呵呵一笑,拱手应承。 国王龙颜大悦,命人道:“取大觥来,与两位长老送行。” 待八戒美美的吃舒服了,悟空向国王道:“教锦衣卫把那两个小妖拿来,好给我们作眼。”国王即下旨提出。 八戒满足地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与悟空一道拜别众人,各挟了一个小妖,驾云往东南方去了。 我与三藏、沙僧则在国王的安排下,在殿内静歇。 三人坐在殿内,彼此不言,各怀心事。等那闲杂人等悉数退下去了,三藏呷了一口茶,将茶杯轻轻放在铺着锦缎的桌上,半晌沉默,也不诵他那心经,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须臾,却是转过头,温和地向我开了口,他道:“倾城,你可好些了。”语气中是毫无杂质的关切,若一阵柔和春风,悠悠拂过心田。 三藏似乎变了,比起从前,现在的他更加淡然无畏,佛性愈发强烈。 明白他所问有关六耳,自六耳走后,我确实恹恹不振,也是因此才没有及时归队,惹他担心了。 想必三藏已经知晓六耳是我的师父,拜了一个妖精为师,不知这位佛陀二弟子作何感想。 眼睫微垂,回道:“劳师父挂怀,好些了。” 三藏没有过问六耳与我的前尘种种,总归逝者已矣,生者节哀。他善口微开,语重心长诵道:“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我眸中色彩黯淡,因他这句话,思绪万千,迟迟未作回应。 三藏师父所表达的,我都明白。 通顺世缘无挂碍,涅盘生死等空花。生不是开始,死亦非结束。我,应该放下。 即使再心疼。 这次之所以回归,就是因为想找到一个希望,好让我放过自己。 而孙悟空,便是我的希望。 自始至终,从未殒灭。 第293章 菩提萨婆诃 紫霞同我势如水火,我是她眼中钉,肉中刺,她岂会低头,而菩萨给了她希望,她又不愿放弃, 于是两相踌躇,犹豫不定。 终究无法忍受失去挚爱的痛苦,紫霞思前想后,还是放低了姿态,双眸泛着泪花,道:“之心,你有办法的是吗?你救救他。” 她悲伤过度,跌跌撞撞的奔向我,声泪俱下:“我承认,我承认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心胸狭隘,害了你的孩子,你要报仇,我绝无怨言。悟空他是无辜的,你放过他,好吗?” 紫霞紧紧攥住我的衣衫,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自己的仇敌身上,神情涣散,面色苍白。 她再也承受不住任何打击。 躲在暗处的仙界天神见事态趋于平稳,纷纷露头,侍立如来左右,作壁上观。 他们从未见过仙子这般卑微之态,一个个屏息凝视,面面相觑。 喟叹之余,竟生出了怜香惜玉之心。 有人鼓足勇气替仙子求情,劝我将功折罪。 他抛砖引玉,一石激起千层浪,霎时间,众仙你一言我一语,络绎不绝的开始为紫霞说话。 美丽的紫霞仙子,她瘫倒在地,双眸黯然,泛红的眼角让她看起来楚楚动人,好一副低眉垂目,纤弱无力的娇媚神态,如何不使人爱怜。 倒显得我步步紧逼,冷酷无情了。 紫霞愈发卖力,不知蕴含多少真情实感,为表诚心,她借着残存衰力,失魂落魄的起身,拔出了自己的紫青宝剑,架在雪白的脖颈上,音色颤抖:“这条命,还给你。只要你肯救他,我紫霞,虽死不悔。” 众仙大惊,苦口婆心的劝导,嘈杂纷扰,听的我头晕目眩。 忽而,不知是谁,将千斤的重担压在了我的肩上,他正义凛然,声音嘹亮:“那妖女!纵然紫霞仙子铸了大错,有天庭律法管束,公正无私,你为何不肯宽恕,她已悔过,你就得饶人处且饶人,莫再追究了。” 又有人说:“是啊,想来仙子也是一时糊涂,她本性不坏呐。” “对啊,谁没有犯错的时候,你们少年人不向来如此,总是要成长的,你放了她,指不定玉帝仁慈,能放你一条生路,何必非要争个你死我活呢。” 四面八方,沸反盈天。 佛祖曰:“众生皆畏死,无不俱刀杖。以己度他情,勿杀勿行杖。” 看着紫霞,看着玉帝,看着所有站在对岸的人,我问佛祖:“我不杀她,你能保证,一定会秉公处理吗?” 佛祖曰:“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天知,地知,神知,鬼知,何谓无知;善报,恶报,速报,迟报,终须有报。 观音大士合掌念诵:“我佛慈悲。” 所以,众生欢喜,才是最好的结局,对吗? 施法布阵,为孙悟空寻魂引魄。 与他身处阵法中央,念动真言,一朵巨大的莲花蓦然绽放,缓缓包裹住孙悟空残碎的身体。与此同时,释迦牟尼推出一道佛印,状似华盖,笼罩半空之上。 卍字佛印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辉,沐浴佛光之下,顿感祥瑞安康。 孙悟空破碎的灵魂早已飘荡至五洲四海,我划破指尖,祭出了最后一点心头血,滴落他的眉间。 众仙屏住呼吸,不敢多言。 无数的金光从天南地北聚集而来,那是他散落的魂魄,萤火一般,此刻,蜂拥而至,回归到了自己的本源。 而包裹住他身体的巨大的莲花,逐渐清透,最终融入他的血液,修复了他的金身。 看着孙悟空慢慢红润的脸庞,紫霞仙子面露喜色,期待着他能尽早醒来。 可是孙悟空迟迟不曾睁眼。 紫霞等的着急了,问:“怎么回事,悟空怎么还不醒?” 我俯身,凑近了孙悟空的唇。 紫霞惊叫:“顾倾城,你做什么!住嘴!”说着,就要冲入佛印之下。 如来大手一挥,将紫霞挡了回去,道:“莫急,莫急。” 无暇顾及局外之事,平心静气,吐出一颗洁白的内丹,缓缓送入孙悟空口中。 没有丝毫犹豫,反倒有几分解脱的快意。 紫霞呆若木鸡。 佛印褪去,法阵消失,环望着鸦雀无声的仙界众神,任紫霞飞扑到孙悟空身上,欣喜若狂,我没有回头,将身一跃,来到了佛祖跟前。 佛祖道:“此事尚有转机,后悔还来得及。” 摇摇头,身心俱疲:“够了,到此为止吧。” 自始至终,我要的,不过公正二字。 佛祖道:“我见你尚有心愿未了。” 微微沉吟,我说:“让他们忘了我吧。” 忘记孙之心,忘记顾倾城,忘记所有关于我的事情。 就当我,从未来过。 背负的恩怨太重,会让人喘不过气来。 让一切重新开始,舍弃多余的笔墨,让他们,走自己该走的路。 面对紫霞诧异的眼光,从袖中掏出春知瓶,递给她:“替我保管好,五百年后,如果遇到一个唤作黑鹰的人,交给他。” 我说:“哪怕他们都忘了我,你得记得。” 徐徐转身,合眸,挤出最后一丝微弱的善意:“他那么爱你,愿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除此以外,与紫霞同流合污的天蓬,他情根深种,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实在可怜,即发愿:往后,二人分道扬镳,反目成仇,天南地北,最好永不相见。 紫霞嘴角微微战栗:“甚好,我早已经厌弃他了。” 她问:“顾倾城,没有内丹,你会死吗?” 话音刚落,孙悟空睫毛一动,慢慢醒了过来。他眨一眨眼,恍若隔世,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无比震惊。 紫霞猜测到了我将面临的结局,大约良心未泯,拉住孙悟空,想要将他拖到我面前,急道:“悟空,告诉她,告诉她,说你还爱她。” 孙悟空一头雾水,不知她意欲何为,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推开紫霞的手,问:“仙子,何故癫狂。” 紫霞不遗余力:“来不及了,悟空,快,告诉她你心里的真正所想,说你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她,快说啊。” 我淡淡一笑:“不必了。” 体内的至妙菩提正在疯狂反噬,能若无其事的谈笑风生,已拼尽全力。 生命的最后时刻,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垂怜。 也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执念。 眼前的世界逐渐模糊,强撑着,背对他们:“孙悟空,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不要再遇到你了。” 我说:“我走了,后会无期。” 孙悟空道:“你能想通便是最好,你走吧,俺不拦你。往后多做善事,会有福报的。” 我说:“借你吉言。” 一路畅行无阻。 劫后余生,众仙松了口气,互相连连恭贺。没有人在乎到底死了多少天兵天将,或许,多与少,就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因释迦牟尼及时出手,化解了这场空前灾难,玉帝盛邀,请佛祖赴会,共享升平。 觥筹交错间,南天门外一声巨响。 千万粒尘埃随风而至。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第63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到底什么意思,你说清楚!”心情突然急躁。 若素抬眸,慧黠问道:“若我告诉你了,你肯跟我回去么?” 我哑口无言,迫切想探索真相,即嗔道:“你若说了,我倒是可以考虑与你回去。若是不说,那咱们就都耗着罢!” “好好好,我说便是。”若素不再卖关子,看向窗外,忆起了往事。 “那是多年以前,白骨夫人将满身鲜血的你带到佛合山,要请大王相救。那个时候,你已经没了呼吸,可以说回天乏术。圣使准备安葬你时,大王却突然拦了下来,他说或有一计可医活你。圣使甚喜,便把你交给了大王。他先将你安置在佛合山寒冰床上,使尸身不腐,接着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屠杀近百名刚刚修炼有成的妖,得了他们的修为,全部渡到你身上。但即使如此,也只能让你苏醒,并不能真正的医活你。可以说,你是第二个白骨夫人。不过你比她更幸运,因为你的肉身还在,并且完好无损。只是,你再也不是一个正常人了,你不会老,未至大限,也决不会死,你的容貌,亦将永远年轻。在那之后,你拜了大王为师,仅用三年时间,功力便突飞猛进。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一个凡人,会有这么大能力么?要知道,除却圣使的内丹,你还拥有上万年的修为,一个凡人,短期内是承受不了这么大修为的。这就说明,你已经不是凡人了。” 若素说的清楚,我却越听越糊涂。问:“当初不是靠的遇仙草么?我的眼睛也是因敷了那草,方才见好的。” 六耳说过,遇仙草,能医死人,肉白骨。 若素苦笑一声:“那便是大王骗你了。遇仙草是王母娘娘的宝贝,我们是拿不到的。你那眼睛,是大王取了极地雪狼的眼,作了变化换给你的。因要与你合为一体,当初还等了七七四十九日。” 如此这般听着,除了震惊,心中愈加寒凉。原来,将近四年前,我就死在了永安村,我的眼睛,也是从别人身上夺来的。 万万想不到,为我重生,六耳竟犯下如此滔天罪行。他残害生灵,心狠手辣,居然还拿了别人的眼换给我。 寻根溯源,竟是我,罪无可恕了…… 若素道:“我并非惹你伤心,顾姑娘,大王对你,委实用心良苦,他这般情深意重,你难道连他最后一个心愿,都不肯完成吗?” 我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心力交瘁:“不消说了,容我考虑考虑。” 若素默了片刻,道:“好,我等你。” 就此相辞后,又去化缘。准备返回刚才那几户人家的住处,上了云头行不久,瞥到悟空正驾着云,搭着手篷在左右探望。整理一番仪容,赶紧迎上前去,悟空见着我了,板着脸嗔怪道:“你这斋都化到灵山去了罢!” 勉强陪着笑:“教哥哥担心了。”悟空回道:“俺不担心你,是师父他老人家担心你。” 正内心愁苦,听他这么直截了当的解释,沮丧的道了声“哦”。 悟空瞥见我钵盂里空空如也,道:“化斋的事,以后还是老孙来罢。”即拿走了紫金钵,不再多说,返身携我西去。 跟在他身后,彼此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 方才若素的一席话,依然萦绕心头,实在难安。 无情的事实告诉我,自己的这条命,早已终结,在四年以前。 现在的我,俨然是一个尸魔。 真是讽刺。 身为佛家弟子的我,长久以来,无时无刻不在心安理得的浪费生命。殊不知,这条命,承载了多少无辜生灵的冤魂。多少次夜里,他们在我耳边呐喊,嘶嚎,我都没有听到。 从此后,怕是要噩梦缠身了。 豆大的泪珠突然落下,穿过筋斗云,呼啸离去。 我忽然有些憎恨自己了。 憎恨这来之不易的生命。 憎恨用别人眼睛看到的世界。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枉我自认旁观者清,却不想,早已是当局者迷。 “哥哥。”勉强止住眼泪,唤了悟空一声。悟空回过头,我垂着眸子,以防被他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睛,问:“我的簪子与铃儿,你什么时候还给我?” 自己的事,终归还得自己决断。趁着还有机会,我必须有所行动。 悟空一愣,没好气道:“扔了。” “什么?”我耸然一颤,抬眸看向了他,心中电闪雷鸣:“为什么?” 孙悟空不愿多费口舌,干脆道:“一了百了。” 怨怼之心蓦地生起:“哥哥,你凭什么替我做主。那东西,你都扔哪里了?” 孙悟空一双金眸逼视着我,目光凌厉骇人:“凭什么替你做主,就凭你叫俺一声哥哥!那东西,早被老孙扔到东海了,你休想再找到!” 我咬着唇,被他气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愤懑的看他一眼,也不告别,捻着诀,就要朝东海飞去。 悟空道:“你站住!” 哪里肯听他的话,头也不回,分外决绝。悟空大为恼怒,他掉转了云头,迅速堵截在我面前。 “你别再冥顽不灵了。”孙悟空怒气冲冲,双手握拳,不近人情地责斥。 “哥哥!”不解地看着他,双眉紧蹙,“你不要以为我喜欢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不是三岁小孩儿,我有自己的选择。是福是祸,都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你若真当我是你的师妹,就把路让开!” 孙悟空不作分毫妥协,他道:“便是不让,如何?” 我知道他决心的事,不会轻易改变,便胡乱高声道:“你若不让,我……我就当你是吃醋了。” 孙悟空被我一句话砸的猝不及防,噎了一噎,回:“俺吃的哪门子醋,师妹,休得再言,任你说破了天,俺也不会让你走的。” 第64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 我实在无计可施,含着浓浓的怨气看着他,跃身跳上他的筋斗云,问:“当真不让?” “不让。” “确定不让?” “不让!” 他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压了压心底的烦躁,虽然努力保持着镇定,可情绪这东西实在不是我能控制的,少顷,唇角一勾,却是怒极反笑,笑的春风满面,花枝招展。末了,将双臂环抱,漫不经心地幽幽凑近他:“哥哥,你若执意不让,我可就要,亲你了。” 悟空耸然一惊:“你……你……” 他对我无可奈何,我一点一点不安好心的朝他逼近,悟空一点一点后倾。直到最后,他再也无路可退,伸手便要推我,我把住他的手腕,将钵盂扔在云头上,道:“哥哥,这底下是万丈深渊,你不怕我掉下去吗?” 悟空直了身子,道:“师妹,你别逼俺。” 我恓惶一笑,看着晶莹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他的肩上,许久未曾融化。 “是你逼我的,哥哥。我师父已经走了,难道,连他留给我的最后一点念想,你都要夺走吗?” “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师妹,莫再执念了。” “执念?”我蓦地笑出了声,饱含悲哀。“我若是心怀执念,念的也是你孙悟空!你以为我师父是怎么死的,他就是被我这点见不得人的执念害死的!哥哥,你恼我,怨我,怒我,恨我,都没关系,可你不能让我作忘恩负义之徒!你说我冥顽不灵,你可曾想过我为何冥顽不灵?我的冥顽不灵,可以让我安心,而你的回头是岸,能带给我什么!” 愈到最后,情绪愈发激动。 “师妹。”孙悟空定定地看着我,金色眸子里火光渐息,“难道给了你,你就能心安吗?如果你不放过自己,任谁都渡不了你。” “渡我?”惊觉可笑之余,内心层层结冰,“你竟是想要渡我了。哥哥,真不愧是菩萨心肠呢。” “顾倾城。”孙悟空反手把住我的手腕,金目一眯,语气中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依旧不为所动,眼睫轻扇,似得了癔症般,笑吟吟道:“你若真想渡我,作师妹的,自然要给你这个面子。”抬头,一只手勾上他的脖子,将身贴了上去。 与那双金眸的距离,近在咫尺。他眼中的慌乱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无限震惊。 “哥哥,你亲我一下,我就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温软的语气携着三分渴望,扑打在他的唇角面颊。 “哥哥,你渡我啊。” 孙悟空一把推开了我,神情凉薄且无情:“俺恐怕渡不了你了。” 我的心随着鹅毛大雪一起下沉,不再多言,转身跃上自己的云头。 “你要做什么?”他犹豫着开口。 回过头,巧笑倩兮,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去化斋啊,师父他们该等急了。” 孙悟空一时愣怔,及我飞远了,他才跟了上来。 人心终归是自私的,我也没什么恩泽苍生的大爱。积郁在心底的寒冰清透滑凉,我看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我看到那些爱而不得的朱砂一点点烙在心口,永世难消。 忽然有所释怀。 化了斋,回到山洞,若无其事的同三藏等谈天说地,与悟空也恢复了不冷不热的态度。 他不甚明了我这般波澜不惊的反应,我却不懂了,莫非被他拒绝后,寻死觅活才是正常? 这条命,我虽不屑,此番定是要好好护着的。一来慰藉亡灵,二来顺道防止将来不仅堕了阿鼻地狱不说,还落得个毕生欠安。 至于我那簪子与铃儿,等有机会了,必会去那东海寻找。 大海捞针,虽希望渺茫,但也不是没有希望。 在山洞停了几日,直待雪霁,勉强可以行走时,师徒几人继续赶路。 一路苦行,及至早春,不寒不暖,正好逍遥前行。 与孙悟空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他那一颗猴心里装的全是紫霞,我化成沙子也揉不进去。自上次与他行为唐突了些,这猴子现在防我跟防贼似的。 我心里明白,也不扰他,安安分分地跟在他身后。 师徒几人行罢多时,忽见一长岭。岭上荆棘遍布,浩浩荡荡形成了一片荆棘海洋。举目望去,更没个尽头,无半分路径可行。 三藏焦灼不安,未有良方,只得勒马停滞。 八戒出了计策,捻着诀,将身长了二十多丈,手中钉耙一晃,变了有三十丈长。他在空中高声道:“师父,且让老猪给你开路。”遂使着钉耙,将荆棘左右搂开,不费吹灰之力,辟了条路出来。 三藏甚喜,又领我们一道前行,一日之内行进百里。到了傍晚时分,忽见路旁立着一个通石碣,上书三个大字,乃“荆棘岭”,下有两行小字:荆棘蓬攀八百里,古来有路少人行。 早间我就猜想,这地方应该就是吴老先生笔下的“荆棘岭”,这石碣恰好印证了我的判断无误。据说荆棘岭上有一个木仙庵,木仙庵里有几位成精的树木,虽是精怪,但并无害人之心,反是诗才兼备,仙气浩然。 八戒继续前行开路,怎知如此行了一日一夜,依旧没能走出荆棘岭,师徒几人有些疲累,刚好遇到一段空地,坐落着一座孤零零的古庙。 三藏心生欢喜,欲要上前,被悟空拦住了。他凭一双火眼金睛细细地打量这座古庙,道:“师父,依老孙看,此地凶多吉少,不宜借住。” 三藏有所犹豫,又听沙僧道:“大师兄此言差矣,似这般杳无人烟之处,能有什么妖魔鬼怪,纵有,怕他怎的?” 正说着,闻得庙门吱呀一声响,走出一位鬓发苍苍的老者来,身后还跟着一位青面獠牙的鬼使。 那鬼使双手奉上一盘面饼,同身前老者一道跪了下去,但听老者道:“大圣,小神乃荆棘岭土地,知大圣到此,特备蒸饼一盘,奉与师父们请餐。此地八百余里,无甚人家,且吃些儿充饥罢!” 他一番话说完,喜得个八戒变回本相,几步奔上去就要接。却听得悟空怒喝一声,将金箍棒掏出,幌一幌,斗来粗细,丈二来长。他道:“且住,这厮不是好人!休得无礼,你是什么土地,胆敢诳俺老孙,看棍!”语毕纵身打去。 老者见势不妙,将身一转,与鬼使化作一道阴风,把三藏冷不丁摄去了。悟空棒落时,他二人早已逃之夭夭。 第65章 春来我不先张口 八戒与沙僧瞬间失了神,方寸大乱。悟空道:“莫慌,快动身寻师父去!”说罢,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了原地。 八戒悟净不敢怠慢,匆忙朝各个方向寻去,白龙马惊吟不休,惟我气定神闲,坐在庙前台阶上,梳理着重重心事。 并非不在乎三藏安危,我知道,三藏只是被请去喝茶作诗而已。那几个精怪,不会伤害他。 良久,悟空第一个回来了,他见我神色泰然,全无半分慌乱,颇不悦道:“师妹,你甚清闲!师父如今下落不明,你不去帮着寻找,反这般安逸。那六耳是你的师父,唐三藏就不是了吗!” 本想给他道明原因,但他最后一句话话音刚落,我便心生不睦。起身即道:“哥哥,你神通广大,连你都找不到,我又怎么会找到。” 孙悟空怒火中烧,将金箍棒重重竖立在地,一瞬间溅起了惊雷声响,他道:“似你这样的徒儿,老和尚收你何用!” 被他义愤填膺的语气震的心头一悸,半晌不言,彼此对视良久,沉着声音一字一句问:“哥哥,你是想赶我走吗?” 他张口,却没甚话儿可说。将金箍棒抱在怀里,侧身嗔道:“你这样的徒儿,不要也罢!俺去找师父了,你就在这儿好好休息罢!” 他在休息二字上特意加重了语气,随后愤怒离去。 我明白,找不到师父他心急如焚,可他说的这些话,毫不留情,字字诛心。我顿觉委屈不已,眼泪齐刷刷地往下落,落到尘土里,马上失去了晶莹的光彩。 正当我没骨气的抹眼泪时,一双粉色绣花鞋出现在视线内,抬眸看去,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若素。 她狭长的双眸泛着同情,使手帕拭去了我脸颊的泪珠儿,道:“你与你师兄的话,我都听到了。” 我止住哭泣,看着面前美丽的人儿,哽咽道:“他从来没有这么绝情过。” 若素纤手拍了拍我的肩,叹口气道:“这世上,多情总被无情苦。顾姑娘,你莫伤心了,与我回去罢。” 我有所茫然,明白了她的来意,道:“我不能走,我若一走,从今往后,怕再也回不来了。” 若素思忖片刻:“你说的哪里话,只要你回去继任妖王之位,待完成了仪式,还是可以回来的,我们又不会将你软禁。” 我摇头:“你不了解我师兄……” “顾姑娘。”若素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开了口,“这可是你师父的遗命,你要拒绝吗?” 我一愣,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锁着眉头苦闷不已。若素突然后退一步,朝我唱了个大喏,俯身跪拜道:“顾姑娘,我奉六耳妖王之令,还请您与我回去,接委重任。” 她的严肃让我有些无措,正要开口教她起来,若素忽然抬起头,望向西北方,警觉道:“有人来了!”说罢,紧忙拉住我的手腕,不由分说将我拖入了云层。 下意识一声惊呼,我身子一轻,还没来得及探究真假,刹那间,踏上了云头。 已然这番光景,若素道:“姑娘,别回头了。” 长长一声叹息,心中千丝万缕的纠扯好像突然被一刀两断了。 终于认命。 与若素重回佛合山, 在佛合山山顶的大殿内,她与我介绍了六耳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之前我虽在佛合山待过三年,可一直潜心修炼,并没有什么兴趣去认识些魑魅魍魉,而今,也不得不去结识了。 引我回来的九尾妖狐若素是左司法,还有一位右司法,是赤蟒蛇九音,今已有上千年的道行。那九音化作人形的样貌,当真比其他妖俊俏多了,堪比那句古言: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只是一双赤瞳,平添了几分邪魅之气。 另外妖界的两位新任圣使,梦貘与黑鹰,因刚刚上任,倒也谦卑。 我对那梦貘十分感兴趣,它生为熊身,却是象鼻犀眼,覆身白毛。体格并不高壮,瞧着很是敏捷机灵。 梦貘唤作小白,黑鹰唤作……小黑。 嗯……确实贴切。 与大众作了拜会,我又知晓,六耳他统领的妖,其数竟以万万计。观四大部洲,精物妖怪,鲜有不俯首称臣者。 我听的心惊胆战,问若素:“他们会认我为王吗?” 我不相信,这么多妖,他们肯乖乖服从于我,而无半点二心。 若素略郑重道:“此乃妖界死令,谁敢不从。” 九音抿了口茶,云淡风轻道:“顺者昌,逆者亡。便是有不服者,身为妖王,你也可以将其剿杀,以示王威。” 不愧是冷血动物,轻轻松松就吐出了一个杀字。 我正思考着,听若素继续道:“如今万事俱备,我认为继任大典还是愈快举办愈好。” 九音等并无异议,他们最终决定,三日后举行仪式。在这期间,由两位圣使负责通知各路群妖。 若素提醒我,还需得为自己起一个名号,最好响亮些的,有威慑力。 经她提醒,我先是想到了孙悟空,齐天大圣。这世上,恐怕没有比他的名号更响亮的了。 商讨完毕,若素引我回了寝殿,这寝殿曾是六耳的居所,我几年前来过,现今,它却易主了。 若素早让侍女把殿内打扰的一尘不染,连风格也换了。 记得以往六耳在时,这殿中实在清冷,空荡荡教人生畏。眼下再看,俨然豪奢无度。那轻薄的帷幔悠悠飘舞,一片胭脂飞红。朱漆大柱两旁各置有青釉刻花梅瓶,造型精美,内插几支红梅,高傲雅致。 温和的阳光懒散穿过窗棂,躺在女儿家最爱的妆台边。妆台上支着一面瑞兽葡萄羽人纹镜,铜面干净,映像清晰。 见状,对若素调侃道:“若我师父还在,看你将他的寝殿整成这个样子,定会好好惩戒你一番。” 若素却道:“姑娘不知,这是大王自己布置的。” 当即又吃了一惊,内心波涛汹涌。 你看,这个六耳,人都已经死了,还要学那白骨夫人,自作聪明的为我安排好一切。 天下没有掉馅饼的事,我受了他的恩,这辈子,已是无以为报。他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予恩惠,居心何在? 我只能说,这只猴子,真真老谋深算。 第66章 王臣将相 默默在殿中待了三日,这三日,不知有多少妖魔鬼怪要见我,全被梦貘与黑鹰挡住了。万万众妖里,自是有人服,有人不服。 听说有个槐树精,对我产生了强烈质疑,到处传播谣言,说我师父是受了我的蛊惑,迷了心,这才将妖王之位传于我。 他说的,好像挺对。我竟无法反驳。 不过很快他就被灭了口。 据说是遭到另一帮妖怪的群殴,一命呜呼了。 …… 三日后,典礼正式开始。 我身着一袭昳丽霓裳,广袖飘逸宽大。一头青丝灵巧地盘成高髻,颇有些恃才傲物的冷漠。 佛合山大殿内外被众妖齐齐围满,天空上密密麻麻飞着形态各异的种种生物。 向来门可罗雀之地,今日热闹至极。 本以为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自己会紧张。可当我真正一步一步踏上玉石阶时,心情出奇的平静。 我看到六耳当年也曾这样走过,一步一步,自信、沉稳、坚定。 殿内是良久的静寂,行走时掠过的风,也都在瞬间消失于无形。登上那高高的宝座,甩袖回身,眼底黑压压一片,卑微虔诚。梦貘与九音等恭敬立于最前排。 若素提前在宝座旁等待,她着一身艾青襦裙,外披月白长衫,隐约透着些与世隔绝的清狂。 若素与我倾身施礼后,神情庄重的面朝群妖,高声宣布:“新王顾倾城,受前王钦定,接替妖主之位,名正言顺。今日特行大典,以告天下。” 此言一出,群妖纷纷跪下,庄重颂道:“恭贺吾王登位!” 若素高举双手,虔诚的继续开口,那声音抑扬顿挫,带着锋芒毕露的锐气:“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遐迩一体,率宾归王。化被草木,赖及万方!” 她话音刚落,大殿半空中倏然射出一道金光,金光之下,缓缓现出一根法杖来。 群妖昂首屏息,眸中无不透着崇仰与敬畏。 气氛突然凝重了起来。 细细观去,但见那法杖约二三丈长,顶盘黑龙,龙头高昂,尤为的意气风发。龙口中含着一颗宝珠,熠熠生辉,竞放万道华彩,此刻愈发的闪耀璀璨。 法杖徐徐下沉,似有灵性万千,落到了我的身前。若素向我微微颔首,我双唇紧闭,犹豫着,观望着,最终,伸出莹白的双手,虔诚的接住了那根冰凉沉重的物什。 若素俯首而跪,唱了个大喏:“龙吻既得,吾王天命所归。愿吾王寿比日月,万世长安。” 大殿内外群妖紧随其后,齐声高呼:“愿吾王寿比日月,万世长安。” 那声音响亮浑厚,带着地动山摇的气势,滚滚而来。 居高临下的遥望一周,灵台清明无比。我知道,从此刻开始,自己将拥有一个新的身份——妖界之王。 将法杖立在地上,耳旁依然是不间断的高亢之音,喊了不知多少遍后,渐归平静。 若素道:“请吾王入座。” 我即侧身,悠悠坐了下去。 若素与诸妖宣布了我的名号,经我一番深思熟虑后,灵光乍现的产物。号曰:司圣夫人。 仪式将要结束时,突然杀气腾腾地闯入了一群面目凶煞之辈。 低眸睨去,为首者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他面色酡红,虽已醉的不省人事,但依然一脸狰狞。群妖们纷纷退向两边,自觉的让出一条道来。 男子双眼迷蒙,刚上来就指着我骂道:“顾倾城,你有什么资格担任妖王,就凭你那点不入流的狐媚手段,我呸!六耳大王当真是鬼迷心窍了,竟传位于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出息,你下来,咱俩比划比划。” 听了他这番污言秽语,我心里虽不舒服,面上却不动声色,明显就是借着酒疯砸场子的。我不出手,自有人出手。 果然黑鹰先走了出去,站在男子正前方,道:“斑斓虎,你好大的胆子。” 那男子样貌的斑斓虎摇晃着,指着黑鹰:“你是哪个?我不找你,不想死的话,就赶紧滚开。” 黑鹰活动着手腕,已显了戾气:“鹰爷爷好久没开荤了。醉虾醉鸡什么的都吃腻了,却不知这醉虎是个什么滋味。” 斑斓虎怒上心头,目眦欲裂:“你算个什么玩意儿,有本事,跟……啊!” 斑斓虎一句话未曾说完,黑鹰出其不意地伸出利爪,袭向斑斓虎的脖颈。只听得他一声惨叫,血溅三尺。 黑鹰这一爪,深藏功与名。 围观群妖们对这种场景似乎习以为常,并不唏嘘。 斑斓虎捂着脖子倒在地上,神情痛苦,醉意消退了不少。他的五官因惊恐缠绕在一起,口中不住呻|吟,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黑鹰又要出手时,我马上喝止住了。 黑鹰手上的动作一僵,回眸看向我,问:“夫人是何意思?” 泰然自若地靠在椅背上,道:“今日乃本夫人大吉之日,见不得血光,且饶他一回,放他去罢。” 黑鹰领了命,低头看了眼脚下的斑斓虎,不甘心地恨恨道:“算你走运。” 又示意刚才同他一道闯进来的几个小妖,将斑斓虎抬下去疗伤。 后来得知,原来斑斓虎私下对我颇有微词,跟之前的槐树精一样。但他不敢乱说,这次是被一帮狐朋狗友教唆着喝了些酒壮胆,故此才会前来捣乱。 真是个可悲的妖。 他那些朋友是有多恨他。 事后,黑鹰气愤不平地对我说,当时就该要了斑斓虎的命,好以儆效尤,增加我的威慑力。他那般嚣张,我这般忍让,别人会以为,我这个司圣夫人胆小怕事。 听黑鹰那语气,同样有些瞧不起我。 他倒是耿直,我也不怒。虽说饶了斑斓虎一命,但并不代表我就可以任人欺负。总归黑鹰为妖那么些年,知道弱肉强食的道理。我之所以不杀斑斓虎,纯粹是一点善心。 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 这善心是三藏教我的,我暂时,不想摒弃。 第67章 枝头并蒂 仪式结束后,在佛合山待了一段时间,好熟悉各项事物。及众妖各自散去,我琢磨着该去找三藏了,再次的不告而别,他一定很担心。即使悟空态度恶劣,也改变不了我是三藏徒儿的事实。关于我接任妖界之主的事,能隐瞒多久,便隐瞒多久罢。 下了主意,与若素她们告别。若素好言让我留下,我去意已决,哪肯淹留,只与她说,无事莫来寻我,免得横生枝节。 若素又教黑鹰陪我,那黑鹰板着脸,勉勉强强。见他一副不情愿的样儿,我自己作主,唤了梦貘与我同去,若素多少放下心来。 梦貘只暗中跟随,并不露面。我一路驾云,来到了一个叫驼罗庄的地方,在那里找到了借宿的三藏等人。 彳亍良久,思考着该如何面对三藏,又该怎样向他解释我的不告而别。还未按落云头,但见那驼罗庄内刹那间灯火全熄。 抬眸处,只见黑云翻涌,阴风阵阵,竟是有妖物来袭。 低空中飞沙走石,那怪藏在黑云里,不见踪影,而它明显看到了我,驾着黑云朝我这边翻涌。近了,我看到那云层间,赫然一条红鳞大蟒。 蟒怪开着大口,毒牙森白,却突然以人语向我唱了一个喏。倍感惊奇,这怪居然认得我。 莫非,它也是归顺于佛合山的万万众妖之一? 红鳞大蟒毕恭毕敬,一直以原形相示。我猜想,他应该修为尚浅,暂时无法幻化成人。 看了眼被黑暗笼罩的驼罗庄,隐约意识到大蟒将有大难临头,遂道:“今夜千万别去那驼罗庄,否则你将大祸临头,快快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大蟒没理解我的话,用浑浊的声音道:“夫人不知,我每月十五需得人血来饮,如此方能助我修行。今夜正是觅食的好时候,等我下去,捉几个人,与夫人同享。” 说罢,他又钻入云层之中,我急拦道:“你别去。” 可这句话被风吹的支离破碎,大蟒的云层倏地向下降落。 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孙悟空手执金箍棒,纵身朝黑云飞去。 他掣着棍子在云层里胡劈乱打,毫无目的。因为大蟒躲在云中,他看不清楚。 大蟒遭了灾,它没料到有一个这么厉害的猴子在等着它。翻涌着黑云,又朝我奔来。 我暗道不妙,它这一来,定是向我求救的。我若帮它,很有可能会泄了身份,与师兄的关系,也就更雪上加霜了。 若是不帮,方才又受了大蟒一拜,照理说也该帮它,可我师兄…… 一时分外焦灼,忽然急中生智,想到了梦貘。似这般不好亲自出面的情况,还是派个帮手好一些。 幸好我带了个帮手。 梦貘接了令,从远处奔向大蟒。大蟒一声长吼,被梦貘使个神通从孙悟空手上救了下来。但他并不是我师兄的对手,只能带着大蟒暂且躲避。他们迅速朝西北方向飞去,悟空不肯放弃,紧追不舍,八戒这厮也扛着钉耙,随在了悟空身后。 那几人片刻没了影,我未作停留,驾云远远跟了上去。 梦貘携大蟒潜到一片密林中,东躲西藏,好不容易脱身后,梦貘教它自己逃生去了。 悟空与八戒分两路寻找大蟒,而黑暗带来了无尽困扰,他们寻的焦头烂额,始终没能找到目标。 梦貘与我交差后,自觉退了下去。 剩下的,就看大蟒自己的造化了。 两位师兄摸黑找了一夜,天刚蒙蒙亮,我正在云头上打盹儿,林中传来了声响,八戒与悟空寻到了大蟒。 本想着它应该连夜跑了,可谁知这条大蟒实在蠢笨,居然安逸地躲到了自己的窝里。 大蟒不甘的作了垂死反抗,它一口将悟空吞下了肚。心知坏了,此蛇命不久矣。 孙悟空岂能让你轻轻松松吞入肚中?他只会轻轻松松从你肚中安然无恙地出来。 大蟒死了。 它浪费了一次逃生的机会,而我,已仁至义尽。 悟空与八戒将大蟒一首一尾抬了回去,村口早有百姓翘首谨望。八戒将降服妖怪的前后细说一边,村民无不拍手称快,感激涕零,往大蟒身上各踹了几脚,以解心头之恨。 村里的人一波一波赶赴过去,欢呼声阵阵,三藏不久也走了过去,热闹处,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温和的“哥哥!”这声音似曾相识,低眸瞧去,刚一眼瞥过去,惊的当即一个趔趄,差点从云头上栽下去。 一个红衣少女,明眸皓齿,款款走向悟空身边,笑吟吟软语道:“哥哥为民除害,乃大英雄也。” 八戒扑到她身边,嘟囔道:“师妹,这降妖除怪,老猪也有功劳,怎的光夸那猴子?” 女子扑哧一笑,似露珠上光华闪耀,她道:“二师兄亦是英雄。”八戒这才憨憨一笑。 师妹?师兄?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这眼睛,好像也不好使了。 可眼前看到的一切,是如此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底下亭亭玉立的女子,盈盈眉眼间分毫不差,正是我的模样! 第68章 俄顷风定云墨色 面色一沉,沉默的锁紧了眉头。不知是何方妖孽,胆敢冒充我的身份,实在无法无天! 此时不可贸然现身,以防引起混乱。且让我暂压怒火,静观其变。 悟空除了妖,替驼罗庄解决了心腹大患,百姓们纷纷跪拜,喊三藏悟空是活菩萨,又请用斋。 斋毕,三藏等就要离去,村民们依依不舍,都来送他,相送几十里后,方万分留恋地回去了。 本打算于此时现身,突然不知哪里传来一阵哄臭味,如淘厕般,熏得我捂住口鼻,止住了云头。 原来那师徒行到了一个叫稀柿衕的地方,满山柿果,纵横七百余里。深山鲜有人迹,一年到头,熟了的果子落在山间,污秽堵满山路,积压发霉,久而久之,生出恶臭,更没个人靠近。 这番是八戒的用武之地,但见他捻着诀,摇身一变,变作一个大猪,拱着鼻子为三藏开路。 连拱了几日,师徒几人终于过了山。 过了山,又入一座城池,乃朱紫国。 三藏等在会同馆落了脚,我跃下云头,趁悟空与八戒出门置办东西时,将那冒充我的妖女堵住了。 三藏并不在,他持了关牒面见朱紫国国王去了。此时馆内只留了沙师兄与那妖女在。 妖女刚准备往外走,一抬头就撞见了我,一双清澈的眸子里露出猝不及防的慌乱。我一步步逼向她,不说废话,直接道:“你是何方妖孽,竟敢化作我的模样。” 女子紧张地后退,侧身大喊道:“沙师兄!” 正在整理东西的悟净听她一声喊,走了出来。刚抬眸,立刻惊的“呀”了一声。 女子扑到悟净身旁,扯着他的衣袖惶惶道:“沙师兄,这个女子不知从哪里来的,居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还妄图加害于我,师兄,救命!” 我立在原地,拧紧了眉头,见悟净拿过降妖宝杖护在她身前,慰道:“莫怕。”转头看向我,换了一副凶相:“你是何方妖孽,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凶不成?” 我双手背后,不卑不亢道:“沙师兄,你该问问,她是何方妖孽。” 女子紧张的情绪有所缓和,躲在悟净身后,嗔怒替换了眸中一抹慌色,她凛然道:“妖孽,我劝你快快现出原形,趁早逃命。否则等我大师兄回来了,断饶不了你。” 我轻蔑一笑:“你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罢!” 即弄出一阵白烟,灵巧地避过沙悟净,幻一把匕首架在女子的脖颈上。 白烟渐散,沙僧见此情景,怒咄道:“放开她!”摆开阵势就要与我拼命。 挟着女子连连后退,辩道:“沙师兄,你莫被她骗了,她不是你的师妹,我才是。” 悟净有所犹豫,女子焦灼道:“沙师兄,这妖精信口雌黄,你千万不要上当。” 我在她耳边厉声斥责:“妖精,休要颠倒黑白!若想活命,就乖乖认错,若是执意寻死,我也不介意送你一程。” 女子咬牙道:“我有何错,你快放了我!” 沙僧亦道:“你先放开她!” 放开她?我岂能任这妖孽顶着我的身份逍遥胡为。心一横,准备结果了她。 正要动手,哪料一道金光射来,带着无穷力道直袭向我的腹部。本能的去保护自己,一侧身,躲过一劫。虽免了这一击,但还是让那席卷而来的强大利气伤了身。 女子趁机逃脱,金光一回转,又向我冲来。有了准备的时间,我方看到,那金光中包裹的,是悟空的如意金箍棒。 他回来了。 此刻全身心都放在了与金箍棒的周旋上,考虑不了其他,只道该死。 耳旁是那女子与我一模一样的声音,她后怕的颤着声音,几乎要哭出来了:“哥哥,你可算回来了。” 我一分神,侧目看了一眼,那金箍棒迅速擦着脸颊飞了过去。恍若触电般的感觉迅速蔓延,紧接着是蚀骨的疼痛。 一声闷哼,下意识捂着左边脸,金箍棒此时也被悟空收回手中。 他攥着金棍幌了幌,指着我道:“你是何方妖孽,报上名来。” 愤恨地看着他,捂脸的一只手也不敢放下。因为清楚地感觉到血液缓缓流出的黏腻,我预料,这半边容颜,怕是要毁了。 孙悟空的金箍棒是上古神器,其威力无穷,不是一般的刀枪剑戟,被它一伤,后果可想而知。 孙悟空不耐烦道:“爷爷没工夫跟你在这儿耗,快快报上名来,如若不然,休怪孙爷爷无情。” 向着他凄绝一笑,化作清风,逃了出去。 那悟空不肯放过我,捻着诀,纵身要跃上云头,被女子一把拦住:“哥哥,穷寇莫追。” 我行的远了,撞撞跌跌来到一片山林。找了处干净的湖泊,愈合伤口后,洗净了脸上的血迹。 再俯身朝水中望去,不出所料,白皙的脸上赫然一道狰狞的疤。 心头蓦地一颤,虽然有了准备,但还是无法接受。 指腹抚上去,冰凉的触感随眼泪一起凝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况且我是个姑娘,我容不得自己在最要好的年华顶着这么一道丑陋的疤。可无论我如何补救,那道疤依然清晰的浮在脸上。 恨意无边蔓延,立即下了决定。 那个冒充我的妖女,我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第69章 堪恨处 夜间下起了瓢泼大雨,我系着一条荼白面纱,潜入了会同馆。悟空与八戒正在捣药,因朱紫国国王身体有疾,此疾唯悟空可医。国王遂倾尽城中药材,通通运到他这里,供他选择。 不过我今日不找悟空,我找那个妖女。 她正在房中软榻上倚着,神情悠闲。悄无声息的落到她面前,女子惊的花容失色,张口就要求救时,被我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直将她拖到会同馆偏僻的后院,雨水热烈冲刷大地的声音,掩盖了一切异常声响。 毕竟得先探个究竟,所以并不急着下手,问:“你到底是谁,为何化作我的模样?” 女子喘着一口气,依然死不松口,反问道:“你又是谁,我与你什么仇什么怨,竟让你如此报复于我。” 我冷冷一笑,毫不含糊:“看来你是不打算供认了。” 女子转着眼珠,找着措辞:“你若敢伤我,我那大师兄决不会放过你。” “你真无能。”向她逼近一步,“叫别人保护你,不觉得羞耻吗?” 女子感觉到了浓浓杀气,薄唇紧抿,很是不甘,却又很是恐惧。忽然,她猛地挪开目光,朝我身后喊道:“哥哥,救我!” 呵,想转移我的注意力么?我不会上当的。她话音刚落,被迅速锁住了咽喉,我微微勾唇,一寸寸勒紧。女子挣扎着说不出一个字来,面色痛苦。 耳后吹来一阵窸窣异常的风,我起了警觉之心,锁着女子的咽喉,灵敏地与她调换了位置。转身时,衣衫轻舞,掠过丝丝凉意。 在一声突然而至的怒喝声中,我已成功换了位置,果见孙悟空掣着金箍棒,狠狠的就要落下。 千钧一发时,那棒及时在女子头顶处停住。 八戒与沙僧随后一起赶了过来,还带着一伙守卫。 漆黑的后院被火把映的无比光亮,我看到孙悟空眸中的火最为炽烈。他咬着牙,掷地有声道:“放开她。” 凉兮兮一笑:“哥哥,我才是你师妹,你火眼金睛,难道辨不得真假?” 被我束缚的女子挣扎了半晌,已然临近垂死,反抗的动作也小了些。孙悟空注意到这一点,面色愈加阴沉。 八戒自远处道:“妖精,快快束手就擒,否则,那孙猴子的金箍棒有你好受的!” 昂了昂下巴,凉薄一笑。垂着的一只手紧握成拳,再看着孙悟空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心里一直紧绷的弦,突然断了。 “若她死了,老孙一定不会放过你。”孙悟空语气冰冷,似阳春三月里忽降霜雪,毫无回旋余地。 “我就是要她死!”忍不住内心悲凉,终于控制不住的一声大喊,如同怨气深重的女鬼,扯出不尽戾气,狠辣无情。 我倒要看看,一个妖女,能伪着我的样子,掀多大的风。 下一瞬,女子双足离地,被我吊起在空中。 孙悟空气急败坏地舞着金箍棒朝我当头劈来,我手上一松,闪身躲过,女子软软瘫倒在地。虽有呼吸,却是奄奄一息了。 八戒与悟净赶忙上前扶起了她,我与孙悟空开始了激烈的打斗。心头一点一点滴着血,我只能守,不能攻,很快败下阵来。 倾盆的雨水浇透了身体,眼前的世界无比模糊,只有他愤怒的表情,狠厉的招数,清晰的印入脑海。 我仓惶而逃,他紧追不舍。 看来这一次,他不会轻易放过我。 可我不想就这么屈辱的死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妖女放肆欲为,而束手无策。 一路逃到了朱紫国国王的宫殿,找到了被留在那里的三藏。现今,只有他能救我了。 悟空与我几乎同时入了那所宫殿,他以为我要谋害三藏,咄道:“妖精,你先伤俺师妹。而今,又想伤俺师父,休走,吃俺老孙一棒!” 我直接跪在了三藏面前,揭去了面纱,颤道:“师父救我!” 三藏惊讶地看了看我,高声向悟空喝道:“悟空,住手!” 孙悟空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停下动作,三藏道:“你这泼猴,倾城她做了什么,你竟不顾同门手足之情,要打杀她!” 悟空喘着气,声音嘹亮:“师父,你不知,她乃邪魔,并非师妹。真正的师妹,被她害的,只剩一口气了,现在就在会同馆中。” 三藏诧异无比,战战兢兢的看向我,我则面向悟空,悲愤道:“哥哥,我是为魔,可这是你早已知晓的!” 悟空道:“你身上的魔气比起俺师妹的,庞大了不知多少倍,你当爷爷糊涂!” “不是的,哥哥。”我急忙摇头,“那是因为之前我听了你的话,收敛了魔气,哥哥,你信我!” “休在妖言惑众。”孙悟空一声驳斥,“看打!” “住手!”孙悟空奋力举棒时,三藏再次及时地制止住了。悟空满心不甘地看着他,愤道:“师父,现在不是发善心的时候,莫要被她骗了!” “师父。”殿外由远及近悠悠传来一个女声,三人抬眼看去,是八戒悟净携那女子冒雨来了。 三藏愈加诧异,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对面的女子。我与那女子此时最大的区别,便是我脸上有这道消不去的疤。而她,面容姣好。 八戒指着我向三藏道:“师父,她是妖!” 三藏慌的几步下了台阶,惊恐地回头望我一眼,走去八戒那方,向女子道:“你才是……倾城?” 女子虚弱颔首,哭啼啼道:“师父,徒儿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萎靡地站起,衣袖与发梢上还湿漉漉滴着水,全身已经湿透,冰冷入骨。悟空见我起了身,护着妖女,立即防备起来。 看着师徒几人团结一致,同心对外的样儿,只感悲哀至极。展颜恓惶一笑,移着步子朝悟空走去:“既然我是邪魔,那你,就杀了我,为苍生除害罢。” 一字一句,无不凄冷。 那悟空毫不心软,金箍棒直指着我,身旁女子见状,似是想到了什么,紧开口道:“哥哥,不如把她交与师妹处置。” 冰冷的目光瞬间投到她身上:“处置?你有什么资格处置我?” 言语间,悟空闪身对我使了个定身法,他看着我,却是向那女子开了口,简单的只说了一个字,说的是:好。 好。 真真是极好的。 第70章 雨打梨花深闭门 我被他们缚住,带回了会同馆。 那女子让我跪在前院,正值大雨倾盆,凉意袭人之时。我没有反抗,也无法反抗。水滴滑落,溅起点点小花,那花儿无所畏惧地开放,宛如瘟疫般肆虐无度,倒热闹的紧。 在院中淋了整整一夜,孙悟空等视若无睹,他们认为,比起死亡,这惩罚对我来说太轻了。 是啊,果然轻极了。那么我是否该感激涕零的好好谢谢他那个师妹,谢她肯大发慈悲,饶我这条贱命? 定身术一直未解,我跪的腿脚酸疼,约摸不到一个时辰,实在支撑不住了,身体如雕像般直直倒了下去。 女子等都已各自安歇,灯火全熄。除了激烈的雨声,院内没有任何动静。 侧躺在地,脸颊浸在冰凉而混浊的积水中,与泥土彼此偎依。 雨势铺天盖地滚滚而来,似是那天河决堤,苍穹裂口,如此凶猛无情,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合着早春寒意的袭击,身体已然冻的僵硬。 孙悟空的定身术,四个时辰后才能解开。我一直淋到后半夜,身子颤抖的厉害,凉意直侵骨髓。 意识时而模糊,时而又被冻的清醒。 解了定身术后,已经与不解没什么两样。身体已经麻木,又被缚着,连捻诀施法这样小小的动作,因为感触不到知觉,也都做不到了。 梦貘并没有帮忙,若非我亲自下令,它来不得。 好不容易翻了个身,仰面躺着,雨水哗啦啦溅到睫毛上,连绵不绝的滑落,让人无法睁眼。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雨停了,定睛瞧去,是孙悟空撑着一把油纸伞半蹲在了我面前。 他似乎很满意我这半死不活的样儿。莫非他是专门挑个时间,来看我这落汤鸡般的阶下囚? 颇怨恨地盯着他,声音微弱却坚定:“我一定会杀了她。” 孙悟空立即阴了脸,揪着衣领将我提起,他温热的气息在寒夜里转瞬即逝:“俺保证,你活不到那一天。” 略痛苦地叫了他一声哥哥,换来的,却是他的重重一摔,接着居高临下的狠狠一瞪,眸子里烈火熊熊,没有半点温度。 随后起身。回头。迈步。离去。动作干净利落,何其的是非分明。 他踏着积水,一步步远我而去。视线里,猴子原本顶天立地的身影愈发渺小,模糊。末了,终于不见。 泪水夺眶而出,伴着潇潇风雨,将深埋心底的情绪冲洗的一干二净。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 第二日,天色还未亮,我晕的厉害。虽已成魔,终究还是血肉之躯,受一夜寒雨,体力早已透支,咬碎银牙,恨不得马上去了。 卯时雨霁,卯时刚过,会同馆内,便有人影四处走动。 正意识迷离,恍看到那假冒我的女子披着一层棉绒短斗篷走了过来。在我面前矮身蹲下,随后细细打量,最终伸手捏住我的双颊,狡黠一笑:“一道疤未免怪异,两边都有才算完美。” 她这是来向我示威了。 如今纵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不能任她妄为。冰冷而僵硬的手指勉强捻了个诀,刚要施法解绳,被女子眼尖的先发现了。 她松开了手,食指与无名指相并,形成一把利刃,迅雷般拂袖而下。 只刹那,一股钻心的疼痛突然从手上清晰传来,我受不住一声叫喊,双手成掌张开,筋骨因用力而突起。 噬心的疼痛让原本散乱的意识重新活了过来,我绝望地感觉到,右手的一只食指,断了。 我多么卑微啊。像一条毛毛虫,在地上扭动呻|吟。她得意地看着我,眸中是胜者的狂傲。 “你斗不过我的。”女子自信昂扬地开了口。 脑中满满的被一个字充斥:疼。十指连心,古人诚不欺我。这断指之疼,好似火灼锤锻,刻骨难销。 孙悟空与八戒等相继赶来看我的热闹,孙悟空在一旁闭口不言,而八戒看到了我身下一滩血迹,与那孤零零的断指,于心不忍地开了口:“好好的一个姑娘,师妹,是不是下手重了些。” 女子不悦道:“二师兄,你忘了,她昨夜想要我的命来着,我留她活口,已是有所退步。” 根本没心思听他们说什么,锁眉闭目,强忍着让自己不要丢人现眼的哼出来。 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很狼狈了。 忽感到有人将我从水中拖起,半睁开眼,看到了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孙悟空。 他金目微眯,咬牙狠道:“说!你到底是谁,为何化作俺师妹的模样,又用的什么妖术,为何,为何连俺的火眼金睛都辨不得你的真身?你给爷爷听好了,俺师妹她心慈手软,肯饶你一命,可老孙不会放过你,若不从实招来,就是自寻死路!” 软软的任他提着,他话里有冰霜,扑倒脸上,有如针扎。 我不说话,就这么与他对视着,不服软,不认输。 我依然不相信,他会把别人错认成我。 我尚且存有一丝希望,他将会认出我。在下一秒,或下下一秒。 第71章 残阳如血 刚刚晴朗发白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伴随着狂风肆起,一团硕大的黑云翻卷成漩涡状,直搅的天色阴沉,乾坤生变。 刹那,一条赤色巨蟒咆哮着破云而出,那声音雄壮有力。巨蟒柔软灵活的身躯在空中盘旋一周后,呼啸着向会同馆冲来。 正是九音。 我心中一紧,猜想他应该是来救我的,不由抿紧了唇,暗道愚蠢。想从孙悟空手下救人,他那点功夫还远远不够。 一时间忘了疼痛,借着孙悟空的力勉强站起。那大圣以为我要趁机反抗逃脱,将衣襟前的绳子抓的更紧了,又闻他冷嗤一声,道:“怎么,还找了个帮手来?” 赤蟒在半空中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声震天长嚎后,强劲的吸力对准了我一个人。 九音不敢下落,只能以这种方式救我。八戒等早抱头躲避了,会同馆中混乱一片。黑云压城,城欲催。 我身子一轻,双足悬空,就要被吸去。而那孙悟空怎么都不肯放手,一双眸子固执无比。八戒在远处高声劝道:“哥哥,且放她去罢!莫教她连累了你。” 我蹙眉俯视着他,一头长发早被吹的散乱,孙悟空咬着牙试图站稳,可吸力实在太大,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也是勉勉强强才拉住我。 见这番光景,唯恐他会和我一同被吸走,便再次捻着诀,快速解开了缚在身上的绳,绳子一解,他就拉不住我了。 逃离了孙悟空的约束,轻飘飘地向高空飞去。那猴子一根筋,实在顽固,将身一纵,想拽回我。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人影闪过,孙悟空被拦堵住了。而拦他的人,正是那妖女。 她喘着气,在孙悟空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他便支起棍子,分外不甘地放我走了。 九音停了风,我整个人趴在他的大脑袋上,有气无力,任他带我逃离了祭赛国。 梦貘从云层里跳出,黑不溜秋的大眼睛里透着慌乱。经他一番解释,我才知晓,原来九音是它唤来的。见我受了难,却迟迟不下令召它,梦貘不知如何是好,又怕我出事,连夜赶回了佛合山,将此事告知两位司法,因此才助我脱了险。 真是九死一生。 九音打算带我回佛合山,可我不想回去,他便在一个名为炽岩洞的地方落了脚。 炽岩洞住着一个黄大仙,乃黄鼠狼成精,亦归属佛合山。见了我三位,老头儿大吃一惊,有些措手不及,匆匆忙忙唱了个大喏。在九音的吩咐下,又腾出他那二丈多长的窝,教我躺下。 九音施法为我愈合了指伤,疼痛渐消,我再一动,已经感觉不到食指的存在了。 此番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九音锁着眉,我回给他一个笑容,毕竟事已至此。又因湿冷的不像话,浑身实在难受,即向黄大仙道:“你这里可有沐浴之处?” 黄大仙连连点头:“后山有一个温泉。” 我瞄向九音,九音知我心意,不等下令,捏诀使个神通,带我到了热气弥漫的后山温泉处。 他在远处候命,我勉强褪了衣衫,泡入温泉中。 温暖在肌肤上一寸寸蔓延,寒意落荒而逃。阖上眸子,整个人一下子舒服了不少。在池中泡了良久,等周身筋骨不再僵硬时,体力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缓过来以后,同九音回到了炽岩洞。他对我倒是挺上心,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镂空的紫金指套,戴在手上,顶了断指的班。指套可随意念自由弯曲,用着也算灵活。 接下来几日,我一直在黄大仙的炽岩洞中暂憩。将九音遣回了佛合山,顺便让他替我给若素报个平安,告诉她,往后,即使我的处境再危险,他们也不能来救我。 绝不允许任何人再轻易因我犯险。 对于黄大仙,我好端端扰乱了他的生活,心中很是抱歉。他每日里单给我唱喏行礼都不知多少遍,还要照顾好我,唯恐招待不周,惹我生气。那般提心吊胆,我想我还是尽早离开罢。 估摸着他心里巴不得我快些走,那咱也不能给老人家添堵不是? 临别时,黄大仙老泪纵横,形容十分不舍,又仿佛很满足。说什么从此以后,他在妖界也能挺胸抬头了云云。 听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讲完,我方知晓,这位黄大仙,其实对我的到来很是欢喜。因为他之前没少受众妖欺负,此番我给了他面子,在他这炽岩洞住了几日,往后,他可就扬眉吐气了。 辞了黄大仙,坐在云头上默默酝酿着自己的计划,期间唤来了梦貘,问它:“你素来都以食梦为生吗。” 梦貘伏在脚下,连连点头。我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继续开口:“你,可曾在梦中杀死过人?” 梦貘呼噜噜喷出一团气,有些惊诧:“夫人,无缘无故,我是不会杀人的。” “哦?”我一道思考,一道靠近它,“如此说来,你是杀过了?” 梦貘使劲摇头:“不曾!不曾!” 见它一副胆怯的样儿,既好笑又讶异,温言抚慰:“你莫紧张,我只是问问罢了。” 梦貘不解:“夫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收回笑容,眼睫微垂。思虑了半晌后,幽幽启唇:“我想,让你帮我杀一个人。”说着又看它一眼,见它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写着震惊,继续补充道:“放心,我不会让你犯险,你只需送我去那人梦中,教我方法,我会亲自动手。” 梦貘猜到了我的回答,小心翼翼问:“夫人所要对付的,是那个假冒您的人吗?” 我沉默颔首,梦貘有些犹豫:“可是……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若是出了差错,您可能就会永远困在梦中了。” 梦貘很为难的试图劝阻我。 没用。 我必须要杀了那个女人,在梦里悄无声息地结束她的生命。一来,借梦貘的优势,二来,我师兄也没办法阻挡我。 绝妙。 梦貘张了张嘴,瞧着很是不安,料想它心里是不是害怕? 固然忐忑,梦貘也不敢有半点违逆。最终,十分勉强应了声:“遵命。” 第72章 唇焦口燥呼不得 重返朱紫国,发现三藏他们已经离去,也不耽搁,马上朝西赶去。 找到师徒几人时,他们正在路旁休息,停歇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又接着赶路。 我隐在暗处,一直等到黑夜来临。 悟空倚在高处树干上,已经合上了眸子。树底下生着一堆火,火势不大,却很安详。三藏等亦各自休憩。 终于小心翼翼的现了身,梦貘跟在我身后。按之前计划好的,它负责望风,一旦情况有变,会马上通知我。 除此之外,它还将在女子梦中布一个阎罗阵。梦貘说,只要我引她入阵,她便必死无疑。 起初我觉得麻烦,难道直接用法器什么的解决不是更简单吗。梦貘却说除了它们一族天生的优势,谁也不能在一个死人的梦中顺利脱身。 一个人死了,她的意识世界将瞬间坍塌。进去的人,如果不能及时出来,就会被永远困在黑暗里。 所以,设阵是最保险并且适合我的方式。梦貘形容,阎罗阵是人类深层意识的断头台。此阵最大的特点是有九九八十一道死门,却未设生门。梦貘千叮咛万嘱咐,说绝不可踏入阎罗阵,一旦引目标入阵,我需得马上撤出。否则,也会有性命之忧。 我谨记于心,做好准备,顺利的进入到女子梦中。 令我大吃一惊的是,那女子的梦里,竟是一片没有边际的白。 头顶虚空里,梦貘的声音摇摇曳曳飘来:“夫人,怪了。这个女子,非人非妖,也没有自己的思想。” 我整个人也是有些懵,抬头问:“那怎么办?” 梦貘道:“既然如此,只能先为她造一个梦了。” 我轻“嗯”一声,小白也不含糊,使个神通,眼前寡淡的世界登时就有了光彩。郁郁葱葱的林木由远及近铺陈开来,似一副徐徐展开的山水画。映在眼底,多少添了分安全感。 梦貘指引道:“夫人,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北走,会有一个悬崖。我将在悬崖下布阵。现在,你可以去找那个女子了,找到她之后,想办法带她去悬崖。” 我连连答应,纵身飞入高空,张望四周,开始一处一处寻找目标。 山林一望无际,找了不知多久,终于被我发现了一所茅屋。因为茅屋周围是一片空地,十分扎眼,会被发现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紧忙落了下去,悄悄靠近茅屋,隐隐约约听到屋里有人语说话的声音。 恰此时,梦貘空灵的声音从虚空传来,它道:“夫人,阵已布好。” 我指了指茅屋,示意它里面有人,小点声。梦貘笑道:“夫人,在这里,只有你能听到我的话。” 我了悟地点点头,没有太多惊讶,继续朝屋里窥去。 不出所料,那女子果然在里面,旁边还站着一个黑衣男子。但听男子一直在重复着一句话:“是生是死,全凭你个人造化了。”男子的声音很是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立在一旁的女子恭敬握着双手,只是机械地一直点头。 梦貘先看到了那男子的脸,陡然惊呼:“是右司法!” 我身形一震,疑窦自心头倏然生起,还带着些不可置信,九音?九音怎么会被卷进来的? 顿了片刻,梦貘恍然大悟:“夫人,我明白了!怪不得这个女子没有思想,原来她是右司法造出来的人偶。所以在她的世界里,唯一的一点意识,只有命令和服从命令。” 我愈加震惊了。 梦貘咂咂嘴:“其实这也不奇怪,做人偶乃右司法一大爱好。只是不知,他为何要做一个与夫人一模一样的人偶。” 我很快阴了脸,怒上心头。冷道:“不消讲了,回头再找他算账。” 未作思量,一脚踹开木门,闯入茅屋内。刚踏进门,九音一眼瞄过来,马上抬手指向我,阴凉的声音微有僵硬:“就是她。就是她。”接着便一直重复。 他重复的这句话对我来说没半点价值,而对那女子来说,好似什么不可抗拒的命令。 女子似笑非笑的走向我,一双眸子里除了呆滞,只剩下满满的邪祟。 自然不惧她,也不想理会九音,抓住女子的肩膀,朝悬崖方向飞去。 我只需要,快刀斩乱麻。 女子一瞬间仿佛有了意识,开始大叫起来,直呼救命,不忘拼命挣扎。而她一直喊的,是孙悟空。 声音充满无助与恐惧,听的我烦躁不已。 梦貘道:“遭了,夫人,她说梦话了。” 连忙捂住她的嘴,女子眉头紧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 梦貘有些惊慌道:“夫人,孙悟空醒了,你快出来罢!” 我咬咬牙,加快了行云速度,道:“怕什么,别忘了,这是梦,他不会发现我们的。” 梦貘声音里有无尽担忧,它道:“那……夫人,你千万别让她再叫出来了。” 我颔首,在女子耳边恶毒威胁道:“你再喊,小心我拔掉你的舌头。” 女子惶恐的睁大了眼睛,猛烈摇头,很知趣的马上安静了下来。 我勾唇一笑,满意道:“这就对了。” 梦貘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心里还是没底:“不知这个阵法,对人偶起不起作用。” 在悬崖边款款降下,依旧抓着女子的肩,听到梦貘那句话,心想反正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何必考虑其他,即道:“不管有没有用,先试了再说。” 低眸探去,但见那悬崖下深不见底,中有云雾缭绕,依稀泛着红光。 女子哆哆嗦嗦不肯迈出一步,警惕的颤着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漫不经心的瞄了她一眼,回道:“你猜。” 女子预感不妙,将我的威胁抛至九霄云外,张口便开始呼救。不得不再次捂住她的嘴,女子使劲扒着我的手,十分焦躁。少顷,又听到虚空里传来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喂,师妹。醒醒,醒醒。”正是孙悟空。 女子也听到了师兄在唤她,朝天空看去,以为救星要来了,嘴里依然哼个不停,动静更是闹得大了。 可她只听到了孙悟空的声音,始终看不到人。 因为她已被梦貘魇住,任孙悟空再怎么叫,也是醒不了的。 而那只猴子,定猜不到,他眼前的女子,此刻正命悬一线。 第73章 云深处 不过既然已经扰了孙猴子,就要在他看出端倪之前,迅速解决这个女子。 “我就送你到这里了。”歪了歪头,轻轻在女子耳边呼出一口气,强硬的捏着她的脖子走到悬崖边。 女子一双扑腾的玉足下,就是万丈深渊。 只要我一松手,她在这个世上,就可以消失了。 俨然她准备不惜一切代价求我宽恕,墨色眸子里水汽氤氲,说不出来话,但眼神中的乞求显露无疑。 呵,原来她也懂得放低姿态。可我不是什么大善人,我凡事最爱斤斤计较,但凡被我记恨的人,绝不会原谅。所以,她必须要为自己愚蠢的行为付出代价。 “再见。”笑眯眯说出这句话后,毫不理会她卑微且无意义的诚恳,松开了手。 女子断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凄惨刺耳的声音即时撕裂空气。 看着她淡出了视野,我轻轻一笑,拍拍手准备收工。 万料不到,就在我刚要转头,打算离开时,一个身影从天而降,掠过虚空,直坠悬崖随女子而去! 孙悟空! 大脑忽然一片空白,他怎么进来的? 梦貘同样震惊,待反应过来,有些不知所措:“完了完了,夫人。你师兄恐怕要命丧于此。” 扑到悬崖边看去,孙悟空如闪电般朝女子冲去,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救她。可任他如何努力,两人的距离也没有丝毫拉近。 迟钝了半秒后,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我不能让他下去! 恢复了意识,无暇思考,现在的情况也容不得我思考。我只知,危险是眨眼间的事。立刻纵身一跃,紧追他去。 梦貘尖叫了起来:“夫人,不要!” 我逆着风,眼睛微眯,斩钉截铁命令道:“我不管那女子的死活,小白,助我一臂之力,我只要拦住孙悟空,他不能死!” 于是在一瞬间,我移到了孙悟空身下,直视着他,不说任何解释的废话,果断道:“哥哥,与我上去!” 孙悟空被我的突然阻挡惊得有些刹不住车,硬生生撞到了我怀里。 他厌恶的推开了我,面貌甚是狰狞,一句话也没有说,恶狠狠盯我一眼后,继续向下冲去。 “哥哥!”我心急如焚,惊慌再次阻拦。可他笃定我就是假的,愤懑于我的阻止,那猴头掏出金箍棒,犹如一个疯子般呲牙向我打来。 迅速下降,躲过了他的当头一棒。崖底红光渐盛,我先他一步,穿过红雾,落入阎罗阵中。 “夫人!”梦貘在外比我还要绝望。 快下落到地面上时,周身的力气好像突然被抽光,一下子就摔在坚硬的石头上。 身体并无大碍,缓了缓,再看向所谓的阎罗阵,并没有想象中惨烈的血雨腥风。 阵中平淡无奇,溪水,崖壁,草木,都毫无异常。 而那冒充我的女子,不知怎的,居然凭空消失了。 孙悟空随后也落了下来,他环视一周,凶神恶煞地朝我走来,问:“俺师妹呢?” 梦貘急得焦头烂额,我也不大了解阎罗阵的情况,但听它道:“夫人,人偶没有意识,看来阎罗阵是真的对付不了她了,怎么办……夫人,你看看周围可有什么异变?你别怕,我这就想办法救你出来。我……我去找云尚婆,她也许会有办法,对。夫人……你等我。” 其实我倒没有多么害怕,可看梦貘,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匆匆与我告别后,它马上离开了。 再次打量着四周,真看不出这是布了阵的地方,一点风吹草动也没有,平静的,令人窒息。 正当此时,孙悟空一个闪身,似乎已经忍到了极限。他眸中的火愈燃愈炽,我一个不注意,被他不客气的锁了喉。他咬着牙问:“俺师妹呢?” 被袭击的突然,眉头挣扎着扭在一起,有些难以呼吸。他这只手带着天生的蛮力,只要稍一用力,估计我的脖子就会断掉。 被他悬在空中,一边把着他的手腕,想要减少一些束缚,一边勉强挤出了几个字:“你放开……” 可他还没放开,一阵狂风突然铺天盖地袭来。天空覆上了一层层阴云,整个世界顿时灰暗失色。 然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哥……哥哥……”我真的快要窒息而亡了。 孙悟空冷哼一声,他明白我现在还不能死,终于放了手。又道:“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老孙,你进到俺师妹的梦中,究竟想做什么?” 我瘫在地上,连咳了几声,恢复过来后,冷笑道:“自然是要杀了她的。” 他这么担心那个人偶,我真的很想火上浇油。挑衅的看了他一眼,那孙悟空双拳紧握,关节咯蹦咯蹦的响。我摇摇晃晃的起了身,不愿放弃,准备作最后一次解释:“哥哥,我才是你师妹。那个女子,不过是只人偶罢了。你就不能信我么?” 可他丝毫没有听进去:“死到临头,你还敢狡辩。” 闭上眼睛,终于放弃挣扎。 雨水滴落在额头,阴冷无比。抬头再看,短短的弹指一挥间,山崖,草木,都随着雨水的冲刷悉数褪去。好像一出戏落幕,即将又要迎来下一出戏。 取而代之的另一副场景,是一座座高楼大厦势如破竹般拔地而起。 孙悟空也发现了这点,他平生从未见过这些建筑,语气惊奇:“那是什么?” 我立在原地,呆若木鸡,只定定看着。不消片刻,整个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现代化都市,逐渐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心脏急剧跳动,不知名的情绪解冻流出。我张了张嘴,却没有言语。 而今身处的这个场景,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地方。虽没有霓虹闪烁,也没有车水马龙,但毋庸置疑,千真万确,正是我曾经生活过二十年的城市。一个并不知名的,二线小城市。 只是此刻,这座城市充满了阴暗。街道两旁一盏盏路灯发出微弱的光,一闪一闪,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几个行人慢吞吞从我们身旁经过,虽然互相谈笑着,动作却是十分僵硬,宛如鬼魅。 这是一个沉寂的城市,如坟墓般沉寂,如末日般沉寂。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迅速朝远处跑去。 孙悟空大喊一声:“站住!” 我置若罔闻,整个人似失了神智,在雨中拼尽全力奔跑着。 很快看到了一座熟悉的高楼,正要上去,孙悟空挡在了我面前:“这是什么地方?” 我拉过他的手,喜极而泣:“我回来了,哥哥,我回来了。” “俺问你这是什么地方!”孙悟空一把甩开我的手。 指着高楼里唯一亮灯的地方,对他道:“哥哥,你看到了吗,那里是我家。” 悟空转头时,我迫不及待的迈开步子,继续朝前奔去。 那座楼里,有我在21世纪最重要的人。 我好想他。 第74章 独钓寒江雪 按响门铃,不到半分钟,有人打开了门。正要欢欣的扑入那人怀中,却发现,来开门的,是潘玉琴。 我最恨的一个女人。 她刚见了我,秀眉一挑,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来,对着我上看下看,红唇似火,轻蔑讥讽道:“顾倾城,你不是要玩离家出走么,还回来做什么。这个家根本不欢迎你。你快走吧!” 她鼻间冷冷一哼,丝毫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啪”的一声就关上了门。 随后而来的孙悟空恰巧看到这一幕,环臂冷嘲道:“连自己家都回不了,你不是亲生的吧?” 狠狠瞪了他一眼,扭头准备离去。那猴子忽然拿出金箍棒,向前一伸,挡住了我的去路:“妖孽,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经他一问,恍然意识到,我们这是在梦里。却不知,到底是谁的梦,是我的么?还是那女子的。 应该是我的吧。 暗自轻叹,侧目看了眼孙悟空。我知道,他之所以跟着我,完全是因为只有跟着我,他才有希望找到那个人偶,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思索片刻,淡道:“我带你去找她。” 孙悟空半信半疑:“当真?” “你是不是觉得我每说一句话都是在诓你?” “俺师妹无父无母,哪来的家。”他注视着我,眸子里沉静无比,还有些严肃,“你要不要找个理由继续辩解?” 我一愣,看着他半晌未言。 这倒真是揭穿我谎言的一个有力证据。 孙悟空方才还很急切,想要立即找到他那所谓的师妹。此刻却十分有耐心,悠哉悠哉的等我解释。 失声一笑:“就算我是假的吧。”目光定格在他一双金目上,“你满意了?” 孙悟空收回金箍,吃了一噎,他刚要开口,我马上打断了:“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只要这个梦境还在,就证明你那师妹一切安好。走吧,我勉强为你劳碌一场,希望将来,你能手下留情,放我一条生路。”这番话听着像是讨饶,语气却平淡之极。 孙悟空瞄我一眼,警告道:“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 我轻轻一笑,下了楼。 在雨中走了许久,孙悟空很好奇的四下打量。他对我道:“你们这地方真古怪,阴冷的没有一丝人气儿。不晓得的,怕会以为这是哪层地狱。” 面容一僵,停住了脚步,他这形容倒是贴切。这座城市,在我童年时是天堂,长大后,真的就成了地狱。自从潘玉琴到来后,连空气都变得压抑。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离这里。 我恨极了她那如沐春风的笑。 我怕极了她的话里带刺。 前尘往事一涌而出,脑海里,竟全是那女人刻薄的嘴脸。深吸了口气,发觉身子颤抖得厉害。孙悟空已经走在了我前方,他指着一盏路灯问:“这是什么东西,长得挺像夜明珠的。” 慢慢挪动脚步,不冷不热的答道:“这是路灯,比夜明珠便宜,好用。我们用它来照明。” 话音未落,那盏灯很不给面子的闪了几下,熄灭了。 整条街道的路灯不约而同的也相继熄灭。 孙悟空回头:“好用吗?”他唇角张扬一勾,神色十分不屑。 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并不搭理,继续前行。 “城儿,城儿!”没走几步,前方不远转弯的地方突然响起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是父亲! 从天而降的惊喜让我有些发愣,待反应过来,忘记了所有不快,展颜一笑,浑身似有了无穷力气。拔腿就要奔去时,另一个熟悉的女声随后响起:“臭男人,叫你缠着我!” 心里头“咯噔”一下,这声音竟和我的一般无二,十有八九,是那人偶的。 “师妹!”孙悟空辨认出女子的声音,欣然无比,丢下我,似一阵疾风闪了过去。 我亦迫不及待,刚准备跟上去,一个吃痛的闷哼声乍然传来。 听到这声音,我马上慌了。待要上前,一双腿像是被灌了铅,任我如何焦灼,如何使劲,它就是挪不动,迈不开。 那一头的呻吟断断续续,逐渐少了许多力气,已趋于微弱,一呼一吸间,如电闪雷鸣般击打在我的心头。 愈发不安,缓了缓,再听时,声音已变的虚无缥缈,甚至捕捉不到了。 心脏急速跳动,突然有些头晕目眩,眼前一黑,身形不稳的栽倒在地。 眼泪噼里啪啦没命地往下掉,我知道,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依旧倔强的抱有侥幸心理,重新站了起来,撞撞跌跌朝前跑去。 看到了我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我的父亲,他正躺在马路当中,脖颈上鲜血止不住的往出流,已经染红了身下的雨水。 他气息尚存,一只手努力伸向身旁站立的女子,固执地久久不肯放下。 一瞬间失了理智,眼泪夺眶而出,绝望地朝他扑去,紧紧抱住了他。 “爸爸,我是城儿,我是城儿……”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样子,心里头好似被人狠剜了一刀,疼的,要发疯了。 父亲张了张口,眸子里光彩渐褪。一只手抚上我的脸,他嘴唇微微翕动,想说些什么,但是已经发不出声了。 握住他冰冷的手,见他颈上鲜血淋漓,皮开肉绽,心中大悲,就要施法愈合。可那道伤始终不受约束,仍然露出狰狞的样子。 无尽恐惧,无尽悲恸,齐齐向我袭来。 “怎么会这样,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贴着他冰冷的面颊,我失声痛哭。 眼看父亲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我转向孙悟空,他正护在女子身旁。我整个人悸怕到了极点,朝他哭喊道:“哥哥,你救救我父亲吧,求你了,求求你了。” 孙悟空问:“他是你父亲?” 使劲点头,试图抓住最后一丝希望。他身旁女子白了我一眼,怀嗔道:“你父亲不是什么好人,死了活该。我哥哥不会救他的。”言毕,拉着孙悟空的胳膊,努嘴道:“哥哥,别理她,我们走。” 孙悟空顿了顿,很慈悲的看了我一眼。 但也只是看了我一眼。 随后带着人偶离开了。 第75章 无形本寂寥 父亲死了。我眼睁睁看他被人害死,无能为力。 愈伤,愈恨。我看到自己的灵魂变成恶魔,它已经急不可耐的要杀人饮血。 雨水渐渐积到了脚踝,没有半点减弱的趋势。我仍死死抱着父亲,泪水汹涌。 眼前这个世界啊,它彻底成了地狱。 四面八方开始涌来一批一批的人,他们表情呆滞,将我和父亲团团围住。一个个站在雨中,面无血色,如丧尸一般。 一个男子指着我,用死气沉沉的声音道:“是你害死了你父亲。是你害死了你父亲。” 其他人亦齐声附和:“你害死了你父亲。” 那声音如同从十八层地狱里传出的索魂曲,低沉阴暗,飘飘忽忽,听着令人毛骨悚然。 我仓惶地摇着头,没有!我没有!不是我! 惊惧之余,紧紧抱着父亲,难以自控的颤抖不已。他们一步步逼近我,手上亮出了明晃晃的刀,刀锋寒光凛冽,天生的嗜血无情。 “我们绝不允许你这样的败类活在世上,你去死吧!” “你去死吧!”闷雷般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一层层席卷而来,掀起了我心里滔天骇浪。 他们举着刀,狞笑着,狠狠的就要刺来。 我忘记了反抗,眉头紧皱,一瞬间本能的闭上眼睛。 没有意料之中的刺痛感,反是整个人身子一轻,被人拉住了手腕,千钧一发间腾空而起。 再睁开眼睛,发现搭救我的,不是旁人,正是孙悟空。 他带我飞到一座高楼的天台上,那女子正坐在一米高的墙头上,听到动静后,很不悦的瞅了我一眼,轻轻一哼,别过头去。 孙悟空松开了手,我不解的看了看他,并未言谢,颓废着精神,冷冷道:“为什么救我?” 猴子并不理会我的疑惑,反问道:“你在这里布了阵吧,说,怎样才能出去。” 他这句话似真言妙音,让我醍醐灌顶般幡然醒悟,原来这里的一切,不过一场虚无的梦境。 所以,我父亲,他并没有死。他没有死。 “说话!”孙悟空十分受不了我的出神,暴躁性子又上来了。 心里没了枷锁,顿觉轻松不已。又思虑片刻,目光挪到人偶身上,不怀好意道:“很简单,只要她死了,我们就可以出去。”悠悠转向孙悟空,笑里藏刀:“你知道,我的目的,就是杀了她。” 孙悟空脱口而出:“不可能,你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休诓俺老孙。” 轻轻一嗤,侧了侧身:“你若不信我,又何必问我。” 他无言以对,正当此时,梦貘的声音从天空渺茫传来。它慌里慌张道:“夫人,你怎么样了,里面是什么情况,云尚婆来了。” 心中一喜,看到了生还的希望。立即抬头回道:“暂时安全。” 孙悟空不知我在和谁说话,奇怪的歪了歪头。 那安安静静坐着的女子突然一声尖叫,惊得我有些招架不住。她迅速跃下墙头,指着楼下高声道:“哥哥,你看!” 我与孙悟空同时回头看去,眼底映上了一片红色火光。天有不测风云,但见自西向东,从南至北,不知何时已着了大火,熊熊火焰正猛烈吞噬着这座城。头顶瓢泼大雨没有一丝抵挡的作用,落入火海后,瞬间灰飞烟灭。 正值惊呆,一个沧桑的声音传了过来:“夫人,你们现在被封在阵中,我们也没办法进去,了解不到其中情况。如今,恐怕是……” 我攥紧了拳头,面对眼前险象环生的境况,自动省略了她的欲言又止,直奔主题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出去?” 天空无声,我等的很是焦急。片刻,云尚婆沧桑且悲凉的声音继续响起:“夫人,从古至今,从未有人能破解这阎罗阵……” 梦貘惊得“啊”了一声,问:“婆婆,怎么你也没有办法吗?” 心猛的沉了下去,一个身形不稳,有些晕眩的倚在了水泥墙上。双手死死扶着墙头,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区区一个阎罗阵,竟没有出去的方法。难道梦貘一族,都没有留一条后路给自己吗。 退一万步讲,若果真遇到了什么火烧眉毛的情况,岂非要眼睁睁等死不成? 纵我千般不信,可事实就是如此。想着想着,逐渐有些心灰意冷。 云尚婆忽忆起了什么,匆匆道:“老身该死,险些忘了。关于这阎罗阵,我族先辈们确实曾留下一首诗。似乎就是破解这阵法的。对,对。” 希望的小火苗被重新点燃,紧张的追问:“何诗,快快说来。” 云尚婆估计也是年龄大了,有些记不住,想了半晌,急得梦貘在一旁直跺脚,又不敢催促。 终于,那首诗成功被思议起,诗曰: 梦皆虚无境,阵生癫迷因。 无我为有我,死门转生门。 云尚婆费力的说完了诗,又问我:“夫人,你可能参透其中涵义?” 我静思半晌,沉默不言。心里头却是又悲又喜,因为已经敏感的嗅到了其中最重要的点。 火势快要肆虐到顶层,火舌撕扯蔓延,不知都烧焦了什么东西,只闻到一股股刺鼻的烟味儿。 身旁的女子拉了拉孙悟空衣袖,捂着鼻子道:“哥哥,我们找个地方避避吧!” 孙悟空本身是不怕火的,涌泉穴阴火都难奈他何,这点火算什么。只是那女子开了口,孙悟空想了想,道:“好。”举步要离去时,挠挠头又看向我:“喂,你……要不要一起走?” 女子颇为嗔怪,扯着孙悟空胳膊:“哥哥,你管她作甚。”孙悟空解释道:“她得带我们离开这里。” “你放心,我死不了。我会带你们出去的。你们且先……找地儿躲避吧。”平静的语气起不了任何波澜,语毕,闪烁着将目光从孙悟空身上移开。 “夫人,你那里究竟怎么样了,你可领会那诗?”梦貘阵脚已乱,心急火燎的问。 我笑着回应:“莫担心,我已经找到破阵之计了。” 梦貘还未开口,孙悟空抢先一步,来到我跟前:“当真?那你还磨蹭什么。” 我轻轻一笑,负手走近他:“你这么着急啊。那不如,你亲我一下,我保证,马上带你离开。” 第76章 楼头残梦五更钟 孙悟空一怔,喉咙动了动,还没等开口,人偶先嫌恶的启了唇:“我把你个贱妇,你羞是不羞?” 并未睬她,在孙悟空面前站定,扬首看着他,努嘴道:“今年倒霉透了,净做些赔本的买卖。怎么,看你这样儿,还不愿意?不愿意也不行。我平生一大爱好,就是强人所难。孙悟空,你没得路可选。” 那女子气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她指着我的鼻子,却是词穷,一跺脚,愤愤骂道:“你无耻之极。”一把将孙悟空拽到身后,对我十二分的戒备。孙悟空回过神时,我格外凄凉的笑了一声,强打精神道:“好啦。那么紧张做什么。同你们开个玩笑而已,没劲,真没劲。” 悠闲的转身朝天台边上走去,挥了挥手,头也不回道:“你们快走吧,火要上来了。”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啪”的一声,是谁将天台上的门打开了。接着一个女声歇斯底里大嚷起来,十分慷慨激扬:“顾倾城,你好狠的心。你爸爸到底做了什么,你竟要将他害死。今天,我就要替他,好好教训一下你这个不孝女!” 我听的清清楚楚,一字不落,辨得那是潘玉琴的声音。在我面前,她素来这般返璞归真,毫不做作。也只有在我面前,她才会诚恳的卸下那张温柔淑慧的面具。 我对她看的透彻,早已习惯。但习惯不代表接受,有时候郁结太多,真的会生恨。 听她连珠炮似的放出一长串话后,内心毫无波澜。刚转身准备面对她,那个疯子一个箭步上前,甩手狠狠给了我一耳光,十分之霸气张扬,理所应当。 这一巴掌可谓使尽了浑身力气,扇的我神经有些麻木,唇角立刻渗出丝丝血迹,只觉大脑“嗡”的一声,趔趄退了几步,险些栽倒。 并未流露出半点软弱,也不恼怒,笑盈盈问:“手打疼了吧?”指着另一边脸道:“要不要再来一下?” 她一双细眉拧的像还没炸熟的麻花,软软趴趴,没有章法。举手时,我放声大笑。收音在耳,便如那幽泉上迷途的女鬼不住凄厉哀嚎。 同时连连后退,带着满心的欢喜冲动,奔向天台边缘。轻盈的纵身一跃,似飞蛾扑火,无所畏惧地寻上死路。 梦皆虚无境,阵生癫迷因。 无我为有我,死门转生门。 这世间所有的邪恶,都敌不过一点纯粹。 生死大梦。 我愿葬身火海,昔日所铸罪孽,今日一并消弭。以无我生有我,若怀真心,万法自然消陨。 如释重负地闭上了眼睛,一阵阵热浪呼啸涌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我脑中所浮现出的,竟全是他的样子。 傲睨自若不可一世。盛气凌人蹬鼻子上脸,委实可恶。 可我, 就是喜欢他。 罢了。罢了。 倘若能用这条性命为他赢得生存的机会,也算没白来世上走这一遭。 “顾倾城!”耳边一声怒吼,带着穿云裂石的气势,震得我心中一颤。 听声音,却不是潘玉琴的,也不是冒充我那女子的。而是——孙悟空。 手腕被人用力握住,身体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睁眼瞧去,熟悉的面庞,目光如电,正是大师兄。 “顾倾城,顾倾城……” 顾倾城……我忽然觉得,这是世上最动听的三个字了,尤其,从他口中说出。 孙悟空,他终于承认我了。 那大圣紧紧拥着我,我深陷在他怀里,闷得难以呼吸。 他声音哽咽,不知该说些什么,一个劲儿唤我的名字。 可现在不是煽情的时候,从他怀里挣脱后,气息微喘。又见他眼眶湿润,没有了方才疏远的样子,倒是烟火气十足。 千言万语,万语千言,他一双金眸悄无声息的全盘托出。然而依着眼前境况,不适合上演什么苦情戏。轻轻扬起唇角,心满意足道:“哥哥,能听你再唤我一次,此生无憾。哥哥……”我眼睫轻扇,放低了音调:“你上去吧。” 孙悟空突然抓住我的肩,敛容息气:“你让俺上去,是眼睁睁看你送死么?” 我摇头,拨开他的手:“哥哥,没得选择。如若不然,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孙悟空面色颇为凝重,向四周观察一番,但见黑烟滚滚,火光冲天。又看向我,十分咬牙切齿状:“顾倾城,你是不是想借此机会报复俺,让俺对你心生愧疚,永世难安对不对?你何其歹毒,何其歹毒!老孙决不会如你所愿,大不了,一起死!死的痛痛快快干干净净,谁也别给谁添堵!” “轰!”孙悟空余音未落,大楼里蓦地传出惊雷般的巨响,竟有些天崩地裂之感。约莫,是什么东西爆炸了。厚重的火浪合着玻璃碎片袭来,孙悟空眼疾手快地护我在怀,纵身朝底下火海落去。 我不能使自己变成罪人,拼命要摆脱他的禁锢,惊慌道:“哥哥。” “闭嘴。”孙悟空容不得我有半点反对,一张脸与我近在咫尺,薄唇紧抿,想来心意已决。 我深吸了口气,鼻头一阵发酸,又很是欢喜。搂上他的肩,在他耳边颤道:“横竖得不到你的心,能让你记我个百八十年也是好的。总归没白走这一遭。哥哥。”一道说着,我暗暗催动法术。孙悟空察觉不妙,低头时,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额头,酥酥痒痒。 他正要开口,我汇以一身功力,伴随着最后一句“再见”,微笑着,毫不犹豫地,决绝地,将他推了上去。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顾倾城!”他震惊的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俄而,人连声音一道离我而去。 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多悲壮,所能祭出的,只是区区一条命罢了。没好好爱惜它,或许会对不起曾经那些因我而死的亡灵们。 又能如何呢。不过尔尔。 再者,也许我并不会死,而是会像那些电视剧的女主一样,重新回到21世纪了呢? 不科学的世界,什么事都会发生。 下落时,热浪滔天,火舌舔|舐着身上每一寸肌肤。灼烫。刺痛。无法呼吸。 带来的,是生不如死的煎熬。 我看到灵魂尖叫着想要逃脱,它慌不择路的在身体里四处乱撞。头破血流,不胜其苦。 落在地上时,整个身体都要散架,还来不及哼出声,眼前一黑,脆弱的意识世界瞬间崩塌。 第77章 恐惊天上人 时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 此次很是幸运,因抓住一线生机,没有让阎罗阵伤及到自己,死里逃了生。 醒来时,一睁开眼,对上梦貘那张放大了的脸。它眸子一亮,瘪着嘴,马上眼泪就要出来了。我神思有些混沌,稍清醒时,虚弱的命令道:“不许哭。” 梦貘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两只耳朵软软垂下。见它这番光景,估摸着依然心有余悸,梦貘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后怕道:“夫人,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微微扇动眼睫,吐气轻悠。历经了一场生死劫,能够全身而退,也算我的造化。 而且目前来看,事情好像还没发展到很糟糕的地步。 另一张苍老的妇人面庞映入眼帘,神情和顺谦卑。她恭恭敬敬唱了个喏,自报家门道:“夫人,老身云尚婆,这厢有礼。” 我记得她的声音,现在算见到本尊了。此次能够死里逃生,多亏了这位云尚婆。勉强起身,忍着还未缓过来的疼痛,与她诚恳道谢。 云尚婆不敢受我的礼,忙不迭来扶我。 那云尚婆虽显老态,眉眼却如春风温婉。她后背微微躬着,连道:“夫人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我颔首一笑,借余光打量了一下四遭,发觉正身处于一个陌生的山洞,山洞宽敞明亮,有被清理过的痕迹。猛然间想到了什么,马上拉着云尚婆的手,急促问:“我师兄他如何了?” 云尚婆轻轻一笑,温语道:“夫人放心,他已安全的离开阎罗阵,并无大碍。” 我松了口气,将身一倾,靠在石壁上。梦貘蹲在我身旁,歪了歪头:“夫人,阎罗阵可是利用人心底最恐惧的回忆搭织出的网,不知你如何破了那阵法,能否说来听听?” 我垂首,沉吟片刻,盯着袖子上绑着的丝带,半晌未作回应。 倏而,偏了偏头,看着梦貘释然一笑。它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泛着不解。我摇摇头,镂空的食指指套点了点它毛茸茸的脑袋, 云尚婆毕竟是沧海桑田的岁数,她马上反应过来,其实我已经不愿再提阎罗阵的事。上前一步,巧妙的转了话题:“夫人,您已昏迷整整五日,不知身体可有何异样?” 侧了侧身,十分惊讶:“五日?我竟昏迷了整整五日?” 云尚婆低着头,稍作停顿,有些犹豫道:“正是。” 我一皱眉,声音生出丝丝凉意,转向梦貘:“九音可曾来过?” 梦貘挺了挺身,两只耳朵精神竖起,答道:“不曾。”尾巴小心一拂,“属下……属下还未将此事告知与右司法。毕竟,那人偶和他脱不了干系。属下想,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一切等夫人醒后,再做定夺。” 梦貘这次机灵了许多,我十分欣慰。瞄了它一眼,满意道:“很好。” 梦貘问:“那夫人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轻轻一笑,再次点了点它的额头,道:“小白,你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出来吧。” 梦貘转了转眼珠,稍作思虑,立刻五体投地状:“属下愿随夫人调遣。” 唇角一勾,摆了摆手:“暂时用不上你。” 我这厢平安无事,云尚婆也终于放了心,她自知不便多待,恭敬与我行礼告了别。剩下的,需得由我自己收拾了。 身体仍有些虚弱,但并不打紧,问梦貘:“那人偶现今如何?” 梦貘回:“只忙着照顾夫人,尚不知晓。” 我边计划着,点了点头,吩咐道:“你且先隐匿,没有我的命令,不得现身。” 梦貘很顺从地应个喏,化作清风,消失在眼前。 它刚一走,我也没甚闲时间继续待下去,捏了个诀,向西方寻去。 找到三藏师徒时,他们还在马不停蹄地赶路。队伍里死气沉沉,没半点生气。我却发现,那人偶,依旧安好地跟在他们中间。 怒上心头。 既然大师兄已经晓得她是假的了,为何,为何还由她跟着自己。 还是说,那人偶不知死活又使了个什么妖法,迷惑了我师兄?呵,那她也忒有能耐了些。 种种猜测一道道飘过,带来的,只有一种情绪:怨愤。 按落云头,直冲人偶奔去,不自觉带动着狂风肆起。八戒立刻将钉耙挡在身前,作出防范的样子,又连连靠近三藏的白马,眯着眼睛冲悟空道:“哥哥,这风来的突然,恐有妖怪矣。” 降落的速度疾如闪电,二师兄话音未落,我已锁住那人偶的咽喉,擒着她向前扫掠几米,方住了身,停了风。 一切变故,弹指之间。 女子的惊呼声被我瞬间揉碎在喉,她脸色涨的通红,像是雨打过的海棠。感受着这具温热的躯体,我手上愈加有力,恨不得立刻要了她的命。 却突然,那女子阴森森朝我咧嘴一笑,正揣度她笑容的含义时,她头一歪,咯蹦一声,竟自断了脖颈。 心下悚然,急遽松开手,那头颅没了束缚,骨碌碌掉落在地。 忙忙后退一步,不由倒吸口凉气,十分诧异。 虽说没了头颅,人偶的身体照样活动自如,只是瞧着格外瘆人。 她既敢自断头颅,背后一定隐藏着更大的阴谋。我愈加谨慎,视线一刻不休的落在她身上。但见她纵身一跃,迅速飞入半空中,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儿。 “师妹!”“倾城!”身后的几人这才反应过来。 一场战斗不可避免,我不知他师徒唤的是我,还是那人偶。未敢分心懈怠,挥展双臂,亦跃上空中。 无头人偶以一化二,以二生四,如同复制般,数量不断增加。残缺的身躯整齐列成一排,魔气也成倍放大。 真真小看这个人偶了,没成想,她居然会有这般变化。 而今我手无寸铁,若只敌她一人,倒不费什么力气,怎奈她这阵仗一打开,纵我三头六臂,也不敢保证不会被她钻空偷袭。 可惜,可惜我的法器被孙猴子扔到东海去了,不然,区区几十个人偶,绝不是我的对手。 眉头紧锁,见她们左右变换着位子,一个个同心协力,不知摆了个什么阵,将我团团围住。 此刻注意力高度集中,随时准备出手。战斗一触即发,正当此时,身后响起一个清亮有力的声音:“师妹,接棒!” 稍一偏头,看到孙悟空向我抛来他的如意金箍棒。 心里的第一个念头:这如意金箍棒重一万三千五百斤,哥哥,你确定我抡得动吗? 第二个念头:泼猴,你这番倒认出我来了。 虽然如此想着,但并没有踌躇,金箍棒飞舞过来,一伸手,紧紧握住。 与想象不同的是,那棒身触感十分冰凉,且丝毫未觉沉重。上古的神珍,终归有些灵气。 无头人偶开始发动攻击,一圈圈黑烟从断了的脖颈里升腾出来,带着狰狞恶气,卯足了劲向我袭来。 自信满满的轻蔑一笑,有了师兄的金箍棒在手,何愁对付不了这些妖魔鬼怪? 这场荒唐的闹剧,也该到此为止了。 三千青丝曼曼舞动,衣衫随风飘扬,我凌空一跃,挥棒劈去。 杀气无边肆虐,迅疾横扫千军,天地为之颤抖。浮云蔽日,飞沙走石。 魑魅魍魉,无处遁形。 第78章 不肯画堂朱户 刃气所到之处,人偶的身体被拉扯到变形,它双臂胡乱挥舞,格外惊慌。直至末了,伴随着血液喷溅,终于在空气里爆体而亡,灰飞烟灭。 解决了心头之患,我收敛功法,轻盈地降回地面。 方才人偶自断的那颗脑袋,连带着骨头,已经化为一滩血水。 我轻掩着鼻子,嫌弃的挪开目光。 孙悟空等立刻围了过来。三藏下了马,他伸手唤我:“倾城。” 无端的,小性子蠢蠢欲动。瞄了三藏一眼,态度倍显冷漠,不想原谅他们的误解,张口便道:“长老怕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倾城。” 