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御鬼行》 第1章 鬼婴儿1 “道长,就是这里了。”张员外带领一女子走进这座大宅。 只见这女子眉目精致,茂密的头发用一根红色的缎带束起高马尾,鬓间还有些碎发,不施脂粉,不上钗环,依旧美的清绝。 她打扮的极其简单,身着一袭明艳的红色道服,袖间黑色点坠,腰背挺直,举手投足间那样的英气十足。 她就是长安有名的阴阳师—— 名叫叶窈娘。 她定眼打量着这栋宅子,虽是白天,但这宅子却阴森恐怖,令人不寒而栗。 只一眼便看出这宅子其中的古怪。 “你说,这宅子里有鬼婴儿?”她的声音有些漠然。 “是啊道长,实不相瞒,这鬼婴儿乃是在下的婴孩,出生没几个月便病死了,我家夫人在那之后之后便疯了,成日里抱着孩子的遗体,每日正常梳洗喂食,尸体竟也没有腐朽。” 叶窈娘听后缓缓点头,嘴里还若有所思的念叨着。 “尸不能入土,才会魂游四方。“ “后来不知怎的,这宅子里每夜都有婴儿的啼哭声,闹得不得安宁,连我也每日梦魇,邻里全都吓跑了,仆从也都因此走光了,就剩我们孤家寡人,如今日子已是没法过了,还望道长相助啊……” 张员外声音有些哽咽,说完还拱手给叶窈娘鞠了一躬。 她一手掐腰,另一只手扶起男人,眼神并没有看向张员外,依旧精明的打量着这座宅子。 “十锭金,我替你消灾。” 张员外直起身,有些迟疑。 十锭金子未免有些太贵了。 叶窈娘看他有些犹豫,直接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若觉得价钱不合理,那便不用商量了。” 张员外听后连忙拦住叶窈娘的去路。 “道长莫走。” 随后他一咬牙:“十锭金便十锭金,只要道长能帮我们消灾,价钱不成问题。” 如今他请的是长安城名声正盛的北陵阴阳师,前几日帮县令除鬼有功,只一夕便名噪长安。 他虽家宅虽不算富裕,但是十锭金子还是拿得出来的。 只要能除去这鬼魂,要多少钱他都愿意。 叶窈娘见状,心里有些懊悔。 要少了。 早知他答应如此爽快,就多要点了。 她这人一诺千金,说十锭就十锭,便不会再多要。 “除了十锭金之外,还需你准备其他的东西,一张红纸,墨斗和笔墨,一个陶罐,一瓶桃花酒,还有一只明日午时打鸣的公鸡。” “除此之外,再给你一张召唤符,午夜时分不许出门,待那鬼婴儿出现就烧了这张灵符,届时我自会出现。” 张员外认真听着,默默记在心里。 “道长放心,我都记住了。” 午夜时分。 “啦啦啦啦……乖宝不哭,为娘哄你睡觉。” 屋内昏暗,一个女人披头散发,赤着脚坐在地上,看不清模样。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面容精致的婴儿,眼睛紧闭,面容毫无血色,看似早已死去多时。 她就这样晃着,拍着,哄着…… 整个屋子里都荡漾着婴儿的恐怖的啼哭声。 门外,一个莫约三十多岁的男子看着这一幕,他双手颤抖的推开门,声音沙哑的呼唤她:“阿颜……” 女人停止手上拍婴儿的动作,猛的回头,用一双无比空洞且恐怖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滚。” 男人被吼了一声,不敢再说话,只剩一声叹息。 那女子分明的坐在地上,嘴里还嘟囔着:“乖宝睡醒了没,不哭不哭,为娘给你喂奶喝。” 说着,她分明的把衣服掀开,将婴儿靠的离她近些,只是这婴儿并未张嘴,也并未睁眼。 “乖宝你怎么不喝,是不是没睡醒,真是个小懒虫,没关系,乖宝可以闭着眼睛喝,你喝啊……你喝啊……喝啊……喝!” 女子从一开始平心静气的声音逐渐变得狂躁,声音有些尖锐刺耳。 然后她把婴儿高高的举起,欲摔到地上。 但是,关键时刻婴儿的哭声如显灵了般在屋内响了起来。 “哇哇哇……” 她听见哭声,仿佛回魂了般控制住了自己,然后怜惜般的放下高举的手,把孩子重新抱回自己的怀抱。 “不哭不哭,为娘不是故意的,乖宝乖,咱们不哭了……” 张员外躲在隔壁房,一声叹息。 随后,他把一张黄色且画满红色符咒的灵符烧毁。 只一霎,地上便出现一个巨大的泛着金光的法阵缓缓出现,整个屋子被这法阵耀眼的光芒所淹没。 待光芒散去,只见叶窈娘一手触地,半蹲着凭空出现在张员外面前。 依旧一袭红色道服。 这道服名为太极阴阳八卦服,乃是北陵阴阳师的标配。 叶窈娘一入这屋子,便听到了微弱的婴儿哭声。 只是这哭声,并不是活着的婴儿发出来的,乃是婴魂所哭之声。 虽早有准备,但是张员外还是被她的出现吓了一跳。 他颤颤巍巍的开口:“道长,你怎么……” “我要的东西呢?”她并不打算回答张员外的话。 “在这。”张员外平息了一下心情,然后扒开柜门。 叶窈娘要的东西赫然摆在了柜子里,包括十锭金,一样不差。 她要的那只鸡也在柜子里五花大绑着。 “这鸡,是午时打了鸣的吗?”她问。 “道长,放心我亲自去抓的,出不了差错。” 叶窈娘点头,把十锭金装进口袋。 “剩下的交给我,我未抓到鬼婴儿之前,你在屋里躲好不许出来。” 说完,她将十锭金装到了钱袋里,拿起自己所要用的东西,一手拎着鸡,干净利落的从离她最近窗户翻身而出。 别问为什么是翻窗户而不是走门,问就是她觉得这样比较帅。 叶窈娘拎着鸡走到院子里,仔细观察了一下整个宅子。 然后她一脚把院子角落的一张破桌子踢了过来,脚风强劲有力,动作干净利索。 把怀里的东西一一摆好,然后提起那只毛发生的黑红发亮,雄赳赳气昂昂的公鸡。 “啧啧,这午时打了鸣的公鸡,就是不一样。” 叶窈娘从脚腕处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一把割开了鸡喉,放血在墨斗里。 公鸡咯噔惨叫一声,然后不断抽搐着身体,翅膀不停扑腾着。 在墨斗内放了几滴血,她又扯着公鸡围着整个宅院转了一圈,令其鸡血在整个宅院流成一个圈。 做完这些,她把鸡随手一扔,然后开始用鸡血研磨。 “哇哇哇……” 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大,毛骨悚然的很。 叶窈娘看着磨的差不多了,便用毛笔蘸了这用鸡血研出来的墨水,在红纸上画了显形阵。 随后,她把这红纸放在地上,单膝跪地,一只手摁着红纸,嘴里默念口诀。 “大道无极,无处遁形,恶鬼显灵,风雨雷电,破。” 瞬间,整个宅院发出强烈刺眼的光芒。 不一会,鬼婴儿便在这耀眼的光芒下奇迹般的显现在院子内。 普通人用肉眼是看不到鬼魂的,但阴阳师与普通人不同。 阴阳师天生阴眼,因此看到鬼魂。 他们就是因为天生有着不同于凡人的阴眼,所以才会与地府缔约成为阴阳师。 但是也仅仅是看到,若想抓到它,便要作法,用显灵阵逼它们显现原形,才可以抓到。 它们显了形,人就可以看到它们了。 今日白天来这鬼宅,她一眼就看见了躲在黑暗之处的婴儿鬼魂。 也就是现在在叶窈娘面前的鬼婴儿。 那是一只浮在半空中,没有穿任何衣服,光着身子,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的男婴。 它通体惨白,眼睛冒着青光,青面獠牙,一现身便伸长双手直直的冲叶窈娘扑了过去。 “哼,区区小儿鬼,竟妄想与阴阳师斗。” 她冷哼着缓缓站起身,然后侧身躲过那个鬼婴儿的攻击。 那鬼婴儿见未得逞,又调过来头冲向她。 这一次,这鬼婴儿的面容更加狠厉了,嘴里还发出刺耳的嘶嘶的声音。 叶窈娘与那鬼婴儿周旋了几下,然后一拳把它打了出去。 那鬼婴儿受到重创,倒在地上起不来。 若是个年纪稍微大点的孩童,还能听得懂人话,可这分明是个只会哭不会走的婴儿。 看来,讲道理是行不通了,只能用法力镇压。 阴阳师除鬼,规矩有三。 其一度化。 能讲道理则讲道理,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其二镇压。 若怨念太深,度化不成,便用武力镇压,强行把它们捉住。 其三诛灭。 若度化和镇压都不成,怨念极深,且残害别人的鬼,阴阳师不用昭告阎王,有资格直接将其诛灭,让他们永世不得入轮回。 但是第三种方法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的,毕竟阴阳师也是有道德底线的。 一般的鬼都能度化和镇压,鲜少出现这两种方法都不可行的鬼。 至少她还没遇见。 如今以这鬼婴儿几个月大的年龄尚听不懂人话,她也只能直接用第二种方法直接镇压。 叶窈娘趁着鬼婴儿倒地的时间,施了结印手势,嘴里念着阵法口诀。 “天地玄黄,五行风雨,金木水火土,太极阴阳八卦阵——” 瞬间,地上出现了一个金光闪闪的巨大法阵包围了整个院子。 那鬼婴儿也被包围在这法阵之中。 “你在干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白衣,披头散发,赤足的女人慌慌张张的从屋内冲了出来。 她就是张员外的夫人,名叫阿颜。 阿颜立马闯入了法阵之中,挡在鬼婴儿的面前,用身体护住了它。 “它是我的孩子,你要对我的孩子做什么?” 她用那双空洞又充满怨恨的眼睛死死盯着正在施列阵法的叶窈娘。 叶窈娘紧紧皱着眉头,她的阵法马上就要成了,偏偏这时这员外夫人出来捣乱。 屋内,张员外透过窗户看着这一切。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叶窈娘吩咐过,让他在这里待着,不能出去。 “张员外,别看了,快出来拦住你家夫人。” 叶窈娘高声呼喊张员外,让他出来帮忙。 张员外在屋内正愁要不要出去帮忙,听到叶窈娘的呼喊,毫不犹豫的冲出门。 “阿颜,听话,快过来,不要耽误道长驱邪。”他颤颤巍巍的靠近阿颜。 阿颜听到他这话却好似疯了一般大吼:“驱邪?你说我们的孩子是邪?你个挨千刀的东西,这是我们的乖宝,哪里是什么邪?它是你的亲生儿子!” 她说这话时,面容狰狞,显然已经失去神智。 若一个人与鬼接触时间长了,就会被鬼身上的阴气所影响,神智不清,身上没有了生气,变得怨恨无比,如行尸走肉一般。 张员外也愤怒了起来,低声吼道:“你闹够了没有?乖宝早就已经死了,他在几个月前就病死掉了,屋里头的那个,是它的尸体,现在在你面前的,就是它的鬼魂!” “你骗人!乖宝怎么可能死,它会健康长大,长命百岁。你说它死它就死了?你还是不是它亲爹?” 阿颜再也不受控制的癫狂起来,她满眼通红,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像极了死人。 第2章 鬼婴儿2 说话的功夫,那鬼婴儿已经缓了过来,慢慢从地上飘了起来。 叶窈娘单膝跪地,一只手撑地,手下是黑夜中金光闪闪的镇压法阵。 她努力压制这法阵,唯恐伤了员外夫人,连忙开口:“张员外,来不及了,拦住你家夫人,我要松手了。” 张员外一听,立马跑了过去,用力推了阿颜一把。 阿颜来不及反应,便被一下子推出了法阵。 恰好这时,鬼婴儿又笔直朝着叶窈娘扑了过来。 “破。” 千钧一发之际,叶窈娘手利落的一松,法阵顿时像金钟罩一样将鬼婴儿网在法阵之内。 那鬼婴儿在里边横冲直撞,惨叫连连。 阿颜见状,立马跑到金钟罩面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乖宝,你怎么了?乖宝不怕,为娘现在就把你救出来!” 她用尽全力去捶金钟罩,一下又一下,可是无论她捶多少下,都无济于事。 这金钟罩,若非阴阳师收回,普通人与鬼魂都是破不得的。 “阿颜……” 张员外看见这一幕,其心痛无以言喻。 他何尝不爱他的孩子?他作为一个父亲,还没有履行做父亲的责任,便承受如此丧子之痛! 他也是无可奈何,他不忍看到阿颜如此沉醉于此,自欺欺人,永无宁日! 阿颜听到他的呼唤,恶狠狠的转过头,一把拽住了张员外的衣领,扇了他一巴掌。 “你这个畜生,对自己的亲生孩子如此,你还是人吗?” 张员外不敢说话,任由她拽着,表情痛苦万分。 叶窈娘叹了一口气,这任务算是完成了,接下来的交给黑白无常就可以了。 “收。” 叶窈娘大手一挥,那金钟罩立马缩小,连带着鬼婴儿,随着叶窈娘的指尖流转,最后装进了先前张员外所准备的陶罐。 叶窈娘从怀中掏出一个黄色的纸符,上边画了镇压符咒,把罐子封了起来。 “我的孩子!你把我的孩子怎么样了,你这个黑心道士,为了钱什么都能干出来,你这样做不怕遭天谴吗?” 阿颜松开了拽着张员外的手,她一步一步朝着叶窈娘走来,如一个幽灵一般。 “佛有佛法,事有定律,我有没有做错事,自有老天来决断,而并非你来决断。” 叶窈娘抱着陶罐,一步一步的朝后退。 “自有老天来决断?好一个自有老天来决断!既然这样,那你凭什么来替我决断?我与我的孩子和你并无恩怨,你为何收走我的孩子?你快还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 阿颜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叶窈娘见状立马一个箭步飞身上了房檐,站在上面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她能躲就躲,切不可和员外夫人发生冲突。 毕竟她也只是一个失去孩子的可怜母亲。 阿颜尝试了几次都爬不上这屋檐,她没有叶窈娘身上的功夫,自然爬不上来。 她泄了气,转头看向张员外,然后开口:“你帮我爬上去。” 张员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这样看着她。 “阿颜,道长她收走乖宝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 阿颜突然仰天大笑,她似乎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 “为了我好怎么会让我们母子分离?她生过孩子吗?当过母亲吗?知道失去孩子是什么滋味吗?” 她笑了一阵,干脆瘫坐在地上,低着头。 叶窈娘被她说的有些惭愧,她未曾生育,不知当母亲是何滋味。 阿颜笑完,盯着张员外的眼睛。 “我与你成亲,十年未曾有孕,受尽了多少嘲笑?他们都笑我不能生,是下不出蛋的母鸡,你知道我这十年心里是什么滋味吗?” “这些年,我用尽了各种方法,什么药都喝尽了,后来啊,在一个江湖郎中那里,买到一个药方,喝了以后终于怀孕了,千盼万盼,怀胎十月,生下了男孩,你还记得你当时有多高兴吗?” “我为了好好照顾乖宝,事事亲力亲为,不让任何奴才碰他,他没日没夜的哭,我就每夜每夜的熬,头发都快掉光了,熬成了黄脸婆,脸一下子像老了十岁,每日累的浑身疼痛,但是看见他日渐长大,我一天比一天高兴,他那时候天天冲我笑,白白胖胖的,都十个多月大了。” 说到这里,阿颜还笑了出来,但是她眼睛里都是泪水。 “再后来啊……再后来他就病了,突然就病了,我带他去看郎中,郎中说他是胎里不足,治不好,能活一日算一日,我不信,到处去带他看病,整个京城的医馆都被我跑遍了,所有大夫都说他治不好。” “后来,他就不吃东西了,怎么喂也不吃,一个月的时间就死了,他咽气的时候,没有声音,小手冰凉,脸也煞白,身体一寸一寸的凉下去,我怎么都捂不热,眼睁睁看着他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阿颜哽咽了,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打湿了地面。 张员外也留下了两行泪水,他蹲下抱着阿颜痛哭了起来。 “真感人,可惜……”叶窈娘就这样坐在屋檐上,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你可知道你这孩子是如何死的吗?” 张员外抬起头,眼睛通红的看着她:“他是胎里不足,病死的。” 叶窈娘摇摇头:“话是没错,但是我瞧员外夫人身体很是康健,孩子为何会胎里不足,难道你不奇怪吗?” 阿颜闻言,好像知道了什么似的,猛的抬头:“你什么意思?” “员外夫人,你应当是个聪明的,我给你提个醒,郎中不能乱看……” 叶窈娘话音又一转:“药也不能乱喝。” 张员外和阿颜两个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心中皆是惊诧。 他们二人当时急于求子,买了一个江湖郎中的催子药,喝了后便怀孕了,当时只觉得这江湖郎中真神。 他们求子十年未曾有孕,为何一副药就能怀孕?世界上果真有此奇药? 只怪当时怀孕太过高兴,未曾怀疑其中神秘,而后孩子去世,又一心沉浸在丧子之痛里无法自拔,未曾思考其中的原因。 他与阿颜一向身体康健,怎会生出胎里不足的孩子? 被叶窈娘这么一提醒,顿觉有蹊跷。 想来,莫不是那药出了问题。 他们二人互相指着对方,心有灵犀的同时说出口:“是那个药!” “你们也不算太傻嘛。”叶窈娘从屋檐上跳了下来,然后用二指对着阿颜的眉心点了一下。 她的指尖下发出光芒,一下子驱散阿颜身上的阴气。 阿颜被她这么一点,仿佛回了神一般,脑中瞬间清醒无比。 她先前好似被迷惑了一般,神志不清,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喝了就怀孕的神药,不过都是江湖骗子坑蒙钱财的招式罢了,坑的就是你们这些为了求子不惜代价的人。” “定是你早已怀孕,又恰巧喝了那药,所以你们就认为这孩子,是喝了那药才怀上的,现在想来,那药应当是什么对身体不好的毒药,所以才导致你孩子胎里不足。” 张员外和阿颜恍然大悟,他们二人相互搀扶站了起来。 “道长,那为什么我喝了那药无事?” 阿颜对叶窈娘的态度有所转变,竟然喊起了她道长。 叶窈娘听了,微笑着点头。 “你是大人啊,那郎中一定不敢明目张胆直接给你下毒药,要是害死人那可就不好了,可你的孩子它尚是个幼小的婴儿,怎可敌的了那些毒药,你可知母体一点点病痛便会直接影响腹中胎儿。” “所以想来,这婴儿当是你喝了那药才会导致胎里不足,算是间接害了你的孩子。” 张员外和阿颜已经震惊到不敢相信事实。 可由不得他们信不信,这就是事实。 这已经是叶窈娘接的第二起遇见江湖骗子的任务了。 看来抽空是该好好调查一番了。 叶窈娘单手抱着陶罐,听见了远处有鸡打鸣的声音,已觉时间不早。 “好了,时辰不早了,我该走喽。” 她转过身,拎了那壶桃花酒,然后又拿起那只随手被她丢掉的半死不活的公鸡,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 “哦,对了,我把这孩子这魂收走了之后,他的尸体过不了多久就会腐烂,你们记得让他入土为安哦。” 入土为安了,魂魄才能去轮回。 “若你们有缘分,它也许会再次投胎到你们身上。” 说完,叶窈娘就这样离开了。 黑白无常早就在门外等候多时,他们挥手冲叶窈娘打了个招呼。 她也回了个招呼。 她是阴阳师,自然能看见黑白无常,但是员外夫人和张员外肉眼凡胎,他们看不到。 “道长等等。”阿颜跑到叶窈娘的面前:“道长,可不可以让我最后一眼看看他,求求你了。” 说完她扑通一下跪在叶窈娘面前,欲要给她磕头。 幸好叶窈娘手疾眼快,一下子把手伸到她头底下,挡住磕的头。 “没必要行此大礼。”她有些为难:“看是可以,只怕你看了就舍不得了。” 她随师父行走江湖,早就看惯了人与人之间的爱恨纠葛了。 阿颜摇摇头:“不,我已知错,请道长放心,我只是想看他最后一眼,记住乖宝的样子,我们母子缘分一场,是我对不起他……” 叶窈娘皱眉,她看了张员外一眼。 张员外眼睛通红,声音有些沙哑的开口:“道长,就让我和我夫人再看一眼吧,这孩子是我们共同的孩子,我也是他的父亲。” 看着两个人这么可怜的份上,叶窈娘一声叹息:“罢了,再让你们看一眼吧,不过它身上有符文,你们不许碰哦,会把你们弄伤的。” 她轻轻揭开纸符,然后鬼魂就如一缕青烟一般飘了出来。 鬼婴儿的戾气没有那么大了,它紧闭双眼浮在半空中,身上缠着太极阴阳八卦阵生成的金丝。 阿颜看见鬼婴儿的一瞬间,就哭出了声:“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是为娘对不起你,都是为娘害了你,我就不该听信什么江湖郎中的鬼话,喝了那毒药,竟害的我们母子分离……” 张员外也痛哭流涕,他声音颤抖,手有些哆嗦:“乖宝,是为亲对不起你,为父没有尽到一天做父亲的责任,还没来得及好好疼爱你,我们父子就阴阳两隔,乖宝你放心,我和你娘一定会找到那个江湖骗子给你报仇!” “好了,他该走了,晚了就赶不上入不了轮回了。”叶窈娘手指一转,鬼婴儿又回了陶罐。 她把陶罐封好,然后抱起来,什么话都没有讲,只叹息一声。 他们本该是恩爱幸福的一家…… 张员外和阿颜互相哭着拥抱了起来,纵使有千言万语,也都化为这个拥抱。 这个世界上,远远有比鬼更可怕的东西,那便是人心。 人心可畏,人言可畏。 人害怕鬼,但鬼未伤人分毫;人不害怕人,但人却把人遍体鳞伤。 人永远比鬼要可怕。 阿颜最后望着叶窈娘的身影,大声呼唤:“孩儿!你安心上黄泉路,我们来生还做你的父母——” 这世间,只有爱再不断的轮回。 第3章 黑白无常 “久等了,两位鬼差。”叶窈娘抱着陶罐走到了黑白无常的面前。 黑白无常看见她提着一只鸡过来,吓得变了脸色,然后立马后退几步,叶窈娘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怕鸡,赶紧把鸡藏到了身后。 “不好意思啊两位,我忘了你们怕鸡。” 白无常藏在黑无常身后,勉强笑了笑:“叶道长好兴致……有酒有肉,倒也潇洒。” 叶窈娘拎出背后的酒和鸡,有些半开玩笑的道:“二位大人要不要?上好的桃花酒,这鸡也是油光铮亮肥的很。” 黑白无常连忙摆手,头快要成拨浪鼓,“吾等二鬼辟谷,已有百年不曾吃阳间的东西了,道长……还是拿回去给汝的师父享用吧。” 叶窈娘听罢,笑着收回手:“也行,二位大人既然不要,我便拿回去给我家老头吃了,我家老头爱吃这个。” 白无常嘿嘿一笑,然后用有些尖锐的嗓音说道:“叶道长让吾好等,眼下天就快亮了,再晚一刻吾等二人便要回阴曹地府了。” “吾都说了早些回去,汝偏要再等一刻,眼下天就快亮了,若是回去晚了,小心阎王爷罚汝!”黑无常一向是个守规矩的。 他和白无常乃是一对夫妻,并称黑白无常,亦称无常鬼差。 他们是三界最有名的鬼差。 此二神手执脚镣手铐,一个白身黑面,名曰谢必安;一个黑身白面,名曰范无救。 他二鬼专职索人鬼魂,是地狱阎罗王的得力部将。 他们索死人的魂魄,拉他们去阴间入轮回,若遇见不愿入轮回的,比如像鬼婴儿这种,肉身无法入土为安,灵魂终日在徘徊在阳间害人的,就要由阴阳师出面,将其捉住,然后再交给黑白无常。 这主打的,就是一个互惠互利。 阴阳师帮地府除鬼,地府给阴阳师至高无上的法力和地位。 阴阳师还可以至此赚些钱财。 不过,若没有天生的阴眼和除鬼的天赋,是当不成阴阳师的。 寻常人遇见鬼,便吓得魂都没有了,而阴阳师每日不知要除多少鬼,遇见多少鬼。 那些鬼形形色色,恐怖至极,有些身首异处,有些浑身溃烂,有些散发恶臭……总之死无完尸。 它们死的那一刻,便决定了他们的变成鬼以后的样子。 所以,完整的尸体是给死后鬼魂的最后颜面。 与他们同职的,还有牛头马面。 牛头马面也是地狱的专职管理鬼魂的,一个人是牛头人身,一个人是马面人身,他们跟黑白无常一样,都是成双成对的出现的,一般不会单独行动。 只不过他们两个是地府里面的狱卒,专门负责看管地府里面的恶鬼。 特别是一些残害孩童的恶鬼,他们就会亲自出马索魂,然后把这些恶鬼的罪行报给阎王,然后让阎王对这些人进行更加严厉的惩治。 牛头马面一般都是待在地狱里面的,他们主要管理的都是地狱里面的恶鬼,不会跟黑白无常一样还会到人间去巡逻。 黑白无常索的魂魄,若是好鬼,便走个流程,然后送到孟婆那里入轮回。 若是恶鬼,便要送到牛头马面那里关起来,等待阎王的审判。 “罚就罚,这些个年头阎王爷罚的还少吗?干这累死鬼的差事,拿着少的可怜的俸禄,吾早就不想干了!”白无常口气中满是埋怨。 “不想干就去入轮回投胎重新做人,阎王爷又没逼汝给他打工,在这里叽叽喳喳的弄劳什子?” 黑无常怒怼一句。 白无常听见后阴阳怪气的大声嚷嚷:“哎呀呀,不得了了,范无救敢骂谢必安啦,呐良心都被狗吃啦,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啦!” “汝住嘴!休得嚷嚷,吾几时骂汝了?这里可是阳间,汝非要在叶道长面前出洋相不成,汝这个泼妇……” 他们两个就这样骂了起来,搞得叶窈娘站在这里尴尬的很。 又来了。 他们两个每次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吵起来,没有一次例外,当真是够可以…… “喂喂喂,那个那个,当真是对不住,这次耽误的时间长点,二位别吵了,快快回去复命吧,免得受了惩罚。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吵来吵去什么意思呢?夫妻吵架,床头不见床尾和,别动气,气大伤身……” 叶窈娘把她脑子里能想出来的话都说了出来,眼下她都快困死了,哪里还有闲心听他俩吵架? 黑白无常相互瞪了一眼,然后又转头来笑嘻嘻的回答:“叶道长教训的是。” “眼下天快亮了,二位既然赶时间就快些回去复命吧,免得晚了时间。”叶窈娘赶紧陶罐递给黑白无常。 “无妨,吾等这便回去复命。”他们接过陶罐。 叶窈娘点头,打了个哈欠。 “叶道长一夜未睡,实属辛苦,也请叶道长快些回去休息吧,吾等二鬼先行离开了,叶道长有空记得来地府做客!”他们二人同叶窈娘行了个礼。 “哦,好,那就慢走不送。”叶窈娘摆摆手,目送他们二人离开。 他们微微点头,一瞬间便带着消失在她面前。 叶窈娘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 “哈——困死了,我要是也能像黑白无常一样不用睡觉就好了。” 可惜她是人,虽有地府的法力,但也终究是凡胎肉身,需要靠吃东西和睡觉补充体力。 神和鬼都可以辟谷,唯独人不能。 她回到太行山,还未进门便大喊:“老头,老头,我回来了老头。” 没有回应。 “怎么没人?” 通常这老头都是坐在道观门口等着她才对。 正疑惑,叶窈娘推开观门,结果猝不及防的被重重敲了脑袋。 “哎呦。”她吃痛,看向躲在门后偷袭她的人。 那人白发苍苍,胡须溜长,身着红色道服,与叶窈娘身上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怀中抱着一个拂尘。 这便是她的师父,叶晋安。 也是这太行山北陵道观的道长,皇帝亲封的天师称号,江湖人称北陵叶天师。 “臭老头,你怎么打我?”叶窈娘一手捂着头。 “没教养的东西,叫师父!”叶晋安拂尘一摆,然后趁叶窈娘不注意迅速抢过系在她身上的钱袋。 来不及躲避,钱袋便被他抢了去。 “我的钱袋!你干嘛?”叶窈娘想抢过来,被师父躲了过去,她伸手抢了个空。 他掂量了一下,感受了一下重量,然后眼睛放光。 “不错,沉甸甸的,我喜欢。” 叶窈娘一下子泄了气:“师父你给我留一块嘛。” 叶晋安转身当做没听到。 她又凑到师父的面前,笑嘻嘻的求他:“师父,给我留一块,那个……怎么说,嘿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叶晋安瞥了他一眼:“一个女娃娃,要钱做什么?我这道观这么大,你知每日需要多少香火钱吗?” “呦~师父您从小到大都把我当男娃养,我还以为您老人家贵人多忘事,忘了我是个女娃。” 叶窈娘不屑的摊了摊手。 她是师父捡来的, 打四岁记事起就跟着师父了,四岁之前的事她都记不得了。 她没有父母,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也不知道自己生辰八字多少,师父给她起名叫窈娘,随他姓叶。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当上的阴阳师,只记得师父捡到她那日问她—— “愿不愿意拜我这糟老头为师,随我一起降妖除魔?” 她稀里糊涂的点头,然后就被师父带去阴曹地府画了押,她见到阎王时,竟然没有一丝的害怕。 可能是不知者无畏吧,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都已经忘记了。 如今,她跟在师父身边十几年,也已经十八岁了。 算算师父大概也有九十多了。 是了,师父当年捡到她的时候就已经七十多岁了。 打师父第一眼见到叶窈娘的时候,就察觉出她有极高的阴阳师天赋。 人都有根骨,普通人的根骨是白色的,而她的根骨是金色的。 她记得她小时候师父对她说过:“骨骼清奇,天生阴眼,天赋异禀,只可惜是个女娃娃。” 从那之后,师父便一直把她当男娃娃养。 她没有女儿家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只有一身红色道服。 不过她不在乎这些,只要每日吃饱穿暖,有酒有肉就行,日子过得也算舒心。 虽是女儿身,却是男儿心。 叶晋安扬声一笑:“你小子记住,阴阳师这个位子,无论男女都能坐,不看性别,只看天赋!” 切。 他嘴里说着男女都一样,但是还不是把她当男娃娃养,一口一个小子。 女儿身又如何,她不见得比男儿差。 “诺,给你带了上好的桃花酒,还有我昨夜杀的鸡。” 叶窈娘说着,把酒递给师父。 桃花酒本该是驱邪的,但是没用上,她就拿回来给师父喝了。 叶晋安满意的点点头,接过酒,扒开酒塞尝了一口:“嗯,不错不错,确实是佳酿,你也别闲着,赶紧把那鸡处理了,为师要吃辣炒的。”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叶窈娘嫌弃的嘟囔了一句,拿着鸡就去处理了。 早知道如此,这鸡,就扔在张员外家里了。 她也是秉着不浪费的原则,把鸡拿了回来,吃了总比扔了强。 可怜太行山这么大的一个道观,竟然只有他们师徒二人。 他们这道观,原本乃是长安极负盛名的北陵道观。 第4章 师父 师父还年轻的时候,曾经轰动长安,名震天下,名震天下,因此道观香火旺盛,每日来烧香的人络绎不绝,道观里也有很多弟子。 只可惜,后来师父不知因什么原因,受了伤,解散了弟子,关闭道观,修生养息,几十年未曾开张。 渐渐的,北陵道观在长安便没落了。 也是最近几个月,师父才又开了道观,但是即使这样,人也大不如以前的多了。 师父开了道观后,接的任务都是叶窈娘前去作法的。 一开始他们想找师父亲自出观,但是师父他老人家坚决不肯再出观了,执意让叶窈娘前去。 她那时还未出师,从未帮人家除过鬼,只旁观过师父除鬼,给师父打过下手,人家看她是女子,年龄又小,信不过她。 后来在师父的强烈要求下,她前去除鬼,学着师父的样子,手法老道,心态稳重。 他们见她如此厉害,纷纷夸赞,因此找她的人便多了起来,也渐渐有了名气。 直到前几天帮县令家除鬼有功,竟一下子名扬长安。 因此前来上香和请她除鬼的人络绎不绝,北陵道观的名声在长安又重新扬名了起来。 她不知名扬长安到底是何感觉,只想多赚些钱,孝敬师父。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虽然师父的年龄可以当她的爷爷。 师父养她,教她本事,她知恩图报。 只要她能做的,她都愿意做,干活也好,出任务也好,每日学习法术也好,什么都好。 毕竟是师父带她走上了阴阳师这条路,是师父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师父,趁热吃。”叶窈娘端来香喷喷的饭菜。 不仅有师父爱吃的辣炒鸡,还有一盘花生米和其他的几样小菜。 师父坐了下来,看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十分满意的捋了捋胡子:“还是你小子最懂为师。” 他拿起那瓶桃花酒仰头喝了起来,然后重重的砸在桌子上。 “好酒!” 师父此生最爱钱与酒。 他这一生追求不多,有酒便潇洒,有钱便开心,日子快活似神仙。 “小子,昨夜可还顺利啊?”叶晋安吃着花生米,嘴巴还有些吧唧。 “唉,还算顺利吧,那鬼婴儿倒好对付,难缠的是那员外夫人。” 叶窈娘叹了一口气,有些感慨。 “她吃了江湖骗子的药,生出来的孩子胎里不足而死,她一味沉浸在痛苦里,未曾察觉那药有问题,若不是我提醒,只怕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叶晋安饮了一口酒,然后也叹息:“可怜天下父母心!” “天有道,大道无极,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害了别人终究也会害了自己,待死后去了阴曹地府,会受尽地狱刑罚,永无轮回之日!” 他仰头喝了一口酒,品味着酒香。 “师父,那鬼婴儿还会投胎到员外夫人身上吗?” 叶窈娘用筷子夹着菜马不停蹄奋力往嘴里送,嘴巴被她塞的满满的。 “若真有缘,其诚心感动上天,命运自会让他们再次相见。” 叶晋安的话有些玄机,但是叶窈娘却听懂了。 苍天无情却有情。 天法道,道法自然。 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有缘人自会再次相见。 他们安静的吃着饭,师父突然来了一句:“比不比?” 叶窈娘眯着眼,自然懂得叶晋安的意思,慎重的点了点头:“比。” 话落,叶晋安率先拿起筷子,端着盘子仰头将那盘花生米用筷子扒进嘴里。 叶窈娘见状瞪大了双眼:“哎臭老头你耍赖,不带这么玩的。” 她也学着叶晋安的样子端起那盘鸡仰头扒了起来,连骨头都被她嚼了个稀碎。 “你这个臭小子给我留一块。” 师父去抢她的盘子,叶窈娘偏不给,与他争锋相对。 比赛,就要有比赛的样子。 她与师父经常玩这种看谁吃的快的游戏。 虽然很幼稚,可是师徒二人都不亦乐乎。 旁人体会不到,也不会懂这种快乐。 不一会饭桌上的饭菜都被他们两人吃的精光,连菜汤都被他们喝的精光。 叶窈娘被那盘鸡油腻到了,吧唧着嘴。 叶晋安见此便倒给了她一碗酒。 她回过神,看着碗里的酒:“呦,老头,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就一瓶还分我半瓶,莫不是转了性子?” “胡说,为师什么时候对你抠搜过。”叶晋安袖子一甩:“让你逞能吃了那盘鸡,油不死你这个臭小子。” “喝了它,我有事要告诉你。” 叶窈娘将那碗桃花酒一饮而尽,桃花的酒香肆溢在口中,正好解了油腻。 真是好酒。 “有事快说,一夜未睡,困死了。”她打着哈欠,饭也没心情吃了。 叶晋安嘿嘿一笑:“小子,这觉你恐怕是睡不成了,为师今日替你接了个大活。” 叶窈娘听到师父说这话,顿时精神了:“啊?又要出任务?” “没错,这次是去咱们长安的刺史府。” 师父喝了一口酒,然后又继续说道:“赵刺史可是大官,为师已经收了定金,你定要好好表现,后边价钱也肯定不会少。” 叶窈娘无奈,趴在桌子上:“师父你这个大财迷,也太狠心了吧,根本就不顾你徒弟的死活嘛,你要是累死我,我看以后谁帮你赚钱。” 她已经一夜未睡了,此时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叶晋安放下筷子,摇了摇头。 “非也非也,爱徒,为师是为了锻炼你的心性,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钱财乃身外之物,磨炼你的意志才是为师真正的意图。” 叶窈娘用胳膊支着头,静静听师父在这里胡说八道。 平常都是小子小子的叫,怎么这会又成爱徒了? 在师父心里,果然钱比她这个徒弟重要,果真是个十足的大财迷。 罢了罢了,谁叫师父养她这么大呢。 “行了老头,想赚钱就直说,别整这些有的没的,既这么着急收了定金,那你自己怎么不前去?” 面对叶窈娘的质问,师父只能轻咳一声,缓解尴尬。 “为师老了,走不动了,记性也不好了,有些事是该由你们这些年轻人来承担了。” 叶晋安站了起来,重新拿起放在桌旁的拂尘,装模作样的甩了一下。 “就你?还记性不好?你连山下许大娘三年前借了你一两银子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会又记性不好了,别装。” 叶窈娘声音有些懒懒的说道。 她与师父朝夕相处十几年,还能看不出他的心思? “小子,钱财怎可与记忆力相提并论,我的账本上记得清清楚楚,某年某月,许大妹子借了我一两银子!” “好好好,你开心就好,什么时候走,给我个时间,我趴在桌子上眯一会总行吧。” 她不想同师父扯这些没用的了,眼下日上三竿,她困意正浓,若再不睡恐怕一会没法出任务了。 “别急,这不是来了吗?”叶晋安笑的有些幸灾乐祸。 叶窈娘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见有人在敲观门。 “北陵道长在吗?” 叶窈娘无力的瘫在桌子上,哼唧几声,然后有些生气的看了一眼师父。 “等我回来,钱分我三成。” “三成?不成不成,看在你小子这么辛苦的份上,便分你一成吧。” 叶晋安大笑着,拂尘一摆,然后大摇大摆的回了房间。 这老头,不让她睡觉,自己却吃饱喝足跑去屋里睡大觉,真是没良心。 此时门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北陵道长在吗?” “敲敲敲,催命呢。” 叶窈娘嘟囔着,强撑精神从桌子上爬了起来,然后去了开门。 第5章 招阴婚1 叶窈娘乘着马车到了刺史府,还未下马车便感觉到一丝诡异。 这鬼的怨气很深。 车还未停稳,她便掀开门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把赶车的师傅吓了一跳。 她动作迅速,稳稳落地,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然后不顾同她乘车一起来的管家叫喊,径直走了进去。 叶窈娘环顾四周,顿感这宅子阴凉的很,比那鬼婴儿的宅子还要阴凉。 怨念越深,宅子越阴凉。 “哎呦,北陵道长,您慢点走,小的追不上您。”管家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 他身材膘肥,胖得像一头肥猪,又粗又短的脖梗儿都胖没了,脑袋像西瓜般圆滚滚的。 两只贼眼,钴辘轱辘地直转,如此这般,一看就是个好吃懒做之辈。 叶窈娘没有理会他,她直勾勾的盯着宅子某处:“你跟我说实话,这宅子到底有几只鬼?” 她接着恐吓他:“撒谎的话,可是要被一万只鬼给撕碎的……” 那管家听到这句话,脸色突然发青:“道长明鉴,小的真的不知啊……” 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叶窈娘死死的盯着这管家,把他吓得直哆嗦。 乘马车赶来的时候,这胖管家可没说这里有这么多鬼。 她今日一见,这宅子里的鬼不下十只。 果不其然,是个大工程。 “罢了,我也不追究了,加钱和我走,你选一个吧。”她打着哈欠,懒散的开口。 管家听到叶窈娘这话,吓得连忙开口:“道长这是何话,小的既然把您请来了,何来让您离开一说呢,道长放心,事成之后定多给道长加些钱。” 叶窈娘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随后又开口:“带我去见那孩子吧。” 她来时的路上听这管家讲了,赵刺史的小儿子被鬼缠身,终日关在屋子里,失了神智。 “道长怕是见不得,我家小公子他除了我家大人谁也近不得身,若一个不小心随时可能会发疯,一旦发了疯,谁也拦不住啊。” 管家拿着帕子抹了抹泪,伤心至极。 他家小公子发起疯来,满院子乱咬人,连他亲爹都咬。 这府里那么多丫鬟奴才,都被吓跑了,如今只剩他一个老骨头了。 他与赵刺史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若他走了,赵刺史他们爷俩可真就是孤家寡人了。 “我不见他如何替你们除鬼?你脑袋让驴踢了不成?” 叶窈娘咬着牙,揪了这胖管家的耳朵。 胖管家吃痛,哎呦直叫:“哎呦,疼疼疼疼疼……道长饶命,道长饶命啊。” 叶窈娘松了手,白了他一眼,又继续说道:“你且放心,我本就是阴阳师,若他发疯我自有办法让他安定下来,你且带我去看他便是。” “是是是,是小的考虑不周,道长且跟我来。” 在管家的带领下,叶窈娘到了一间小屋前。 那屋子没有窗户,门也用油纸糊的结结实实密不透风。 阴气便是从这里传了出来。 管家轻轻敲了敲门,不一会便轻轻开了一条小缝。 缝隙里,是一双犀利且可怕的眼睛。 “大人,北陵道长已经请来了,她说要见小公子。” 没有声音。 胖管家有些摸不清头脑。 可叶窈娘却是清楚的很,这赵刺史是被阴气侵蚀了。 她随手掏出一张灵符,贴到门口,并起二指念道:“日出东方,吾赐灵符,普扫不祥,化为吉祥,太上老君吾急急如律令。” 霎时一道金光将这屋子周围的阴气打个四散,连带着这周围的天气仿佛都变好了一般,没有刚才阴暗的样子的。 她念的是驱邪咒,横扫阴气的,驱散了阴气这赵刺史才会恢复正常。 叶窈娘示意胖管家再叫门。 “大人开门,叶道长来了。” 随后门真的开了,他们二人相视一眼走了进去。 整个屋子里黑漆漆的,连一盏油灯都不曾点。 开门的是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男人,面容虽有些憔悴,但却气宇轩昂,一副官相。 而床上躺着的,正是他的儿子。 见进来的是一个瘦弱女子,赵刺史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惊讶,但是随即又想起什么般,对着叶窈娘毕恭毕敬的行礼。 “道长。” 阴气驱散了,这赵刺史的眼睛没有刚才那般犀利可怕,眉目变得慈祥了起来。 叶窈娘回礼:“刺史大人。” 赵刺史点了点头,打量着她。 早便听闻北陵叶天师收了一个女弟子,本领高超,乃是巾帼不让须眉。 可他眼前的不过是个容貌俊秀且身量窈窕的弱女子,而且年纪看起来很小。 不知传闻是否属实。 赵刺史暂且没有心情理会这么多了,他现在只关心他的儿子,一脸悲伤的抚摸孩子的脸蛋。 “道长且看看,我这孩子还有没有救。” 叶窈娘走上前,细细观察着这小孩。 这小男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脸色苍白,令堂乌黑。 她捏起小孩手腕,替他把了脉。 突然她好像发现什么似的,抓小孩的大姆脚趾,上边赫然一个红色印记。 “你们替他阴婚了?”她极为震惊。 这孩子脚趾上的印记,乃是阴婚的标志。 管家和赵刺史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懊恼的点了点头。 “是。”赵刺史承认。 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毕竟阴阳师神通广大,他们想瞒也瞒不住。 叶窈娘发了火:“为什么这么做,他还是个孩子,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他?” 赵刺史当即便吓软了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道长救救我的孩子,他还这么小不能死啊!” 连带着胖管家也跪了下来。 叶窈娘见状扶他们二人起来,冷冷道:“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好在为时不晚,你且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刺史站了起来,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缓缓道:“我先前找了一个江湖算命的,他算出小儿命不长久,恐活不过八岁。” 又是江湖算命的。 这与那江湖郎中不过是同一个人罢了,换了个皮子继续招摇撞骗为钱谋财害命而已。 这已经是叶窈娘接的第三起江湖骗子的任务了。 看来这长安,莫不是要被那江湖骗子翻了天? “开始我还不信,但是后来越想越怕,便去找那算命的问清楚,给了他一大笔钱,他告知我说只有替小儿配阴婚才能破除此厄咒。” 听到这叶窈娘忍不住打断:“所以你便真信了?果真是愚蠢至极!你的脑子呢?脑子去哪里了?你这脑子怎么当上的长安城刺史?” 叶窈娘虽是平民,可她照样敢骂刺史这样的高官。 阴阳师的地位在这个时代是极高的,他们可以与地府相通,是唯一可以行走在阳间和阴间且拥有阴阳法力的身份。 阴阳师的地位尚且都那么高了,她的师父叶晋安又是皇帝亲封的天师。 毫不夸张的说,这天师的地位在人间也就仅次于皇帝吧。 叶窈娘虽然并没有被封为天师,可她本就是阴阳师,又是天师的徒弟,便是地府活了几千年的鬼差见了她也得称一声叶道长,自然受人尊敬。 很多人都挤破了头想当阴阳师,可惜没有那天赋再怎么努力也当不了阴阳师。 阴阳师天生阴眼,金色根骨,是命有此缘,常人模仿不来, “他才多大,你们便替他成婚,而且还是阴婚,你们如何舍得下手的?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 在这个鬼与人共存的时代,人都觉得自己比鬼高等,可鬼却比人清醒。 这天下愚昧无知的人太多,他们大多都不知者无畏。 “道长息怒,我们家大人也是爱子心切啊!” 胖管家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 “爱子心切?笑死我了,你便是这般爱子的?为什么随便听信小人的鬼话?” 有些人虽是人,可却说着鬼话。 有些鬼虽是鬼,可心却是人心。 “道长有所不知,我家大人之前有一小儿,也是八岁丧命,后来我家夫人为了再生了这么一个小公子,难产连命都搭进去了,我家大人实在是怕啊,万一小公子再出事,我家大人可就真没法活了。” 胖管家说着,还拿出帕子拧了拧鼻涕。 这一番解释,叶窈娘才稍微懂得了赵刺史的意图。 他一定是怕极了再失去这唯一的孩子。 谁愿丧子丧妻再丧独子?父母之爱子,则为知计深远。 叶窈娘摇头叹气。 又是一个为了孩子而上当受骗的人。 长安城内,天子脚下,皇天后土,岂有此理? “你且同我细细讲来,那骗子如何让你配这阴婚的。” 第6章 招阴婚2 赵刺史合上双眼,闭目开口:“他让我找生辰八字与我儿相配且死去不久的女子,取那女尸的指尖血、心头血和一缕头发,还有那女子下葬时所佩戴的一样首饰。” “然后待午夜时分,且将那指尖血涂与我儿的脚趾上,将头发系与我儿的手腕,并哄我儿将那心头血喝下,把那首饰佩戴在我儿身上,那女鬼自会前来与我儿拜堂成亲。” 叶窈娘点头:“不错,确是阴婚的婚配之法。” 那江湖骗子竟然还真的懂如何配阴婚,也不全然是骗人。 只不过这阴婚,不是什么好东西。 阴婚,即与死人成婚。 与死人成婚,人间上流传的说法是,那鬼魂会在下面保佑上面的人顺风顺水,一生平安。 不过那都是人间的说法。 叶窈娘常与鬼打交道,她自然明白那些鬼的意图。 他们不过是想靠阴婚吸食人的阳气,然后靠阳气促进自己的修为而已。 他们表面上说着在下边保佑上面的人,实则干些吸食人的阳气的勾当。 保佑个屁。 人一旦没有了阳气,他们便如行尸走肉,没了生机。 若阳气被吸食的一干二净,那人也就死了。 但是鬼并非都靠吸食阳气来修炼,大多数的鬼都是靠自己修炼,只有少数鬼心术不正的鬼才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道长,现下该怎么办。”胖管家有些心急了。 “你就只找了一只女鬼来阴婚,再无其他?” 若赵刺史只找了一个女鬼来婚配,这宅子为何会有这么多鬼? “再无其他。”赵刺史摇了摇头。 叶窈娘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撒谎,而且他也没有必要撒谎。 那就怪了,问题出在哪里? “道长,有什么问题吗?”赵刺史看她一脸凝重,有些担忧的问。 “你若只找了一个女鬼来阴婚,可为何你这宅子,有那么多鬼?” 赵刺史摇了摇头:“我不知,自那日阴婚之后,似乎来了很多鬼,我虽看不见却也感觉得到鬼越来越多,阴气越来越重。丫鬟和奴才都被吓的跑光了,我这宅子也就空了。” 他说这话时,表情没有一丝波澜,像是不怕这些鬼魂一般。 “你这宅子来了这么多鬼,你不怕?” 赵刺史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蛋,眼睛里含着泪水:“若不是我这小儿子尚在人间,我恐怕早就随我家夫人和我那夭折的孩子一起去了。” 他连死都不怕,还怕这些个鬼魂? 当一个人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时候,他便没什么好怕的了。 唯一怕的,便是他的儿子。 他还那么小,怎舍留他一人在世上? “大人,莫这样说啊……”胖管家哭的泣不成声。 这管家虽看起来好吃懒做且肥头大耳,没想到却是个忠心的。 “罢了,多说无益,我且替你除鬼,不过一切要按照我说的做。” 既将事情都弄明白了,剩下的就交给她处理吧。 虽然她还从未一下子除过这么多鬼,不过以她的本事,还是有信心的。 “道长请说。”赵刺史微微拱手行礼。 “阴婚虽是与死人成婚,但是也确实是成婚了,你们须得解除婚约才行。” 阴婚与阳婚一样,都是成婚,只不过一个是成婚共白头,另一个是阴阳相隔,各怀鬼胎。 “如何解除婚约?” 赵刺史与胖管家都是一头雾水。 他们只听说过人和人之间解除婚约,从未听说过阴婚也可以解除婚约。 “很简单,拿了人家什么,就还给人家什么?” 叶窈娘双手掐腰,言语之中净是暗示。 赵刺史与胖管家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意思? 拿了什么就还给人家什么? 他们拿了人家什么? 赵刺史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然后张大嘴巴:“道长,莫非……” “没错。”叶窈娘点头:“管家,你且去拿几个空瓶,还有一些止血的药和纱布来。” “哎,好。”胖管家一溜烟就跑出去了。 没想到他一个胖子,跑的倒挺快。 “赵刺史,你且把门窗上封的油纸都撕了,让阳光照进来,然后点上一盏灯。” “道长不可啊,我儿见到光便会发疯咬人啊,根本控制不住连我都咬。” 赵刺史想起他儿子咬人时的场景便觉得毛骨悚然。 如狗噬人一般,力大无比,两眼发青,没有神智。 他拦不住,也没法拦,一般都是他孩儿咬累了,才停下来,然后渐渐睡去。 “哎呀,赵刺史,我是阴阳师,自是比你懂的多,你且按我说的做,他若发疯我自有办法。” 叶窈娘倚着墙,双手环绕,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 她此前随师父行走江湖的时候除过一起类似的狗咬人的任务,已经熟记于心了。 见叶窈娘这般有信心,他也不好说什么。 这北陵叶天师的徒弟在这长安已经是名声渐起。 北陵叶天师,是当年皇帝亲封的长安四大天师之一。 他这次派管家去北陵道观,本意是想请叶天师亲自出马。 奈何叶天师早已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愿派他的徒弟前来。 不过他教出来的徒弟必定差不了的。 他既花钱请来了,就该相信才是。 “是,道长。” 赵刺史听了,连忙跑去撕了所有的封着窗户的油纸。 当油纸撕下来,阳光照射到小孩的一瞬间,那小孩就像是回了魂一般,慢慢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是青色的,幽幽的发着青光。 他突然坐了起来,然后张开嘴巴就欲咬人。 “小朋友,乱咬人可不礼貌呦。” 叶窈娘不紧不慢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符,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嘴里默念着驱邪咒。 “日出东方,吾赐灵符,普扫不祥,化为吉祥,太上老君吾急急如律令。” 念完,她刷一下子贴到了小孩的脑门上,然后小孩突然就不动了,闭上眼睛渐渐睡着了。 赵刺史看到这一幕,他目瞪口呆。 他刚才看见孩子睁眼,还以为他又要发疯了,没想到她一张符咒就让小孩老实了下来。 “你这屋子阴气太重,要让阳光照进来透透阴气。” 赵刺史正在点油灯,然后附和着:“是是是。” 此时管家也回来,叶窈娘从脚腕处掏出一把匕首,然后在灯盏上烤了烤。 待到刀子凉却,她把小孩的衣服敞开,在小孩的胸口心脏的位置处轻轻划了一下。 瞬间流出了一滴血液。 她随手从桌子上拿了一个小瓶,然后把这滴心头血装入了瓶子。 拿了别人心头血,自然就要还给人家。 第7章 招阴婚3 她拿了药瓶,将药粉撒在伤口上,拿起纱布看向胖管家。 “按着。” 胖管家连忙照做。 随后她又在小孩的指尖处也取了一滴血,装入另一个瓶子,然后也撒了药让胖管家按住。 最后她抬起小孩脚,对着脚趾上那道红色的印记看了又看。 “这块肉,须割掉。”她蓦然响起这么一句,然后抬头看向赵刺史。 割掉才能断绝与那女鬼的联系。 赵刺史皱起眉头,他知道叶窈娘是要将那个印记割掉与女鬼断了联系,可未免还是心疼。 但是他即使再心疼也一定要割:“道长动手便是。” 叶窈娘点头,然后麻利的一刀便把那印记割了下来。 即使是这样,小孩依旧沉沉的睡着,没有一丝反应。 叶窈娘撒了药,然后用纱布将那脚趾上的伤口包了起来。 “伤好之前别碰水。”她交代。 “是。”赵刺史有些心疼的看着孩子。 都怪他,听信小人的谗言,才让孩子小小年纪便受这种罪。 他这父亲,当之有愧啊! 最后叶窈娘又割了小孩一缕头发。 “把那东西拿来。”叶窈娘伸手。 赵刺史不明所以:“什么东西?” “你从那女鬼身上拿的首饰啊,你该不会忘了吧?” 听叶窈娘这么一说,赵刺史脸色有些不好。 “道长,那晦气的东西,已经让我家大人给埋了。”胖管家开口。 “埋了?”叶窈娘大惊失色:“埋哪了?” “埋……大门口了。” 胖管家不知道叶窈娘为什么这般惊讶。 叶窈娘咬牙切齿的道:“快去挖出来!” 胖管家吓了一跳,连忙又马不停蹄的跑了出去。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宅子里有那么多女鬼了。 “道长,有什么问题吗?” 赵刺史实在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叶窈娘干笑了一下,然后扶额,有些头疼的说:“你知不知道,你把那女鬼的东西埋在门口,对于鬼来说,就是等于你要给你家孩子找小妾?” 阴婚,拿人家首饰,便是等于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于鬼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若这定情信物被埋在门口。 于鬼来说,就等于在找小妾差不多。 “你就是摔了烧了丢河里也比埋门口强,我真是服了。” 这赵刺史怎么处理都行却偏偏埋了;埋哪都行,偏偏埋在家门口…… 这满院子的女鬼原来都是被招来的鬼妾。 还真是有意思。 这孩子有福气啊,小小年纪便娶了一个女鬼不说,还有这么多小妾。 艳福不浅。 赵刺史的脸色变了又变。 他当时只觉得那东西晦气,便随手埋在了大门口,哪成想这样居然也能招鬼妾。 他懊恼不已,连声叹气。 “道长啊,我真是该死啊。” 赵刺史呱唧呱唧打了自己几巴掌,声音清脆又响亮。 “行了,再自责也是无用,还不如把精力留在照顾孩子上,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一点事不懂。” 她瞧着这赵刺史还不如她,起码她不会给自己的孩子招鬼妾,虽然她没有孩子。 此时胖管家拿着东西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道长,就是这个。” 叶窈娘定睛一看,是一个白色的玉镯。 上边虽有泥土,可也不难看出来这玉镯的白璧无瑕,珠圆玉润。 她接过那玉镯,冰凉无比。 自然是凉的,死人的东西,阴气太重。 “你们想解除婚约,还须一样东西。” “道长且说。” 叶窈娘缓缓吐出两个字:“休书。” 仅仅两个字,就足够赵刺史和胖管家震惊的了。 震惊之余,他们却也明白其中的道理。 人和人之间解除婚约尚且需要休书,阴婚又何尝不是? 眼看日落西山,叶窈娘来不及做多解释:“快来不及了,你们赶紧去准备几样东西。” “休书,一节红绳,三根香,一碗糯米,一瓶桃花酒。” “是。”管家来不及休息便又去准备了。 她走出屋门,此时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管家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手里拎着叶窈娘交代的东西。 “道长,您要的东西。” “搬张桌子过来,再把屋里的那些东西拿出来。”叶窈娘吩咐道。 待管家搬来桌子,她把东西一一摆好。 然后拿着红绳进了屋,把那红绳的一端系到了小孩身上,从屋里扯到院子里。 “赵刺史,麻烦你看好你家孩子,无论屋外有任何动静都不要出来,不然你们的小命我可保不住。” “道长……那你怎么办?” 赵刺史有些担忧她。 她毕竟是个年龄不大的小姑娘,除鬼这么危险,怎能不让人担心。 “放心,我既收了你们的钱,自然有信心帮你们办好事,我们阴阳师从来不干心里没底儿的活,这是原则。” 阴阳师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也从来不做不敢打保票的买卖。 “你且去屋里同赵刺史躲着,没我吩咐不许出来。” “是,道长。” 胖管家屁颠屁颠的跑进屋里了。 待他们进了门,叶窈娘在门上贴了一个符咒。 剩下的,就靠她自己的了。 叶窈娘静下心,看了一眼休书,上边分明的写着那女鬼名叫金诺兰。 名字倒秀雅,就是不知是何种脾气的女鬼,好不好对付,实力又如何。 她把香引着,然后端着香找地方坐了下来,静待它燃尽。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阴风突然吹来,三根香原本是三条烟,这风一吹便成六条烟。 来了。 叶窈娘把香踩灭,站了起来。 普通的风吹不出六条烟,若吹出来了,那便是阴风。 “赶紧出来吧,我早就看见你了。”她的声音有些果断。 “呦,居然是个女的阴阳师,还真是稀奇。”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随后女鬼显形,空中浮现了她的身影。 乃是一个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身量苗条且极为妩媚的女鬼。 金诺兰飘在空中围着叶窈娘转圈,仔细打量着叶窈娘:“你这么漂亮,为何正经女儿家不做,跑去做什么阴阳师?” “你比我更漂亮,为何不去入轮回,跑来吸食一个小孩子的阳气?” 叶窈娘的回答就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金诺兰噗嗤一笑:“这是他们自找上来的,又不是我主动来吸的,难道这也怪我吗?” 金诺兰说的没错,确实是赵刺史主动找上门来的,并非她主动来的。 可即使是这样,她也不该吸食一个仅仅七岁小孩子的阳气。 这么做,有违天道。 “那孩子才七岁,你也忍心去吸他阳气,你这么做就不怕下十八层地狱吗?” 鬼若下十八层地狱,当即受十八层刑罚,严重的最后灰飞烟灭,永无轮回。 可即使是这样,依然还有鬼敢逍遥法外,无视天道。 毕竟其中的诱惑对于鬼来说实在太大了。 就好比贪官行贿自然是因为钱财太诱人。 一个道理。 “哈哈哈哈……” 金诺兰突然大笑了起来,笑的那般花枝乱颤。 “我已与我那小郎君成婚,我吸食自己的夫君的一点阳气又怎么了呢,我们夫妻俩的事,你未必管的也太宽了吧。” 第8章 招阴婚4 叶窈娘看着她这副面孔,居然觉得有点反胃。 好恶心,居然真的有人把一个七岁的孩子当做郎君,还自称夫妻俩。 “我呸,你把一个七岁孩子叫做郎君,也太不要脸了,你恶不恶心。” 叶窈娘装作干呕的样子,故意惹金诺兰动怒。 没想到金诺兰不上当,反而笑嘻嘻的:“哎呀,真不好意思,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生气。” “我不管我的小郎君多少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们只要成了亲,那便日日都是夫妻。” 正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 “好了,不同你多聊了,我要去找我的小郎君了。” 金诺兰说完,得意洋洋的冲着叶窈娘做了个鬼脸,然后朝着赵刺史的屋子飞去。 叶窈娘笑着看她搔首弄姿。 不用你现在张扬,一会就让你尝尝甜头。 “小郎君,小郎君,为妻来了……” 金诺兰即将触碰到那门的一瞬间,门上突然出现了噼里啪啦的金光,顿时把她弹了回来。 她这才看见门上贴的那张明晃晃的纸符。 “你……你敢下咒?” 她一改刚才的表情,对着叶窈娘恶狠狠的开口。 “敢啊,我为何不敢?我乃北陵阴阳师,你且不过是一只怨鬼,我有何不敢?”叶窈娘摊手。 金诺兰不死心,又对着门撞了过去。 这次的金光更狠更闪了,噼里啪啦一顿乱轰,几乎把金诺兰弄晕过去。 “人来隔重纸,鬼来隔座山,千邪弄不出,万邪弄不开,这是防鬼符咒,还挺好玩吧?” 叶窈娘站累了,蹲在地上哈哈大笑。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凭什么阻拦我们夫妻见面?” 金诺兰缓了一会,朝着然后叶窈娘冲了过来。 叶窈娘一个闪躲,巧妙的躲过了她的攻击。 “你们算哪门子夫妻?一个鬼和一个七岁的小孩……你当她娘还差不多。” 叶窈娘站在那里,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也不怪她这么说,这个女人看起来三十多岁吧,其年龄算起来……真的可以当那孩子的娘。 金诺兰瞬间恼了,伸着爪子,青面獠牙的又朝叶窈娘扑过来。 就等你张嘴呢。 叶窈娘把事先藏在背后的心头血单手用大拇指打开了瓶盖,瞅准了金诺兰扑过来的瞬间。 千钧一发之际,她腾空而起,一个后空翻,巧妙的把那心头血倒进了金诺兰的嘴里。 金诺兰来不及反应便咽了下去:“你给我喝的什么?” “心头血呦,怎么样,你小郎君的血还算鲜嫩吧?”叶窈娘晃了晃瓶子,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给我喝心头血干什么?”她捂着自己的脖子,一脸嫌弃。 “自然是解除婚约。” 金诺兰目光突然变得锋利起来,她一脸不可置信:“你少骗我,我那小郎君这么听话,他怎么可能与我解除婚约?” “爱信不信喽,这有休书,自己过来看。” 叶窈娘都懒得解释,直接甩出休书。 金诺兰不相信,果真飞到叶窈娘面前去看这休书。 叶窈娘微微一笑,她又上当了。 趁着金诺兰看的认真,取出那指尖血便抹到了她脚趾上。 金诺兰虽然感受到了,可是再想躲也躲不开了。 “你……你给我抹指尖血?” “对啊,解除婚约自然要抹指尖血。” 这女鬼真够笨的。 不知道赵刺史哪里找来这么一个笨的要命的女鬼,枉他堂堂一个刺史竟然有眼无珠。 金诺兰突然变得安静下来,她低头,笑的一抽一抽的。 “哈哈哈……” 她刚才看的清清楚楚,那白纸黑字确实写的要休了她。 为什么他们当初硬要娶她,现在又莫名其妙的休了她? 这群没有良心的狗东西,把她当成什么? 她可是他们明媒正娶来的,是妻,不是那些随意可以被他们招来的妾。 “你笑什么?”叶窈娘打着哈欠。 好困。 她已经一天一夜又一夜没睡觉了,再不睡恐怕真的要猝死过去。 任务量这么大,师父也真是舍得下狠心。 “我笑你们是无耻之徒!” 金诺兰似乎疯了一般,然后仰天长啸:“出来吧,姐妹们。” 瞬间,一群女鬼扑天盖日的在空中凭空出现。 她们一个个笑颜如花,声音响彻了整个院子。 “呦,你们终于出来了。” 叶窈娘不仅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有些想笑。 她是阴阳师,自然可以看见这些鬼。 这些女鬼还没显形的时候,她就已经看见她们在这空中徘徊了。 一个个搔首弄姿的,俗气的很。 这些女鬼都是一些死后不愿意入轮回,在阳间徘徊且靠吸食别人阳气修炼的女鬼。 赵刺史埋的那个玉镯,正巧把这附近的女鬼都给招来了。 不过,这样倒也让叶窈娘省心了。 一网打尽总比一个一个去寻的好,祸害一家总比祸害数家要好。 今夜你们—— 一个也跑不了。 让我通通送你们入轮回。 叶窈娘刚要从怀里掏出符咒,就看见有人一个轻功便飞上了屋顶。 “哇哦……好多鬼……” 他慵懒的坐在房檐上,俊眉朗目间,尽是潇洒与傲气,最让人大为震撼的,莫过于他那一双冰蓝色的眸子。 这是叶窈娘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眼睛。 那男子眼神懒洋洋的随意扫视着空中的那些女鬼,当他的视线扫到叶窈娘的身上时竟然忍不住惊呼出声。 “北陵?” “西景?” 叶窈娘更为惊讶,因为她也看见这男人身上的道服。 那是一身墨绿色的道服,袖子与领子边沿是滚金边的,上边印着与叶窈娘身上道服一样的太极阴阳八卦图。 没错,这绿色道服之下的身份,便是长安四大天师其中排名第一的西景。 他唇角扬起一抹弧度:“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碰见北陵弟子,幸会幸会。” 他不过恰好路过,然后感觉到这里有很重的阴气,便因此寻了过来。 没想到居然还能碰见北陵弟子。 金诺兰看这男人一身道服,一身正气,当即开口:“你也是阴阳师?” 她虽不认得他是谁,却能认出他衣服上的太极阴阳八卦图。 那是鬼的克星。 是阴阳师标配。 天底下所有阴阳师的道服上都有太极阴阳八卦图。 他站了起来,负身而立,对着满场的女鬼做介绍:“在下不才,复姓司守,单名一个约字,师从西景,西景司守约是也。” 原来他叫司守约。 叶窈娘感慨,今夜还真挺走运的。 她对付这些女鬼虽有办法,可是到底还是废些功夫。 如今来了个帮手,还是她同僚,何乐而不为呢? “我管你是谁,今夜敢阻挠老娘,老娘撕碎你们。” 金诺兰咆哮着,连带着所有女鬼都在天空中哼哼唧唧的。 “这么凶?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司守约轻轻呼唤一声:“妖妖。” 几乎刹那间,司守约身边出现一个一袭粉衣的美丽女人。 不,不是女人,也是一只女鬼。 “主人。”那被称为妖妖的美丽女鬼对着司守约盈盈一礼。 “交给你了,打累了再回来。” “是。” 第9章 招阴婚5 妖妖对着司守约温柔的应答一声,转身却立马变了脸色。 “你们谁先上?” 她霸气的对着众女鬼一声呼喊,数名女鬼见状一齐向她扑去。 看见一群女鬼打斗,叶窈娘打了个哈欠,准备看好戏。 不用自己亲自动手的感觉真好啊。 她不用干活还能白拿钱,天底下竟有这般好事。 是该偷着乐。 那个叫妖妖的女鬼看起来还挺厉害,这一群女鬼全都不是她的对手。 可惜啊,她再厉害也终究会累,毕竟这么多鬼打她一个。 “做阴阳师的稍微有点姿色就行了,你也倒不必美的如此惊艳。” 叶窈娘看的正认真,未曾留意司守约从屋檐上飞身了下来,且离她很近。 叶窈娘道:“那我是不是要谢谢你。” 她并不在乎自己的外貌,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副皮囊而已,做阴阳师的,当然是以实力为上。 不过这司守约……倒是够帅,可看起来不太正经。 “冒昧问一下你的名字可以吗?” “北陵叶窈娘。” “嗯,好名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身上好像自带光华,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随月光流转,却又依旧高傲:“怎么不见你的灵侍?” “我没有灵侍。” 叶窈娘不过才除鬼短短几月,何来灵侍一说。 灵侍,顾名思义,就是侍从,不过这侍从并非人,而是鬼。 每个阴阳师都可以收鬼做自己的灵侍,与自己签订阴阳生死契约。 这契约一旦签订,便同阴阳师与地府签订契约一样,若不遵守契约,会遭到反噬而亡。 阴阳师与灵侍签订契约,灵侍便可以脱离地府,不用入轮回,随意在阳间待着。 它们且与人一样,不再惧怕阳光,也能吃饭睡觉,也可以拥有阳间的法力。 总之除了没有人一样的身体,它们与正常人无异。 但是鬼若选择当阴阳师的灵侍,就要遵守契约,唯主人的话是从,一切听从主人的命令。 若有违背,轻则遭到反噬,身受重伤,重则灰飞烟灭,永无轮回。 所以阴阳师与鬼签订契约的时候,都会慎重考虑,一般不会轻易选择。 这玩意说白了,就和人买仆从差不多,签了卖身契,这辈子都要跟着主人,直至主人寿尽而亡,契约便能自动解除。 “没有灵侍?身为阴阳师居然没有自己的灵侍,好生奇怪。” 司守约歪着头看向叶窈娘。 这北陵弟子生的好生美丽,脸白如玉,面若朝华,眉目清绝,一袭红色的道服竟然让她穿出不一样的味道。 他从未见过这般女子,与那些只知抹粉卖笑的庸脂俗粉不同,一身红色道服这般张扬肆意。 他们西景的道服是绿色的,而北陵的道服是红色。 他们虽互相不认识对方,可却都能一眼认出对方的道服。 道服就是一名阴阳师随身的标志。 司守约刚回长安便能遇见北陵弟子,看来他与她还真是冥冥之中自有缘分。 “没有灵侍很奇怪吗?我师父未曾同我讲过灵侍的事。” 叶窈娘确实从未听师父提起过收灵侍的事,而且她对收灵侍这件事也不太感兴趣。 “你师父连这个都不给你讲?”司守约惊讶到极点。 他才十多岁的时候他师父就已经给他讲过灵侍的事了。 虽然他师父扬万里已经去世十年了。 司守约这灵侍妖妖,也已经跟随他许多年。 “你师父给你讲过?” 叶窈娘下意识的问了出来,不过随即她便觉得自己的话好像不妥。 她记得师父跟她讲过,那西景扬万里好像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西景扬万里,就是司守约的师父。 “讲过啊,虽然我师父早就死了,但是我还小的时候他就给我讲过了,许多年前我便收了这么一个灵侍。” 司守约好像并不是太在乎他师父去世的事情。 都死了那么久了,他应该早就忘了。 叶窈娘听师父说,自西景扬万里死后,他的徒弟好像就离开长安了。 没人知道他去哪里,也没有人见过他。 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今日她竟然可以见到当年长安四大天师中的第一天师,西景扬万里的徒弟。 而且还是在长安见的,这也太奇怪了。 “西景你……怎么在长安?”叶窈娘还是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叶窈娘的师父在四大天师中排行第三,北陵叶晋安。 她老是问师父为什么他们北陵排第三? 师父笑着说:“那两个老家伙啊,打不过打不过,能排第三为师很是满意。” “啊?这个……你不知道吗?”司守约有些惊讶的叶窈娘。 她不会真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叶窈娘觉得这个司守约的话有些奇奇怪怪的。 “没事,当我什么都没问。” 司守约嘿嘿一笑:“行走江湖久了,有些思念长安,回来看看罢了。” 其实他来长安有件大事,不过看样子这个北陵弟子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他暂且就不说了,事关重大,免得惹出麻烦。 叶窈娘没有接话了,她的眼神都在盯着那些女鬼打架。 眼观形势,好伺机出手,不能什么都指望别人替她。 司守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又忍不住望了回来。 她真的很漂亮。 他司守约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什么美人没见过,但是像她这般美得这么有个性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见。 而且他们同是阴阳师,这就非常对他的胃口。 “主人,妖妖打不动了。” 另一边,妖妖和这些女鬼打了许久,终于累了。 她并非打不过这些女鬼,而且她们数量太多,她且孤身一人,自然是打不了太久。 “好,辛苦了,你且回来吧。”司守约对着她喊了一声。 然后妖妖便回到司守约的腰牌里。 每个灵侍都有自己的栖宿,妖妖的栖宿便是主人的腰牌。 该到他上场的时候了。 司守约活动活动了筋骨,然后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叶窈娘。 没想到还未等他开口,叶窈娘先他一步,健步如飞,瞬间冲了出去。 速度之快,犹如闪电。 “好快的速度。”司守约不禁感叹。 她不过一介女子,怎会有如此快的速度? 看来是他小看她了。 能当北陵叶天师的徒弟,想必也是个厉害的。 “接下来到你们了。”女鬼们的眼睛齐刷刷的看向司守约和叶窈娘。 她们似乎打红了眼,又兴奋又癫狂。 叶窈娘瞬间跑到众鬼面前,从怀中掏出一张空白的黄色纸符。 她咬破手指,用血迅速在纸符上画了个符咒,然后她单膝跪地,一手把纸符按在地上。 “ 念动真言诀,天罡速现形,破军闻吾令,神鬼摄电形。” 咒语念动的瞬间,地上立马光芒四射。 一个人巨大的阵法突然从地面上显现,那金色的光芒似乎要闪瞎了女鬼们的双眼。 “啊啊啊啊——” 她们被这光芒照射到,痛苦的鬼嚎着。 叶窈娘用意念催动法阵,那法阵中竟然缓缓出现一个高大威猛的武神来。 那武神披发执剑,皂袍跣足,金甲露风,形象高大威武,衣带随风飘舞,动感异常强烈,满身金光。 “吾乃玄武真君,尔等岂容你们放肆?” 他只吒这么一句,便把众鬼吓到了,包括诺兰。 她们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她们虽是鬼,却也自然认得,面前的乃是真武神,玄武真君。 司守约双手抱胸,勾唇带笑。 他直直的望着前方,冰蓝色的眸子好似大海般深沉,流露出若有所思之色,而后缓缓开口。 “北陵召神术。” 第10章 招阴婚6 金诺兰神情诡异的看着面前的这玄武真君,有些忌惮。 “姐妹们莫怕,这武神乃是个假武神,是这女阴阳师幻化出来的,我们且撕了这假武神,再来收拾这两个阴阳师。” “尔等腌臜货竟敢妄言吾是假武神,速速纳命来!” 那玄武真君听到这些女鬼说他是假武神,顿时飙了火。 玄武真神最忌讳的,便是别人说他是假武神,听到这句话他就会发火。 他凭空从手中幻化出玄武执明戟,摆出了一副战斗的姿势。 “给我上。”金诺兰一声令下,数名女鬼齐齐上阵。 “自不量力。” 只见那真武神挥动兵器,身形利落且威武的朝女鬼们攻击去,其气势如同一个千军万马的将军般。 他步伐灵活,身形如闪电,力大无穷,那些女鬼都接不住他的攻击。 叶窈娘保持单膝跪地,一手扶地的动作,紧闭双眼,用意念控制着玄武真君的一举一动。 召神术,是北陵独创的术法,这天下只有北陵叶晋安会此召神术。 叶窈娘的召神术,便是得了叶晋安的真传。 召神术,顾名思义,召唤神明。 不过他们所召唤的神明,并不是天上的真正的神明,而是他们所用法术变幻出来的。 这真武神,的确不是真正的真武神。 它确实是叶窈娘用意念和法力幻化出来,是一个虚设的真武神。 但是这真武神的潜意识里会觉得自己是从天上下来的真神仙,所以刚才那些女鬼说玄武真君是假武神便惹恼了他。 真武神的威力大小,全凭阴阳师的操控与意念形成。 阴阳师的操控意识越厉害,真武神便越越灵活。 阴阳师的意念越强,真武神的震慑力便越大。 阴阳师的法术越高超,真武神的威力越大。 若阴阳师技术炉火纯青,其玄武真君御鬼的能力,堪比真神仙。 若阴阳师的法力足够强,真武神便可以脱离阴阳师的操控,有自己独立的意识,一举一动不必再靠阴阳师控制。 通俗的来讲,现在的叶窈娘只能闭眼,一动不能动,用意念在脑海中幻化场景,然后控制着真武神。 若她法力达到一种境界,那她就不必蹲在这里操控这真武神,便可以随心所欲的活动,而真武神也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那是一种人神分离的境界。 以叶窈娘现在的法术,尚且只能与这真武神人神共存。 这人神分离的境界,尚且是他师父都未曾达到的高度。 叶窈娘这功夫还是太浅,幻化出来的真武神勉强可以对付一些普通的鬼。 不过即使这样,这也足够收了那些女鬼了。 这些女鬼等级不高,修为等级不过是个怨,最高的也不过是个厉鬼而已。 鬼的等级分为:青鬼,怨鬼,厉鬼,恶鬼,凶鬼,煞鬼。 等级越高,修为越强,怨气越重,越难对付。 玄武真君不过仅仅与那些女鬼耍了几招,那些女鬼便一个个败下阵来了。 “尔等手下败将,不过是吾几棍子的事。” 那真武神仰天大笑,声音如洪钟一般。 她们不过是修为尚浅的鬼魂,根本就打不过叶窈娘召唤出来的真武神。 真武神又如何?假武神又如何?只要能打得过这些女鬼,便是好武神。 叶窈娘睁眼,看着这些女鬼一个个瘫坐在地上,面露恐惧之色。 嘴里默念了送仙咒:“已蒙仙真,降格尘寰打扰,难以久留,来时感德,去时奉福,后有所求,再当奉请。” 念完,那玄武真君身形一凛:“今日吾暂且绕过你们肮脏的东西,来日若再让本君看见你们,定要你们灰飞烟灭!” 然后他转身看向叶窈娘,眼中都是敬重之色,随后缓缓闭眼,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光芒渐散,慢慢消失在众人眼前。 “好一个北陵召神术,果然名不虚传。” 司守约在一旁目睹了这精彩的一幕,他拍手鼓掌,连声夸赞。 早就听闻北陵以冠绝天下的召神术为名,如今有幸亲眼一见,果然不枉此行。 谁能想到那召神术居然是这看起来年龄不大的女子施展出来的,真是另人刮目相看。 “承让承让,不敢当。” 叶窈娘谦虚一下,然后走到那群女鬼的面前。 那些女鬼已经被玄武真君打的一动也不敢动,她们全都害怕的围靠在一起。 “服不服?”她单腿跪地,一只胳膊放在了腿上,蹲在她们面前问。 “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金诺兰倒是个有骨气的,她虽身体服了,可是心却没服。 叶窈娘嘿嘿一笑:“我杀你做什么?我不过是想让你与那孩子解除婚约而已。” 她不杀她,金诺兰虽做错了事,可并非罪大恶极。 佛有佛法,世有定律,若金诺兰有错,阎王爷自有定夺,她并非天道,不过是个替人办事的而已。 金诺兰一听,当即仰头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叶窈娘见她笑的那般凄苦,仿佛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她在意一般。 “我笑你们丧尽天良,忘恩负义!” “哪里忘恩负义了?” 那金诺兰收起笑容,随后咬牙切齿的道:“我三十岁便被我那原本的郎君休了,他每日流连花丛,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不知做错了什么,他竟休了我!” “我惨遭休弃后,被别人指指点点,他们都说我是个被退货的贱人,还活在这世上有什么意义?我走到哪里都被人恶语相向,连我的父母都对我冷眼相待。” “我终于承受不住流言蜚语,上吊自尽,我不恨我那前夫,我恨这世道如此,我未曾做错什么,他们竟将我这弱女子给活活逼死!” 金诺兰越说越激动,双目通红,泪流满面,身子控制不住的颤抖,然后仰天痛哭。 她不过是个一心一意侍奉夫君,孝顺公婆,温柔贤良的女人。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被这世间所厌恶,被这世道所不容,被这天下所唾弃,成了一个满腹仇怨的恶毒女鬼? “尽管你生前多么不幸,那也是你自己的命运。无论如何,你也不该死后吸人阳气,危害别人,干涉别人的命运。” 叶窈娘虽同情金诺兰,可这她也不该因此做坏事。 人世间之事,本就是如此,好人没有好报,反倒是恶人长命百岁,过得潇洒。 不过事有定法,人生前做了坏事,死后变会受到刑罚,不得超生。 相反,若人积德行善,一生都恪守本分,死后便重新投胎,来世便会过得幸福。 金诺兰,生前这般贤淑,却又过得这般可怜,死后若是老实回到地府,去入轮回,下辈子还能投个好胎。 可惜,她做了坏事,就算现在乖乖去地府,恐怕也会受到刑罚了。 “你懂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死后也不得安宁?我的父母,他们竟将我卖给一个小孩配阴婚,你可知这对我来说是天大的耻辱?” 她生前被休弃也就罢了,她认了,可她死后他们也不打算放过她,竟然为了钱把她卖与一个孩子婚配。 她凄苦却又无可奈何的命运啊…… 是非不由己,万般不由人。 第11章 招阴婚7 “可是据我所知,阴婚若是鬼方不同意,人方是强迫不得的。” 司守约听了许久,算是听明白一点,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阴婚虽是人招的,可却也是需要鬼方同意的,鬼方若是不同意,这阴婚便结不成。 若结成了,便是鬼方也同意了。 金诺兰转头看向司守约,不屑一笑:“你说的不错,这阴婚确实是我自愿的。” “我死后不愿入轮回,终日徘徊在阳间,认识了我这些姐妹,她们都有着和我同样可怜的命运,可是她们却不甘心输给命运,想要靠自己修炼成煞。” “所以你便加入了她们,同她们一起吸食人的阳气,就是想要修炼成煞?” 司守约冷冷一笑:“不吸食人的阳气,也可以修炼成煞,你又何必非走这一条路?” 鬼死后有三条路。 一是乖乖入得轮回,来世投胎,喝了孟婆汤,忘却前尘。 二是干了坏事,下得十八层地狱,魂飞魄散,永无轮回。 三是不必投胎,潜心修炼,成为鬼界的一员,生生世世甘愿为鬼。 修炼的等级越高,能力就越强,如果修炼成煞,在鬼界基本上就可以无敌可以横着走了,而且会受到所有鬼的尊敬,眼下这金诺兰不过是一个厉鬼的等级而已。 大多数人都是选择入轮回,修炼成煞并非一朝一夕,乃是需要有生前强大的怨念死后灵魂需要承受极大的痛苦,才能靠修炼成煞,才能因此驻足阴间。 煞并非普通鬼魂可以修炼成的。 “我并非天才,靠自己根本没法修炼,我若不走捷径,何时修炼成煞?” 金诺兰说完,笑的凄惨:“哈哈哈哈……我本无意吸食人的阳气,奈何有人自己送上门来,我若不吸岂能对得起他们的处心积虑?” “他们想要让自己的儿子得我阴间保佑,我既答应他们与那孩子阴婚,吸食一点他的阳气作为回报又如何?” “所以,是你告诉她们,这刺史府招鬼妾的?” 叶窈娘这么一听,便瞬间明白了。 将鬼妻的物品埋于门前,确有招鬼妾之意,可是并不能如此大动干戈的招来这么多女鬼。 如此,便只有一个方法了,便是鬼妻主动替郎君招妾。 “是我告诉她们的,可那又如何?我这些姐妹,她们都是正经人家的好女人,未曾干过龌龊勾当,她们愿意给配阴婚的人当妾,与那孩子玩玩又何妨?” 这些女鬼,她们孤苦无依,飘零在这世间,渴望有郎君关怀,如今有人愿意招妾,她们自然不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她们明明有机会可以去投胎,来世再嫁个好人家,或者去鬼界生存,却偏偏在人间做坏事。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她并非王法,也并非天道,没有资格随便审判别人的对错,她只知这些女鬼害了人却不肯承认。 叶窈娘摇头叹气:“冥顽不灵。” “你一个阴阳师,在这世间受人景仰,在地府也受人尊敬,过着人上人的日子,你凭什么来指责我所经历的一切?你懂什么?” 那群女鬼突然狂虐的笑了起来,她们都用那种轻蔑的眼神看向叶窈娘。 这些女鬼固然可怜,可是她们根本就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是一群执迷不悟的可怜人。 “罢了,我既与你讲不通那便不讲了,金诺兰姑娘,你可愿意与那孩子解除婚约?” 叶窈娘还没忘记自己的任务。 她今日的目的不止是送她们回地府,还要让这金诺兰与赵刺史的儿子解除婚约。 若她不解除婚约,直接去了地府,那孩子依旧醒不过来。 “罢了,既愿意解,那便解吧,反正老娘也不是第一次被人休了,再休一次又何妨?” 金诺兰的眼神视死如归,没有一丝波澜,像一个行尸走肉。 生前被人休,死后依旧被人休。 她这辈子,算是毁于一旦,落得个生名两亡的下场。 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地狱,下就下。她吸人阳气之前,早就做好了会下地狱的准备。 叶窈娘叹了一口气,攥紧手中的休书,内心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西景,你可否帮我看着她们,我去去就回。” 司守约站在一旁不明所以,但是他还是答应道:“哦,好,放心交给我,她们若有小动作,我一定饶不了她们。” 叶窈娘走去赵刺史的房间,同他讲了什么,然后赵刺史点头,他们二人一齐出来。 只见赵刺史拿着笔墨,走到桌前,提起笔似乎在纸上写着什么。 外边的鬼都不明所以,满脸疑惑的看着他们。 只见赵刺史写完,吹了吹墨水,然后递给叶窈娘。 叶窈娘看了又看,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又摊开出那张被她攥在手心里的休书。 她拿着这两张纸,走到金诺兰面前,蹲下来:“这是休书。” 她把那张揉的皱巴巴的休书递给她看。 “那又如何,刚才不是看过了?”金诺兰不屑一顾。 “确实是看过了。”叶窈娘点头,又把另一张新写的纸递给她:“你且看好。” 金诺兰一脸狐疑,紧皱眉头,低头去看。 只见那张纸上,赫然写着和离书三个字。 金诺兰极为震惊:“和离?” 此话一出,立马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叶窈娘点头:“没错。” 她原本让那赵刺史写的是休书,但如今她改变了想法。 金诺兰虽做了坏事,可并非十恶不赦,她生前如此可怜,遭人唾弃,万般无奈下才选择走这条路。 叶窈娘也身为女人,她又何尝不知她其中的痛苦。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她生前既遭休弃,死后叶窈娘便不能再她受到这样的待遇了。 一个阴阳师,除鬼最重要的目的不是抓住她们,而是消散她们的怨气。 度化第一,镇压第二,诛灭第三。 凡鬼,能度化便拼尽全力度化,实在度化不成便只能镇压,然后交给地府处理。 她叶窈娘是个心软的,见不得别人下场这般惨。 诺兰姑娘如今做错事,如果依旧执迷不悟,恐怕会遭到严厉的地府刑罚。 好在犯错不深,若能消散金诺兰的怨气,令她知错就改,还有机会将功赎过。 “你生前惨遭休弃,而后受人非议自尽,命运尚且如此,我也无可奈何。如今我既收了别人钱财,替人做事,也要遵循阴阳师的原则,消散你的怨气。” 第12章 招阴婚8 “诺兰姑娘,生前恩怨,就地消散吧,恶人自有恶人报,他们既害了你,终有一日他们也会受到同样的惩罚,他们会死的千百倍惨烈,死后下十八层地狱,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赵刺史也是爱子心切,他被那算命的骗了才会找你阴婚,他的本意也是想让你保佑他的儿子平安,并非要害你,赵刺史如今也已经知道错了,待你走后,他将你的牌位奉入祠堂,日日上香,承认你正妻之位。” “眼下他亲手写了这一封和离书,要让你与他小儿和离,也是为了他的小儿能够醒过来,你若不同意,他小儿将永远陷入昏迷,我知你并非恶人,通情达理,这道理你也都懂,不知你可同意?” 叶窈娘一番话,彻底击碎了金诺兰原本应该坚硬的心。 她若入了赵刺史家的祠堂,奉上香火,就代表他们家,承认她这个鬼妻。 如果他们这么做,以后那孩子再想娶妻,便全都是续弦,再无原配之位。 以后,她生是赵刺史家的人,死是赵刺史家的鬼,她的名声,她的清白,全都由赵刺史一家承受。 她再也不是那个被人休弃,遭万人唾骂,在这世间孤苦无依的人了。 她有家了。 没人知道承认鬼妻之位意味着什么,那孩子以及赵家,将会永永远远,生生世世,以及他们的祖孙都会受到别人的谩骂与嘲笑。 这般如此,她惨遭休弃竟然不值一提了。 休弃是一个人被嘲笑,正视鬼妻之位是世代都会被嘲笑。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他们竟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金诺兰再也无法伪装坚强,抱头痛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她吸了那孩子的阳气,害了赵刺史一家,如今他们不仅不追究责任,反而还给她名分。 是她太过执迷不悟,是她太过怨天尤人了。 赵刺史再也忍不住讲话:“诺兰姑娘,对不住,是我受人蒙骗,才让你与我儿成婚,如今我儿既娶了你,便承认你这正妻之位,为你列牌奉香,积攒阴德,绝不反悔。” 既然做错了事,就要勇于承担。 他堂堂长安城刺史,若连这点责任都不承担,那还如何得已服众? 这刺史之位,来的堂堂正正,是靠自己打拼下来的,他有自己的傲骨。 “诺兰姑娘,你若同意,便在这和离书上签字吧。” 叶窈娘递给金诺兰一支笔,她接过的刹那如同触电一般瞬间唤回了她的良知。 金诺兰犹豫了很久很久。 她到底都做了什么,如今这个样子,与当年她夫君对她做的事有何区别? 如同畜生一般。 她曾经,也是那个贤良淑德,温婉居家人人称赞的女人。 如今看看这满目疮痍,支离破碎的刺史府,究竟是什么把她变成这个样子? 她抱怨人世不公,如今她也变成了令别人觉得不公的人。 她若真的签了这和离书,且不知要害多少人了。 赵刺史这一家的世代的命运将因为她彻底毁了。 “罢了,罢了,我一介鬼身,还要什么和离书,他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我不能因为我耽误了他以后的幸福。” 她拿起那张破烂到看不出来字的休书,毫不犹豫的签上自己的名字。 “诺兰姑娘,你……”赵刺史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金诺兰却大大方方一笑:“赵刺史,当真是对不住了,你们一家的安稳生活,究竟是被我给毁了。” “我之前怨天尤人,痛恨老天爷待我不公,可如今我却明白了,我真正该痛恨的人,是我自己,我不应该把我自己身上的痛苦强加给别人,毁了别人的安稳生活。” “我一人被休弃,整日怨天尤人,竟误入歧途,现在想想,当真是不应该,还好我遇到了你们,即使将我从这怨恨中拉了出来,让我及时回头,才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道长,别浪费时间了,眼下我签了字,你且帮我同那孩子解除婚约吧。” 叶窈娘忽然触动了,她强忍着自己心中的酸楚,点了点头。 她虽看惯了世间百态,可如今此情此景,如何不能触动她的心? 叶窈娘将她怀中那缕孩子的头发,系到了她的手腕上,然后把那玉镯还给了她。 “这是你的东西。” 金诺兰抬手接过,目光温柔:“这是我成婚时,我那前夫送给我的成婚礼,如今,早已经物是人非。” 纵使婚前如何海誓山盟,婚后也全然相看两厌。 “诺兰,我喜欢你,从我第一面见你就喜欢你了,我会爱你敬你,绝不让你受一点委屈,你是我这辈子的唯一,我定当全力爱护你保护你,事事把你放到第一位,你就是我的全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事情,我们成亲好不好?” 她与她的丈夫也曾度过一段安稳幸福的时光。 可终究,往事随风而去,海誓山盟化为泡影,那些承诺,如今都变成了可笑的字眼。 她宁愿不曾认识他。 她所有的苦难与痛苦都是他带给她的,可她却不曾恨他。 叶窈娘把那条从屋内孩子身上扯出来的红绳系到她身上,然后拿了一把剪刀。 “姑娘,可曾想好了?” “想好了,剪吧。” 叶窈娘听到她的回答,咔嚓一剪子将那红绳剪成两半。 “此一剪,姻缘既断,你与那孩子,从此再无瓜葛。” 金诺兰点点头,欲言又止。 “诺兰姑娘有话不妨直说。”叶窈娘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 “道长……我可否再去看一眼那孩子?” 她吸了那孩子的阳气,害了那孩子,如今也是真的知道错了。 她早就看到了牛头马面,知道自己即将要去阴曹地府。 这地府,一旦去了,怕是再也回不来。 在走之前,金诺兰想最后再见一面那孩子。 叶窈娘不敢擅自答应,毕竟那不是她的孩子,有些为难的看向了赵刺史。 “诺兰姑娘且去吧。” 第13章 阴婚配9 赵刺史倒是个大度的,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相信诺兰姑娘已经改过,不会对他的儿子再做伤天害理之事。 叶窈娘把门上那符咒撕了下来,放到了怀里,这样她就能进来了。 他们一行人进到屋里,胖管家看见这女鬼进来两眼一抹黑差点晕倒过去。 叶窈娘及时扶住他:“管家,别装了。” 那胖管家咽了一下口水,面色有些不好。 金诺兰坐到床前,静静看着那小孩。 许久,她才开口:“孩子,是我对不起你,小小年纪竟被我害得如此。” 她一时被怨恨冲昏了头,竟然残害这么小的一个孩子。 如今想想,真是悔不当初。 金诺兰心里有愧,潸然泪下。 “你是个好孩子,你的父亲是个好父亲,是我对不住你们一家,如今我把阳气都还给你。” 说着,她俯身,吻了那孩子的额头,将阳气尽数还给了他。 “诺兰姑娘,你……” 叶窈娘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如今她知悔改,是好事,只是这阳气还了回去,她所有的修为就全都白费了。 不仅修为白费,到了地府还要受刑罚,来世也投不得好胎。 善恶皆有果。 床上的小孩收回了阳气,慢慢恢复了本来面色红润的样子,嘴唇也渐渐有了血色。 “你我生辰八字相合,本就是缘分一场,只要诺兰还在这世上一日,便会日日替你祈祷,保佑你一生顺遂平安。” 说罢,她流了一滴伤心泪,然后决绝的转身,朝着门口望去,牛头马面已经在外边等着了。 她温柔一笑:“姐妹们,我们该走了,鬼差来接我们了。” 叶窈娘寻着她看的方向望去,果然是有鬼差来接了。 只是这次,不是黑白无常,而是牛头马面。 叶窈娘把事先让胖管家准备好的桃花酒与糯米掺到一起,然后搅拌递给了赵刺史。 “阴婚既解除,阳气也还了,想来那孩子应该快醒了,待他醒后刺史且把这碗糯米生着让孩子吃下,除去阴气,以后便无事了。” 待赵刺史接过,叶窈娘便走了出去。 女鬼们主动走向牛头马面,叶窈娘随后也跟了上来。 牛头马面见到叶窈娘,恭敬的行礼:“叶道长。” 她应承着点头:“两位狱卒。” 叶窈娘一见来的是牛头马面,她便已经知晓,金诺兰若是去了地府,定要受到刑罚。 这牛头马面是专门捉需要接受惩罚的鬼,他们从不轻易出面,若出面一定是来带鬼去十八层地狱受罚的。 他们与黑白无常不同,黑白无常是带着鬼魂去孟婆那里入轮回的。 牛头马面凭生最痛恨的就是残害孩童的鬼,他们此番前来,定是知道金诺兰吸食那孩子的阳气了。 “叶道长好生厉害,竟一下子收服这么多怨鬼,吾等好生佩服。” 牛头狱卒,名阿傍,牛头人手,两脚牛蹄,力壮排山,持钢铁钗。 “那是,汝也不看看叶道长是谁的徒弟,那可是北陵叶天师,人间皇帝亲封的四大天师。” 马面狱卒,名曰罗刹,人身马面,手持枪矛,驱入城内,向无间狱。 牛头马面乃是一对结拜兄弟,他们并不是亲兄弟,只是被阎王召来一同做了那地狱的狱卒,久而久之便结拜了兄弟。 他们生在鬼间道,是根正苗红的地狱中的原住民。 不过他们最为痛恨的就是不孝顺父母,残害儿童之人,若遇见这种鬼魂,他们会狠狠惩罚。 如今他们既来了,只怕这群女鬼逃脱不了那十八层地狱的刑罚。 叶窈娘不同往日与牛头马面寒暄,而是有些忧心忡忡的点头。 牛头马面见状相视一下开口:“叶道长有话不妨直说。” 以前叶窈娘见了他们都是笑嘻嘻的,如今换了性子,他们自然知道能看出来。 “两位狱卒是来带她们去十八层地狱受罚的吗?” 叶窈娘敞开了大门直说。 马面有些摸不清头脑:“对啊,叶道长不是知道吾等来此的目的吗?” 叶窈娘是知道的。 她与这牛头马面相识那么久,地府的规矩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是…… “两位狱卒,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从轻些处罚她们?” 这话一出,金诺兰目光惊讶的看向叶窈娘:“道长你……” “她们着实可怜,生前死的惨烈,死后虽做错了事,可是她们如今已经知道悔改,并把阳气还了回来,常言道,浪子回头金不换,两位狱卒都是通情达理之人,相必一定自有定夺。” 叶窈娘这是自她除鬼以来,第一次替鬼求情。 虽然师父常常教育她,要尊重鬼的命运,凡事自有天道,可她今日实在不忍心。 她也是女人,万般同情这些女鬼。 她没有让牛头马面免了她们的惩罚,而是希望牛头马面能够轻些处罚她们,少受些皮肉之苦。 十八层地狱的处罚,是一层比一层难熬的,她们这些弱鬼,说不定要受多少层处罚。 “道长,你不必替我们求情,我们做错了事,自然要受该受的惩罚,这是我们应得的,我们认。” 金诺兰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她不怕,且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是她没想到,叶窈娘居然为了她们,去求牛头马面。 她们不过相识短短几个时辰,毫无关系,但叶窈娘身为阴阳师居然替她们一群鬼求情。 阴阳师是不能替鬼求情的,若被阎王发现,是会受到惩处的。 可是如今,她也顾不得了。 牛头马面自然懂得叶窈娘的意思:“道长放心,她们犯错不深,到了地府也就是受几道鞭刑,然后送去轮回,不会有什么大的刑罚。” 犯错不深的鬼,根据犯错程度决定受几道鞭刑,犯错深的,直接入十八层地狱。 犯错越深重,入的层数越深,若有些罪孽深重的,受了十八层地狱之后还要直接去无间道灰飞烟灭。 无间道,就是专门给一些罪孽深重的鬼处以灰飞烟灭极刑的地方,是鬼的噩梦。 第14章 招阴婚10 叶窈娘听到后才放了心:“那就好,就拜托两位狱卒了,这样我便放心了。” 牛头马面连忙摆手:“叶道长客气了,就算叶道长不说,吾等也会从轻处罚她们的。” 他们向来懂得对知错就改的鬼从轻处理,这是身为狱卒所懂得的道理。 金诺兰最后,把一直攥在手里的镯子递给叶窈娘:“道长,我即将投胎,这身外之物于我也没有什么用处了,不如道长替我将这东西处理了吧。” 叶窈娘点头,接过那满含金诺兰一生爱恨痴仇的镯子。 她看向早已经泪流满面的女鬼们:“你们且好生去吧,早点投胎,也算是解脱了。” 金诺兰哭的有些抽泣:“道长,你我各自珍重,永别了。” 叶窈娘攥紧了那镯子:“永别。” “叶道长,既这样,吾等便带着她们走了,告辞。” 牛头马面恭顺的行礼。 “愿你们来世,不要再过这样的人生。” 这是叶窈娘对她们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最真挚,最虔诚的一句。 你永远不知道,有些人,也许此时见到的便是她们最后一面。 鬼亦如此。 人生亦如此。 这熙熙攘攘的天地,有数以万计的人,前世十次回眸,才换来今生一次擦肩。 有些人相遇,是命中注定的,有些人相遇,是前生千万次祈祷换来的。 有些人,也许一辈子只见一面,也许一辈子也见不到了。 缘分就是如此。 待叶窈娘回过神的时候,院子里早已经空无一人,牛头马面带着她们走了。 连西景司守约,也不知道何时离去的。 叶窈娘回到赵刺史那间屋子的时候,那个小孩早就已经醒了。 赵刺史正在给他喂那碗桃花酒生掺的糯米。 那是驱邪的,吃了驱除身体的阴气,身体恢复的会更早些。 一般人是不用吃的,鬼离开之后阴气会自动消散,可他毕竟是个孩子,保险起见还是给他吃点才好。 赵刺史见到叶窈娘,放下碗当即给叶窈娘跪下,连带着胖管家也跪了下来。 “感谢叶道长救我儿于水火之中,此等大恩大德,我等没齿难忘。” 赵刺史感慨,眼前的人不过是一个看起来的有些瘦弱的女子,小小年纪心性能力却如此,不愧是北陵叶天师的徒弟。 是他看走眼了,他不该以貌论足。 叶窈娘赶紧扶起了他:“赵刺史客气了,举手之劳,不用行如此大礼。” 可赵刺史没有起来,冲着门口跪拜了一下,然后朝天吼了一声:“孩子他娘,你看见了吗,咱们的孩子没事了!” “我老赵,险些害了我们的孩子,你可愿意原谅我?” “孩子他娘,你在天有灵,得以安息吧……” 赵刺史站了起来,然后望向他的儿子:“孩子,快给恩人跪谢。” 那小孩一听,当即掀开被子要下床,叶窈娘连忙阻止住了:“不用了,他刚苏醒,身体虚弱的很。” 对叶窈娘来说,除鬼就是举手之劳,她不过是为了钱财而已,受不得如此大礼。 可那小孩却依然下了地,然后认真的叩谢了叶窈娘:“谢道长救命之恩。” 见他如此懂事,叶窈娘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辰宝。” 他眨巴着大眼睛,头发有些乱蓬蓬的,嘴角还有几粒生糯米。 “辰宝……好名字。”叶窈娘把在手中攥了很久的玉镯递给了他:“姐姐把这个送给你怎么样?” “道长,这……” 赵刺史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镯子又回到了她手中。 “是那姑娘临行前交给我,让我处理掉的,如今这镯子被我道气所化,现在乃是驱邪之物,放在身边,可以辟邪。” 这个玉镯,是金诺兰让她处理掉的。 可是叶窈娘思来想去,不知该如何处理。 她还是把这玉镯给了这个孩子。 这玉镯被她的道气所化,已经没有阴气,变成了一个辟邪之物。 带在身上,可以防身,以后再也没有鬼敢接近他了。 辰宝接过这个镯子,皱着眉头,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他见这个镯子眼熟的很。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叶窈娘关心的问起他的身体状况,毕竟被金诺兰吸了这么久阳气,难保身体不出问题。 辰宝摸了摸脑袋:“道长姐姐,我没事了,但是我好像做了个梦。” 叶窈娘和赵刺史一齐问道:“什么梦?” 辰宝笑的有些开心:“我梦见我阿爹给我娶媳妇了。” 第15章 云游 叶窈娘回到北陵道观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觉了,若再不睡,可真要猝死了。 叶晋安和从前一样,早早的就坐在院子门口等着叶窈娘了。 “乖徒儿回来了?此行收了多少尾金?” 张口闭口都是钱。 叶窈娘气愤到了极点,跺了跺脚瞪了他一眼:“臭老头,你就只关心你的钱,不知道关心关心我这个徒弟!” 她忙了一天一夜,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但是这个臭老头居然不关心她,只关心他的钱。 “没天理,没良心!” 虽然他一向都是如此,脾性未改,可是叶窈娘难免不会气愤。 叶晋安没有生气,笑着捋了捋胡子:“为师若不关心你,怎会早早的坐在这里等你回来?” 叶窈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你还不是为了等你的钱。” “罢了。”她摆摆手:“钱在观门口,你自己去看。” 叶晋安二话不说,连忙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到门口。 当他看见门口整整一箱的金锭时,他顿时喜笑颜开,然后不顾自己的一副老身子骨,抱着箱子回了屋,看都不看叶窈娘一眼。 “这臭老头。” 叶窈娘嘟囔着,拖着沉重的眼皮走回屋,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睡觉。 她现在对睡觉的渴望已经超越了生死,就算是死她也要睡饱再死。 不睡觉,还不如死了当鬼呢。 叶窈娘走到叶晋安身旁时,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师父,我今日见到西景了。” 叶晋安原本拿着金锭在那里摸来摸去,听到这句话他愣了一下。 “西景?那个老东西不是死了十几年了吗?” “不是西景扬万里本人啦,是他的徒弟,叫什么司守约。” 叶晋安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那臭小子不是离开长安了吗?他怎么又回来了?” 叶窈娘打着哈欠:“许是思念长安所以回来了。” 叶晋安哈哈大笑两声,有些调侃道:“你小时候还差点和那小子定了娃娃亲呢。” “什么?娃娃亲?你疯了吧师父。” 叶窈娘的困意顿时消失不见。 和司守约定娃娃亲?那小子一看就是个风流的,还收个漂亮女鬼当灵侍。 “臭老头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怎么能随便给我定娃娃亲。” 叶窈娘几乎咬牙切齿的道。 “徒儿莫激动,为师又没真给你定。”叶晋安捋捋胡子,笑嘻嘻的道。 “我看不惯西景那老东西趾高气扬的样子,想着你要是嫁给那小子,路途那么远肯定受气,所以就没答应。” 他才不会告诉叶窈娘其实是因为西景扬万里给的聘礼不够多所以他才没同意。 扬万里那老家伙,也是抠门的很。 “切算你还有点良心,幸好没定,要不然今天这觉我宁可不睡了也要去把亲退了。” 虚惊一场,把她吓清醒了三分。 叶窈娘转身打着哈欠:“不行了困死了,师父我要去睡觉了。” 她说着转身就要进屋,师父却喊住她:“小子,为师有件事要告诉你。” 叶窈娘已经困得意识不清了:“行了师父,有什么事等我睡醒再说,天大地大,睡觉最大,今天就算床上有刀子我也要睡觉!” 然后她砰一下子关上门,扑到床上倒头就睡。 看来她是真的累坏了。 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如此没日没夜的除鬼确实是身体透支了。 叶晋安叹了口气,眼中却是越发的犀利。 将要有大事发生。 这一觉,叶窈娘便是睡了一天一夜。 待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清晨,整个世界是清凉的,阳光透过淡淡的雾气,温柔地洒在万物上,别有一番赏心悦目的感觉。 这一觉睡可真满足。 叶窈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还在感慨师父没有打扰她睡觉。 他啥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从前她睡不了一会师父就会喊她起来干活,又是做饭又是洗衣又是打扫道观迎接香克的,烦人得很。 肯定是因为她挣了一箱金锭师父高兴了,所以没有打扰她睡觉。 叶窈娘高兴的起床,然后出去找师父:“老头,今天想吃什么?” “辣炒鸡?还是油焖虾?” “不然我去给你买瓶桃花酒?” “师父?你在哪里?” “师父,你去哪了?” 叶窈娘围着道观找了几圈也没找到师父,她有些纳闷的回到房间,却发现她桌子上放着一个信封和一袋钱。 她醒来的时候未曾注意桌子上有东西。 乖徒儿,为师出去云游了,道观就交给你了,每日记得打扫好道观,及时上香,香客也要招待好,香火钱不许乱动,待为师回来再收。 此去为师也许几日便回,也许一两年再回,为师特意给你留了一些钱用,待时机成熟了为师自会回来,道观里的一切便交给你了,切莫寻找。为师去也! “这个臭老头。” 叶窈娘把信一丢,便拿起钱袋掂了掂。 “这点钱哪够花几天?臭老头这么抠。” 她气愤的把钱袋也丢到一边,然后拿起木梳重新整理自己的发辫。 睡了这么久,已经乱糟糟的了。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皮肤白皙,五官姣好,身躯纤细而窈窕。 唯独她那双眼睛,太通透,仿佛把什么都看穿一般。 良久,她叹了一口气,然后把梳子也一丢。 “师父,你怎么又丢下我走了啊!” 师父不是第一次出去云游了。 以前的时候,师父也经常出去游历,有时候会带着她,有时候把她一个人丢在道观里。 说的好听,是出去游历,其实就是去看风景了。 虽然她已经习惯了,但是她还是有些不满,毕竟师父只留了这么点钱给她,而且这道观现在开张了,每日都会来很多香客,她可应付不过来。 唉,臭老头就知道出去吃香的喝辣的,可怜她这个亲传弟子,在道观里饭都吃不饱。 师父走的时候,肯定把钱都存到钱庄去了,他才不会留钱在道观里,那个老头防她防的紧,她一毛钱也捞不到。 也罢,谁让那臭老头收养她呢。 大不了,她可以再出去挣钱,师父不在,挣的钱就是她自己的了。 这样想,叶窈娘心里就平衡点了。 “师父,你不仁,也就别怪我不义了!” 第16章 在下温玉舟 叶窈娘来到酒楼,店家一眼便认出了叶窈娘,然后亲切的迎上去。 “叶姑娘今日怎么有雅兴来我这酒楼喝酒啊?” 叶窈娘摆摆手:“害,我师父又去云游去了,废话不多说,给我上两壶桃花酒。” 从前师父管着她,不让她随便出去喝酒,如今师父不在,她关了道观随便玩,反正他也看不见。 这种感觉真好,不被束缚的感觉。 师父啊师父,你自己出去潇洒不管你徒弟的死活! 从前,师父每次去云游的时候,叶窈娘就会偷偷跑出来喝酒。 她喝酒这本领,还是那臭老头教的呢。 叶窈娘与这酒楼的老板,乃是老相识了,自打她记事起,每日都来这酒楼给师父买酒。 久而久之,这酒楼老板就把她当自家人了,每次她来,老板都是高高兴兴的。 酒入唇肆,醇香溢口。 不得不说,这酒楼酿桃花酒还是有一手的,怪不得师父他老人家喜欢喝。 叶窈娘仰头痛饮,两腮绯红,双眸一泓醉意。 她最爱喝的便是桃花酒了,倒不是因为多好喝,只是因为桃花酒乃是驱邪的酒,师父爱喝。 久而久之,她便也爱喝。 所谓爱屋及乌? 也不知这样形容对不对。 叶窈娘倒不是借酒消愁,也没有什么烦心事,她孤身一人,无父无母,是师父把她养大,北陵道观是她的家。 她自己可以挣很多钱,不愁吃穿,有一身的好本领,她能有什么忧愁? 不过是师父不在,喝酒潇洒痛快一下而已。 她有些醉醺醺的走回了道观,却发现道观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 叶窈娘走时门口还没有这辆马车。 看来应该是哪户高官达贵等着来上香的。 叶窈娘不以为意。 每日来这道观上香的客人不计其数,高矮胖瘦,贫穷贵贱的都有,乃是常态。 叶窈娘走上前去,却发现马车是空的。 没人? 她有些纳闷,仰头喝了一口桃花酒,耳畔却突然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 “姑娘可是北陵弟子?” 她咽下那口酒回过头去,发现说话之人是个贵公子。 他面白如玉,眉目如画,舒眉浅笑着,身着一袭黑色锦缎长衫,锦绣繁丽,长衫下白细花纹锦缎若隐若现,极致尊贵优雅。 身后还跟着一名黑衣侍卫。 “公子怎么知道我是北陵弟子?” 她歪着头,似乎有些醉了,往常那双透彻的眼睛此时也迷离飘渺,白皙的脸颊微微染上红晕。 连声音都有些不稳定。 他轻笑:“姑娘身上的红色道服可是格外的显眼。” 叶窈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是够显眼,她竟然忘了自己还穿着这身张扬的红色道服。 她出任务的时候就会换上这身标志性的道服,不出任务的时候就会换回便衣。 不过她穿惯了这张扬的红色,如今再华丽的衣服她都也已经看不上了。 这道服,怕是要穿一辈子了。 “桃花酒?姑娘好雅兴。” 温玉舟闻到了叶窈娘手中的酒乃是闻名长安的桃花酒。 “公子要喝吗?我买了两壶,上好的佳酿,喝一口能醉生梦死。” 叶窈娘晃了晃手中另一瓶未曾开封的桃花酒。 有好东西自然要一起分享。 “在下今日还有要事要办,不宜饮酒,谢姑娘好意了。” 他礼貌的摇头。 “那公子来我北陵有什么要事?” 叶窈娘又饮了一口桃花酒,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肆意。 从这贵公子的穿衣打扮来看,这马车,应该就是他的。 不知他是来上香的,还是来除鬼的? 反正来这道观,不是上香就是除鬼,总不能是来相亲的吧。 就算是相亲,师父不在,没人给她主持大局,她也不能随便答应吧。 温玉舟彬彬有礼的鞠躬:“不瞒姑娘,今日在下是特地来这北陵道观拜请叶天师的,不成想道观今日闭门谢客。” “在下从四处打听,山下有一大娘告诉在下看见姑娘去了山下的酒楼买酒,让在下在此稍等片刻,姑娘很快便会回来。” 原来如此。 这贵公子看起来风度翩翩,满眼真诚,以她识人辨鬼的能力一看这公子就没撒谎。 叶窈娘低声嘟囔:“许大娘可还真是乐于助人。” 山下许大娘定是受了师父的嘱托,每日专门盯着她,今日好不容易潇洒一日,居然又有麻烦找上门。 她怎么就这么倒霉! “姑娘说什么?” 温玉舟似乎没有听清,问了一遍。 “啊~没什么,原来公子是想见我师父。” 叶窈娘一手托着下巴:“公子来的不巧,我师父他老人家今日去云游了,没个三五月回不来,公子要是想除鬼找我也可。” 温玉舟听罢细细打量了一下叶窈娘,她看起来醉醺醺的,而且似乎年纪不大。 “姑娘醉了,不妨回去醒醒酒,在下改日再来拜访。” 他说着便要告辞。 “慢着,公子有事说事,我醉与不醉都没关系,不妨碍我行动,区区两瓶桃花酒能奈我何?” 叶窈娘虽然确实有些醉了,但是她头脑还是清醒的,这点桃花酒还不能把她怎么样。 她跟他师父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若被两瓶桃花酒所醉,她师父还不得嫌她丢人,把她逐出师门? 见那公子还有些犹豫,叶窈娘二话不说便直接开了道观门。 “我师父说过,来者便是客,公子不妨进来喝杯茶,有什么事茶桌前再讲也未尝不可。” 见叶窈娘语气如此坚定,温玉舟点头,吩咐侍卫在门口守着,然后便随叶窈娘走进这道观。 他四处打量,道观不大,里边的摆设略微有些老旧,却也干净整洁,看起来像是每日都清扫的样子。 早便听闻北陵叶天师崇尚简朴的风格,如今一瞧,果真传言不假。 “公子随意坐吧,我去给公子沏茶。” 叶窈娘的声音懒懒散散的,手中的酒不曾离手。 她是有些醉了,可是她还记得这道观的规矩呢。 师父说过,只要是来除鬼的,便以茶水相待,不能失了他们北陵的礼节。 这规矩是够麻烦。 叶窈娘沏了一杯茶,然后与他面对面坐了下来:“公子要除什么鬼,同我细细讲来,我帮公子除了便是。” “姑娘此话当真?” “阴阳师从不说假话。” 她拿阴阳师的身份打保证。 “好,姑娘此话痛快。” 他端起茶杯,轻品一口,赞叹一声:“好茶。” 哪里是什么好茶,不过是是师父平日用来待客的普通茶叶而已。 不过,看样子,这贵公子家里一定很有钱吧。 他举手投足之间净是贵气,与这道观朴素的风气格格不入。 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个家财万贯的。 叶窈娘心里暗自打算,今日一定要狠狠宰这贵公子一笔。 第17章 免死金牌 “所以是太子殿下秘密派公子前来请我师父的除鬼的?” “不错,可惜叶天师他老人家外出云游,真是天不逢时。” 叶窈娘冷笑一声,这事情,果真是对上了。 皇宫那边来人请师父,师父偏偏在这时外出云游了。 哪有这么巧的事? 别人可能会以为这是巧合,可是叶窈娘心里可明镜似的。 那老头肯定早就料到了皇宫会有人来请他出马,所以他出去避风头去了,留下这个烂摊子给她。 她师父精明的很,是这个世界上最精明的人。 若皇宫来请,他定拒绝不得,可是他已经闭观多年,绝不轻易外出。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出去暂避风头,让叶窈娘来出面。 师父果真是好算盘啊,既能避免亲自出面,又能赚到钱。 叶窈娘恨得牙根子咯咯响。 若这鬼除的了也就罢了,若除不了那可是要杀头的啊。 这可是皇令,不是闹着玩的。 这老头果真是无情无义,从来不顾她的死活。 “叶姑娘你还好吗?” 温玉舟看她样子有些不对劲,以为是她酒还没醒。 “没事,你继续。” “太子殿下命我秘密前来请叶天师进宫除鬼,不可惊动百姓,事成之后愿赐黄金万两。” “黄金万两?” 叶窈娘惊呼一声,拍桌而起,两眼放光,顿时酒也醒了,脑袋也不晕了。 黄金万两那得是多少钱啊…… 这辈子都不愁吃穿了。 虽然叶窈娘跟着师父本来就不愁吃穿。 可是那是黄金万两哎,谁会跟钱过不去? 所谓钱多不压身,钱再多也不嫌多,有钱便是人上人。 所谓富贵险中求。 这活,叶窈娘接定了! “咳咳……温公子,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所谓为国效力为民除害,乃是阴阳师除鬼的准则,我身为北陵叶天师的徒弟,蒙受皇恩,当仁不断,秉承我师父的宗旨,愿为皇室效力。” 她这话说出来,脸不红脖子不粗,理直气壮的,酒也被她丢到一边,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温玉舟看着叶窈娘这冠冕堂皇的模样,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这姑娘,果真有趣的很。 长安城内关于这位北陵女弟子的传言不少,他在皇宫略有耳闻。 这北陵女弟子的事迹能够传到皇宫里,足以说明她在长安城的名声有多大了。 她师承北陵,北陵在长安本就扬名,如今她自己又在长安闯出了一番名声。 双重名声加身,传的长安沸沸扬扬。 现下皇宫闹鬼,他来请这北陵女弟子,不知这决定是否正确。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这北陵女弟子,而并非叶天师。他假意来请北陵叶天师,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他早知叶天师不愿进宫。 若愿进宫,许多年前便进宫了,何必时至今日还待在这太行山一个小小的道观里。 皇室可许他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高官俸禄。 可叶天师是个向往自由的,皇宫困不住他,皇室也不愿强人所难。 “既这样,叶姑娘可愿代替叶天师随我入宫?” 听到入宫两个字,叶窈娘有些犹豫了。 她从未去过皇宫,听师父说,皇宫乃是皇家重地。 当今皇帝二十岁登基,执政七十多年了,如今也快一百岁了。 皇帝长寿,百姓安乐,国土稳定,乃是天下太平。 只是这皇宫若闹鬼,定然不是一般的鬼。 敢在天子面前作乱,这鬼应当有些本事,说不定是个煞鬼。 叶窈娘这三脚猫的本事,不一定能除的了。 万一去了,除不了这鬼,圣上怪罪下来,她小命再丢了怎么办? 叶窈娘后悔自己答应早了。 如今都夸下海口说自己能除的了这鬼,她若再反悔不愿入宫,那不是打了她的脸? 何止是打了她自己的脸,也打了她师父的老脸,还打了他们北陵道观在这天底下所有的脸。 怪她一时被黄金万两蒙了头。 黄金万两,可以买下一座城,却买不了她一条命。 温玉舟看她表情有些严肃,不知她在犹豫什么。 莫不是嫌那万两黄金太少? 若她愿意进宫,他还可以赐她更多,宅邸、珠宝、官位、或者是更多。 只要她想要的,他都愿意给。 “我若入了宫,还能活着出来吧?” 叶窈娘幽幽的问这么一句,倒是把温玉舟逗笑了。 他笑起来如沐春风,实在是好看的很。 他还以为她是嫌钱少呢,原来是担心自己进宫不能活着回来。 “叶姑娘放心,如今太子殿下既请了姑娘入宫,自然保姑娘性命无虞。” 当年长安城四大天师,如今也只剩两位天师尚在人世了。 毕竟这姑娘是叶天师的弟子,将来会继承叶天师的衣钵延续这北陵风光,皇室哪敢对她怎么样。 只要她一日还是这北陵的弟子,皇室便永远会厚待她。 这长安城,这天下,永远都尊敬阴阳师这个职位。 “空口无凭可不行啊,你拿什么保证?” 叶窈娘谨慎的很,她一定要个保证才行。 毕竟那是在圣上面前办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温玉舟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了一块令牌摆到桌子上,然后轻声问:“这块令牌叶姑娘可识得?” 叶窈娘接过细细看着。 这块巴掌大小的令牌乃是纯金打造,下面系着金色的穗子,令牌的正面正中央刻写着“东宫”二字,反面则是金龙雕纹。 令牌做工精细,金龙图腾惟妙惟肖,四周光滑,厚度适中,边缘处似有些许刻意磨损的痕迹。 叶窈娘一眼便认出那是当今太子的令牌。 她行走江湖,什么高官达贵没见过,自然能认出这令牌。 “这是太子令?” 掂量着重量似乎不轻,纯金打造,也不知能卖多少钱。 “不错。”温玉舟点头又继续道:“如今皇宫闹鬼,圣上龙体有恙不理政事,太子主持大局,满朝文武皆惶恐。” “太子殿下早知叶姑娘不会轻易进宫,特意让我将这令牌交与叶姑娘,给叶姑娘一个许诺,叶姑娘可凭此令牌向太子殿下提出任何要求,金银财宝,宅邸地契,亦或者高官爵位都可以。” “有了这令牌,叶姑娘在皇宫可以随心所欲,无论做什么太子殿下都不会怪罪,只愿叶姑娘随我进宫除鬼,还皇宫一个太平。” 温玉舟字字诚恳,叶窈娘虽有顾虑,可她也没有选择了。 这不是相当于赐她一个免死金牌吗? 第18章 花想容 其实就算没有这令牌,叶窈娘也会答应的。 师父既然留她在道观,信中又没有交代不让她去,想必定然是想让叶窈娘替他进宫。 她师父是皇帝亲封的叶天师,深受皇室福泽,如今皇城蒙难,她身为师父的徒弟,岂有不去之理? 叶窈娘拿起那瓶被她丢到一旁的桃花酒,仰头将她饮了个精光。 所谓醉酒壮人胆,今日这皇城,就算是有一万只鬼,她叶窈娘也去定了。 “我随你入宫,不过你且得告诉我,那鬼是个什么鬼?为何在这皇宫闹事?”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除鬼,就要先了解鬼,才能找到方法下手。 温玉舟表情突然变得神伤,他叹息一声:“不瞒叶姑娘,这鬼并不是什么孤魂野鬼。” “她是当今圣上的女儿,皇城的大公主。” “花公主?” 叶窈娘震惊了。 这鬼竟然是花公主? 怪不得敢在皇宫闹事,毕竟身份摆在那里。 她对这位公主的事也略有耳闻。 当今圣上有十个皇子,公主却只有一个,而且当年还被嫁到了西域和亲了。 虽然这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叶窈娘还没出生,但是她后来却听师父讲过。 这花公主,乃是当年圣上还没有登基,还是东宫太子的时候,醉酒宠幸了一个宫女所生。 因为这宫女怀的,乃是东宫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先帝便命这宫女生下来。 只因这宫女相貌丑陋,东宫太子甚是鄙夷,不肯给这宫女位份,但又碍于先帝的命令,不能对这宫女怎样。 先帝承诺,若是那宫女生下的是皇子,且是东宫太子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先帝的第一个皇长孙。 那这宫女便可以母凭子贵,一跃成妃,享有泼天富贵,先帝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 也许是这宫女命里无福,她生下了东宫太子的第一个公主,先帝大感失望,也就赐这宫女白绫自尽了。 这公主从此便无人问津,她的亲生父亲也不曾对她半分怜爱,连姓氏都随母姓花,一直养在深宫里。 后来这先帝去世,东宫太子登基后没几年便把这公主送去了西域和亲。 后来就再也没有这花公主的消息了。 这些都是叶窈娘的师父给她讲的,那时候叶窈娘还没有出生。 至于这公主后来为什么死了,现在又为何会出现在皇宫。 她不得而知。 “她不是被送去大西域和亲了吗?为何又死了?” “说来话长。”温玉舟叹息一声。 “这算是皇室的秘密吧,六十年前花公主被送到大西域和亲当天,那大西域首领暴病而死,大西域那些蛮匪他们崇信风水,非说这首领是花公主克死的,然后未曾通知我皇室,将这花公主秘密送了回来。” “后来圣上便将这公主安置在冷宫没几年,又将这公主嫁与当朝宰相做妾,新婚之夜那宰相竟然也暴病而死,这花公主在那丞相府受人非待,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克死人灾星,没几天花公主也就自尽了,圣上下令任何人不许外传这花公主的事情,有辱皇室威严,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皇室的秘密。” “荒唐,她身为公主,怎可与人做妾?就算是宰相,也不能纳公主为妾吧?” 听温玉舟这样讲述,叶窈娘深感那位花公主的可怜。 身为公主,却从未受到公主的优待。 她被送去大西域和亲,丈夫新婚之夜惨死不说,回来后竟还二嫁与人做妾。 这等屈辱之事,莫说是公主了,放到哪个女人身上都无法抉择,最后也就只有死路一条。 花公主死后化成厉鬼,也是理所应当。 要怪就怪那皇帝太无情,亲生女儿竟如此对待。 可悲可叹。 “圣上对这位公主甚是厌恶才会把她送大西域和亲,如今嫁出去的公主又送了回来,丢尽了皇室脸面,那宰相愿纳这公主为妾,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归宿了。” “好归宿?既然是好归宿那为何最后落得个自尽的下场?” 叶窈娘冷哼:“她未曾做错什么,遭到如此对待,定然会化为厉鬼,大闹你们皇宫。” 她说着,话语却又一转:“不过,温公子,你没发觉这件事有奇怪之处吗?” 叶窈娘从这件事中瞧出来了不对劲的地方。 “什么奇怪之处?” “你刚才说这是六十年前的事情,那时候的你我都还没有出生,看样子这花公主死后应该并没有立即化为厉鬼吧?” “你说皇宫近来才开始闹鬼,怪就怪在这花公主为何六十年后会突然化为厉鬼大闹皇宫?” 温玉舟看着叶窈娘,眼神里满是欣赏之色:“叶姑娘果真是好察色。” “原因在下也不是很清楚,还要请叶姑娘多费心了。” 叶窈娘心情复杂,眉头紧皱着。 要是师父在就好了,还能给她指点一下迷津。 这个臭老头,不愿意进宫不会找个地方躲起来吗?非要出去云游,现下又找不到他人,让她一个人可怎么办? 叶窈娘虽有些本事,可是现下这鬼并不是寻常鬼。 这花公主生前遭遇之事如此坎坷痛苦,死后必定怨念极深,不知道实力会是什么等级,总之应该不太好对付。 可是她已经答应这温公子随他进宫了,后悔肯定是来不及了。 不然她暂且试它一试,就算这鬼她除不了,不是还有太子给的免死金牌吗? “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吧。”叶窈娘正在想法子。 “哦?那叶姑娘此时可愿随我进宫?” 温玉舟眉眼间都是欣喜,他好像特别期待叶窈娘随他进宫一样。 叶窈娘竖起食指晃了晃:“温公子你先回皇宫。” “在下不明白叶姑娘的意思。” 温玉舟不明白叶窈娘为何让他一个人先回宫而不是和他一起进宫。 叶窈娘从怀中掏出一张灵符,咬破手指迅速且流利的在纸符上画了召唤咒,然后递给他。 这召唤符她从小画到大的,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召唤符?” 温玉舟接过那张灵符,上边的血迹还未曾风干,纹路也是奇形怪状。 他自然是知道这纸符是北陵召唤符。 此符乃为北陵召唤符,以阴阳师的血为引,灵力为凝,那灵符便有了召唤的功效,烧了这纸符,就可以挥之即来。 当年叶天师,就是靠着这召唤符和召神术的威力闻名天下。 但是后来叶天师闭观不出,这召唤符已经很久没现世了,不曾想今日他竟然有幸可以亲眼看见。 虽然这并非叶天师亲手所画,但是至少这符咒是叶天师所传。 “不错,你先拿着它回宫,我还有些东西需要整理,这花公主怨念如此之深,恐难以对付,我还须做些准备。” “待那花公主出现时你便烧了它,介时我自然就能出现,助皇室降妖除魔。” 温玉舟若有所思的点头:“好。” “除此之外,温公子还需准备一些我需要的东西。” “姑娘请讲。” “一只午时打鸣的公鸡。” 叶窈娘说完,顿下又继续说道:“还有一份皇宫的地形图。” 皇宫那么大,她对皇宫的地形又不慎熟悉,这样的情况下会耽误她很多事情。 “叶姑娘放心,在下会准备一份详细的地形图给叶姑娘。” 温玉舟很识趣的没有问叶窈娘原因。 这原因不问他也知道,无非就是她第一次进宫不熟悉地形。 “不知皇宫可否带刀入内?” 她初入皇宫,不懂其中的规矩。 “阴阳师是可以带刀入内的。”温玉舟点点头。 几十年前的时候,圣上就已经下过令,若是除鬼需要,阴阳师可以带刀入内。 只是这皇宫,几十年未曾有阴阳师出入皇宫了。 这条规矩,时间长了也就渐渐被所有人遗忘了。 第19章 醉酒壮人胆 华灯初上之时,整个长安昏暗的夜色里泛起了潋滟灯火。 遥望长安,东风夜放花千树。 相比长安街的热闹繁华,皇宫里虽灯火通明,气派中却又带着一丝阴森。 忽而,一阵鬼风吹过,整个皇宫的灯瞬间都被吹灭了。 昏暗的殿内,一双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将熄灭的烛火重新燃起。 可是那烛火却像是着了魔一样,刚燃起却又再次噗的一下熄灭。 随后他叹息一声,拿出火折吹了吹,将那张黄符伸入火苗中焚烧殆尽。 整个皇宫传着女子吟唱声。 “啦啦啦……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啦啦啦……” 阴森又恐怖。 夜色茫茫,树风抖撒,天边似藏了黑墨,浓稠深沉。 道观里,一个红衣女子端正坐在那里,清冷的白烛光一晃一晃打在她身上,显得格外昏幽。 她皮肤白皙,没有瑕疵,轮廓线条虽凌厉深邃,但在烛火的照射下看起来反倒温润柔和。 那女子闭目凝神,浑身散发着沉着冷静的通透感,孑然独坐于夜。 突然,她好像感觉到什么般,轻轻动了一下身子,然后缓缓睁开双眼,沉默不语。 而后她犹豫一下,拿起桌上那瓶桃花酒,呼一声吹灭蜡烛,紧接着身形一晃。 就这样凭空消失在道观里。 皇宫。 温玉舟烧了那符咒后便知叶窈娘会用北陵召神术出现。 可他如今亲眼见到,还是有些许惊讶。 叶窈娘出现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几乎就是符咒烧毁的瞬间出现的。 北陵召神术,果然名不虚传。 叶窈娘呈单腿跪地的姿势出现,手底下是金光闪闪的阵法,她就是被这法阵召唤进的皇宫。 她站了起来,那法阵瞬间就消失了,屋内又恢复了原本昏暗的样子。 殿内虽昏暗,可叶窈娘还是能借刚才法阵的光芒分辨出在站在她身旁的是温玉舟。 “温公子,我要的东西呢。” “在这。”温玉舟随手指了一个方向,叶窈娘顺着方向望过去,果然偏殿内漆黑的角落里有她要的东西。 她毫不客气的走过去,那只鸡被她的身影吓的嘎哒叫一声。 “够肥。”叶窈娘拎起那只毛发红黑旺盛的肥鸡。 “温公子,太子殿下今晚可有按照我说的遣散了皇宫里的人?” “叶姑娘放心,太子殿下已经下过令,所有人都已移至西行宫殿,现下,这皇宫除了你我,已经是一座空城。” “那就行。”叶窈娘满意的点头。 她这么做的目的其实不是怕他们打扰她除鬼,而是怕那些鬼伤害到他们。 毕竟鬼可不是什么善良之辈,若发起疯拿必定会殃及无辜。 她除鬼的前提条件,就是不能伤到旁人。 此时温玉舟递给了叶窈娘一份精致的卷轴。 “叶姑娘,你要的皇宫地形图。” “哦,对,差点忘了。”叶窈娘伸手接了过来,麻溜的打开看了几眼。 够详细的,连皇宫内有几个茅厕都标的明明白白。 这温公子办事还真是利落。 “叶姑娘你……”温玉舟原本想说什么,被叶窈娘毫不留情的打断。 “温公子放心,我既答应帮皇室除鬼,便说到做到,放心交给我。” 叶窈娘收好卷轴,一本正经的说道。 她已经准备好了,她把师父传给她的符咒都带在身上了。 今夜除鬼,势必完成任务。 要不然那黄金万两可就打水漂了。 温玉舟点了点头,没有再过多言语。 叶窈娘淡淡开口:“现下皇宫很危险,温公子不妨也撤离皇宫?” 温玉舟摇了摇头:“无妨叶姑娘,我躲在这里不出来便好了。” 叶窈娘点点头:“温公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切记不要出门。” 她交代完,然后拿起东西拎起鸡挥挥手转身走了。 温玉舟负手而立,心事重重的看着叶窈娘远去的背影。 “这花公主唱的歌蛮好听嘛。” 叶窈娘寻着歌声,又按照地图的指示,一边走一边听着歌。 皇宫好大,大到叶窈娘不看地图就会迷路的地步。 皇宫里的人还真是有钱,住的地方都修这么大,可怜她叶窈娘住在那小小的北陵道观,确实没见过这么大的宫殿。 叶窈娘拿出临进宫前带的那瓶桃花酒,豪迈的一口气把它干了个精光。 所谓醉酒壮人胆,今日她势必拿下这只鬼。 借着酒劲,叶窈娘离那歌声越来越近。 不知为何她感觉出那歌声里透着一种莫名的凄凉。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啦啦啦啦……” 只见女人一身白衣,皓腕胜雪,乌发如云,眼眸水光潋滟、媚眼如丝,一双勾魂的桃花眼。 只一眼,就能让人完全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果然是个煞鬼。 叶窈娘心想这下棘手了,她从来没除过煞鬼这种等级的鬼。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唱罢,她转眸看向叶窈娘:“你来了。” 这语气,仿佛是专门在等叶窈娘一样。 “花想容公主。” 叶窈娘站在那里,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 好美一张脸。 她想起白天温玉舟讲的这花想容的遭遇,很难想象这么美丽的女人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看起来这般破碎不堪。 “公主?”她轻声哼笑:“好久没听到别人这么喊我了。” 确实如此,她已经死了六十年了,孤魂野鬼在阳间飘荡。 谁还会记得有她这么一位公主? “你是北陵阴阳师?”花想容看见了叶窈娘那身熟悉的红色道服。 “你师父怎么没来,那老头莫不是死了?” 她尚在人世时,曾经见过这身红色道服。 昔日的长安四大天师极富盛名,何等风光,乃天下阴阳师之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连她这个未出过冷宫不受宠的公主都知晓这长安的四大天师。 那时,那长安四大天师都还很年轻,他们也都是二十岁左右出头。 只是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那几个老头终究也还是老的老,死的死。 她也老了。 “我师父他老人家出去云游了,我暂代师父进宫。” “就你?” 花想容坐在那里细细打量着叶窈娘:“长得倒是不错,未满十八岁?” “花公主谦让了,我今年刚好十八。” “十八岁……” 她喃喃自语:“我和亲那年也才十六。” 第20章 南海无道 花想容接着又看向叶窈娘:“你知道我如今多少岁吗?” 她飘荡这么多年,早就已经忘了自己多少岁了。 十八岁,离她已经很遥远了。 最好的年华,终究是逝去不再回来。 “不知。”叶窈娘摇摇头。 她虽然不知道花想容多大,但是单看她的容貌,也就二十岁左右。 人死的时候,灵魂便会定格在那一刻,即使过了几百年或者几千年,容貌也依旧会是死时的样子。 如果花想容死时大概二十岁左右,如今过了六十年,估摸着也该八十岁左右了。 “罢了,年龄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 花想容与叶窈娘虽未相识,可却能这样平心静气的聊天,全靠她的冷静与沉着。 鬼与阴阳师聊天,就如同猫与老鼠聊天,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场面。 花想容叹息,然后接着开口:“我知道了你来的目的。” 她早便知道会有阴阳师进宫除她,如今这座皇城都空了,她也不瞎,其目的已经够明显。 不过,这也正是她此行的目的。 “花公主是在等人吗?” 叶窈娘早就看穿了花想容的心思,她同她聊天就是在拖延时间。 而且皇城已经空了,可她依然在这里坐着,不是等人是什么? “不错,你很聪明。”花想容站了起来,一身白色衣裙翩翩。 “我是在等人,因为我要办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确实在等人,人到齐了才好实施她的计划。 她为了这个计划,精心筹备了六十年,付出了所有的心血。 “花公主你已经离世六十多年了,为何近日会突然出现在皇宫,难道就是为了等这个重要的人?” 花想容听到这句话,顿时眉开眼笑:“我想家了,回来看看,顺便等个人。” 她确实想家了。 皇宫虽是她的伤心地,可她毕竟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 这座城,这长安,无论走到哪里,永远是她这辈子的归属。 叶窈娘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只见花想容竖起一根又长又白的食指放到唇边。 “嘘,他们来了。” 一语落。 大地开始微微震动,连带着地面细碎的沙石也开始晃动起来。 若说这是地震,可震感又不是很强,几乎是带有目的性朝着一个方向抖来。 只见地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快速蠕动,肉眼可见,如同一条蛇一样,飞速往她们这边来。 叶窈娘微皱眉头,她好像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地面那条蠕动的虫子以极快的速度钻到了叶窈娘的脚边,她一个飞身跳到了安全的地方。 她手里还紧紧抓着那只肥鸡不肯撒手。 只见那地面蠕动的虫子破土而出,瞬间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灰土,飞沙走石间竟冲出一个和尚来。 “贫僧无界,师承南海。” 待尘土飞去,方能看清他穿着一身紫色的道服,乃是一个拿着禅杖、手持佛珠一身正气的和尚。 只是他那张脸却不似一般和尚清心寡欲,妖媚且满是欲望。 一双剑眉下是细长的丹凤眼,充满了许多魅惑,整个一浑然天成的美男,犹如细心雕琢的美玉熔铸而成玉人。 虽是和尚,可却神韵独超,俊美绝伦,一身紫色的道服,袖口是深蓝色的,眼角一颗黑色的泪痣,也属实是张扬的很。 “南海土遁术。” 叶窈娘咳嗽了两声,然后用手挥了挥空气中的灰尘:“臭和尚装什么?” 这个自称无界的,他师父也是长安四大天师之一。 南海无道。 只不过南海无道早就已经去世了,现在是他的徒弟无界来接替他师父的位置。 南海土遁术是南海道观独有的秘术,与叶窈娘的北陵召神术差不多。 她与这无界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们儿时一起玩过一段时日,不过如今也已经很多年没见了。 叶窈娘至今还记得他小时候骂叶窈娘是丑丫头。 这个臭和尚,还和小时候一样爱装。 他每次使用土遁术出现的时候,就会把周围弄得到处都是乌烟瘴气的,显得自己很厉害一样。 她小时候就已经见过这一招了,这臭和尚很爱出风头。 就算爱出风头又怎样,长安四大天师里他们南海不还是屈居于北陵,位居第四。 他们这土遁术也就只能出出风头了,于除鬼没多大益处。 无界环视一周,目光停在叶窈娘身上,他似乎听见了叶窈娘骂他装。 他走到她面前,把叶窈娘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 “臭和尚你干什么?”叶窈娘实在受不了他那淫乱的目光。 “阿弥陀佛这么多年没见,这位女施主你怎么还卖起鸡来了?” 无界单手行礼,望着叶窈娘手中的鸡幽幽开口。 叶窈娘直接一拳打过去:“你闭嘴吧臭和尚装什么装,小心我打爆你的脑袋!” 无界挨了一拳也不生气,反而笑的贼兮兮的。 “这么多年没见,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他和叶窈娘应该有八年没见了。 自他师父无道死后,他给师父守了三年的陵,而后就离开长安定居南海了。 这次回来,乃是有要事要办。 “臭和尚你怎么在皇宫?你也是来除鬼的?” 叶窈娘这才想起来正事。 花想容说要等重要的人,难不成这人就是无界? 叶窈娘看了一眼花想容,她坐在那里好像并没有因为臭和尚的到来而有一丝的情绪波澜。 “贫僧奉太子殿下皇召进宫除鬼,你不也是被召进宫的吗?” 无界奉太子殿下之命进宫? 她也是奉命进宫。 这太子殿下除了让她前来竟然还召了南海无界。 可南海无界早已经定居南海,为何还要让远在他乡的无界进宫除鬼? “不过不止我,还有别人。” 无界话中的意思,叶窈娘似乎明白了三分,可却有七分不明白。 她可以确定的是,被召进宫的阴阳师不止他们二人。 她不明白的是,温玉舟为什么没告诉她,进宫的不止她一位阴阳师。 “还有谁?”叶窈娘问。 无界伸出手指着天上,邪魅一笑:“这不就来了?” 叶窈娘往天上看去,只见一只巨大的鸟从天空中略过,将月亮遮了个遍。 此时虽是黑天,却不难看出那鸟通体是黑色的羽毛,身形巨大,看起来很是威风,令人无比震撼。 那鸟轻轻扇动翅膀落地,朝天嘶吼了一声,然后缓缓收翅,然后鸟背上跳下来一个黑白道服的人。 是他。 位居长安第二天师,东风江堰的徒弟。 东风江太极。 虽然叶窈娘与这江太极并未谋面,可这只大鸟她却识得。 那是一只百年噬魂鸟,乃是东风江堰的坐骑。 第21章 东风江太极 这噬魂鸟,正如它的名字,噬魂。 是专门吃鬼魂的鸟,也是经过地府签了阴阳生死契约的。 地府允许噬魂鸟吃鬼魂,但是并不是乱吃,只能吃一些罪大恶极该就地诛灭的鬼魂。 乱吃的话,这鸟就会被地府收回,永远不能再使用了。 这噬魂鸟,就相当于是江太极的灵侍差不多。 不过噬魂鸟聪明的很,他们虽然是鸟,可是智力却和普通人一样。 如今看来,江堰是把这噬魂鸟给了他的亲儿子。 东风江堰与其他的三大天师不同之处就是,他已经娶妻生子,而且他尚在人世。 当年长安四大天师,只有江堰娶妻,其他的三位天师并未娶妻。 阴阳师一般都不会娶妻生子,因为他们看透世俗,对这世界失去欲望。 阴阳师可以娶妻生子,并不是一定不能娶,没有哪条规定阴阳师不可以成家。 阴阳师是道士,并非僧人。 所以这江太极,并不是江堰的徒弟,而是他的亲儿子。 叶窈娘和无界,都是师父收的徒弟。 叶窈娘与这江太极,从未见过面,她只是听师父讲过这江太极的一些事。 江太极跳下来后,那只鸟慢慢的缩小,变成一只普通的小鸟飞到了江太极的肩膀上抖了抖羽毛。 “阿弥陀佛,江兄你来的好晚。” 无界似乎与江太极很熟,他热络的走上前抱住江太极。 江太极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后有些嫌弃的把他推开:“噬魂鸟飞行速度,没有你的土遁术快。” “啊哈哈哈哈……江兄你终于承认你那鸟没我土遁术快了。”无界笑的很高兴,眼角那颗泪痣在于月光下也越发的妖艳。 “她是谁?”江太极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叶窈娘。 无界挠挠头:“你不认识她?那你总认得她的道服吧?” 江太极死死盯着叶窈娘身上的红色道服。 这道服他再熟悉不过。 无界道:“她是北陵的徒弟,名叫叶窈娘。” “北陵为什么收一个女的当弟子?”江太极的目光从她的身上快速移开。 这话什么意思? “北陵为什么不能收女的当弟子?你歧视女人吗?”她抬眼正视他,气势没有丝毫减弱。 北陵为什么不能收女的当弟子? 他是歧视女人还是歧视北陵? 江太极的眼神锋利冷锐:“不歧视,只是觉得你很弱。” “你说谁弱?”叶窈娘道。 她虽然是有些生气,但是也不能上了对方的激将法。 弱与不弱,不是口说无凭的,要拿出实力看看。 “你觉得我们三个人之中我说的是谁?” 江太极这话一出,无界挠了挠他的光头。 “该不会是我吧?” “嗯,没错,就是你,南海无界,你们南海排名第四,你当然是最弱的,那你加加油,使劲使劲升升名次,最好越过西景排第一,我祝福你。” 叶窈娘望了无界一眼,转移了话题,她不想挑事,算是给江太极一个台阶下。 就连东风江太极都来了,四大天师的徒弟到了三个,那就剩下一个人还没来。 “还差一个。” 花想容笑的那样妖媚,似乎这世间没有一切的东西可以入她的眼一般。 “差我吗?我来了!” 司守约如猴上树般从宫殿顶利落且飞快的闪瞬着跳来跳去,最后稳稳落地,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了他。 东风江太极,西景司守约,北陵叶窈娘,南海无界。 长安四大阴阳师聚齐了。 司守约一出现,叶窈娘便知道他为何来长安了。 在刺史府那晚他虽未曾言说,可凭叶窈娘的聪明头脑猜也该猜到了。 西景扬万里入宫为晋国效力,得皇室赏识,自扬万里死后,司守约虽未曾留在皇宫,可也是得召便会入宫。 是她太迟钝了,她早该想到司守约来长安一定是得到了皇宫的命令。 只许一次,下次不许这么迟钝了叶窈娘。 “司守兄,你来的太慢了。”无界冲他招了招手。 “没办法啊,你们一个用鸟飞的,一个用土遁的,一个玩召唤的,我什么都没有,当然只能靠自己。” 司守约有些大气不稳。 他说的是实话,虽然西景在他们四个中排名第一,可那也只是实力排第一,并不是速度。 要是论起速度第一,还要当属北陵召唤术。 只要有召唤符,就能轻轻松松就能召唤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可惜除鬼看的不是速度,是实力。 这速度排第二的,当然是南海土遁术。 土遁术是用灵力从土里钻行,其速度犹如猎豹在地上奔跑,有过之而无不及。 排名第三的便是东风噬魂鸟。 它这只灵鸟虽是空中飞行,但因为身体过于庞大,不同于其他的鸟身体灵巧,飞起来费劲一些。 排名最后的就是西景了。 他虽行走速度是最慢的,可是实力却是最强的。 西景能排长安四大天师第一,实力必定非同凡响。 只是不知道这司守约,有没有当年他师父扬万里的实力。 “嗨太极兄,好久不见。”司守约还不忘同江太极打了个招呼。 江太极只是点点头。 他与这西景司守约,并不算特别熟悉,只是之前见过几面而已。 昔日的长安四大天师,如今各奔东西,他们的徒弟也不像上一辈那么亲密了。 司守约依旧是一身绿色的道袍, 长袖之下还藏着一对又粗又精致的金手镯,金闪闪在黑夜之中格外显眼。 他同无界和江太极打完招呼,走过来凑到了叶窈娘面前嗅了嗅:“你喝酒了?” 鼻子真够灵的。 叶窈娘摸了摸鼻子:“壮壮胆,无妨。” “你怎么也入宫了?” 她不是不知道皇室的召令吗?他还以为今晚她不会来。 叶窈娘看见司守约就想起师父跟她说他俩差点定了娃娃亲的事。 她现在面对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而且…… 窈窈?这是什么称呼? 叶窈娘对司守约的叫法感到非常难以理解。 “你们都来了,怎么能少的了我?” “我今日才接到皇室的命令,所以在刺史府那晚我还不知道你入长安的目的。” 随即她话语一转:“而且,你能不能别叫我窈窈?这是什么称呼,很难听。” 她和司守约还没有熟悉到叫窈窈的地步吧? “我觉得蛮好听的。”司守约捏着下巴,认真思考:“不叫窈窈那还能叫你什么?” 无界哈哈大笑,笑的眼睛都快没了:“不然叫娘娘吧,挺顺口的。 “臭和尚你闭嘴,小心我揍你。” 叶窈娘没心情开玩笑,她正认真观察花想容的一举一动。 果然,只见花想容缓缓飘到半空中,一袭白衣翩翩,身形婀娜多姿。 “别闹了,要干正事了。”叶窈娘直觉花想容肯定要做什么。 “终于到齐了,不容易。” 长安四大阴阳师。 因为皇帝只封了他们的师父为天师而并未册封他们,所以他们现在只能被称为四大阴阳师。 她聚齐他们四个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值得她不顾自身安危也要聚齐他们四个? 看来今晚,或许会有一场恶战。 “花公主,你聚齐我们四个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叶窈娘也不想和这花想容废话了,她现在只想弄清楚她的目的究竟如何。 这对她来说很重要。 “我能有什么目的,不过是让那个老不死的东西早点死而已。” 第22章 百鬼夜行 她口中的老不死的东西,就是指当今皇帝。 温明政。 温明政如今年近百岁,还未曾去世,硬生生熬死了他的五六个儿子。 其寿命之长,令人唏嘘。 “阿弥陀佛,胆敢对圣上不敬,他可是你的亲生父亲。” 无界单手放在面前,另一只手拿着禅杖。 这花公主的事情,他们都已经知道了。 他们就是因为这件事被召回的长安。 如今皇城蒙难,他们身为四大天师的传人,须替师父们保护皇城的安危。 “亲生父亲?哈哈哈,他有把我当做过亲生女儿吗?” 花想容似乎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哪有当父亲的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当妾的? 还是二嫁的那种。 他不过是把她当成了一个工具,一个可以给他带来利益和名声的工具。 “可不管怎么样,他终究是你的父亲,血缘关系断不了。” 司守约自然知道这公主的悲惨遭遇。 虽然他很同情,可他也不想这花公主因为怨恨而做错事情。 弑父,在阴间,可是要下无间狱的。 阴阳师除鬼第一原则便是度化。 “血缘关系?哈哈哈别跟我讲这些大道理了,我早就已经死了,命也还给他了,如今我是一介孤魂,血缘能奈我何?” 花想容的情绪已经渐渐激动了起来,叶窈娘生怕她若一时性急,指不定干出什么事来。 “可这六十年你都没有回来,那就说明你当年并不憎恨他,可为什么又突然回来?” 叶窈娘知道,花想容想要的定不单单是想让皇帝死这么简单。 若她真想让他死,早在她吞金自尽化为鬼魂的时候就动手了。 何必等六十年? 到底是什么样的目的,让她甘愿忍受六十年? “我当然恨他,谁说我不恨他?我是这天底下最恨他的人,我恨不得让他的灵魂受十八层地狱之苦,下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她花想容,自出生起就见过她的父皇三面。 