三藏知道我在生气,语气温软:“倾城,是为师错认你了。” 他的声音还是一成不变的慈悲柔和,可听在耳中,教人十分抗拒。难道近日来所受的委屈,是他一句道歉的话就能弥补吗?继续嗔责:“你这和尚,十分讨厌。我根本不认得你,莫再与我乱扯什么关系。” 边说着向后退了一步,尽显疏离:“我没工夫跟你们在这儿浪费时间,告辞。” 要走时,将金箍棒扔给了孙悟空:“多谢。” 那三人齐齐来拦我,而我主意已定,飞身即走。 很多时候,人的大度都是给表现外人看的。似我这般斤斤计较,若寻根苗,可能就是将三藏他们看的太重了。他们在该站出来的时候没有站出来,还帮着那人偶颠倒黑白,我怎能不气。 云头上,怨气冲冲的正卖力前行,孙悟空一个筋斗云刷的拦在前方,不由分说扯掉了我的面纱。 我一慌,一掌将他推远,叱道:“无礼!”赶紧偏过头,捂住脸上那道疤。 孙悟空行近几步,并未生气,问:“师妹,这几日,你都去哪里了?” 淡淡扫他一眼,压一压情绪道:“你那师妹,这五日与你寸步不离吧。她去了什么地方,你会不知?” 孙悟空恍然大悟状,他摇了摇头,哑然失笑:“原来你是在生气这个,师妹,你不知,她那一条命,是俺留给你的。是生是死,要如何发落,全凭你决断,俺绝不插手。” 我一愣:“果真?” 猴子点点头,眼珠儿眨了几眨:“若非如此,岂能解你心头之恨。” 挑明真相,紧张的情绪有所缓和。孙悟空顿了顿,又问:“师妹,你,你可受伤?” 环臂俯瞰着苍茫河山:“无碍,有哥哥助我一臂之力,那人偶自然是伤不了我的。” 孙悟空欲言又止,沉吟了片刻,终于开口:“俺说的是,那日从阵中脱身……” 一阵发怔,瞄了瞄他:“我现在不是毫发未损的站在你面前么?”脑中有疑问飘过,随即道:“哥哥,你那时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我猜想,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定是我留给他的,最不同于别人之处。也不知在他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孙悟空眼神微闪,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头。 见状,我愈加好奇了。 那猴子面色微微泛红,思考了许久,方道:“除了你,谁还敢对老孙动手动脚。也只有你,敢说出那般不害臊的话儿来。” 我无语凝噎,皱了皱眉,轻嗔道:“哥哥可是觉得我轻浮?” 孙悟空想了想:“那倒没有。” 心里隐隐有了希望,跳上他的筋斗云,昂首问:“哥哥,若那时我真死在阵里,你会如何?” 女孩子就是容易得寸进尺,总爱问些有的没的,反正一定要想尽办法证明自己的重要性。 孙悟空没有考虑太长时间,环臂回道:“或许会如你所愿,记你个千年万年。” 我努努嘴:“而今我一切安好,哥哥,你又要如何?”语气明目张胆的矫情,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孙悟空对我的话有所参透,他垂下胳膊,定定看着我:“师妹,你猖狂了许多。但俺劝你,身为一个女儿家,还是自重些好。毕竟……” 空气毫无征兆地突然停止流动,静寂无比。孙悟空语重心长的教诲一瞬间戛然而止,眸中霎时写满错愕。 我可不想听他说些净扫人兴的话,一踮脚,蜻蜓点水般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便是不自重,你奈我何?”嘻嘻一笑,纵容着自己的行为愈加嚣张。 孙悟空无奈之极,又分外生气,他深吸了口气,脸上红扑扑的十分诱人。 看得出,他在努力隐忍自己愤怒的情绪。一双金色眸子里明明白白写了几个字:唯女子与小人之难养也。 我饶有兴致地等了半晌,他不得不作出退步,终于开口道:“师妹,你能回来,这是好事。俺且先不与你计较,俺也不想……” “哥哥,你愈这样说,我会愈有恃无恐的。”自动略过被他粉饰完美的不在意,含笑开口。 孙悟空盯着我,见我将要笑盈盈倚在他胸前时,忽一把推开,沉着声道:“顾倾城。” 听他的语气,似乎到了要爆发的边缘,于是不再纠缠,伸手道:“面纱还我。” 孙悟空掌心生出一团火,当着我的面,很不客气的将手中柔软焚作灰烬。风吹时,很快散落四处。 “哥哥。”我睁大眼睛,一下子恢复了严肃。 孙悟空拍了拍手中的灰,道:“师妹,我与师父他们,没人嫌弃你。”他犹豫着,看了我几眼,“当初……是俺对不住你了。” “对不起有什么用,破相之人又不是你。”我愤愤一哼。他知不知道,容貌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有多重要。 “师妹!”正觉愠怒,远处传来一声呼唤,转头看去,是八戒驾云来了。 他匆匆忙忙奔到我身边,道:“师妹呀,你跟师父他老人家计较什么,他一直是心向你的。你出了事,他可比我们几个徒弟都要着急哩。莫要赌气了,快回去罢!” 斜眼看了看他,漫不经心道:“二师兄,恐你误会了。我不只是同师父计较,我是,同你们每一个人计较。” “顾倾城,你别太过分了。”孙悟空对我的回答极度不满。 心里的火没有熄灭的迹象,直视着他的眸子,一字一顿:“我过分?” 八戒感受到了我的怨怼,笑嘻嘻缓和气氛道:“师妹,这次确实是让你受委屈了。”又朝悟空道:“哥啊,你就不能让着师妹点儿。” 那孙悟空脑袋瓜子不开窍,哪懂得取悦别人,又哪里会取悦别人。被八戒这么一说,他登时怒火中烧,心直口快道:“俺对她已十分忍让!这世上,没有谁是顺风顺水过来的。一点小风小浪都受不住,如何去得西天。爱回不回,老孙不奉陪了!”说罢,他驾着筋斗云,冷哼一声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一走,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八戒不住劝道:“师妹莫恼。那猴头向来就是这样德行,你切莫与他一般见识。” 我心里头实在窝火,不留情面的回道:“抱歉了二师兄,这次,我还真要与他一般见识。” 语毕,抽身即走。 第79章 天意怜幽草 此番倒是走的无牵无挂,因为了结了眼下一桩事,还有另一桩事在等着我。 唤梦貘现了身,一同回到佛合山。 大殿内鸦雀无声,召来九音好一会儿后,指尖开始在宝座扶手上无规律的点着。 九音跪的久了,见我迟迟不开口,有些焦虑。但他很识相的没有率先询问。 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支着脑袋,看了九音半晌,幽幽开口:“右司法,你上来。” 沉寂许久的静默被打破,九音稍稍抬头,表情有些不自然。 料想,他应该是在揣测我的心思。 我勾了勾指头,不急不躁地重复道:“上来。” 大约气氛确实凝重了些,九音踌躇片刻,没了平日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淡定洒脱,低着头,小心谨慎的一步步迈上台阶。 在我面前站定后,他微微躬身:“夫人。” 我一眨眼,按住扶手起了身,笑意盈盈的走到宝座靠背旁,问:“九音,想必你跪的有些乏了,不如来坐会儿?” 九音被请的猝不及防,脸色刷一下变得煞白。到底是经过风浪的人,不过一瞬,他马上恢复镇定,道:“夫人……” “怎么,难不成我这宝座配不上你尊贵的身份?”瞄了他一眼,倚向靠背,假嗔着开口。 “属下不敢。”他反应却颇快。 “不敢?”我一声嗤笑,慢悠悠走近他,“这世上还有你九音不敢的事儿?” 九音依旧沉着冷静,不动声色:“夫人言重了。不知夫人召属下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我一歪头,不打算继续卖关子,直接道:“九音,听闻你生的一双巧手,做人偶做的十分出色。若是有空,给我也做一个吧。最好,做一个与我一模一样的。” 言语间,这位右司法始终没有直视我。但眸中精光闪烁,已流露出一丝慌乱。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拙技而已。敢问夫人是听谁说的?” 拢一拢衣袖,散漫道:“听谁说的不要紧,本夫人纯属好奇,想瞧瞧这人偶到底能神奇到什么地步。”向他靠近一步,假意询问:“不知能否做到……以假乱真呢。” “夫人,夫人此话何意?”九音笑容渐趋僵硬。 “九音啊。”我一拂袖,落回宝座,“有一句俗语,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不知你听过没有?” 九音一阵默然,我仰着头,耐心等着他回答时,有轻微的脚步声进入大殿。循音瞧去,是若素进来了,身后还跟着梦貘与黑鹰。 九音见有人来,与我稽首行了个礼,谦卑地退下台阶。 若素等瞄了一眼九音,朝我郑重唱了个喏。 估计梦貘将九音的所作所为悉数与他们讲了。这几位此番前来,应该是想看看我会怎么处置此事。 “既然大家都已经到齐,右司法,有些事情,若教别人说破可就不好玩了。还是,你自己讲吧。”故意放缓了语调,不瘟不火。 那九音还在死撑:“夫人要我说什么?” “说什么?”瞬间从高座上移到他面前,风驰电掣也似,牵动起丝丝凉意。“九音,你不要自己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若素在旁一直皱着眉头,九音默声不久,她站了出来。约莫失望至极,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九音,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做的事,便一五一十都招了吧。藏不住的。” 九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面上显出一抹凄凉之色。他抬起头,暗黑色的唇紧紧抿着,眼眶已经湿了。 眼看口证就要呼之欲出,九音突然整个人垮了下来。他踉跄退了几步,蓦地一笑,眸中风波乍起。他道:“我真是小瞧你了,司圣夫人。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也没必要再隐瞒下去。” 九音深吸口气,继续道:“是。你之前遇到的人偶,正是出自我手。强者为尊,夫人,这次是你赢了。” “好。”我一扇眼睫,转身利落的飞去宝座。在师兄那受的一肚子气正没处发,也不问那九音缘何要害我,无论他为了什么,总归于我无利。遂道:“不愧是右司法,你这罪倒认得很是痛快。我且允你,自行了断罢。” 话说的很明白,我并不想留什么余地。 阶下四双眼睛顿露惊诧之色,等了片刻,九音迟迟不动手。低眸看他时,却见他正与若素彼此凝视。 后知后觉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一对儿鸳鸯。 若素分外伤神的挪开目光,虽说不忍,但并没有替九音求情,只是一味沉默。 或者说,她是在思考该如何挽救心上人? 殿里吹进没头没脑四处乱撞的巽风,撩拨着九音额前一缕黑发,飘飘荡荡,摇摇曳曳。 九音长长舒了口气,昂首闭目,复又睁开。片刻,他缓缓抬起手,掌心一团黑气升腾翻涌。 功力汇于一点,他咬了咬牙,一合眸,就要向自己天灵盖劈去。怎知若素突然一个闪身,紧抓住他的手腕,还是阻止了悲剧发生。 九音睁开眼睛,愣了愣道:“若素……” 若素红着眼眶,和他对视几秒,又转向我,理一理衣裳,当即俯身叩齿。她道:“夫人,若素求你,放他一条生路罢。右司法他一时糊涂做了错事,我愿与他同承罪责,但求夫人能饶他一死。”语毕,若素重重磕在地上,态度诚恳而卑微。 她这份心意,我是可以理解的。如若真心喜欢一个人,便是豁出命去,也要护其周全。 只是,我不能轻饶了九音。我不喜欢两面三刀的人。他有害我之心,轼我之意,纵使现在认罪伏法,也难以减轻其罪一二。 可若素情深,她既想与九音患难与共,我焉有不应之理。正好,也该树树我为王的威望。略一思量,道:“右司法司的是我妖界的法,你倒说说,你二人要领个什么罚,才能抵得他的死罪呢?” 若素直了直身子,依然垂首。一阵思虑后,她颤着声道:“革去司法之职,打入母枯狱,未得诏令,永世,不可见天日。” “若素!”九音这一声唤得急切又心疼,“不可!” “你闭嘴。”若素说的果断决绝,已然铁了心。 若素所言的母枯狱,我略知一二。无疑就是妖界关押重犯的地方。虽我从未去过那处,但想必不是什么好耍的地方。 看来我的心肠委实硬了许多,竟也没有不忍。说到底这对鸳鸯在一起,不会阴阳相隔。能一起共渡苦难,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若素见我良久没有回应,有些忐忑。她提高了声音,恳求道:“请夫人成全。” 我问:“你会不会后悔?” 若素道:“不会。” 我点了点头:“若素,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既无悔,我便遂了你意。”顿了顿,目光从她身上挪开,启唇下令:“同他一道,就此领罚去罢!” 若素再次行礼,毕恭毕敬道:“谢夫人。” 第80章 女之耽兮 若素与九音携手离去,我放松身体,看了眼黑鹰,他一双锋利的瞳子泛不起半点波涛,遂问:“小黑,本夫人此番处置可能服众?” 黑鹰挺了挺背,颔首谦恭道:“自然。” 我释然一笑,未再言语。 此次回来,虽是为了解决九音的问题,但处理了他,我还要在佛合山继续待一段时间。 做人须得有志气,口是心非也罢,一定不能怂。尤其与那孙猴子赌气,可千万不能被他看扁了。往日里我都顺着他,他必然以为那是理所应当。可我不欠着他,我也有自己的小脾气。此番,断不退步。 独身倚在榻前,有一口没一口地饮着酒,抬眸处,连绵不绝的山林层层映入眼底,馥郁葱茏,颇具几分与世隔绝的安然。 喝的微茫时,黑鹰走了进来。 他行了个礼,向我递来一份请柬,说是黄河那位河伯将要娶妻,邀我出席。 放下酒杯,有些迟钝道:“那河伯不是神么,怎的与我们妖界扯上关系了?我不想去,辞了吧。” 黑鹰道:“这位河伯虽说是黄河之神,但天庭对他鲜少管束。此人性情暴戾,尤好女色,他与妖界有些渊源,以往六耳妖王都会给他几分薄面。夫人,依属下看,你还是去的好。” 区区一个河伯,竟有这么大能耐,我挑起眉头,不禁有些好奇了。细细一想,心里头生出一个疑问:“他可知晓妖界易主之事?” 黑鹰答:“知晓。” 有些晕眩的支起头,提起酒壶懒懒斟了杯清酒,淡问:“当初我继位时,他为何没有来?” 黑鹰道:“河伯与妖界虽有来往,但从不参与妖界之事。我们与他,终归殊途。” 了悟的点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顺道接过请柬,大致扫了一眼,扔在桌上,从容开口:“我知道了。你且先着手安排此事,挑些好的贺礼。届时与我一同前往。” 黑鹰行礼:“是。” 黑鹰刚要退出去,梦貘风风火火闯了进来,一张口就炸了天:“夫人,不好了!” 我朦胧着双眼,瞄了瞄它:“什么事不好了?” 梦貘呼哧呼哧喘着气,神色慌乱:“夫人,你那师兄来了!” 我一惊,当即酒醒了三分,格外诧异道:“他怎么来了?” “俺为何不能来。”紧随其后的,是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循声望去,果见孙悟空抱着金箍棒一步一步悠闲的踱了进来。因逆光而行,他那身影有些黑暗。 端坐起身子,勉强压下晕沉之感,朝梦貘与黑鹰使了个眼色,他二人很知趣的退了出去。 孙悟空离我有些距离,即便酒醒三分,意识仍有些迷离,恍恍惚惚的,他就成了双影儿。 悔也,这酒真是误事。 孙悟空目光炯炯,动也不动的定格在我身上,他道:“师妹,你果真是在这里。” 下了榻,跌跌撞撞的朝他走去几步,莫名其妙头脑一热,开口即问:“哥哥,你可是想我了,要来接我回去的?” 话一出口,马上想扇自己一个嘴巴子。真没出息。 孙悟空则是见怪不怪,回道:“是师父教俺来接你的。你就说一句,回是不回。” 他这番话没有半分诚恳,几乎迫不及待的表明自己是受命而来。我听着很膈应,生气地瞄他一眼,有些不稳地转身,回坐在靠窗榻上。 “哥哥,你若这么说的话,我恐怕得拒绝了。”既然他不给我面子,我也没那么大度做到笑脸相迎。佯装不在乎的开口后,继续饮我的酒。 “顾倾城,你不要得寸进尺。”孙悟空皱了皱鼻子,几步上前,不满之情展露无遗。 我不以为然的偏过头,心中暗暗憋了口气。怎么入沙门这么久,他依旧是这副一点就着的性子。 “得寸进尺又如何,我不欠你的。有本事,你就绑我回去,要么,就别来寻我。也别拿师父压我,没用。”酒一入喉,烧灼的辣,可令人分外舒服。 孙悟空被我几句话气的半晌未言。许久,他才咬着牙道:“行,你现在有能耐了。那俺说什么也都没用了。好,好。你便在此做你的妖精罢!若俺再来寻你,俺就不叫孙悟空!” 我心头一悸,眼见他就要走了,紧抓住衣角,霎那又松开。马上扑身拦到他面前。难以抑制的悲伤、愤怒、委屈,顿时全化作泪珠儿积蓄,鼻子一酸,想哭,却迟迟不见泪水奔涌。 孙悟空轻扬下巴,不屑状道:“让开。” 怨恨的盯着他,一挥袖,将手中的酒杯摔得稀碎,因喝了些酒,整个人颇显癫态,终于再也忍受不住,爆发似的吼道:“孙悟空,你对我就这么没有耐心吗!我只是想让你哄哄我,我只想让你哄哄我啊!你哄哄我,就什么事都没了啊。” 边说着,伸手攥紧了他的衣袖,眼前的世界忽然一片模糊,泪水吧嗒吧嗒开始掉落。 我知道,我怂了。 特别没骨气的怂了。 “夫人。”梦貘与黑鹰突然一起闯了进来,形容很是紧张。 后来梦貘告诉我,唯恐我与孙悟空起什么冲突,所以它与黑鹰并没有走远。猛然间听到什么声响,以为我真遭到什么危殆,因而才火急火燎的闯入大殿。 刚一进来,便看到了我这副窘相,彼此很是尴尬,马上又退出去了。 他二人一走,孙悟空正了脸色,问我:“他们为何唤你夫人,你是什么身份?” 松开手,吸了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抹了把眼泪找寻措辞:“你知道,我师父是六耳妖王。身为他的徒儿,在妖界的地位,自然也不低。他们唤我一声夫人,只表尊敬罢了。” 孙悟空半信半疑:“当真?” 我点一点头,不时瞄着他,又抿了抿唇,小心而紧张道:“哥哥,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孙悟空态度有所缓和,他道:“师妹,之前你是受了些委屈。可不经磨难,如何取得真经。你须明白……” “哥哥,我明白,我明白。”未及他说完,小猫一样钻到他怀中,蹭了蹭他的衣襟,“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总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好怕你会离开我。哥哥,你能不能答应我,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弃我。你能不能,永远在我身边,保护我。或让我保护你。”声音止不住颤抖,口吻近乎哀求。 孙悟空一声慨叹,意外的没有推开我,少焉,反将手搭上我的肩,道:“你放心,俺是你师兄,自然不会丢下你不管,也当然会保护你的。” 我说:“哥哥,你不要骗我。” 孙悟空的声音爽朗如清风:“俺堂堂齐天大圣,岂会诓你一个小姑娘。” 我破涕为笑,心里头暖意十足:“好,那我便信你。” 第81章 浮生只合尊前老 并未同悟空回去,不久之后河伯娶妻,我须得去一遭。还是等过了这一阶段,再回去也不迟。 孙悟空对我的决定很是不解,我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他也没有强求,与我嘱咐几句后,便驾云离去了。 送他一走,我心情甚佳,蹦回榻上,蜷着身子安稳的大睡了一觉。 半月后,河伯婚期,我与黑鹰很准时的到达了黄河。出发前,在左边脸掩了半张面具,恰好可以遮住那道疤。 据黑鹰讲,以往河伯娶妻时,从不曾如此大张旗鼓。想必此番他是极喜欢那位新欢,才会这么重视。 河伯婚宴上大大小小去了许多神仙,各支流能排的上号的水官,也都纷纷赶来祝贺。 黄河水宫富丽堂皇,处处欢乐,张灯结彩的极为喜庆。 而我与黑鹰的到来着实显得突兀了。仙妖殊途,甚至不相立。刚一现身,众仙大为吃惊,皆投以瞿然目光。彼此间不住的交头接耳,私语连连。 一眼便见到了身着赤色婚服的水神,他立于人群中,言笑晏晏,气质儒雅。黑鹰低声介绍:“那就是河伯冯夷。” 我点了点头,目不斜视的向新郎官走去。 河伯亦远远看到了我,人不可貌相,他竟是个不拘小节的汉子,十分的心直口快,还没等我走近,便粗着嗓子高声道:“最后一位贵客来矣!” 我唇角微扬,笑不露齿,一方落落大方的走着,一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目光所及处,但见那河伯: 目似琉璃多溢彩,面胜桃花几分意。 风霜不显尘寰寿,雪落潘鬓犹俊逸。 渺渺水香众生惑,勃勃风情本性迷。 原是无量上古尊,随心宇宙几人及。 料想,这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同他打交道,需得谨慎。 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河伯亦回礼,接着笑语道:“早听闻司圣夫人继任妖王之位,迟迟未去拜会,还请见谅。” 我浅浅一笑,客套回道:“河伯说的哪里话,我是晚辈,岂敢劳您拜会我?应该由我亲自上门才是。今日乃河伯大喜之日,特备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哂纳。” 黑鹰见机立刻双手奉上贺礼,河伯哈哈一笑,命人接过,又向我道:“今日夫人能来,已是莫大荣幸。快请就坐。” 河伯十分热情,且在诸仙面前,毫不避讳的与我言笑。大概上古的神,自由散漫惯了,并不在乎彼此身份差别。 我对他多少是戒备的,因在交谈过程中,我发现,这河伯好色的天性,当真是名不虚传。 你看他仪表堂堂,一双贼眼委实好动了些。我到底是个女儿家,被他一番明目张胆的打量,浑身上下不得自在。 河伯眯着一双眼赞道:“夫人真容可比影像还要美上几分。” 他话里充盈着暧昧之意,此言一出,我便知晓,这河伯是个花中老手。有心想拉开距离,礼貌回道:“河伯过奖了,一副皮相而已。” 河伯呵呵一笑,此笑意味深长,可我没什么兴趣揣测其中含义。他也不再接话,执壶倾满佳酿,与我共酌了一杯后,又去招呼旁的来客了。 他一走,我牵强的笑脸马上垮了下来。轻拢广袖,慵懒的放松了身体,自斟一杯香蓼捧于指间,细嗅浅酌。 周围的那些神仙对于我的出现起初是惊诧,现在已有所接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况来者是客,我想,能跟河伯有来往的,对仙妖之别也不是太看重。 仪式在不久后正式开始,他们并没有凡间那么多规矩,新娘子出来时,连喜帕也未曾掩。一袭红衣在身,衬得她面容尤为艳冶柔媚。只是动作与眼神无不透露着恐惧与害怕。 这个女子,是个凡人。 河伯拉着她面向大众,女子螓首微垂,低眉顺目,任河伯牵领着。 本有心做个旁观者,在筵席一角正默默观礼,突然就被女子发间一个簪子吸引住了。 细瞧去,那簪子质地为玉,纯白无瑕,簪身简洁朴素,透着与生俱来的大气雅致。 我看的呆了,木讷半晌,忽而反应过来:那簪子,那簪子竟与我师父送我的一模一样! 身后的黑鹰第一时间察觉到我的异样,低声问:“夫人,你怎么了?” 紧紧扶着桌角,许久未作回应,黑鹰犹豫着再次唤道:“夫人?” 终于如梦初醒似的“嗯?”了声,回神后,咬了咬唇,须臾方道:“无事。” 黑鹰沉默片刻,问:“夫人,你认识那女子?” 紧张的眨了眨眼睛,手心也有些出汗。我不确定,不确定她那簪子是不是就是师父送我的那支。 毕竟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东西,他能买到,旁人也能买到。 只是,强烈的第六感告诉我:那是我的,那就是我的。 心里迫切的想知道答案,草草一句“不认得”敷衍了黑鹰,再缄口不言。 好不容易等到仪式结束,新娘子被送到新房。河伯冯夷喜笑颜开的一圈圈继续招呼来宾。 我受了他一杯酒,掩唇饮尽,等他再去与旁人推杯换盏时,借故暂离筵席,寻去了洋溢着喜庆的婚房。 第82章 忽如一夜春风来 婚房内只有新娘子一人,进去时,她正可怜巴巴的抹着眼泪,我见犹怜。 女子注意到了动静,一抬眸,瞄着我了,不自禁一声低呼,仓皇的扶着床沿,面容惊恐道:“你……你是谁?” 并不打算为难她,走近几步,柔声道:“姑娘莫怕,我只是想问你一件事罢了。” 女子不明就里,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直视于我。她咬了咬唇,细声问:“什么事?” 秉着快刀斩乱麻的原则,开门见山道:“请问你那玉簪是哪里来的?” 女子睫毛轻扇,纤细的指尖抚上发间簪子,停驻少顷,十分诚实的答道:“这支吗?是河伯送给我的。” 我问:“他是从哪里得到的?” 女子放下手,轻轻攥着袖缘,颇紧张道:“这……我不知。” 听了她的回答,我一面注意着外边的动静,暗自心焦,倏地挥袖,自空中悠悠展出一副画面。画面的中央,是我那销魂铃的样子。教女子看了一眼,问:“那你可曾见过这个东西?” 女子立刻给了答复:“这不是河伯的铃儿吗。我见过的。” 喜形于色,忙拉住她的胳膊,迫不及待道:“当真?” 大约意识到我对她并没有什么恶意,又同为女子,虽依旧拘谨,但那姑娘紧张的情绪多少有所缓和。她小心的看了我一眼,连连点头。 我松开手,想了想,直白道:“姑娘,实不相瞒,那铃儿是我的,你这支玉簪也是我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的东西会在你手上,但希望你能将其,物归原主。” 女子犹豫了片刻,拔下玉簪,眼睫扇动如蝶舞,谨慎的递向我道:“既是你的,你便拿去吧。” 这姑娘倒挺朴实,不似我这般斤斤计较。那我自然不能客气,一伸手,接了过来。 端详着簪子,十分愉悦开口道:“谢谢你能将东西还给我,看在你这么善良的份上,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收了玉簪,回转向她,“不要拒绝我。” 女子苦涩一笑,很有风度的婉拒道:“不必言谢,我并不需要什么回报。” 自欺欺人。 我眼睛可没瞎。现在的她,应该是最需要帮助的时候。 “姑娘,我不是跟你客套。机会就这一次,能不能抓住就看你了。”听话听音,我说的这么明白,她再愚钝,害得就是自己。 果然,这姑娘有所动摇,她秀眉轻蹙,几番想开口,皆欲言又止。 见她左右为难的样子,我毫不顾忌的坐在喜床上,一只手撑着身子,习惯性的翘起二郎腿,挑明道:“你可是不愿嫁给河伯,想让我帮你,又怕我不安好心,会向着河伯。又或者,你这么善良,是担心会连累到我,怕河伯同我翻脸?” 女子格外惊奇:“你,你怎么知道?” ……姑娘,明明是你表现的太明显了。 无奈一笑,道:“你且宽心,我说了帮你,便不会食言。” 上古的神又如何,人家姑娘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况且,我与他也不是很熟,大不了多一个仇敌,无所谓。 询问了新娘子的芳名,唤作江苹生。得知她是家中老幺,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现都已成家。 苹生原来早与邻村的一个小伙子定下婚约,无奈被河伯看上,强行掳来做了妻,一对鸳鸯就此天各一方。 天无绝人之路,苹生既遇到我,那我顺手为她做件好事,也未尝不可。 同苹生商量过后,使个神通将她变小,藏在衣袖中,随即若无其事的回到筵席上。与黑鹰一番低语,让他带了苹生离开。 而我一直待到筵席结束,目睹了河伯一圈圈地敬酒,末了,终于醉的不省人事。 他们这里并没有闹洞房的不良风气,故此众仙酒过三巡后,很有礼数的相继离去。 时刻注意着河伯的一举一动,他摇摇晃晃走进婚房时,我已快他一步在房中等候。 河伯一进门,打了个嗝,笑盈盈色眯眯便开口道:“美人,为夫来了。” 亏得他还有一点意识,如此看来,我还需谨慎一些。将一袭淡紫色衣衫变作正红,迈着折腰步婀娜多姿地从帘后走出。 河伯双眼迷离,看我当然也只是个女子的影儿。他搓了搓手,|淫|相毕露,几步上前就要宽衣解带。 将身一闪,空了他的动作。轻柔的拉着他的双手,眉欢眼笑地引他朝床榻走去。 河伯面色酡红,咧着嘴,急不可耐地忽然将我拦腰抱起。浓烈的酒气合着他独有的猥琐气息,肆无忌惮呼哧呼哧扑面而来, 我皱了皱眉,勉强展颜唤他:“夫君。” 河伯边走着,凑近我的脸颊:“美人。” 环住他的脖子,与他附耳软语问:“夫君,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河伯不明所以:“美人此话怎讲,为夫对你可是一片真心啊。” “真心?我看未必。夫君只会拿好话哄我。”假嗔着开口,一扭头,刚好躲过他凑上来的嘴。 河伯迷蒙着双眼,嬉皮笑脸道:“做我河伯的女人,可是一世的富贵荣华。美人,我保证,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这番话正中下怀,故作娇柔的捧着他的脸,声如浸蜜:“当真?” 河伯信誓旦旦的点头,我莞尔一笑,努嘴道:“不瞒夫君,我还真有一件想要的东西。” 河伯豪爽道:“想要什么,尽管说来。” “我记得你有一个饰物,挂着铃儿的那个。夫君,你将它送给我好不好?”刻意的眨眨眼睛,一副卖乖的小女人状。 河伯很是大方,一把抓住我的手。捂在胸前:“美人喜欢,便送给你。不过……”他突然狡黠一笑,另一只手搂住了我的腰,“今夜良辰美景,你我也莫要辜负了。” 假作不满的抱怨:“你瞧,你也就是嘴上说说。你若真心待我,就是天上的月儿,也该毫不犹豫的摘来给我。” 河伯哈哈一笑,捏着我的下巴,愉快的妥协道:“好好好,为夫给你摘月儿。美人莫恼,莫恼。” 河伯作召唤之术,一瞬,我久违的法宝便挂在了他手上。河伯正当兴头,亲自给我戴在右手,道:“如此满意否?” 我阴阴一笑,瞄了眼铃儿,确认正是我的无疑,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脸颊:“满意,自然满意。” 第83章 不思量 回了河伯的话,灵巧地脱开他的手。将欲起身,被河伯一把拽下,那张满是胡须的脸距我不过一指,他的声音浑厚粗犷,几乎迫不及待:“美人,你做什么去,良宵苦短,可不要耽误了。” 河伯虽已酩酊大醉,男人身体的本能却清明的很。岂能任他胡来,左右他不知我是谁,腾出手来,意欲将他打晕。单掌聚力,重重的就要劈下。正值关键时刻,一个满含怒火却仍旧极力忍耐的声音在耳边清楚响起:“顾倾城。” 顾倾城。仿佛这三个字是万恶之源,在还没吐出时,就已被反复碾压了几十遍,折磨的骨断肉残后,油然生出一股七窍生烟的怨气。再伴着似从幽冥地狱里升腾出的寒意,交织成一段壮丽阴暗的招魂曲。 猛的听到这么一声唤,我不由打了个冷颤,手上的动作顿时僵住。 身上的河伯迷迷糊糊,我内心似战鼓擂鸣,立知不妙,马上阻住河伯依旧倒腾的手,急切将他掀开,没来得及整理凌乱的衣衫,眼底已亮出一大片黄色。 不出所料,正是我师兄——孙悟空。 大惊失色,尚未说些什么,他一把拽过我,只字未语,携我化作两道光芒出了洞。 被孙悟空紧紧拽着的同时,飞快思考着该如何向他解释刚才的事。说我是为了找回铃儿?那和自寻死路有什么区别。 百口难辩啊。谁知道这猴头突然就来找我了,而我居然不偏不倚,傻乎乎的就撞枪口上了。 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猴子并没有带我走远,他在一处山洞停下。前一秒刚刚落地,后一秒他马上瞪着眼睛,其貌恰如年画里勾勒出的凶神,渗人之极。 依着孙悟空的暴躁性子,此番他定会不分青红皂白,先劈头盖脸骂我一顿再说。做好了准备,沉默不语,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什么都没说。 悻悻垂着头,心虚不已。思忖着要不要先承认一下错误,再做个保证,暂且息息他的怒火。 即开口,弱弱唤了他一声“哥哥”。 谁知那猴头并不打算听我解释,铁青着脸,毫不怜惜的将我推倒在一块一米多高的大石头上。 当是时,腰部一声仰天嘶嚎,几乎要被生生折断,我倒吸口凉气,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孙悟空不留余地的欺身贴了上来。就在我皱着眉,刚要起身时,悲兮兮又听到了腰间惨绝人寰的一声抗议。 除了疼痛,震惊是占首位的。 不可思议,孙悟空,他是疯了么。 那我现在该怎么做,迎合他?拒绝他? 犹犹豫豫,忐忐忑忑。虽然确实非常的喜欢他,可他没有由头的轻薄,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当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快要断掉的腰上时,孙悟空松开了手。他捧着我的脸,眸色炽热。恶狠狠盯我看了看,一口噙住我的双唇。 双手解脱,我得以自如活动。为了不再受罪,用力抓着他的肩,将他扳下了石头。 在地上滚了一圈,并没能打扰到他的雅兴,孙悟空继续实施着欺压。他粗喘着气,一波波温热喷在我的脸颊。 而谢天谢地,我的腰终于解脱了。 如释重负的偎在他身下,任他紧紧搂着。 孙悟空身体极热,我却无比冰凉。能被心上人抱在怀里,这种感觉实在太美妙了。缓了缓,忘却方才的疼痛,纤指抚过他的面庞,眉眼盈盈看着他,半嗔半喜道:“哥哥,你碰了我,便要对我负责的。” 孙悟空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解风情,他毫不怜惜的捏住我的双颊,疾言厉色道:“顾倾城,你对多少人说过这句话?” 我一怔,盯着他眸中燃烧不息的热忱,有些云里雾里。待明白过来,很是不满,同挟着满腹委屈:“哥哥,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当我是什么?” 话音刚落,他却将我的双颊捏的更有力了:“你是妖孽!妖孽!” “难道你就不是么。”轻皱了皱眉,知道孙悟空有着不可动摇的偏见,难得的好心情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甚是怫恚,气息也愈加急促:“身为一个女子,半点不懂得自重。你真以为,老孙对你无可奈何吗?” 我同样忿忿不平,赶走他紧捏着双颊的手,却因一时疏忽,被他看到了我的铃儿。孙悟空勃然大怒,迅雷般抓住我的手,质问道:“这东西怎么在你这里,你又找回来了?” 唯恐他再次收走铃儿,迅速施法,匿了宝物。眨眼间,一只素手再无任何装饰。 “哥哥,该是我的东西,就一定属于我,你干预不了的。”知晓总得有人先退步,否则事情会变得愈加糟糕。无奈之下,只能好言道:“哥哥,就当师妹求你,不要再为难我了。” 孙悟空没有任何前兆的突然贴近我,鼻头将要擦着我鼻尖。只见他呲着牙,凶相尽露:“顾倾城,你在俺眼里揉进沙子,竟还企图逃脱,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你听仔细了,只要俺还是你师兄,你就休妄想能与那妖藕断丝连!” “哥哥。”我眼睫微动,听着他如此不近人情的话,突然明白了什么,“你在害怕?” 孙悟空金目一闪,傲道:“怕?俺为何怕?” 温柔的环住他的腰,浅浅一笑:“哥哥,你对我动情了。” 孙悟空一滞,我继续补充:“你是……爱上我了。” 第84章 乍暖还寒时候 孙悟空木讷了半晌,忽然回过神来,好似那迷途知返的浪子,手忙脚乱解开对我的束缚,匆忙起了身。 他向来不会伪装,一连串无措的举动已透露出内心的慌乱。 我暗自叹了口气,揉了揉脸颊,扶着石头缓缓站了起来。 “哥哥……” “闭嘴!”他神色晦暗,隐约有种暴跳如雷的先兆,不是针对我,明显是在恼怒自己。 立在原地好一会儿,将衣衫收拾齐整,慢慢走近他。这个时候,必须趁热打铁才好。 大约猴头十分懊悔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此刻烦躁不已,并没有注意到我的举动。 从身后搂住他的腰,孙悟空一惊,下意识要脱身。我早就做好了禁锢他的准备,孙悟空这才没有得逞。 他停止反抗,颇无奈道:“师妹,刚才是俺冲动了。你莫介怀。俺对你,绝无非分之想,你请放心。” “可我对哥哥有非分之想啊,该如何是好呢?”蹭了蹭他坚实的后背,将温唇软语堂而皇之的一句句吹到他心里,丝毫不计后果。 多少还是有把握的,退一万步讲,即使这猴头对我情意浅薄,至少,他不会讨厌我。 孙悟空深吸口气,我倚在他身后,本想吃他豆腐,却被他大力掰开双手,直推的我一个趔趄,险些闪了腰。 就在立稳的一刹那,猛然察觉到附近多了一分熟悉的气息。稍作辨认,将眉目轻挑,语气也多了些锋芒:“小白,出来!” 斩钉截铁一道令下,果不其然,仅仅须臾,梦貘垂着脑袋拘束的显了身,它小心的给我唱了个喏,始终不敢抬头。 我心如明镜,马上猜到了为什么孙悟空今日能找到我,瞧梦貘那唯唯诺诺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儿便知。 冷冷一哼,明知故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叫你来了吗?胆敢私自跟踪我,该当何罪!” 梦貘知晓我此刻心情不好,缩着脖子,不敢辩解。 孙悟空道:“是俺逼着它来找你的。你整日里行踪不定的,作为师兄,不该有权知晓吗?” 本可以置之不理的事,他却大发慈悲替梦貘求情。那我也不能驳他的面子,转向梦貘,压了压火,居高临下道:“你退下吧。” 梦貘一刻也不敢停,瞬间化作白烟消失。 我不是生气梦貘,只因对孙悟空的心思捉摸不透,烦闷的慌。不愿继续沉默,直截了当道:“哥哥,无论如何,今日你必须要给我一个说法。” 孙悟空回:“你要什么说法?” 有些话再难为情也是要说的,昂着下巴,睨着他道:“你对我既无非分之想,为何要轻薄于我?哥哥不觉得矛盾么。你明明是喜欢我的,为何却口是心非不肯承认。出家人不打诳语,哥哥,你连一句真心话也说不出吗?” 语毕,孙悟空表情已变得凝重。他双拳紧握,好一会儿,方伸手指向心脏的位置,眼神坚定的注视着我,一字一句慢道:“你知道,这里已经有人了。” 有人了。 当头一棒,如梦初醒。 孙悟空语气平静的近乎死寂,却字字如刀,直中要害。我想方设法不愿面对的真相,此刻终于有恃无恐的重见天日了。 全世界都知道这个真相。全世界都愿意接受这个真相。 我不愿! 心里似乎被堵上了什么东西,眼泪刷的落下。拖着阵阵发凉的身子,一步步走到他身边,压抑的整个人几乎窒息。 盯着他的胸口,越过千山万水,离得近了,迟钝片刻,大脑尚未发出命令,双手已发狂似的扯开他胸前衣物,痴痴笑道:“她在这里吗,哥哥,她一直在这里吗?” 爱而不得的悲伤一层层叠加,累积的多了,变成了拷在身上的枷锁。 孙悟空没有制止我毫无作用的侵袭,任我声嘶力竭的发泄。 妒忌与不甘霎时破土而出,势不可挡。伴随着一个狠毒的想法,素手化为恶魔骨爪,不带丝毫感情的,狞笑着,狠绝的刺破他胸前血肉,准确无误地捏住了他砰砰跳动的心脏。 孙悟空一声闷哼。完全没有料到我会做出伤害他的事。 我也没有料到。 他吃痛的把住我的手腕,却没能阻止我的动作。 慢慢靠近他,唇角的笑意恣睢无度,如同逃出生天的罗刹,忽然失了心的癫狂。看着他不可置信的金眸,自己的身体也开始颤抖。大约是因为兴奋,亦或者是恐惧。 温热的血液滑过指缝,浸满纹络。嫣红的色彩,隐约散发出诱人的光芒。 久违的鲜血味儿肆意进入鼻腔,引得我口干舌燥,晕眩感一阵阵袭来。 突然一个激灵,强烈的预感在心中横冲直撞。如临大敌般迅速松开手,趁着几分理智尚存,慌乱的施法,为他愈合了胸前的伤。 额上虚汗涔涔,一挥袖,什么话也没说,踉跄后退几步,化作白光飞出了洞。 体内妖毒,已经潜伏沉睡多年,不早不晚的,今日竟醒了。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离了洞,漫无目的的四处瞎晃,天已昏暗,前途迷惘。 撞撞跌跌躲在一所废弃的茅屋内,难以承受的欲望一波一波撞击着身体,想要发泄,没有出口。浑身哆哆嗦嗦,力气一点点的消退。 偏偏的百爪挠心,难以忍受。 而指尖划在土里,磨出血来也不知痛。 第85章 郴阳和雁无 不知自己是何时从痛苦中走出的,只是第二日醒来,面色苍白如纸,身体也几乎散架。 摇身一变,重换一副装束,勉强打起精神,上了云头。 找到黑鹰他们时,梦貘也在,河伯也在。他几人身处一个叫风云崖的地方,黑鹰护着苹生,而河伯在同他讨人。 轻飘飘降落下去,飞舞的衣衫悠袅如蝶,清绝至极。 梦貘与黑鹰向我行了个礼,河伯则怒发冲冠,指着我单刀直入质问道:“司圣夫人,你为何掳走我妻?” 淡漠的瞄他一眼,内心平静无波,略想了想,带着些许冷意回:“便是掳了,你奈我何?” 河伯听言,愤愤的一甩袖,十分不满我的态度,厉声道:“快快放了我妻,否则我饶不了你。” 这会儿他倒像个男子汉了。我微微一笑,侧身回道:“放了她自然可以,但你也得先问问,人家苹生姑娘愿不愿意跟你走。” 河伯将目光转移到苹生身上,那苹生战战兢兢,躲在黑鹰身后,大着胆子拒绝道:“不,不。” 她惴惴不安的看着河伯,语气恐惧却坚定:“河伯,你放了我吧。强扭的瓜不甜,我不可能嫁给你的。” 河伯并不接受她的选择,横眉冷道:“苹生,你敢叛我?”他咬一咬牙,面色阴沉,“你可知叛我的后果?” 苹生因为紧张,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要知道,凭她一己之力,想要反抗,无异于蜉蝣憾树。她进不得,退不得,万般纠结之下,突然间屈膝跪了下去,女子眸间水汽氤氲:“河伯,我求求你,不要逼我了。苹生自知身份卑微,此生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求求你,放过我吧!” 她还是选择了反抗。虽然成功几率微乎其微。 河伯恼羞成怒:“放过你,可能吗?你若敢叛我,我不仅不会放过你,你的家人,你的乡亲,他们通通都要为你这愚蠢的行为付出代价!” “不!”苹生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有强权,必有弱势。 就在她悲痛欲绝之时,河伯出其不意地飞身至前,拽过她的手,二话不说便要强行带走。 苹生一声惊呼,拼命的反抗,彼此拉扯间,她苦苦哀求道:“你别逼我,河伯。你别逼我。” 河伯全无半分怜悯,呵斥道:“逼你又怎样,有本事,你就去死!但我告诉你,你生是我冯夷的人,死了,也是我冯夷的鬼!” 苹生哭的透骨酸心,娇弱的身躯随时都会倒下。我不愿再作旁观之客,给黑鹰使了个眼色。黑鹰点点头,刚要举步,怎料那苹生忽然攻其不备地一口咬住了河伯的手。看得出她用力极重。河伯疼的倒吸口气,苹生趁机挣脱了出去。 我以为她会向我寻求帮助。岂知,她一转身,毅然决然地一头撞在了两米多高的崖碑上。 始料未及! 心头一颤,疾风也似冲到她跟前,马上扶起她的身子。苹生额上鲜血直淌,当即气绝。 昨日还胆小怕事的姑娘,今日竟将身赴死。 不知她为何有这么大转变。但她这般刚烈之举,着实令我震惊。 谁都救不了她。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 瘗玉埋香虽惜,总比强颜欢笑任人鱼肉的强。 河伯气吞山河般一声长吼:“苹生!” 他上前狠狠推开我,将苹生紧紧抱在怀中,不敢相信。他紧贴着苹生的面颊,喃喃哭道:“你这个蠢女人,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啊。苹生,我的苹生啊……” 河伯呜呜咽咽的唤着苹生的名字,满心悔恨痛惜。这个大男人,此刻像个失去心爱之物的小孩子,没有任何掩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很是凄惨。 如此看来,他对苹生,是有那么几分真心。 我摇摇头,旁观之余,心知无力回天,转过身,迈出第一步时,河伯惊雷般炸出一句:“顾倾城!” 因果循环,生生不息。 河伯准备给我颜色了。我知道,苹生之死,他定会迁怒于我。此人现在不是河伯,他是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顿住脚步,并未回头。 昨日新婚燕尔笑逐颜开的河伯,今日被打入了阎罗地狱。 他猩红着双眼,含着冲天怨气走到我面前,切齿道:“顾倾城,你害死我妻,我冯夷同你势不两立!” 我无悲无喜,如今苹生已走,我与他也无话可说,暗嗤一声,准备离开。 刹那,河伯一声怒吼:“你以为我会这么容易放你走吗?顾倾城,我要你偿命!” 狂风倏起,黑云叆叇。河伯亮出一把三指挝,在最后一丝余音消退时,狠狠向我挥来。 三道幽光迎面而来,我敏捷地飞身躲过,它扑了个空。 梦貘与黑鹰见势不妙,齐齐上前助我。各自摆出阵势,随时准备迎接劲敌。 眼见恶战一触即发,河伯忽然收了兵器,仰天大笑。 我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梦貘与黑鹰对视一眼,彼此保持着高度警惕。 河伯大掌一挥,风停云散。 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居然停用武力,不再对付我,料想是有更恶毒的手段。 河伯双手背后,一副笑里藏刀的样子。拈花一瞬,那张奸诈笑脸霍的在我面前放大。 “夫人!”梦貘与黑鹰一阵紧张,我稍稍举手,示意他们不必惊慌。 河伯相携来的温风略过脸颊,我轻一蹙眉,闻得他用极低的声音道:“顾倾城,我不会放过你的。在你偿命之前,我先让你尝尝,身败名裂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自信满满,胸有成竹。我偏要打击他,唇角一勾,冷笑道:“你若真有那本事,也不会留不住自己爱的人。” “你!”他一瞪眼,分明怒极,马上又恢复了常态,“好,那我便让你见识一下,我冯夷真正的本事。” 河伯震袖一挥,右手作托举状,掌心缓缓现出一面圆镜来。 他盯着我停顿少顷,佞笑一声后,转向梦貘与黑鹰。 说实话,对于他所谓报复,我的确有几分忐忑,但更多的,是好奇。 第191章 醉后清风 听罢老祖的讲叙,我摇摇头,默不作声。 老祖垂头丧气,陷入一阵懊丧之中,须臾,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认命似的长吁一声:“要杀要剐随她去吧,老头子一把年纪,实在跑不动了。” 我无声轻笑,同他一起坐在钱宅的屋顶上,明月清辉普洒大地,看着老祖喝了一口闷酒,又听到底下房门打开的声音,垂眸一看,正是秦天师上扬着眼角望向我们这边。 钱宅的主人将三藏等和两位天师安排到了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让老祖心中很是烦闷。 轻轻将手搭上他的肩,目光不离秦天师身影,斟酌着开口:“师公,我觉得,其实她应该没那么恨你吧,这么多年了,或许她只是想要一个说法,师公,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啊。” 太息老祖别过头,瞄了瞄底下的人,深吸口气,不留任何商量的余地,直接拒绝道:“这老太太十分刁蛮,我不想跟她说话。” 我蹙着眉:“你不想跟人家说话,但你看看你自己做的事,实不相瞒,我都想打你一顿。” “徒孙孙。”太息老祖嗔怪的转过身,“谁年轻时没犯点错误啊,你怎么偏向她说话,难道我就不委屈么?”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为你的行为负责,师公,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知错不改,你就无药可救了。” “不听不听,徒孙孙,我累了,我要回去睡觉了。”太息老祖被我讲的很是生气,连连摆手,推开我,甚不耐烦的拿起自己的酒葫芦,拍拍衣服,跃下屋檐。 嘿,这混账老东西。 师公一走,秦天师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我坐在原地,进不是,退不是,着实有几分尴尬。 师公跑没了影,秦天师失落地关上房门,我独自无聊,看着苍茫夜色,突然觉得冷了,裹紧衣衫,正巧悟净从下面路过,瞅见了我,使劲招了招手,道:“师妹,这么晚了,你在屋顶上做什么,快下来,早些休息啊。” 我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点头道:“知道了,你先进屋吧。” 可我不想踏进那间屋子,她在里面,我想逃离。 你看看,任何张牙舞爪的装腔作势,内心都可能是个缩头乌龟。 天上的云彩来来回回遮掩着明月,夜已近深,是该安睡的时候了。 拖着沉重的步伐,心事重重回到房中,烛火姿影摇曳,已经快要燃尽,屋内并不见紫霞仙子的身影,刚才在屋外也没太留意,不知她几时出去的。 她不在,我自己先钻进被窝,未曾灭灯,闭着眼睛,一边等待,一边回想着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那些曾经快乐的,悲伤的,刻骨难忘的事。 想着想着,意识混沌起来,模模糊糊的,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发现身侧仍旧空无一人,我不禁纳了闷,莫非那仙子昨夜没回来?还是说她已经起床出去了? 不得而知。 等晚些时候,我见到了孙悟空他们,还是不见紫霞仙子的身影,那一刻,我后知后觉才意识到,事情要坏。 仙子丢了,而且已经丢了一夜了。 师兄弟几个赶紧分头去找,最着急的是孙悟空,他连问几遍昨夜的细节,我一概不知,答不上来。惹得他十分生气,却拿我没办法,顾不得其他,不得不先带着两位师弟,一道出门寻人去了。 南风婆婆闻讯而来,她倒是镇定从容,进门后,先轻蔑的睨了眼太息老祖,落下座,啜口茶对三藏道:“紫霞仙子乃是有神通的能者,一般凡夫俗子奈何不了她,老身推测,她这次失踪,很有可能是被哪个妖怪掳去了。” 南风婆婆说着话,老祖不愿听,将我拉到一旁,悄悄道:“徒孙孙,紫霞仙子找不见了,咱们可不要掺和。” 我怪异的看了看他,眨眨眼,问:“莫非你知道内情?” 老祖连连摇头,一本正经:“不知道,但是徒孙孙你听我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撇了杂念,没把他的话往心里放,垂着眼睫,忽然道:“师公,你去佛合山,把黑鹰叫来。” 老祖大惊,压低了声劝道:“你让他过来作甚?这是你大师兄该操心的事。” 我已下决心,按住他的手肘:“你去。” 老祖也是固执,见我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头一偏,嘟着嘴生起气来:“我不去,要去你去。” 他拒绝的干脆利落,是已经想好要置身事外,如此不情愿,我实在没办法,道:“不去便罢。” 本以为这场交谈会不欢而散,刚拉下脸,不悦地转身要走,被师公一把拽住,他很是为难,清楚自己是拗不过我的,叹了口气,勉强克制住情绪,同意道:“好了,徒孙孙不要生气,我去就是。” 师公一脸委屈,但为了我的要求,再为难他也去做,我颇为感动,暖暖的一笑,回过头,挽住他的胳膊,亲昵而温柔道:“那,谢谢师公。” 他同意了,可老祖要从这里离开,不太容易。为什么,秦南风秦天师在。 他刚迈出了一条腿,耳边秦南风幽幽传来一声:“离尤,往哪里去?” 我有所预谋,迅速挡在师公前边,背在身后的手不停摆动,示意他尽快离开,秦南风有几分着急,当即要追,我左拦右挡,将她堵死在屋子里。 老妇十分不悦,终于将视线落在了我身上,呵斥道:“让开!” 我偏不让,挺直了背同她较量,秦天师十分愠恼,问:“小丫头,你知道我是谁吗?好大的胆子!” 我平和的垂首,淡道:“您是秦天师,行走人间,专为降妖伏魔的。” 秦南风冷哼一声:“既然知道,那还不让开。” 抬眸与她平视,不卑不亢,依旧泰然自若的回道:“真是抱歉,今天这路确实让不了。” 秦南风怫然大怒,她目光如炬,上下打量我一番后,问:“你是谁,你与那老家伙是什么关系?” 我不会老老实实地跟她一问一答,总之现在老祖已经跑远,她奈何不得,便挪开身子,朝三藏那处走去,收了唇角的笑,回道:“我是谁与你何干,你是谁又与我何干?” 人与人针锋相对的后果如何,我都晓得,可我不怕。我偏爱逞这一时口舌之快,自己都拿自己没辙。 秦南风面色当场青了起来,待要发作,被身后的小姑娘拉了拉袖子,她侧目看去,犹存怒火,道:“做什么?” 那姑娘指了指我的腰间,眸色疑惑且委屈,皱着一双翠眉,低声同秦天师道:“婆婆,你看。” 她话音未落,仅仅一个动作,我便侧过头,宽大的衣袖遮住腰身,秦天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来,看到的,只有我衣袖上一层白色的蝴蝶刺绣。 那姑娘又在她耳边私语几句,秦天师震惊不已,那双眸子火烧锤锻了也似,烫在眼中无法直视。 小姑娘看到了什么,我一清二楚,自己遮的是什么,也心知肚明。 第192章 只疑松动要来扶 正当气氛萌发出微妙的变化,三藏起了身,约是突如其来的火|药味将他呛的懵了头,到现在,老和尚才反应过来,他行到秦南风面前,将我整个挡住,顺便向他身侧带了带,对秦南风合掌温言道:“天师莫要动气,倾城她是贫僧的小徒,虽然态度冲撞了些,但绝不会有什么恶意,还请息怒。” 秦南风“哼”了一声,表情没有半分舒缓的迹象,双唇紧闭,约莫是在掂量着什么。 秦南风没了动作,她身旁的姑娘不得不放开手,恭恭敬敬的低下了头。 三藏是好心替我讲情,我不想他为难,便默不作声。 可秦南风绕过三藏,一双眼睛颇有几分凶恶,缓缓行走之间,她堂而皇之的细细打量我,从前到后,从上到下,眼角眉梢充盈着的,尽是高傲与不屑。 接着,她冷冷一笑,道:“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这辈子能给圣僧做徒弟。” 不温不火的语气中含着极大的讽刺,听得我几分怒意直上心头,攥紧拳头,无所畏惧的抬起头,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她看了几秒,怎料被秦南风一语刺过来:“你脸上这花,以前是道伤疤吧。” 我便晓得,自己把她给得罪了。 愤懑之余,扬起一抹无关紧要的笑,摇摇头,正面对着她,假作平和道:“是花还是疤,都是长在我身上的,我觉得它是极美的,怎么,你妒忌啊?” “你!”秦南风双目圆瞪,身子紧绷如弦,她字字带着高高在上的腔调,眼神明亮且锐利:“虽然你是圣僧的徒弟,但是,妖终究是妖,永远不可能高人一头。” 如此对立之局三藏看不下去,皱眉劝道:“倾城,少言!”随之转目,对秦南风道:“天师,我这徒弟顽皮,说话不知轻重,您见谅。” 不知秦天师有没有听进三藏的话,我猜是没有的。因为下一刻,她突然把住我的手腕,猛的将我向前拽去。 秦南风与我,是倏忽一阵风的距离。她还是想看看我腰间那个神秘的东西,用不着费心揣测,这样的方式倒也痛快。 那是沈固送的玉佩,肌理细腻,式样新奇,我以前从未见过。 秦南风只看去一眼,神色就变了。 俗话说,黄金有价玉无价,所以又有人讲,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秦南风拿走玉佩,认认真真,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惊异之极,问:“这块玉,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从她本不该有的神情中,我推测,沈固送我的玉佩,应该藏着一段故事。 那么,秦南风,她是否认得沈固呢。 我不知道,也不敢贸然询问,伸手去夺,她看的太认真,没有防备,被我一把重新夺了回来。 “秦天师,且不论我的玉是如何得到的,方才你的行径,算是抢了吧?你若为老不尊,我当晚辈的,也实在不敢跟您客气。” “别说没用的,我问你,这玉佩,你是从哪里得来的?”秦南风语气迫切,几乎就要冲到我面前。 见她一脸焦躁的样子,我呵呵一笑,故意迎近她,悄悄回道:“偷的。” 秦天师伸出手,不容反驳道:“给我。” 她的手掌干枯却有力,一条条脉络清晰壮阔,老茧斑驳,尚存着几处疤痕还未消退。她的掌心是整个人生。 然而她的要求不免过分了些,我不能答应,摇摇头,微笑的吐出两个字:“不行。” 秦天师像是只红了眼的猫,一下子炸了毛,可她又忍了回去,咬牙笑了笑,道:“好,好啊。好得很。” 秦南风拂袖而去,她身旁的姑娘紧紧跟上,临走前,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个中意味,猜不透,想不明。 他们一走,三藏开始对我谆谆教诲,他唇红齿白的,讲起话来也轻声细语的煞是好听:“倾城,怎好端端的,你就发起脾气来?秦天师是长辈,下次再不可无礼了。” 我抿唇一乐,虽然心里不服,仍是展着一张笑颜应承道:“好,晓得了。” 他继续问:“你那玉从何而来,怎么以前为师也没见你佩过。” 我一时没回答上,顿了顿,指尖感受着它的冰凉温润,俄而,敛去笑意,心有所思地回道:“是一个朋友送的,没什么好稀奇的,念想而已。” 三藏“嗯”了声,提醒道:“既是念想,你要好好留存,妥善安置。” 我努力点点头:“徒儿知道。” 这不是我的念想,是沈固的念想,我愿意他有个安慰,毕竟,在天地间行走,闲时有聊以慰藉的东西,也算是极好的。 对我好,对他自己也好。 晚些时候,秦南风身旁的小丫头单独约我,我琢磨是秦南风想打听玉佩的来历,既然此玉对她而言,那么重要,我不如过去,赏面卖她个关子。 一开始就将她冲撞,秦南风对我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的印象,等我到达约定的地点,天空开始飘起了零零碎碎的小雪花。 郊外的树林萧瑟冷清,河水缓缓东流,临近岸边的水面萎着几株干草,死气沉沉,毫无生机。一抬头,就是没有颜色的天空。 狐青青就死在这个地方,落叶藏在地底下慢慢腐烂,而她本该新鲜的痕迹,早已经消失殆尽。 秦南风出乎意料的,没有询问我关于玉佩的事,她问的,是太息老祖。 秦南风对师公很是在意,哪怕他现在变成了一个爱喝酒的,神神叨叨的糟老头子。 黄衣小姑娘文文弱弱的,依旧随在秦天师身旁,顺从温和,看着就讨人喜欢。 秦天师没给我好脸色,她摆出一副天下之大唯吾独尊的前辈姿态,开门见山地问我:“你跟离尤是什么关系?” 我微微一愣,然后歪歪头,笑着回她:“太息老祖是我师公,你说是什么关系?” 秦南风唇角动了动,露出一点喜悦的端倪,一瞬,那抹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秦南风僵着脸,不动声色的再三确认:“果真?” 我不以为然的应了一声,捂着自己的汤婆子,问:“不然,您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 秦南风听到满意的答案,态度有所缓和,她端正了身躯,斜对着我前行两步,斟酌着慢道:“既如此,我就不与你追究了。” 秦天师放松了许多,下一秒,她悠悠的将目光投在我身上,居然有闲心提醒我:“姑娘,老身奉劝你一句,不是自己的东西,最好物归原主,可别惹祸上身,到时候自讨苦吃。” 我知道她说的是玉佩的事,恰好一问:“秦天师,您对这块玉了解多少,何不妨都告诉晚辈?” “告诉你也无甚用处,还是快快还回去吧。”秦天师没有释疑的意思,问完了她自己的话,放下心去,拂袖便要走。 但她没有走成,突如其来的灾祸止住了每个人后退的道路。 仿佛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巨大哀怨,蓦然之间,轰鸣长啸的嘶吼声响彻云霄,一瞬,地崩山摧也似,让人站也站不稳,汤婆子被迫甩出手去,我趔趔趄趄,苦抓着身旁大树,勉强才能立住。 而不远之处的小镇,放眼看去,尘嚣弥漫,迷雾重重,已经看不清楚它原本的面目。 黄衣姑娘左摇右晃,早已方寸大乱,她惊惧的问:“婆婆,这是,这是怎么了?” 第193章 除却天边月 不知这是天灾还是人祸,固然惊异,但心中强烈的使命感告诉自己,三藏还在镇上,他一定不能有事。 一切太过意外,令我措手不及,没留下半句关于辞别的话,捏着诀,立刻腾空而走。 整个小镇变成了一片废墟,惊恐万状的人从四面八方涌上街头,吵着,嚷着,哭着,喊着。 一群人合力去救被压在残垣断壁下的伤者,倒塌的房梁像是断了的脊背,抬也抬不动。 处处弥漫的烟尘与风雪共舞,刚才还很安静的冬日,眨眼间紊乱沸腾。 大抵这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经历地震,没人知道为什么,民心最溃散的地方,他们说是有人得罪了神灵,上天因此降罪。也有人说将有恶魔倾巢而出,他们会吃掉所有的人,搅得世界血雨腥风,不得安宁。 重重猜测谣言在坊间流传,一传十,十传百,闹的人人自危。 道听途说了好几个版本,都是有头无尾,我心中焦急,一路闷头到了钱宅,幸得佛祖保佑,三藏并未受到甚么伤害。而钱宅此刻乱作一团,听说塌下来的屋梁压坏了老夫人的棺木,众人齐聚一起,正在清理保护。 偌大个宅子里,没有一处安好之地。 三藏拉着我,双眉紧皱道:“倾城,你方才去了哪里,教为师实在担心。” 我摇摇头,宽慰道:“没事师父,徒儿就怕你会出什么事,这不赶紧回来看看。” 三藏忧心忡忡:“这场地动很是突然,会不会是有什么妖魔作祟啊?” 历经诸多磨难,三藏已不似从前那般胆小,其实他更多关心的,是镇上的百姓。 但若论起缘由,我真不大知晓,即回他:“需得查探才是。” 三藏道:“也不知悟空他们寻到人了没有,倾城,不如你前去看看,莫再出了什么事。”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把三藏一个人丢下。 毫不犹豫的就要拒绝他,巧是不巧,太息老祖携着黑鹰适时出现。 老祖不甚喜悦,蔫着精神,他已经看到了镇上的惨象,并没有太多感触,一回来就坐在走廊边上,许是心里对我没有听他的话尚存着几分介意,偏着头,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黑鹰对我行了一礼,约摸师公已提前告诉了他前因后果,他知道自己的使命,我单单使个眼色,他便受了令,恭敬退下。 黑鹰使者的心里,应该比我更为焦急。 出了这么大的祸端,钱宅上下提心吊胆,钱家主人火急火燎的来找三藏,仓皇的行了个礼,惧怕问道:“圣僧,你没事吧?” 三藏合掌回:“贫僧无碍。” 钱家主人颤抖着双手,抹一把眼泪道:“今年不知犯了哪位神仙,如此时运不济,要了我那老娘和孩儿的命不够,还要让镇上的人遭此浩劫,圣僧啊,你说,是我们慈华镇该有此难吗?” 钱老爷呜呜咽咽的哭着,陷入了无限悲观,三藏菩萨善心,将他宽慰一番,温言妙语似甘霖遍洒天地。钱家主人哭的够了,扯住三藏的僧袍,将他认作大慈大悲的佛祖,不住又感恩道:“圣僧啊,幸得有你与秦天师在此。”他转目一瞧,不见秦天师身影,惊颤的连连慌道:“秦天师呢?” 我正巧在旁,见状立刻回道:“钱老爷请放心,天师出去查探妖精踪迹了,很快就回。” 男子一颗心慢慢放下,他舒缓的长吐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三藏道:“钱施主千万振作起来,事情已经发生了,眼下最要紧的是齐心协力渡过难关,切不可一蹶不振啊。” 钱家主人应和道:“圣僧说的极是,钱某定不负圣僧所望,一定会重打精神,与大家一同攻克这场天灾。” 他说话间,我坐在了太息老祖身旁,老祖耷拉着头,瞄我一眼,耍起了小脾气,他环抱双臂,努着嘴,身子侧到了另一边。 扯一扯他的衣袖,他皆不理不睬,还小气的将衣袖带回。 瞧他一脸委屈的样子,我慢慢靠近,笑嘻嘻弯着眼睛,轻哄道:“师公,您做长辈的,怎么还跟我一般见识起来?”他不理我,倚着柱子翻着白眼望天。 我晓得此番要想哄好他,得花点心思了,微作思量,悄悄凑近他:“师公,别生气啦,那你说,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呢?” 老祖眼睛一眨,斜斜看了看我:“除非你答应老头子一个条件。” 他想借机敲我竹杠,这个时候提条件,看来师公已经想好了。 我点点头,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爽快回道:“你说说看。” 老祖不肯:“你先答应我。” 他闹别扭的样子真真是个天真的小孩子,我哭笑不得,歪歪头:“好好好,答应你就是,快说吧。” 师公摸了摸胡子,底气不足地看着我,思索着回:“那,那你答应我,一定要把唐三藏送到灵山,不可半途而废,知道吗?” 笑容即刻凝固,然后慢慢消失。 这个要求,他不是第一次跟我提起。在佛合山的时候,老祖就讲过几次。我不明白,师公为什么非得我去求那个正果金身。有的事情,没有结局,才是最好的结局。况且,当初护送三藏取经,纯粹是我个人的私心使然,而今所有幻想破灭,我不知道再走下去,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最关键之处在于,我是这个世界以外的人,即使突兀的来了,也不可能改变什么。 默然沉思了好一阵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抬起双眸,心平气和得同老祖讲道:“师公,且随缘吧。” 他动了动嘴,要说什么,还是垂下头去。 说了不如不说,世上令人纠结痛苦的事情太多了,哪里能说得完呢。 望着院中的破败之景,看着漫天雪花逐渐将世界变得银装素裹,我深吸口气,压住烦躁的情绪,靠近他,耐心补充道:“师公啊,各人皆有命数,你跟我师父一样,都是能够预知未来的人,难道,你就看不到,将来的我,她究竟是什么样子?” 老祖道:“别拿我跟你师父比,我没有他那天赋。”顿了顿,他依旧有些不甘心,仍试图想将我说服:“徒孙孙,我只是希望你能出人头地,你看这四大部洲,有谁是甘于人后?他们都想往高处走,徒孙孙,你快要成功了呀,你……” “够了。”我攥着拳头,终于无法忍受,注视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道:“师公,保护三藏是我心甘情愿,绝不是为了什么虚名,至少,现在不是。” 别过头,沉默了好一阵子:“师公,你若是觉得难受……就回佛合山吧。” 第194章 未有归西日 从来不需要别人为我指明未来的方向,往后或是担惊受怕,或是自在逍遥,皆是我的选择。 来日种种,业果自受。 离开了太息老祖,陪着三藏,一直等到孙悟空他们回来,彼时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大雪封疆。 他们奔波忙碌了一天,全部都是无用功。 紫霞仙子音讯全无,至于此刻依旧下落不明。 几个人垂头丧气,没甚么精神,气氛沉重的厉害,我帮不了什么忙,在房中实在坐不下去,添了件厚衣服,独自一人出了门。 深夜,街道灯火通明,官府的人一波接着一波,救援着那些仍然身处险境的人。坍塌的房屋,嶙峋的街景,妇人眼角苦难的泪珠,在茫茫冬夜之中,忽然被无限放大,我看见她们眸中灭顶的痛楚,一刀刀刻在心上,疼痛难耐。 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到底是什么,这座小镇是否真的隐藏着什么秘密,前后所为,是因是果,我愈发觉得奇怪,一圈圈扫视着生如蝼蚁般的众人,掌心紧握,终于决定一探究竟。 那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我,从出了钱宅,到现在,我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无人问津的寂静巷陌,弥漫着蠢蠢欲动的低迷气息。被苦难围绕的慈华镇,处处透着阴暗的诡谲。 直觉告诉我,一切的一切,可能都跟这双眼睛有关。 没有方向,没有踪影,只有那直勾勾盯着你看的鬼祟。 看的人心不安,脊背发凉。 我不回头,也不去大张旗鼓地寻找,既然它找上门来,我何不顺水推舟。 慢慢悠悠行走在无人的巷弄中,披着一身莹白的光。我知道,它一直跟在身边,四面八方,前后左右,时隐时现,神秘且无常。 一片片晶莹的雪花落在我乌黑的长发上,似花儿慵懒的点缀。无心观览这场恩赐的盛景,正一心一意的前行之时,忽的被人按住了肩膀。 我早有防备,察觉到了丁点异样,几乎算作本能的反应,一个回旋,狠厉的爪猛然袭了过去,身后那人似乎没来得及躲闪,好在出手迅速,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然后他道:“师妹,是俺。” 孙悟空? 看清了他的面目,不觉一阵讶异,戒备之余,赫然发觉方才一直跟着我的眼睛隐秘的消失不见,又听得他道:“师妹,你未免太紧张了些。” 我回回神,手上的力道松了些,眨眨眼,舒缓了神思。孙悟空放开我,问:“晚上不好好休息,跑到这里作甚?” 原本想引出那个鬼鬼祟祟的东西,不料被孙悟空半路杀了出来,我颇有些不悦,撇撇嘴角,不甚友善的反问他:“你几时跟过来的?” 孙悟空毫不客气,反驳道:“俺可不是跟着你,俺是出来找你。” 将手缩回衣袖,暗自叹口气,朝着有人的大道走去,虽说被猴子坏了计划,我还是尽量不惹他生气,边走边道:“多谢师兄,我只是出来透透气。” 他回道:“透气?你不怕被哪个妖怪惦记上么?若是出了事,谁来救你?” “我也没指望你救我,师兄何必说些风凉话儿。”被他打乱计划,本就不舒服,再听他劈头盖脸的指责,更增添几丝恼怒。 孙悟空见我冥顽不灵,咄咄解释道:“你晓得方圆百里有多少妖怪么?俺老孙跟土地打听过了,可比镇上的人都多。” 我微怔,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看他,边思忖边回:“那你说,若是紫霞仙子真被妖怪抓走了,现在不得被分成十八块了。” 他双手叉腰,眉宇间终于透出熟悉的阴冷气息。 成功让他闭上嘴,我漫不经心的耸肩一笑,继续走自己的路。 成功让他闭上嘴,也成功将他激怒。 他修行这么多年,每次都会因为我的一两句话而性情大变,真不知是他境界未到,还是说,我真的太刻薄。 若是我太刻薄,那别人吃他师父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怒火攻心过。 孙悟空堵在身前,紧紧抓住我的手腕,一双金目如炬,仿佛在刚才的某个瞬间里,他突然下了什么决定。而这个决定,是之前犹豫许久都不曾有结果的。孙悟空注视着我,不容置疑地开口道:“顾倾城,今天正好有时间,俺觉得,有必要跟你把话说清楚。” 直面于他,因他的身形较我高大许多,不得不微昂着头,咧嘴轻轻一笑,态度轻挑道:“说清楚?怎么说清楚,你不欠我的,我也不欠你的,咱们俩之间,本来就是一清二楚。” 试图将他甩开,实在抵不过他的蛮力,只好作罢。 “师兄,你有这个时间,说不定就可以找到紫霞仙子了,跟我耗在这里,一点意义都没有,你生气,我也不开心,何必呢。” “若你比俺早出生几年,顾倾城,这齐天大圣的名号你当着才最合适。”孙悟空努力忍耐着,说话间,他眼睛微红,金色眸子里写满了恨铁不成钢。 我咬咬唇,低下头,内心苟活着几分倔强,不愿再与他争执,顿了顿,淡道:“师兄,夜深了,还是回去吧,养足了精神,明天继续寻人。” 语毕回身,他仍旧不甘的看着我,但是这次,他选择妥协的松开手。 没走几步,孙悟空再也忍不住,连步子都没有迈开,就伫在原地,他嗓音清澈,掷地有声,风儿在破碎的屋檐下歌舞,我听到他开口就是一句质问。 “顾倾城,你觉得你能置身事外吗?你凭什么以为,这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 闻听此言,我深吸口气,紧紧闭上眼睛,全身都在打颤,牙齿也格格的颤抖,捂着耳朵,摒弃了世间的所有,包括他。奔跑,飞跃,从苍白的巷弄,到寂静的钱宅,我不知拼尽多少力气,最终得以,彻底的摆脱了他。 纷纷扬扬的,没有丝毫温度的雪花,落在手心,像烧红的铁,一锤锤锻打着,烫的万物众生,蚀骨灼心。 第195章 千寻起自微因 我愈发的古怪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与所有人都合不来,对任何事物都怀有极大的蔑视,从前就是独来独往的,现在更是变本加厉的孤傲,知错不改,劣根难除。 唯有深夜的灵魂才属于自己,窗外沉寂的没有一点声音,他们都睡了,我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思绪飘飘忽忽,不知所踪。 恍然之间,眼前亮光闪过,我好像看到了,很早很早以前,那个五彩斑斓的世界。那时候的我是活着的,而现在的我,已经死了。 雪还在铺天盖地下着,我冻的厉害,不知身冷还是心冷,整个人颤抖的蜷缩起来。隐约间,耳畔渺渺茫茫传来微弱的兽吼之声,这一声听去,教我顿时一个激灵,忙不迭掀开被子,合衣下床。疾步打开房门,向外一瞅,但见天边一阵红透的光,短短片刻,又急遽的褪去。 终于,终于,我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双静悄悄,隐藏在黑暗中,不肯现身的狡黠的眼睛。 紧接着,两双,三双,四双,每道墙头,每个角落,都涌现出了似之前一般无二的眼睛。 那些骇人的东西,仿佛他们生来就只有一双眼睛。 他们全部盯着我,没有丝毫温度可言,身上寒意四起,我不禁打了个哆嗦,扫视一周后,终于迈出门槛,迎着星辰下的一片雪白,飞身而上。 我必须要探个究竟,这些东西,他们到底什么来头。会不会,紫霞仙子的失踪,也与它们有关。 那些眼睛逐渐聚在一起,变成一团闪烁流动的云,在钱宅上方不断地飞旋。须臾,他们倒头栽下,落去了一处无人的小院。 我紧紧跟着,发现他们一股脑儿全部投入院落中的枯井里,那小院显然荒废良久,因下过雪,所有的痕迹都被掩埋,枯井旁边是一棵粗壮的老槐树,除此之外,一片寂寥。 直觉告诉自己,近日来所有问题的谜底,都藏在这个冰凉的枯井之下。 小心翼翼的挪动步伐,盯着那口井,脚下的积雪被踩的咯吱作响,风一起,声音就被吹散了。 槐树被积雪压低了身躯,清冷的夜色下,但听得沉重的咔嚓一声,粗壮的枝干被折成两截,大块的雪从枝头呼啦抖下,猛烈栽到院落里,接着便悄无声息了。 行进一半路程,我忽然想起孙悟空今天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在慈华镇上,潜藏的妖,比人都多。 嗅出一丝不寻常,当机停步,闭眼凝神,暗自运起灵力。 有的东西,眼睛看不见。有的东西看不见,可它确确实实存在。 这个世上的鬼魅妖魔,他们比我们想象中,更聪明。 我的四周,这个看似鲜无人至的院落,从墙头到墙角,腐朽的阶梯上,一排排布满了妖。 它们形态各异,胖瘦不一,面目更是狰狞的可怖。 此刻,它们一个个围在我的左右,上百双眼睛,鬼祟明亮,虎视眈眈。 它们一言不发,除了胸前或腹部的微微起伏,甚至动也不动,只有眼底泛滥成灾的欲望,昭告出这具身体生存的唯一目的。 后路早已经被它们切断,唯一的出口是通往枯井的方向。 它们,是想逼着我走过去。 无论是何原因,现在,必须保持冷静。 收了灵力,缓缓的睁开眼。世界再次变得空空如也,枯井,槐树,小小院落里一切,突然变得如此单调,如此冷漠。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是个圈套,可我不怕。 况且,该闻风丧胆的是他们,不是我。 一束耀目的光撕裂黑暗,扒开了空间的缝隙,飞速旋转而来。 清脆的掷地音声如佛号,将槐树枝头的积雪纷纷扬扬震落,我的龙吻,在一句口诀之后破空而出,带着无与伦比的神威,虔诚的停在面前。 许多年了,我已经有一定的能力去控制龙吻的魔气,它是我杀人的刀,是我伏魔的剑。 握住它的时候,我清楚感知到,周遭的阴寒之气,已经消弭大半。 你看,这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如果你足够厉害,一个眼神,便可抵御对方千军万马。 一步一个脚印,没有人敢拦着你。 他们都怕你。 从井口向下看,黑漆漆一片,没有丝毫异常。 我是不会跳下去查探的,这群妖怪,他们摆明是想请君入瓮,而且,我忽然觉得老祖说得对,紫霞仙子的事情,与我无关。 其实到了现在,事情算是有点眉目。 地动,吃人,挖心,如果是同一伙妖所为,那么,紫霞仙子失踪一事,十有八九,他们难逃干系。我一个人在这里兴致勃勃的追根问底,恐怕,是有点多余了。 我唯一的职责,是保护三藏的安好。 低眸沉思了好一会儿,注视着幽深的井口,良久,终拂袖离去。 安静的躺在床上,内心平和许多,听着窗外北风怒号,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大早,我一如既往地赖了会儿床,慢吞吞梳洗后,师公来敲我的门。 他没进来,单倚着门,垂头丧气,精神不是很好。 我往出走去迎他,问:“师公,怎么了?” 他一脸委屈,看也不看我,只道:“徒孙孙,我想通了,横竖你都不喜欢我,老头子也不愿给你添麻烦,现在过来,是想跟你告个别,我走了。” 他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我的那些话,可能已经让他耿耿于怀了一个晚上。 既后悔又心疼,看着他皱起的眉头,我提高了声调,问:“你往哪里走,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自己出去花天酒地是吗?” 老祖扭扭捏捏,像个小姑娘似的为自己辩驳:“我什么时候丢下过你,明明是你,是你先赶我老头子的。”他的声音细弱蚊蝇,白胡子一颤一颤,很是可怜。 我微微一笑,靠近他身边,搂住老祖的胳膊,柔声安慰他道:“师公,不生气了啊,我还等你买冰糖葫芦给我吃呢,怎么舍得赶你走。” 老祖犯了个白眼:“哼,我才不信。” “千真万确。”头一歪,扯着他的衣角撒起娇来,“师公是能带来好运的人,我怎么敢把你放跑,再说,这寒冬腊月的,你一个人在佛合山多无趣啊,不如来陪陪我,好师公,不走了行不行?” 太息老祖听着听着,气已经消了大半,终于他忍不住自己乐了出来:“你这个死丫头,净会惹老头子生气,我告诉你,再有下次,我可就不管你了。”老祖到底心里有我,并不是真的怪罪什么。 “师公放心,保证决不再犯!”我喜孜孜笑了一笑,点头如捣蒜,将他连连应下来,抱紧他的胳膊,“师公最好了。” 第196章 是非不入春风耳 老祖满意的点头,唇角几乎要扬到天上去,十分得意道:“你师公当然好了。” 我继续嘿嘿的笑着,又听他道:“方才我看见秦老太婆出门了,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 松开老祖胳臂,探头朝对面望去:“不晓得啊,她起的蛮早。” 老祖似乎盘算着什么东西,忖度道:“应该是跑到钱老爷那里去了,不过我猜测,十有八九是为了捉妖一事。” 象征性的轻“嗯”一声,寻思着昨晚的事,试探性问他:“师公,你说这镇上真的有妖物吗?真有的话,为什么这么多人在,都找不见。” 老祖似笑非笑,一副超然之状,歪着头无所谓地回道:“也有可能是……灯下黑。” 心头一震,怔然的看着他,隐隐有些不安,老祖说完了这句话,突然朝外走去,同时抬头大笑:“哎呀,快看谁来了。” 伴着空中一声长鸣,走出屋子瞧去,发现原是黑鹰收回翅膀,变成人形落了下来。 他疾步走来,停在我的门口,恭恭敬敬对着师公与我行了个礼。 黑鹰显然一夜未曾合眼,气色并不是很好,精神也颓败不少。 他这番模样,不消问,定然是没有找到紫霞仙子的,慢步踱到他身边,开口道:“方圆百里,都找遍了吗?” 黑鹰沉默的点头,神色凝重,隐藏着不甘。 我便提醒他道:“或许人就在眼皮底下,会不会,是哪里你漏掉了。” 黑鹰思索片刻,摇摇头,回的很是认真:“找遍了,整个镇子都格外诡异,可我,就是找不出仙子的踪迹。” 我抿着唇,瞅了眼事不关己的师公,拍拍黑鹰的肩:“冷静一下,仔细想想,肯定有地方被你忽视了。” 黑鹰眸色复杂纠结:“夫人,您有线索了吗?” 我不语,默了片刻后,淡淡挑起笑意,漫不经心道:“你都找不到,怎么还指望上我了。” 他低头,很是失落,黑鹰攥紧拳头,于瞬息间下定决心:“我会找到她的。” 他转身,黑袍猎猎舞动,半刻不多待,当即将身投入苍茫阴暗的天穹下,很快消失不见。 老祖打了个哈欠,他一伸懒腰,得以悠闲的眯着眼睛道:“今日起的有些早,我得回去睡个回笼觉,徒孙孙,那老头子就先走了啊。” 我颇有深意的点点头,故意戏谑他道:“大清早的就没精神,是不是昨晚上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 老祖边走着,脚步轻松:“还不是教你小姑娘气的,一晚上没睡好,再不睡觉,老头子要困死了,回见!回见!” 我哈哈一笑:“回见。” 目送着老祖走后,我理理衣衫,敛去最后一分笑容,顺手关上了房门。 没有真相,便会有人前赴后继的探索真相。我打算趁着有时间,再到昨夜那荒凉的小院中走一遭。 穿过曲折的回廊,一个转弯,迎面就撞来一群浩荡的队伍。 一步没迈出去,周身过电般打了个哆嗦,霎那惊悸后,马上刻不容缓的退了回来。 我看到了一个人,与我阔别已久,暂时不想见到的一个人,捉妖师沈固。 短短片刻,急中生智,化身为一只普普通通的小麻雀,扑棱着双翅,灵巧的飞过屋脊,完美地避开了他们。 紧张的精神缓和下来,在砖瓦间悄悄窥去,没有一个人发现我的存在,一众风风火火,好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无暇过问,既然没被发现,且继续按计划行事。 穿过院墙,来到荒废的院落中,没等落地,却发现昨夜的枯井旁,此时也站着一个人。 孙悟空。 处境突然间变得尴尬起来,进不是,退不是,停在墙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绕着井边打量一周,摸摸下巴,突然摇身一变,变做个蟭蟉虫,扇着一对儿小翅,悄无声息的飞了进去。 总是需要有个人下去打探的,可我没想到,孙悟空会率先发现这个地方,井底藏着什么东西,谁也不知道,依着昨夜情形,里面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东西,他如此贸然下去,教我颇为担忧。 现出原形,忙忙趴在井口向里望去,头顶阳光耀目,可井中依旧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学着孙悟空的样子,自己也变作一只蟭蟉虫,提着一颗心,横冲直撞地,闯进井底。 虽是枯井,但井下尚存有一汪污浊的水,水面浮着早已经腐烂不堪的枯叶,投身进去,一路下游。 曲曲折折缓行良久,终于可以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及上了岸,四周已经空无一物,狭隘的空间阴森寂寥,眼前所现,是两扇大大敞开的石门。 两扇门,意味着两条路,我无法判断孙悟空进的是哪个门,现在,只能孤注一掷,稍稍思忖之后,选择进入右边的石门。 这两条路究竟通往哪里,尚未可知,悄悄在心里祈求,我与孙悟空,一定要选的同一道门。 越走越深,越来越辨不清方向,也不知走了多久,晕晕乎乎的,终于看到了一丝光明。 心中欢喜,愈发卖力的朝前飞,出口,光明的源头之处,正好奇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哪知一眼望去,整个人便惊呆了。 壮阔的滔滔血浪奔涌不息,明亮的镣锁上下交错,组成一道玄妙的阵法,一只巨大的,龙首鱼身的鳌怪努力吞吐出污浊的气息,它困在镣锁中,鱼尾被血浪冲刷,已经变成了森森白骨。 从没见过这样巨硕的鱼,与它相比,我着实渺小了许多。 鳌鱼怪背顶大地,行动拘束,一双外漏的獠牙狰狞凶狠,而在他身前,漂浮着一个剔透无瑕的水晶床,床上有位姑娘正在沉睡,我辨不清她的样貌,不过从衣着打扮上看,那姑娘像极了紫霞仙子。 随着一步步的靠近,我更加确信,那就是紫霞仙子。 果然,果然她是被妖怪掳走的。 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开始四处寻找孙悟空的身影,他应该比我早到一步,依他的脾气,若找到了掳走仙子的罪魁祸首,一定会毫不留情的当头给他一棒。 但是我前后左右,上上下下找了个遍,没见他半个鬼影。 难道这猴子,走的不是右边的门? 第197章 偏是来无准 明明都已经发现机关暗道了,紧要关头,怎么偏又错过。 上天捉弄,命数使然。 那么,现在我该如何抉择。 要么就放任不管,当自己没来过,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就在不明对手身份实力的前提下,单枪匹马的抢人。 变回原形,双足轻盈的落地,隐藏在石墙之后,犹豫了半刻钟时间,终于说服自己,做出最后的决断。 让别人欠自己一个人情,倒也未尝不可。 那条鱼正在沉睡,耳边唯有血水咆哮奔涌之声,我轻轻的走出去,握住龙吻,觉得似乎不大妥当,想了想,重新收了回去。 大约这只精怪被困在这里成千上百年了,它已经习惯了空气中浓烈的腥气,且它的耳力很是敏锐,警觉性丝毫不落人后。我自认为已经足够悄然,走出去不到三米,鳌鱼有所察觉,立刻睁开一双铜铃般猩红的眼睛,准确抓住了我的方向。 它似乎有些惊讶,或许以前从未有人涉足过此地,而我,是千百年来的第一个。鳌鱼警惕的眯起眼睛,音色颇为低沉的问道:“你是谁?” 虽然鳌鱼被困于此,但到底是它的地盘,我没有与它为敌的念头,行事不能过于乖张,微微一笑,回道:“小女子顾倾城,误闯了此地,若惊扰到您,还请见谅。” 鳌鱼紧紧注视着我,十分怀疑,它吐着浑浊的人语:“我看你闲庭信步,是误闯么?” 低头一笑,拂了拂衣袖,不慌不忙回应道:“实不相瞒,您这儿有我一个朋友,今日,我得带她离开。” 这里除了鳌鱼,就剩下我,还有那水晶床上的仙子,事实清楚明白,我的目的也坦坦荡荡,鳌鱼不傻,立刻就知道了我想做什么。 它脸色大变,护宝似的看了眼紫霞仙子,愠怒的朝我吼道:“要来抢人?谁给你的胆子,你知道我是谁么?” 并没有被它的一脸凶相镇住,反而淡定从容的回道:“落得今天这个下场,不管你是谁,应该都没那么重要吧。” 鳌鱼羞愤难当,它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一排锋利的牙齿:“你这后生,十分无礼!莫欺我今日光景,当年我叱咤风云之时,你恐怕还没有出生哩!” 我不喜欢听人大谈过往,直截了当回他一句:“废话少说,我就问你,人是放,还是不放?” 鳌鱼道:“放如何,不放又如何?” “我区区一个小妖,当然不敢拿你如何,但有件事你自己心里得清楚,你不放人,得罪的是佛祖,那仙子是灵山的人,若她有什么差池,遭殃的可是你自己。” “佛祖,佛祖!”鳌鱼突然仰天长吼,声音悲愤沉痛,情绪也激动起来,“当年,就是佛祖将我压在了这里,是十八罗汉砍去我的手脚,你跟我提他?你敢跟我提他?” 我沉默起来,在别人未曾痊愈的伤口处撒盐是非常不人道的事情,可是谁逃得过因果报应,单凭鳌鱼狂躁的性格,不难猜出,它从前定也是个祸害四方的主。如果当初它本本分分修炼,怎能落得今日下场。 所以,它不值得同情。 鳌鱼呼出的气息形成一道飓风,吹卷着衣衫猎猎飞舞,乱吼一通之后,他忽然镇定下来,阴阴看我一眼,诡异的呵呵笑道:“今晚是月圆之夜,这仙子体内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我若食之,或许还有望冲破封印,得以自由,你说,我会轻易的把人交给你吗?” 闻言,我先冷笑一声,向前走了几步,讽刺道:“这里终年不见日月,你倒记得今日月圆,真不容易。” 鳌鱼道:“我虽不及你自由,却也一身的本事。” “是么。”我慵懒了语调,弯起双眸,“假若,今日我从你手上抢到人了呢?” “我的东西,没人可以抢走!佛祖也不行!” 鳌鱼受到刺激,登时气急败坏,它奋力挣扎了一下,镣锁受到冲击,发出一声声清脆的撞击音,霎时间,半空中流光飞舞,耀目的佛光紧紧缠绕住鳌鱼的身子,梵文组成金色的佛印,压得它痛苦难当。 现在的它,没有任何反击的能力。 静静观望着,等待它终于平息,开口道:“现在看来,好像是我在欺负你,这不太好,不太好。要不别打了吧,否则传出去,怕别人说我恃强凌弱。” 鳌鱼大口喘息着,不肯服输,听了我的话,更是怒上心头,对着四周猝不及防一声高吼:“各鬼众!还不快快现身!” 应声而至的,是从四面八方,整整齐齐现出的魑魅,他们姿态各异,出奇相同的,是额上凸起的眼睛,诡异无比。 见到这一幕,我心有所了然,敢情,昨夜里,趴在墙头处偷窥的,都是他们。 在井边按兵不动守着的,也是他们。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转向鳌鱼,颇严肃道:“慈华镇的地动与你有关么?” 鳌鱼找来帮手,自以为多了分筹码,对于我的问题不屑一笑:“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翻个身而已。” 我蹙起眉头,他说的轻巧:“你动一下都困难,如何翻身,” 鳌鱼冷哼一声:“困了这么久,总得容我挣扎一下的吧,小丫头,你怎么比佛祖还绝情。” 他说着话,周围的妖怪逐渐逼上前来,我不再多费口舌,立即进入临阵状态,鳌鱼坐山观虎斗,自在道:“鬼众,抓住了她,你们平分。” 长长的舌头沾满粘液,耷拉在干瘪的嘴唇外,眼珠子混沌污浊,或大或小,被安排的千奇百怪。一群群形似骷颅的小妖露出虎视眈眈的目光,将骨子里的贪婪展露无遗。 他们的队伍一排排增多,随着势力的扩大,明显已经急不可耐了。 双方对阵,固然他们数量庞大,我也不能落了下风。谨慎防备着,凌厉的目光一圈圈扫过。 他们彼此间仿佛有所感应,皆选择在同一时刻迅速包抄,以自己的躯体组成密不透风的墙,率先使我无路可遁。 以一当百的关头,我眼睛眨也不眨,利落的亮出龙吻,凭借着一招横扫千军,将巨大的力量迎面袭去,瞬时便突破了他们的围合。 鬼众忌惮我的龙吻,更惊惧于我的出其不意,此刻胆小踌躇起来。鳌鱼怒火攻心,瞪着眼睛在身后怒号:“一个臭丫头,有什么可怕的,上!” 奔腾的血川翻滚不安,他们团结一心,在鳌鱼的命令下,再一次,联手向我攻来。 第198章 高城已不见 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相互碰撞,在不见天日的地底深处,搅得硝烟弥漫,血肉横飞。他们天生凶残,飘摇在无边苦海之中,与我一样可怜。 一群没有灵魂的行尸,穷尽一生都在做别人的傀儡,实在太过悲惨。可我不会同情他们,也从来不会在战场上手下留情,因为他们为虎作伥,就该死。 光影绰绰,哀嚎声此起彼伏。他们在无尽的绝望中爆体而亡,尸身投进滚滚血川,溅起了一朵朵猩红的浪花,花开一瞬,转眼即逝。 如此卑微弱小,甚至不足以为人所道。 月白的衣衫上增染了好些混浊的污渍,我并不介意,踏着虚空,朝紫霞仙子的方向飞去。 鳌鱼急红了眼,拼命想要阻拦,但他心有余而力不足,愤慨中鼓足了一口气,发出一声暴怒的嘶吼:“咕嘟鬼!” “嘭!”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震得我心头一颤,待回头看去,只见血川之中突然跃出一只摆尾的恶鱼,凌空跳跃间,变作个执长斧的黑面鬼。他体格硕大,上身连件儿像样的衣服都没穿,健硕的肌肉黑的发亮,面目狰狞,单是一双獠牙就已使人望而生畏。 唤作咕嘟鬼的精怪半道上阻住我的去路,挥舞着自己的武器,展示着自己与生俱来的强大。 他自信昂扬,活动着还没舒展开的筋骨,根本不将我放在眼里。 一场厮杀在所难免,我的面前只有一条路,打败他。 咕嘟鬼看似粗鲁,却城府颇深,同他一番激烈的打斗后,他不使斧,倒摆起阵来。将我一步步引开,口中念念有词,于虚空中画一道印,施法引出血川的水,形成一道奇异的阵法。我忽察觉异样,一回头,但见身后居然藏着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精怪。 前后夹攻,咕嘟鬼露出快意的神色,现下的状况,好像我已成为了他的手下败将。 鳌鱼对他的属下寄予厚望,其实力定然不可小觑,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敢贸然出手,攒足一股力气,只能暗自蓄势待发。 鳌鱼高兴极了,在身后大叫:“杀了她!立刻杀了她!” 咕嘟鬼眼珠子向后微微一动,余光瞄了瞄鳌鱼,然后缓缓转了回来。 他骨爪锋利,一起手,掀起了滔天的浪潮,血水幻化成两只吼声震天的龙头,从阵法中摇身而出。 我一鼓作气,借着颗不甘示弱的杀心,挥动龙吻,在它们张开血盆大口的刹那,一个飞跃,翻身而上,然后狠狠的,直接照头劈下。那一瞬间,浪花飞溅,龙吻的至阴魔气将两股强悍的血水摧毁的支离破碎,而我,毫发未损。 从迷蒙的魔雾里走出,我想,我就要赢了这场仗了。 怎知唇角的笑意还未扬起,突然之间,手腕一阵无力。定睛瞧去,见指尖泛起黑气,经脉中俨然被魔气所侵袭。 我,我这是,被反噬了么? 那魔气有蔓延的趋势,仅仅片刻之间,右手开始逐渐变得僵硬,力气消失的愈发迅速,似乎,似乎连龙吻也握不稳了。 心头生起几分慌乱,没有应对之策,如此匆忙的间隙,我也不能被发现有什么异样。暂且趁着咕嘟鬼没有动作,以乾坤挪移之势奔到紫霞仙子身边,鼓足了劲儿将她抱起,一个翻跃,跳上对岸。 鳌鱼将紫霞视若珍宝,而我抢了她,那怪顿时怒不可遏:“咕嘟鬼,拦住她!快拦住她!敢把人放走,老子剁了你!” 它恨不得亲自上阵,将我碎尸万段,但它身不由己,此时的隔岸观火,未免太过苍白。 咕嘟鬼这才抡起自己的兵器,一斧头砍了过来,我使龙吻抵挡,拼尽一身的力量,咬着牙,将他死死的抵住,龙吻化出的魔气很快将他缠绕,我默念口诀,将自身的力量发挥到极致,须臾,那咕嘟鬼终于化作了一滩血水,一命呜呼。 不理会鳌鱼如何的火冒三丈,狗急跳墙。我颤抖着双手,从来时的地方,头也不回的忙忙离去。 终于重见天日了,虽然阴霾不散,北风不断,可是人间没有血腥的味道,连湿冷的空气都香甜如蜜。 从井下爬出,我的身子愈发疲软,额上沁出细汗,整个人站也站不起,紫霞仙子沉睡着,美丽卷翘的睫毛上落下一片雪花,她肤如凝脂,此刻更是美的不可方物。 如她这般绝色容颜,我都忍不住动心了。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送她回到孙悟空身边。 那猴子不知是否还在井下,左边的门,究竟暗藏着什么风景,无从知晓,但愿不会像我那样凶险。 喘息了一会儿,勉强撑地坐起,拉住紫霞仙子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双双站起。踉跄的往前挪动,不管形象如何狼狈,我一心念着的,是赶紧把紫霞仙子护送到安全的地方。找到猴子,然后告诉他,紫霞仙子回来了,本来是要被妖精大卸八块的,但是,万幸,她回来了。 恍恍惚惚来到三藏门前,屋檐下已经有雪慢慢融化,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溅出小小的浅坑。 敲了敲门,恰好师兄们都在,八戒看到我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值得庆幸的是,猴子也在。 我笑了笑,扶着紫霞仙子道:“哥哥,你看……” 可是我的话没有说完,他立刻冲了上来,震惊的看着我身侧的美人,诧异问道:“你从哪里寻到的?她怎么了?”然后将她拦腰抱起。 他的担忧与欢喜全部写在眼睛里,金目炯炯,可他看都不看我。 他们师徒都念着紫霞仙子,只有八戒最后问了我一句:“师妹,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我无比失落,觉得很是酸楚,不想说话,摇摇头,垂下眸子:“没事,你去看看她吧,我不知道为什么仙子一直沉睡不醒,我,我也没办法唤醒她。” 八戒回头瞄了一眼,回我:“你一定吃苦了。” 忍住内心接近泛滥的情绪,咧开嘴,无所谓笑道:“没有,没有,你师妹还是很厉害的。” 抬起头,我对他讲:“二师兄,那我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八戒点头,十分关切道:“快去吧,等下醒了过来找我,老猪给你弄好吃的来。” 我笑而不语,离开后,摇摇晃晃的走在廊下,扶着墙壁,精神一阵阵恍惚起来,脑子快要炸开的难受,这时,一旁的屋子里传来一阵争吵的声音,我瞄去一眼,发现正巧是秦南风的屋子。 她的屋子里围满了人,都是早上见过的几个男子,想到沈固可能也在里面,我顿觉慌乱,摸索着惶然前进。 