第一面是小时候她快冻死,奄奄一息的时候,她父皇过来看了她一眼便走了,一句话也没说,只吩咐太医来给她诊治。 第二面是她去大西域和亲的时候,出嫁当天行和亲仪式时在大典上见的。她当时多么希望她那所谓的父皇能够像普通父亲一样疼爱她一回,哪怕是假意的也好,可是终究是没有。 第三面是她那大西域的丈夫暴病而死,她被送回来的时候,她的父皇,用那种嫌弃且厌恶至极的眼神看她。 她生生世世都忘不了。 温明政德不配位,如今活到一百岁是老天爷瞎了眼。 “正如你所说,他在阳间干的事到了阴间会有阎王爷定夺。你若执意插手,就是扰乱天命,你会受到惩罚的。” 江太极在一旁听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开口。 他向来不爱多管闲事,可如今他既然来了,这事不管也得管。 父命难违。 他的父亲执意让他入宫,他也只好听从父命。 “我这条命,本就是不应该出生,我白活了这么多年,灰飞烟灭如何?魂飞魄散又如何?那都是我赚了。” 花想容那张美丽的面容此刻已经有些扭曲了,周身散发团团黑雾。 这黑雾,便是怨气。 怨气越深,黑雾越浓,怨气越大,黑雾越大。 “道理和她讲不通,我们直接就地镇压。”江太极提议。 “我认为可行,她的怨恨如此之深,我们靠度化应该是不可能的了。” 无界摇了摇头,禅杖上的环随着他的动作而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也觉得可行,窈窈你觉得呢?”司守约转头问向叶窈娘。 她低头沉思,眉头紧蹙,满脸顾虑。 “这花想容六十年未曾入轮回,已经修炼成煞,她修炼了这么久,怨气如此之大,定是个难缠的,所以皇室才会召我们四人一齐进宫来除鬼。这花想容只怕是有些难对付的,我觉得我们不应该轻举妄动。” 她这番话引起了江太极的不满。 “区区一个煞鬼而已,能有多难对付?更何况我们是四个人。” 天下阴阳师,都以四大天师为首,他们是这天下阴阳师里最强的翘首。 所以,要先下手为强。 说罢,江太极歪头轻唤在他肩膀上的噬魂鸟。 那噬魂鸟得到指令慢慢变大,又变成和江太极一样高,身体庞大的噬魂鸟。 “东风,你……”叶窈娘还没来得及阻止,那噬魂鸟便直直的冲着花想容飞了过去。 花想容很利落的躲开了噬魂鸟的攻击,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噬魂鸟?好啊,今日我便看看,你这鸟能不能吃了我这一介残魂?” 花想容面若寒霜,周身的黑雾越来越浓,似乎在召唤什么东西一般,嘴里念念有词。 “东风你怎么这么冲动?把她给激怒了可没有好果子吃。” 叶窈娘无奈摇头叹息。 她本想对这花想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下全被江太极给破坏了,只能硬碰硬了。 “冲动?是你太婆婆妈妈了,女人就是麻烦。” 江太极把用大拇指和食指塞进嘴里吹哨,对噬魂鸟下达指令:“继续攻击。” 那噬魂鸟听到指挥,展着大翅嚎叫一声又冲着花想容去了。 花想容缓缓睁眼,勾唇一笑,她的眸中都是精明与算计,然后仰天长吼:“都出来吧。” 几乎就是一瞬间,周围数十丈的地面之下,钻出无数黯淡的阴魂,发出令人听之头脑欲裂的凄厉叫声。 数以万计的鬼魂听到花想容的呼唤从地面钻出来,阴森森的笼罩了整个黑夜。 百鬼夜行,魑魅乱舞。 那些鬼有的全身溃烂,有的无头无脚,有的肝肠寸断,形态各异,令人胆颤。 这等恐怖景象叶窈娘还是第一次见,她心一惊。 花想容哪里来的这么大权利召唤这成千上百的鬼? “这花想容是有备而来,看来……她是想毁了整个皇宫。”司守约活动活动了筋骨,全然没有大祸临头的感觉,反而一脸兴奋的样子。 “那我就陪你们玩玩。” 他轻轻呼唤一声:“妖妖。” 一阵阴风吹过,妖妖从司守约的腰牌里飞了出来。 “主人。” “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吧。” 司守约徒手打鬼打的兴奋,眼里还有些放光。 他好久没有这般大动干戈的除鬼了,今日一定爽一下,好让这些鬼看看,即使他师父西景扬万里死了,身为他师父的徒弟,他西景司守约也依然是长安四大天师之首,是这天下所有阴阳师里最为厉害的一个。 第23章 西景通天眼 “阿弥陀佛,身为阴阳师应当肩负起保护皇城的责任。” 无界把禅杖往地上一锤,禅环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口中喃呢着像经文一样的佛咒,那禅杖像是得到了指令般,顿时通体金光。 霎时一阵神光乍现,整个皇宫瞬间被巨大的结界包围住。 被这结界所触之鬼皆犹如碰到了火炉一般被这金光烫的连连后退。 这结界阻止了鬼魂到处流窜。 它们被困在这皇宫内,就不会出去危害长安百姓。 “佛家结界,岂是尔等鬼魂所触。”无界单手竖立放在面前,手上挂着那串红色的佛珠。 “好样的,臭和尚。”叶窈娘忍不住夸赞一句。 这南海天罡北斗结界果真名不虚传。 可挡万鬼。 “阿弥陀佛,那是自然,贫僧可是南海第一阴阳师。”无界对这夸赞毫不吝啬的手下。 他无界,没别的本事,除鬼能力也是一般般,可就是长得妖娆,而且还极度风流,极度自恋,自称南海第一阴阳师。 眼下整个皇宫一片混乱。 叶窈娘看见此场景,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提前让温玉舟疏散了宫里的人。 不然今晚,估计场面会难看的很。 “打吧,打吧,打的越惨烈越好,我要毁了整个皇宫给那个老头陪葬!” 花想容已经近乎疯狂,她的眼神越发阴狠毒,杀意露骨,唇角勾起一抹淡漠嗜血的笑意。 场面一度混乱,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有几只鬼冲着叶窈娘扑来,她拿手中那只公鸡挡在了面前,那些鬼魂看见公鸡吓得接连后退。 午时打鸣的公鸡,阳气最为纯正。 鬼魂们皆怕这午时打鸣的公鸡,这鸡身上的纯正阳气会让他们的阴气被侵蚀,修为后退。 还没弄明白情势之前,叶窈娘不能贸然动手。 噬魂鸟扑腾着翅膀朝花想容发起攻击,皆被花想容巧妙的挡了回去,凌厉的鸟叫声响彻了整个夜空。 “这鸟也不行啊,我还以为多厉害呢。”花想容勾唇一笑:“既吃不了我,那就让他们吃了你吧。” 随即她大手一挥,一群恶鬼冲了上去,死死的薅住噬魂鸟的羽毛,疯了似的对着噬魂鸟又啃又挠。 噬魂鸟用力甩动翅膀也没能甩掉他们,一群恶鬼像跳蚤一般狠狠的缠上了它,仿佛要把它生吞活剥一般,噬魂鸟拼命挣扎。 “哎呀呀,真可怜,你家主子救不了你。”花想容捻着兰花指轻轻拢了拢发丝,“你们东风没有了噬魂鸟,又该当如何呢?” 江太极冷哼一声:“你不会以为,我们东风只有噬魂鸟吧?” 他伸出右手凭空化出一把扇子,那是一把通体纯银的折扇,上边刻了镂空的东风二字。 “八面风。”只见江太极手执银扇,大手一挥,竟然挥起了三尺风来。 江太极的八面风,并不是普通的风,普通的风不能伤害鬼魂一分一毫,而东风是来自地狱的鬼风。 “给你加点料。”无界单手竖在面前,低声念到:“尘归尘,土归土。” 尘归尘,土归土,南海绝技,又名尘土归术。 皇宫中的沙尘在他法力的催动下一粒一粒飘浮在空中,江太极借势银扇扇动,天上卷起一阵强烈的风,这风卷住了所有的沙土,二人相合竟然形成了一股沙尘暴。 那些撕扯噬魂鸟的鬼魂瞬间也都一同被卷到了风里。 这风中蕴含绝对威压,如同尖锥一般朝着鬼魂袭去,所有被卷入风中的鬼皆惨叫连连,然后掉落到地面上打滚。 叶窈娘也被这沙尘暴吹的有些睁不开眼睛,双手挡在眼前,她的道服被狂风吹的剧烈摆动起来。 世人都觉得东风江堰是靠噬魂鸟跻身长安第二天师,可他们却忘了,江堰当年可是靠八面风闻名天下。 噬魂鸟,不过是他们的灵宠罢了。 花想容在这飞沙走石中依旧佁然不动,甚至连衣摆都没有太大的拂动,她根本就没把这沙尘暴当回事。 没一会,风止,皇宫又恢复了平静。 江太极安慰噬魂鸟,摸了摸它的脑袋,噬魂鸟低头享受着主人的抚摸。 噬魂鸟虽然厉害,但是却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它不能随意食了眼前这些鬼魂。 这些鬼魂都是听从花想容命令的,他们未曾做过罪大恶极的事,等级都是一些青鬼,修为尚浅,有待度化。 “唉,要不是怕毁了这些宫殿,我还真想痛快的搅个天翻地覆。”司守约赤手空拳打累了,停了下来:“看来,还是得我出大招才行。” 他似笑非笑,掰着拳头活动着筋骨:“就是很久没用了,有些生疏了,都不许笑话啊。” 他那双蓝色的眼眸让在场所有的鬼一阵头皮发麻,虽然是轻挑的语气,可眼神却让人觉得格外有压迫感。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西景司守约有这般美丽且震慑人心的眼睛。 如同他的师父扬万里一般。 他咬破手指,迅速将血抹到了眉心,然后双手举起二指交叉挡到面前。 “通天眼。” 司守约他缓缓移开手,他的眉心竟然睁开了第三只眼! 那只眼睛似星辰大海一般闪现出蓝色刺眼的光华,如同月色一般笼罩了整个皇宫,波光粼粼,汹涌澎湃。 蓝色的光华中汇聚着精纯的灵气把那些阴暗的鬼魂击到结界上,如同碰到了什么可以毁灭它们的东西一般。 电光火石之间,光芒所到之处,所有的鬼都像是被灭鬼符咒缠身般,嘶吼哀嚎,痛苦不已,万念俱灰。 司守约与百鬼这个层面的对决,己然到了一般阴阳师无法想象的地步。 连叶窈娘也忍不住震撼起来。 她不得不承认,以她现在的修为,比不上司守约现在的高度。 通天眼之所以能够令这些鬼痛苦万分,实则是因为他这通天眼是借了地府的力量与自身的灵力,拥有无穷法力的原因。 他这通天眼,可令所有的鬼感到悲哀万分,犹如受了地狱十八层的刑罚,令鬼忽冷忽热,像是被撕碎一般,痛苦万分。 司守约有这样的成就,不愧是扬万里的徒弟,确是旷世罕见,惊才绝绝。 他这境界,显然己经超越了所有人,可光是他一味追求威力,却忽略了他的本心,也忽略了这些鬼的感受,若非此时这些鬼心存邪念,他这一招就用不出来了。 他这一招只适用于大型场面,不适用于普通除鬼,只适用于镇压,不适用于度化。 可她不得不承认,唯有本心极其坚定,万魔不侵的人,绝招才能有如此威力。 这是叶窈娘比不得的。 她还差很多。 整个皇宫的充斥着鬼的绝望的哀嚎声,许多的鬼尽数被通天眼的灵力所震慑,表情狰狞至极,然后钻回了地面。 这便是长安第一天师,西景扬万里的绝技。 西景通天眼。 虽然扬万里死了,可他的徒弟司守约继承了这通天眼的本领,成为了新一代的西景阴阳师。 虽然他这通天眼如此厉害,可是却有一个缺点,那便是短时间内只能使用一次,而且极为消耗灵力。 “不愧是长安第一天师的绝技。”花想容啪啪鼓掌,表情丝毫没有惊讶,反而早就预料到一般。 司守约强大的法力,让他们几个抢尽先机,可即便如此,他们四个还是无法与花想容一个煞鬼所匹敌。 “不过,我听说,你这绝技只能使用一次,不过,你们不会认为,我只能召唤出来这些小鬼吧?” 他们太小看花想容了,凭她在阴间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她的权利远远不止召唤出这些鬼。 刚才那些,不过是给他们热热身,好戏才刚刚开始。 花想容轻轻勾动手指:“鬼来。” 这次从地面中钻出来的鬼比上次出来的鬼还要多,犹如满天飞的苍蝇一般,扑天盖日,地动山摇,把整个皇宫围的水泄不通。 第24章 画中鬼 场面一度陷入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鬼魂越来越多,凭他们几个根本就打不过这么多鬼。 无界支撑着结界不能分心,司守约的通天眼已经不能再使用第二次了,江太极的噬魂鸟不能随便食了这些魂魄。 就剩她了。 怎么办? 她不能慌。 叶窈娘的目光在这群魔乱舞的鬼魂中扫荡,最后紧紧盯住鬼群之中满眼精光的花想容。 这些鬼都是听从花想容的命令。 必须想个办法让鬼群停下来,无界的结界一旦破了,它们就会流窜到城内危害长安百姓。 届时长安大乱,一旦长安乱了,整个晋国都会受到影响。 花想容目光冷如冰霜。 她淡淡地扫了叶窈娘一眼,眼神非常冷漠,就像一座孤独的冰雕,寒冷彻骨,令人难以言喻。 那花想容在叶窈娘的注视下镇定从容的如一缕轻烟般飘走了。 就这样飘走了? 她想去哪?叶窈娘立马跟了上去。 “擒贼先擒王,西景这里先交给你们了。” 叶窈娘在慌乱之中对着西景喊了一句。 “喂喂喂,我有名字,你以后记得要喊我名字呦。” 司守约在这种危急的时刻还不忘纠正她。 叶窈娘没有理会,脚尖如蜻蜓点水般快速追上。 这花想容一定还有别的目的,她想趁乱去哪里? 叶窈娘的脚步不自觉加快了。 她一定要阻止花想容弑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堕入无尽的黑暗,这样她还有办法拯救她,还有办法拯救皇宫。 叶窈娘跟着花想容在这皇宫左拐右拐??穿过一条荒僻的胡同,来到一座破败的宅院门首。 但见木门油漆剥落,却并未上锁,她推门而入,只见院里蒿草及腰,随风摇曳,院子西面几根长的竹竿架上,爬满了藤蔓。 此时月黑风高,这小院透着浓重的阴森,阴气重的同时,怪异的不能言说,似乎还带有一丝怨气。 这里是哪里? 皇宫也有这种偏僻的地方? 有诈。 这花想容一定是故意引她过来的,她一定是想让叶窈娘看见什么东西或者去什么地方。 现下情况危急,可她明知有问题也要去。 皇宫大乱,圣上卧病在榻,太子半执政,若皇宫有事,整个长安乃至整个晋国都会有着不可挽回的后果。 师父既让她进宫,就说明师父相信她一定能处理好。 她不能辜负师父的期望。 叶窈娘掏出怀中的卷轴,努力克制自己静下心来细看她现在的位置,也庆幸自己有这份地图。 可奇怪的是地图上并没显示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花想容引她来这偏僻的地方做什么? 叶窈娘推开屋门走进这小屋,里边漆黑且空无一人,她掏出火符随手一挥,那火符到空中燃烧了起来。 火符燃烧的是她的法力,只要她不收回,那火符就会一直燃烧着,不用担心会熄灭。 此时屋内灯火通明。 眼前的景象倒是让叶窈娘大吃一惊。 这屋子贴满了灵符,透过烛光可以看清这些灵符经过风吹日晒,早已经掉了颜色,可却依旧风吹不动的坚挺着,像是要困住什么一般。 她细看那些符咒发现这些都是镇压符咒。 叶窈娘这才发觉自己手中一直拎着那只肥鸡,刚才情况紧急,她一时忘了撒手。 怪不得觉得手中这么沉。 她把那鸡随手丢到门口,那鸡咯咯哒扑着翅膀滚了几圈。 她心想这小屋的阴气不是一般的重,连鸡都给吓的不叫唤了。 这院子阴气为何这般重? 叶窈娘仔细寻找这阴气所散发之处,她围着这小屋转了几圈,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供台之上的一幅挂画上。 那供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代表许久未曾有人来过这里了。 这画看起来已经年久,上边灰蒙蒙的,看不清画的是什么。 叶窈娘吹了吹上边的灰,没想到这灰竟然呛的她咳嗽起来。 这画在这里挂多久了? 总不能比她的年纪还大吧。 叶窈娘一边咳嗽一边细看这幅画,不难分辨上边画着的是一个雄姿英发手持长枪的少年将军。 “这……画的什么破东西。”她嘟囔一声。 “来者何人?” 没想到那幅画竟然开口说话了。 叶窈娘竟然被这画吓得蹦了三尺高:“呔!谁在装神弄鬼?” 她后退五尺,双手呈攻击的姿势。 妈呀,画竟然会说话,莫不是见鬼了? 不对啊,她本就是阴阳师,平日里见过多少恶鬼怨鬼,区区一幅画中鬼有什么好怕的? 叶窈娘平复了一下心情。 “北陵叶窈娘。” “我乃万鬼之王沈兰亭。” 那画中鬼的声音低沉且充满磁性。 万鬼之王?沈兰亭? 叶窈娘皱着眉头:“没听说过。” 她从未听说过鬼王是什么沈兰亭,她只知道当今地狱的鬼帝乃是阎罗。 那画中鬼嗤笑一声:“丫头,你年纪轻轻自然是没听说过,可你师父他一定知道我是谁……顺便问问,叶晋安那老家伙死了没?” 这话什么意思?他认识她师父?可她从未听师父讲起过什么万鬼之王沈兰亭。 难道这画中鬼和她师父有什么渊源? “劳你挂心了,我师父身体倍棒活的好好的呢。”她顿了一下:“不过……你怎么认识我师父?” “我不仅认识你师父,我还认识其他三位长安天师。” “所以,你是被谁封印在这里的?” 叶窈娘说出了这至关重要的一句话。 这小院既是皇宫里的,而且地图上没有显示,那一定因为这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鬼在这画中,满屋子的镇压符咒,明显是被谁封印镇压住的。 可他为何会被封印在这里?又是谁封印住的他? “谁封印的不重要。” 那画中鬼一顿,又继续说道:“重要的是,我能帮你除了外边那群厉鬼。” 他的声音虽听起来漫不经心,言语中却又充满了自信。 他竟然知道外边有一群厉鬼,看来对外边的事情挺关注的。 “少卖关子,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与这画中鬼无冤无仇,不相信天底下会有这般掉馅饼的好事。 他一定是有什么目的才对。 “我的目的就是让你放了我。” “只要你放了我,外边那群鬼我帮你除了,而且我能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有一只鬼踏进这皇宫半步,如何?” 这画中鬼言语散漫轻浮,听起来也不像个好人。 她叶窈娘可不是三岁小孩子,没那么好骗。 区区鬼话,骗不了她,她才不会上了他的当。 “哼,想骗我,没门。” 叶窈娘双手掐腰,冷笑一声:“你既然能被封印在这皇宫,想必定是做了什么罪孽深重的事才会被封印在这里,我若放了你,岂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她一甩手,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他:“这买卖不划算,我不干!” 第25章 真武神对战花想容 “我没做什么罪孽深重的事。”那画中鬼声音似乎低沉了三分。 “我才不信。”叶窈娘转身就要走:“你就听天由命在这里待着吧,我还有重要事情要办,人命关天,恕不奉陪。” “什么人命关天的事?是我吗?” 花想容周身围着一团黑雾,身姿曼妙的飘进小院,却不敢进屋。 想来,这满屋子的符咒虽年久,却还是有作用,让她靠近不得。 “花公主。” 叶窈娘盯着她,攥紧了掌心:“花公主,难道你真的要为了一个皇帝的性命搭上外边万条鬼和整个长安百姓的性命?” “你现在及时回头还不算太晚。” 花想容听了仰头大笑:“哈哈哈……及时回头?我才不要回头,我煎熬了这么多年,如今即将报仇雪恨,你却让我及时回头?笑话,果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不仅要报仇,还要毁了整个皇宫给那老家伙陪葬。” “可你召这万鬼出现,毁的不仅是皇宫,待鬼魂四处流窜,整个长安都会被你毁了。” 她若不及时唤醒这尚沉溺于仇恨中花想容,整个长安的人都会有危险。 “无妨,长安这座令我伤心的城,毁了便毁了吧。” 她说这话,就好像掉了一粒米饭般轻飘飘。 花想容浮在半空中轻轻叹息,她白衣飘飘,在夜空中宛若绰立迎风的仙子,美得惊心动魄。 “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叶窈娘的心中有一种难言的苦涩。 “我执迷不悟?执迷不悟的是你们!” 花想容突然变了脸色,不复刚才的娇媚,变得双目通红。 “我自出生,从未被人疼爱过,所有人都视我为草芥,连奴才都可以羞辱我,我的亲生父亲更是将我当成耻辱一般,试问我究竟做错了什么,竟遭到所有人如此对待!” “你说我执迷不悟,你可亲身体会过我的痛苦?我若当年见山是山,自不会有如今这般。可你没见过那座山,也不知道我为何这般。”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哈哈哈哈哈……你根本不配插手我的事!没有人有资格插手我的事!” “我是阴阳师,阴阳师的天职就是度化鬼魂,消除怨念,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能有一个好的来世。” “来世?我今世过不好,还要来世做什么?人敬我一寸,我还之一尺,人欺我一尺,我欺之一丈,这是我花想容活在这世上的规则,人若敬我,我怎会视之蝼蚁?” 花想容嘶吼的说着,似说给叶窈娘听,又似在说给自己听一般。 “我不去轮回,我偏要当鬼,你只会用你那阴阳师的身份来压我,你可知我不怕你?” 道理是讲不通了。 叶窈娘苦口婆心,可这花公主压根就听不进去。 度化不成,那就只有—— 镇压。 “唉,你若执意如此,我也就只好……” 叶窈娘叹息一声,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符咒,咬破指尖画了召神符,然后她迅速蹲下,单手触地。 “五雷猛将,腾天倒地,驱雷奔云,开旗急召,不得稽停。” 念罢,地上瞬间出现了阴阳八卦阵,那法阵慢慢扩大,金光笼罩了整个屋子,照的叶窈娘脸上明暗交错。 玄武真君慢慢从这法阵中显现出来。 “吾乃玄武真君,尔等岂容你们放肆!” 真武神身形凛冽,意气风发,金盔铁甲,一如既往的气派。 “北陵召神术?” 花想容笑的那样猖狂:“早就听闻北陵召神术名扬天下可唤神明,今日就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当年你师父叶晋安的风采!” 叶窈娘紧闭双眼,用意念操控着真武神向花想容发起了攻击。 玄武真君挥动玄武执明戟,一刀朝这花想容劈了下去。 花想容身形一转,毫不费吹灰之力的躲过了真武神的攻击。 她身姿柔软曼妙,那玄武真君接连挥了几下都被她绕了过去,这攻击犹如钢铁打棉花一般轻飘飘。 没有一丝效果。 叶窈娘紧皱眉头,暗道糟糕。 若真武神不能打过花想容,她就没有办法了,她最大的武器就是玄武真君,可显然玄武真君打不过花想容。 花想容毕竟是个煞鬼,是众鬼等级里边最强的鬼魂,其战斗力不可估量。 “太弱了,比你师父差远了。”画中鬼的声音蓦然响起:“叶晋安那个老东西就教了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 “要你管!”叶窈娘呵斥一句。 “你这样打不行,听没听说过以柔克刚?你这真武神是钢,那花想容是柔,你再怎么攻击都不打赢她,你这不是锤子砸棉花吗?” 这画中鬼说的话叶窈娘何尝不知道? 可是她能有什么办法,这花想容是只煞鬼,道行比她高深。 她的玄武真君刚好可以被花想容的柔术所克。 花想容将那真武神绕的头晕眼花,胡乱挥动执明戟,动作凌乱,发出愤愤的怒吼。 “尔等拿出真本事同吾打,弄这劳什子花花伎俩做什么?” “我在阴间修行几十年,道行比你高深的多,你这真武神奈何不了我。” 花想容眉眼精明,似乎把叶窈娘所有的弱点都给擒住一般任她拿捏。 所以花想容从一交手,便已看出这真武神的致命弱点所在。 “你是不是以为我这真武神就这点本事?” 叶窈娘嘴角微扬笑了一下,轻声呼唤:“玄武真君。” “吾在。”真武神挥动执明戟底气十足的应答一声。 “无量束缚阵。” “遵命。” 真武神听到指令,将手中戟凭空收回,手势结印大吼一声:“无量束缚阵,神威无比,攻无不克,无量天地——” 一道金光在真武神的手中瞬间化为一道黄金般的焰光,这金色焰光如同符文一般扩大四散,紧紧的包住花想容,在她的周围着她团团转,将她重重包裹了起来。 这法阵乃是一张张阴阳符凝聚合成,专门镇压鬼魂,乃是玄武真君的绝招。 叶窈娘本不该将这绝招轻易显露出来,因为这绝招会消耗巨大的法力,可现下她也没有别的方法了。 成败与否,在此一举。 “呦,出绝招了啊。”花想容看着周身的法阵,笑容越发妖艳且轻松。 意料之中。 她本就是想逼叶窈娘使出绝招。 花想容轻捻着兰花指,口中淡淡吐出两个字:“冰霜。” 第26章 阴阳生死契约 两字一出,便见漫天的冰霜袭来,将整个屋子都笼罩其中,一股冷意肉眼可见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然后迅速冻住了无量束缚阵。 这泼天的冰冷,让叶窈娘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看这架势,花想容是想以冰攻火。 自古以来,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 五行相克中,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天地间水克火者乃是无形之物克无形之物。 旦人也,同得阴阳五行之气以成形也。 叶窈娘心底不能确信玄武真君的无量束缚阵是否能守得住。 “破。”花想容一字吐出。 整个屋子轰然间,发生剧烈的摇晃起来,冰寒尺冻,那冰霜如同凌厉的闪电,狠狠的碎在了眼前。 连同玄武真君的无量束缚阵,消弭于无形。 叶窈娘如遭雷击一般,整个后脊背一顿,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上涌去,那血液滚烫迅速流向她的四肢,整个人像是烧了一般灼热。 她本性属火,被冰霜一激给灼伤了,身子越发滚烫,连嘴角都流了血。 “吾的无量束缚阵!”玄武真君大吼一声,束手无策,只好回头看向叶窈娘。 真武神遭受前所未有的失败,发出了震天呼喊,他的脸上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凄凉:“吾不甘心!” 叶窈娘自当了阴阳师学会了这北陵召唤术,与鬼对战从未失败过。 真武神对敌花想容,本以为自己一定会迎,毕竟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神明怎么可能打败不了一只鬼,但谁知如今却反而败得一败涂地。 对于像他如此狂傲的神来说,简直比死还要难受。 叶窈娘缓了好一会才平息下来,她脸色苍白,可是眼神确是凌厉的。 她在想对策。 到底该怎么办? 她脑袋晕乎乎的思绪有些紊乱,想来应该是饮了那瓶桃花酒的原因,对策竟然也想不出来了。 连她都尚且心神不宁,更何况受她意志力所控制的真武神,她这一仗,败的不甘心。 “我都说了你打不过她吧?哎呀呀,不见黄河不死心。”画中鬼再度开口。 “你闭嘴!”叶窈娘本来就无计可施,他这话正好撞到了她的火气上。 “你若放我出来,我有办法对付她。” 叶窈娘被这画中鬼烦的不行,干脆把玄武真君召回。 “已蒙仙真,降格尘寰打扰,难以久留,来时感德,去时奉福,后有所求,再当奉请。” 玄武真君被叶窈娘召回。 所以这一战,叶窈娘败了,虽然很不甘,可是却也无可奈何。 “你外边那群伙伴好像快撑不住了呢。” 花想容似乎料事如神一般,她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巨响。 臭和尚的结界果真碎了。 千鬼流窜,铺天盖日。 叶窈娘知道无界已经尽力了,他坚持这么久,想必已经是极限了。 若换做是叶窈娘,定然坚持不了这么久。 花想容上位者的气势一下子倾斜而出压了过来:“我这次唤了不过区区千鬼你们便承受不住了,若我再唤万鬼你又当如何?” 她明显已经失了神智,竟然主动朝叶窈娘发起了攻击。 叶窈娘平静中透着一股极致的忍耐,她一边躲避一边思索。 玄武真君打不过她,她又没有其他的绝招,其他的招数对付普通的小鬼还可以,对付花想容这种最高等级的煞鬼通通都是无效。 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画中鬼抓住时机再度开口:“你若信我,就放我出来,我有办法对付她,我堂堂万鬼之王,说话算数,保你和你的伙伴还有这皇宫安然无恙,不过区区千鬼,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你若再拖下去,这花想容再唤万鬼来,到时候那万鬼齐聚长安,这就不仅仅是长安的事了,这晋国,怕都是要大乱了。” 他说的对。 她打不过花想容,外边的江太极、司守约还有无界他们也打不过这么多鬼。 再这样耗下去,长安作为晋国的都城都已经大乱,其他的城池又该如何? 叶窈娘心中微微有些动容。 想来这画中鬼也不过是为了能够从这封印里出去,应当没有什么坏心思。 他若真的是万鬼之王,或许真的能够解决当前的困境。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一把。 “我如何能信你?”叶窈娘仍旧抱有一丝怀疑。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的戒备心还是挺强的,不能轻易就把这鬼王放出来。 若这画中鬼真的能帮她,于她而言再好不过。 可若造成更大的危机就完蛋了。 “那你说,怎样才能信我?条件任你提。” 条件任她提? 那挺好。 叶窈娘这下就彻底放心了,这鬼还算是有诚意。虽不知关了多久,但看样子是真想出来。 借着酒劲上来了,叶窈娘大胆开口:“你若肯与我签那阴阳契约,当我的灵侍,我就放你出来。” 她倒也没有什么坏心眼,只不过现下手中还缺一个灵侍而已。 司守约那个风流的家伙都有个漂亮的女灵侍,她为何不能有个鬼王灵侍。 若签订了阴阳契约,任凭这鬼王有天大的本事都破不了这阴阳契约。 而且她也不怕这鬼王出来干什么坏事。 她可以命令这鬼王干任何事,若他强制性破除契约,就会遭到契约反噬,魂飞魄散,永无轮回。 她想那鬼王不会这么冲动的。 毕竟他这么想从这封印中出来,怎么可能不要命。 那画中鬼听后沉默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不愿意。 “怎么,你是不是没有别的绝招了?若你服输,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花想容打红了眼,攻击越发的迅速。 “想我服输,还早着呢。”叶窈娘利落的躲避花想容的所有攻击,轻盈的一跃,满院子跑。 “我宁死,也不要服输。” “倒是个有骨气的,那就别躲,乖乖受死不就好了?” 叶窈娘心想我就躲,只要不服输就不丢脸。 打不过还躲不过吗? 不过她也躲不了多久了,人与鬼不同,人的体力有限,而鬼的体力不知比人好上多少倍。 “喂,你考虑好了吗?你到底还想不想出来啊。”叶窈娘有些心急的催促。 那画中鬼依旧没有声音。 这鬼怎么回事,之前还求着她放他出来。 这下换成她求他了。 叶窈娘跑累了,气喘吁吁的开口:“你放心,你与我签了阴阳契约,我不会强迫你干你不想干的任何事,你若真是只好鬼,有朝一日,我会还你自由。” 第27章 契约已成 她都这么有诚意了,这鬼该不会还不愿意答应吧。 叶窈娘是真的累了,她体力有限,此时正在大口喘着气,神智不太清明。 妈的…… 师父说的对,喝酒误事。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师父,下次再也不敢了。 这花想容的攻击,简直就是招招要她的命,幸好她武功还算可以,能躲得过去。 “好。” 不知道是叶窈娘听错了还是那鬼真的答应了,她竟然听见了一个好字。 “我答应与你签订阴阳契约,但是我有个条件。” 画中鬼声音听起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你要不要脸啊,是你求我放你出来,你还跟我提条件。” 罢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除了答应他,叶窈娘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要不是过分的,她尚且都可以答应。 叶窈娘无奈叹息一声:“什么条件你说吧。” “你不能强迫我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 这话一出,叶窈娘脸直接无语了。 这是什么条件? 不能强迫他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 那她收这灵侍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不收的好,真是多此一举。 收个灵侍还不能随心所欲命令他,她这当阴阳师的还是头一次听说。 仔细想想,其实这个条件也不过分。 鬼王高高在上那么久,如今突然有个人凌驾于他之上,他定然是不适应的。 且给他时间适应便是。 她暂且答应他,就当是个暂缓的权宜之计。 “好,我答应你。”叶窈娘回答的痛快。 她停下脚步,不再躲避花想容的攻击,转身单膝下蹲,施了结印手势,嘴里默念着阵法口诀。 “天地玄黄,五行风雨,金木水火土,太极阴阳八卦阵。” 口诀一出,地上出现了一个光芒四射的太极阴阳八卦阵,花想容被困在这金钟罩之中。 她被困在里边没有惊讶,也没有挣扎,就在这金钟罩里面用她那双精明的眼睛静静的看着叶窈娘。 叶窈娘拼尽全力奋力一博施了这太极阴阳八卦阵,虽然以她的法力只能困住这花想容一会,不过那也足够了。 “想好了吗?”叶窈娘进屋对着墙上那幅画开口。 “想好了。” “那就行,别后悔。” “绝不后悔。” 叶窈娘得到满意的回答,蹲下身子抽出脚腕上的那柄短刀划破了掌心凝结法力,在空中画了个血符,然后开口:“你跟着我念。” “苍天在上,吾乃叶窈娘,愿与地府签阴阳生死契约,收沈兰亭为灵侍,以血为祭,上表天庭下奏地府,当鸣九霄,诸天祖师见证,若有违契约,便是欺天欺地,欺瞒之罪,身死道消,三界除名,永无轮回。” “苍天在上,吾乃沈兰亭,愿与地府签阴阳生死契约,拜叶窈娘为灵主,以血为祭,上表天庭下奏地府,当鸣九霄,诸天祖师见证,若有违契约,便是欺天欺地,欺瞒之罪,身死道消,三界除名,永无轮回。” 念罢,叶窈娘将那升在空中的血符一掌劈进那幅画。 她这一掌有些雷霆万钧之势,掌中挥出的是万千光芒齐现,这些光芒汇聚成一阵巨大的光影。 那光影照满了整个屋子,仿佛要捅破房梁似得。 叶窈娘轻声念动:“以吾之血为契,以汝之名为誓,缚汝之魂缔结契约,永生永世,本命相携,同生共死,永随吾之。” “契约已成。” 随着光芒慢慢减弱,这阴阳生死契约算是成了。 “该你兑现诺言帮我破了这封印。”画中鬼开口。 “放心,既答应了你就会说到做到啦,我们阴阳师最注重的就是诚信。” 叶窈娘端手摩挲着下巴:“不过这封印怎么破?” “你且把这幅画和屋内的符咒烧了就可。” “就这么简单?”叶窈娘有些不可置信。 “就这么简单啊。”他回答的干脆。 “那简单。” 她摒息吐出三个字:“火烈焰。” 顿时叶窈娘右手凭空化出一把通体天罡之气的金色弯刀,那刀鞘上闪烁着凛冽的光芒,足足有三尺那么长,刀柄上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盘旋至刀背上。 这弯刀在叶窈娘手里,当真如金龙一般。 阴阳师与地府正式签约成为阴阳师之后,都会在修炼中逐渐孕育诞生出一把本命武器。 叶窈娘的本命武器,便是这把金色弯刀。 她自取名,火烈焰。 当然了,她使用出来的绝招也叫火烈焰。 叶窈娘缓缓将刀从刀鞘中拔了出来,竖立在面前:“火来。” 霎时她那刀上竟然燃烧起了熊熊烈火,那火映在她的瞳眸中,火气吹动着她的发丝和衣袖,令她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把这鬼王放出来,是生是死暂且赌一把。 若这鬼王心存歹念,大不了叶窈娘和他同归于尽! “斩。” 那股烈火像是离弦的弓箭,嗖的向那幅画劈去,击中目标后便噼里啪啦的燃烧了起来,连带着屋中的所有符咒,吐息间一同化为灰烬与乌有。 火光冲天中,那燃烧的熊熊火焰和沸腾的热气之间,一个身影似明似暗,以不可阻挡之势从烈火中慢慢走了出来。 他身披黑金斗篷,腰间束条金色腰带,脚踏黑靴,乌黑的头发半束半披落,分明是烈火焚烧之时,可那火却半分没有沾染他。 他就是万鬼之王,沈兰亭。 鬼王出世,天地动荡,火热映红了半边天际。 沈兰亭双手负于背后,脚踏虚空而立。 他的目光极度淡然的扫视了四周,最终落在了叶窈娘的身上,用那种半审视半迟疑的目光打量着她。 叶窈娘从未见过这般气势强大的鬼,好似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修罗一般。 只这一眼,她就相信沈兰亭当真是万鬼之王了。 若不是鬼王,怎会有这一人一下万人之上的气势? 烟火缭绕间,沈兰亭的眉心中的契约图腾一隐一闪发着红光,明暗交替。 那便是阴阳生死契约的图腾。 第28章 她赌赢了 现在,他已经是叶窈娘的灵侍了。 叶窈娘拭了嘴角的血:“该轮到你兑现诺言了。” 沈兰亭居高临下用那种露骨的眼神审视她。 随后他双手并起二指竖在面前,道:“三千厉鬼听我令,撤退。” 一语如神令一般,响彻整个皇宫。 众鬼听到后真的纷纷撤离了,整个皇宫渐渐安静了下来,没有了惨烈的嘶吼鸣叫的声音。 叶窈娘像一根竹子似的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花公主。”沈兰亭转身。 花想容?一双桃花眼里泛着若有似无的水雾,她的嘴巴无意识的微张,和他的视线相对。 她的心脏在一片死寂中跳动起来,震荡牵引到指尖,整个身躯微微发颤的开口。 “沈将军……” 花想容为何喊沈兰亭为沈将军? 难道沈兰亭还有别的身份? 他和花想容以前认识? 即使有太多疑问,叶窈娘也暂且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那些鬼都撤退了就好,皇宫和长安总算是保住了。 她赌赢了。 “花公主今日好大的阵仗。” 沈兰亭的语气震慑十足,绝对的碾压了花想容先前的气势。 花想容低着头,整个人像个小孩子般恍惚又无措,手指不停的捻搓衣裙。 “花公主若是闹够了,不知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先行离开?” “好。” 花想容黯然神伤,未曾再有只言片语便迅速离去。 整个屋子空荡起来,空气中还弥漫着烧焦的味道和些许白烟,只剩下沈兰亭和叶窈娘两两对视。 场面一度陷入僵持的气氛。 沈兰亭转过身看着叶窈娘,脚离地三尺缓缓飘移上前,伸手欲抓她的手腕。 “你你你干什么?”叶窈娘被吓得连连后退三尺。 他不会是想弄死她吧? 看他这眼神,似乎是想把叶窈娘千刀万剐一般,虽然也没那么严重……反正谈不上友善。 叶窈娘逼他签了这灵契,他出来之后会不会为了颜面把她杀了,来个玉石俱焚? 极有可能。 如果设身处地的换一下,叶窈娘出来第一件事绝对是先砍了沈兰亭。 所谓上岸第一剑,先斩……灵主人? “我命令你……站在那里不许动。” 叶窈娘防范心已经到了顶点,拿着火烈焰做出攻击的姿势横刀挡在面前。 沈兰亭眉心的红色图腾隐隐闪光,他果然站在那里动不了了。 “你怕什么?你觉得我会杀了你?”沈兰亭嗤笑一声:“杀了你我也活不成,我没那么蠢。” 他说的不错,灵侍是不能杀灵主人的。 叶窈娘警惕性放松了一点:“那……解除?” 沈兰亭眉心的红色图腾闪了闪,限制被解除了,然后他立马上前强制性抓住了她的一只手腕。 他的手冰冷无比。 那是属于鬼的温度。 叶窈娘心跳加速。她欲挣脱,却感觉到他的力道似乎又重了几分,她拗不过他。 她掌心划破的口子还在滴血,染红了整个手掌。 他神色如常:“我给你疗伤。” “那我真是谢谢你了,不过还是不用了你实在太客气了哈哈……” 叶窈娘还想挣脱他的手掌,这下沈兰亭握的更紧了。 “灵主受伤灵侍也会受到影响,花想容那招是三尺冰霜,发作起来会要了你的命,你要是不想死就老实点,我给你疗伤是为了我自己。” 他不顾叶窈娘的反对,强行渡用法术给她疗伤。 叶窈娘感觉到一股温和的灵力注入自己手腕上的脉搏。 原来他是想给她疗伤,莫名松了口气。 她看沈兰亭给她疗伤那么认真,心想刚才还真是错怪他了。 他这表情不情不愿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后悔当她的灵侍了,反正肯定不是自愿的。 “我强行收你当灵侍,你是不是后悔了?” 沈兰亭未曾抬眸:“我既答应了就不会后悔,顶多是觉得你有些不配罢了。” 他说出来的话倒是怪实诚。 但是,什么叫她不配。 “我哪里不配了?”叶窈娘反问。 她与他互相不了解,他就这般断定她一无是处? “法术很弱,武功也平平,脾气还差,也就长得还能看得过去。” 他说出这些话就像念经一样简单,毫不给叶窈娘留情面。 她可是灵主,讲的不好听,她就是他的主人,哪有灵侍这么跟主人说话的? 不过叶窈娘不生气,她心宽着呢。 反正这鬼也杀不了她,有契约在身他也逃不出去,还不是任她摆布? 只要她不解除契约,沈兰亭永远都是她的灵侍,直到叶窈娘死。 “那你为什么还愿意和我签阴阳契约?你大可拒绝我,找别人来替你解开封印,这世上的阴阳师多的是。” 沈兰亭淡淡瞥了她一眼:“你刚才答应过我,有朝一日会还我自由,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条件,若我找别人,哪里还会有这么好的条件?” 叶窈娘顿时语塞。 这沈兰亭还真是一点也不瞒她,不管问什么都是实话实说。 其实沈兰亭说的不错。 若是找别人,可能就没有叶窈娘这么大度会放沈兰亭这走了,他想解除契约会很难。 他是为他自己的以后考虑才会同意的,谁不会为了自己的以后做打算? 叶窈娘答应了他,会还他自由,这对他来说便是最好的承诺。 阴阳师最注重的便是诚信。 “你这把金刀不错。” 沈兰亭的目光放到了叶窈娘另一只手中的火烈焰上。 叶窈娘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这把金色弯刀,“这个啊……是我的本命武器,平时用不着,也就今天拿出来用了用。” 她平时除鬼不是用符咒就是用鸡血,除的都是一些等级比较低的青鬼怨鬼,这弯刀还真没怎么拿出来用过。 她还曾一度怀疑火烈焰会不会生锈。 “好了。”沈兰亭松开手。 叶窈娘看了看手上,被咬破的指尖连同刚才契约时划破掌心的伤口果然都好了,连同身上也不疼了。 “谢了。”她用法力化回弯刀朝他道谢。 想不到这鬼还会疗伤,今日算是捡了个大便宜。 “灵主不必向灵侍道谢。”沈兰亭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盯着叶窈娘:“你到底懂不懂灵主与灵侍之间的关系?” 叶窈娘被他问的说不出话来。 她从未收过灵侍,而且他师父也没怎么给她讲过灵侍的事情。 她会这收灵侍的符咒,不过是因为上次见了司守约的那只妖妖后,起了收个灵侍的念头而学的。 不过今日纯属是意料之外。 叶窈娘从未想过会收一个鬼王当灵侍。 暂且不说这沈兰亭的鬼王身份是真是假。 看刚才那架势和对她说话的态度,有八分的可信度。 另外两分,还得眼见为实。 此时门外传来了无界和司守约的呼喊声。 “丑丫头——” “窈窈——” 遭了,怎么把他们几个给忘了。 第29章 十万火急 他们似乎在找她。 “遭了,怎么把他们三个给忘了?” 叶窈娘光顾着和沈兰亭说话了,完全把他们三个的存在给抛在脑后了。 “你你你……快躲起来!快快快!十万火急!十万火急!” “我都不着急,你为什么比我还着急?” 沈兰亭双手环绕,一副懒洋洋且散漫的样子,他似乎并不着急。 “你是鬼,被他们几个看见会很麻烦的,他们都不是什么善茬。” 江太极脾气这么差,本来就看不惯她,要是莫名多了个鬼,还是他的灵侍。 后果可想而知。 还有无界,他也是个多嘴的,知道了肯定会嘲笑她或者到处乱说。 总之……总之先别让他们知道为好,以后再慢慢解释。 “我栖宿在哪里?”沈兰亭这话算是问到了点上,也把叶窈娘问懵了。 灵侍都要有灵主身边的一个东西栖宿才行,可眼下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沈兰亭栖宿。 叶窈娘记得司守约的灵侍是腰牌,可她没有腰牌,也没有什么替代品。 “我……这……好像没什么东西可以栖宿。” “你就没有首饰什么的吗?发簪,镯子?” 这个女人不会连首饰都不曾佩戴吧。 看她那皱着眉头的样子,沈兰亭觉得自己猜对了。 一个女人,竟然连一样首饰都没有,那她平时都靠什么打发时间? 叶窈娘思考了半天,最后不得已从脚腕上抽出那把短刀:“这个行不行?” “你让我住进一把刀里?还是你插在脚腕上的?”沈兰亭表情和语气中有些满满的嫌弃之意。。 “哎呀,你就委屈一下呗,现下又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当栖宿。” 叶窈娘说着,突然感觉到地面有些微晃。 有了前一次的教训,她立马就知道这是无界在使用土遁术。 他一定是过来了。 “沈兰亭你快藏起来,快快快,他们来了!十万火急十万火急!” 沈兰亭扶额,有些头疼。 这女人真够傻的。 本以为出来之后就自由了,眼下这情况他还不如不出来,住在画里起码省心些。 罢了,如今不比从前,暂且先宿着。 他身形一化,然后如轻烟般进入那柄短刀,那短刀微光闪烁一下又瞬间熄灭。 叶窈娘把短刀藏到了衣袖里,免得被别人看到。 “阿弥陀佛,小叶你怎么在这里?” 无界瞬间破土而出,满天飞的尘土让叶窈娘喘不过来气,她剧烈的咳嗽着,然后捂着鼻子快要窒息了。 又来。 “臭和尚你能不能别用你那土遁了?呛死了,你要是想要我命咱俩趁早打一架,别用你那给老鼠用的土遁术折磨我行不行?” 无界那俊美无双的脸笑的有些妖媚:“土遁快,我若不用土遁,怎么能在这里找到你?你在这里干嘛?这里是哪儿?你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什么?” 叶窈娘有些心虚:“这里是……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无意间闯进来的,还有,你给我说清楚,我哪里鬼鬼祟祟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贫僧竟然闯了皇室禁地。” 无界一手拄着禅杖,另一只手一颗一颗捻着佛珠,闭眼冥思,眼底那颗泪痣在燃烧的火符下格外的明显。 “什么皇室禁地,这不是禁地,臭和尚。”叶窈娘双手掐腰,吐了一口气,有一种大难不死的安心感。 “窈窈,无界,原来你们在这里。”司守约远远的就看见叶窈娘和无界在这偏僻的小院里。 “司守兄你怎么来的比江兄还快?” 无界有些意外,这司守约竟然不是最后一个来的。 以他速度来说应该是最后一个到才正常。 “因为我有这个。”司守约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通天眼。 他的通天眼不仅可以除鬼,还能看见很远的地方的东西,他用通天眼看见叶窈娘和无界在这小院里就连忙赶了过来。 “窈窈,这鬼怎么都消失了?” 司守约很奇怪为什么漫天的厉鬼突然间的撤退了。 就像得到了什么指令一般。 无界耗尽大部分法力维持那个结界,最后实在是没撑住。 本以为这些鬼会流窜长安,没想到突然间就撤退了。 他与江太极还有无界都觉得怪异的很,可谁也不知道缘由。 然后他们就开始分头找起了叶窈娘,一直到现在。 “你跟他们说,是你度化了花想容。”沈兰亭的声音在叶窈娘的耳边响起。 这声音,只有叶窈娘可以听到。 因为灵侍可以靠心灵与灵主传话,只有灵主可以听见,其他的人听不见。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她说是她度化了花想容,会不会太过分了?毕竟她打不过花想容,还被她的冰霜给伤了。 “你且这样同他们说,花想容那边不必担心。” 沈兰亭语气十分有底气,叶窈娘虽然还些有顾忌,可她抬头看见司守约和无界的充满期待的眼神。 她妥协了。 “我度化了她。” “你说你度化了花想容?” 一声鸟叫的嘶吼,噬魂鸟在院中稳稳收翅落地,江太极从鸟背上跳了下来,黑白道服格外的扎眼。 “是啊。”叶窈娘点头:“我暂时让这花想容先回去了,算是度化了她吧。” 她的灵侍度化了花想容就等于她度化了花想容。 其实是一个道理。 所以,她并不算是说假话。 “窈窈你真的度化了花想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快给我讲讲呗,到底怎么做到的?”司守约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都是惊讶。 他对叶窈娘的话是没有怀疑的,毕竟那花想容和那群厉鬼确实是毫无征兆的就消失了。 他早就猜到是叶窈娘度化了花想容。 “阿弥陀佛,小叶你不会是骗我们的吧。”无界的语气有些半开玩笑半相信。 他不是特别确信这花想容能被叶窈娘所度化,毕竟花想容是一只煞鬼。 煞鬼是什么? 是一个人在死后能有足够的天赋与能力才能修炼成煞。 和人修成仙差不多。 所以煞鬼在鬼界的地位相当于仙,有足够的实力可以打过他们几个,这点毋庸置疑。 被叶窈娘所度化这个结果确实挺难以置信,但是这鬼突然消失,除了被度化好像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骗你?你觉得我会玩这种随时会被打脸的游戏吗?” 第30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她确实不敢,毕竟她的脸丢了就丢了,北陵的脸可不能丢。 放眼整个天下,北陵的名声何等风光。 她丢不起,也不敢丢。 “那你说说你是怎么度化花想容的?她可是一只煞鬼。” 江太极的眼中充满了质疑,他不信叶窈娘一个女阴阳师可以打过一只煞鬼。 不是看不起她,而是事实本就如此。 他尚且不能打过一只煞鬼,更别提是花想容那种随便就可以唤出千万只鬼的地位的煞。 这结果很难让人置信。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喽。我都说了是度化,不是镇压啦,我肯定打不过花想容,但是我可以跟她讲道理,况且那花想容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她只不过是有怨气未曾消除。” 叶窈娘瘫了摊手:“我让她先回去了,你们也不用担心,之后的事情交给我就行了。” “我觉得她可以。” 司守约主动帮叶窈娘说话。 “我曾经亲眼见过她度化一只被丈夫抛弃,然后尸体又被父母卖给一个小孩子配阴婚的女鬼。” “这个,怎么说呢……你们没见过她度化厉鬼时的样子吧?特别认真而且真诚,她身上有着我们没有的擅长之处,那就是度化厉鬼时的耐心,不知道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喽。” 叶窈娘被司守约这番话感动到拍手叫好:“好,西景你够意思!” 她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优点。 她不该因为娃娃亲的事就对司守约心存芥蒂。 这也不能怪司守约,要怪就该怪西景扬万里和她师父,两个人没事瞎定什么娃娃亲,她差点成了有夫之妇。 太可怕了。 “阿弥陀佛,没想到一别多年你本事渐长,儿时见你还是个小丫头,惭愧惭愧。” 无界开口就是嘲笑她,他那张脸也越发的妖艳了,果真是一个活脱脱的花和尚。 没事,她忍。 她早就习惯了这个臭和尚的脾气,风流且菜又爱装。 “这么多年你也只会你的土遁术,一点也没长进。”叶窈娘挑衅的看着无界。 无界笑眯眯的不说话,他这些年确实没把心思全都放在当阴阳师这件事上。 天亮了。 东方一道清晨在第一缕蓝幽幽的晨曦中与大地融为一体,小心翼翼地浸润着浅蓝色的天空,新的一天从远方渐渐地移了过来。 长安,安全了。 “走吧,折腾一夜了。” 江太极还是有些怀疑,但是若再追问下去就显得他太小人之心了。 叶窈娘站在原地,略有迟疑。 “回去睡觉喽。”无界说完,一个土遁术钻入土里就离开了。 叶窈娘心想溜的倒挺快。 “窈窈你可是我们长安的大功臣,不对,是我们晋国的大功臣,等太子殿下回宫记得向太子殿下领赏。” 司守约身穿深绿色的道袍,表情似笑非笑,哪里有半点劫后余生的样子? 进宫领赏?黄金万两? 那岂不是发财了? 叶窈娘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免死金牌还在。 “西景,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办。” “什么事?”司守约一听就觉得不对劲。 现下这皇宫人都挪至西宫,整个皇宫空荡无一人,她能有什么事可办? 他总觉得从刚才找到叶窈娘开始,她就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一夜没睡了还困不死你,快回去吧。” 叶窈娘推着司守约让他赶紧走。 司守约拗不过她,只好离开:“那你回去也好好休息啊,等你进宫的时候你别忘了多替我美言几句啊。” “哎呀知道了,真烦人。” 待他走了,叶窈娘才擦擦汗长舒一口气。 “你与那西景的徒弟很熟?”沈兰亭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听起来很不爽的样子。 “嗯……不算很熟,以前听我师父讲过司守约和扬万里的事,算起来我今日也不过是第二次见他。” “怎么,你与他……不对,你与他师父扬万里莫非也有渊源?” 叶窈娘刚想问沈兰亭是不是也与司守约有什么关系,然后转念一想,那司守约与她年纪相仿,这沈兰亭在这里不知被封印多少年了,肯定没见过司守约,他俩能有什么关系?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沈兰亭与扬万里有渊源。 “扬万里那个老家伙挺厉害的。” “当然厉害了。” 叶窈娘边走边说:“他可是全天下阴阳师里最厉害的一个,是阴阳师的翘首,长安四大天师里的第一,能不厉害吗?那可是全天下,不是全长安,世界这么大,能排第一,实在是了不起,我师父尚且排在第三……嘿嘿,哎呀不说我师父,就说这扬万里的西景通天眼,那可是绝技……” 叶窈娘一路穿过长长的走廊,到达了她先前来时的那座宫殿。 温玉舟早就在门口等候多时。 “叶姑娘。” 叶窈娘同温玉舟招了招手:“温公子你没事吧。” 她告诫过温玉舟,让他别出来,这满皇宫的鬼显形也不知道吓没吓到这温玉舟。 虽然现在皇宫的鬼都去驱散了,但是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得关心关心他。 “叶姑娘放心,我无事。” 温玉舟说话文质彬彬的,听起来就让人觉得舒服:“叶姑娘,昨晚情况如何?” “你放心,有我与其他三位阴阳师出马,三个顶一万,什么鬼都能降服得了,所以不用担心,花公主她现下已经回去了。” 叶窈娘掐腰,颇有得意。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沈兰亭听到叶窈娘这句话讽刺了她一句。 “我就卖,我就夸,瓜好还不让人炫吗?”叶窈娘在心底回复沈兰亭,沈兰亭自然也可以听见。 叶窈娘可不生他气,她怎么可能会和一只鬼一般见识,阴阳师从来不会和鬼一般见识,毕竟猫也不会和老鼠一般见识。 “温玉舟代皇宫众人在此谢过叶姑娘。” 他毕恭毕敬缓缓行礼,叶窈娘扶他起来:“哎呀,你们怎么都这么喜欢给人行礼,我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拘束的很……” “叶姑娘有勇有谋,替皇室清忧,这一拜你当受得。” “只是不知……这花公主还会不会回来……”温玉舟把自己心里的疑虑问了出来。 走了,还有可能会回来。 介时皇城依然有危险。 “你放心,我会同她讲清楚,让她不要再危害人间了,但是要想完全度化她还有一条件……” 沈兰亭只是让花想容回去了,并没有消散她的怨气,叶窈娘还是得想办法再见花想容一面才行。 “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帮上忙我都尽力一试。”温玉舟倒是痛快。 “度化一只鬼,就要消散她的怨气,这怨气并不好消散,说白了就是,解铃还需系铃人。” 第31章 初步解决 叶窈娘这话已经讲的够清楚了。 花想容怨气的来源就是皇帝,皇帝是系铃人,所以解铃就必须要由皇帝来解。 他们必须见面把当年的恩怨了结才行。 只是这话说的挺简单,实际上做起来还真挺难的。 怨气这种东西,若真那么容易就消散,那阴阳师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鬼魂留在这世间迟迟不肯离去,大多数都是因为执念。 不过,不是有沈兰亭在嘛,他本事想来是挺大的。这花想容这么怕他,虽不知其中缘由,不过让沈兰亭帮忙就好了。 反正她是灵主,她想让沈兰亭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若有违抗,反噬加身,轻则受伤,重则灰飞烟灭。 “叶姑娘的话在下都懂,可是这圣上如今病着,而且太子殿下也未必劝的动圣上……”温玉舟微微有些皱眉。 皇室中人果然够麻烦,怪不得师父不喜欢皇宫。 叶窈娘也不喜欢。 “温公子可否禀告太子殿下一声,若想彻底度化花公主,必须必让圣上亲自见一面花公主,不过圣上大可放心,有我在,那花公主不会对圣上造成什么伤害,一切后果我都担着。” 叶窈娘今日,算是豁出去了。 无论如何,她都要度化花想容,消散她的怨气。 不仅仅是为了黄金万两,更是为了她的良心。 她见那花想容命运多舛,是个可怜人。 温玉舟被叶窈娘的话惊的不能再惊:“叶姑娘……” 他知道叶窈娘胆子大,没想到她胆子竟然这般大,胆敢承担这一切后果。 她这是拿整个北陵的名声做担保。 其决心,天地可鉴。 叶窈娘眨了眨眼:“对啊,你到底有没有办法,事先说好,我可没开玩笑啊,我是真想度化那花想容。” “阴阳师除鬼,并不是要真的除了他们,是要遵循原则,度化第一,能度且度,我瞧那花公主是个讲道理的,恩怨仇恨,不管多久到底都是要解开的,圣上他是一国之君,应该比我更能明白这些道理。” 温玉舟看她的神情,那般坚定不移,这种眼神他从未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见到过。 如火一般炽热。 “好,既叶姑娘想见,我必想尽一切办法禀告太子殿下,让见圣上与花公主见一面。” 叶窈娘满意的点头:“那就好。” 见圣上的问题算是初步解决。 叶窈娘她心底隐约觉得这温玉舟也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大有问题。 她叶窈娘是谁?天下阴阳师翘楚,有什么不对劲一眼就能看出来,任何蛛丝马迹都别想瞒她。 “既这样,那我也没话说了,温公子告知太子殿下,让皇宫众人从西行宫殿挪回来吧。” 叶窈娘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困死了。 这阴阳师还真是个苦力活,说不定哪天她就魂归西了,留下英勇事迹流传千古。 “好,叶姑娘等在下消息。” 温玉舟见叶窈娘乏了,想到她一夜未曾睡觉,便隐约觉得有些抱歉。 “是在下思虑不周,叶姑娘一夜未睡想来是困了。” “无妨,温公子不也是一夜未睡,你为皇室尽心尽力,果真是忠心。”叶窈娘此时也是强撑着同温玉舟讲话。 “让叶姑娘见笑了,在下就是一小官,承蒙太子殿下厚爱,已是感激不尽,不敢不忠,叶姑娘快回去休息吧,在下就不打扰叶姑娘了。”温玉舟拱手相送。 叶窈娘摆摆手,然后打着哈欠离开了。 “你不觉得那温公子有问题吗?”沈兰亭慢悠悠的开口了。 “我早就察觉到了,只不过陪他演戏罢了,当场拆穿未免太难看。” 叶窈娘赤手空拳走出皇宫,走到宫门口时步子一顿,突然感觉手里缺点什么。 待她想起后便疯了般往回跑。 “哎呦我的鸡!” 回到道观,叶窈娘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解放。 她把那只鸡随手一丢,然后把那短刀抽出来放到了桌子上,扑到床上休息。 好累。 近来每日都这样,白日睡觉黑夜捉鬼,黑白颠倒。 她身体都快废了。 尤其是今晚,拜花想容所赐折腾了一夜,到现在都惊魂未定。 已经是极限。 她就这样沉沉睡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总之是被鸡叫吵醒的。 “这只死鸡,看我不把你就剁了你煎炒煮炸蒸闷炖!” 叶窈娘随手抄了一个东西丢过去,把那鸡砸的嘎嘎乱叫,然后她眼睛有些酸涩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外边天色正好。 她这一觉睡得死沉死沉的,啥都抛在脑后了。 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收了个灵侍呢。 说来也怪,不知为何自从叶窈娘回了道观后这沈兰亭便没了动静。 他怎么这么老实,不应该啊。 她闭着眼睛:“喂沈兰亭,你出来一下呗,我有事问你。” “有什么事你便说,我能听到。” 沈兰亭有些不满的声音从短刀里边传出来。 嘿他这什么态度什么语气? 叶窈娘心想他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他可是灵侍,有什么好猖狂的。 叶窈娘睁眼才发现短刀刚才居然被她丢过去砸鸡了,怪不得沈兰亭火气这么大,连忙灰溜溜把那柄短刀捡了回来躺在床上,翘起二郎腿。 “让你出来就出来,躲在短刀里当缩头乌龟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是不是被封印在画里时间太久了不喜欢外边的世界了? 难不成真要与世隔绝? 或者,他见她睡着了害羞不肯出来? 见沈兰亭没有了声音,叶窈娘有些恼了,她坐起身,捏着短刀:“我现在命令你出来。” “是。” 话落,沈兰亭便如一缕轻烟般从短刀里飘了出来。 他眉心中的印记发着红光,明显是受到了阴阳契约的束缚强制性被叶窈娘唤了出来。 叶窈娘心想这阴阳契约可真好使,一句命令就能让他乖乖出来。 怪不得司守约会收一个漂亮女鬼当灵侍。 一个字,爽!!! 沈兰亭挺拔地站在那里,眼神带着一丝凉意,虽是一副懒洋洋的态度,但是微微抿唇,表情有些不情愿。 “你那是什么表情?” 叶窈娘瞧着他的表情除了不情愿还有一丝别的情绪在里边,至于那是什么,她不太清楚。 沈兰亭接下来吐出的几个字让叶窈娘感觉到奇怪。 “能不能把那只鸡拿开?” 第32章 他不够格 “鸡?这鸡有什么问题吗?” 说着她下床把这鸡提了起来:“难不成这鸡也吵到你睡觉了?” 沈兰亭背对着那只尾巴上黑毛还有些泛着黑亮的精神抖擞的公鸡,没有回头。 他没回头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他们鬼魂,最怕的就是公鸡。 公鸡本身就有极正的纯阳之气,而且叶窈娘手里这只,是午时打了鸣的,更是精上加精,阳中之阳。 这不免让他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恨的牙痒痒。 “你一个阴阳师,不知道鬼魂最怕的就是公鸡了吗?” 沈兰亭说着又离叶窈娘远了些,准确的是离叶窈娘手里的那只鸡远了些。 叶窈娘一脸坏笑:“喔~你怕鸡?” “你不是鬼王吗?怎么会怕一只小小的公鸡?” 她说着,拎着鸡走到了沈兰亭的面前故意晃了晃。 沈兰亭可以清楚的看见那只鸡黑黝黝的眼睛和通红鲜艳的鸡冠,这不禁让他有些寒栗。 他怀疑叶窈娘是故意的,不过一只破鸡,有必要千里迢迢的从皇宫拎回道观吗?害得他一整夜躲在短刀里不敢出来。 “这与身份无关吧?我们做鬼的,身上的阴气本就与阳气相克,更何况这鸡是阳气最纯的,它会毁了我的修行,你能不能拿远些?” 他虽是鬼王,可到底本质上,也是一只鬼。 只要是阴间的,没有不怕鸡的。 刚才这鸡打鸣,险些把他的修为震散,幸亏他躲在短刀里才逃过一劫,但是叶窈娘竟然又把他丢出去砸鸡。 这女人莫不是缺点脑子?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只不过一时忘了而已,你不会生气吧,不会吧不会吧,鬼王大人?” 叶窈娘摸了摸鸡脑袋,那鸡眨巴着大眼睛晃了晃脑袋。 “不过,我这算是发现了你的秘密吗?” 沈兰亭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想不到堂堂万鬼之王竟然害怕一只小小的鸡,哈哈哈……不过,咳咳,你别多想,这鸡我是拿回来吃的,你若害怕,我现在就剁了去做辣炒鸡。” 说着叶窈娘竟然真的拎着鸡出去了。 沈兰亭瞬间放松长舒一口气,他堂堂万鬼之王,天不怕地不怕,连阎王爷也不曾怕过,如今竟然怕了一只小小的鸡。 这小丫头知道了他的秘密,说不定以后会拿捏他的弱点。 这个女人表面上看起来挺简单的,其实心思深沉的很。 不然也不会如此有胆魄,敢收他当灵侍。 看来他是要好好计划一番了。 叶窈娘麻溜的把公鸡抹了脖子放了血,就开始熟练的浇热水烫鸡拔毛了。 可惜师父不在,不然他今晚就有口福了。 那个老头最爱吃她做的辣炒鸡了,平日里只要吃着辣炒鸡定能喝上三瓶酒。 她这手艺,从小练到大的,好的很。 叶窈娘基本每次用完鸡血后都会把鸡拎回道观,这次也不例外。 她没啥别的心思,就是主打一个饱餐一顿,更何况师父爱吃。 只是如今,拿回来也没人吃了。 那老头,如今指不定在哪个地方逍遥快活呢。 沈兰亭趁着叶窈娘干活的间隙在道观里四处逛了一下。 这一逛,便唤醒了他年久到已经快被遗忘了的记忆。 这道观,四处老旧,而且也不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一处给客人供香的屋子,几间客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同七十年前一模一样,丝毫未变。 唯一变了的,便是这道观里多了个叶窈娘,少了个叶晋安。 叶窈娘见沈兰亭在这道观里飘来飘去的,便吆喝了一声:“你找什么呢?” “那老头呢?” “你是说我师父啊,他去云游了,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的,你找他干嘛?就不怕他收了你啊?” 沈兰亭当即冷哼一声:“就他?还不够格。” “你省省吧,我都能收了你当灵侍,你还嫌我师父不够格,你别忘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你也是寄人篱下。” 叶窈娘忙着处理她手中的那只鸡未曾抬头。 沈兰亭飘到了叶窈娘面前,定睛瞅着这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丫头,这是两码事,我当你的灵侍那是迫不得已,我被封印太久了,实在是想出来,也算是委曲求全吧。” “但是,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你师父他也不够格。你别忘了我可是鬼王,他不过一个排行第三的阴阳师,要收我,还早着呢。” “呦呦呦,给你口气你怎么还喘上了。” 叶窈娘有些不屑的把手里的鸡往盆里一丢,水盆顿时水花四溅,还差点溅到了沈兰亭的身上,他嫌弃的往后躲避了一下,然后拂了拂衣袖:“你注意点行不行?” 叶窈娘擦了擦手上的水:“鬼王?你成日里一口一个鬼王,空口无凭拿什么证明?还说我师父不够格,再怎么不够格,如今论辈分,你是我他灵侍,他也是你师公,我看你也就会用嘴说吧,有种你也像花想容一样召唤个万鬼出来给我看看!” 这沈兰亭也太自大了,且不说他这鬼王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又有哪个鬼王把自己的身份成日的挂在嘴边。 当真是自恋且狂妄。 沈兰亭微微勾唇看着她:“你确定?” 他不是不能召唤万鬼,而是召唤出来,万鬼如同昨日一般齐聚长安,到时叶窈娘又该如何收场。 切莫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而酿成大错才好。 看着沈兰亭那副自信的样子,叶窈娘心里没底了。 要是他真的能唤万鬼,那不是啪啪打脸? 花想容那种级别的鬼暂且都被他呵退了,她很难不怀疑他这鬼王的真实性。 且不说真假,她叶窈娘可不想为了这么个破事同沈兰亭闹翻了脸,毕竟她好不容易收来这么个灵侍。 要是跑了,上哪里再找个合适的。 况且,叶窈娘还有许多疑问要问他,花想容的事还要靠沈兰亭,总之她不能惹火了他。 她留着他还有很大用处,起码也得把花想容的事解决了才行。 “这个……嗯不太确定,改日再证明给我看好了,我们现在不是讨论我师父吗?你别扯开话题。” 第33章 民以食为天 “你刚才说,你师父去云游了?” “是啊,那老头不仗义的很,什么云游,说的好听,还不是为了不进宫,把这烂摊子留给我收拾,成日累死累活的还赚不到钱。” 叶窈娘端着鸡进了厨房,沈兰亭也跟着她进去。 他打量着这厨房,该说不说,够小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里边做饭的。 “你说叶晋安去云游是为了不进宫?这倒是个好办法,要是我,我也这么做。” “能不能别说风凉话?你知道进宫有多麻烦吗?昨日花想容差点毁了皇宫,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现在想想,她还心惊胆战她,她不过是个小小的阴阳师,哪里见过那等大场面,跟灭世差不多。 这种情况要是再多来几次,她差不多就该脱了阴阳师这身皮了。 叶窈娘手起刀落,熟练的将那鸡剁成了块。 还好昨日没造成什么毁天灭地的伤害,不然她就是整个长安的罪臣了。 这沈兰亭,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花想容真听他的,也不算太差。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收沈兰亭当灵侍干什么,只不过是昨日情况危急,她脑袋一热就收了。 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沈兰亭似笑非笑道:“那你现在知道我有多厉害了吧,要不是我,这长安危矣!” 叶窈娘心想你不会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吧。 她敷衍的点着头:“对对对,你说的都对,你是长安的大功臣,我是不是还得上报皇帝给你封个大将军?” 沈兰亭闻言,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滞,随即转过身去,叶窈娘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是他这反应,叶窈娘心里便有了八分底,这声大将军,八成引起了沈兰亭身上的大的秘密了。 但是她不急于弄清楚,来日方长,贸然询问恐怕不得行,熟悉了再了解也不迟。 场面一度凝固了起来,要命的很,只剩叶窈娘噼里哐啷剁鸡的声音。 良久,沈兰亭才缓缓开口:“你很聪明,但你不必试探我。” “试探又如何?” 叶窈娘没抬头自顾自的拿着油勺往锅里放了油,“鬼王大人躲开点,我要下油了。” 她把那盘鸡倒了进去,动作熟练的不像是她这么大年龄的小姑娘能干出来的活。 “不如何,你是灵主,我是灵侍,我不能把你怎么样。” 叶窈娘停止了手头的动作,她丢了锅勺,把目光移向了沈兰亭。 他的脸分明是个二十多岁的俊美少年郎,可是那眼神,却分明很有故事。 “鬼王大人,我很想知道一个问题,你和我结这生死契约,当真是因为巧合吗?” 叶窈娘终究还是把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 花想容毫无征兆的大闹皇宫,然后又引她一人去了那间小屋,情况危急之下她和这沈兰亭结了生死契,又把这鬼王放了出来,这鬼王和花想容还是旧相识…… 当真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她不是没有脑子,她都看出来了。 沈兰亭的目的她不清楚,但是她可以很清楚的确定一件事,那就是沈兰亭当她的灵侍这件事绝对不是巧合。 沈兰亭先是微微吃惊,随后轻轻扬唇一笑:“你果然很聪明。” 叶窈娘摇了摇头:“漏洞太大了,沈将军。从第一眼见那幅画开始,我就已经开始怀疑了,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容不得我细细考虑。” 她叫他沈将军。 沈兰亭不语,他用那种审视的眼光看向叶窈娘,叶窈娘也不甘示弱回以同样的目光。 良久,他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善意的提醒了叶窈娘:“你的鸡糊了。” 叶窈娘被他这么一提醒,立马回过了神,“啊……我的鸡。” 她拿锅勺把那鸡盛了出来,已经晚了,鸡糊透了。 她刚才同沈兰亭对视的太出神了,竟然把她忙活了一早上的鸡给忘了。 真是该死。 她宁愿糊的是她自己,也不想她的鸡糊。 所谓民以食为天。 师父一直教导她,天大地大,吃饭最大,除了性命就是吃饭最大,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她深刻的谨记着这个道理。 所幸沈兰亭提醒的的早,还不算糊的太彻底。 刚才的话题就这样戛然而止,他们两个都很有默契的没再提。 “你每日都干这些?下人呢,你们道观没有下人?” 叶窈娘听了沈兰亭的话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说鬼王大人,你是被人伺候惯了吗?我这小小的道观哪里来的下人?不是所有的人都有下人,更何况我也不需要什么下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省点钱雇佣下人的钱多买两瓶好酒不行吗?” 叶窈娘真怀疑这沈兰亭是个娇生惯养的。 不就炒个鸡,还用的着下人,她又不是缺胳膊少腿了,脑子也没啥问题,用的着下人? “也对,看你这道观又小又破也不可能有下人。话说你们北陵道观在天底下也挺有名,为什么花钱不修整一番?难道是这些年赚的钱还不够多?还是叶晋安那老头脑子有问题?” 沈兰亭装作一副思考的样子。 “你到底和我师父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么老是说他没完没了?” 叶窈娘掐腰道:“我师父他精明的很,他是全天底下最精明的人,脑子才没有问题,我看你才是脑子有问题吧。” “而且我这北陵道观,小是小了点,但不至于破吧,我每日打扫,怎么就破了,你要嫌破,赶紧走人,我这道观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她自记事起这道观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这里的一花一树一草一木哪怕是一块石头都未曾变过。 至于为什么师父不修整,那纯粹是因为他抠搜。 他才舍不得拿钱修道观呢,那老头觉得有的住就行,破不破的都一样。 