第199章 选甚春秋 昏昏沉沉跌着步伐,终于撑到了屋子里,一挨上床,身子便不听使唤的躺了下去,半睁着眼,颤颤抖抖将手伸出,整个掌心黑气沉郁,我不敢再往下看,心知将蔓延至四肢百骸。 闭上眼睛,倔强的咬紧牙关。片刻,等挣足了力气,坚挺着意志,起打坐之态,默念心法,随后徐徐运功。 龙吻的魔气非常人可以承受,能坚持到现在已是万幸,因着一时大意,被自己的武器反噬,终归是境界未到,如若此次可以化险为夷,需得加倍修炼,方能使得龙吻早日为我所用。 平心静气,摒除一切杂念。我已竭尽全力祛解魔气,却怎想根本由不得自己控制,那魔气在体内四处游走,灵敏十分。 是以先护住心脉,全神贯注为自己开辟生路。 身子冰冷到了极点,许久,我都没有这么怕冷了,阴寒之气一层层包裹,恍如置身冰冻千尺的深水中,呼吸都变的小心翼翼。额上冒出的虚汗打湿了鬓发,意志已经快被碾压的粉碎。 被折磨的死去活来,良久,忍不住就要放弃时,我听见房门被谁打开,可惜到了现在,竟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只感受到那人很明显的震惊,然后二话不说,转到了我身后。 他低低的开口,音色短促:“徒孙孙,你,你造的什么孽。”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晓得是师公来了,皱着眉头,周身所有的力气此刻仅仅可以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 他坐在身后,不曾再说半句闲言,迅速施法,利落的运功,将力量源源不断地渡于我,有条不紊的为我祛除魔气。 温暖的气息蔓延开来,那一股强大而慈悲的力量,以着猛虎之势,浩浩荡荡替我一扫阴霾。 有师公相助,我二人齐心协力,层层围攻防守,终联手驱散了魔气。那一刻,我如释重负,身体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盈,与此同时,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回报师公一个感激的微笑,整个人便昏睡了过去。 总是如此,总是如此,一场场翻来覆去的噩梦,无时无刻不再萦绕着我,我已记不清楚,到底有多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放肆行走在人世间,从来没有高枕无忧过,这是件多么悲惨的事情。 醒来时候眼皮沉的厉害,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站在我的床前,瞄了一眼,又合上眸子,缓了一缓,虚弱地开口道:“师公,渴了。” 接着有椅子挪动的声音,我也懒得去瞧,趁他转身倒茶的工夫,撑着身子坐起,低头再转目,发现一杯淡茶送到了身边,他顺势扶了我一把,咫尺的距离,我才惊讶的发现,他是沈固。 下意识向后倒了一下,定定看着他,往旁边一瞄,我的好师公,他正优哉游哉坐在椅子上休息。 沈固将杯子朝前送了送,凑到我嘴边:“张口。” 茶水的香气多少唤回了点滴的意识,我微微垂首,噙着他杯口,目视平滑的杯沿,咕嘟咕嘟全喝了肚。 完毕,安安静静的抬头,沈固伸出手指,十分体贴地将我唇角残留的茶水擦去。 师公在他身后突然忍不住小声笑了笑,沈固可能没有注意到,师公起身,伸了个懒腰,悠闲道:“哎呀,徒孙孙醒了,老头子也该走了,今天可真是累着了。” 他漫不经心的差遣着沈固:“你先替我照顾照顾徒孙孙,夜深了,老头子该回去睡觉了。” 沈固礼貌地回道:“前辈慢走。” 老祖乐呵呵的点点头,甚话没给我留,只递过来一个玄妙的眼神,喜孜孜出去了。 实不相瞒,我本是想躲着沈固的,奈何人算不如天算,今日到底是教他见到我这副病容。 老家伙心里打什么算盘我也一清二楚,但是他家徒孙孙今天恐怕遂不了他的心意。 手往回缩了缩,藏在被子底下,沉默着,一时不知该和沈固说些什么,毕竟这么长时间不曾谋面,对他,也实在是言语匮乏。 沈天师坐在面前,神色安稳,他犹豫着沉吟一声,问:“你可好些了么?现在感觉如何?” 我垂下眸子,以侧面对着他,沈固是好意,我也不能现在就赶他出去,思忖着回道:“好些了。” 沈固点点头,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他看似镇定无比,可我觉得,沈天师拘谨的很。 沈固正默然中,想到了什么,慢慢靠近我,将自己的黑袍脱下:“冷么,夜里消雪不比平常,得穿的暖和才行。” 我吃了一惊,有些意外的紧忙避开,连连拒绝道:“不,不冷,你快穿上,别自己着凉了。” 但他已经把袍子披在我身上,然后歪着头,认真地去系领前的带子。看着他颇为英俊的面容,我咬咬唇,低语道:“沈天师,你,你真的不必……” “沈某人乐意。”他一句话堵得我哑口无言,噎了噎,只得闭嘴。 裹得我严严实实,沈固方才满意的收回手。屋内烛火昏暗,屋外北风怒号,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太好,我纠结了许久,酝酿着开口:“沈天师,要么你走吧,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么?” 沈固怔怔的看了看我,然后微微低头,将黑袍掖了掖:“不行。” 我稍稍缩一缩手指,收回目光,实在没有办法,一时生气,索性将身背对着他。 空气中有几分安静,我没有回头,但清楚的知道,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沈固轻轻的靠近,他自身后温柔的抱住我,我心头一紧,眼眶便有些湿润了。 他,他和我是一样的执着。 沈固的声音低沉,带着行走天地多少年的沧桑感,埋在我耳后,像个无助的孩子,终于不再压抑自己:“顾倾城,你明知,你明知我……” 话说到一半,他忽的哽塞,显然无力再续,或许沈固自己也清楚,某种情况下,语言,是最苍白的申诉。 我紧紧闭着眼睛,僵住身子,感受着他此刻悄无声息的痛苦,一言不发。 第200章 任尔东西南北风 “顾倾城,我可以离你离得远远的,但不能我走以后,你就仗着自己一身修为横行无忌。” 沈固一字一句说的仔细,容不得分毫质疑,但我尤其不知好歹,慢慢睁开眼,泪湿枕边,语调忍不住的颤抖。 紧绷情绪,狼心狗肺的咧嘴笑道:“沈天师,说句不好听的,你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何必多管闲事。今日就算我死在这里,难道需要你来收尸么。” “胡说八道!”沈固闻之甚是愠恼,当下脱口而出。 我轻轻笑了一笑,回过头,平躺着看着他,深深吸口气,冷静下来,缓道:“沈天师,你是个理智的人,怎么现在也犯起糊涂来?” 他慢慢落下身子,眼眶发红湿润,沈固竭力忍着自己的情绪,一时到了无词之地:“你……你……” 我更加倔强的瞧着他,沈固的眼睛里盛满了无法为世人允许的感情,卑微,深刻。我知道,这种感情会在心尖上日积月累,攒涌不息。总有一天,会变成山呼海啸,那时候,天崩地裂,他将万劫不得翻身。 我愈发的痛苦,不敢再看,立刻挪开了目光。 沈固终于落泪,温暖的液体落在我的唇边,他伸手去擦,粗糙的指腹摩挲在柔软的唇角,好像抚着自己心爱的珍品,沈固隐忍许久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他忽贴近过来,将我压在身下,一低头,狂风骤雨般吻了下来。 他的吻疯狂却又小心翼翼,捧住我的脸,可手都在颤抖。他有万千渴望与难舍,我洞悉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人生在世,谁不是在苦难中生存,只是,我这颗满目疮痍的心,再也不能给出去了。 流着泪抗拒,抗拒不得时,似个傀儡般躺在床上,良久,沈固终于醒悟,他抬起头,伤情的眸子里,我仿佛听到了南飞孤雁的哀鸣,看到了春季里万物瞬间凋零,那些寒夜残存酒杯中的寸断肝肠,我永远不可能感同身受。 他的爱意浓烈,可我,半点不沾。 沈固喘息着,悲痛至极的闭上眼睛,等到重新睁开,痴爱仍然半分不减,他步步后退,醉酒一般,最终夺门而出。 喜欢一个像我这样冷冰冰的人,任谁,都会痛苦不堪吧。 缩在被窝里,就连呼吸也停滞下来。 熬到天亮时,我仔仔细细叠好了沈固的衣袍。窗外阳光明媚,鸟雀在高枝欢声笑语,打开门,清新的空气活跃在世间的每一处,令人心旷神怡。 尽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理好衣衫后迈出房门。 来到三藏的屋子,发现里面已经围满了人,孙悟空整夜没有合眼,紫霞仙子也一直没有醒来,昨日里与沈固在一处的那些人,他们今天全部凑到了这里。 八戒悄悄告诉我,这些人,他们全都是捉妖天师。 其实他不说,我多少也能猜出。与沈固同行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小人物。 这些天师,都是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他们察觉此方异动,又受秦南风之约,故而阵势便大了起来。 秦南风与众人道:“解铃还需系铃人,仙子之所以一睡不醒,老身猜测还是那妖怪作的手脚,慈华镇的地动,多半他也逃不了干系。” 她又问孙悟空:“敢问孙大圣,你可知那妖物所居何处?” 孙悟空并不知情,我站在角落中,望着他所居甚远的背影,诚实地开口答道:“就在钱宅一个废弃小院的枯井里。”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了我,孙悟空瞄见我,不思议地走了过来,很是严肃的问道:“枯井?钱宅的枯井老孙去过,并没有发现甚么异常。”他努力的求证,希望的光彩从眼角眉梢蔓延。 “因为你走错了方向,那里的两道门,该进右边才是。”耐心解释着,语毕抬眸,迎着他疑惑且震惊的神色,“你进了左边,当然会擦肩而过。” “那是什么妖?”秦南风问。 忖度片刻,决定如实告知:“一只鳌鱼,是被佛祖封起来的。” 他们彼此看了看对方,秦南风若有所思地转过头,一瞬间有了结论,带着些隐隐挑衅的语气,她对沈固道:“师叔,不如下去走一遭吧。” 我蓦然望向沈固,被秦南风这声师叔惊得涟漪阵阵。 沈固在人群最前面,正瞧着我,可能只听到了秦南风的话,并没有听仔细她的话里有话,想也没想的就点了头:“嗯。” 秦南风已然不悦,但她是个明白人,嘴唇动了动,轻飘飘看向我道:“那请姑娘带个路吧。” “她不必去。”沈固侧目给了秦南风一个眼神,率先替我做了回绝,秦南风想说什么,皱着眉,还是没有说出来。 沈固向四周示意,接着穿过人群,目不斜视走了出去,其他人见状,亦纷纷跟了上前。 秦南风心情不太爽朗,没有随上他们,只是将我看了又看,末了依旧无话可说。 等人都走光了,孙悟空问我:“那口井表面稀松平常,你如何找到底下去的?” 我想了想,环起双臂,大大方方承认道:“看见你,我就跟过去了。可惜你跟仙子无缘,没机会英雄救美。” 孙悟空几分狐疑,回头看了眼内屋,转身之间已经有了决定:“待俺再去瞧瞧。” 他分秒必争,很快准备离开,走的时候不忘嘱咐我照顾好三藏和紫霞,可我不让他如意,摆出事不关己的态度:“保护师父是应该的,师兄不必说我也会做,不过紫霞仙子是你的人,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孙悟空走了一半,闻言回过身,意思想数落我,八戒见势不妙,立刻笑嘻嘻上前解围道:“快去吧哥,跟师妹计较什么,老猪不在这儿呢么?” 孙悟空摇摇头,深深看我一眼后,抽身离去。 八戒在背后用手肘捅捅我:“刀子嘴,豆腐心。” “才不是。”我皱着眉,很是不悦,“凭什么我就得给他看人,我也虚弱啊,我也需要人照顾,他不管我,你们都不管我。” 说话间,悟净陪着师父从外面走进来,刚好听到了最后一句,三藏问:“倾城,谁不管你?” 我嘟着嘴,生气的坐下:“罢了,横竖我现在无病无灾,也没缺胳膊少腿,用不着别人照顾。” 三藏道:“悟空他欺负你了?” 八戒跑到三藏身边,为他添了杯热茶,回:“师妹今日身体不适,我哥儿几个只顾得紫霞仙子,将师妹冷落了,这不,害得师妹伤心了。” 三藏明悟之后,摆摆手:“来,倾城,坐到为师这边。” 第201章 浪花有意千里雪 我愁苦着脸,睫毛轻扇,一双手委屈兮兮躲在衣袖中。朝三藏走去后,懊丧地问他:“师父,我现在是不是看起来特别傻。” 三藏不答,他说:“你再靠近点。” 我愣了愣,虽不知三藏卖的什么关子,但还是乖乖地,不明所以的慢慢靠了过去。 三藏低下头,突然从袖中掏出一个木蜻蜓,笑眯眯塞给我,解释道:“早上与钱老爷出门布施,一个小姑娘送的,为师瞧着甚是可爱,想必你也喜欢。” 大脑一时迟钝,呆呆看着他温柔的眼神,又看了看那只纤弱美丽的木蜻蜓,万想不到三藏也是如此童心未泯之人,忽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头不快一扫而空,垂首接过,暗自长舒了一口气,上下看了看那木蜻蜓儿,回他:“师父有心了,我很喜欢。” 三藏道:“你觉得欢喜,为师也高兴。” “师妹,你看师父待你多好,我老猪都没这福气哩。”八戒偷乐着目睹了全过程,为哄我开心,适时的在一旁帮腔。 固然我万般愁绪,此刻皆已烟消云散,三藏本就慈悲心肠,待人接物从不偏差,我岂能生他的气,弯着眼眸,故意轻推一把八戒,假嗔道:“我待师父好,他自然会待我好,二师兄,你可不许吃醋。” 八戒仰头而笑,打趣道:“吃你一个小姑娘的醋,你也太小看老猪了。” 我傻傻的咧嘴,拿着木蜻蜓,亲昵的与八戒嬉戏玩闹,八戒十分憨厚,一言一语恰到好处的相回,悟净见我们这副样子,在旁也乐的合不拢嘴,三藏慈蔼的摇头,放任屋里闹哄哄一片,笑而不语。 直到黑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细碎的阳光洒在他的肩头,地面被铺上一层阴影。 黑鹰小心的看了我一眼,等候着,犹豫着,双拳握的像石头般坚硬,他默不作声克制着自己的心急如焚,而我,在欢笑中透漏出不近人情的冷漠。 还是八戒将他拖了进来,黑鹰在我面前始终有所拘束,他试探性靠近我,没有开口。我晓得他的心思,一想到现在所有人都在为屋里那位仙子奔波操劳,心中陡然生出几分不悦。然而说到底,黑鹰是我传唤而来的,现在吃醋,恐怕会被冠以小肚鸡肠之名,忖度了片刻,对他道:“紫霞仙子已经找到了,就在内屋,使者不必担忧。” 黑鹰露出一抹欣喜的笑容,可能察觉我今日与昨天不同,迅速的又收回了笑。 黑鹰小心翼翼的开口:“仙子她……是否有恙?” 关于紫霞仙子失踪的前因后果,教他知道也在情理之中,但又不能太让他担忧,酝酿了少顷,先简单从容的与他道明了事情本末,而黑鹰从我的话里话外明悟的十分透彻,听完后,表情逐渐严肃。 “夫人,我得救她。”须臾,黑鹰缓缓抬头,他如此聪明的人,已经猜到了我会有怎样的反应,可他内心急切,救人的意愿坚定如山。他不畏前途多少磨难,只要能唤醒她,此生便心满意足。 这种感情,忽然间使我嫉妒。 盯着他看了几秒,黑鹰毫不退缩,料想他心意已决,我甚为不快,嗔怒道:“小黑,你不欠她的,仙子的事,自有我大师兄去解决,还有那么多捉妖天师,不必你去凑那个热闹。” 黑鹰道:“夫人,你唤属下来此,不正是为了紫霞仙子?何不送佛送到西,请允许我略尽绵薄之力。” 我哑口无言,看着他,忿忿转身:“我教你来是寻她,如今人就在眼前,你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其余的事,便不用再费心了。” 黑鹰沉默,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终于有所退步,平静地发问:“既如此,夫人,可以让我进去看她一眼吗?” 这是他妥协后的最后一个要求,可我仍然掂量了半天,末了,刻薄的十分小气的答应道:“你去吧。” 没有人跟他进去,黑鹰独自一人,去见她心爱的姑娘。 我倒了杯茶给自己,没耐心等,一口饮啜下去,被烫的舌尖麻木,生气的把杯子摔在桌上,支着头,一言不发。 一刻钟后,黑鹰走了出来,他的脚步沉重,但是眼睛里仍然有光。不晓得他是不是给紫霞仙子说了好多痴心的话,若依着黑鹰的性子,他大概,只会埋在心里。那些想说的,带着甜味的言语会在长久的埋藏中慢慢生根发芽,接着开花,结果。等待某日阳光明媚,某日大雪封疆,他便可以靠着它们过活,乃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并没有问他什么,因为从黑鹰愧疚的神色中,我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的无力之处。 来日尤可期,过往不可追。 他恭敬的行了个礼,辞别道:“夫人,那属下……先行告退了。” 我“嗯”了一声,轻描淡写道:“没有我的命令,以后不许踏出佛合山半步。” 黑鹰回:“是。” 他昂首,镇定沉稳的走了出去。 阳光重新覆上了他的肩头。 黑鹰一走,八戒凑过来开始八卦:“师妹,这小兄弟可是看上里头的仙子了?” 迎上他的目光,颇不情愿的点头,恹恹回道:“不错。” 八戒眼珠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东西,甩起蹄子跑到三藏跟前,煞有介事地问道:“师父,刚才那个小兄弟你看到了吧?” 三藏懵然,点头道:“他如何?” 八戒谈起别人的闲事来可谓生龙活虎,他问:“师父啊,您觉得大师兄和他,哪个与紫霞仙子更般配?”边说着,八戒笑嘻嘻比了个登对的手势。 三藏愣怔着一时无词,反应过来后,嗔怪的看了眼八戒:“你这呆子,说的是什么话,教你大师兄听见,又得挨打了。” 八戒嘿嘿一乐:“老猪是有什么说什么,您别见怪。师父啊。”他倚在三藏椅背上,笑容愈加放肆,又问:“那依您瞧,师妹与紫霞仙子,哪个与大师兄,更配一些呢?” 三藏当下没开口,我猛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神经不自禁的紧绷起来,立刻蹙起眉头:“二师兄,你瞎说什么?” 悟净道:“二师兄,这玩笑可开不得!” 八戒憨憨一笑,挠挠头:“老猪就问问而已,不必当真,不必当真啊。” 沉默的三藏将目光落在我身上,无端出奇的镇静,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八戒的话不过笑言,可他还是认真的回道:“为师晓得,再往后,倾城可能会还俗,会嫁给别人,无论是何种选择,为师绝不干涉你,只希望你这一生能够平安喜乐,莫要辜负了自己啊。” 三藏字字真情,令我倍感温暖,原谅了八戒的唐突,放下手中的木蜻蜓,问:“师父,你说,我要是嫁人的话,应该嫁给自己爱的人呢,还是爱自己的人呢?” 没有明确回答的回答,三藏摇头轻笑:“为什么,非得给自己一个选择呢?” 第202章 桃花无言一队春 听了三藏的话,我似懂非懂,慢慢低下头,没有继续追问。一个生来倔强的人,对于问题的答案有且仅有一个,或许,三藏的言下之意,与我的所思所想刚好吻合。 而这一切,目前都只是猜测。 离开了三藏的屋子,快到晌午之时,秦南风身旁那名唤九灵的小丫头出乎意料的跑来找我,进了门,还算有礼数,先拘谨问候一声,声音柔弱又急切:“顾姑娘,井下出事了,请快去看看吧。” 我略带懵然,如今自己本就以局外人的身份旁观,已经倦怠于同任何一方打交道,关乎救人的事情,心中毕竟有几分芥蒂,再者,依孙悟空与那些捉妖天师的能力,若要对付一只鳌鱼怪,恐怕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吧。 这小姑娘看起来心急火燎,令我颇为疑惑,遂问:“发生了什么事?” 小姑娘思前想后,不知从何说起,紧紧攥着衣袖,低下头慌乱眨着眼睛,又看向我:“这……这……” 她很卖力的试图与我讲清,可是支吾了半天,仍然一片混乱,我轻垂眼睫,暗自思量一番,回道:“算了,你不必说了,我去看看。” 她方欢喜的“哎”了一声,连连点头,释口气,期冀的候我出门。 事不凑巧,就在这时,师公刚好来找我,我与小姑娘道:“不若你且先去,我随后就到。” 小姑娘看一眼老祖,踌躇了一下,低眉道:“好,那请尽快吧。” 我颔首,送她出了门,将师公笑呵呵的迎进来,问候道:“师公今日气色很好啊。” 老祖捋着胡子,一进门,先夸奖一句:“徒孙孙,你可算做了件明智的事。” “嗯?”我歪歪头,随在他身旁,有些不大明白:“什么事?” 老祖在房中落座,神色泰然:“黑鹰那会儿跟我辞行,说是你让他回去了。” 我方明悟,撒娇似的撇撇嘴:“实属无奈。” 老祖摇头,十二万分的肯定道:“你做的对,原本他就不该来。” 我苦着脸轻笑一声,坐在老祖身旁,沉吟片刻,抬眸处,正好迎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老祖道:“徒孙孙,紫霞仙子沉睡不醒,这事你还管吗?” 老祖所问正是我心中所想,仔细掂量了一下,回他:“吉人自有天相,已经有人为她食不下咽了,我……我就不必凑什么热闹了吧。”掩住心头的落寞,兀自一笑,歪着头,又环住双臂,假作骄傲的看看他,话锋一转:“但是师公你想,难道紫霞仙子的安危竟不及慈华镇百姓的生命重要吗?要知道,你徒孙我可是心怀苍生的人。” 老祖道:“说到底,你还是要插手。” 我低萎下来,避开师公的目光,点头道:“应该是。”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我只管慈华镇的百姓,替他们解决了后顾之忧,仙子的生死,就全凭天意了。” 老祖静静的看着我,默不作声,少顷,叹了口气,缓缓地起身:“你就这样任性吧,也罢,反正老头子是闹不动了,走了,走了。” 他摇着头,看不出悲喜,后背稍稍躬着,已露出年迈的佝偻之态,老祖边走着,一声长叹:“管不了了啊。” 老祖对我是关心,笑容背后的深深无奈,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今番,我屡屡教他失望,此后,怕也仍会撞了南墙不回头吧。 房间的一面铜镜内映出我窈窕的身影,乌黑的长发垂至盈盈一握的腰际,满意的微微一笑,可是恍惚间,那笑容突然变得阴暗,少女的眸子里充斥着满满的自私与贪婪。这副芬芳的躯体,虽然已经永远定格在最美的年华,却无端令人觉得,如此孤冷,如此可怖。 我猜测,她的心里一定有一处不为人知的地方,正在慢慢的腐烂生疮。 忽扇着睫毛,看着镜中似曾相识的人像,终于淡漠了神色,走出门去。 幽长的井底下,我远远的观望,之前的小姑娘九灵此刻正侍立秦南风身后,本以为下面早已经战火弥漫了,没想到,孙悟空与沈固等仍未与鳌鱼怪刀剑相向。 那九灵所言,出事,出的什么事? 我并不理解,一瞬间狭隘的怀疑起此人用意。 论现下光景,孙悟空他们人多势众,有足够实力去打败鳌鱼,根本不必我去出手。 既如此,姑且静观其变。 在人群的最前面,一个黑衣男子正缓缓迈动步伐,朝着被封印的鳌鱼坚定地走近。 所有的人都看着他,但是没有一个人去拦他。 我颇为好奇,本想看清那人是谁,岂料这一眼望去,顿时万千霜雪落满心头,惊异的睁大了眼睛,呼吸微微一滞,不自主抓住身前遮挡着自己的石壁,呆愣着,久久没有反应。 那是黑鹰。 他,他明明都已经答应我要回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冲的那么前,是打算做什么? 不敢往下想,目光随着他的身影慢慢移动,不安的情绪如同密密麻麻的树根,缠绕着蔓延无边。 黑鹰终于停了下来,面前的鳌鱼笑的极其诡秘,它露出尖长的牙齿,问:“你决定好了么?” 黑鹰伸出手:“她的一魂一魄,你先给我。” 鳌鱼道:“你放心,你的身体可比她的宝贝多了,我不会言而无信的,再走近点,我给你。” 黑鹰没有过多的犹豫,迈着步伐,离他更近了些。垂着双手,竟没有丝毫抵御的意思。 突然孙悟空在身后叫了他一声,黑鹰稍稍侧目,但闻孙悟空道:“你与紫霞是什么关系,为何拼了命也要救她。” 黑鹰轻笑,回道:“仙子永远都不可能跟我有什么关系,她身后有众多的仰慕者,我只是其中的一个,尘垢粃糠,不足挂齿。” 孙悟空问:“你来这里,俺师妹可晓得?” 黑鹰不答,重新目视前方,惟留一个决然的背影,片刻后,攥紧双拳,缓缓启唇,似在自言自语的回道:“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鳌鱼欣然之极,哈哈大笑起来,从嘴里吐出一个白珠子,爽快道:“好兄弟,快,快过来。” 黑鹰飞身而去,蕴藏着紫霞魂魄的水晶珠同时飘出禁锢之外,擦肩而过的瞬间,黑鹰的眼睛里是比生更加夺目的光彩。 而那光彩,在刹那之间化为一团灰烬。 我从中作梗,在半路截了胡。 夺过珠子,按住黑鹰的肩,硬是将他狠狠拽了回来。 他重重摔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微张着口,一身黑色的衣衫染上飞扬的尘土,与他的人一样,渺小到只能听天由命。 身后鳌鱼赔了夫人又折兵,顿时火冒三丈:“顾倾城,又是你!” 无暇理会他,以一种极为怨愤的目光盯着黑鹰,再伸出手,看着晶莹剔透的水晶珠,冰冷着语气问:“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毁了它。” 第203章 骨中香彻 黑鹰近乎本能的摇头,立刻跪了下去,双眼通红,卑微的哀求:“夫人,你,你不能。” “为什么不能!为了她,你命都不要了!她凭什么啊,小黑,你是我的人,我绝不允许你为别人出生入死!绝不允许!” 我万分不理解,甚至痛恨他的行为,深入骨髓的嫉妒只需要他一个眼神,就能将我彻底毁灭。 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我知道,这是我一手酿成的苦果,黑鹰有今日,全是对我的报应。 孙悟空很快走上前,那群捉妖师也围了过来,余光瞄见孙猴子就站在身侧,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睁开后,命令黑鹰道:“站起来。” 他越是卑微,我越是痛苦。抓心挠肝的恨如同黑泽下潜伏的层层钢刀,在刺破对方细嫩的皮肉之前,自己先舍命坠入了阎罗。 救人,不是不可以,但我不要他去救,他若是安安分分听话,哪怕我自己孤身一人去拼命也是没有关系的,可他要祭出自己,违背我的意愿,要用自己炙热鲜活的生命,换取一个自己无法参与的别人的未来,不可原谅! 绝不可原谅! 黑鹰跪伏在地,迟迟未敢起身,我扯出一个笑,脆弱的如同雪花,这冰天雪地里呆的久了啊,遇人呵一口气,竟也固执的迟迟不肯融化:“有我在,你们别想救她。” 语毕,当即拂袖,凌空而走。 我不能给他们任何机会。 孙悟空反应迅速,他知道我要逃,更清楚我的脾气,饶是我行动如电,也被他使力抓住胳臂,半路上胁迫着落身。 他应当是最在乎紫霞的人,自然而然,就成为我眼下的头号敌人。 孙悟空皱着眉头,面色不悦:“师妹,现在不是你耍小性子的时候。” 我冷笑一声,咬牙挣开他,轻蔑道:“多说无益,有本事,你就从我手上抢啊。” 孙悟空仍试图说服我:“俺当你一时糊涂,师妹,东西拿出来吧。” 他倒是大度,可我毫不悔改,往后退去一步,伺机从旁逃脱,孙悟空看出我的心思,然而他无计可施,只能警惕着,时刻防备。 “夫人,夫人。”黑鹰含着悲哀与愧疚,拨开人群,在离我不过两米处停下身子,恳求道:“属下愿以死相随,今后惟夫人之命是从,但求夫人放过紫霞仙子,也放过自己,好吗……” 黑鹰已哽咽的字句不清,他放下了一切,包括自尊。 我忽然怀念从前的那个小黑,冰冷含蓄,恪尽职守。 原来再刀枪不入的人,沾染了情这个字,都会被折磨的体无完肤。一旦动了心,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我这个夺人所爱的恶魔啊,在他们心里该有多么可恨。 强烈的嫉妒使我五内俱崩,强忍着眼泪不让自己哭出来,正值痛楚,恍然一道身影从眼前闪过,耸惊之下,手心猛的一空,却是被大师兄出其不意的抢走了珠子。 他似一阵飓风,停在了黑鹰身旁。 他夺走了水晶珠,仿佛也解开了那些捆在我身上的枷锁,可是没有了它们,我突然深感疲惫,哀伤不已。 见他将珠子交给了黑鹰,低声嘱托了一句话,黑鹰闻之,似乎有些为难,看了我一眼,内心挣扎一番后,对孙悟空点点头,然后立刻抽身,化作一道亮光,逃了出去。 我知道他们作的什么买卖,筹码已经被夺走,我无法再以任何方式相挟持,自嘲的勾一勾唇,忍住眼泪,对孙悟空道:“哥哥,你们赢了。” 然后接着笑:“这只鳌鱼怪该怎么处置,你们看着办吧。” 内心失望之极,想要尽快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窘迫地刚转过身,久久沉默的秦南风抓住时机,蓦地一声高呼:“且慢!” 我滞住脚步,与孙悟空双双回头,不知她因何做声,本是不愿搭理的,念在她年事已高,又曾被师公伤过,耐着性子,静默的看着她,等到秦南风严肃着走出人群,我微微平复了心情,问:“秦天师有何指教?” 秦南风目光向后一瞄,从几位捉妖天师身上淡然的扫过一圈,最后再转向我,回:“今日事今日毕,正好你的大师兄在,我祖山的几位元老也在,想请大家一起作个见证。” 我不解其意:“什么事需要见证?” 不远处被忽略的鳌鱼按捺不住大喊:“喂,这是我的地盘!你们要做什么!” 鳌鱼气急败坏,一位白胡须的捉妖师直接布个结界,向后一扔,那鳌鱼怪便消了声。 秦南风拂一拂衣袖,道:“我们祖山千百年来一直都有个规矩,凡为捉妖天师者,严禁与妖孽私通,如有违背,必当严惩,以儆效尤。”她转向沈固,别有深意的确认道:“师叔,我说的可对?” 大约沈固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问题,没有即刻回答,眸中漾出几分戒备,一阵沉默后,轻“嗯”着点了点头。 我心里已经生出了不详的预感,待秦南风准备说出下一句话时,飞快的打断,嗤笑一声,故作傲慢道:“不好意思,那是你们规矩法度,与我有什么关系,恕不奉陪。” “站住!” 一只脚没迈出去,被秦南风一声喝止,“你还没听,怎么知道是不是跟你没关系。” 秦南风的话还没有说完,眨眼之间,一群捉妖人就已齐齐围了过来,他们有序的列兵布阵,将我困入其中。 沈固大为意外,在身后质问道:“南风,你想做什么?” 秦南风呵呵一笑,云淡风轻:“师叔不必紧张,我只是想知道实情罢了。” 孙悟空瞧出了不对劲,护在我身旁,低声问:“你又闯了什么祸?” 我低下眸子,不留分毫情面:“恐怕跟你没什么关系。” 孙悟空有些恼怒,却没有甩下我,单臭着脸道了声:“不省心。” 我别过头,扫视着周遭天师,他们个个神色严肃,我也不甘示弱,阴冷着面容,只字未语。 秦南风好整以暇,终于在身后慢悠悠的开了口:“师叔,敢问你的玉佩可还在?” 第204章 一笑人间千古 她一提玉佩,算是落实了我的猜测,沈固半晌不语,我回眸去看,见他已经面临不打自招的地步,略略思索,绕过孙悟空,朝着秦南风道:“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语毕当着所有天师的面,从袖中掏出了沈固的玉,幸而有所预料,提先将玉收了起来,秦南风的端倪太过明显,令人不得不起疑心。 对着众位天师,看一眼秦南风,缓缓解释道:“前段时间确实是我见财起意,偷了沈天师的玉,没料到会给沈天师惹来这么严重的麻烦,实在抱歉。沈天师的玉很是贵重,我一直保留着,本想等事情过去典了卖了,哪知前日里被您撞破,索性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是我做的有失体统,请各位见谅,这玉,今日便物归原主。” 走向沈固,将玉递到他面前:“擅自将你的玉据为己有,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沈固看着我,久久不去接他的东西,以免众人起疑,我直接将玉塞到了他手里,柔声道:“天师这次可要收好了,丢了东西一定要闹得沸沸扬扬,务必找回来,千万别给旁人落下话柄。” 秦南风不依不饶:“师叔一向谨慎,怎会丢了自己的玉佩,如此宝贵的东西,若不是亲手相送,怎会教人偷走。” “秦天师此言差矣。”我漠然的瞄她一眼,回怼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况且术业有专攻,您还别不服气。” 秦南风的意图愈发明显,我岂能任她欺侮,像只发怒的刺猬,一根根竖起身上的刺。 秦南风哑口无言,瞪了我一眼后,冲沈固道:“师叔,我要你亲口说出来,你的玉,确实是被偷了吗?” 迎上沈固深邃的眸子,相比之下,我更加坚定,沈固嘴唇动了一动,复杂的看着我,片刻,终于点头,道:“是。” 秦南风继续追问:“此玉意义非凡,被人偷了你怎的不去找?” 沈固道:“我一生漂泊,从未想过成家,丢便丢了,反正留着也没用。” 秦南风气的脸色铁青:“师叔向来恩怨分明,今日寻回至宝,那么她你打算如何处置?” 沈固道:“顾姑娘知错能改,乃是好事一桩,我们不必跟她计较。” 秦南风震惊不已:“师叔,我看你分明是想包庇她!” 沈固面不改色:“虽然她是妖,却早已皈依佛门,南风,空口无凭,你切莫毁人清誉。” “呵!她是无辜的,那么师叔你呢,你敢说自己没有动情?”秦南风咄咄逼人,一双眼睛明亮又犀利,分明到了逼问的地步。 我听得心惊肉跳,默默看向沈固,他双唇紧闭,微微垂着眼睫,酝酿了许久,开口驳道:“人贵有自知之明,南风,你不要太过分了。” 秦南风面朝众人,高声道:“大家听听,这是从那个嫉恶如仇的沈固口里说出的话吗!” 事已至此,显然我被当成了棋子,敢情秦南风是想借此机会让沈固吃点苦头,他们之间,原来不是嫌隙,是鸿沟。 所有的辩驳,到现在都没有用了。这个老妇打定主意与沈固决裂,偏偏老天相助,让她抓住了沈天师的软肋。 沈固唯一的出路,是撇清和我的关系。 秦南风道:“师叔,你能告诉大家,昨夜你跑到她的房间里,是做什么去了?” 沈固神色一惊,到底掩饰不住,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秦南风:“你怎么知道?” 我觉得一阵的头晕目眩,人心的险恶令我如坠冰窟,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此言一出,引得在场众人面面相觑,秦南风一步一步为沈固的罪名打上烙印,一锤一锻皆是铁石心肠。 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同处一室,难免让人想入非非,而秦南风下一句更是语出惊人,她道:“可是有人看见你们温唇软语,耳鬓厮磨了。” 沈固蹙起眉头,愠恼道:“你监视我?” “做都做了,还怕别人看见?”秦南风眼睛瞪如铜铃,自认抓住了沈固的把柄。话未说完将目光转向我:“你瞧瞧,这小脸虚的,别是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吧?” 我被气的头脑发晕,秦南风自诩正派,竟如此血口喷人。 沈固也被她激怒,瞳子里噼里啪啦冒出火花:“你放肆!” “南风,你最好收回自己的话,顾姑娘清清白白,岂能容你如此污蔑!” “我污蔑她?师叔,请问昨天晚上是谁抱着她,亲得忘乎所以,要不要当场验证一下,想必您留下的那些吻痕都还在吧。” 我心中一慌,下意识的护住衣衫,这动作刚好被秦南风抓到,她不顾及我女儿家的颜面,粗暴娴熟地扯开了我的衣襟,连反抗都没来得及,雪白肌肤上红艳的吻痕便清楚的暴露在众人眼下。 我委屈至极,强烈的自尊心令我本能的掩面,挣开她后,忽然陷入另一个人的怀抱,他紧忙穿好我的衣服,怒斥道:“秦南风,你也是个女人,这样做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沈固这一抱,会让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颤抖着,赶紧从他怀中脱身。 朝后退去一步,低着头,拈花一瞬,心中暗暗下了决心。 要想证明沈固的清白,为今之计只有一个。 秦南风还在喋喋不休:“我们不一样,师叔,她是妖!与妖精私相授受,师叔,你这身修为是不想要了吗!” 我慢慢的抬头,僵冷的看向秦南风,咧嘴一笑:“秦天师果然是目光如炬,我以为,自己能逃过您的法眼呢。” 秦南风愣了愣,凌厉的目光从沈固身上转向我。 周遭的捉妖师们安静的看着我,他们与秦南风不同,他们的眼睛里,替沈固写着冤屈,他们难以置信。 他们不相信,堂堂的捉妖天师沈固,会被一只妖羁绊。 如果现在我说一句话,一定会一锤定音。 或是沈固无罪释放,或是万劫不得翻身,结果全在于我。 第205章 大雪满弓刀 天旋地转的世界,化作了他们眼中黑白分明的深邃,面对此情此景,我笑的无比释然,理好了衣衫,纤纤细手搭在沈固胸前,深情款款的看着他,而后轻抚过他的面庞,含着轻蔑与随性,对众天师坦白道:“我从来不相信世上有什么正人君子,那都是骗人的,古往今来,英雄难过美人关。我遇见沈固,偏看不惯他的君子风范,他不近女色,我非得跟他勾搭成奸,从一开始,我便千方百计的接近他,什么是非曲直,伦理纲常,在我这里都是不作数的,不惜一切代价,换沈天师一颗真心玩玩,迄今看来,还是很值的。” 人群中寂静无声,秦南风也是瞠目结舌。 我笑了笑,洋洋得意的继续补充:“没有高明的手段,怎么让他死心塌地的爱上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任他沈固如何的铁石心肠,遇着我的绕指柔情,也得化作一摊春水。” 我的意气风发,大言不惭,一字一句都是证据。 末了,踮起脚尖,凑近沈固的唇,慢慢的蜻蜓点水般落下一个吻,沈固难以置信的看着我,翕动着嘴巴,他仍停留在方才的震惊中,说话都有些不太连贯:“顾倾城,你知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不答,只望着他笑,然后毫不迟疑的,搂过他的脖子,当着所有人的面,认真执着的索吻。 沈固愈发惊恐,他努力的推开我,红着眼睛,极力澄清道:“你没有!没有勾引我!是我自己,我自己管不住这颗心!” 他声嘶力竭的向他们辩驳,竟致以全然失态,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所为。 我皱紧眉头,猛的离近他,抓住沈固肩上的衣服,直视着他的眼睛,带着威胁的语气,平静道:“我劝你,不要胡说八道。” 沈固呆愣起来,我知道,他清楚的洞悉我的心意,洗清他,我势在必得。他不甘愿的仰头,绝望将他的灵魂层层剥离,沈固像个无助的孩子,一瞬间哭出了声。 我狠心的转头,望向众人,望向远处,沉默站立的孙悟空,最后一次替沈固解释道:“喜新厌旧是我一贯风格,他的玉,只是我哄来把玩的,才不会稀罕。你们捉妖天师,亦不过如此。” 沈固悲痛欲绝:“顾倾城,你闭嘴!” “真相就是这么残酷!”一句话立刻封住他的口,“沈天师,我知道你不相信。这辈子会碰到我,也算你倒霉了,但你必须接受,这就是命。” 秦南风在旁冷笑一声,字正腔圆的煽风点火:“看来是我误会师叔了,原来你也深受其害,顾姑娘虽是佛门弟子,却不守戒律,劣根难除。”她面向众人,细细扫视一圈,将视线再次落在沈固身上,“师叔你最清楚祖山的规矩,单是引诱天师这一项罪名,该如何惩治,不妨你亲口说给她听听?” 秦南风故意刁难,原来从下井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决定让沈固难堪。 沈固看看她,又看向我,掩藏已久的情感众目睽睽之下暴露的一清二楚,这一场灾祸,从开始到结局,谁也逃脱不了。 沈固突然伸手过来,他贴近我的耳畔:“我带你走。” 我一惊,触电般推开他,自己踉跄的后退两步,所有的决定,所有的心意,皆以流转的坚定的眼波传达给他。 不过担负几个所谓的罪名,我尚且吃得消。 沈固被九灵姑娘扶住,而我一转头,妄图冲破人群,想离开这乌烟瘴气的是非之地。 捉妖师们摆开阵势,秦南风大喊一声:“不要让她跑了!” 刀剑乱舞,明晃晃交织在眼前。 我不会伤害他们,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去挑衅。 而今所有,是孤身,徒手,不要命。 他们个个都是老姜,出招狠辣,不留余地。激烈打斗中,我单枪匹马的愈加吃亏,想要听之任之,姑且随之时,那个在阴暗中,一直默不作声的猴子猛然暴怒,他奋力冲上前,揽过我,狰狞着脸,咆哮着一声高吼,抽出金箍棒,毫不留情的一棒席卷过去,无人可当。 他带我穿过幽暗曲折的地道,涉水而上,踏过冰雪消融的屋檐,迎着温暖炙热的阳光,恰似一道急遽的闪电,翻个身就是十万八千里。 我缩在他的怀中,将他紧紧抱着,风儿再凛冽,我闭着眼,感受到的,唯有他胸膛心脏的砰砰跳动声。 逃得很远了,思忖着捉妖师不会再追上来,他轻飘飘落了地,停在一个山洞前。 我心有分寸,慢慢的松开他,微微喘息着,低声道:“谢谢哥哥。” 孙悟空没说话,或是不想与我说话,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看我一眼后,将身抖擞着走到洞口,去观望那一片片枯黄的山头。 方才发生的所有事,我说的所有话,他一定听得清清楚楚,现在的他,需要一个解释。 虽然他不言不语,甚至连愤怒的眼神都被完美隐藏。 但我知道,他迫切的需要一个解释。 哪怕是一个无可挑剔,天衣无缝的谎言。 我给不了。 我不可能告诉他,沈固多么钟情于我,所以他送了自己的玉佩给我,而我,又是如何如何心疼他,所以当着孙悟空,当着诸多天师的面,编了个弥天大谎。 如此暧昧不清的事情,我做不来。 彼此沉默良久,孙悟空率先打破僵局,他急速走到我跟前,质问道:“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我抬起头,万分不忍,但不得不说出狠话:“哥哥想听什么?” 孙悟空瞪大了眼睛,扒开我的衣领,高声道:“你脖子上这些东西怎么来的?” 我笑的很是凉薄,歪一歪头:“哥哥是在明知故问吗?” 闻言,孙悟空额上青筋暴起,不由得磨牙凿齿,平白有几分吮人血肉的意思:“你让他碰你?” 我露出清闲的神色,拨开他的手:“莫非哥哥以为,我会为你守身如玉?” “顾倾城!”孙悟空勃然大怒,早间窝的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我再新添几句,更令他大发雷霆。他紧紧盯着我,一时间气的说不出话,愤然一甩手,开始暴躁地来回走动,片刻,他停在面前,盯着我的眼睛,活脱脱恶鬼出世。 他动了动嘴,字句冰冷有力:“你,你真让俺觉得,恶心。” 他一句话如当头棒喝,我迟迟没有反应过来,脑子一阵眩晕,以至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良久,无力一笑,倚着石壁,清清淡淡地启唇,送给他一个字:“滚。” 第206章 德也狂生耳 孙悟空鼻子一皱,眸中刺啦啦冒起火花,他微微垂首,逼视着我,危险气息顷刻散发:“你再说一遍。” 我侧过身,并不打算示弱,遂缄口不言,极为的轻蔑。本想躲开他,一步没迈出去,孙悟空立刻伸手抵在石壁上,当即掉头,他又微微俯身,伸出了另一只手。 如此左右全部被他攻占,没剩下分毫的退路。 他向来喜欢这样欺负人,一成不变的招数,屡试不爽。 被他压迫在小小的角落里,我无所畏惧,摆出不知天高地厚的架势,直视着他的眸子:“相同的话,哥哥要听第二遍么?” 孙悟空神色凛冽,眼睛眯了一眯:“顾倾城,你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 “与你无关。” “是啊!”他瞬时发怒,猛的捏住我的脸:“你可以去找沈固,三更半夜去跟他幽会,昏罗帐下,痴言蜜语,跟老孙没有半点关系。” “那是自然。”我不断的激怒他,同样被他一句话气红了眼,“不单是沈固,只要我挥挥手,无数的男人会跪在脚下,我一个一个的选,左拥右抱,跟你孙悟空都没有半点关系!” “顾倾城!” 孙悟空低吼一声,十分蛮横的拉过我,他咬牙切齿,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目光滚烫,瞳孔中似乎隐藏着万丈深渊,只消得一眼,便足以使人肝胆俱裂。 孙悟空紧紧抓住我的肩,一低头,报复也似噙住了我的双唇。 他的亲吻毫不温柔,似一场倾盆暴雨,交加着雷电滚滚。仓皇的屏住呼吸,实在难受,厌恶的皱起眉头,按住他滋事的爪子,用尽九牛二虎之力,从他怀里挣脱了出去。 狼狈的护住衣物,疾步后退,泪水倏忽滑落脸颊,我颤抖着声调,竭力维护着自己的尊严,喘息着怒嗔道:“孙悟空,你疯了么!” 他化作一尊凶神,一步步逼近,烧红的眼睛里露出了无止境的占有欲,摊开手,却似有些悲怆:“疯了,能怎样?” 洞内的光线愈加昏暗,无能的眼泪使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我害怕他现在的样子,且无比憎恨,含着满满的怨气,无意对峙,当下绕开孙悟空,朝着洞口走去。 那猴子偏与我作对,毫不迟疑地扯住我的胳膊,嗔恚道:“你几时方肯罢休,顾倾城,这一路风风雨雨的走来,你除了惹是生非,可曾有半刻安分过?灵山在即,你能不能别再横生事端了。” 闻他此言,呼吸微微一滞,忽而一笑,笑的狼心狗肺,凄哀婉转,然后高扬着唇:“所有的麻烦我会自己解决,不必劳累哥哥,大不了,赔上一条身家性命,反正这么些年,我也活够了。” 他气极,语气也变得冰冷起来:“顾倾城,是不是除了自己,别的事都与你无关。” 我不语,挪开了目光。 终于自私的做出回应:“是。” 他松开手,约莫心灰意冷,觉得我已经不可救药,后退两步,平静下来后,孙悟空道:“往后再遇着什么事,就去找你的沈固吧,俺看他为人正直,行事磊落,而且也挺喜欢你的,应值得你去托付终身。” 唇角勾起淡淡笑意,低下头,将所有睚眦必报的情绪悉数深敛,然后抬起头,注视着他的眸子:“你说这话,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孙悟空金目灼灼,突然不屑一笑:“你都不怕,俺怕什么。再说,人家都肯豁出命为你澄清了,这样的男子,嫁给他,那是你的福分。” 我缄默不语,深深看着他,孙悟空极为跋扈,光明正大的迎接我的眼神,丝毫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洞口迎来阵阵冷风,吹得衣衫儿飘摇不定,空前的心寒令我更加憎恶于他:“那你为何出手相助,你应当同那些捉妖师一样,将我拦在那里,一棒子打死我才好。” 猴子咧咧嘴:“俺比不得你的无情无义。” 心中一痛,紧抿着双唇,再也说不出话来,指尖凉意蔓延,巨大的失望令我整个人头重脚轻,原地缓了好一会儿,终悲哀的回过身,咬紧牙关,在眼泪冲出的刹那,一拂袖,决然离去。 我不愿意剑拔弩张的与他争执,很多时候,孰是孰非并不重要,我只是觉得,我们彼此都太过争强好胜,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可以伤的对方鲜血淋漓,这样的感觉,真的是太糟糕了。 在迷蒙的夜空下踏云而行,回想起近日发生的种种,苦痛与无助纷纷涌上心头。 我固执的不肯承认,原来自己也有着不为人知的软弱的一面。 漫无目的地在人世间游荡,俯瞰天地之大,竟无一处心安。 人活一世,不过苦海中修行。我忽然想起以前问过三藏的几句荒唐话,秉持着一颗俗世女子的心,问过的那几句妄言。 我问他,若要嫁人,是应该嫁给自己爱的,还是爱自己的。 殊不知,佛门无爱。 爱是众生起祸造业的根本。 佛家唯有慈悲,众生的迷妄执着,非大慈大悲无以救度。 我深陷泥沼,自甘堕落,而三藏救不得我。 三藏是觉醒的佛,我是未觉醒的众生。众生的命数,只可点化,不可干涉。 他竟是比任何人都懂我。 坐在云头上,孤零零四处游转,若如无家可归的野鬼,任寒风飞驰呼啸,身体仿佛没了知觉,动也不动。 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东方耀目的阳光穿透云层,我惺忪间醒来,揉了揉干涩的双眼,整理仪容,发了会儿呆后,气定神闲的回到了慈华镇。 一切的是非恩怨,总要解决的。 所有的捉妖师都不在,只剩下沈固和秦南风身旁那位九灵姑娘,他们静静坐在屋里,沈固略低着头,眉头紧皱,面容一夜间好似沧桑不少。九灵侍立身侧,几番想开口说话,可几番都不敢言语。良久,终于找了个机会,倒了杯热茶给他,柔声关切道:“沈天师,别熬着了,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沈固不语,九灵将茶水递到面前,他看也不看,小姑娘十分无奈,很是尴尬,不得不放下茶水,落寞的重新站去一旁。 桌上放着叠好的黑色衣袍,应该是沈固前夜里给我的那件,他原封不动的放在这里,大冷的天,却也不穿,九灵看了一看,刚要伸手去拿,被沈固一声喝止:“你做什么。” 小姑娘吓的一激灵,立刻缩回手,细声解释道:“这件袍子天师若是不穿,我想着替你洗了去。” 沈固道:“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秦南风没有教你吗。” 沈固语气颇为冷漠,没有顾及小姑娘的情绪,九灵低着头,讪讪的退去一边,道:“对不起……”正说着,眸中已泛出点点泪花。 沈固面容冷漠,对她十分疏离,小姑娘惶恐不安,愈发束手束脚,螓首低垂,悄悄瞄了眼沈固,再也不敢发出声音。 我谨慎的在门外查看,确认了四周并没有什么异样,当下准备推门而入时,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师妹!” 八戒跨过门槛,格外激动的冲我招手,他一路小跑,等到了我身旁,沈固已经闻声打开了门。 一股风浪迎面袭来,我一抬头,正对上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第207章 归去须乘月 是时怔然,还没来的及开口,被沈固迫切的一把拥入怀中,身子不自主后退一步,有些本能的抗拒。沈固完全忽视了八戒的存在,久别重逢般紧紧抱着我,不肯放手。 八戒有些尴尬,试图唤回他的理智,提醒道:“天师天师,冷静一下。” 沈固慢慢抬头,清澈的眸中映出我的面容,清晨的微风舒缓的撩拨他鬓角垂下的几缕华发,沈天师一如少年,握住我略有些冰凉的手,放在自己胸前,他低着声,语气坚定温柔,且无所畏惧:“沈某就算豁出这条命,也不会让他们伤你分毫,顾倾城,你跟我走吧。” 他是如此真挚,诚恳。近在咫尺,我甚至能够感受到他胸膛中那颗心脏,跳动的多么热烈。 可我指尖一颤,久久不语。现在是火烧眉毛的境遇,沈天师此举无异于自取灭亡。辟好的生路他不要,非得一步一步朝着深渊走去,一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他做不到以一当百,又如何能带着我这样一个累赘去逃出生天。 还是八戒紧忙将我拉开,拽到身后,充满防备的对沈固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依着天师这样好的条件,谁嫁给你以后不得享福啊,只是我师妹出家之人,着实不适合你。” “哪里不适合啦?”八戒正呵呵笑着,话音刚落,一个毫不客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这声音十分熟悉,不正是我那师公太息老祖?也不知他从哪个角落里走出,循声瞧去,但见他捋着白胡子,眼角藏着些快活神气,拿着酒葫芦,一副悠然的仙翁之状。 “我看沈天师品貌非凡,神通盖世,气魄非一般人能及,与我家乖徒孙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老头子越看越喜欢,怎的就不合适啦?”老祖歪着头,对八戒的意见提出反驳。 “感情这种事得两情相悦才行,况且凡事要讲究门当户对,沈天师行走人间,专为降妖伏魔,若是与我师妹相守,岂不要落人口舌,白让别人捡去看了笑话?”八戒亦有自己主见,当机便与老祖摆明了道理。 “一见钟情是情,日久生情也是情,两个人在一起,总得有个磨合的过程,再者,为何就偏要执拗于彼此身份呢?这世上多的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老祖并不屑八戒之言,摇摇头,有理有据的再驳了回去。 他二人四目相对,你一言我一语,彼此各执己见,都不肯退步,唇枪舌剑战的分外激烈。我与沈固站在一旁,余光注意到他一直望着我,无法给出回应,心中羞愧,久久的垂眸不语。 听得老祖与八戒争执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微低着头,从师公与八戒中间穿过,拉着沈固的手腕,眼睛抬也没抬,带着他回到屋子里,反手便关上了门。 将三人全部锁在门外,他们的喧闹片刻间归于寂静,顿了顿,暗暗摩挲着柔软的衣袖,回头望向沈固。 他应当是世间绝顶的好男儿,有着不可估量的前程,决不可为我拖累。 或许沈固猜到我要说什么,坦荡的眼神中现出一抹无措,他躲闪着,还是将目光落在我身上,接着开口:“沈某知道,你,你还没有放下他。” “你是打算让我做一回红颜祸水吗?”忍住内心的汹涌,强作镇定,开门见山的问。 沈固愣住:“我从未这样想过。” “你知道我是谁么?” “你是顾倾城。” “除此以外呢?” “你是唐僧的徒弟,是佛合山的妖王。” “还是与你势不两立的仇人。“将淡漠腥甜的话语变作利刃,轻轻破开他长久以来守口如瓶的秘密。他必须醍醐灌顶的清醒一次,固然,其中的过程可能会很痛苦。 但是没有人能够逃得过,因与果,总得有人去承受,去解脱。 沈固沉默,皱起眉头来。 “你莫忘了……”“别说。” 他伸出手,“你别说。这些事情,我不需要你来提醒。” “他们势必会以此来威胁你。” 沈固的压力骤然增大,他虽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却也有脆弱的不堪一击的软肋,我从来不敢想,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他的软肋。他转过身,背对着我,忽然一拳头砸在桌面上,一时间竟至于万般沮丧。我默立原地,心知无法替他承受煎熬的痛楚,即开口道:“沈天师,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有此劫难该我承受,你只需做好自己,倾城别无所求,惟愿天师早日解脱,早成大道。” 沈固无声一笑,饱含着千种悲哀,隐忍着颤声道:“嗯,是沈某无能。” 他回头,嘴唇翕动着,一双眼睛赤红,明灭的希望忽远忽近,瞧着令人分外心疼,他深深注视着我,仿佛要陷入眸中不可自拔的境地,少顷,沈固决然转身,淡道:“你走吧。” 我后退几步,仍面对着他,许多劝慰的话梗在喉间,尚有着温热气息,可惜到了现在,都已经一无是处。末了,只有轻轻呼出的一口气,慢道:“那……天师保重。” 情是最致命的毒药,却让人甘之如饴。我不敢许诺他什么,如今这个世道下,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的行走,谁不想过好这一生,谁又能过好这一生。 出了房门,师公、八戒,九灵仍守在外面,三双眼睛齐齐落在我身上,八戒先上前一步,问道:“师妹,没事吧?” 我摇摇头,下去台阶,住身后,侧目对九灵道:“姑娘,你进去吧,茶凉了。” 她呆愣一下,回神后马上轻“哎”一声,疑惑的瞅了瞅我,随后迈着碎步子,小心的转身离去。 太息老祖问:“徒孙孙,你给他说什么了?” 我扯出一个笑容:“该说的都说了,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无所谓的转向八戒:“二师兄,紫霞仙子现在如何?醒了吗?” 师公不愿我岔开话题,佯作生气道:“你关心她做什么,人家有两个人照顾,可比你幸福多了。” 我微作沉吟,继续笑道:“师公说的是。” 八戒挤上前,拉住我的手腕:“你昨天彻夜未归,可教老猪担心,师妹,外边冷,咱们进屋里慢慢说,来。” 八戒带着我刚要走,被师公拦住:“老头子也想跟徒孙孙说几句话哩。” 八戒瞪大了眼睛,拱了一下太息老祖:“您就非急于这一时吗?俺老猪要与师妹说几句体己话,您见谅,先等等吧。” 老祖不甘示弱:“等不了啦,猪老弟,你有什么话,也先忍忍吧。” 我纳了闷了,这两个人,今日怎么就莫名其妙杠上了,拉开太息老祖,同八戒商量道:“二师兄,要么我先去陪陪我师公,稍后再去找你,好不好?”抚慰着,拍拍他的肩,“莫生气啊,毕竟他是长辈。” 八戒甩甩衣袖,大概仅是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并非真的有意针对太息老祖,哼了一声,道:“那你快点,我先进屋喝杯茶去,记得,早些过来。” 我连连点头,送他走后,与老祖一同回到房中。 第208章 醉醒喧哗 老祖满脸不悦,自己挪开凳子坐下,我摇摇头,无奈轻叹,劝说一句:“师公,你怎的还与我二师兄赌起气来,都多大的人了。” 老祖哼了一声:“本来我心里就有气。” “这是为何,谁气着你了。” 老祖摆平了衣衫,看着我,紧皱眉头,张口便问:“徒孙孙,昨晚上秦南风是不是难为你了。” 我眨了眨眼,稍一琢磨,解释道:“她与我素来无冤无仇,看似实在针对我和沈固,实际上,我倒觉得她是在泄愤。” “我正是要与你说这个。”师公愤懑不已,“就在刚不久她来找我谈过一次,我觉得这个婆娘实在不可理喻,说了没一会儿便闹得不欢而散。” 我思忖片刻,轻描淡写地回道:“她是想与你重修旧好吧。” “旧好,什么旧好,谁跟她好过啊。”老祖气鼓鼓别过头去。 “嗯……所以,师公的意思是说,因为你们谈不拢,所以她将怨气全撒在我身上了?” “她绞尽脑汁想给老头子找不痛快,可我没料到这婆娘居然欺负到你头上去了。”老祖十分耿直的说明缘由,替我打抱不平,语气中隐约还有些惭愧与心疼。 我轻轻一笑,从容的提起茶壶,巧使个神通,倒出热气腾腾的茶水,平稳的递与师公。 其实老祖坦白这些话,我并不感到意外,毕竟秦南风不是省油的灯,而且非常显然,她与沈固不合,自打那日见到沈固的玉佩,可能就已经在酝酿一场祸端,她缺少的,纯粹是一个爆发点。 师公碾碎了她的希望,爱之深恨之切,她如何不狠狠博回一局,骄傲的人,不容许自己的失败。 然而天不遂人愿,她选择了一个错误的对象。 我绝对不可能任她欺负,也绝对不可能,让她伤到任何一个人。 老祖拍着胸脯保证道:“徒孙孙,你放心,你的事,我不会坐视不管,等秦南风回来,我一定过去给你讨个说法。” 执杯盖拨弄着茶叶,慢悠悠回:“可是她现在难为的是沈固。” 老祖脸色一僵,忍不住猛的一拍桌子:“这个秦南风,目无尊长,跟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简直猖狂!” 此事着实令师公头疼不已,他开始不断为我出谋划策。 实际上,经过昨日一事,我早已计划好了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俗话说得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无论对方是谁,既然敢贸然动到我头上,我也不会因为她是个老妪,就心软几分。 人善被人欺,这是前人总结的最永恒真理。 老祖虽然嘴硬了点,不过他对秦南风多少留有余地,因此我不打算指望他。每个人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恰巧近日来我心情不大舒爽,再次见到她该是个什么光景,真的不好说,不好说。 与师公相谈许久,送他出门后,回屋啜了口温凉的茶,准备去找八戒。 大概他一直关注着这边,师公人刚走没多久,八戒嬉皮笑脸就闯了进来。 见他笑靥如花的样儿,我觉得不太正常,怪异的瞄他一眼,八戒道:“师妹,老猪有话要对你说。” 我微微点头,“嗯”一声,回到桌前:“我知道,师兄请先坐。” 八戒挠挠头,走过来,颇心虚道:“那我讲了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我生了好奇之心,抬头问:“你要说什么?” 八戒支支吾吾,搬个椅子坐在我跟前,腆着脸道:“师妹,老猪没忍住,今早上把你的事情和大师兄说破了。” 八戒说话一向不知轻重,今日在我面前多了分忐忑,而我也确实吃了一惊,呆了一呆,问:“你怎么跟他说的?” 八戒坦然的回:“我替你讨公道去了,顺便问了问那猴头,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深吸口气,怔怔然震惊不已,八戒在这个时候先斩后奏,委实是在给我添乱,但他是好意,责怪他也于事无补,暗自长叹着,继续追问:“他是怎么回答你的?” 八戒哼了一声:“不管他怎么样回答,在老猪看来,都是死鸭子嘴硬。” 我说:“你这也忒出乎意料了,他昨儿个刚跟我吵了一架,你去找他,不是想要挨揍么。哥哥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 八戒道:“不说破老猪心里难受,就得给他把事情讲清楚了,咱们心知肚明,看看他怎么办。” 我一时语塞,胳膊肘支在桌上,默默扶额,末了,认命似的道:“其实,二师兄你想想,一直以来是我在纠缠他,如今好不容易哥哥摆脱我了,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万一让紫霞仙子知道,不得坏人姻缘。” “你现在倒畏首畏尾了?”八戒一梗脖子,瞪大了眼睛,“我告诉你,别以为感情是多么纯洁的东西,十有八九的缘分都是自己拼命夺来的,不要相信什么上天注定,你不争不抢,不奋力一搏,就算是老天爷往你怀里塞,你也会失之交臂,师妹,这对你来说是场硬仗,你死我活是必然的结局,切莫心软,万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八戒少有的认真,他几番番怂恿我,又几番番对我失望。到了现在,他心里对我的事仍存有一分希望。 他说的道理我都懂,但是,若要付诸实际,实在很难。 一来我与大师兄的关系已经僵到了极点,每每一言不合即会剑拔弩张,我怎好厚着脸皮去跟他和好,不可能,不可能,以我的性子,绝对不可能。 二来,他早有佳人在侧,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处心积虑的先动了情,还妄想着也将他拉入万丈深渊。爱一个人没错,但要是因为爱一个人而做出有伤风化的事情,就为人所不齿了。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当现实打败幻想后,我忌惮于一切不好的结局。 甚至已经学会,用最锋利的刺去伤害别人。 八戒问:“你还爱他吗?” 我沉默了好久,没有应声。八戒等了等,见我缄口不言,加重语气,重复再问:“爱吗?” 似一记重锤敲进心坎,刺痛的浑身颤抖。 我低下头,还是卑微的承认道:“爱。” 单是听到“孙悟空”这三个字,已足够使我失神心动好久,若他笑意盈盈站在我面前,不说话的时候,我便只想着亲吻他了。 第209章 只有香如故 八戒略略靠近一些,粗壮的胳臂随意搭在桌沿,他眨了眨黑溜溜的眼睛,试探性慢悠悠道:“师妹啊,依老猪看,你不如先向他服个软,总这样针锋相对,也不是个办法……” 我长吁口气,暂缓着,望向色彩炽热的窗口。 “二师兄。”内心伤痛未定,觉得外面的一切都太过美妙,垂下眼睫,自嘲笑道:“你莫不是觉得,只要我们之间有人去妥协,去顺从,事情就会迎刃而解?师兄,你是过来人,应该比我清楚,现在,我,我……” “我所做一切都是徒劳,只要有她在,都是徒劳……”愈发的心力交瘁,避开他的眼睛,扶额闭目,再未言语。 八戒哀叹一声,摇头起了身,沉思少顷,末了,犹豫的望向我,无可奈何,便不再多问,道:“那你去看看师父吧,好歹向他老人家报个平安。” “……嗯。”我恰有此意,点头淡淡应了一声,停顿半刻,收起杂乱的思绪:“走吧。” 可知这平安报的不是时候,我与二师兄踏进三藏的屋子不过几步,见了师父,一张口,话还没能吐出,屋外便传来了飒飒风声,伴着轻盈的落地声,空气中登时一片安静。 强烈的预感告诉自己,大事不妙。 与此同时,我停住脚步,低下了头。胸膛内那颗跳动的心瞬时化作一根紧绷的箭弦,虎视眈眈,杀意毕露。 那一群不怕死的人,来了。 单听着音儿,想必能有数十人多。 我晓得是他们,那群捉妖天师。 八戒立刻攀住我的肩膀,他知道来者不善,或许也是怕我讨不着好处,神情严肃,劝道:“师妹,不能出去。” 三藏见状有异,一脸忧心的来到我面前,尚未言语,眼神中便已流露出万般疼惜。 他对我伸出手,朝房门的方向看几眼,再看了看八戒,问:“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三藏的温柔与担忧,我向来招架不住。感受着体内血液的急遽涌动,默然攥紧了拳。八戒在一旁尽力想替我打马虎眼,可我抿抿唇,本想作出一副勇者无畏的姿态,到底没那个气魄。即释然一笑,接着抬眸,悲戚的目光里全是狐假虎威的自信,我说:“师父,我们在这里呆的太久了,要么等过了今天,明天就出发吧,你看,现在有秦天师他们在,不用怕什么妖孽作祟,师父,我们,我们走吧。” 三藏皱眉,片刻迟疑,眼神不自觉投去里屋:“可是,那位紫霞仙子刚醒来不久,恐怕……” 三藏十分为难,其实也是情理之中。而我的心,随着他一个皱眉,瞬间跌到谷里。 我想离开的,不仅仅是这个地方。 还有牢笼一样的人情冷暖。 爱恨纠葛。 突然觉得迷惘,不知该何去何从。三藏还在犹豫的时候,我垂下眸子,决然的转身。 一出去,八戒已经拦不住我。他将贴着门边往外挤的时候,我小施术法,将两扇门从外面死死的关住。听着他不停拍打呼喊的声音,缓缓放下手,盯着门框暗红的纹络,慢慢的傲然的抬起头来。 秦南风一声嗔笑,在身后慢悠悠冷嘲热讽:“顾倾城,没想到你居然还敢回来。” 整顿精神,含笑回身,淡淡扫视一圈后,不温不火的回道:“这些废话就不必再说了,不就是想抓我么,这地方太小,我们还是找个空旷的地儿,尽早结束吧。” “妖孽好生猖狂!”秦南风左边一中年男子猛然威吓一声,侧目去瞧,但见他身形微胖,不必猜便是天生暴脾气的样儿,斥我一句后,嗓音略嘶哑的对秦南风道:“婆婆,咱也甭跟她客套,下令吧。” 秦南风深深看我一眼,不急不忙,问:“怎么,你是觉得今日自己能够逃出生天吗?” 没有直接回答她,捻着诀,拂袖凌空而起。 “能不能逃出生天,不是你说了算。” 我心里有所计划,一转身,准备引他们向西南方行去。据我的留心,那边有一处地形颇为复杂,且人迹罕至,若打斗起来,不会伤及到任何无辜。 他们果然上钩,一群人虎豹豺狼一般,将我视作猎物,毫不犹豫的起身追击。 此刻正当晌午,一天中日头最盛的时候,在云头上飞着,连空气都变得昏昏欲睡起来。 他们紧紧跟在身后,稳操胜券,我双唇紧闭,目光直视前方,心头从未有过的求胜欲使得自己热血沸腾,迎风向前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刀剑无眼,人心无情,上苍眷顾的,从来都是胜者,我不能输。 天地之间风起云涌,虎啸猿啼,那群天师排兵布阵,将我团团围住。我相信众人联手的力量,况且他们实力不容小觑,自负于我而言不是什么好事,然而,本夫人也是堂堂妖王,想要制服,却也绝非易事。 秦南风居于我的正前方,风儿肆意吹拂着她墨绿色衣裳,尽显威严。他们一个个鼓着衣袖,发丝乱舞,皆手持法器,蓄势待发。 “顾倾城,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秦南风审视着我,仍旧不急不躁,只是语气中隐约多了些陌生的恨意。 抬眸,看着眼前一片流光溢彩,想了想,环臂淡然道:“秦天师,如果我该死的话,您岂非是要堕阿鼻地狱?” 秦南风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您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四目相对,电光石火。 秦南风有心致我于死地,我也不必再留什么颜面给她。 有的事情,做绝了才好玩。 “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我是祸害人世的妖孽,蛊惑了你们的天师,罪大恶极,诸位要齐心协力来收我,这无可厚非。可依您看,若是某位天师违反纲常,爱上了一只妖,该如何处置?” “你……” “她不仅爱上了一只妖,甚至甘愿献身于他,又该如何处置呢?” “……” “献身便罢了,许是一时糊涂,鬼迷心窍。可您说。这位天师还悄悄生下了两人的孩子,如此作为,若依着你们的规矩来,恐怕千刀万剐都不为过。您说,是吗?” “满口的胡言乱语!”秦南风切齿凿牙。 “天师何必动怒,我只是好奇,打个比方问问而已。您这么激动,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说的是您呢。” 秦南风现出少有的慌乱,降身落在我面前,带着浓烈的压迫感低声而快速道:“顾倾城,你休要血口喷人。” 我歪头浅笑,凑近了她,似今日笑里藏刀穷凶极恶之面目,自己都觉得胆颤:“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您慌什么。再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好端端的,我也不会一盆污水往您身上泼,对不对?” 秦南风怒极,却不好发作:“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210章 呼鹰台下 “您都准备要我的命了,临死前,说什么我也得拉一个陪葬的啊,一个人多冷清,是不是?” 秦南风被气的说不出话来,脸上的褶子里尽积攒了愤怒,料想她正暗自力挽几分皎洁的形象,却敌不过我的欺人太甚,许久,还是恶狠狠憋出了一句:“你跟我师叔,可真的是天生的一对儿。” 她的眼睛被嫉恨充斥,一把年纪,到底没能超脱世外,我的态度也愈发冰冷,时刻保持着警惕。要知道,揭人伤疤是件很不道德的事,泄愤同时,我还需要保护好自己。 而胶着之间,秦南风终于出手。 我触到了她的逆鳞,所以秦南风将会不择手段光明正大的杀掉我,哪里是一个老太太,她分明就是长生不死道行深厚的老妖怪。 拼尽全力,赶尽杀绝。 飞沙走石,狂风呼啸不止,秦南风愈战愈恼,一招一式开始不遗余力起来。她一声令下,那群坐山观望的天师们整整齐齐相拥而上。 刀光剑影,寒锋凛冽。既然躲不过去,那就无需再躲。我经历过太多次的孤军奋战,无数次的惊心动魄,已经不再奢望再危难关头会有谁为我挺身而出。 迸溅的鲜血浸染在自己手上,才最有安全感。 要么做人间至善,扶危济困,受黎民拥护万古长青。要么,做人间至恶,咽肉吞骨,遇众生敬畏,战战兢兢倨恭跪伏。 我既是大恶,就要掀弄起永不停息的腥风血雨,以最凶狠的姿态,降临到每个人心里。 让他们恐慌,退缩,溃不成军。 秦南风道:“这个世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已,有时候,你必须一条路走到黑,是非对错,你说了不算。” 不知她是讲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我听。此言颇有几分道理,然而能笑到最后的人,无论是非对错,首先,必须要有不俗的实力。 她,有吗? 狠狠的扼住她的喉咙,丝毫不体谅她已经是个年迈的老妇,笑眯眯看着秦南风,自负的昂首,眼角眉梢皆充满了对她的轻蔑。周围的天师们不敢轻举妄动,落叶无声,静谧的空气里藏着一触即发的杀意。 秦南风身处险境,仍不甘示弱,她的眼睛瞪如铜铃,神色依旧恨辣果断,她掰住我的手,凸显出根根骨节,皴糙的皮肤与纹络无不显示着她早已经进入气息衰败的时节。秦南风撑的困苦,斗志顽强,艰难的从口里挤出断断续续的话来:“你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顾倾城,杀了我,还会再有第二个,第三个秦南风出来,我们祖山的人,决不会放过你!” “杀你一个就够本了,再来几个,我不是赚大发了?这是好事情,小女子奉陪到底。”我笑的更加开心,一字一句都藏着快活的气息。 周围的天师个个嫉恶如仇,眼见秦南风命悬一线,皆举兵厉声斥道:“妖孽,快快收手,莫要一错再错,否则我等定饶不得你。” 可他们万万想不到,我也万料不到,秦南风这条聪明诡谲的老狐狸,她是故意露出破绽,好顺水推舟假作被我制服。 我确实过于狂妄自大,屡屡吃亏。屡屡吃亏仍不买账,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选择相信自己。 我比不上她的心机,大概生来就喜欢粗暴的方式。 秦南风贴在我耳边,轻飘飘细语道:“当年,就是沈固,生生断了我的姻缘,到现在我都恨他,我想报复他。沈固这个人,做事情从未出过错,我抓不到他任何把柄,所以一直都无处下手,没想到啊,我没想到啊,老天爷有眼,万年的老榆木,如今居然铁树开了花,他竟会爱上你,爱上你一个妖精。这是绝好的机会,当年,他为了维护所谓的规矩不让我好过,你看看,今日,他自己也落了个如此下场,风水轮流转,我要了你的命,教他也尝尝,什么叫做痛不欲生。” 她缓缓的后退,慢慢放下我的手,冷漠的对诸天师下令:“此妖法力高深,劳烦诸位师兄弟助我一臂之力。” 她话音刚落,我的整个身子便无力的倒在地上,望着此刻灰蒙蒙的天空,我突然明悟了一句话,声东击西,兵不厌诈。 秦南风对我,算得上十分优待了。 十几枚的镇魂钉,她一点都不吝啬。 天师们默契之至,他们各据一方,引来滚滚天雷,为我摆了一场视觉盛宴。 周天轮回大阵。 你看看,想要一个人死都不能简简单单痛痛快快,非得花样百出,非得连同精神一道儿摧残的灰飞烟灭。 我疼的虚汗直冒,气的咬牙切齿,可是动也不能动,看着他们搅弄风云,觉得讽刺又可笑。 置身于荒野之中,所有的骄傲,倔强,全部被碾作灰尘,可我仍在挣扎,只要有一线生机,我都不会放弃。 周天轮回大阵乃是极凶之阵,一旦阵成,必见血光。若要破阵…… 天师中出了个心慈手软的,大阵将成时,他突然犹豫起来。 话说了一半,被秦南风一口驳了回去:此妖罪恶滔天,其心可诛,难道你想救她不成? 那天师听后,打消了念头,再未敢言。 雷声轰鸣,天地之间一片昏暗,渺渺茫茫的,我恍惚听到有人在唤我的名字。 细辨之下,那声音比惊雷还要令我心悸。 是他。 是他。 我费尽心机想要守护的人,他穿过千层叠嶂,破开风浪万丈,终是跋山涉水的,来到了我身边。 愚蠢,无知,俗不可耐! 我动弹不得,困在无形的囹圄中,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不多时,迷雾中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高呼着:“徒孙孙,徒孙孙,沈固,找到我徒孙孙了吗?” 诸天师大惊失色,秦南风目生毒疮,冷冷的无动于衷的观望。 此时阵法将成,只待我投入罗网,消弭一切业障。 我看到他眼底自责而心疼的目光,沈固抱起我,双眉紧皱,明显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咬了咬牙,低头深深吸一口气,贴近我的脸颊:“对不起,我,我真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众天师面面相觑,秦南风似乎早就猜到沈固会来,一边又看到太息老祖紧随其后,神色明暗不定,迟疑片刻后,终究未出手阻拦。 我的心原本已经凉了半截,一睁眼瞧进了沈固的眸子里,更觉不胜其苦。 第211章 补天裂 沈天师神情凝重,毫不掩饰对我的心疼。他仔细探查我的伤势,施法取出了镇魂钉,太息老祖耐性十足的护于身侧,遥望着秦南风,观察到他们所布阵法,师公苍老的面庞多了几分怨怼。 “周天轮回大阵,秦南风,你,你未免太狠毒了吧。”老祖先是颇为疑虑,倏忽之间横眉怒目,语气转为从未有过的悲嗔。 秦南风不以为然,蔑笑道:“斩妖除魔,是我等职责所在,排兵布阵亦不过手段而已,何来狠毒一说。” 老祖愤然伸手,直指向她:“你这是公报私仇!” “离尤。” 简短的三两句言语让秦南风红了眼,隐约似有泪光,她自认坦荡,有功无过:“论公,我为了山河百姓,论私,也是由衷希望师叔能够迷途知返,我有何错?” “天大的笑话!”太息老祖一挥袖,反唇相讥:“你若当真为他好,就不该将他置于如此境地,况且你是天师,周天轮回大阵的威力你比谁都清楚,你也知道,沈固一定会来救我徒孙孙,这阵法,你正是为他准备的,多少年啊,你绸缪了多少年啊,秦南风,当年,他不过废了你几百年修为,你今日竟想让他命丧于此吗!” “闭嘴!”秦南风勃然大怒,“那些陈年往事我早已经忘记,你休要再提!离尤,我没有你想的那么阴险,你那徒孙到底值不值得我布此大阵,你心里一清二楚,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顾倾城今日我是收定了,若他沈固执意救人,我与众师弟职责所在,必不会任他逆天而行。” “好,好!”老祖夸赞着,脸上却不见丝毫笑意,平日里的亲和此刻荡然无存,“秦天师这般强人所难,老头子无话可说,那咱们就笔下见真章吧!” 老祖转过身子,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看着沈固的背影,不自觉的顿了顿,减少了些许怒火,高声问:“沈天师,你要战吗?” 沈固听到了,但没有应声,一直皱眉沉默着。我知道他现在正处于一个极度困窘的局面里,前后夹击,步履维艰。 他是如此小心翼翼,又是如此恪守本源。 我,还有他一直以来坚守的正道,究竟孰轻孰重,此刻,他突然,好像迷茫了。 况且秦南风嘴上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何尝不是最锋利的把柄,虽有私心,可句句属实。 知不可战而战,除却满腔热爱,能怂恿一个人宁愿背弃一切去守护的,我不知道还有什么。 身后风卷云涌,沈固眼中亦是兵荒马乱。 他的心里有一条湍急的江海,气势汹涌,随时都可能将其淹没,毁灭之前,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我知道他的犹疑。也知道,他对我一片赤诚。 不存在什么对与错,选择从来都是两难全的。 调匀气息,从沈固怀中脱身,低垂眼睫,忍着残存的疼痛,凭借自己的力量踉跄站起,沈固本想扶我一下,伸出手去,我躲闪着,最终还是让他落了空。 每个人在这个世上都有归宿,我没有,十载有余的年月,至于现在,我已经清楚的明白,有的人,生而孤独。 曾经相逢的温暖与苦寒,对于毫不可知的未来,根本无关紧要。我疲于应付每一个人,尤其是现在。 “我虽为妖,却早已经皈依沙门,纵然有错,也不该你秦天师来问津吧。”平静昂首,看着空中不同色彩的交织变幻,本想侧目再望一眼沈固,一思虑,到底没有回头。微抬眼眸,继续开口:“且说沈固,他触了你门中禁忌,只要依着规矩处置便是,怎么,我看秦天师这架势,是想借机挟私报复吗?” 秦南风脸色一阵铁青,而她周遭众天师相觑几眼后,终于有人发出疑问:“师姐,你究竟有何打算,这妖怪到底收不收得?” “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我等师兄弟毫不知情?” 秦南风咬咬牙,对我一声怒斥:“休得胡言!老身在人世间行走几百载,向来严于律己,从不敢有半点差错,自认清白坦荡,岂能容你如此血口喷人!” 她回首对诸天师道:“莫听她一派胡言!” 那些天师终究没有质疑下去,继续齐心协力施展法术,各据一方布阵引降。我盯着秦南风,眼见阵势已成,恐怕再也无力回天,心中黯然,已经滋生出几分绝望来。举步刚要上前,被沈固拉住胳膊。 他的掌心十分有力,显然经过一番斗争,沈天师已经下好了决定,片刻的停顿后,沈固道:“此事与你无关,我来处理。” 然而我一拂袖,将他猛然甩开,接着足点虚空,跃身而上。 我亦有自己的想法。 我们谁都没有错,为什么要受制于人,凭什么要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我确实忍了一肚子的气。 他们有周天轮回大阵,我有万千魍魉鬼魅。 昏沉的天空下,密密麻麻的妖群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形态各异,面容狰狞诡异,锋利的爪,尖锐的牙,已做好了决战的准备。 是的,我给自己留了一手。 不惜一切代价,我要保护好他。 天师们大惊失色,大概平生之中,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阵仗。 身处险境,愈发的激起他们的斗志,你看看,他们已开始不遗余力的投入到这场生死攸关的战斗中了。 此情此景,本该壮哉人心,任我耀武扬威。哪知道沈固当头要杀我的威风,他仿佛了解些什么内情,高声道:“顾倾城,你这是胡闹,快让他们速速撤离!” 而我根本不理睬他说了些什么,目不斜视的看着被围困在中央的秦南风,此刻的她震怒无比,睁大了眼睛:“顾倾城,你,你好大的本事啊……” 我自傲的眨了眨眼,唇角淡淡一勾:“承让,怎敢在您面前滥竽充数。” 秦南风渐渐归于静寂,俄而,眸中杀气显露,语气也变得压迫:“我不会放过你的。” 一瞬之间,天空雷鸣电闪,妖群发出兴奋怪异的尖叫声,我手执龙吻,缓缓催动术法。 四面八方的叫嚣声如同战鼓动地,肆意磅礴,我闭目凝神,待要出招之际,隐约察觉身后似有不善者汹汹而来。 她似一束纤细明亮的光,划破黑暗,呼啸而至。柔弱娇小的九灵姑娘,我第一次看到她璀璨眸子里的痛彻狠绝。 我不会贸然判断这是她内心最真实的一面,每个人的经历不尽相同,故而会造就许的多走投无路。 从她切齿的敌意中,我笃定,她无路可走了。 第212章 石火光中寄此身 九灵没有冲过来,或者说,她根本没有机会冲过来。她被我的妖属半道上拦住,芬芳的躯体惹得它们一个个垂涎三尺。九灵进退两难,左右无门,除了防备,不敢再轻举妄动。 落下龙吻,轻飘飘瞄了一眼黄衣少女,倏而瞬移至她跟前,含着深深笑意,慢悠悠问:“姑娘这是作甚?怎么过来也不打个招呼?” 九灵还未回答,身后的秦南风显然紧张起来,她挺直了背,高声道:“顾倾城,不许靠近她!” 我置若罔闻,环起双臂,继续问九灵:“你想杀了我,为什么?” 少女轻轻喘着气,眼神透着厌恶,毫不掩饰的回道:“你是妖,就该杀。” “不说实话?” 并不介意她对我的恶意,凑近了道:“九灵,你该比秦南风深明大义,她食古不化便罢了,你也想变得迂腐不堪么?” 少女固执已见,心中可能已经有了某种结论,对我十分抵触,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只对我语气中的锋芒格外在意,反驳道:“不许你诋毁秦婆婆,你们妖精向来不安好心。” 话音刚落,我立时锁住她的喉,故意诡谲一笑,仔仔细细打量着她:“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不愧是秦南风身边的人。很好,很好。” 无论是何缘由,她既已认定我包藏祸心,我又何必装腔作势,天生的仇敌,就应该水火不容。 “顾倾城,老身最后警告你一次,放了她!”秦南风红了眼,高呼的大风都抵不住她的愤怒。 看起来秦南风对这个小丫头着实上心的很,然而她说放人就放人,世上哪有那么简单的事,这个小姑娘可是一心想让我死的。 秦南风看向太息老祖,倒顾不得许多,急切的去寻求帮助:“离尤,你不能让你徒孙伤害九灵,她千万不可以被卷进来!” 老祖不屑一顾,吹着胡子,翻个白眼不痛不痒道:“关我什么事。” 许久未言的沈固侧目看了看他,顿一顿,不带丝毫感情的解释道:“她是你的女儿。” 老祖一愣,大概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觉得沈固在开玩笑。然而似沈固这样的人,怎会平白无故去开别人玩笑。老祖反应了一下,转头瞧向沈固,想要再次确认。而沈天师的严肃的神色告诉他,自己并没有听错,两人短暂的目光接触后,老祖动动唇,摆手笑道:不,不可能。 此言一出,秦南风阖上双眼,悲哀的落下泪水,可她双唇紧抿,仍在死死撑着自己最后一分威严。 “沈固,你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啊,这小丫头片子,怎么,怎么会是我女儿呢。”老祖连连摇头,笑的极为勉强,坚决不肯相信。 他不相信,众天师也不敢相信。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但半个字都不敢说。 我狠狠勒住少女的脖子,眉眼盈盈望向秦南风,幸灾乐祸的替他们询问:“秦天师,你师叔说的,是真的吗?” 秦南风眼睛里布满血丝,有了要松口的迹象。毕竟,纸是包不住火的,哽咽良久,秦南风终于肯将埋藏多年的秘密公布于众,她深吸口气,小作挣扎后,坦然道:“不错,离尤,她确实是你的女儿,是你和我的女儿。” 说着,音色便含了几分颤抖的哭腔:“离尤,我日思夜想盼着你回来,但我也知道,你不会回来了。当年为你所做的一切,我从来不曾后悔。可是离尤,我也是个女人啊,你害的我遍体鳞伤,时至今日,难道你就没有愧疚之心吗?” 回答她的是太息老祖长久的沉默,无言更胜有言,这无疑给了秦南风一个巨大的打击,她悲伤至极,摇头苦笑:“确实到了了断的时候了,可是这么多年,离尤,你都没有一句真心话,要对我说的吗?” 老祖注视着秦南风佝偻苍老的身影,眼角皱纹漾起几分苦涩,独自思忆良久,老祖回道:“你做错了事情,还要将苦果留给你的孩子,秦南风,你怎能……如此狠心。” “还不是为了你!离尤,我奔波一辈子,得到了什么,你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九灵是你唯一的血脉,难道连她也得不到你的爱吗?” 得不到老祖丝毫眷顾,秦南风字字血泪,现下光景,她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旧时光里的伤重新被撕扯,触目惊心,鲜血淋漓。 我渐渐松开手,九灵从中解脱,开始不停的咳嗽起来。 并不想为难一个功力低微的人,而她仍然对我存有极大的敌意,缓过来后,继续迎面朝我袭来。 她长长的青丝随风乱舞,一滴泪蓦然落到我的手上,她如此拼命,所为不异于螳臂当车,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 轻而易举的制服她,问:“我做了什么,让姑娘竟这般憎恨?” 九灵哀伤且冷漠的看着我,她道:“我没有父亲,他不是我的父亲。秦婆婆含辛茹苦将我养大,我不能认一个从不把她放在心上的人做父亲。你们妖怪,向来绝情绝义,害人不浅,顾倾城,你也一样。你空有一张好看的皮囊,却做尽了为人所不齿的事。你明明不爱沈天师,为什么还要与他走的那么近,他的感情,对你来说不值一提吗。” 我愣了愣,有所顿悟:“原来,你是想替他讨个公道。不过,此事应该与你无关吧。” 少女星眸含泪,充满了绝望的悲伤:“与我无关又怎样,我就是见不得他为你劳苦伤神的样子,你凭什么啊。你知道沈天师以前是多么好的人吗?就因为你的出现,他就像变了个人,一天到晚单围着你转,哪里有个天师的样子,你却还不知足,要骗他,伤他,抛弃他!” 我窥见九灵心头一点芳菲,粗略琢磨一番,轻轻一笑,靠近她耳边:“姑娘不顾一切的替沈固出头,该不会是,爱上他了?” 九灵咬咬唇:“这跟你也没有关系。” 我微微点头,敛笑道:“你说的对,你喜欢谁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但你若是因此想取我性命的话,恐怕我得跟你过几招了。” 第213章 春风吹又生 “顾倾城,你若敢伤她一根汗毛,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秦南风舐犊情深,眼见九灵落入豺狼之手,性命堪忧,一时间目眦欲裂,状似恶鬼。 她语音未落,我化作耀目白光,劈为两束,分别袭向秦南风与小姑娘。 死死缠绕住九灵身躯,先使她动弹不得,另一方向,与秦南风激烈的过起招式。事发突然,秦南风略有不稳,幸得反应迅速,仍是招架住了我的来者不善。 秦南风虎踞一方阵脚,气势如虹,我则频频示以幻相,以龙,虎,雀鸟等形态与她对战,集纳百家之长,处处刁难。 酣战处,秦南风因节节败退,不得不向众天师求助:“各位师弟,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那群人都是她的帮手,纵然秦南风遭到质疑,面对所谓邪恶,他们依然保持着同仇敌忾一往无前的凝聚力。 形势愈发严峻,环视着左右四周,在高度警惕与防备之下,将九灵率先变作人质,拽至身前,单手扼住她的喉咙,冷冰冰道:“想要她死,你们尽可以设计引我入局。” 居于东南方执降魔杵的一位天师一声嗤笑:“小丫头人虽不大,口气却不小,你以为召来这么多妖怪便可以斗得过我们周天轮回大阵吗,真是笑话!” 我轻飘飘看了他一眼,见得他天庭饱满,面色红润,似人间五十岁左右的年龄,瞧着富态,怎么说的话如此不中听呢。 “不如试试?”眯了眯眼睛,轻描淡写一句问答,字句里暗藏杀机。 “怕你不成?”他高高扬起自己骄傲的头颅。 于是我一伸手,先折断了九灵一条右臂。 骨头摩擦着血肉发出令人胆颤的声音,疼的她立刻弓下了身子,小姑娘发出痛苦的呻吟,眼泪随之掉了出来。 这很残忍,我知道。 可我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只要愿意,我顾倾城惹是生非的能力不亚于他们任何一位。 与其遮遮掩掩的慈悲,不如光明正大的作恶。横竖会成为众矢之的,变本加厉的锋芒或许会为自己辟开一条生路。 秦南风脸色大变,对我已然恨之入骨,她望向太息老祖,咬牙切齿地问:“离尤,你的骨肉,你到底管不管。” 老祖尚停留在巨大的震惊中,闻言又是一颤,我一挥衣袖,青丝随风而动,冷冷的看着秦南风,不近人情道:“他想管,可是能有我的手快吗?” 此时此刻,我突然渴望极了杀戮,手心充满力量,似乎身体也热了起来,尤其在看到秦南风淬了毒一般的眸子后,毫不犹豫,当机立断,捏住了九灵的咽喉。 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就想继续做坏人,做他们心里最深恶痛绝的妖孽。 秦南风无法继续容忍,怒吼着冲了过来,掌风扫处,荒芜一片。 与此同时,我先发制人,痛下杀手,毫不留情的拧断了九灵的脖子。 秦南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死在我手上,终于在不可置信中绝望的崩溃。 接住了女儿的尸体,秦天师双眼血红,痛彻心扉。抚摸着少女柔嫩的面颊,她仿佛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念想,秦南风的眸色逐渐变得黯淡,死寂。她流泪,可并没有悲恸到涕泗横流。 片刻,秦南风缓缓抬头,带笑望向我。 那笑容没有一点温度,似霜,似雪,冰冷到令人不寒而栗。 她这一笑,我晓得,我们之间的恩怨,算是真正开始了。 对于秦南风仇恨的目光,我没有丝毫躲闪,要分出个高下么,我也已经等了很久了。 将女儿的身体护送到地面,秦南风重回天师阵营,我静默的等待,见他们不约而同彼此对视,微微握紧双拳。风在耳边呼啸,弹指一瞬,天边惊雷乍响,我心头一紧,立于万千妖属中,目不转睛注视着众天师的动作,蓄势待发。 我不惧怕死亡,只关心胜负。披荆斩棘的这么多年,无数次险中求胜,我有足够的实力去做任何想做的事,不计后果,酣畅淋漓。 老祖拦不得我,沈固不得拦我。 两方巨大的力量碰撞抵抗,诸天师不断变换方位,以守为攻,行进之间游刃有余。我的妖群冲锋陷阵,其威力亦不容小觑。 以少胜多终究只是个例,前赴后继的小妖们执斧扬刀,纵使个人力量不及他们,可现在拧成一股绳儿,足以令这些天师闻风丧胆。 请一口一口的吃掉他们,骨头渣都不要剩。 我抿唇而笑,观赏着这场震撼人心的盛大景色,觉得分外赏心悦目。 沈天师良知未泯,自然,同门被我如此残害,他若是还能看的下去,就不是沈固了。 然而他一开口,似乎是在为我着想,同之前一样,沈固的声音浑厚有力,饶是相隔甚远,我也能清清楚楚听到他所说之言。 “顾倾城,快带他们撤!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他们会形神俱散的,听我一言!” 低眸瞄他一眼,沈天师不像在虚张声势,神情比平日里更加认真。我仿佛已经看到他眼里预知的灾祸,看到水深火热中绝望痛苦的哀嚎。 我不甘心,但我相信他。 做任何尝试都有风险,我真的只是不甘心罢了。 沈固逐渐不安,他飞身而上,拉住我的手腕:顾倾城,相信我。 看着他的眼睛,审视着一片大好光景,咬咬牙,不情愿却还是狠心下了令。 我愿意相信他。所以命令下的斩钉截铁,果断而利落。 撤退。 立刻,统统撤退! 他们杀红了眼,正当兴头上,接到要撤退的命令,比我更为诧异,但我说的坚决,他们不敢不服从。 念动真言,结一道法印,化作结界笼住死守周天轮回大阵的天师们,我看到了秦南风力竭的笑,暗道不妙,妖群退让不到三里的距离,为确保万无一失,我仍坚守前线,不肯退让。 同时加强术法,源源不断巩固着屏障。 第214章 旌旗十万斩阎罗 沈固仍然不满,比刚才急切更甚,或许他以为我也会走,但他已经帮不到我了。 我的结界被击的粉碎,天师们以元神凝出九条金龙,它们盘绕飞旋,气势磅礴,抖擞着精神,在天师们齐心协力的配合下,最后一记摆尾,齐刷刷朝我怒吼而来。 不同的方向,耀目的光彩刺的我根本睁不开眼,世界天旋地转,结界被震碎时,我遭到反噬,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 它们的力量犹如滔天巨浪,一路席卷,将我的妖群冲散的七零八落。 此阵威力容不得小视,当一切超出本来预想,大脑开始飞快的搜寻着对策,然而思想赶不上身体的本能,用尽全力去躲避,自上而下的压迫令我没有任何还手能力,连眼睛几乎都要被灼伤。 此刻的命悬一线是自己罪有应得,而越是迫在眉睫的危难,越能够激发潜能。 凝聚了近八成功力,咬紧牙关,打算放手一搏,将身突出重围的刹那,猛然被人按住了肩膀。 我以为是沈固,我以为,此时此刻,只有他会奋不顾身的救我。可是我回头看去,来者是八戒,我的二师兄。 他匆匆而来,额上冒着细汗,等不及多说什么,将我安排在身后,一方举着钉耙辟路,一方护送着我,唇紧闭,眉微皱,带我闯出绝境,所向无敌。 巨大的雷鸣声在身后炸裂,我紧紧抓住八戒的胳膊,落地时,本能地回身去看,这一看,只见得一只硕大龙头俯冲而来。立即作抚琴状怒然挥袖,飞去一道道锋利钢刀,准确砍掉了那龙的角,抹了它的脖子。 金龙尚张着口,下一秒便化作烟尘,形神俱灭。 然而万料不到的是,杀了一条,自大阵中又生出一条。 我一时懵然,迟钝几秒,目光瞄向了沈固。 就在这时,八戒突开了口,思索着道一句:“周天轮回大阵?” 我听他几分讶然,立即回应道:“正是,师兄识得此阵?” 八戒道:“周天轮回大阵乃是极煞之阵,催动它需得二十八位得道高人各守一方,这二十八人代表二十八星宿,掌周天十二天支,据说一旦阵成,有扭转乾坤之力,鲜有人敌。” 我问:“可有破阵之计?” 八戒皱起鼻子,思索道:“并非易事。” 周天轮回大阵于妖魔来说,是无处可遁的天罗地网。那九条金龙正是天地浩然正气,不增不灭,如日月长存。人间妖魔之气尚有一刻横行,光明正义之力便永不会消逝,如太极阴阳,黑白分明,生生不息。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没有绝对的善或恶,而正邪不两立,应该也最基本的原则。 我僵在原地,愣怔片刻,忽而勾唇一笑,此时心中所想,不是该如何逃命,而是终于意识到,造业太多,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了。 只是不知,凭我一己之力,能否偿还的清。 我佯作自负,匹夫万人莫可抵当,看似恃才傲物,但心里头一清二楚,周天轮回大阵,我可能躲不过去了。 八戒道:“若是大师兄在,他一定会有办法救你。” 心脏猛的抽痛,唇角的笑意还未散去,眉梢便攀上来冰霜般清冷。 他若想来,早都来了。 他不来,我也不太需要。 八戒还想说些什么,我别过头,轻轻嗤笑:“不必牵连到不相干的人,自己的业,应该自己来还。” 没有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私心,所有的狰狞暴虐在一瞬间顿悟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头顶处金光闪闪,恰似佛光普照。 其实每个人都力挽狂澜过,然后所有的事情,就可以一了百了了。 世间之事,真真假假,举足轻重,终将毫无意义。 迎风而上时,我目露凶光,捻诀的指法都是快意,简单的一个回眸,展现出以一当百的气势。 我的自信,骄纵,在那一瞬间被演绎出前所未有的高度。成年人的伪装,我总算练出了几分精髓。 金龙狂吼着冲过来,它们披荆斩棘,毫无惧色,它们亦有防备,但对正义的极端拥护是毕生追求。它们拥有摧毁万事万物的力量,或许它们对这场战斗,早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却怎知,仅是拈花一瞬,世界顿时安静下来。 深蓝色的光彩在指尖消散,如梦如幻,乌黑长发被一股强劲力量冲击的四乱飞舞,嘴角涌出殷红的鲜血,我翕动着唇,笑了笑,抬起头,垂下双手,放弃了所有抵抗。 没有人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人相信,千钧一发之际,我会收回怒放的锋芒,自寻死路。 一场恶斗还没有开始,就已潦草结束。 他们自上而下穿透身体,给了我重重一击。无尽的寂静,仿佛世界猛然之间就剩下我一个人。 缓缓的下降,我呆呆睁着眼睛,内心一片苍凉。 我听到八戒大喊了一声,接着身体轻飘飘掉落在一个安全的怀抱里,看着那人墨色的瞳孔,我张了张口,艰难笑道:“结,结束了……” 沈天师的面容近在咫尺,他几乎整个人要贴上来,小心翼翼感受着我微弱的气息,沈固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心里,我是多么争强好胜的一个人,突然的妥协令他猝不及防,沈固摇头,眸子里一圈圈疼痛的波纹,他抚摸着我的脸颊,问:“为,为什么。” 忍受着刻骨的伤痛,我微微张口,音色颤抖道:“沈天师,你该夸一夸我,这个世上,有自知之明的妖,可不多……” 沈固咬紧了牙,被我气的不由笑出声来:“是,是。”可他笑着笑着,一滴温热的眼泪落在我的脸上。 朦胧间,我看到八戒跑了过来,太息老祖也围过来,可我已经没力气了,眼睛只有一道微弱的光线,像黑夜来临时最后一束混沌的光,终于消失。 意识已经渐渐迷离,黑暗笼罩之际,我又一次听到沈固的声音,低沉沧桑,一贯的稳重,可我似乎又听到了他的哽咽,欲言又止,他紧紧抱着我,凑到我的耳边,低喃:“顾倾城,你真的太自私了,有沈某在,绝不会,绝不会让你如愿……” 第215章 吹恨上眉端 浮世云烟,转瞬即逝,我是傀儡,是行尸,空有一身道行,困在人世一张网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镜子中的那张脸,真的是我么。 世间之事,真真假假,孰是孰非,到头来,似乎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所有的新仇旧恨,迄今为止,一并勾销。 我躲在佛合山,躲了三个月。没有人敢管我,没有人管得着我。 我闭上眼,看到的全是噩梦。 温暖的气息缓缓流入冰冷的身体,破碎的五脏六腑奇迹般愈合,我从梦中醒来,醒来时虚汗已经浸透了衣衫。 我知道,他走了。 他心里有一道坎,自始至终都没有迈过去。原来他从来没有忘记,他所承受的,比我想象中更为沉重。 替我挡下所有刀锋,最后落得个叛徒的罪名。 更可笑的,是我从来没有将他规划到自己的未来里,一度躲避,连一个明媚的笑颜都不曾给过他。我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可以这么无私的奉献自己,而且为什么,偏偏是他。 浑浑噩噩消磨着一潭死水的日子,周而复始的噩梦折磨的我寝食难安。殿前两株桃树开了花,在一夜风雨后落红满地。 蜷缩在万众瞩目的宝座上,把伤口包裹的严严实实,惊弓之鸟一般,时刻提防着某处突然传出的棒喝,恐教人肝胆俱裂。 我拖着裙子,赤脚走在阳春三月的年轮里,空气中弥漫着新生味道,眼前的景物熟悉又陌生。 没有人再来找我的麻烦,师公也变得安静许多。耳边聒噪的尘嚣许久未闻,只有林间不时传来布谷鸟的叫声,让我尚且感知到,自己仍处于人世。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我常着一身轻薄的素色衣衫,简单挽着头发,在一处绝崖上,携一壶酒,慵懒的醉卧高枝,每日里看着太阳东升西落,心如古井。 夕阳金色的余晖从窗格斜斜穿过,大殿内除了我,空无一人,案前摆满了各式请柬,我哪里都不想去,百无聊赖的随手一翻,然后扔去一旁。 偶然侧目瞄见外面的晚霞,艳丽炽热,其华灼灼,有心踱去窗边,想好好看看时,却见一妙丽女子衣衫飘舞,远远的,踏云而来。 她轻盈的降身殿外,款款走进,我面容倦怠,慵懒地看她一眼后,回过头,又坐回案前。 “小师妹。”那女子朱唇轻启,音色温柔好比甘洌山泉。 礼貌的报以微笑,紧闭的心门迟迟不肯打开,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她,淡道:“原来是紫霞仙子,你不是随着唐僧西行取经了,怎么今日有空来我这里?” 我与她素来无甚交集,往日里只有卑微,如今心无挂碍,倒觉得,她与普通人家的女子无甚两样,我何必低了身躯,将自己淹没在渺小的蝼蚁里。 狂妄到无所顾忌,一不迎宾,二不看茶,仙子并不介意,往前走了几步,倒像与我是姐妹一般,笑意盈盈:“确实是我贸然了,小师妹莫怪,今日来此,是为谢你救命之恩,顺道也替你师父师兄们看看你。” “所以仙子是空着手来的吗。”我左右瞅了瞅,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故作疑惑。 紫霞一怔,扑哧笑出了声:“哪会空手而来,只是不知小师妹喜欢什么。” 我一本正经的托腮想了想,回道:“喜欢你啊。” 化作缭绕的烟雾,飘落到她面前后重现原形,身子微倾,问:“我喜欢你,那你可不可以留在这里,不要走?” 四目相对,紫霞摇了摇头,端庄大气,她抿抿唇:“小师妹言不由衷。” 我呵呵一笑,向后退去,夸赞道:“仙子果然目光如炬,心思细腻。” 紫霞沉默片刻,平静的问道:“师妹,这几个月来,你过得可还好?” 微微勾起唇角,转过身,敷衍道:“好得很。” 她继续问:“几时回去?” 听她这番问询,我觉得一阵胸闷,勉强维持着笑,凭借着还未成熟的一副铁石心肠,下逐客令道:“此事不劳仙子费心,既然恩也谢了,人也看了,趁着天色未晚,仙子还是快些回去吧。” 我真的,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紫霞一阵为难,我已经将自己的心思表达的很清楚,她不是朽木脑袋,若识时务,就不会再继续停留。 紫霞犹豫片刻,只得妥协道:“那,小师妹有什么话,需要我转告回去吗?” “没有。” 紫霞一时无言,立在原地默然良久,末了,无奈的叹口气,终于灰心,辞别道:“师妹且好生休息,往后若有机会,我……再来看你。” 攥紧了拳头,挺直背,闭上眼睛,慢慢点头。 我努力压下所有心悸的记忆,听着四周逐渐归于寂静,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呼吸时,缓缓的,痛苦的瘫倒在地。 他们到底知不知道,她是最不该来佛合山的人。 最不该来。 为什么爱我的人都死了,他爱的人,还能站在春风里,亲和委婉的卖弄温柔。 为什么,我做了那么多努力,全部都是无用之功。 为什么…… 因为我罪孽深重,所以无论在苦海里如何挣扎,都上不了岸,是吗。 不知过了多久,额上的汗水打湿鬓发,不再妄图怀抱任何希望,收敛了一切情绪,然后面无表情的起身,拍拍衣裙,从桌上不慌不忙的拿走一本请柬。 唤来梦貘,颤颤巍巍出了大殿,扬着一抹冷静到诡异的笑,踏上云头后才慢悠悠打开。 小白一头雾水,不知我想做什么,黑不溜秋的大眼睛满是疑惑。云雾缭绕间,我们已经离开佛合山几十里了。 稍微缓了一缓,迎风将请柬扔到小白怀里,他打开一看,顿时呆若木鸡:“极北雪山?” 我捻诀开着路,听闻小白语气中的震惊,不知缘何,问:“怎么,有问题吗?” 小白拦道:“万不可去,那极北乃是苦寒之地,所生妖怪穷凶极恶,他们表面归伏于佛合山,实际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呢。似这样请帖年年都有,皆是例行公事,夫人,我们还是别去的好,否则不知道会招惹到什么事儿。” 我愣了愣,放慢行云速度,皱眉看着它:“小白,你什么时候学会危言耸听了。” 梦貘连连否认:“不敢欺瞒夫人,属下所言句句属实。” 他说的认真,我听进去几分,想了想,目光落到了缥缈远方。 可是除了佛合山,在人间,我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容身呢。 小白围在身后,试探性开口:“夫人若是觉得闷,属下倒想起一个地方,没准儿夫人会喜欢。” 第216章 尽日东风 梦貘窥见我的心事,知道我并不是非极北不去,建议道:“夫人,这时节,洛阳的牡丹都开了,您若想散心,那里也是个好去处。” 无奈的看它一眼,这家伙,真的越来越会察言观色了,想了想,要去洛阳也未尝不可,即随意点头应道:“也好,听你的吧。” 去哪里都无所谓,只要能让我安然的渡过这段时日。 洛阳城内牡丹斗艳,芍药联芳,真真是一年内最热闹的时候。姑娘们扫蛾眉,施脂粉,眉心点一簇火红朱砂,更衬的人比花娇,说不尽的绝世美艳。 行走在人群中,我这身衣裳确实素雅单薄了些,比不得牡丹国色天香,只透着几瓣儿梨花的清瘦无争。 倒是无妨,毕竟早已经过了争奇斗艳的年纪。那些行走在春风下的小姑娘们,她们才是最美的风景。 与梦貘坐在凉亭,观人间芳菲,半晌无言。原本鼎沸的尘世此刻热闹的恰到好处,窈窕姿影在花间穿梭,裙袂飘飘,笑语连连。 微风拂面而来,我眯着眼睛,放松精神,不觉间都要睡去。 夜晚,明月高悬,城中依然灯火辉煌,梦貘特意买了些洛阳老八件儿,开口笑,龙眼酥,蜜豆角,甜咸饼,可口的小吃一样不少,他兴高采烈的拿回来,可惜我心情不佳,只是尝了几口,然后放去一边。 我虽贪恋人间烟火,但是此时此刻,眉梢争发多年的春意,已如冬日朽木,俨然垂垂老矣。 洛阳城是个好地方,鸟语花香的日子里,不会有人在意到一个女子心思的贫瘠,毕竟好时光迎来送往,每个人最终都会离开。 夜间沉眠,梦里尽是五彩斑斓的泡泡,白日的情景一幕幕浮现,空气中还有的味道。 芳菲盛景全部涌进梦乡,教我目不暇接,眼花缭乱,这是梦貘的杰作,我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夜间还要重复白天的事情,令人莫名的十分疲惫。 他是一片好心,我缄口不言,只当未知。 在洛阳逗留了几日,要走的时候,梦貘拉来一个文质彬彬的画师,要为我绘一幅丹青。 身侧牡丹雍容华贵,我不好拒绝,遂倚栏远眺,任阳光温暖洒在面庞,阖目而憩。 不知过了多久,醒来以后,画师也到了快收尾的时候。我揉一揉脖颈,轻袅袅四下看一圈,没有发现小白的影子,皱皱眉,没有太过在意,若有若无呼出一口气,继续安安静静的坐着。 察觉到不正常的时候,那画师已经收笔了,他全程无言,我嗅出几分不祥,等了一等,愈发觉得蹊跷,安全感消失殆尽,忽然间凌空一跃,便一门心思想着逃窜了。 他从身后拉住我的手腕,疾风骤雨,似豺狼虎豹,毫无怜惜的力度让我落实了心中猜测。 随着惯力,险要撞进他怀里时,被他出手一推,眨眼间抵身在墙。 他低下头,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注视着我,语气冷漠却带有极大的挑衅:“师妹,别来无恙?” 他与我尚有些距离,可我忽然觉得胸口发闷,手心出汗,连气也喘不上来。他慢慢靠近,问:“见了俺就跑,是不是心里有鬼?” 我这才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尽量与他保持着距离,反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鼻子一皱,轻轻歪头:“只要俺老孙愿意,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俺也能逮到你,顾倾城,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 我嗤笑一声,带着些许苦涩与不屑,点头道:“好,那你说说,有何事要来找我。” “你应该心如明镜。” “我糊涂的很。” 他抿紧了唇,目光灼灼,沉默须臾后开口:“紫霞呢?” 我微昂着下巴,不自禁轻轻一笑,清冷的看着他:“怎么,仙子又丢了?” “别在这儿装傻充愣,自前几日她去佛合山找你,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你敢说你不知道?” “是么,可是最近我并不在佛合山,根本没有见到过她。哥哥刚才不是说,这个世上没有你找不见的人么?”身子稍稍前倾,“火急火燎跑来兴师问罪,请问,哥哥有什么证据吗?自己打自己脸,那可是很疼的。” “你!”他横眉怒目,无言以对,猛的又拉住我的手腕:“不如你先跟俺走一遭。” 孙悟空十分蛮横无礼,我满心抗拒,努力去挣脱他,同时笑言:“紫霞仙子生的貌美,定是有不少人惦记着,此次失踪,说不定是让哪座山的大王趁机带走了,至今多日,估计连堂都拜了,哥哥你现在才想起来去找,会不会太迟了。” 孙悟空住了身,回过头,语气带着不解,还有几分隐约的痛惜:“顾倾城,你心思何时变得如此歹毒?” 他质问的语气似一阵飓风在心田刮过,所到之处,寂寥荒芜。 “哥哥也不是第一天才认识我,师妹向来小肚鸡肠,偏见不得别人的好,此为顽疾,无药可医。” 他的眼神瞬时凌厉,对我盯了几秒:“没有人要求你一定要做什么,紫霞丢了你可以不管,但是如果让俺知道此事与你有关,顾倾城。” 他慢慢的靠近我,语气中是陌生的敌意:“俺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一声轻嗤,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弯着眼眸,似醉了一般,点头道:“嗯,看来我得好好求求佛祖,让他保佑你,早日寻到紫霞仙子了。” 话音刚落,便冷漠了神情,回身拂袖,踏云而走。 离开洛阳城,在温煦柔和的风中,我却感受到了寒冬的凛冽。世界花红柳绿,人声鼎沸,而我不痛不痒,心如朽木。 到达佛合山的三个时辰后,天色暗了下来,梦貘乘夜色匆匆而归,早间他被孙悟空施法陷入昏睡,一觉醒来已经不见我的身影。 直到此时,梦貘才摇着毛茸茸的尾巴回来,它可怜兮兮的望着我,然后递上来一幅画。 那是孙悟空的墨宝丹青,勾勒的是一位神情慵懒的女子,从眉眼至身姿,无一不透露着安宁与温柔。 牡丹与少女,这画面似曾相识。 那么,画中之人真的是我吗。 若是的话,美若天仙这个词,从骨相来看,我也是配得上的。 第217章 静听松风寒 正一心一意陶醉在画中,孤山,若素与九音齐齐来到大殿,他们个个神情凝重,步伐较平常更是急促了许多。 听闻声音,我先抬眸看了一眼,见此阵仗,猜想莫不是哪里又出了事端,毕竟能劳动他们三人一同出现在我面前,此事一定非同小可。 合上画,端正了姿态,梦貘很自觉的退去一旁,他三人先行一礼,果然,孤山上前一步,严肃且认真地开口道:“夫人,极北出事了。” 极北? 我心里咯噔一下,警觉的看着他:“说。” “有消息传来,极北玄月宫雪狼王云无定大肆屠杀我佛合山妖属,明目张胆招兵买马,并日夜操练,大放厥词,恐是对夫人不利。” 孤山说完,若素随即点头补充:“云无定向来野心勃勃,性情残暴,虽然安静了几年,但依眼前形势来看,他蛰伏的几年完全是在准备精心的预谋。若他真敢起兵造反,夫人,佛合山怕是会风雨飘摇了。” 我思忆起那日偶尔翻出的请柬,与梦貘对视一眼,他明显有几分后怕,我微微垂眸,摩挲着从画轴漏出的一条缎带,兀自思虑片刻,从容镇定的笑了一笑,终究还是意气风发的年纪,鼻间轻嗤,颇自负道:“总有人不见棺材不落泪,他想造反,我就陪他玩玩,本夫人倒要看看,他究竟有多大本事。” 若素并不赞同正面的硬碰硬,劝阻道:“夫人万不可意气用事,云无定老谋深算,绝非善茬。” 孤山道:“云无定一方霸主,实力不容小觑。为确保万无一失,夫人,此事还需周密计划。” 我亮出极北送来的请柬,扔在案前,慢悠悠道:“雪狼王每年都以各种名义邀我赴会,今年的噱头似乎是个什么宝贝兵器,我打算前去会他一会,诸位有何建议?” 四下沉默,无人应声。 无奈的摇摇头,起身下阶:“云无定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佛合山又岂能落于他后,不如先去极北探探虚实,往后再作定夺。” 若素甚为担忧,秀眉紧蹙,她是个心思细腻的姑娘,已看出我的决然,不好继续阻挡,遂道:“夫人若是非去不可,若素愿与你一同前往。” 九音看了一眼若素,亦行一礼,附道:“属下也愿。” “属下也愿!”小白紧随其后,饶是略有怯意,嗓音仍旧洪亮坚定。 “不必大张旗鼓,倒显得刻意了些。”轻瞄梦貘,心中深感欣慰,摸一摸它头上顺滑的绒毛,淡道:“小白一个随我去罢。” 梦貘咧嘴一笑,连连点头。 我知道,此去必不会一帆风顺,但只要有人能留下来,替我在佛和山坐阵,前方的路,我便能走的更踏实一些。 极北终年积雪,天寒地冻,严酷猛烈的风无时无刻不再怒吼,吹卷起的残雪迷茫漫漫,刮在脸上犹如刀割,行走在万野无人之境,我忽然觉得无比安心。 没有走到终点之前,迈出的每一步都有自己追寻的目标。 玄月宫地处高山之巅,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苍穹清澈,伸手可摘星。 故而无山径,仍可乘星光而上。 虽然持有请柬,我却更像是一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距离雪狼王的观宝大会还有四天,我提前到访,理应先传个消息,这番静悄悄来了,只是不想给他们作准备的机会,因为在始料未及的情况下,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会比往日更加真实。 梦貘递出请柬,等来的,是雪狼王云无定的亲自迎接。他领着一众心腹,大步流星迫切地雄雄而来。 雪狼王脚踩一双绒靴,裹了身厚实的花色兽纹衣物,脖颈还挂着一串奇异的骨头项链,中间坠一颗剔透晶莹的黄色宝石,体格魁梧,膀大腰圆,一眼瞧去便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究竟是位王者,生人勿进的强大气场自不必说,但你看他一双眼睛,却生的很是好看,那是异族独有的蓝色眸子,似水一样柔软,冰一般冷酷。 雪狼王迎面走来,一众领袖簇拥着跟在身后,他唇角高扬,笑容可亲,待其下属报明身份,云无定方躬身行礼:“方才看到请柬,本以为是我眼花了,没想到真是夫人,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呐。” 我回以微笑,同样客套:“雪狼王哪里的话,是我提前到来,未曾传话与你,实在不该,希望没有打扰到你才是。” 云无定呵呵一笑:“怎么会?夫人能来玄月宫,小王求之不得,我玄月宫的大门永远向夫人敞开。”他展开双臂,热情洋溢。 大约心思实在敏感,云无定绽在眼角的笑意在我看来,被渲染了一层浓浓的诡异色彩,他作一个邀请的手势,一瞬之间,我忽然有种自投罗网的感觉。 绝不可心虚,亦不可轻敌。 我来的不是时候,此刻的玄月宫是酒池肉林,笙歌曼舞的尽是些细软腰肢,有甚者一上来便对着云无定投怀送抱,灌一杯消愁的酒,凑上朱唇,莺莺细语恰似春风拂面,真真的撩人心扉。 云无定邀我上座,命人摆了些海味山珍,他倒是不拘小节,亲自为我满了一杯酒:“夫人肯赴大会,小王实在惶恐,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夫人海涵。” 我微微顿首,笑一笑,含蓄回他:“雪狼王何必见外,都是自家人,这几年是我琐事缠身,没能抽得空到你这边走走,望你莫要生气。” 雪狼王哈哈一笑:“无妨!无妨!极北穷山恶水,常年冰封。饶是小王日夜盼着您来,也得为您的身子考虑啊。” 浓重的酒香味道经久不散,我只是闻着,便有些上头,弯一弯眉眼,从容的继续问他:“此番赴邀,是为了看看你的宝贝,不知道能被雪狼王所珍藏的,究竟是什么样旷世的神兵利器?” “夫人心急了不是,距大会尚有几日,请允许小王先卖个关子吧。”雪狼王颇有深意的眨眨眼,摇摇头,始终不肯明说。 第218章 魑魅搏人应见惯 对于他所谓宝贝,我本无心打听,彼此各怀心事,便也没有刻意去追问。吃他几杯酒,短短片刻时间,那雪狼王突的想通了什么,意外的松了口,他慢慢靠近我,压低声音,商榷道:“其实夫人想要先睹为快也未尝不可,只是,需得您答应小王一个条件。” 不知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稍作停顿,思忖着,将酒杯搁回原位,有心看看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招,礼貌回道:“请讲。” 他微微一笑,以极其平常的语气问:“夫人可否将龙吻借之一用?” 我闻言暗惊,心尖上一阵风起云涌,表面仍不动声色,带着略恼的腔调,斜瞄他一眼,语气清淡而咬字清晰:“放肆。” 雪狼王和颜悦色,离我远了几分,举起自己的酒杯,呵呵笑道:“夫人莫要动怒,是小王冒昧了,龙吻乃是至宝,怎能轻易相借,这样,我自罚一杯,还请夫人消气。” 云无定诚意十足,举止自然,令我愈发警惕起来。初次相见,他便将自己的野心展露的如此堂而皇之,往后若真的反目成仇,恐怕不好对付。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雪狼王再次看向我,顿了顿,道:“夫人能来极北,对小王来说已是莫大殊荣,您专程而来,我也不能让您失望,不过还请夫人给我一些时间,小王安排一下,保证让夫人满意。” 他一时间有所开窍,我点点头,避重就轻谢道:“如此,那就请雪狼王多多费心了。” 云无定无甚介意,说着些聊表忠心的话,晚些时候,又与我安排落榻之所,事无巨细,他都做的恰到好处。 极北的夜空十分清澈,繁星斑驳,沉稳安定,我刚静下心来,关了窗户,准备休憩。侧身卧榻,闭目养神之际,外头就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眼睫微动,淡淡应一声:“进。” 不出所料,是小白蹑手蹑脚的走进来,随手关上门,小心翼翼道:“夫人。” 抬眸看他,但见小白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两只手绞在一起,明明很是纠结,半晌又不吱声。只得坐起了身子,揉揉脖子,带着些许疑惑问:“怎么了?” 想必是带来了不太好的消息,小白犹犹豫豫,最后终于回答:“夫人,佛合山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说是您的师兄孙大圣非要见您。” 我轻笑一声,扶额摇头,踱步走到高高的镀金仙鹤烛台前:“这猴子,还真是痴情的很,他料定我绑了紫霞仙子,此番登门,恐怕是要跟我翻脸。” 小白连道:“夫人放心,若素并没有告诉大圣您在极北,只是他似乎铁了心要等你回去,这可如何是好?” “他要等,就教他等着吧,唐三藏那边还需要他去保护,他也等不了几天,没见到人,自然会离开的。” 小白看看我,要开口却欲言又止,皱着眉头犹豫一番,末了,还是选择了沉默不语。 烛火闪烁跳动,我亦默然,回忆起白天发生的事,出神片刻,忽给了小白一个靠近的手势,让它走到身边来。小白低着头,认真的听,看着他洁白纤长的睫毛,我压下声音:“小白,依你看,雪狼王举办此次大会,是否别有用心?” 梦貘作发呆状思考须臾:“玄月宫每年都会递帖子,而且每次的由头都不尽相同,属下愚昧,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可他今日向我借用龙吻,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夫人此话怎讲?” 向前缓缓走去一步,分析道:“你想想,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初次见面,他便要借用我妖界如此珍贵的东西,他有几分把握我会借给他,云无定这么做,似乎在转移我的注意力。可是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现在我还不能断定。” 梦貘挠挠头,皱着鼻头一时无语,俄而,忽的想到了什么,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夫人,或许,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我好奇的回头:“嗯?” 梦貘一族天赋异禀,除却利用梦境生存,还有一种旁人不能及的神通。 在悄无声息之间,窃取你的记忆。那些藏在你心里,一切不敢为人所知的秘密,会在寂静的黑夜里喧哗绽放。 你睡着了,你的记忆仍然活络。 天地万物,掌中方寸而已。 梦貘喜孜孜等待为我解忧,成竹在胸,我虽略有踌躇,见它志在必得的样子,掂量许久,终于同意,接着再三叮嘱:那你可要千万小心。 梦貘十分欢喜,很快离去,我独自坐了一会儿,灭了灯,偶尔瞄一眼窗外的依稀月光,心事重重的合衣而睡。 风声肆虐,实在难以安眠。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专门等着小白。 他迟迟未归,我开始担心。 过了约一刻钟的时间,拿了件衣裳将要出门,迎面撞上了几个小妖,他们笑呵呵问了个安,躬身道:“我们大王请夫人过去。” 没有多问,径随几人而去。 岂知一入正殿大门,就看到了满身是血的小白。 云无定脱了大氅,气定神闲的走下台阶,故作疑惑的看了看梦貘,问我:“夫人,这小东西本王瞧着眼熟,有点像你昨天的随身手下啊?” 小白的惨状触目惊心,我一时间不敢相信,紧抿着唇,呆愣好久,看着云淡风轻的雪狼王,周身的煞气逐渐显露,双手握拳,一字一句问:“谁伤的他?” 雪狼王呵呵一笑,事不关己道:“呀,你瞧瞧,真是误会了,正是小王眼拙,当时没认出来,下手便重了一些。”他沉吟片刻,对我倾了倾身:“可小王有一点不解,您的人三更半夜的跑我寝殿里去,究竟是何用意,该不会是走错路了吧。” 我咬咬牙,看也不看他,面容冷漠的解释道:“雪狼王有所不知,小白乃是梦貘,性喜黑夜,最爱食人梦境,常于子时后四处飘荡,他初来乍到,大抵也是陌生的紧,所以误闯了你的寝殿。” 雪狼王又是一笑:“是么。” “否则呢,莫非雪狼王以为,我会派他加害与你?” “小王不敢。” 我冷冷的瞄他一眼,刚想过去看看小白的伤,云无定突然伸手,毫不迟疑的拦住了我:“司圣夫人。” 第219章 江云欲变霞 云无定有心阻拦,我严肃了神色,停在他面前,目光如炬,毫不怯懦:“让开。” 雪狼王的态度不甚愉悦,他动也不动,稳如泰山:“夫人,小王刚才说了,之前下手重了一些,恐怕您这位属下命不久矣,还是别过去的好,这鲜血淋漓的,别脏了您这么白的裙子。不妨我替您给他收尸,您要还觉得不满意,就在我玄月宫随便挑几个新人,小王绝对没有意见。” “云无定。”我偏过头,“本夫人的话是耳旁风么?” 他眸子里闪烁着不甘的光,短暂思索后,放下了自己的手:“夫人请。” 梦貘气息微弱,是被他一掌震碎了肺腑,能坚持到现在,已经不易。 我咬紧了牙,颤抖着伸手,去抚摸他的脸庞,梦貘微微睁开眼睛,他知道是我,艰难地动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俯下身子,轻轻贴近他的嘴边,小白断断续续吐着气,紧迫道:“夫人,快走,快走,云无定其心可诛,你,你不能……” 梦貘话未说完,口角已流出了许多血,他愈是努力,鲜血淹没出来,愈是半个字都说不出了。 我只觉心如刀割,万想不到,他会是今日这个结局。 梦貘的最后一个动作,是想替我擦掉滑落的泪珠。他清澈的眸子渐渐失去光彩,小小的胖乎乎的手停在半空,还是落了下去。 生命的戛然而止让只言片语变得更加残缺。 而我的小白,离开我了。 闭上眼睛,没有人知道我此刻到底多么悲痛。 只能隐忍,我只能隐忍。 云无定肆无忌惮的杀鸡儆猴,使用这些鬼蜮伎俩,无疑是想挑战我的威严。 他大张旗鼓的试探我,挑衅我,眼里根本没有佛合山的妖王。或许他认为,似我这样的女子,难当妖王之任。 他愈是无所顾忌的兴风作浪,我愈要狠狠的给他当头棒喝。 王的尊贵,任何人不可质疑。 害死了我的小白,他必须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云无定走上前,半蹲在我身侧:“夫人看起来很伤心啊?” 悲伤入骨的疼痛被一一掩埋,我慢慢抬起头,凌厉的目光对准他,语气冰冷到了极点:“云无定,你可知,你所杀之人乃是我佛合山的使者。” 他唇角微微一勾,吊儿郎当道:“夫人,谁也不是成心想要杀人的,你若想因此追究小王的责任,那小王也认了。” 他毫无惧意,甚至坦坦荡荡。我没有理由去反驳他,两人对视片刻,云无定拍了拍衣裳,道:“夫人,地上凉,起来吧。” 闭上眼睛,深吸口气,抱起了小白,没有同云无定多说一句话,转身就往外走。 立刻就有两个健壮的狼妖执长枪挡在我身前。 侧目,清冷的问:“雪狼王是何意思?” 云无定讶异道:“夫人要往哪里去?您不去看看宝贝了?小王可是都准备好了呢。” “宝贝?你的宝贝可没有我的小白重要,教你的人给我让开。” 雪狼王不下令,对面的人纹丝不动。 云无定漫不经心的摸摸鼻子:“夫人何必如此动怒,一个一千多年的小妖怪罢了,难道为了他,您要跟我兵戎相向?” 兵戎相向。呵,好一个兵戎相向! 云无定煞费苦心,沉默多年,大抵,等的就是这么一个借口吧。 “或留或走都是本夫人说了算,你拦得住我吗?云无定,你是玄月宫的主人,极北的事我不会干涉你,但是,我劝你,最好安分守己一些。” “夫人什么意思?小王做了什么,让夫人这样误会于我?”他显露出十二分的委屈。 “是不是误会你心里清楚,有的事情说破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我最后再说一次,教他们让开。” “夫人,小王盼星星盼月亮才将你盼来,你不能说走就走啊。”云无定格外惋惜的走上前,“您刚来就要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王怠慢了您呢,夫人,何不多留些时日。” “让不让?”我恼怒几分,语气变得生硬起来。 云无定仍试图说服我:“好歹等看了宝贝再走,现在小王就带你去看。” 我安静下来,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他。 云无定迎上我的目光,顿时一愣,神色复杂,他蹙紧眉头,喉咙动了动,别过头:“夫人,您不该这么看我。” 我觉得甚是可笑,但没有心情去笑。 “怎么,你还想把本夫人关起来不成?” 雪狼王不再说话,鼻孔微张,不知是哪里激怒了他,登时那脸色便阴了起来。 他回转身,朝自己的宝座走去,途中,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命令手下—— “关门!” “关门!” 我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他终于自己撕掉了自己的面具。 他命人抢走了我的小白,一群妖怪前后左右包抄过来,我知道他狂妄自大,却不知道,他已经无法无天到了这种地步。 “云无定,你胆敢犯上作乱?”我仍然端着姿态,试图去做着不可能的事。 云无定嗤笑:“作乱?有妖王在我手上,我乱不得么!只需你州官放火,不许我百姓点灯,凭什么,你说说,凭什么?” 他又几步迈下台阶,瞪着眼睛,看着我,一会儿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一会却又凶神恶煞的仿佛要吃了我。 他又是气,又是笑,如此反复,我不知此人到底得了什么失心疯,现在逃也逃不了,只能时刻警惕。 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大家都是在苦海中挣扎过的,欲盖弥彰只会令双方倍加煎熬。 “我知道,你一直觊觎我妖王的位子,煞费苦心这么多年,真是难为你了。” “让夫人见笑了。”云无定笑的老奸巨猾,“不过,何止呢。” 我不甚明了,慢拂着袖口,定定注视着他:“什么意思?” 云无定逐步靠近我,眼里的欲望被无限放大:“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您不清楚吗?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到现在,夫人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吧?” 第220章 肝胆皆冰雪 “尘世攘攘,皆为利往,本夫人自然懂得。此番,该是你精心布好了局,就为了我往进跳,不是么?” “我不沸沸扬扬的闹出点事情,夫人会来极北,会来我玄月宫吗?”云无定很是理所当然,“小王也不怕跟您坦白,这几年,我辛辛苦苦忍辱负重筹划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今天。” 他眸中恨意渐渐涌现,一步步的向我逼近,已经撕破脸皮,他没有什么好再隐藏的了,云无定唇角挂着若隐若现的笑容,胆大妄为的伸出手,竟是想勾住我的下巴:“夫人真是气质如兰,风华绝代,尤其是这双眼睛,实在是妙不可言。” 他说着盛赞之词,可眸中全无半分真诚。我朦胧间想到了什么,保持着疏离的态度,带着些许怒意挡开他意图轻薄的手:“云无定,休得放肆。” 雪狼王不屑一嗔,收回手:“夫人何必如此惺惺作态,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当初夫人能够坐上妖王之位,究竟使了多少手段,想来也是心如明镜,小王就不作赘述了吧。” 他居然与我提起那些封尘的过往,心头微微一颤,对云无定的敌意更添一分,十载之前的事,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他会记到现在。四目相对之下,谁也没有退避,冷冷一笑,回他道:“这与你有关么?云无定,木已成舟,你觉得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 “过了十几年顺风顺水的日子,难道夫人以为,从前的一切恩怨,都已经凭空消失了吗?” 我抬头看着他,握紧拳头,身体紧绷如弦,等待着,一言不发。 我倒要看看,他将要如何口吐莲花。 “当年,若非你蛊惑六耳猕猴,岂能有后来我们妖界的血流成河,积怨成灾!你高枕无忧的这些时日,有多少生灵因你惨遭屠杀,你知是不知!呵,不过你该庆幸,那些死去的不是你佛合山的妖属,否则你这妖王的位子是怎么也坐不稳的。” 云无定微伸脖子,缓缓靠近了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夫人,你的好日子该到头了。” 我心凉如水,虽惊悸不定,仍是无声蔑笑:“所以,雪狼王是借机帮我召集了所有仇家,要替那些死去的妖,讨一个公道?” “他们会杀了你,拥我为王。而你的尸体,将悬挂在佛合山正殿之前,受万妖瞻仰,并且青史留名。”云无定浩气凛然,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天的到来。 身体轻轻颤抖,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点。 片刻的沉默,重新凝视着他的眼睛:“雪狼王这一招借刀杀人名利双收,果然是高明。” 雪狼王一个振袖,指着我的鼻子:“杀人偿命,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说着又活动了一下脖子,靠近一步,挑起眉毛:“小王只是顺水推舟,拿回属于我的东西罢了。” 对于他这句话,我不由嗤之以鼻:“依你之言,倒是本夫人欠了你莫大恩情!” 语毕立即挪开目光,再也不愿看他。 而雪狼王突然强硬的逼着我直视他,面目可憎,他咬着牙,仿佛埋藏着的无尽仇恨,今日终于可以释放,蓝色的眼眸,此刻凶光毕露,他阴寒的笑着,抚摸着我的头发:“夫人,你知不知道,你的这双眼睛,原本是属于我的。” “属于我的!” 他恶相如地狱修罗,抓着我的头发,眼睛将要瞪出眼眶。而我全身如遭电击,一瞬之间,动也动不得,翻涌的情绪堵在心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出。 “你知不知道,他为了你,为了这双眼睛,害死了我最挚爱之人。” “你知不知道,他害死了一个多么善良的姑娘,她是我极北最美丽的雪狼,她本来是要嫁给我的!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你知道吗,就是因为你!因为你!” 雪狼王愈发激动,歇斯底里的大吼,眼眶含泪,癫狂似鬼。 我震惊不已,已经无法正常的思考,一幕幕往事重新浮现,旧时的伤痛卷土重来,若不是雪狼王强硬拉扯着我,恐怕此刻已经瘫倒在地。 果然,报应,报应要来了吗。 他的目光时而爱怜,时而愤怒,猛然间,一道刺眼的强光闪过,我只觉眼睛一阵烧灼。 以为是被他剜去双眼,几乎要绝望的睁开时,仍可见光线。 云无定抹去了一切的假象,本来纯黑的眸子,变为了同他一样的清透蓝色。 他有多欣喜,就有多痛苦。 云无定喃喃的呼唤:“如故,如故……” 仿佛看到了多年不见的爱人,他的笑容狰狞恐怖,又可悲。 理智一点点被拉回,我定了定神,趁着云无定沉浸在回忆里无法自拔时,猛的推开了他,接着转过身就往外逃。 周围蓄势待发的一帮妖怪呼啦啦全部涌上来,形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铜墙,将我困入其中。 云无定反应过来后,用略显嘶哑的声音坚决命令道:“别让她跑了,抓住她!本王有赏!” 量身打造的牢笼坚不可破,我已经没有了丝毫逃脱的希望。 我的小白也死了。 雪狼王亲自动手,用尖锐的勾刀穿透我的琵琶骨,一路拖行,将我关在幽深的牢狱中,设阵法,布重兵,一心要置我于死地。 但他似乎又舍不得杀我,有可能是这双眼睛的功劳。 忍气吞声这么多年,他应该恨我入骨。 极北之地寒气甚重,牢狱内更是终年不见天日。我冻的瑟瑟发抖,鲜血已经结痂,无所谓再多痛一分,少痛一分。 他变着花样的折磨我,不过五六天的时间,我没有一刻合过眼,披头散发,衣衫凌乱,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可我不能死。决不能死。 堂堂的妖王,怎会轻易投降在一个恶鬼手上。 我的功力被云无定偷取大半,现在要想逃出去,别无他法,只有龙吻,是我的一线生机。 上次意外遭到反噬,我始终没有找到原因,因此不敢再擅自动用。如果横竖都难逃一死,那么这次,我选择,冒险一试。 第221章 醉醒更无时节 承受着身体无法抑制的痛,指尖不住颤抖,艰难的向前伸出手,握住龙吻的一刹那,终于有了可以支撑的力量。 它的光彩比以往更加耀目,固然此刻我伤痕累累,功力大不如前,它依旧是我手中最所向无敌的至宝。 永远,不可能认输。 镇守的小妖或落荒而逃,或伤亡惨重。没有人敢继续冒死拦我,毕竟死了,那就是死了,灰飞烟灭,魂飞魄散,连个投胎说理的地儿都没有。 拖着虚弱的身子,一步一步走出牢笼,殷红的鲜血从裂开的旧伤疤无所忌惮的涌出,然后滑落在地,在月光的映射下,诡魅又动人。 倚靠着龙吻,先随意扯下一片衣衫止住血流,望着前方明亮的光线,喘息着,仿佛看到了生还的希望。 云无定匆匆而来,着一身披挂上阵,显然早有准备。他很是兴奋,可能他关我在此,苦苦折磨,步步紧逼,就是为了等待龙吻的出现。 他计划的天衣无缝,无论如何,都要从我手上夺得宝物。龙吻,得之则生,弗得则死。 我恍然意识到,莫非他之前所言的噱头宝物,是我的龙吻? 但他确实小瞧了我,也着实低估了龙吻的力量。 他的如意算盘打的好啊,可惜天不遂人愿。 他不会成功的。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我将成为他命里注定的,最难打败的拦路虎。 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不断的杀戮,只要我还站在这里,没有倒下,就绝不可能任他宰割。现在,我只后悔,自己顿悟的太晚了。 言语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就留给血腥的暴力吧。 就算没有道理,也得打的你心服口服。 冲天血光,刀光剑影,这一场战斗比以往更加残酷,我分不清楚是他们的血,还是我自己的血,冰冷温热,头晕目眩。 云无定行幻影之术,有了我功力的加持,他狂妄到了极点,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是由他幻化出的巨大的野兽原形,他与我一样,眼底只剩下漫无边际的毒虐。 极北的天空近乎绚烂的美丽,短短的拈花一瞬,黑云翻滚,魔气肆溢,铺天盖地汹涌吞噬着一切生灵。冰雪与狂风交织缠绵,掀起了一场不可救赎的灾难。 在没有约束的情况下,龙吻比我想象中更为可怕。 不可恋战,就自身境况而言,我随时可能倒下,现在要做的,是尽快的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是非之地。 云无定那处军心溃散,损失惨重,我也好不到哪里去。趁着一时间乱糟糟的局面,拖着残躯,毫不犹疑的乘风而上,化作极其隐蔽的一道青光,倏忽之间逃之夭夭。 身后满目狼藉。 到了最后,我也没能带出小白的尸体。 心脏疼痛的麻木,似个傀儡般只顾逃生,我憎恨自己此刻的无能,亦深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究竟需要多强大,才能够在万箭穿心时,坦然面对。 终于回到佛合山,静谧无人的夜晚,我踏着月色悄然降落,逃也似的把自己藏起来,颤抖着身子缩在最黑暗的角落里,呼吸之间,伤口被撕裂的难受,可是我一想起小白,想起他遍体鳞伤的样子,想起自己那么无能为力的样子,又深感讽刺与不安,之前所遭受的一切痛苦,此刻都不值一提了。 雪狼王不会善罢甘休,撕破了伪善的脸皮,他一定会重整旗鼓,变本加厉的对付我。 或许下一次的兵戎相见,才会真正的决出胜负。 胜者为王,败者寇。 清晨的第一束阳光穿过窗棂,投在桌前一方锦绣绸缎上时,我褪去满身的血污,重披一袭干净的纱衣,温柔美丽的颜色遮住难以愈合的丑陋的疤痕,使得镜中之人一如往常的高贵。 能活着熬过漫长的夜晚,没有喋血而亡,对我来说,确实是一个奇迹。 一大早,便召集了几位心腹,包括我的师公,太息老祖。雪狼王策反一事事关重大,他的野心已经全部暴露,一定不会再继续忍辱负重下去。所以,从防备到反击,我们必须要做的完美无缺,只要他来,便半点活着回去的机会都不能有。 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我隐藏的滴水不漏,小白已经殒命的事情,暂时,我也没有告诉他们。 时机未到,不能引起任何的恐慌。 然而有的事情可以搁置,有的事情,你根本没有办法去隐藏。譬如,我这双异族的眼睛。 若素晓得前因后果,但她并不知道,这双眼睛真正的主人,到底是谁。老祖上上下下前后左右的打量着我,他虽开口问了,我隐约觉得,他能提出来的疑问,仅仅是冰山一角。 总之,能从我口中说出的答案,都已经无关痛痒。 他们各司其职,即刻去召集妖属,佛合山马上进入了最高的戒备状态。 我将自己关在寒冰室内,本想自行疗伤,不成想适得其反,连吐出几口血后,我开始意识到,可能连这具躯壳,都不会任我驱使了。 久久未愈的伤,惨白凝重的脸色,现在这副模样,同一只鬼,还有什么区别! 巨大的阴翳笼罩心头,踉跄的走出室外,冷不丁看到老祖正在远远的关注着我。 他平静的走过来,眼底带着些许微嗔,彼此沉默片刻,老祖道:“我抓了几个人来,你试一下。” 心神巨震,我抬眸,不可思议的望向他。 “你骗得过他们,可骗不过我老头子。徒孙,再硬撑下去的话,你这条命可就没了。” 潮湿阴暗的某处洞穴,四五个青年遭背手捆缚,还有三两个妙龄的姑娘,如待宰的羊羔,眼神中充满悲伤。 听闻动静,洞内的气氛顿时恐慌起来。他们团在一起,有一人已经吓的晕死过去。 我与老祖缓缓走近,那几人急急告饶,涕泪连连,生怕下一刻便命丧黄泉。 其实这样相比起来,他们比我还要可怜。手无寸铁的凡夫俗子,被做成了我们盘子里活生生的鱼肉。 我不能接受。 第222章 同心而离居 匆匆瞥了一眼后,不忍相视,低下头,转身就要离开。 老祖拽住我的衣袖,目光比以往更加坚定,也许对我过于关怀,连语气都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你心慈手软什么,他们能活多少年,区区凡夫,死便死了,今日他们不死,你就得死。” 听到死活的字眼,洞内瞬间寂静下来,他们全都屏住呼吸,没有人敢在吭气。我咬咬唇,忍住辛酸的眼泪,平静道:“师公,我以前,跟他们是一样的……” “徒孙孙!” “我做不到!” 我真的做不到,我没办法去伤害一个无辜的人,他们与我无冤无仇,纵使我心肠再狠毒,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要了人家的命。 “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应该清楚!极北那群妖怪随时都有可能打来,为了佛合山,徒孙孙,他们死不足惜!我会继续给你找人,你必须变得跟以前一样强大,知道吗!” 我一度哽咽,深知老祖说的有理,倘若换作别的妖怪,吃人这件事更应该是家常便饭,但我心里有一道深深的鸿沟,势如天堑,是永远无法跨过去的。 我现在,仍然是一位佛家弟子。 丧心病狂的事情,从前失去理智时也曾做过,然而现在,不会了。绝不会了。 对于老祖的话,我置若罔闻,甩开他的手,急匆匆要逃走时,老祖突然一声怒吼:“顾倾城!”声音晴天霹雳一般在我脑中炸裂。 他字字铿锵,将我打压的体无完肤:“往前走,不是为了你自己。想当初,妖王之位是谁传给你的!是我的徒弟!你的师父!他曾悉心守护的一切,你现在是打算拱手让人了吗?” 我眼前一阵漆黑,因为他的这句话,身子一软,终于崩溃的,泣不成声。 生平最好不要欠别人东西,朝夕不能相还,便会成为你一辈子的七寸。 从洞穴中走出的刹那,精神恍惚到了极点。 不想再与老祖同行,撞撞跌跌,独自一人来到寝殿中。 将自己逐渐放空,痴痴凝视着窗外一片山海,内心已经没有了任何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若素在外面轻轻的敲门。 我回过神,才知道,是他来了。 不打算相见,却没拦住,教他闯了进来。 那猴子当佛合山是自家的花果山,反正都没人能挡他的道儿,只管来去自如。慌乱背对着他,故作镇定的拿起一朵花儿轻嗅。 孙悟空悠哉悠哉,语气中不知含着多少讥讽与怨愤:“师妹,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我稍稍调整了情绪,将花儿插回瓶中,懒散的直接回他:“紫霞不在我这里,你找错地方了。” 他冷笑一声,走近我:“顾倾城,你演的可真像。” 说话间,他已经快要逼到面前,歪着脑袋要看我时,我赶忙捏紧衣袖,不得不继续转身,垂着眸子,始终不与他正面相视。 孙悟空愣了一愣,并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妥,接着道:“俺已经查过了,她就是在你佛合山失踪的,此事你脱不了干系。” “我说了,她根本不在这里,哥哥不要欺人太甚。” 他几步又要走到我面前,而我继续回避,被他认定我是做贼心虚,自认捉住了把柄,质问道:“怎么,不敢看俺?你若果真光明磊落,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哥哥千万别误会,我只是不想见你罢了。” 他开始不依不饶,抓住我的肩膀,非要我直视于他。拉扯之间,我一直低着头,执拗的就是不肯看他。 那孙悟空诡计多端,瞄准了机会,忽然攥住我的手腕,猛然一推,重重的将我制在身后柱子上。猝不及防吃他一计,没有丝毫反应的时间,他的脸颊与我,便近在咫尺了。 本能的想出手抗拒,无奈这猴子力气实在太大,没办法腾出手,只得尽力保持着距离,孙悟空看着我,眸中讶异一闪而过,眉头忽的一皱,问:“你的眼睛……” 淡淡的松香味弥漫在鼻尖,我终于放弃抵抗,淡漠的别过头,动动唇,面无表情道:“是别人的眼睛。” 他严肃起来,久久盯着我:“发生什么事了?” 我吃吃一笑,不置一语。 即便曾经几次跌入地狱,我也没有奢望着他会来关心,我不相信任何人,也不相信他。 孙悟空冷哼一声,似是自嘲,略略含有几分失意,他松手,挪开了身:“俺现在没有资格管你了,对吧?” 理了理微皱的衣衫,背对于他:“我不想与你争执,我知道,你此番前来,单是为了紫霞仙子,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她根本不在这里。” “她是灵山的人,若果真出了什么差池,顾倾城,你觉得自己可以躲过去吗?”孙悟空没有丝毫的耐心,认定了我就是始作俑者。 我顿时火冒三丈,试图压了一压,仍旧没有忍住,提起裙子走到他面前,冷笑着,斩钉截铁一字一句道:“哥哥这么担心她,不如你请佛祖出面,横竖是灵山丢了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孙悟空金色眸子里闪烁着异样的色彩,双臂绷的紧直,“你再说一次。” 我想也不想,盯着他的眼睛,重复道:“包括你,包括紫霞,跟我顾倾城,一点关系都没有!” 两极对立,硝烟弥漫,短暂的无声的风潮暗涌后,孙悟空微微低下眸子,沉声道:“你最好别露出狐狸尾巴,不然,等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别怨老孙没有提醒过你。” 我毫不胆怯,与他对视几秒,下逐客令道:“哥哥请便。不送。” 孙悟空冷哼一声,抽身即走,疾风一般,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走后,我长久伫于原地,气的迟迟未动。殿外阳光落下的地方,是刺眼的雪白的颜色,什么都看不清,空气灼烫,安静的令人发慌。 思考多时,我终于决心,去见一个人。 狭窄的,深邃的通道,黑暗层层笼罩,我走的很是缓慢,每一步都在想着可能发生的事。 这个世界过于循规蹈矩,古板且从容。万物轮回,四季更替,亘古流传的法则,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逃脱。 无论你是神,是佛,是妖,还是魔。 第223章 纷纷雪积身 黑鹰停在我面前,他看起来比以前沧桑了许多,眼睛里少了几分轻狂,更多的,是某种不可言说的坚定。 对于我的到来,他多少有些不安。甚至,有心想挡住我的去路。 狭窄的进口,他迟迟不肯退让。 在黑鹰身后的那个女子,应当是他宁死也要守护的人。 也是我妒忌到,快要发疯的人。 不过事已至此,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洞内烛火通明,干净整洁,一看就是被细心清扫过的,暖色的光芒映在黑鹰的眼中,犹如生生不灭的希望与意志,我陌生于他的神色,同时也知,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黑鹰了。 情之一字的可怕之处,皆在于此。 一个素来崇尚武力的人,忽然间心里洒满阳光,竟奉劝我将心比心,时刻担心着刀锋上的血珠会溅到自己身上,往后那些绵长的光景,难道他都打算吃斋念佛了吗。 同样是他,同样是我,怎会有如此天壤之别。 他身后的女子被封印在我亲自布下的结界中,关押多时,至今仍是姿容明媚,温婉从容。 就连看向我的目光,都充满着深深怜悯。 可现在,我极度的厌恶她如此姿态,厌恶她似在同情我的慈悲模样,厌恶她与世无争,淡雅清净的心态。然后,我动了动唇,没有丝毫多余感情,挑衅地对她道:“仙子在此处,可还习惯么?” 天香国色,倾倒众生的紫霞仙子,不知身处这囹圄般不见天日的环境内,是否会有几分不适。 多日来的幽禁,无视,可会让她会怨我,恨我,试图报复于我? 不愧是九重天上的仙女,灵山净土的使者,你看她现在,大敌当前,仍然镇定自若,巍巍然不动如山,如画的盈盈眉眼,未露出半分胆怯,她坦然,大度,心有莲花:“小师妹,你终于肯见我了。” 不是肯见,而是,我终于,敢来见你了。 她是绝顶聪明的人,定然早已经看穿我的所有心思。她知而不言,是为了留我几分颜面,可她又明不明白,单凭这点,对我来说,就已是莫大的讽刺。 我不需要任何同情,自己选择的路,只要走的舒坦,是对是错,皆可以全然无谓。纵然与世俗的正义大相径庭,讨得了本夫人欢心,就谁也拦不住。 轻轻一笑,看着紫霞满是星光的眼睛,朝她走近两步,不甚友好道:“仙子与我非亲非故,亦非同门,却要唤我一声师妹,委实不大妥当。” 她摇头,亲切的仿佛彼此至交:“你我皆是佛门弟子,唤你师妹理所应当。” 我直言不讳,面容冰冷:“不必了,我听着不大顺耳。” 她开始沉默,须臾,抬起眼睫,如老生常谈一般,语气深沉且温柔:“倾城,你我皆非圣贤,活在世上,难保不会犯错,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乃至罪过付出代价,我不怪你。但请你,千万不要一错再错了。” “你觉得我有回头路可以走吗?” 他们一步步要把我逼向深渊,除了硬着头皮往前走,我已经别无他法。 世上的罪孽,岂是一句回头是岸就可以抵消的。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难道这还不够么。 紫霞不解,苦口婆心的劝导:“你明明本性良善,为何偏要如此执着,你比任何人都有悟性,为什么就不肯放过自己?” “因为我想得到他,不择手段得到他。仙子,你懂吗?” 我没有办法继续伪装,迫不及待撕开自己的面具,妄图以此恐吓她,威胁她,打败她。 充斥着欲望与仇恨的双眸,于此刻开始,终于能纯粹一些了。 纯粹的欲望,纯粹的仇恨。 她蹙起远山黛眉,虽是洞幽察微,面对如此坦白的话语,仍是吃了一惊,怀着深深忧虑,她道:“倾城,你是识大体,明大理之人,他以后的路该何以坦荡,你我都应该清楚。” “可他一心只想娶你为妻,仙子,你不知吗?他随唐僧西天取经,一路风餐露宿,万里迢迢,全都是为了你!” 她眸中泛起星星泪花,别过头去,看似自责,却是无怨无悔:“我于佛祖座前修行多年,已是心如止水,此次下界,也只是奉佛祖之命,助他们走完最后一程,我与他之间,再无可能了。” 我睁大眼睛,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说话突然断了续,问:“难道,你不爱他吗?” “正是因为我爱他,所以不想他一辈子沉醉于儿女情长里,他有无上神通,所负责任重大,怎能被感情羁绊。水深火热中无数的芸芸众生都等着他去普度,你说,我岂能自私的牵制住他。他应当,是天下人的英雄啊。” 她竟然这般的深明大义,我深感震惊,但心里犹是不服,质问道:“你与他在一起,同样能为天下苍生请命,哥哥他也不是昏庸之辈,他知晓轻重,懂得取舍,可你如此欺骗,不怕他恨你吗。” “我只希望他不要走错路,莫要知迷途而不回头。” 我失声而笑,避开她坚定的目光:“得不到所爱之人,修成正果还有什么意思。他多么盼望你能跟他回花果山,永远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普度众生的佛祖,就不能换个人做么?” “没有那么简单。” “可是最好的结果,不一定就是他想要的。” “我曾经毁过他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对于紫霞的做法,我理解但不能接受。如果要靠伤害一个人来成就自己无私的爱,我觉得,这本身就不太公平。 事情还未发生,便已经感同身受。可我似乎没有资格去指责她,空有满心的愤怒,但是,无能为力。 临走前,我分外不悦,多待片刻都怕自己会克制不住同她打架,捏紧拳头,佯作语气淡漠:“仙子高瞻远瞩,哥哥他,果真没有看错人。” 她唤我一声,还有什么话想说,可我一肚子的火,根本待不下去,半个字也不愿说了。 第224章 梦来还隔一重帘 一出密道,发现外面已经刮起了大风,原本晴朗的天空此刻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宽厚的叶子上,由远及近,由近及远,须臾时间,整个世界便被雨水层层浇透。 空气中弥漫着丝丝凉意,这凉意攀上脖颈,盘桓于眉眼之间,说不尽多么舒适。 心中躁动稍稍安定下来,怎知一步未跨出去,整个人顿时惊在了原地。 倾盆而下的大雨中,本以为已经离开的孙猴子,此刻,他正静静伫立在我的前方,脸色阴沉,目光灼灼。 几乎本能的后退一步,暗自倒吸口凉气,守在洞门前,警戒的问:“你怎么还没走?” 他先是看我一眼,又向洞内瞄了瞄,眸子暗了一下,然后什么话都没说,顶着猛烈雨势,一步步朝我走来。 怀着不安与担忧的心,故作镇定,试探性问他:“你一路跟着我么。” 想必猜测到了什么,孙悟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神色愈发严肃,在我面前停止后,方开口道:“没想到佛合山还有如此隐蔽之地。” 我面不改色,唇角轻扬,与他正面相对,身子分毫不偏,挡住洞口后,立即扯谎:“哥哥见笑,隐蔽倒谈不上,像这样大大小小的洞穴,佛合山多得是,有机会可以带哥哥转一下。” “不如现在就转一遭,正好避避雨。”说罢他攥住我的手腕,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我往后拽去。 心头一颤,惟怕事情败露,紧忙拦道:“要避雨,不如随我去大殿,这洞穴潮湿阴冷,实在无法容身。” 他猛的将我拉到他身前,以惯有的,洞悉一切的语气诘问:“没做亏心事,你慌什么。” “我没慌。” “打开结界。” “不行。”想也没想即拒绝了他,心头无措,面对此种境况,其实只想着如何退避。 推搡之间奋力挣脱,找准了机会,倏忽一瞬化作白光,急速逃离。 不出所料,他一路紧追,大有一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精神。我知晓甩不了他,孙悟空势必会不依不饶的寻找真相,而此刻我尚未想出什么好的计策,不得不在佛合山正殿停下,看着孙悟空随之而来。雨水顺着他金黄的毛发滴答落下,那猴子目光坚定,双唇抿作一条直线,微微喘息着,边盯着我,一边走近,问:“你觉得你能逃到哪里去。” 我依然不肯示弱,听着殿外哗哗雨声,同样的咬定青山不放松,带着些许敌意回道:“孙悟空,你不要欺人太甚。” “顾倾城。”他提高声调,“俺本以为你只是性子顽劣,可你实在是无法无天,难道非得落个鱼死网破的局面,你才肯收手吗?” 其实事到如今,我并没有打算给自己留退路,见孙悟空濒临爆发,我呵呵笑了一笑,挺直萎靡的腰身,歪着头,威胁他道:“哥哥,你知不知道,你越关心她,就越没有机会见到她。” “果真是你将她藏起来了?”孙悟空三步并作两步,锁住我的喉咙,眉头紧皱如起伏的山峦。 他向来粗暴,从不懂得怜香惜玉,好在我已经习惯,把住他的手,挤出一抹清闲的笑容,犹豫了一下,回答:“是又如何。” “你刚才,是去见的她吧。” “对。”答案被回答的十分干脆。 他紧紧闭上眼睛,似在努力克制着某种情绪,片刻又睁开,低沉着声音,分外不解的问:“顾倾城,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破罐子破摔,静静看着他,只是笑,不说话。 孙悟空道:“你最好放了她,不然惹来祸端,没人救得了你。” 他眼底浮现出淡淡忧色,我知道他是怕紫霞受到伤害,想起那仙子之前所言,顿了顿,低下头去。 孙悟空心急如焚,松开手,抓住我的衣襟,轻轻松松向上一提,力要引起我的重视:“你听到了没有。” “好。”默默做出决定后,抬起双眸,与他讨价还价,“要我放人,可以。不过,哥哥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先把我放开。” 他毫不迟疑,解开了对我的禁锢:“说。” 我缓了一缓,瞧着他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仿佛看到了星河万千,美丽却遥不可及。 那里面,藏的都是我奄奄一息的梦啊…… 纤纤玉手轻柔地搭上他的肩,孙悟空愣了愣,只是鼻子皱了皱,虽不明我的用意,但没有拂却的意思。感到脖子有几分不适,我轻轻咳了几声,略停一下,继续含着三分笑意,抬头对他道:“哥哥与我做上三日的夫妻,我就放了她。” 猴子是意料之中的瞠目结舌,他眸中满是诧异,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恐他拒绝,我稍作思索,凑近他的面颊,威胁道:“哥哥,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也是我唯一的条件,你不吃亏。” 他问:“顾倾城,你是认真的吗。” 我怔了一怔:“自然是认真的。” “可你,一直都很讨厌老孙。” “你几时又给过我好脸色。” “俺什么条件都答应你,唯独这个,不行。”他的语气有所和缓,立场仍然不变。 “为什么?”他几乎没有犹豫的回答无异于狠狠在我心上捅了一刀,令我恼火且不甘。 “这种事都可以用作条件,可见你并非真心,只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罢了。” “呵。”我倏然一笑,指尖从他衣衫滑落,收起百般情意,语气瞬间变得无情起来,“那你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按捺住内心失落与伤痛,咬着牙,从他身旁擦肩而过。 一秒,两秒。 我保证,为了心爱之人的安危,孙悟空绝不会放过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做点什么。 “顾倾城!”果不其然,孙悟空一声呼喝,终于不情不愿的抓住了最后的机会。我得意的昂了昂下巴,脚步随之停止。 他本是异常抵触,但面对的敌人是我,他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他沉默了半晌,不得不选择妥协。 孙悟空深吸口气,忽的自嘲一笑,摇摇头,看向我:“若你执意要做这笔交易,俺答应你。答应你,好吗。”语气里除了疲累,已经听不出任何悲喜。 大概,是对我失望至极。 哑然失笑,不知为何,我的世界只剩下了无尽的黑暗与空洞,原本已经破碎不堪的梦,此刻全部土崩瓦解,半点踪影都寻不得了。 难过什么呢,趁火打劫,不是我一直乐此不彼的事吗。 缓缓转头,挑起微笑:“好。” 所以,真的只是一笔交易罢了。 我想的再多,都没有用。 第225章 却道天凉好个秋 真的应该承认,孙悟空对我的心思了如指掌,他所言句句属实,开出这样一个荒唐的条件,我的确是为了一己私欲。甚至,我甚至妄想迷惑他,占有他,让他永远离不开我。 永远,心里就只有我一个人。 时至今日,果然只能是,痴心妄想。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当东方的鱼肚白变作耀目的红光时,我还苦心计划着,今天究竟该穿哪件衣裳去见他。 雨过天晴,空气格外的清新,穿过长长的行廊,我抛下一切无关的杂念,步履轻盈,笑容明媚,朝着有阳光的那头,快乐的奔跑过去。那些悲伤的,繁琐的,愤怒的,恐慌的事情,三天之内,我都不会去触碰。 应该满足了吧,毕竟,三天呢。 这三天,我可以尽情的挽着他的胳膊,将他从头到脚,细细的打量。可以肆无忌惮去用最热烈的目光注视着他,将最妩媚,最真实的自己,统统展现给他。 这三天,我是他的妻。名正言顺,趾高气昂。 单是想一想,就觉得无比美好了呀。 大殿外两颗桃树前,孙悟空静默等待着,他微昂着头,看着枝繁叶茂间颗颗桃儿,正襟危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悄无声息的迈下台阶,突然从身后搂住他的腰,喜孜孜,音色温柔的喊道:“哥哥,久等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先是不为所动,然后掰开我的手,转身道:“今日你有何打算?” 并不介意他冰冷的态度,认真的想了想,重新赖在他怀中,含笑开口:“今日天气晴好,不如我们找个好玩的小城待一天吧。哥哥有喜欢的地方吗?” “没有。”他回答的干脆。 我愣了一愣,继续对他笑:“没关系,那我们可以边走边找,哪里好玩就停在哪里。” 兴致勃勃的出发,任由喜悦一点点冲昏头脑。 人间的热闹最是奢侈,我与他十指相扣,悠闲的漫步在每一条街头与巷尾。我偎在他怀里,抚摸他的喉结,亲吻他的双唇,长久以来积攒的一切热情,今日统统献给了他。 撩开他的衣衫,想融化他,拥抱他,得到他。 我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是芬芳炙热的花朵,是亿万年来最美的一束色彩,只有我,与他最为相配。 空气中弥漫着清淡茶香,咿咿呀呀的小曲儿声舒缓的淌进耳朵,与他坐上一叶舟楫,穿梭荷塘之中,无人搅扰,自在安宁。 但闻尘世音,欲结尘世果。仅凭借凡心上那一点点琥珀光,已使得我的未来,开始悉数明亮起来了。 躺在他的怀抱中,抬头就可以看到他的下巴,荷叶与莲花缓缓向后退去,我拉了拉他的袖子,软软央道:“哥哥,如此美景,切不可辜负,你来唱一首歌吧。” 大概眼前的景色美妙之极,他舍不得挪开目光来看我一眼,只道:“不会。” 我沉吟着,摸着他手背上柔软的毛发,贴在自己脸上,流连片刻,嘻嘻笑道:“那,那我唱给你听罢。” 他不点头,亦不摇头,我当他是默认了,看着天边温柔的云朵,轻轻哼唱起来。 我唱诗经,字字皆是情。词韵优美,曲调婉转悠扬。 蓝天下偶尔掠过的小鸟,悄悄吹拂过脸庞的风,他们都听到了我的歌声。 我唱: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唱: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再唱: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时间静止在这一刻,歌声停止时,我们都没有说话。沉默是金,他是一座明晃晃的大金山。 他的呼吸浅浅,我恍惚以为,这就是永远。 下船后,我耍性子让他背我,要他从城的这头,背我到城的那头。要他冰西瓜给我吃,买糖葫芦串儿,摇扇子,撑纸伞。 要他陪我听戏,嗑瓜子。要他亲手为我戴上刚买的珊瑚手钏,要他与我形影不离,朝夕相伴。 天色渐晚,夕阳西下,城东桥头旁一家客栈里,暖色的余晖从窗框落进来,刚好向他投去。 他就像镀了一层金光,神圣而威严。 我痴痴的笑,心想,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谁能比得过他了。 勇敢,专一,神通盖世。 好希望,他能永远陪在我身边,永远保护我啊。 夜里,我松散了青丝,准备睡前沐浴。他打了热水,匆匆而来,低着头,仍是一眼都不肯看我。 薄薄的一层纱帘,他在外,我在内,除了水声,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 我微微侧目,悄悄看了眼孙悟空,生出一个坏心思,弯着眉眼,对他打趣道:“哥哥,看你没事,不如过来,帮我揉揉肩。” 他不肯。 堂堂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子,招手即来,挥之即去。 我知道他不会进来,偏喜爱他这份执拗,极尽挑逗,笑疼了肚子。 独自乐了一阵,擦着身子,赤着脚走出浴桶。 穿好了衣裙,拨开纱帘,见他正望向窗外,目光遥远,似有所思。 夜晚清风凉爽,我走到他身旁,循着他的目光看向天空,星云无光,明月高悬,整个夜空深邃且广袤,此情此景,我突然觉得特别适合,睹物思人。 很想好好抱一抱他,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保持沉默,并没有打扰他,理好衣衫后,兀自一人默默走了出去。 我去了城墙上看月亮。 与他看的同一个月亮,在不同的地点。 月亮好大啊,连月光都是温柔明媚的。 相处了一天,我想,他应该需要一个人待一会儿。没关系,反正比起客栈,这里更加凉快一些。 没有去深究任何事情,一直发呆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城下的街巷里传来了打更的声音,我缓过神来,知道可以回去了。 他已经睡下,不过是打了个简陋的地铺,听到我回来的动静,也没有睁眼。 平静的看着他,听之任之,吹灭灯烛,什么事也没有做,沉默着合衣而睡。 掰掰手指头,认真的算了一下,还有两天,二十四个时辰。 第226章 去便随他去 有他在,这一夜我睡得极其安稳,梦里头和风细雨,春意袭人。待第二日迷迷糊糊醒来,他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逗着窗台上一只麻雀。 我笑了一笑,刚睁开眼睛就看到如此安逸的画面,真让人觉得无比惬意啊。闲适侧卧着身子,饶有兴致的托腮,声音软糯,暖洋洋对他道:“哥哥,早上好。” 慵懒梳洗完后,递给他一只眉笔,坐在他面前,觉得不够近,再往前挪了挪,指指自己的眉毛,笑盈盈道:“哥哥,帮我画一下。” 他迟疑了一下,看看我,看看笔,迟迟未曾下手。我又凑近一些,故意打趣道:“哥哥有没有帮过别的姑娘画过眉?若是没有的话,就权当拿我练练手了。” 摇摇他的胳膊:“拜托啦。” 抵抗不住我的温唇软语,孙悟空重新拿起笔,同昨天一样,每件事都不得不尽量的满足我。实际上他并不敷衍,眉笔划过的地方,他眼睛里的专注一览无余,甚至不经意间,他为了画的更完美,自己会挪动身子,主动的靠近我。 羞怯地垂下眸子,刚好清晨凉爽的风儿吹来,扬起鬓角的几缕青丝,他随手一捋,轻轻地替我夹去了耳后。 即使偶尔的四目相对,他也可以很自然的躲开我的眼睛,描眉的手从容不迫,稳稳当当,自信且温柔。 这样就很好了,一切都很好。 等他画完,笔还没有放下,我难耐心中悸动,倾身而上,痴情的噙住了他的唇。 一场大火接借着风势在草原上无休止的蔓延,火光冲天,愈发不可收拾。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仰躺在地,不还手,任由我的索取。 可是进行不到一半的时候,我离开他的唇,怔怔的看着他毫无波澜的眼睛,呆了好久,忽的低下头,愧疚地道歉:“哥哥,对不起。” 然后替他整理好凌乱衣衫,急促慌忙的起身。 他单手支地,擦了擦嘴,道:“没关系。”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然后转移了话题道:“哥哥,饿了,一起下楼喝碗粥吧。” 他点点头:“嗯。” 用早点的时候,拿着小勺,兴味盎然的与他商讨:“哥哥,今天去哪里,你说了算,我就跟着你走,好不好。” 孙悟空道:“就在此处,不要乱走了。” 我想也没想,笑嘻嘻同意道:“好,听你的。” 幸而此地足够的热闹,今天又是哪家姑娘抛绣球招亲的日子,吃过饭,我兴冲冲拉着孙悟空出了门。 跟随人流一直走,顺着满城笑语,来到了一处阁楼前。 我激动的转过头,雀跃道:“哥哥,今天一定是个黄道吉日。” 确实如此,摩肩接踵的人群里,我们不小心松开了手,彼此便被冲散。 站立在人声鼎沸吵吵嚷嚷的喧嚣尘世里,登时就有了坠入万丈深渊的晕眩感。 是错觉吧,他一定是没有牵好,才放开的手。 无数陌生的,嘈杂的面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我像个失去知觉的玩偶,被推挤,被无视。 他被淹没在人群里,我如何呼唤,都得不到回应。 阳光耀目,我拼命忍着眼泪,抬头,倒宁肯被灼伤。 没有办法欺骗自己,更没有办法面对现实。 一路头也不回的离开时,我清楚的意识到,结束了。 佛合山。 我做完了所有该做的事,在缓慢流逝的时间里,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听着蝉鸣声,感受着心脏逐渐枯萎的过程。 孙悟空来找我,被阻挡在了门外。那个时候已经接近未时,普照大地的光彩被一一收回,辽阔的原野逐渐变得黑暗。我让若素带了一句话给他,我说:交易结束。 仅仅四个字,他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把紫霞还给他,不再做任何伤害她的事。也不会苦苦纠缠他,从此刻开始,我们就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了。 反正我们都在利用对方,目的达到了,所谓存在的必要,也就没有讨论的意义了。 我终于可以,一心一意的等待雪狼王的宣战了。 极北一战,云无定损失惨重,可他绝非平常人物,短时间内重整旗鼓,卷土重来对他来说,完全是有可能的。 也许明天,也许明天的明天,他就会出现在我面前,到那时,才是真正了断的时候。 雪狼王叛乱的事情在妖界传的沸沸扬扬,所幸局势依然对我有利,毕竟雪狼王是吃亏的一方。用拳头生存的领域,没有人会对弱者产生同情,这是绝对的定律。 佛合山万千兵马,他们是我最强的盔甲。我要等,等云无定不自量力的宣战后,打他一个落花流水。 我相信,极端的恨意能够使人强大,也最能够,彻底的摧毁他。 踌躇了很久,在焦虑与崩溃的边缘走走停停,最终决定下山一遭,去见三藏。 任何人的劝阻都没有用,这一次,我选择彻底的离开。 三藏不舍,但是他遵从我的意愿。行谢师之礼后,我便头也不回的朝着佛合山方向归去。 再无瓜葛了,从今往后,再也没有理由互相接近,这一条长长的道路,从此时此刻开始,终于可以分道扬镳。 老祖一直不肯理我,自那日分别,我坚决的态度令他心痛不已,我固执,倔强,他没有一点办法。他不甘心的将掳来的人一一放走,同时对我放出狠话,他说以后不会管我,生死由命。 在他说这句话之前,我确实抱有几分生的希望。可是我离开洞穴,触碰到明亮且冰冷的阳光之后,忽然之间,半点苟延残喘的意志都没有了。 我活得无拘无束,无法无天。为什么还是步履维艰,坎坷无常。 这具躯壳随我多年,如今也已经伤痕累累,琵琶骨处两道深深的血痕,久久未能痊愈,刀火之灾,鞭笞之刑,每一样都使我痛苦难当。 似我现在这样活着,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那些无助的日夜里,多少次肝肠寸断的旧梦中,我愈发清醒的意识到,根本没有什么盖世英雄。 根本没有。 能救你的,唯有自己。 你是一个匆匆而来的过客,就应该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你历经世人无法涉足的征途磨难,身负过无上使命,已是莫大殊荣,还要贪心到什么时候。 该结束了吧? 该结束了。 第227章 浩浩风起波 回到佛合山的半个月后,云无定带领大军攻来,虽然现在,凭我个人能力尚且无法与之抗衡,但我手握重权,又掌管妖界宝物,他云无定不得不惧我几分。天下之势不可挡,此番,我们且一局,定输赢。 两军对峙,浩浩荡荡。那日云无定被龙吻的魔气所伤,如今再见,依然能够谈笑风云,似乎毫发未损,着实令我意外。 以前没有怕过他,现在自然也不会怕他。 黑云密布,妖雾森森。旌旗飘扬,战鼓擂鸣。他伫立大军之前,气场强大,眼中充满了势在必得的自信,依稀可见仇深切齿的恨。 云无定正义凛然,颇有王者风范,他道:“司圣夫人,小王本不愿与你为敌,可你毁我家园,灭我同胞,此等血海深仇,小王不得不报。” 我迎面立于风中,抬头看着他,不屑一笑:“雪狼王侠肝义胆,勇猛无畏,不愧是极北之主。只是无利不起早,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想来大家心里一清二楚,冠冕堂皇的空话就留给后人去赞美吧,要报仇,本夫人奉陪到底!” 云无定面色逐渐变得阴冷,握紧了手中兵器,与我目光对视,他的眼睛里有着雪狼一族最原始的兽性。 凶狠,凌厉,残暴。 他一声令下,身后万千兵马怒吼而上。 那些曾经痛失至亲的妖,今日终于有了报仇的机会。 天地间风云激变,我岂能落人之后,愤然挥袖,发出攻击的指令。 响彻天际的厮杀声,战鼓擂鸣声,金石相撞声,从四面八方震颤着我的神经,若素,九音,黑鹰,他们皆投入战斗中,佛合山王者之地,寸土不得让。 我屏息凝神,缓缓运气,因先前元气大伤,自知单枪匹马无法敌过云无定,此次迎战,胸中早有计划。 与龙吻合二为一,以残存的一点功力,激发出从未敢触碰的,龙吻最强大的力量。 我宁愿孤注一掷,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现在的,所居之位。我不会将师父的心血拱手让人,更不会让人将他钉在耻辱柱上。 我要让他们知道,六耳绝非一时鬼迷心窍传位于我,他高瞻远瞩,眼光超群。他所选的徒儿,有胆量,有气魄,敢为人先,不惧强权,她有资格坐上妖王之位,更有能力守护佛合山,乃至妖界太平。 为此,纵然一死,我也绝不会给我师父丢人。 龙吻是妖界至宝,若与其融为一体,不仅能够得到无尽的功力,最重要的是,有了个人的意念控制,它将拥有极强的目标性,不会再像以往一样波及无辜,伤害到自己人。 此举有利有弊,所以古往今来,没有人敢轻易尝试。但对我来说,终归是利大于弊,我愿意冒险一试。 雪狼王在妖群以外虎视眈眈的遥望着我,一举一动,他尽收眼底。 血雨腥风愈加猛烈,无人怠战,片刻的犹疑就是死亡。 杀吧,杀吧,杀他个片甲不留,魂飞魄散。用最炙热的鲜血,扞卫至高无上的王权。 云无定观战多时,早已经迫不及待,两柄刀刃摩擦出绚丽的火花,他终于穿过妖群,旋风一般向我袭来。 正是此时,天空忽然闪过一条长长的光影,划破重重黑暗,一个巨硕的龙头一跃而下,恰好挡在我的身前,千钧一发之际,对着云无定暴怒地发出一声极具穿透力的龙吟。 云无定无法忍受的被迫停止,捂住耳朵,生生退后了十几米。 那条龙倏忽间化作黑烟,将我团团包裹。 是我的龙吻,是我接下来破茧重生,绝地反击的最强法器。它将与我意念想通,血肉相连。 合上双眸,天地不见颜色,我的世界静寂了几秒。 从缭绕的烟雾中脱身而出时,仿若一朵巨大的黑莲花蓦然绽放。我的一身白衣变作了沉重的玄青之色,旋转的飞升间,双手充满力量,青丝乱舞,耳畔电闪雷鸣,暴风肆虐。 只有皮肤,苍白的毫无血色。 脸颊似乎裂开了什么东西,伸手去摸,才发现,是那朵鲜艳美丽的花,逐渐凋落了花瓣。 昔日旧伤再次露出狰狞的面目,我呆了片刻,看向皱起眉头的云无定,蓦然绽出一抹笑意。 其实这样,很好。 与龙吻合体,只有不要命的人才敢这么做,云无定恶狠狠的骂道:“你一定是疯了!” 我回给他一句:“彼此。” 这个世上,心里没有牵挂的人,最可怕。 他还在惊诧中未回过神,我即率先出手,先发制人。云无定机警的闪躲,立刻集中精神,开始了回旋。 他的功力突飞猛进,且计谋颇多,与他交手,一时之间难解难分。 每一招每一式,我都用尽了全力,仔细勘察他的破绽,但凡有半点可乘之机,我都不会放过。 云无定左闪右避,面对我疯狂且蛮横的进攻,他变得心焦气躁,所用招数统统失效。 我知道他有陷阱,偏偏直来直去,丝毫不受影响,固然自己偶有碰壁,凭借狠辣的招式,仍是占得上风。 现在,他的敌人不是我,而是与我并肩作战的龙吻。 动动手指头,就是千斤之力。 所有的芒刺全部刺向他,虎狼之势攻不可破,饶是云无定防守堪称完美,也抵不过我一口一口的侵蚀。 或许上一次,他有幸保住一命,但是这一次,在劫难逃。 云无定节节败退,遭受重创的他眉头紧皱,强撑着摁住胸口,目光也愈发可怖。 等我再次准备出击时,云无定忽然做出一个停止的动作,声音急促道:“慢!” 我顿了顿,当他是想垂死挣扎,讥笑道:“现在要求饶,已经晚了。” 云无定蔑然一笑,忍住身体的不适:“本王也是堂堂七尺的大丈夫,岂会向你求饶。司圣夫人,你看好了。” 他伸出右手,扔出一个法诀,陡然之间,一个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栽倒在地。 云无定一发功,将那人控入掌心,牢牢抓住绑缚着的绳索,狞笑地看向我,神情得意:“司圣夫人,你可识得此人是谁?” 第228章 苒苒几盈虚 我心头一惊,本该等闲的神情里不由自主现出几分慌乱与愤怒,脱口而出:“云无定,你好大的胆子!” 被他五花大绑擒来的人,竟是我刚刚拜别没有多久,心想着此生不会再见的师父,唐三藏。 云无定笑道:“看来这个和尚你应该认识。” 定了定神智,忍住暴怒的情绪,匀稳呼吸,冷冰冰的看着他:“你敢威胁我?” 黑色阴邪的魔气交织上升,如烟似雾,萦绕于身,在此刻尤显诡迷。与三藏咫尺相望,他却似乎不认得我,又好像,是受到了什么冲击,呆呆盯着,目光中惊悚余悸还未褪去。 云无定呵呵一笑,自认为胜券在握:“是又如何?夫人,小王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就事论事,可没有您做的绝情。” 我眯了眯眼,切齿道:“你是找死!”以迅雷之势猛然卷席而上,耳畔风声飒飒,我没有片刻迟疑,怀抱同归于尽的想法,愤懑朝他发起攻击。 “老子现在就弄死他你信不信!”云无定目眦欲裂,一瞬间掐住了三藏的脖颈,怒吼声海啸一般冲向我的耳膜。 他没有办法抵抗我的压力,猝然之间的畏缩让他紧紧抓住了手上这根救命稻草。 终于在最危急关头收回手,停了下来。 我无比憎恨眼前这个人,他害死了我的小白,现在,还想害死我的师父。 胶着的对峙间,觉得自己无能到了极点,手心的力量迫不及待想要嘶吼奔涌,但现在,只能呆呆的站着,空有一身本领,什么都做不了。 “司圣夫人果然心狠手辣,就算自己的师父死在面前,你也可以无动于衷,是吗?”云无定一点一点地挑战我的耐性。 双唇紧闭,一动不动盯着他,蓄势待发。云无定能够想到以三藏的性命威胁我,他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他不惜一切代价疯狂的报复,没有给自己留下丝毫退路。 要么生,要么死,毫无怜悯之心,如此极端之徒,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他与我势同水火,且一心想打败我。向来叱咤一方的霸主,他已经习惯耀武扬威。从云无定的眼神中,我清楚的看到,他对于这场战争,或许是有史以来,唯一一次的极度渴望。 渴望胜利,渴望着,我将永无翻身之日。 眼见三藏呼吸困难,脸色已经憋得紫青,我慢慢的收回锋芒,不甘心,却不得不压下烦躁,轻启唇:“松开他。” 云无定得逞一笑,见我有所退步,适时收回自己的魔爪。三藏身形不稳,几度欲倒,被云无定紧紧拽在手心。 片刻,三藏缓了过来,他抬起头,久久看着我,眼眶湿润,低低叫了声我的名字,就哽咽的说不出话了。 云无定开门见山,提出自己唯一的条件:“交出龙吻,我保你师父不死。” 笑话。 我身后有佛合山万千妖属,过去的时间里从未得我庇护,反倒时刻为我效命,忠心耿耿,从未有丝毫怨言。难道今朝,为了三藏安危,我竟要让他们去陪葬? 不可能。不可能。 绝不可能。 露出一抹邪祟惨淡的笑容,咧着嘴角,冷嗔道:“雪狼王,你的如意算盘未免打的太好了。若你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那你就应该知道,早在许多天前,我就已经不是他的徒弟了。我现在,只有一个身份,就是让你闻风丧胆的王。” 云无定脸上的肌肉微微发颤,无言以对,但他马上一声讥笑:“俗话讲,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难道夫人真是铁石心肠,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我雷霆大发,正欲疾言厉色与他唇枪舌剑好好斗一番,倏然间瞄见他身后飞来一抹熟悉的光亮,心头微微一喜,稍作思量,继续端着架势,傲慢的不动声色道:“本夫人该怎么做,轮得到你来教么。我若是不吃你这一套,云无定,你现在身受重伤,拿什么和我斗?” 云无定咬了咬牙:“你现在不也是借助龙吻的力量吗,司圣夫人,你可曾想过,无论胜利与否……” “我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有时间,你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 他对我的笑容不甚了解,愣了愣,忽而有所明悟,身形陡然一震,察觉不妙,瞬时向后看去。可惜转身的一刹,便已经迟了。 但见一个明黄色身影举棒迎面劈来,云无定毫无反抗之地,眼看那重达一万三千六百斤的棒子要将自己碾作尘泥,灰飞烟灭。云无定飞快的闪躲,准备拉过三藏做遮挡,我见机行事,果断迎身而上,一把从他手里抢过人。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千钧一发之际,云无定急中生智,使了个分|身之术,竟然逃脱了这当头的一棒。 我救回三藏,两人平安落地,他扯着我的衣袖,止不住的泪落腮边,教人十分心疼。可我哪里来的时间安抚,那边云无定刚刚逃出生天,我必须穷追猛打,不能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 将三藏送到孙悟空处,他的师父,当由他来保护。 孙悟空刚落地,大约因为失手,不小心放走了云无定,正独自懊恼,见我推了三藏过来,当真好徒儿,一出手,安好无恙的护住了师父。 云无定逃匿,我紧追不舍,半句话也不曾留下,只是最后看了眼孙悟空,看到他有心要抽身过来,但有师父待他救护,不得已止住脚步。 匆匆一瞥,化作疾风穿入云霄。 生死存亡的危险关头,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插手。归根结底,这是云无定与我的私仇,总得有个了解。 他此番负伤,逃不了多远。 我却发觉,云无定似乎在故意引导着我,他弃了自己的兵将,一路乘风,最终停在了一处高耸突兀的断崖边。 此地冷风簌簌,阴寒之气几乎要渗入骨髓,断崖旁唯一的一株植物,竟是一树异常妖冶的合欢花,如火焰,如鲜血。随风摇曳,委婉多姿。 断崖下雾气缭绕,窥不见底,寂静且诡异,仿佛一张死尸的脸。 以云无定的阴险狡黠,引我到此,一定是下着一盘蓄谋已久的棋。 他已经先落一子,接下来,就看我了。 第229章 长门灯暗数声来 没有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所有事情都有转机。 我必须尽快出手,趁着他仍然忌惮我的实力,磨牙吮血,斩草除根。 退到无路可退,云无定迎风而笑,莫名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气魄,他道:“小王不自量力,居然敢向夫人下战书,走到现在是自取灭亡,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我倒也没有犹豫,没有认真的假意跟他客套,手心聚拢出蕴含着无比强大魔气的黑色光团,随意搅弄起天地风云,冰冷的目光直视着他,像老鹰盯着猎物,动作简洁,内心坚定无畏。 困兽犹斗,云无定仰天一声狼嚎,跃身而起的瞬间结出一张血雾弥漫的法印。他拼尽一身功力,要同我玉石俱焚。 两股力量轰然撞击,引得大地震颤,危耸的山峰仿佛都抖了三抖,刺目的光芒让我睁不开眼睛,吹袭而来的风似尖刀割破脸庞,几步后退,踩到了已经被拦腰折断的合欢树残枝上。 云无定手段强硬,且孤注一掷,他没有给自己留用缓神的机会,刚站住身体,便化作原形,呲着牙齿,狰狞的朝我扑来。 你死我活的战斗,千万不要抱有侥幸的心态。尖锐的獠牙,锋利的骨爪,凌冽的寒锋,刺破了血肉,不计后果,将你撕咬的粉碎淋漓,彼此伤痕累累,最好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与他交手,绝无思考的时间,云无定现在就是条疯狗,狺狺狂吠,毫无理智。 他依然试图拿走我的眼睛,左闪右避,不断回还,如此一番激烈应战,教他熬的我些许体力不支。 一个迟疑的反应,他厚重的爪子便压着狂风拍下,大有泰山压顶之势,我一时进退两难,心中不免泛起几分惊慌,云无定血红的眼睛有了胜利的曙光,他狞笑着,所有的力气全部汇集到一起,对着我重重袭来。 无处遁形,不得不直面他这一击,甚至已经想到,如果这一掌拍下,我会是什么样子。 血肉横飞,一滩烂泥。 四面的牢笼,绝无生还可能。 生死存亡之际,我却又看到一把宝剑飞来,周身华彩耀目,剑啸声恍若凤鸣猿啼,一刹间,勇猛的咬住云无定的手掌,补天神钉一般,死死的定在地面之上。 云无定骤然吃痛,喊叫一声,身躯随之而倒,一只手掌被神剑穿透,伤筋断骨,动也不能动。 他的身形渐渐缩小,从一个庞然怪物变作一只正常的雪狼,继而化成人形,他痛苦的蜷缩在地,面目苍白,双目紧闭,忍不住的连连低吟。 刺破他手心的那把剑,我认得。大名鼎鼎的紫青宝剑。 我也知道,是她来了。 雪狼王暂时没有还手的能力,我慢慢的回过头,果然看到了从天而降,白衣胜雪的她。 仙子今天格外的美丽,衣袂飘香,裙摆悠然,如瀑长发垂在盈盈一握的腰间,清绝无双。就连深锁的眉头,都比旁人多一分绝艳。 有了喘息的时间,我才感受到周身的痛苦,随着心脏的跳动,每一寸肌肤都好似被刀刃一片片划过,疼的我虚汗直冒,几乎要晕厥过去。 还是挤出了淡淡的笑容,对她道:“谢仙子出手相救。” 紫霞深深凝视着我,明眸里藏着些许哀伤,静默片刻后,她抿抿唇,同情而怜爱的开口:“小师妹,你说的哪里话……” “仙子。”我勾了勾唇角,打断她的话,认真的提醒道:“我叫顾倾城。” 低下头,攥紧拳,努力克制着痛苦,笑道:“其实仙子待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凡事尽可以作壁上观,也没什么的。” 而且,我不愿意欠她什么。 紫霞大度,我的一切恶行她都可以包容,她并不介意我的憎恶和轻慢,耐心道:“倾城,我不会与你为敌的。” 我不解,以小人之心度她君子之腹,觉得她对我是不屑的讥讽,更觉得自己可悲可气,凉薄的问:“如果他心里那个人是我,你还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紫霞怔了一怔,开始沉默。 我微微一笑,面对着她,继续道:“你爱的人他也爱你,所以你愿意包容所有的不美好,因为那些对你来说都是细枝末节,全然无谓。你能救我,施以恩惠,不过是可怜我同情我。我拼尽全力去做一件事,都抵不过你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你是天上的仙,容不得亵渎,我跟你争,是不自量力,你当然,不会挂怀。” 紫霞的眼睛里流露出我从未见过的复杂神色,她站在不远处,微风吹过,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茕然孑立。 不是想让她难堪,更没想过故意孤立她,让少年人惊艳的心头朱砂,不是一言一语就可以击败的。 只是为了更清楚自己的身份,让理智压下所有多余的爱恨,好让自己,义无反顾,心无挂碍的彻底离开。 强扭的瓜,确实不甜。 而且难以下咽。 深吸口气,转过身,面无表情的朝着云无定的方向缓缓走去。 刚迈出一步,紫霞忽然开了口。 “倘若我说,他心里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你呢。” 紫霞的语气不轻不重,可是一字一句敲在心头,好比一声声裂胆的惊雷。 险些令我踉跄跌倒。 但我很快否决了不切实际的想法,觉得荒谬之极,失声而笑,抬眸看了一眼惨淡的天空,没有回头:“噢,是么。” “我没有开玩笑。” “他亲口对你说的吗?” “不是,但是……” “但是他亲口告诉我,他的心里,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人。” 回眸,静静的看向她。 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蹦跶了那么久,觉得我还不够狼狈么。 紫霞难以抑制满心的痛楚,摇着头,朝前走了两步,泫然欲泣:“我们一直在自欺欺人。我努力说服自己,他是爱我的,哪怕到头来,我们走不到一起,至少他还爱着我。但我没办法回避事实,哪怕他们都忘了,甚至你也忘了,我忘不了。” “倾城,自始至终,他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 第230章 莫悲莫生离别 我不能明白她的意思,甚至琢磨不透,伫在原地,看着她悲怆自责的神情,久久不曾言语。 “仙子难道忘了,当年,他身中妖毒,需得至爱之人的心头血方可解得,是你救了他啊。” “那是你的!倾城,那是你的。”她眼角清泪落下,情绪刹那崩溃,仿佛积郁多年的心结,此刻终于有勇气去坦然面对。 我难以置信的呆在原地,忆起往昔种种。这些漫长的年月里,他待我,委实刻薄了些。真正被他呵护日夜思念的,确属紫霞无疑啊。 况且,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从未取过自己的心头血。 似我这般锱铢必较的人,无论新仇旧恨,还是小恩小惠,统统都会记在心里。 但唯独此事,确确实实是没有发生过的。没有发生过的事,难道我要编一个出来,自欺欺人吗。 不知道这位灵山的仙子今日为什么要说这些虚空的假话,她的言辞那么恳切,眼泪也好像是真的,可我不相信。 我要如何相信…… 她在痛苦中露出仿佛真实的面容,许久,情绪终于平和。 紫霞朝我走近了些,语气中带着几分央求:“倾城,你不要恨我,你知道,悟空他不是平凡的人物,他不应该为儿女私情所牵绊,他应该做的,是拯救万民,普度众生啊。” 心脏传来清晰的疼痛,我步步后退,颤抖着声调,问:“仙子,你倒底想说什么?” 紫霞步步靠近:“倾城,你爱错了人,我希望你能够回头,只要你能回头,我们都可以修得正果。” 听她这番话,我几乎不能呼吸,拒绝她的亲近,不解的问:“我……我爱他,这也是错吗,为什么我要回头,若他真的爱我,难道我们会堕入阿鼻地狱吗?” “你会毁了他,倾城,你知不知道你的爱有多么偏执,多么自私。” “可我已经放弃他了,你还要怎样……” “他还在苦海里,他没有办法上岸。” 紫霞抓住我的肩膀,美丽的眼睛里全是迫切的光。她恳求道:“倾城,欠你的,我来还,请你放过他,好吗。” 我没办法大彻大悟,可紫霞说到这个份上,我已知道她的意图了。歪了歪头,像个傻子似的咧嘴一笑,笑中带泪,故意装作无关痛痒的样子:“仙子,其实我已经跟他撇清关系了,你不用过于担心。” 她心疼我,可她自己还想摆脱些什么:“倾城,这些秘密,我替你保守了五百多年,你必须要知道,我实在,没办法承受了。” 她想要拥抱我,梨花带雨的样子分外的惹人垂怜,我丝毫不善解人意,皱着眉头,只计划着如何将她推开。 余光忽然瞄见天空一道熟悉的光芒,那一朵五彩的祥云,正以极快的速度俯冲而下。 紫霞的身后是悬崖,我就站在她的面前。 脑海中顿时呼啸闪过无数的念头。 我开始愚蠢的算计着,到底他爱谁多一点。到底,仙子的话,是真是假。 按住了紫霞的肩膀,意图将她推下深不见底的悬崖。她掉下去了,我会随着她一起往下跳。 我承认这个计谋过于愚昧,但我还是做了。 可我万万料不到,万万料不到,俯身将紫霞推下的刹那,她不可置信的看了我一眼,又似行将解脱,紧闭双唇,紧接着施以神通,毫不犹豫的,重重的将我反推上去。 我呆愣的瘫坐在地,看着孙悟空的快若闪电的身影,大脑一片空白。 一直到孙悟空抱着她安然无恙的落地,我才依稀有了一丝的意识。 云无定全程目睹了一切,他的手已经鲜血淋漓,但他笑的十分解气:“司圣夫人,你可知道,悬崖下面乃是密罗境地,据说比九幽地狱还要恐怖,擅闯者有去无回,连天上的神仙都谈之色变,对此讳莫如深,千百年来无人胆敢涉足,你将这位美丽的仙子推下去,是存心想要人家的命吧。” 痴痴的站起来,云无定话音刚落,孙悟空一个响亮的巴掌便打在我脸上。 这一个耳光,比潘玉琴当年都甩的狠。 他冷冷道:“顾倾城,别以为俺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就算你掉下去,俺老孙也不会救你。