而且这沈兰亭的嘴太碎了,哪天把她惹急了她非要把他这张臭嘴给缝起来不可,反正她是灵主沈兰亭不能拿她怎么样。 沈兰亭这张嘴和无界那个风流的臭和尚有的一拼。 他们两个,可以合伙开个戏班子讲话剧了,都是一顶一的损。 “你确定?”沈兰亭意味深长的望着叶窈娘。 这不正遂了他的意? 他巴不得赶紧走呢。 他勾了勾唇,认真的看她:“不然,你放我走?” 叶窈娘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你想得倒美,是你让我放你出来的,想出来就要付出同样的代价的。哼,你当我陪你玩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告诉你,不可能,我这灵主的位子还没坐热乎呢,你且就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吧鬼王殿下。” 沈兰亭听了这番话挑了挑眉,有些好笑的看着叶窈娘。 叶窈娘是绝对不会放沈兰亭走的,她和沈兰亭你情我愿签了这契约,又不是过家家,哪有不劳而获的道理。 第34章 犹如鸣蝉一夏 “丫头你不知道吧,我几十年前同你师父还算是朋友呢。” 几十年前?朋友? 那这她得有多老啊? 虽然沈兰亭现在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左右,可鬼的脸会毕竟定格在死的那一瞬间,这沈兰亭起码有他师父这么大了。 沈兰亭说这话时表情是笑着的,但是就是给人一种笑里藏刀的感觉。 可惜了,这么好看一张脸的背后的年龄竟然是个老头子。 啧啧,暴殄天物。 沈兰亭说他和师父是朋友,那他以前到底是什么身份才能和师父是朋友? 沈将军? 她可从来没听说过有哪家将军姓沈的。 若是将军,那到底是怎么死的,又如何当上的鬼王,他和师父又有什么牵扯,花想容又为何会听沈兰亭的话。 一切的一切,有太多的疑问了。 这沈兰亭身份成谜,而且他有意隐瞒,叶窈娘若想弄清,恐怕要费些功夫。 师父不在,她也没办法证实她这些猜想。 叶窈娘把那盘鸡端到了桌子上,烫的手通红走了几步路还差点摔了。 “嘶……你的手艺也不行嘛。”沈兰亭嘲笑叶窈娘的手艺差。 他还以为叶窈娘的厨艺多精湛呢,看她剁鸡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大厨。 看起来,也就那样吧。 叶窈娘木讷的站在那里,吞了吞口水:“这是个意外,你别小看我,自我四岁那年就开始自己动手做饭了,这么多年我的手艺还没失过手,今日还不是被你给影响了,下次我做饭,你不许碍我事,躲远点。” 沈兰亭眯着眼:“自己手艺不佳还怪到我身上了,要不是我提醒你,你这鸡就糊成灰了,真是好心没好报。” “你吃不吃?”叶窈娘还特意多拿了一双筷子放到了桌子上。 她也不知道鬼平时吃啥,她可从来没和鬼一起吃过饭,更何况还是鬼王。 “不吃。”沈兰亭悠哉悠哉的坐在椅子上,摇了摇头:“你的好意我倒是心领了,不过我已经辟谷了,阳间的东西我不吃,而且鸡肉这种纯阳的东西吃了会损耗我的修为。” 他若不辟谷,早就饿死了,虽然他也没活着。 辟谷是迫不得已,鬼可以不吃东西,他们只要辟谷就不会被饿死。 “真可惜,人活着就为了一口饭,你竟然还辟谷,罢了,终究是个不懂享受的,你不吃我吃,不用担心,你的那一份我替你吃了。” 叶窈娘端着酒痛饮一番,大叫痛快。 “你一个女人家的竟然喝酒。”沈兰亭怎么看这叶窈娘都不像女人,她说话与行事作风都与男人无二。 这倒是与他以前见过的那些女人都不同。 “喝酒怎么了,我跟我师父学的,他爱喝酒,我也爱喝,再说了谁说女人不能喝酒?” “你师父?嗯……他年轻的时候可不爱喝酒,他喜欢钱。” 沈兰亭半倚在榻上,??着黑金色华服,身长玉立,金冠束发,似是琼枝玉树般的人物。 “我可不知道他年轻时什么样,不过爱钱倒是真的。”叶窈娘吃肉的嘴顿了顿:“你不是同我师父不熟吗?” 这沈兰亭,口口声声说与她师父不熟,可说出的话字里行间都透着很了解的样子。 他与叶晋安的关系一定不一般。 “嗯……是不熟,见过几面。” 他低头转动着大拇指上那幽绿泛光的圈戒,表情十分的淡然。 “所以,你到底多少岁?”叶窈娘对沈兰亭的年龄起了好奇心。 既然同她师父认识,而且还同花想容关系不一般,想必年龄应该同她师父无异。 “嗯,我想想……现在是什么年?你们现在的皇帝应该还是温明政吧?他如今多少岁?”沈兰亭把目光转向叶窈娘。 “当今圣上应该有一百岁了吧。” 其实叶窈娘也不是很确定,毕竟谁会闲的没事研究皇帝的年龄。 她连自己的生辰都搞不清,更别说别人的了。 “我同温明政那老头子差不多大。”沈兰亭一双桃花眼古井无波,似乎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年龄。 从他这句话里叶窈娘又抓住了一个重点。 他敢叫直呼圣上的名讳而且还叫他老头子,说明他和当今圣上关系也非同一般。 对于人来说一百岁已经是大半个身子入黄土的了,不过对于鬼来说,一百岁还很年轻。 鬼的寿命有千年,所以一百岁在鬼界真的是很年轻。 想到这里,叶窈娘也就释怀了。 鬼不能和人相提并论。 沈兰亭坐到了椅子上,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她:“我一介鬼魂,年龄什么的无所谓,反正比你活的久,我说丫头,若你不想同我解除契约也没关系,反正你也活不了几十年,等你死了契约自然就解除了,咱们就比谁熬的过谁。” 所以从一开始,沈兰亭答应与她签订契约就是这样打算的。 对于鬼来说,人类活个几十年于鬼来说就像是几十天那样一般。 人类寿命之短,犹如鸣蝉一夏。 鬼虽活在地下,可他们寿命很长,阴阳相隔,人与鬼终究是殊途。 而且这阴阳生死契,灵主若是阳寿尽自然死亡,契约就会自动解除,灵侍便会重获自由。 若是灵主阳寿未尽便死亡,无论是他杀或者什么原因,灵侍也会一样死亡,所以这生死契,当真就是生死与共了。 “你一只鬼怎么还高傲起来了,当鬼有什么好?就算我只活几十年,我也活的比你潇洒,起码我不会被封印那么久。” 叶窈娘咬着筷子道:“等我死了,我去度轮回,我才不要当鬼。” 沈兰亭轻挑一下眉头:“哦?当鬼不好吗?” “鬼都是因为生前有执念才会留在这个世上,可对于我来说,这个世上并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我放不下的,我叶窈娘,这辈子唯一放不下的,可能就是筷子。” 叶窈娘说着又狠狠塞了一嘴米饭。 沈兰亭就这么坐在那里,歪着头看向叶窈娘,神情很认真:“丫头,看你年龄还小,我也不多说,你要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叶窈娘口齿不清:“是是是,您老就闭上嘴歇一会行吗?我看你是被封印几十年没人陪你说话憋坏了吧这么能说,别耽误我吃饭行吗?” 这句话果真是说到点上了,沈兰亭还真是因为几十年没人陪他说话所以话才会这么多。 沈兰亭自讨无趣,叹息一声只好在道观里瞎逛起来。 他悬在半空中飘来飘去,整个人慵懒又华贵。 “对了,我以前还来过你们这道观上过香呢,想不到吧,如今你们这香火也有我的一份,还不赶紧谢谢我。” 叶窈娘停下筷子,嗤笑一声:“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还挂在嘴边呢,你是活在过去吗?麻烦你醒醒,现在不是以前了,你那点香火积的阴德早就没影了。” “对啊,现在不是以前了。” 沈兰亭好像有些伤感起来,沉声道:“再也回不去了。” 第35章 江湖骗子 叶窈娘这几天都待在道观里,开了观门接待香客,毕竟师父离开时交代过,让她好好招待香客。 这几日香客也不算特别多,基本上都是来上香的,他们许了愿便离开了,而且这几日也少见的没有人来找她除鬼。 沈兰亭这几日也不知道躲到了短刀里在忙些什么,估计是修炼法术吧,反正他和叶窈娘的心里也都各怀鬼胎。 叶窈娘招待了一上午的香客便关门大吉了。今日天气好,也难得清闲,她换下了道服打算出门一趟。 “我要出门,你和我一起么?” 沈兰亭神色淡然的坐在位置上,一抬头,一抹红便撞入视线。 眼前的女子一袭明艳的红衣,虽不是北陵道服,可这红色穿在她身上极为相称,如瀑的长发只用一根缎带束起,不施脂粉未佩钗环,皮肤雪白雪白。 不得不说,叶窈娘的容貌是极好的,而且她很适合红色,她的美确是红色一般张扬且热烈的,眉眼间的英气是寻常女子没有的。 “去哪?” 叶窈娘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抿着嘴巴酝酿了半天。 “嗯……怎么说呢,长安近来出现了一个江湖骗子,专门坑害别人钱财,我前几日除鬼的时候就遇见了几起被骗的案子,反正也是闲着,我就去看看……嗯,你去吗?” 沈兰亭听后没有什么反应,表情依旧淡淡的:“灵侍是不能离开灵主超过半个时辰的,不然会遭到反噬,所以也由不得我去不去吧?” “这倒也是,走吧。”叶窈娘也没多说什么。 出了道观,沈兰亭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太阳,有些刺眼。 阳光……果真是久违了。 他最后一次触摸到阳光,离现在已经是像是上辈子那么久远了。 久到他都快忘记了外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忘记了阳光是什么感觉。 如今他一介鬼身能够再次站在太阳底下,还真要感谢这丫头。 灵侍一旦有了主人便不像普通的鬼魂一样厌恶阳光了,他们可以随意的在太阳底下活动,所以他才能久违的站在阳光底下。 他当鬼王那几年,也确确实实讨厌阳光。 叶窈娘慢悠悠的下山,沈兰亭在她身旁飘着,像是个孩子一样东张西望的,眼里看起来有些兴奋。 不得不说,沈兰亭这个人反差感是挺强的,昨夜第一眼见他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个要杀了她的狠角色。 现在看来,哼,也就那样吧。 他们就这样到了街上??,身前身后车马粼粼,人流如织,不远处隐隐传来商贩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偶尔还有一声马嘶长鸣。 幸亏普通人的眼睛看不见沈兰亭的鬼魂,要不然大白天他在这长安街上飘来飘去的这些人非得被他吓死不可。 瞧他那没出息的样子,走走停停眼里放光还乱碰人家的东西,像是没见过世面一样。 叶窈娘怀疑她应该被沈兰亭骗了。 哪里是什么鬼王,分明就是个骗子。 “沈兰亭你收敛一点行不行?”叶窈娘无奈的叹息一口气。 她就不该让他跟着,她习惯了独来独往,现在突然多出来一个人,还真挺不习惯的。 “没想到我几十年不曾出来,这世道竟变化成这般模样了!” 沈兰亭现在看什么都是稀奇的,不止是因为他七十多年没出来,更是因为如今这长安已经繁华的不复从前。 终究是时代不同了,七十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七十年是一代家族的陨落,也是一代家族的兴起。 大街上买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连成一片,人来人往的欢笑声,对现在的沈兰亭来说像是梦一般。 物也非,人也非,事也非,往日之事不可重。 他被封印在画中几十年,掰着手指头过日子,每日靠小猫小狗小鸟跑进院子和他强大的意志力打发时间,那种孤独到窒息的日子,他再也不想体会了。 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新鲜的很,他没大喊大叫的在大街上疯跑就不错了。 “你以前见到的长安是什么样?”叶窈娘有些好奇几十年前的长安到底是什么样。 她不过才十八岁,不知从前的长安如何。 她印象里,长安一直都是现在如此。 沈兰亭仔细思考了一下,然后开口:“以前的长安,没那么繁华,楼也没那么高,卖的东西也没现在那么精致,人穿的也不像现在这般鲜艳,怎么说呢,那时候还打着仗,人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 叶窈娘了然的点点头。 人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这句话叶窈娘深有体会,因为他的父母就是饿死的,她如今只满足于吃饱穿暖可能就是因为如此吧。 “老板,来俩包子。”叶窈娘停在了包子摊上张口要了两个包子。 “啧,你怎么这么能吃?”沈兰亭歪着头,正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叶窈娘。 “你自己不吃还不让别人吃?” 叶窈娘接过包子,抬眼便看见了沈兰亭高大且宽阔的肩膀,黑发丝丝缕缕的垂在胸前,再朝上看,那双细长的眉眼便进入视线。 四目相撞。 沈兰亭好像特别喜欢审视人,那双眼睛就跟长了钩子一样,略带锋芒却又没那么有攻击性,那张脸也确实是好看至极。 她捉的鬼,大多都是惨死的,哪个不是死状惨烈不忍直视,确实是第一次遇见这般好看的。 挺养眼。 “不怕撑死?”他猝不及防来这么一句。 真的是太破坏氛围了,不开口倒好,一开口果真煞风景。 叶窈娘捏紧了手中的包子:“能不能闭嘴?” 这般好看的男人竟然长了一张嘴,造孽。 两个人就这么走着,叶窈娘低头吃着包子,突然有一个小孩从街对面冲了出来。 眼见那孩子马上就要摔倒,沈兰亭立马上前扶住了他。 幸亏扶住了,不然看这架势摔倒指定得掉几颗牙。 那小孩被扶住后立在原地挠了挠头,他看不见沈兰亭,只觉得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扶住了他,奇怪一阵子便跑开了。 叶窈娘嘴里塞着包子,心想这沈兰亭虽然是鬼王可是本性还蛮好的嘛。 “你打算去哪里找那江湖骗子?”沈兰亭跟了上来,晃晃悠悠的在空中飘着。 “东江湖,那个地方人最多,江湖骗子多半去那里了。”叶窈娘咬了口包子,口齿有些含糊。 沈兰亭的表情带了点吊儿郎当的味道:“怎么,你找到他难不成也打算让他给你算上一卦?” “算是肯定要算的,试探试探底细。” “你找他们算不如找我算,我会算。”沈兰亭双手端着,手指还在胳膊上轻轻敲着,没个正经。 叶窈娘敷衍着点头:“嗯……对……好……那你给我算算吧。” 沈兰亭装模作样的捏了捏手指,然后凑近到叶窈娘的面前有些半开玩笑。 “我看你印堂发黑,要倒大霉。” 叶窈娘吃包子的动作一顿:“沈兰亭!!!” 第36章 东江湖抓妖道 东江湖。 一名中年男人正在驱赶一个白面书生,“去去去……一脸穷酸样也敢配找我算命。” 那中年男人头戴黑色高帽,身穿黄色布衫,黑色的胡子留的长长的,一手拿着扇子一手捏着胡子,眼神之中满是嫌弃。 “不算就不算,怎么还看不起人。”白面书生嘟囔几句便离开了。 “呸,穷书生!”那算命对着书生离开的地方吐了口水便回到摊位上坐了下来。 他这摊位乃是一张桌子铺了一张黄布,布上写着“时来运转、神机妙算、妙手回春”几个字,中间还画了个阴阳八卦图。 桌面上放了几个铜板,一个算盘和一个求签筒,身后还立了一个幡旗,上边写着神算两个字,倒有真几分神算手的模样。 “道长可否给我算算?” 那算命的原本正在拨弄算盘,听到声音猛的一抬头,视线刚好撞见一张毛绒绒狐狸脸。 那狐狸面具通体都是白色的绒毛,眼角之处略带一抹红,两只粉耳朵直直的束起,毛发顺泽,但却尖嘴獠牙。 “啊——” 神算子被吓得一声惨叫,举起算盘就要往狐狸脸上招呼,却被一只红色衣袖的手给拦下了。 叶窈娘摘了狐狸面具,嘿嘿一笑:“道长怕什么,不过是一张面具而已。” “吓死老子了。”神算子惊魂未定,收回算盘,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咳咳咳,姑娘是来算命的吗?” 他用眼睛不停的打量着叶窈娘,恨不得把叶窈娘从头到尾看个遍。 “是啊,闲来无事,过来算算。敢问道长,你这都能算些什么啊?”叶窈娘一边观察着他这摊子,一边试探性的问。 神算子捋了一把黑胡子:“姑娘只管讲便是,只有姑娘想不到的,没有我神算子算不到的,我乃天机神算,保管姑娘满意!” “哦~”叶窈娘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那就算算姻缘吧。” “不瞒道长,小女有一心爱之人离世,午夜梦回,总是能梦见他,明知阴阳相隔可却止不住思念……敢问道长,我该怎么办?” 听到叶窈娘在这里胡编乱造,沈兰亭在边上轻挑下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真会编。” 神算子转悠着眼珠子,倒吸一口凉气:“姑娘,人死不能复生……” 继而他话语一转:“不过——” “不过什么?”叶窈娘装作很惊喜的样子问。 神算子伸出那张略带老茧的手,眼神里暗示着什么,叶窈娘立马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他这是想要钱。 这个臭骗子。 叶窈娘虽然十万分不情愿且在心里骂了他一百八十遍,但还是掏出一锭银子给了他,表面上装作无事。 神算子接过一锭银子吹了吹,高兴的眉开眼笑:“姑娘出手果真阔绰。” “现下,道长可以告诉我了吧?” “莫急。” 神算子不慌不忙的掏出一支笔来,然后不紧不慢的在纸上写出两个字,待他写完,叶窈娘定睛一看。 “阴婚。” “何为阴婚?”叶窈娘一脸真诚的陪这臭道士演戏。 “所谓阴婚,便是同鬼魂结婚,不过姑娘莫怕,既是你心爱之人,即使变成了鬼也不会伤害你的,虽然阴阳相隔,不过只有阴婚姑娘才能一生一世与你心爱之人在一起,或许这对姑娘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 神算子说的头头是道,要不是叶窈娘是阴阳师还就真信了这老骗子的话了。 叶窈娘皱起好看眉头:“可是我如何才能见到我心爱之人的鬼魂?” “姑娘,你要是想知道更多,这点钱可不够。”他把那锭银子在空中抛了两下,然后揣进了袖子里。 叶窈娘听到了沈兰亭的一声嗤笑,咬牙切齿的瞪了他一眼,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这下可以说了吧?” 神算子诡异一笑:“姑娘啊,你不真诚啊。” 叶窈娘皱着眉头,难道这臭道士是嫌钱少吗? 神算子一脸阴沉:“你心爱之人,不就在你身旁吗?” 叶窈娘心中一惊,手中立马闪现金色弯刀,拔刀便把那神算子的摊子砰一声给劈成两半,竹筒里的签子掉出来散落一地。 神算子躲得倒快,他后退几步,一把扇子挡在面前,斜嘴一笑:“哼!你一来我便看见你身边那鬼魂了,老夫是阴阳师有阴眼,任何鬼魂在我这里都无处遁形!” “我呸,你这个妖道,竟然敢妄自称自己是阴阳师?你和地府签契约了吗?阎王爷点头同意了吗?你算是个什么东西?阴阳师可没有你这样卑鄙无耻阴险狡诈的宵小之人,竟然还敢在这里行骗,你就不怕被你骗的找上门吗?大庭广众之下竟然骗别人阴婚,你居心何在,快点从实招来!” 叶窈娘一手握金色弯刀,一手握着刀鞘,阳光之下那刀刃闪烁着炫目的光芒。 这臭算命的从一开始就看见沈兰亭了,可是他却装作不知道,骗了叶窈娘两锭银子之后才开口,果真是阴险狡诈的小人。 沈兰亭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立在那里懒懒散散的,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就喜欢看好戏的样子。 “老夫能有什么居心,不过是赚点阴钱,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去,各取所需罢了。姑娘,看你年纪还小,趁早离开,别耽误老夫赚钱。” 话落,神算子手中的扇子用力一挥,一股白烟四散开来,瞬间挡住了叶窈娘的视线,而他也就趁着起烟的间隙逃走了。 待雾散去,叶窈娘的眼睛才缓缓看清东西。 “该死的,让他给跑了。”她收起火烈焰追了上去,沈兰亭紧追其后。 现下是白天,又是人最多的东街口,叶窈娘不能贸然使用召唤术,只能靠跑了,要不然想要追上他还不是眨眨眼的事。 叶窈娘边跑边骂:“死骗子臭妖道,道德沦丧人性扭曲丧尽天良卑鄙无耻阴险狡诈,真是癞蛤蟆吻青蛙长得不花玩的花,张飞穿女装又狂又嚣张,乌龟掉进盐缸给这老王八蛋闲完了,他妈的阴钱也敢赚!我呸!” “啧。你骂人可真难听。”沈兰亭挑眉:“而且,你赚的不也是阴钱吗?” “我骂别人,那是他罪有应得,别人骂我,那是他丧尽天良。骂我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我骂的人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叶窈娘哼笑一声:“虽然我夸人可能是虚情假意,但我骂人绝对是真情实感。” 沈兰亭刚才那话倒是提醒了叶窈娘,她赚的也是阴钱。 “而且,那能一样吗?我虽然赚的也是是阴钱,但是我是正儿八经的地府契约的阴阳师,阎王爷点头了的,而且我挣得钱都是干干净净的,那臭妖道不知道在这长安里害了多少人了,今天我必须替天行道!” 叶窈娘身形如电,动作迅疾,纵跃如飞,那抹红衣颜色红黑交错,随着她的动作摇摆开来,恍若一朵绽开的花。 “你还快帮我!” 沈兰亭眉头一挑:“我帮不了你。” 叶窈娘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沈兰亭你什么意思?” “唉,实话告诉你吧,我现在没有法力了。”沈兰亭叹息一声。 “没法力?你骗鬼呢?” 第37章 鬼都不信 叶窈娘明显是不相信的,就算是普通的最弱的青鬼都有法力,他一个等级为煞之上的鬼王没有法力? 鬼都不信。 沈兰亭解释道:“我当年就是因为没了法力才被封印的,镇压太久了,法力还没恢复,眼下确实没法力。” “那不就是废物吗?”叶窈娘边跑边开口? 没有法力,连青鬼都不如,可真就是废物了。 “你说谁废物?” “说你啊,我当你是鬼王才收你当灵侍,结果你跟我说你没法力,你这不是骗人么,我说你一句废物不过分吧?你这个废物,废物。”叶窈娘咬牙切齿。 早知道他没法力她就不收他当灵侍了,她总不能收个祖宗回来供着吧。 她叶窈娘可不做亏本的买卖。 但是她随即想到了一个问题:“你若是没有法力,那花想容打伤我那晚你是如何给我疗伤的?” “我被镇压在画里法力根本就凝聚不了,几十年也就攒了那点法力,还全都拿去给你疗伤了,唉……丫头,你别不识好人心。” 叶窈娘道:“你早说你没有法力我就留点给你防身了。” 沈兰亭哼笑一声:“别急,我这不过是暂时的,等我一点时间恢复。” “那好,你最好别骗我,我等着。”叶窈娘几个起落就追上了妖道,一个朝天翻落地便拦住了他的去路。 “呔!站住,哪里跑!” 她照着妖道就是当胸一脚,眼见那妖道被这一脚踹的横飞数尺然后重重的砸在地上,吐了口血哀嚎一声。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对我赶尽杀绝?” “我问你,张员外和他夫人的那催生药是不是你卖给他们的?还有是不是你让赵刺史的小儿与鬼配阴婚的?你不承认也得承认,别以为换了身皮我就找不到你!骗了这么多人竟然还敢在这东江湖大张旗鼓的行骗,你就不怕那些被你骗的家破人亡的找上门吗?” “是我干的又如何,我们一手拿钱一手交货,他们愿意信这可赖不着别人!找上门又能如何?他们不过是一介凡人如何能打得过我,只要他们敢找上门我就敢让他们有来无回!” “好大的口气!你这个狗妖道,他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他们!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赚了不干净的钱,花的时候痛快,转身也就要承受该承受的东西,劝你识相点,要不然我喊牛头马面过来送你去无间狱!” 那妖道躺在地上啐了一口血沫:“什么东西,你这个小丫头片子竟然敢妄言让我下无间狱?哼哼,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完妖道不知从哪里来的一把暗器,竟然对准了沈兰亭嗖的一声射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弯刀挡在了沈兰亭面前击飞了那暗器。 暗器与弯刀碰撞擦出火花,然后拐了弯射进墙面三寸。 那妖道见状想跑,被叶窈娘一脚给踹了回来。 她一掀衣摆,用脚牢牢踩住妖道的胸口,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半蹲下来冷眼看着他。 “我的灵侍,你也敢动?” 叶窈娘眼里没有一丝感情,脚下用劲狠踩这妖道的胸口,“谁给你的狗胆,我的灵侍你也敢暗算,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要不然我还是直接一步到位送你去见阎王爷吧!” 那妖道疼的啊啊叫:“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敢坏我道行?你师父是谁?在哪家道观上修行?入行几年?修的什么道?” 叶窈娘冷哼一声:“你给我听好了!我师父是当今长安的北陵叶天师,我自修行在太行山北陵道观,在下不才,入行十四年,修行的是人道,你可有什么疑问吗?” 那妖道的脸色从一开始的恶狠狠逐渐转变为震惊和不可置信:“你师父是北陵叶天师?你是他的那个女徒弟?怎么会是你?” 他这次算是踢到铁板上了。 叶窈娘麻利的从他的口袋掏出之前被他骗走的两枚银锭,又抢走了他手里的面扇。 “没错就是我,我师父就我一个徒弟,不是我又是谁,今日便是鬼差来了也得给我三分面子,你这个冒牌货有这个待遇吗?” 此时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熙熙攘攘的都围过来看热闹,对躺在地上的妖道指指点点的,人群开始哄闹起来。 妖道勉强直起身子,目光左右晃动,突然伸手抓过旁边围观的一个姑娘的脚腕丢向叶窈娘,然后便用十二分的速度跑进了离他最近的一间楼里。 那姑娘尖叫一声,然后撞了过来。 叶窈娘情况危急之下选择稳稳的抱住这姑娘避免她摔倒。 幸亏他扔过来的是个香喷喷的姑娘,要是个男人她可抱不得。 “姑娘没事吧?” 那姑娘摇摇头,叶窈娘急忙把她扶起来,然后把手里的狐狸面具和面扇递给了她:“没事就行,下次看热闹记得躲远点,我去追他,麻烦姑娘帮我保管一下。” 说完她便冲进了妖道躲藏的楼里,但是一进去她就傻眼了。 眼前是莺莺燕燕男女交错,欢笑声和琴奏舞曲热闹非凡,觥筹交错一派花红柳绿,楼宇内女子艳丽且风情,男子沉醉且放荡。 这里是青楼!!! 原来刚才她抱住的那个姑娘是青楼女子,怪不得胭脂味这么重。 “我问你,看没看见刚才进来那个黄色的道士去哪里了?”叶窈娘随手抓过来一个姑娘询问。 那姑娘许是被叶窈娘的气势吓到了,哆哆嗦嗦指了指楼上。 她一个健步冲进去寻找那妖道,明知不妥可眼下顾不得这么多了,只能硬着头皮挨个房间去搜,那些青楼女子被叶窈娘吓得连忙躲了起来。 她搜到第三个房间的时候,发现这个房间的门怎么也推不开。 莫非躲在这里边? 叶窈娘心一横,一脚踹开房门冲了进去。 也就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兰亭立马闪身出现,一双没有温度的手结结实实的挡住了她的视线。 “别看。” 他的身形宽大高挺,一身黑金色的衣服精致且华丽,那双手沉稳的没有一丝晃动。 沈兰亭自然也看见里边的场景,不动声色的冷哼一声,在他的带动下叶窈娘从那间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竟然还很有礼貌的给人家关上了门。 “长针眼了吧?”沈兰亭松开手,然后冷不丁的嘲了一句。 叶窈娘捂着脸憋不出一句话来,表情也是格外的一言难尽。 那场景简直不堪入目,男女交叠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幸亏师父云游去了,要是知道她非得挨揍不可,真是罪过罪过。 她是来抓妖道的,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她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半晌叶窈娘才憋出来一句:“快、快、快走!” 正当她万分窘迫要准备离开的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窈窈?” 好熟悉的称呼。 她猛的回头,原来是司守约。 第38章 出师不利没看黄历 他今日没有穿道服,一身蓝色镶边刺绣长袍,头上精致花纹金冠,面若似玉,竟然有几分皇宫贵族的样子。 看来,这货为了来青楼道服都不穿了。 四目相对,此时气氛简直尴尬的直冲天灵盖。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遇见熟人? “他是谁?”司守约用狐疑的眼光打量着着沈兰亭,他看到了沈兰亭眉心红色图腾。 沈兰亭对上他的视线,双手环绕,神色寡淡平静的过分,没有丝毫异样。 “他……”叶窈娘不知道怎么和司守约解释,只好道:“你先回来吧。” 沈兰亭听到指令后淡淡瞥了司守约一眼,然后化作一缕黑烟,进到叶窈娘袖口的里的短刀里栖宿起来。 “你怎么在这?”叶窈娘发现她和司守约还真是冤家路窄,长安这么大偏偏每次都能遇上。 还是在青楼这种烟花柳巷之地,真是…… 司守约被问到话顿了一下,然后似乎有些慌乱,他有些手足无措最后只能尴尬的挠了挠头:“我陪无界兄过来的……” 他的话音刚落,刚才叶窈娘闯进去的那道门开了。 里边走出来一个异常妖艳俊美的和尚,正是无界。 看见无界衣衫不整的从那房间里出来,叶窈娘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刚才她闯进屋里看见的那翻云覆雨的人就是无界。 她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和处境了。 如果非要找个形容词来形容那就只能是四个字:原地去世。 无界仿佛看透了叶窈娘的心思,坏笑着道:“我说丑丫头,没想到你这么在乎我,居然特意找来这里,还闯到了屋里边,怎么样,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都看到了吧?” 无界不仅没有因为被叶窈娘看到而感到羞愧,反而还洋洋得意的自恋起来。 他刚才在里边正尽兴呢,叶窈娘竟然踹门闯了进去,打断了他的兴致。 看来他魅力不是一般的大,竟然有人可以为了他追到床边。 “原来是你……世风日下,不知廉耻!”叶窈娘攥紧拳头甩了甩衣袖。 她早知无界是个风流成性的花和尚,睡过的女子数不胜数,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在长安也能这般风流。 无界虽然是个和尚,可却不是正统和尚,他修的无情道,没有破戒不破戒这一说法。 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司守约竟然也是这种人,她还以为司守约比无界端正呢,现在看来蛇鼠一窝。哼,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两个浪荡子。 “出家人不打诳语,这里是青楼,我花了钱的,而且也锁好了门,是你踹坏了门锁闯了进来,啧啧啧,你怎么能反口说我不知廉耻?” 叶窈娘确实不占理也无力反驳,要换做是平常她早就痛扁这个臭和尚一顿了。 司守约的表情大为震惊:“你闯进去了?” 叶窈娘胡乱揉着脸:“我哪里知道是他在里边。” 她不过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姑娘,哪里见过这等香艳场面,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耻辱。 无界亲昵的搂着怀里的姑娘,那姑娘千娇百媚笑盈盈的低声询问叶窈娘是谁。 他抬头轻飘飘的扫了一眼叶窈娘:“她啊,儿时的一个朋友。” 叶窈娘心想谁跟你是儿时的朋友,我可没有你这厚颜无耻的朋友。 “要不然,也让司守兄也请客包场,陪你长安一日游,就当赔罪了?” 他这话叶窈娘听着不爽,立马回怼:“为什么是他请客,怎么不是你?你没钱吗?” 无界另一只手揽住了司守约:“我就是一穷和尚,但是司守兄可是家财万贯呢。” 司守约把黏在他身上的无界推开,然后拍了拍胸脯:“我有钱,我包了,怎么样,来不来?” 她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今日出门没看黄历,诸事不宜,都怪沈兰亭这个臭乌鸦嘴,早知道如此就让那妖道给她算算黄道吉日了。 妖道? 叶窈娘一下子反应过来:“妖道呢?完了完了完了!”立马转身去寻那妖道的踪影。 她怎么把妖道给忘了? “妖道?什么妖道?”司守约看叶窈娘神情这么紧张,不自觉的跟着叶窈娘寻找起来。 “我在抓一个骗子妖道,他被我踹了一脚然后躲进了这栋楼里,现下肯定是跑了。” 看叶窈娘一脸严肃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无界松开了怀里的姑娘也正经起来。 经过前车之鉴,叶窈娘也不敢再搜其他房间了,正当她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走该留的时候,那名妖道突然从一间屋里冲了出来,从另一边的楼梯口跑了。 “别跑。” 叶窈娘眼疾手快,她一手撑着栏杆自二楼一跃而下纵身追了上去,司守约和无界见状也紧跟其后。 可惜还是太晚了,等她追出来的时候那妖道早就消失在长安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奶奶的让他给跑了。”叶窈娘骂骂咧咧的撸起袖子:“有本事一辈子别出现在长安街,不然我下次再抓到你一定要先把你的腿给打折,然后再要了你的狗命!” 白忙活了半天。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切不可这么做,有损阴德。” 叶窈娘此时火气正大着:“我损我的阴德关你什么事,南海无界你少这里装什么得道高僧了,要不是你我早就抓到他了!” 说着她一个拳头招呼上去,无界身形利落的躲了过去,双手挡在面前:“打人不打脸,我这脸这么英俊你也舍得下手。而且,这怎么能赖我,明明我也是受害者,我还被看光了呢!” 叶窈娘心想我小时候又不是没揍过你的脸,有什么舍不得下手的。 “你还好意思说,你能不能有点羞耻心,身为阴阳师不把心思放在正事呢,大白天的跑到这种地方来,我……” 说到半截叶窈娘突然意识到,她自己不也是大白天的跑到这种地方来了,虽然那是有原因的。 总之今日出师不利,她本来是满怀信心可以抓到那妖道的。 “罢了罢了,跑了便跑了,怪我一时疏忽,怨不得你。” 叶窈娘消了怒气,转身摆了摆手:“走了。” “窈窈……” 司守约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只能望着叶窈娘离去的那一抹红,神色有些严肃,“他到底是谁?” 叶窈娘回太行山的路上一言不发,她拐进了酒楼,张口就来两瓶酒。 店小二端着酒菜飞快地穿梭着,酒楼还不时传来猜拳谈笑和推杯换盏声。 酒楼老板看见叶窈娘笑的眼睛都快没了:“叶姑娘又来了?” 叶窈娘熟络的同他聊了起来:“老板今日酒楼生意不错嘛。” “害,这不是到中元节了吗,店里这几日人多了起来,估计都是回来祭祀的。” 老板提了两瓶酒递给叶窈娘,叶窈娘掏出银两递给了他。 “这么快就到中元节了?” 师父不在,她日子都快过糊涂了,仔细算算今日确实是中元节。 中元节,不是什么好节。 “是啊,自从入了秋,这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快了。” 叶窈娘点点头:“老板,老规矩,今晚别忘了早些关门。” 中元节忌夜游,这是做生意的人都懂得规矩。 “放心吧,叶姑娘,我肯定会早点关门,哎呦,王掌柜您怎么来了?叶姑娘不多聊了,店里来客人了,我先去忙。” 酒楼来了客人,老板急匆匆的去招呼了,叶窈娘拎酒走出酒楼。 沈兰亭在门口等着她。 “提醒你一句,中元节可是鬼最为猖狂的日子。” 第39章 沈将军 “我知道。” 叶窈娘当然知道,她可是阴阳师,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她跟随师父学了这么久的除鬼本领,若是不知道中元节是鬼的大节,那岂不是有辱师门? “这个我自然知道,你不必提醒。你一介鬼魂,为什么要提醒阴阳师这个?” “还不是因为你是我的灵主,虽然我很不情愿当你的灵侍,可契约都成了,再怎么不济你也是我灵主,我还是要装装样子尽到我应该尽的本分。” 沈兰亭跟在她的后边。 “你可以不用勉为其难的装,我又没逼着你,别搞得我好像把你怎么了着似的。” 她走路微快,两坛酒碰撞发出了叮咣的声音。 “你慢点,这酒都快碰坏了。” “要你管,能不能安静一会?”叶窈娘走的越发快了。 “不能,我在那画里住了几十年了也没人陪我讲话,能有只小猫小狗闯进屋子陪我都算是稀奇的,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而且现下我只认识你,你又是我名义上的灵主,我不同你说又同谁说?” 沈兰亭那双眼睛很好看,笑时凤眼狭长,眉舒目朗,姿态尊贵,穿着精致的黑衣,不疾不徐跟着她。 若叶窈娘不是阴阳师,恐怕还真被他这张脸给迷惑了。 她捉的鬼,大多都是惨死的,什么狰狞恐怖的样子没见过,如今突然出现一个皮囊好看的,还真挺养眼。 可阴阳师向来就是不怕被鬼魂迷惑的,无论是男鬼还是女鬼,皆入不了她的阴眼。 “怎么了丫头?”沈兰亭见她安静下来,询问情况。 她未曾抬头:“今日没抓住那妖道,是我之过。” 是她太过自信了,以为那妖道绝对跑不掉,放松警惕才给了那妖道可乘之机。 “那又如何,一个道行不深的妖道而已,你比他厉害,早晚都能抓到。” “我知道。”叶窈娘缓缓抬头看向他:“只是,晚抓到几天,不知又会有多少人上当受骗。” 她的眼睛很好看,眼尾略微上翘,睫毛很密瞳仁漆黑,眼神带了点倔强,安静时又略带老道与通透,不像是个十八岁的少女。 “为什么替我挡那暗器?” 叶窈娘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极为认真的说:“你没法力,我护着你。” 这句话听上去挺不靠谱的,但是叶窈娘还是蛮认真的。 既当了她的鬼侍,哪有让人欺负的道理。 她在阴阳师里是老几,沈兰亭便在鬼界是老几……不对,沈兰亭好像在鬼界本来就是老大。 沈兰亭双手抱臂,笑道:“你不会真以为,那暗器能伤到我吧?” 叶窈娘瞥了他一眼:“你受不受伤我不关心我,我就是不想让那妖道得逞,不然我叶窈娘十八年岂不是白活了。” 沈兰亭探究了片刻她的目光,不语。 一人一鬼同行回到太行山,到了观门口,叶窈娘发现门口停着一辆熟悉的马车。 马是通体黝黑的千里良驹,马车以黑楠木为车身,四面丝绸装裹镶金嵌宝的窗柩,她一见这马车,便知道是温玉舟来了。 “叶姑娘。” 温玉舟从马车上掀帘而下,对着叶窈娘拱手相礼。 他眉目十分柔和,眸光明澈,浓密睫羽覆下来透出了几分温润,配着一身士子的白儒衫,任谁看了都觉得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他怎么来了。”沈兰亭神色有些复杂。 反正温玉舟也看不见他,沈兰亭干脆也就没有躲起来。 “温公子你怎么来了?” 温玉舟微微一笑:“在下两次前来道观都吃了闭门羹,看来我运气不好。” 叶窈娘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啊温公子,我有些事情下山了一趟。不过,温公子这是前来召我进宫的吗?” 温玉舟摇了摇头,然后侧身吩咐侍卫一声,只见侍卫从马车里拎出一个食盒和几瓶桃花酒。 “我请叶姑娘喝酒。” 叶窈娘看见桃花酒两眼放光,顿时把妖道的事情抛到脑后了,她现下正想喝酒解闷呢,温玉舟果然是懂她。 “没出息。”沈兰亭叹息一声。 “此番贸然前来唐突了,不过我并不是奉命前来的,眼下皇宫还未曾搬迁,圣上身体未曾康复,在下闲来无事便前来了,叶姑娘不会不欢迎我吧?” 沈兰亭听后摇了摇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两个人进入道观坐了下来,喝了一会酒交谈几句,温玉舟才缓缓打开食盒。 “荔枝?” 叶窈娘看到盯着食盒,那叶片还带露珠呢,青红相染,格外好看。 在晋国,荔枝可是稀罕物,平民百姓是吃不到的,因为晋国不产荔枝,大多都是从他国进贡的,也就只有皇宫里的人才能吃到。 温玉舟轻笑:“是荔枝,不过它还有一个名字,叶姑娘可知道是什么?” 叶窈娘忽然想起杨贵妃的故事,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妃子笑?” 大唐盛世,看似繁华似锦,万国来拜,然统治者只为自己一点私心口欲,使无数百姓沦落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家破人亡。 安史之乱一出,盛世倾倒,贵妃也成马嵬坡下鬼。 但是故事流传了下来,荔枝也就有了妃子笑这个称呼。 温玉舟轻点头:“姑娘聪明。” “大西域国进贡了大批荔枝,不过眼下皇宫正乱着,这荔枝无人问津,我便拿了点过来,叶姑娘莫要嫌弃。” 叶窈娘仰头喝了一口桃花酒:“温公子莫要说笑,这荔枝可是稀罕物,托温公子的福,我这平民百姓也能吃上荔枝了。” “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几颗荔枝,那有何稀罕。” 沈兰亭长腿一屈,坐于一旁,轻轻转动他大拇指上的那枚幽绿色的扳指,与旁边温玉舟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一黑一白,一个不屑一顾,一个温润如玉。 叶窈娘实在是受不了沈兰亭了,她勉强笑笑:“温公子稍等,我有事出去一下。” 她瞥了一眼沈兰亭,沈兰亭了然,跟了出去。 “你是不是有病,人家温玉舟招你惹你了,你对人家冷嘲热讽的?” 沈兰亭耸了耸肩:“没办法,看他不顺眼。” 叶窈娘火气一冒三丈:“我还看你不顺眼呢,从现在开始,你待在外边不许进。” 沈兰亭眉心的图腾隐隐发光:“是。” 这还差不多。 叶窈娘转身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温公子,我有一件事想请问你。” “叶姑娘但说无妨。” “我想问一下,几十年前,朝中有没有大概二十岁左右逝去的将军?” 叶窈娘不确定是否可以从温玉舟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并不是因为沈兰亭对温玉舟态度不好才让他待在外边,她只是想通过温玉舟那里打听一下这件事,所以才找借口支开沈兰亭。 温玉舟听到后,神色微微一怔:“叶姑娘可以说的具体一些吗?还有没有其他的条件?” 叶窈娘思虑了一下:“他可能地位很高,而且还和花公主相识,和我师父应该也挺熟悉。” “有。”温玉舟听后点头。 “当真有?”叶窈娘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答案。 温玉舟语气淡淡的:“是有这么一位将军,姓沈,名叫沈兰亭。” 第40章 鬼魂之宗 果然。 叶窈娘果真没猜错,那沈兰亭真的是个将军。 她那晚听到花想容喊沈兰亭为沈将军,她就知道沈兰亭的身份不仅仅是鬼王不简单。 他生前,果真是个将军。 “叶姑娘……你为何会这样问?”温玉舟神色如常,并没有一丝异样。 “那晚见到花公主的时候,听她提起了这位沈将军,所以我就想着问问你……温公子,你对这位将军了解多少?” “在下只知这位将军逝去应该有六七十年了,他以前是一个镇国大将军,其余的一概不知。” 逝去六七十年?那时间就对的上。 叶窈娘点了点头:“那温公子可不可以帮我打听一下这位沈将军的生前的事,我见那花公主似乎很重视这位沈将军,这或许对我度化花公主有益。” “能帮上叶姑娘的忙是在下之幸,叶姑娘不必言谢。” 温玉舟对她说话一直都是??言语温和有礼,鼻息间永远带着淡淡的微笑,如世间皎月,是掠过春日暖阳,如素白雪霜。 她同温玉舟简单聊了几句,温玉舟便要告辞了。 送走了温玉舟,叶窈娘觉得自己脑袋晕乎乎的,大概是酒又喝多了。 太阳快要落山了,正厅的门都打开着,夕阳透过木窗斜洒下来,落在沈兰亭的肩膀上。 他穿了件黑金色的长袍,侧脸俊秀,背脊挺直瘦削,个子很高,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沈兰亭站的这个位置,是师父以前最爱晒太阳的地方。 如今换了一个人,让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叶窈娘站在那里歪着头,脸颊微微泛红光:“进。” “丫头,你喝醉了。”沈兰亭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我没喝醉,区区一瓶桃花酒能奈我何?唉……我就是想我师父了。”叶窈娘叹息。 臭老头走了好些天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吃好喝好,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给他洗衣服。 平常师父在道观里的时候,叶窈娘嫌他烦人,现在他真走了,她竟然想他了。 沈兰亭神情认真:“我在想为什么叶晋安那个老头子会收你做徒弟,就因为你天生阴眼吗?” “天生阴眼很牛的好不好,放眼整个长安城也不一定能找出一个,而且师父收我为徒,不仅是因为我天生阴眼。” 叶窈娘又接着道:“其实,我是师父捡来的,我四岁起就跟着我师父拜师学艺,我这一身本事就是他教我的,是他带我走上阴阳师这条路,给我一个家。” 沈兰亭微皱眉头:“你父母呢?” “死了。” “怎么死的?” 叶窈娘摇了摇头:“我记不清了,不过据我师父说,好像是十四年前出现了灾荒,长安城涌进了大批难民,我父母就是其中的难民。” “后来他们在逃难长安的路上饿死了,我师父是在长安城外的难民群里捡到我的,那时我也快死了,师父看我可怜,就把我带回来了。” 沈兰亭沉默了。 原来叶窈娘看起来这般开朗的女子,背后也会有这么一段坎坷的身世。 沈兰亭十四年前还被封印在皇宫里,他对外边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感觉像是错过了很多东西一般。 叶窈娘又抱起那瓶没喝完的桃花酒痛饮一口:“师父都能行走江湖,我为什么不能?” “你也想去?” 叶窈娘非常慎重的点了点头:“想。我叶窈娘,此生有三个愿望。” “愿望其一,发大财,挣大钱,家财万贯;愿望其二,行走江湖,闯一番天地;愿望其三,超越西景,成为长安第一天师。” 沈兰亭听着听着突然笑出了声,然后侧过脸去看她。 叶窈娘猛灌一口酒,腕袖往嘴边一抹:“你笑什么?” “我笑你年龄不大,口气不小。” “无关年龄。我师父告诉我,做人,就要有点盼头,有盼头才有劲头,有劲头才有活下去由头。我就是想当个有梦的行路者,不想当无途的归路人,我生性散漫自由,世俗纷扰,困不了我。” 叶窈娘抱着酒坛子叹息一声:“唉,说来惭愧,我以前觉得自己挺强的,除鬼打架从来就没有输过,直到那晚与花想容打了一架第一次输,我才知道我这么弱。其实那晚,我还看见西景司守约开他的通天眼,一出绝招就能秒杀一大片鬼,强的可怕。” 说着叶窈娘还有模有样的比划了一下司守约开通天眼的动作。 “天下这么大,比我厉害的多了去了,我不过是命好沾了我师父北陵的光,怎么说呢,我可能天生就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我不甘心低人一等。我想要变强,不想当第三,我想争第一。” 她似乎真的醉了,一下子把心里话都掏了出来。 窗外有鸟啼鸣。 沈兰亭倚靠在墙上,眼神清明的盯了叶窈娘半晌。 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叶晋安的影子。 叶晋安那个老头,倒是教了一个好徒弟。 沈兰亭低头瞧着自己大拇指上幽绿的圈戒,又抬眼打量起面前这个小姑娘,一身红衣,两颊有些绯红,眼眸是通透且漆黑的,头发与红色的发带垂到了肩膀前,此时正紧紧抱着酒瓶子。 看来是真喝醉了。 沈兰亭双手环臂,倚靠在椅子上,似乎来了兴致,提醒她道:“漂亮话暂且放一放,你别忘了我们要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 叶窈娘猛的抬眸:“你是指,花想容?” “不错。” “确实是眼下最要紧的。”她有些赞同的点点头:“怎么才能见到她?” 沈兰亭嗓音低沉道:“你还记得花想容那晚召唤的鬼魂吗?你可知他们是从何而来?” 叶窈娘半眯眼睛,认真答道:“天下鬼魂之宗,鬼城。” 沈兰亭点头:“不错。那花想容就在鬼城。” “什么时候出发?” “今晚。” “怎么去?” “你是阴阳师你不知道?” “你是鬼王你不知道?” 两个人都沉寂了一会,沈兰亭不堪其烦的扶额看向她:“叶晋安那个老头没带你去过地府?” 叶窈娘摇了摇头,嘿嘿一笑:“说来惭愧,我跟着师父十几年都没去过地府,也不知道鬼城怎么去……” 沈兰亭修长的手指搭在桌子上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没去过最好,那地方少去,不干净。” “你别扯开话题。” 叶窈娘一拍桌子道:“你不是鬼王吗,怎么连鬼城都不知道怎么去?你若是没有法力也就罢了,我勉强相信你是被封印的原因,但是你若是不知道鬼城怎么去,这就很难让我相信你这鬼王的真实性。” “我并非不知道鬼城怎么去,只是眼下法力尽失,驱动不了鬼车,没法带你去。” 沈兰亭说的是实话,他以前当鬼王的时候,出门都是乘鬼车的。 叶窈娘吧唧吧唧嘴巴,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怎么办?” 此时沈兰亭说出来三个至关重要的字:“中元节。” 第41章 鬼王的真皮 “七月之半鬼节中元,庚申月寅丑日,血月飞升通眼睁,浑浊下明阴眼行,双瞳相映,鬼门大开。” 叶窈娘喃喃自语。 这里的通眼睁就是指西景通天眼,阴眼行便是指天下所有阴阳师。 所谓中元节,是人们给逝去亲人祭祖的日子,可对于鬼来说,却是鬼门大开三天,百鬼出行的日子,是鬼一年一度大日子。 对于人来说就和过年差不多。 有执念的鬼魂会回到阳间与亲人团聚,留在阳间的鬼魂也可以趁此机会回归地府转世投胎或者留在鬼城修炼。 但正是因为如此,就会有不少鬼在这个大日子里趁机猖狂作乱,为祸人间。 届时天下阴阳师都会集体出动,血月出行。 叶窈娘要是想去鬼城,眼下中元节是最合适的时机。 “你可知鬼门关的具体地点?” 叶窈娘托着腮:“知道,不就是幽都?” 北海之内有山,名曰幽都之山,黄泉归处,阴气所聚,故曰幽都。 天下还是开元混沌之时,鬼界的统治者幽冥大帝为了方便统治万鬼,把鬼门关设在幽都。 虽然鬼门关在幽都,但是寻常人是看不见鬼门关的,只有阴阳师和鬼才能看见。这也就避免了活人误入的可能。 “如果从鬼门关入鬼界,需要过幽冥十三站吧。”叶窈娘往身后上一椅。 “我从来没去过地府,鬼差们不认识我,而且我又没有通牒,幽冥十三站能让我过去吗?” 鬼界的入口鬼门关由阴使驻守,凡是生魂,必须手持通牒才可通过鬼门关自由出入阴阳两界,一切生灵终归于此,等待轮回转世。 通牒是要经过地府阴使阴使签字的,活人拿不到也见不到。 沈兰亭诡秘一笑:“你知不知道鬼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知道。”叶窈娘立马直起身,突然来了兴致。 “强者居上。” “强者居上。” 两个人很有默契的同时回答。 鬼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强者居上。 只要够强,你就是王,鬼界任你横着走。 叶窈娘毫不避讳的打量着沈兰亭:“所以,你这鬼王,也是打出来的?” 沈兰亭冷笑一声:“不然你以为?我这鬼王,可是货真价实,一拳一拳打出来的。” “哦?” 叶窈娘突然站起来凑近了沈兰亭,仔细端详着他的脸。 都说鬼的等级越高,便越喜欢用法力给自己化形伪造精致的假皮,他们一般都喜欢用假皮示人。 沈兰亭这张脸这么俊美,不知道是假的还是真的。 仔细端详了半天,叶窈娘阴差阳错的伸手捏了捏。 嗯,手感很好,有弹性且紧致,应该是个真皮。 “叶窈娘,你在干什么?”沈兰亭倏地抬手扣住了叶窈娘的手腕。 感受到冰冷,叶窈娘才反应过来,她居然动手捏了高高在上的鬼王殿下。 死了死了。 要死要死。 她经常没大没小的捏师父的脸,所以一时上头就顺手捏了。 叶窈娘急中生智,后退几步,然后开始转移话题:“鬼王殿下,你这皮不是真皮吧?” 沈兰亭眉眼轻挑,嗤笑的看着叶窈娘:“我从来不用假皮。” “为什么?” “别人造出来的假皮未必有我的真皮好看。” 叶窈娘噗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坐回到座位上:“哎呀呀,沈兰亭,你连法力都没有了,现在又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啊?” 沈兰亭有着莫名的优越感:“不急,法力早晚会恢复。” 叶窈娘支起一只腿,胳膊搭在腿上,“鬼王殿下,哪天法力恢复好了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实力呗?” 沈兰亭手指修长,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大拇指上的戒圈,冷笑一声:“我怕吓到你。” “切,你怕是不知道我叶窈娘是吓大的吧,除了没饭吃还真没什么事能吓到我。” 沈兰亭抬起眼皮,淡淡嗯一声:“今天你不就被吓到了?” 叶窈娘懒洋洋的开口:“你是说那妖道?笑话,那妖道那么怂,我能怕他?” “不是妖道。” “不是妖道是什么?” 叶窈娘看着沈兰亭的眼睛,他笑的一脸的不怀好意。 叶窈娘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完了完了,长针眼了。” 她知道沈兰亭说的是什么了,是那个活春宫!!! 叶窈娘今日确实是被无界给吓到了。 她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被撞见那种事还那么淡然相对。 一定是没少经历被人当场撞见,所以见怪不怪了。或者还有一种可能,他就是单纯的不知羞耻。 “以后少和那个花和尚接触,所谓有其师必有其徒,南海无道和他徒弟无界都是个风流的,你年纪还小,别被带坏。” 沈兰亭一副很了解他们的样子。 叶窈娘一心想结束这个话题,然后话锋一转:“咱们赶紧说正事,我们真的要闯幽冥十三站?” “你怕了?”沈兰亭的神色异常严肃,“你不是说想超过西景成为第一阴阳师吗?这点小事就难到你了?” “我呸。”叶窈娘站了起来,红色丝带绑着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我怕个锤子,不就是闯个地府吗,咱又不是没见过阎王爷。” 她叶窈娘,四岁的时候就见过阎王了,这么多年随师父闯荡江湖,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她可从来没怕过。 沈兰亭摇了摇头,视线看向门外:“挺有志气的,不过,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失望什么?” 叶窈娘觉得沈兰亭话里有话,随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向门外,这才发现已经冷夜沉沉,只微微透出些淡蓝色的月光。 门外不知是风的吹过发出沙沙声响,还是有什么东西靠近了,发出奇怪的嘎吱嘎吱的声响。 “咚咚咚。”三声敲门声。 有阴气。 叶窈娘把视线转回沈兰亭的身上,他稳稳的端坐在那里,月光下他顶着一张俊秀的少年郎面孔,眉宇间却不见儿郎的青涩,反而是让人看不透的城府。 叶窈娘掏出一张符咒,大手一挥,点燃了蜡烛,屋内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咚咚咚。”又是三声敲门声。 那个不长眼的烂鬼敢敲的北陵的门? 哼,勇气可嘉。 “还不快去开门。”沈兰亭催促。 叶窈娘不知道沈兰亭在搞什么名堂,只得前去开门。 门开,迎入视线的是两个地府的阴兵。 为首的是一名戴着黑色高帽、身着深蓝色兵服的地府阴兵,手持铁链,衣服背后写着一个黑色的大大的阴字。 “请问,这里是北陵道观吗?” 那名阴兵站在观门口,用他那白色空洞且没有黑眼珠的眼睛滴溜溜打量着叶窈娘,他的整张嘴都是煞白的,却只在唇的中央抹的通红。 叶窈娘道:“你们找谁?” 她当是谁呢,原来是几个阴兵喽啰。 那阴兵嘿嘿一笑:“小的是来找兰殿下和叶道长的。” 第42章 鬼车迎接 寂夜无云,月朗星稀。 叶窈娘拨开鬼车的帷帘,俯瞰神州大地,皆是繁星般的闪烁,地面上大街小巷长达数十里的长街,灯火通明,千盏万盏灯火闪烁照耀,满地灼灼光辉。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她还是第一次用这种方式观赏人间,不得不说,感觉真不错。 “没坐过鬼车?”沈兰亭斜靠在椅背上,微微侧头看她,一只手搭在支起的腿上。 “没有。”叶窈娘松开帷帘坐了回去。 这鬼车还真够大的,完全容得下十几个人,而且阴兵们抬着鬼车在空中飞行的也够稳当,完全让人感觉不到坐在马车里的那种颠簸。 沈兰亭淡淡开口:“一会到了鬼城,跟紧我,别到处乱跑,今日是中元节,那里鱼龙混杂,很危险。” 叶窈娘双手环绕,有些敷衍的点头:“嗯嗯嗯,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婆婆妈妈的,龙潭虎穴咱也不是没闯过。我叶窈娘,可是号称鬼见愁,自然也是有能力自保滴。” 沈兰亭冷哼一声:“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很强。” 叶窈娘竖起食指晃了晃,否认了他的话。 “此言差矣,我可从来没说过我自己很强,我只是说我有能力可以保住我这条小命而已,反正我有召唤术,打不过咱不会跑吗?” 北陵召唤术,最大的用处就是用来逃跑。起初,师父就是为了逃跑才发明了这么个绝招。 师父……也是够可以的。 一路沉默无语。 不知道坐了多久的车,总之叶窈娘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车猛的颠簸了一下,随即被惊醒。 “两位贵宾,鬼城这便到了。”阴兵在鬼车外提醒。 叶窈娘揉了揉眼睛,原来到鬼城了。 沈兰亭先一步撩开帷帘走了出,叶窈娘紧跟其后。 出了鬼车,眼前豁然开朗。 血月当空,整条街人群来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灯火绚烂。 眼前的宫殿金碧辉煌,宏伟壮观,相比之下竟然比皇宫还要宏伟。 此情此景如此繁华,竟然不输人间的都城长安。 这便是天下鬼魂之宗,鬼城。 是了,今夜是中元节,鬼门大开,笙歌三天,是鬼城最热闹的节日。 “两位贵宾,请随我来。”前来招待的是一名穿着明艳的侍女。 在侍女的带领下,他们到二楼的高台之上坐了下来。这个位置靠窗又靠扶梯,是整个二楼绝佳的位置,整栋楼里外的一举一动都一目了然。 侍女笑眯眯的行礼:“两位贵宾,我家容殿下正在准备中元节会,暂时不能立刻招待两位了。贵宾远道而来,想必定是饿了,我家容殿下命小的设宴款待两位贵宾,贵宾慢些享用。” 容殿下? 花想容? 等侍女离去,叶窈娘才开口问:“容殿下是花想容?如今这鬼城之主竟是花想容?” 沈兰亭不动声色的把玩着青色的瓷杯,道:“你不会现在才看出来吧?” 叶窈娘并不是完全没看出来,那晚花想容随手一挥便能召唤上万的鬼魂,她就隐隐有些怀疑她的身份了。 只是她不敢妄自下决断,毕竟沈兰亭也是个鬼王……现鬼王和先鬼王? 他和花想容之间的关系莫名有些复杂。 啧啧,也就鬼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叶窈娘暂且不管这么多了,诸多烦恼抛之脑后,她拿起筷子就开始猛吃桌子上的山珍海味。 都是她没见过的,只要不是人肉,她都能咽下去。 沈兰亭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你是猪吗?” “人吃五谷杂粮,人是铁饭是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叶窈娘嘴里塞的满满当当的思路还能这么清晰。 一顿风卷残云,叶窈娘吃饱了便饮了一口桌上的茶。 入口即觉不对劲。 不是茶,好像是酒。 她吧唧着嘴巴品了一下,然后端着杯子细看,液体呈淡粉色,好像真的是酒。 “这是酒?” “琥珀酒,鬼城独有的佳酿,味道为何?” “不如桃花酒好喝。”叶窈娘真心觉得这酒除了烈点没啥好喝的,没有桃花酒香。 她抬眼打量着沈兰亭,他好像对这里很熟悉,从容的完全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 该说不说,他是鬼王,这里以前好像本来就是他的地盘。 “喂,兄台,听说兰殿下回来了。” “兰殿下?就是先鬼王沈兰亭殿下?他不是失踪几十年了吗?” “是啊,就是他,你不知道吧,现在鬼城都传开了,兰殿下他回来了。” “啊?兰殿下回来了那咱们鬼城岂不是又要换城主了?毕竟一山不容二虎啊!” “嘘,你小点声,被别人听见可是要掉脑袋的。” “哦哦,那我小点声,这兰殿下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不知道啊。哎这位兄台,我跟你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前几天容殿下带了不少青鬼去了趟阳间,回来之后那些青鬼就都说兰殿下回来了。而且容殿下这几日又高兴又难过的,还亲自操办元会。咱们容殿下那是出了名的冷面美人,什么事能让她亲自出马办元会,情绪还大起大落的,我看八成就是因为兰殿下。” “嘶,不是吧!我可没听说过容殿下还认识兰殿下,他们两个应该连面都没见过吧,咱们容殿下是兰殿下失踪十年后才登上城主之位的,时间也对不上啊。” “那这个我不知道,反正兰殿下绝对回来了,那晚去了那么多鬼都一口咬定遇见了兰殿下,我就不信他们都撒谎。而且我跟你说,我今天偷偷打听到有阴兵抬着鬼车去了趟阳间,你说不是去接兰殿下还能是接谁?” “那也就是说,今晚的元会不仅会有六大阴帅参加,兰殿下也会参加?那今晚岂不是热闹了?” “谁说不是呢。唉,说实话,我还挺想念兰殿下的。” “老兄,你怎么回事?容殿下她不好吗?” “容殿下当然好啊……你来这鬼城没几年,你不知道,啧啧,咱们兰殿下可是举世无双的奇才。他仅仅花了三年时间便修炼成了煞,一天之内连闯十三站单挑六大阴帅,就连上上任的城主万殿下也被他一脚从城主之位上踹了下来……哎呦喂,我当时就在现场,那场面真叫一个震撼。” “什么?三年?我的老天爷啊,这简直太可怕了吧!我努力修炼了几十年了才修炼到厉,就我这速度都已经算是够快的了,没想到兰殿下竟然只用了三年,真的太可怕了,实在是太可怕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鬼。” “当年谁也不知道这兰殿下从哪里冒出来的,竟然把当了几百年城主的万殿下给打败了,咱们鬼界向来强者居上,从那以后所有的鬼就都信服了兰殿下。兰殿下统领咱们鬼城的那段时间……那可真是威风啊,什么妖魔鬼怪通通没有敢惹咱们鬼城的,他们见了咱们鬼城的鬼都得绕着走。而且兰殿下长得也是俊美无双,还平易近人,待我们极好。我这辈子最敬佩的就是兰殿下了……哎呀,可惜好景不长。” “那后来怎么了呢。” “后来啊,兰殿下突然就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没有留下一丝信息,莫名其妙就失踪了,当年所有的鬼集体出动,找了兰殿下这么多年也没找到,所有鬼都认为兰殿下是去度轮回了,直到容殿下登上城主位,也就渐渐没有人再找兰殿下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又有多少鬼还记得兰殿下……哎,也不是说容殿下不好,这容殿下毕竟是女人,多少有点优柔寡断了,反正我还是觉得兰殿下好啊!” 第43章 六大阴帅1 叶窈娘不动声色的听隔壁两只鬼讲话,有一口没一口的品着琥珀酒。 她抬头望了望沈兰亭,只见他神色寡淡平静的过分,仿佛隔壁两只小鬼讨论的不是他。 不过话里话外,叶窈娘算是全都听明白了。 她丢下酒杯,忽然冒出一些想法,道:“我有疑问。” “说。” “你回来是不是想要夺回你的城主之位?” “不是。”沈兰亭回答的斩钉截铁。 “为什么?” “我现在还不想告诉你。” 叶窈娘一阵无语,然后开始询问第二个问题:“那六大阴帅是谁?” 沈兰亭听到这个问题微微一怔,然后用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盯着叶窈娘。 他的墨发半数束于头顶金冠之中,五官分明,俊美中又带着淡淡的慵懒。身着黑色华服,领口袖口绣着金纹滚边,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整个人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风范。 他的手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眼都懒得抬,“叶窈娘,我已经开始怀疑你这个阴阳师身份的真实性了。我很好奇,叶晋安那个老头子究竟都教了你些什么,阴阳师该知道的事情你都一概不知,消息竟然闭塞到如此地步。” 叶窈娘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这也不能怪我师父,他老人家也几十年不曾来这鬼界了,对于这边的事不太关注,自然也就鲜少跟我提起。” 他师父本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格。 四大天师里,叶晋安大概是最为低调的一个了吧。 叶窈娘双手托着下巴:“所以,六大阴帅是谁,鬼王殿下可以跟我讲一下吗?” 沈兰亭抬起眼皮淡淡的开口:“别急,一会就来了,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起初,叶窈娘还不明白什么是乌合之众,不过后来,她才算是明白了。 高楼之外,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突然传来:“让开让开,别挡道!” 隔壁两只小鬼又开始窃窃私语:“不知道是哪位阴帅第一个先来。” “我看啊,八成是十殿大人,他向来最守时。嘿呦~你快看,来了来了……哎?怎么不是十殿大人?” 叶窈娘循声向窗外望去,只见一个身长八尺,半身赤裸,凶神恶煞,满身黑纹的壮汉缓缓从鬼车中走出来。 他脚踏黑靴,手腕上戴着两个粗重的金手镯,手里抡着两个大铁锤,扎着一头脏辫,眼珠是蓝色的,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叶窈娘总觉他手腕上那金手镯有些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 “阿鲁布伦阿吉泰。”沈兰亭完整的说出他的名字。 “阿鲁……布什么?”叶窈娘舌头打结,“这什么破名字这么长。” 叶窈娘从未听过如此长的名字,心觉绕口的很。 “胡人的名字都那么长。”沈兰亭解释。 原来这阿吉泰是大西域人。 叶窈娘总算知道他的眼睛为什么是蓝色而且还扎着脏辫了,因为那是胡人的打扮。 “阿吉泰大人您久等了,小的有失远迎,还望您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 上前迎接的是刚才那名侍女。 “嗯。” 阿吉泰淡淡的用他那似卡痰一样的粗嗓子敷衍的嗯一声,然后迈着重重的步伐走进了这栋楼,他每走一步叶窈娘都能感觉到地面明显的震动。 这阿吉泰身高体壮,犹如一座山一般。与她相比,叶窈娘仿佛是一口大缸面对一把扫帚一样? 呸呸呸,哪里有人把自己比喻成一把扫帚的。 “沈兰亭,他是守哪一站的?”叶窈娘转头询问。 六大阴帅分别负责看守幽冥十三站,阎王给他们每个人都分配了看守地,各司其职,互不干扰。 “鬼门关。” 原来如此。 鬼门关是进入鬼界的必经之路,是人死后到阴曹地府报到的第一站。 人刚死亡的灵魂称作生魂,阴兵会拿着通牒押着亡魂到鬼门关,只有鬼门关的阴使盖了章才能进入第二站。 不过,阴阳师是可以随意通行地府的,他们身份尊贵无论去哪里都用不着通牒,不过叶窈娘她没来过这地府,对这里的流程自然也就不太熟悉。 想来这阎王爷让阿吉泰守幽冥十三站的第一站鬼门关,应该是看他身形魁梧,想让他起个震慑作用。 “吵什么!” 阿吉泰原本在认真的走路,听到高楼之内闹哄哄的嬉笑声停下步子,用轰隆隆的声音镇压住众鬼的笑声。 他这声怒吼果然有用,所有的鬼都被吓得安静了下来。 “哼,我当是谁这么大的阵仗,原来是阿吉泰弟弟。”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阿吉泰听到声音有些迟钝的转身,然后呼噜噜的开口:“孟婆婆。” 随着一辆华丽的鬼车从空中稳稳落地,那声音的主人也从鬼车的轿撵上走了下来。 只见此人一袭淡粉色的衣裙,眉心一点朱红痣,头发绾成双髻,两侧各垂下几缕发辫,容貌甚是秀丽可爱。 “阿吉泰弟弟不必这么客气,叫我孟姐姐就好了,我比你大不了几百岁。” 女子左手持一把淡粉伞,右手端一金碗,碗里似乎有什么汤水之类的,有些皮笑肉不笑的问:“阿吉泰弟弟要喝汤吗?刚熬出来的,新鲜的很,喝了醉生梦死,烦恼保准忘得干干净净呦。” 叶窈娘心想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她本来还在疑惑这漂亮姑娘到底是是什么来历,当看见那碗汤便茅塞顿开了。 “这是孟婆吧。” 沈兰亭百无聊赖的点头:“嗯,就是她,她在阳间名气很大,你应该对她很熟悉,她本名叫孟欢喜,也叫孟三七,是这六大阴帅的老大。” 确实挺熟悉,这孟婆在人间的名声可是相当的大,上至老人下至小孩几乎人人都知道孟婆的孟婆汤。 “她是守的是奈何桥吧。” 沈兰亭轻摇头:“她一人守三站,黄泉路,奈何桥,忘川河。你别忘了,这孟婆活了多少年了,她资历够深,在地府的年龄和地位仅次于阎罗,守三站都算少的了。” 天地混沌初开,世间分为天地人三界,人即所谓的阳世人界,地即为阴曹地府。三界划定,无论天上地下,凡人阴官,俱都各司其职。 孟婆本为人,看透了世人恩怨情仇,死后颇得幽都大帝赏识,成了阴帅,她的年龄甚至比阎罗还要大。 后来,孟婆到阴曹地府的忘川河边,在奈何桥的桥头立起一口大锅,将世人放不下的思绪炼化成了孟婆汤让阴魂喝下,喝了便忘记了生前的爱恨情仇,卸下了生前的恩怨,走入下一个轮回。 由于孟婆活的太久,在人间传说里她老奶奶一类的人物,可实际上她死的时候不过才二十来岁,是一位绝世美女。 毕竟人死后鬼魂的容貌便会永远定格在那一瞬间,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她依旧是二十来岁小姑娘的样子。 第44章 六大阴帅2 阿吉泰连忙摆摆手:“不了孟婆婆,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作为一名勇士,我永远不可能忘了大西域国!” 叶窈娘还没来得及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听见身后传来沈兰亭的一声嗤笑。 “你笑什么?” 沈兰亭背对楼台,他的脸隐藏在逆光中,可是笑容却那样好看:“没想到这么多年了,阿吉泰这个傻大个还惦记着他们大西域呢。” “不喝就算啦,后边还有人排队等着喝呢。” 孟欢喜虽然失去了兴致,但是依旧笑嘻嘻的样子,随即她把目标放到了后来人的身上。 “十殿弟弟,喝汤吗?我新研制了一种配方,新口味的,喝了醉生梦死,烦恼保准忘得干干净净呦。” 阴司十殿刚进来就被孟欢喜塞了一碗孟婆汤,他一脸漠然的摇了摇头:“不喝。孟婆婆,你都给我推销了几百年了,放过我吧。” “他是阴司十殿,守第四站望乡台。”还没等叶窈娘开口问,沈兰亭便主动给她介绍了。 叶窈娘心想原来他就是隔壁那两只小鬼口中的提到的十殿大人。 这阴司十殿一身宽大的黑色长衣,头顶黑色盘龙冠,手持一把黑色的羽毛扇,眉宇之间有一丝冷淡。 他有一个特别之处,那就是一只黑色蝴蝶胎记挡住了右眼,那蝴蝶胎记不偏不巧刚好在右眼正中心,以眼睛为中心,左右两边各半边翅膀,胎记占了四分之一的脸左右的大小,给这阴司十殿平添了一丝神秘。 “他那只眼睛没问题吧?”叶窈娘还是忍不住问一句。 “眼睛没问题,他那胎记是天生的,生前受尽了嘲笑,都骂他是个蝴蝶精转世,死后阎罗见他眼睛上那蝴蝶胎记生的奇特,便就把他留下来守望乡台了。” “那他怎么不给自己化个假皮?” 沈兰亭摇头回复:“不知道。兴许是因为对化皮不感兴趣,也可能是因为阎罗夸过他眼睛漂亮,不过我觉得应该是不想忘了前生恩怨吧。” “你那毒鸡汤也就甭给人家推销了,留着自己喝得了,你自己都不敢喝,还硬塞给别人,你不就是欺负十殿老实吗?” 此时又有一个声音从新落地的一辆鬼车里传了出来,只见玉手缓缓掀开帷帘,一个妩媚至极的女人走了出来。 女人紫色纱裙罩体, 衣服紧贴着婀娜丰腆的身子,酥胸半露,天生一副媚骨,走起路来的动作更是妖娆至极,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尤物。 但最让人惊艳的,是她的睫毛,似孔雀的羽毛,是蓝绿且精致的,睫毛长且翘,给她的脸更添了一丝妖娆。 叶窈娘简直被这女人的美貌震惊到差点惊呼出声。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绝世美女? “啧啧,太美了,我都要流口水了。”她由衷的夸赞。 沈兰亭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屑一顾,“庸脂俗粉,假皮而已。她是欢姬,本名叫祝合欢,是守枉死城的,脾气大的很,不好惹,没事千万别惹她。” 原来是假皮。 叶窈娘心想即便是假皮那也是绝世美女,怎么能说人家庸脂俗粉呢。 不过叶窈娘好像第一次听沈兰亭说一个人不好惹。 “欢姬妹妹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莫不是你那枉死城平日里枉死的人太多了,你有怨气没地方使了,便撒到鬼城里来了?” 孟欢喜阴阳怪气的回了一句,但她的表情依旧是笑眯眯的,是那种皮笑肉不笑且不怀好意的笑。 “孟三七你别给脸不要脸。”祝合欢端着手臂踏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进来。 孟欢喜笑里藏刀,道:“我的脸是真皮,可不像某些人,成日里顶着一张假皮晃来晃去,那可真是给脸不要脸呢。” 祝合欢闻言脸色变得极差:“看来……今日你是诚心非得打一架不可了。” 她玉手一挥,一条黑色的鞭子啪一声显形,那鞭子上隐约还带着噼里啪啦的蓝色闪电。 “妈耶,打起来了。” 叶窈娘第一次见两个鬼打架,心想她们不会误伤到我们吧。 “打起来才正常。” 沈兰亭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甩了甩衣袖,“你猜猜谁会赢?” “我猜是孟婆。”叶窈娘对这个问题回答的十分干脆。 孟婆活了几千年了,她资历最老肯定是最厉害的。 “那你猜错了,孟婆虽然资历老,可她等级不过才是个凶。” 叶窈娘有些震惊:“啊?孟婆活了几千年等级才是凶?” “孟婆从没修炼过等级,她志不在此,而且她现有的等级都是熬汤熬出来的,而且她是个文帅,那欢姬等级不仅是煞还是个武帅,孟婆和欢姬勉强打个平手已经很厉害了。” “阴帅还分文武?” 沈兰亭道:“皇宫里的的那些大臣都分文武,地府的阴帅为何不能分文武?” 看来她确实对鬼界了解太少了。 叶窈娘没再说话了,安静的坐在那里继续看。 “奉陪到底。” 即使快要打起来了,孟欢喜依旧保持微笑,没有丝毫慌乱。 只见二人很有默契的走出了楼台,然后飞身一跃到了半空中,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叶窈娘所在的位置从窗外刚好可以看到全景。 “好好看,好好学。”沈兰亭冷不丁的对着叶窈娘来了这么一句。 只见祝合欢长鞭一甩,黑色的鞭子带着蓝色的闪电呼啸而去,电光萦绕,雷霆噼啪。 孟欢喜手举粉伞顺势一转,转身时三四片飞刀从伞中哗哗以不输闪电的速度飞出,祝合欢一个后空翻轻松躲过,稳稳的踏立在半空中。 “黑心肝的老太婆竟然敢用暗器,妈了个八字的看我不弄死你!” 祝合欢骂骂咧咧的似乎要动真格,而另一边孟欢喜依旧保持微笑:“欢姬小妹妹莫要口出狂言,谁弄死谁还不一定呢。” 话落时分,祝合欢的红唇中突然吐出几根银针,如离弦之箭一般向着目标疾驰而去,孟欢喜手一垂歪下粉伞挡在了面前,那银针好似打到了什么钢牌铁盾般擦出火花弹飞出去。 伞起,那张脸依旧是笑嘻嘻的,连同手里端着的汤,半分不撒。 “欢姬妹妹够毒呢,这银针要是扎进肉里一定很疼吧,嘻嘻,要不要喝一碗孟婆汤,刚熬出来的,新鲜的很,喝了醉生梦死,烦恼保准忘得干干净净呦。” 第45章 六大阴帅3 祝合欢呵斥一声:“去你妹的,别给我推销你的毒鸡汤,老娘就是喝尿也不喝你那破东西,你当老娘好糊弄?” 她怒火中烧,目光一凛,朱唇轻启:“千里疾奔雷。” “呦,出大招了。”孟欢喜捂着嘴巴轻笑,好像已经见怪不怪了。 血月当空,突然狂风大作,天空中突然涌起层层电云,手持雷鞭之人立于雷电之中,滔滔法力奔涌而出。 惊雷轰鸣,万物震颤。 几道光芒自苍穹而下,盘旋苍穹,雷电纹路蔓延苍穹万米,直直劈向孟欢喜。 孟欢喜举着那把粉伞,在狂风大作吹翻了她的粉衣,可她却一动不动踏立在空中,丝毫没有躲避。 天上的霹雳一道一道劈中她,她躲都没有躲,任由这电闪雷劈。 叶窈娘啧啧赞叹:“这鬼将和鬼将之间打架就是不一样,跟雷公电母下凡似的。” “所以我说,让你好好看好好学。” 沈兰亭一开口,恰好此时天上打下一个霹雳,他的脸被照的蓝中带白,更显得眉秀目明,容色清绝。 即便是身处这种嘈杂的情景下,他依旧从容且无畏,气势半分不减,叶窈娘越发觉得他不简单。 无边雷电震慑鬼界,祝合欢脸上却笑意消失。 一顿奔雷劈下来,半分没伤到孟欢喜,连一根头发都没掉。 “嘻嘻,这么多年了,欢姬妹妹的千里疾奔雷一点长进都没有呢。”孟欢喜的语气中有一抹深深的讥笑,“既然打完雷了,是不是该下雨了呢。” 天空突然黑得犹如末日,狂风大作,众鬼见状在地逃命般地乱撞,大叫到:“快跑,孟婆婆要下刀子啦!” 天穹下如同捅漏了雨一般,竟然真的下起了雨,但是只有孟婆和祝合欢头顶那片乌云下了雨,其他地方丝毫没有受到干扰。 雨来的急骤又突然,顷刻之间如瀑布般噼里啪啦砸下来,仔细看才发现,这雨竟然是粉色的。 这雨落下的片刻,竟然变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刀子,极速坠落,直奔欢姬的头顶。 “哎呀,下雨了,欢姬妹妹怎么没带伞呢?” 欢姬没什么表情,手一挥,一个结界瞬间罩住了她,那刀子擦着结界噼里啪啦的直坠地面,然后碎成了雨水。 “我这一招叫金风玉露,怎么样?”孟欢喜歪头看欢姬,手中始终端着那碗汤。 欢姬低头摆弄着她黑色的长指甲:“是场及时雨,可惜不怎么样,俗气得很。” 就在此时,—道身影从地面一跃而上,径直奔着两人冲去,仔细一看,这身影如此魁梧,不是阿吉泰又是谁? “别打了,孟婆婆,欢姬大人,别打了,不要误伤其他的鬼……”阿吉泰边飞边发出雄厚且咕噜的声音。 此时祝合欢正在气头上,见阿吉泰前来阻止,扬手就是一鞭子抽过去,“你这傻大个,好大的狗胆,竟然胆敢出手阻止,老娘连你一块打!” 阿吉泰可能是没想到祝合欢会出手,被她正正好好抽个准,惨叫一声然后直直的朝地面坠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瘦弱白色的身影足尖轻点,轻身一跃起,在空中稳稳的接住了阿吉泰。 即使两个人的身形差距如此之大,那白衣之人依旧托着阿吉泰缓缓落下,二人双脚落在屋顶的瓦片上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白衣人开口:“欢姬,你别太过分了。” “何缘生,你再多管闲事小心老娘连你也一起打!”祝合欢愤怒的转头对着白衣人吼了一声。 缘生缓缓抬头,露出一张比他的白衣还煞白的脸,道:“我不姓何。” “谢谢何缘生大人。”阿吉泰拱手向缘生道谢。 “我不姓何。” 缘生一身白色布衣,戴着一顶白色的布帽,身上背着一个竹篓子,手执一只毛笔,身形消瘦,一副文弱书生打扮。 “缘起何缘生。” “何缘生?”叶窈娘大手一拍:“我知道了,看他手里拿着一支毛笔,肯定是个文帅。” “说的不错,他守的是幽冥十一站三途川。”沈兰亭话锋一转:“不过,他不姓何,他就叫缘生。” 叶窈娘若有所思的点头。 原来人家真的不姓何,她还以为是开玩笑呢。 那为啥要叫缘起何缘生? 头顶上方还在激烈的打斗着,沈兰亭负手而立,像是看戏似的来了兴致,大街小巷所有的鬼都抬头观望孟婆和欢姬打架,缘生和阿吉泰则一前一后走进了这座宫殿。 阴司十殿不咸不淡的坐在一楼喝茶,缘生看见这个场景忍不住道:“你怎生这么老实,一句话都不说。” 阴司十殿执杯的手缓缓落下,“话都被不老实的说完了,我还能说些什么?” 看了一会孟婆和欢姬打架,叶窈娘又心生疑问了:“六大阴帅出现了五个,为何少了一个。” 沈兰亭抱着手臂,慢条斯理道:“还有一个不会来了。” 恰在此时,坐在楼下品茶的缘生像是可以清晰听见一般,耳朵微微一动,“谁在那里?” 他捏着手中的毛笔,头都未曾抬,挥手对着叶窈娘的方向轻轻一点:“活人?出去。” 缘生明明在楼下,离叶窈娘有一层楼那么远,可不知为何,叶窈娘竟然感觉到眉间一湿,凉丝丝的,那只笔好像真的点了她的眉心。 她伸手摸了摸,果然是墨水。 随即一阵眩晕。 良久,眩晕消失,待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身处陌生的环境。 她竟然是离开了鬼城,来到了鬼门关之外!!! 来不及多想了,叶窈娘此时唯一的念头就是要赶紧回去,沈兰亭还在鬼城呢。 她竟然被那个叫缘生的送出鬼城了,妈的。 唉,没办法,要是想回去为今之计只能先找到鬼门关。 这地府血月当空,阴气实在太重,搞得叶窈娘有点难辨东西了。 不认识路的情况下她不能贸然使用召唤术,万一传送到更危险的地方怎么办?她只能靠脚走了。 叶窈娘记得第一次来这地府还是四岁时师父带她来的。 那时她还尚小,懵懂无知,哪里知道这里是阴曹地府,只是一味觉得新奇。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地府没有什么印象了,也早就忘干净了。 眼下她要赶紧找到鬼门关才行。 叶窈娘走了一会,走累了,双手掐腰站在原地跺了跺脚。 妈的,她今天肯定是踩狗屎了运气才这么臭。 第46章 大地狱 一阵嘈杂声传来,叶窈娘听到了动静,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她下意识躲了到了石头后面。 她藏在暗处循声望去,眼见是一个阴兵用镇魂链押着一群鬼朝他们这里走来。 这阴兵押着这群鬼魂应该是要去鬼门关吧。 叶窈娘心想这不是老天爷帮她吗?刚好就在她迷路的时候碰见了阴兵。 她本是阴阳师,若想进地府还不是畅通无阻?可惜真该死,好巧不巧她偏偏今日没穿道服。 她和这些阴兵又不熟,人家肯定不会放她进去,那可怎么办。 叶窈娘灵机一动,掏出一张鬼符隐了身上的阳气,然后从石头缝里蹦了出来。 那名阴兵被吓了一跳,大声呵斥道:“哪里来的青鬼,在这里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她用了鬼符,所以在阴兵眼里叶窈娘现在就是一只青鬼。 唉,想她叶窈娘,堂堂北陵阴阳师,无论是在阴间还是在阳间都是受所有人尊敬的身份,现在进个地府都要偷偷摸摸的。 可怜啊可怜! “不好意思啊兵大哥,小的第一次来这地府不小心迷路了,不知可不可以跟兵大哥一起去鬼门关?” “站在这里的鬼哪个不是第一次来地府怎的别人都能紧跟队伍偏偏你就迷了路?得了,谅你也不是故意的,就站在队伍的最后边跟我们一起吧!” 这阴兵说话阴阳怪气的,和送他们来鬼城的那几个阴兵一个腔调。 叶窈娘心想莫不是地府的阴兵都是这样说话? “谢谢兵大哥!”叶窈娘道了谢就站到队伍的最后边,前边几只鬼魂瞪着大眼睛回头看着她。 人死的时候什么样,化鬼的时候就是什么样。 叶窈娘眼瞅着前边这几个鬼,一个满脸皱纹头发花白,应该是老死的;一个全身发白浑身尸斑,一看就是是溺死的;还有一个肚子上一个血窟窿,应该是让人捅死的。 她行走江湖什么鬼没见过,这点程度的鬼对她来说早就见怪不怪了,倒是这几个鬼看起来对她挺感兴趣的,纷纷回头看向她。 这些鬼见她是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鬼,有些稀奇,眼神里都是淫秽。 “都快点走,去晚了赶不上投胎了。唉,我这过得什么清汤寡水的苦日子,连中元节会都不能参加,没日没夜的工作就罢了俸禄还少得可怜……” 阴兵嘴里哭诉着,带着队伍缓慢的走着,左弯右绕不一会就到了鬼门关。 鬼门关是一座牌楼,上面横书苍劲有力的“鬼门关”三个大字。 “拿出你们的通牒!” 阴兵高声呼喊,队伍里的鬼听见后纷纷掏出通牒。 完了。 她没通牒。 叶窈娘没被黑白无常勾魂,自然也就没有这通牒,没有通牒就入不了这鬼门关。 她前边的那鬼手中的通牒,是长三尺宽二尺的黄纸,上边盖着黑白无常的阴章。 人死就被黑白无常勾魂,勾魂就会发下通牒。 但是叶窈娘又没被无常鬼差勾魂,哪里来的通牒,她竟然把这茬给忘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叶窈娘转身就跑,没想到却一头撞进了那阴兵的怀里。 她抬头看向那阴兵,他笑的有些贼兮兮的,唇中间那一抹红越发的嚣张:“你要去哪啊?” 叶窈娘朝后退了一步:“我……咳咳……我去茅厕……” 此言一出众鬼纷纷笑了起来。 阴兵空白的眼球一转:“哦?地府哪来的茅厕?” 对啊,地府哪来的茅厕?鬼是不用去茅厕的。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若是动起手来这阴兵自然是打不过叶窈娘的,但她根本就不想和这阴兵动手。 在这名阴兵的注视下,叶窈娘不紧不慢的从怀里掏出一张召唤符,咬破手指不紧不慢的画了召唤咒。 阴兵原以为她是从怀中掏出通牒,没想到她却掏出一张符咒,有些奇怪:“你这是在干嘛?” 叶窈娘画完了召唤咒,利落的一蹲,单手把召唤符按到地上,抬头回之以一个礼貌的微笑:“拜拜了您嘞!” 她就这样消失在了所有鬼的视线中。 幸好北陵有召唤符,叶窈娘在心底默默感谢了师父一百八十遍。 谢谢师父!师父功德无量! 由于她对这里的地形不熟悉,叶窈娘此时又面临着第二个问题,那就是她不知道把自己给传送到哪里了。 眼前是一座石窟,石壁上有着大小不一造型怪异的洞,随意组合都可以构成一幅副恐怖的骷髅脸,上边不知是用血还是用红墨水题写了非常难看的三个字。 大地狱。 原来是到了第二站大地狱了啊。 传说鬼魂可以在大地狱领阳世活人烧的纸钱衣物及贡品,他们还可以在这里买寿抢魂。 只要没进第三站黄泉路,他们就不算是真正的鬼魂,还有机会回到阳间,只是这机会很少,并不是所有的鬼都可以买寿。 买寿的条件,一般是生前没作恶,尚有心愿未完成,且家人每日都供奉香火的魂魄才有机会再回人间看一眼。 此时石窟里边还传出嘈杂的声音,叶窈娘闻声走了进去,只见石壁上画满壁画,巨大的石兽雕塑按照五形八卦方位排列,对鬼魂有着震慑之用。 \\\"大、大、大、大、大!〞 众鬼一边吆喝着,将两鬼围在桌前,密密麻麻围成一个大圈子。 少年大手一晃,骰子在罐子里啪啪作响,几个回合下来,只听\\\"啪“一声。 他的大手迅速摁在桌子上,再无分毫动弹。 此时桌前聚集了好多鬼,将现场围堵得水泄不通,只见四周鬼影攒动,每只鬼都一双期待的眼神。 只见他缓缓抬手,骰子上赫然出现几个一。 众鬼一看,皆是失望之色。 叶窈娘趁乱混进了这鬼群之中,没有鬼注意到她。 为首的是一名少年,看起来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一身金色衣衫看起来华贵不凡。 少年长身鹤立,五官俊朗矜贵,额头上束着一条抹额,头发是天生的自来卷,扎成一个低马尾,用来绑头发的是金丝带,上边还坠了个金铃铛,颈间戴着一个纯金项圈,项圈的中间是一枚发着幽幽红光的宝石,看起来价值不菲。 他看上去悠哉悠哉的,在一群鬼魂中格外的显眼,所有的鬼都围着他团团转,应该是这间大地狱的主人。 叶窈娘心想:这少年大概就是那个唯一没有参加中元节会的阴帅吧。 第47章 金山小鬼君 石窟内光线昏沉,金衣少年半倚桌沿,脑袋稍侧,面露欣喜,伸着手:“拿钱拿钱。〞 “哎呀,怎么又输了。〞 “这是第几次输了,我棺材本都输进去。” “对啊,再输下去就没钱还阳了。” 听到这话,金衣少年原本数钱的动作一顿,面露嫌弃之色:“没钱就不还阳呗,死了便死了,老想回那臭阳间做什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那鬼魂笑了笑:“家中府里还有几个美妾,我若死了,她们怕是要改嫁。” 此话一出,众鬼哄堂大笑。 “喂老兄,你怎么到死还想着女人,死了也是个老色鬼,好笑好笑。”金衣少年把钱收好。 果然男人至死是风流。 叶窈娘心想。 “大人不去参加节会吗?”其中一名鬼魂问。 金衣少年摆了摆手:“不去不去,年年都是那些东西无聊死了,本帅才不去参加那种无聊的节目呢。” 色鬼开口:“听说今年是容殿下亲自操办的节会,这容殿下神出鬼没,鲜少有人见她真容,今日若去了,嘿嘿,说不定能一睹容殿下美貌呢。” 金衣少年一只脚踏在椅子上,一只手搭在腿上,“本帅又不是没见过容殿下,而且美女本帅见得多了,能有什么好看的,千篇一律,没兴趣没兴趣。” “再来一局再来一局。\\\"他们还没有玩够,招呼金衣少年再玩一局。 金衣少年单腿支在椅子上,看了他们一圈,道:“确定还要再玩,输光了你们就要去投胎。” “哎呀别废话了,快来吧。〞 “就是,我们愿赌服输。〞 金衣少年见他们不输个底朝天怕是不死心,只好再来一把。 “玩大的?”他问。 “就玩最大的。“色鬼把心一横,决心玩一把最大的。 只见金衣少年拿起骰子,举起手晃了几下,骰子在罐子里来回晃动,声音清脆。 “大、大、大、大、大、大……” 手落,随着他手缓缓抬起,几个六顿时出现在眼前。 金衣少年的脸顿时耷拉了下来。 众鬼的鼓掌声和喝彩声此起彼伏,幸灾乐祸声震耳欲聋。 “哈哈哈!大人你输了!〞 “终于赢了一局,太不容易了。〞 “大人拿钱!〞 他们伸手便要掏金衣少年怀里的钱,他一把拍开几个鬼的手:“你们几个肯定出老千了!〞 他在这大地狱待了几百年极少失手,今日竟然莫名输了,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大人可不要诬赖人啊,那骰子在你的手里我们如何出老千?大人莫不是输不起了?〞 金衣少年扶了扶额头,将怀中的荷包掏了出来丢到桌子上,众鬼见状纷纷抢了起来。 场面一度慌乱起来,唯独叶窈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个局外人。 不对,应该说她,她本来就是局外人。 他们抢的是冥钱,不是阳间的钱,她抢了也没用,又花不出去。 此时金衣少年注意到了叶窈娘,他噌的一下站了,低马尾上的金铃铛叮铃作响。 他站起来凑近了她:“嗯?新来的吗?” 众鬼纷纷被叶窈娘所吸引转头看向她,这下她成了整个大地狱的焦点。 叶窈娘一声叹息,这就叫想低调却偏偏低调不得。 “呦,哪里来的这么年轻貌美的女鬼?” “这女鬼看起来也太年轻了,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鬼魂这么完整,看来死的时候是个全尸。” “哈哈哈哈,她可比我那些小妾漂亮多了。”那老色鬼搓搓手,伸着三尺长的舌头就要舔过去。 叶窈娘被恶心到了,她刚想躲,金衣少年先她一步,拽着老色鬼的长舌头绕了几圈,打了个结然后狠狠的塞回他的嘴里。 那老色鬼被他这么一系列动作给整吐了,捂着脸呕个不停。 “敢在本帅面前调戏人家姑娘,你们是不是忘了本帅是干什么的了?这大地狱归本帅管,你们这些生魂也归本帅管,本帅现在就给你们的通牒盖章送你们去投胎,通通都给本帅滚蛋,就这德行还想买寿,做梦吧你们!” 金衣少年用法术将他们怀中的通牒盖了章,然后大手一挥就把他们轰出了大地狱。 买寿,只有德行端正的才有资格。 他有些嫌弃般甩了甩手,掐腰道:“一群老色鬼,不照镜子瞅瞅自己是什么德行,那年龄都够当人家的爹……” 说到爹这个字的时候,金衣少年突然像是中邪了一般,整个身躯猛然一震,然后他紧紧抱着头,脸色越发的深沉。 他咬紧牙关从口中吐出两个字:“阿爹……” 这语气中带着怨恨和愤怒,像是有极大的深仇大恨一般。 他这是怎么了? 叶窈娘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 “阿爹别打了……” 金衣少年似乎昏了头,站在原地捂着脑袋,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嘀咕着。 他阿爹是谁? 叶窈娘心生疑问,为何一个阴帅嘴里会念叨着他阿爹?就算有爹不也是早死了吗? “别打了……别打了……阿爹我求你别打了……我让你别打了你没听见吗?我被你打死了你知道吗阿爹!我被你打死了啊!” 金衣少年渐渐疯狂起来,嘴里嘶吼着,眼里都是铺天盖地的怨恨,宛如一个地狱恶鬼一般。 叶窈娘有些诧异,他被他阿爹打死了? 他不是阴帅吗,怎么会被打死?难不成这阴帅生前也有什么恩怨? 金衣少年似乎注意到了叶窈娘的声音,他恶狠狠的转过身怒吼一声:“我没错!” 啊哈?搞什么鬼? 叶窈娘皱着眉头:“错什么?” 金衣少年一步步逼近叶窈娘,矢口否认:“我没错,我没错,我才没有错,没错的人为什么会被阿爹打,你这个坏人,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坏人,我好心帮你打跑了色鬼,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啊啊啊啊——” 一声怒吼过后,他手里顿时化出一把和他一样高的巨型弓箭,那弓箭闪着通体金色的光芒。 不是吧,他玩真的? 看样子他是真的动怒了。 叶窈娘也不知道自己招谁惹谁了,平白无故遭此灾祸。 金衣少年腾空而起,双手握箭,脚踩着箭弦,用整个身体做支撑,稳稳朝叶窈娘射了一箭。 叶窈娘一个漂亮的后空翻躲了过去,那箭射在石壁上顿时将整个壁体穿了个四分五裂,可见威力之巨大。 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用脚射箭。 不是吧,她招谁惹谁了,这人不是要她命吗? 叶窈娘赶紧拿出召唤符,催动法力,用召唤术瞬移到了大地狱外。 洞内空间狭小,施展不开,搞不好会把石窟弄塌将他们二人砸死。 这阴帅死了倒是无妨,他本来就是鬼也没活着,可她叶窈娘是人啊。 小命她还是想要的。 金衣少年挽着大弓追了出来,他用脚踏着箭弦又朝叶窈娘射了一箭。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到她的面前,徒手接住那只巨大的弓箭。 是沈兰亭。 第48章 无止境术 “沈兰亭。”叶窈娘突然安心的长舒了一口气。 沈兰亭把那支箭捏成粉末扬了出去,然后侧头有些半开玩笑的询问:“没死吧。” 叶窈娘掐着腰:“没死,好的很,我可是鬼见愁。” 沈兰亭回过头,眼睛死死盯着金衣少年。 “他这是怎么了?” “入心魔了,你怎么惹的他?” “我哪知道,好端端的就发疯了,真是活见鬼了。” 人家本来就是鬼,可不就是活见鬼了。 “有种你别叫帮手,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金衣少年气愤的向前走了几步。 “我傻啊,不跑站在那里乖乖等你杀我吗?我说这位阴帅大人,我跟你无冤无仇吧,不知道哪里得罪你了你竟然要杀我,好歹告诉我一个缘由吧,我不能就这么莫名其妙被你追杀吧?” 死也要有个死的理由,不能白死吧,更何况她不想死。 “沈兰亭,这阴使叫什么?” “金山小鬼君。” 叶窈娘了然,点点头。 “阿爹……阿爹为什么讨厌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阿爹你看见了吗,我当官了,我现在是阴帅了,我能管好多鬼!可是阿爹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小鬼君扶着弓箭竟然哼唧哼唧哭了起来,可怜巴巴的。 叶窈娘看着有些心软,她刚想说些什么,只见小鬼君抄起弓箭,向上跃起,脚步虚踏在空中,额前的卷发随风微微飞扬。 “我要你们死,你不都给我死,死吧死吧都给我死——” 只见小鬼君微微颌首,重心下移,用脚张开弓,只见他将周身所有的能量都汇聚于脚上一点,化作一把透明的金色的弓箭。 沈兰亭此时竟然还有心情同她讲话:“你猜金山小鬼君的金山两字从何而来?” “我哪知道!” 叶窈娘眼看情况不妙,道:“要不咱们跑吧?” “今日是中元节鬼门大开,这里离鬼门关这么近,他现在发着疯,咱们要是不管他,他说不定会跑出鬼门关祸害人间。” 总之跑也不是留也不是。 弓箭慢慢凝聚形成,小鬼君怒吼一声:“大明金山——” 这声音如此之大,极具穿透力,似乎要把人的五脏六腑给穿透,震得叶窈娘耳朵都快聋了。 她捂着耳朵,脑袋嗡嗡作响。 此时弓箭已经凝成,小鬼君嗖的一下松了脚。 只见那弓箭如闪电般飞了过来,不过不是朝着他们飞过来的,箭的方向是他们的头顶。 他是不是没射准? 叶窈娘还没来得及多想,那箭在他们的头顶停下,砰的一下子变成了一座巨大的金山。 是的,你没听错,就是金山,那箭竟然变成了一座小型金山,这是要把他们活活砸死! 千钧一发之际,沈兰亭钳住叶窈娘的手腕,在那座金山砸了下来之前带着她嗖一下子转移到了其他位置。 “砰——” 金山极速下坠,咚一声砸的地动山摇,地面四分五裂,漫天尘灰,连同小鬼君也淹没在了灰尘之中。 叶窈娘终于知道金山小鬼君的金山是怎么来的了…… 原来就是这么来的,果真是一个刻骨铭心的解释。 “刺激吗?”沈兰亭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真是,太刺激了。”叶窈娘用手扇了扇空气中的灰尘。 能不刺激吗,要不是刚才沈兰亭带她躲了过去,她现在指定被砸成一张肉饼了。 其实叶窈娘也不是躲不过去,只不过事发突然,她第一次见这种奇怪的招式难免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总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以前就见识过这招了,挺好玩的。”沈兰亭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你单挑六大阴帅的时候?” “不错。” 他竟然还觉得好玩,不愧是鬼王,够狂的。 叶窈娘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对了,你怎么这么快就找到我了。” 沈兰亭挑了挑眉:“我让缘起何缘生用同样的方法把我送过来了,不过我在鬼门关外没找到你,随手抓了一个阴兵问了一嘴,他跟我说你嗖一下就不见了,我就顺着路找过来了。” 随手抓的阴兵应该就是叶窈娘遇到的那个吧。 叶窈娘道:“现在该怎么办?” 沈兰亭装模作样的叹息一声:“你会那一招吗?” “哪招?” “无止境术。” 叶窈娘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会。但是那东西太耗费法力了,我一般很少用。” 沈兰亭转过头看向她,微微扬起嘴角:“现在的情况你有两个选择。” “第一种,你打败他,他受到挫折就会停止发狂冷静下来;第二种,你用无止境术进入到他的心境里,找到他的心魔原因,阻止他发狂。” “啊这、这、这两个选择好像都不太好。”叶窈娘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 “他来了。”沈兰亭轻声提醒。 果然,灰尘散尽,金山小鬼君踏着空气一步一步走了过来,金铃铛的声音随着他的步伐响的清脆。 他表情严肃,手挽巨型弓箭,压迫力十足,走了几步,突然拉开弓箭,嘴里又发出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 “大明金山——” 又来? 叶窈娘立马捂住了耳朵,把心一横,闭着眼睛对着沈兰亭道:“我选第二个。”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这金山小鬼君可是地府的阴帅,少说也有几百年的修为,她叶窈娘拿什么跟人家比? 她最引以为傲的北陵召神术吗?还是她那用来逃跑的召唤术? 沈兰亭虽是万鬼之王,可毕竟已经退休了,而且他现在没有法力,他们又不能一跑了之,她没得选。 叶窈娘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符,再次咬破之前已经咬破的那根手指,然后迅速且流利的画了无止境符咒。 阴阳师这个身份,可真是够费手指的。 她用食指中指夹着无止境符,竖立在面前,意念催动法力。 “化境皆空,众生沉沦,镜花水月,永无止境。” 念完咒语,周围霎时间一片漆黑,他们已经在金山小鬼君发动他的绝招大明金山前进入到了他的心境之中。 心境之外,金山小鬼君好似被人催眠,“咚”——应声倒地。 叶窈娘想确定一下沈兰亭有没有进入到心境之中,在黑暗之中不停的寻找,突然一只手放到了她的肩头。 她回头一看,是沈兰亭。 “我还以为你没进来呢。” 沈兰亭收回了手:“灵主都进来了,灵侍总不能还留在外面。” 叶窈娘还想说些什么,只见周围一亮,竟是心境运转了起来。 第49章 小鬼没错 画面来到了一间柴房。 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孩蹲坐在角落,他穿的破败不堪,他的手上,身上,甚至连脸上都是鞭痕。 他的面前,是三个比他略大的男孩。 这三个男孩穿的一个比一个华丽,与这名男孩天差地别,他们三个人的脖子里都各带一个金项圈,不难看出他们的父母对他们三个很是疼爱。 “这个小男孩,是小鬼君?”叶窈娘回头看向沈兰亭。 沈兰亭轻点头:“那三个,应该是他的三个哥哥。” 叶窈娘虽然惊讶,但是也没多说什么,毕竟她进来之前就已经猜到这心境里的内容有多么不堪了。 但是即使这样,她也很难把那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金山小鬼君和眼前的又瘦又可怜的小男孩视为同一人。 “昨天他又偷偷跑出柴房找吃的了,结果被父亲大人逮住抽了一顿,你们看他现在,像个丧家犬一样!” 一名为首的小男孩掐着腰,趾高气昂的指了指那名躲在角落里的小男孩。 “三哥,我错了。”角落里的小男孩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另一个男孩怀抱一只白色的狗,很是嫌弃的道:“小鬼,你看看你,身上脏死了,我养的麒麟都比你干净。” “大哥养的麒麟就是这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狗,瞧他的名字多威风啊,麒麟,不像你,只配叫小鬼。” 三个小孩一阵哄笑,笑够了便离开了,走之前还一人踢了小男孩一脚。 原来,金山小鬼君里的小鬼,是他的名字。 叶窈娘想不通,怎么会有人给他起这样的名字? 小鬼原本是没哭的,就在这三个小男孩走了之后,他低啜啜的哭了起来。 叶窈娘见他如此可怜,心中微微触动,伸手欲安慰他。 沈兰亭出声阻止:“你别乱碰,碰了心境就碎了,我们要找到他发狂的原因。” 叶窈娘收回了手,就在此时画面又是一转,来到了别的地方。 一群丫鬟围着小鬼,不停的用手掐他,只见他拼命的往嘴里塞着一块月饼,一声也没有喊疼。 “你这个小鬼,一块月饼你也敢偷,我看你是饿疯了吧,没见过月饼吗?” “偷东西偷到我们的卧房里了,年纪轻轻的就敢进女人的房间偷东西,长大了那还得了?” “怪不得你亲爹这么讨厌你,刚出生克死自己的亲娘不说,还整日偷东西不学好,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儿子,就算生出来我也给他塞回去!” 小鬼把最后一口月饼咽了下去,才开口求饶:“对不起我错了!我好几天没吃饭了实在太饿了,对不起,我错了!别打我!” 叶窈娘有些看不下去了:“连丫鬟都不把他当人看,为了一块月饼被打成这样,没想到小鬼君的童年竟然如此可怜!” 他宁可去丫鬟的房间里偷也没有去外边偷,他自始至终都没想过离开过这个家。 没想到那表面上看起来不可一世的金山小鬼君,他的生前竟然这般可怜,怪不得会生出心魔。 他有一个悲惨的童年。 此时画面又一转,来到了院中。 这次画面更加凄惨了,一名中年男子拿着一条鞭子狠狠的抽地上的人,力道如此之大,抽的对方几乎奄奄一息。 地上之人正是小鬼,但他似乎是长大了,看起来有十六七岁那么大了,依稀可以从外貌上看出金山小鬼君的影子。 “我让你偷东西!我让你偷!你这个鬼东西,克死你阿娘,整日里从柴房里跑出来偷东西,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让你出来吗?你这个晦气的东西!” 小鬼躺在地上,身上脸上血肉模糊,几乎看不清脸了,他口中不停的呢喃:“我错了,阿爹,别打了,我实在是好饿……别打了阿爹,我求你别打了……我好疼……”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他的父亲竟然如此对他,他还是个孩子啊。”叶窈娘眉头从一进来这个心境就一直皱着没松开过。 从小挨打到大,不给他饭吃,还让他住柴房,真不知道这小鬼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沈兰亭没有什么表情:“他的母亲生下他难产死了,他父亲把错都怪罪到他的头上了,觉得是他克死了他的母亲。” 叶窈娘嗤笑一声:“笑话,那怎么能是孩子的错,又不是孩子自己非要出生的,有本事他父亲别让他母亲怀。” “若他的父亲真的爱他的妻子,又怎么舍得让他一连生四个孩子,多伤身体啊,就算难产不死也伤半条命,只有没本事的男人才会把责任都推到一个孩子身上!” 叶窈娘攥紧拳头,她好像知道小鬼君为什么突然间就入了心魔。 他那时候说“那年龄都够当人家爹”这句话的时候,提到了一个“爹”字。 爹这个字,就是他的心魔。 “抽死你,抽死你,抽死你,你这个晦气的鬼东西!让你偷东西!” 男人越抽越起劲,眼看地上的小鬼就快不行了,他蜷缩着身子,奄奄一息,手中紧紧捏着一块馒头。 即使这样,他嘴里还在不停的呢喃:“阿爹……别打了,我错了……我错了,阿爹……” 他有什么错? 不给饭吃就要饿死,当然会出来偷吃的,他偷的是自家东西又没出去偷人家的,竟遭到父亲如此暴打。 活着也有错? 叶窈娘实在是看不下了,这狗男人嘴脸太丑恶了。 她火气一冒三丈,直直的冲了上去挡在了小鬼的面前,徒手接住了那男人猛烈的一鞭。 “啪。” 叶窈娘的手心顿时传来火辣辣的剧痛,她顾不上自己的伤口,对着那个男人就开骂:“住手,你他妈算是个什么东西对着自己的孩子叫嚣?狗男人。” 她转身蹲在地上,对着小鬼摇了摇头:“你没有错,错的是他。” 是啊,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有什么错?努力活下去又有什么错? 小鬼好像被惊到了,呆呆的躺在那里不动,叶窈娘看不懂他的眼神。 半晌,只见他极力的想要起身,似是要伸手触摸她,叶窈娘也同样对这可怜的小孩伸出手。 两手相碰的瞬间,哗啦—— 心境碎了,连带着小鬼伸出的那只手,一同在黑暗之中被淹没个粉碎。 无止境术,镜花水月,没有止境,一场空。 整个心境又恢复了寂静的黑暗。 “走吧,心魔已经除了。”沈兰亭提醒她。 “这……这就除了?”叶窈娘不相信,她也不敢相信。 怎么能这么简单就除了? 她还以为得废一番嘴皮子。 沈兰亭答道:“对啊,不然你以为?”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见叶窈娘纹丝未动,沈兰亭拉住她的手腕:“先出去再说。” 第50章 兰殿下归来 从心境里出来,叶窈娘腿一软险些没站稳,幸亏有沈兰亭扶着。 她身上有些疲惫不堪,大概是无止境耗费的法力太高的原因。 “啧,就用了这么一小会儿的无止境就撑不住了?”沈兰亭嘲笑一句。 叶窈娘一本正经的说:“这无止境我不常用,实在是太耗费法力了,你笑什么,你不也没法力,咱们两个半斤八两,彼此彼此,谁也别说谁。” 沈兰亭好像并不认同她的说法。只把目光转向了地面。 小鬼君倒在地上,身体呈现出他在心境中挨打的姿势,蜷成了虾米,还没有醒过来。 叶窈娘单膝蹲下,一只胳膊搭在膝盖,细看他的脸。 少年面若如玉,睫毛很长,一根抹额系在额间,头发是卷的,皮肤很细腻,是一个很好看很好看的少年郎。 这应该是小鬼君用法力化的假皮,他真正的脸应该全是疤痕才对,但是从五官里还是依稀能看出心境里那个可怜小孩的影子。 他整个人看起来真的就只有十六七岁大,毕竟鬼会定格在死时候的一瞬间,他应该就是在那时,被他阿爹给打死了吧。 叶窈娘虽然在心境内阻止了悲剧,可惜心境就是心境,永远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 叶窈娘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可怜的孩子。” 沈兰亭冷哼一声:“他三百多岁了,比我都大,你才是孩子。” 虽然确实是这样,可叶窈娘还是觉得小鬼君是个孩子,“年龄虽大,心性却还是小孩。” 沈兰亭转身:“走吧。” “走吧。” 叶窈娘扭头就要走了,却忽然听见一声铃铛响,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回头一看,正是小鬼君。 “你是谁?阴阳师?为什么要进本帅的心境?”小鬼君坐了起来,一只手拉着她的手腕,眼睛里满是怀疑和猜忌。 叶窈娘也懒得解释了,甩开了他的手:“不是我,你认错人了,我只是个路人而已。” 小鬼君的手又再度钳了上来,“别走,你这个女人,给本帅一个解释。” 叶窈娘被他弄烦了,试图挣脱他的手,可他抓的很牢,像手铐一般钳的死死的。 她努力掰开他的手,和他拉扯了起来,小鬼君又把另一只手也钳了上来,两只手抓着叶窈娘往他身边拽。 这个小鬼君是疯了吗? 他把叶窈娘的手拉到了自己面前,细看叶窈娘手上虎口的那道鞭痕,“还说不是你,这伤口分明就是……” “你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行吗鬼君大人。” 叶窈娘本就很疲惫了,此时也没心情同他闹,正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头。 “就不,本帅就不!”小鬼君坐在那里,铆足了劲就是不松。 明明心魔已经除了,咱也不知道他又发的什么疯,鬼上身似的缠的紧紧的。 叶窈娘心想好一个狗皮膏药。 两个人正在极限拉扯,不知为何小鬼君手上的力气突然变小了,抬头一看,他竟然歪倒在地,没了意识。 他的身后,是沈兰亭。 原来是沈兰亭偷偷在他背后给了他脖颈一个手斩,小鬼君被他给敲晕了。 叶窈娘赶紧挣脱了他的手,揉了揉手腕:“你怎么把他打晕了?” 沈兰亭低头瞥了小鬼君一眼:“省事。” 确实挺省事的。 叶窈娘觉得不对劲:“那他一开始发疯的时候我们为什么不把他给打晕,还要大费周章的进他的心境?” “他发狂的时候,你近不了他的身,而且他这人一旦发狂六亲不认谁都敢打,我没有法力,你又打不过他,只有心境一条路可以走。” 沈兰亭说的蛮有道理,可叶窈娘总觉得忘了点什么。 “元会!!!” 叶窈娘一拍脑袋:“元会是不是结束了?” 沈兰亭慢慢悠悠且十分笃定的道:“放心,我们不去,元会是不会开始的。” “为什么?” 沈兰亭什么都没说,目光转而看向叶窈娘的手:“手不疼吗?” 叶窈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心一道鞭痕,还有画符时咬破的伤口,血迹有些干涸了,在白皙的皮肤下格外的醒目。 她擦擦手,仿佛没有痛感一般,说:“无妨,习惯了,干我们这一行的,行走江湖朝不保夕,哪能不见点血。” 因为阴阳师与地府签订生死契约,所以他们的血里有灵力,可以驱鬼避邪。 所以她时常咬破自己的手指,用血来画符。 做阴阳师的,哪有不流血的,她都把生死置之度外了,这点伤口又算得了什么。 沈兰亭走上前,拉起她的手腕就开始渡法力给她疗伤。 “鬼王殿下,你法力都用来给我疗伤了,你自己怎么办?” 沈兰亭什么也没说,只示意叶窈娘看向别处。 她顺着目光转过头,原来是鬼车来接他们了。 还是上次那辆车,阴兵也是那四个阴兵。 鬼车缓缓落地,阴兵上前用他那中央一抹红的嘴巴道:“兰殿下,叶道长,我家容殿下让我来接应你们。” 叶窈娘心想这待遇真不错,走到哪里都有鬼车来接,当万鬼之王的感觉还真是蛮不错的。 下了鬼车,叶窈娘才发觉席面之上坐满了人,沈兰亭先一步泰然自若的走了进去。 “喂,等等,沈兰亭,我们这样是不是太显眼了。” 所有人都用那种审视的眼神看着叶窈娘,看的她浑身不自在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沈兰亭负手走在前面,头也不回,“那又如何?不过是参加个元会而已,这点程度你就受不了?” “做人起码还是要低调一点吧。”叶窈娘扶额。 “我不是人。” “……”叶窈娘无话可说。 在无数双眼睛的追视下,她和沈兰亭一前一后走回了之前的位置坐了下来。 “是、是、是兰殿下!” 有个眼尖的小鬼喊了这么一声,殿内众鬼讶然片刻,顿时沸腾了起来。 “真的是兰殿下!” “兰殿下没有去度轮回,他真的回来了!” “我没看错吧,真是兰殿下!” 众鬼震惊于沈兰亭的归来,人声鼎沸,场面一度陷入了不可控制的局面。 祝合欢脸色极为难看,桌子拍了个震天响,“都给我闭嘴!” 周围霎时间安静下来,没有一个鬼敢喘气。 “哼,我道是谁这么大的款呢让我们等这么久,原来是丢下鬼城不管不问,失踪了几十年的兰殿下回来了,怎的,说回来就回来了,你当鬼城是你家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祝合欢死死的盯着沈兰亭,似乎要把他穿个洞。 “怎么,兰殿下不打算解释一下吗?当年你一夕之间没了踪迹,整个鬼界出动多少鬼,死活都找不到你的踪影。哼,鬼界都传你去度了轮回,我还以为你真放下执念去投胎了呢,前几日城里都传你回来,起初我还不信,请问这几十年阁下究竟去了哪里?” 第51章 青衣步生莲 沈兰亭始终保持沉默,不知道他是不想说还是没话说。 见沈兰亭不开口,祝合欢便从她的席位上飞了过来,围着叶窈娘团团转,一脸嫉妒之色。 “我听何缘生说,你是北陵阴阳师?你们四大天师果然是一届不如一届了,那个臭书生一只绝缘笔就把你送出去了,要是叶晋安的话,说不定能和他打个平手呢。” 她那孔雀似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如此蛊惑人心,尽管语气是阴阳怪气的,可是脸那么妖娆,却叫人觉得她没什么坏心思。 “我不姓何。” 缘生在远处幽幽的开口:“叶道长,抱歉了,我以为你是误入的活人。” 也难怪缘生误会,叶窈娘今日确实没穿道服,而且她第一次进鬼界,他们对她脸生,今日又是中元节,鬼门大开,自然都会以为她是误入的活人。 祝合欢嗤笑一声:“你们北陵不是向来自视清高从不踏鬼界之门吗,怎么到了你这辈上倒变了规矩了?叶晋安那老头他怎么不自己来,让你一个丫头来?你们北陵是没人了吗?” 叶窈娘心想我们北陵确实是没人了,要不然我也不能来。 这时沈兰亭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她还小,你别吓唬她。” 祝合欢端着叶窈娘的下巴,一双狐狸眼俯身端详着她,身上的胭脂味呛的她几乎喘不过来气。 “呵,年龄确实小,长得也蛮漂亮……你这么维护她莫不是看上她了?果然啊,男人都喜欢年轻的,我果然还是年老色衰了,哼。” 祝合欢甩了甩紫袖,转过了身。 虽然欢姬是年纪大了点,但是色衰没有吧。 叶窈娘心想,如果你这种程度都觉得自己色衰了,那我岂不是连衰的资格都没有。 “欢姬妹妹不要吓唬小孩子,人家初来乍到陌生的很呢。” 孟欢喜也飞了过来,撑着她那把粉色的伞,手里那金灿灿的碗端了过来:“北陵妹妹喝汤吗?刚熬出来的,新鲜的很,喝了醉生梦死,烦恼保准忘得干干净净呦。” 莫不是这孟婆见了谁都要推销她的孟婆汤,她一定推销了几千年几百年吧? 这份执着的精神还是挺值得她学习的。 叶窈娘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正不知所措的时候,沈兰亭替她解了围:“孟婆婆,她爱喝鸡汤。” 孟欢喜仿佛听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衣袖捂了捂嘴:“北陵妹妹口味好生独特,那我就不打扰了。” 她离开的时候还回头补充了一句:“兰殿下弟弟以后还是叫我孟姐姐吧。” 终于走了。 叶窈娘松了一口气。 都说鬼最怕鸡,就算是孟婆也不能幸免,所以沈兰亭才故意在孟婆面前提鸡汤的吧。 活到老,学到老,她叶窈娘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小鬼君和阿吉泰怎么没来。”缘生突然问了一句。 叶窈娘扫视一圈,席面上确实有两个座位是空着的。 小鬼君……大概还晕着吧。 “小鬼君向来不爱参加这些仪式,阿吉泰大概是不敢来吧。”阴司十殿一把羽扇轻轻的挥动着。 祝合欢轻掀眼皮,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这席面之上有他害怕的人,他自然是不敢来了,要是我,我也不来。” 叶窈娘本想让沈兰亭给她解惑,还没等她回头,便忽然听见远处一名侍女传唤一声:“容殿下到——” 花想容来了。 整个宫殿再度炸开了锅,门外的小鬼也都挤破了脑袋想一睹风采。 叶窈娘又听见隔壁那两只小鬼窃窃私语。 “妈呀,我在这鬼城待了几十年了都没见过容殿下,今天运气这么好居然真的能见到殿下的绝世容颜,鬼生值得,鬼生值得啊!” “是啊,我们何德何能能见容殿下的风采啊,鬼生算是无憾了!” 奏乐缓缓响起。 一青衣美人缓缓从天上之上飞了下来。血月当空,踏空前行,每走一步脚下都生出一朵巨大且绚烂的莲花。 只见那女子仰头轻咬一把面扇,扇面是张开的,遮住了她的整张面容,却也没有因此错了方向,直对席面而来。 青衣女子步步生莲,悄然落地,背对着众人开始起舞,身姿软若云絮,全程仰头口咬扇柄遮面。 舞到最兴之时,美人转身之际轻轻侧身,扇面缓缓滑落合起,露出一张高贵清冷,美到令人叹息的面庞。 她薄粉敷面,姿容冶丽,眉眼精致,额间的流苏更添几分妩媚,扇子被那她执在手中,舞姿轻灵,举手投足间皆是神韵。 竟半分寻不到那晚初见花想容时她那狠厉的影子,反差实在太大了。 在她绝对美貌下,欢姬竟然也失了颜色。 啧啧,只怕这世间再也没有比花想容更美的女子了。 众人惊异赞吸之声不绝于耳,连叶窈娘都被不禁啧啧称赞。 叶窈娘回头望向沈兰亭,只见他端坐在那里,手扶着一盏茶,目光微动。 她从来没见过沈兰亭这种眼神。 沈兰亭平常都是用那种看垃圾的眼神看待所有人,这种柔和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 “扇子舞美吗?”她问。 “自然。”他答道。 叶窈娘默默的把头转了回来,心里生出一个念头,他是喜欢花想容的吧。 也对,花想容这样的绝世美女谁会不喜欢呢,她不是男人都快爱上花想容了。 而且他们两个是旧相识,说不定人家以前是一对呢。 一曲落,掌声雷动。 叶窈娘也站起来大力的鼓掌,这大概是她这辈子鼓的最诚心的一次掌了。 鼓的正起劲,她突然看到对面头顶的楼下有个熟悉的绿色身影向她招手,正示意她过去。 怎么是他? 沈兰亭手指轻敲了一下桌子,叶窈娘方才回首看向他。 “我出去一下。”她没给沈兰亭询问的机会,便悄悄下楼朝那个身影而去。 叶窈娘从鬼群里挤了出来,极力寻找着,直到一个声音喊住了她,她才回过头去。 “窈窈。” 熟悉的绿色的道服映入眼帘,袖口和领口是黄色的纹边,手腕戴两圈粗重的金镯,少年此时正笑意盎然的看着她。 是司守约。 “你怎么来了?”她问。 “我可是鬼界的常客,这鬼界我常来,熟得很。”司守约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用大拇指指向自己,颇有得意。 “不仅我来了,他们也来了。” 叶窈娘朝后望去,只见一紫一白的身影走来,果然是无界和江太极。 “阿弥陀佛,好久不见了这位女施主。”无界单手行礼,又开始装模作样起来。 叶窈娘一看见他,脑袋里顿时闪过一副活春宫,没好气的道:“怎么,南海第一阴阳师竟然风流到鬼界来了,你莫不是连女鬼也睡?” 无界手持禅杖,另一只手一颗一颗捻着佛珠:“人鬼殊途,贫僧一心向佛,只怕是有心无力了。” 第52章 该来的终究来了 “就你,还一心向佛,佛可没有你这样的信徒。” 江太极走了过来,他肩膀上的噬魂鸟好像能听懂似的,叽叽喳喳的在笑。 无界礼貌的微笑,不语。 “窈窈,你是来找花想容的吗?”司守约突然笑嘻嘻的问。 叶窈娘点头:“不错。”随即她又想到了一件事:“对了,你们知不知道花想容就是这鬼城之主?” 三个人转身相互对视了一眼,司守约开口:“原先不知道,最近才知道的。” “你不是对鬼界很熟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这也不能怪我,这容殿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极为神秘从不露面,没几个鬼知道她的真名,也没几个鬼见过她的真容。我只知鬼城之主是蓉殿下,我还以为是芙蓉的蓉,却不知是花想容的容。” 司守约挠了挠头,“而且,我一个阴阳师怎么可能闲的没事打听鬼城之主的隐私,我最多是来鬼城参加个元会赌两把局。” 听他这一番话,叶窈娘也没啥好说的了,毕竟这鬼城她也是第一次来,她对这里的事就更不清楚了。 “那你们呢,也不知道呢?”她又问向无界和江太极。 无界摇了摇头:“鬼界我不常来。” “我也不常来。”江太极附了一句。 “那你们今日怎么来了?” 无界一把勾住司守约的肩膀:“当然是司守兄借我和江兄钱,来这鬼城最有名的赌坊赌上两把。” 江太极立即冷哼一声拆穿了他的谎言:“请你别带上我,我可没借他的钱,而且,是你们硬拉着我来的,我明日还要赶回朝歌。” 司守约反搂住江太极的脖子,有些神气十足:“反正你明日就要离开了,今晚出来乐呵一下嘛。话说,咱们四个今晚好不容易聚齐一次,不如一起玩玩,这鬼城好的地方多的很,比人间有趣多了……怎么样,我请客,今晚你们随便玩,我全权包场,如何?” 虽然听起来挺划算的,也难得有人请客,但是叶窈娘可没空陪他们三个玩,她还有任务在身,只能忍痛拒绝了。 “我今晚可是有任务的,恕不奉陪了。”她摆摆手,打算离开了。 司守约哪里肯让她走,急忙拦住她:“窈窈!” “司守约,我们很熟吗,能不能别叫我窈窈?” 叶窈娘真心觉得他和司守约一点也不熟,甚至可以说见的面都不超过五次。 他一口一个窈窈,搞得他俩多亲密是的。 “叫我司守就行!”司守约倒是一点也不介意。 “我觉得咱们挺熟的了,别这么生分嘛,好歹我们四个也是长安四大天师的徒弟,咱们的上一辈关系都这么要好,到了我们这辈也别生疏,你说是不是啊太极兄无界兄?” 江太极冷哼一声,“请别带上我,我和你不熟。” 江太极向来就是这样,说话从不给任何人留面子。 无界持着禅杖走到江太极面前,道:“江兄,咱俩挺熟的吧。” “不熟。” “别这样嘛。” “不熟。” “给点面子。” “不熟。” “不熟咱就原地煮熟!” 他本想摸摸噬魂鸟的头,结果噬魂鸟从江太极的肩膀上扑哧一下飞走了。 它在天空中转了几圈,叽叽喳喳叫了几声,然后飞到了叶窈娘面前。 叶窈娘不自觉伸出手,它便借势落在了叶窈娘的食指的手背上,蹦蹦跳跳的,欢快极了。 “它好像很喜欢你。”司守约弯下身子低头和它说话:“你是不是喜欢窈窈。” 噬魂鸟点了点头,叫了一声,似是应答。 叶窈娘觉得它很可爱,摸了摸它的脑袋。 “噬魂鸟高傲的很,很少会喜欢别人,它确实很喜欢你。”江太极虽然不想承认,可他也没法反驳。 他难得说一句好话,但是表情还是不屑的。 无界见状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果然是只雄鸟,喜欢往女人身上凑。” 江太极很不赞同他说的话,道:“你不也喜欢往女人身上凑,上次还拉我去青楼来着,怎么好意思说别人?” 原来上次无界也拉了江太极去青楼。 好一个花和尚,一个人风流不够,还要拉上两个垫背。 叶窈娘意味深长的望了无界一眼。 江太极呼唤一声:“噬魂鸟回来。” 噬魂鸟听到命令便从叶窈娘的手上飞回到了江太极的肩膀上。 “没出息。”江太极指责它一句,噬魂鸟低下头,似乎有些委屈。 司守约道:“太极兄平时是不是对它太严厉了,它这么怕你。” “我父亲对它更严厉。” 江太极剑眉星目,仪表堂堂,一身正气,身着东风的黑白色道服,年龄大约有二十三四岁左右。 脸是好看的,但是整个人太严肃了,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感觉。 叶窈娘常听师父说:“东风江堰,那个老家伙是个不苟言笑的假正经!” 看来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了。 “今晚我请客,我把整个鬼城包了,咱们随便玩怎么样?” 司守约出手阔绰,令人惊讶。 包下这么大一座鬼城,那得多少钱啊,是够横的。 “司守兄出手还真是阔绰。”看来无界平常也没少让司守约请客。 “包下鬼城一晚得多少钱?” 叶窈娘实在是好奇包下鬼城一晚得多少钱。 “不多不多,也就百万冥钱吧。” 听到这句话,叶窈娘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百万,还是冥钱?” 鬼和人之间花的钱是不流通的,人间的钱拿到鬼界花不出去,冥钱拿到人间也一样花不出去。 司守约家里那么有钱,自然也是有办法弄到冥钱的,不过花百万冥钱包一夜鬼城只用来玩实在是太铺张浪费了。 “对啊,冥钱而已,我家最不缺的就是冥钱。毕竟是第一次请你,肯定要请个大的嘛。” 司守约凑到叶窈娘的面前,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她,“况且,我们两个小时候还……” “三皇子!三皇子!”恰在此时,远处突然有咕噜咕噜的粗重声音传来,地面还微微带着震动的感觉。 叶窈娘顿感好生熟悉,抬头望向这声音的主人,只见阿吉泰晃着沉重的步子朝他们这边走来。 “来找你的。”无界无奈的对着司守约摇了摇头。 司守约扶额,似是有些头疼:“怎么又跟上来了?” 什么三皇子? 叶窈娘好像察觉到什么,但是还没来得及细想,一个侍女前来打断了她的思考。 “叶道长,我们容殿下有请。”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叶窈娘低头,微微叹了口气:“我去忙正事了,你们好好玩吧。” 第53章 拿长安在赌 血月当空,鬼影攒动。 叶窈娘随那名侍女拐进一条河边,但见河波光粼粼,水中数盏燃着的花灯随波逐流,一座宏伟的宫殿竟然立在水中央,漂浮在水面之上。 宫殿竟然也可以建在水上。 叶窈娘还是第一次见。 看那侍女的意思,她们的目的地应该就是那水中央的宫殿。 “叶道长,请。” 不知何时侍女身边出现一辆鬼车,那鬼车通体是深紫色的,四周各配一名阴兵。 原来是要用鬼车上去。 叶窈娘坐了上去,半晌便感觉到鬼车缓缓升了起来,大概是升到了半空中。 她悄悄掀起帷帘向下望了一眼,地面错综复杂,城楼密集,似繁星焕发辉光,耀得这血月天空都失了颜色。 她放下帷帘,敲了敲肩膀和后背,很是酸痛,想来是今日使用无止境耗费的法力太多的缘故。 看来以后得多练习了,师父不在这些日子里她也疏于练习了。 要是师父知道她偷懒,又要骂她了。 不过几下喘息的时间,那鬼车缓缓落地,竟是已经到了目的地。 侍女掀开帷帘,毕恭毕敬对叶窈娘说了一句请。 下了车,眼前一片光明。 没想到这宫殿不仅外边看着高大,里边竟更是华丽,殿内寂静一片,香炉上静静地泛着白色的香烟,袅袅如缕不绝。 殿内,一个男人端坐在那里,着了一身黑色锦袍,烛光融融下锦服上华光流转,在绣了金纹的锦缎上流动。 他一双清亮眸子黑沉若曜石,烛火如金光打在他俊朗的脸上,半明半晦,愈显得轮廓深邃。 “你知不知道灵侍不能离开灵主超过半个时辰?” 沈兰亭抬眸质问她。 叶窈娘有些心虚的笑笑:“哎呀,对不起嘛,我给忘了,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她是真忘了,毕竟她以前都是独来独往的。 “叶道长请这边坐。”侍女上了茶。 沈兰亭神色平静,开口道:“去哪了?” “司守约他们三个来了,我在外边和他们瞎扯了几句。” 她走到沈兰亭面前坐了下来,咕嘟咕嘟喝了一口茶。 “哦。”沈兰亭淡淡的哦了一声。 他明显表情不是很爽,但是也没多说什么。 叶窈娘累瘫在了桌子上,“你怎么过来了,我还以为你留在席面上了。” “席面没意思,我就过来了。”沈兰亭在桌面上支起一只手抵头,很是慵懒。 “哦,那花想容呢,她去哪里了?” “呶,这不是来了?” 叶窈娘直起身子顺着沈兰亭的目光回头望去,只见花想容微步走了进来。 她卸下了妆面与华服,穿了一身素白长裙,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清冷美丽了。 她们第一次见面,花想容也是穿的这身长裙。 “沈将军。” 花想容见到沈兰亭后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 “没想到我几十年不曾来这鬼城,如今鬼城之主竟然成了容殿下。” 沈兰亭淡淡的,让人听不出他的喜怒。 花想容依旧很恭敬的道:“鬼城向来强者居上,若沈将军还在这鬼城,倒也轮不上我来当这个城主。” 沈兰亭依旧淡淡的:“你怎知我今日一定会来?” “中元节,鬼门大开,沈将军一定会在今夜来,没有鬼车定会走幽冥十三站,左右都是要来,倒不如我派人去接你们了。” 花想容身为主人却在那里站着,沈兰亭毫不在意的坐在那里,叶窈娘一时之间倒不知道谁才是这鬼城真正的主人了。 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叶窈娘本有很多疑问,正在犹豫要不要开口,但又觉得不该打破这个氛围,半晌,只听沈兰亭道:“还是要谢谢你。” 花想容目光微动,低下了头:“沈将军不必言谢,按理来说,应该是我要谢谢沈将军才是。” 沈兰亭没有接话,不知在想什么,而后转过头看向叶窈娘:“你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 叶窈娘点头,却又摇头:“我是有很疑问,可若涉及到你们的隐私,我可以不问。” 沈兰亭和花想容之间似乎有很多秘密,她虽然很想知道,但是这毕竟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该说不说她没什么资格插手。 她的任务,是解决花想容和皇帝的恩怨,并非沈兰亭和花想容的事。 “叶姑娘,那晚打伤了你,真是抱歉了。”花想容一双明眸望向她。 花想容口中的那晚应该就是在皇宫的那一晚吧,叶窈娘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万鬼流窜,扑天盖日。 她虽然打伤了叶窈娘,可是沈兰亭不也给她疗伤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其实,我并不是为了报复才去皇宫闹事的。” 那是为了什么? 叶窈娘转头看向沈兰亭,见他眉头轻挑,她突然之间好像明白了。 花想容一句话就把她给点通了。 不是为了报复,那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沈兰亭啊。 花想容在皇宫闹事,召了那么多鬼,其目的就是为了在那万分紧急的时刻逼叶窈娘不得不把沈兰亭放出来。 所以这原本就是一个局。 怪不得花想容当时步步紧逼,不惜以整个长安城为代价,她的目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沈兰亭。 好一个局。 “是为了你。”叶窈娘与沈兰亭四目相对,语气没有丝毫的犹豫。 沈兰亭没否认:“是。” 怪不得她那晚隐隐觉得花想容是有什么目的,可就是说不上来。 “你们商量好的?” 花想容轻摇头:“不是,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沈将军他什么都不知道。” “是我知道沈将军被封印在皇宫的禁地里,我想帮他出来,但是以我鬼身根本触动不了那些封印,为放沈将军出来只好设了这个局……沈将军全程都毫不知情。” 花想容说的这些话,其实叶窈娘并不全都相信。 若沈兰亭不知情,他二人又怎么会如此默契,一个步步紧逼,一个威逼利诱,里应外合,如此配合的天衣无缝? “我确实不知情。”沈兰亭话音随即一转,“但是我猜到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件事他本来是不知情的,但是花想容弄出这么大动静,沈兰亭猜到花想容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把他放出来,所以他就将计就计了。 “花公主,我有个疑问,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我一定会放他出来?” 万一,叶窈娘就没放呢。 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叶窈娘自己尚且都不能确定,万一她没放,花想容又该如何收场? 花想容的语气似乎很坚定:“你会放的,为了长安的安危。可如果你不放,我就会召更多的鬼,直到你放为止。” 她那晚就是在拿整个长安城在赌。 就为了赌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太疯狂了,到底为什么会这么疯狂? 叶窈娘不理解,真的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不过,叶姑娘不必担心,我本没有伤害长安百姓的意图。就算那日结界破了,那些青鬼也不会流窜出去的。” 花想容勾唇一笑:“我已经跟手下们说好了,装装样子吓唬吓唬你罢了,只要你把沈将军放出来,他们就会撤退。” 第54章 冥冥之中注定 是了,没错了。 现在回头细细的想一下,那晚见到的每一个鬼都是等级最低级的青鬼,怪不得那么好对付。 青鬼的话,她一个人能对付一百个。但是若是怨鬼,她一个人只能对付二三十个。再往上,厉鬼,她差不多一次能对付七八个。 再往上,恶鬼,一次性可以对付两三个。凶鬼,这个等级的鬼相当厉害了,极大可能打不过,分情况。 煞鬼和煞鬼之上的等级就更不用提了。 鬼的一个等级跨度几乎非常之大,能力相差甚远,高等级的鬼都存在着绝对碾压低级的鬼的程度。 当然,等级越高,修炼难度也会更大,想升一个等级说不定要修炼上几年几十年, 所以沈兰亭当年三年成煞,不能说是厉害了……说是他是怪物也不为过。 “可是,为什么是我?” 叶窈娘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是那个天选之子,她身上到底有哪点被看上了。 封印,只要修为够强谁都能解,并不是非她不可。 “可以是你,也可以不是你,只不过恰好是你而已。”沈兰亭这话把叶窈娘说的更糊涂了。 什么叫恰好是她? 花想容道:“那封印,必须由性属水,土,风,火的四位阴阳师才能解开。” 性属水,就是司守约,土是无界,风是江太极,火不就是她自己。 刚好是他们四个,与其说是刚好,不如说就是他们四个,必须是他们四个,因为他们四个是天下阴阳师的之首,是阴阳师里最强的存在。 “既然是这样,那我一个人前去也解不开这封印吧?” 叶窈娘当时就烧了一把火而已,她什么都没干,封印怎么解开了呢? “你一人确实解不开,所以我才会想办法让你们四个阴阳师聚齐。其解法就是,西景的水之通天眼,东风的八面风,南海的尘土归术,还有北陵的火烈焰,缺一不可。” 一语解惑。 原来是这样。 她说的这四样地狱法术,皇宫那晚也确确实实全都被使用出来了。 花想容又道:“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封印的地点离你们四个所在之处这么远,封印却还是能解开吧?” “那是因为南海的天罡北斗结界,可挡万物,包括可以抵挡西景通天眼和东风的八面风,只要法力流窜不到外面,还在一定的范围内便对封印有效,起初我还担心不能解封……” “说起来,这封印也算是冥冥之中注定要解开的,因为每一步都和我预想的不差,甚至更为顺利。” 一步不差,一步都不差。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你当时之所以选择我,是因为我迟迟没使出地狱之火吧。” 无界一开始就用了尘土归术,江太极也用了八面风,后来司守约也用了通天眼,只有叶窈娘迟迟没有使用火烈焰。 所以,花想容急了。 明明就差最后一步,她怎么可能轻言放弃,所以她把叶窈娘引到了封印沈兰亭的小屋里,对她发起猛烈的攻击,再加上沈兰亭的威逼利诱…… 所以,她放了那解开封印的最后一把火。 最后,一切都成了。 所以那句话,可以是她,也可以不是她,不过确实恰好是她而已,一个先后顺序。 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天选之子,不过是耽误了花想容所设的局的一个麻烦罢了。 花想容转过头来,眸中赞赏之色分明:“不错,叶姑娘,不得不说你真的很聪明。”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叶窈娘被夸却感觉不到开心。 她要是真聪明,当初就不会把沈兰亭放出来了。 虽然这个男人本性不坏,放出来暂且也什么坏处。 “可是,我还有疑问。”叶窈娘突然认真起来。 “花公主,我想请问,你是如何知晓解开封印的办法的?又是如何得知沈兰亭被封印在皇宫的?当年鬼界不是怎么也寻找不到他吗?” 鬼界出动这么多鬼,找了沈兰亭这么多年都没找到,花想容不仅找到了还知道解开封印的方法。 她很难不怀疑花想容背后有人,这是唯一的可能性,可帮她的人究竟是谁? 叶窈娘突然摸了摸怀中的太子令牌,神情越发的认真:“有人在暗中帮你,是太子殿下,对吗?” 沈兰亭听到这句话后突然笑了,他端坐在那里,双手环绕,一副津津有味的表情。 看来,她猜对了。 是太子殿下把她召进宫的。 太子殿下还隐瞒情况,未曾告诉她西景南海和东风也会入宫,目的是什么? 大概是因为她久居长安,对皇室比较熟悉,太子殿下怕她猜出这其中的秘密,才没有告诉她实情。 但其实,叶窈娘根本一点都不了解皇室,就算他说了,叶窈娘也根本不会往那方面想。 是太子殿下告诉花想容,沈兰亭被封印在皇宫,还告诉了她解封印之法。 可太子殿下明明只有三十来岁,他和花想容虽然是一个父皇,可是中间差了四十多岁,他是如何见到花想容的,他又是如何得知解封印之法的。 还有最关键的一个问题,沈兰亭到底是被谁封印的。 这些问题她暂且不想了,师父告诉她,做人不能知道的太多。 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不该知道的打听再多也没用。 花想容柔笑一声:“叶姑娘啊叶姑娘,太聪明可不太好。” 叶窈娘干笑两声:“谢谢了哈哈,我可承担不起这份夸奖。” 原来,花想容那晚的狠毒都是装的,她根本就没想要皇帝的命,也没想毁了皇宫危害长安。 好,很好。 好极了。 演技真不错,一个比一个厉害,这两个人如意算盘打的啪啪响,叶窈娘自愧不如。 不知为何,她突然稍稍放心了起来,积攒了这么多天的疑问和郁结终于被打开了。 这是好事。 可是,她还是有可是。 “可是,花公主,我今晚来,不是为了了解这件事的。”她终于回归正题。 花想容面容明艳动人,肤色白如瓷,唇色不点而红,听到这句话后眉眼却突然低落了几分。 “我知道。”她又接着说:“我知道你是为了那件事而来,你想让我回皇宫去见他对吗?” 那个他,自然是指当今皇帝温明政。 花想容把目光转向沈兰亭:“皇宫,我不回去。有些恩怨,我解不了,一辈子也解不了。” 沈兰亭似乎听懂了花想容的话中话,沉默不语。 叶窈娘不死心,还想说点什么,花想容却先开口了:“叶姑娘今日进了小鬼君的心境吧?” 嗯?她是怎么知道的?沈兰亭告诉她的? 沈兰亭不咸不淡的开口:“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可什么都没说。” 花想容轻笑一声:“这鬼界到处都是我的手下,我若想在大地狱安个监视倒也不难。” 她走到了叶窈娘的身边,拉住了叶窈娘的手,“叶姑娘不妨也进我的心境,亲眼看一看我的经历,陪我走一遭。” 第55章 晋国大公主 “这……真的可以吗?” 叶窈娘第一次被别人主动要求进心境,感觉有些受宠若惊,还带有一丝……冒昧? “自然是可以的,叶姑娘不必担心,我既主动让你看,就说明我已经放下了。” 见叶窈娘还有些犹豫,花想容便直接开门见山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看了我的心境后就会知道这恩怨为什么解不开。” 没错,她所了解到的关于花想容的一切都是听别人说的,而并非她自己所看到的。 要了解一个人,必须亲眼看到才算了解,光用耳朵听确实是不行的。 叶窈娘妥协了:“好。” 她从怀中掏出纸符,画了无止境符咒,食指中指夹着无止境符,竖在面前,闭眼用意念催动法力。 “化境皆空,众生沉沦,镜花水月,永无止境。” 念罢那符顿时通体白光,灵力四射,包围了她整个人。 一阵头晕目眩。 再一睁眼,她已经到了花想容的心境里。 这次,是她自己,沈兰亭没有跟来。 心境没一会就运转了起来。 “快点洗,别偷懒。”一个丫鬟坐在长椅上,她嗑着瓜子烤着火炉,那炭火烧的如此之旺盛。 她目光紧紧盯着一个看起来瘦小且穿着单薄的小女孩,督促她用冷水洗衣服。 这小女孩看起来也就六七岁的样子,被冻得瑟瑟发抖不停哈着热气暖手,浑身僵硬,意识已经有些不清。 她是花想容,这是她儿时的心境,她现在,是晋国的大公主。 “可惜啊,你有那公主身没那公主命。” 丫鬟讥笑一番:“你母亲不过是个连我都不如的贱丫鬟,得太子一夜宠幸已经是天赐隆恩,可惜她没那福份,肚子不争气生下你这个赔命货。” “如今太子殿下即将登基,这江山马上就换了主人,你也别指望太子殿下登基后会把你从这冷宫里放出来,我告诉你,他永远不会来看你,你和我一样这辈子都别想出这冷宫,永远都别想!” 原来,这里是冷宫,花想容的幼年就是在冷宫里度过的。 虽然早就预料到了,可她看见花想容这个样子,心里难免还是忍不住怜悯起来。 叶窈娘正认真看着,小花想容原本在洗衣服,不知为何画面突然跳转到了屋里。 此时画面变成了小花想容躺在床上,似是被谁抱了进来,叶窈娘没来得及看清那个决然离开的身形是谁,只看见一抹金甲战袍。 大概是花想容不想让叶窈娘看清那个人是谁吧,这其中的片段应当是花想容有意识跳过的。 没一会屋子里来了一个男人,看起来有些生气,仿佛和谁吵了一架。 这人仪表堂堂,一身尊贵,与这破败不堪的小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就是花想容的父亲,温明政。 这是他年轻时候的样子,还没有登基,应当还是太子,叶窈娘也是第一次见他。 温明政表情冷漠的瞥了花想容一眼,然后吩咐太医来给花想容诊治,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刻钟。 这么敷衍的态度,连演戏都不愿意演吗? 好歹也是亲生的,即便是不喜欢也用不着这样对待吧,好歹是个孩子。 小花想容躺在床上,不知是害怕还是难过,眉头紧皱着,小手攥的紧紧的。 叶窈娘已经可以猜到后边的画面都是些什么了。 果然,画面一转,竟然到了春天。 这次直接来到了和亲大典。 是了,花想容要和亲了,现在已经十六岁了,不过刚及笄,温明政便迫不及待的把她嫁出去了。 和亲大典正常举行,花想容一身嫁衣蒙着盖头,叶窈娘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过,她定是绝望极了吧。 一个人嫁到了那么远的大西域,人生地不熟,没有靠山也没有认识的人,定是无助且害怕的。 那龙袍加身的人正坐在高台之上,他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的看完这场和亲仪式。 这个时候的温明政应该已经登基很多年了,皇位是坐稳了,他看起来有三十岁左右,成熟且沉稳了很多。 不知道为何,叶窈娘看见这张臭脸就想上去给他一拳。 但是她不能,因为这里是心境,动手心境就碎了。 而且,她是平民,温明政是天子,她怎么能对天子动手。 看着看着,画面开始有些模糊了,想来是法力不够了。 剩下的情节叶窈娘都已经知道了,花想容到了大西域后那位新郎暴病而死,花想容千里迢迢的被送回了晋国。 果不其然,这画面直接转到了花想容被送回晋国。 花想容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温明政。 他看花想容的那个眼神分明是嫌弃且厌恶的,怎么会有人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有那种眼神? 比小鬼君的父亲更甚。 太可气了,叶窈娘已经想冲上去暴打他一顿了,但是她生生忍住了。 她看到花想容再次被送入了冷宫。 这冷宫,便是她从小过到大的地方,也算是她的家了。 她明明才十六岁,是如花一般的年纪,可是那眼神,却是黯淡无光的,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叶窈娘狠狠的动容。 她终于理解为什么花想容说这恩怨解不开了。 如果是她,设身处地的换一下,叶窈娘一定会杀了这个狗皇帝报仇。 花想容没有杀他,大概是因为黎明百姓还需要一个英明的君主吧。 她可以不要父亲,可是百姓不能没了主君。 父亲不是好父亲,君主却是好君主。 花想容的胸襟真的是很大,她没有拘泥于自己的仇恨之中。 画面再次切换。 花想容又要嫁人了。 她穿着一身大红婚服,腰间束了金色,黑发用华丽的金冠固定着,凤冠霞帔,红唇凤眼,让人忍不住叹一声世间真绝色。 花想容穿着嫁衣,明明那么美丽,可是却要嫁给一个老头。 叶窈娘攥紧了手指,替她感到深深的悲哀。 是女人的悲哀,也是这世道的悲哀。 她陪花想容嫁了两次,陪花想容走了两遭,她尚且都哀伤至此,更何况作为本人的花想容呢。 她这次,是嫁给那个老头作妾。 可笑,真的可笑至极,明明是一国公主,却从没有过公主的待遇,还要嫁给老头作妾。 这老头何德何能,他配吗,他凭什么娶花想容。 她看见那老丞相缓缓走来,身着婚服,一脸贱淫,年龄大概六七十岁,头发花白,满脸皱纹。 果然是老到掉渣,比温明政还老,给花想容当爹还差不多。 可是花想容还是嫁了,她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只能一味的任人摆布。 叶窈娘忍住了无数次想拉花想容离开的冲动,可她还是眼睁睁看着她上了轿子,拜堂成亲,在那偌大的丞相府给一个老头子当妾。 可她是公主啊,公主怎么能给别人当妾呢。 没有媒人、没有亲友、天地作为见证,他们拜过天地,拜过父母,夫妻对拜,喝了合卺酒,一起走出大堂。 屋内映照着两人的背影,烛火通明,那样刺眼。 不知为何,他们在新婚之夜吵了起来,那个老丞相好像要动手掐死花想容。 花想容仰着头临危不惧,眼神中没有一丝的害怕。 他们为什么吵起来?丞相又为什么要动手掐花想容?他们在吵着什么? 看到这里,叶窈娘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她的法力快要支撑不住了。 她先前已经用过一次无止境了,一天之内使用两次,已经到了极限,心境开始模糊。 不行,她还没看完,现在还不能出去。 叶窈娘必须把心境看完,她想知道他们两个因为什么吵起来。 “是你弹劾……害死……我要杀了你……” “你……贱女人……竟然敢……” 丞相害死了谁? 