市井小民的那一套,别拿出来现眼。” 我偏着头,被他一巴掌打的意识又丢了几分,好不容易找回来了,听到身后云无定幸灾乐祸的笑声。 紫霞忙忙劝阻,不住的抽泣道:“悟空,不要这样对她,倾城她没有恶意,我保证。” 接下来短短的片刻,悬崖上多出了几位熟悉的面庞。 最先冲过来的,是我的师公。 然后是八戒,悟净,还带着三藏。 老祖护在我的身前,气场前所未有的强大,原本笑容可掬的面容,此刻冷如霜华。他看着孙悟空,半分情面不留,愤怒到了极点:“猴子,你害死了我徒儿,现在还想祸害我徒孙吗。” 孙悟空皱了皱眉:“你徒弟是自寻死路。” “我倒觉得是你心怀鬼胎。”老祖义正言辞,毫不畏惧孙悟空的神通,也不在意,此刻他眼底已经明显表露出的凶恶。 老祖道:“孙悟空,枉你修行多年,至今仍不能明辨是非,我徒孙待你如何,待你师父师弟如何,你本应该比旁人都清楚明白,十载的光景,她一个姑娘家,跟着你师徒风霜雨雪,图的是什么,是到头来的分道扬镳,反目成仇吗?唐僧他们不知道便罢了,你装什么糊涂!” 孙悟空没有正面的反驳,先是瞄了我一眼,嗤笑着问:“不如让你徒孙自己说说,这么多年,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真的问心无愧。”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全部投向我,或包容,或疑虑,屏息静气,都在等待我的回答。 我没有回答,他能提出这样的问题,无论我回答什么,都无关紧要了。 其实,错了就是错了。再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掩盖不了内心虚伪的本质。他自信且不屑的质疑,对我来说是泰山压顶的灾难。 后来,我慢慢的抬起头,朝他艰难一笑,问:“我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对吗。” 他别过头,死死闭着嘴巴,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 第231章 山色有无中 不奢求他能有什么好的回复,自顾自继续问:“你知不知道,当年你喝下的心头血,是我的。” 他当然不相信,认为我已经开始疯的胡言乱语了。 我可能真的是在胡言乱语,刀锋划破心尖的痛,我从未领会过,甚至身上,一丝的疤痕都看不出来,我怎么会有勇气为他取血。 我都不相信的事情,他怎么可能相信。 孙悟空看看天空,活动活动脖子,然后架起金箍棒,散漫的走到我面前,老祖试图阻挡,他旁若无人,目不斜视,逼的老祖不得不让步。 在我的面前停下,孙悟空低下头,金色的眸子里装满了不屑,他凑近了,附在我的耳边,压低声音,悠哉悠哉回道:“莫说那不是你的心头血,若真是你的,俺倒掉喂狗也不一定。” 站在他身前,好像处于真空之中,窒息的感觉折磨的我生不如死。定定看着他,无助而绝望。 最后一次问他:“你真的会娶紫霞仙子吗?” 他眼神坚定,没有犹豫,与我四目相对,直接回答:“会。” 我的世界陡然崩塌。 凭借着最后一份尊严的维护,我咧咧嘴,凄惶的笑了一笑,曾经因为不甘心而无数次求证的答案,一场场死灰复燃自导自演的戏,面目狰狞的我,和咫尺天涯的他,终究是彻底了断了。 我说:“那祝你们两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他伸出手,收回了紫霞仙子的剑,然后转身,招呼几位师弟道:“走。” 他刚踏出一步,似乎想到了什么,顿一顿,又回转过身。 原来是很早以前,他给过我的一根救命毫毛,今天,要收回去了。 其实早就已经不敢奢望了是么。 我可以更加决绝,是么。 他回到三藏身边,可是三藏没有要走的意思。从今天的第一眼看见我,一直到现在,三藏的眼睛里尽是心痛。大概他不相信,向来乖巧懂事的我,怎么今日变得如此面目全非。 他拨开诸位徒弟,一步步朝我走近,孙悟空拽住他,想拉回去,都没有成功。 我深吸口气,侧身对着他,我不愿意把自己最无助,最狼狈的一面暴于众人眼底,也不愿意接受那些毫无意义的同情与安慰。 我不想,做一个可怜的人。 三藏站在我的面前,伸出手,慢慢的抚上我的脸颊,抚过那丑陋的疤痕,又上下看了一看,忍不住自己的心疼,几度哽咽:“倾城,你这个样子,教为师如何放心的下……” 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悲伤,大大方方抬起头,失声笑道:“十几年的时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三藏自责道:“是为师愚钝,对你所受困苦一无所知。” 我怎么会怪到他身上,摇摇头,唇角漾出一抹苦涩:“这些都与您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无能,自作自受罢了。” 轻轻的推开他,垂下眸子,语气含有几分无力,强撑着笑道:“您走吧。” 所有的苦难,都是因果,没有必要怨天尤人,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救赎。 可是三藏神色忽然一惊,看向我身后,我心觉不妙,他所望方向乃是雪狼王躺卧之处,没来得及反应,教三藏一把拉进怀中,其速度之快,实乃平生罕见。 然而此刻我的意识极为清醒,理智占得上风。 反侧身护在他身前,以雷电之势急速躲闪,果然,正是那蠢蠢欲动的雪狼王,他手持一把锋利的匕首,与我擦肩,呼啸而过。 众人皆惊,好在三藏并无大碍。 孙悟空立刻从我手中抢回师父,上下探看,唯恐他遭受什么不测。我滞在原地,心神稍稳了些,本身也想看看三藏,还没走近,被孙悟空一言喝止。将师父安稳的交到八戒和悟净手上,孙悟空戒备地盯着我,防如贼厮。 我晃了晃神,冷笑一声,打消了心里的念头。 稍稍挪开目光,看到了雪狼王眼睛里的不甘,再面朝孙悟空,我知道他的心思,也不多言,微垂首,淡道:“带他们走吧。” 三藏愧疚无比,但是面对此种状况,他也无能为力,为了不成为我的拖累,他终于妥协,同意离开。 我迫切的希望他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总有人想尽办法从中作梗。 方才计划失败的云无定,到现在仍然心有不甘,他苦苦支撑,必胜的信念令他的面容愈加凶恶。 云无定大喝一声:“往哪里走?”提起剑,摆起架势就要追去。 我阻挡在他面前,周转斡旋,等到三藏等踏上云头飞远了,方恶狠狠的对云无定道:“倘若你真的想死,本夫人不介意送你一程!” 云无定诡谲一笑:“如果夫人能陪我,那自然更妙。” 再次交手,重新被逼上绝境,云无定却并不恼火,也不害怕,他眯了眯眼,目光投向我的身后,一副好整以暇看好戏的样子:“哝,你往后瞧瞧,那个不怕死的小仙子又来了。” 紫霞仙子踏云而来,款款降落,她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来到我身边,坚持道:“我已经做错一次了,不想再让自己后悔,倾城,无论祸福,我会站在你这一边。 她孤身前来,简直就是添乱,我不禁怒从中来,回道:“仙子无需多言,此地凶险,请速速离去!” 她道:“我来了,就不会走。” 怎知她话音刚落,让我师公趁机从身后一把挟持住,老祖露出几分快意的神色,道:“当年孙悟空害死我徒儿,今日若能拿你抵命也是好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行,也该到一报还一报的时候了。” 老祖此举,必会招来不祥。既然紫霞肯奋勇前来,纵然再不情愿,孙悟空也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果不其然,老祖话音刚落,孙悟空矫健的身影从天而降,见闻此状当即怒目,执金箍棒,神情袒露着几分威严,责令道:“放开她。” 老祖不吃他这一套,半点妥协的意思也没有,反倒被孙悟空势在必得的自信激出了十足的怒火,轻笑一声后,蔑道:“想英雄救美?先拿出你的真本事来。” 孙悟空道:“你既是替你徒弟不平,尽可以找俺老孙,何必祸及他人。” “我老头子没有那么高尚,先杀了她,剩下的账,你我慢慢来算。” 第232章 死生长别离 老祖二话不说,即刻施展法术,出手之狠辣,毫不逊色于早已故去的六耳。 孙悟空冲冠一怒为红颜,他一跃而起,以雷霆万钧之势挥棒扫下,厚重的功力掀起一圈难以抵挡的锋芒,所到之处一片狼藉,老祖翻身躲过,匆忙将紫霞推向我,潦草嘱托道:“这个女人,该由你解决才是。徒孙孙,我不许你再窝囊下去。以往为了你,我可以不跟孙猴子计较,但是现在……” 他的话没有说完,似乎也不打算再说完,老祖眼眶微红,隐约藏有几分不舍。我紧紧闭着唇,盯着他,面无波澜,最后死水般深沉而平静的道一句:“师公,我知道该怎么做。” 老祖没再说什么,一扭头,决然的投入到战斗中去。 师公以前从没有跟人较过劲,就算打架,也都是点到为止,他今日招招致命,我能看出,他确实,忍无可忍了。 老祖本就没打算让紫霞活着,他铁了心要让他们为六耳陪葬。魔气侵蚀之下,紫霞神采顿失,赢弱不堪,法力全无的她,同凡人没什么两样。 唯独一双眼睛,依旧装满了世间万物的美好。 她攥着我的衣袖,执着的问:“你不记得了吗?以前的事,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我不知道她所言以前,到底是多久以前,正欲开口询问,感受到身后浓烈杀气。 猛一回头,云无定旋风一般执兵袭来。 心头一惊,立刻捻诀运起术法,化一道屏障,护在紫霞身前,顺利将云无定推挡在一步之外。 他跌跌撞撞的后退着,嘴角流血,身体也在流血,却仍在笑,笑颜恍如傀儡。 松开了紫霞,下意识瞄了眼此刻正打的难解难分的师公与孙悟空,再看向云无定,蹙眉问:“以你现在的功力,根本斗不过我,为什么不放弃,为什么非要自寻死路?” 云无定答非所问:“你十几年前就该死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活着?” 我呵呵一笑,笑里藏刀,一步一步走近他,手心随意向下,一缕缕黑色的魔气于指间随意缠绕攀附,行走间不断变得强大。 “纵然有天大的冤屈,也不是你为所欲为的借口。你心爱之人的命是命,我妖界圣使的命就不是命吗?云无定,这么多年,你活得这么辛苦,到今天,我看也该结束了。” “是该结束了!早就该结束了!” 云无定怒吼着,咆哮着俯冲而下,用自己最锋利的爪牙,狠狠撕咬过来。 他如此拼命,我自然不能落人下风,黄泉路上的恶鬼,能送一个,是一个。 固然云无定道行颇高,足智多谋,生死对决的关键时刻,面对一个如我般执拗古板的对手,他也应该慎重几分。更何况依他目前的境况来说,小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云无定全力以赴,深蓝色眼眸里没有了往日被理性压制着的平静,所完全释放出来的,是一只独行野兽与生俱来的嗜血残暴。 与他这一战,直打的天昏地暗,谨慎提防着他的每一次出手,不敢有丝毫懈怠,而云无定似乎吃透了我的招数,随着时间的流逝,倒愈发使我显得被动起来。 我不允许自己被逼的步步后退,开始实施反攻。面对他凛冽寒锋,无所畏惧的迎面而上。或许放手一搏,才最为酣畅淋漓。 正面硬碰硬,自己多少会吃点苦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当我被他千年寒气所伤,喉间泛腥,吐出第一口血的时候,云无定也终于支撑不住,后仰着瘫坐在地。 短暂的停歇,准备拭去唇角残余的鲜血,刚抬起手,一个身影从天而降,重重摔在地上。 正是老祖。 我便连一个擦拭的动作也忘记了,片刻的失神,下一秒,又见孙悟空轻捷的落了地,挥一挥自己手里的金箍棒,刷刷刷,三两下对准了老祖的头。 他挑衅的问:“老头儿,你这身本事,恐怕都不及你徒弟一半儿,还想找俺老孙报仇?” 老祖受了伤,捂着胸口,咬牙笑道:“孙悟空,你不过是遁入沙门,念了几句阿弥陀佛,才略略与我们不同,当年若是不向那天庭妥协,现在的你,跟我们没什么差别!老头子我是没什么本事,但你记住,凡事有因,必有果,你会遭到报应的!” 孙悟空冷嗤一声:“你徒弟那是罪有应得,俺老孙替天行道,佛祖都没有怨言,岂容你在这里混淆黑白!” 老祖失声而笑:“是黑是白,都由你们这些活着的人来定,你们才是世界的主宰啊!” 话音刚落,老祖气犹不平,突然爬起,以自己的血肉之躯,狠狠向孙悟空撞去。 我大为震颤,事出紧急,毫无阻拦余地,伴随一声惊呼,下意识向前扑去。 所幸,老祖被挡在孙悟空一米之外。 他有机会去攻击老祖,但是,他选择了防守。 我惊魂未定,呆呆地看着孙悟空。 他淡淡瞥了我一眼,对老祖道:“怎么说也是同门一场,算是给你徒孙一个面子,老头儿,俺饶你一命,你且自求多福吧。” 老祖仰天大笑,其声悲戚,恰似猿鸟哀鸣。 天色暗淡,毫无生气,听着胸膛内心脏跳动的声音,我一次一次确认,自己还活着。 我以为自己很了解老祖的性子,对于师父的死,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是他心里过不去的坎。 他极力克制着自己无以复加的悲痛,嬉皮笑脸的守护在我身边,晚上他一个人坐在窗边彻夜难眠的时候,我也曾偷偷瞧见过几次。我以为时间会愈合一切,我以为,他也想让自己变得坚强。 我们对于那段往事不约而同的缄口沉默,隐隐作痛的伤口被捂在黑暗无光的地方,是不是愈合了,没有人敢去看。 时至今日,再也没有必要为了一己之私去掩盖事实的时候,才会发现,那段鲜血淋漓的过往,早已经腐烂生疮,深入膏肓。 老祖死在了孙悟空一万三千六百斤的金箍棒下,头顶血流如注,脑浆四溢。 借着最后一口气,他转头看向我,恍惚之间,我以为自己看到了师父,又回到了那天。 第233章 大梦一场空 我享受人间的繁华,渴求三月的春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虚度年月,还以为自己早已参透人生苦乐。 假意惺惺,酒池肉林。 我是吸血的蚂蟥,踏着他们堆积成山的尸体,泰然自若的爬上最高位置。笑语欢歌,挥霍无度。 我贪恋儿女私情,不忠不义不孝,将他们一个一个,推向了最深处黑暗的地狱。我心安理得的活着,我以为,好好活着,是对他们的最大慰藉。 全部都是骗人的! 我骗了他们,也骗了自己。 我的眼泪已经哭干了,不知道为了谁,什么时候。 雪狼王抱着我往崖边拖,我盯着师公没有闭上的眼睛,两只手抓在地上,磨出长长的鲜艳的血痕,不知痛。 可我忽然回头,报复似的一记重拳,狠狠的,砸碎了云无定的脑袋。 他的骨头发出脆裂的声响,七窍流血,当场倒地身亡。 我站起来,整个右手手臂被震的麻木,无法控制的颤抖,但仍然保持握拳的状态。 紧紧闭着嘴巴,一句话都没有说,缓缓走到孙悟空跟前,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揪住他的衣领,悲哀且绝望,酝酿了许久的言辞,欲言又止,欲说还休,堵在喉咙,在他明亮坦荡的目光注视下,最终全部和血吞下。 孙悟空神情凝重,微低着头,仿佛要一眼望到我的心里。他没有蛮横的将我推开,但是也没有任何歉疚的神色,只是把住我的手腕,毫不怜悯的开了口:“你看到了,他是自寻死路,你怨不得俺。” 呵呵笑了一声,感觉自己卑微又愚蠢,荒唐又可恨。迟钝的,慢慢松开手,抬头看他:“是啊,你已经仁至义尽,我怎敢有什么怨言。” 抚平他的衣襟,带着愧疚的神情,以一贯讨好的语气道:“哥哥,师公他年纪大了,有冲撞到你的地方,我替他赔罪,我保证,这样的事情以后绝不会发生,我现在,现在就带他走。” 眼前是一片的迷茫漆黑,我转过身,看不清前方的路,脚下也分不清高低,磕磕绊绊,晃晃悠悠,不得不摸索着前进。 依稀间,听到有人在耳边呼唤我的名字,一声,两声,三声,急切而慌张,那声音忽远忽近,陌生又熟悉。 世界猛然间一片惨白,经过跌跌撞撞的一段路途,我仿佛看到了父亲苍老的面容,他努力的挤到我的世界里,拍打着我的脸颊,似乎想要唤醒我。 他的眼泪滴落在我的眉间,一瞬间,六耳,白骨,师公,沈固,梦貘,还有小时候家养的一条大黄狗,全部围着我转了起来。 画面凌乱破碎,声音嘈杂,人来人往。 一路经过了春秋冬夏,是姹紫嫣红,或银装素裹,都被时间碾的粉碎。流淌在记忆中的生机悉数枯萎,冰封万里,坎坷重重,我已经无路可走,无路可退了。 孙悟空猛的喊了声我的名字,回过神时,他已拉住我一只柔弱无力的胳膊,挡在面前,一直试图带我回头去,他道:“你看不见前面是悬崖吗!顾倾城,别让俺老孙瞧不起你!” 我挣扎着,与他推推搡搡,嘴里含糊不清吐着字句:“他们要走了,晚一点我就追不上了,放开,你快放开……” 他整个人变作虚无,我分不清哪里是眼睛,哪里是嘴巴,除却一股强硬的力量死死制住手臂,我什么也感受不到。 可分明又听到了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就在耳边。 “顾倾城,你装疯卖傻要到几时!若真觉得老孙做错了,跟俺打一架啊!俺要是还手,就不叫孙悟空!” 我痴痴一笑,对他讲,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做错的事,犯下的罪,赎清了,就可以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吗……” 站也站不稳,幸好他尚念及旧时的几分情义,默许我虚弱地半倚在他身前,我问:“你,当真不还手吗?” 他回答:“不还,不还,绝对不还。” 勉强支撑起身子,像个讨到糖吃的孩子,吃吃笑道:“那你后退,容我出招。三招后,你若还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我便与你冰释前嫌。” 他犹豫了一下,果然信以为真,松开我以后,一步步的离开。 他还是不太放心,确认道:“俺老孙可以接你三招,但请你不要反悔。” 我立在原地,模模糊糊看见他在远处不动了,咧着嘴巴,笑容逐渐凝固。 任由凉风吹乱鬓发,整个人轻松起来。 我知道,该结束了。 我们已经走到尽头,故事没有再进行下去的意义。 我也不想长篇大论地告诉世人,现在的我,究竟多难过。 就像那日在闹市里,他突然松开我的手,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人潮中时,也没有人知道,我内心的痛苦,是如何在瞬间摧垮了我的意志。 我恨他。 捏着诀,指尖流光溢彩,我尽力去迷惑他的眼睛,在彼此咫尺天涯的距离上,新添了一道又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我说:“真的来不及了,我得走了。” 等他反应过来,并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上前时,留给他的,就只剩下了一个背影。 孙悟空撞上我的结界,奋力想去击毁,他用拳头,用手肘,用自己所向披靡的金箍棒,皆是徒劳无功。 他开始愤怒,开始慌张,不用回头,我都能猜到,结界外的他,该是多么气急败坏。 六神无主。 他高吼:“顾倾城,回来!” 我抬起头,心想,若今日天气晴朗,现在的天边,应是铺满了艳丽彩霞,太阳将要落山,一切温暖而美好。 我想我要挑一朵最美丽的云,然后从上面跌落,应当有最安心的怀抱接住我。接不住也没关系,那我就从最高的地方,一直落到,最低的地方。 忘却人间的一切烦恼,斩断所有爱恨,绝不去他们的空山净土,也不往生极乐。 我将,从未知处而来,回未知处去。 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第234章 菩提本无树 但我心里一直有一个迷,错综复杂,无论如何也解不开。 紫霞说,她替我保守了五百多年的秘密,谜底可能关乎我一直以来执着的某些东西。 可是,没有什么意义了。 既然已经决定一了百了。 人的一生如同流星,存在的时间何其短暂,她所言不是天方夜谭,恐怕也只是信口拈来。 毕竟五百多年前,我还没有出生。 可是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没有说谎。 很久很久以后,在时间的坐标上来定位,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 密罗境内深邃空洞,我跌落下去,没有意料中的头破血流。身躯轻盈的漂浮在半空,周遭是一片看不见边际的虚无。许多奇奇怪怪的声音从这一头穿到那一头,雷电之声隐约,忽远忽近。 我听到小河流淌的声音,听到风声,雨声,渺茫的欢笑声,还有脚步声,蝉鸣声。 大约是死亡的先兆吧,人类总希冀美好的事物降临,幸福来临时,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一旦痛苦来临,又绝不可能有第二人感同身受。 谁不是在痛苦与美好中独自走完人生的路程,到达终点,你再回头看看,还有什么东西,是你一直念念不忘的。 如果有的话,你最好忘记。 后来,我朦朦胧胧睡了过去,意识与这个空洞的世界相互交融,似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融进大海,安定中逐渐苍白。 不知何所归。 再次醒来的时候,将身躺在清晨湿漉漉的草丛里,阳光穿过树叶投到眼睛上,明明暗暗,似乎还有鸟雀在不远处扑扇着翅膀欢鸣,清凉的微风拂过面庞,温柔寂然,惺忪间,终于睁开双目。 刚坐起身,就看到一处灌木丛中躲了两个青面獠牙的妖怪,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各执一柄长矛,安静鬼祟的看向我的位置。 本以为历经一场磨难,这具躯壳应该不堪重负,哪知一觉睡醒,全身轻松,更无半分伤痛之感。 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我笑这人间怪事诸多,你瞧,连老天爷也是善恶不分。留我这一条命,莫不是,想让我继续为害人间? 所幸不是那无恶不作的大魔头,虽犯下诸多罪孽,如今也算以命相抵了。 不再与任何人相欠。 起了身,环顾四周的同时,发现那两只妖怪已经小心翼翼挨过来了。 他们将尖锐的长矛对准我,一左一右,彼此配合默契,眼神中三分胆怯,更多的,是对美味的无比垂涎。 略胖些的妖怪先开了口,他咂咂嘴,笑道:“好久没有碰到过这么白嫩的姑娘了,烤来一定很好吃。” 那偏瘦一点的妖怪啐他一口,驼着背,仍谨慎的盯着我看:“是烤是蒸,是煮是炸,能轮得到你决定吗。” “将她捉回去,大王一定很高兴,说不定到时候还能分我们一人一个手指头尝尝。” “那倒是,山里的野味吃多了,该改善改善伙食了。” 我不言不语的听着,微微垂眸,抿着唇,杀心已起。 但是刹那,脑袋里轰然一声,如惊雷炸裂。 呆了一呆,不可置信的,深深锁起眉头。 刚才暗自运气时,悚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已经功力全失。 兀自震颤不已,重新再试了一次,而捻诀的指尖没有丝毫反应,心中一凉,若当头棒喝。 怎么可能! 静下心来,反复尝试,一次次,皆是无用。 看着头顶一片明媚的,陌生而刺眼的阳光,登时觉得自己,被重新打回了地狱。 这算什么。 孤身一人闯荡这么多年,若非凭借精心练就的一副盔甲,枪林弹雨,不知要死多少次。如今,路途还没有走到尽头,竟到了要卸下的时候? 两个妖怪逐步逼近,没有办法,只得不甘心的咬咬牙,掉过头,拼命地跑。 衣衫褴褛,手无寸铁,一场梦醒来,怎就变得如此狼狈。 又怎么能跑得过两只向来在丛林里生活的野兽。 他们轻而易举的抓住我,见我又不反抗,也不说话,两人开心过后,上下打量着我,摸着下巴怀疑道:“难道这姑娘是个哑巴?” 连扯带拽被一路绑了回去,两个妖怪一左一右,舞枪弄棒,说不尽多么高兴。 我仍然不肯相信,自己一身的本领,说废,就废了? 爬过几个山坡,最后被他们带到一座陡崖下,崖下乃是一处天然的洞穴,上挂牌匾,抬头看,三个大大的字跃然现于眼前,原是此洞之名,曰“水脏洞”。 我愣了愣,敏锐的觉察到几分古怪,试图从记忆里揪出些什么时,让两个小妖一下子推了进去。 二妖急匆匆拿着我向自家大王邀功,亦不知洞内那些妖怪多久没有见过活人,看到我,个个眼光灼亮,面色欣然。那大王高居上位,与我目光对视间,也是十分惊呆。 他着一身黑铁甲,腰间皮条紧勒,熊硕的身躯大腹便便,站在我的面前好似一座大山,围着我看了又看,嗅了又嗅,一只爪子摸上来,让我厌恶的躲了开。 他喜不自胜,哈哈笑了一声,连道:“本王不知,世上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天仙下凡,天仙下凡啊。” 方才押我回来的胖妖怪高兴的凑上来,邀功道:“早知大王会喜欢,我哥俩费了好些工夫,像这样细皮嫩肉的姑娘,若是烤来吃,味道绝对不错!” “吃你个头!”那大王脱口一声呵斥,“敢乱说话小心我剥了你的皮。” 胖妖怪不知自家大王缘何动怒,愣怔之余,讪讪的缩回脖子。 那大王训完下属,搓搓手,一脸笑意的转向我,柔声细语道:“姑娘受惊了,我这两个手下行事鲁莽,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很多妖怪都不擅长伪装,他们将喜怒哀乐全部写在脸上,让人一看便知。 我酝酿了许久,迎着他灼热的目光,略略作着最后迟疑,眨眨眼,颇有些胆颤的问:“混世魔王?” 并不害怕他会做出与我不利的事,我最担心的,是会印证心中猜测。 那妖怪惊喜之极,道:“哎?姑娘,你怎认得我?” 是时,控制不住一阵腿软,晕眩的看着他喜出望外的笑,险些没有一头栽倒在地。 我想,完蛋了。 第235章 明镜亦非台 那妖怪看中我的相貌,将我拘在洞府之中,每日里频繁探望,关怀备至,但我一心想要逃离这个地方,面上无波无澜,心中早已经万马齐喑。 绝不要,我绝不要,重蹈覆辙。 至于今日,或许在冥冥中推波助澜的,是心底压抑许久的一股傲气,永远磨灭不掉,只待冲破枷锁,摆脱束缚,成为最一往无前的自己。 水脏洞内,混世魔王表面和善,不过我能看出,他性子急躁,忍三两天没有问题,但凡日子拖得久一点,我还不愿依顺他时,必然会招来灾祸。 毕竟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归根结底,我只是想从你身上,掠夺某些,自己迫切需要的东西罢了。 只是因为得不到,所以看起来遥不可及。而为了遥不可及的事物,可能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被他锁在一间连窗户都没有的小屋子里,不见日月,失去法力的我,现在与凡人差别无二,要想逃出去,难如登天。 魔王终于露出真面目的那天,我的忍耐力也消耗的所剩无几,妖怪危言相逼,骂我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放在平日,我可以一拳打爆他的头,奈何时运不济,虎落平阳被犬欺。 努力的保护自己,与他好一番周旋,根本没有用,但是幸好,他扑过来,面目狰狞扯下我第一缕衣衫时,发生了奇迹。 有一个小妖怪破门而入,匆匆忙忙对他禀报,连道出了祸事,方打断他的暴行。 魔王意犹未尽,非常扫兴,不得不先穿好了衣物,锁上门,骂骂咧咧走了出去。 他这一去,我猜得是回不来了,抓紧已经被扯坏的衣衫,隐藏在黑暗中,尽力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其实最洞悉天命的人,是我。 安静沉默的待着,良久,听到门外依稀吵吵闹闹,一群人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些什么,凝神屏息,更加大气不敢出了。 少顷,外面声音渐悄,忽然有一股烟味从门缝里飘进来,心觉不妙,捂住口鼻向后退去,可那烟雾越来越浓,显然是有人放火烧了洞。 我咳嗽着,匍低了身子开始撞门,希望某只良知未泯的妖,听到声音后,愿意顺手救我出去。奈何门外一片混乱,众人自顾不暇,始终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小的角落。 心灰意冷之极,蓦地听到门口锁头掉落在地的声音。 哐啷。 一抬头,看到一张并不算陌生的脸。 是混世魔王的手下,初次见面,就想将我烤了吃的那只狼妖。 他的瞳孔幽绿,对我阴险的笑了一笑。行走之间,化作丑陋原形,杂乱的毛发覆着于瘦弱身躯,獠牙森森,虎视眈眈。 我知道,他死心不改,仍然计划着趁乱吃掉我。 我也知道,依现在的状况,魔王应当是死了,魔王死了,他才敢来此兴风作浪。 彼此心如明镜,僵持了半刻时间,我一直退到墙角,无路可退了,狼妖一声嘶吼,发力撕咬过来。 避免不了是一场恶斗,但我无论如何不可能屈服的,他俯冲过来,我已经暗自蓄力,咬着牙,一拳抡在他脑袋上,攻击他最脆弱的眼睛,死死制住狼妖的前足。他张开血腥大口,露出尖锐的牙齿,摆动身躯,不及防还是教他咬破了胳膊上一块皮肉,我骤然吃痛,危机感令我的求生欲异常强大,来来回回激烈的厮杀,用身体做武器,将它重重的撂翻在地。 积蓄已久的灰尘与烟雾缭绕弥漫,我的后背,脖颈,皆被狼妖抓出了深深伤痕,殊死一搏,猛的咬住了他的脖子,任他如何挣扎反抗,再也不松口了。 温热的血液从唇角缓缓流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狼妖慢慢没有了反应,翻着白眼,躺在身下,一动不动了。 就在这时,眼前出现了一双青色足靴。 惊异之余,微微的抬眸,左手攥住狼妖的嘴巴,自己口中,还狠狠咬着灰狼的一块血肉,仍处于应战状态,尚没有松开,察觉别样的气息,身子未动,只露出一双眼睛,慢慢的向上看去。 看了他一眼,只看了他一眼,便湿润了眼眶。 是那只猴子。 是那只猴子啊。 是令我咬牙切齿,做梦都不愿梦见的他。 关于他的一切记忆,我宁愿统统摒弃,宁愿将它们沉入海底,火烧锻打,挫骨扬灰,无论以何种方式湮灭,今日,一星半点儿,都不愿再去触碰了。 向后缩了缩,带着几分仇视的目光,离开狼妖的尸体,无意识的也离他远了一些。 看看那只已经没有生命气息的狼,再看看我满嘴的血污,他睁大眼睛,咽了咽口水,似乎是被震惊到了。 他突然走进我,刚要开腔,我抓紧衣袖,趁自己仍然清醒,艰难的起身,甚话没说,与他擦肩而过,低头跑了出去。 穿过火光,从浓烈的烟雾里脱身而出,整个过程,我都在想,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孽缘,让我又回到五百年前,又重新,遇见了他。 孙悟空。 躲在树林里,深深的无力感与挫败感朝我迎面一击,背靠着大树,闭上眼睛,就不想再睁开了。 看到水脏洞三个大字时,我便心有预感,一直到混世魔王报出他的名号,我才彻底的崩溃。 到底是谁,处心积虑一直将我往绝境上逼,若是我做错了,那么我忏悔,磕头,身败名裂,一命抵一命,都还不够吗。 到底怎样的结局,才算得上恶果。 在河边清洗身上的血迹,洗着洗着,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看。 回过头,发现不远的地方,有只着红衣的猴子,坐在树上,尾巴一摇一摇的,正注视着我。 索性不洗了,沿着小河,一路回望,一路逃窜,一心想的,是离他越远越好。 从前的顾倾城早已命殒黄泉,现在的我,是一只孤魂野鬼。往后的路怎么走都好,但绝不要,与他再有任何交集了。 可我越想逃离,越是正中枪口,他突然现身在我面前,若非及时收住脚步,怕要一头撞到他怀里去。 皱紧眉头,气喘吁吁的匆匆向后一退。 再逃。 第236章 本来无一物 他镇定自若的站在原地,不紧不忙的环臂,慢悠悠高声开口:“姑娘,这地界四面环海,与世隔绝,没有舟楫是渡不出去的。” 猴子十分自信,他料定我走不远,所以没有白费力气上前追赶。 我定下脚步,沉默良久,回头看了他一眼,心内忐忑,最终仍是选择缄口不言。 见我时刻戒备,猴子当是害怕他的面貌,又解释:“你放心,俺老孙不是吃人的妖怪,只是见你一个姑娘,受了这么重的伤,于心不忍,所以过来帮帮你。” 他试探性的迈开步伐,慢慢走近我,同时忍不住啧啧称赞:“你太厉害了,看不出你一个文静娇弱的小姑娘,居然能徒手杀死一只狼。”他歪了歪头,连连感叹,仿佛还在回想刚才的画面,忽而“啪”的擦掌摩拳,道:“你这个朋友,俺老孙交定了。” 他的眼神干净纯粹,蕴藏着一片神奇的星辰,炯炯发亮。我迟疑了许久,缓慢后退,拒绝道:“对不起,我从来不交朋友。” 猴子一愣,有些惊讶,他呵呵笑了笑:“不做朋友,也行啊。那俺就抓你作俘虏,今日刚端了那魔王的洞府,正愁搜刮不到什么好物件儿呢。” 我知道这猴子成心想耍赖皮,依旧冷漠着神色,平静道:“世上哪有会说话的猴子,你就是妖怪,你与水脏洞的魔王没什么两样,他只是时运不济,才被你杀死。你同他比,不过是幸运了一些。” 他果然不太高兴了,垂着嘴角:“本来以为你会怕俺,没想到你这小姑娘牙尖嘴利,一身正气,倒是俺多虑了啊。” 收回言语中些许锋芒,做事情还是量力而行,适可而止。片刻的权衡之下,并未选择回击,微微低眸,道:“没有,还是怕的。” 他问:“你是哪里人氏,如何到了这少无人烟的地方来?” “不便告知。” 他上下打量着我,收回笑容,一摆手:“嘁,没趣。” 缓缓低下头,恭顺且疏远,捂住胳膊上清晰的伤痕,蹙眉从容回道:“是没趣。不如就此告别,你放我走吧。” 他倒有些着急了,三两下蹦到我面前,紧忙攥住我的手腕,果断拒绝:“往哪里走,不行。” 按理说,这是他生命中,第一次与我相识,三言两语间,怎么就变得像老朋友一样,这番拉拉扯扯,委实不妥。 我咬咬唇,斥责他道:“你这猴子,好生无礼,俗话讲,男女授受不亲,你既懂得人语,想必也习过几本圣贤书,快快放开。” 他嘿嘿一笑,坦白道:“实不相瞒,俺在人间游历过几个年头,从未遇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姑娘。”正说着,又不怀好意的凑上来,一双眼睛竞放欲狂之光:“正好俺的山上还缺一个夫人,你很合适。” 我倏然一滞,心跳漏了一拍,反应过来后,失声而笑,觉得当真讽刺之极,看着他,歪歪头,问:“原是一见钟情,相中我这张脸了?” 他点点头,毫不避讳:“相中了。” 拔出头上银簪,当着他的面,锋利的簪尖对准右颊,毫不留情的划出一道伤口。 “那,这样呢?” 他震惊的愣在原地,呆若木鸡,瞧他这副样子,大概,是没想到世上,竟会有我这么傻的人。 而事实上,我也是因为狠下心要摆脱他,所以出此下策。或许自残这样的手段过于极端,但一时间,能将他吓住的,除此以外,我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法子了。 看着血珠涌出,猴子突然伸手过来。 我啪的一下子甩开他,高傲的昂着头,笑道:“是不是更好看了,你还喜欢吗,要不要带我回去。” 遭到拒绝,他没有退缩的意思,几步跨过来,将我拦腰抱起,表情异常认真,可看起来又是凶巴巴的一副吃人模样,不假思索的回道:“要。” 他的心砰砰砰跳的很快,猴子自己也开始紧张了。 他到底是太单纯,太年轻了。轻而易举就说出的喜欢,令我心惊胆战。 可真的是他说出的话么,如此炽热,大胆,无所畏惧。 我们彼此都心存惊疑。 还是被他带了回去,花果山。孙悟空替我医好了伤,拿出自己的衣服给我穿,他的衣服我是不愿意接受的,但自己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无奈之下,只得暂且换上了他的。 一件儿佛头青的交领裋褐shu he,十分的市井小民。 孙悟空道:“等过几天,俺带你出去转转,想要什么样式衣服,俺都买给你。” 我觑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你有那么多银子吗?” 孙悟空道:“抢也抢给你。”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去。 再后来,孙悟空似乎是犹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问我:“俺带你回来了,那你留是不留。” 眸色瞬间暗了下去,幸好是背对着他,所以任何的酸涩他都没有看到。 过往的一切深仇大恨,都与现在的他无关,他涉足人间烟火,却尚未真正领会人间疾苦,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可我心意已决,不敢再赌,我已经,输不起了。 弯起眼睛,吃吃一笑:“总有一天,你会遇见一个更好的姑娘。” 他生起气来,站在我身后,十分之理所当然道:“你现在是俘虏,没有权利谈条件,俺老孙没有放你走,你就不能走!” “你若是逼我,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现在的他态度强硬,一时半刻恐怕难以逃脱。不过我并不担心,少年的新鲜感,来的快,去的也快。我觉得,我的疏离,足以浇灭他心中所有的热情。 或许三五日,或许三五个月。 日子,总有个头。 孙悟空盯我盯得很紧,一双眼睛乐此不疲的围着我转,某日里,他正躺在宝座里吃着桃子,应该是想起来什么,忽然坐起,问:“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对于自己的名字,一直不想让他知道,之前他问过几次,我都没有回答过。 看着他手上啃了一半的桃,隐约露出了里面的桃心,我眨眨眼,挪开目光,瞎诌道:“之心。” 他默默念了几遍,又问:“姓什么?” 瞅他一眼,坐在离他几步远的台阶上,敷衍的回答:“桃。” 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桃,意识到我在拿他当傻子,却也不恼,点点头,将桃肉咬了一口,笑眯眯道:“妇随夫姓,往后你就姓孙了。” 第237章 何处惹尘埃 果真是个性情直爽的主。听他此言,我眸色一暗,抿着唇,心情复杂了几分,兀自沉思片刻,抬起眼睫:“孙悟空,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强人所难,君子所不齿。” 他扔掉手中吃剩一半的桃,下几步台阶坐到我旁边,稍稍靠近,甚不解的问:“俺老孙好吃好喝的招待你,你觉得……俺是小人?” 他急于求证,但我无动于衷,也不看他,偏过头,漠然而绝情道:“我不想同一个妖怪有什么瓜葛。” “妖怪?”他自嘲一笑,看着我不断躲闪的眼睛,语气中多了几分认真:“那你知不知道,做妖怪可比做人好多了,最起码,俺可以保护你。” 我深吸口气,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了忍,还是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谢谢你,但我真的不需要。” 无法适应猴子陌生的亲近,避开他,朝前走了两步,边走着,瞄着地上一片斑驳光影,沉默着不置一语。 孙悟空突然喊了声我的名字,犹豫了一下,微微回眸去看,这一眼看去,却见他已经起身,微露忐忑之色,小孩子一样,垂着双手,定定的站在原地,他道:“俺老孙对人间的规矩还不太熟悉,哪里做的唐突了,请你随时指正,俺保证不会再犯。” 顿了顿,他再道:“若有伤害到你的,俺给你道个歉。” 他言辞恳切,耳朵发红,眼底一片赤诚。 但我只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有笑颜而无笑意,问他:“你了解我吗?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吗?” 被问了住,他动一动喉咙,回:“不知道,不过老孙愿意去了解。” 我彻底转过身,背对着他:“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讨厌你。请你马上放我走,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孙悟空磨磨牙,半晌没动静,许久,我再也忍不住,朝着阳光就往外走时,猴子开了口:“你要走,可以。俺给你一天时间,不过只有一天时间,如果明天的这个时候,你还没有走出花果山,那就别说是俺老孙强人所难了。” 他总算有所退步,我的一颗心微微放下,是时,居然还莫名的滋生出些许欢喜。眯了眯眼,孤傲自信的选择迎接他的挑战,为防止他变卦,一锤定音:“好,那咱们一言为定。” 花果山云雾缭绕,风景独好。从仙山之顶向下俯瞰,海浪滔滔,漫无边际。我一步一步坎坷摇晃的前行,远方是自由,看起来,我与自由咫尺之遥,可怎知从白天走到夜晚,弯弯绕绕,曲曲折折,我来来回回转圈,因对此地并不太熟悉,一度迷路,竟至于茫然之极。 走到筋疲力尽,瘫倒在一棵巨大的老松树下,眼见天色已晚,尤觉十分不甘心,卯足了劲,喘口气继续行进。 从山上走到山下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轮圆月空中高悬,映照着漫漫河山空旷无比。 胜利就在远方,只要有船只从海上经过,也许就可以安然无恙的逃离。 夜晚的海边凉风阵阵,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安心等待明天的到来。天一亮,一定会有船只出现。 海的那边,是鼎鼎大名的傲来国,我计划好,先在那里落脚,有机会远行的话,我的最终目的地,是与云无定决战的那处悬崖。 天光乍破,海面半瑟半红,我睡眠极浅,感受到柔和的光亮了,惺惺然睁开眼睛。 我殷切的期盼着海上会有船只驶来,无比渴望着离开这里,离开他。 遇见谁都可以,发生什么事都无所谓,我已不想,再见到他了。 漫长的等待是一个极其煎熬的过程,我等的心焦气躁,不安的来回踱步,半天都等不见半个人影。 翻涌的海水拍打着沿岸礁石,正逼迫自己平心静气,专心致志的眺望着远方时,孙猴子乐乐呵呵的走了过来。 他先长叹口气,假意替我惋惜,咂咂嘴道:“俺老孙给你机会了,可惜天不遂人愿啊。” 没有搭理他,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 那猴子继续说着:“况且就算渡过大海,人生地不熟的,你往哪去?你不知,俺以前孤身游历时,曾遭遇过许多祸事,吃了不少的苦头,那人间并非一个好地方啊,不过俺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遭点罪没什么,你一个姑娘家,孤身伶仃,最好还是寻个安定的地方待着,颠沛流离的日子,不太适合你。” 我悠悠的瞄了他一眼,根本不为所动,反驳道:“我去哪里,可与你有关?是生是死,全凭个人造化,不劳烦你为我担忧。” 他回:“能杀死一只狼,证明你有些本事,在外面跟人打起来,想必也不会输,所以俺不担心你会受欺负。” 他慢慢靠近我,试图看向我的眼睛,但我处处躲避,他只得退而求其次,倾身到了耳旁,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之心,俺是舍不得你。” 我心神巨震,霍的站起,唯恐避之不及,嗔他道:“登徒子!” 孙悟空散漫一笑,好整以暇走到我身边:“俺老孙心直口快,有什么话都一一说了,虽与你相处时日不多,但所言句句肺腑,信或不信,全在于你。” 他正说着,我忽然眼前一亮,望见了一艘大船,远远的朝这边驶来,一时惊喜,向前疾行几步,指着远方:“天无绝人之路,你瞧,那不是一艘船吗。” 激动无比,难免喜形于色,将他冷落在身后,兀自了望半天,殷切希望着大船的速度快一些,再快一些。 孙悟空沉默良久,在我最欢欣雀跃的等待救援时,突然靠近,他揽住我的腰,令我不得不直面于他,此时才发现,他的失落与愤怒,正逐渐在瞳孔中显露。 孙悟空问:“已经迫不及待要离开了吗,连看俺一眼都不愿意?” 不知道他生的哪门子气,原本彼此就是陌生人,萍水相逢,分别是早晚的事,何必如此戚戚,好似经此一别,便再无相见之日了。 虽然,以后,确实也是不可再见了。 但我执拗的认为,所谓的一见钟情,纯粹是见色起意,不可能存在真心实意,趁他尚能回头,我必须将他这种依恋的情感扼杀在摇篮里。 他不知未来事,我知。 所以,不能一错再错。 第238章 一切有为法 敛了笑容,安静的看着他,想拿开他环住腰际的手,那猴子一冲动,搂的更紧了些。他固执的闭着嘴巴,唯有暗暗使力的手默默表达着此刻心意。 垂下眸子,不去迎接他炙热的目光,淡淡启唇:“我早说了,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昨日也是答应过我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放开。” 他皱皱眉,果真很有骨气的放开,不知何时,手上却多了一柄锋利的短刀,不知这猴子意欲何为,正妄自揣测,突被他拽过手去,往手心里猝不及防的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我吃痛的喊了一声,条件反射性的立刻收回手。他没有阻拦,伸出自己的猴爪,接着利落的往自己手心也划下一道口子。 我更惊奇了,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对他的行为始终猜不着,摸不透。 猴子伸手过来,同我受伤的手十指相扣,按了一会儿,眼底现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他微微低头,道:“现在你与俺血脉相连,跑不了了。” 我觉得十分荒谬,挣开他,深吸口气,郑重道:“孙悟空,我告诉你,就算今天没有船来,我自己趟过去,游过去,飘过去,哪怕因此半道上死了,也不会踏入你花果山一步,更不会与你在一起。” 他不解,皱起眉毛:“俺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竟招你如此忌恨?唯恐是避之不及?” 本着让他死心的念头,握住受伤的手,绝情的回道:“你是占山为王的妖怪,书里说,妖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他问:“你看俺像是那种吃人的妖吗?” 脱口而出:“你就是。” 他哈哈大笑起来,对我充满了失望。 笑着笑着,他咬咬牙,眸色阴了下来:“那俺就让你看看,妖怪,都是怎样吃人的。” 他弄起一阵狂风,卷起海上浪涛颠簸,又将我摄入怀中,直冲云霄。 我深感惶恐不安,迎着猛烈的风声,在他咄咄逼人的气势中偃旗息鼓,也许,一味的抗拒会换来他变本加厉的占有欲,可我不愿意曲意逢迎,接下来的路,到底怎么走才对。 心头琐碎乱作一团,竟一时,没有头绪了。 他将我关在一个冷清的石室内,不让任何人接近,门前守着两只猴儿,只待哪日我松口了,便给予生机。 石室内空空荡荡,位置偏僻,平日里连风声都听不见,只能通过每日斜斜的阳光,来判断是否又过去了一天。 我不会向他告饶,就让他这样一直恨着我也好。 他怨我恨我,便不会再想着来见我。 手上的伤口已经凝血结疤,血痂剥落后仍有清晰的一道疤痕,手握成拳时,依稀还可以感受到那日丝丝冰凉的疼痛。 相见相望,不相亲。 或许是我的出现使他觉得惊艳,所以他心生喜爱,意图占有,这些都不足为奇。可是往后,他会遇见更为惊艳的人。 那个女子,才是他心头真正的朱砂痣,白月光。 我又算的了什么呢。 若如空余惆怅,又何必开始,何必重逢。 伤痛难平,又是一口郁气结在心口,进不是,退不是,在那石室里待了不知多少日子,悲愤之情令我愈发萎靡。终是在一个细雨绵绵的阴雨天,怀着永不屈服的心态,一头撞在了坚硬的墙上,头破血流,晕晕乎乎。 命途迥异,性格使然,虽然这种方式可能过于冒险,但我真的无路可走了。 没有退路,干脆,就不要退路了。 他恶狠狠的在我耳边咒骂,说我可气,可恶,可恨。 眼前微微透出些许光亮时,他正在一旁巴巴的看着我。 然后他突然凑近了我,但是也不说话,大约是怕一开口就吓到我,现在倒是显得怂怂的了。他那一张脸晃啊晃的,眼睛漂亮的像天上的星星,迷迷糊糊的,我忽然想去触摸他的脸颊。 他的毛发柔软,鼻梁坚挺,指尖抚过的地方,全都是他啊。 孙悟空一动不动,浅浅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使我觉得,好像与他如同恋人般亲密无间。 清醒过来后,才想起来是应该推开他的。 可他紧紧抓着我的手,用方才一模一样的动作,攥住我的手,生摁在他脸上,轻轻的低下头,问:“你明明看的清楚,为什么要躲,你在害怕什么。” 我不言语,他接着问:“你一心求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吗?” 他道:“本打算将你扔进大锅里煮来吃了,但你身上这点肉,给俺老孙塞牙缝都不够。你想死,俺偏不让你死,孙之心,你既然随了俺的姓,就要一辈子留在这里,没有本大王的允许,哪里都不准去,听明白了吗?” 训斥一番后,他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我别过头,始终不肯乖乖的吃,他没了法子,横下心来,不顾彼此身份的差别,俯着身子,一口一口的渡。 他喂第三口的时候,我的情绪已经将近崩溃,从他手上夺过碗,咕咚咕咚,将余下的汤药一饮而尽,然后“啪”一声,赌气的将碗摔碎。 碎渣溅了一地,我仍不甘示弱,带着恨意的眼神去看他,彼此短暂的相视,他却像一只豹子忽的扑过来,与我唇齿相依,索求无度。 第一次感受到他如此大胆热烈的示爱,蛮横中有着三分温柔,想占有我,又怕,伤害到我。 等他慢慢的将自己从深潭中拉出,终于松开我时,他有所了悟地说了句:“你也是个妖怪吧。” 他歪了歪头:“要么就是天上的仙女。” “不过依你这个脾性,在天上应该待不下去。” 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低下头,熄灭心底一片星火,答非所问,冷漠道:“孙悟空,到底怎样,你才肯放过我?” 他再次凑近:“花果山好山好水,你留下来,俺定不会亏待你。” “天下那么多女子,你为什么偏就为难我。” “因为你生的好看,最得老孙心意。” 所以,仍是脱不了皮相二字。 第239章 如梦幻泡影 与他对视许久,那猴子眸色清澈,炯炯有神,正心生几分轻蔑,孙悟空忽的开口,呼出的气息喷在我颊边,带着些松果的清香。 他极认真,一字一句的问:“之心,俺可以娶你吗。” 似当空一声惊雷,正劈中灵台方寸,世界明了又暗,暗了又明,震得我肝胆俱裂,头晕目眩。紧紧攥住自己的袖口,只觉胸口一阵憋闷,喘也喘不过气。迎着他灼灼目光,短促的回答:“不可以。” 他却握住我颇有些冰凉的手,主动靠了过来,好言道:“你嫁给俺,以后没有人敢欺负你,整个花果山都是你的,想去哪便去,绝对不会有人拦你。” 一把推开了他,丝毫不相信他的诚意,压下最后一丝余悸,扯一扯嘴角:“你做梦。” 他愣了愣,皱起了眉头,约莫是受到打击,缓缓的垂下头去。 猴子无拘无束顺风顺水惯了,定然无法接受一时的失意。若换做我,遇着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怕是早已经气的七窍生烟。不严厉惩戒一番,难消心头之恨。 不知,那猴子又该如何应对。 他沉默良久,方抬头,做着最后的努力,缓缓道:“俺没有多少耐心,之心,你再好好想想吧。” 言罢起身,回看一眼后,慢慢走了出去。 猴子的心性我清楚,曾经也是几番番退步,如今,绝不能再同他妥协,已经划清了界限,便不能在越雷池半步。 刻骨仇恨,永记于心。 但如此过了三两日,那猴子不知想通了还是怎么,忘却与我之间的不快,心情大好,非要带着我去傲来国,说是履行承诺,去买好看的新衣服给我。 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尚未可知,但眼下依稀已经窥到几分光亮,想了想,我便答应了。 一出花果山,即盘算着如何脱离他的魔爪,孙悟空知晓我的心思,路上看的极紧,握着我的手腕,一刻不肯放松。 途中对我所言唯一一句话是:“之心,要是敢跑,你就完蛋了。”神情严肃,语气不轻不重,令人无法捉摸。 他的话,我向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愈想束缚着我,我就偏要与他作对。 孙悟空千防万防,还是被我钻个空子脱了身。 量完了衣服尺寸,准备再换一套成衣,是时,他在外,我在内,披上最后一层茄花色外衫,提着裙角,深吸口气,悄悄查看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蹑手蹑脚做贼似的从后门飞快跑了出去。 今日天气晴好,缕缕微风不时掠过面庞。我一路逃到城外,不敢停歇,有路的地方,一直往前行走。 四周林木逐渐繁茂,人迹渐稀,一颗悬着的心微微放下,回眸,见并无异常,方彻底的松了口气。 本以为这桩买卖是神不知,鬼不觉。可再转过头,孙悟空那并不太友善的面容蓦然在眼前放大,惊的我连退几步,好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他步步逼近,双手背后,语气里多了些看人笑话的玩味:“接着跑啊。” 镇定之后,带着些许敌意回他:“孙悟空,你拦不住我的。” 他微微眯起眼眸:“之心,俺给过你机会的。” “我也说了,我不愿意。” “愿不愿意,得俺老孙说了才算。”他慢慢朝我贴近,眸中藏有几分迫切的预谋,展露无遗的,是极度大胆而放肆的热爱。 我窥见的,唯一的一点希望,被他碾压的粉碎。 笑了一笑,轻颤着眼睫,看着他眼里新生的鲜活的期冀,终于释怀:“所以,你打算娶我吗。” 他认真的点头:“是。” “孙悟空,你游历四方许多年,应该知道,姑娘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万万马虎不得。岂能凭你一句决心的话,就不管不顾随你而去?再说,你要娶我,你拿什么娶我。” 他倒是局促了几分:“你要什么?你要什么俺就给你什么。” “好啊。” 既然横竖斗不过,我权且试他一试。 “你先带我去一个地方。” “哪里?” “你往前走,我指与你看。” 上了他的云头,任他中计而无动于衷。 我要去找密罗境的所在之地。 现今若是靠自己,不知得寻个多少年头,有他在就不一样了,倏忽间,便能一跃千里。 这猴头虽聪敏过人,心思到底单纯,未能识破我的奸计,一心的哄我开心。为了照顾到我,他行云颇为平稳,速度也缓了一些。 静静的坐在他身后,看着眼底一片浩荡,无波无澜。 良久,猴子终是忍不住了,挠挠头,问:“你到底想去哪里?” 我不回答,也不看他,态度十分的冷漠:“你但往前,行走就是。” 他便不依了,停住了自己五彩斑斓的筋斗云,定住身,要同我说个明白。 我心慌了几分,恐他变卦,略作思量,见他一张嘴还在叭叭说个不停,定下神智,慢慢朝他伸出手去。 他不明白,愣了一愣,看着我的手,又看了看我,问:“作甚?” “手给我。” 他不解其意,犹犹豫豫将手递了过来。 轻轻的一拽,就将他拉到了怀里。 猴子十分震惊,倒下来后,一句质问的话语都没来得及说,我低下头,微微凑近他,捏住他的下巴,对着他薄薄的双唇,吻了上去。 这一招美人计,直将他杀的措手不及。 再抬起头,纤细的指尖抚过他的喉结,慢悠悠问:“还能不能,继续往前走了?” 他缓了一缓,忽的笑出了声,道:“之心……” 然后绝地反杀,迅速起身,忘形的拥住我,再次迫切落下吻来。 第240章 如露亦如电 对他的反应始料未及,被孙悟空突然袭击,仰面倒在了云头上,不由皱起眉头,这猴子,一点定性都没有,枉我以为他对女色心如止水,这番看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得了好处,尝到甜头便罢了,臭猴子,竟还想占我便宜。 要推是推不开了,孙悟空来了兴致,亢奋无比,搂在腰际的手不安分的要解我的衣裳,心头一悸,抗拒的更加厉害了。 筋斗云逐渐下落,落在一座山间,幸好四周林木葱郁,没人个什么人看见,我多少心虚,一边紧紧的护住自己,同时狠声与他道:“孙悟空,你不要得寸进尺,惹怒了我,可就没人嫁你了。” 他一对魔爪四处摸索,仍不舍得出来,听我此言,喘着气,冲我笑道:“你真的肯嫁了?” 懊丧之极,实在不应该唐突的去招惹他,都是自己的错,高估了猴头的自控力,即道:“你先放开。” 他伏在我的脖间,十分留恋:“之心,你好香,好软啊。” 我又羞又恼,心脏砰砰乱跳,原本平静的心情恰似浪涛翻涌,脸烫的像烤地瓜。正要开口骂他,不远处忽的传来一声遥问:“谁在那里?” 更是惊悚了。那猴子突的停住,也意识到不妙,收了玩笑心思,抬起头,手忙脚乱的替我穿好衣服。 脚步声越来越近,孙悟空待要携我化作光束双双飞走,怎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堂堂的齐天大圣,居然被哪个有神通的半路上打落了下来。 如此狼狈时刻,恐怕要成为他一生的污点。 与人林中偷情,被逮个正着,任是谁,面子上都下不去。 他顾不得许多,单将我先抱在怀中,裹了些衣裳,道一声:“别怕。”便怒气冲冲的看向了来人。 我因羞怯,一直勾着他的脖子,埋在他胸前,内心忐忑,时刻不敢抬头示人。 孙悟空问:“你们是谁?”他的语气不甚友好,估计是被扰了兴致,此刻心里不大舒服。 而对方怒气冲冲反问的一句话,却瞬时如五雷轰顶般,粉碎了我所有的紧张。 他问:“你们又是谁?为何擅闯我佛合山,速速招来!” 心跳停止在这一刻,愕然不已,呆呆的睁大眼睛,浑身冰冷,手指也开始僵硬。 我慢慢的抬头,第一眼,就看到了孙悟空身后,树荫之下,那个冷眼旁观,负手而立的熟悉身影。 几乎是本能的哀求,死死抓住孙悟空的衣裳,仿佛被人扼住喉咙,命悬一线。 我说:“哥哥,快走,快走。”迫在眉睫的焦灼,足以将我整个人化为灰烬。 他面向我,自信满满地安慰:“有俺老孙在,别怕。” 可他根本不知道我怕的是什么。 面对质问,孙悟空没有剑拔弩张的意思,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毕竟是自己误闯了别人的地盘,不过气势还需得有。他明明白白回道:“俺乃是花果山水帘洞洞主,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孙悟空是也!今日途径你山,并无恶意,如今尚有要事在身,还请诸位行个方便,辟个道儿俺走。” 那几人略有迟疑,见孙悟空面生,但此情景,任谁都能想到方才发生了什么,彼此相视间,就打算放他走了。 哪知他刚一举步,身后的黑影开了腔:“慢。” 孙悟空回头,才看清原来后边还站着个人。那是个同他一样的猴子,在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猴子。 那猴子走上前,笑道:“早听说花果山有个美猴王,气运不凡,神通无敌,今日有幸得见真容,实乃三生有幸。” 孙悟空漫漫一笑,对来人的夸赞十分满意,怒气减少了许多,问:“不知阁下是哪方神圣?” 他呵呵一笑,没等开口,一旁的小妖们齐声作了答:“他乃是万妖之王,我们佛合山的主人,六耳大王!” 孙悟空恍然明悟,十分惊喜状,看他的样子,是想靠近,将人家好好打量一番,但添了我这个累赘,他不好上前,只得道:“原是六耳兄,久仰久仰!” 这一句卖乖听得我脸色刷的变青,泼猢狲,倒真是会审时度势。 六耳眯眼笑着:“今日能与美猴王相遇,实是缘分。不如你我上山坐坐,小酌几杯。” 孙悟空喜孜孜正要答应,教我一把攥紧了他的衣襟,低声喝道:“不许去!” 他脚步一滞,低下头悄悄劝慰:“老孙平生最爱结交好友,耽误不了你的工夫,不如与他走一趟。” 那六耳见状,问:“不知这位是……” 孙悟空笑嘻嘻,大大咧咧回:“这位是俺的夫人,素来惧于生人,六耳兄见笑了。” 六耳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道:“孙夫人似乎不太情愿。” 孙悟空再次看向我,神色满是期待,恳求道:“之心,权当散散心,你不是好久没有出来过了?” 我咬一咬牙,哼了一声后,别过头去,决定不再理他。 六耳请孙悟空入了大殿,又命着一个小妖精带我到了偏殿整理衣裳,重新理了云鬓。 五百年前的佛合山,还是与我印象中的一模一样,除却几位陌生的面庞,我险就以为,自己是不是回去了。 如今万万不能这样想了。 脚下的这个地方,现在可不是我的地盘。 所有的意想不到,都是情理之中。 我不敢过去见他。我欠他太多太多。要怎么相还,才能还完呢。 第241章 应作如是观 躲在没有人的地方,定定看着脚下影子一点点移动,内心煎熬无比。 我愈来愈觉得,自己落入了一张网中,这张网,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我又想,是不是,自己如今所处之地,并不是真实的人间。 这里,其实是地狱里的虚幻境。因为我罪业太重,所以,需要历经千般苦楚,将一身的污浊恶气熬尽了,才能够得到解脱。 昏昏然胡思乱想之际,孙悟空找见了我,他站在不远处,察觉到我的异样,疑惑的看了看,然后走过来,问:“你怎么不过去?” 被他一句话惊醒,反应了一下,赶紧起身,几步迎近他,恰好四周没人,捏住他衣角:“你要带我走了么。” 孙悟空不解,右手搭上我的肩,微微弓背:“你今日十分奇怪,怎么畏畏缩缩的。” 带着显然的怨气拂落他的手臂,道:“你马上带我走,一刻都不要耽误。” 可整句话没说完,嘴一瘪,眼泪就要出来了。 捶打着他的肩,哽咽着,几乎将闷声哭出来:“告诉你不许跟他交朋友,你为什么不听,为什么不听。” “孙夫人似乎对在下有些误解。”突的,身后幽幽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语气不轻不重,敲在心头,却令我不知所措。 一阵惊慌,手上动作也停止了。松松攥着孙悟空的衣襟,指尖微微颤抖。 面前的猴子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捧住我的脸颊,可能以为我对新的地方有所恐惧,抚慰道:“俺在这里,你怕什么。” 他的双手温暖无比,汲取到丝丝安全感,情绪逐渐冷静,盯着孙悟空,微微笑了一下,但仍是忍不住内心苦意,怯懦地,近乎万念俱灰地问:“那,那你是不是还打算,留在这里过夜。” 他回答:“俺与六耳兄相见恨晚,恰有此意。咦,你怎么知道?” 猛然之间,好像又是谁将我拼命的推搡,一步一步,要推到那寒光凛冽的断头台下。 看来真的是病的不轻,癔症也是愈发严重了。 努力平复下来,点点头,向后退去一步,轻道:“好,那你去吧。” 我知道,此刻的自己,一定格外的莫名其妙。本该给孙悟空三分薄面,但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 一路低头绕行,眉头苦绞。大概是某种与生俱来的胆怯,使我算不得一个正常的女子,也不敢过分的憧憬美好。 其实,看到六耳站在那里,我比任何人都高兴,可我也知道,绝对不能,再以任何名义接近他了。 哪怕是一个疏离的动作,一句无关痛痒的话语,甚至,一个陌生的眼神。 孙悟空拉住我,他道:“之心,你十分的无礼。” 他面生几分嗔责,将我的手腕握的极紧,继续劝告:“往后你随着俺,不知要见多少朋友,似这般可不行。” 艰难的呼吸着,被他一句话灼烫的失了方寸,心口一阵疼痛,回:“我素来不喜应酬,你若觉得无趣,觉得我难登大雅之堂,尽可以换别的人,希望你早些明悟,现在后悔,还是来得及的。” 孙悟空缄默不语,片刻,道:“俺老孙不是喜新厌旧的人,说了娶你,此生便只认你一个夫人,你既然不喜欢,俺带你走就是。这些赌气的话,以后不许再说了。” 语毕,他转向六耳,略提高了声调,道:“六耳兄,今日实在抱歉,老孙有事,需得先行一步,他日若有机会,再来与你一醉方休。” 六耳道:“既如此,我也不便留你。” 那悟空一把抱起了我,道:“夫人,走了。” 猴子算是为我做了件好事,踏上了他的云头,看着佛合山越来越远,心里的惊悸方逐渐消失。 愿今日这一步的差池,能够如同水面上的涟漪,在悄无声息间,恢复该有的平静。 也希望孙悟空能够尽早看出我的坚决,打消与六耳来往的念头,从此后路归路,桥归桥,各自为安。 微风相迎,浮云开散。同云无定决战的那处悬崖,不消半刻钟,再次,与我谋面。 孙悟空手搭凉棚,四下里张望一番,回头问:“你来这里作甚?” 没有回答,只是盯着悬崖之下的一片绿意,握住双拳,逐渐闭紧了唇。 崖上的合欢树还在,但是往下瞧,草木葱茏,已没有了丝毫的异样。 密罗境,不在这里。 一阵的头重脚轻,待要好好确认,刚往前迈出一步,被孙悟空拽了回去:“小心些!” 他疑心肆起,拉着我,非得让我直视于他,再问:“你说实话,到这里来,究竟要做什么?” 仿佛是,这颗心忽然在一片静寂中坍塌,化为废墟,竟让我,连呼吸的力量都没有了。不敢奢求任何宽恕,我只想回去,在应该待的地方,接受一切惩罚,都不可以么。 拂开他的手,向后退去一步,含着三分若即若离的笑意,戚戚然道:“孙悟空,谢谢你多日来的照顾,要么,你就送我到这里吧。” 他皱一皱眉:“你什么意思?”立刻急切的走上前,似乎生怕我将离他而去。 “这世上,能与你相配的,绝不是我这样一个平凡女子。你一定要相信,还有更好的,在前面等着你。孙悟空,你发发慈悲,放了我吧。” 重蹈覆辙四个字过于可怕,我不想,再次被打入无边的黑暗地狱。 他自然听不得这些话,紧紧的拥住我:“之心,你要知道,是俺老孙从火场救你出来的,如何安置你,俺说了才算。” 捧住他的脸,凑近了,好清清楚楚给他看到我眸中的坚定,轻启唇:“但是要我嫁给你,绝不可能。” 他猛的推开我,气愤十分,质问:“这么久了,俺对你怀的是什么心思,你该清清楚楚,现在说不可能了,你觉得,你会有机会离开吗?” “从始至终,好像,我都没有答应过你什么。” “你无父无母,又无家可归,离开了花果山,你要去哪里呢。” “与你无关。” 他直气的火冒三丈,半晌没说出来话,良久,恶狠狠的给了我一个下马威:“你要留在这里是吗,行,俺成全你。” 话音刚落,他便化作一道金光,打个唿哨,消失了踪影。 孙悟空走的很是决绝,纯粹是要我吃点苦头,或许他觉得,我将会回头。 我不会。 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会轻易的妥协。人生是一段很长的路途,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任何人,任何人,都不会永远与你同行。 第242章 观自在菩萨 独自失神良久,眼见夕阳西下,宿鸟归飞,释然的长出口气,整顿精神,开始沿着小路往下走,磕磕绊绊走了将近半个多时辰,总算到了崖底。 此时天色已晚,看着四周陌生的景致,心内茫然,渐渐放缓脚步,左右遥顾,不知何去何从。 漫无目的的一直前行,头脑中空空如也。凉风吹过,身子一个哆嗦,勉强恢复了几分迷离意识。 夜间下起了雨,雨势倾盆,几乎不能行走,此地林木繁茂,但要避雨实在差强人意,短短的时间,我已浑身湿透,似落汤鸡一般,狼狈不堪。 裹紧衣衫,颤抖着缩在一棵古木下面,多少挡了些风,听着林中哗哗雨声,怀抱双膝,眸子半眯,因困顿且疲乏,神思逐渐变得缥缈。 不多时,忽然听到细微的异响,警惕抬起头,仔细聆听,动也不动的盯着远方,发觉原是有人撑着伞,正往我的方向行来。 六耳。 脑中“嗡”的一声,排山倒海的巨浪猛烈来袭,第一反应竟是想迫切的躲起来。左右一看,又哪里有藏身之处。不得不打消了念头,咬咬嘴唇,忐忑的垂下眼眸。 不知他深更半夜来此作甚,屏息着,也不敢发出声响。 他一手撑伞,一手提着灯笼,风雨再大,也没吹灭烛火的光亮。他慢慢走过来,步履平缓。在我面前站定后,将伞往我的头顶挪了挪。 “怎么你们两个,一个在我那处喝闷酒,一个在这里淋雨,纵是生气,也不能怠慢自己啊,快起来,我带你回去。” 颇是诧异,听完六耳的话,松开了抱着膝盖的手,挺挺背,昂首问:“他又去了你那里?” 六耳微微抿唇,低下头直视着我,反问:“孙夫人为何对我如此排斥,若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请直言相告。” 他有几分深究的意思,到底是放在了心上。我眨了眨眼,自知唐突,失了礼仪,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只倔强的咬咬唇,道:“大王多虑了。不过我与孙悟空的事,不必劳你费心。” 他道:“你们是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我一个外人,本不该插手,但美猴王与我已结了八拜之交,你们夫妻不睦,做兄长的怎能坐视不理?” 我梗了一梗,不好去接他的话,此刻也不愿澄清,语气不甚友好,回他道:“那大王怕是多此一举了,我不会与你回去的。” 六耳道:“你看他满不在乎,对你可着实上心,给他一个台阶吧。” 默然垂眸,片刻,动一动唇:“我自有打算。” 他又回:“那也不该在这里淋着雨。” 甚觉荒唐,不由笑出了声,摇摇头,注视着他熠熠生辉的眸子,懒懒倚着树干,揶揄道:“人家孙悟空都不操这个心,您何必多管闲事,我乐意淋雨,打小就喜欢下雨天,您管我呢?” 六耳喉咙动了一动,没有说出话来。烛火闪烁,映在他的眼中,明明灭灭,平添了几分神秘与鬼祟。 他道:“那,我教他亲自来接你。” 我咬咬牙,低下头,没有回答。 六耳微微俯身,将灯笼放在我的脚下,又把伞递了过来,道:“你拿着。” 被我噌的甩开在地。 以平生从未有过的严肃口吻,认真的,发自肺腑的开口:“你不能与他结拜,那孙猴子傻,可你不傻,你知来处,明去处,心里就应该清楚,这个世上,唯独他,万万不可结交。” 六耳眸色微微一暗,问:“你何出此言?” “我听说,大王有通晓过去未来的本事,不知是真是假。” “偶有灵验,却也是心内所想,梦中所见。往往看的模糊,不能全信。” 我怔然,扇动眼睫,满怀质疑的问他:“是么。” “千真万确。” 他回答的干脆利落,也算直言不讳,语毕,携着几分疑惑,问:“此事我从未告知过任何人,你从何而知?” “天机不可泄露。” 六耳沉默,须臾,缓缓吐出一口气,不再追问,算是妥协:“罢了,想来作为美猴王的妻子,也是有一点本事。孙夫人。”他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伞,抖一抖上面的雨水,边环望四周,又撑在我的头顶,接着道:“现在这样的天气,不适合一个人呆在外面,你还是与我回去吧。” 想来以他的性格,既然打算前来相接,便断不会扔我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仔细斟酌一番后,回他:“与你走可以,但我不想回佛合山。” 他笑了一笑:“孙夫人果然还是对我有偏见。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便强求,那送你回花果山吧。” 好不容易离开孙悟空身边,怎可能再次以身犯险,当下拒绝的摇头,目光中多了几分期冀,抬头看着他,小心的恳求道:“要么,你将我藏起来吧。” 六耳愣了愣,不知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当我还是在与孙悟空怄气,劝道:“美猴王将你丢在这里,确实过分了些,但你不必如此生气,大不了回去骂他几句,他会知错的。” 心中虽有几分不快,不好指责于他,六耳此举是好心做错事,可我不便同他道明根本,深深纠结之后,勉强捺住些许躁动,微微启唇:“好,我跟你走。” 踏上云头,重返佛合山,再次见到孙悟空时,确如六耳所言,他已经喝得一塌糊涂,醉醺醺的两只眼睛都已经迷糊起来。 好在他仍认得我,但不知是真的认得我,还是只要是个女子,都会认作我。他醉眼朦胧,抓住我的手怎么都不肯放开,凑上自己的嘴,竟想要轻薄我,且不住的喃喃自语:“自打开始,你就想着离开,俺是什么洪水猛兽,让你如此嫌恶厌烦。” 他十分的伤心,这副样子我以往从未见过,纵是心肠在坚硬,此刻也软了几分。暗自思索着,反正他已喝得不省人事,我温柔一些,待他清醒时,横竖也会忘的一干二净,恰好六耳在旁,可以做一场戏,演给他看。 依顺着孙悟空,偎在他的怀里,落几滴清泪,骂道:“那我说的都是气话,你怎么还当真了。” 他低下头,试图看清楚我的脸,颇为意外,目光里生出三分惊喜,靠近了问:“是气话,果真是气话吗?” 抱住他的腰身,委屈不已:“不然呢。你觉得我孤身一个女子,离开你,能往哪里去,后面的日子,不得靠你收留。” 他似乎尚存着一丝神智,问:“你不会走,当真不会走吗?” 第243章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我虽孑然一身,却也是个有志气的人。你待我好,自然我也会对你好,但将来,你若是心生倦怠,就像今日一样,头也不回便弃我而去的话,那我就算死在外边,也不会回来找你的。” 他的唇角终于漾出几分傻傻的笑,紧紧抱着我,坚定地许下承诺:“只要你肯留下来,什么条件俺都答应,此生此世,绝不负你。” 他迷蒙的眼睛里都是我的样子,嘴里呢喃的,也都是我的名字。 现在的他,真的格外干净。 纯粹又美好。 不得不承认,的确,我有一点心动。可是这点滴的心动,犹如无边黑暗里微小的火花。 我没有办法忘记过去的种种。 佯装露出幸福的笑意,倚在猴子胸前,与他重归于好,少顷,目光转向六耳的位置,才发现他已经离去,此刻的殿内,只有我与孙悟空两人。 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衫,被他圈在怀中睡了一夜,猴子固然醉酒,这一番折腾,倒还算安分,囫囵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云收雨霁。 孙悟空尚在睡梦中,我眨眨眼睛,趁机悄悄拨开他的爪子,意图结束这一场闹剧。 蹑手蹑脚从他怀里脱身,刚下塌,忽的被人拽住衣袖,一个回转,让那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的猴子再次拉入怀中。 他眸色迷蒙,咂巴着嘴,含糊着声音笑盈盈问:“去哪里?” 我吃了一惊,未敢直视他的目光,支支吾吾口不择言道:“去哪里与你有什么干系。” 他怔了怔,一时间清醒过来,坐直了身子,把着我的胳膊:“之心,你这是何意?”手上略略加大力道:“昨夜你说过的话,难道都忘了么?” 心里头咯噔一下,他昨晚上喝得酩酊大醉,按理说是想不起任何事情的。猴子如此质问,莫非是将我的承诺记得一清二楚? 这可不妙。 “昨夜我说了什么?”几番斟酌,仍抱有一丝侥幸,不肯松口。 “之心,俺老孙是喝酒了,但你没有。”他正色,目光深邃,依稀残存几分微醺之意,满身的酒气也尚未完全散去。 “我什么也没说,恐是你听错了。”拒绝了他的亲近,离开床榻,走到一把椅子旁,眼睫轻垂,眉头微皱。 孙悟空掀开被子,紧随而来,迫问:“什么也没说?那你怎会出现在这里,之心,你真以为老孙是个傻子,好糊弄,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背对于他,为自己的大意感到十分沮丧,给了自己一个酝酿的时间,扑的一笑,坦白道:“好吧,算你厉害。昨儿晚上确实讲了几句不合时宜的话,你也别太当真,我随口一说。” 他呵呵一笑,难免生起气来,歪着头:“随口一说?”接着逐步逼近,“既然你根本不在乎,又回来作甚?俺老孙堂堂美猴王,就任你消遣?” 我固执反驳道:“谁让你鬼迷心窍,就着了我的道儿。” 他深吸口气,嗤笑一声,但毫无笑意,显然已经不大高兴了。 猴子性急,又或许对我过于重视,我的一个字,一句话,都足以引起他内心的山呼海啸。 “之心,俺最后再问一次,你到底,愿不愿意跟老孙走?”他握住我的手腕,姑且存有几分念想。 终于看了他一眼,看到他明亮眸子里星火般的希望,不忍直视,立刻挪开目光,冷漠且无动于衷道:“不愿。” “好,好。” 他松开手,点着头,来回踱步,一副无所谓之状,摸一摸鼻子,自嘲地笑了一声:“很好,特别好。” 眼见他被气得七窍生烟却无处发作,连脸上的肌肉都似乎在颤抖,我默默将手缩回衣袖,一声不吭。 无论是谁,被人这般没有缘由的捉弄,心里都不会痛快。 孙悟空也不例外,他多么要强的一个人。决绝的终是要走,迎着晨起的朝阳,快走到门边的时候,孙悟空住了身,一番掂量之后,明显有意地回头,十分大度且淡然,风轻云净地开口,激怒我道:“俺与六耳兄喝酒去也,你自己去找下山的路吧,俺绝不会纠缠于你,也不会设计你了。” 语毕,他舒展身体,向外头看了一眼:“今日是个好天气啊。”整整衣裳,大笑着离去了。 猴子算是明智,估计回头是岸这句话,他是听说过的。他如此绝情,我确实有些失落,然而何必怨他呢,若真能落一个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对彼此来说,应该是最好的。 饮了杯凉茶,离去的时候,扯一片白纱掩面,将自己裹得严实了,偷偷摸摸出了门。其实只要猴子能牵制住六耳,我便不必但心他会像昨日一般,再次好心带我回去。 在佛合山待了那么多年,对这片地形颇为了解,悄悄从小路往下走,伴着清风鸟鸣,径至山脚。 路边顺手牵羊摘了几个野果,前行约两个时辰左右,终于得见几户人家,彼时口干舌燥,正打算去讨杯水喝,闻听前路上脚步窸窣,抬眸去看,见有两位妙龄女子从转角仓皇奔来,那二人皆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衣着素朴,彼此相扶,此时已经是筋疲力尽了。 看到我的时候,两位女子相视一眼,自身旁停住,擦了擦额上的汗,问:“姑娘,你是哪里人家,这番都性命难保了,你不去逃路,怎么还如此悠闲,要往回走?” 我一头雾水,迟疑了一下,道:“不知姑娘此话怎讲,我只是从这里路过,也不曾杀生害命,怎就性命难保了。” 那女子道:“原来不是本地的。姑娘,你与我姐妹今日相逢,便是有缘。听我一言,速速绕路而行吧,前方那城池,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女子说完,身旁姐妹扯了她一把,弱弱地催促道:“姐姐,快走吧,别教他们追上来了。” 那姐姐点点头,离去的同时,最后提醒道:“姑娘,请相信我,不要再往前行了。” 我很是疑惑,不知事情根本,虽说好奇,但好奇心害死猫。既然这对姐妹好心提醒,我便绕路而行吧。 第244章 照见五蕴皆空 林中小径颇多,树荫浓密,两位女子很快不见了踪影。我另择一路,加快了步伐,镇定神思,一面走着,一面环望四周,正行处,隐约听见远远的马蹄声。担心祸事将至,打探着周围环境,提起衣裙,就近躲在一处灌木丛中,屏息着,小心翼翼缩着身子,尽量隐藏的滴水不漏。 果然,短短的几分钟,就见一队人马挥鞭而至,所幸并没有被他们发觉自己的藏身之处,未经停留,他们很快绝尘而去,马蹄声也渐渐消失。 仍不敢动,默默观察着,短暂的躲藏时间,就当是稍作休憩,一刻不停的走到现在,真的已经筋疲力尽了。 歇息不到半刻钟的时候,那队人马再次归来,悄悄透过绿叶间隙向外瞧去,却看到方才遇到的两姐妹已被他们捉住,各绑着手,缚在马上。 我惊疑更甚,身子纹丝不动,生怕传出去什么声响,被他们发现。 那姐妹二人面如土色,与初见时相比,眸中已全无了希望,仿佛等待她们的,是深渊,是虎口,是一去不复返的火坑。 因为无法脱身,所以连一丁点的斗志都没有了吗? 慢慢的放下手,眼睫轻垂,一股负罪感倏然生起。若非那两姐妹提醒,现在被绑住的,恐怕就是自己了。有心要去逞强解救,但凭自己现在这副凡人躯体,哪里会是他们的对手。 冒冒失失的抛头露面,无疑是自投罗网。 坐视不理未尝不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谁都没有义务搭上自己的性命,傻乎乎去救别人。 大队人马很快离去,四周归于寂静。好不容易松了口气,正要倚靠在身侧大树上好好缓一缓,突的一只大手毫无征兆地从后面伸出,带着极强的力道,猝不及防的捂住了我的口鼻。 蓄谋已久的奸佞的笑声在林中回荡开来,随风漾起叶间一圈圈毛骨悚然的诡异气息。心惊之余,发觉这个出其不意突袭我的人,是个女子。 短短的瞬间,足以令人肝胆俱裂,惊呼声被她捂碎,女子得意道:“怎么样,还是被我捉住了吧。” 被人从后拖行,我抗拒着,试图挣脱开来,趁着间隙斜瞄过去,看她一身男装,长发高束,生的唇红齿白,颇为美丽。这一身男装穿在她身上,更显得英气逼人,十分的潇洒。 而女子的话语却教人心中生寒,她俯在我的耳边,音色略显低沉,倒不失柔和:“你们啊,一个个的能跑到哪里去,生,你们是终古国的人,死,也该落叶归根,长埋国土之中啊。” 女子是习武之人,力气极大,一般人绝非她的对手。被制住双臂,挣扎不得,自知敌她不过,咬咬牙,只能暂且放弃抵抗。 她认定我是从她们国中逃出来的女子,任我如何解释也是不信。被她一路挟持到终古国内,但见那国中大街小巷挨家挨户门窗紧闭,不见半个人影流动,整条街巷寂静无比,死气沉沉。 行至王宫,犹入无人之地,光天化日之下掳夺民女,城门士兵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属实怪哉。 几经辗转,被那女子押到一处位置偏僻的高殿里,殿内萧条惨淡,空旷寂寥,与王宫中明媚的红墙黛瓦格格不入,正殿的入口处皆有士兵看管,守卫重重,唯一一条路径两旁长满了杂草,荒凉冷清。 这位英姿飒爽的女子当有几分威严,一出现,众士兵垂首作礼,齐唤:“云幕将军。” 女子目不斜视,依旧大步流星,押我入殿后,略靠近些道:“妹妹,你瞧,这儿就是你的归宿。” 早已经愣在原地,望着殿中迎面而来的残忍一幕,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座大殿,完全就是一座牢狱。 半空中,悬挂着十几个大笼子,每个笼子里,都困着一位姑娘。她们衣衫褴褛,身上满是血痕,双目呆滞空洞,一见人来,泛白的骨节抓着围栏,都开始发狂的嚎叫起来。 状貌癫狂,与野兽一般无二。 空中飘荡着浓重的血腥之气,还混杂着一些腐肉的恶臭,因着门窗紧闭,恶臭无法流通,吸入鼻腔,令人不住作呕,几乎无法呼吸,半刻也不想多呆。 本以为将一个好端端的姑娘折磨成疯已经足够残暴,那云幕带我入了地牢,方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地底下已经人满为患了。 她们以五毒为食,你争我夺,为一碗饱腹的人血,自相残杀。 脚下踩的,都是残肢,她们在垒砌的白骨上玩耍,纤长的指甲里都是厚重的黑色血污。 因为入口一道封的死死的铁栅栏,她们彼此朝夕相伴,形影不离。 云幕已经司空见惯,但她也受不了此地污秽,嫌弃地微微掩鼻,另一只搭上我的肩,语气清淡:“现在,你可以加入她们了。如果表现的好,我可以单独为你做一个漂亮的笼子。” 接着毫不留情,一把将我推了进去,关上门,半刻都待不住,立即转身,扬长而去。 由始至终,我都不知道,这个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活似地狱般的囹圄,到底是谁人所建,为了什么。 这些女子已经疯魔入骨,见有陌生人,皆嬉笑的往前冲来。冷静的躲闪与回击中,忽的眼前一亮,看到了林中那对姐妹。 她姐妹二人抱团相拥,正缩在角落里伤心地流着眼泪。 好不容易挤过去,却将她们吓得一哆嗦,我赶忙伸手过去,温言安抚道:“别怕,是我。” 患难与共,那姐姐哭道:“姑娘,你好生命苦,不是让你莫往前走了么,怎还让他们抓到了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来?” 我摇摇头,道:“没事,我不怕,倒是你们,还熬的住么?” 女子心灰意冷,泣不成声:“要杀要剐,随他们去吧。此番难逃一死,也不在乎了。” “万万不能这样想,所无绝人之路,不到最后时候,可一定不能妥协啊。”抚摸着她因抽泣而抖动的肩膀,问:“姐姐,你能否先告诉我,这终古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那些人单要掳杀年轻姑娘们呢?” 第245章 度一切苦厄 女子无力诉说,闭着眼睛,十分痛苦。 残酷的现实是一把刀,每一字每一句,都是一刀一刀亲手地往自己心口上刺。让人愈想愈胆颤,愈想愈不敢想。 她那妹妹将姐姐抱在怀中,垂泪的眼睛瞄了瞄我,很快低下去,怯怯的解释道:“我们国师要抓女子铸剑。” “铸剑?怎么个铸法?”心疼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姐姐,仍是忍不住,压低声音,凑近她妹妹,好奇的问了一句。 妹妹道:“便是要将我们当做山上的木材,焚烧以炼化神铁,感动上苍,造就绝世的武器。” 我大为震惊,完全在意料之外,极其的匪夷所思,指着身旁那些女子,问:“那,那她们呢?她们现在这个样子,是为什么?” 姐姐逐渐缓了过来,唇色苍白,哽咽地替她妹妹解释道:“剑灵,要寻找最合适的剑灵。他让我们自相残杀,死掉的拉去焚烧,最后活下来的,要去生祭,成为剑灵。” 脊背一阵发凉,不知该是怎样丧心病狂的人,才能做出如此惨无人道的事情。慢慢攥住衣裙,注视着姐姐的眼睛,问:“所以,上面笼子里的那十几个姑娘,都是被挑选出去作剑灵的吗?” 姐姐没有点头,没有摇头,眼中黑暗无光。倚靠着妹妹的肩,颤抖着身子,略微翕动嘴唇,绝望道:“也许……是吧。” 妹妹扇动睫毛,似懂非懂的看着自家姐姐,忍着惧意问:“姐姐,你说,国师他会不会是个妖怪啊。姐姐,世上真的有妖怪吗?如果有妖怪,那会不会也有神仙呢?神仙为什么不来救我们啊。姐姐,神仙为什么不来救我们呢?” 妹妹说着说着,委的悲伤难禁,扑入姐姐怀中,一下子呜呜咽咽哭了出来。 狭窄的空间里,杀戮与温情共存,有人死去,有人活着。 姐姐不再说话,拥抱着妹妹,小心翼翼的感受心脏的跳动,逐渐安静,逐渐死寂。 无数只脱皮烂肉的骨爪朝我们伸来,拉扯,撕咬,推搡。耳边闹哄哄,吵吵嚷嚷,野兽般的哀嚎此起彼伏,天地永无宁日。 我根本不怕她们。 这些女子,虽然失了神智,但她们曾经也是,活生生的人啊。我同情她们。固然这种同情渺小又荒诞。 两姐妹在我面前死去了。 本想保护她们,无奈寡不敌众,自身难保。 我恶心的快吐了。 你看见过吗?两个如花的少女,硬生生被淹没在毒虫堆里,她们努力的伸出手,想要探出一点光明。光明顷刻消失。 而旁观者苄bian笑,欢呼,骚动不已。 我动了怒,与她们大打了一架。胆小的在边缘里吓得抱头四处逃窜,像小白鼠一样,怎么转都转不出自己的笼子。胆大的,合起手来对付我。胳膊与小腿处被毒虫咬了好几口,实在疼痛难当,愈加激发出自身斗志,架起一个姑娘的胳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直接将她扔进了毒虫堆里。 就此,我成为了众矢之的。 她们怕我,又恨我。 新人来,旧人走。她们每日计划着如何活着。我缩在角落里,不说话,不生事。 但我实在饿得不行了,体力一日不如一日。 她们找机会戏弄我,恐吓我,想来能够活到现在,这些姑娘算是厉害,不可小觑。 等到她们终于可以杀死我的时候,我也终于决定放手一搏。 究竟过了多少时日,我不知。某天,我正闭目休憩,忽然感觉些许异常,睁眼一瞧,原来是几个旧敌,身侧跟了好几个陌生面孔,她们拥挤在一起,围作一个半圈,虎视眈眈。 只有无比渴望着逃出生天的人,才可以练就钢筋铁骨。没有人能保护你,只有,你心里那头蠢蠢欲动的,凶悍狠毒的恶魔,它是你最坚硬的盔甲。 牢狱里的姑娘,她们皆被恶魔附身。能够幸免于难的,早已被扼杀于法则之外,尸骨无存。 血光弥漫,哀声震天,我全然不顾,化为最狰狞凶狠的猛兽,以血肉之躯独当一面,拾起被谁不小心踢过来长长的人骨,猛击她们的头颅,脑浆迸裂,温热黏腻的液体引起阵阵躁动的尖叫声。 拥有着诡异花纹的长蛇死死缠绕在腰间,宽广的衣袖爬上一只只丑陋的黑色毒蝎,千足虫从左颊溜上鼻梁,又从鼻梁滑落脖颈,我阵阵悚然,疼痛难耐,一面应对着旧敌来犯,一面将身上的毒物碾碎成泥。 到底谁输谁赢,真的不一定。 她们怒不可遏的扑过来,从四面八方拉扯着我,突然有人一口狠狠咬在右臂,短短刹那,整条胳膊都在战栗。 腰间那条蛇被我锤爆了头,七寸被打成肉泥,软软的掉落下去,左推右搡间,我分明已经看到了地狱魔鬼的样子。她们夺过我拾到的人骨,狠狠一抡,砸向了我的太阳穴。 世上的很多事情,原本就不平等。但是如果你有反抗的机会,并且把握住了,你就有可能创造奇迹。 我的龙吻,到现在为止,仍与我同生共死。 饶是失了神通,沦为凡夫,当体内某种神秘的力量觉醒时,我依然,所向披靡。 身躯一震,昂首一声呐喊,那些紧紧牵绊着我的人,那些无数张急不可耐地要去磨牙吮血的人,全部被击飞了出去。 密集血腥的一张网,硬生生被我破开一个大洞,冲破禁锢,乌泱泱的佼佼众生里,只有我掌握着生死大权。 可惜光明是昙花一现,喷薄而出的一束色彩眨眼间被黑暗吞噬。 我确认,她们已经不敢再向前靠近。她们的恶魔,被吓破了胆。 所以我沉沉睡去。 如云幕将军所愿,我住进了她准备的漂亮笼子里。 因为知晓的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明白接下来自己要面临的,会是什么。 有幸躲过一劫,但醒来以后元气大伤,身子骨虚弱无力,精神也是愈发恹恹不振。 某日深夜,我混混沌沌打着瞌睡,依稀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连续几日的观察,我大概猜到应该是来了新人,故而眼皮动也没动,继续囫囵睡着。 第246章 舍利子. 非是自命清高,经历诸多磨难,生死二字于我而言,确实算不得什么大事。得以支撑我坚持到现在的,唯有尊严二字。 我也是个,很骄傲的人。 你听,那些被困在笼子里,崩溃了心智的姑娘,她们又在惊慌的嚎叫了。 殿门被打开,凉意趁机袭入,来者人数众多,但有条不紊,匆匆的脚步声齐刷刷前后围了进来。听着音,今晚上的阵仗还挺大。 低下头陷在臂弯里,默不作声,依旧昏然卧躺。少顷,一个中年男子浑厚的嗓音在殿中响起,语气中带有几分敬畏,他道:“待本月十五月圆之时,这些女子皆可用来生祭。大王,您请过目。” 听到生祭的字眼,我略略清醒了些,微微睁开眼睛,凝神听着下方二人对话。 “微年,我只要最好的一个。”短暂的沉默后,被男子唤作大王的人不紧不慢的回应,虽轻描淡写的一句带过,敲在心头,竟犹如千斤重锤,令人压力倍增。 闻听此言,大脑“嗡”的一声,头皮一阵发麻,身子也绷的僵硬,紧张的动也不敢动。心脏砰砰砰忐忑乱撞,一阵耳鸣后,忽猛的闭上眼睛。 并非我胆小怯懦,实在是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本打算束之高阁看一场热闹,哪料得到,底下那个作出回应的人,居然是——六耳。 他仿佛是随口一说,语毕,漫不经心的向我这边踱来一步,如此光景,怎么好与他相认。万千思绪纷涌而至,束手无策,又不愿被他认出,当下立即阖眸,作假寐状,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 好在他并没有真要走过来的意思,踱了几步后,定住身子,对那名唤微年的男子道:“还剩下七日的时间,微年,你不要让我失望。” 那微年连连回应,极尽恭维,自信十足,他道:“大王尽管放心,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大王,经过这几日属下的观察,其实早已确定了几位,但将明日拉出去试练,定能选出最合适的一个,绝不负大王重托。” 六耳问:“是哪几位?” 微年应当是为他指引了几人,一个个唾沫横飞地介绍过去。六耳原地停滞片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怎知刚听得微年谨慎的唤一声“大王”,他飓风也似移驾尊躯,飞舞起我的几缕青丝垂在面颊,电光石火间,却是在我面前站了定。 心中一紧,更加不敢睁开眼睛,一是觉得自己现在的情形过于狼狈,二来,我也想知道,这些残害生灵的暴行,果真是经过他默许的么。真相血淋淋摆在面前,我还是有所质疑,他当真,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么。 微年见状,走上前,崇仰地啧啧称赞:“大王果真独具慧眼,一下子就挑中了属下认为最适合作剑灵的人。” 微年奉承之余,恰到好处夸奖了自己,但不想六耳的语气冷了几分,直接忽略了微年的邀功,问:“她怎么了?” 微年回答不上来,道一句:“这……”以后,磕磕巴巴没有了下文,幸而云幕将军出面,替他做出了解释:“自那日将她从地牢拖出,便一直处于昏睡中,偶尔醒来,也是不言不语。” 微年不忘继续乐呵呵地夸赞道:“或许这就是命定的缘分,你看别的女子,根本守不住地牢的待遇,一个个早已经失智发疯,她却不同,整日里安安静静,打从来的时候就没有听她哭喊过。难得,难得啊。” 六耳只字未语,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大约微年自认为揣摩到了六耳的心思,端着腔,忙着云幕将军道:“快,将她弄醒,好好给大王看看。” 六耳一句“不必了。”尚未完全说出口,那云幕顺手就端起一碗凉水,泼到了我的脸上。 眉头一皱,打了个哆嗦,不愿醒,现在也得醒了。 准备硬着头皮接受一切,艰难的睁开眼睛,抬头一看,却发现笼外的六耳已化作一个俊俏的后生,将自己本来的面目于倏忽间隐藏了起来。 他身旁的微年,原来是个大腹便便的小胖子。从他一闪而过惊异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六耳此番的变化究竟有多仓促。 他很识相,对于六耳此举问也没问,笑了笑,一副了然之状。 然后他端起架子,昂着下巴,双手背后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啊。” 淡淡看他一眼,咬牙克制着身体的疼痛,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 那人许是觉得自己威严受到挑衅,有些羞恼地再问:“你叫什么名字?” 六耳摆手:“算了。” 微年梗了一下,咽一口唾沫,垂首:“是。” 六耳终于有了好脸色,抚慰那胖子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微年,越是紧要关头,越不可掉以轻心,等到事成以后,本王有赏。” 男子欣然十分,忍不住感恩戴德,躬身连道:“谢大王赏识,为您分忧是属下职责所在,万不敢有非分之想啊。” 六耳又看我一眼,不知心中酝酿着什么,侧目对那男子道:“微年,这个姑娘你小心安置,本王另有安排。” 微年自认为深谙六耳心意,笑盈盈忙忙应承:“大王放心,属下绝不辜负大王所托。” 六耳点点头,沉吟着要再说些什么,我蓄力支撑着坐起,靠近笼边,抓住牢固的铁网,不顾每动一下就会扯出电击般的疼痛,慢慢挪着身子,只想着离他再近一点。 他微微眯了眯眼,猜到我的心意,主动靠近,问:“你做什么?” 与他目光对视,凑的近了,微微喘息着,问他:“这把剑,对你很重要吗。” 六耳皱皱眉,深深看了看我:“嗯,很重要。” 我迟缓的应了一声,呆呆的低下头。片刻,背对于他,斜躺着身,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六耳离去以后,我独自思考了很长时间。 漆黑的夜,只有几盏微弱的灯烛明灭的燃烧,窗外是一望无涯的寂寞,偶尔的几声虫鸣,像是睡梦中的呓语,荒芜冷清。 如果这把剑是六耳梦寐以求想得到的宝物,那么,我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无论他做什么,我都愿意毫无条件的支持。 第247章 色不异空 第二日大早,云幕匆匆而来,将我从笼子里拖出,命人扛在肩上,穿过层层走廊与道道宫墙,来到一处偏僻清静的小院。 她倒是像个女子一样,学会去体贴别人了。 云幕将军亲自动手,帮我褪去衣物,烧了热水擦洗身体,小心翼翼剪去已经和伤口脓水牢牢粘在一起的里衣,接着上药,缠绕纱布,再换一身干净的中衣裙,最后掖好被子,命令我好好养伤。 整个过程我一声不吭,她要走的时候,仍是不太放心,知道对我说什么都没有用,遂再三叮嘱自己手下:“一定要看好她,若是有个闪失,就提头来见吧。” 我轻轻的歪头,看着她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默默勾起了唇。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们的计划是什么,我十分清楚。从现在开始,绝不会反抗。 云幕将军的妙药效用极佳,敷上后伤口冰凉,立即便不疼了。两天后,周身大大小小的伤皆已愈合。 第三天,我百无聊赖,背靠着松软的红色牡丹枕,正望着窗外一树繁花神游天外时,六耳来了。 他一来,外面的眼线都没了声息。 