花想容杀谁? 心境已经开始模糊了,断断续续实在听不清楚,叶窈娘只能模模糊糊听见这几个字,急得她直跺脚,连忙结印,使用为数不多的法力撑住心境。 “那又如何?你这个贱女人,我要杀了你。” 老丞相死死的掐着花想容,青筋暴露眼神狠毒,可见力道之大。 花想容被掐的头发散落,奋力挣扎。 “哈哈哈哈……你已经回天乏术了,没救了,今夜你必死无疑!” 她说完这句话,那丞相突然吐了血,瞬间倒地,没了气息,死不瞑目。 花想容露出了一抹得逞的笑容:“你下去陪他吧。” 这是叶窈娘意识消弭之际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第56章 到此为止 不知过了多久,叶窈娘猛的从床上惊醒。 眼前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不是她的道观。 床是软的,被褥是华丽且细腻的,屋内安安静静,阴风吹动白玉珠帘,哗啦哗啦响着。 这是哪儿啊? 头好疼,身上很酸。 “醒了?”屋内响起沈兰亭的声音。 “沈兰亭?”叶窈娘仿佛见到了救星,立马掀了被子下床。 珠帘外,沈兰亭静坐在桌前。 他换了一身黑色劲装,肩膀两侧绣了金色蜿蜒的图腾且各垂下金色的流苏,手上戴着黑金护腕,头发随意挽了起来,更添俊美,尊贵似乎融入了骨血,高傲且淡漠。 如果不是很清楚他有一百多岁了,她还真就觉得沈兰亭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郎。 “沈兰亭,这是哪儿?”叶窈娘揉了揉肩膀和臂弯,酸痛难忍。 沈兰亭见她就这样出来,眸子微动,“我们还在鬼城,昨夜你昏迷了。” 难怪。 她想起来了。 昨夜她在心境里失去了意识,想来是法力耗尽晕倒了。 看这情况,她应该是在这里睡了一夜。 沈兰亭嘲讽一句:“法力不足还不赶紧从心境里出来,强撑这么久,你是不要命了吗?” “要,我要命,我比谁都珍惜我这条小命,可是昨夜事发突然,我没办法。” “要命就行,那你可千万别死,你死了我也活不成,可别连累无辜。”沈兰亭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叶窈娘一阵无语。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外衣不知道被谁给脱了,只穿了里衣,而且头发也不知被谁给解开了,散落下来。 她看了看沈兰亭,沈兰亭看了看她,然后她立马跑回了床上,蒙上被子,大叫:“你怎么不提醒我?” 沈兰亭有些不屑:“我还以为你是故意穿成这样的。” 叶窈娘蒙在被子里,声音唔噜唔噜的:“你是不是傻,我能故意穿成这样吗,你也太把自己当碟子菜了吧,我要穿衣服了,你能不能识相点滚出去?” “不能。”沈兰亭话语中没有什么感情:“我在这里坐了一整夜,腿麻了,爱穿不穿,懒得动。” 叶窈娘在被窝里咬着牙。 妈的,什么人啊? 不对,他不是人。 那重新骂。 妈的,什么鬼啊? 心底咒骂了一句,然后她把头从被子里释放出来,眼珠子转动几圈,发现衣服就在床头。 伸手把衣服拽了过来,然后整个人钻进了被子里。 她在被子里动来动去,似乎在很艰难的穿上衣服。 半晌叶窈娘才乱七八糟的从珠帘内走出来,嘴里叼着一根红丝带,徒手给自己扎了个马尾,留出额前的碎发。 沈兰亭有些好笑的看着她完成了这一系列高难度的动作。 见叶窈娘扎好了马尾,他才懒懒的道:“走了。” “去哪?” “回太行山。” “可是花想容的事情还没解决完。” 叶窈娘有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突然就要这样走了,花想容明明还没答应去见温明政,事情都还没有处理完。 “她不会去见温明政的,昨夜我和她聊了。” 说到这,沈兰亭顿了顿:“她已经够惨了,给她点时间,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听到这,叶窈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是啊,她昨夜明明亲眼见了花想容悲惨的一生,怎么还执迷不悟的要去揭人家伤疤呢。 花想容已经够大度了,不仅没赶她走,她主动给叶窈娘看了她的心境,这样客气的待她。 她断然不能再不识相了。 只要她不再去皇宫找温明政的麻烦,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毕竟她能力有限。 但是太子殿下那边又该怎么交代呢? “走吧。” 他们驾着鬼车回到了太行山,一路沉默无语。 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回来了。 “好歹也是第一次去鬼城,还没好好玩呢就这么回来了。” “你要是想玩,随时可以去,鬼城很欢迎你们阴阳师。” 叶窈娘托着腮,“话是这么说,但是我在鬼城没名没姓的,谁认识我,穿着北陵的红皮子人家也不一定认。” “有我在,他们不敢不认。” 沈兰亭说这话的语气虽然很淡,但是就是让人从中听出一种他们不认我灭了他们的感觉。 叶窈娘没什么诚意的道:“哦,那我谢谢你啊。” 自鬼城回来叶窈娘便身体疼痛,今日也不想接香客了,便关门大吉,养精蓄锐了。 只是她一直有个疑问想问沈兰亭,“沈兰亭,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她不解,为何沈兰亭要跟着她回来。 沈兰亭闻言转过头:“我不能来吗?” “你是鬼王,为什么不回你的鬼城,甘愿待在我这小小的道观里?” 沈兰亭完全可以借机留在鬼城,或者说重返他的鬼王之位,可是他都没有,只是乖乖的跟着她回来了。 不可思议。 他好像早就知道叶窈娘会这么问,道:“我没有法力,需要找个地方静养。” “鬼城也可以静养,没必要非在人间。” 沈兰亭冷笑一声:“你会放我走吗?好像不太可能,而且我确实可以在鬼城静养,不过现在鬼城是花想容的地盘,就算回到了鬼城又怎么样,难不成要我现在把鬼王之位抢回来?” “如今我法力没恢复好,暂时待在你身边才是当前最好的选择,你是那叶老头的徒弟,我在你这里总比在别人那里安心。鬼城,暂且不回去了,那里烦人的家伙太多,我暂且在人间避一避。” 叶窈娘没想到沈兰亭竟然自己把不回鬼城的理由交代的清清楚楚。 她发现沈兰亭这个人有一个很大的优点,那就是从不骗人。 他们两个相处虽然没有多长时间,但是叶窈娘可以通过一些小细节发现沈兰亭这个人很诚实。 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不想告诉你就直接跟你说不想告诉你,直截了当,从不说假话。 他应该是不屑于说假话吧,毕竟他是高高在上的鬼王,说假话这种事他根本不屑一顾。 其实他们这个契约也是各取所需罢了,叶窈娘刚好缺个灵侍,他刚好需要叶窈娘放他出来,作为交换,他同意当她的灵侍。 不过是你愿当我愿收,我们各取所需罢了。 她知道沈兰亭很想离开,但是他却没有逼叶窈娘解开契约,也没有诱骗或者用任何方法强制性让她解除契约,而是选择顺其自然,可见其人品。 怎么说呢,就这一点叶窈娘还是蛮欣赏他的,毕竟人品至上。 鬼王这个词,让人一听就觉得吓煞三界,给人的刻板形象就是传闻中那种凶神恶煞,嗜杀成性,面目狰狞,吃人不吐骨头的狠毒角色。 可她一见沈兰亭,便觉传闻不可信。 虽然她对他了解不深,可能这些时日的相处也能让叶窈娘从中感觉出,沈兰亭这个鬼本性是不坏的。 既然是好鬼,那她也就放心了,若有一天时机成熟,叶窈娘还是会放他离开的,毕竟她不能困人家一辈子。 虽然她活不过沈兰亭,毕竟鬼可以活千年,人最多活百年。 就算叶窈娘不解除契约,等她老死了契约也可以自然解除。 总之用百年的契约换他从封印里出来不是个亏本的买卖。 “那你好好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叶窈娘的瞳孔乌黑,颜色很纯净,身上有独届于她自己的气质,张扬又自由。 沈兰亭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道:“来人了。” 他的听觉好像一直都特别灵敏,每次有人接近他都能提前听的见。 “咚咚咚。” 果然有人来敲门。 叶窈娘皱眉,她今日明明闭门谢客,怎么还有人来敲门,难不成是来找她除鬼的? 开了门,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个水灵灵娇滴滴的姑娘。 好像有点眼熟。 那姑娘好像没想到叶窈娘会这么快开门,怔了一下,随即迎迎行礼:“叶道长。” “不必多礼,姑娘你有何事?” 姑娘犹豫了一下,然后把两样东西递到叶窈娘面前。 是一个狐狸面具,还有一把纸扇。 看见这两样东西叶窈娘一下子就想起来这姑娘是谁了。 这不是上次抓妖道的时候她抱的那个香喷喷的姑娘吗? 第57章 大地狱夫人 “原来是姑娘你啊。” 叶窈娘咧嘴笑,露出贝齿:“那日匆匆一别让姑娘替我保管,待我有空自己去取便是了,姑娘怎么还亲自送来了。” 姑娘轻柔一笑:“无妨的道长,我本就是要来此上香的,不知道观今日可否接待香客。” 叶窈娘回头看了一眼沈兰亭,他已经很识趣的隐了形,不显形凡人便看不见他,这才放心让姑娘进来。 “姑娘请进。” 那姑娘进了道观后,只虔虔诚诚上了香,拜了拜,然后便要走了。 临走之际她似乎还想要对叶窈娘说些什么,但是终究是没说,只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她既不说,叶窈娘也没问,只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来这道观上香的,哪一个不是心事重重的,有苦难言,他们大多都活的很累,半死不拉活的过日子,可怜呐。” “哦?那你呢,你活着也觉得累吗?”沈兰亭显了形,懒洋洋的坐在那里。 “当然累。”叶窈娘几乎毫不犹豫的回答:“累是累,不过我的人生好歹有点意义,起码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有目标,有方向,路才顺畅。我师父说,只要人是开心的,生活怎么过都行 。” 她说这话时,掐着腰,又张扬又神气,一双黑眸里藏着笑意,骄傲极了。 “那你想要什么?”他直截了当的问。 “我想要的,嘿嘿,那可多了,我除了不缺德,啥都缺。” 她抬头看了看太阳,“我师父常说,要允许一切事物的发生,必有利于我,利我聪慧,利我成长,有利我有爱,利我美好 ,爱即同体大悲。” “爱即同体大悲……”沈兰亭重复一句:“好一句爱即同体大悲,那你可懂得这句话的意思?” 叶窈娘张口即道:“爱就是同体大悲的体现,同体大悲是指所有众生都是同体的,因此我们应该对所有众生都怀有慈悲之心……” 讲到这,叶窈娘望了沈兰亭一眼。 只见他在空中飘来飘去,根本就没听她讲话。 “你能不能别飘了,用脚走路不行吗?” 虽说鬼可以不用脚走路,可她毕竟是人,这沈兰亭天天在她脸上飘来飘去,她心里不平衡,看着碍眼。 “可以。”沈兰亭倒是答应的干脆,缓缓落地,竟然真的听了她的话。 嗯,态度还可以。 原来这就是当灵主的感觉。 她正沉浸于当灵主还真不错的感觉时,只见沈兰亭歪头道:“来鬼了。” 来鬼? 叶窈娘忽然感觉到一阵阴气袭来,当即皱眉不爽。 有阴气也就罢了,竟然还是大白天,把不把她这个阴阳师放在眼里? 沈兰亭不咸不淡的道:“看来是熟鬼。” 叶窈娘心想能是什么熟鬼,鬼界她好像没什么认识的熟鬼,随即便听到一声金铃铛的响声。 “叮——” 声音虽然很细微,但是还是被她给察觉到了。 这声音她昨日听到过,一下子就知道是谁了,连忙摇了摇头:“还真是熟鬼。” 只见一个少年慢慢爬上了道观的墙,向里张望了几眼,未见有人便翻墙而下,动作轻捷,发尾上的金铃铛叮铃作响。 他猫着腰,蹑手蹑脚的走进道观,四处观察,经过院中的石桌时,还顺手拿起放在上边的狐狸面具戴在脸上。 叶窈娘躲在角落里,静静看着他所有的小动作。 她悄悄走到他身后,上前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那少年感受到重量,身子一震,然后转过身一拳打来,叶窈娘轻松躲过,反手给他了一个漂亮过肩摔。 “哎呦,摔死本帅了,好痛好痛。” “哪来的毛贼,敢闯你姑奶奶的地盘?” 那少年倒地不起,躺在地上揉了揉肩膀,然后起身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好看的脸。 看这熟悉的面孔,不是小鬼君又是谁? “金山小鬼君,你不好好的待在你的大地狱,来我这北陵道观偷鸡摸狗的干嘛呢?” 小鬼君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有些心虚的说:“本帅……本帅……本帅来上香!” 叶窈娘忍不住笑了出来,道:“怎么,鬼也喜欢拜神?” “本帅才不喜欢拜神。”小鬼君立即否认。 “那你是来干嘛的?” 他不敢看叶窈娘的眼睛,“本帅……本帅来许愿,不是……本帅来买寿……” 他本就是守大地狱的,干的就是买寿还阳的买卖,他来阳间买什么寿? 叶窈娘摇了摇头:“鬼话连篇。” 小鬼君的脸色一变再变,手足无措,憋了半天最后才说出实话:“我是来找你的。” 他没有再用本帅这两个字了,而是改成了我。 “咱们无冤无仇的,你找我干嘛?” 这小鬼君竟然找她找到人间来了,也不知是什么意图。 难不成真是来上香的? 还是为了昨天心境的事来找她麻烦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孩子心眼也忒小了。 “别管,反正就是来找你的,你叫什么名字?”小鬼君抬头问她。 叶窈娘抱着手臂,神气十足的道:“那你听好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太行山北陵叶窈娘。” 她自报家门报习惯了,别人问她她几乎都会下意识的回答。 什么时候这个毛病得改改才行。 小鬼君的眼睛亮了一下:“好听好听。”随即他便拍手决定:“以后本帅就叫你窈娘了!” “虽然但是,你到底是来干嘛的?”叶窈娘此时的样子像是一个大人询问自家孩子一般,悠哉悠哉还随手摸了桌子上的茶水喝。 难道阴帅不忙吗? 他不是得守大地狱吗,怎么有空来人间旅游? 还是说,这小鬼君是来找沈兰亭的? 好像都不是。 沈兰亭好像和这小鬼君没啥交情。 “本帅是来找你的,本帅看上你了,你跟本帅回地府,本帅要娶你。” “噗——” 叶窈娘一口茶水猛的喷出来,呛得剧烈咳嗽。 “咳咳……咳咳……” 小鬼君有些慌乱的帮叶窈娘拍着后背,“你……你没事吧?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大反应?” 反应能不大吗? 叶窈娘没吓死就不错了。 “她被你吓到了。”沈兰亭终于看不下去了,从角落里缓缓走了出来。 小鬼君一见沈兰亭,好像见了什么瘟神似的,一下子弹了七尺多高,倒退三丈之远,“兰、兰、兰殿下?” “小鬼。”沈兰亭负手而立,正视着他。 沈兰亭的年龄分明比小鬼君小,可他看小鬼君的眼神比叶窈娘更像大人看小孩。 “兰殿下,你怎么在这里?”小鬼君嘴角蠕动了一下,吞了下口水。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沈兰亭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过来问他。 “我自己找来的,才没有人告诉我。” 小鬼君说这话明显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沈兰亭又没问是谁告诉你的,他倒自己露出马脚了,而且眼神飘忽不定,声音中气不足,撒谎都不会。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沈兰亭又问一遍,语气威压十足。 “我……我……我……” 小鬼君我了半天,最后才把嘴一撅,道:“欢姬告诉我的。” 祝合欢告诉他的? 想来也是了。 小鬼君那日没参加元会,所以自然不知道叶窈娘是谁,但是除了小鬼君,剩下的五大阴帅他们都知道。 所以小鬼君要想知道叶窈娘的身份也不难,随便问个谁就知道。 但是,这不是重点。 沈兰亭冷哼一声:“欢姬从不无缘无故帮人,所以你作为交换的条件是什么?” 小鬼君轻飘飘的道一句:“帮她守十年的枉死城。” 第58章 灵主当赌注 原来这样也能交换。 她叶窈娘还真是长见识了。 小鬼君回答的如此轻快,仿佛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叶窈娘这才从刚才咳嗽中缓过来,弱弱的说了一句:“那这也太不值了,她一句话换你守十年枉死城,这不是坑鬼呢?” 小鬼君把狐狸面具重新戴到脸上,然后一掀,面具戴到了头顶,“我觉得挺值啊,十年而已,无所谓啦。” 叶窈娘被噎住了,然后就不说话了。 鬼的寿命那么久,十年对于他们来说和人的十天差不多,所以人家当然不在乎了。 叶窈娘啊叶窈娘,你看你混的,上不如神仙下不如鬼,丢人现眼。 沈兰亭威胁道:“马上回地府,不然我告诉阎罗你擅离职守。” 小鬼君听到后急得直摇头:“别别别,阎王知道了又要罚我抄生死簿了,我一瞧见那玩意就头疼,不要不要。” 原来是偷跑出来。 果然是小孩子心性。 “小鬼君。”叶窈娘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快点回去吧,闹了半天也够了,听话,乖,别耍小孩子脾气了。” “我就不。”小鬼君上前钳住叶窈娘的手腕,“除非你跟我一起回去,我要娶你当夫人。” 沈兰亭有些不爽的啧一声,然后缓缓上前。 “松手。”他死死盯着小鬼君那只不干净的爪子。 “不松不松,除非今天你把我手砍断。” 小鬼君也是个嘴硬的,明明害怕沈兰亭还非要这么说。 沈兰亭闻言似乎真的要动手,叶窈娘生怕他真的砍小鬼君的手,连忙制止:“沈兰亭,他还小,你别吓唬他。” 这句话沈兰亭也曾说过,现在轮到叶窈娘对他说了。 “本帅才不是小孩子呢,本帅三百多岁了。” 小鬼君握紧了叶窈娘的手腕,高举头顶,道:“窈娘,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夫人了,本帅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娶你为大地狱夫人,以后整个地府你横着走,没有一个鬼敢说一个不字。” 叶窈娘挣脱他的手腕,“什么你的我的,谁要当你夫人?还有,我现在就已经可以地府横着走了,哪有鬼敢说不?” 以叶窈娘的身份,她确实可以在地府横着走,阎王爷都不敢说啥。 不过是看她想不想而已。 小鬼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死拽着叶窈娘的手腕不撒手,“我不管,我就看上你了,我就要你当我夫人,就要就要。” 这个场景怎么有点熟悉??? 好像从心境里出来小鬼君也是以这样的姿势死死拉着她。 叶窈娘气急败坏,道:“要你姥姥个腿,给我撒手,发什么神经,我是人,你是鬼,人鬼殊途,你不能有违伦理……” “我就不,什么伦理不伦理,我才不管呢,我只知道你在心境里护着我,你是第一个,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护着我的人。” 叶窈娘闻言一顿。 原来是因为这样。 那日她在心境里维护小鬼君,本意是为了除去他的心魔让他安静下来。 但是小鬼君却把叶窈娘当成了这世间唯一的救赎,甚至不惜千里迢迢的孤身来到人间找她。 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人护着过小鬼君,她竟然是唯一一个。 他也够可怜的。 可是,剧情本不应该这样发展,她不过是无心之举而已。 这孩子死犟,就是不松手,叶窈娘本就浑身酸痛没劲,与他极限拉扯了一番,只好叹息一声抬头,“沈兰亭,救我。” 沈兰亭本就不耐烦,听见叶窈娘求救就更不耐烦了,大跨步上前。 “你你你干嘛?”小鬼君有些害怕,“你不会又要打晕我吧?” “我上前就一定是要打晕你吗?”沈兰亭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小鬼君。 “那你干嘛。” 沈兰亭皮笑肉不笑:“你猜对了,就是打晕你。” 话落,他对着小鬼君又是一个手斩。 小鬼君应声倒地,头顶上的狐狸面具歪到了头的侧面,盖住了半张脸,失去了意识。 叶窈娘对着沈兰亭竖起大拇指,直呼高。 她又学到了一招。 “这孩子真是疯了!”叶窈娘拭了额头上的汗,“那现在怎么办?” 等他醒了不照样还是要闹,他又不肯回地府,到时候更棘手。 “送回地府。”沈兰亭瞥了一眼地上瘫倒在地的小鬼君一眼,很是不耐烦。 叶窈娘纳闷:“怎么送?” “等着。”沈兰亭留下这两个字便回屋了。 果不其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门口便停了一辆鬼车,还是先前的那一辆。 叶窈娘没多说什么,示意阴兵把小鬼君扶上了鬼车。 目送鬼车朝天空疾驰而去,她才敢大声地喘气:“呼,这孩子怎么缺心眼。” 她回到屋里,询问沈兰亭:“你怎么知道鬼车会来?” 沈兰亭头也不抬的道:“我让它来的,那鬼车归我了,以后听我的命令。” 那敢情好。 但是这车怎么就成他的了? 叶窈娘又问:“花想容送你的?” “不是。”他这才抬头对上她的眼睛,“昨晚你昏迷的时候我去赌坊赌了几把,赢了点钱,买了那辆鬼车,还有一间宫殿。” 沈兰亭顿了顿:“哦,就是你睡的那间。” 嗯? 赌两把就能赢这么多钱吗,竟然还能在鬼城买得起宫殿,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叶窈娘两眼放光:“怎么赌的,赌注是什么,怎么赢的,快给我讲讲。” 如果真的这么好赌,说不定哪日她会也去赌两把。 沈兰亭嘴角缓缓勾起:“你真想知道?” 叶窈娘点点头,她从没去过赌坊,是真想听听到底是怎么赌的。 “其实我是空着手去赌坊的,反正我也身无分文,但是我上去玩了把大的。” “没有钱怎么赌,你拿什么下赌注?” “我虽然没有钱,但是所幸我还有一个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叶窈娘好奇的要死,道:“是什么?” 沈兰亭戏谑的笑着,一字一句的道:“那就是你。” 什么? 什么意思? 叶窈娘一下子就明白了,敢情沈兰亭把她当赌注给赌出去了。 “沈兰亭!你别太过分了!” “你急什么,这不是赢了,还赢得很彻底。宫殿你也睡了,鬼车你也坐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沈兰亭坐在那里悠哉悠哉,根本就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你竟然把我当赌注,你是不是有病,封印几十年是不是把你给关出病来了,竟然拿活人当赌注,我可是你的灵主,这样做你也好意思你。” 得亏叶窈娘是昏迷了什么都不知道,她要是醒着,非得前去把那赌坊砸了不可。 “那没办法,我们往返鬼界需要一辆鬼车,我总不能直接向花想容要吧,只能去赌了,而且我手头上没有别的东西,要是说唯一有的,那也就是你这个灵主了。” 沈兰亭一脸我就是好意思,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样子。 叶窈娘第一次这么想捶死沈兰亭。 第59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 日照山头。 北陵道观向来不缺乏阳光照射,正午时分太阳越发得刺眼了。 叶窈娘伸了个懒腰,本想回去补个午觉,结果敲门声却又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咚咚咚。” “嘶,真扫兴。” 叶窈娘心想今天不是闭门谢客了吗,怎么还有人一茬一茬的来敲门,莫不是水逆? “今日闭门谢客,贵客要是想上香的话请改日再来。” “女施主好啊。” 开门便迎来无界那张笑的妖媚的脸,叶窈娘的好心情顿时减半,只觉倒胃口,砰的一声把无界关在了门外。 “太辣眼了。”叶窈娘倚在门内,摇了摇头,“我得回去洗洗眼睛。” “窈窈……窈窈……开门!是我!我是司守约!”此时门外传来司守约的敲门声。 他怎么也来了? 叶窈娘开了门,三个人浩浩荡荡的走进了道观。 竟然连江太极也来了,他今日不是要回朝歌吗? 一定是又有事情了,不然以他的性格今日是非走不可的。 “你果然还住在太行山。” 无界道袍一甩,十分娴熟的在院中坐了下来。 “是你带他们来的?”叶窈娘指了指司守约和江太极。 他们两个在道观里转来转去,尤其是司守约,眉飞色舞的,恨不得把所有的地方都摸个遍,江太极则是淡淡的,看不出来什么表情。 “自然是我,除了我没人知道你住在这。” 无界儿时跟着他师父没少来这太行山。 叶窈娘小时候经常和无界打架,这臭和尚小时候又菜又爱装,还骂她丑。 怎么说呢,长安四大天师里和她师父叶晋安关系最好的应该就是南海无道了,也不是说她师父和其他两位天师不好,只不过是和南海无道关系更好一点罢了。 后来南海无道去世了,无界便定居南海了,两个人很多年没有见面了。 她和无界自小便认识,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青梅竹马,不过,大约应该是不算的,他们不过是自小相识,又不是自小长大。 而且叶窈娘可不想让这种风流的臭和尚当她的青梅竹马。 “你师父去云游了?” “是啊。”叶窈娘点头:“走了有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可惜了。”无界单手竖在面前,“贫僧还想拜见一下叶天师呢。” 叶窈娘嗤笑一声:“我师父不一定想看见你。” 这臭和尚和他师父无道简直就是天生的师徒,连她师父叶晋安都经常调侃:“他们俩,有其师必有其徒,都是一样的风流货。” 众所周知,叶晋安为人低调端正,他若是说一个人风流,那就是真的风流。 无界有些感慨的道:“没想到啊,小叶,这么多年了,你这道观竟然连块石头都没有变。” “你这臭和尚风流的性子都没变,我这道观能变么?” 叶窈娘双手环绕,倚在靠背上,“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们来干嘛?” 司守约闻声赶来,江太极紧跟其后,四个人很难得的围着院中石桌坐了下来。 “来了半天,连杯茶水未沏,这就是你们北陵的待客之道?” 江太极一身黑白道服端坐在那里,肩上的噬魂鸟在啄它黑色的羽毛。 “我去吧!” 还没等叶窈娘开口,司守约便自告奋勇的要去沏茶。 江太极一直都看不太惯她,真是难为他了还专门上门来找刺。 她也懒得和他计较,毕竟这是他是第一次来北陵,叶窈娘确实少了礼数。 她师父说来,来者是客,要沏茶。 “不用了司守,我去沏就可以了。抱歉了东风,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叶窈娘去沏茶了,司守约看了看他们两个,回了个皮笑肉不笑的笑,然后也跟了过去。 待他们二人走远,无界摇了摇头:“她不过是个小姑娘,江兄你干嘛这么针对她?” “我没有针对她。”江太极表情严肃,“我根本不屑于针对她。” “……” “司守,你怎么跟过来了?”叶窈娘一边沏茶一边问。 司守约在屋里晃来晃去,精神头十足的道:“我还是第一次来你们北陵道观,真不错嘛。” “人人来我这道观,都要道我这道观破旧,你怎么还觉得不错?” “哎呀,怎么说呢,旧是旧了点,但是有家的感觉。我师父去世很多年了,我们西景道观也已经闭观很多年了,修的再好也没什么用,我这些年独自行走江湖惯了,没有归属感,现在想想还是师父在世时有家的感觉。” 叶窈娘沏茶的动作一顿:“你父母呢?” 司守约不会跟她一样是个孤儿吧? 好像不太可能,他看起来好像蛮有钱的,家境应该不错,父母也应该都在才对。 “我父母……咳咳,他们不太管我,我已经很多年没回家了。”司守约挠挠头,目光有些闪躲。 叶窈娘摇了摇头:“有空回家看看,父母本是在世佛,何须千里拜灵山。” “知道了知道了。” 上了茶,四个人才正式坐下来谈正事,他们三个每个人表情都突然变得很严肃,不知为何叶窈娘心生不好的感觉。 半响后。 “嘉陵江水鬼?” 司守约点头:“是的,是太子殿下派人通知我们的,近来嘉陵江水鬼在江渝闹得人心惶惶,江渝县令请了许多阴阳师都无济于事,后来上奏了朝廷,太子殿下便派了人过来通知我们。” “那为什么我没收到通知?”叶窈娘心有疑问,为什么他们三个都得到了通知她却没有。 司守约道:“这就是我们来找你的原因了,太子殿下今早派人来过了,你恰巧不在,所以我们就过来找你了……话说你今早为什么不在?” 今早? 不是今早不在吧,分明是昨天晚上一整夜都没在。 叶窈娘干笑两声:“今早有事,出门一趟。” 无界摇了摇头:“阿弥陀佛,丑丫头,以后少出门,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在,太子殿下可是承诺事成之后赏赐黄金万两。” 黄金万两? 叶窈娘心里翻江倒海似的,但是表面上还是强装镇定:“想来这水鬼应当是很难对付了,都已经惊动朝廷了……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沈兰亭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哼,丫头,一提到钱你就这么主动?” 叶窈娘在心底回复:“俗话说得好,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 沈兰亭嗤笑:“你在我的面前提鬼,不太好吧。” 叶窈娘道:“嘶,我觉得棒极了。” 她回复完沈兰亭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若无其事的抬头,反正他们三个也听不见他们之间的对话。 花想容的任务,她没能完成,黄金万两打了水漂,现在老天爷又再次赏给她这么好的发财机会,她可不能再错过了。 “这就是我们来找你的另外一个目的的。”司守约端着茶杯,“江渝路途遥远,光靠行走的话大约需要十天,乘马车最快也需要三天。” 他这么一说,叶窈娘便明白了其中的意图,“所以,你们需要我的召唤术对吗?” “聪明。”司守约打了个响指。 叶窈娘扶额,有些头疼。 江太极沉默许久,终于开口:“你们北陵不是以召唤术闻名天下吗?” “是是是,北陵召唤术闻名天下,可是那也要看使用者是谁。”叶窈娘叹息一声。 “要是我师父在,把你们送出晋国都行,可是我法力有限,召唤术距离也就有限,我也不太确定能把你们送多远,说不定连太行山都出不去。” 而且她昨日连用了两次无止境,法力哪有这么快恢复…… 他们来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江太极随即冷哼:“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 叶窈娘缓缓勾唇,道:“厉不厉害,口说无凭,打一架不就知道?” 她叶窈娘不惹事不代表她就怕事,这江太极老是挑她刺针对她,叶窈娘早就忍无可忍了。 江太极闻言脸色一变,似是要站起来,司守约见状连忙抱住江太极,整个人扑在他的怀里,木椅都被他给扑倒了,两个人齐齐倒地,司守约整个人趴在了江太极的身上,一上一下,连噬魂鸟都被吓得扑腾着翅子飞走了。 司守约依旧保持着趴在他身上的姿势,搂的更紧了,“哎太极兄~上次你给我说你们家噬魂鸟爱吃什么来着?牛肉是吧?以后你们家噬魂鸟的牛肉我都包了,怎么样?” 他生怕叶窈娘和江太极两个人打起来,连忙阴阳怪气的转移话题,抱的江太极死死的,连无界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司守兄你怎么回事,抱女人我也没见你抱这么紧过,莫不是改了性子喜欢男人了?” 江太极咬牙切齿:“西景司守约你给我松手!” 第60章 拜灵隐寺 一场闹剧过后,四个人放下对彼此的偏见重新坐了下来。 经过慎重的商议,他们一致决定分头行动,用最快的速度赶往江渝。 所谓最快的速度,就是江太极乘他的噬魂鸟空行,一天便能赶到江渝。 无界用他的土遁术地行,只需半天便能赶到。 叶窈娘则和唯一一个没有速度绝招的司守约路行,大概需要三天。 他们约定在江渝县最大的客栈碰面。 叶窈娘就这么和司守约赶了两日的路,他们驾马车而行,一路悠哉悠哉,丝毫没有什么紧张感。 尤其是司守约,看这两日好像高兴的不得了,不仅对她照顾有加,一路上吃穿用度的花销他全权包了不说,连客栈都是住的最好的。 叶窈娘这下可真是体会到有钱人的快乐了,也更加坚定了要赚大钱的想法。 她本想乘鬼车赶往江渝的,鬼车速度多快啊,比无界的土遁术都快,但是沈兰亭那个小气鬼,坚决不肯让司守约坐他的车。 叶窈娘也只好放弃了。 看起来他好像很讨厌司守约。 不应该说他讨厌司守约,应该说他讨厌所有人吧,毕竟沈兰亭这只鬼看谁都像是看垃圾,连叶窈娘他也看不顺眼,像谁欠他都二五八万似的。 “事先说好,我现在修养法力,你除水鬼遇到危险我可不会帮你。”沈兰亭在心底和她讲话,语气很是不屑。 “知道啦,啰嗦死了,不帮就不帮,我们四个对付一个,还用得着你帮忙,您老就待在里边好好恢复法力吧鬼王殿下,我的事就不用您老人家操心了。” 叶窈娘百无聊赖的横躺在车里,双手抱着后脑勺,翘着个二郎腿,叹息一声:“好慢啊,江太极和无界昨日就应该赶到江渝了吧。” 她怕是要做点什么了。 司守约手持马鞭,面若金玉,一双蓝瞳,墨绿色的道服随风飞扬,整个人神气十足。 他看出了叶窈娘的不耐烦,语气十分轻松:“你也知道速度不是我的强项。” 叶窈娘立刻端坐起来,表情很严肃:“虽然不是你的强项,但是我的强项。” 司守约闻声一挑眉,然后缓缓拉紧马绳,“吁——” 他停稳了车,回过头来,嘴角轻挑:“什么意思?” “实不相瞒,我那夜去鬼城见容殿下,用了无止境术,耗费了些法力,所以才不能使用召唤术。” 司守约道:“无止境啊……那玩意确实挺耗费法力的,我也不爱用。” 叶窈娘摸着下巴,又继续道:“但是这两日我休息的差不多了,我觉得我可以使用召唤术了。” 司守约眼睛一亮,似是要说什么,叶窈娘没等他开口:“但是。但是我召唤的距离越远,法力消耗越大,使用完之后需要休息恢复法力,而且我也不确定能把我们送多远,万一送差地儿了,到时候回来会更麻烦,所以……” 司守约朗声道:“我信你。” “果然是好兄弟,妙哉妙哉!” 两个人击了个掌,想法一致,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现在就走?”叶窈娘有点犹豫。 “对啊。” “车怎么办?” “丢掉就是,不要紧。”司守约真的把马绳随手一丢,就像是丢了一把瓜子似的轻飘飘。 叶窈娘心里暗道: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 她从怀中掏出纸符流利地画了召唤咒,然后单膝跪地,把纸符单手按在地上,意念催动法力。 “召唤术。” 霎时,地上出现一个巨大的金色法阵,以叶窈娘和司守约为中心,形成一个圆,他们所站的地方是阵眼。 她紧闭双眼,眉头紧蹙,努力催动着法力,她必须要保证把自己和司守约召唤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自己使用召唤术不比别人烧灵符召唤,她自己使用召唤术是没有确定的目的地的,只能纯靠意念。 而她画好的灵符,别人烧了就等于召唤她出现,她能感知到,也就有了目的地,就能更快的出现。 叶窈娘能感觉她为数恢复不多的法力正在迅速的消逝,不出一会,召唤阵停止运行,她缓缓睁开了双眼。 眼前是人来人往,香客坐着马车前来拜佛,佛像前的香火不绝。 老和尚敲着木鱼,发出清脆的咚咚声,院里的青衣小和尚敲着一口老旧的铜钟,敦肃和沉重。 竟然是到了灵隐寺。 她与司守约相对而立。 司守约抬头望向远方,眼神明亮,惊讶到微微张嘴:“哇……” 叶窈娘有些体力不支,似要摔倒,司守约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窈窈……你没事吧?” “没事。”叶窈娘勉强站稳,暗恨自己没用,这点程度的召唤术都撑不住。 幸亏没什么人注意到,不然他们凭空出现在在这么多人面前,还不得把这些人给吓坏了。 她随手抓了一个小和尚询问:“这位小师傅,请问这是江渝县吗?” 小和尚摇了摇头,道:“这位女施主,这里不是江渝县,这里乃是楚州城。” 楚州城? 这时沈兰亭突然开了口,解释道:“江渝县在楚州城的隔壁。” 原来到了江渝县的隔壁。 虽然没直接到江渝县,但是叶窈娘也很满意了,毕竟她第一次用召唤术召唤到这么远的地方。 “竟然直接到了楚州城,窈窈你可以啊,牛,确实牛,我西景司守约实在是佩服。” 司守约竖起大拇指,语气中不乏赞叹之色。 如果是以前,叶窈娘高低得和他互相吹捧两句。 不过现在,她没心情,而是径直走进了灵隐寺。 “既然来了,那就拜拜吧。” 她进了寺庙,烧了香,很虔诚的拜了拜佛,司守约也同样烧香拜佛,看样子起来比她还虔诚。 听说灵隐寺很灵,有执念的时候来拜拜,就会看见光。 不为遇见佛,只为遇见自己。 “你求了什么?”司守约一出寺庙就迫不及待的问。 “嗯……”叶窈娘侧头看他,“我好像拜错庙了,我求的是发财,应该拜财神爷才对。” “噗。”司守约忍不住笑了出来,调侃道:“阴阳师也缺钱吗?” “好像是不缺的。”叶窈娘答道。 阴阳师随便出个任务都能挣很多钱,他们大多都是不缺钱的,可叶窈娘不同,她挣得钱大多都孝敬师父了。 “我师父说,如果人身上有点积蓄,家里或者其它地方就需要花更多的钱,总之是存不住钱,那是因为财库漏了,必须补齐漏洞才能家财万贸,所以我就进来拜一拜喽,心诚则灵,反正没坏处。” 无所谓了,反正求财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谁会嫌钱多,拜一拜就当积德行善了。 “你求了什么?”叶窈娘也反过来询问他。 司守约定眼望着她,神色异常的认真:“我求的是姻缘。” 姻缘? 叶窈娘一下子想起他们两个人小时候还差点定了娃娃亲,连忙甩掉了那个可怕的想法,“你有意中人了?” “是啊,我想陪她一起往前走,不回头。”他的眼底少有的都是热烈和深沉。 “往前走?不回头?”叶窈娘低头呢喃:“这几个字还挺真诚。” 可惜叶窈娘不懂这种感情的真诚,她没有意中人,以后大概率也不会有。 做阴阳师的,大多都看破红尘,选择孤独终身,成家的少之又少。 江太极的父亲江堰就是个例外。 她摇了摇头:“我遇不到这种真诚的爱,所以我觉得,独自走会更有意思。” 司守约笑道:“是吗?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第61章 一见江渝 晨光熹微,天光乍现,楚州城沉寂一夜之后恢复了白日里的车水马龙。 叶窈娘和司守约动身赶去江渝县。 他们到了这里最大的客栈,与无界江太极碰了面。 司守约大老远的就奋力招手,呼喊道:“太极兄!无界兄!我在这!我来了!你们有没有想我啊——” 无界一见他们二人,便颇为惊讶的围着他们转,边转边说:“咦,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按理来说,走路是要走上个十来天的,骑马车的话,也要三四天。 “当然是因为本姑娘我无私奉献使用了召唤术。”叶窈娘休息了一夜,精神好多了,语气也轻松了起来。 “召唤术能召唤多远?”江太极走上前来,表情凝然不动。 叶窈娘转头看了一眼司守约,略加思索:“好像是从到云州城到了楚州城。” 是的,他们扔马车的地点就是云州城。 “太极兄,这几日无界兄有没有带你去青楼啊?”司守约亲昵的搂住江太极的肩膀。 噬魂鸟原本在江太极的肩膀上,这下没地方去了,在天空中飞了几圈,最后落到了叶窈娘的掌心。 叶窈娘托起它,小小的黑鸟在她的掌心跳了跳,眨巴着眼睛看她,惹人怜爱。 “我从来不去那种地方。”江太极嫌弃的扒拉开司守约的胳膊,表情有些不耐烦:“还有,改改你这随便揽人的坏毛病行不行?” “我倒是想带他去,可惜啊,太极兄不懂情趣。” 无界剑眉英挺,有着一双细长蕴藏着多情的桃花眼,眼角恰到好处的生了一颗黑色的泪痣,虽是光头和尚,却生的魅惑十足。 “就你懂,以后我是不是得尊称您为情场高手?嗯?南海无界?别装了。” 叶窈娘就是看不惯无界一副自诩风流清高的样子。 睡过的女人多,不代表真的懂情趣。 “北陵叶窈娘。”无界望了她一眼,轻摇头:咱们好歹是青梅竹马,给我留点面子。” “谁和你是青梅竹马,脑浆摇匀了再和我说话。”叶窈娘白了他一眼。 无界又是轻摇头:“说话真难听,善哉善哉。” 叶窈娘指着他们三个道:“还有,你们三个大男人讨论青楼的时候能不能避着我点,我可是女人。” “别带上我,我从没谈过。”江太极道。 司守约吞了吞口水,“我也没……” 无界一把勾住他的肩膀,道:“别说你没去过青楼,你觉得会有人信吗?” 确实没人信。 四个人围着桌子坐了起来,客栈里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 叶窈娘有些奇怪,这不是江渝县最大的客栈吗,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连店小二也没有,都是客栈老板一个人忙乎的。 “我和无界见过江渝县令了,他跟我们说了很多事情,我们还向当地村民打听了情况,总之这个水鬼不好对付。” 江太极沉声讲着,叶窈娘一边听一边吃,极为认真。 这嘉陵江水鬼,以前是没有的,是近一年突然出现的。 故事的起初是丢了一个小孩,他的父母以为小孩不小心失足落水,报了案,官府一连打捞了十几天也没见到尸体,当时人们都只道尸体是被鱼给吃了,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再后来,又有几个渔民照常下江捞鱼,都再也没回来,只剩一条小船在江面飘着,也是没有打捞到尸体,那时人们便都传,这水底下有不干净的东西。后来,下江捞鱼的渔民开始变少了,可是这嘉陵江是渔民的生计啊,不捞鱼,怎么活,于是官府便花钱请了一位阴阳师除祟,结果连那阴阳师也一去不回,也没了踪影,大抵也是被水鬼给吃了。 再后来,有一队胆大的渔民不怕死,为了生计下江捞鱼,结果碰见了水鬼,去了七个人,只回来了一个。幸存下来的那个人留了个心眼,为了保命提前备了很多驱邪的符咒,还有桃木剑什么的贴在身上,后来果真遇见了水鬼,他落入水中,水鬼也不敢碰他,他水性也好,命大自己游了回来,从那以后就吓得有点精神失常了。 这件事闹得人心惶惶,没人敢下江了,有些住在江边沿岸的渔民吓得甚至搬了家。后来不知为何,那水鬼想来是吃不到人急了,竟然直接上岸抓人吃。有渔民说,半夜听到有人敲门,他去开门,结果发现根本不是人在敲门,敲门的是一根绿色的比腿粗的触手,从江底一直延伸到了家门口。那人眼疾手快,拿斧子一把剁了触手,水鬼吃痛便缩回了江里。 再后来,被水鬼吃的人越来越了,这水鬼好像长了眼,哪家哪户有人他一清二楚似的,夜夜来敲门,夜半销魂索命。尤其是江渝县令家,最为严重,几乎到了夜夜被敲门的地步,县令请了一个又一个阴阳师,几乎全都有去无回,就算侥幸回来也是宁可双倍返还钱财也不愿再除这水鬼。 江边的渔民没了生计,经济开始衰退,渔民苦不堪言,短短一年偌大个江渝县几乎全都搬走了,只剩搬不走的老弱妇孺和执着不愿离开的人,好好一个江渝县就这样硬生生被水鬼给毁了。 事情严重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江渝县令上奏了朝廷,可近年圣上病重,太子一人执政,皇室又因为花想容的事已经是焦头烂额,哪里有那么多闲心管一个小小的江渝县,一直拖到现在皇室才重视起来。 听到这,叶窈娘放下筷子,没了胃口,她怎么可能还吃得下去。 她来这江渝县的时候就发现大街上几乎看不到人,而且整个镇子阴气冲天,连这客栈里也没有人,原来是因为都搬走了。 和隔壁的楚州城相比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叶窈娘仔细想想,这江渝县的人大概都搬去了隔壁楚州城吧,所以那里才看起来尤为热闹。 “我猜这水鬼大概是凶鬼。”司守约道。 “说不定是煞呢,如果是凶不至于那么多阴阳师都丧了命,凶和煞区别还是很大的。” 叶窈娘心情不是特别好,她隐隐有些不妙的感觉……也不是怕,就是感觉不妙。 司守约双手放到后脑勺,朝后一仰:“是煞也无妨,你们忘了我也是性属水的了,我克它。” 无界着皱眉头说:“不是吧司守兄,我性属土,应该是我克它才对。” 西方水,东方风,北方火,南方土。 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 江太极忽道:“那风怎么说?” 五行里是没有风的。 无界感慨:“水火相克,水火不容;土风相克,风吹沙,沙缠风。所以,我们两个相克。” 相生与相克是不可分割的两种关系。正因为万物之间存在着相生和相克的关系,所以世道才能维持平衡,制则生化。 五行里没有风,但是世道却有风,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那水鬼克你。”沈兰亭在心底和她道了这么一声。 叶窈娘回复:“我知道……我说沈兰亭,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沈兰亭斩钉截铁:“那水鬼就是克你。” 叶窈娘压根不想搭理他。 江太极嗤笑一声,摸了摸停在肩膀上噬魂鸟的头,“我看不惯你,不想和你纠缠。” 无界保持微笑:“别这么无情。” “我和水鬼同样性属水,他的法术对我攻击效果减半;无界兄性属土,正好克他……嗯,如果光靠我和无界兄,是有点棘手。” 司守约说的话不无道理,确实棘手。 叶窈娘低头沉思。 “劝你最好别去。”沈兰亭又是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我都到水鬼家门口了,你现在劝我别去,你安的什么心?不忍心?” “我是怕你连累无辜,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叶窈娘,不到长城非好汉!福我自求,命我自立!放心吧,我死不了,你也死不了。” “我本来也没活着,再死就灰飞烟灭永无轮回了。” 叶窈娘阴阳怪气的道:“那我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与日月同辉与山川共存与天地齐寿,鬼王殿下别谦虚请收下小女的祝福好吗?” 沈兰亭不再吭声了,不知道是被气到了还是不想搭理叶窈娘。 “水鬼不除,当是大患。”叶窈娘的视线扫过他们三个,“我觉得我们应该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 “你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司守约倚着靠背,保持着双手扣着后脑勺的动作转过头来。 叶窈娘朱唇微启,道出简单两个字:“他的真身。” 第62章 探探虚实 日落西山,四人驻足嘉陵江边。 其中为首的绿道袍男子看起来有些许傲气,面若如玉,双手掐腰站在江边的石头上,说话时神气十足。 黑白道袍的男人有些高瘦,气质最是成熟,丰神俊朗,肩上驮了只黑色的小鸟,面带严肃。 女子红道袍,半蹲在江边,一手搭在膝盖上,发尾的红丝带随风飞舞,皮肤在落日下白到发光,十分英气。 紫道袍的和尚生的风流韵致,妖媚勾人,一手持禅杖,一手捻佛珠,虽是和尚,却偏生邪媚。 “看见了吗?”叶窈娘仔细打量着江水周围的环境。 江太极没说话,只轻点头。 “看见了,阿弥陀佛。”无界双手合十,开始低头默诵经文。 “好多亡魂。”司守约一手横放在额前,做着一个眺望的动作,叹气一声。 是了,嘉陵江上飘着数不清的亡魂。 他们漫无目的的浮在江面上,身体浮肿脸色惨白,有的浑身青斑流脓流血,有的被啃的身上没了肉,露出血肉,还有的甚至脑壳被咬爆,脑浆流了出来…… 总之死状各异,惨不忍睹。 他们都是被水鬼拖下水而死的,尸体不知是被水鬼给吃了还是被大鱼给吃了,总之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在水里淹死的。 就是因为这样,其灵魂会终日徘徊在淹死的地方,受着江水阴气的滋养,时间久了便会心生怨气。 怨气不散,灵魂不散。 他们永存阳间,摆脱来自地狱的痛苦,直到有阴阳师前来度化他们。 上一次看见这么多亡魂,还是在花想容召唤千鬼的时候。 但是,这程度不一样,那些鬼魂已经入了地府有了姓名,成了堂堂正正的鬼魂。 而这些在江面上飘着的,漫无目的且没有什么意识不会主动攻击人的,只能算是亡魂罢了。 看来,他们解决完水鬼之后还有一个大任务,那便是度化这些亡魂。 “害了这么多人,罪孽深重,不用等牛头马面来,我们直接诛灭掉它。”司守约从石头上跳了下来道。 叶窈娘道:“那你也得有能力诛灭人家啊,江水底的阴气很重,这水鬼大概率是煞。” 这江水是通体是黑的,明显就不正常,正常的江水应该是碧绿或者青蓝。 水鬼就藏在这江底下,他们没办法得知具体位置,毕竟嘉陵江这么大,总不能潜水去找。 要想制服这水鬼,必须引出它的真身,江渝县的渔民们见到的,应该是这水鬼的分身,或者说不是分身,不过是它的毛发而已。 不过,这水鬼是绝对不会轻易露出真身的,他们必须想办法把它真身逼出来,然后趁机制服才行。 “煞鬼挺棘手的,藏在水底的煞鬼更棘手。”司守约不知从哪里拖来一条小船,正推向水中,道:“我和无界兄暂且前去探探虚实,太极兄你和窈窈留在岸边。” 叶窈娘点点头,江太极则没什么表示,司守约和无界二人上了船,意念催动法力船便行驶了起来。 天边一轮红日慢慢西坠,散发出万道霞光,黑夜即将来临。 叶窈娘眼望那条小船渐行渐远,慢慢的在视线内变成一个黑点,最后消失不见,她干脆一屁股坐在江边。 她歪头去瞧江太极,见他在摆弄噬魂鸟,突然有感而发,“东风,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江太极闻言先是一怔,然后转头看向她否认:“不是。” 叶窈娘双脚盘在一起,原地打坐,道:“不讨厌我干嘛处处针对我?” “我没针对你。” 江太极负手而立,“我向来就是这个性子,从不针对任何人,我是不太喜欢你,但是我从来没讨厌你。” “不喜欢不就是讨厌?咱俩相识也没多久,我好像没做什么吧?” 不喜欢就一定讨厌吗?”江太极接着又道:“不喜欢等于无感。” 叶窈娘双手抱膝,下巴抵在膝盖上,“那你为什么对我无感?就因为我是女人?” “我从没见过女阴阳师。” “那你现在见了。” “女人也能当阴阳师?” “能啊,我不就是?” “最好拿出实力看看,好歹是北陵唯一的弟子。” “放心。”叶窈娘朝江水里投了一颗石子,打的水面泛起一丝涟漪,“我不会拖后腿的。”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眼看山头最后一点夕阳就要沉没,迟迟不见司守约和无界的归来的身影。 叶窈娘隐隐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过是去看看情况,以他们的速度没必要去这么久。 江太极皱着眉头,似是也在担心。 “他们怎么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叶窈娘问。 江太极微微侧头,对着噬魂鸟说:“去看看情况,无论遇见什么事都先回来报告。” 噬魂鸟吱吱应答一声,疾驰而去。 没一会它便飞了回来,在空中扑腾着翅膀停滞在江太极面前,叽叽喳喳一通,江太极脸色顿时变得极为不好。 叶窈娘见状暗道不好,司守约和无界肯定出事了。 江太极一声令下,噬魂鸟突然变大,他迅速跳上鸟背,道:“他们两个和水鬼打起来了,我得去帮忙。” 叶窈娘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十万分认真的说:“能不能捎上我。” 江太极居高临下,一双星目沉沉的看着她。 原本他应该是极不情愿的,可能是因为担心无界和司守约,半晌他才答应道:“上来吧。” 叶窈娘得到肯定,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纵身跳上鸟背,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两人一鸟向着目标疾驰而行。 第63章 嘉陵江水鬼1 “他奶奶的,没完没了了!这玩意可真缠人,砍也砍不完,阴魂不散!” 司守约脚踏两道水柱,手持一把蓝剑立于江面之上,江浪滚滚连天涯,波涛汹涌之间,身形尤为稳定。 “司守兄,实在不行你上大招吧。”无界整个人包裹在一个圆形的结界内,只见佛力弥漫,悬浮在空中,将无界护佑在内,漂浮在江面之上。 “你道通天眼是那么好开的?”司守约捏紧手中的剑,“我要是开了,这江面的飘着的上百亡魂都得死,我也就废了。” 话落,水鬼的绿色触手破江而出,像一只脱了束缚的大蟒,直冲司守约面部袭去,凶猛又无情。 他双手紧握剑鞘和剑柄,下意识抽出蓝剑。 碧海潮生剑出鞘,蓝光流转,剑气凌绝,颠覆天地,剑通体透明,呈淡蓝色,隐隐有华光流动。 他一剑将那触手斩成两半,出剑快,收剑也快。 碧海潮生剑蕴含的阳间正气,能化解水鬼的诡异黑气。 江底水鬼见一击未能得手,又立刻一触手抽过去,司守约身形微微往后飞退,触手顺势而上,再次直冲他面门而来。 司守约刚要动手拔剑,手伸出了一半,突然一道烈火横空出世,从背后擦着他的耳朵闪电般疾驰而去。 “轰——” 触手碰到烈火,瞬间剧烈燃烧了起来。 触手扭曲着身子挣扎,通体烧的焦黑,迅速没入水中,水面渐渐蒸腾起了氤氲的白气,空气中弥漫了一股烧焦的味道。 司守约心中一惊,回头望去。 只见红衣女子眉眼清绝,发丝随风飞扬,?狂风将她的红色道袍吹的猎猎翻飞,裸露在宽大衣袖外的一截手臂白到反光,一只手紧握刀鞘横在身前,另一只手握金刀斜指天空。 她乘鸟而来,像烈火般张扬。 司守约又惊又喜,单手作成喇叭形,朝她大喊:“你这本命金刀不错,叫什么名字——” “我自取名,火烈焰。”叶窈娘颇有气势的回喊一声:“你那剑也不错,叫什么名字?” 少年郎拍了拍手中的剑,笑着与她对视,“我这剑名曰,碧海潮生。” 碧海潮生剑可以克制至凶之鬼,剑气如虹,蓝光鼎盛,坚韧如人。 叶窈娘赞一声:“好名字!” 无界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在此时响起:“这位女施主,你能不能也救救我啊!” “臭和尚,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叶窈娘故意扯着嗓子打趣他。 没想到他南海无界,也有求她北陵叶窈娘相救的一天。 果然是皇帝轮流转,明年到我家。 无界咬牙道:“我以后再也不喊你丑丫头了!” 那还差不多。 态度还可以。 叶窈娘回头看了一眼江太极,他即刻会意,拇指食指一齐插入口中,吹了个响亮的哨,噬魂鸟随即朝紫袍和尚飞去。 无界这边看起来比较惨,他虽有天罡北斗结界罩身,可那些触手好像把他当皮球了,触手一个劲的对着他拍来拍去。 在这么猛的进攻下,他的结界竟然还能立在那里纹丝未动,要不然可真的就成皮球了。 “我来了臭和尚,你的神明来拯救你了!” 叶窈娘乘着噬魂鸟越靠越近,微微松了口气。 水鬼虽生于水中,本该克火,但是现在看起来却极其怕火,想来应当是她的火是地狱之火的缘故。 所谓阴阳师,不仅可以用来自地府的至阴法力,还可以用自己在阳间修炼的至阳法力,阴阳之力自由转换。 她的召神术和召唤术都是阳间修炼的至阳法力,她的火是来自地府至阴的地狱之火,阴阳相随。 既然这水鬼怕火,那就好办了。 她把火烈焰竖在面前,闭目冥思。 少顷,睁眼的瞬间,刀上几乎同步燃起熊熊烈火,火光照着叶窈娘雪白如瓷的脸,将那脸颊上的细微绒毛都映得清清楚楚,她像个浴火重生的美人,令人为之动容。 “斩。” 她看似随意的一挥,实则暗含最强的一击,烈火挟着滚烫的热风如离弦之箭一般疾驰而去。 烈火再次轰然劈向触手毫无掩蔽的身体,它带火迅速没入水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江面瞬间恢复水平浪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山头最后一点夕阳沉了下去,天空微微泛起夜的朦胧。 叶窈娘松了一口气,瘫坐在鸟背上,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你在明,敌在暗,要小心。”沈兰亭在心底给她传话。 “知道了,啰嗦。” 叶窈娘下意识开口说出了声,随即捂住嘴。 江太极还在旁边呢,叶窈娘偷瞄了他一眼,见他似乎没注意到,便暗戳戳舒了口气。 “丑丫头,你和江兄怎么一起来了?”无界持着禅杖,脚踏结界,一脸古怪的走了过来。 江太极负手而立,道:“难不成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 “太极兄,窈窈,你们俩来的真是太及时了。” 司守约也踏着水柱而来,揽着无界的肩膀,“怎么样无界兄,我就说了他们一定会来吧。” 叶窈娘双手环绕,火烈焰揽在臂弯里,道:“喂喂喂,我说,不就是让你们两个打探个虚实,怎么一去就是半个多时辰,我还以为你们俩死了呢。” 无界摸了摸光头:“我们的小船在海面上飘了没一会就被那水鬼掀翻了,然后就打起来了,我俩倒也不是打不过这水鬼,只不过它藏的太深了,缠人的很,太难对付了。” 叶窈娘敷衍的点着头,“嗯嗯,好,所以你们打探到什么了?” “我们打探到一件大事。”司守约半眯着眼睛,有些神秘兮兮的:“这水鬼,是恶。” 恶? 那敢情挺好。 她还以为这水鬼是个煞或者是凶,没想到竟然是个恶。 恶比凶要好对付一点,如果等级是煞的话,那他们四个不一定能对付的了一个。 “是好事。”叶窈娘收了火烈焰,正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这水鬼虽然现在老实了,但是找准了机会一定还是会出来的,我们必须按照先前的计划行事才行。” 江太极道:“就怕计划不如变化快。” 叶窈娘刚想说点什么,忽然视线一转,“司守,你脚腕上的是什么东西?” 司守约闻言一怔,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腕,竟然不知何时缠上来一条绿色的海草一样的东西。 这不正是水鬼的触手? 来不及反应,几乎是眨眼的瞬间,司守约被那触手一股难以抗衡的力量猛的向下拽去,笔直的坠进了海里。 “司守!” 叶窈娘心中大惊的同时,隐隐觉得自己的脚腕上有什么东西在扭动,回头一看,竟然也是那水鬼的触手。 这触手竟然可以在噬魂鸟和两个顶级阴阳师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爬过来! 那触手稍稍用力,叶窈娘便被猛的拽下了鸟背,她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反应。 完了,这回死定了。 第64章 嘉陵江水鬼2 叶窈娘整个人身体悬空,左手手腕被一只大手牢牢拽住,身体摇摇欲坠。 脚下是波涛汹涌犹如猛兽的江水,强烈的失重感让她一阵心悸。 她仰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只见江太极身体呈半跪的姿势,右手抓住她的手腕,左手扶住鸟背作为支撑,正在极力的把她往回拉。 叶窈娘这时候竟然还能镇定自若的开玩笑:“东风,原来你是个好人,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赶紧掉下去呢!” 江太极冷道:“要死死远点,别死我面前,晦气!” 就在这时,紧缠脚腕的触手突然猛的用力把她往下拽,力道之大,江太极顺带着也向前踉跄了一下。 叶窈娘脚腕吃痛,只感觉到骨头咔嚓一下,十有八九是断了。 再这么下去,就算她脚不断,江太极也得把她的手给拽断。 她可不想死的时候断手断脚的,起码也得给她留个全尸吧。 “放手吧江大哥,要不然你也会被拽下来的。” 她不想连累他。 江太极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样子,反而加重了力道,把她往回拉。 噬魂鸟展着大翅飞着,保持着水平,它不敢乱动,生怕一个不小心背上的两个人就都掉了下去。 脚上和手上的力道各自僵持着,叶窈娘心想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她忽然灵光一现,右手凭空化出火烈焰,保持身体悬空的姿势,对准脚下的触手就是一劈! “轰。” 那触手被砍成了两截,燃烧起来,落入江水之中,叶窈娘脚腕上的力道随之消失。 江太极见状赶紧铆足了劲把她拉了上来,噬魂鸟很机灵的展着翅膀离开原处又飞高了一些。 “呼。”叶窈娘瘫坐在鸟背上,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没想到在关键时刻救她的,竟然是一直看不惯她的江太极。 她一本正经的道:“大恩不言谢,以后江大哥你就是我叶窈娘的恩人了。” 江太极单手搭在膝盖上喘着气,胸膛起伏不定,“我只是不想让你死我面前而已,见死不救是阴阳师的大忌。” 叶窈娘心想这东风江太极是真嘴硬,接着道一声:“以后你就是我大哥了,大哥在上,受小妹一拜。” 与此同时,无界那边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根本无暇顾及别人。 几双触手紧紧缠住天罡北斗结界,把他包裹起来,像包粽子一样。 包粽子的话,绳子缠着的是粽叶,粽叶里边包着的是大米。 而现实情况是,触手缠着的是结界,结界里边包着无界。 总结一句,无界等于大米。 那触手越缠越紧,结界却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位置都不曾移动半分,几番僵持不下。 无界口中呢喃经文,手捻佛珠,催动法力,浩荡如江海的佛力涌出,天罡北斗结界顿时金光更盛,噌一下涨大了一倍,刺目的佛光刺目,无弗及远,那触手瞬间弹飞半米。 不过半刻,触手越挫越勇,再次袭来,迅速包围结界,这次缠的更死更紧了。 叶窈娘乘鸟赶过来时,恰好看见这一幕,抽刀就是一击。 那结界外的触手瞬间被烧的渣都不剩,只留了个草根迅速缩回江里。 “司守呢,他怎么还没上来?”叶窈娘有点担心,顾不得脚上剧烈的疼痛,收了刀连忙问。 “他属水的,死不了,顶多是在江底下多喝几口水罢了。”无界见她这么紧张,安慰道。 尽管叶窈娘早就知道,可她还是有些担心,毕竟司守约已经掉进江里有一会了。 她正低头沉思着,却听无界忽然道:“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叶窈娘摇了摇头,转移话题:“这水鬼这般缠人,到底怎么样才能把它的真身引出来。” 无界却道:“实不相瞒,贫僧以前除过一个水鬼,那水鬼是个怨,比这嘉陵江水鬼差远了。” 还有这种事?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南海无界你是不是缺德?”叶窈娘攥紧拳头,要不是因为她够不到,这一拳她非打无界脸上不可。 “非也非也,贫僧不缺德,缺的是女人。”无界故作潇洒:“而且这件事好像不是很重要吧。” “别废话行吗?”叶窈娘忍住想一拳捶死无界的冲动,“快说你当时是怎么除了那水鬼的?” 无界道:“那水鬼是在一条小河里,我直接拿土填了那河,水鬼就没地方去了。” 填河? 叶窈娘望了望身下浩瀚无边,少数也得有数百尺长的嘉陵江,摇头叹息道:“那不是精卫填海吗,这个方法不可取。” 无界道:“所以我才说这件事不重要。” 就在此时,江面突然风云变色,波涛汹涌,巨浪翻滚,呼啸声震耳欲聋。 只见一排排山岭般的巨浪以排山倒海之势咆哮着,向着岸边滚动而去,那江水竟然从中央被劈成了两半! 一名绿袍少年从这江浪中一跃而出,他手持碧海潮生剑,一个后空翻稳稳的踩在两道水柱上。 少年面容俊朗,玉质金相,那对冰蓝色的眸子里藏着笑意,明明看上去一副风流模样,却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常年云游江湖,一袭画着阴阳八卦阵的绿色道袍,遮不住他眼里的琉璃星色。 年少成名,一骑绝尘,冠绝天下,大抵如此。 叶窈娘见状连忙道:“司守,你没事吧?” “差点上不来了,喝了一肚子水,在下面和那水鬼干了一架,它想把我淹死在里头。” 司守约立于水面,双手掐腰,微微喘气,颇为得意的道:“可小爷我是谁,天下第一师,皇帝都得敬我三分,想淹死我,说时迟那时快,你猜怎么着,嘿,小爷直接一剑劈了他的老巢,怎么样,牛不牛?” 那这可太牛了。 叶窈娘也是第一次见有人能用剑把水劈成两半,可见其厉害之处。 毕竟人家是属水的,玩水不跟呼吸一样简单。 嗯,看来她想超越司守约还差的很远。 “就是有点奇怪,他的老巢竟然是个黑色的铁笼子,第一次见水鬼住在铁笼子里的,太渗人了,还好小爷一剑给劈烂了。” 铁笼子? 水鬼为什么会住在铁笼子里? 叶窈娘询问道:“那你见到它的真身了吗?” 司守约摇了摇头:“没见,它藏的很深,触角像头发一样又多又长,根本就看不清楚它的源头到底在哪里。” 江太极当即冷哼:“哼,架势弄这么大,我还以为你直接一剑把它劈死了。” “我倒也想啊,它吃了这么多人,按理说该就地诛灭的,只是一直躲着不出来,我拿它没办法。”司守约道。 无界甩了甩道袍,脸色难得的极为正经,“不和他闹着玩了,我们动真格吧,按原计划行事。” 他先前一直都没动真格,看来是想等水鬼真身出来吧。 无界这个臭和尚虽然风流,可是遇事却比谁都镇定,临危不乱。 这一点是值得她学习的。 叶窈娘突然发觉自己很喜欢这种并肩作战的感觉。 她此刻终于理解了师父的感受。 想当年,长安四大天师也是如此并肩作战的吧。 师父常道:“少年江湖,江湖少年。” 有少年才有江湖,有江湖才有少年。 昔日的长安四大天师已成为了过去,如今迎接着的,是新一代的四大阴阳师。 这江湖,现在是他们的江湖,这少年,是他们的少年。 叶窈娘突然笑道:“一起上?” 他们一齐点头:“一起上。” 第65章 嘉陵江水鬼3 “兵来火挡,水来土掩,我先上,你们断后。” 司守约踏着两条水柱而去,握紧手中的碧海潮生剑,凝聚灵力于剑刃,朝着原本平静下来的江面一剑一剑劈去。 “不是挺能躲吗,来啊!我今天就把这嘉陵江搅个大江东去浪淘尽,我就不信你不出来!小爷我属水的,还能让你给玩了不成?妈的,给我滚出来!滚出来!滚出来!” 他每一剑下去,江面都会有一涌而至疯狂的潮汛不断向岸边袭去,一浪高似一浪,拼命撞击在江边的岩石上潮头有数丈之高。 “真痛快,比在皇宫那晚痛快。” 是了,那晚在皇宫,司守约生怕毁了宫殿,便一直没敢用碧海潮生剑。 在司守约的一顿轰击下,水鬼终于有所行动起来。 它似乎发怒了,一次性放出了几十只触手伸出江面冲天而起,似恐怖的毒蛇一般,笔直的袭来。 无界看准了时机,不慌不忙的握紧禅杖往下沉猛的一锤,砸到脚下的结界发出咚一声,开始凝结法力,使用归尘之术。 “尘归尘,土归土。” 语落,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秒,一丝沙尘不知从哪里扬了出来,开始在江面四散浮动。 眨眼间,更多的沙尘从岸边席卷而来,越来越多,如浪潮一般结伴而出,它们一股接着一股,冲着江水直掠而来。 漫天黄沙,铺天盖地。 沙尘暴来了。 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满天尘土狂舞在空中,刹那间乌瘴弥漫天空,铺天盖地。 细尘到处迷人目,叶窈娘伸出手臂挡住双眼,心想好大的沙尘暴,这臭和尚莫不是把沙漠搬来了。 “江兄,来点风。”无界歪嘴邪笑,他们又要重现那日在皇宫的天作之合了。 风和土,本该相克,可他们却能化克为合,相伴相随。 江太极摊开手掌,化出银扇,那扇似叶子一般薄,名唤八面。 他随手一挥,一阵风袭来。 这风与沙相合,形成巨大的龙卷风,如同尖锥一般朝触手席卷而去。 那触手好像长了眼睛一般,看见龙卷风后惊慌的向后退去,饶是这样,龙卷风也不依不饶的掠着江面,顺势而去。 几乎是二者相撞的瞬间,触手被巨大的卷力瞬间撕成了碎片。 龙卷风在江面以暴风般的速度掠着江面解决了所有触手,把撕碎的触手吞进肚子里,像极了人,此时看起来更为威武壮大了。 无界法力消耗巨大,没一会龙卷风便小了,他收了法力,风也渐渐消散了。 “触手是解决不完的,还是得找它的真身。” 眼见它的真身还不出来,司守约气急败坏的道:“怎么还不出来,玩我呢!” 叶窈娘强撑从鸟背上站起来,“我来吧。” 看来还是得出手才行。 她抽出火烈焰,不慌不慢,对着江面就是一顿劈。 每一刀下去,红色的烈火挟着滚烫热风的,轰然砸向水面,激溅起道道丈高的白色水浪,空气之中渐渐蒸腾起了丝丝白气。 连劈数刀,江面渐渐浮起一些鱼的尸体,翻着白肚,空气之中充满了混合着皮肉烧焦散出的腥臭味道。 “哇塞,太牛了,水都烧开了。”司守约抬起手横放到额前,做着一个向远方眺望的姿势,“鱼都给煮熟了。” 那当然。 她劈的这几下可都是实打实的注入了很多法力的,效果翻倍。 由于不知道水鬼到底躲在哪里,她也只能对着江水一顿盲劈,兴许运气好说不定哪刀就劈中水鬼了。 叶窈娘对着江水连挥数下,大刀耍的极为顺溜。 或许是因为在自己所擅长的领域,她脸上的忧虑尽数褪去,反而是身上那种隐藏着的,能睨视一切傲气再次浮现。 看着脚底下冒着滚滚白气的江水,叶窈娘脑袋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这要是掉下去还不得煮熟。 就在这时,司守约很眼尖的发现了什么,连忙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三人齐齐望去,只见有个黑漆漆的东西好像在水底挣扎,虽然没有完全露出江面,可是它身形巨大,在浮在浅水之中格外明显。 劈中了! 叶窈娘今天应该是走了狗屎运了,竟然真的让她给劈中了,再加上水的温度升高,那水鬼的真身定是又疼又烫,疼痛难忍,所以浮上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叶窈娘紧接着又是一刀劈过去,一道烈火闪电般直直的冲着水鬼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水底那团黑影突然消失了,烈火扑了个空。 也就是在这时,水鬼好像发了疯般,突然从水面伸出几十双触手袭来。 叶窈娘举起火烈焰对着触手就是一顿砍,那触手不知为何,好似不怕火了一般,越烧越勇,越烧越起劲,不停的攻击他们四个。 它这一次的进攻,比之前的任何一次进攻都要猛烈。 “这水鬼是不是疯了!”司守约手持碧海潮生剑,咬着牙,不停的砍向他席卷来的触手,那触手像头发一样断了之后继续疯狂生长,砍也砍不完。 无界不停挥动禅杖,抵挡那些水鬼的触手,道:“大概是把它给逼急眼了,我们把这嘉陵江搅得成这样,它还挺能忍的,这么久才发作。” 司守约双手骨头捏的咔嚓作响,“搅成这样它真身也不出来,像个孩子似的喜欢玩躲猫猫是吧,好,那小爷我陪你玩。” 水鬼的进攻愈发疯狂,叶窈娘有些招架不住了,单膝跪在鸟背上,一手紧握火烈焰,另一个手抚上脚腕,微微喘息。 江太极在鸟背上不紧不慢的挥动八面扇驱赶触手,“受伤了?” 叶窈娘摇摇头,强忍疼痛站起来,道:“这水鬼太难对付了,它不出来我们几乎拿它没办法,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体力迟早会耗尽的。” 怎么办。 现在情况陷入了一个死结,那就是他们打不赢水鬼,水鬼也打不赢他们。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正当叶窈娘在努力想办法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巨大的水声,她询声望去,只见一团巨型绿球破水而出,一跃而起。 竟是水鬼露出了真身! 那是一个通体是圆形,没有五官,浑身缠满了海草且颜色呈黑绿的怪物,它身形巨大,此时周身散发着怨气而生的黑烟,像极了一个巨型的海胆。 第66章 嘉陵江水鬼4 “终于肯露出真身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司守约左右歪了歪头,脖子扭的咔咔响,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不知为何,这水鬼破水而出的瞬间,江面上的亡魂像是疯了一般,一个个前仆后继的朝水鬼扑去,似是要把它给撕个粉碎。 他们都是因为这水鬼丧了命,飘在江面对这水鬼有了怨恨,如今水鬼破水而出,他们看见之后定然是要疯了。 但是这些亡魂连等级都没有,尚且连青鬼都算不上,哪里可以打得过身为凶等级的水鬼呢。 “不行,别让他们去了,这水鬼随随便便几挥便把这些亡魂打的灰飞烟灭,这不是飞蛾扑火吗?” 叶窈娘本想用符咒把这些亡魂困住,还没等她行动,只听司守约呼唤一声:“妖妖!” 妖妖从司守约的腰牌里飞了出来,柔柔一声:“主人。” 原来不是喊窈窈,是喊的妖妖。 啧,这司守约可真是会给鬼起名,这都能同音,她很难不怀疑他是故意的,妈的。 “去,别让他们来捣乱。” “是。”妖妖应答一声,便朝着那些自不量力飞蛾扑火的亡魂去了。 叶窈娘心生感慨,看人家司守约的灵侍多听话。 再看看沈兰亭,没法力不说,还不能强迫他干他不想干的事,她这灵主当的一点威严都没有。 有妖妖和亡魂们斗,这水鬼没了阻碍,率先冲了过来,速度快到看不清身形,直奔叶窈娘所在的方向所去。 看来她把这水鬼的惹得不轻,上岸第一个目标竟然就是她。 叶窈娘已经做好了大战一场的准备。 就当她拿起火烈焰准备一刀劈下的时候,那水鬼竟然拐了个弯,直奔她身后所去。 这水鬼的目标竟然不是她! 不等江太极发号施令,噬魂鸟很识趣的驮着他们两个展翅追了上去。 那水鬼被他们紧追不放也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水鬼这是要引他们上岸? 待到噬魂鸟快要靠近岸边,叶窈娘才知道水鬼为什么这么着急往岸上去了。 岸上熊熊火光,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聚集了一大群人,他们个个手举火把,照的岸上灯火通明。 “是江渝县令,他带着人来给我帮忙了。”江太极见过江渝县令,他一眼便认出来了。 为首的确实是个穿着官服的,且肥头大耳的,想来这就是江太极口中的江渝县令。 叶窈娘心中一惊:“他们来帮什么忙,这不是帮倒忙吗!” 这水鬼本就是吃人的,他们竟然还敢来帮忙,简直就是不要命了。 水鬼停在岸边,没有上岸,它的真身是不能上岸的。 它终身被困在水中,身体见不得土。 