是我先开的口,头也没回,双手交叠握在一起,看着窗外,语气不轻不重,问他:“你相信因果循环吗?” 问完,方回眸,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的补充一句问候:“六耳大王。” 这一声“大王”无疑激起了他心头一阵涟漪,六耳眸色瞬间一暗,神情凝重,定定的盯着我,四目相对,他原地滞留片刻:“你都知道。” “嗯。” 六耳着实不太自然,踱了两步,已经没办法再继续隐藏。就像前几日,我被泼了一脸的凉水,不得不睁开眼睛,必须面对现实一样,他也终究现出了自己原形。 他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笑的假意惺惺:“若不被说破,你打算伪装到什么时候?” 六耳向前走近,眸中泛起片刻的微小波澜,俄而恢复往日镇定,嘴硬道:“孙夫人打算兴师问罪么?我生而为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含笑微微垂眸,摇头道:“是我自己命该如此,谁也不怨。” 他一时怔然,半信半疑,沉默的间隙,我阖上眼睛,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轻轻启唇,问他:“你准备怎么处置我?” 他刚要冠冕堂皇的开口,我有意的补充一句:“孙悟空你大可不必顾虑。” 六耳再次凝噎。 他不说话,我略一思索,掀开锦被一角,莹白的双足搭进一双千层底的粉色绣花鞋,拖着毫不爱怜的自己那弱不禁风的身子,安静的走到他面前。 停住后,闻见了他衣服上似有若无的槐花香气,不由一阵恍然,抿抿唇,道:“你救我,无非是因为不想得罪孙悟空,是吗?” 六耳不置可否,面上的神色已说明一切。 “如果我是最适合作剑灵的那个人,你还会担心得罪他吗?” 他深邃的瞳孔忽然一下收紧,慎之又慎,问:“孙夫人……此话怎讲?” “你要铸的,不是一把普通的宝剑。女者为阴,怨气生灵,这般铸剑之术,至阴至纯,至善至恶,且不论如此邪物一旦出世,会造成多少生灵涂炭,单是剑的主人,稍有差池,都将性命不保。该如何避免,大王非常聪明,早已经想到控制剑灵,可剑灵难得,那些困在笼中的女子,在一次次你死我活的厮杀中险胜,怨力越强,越能够为你所用。但是,不知你有没有想过,往往最为邪祟的神器,最是挑剔。你如何保证,你万里挑一选出来的,你认为最合适的剑灵,就真的是最合适的呢?” “依你之言,我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那你又如何断定,你可以作剑灵。”思忖少顷,他神情认真起来,看着我,静默等待答案。 “因为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懂得以暴制暴。” 没有任何宝物,能够与我的龙吻相提并论。 是我的,也是他的。 “你作剑灵,是要生祭,会死的。” “肉身虽死,魂灵不灭。以你的剑作为我新的躯壳,不亏。” 六耳蹙起眉头,神情几分复杂,他应该是在揣测我的用意,略略思索之后仍是不解,问:“你这么做,为了什么?” 一下子将我问了住。 他道:“你恐不知,美猴王近日找你都快找疯了。” 我轻轻一笑,事不关己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我在哪里。” “你还是希望我去作剑灵吧?” 六耳躲避的挪开目光,侧过身子:“你多虑了。” 释然的放下一切戒备,摊开手,咧嘴笑了笑,道:“总之是你救了我,就当是报答吧。我生平不喜欠别人什么,你想要什么,尽可以提出来,只要我能做得到。”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六耳十分的客套,对我几分疏离,猜不透他到底在琢磨着什么,默默叹了口气,问:“那你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他回:“来看看你的伤好了没有。” 我想也没想,漫不经心的伸出手腕,道:“要么你再把把脉,看我是否已经好全了。” 六耳一怔,目光落在我伸出去的细嫩的手上,颇是意外,他垂下眸子,语气镇定自然:“那倒不必,你今日面色红润,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我点点头,拂落宽袖,故意道:“既然你不需要我,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六耳犹豫一下,动动唇:“你伤虽好,还得再多休息几日,等三两天,我会送你去美猴王那处。” 神思一滞,平静的看了眼六耳,不明白为什么他非得认为,我理所当然要回到孙悟空身边,勾起一抹无关痛痒的笑:“你让我走就可以了,孙悟空你不必管,该回去我自会回去。” 他道:“你孤身一人,手无寸铁。若是遇到危险,我怎么跟他交代?” 觉得实在荒唐之极,伸出自己一只右手,端详着,凑到他面前:“你看到上面的血了吗?”呵呵一笑,笑容极其诡谲,声音也压的极低,充斥着某种欲望与兴奋,缓缓启唇:“不是我的。” 六耳一皱眉,微顿后忽的转身。 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或是觉得我过于刚愎自用,所以告别的话都不肯多说。 没有任何举动,立在原地,看着他朝门口走去,离去时住步,仅留下一句:“我让他来接你。”立即消失于视野之中。 第248章 空不异色 六耳安的一副活菩萨心肠,既救我于水火之中,又努力地撮合我与孙悟空。 不知道他图的什么,但依目前情况来看,我似乎没办法成为剑灵。没办法成为剑灵,就不能亲自完成他的心愿。 也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家都不着急,咱们何必去杞人忧天。虽说选择我,必定万无一失,不过选择其他人,也是有希望成功的。 就当是我自作多情,画蛇添足。 因被禁步,被十几只眼睛盯着梢,出不得房门,合着些无聊困倦,夜里早早就安歇了。 约是子时左右,万籁俱寂,正值梦酣处,忽感觉身旁有什么窸窣异响,朦朦胧胧醒来,借着月光,捕捉到了正坐在床前的一个熟悉身影。 心头一惊,刚要坐起,来不及一声高呼,被他眼疾手快地捂住嘴巴,按了下去。 他慢慢俯首,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轻轻贴在我的身前,压低了声道:“别怕,是老孙。” 我自然知道是他,若是别人,非得一棍子打的后半生无法自理不可。 清醒了许多,不再反抗,等他拿开了手,带着几分恼怒问:“半夜三更不睡觉,跑这里来做什么?” 孙悟空可怜兮兮的努努嘴,活像个没人爱的孩子:“想见你,一刻都不想耽搁。” “你指定有点毛病。” 他傻傻乐着,毫不在乎我言语中的锋芒,心满意足的抱住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坐起身,三下五除二解开自己衣衫,扔掉足靴,动作行云流水,又道:“今天晚上风太大了,俺都要冻僵了。” 我直看的瞠目结舌,眼见他钻到自己的被窝里,丝毫不显生分,那身子果然是哆哆嗦嗦,仿佛刚从风雪中归来一般。重新一把将我拥入怀中,道:“实在是太冷了。” 我嘴角一抽,看着他拙劣的演技,沉吟了半晌,道:“是不是比那火炉里的炭都冷,汗都要流下来了吧。” 但是,为什么突然之间,心里的某处柔软,好像被他触碰到了。 似一块棱角分明的寒冰,慢慢的开始融化。 孙悟空蹭了蹭我的面颊,讨好似的道:“别生气了,那天俺也是一时心急,说话重了些,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微微垂眸,理智地掩饰着自己发慌的窘态,问:“你手往哪里放呢?” 他立刻收回。 “腿。” 撤回。 正面转向他,彼此近在咫尺,感受着他汹涌而来的爱意,稍作斟酌,认真的开口:“孙悟空,你就那么喜欢我么?” 他握住我的手,放在自己胸前,道:“没办法啊,这个地方全都是你。” 我没忍住,扑哧一笑。 精心伪装的冷漠悉数破功。 谁说的这只猴子不解风情,你瞧瞧,这一字一句,简直甜的掉牙。 真受不了。 这谁受得了。 孙悟空直勾勾盯着我,目光炙热,觉得不尽够,挪着身子又凑近了些。 这一盯,教我心里一阵发毛,咬咬唇,羞怯避开他的目光。 猴子蜜语夸道:“俺媳妇儿长得可真好看。” “大半夜你确定能看清楚?” “看不清楚,那就再凑近了看。”他呵呵笑着,伸出手,慢慢抚上我柔软的双唇。愈加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心儿怦怦直跳,孙悟空慢慢的靠近,呼吸洒落耳边,他俯视着我,眸子里蕴含了一整个星空的温柔,接着蜻蜓点水,终是迫不及待地在唇边落下一个吻。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我甘愿沉沦,渴望并享受。 是春回大地出新芽。是嫩绿柔香现幽花。 是渴饮山泉无妄水,是断魂云雨难自拔。 我动了邪念,没有将他推开,甚至在想,如果真的能够得到他,于我而言,死也无憾了。 果然还是一个凡夫,经不了半点风浪。毕竟生来市侩,庸俗,什么都要计划的一清二楚。 况且,现在我已经不怕失去什么了。 他是一头猛兽,横冲直撞,斗志昂扬,不小心,溺死在我的温柔乡里。 他却洋洋得意,沾沾自喜,雀跃地还以为自己得到了世上最好的宝贝。 我一错再错,贪图他点滴的迷恋,决定放手一搏。 偎在他怀里,听着他心脏的跳动声,觉得万物都变得美妙起来,指尖轻柔的划上去,低声唤他:“哥哥……” 他垂首,也故意压低了声音,摸着我的头发,悄悄回应:“妹妹。” 我一阵脸红,亲昵地打在他胸前,噘着嘴纠正:“此哥哥非彼哥哥。” 他微微一笑,道:“此妹妹亦非彼妹妹。”语毕捏了捏我的脸颊,略略思索后,再问:“还受得住么?” 一头埋到他怀里,羞得不成样子。 这一夜不得安眠,罪业一点点的累积,堵住了所有回头路。 第二日,踏上云头,回到了他的花果山。 他确实是满心欢喜的,不自觉扬起的微笑里,幸福几乎要溢出来。 很难得,他的世界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不知生老病死,伤恨别离。 他开始计划着迎娶我,开始受七情六欲的迷惑,一颗懵懂的少年的心,蓦然开出了一朵芬芳四溢的花儿。 他实在痴傻,某日清晨我醒的早了些,见他犹自酣睡,不忍搅扰,小心的穿好衣裳,迎着山间温润柔和的风,和猴儿们一起去摘桃儿。 大约半刻钟不到的时间,他倒好,火急火燎跑出来,一个劲儿地唤我的名字,猴儿们以为大王出了什么事,纷纷探头去看,个个茫然好奇。 我揣着几个鲜红的大桃子忙忙走出,恐是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赶紧去回应。 露了面儿,那孙猴子委屈极了,一把抱住我,半晌不肯撒手。 寻思着他是不是魔怔了,后来才知是做了噩梦,梦见了自家媳妇儿不告而别,任他上天入地,怎么找都找不见。 我哈哈大笑,心想好个孙猴子,你也有今天,越想越是乐不可支,不好表露,便摸着他金黄的毛发,安慰道:“我是你花果山的人,纵使走得再远,也要落叶归根啊,况且,我那么喜欢你,怎么舍得离开你呢。” 孙悟空半信半疑,心情起伏不定,腮帮子咬的比那河豚还圆:“量你也没那个胆儿,若是扯谎,看俺怎么样收拾你。” 第249章 色即是空 孙悟空刀子嘴豆腐心,认定他是在撒娇,笑嘻嘻靠上他的肩,哄道:“你才舍不得呢。” 他鼻间一哼,高高昂起下巴:“怎舍不得。”悄悄觑着,将胳臂搭在我的肩上,避开了猴儿们目光注视,似笑非笑眯起眼睛:“不如今天晚上就让你见识一下。” 臭猴子原是居心不良,我双颊一烫,推开他,软糯糯骂道:“你下流。” 孙悟空得逞似的一笑,笑容极其隐晦,不禁让人浮想联翩,明晃晃招蜂引蝶的话,他却试图撇清,将锅全部甩在我身上,而自己一身正气:“俺可什么都没说,不知某人的小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 一时半刻还真驳他不过,假作愤慨,嘟起嘴巴,气鼓鼓朝他哼了一声,抱着几颗大桃躲身跑远。 吃了孙悟空一嘴的蜜,半天头晕目眩,心里头小鹿乱撞。后被他追上,两人漫步在一条河流旁边,终于鼓起勇气敢直视他了,那猴子趁着没人,坏心思层出不穷。折腾的实在没力气了,不得不向他告饶。孙猴子种种行径,令我越来越觉得,自己跳进了一个火坑。 哪里是什么不近女色的正人君子。他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魔王。 好在他有安分的时候。 近来的晚上,孙悟空哄我睡了以后,总是会偷偷溜出去,不晓得去做什么。心中好奇,有天悄悄跟着他,到了另一间石室内,才发现他是在作画。 不过为什么要夜里头一个人偷偷摸摸的画,还躲着我,专门趁着没人了才来,其中必有蹊跷。 没有惊动孙悟空,静静地站在黑暗的地方,看着他聚精会神,一笔一笔勾勒着线条。他低着头,眼睫轻垂,仿佛与世隔绝,除了笔下墨香,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影响到他了。 此情此景,看的人心生欢喜,竟觉得无比美好。 孙悟空神情专注,心思全部放在了画上,过了许久都没有留意到我的存在。 偶尔他也会勾一下唇角,眉梢皆是温柔的爱意。 他从来不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一度以为自己眼花,是不是看错了。 但千真万确,是他。 到底没有忍住,按捺住内心崇仰的澎湃之情,在门口低低的唤了他一声。 声音虽低,仍是结结实实将他吓了一跳,孙悟空遮住自己的丹青,眸中几分慌乱:“你,你怎么过来了。” “刚刚做了个梦,忽然醒了,你不在,我睡不着。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匆忙收拾一番,放下笔,起身相迎,不作回答,倒是对我十分关心:“你啊,睡觉都要人陪,若没有俺老孙,看你怎么办。” 吃吃一笑,想也没想即打趣道:“那就做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小娃娃,教他陪我。” “哦?”他歪一歪头,环臂慢慢靠近,意味深长的问:“你想要个小娃娃啊?” 我一愣,连连解释:“不是不是,就是那种用棉花缝起来的娃娃,假的。” 羞赧地拍打着他的胳膊:“假的。” 孙悟空哈哈一笑,捉住我的手:“假的多没劲,不如你与俺老孙二人合力,造一个真娃娃。” 心中原本的质疑全被抛去了九霄云外,我一个激灵,紧张地连连后退,吓得拔腿就跑。 真相总会拨云见日,虽然孙悟空藏藏掖掖,果真吊足了我的胃口。但他禁不住我的软磨硬泡,可能也是因为已经大功告成,不必再遮遮掩掩。 同他的画作一起现身的,还有一个神秘的箱子。 他劳累了好几个夜晚的画,竟然不止一幅。 每幅画上都有一位女子,那女子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冰肌玉骨,身姿绰约。皆着一身红色嫁衣,遗世独立,美艳无双。 他一幅幅的将自己的心血展开,期待的,毫无保留的呈现在我面前。 原来,他是在为我绘制最合适的嫁衣。一切事宜都由他包揽,一遍遍反复的修改,形制,布料,刺绣,事无巨细,他一一过目,力求完美。 “俺知道,婚姻大事并非儿戏。老孙是真心想要娶你,所以一定要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到花果山来。之心,俺保证,你一定会成为最美丽的新娘。”孙悟空前所未有的认真,一双眼睛里到处可见我的踪迹。 震颤不已,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画,听着他发自肺腑的表白,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头脑,心儿扑通扑通直跳,揉着衣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牵着我走到箱子旁边,亲手开启,小心地的捧出里面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红色嫁衣,珍宝一般递到我眼前,看起来他也是颇为忐忑,嘴唇动了好几次,终于敢开口,问:“之心,你愿意嫁给俺吗?” 掩唇后退一步,一滴泪水吧嗒掉落,看着他希冀的目光。终于确定了不是做梦。鼻子一酸,再也控制不住,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呜呜咽咽哭出了声。 他摸了摸我散落的长发,将我抱紧了些,低低开口问:“你,你愿意吗?” 愿意,愿意。我愿意。 孙悟空,你知不知道,为了你这句话,我等了好久。 真的,那是好久好久啊…… 哭的不能自已,那猴子调侃道:“再哭,再哭俺就要亲你了。” 我破涕为笑,待止住泪水,先让他放下衣裳,拿起他的手上下仔细端详,声音仍然哽咽:“你这舞刀弄棍的手,哪里有定力去做这样细活儿,天天废寝忘食的,熬坏了身子怎么办。” 他大大咧咧,十分没心没肺的笑着:“好歹俺也是个全才,什么活儿不会啊,待往后,让你一一的见识一下。” 我心疼不已,骂他:“谁要见识,以后不许这样了,一件衣服而已,就算没有,我也愿意嫁给你。” “那不行,别人都有,你也要有。”他一刮我的鼻子:“来,快试一下。” 倍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温情时刻,责备他是真的,爱他,更是真的。 乖乖听孙悟空的话,褪去衣裳,一件件换上美丽的新衣。整个过程,手一直都在颤抖。迄今为止,犹觉置身梦中,甚不真切。 从内室走出,一步步迈向他的时候,喜悦,羞涩,胆颤,还有与他共度一生的迫切,纷纷萦绕于身。 孙悟空貌似镇定,在我走出后,局促地站在他的面前时,猴子似是被我传染,亦变得呆头呆脑,一时间举止失措,他看着看着,含着笑意,眼眶逐渐的湿润。 我们都在努力的走向对方。 他伸出手,我附上手。 庄重且浪漫。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250章 空即是色 我们尽情相拥,爱抚,亲吻。细声说着不能为外人所言的悄悄话,空气都变得甜蜜。原来爱情的惊心动魄,只需要对方的一个眼神。你看,跳跃的烛火映在他的眼睛里,仿佛无数星光闪烁,明亮,温柔,又辽阔。 正沉浸在忘我的二人世界,彼此你侬我侬,忽有猴儿急匆匆门前禀报,有客来见。 这客人不是别人,正是六耳。 上次一别,确实已经有段日子没有见过他了。 于我而言,六耳实乃一位不速之客。不知他因何到此,但他要来,我也拦不住。孙悟空出去时,我放心不下,拦着再三嘱托,让他不要再与六耳来往,那猴子嘴上应着,是否有放到心里,却是未知。 没有要求过他一定为我做什么,这是唯一一件令我提心吊胆的事,且三令五申,他既应了,便是能听进去的吧。 孙悟空出去不久,我正好停在镜前,余光瞧见了镜中人儿美丽的身影,看了一眼,慢慢地走近了些。 望着面前娇媚如花的女子,渐渐忘却心头郁塞,前后欣赏着自己的曼妙身姿,抿唇微微笑着,一颗骄傲的心儿已经飘上了天。 陶醉在美好的憧憬中,幻想着我与他成亲时的场景。想起某日碧朗晴空下,他傻乎乎的笑,想起他抱起我,一声声依恋唤我夫人。想他的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想他的宠溺柔软,千万痴情。 想与他,同生共死,地老天荒。 看着镜中的自己,真真好一个面若晚霞,琼姿玉貌的女子,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能配的上他呢。 没有了,绝没有了。 羞怯与欢喜俱在心头荡漾,情不自禁舞身转了一个圈。流连处,忽被人抓住手腕,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没来得及回头,身子一轻,就被卷进一股强大的漩涡中。 一阵的天旋地转,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但知晓不妙,奋力挣扎着,怎奈手上的那股力量自始至终都没有将我松开。 拂面而来的是猛烈的风,等到终于能睁开眼睛了,第一眼先看见了握住我手腕的那只毛茸茸的爪子。 六耳。 想来也是,除了他,估计没人敢在孙悟空地盘上撒野。算算日子,那把含有巨大怨气的剑应该炼成了。 于是我问:“大王,你的剑呢?” 他目视前方,没有立即回答,兀自沉默片刻,喉咙一动:“失败了。”语气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猛的反握住他的手,迫使六耳在云头上停住。彼此目光对视间,我简短有力的开口:“对不起,大王,恕我不能做你的剑灵了。” 他微微垂眸,双眉略略蹙起,缄默着,终究背弃了自己道德良知,抬起眼睫:“是我对不起你。” 还未品出他话中含义,六耳一把将我胁住,许是担心我会逃跑,攥的我胳膊生疼,他不管不顾,加快了行云速度,不消片刻,两人在终古国王宫之中缓缓降落。 那一口吞噬了无数少女的熔炉,在今日云开雾散现真容了。 那炉中所谓神铁,浸在滚烫的熔岩中,毫无动静,迟迟未能炼化。 云幕将军与小胖子国师都在,他二人敬畏的立在一旁,时刻等待六耳指令。 我并不害怕,待六耳松开手后,调匀了呼吸,道:“你好大的胆子,明目张胆去花果山抢人,孙悟空不会放过你的。” 六耳道:“孰轻孰重,我比你清楚。”他上下审视着我,唇角勾起一抹欣赏的笑意,离得近了些,好整以暇道:“孙夫人这身嫁衣,颇是好看。” 难得听他夸人,但他夸得不是时候,我敷衍一笑,回道:“于你而言,朋友之间只有利用,是么?” 他偏过头:“世间一切分合原本就是利益使然,我没有你说的那么自私。” “你今日带我来此,不就是想将我祭给神铁,成为剑灵么。” “错过了昨日的月圆之夜,我只能赌一把了。” “若放在之前,我倒是乐意为你效劳,但今天你也看见了,我与他将要成亲,一切都准备妥当,为了他,我要好好的保护自己,所以,大王,对不起了。” 他微一眯眼,颇是意外,负手停在我的身侧,斟酌地问:“原来你们,还没有正式的拜过堂。” “名分是早晚的事情。” 他呵呵一笑,笑而不言。 “你是妖王,应该有厉害武器的,为什么非得炼剑。”揣度良久,仍不明所以,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不必知道。” 我应当也没资格知道。 六耳侧目,瞄了瞄不远处的两位手下,那二人即刻会意,云幕将军面容淡漠,径直缚住我的双手,她指尖冰凉,动作利落,划过肌肤的触感像一把刀,令人不由得毛骨悚然,战栗难安。 国师阖目默念口诀,神情严肃了几分,他睁眼瞬间,熔炉的一顶九龙衔珠宝盖缓缓打开,发出金属厚重的启封声。 俯视着炉中熔岩与那块稀世神铁,国师微微一笑,眼底映上一片火红。 云幕将军推我上前,国师并指作刃,蛮横地一把握住我的手,置于炉鼎上空,猛一下破开一道血口,渗出的血珠倏然坠落,“滴答”一声消失在滚烫熔岩之中。 我努力向后退缩,被国师捏住的手纹丝不动,无法挣脱。 强烈的逆反心理令我恼羞成怒。 人就是这么奇怪,当你情愿付出的时候,哪怕为此丢掉性命都无所谓。可一旦受制于人,被强迫着做某件事,便半点顺从的心都没了。 要报答六耳的恩情,不止这一种方式。 毕竟我心尖上的那个人,他还企盼着和我过一辈子呢,怎么可以折戟于此,怎么舍得让他空欢喜。 血滴滴入炉中瞬间,所有人的目光纷纷落了下去,眼睛眨也不眨,生怕错过每一个细节。 片刻的安静后,忽而一股巨大的热浪噗的喷出,紧接着整个炉鼎的熔岩全部沸腾,咕嘟嘟泛着恶鬼的呼声。 国师激动不已,哈哈笑着,自言自语道:“成功了,成功了!” 趁他分神的时刻,我借机抽回手,要往后逃,刚出虎口,又被云幕将军伸出胳膊挡了住。 我自然敌他们不过,何况六耳已经铁了心要我的命。 现在能为自己做的,是努力的拖延时间,哪怕多一分一秒,希望就有可能降临。 孙悟空一定会来救我的。 熔炉的反应愈加强烈,如同一只苏醒的野兽,开始慢慢睁开眼睛,舒展身体。 熔岩不断的滚动,聚合,偌大的四方鼎中,短短片刻,竟凝出一朵火红的巨大莲花来。 片片花瓣皆为熔岩,缝隙间隐约可见七彩斑斓的霞光。当闭合的莲花缓缓绽开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那莲花花蕊,竞放华彩的源头,居然是这块本相乌黑的稀世神铁。 第251章 受想行识 殿内逐渐有风进来,无头无脑,吹得烛火惊慌闪烁,吹起我裙摆放肆飘扬。 六耳静默的站在一旁,看似镇定,却被眸中明亮的光与紧握的双拳泄露了此刻喜悦。他的欲望一点点显露,似一只孤傲独行的狼,已经亮出了自己锋利的爪,尖锐的牙。 忽然一股强大的吸力向我袭来,仿佛被无数只手拉扯着,只待往一张垂涎三尺的血盆大口中投身而去。迫在眉睫的危难时刻,出于本能反应,咬紧牙关,原地站稳脚跟,哪怕仍然不由自主一点点的土崩瓦解,不到最后一刻,也绝不轻言放弃。 国师拽住我的手腕,兴奋极了:“神铁已经认定你,你是逃不掉的,不要在挣扎了,祭身于此,是你的荣幸。” 紧闭双唇,偏不肯妥协。 那小胖子国师十分不满,刚要伸手推我,闻听殿外传来一声怒喝:“谁敢动她!” 他凌空飞跃,眨眼间降到我的面前。 委实惊喜不已,恨不能立刻扑到他怀中,探出手,艰难地伸向他。 孙悟空已经是闪电之速,不曾想还有人比他更快。 那六耳反应超乎常人,短短的拈花一瞬,竟先他一步,扼住我的喉咙,生生将我们推离分开。 “哥哥。”焦急地唤他一声,眼看着离自己心上人越来越远,委屈的眼泪流了出来。 孙悟空愤然之极,携着满身的仆仆风尘,鼻孔微张,咬着牙,一双眼睛凌厉的看向六耳,含着满腔怒火,一字一顿:“放开她。” 六耳高度警惕,但他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背后那强大的力量一点点正从他手里夺走我。 孙悟空意识到自己受到欺骗,雷霆大怒,许是念及我的安危,他逼迫着自己做出一点让步:“你现在放开她,一切的恩怨老孙可以既往不咎,你与俺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但如果她出了什么事,六耳,你就休怪老孙翻脸不认人!” “我现在放开她,她就死了。你没看到,炉中神铁正在试图吞噬她么。”六耳亦是格外不悦,对孙悟空充满敌意。 他递与手下一个眼神,孙悟空听了他的话,分心正低眸朝炉鼎内看去,那二人即刻冲上前,合力围攻过去。 孙悟空眼疾手快,不费吹灰之力跃身而躲,落空了国师与云幕将军的计划。那三人便厮打于一处,国师功力不弱,加上云幕将军的一臂之力,足够让孙悟空对付一阵子。 激烈拼杀的时刻,六耳转过头,注视着我,他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温度,现在的他,心里只渴望成功。 六耳道:“有我在,他救不了你。” 我摇头,说不出话,绝望的看着他,又看了眼孙悟空,如火衣衫猎猎舞动,我知道,六耳,他快要抓不住我了。 性命攸关的时刻,他依然选择向前奋然一推,生怕我多活一分一秒,他的计划便要付之东流。没有分毫犹豫,将我推入了无底的深渊。 那一双无情漠然的眸子,似一支穿云箭,一把劈天斧,携着雷霆万钧之势,令我所有的希望,于刹那间,轰然泯灭。 是的。根本没人救得了我。 像一只飞蛾,死去了,在冲天的火光中化为灰烬。 正落入花蕊之中,被七彩的霞光包裹,看着周遭的花瓣渐渐合拢,黑暗罩顶,世界顿时无光。 凡间的人常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些作孽深重的人,死后往往会堕入地狱。 刀山油锅,露骨断筋,算得了什么呢。 跃下悬崖的那一刻起,才是真正炼狱的开始。 疼痛使我狰然如鬼,柔嫩的皮肤一寸寸爆裂,被撕咬,被吞噬,整个过程竟然无比清醒,我应该发出最惊悚可怖的惨叫声,可是一张口,喉咙火辣辣的烧,血肉粘连,半个音节都发不出了。 你知道吗。人是有灵魂的。 可你知不知道,灵魂与肉身活生生的剥离,究竟能疼到什么地步。 呵,别开玩笑了。能有多疼呢,老树蛇蜕皮,崩崖龙退骨,不过如此。 日月颠倒,天崩地裂。 化为一滩血水,只有一颗心脏,在咕嘟嘟沸腾熔岩的包裹中,坚持不懈的跳动。 轻盈的漂浮着,思绪混沌,听不见任何声音,紧紧抱着我的心脏,依靠微弱的信念,虚弱的支撑着。 沉睡了不知多久,忽然感觉被什么东西猛的击中,眉头一蹙,昏昏然睁开眸子。刺目的光线穿透瞳孔,不得不伸手遮挡,缓了好久,脑子逐渐清醒。 身边空无一物,迷雾虚幻,仿佛置身盘古开天辟地之前的混沌中,什么都看不真切。 说来也算神奇,一觉睡醒,周身精力充沛,一扫阴翳颓唐之气,掌心微微发热,心田仿佛聚集了某种强大的力量,正通往四肢百骸,令我倍感轻松,如获新生。 立即打坐,静心调养。 摒除一切杂念,聚精会神运功调理,哪知不多时,耳边清楚的传来一声呼唤,那声音不轻不重,依稀能嗅出几分怒意与不甘。 “孙之心。” 被迫分神,睁开了眼睛向上瞧去,见头顶已然笼罩华彩万千,缤纷流光交织环绕着,形成了一个封闭空间。 疑惑时,突的身子一轻,被一股强劲的力道猛然锁住腰肢,强劲的破出封印,踉跄跌坐在地。 佛合山,六耳的寝殿。 他负手而立,显然不大愉悦。尤是看到我现身后,面色阴沉,不由得教人后背发凉。 他并不客气,开口即问:“你究竟是何身份?” 粗略地理好衣衫,起身后,咬咬唇,不卑不亢的回道:“你若成功,我现在不就是剑灵吗。” 但他表情不大对劲,走近几步,近乎咬牙切齿:“你夺走了神铁所有的灵力,它现在就是一块废铁。你不知么。” 头脑懵然,惊诧不已,不可思议的看向他,久久没有回复。 六耳逼得近了,质问:“你不是说,你是最适合去作剑灵的人么?原来是别有所图,想借机得到无上神通,是么?” 抬起眼睫,与他目光接触,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回:“许是物极必反,亦或时机欠佳,绝非是我本愿。” “我会相信你吗?孙之心。”他蓦地抬手,狠狠勒住我的喉咙。“你要我怎么处置你。” 第252章 亦复如是 明明是他强人所难,怎么现在看起来,倒是我诡计多端,占了他的好处。 是非对错须得辩个清楚,我心思向来敏感,容不得别人空口白牙污蔑。事实上,我比他更加困惑,也知道他现在多么怨愤,微张着唇,艰难挣出几个字来,试图解释,话一出口,却是一句:“我不会窃取你的东西,这身神通,你尽可以收回去,我绝无怨言。” 但凡稍微有些自尊的人,都不可能任由对方泼脏水。依着眼下光景,如何解释他都不会听进去,横竖是自己破坏了六耳计划,索性,就任他处置。 六耳面容僵冷,嘴巴紧紧闭着,鼻间一声冷嗤,扑的将我松开,直推得我一个趔趄,随着惯性后退了一步。连咳两声,终于喘上气了,看着他满是轻蔑的神色,犹豫地垂下眸子:“要么,就当是我欠你的,我会还的。” “怎么还?”他毫不留情,俨然嫌恶之极,揭下以往和善淡然的面貌,语气咄咄逼人:“方才准备一掌将你打死,但这样未免太便宜了你。” 听他这话,我险些站不住脚,至于大惊卒恐之境地,颤着双唇,愣头愣脑,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六耳道:“这把剑我本是要送人的,如今被你破坏,孙之心,你要怎样偿还?” 他有意无意的透露出自己铸剑的目的,毫无疑问是准备亡羊补牢,想了想,抬起眼睫,打探道:“你要送给谁?” 能使六耳舍得下功夫讨好的人,对方的身份地位一定不简单。 “说与你,你又不认得。” 吃了一噎,默默低下头去。拘谨着,但内心并没有打退堂鼓,略略斟酌后,继续问道:“对方是男是女,与你什么关系,你目的何在?” 六耳守口如瓶,半点风声不愿透漏,十分的戒备。见状,担心引起他的不满与猜忌,走近他身旁,立刻解释:“你莫误会,我是想帮你出谋划策,绝无他意。” 六耳深深看我一眼,片刻沉默后,极警惕地开口,慢悠悠高傲地问:“孙夫人何故如此,你不恨我吗?” 恨?还债怎么会有恨呢。 只是一时不习惯他的绝情,内心巨大的怅惘感使整个世界变得颠倒。悲喜交加,如陷深渊。不得不说,这样的感觉,实在是糟透了。 但我还是心口不一的回答:“恨。” 毕竟,正常人都会有恨。 他笑了笑,果然减了几分介怀:“你恨也没用。只怪美猴王识人不清,该你命中有此一劫。” 我摇摇头,并不在意,注视着他,恳切的请求道:“若说是劫难,那我也认命了,但求你不要为难他,他待你也是不差。” 六耳冷笑一声:“我从未想过害他,是你心思太重。” 我颇为羞愧,一时无言以对。 六耳直言不讳,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我的狭隘:“你相貌虽美,却一身俗气,凡事斤斤计较,过于小器,会让他吃亏的。” 他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的话有多么伤人,我难堪不已,更是无力反驳,好半天,才松软的问出一句:“你觉得,我配不上他么?” “美猴王率直勇猛,不拘小节,可我见你总一副苦大仇深之貌,似是人间的磨难落在你一人肩头。孙夫人,你这样年龄的女子,不该如此。” 听着他话里行间的讥讽,我扯一扯嘴角,问他:“依你之见,我这个年纪的女子,该是什么样的。” 他并没有正面的回答,只道:“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一个笑容里都是苦味的女子,你出尘绝艳,所以他疼你,怜你。但孙夫人。”六耳靠近我一步,自以为洞穿一切,认真的补充:“色欲不是爱。” 六耳一番话令我无地自容,心如刀割一般,身体微微地发颤。强忍着眼泪,双手紧握,不置一语。 六耳长出口气,看出了我的窘迫,摆一副高高的姿态,话锋一转,道:“言归正传,孙夫人,你毁了我的神铁,现在打算如何补救?” 我置起气来,看也不看他,终究不敢造次,连抱怨的语气都带着一些怯懦:“如何补救那是你的事,我好端端一个姑娘,教你一掌推到鼎炉里去,我找谁说理?” 一甩衣袖,愤然道:“算是扯平了。” 愈想愈是难平,深深皱起眉头,一刻不愿多呆,闷头就往外逃。 有了一身的功力,捻诀间,跃身凌空而行。六耳自然也在气头上,显然他不打算轻易放过我,三两下便拦在我面前,结一个法印,从四面牢牢的将我困住。 他道:“现在是你占了便宜,要走可没那么容易。” 无处可遁,即威胁一句:“你敢伤我,孙悟空不会放过你的。” 六耳不以为然,呵呵笑道:“他早被我打回了老巢,一时半刻不敢露面。”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六耳,莫欺少年穷。” “凭自己本事得到的,不能算欺负。他没有能力保护你,怎么能怨到我头上来。”六耳眸色阴冷。 他免不了心有芥蒂,其实若是站在六耳的角度来看,恼火乃是人之常情。你说,自己操劳那么久的心血,到头来,却是为他人作了嫁衣裳,这口气,谁能咽得下去。 与他硬碰硬确实不是上上策,我权衡许久,最终放下抵抗,暗自轻叹一声,妥协道:“要杀要剐,任凭处置。” 他收回神通:“你若肯乖乖听话,我也不会难为你。” 微微一愣:“你想做什么?” 六耳的眼神轻飘飘落到我身上,仿佛心中已有了主意,看出他明显不安好心,不禁忐忑起来,握了握拳,宁神等待。 他刚一动唇,正要开口,外面忽的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与此同时,一个柔和温软的女子声音倏忽间荡漾过来:“大王,八柱山来人了。” 闻言,六耳鼻头一皱,神情十分严肃,但没有应声。门外那女子等了一等,对于六耳的反应应该早已经习以为常,待要转身离去,六耳忽开口,将她叫了住。 他道:“白骨,你进来。” 第253章 舍利子 本作着旁观之客,正值失意沮丧,怎想六耳的一句“白骨”,竟有荡魂摄魄之功力,使我刹那间惊耳万分,睁大了眼睛,睫毛微颤,迷离的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轻轻地推开门,绕过屏风,盈盈含笑,款款而来。 听着声音愈加趋近,心儿怦怦直跳,躲闪着目光,深深吸一口气,悄然自觉地向一旁避让。 是她么。 真的是她么。 顷刻间,手心沁出细汗,脑海中翻江倒海的记忆滚滚涌来,一遍遍的碾压,令我难以自制,恍如身处云端,脚下无立锥之地,极为的晕眩不安。 她伫在身侧,施身行礼:“大王。” 六耳看穿我的焦虑与恐慌,轻轻“嗯”了一声后,靠近我,低下头刚好挡住了白骨的身影,带着难以捉摸的语气,略有些不可思议,但勉强也可以接受,他问:“孙夫人怕生,竟至于此种地步?” 我咬着牙,不肯与他目光对视,垂着眼眸,一个字都不愿回答。 他并未因此生气,反而笑了一声,回转身,大方的为我介绍:“孙夫人,这位乃是我佛合山圣使,白骨夫人,你不妨认识一下。”语毕同白骨再讲:“这位是花果山美猴王的妻子,孙之心。”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又再补充了一句:“尚未过门。” 白骨饶有兴趣的打量了我几眼,道:“原是之心姑娘,先前曾听大王提起过。”她笑眯眯的,眨着眸子与六耳道:“大王,你可没说孙姑娘原来生的这般貌美,我一个女子看着,都要心动了。” 此言正中六耳下怀,他满意的点点头,轻描淡写道:“既觉得欢喜,自今日起,便由你照料着她吧。” 白骨与我皆愣怔住了,可她很快的恢复笑意,没有询问缘由,极爽快地领命道:“能照顾这么美丽的姑娘,那真是我的福气,请大王放心。” 六耳动动手指,示意她近前受命,白骨顺从的走近,那六耳与她低声悄言几句,我有心去听,奈何六耳声音低的半点风声都无法捕捉。白骨边听着,不住颔首,末了却是脸色一变,略略犹豫着,最终回应:“是。” 不知他们究竟密谋着什么,等到六耳终于嘱托完毕,两人的目光一起落到我身上。 六耳道:“孙夫人,要想把欠我的都还清,就看你接下来的表现了。无论白骨教你做什么,希望你都不要拒绝,这对你我双方都好,可以么。” 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我只愿息事宁人,即点头:“好。” 事实上,我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六耳本性是一个魔鬼。 我从来记得的都是他的好,早已经将他的暴虐抛至九霄云外,时至今日,多少能清醒一些。这才想起,他原本就是一个魔鬼, 或许真的是欠他太多了,迫切两清的心愿蒙蔽了自己的理智。 他着白骨为我沐浴,送来了各式衣衫,胭脂水粉。眼花缭乱的首饰晃得我头晕目眩,满室熏香更是令人呼吸不畅。 六耳似乎将我看做一只美丽的花瓶,见着什么漂亮的花儿,都想往我的头上试戴。直到后面几日,白骨坦露了六耳的阴谋,不过应该是得到了他的默许,她才敢将实情全盘托出。 白骨道:“姑娘,大王一直想与八柱山结盟,那八柱山有一守山神兽,名唤傲因,势力强大,凶恶无比,如能与他强强联手,对于佛合山来讲,必是百利而无一害。” 我有所参悟,明白了六耳用意,再次确认道:“所以他铸剑,是为了送于傲因,以示诚心?” 白骨并不否认,摇摇头:“铸剑已是不能了。”她抬起眼睫:“但大王还有一计,需得姑娘协助才是。” 淡然一笑,猜测接下来白骨所言,可能正是六耳目的所在。等了那么久,不就是等他们一句话么,即道:“请讲。” 白骨稍作斟酌,朱唇轻启:“傲因尤好女色,品味不凡。而姑娘容貌,纵观整个妖界,无人能及。” 她说的已经很明确了,唇角衔着几分无畏,笑容也渐渐寒冷,心里的火苗被相继扑灭:“谢谢你的夸奖。” 敢情,他真将我当做了一只花瓶。 白骨贴近我的面颊,顺手替我理平了衣衫褶皱,温言道:“姑娘,只有你能帮助大王了。” “结盟,真的很重要吗?” 她轻轻点头,神色坚定。又补充道:“你放心,等到事成,大王会想办法救出你的,绝不会让你熬的太久。” 我深吸口气,转过身,丝丝苦涩悄然从心田漾处,不觉四肢百骸渐渐都变得疲惫松软。 坐在椅子里,半晌不曾言语,黯然思虑许久,白骨凑近了,刚要开口,我不想再听,低下头,轻轻回应一句:“好。” 白骨迟疑了一下,道:“我这就去告诉大王,让他来亲自谢你。” 我抬眸,见她当机立断就要离殿,望着她窈窕的背影,立刻制止:“不要去!” 她愕然,疑惑的回头,我攥紧拳头,声音轻的像空气一般,含着几分无力,解释道:“我,我不想见他。” 他可以如此云淡风轻的去践踏一个女子的尊严,所有人都是他的筹码,一切事物都掺杂利益往来,身处其中,由不得我不去彷徨,失望,乃至意冷心灰。 但我还是要委曲求全,答应他的一切不合理请求。 就当是,以命换命。 事与愿违,我不想见他,可他偏偏要来找我,白骨不敢阻拦,他径直闯了进来。 他定定的看了我许久,彼此沉默,各怀心事。 窗户大大敞开,可见得天际的彩霞正值热烈,黄昏交替,柔和的光线使得万事万物都温柔可爱起来, 他最不可爱。 六耳近身到我的背后,稍探出头,试图抓住我刻意躲避的目光。 他什么也没有问,语气平和,嗓音低沉,不理会我的漠然,自顾自再三嘱托:“傲因虽好女色,但他不会强迫你的,你在那处待上一段时间,我会想办法救你脱身。” 轻轻点头,算是同意。 “再过两日,我会和你一起去八柱山。与他们结盟后,天下之大,便任你来去。” “嗯。” 第254章 是诸法空相 他默了一默,彼此无言,殿内半刻沉寂。见我态度冷漠,终是没有忍住,六耳靠得近了,一舒心头疑虑,问:“你对我如此厌恶,为什么又要答应去那凶险之地。” 原本垂着的眸子慢慢睁开,看着窗外群山起伏,平静无波道:“大王多虑了。我答应你,不是为你,是为自己。” 语毕远远行至桌前,依旧背对着他,矮身坐了下去。 “那你,不后悔吗?”他颇有质疑。 盯着桌上的一角织锦,努力隐忍着内心汹涌,淡笑着反问:“那你肯放过我吗?” 并不打算等候他的回答,若他真要回答,也都是我最不爱听的,接着启唇:“大王,你出去吧。” 六耳近前,仿佛是被冒犯到,或者认为我完全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一手撑在桌面,微躬身,迫着我的眸子:“要我出去?我凭什么出去?你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由得了你么。” 我点点头,抿着唇,有笑颜而无笑意,自嘲地轻嗤一声,垂首回道:“是我唐突了。” 针锋相对只会两败俱伤,我以退为进,六耳碰了一鼻子灰,无话可说,逐渐缓和下来,可语气仍然不善,他道:“你性子过于孤僻,往后定要吃大亏的。” 我毫不在意,携着生疏的礼节,十分客气:“谢谢大王提醒,我会注意的。” 六耳的司马昭之心我悉数明了,偶尔却也觉得荒谬,你已经打算拿我作棋子了,为什么,又要假心假意的过来多言,不仅自找没趣,还给彼此心里都添了堵。 这是何苦呢。 气氛并不融洽,六耳梗了半天没有蹦出一个字来,好在救星适时出现,是那白骨捧着一盆含苞待放的昙花走了进来。 她极是欢喜的笑着,明亮的双眸水一般温柔。大大方方地将花儿放置在靠窗边的小圆桌上,道:“花期将近,估计这几朵琼花今天晚上就要开了,送与之心姑娘赏眼。” 六耳摇摇头,许是被我气到,恰好白骨来此,便作势要走,走前不忘回头嘱咐白骨一句:“照看好她,还剩下两天,不要出什么差池。” 白骨领命,目送六耳离去后,笑盈盈坐到我身旁,一双秋水明眸眨了眨,歪歪头,像看着自家小妹一样,亲切地问:“姑娘有没有什么想玩的地方,我带你去啊?” 我愣了一下,不太相信,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出去?你不怕我逃走么。” 明明那猴子才刚走,她竟胆大包天,要将六耳的话置若罔闻?实在不合常理。 “不会,你不会。”白骨十分自信,洞穿了我的疑虑,忙不迭解释道:“我啊,是看你这几日呆的无聊,不妨出去走走,透透气也好。” 她原是好心,我有些犹豫,实在禁不住诱惑,开始认真的思索起来。想了半天,试探着凑近她,壮着胆子:“那不如,我俩找一处酒馆,喝一个不醉不归?” 惊愕之余,白骨忍不住扑哧一笑,她笑起来甚是好看,眉眼间顾盼生辉,说不尽多么妩媚迷人,我看着也笑了起来,心生欢喜,拽拽白骨的衣服,滑到她的纤纤玉手上,带着些许的唆使,问:“去不去?” 她连连答应:“去得去得,今日权且放松一下,陪你这小姑娘喝喝酒,耍耍乐子,也是快哉!” 白骨十分毫爽,并不避讳。带我出去原本就是她自己的主意,决不可让六耳知晓。故而临走时,两个人偷偷摸摸,瞻前顾后。确定不会被发现,倏忽间忙忙踏上云头,往那逍遥自在处疾行而去。 能与她忘情的嬉闹,是我所求之不得的。抛却一身俗事,我们都是向往美好与快乐的小姑娘啊。 经受了太多风浪,其实你应该明白,简单质朴的日子,才是最弥足珍贵的。 白骨找的酒馆位置很是偏僻,驾云遥远,眼前现出一片广袤荒漠。那荒漠杳无人迹,黄沙漫漫,没有半点青葱绿意,疑惑时,忽而一座高楼跃于眼前,酒旗招摇,灯火辉煌,其中依稀人影穿梭,声乐渺渺。 此楼唤作君莫笑,白骨常来,她刚领我径进门里,即有小鬼热情来迎。 我该猜到,能在大漠里建起如此奢靡的酒楼,非人力所能为之。 与她坐在楼上,楼下之景一览无余。高台上莺歌燕舞正热闹,酒桌上已有客酩酊大醉,不觉间露出本身原形。虽说宾客繁多,觥筹交织,好在氛围十分融洽,一切井然有序。 兴之所至,嗅着空气中浓烈的酒香气,笑对白骨讲:“今夜若是不醉而归,这地界算是白来了。” 正说着,小鬼端了一坛酒上来,添置了一桌的菜,白骨亦是心情愉悦,将酒坛往里搁了点,一眼瞄到那金晃晃的酒杯,不太满意了,唤小鬼道:“这杯子拇指盖大小如何喝得尽兴,去取碗,再添一坛酒来。” 我乐不可支,戏谑的怨她:“你还应该带上一个随从,真喝多了,我可扶不回你。” 白骨微一勾唇:“之心,你可小瞧我了,不妨比试比试?” 当是一场游戏,何必拘束着自己,回她:“好啊。不过既是比试,便要分出个输赢,你说,赢了该如何,输了又该如何?” 白骨食指微屈,轻轻点着下巴,想了想,没想出个结果,把问题重新抛过来:“你来定。” 我呵呵一笑,瞄一眼楼下风情万种扭着细腰的美人们,不怀好意道:“谁输了,下次过来,就去台上给大家跳舞。” 白骨掩唇直乐:“既然你非得为难自己,我也不好拒绝。” 我撸起袖子:“干喝酒也没意思,不如来玩个游戏,也不要太文雅的,且划拳助助兴,你意下如何?” 白骨十分嫌弃:“庸俗。”但她还是顺从的迎接挑战,露出自己雪白的藕臂,眸中不小心溢出的笑意将她出卖的一干二净。 架势一起,吸引了四面八方诸多目光。 有几个识得白骨的,一前一后围了过来,笑问:“白骨娘娘今日竟有此雅兴,玩儿猜拳呐。”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不忘分心回道:“今日陪我家姑娘取个乐子,倒也无妨。” 我乐孜孜瞥一眼人群,透露道:“你们娘娘与我打赌,谁先喝得醉了,下次过来,就为大家献舞一曲,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大家可得做个见证。” 落一个哄堂大笑,白骨略靠近我,魅声浅笑:“你待会不要哭才是。” “来吧。” 第255章 不生不灭 是人是妖,都喜欢看个乐子,只见过大老爷们儿划拳吃酒,两个小姑娘风风火火的行酒令属实不多见。 楼上很快被围的水泄不通,隐约听闻有人转述我与白骨是“两位天仙似的妹妹下凡斗法来了。” 大笑之余,旁观的客人们纷纷帮忙满酒,或递与白骨,或递与我。 白骨总是输,不过很快掌握了猜拳的精髓,后面渐渐追赶上来,全神贯注盯着我的手,反应也是飞快。 酒碗如众星捧月一般,推向她,又推向我。嬉笑推搡间,不知洒了多少出去。 白骨面靥酡红,眼神开始朦胧,两坛酒都喝完了,有人再拿了两坛过来,重新添酒,欢呼怂恿。 我渐渐也有些不胜酒力,双目昏然,仍然坚持着要看着她先倒下。可后来实在看不清楚她的拳了,头重脚轻,鬼使神差的,将身一倒,枕着胳膊倚在了酒桌上。 耳旁白骨咯咯一笑,放下酒碗:“妹妹承让了。” 我十分固执,不愿就此罢休,迷迷糊糊的伸出手掌,费了好大劲儿,撑着身子,摇摇晃晃重新站起,道:“没醉,我还没醉,继续。” 看客们纷纷笑言:“瞧瞧,站都站不稳了,姑娘可要愿赌服输啊。” 白骨将酒坛推去一旁,我努力的摇摇头,试图将自己晃得清醒一些,见她笑吟吟近身前来,拉住我的手,倒是十分宠溺:“算是平局吧,之心,不能再喝了。” 搂住她的肩膀,整个人都挂在了她身上,咂咂嘴,娇软地糯糯道:“好吧,愿赌服输,真的比不过你。” 她摸了摸我的头:“傻姑娘。” 噌一噌她肩前细腻的黑色牡丹刺绣,痴痴笑着,努嘴道:“你才傻呢。” 意识尚且清明,只是身子不大听使唤,反应略有些迟钝。听见耳边依然欢畅的乐曲,不觉心中一动,咧着嘴嘻嘻乐着,拽过她纤细的手腕,飞身而起,一跃而下,两人双双落至舞池。 确定已站的稳了,不会出丑,离她近了几分,问:“不知小女子有没有荣幸,能请白骨娘娘跳一支舞。”说罢,做作地提着自己的裙子,眨巴着眼睛,在白骨身侧转了一圈,诚挚地邀请她。 楼上楼下全场沸腾,满堂欢呼。 白骨挑眉一笑,欣然答应:“看来大家都很期待。” 她抬起手臂,欢呼声止。鲜嫩的手指向下轻轻一点,那击缶者,鼓瑟者,抚琴者,吹笙者,齐声奏鸣。 闻听天籁,如置身仙界,使人蓦然间忘却一切忧愁烦恼。管他什么爱恨纠葛,恩怨情仇,此刻统统释怀。 我们欢笑,歌舞,在人群里穿梭。 不知何年何月,今夕何夕。 她被淹没在人群里,我并不着急去寻,挽着别家女子的手,换了一个又一个,沉浸其中,优雅开怀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周遭一片金碧辉煌,声色犬马,满堂宾客载歌载舞,皆享溺其中,不肯苏醒。 忽然看到白骨轻盈的凌空而来,笑容灼艳,好比那桃花娇媚,勾得我心儿荡漾无比,便伸出手去,欢喜的迎接。 高台上,万众瞩目的时刻,我陷进她的怀抱,出其不意的,将她亲了一口。 呵,她不知,我心底早就计划好,要吃一口她的豆腐。 可是突然丝竹声悄,万籁俱寂。整座酒楼猛然间安静了下来,静寂中,不知是谁的酒杯,咣啷一声,仓皇地滚落在地。 四面八方,辨不清是何处,传来了白骨敬畏的声音:“大王……” 被美酒惑了性子,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更加贴近了她,吃吃笑道:“看,明明是你醉了。” 伸手想去触碰她的面颊,总觉得白骨似乎长高了一截,方才亲吻她,也需得踮起脚才行,正心生疑惑,指尖触到了她的脖颈。 她分明是个女子,可我怎么,好像摸到了喉结…… 觉察异常,再品味白骨那声谨慎的低唤,冷不丁一个激灵,抬眸去看,看到了六耳。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当场去世。 于是,从君莫笑回去佛合山的整个路上,气氛僵冷到了极点。 我缩在白骨的怀里,拉着她的手臂,两个人跟犯错的孩子一样,彼此大气不敢出。 回到寝殿,酒醒十分,六耳始终阴沉着脸,看看我,看看白骨,末了,对白骨道:“你出来。” 唯恐他对白骨不利,在六耳转身刚迈出一步后,疾行到他面前,解释道:“你不要怪她,是我让她带我出去的。” 六耳抿着唇,眸色闪烁不定:“天色已晚,你早些休息。让开。” 白骨拉一拉我的衣袖,轻轻摇头,示意我不必担心。 了解六耳的秉性,故而不依不饶,白骨又近前拍肩,一直阻止着我与六耳正面交锋。 她屈身行礼,顺从的垂首,没有任何怨言,随六耳安然的走出殿外。 脚步踉跄的想跟过去,又清楚无论自己做什么都于事无补,无奈止步,懊恼地回身,瘫睡在软塌之上。 白骨走后,一夜都没有回来过。 翌日清晨,山雾未散,启明星还高悬在远远的天边,我实在难眠,辗转反侧思虑许久,掀开被锦被,决定去打探一下情况。 提着灯笼,来到六耳寝殿前,他尚在睡梦中,殿内毫无动静,我不好搅扰,便在门外等候。 此时才觉得凉意袭人,待要回头却不甘心,来来回回踱步,盼着早一些天明。 正反复前行,忽的住身,凝望着朦胧山峦,一个强烈的念头新芽一般破土而出。 白骨不在,六耳不在,那此时此刻,我是不是可以回去花果山,见孙悟空一面? 不会将他扰动,就悄悄的见他一面,看他一眼。 心思愈发浓烈,打定主意后,轻轻吹灭烛火,放下灯笼,想着要见到他,忍不住的唇角上扬。 顾不得冷,望着苍茫山川,待要投身其中,六耳寝殿的大门缓缓打开。 而我已经捏着诀,凌空而起。 他不明白我的意图,三两下闪身阻挡在前,以为没有人看守,我就要逃。 我着实吃了一惊,思量着他醒的可真不是时候,被迫降落,听他漠然地发问:“这么早,你往哪里去?” 挑拣了三两句真言哄他:“本打算过来看你,确实是太早了,便要回去。” “要回哪里去?是这个方向么?” 无言以对,心虚地低下了头。 六耳双手背后,往自己寝殿走去:“进来。” 第256章 不垢不净 六耳显然识破我的心思,不过并未斤斤计较,跟在他的身后,略有一些不安,恐怕遭受冷眼,只言片语都要细细考究。 入殿后大门自动闭合,六耳拂袖处,一排烛火跳动燃起,映起满室光辉,眼前一下子亮堂了不少。 我拘谨着,问:“是不是动静太大,将你搅醒了。” 他清楚我的来意,并不客套,面容透着一丝慵懒,开门见山道:“你若是为白骨求情,大可不必。佛合山有佛合山的规矩。” 他是这里最大的王,自然有资格处置任何人。其实来之前就知道,无论做什么都是无用功,只是不甘心而已。蹙着眉,片刻沉默,问他:“白骨现在怎么样了?” “你放心,我不会为难她,遣她回去深山思过几日罢了。” 六耳抬眸,多看了我一眼,略作思忖,问:“你与她才待了多久,就已这般姐妹情深?” 毫不避讳,直抒胸臆:“我与她是一见如故,打第一眼就喜欢。” 六耳唇角现出几分了然笑意:“是么。” 他慢慢悠悠的近前,气息沉着,仿佛早已洞穿一切,颇有深意道:“那你如何断定,你看到的她,一定就是,最真实的她呢?” 有的问题不需要明确的答案,就像尘世来往的纷扰,愈是纠结,愈是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即回:“萍水相逢的人,总有一日会分道扬镳,任谁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无论她是好是坏,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喜欢她,这就够了。” 六耳不再言语,一副看破棋局超然世外的高人模样,摇摇头,回身端坐案前。 殿内安静下来,他拿过案前一本泛黄的书籍,粗略的翻着页。六耳在等待着什么,我也在等待。 踌躇多时,忽想到了什么,一步一步挪到他跟前,捏着衣袖,但不知此时询问,是否不太合适,犹豫许久,到底扭捏的开了口:“这些日子,孙悟空找你喝酒,应该,也是见过她的吧?” 六耳毫不迟疑:“见过,自然见过。”复抬眸,稍沉吟:“不过两人连话都没有说过。” 躲避着他探索的目光,提起旁边桌上的茶壶,想自斟一杯,润润有些的干燥喉咙,六耳却道:“茶凉了。” 我摸得出来,隔夜的茶,早已经凉到了骨子里。没有介意,他话没说完,便一口饮了下去。 然后轻轻的放下茶杯,坐在椅子上,不置一语。此时光景,无言更胜有言。 须臾静寂,六耳放下书,原本他也是心不在焉,片刻思虑后,不解地开口问道:“孙姑娘,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摇摇头,借力撑着身体,悠悠的走向殿外,慢吞吞疲惫回道:“天未明,大王再睡一会儿吧,打搅您了。” 六耳阻拦:“你站住。” 他疾步走来,堵到我面前。要说什么,缓了缓,语气又变得平静。低头注视着我,眼睛十分明亮,充满自负:“白骨不在,今日由我亲自看着你。你就呆在这里,哪里都不许去。” 我莞尔一笑,软言提醒道:“已经答应大王的事,我不会食言,大王放心。” 临行一顿:“明日一早,我来见你。” 有的重逢,是彼此苦难的开始。毫无意义的相见,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呢。 我们可能会忘记曾经的伤痛,但人生这一场苦行,永远不会结束。 端坐镜前,理云鬓,点朱唇,将一双黛眉画作远山,盈盈浅笑,心事暗藏。如雪的羽衣荡漾飞舞,携一缕秋色,缀几分霞光,轻盈若风,细腻如玉。再看那镜中的人,周身好似笼罩着一团仙雾,淡雅芬芳。 精心的雕琢自己,然后心甘情愿的,跳入火坑。 我义不容辞的配合他,舍弃一切回报他,六耳没有领情的意思。 他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然后挪开目光,以一个漠然的态度打击道:“你不觉得,这身白衣更衬得你面无血色么。还是说,你要去奔丧守孝。” 羞得我好半天不敢抬头,饶是生气,一时半刻却捡不出什么理由去反驳。 须臾间,六耳将袖一抬,使个神通,把一身素净的白衣化作妖娆红裳。 这时才稍稍满意了些,上下审视一番,嘱托道:“等到了八柱山,你需得热烈一些,主动一些,无论用什么手段,一定要让他立下结盟书。” 对他此举心有不悦,咬咬牙,更不愿搭理他,冰冷着面容:“我自有分寸。”将身一晃,化作一缕白光,躲入了他专门准备好的明珠里。 自此打定主意,再不要同他多说一句话。 六耳与傲因相见是为密会,故而极为低调,除了我,他什么都没有带。六耳过于自信,他将筹码全部押在我身上,并笃定,傲因一定会上钩。 约着林间朝露,温婉秋风,两人径投天际,踏云而去。 被他藏在锦盒中,周遭黑漆漆的,一丝光线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惟余耳畔风声肆虐,衣衫猎舞。 到达八柱山,辗转流经几层叠嶂,终于得见傲因。 他二人果然有所密谋,不过六耳口风极紧,哪怕见到了本尊,言语间仍然谨慎。 看不见傲因是何面目,屏息凝神,只辨得他那声音浑浊,但中气十足,颇有几分自负。 傲因左拥右抱,吃着美酒,溺在春风里。六耳身侧似乎亦是美人环绕,那声声莺啼婉转娇柔,令人不自觉,就要化为一滩春水。 推杯换盏间,傲因的声音忽然近了一些,他压着嗓子,含着笑意戏谑道:“兄弟向来不近女色,今日能有如此雅兴,实在教人欣慰。” 语毕呵呵一笑,高声对几位美人道:“好好侍奉六耳大王,哪个讨得他高兴了,本尊有赏!” 那群莺莺燕燕愈加卖力,纷纷与六耳灌酒,不知六耳作何感想,被人好一番献媚撩拨,却毫不推拒。 欢乐嬉闹间,有胆大的女子趁他不注意,一把扯掉了他的外衫,扔去一旁。 我正巧藏在六耳袖中,一阵的天旋地转后,哐当一声,直摔得晕乎乎眩然不已。 第257章 不增不减 从进门到现在,六耳只顾得吃酒,一直没有献宝的意思,我不敢轻举妄动,被冷落一旁许久,也只能安静的等待。 少顷被人拾起,拍了拍衣上的灰,猜想着接下来可能会被挂在衣架上。却怎知那人手上动作一停,仅仅刹那,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呆呆地没有了动静。我跟着一动不动,担心被人破坏了六耳的要事,不由紧张起来。忐忑中,倏而身子踉跄一歪,感觉有一只手慢慢摸了进来,带着一些慌乱,悄悄的,鬼鬼祟祟取出了锦盒。 这,这是来贼了。 后来历经一阵摇晃的颠簸,那人跑的极快,比兔子还快。溜出傲因与六耳的视野,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小屋。 他定然做贼心虚,呼哧呼哧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缓了许久,才颤抖着,慢慢打开锦盒。 微弱的烛光下,辨得原是一位狸猫小妖,虽已化为人形,仍然存有三分兽相,尤其是那口尖尖的小牙齿,泛着锋利的寒光,一眼看去,免不得使人毛骨悚然。他一双眼睛尽是些贪婪之色,明珠的光彩无比耀目,狸猫心旌摇曳,激动的抚摸过来。 他不知明珠玄机,单以为自己得到了价值连城的宝物,一时间喜形于色,立刻手忙脚乱的准备找地方藏起来。 敢偷到六耳身上,算他胆大包天。 六耳迟迟没有作为,不知是否在等候合适的时机,若发现宝贝不见,他要怎样圆场。他会不会以为,是我临阵脱逃,故意使他难堪。 越想越觉得不妥,暗自替六耳捏了把汗,此时正当紧要关头,必须马上离开,回去找他。 即化作丝丝缕缕的烟雾,从明珠里脱身而出。 没有工夫耗费在一只狸猫身上,若他坏事做尽,自会有人收拾他。若他只是一时被财宝蒙蔽心智,早晚也会迷途知返。 其他事宜可暂且滞后,目前首当其冲的,是回到八柱山,回到六耳身边。 绝不能做一个言而无信之人,更不能让别人白白看了他笑话,最终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捏诀飞出屋外,当下又有一棘手问题摆在眼前。于虚空里四面环视,今夜无星无月,伸手不见五指,荒山野岭,哪里有亮灯的地方。 狸猫究竟带我到了何处,不得而知。辨不清路途,怎能像一只无头苍蝇般乱窜,耽误了时机岂非大事不妙。无奈咬咬牙,沉住气,返身闯入他的洞穴。 狸猫大为震颤,惊慌失措地抱起明珠,藏在怀中,质问:“你是何人?为何乱闯我的洞府?” “你偷了六耳的夜明珠,他不会放过你的。要想保命,就乖乖听我的话。我保证,他不会伤你半分,而且这颗珠子,也可以送给你。”闲言未叙,逼视着狸猫琥珀般的眼睛,径入主题。 狸猫矢口否认,双目瞪如铜铃:“这颗夜明珠原本就是我的,何来偷盗之说,你休要血口喷人。” “给一条明路你不走,若等他出手,你小命可就没了。到时候,真有什么冤屈,就只能找阎王爷说理去了。” 摆明了厉害关系,狸猫肝胆俱裂,毕竟贼人胆虚,做不到问心无愧,佯装着就要转身离开,他松了口,拦道:“姑娘莫走。” 纯粹虚晃一招,见他已经上钩,脚步一停,回过头去。 此地对我而言人生地不熟,只有狸猫知道去往八柱山的路。一番诱哄,他不得不服软,纵然心中惶恐,也得乖乖带路。 等到了八柱山,停在傲因宏伟的宝殿前,狸猫不敢走了,担心会遭到欺骗,担心我出尔反尔,最担心他一条小命今晚要凉在这里。 横竖留他没有什么用了,遂不再强求,同意放他一条生路。前一秒刚松了口,下一刻狸猫逃也似的登时消失,眨眼的工夫,连影儿都没了。 狸猫走后,我化身千万缕虚烟,从四面八方涌入各个殿堂,穿过每个不同的走廊,相信自己总能找到六耳的方向。 傲因的宝殿比起佛合山更显辉煌,处处都有守卫把关,无一疏漏。 终是被我看到一处热闹之景,来来往往尽是些折花端酒的小妖,不论男女,一个个皆是唇红齿白,艳压桃李。 轻悄悄溜进殿内,果真一眼看到了六耳,他重新穿上了自己的外衫,此刻面色凝重,双手略用力的握在一起,俯视着下方花红柳绿的美人,眸中三分愠怒,七分焦灼。 但他巍然不动,毫无迫切之感。 六耳身侧,应当正是八柱山的山大王,傲因。 那傲因半人半兽之相,肤色黝黑,体格魁梧,双臂肌肉十分强壮,看起来倒像一头野熊,蛮力十足。 喝了些酒,傲因双足不稳,摇晃着起身,又很是急切,命令诸位美人与垂首的侍从道:“快,各个角落里都找找,看看我兄弟的锦盒究竟落在了哪里。” 殿下之人纷纷埋头寻找起来,傲因咳了一声,笑吟吟的看向六耳,安抚道:“我这地盘可从来没丢过东西,你别着急。就算找不到啊,也没有关系,只要你我兄弟情谊长存,比什么都重要。” 六耳一如既往的深沉:“不会凭空消失的。” 傲因皱皱眉头,将大殿扫视一周,悄悄的瞄了眼六耳,略带有几分怀疑,稍作斟酌,几步落下台阶,与众妖一同四处摸索了起来,他高声喝道:“眼睛都擦亮些,仔细的找。” 傲因弯着腰,降下尊躯,从里到外细细寻着。 如此尴尬的局面,我纠结着要不要出现。看着傲因穿梭在烛影中,一脸认真的样子,眼珠一转,忽然间计上心来。 夜里无月,较平日不觉闷热了几分,适才随狸猫回来时,就预感着可能会下雨。 不多时,果真就有轻爽的凉风慢慢吹入大殿,带着丝丝泥土的香气,拂散了满堂氤氲,卷起了繁花漫天。 粉色的花瓣悠然飞舞,众妖不知何故,一个个皆住身昂首,神情疑虑。 躲藏在甜腻的香风里,盘桓在大殿上空,故弄玄虚,化作一只艳丽的蝴蝶,扇动着轻盈的翅膀,慢慢落在傲因的鼻梁上。 他被缤纷的花雨迷住眼,呆呆伸出手,将要捉我的翅膀,被我倏忽间起飞,躲了过去。 他咧嘴一乐,忘记手上的要紧事,跟随我的身影,一路追赶,跳跃,伸出自己的胳膊,试图逮住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蝴蝶。 但我忽然停在六耳肩头,六耳知道蝴蝶从何而来,笑了笑,拦住了傲因进犯的手,道:“宝贝寻到了。” 第258章 是故空中无色 傲因愣了愣,怔怔地眨一眨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白过来后,指着我:“蝴蝶就是宝贝?” 重新扇起翅膀,飞至傲因身后,他视线紧紧跟着,但显然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好拂六耳的情,大约觉得确实尴尬了些,傲因干巴巴笑了笑,回眸看我之时,嘴唇微微一动,爽朗地善解人意道:“这蝶儿虽小,不过礼轻情意重,兄弟真是别出……”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 仅是漫不经心的一眼,傲因面色一怔,张着嘴,登时呆若木鸡。拈花一瞬,那深棕色的瞳孔里万千华彩竞放,所有想好的措辞卡在喉咙,于刹那间烟消云散。 恰是我现出原形,仍保留着两只飘逸美丽的蝶翅,伫立虚空之中,与他目光对视。 一袭流光飞舞的红衣衬着羊脂玉般细腻的肌肤,好比凛冽寒冬中一层薄薄的霜雪覆上腊梅,晶莹剔透,隐约可见动人心魄的美。高贵的不食人间烟火,分明又有几分勾魂摄魄的妩媚,纵使不言不语不争不抢,以一个静默的姿影,仍可成为世间一绝。 宛然一笑,如沐春风。穿过纷落的花瓣,假意不小心滑落了蝉翼般轻薄的外衫,坦露出洁白藕臂,听着腰际繁复缭绕的小铃铛清脆作响,深深看着傲因,逐渐降落在他的身旁。 足尖尚未点地,悬空停在他的面前,一双灵动的翅膀微微扇动着,伸出莹白的玉手,慢慢地,慢慢地贴近他的脸颊。 那傲因心神荡漾,呆滞着,两只眼睛死死锁在我身上,目光中透着不可置信,双唇微颤,正如六耳所料,他已被美色完全俘获。 以往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美貌也可以变作一把刀,悄无声息插入别人的心脏,而他,浑然不知。 空前的征服欲令我无所畏惧,大着胆子攀上他的强健的身躯。眉眼间的绵绵情意,指尖温柔的爱抚,使得傲因沉醉的快要死去。 我呵气如兰,附在他的耳边,细语温唇,极委屈地开口,道:“尊者英明,我确实无足轻重,入不得您的法眼。您既如此说了,倒不妨就此告别,各自安好为妙。” 好一番矫揉造作,泫然欲泣,伤心的转身,即刻就要离去。 傲因回过神来,一把将我拽了回去,双手攥住我的手腕,捧在胸前,急切的解释道:“仙子,仙子莫走,我绝无此意。” 他一副痴汉相,惹得美人们皆是不悦,当中便有一人提高了声调,刻意讥讽:“我当真是丢了什么宝贝呢,原来是傻乎乎配合着别人演了场戏。” 此言一出,美人们纷纷附和,你一句我一句,个个都吃起了醋。 择着空隙瞄了眼六耳,他低着眸子,对那些娇软的抱怨声充耳不闻,举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神色平静,泰然自若。 有惊无险,好在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想必傲因平日里对美人们百般宠溺,她们才有了底气去抗争,我一出现,便成为了众矢之的。 傲因在旧爱新欢中选择了后者,他一脚踏错了船,护着我,毫无顾忌的坦诚道:“仙子是上天赐予的宝贝,珍贵的很,哪里轮得到你们说三道四?再有人出言污蔑,我扒了她的皮,给仙子作衣裳。” 扑哧一笑,内心得意洋洋,温柔抚摸着傲因的衣襟,小鸟依人陷入他怀中,娇嗔地劝道:“尊者言重了。” 当下又有人忍耐不住,啐一口:“分明就是一个狐媚子!”堂而皇之的攻击。 傲因为我抱打不平,被美色冲昏头脑,毫不留情的一掌风扫去,那女子当场身亡。众人俱惊,一个个心惊胆战,面面相觑,缩着脖子,再没有出头鸟了。 接着,傲因关切的看着我,温言安抚道:“仙子受惊了。” 语毕回首望向六耳:“兄弟有心了,我不会教你失望的。” 他们双方都明白彼此的心思,六耳含笑,笑而未语,直到虚空里徐徐展出一张无字的白纸,傲因道:“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六耳,你可愿与我结盟,富贵同享,荣辱与共?” 此言正中六耳下怀,我亦甚喜,搂住傲因的脖子,赞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尊者若与他联手,往后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傲因哈哈一笑,刮了刮我的鼻梁:“正是。”扭过头,去等待六耳的回复。 六耳行事内敛,比旁人沉稳许多,他正襟迈下台阶,认真回道:“能与尊主结为同盟,实是荣幸。” 二人相视一笑,个中意味毋庸赘述。 结盟之事举足轻重,关系到诸多利益往来,傲因与六耳一番商讨,最终决定听从六耳之言,一切从简。既已达成共识,便不必大张旗鼓,兴师动众。 然而必要的仪式不可简略,翌日,即立坛杀牲,广城约誓,昭告南北东西麾下之妖属。佛合山共八柱山戮力一心,曰分灾共庆,救危恤患。 日月共鉴,山川为证,坛下众妖黑压压围的水泄不通,六耳与傲因歃血为盟,他终于轻易又坎坷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从昨夜一直到仪式结束,他都没有再看我一眼。 坐在傲因富丽堂皇的寝殿中,若不是小妖走漏风声,我都不知,他早已经离开了八柱山,抽身返回了。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人活在世上太清醒真的不是一件好事,你太聪明,到头来,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被满脑子的人情世故折磨的痛苦不堪,你忽然开始怀疑,自己做的一切,到底对是不对。 但你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你终于可以告别某些事物了。 当夜,月圆中天,傲因遣退了殿内所有侍从,关了门窗,笑呵呵提着一壶酒,要与我小酌几杯。 他温柔至极,轻轻握住我的手,十分亲昵道:“自昨夜一直忙碌,竟然忘记询问仙子芳讳,仙子可否告知?” 多少有些犹豫,见他一副洗耳恭听之状,询问的同时不知有意无意,又离得近了一些。暗作思量,胡乱诌了一个,低眉回道:“星星,天上的星星。” 傲因咧嘴笑了起来,他摇摇头:“不妥不妥,天上的星星如何配得上仙子美貌,实在小气,应当唤作你月亮才对。” 本就是信口一说,便没有驳他。傲因道:“仙子,我斗胆为你改个名字,就叫月亮吧。” 第259章 无受想行识 他既开尊口,无论好坏都得应下来,顺从地点头,低眉垂目:“谢尊者赐名。” 傲因放下酒杯,眸中充斥着迷恋,痴痴地搂住我的腰,凑近了,尽喷洒了些浑浊酒气,宠溺着问:“月亮,你这么美,六耳怎舍得将你送与别人呢?” 听出了他话里玄机,心中咯噔一下,表面不动声色,依旧抿唇浅浅笑着,靠在他肩前,软绵绵献上好话哄道:“尊者说的哪里话,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在他心里,你们之间的兄弟情才是最重要的。” 傲因又问:“你被他当作礼物一样送过来,应该也是有几分委屈吧?” 眼睫微动,与他双目对视,一副人畜无害的无辜之貌,扯着他衣袖,娇滴滴一本正经道:“那您可就想错了。早听闻尊者神通无敌,势力广大,能与尊者长相厮守,是多少女子求之不得的福气啊,怎会有委屈呢?” 傲因果然上了当,被哄得心花怒放,再三确认:“当真?你确实这么想的吗?” 娇嗔地努努嘴:“人都站在你面前了,你还不信么。” 一句话惹得他热血上涌,猛的抱起了我,兴冲冲压到塌上,气息紊乱起来,双目灼灼,热切的,将我看也看不够,拂去我脸颊前一缕零落的青丝,激动地讲话也磕巴起来:“月亮,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人的。你若能同我在一处,任何事,我都愿意为你做。月亮,我,我想,今日……” 他含情脉脉,与我虽是初见,俨然病入膏肓。他眼中坦诚的欲望是一张坚不可摧的网,被困在里面的人,此生在劫难逃。 听六耳说,傲因不是蛮横之辈,不会为难一个女子。而且他方才态度温和,受了我一番巧言蛊惑,应当也不会轻易动怒。 略略思忖,伸出食指,附在他的唇边,阻住他迫切的动作:“且慢。” 他不知此举何意,双眉一皱,眸中光彩褪去几分,迟疑地问:“你……不愿么?” 怯懦地缩回手,弱小,可怜,又无助:“不是,我,我初来此地,不太适应,有一些害怕……” 傲因抚着我的脸颊,急不可耐:“怕什么,你跟了我,金银珠宝任你挑选,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最重要的是,有我这样的靠山,一生无忧,你也说了,这是多少女子遥不可及的梦,你得到了,还怕什么。” 说罢,他轻轻的伸手,探去盈盈一握的腰际,欲解罗裳。 我不太高兴,故意哼了一声,假嗔道:“你若用强,却没什么意思了。” 他不语,将我注视许久,停下手上动作,整一整衣襟,慢条斯理地下了床榻,仿佛有所思虑。我理好衣衫,心虚之时,听他语气中多了分狐疑:“若是女儿家害羞便罢了,月亮,我看你分明就是不愿。” 五内俱惊,未料得此人貌似好色昏庸,实际上心思颇多。 能使六耳曲意逢迎的人,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唯恐傲因起了疑心,连累到六耳,马上软弱下来,牵着他粗糙的小拇指,轻声细语:“尊者息怒,你这一生气,我更是害怕了。” 傲因道:“依你之前所言,你该爱我,而不是怕我。” 他的确思维缜密,对我一言一行,处处皆有留意,他问:“你不从我,虚情假意,可是与六耳暗地里密谋了什么事情?月亮,实话与你说,虽然我与他结盟,但只为取一时之利,你们若是耍心机使手段,就休怪我不念旧情。” 他道:“吃相不要太难看,我们就还是朋友。” 我的确心中有鬼,事关六耳,便愈加谨慎,立即含笑,揉了揉他的胸口,与他打情骂俏,缓和着尴尬的气氛:“尊者,你说话未免太伤人心,我人都在你八柱山了,你还怕我跑了不成,就算我跑了,凭你的能力,天涯海角也会将我捉回来,到头来,愿与不愿,不都还是你的人。” 傲因捏住我的下巴,精细地打量着,态度有所好转,他道:“月亮,我不是生你的气,你实在是太美了,只要能得到你,付出一切代价,我都愿意。” 他愈加贴近:“说来不怕你笑话,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我想得到你,一分一秒都是煎熬。我等不了,也不想等了……” 傲因再次托起我的腰肢,二人双双倒落在塌,他状如饿虎扑食,教我一时间无计可施。 推拒不得,委屈的要掉下泪来,哽咽道:“我曾听人说,你虽剽悍,容貌凶恶,待人接物倒也不差,遇事也绝不勉强,本以为你是个光明正大的英雄,今日一见,方知比起那些巧取豪夺的山大王,你好不到哪里去。” 傲因喘着气,较先前更加冷静:“传言不假,但需知真心换真心,等今夜过后,你成为我的人,一切都会如你所愿。我不会亏待你。” 他一点一点的掠夺,我孤立无援,又决不可出手伤他,万般无奈,不得不假作欲拒还迎,被逼到无路可逃的角落里,忽觉十分讽刺。 不是没有设想过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但我一直逃避,甚至认为,只要自己拿捏得当,所有事情都可以掌控在自己手中。 我实是自傲,虚荣,目空一切。 六耳说他会来救我,估计随口一说罢了,纵然他真的会来救我,也不会因此与傲因决裂。他既能风轻云淡地走,就不会再回来了。况且目前,已经没有时间留给他了。 傲因就在我面前,摩拳擦掌,虎视眈眈。 他自以为看清了对方真面目,道:“逢场作戏谁不会,动点真格的就露馅了吧。” 傲因狠道:“既然你们联手骗我,我也没有必要再客气。月亮,明天我就去佛合山,好好跟你们大王算算账。” “今天晚上,先收拾了你。” 身处悬崖边缘,死死攥着一根稻草,挣扎道:“他诚心诚意与你结盟,此事怪不得他,是我的错。” 他认定我在狡辩,紧闭着唇,解了自己衣裳的系带,开始撕扯我的衫裙。 几乎绝望,心死如灰。他要将我捏碎了,嚼烂了,咽到肚里去,可我无法反抗。 他早先带来的酒藏有玄机,他对我,原来也不放心。 法力被封,此刻的自己,完全就是一只待宰羔羊。 而我万没想到,万没想到,那个最不可能出现在八柱山的人,忽然之间从天而降,“哐”的一脚踹开了傲因寝殿厚重的大门。 凉风哗然吹进,他身着金甲红绫,屹立皎然月色中,目光如炬,身躯挺拔,巍巍然雄伟如山。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等我反应过来,傲因已成为了他棒下的一滩血水。 傲因到死,也不知道这个一棒子将他打死的人,究竟是哪方神圣。 殿外混乱了起来,喧闹无比,妖怪们叽叽喳喳,各手执兵刃,一圈圈将他围了起来。 是他吗?我没有看错吧。 以为是在做梦,确认的,轻轻唤他:“哥哥……” 他抬起眼睫,眸子微微泛红,暴躁的怒气还未消退,喘着气,挥棒立身,道:“之心,俺来迟了。” 第260章 无眼耳鼻舌身意 我满怀愧疚,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恨。 他如此明亮通透,坦荡率真,怎么就傻乎乎的,上了贼船,被我无辜牵连了呢。 一个生长在黑暗里,脆弱敏感,且无比自私的人,前世该积了多少德,修了多少福分,才会得到他的喜欢。 如果他发现了我的阴险,发现我舍生忘死为别人活过,还会一如既往的痴心吗。 会恨我吗。 世界到处都是谎言,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在欺瞒着自己。他,他该有多难过啊。 想着想着,眼眶里蓄满泪水,愈发觉得自己面目可憎,没有忍住,吧嗒吧嗒全部落了下去。 他爱怜地拭去我的泪珠,指腹温暖,疼惜不已,分明是我辜负了他,此时此刻,却仿佛他才是千古罪人。猴子微微笑了笑,格外温柔,抚慰道:“马上就回家了,别怕。” 他握住我的手,面对着无数敌视戒备的目光,坚定自信的一步步向外走去。 感受着他手掌的温度,前所未有的安心令我对他无比信任。 他仍然是我的盖世英雄。 我佛慈悲。往后诸多磨难,诸多罪孽,诸多业果,因我而起,便由我一人承担。 任何人,尤其是他,绝对,不可再受牵连。 今日的孙悟空不同往昔,看到他手中那根如意金箍棒,就已猜想到,猴子之所以几日没有露面,完全是在蓄势待发。 傲因的手下被孙悟空打的弃甲曳兵,不得不抱头鼠窜,纷纷告饶。 不知道孙悟空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犹豫半天终究没有问出口。等到他护着我,待要离去,目光投向远处高台时,这个问题才有了答案。 远处,是六耳正负手而立,冷眼旁观。 他是来替傲因收拾烂摊子的。 众妖看见六耳,如同看到了救星,一个个忍着伤痛,乌泱泱齐刷刷跟了上去,试图寻求庇护。 身为盟友,六耳自然要为八柱山两肋插刀,虽说来的并不算及时,甚至有些凑巧,但只要有他在,八柱山大小妖怪便有了主心骨,毕竟,佛合山的实力有目共睹,六耳的神通亦是深不可测。他完全有能力保护他们。 一场激烈的打斗无可避免,孙悟空神情肃然,对远处那只猴子敌意满满,嘱咐我退后,掣棒凌空一跃,直冲六耳。 六耳何等聪慧,他肯出面,必然不是真心为了替傲因报仇。他不会做于己不利的事情,此番奋勇当先,定是别有所图。 那二人你来我往,好一场厮杀。 孙悟空心中有气,故而出手狠重,毫不留情。但凡六耳实力稍逊,怕也会落得和傲因一个下场。 他似乎有意无意的,设法将孙悟空往远处诱引。 猴子一心报仇,没有立即识破六耳的心思。我看的分明,不禁疑窦丛生,无法参透六耳意图,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二人杀出了视野,消失在苍茫月色中。担心孙悟空会吃亏,遂一路跟了过去。 许久,奔至郊外荒野,果然看见他们正打的难解难分,六耳降身,喝止住孙悟空的步步紧逼,道一声:“慢!” 孙悟空杀的双目通红,满身煞气,磨牙凿齿地问他:“抵不住了么?” 六耳道:“我不愿与你为敌,再打下去注定要两败俱伤,你不就是想救你的夫人吗,尽管带着她走,我绝不阻拦。” 孙悟空冷笑一声,眯了眯眼:“不杀你,难消老孙心头之恨。六耳,你作恶多端,品行不正,俺老孙瞎了眼才会与你交朋友,而今,你也该到自食恶果的时候了!” 语毕,掣棒就要打去,六耳出招阻拦,道:“我确实愧对于你,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已诚心悔过,否则也不会告知你孙夫人的下落。” 孙悟空气尤不甘,道:“休要巧言令色!若诚心悔过,先受俺老孙一棒!” 他愤愤不平,暴躁十分。 我是他最爱之人,比旁的人更了解他,藏在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护我,爱我,惜之如命。 可我不合时宜,偏偏要在他的心上捅刀,赴身至于两人面前,握住他的手,替六耳说了句好话。 我真的千不该,万不该。搂住了他的脖子,轻声道:“哥哥,算了,别打了。” 他怔了好久,不明白为什么。 从一开始,我就拒绝他与六耳来往,为什么今日,明明自己是受伤害的一方,却还要菩萨心肠,为六耳谋取生路。 他的疑惑与不甘我感同身受,但无论如何不愿,也得启齿相告:“哥哥,自今日起,你便与他一刀两断,就当做不认识这个人。往后,我们再也不去佛合山了。” “好不好?” 他迟疑片刻,尤为不解,固然如此,咬咬牙,终究是选择顺从了我的心意,压下了慷慨怨愤,轻轻点了点头:“好。” 孙悟空最后看了一眼六耳,冷漠道:“毕竟兄弟一场,俺夫人也愿意息事宁人,老孙便放你一马。” 我回头,撞进六耳的眼睛里,他紧抿着唇,神色复杂,迟迟没有回复。 低眸微微思虑,同他道:“这一招借刀杀人你使得绝妙,傲因已死,你完全可以趁机掌控大局,六耳,接下来,你可坐收渔翁之利了。” 他没有丁点儿的喜形于色,甚至多了几分怒气,语气仍然平静,一字一句道:“那我真得好好感谢一下孙夫人。” 不再回应六耳,深吸口气,握住孙悟空的手,道:“哥哥,我们走吧。” 本要就此告别,可就在将走刹那,怎知六耳胆大包天,亦或是一时冲动,竟硬生生从孙悟空身边将我拉了过去。 气的孙悟空上来就揪住他的衣领,怒喝道:“你若真的想死,老孙现在就送你走。” 六耳死命盯着我,任孙悟空如何威逼,也没有将我放开。 我知道他想做什么,迎视着他的目光,无所作为,无动于衷。 须臾胶着,六耳终是放开手,看看孙悟空,视线最终落在我的身上:“冒犯了。” 短短几秒,如同世纪般漫长。他看出了我的坚决,就应该知道,经此一别,便再无相见之日了。 踏上了孙悟空的筋斗云,透过皎洁朦胧的月光,慢慢回头,望向他独自一人孤寂的背影,心知,经此一遭,是真的不会见到他了。 任他坐享荣华,一手遮天,都不会再冒犯到我头上。他没有理由,也没有机会。自今日起,分道扬镳,彼此,是最好的陌路人。 此后天涯万里—— 休唱阳关。 第261章 无色声香味触法 回到花果山,我斜倚着床榻,潦草地吃了一口猴儿们递来的百果蜜,静静躺了很久,身子逐渐恢复。 孙悟空坐在床边,无微不至的照顾着,陪伴着,哪里都不许我去。但他什么话都没有说,抚摸着我的手,破天荒如此沉默。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两人相望无言,彼此守护着对方,十分的安谧舒心。 他是为我担忧,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不在他身边的这段日子,他一个人,该有多么难熬啊。我心疼他,他也心疼我,彼此刻骨的情意不须开口,即能感知的一清二楚。 我人身已毁,空有一副妖灵之躯,虽然还会流血,还知痛,可有些东西,失去了,到底是失去了。 紧紧攥着他衣袖,思到痛处,由不得潸然泪下。 孙悟空温柔地拂去我脸颊旁一缕青丝,夹至耳后,宽厚的手掌抚摸着我单薄的肩头,故意语气轻松,带笑道:“也不知谁当初嫌弃俺是个妖怪,死活不肯留下。现在自己也变成了小妖怪,看你往后还敢不敢逞口舌之快。” 甚觉不安,埋头躲到他的怀里,嗫嚅道:“哥哥,我从没有嫌弃过你。” 他一怔,蓦然一笑,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发:“怎么还认真起来,俺开玩笑的。” 抬起泪水满眶的眸子,痴痴看着他,软绵绵的心脏融化的一塌糊涂。忽又闻听一句:“无论你是人是妖,都是俺老孙的媳妇儿。谁敢欺负你,俺非打的他满地找牙。” 印象里,他不是个会说情话的人,怎么现在,好听的话一套接一套。 我破涕为笑,努力地点点头,拉住他胸前衣襟,近身而上,抱住他腰身,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了。 到底是我迷惑了他,还是他迷惑了我。爱情芬芳的花朵过于蛊魅,事实真假难辨。 不必再继续深究,我们能够幸存至今,就已是命运足够开了恩。 他迫不及待地准备娶我,好端端一座花果仙山,不出几日,处处张灯结彩,远远望去,浓妆艳抹,全无冷峻平和,俏丽的像一只花蝴蝶,实在过分的夺人眼球。 山上的桃花似有灵犀,不合时宜地全部开了。漫山遍野都是花香,经风一吹,小径道路上满是花瓣,粉嫩嫩一片花的海洋,精致盎然,吸引了许多鸟雀昆羽,珍奇异兽。 恍如置身梦中,我不敢相信,曾经奢望过的美好,竟然开始慢慢的,慢慢的成为现实。 大婚当日,万妖来贺。 认得的,不认得的,悉数到场。 天穹碧澈,酒香万里,水帘洞内笑语连连,热闹非凡。 他牵着我的手,一双清澈的眸子里承载万千期冀憧憬,他的脸蛋红扑扑的,新郎官的衣服也红彤彤的,他大方坦荡,骄傲从容。 拜天地,行了夫妻之礼,猴儿们沸腾欢呼,个个喜不自胜。孙悟空也咧着嘴巴,笑的比山间的桃花还要烂漫。 花果山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是我们的证婚人。 软款地跟在他身后,低眉垂目,化身娇弱的小女子,双颊羞怯滚烫,听着他语气里明晃晃的炫耀,心中欢喜,一言不发。 从此后,切不可小孩子心性,与人意气用事。要收回锋芒,夫唱妇随,学会仰仗着他,倚靠着他。在这棵大树底下,卸下坚硬沉重的盔甲,安心的乘凉。 把一切,都妥善的交给他。 他肯为我赴汤蹈火的披荆斩棘,任何艰难险阻都无法撼动,种种所为,怎能不令人感动,怎能不去全心全意地爱他。 我们生来,就是天作之合。 酒席间觥筹交错,众位宾客纷纷献上祝福,孙悟空握着我的手,一刻不放,流连穿梭于宴席中,得意洋洋,满面春风。 他喝的双颊坨红,一摇三晃,仍对着诸君,对着天地起誓,恨不得将心挖出来,摆在我面前,情真意切,坚定不移。 温暖的阳光洒落他的肩头,孙悟空并指起誓:“此生得娶之心为妻,老孙死而无憾,诸位兄弟做个见证,也让俺媳妇儿放心,老孙不是忘恩负义之徒,既成家室,往后断不会朝三暮四。花果山永远只认一个夫人,无论富贵荣辱,天灾人祸,只要老孙在,绝不让夫人受半点委屈。生生世世,这颗心,都是俺媳妇儿的。” 言毕,众宾皆举杯,齐声贺曰:“祝大王与夫人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孙悟空又转向我,低下了头,捧住我的面颊,道:“之心,你可得保证,以后,绝不可赌气将俺抛下,自己出去风流快活。记住,你是有夫君的人了。” 抿唇一乐,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头,娇滴滴应道:“好,记住了。” 我是他明媒正娶唯一一人,是他心尖上的明月光,不论经受怎样的山呼海啸,地动山摇,都不会再轻易放手。 往后,会与他夫妻同心。 我们会相拥度过无数漫长的夜,天上的星星,林间的晚风,山间的蝉鸣,将与他一同去看,去听,去消遣。 我们会说好多好多悄悄话,吃好多好多的小桃子,生好多好多的小猴子,他为我遮风挡雨,我为他煎茶煮酒。 相依相伴,做彼此最温柔的挚爱。 大婚当夜,明月高悬。听着外面若有若无的瀑布声,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 猴子酒量好,没让他那帮兄弟们灌的不省人事,送走了所有人,他便坐在床沿,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瞧。 红烛摇曳,美酒飘香,与他共饮了合卺酒,猴子发起蔫来,恹恹道:“之心,不行了。” 我眨眨眼,不明所以,关切疑惑地问:“怎么了?” 他噘着嘴:“自打遇见了你,俺老孙的魂儿都被勾没了。” 没有外人,他真的甚话儿都敢说。偏偏我又爱听,丝毫不腻,忍不住扑哧一笑,捏一捏他的鼻子,娇嗔一句:“那今日抱得美人归,你该偷着乐才是。” 他傻乎乎笑着,眸子愈发璀璨,坐的近了一些,一张毛脸几乎怼到我的面颊:“亲一口。” 掩唇向后一倾,故意躲避:“不要,你身上都是酒气。” 他软软捏住我的手,耸着鼻子贴近嗅了嗅,又凑到柔滑的衣衫边,从袖口闻到领缘,整个人都压了过来,而他似乎浑然不知,反而十分困惑:“怎么老孙身上都是酒气,你却一身的花香。” 我哈哈一笑,仰躺着,搂住他毛茸茸的脖子,被猴子的痴汉样哄的乐不可支。 孙悟空俯视着我,四目相对,一双爪子随着视线落在火红的衣襟前。 他抿了抿唇,喉间一动,毛糙的右手缓缓探了过来。 第262章 无眼界 猴子实在精力旺盛,担心他可能过度劳累,夜间哄了好几次。孙悟空丝毫不在意,用他的话来讲,就是:“有劳夫人牵挂,老孙白天可省着力气呢。” ……那我真是无话可说了。 第二天免不了睡到日上三竿,醒来的时候侧身躺着,恰逢迷离呆滞,正好碰上猴子那睁得圆溜溜的黑眼珠子。他唇角带笑,春蚕一样鼓涌着身子,蹑手蹑脚离得近了一些,低声絮语道:“夫人醒了,要不要多睡一会儿。看你面色红润,可是做了什么好梦?” 他的掌心覆在我光滑柔腻的肩头,慢慢又向后背滑落。显然孙悟空有着强烈暗示,千万别被他一番温言欺骗,你看他笑得这样暧昧,隐隐春潮下,藏得可是来势汹汹的滂沱雷雨。 这猴头昨儿造作了一夜,当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身子么? 我努努嘴,娇嗔地轻哼一声,翻身伸个懒腰,将被子全部扯了过来:“起床了。” 没讨得好处,那猴子也不敢说什么,从身后将我圈进怀中,带着一些婴儿似的嘤咛:“亏得你还有力气下床,看来老孙还需要努力一些。” 毕竟是个女儿家,平日里再怎么粗犷,面对心上人明目张胆的撩拨,难免忍不住意乱情迷。故作镇定地听他讲些床笫之事,已经是鼓足了勇气。猴子一概不知,他所企图的事情,悉数闪耀在了眼睛里,亟待喷涌而出的欲望并非三言两语就能打发掉。 他才是那只大灰狼啊。 在孙悟空炯炯目光的注视下,泰然自若地穿好了衣衫,但越想越觉得他实在流氓,虽然彼此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可你这样如狼似虎地盯着我,实在是有些,令人害臊。 于是试图同他商榷:“哥哥,下次我穿衣服的时候,能不能暂时闭上你那水汪汪的大眼睛?” 他傲娇地拒绝:“不。” 正理着衣袖,偏过头望向他,停住了手上动作:“你说什么?” 他摇头晃脑,枕着自己的双手,翘起二郎腿:“夫人秀色可餐,一眼都不能放过。” 敢情他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再多言,悠然走到孙悟空身边,重新将被子替他掖好,含着笑,跨坐在他身前。 孙悟空自觉地放下腿,意犹未尽的神色变得十分荡漾,以为我想通了,待要起身,被我一伸手,按了回去。 他没有推拒,乖乖躺好,笑着问:“夫人不是不肯么?” 指尖抚摸着他胸前寸寸肌肤,带着假意的嗔薄,双唇微开:“反正我的话,你都不听。” 他捉住我的手,神色狡黠:“老孙知错了,请夫人责罚。” 我真不能放过他,软盈盈调笑取乐,眼波流转,若即若离。微微一蹭,他便十分的舒爽,性子猴急猴急,自己主动地贴近。 被我压制着,他再怎么着急也无法得寸进尺。 待到时机酝酿成熟了,俯下身,捏了捏他的脸颊,蜻蜓点水亲了一口。猴子自以为可以不用受煎熬了,一张嘴刚凑过来,被我机警地一躲,轻轻“呀”了声,起身张望着,道:“哥哥,你听,外面猴儿在喊你起床哩。” 说罢便有了离去之意,孙悟空意识到自己上了当,掀开被子扑的坐起:“好你个之心,不许走!“ 我眉眼弯弯,奸计得逞,说不尽多么潇洒,掩唇道:“哥哥,猴儿们都是以你为榜样,你这样懒惰,恐怕他们要纷纷效仿。莫贪睡,快起来了。” 不及他再回应些什么,无论他回应些什么,都将置若罔闻。衣衫飞舞间,乐孜孜跑了出去。 想来孙悟空已被我气个半死。 及洗漱完,用猴子送的如意簪将一头长长的青丝松松挽就,吃着瓜果,心无旁骛与猴儿们做游戏时,孙悟空阴着脸走了出来。 猴儿们欢呼雀跃:“大王终于起床啦~” 孙悟空的脸又黑了一度。 我拿着一颗吃了一半的苹果,兴高采烈地跑到他面前,打趣道:“哥哥起的真早,外面的天还没黑呢。” 孙悟空鼻孔朝天,格外不悦,却猛一低头,对着我的苹果,发泄一般,狠狠的啃去了一口。等他吃完,故意又不搭理我,坐到自己的宝座上,生起了闷气。 小心翼翼随他走过去,拉着他的袖角,轻声细语问道:“真生气了?” 猴子立刻将头一扭,不看我。 死皮赖脸溜到他的另一边,凑近了:“别生气了。” 不明所以的猴儿们个个抓耳挠腮,一头雾水,不清楚自家大王私底下究竟受了什么委屈。不过有我在一旁哄着,他们十分放心,没有一个打算过来帮衬。 诸位诸位,莫要高估,凭我一己之力,恐怕无法摆平这只猴子啊。 实在欲哭无泪,我哪里会安慰人啊。你看孙悟空偏了东边扭西边,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别无他法了,索性,假装不小心落到了他的怀里,搂着他,娇滴滴细若蚊蝇地开口:“哥哥,下次再也不敢了。” 他轻轻的哼了一声,白眼要翻到天上去:“俺看你并没有那个觉悟。” 摇晃着他,糯糯撒着娇:“哥哥也别怪我,咱们俩半斤八两,你若听我的话,我必然随你心意。你吃了亏,我心里也不好受啊。” 他看了看我:“谁半斤,谁八两?” “好哥哥,你半斤,你八两,我最多一两。”给他连抛几个媚眼,不忘嘟着嘴巴,隔空给了他一个飞吻。 孙悟空态度有所缓和,他只是一时生气,有了台阶,岂有不下之理。顺便刮了刮我的鼻梁,给自己立威:“今早上的事,以后不准再有了。” 我嘻嘻一笑,应的痛快无比:“没问题。“ 那猴头即端正了身子,悄悄偷觑我一眼,极不情愿道:“那……为表诚意,亲一口。” 吧唧就亲到了他的左颊。 猴子道:“亲错地方了。” 我哈哈一笑,往他右颊再亲了一下。 “不,不对。”猴子气鼓鼓十分逞凶。 往额头亲了一口,猴子皱着眉,又摆出一副受了欺负的样子。 我乐坏了,坚持忍住笑意,问:“那你到底要亲哪里嘛。” 第263章 乃至无意识界 他投来一个带着怨念的眼神,眉头微皱,噘起自己的嘴巴,两片薄唇倒是粉嫩的很,像一朵大大绽开的喇叭花,渴望着被人采撷。 难得见他如此可爱,比花果山的桃子还要可爱,实在心动无比,沉迷于绝世大可爱的无敌嘟嘴杀中,内心早已经笑开了花。一时间忘记回应,那猴头看我半晌只顾羞涩,急不可耐地主动靠近,捧住我的双颊,一低头,如愿吻上了意中人的朱唇。 见此情景,猴儿们激动地喊叫起来,手舞足蹈。大猴儿捂住小猴儿的眼睛,小猴儿非得扒开个缝来瞧,一个个上蹿下跳,嬉笑连连。 他的吻炙热勇猛,一次次被灼烫的失了心智,仿佛身在云端,一切如梦似幻。紧紧抱住他强健的身子,极其安心,极其美妙。 愈加确信,我爱的,不是深藏心底的情怀,也不是字里行间的虚幻,而是,他有血有肉的身体,独一无二的灵魂。是他眼底的光,唇角的笑。是他放浪形骸的洒脱,单纯质朴的心性。 以及,他愈挫愈勇,永不认输的倔强。 他血气方刚,对万事万物都有很大兴趣,对我的爱更是倾尽所有,毫无保留。他越来越像个小孩子,痛了会躲在我怀里哭,高兴了会抱着我撒野转圈,遇到愁眉不展的事情,也会寻求我的帮助,他的一点一滴,慢慢的,全部与我密不可分。 但他也是个少年,喜欢炫耀自己的神通,时常四处招摇闯祸,需得人去捧着,呵护着,将他视若神明一般崇仰着。 猴子爱吃醋到了极点。记得有次,我与他某个兄弟问了声好,见人家性情敦厚,便多塞了几个果子。孙悟空醋坛子当时就倒了一地,问我为什么要对人家笑。笑便罢了,怎又笑的那么温柔和善。况且大家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就独独多给他塞了果子。 我很是奇怪,凝噎许久,心道怪哉,因见他生气,不敢多言。 他那兄弟吓得从此再没有同我说过一句话,连面也见不得一次了。 朱明承夜,寒来暑往,时间飞快地悄然流逝。 春花秋月与他皆看遍了,一回头,闻听有人羡慕的戏言,道是花果山的大王与夫人如胶似漆,整日出双入对,日子过得比天上的神仙还要逍遥。 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瞧瞧孙悟空,他近日悒悒不乐,原来是为一件事情头疼起来。 