也幸亏它的真身不能上岸,只能在嘉陵江附近靠触手活动,若它的真身可以离开嘉陵江,定是要出来为祸世间的。 “弓箭手准备,发射!” 江渝县令一声令下,这片夜色的平静被打破了。 一千投石机,眨眼之间,岸上弹射出裹着熊熊火光的漫天的弓箭,纷纷射向还未到达岸上的水鬼,宛若天际流星。 弓箭手持续发箭,万箭似织出一张火网,齐齐朝水鬼射去,闪着火光的利箭如当头暴雨,咻咻而去。 水鬼轻轻挥动触手,将箭雨打的四散飘零,而后伸出触手直冲人群而去。 遭了,惹恼了水鬼这群人怕是要没命。 若被它攻击到,这群人必死无疑。 叶窈娘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急的焦头烂额。 噬魂鸟的飞行速度有限,它在嘉陵江上飞了这么久,体力肯定消耗的差不多了,所以现在速度才会有些缓慢。 眼看那触手就要攻击到了人群,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叶窈娘突破了自身极限,空手催动法力在行驶着的鸟背上结出一个召唤阵。 她瞬息之间逼近咫尺之处,先水鬼的触手一步瞬移到岸上人群面前面前,对着触手就是一刀。 “哗——” 这一刀下去,触手着了火,剧烈燃烧起来,众人来不及反应,吓傻在原地。 叶窈娘咬牙喊道:“快跑!” 听到叶窈娘这一声喊,众人才缓过来神,啊啊啊乱叫,吓得腿一软瘫倒了一地。 水鬼看准时机,迅速伸出触手直袭江渝县令,速度又快又狠,想要致他于死地。 叶窈娘眼疾手快,挡下这一击,恨的牙痒痒,“快跑啊,不要命了!” 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帮什么忙,这是给她拖后腿给水鬼送命来了。 见过蠢得,没见过一群蠢的。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丢下弓箭和火把,哇哇大叫连滚带爬吓得屁滚尿流涕泪纵横的跑了。 那江渝县令还瘫在原地呢,他张大了嘴巴,瞪大着眼睛,似是被吓掉了魂。 “快跑快跑快跑!”叶窈娘一连说了三个快跑,那县令才点点头,拖着一身肥肉慢慢爬起,一颠一颠的跑了。 那水鬼当然不肯放过到手的肥肉,触手对着县令逃跑的方向就是袭去。 叶窈娘挡着它的攻击,和这水鬼的真身斗智斗勇,一连拆了数十刀。 就在两个人激烈打斗之时,叶窈娘脚下不支,一个踉跄,那水鬼看准了时机,一个触手缠上她的脚腕,把她倒吊了起来。 脚上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叶窈娘身体呈倒立的姿势,头朝下,身体悬空,全身的血液倒灌而去。 那触手借势缠住了她的全身,把她五花大绑了起来。 水鬼见机又伸出其他的触手向着还在未曾跑远的江渝县令袭去,就在这时,江太极与噬魂鸟飞上了岸直冲这边来,看来是想要过来救她。 叶窈娘大喊:“快去救县令,这水鬼专门攻击他,他现在不能死!” 自然是要先救县令的,毕竟那县令是普通人没有自保能力,叶窈娘可以自己想办法逃脱。 江太极没有犹豫,噬魂鸟直冲县令而去! 有江太极去救江渝县令,叶窈娘便可以安心对付水鬼了。 她已经是第二次被这水鬼缠住脚腕了,再这样下去这只脚非断不可。 先前那一次是用刀砍断了脚腕上的触手才得以脱身,可现在她被五花大绑倒立悬空,刀也被缠的死死的,没法再挥刀了。 要死了要死了。 叶窈娘啊叶窈娘,让你逞强,这下全完蛋了吧。 第67章 嘉陵江水鬼5 叶窈娘大脑飞速运转,她在想师父以前教过她的逃命招式。 有是有的,但在这个关键时刻竟然一个也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叶窈娘清晰的感觉到缠住她的触手正在慢慢往回缩。 触手缩回了江边,她就这样被带到了水鬼真身面前,不知为何这水鬼好像不打算吃她。 一阵天旋地转,水鬼把她倒转过来,她的血液又开始倒灌回来。 入目是水鬼的圆滚又庞大的身体,身上的触角正滴着又黏又臭的液体,浓烈的腥臭味涌入鼻尖。 她离这水鬼这么近,近到伸手就可以摸到它的程度,可她被缠着,伸不了手,只能和这水鬼对着水鬼干瞪眼。 水鬼似乎也在打量着她,可是它没有五官也没有眼睛,可给人的感觉就是在打量着她。 叶窈娘死死的盯着这水鬼,心想这水鬼的嘴巴到底在哪,它怎么吃的人,是不是要把她吃了。 她看来看去也找不到水鬼的五官,正生疑惑,却突然在离她最近的地方瞥到了一张脸。 对,她没有看错,那就是一张脸,在她的正中心对面,触手可及。 那分明是一个孩子的脸。 那张脸看起来有些许稚嫩,五官什么的都在,眼睛幽幽的发绿,看起来只有十几岁年龄那么大,此时正转着眼珠子打量着她。 虽然他没张嘴说话,可是叶窈娘看他的眼神,总觉得这水鬼是想和她说什么。 叶窈娘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重要信息。 来不及抓住这个重要信息,便见一个白色的鬼影向水鬼袭来。 水鬼正认真的打量着叶窈娘,没注意到白影的攻击,被打个猝不及防。 “啪。” 水鬼吃痛,将叶窈娘狠狠甩了出去。 “咚——”的一声,她的身体狠狠的砸入水中,连人带刀迅速沉入水下。 坠水的一瞬间,叶窈娘心想这回完了,算是把小命玩进去了。 身体在冰冷的湖水里迅速下沉,脚腕上传来的剧痛使她下意识的用手抱住了脚,但这显然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她没了双手的划动下沉的好像更快了,于是叶窈娘手忙脚乱胡乱扑腾一通。 她在这汹涌的水流中拼命挣扎,嘴巴不受控制的张开,腥水开始不断地涌进喉咙,紧接着又涌进了她的气管。 她不断想要咳嗽,窒息感开始随之传来。 这次,大概是死定了。 师父,徒弟不能孝敬您了,您老好好保重。 唉,她还没实现自己的愿望呢,还没挣大钱呢,竟然就这样死了,太丢人了。 她叶窈娘,好歹是排长安第三的北陵阴阳师啊,这个身份何等风光啊。 等她灵魂出窍的时候,见到黑白无常,她该说点啥啊,黑白无常肯定也没想到他们天天从叶窈娘那里勾魂,有一天竟然勾魂勾到叶窈娘的本魂吧。 叶窈娘自己也没想到,超度了这么多年的鬼,最后自己竟然也变成了鬼,还是溺死鬼。 等她变成了鬼,谁又会来度她呢? 她挣扎累了,动作幅度慢慢变小,意识也开始慢慢消退。 就在这时,叶窈娘忽然听到心底中传来一个声音。 “丫头。” 是谁? 是谁在这濒死之际喊她? 一股力量忽然搂住了她的身体,求生欲使她不自觉抓住那股力量。 她紧紧抓住在这水中唯一可以抓住的东西,慌乱中一个异常冰凉的事物贴上她的双唇,一股气流向她口中渡来。 这水明明是冷的,可那事物竟然比这水更为冰冷。 她下意识的睁眼,可眼前一片黑暗,直觉使她想要推开对方,可求生欲又令她死死的拽住对方。 “别动。” 那熟悉的声音又在心底中传来,她好像知道那人是谁了,停止挣扎了,身体僵硬着,任由对方渡气给自己。 没一会,对方紧紧抱着她向上浮去。 “咳咳咳……” 上了岸,叶窈娘剧烈的咳嗽着,她半跪在地,浑身湿透了。 “你不会水?”沈兰亭掌心托着一团淡蓝色的鬼火,正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叶窈娘听到他的声音,脊背瞬间僵直,慢慢回转。 沈兰亭的身上也湿透了,发丝紧贴在脸上,还在滴滴答答的滴着水,面容出水后更加的俊朗,火光打在脸上,半蓝半白,一双凤目黑沉沉地看着她,看得叶窈娘心底发慌。 这是叶窈娘第一次觉得,沈兰亭冷着脸的时候格外吓人,周围的气温似乎都能因为他低了几分,带着十足的威压。 仿佛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时,叶窈娘以为他要杀她,又回到那种感觉了。 她咳嗽的厉害,没法回应了,只摇摇头。 “叶窈娘,你是不是傻,不会水你逞什么强除什么水鬼,你这是大老远从长安跑来嘉陵江主动给水鬼送命吗?哼,还不见长城非好汉,我要是不救你,你见的就不是长城而是阎罗了。” 他半蹲着身子,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里托着鬼火,表情嫌弃道:“我都说过了那水鬼克你,你偏不信邪,你要是想送死就自己死,能不能别连累我?” 叶窈娘一边咳嗽一边问:“咳咳咳……你怎么……咳咳……你怎么出来了?” 沈兰亭道:“灵侍和灵主本为一体,你都快溺死了,我能感觉不到吗,我不出来也得出来,我是被逼出来的。” 就在这时。 水鬼的触手又从江面伸了出来,直冲两个人而来。 “找死。” 沈兰亭微微侧头,那双凌厉的目光扫视着触手,犹如刀锋横过,目光里毫不掩饰的冷漠与狠厉。 他把手中的鬼火丢了出去,那鬼火直冲触手追去。 沈兰亭转过身子,脚下微一挪步,似是要往水鬼所在的地方而去。 他要干什么? 他是不是要和那水鬼打架? 叶窈娘见状,连忙强撑着直起身,“等等……沈兰亭,你、你要干什么,你不是没有法力吗,那水鬼难缠的很,你、你行不行……” 黑暗之中,她看不清沈兰亭的表情,只能看见他宽大的后背和身体的轮廓。 沈兰亭没有转过身,只是侧了个头,“我是没有法力,又不是废了,区区一个恶而已,别忘了我可是万鬼之王。” 是啊,沈兰亭是没有法力,可他是鬼王啊。 能当上鬼王的,都是世间万里挑一的,绝无仅有的。 所以叶窈娘为什么会觉得他打不过水鬼呢,她该担心担心自己才对。 “那你小心,还有……别杀它。” 沈兰亭没有回应,嗖一下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68章 嘉陵江水鬼6 司守约从江面破水而出,他缓缓向岸边游去,叶窈娘在黑暗之中模糊看到一个穿着绿道服的人影上了岸。 “司守?是你吗?” “窈窈?” 司守约上岸后踉跄了几步,直扑叶窈娘过来,一到叶窈娘面前便紧抓着她的肩膀。 他惊魂未定的道:“窈窈!窈窈!窈窈!你你你没事吧,你你你没事吧,你哪里受伤了没有,哪里疼,有没有哪里疼,我看看……你怎么不会水,怎么怎么不早说,怎么不告诉我,不对不对,怪我怪我,都怪我,怪我没早点注意……” 叶窈娘被司守约这些话一顿炮轰,脑袋有些乱了,道:“司守,我没事你这么紧张干嘛啊,你刚才是在下水救我吗,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沈兰亭的声音这时从司守约的身后响起:“把你的手从她身上拿开,她不喜欢别人碰她。” 司守约听到声音,猛的回过头,死死的盯着身后的黑影,“你是谁?” 叶窈娘一听沈兰亭回来了,连忙道:“你回来了,情况怎么样了?” 沈兰亭伸出手掌,嗖的一声燃起一团鬼火,周围瞬间亮了起来,视线一下变得清晰起来。 只见他把另一只手里的金刀扔给了她。 低头一看,原来是她的火烈焰。 先前她坠水的时候,这火烈焰和她一起掉进了海里。 怪不得她总觉得少点什么,原来是因为火烈焰不在身边。 没想到沈兰亭和那水鬼打架的同时还不忘了把她的金刀捞上来。 该说不说,是挺细心的。 “谢了。” “不必道谢,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沈兰亭接着道:“那水鬼跑了,这废物打不过就跑,挺难缠。” 是难缠。 连沈兰亭都这么说,可见是真的难缠了。 就在这时,叶窈娘耳边响起一道嘘寒问暖的声音:“阿弥陀佛,丑丫头你没事吧?” 叶窈娘循声望去,发现无界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他浑身湿透了,似乎也是刚从江里爬上来。 她摇摇头:“我没事,命大着呢,死不了,辛苦你们俩了,回头请你们喝酒啊。” 没想到无界竟然也下江去捞她了,顿时心生一丝愧疚感,毕竟她平日里对无界没什么好脸色。 患难见真情,看来她以后要对臭和尚好点了。 无界看见岸上多了一个人,有些奇怪的道:“这位施主是?” “……”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三个人都选择保持沉默。 司守约这才回过神,表情不太好看,对着叶窈娘道:“对不起,我来不及救你,只好让妖妖去救……我没想到水鬼会把你甩进江里,我还以为你会水……” 原来刚才救她的那道白影是妖妖。 也幸亏妖妖救了她,不然说不定她已经被水鬼吃了。 这时无界道:“江兄呢?” “他去救江渝县令了……” 叶窈娘说到这,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表情微变,连忙又道:“司守司守,你还记得你那句话怎么说的吗,什么躲猫猫?” 司守约被她这么一问,好像傻了,“什么躲猫猫?” “就是那句话,小爷什么的,躲猫猫,想起来了吗?” 司守约立刻恍然,道:“是不是那句:搅成这样它真身也不出来,像个孩子似的喜欢玩躲猫猫是吧,好,那小爷我陪你玩。” 叶窈娘好像抓住了重要信息,立刻道:“对,就是这句,你们还记得这嘉陵江水鬼故事的一开始是什么吗?” 无界略微思索了一会,道:“是一个孩子失踪了,大概是落水淹死了。” 对!没错! 叶窈娘立刻强撑着身体从地上爬起,好像有什么天大的事一样,转身就要走。 “你去哪儿?”司守约在她背后喊道。 她头也没回,一瘸一拐的离开,司守约立刻跟了上来,紧张道:“你脚怎么了?” 叶窈娘没回答他,嘴里说着:“我要去找江渝县令,我要去找他。” 事情她大概都猜差不多了。 要是想进一步求证,她必须要找到江渝县令才行。 无界也跟了上来,“你去找江渝县令干什么?” 叶窈娘不吭声,忍痛以自己最快的速度一瘸一拐的往前赶着。 明明是跑着的,却比走还慢,笨拙到极点。 “腿断了就别乱跑了。”沈兰亭似乎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去。 “我的腿没断,不过是脚腕脱臼了而已。” 他有些不爽的道:“叶窈娘,你是不是觉得有我给你疗伤挺方便,所以你就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了?” 叶窈娘立刻皱眉道:“我没这么想,谁会故意让自己受伤啊,我又不是受虐狂。” 沈兰亭什么也没说,只开口道:“我给你疗伤。” “我不用你给我疗伤。” 沈兰亭没理她,伸手便要捉住她的手腕。 叶窈娘立刻把手藏到了身后,“我都说了我不用,我现在命令你,不许给我疗伤。” 沈兰亭眉心的印记隐隐发着红光,命令显然奏效了。 他有些好笑的歪着头看她:“怎么,叶大小姐,我说你一句你就生气了?” “我没生气。” 沈兰亭不明所以:“那你干什么?” “以后再给你解释,反正就是不用你给我疗伤。”叶窈娘头也没回,执拗的自己一瘸一拐的走了。 沈兰亭看她一身反骨,无奈的摇了摇头,走上前一把把她从膝盖处抱起。 “不用,我自己能走。” 她话刚落,便听司守约在她身后很生气的道:“你把她放下!” 沈兰亭抱着她扭头道:“我是她的灵侍,我只听灵主的话,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司守约闻言一怔,脚步顿了一下,道:“原来他真的是你的灵侍?你什么时候收的灵侍?” 上次司守约在青楼见过沈兰亭一次了,他有通天眼,自然可以看到沈兰亭眉心的阴阳生死图腾。 所以他当时就猜到了沈兰亭是叶窈娘的灵侍。 “说来话长,反正以后再给你解释。” 叶窈娘生怕两个人闹起来,连忙又司守约道:“大家都是朋友,要记得和平共处。” “谁跟他是朋友,我可不认识他。”沈兰亭用很不屑的语气说。 叶窈娘本想打个圆场,没想到沈兰亭这么不留面子,她有些生气的道:“能不能快走?” 沈兰亭抱着她,回头对着无界说:“带路。” 无界不动声色,拄着禅杖走到了最前面。 司守约虽然还是极为不情愿,但是只能在后边跟着。 就这样,叶窈娘被沈兰亭抱了一路,她几次想挣脱下来自己走,都被沈兰亭给制止了。 他们四个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江渝县令家。 第69章 嘉陵江水鬼7 “放我下来。”叶窈娘对沈兰亭道。 沈兰亭这才动作轻缓的把叶窈娘放了下来。 司守约看着不爽,一脚踹开了大门,正逢江太极要出门,两个人打了个照面。 四目相望,司守约先问:“太极兄,江渝县令呢?” 江太极面带冷漠的看了一眼司守约身后的沈兰亭,然后把视线移回了司守约身上,“他被我绑起来了。” “你干嘛绑他?”司守约不明所以。 江太极没说话,只望了一眼叶窈娘,叶窈娘与他心照不宣的点头。 看来江太极也应该猜到了。 众人疑惑,随江太极一齐进了县令家。 一进门叶窈娘就傻了眼,这江渝县令家里到处都贴着辟邪符咒,夸张到甚至连房顶都贴了,满目狼藉。 江渝县令被五花大绑了起来,此时他正坐在院中,嘴里还塞了一块白布。 那江渝县令一见这么多人进来,他使劲挣扎着身子,嘴里发出嗯嗯哦哦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激动。 叶窈娘一瘸一拐的挪步到江渝县令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眼里都是冷厉,道:“是你自己交代还是我把话从你嘴里抠出来?” 这江渝县令又摇头又点头,嘴里嗯嗯哦哦的扭动着身子,像极了一头肥猪,越看越恶心。 她把江渝县令嘴里的白布扯了出来,道:“快说!” “哎呦,姑奶奶,你让我说什么啊!” 江渝县令一脸无辜样,“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你们怎么都来我家了,哎呦各位道长爷,下官就是一个小小的江渝县令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觉得肩上一沉,侧头望去,只见一弯金刃勾在他的脖颈处。 那是火烈焰的刀锋。 叶窈娘见他不老实交代,直接上刀恐吓了。 “你如果老实交代,我还能保住你的小命,如果你还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不好意思,你今晚跟我去见阎王。” 江渝县令听她这么一说,顿时老实了。 他似乎是真的害怕了,颤颤巍巍道:“各位道长爷都想知道些什么,下官都交代!” 叶窈娘扫视了周围人一圈,在场每个人的表情都各不相同。 司守约和无界他们两个一头雾水的站在那里,江太极似乎在思考问题,一手托着下巴。 沈兰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飞回短刀里了,院子里没有他的身影。 叶窈娘重新把视线放到了江渝县令身上,道:“这嘉陵江水鬼,其实是个孩子对吗?” 她这一开口,语惊众人。 其中最为惊讶的,就是江渝县令。 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哆哆嗦嗦,似六神无主了一般。 “你一定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吧?” 叶窈娘冷笑一声,然后继续说:“起初,我也是不知道的,不过后来我发现了一些端倪。” “我和这水鬼打斗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了它的脸,我敢肯定那是一个孩子的脸,随即我便想到,这嘉陵江水鬼出现的起初,是丢了一个小孩。本来是没人在意这个小孩的,可是越是没人在意,反而就越接近事情的真相。” “事情的真相就是,这个小孩是被你害死的!” “其实我一开始根本没往你身上想,是你自己露出了马脚。说来也巧,江渝县令,你是真的傻,明明知道水鬼只攻击你一个人,还要非要带那么多弓箭手去岸边给我们帮忙,你说你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你是不是觉得朝廷派我们四个前来帮你除鬼,以我们的本事定能抓到那水鬼,你以为水鬼今夜必死无疑,所以你来作威作福落井下石,给那水鬼颜色看来了?” 许是被说中了,江渝县令吞了吞口水没敢说话。 这江渝县令应该是没想到这水鬼这么难缠,连他们四个都对付不了这水鬼一个,他以为水鬼今夜定是要完蛋,所以他带了弓箭手出来耀武扬威。 “你当时带了那么多弓箭手,少说也得有四五十个,但是那水鬼偏偏只对着你一人攻击,对其他人熟视无睹,我暂且可以认为是巧合,说不定水鬼就喜欢吃你这样肥的,但是随即我便想到了一件事。” 叶窈娘半眯着眼睛,弯腰凑近了江渝县令,继续道:“我听别人讲,这水鬼好像每夜都来敲你家的门啊,它跟你有什么仇,这么喜欢敲你家门,难道就因为你家大门好看吗?” “实不相瞒,我和那水鬼打架的时候,它抓住了我,我本来以为他是想吃我,可他不仅没有吃,反而一直盯着我看,似乎是想要告诉我一些事,我猜,它是想告诉我,你不是个好人吧。” 说到这,叶窈娘抬起身子,十分确信的开口。 “所以,答案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害死了这个小孩,所以他积怨成疾,阴魂不散,变成了水鬼,不断的吃人,由于它的真身不能上岸,你家里又贴满了驱邪符,你又不肯出门,所以它只能不断的敲你家的门,其实它最想吃的就是你。” 叶窈娘歪头看着他,道:“你说,我说的对吗,江渝县令?” 那江渝县令有些狗腿的笑道:“北陵姑奶奶果然是聪明的很啊。” 叶窈娘大声道:“你承不承认?” “是,我承认,那孩子就是被我害死的,我根本就没想过他会变成水鬼,也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江太极凝视着他,道:“你为什么要害他?” 江渝县令微微眯起双眼,视线扫过暗淡的灯光,扫过众人的脸,然后徐徐开口:“我江渝县生在嘉陵江上,靠嘉陵江吃,靠嘉陵江活,生活风调雨顺,渔民安居乐业,我在这江渝县当了二十多年的县令了,日子过得也算不错。” 叶窈娘嘲讽道:“是不错,你看你一身肥肉,定是平常好吃好喝好吃懒做,一看就是个贪官相,真正清正廉明的好官都是清瘦的,哪有你这样的。” “我是吃的多了点,可是我没有好吃懒做,我一心为江渝县,每日殚精竭虑。道长有所不知,我在这江渝县当了二十多年的县令了,渔民靠江吃江,出水捕鱼为生,年年都是鱼产丰足,够养活我整个县的渔民。” 江渝县令叹息一声,继续道:“谁知从这几年开始,不知怎的,天气越来越干旱,本该是水产丰收之年,渔民捕捞的鱼却越来越少,已经不够维持本县的生计了,我上任二十年里从未发生过这种事,你说我能不着急吗……” 司守约疑问道:“所以这跟那个孩子有什么关系?” “这你就不懂了吧。”江渝县令冷哼一声:“我们做渔民的,最敬畏河神,河神能给渔民带来钱财,也会给渔民带来灾难,所以说这是河神降怒,它在给我们江渝县提醒,我们需要祭拜河神,才能祈求河神保佑我们来年风调雨顺。” 听到这,叶窈娘已经完全清楚一切了。 近几年江渝县降雨比较少,导致鱼产也变少,渔民难以维持生计,他们又信河神,所以认为这是河神降怒。 平息河神怒气的方法,便是祭祀,渔民都会拿出自家最珍贵的东西祭祀河神,以求来年风调雨顺,富足丰收。 所以他们确实祭祀了。 叶窈娘直接炸了厉声道:“你竟然敢用孩子祭祀,你怎么不把你自己祭了?这么心狠手辣你他妈还是不是人?信不信我一刀剁了你!” 她握着金刀的力气紧了三分,那江渝县令被吓的嗷一声,表情极为扭曲,脸上的肥肉拧在了一块。 “哎呦,姑奶奶饶命、饶命啊,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百姓们,我是为了整个江渝县着想啊!” “为了江渝县?” 司守约走上前逼视他,“你看看如今江渝县被你祸害成什么样了,你知道嘉陵江上现在飘着多少亡魂吗,你就不怕午夜梦回,他们来找你吗?” 江渝县令扭着头不敢看司守约,闭着眼睛龇牙咧嘴的道:“他们是被水鬼害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要找也是去找水鬼,找我做甚?我是江渝县令!我是一心为民的好官!” “好官?你算个狗屁好官?” 司守约冷哼一声:“妖妖,把他们都给我带来。” 第70章 嘉陵江水鬼8 “你、你、你们要带谁来?” 江渝县令吓得眼睛瞪的像铜铃,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司守约厉声道:“带谁来还用跟你交代?你算老几?” 无界一直都没说话,他满院子走来走去,细看这些贴在墙上的符咒,随手扯下一张,道:“这些符咒,画法诡异,不像是正派阴阳师所绘。” 叶窈娘转头看了看周围满院子的符咒,然后回过头看着江渝县令,道:“哪来的?” 江渝县令吞了吞口水,眼睛直溜溜的转:“买买……买的。” 她一把扯过他的耳朵,用出吃奶得劲:“我、信、你、个、鬼!还不快说实话。” 江渝县令痛的嗷嗷叫:“我说我说,是一个阴阳师卖给我让我防身的,我花了钱啊,就是买的……” 叶窈娘脸色一变:“什么阴阳师?是不是一个穿黄皮子的老头?” “就是他,就是他。”江渝县令疼的眼泪都飙出来了,“姑奶奶松手吧求求你了!” 果然又是他。 那妖道在长安行骗也就罢了,竟然也跑到江渝县来害人。 “这符咒是他卖给你的?他人去哪了?你什么时候见的他?” 江渝县令道:“我见过他好几次,他神出鬼没的,我也不知他去哪里了。” “拿孩子祭祀河神是不是他给你出的主意?你全权老实交代,不然我扒了你的皮。”叶窈娘恶狠狠的道。 江渝县令哆哆嗦嗦的说:“就是他,就是他给我出的主意,两年前天逢干旱,我花大价钱请他来帮我做场法事,他跟我说,是河神发怒才不降雨,要想破此困境需得拿河童祭祀……” 叶窈娘厉声道:“荒唐!旱灾乃是天情,跟河神有什么关系?你脑子怕不是让猪屎搅和了,人家说什么你都信,那妖道就是个骗子,你被人骗了还替人家数钱,你是不是蠢?” 司守约看了看叶窈娘,道:“是不是上次你在青楼里要抓的那个妖道?” 叶窈娘有些头疼的扶额,“是。” 上次在青楼里让他给跑了,叶窈娘有些悔恨自己没能抓住他。 那妖道罪孽深重,不知害了多少人了。 “他没有骗我啊,祭过河童之后天确实下雨了啊,祭祀有效啊,真的有效啊!” 江太极漠然道:“什么有效,瞎猫碰上死耗子而已,就算你不祭,到了该下雨的时候老天爷也会下雨。” “不是啊,就是河神显灵了,那阴阳师确实有通天之能啊,他是半仙,他没骗我,也没有猫没有耗子啊!” 江渝县令明显让那妖道给迷了心窍,一口咬定那妖道说的话都是真的。 司守约听见他说这话,挑了挑眉,半蹲下身子道:“通天之能?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你、你穿一身绿色的太极阴阳八卦道服,你是长安第一天师西景扬万里的徒弟!” “你既知道我的身份,那你知道我们西景是靠什么闻名天下的吗?” 司守约一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并起食指中指,用二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紧接着一只竖在他眉心的蓝眸好似被唤醒了一般缓缓睁开,调皮的冲着江渝县令眨了眨。 江渝县令直视着那眼睛,一阵恶寒油然而生,“西、西、景通天眼!” “既然知道我们西景有通天眼,你还敢在我面前提通天?是不是活腻歪了?你是不是也想尝尝通天眼的厉害啊?啊?” 司守约说完这话,他眉心那只眼睛死死的盯着江渝县令,江渝县令大惊失色,连忙求饶,“求西景爷饶命啊!” 这时突然听无界在门口道一声:“司守兄,他们来了,但是院里都是驱邪符,他们进不来。” 进不来? 叶窈娘自告奋勇:“我烧了它们。” 江渝县令一见情况不对,连忙道:“不能烧,不能烧啊,这些都是我花大价钱买的,贴了之后水鬼不敢进我家门了,是仙符,是仙符啊!” 叶窈娘才不理会她,抽刀便要动手,江渝县令连忙栽倒在地,像条毛毛虫似的疯狂的扭动着身子,爬到叶窈娘面前,用脸拱着叶窈娘的脚。 “嘶……” 叶窈娘没想到他竟然来这么一招,脚本来就脱臼了,被他这么一拱,痛的倒吸一口凉气。 “你恶不恶心?”司守约见状立马气冲冲的上前,一脚把他给踢飞几米远,江渝县令哎呦一声撞了墙,痛的浑身要散架。 司守约一脸心疼的道:“窈窈你没事吧?” 叶窈娘摇了摇头,挥手便是一刀,将整个院子里的符咒烧个粉碎。 火光冲天中,江渝县令躺在地上,嘴里喃喃道:“完了,全完了,水鬼会找上门的。” “找上门的可不止水鬼。” 无界慢悠悠的走了进来,他的身后,漂浮着上百条亡魂。 那些被妖妖带来的亡魂们便争先恐后地往下飘,没有驱邪符,他们都伸着爪子飘了进来,一个个都是青面獠牙,凶神恶煞,可见生前的死状尤为惨烈。 叶窈娘一步一步缓缓走上前,本想给这江渝县令点个阴眼,无界却先她一步走上前,道:“我来吧。” “好。”叶窈娘点点头,很爽快的答应了,有人替她动手,何乐而不为呢。 无界咬破手指,鲜红的指尖血点到了江渝县令眉心,“给你点了阴阳师的灵血,你现在就能看见这些小可爱了。” 司守约咧嘴笑着,露出好看的大白牙,“欢迎来到我们阴阳师多姿多彩的世界。” 尽管江渝县令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他睁开眼的一瞬间还是吓得瞳孔地震。 恶鬼如潮,全都穷凶极恶地向地下奔涌而去,嘴里还念念有词:“还我命来……” 江渝县令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吓得尖叫起来:“啊啊啊——” 叶窈娘道:“看见了吗?这些人都是被你给害死的,如果不是你拿孩子祭河神,他们怎么会死,是你间接害死了他们,你早晚都得下去给他们陪葬!” 江渝县令扭着身子,连滚带爬,满院子躲。 “别过来,别过来,不是我,不是我,你们要找就去找水鬼,别来找我,不是我害死你们的,不是我,不是我啊!” 叶窈娘恐吓道:“那你现在告诉我,你害的是哪家的孩子,他父母在哪里,全部从实招来,不然我让他们把你给撕成肉馅!” “我说,我说,我全都说。”江渝县令实在是受不了,他泪流满面,呜咽的哭了起来。 “这孩子是县里一户渔民家的,他们家就住在沿江,孩子的父母还留在县里没搬走,那孩子是我在县里的私塾里精挑细选出来的……” 江太极道:“怎么选的?筛选条件是什么?” 江渝县令蜷缩在地上,像极了一团肉球,官帽都掉在了地上。 “年龄是八到十二岁的,生辰八字必须是吉年吉日吉时,我从全县里找出来几十个符合条件的。” 江太极又道:“既然找出来了几十个,那最终是怎么挑选出一个来的?” 江渝县令咬着牙从地上坐起身,头发凌乱,满脸土灰,一字一句张开了口。 “就因为那孩子,名叫水生。” 第71章 嘉陵江水鬼9 屋内灯光昏暗,六人齐坐于桌前,叶窈娘的对面,是水生的父母。 二人年龄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可头发竟然已经斑白了,精神状态很不好,眼里都是黯淡无光的。 白发人送黑发人,看他们这个样子,不知承受了多少丧子之痛,定是日夜煎熬,噬骨锥心。 可怜天下父母心。 “水生这孩子,打小就聪明,三岁就能背诗,六岁便能识字,八岁便自己可以出海打渔,乡邻皆说水生是文曲星转世,将来必定是朝廷栋梁。” 水生娘一字一句的说着,满脸都是怜爱。 “我和水生爹,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一辈子连人都没骂过一句,生儿如此,实是光耀门楣。我两口子心一横,决定攒钱将水生送入县里最好的私塾。” 听到这,叶窈娘心里暗道,问题就出在这里了,水生就是因为上了私塾才被江渝县令筛进了河童名单里。 他那名单,都是从县里有名的私塾里找来的。 “水生爹每日出海打渔,天气干旱,收成不好,我便日日点香祭拜河神,保佑出江打渔能多收些。水生见了,说,娘,天底下根本就没有河神,求人不如求己,我们自己求自己。” 说到这,水生的爹娘抹起了眼泪。 叶窈娘一阵心酸,世界上本没有河神,求人不如求己,没想到连孩子都懂的道理,江渝县令身为父母官,却连一个孩子都不如。 水生不信河神,最后却当了河童祭了河神。 天命使然啊。 “水生上了学堂,越加勤奋努力了,考试次次都得甲首,先生日日夸,我和水生爹也高兴,日子过得还不错。水生爹为了多挣点钱,起早贪黑,早出晚归的打渔,累坏了身子,水生心疼了,要帮他爹下江,谁知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水生的爹娘再也控制不住了,两人抱头呜呜痛哭了起来。 叶窈娘不会安慰人,现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正不知所措,司守约猛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表情微怒道:“我出去一下。” 随即,他便关上门,紧接着江渝县令一阵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从门缝里传了进来。 叮里咣啷,声音之惨烈,连水生爹娘都惊的忘了伤心,连忙开口:“几位道长,这……” 无界摇了摇头,“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江太极冷冷道:“他活该。” 好一会,司守约才撸着袖子走了进来,坐回原处,道:“我们接着说。” 叶窈娘道:“阿叔阿婶,水生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 江渝县令说,就是因为孩子的名字叫水生,所以才决定他为最终的祭祀人选的。 不知道这个名字有没有什么特殊含义。 “水生这名字,说来也是缘分,我怀胎八月下江打渔,谁知遇上了大风,船便翻了,我那时便动了胎气,在水里生下了他,起名就叫水生。” 原来如此。 水生,因水而生。 怪不得江渝县令那时说:“水生,既是因水而生,那就为水而死吧。” 这名字就是江渝县令选择水生当河童祭祀的原因。 就因为一个名字,断送了一名十二岁孩子鲜活的生命。 简直就是荒唐! “既然你们说水生八岁便能自己出海打鱼,想来水性是极好了。” 水生爹点了点头:“水生自小下江,水性是十里八外出名的好,便是掉进水里也能在里边憋上半个时辰的气,人人都称道水生是真打水里生出来的。” 既然水性这么好,那是下江打渔又是怎么淹死的? 既然水鬼离不开嘉陵江,必定得是在江里淹死的才能化成水鬼。 既然水性好,肯定不是落水,应该是被人绑起来扔到水里了才对。 绑起来? 扔水里? 叶窈娘好像想起来了什么,连忙问道:“司守,你说那个水鬼的老巢是个笼子,对吗?” 司守约点了点一脸茫然,“对啊,怎么了?” 叶窈娘知道了。 他们是把水生锁到笼子里丢入水中所以才淹死的。 这不是浸猪笼吗? “妈了个巴子的。” 叶窈娘一手把桌子拍的震天响,然后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出屋门。 “窈……”司守约名字还没喊全,叶窈娘便砰一下关上了门。 无界缓缓道:“让她去吧。” 出了门,便见江渝县令瘫倒在地上。 虽是黑夜什么也看不清楚,但依稀能从门缝透出的灯光中看出,这江渝县令满脸淤青,鼻子还流了血,流了一嘴。 江渝县令原本半死不拉活的躺着,一见叶窈娘出来,他立马精神了,大惊失色道:“又来?哎呦姑奶奶,下官这身子板真的受不了,求求您给我一刀痛快吧!” 叶窈娘才不理他,自顾自找了根不长不短正合适的树枝,一瘸一拐的走到门口坐了下来。 她把树枝咬进齿间,脱了鞋袜,一手摁住小腿,另一只手捏着脚猛的一推,只听咔嚓一声,顿时疼的直冒冷汗。 缓了一会,她才站起来试了两步,疼痛果然减轻,看来骨头是接对了。 叶窈娘走到了江渝县令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想死的痛快?没门!告诉你,你就算是死,也不得好死,我到时候告诉阎王爷,你死了让你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极刑,最后拉到无间狱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轮回!” 江渝县令吓破了胆,嚎啕大哭,“姑奶奶别啊,饶我一条小命吧,我来世给水生做牛做马,我、我、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他,我把这顶县官的帽子也给他,我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他,我给他磕头赔罪!” “人都死了,还要这些身外之物做什么?” 叶窈娘沉声道:“我问你,这水生水性这么好,你是怎么把他给淹死的,是不是锁到铁笼子里淹死的?” “你怎么知道的?”江渝县令极为震惊,他连反驳都忘了反驳。 果然是。 定是这水生早就被江渝县令给盯上了,他趁水生单独下江的时候抓住了他。 江渝县令知他水性好,怕他逃跑,然后把他锁到铁笼子里活活给淹死了。 在这个时代,浸猪笼是用来惩罚一些罪孽深重的人的极致刑罚,他们竟然用在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 叶窈娘实在是忍不住了,对着江渝县令就是一顿揍,她每一拳都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恨不得把这狗官给大卸八块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现在就塞给牛头马面拉去十八层地狱。 江渝县令被打的嗷嗷叫,一边哭一边求饶,惨叫声响彻整个夜空,要不是这周围十里八乡都搬空了,必定得有人被半夜吓醒以为谁杀人了呢。 当然,叶窈娘才不会杀了这狗官,她得留着这狗官的贱命才行。 第72章 嘉陵江水鬼10 “招了吗?” 见叶窈娘推门而入,江太极问道。 叶窈娘漠然道:“招的差不多了。” 要不是她脚受伤了,叶窈娘定要再狠狠给那狗官几脚才行。 水生的爹娘哪见过这种场面,早就吓得六神无主,颤颤巍巍道:“各位道长,这江渝县令好歹是朝廷命官,这样做恐怕不妥吧?” 司守约双手环绕,往后一倚,敲着二郎腿道:“无妨,一个狗官而已,今日便是皇帝来了也要敬我们三分,屁大点狗官也敢跟我们叫嚣,当咱们阴阳师的身份是纸糊的吗?” 叶窈娘坐回了原处,坐了下来,道:“阿叔阿婶,这里离江边这么近,这街坊邻居都搬走了,你们怎么还住在这里?” 水生娘摇摇头,道:“不搬了,水鬼从没敲过我家的门,想来是水生在那边保佑我们了……这里就是水生的家,万一哪天水生的魂回来了,找不到我们怎么办?我们夫妻俩就留在这里,一辈子也不打算离开了。” 他们不知道水鬼就是水生,还以为是水生在阴间那边保佑他们,所以水鬼才不敢来害他们。 他们还傻傻的以为,水生的魂魄一定会回来看他们,所以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在这里等。 就为了等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水生爹娘其实不知道,水生一直都没离开。 水生就算化成了水鬼,他把整个江渝县的门都敲遍了,该吃的人不该吃的人都给吃了,却唯独没敲自己家的门,没对自己的亲人动手。 其实水生是什么都知道吧。 他知道自己害了人,没脸再见自己的父母,所以他从来不敲自己的家门,没脸见自己的父母。 水生……终究是做错了事。 他害了这么多人,必定是要下无间狱的,就算阎王爷来,也改变不了他会被灰飞烟灭的结局。 叶窈娘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如此的无能为力。 阴阳师除鬼,以度化为主。 她何尝不想度化水生。 江渝县令一心为了江渝县的生计着想,才会受妖道所骗,拿水生祭了河神,水生因此生怨变成水鬼,害了整个江渝县的百姓。 若他只害江渝县令没有害其他人,那这事还有转机。 水生何其无辜,江渝县的百姓何其无辜! 所以,最后的解法到底是什么? 她又该如何度化水生? 是杀了江渝县令,给水生以命赔命,还是把水生处以极刑灰飞烟灭,给江渝县的整个百姓赔罪…… 叶窈娘有些头痛了,她扶着额沉默的坐着,整理乱糟糟的心情和思绪,脚腕越发的生疼了。 自来了江渝县,奔波了一整天,她早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此时又饿又困,偏偏天不逢时脚也伤了。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还是水生。 叶窈娘正在想办法。 她到底是把江渝县令直接交给水生,让他杀了江渝县令消了怨气然后度他去入轮回,还是把江渝县令交给朝廷,让朝廷把他绳之以法,也不知这样做水生会愿意吗。 这江渝县令是必定要死的,只不过是哪种死法罢了,水生杀或者朝廷杀,都是一样的。 正闭目冥思,叶窈娘忽然听沈兰亭在心底道:“外边有东西。” 果然有阴气。 司守约、无界和江太极似乎也感受到了,他们几个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 水生的爹娘见状,坐在那里不知所措,满脸疑惑,欲言又止。 叶窈娘还没来得及多想,便见司守约先一步冲了出去,江太极也紧跟其后。 无界站在那里,原本也是要跟出去的,但是临了回头望了望叶窈娘的脚,有些担忧的道:“小叶,你还好吧?” 叶窈娘摇了摇头:“无事,先出去看看。” 她与无界一前一后的出去查看情况,出门前还交代了水生爹娘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出门。 “狗官不见了。” 一出门,便听江太极道。 叶窈娘心一惊,心里暗道糟了。 这水鬼之前在江面上都能无声无息的爬上他们的脚腕,眼下勾走一个江渝县令又有何难? 他们都忘了,水鬼虽然真身不能离开水,可是他的触手可以。 是他们几个大意了,他们谁都没想到这水鬼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勾人。 这江渝县令原本就是躲在满是驱邪符咒的家里不敢出门的,水鬼也是因为驱邪符才不敢进江渝县令家门的。 如今符咒被烧,他被五花大绑的扔在这里,这么好的机会水鬼当然不会放过。 司守约已经去追了,可以他的速度,如何追得上水鬼。 论速度,还是要当属北陵召唤术。 不等无界和江太极开口,叶窈娘手势结印用召唤术先行一步。 她身上顿时灵光护体,瞬间闪现到江边。 三更天,此时夜色茫茫一片,星光稀疏如豆,江水略过岸边。 四下一片漆黑,隐隐有什么东西在江边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叶窈娘心生不好的感觉,她连忙掏出火符甩了出去。 那火符慢慢升到半空中,哗的一下燃了起来,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只见江渝县令血肉模糊的躺在江水之中,早已经没了气息。 他身上还绑着绳子,脑袋被咬掉了一半,内脏被掏了个空,鲜血从江边流进了江水里,鲜血与嘉陵江融为了一体。 而他的身边,正是水生。 他撕裂食物的速度相当快,站在水中还在不断的啃食着尸体,用力撕扯着皮肉,忘我的享受着。 他吃的很香,嘴里发出唔噜唔噜的声音,仿佛这个世界上除了吃他口中肉,已经没有令他在乎的东西了。 江渝县令终究还是被他给杀死了。 他大仇得报了。 叶窈娘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替他高兴还是难过。 见叶窈娘来,水生停止了当前的动作,抬起了头,龇牙咧嘴的看着她,眼中的敌意不减半分。 他恶狠狠的盯着叶窈娘,半响,伸出触手向她发起了攻击。 叶窈娘本不想和他打,可眼下她除了迎战,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叶窈娘掏出纸符,咬破手指,在纸符上画了召神咒,单膝跪地,一手把纸符按在地上,另一只手并起二指竖在面前。 “ 念动真言诀,天罡速现形,破军闻吾令,神鬼摄电形。” 咒语出口,法阵显现。 玄武真君从巨大的召唤阵中缓缓而出,依旧高大威猛,威风凛凛,手持玄武执明戟,踏金光而来。 “玄武真君来也!” 水生眼神阴寒,似是有一些忌惮,他身形一动,触手随之袭来。 真武神脚踏虚空,英姿飒爽,身形一动,力量在黑暗中涌动,挥戟便将触手砍个稀碎。 “吾还以为汝有多厉害,区区一个恶鬼,竟妄想敢跟本真君斗!” 水生面露恐惧之色,再度伸出无数双触手疯狂袭来,速度之快,肉眼根本反应不过来。 叶窈娘意念催动着玄武真君,真武神手握大刀,一声厉喝,一道凌厉的刀芒便恶狠狠的劈向触手。 水生的触手铺天盖地的自体内席卷而开,成百上千根巨大的触手如有生命一般,阴气冲天。 一人一鬼在空中快若闪电般的对战,风驰电掣,须臾之间,已是轰隆隆对战了十几刀。 水生似乎用尽了全力,成百上千的触手齐发而出,黑漆漆的笼罩天空,堵住了真武神所有退路。 叶窈娘见情况不妙,立刻呼唤真武神。 “玄武真君。” “吾在。” “无量束缚阵。” \\\"遵命。 真武神得到指令,手势结印,猛然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暴喝:“无量束缚阵,神威无比,攻无不克,无量天地!” 一阵金光在玄武真君滚滚涌出,如符文一般,扩大四散,向着水生四面八方的飞去,唰的一下紧紧的包住水生,将他重重包裹了起来。 所有被符文碰到的触手立即动弹不得,一圈金光符文从四面八方向水生席卷而去。 一眨眼的时间,便将所有的触手震成了齑粉。 无量束缚阵,由阴阳符凝聚合成,专镇压鬼魂,是玄武真君的绝招,对付煞鬼尚且可以一拼,水生等级不过是恶,如何抵抗,自然是打不过的。 第73章 嘉陵江水鬼11 与此同时,大地深处,无界从地面破土而出,到达战场。 司守约与江太极也乘着噬魂鸟一同赶来。 江太极望着玄武真君打斗的方向,神色微变,开口道:“北陵召神术?” “是滴,没错,就是北陵闻名天下的召神术,是不是第一次见,怎么样,开眼了吧?” 司守约一脸“你看我媳妇多厉害”的表情,满脸骄傲和自豪的掐着腰道:“嘿嘿,我之前就见识过了,不愧是北陵召神术,实在是太炫了!” 水生受到重创,修为被震破,跌落到了浅水之处。 他缓缓倒退数了十步,稳了稳身子,动弹不得。 真武神的无量束缚阵何其强大,要对付这些不过恶等级的厉鬼,根本不需要费多大力气。 水生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身子一缩,所有的触手都缩回体内,变成一个球形,似是要跑。 如果让他给跑了,再想要抓到他可就难了,叶窈娘连忙转头对着无界喊道:“臭和尚,结界!” 无界会意点点头,欲施结界,还没等他念动经文,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水生爹娘的声音。 “道长手下留情!” 水生闻声大惊,他呜呜的发出尖叫,在浅水之中翻了几个滚,那样子说是连滚带爬的逃跑都不为过。 眼看他就要滚进了深水之处,水生的爹娘远远的呼唤一声:“水生!” 那声音之凄苦,连叶窈娘听了都忍不住心头一颤,更别提身为人子的水生了。 水生的爹娘,终究还是认出了水生。 是了,当父母的,无论孩子变成什么样,他们都能一眼认出自己的孩子。 水生停止了滚动,身子一颤,缓缓转动,似转身,又不似转身。 “水生,阿娘知道是你,孩子你别跑了好不好,阿娘不怪你!” 水生娘跑的太急,一下子跌倒在地,此时的她泪流满面,只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 水生看见阿娘跌倒,急速往岸边滚动了几下,可是他不能离开水,终究还是停在了江边。 水生爹扶起水生娘,二人相互搀扶,颤颤巍巍往水生的方向走去,夜色朦胧中,他们佝偻着身子,像极了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 “乖孩子,到娘这里来,娘再抱抱你,你这孩子真不听话啊,一走就是一年多,连家都不回了。” 水生明明没有显形,他的爹娘仿佛能够感应得到他一般,直直的摸了过去。 水生娘一步一步靠近水生,她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就算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娘也知道是你,整个县的门啊都被你敲便了,却唯独不敢敲自己家的门,我就知道是你,水生一直不回家,是怕娘认出你吗?” “一开始,娘还不敢确定这就是你,直到今日,几位道长来咱家,我才确定你就是娘的水生。乖孩子,娘不怪你,娘就是想你了,娘再抱抱你行吗?” 水生最终还是显了形,慢慢化去了之前圆滚滚的形态,变成了一个人形。 他看起来像个十来岁的小孩,全身长满了毛,披头散发,脸是之前叶窈娘见到的那张脸,嘴上下各有四根尖牙,像极了一只猴子。 水生的爹娘扑向水生,三人紧紧抱头痛哭,一家人终于是团聚在一起。 于情于景,叶窈娘终究还是把所有的话都化成了一声叹息。 她收了召神术,勉强站了起来,头昏昏沉沉,几欲摔倒,但最终还是撑住了身子。 “你太拼了。”沈兰亭道。 “不拼怎么能行。” 叶窈娘摇了摇头,语重心长的道:“阴阳师,干的就是拼命的活,签了契约,命卖给了地府,不拼如何对得起这身皮。” 沈兰亭沉默了,叶窈娘也习惯了他的沉默。 “做错事了吧孩子。”水生娘温柔的抚摸着水生的头,水生一脸享受的埋在她的怀里。 “娘虽然没读过书,却也明白一个道理,做错了事,就要勇于承担,受该受到的惩罚,咱们做渔民的,身子骨都是直的,错了就是错了,逃避是没有用的,别让各位道长们为难,咱们不逃了,行吗,水生。” 水生点点头,乖巧的像个孩子。 或者说,他本就是一个刚满十二岁的孩子,他本有大好的路要走。 人生之路,本该光明璀璨。 叶窈娘低下头,不再看水生一家。 沈兰亭见她这样,开口道:“你难过了?” “没有。” 她刚否认,随即却又承认:“我是有些难过,可是我知道自己不能难过,师父说过,长久的背负他人的情绪,自己就会沦为孤岛,当太阳升起时,就要把昨天忘掉。” “你知道就好,阴阳师,无需共情。” 共情能力越强的人反而会越来越冷漠。 红尘,终究会看破。 不知何时,牛头马面出现在了叶窈娘面前,“北陵道长。” 他们是来带走水生的。 她一见牛头马面,便知水生定是要受刑下无间狱的,若不用受刑,来的便会是黑白无常。 水生害的人太多了,任凭谁有天大的本事也已经无法挽回了。 “罗刹,阿傍,你们来了。”司守约挥手同牛头马面打招呼。 “西景道长别来无恙啊。”牛头阿傍手持钢铁叉,身形魁梧,扭头对司守约打招呼。 无界和江太极也走了过来,马面罗刹惊奇道:“咦,南海道长和东风道长怎么也在。今儿个可真是稀奇,怎么昔日四大天师的徒弟都聚到一起了,吾多少年没见过这等场面了。” 是挺稀奇,他们四人这些年都是独来独往,从来没聚到过一起,牛头马面惊讶也不为怪。 无界哈哈一笑,道:“阿弥陀佛,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们四个要重现当年长安四大天师的风光了。” 重现,风光? 不知道为何,这句话在无界嘴里说出来感觉别扭的很。 无界的师父南海无道是挺风光的,他当年可是逛遍天下所有的青楼,风光一时。 至于无界…… 嗯,有过之无不及。 由于他们四个与牛头马面都是旧相识,随便闲聊一会,照流程他们就该带走水生了。 “阿叔阿婶,他该上路了。” 叶窈娘虽然很不想打扰他们,可她也不能耽误牛头马面办事。 水生爹道:“孩子,去吧,到了那边要听话,该受的惩罚,咱们受着,不要怕疼,男子汉大丈夫,要板板正正的。” “孩子,喝了孟婆汤,就忘了爹和娘了,来世投个好人家,别再当爹和娘的孩子,爹娘给不了你富裕的生活,爹娘有愧啊!” 水生娘说出这话,不知得有多痛苦。 当父母意识到自己不称职的时候,他们就会心生愧疚,觉得自己亏待了孩子,没能给他们最好的生活。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水生投不了胎,再也没有来世了。 水生摇摇头,搂着娘不愿撒手。 其实水生心里知道自己没有下辈子了。 他害了这么多人,作了这么多孽,终究是无力回天。 他这么做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会有今日了。 阳间有阳间的法度,阴间有阴间的规矩,各有定论。 水生贪恋母亲的怀抱,想在自己最后的生命里再多抱一会母亲温暖的身体。 有母亲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叶窈娘没有父母,她体会不到这种感觉。 或许,是醉生梦死的,是无法形容的,是上天入地,再也找不到比这更让人留恋的。 水生娘拍拍水生的后背,“去吧孩子,我们还会再见的。” 不会再见了。 永生永世都不会再见了。 缘分已经尽了,就像是黄粱一梦,到头一场空。 水生走了。 他被牛头马面带去无间狱了,十八层极刑,灰飞烟灭,永无来世。 水生的爹娘再也绷不住了,对着空旷的黑夜大哭起来,“我的孩子——” “水生!我的儿!你走好!别回头!” 可惜水生再也听不见了。 虚幻大千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人生一梦瞬,白云苍狗,错错对对,恩恩怨怨,终不过日月无声,水过无痕,所为弃者,一点执念而己。 水生,因水而生,为水而死。 终究是一场空。 第74章 病来如山倒 自从嘉陵江水鬼事情解决完之后,江渝县下起了大暴雨,像是感知水生的离去一般。 天公抖擞惊雷叫,欲泣苍天有不公。 天若有情亦无情。 就在今晚,叶窈娘得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水生的爹娘上吊了。 她终于理解了水生娘那句“孩子,别怕,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是什么意思了。 他们是想下地府陪水生去投胎吧。 可惜,是无用之举。 水生已经下了无间狱,就算他们二人去了地府,也寻不到水生了。 干阴阳师这一行的,有个规定,阴阳师是不能向凡人透露鬼魂下地府后的情况的。 所以她不能告诉水生父母,水生会被灰飞烟灭。 他们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水生是被浸猪笼死的,也不知道水生会被处以极刑魂飞魄散。 如果知道了,他们不知道会怎样的痛苦。 所以,不知道是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方式了。 叶窈娘知道这件事并不惊讶,反而很镇定的给水生爹娘上了炷香。 愿他们来世,能有一个好的人生。 她的脚受伤了,没法回长安了,又遇暴雨,于是他们四个干脆在初来江渝的那间客栈里住了下来。 这一住,他们便发现问题。 叶窈娘病了。 是的你没听错,叶窈娘这样从小习武身强体壮从不生病的人竟然生病了,实属罕见。 连叶窈娘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更不可思议的是,好巧不巧,偏生她这时候来了月信,气的她直想骂人。 叶窈娘这么要面子,不肯承认自己病了,此时正在桌前坐着,一手撑着腮,一手摸着自己的额头,叽里咕噜的道:“没发烧啊。” 灯火幽幽间,司守约就坐在她的对面翘着脑袋看她,满眼心疼道:“窈窈,你没事吧。” 叶窈娘立刻道:“没事啊,我好得很,我看起来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江太极冷哼一声道:“还嘴硬,你脸都快比你的道服红了。” “是吗?有铜镜吗?我看看。” 她偏不信这个邪,非要自己瞧个清楚才肯霸罢休,司守约闻言立刻飞奔去替叶窈娘找来铜镜。 她在铜镜里仔细端详自己的脸,确实是有点红,不仅红,看起来还很憔悴,嘴唇没有血色,眼神黯淡无光,精神看起来也有些恍惚。 整个人病殃殃的,没了平日里的那副十足的精神气。 不过,也幸亏她常年习武身体远超常人,不然脚伤成这样她早就疼的起不来了。 为了证明自己没事,叶窈娘一拍大腿,“吃饭!” 她抄起筷子就是一顿狼吞虎咽,牛肉干,酸菜鱼…… 一开始是吃的挺猛,可吃着吃着就咽不下去了。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这菜也不对味,米饭也干巴巴,连水都有些苦涩。 叶窈娘实在是受不了,她觉得一定是老板做的饭有问题,于是一拍桌子,大呼道:“老板你这做的什么东西这么难吃,当咱们舌头闪了尝不出来吗,少在这里糊弄了,小心咱们退钱走人!” 她这一呼气势十足,老板吓得魂都没了,连忙哆哆嗦嗦走了过来,连忙道:“哎呦喂北陵道长,咱们这的菜都是小的亲手做的,小的开店二十多年了,菜绝对不可能出问题啊。” 什么意思? 菜没出问题? 那不就是间接说她出问题了? 无界见状,摇了摇头,拿起筷子尝了尝,道:“菜没问题。” 叶窈娘不信邪,扭头看向司守约,道:“司守,臭和尚的话我不信,你替我尝尝。” 司守约哦一声,夹起饭菜塞了满满一嘴,嚼了半天,咽了下去,在叶窈娘期盼的眼神中叹了口气:“虽然我很不想承认,可这菜确实没问题。” 叶窈娘咬了咬嘴唇,还是不信邪,扭头看向江太极。 江太极正在拿一盘牛肉干喂噬魂鸟,噬魂鸟吃的正香,叽叽喳喳的很欢快,“噬魂鸟的嘴很挑,菜要是有问题它绝对不吃……嗯,你舌头闪了。” “嘁。”叶窈娘转过头,揉了揉太阳穴,不再说话了。 看来她是真的病了。 要是平时,她就着花生就能喝上三瓶酒。 “窈窈,你再多吃一点吧。”司守约见她就吃了这么几口,未免有些担心。 “不吃不吃,没胃口。” “那你想吃什么?” “都不想。” “好好想想嘛,你想吃什么,我立刻让老板去做,你今天就算是要吃月亮我也给你拽下来。” 司守约倒是挺会哄人开心的,叶窈娘笑了笑,还真就认真的思考起来。 她再也过不去,也不能跟饭过不去。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我想吃包子,猪肉馅的,还想喝桃花酒。” 老板倒是个识相的,听到叶窈娘这么说,立马跑去蒸包子去了。 司守约竖起食指晃了晃,“包子可以,酒不行。” “不喝就不喝,包子总能让我吃吧。” 无界笑眯眯的道:“你还和小时候一样爱吃包子。” “是啊,我最爱吃包子了,你知道为什么喜欢吃包子吗?” 叶窈娘一脸认真的道:“因为我师父捡到我的时候,领我吃的第一顿饭就是包子,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包子。” 她想起了十四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攥着她冰凉且脏兮兮的小手,把她领到了包子摊钱,蹲下身子问她:“想吃包子吗?” 她点点头。 “想吃我就给你买,不过吃了我的包子,就要叫我师父了呦。” 她点点头。 “当我的徒弟会很辛苦的,你要肩负的东西也会更多,就算是这样你也愿意吗?” 她依旧点点头。 好像除了点头,年仅四岁懵懵懂懂的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了。 她如愿吃上了包子,很香很香,猪肉馅的,很好吃,这辈子再也忘不掉那个味道了。 她就是那样,成了师父的徒弟,走上了阴阳师这条路。 这条路确实很难,肩负的东西也很多,可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愿意继续走下去。 人,总是要为了点什么活着不是吗? 第75章 初见小鬼医 白日叶窈娘还精神抖擞的吃了好几个包子,晚上就不行了。 她一直吐个不停,由于怕被司守约他们几个听到,只能强忍着,可越是强忍,就越是想吐,就吐的越厉害。 吐的胃里没有东西了,吐出来的也都是酸水了,胃和肚子还有脚都疼的要命。 好不容易昏昏沉沉睡着了,竟又生生的给热醒了。 热。 好热。 叶窈娘觉得自己浑身像是火炉子一般热。 说来也奇怪,生病明明应该冷才对,怎偏生她就热的浑身难受。 外边还淅淅沥沥下着雨,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分了,只觉得这夜好漫长。 头很疼,意识很模糊,她不知道自己睡没睡着,只知道自己一定是病了。 昏昏沉沉之间,一双冰凉的手抚上了她的额头。 不用多想,叶窈娘也知道这人是沈兰亭。 她唤一声:“沈兰亭。” “你发烧了。”沈兰亭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响起。 〝唉,我知道,无妨,睡一觉便好了。〞她叹口气,装作无事的样子,躺在那里,闭着眼睛。 江渝县本就近乎是一座空城了,如今外边接连不断的下雨,哪里来的大夫可以看病。 就算是要看病,也得等天亮才行。 沈兰亭冷哼一声:“都烧成这样了,还能睡得着,叶窈娘你是不是傻。〞 “不妨事,下这么大的雨,明日再说。” 她铁了心要等明日再说,捂着肚子忍痛翻了个身。 沈兰亭看清了她的小动作,淡淡的道:“来月信了?” “你怎么知道的?” “灵侍可以感知到灵主的身体状况,要不然你以为我是如何得知你发烧了的?” 叶窈娘一把把头蒙进被子里,道:“好歹我也是女人,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我的身体你没必要知道的这么清楚吧,那不是变态吗?” 沈兰亭站在那里,抱着手臂,“那怕什么,我比你大七十多岁,好歹也算是你的长辈,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那我还是你的灵主呢,有你这么跟灵主说话的吗?” “这契约咱们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我不把你当灵主,你也不把我当长辈,谁也别说谁。” “嗯嗯嗯,是是是。” “你自己病了就病了,别影响我行不行,我被你影响的没法恢复法力了。” 叶窈娘敷衍道:“嗯嗯嗯,好好好,是是是,我要睡觉了,鬼王殿下,明天见好吗?” 沈兰亭那边没有声音了,看样子应该是就回去了,还算是听话,叶窈娘也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一阵鬼气给惊醒的。 深更半夜,竟然有鬼闯进了他们所住的客栈,难道不知道这里住着四个阴阳师吗? 做鬼的,最怕的就是阴阳师,他们一旦知道这十里八方有阴阳师,就都会躲得远远的。 如今倒是来了个胆子大,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叶窈娘下床抄起家伙就要夺门而出,她正骂骂咧咧打算如何把打扰她休息的鬼大卸八块的时候,沈兰亭出现在了她面前。 “病成这样警惕性还这么高。”他侧着身子倚在门口,挡住了她的去路,伸出两指,指背贴上她的额头,“啧,怎么还这么烫。” 他的手指很凉很凉。 “鬼气这么重,我能感觉不到吗,我是病了,又不是死翘翘了。” “病了就别到处乱跑。” “人吃五谷杂粮,生病乃是常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还不快让开,我要抓鬼了。” 她并非娇弱的女子,病了又何妨,且忍一夜就是了。 明日找点草药喝上一碗,她就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叶窈娘。 沈兰亭缓缓让开了身子,叶窈娘这才发现,他的身后,竟然藏着一个戴着斗笠的少女。 “北陵道长,你好哇。” 少女一手拎着一个巨大的药箱,另一只手掀着斗纱露出脸来,正笑嘻嘻的看着她。 哪来的鬼? 叶窈娘心生疑惑,歪头道:“你是谁,哪来的,我们见过吗?” 刚才的那阵阴气就是从这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的,也就是说,闯入了这间客栈的就是她,不知道意欲何为。 看样子又是沈兰亭的熟人。 少女很识趣开始自我介绍了起来,“我是鬼城的鬼医,北陵道长叫我小鬼医就好。” 鬼城的鬼医? 鬼城的鬼医为什么会来阳间? 叶窈娘有点蒙了,一脸疑惑的转头望向沈兰亭。 小鬼医这时又道:“不用看啦,就是兰殿下叫我来的。” 沈兰亭挑眉看着她,点头承认。 叶窈娘这下算是明白了,沈兰亭趁她睡着去了一趟鬼城把鬼医请了来。 一点小风寒,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 “你不认识我正常啦,其实我也不认识你,不过我认识你师父,你们北陵这身红道服太显眼啦,我和叶晋安也算是旧相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那老头还活着吗……” “我师父还活着呢,多谢挂念了。” 叶窈娘也不知道她师父哪里惹到鬼界了,一个个的见了面都问她师父的死没死。 或许是因为她师父几十年没去鬼界了,了无音讯,所以大家格外惦念吧。 小鬼医自言自语道:“九十多了还没死,真够命长的,我还想着等他死了下来陪我当鬼呢。” “……”果真是童言无忌。 小鬼医轻轻把叶窈娘推到了床上,不慌不慢的放下箱子给她把脉。 “哎呀,兰殿下几十年没回鬼界了,我还以为他去度轮回了呢,鬼界我本来就没几个熟人,还走了一个,伤心了好一阵。这好不容易等兰殿下回鬼界了,还是带着你一块回去的,我还挺稀奇呢,心想是什么大人物,竟然能让兰殿下护着,没想到竟然是个这么年轻的小姑娘。” “嘿嘿,你不知道吧,那日我在元会上见过你了,当时我也在场,你应该没注意到我,不过没关系啦,我注意到你了就行,当时我还心想,叶晋安那老头什么时候收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徒弟,怎么藏着掖着不让我知道。” “你也不用理会欢姬,她这个女人,怨气大的很,枉死城守的时间长了,看谁都不顺眼,骂天骂地,连阎罗都敢骂,就是个怨妇,她之前还总是缠着兰殿下呢,烦都烦死了,我跟你说,她心情不好的连路过的狗都得踹两脚,我见了她都绕道走。” “还有何缘生那个老头,他也是个疯子,成天疯疯癫癫的要考状元,脑子不正常,还拿绝缘笔把你给点出去了,天天晃来晃去装读书人,殊不知都几百年过去了,他们洛朝早就灭亡啦。” “唉,话说我还是第一次来阳间给人看病呢,鬼界就我一个鬼医,天天给鬼看病,忙的要死,满鬼界跑不说,现在还要跑一趟阳间,不过既然是兰殿下开口了,我是一定会来的,不用担心,我是不会觉得麻烦的。” “看来我什么时候也得收个徒弟给我当个下手了,不然忙不过来啊,当鬼医俸禄这么少,早晚有一天得累死在鬼界,嗯,说不定哪天我心情不好就撂挑子不干了,大不了就去度轮回呗,重新做人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76章 大病化小,小病化了 小鬼医一边把着脉一边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叶窈娘听着也稀里糊涂的。 这小鬼医看起来年龄不大,大概十五六左右,但实际年龄应该有三百岁了,她大概是十五六岁的时候死的,所以身体定格在了现在这个少女的样子。 她生的挺俊俏的,眼睛圆圆的特别有神,说起话来也是眉飞色舞的,可爱极了。 原来鬼界也有这么真性情的鬼,她还以为鬼界的鬼都不正常呢。 嗯,没错,她觉得沈兰亭也不太正常。 沈兰亭,喜怒无常,时而幼稚时而老道,看谁都不顺眼,拽死了。 小鬼医讲着讲着,神色越发凝重,眉头紧皱,摇摇头道:“病的不轻,是不是落水了?” “是啊。”沈兰亭倒替叶窈娘承认的痛快,“差点淹死。” 小鬼医点头:“性属火,落了水,又逢大雨,寒气入体,才病了。” 落水也就算了,还偏逢外边下着这么大的雨,性属火本就见不得寒,纵使身子是铁打的也定然会生病。 叶窈娘算是栽进去了。 沈兰亭幸灾乐祸道:“是不是没几天活了?” 叶窈娘冷哼一声:“那倒不是,让你失望了鬼王殿下,本姑娘还要长命百岁呢。” 小鬼医问:“哪里难受?” 叶窈娘此时还真像看郎中的病患,一脸认真的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道:“头疼头晕,四肢酸痛,嗓子也痛……嗯,还想吐。” “都是风寒之症。”小鬼医低头略加思索:“想吐?今日吃什么了?” “牛肉干,酸菜鱼,包子。” “包子什么馅的?” 叶窈娘眼睛亮亮的,开口笑道:“猪肉馅的,小鬼医你也想吃吗?” 沈兰亭突然笑出了声,边笑边摇头道:“叶窈娘,你是不是傻?” “看来是烧糊涂了,索幸还有救。”小鬼医又道:“牛肉,鱼肉,猪肉,病成这样还吃这么杂,没把你吐死都算是不错的。” 叶窈娘摸了摸鼻子,“这样也算吃的杂吗?” 小鬼医没回答,蹲下身子捏了捏叶窈娘的脚腕,“啧啧,脚也脱臼过吧。” “嘶……鬼医大人你能轻点下手吗?”叶窈娘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沈兰亭嗤笑道:“你自己接骨的时候都不嫌疼,怎么现在嫌疼了,叶窈娘,你别人前一面背后一面行吗?” “她自己接的?”小鬼医蹲在那里,惊奇道:“还真是个狠人,自己给自己接骨就算了,竟然还接对了。” 叶窈娘摸摸鼻子,有点心虚的道:“接对就行,瞎按的,也是凑巧了,我可不想当一辈子瘸子。” “哼,腿断了还到处乱跑呢,当瘸子也是便宜你了。”沈兰亭倚在门口嘲笑道。 小鬼医奇怪道:“兰殿下,我不是教过你治愈术吗,皮外伤都是可以治疗的,你怎么不给她疗伤?” 怪不得沈兰亭会治愈术,原来是跟小鬼医学的啊。 “这丫头跟头驴样倔得很,也不知道是哪根筋让人抽了拴在腰上当皮带了,死都不让我给她疗伤,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你说她是不是傻,我还头一次见这种傻子。” 沈兰亭毫不避讳的当着叶窈娘本人的面骂她。 要不是她今天病了感觉浑浑噩噩的没精神,不然高低得站起来洗洗他这张臭嘴。 “为什么?”小鬼医抬头问。 叶窈娘什么也没说,只摇摇头。 小鬼医没多问,站起身拉起叶窈娘满是伤口和水泡的手,“你这手……” “自己咬的,画符必须得用鲜血才行,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叶窈娘也不想自己的手整日伤痕累累的,但是也确实是没办法。 只有鲜血才有灵力,时间长了灵力就散了,符咒也就不管用了。 “那水泡呢。” 水泡当然是被火烈焰烫的。 别问为什么叶窈娘会被自己的火烫到,问就是因为她自信过头,火开太大了。 “打水鬼的时候烫的……哎呀这个不重要,我都习惯了。” “当阴阳师可真够辛苦,咬自己的肉就跟玩一样。” 叶窈娘语重心长的道:“我已经在想办法了,以后不能再咬了,太疼了。” 确实疼,她咬自己的肉能不疼吗。 这时小鬼医突然把手放在叶窈娘的肚子上摸了摸,“咦,病成这样就算了,居然还在这时候来月信,真是够倒霉的。” 叶窈娘心想月信也能从脉搏里摸出来吗,不愧是鬼医,“是挺倒霉的,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此时外边有些吵闹的响声,叶窈娘眉头一皱。 只听那人嘴里骂骂咧咧:“我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来这里撒野,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信不信小爷让它连鬼都做不成,无界兄,你屋里又没有女人,穿衣服怎么这么慢,快点跟上,太极兄呢,咱们两个……怎么是你?” 沈兰亭此时就在门口倚着,司守约走过来时一怔,当即不爽。 “为何不能是我?” “窈窈呢?” 叶窈娘在屋里幽幽的道:“司守我在这……” 小鬼医嘿嘿一笑:“嘿嘿,西景道长好呀。” 司守约听见有人喊他,歪头往屋内一看,小鬼医笑着冲他摆摆手,便有些惊讶的道:“小鬼医怎么在这?” 司守约是认识小鬼医的,毕竟他是鬼城常客,鬼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他都是认识的。 “当然是因为这里有病人啦。”小鬼医指了指坐在床上精神有些恍惚的叶窈娘。 沈兰亭冷哼道:“哼,睡这么一夜,人都烧糊涂了,做梦都喊师父呢,她不在这,谁给你的窈窈治病?” 她什么时候做梦喊师父了? 没有吧。 一听他这么说,司守约有些焦急的道:“让开,我要进去。” “我要是就不让呢?”沈兰亭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头,还就是不想让。 气氛开始不对劲起来,空气中火星四溅,眼看着就要打起来,火药味十足。 小鬼医也看出不对劲了,拽了拽叶窈娘的衣服,“他们两个……” 叶窈娘吞了吞口水,无奈道:“你们两个能不能别闹了,我是病人,需要休息,你们这样我会很困扰的。” “好啊。”沈兰亭听叶窈娘这么一说,当即让开了门。 司守约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奇妙,但他还是迈着大步进去,万分着急的道:“小鬼医,她怎么样了。” “大病没有,小病倒是不少。” 沈兰亭道:“那就大病化小,小病化了。” 小鬼医摩挲的下巴,似乎是有些头疼,然后转身对着叶窈娘道:“我给你开几副药吧,喝了就好了。” 第77章 下次别这么拼了 就在这时,江太极也赶了过来。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们干什么呢?” “东风道长好哇。”小鬼医笑盈盈的打招呼。 “小鬼医?你怎么在这?” 江太极也是认识小鬼医,一眼就认出她了。 “医者当然是医病人啦。”小鬼医又开始捣鼓起了她的药箱:“开点什么药好呢?红鬼丹?月啼丸?” 叶窈娘好奇看了一眼小鬼医的药箱,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个不轻,她那药箱里密密麻麻装满了奇形八状的东西。 瞧仔细了,那黑乎乎扁扁的还带着尾巴的分明是老鼠干。 还有那个红彤彤带着无数只脚的是蜈蚣干,足足有巴掌那么大。 除此之外,还有绿油油的蛇干,尾巴带着刺蝎子干,甚至连毛绒绒的活蜘蛛都有…… 拿这些东西做药,怕不是要毒死人吧。 叶窈娘本就有些反胃,再这么一看更想吐了,干脆扭过头去不看,这一扭头正好撞入沈兰亭的视线。 他在那里站着,嘲笑意味十足,一副“你是不是怕了”的表情。 无界此时也赶了过来,似乎没睡醒,打着哈欠,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望向他。 他一看屋里有这么多人,困意顿时减半,“不是有说有鬼吗?” “南海道长好啊。”小鬼医见谁都要打一声招呼,回答道:“我就是鬼呀。” “阿弥陀佛,这位姑娘是?”无界一见有美女就开始端起架子来了,装模作样的问。 无界很少去鬼界,所以他并不认识小鬼医。 “我是小鬼医,来给北陵道长治病的。” 小鬼医这么一说,大家又都把目光放到了叶窈娘的身上。 