况逢闲时,他总是盯着我的肚子发呆,再过不久,必会十分郁闷地问:“之心,俺从来没有偷懒过,你的肚子,怎么一直就没个动静呢。” 为此觉得十分愧对他,伤心不已,原本想给他生好多好多小猴子的,奈何天不遂人愿,也怪自己不争气,试了好多方法都没有用。 直到有一天,我忐忑地问:“哥哥,会不会,是你的问题。” 如同一声惊雷从天而降,他当即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连洗了好几个凉水澡才冷静下来。 隆冬,花果山迎来第一场雪的时候,孙悟空说他做了一个梦。 说是梦,但身处其境,颇有几分真实。他直言自己被阴间的黑白无常索去了魂,那两位鬼使称其阳寿已尽,将他一路拘去了幽冥界。是他大显神通,在生死簿子上勾去了猴属之类的所有名号,一路棒打而出,才回了仙山。 此事说与猴儿们听,猴儿们惊奇无比,想是大王无上神通,感其恩德,皆磕首礼谢。孙悟空此举无异于救他们逃脱轮回,往后,他们再也不必受生老病死之苦了。 猴头又问我,托着腮:“之心,怎没有看到你的名字?” 饮着茶,闻他问询,撇撇嘴,顾左而言他:“生死簿上那么多名字,定是你一阵眼花,漏掉了吧。不碍事,我毕竟小你许多,日子长着呢。” 孙悟空挠挠头,细细一品,眼珠子瞄向我,鼻头一皱:“不应该。” 说罢逼近了些:“之心,说实话,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于我而言,名字不过一个代号。之前扯谎诓他,是我意气用事。本以为早已经风平浪静了,哪晓得现在被提溜出来。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内心纠结须臾,讪笑看着孙悟空,放下杯子,谄媚地替他揉了揉肩,打着哈哈:“不重要不重要,现在这个名字,不是也挺顺口的。” 孙悟空气呼呼哼一声,别过头:“你,你果然是在骗俺。快快从实招来,你究竟姓甚名谁,若不一五一十说了,俺可饶不得你。” 扭捏着,挽住他胳膊,眼珠一转:“哥哥,姓自然是随着你姓了。” “不听不听,这个不听。”他连连摆手。“你与老孙夫妻一场,有什么是不能说的,连自家名讳都要隐瞒,想来你根本就没把俺往心里面放。” 见他又要耍小孩子脾性,将他手腕抱得更紧了,连连哄道:“哥哥哥哥,我说就是,说就是。” 他一本正经地看过来:“你说。” 略略思索,回道:“我姓顾,唤做倾城。当初因惧你容貌,恐怕你找麻烦,所以才说了虚言。绝对没有刻意欺瞒的意思,哥哥,不生气了。” 一字一句诚恳坦白了,那猴头才满意地垂下眸子,惩罚性弹了我一个脑瓜嘣,道:“原来是顾家的臭丫头。” 吃吃一笑,认准他刀子嘴豆腐心,小猫一样的黏在他身上:“现在是你的孙夫人了。” 他咂了咂嘴,思忖着:“你名字腔调太高,不如之心唤着亲切。” 我不解,狐疑地问:“哥哥,你什么意思?” 大约他原本没有什么意思,被我自己解读的乱七八糟,故而语气也不太友善。 待孙悟空反应过来,他忍俊不禁,笑的前俯后仰,那求生欲也是极强:“没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俺夫人国色天香,万中无一,依老孙所见,区区倾城二字,根本无法将你的美貌诠释淋漓。” 死猴子,嘴巴跟抹了蜜一样。我高高昂起下巴,故作不满:“你看,我不说你就生气,说了吧,你又这样嘲笑。你太坏了。” 孙悟空一把拥过来,眼睛里闪起明珠一样的晶亮光彩,语气认真了几分:“绝无嘲讽之意,夫人的名字,除了你,没人能当得起。” 确实心生欢喜,却面不改色,揪一揪他的耳朵:“口是心非。” 他道:“倾城这名字固然好,往后还是唤你之心,名字听着听着就顺耳了,俺也顺口,一顺口就改不掉了。” 第264章 无无明 无论是之心还是倾城,都是我,是他举世无双的夫人。如何称呼且随他去,无伤体统。 而孙悟空入地府,强销命簿,才是事关重大。他尚不知自己将要面临怎样的局势,依他张狂桀骜的心性,纵使一清二楚,应当也不会有半分胆怯。 他的黄金甲那么坚硬,足以抵挡千军。金箍棒轻轻一挥,万物顷刻化作齑粉。只有别人怕他,他才不会,忌惮任何力量。 可我惴惴不安。 我不想让他上天宫,也不愿他注仙箓。 不想,和他分开。 他一旦成为了齐天大圣,还会继续做我的孙悟空吗。 凡事不可深思,会令人彻夜惶恐,寝食难安。 我的惆怅,担忧全部都是多余的。这是他的必经之路,他不可能,永远都是个小孩子。 早前他拿走了东海龙王的定海神针,另索了北海龙王一双藕丝步云履,西海龙王一副锁子黄金甲,南海龙王一顶凤翅紫金冠。想来那四家早已将其状告天庭,尚未知如何发落,此番又闯下滔天祸端,来日果报,我看的明朗,已在步步逼近,绝无后退余地了。 夜间,辗转难眠,呆呆睁着眼睛。脑子里面空空荡荡,失神许久,侧目见孙悟空正值熟睡。心思一动,犹豫地伸出手,抚摸着他安静的面庞,慢慢凑过去,注视着,在他唇畔轻轻亲了一口。 防止可能惊扰到孙悟空,连呼吸都小心谨慎。 其实我该高兴才是,我不应该束缚着他,花果山太小了,不够他施展拳脚。他有更广阔的天地可以去闯。 他生来就是英雄,注定要经历磨难坎坷,受过伤,吃过苦,才知道如何守护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我要眼睁睁看着他去受罪吗。 想着想着,背对于他,蜷着身体,双手僵硬地握着,心疼地紧紧闭上了眼睛。 辨不清前方的黑暗里,究竟怎样才能走的安心。 凝神细细思量时,突然被人温柔的抱住了身体,心头一颤,睁开眼睛,一回头,发现原是那孙悟空贴上前来,他从背后握住我的手,嗅着枕边人一头长长的乌发,带着些许的困意,问:“之心,怎么了?” 我深吸口气,笑回:“没事,做了一个噩梦罢了。” “别害怕,老孙在呢。”他嗫嚅着安慰。 “嗯。”忍住泪水,点点头,将所有苦涩的情绪一并吞下。翻身与他面对面,依偎在孙悟空怀中,搂住他小蛮腰,想起了什么,笑道:“哥哥,现在就你我二人,我说一个暗号你知。” “什么暗号?”孙悟空眯眯眼睛,令自己清醒了些,宠溺地看着我。 “你先答应我,不许告诉第三个人知道,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的。” 他无声一笑,捏了捏我的鼻子:“你又想出什么鬼主意了。” “你先答应我。” “答应答应,你且说来听听。”他从容不迫的微微颔首。 抚摸着孙悟空下巴的茸毛,同他私语:“倘我问你,哥哥啊,山上的桃子都吃完了吗,你得回,没有,一半结了果,还有一半在开花。” 他扑哧一乐,淡淡的松香气息尽扑在我脸颊上,问:“记住了,不过这暗号你用来做什么。” 咧咧嘴,害羞笑着,贴近他耳朵,悄声道:“不用来做什么,其实啊,这暗号的意思,就是我问你,哥哥,你喜不喜欢我啊。然后你回答,喜欢喜欢,你的眼睛里呀,心里呀,全都是我。你对我的喜欢如滔滔江水,盛在心里,简直都要溢出来啦。” 他笑个不停:“臭美的要命,只是既然喜欢,那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承认呢?” “那就不是暗号了。而且啊,哥哥,往后,若是再有妖怪变作我的模样儿欺骗你,你就与她对暗号,她不是我,定然答不上来,那你就知道,她是个假的了。” 猴子思索着,揶揄我:“你以为人家是三岁的孩子,变作你的模样有甚么好处?” 孙悟空十分耿直,我很是无奈,软软央道:“你怎么有这么多问题,你就权当是个小约定嘛。” 他便不问了,点头连道:“好好好。”憨憨一笑,千依百顺。 翌日清晨,梳妆完后,为了防止他将夜里的私语当作一场梦抛之脑后,特意在替他整理装束时,挑拣机会,附在耳后问道:“哥哥,山上的桃子都吃完了吗?” 他眼睛一弯,没笑出声来,但是高高扬起的唇角完全出卖了他的愉悦:“没有,一半结了果,还有一半啊,在开花。”他回过头来,给我一个信心百倍的眼神,道:“妹妹,俺记着呢。” 轻若无骨地抚摸在他胸前,满意的赠予他浅浅一吻,夸赞道:“哥哥真棒。” 不必再怕什么。 不必,再担心什么。 完完全全的占有他,俘获他。他爱我,我就有恃宠而骄的权力。 仰慕了他多少年啊,站在阳光下,任何时候,只需看他一眼,都会怦然心动。走到今日,实在历尽千辛。 已经将所有的筹码全部压在了他身上,总算枯木逢春,柳暗花明。 谁都别想从我身边夺走这只猴子。 不久后的某天,正与孙悟空悠闲地下着棋,猴儿们在外面嬉戏玩乐,杀到激烈处,几只小猴扯着藤蔓飞过来,齐声喊道:“大王大王!外面有一老人,背着一角文书,说是天上差遣来的天使,有圣旨请你也。” 孙悟空落下一子,刚好堵住我的去路,听言,先与我道:“夫人,你又要输了。”挺直了背望向猴儿:“甚么天使,可有问因何事要寻本大王?” 猴儿回:“那天使也不曾说。” 孙悟空道:“且请进来。 我早有所料,猜到既是天使,此时此刻,来者应是太白金星无疑。 他今日无事不登三宝殿,想来是要奉旨招安。 孙悟空神通广大,固然捅了篓子,也是年少懵懂,全凭意气所致。若能带领其走上正道,指不定可为天庭所用。 棋局纵横交错,黑白分明,输赢一眼便知,没有再继续的意义了。 即收了棋盘,撤了凉茶,悟空道:“夫人,与俺看看是何情况,如何就有天使来请。” 我点点头,与他理好衣冠后,垂首退至身侧。 不消片刻,那金星被猴儿们推搡着领了进来。 但见那李长庚着一身蒲桃青的道袍,两袖儿宽大轻盈,鲐背鹤发,面容慈蔼。果然就递来一道诏令,亲与孙悟空看。 他一对儿白眉仙气飘飘,自始至终都含着温和笑意,边又说明来意,道:“我是西方太白金星,奉玉帝招安圣旨下界,请你上天,拜受仙箓。” 第265章 亦无明明尽 孙悟空甚是喜悦,不成想还有这样的好事,合了诏旨,大为感叹:“老孙确实有心要往天宫走走,承蒙老星降临。” 言毕,有意无意笑望向我,似是期盼着我会与他一样高兴。又着猴儿们安排筵席,要款待太白金星。 金星不肯,婉言推却,当下就要孙悟空与他同往天庭,荣登仙班。 孙悟空并没有推却,稍作踌躇,与金星近身附耳,不知说了什么,金星听罢,了然颔首:“那我先在外面等着大王。” 我知道孙悟空想做什么,待李长庚出了洞天,低眉垂首,靠的再近了些,挽留不舍的话一概咽下肚去,同猴子嘱托:“你去便去,我也高兴。如今也算你造化到了,花果山有我照应,你不必忧心。但你此去,万万保重自己,不可轻易顶撞天上的神仙,莫要恃才傲物,惹祸上身。” 孙悟空连连答应,道:“夫人,老孙先去探个路,看看那天宫是个什么样子,若得老孙心意,他日寻个机会,接你一起上去。” 微笑地点点头,内心并不为之所动,只关心他的平安喜忧。倏忽间脑中灵光一闪,努努嘴,生出一些醋意:“对了,听说天上的仙子们都可漂亮了,你,你千万别给我拈花惹草。” 他先是一愣,哈哈大笑:“夫人真是多虑了,俺的花果山有你坐阵,已经足矣。旁人再漂亮,都与老孙无干。” 他倒是信誓旦旦,可我还有些顾虑不安,眨巴着眸子:“那你,你上去了,可不准冒冒失失拔人家仙子的宝剑,无论谁的,都不可以。酒也要少喝一点。知道吗?” 他点头如捣蒜:“夫人又说胡话了,你就乖乖把心放肚子里吧。” 再添寥寥几语,语重心长,不便教金星等候太久,将他上上下下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临别,相拥一吻,同猴儿们一道出了洞天,目送他远远离去,直至最终消失在了天的尽头。 他这一去,确实会得意几日,但终了,免不了要栽个大跟头。本舍不得他孤身前往,而天庭戒备森严,凡事都得依着规矩来,万不可给他添麻烦。况且,他此番任职,若碰得一鼻子灰,我替他守着家门,他心里也有个温暖的念想。 怎么这会儿像个老母一样,提着心,恐其迟归呢。 孙悟空走后,我整顿精神,仍然坚持喝着黑乎乎的汤药,每日里带领猴儿操演武艺,闲时偶尔会去外面的城邦转一转,看看近日有没有时兴事物,猜想着孙悟空会不会喜欢。 他不在,我还是非常爱美,心仪的珠钗,好看的衣裙,胭脂水粉,统统往花果山搬。他那内室都是我的东西,十几样的口脂小小的妆匣根本放不下,不得不添了几件大的,东西虽然多,却被我打理的井井有条,颇是温馨。 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安安分分,时刻保持着光鲜的外表,乖乖等着他回家。 春天到了,山上的桃花都开了,烂漫无比,热闹地挤在一团,和蜜蜂们一样,一朵朵嗡嗡嗡笑个不停,聒噪得让人脑壳疼。 夏季结了果,果子脆甜可口,众猢狲怀抱几颗,寻溪水洗的干净了,在树荫下嬉戏玩耍,乘凉享用。 秋季落叶,冬季枯黄。 周而复始,不觉已十五载矣。 我忘记了会等这么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好想他啊。 为什么,他还不回来。 直到那日,有只小猴子顽皮,不小心磕破了膝盖,我取来药膏和纱布,刚清理完,包扎好,洞外层层传来几声喜讯:“大王回来了!大王回来了!” 接着几位大猴子入洞,急将这好消息告知于我:“夫人,大王回来了!” 闻讯,争教我心头大喜,难耐激动,一时头脑也乱作一团,放下手中零碎的物件儿,疾步上前,道:“快快设宴,与大王接风!” 刚吩咐完毕,孙悟空已被猴儿们争先恐后簇拥着迎了进来,他眉目一如当年,身躯仍然矫健挺拔,他还是他,眼睛里的光还在,一点没有变。 我日日想,年年望,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将他盼回来了。 猴儿们围着他,都道:“恭喜大王,大王上界十数年,今日总算得意荣归。我们都替大王高兴,高兴!” 孙悟空很是奇怪,歪了歪头,问:“俺老孙上天不过半月,哪里有十数年之久?” 我向前走去,猴儿们自觉辟出一条道来,孙悟空望过来,皱着眉问:“之心,当真等了十载有余么?” 他伸手将我迎至身旁,不肯相信。 浅浅笑了一笑,虽是狂喜,为了不令他难过,暗暗吸一口气,云淡风轻地点头,从容道:“哥哥,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你这一去,确实已过了十五载。” 他露出一抹歉疚的神色,紧紧攥住我的手,心疼道:“这,之心,苦了你了……” 只要他回来,时间不是问题,我知道他会回来,所以,无论多久,都会安静等下去。 绝对不是虚言,只是做了我愿意为他做的事情。 指间轻轻触向他的面容,想将那道紧锁的眉头抚平,和颜悦色的温唇安慰:“哥哥,不必往心里去,瞧,你不在的日子里,我都吃胖了,望你不要嫌弃才好啊。” “岂敢,向来都是你嫌弃老孙的。”他了解我的用意,开玩笑的缓慢淌出内心柔情。 有猴儿好奇,趁机问道:“大王,不知你在天上,官居何职?” 登时惹恼了孙悟空,他摇摇头:“不好说,不好说,活活的羞杀人!” 他沉吟着,招不住心中愤懑,即把自己种种经历讲与猴儿们听。猴儿们方知,原来那玉帝大材小用,给了孙悟空一个“弼马温”的官职,委的欺人太甚。孙悟空初时不知,与同僚问话,才得知自己所居职位根本不入流,一气之下,推倒席面,返身下了界,回到花果山中。 猴儿们听罢,纷纷替自家大王不平,又道:“来得好,来得好,大王在这福地洞天处为王,多少逍遥快活,何苦肯去做他的马夫,实是折人颜面!” 交谈处,酒宴已备好,悟空道:“不消再提,猴儿们,都来与本大王饮酒释闷!” 他心情不佳,经一番诉说,略微畅通,却借酒浇愁,喝的晕晕乎乎,一倒头,酣睡在我的怀里。 第266章 乃至无老死 天庭官封孙悟空为弼马温,却不详尽告知,若与人说个清楚明白,他也甘愿受了,方算得两全其美,彼此才能相安无事。孙悟空何等本事,天帝不是不知。猴头那心性,既敢闯龙宫,闹地府,就绝非区区弼马温所能安抚住的。 显然是轻视了猴头,高估了天庭美誉,孙悟空今日盛焰,是理所应当,他觉得委屈,无论作何举措,都不为过。 好在猴子天性洒脱,加上我好言安慰,他很快释然,抛却烦恼,继续在花果山开开心心做起了猴儿们的大王。 孙悟空仍记挂着我的事情,在天庭时,曾虚心向药王讨教过几次,是时那药王感念人间疾苦,大发恻隐,将入轮回以济世救人。逢孙悟空登门拜访,药王医者仁心,又与他是个华宗,询问具体了,送给他一粒灵丹,且以试服。 孙悟空恐怕一粒不够保险,思来想去,打算再多讨几粒,怎知第二天再去时,药王已经下界投胎了。 唯一的一粒妙药,就成了孙悟空的宝贝。 他专门带了下来,绝世珍品一般小心揣在怀里,给我带了下来。 想来,果真是自己的问题。 羞愧难当,一心要他欢欣,毫不犹豫,当着孙悟空的面,将灵丹一口吞了下去。 悟空道:“从今以往,你万不敢动怒,无论有生气或难过的事情,都得说出来,不可放在心里,也莫要胡思乱想,否则,就算好好的身子也得熬出病来。” 蹙着眉,扒住他衣领,郁闷道:“自打和你在一起,我每日都高高兴兴的,何曾发火生气过。”觉有不安,再问:“哥哥,难道是因此,才生不出孩子的吗?” 他摇头:“那倒不是,总之从今日起,老孙天天陪着你,咱们精心调养,一定可以怀上的。” 他信心十足,说的话明明白白,多少让我心里有些安慰。往后,真的不敢再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安心和他,和猴儿们每日念书,演练,做游戏。 一定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好妻子。 过了一段时日,恰是秋高气爽之际,我与孙悟空行酒令,正耍的不亦乐乎,猴儿来报,说水帘洞外来了两位独角鬼王,要见悟空。 招其入内,两鬼王作揖参拜,十分诚恳的要投入孙悟空麾下,又献上一件儿赭黄袍,躬身俯首,静待猴王收纳。 孙悟空见其颇有诚意,便收了黄袍,并封其为前部总督先锋。 两鬼王说不尽多么欢喜,吃了孙悟空一杯酒,恭顺问他:“早间听闻大王受了天箓,不知所任何职?” 事端已过,孙悟空颇为坦然,直言道:“玉帝轻贤,封老孙做了个什么弼马温。” 鬼王近前,一双眼睛慧黠十分:“大王有此神通,何必与他养马,倒不妨做个齐天大圣,岂不快哉?” 鬼王一语惊醒梦中人,所言正合孙悟空心意。他那眼睛霎时一亮,擎酒的手一滞,歪头思量一阵,放下杯盏,连道了几个“好,好,好。”反复品味,细细琢磨,偏过头来,不忘问问我的意见:“夫人以为如何?” 将他审视一番,再瞄了眼两位鬼王,轻颔首:“哥哥神武无人能敌,这名号自然是当得起的。” 他格外心仪,愈想愈是满意,将杯中酒一饮而下,最终叉腰道:“猴儿们,快替俺置个旌旗,旗上写‘齐天大圣’四个字,立杆高挂。自此以后,只称俺为齐天大圣,不许再称大王!” 猴儿们当下操办起来,忙前忙后,很快将旌旗立杆张挂,随风飘扬,上书“齐天大圣”四字,金闪闪,明晃晃,引人注目,好不威风。 事毕,摆开宴席,请来一众兄弟,珍馐佳酿,直喝的山公倒载,枕曲藉糟,一个个横七竖八,兀自酣醉不提。 孙悟空下界不久,因他擅自离监,天庭马不停蹄的派了人,前来罪他。 孙悟空听说有人拿他,冷笑着,毫无惧意,正巧活动一下筋骨,着了他的一身披挂,掣棒迎出。 首战先锋乃是巨灵神,他抡着宣花斧,看似广大魁梧,一番搏杀,挣得手臂青筋暴起,额头虚汗直冒。因敌不住悟空的如意金箍棒,眼见败阵,慌的转身就逃。 悟空不费吹灰之力打退了巨灵神,架起金箍棒,返身落至水帘洞前。 我与猴儿们一同迎过去,悟空得意道:“甚么巨灵天将,不过脓包一个,教俺老孙打得屁滚尿流,断不敢再来挑事了。” 而继巨灵神之后,托塔天王三太子哪吒脚踏风火轮,前来捉拿悟空。 三太子骨秀清妍,身量纤弱,孩童般的模样,却着实来势汹汹。悟空见了,不由笑问:“你是谁家的小哥,擅闯老孙仙山,有何贵干?” 哪吒不吃猴子笑脸,满腔的正气,声音响亮,掷地有声:“泼猴,你不认得我吗,我乃托塔天王三太子哪吒是也,今奉玉帝钦差,至此捉你。” 悟空不以为然,清闲地立起金箍棒:“小太子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老孙留你一条性命,不与你打。你且看这旌旗之上是什么字号,趁早上告玉帝,若肯与老孙这般官衔,便再也不须动众,俺自归顺你天界。若是不肯,此番你等仗势欺人,俺老孙必要打上灵霄宝殿,以牙还牙。” 哪吒顺他指引看去一眼,见有“齐天大圣”四字高悬,十分吃惊,道:“你这妖猴能有多大神通,就敢称此名号,莫走,先吃我一剑!” 即大喝一声,变做三头六臂,朝悟空迎面击来。 悟空不得不防,但他稳操胜券,亦变做三头六臂,与三太子争起了高下。 三太子神通远在巨灵神之上,他与孙悟空在半空纠缠,正是棋逢对手,酣畅淋漓。猴儿们纷纷为大王助阵,敲锣打鼓,喊声震天。那二人舞刀弄棍,各施神通,看的人眼花缭乱。不觉已几十回合,仍是难解难分。 末了,到底敌不过悟空,那金箍棒擦伤了哪吒胳臂,三太子一时吃痛,败下阵来。 孙悟空哈哈大笑:“小太子,快哪里来回哪里去,莫要忘记传话,让玉帝看看,这齐天大圣,俺到底当不当得起。” 退了天兵,猴儿们夹道欢呼,奔走跳跃,孙悟空收回了如意金箍棒,藏在耳朵里,趾高气昂的一股憨劲儿真是可爱之极。 再入洞天,与手下豪饮不提。 孙悟空今日抵抗天兵,耗费了许多体力,我很是心疼,到了夜里,本该让他好好安歇。可寂静无人之时,他执拗地抱住我的身子,仍然生龙活虎。 看得出,除了上天做官,他真的,太想要一个孩子了。 第267章 亦无老死尽 原本是一件极致愉悦的事情,我越发提不起精神,孙悟空觉察到了异常,事后,低着声,关切地问:“之心,你怎么不太高兴,可是哪里有恙?” 事到如今,我依旧自负,觉得还有希望,不肯承认自己无能,也不愿被他发现端倪,抿唇挤出一个笑容,回道:“今日高兴,多喝了几杯,有点乏力而已,无碍。” 他的额头贴过来,显然将我的话当作耳旁风,追问:“你又将什么事自己扛着了,不许藏着掖着。” 孙悟空一双慧眼看的真切,不相信我的一面之词。须臾沉默,舍不得给他添麻烦,推搪道:“哥哥,我确实累了。” 他双臂更加用力,搂着我,比瓷娃娃还要心疼:“俺对你向来言无不尽,你应该相信老孙。” 孙悟空轻和了语气,探索着问:“之心,是不是因为孩子的事情,令你烦恼了。” 惊得慌了神,连连否认:“没有,没有。哥哥,咱们一定会有孩子的。你放心。” 一时被他戳破,掩饰不住的紧张无措,语气也尽是忐忑,仓皇期冀地看着他,还要再说些什么,恐言多必失,终究蔫了下去。 深夜悄然,是最清醒的时候,每个人都能看到自己心里隐藏最深的秘密,独自舔舐,独自痊愈。唯有此时,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才可以蜿蜒着探出头,大口大口地尽情呼吸。 孙悟空缄默不言,眼睛隐隐发亮,好像在思考着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也不敢出声,静静等待他的下文,怎知,最终竟迎来他轻浅的一句:“妹妹,咱们孩子不要了。” 寥寥几字,无疑是否决了我们长久以来所做的一切努力,连未来的光,都悉数殒灭了。 我最怕的,就是他这句话。 情绪激动起来,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咧着唇角,估计比哭还难看,劝说道:“哥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能生,我能生。” 他笑了笑,摸着我的头:“你自己都是个孩子。罢了,以后,俺只养你一个,也够了。” 孙悟空释然道:“好妹妹,顺其自然吧,俺不想看见你难过,更不愿你因此郁郁寡欢。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你当真……这样想的吗?” 他拉过我的手,放在自己心上,握紧了:“若有一字虚假,教老孙天打雷劈。” 转悲为喜,薄嗔他道:“不许这么说。” 他嘻嘻一乐:“好好好,不说了。” 该是我幸运,与孙悟空做了夫妻。他这般体贴,能以真心相待,单为我的冷暖着想,自己甘愿吃了天大的哑巴亏,还兀自津津有味。换作任何一个旁人,结局恐怕都难以预料了。 纵使孙悟空表明了态度,我不能傻傻的无动于衷。我们都还年轻,日子那么长,我们定可以儿女双全,乃至后世兴旺。 以往都是自己一个人度过漫长的日夜,而今他回来了,就可以陪着我,数星星,看月亮,赏野草闲花,游四海山川。 孙悟空常常抱怨诉苦,嫌弃我将他的地盘装点的花里胡哨,但他无可奈何,我在这边挂了几串风铃,他就嘟着嘴坐那边生气。新学了几道菜,想先让他尝尝,猴子在一边目睹了全过程,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好心喂他一口,孙悟空就是不张嘴,气得我不得不给了猴儿们吃。 自那以后,猴儿们就再也不让我生火做饭了。 人无完人,上天不会把所有的优点都给你。譬如我,虽然某方面已经无可挑剔,但总有技不如人的时候。 孙悟空翻出来我多年以前的画作,非要与猴儿们共赏,他们拉着我围坐一起,指点赏析,时不时哄堂大笑。 鄙人不才,虽是喜爱文墨,怎奈对丹青一窍不通,因孙悟空早年往天庭赴任,我守着家门分外无聊,就随手画了几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只图一个消遣,便没有过于在意。 这番被孙悟空拿出来,惹得猴头捧腹大笑,笑够了,看我气鼓鼓一副样子,好言安慰,神态还认真的不行:“夫人这几头猪画的不错,膘肥体壮,配了几只蝴蝶,蝴蝶也漂亮。你看,这只刚好落在小猪的鼻孔上,很顽皮啊。” 我默了一默,努力深吸口气,回他:“哥哥,蝴蝶你认的不错,但是,我画的不是猪,是白马。我给这幅画起了一个名字,叫做……” 一句话没说完,他早已经忍不住,噗的一声,笑的那叫一个前俯后仰,简直要笑岔了气。 我寻思真有那么差劲吗,看着他一直在笑,根本停不下来,咬牙将“马上飞”三个字说完,就闭嘴了。 但是他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下一张,孙悟空翻到了自己的画像。 他不敢认,皱着眉头,盯了好似一个世纪,小小的眼睛里充满疑惑,瞄向我:“之心?” 我清了清嗓子,自认画的很符合他的形象。刚要开口,见他登时变了脸色,下巴微顿,压迫性“嗯?”了一声,教我一哆嗦,忽觉脖子嗖嗖传来阵阵冷风,当即发挥出自己无敌的想象力,生生改口道:“这是一只……睡觉的公鸡。” 偏逢猴儿们探着脑袋观赏,马屁拍的响亮无比:“夫人的鸡头画的活灵活现!活灵活现!” 不敢直视孙悟空那要吃人的目光,怯怯一笑,挠挠头望向别处。 从那以后,孙悟空就开始拽着我,执笔平宣,非要倾囊以授,教我作画。 好想逃,但是逃不掉。 他一定看出来了,那副画,画的就是他。 他要报复我。 不堪重负,某日,盘算着快到点,孙悟空就要过来拿人了,蒙着被子,两腿一蹬开始做戏。 “哥哥,突然间觉得头晕,犯恶心,十分腹痛,手脚无力,都动不了了。” 大抵装的太像了,孙悟空撸起袖子,拿起我的手就要诊脉。 他摸了半天,没摸出什么毛病,问:“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眼珠子悄悄一转,他那理由都替我找好了,焉有不用之理。痛苦虚弱的点头,道:“许是刚才那葡萄没洗干净。” 他腾的站起:”算了吧,你这身板硬朗的很,跟葡萄干不干净没关系,除非有人下毒,才能教你腹痛。” 孙悟空毫无情面的戳穿了谎言,我叫苦不迭,伸出手,柔柔弱弱:“哥哥,那你,你还不去查,到底是谁下了毒要害我。你千万不能坐视不理,要救我啊。” 他无奈的叹一口气,没办法,大发慈悲道:“罢罢罢,你莫再做戏了。俺知道你不想学画,今日放你假,且好生休息休息。” 奸计得逞,不着急欢呼,模仿着东施学那西施捧心状,忸怩的嘤嘤细语:“谢谢哥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这会儿啊,突然觉得好受多了。” 第268章 无苦集灭道 关键时刻,果然还需要用女子的娇柔去打动他。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又不是石头变的,他既知世间真情,就有我趁虚而入融化他的机会。 尝到甜头,心愈发野了一些,脱去翘履,提起裙子,跟猴儿们在海边追逐奔跑。一双纤足沾满泥沙,偶尔也会摔个跟头,弄脏了衣物,不管不顾,随手抹一把脸,继续嬉笑。 每次都是他将我提溜回去,看自家夫人一身脏兮兮的,免不了说教半天。 我总爱惹他生气,看他皱在一起的眉毛就觉得开心,想做的事情,他若不肯,就故意地捉弄,乐此不疲。有次趁他睡觉的时候,我玩性大发,拿一支狼毫笔,往他脸上悄悄画起了老虎。 但这件事只做了一次。 因为后来被孙悟空发现,他觉得我很幼稚。然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制住我,按在书桌上,硬是往我貌美如花的脸上画了只王八。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此事不提也罢。 有一阵子确实胡作非为的厉害,心气儿高的以为自己是只窜天猴。仗着他的势,东家偷枣,西家捉鸟。人当家的都没说什么,孙悟空叭叭叭嘴皮子跟机关枪似的,说的我忍不住扶墙,就要腹痛起来。 道歉是不可能的,绝不可能。 往往,就是一个吻解决。 屡试不爽。 接着我教他唱歌,就唱诗经的《关雎》。孙悟空完全没有唱歌的天赋,平时看他嗓音嘹亮,唱起歌来,一出声像是驴叫,呛的我一口茶水险些没喷到他脸上。瞠目结舌之余,我断定,这厮肯定是故意的!他还在为之前的事情报复我! 当真孺子不可教也! 惟孙悟空与小人之难养也! 后面几天都在下雨,淅淅沥沥,是休养的好时日。大家都乖乖的呆在水帘洞中,听着闷雷睡觉。 及雨停了,乌云散尽,许久不见的太白金星再次登门拜访。 他这厢来同上次不同,眉目间的笑意更多了一些,也不拘礼,吃着孙悟空的茶,讲明了来意。 孙悟空一心要做齐天大圣,自视甚高,明明白白是在挑战天庭威严,玉帝大为震怒,是金星冒罪奏闻,以理服人,玉帝方才准奏。此番前来,正是请孙悟空上天宫赴任。 天庭肯退步,是忌惮孙悟空的实力。口出狂言、妄想与天齐名的妖猴,神通着实不容小觑。于玉帝而言,齐天大圣不过虚职,只要孙悟空肯归顺,远远利大于弊。 孰轻孰重,聪明的人一眼就能看透。 至于能不能驾驭,就得看天庭自己的本事了。 孙悟空满面春风,与金星连连道谢,舒展筋骨,正准备大显身手。 欣喜之余,他不急不躁地问:“老星,俺想带着夫人一同前去,不知你们那天宫允是不允?” 太白金星愣了一下,看我一眼,慢慢捋着自己的长胡须,凝思回道:“若要与夫人同往,还需奏明玉帝,此事老星可拿不了主意啊。” 孙悟空摆摆手:“罢了,不难为你,待俺老孙亲自上天,找玉帝说道说道。” 语毕,孙悟空转身回眸,看着我,二人相视一笑,彼此已到了心有灵犀的地步,他所想的,我都懂,我要说的,他也明白。 只最后送别他时,收了平日里张狂无礼的性子,多叮咛几句:“你此去倒也不必心急,但记得家里有我。” 他点点头,揉一揉我的头发,作了简单告别,同太白金星再一次,踏入了九天云霄。 不晓得这一回,要等多久。 既然他不在,刚好可以趁此机会精进一下自己的厨艺。 不仅要抓住他的心,还得抓住他的胃。 猴儿们见我又在生火,凑到了一起,确定了我的目的后,呼天抢地,乌泱泱皆作鸟兽四散。 被我一个一个都抓了回来。 对于吃的执念是深深刻在祖祖辈辈骨子里的,说了要学,就不能半途而废。 拿起锅铲就是干。 刚开始确实不如人意,我自己也吃不下去。可是后来,不也是色香味俱全吗。 那又是为什么,一觉醒来,山上的猴子全不见了。 我战战兢兢,心慌意乱,赶紧披上了厚一点的衣服就去找,前前后后,找遍整个山头都没有发现他们的影子。额上冷汗直冒,心道坏了,孙悟空若是回来,见他那手下都跑了,指不定要拿我兴师问罪。 提着一颗心上八下的心,返身回了洞。刚到不远处,看见一大群猴子挤在一起,闹闹哄哄,吵吵嚷嚷,赶集的也似。不觉大喜,敢情大家伙都在啊。正高兴的颤颤巍巍没走两步,才发现原来是孙悟空回来了。 猴儿们齐声诉苦,这只扯着他衣衫,那只抱着他大腿:“大王,你快将夫人带到天上去吧,她日日想你,以泪洗面!” “她茶饭不思,衣带渐宽!”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悲切说着,一个个呜呜呜地哭了出来。 原来教他们的东西,都牢牢的记着呢。 吾心甚慰。 转念一想,琢磨着不对啊,困惑的走过去,问他们:“你们都往哪里去了,大清早叫我好找,你们都吃过了吗?” 好家伙,我话没说完,一个个跑的比兔子还快。方才还熙熙攘攘围在一起,猛一下,尘烟四起,眨眼间就只留下了一头雾水的孙猴子一个。 算是习以为常,无奈摇摇头,靠近了孙悟空,问:“哥哥,怎么才半个月,你就回来了。” 孙悟空环臂,认认真真一副为民除害的样子,反问:“之心,老孙不在,你都做了什么,为何猴儿们见了你就跑。” 我也很无辜啊,好端端的,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将一切如实告与他知,大大方方,很是委屈的渴求着安慰:“哥哥,你说,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 孙悟空结结实实被气笑了,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你这个小丫头片子,烧火做饭是你该做的事情么?”他摇摇头,叹了口气,还是小小地给了句安抚话:“就算要做,也做给老孙,莫要为难猴儿们了。” 第269章 无智亦无得 孙悟空法外开恩,言下之意清清楚楚,没别的办法,只能妥协。与他一道进入水帘洞,猴子坐上宝座,言简意赅说明了他下界来意。 他将我的事首当其冲,告明了玉帝。当作顺水推舟送他一个人情,玉帝也应了。猴子连自己新的大圣府邸都没进去转转,担心我等的久了,一出灵霄宝殿,兴冲冲直奔花果山而来。 噫!这个宠妻狂魔,也不怕人家笑话。 若带我上天宫,实在麻烦。对于女孩子而言,换个地方就等于搬家。 我太喜欢花果山了,因为花果山有好吃的桃,好玩的游戏,有好酒,好菜,还有他。 而且,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我的柜子就是一座山——名堆积如山,号重如泰山,又曰开门见山。 那些首饰,脂粉,衣裳,还有好多没有用呢,不可能在柜子里放个十年八年,万一到那时,不时兴了怎么办,又或者,让小虫子咬了怎么办。 孙悟空不懂我的悲伤,但是他有灵魂一问:“是你的衣服重要还是俺重要,你与你的首饰过日子,还是与老孙过日子。” 依稀有一种“我和你妈掉水里,你先救谁”的窒息感。 那我还是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沉吟半天,教孙悟空没忍住,一把抱住他婀娜多姿夫人的腰,誓要分出个高下:“你说。” 嘿,瞧把孩子气的,他这是跟谁较上劲儿了。 噗嗤一笑,琐碎的事情抛之脑后,努努嘴,帮他理顺了毛:“逗你的,当然是你这猴头最重要了,承蒙不弃,我啊,得死皮赖脸跟着你一辈子呢。” 爱怜地捏了捏他的脸蛋,吧唧亲了一口。 他松了口气,嫌弃的别过头,哼一声,傲娇道:“不想理你。” 大大咧咧笑着,拉住他胳膊,推搡道:“哥哥快走快走,等不及要跟你去天上玩了。” 不止我等不及,猴儿们也等不及。 临别时,猴儿们蜂拥而至,不论老少,脸上皆挂着晶莹的泪花,涕泗横流。情至深处,俯首感恩戴德。大约他们觉得上天对我们太好了,那架势,甚至有每人上一把高香的意思,猴儿们情绪激动,强撑着的,终于没有忍住,捂住嘴,闷声哭了出来。而有的很快转悲为喜,露出甜甜的笑容,那笑容里,全都是对我们的祝福。 真不愿意和他们分开,可是我更离不了孙悟空。怀着依依惜别之情与猴儿们告别,踏上祥云,离他们越来越远,很快,两处茫茫不见。 上了南天门,景致略熟,前来迎接的,是玉帝所差五斗星君,分别为:北斗星君,南斗星君,东斗星君,西斗星君和中斗星君。 五位仙尊恭恭敬敬站作一排,与孙悟空彼此相认,寒暄过后,一路腾云驾雾,掠过许多富丽堂皇的重檐楼阁,最终领我们到了玉帝所赐齐天大圣府。 过一道宽阔的玉阶天桥,桥下是涌动的天河河水,抬头就是威严耸峙的大圣府邸。府前立有两排游龙华表,右首不远,就是声名在外的蟠桃园。 玉帝算是有心,齐天大圣虽为虚名,但其府邸庄严大气,相比较凡间的琼楼殿宇,倒颇有些高贵的傲气与风骨。 只不过府邸空空荡荡,少了些什么味道。 府中设有二司,一曰安静司,一曰宁神司,左右各有扶持。 主人至此,府中上下皆列队等候,孙悟空正值兴头,不分官职大小,与他们称兄道弟。对他那大圣府邸光顾一番,很是满意。又拿出了玉帝赐的御酒,分与众人同享。 喝的尽兴了,送别五斗星君,他和我坐在府门的台阶上,醺红着脸侃天论地。 猴子大手一挥,炫耀道:“妹妹,你看俺这大圣府,够气派吧!” 笑呵呵阿谀奉承地回他:“气派得很,真是让我长见识了。” 他指了指远处的蟠桃园,问:“你看那处桃林,比咱们花果山的如何?” “天上的桃树,都有专人精心去浇灌、修剪、打扫的,可不及咱们花果山的桃儿生的快乐,能给鸟儿吃,虫儿吃,也可沃肥滋养,你看他们那处长的规整,样子好看,我倒觉得啊,还是咱们山上的桃儿更烂漫些。” 猴子哈哈一笑,逗乐道:“你就是偏心。” “那是自然,我还是比较喜欢自己家的。”洋洋自得地说完,不忘提醒他:“哥哥,你可不许往那蟠桃园去。” “夫人何出此言?” “你已经有了花果山的桃儿了,就不能惦记别家的桃儿。就像你已经有了我,就不可以看别的姑娘那样。” 他一把搂过我的脖子,咂咂嘴:“刚上来第一天,就给老孙立规矩了。” 故意推开他,吃吃笑着:“立便立了,你听是不听。” 他假作严肃的想了想:“听嘛,不是不可以,但是,你需得答应老孙一个条件。” 此话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什么条件?” 孙悟空勾勾手指,示意附耳,我乖乖听了,刚凑过去,教他抱住头,情意汹汹的亲了一口。 真是猝不及防。 他亲的那么用力,我这样如花似玉的脸,都被他亲的变形了。 十分害臊,还有一些嗔怨,捂住被他亲吻的右颊,两腿蹬来蹬去,仰天长叹:“天啊天啊,我刚才一定丑死了。” 痛心无比,鬼哭狼嚎,毫不吝惜拳头雨点一样往他身上落。 死猴子!臭猴子! 孙悟空心口不一的安慰:“好看好看,哪里丑了,俺媳妇儿一点都不丑。”然后就哈哈哈哈笑的跟个傻子似的。 彼时天桥对面飘过几位仙女,身披华丽轻薄的彩色羽衣,裙下露出洁白的脚踝,各系一串小巧精致的珠链,充满着灵动优雅。她们捧着许多缤纷的鲜花,一路乘风,就往西边去了。 看着看着,忘记了哭泣,一直目送她们走的远了,孙悟空一双手在面前晃了晃:“都没影儿了,还看呢?” 舍不得挪开目光,拽一拽他的衣袖:“哥哥,你看到了吗?那些仙子的衣服,都好漂亮啊,如果,我也能有一件就好了。” 孙悟空愣了愣,忽的摩拳擦掌:“小丫头片子,你不早说。” 朝着西方,我还痴痴羡慕着别人,边想着孙悟空什么意思,刚觉出一点不妙,他猛一下就原地消失了。 第270章 以无所得故 他一消失,我后知后觉就想狠狠地给自己一巴掌。近些年在花果山被宠的无法无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岂不知天庭何等地界,我这样口无遮拦,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招来祸端。 一时疏忽大意,往后还需留神才是。切忌心直口快,万一某天,真的大难临头,那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捏个诀,风风火火向西方寻他而去。 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画面,好的坏的,破碎的残缺的,愈想愈是胆寒。捏诀的指尖瑟瑟颤栗,紧盯着前方,心儿怦怦狂跳,争如万马奔腾,好像迫不及待要从两个耳朵里突突的蹦出来。一口气也是上不来,下不去,真想两眼一翻,干脆入土为安算了。 委实想的太多,上至后土黄天,下至家长里短,连自己的后事都想好了,倏忽间,眼前一亮,看到了拦在几位仙子面前的孙猴子,他客客气气,正笑眯眯问着事情。 见此场景,差点没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气的一口血吐出来。 猴子很会卖乖,逗得仙子们乐不可支,将问的事情都一并告知了,双方回礼,就此分别。 我检讨,我不仅想的多,还想的猥琐。 好歹松了口气,轻悠悠降落在孙悟空面前,他伸手接住了,问:“你过来做甚?” 拘谨着抽出手,左一扭,右一扭,张望前后左右,挠挠脖子,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你,你跑的太快了,我担心你,就来看看。” 他没有过多疑虑,直接道:“俺打听过了,仙子们的衣裳都由天孙娘娘掌管,品阶不同,服饰也各有差别。待俺稍后去拜访拜访她,也给你做几件衣服。” 我怔了几秒,摇摇头:“不,不好。” 孙悟空所言天孙娘娘,正是家喻户晓的织女仙子。听闻她善于纺织,心灵手巧,凡她所做天衣,大多都由云彩编织而成。 既免不了和云彩打交道,那必然与司云之人来往密切。 那可不行。 我宁愿不要。 孙悟空不解,对女儿家的心思琢磨不透,追根到底地问:“你不是喜欢么?哪里不好?” 支支吾吾回他:“方才我只远远瞄了一眼,乍一看觉得美丽,细一想,却不适合我的身份。你瞧她们,都是花信少女,穿着俏丽活泼,本就无妨。我已为女妇,连一头长发都被挽起来了,哪里敢与她们一样,只顾得颜色鲜艳,不用去管他人目光。” 孙悟空皱着眉,神情郁郁。 自认漏洞百出,一番话说完,拉一拉他的衣袖,抢先惆怅道:“也怪我命太好,衣服穿都穿不完,哥哥,不敢再要新衣服了。” 猴头笑也不是,怨也不是,无奈只能就此作罢。 遂返回府邸,夸了夸他,彼此宁事安神,自此后,逍遥无争。 天宫圣洁之地,日日飞来仙鹤青鸟从府邸掠过,或伴芬芳花香,或伴迷离酒香,时而长鸣,其声高亢,好不自在。偶然亦有天马嘶喑,飞盖相驰,我闲得无聊时,就高坐楼阁,遍赏仙雾云景,一壶酒可以熬过一天。 齐天大圣毕竟是个虚职,无人管束,孙悟空日夜高枕,心头无事萦牵,便常爱在天宫游荡,或腾云四海,今日东游,明日西游,行踪无常,飘忽不定。 晓得他喜欢广结高义,对他的事从不过问,也不黏着,随他自由来去。但有一点,他需得牢牢记住。 绝不可随随便便闯人家女娇娥的仙宫。 不可与女娇娥喝酒。 不可与女娇娥眉来眼去。 立下这个规矩,孙悟空信誓旦旦,表明断不会越雷池一步。他知道自家夫人是个醋缸子,先是笑了我许久,随后自信满满作了保证。 故而,我才有所安心。 安心地吃茶,饮酒,享受每一日的宁静。 但其实,我比任何人都明白。 明面里与你和和气气,实际上,天庭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都看不起他。 齐天大圣孙悟空,靠着他的武力苟活于今,仍然是“弼马温”一般的存在。 他们看不起他,更看不起我。 碌碌无为的妖怪,有什么丰功伟绩,能与他们平起平坐呢。 旁人不知,可我心里一清二楚。府邸二司皆是他们的眼线。任何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都会被记录在他们的簿子里。 甚至,我与孙悟空夫妻之间的事情。 因为发现过不止一次,他们在无人处鬼鬼祟祟地交谈,也不知谈论些什么。在撞见我的刹那,神色倘恍,几乎魂飞魄散。 根本就不是正常的反应。 也许是他们太笨,也许就是有意想使我们收敛。总之,见我多次退步,忍气吞声,他们越来越大胆,有甚者,趁着孙悟空不在,打起了我的主意。 也许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让他们认定我是个怕事之人,在某种冲动的怂恿下,伸出了自己见不得光的利爪。 我清楚,就是现在,时机到了。 手起刀落,弹指一挥间,砍断了那人的手,看着刀锋上殷红的鲜血,再看看另一只手上完整的苹果,目不斜视,淡然地轻启朱唇,推脱道:“抱歉,失误了。” 紧接着,那人被左右急急带了下去。 后面就再也没有人敢来招惹我了。 我觉得闷,又不肯和孙悟空一道出去,一是你来我往的关系很容易使人疲惫,我确实不喜应付。二来,带着我一个女眷,总归不太方便。 实在坐不住,想透透气时,就往蟠桃园不远的荷塘走走。 正是在那里,见到了久未相见的一位故人——天蓬元帅。 二师兄说的一点不假,他在天宫做天蓬元帅之时,顶天立地,神光赫赫,相貌果真堪为一绝。 第一眼就觉得似曾相识,虽然他相貌较以往不同,但强烈的第六感告诉我,是他,就是他,是我的二师兄。所以在他走近时,方才鼓足了勇气,主动唤了他一声:“天蓬元帅。” 他住身停步,正巧立在我的身侧。 所幸二师兄曾经文采斐然地描述过自己的峥嵘过往,我也由此知晓,五百年前的他,是怎样的性格,平素里,都喜欢些什么。 随后,缓缓抬起眼睫,同他说了一句永远不会过时的废话:“早闻天蓬元帅英俊神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第271章 菩提萨埵 短短一句奉承,将天蓬的心儿吹的鼓鼓囊囊,整个人要飘起来。他乐呵呵问:“你是哪位仙宫的仙子,本帅瞧着面生,可是新来的?” 笑回:“确是新来的,但不是甚么仙子。齐天大圣是我夫君,随他之姓,元帅可唤我一声孙夫人,或倾城亦可。” 他颇为惊疑,忙不迭指了指远处的大圣府邸:“齐天大圣?那只孙猴子吗?你是他的夫人?” 不知他何以如此大的反应,懵然地点点头:“正是。” 他上下审视着我,忽然间笑出了声,叹一口气:“难怪了。” 对于天蓬的回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微顿首,忍不住问:“怎么了?” 他摆摆手,一个字不肯多说,仅慢道一句:“猴子艳福不浅。”言毕作揖,举步准备离开,“本帅尚有要事在身,孙夫人,改日再见。” 每个人都在刻意隐瞒,谁都不愿将心底的话坦荡告知。 目送天蓬走后,在荷塘的四角攒尖凉亭下停驻少顷,怅惘地回了府。 疑惑的事情一件接一件。 近日的孙悟空比往日殷勤了许多,他鲜少再出门,肯花时间陪着我,与我逗乐解闷。又不知去哪里搬来了许多好吃的东西,放在府邸,日日享用。以为他良心发现,觉着冷落了夫人,要将功补过,于是对他的讨好宠爱一并受了,且心花怒放。 傍晚时分,与他漫步在天河边,天河浪涛汹涌,飘来了许多莲花烛灯,一盏挨着一盏,数量庞大,密不透风。小小的暖色光团聚在一起,积少成多,场面蔚为壮观。 不由心生赞叹,指着那些莲花样式的灯烛,问孙悟空:“哥哥你看,怎么飘来了这么多的河灯?” 孙悟空刚张开嘴巴,还没有回答,身后渺渺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不足为奇。” 循声回眸,见得原是天蓬。 倍感亲切,展颜笑道:“天蓬元帅,好巧。” 天蓬认得孙悟空,孙悟空也认得天蓬。他二人相视一望,气氛似乎不太融洽。 天蓬眯着眼睛,与我解释道:“每天傍晚都会有莲花灯流经天河,这些灯从凡间汇集,承载的都是凡人的愿望,历经一路的磨难,最终去往各个天宫。” 惊奇不已,恍悟道:“原来如此,既然流经天河,想必也会得到元帅庇护吧。” 天蓬答:“却也不是。能否成功到达,需看灯的主人是否足够虔诚,还有那些愿望是否顺应天道。许多河灯走到一半,心力不足,统统被水淹没,世间之事,有黑有白。若是全部涌入天宫,我这天河必被堵塞的不成样子。” “那百姓们许的愿望,天上的神仙都会帮他们实现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天蓬语气一顿:“本帅只希望不要将天河河面堵住,不然可就有的忙了。记得那次,亦是唯一一次,凡间降了一场瘟疫,百姓们纷纷祈福,放了许多河灯。那晚是本帅命人连夜紧急疏通了河道,饶是如此,第二日河面仍然开满了数不胜数的莲花,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疼。” “所以啊,还需国泰民安,天上的神仙方能自在安乐。” “此话不假。” 听着天蓬滔滔不绝的一番陈词,孙悟空皱皱鼻子,有些吃醋,拉住我的手,同他道:“老弟还是趁早去巡视天河,防止哪里又被堵塞了。俺与夫人就此转转,也将走了。” 天蓬拱手:“孙大圣说的极是。不过我与孙夫人一见如故,有着说不完的话,改日再登门拜访,希望到时候,不要闭门谢客才好。” 初始二人就互不理睬,此刻,天蓬更是有意的针对孙悟空,丝毫不留情面。言语上试图激怒他,措辞十分大胆,咄咄逼人。幸好身侧没有旁人,而且我这个当事人也在场,否则不知会让有心之人品成什么样子。 不明根底,我不便开口。天蓬出言不逊,孙悟空咬咬牙,冷笑道:“择日不如撞日,就待明天,俺与夫人一道在府中候着,希望老弟不要爽约。” 天蓬再次拱手,笑道:“有劳大圣。” 那两人都跟吃了火|药一样,针锋相对。回府的路上,我百思不得其解,不晓得是天蓬得罪了悟空,还是悟空得罪了天蓬。 按吴老先生书中所言,他们此时,并没有很深的交集。 到了府上,吃茶时,看着坐在窗边郁郁寡欢的孙悟空,问他:“你怎么同天蓬元帅置起气来,他哪里招惹你了。” 猴头愤愤哼了一声,别过头去:“看见他那副样子老孙心里就来气。” 他又问:“你怎么认得他的?” “那日闲步,撞见了。” 孙悟空道:“此人品行不佳,你不要与他来往。” 二师兄确是倦怠懒惰,好女色,从某方面来讲,品行确实不端。但他待人接物还是比较憨厚的。 难道,这猴子将天蓬的话放进心里,真担心天蓬会盯上我? 二师兄再怎么不拘小节,也不可能做这种龌龊之事。况且,在天蓬眼里,我看不到类似孙悟空眸子里的光芒。 二师兄貌似花心,实则比任何人都专情。毕竟他的心里,也是住着意中人的。 到底是孙悟空想多了,还是我想多了。 我有胡思乱想的前科,一定是我歪曲了他的意思。 至今,有一个问题,必须好好地问一下孙悟空:“哥哥,你们之前有过冲突吗?” 猴子努努嘴,干脆利落:“没有。” “你向来不是喜好结朋交义,怎么独独看不上天蓬元帅。” 他转眸看着窗外绚烂云朵,不肯正面回答,留一个固执的背影,半晌,一句话都撬不出来。 罢,他不肯说,我就不问了。 及第二日大早,天蓬元帅应约前来,手上还端着两坛子美酒,但是吃了个闭门羹。 我与孙悟空在府中,猴头要面子,死活不肯见他,也不许我去见他,故意的要使天蓬难看。 天蓬等了一会儿,被告知府中无人,固然不甘心,只得走了。 我替二师兄觉得委屈,与孙悟空吵了一架,将来都是兄弟,何必将关系搞得这么僵。 天蓬不好,但是他没有真正冒犯过你,你二人在一起,饮着美酒,谈天论地,不也是美事一桩。 孙悟空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俺与他的事情,就不要插手。” 当下更气了,果然,这猴头有事情瞒着我。 第272章 依般若波罗蜜多 故 垂首锁眉,不再同他继续争执。既然孙悟空不肯一五一十的说,无论如何威逼都是无用功。萎靡着,默默下了罗汉床,走出房门,就去院子里浇花了。 楼阁之上,猴子一双眼睛时时刻刻都在盯着我,如芒刺在背。他口风紧密,若非从天蓬那里觉出不妙,恐怕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有事情隐瞒着。 浇完了花,为给彼此足够的时间去冷静,也为了寻求事情真相,我独自一人,悄悄去找了天蓬。 天蓬坐在天河边一株桃树下,抱着他的酒吹风。 对于我的到来,他并不意外,自然,对于孙悟空的所作所为,他也心知肚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看着宽阔的河面,天蓬道:“你不该来。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也不会对你心软。” 此刻的他,活的很是清醒。 站在天蓬身后,万分不解,问:“那你认为,我应不应该知道真相。” “你知不知道,清不清楚,与本帅无关。”他拒绝的十分果断。 原地踌躇片刻,提起裙子,坐在他的右侧,见他脸上泛出醉酒的红晕,往地上一瞄,已有一个坛子空了。 难以接受,深吸口气,任风儿吹乱了鬓角青丝,本打算语重心长的劝导,想一想,老生常谈的话谁都明白,多说又有什么意思呢。 抬起头,释然地呵呵笑了一声,轻轻启唇:“说来不怕元帅笑话,其实自打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很亲切,如同兄长一般。可惜我是个妇道人家,不敢与你走的太近,生怕给你惹来闲言碎语。我夫君孙悟空,虽然他脾气不好,但有一说一,不会同你耍什么心眼。如果他哪里得罪你了,我替他向你赔个不是,元帅心胸坦荡,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天蓬微微扬起唇角,不屑一顾:“齐天大圣如何,同我没有一点关系。其实,孙夫人,你现在该担心一下自己。” “此话怎讲?” “孙夫人一席话,恰似醍醐灌顶,令本帅豁然开朗,就在刚刚,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计划。” 他昂首饮完最后一口酒,放下坛子,偏过头来。 心头隐隐生出不安,等待着他的下文,抓皱了袖口的一朵兰花。 天蓬眼睛里闪现出陌生的敌意:“我可能要做一些伤害到你的事情。” 他声音轻的像半空里漂浮的云朵:“孙夫人,你羊入虎口了。” 本能向后微倾,注视着他的眸子,淡淡一笑:“你不会。” 他突然挑衅地靠近了些,伸出手,大大方方搂在我的腰间:“没有人可以躲得过老天的安排。孙夫人,我原本不想为难你,今日是你送上门来,往后,你别怨我。” 心头一震,被天蓬的惊人一语激起朵朵涟漪。 “元帅一世英名,要毁在我一个女子身上吗?为什么?” 他捏住我的脸颊,从容道:“凭孙夫人这张脸,无论嫁给谁都是低就。孙悟空那山野村夫,如何能得到你的青睐。其实上天已经注定好了,你与孙悟空根本不是一路人,做不了夫妻,不如,嫁给我?”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重重甩在他脸上。 妄言! 天蓬醉的一塌糊涂,脑子也不清楚,净讲一些胡话。 从他怀里脱身而出,震颤不已,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唯独觉得惶恐,穿好衣衫,慌慌张张,头也不回的逃之夭夭。 回到大圣府邸,兀自缓和多时,心儿逐渐平静。 对于天蓬的失礼,从始至终都没有告诉孙悟空。我坚信,天蓬是酒后失态,说什么,做什么,皆由不得自己。 可是从那日起,就有流言慢慢在天宫里传开。 他们说,齐天大圣的妻子,与天蓬元帅私相授受,行为放荡不堪。 他们说,孙悟空的妻子原本就是妖精,红杏出墙、见异思迁不足为怪。 此事能传到我的耳朵里,必然也能传到孙悟空那处。 掂量着,决定率先出面澄清,在孙悟空午睡醒来后,为他斟一杯茶,坐在了他的身旁。 阳光斜斜映在他身上,沉稳祥和。 斟酌须臾,将茶递过去,缓慢开了口:“哥哥,外面的流言蜚语,你听说了吧。” 孙悟空沉思着,握住我的手:“只要咱们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他们说什么。” 他什么都没问,全心全意的相信我。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终究低估了以讹传讹的威力。 甚至有人开始消遣起了孙悟空,一场不动刀剑的战争从一开始,就没有留下任何生还余地。 口诛笔伐,在天界里,我已经成为了某些下流东西的代名词。 虚无缥缈的东西,轻的如云似雾,逢人呵一口气,就会飘的很远很远。 各个角落,犄角旮旯,孙夫人朝三暮四的名号越发响亮。 不能再听之任之,太过纵容,事情只会越传越凶。顶着沸沸扬扬的唾骂声,我再一次找到了天蓬元帅。 他一直无动于衷,仿佛此事与他无关。 找到他时,他正在元帅府逗鸟。 但他的一句话,使我登时如坠深渊。 “孙夫人,你是真的傻吗?实不相瞒,那些消息,都是我放出去的,我说了,你与孙悟空不是一路的,你们做不了夫妻。” “你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他扭过头,笑了一笑,“你会知道为什么的。” 此刻的天蓬,晦暗阴沉,根本不是二师兄口中描述的那般正直。他全然陌生,站在我面前,像极了一个——伪君子。 呆立许久,才知道原来老天爷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天蓬断了我所有的退路,将我拘在他的府上。 我想不通,毁掉我的名声,无疑也给他负上骂名,这般自讨苦吃,对他能有什么好处。为什么,他费尽心机要孙悟空难堪。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还,是不是我的二师兄啊…… 天蓬良知未泯,只是留我在他房中,什么都没有做。 真切感知到害怕,对他生出了几分怨恨,既然他不是我认识的二师兄,那么就不必枉做好人,咬咬牙,狠道:“天蓬,你这么做,往后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不劳孙夫人操心,能走到这一步,本帅自然已经想好了退路。” 悲痛欲绝,不甘心道:“为什么,你为什么啊。” 他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声音小一点,不要激动。万一被别人听见你在我房中,那本帅就算说破天,也没办法替你解释了。” 愤然转身,朝房门口疾行,但觉呼吸极为困难,迫不及待要出去透气。 天蓬风驰电掣,从身后勾住我的脖子,一双手力大无穷,制住了,就往榻上拖行。 我抗争的厉害,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气喘吁吁,最后拦腰将我抱起,一起倒落在床。 天蓬道:“孙夫人,你再不听话,我可难保你的清白之身了。” 第273章 心无挂碍 受他欺侮,实在难过不已,觉得羞耻难堪,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想到以后天蓬会成为二师兄,愈加委屈。终究是刀子嘴豆腐心,对他存有同门之情,希望他能够迷途知返,咬牙忍了忍,冷静道:“天蓬,我不想与你为敌,你放了我,今日之事,我权当没有发生过。” 天蓬蔑笑一声,愈发贴近,眨眨眼,意味深长道:“那倒不用,孙夫人,发生了的事情,何不大大方方承认,在这个世上,大家图的不都是快活二字吗。” “啪!”被他一句话惹得火冒三丈,再次出手,一巴掌狠狠扇到他脸上。 敬酒不吃,他吃罚酒。 天蓬元帅细皮嫩肉,右颊很快现出红通通一个手印。 无法理解,为什么,现在的他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完全,就是另一个人。 天蓬不怒反笑,大拇指摩挲着自己伤处:“打得好,打得好。打是亲,骂是爱。孙夫人对本帅,情意深重啊。” 难以忍受他虚假又狰狞的面目,避开他的眸子,不住的使劲,试图摆脱他的压制,沉着声道:“你快放我走,否则,休怪我不留情面。” 他却仿佛受了什么刺激,端正了身体,三下五除二褪去衣衫,边道:“孙夫人眼界忒小了些,难道世上除了孙悟空,就没有男人了吗?你不多试几个,怎么知道谁最合心意。”话音刚落,一把扔掉了自己的外袍。 见他如此架势,反抗的更厉害了,强挣着要脱身,纠缠之间放出狠话:“天蓬,你敢动我,孙悟空不会放过你的,我也不会放过你。” 天蓬暴怒,突然探出右手,死死箍住我的双颊,那力道几乎要将骨头捏碎,他瞪着眼睛,蛮横之极:“我堂堂天蓬元帅,北斗九宸之首辅,统领三十余万天河水军,怕他一个小小的弼马温不成。他的女人,我抢就抢了,本帅到要看看,那妖猴能逞多大的凶!” 天蓬恼羞成怒,毫不顾虑我的感受,粗鲁地伸出魔爪。我也不是银样蜡枪头,使起神通,捏诀化一道锋刃,往他脑门儿劈去,原本就只是想挣开他的束缚,功力不过几成。天蓬徒手挡开,身子趔趄了一下,趁机我便脱身而出。 天蓬不折不休,但他毫无怜香惜玉的念头,眼见功亏一篑,自身后猛然重重一击,我脑袋一晕,双目发黑,踉踉跄跄的,双腿一软,就倒了下去。 永远,永远不会屈服于狂野的暴力。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自己人手上栽跟头。 这个人,还是我的二师兄,那个天天热衷于凑合我与孙悟空姻缘的二师兄。 怎么所有的事情,都开始变得面目全非。 可笑又荒诞。 天蓬故意在我的脖颈留下一朵朵吻痕,醒来时候,双手游移,他眯着眼笑,笑的人胆战心惊。 刹那间,我一颗高傲的心从悬崖跌落万丈,齑身粉骨。 呆呆睁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嚅动着嘴唇,半天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什么都不是自己的了。 身子也不是自己的,没有任何知觉,感受不到伤痛。 历经一场野火焚烧,它化为了烟,化为了土,化作了漫天无根无影的尘埃。 它埋在欲望的土壤里,每一寸筋骨都在慢慢腐烂。恶臭的气味游遍四肢百骸,令人作呕,嗤之以鼻。 心底某处传来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好像一个疯子抓着自己的头发在撕心裂肺的嚎叫。但是没有人理它,甚至被人觉得厌烦,奋力一棒子,将它狠狠打晕了过去。 再无声息。 从元帅府出来,脑袋昏昏沉沉,朦朦胧胧,不敢回去见孙悟空,颤抖地紧紧抱着自己,一个人在天宫四处游荡。 是罪业的果报,来到了吗? 否则,怎么连我最喜欢的他,今日,也要拱手让人。 转过一道长长的走廊,忽然眼前一亮,竟是误闯进了一片花海。 争奇斗艳的花朵,使尽浑身解数,散发出漫天芳香,吸引着许多彩蝶翩翩起舞,脚下落红无数,一派瑰丽之色,处处生机盎然,实在令人心头欢喜。 却观望百花争艳的仙境尽头,隐约,立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紫霞。 孙悟空。 远远看去,真是一对儿璧人般和谐。 二师兄说的没错。 哥哥和她站在一起的画面,真是,美的不敢让人搅扰。 紫霞指着孙悟空的鼻子,剑拔弩张,毫不造作,她气愤的质问:“你说过,上天安排的最大。你拔开了我的紫青宝剑,为什么不肯娶我?是你说的,上天安排的最大啊。” 哦。 原来—— 猴子已经拔过剑了。 什么时候的事呢。我想想。 想不起来。 头晕。 只想吐。 轻轻笑了一笑,祸不单行,该来的,仍旧躲不过啊。 返身,一摇三晃地往回走,没走两步,稍不留神就被脚下什么东西给绊倒了。 一倒下去,感觉好软,好温暖。 一倒下去,闭上眼睛,就不想起来了。 依稀间,好像被人拦腰抱起,颠簸着,呼唤着,那声音太过遥远,吃力的去伸手抓,像是被搅烂了撕碎了的白月光,怎么抓也抓不住。 一片虚无。 仿佛梦里,永远走不出去的漫天大雾。 其实我很清醒,只是打了个盹,醒来了,不愿意睁开眼睛,就假装,自己还在睡觉。 因为这样就可以不用直视刺眼的阳光,和血淋淋的真相。 孙悟空片刻不休的守护着我,私心里,希望他能多陪我一会儿。 我多睡一会儿,他就能多陪我一会儿。 自欺欺人,何必自欺欺人呢。 上天安排的,最大嘛。 孙悟空在打盹儿,他坐在我的床边,大概太累了,缓缓的,缓缓的,也进入了梦乡。 勉强支撑着起身,轻轻翻开被子,悄悄看了孙悟空一眼,顿一顿,稍作缓和,一双脚踩进绣花鞋里。 打算披上衣衫躲开他,可是刚直起身子,晃晃悠悠,再次虚弱的一头栽倒。 孙悟空一个激灵,被惊醒了。 因着愧疚难安,又因愤怒失望,种种思绪相互缠绕,将我折磨的痛苦不堪。 我不敢看他,不愿意再看他。 孙悟空醒来,吃了一惊,二话不说,匆忙抱起我,小心地放在床上,理好被子,四目相对。 他急不可耐要澄清自己,大概担心我的身体状况,声音不敢太铿锵,注视着我的眸子,他道:“妹妹,不是你看到的样子。” 他又道:“你千万不要生气,你现在很虚弱,听老孙慢慢给你解释。” 第274章 无挂碍故 “哥哥,你知不知道,撞见你之前,我经历了什么?” 突然开口,不抱任何希望,微蜷着发凉的指尖,抬眸,含着几分凄惶的笑意,空洞地看着他。 他真的太美好了。虽是性情乖张,时而惹我生气,但瑕不掩瑜,不想失去他,并且千方百计想要留住他。可是好像,似乎,我确实将要失去他了。 刻骨铭心的炙热的爱,遭遇此番空前撞击,毫无生还可能,已经尽数化作齑粉,湮灭殆尽。 “哥哥,谣言成真了。”沉思许久,按捺着内心痛苦,纵使愧疚万分,纵使不愿让他知道真相,面对他干净纯粹的眸子,翕动嘴唇,我竟一句谎话都编不出来了。 仅仅是一个坦白,对我来说,甚至有解脱的意味。那么自私,将所有的后果悉数推在他身上。 由他承担。 太不公平了。 孙悟空猜到我要说什么,话音刚落,他眼睛的光彩刹那陨落。没有任何暴怒,亦或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双唇微张,颤抖着,一时愣怔后,忽地转身。 他一拳砸在身旁桌角,由于力气太大,“咔擦”一声,整张桌子一命呜呼。孙悟空长出口气,一句话噎在喉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急的他抓耳挠腮,可能过于压抑,孙悟空焦躁地在房内来回踱步。 “哥哥……”不知如何是好,噙泪怯懦地低唤他一声。 “俺找他好好清算一下。”孙悟空气得咬牙切齿,蓦地愤慨转身,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倏忽一个虚影,人就没了。 明目张胆的挑衅,无论是谁,凡夫或者圣贤,都无法容忍。 我清楚他的脾性,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 但是,但是…… 没有但是。 内心呆滞且苍白,孤寂的仿佛凛冽寒冬下苍茫无边的大雪,一切显得那么渺小,刺骨的风迎面吹来,整个人无助之极,僵化的几乎死去。 连自己都无法接受的事情,怎么敢奢望他的原谅。 不冷,身体却瑟缩发抖,孙悟空走后许久,我呆呆睁着眼睛,心知做错了事,胡乱裹了好几件衣衫,觉得已经将自己封闭的足够严实了,昏昏噩噩,踉踉跄跄的出了房门,打算离开府邸。 强烈的自尊心与羞耻心根本不允许我直面于他。 岂知刚出府门,一眼撞见了他的心上朱砂。 最失意落魄时,她是我的当头一棒。 她一步步走过来,一袭蒲桃青的衫裙衬得她婀娜多姿,更显冰肌玉骨,真真的光华灼灼。 见她眸色坚定,目不斜视的停在我的面前,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倒像是我欠了她什么东西。 胸中尚有傲气萦绕,挺直了背,抿着唇,拳头紧握藏于衣袖中,警惕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紫霞仙子风华绝代,言谈举止自有一番凌人气势,她还算客气,也不拐弯抹角,停住后,开门见山道:“孙之心,我们谈谈吧。” 紫霞仙子生的美丽,哪怕语气咄咄逼人,姿态高高在上,我也得由衷赞叹一声仙子高贵。 其实根本不在乎她要说什么,我与她,是燕雀鸿鹄之别,永远只能望其项背。 固然如此,我仍然不屑,轻轻笑了一声,道:“没什么可谈的。”微微昂首,带着些许挑衅,淡淡启唇:“孙悟空是我的。” 一句话将她触恼,仙子亮出了她的紫青宝剑,边审视着,看了看我:“之心姑娘,恐怕你不知,我这把剑……” “很漂亮。”仙子刚刚开口,我猜到了她的目的,唐突的,不留情面的当即打断:“你若真的喜欢他,大胆追求便是。不必来我这里多费口舌。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就算强求也是爱而不得。这些道理,仙子应该比我清楚。请回吧,恕不远送。” 她“锵”的回剑入鞘,不是那扭捏的人,大大方方看着我,略作思忖,唇角翘起美丽的弧度:“好,之心姑娘是个明白人,既然如此,那么,无论往后发生什么事,希望你我都能够坦然接受,是好是坏,咱们谁都不要抱怨,可以么?” 她直言不讳,我也不需要多作铿锵,人家已经找上了门,必然下定了决心。她肯为爱奋不顾身,咱们也不能拦着。 我且看看,上天同这对命定情人究竟会庇护到什么地步。 仙子走后,我紧抿双唇,生了好一会儿闷气,后来一抬眸,望见远方翻滚的多彩烟霞,又觉心中落寞,不自主抱紧了衣衫,似信步闲庭,一路来到南天门外。 虽然在紫霞仙子面前,颇是自负高傲,但那不过草木之舟,借着腔子里的一口恶气,维持着一时鲜活罢了。 此时此刻,我确实,不敢高估孙悟空对自己的感情。 到底该怎么做,又能怎么做呢。 用了些鬼蜮技俩,瞒过驻守南天门的天兵,跃身而下,逃之夭夭。 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单是处于万丈高台之上,便觉得头晕目眩,连气也喘不上来。 无法面对,似乎,只有离开这里,才能得到片刻的解脱。 我对不起他。我们都需要时间,好好的冷静一下。 爆发或沉默,都是两条极端的路。 不仅自私,更是懦弱。藏匿于尘世喧嚣,妄图以最残忍的方式惩罚自己。夜里常在噩梦中惊醒,醒来时大汗淋漓。 市井街巷,无人知我。 该有此劫。 该有日日灼心之痛。 抬头月圆中天,夜凉如水,不敢过分的怀想,亦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来日漫长且茫然,不知,我如今所作一切,究竟是对是错。 然而,最糟糕的,并非万箭穿心的绝望痛苦,而是命运开的一个无法承受的玩笑。或者说,是报应。 某日里,我发觉身体异常,为再三确认,早起,一口水都没有喝,忐忑不安地立即去看了大夫。 大夫医者父母心,诊脉之后,那老人语气诚恳,皱纹里都是笑意。看着他,一个趔趄,我便坠入深渊。 他欣然十分,不明了我内心恐惧,慈蔼的呵呵笑道:“恭喜夫人,您有喜了。” 第275章 无有恐怖 是怎么逃离那片闹市的呢,一星半点都想不起来了。恍惚只觉得化身一团雨雾,轻飘飘,空荡荡,被四周欢声笑语推搡着,炙烤着,只盼着顷刻之间消失于人世。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炽盛。 非得将这八苦统统尝的透彻了,方能绝望的解脱,是么。 突降暴雨,行人来往匆忙,纷纷寻地方避雨,但我不紧不慢,缓缓挪动脚步,感受着雨水一滴滴连成线洒落在面庞,凉意彻骨,内心无比痛快。远方朦胧昏暗,我竟觉得,如果能这样一直走下去,也是极好的。 永不停留,永不回头。 再一眼看去,倾盆而落的大雨中,长满青苔的小路尽头,分明,默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定睛细细一瞧,待辨清来人,唇角微微勾起,捏紧拳头,停住沉重的步伐,石像也似一动不动。 那是天蓬。 是天庭掌管三十万水军的天蓬元帅,是早有耳闻,却素不相识的天蓬元帅。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之心姑娘,别来无恙?”他似笑非笑,拱手行了一个大大的礼,抬眸处,眉眼间笑意愈发浓重。 天蓬能找到这里,我颇是意外。他可以如此云淡风轻,想必早已经知道我的行踪,天色晦暗,雷雨交加,他选择了一个非常安全的时间现身。只是不知,他此番到来,所谓何事。 他应该清楚,我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新知故交,多年后的再次谋面,不是朋友,是敌人。 他挺直自己高大的身躯,目光悠悠落在我的手上。 出医馆的时候,大夫苦口婆心再三确认:“这个孩子,你当真不要吗?” 我言之笃定:不要。 大夫无奈叹气,只得开了药。 在我的坚持下,开的一副堕胎药。 天蓬看着那几包草药,愣了片刻,目光深沉:“你生病了吗?” 冷漠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带着丝丝遗憾,一字一顿道:“你居然,还活着。” 我以为,他会死在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下。 猴子冲动易怒,行事坚决果断,那日他离开府邸,原以为,他是去元帅府寻仇。若他真去寻仇,凭天蓬的实力,定无法脱身,被碾作肉泥也是很有可能的。 但如今,他竟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神情泰然,好似从未遇见过猴子。而他对于自身曾经的所作所为,毫无羞耻之感。 他现在,有何颜面站在我的面前。 天蓬知我内心所想,不以为然,慢道:“之心姑娘忒不近人情了些,我时时记挂着你,唯恐你有什么不测,你却盼我去死,真不地道。” 他幻出一把伞,不紧不慢地走近。 极其讨厌他这副小人嘴脸,也知道他并不是我记忆中认识的那个人,瞟他一眼,转身就要躲开。 天蓬一把攥住我的胳膊:“你往哪去,之心姑娘,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可不能抛弃我啊。” 他边说着,手上力道更重了些,彼此间陌生的触碰让我愈发反感,语气也冰冷几分:“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跟我走。” “不可能。” 天蓬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到底意欲何为,我毫无头绪。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与孙悟空水火不容,之所以赖着我,也是为了找孙悟空麻烦。 心中清楚明了,他如今就站在身前,奈何法力微弱,尚不足与他抗拒,退难守,进难攻,除却心头几分固执的傲气,委的没有一点办法。 天蓬道:“我也不为难你,你乖乖跟我走,从现在开始,我保证,不伤你分毫。” “我不会回去的。”不假思索的将他拒绝,话里话外不容置疑。 “你必须回去。”得到斩钉截铁无情的回复,天蓬加重语气,显得咄咄逼人,表情亦是凝重,猛然离我更近了些。意识自己可能唐突了些,下一刻,又舒缓神情,指尖微松,带着商榷的语气道:“之心姑娘,既然要离开,你与齐天大圣二人,也得先做个了断才行,否则藕断丝连的,谁也放不下谁,日后,不得成为你们的心病么。” “我与他如何,跟你天蓬元帅有关系吗?” 天蓬并不驳我,他能猜到我现在对他的态度好不到哪里去。沉默着,眸色晦暗,须臾方才开口:“之心姑娘,莫不是想让我对你用强。” …… 一时无语凝噎。 若是继续与他纠缠,除了令人身心疲惫,徒添一口恶气,对我没有半点好处。他打定主意带我回去,要挣脱也是绝无可能的。况且和天蓬的仇怨,也需要做个了结,既然如此,且先跟着他,一来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二来,也可以做他计划里的绊脚石。 无法懦弱的置身事外,一报还一报的事情,我也乐在其中。 天蓬使个神通将我变小,藏于衣襟之内。此番上天,他不肯我抛头露面,避开了所有人的眼睛,带我回到他的元帅府。 身之所处,水波漫漫,仅孤岛中央一座阁楼,无舟无楫,无桥无路,更无半点人迹。如此清冷,应当是元帅府最隐晦僻静之地了。 但想来,天蓬不敢私造密室,这里,约是他化出的幻境。 遂了天蓬心意,他方有了一点时间关心关心我。他问:“之心姑娘,身体哪里不适,这些药我找人替你熬了去。” 知道瞒不住他,可不愿意看到他小人得志的嘴脸,只回:“不劳元帅费心。” 天蓬轻轻一笑,摇了摇头:“你现在是我府上的客人,我自然要好生照料你,若他日出了岔子,被你那齐天大圣知道,却是我招待不周了。” 他一句话说的我怒火中烧,恨恨的剜他一眼,刚准备开口怼他几句,天蓬甚是理所应当的从我手上拿走了几包草药,他道:“你身体有恙,先去躺着,稍后本帅亲自把药端到你的面前。” 不等应声,他便顾自出了幻境。 等他再来时,不似之前那般闲情逸致,他行色匆匆,火急火燎,几乎是扑到了我的面前,眼睛瞪如铜铃,那一刻,连掠过耳畔的风都带些几分急躁。 天蓬盯着我,第一句话就是:“你怀孕了?” 与他对视几秒,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敌对的心情浓烈起来,眨了眨眼,唇齿间淡淡吐出几个字:“是又怎样。” 他皱紧眉头,四目相对下,他显得震惊且无措,瞳孔不住的收缩,再问一句:“当真?” 回应他的是无尽沉默。 我不用再说什么了。多说无益,只会令人作呕。 他缓缓转过身去,不知在想些什么,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呆愣。伫立良久,天蓬说:“这个孩子,你得生下来。” 生下来?凭什么。 我和哥哥努力了那么久,去了多少地方,试了多少办法,我流过多少泪,失眠了多少个夜晚,数也数不清,可是肚子里一点消息都没有。 凭什么,我们那么相爱,不能有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 凭什么,凭什么他天蓬一沾我的身子,就轻而易举的怀孕。 污秽而不合时宜的东西,为什么要我留下。 天蓬试图开导:“我对不起你,但是孩子是无辜的。” 可笑,荒诞。 孩子无辜,我就不无辜吗。 已经让孙悟空沦为笑柄,难道往后,还要让他继续被人耻笑,抬不起头吗。 心中暴怒,不由狂躁起来,扯着天蓬的衣襟,几乎咬牙切齿:“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太好了,但是生或者不生,都是由我决定的,任何人都不能干涉,天蓬,你就该死在我面前,你怎么不去死呢。” 说着说着,豆大的泪珠不自禁落了下去。 世人于我,皆为草木,稍有逆反不合,便想着斩草除根。悲则痛哭,喜则开颜,任性妄为的时间久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所以,其实最该死的人,是我吧。 第276章 远离颠倒梦想 如果命运已经被注定,为什么又要一次一次给我希望呢。 如同一簇簇小小的灯火,风一吹,齐刷刷就灭了。 灯灭了,我的心也死了。 其实天蓬并不想让我和孙悟空见面,甚至,他希望我们永远不要相见。 困在缥缈虚妄的幻境中,我无数次想要离开。每每以死相逼,最终都会被天蓬救下。他千方百计要我留下腹中胎儿,而我吃了秤砣铁了心,拒绝的近乎无情。 风向一旦偏航,任何人都拯救不了。 记不清时间,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肚子渐渐显山露水,将要藏不住了。我愈发狂躁,某一日,天蓬照例送来安胎药,被我故意打翻在地。而他似乎也憋着心事,见状,终是忍不住,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道:“齐天大圣同司云的紫霞仙子在一起了,天庭都已经传开了。” 他有意往我的伤口撒盐:“孙悟空明明可以为了你将我打死,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你知道其中缘由吗?因为那日,有一个人一直在劝着他,与他识利害,讲轻重,与他温言软语,谆谆善诱。”他问:“你可知那人是谁?” 看着天蓬,就像看着一个仇人,除了想将他千刀万剐,多一句话都不愿说。 天蓬顿了一顿:“之心姑娘是个聪明人,想来你已经猜到了。” 今日一番直言相告,显然是他沉不住气,天蓬控告似的揭露一切,那腔调中却带了些愠恼与不平,还有些捉摸不透的失落。 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断绝我的念头,我心知肚明。 可是他不知,从他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我虽面上轻蔑,不以为然,其实内心早已山呼海啸,待他说完,已经近乎万念俱灰了。 双手紧握,指尖不住的发抖,极力克制着,咬着牙,又觉得冷,更多的,是被人推落悬崖的恐惧与无助。 这一份恐惧无助,因无法与外人所道,无法寻求庇护,更加的令我不安,狂躁。 那样短的时间,我不知道,该是多么猛烈的攻势,才会让孙悟空忘却誓言,抛弃与我往日的情分,重新的,全面的,再去接纳另一个人。 我不相信他是这样的人。 天蓬道:“感情嘛,都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何况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两个人,但凡有个机遇,便是那天雷勾动地火,任谁都分不开。之心姑娘,你是个很好的女子,可是于他而言,却不是最正确的选择。” 也许天蓬说的,是实话。诚然,实话都比较伤人。 低垂的眼睫无力抬起,盯着一汪迷雾四起的水面,蹙紧双眉,不愿在天蓬面前丢人,想哭,下一刻又扑的笑道:“我以为我们会守得云开见月明,没成想,终究是——”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我不怪他,我只恨我自己。 他也会恨我吧。恨我的不守妇道,恨我的不告而别。 都是我欠他的。 与其活在痛苦中度日如年,彼此分开,或许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哥哥,我真的,很难过。 很难过。 痛苦,内疚,绝望,扑面而来的窒息感令我肝肠寸断。 毫不隐瞒,曾经缺乏安全感的时候,也臆想过他可能会去找那位仙子。 我以为自己会发疯,会报复,会不择手段的拆散他们。 可是,现在,就连回去看他一眼的资格,我都没有。如此卑微,如此灰头土脸,就像一只胆小的老鼠,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敢做。 当灵魂开始干枯,过往的一切繁华与未来触手可及的光明将一一陨落,无一幸免。 沉浸在莫大的哀伤中,眼睛又肿又疼,天蓬在耳边不知又说了什么,我魂不守舍,什么都没有听进去,根本没心思,也不愿意理会。 我憎恶眼前这个人,是他摧毁了我,他将我美好的希望毫不留情的碾碎在泥土里,如果有可能,我恨不得立刻与他同归于尽。 良久,等回过神来,身侧空无一人。天蓬何时离去,不知,不想知。 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无处可去,仿佛面前这个漫无边际的牢笼,才是我栖身的最安全可靠的地方。 接下来渡过的一段时间,大抵是我人生中经历的最漫长,最孤独,最恐惧的时候。 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当真真切切感受到胎动时,没有迎来普通人在初为人母时的激动和喜悦,我只觉得恶心,害怕,以及巨大的无力感。 天蓬约是见我近来安静许多,很久都没有发狂闹过,寡言少语,实在不同寻常。也许是担心我,也许是担心孩子,便发起慈悲心,将我变作一朵雪白的绒花,夹在衣襟前,去了天河旁边散心解闷。 天河旁有桃树,只开花,不结果。 天蓬去的时候,恰好遇见彩霞漫天,温暖的光线从玲珑剔透的桃花瓣儿中穿过,偶有微风一吹,引得片片花瓣翩翩起舞,安然优雅,一幕幕像极了世外仙境,说不尽多么赏心悦目。 与天蓬二人各怀心事,两两无言。 行走林间,在霞光照耀下,竟连天蓬的面颊都柔和了许多。 置身美景,得以片刻的宁静,又觉束缚,没有征求他的意见,将身化作一道白光,落地时,重新变回了女儿身。 天蓬看了看,并未多言,只是默默跟在身后。 等到出了桃林,抬眸,迎面而至的,是无边无际的烂漫晚霞,此时方才惊觉,桃林之美是小家碧玉之美,赢得一句赞叹便罢了。眼前铺天盖地的漫漫霞色,才真正使人心头一颤,如此的大气恢弘,可堪一绝。 正忘却一切烦恼,沉醉其中,突闻天蓬一声轻笑,隐约带有几分凉意。 不知他因何发笑,转头瞧去,见天蓬目光幽深,天边的美景他瞄都不瞄,双手负立,却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 什么东西能比美景更夺人眼球呢,我颇是不解,起了好奇心,疑惑皱着眉,慢慢循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 远处一株桃树,虽孤影独立,但生长的异常繁茂粗壮,远观则更像一只胖硕的大蘑菇,头顶的花朵分外拥挤热闹,其旺盛与美丽,教人不由得心生欢喜,爱意十足。 最夺目者,是天河之滨,霞光之中,桃树之下,一位舞袖翩飞,身姿曼妙的红衣女子。 她与光影共舞,桃花共醉,日月共沉沦。 仿佛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沐浴在洁白圣光里,于众人期冀怜爱的眼神中,刹那之间,蓦然绽放。 天地失色。 再也没有人比她更为惊艳了。 她眼底的光彩蕴含着最为炙热的爱意,似一团火,使她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更添了几分娇媚。 不愧是公认的三界第一美人,姿容神态,无可挑剔。 天蓬已经入了迷,他的眼睛里也有光,是我从未见过,但似曾相识的光。 三界第一美人,身边追求者众多,真正令她动心的,只有一人。 那个人,正坐在桃树上,执一壶玉液琼浆,默默看着面前风华绝代的仙子,含着浅浅笑意,不时饮一口酒。 美人,美酒,美景。 他过得比神仙还自在。 待美人一曲舞毕,他从桃树上一跃而下,慢慢走近红衣女子,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美人面颊一片绯红。 多么美好的画面,多么般配的一对。 天造地设四个字用在他们二人身上,都显得小气了。 好一个紫霞仙子,好一个,齐天大圣。 第277章 究竟涅盘 原来最刻骨铭心的,不是两颗心交缠时炽热的爱,而是,你已经接受了灰白色的人生,准备要同过往诀别了,突然,横空出现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毫无征兆的插进胸口。它滋生出最可怕的恨意,撕咬着你的五脏六腑,时刻提醒,原来你还活着,心还在跳动着。 天蓬的威逼利诱,温言善语,都不及眼前一幕来的更具杀伤力。 原来我还有灵魂,还有痛觉。 还是一如既往的,小气善妒。 幸而过往的经历不时警醒着自己,即使泰山崩于前,也需得冷静沉着,越是孤军奋战的时刻,越要保持十分的清醒。 足够清醒了。 一切都是水中月,镜中花。长久以来,都是我在自欺欺人罢了。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无数次告诫自己,不可重蹈覆辙。那是怎样的后果,旁人不知,自己也应该心如明镜。 因为到头来,痛不欲生的,除了你,没有别人。 为什么,明知故犯。 压抑的情感犹如汹涌的浪潮,被阻挡,镇压在心里,但凡些许松懈,都有可能前赴后继地喷薄而出。 我是有傲气的人,尤其是在天蓬面前,哪怕咬碎了后槽牙,也决不可流露出半分的哀怨痛楚。 可是突然身子一轻,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被天蓬一个神通变回了绒花,重新簪在胸前。 原来天蓬一时出神,忘记了我的存在,忽见身侧立一女子,才想起我还在。他担心会被别人发现,似乎更担心,会被远处那对情意绵绵的鸳鸯发现。 天蓬放心的舒了口气,压低声音:“还好,还好。” 他正后怕,果然下一秒,远处的仙子一侧目,就看到了他。 紫霞仙子没有任何反应,仅是淡淡瞄了一眼,又收回目光,偎依在孙悟空怀中,享受着短暂的温存。 整个画面美好之极,也刺眼之极。 倒是天蓬,被发现后,走也不是,躲也不是,尴尬退回离自己最近的一棵桃花树前,悻悻然低下了头。 这会儿却是人模狗样,懂得礼义廉耻了。 桃花开得热烈,香气在天蓬肩头环绕,他等候多时,拿捏着一朵小小的花,不知思忖着什么。 不消片刻,紫霞仙子走到了他的面前。 孙悟空已经离去,紫霞姣好的面容上隐隐透着怒气,四周一番观望,确认没有其他闲人后,语气不甚友好:“堂堂天蓬元帅,竟行此猥琐之事,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天蓬打个呵呵,稍显拘谨:“仙子说的哪里话,本帅只是照例巡视天河,偶然撞见你与齐天大圣,实是避让不及,仙子莫怪,莫怪。” 紫霞冷嗔一声,微微昂首,神色颇有几分傲慢,她道:“天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虽说这次你帮了我一把,但你别忘了,上次可是我替你解的围,你我两不相欠。” “是是是。”天蓬笑回:“仙子说的是。” 紫霞不愿多言,寥寥几句之后,就要离开。而天蓬似乎意犹未尽,紫霞转身之际,天蓬拦道:“仙子且慢。” 紫霞冷漠地看向他:“还有何事?” 天蓬厚着脸皮邀约:“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上次没来及感谢仙子,改日若仙子得空,请赏薄面,你我天河再叙。” 紫霞秀眉一蹙,语气透着厌恶:“我不是说了,两不相欠。” 天蓬不以为然,摇摇头,神秘的,有意凑近了紫霞,与她几句私语。 紫霞本想避开,可天蓬简单的几句话之后,令她脸色大变,当下震惊的看着天蓬,朱唇微张,翕动着,一个字都没有说出。 天蓬依旧云淡风轻:“仙子,我与你多年交情,本帅性情如何,行事如何,你比旁人看的更加真切。”他挺直了身躯,声音更洪亮了些,听着十分爽快,“仙子不用紧张,我只是想好好谢谢你,绝无他意。择日不如撞日,这样吧,仙子,明天的这个时候,还是这个地方,你我不见不散。” 紫霞没有回复,盯着天蓬,波澜万丈的眸子里疑虑和惊异久久不息。 天蓬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许,真的只有她知道。 从天河回到元帅府,天蓬笑呵呵的,幸灾乐祸道:“俗话讲,英雄难过美人关。齐天大圣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遇到紫霞仙子这般美色,难以自持乃是常情。之心姑娘,你也看到了,那猴子只顾得眼前新欢,将你忘得一干二净。” 他剥开我的伤疤,毫不在意我的情绪,方才桃林之中,晚霞之下,已然体会到心处冰窖的寒凉之感,此刻逃离战场,他还是不肯放过我。 遂回:“我区区小妖,自知身份卑微,比不得你们天上高贵的仙子,你倒不必冷嘲热讽。既然孙悟空有更好的选择,我焉敢不成人之美。” 天蓬笑笑:“还是之心姑娘大度,到底是长痛不如短痛,洒脱一些,对彼此都好。” 固然再落魄,再坦然,也不需要他几句话语安抚。不必要将自己的一切心迹公布于众,更不需要无谓的,三言两语的关怀。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不想搭理他,便回到房中休憩。天蓬独自在外,磨蹭高兴了好一会儿,才兴致勃勃的离去。 有什么事情,值得他这么兴奋。 天知道。 次日,天蓬履行约定,果然收拾齐整,早早的出了门。 他步履矫健,神情明朗,衣着打扮显然也是花费了心思。如此春风得意,不晓得的,还以为是要与心上的人儿共度良宵。 看来他很重视这次会面,仿佛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他因何喜悦,他的计划又是什么,不得而知,可是心里隐约不安,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天蓬就像一把钥匙,出现在我毫无防备之时,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劫难的大门。初时被同门之情蒙蔽双眼,怎料得回过神来,早已被他推进万丈深渊。 其中痛楚,不能言表。 我自然不会任人宰割,他已经准备好了下一步动作,若我继续不闻不问,往后完全被他吞噬,也不是没有可能。 游荡幻境之中,寻找着微弱希望。茫茫碧顷,真真无边无际。别无他法,只得合上双眸,静下心,施展术法探寻出路。 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被我找到了破绽之处。 原来出口所在,不是高耸的阁楼,亦非无法企及的边界。它隐藏于层层水波之下,正处于隐秘的旋涡中。 心中大喜,恐事态多变,捏着诀,立时冲破幻境。 敢情身之所处,是一把紫檀透雕折扇,扇面所绘,恰是水雾缭绕的碧波阁楼。 此扇做工精致,搁置在元帅府,实在大材小用。担心日后天蓬术法精进,再用它来对付我,何不今日就将其掠走,好绝了他的念想。 当即挥袖,将折扇收入囊中。 将将离去,尚未跨出门槛,闻得几声惊慌呼喊,惊呼声由远及近,由小及大,渐渐嘈杂起来。 细一听辨,约莫是有人擅闯元帅府,正被层层阻隔。 此地不宜久留,恰好可以趁着混乱间隙,悄悄逃离。 化作一道白光,倏忽间一跃而上,于半空俯身探望,见元帅府上上下下,已然乱做一团。 非是我挑起的风波,也没有任何兴致隔岸观火。当务之急,是离开天庭,先往人间找一处藏身之地,待恢复自由,再作打算。 主意已定,便是火急火燎,快马加鞭时,猛然发现身后有什么人紧紧跟着,惊讶地回头一看,却是一道再熟悉不过的金光。 第278章 三世诸佛 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怕过,以往再苦再难,还活着,就可以撑下去。可是活着已经够艰难了,为什么,还要经历这般难堪的情景,所剩不多的几分尊严都不能留下。 阳光明媚,我却赤条条,如同一个身无寸缕的乞丐,无端暴于众人眼中,天下偌大,无处可逃。 云头上,他一如既往的飒爽。不费吹灰之力,迅速拦住了去路。四目相对间,彼此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本就不合时宜的相逢,惊慌在所难免。刚一停步,刻意拂过宽大的衣袖,遮住已经隆起的腹部,其实他看的真切,是我自己心虚,掩耳盗铃罢了。 不敢揣测他内心所想,光是一双冒火的眸子,已令我肝胆俱裂。 他少有的冷静,盯着我,不言不语,胜过千言万语。 孙悟空努力克制着自己,双拳紧握,呼吸颇为急促,已濒临暴怒崩溃的边缘。眼底的晦暗瘟疫一般将他笼罩,密不透风,不经意瞄去一眼,便觉呼吸不畅。他额上青筋暴起,更显得面目狰然。 此刻的孙悟空,是活脱脱的地狱使者。 战战兢兢后退两步,讪讪低下头去,大气不敢出。 我做错了事,不奢望他会原谅,他心里有气,尽可以统统发泄,我全盘接受,不会有任何怨言。 注视良久,云头的风慢慢泛起寒意,孙悟空才一步步向我靠近。 他问:“你是从天蓬的府上出来的?” 我心中一惊,愕然抬眸,见他一副明了之状,想来是明知故问。便大胆猜测,方才擅闯元帅府的人,可能是他。他看到我从那里逃出,才一路追过来的。 若将近期状况全盘托出,孙悟空免不了胡思乱想。若是不说,他肯定会认为我在隐瞒什么。两难之下,支支吾吾,一时无法作答。 他再问:“这段时间,你都去哪里了。”孙悟空皱着眉头,不悦的,却有几分肯定,沉着十分:“一直住在天蓬府上,对么。” 两个问题都没有得到回复。 没有回复就是最好的答案。 他忽的捏住我的双颊,逼迫我与他直视。孙悟空的眼睛布满血丝,渐渐将要失去理智:“为什么?” “为什么去找他,俺老孙哪一点比不过他。区区一个天蓬元帅,将你迷的有家都不愿回了?” 他毫不掩饰地表露自己的情感,重复询问着为什么。痛苦,不甘,失望,思念,刹那间统统迸发。 开始还在克制,隐忍,末了,终究忍不住泪落满襟。 他从没有哭得这么撕心裂肺,像一个被抛弃的娃娃。一瞬间,万种辛酸痛楚涌上心头,除了眼泪,只有眼泪,一颗颗倾诉着他的委屈。 看起来,他好像还是我的少年。可是,实际上,我们似乎无法再拥有彼此了。 他不接受我的拥抱,不接受我的亲吻。 他跌坐云头,最无助难过的时候,他明明渴望,却又拒绝我的亲近。 因为他一想起,这些事情,我和别的男人也做过,他想起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肌肤之亲,就会发狂,会觉得万箭穿心。 任何人都接受不了。 即使爱到,可以为对方付出生命。 除了一句句声泪俱下的对不起,我什么都给不了他。 两个孤独的灵魂,应当如何给予彼此温暖。 如何能,不去介怀。 孙悟空带着我,重回大圣府邸。他不是无情无义之辈,所以依旧愿意收留我。 他的宽容忍让于我而言,是莫大的恩赐,是想都不敢想的绝处逢生。 只要他不嫌弃,我可以一辈子待在他身边。此后别无所求,能看到他,能为他端茶倒水,就已经心满意足。 他尝试接纳我,我尝试着让他接纳。我们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可是,每一次,我的抚摸,亲吻,都让他不由自主的抗拒。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排斥着我。 慢慢的,我发现,他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爱我了。 他在逃避。 至于腹中胎儿,他只问过一次,问,那是谁的。 我没有回答,他也不再问了。 不是没想过打掉这个孩子,可孙悟空从不许我出门,并且对外宣称,我腹中所怀,是他的骨肉。 他天性善良,在我面前,更说不出什么重话。他默许了这个孩子的存在,同时无视他的存在。 直到有一次,他在外喝得酩酊大醉。回府后,我侍奉他更衣,本打算等他躺好之后,煮一碗醒酒汤给他。哪知被他一把推开,醉醺醺的,陌生人一般,指着我的鼻子骂道:“别在俺面前晃悠了!你……你知不知道,每次看到你挺着肚子忙前忙后,老孙心里有多难受。为什么,你要留下这个孽种,你让俺颜面扫地便罢了,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伤老孙的心!” 被他猝不及防的推倒在地,腹中一阵疼痛。缓了许久,等他逐渐朦胧了,自己头重脚轻倒了下去,才扶着床,忍痛踉跄起身。替他擦去脸颊的唇印,换了身干净衣服后,默默退了出去。 告诉自己,不怪他,不怪他。 他已经替我背负太多,剩下的,是自己的错,就自己承担。 孙悟空酗酒愈发厉害,一整天里,很少见到他有清醒的时候。 我也,很少再见到他。 他不希望看见我,那么,我乖乖听话,不给他添堵。 可是后来,唯一一次,他主动吻我的时候,口中所唤,是紫霞的名。 更乃至,紫霞亲自登门,以好友相聚为由,彻夜未归。 我知道,他应该,是放弃我了。 他与紫霞出双入对,日日把酒言欢。偶然起了兴致,二人便携手去往人间,每每尽兴而归,好不快哉。 这一对神仙眷侣,堪堪的羡煞旁人。 紫霞来后,我就没有机会去照顾孙悟空了。 掖被子的是她,打理庭院的是她,更衣送茶的也是她。 我的存在,早已经可有可无了。 紫霞仙子抽空来探望我,坦言:“孙之心,一步错,步步错,若你当初没有回来,他可能还会念你。可是现在,陪在他身边的人,是我。我说过,无论结局是好是坏,你我都需坦然面对,谁都不要抱怨。我抓住一切机会与你较量,我比你更爱他,更懂得怎样才能帮到他。何为天命,时至今日,你应该看清楚了吧。” 她道:“你是时候退出了。” 她确实赢了,赢得光明磊落,我也输得心服口服。 离去时,紫霞留下一些药石,并不多费口舌,言简意赅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的人生,我本不该干涉,只是好心劝你一句。往后的路应该怎么走,你自己抉择。” 第279章 依般若波罗蜜多故 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我早都想好了。 我胸无大志,是再普通不过的女子,既不温柔,也不乐观,偶尔会发些小脾气。拥有平凡的家世,平凡的生活,我以为,会平凡的过完这一辈子。 直至遇见了他。 他是最耀眼的存在。 自从那日他带我回家,看到他固然一肚子委屈,仍有心救赎彼此时,我想,这就够了。真的。 我愿意替他挡住所有的风浪,往后再苦再难,我来受。我会继续留在孙悟空身边,哪怕他会讨厌我,无视我。 他在危难中朝我抛下绳索,挽救我于黑暗困顿之时,即便日后风吹日晒,绳索变得脆弱腐朽,不再坚韧,我也会紧紧拥它在怀。 至少,他曾情真意切的对我好过。 人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煎好了紫霞送来的药,黑乎乎,尝一口,苦的发涩。 没有丝毫留恋不舍,仰头,一饮而尽。 药效发挥的极快,我腹痛难忍,一时间没支撑得住,无力地瘫倒在血泊中。 仿佛身处寒冬腊月,不住的发冷颤抖。下腹绞痛无比,千刀万剐一般,疼出了一身的虚汗,可我咬着牙,自始至终,都没有一声哼吟。 那团血污终于被剥离出去。 我也失去了半条命。 卧床那几日,身子虚的厉害,孙悟空始终没有露面。虽然有人服侍左右,但我就是特别想见他,只想见他。 我需要他。 可是四下都说,他仍然花前月下,美酒不断。 竟沦落到,连见他一面,对他好,都成了奢望吗。 在他眼中,我这么快,就变得这么微不足道了。 我不要王权,不要名利,世俗赋予的一切,皆可以全然不顾。放弃我的骄傲与自尊,忘却曾经尝过的所有苦果,孤注一掷,将最后的希望押在他身上,心存侥幸,或许,这一次,他会让我成功呢。 于我而言,全世界都比不过一个孙悟空。 但是,他不要我了。 他不要我了。 无论从前现在,过去未来,我一直不肯承认的一件事是,在他的世界里,有我是个笑话,没有我,方可称为神话。 因为做错事,心存愧疚,便想着弥补,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愿意。 可知,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错了,就是错了。即使破镜重圆,也无法回到最初的状态。 等到能下床的时候,我去找孙悟空。他正吃着桃子,望着池子里的莲花神游天外。 委身坐在他的身边,看着池水里的鱼儿,略略斟酌后,开口道:“哥哥,你休了我,去娶紫霞仙子罢。” 他侧目看了我一眼,并不意外,没有正面的回应,往池子里扔一把鱼食,反问:“你身子好些了?” 我点点头,等着他的回复。 他翘起二郎腿,沉默了好一阵子,始终没有动静。 我强作镇定,平静的,淡淡笑道:“人总是要经历一些事情,才会了解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你我有缘无分,便不必强求。既然已经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就把握时机,大胆喜欢。不管对你,对我,还是她,都是好的。” “哥哥,分开了,我们也还是好朋友。” 他撇过头,轻笑了一声,起身:“好啊,好。”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再说,咬了口桃子,拂袖而走。 目送他离去,想到他这一个转身之后,可能永远不会再回头看我了,瞬间失去所有力气,陷入了深深哀伤。 返回房中,失魂落魄地慢吞吞整理自己的东西,才发觉,除了孙悟空送的几个小物件儿,这个家,好像已经没有我的痕迹了。 不久,他亲自送来了休书。 孙悟空道:“往后,你就不姓孙了。” 僵硬的微微一笑,点头接过休书,忍不住又嘱咐他道:“我不在,你少喝点酒,保护好紫霞仙子。哥哥,愿你们,比飞却似关雎鸟,并蒂常开连理枝。” 万物终有时,我们,好聚好散。 言尽于此,默默整理好行囊。临别,孙悟空突道:“天蓬元帅在府门口等你。” 难以置信的回头,孙悟空纹丝不动,依旧背对着我,平淡补充道:“你在他府上偷偷留了那么久,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进去了。”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被他一句浅浅的话语打的溃不成军。意欲辩驳,却如鲠在喉,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咬着牙,狠下心去,最终夺门而出。 提出分离,已经用完了所有勇气,为什么最后一刻,他还要羞辱我。 府门口,天蓬真的在规规矩矩等候。看到了我,看到了我已经平坦的小腹,他原本就没有笑容的脸上愈发严肃。 天蓬的喜怒哀乐,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除非他死了,我心里才会痛快。 孙悟空自作聪明地以为,我的退路是天蓬元帅,但他不知道,我比他,更恨天蓬。 如今出了大圣府邸,我就是自由身,没有人管得了我。 天蓬走过来,拦着路:“听说齐天大圣要放你走,之心,你准备往哪里走?” 侧身,想绕开他,被天蓬步步紧逼,他道:“这是好事一桩,你怎么还不高兴,你不是一直想和他分开吗。” 此言一出,我狠狠瞪他一眼,按捺内心的冲动,提醒道:“天蓬,你与我非亲非故,是不是管的太多了。” “虽与你非亲非故,却一见如故。” 单单看到他的人,都使我烦躁不安,一番纠缠,更觉身心俱疲。 “别跟着我。” 天蓬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你害死了我的孩子,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之心,你认清局势,现在能帮到你的人,是我天蓬。” “若不是你,我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天蓬一时无语,默了一默,勉强作出退步,他松开手:“那好,既然横竖要走,走之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往后,哪怕陌路,我天蓬也认了。” 他问:“走不走?” “你认不认的,与我何干。我不会跟你走的。”下定决心,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瓜葛。 一句话惹恼了天蓬,他刻意压低声音,威胁道:“之心姑娘,你的齐天大圣保护不了你了。你现在的样子,跟砧板上的鱼没什么区别,要知道,就算我真对你做了什么,又有谁奈何得了我呢。我是给你面子,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啪!”天蓬话音未落,结结实实挨了我一巴掌。 纵然再落魄,再卑微,他都没有资格与我谈条件。何等放肆言论,他怎么说的出口。 天蓬恼羞成怒,捉住我的手腕:“之心姑娘,你这么无情,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紧接着一把将我拽了过去,道:“恕本帅对不住你了。” 第280章 得阿耨多罗三谬三菩提 人心深不可测,善恶是非更是真假难辨。也许天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也许,他是被我激怒,一时冲动。 哪有什么一时冲动,就算冲动,也当为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天蓬聪明至极,且心思缜密,他一步一步设好圈套,只等我不经意间,自投罗网。 他将我带到人间,在高耸入云的山巅悬崖降落。此地无人迹,无飞禽。只有吹过脸颊冰寒刺骨的风,日复一日孤独地盘旋。 身子尚未完全恢复,薄弱的体格难以抵挡刀锋一般的凉意。强撑着,环视一圈后,警惕地看向天蓬:“你带我来此作甚?” 天蓬回:“此地廖无人烟,十分僻静,不会有谁打扰我们。闹出再大的动静,也无人知晓。” 听他此言,晓得天蓬可能会作出对我不利的事情,顿时进入临战状态,像一根绷紧的弓弦,盯着天蓬,谨防他的冒犯。 天蓬走到崖边,俯视着浩渺河山,平复自己的心绪。他目光游移,最终定格在无底洞一般的悬崖深处,缄默了好一阵子,也思索了好一阵子,他问:“之心姑娘,你口口声声说爱他,爱是什么?” 天蓬平静无比,自问自答道:“爱是成全,是祝福,是无限的包容。是你看到他开心,也会跟着快乐。” 他宽阔的衣袍在空中飘舞,猎猎作响。天蓬眯了眯眼睛,转过头:“之心,你成全了他,他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我问你,你快乐吗?” 不知他何出此言,双唇紧抿,默不作声。 他呵呵笑了两声,宽慰道:“你太紧张了,我又不是吃人的妖怪,你怕什么。况且你身体抱恙,之心姑娘,我不会趁人之危的。” 话虽说的冠冕堂皇,而我的紧张与否,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敌强我弱,需得时时戒备,尤其,是面对一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 天蓬眼睫微垂,似乎回忆着什么,停顿片刻方道:“说实话,我非常钦佩你,也很羡慕。看见你和齐天大圣手挽着手,无忧无虑在天河漫步时,就羡慕了。之心姑娘,你笑起来真的特别美。那时候,看着你对孙悟空充满爱意的笑容,我就在想,什么时候,我也能遇到这么一个女子,她可以全身心的爱我。若是有生之年能遇到这样的人,我一定不会辜负她。” 唇角一勾,失声而笑,一切都结束了。他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 “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猴子吗?你一定很疑惑,为什么孙悟空每次看到我,或者提起我,都会百般厌恶吧。” 天蓬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晓得我不会回应他的任何问题,因此也没打算等我回应。 他继续补充:“猴子讨厌我,我还讨厌他呢。凭什么我得不到的,他轻而易举就能得到。论资历,他比不过我,论相貌,我也不差。他的脾气,秉性,皆不如我。凭什么,他能同时得到你和紫霞两个人的青睐,你们一个个,爱他爱的死心塌地。我实在想不通,他究竟好在哪里。” 说着,天蓬激动起来,自己戳到自己的痛楚,立时横眉竖目,咬牙切齿。 他心里有说不尽的无奈与怨言,嫉妒一点点蚕食掉他的理智,一步步指引他误入歧途。 “但是。”站在离他五步开外,听到他无力的诉说,觉得十分荒谬,冷冰冰道:“他自始至终没有招惹过你,他是好是坏,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是你自己心胸狭隘,小肚鸡肠。” “你说得对,我就是心胸狭隘。我就是见不得他抱着一个,爱着一个。”天蓬应的干脆利落,不再遮遮掩掩,似乎是打算将自己的心里的秘密一股脑儿全部讲出。 他道:“恐怕你还不知道,猴子当时瞒着你,在遇到紫霞之后,一见如故,偷偷与她花前月下时,两个人多么亲昵。” 我确实不知,也不愿意听他再提。 怎么这根刺,总是反复的往心口扎。 天蓬不管不顾,非得一层层揭开我的伤疤:“他与紫霞的事,恰好被我撞见,就是因此,猴子一直不待见我。他害怕我会告诉你,才一直提防着我。你以为他多么光明磊落,对你,他也并非坦诚相待。” “你又不是他,他想的什么,你怎么清楚!” “若非如此,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吗?你会被他一纸休书赶出门外?” “那是你在从中作梗。” “何为从中作梗?那你也不是我,怎么就知道我不是在成人之美。” 可笑,可笑,到底是谁给了天蓬这么大勇气,让他变得如此理直气壮。 被气到发笑,颤抖着问:“成人之美,你成谁人之美。” 天蓬答:“不止你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我也有。” “你守护谁?”笑着歪一歪头,顺口问道:“紫霞仙子吗?” 只是讽刺性一句怒怼,却让天蓬刹那间偃旗息鼓,他喉咙动了一动,头发丝都变成刺,呼之欲出的回复被拼命咽下,看着我,终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抿紧了唇。 意识到有些蹊跷,天蓬突然的沉默绝非正常反应,慢慢收回笑容,暗自揣测时,天蓬抬起眼睫,神色晦暗的问:“你也看不起我?” 他的一句反问使自己退回一个劣势的地步,语气颇为强烈,隐隐透露出一些紧张和忐忑,还有一丝丝若有似无的自卑与期待。看来,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格外在意。 “想要别人看得起你,首先你得有这个实力。天蓬,我确实看不起你。” 不是让他心满意足的答案,天蓬变得暴怒。只是简单的回答,仿佛一支箭,狠狠刺痛了他的心。 他眼睛瞪如铜铃,再也无法忍耐,高吼着:“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我为她做了那么多,不求回报,只希望她开心,为什么,她要将我的一颗真心踩在脚下。” 我听得清楚,暗暗震惊,难道,天蓬心里,早已有了中意的女子?看着他痛苦万分,显然为情所伤,难以自制。遂问:“她是谁?” 天蓬粗喘着气,情绪激动,他道:“你不是冰雪聪明,已经猜出来了吗?” “紫霞?” 心里咯噔一下,大脑一阵木然,回味着天蓬说过的话,不禁蹙紧了眉头。 “不错,正是紫霞。”天蓬给出了明确的答案,道:“不怕告诉你,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去做,即便豁出命去也愿意。我知道她喜欢孙悟空,奈何孙悟空已经有了家室,不要紧啊,那我就拆散你们,给她创造一次又一次机会。我故意陷害你,被猴子找上门来,本以为无路可逃,是她替我解了围。她肯出面,就算当时我被孙悟空打死,都无所谓。我真的高兴,太高兴了。” 天蓬笑着笑着,突然间眼眶湿润,悲从中来:“为她所做一切,我从不后悔。即使,我亲自,我亲自把她送到了别人怀里。你可知,看着她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朝朝暮暮,我心里多么痛苦。她默许了我的所作所为,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自己的爱情,可是,她还是瞧不起我。哪怕坏人由我来做,都没有关系。我以为,她至少会心软,哪怕与我做个普通朋友也好。但是从始至终,她都不肯正眼看我。” 天蓬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埋葬多年不敢见人的心事,透支了他所有的精力。 他那些小心翼翼藏起来的秘密,似一颗青涩的果实,在情窦初开时,被摘落掩埋。因为终年不见日月,等到今日再拿出来,才发现,它早已干瘪发霉,丑陋不堪。 万般作为,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281章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 一心痴于妄想,害人害己,自然不会善始善终。依靠阴谋诡计步步为营的人,往往作茧自缚,满盘皆输。 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心术不正,就不要怨天尤人。 天蓬痛定思痛,一往情深的单相思已经将他伤的血肉模糊,悲苦之余,他却不肯罢休,依旧不撞南墙不回头。 爱是什么。 爱是一把双刃剑。 爱可以使人心存温暖与感激,将你塑造的闪闪发光。爱也可以填饱私欲的沟壑,无形之中摧毁你的一切。 我们无一不是行走在剑刃上,经年累月,究竟变作什么样子,丑恶或者友善,恐怕自己都看不清了。 天蓬自我安慰:“其实,她就这么心无挂碍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敢爱敢恨,大方高贵,也挺好的。她不用像我一样,否则这数不尽的牵挂烦恼,她顺风顺水过得习惯了,如何承受得了。” 天蓬深吸口气,苦笑一声,凝视着万里苍穹。他嘴巴一动一动的,使劲点着头,喃喃自语:“好,挺好的。” 在山顶的时间稍久了些,冻的瑟瑟发抖,一时站立不住,便靠在身旁的石壁上,一边抵挡风寒,一边观望着天蓬的一举一动。 少顷,他整顿精神,拍一拍衣袖上的灰,返身向我靠近。 他褪去悲伤,眼尾含着几分果断。目光中带有怜悯,更多的,是坦坦荡荡的无畏与解脱。 天蓬抛却方才的诸多烦恼,直言:“今日带你来此,是想最后再为她做一件事。” 最后做一件事? 难道,我的离开还不够么。曾经遭受的那些屈辱和蔑视,还不够么。 人心,究竟要贪得无厌到什么时候。 天蓬与我相距,不过咫尺。看着我有意识的躲避,他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恢复了几分漫不经心,轻声开口:“之心姑娘,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斩草除根’这个词?” 我怔然一愣,直视着天蓬漆黑的眸子,知他为爱入魔,不曾想,他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他当真,是要坏事做绝吗。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天蓬伸手挑起我鬓前一缕青丝,教我嫌弃地避了开,他便收回手,哼笑一声,满不在乎:“怎么说,你与猴子也曾做过夫妻,难保往后不会破镜重圆。之心,我得替仙子考虑啊。不除掉你,我这心里总感觉惶惶不安。”天蓬稍稍弯腰,大胆面对自己内心的阴暗:“你已经受了一次委屈,不妨,再辛苦一次。” 天蓬毫不留情,他这副嘴脸,我越看越觉得陌生,越看越觉得可怖。 竖起了全身的刺,疾言厉色,警告道:“上次是我大意,让你有机可乘。你以为,我还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孙之心么?” 天蓬面不改色,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好了,别挣扎了,再反抗都没有用,没人会来救你。你放心,我会记得你的。以后每年的今日,我都会来这里看你。你一定不会孤单。” 举起手,打算狠狠扇他一个耳光,让他清醒。天蓬这次聪明了,眼疾手快的将我捉住,故意皱着眉:“我说了,你乖乖的。” 他道:“生死,都是一瞬间的事,不会太痛苦的,你要相信我。” 我咬着牙,狠厉道:“既然你活得这么痛苦,不如自己去死好了。死了,一了百了,反正这个世上,也没什么人喜欢你。” 被他逼得无路可退,挣脱也挣脱不开,索性一吐为快:“你以为自己多么无私,你那一厢情愿的爱其实半文不值,但凡紫霞仙子稍有回应便罢了,可是人家压根不把你放在眼里,你堂堂天蓬元帅,活得比蝼蚁还低贱。” 盯着他的眼睛,毫不示弱:“如果有可能投胎转世,就去做一头猪吧。每天除了睡,就是吃,什么烦恼都没有。做一头猪,都活得比你快乐。” 这次真的激怒了他,天蓬勒住我的喉咙,用力撞在了石壁上,震得我头脑不住发晕。 他凑得越来越近,狰狞的面容无限放大,虽状如恶鬼,可我只看到了他似要吃人的,猩红的眼珠子。天蓬挣的用力,一双眼睛都快脱出,他道:“我对她的爱,岂容你如此践踏。既然你这么喜欢恶语伤人,不如,临走之前,我再告诉你一件事,让你走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被他勒的喘不过气,二人势同水火,此时此刻,谁都不肯退让。 不相信他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对他要说的话,也不甚在意。 天蓬本打算松开手,眼见我要瘫坐在地,立刻又加重力道。这份力,他拿捏的十分到位,不至于让我喘不过气,但是也并不舒服。 天蓬的眼睛明了又暗,藏着丝丝报复的快意,他一字一句慢悠悠道:“之心姑娘,其实,我根本没有碰过你。”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教我登时呆若木鸡,以为自己糊涂,听岔了。看着他撕破脸皮后,还要拉我下水的猥琐面庞,忘记了呼吸。 天蓬笑的十分阴险,他故意看我笑话,笑的语气都颤抖了。 “我天蓬虽好女色,做事却是有分寸的。毕竟,我得为她守身如玉啊,别的事可能做不到,但如果连自己都控制不住,又有什么资格去爱她呢。” 他呵呵呵呵的笑,而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冲击的太过突然,一时头重脚轻,什么意识都没有。 “做戏总得做足,别人才会相信啊。” 天蓬笑的愈发乖张:“孙之心,你听清楚了吗?” 他不怀好意的将视线转移到我的小腹:“你活的太认真了。你杀死了你和他的孩子,那是你和齐天大圣的孩子,是你们的孩子” 他刻意加重语气,重复性的捅着刀子。 “我劝过你,不要杀生害命,我已经尽力了,是你自己不乖,不听话。” “你们唯一的孩子,被你亲自害死了。” 天蓬一松手,我便如同一具尸体,缓缓地,滑落在地。 天蓬放声大笑,笑的痛快解气,笑的眼泪都飞了出去。 他在那里笑,我看着,却感觉世界一片寂静。 这个人,怎么只张嘴,没有声音呢。 失去了浑身的力气,只能感觉存活在胸膛里的心脏,扑通,扑通,木然跳动着。突然,耳朵里终于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大脑也开始嗡嗡嗡闹作一团,仿佛无数只苍蝇乱飞,横冲直撞。 天蓬笑够了,半蹲下来,靠近了我的耳朵,他说:“虽然很抱歉,但是,你得比我更痛苦才行。谁教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呢” 指尖微微发麻,天旋地转中,本能的想去触摸自己的肚子,已经伸出去一半的手,忽然停滞在半空中,颤抖着,迟迟没有落下。 天蓬嘻嘻一笑,眼睛里光彩四溢,他摊着手:“没了,什么都没了。” 第282章 是大神咒 什么都没了。 人间寂凉,如深秋般清冷。亘古至今,世事不如人意者,十之八九。诸多忧愁,皆一念起,而一念灭。 我得到了什么呢,好像什么都没有得到。 既然什么都没有得到,又谈何,失去呢。 天蓬蓄力,一掌劈在我的天灵盖。刹那间,灵魂剧烈震颤,仿佛肉体四分五裂,三十余年的过往,旋即碎成了风中千万粒尘埃。突然感觉无比畅快,所有感官被放大,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什么也不愿想。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阳光暖洋洋的,风儿也温柔起来。 周身轻盈,正恍惚,忽觉化身成了一只美丽的蝴蝶,扑扇着翅膀,晶莹剔透,曼妙多姿。而后奋力飞舞,去追寻属于自己的自由和光明。 孙之心,终于死了。 滚烫的心脏逐渐没了生息,被世俗的枷锁一寸寸勒紧,皮开肉绽,已无生还余地。 孙之心死了,那活着的,是谁呢。 这一副不堪为人的躯壳,千万人向往的不灭之身,是谁的呢。 明明不该这么结束,我的痛苦还没有人感同身受。 为什么,非的是我呢? 被黑暗吞噬的最后时刻,我如梦初醒,还尽了所有的恩情善意,于业果中涅盘重生,我想,无论是孙之心,还是顾倾城,这个世上,都不会找寻到半点踪迹了。 她们已经灰飞烟灭。 太过感情用事的人,早就该葬身苦海。 醒来时,四周安静的可怕,疲惫地撑着眼皮,雾蒙蒙什么都看不清,木然中,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镇定,疏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醒了。” 他伫立身前,好一会儿,我才终于看清。 六耳。 他道:“你落下悬崖,幸好那崖底有一处深池,才不至于缺胳膊少腿,不过你伤的太重了,要彻底恢复怕是不能,我已命人去花果山报信,听说美猴王上天之后许久未归,你先在此处静养,等有消息了,我送你回去。” 我不解,抬眸定定看着他,忍着胸腔的刺痛,嗓音沙哑,暗怀不屑:“你,你送我回哪里去,美猴王是谁?” 六耳一愣,矮身坐下,一只手覆上我的额头,俨然一副医者仁心,又把一把脉,神色凝重许多,几番思量后,他道:“美猴王是你的夫君。” 我摇摇头,没有半分犹疑:“我没有夫君。不认得他。” 六耳蹙眉,语气多了分探究,缓道:“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他的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东西,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松香,隐约又飘来果子的清甜,难得的静谧时刻,我的心如同死水,泛不起丝毫波澜。 “不知。” 躯壳薄如蝉翼,无法承载哪怕一句话的重量。妄自沉沦于幻象,只有温热的鲜血可以救赎,血流尽了,就结束了。 为什么,还不结束。 “那你是谁?”六耳微微颔首,眉宇间含着几分温润,悠悠反问。 答:“山野农妇,无名无姓。” 他敛了眸中光彩,笑意渐退,可能对我的言行举止颇是疑惑,却见我态度冷淡,不好再说些什么,即道:“罢了,你且安心调养,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手下,我会治好你的。” 面对他的关切与无奈,我出奇的冷静,见他要走,握紧了手中锦被,道:“谢谢你的好意,谢谢你救了我。” 六耳回眸,神色带着揣度,他心思缜密,眨眼间就恢复如常,道:“孙夫人说的哪里话,你……” “你我素不相识,肯出手相救已是天大的恩情,今后若有机会,定当报答。只如今我有要事在身,不宜久作叨扰,请你让我离开吧。”打断了他的客套,直接表明心意。 长长的路途,有的人注定孑然一身。任何人与我亲近,都没有好下场。 我也不想再亏欠谁了。 六耳看出我的坚决,稍作踌躇,抿一抿唇,点头道:“好。” 他向来行事利落,与我的关系也仅仅点头之交,能称得王侯,就不会在这等小事上纠结。 我是个棘手的麻烦,从认识的第一天起,他就了解。 所以他应的爽快。 我走的也洒脱。 原来一个人了无挂念,是可以活得如此放纵酣畅。 好久,好久好久,没有痛痛快快喝一场了。 白骨夫人陪我走了最后一遭。 也许是六耳授意,也许是她念及与我当初一点点的姐妹情谊,固然这点情谊微不足道,她还是为我折柳相送。 我说:“还会再见的,但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不懂。 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哈哈笑着:“我醉了,这次是真的醉了。” 靠在她胸前,痴痴看着她优美的下颌线,握住白骨细嫩的柔荑,深深嗅了一嗅,心底突然生出无尽哀伤,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紧紧抱着她,反复确认:“你会记得我吗?会记得我吗?哪怕过了一百年,两百年,五百年,你还会记得我吗?” 不等白骨回答,兀自摇头:“不,忘了最好。忘记了,你们就可以重新开始了。原本你们就不会认识我,又怎么能记住我。” 我们要尽早地告别,如此,才不会像今日这般狼狈。 记不清后来的事了,唯一能勉强想起的,是嘴里的咸。 是谁哭了。 除了我,还有谁哭了。 七七八八,平生的一些事,一星半点都想不起来了。 终于,隐匿人潮之中。 古人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机未到。 我深以为然,并兢兢业业。 我的足迹遍布四大部洲,所到之处,民不聊生。 不明白他们怕我什么,是怕我手上沾染的无数条人命,还是一语成谶的神机妙算。 可我从南杀到北,杀的都是罪大恶极之辈。 我说你会三更死,阎王就不会留你到五更,这说明,我效率快啊。 讲实话,办实事,有错吗? 有人恨我恨得咬牙切齿,也有人爱我爱的死去活来。 恨我的,是恨我断了他们的财与路,绝了他们的户。爱我的,是爱我为他们铲除异己,给他们铺平了路。 太乱了,太烦了,所以他们都死了。 第283章 是大明咒 我是世间最大的恶,万万妖魔奉我为首。彼时风头无两,饶是六耳也遥不可及。独坐高台,玩弄风云,在巨大的神威压迫下,没有任何人能够与我并肩同行。 无牵无挂,方可肆意而为。 不被世俗枷锁所困,不被痴言妄语所扰,我即我,无他尔。 时刻都在笑,笑凡人愚钝低贱,笑万物只知春秋。在世三十年,庸碌半生,临了仍茫然无归,糊涂数年不知所为,实在是贻笑大方。 匆匆数载,白驹过隙。 日子久了,我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旁人也不记得。他们只知我嗜酒如命,即唤我:酒夫人。 每一年,每一季,都会收到许多珍稀的美酒佳酿。因从不与人共饮,所以没人见过我喝醉时的样子。哪怕是最快乐的时候,他们围着篝火起舞高歌,觥筹交错间,我也只是默默观望。 快乐是无法分享的。 可他们仍然信奉我,敬畏我,口口相传的神秘女子,是拯救他们于危难中的再生父母,只有酒夫人强大的羽翼,才能庇护他们每一代的子子孙孙。 他们,是人,是妖,是魔,是一切众生。 无视天地规则,不分善恶对错,以一己之力撼动乾坤,从古至今,离经叛道第一位,非酒夫人莫属。 这浓墨重彩的一笔,刻在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他们欣赏我的洒脱,赞叹我的神通,每个人都想成为酒夫人,却无一不在惧怕因果循环。 作恶太多,心如蛇蝎,仍然有人认为,酒夫人会遭受业果反噬。 他们说,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是酒夫人最好的结局。 可假如我,不需要所谓,最好的结局呢。 我只要现在。 声名在外,投靠我的人越来越多,不久,六耳也找上了门。 念及往日恩情,我非常愿意与他结盟,此举于他百利而无一害,他欢喜,我亦欢喜。当日便设宴款待,豪爽直言:我的就是你的。 世间一切,为我所用,非我所有。故而对于任何人都不会吝啬,尤其是他。六耳对我的坦诚颇是惊讶,可我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席间笑言:“往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定然竭尽所能。” 语毕,特意赠予他我的贴身令牌,唯一能调兵遣将之物。同时宣告天下,从此后,酒夫人与佛合山,合二为一,生死与共。 奉我为主,即是,奉六耳为主。 这是我对他的最高优待。 怎知立时众妖惊异,谣言四起,说暴戾孤僻的酒夫人,爱上了佛合山的六耳猕猴,爱的轰轰烈烈,爱的无法自拔,情至浓时,将所拥富贵权势,统统献与了意中人。 他们断言,酒夫人是受了六耳蛊惑,那六耳毕生只为高台,从不近女色,若非居心叵测,又岂会轻易折腰。 他们说,六耳是氓之蚩蚩。 旋而谏言;夫人三思而后行,防人之心不可无。 一笑了之。 多么熟悉的一幕,多少年前,我也曾饱受质疑。身处巨大的争议中,因为年少,难免自我怀疑,自我否定。 幸好时间会证明一切,清者自清。 如今身居高位,才发觉,曾经以为不堪回首的往事,在历史的滚滚长河中,像一粒沙,根本无力泛起涟漪。 觉人之诈,不形于言,受人之侮,不动于色,乃是最高心境。 六耳大约心有不安,我与我一时之间判若两人,他尚存迷茫,看不清楚,斟酌了许久,四下无人时,方才靠近说话:“夫人,我一介莽夫,旁人非议对我来说无关紧要,你是女子,名声最是珍贵,你,你不怕流言蜚语么?” “我问心无愧,何惧流言。”看到他眸中难得的几分局促转瞬即逝,我微微发愣,下意识回答后,又听他问:“夫人,我之前对你多有得罪,你也不恼么?” 没想到他仍然念着这些事,轻轻一笑,摇头:“我前世欠了你的,今生要来还债,还完了,便轻松了。说起来,还要感谢你呢。”盯着他深邃的眸子,内心平静的如同死水,接着道:“是你给了我不灭之身,不然,现在我也不会好端端站在这里。” “六耳,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你……不后悔吗?”他迟疑,认真的问。 抿唇一笑,长叹口气,如释重负的回应:“我后悔来到这世上,后悔过往种种。但这件事,我绝不后悔。” 为什么有些道理,现在才明白。 人说生死之外皆等闲,可生死与我而言,亦等闲。 没有什么事情值得留恋了。 有始有终,才是万物根本。 与六耳结盟后,我行事愈发猖狂,好管人间不平事,乃至一个王朝的覆灭,一个朝代的更迭,都有我的功劳。 既爱花开,也喜花败。 人间有诸多降妖除魔的高手,立誓要将我斩杀,此时便兴起了许多话本儿,塑造了好些个神通广大的英雄豪杰,随便拈出一个,就能轻而易举的取我首级。 我听的津津有味,甚至同看客们一起,为最后英雄的凯旋归来高声欢呼。 有志者,事竟成。 一定不要放弃,该有的,梦里都会有的。 寺庙道院香火鼎盛,无人不在合掌祈求,祈求上苍垂怜,将酒夫人除之以后快。来往的人群络绎不绝,我醉卧高枝,睡得昏天黑地。 是什么时候生出变故的呢。大概是,某位正义凛然的山神挡住我的去路时,被我废了仙骨吧。又或许,是在温泉中闭目养神时,不小心挖了哪家道童的眼睛吧。 总之,因为区区几桩小事,惊扰了天上的一些神仙。 天兵天将擒拿酒夫人时,替她出头的是身边几位得力干将,刀剑相向,你来我往,一场战斗说不尽多么激烈,打的天兵天将们落荒而逃,狼狈之状有如丧家之犬,此事不提也罢。 自然,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此番败战,还会卷土重来。 我早已厌倦这一成不变的招式,愁云满面时,有小妖大胆请命为我分忧。 它化作我的模样,替我顶了所谓罪责,被抓上天,短短数日,传来的消息是,斩立决。 须臾间,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第284章 是无上咒 酒夫人被处决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苦日子终于熬到头,黯淡天光好不容易显出亮色,百姓们说不尽的欢喜雀跃,三五成团呼朋唤友,皆奔走相告,一连数月,各城中张灯结彩,犹如过节般热闹。 普天同庆的时刻,我不能扫了大家的兴,独在山中反省两日,沐浴斋戒,无比虔诚。 晚间突降暴雨,一夜无眠。 待旭日东升,风雨喧哗早已消散,我特拟诏令,大赦天下,放出了无数妖魔鬼怪,共享仙恩。 与此同时,断人间寺庙香火,毁仙山道院供奉,短短半月,人间便满目疮痍。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世上的因果循环,就是这么妙不可言。 可我万万没想到,时隔多年,会那么快,再见到他。 一生的梦魇,将我纠缠到快要窒息的梦,永远无法醒来。 大梦,无所有。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诚然,我也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日以继夜的锥心之痛,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自己,永远,不要忘记曾经受过的苦难。 孙悟空自行请命,携天兵天将下界捉拿酒夫人,他不知,抑或是早已知晓却铁面无私,见到我的第一面,他神色凝重,较往日多了几分沉稳,蹙着眉,缓缓吐出一句:“果真是你。” 心头无比畅快,有奇怪的情绪生根发芽,笑言:“齐天大圣,别来无恙?” 他不肯相信我堕落到如此地步,但他心里应该清楚,自天庭一别,我与他,终究陌路。 他是高高在上太乙金仙,我不过卑劣顽皮一只小妖。黑与白,善与恶,势如水火,就像王母娘娘扔出去的一道笔墨,横跨两人之间,是天堑鸿沟,山水不相逢。 我以为,我还爱他。 我害怕自己还爱着他。 他与我近在咫尺,看着他眉眼坚毅,傲气犹存,明明和从前一样,只消站在那里,便灿烂而夺目。 可我的心,跳不起来了。 更甚者,我在想,为什么他还活着呢。 此时此刻,满腔怨念,恨不得将他的心掏出来,碾碎了,泡入酒里咽下。 绝境处熊熊烈火,只有滔天的恨意助我绝处逢生。 他不懂我的恨,他单纯的以为我深情不移,还怨着他。 返回天庭的途中,孙悟空试图将我感化,他道:“俺会让你安然无恙的离开,之心,只要你不再多生事端。” 呵。 倘若我告诉他,从被捕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活着回去,他会如何呢。 看着他略显焦灼的眼睛,阴暗的快意冒出了头,却面不改色,固执的一言不发。 孙悟空,你是不知,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密不透风的天牢中,孙悟空遣退了身边的天兵天将,对我在凡间的种种所为,依然不可置信。他距我不过一步之遥,问:“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与你何干呢?” 笑一笑,眯着眼睛,故作戏谑地反问;“你与紫霞仙子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何必关心起我来?既弃我如蔽履,当眼不见为净。” 他一梗,眉头微微皱起,解释道;“老孙虽与你和离,但不是冷血无情之辈,岂能眼睁睁看你身陷囹圄,而作壁上观。” “你只管作壁上观。孙大圣,你我早已经恩断义绝,如今我落魄,你又何必惺惺作态,我不需要你任何的怜悯。” “顾倾城。”孙悟空忽的改口,唤了声我旧时的名字。 如当头棒喝! 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呢。 恍若隔世。 一瞬间,许多记忆疯狂涌来,我恶狠狠的看向他,咬牙喝止;“顾倾城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是酒夫人。” 他的眼神变得悲悯,那是以往从未有过的怜惜,充满了慈悲的佛性。 他伫立良久,轻叹口气;“是老孙的错,害你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事已至此,皆为后话。 他说;“你放心,俺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天地之大,生死实在过于的渺小。唯有爱恨,于乾坤中转圜,日复一日,肆意生长,早已经面目可怖。 话说回来,我的路途,怎么选,与他孙悟空实在没什么干系。 他走了,走的时候再三叮嘱我,不可生事,静候佳音。 猴子向来有些能力,在天牢几日,因所有人都忌惮他,有他照拂,我也未受困苦。 猴子有好多天没有出现,再次露面时,他亲自打开了我的镣铐。 可我又见他唇色发白,解开镣铐时,右手似乎在发抖。 上下一扫,他今日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脖子下边半根毛都没有露出,不知情的,或以为美猴王竟然畏寒。 我心头暗惊,止住步伐,定定看着他;“你……” 该死的猴头。 他分明……分明……是替我受过了。 一眼就被看穿,孙悟空摇摇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俺说了保护你,你就不会有事。” 本就不愿与他再生瓜葛,而今倒欠了他一个天大的恩情。可恶,可气。 正欲开口,孙悟空先道;“你不必挂怀,追根溯源,都是俺的错。你今日所酿大祸,老孙一并承受。俺皮糙肉厚的,最不怕这些刑罚了。” “但是。”孙悟空正色,“顾倾城,俺只帮你这一次,以后的路,你自己走。若屡教不改,必然自食恶果。” 自食恶果? 闻听此言,刹那间有些恍惚。该食恶果的,不应该是他们吗? 若真有因果轮回,为什么他们,还在言笑晏晏呢。 一路走来,我又做错了什么。 曾经承受的苦难,不够吗? 最爱的人一刀一刀往心口捅,不够吗?爱我的人因我而死,也不够吗? 就连…… 也不够吗? 都不够吗? 第285章 是无等等咒 心酸至极,喟叹命运不公,满腔恨意无处抒发,看着孙悟空一双坚毅的眸,终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合泪,绝望地,踉跄地,朝着黑暗走去。 刚出天牢,看到了红衣似火的她。 紫霞仙子冰肌玉骨,风华绝代,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相比以前更添了几分妩媚,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愈发夺人眼球。 可真是,好久不见了。 她在等我,还是…… 回头,含笑看向身后阴云满面的孙悟空,带着刻意的讥讽,冷若冰霜:“你救我,孙夫人知道吗,她肯定心疼坏了吧。” 孙悟空走近了,敛容屏气,十分之坦荡淡然:“老孙与她并无瓜葛。” 听的我直想笑,却不言语,拉开了与孙悟空的距离,待要离开,与紫霞擦身而过时,女子柔美的声音响起:“孙姑娘,请留步。” 不似以往的口出狂言,今日的她,出奇多了分冷静,娇媚的脸庞尽显关切,仿佛与我姐妹情深,紫霞拦住我的去路:“孙姑娘,多日不见,可否一叙。” 她双眸亮如繁星,恰到好处的笑意自眼角眉梢层层漾开。 明媚如春风的面容,在我眼里,更像是匍匐在黑夜里的猫,看见猎物时,一瞬间显露出的利齿,邪恶而危险。 抿唇一笑,笑的比她更亲和,反握住她的手,柔声细语:“乐意之至。” 诚然,我对紫霞诸多偏见,曾经因此将自己贬低到了泥土里。今日,放下一切荣辱,倒觉得,我与她,并没有所谓高低贵贱。 仅仅羞耻心作祟,如此而已。 孙悟空双目如炬,眉头深锁,不悦地看向紫霞:“你约她作甚,她不属于这里,不要节外生枝,让她走。” 紫霞笑言:“好大圣,你且通融一二,我就说几句话,不会有事的。” 孙悟空无奈放弃。 紫霞带我来到之前误入的一处花海,目光所至,是望不见尽头的,五彩缤纷的奇花异卉,香气扑鼻,却是一把利刃,刺得心口血流汩汩。 紫霞停住步伐,神色轻松,仿佛要与我唠什么家常:“孙姑娘,你记得这个地方吗?我们第一次相见,就在这里。” 当然,永远不会忘记。 第一次相见,美丽高贵的仙子,就给了我致命一击。窘迫,痛苦,不甘,让我的骄傲瞬间坍塌。也是那一刻,我才明白,什么叫做,蜉蝣撼树。 他们本就是命定的神仙眷侣,纵使我拼尽全力付出,起不了半点作用。 紫霞看出我隐忍的痛楚,不为所动,反倒带了些挑衅,顾自说道:“既然是在这里认识,那就,在这里结束吧。” 我正有此意。 冷冷看着她,恨不能立刻咬碎她雪白的脖颈:“你作了孽,欠我的还没还清,怎么结束。” 她秀眉一蹙,昂起高傲的下巴:“孙姑娘,你莫要血口喷人,我作了什么孽,何时又相欠与你?” 见她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怒火噌的从心口冒出,化身罗刹,先骂一句“猖狂妇人!”,继而斥责;“你竟至今不能悔过,难道坏事做的多了,自己都记不清楚了?要我提醒你吗?须得我提醒吗?你勾搭我夫,与天蓬合谋,毁我清誉,而后煽风点火,令我与孙悟空反目成仇,乃至合离。做不得夫妻倒也罢了,你不该,你最不该……”说着,颤抖着指尖抚过小腹,满腔恨意喷薄而出,“不该拿我儿的命作为代价!” “紫霞仙子,请问你夜里可睡得安稳?没有小儿寻你索命吗?你当真问心无愧?” 面对层层压迫,她仍然不屑一顾,妄图开脱:“你说什么胡话,本仙子向来坦荡,从不做苟且之事,不错,我是看上孙悟空了,可我也曾告明与你,你是知道的。” 呵呵一笑,朝她逼近一步:“知道,我知道,那你能发誓,我所有的不幸,都跟你没有关系吗?” 她一瞬间心虚,顾左不顾右,立刻反驳:“那是你自作自受,与我何干,你说是我害了你肚中孩子,难道,是我逼着你药了他吗?更何况,我跟天蓬虽同为仙僚,但来往甚少,他要做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从何而知?你一句合谋便将我定了罪,对我就公平了吗?” “仙子,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拂过她肩上落下的一片暗红色花瓣,“说你合谋是轻的,重一点,就是草菅人命。仙子,说实话,今天见到我之前,你是不是以为,我已经死了。” 轻轻哂笑:“从天蓬那里听来的吧。我想,他那么爱你,事无巨细应该都会告诉你。” 她瞪大眼睛:“孙之心,空口无凭,你怎能如此污蔑我?三界中,喜欢我爱我的人多了去了,难道都要一一回应?” 多么楚楚可怜啊,听的我都要心疼了。可是,只有局中人才能明白她所言多么荒诞,压下浓烈的恨意,细声道:“你以为你们那些破事我不知么,害我之前,你的好天蓬把一切都坦白了。” 她终于放下矜持,咬着牙,仍旧不见棺材不落泪:“孙之心,你欺人太甚!这里是天庭,你刚从天牢出来,难道又想回去吗?本仙子做事,但求无愧于心,你以为编造一些流言就能伤到我?你究竟想怎样?” 看她气红了脸的样子,着实感到可笑,回道:“你不是说要在这里结束么,那我们,就在这里结束。” 掌心黑气凝结,盘桓缠绕,捻着诀,念动咒语,仅仅一瞬之间,狂风大作,卷起漫天花瓣,也拂起了我洁白的衣衫。 紫霞大惊,忙忙后退,拔出了腰间绝世好剑,冷冽的光芒一闪而过,她手握剑柄,寒厉的剑锋径直对准了我。 “孙之心,我不想为难你,你若听我一句劝,就请速速离开,找个深山老林安家。往后不要再与天庭作对,我保证,与你相安无事。如若不然……” 她话音未落,我已翻搅起漫天黑云,掌心冷如冰窟,借着龙吻的余力,我迫不及待,铁了心想要她的命。 从天而降的巨大力量轰的向她袭去,势如闪电,重若泰山,区区紫青宝剑,如何抵御的了。 她的天灵盖会一块块粉碎。 她会在难以忍受的痛苦中,逐渐凋零。 第286章 能除一切苦 香消玉殒,多么美好的画面。 我目不转睛,任衣衫飞舞,发丝凌乱,即使飞沙走石迷了眼,也自岿然凝神。毕竟,这是我获得快乐的唯一源泉了,任何细节都不能错过。 紫霞仙子墨色的瞳孔里充满绝望,面色煞白,双唇紧闭。 她几乎就要粉身碎骨,血债血偿。 我开心的咧开嘴角,笑得花枝乱颤。怎料得,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伴随一声痛苦的闷哼,黑云骤然消散,仿若千万士兵瞬间溃散,紫霞仙子,逢凶化吉。 似有一排钢刀吃入脊背,将高处云端的我,霎时打入幽冥地狱。 忍住强烈的疼痛与晕眩,回头去看,原是不知何时出现的天蓬,挥将着他的九齿钉耙,奋力筑在我的后背。 踉跄跪地,突如其来的重创教我几乎昏死过去,晃晃神,努力保持清醒。 天蓬心有余悸,怒咤:“孙之心,你好大的胆子。若非我及时赶到,你便是有九条命,都不能谢罪!” 鲜血顺着七窍缓缓流出,周身逐渐无力,看着他暴跳如雷的样子,冷冷一笑:“你来的,倒是时候。” 说话间,紫霞来到天蓬的身边,从方才九死一生的局面中还没缓过来,喘着气,憎恶的看向我,目光不复和善:“本对你诸多忍让,不想你居然如此蛇蝎心肠,这般欺辱,我如何容得下你。”语毕转向天蓬,“我不想再见到这个人了。” 天蓬明白她的意思,眸子轻垂,瞳中杀意渐显:“你先走,我来善后。” 仙子当即拂袖离去。 离去时,留下一句:“这次,可别叫我失望。” 天蓬沉默,沉默,是最好的回应。 刚才他已下了死手,现在,有紫霞的交代,更不会心慈手软。 天蓬看着我,像是看一只待宰的羔羊,他垂下的眼皮似有千斤重,压的他整个人疲惫不堪,他说:“你知道的太多了,知道太多的人,没有好下场。” 摇尾乞怜绝不可能,此刻,我只想求证一件事情,虚弱的问:“我腹中胎儿是孙悟空的,紫霞,她是否知晓?” 天蓬半晌不语,可我必须要知道答案,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胶着之下,他终于缓缓回道:“仙子本性不坏,她是,太爱他了。” 一切明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可是,听到耳中,依然无法平静。悲痛欲绝,偏偏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大口大口喘着气,胸腔仍觉窒息。蓦地,轰然倒地,看着被龙吻邪气侵蚀逐渐荒芜的花海,蜷紧身躯,失望的闭上眼睛。 三十年,不堪重梦。 恍惚间,闻得一阵脚步逼近,隐约听到天蓬不情愿的唱了个喏,道:“大圣。” 慢慢睁开眸子,一抬眼,见孙悟空神色晦暗的疾走过来。 他半蹲在我身前,似乎是气急了,恨恨揪起我,咬牙说出一句:“顾倾城,你实在太猖狂,可恶,可憎!” “敢在天庭杀人放火,俺就是玉皇大帝,也保不住你。” 这么快,就知道自己意中人受欺负了,我淡漠笑了笑,启唇:“紫霞仙子的嘴巴比筋斗云还快,怎么,你是替她鸣不平来了?” 他不甚愉悦,也不想解释,忽地将我拦腰抱起,下一刻被天蓬拦住:“大圣,你就这么把人带走吗?可是本帅先降伏了她。” 孙悟空看也没看他,甚至带着敌意:“俺老孙的人,轮不到你来处置。” 出了花海,见紫霞仙子隔岸观火状,看到孙悟空,又看到他怀中的旧爱,仙子一张俏脸瞬间暗了下来。 孙悟空走近了,她不满的询问:“悟空,你这是作甚?她险些害死了我。” 哪知孙悟空置若罔闻,快步走着,突然又想起什么,边走边道:“紫霞仙子,烦劳你去一趟兜率宫,找太上老君讨几粒疗伤的丹药,她伤的很重,择日,老孙定教她去你府上赔礼谢罪。” 紫霞仙子不可置信的停住脚步,愣在原地,片刻,马上追上来:“悟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这就去,其实我没什么大碍,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紫霞走后,孙悟空带我来到齐天大圣府,一路皆是惊异的眼光,可他视若无睹,直到我躺在了曾经与他共枕的床榻上,方略略松了口气。 孙悟空医术颇精,但到底是神兵利器所伤,他无能为力,只得静静等候紫霞送来良药。 虚弱的说不出一句话来,但是他忙前忙后,尽心尽力的忧虑之态,我全部看在眼里。 他骂我,也骂自己:“你太蠢了,当初,俺老孙就不该让你一个人走。” 孙悟空禀退左右,剪开我后背的衣裳,擦洗着伤口。吃了疼,虚汗直冒,可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的脆弱,闷声不吭。 他却说:“疼吗?活该。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胡作非为。” 埋头在臂弯里,露出一只眼睛看他,孙悟空嘴上抱怨着,可手上的动作十分谨慎小心,这时候,我才微弱的问出一句:“孙悟空,你不恨我吗?” 他身形一滞,没有言语。 我说:“天蓬元帅不会放过我的,你救不了我。” 我说:“你不用做这些无用功,我早就不想活了,苟延残喘撑到今日,已经够了。多活两日,我真不敢保证,到时候死的,只有我一个人。” 他拧紧了眉头,将手上的毛巾搭在盆的边缘,坐在床沿,目光深邃,藏着一些我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他道:“若是仗着老孙对你的喜爱为所欲为倒也罢了,顾倾城,倘若你真敢动她,俺定一棒子打死你,绝不姑息!” 他说这番话时,紫霞恰巧揣着仙丹走了进来,一字一句全部听了去,她甚是喜悦,伫在原地,面上显出一抹羞色。 孙悟空注意力在我的身上,没有发觉多了个人,我深感凄然,靠一口气吊着,替紫霞问道:“瞧着你还未曾续弦,既然这么爱她,什么时候上门提亲呢?” 孙悟空喉头一哽,瞪着我,正欲开口,紫霞仙子走上前来:“孙姑娘,悟空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你伤的这么重,还是先好好养着吧。”说罢看了眼孙猴子,递过去一个梅子青的小瓷瓶,“悟空,此乃老君所赠五色花液,只消涂抹在伤口,即能痊愈。还有,老君说了,药用完了,瓶子得还给他。” 孙悟空接过五色花液,嘲讽:“什么破瓶子,值得再拿回去。” 紫霞急忙解释:“老君说这是什么春知瓶,很珍贵的,我没来得及问,总之你一定要还给他。” 第287章 真实不虚 紫霞仙子几番嘱咐,孙悟空一一应了下来,她待猴子极为上心,与我却是针锋相对。诚然,去帮助一个险些害死自己的人,换作谁都不会心甘情愿。虽醋,所作所为已经非常大度了。可她又见不得孙悟空对我好,将五色花液送来后,很快离开了。 其实,天蓬那一耙,下手是狠重了些,伤口看起来触目惊心的,不过要不了命,慢慢修养,就算会留下疤痕,总归能好的。 扪心自问,我等不了太久,所以孙悟空拿着瓶子上药时,内心固然排斥,最终并没有拒绝。 随着五色花液缓缓浸润肌肤,身体感觉舒适而温暖,闭上眼睛,一颗心慢慢放松。 仿佛漂浮云端,周身柔软轻盈,舒服的几乎要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安静下来,我知道他还在身边,依旧阖目,微微斟酌后,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不想欠别人什么,孙悟空,我会报答你的。” 他轻轻笑了笑:“拿什么报答?” 活动着肩膀,感觉疼痛减轻了不少,慢慢坐起来,朝他伸出手:“春知瓶。” 猴子一怔,不解其意,问:“作甚?” 没有解释,只是勾了勾手,他并未拒绝,慢吞吞,犹疑地将瓶子递了过来。 冰凉的触感,与记忆中分毫不差,摇一摇,打开瓶盖,里面已经空空如也。笑言:“大圣当真舍得,一瓶五色花液,一滴都没有浪费。” 猴子睨我一眼,别过头,满不在乎的翘起了二郎腿。 盘坐床头,念动咒语,使得春知瓶悬浮身前。又屏息凝神,自丹田运气,至于脏腑。 紫霞仙子说过,五百年后孙悟空身中妖毒,是我的心头血救了他。 曾经以为荒谬的说辞,原来都是有迹可循。 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孙悟空代我受过,替我疗伤,于我而言,是偿还不起的恩情,若一瓶心头血,可以拯救五百年后,深受妖毒残害的他,也算是两不相欠了。 无论精怪,心头血是最珍贵之物,乃精血根本,似孙悟空这般大罗金仙,一滴心头血便可使得凡人脱胎换骨,成仙入道。愈是法力高强,心头血愈加珍贵。 珍贵的东西往往非常有限,成百上千年才能修得一滴,存于心尖,运转于五脏六腑。 我时日无多,还完了人世间所有的债,才能走的安心。 施法将心头血逼至指尖,伸出莹白的手,放在瓶口,轻轻一破,鲜红的血滴滴答答落了进去。 见状,孙悟空吃了一惊,一把夺过宝瓶:“你疯了?” 血液凝固,逐渐愈合,我摩挲着手指,顺道把瓶盖递给了他,道:“大圣,我的心头血珍贵着呢,权当报答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收着吧,往后说不定可以用到,你可要好好保存,仅此一瓶。” 他气的说不出话来,把瓶盖塞了回去,又推到我怀里,嗔怪道:“俺老孙无福消受,你自己留着吧!” 说罢要走,我赶忙下了床,光着脚追上去,扯住他衣袖:“你不要,我便拿给紫霞仙子,教她替你保管。” 孙悟空更没好气了:“你去,现在就去!” 瞧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心知无论我说什么,孙悟空都不会答应,旋即缩回手,道:“你我早已经桥归桥,路归路,总要分的清楚一些。但是你不愿意,我也不能强人所难,春知瓶先放在我这里吧。” 孙悟空这才稍稍缓和,道:“下次别再自作聪明了。” 他低头看了看我光溜溜的脚,抬眸:“回去躺着,先休养两天,等好的差不多了,老孙再送你走。” 见我若有所思的盯着他,孙悟空解释:“别想太多,就算是只兔子,我也会可怜它。” 攥紧了春知瓶,识趣地点点头:“多谢大圣。” 以为我还心存妄想吗? 你知不知,只有不爱一个人的时候,才会迫不及待划清界限。 欠你的,还给你,除此以外,别无瓜葛。 在世尚有未竟事宜,岂能被情爱二字拖住后腿。 爱与被爱,都太荒唐。 几日后,我伤势痊愈,与孙悟空拜别,刚走出大圣府邸,被天蓬元帅携一群天兵天将层层围堵。 前前后后,密不透风。 此时方知,天蓬上报玉皇大帝,将我如何逞凶,意欲杀害紫霞仙子一事全盘抖出,玉帝与众仙大为震怒,此事不小,足以取我性命。又因之前惹下诸多祸端,众仙商议之下,决定由天蓬出马,捉拿妖孽孙之心。 而孙悟空,众仙对他颇有微词,此番,若他执意袒护于我,追究起来,少不了问责。 略一斟酌,拨开了猴子护在身前的手,他回头,神情坚毅又镇定,微微摇头,示意我不要乱来。 我抿抿唇,苦涩一笑,平静淡然的开口;“孙悟空,你能保护我一辈子吗?” 他嘴巴一动,无言以对。 “你要以什么身份保护我?” 他咬咬牙,颇是不甘,压低了声音;“顾倾城,现在不是耍小脾气的时候,他们人多势众,你单枪匹马,真动起手来,吃亏的可是自己。” 啧。 多么感人肺腑的话啊,听得我都要哭了。 曾经最黑暗的日子里,千夫所指的时候,多么渴望他能给我温暖,一点点也好。哪怕抱抱我,说一两句虚情假意的话,都足以让我熬过去。 他没有。 当然,我理解他为什么没有。 也不怪他。 可是,如今已经将自己打磨的刀枪不入,任何风浪都不再惧怕了,又怎会在乎他能不能保护我呢。 可有可无的东西,就别让人徒添烦恼了。 明确拒绝了他,孙悟空十分不悦,兀自以为是在跟他呕气,道;“好,好,你记住现在说的话,俺要再管你,从此便不姓孙了!” 说罢,回身入府。 天蓬身着银白色铠甲,威风凛然,见孙悟空走了,他胜券在握,高声喝道;“孙之心,还不快快伏诛,若敢作敢当,痛快一些,说不定能留你一个全尸。” 冷冷一笑,蔑道;“别狐假虎威了,天蓬,想降伏我,得靠真本事。还有,暗中偷袭,可算不得君子。” 天蓬不以为然,后退一步,抬起手,一声令下,天兵天将舞着兵器,气势汹汹冲上前来。 我眸子半眯,勾着唇,看着那些天兵吃人的模样,掌心逐渐蓄力。 别太纠结,是死是活,是输是赢,从事情一开始,就有了答案。 第288章 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 所谓天兵天将,银样镴枪头般,横七竖八瘫倒在地,天蓬左看右瞧,不免有些心虚,上次在花海,他见识过我的实力,自以为以多敌寡便能取胜?贻笑大方。 解决了碍事的人,活动着纤细洁白的手指,一步步靠近他,天蓬握紧了九齿钉耙,艰难迎上我的目光。 “孙之心,这里是天庭,我劝你悬崖勒马,将事情闹大了,你再想翻身就难了。” 抓住他的胳膊,对他死到临头的话充耳不闻,笑眯眯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往生石。 通常来到这里的,都是犯了大错的神仙,往前一步,跳下去,就可以投胎转世,去往人间。 人间,才是真正的烈狱啊。 所以,我眼睛眨也不眨,几乎是毫不犹豫,狠狠的将天蓬推了下去。 贴着他的耳朵,我说:“去人间,好好历练吧,做一只猪,很幸福的。至少,比现在幸福。” 毫无防备,天蓬不可置信的看着我,随着身体一阵失重,他奋力伸出双手,试图挣扎,想抓到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带着不甘,绝望,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痛苦吗?不至于吧。当初,你也是这么对我的。 恐惧吗,没有关系,时间很快的。时间很快,可你别忘记,每一分每一秒你都要记住。 你会刻骨铭心的。 因为,这原本就是你的归宿。 含着温暖的笑意和天蓬道别,快乐的像一只蝴蝶,朝着自由奔去。 闯下大祸,天庭不会坐视不管,他们会派出比天蓬更加厉害的人物来对付我。 我只是想给自己讨个公道,为什么一个个都要对我口诛笔伐,拿着尖刀往我脖子上捅呢。 走过的路,回头去看,歪歪扭扭,实在丑陋不堪。 前方并无坦途,但是,也快到终点了。 是这个世界容不下我,不是我,容不得这个世界。 天蓬投胎一事,第一个知道的人,是紫霞。 我特意告诉她的。 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躲过了无数双眼睛,特意上门,分享给她这个好消息。 他们都以为天蓬元帅失踪了,几乎要把天庭翻个底儿朝天,可连个鬼影都没找着。 孙悟空是第二个知道的。 因为我刚说完,他便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我愣了愣,没想到他会出现在仙子府邸,但很快反应过来,失声而笑,后退一步,看看这一对佳偶,问:“我没有打扰到你们吧。我马上走。”言语中含着千万根银针。 孙悟空冲过来,一把拦住我的胳膊,拽的人生疼:“顾倾城,老孙与她是有正事相商,不是你想的那样。” 唇角微勾,盯着他一双深邃的眸,好心提醒:“大圣,不必解释。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他执意要讲:“听闻你出了事,紫霞很是担心,正跟老孙商讨如何与玉帝陈情,救你一命。” 内心鄙夷至极,却不露声色,淡淡笑道:“难为你们还记挂着我,可是,我差点害了仙子,仙子应该巴不得我死吧。怎么会替我求情。” 紫霞走过来,辩解:“之心,你对我有偏见,我不怪你,但我确确实实是为你着想的。” 好一副菩萨心肠,丝毫不觉羞耻。不愿多费口舌,挣开孙悟空的束缚,问他:“我的事,你不是不想插手吗?怎么,心疼我了?” 紫霞忙替他回答:“孙姑娘,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无所挂碍,悟空心性善良,岂能眼睁睁看着你身陷险境而无动于衷。莫说是你,换作任何一个朋友,他都会拔刀相助的。” 老生常谈的话实在腻味,紫霞仙子喋喋不休,听得我味同嚼蜡,一转身,拂袖径走。 “顾倾城。” 孙悟空音色深沉,猛地叫了我一声。 回应他的,仅仅片刻的停滞。不但没有留恋,反而走的更加决绝。 孙悟空一个闪身,拦在跟前,过于突然,教我险些撞到他的肩膀。 紫霞在身后气的跺脚,大概我着实无礼,让她失了面子,又或许,她见不得孙悟空对我诸多关心。一直以来,她都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所有人都在讨好她,呼来喝去惯了,何时受得了这等委屈。 仙子一时恼羞成怒,忍无可忍,再也顾不得矜持,与孙悟空道:“让她走,悟空,没有你,她在天庭寸步难行,你看看还会有谁帮她。似她这样朝秦暮楚之辈,不值得偏袒,她要做什么就让她去,撞了南墙她才会回头。” 一席话,听得我怒火中烧,单手暗自结印,咬咬牙,忽地回身,一掌劈了过去。 从未想过手下留情,紫霞仙子没有戒备,瞬间被击飞出去,重重撞在仙鹤盘绕的石柱上,吐出一口嫣红的鲜血。 而与此同时,我姣好的面容上多了一道清晰的掌印。 愕然抬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孙悟空终于勃然大怒:“顾倾城,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他道:“为什么你总是在闯祸,你心中有气,尽管冲老孙来撒,你癔症了吗?俺与她清清白白,你为什么不相信呢。” 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勉强吸了口气,声音充满失望与狠厉,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你当真问心无愧吗?好好想一想你做过的事,难道所有的错都是我一手造成?你就干干净净吗?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拒我于千里之外,他们把我推到风口浪尖的时候,你好好想一想,你在哪里,你在做什么!” 走近他,忍着恶寒:“你唯一发愁的,是佳人在侧,奈何良宵苦短吧。” 孙悟空目光如炬,毫无顾忌地反问:“自己夫人红杏出墙,你要俺怎么做?” 被迫回忆起令他颜面尽失的事,孙悟空摊开手掌,自嘲一笑:“除了借酒消愁,什么都做不了。” 他微微躬身,审视着我:“顾倾城,你心中所想,老孙一清二楚,但你听好了,俺与紫霞从未有染,只当她是无话不谈的知交好友。所作所为,只想气你一气。” “倒是你,滥杀无辜,嗜血成性,为什么,你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他看向我的眸子里多了几分陌生:“顾倾城,老孙对你,真的很失望。” 我气极反笑:“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当时为什么不说清楚呢。是你亲手推开了我,结果应该也是你想要的,怎么到了现在,又不满意了呢。”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没有力气再同他讲过去的事了,结束了,就是结束了。 唯一要做的事,需得让他清楚明白:“孙悟空,我与紫霞之间的恩怨,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但是,今日,我以身家性命发誓,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她。” 戳一戳他的胸膛:“所以,你最好,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孙悟空抿紧了唇,低头凝视着我,四目相对,皆锋芒毕露。他翕动嘴角,冷漠如冰山深处的寒玉,以往所有的爱意消失殆尽,眸中光彩也悉数陨灭。 孙悟空缓缓开口:“既然你一心赴死,老孙,只能成全。” 第289章 即说咒曰 离开了天庭,行云途中,俯瞰着苍茫河山,莫名的悲怆悄然生根。茫茫华年,我孤身一人,已经走的太久了,何时,才是尽头。 他应当深知,既然做出决定,那么自此一别,下次再见,便是兵戎相向了。 别后悔,也别回头。 返下人间,先往佛合山拜访六耳。 白骨夫人笑盈盈邀我入座,沏了杯香茗奉在桌上。解释着六耳正在大殿商议要事,已有人前去禀告,需得稍候。 本就是不请自来,万事无妨。 白骨夫人一如从前,明眸皓齿,风姿绰约,唯一不同的,她待我,多了分敬重和顺从。 她迟迟不敢入座,彼此身份的悬殊让她只能远远的看着我。 从没想过有一日,我们会生分到这种地步。 拉住她的手,佯装不悦:“你站着作甚,快快坐下,好久不见,我可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她眸子一亮,但仍旧彳亍,很是拘谨:“之心,你已不比从前……” “好姐姐,你说的什么话,切勿妄自菲薄,不然,我可生气了。” 白骨莞尔一笑,点点头:“好了好了,别生气,怪我。” 替她斟了杯茶,白骨垂下眼睫,细长柔嫩的手指端起茶杯,微微一呷,靠近我,关切的问:“之心,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顺风顺水,自在逍遥。”歪着头,嘻嘻一笑。 白骨很是欣慰,目光温柔如水,她凝视着我,又上下打量,安心道:“你不再是以前那个需要保护的小姑娘了。” “是啊,现在,换我保护你了。” 她嗔怪的摇摇头:“只要你快乐,幸福,比什么都好。最后一次见你的时候,看你哭的跟泪人似的,我一直担心你会出什么事。” 说到这里,她突然眉头一皱:“对了,我听说,前些日子,你被大圣抓上天庭。究竟怎么回事?他那么爱你,为什么这么对你?再说,你们不是夫妻吗。” 对于她的询问并不意外,也不打算隐瞒,深吸口气,云淡风轻的回答:“早就和离了。” 白骨怔然,颇是惊讶,但她没有追问下去,一时间两相无言。须臾,白骨握住我的手:“你一定受苦了。” 哑然一笑,冰凉的手指覆上她的手背:“都过去了。” 迎上白骨关切的目光,禁不住多讲了两句。这个世上,最在乎我的人,大概,只有她了,也唯有她,能使我略略打开心扉。 “其实,他很好,只是我们之间有一些误会,使得积怨太深,没办法走下去了。” 白骨不解:“既然是误会,为什么不说清楚。” 抿一口茶,不紧不慢的,好像在诉说别人的故事:“知道真相的时候,为时已晚了。不过,就算没有这些误会,我与他还是会分开。” “此话怎讲?” “因为我要杀人,而他要救人。” 白骨沉默,若有所思状:“大圣,倒真是心地善良……” 我冷嗤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思索着,试探着,不动声色问道:“是啊,心地善良的大英雄,怎么,瞧你这样子,爱上他了?” 白骨双颊迅速生出羞涩的红晕,镇定中露出几分窘迫,假意骂道:“臭丫头,你说的什么话,就算你二人和离了,也不该拿我取乐。你瞧不上的人,我更瞧不上。” 哈哈一笑,重重点点头,附和道:“对对对,好姐姐,你可不要爱上这样的人,否则到头来,伤的只会是自己。” “姐姐,答应我,你以后,一定要找一个好归宿。还有,万不可为情所困,大不了,重头再来,千万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她一勾我的鼻子,笑道:“好,知道了。” 姐妹二人相谈正酣,不知过了多久,大殿的门被缓缓推开。 与白骨一道回头,来人脚步匆匆,一个眼神禀退了左右,待大门被重新关上,他灼灼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白骨夫人上前,徐徐一拜:“大王,酒夫人等候已久。” 六耳,较往日多了几分神采,想来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眉宇间恣意张狂。 他微微躬身,气息均匀,唱了个大喏,道:“夫人,恕我来迟。” 同他二人再次落座,六耳问:“不知夫人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观四海之大,目前,只有六耳能助我一臂之力。 所以他来了,我不再寒暄,开门见山,问:“听说你这里有一种药,服用可使功力剧增,不知能否相赠?” 佛合山是座宝库,各类珍奇异宝数不胜数,曾经闲来无事,同若素一道观览过。只可惜后来与天庭一役,佛合山遭受重创,损失了许多宝物,实在遗憾。 依稀记得,有一种唤作“至妙菩提”的丹药,万分珍贵,可助人修得万丈金身,百邪不侵,此药神奇,正合我的心意。 六耳闻听,脸色一变,本就不苟言笑的他此刻愈发严肃。 “夫人可知,至妙菩提虽神效无穷,却有着极大反噬力。” 他打算拒绝我;“夫人若是有难,佛合山当全力效劳。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万死不辞。” 六耳不肯献出丹药,在我意料之中。 白骨亦开口相劝;“之心,大王所言甚是,有什么用得上我们的,你尽管说来,我们必当竭尽所能。” 今日至此,我已下定决心,前方的路,谁都无法同行。即微笑谢绝,看着六耳;“只要你肯相赠至妙菩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他皱紧了眉;“夫人,你非要不可吗?” “非要不可。” 他道;“至妙菩提虽能令人短时间功力暴涨,但药效仅能维持十二个时辰,十二时辰后,若不能及时阻止反噬,你会经脉尽断,爆体而亡。” 六耳抬眼;“你不怕吗?” “人生在世,难逃一死。若死得其所,何惧之有?况且,你也说了,我有生还的机会。” “拿出来吧。” 白骨冲上前来,灵动的双眸已然湿润;“之心,到底是谁,值得你拿命去博?” 闭上眼睛,将所有不舍悉数收敛,尽力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看着她;“好姐姐,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了。” “六耳,请你务必出手相助。” 他转身,背对着我,看向窗外生机盎然的世界,久久不曾言语。 斟酌着,等到茶都凉了,六耳方才回头,缓缓与白骨道;“你去拿吧。” 白骨试图劝阻,急道;“大王……” “去。” “……是。” 目送白骨夫人退出大殿,郑重与六耳行一谢礼,道;“你放心,我一定能安好无恙的回来。到时候,请你喝我自酿的桃花酒。” 他深深看我一眼;“愿夫人旗开得胜,我在此,静候您平安归来。” 白骨夫人献上至妙菩提,我不再逗留,离去时,频频回首,远远的,看见他二人站在殿前台阶之上。六耳嘴唇翕动,目光悠远。 不知是说给白骨,还是在喃喃自语,听不见,却看的清楚。 他双唇轻启,神色落寞,恰逢微风拂过面庞,六耳合眸,情绪被深深遮掩。 “她永远不会回来了。” 第290章 乱码章 !紧急修复中 没人知道花果山最古老的桃树是哪一株,对于鸟兽豺狼来说,有的吃,好吃就够了,细枝末节的事情他们才不会关心。 而这些细枝末节,让我最引以为豪。 我是花果山第一棵桃树,活了三千多年,满山的桃树都是我的后代。 不过,没人在乎,如他们所愿,有的吃就够了。 何况,我并无出彩之处,无非就是枝干粗了一些,树冠大了一些,开起花来,闻着比别人香了一些。 直至某年春日,阳光甚好,我正困顿的打着呼噜,忽然一道嘹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惊呼道;“好美的桃树!”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高大的桃树。” 来人赞不绝口,围着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他凑近了我的花,深深嗅了一下;“好香啊。” 他兴奋从树上跳下,满面春光,叉着腰道;“我宣布,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了!” 被吵得脑瓜子嗡嗡的,听他居然还想将我据为己有,懒懒撑起眼皮,朝来人看去。 原来是只猴子,还是只漂亮的猴子,他毛发金黄,双目炯炯有神,洋溢着天然的乐观与纯真。 后来,他每日都会来给我浇水,撑得我浑身鼓鼓胀胀,他摸着我粗壮的树干,嘻嘻傻笑;“桃树啊桃树,再长的大些,成为花果山的桃王。” 我默默哼了一声,桃王算什么,我可是桃树的祖宗。 毛猴子吃我的桃子,一吃就是二十多年。 他太吵了,比我枝头的鸟儿还吵。 他说自己不小心掉到水坑里,还好没人看到,不然羞死了,又说今日发现了新的果子,他尝了尝,没有我结的的桃子香甜,又酸又涩,他直接给扔了。 他说他交了新朋友,学会了生火,酿酒,他还说,有个母猴子喜欢他,被他拒绝了,他说,他可不是随便的人。 毛猴子总是絮叨,鸡毛蒜皮的事儿也要告诉我。 我静静的听着,偶尔抖动叶子,丢给他几颗大桃。 某一日,他突然兴高采烈的跑过来,他说;“大桃树!从今以后我也有身份了!” 那是他刚被奉为美猴王的第一天。 他开始忙碌,偶尔隔一天来找我,偶尔两三天,最多的时候,他一个月都没有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正卖力的结着果子,我想结一个很大很红的果子,如果他来,就送给他,不来的话,不来,就当我没结过这个果子。 他来了。 他的眼睛里似乎有种忧伤,他问我;“大桃树,世上的生灵,都会面临死亡吗?不死,可不可以?” 他抿紧了唇,神色逐渐坚定,他说;“大桃树,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了,我要去寻找长生之术,我要让大家,免受轮回之苦。” 说罢,他毅然离去。 我呆了许久,突然听见“吧嗒”一声,那颗又红又大的桃子,脱落枝头,没入泥土之中。 花果仙山,四季如春,小猴子走的那一年冬,山上却落了雪。 我瑟缩着身子,光秃秃的枝干好像剃度的和尚。 我突然想,如果他第一次见我时,正是这副光景,他还会不会给我印上他的名号。 还会不会夸赞我,是整座山上,最漂亮的大桃树。 今年的雪太厚了,也许是我老了,已经承受不住,堆积的雪压弯了我的虬干,终于有一日夜晚,大雪折断了我的枝干。 时间飞速流转,我愈发嗜睡,也不再结果,甚至连花儿都不开了。 路过的精灵都说我要死了。 冬去春又来,我苟着一口气,终于撑到了小猴子回来。 他不再是我记忆中的小猴子了,他长大了。 他目光热烈,身形高大,沉稳又活泼。 他说自己有名字了,唤作“孙悟空”。 他何等风光!一身披挂皆是稀世珍宝,猴子年少得志,眼角眉梢的傲气几乎溢出。 他说自己即将受封仙箓。 我默默的流泪,他看不到。 坐在我裸露的粗壮树根上,他侃侃而谈,谈自己的抱负理想,他终究闯出了自己的一番天地。 许久,他抬头看了看我,一直舒展的眉头微微一皱,再观望四周,孙悟空慢慢起身,摸着我的树干,问;“怎么今年,没有结果子?” 他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结果子了。 孙悟空道;“没事,老朋友,你也是要休息的,只是可惜,今年吃不上你的桃子了。” 他又要走了。 他说;“我要到天上做神仙去,大桃树。下次再见,你可不能吝啬,我等你结满大桃,与我共享呐。” 孙悟空哈哈大笑,一个筋斗云,飞远了。 我抖擞精神,枯木逢春般,开了一树的桃花。 我想,等他再来的时候,就可以吃到我的桃子了。 三年,四年,五六年,他没有来。 我的果子落了一地。 我每年都会结果,因为他总会来的。 我不愿他败兴而归。 可是时间拖的越久,我的果子越来越少。 熬了几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他的时候,孙悟空回来了。 他颇失落,倚在我的身上,他说;“大桃树,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 孙悟空挠挠头;“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喜欢。” 他顾自说着,躺在树下,安稳的睡了过去。 阳光散落他的发间,因为许久不见他的动静,我才敢大着胆子,细细观察着他。 他确实,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猴子。 满树的花瓣飞舞起来,落在他的眼睫,唇畔,落在他的喉间。 我忽然手足无措,不敢再去看他。 孙悟空离开了,这一去,他没有再来,也没机会来了。 天庭派下诸多天神,要来降伏乖张的妖猴。花果山一时间陷入极度混乱,鸟兽四散,满目疮痍。 孙悟空没有和喜欢的姑娘一起回来,那位仙子拒绝了他的示好。 情路受阻,仙路坎坷,没人看好他,人人都在奚落他。 猴子多么高傲,终于,他爆发了,抡着他的如意金箍棒,闯入凌霄宝殿。 半空中黑压压全是天兵天将,花果山除了他的一帮手下,其余所谓兄弟,早已经逃之夭夭。 他一个人,如何面对泱泱大军。 他杀红了眼,汗水顺着毛发滴答滴答的流,他喘息着,四处防备着,他不甘的怒吼;“都来!都来!杀了我!拿出你们的本事来,别教人看了笑话!来啊!” 四大天王,三太子哪吒,四海龙王,诸多仙君,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堂堂正正,天庭却偷下黑手。 孙悟空伫立山巅,手执金箍棒,抬头看着黑云密布的天,正防备,天空忽然下起雨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孙悟空微一低眸,云上的神仙趁机放出了狠招。 一条金龙破空而出,迅疾如电,朝着悟空低吼扑去。 待孙悟空察觉,转过身时,他愣在原地。 那条金龙停在距他五米之外,穿透了我的身体,却也被我用法力降伏,顷刻间灰飞烟灭。 一命换一命,值了。 孙悟空瞳孔骤然收缩,呆在原地,震惊又疑惑。 我笑了一笑,有生之年,终于能以人身与他相见。 鲜血染红了衣裙上的桃花,每走一步,便是彻骨的痛。 我小心的捧出一颗大桃子,努力绽出一个笑容,朝着孙悟空艰难走去。 我不能倒下,他看到的,一定要是我最美好的样子。 可是,我撑不住了。 我说;“猴子,吃桃。” 手还没有伸出去,我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鲜红的桃子掉落在地,那是以我最后一点心血培育而出的,最好吃,最漂亮的桃子。 我没有亲手交到他的手上。 孙悟空,我还是来迟了,是吗? 孙悟空,你能认出我吗? 认不出也没关系,满山的桃树,都会是我。 孙悟空,前路漫漫,我无法相陪,你可要,多多保重啊—— end 第291章 乱码,紧急修复中 白骨精还不是白骨精的时候,也算一个人间尤物了。小腰婀娜多姿,清纯的像沾着晨露的青苹果,眼波盈盈流转有情,只看一眼便能让人酥到骨子里。 那时的白骨精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兰溪。 见过兰溪的人都说她长得好看,既清秀又水灵,而且心地善良,还是个妙手回春的大夫。兰溪时常去山里采药,但却从未有野兽伤害过她,她似乎有着天然的亲和力。 如今兰溪待字闺中,上门提亲的人自然不少,少男们春心荡漾,媒人像炸弹一般轰炸着兰溪家刚换了不久的新门。 奈何没有一个人能打动兰溪的芳心。 是没有一个人,打动她芳心的是一只猴子。 那时兰溪还小,在河边摘花玩的时候,那猴子便出现了,小呆猴足足高了兰溪两头,初见惊为天人。小兰溪喜欢猴子那对水汪汪的眼睛,将刚做好的花环戴在了猴子头上。猴子眼珠上翻瞄着花环,又看着眼前的萌娃,咧嘴一笑,凑上去便亲了她一口,“你长得真好看,我喜欢你。”然而小萌娃被猴子吓坏了,她还从来没有见过会说话的猴子,而且这个猴子还亲她,父母说只有以后的夫婿才能亲自己的,小萌娃哇哇大哭,小呆猴一愣,便慌了,“你…你别哭啊。”伸手去擦她的眼泪,萌娃更是被吓的不轻,哭声更大了。 哭声很快便引来了不远处的父母,当父母急急忙忙赶来的时候,小猴子不见了。 之后很久都没有再见那只猴子,小兰溪一直在想那只会说话的猴子,父母告诉她,猴子都是有灵性的动物,它们是不会伤害人的,兰溪便记在了心里。之后她又去了那条河边找过猴子多次,可未曾再见。 兰溪想,是不是自己当时的样子吓到它了呢。 自然有再见的时候,那日暴雨突至,将兰溪困在了山上,猴子意外的从天而降。猴子还是那个猴子,兰溪一眼就认出了他。 山色空蒙,水雾氤氲,那日的大雨像大师的一幅水墨丹青。猴子拉着她的手,踏过泥泞的山路,奔至一处山洞。雨水顺着猴子金黄色的毛纠缠成了一团,兰溪倚着石壁微喘,她看了猴子一眼,道:“猴子,你肯见我了。”猴子生起洞里的火,兰溪坐下看着他,“你好像长大了。”猴子不敢看她,“你别害怕。”猴子偷偷瞄她。兰溪支着下巴,问:“我叫兰溪,你叫什么?”猴子抿抿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没有名字。”兰溪若有所思地点头。“猴子,你怎么会说话呢?”“我生来便会。”兰溪笑:“初见时我还以为你是妖怪,失礼了。”猴子挠挠头,咧着嘴又笑:“没事,你不怕我就好。”兰溪亦笑着摇头。 次日一早猴子便陪兰溪下山了。猴子说能不能常来看我,兰溪点头。 猴子便天天在等。 兰溪给猴子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灵一。猴子喜欢这个名字。猴子还穿上了好看的衣服,四处采花。他不会编花环,便将一大束花儿送给兰溪,兰溪眉眼盈盈,灵一蓦地亲了她一口,兰溪一愣,月牙儿一般的眼睛变成了十五的满月。灵一以为她会像初见一般哭,顿时便不知所措,他捧起兰溪的脸,道:“兰溪别哭,我…我只是喜欢你,你别生气。”兰溪微红着脸:“女孩子的脸不能随便亲的,你亲了我两次,便是要…要…”兰溪低着头,忽然不说话了,灵一问:“要干什么?”兰溪不理他,撅着嘴转身便跑了, “不想告诉你。” 第292章 了乱码,紧急修复中! “兰溪!”灵一最怕兰溪不理他,这一走,他立刻慌了神,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 他哪里知道小姑娘的心思呢。 自此每当兰溪进山采药,身后总会出现一个跟班。灵一会摘来好看的花儿给兰溪戴上,兰溪肚子饿了,灵一便采来一堆瓜果给兰溪。阳光透过叶缝落在兰溪身上,温暖至极。兰溪倚在灵一肩头,灵一吃吃的笑,兰溪问他:灵一,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灵一答:会啊,灵一要和兰溪一直在一起。兰溪笑:说好了,不许反悔喔。 小指扣小指,便是一诺。 时光荏苒,兰溪逐渐出落的亭亭玉立,引来了更多人的目光。 父母也开始准备她的人生大事。 灵一好几日都未曾见到兰溪,内心焦躁不安,兰溪常走的山路,他快望穿了也没有兰溪的身影。 父母一定要兰溪择一个好女婿,可没有兰溪喜欢的。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兰溪喜欢的,但有爹娘看上的。兰溪不情愿,在家闷了好几天。 几日后,当兰溪再见到灵一时,他正对着一朵花发呆。兰溪唤他的名字,坐到他身边。想给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眼泪却先流了出来。灵一笨拙地擦去她的眼泪,道:“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兰溪摇头,灵一不信,“兰溪,有什么事你告诉我,你不说,我会担心的。”兰溪掩面而泣:“我爹娘给我找了一个夫婿,可是我根本不喜欢他,而我又不能违逆爹娘的意愿…” “兰溪。”灵一抱住兰溪,“灵一喜欢兰溪,兰溪不要和别人在一起。”“灵一啊。”兰溪轻轻摇头,“灵一,我也喜欢你。”泪水打湿了灵一的衣襟,只是喜欢又怎样。“灵一啊,以后,我…我可能很少来见你了。”灵一惊慌的摇头,“不要,兰溪,不要。” 可是兰溪还是走了,灵一鼻子一酸,这个少女要走了,要和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在一起生活了。灵一看着兰溪消失在山间小道,眼泪终于随之而去。 “兰溪!” 兰溪出嫁那天,天气很好。她一袭红衣,眉点朱砂,像天上的仙女,像通红的云霞。耳边是吹吹打打的唢呐声,兰溪坐在轿子里,心里却在想那只傻猴子。那只猴子啊,可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呢。 人们为兰溪祝福,他们说兰溪是个有福气的人。她心灵手巧,美丽温柔,嫁的夫婿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此后可无忧了。 之后再有人回忆兰溪出嫁那天,会先想到那日的艳阳,温暖和煦。然而接着便是突如其来的一场狂风暴雨,大雨吹着行人四散逃开,兰溪的花轿慌张地坠在地上。有人看到一个发着金色光芒的人驾着祥云接走了兰溪。兰溪刚走,风雨就停了。大家纷纷跪拜,说是菩萨显灵了。兰溪是菩萨,她得道成仙了。 兰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灵一驾着祥云来接她了。她问灵一你是神仙吗?灵一说不是,灵一说他是来迎娶自己喜欢的人的。兰溪偎在灵一怀中,她看到了灵一眸中的坚定,一时失神。倘若不是兰溪看的入迷,后来也就不会……兰溪轻吻了灵一的唇,灵一破天荒居然紧张的如怀揣小鹿,后来两人便意外的掉入了“爱河”。 第293章 乱码修复中 也算是修成正果了吧,兰溪与灵一在一起了。灵一是灵猴,会说话,会飞,会法术,还会变小兔子来逗兰溪。不过灵一最喜欢的事便是摘美丽的花儿给兰溪戴上。兰溪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灵一百看不厌。 可是人总是会老的,兰溪也会。兰溪会变成糟老太太,但灵一不会变成糟老猴。 光阴似箭,年轻的兰溪慢慢褪去鲜美的外衣,变得苍老。 兰溪躺在床上,白发皑皑。身旁还是那只猴子,猴子摘来美丽的花儿给兰溪戴上,望着她痴痴地笑。 兰溪嗔他:我老了,不再是年轻的姑娘了。猴子摇头:你不老,你还是灵一的兰溪。兰溪眼里泪花盈盈:灵一啊,我会老,会死,你不会,你永远是那个灵一。若有一天,我走了,你还要做一个快乐的灵一,知道吗。灵一握住她的手:兰溪不会走,灵一会一直陪着兰溪,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兰溪摇头。 自那日起,灵一便决定要找一种长生不老的药。 兰溪,灵一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听说大唐圣僧唐三藏的肉吃了可以长生不老,灵一心里默默下了决心。 当西行四人路过他们居住的大山时,灵一偶然发现自己和唐三藏的大徒弟孙悟空长得极为相似,顿时心生一计。 兰溪不知灵一为何几日未归,她拄着拐杖在门口遥望。灵一,你去哪里了。 那日兰溪在门口遥望时,天降佛光,有白衣使者款款降下,来者竟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兰溪跪拜。兰溪不知观音大士此来何意,开口询问。观音莲音轻吐,却字字锥心。 灵一为给兰溪寻长生不老药,欲伤大唐圣僧唐三藏,还在天宫闹了一出真假孙悟空。而如今,连观音大士,地狱阎王,照妖镜都无法辨别真假。 观音大士此番前来,便是要携兰溪前去辨认。 听完观音大士的话,兰溪只觉惊异不已。 灵一啊。 兰溪请观音大士答应自己在认出灵一后饶他姓名,观音大士同意如若他未曾犯得大错,自会放他归山。 灵一先见到的是孙悟空的师父唐三藏,她代灵一向唐三藏赔礼,唐长老回礼。 通过观音大士的通灵镜,兰溪看到了灵一。他一身伪装,欺得过天下人,却独瞒不了她。 她唤他:灵一,灵一。 灵一神色一怔。 灵一,你回来吧。灵一,我们一起回到山里去,你切勿做出有违天命的事。观音大士答应我,只要你及时回头,他们便不会追究此事。灵一,我们回家吧! 灵一轻轻闭上眼睛,转头,分明是不认识她。 灵一!她喊。 跟我回家。 观音大士轻叹。 如来摇头,道:“回头是岸。” 灵一未有半分动摇。 兰溪拄着拐杖,泪水盈眶。只见如来佛手微抬,道:猴子,众佛陀识不得你,我这钵盂可识得你。只是若被钵盂所罩,你可就法力皆失,原形尽显了。 灵一!兰溪又唤。 如来佛手一出,那钵盂便直向灵一罩去。 灵一眼神闪着慌乱,欲逃,晚矣。 “兰溪!…” 这是他最后一次唤她。 兰溪瘫坐在地上。 待钵盂揭起,灵一已是一只小猴子,比兰溪初见他时还小。 灵一原是一六耳猕猴。 兰溪祈求观音大士勿伤了灵一。 观音大士大慈大悲,众佛皆是。兰溪稍稍松了口气。 而再看通灵镜时,却见那孙猴子金棒挥下。 灵一再无气息。 兰溪双目圆睁,当时便晕厥了过去。 沙僧上前欲扶这老妇人起来,却发现她已气绝身亡。 兰溪死不瞑目。 观音大士双手合十,轻诵一声:阿弥陀佛。 世上再无兰溪,世上再无灵一。 兰溪死后,其魂灵不愿离去,加之怨念过重,几年之后,白骨成精。 她笑着从坟墓中爬出,白森森的骨架,在满月下格外鬼魅。 此刻的她只有一个念头:复仇。 诛人诛心,灵一是被孙悟空打死的,她便要他生不如死! 后人惧于这化精白骨,因为她曾三次蛊惑唐三藏赶走孙悟空,次次狡诈。 世人说她阴险毒辣,做事不择手段,她深居在幽深的山间洞府之中,以人血为生。她平时不以白骨示人,世人见到的,从来只是美丽的外表。 传说中的那些娇艳的花儿只会被人忽略。 那应该是最后一次,白骨精化为一个老汉,她是下了决心的。那夜正值满月,她在家门口耐心等待。许久之后,终于又迎来了西行四人。 “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孙悟空问。“你只需记得,我是来找你报仇的。”她答。孙悟空轻嗤,“那六耳猕猴死有余辜。”“孙悟空!”她眸色清冷,“我夫君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你为何容不下他?”“他想害我师父。”“可他未有半分损伤!”“难不成我要等他大错筑成后再出手吗?”“你…”白骨精出手便向孙悟空袭去,而孙悟空一拳便击中了她的腹部。 “悟空住手!”唐三藏总能及时出现。 孙悟空拔出金箍棒,直指白骨精:“妖精,还不现出原形!”白骨精看向唐三藏:“长老救我。” 孙悟空举棒,唐三藏梵音连吐,孙猴子头痛欲裂,却仍是死死的盯着白骨精。 “唐三藏。” 一声空澈的莲音传来,孙悟空定睛一看,原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唐三藏停止梵音,四人跪伏在地。 观音大士看了一眼白骨精,道:“你还不悔悟吗?” 白骨精眸色哀怨,“你曾答应我,放灵一一条生路。”观音道:“万物皆有定数,六耳猕猴之死亦是如此。”白骨精冷笑一声,“你们不是常说因果循环吗,灵一生性良善,却又为何落得如此下场!”观音眸色不惊,摇头道:“六耳猕猴乃是妖王,他生性暴虐,有无数圣灵毁于他手,他触犯天条,本是难逃一死,我佛慈悲,封印了他的记忆,拘他在人间仙山。而后来他欲置金蝉子于死地,实属本性难改,即使我佛宽容,那日,他也逃不过那一棒,这是他的命数。”观音大士娓娓叙完。 白骨精摇头,“我不信,灵一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他那么善良,他,他是为了我才去打唐长老的注意的,他是为了我…为了我…”白骨精掩面而泣。 “白骨精,你本性善良,如若此时回头,尚未晚矣。” 白骨精呆滞着双眸,沉寂许久。 未晚,还未晚呢,灵一还会回来的。 白骨精勾勾唇角,痴痴地想。倏而,她缓缓起身,化为妙龄女子。 白骨精审视着自己的美丽装扮与妖娆多姿的体态,忽然便笑了。 灵一,灵一最喜欢我戴花的样子,我…我要摘好多花给他看……灵一……灵一…… 白骨精趔趄的向外奔去。 灵一,你回来呀。 “阿弥陀佛。”唐三藏轻闭眼眸。 时间似乎又回到了从前,那日她的灵一驾着祥云来接她,她偎在他怀中,她的灵一眸色温暖,比阳光还要美丽。 “兰溪。” 她定了定神,好像又看到了他。 他的灵一笑着把花儿插入她的发间。 “兰溪是这个世上最美的女子。” 她笑了,突然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