叶窈娘心里有点堵的慌,扶额叹息道:“我不过是偶感风寒而已,你们能不能别用那副得了绝症的表情看我?” “……” 闹腾了半宿,叶窈娘总算是把这一伙人送走了。 司守约是最后一个走的,他走的时候还眼巴巴的交代她,让她好好休息,一定不要忘了吃药,盖好被子,明天早上让老板给她蒸猪肉馅的包子之类的。 可是小鬼医交代过,让她吃清淡的。 “那小子喜欢你。”沈兰亭道。 “看出来了。”叶窈娘叹气。 沈兰亭似乎有些意外,“哦?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好歹是阴阳师,见过的人和鬼没有成千也得上万,什么千奇百怪的人没见过?见的人多了自然也就能看透人心了。” 叶窈娘摇摇头:“他对我那么好,我倒是看出来了,但是我不确定他是喜欢我。” 沈兰亭试探性的问:“那你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师父从没教过我感情一方面的事,我不懂。” “你不懂,我可懂。”沈兰亭道。 叶窈娘敷衍道:“是是是,鬼王殿下,你懂你懂,你从前在鬼城当鬼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肯定有许多女鬼追捧你吧,你自然是什么都懂。” 她又道:“你怎么看出来他喜欢我的?” “男人嘛,自然是了解男人,他都要把月亮拽下来给你吃了,我还能看不出来?”沈兰亭看着她问道:“你打算答应他吗?” “这得问我师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师父是我的长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听他的。” “那老头什么时候回来?” 对于这个问题叶窈娘只能回答:“不知道。” 她站在门口,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心中有些怅然。 “这雨怎么还不停,太讨厌了。” “是挺讨厌的。” 此时外边一道闪电劈下,蓝光照在两个人脸上,蓝中带白。 叶窈娘微微偏头,清晰的看见了沈兰亭漆黑的眸子,宛若深水,??眼珠里有光影浮动,令她瞬间想起了嘉陵江底的那个吻。 冰凉又深沉。 她立刻别过头去,不敢再看他了。 沈兰亭注意到了她的小举动,“你躲什么?” “没什么。” “那你在想什么,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在想渡气的事,你是不是以为我也跟西景那小子一样喜欢你?” 叶窈娘闻言一怔,立刻反驳:“我哪有那么想?” “没多想就好,我那是为了我自己,你要是死了,我也得死,你自己死了不要紧,别拉我垫背。我那时要是不给你渡气,你早就去枉死城让欢姬给你写枉死簿了,你师父他也不会饶了我的,所以,千万别多想。” “沈兰亭,多想的是你吧,我连男人的手都没牵过,更别提渡气这种事了,我这么一窍不通,你让我去哪里多想,我根本就没有多想的理由啊。” “没多想就行,我对你这种只会拼命蛮干的女人没兴趣。” “鬼王大人放心,我对你这种年老嘴又毒的男人也没兴趣。” 叶窈娘看够了雨,回到床上坐了下来,见沈兰亭还站在原地,便开口道:“我要睡觉了,你该回去了。” 沈兰亭挪着步子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突然冷不丁的来了一句:“你明明有权利可以喊我出来帮你,为什么非要自己拼?” “你说过你不帮我,而且我也答应过你不会强迫你干任何你不想干的事。” “就算你强迫了,我也只能听从,灵侍没有反抗的权利。” 是啊,灵侍是没有反抗的权利的。 若有违灵主的命令,便会遭到反噬。 她明明可以强行命令他出来帮忙,他根本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可是叶窈娘还是选择了尊重他。 “我们阴阳师,最注重的就是诚信,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会说到做到。” 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会说到做到。 沈兰亭突然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好像还挺不错的。 其实,当叶窈娘的灵侍,感觉也没那么差。 他一开始,还真就觉得这个契约是场笑话。 可笑至极。 是为了重获自由而付出的代价,所以他认了。 可现在,这个契约好像变了味道,他们不像是主仆,更像是达成协议的朋友一样。 沈兰亭轻瞥见叶窈娘缠着绷带的手,小鬼医把她满是水泡的手心涂了药给包裹起来。 她虽疼,可却一声不吭,挺有血性,是个能忍疼的。 沈兰亭低沉道:“下次,别这么拼了,他们都没有你拼。” 叶窈娘摇了摇头:“那可不行。” “必须要拼一点才行,明明我们四个都是阴阳师,可就因为我是女人,别人都小瞧我,而且江太极也不看好我。” “这个世界,对女人太苛刻了,既然江太极看不好我,那我就一定要证明给他看,女人也不是不行。” 第78章 青梅竹马 女人也不是不行。 这句话,叶窈娘说出来,是底气十足的。 这世间,女子大多数为弱者,所以世人便都认为,女人是弱小的,实则不然。 女人,其实也可以有可独当一面的能力。 她一定要让别人看看,女人也可以独当一面。 沈兰亭问:“你那时为什么不让我给你疗伤?是不是因为我说了你一句你生气了?” “我才没有那么小气。” 叶窈娘又接着道:“我不能每次受了伤都指望你来给我疗伤,习惯了,以后受伤就忍不了疼了。” “那又如何?” 叶窈娘抬头,眼神异常认真,“总有一天,我是会放你走的,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指望谁来给我疗伤?”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救我,那便是我自己,若连自己都不能救自己,那这辈子就有死路一条。” “就像流浪猫,它原本靠自己就能生存下去,若你每日都给它投食圈养它,它习惯了有别人喂它,时间长了就会形成依赖,你再把它放出去,它就会失去生存能力,然后饿死。” “人不能总是指望别人来救,没有谁会救谁一辈子,这个世界上唯一靠得住的,就只有自己,人无渴求便有馈赠,满心祈求必有所失。” “而且,行走江湖嘛,哪能不见点血,我要是受伤了,伤我该受着,疼我该忍着。等哪一天你走了,我还不是得靠我自己。所以鬼王殿下,以后不必替我疗伤了,你的好意我提前心领了。” 叶窈娘语重心长的说了半天,抬头去打量沈兰亭的神情。 沈兰亭似乎是听进去,也似乎是没听进去,“我还以为,你一辈子不打算放我走呢。” 叶窈娘觉得好笑,便道:“怎么可能,我的一辈子哪有你的一辈子长。” “你死了也来当鬼,咱俩就能活的一样长了。” 叶窈娘摇摇头,眼神坚定,“我死了才不要当鬼,我去度轮回。” 沈兰亭盯着她看了半天,“为什么?” “做人太苦啦,但是做鬼更苦,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做人。” 沈兰亭听见这句熟悉的话语似有所触动。 这句话,实在是太过熟悉了,是那种久远的熟悉,还带着点陌生。 “我不觉得做鬼苦。”沈兰亭道。 “那是你觉得,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叶窈娘翻了个身,脑袋依旧有点昏沉:“做阴阳师的,见过太多的鬼,他们大多都是为了所谓的执念存在于这个世上,他们不愿意忘了前尘,每日活在过去,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就为了一点执念。” 她继续道:“沈兰亭,我很好奇,你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执念是什么?” 沈兰亭没声了。 叶窈娘转过身去看他,发现身后早就没影了。 桌子上不知何时留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叶窈娘咕嘟咕嘟喝完,端着碗道:“谢鬼王殿下。” 这场雨足足下了有三天。 叶窈娘离开长安已经有七天了。 她心里一直挂念着自家道观,总觉得这么长时间不开门,这段时间好不容易积攒的香客肯定都跑光了。 她倒是不在乎,可是收不到香钱,师父回来定然是会生气的,她可不想天天听那臭老头唠叨。 于是,天一放晴,她就归心似箭,吵着要回长安。 司守约像个老头子似的语重心长道:“你的病还没好,养好了再回去,听话。” “小鬼医的药很管用的,我已经好了,你看,吃嘛嘛香,身体倍棒。” 小鬼医的药确实是管用了,叶窈娘喝了三帖病就已经好了大半了。 叶窈娘为了证明她的病真的好了,在饭桌上一连吃了五个包子,撑得想吐。 “脚呢,脚伤还没好。” “脱臼而已,休息这几天已经没问题了。” 司守约道:“你打算怎么回去,乘马车,还是用召唤术回去。” 沈兰亭在心底给她传音道:“你别忘了,你得禁用法术七天。” “知道了。” 叶窈娘手里拿着几张纸符,桌子上还摆着笔墨朱砂之类的东西,不知道在研究什么:“小鬼医说我得禁用法力七天才行,召唤术暂时是用不了了。” 她这两天休息足了,病也好的差不多了,闲来无事打算弄些小玩意,“你们还回长安吗?” “不回了,我传了消息给皇室,江渝县接下来的事就不用我们管了,既然任务已经完成,就没有回长安的必要了,我一会就动身回朝歌。”江太极道。 他本身就是要回朝歌的,这次皇室临时派下来任务,他不得已多留了几天,任务一结束,自然是要回去向父亲复命。 无界坐在不远处,摇头道:“贫僧要回南海了,出来这么久,有些想念故土了。” 司守约懒散的倚坐在椅子上,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一只手搭在膝盖上,笑的一脸不怀好意,道:“你是想念故土啊还是想念你的小翠,芳芳啊。” 无界一甩袖子道:“自是想念故土。” 江渝县连个人影都没有,他们现在还能住到客栈里都已经是幸事了,毕竟谁还愿意留在一座水鬼吃人的县里。 这客栈老板也是大胆,为了生计冒着生命危险开店接客,命都不要。 不过,得亏客栈老板还没卷铺盖走人,不然他们四个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更别提什么青楼了。 叶窈娘戏谑的嘲笑道:“臭和尚,这几天可真是辛苦你了,憋坏了吧?”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包括无界自己都笑了出来。 “果然还是你最懂我。”无界把佛珠往天上一抛,然后稳稳抓住,“不愧是为我的青梅竹马。” 叶窈娘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你别逼我动手。” 无界不怕死继续道:“叶窈娘,改改你的臭脾气,将来可不好嫁人啊。” 他这句话一下子惹火了叶窈娘和司守约两个人。 司守约皱着眉头看向无界,似乎想说什么,叶窈娘则是直接撸起袖子,挥起拳头对着无界就是一顿噼里咣当。 江太极在细心的喂噬魂鸟,他拿着牛肉干,对身后的惨叫声漠不关心。 “青梅竹马……青梅竹马……下手轻点……打疼了……青梅竹马……” 噬魂鸟这下被吸引了注意力,到嘴边的牛肉干也顾不上吃了,扭头看热闹。 “打人不打脸,我这脸这么英俊,你怎么舍得下手,你也太狠了,没天理啊!” 噬魂鸟看的起劲,吱吱喳喳的扑闪着翅膀,似乎在嘲笑。 江太极见它不好好吃东西,低喝一声:“别看了,你还吃不吃!” 它这才回过神,低着头,似乎在认错。 司守约倒是看的认真,坐在一旁拍手叫好,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无界兄,不是兄弟不帮你啊,你怎么能说窈窈嫁不出去呢,这句话我可不认同。” 他这句话分明就是话里有话,但是没人听得出来。 第79章 北陵召语术 “什么青梅竹马,恶不恶心。” 叶窈娘收了手,甩了甩袖子,表情极为嫌弃,“以后见你说一次我就扁你一次,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拳头硬。” 她最讨厌的就是听见无界说青梅竹马这个词,无界也算是拿捏住了叶窈娘的污点,被揍的鼻青脸肿,嘴里还一个劲的喊青梅竹马。 欠扁,下次得揍狠点。 无界嘴硬道:“自然是贫僧的嘴硬,你记住,你以后嫁不出去了。” 叶窈娘懒得计较了,摆摆手说:“嫁不嫁人无所谓,我本来就打算孤老终生,但是你这臭和尚没事找事,我非得教训一顿不可。” “小时候的感觉又回来了。”无界像个没事人似的坐在那里整理着衣袖。 “话说,你们俩小时候关系是不是还挺好?”司守约是有些羡慕了。 叶窈娘走回桌前坐了下来,继续摆弄她的东西,“我和他没关系,不过是小时候打过几次架而已,这臭和尚又菜又爱装。” 司守约有些可惜道:“我小时候为什么没见过你。” “可能见过吧,忘记了,我见过的人太多了,没印象了,但是对这个臭和尚印象还挺深的。” 无界歪嘴笑:“阿弥陀佛,能在你心底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贫僧真是感到万分荣幸。” 叶窈娘不理他,继续画她的纸符,边画边道:“不说这个了,司守你也不回长安了吗?” 司守约嘿嘿一笑:“你邀请我,我就回去。” “那慢走不送。” “啊~别这么绝情。” “我本来就挺绝情的。” “那你可以尝试有情一点。” “不尝试,懒得。”叶窈娘把手中的笔一放,双手一拍即道:“成了。” “什么东西成了?”无界好奇凑了过来。 叶窈娘为了这几张破符摆弄一早上了,鬼使神差的。 她把符咒夹在两指之间,颇为得意的道:“这是我造出来的新玩意,我给它起名叫召语符。” 司守约接了过来,一脸疑惑道:“干什么用的?” 叶窈娘也递给了无界一张,“司守,你现在就拿着符咒回屋,我告诉你怎么用。” 她一脸神秘兮兮的不知道搞什么名堂,司守约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上楼跑回了屋里。 “臭和尚,你催动法力试试。” 无界听言立即催动法力,纸符慢慢的有了灵光,叶窈娘见状立即对着纸符说话:“司守司守,听见了吗?” 纸符那边很快传开了司守约的声音:“听见了听见了,原来是这么用的,千里传音,真是太神奇了,窈窈你真是个天才。” 她才不是什么天才呢。 不过是因为叶窈娘和沈兰亭能随时随地传音,所以她就想着,也弄这么个小玩意出来,这样就可以随时随地联系到其他人了。 不得不说费了她好大劲呢。 叶窈娘端着手摩挲的下巴,一脸自豪道:“我北陵又添一绝技召语术,师父知道了一定会夸奖我。” 无界稀奇道:“你怎么研究出来的?” 叶窈娘咬了咬唇,表情不太自然道:“我自有办法,你就别管了。” 江太极一直在远处默不作声,这时他闷头走了过来,拿起桌子上的召语符看了半天,然后毫不客气的揣进怀里,随即转身道:“我要回朝歌了。” 司守约刚推开屋门就听见江太极这么说,他立即从楼上翻身跳了下来,拍拍膝盖上的土,“这么快?” “事情解决完了,雨也停了,噬魂鸟也吃饱了,不走留在这里干什么?” 无界道:“朝歌离这里路远,南海离这里也不近,阿弥陀佛,贫僧也要走了,司守兄,记得结一下这两天的店钱。” 司守约拍着胸脯保证道:“没问题,交给我了。” 他们在江渝的一切花销都是由司守约包下来的,不得不说,司守约是真有钱,对朋友也是真大方。 司守约有颜有钱,在阴间阳间也有地位,虽然有些风流但是本性是好的,这样的男人属实难得。 无界满意的持着禅杖,一个土遁就离开了,每次他都是溜的最快的。 噬魂鸟这时从江太极的肩膀上跳到桌子上,一蹦一蹦的到了叶窈娘面前。 叶窈娘伸出手,它便蹦到了她的手心,“再见了,小家伙。” 噬魂鸟吱吱喳喳的叫了两声,她听不懂鸟语,不知道它在说什么,半晌才恋恋不舍的从叶窈娘的手心飞回了江太极的肩膀上。 “江大哥,它说什么?” 江太极解释道:“它说它以后会回长安看你的。” “这样啊。”叶窈娘俯着身子对噬魂鸟笑道:“那我等着。” “走了。”江太极留下这句话就乘着噬魂鸟离开了。 司守约站在门口望向天空中噬魂鸟飞驰而去的背影,感叹道:“要是我们西景也有这么一只会飞的灵宠就好了。” “人家的鸟是地府的百年灵鸟,签了契约的,你当是东街口买菜呢,哪家都能有。”叶窈娘把剩下的两张纸符揣到了怀里。 “是啊,我们西景签了契约的是通天眼。” 司守约指着自己的额间道:“这玩意没啥大用,除了对付一些等级高的鬼有些作用外就是个摆设。” 叶窈娘冷笑道:“这还没用?你以为你们西景是靠什么位列天下阴阳师之首的?司守约,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行吗?” 司守约揉揉眉心道:“也对。” 叶窈娘道:“离开江渝你打算去哪?” “我嘛,行走江湖惯了,哪都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走南闯北的,居无定所。” 他双手掐腰笑嘻嘻的道:“你真的不打算邀请我回长安?” “不打算。”叶窈娘觉得自己没什么理由邀请司守约去长安,她这么穷拿什么招待人家。 “既然你不挽留,那我走了啊,别太想我。”司守约试探性的问道。 叶窈娘下定决心要让他走,“走吧,不是有召语符吗,随时都能联系。” 司守约听她这么一说,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也只能摆摆手道:“那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叶窈娘也同样摆摆手:“嗯,后会有期。” 司守约也走了。 第80章 一座城毁了一个人 客栈里一下子变得清冷起来,客栈老板走了过来,叹息一声:“唉,自水鬼出现后,我这客栈一两年没这么热闹过了,如今几位道长一走,又要变清冷了啊……” “会热闹起来的。”叶窈娘说:“会热闹起来的,江渝县会恢复以前的热闹,老板你信我。” 水鬼一除,江渝县迟早会恢复以前的繁荣,不过是时间问题。 江渝,将逾。 沈兰亭开口道:“我们也该走了。” 叶窈娘点头应了,随即又开始犯愁起来,“我该怎么回长安,是不是应该去隔壁楚州城买一辆马车?” 沈兰亭淡淡的道:“我有办法。” 良久,一辆鬼车缓缓出现在客栈之内,它通体紫色,看起来很是精致华丽。 鬼车是在鬼界有地位的人才有资格乘坐的,紫色的鬼车更是尊贵中的尊贵,以沈兰亭鬼王的地位,自然是要乘坐最好的。 不用多想也知道这鬼车是沈兰亭召唤来的。 这次与上次不同,这次那四位阴兵没有来。 叶窈娘心生疑问,“现在不是白天吗?没有阴兵这鬼车怎么行驶?” 低等级的鬼是不能晒太阳的,与高等级的鬼不同,所以阴兵自然也就没有来,可是驱车的阴兵等级也不算低。 沈兰亭懒洋洋的道:“我没让阴兵来,我自己驱车。” “你不是没有法力吗?” “恢复了一点,驱个车没有问题。” “什么时候能全部恢复好?” “多则三年,少则三月,等着吧。” 叶窈娘无奈道:“还要三年那么久,沈兰亭你到底行不行?” 她可不想等三年,三年过去她都老了。 沈兰亭望着她,“我说了,多则三年,又不是一定要三年,你怎知我不能三个月就恢复,对我这么没信心?” “我不是对你没信心,我是不想等,三年多长啊。”叶窈娘再没多说什么了,转身坐上了鬼车,沈兰亭驱动鬼车缓缓飞向天空。 鬼车是隐着形的,所以不用担心大白天的会被普通人看到,但是对于江渝县来说,也无所谓了。 偌大的江渝县因为水鬼的出现死了无数的人,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 那些江面上漂浮着的亡魂,终究还是被他们四人超度,被牛头马面带去了地府入轮回,他们喝了孟婆汤,就会忘掉生前的一切了。 叶窈娘伸手探出车帘,向下张望,嘉陵江没有了水鬼坐镇,水也变得清绿了起来,重现了往日的生机,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湿润的味道,连风都是清新的。 她还是第一次白天乘坐鬼车,有些不一样的感受。 沈兰亭微微偏头,叶窈娘的宽大的红色衣袖被风吹的乱飞,露出了绑着绷带的手腕,上边还泛着丝丝血迹。 “叶窈娘,你是真不爱惜你自己的身体,割腕取血,就为了画那么几张会传音的破符,有必要吗?” 叶窈娘把头缩了回来,一把用衣袖盖住了自己的手腕,皱眉道:“没办法,一次画五张符太费血了,指尖血不够,只能割点手腕血了。” “四个人为什么画五张?”沈兰亭问她。 “留一张给你,以备不时之需。” “我不需要。” “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话别说太满,世间没有绝对。” 沈兰亭双手抱臂道:“你就不能少操点心,为了那几个小子值得吗?” 叶窈娘缓缓道:“他们是我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朋友,没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沈兰亭听见这句话沉默了,侧过头不再看她。 他曾也有同生共死的朋友。 他们两个就这样并排坐着,谁也没再说话,叶窈娘忽然之间感叹道:“不知道江渝县什么时候才会变回以前的样子。” 沈兰亭笃定道:“不出三年。” 叶窈娘见他这么笃定便问:“你怎么知道?” “我以前打过仗,一座城被摧毁后,只需要三年就可以重建起来。” “三年,也挺长的。” “三年,是不太短。” 叶窈娘叹息道:“可惜了水生,是个好孩子,却因怨杀了这么多无辜的渔民,害了这么多条命。” 沈兰亭再次侧头看她,没什么表情,“你真的觉得这些渔民是无辜的吗?”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叶窈娘思考了片刻,随即恍然大悟。 她记得,水生变成水鬼的时候,是每晚挨家挨户敲渔民家的门的。 他明明可以直接用触手闯入渔民家中,强行吃了他们,却偏偏要敲门多此一举,其目的无非就是为了恐吓他们。 可他为什么要恐吓他们。 当然是因为这些渔民早就知道水鬼就是水生。 他们心里有鬼,夜半敲门,自然吓破了胆,这也就达到了水生的目的。 这些渔民,他们心里默认让江渝县令抓水生去祭河神。 与其说默认,不如说他们心里认同江渝县令的做法,祭一个河童,换他们几年风调雨顺,他们愿意。 你看,这就是赤裸裸的人性。 谁都不愿意让自己家的孩子当河童,可他们却想让别人的家孩子当河童。 这世道,烂透了。 水生全都是知道的,所以他才会报复江渝县,他的怨恨并非空穴来风。 可这些都是叶窈娘的凭空猜测,事实的真相已经没人去追究了。 所有人在意的都只是结果,而并非曲折的过程。 真相淹没在了嘉陵江。 水生,早就已经下无间狱魂飞魄散了。 他的父母,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个可怕的真相,他们只是思念自己死去的孩子。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这个世界,本就浑浊,人性大抵都是如此。 起初,她还以为,是因为一个人,毁了一座城。 殊不知,是因为一座城,才会毁了一个人。 叶窈娘有些怅然若失了,她拉上车帘不再去看。 已经没有再看的必要了。 鬼车在空中缓缓的飞驰,风把车帘吹的四下翻飞,吹散了叶窈娘的烦绪。 鬼车之下,是空荡荡的江渝县。 一座无辜又不无辜的小县。 第81章 阿舟 回到太行山,果然有马车停在观门口。 叶窈娘一见,便知是温玉舟来了。 车帘一开,锦衣公子迈步走了进来,他清秀又温润,气质谦逊温和。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温玉舟淡淡笑道:“叶姑娘,好久不见。” 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月未见,可她总觉得好像隔了半年之久。 叶窈娘笑的明媚:“好久不见啊,温公子。” 温玉舟提着两壶桃花酒到她面前:“要喝酒吗,山下酒楼你常喝的那家买的。” “要,当然要,我可太想这一口了。” 自打去了江渝,叶窈娘就没机会摸酒了,如今病了这些时日,越发想念长安的桃花酒。 不得不说,还是温玉舟懂她。 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没酒明日愁。 二人一齐进了道观坐了下来,叶窈娘给温玉舟沏了一壶茶。 喝酒归喝酒,礼数也是不能忘的。 温玉舟端着茶询问道:“叶姑娘此行可还顺利。” “顺利……也不太顺利。”叶窈娘摸着酒瓶,“总之好歹算是没辜负太子殿下的信任。” “叶姑娘可知,那日其实是我来替太子殿下传信的,只不过叶姑娘恰巧又不在,所以便离开了。” 原来那日替太子殿下传信的是温玉舟。 那可真是…… 叶窈娘觉得她和温玉舟还真是八字犯冲,每次都碰不到面,每次都让他落空。 “抱歉啊,温公子,我那日有事下山了。” 温玉舟摇摇头:“我知叶姑娘平日比较繁忙,做阴阳师很累的,你其实不必觉得抱歉,反而是我经常来打扰你才应该觉得抱歉。” 他果然是善解人意的。 叶窈娘道:“那温公子怎知我今日会回长安?” 温玉舟轻笑:“预感,很神奇吧。” 叶窈娘半眯着眼点头:“确实很神奇。” 确实是挺神奇的,不得不说,有时候预感真的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你不信不行。 “我今日是为两件事而来。” 温玉舟说着,侧头示意侍卫,侍卫掏出一个封信来。 “叶姑娘可知这是什么?”他把信封推到叶窈娘面前。 叶窈娘低头看那封信,薄薄的一封,却怎么也想不出来这里头是什么东西。 她摇头道:“直说吧温公子,我猜不出来。” 温玉舟道:“叶姑娘是不是忘了,你前些时日托我打听沈将军生前的事。” 沈兰亭生前的事? 叶窈娘恍然,下意识摸了摸捆在手腕上的短刀。 她确实托过温玉舟调查沈兰亭生前的事,她自己都给忘了。 沈兰亭一定听见了吧,但是他选择了保持沉默。 “我回去后,便从皇宫的史书上找出了沈将军生前的记载。” 叶窈娘定定看着桌子上那张略微泛黄的纸。 那里记载了沈兰亭的前生。 他的前生……到底是怎么样的? 温玉舟见她不动,便道:“叶姑娘不打开看看吗?” 打开看看? 还是算了吧。 须臾,她摇了摇头:“等我想看的时候再看吧,还是要谢谢温公子帮我的忙。” “叶姑娘不必客气。” 温玉舟顿了顿,缓缓开口道:“叶姑娘,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可以不必喊我温公子,叫我阿舟就好了。” “好啊,阿舟。” 叶窈娘手握半壶桃花酒,身形懒散的坐在院中的石桌前,一身大红长袍被风吹的微微摆动,“阿舟也可以叫我窈娘。” “好,窈娘。” 温玉舟笑了,笑的格外好看,那双极其漂亮,又如春日暖阳般的眼睛弯出月牙的形状,唇角温和的笑意驱散了炎热。 “窈娘可知我今日来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不知道。”叶窈娘喝了一口酒:“不会是圣上回宫吧。” 好像除了圣上回宫,她也猜不到其他的事情了。 “不是。”温玉舟摇头。 “那是什么?” 温玉舟笑的淡淡的:“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太子殿下答应过,水鬼事成之后赏赐黄金万两,这么重要的事你都忘了,不太像是你的行事作风啊。” 黄金万两? 是啊,太子殿下承诺过,水鬼事成以后赏赐他们黄金万两。 她就是冲着钱去的江渝县,如今怎么倒把这事给忘了呢。 那是钱啊。 是黄金万两啊。 叶窈娘此时心里并没什么波澜,甚至觉得有些不真实,当侍卫真的把黄金万两抱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才相信了这是真的。 要是以前,她定然是乐开了花了,怎么着也得咧嘴笑三天。 可现在……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了。 这钱,来的不痛快。 “见到钱不开心吗?” “开心。”叶窈娘为了不让温玉舟看出异样,只能强装笑笑:“代我谢过太子殿下了。” “这是自然。”温玉舟放下茶杯问:“窈娘可想好那块太子令牌怎么用了?” 听温玉舟这么一说,叶窈娘突然就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块太子令牌呢。 但是至于怎么用,她确实是没想好。 “我还没想好。” “你不想入宫为官吗?”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叶窈娘向来都是和她师父一致的,“不想。宫廷纷扰,怎么能锁的住自由热烈的我。” 宫廷纷扰,锁不住自由热烈的我。 温玉舟似是有所触动,低头回味这句话。 “既不想入宫为官,也可向太子殿下讨要一所宫殿,就当你们北陵的新道观,如何?” 对于温玉舟这个问题,叶窈娘还是否决了,“我师父说,道观能住就行,他不想换,我也不想换。” 叶窈娘又道:“还请阿舟告知太子殿下,再给我些时日,等我想好了再开口。” 温玉舟应道:“好。” 没闲聊几句,温玉舟便宫内事务繁忙要告辞了。 他坐上了马车,叶窈娘目送马车沿着山路缓缓下行,便转身返回道观了。 进了观门,便看见了沈兰亭。 彼时他正在石桌面前端坐着,手持那封信,从这个角度能看见他好看俊逸的侧脸,面若金玉,黑金长袍加身,说不出的矜贵。 她向来不觉得男人要皮相有什么用,但她不能否认,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 叶窈娘关了道观门,若无其事的走到他面前坐了下来。 气氛很怪异,怪异的说不出来。 沈兰亭眼神晦明不定的看着叶窈娘,慢慢道:“你想知道我的过去?” 叶窈娘摇头:“我以前是很想知道你的过去,可现在我没兴趣了。” “为什么没兴趣?” “没兴趣就是没兴趣,哪里来的这么多为什么。” 沈兰亭笑道:“你要是想知道,大可直接问我,你是灵主,我是不能违背你的意愿的。” 叶窈娘把信封收了起来,“是啊,你确实不能违背我的意愿,可是我现在没有这个意愿了。” “我告诉你。”沈兰亭说:“我告诉你我的过去,你想听吗?” 叶窈娘微微一怔,“如果你不想说……” 沈兰亭打断了她的话:“你早晚都是要知道的,因为你心里的好奇心在作祟,不是吗?” 第82章 谋权篡位 “你离真相已经很近了,只要你开口,你就能知道你想要知道的一切,为什么不开口呢,是不是怕揭开我的伤疤啊叶窈娘?” 是啊。 她是怕揭开沈兰亭的伤疤,她不是没有想过沈兰亭生前是怎么死的,三年就能当上鬼王,那是得要多大的执念啊。 她不敢想象沈兰亭生前经历了什么。 是有多痛苦,才能修炼成煞,是有多大的执念,才能当上鬼王。 没有人比阴阳师更懂鬼的执念。 “我不想揭你的伤疤。”她说。 “我的伤疤早就已经平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伤疤不会平的。 好了伤疤,也永远不会忘了疼。 叶窈娘抿了抿唇,道:“既然这样,沈将军,我向来是个直来直去的,你告诉我吧,我想听了。” 沈兰亭毫不避讳的与她对视,眼神不可捉摸,他轻轻转动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神色越发的平静了。 “你口中的沈将军,他出生在武将世家,祖父是辅国大将,其父是征西将军,他们家是世代忠臣良将。” “后来,这位沈将军的父亲战死沙场,母亲也因此殉情了。他年仅十二岁便替父从军,上阵杀敌,十六岁便被先帝封为镇国大将军,世代为晋国立下赫赫战功。” “这位沈将军当年手握几十万大军,位高权重,毫不夸张的说,这晋国的天下都是他打下来的,他与当今圣上自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厚,一度要被封为异姓王爷。” 沈兰亭神色寡淡,平静的过分,他说的那么轻松,仿佛这个沈将军与他毫不相干。 他真的是在说自己吗?那个沈将军真的是他本人吗? 怎么会有人把自己的前生当成故事讲。 “既然如此,那他是怎么死的?” 沈兰亭抬头注视叶窈娘,他漆黑的眸子里翻滚着铺天盖地浓烈的情绪混沌至极。 “谋权篡位,被圣上赐死。” 叶窈娘身子一震,下意识反驳一句:“不可能。” 她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惊愕不止是沈兰亭,同样还有叶窈娘自己。 “怎么不可能?”沈兰亭质问,“你怎么就知道这不是真相?” 是啊,她为什么就是觉得这不是真相呢。 是直觉吗,还是错觉呢。 气氛越来越怪了。 半晌,叶窈娘还是缓缓道:“我就是觉得不可能。” 沈兰亭轻笑:“你又不是他,你又不了解他,你怎么知道他不可能谋权篡位。” “我确实不相信这位沈将军会谋权篡位。” 叶窈娘有条有理的道:“他既生在那样一个武将世家,世代都是忠臣良将,定是自幼受到家庭熏陶,根正苗直,骨子里都是忠心为国的血。” “他父为国捐躯,他母为爱殉情,他也定是继承父亲遗愿,十二岁便上阵杀敌守卫晋国江山,是存了死志的。” 叶窈娘注视着沈兰亭的眸子,看的真切,“你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谋权篡位呢。” 她确实不相信沈兰亭会谋权篡位。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有时候你可以凭一个小动作就能看出来一个人他是不是一个好人。 沈兰亭在街上看见小孩摔倒都会立马下意识的扶起来。 他看见叶窈娘睡着,都会耐心的静静坐一夜等她睡醒,从不会吵醒她。 他虽是鬼王,可却从来没有摆过鬼王的架子,对着叶窈娘从来都是很平等的说话。 这样的人,会谋权篡位吗? 有时候,你不得不相信,一些细节确实体现一个人的人品。 这件事绝对另有隐情。 沈兰亭自嘲道:“可是,这位沈将军认罪了啊。” “当年所有人都不信沈将军会谋权篡位,朝中大臣都极力替沈将军辩护,可沈将军最后认罪伏诛了,你信吗,他死时才刚过了二十岁的生辰。” 认罪伏诛? 叶窈娘面色微怔,道:“他为什么认罪?” “真相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是遭天下人唾骂的奸佞之臣,你懂吗?” “可是我想知道真相。” 沈兰亭侧着头,目光深不可测:“无止境,会有你想要的真相,你敢不敢进?” 夜晚寂凉无月,暗云压迫小城,窄巷里唯一的路灯闪烁,飞蚁义无反顾往里撞。 叶窈娘犹豫了。 “我敢。”叶窈娘道:“可是,你为什么甘愿让我进你的心境?” 心境是很隐秘的。 它可以反映出一个人最恐惧内心深处隐藏的最真实的情景。 镜花水月,永无止境。 如果一个人,他主动给你看他的心境,说明这个人全身心的相信你。 那种信任,是抵达心境的。 “就因为你信沈将军没有谋权篡位。” 沈兰亭的手随意搭在桌子上敲了敲,“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在唾骂他,只有你信他。你一句信,便值得进沈将军的心境。” “可我现在不能用法力。” “七天之后。”他说。 叶窈娘吐出几个字:“那条件是什么?” “你不能碰心境,只管看完,就当看个故事,看完了就忘掉它。” “好,我答应你。” 两个人互相盯着对方半天,沈兰亭突然憋不住笑了出来。 明明是在谈这么严肃的事,可他却极致轻松。 刚才怪异的氛围一消而散了。 叶窈娘道:“你笑什么?” 沈兰亭双手抱臂:“第一次见有人对我的隐私这么上心。” 叶窈娘收敛了笑:“谁想知道你这一百多岁老鬼那点破事,我叶窈娘对别人的隐私可没兴趣,毕竟我自己都闹不清我自己的破事。” 沈兰亭一挑眉:“你的什么破事,有我的重要吗?” 沈兰亭这个人,看似很有距离感,实际上你和他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经得起玩笑,是个很平易近人的鬼。 叶窈娘故作轻松道:“我今日心情好,不跟你计较,太子殿下赐了我黄金万两,我发横财了。” “黄金万两也算横发财?” “怎么不算?” 叶窈娘打开那几箱黄金,每一个金元宝都是沉甸甸金灿灿的,格外惹人喜爱,“黄金万两,我能吃一辈子了,对于我来说真的算是发大财了。” 沈兰亭似乎并不认同这个说法,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命里无财,强求不……” 叶窈娘立即打断他的话,“什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呸,我命由我不由天知不知道?我这么拼命,这财就该我发。” 她从整齐排列的金元宝之中拿了两块,想了想又放回去一块,然后把箱子放到衣柜最里边藏了起来。 “把这些留着孝敬我师父。” 沈兰亭好笑道:“你就给自己留一块?” “一块也够花了,我平常不怎么花钱,也就买买酒买买菜,不是还要养你吗,鬼也需要在阳间花钱。” “你养不起我,我废钱。” “已经在养了,我已经很努力挣钱了,养不养得起都得养,谁让我收你当灵侍呢。” 叶窈娘说着说着,忽然沉默了。 沈兰亭,你的伤疤真的平了吗? 第83章 为此感到荣幸 长安有座太行山,太行山有座北陵道观,香火极为旺盛。 虽然求神之事比较玄乎,但该拜的还得拜。 这几日叶窈娘没睡懒觉,晨起便开了道观迎接香客。 由于刚开观,来的香客不多,大多都是上上香就走了,也有前来请她除鬼的,都是一些青鬼,随手抓抓就完了。 小鬼医告诫过她要禁七天法力,她也倒听话,还真就七天没用法力,除鬼的时候也是用鸡血画画符了事的。 闲下来的时候,她总能听到无界还有司守约在用召语符对话。 司守约的嘴是闲不住的,自从有了召语符,他隔一两个时辰就要传音,传也就罢了,偏偏都还是一些废话,什么吃饭了没,起床了没,今天心情好不好,在干嘛之类的。 有时候无界会回复,有时候是江太极回复,但江太极大多数都是沉默的,只剩司守约和无界在召语符里两两对话。 他们有时候会谈论捉鬼的事,有时候会谈论沿途看到的风景,有时候也会谈论路上看到的漂亮姑娘,甚是无趣。 譬如现在,叶窈娘正在打扫道观,司守约这会儿又冷不丁来了一句:“窈窈在不在,猜猜我现在在哪儿?料你也猜不到,告诉你吧,我现在在离州城哈哈哈……” 要是前两天,叶窈娘大抵是不回复他的,因为她要是想回复,就必须得催动法力才行,她可还记着自个儿要禁法力七天呢。 但今日刚好过了七天,可以动用法力了,她心情也挺不错的,于是便问道:“你去离州城了?” 司守约那头可能是没想到叶窈娘竟然会回复他,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窈窈,窈窈,你你你回复我了,嘿嘿,还是第一次听你在召语符里说话呢,我还以为我这召语符坏了呢,说了好几天也不见你回复。” “召语符是不会失效的,除非我死了,放心吧。”叶窈娘继续道:“我只不过是七天不能用法力,回复不了而已,你们说的话我都听着呢。” 此时无界的声音从召语符里传了出来,“喂喂喂,这召语符不是只有你们两个能对话好吗,我也能听见的,司守兄,你怎么不跟我说话。” 司守约压根不理他,自顾自的说:“窈窈,跟你讲个好玩的,我刚才遇见了一伙强盗,竟然敢打劫我,也不看看我是谁,说时迟那时快,小爷上去就是一个左勾拳,打的那强盗牙都掉了,其他的同伙拿着大刀就冲了过来,几下子让我打的给撂挑子了,小爷耍他们还不跟耍猴似的,嘿嘿,厉害吧。” 叶窈娘甚感无趣,一边扫地一边敷衍道:“那你好棒,需要我给你鼓掌吗这位爷?” “嘿嘿,不需要,你听着就好。唉……这离州城真热啊,比江渝县热多了,也不知道长安热不热。” 叶窈娘口是心非道:“长安……还好。” 司守约又从那头问江太极:“太极兄,朝歌热吗?” “还好。” 江太极一向沉默寡言,叶窈娘觉得他能回复两个字都已经是给司守约面子了。 无界道:“司守兄,你怎么不问问我南海热不热?” 司守约:“南海不热,我又不是没去过南海……” 剩下叽里呱啦的一大堆叶窈娘没再听了,她把扫把一扔,拭了把汗,抬头看了看太阳。 其实,长安挺热的。 “沈兰亭你热吗?” 叶窈娘询问正坐在屋内打坐的沈兰亭,他的侧脸映在阳光下,有着说不出的俊逸。 “不热。” 鬼是不会热的。 她一个阴阳师,竟然在这里问鬼热不热。 多少有点大病。 沈兰亭抬起头反问道:“你热了?” “是挺热的。”叶窈娘用手扇了扇风,有些不耐烦。 半响,她气愤的把扫把一扔,“妈的,不干了,关门大吉。” 沈兰亭眼睁睁的看着她挂了个闭门谢客的牌子,然后把大门一关,回到屋里蒙头就要睡觉。 “别先睡。”沈兰亭去厨房端了一碗药出来,“先把药喝了。” 叶窈娘面露难色道:“还喝啊……” “喝。”沈兰亭把碗递到她的面前,语气不容置疑。 叶窈娘起身接过,盯着碗里黑糊糊的碗,还没喝呢嘴里就已经开始发苦了。 她突然间嘿嘿一笑:“鬼王大人以前没伺候过别人吧?” 沈兰亭知道叶窈娘不会乖乖吃药,所以他每天自己亲自去熬药,能让他动手照顾别人,确实是难得。 不过他是为了他自己,毕竟谁想自己的灵主成天病殃殃的。 沈兰亭瞧着她,“自然,你是第一个,是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那我该为此感到荣幸吗?” “那是自然,不必多说。” “伺候我伺候的不情不愿吧?”叶窈娘歪头看他,“别装了沈兰亭。” “我没装。”沈兰亭望着叶窈娘,她自打病过之后,这阵子清瘦不少,但是那双眸子还是倔强不减。 “你瘦了,叶晋安回来该怪我没把你养好了。” “瞧你说的,你把我当孩子了?” “我和你师父一般大,自然是把你当孩子看,孩子,叫声师叔听听。” 叶窈娘端着碗与他争锋相对,“我呸,沈兰亭,你要不要脸,我是你灵主,你怎么不叫我声主人听听?” “我要是不叫呢?” “你不叫我也不叫。”叶窈娘调侃道:“还能怎么办,乌龟生出王八蛋。” 沈兰亭看了叶窈娘半天,突然嗤笑一声,咬着牙往她脑门上一弹,“叶窈娘,你别扯开话题行吗,赶紧把药喝了。” 叶窈娘捂着头,一脸怨恨的看着他,“太烫啦,冷一下还不行吗,我今天真是开眼了,高高在上的鬼王殿下竟然动手打女人。” 沈兰亭半眯着眼说:“你说的那是鬼王殿下,动手打你的是沈兰亭,麻烦你认清楚。” 还有这种解释,叶窈娘哑口无言。 沈兰亭盯的紧,叶窈娘连碗底也不敢剩,将药仰头喝了个精光。 她一想到这些药都是小鬼医用她箱子里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配的,她就一阵反胃,但是当着沈兰亭的面又不敢把药吐掉,只能生生吞了下去。 “太苦了。”叶窈娘袖子一抹嘴,眉头皱成了花。 “良药苦口。”沈兰亭道:“小鬼医的医术是鬼城最顶尖的,连阎罗病了都得请她。她能跑来人间给你看病,全仗着我和你师父与她关系不错,你就知足吧。” “但这药也太苦了。”叶窈娘嘴里的苦味久散不消。 沈兰亭看她这个样子,摇摇头,将一包蜜饯丢给了她,然后找个位置坐了下来。 “蜜饯?什么时候买的?”叶窈娘有些惊讶。 她和沈兰亭平常都是形影不离的,他们二人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对方的眼睛,沈兰亭竟然能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买了一包蜜饯。 “那小子买的。” “哪个小子?” “三只眼。” 原来是司守约买的。 第84章 鬼城彻谈 原来蜜饯不是沈兰亭买的,早知道他没这么好心。 叶窈娘打开油纸,塞到嘴里一个,含糊不清的道:“司守约买的?他怎么不亲自交给我?” 明明可以亲手交给她,偏偏让沈兰亭代劳。 沈兰亭似乎有点不耐烦了,合上了眼,“你那时睡着了,他怕你回到长安不肯乖乖喝药,特意交给我的,我虽然看他不爽,但他对你倒是细心,也就没说什么。” “是挺细心。”叶窈娘一连吃了好几个,“比我自己对自己还细心呢。” “你要是不喜欢人家,就别吊着人家。” “我没吊着他,万一他对我只是普通朋友的关心,那我岂不是太自恋了。” 沈兰亭没睁眼,抱着手臂倚在凳子上,“他更自恋。” “说的有道理。” 叶窈娘点点头,“我师父小时候还差点给我和司守约定了娃娃亲呢,不过后来没成,应该是聘礼没谈妥。我师父那老头定是狮子大张口了,西景扬万里也不是软柿子,肯定不同意。” “娃娃亲?”沈兰亭睁眼看她,微皱眉头:“叶晋安那老东西,你那么小他就着急定娃娃亲,怕不是要卖徒弟吧。” 叶窈娘双手撑腮,“他卖我也没办法,我这条命,我师父给的,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什么都得听他的,哪敢忤逆。” “那老头的话确实是不能忤逆,他心眼多着呢。” “没错。” 气氛忽然之间沉默下来,谁都没有再说话。 半晌,沈兰亭忽然道:“丫头,那小子我看他不顺眼,听话,咱别嫁给他。” 叶窈娘听见这句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谁说我要嫁给他,这都哪儿跟哪儿,沈兰亭你休得胡言乱语。” “西景扬万里不是个好东西,他徒弟也不是善茬,你年纪小,别被他骗。” “司守约也才十九啊,他年纪也不大。而且,我也不是傻子,他骗不了我,谁也骗不了我。” 这个世界上,没人能骗得了她叶窈娘。 谁都骗不了她。 叶窈娘吃完蜜饯,漱了漱口,心满意足的躺了下来,打算一觉睡到天黑。 可这么热的天,左右也是睡不着的,叶窈娘喝了那碗烫乎乎的碗本就出了汗。翻来覆去更热了,于是她又跑到外边洗了把脸。 可是洗了脸好像也并不能解决问题,她躺在床上又开始翻来覆去了。 须臾,叶窈娘开始哼唧起来,“这都入了秋了,怎么还这么热,我本来就是属火的,老天爷这不是要我命吗?” 沈兰亭半倚在椅子上,一只腿支了起来,一只手搭在腿上,看她热成这个样便开口道:“丫头,我要回一趟鬼城,你去吗?” 叶窈娘有些神色恹恹的道:“你去鬼城做什么?” “有些事需要处理,你就说你去不去吧。” “我有选择的权利吗鬼王大人,你能离得开我超过半个时辰吗?” 沈兰亭低头玩着他手上幽绿的圈戒,“你要是不想去,你就把契约解开,我们愉快的散伙。” 叶窈娘撇了撇嘴,道:“现在想走了?当初可是你缠着让我放你出来的我,我告诉你,进了我的门,你就休想走,哼。” 随即她又道:“我和你一起去鬼城就是了,别在这里给我扯东扯西。” 于是,说走就走。 鬼城白日里天空是血红色的,里边的鬼白天大多数也不出来,他们与人的作息时间相反。 鬼白日睡觉,晚上才出来活动。 到了鬼城,鬼车落地就有鬼来迎接,还是上次那个明艳的侍女。 “两位贵宾来了,我家容殿下已经备好酒菜等着了。”侍女笑眯眯的迎接他们。 叶窈娘望向沈兰亭,“花想容知道我们会来?” 沈兰亭只点头没回答,她也就没再多问了。 果然等了没一会,花想容便款款而来。 几日不见,她似乎更美了,着了一身墨绿色的衣裙,头发尽数挽了起来,鬓边银流苏为饰,低垂了下来,额间还画了红色的花钿,风情别致。 “又见面了,叶姑娘。” 叶窈娘笑着回复道:“容殿下好啊。” 花想容对着沈兰亭迎迎行礼,“沈将军。” 沈兰亭道:“你现在才是鬼城的鬼王,以后见到我不必行礼。” “我是向沈将军行礼。”花想容柔声道:“在我眼里,沈将军自始至终都是沈将军。” 沈兰亭回复道:“沈将军,已经死了。” “沈将军活在我心里。”花想容目光微动。 沈兰亭沉默了。 叶窈娘看他们两个,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他们两个不会真的互相爱慕吧。 至少沈兰亭看花想容的眼神,是不同于别人的温和。 少顷,沈兰亭突然扭头对她道:“饿了吗?” 叶窈娘摇摇头。 她本身是不饿的,但是转念一想,不吃白不吃,鬼城的饭菜可比她自己做的好吃多了,于是又点头应了。 花想容见状当即吩咐侍女,然后又转头笑盈盈的道:“叶姑娘稍等片刻,已经命后厨准备了。” 沈兰亭对着侍女吩咐道:“加两个包子,猪肉馅的。” 沈兰亭果然是懂她的喜好。 侍女会意,退身下去,不出片刻,饭菜便陆陆续续的上齐了。 “吃。”沈兰亭示意。 “那我就不客气了。”叶窈娘埋头开始吃了起来。 这两日天气热没什么胃口,再加上前几天病了,最近一直没怎么好好吃饭,人也消瘦了些。 不过鬼城倒是凉快的紧,毕竟这里阴气聚集,当然不似阳间那般热。 叶窈娘敞开了胃口吃,什么也不管了。 沈兰亭询问花想容道:“近来鬼城情况如何?” 花想容坐了下来,“尚可。沈将军一回来,鬼城就都传开了,私底下都悄悄谈论呢。” “讨论什么,他们以为我会回来抢鬼王之位?” “差不多,鬼城现下分为三派,一派是六七十年前的老鬼,支持沈将军的;另一派是刚入鬼城的新鬼,支持我的;还有一派则是支持万疾的,不过鬼数不多,不足为惧。” 沈兰亭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没想到六七十年过去了,鬼城竟然还有鬼还记得我沈兰亭。” 花想容柔声道:“鬼城里的鬼大多都熬不过五十年便去入了轮回,能留下来的确实不多,既然是留下来的,想必都是记得的。” 花想容有些怯道:“沈将军……要重新回鬼城吗?” 沈兰亭几乎没怎么犹豫道:“再等等,我法力还需要时间恢复,眼下不是最好时机。” 花想容点头,又开口道:“沈将军若是想要宫殿,直接去住就是了,何必去鬼坊费力赌。” “你现在是才是鬼王。”沈兰亭收了手,抬头道:“鬼城人多眼杂,嘴太碎,说什么的都有,不如直接去赌来的方便,好堵住他们的嘴。” 第85章 天纵奇才 花想容轻笑,鬓边的流苏微微晃动,“可是这赌注,我竟还是头一次见。” 沈兰亭侧头看向叶窈娘,她吃的正香,红绳绑着的马尾垂到侧边,露出格外白皙的脖颈。 她的皮肤很白,是那种红里透白,不是死人的白,一整个夏天在外奔波,也没见晒黑,反而是越晒越白了。 听他们两个讲到自己,叶窈娘抬起了头,含糊不清的道:“容殿下,别说是你了,就连我也是第一次见。” 她望向沈兰亭,“沈兰亭,只此一次,你下次再这么干我可不乐意了啊。” 沈兰亭回复道:“吃你的吧。” 叶窈娘又道:“你们两个当着我的面谈论正事,好像不太好吧,怎么说我也是个外人。” “你不是外人。”沈兰亭毫不犹豫的说。 叶窈娘微怔一下,这句话,嗯,听着挺顺耳的。 “万疾那一派,沈将军打算怎么处置?”花想容继续问道。 “不处置。” 沈兰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谅他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这么多年了不还是像个缩头乌龟似的,只敢躲在阎罗身后,要是没阎罗这个靠山,早不知被打死多少回了。” 花想容道:“就这么放着吗?” “他消息灵通,早该知道我回来了。哪日我去拜访拜访他,看看当年的留下的疤痕如今好了没好。” 花想容轻笑:“大抵是没好的,可能是要记一辈子了。” 沈兰亭嗤笑:“谁稀罕。他要是真要脸,早该去入轮回了,留在鬼城混了几百年也没混出个所以然来。” “是挺执着的。”花想容道:“你走了之后,他就着急上位了,可这是你的位置,我断然是不能让他抢去的。” “抢去也无妨。”沈兰亭无意识的摩挲着扳指,“强者居上,早晚有一天我会抢回来。” 说到这,沈兰亭扭头问:“吃完了吗?” 叶窈娘不知不觉喝光了酒壶里的琥珀酒,入喉如烈焰,辛辣中还带甜。 她放下酒杯,拍拍手道:“吃完了,吃的够饱,多谢款待,话说鬼王殿下,你今日怎么这么好意请我吃饭,莫不是有求于我?” 沈兰亭半眯着眼:“我平时不好意吗?” “你自己觉得呢?” “……” “我觉得挺好。”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我。”叶窈娘意味分明的盯着沈兰亭。 沈兰亭不理会她,站起身整理整理了衣衫,“上次那间宫殿还记得怎么走吗?出门左拐,第三条街就是,去那等着我别到处乱跑,要是不知道路就让侍女领你去,我有些事需要处理一趟。” 叶窈娘皱眉道:“沈兰亭,你是不是真把我当小孩啊,路我知道怎么走,你不用特意交代,你有什么事去就是了,别超过半个时辰,事先说好,你自己误了时辰遭到反噬可别怪我啊。” 沈兰亭半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叶窈娘也毫不躲避的与他激烈的对视。 须臾,沈兰亭踏着大步离开了。 待人一走,花想容似是舒了口气,“叶姑娘,我陪你去吧。” 叶窈娘摆摆手:“不用了容殿下,我自己可以去,正好吃饱了饭走走,消化消化。” 花想容眉间平静,道:“我陪叶姑娘走走,正好我也想和叶姑娘说说话。” 由于是白日,鬼城四下一片安静,大街小巷没有鬼影,只有极少数个别值守的阴兵在来回巡街,叶窈娘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安静的鬼城。 她们二人并排走在路上,身后跟着两名侍女,气氛有些沉静。 花想容先开口:“叶姑娘水鬼之行可还顺利?” “顺利……也不太顺利。”叶窈娘有些怅然:“到底还是让沈兰亭给我帮忙了,他没有法力,我不该让他出手的。” “沈将军出手正常。”花想容微微一笑:“毕竟你是灵主,他也得顾及一下你的安危。” “话是这么说。” 叶窈娘抬头看了看天:“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契约到底有什么用,我把他困身边好像也没什么好处。” 花想容道:“是你放沈将军出来的,这契约就当他报答你了,而且,他留在你身边暂时也安全,眼下鬼城鱼龙混杂,沈将军法力还没恢复好,不适合留在鬼城。” 叶窈娘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看她:“虽然但是,好像放沈兰亭出来的并不是我,而是你吧容殿下。” 花想容停下脚步摇头,“没有你,我放不出来沈将军。” “没有你,我也放不出来沈兰亭。”叶窈娘也如实回答。 两人心有灵犀的相视一眼,继续走路。 “沈将军……他最近在人间过得还好吗?” “还好吧,他平时没事就待在栖宿里不出来,我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大概是在恢复法力吧。他这人,挺无趣的,不吃东西,也不玩乐,我真怀疑他出家当和尚了。” 花想容听到这话,似乎很是伤感,微微抿唇。 “沈将军在封印里待了六七十年,性子被磨的冷淡了,他和以前不同了。” 叶窈娘突然有点好奇:“他以前什么样?” 花想容眼底含着淡淡的悲伤,“他以前,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是个天纵奇才。” 两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河边,她们并排坐上了鬼车,鬼车缓缓向宫殿最上层驰去,脚下是整条贯穿鬼城的黑河,蜿蜒流动。 到了殿内,花想容伸手探开珠帘,静静的打量着这间宫殿。 “这间宫殿,是沈将军以前当鬼王的时候住的。” “沈兰亭以前住的?” 叶窈娘这下终于知道沈兰亭为什么会赌这间宫殿了。 是因为这是他以前住的。 “自我当了鬼王,这间宫殿就一直没让人动过。” 花想容继续道:“这宫殿虽不是鬼城最大最高的,可却是鬼城唯一可以看见人间的。” 叶窈娘走到了窗边,向下望,果然可以看见一角人间。 但那并不是长安。 花想容道:“你知道吗,沈将军当上鬼王的时候,也不过才二十三。” 不过才二十三。 二十三岁就可以当上鬼王,确实是天纵奇才。 “那他当了几年鬼王?” “十年。”花想容望向叶窈娘:“他才当了十年鬼王,就被封印在了皇宫六十年,他这辈子大部分的时光都被困在那暗无天日的画里。” 沈兰亭只做了十年鬼王,却被封印在了皇宫六七十年……叶窈娘心里突然有些不好受了。 沈兰亭这一生,又有几天的自由时光。 第86章 窈窕淑女,兰亭君子 叶窈娘忽然有些酒劲上头了,她扶额感叹道:“这琥珀酒真烈,每次喝都会醉。” “琥珀酒,越是清醒通透之人喝了就越容易醉,反而混沌恍惚之人喝了,便如喝茶一般。” “好神奇的酒,怎么酿的。” 花想容抚了抚鬓边的碎发,笑的妩媚,“你猜。” 叶窈娘呆呆的看着花想容,心想好温柔一鬼。 当初第一次见面她怎么就看走了眼觉得她是个狠毒角色。 看来她叶窈娘也有识人不清的时候。 叶窈娘仔细端详着花想容的脸,啧啧赞叹道:“容殿下,你太美了。” “你也很美,独一无二,无可代替。”花想容这句话说的极为真诚。 若是别人,叶窈娘定然会觉得这人说话很轻浮,可这是花想容说出来的,就会让人觉得,叶窈娘真的是独一无二无可代替的。 叶窈娘与花想容对视,道:“皮囊而已,做阴阳师的,看的不是美貌,而是实力,长得再好看,没点实力也只不过是花架子。” 叶窈娘又接着说:“而且,我哪能跟你比,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哦不,最美女鬼……也不对,人和鬼我都没见过比你更美的。而且你也很厉害,鬼王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上的,我很佩服你。” 花想容扬唇轻笑,眸中都是笑意,“叶姑娘你真的很耿直。” 叶窈娘转头望着窗外那角人间,“耿直就对了,美人都是相互欣赏的,狗才说闲话,拐着弯的我不会,直来直去才是我的个性,但愿我这辈子都能耿直下去。” “我很羡慕你。”花想容直视着她,眸光很深沉。 “羡慕我什么?羡慕我每日为了几两银钱奔波劳累,羡慕我自小签契约卖命给地府,还是羡慕我孑然一身独自潇洒?” 叶窈娘不再看那角人间了,她的脑袋有些晕了,酒劲上来了。 唉,喝酒误事,可她偏偏就是不长记性,真该死啊。 花想容望着叶窈娘,一字一句的道:“羡慕你能和沈将军并肩。” 叶窈娘愣住了,她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风轻轻吹过美人的额发,她低垂的头,眼里都是落寞,这样的女人,怎么能不让人为之动容。 “容殿下……你是不是……喜欢沈兰亭?”叶窈娘小心翼翼的开口。 花想容看着叶窈娘,半晌轻轻颔首,她承认了。 她果然喜欢沈兰亭。 “喜欢,自小喜欢,喜欢了很多很多年,连我自己都忘了,究竟有多久。” “沈兰亭也喜欢你。”叶窈娘望着她道:“你看不出来吗,他对你也是喜欢的。” 花想容摇摇头,否认道:“沈将军不会喜欢我的,那是永远不可能的,我知道的。” “为什么?”叶窈娘不懂,“他看你的眼神分明是……” 花想容打断了她的话,“不是,你看的不对,我和他之间,隔着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那是什么? 叶窈娘听不懂,她总觉得花想容和沈兰亭之间,绝对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花想容轻轻叹口气道:“叶姑娘,你吃醉了,我就不打扰你了,沈将军一会便回来了,你且好生歇着,醒醒酒。” 叶窈娘点头,她是真的醉了。 叶窈娘吃醉与旁人不同,她越是吃醉,就越是清醒和稳定,从来不发酒疯。 殿内空荡荡的了,异常安静,叶窈娘猛的一头扎到了床上,感觉到格外的安心。 被褥是香的,不是熏香,是那种清洗过的天然的淡香。 沈兰亭以前住过的,他眼光不错,床挺舒服的。 下次别喝琥珀酒了,酒劲太大了,叶窈娘心想。 这一觉,她睡得很香,还梦见师父了,那老头又教训她了。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之中,叶窈娘忽然觉得床边有人。 她心中一惊,起身就是一拳挥了过去。 那人轻轻松松用手攥住她的手腕,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可这熟悉的感觉…… “沈兰亭,你这鬼王当的不痛快,改做毛贼了,偷鸡摸狗的,在这干什么呢?” “喝醉了劲还大这么。” 沈兰亭一个响指,亮了殿内的蜡烛,“你警戒心也太重了,我刚过来你就挥拳打人,以后你和别人同床共枕的时候莫不是还要在枕头下边塞把刀?” 叶窈娘收了手,没好气的道:“谁敢跟我睡,夜半三更我抹了他的脖子,叫他神不知鬼不觉上西天。” “真野蛮。” “深夜睁眼见着个鬼,我要是个怂蛋早就被吓死了,先给一拳再说,管它野不野蛮,我叶窈娘做事,敢作敢当。” 沈兰亭忽然笑道:“叶窈娘,你这名字谁给你起的?” “我师父啊。” “他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 “我师父说,此女骨骼惊奇,天生阴眼,是块当阴阳师的料,可惜是个女娃娃,就叫窈娘吧,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沈兰亭看了叶窈娘半天:“他不会起名,这名字一点也不适合你。” “我也一直觉得这名字不适合我,不适合也是我的,你管不着。但是,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字面上的意思。” 叶窈娘冷哼:“那你的名字呢?沈兰亭,兰亭君子?兰亭君子指的是大雅君子、高贵之义,是形容端正雅致的君子的,这名字更不适合你。” 沈兰亭同样回复她道:“不适合也是我的,你管不着。” “……” 沈兰亭递给了她一碗醒酒汤,“喝了它,醒醒酒,别醉醺醺的。” 叶窈娘接过,道:“我看起来就这么像一个醉鬼?” “快喝别废话。”沈兰亭甩了甩衣袖。 叶窈娘一口气干到了底,问:“忙完了?” 她没问沈兰亭去干什么了,只问他忙没忙完,她懂得给沈兰亭留隐私。 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忙完了。” 沈兰亭盯着她看了半天,挑眉道:“凉快了没?” “凉快?”叶窈娘点头,“是挺凉快的。” “凉快就行,鬼城阴气重,自然是凉快,以后热了就来鬼城凉快。” 叶窈娘询问道:“你带我来鬼城就是为了让我凉快?” 沈兰亭负手站在那里,他身形宽大,挡住了蜡烛的光,她得到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对啊。” “热到谁也不能热到我的灵主啊,对你好就是对我好,咱俩是一个锅上的蚂蚁,你死我也死,你不好受我比你更不好受。” 叶窈娘觉得好笑:“那我可真是谢谢你啊。” 第87章 镇国将1 叶窈娘拾眼看向沈兰亭,与他的视线交汇,看着看着,她突然想起来了花想容今天的话。 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究竟是什么? 沈兰亭察觉出叶窈娘的视线,他眉峰不易察觉的凝了下,“有话就说,扭扭捏捏可不是你叶窈娘的作风。” 确实不是她的作风。 良久,叶窈娘开门见山道:“沈将军,七天到了。” 她想知道沈兰亭的一切。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知道,不需要理由。 “那你准备好了吗?”沈兰亭回答的干脆,他早就知道叶窈娘想说什么了。 “准备好了。” 明月高悬,月华充盈庭,三更天,月明千里,华光如水,穿堂过户,照彻满室粼粼雪色。 沈兰亭,让我来见证你的另一面吧。 天晋四十年,沈将军府,沈兰亭六岁心境。 “沈兰亭,字长陵,兰亭意为兰亭君子,陵为陵云,陵霄。” 说话的女人面容清丽,双眉如黛,唇若涂朱,犹如雪中松柏,是个难得的美人。 “兰亭君子,乃是高雅之士。” 沈夫人放下笔,摸摸沈长陵的头:“我们长陵长大了要当光明磊落的大雅君子,阿娘问问你,是想习文,还是习武?” 沈长陵坐在石桌前,思考了一下:“阿娘,我想习文,习武太累了。” “习武是很累,但是咱们沈家世代习武,你阿祖是辅国大将,你阿爹是征西将军,你长大了也是要当将军的。” 沈夫人忧心忡忡:“也不知道你阿爹什么时候能回来。” 彼时身后传来声音:“臭小子,不肯吃苦想习文?行啊,咱们沈家多少代没出过文官了,将来你考个状元,咱们沈家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沈重山一身金袍战甲走了过来,将手中的武器丢给士兵,卸了头盔,他生的威武,眉目间与沈长陵有三分的相似。 “阿爹,你回来了。” 沈长陵高兴的又蹦又跳,沈重山一把扛起沈长陵到肩头,打着他的屁股道:“哎呦,想死我了,行啊臭小子,又长个儿了!” “将军,你回来了。”沈夫人又惊又喜,连忙站了起来,“怎么突然就回来了,边疆战况如何?” 沈重山把沈长陵抱在怀里,严肃道:“大西域国这帮胡匪,难缠的紧,我自秦川打过洛城,与那胡匪战了他个三天三夜,胡匪扛不住了,跑了,暂时休战,待他们歇够了定是还要来犯的。” 沈长陵好奇道:“阿爹,秦川在哪里啊?” 沈重山捏了一把他的鼻子,笑道:“秦川离这里远着呢,得走上个十来天,等你长大了阿爹带你去,那里好玩的紧,阿爹带你吃遍秦川怎么样?” 沈长陵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吗,阿爹真的要带长陵去秦川吗?” “臭小子,阿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沈夫人心疼道:“将军这般憔悴,定又是跑死了几匹马才赶回来的吧,怎么这样不顾惜身体?” 沈重山满不在乎的道:“无妨,见你们母子俩,就算是跑死所有的马,我也得赶回来。” “阿爹,马儿多可怜啊,我不要它们死。”沈长陵皱着眉头,感觉有些残忍,摇了摇头。 沈重山佯装怒道:“你这个臭小子,不心疼你老子,心疼起几匹马来了,没心没肺,改天阿爹教你骑马,你也跑跑试试,都六岁了,是个小男子汉了。” “我不要骑马,我怕高,我要写字,阿娘教我写我的名字了,我写给阿爹看。” 沈长陵从阿爹身上跳了下来,坐在石桌前一笔一划的写着,样子极为认真。 沈重山和沈夫人相视一笑,二人俯下身子仔细看沈长陵写字。 写罢,沈长陵拿起来吹了吹,嬉皮笑脸道:“阿爹我写对了吗?” 沈重山端起来仔仔细细看了个遍:“对是对了,就是歪歪扭扭不成样子,要多练才行。” 沈夫人忍俊不禁的说:“他才刚学了没多久,是我没教好。” “夫人教的已经很好了。” 沈重山把沈夫人揽到怀里,低头看她,“有夫人在长陵身边教他,比私塾先生教的还好。” 沈长陵抬头道:“阿爹你羞不羞,怎么当着我的面抱我阿娘。” 沈重山厉声道:“臭小子,我揍你信不信?” “阿爹一去就是几个月,回来便要打长陵,什么吃遍秦川,都是骗小孩子的。”沈长陵小嘴一撇,使了性子。 沈重山见状,哈哈大笑道:“阿爹不骗你,等你长大了,阿爹真带你去秦川,不仅是秦川,阿爹还带你游遍天下。” “可是,我还要上私塾呢,阿娘给长陵找了宫里最好的私塾,教书先生可好玩了,老是给我讲鬼故事,讲的精彩极了。” “讲鬼故事?长陵喜欢听鬼故事,阿爹给你讲,阿爹讲的比教书先生讲的好,阿爹认识好几个阴阳师,他们能看见鬼,长陵信不信?” 沈长陵眼睛叽里咕噜的转了几圈,然后点点头道:“阿爹信不信我也能看见鬼,我还和他们说过话呢。” 沈重山怒道:“胡说,就你这臭小子还能看见鬼,听教书先生讲鬼故事讲多了吧,改明儿叫你阿娘给教书先生说,不给你讲了,这玩意听多了没用。” 沈长陵急了,连忙摇头认错,“不行不行,阿爹和阿娘不能给教书先生说,教书先生是会生气的,长陵听阿爹阿娘的话就是了。” 沈夫人扶着沈重山的胳膊,笑的格外好看,眉眼弯弯的,“将军就别吓唬长陵了,长陵在私塾听话的很,教书先生没少夸他聪明呢。” 沈重山闻言,蹲下身子问沈长陵:“长陵可是真的想习文,不和阿爹一样习武了?” “阿爹,长陵喜欢宫里的私塾,喜欢教书先生,喜欢私塾里的小伙伴,对了阿爹,我还和六皇子在一个学堂里呢,六皇子可好玩了,他和阿晋都会斗蛐蛐。” 沈重山转了转大拇指上翠绿的扳指,语重心长的道:“和六皇子一个学堂,是你的荣幸。我们沈家世代忠于晋国,你要记住,他是君,你是臣,我们沈家一心为国,赤胆忠心。” 沈长陵点头说:“阿爹,我记住了。” “好孩子,等你长大了,阿爹带你去秦川,带你骑大马,带你跑遍大江南北。” 沈重山站了起来,紧了紧身上的铠甲,“但是在那之前,阿爹得把天下打下来再说!” 沈夫人道:“将军要进宫吗?” 沈重山回复:“我得进宫一趟,高丞相知我回朝,以我跑死马匹之事弹劾我,这个高丞相看我不顺眼许久了,今日我得进宫应付应付。” “这个高丞相,他能说会道善于言辞,胆敢蛊惑圣上,我看了他就来气。一个笑面狐而已,我今日进宫非得和他辩一辩不可!” 沈重山匆匆换上官服,大踏步离开了。 第88章 镇国将2 沈兰亭八岁心境。 天晋四十二年,后花园。 温明政惊奇道:“阿晋,你的蛐蛐怎么又死了。” 他一袭金色华服,看起来斯文白净,左右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 “我看看。” 叶晋安拿起来蛐蛐道,“沈长陵你怎么回事,怎么又把我的蛐蛐给养死了,上次给你的兔子你也养死了,还有我的那只鸟也被你养死了,我的东西都被你养死了!” 沈长陵挠了挠头,丧气道:“我昨日忘了给他喂吃的了。” “以后不把我的东西交给你养了,交给你的东西都给我养死了,我的蛐蛐可是阿斗王呢,都怪你,你以后不许碰我养的东西。”叶晋安气的要命。 “对不起嘛,别生气,我养不好他们。”沈长陵突然间大笑道:“这下我的蛐蛐就是王了。” 温明政把自己手中的蛐蛐递给了叶晋安,“别生气,阿晋,我把我的蛐蛐给你,我的蛐蛐比长陵的厉害。” 叶晋安看了看他的蛐蛐,嫌弃道:“明明就是我的蛐蛐比较厉害,我的蛐蛐才是王。” 沈长陵不服气道:“我的才比较厉害。” “我的。” “我的比较厉害。” “明明是我的。” “我的厉害。” 温明政皱着眉头,生气的说:“你们两个别吵了,一会教书先生听到又要把蛐蛐没收了,上次还不是因为你们两个吵架才受得罚,把我都给连累了,害得我父皇教训了我一顿。” 沈长陵闻言道:“那不吵了。” 叶晋安见状也道:“那我也不吵了。” 气氛安静了下来,温明政突然一脸好奇的问:“阿晋,你真的能看见鬼吗?” “能啊。” 叶晋安五官清秀中带着一抹老道,颇为自豪的道:“我不仅能看见,我还能和鬼说话呢,不仅我,长陵也能看见。” 沈长陵点点头,眼神里都是肯定,“我也能看见。” “啊。”温明政这么一听有点沮丧了,“为什么就我看不见。” 叶晋安凑了过来,神秘兮兮的道:“我师父跟我说,这叫阴眼,天生阴眼的人,能看见鬼,放眼整个长安也不一定能找到一个阴眼。我师父可厉害了,他在可以在阳间和阴间来去自如呢,阎王爷见了都得敬他三分。” 温明政眼睛一亮,“哇,这么厉害,那你师父是阴阳师了。” “是啊,现在我也是阴阳师了,我师父带我去地府签了阴阳生死契,阎王爷你们见过吗,他还摸了我的头。对了对了,你们知道欢姬吗,她是守枉死城的,那个女人活了八百年了可凶了。我师父说,除鬼的时候不好好保命,死了就要去枉死城找她写枉死薄,她可不好惹,最喜欢吓唬小孩。” 沈长陵震惊道:“八百年?这么老了?” 叶晋安道:“是啊,鬼都是能活上千年的,但是我师父说了,人死了就去投胎,去度轮回,千万别当鬼。鬼都是有执念的,做鬼很苦的,比做人还苦。” “那她长什么样?”温明政对欢姬的样子很是好奇,他幻想欢姬应该是个凶神恶煞的老太婆。 “她啊。”叶晋安回忆了一下,“她每天长得都不一样,我师父说,那是化的假皮,她一天一张皮,谁也不知道她原本的长相。” 温明政大为震惊道:“鬼画皮?原来世界上真的有鬼画皮。” “对啊。” 叶晋安看了看四周,确保周围没有人,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符咒,咬破手指笨拙的画了符咒,然后拿给沈长陵和温明政看,“你们看,这叫驱邪符,拿着它,晚上鬼就不敢找上门了。” 他们三个头对头,蹲下来一起看地上那张符咒。 那张符咒通体是黄色的,上边用鲜血画了奇奇怪怪的符咒,纹路扭曲奇异,怎么也看不明白。 沈长陵拿起符,仔细看了看,不屑道:“没什么特别的嘛,怎么用的?” 叶晋安吞了吞口水,有些心虚的挠了挠头,“我现在还用不了它,等我法力够强的时候再用,总有一天,我要创造出属于我自己的符咒,打不过鬼的时候,我就逃跑,保命要紧。” 沈长陵见状调侃了起来,“嚯,不好好学功课,教书先生都要打死了,可不得逃跑嘛。” 叶晋安站了起来,掐着腰笑,“嘿嘿,还是长陵懂我,我功课学不好,净跟着师父除鬼了,把功课落下了,教书先生揍得可太疼了。” 温明政抬头看了看他们两个,说:“还是长陵的学的最好,这次考试又是甲首,教书先生都说长陵是天赋异禀,以后前途无量呢。” 叶晋安此时居高临下的看着沈长陵,有些不解的道:“长陵为什么不当阴阳师,你不是也能看见鬼吗,你要是想当阴阳师,我去给我师父说一声,让他也收你当徒弟,这样我们俩就都是阴阳师了。” 沈长陵把蛐蛐一丢,站起来拍了拍手,道:“我阿爹说了,我们沈家不能光出武将,得出个文官,文官也有大出息。所以,我要努力学习,长大了当个大官,光耀门楣,给我阿爹争光。” 叶晋安也夸下海口,“那我长大了要做长安一等一的阴阳师,除尽天下邪祟,匡扶正义,行走江湖,云游四海,像我的名字一样,晋安,维护晋国安定。我还要挣大钱,挣花不完的钱,我要发大财!” 温明政看了看他们两个,猛的起身,双手揽住他们两个的脖子,把他们两个使劲往下压,压的沈长陵和叶晋安喘不上来气。 “我的志向更远大,我要当太子,还要当皇帝,等我登了基,到时候你们两个就是我的下属,我就是你们的君王,你们两个都得听我的,我给你们两个弄个大官,到时候我们三个永远不分开!” “拉钩。” “拉钩。” “拉钩。” 他们三个各自伸出了小拇指,以奇怪的方式勾到了一起,然后一齐念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一百年,不许变。 这是三个孩子童年时许下的愿望,这时的他们都是天真稚嫩的孩童,对未来充满了憧憬与幻想。 第89章 镇国将3 沈兰亭十二岁心境。 天晋四十六年,沈将军府。 “阿娘,你别离开我……” 沈长陵怀抱着沈夫人,沈夫人显然已经喝了毒酒,满头汗水,脸色苍白,吐出来的鲜血已经染红了白衣。 “长陵,阿娘不能陪你了……” 沈长陵呜咽的哭着,抱的越发的紧:“不会的!阿娘不会死的,阿娘你等着,我这就去请郎中来救你!” 沈夫人摇摇头阻止道:“不成了……长陵,别白费力气了,阿娘心已经死了,阿娘不想活了……” “没想到我与将军夫妻恩爱十三载,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别离……” “长陵,你阿爹孤军奋战,以寡敌多,绝地反击放手一搏,直至粮草耗尽,士卒死伤殆尽,英勇就义,终是为国捐躯,他是个大英雄!” 沈夫人悲痛欲绝,颤抖着出声:“将军啊……” “烈风浴血的留存,敌国度不过的秦川,将军终是赴了鬼门关……沈重山是惊艳晋国的刀刃,是天地难容的孤魂军,是金戈铁马难破的盾,是征西的将……” 沈夫人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声音也越发轻:“来,长陵……给你,这是你阿爹的东西,你戴着他,替你阿爹完成他未完成的遗志,把这天下打下来,守卫晋国的疆土,保家卫国兴邦……” 沈长陵早已经涕流满面,他接过阿娘手中的幽绿的圈戒,那圈戒上的温度烫的他手心发麻,“阿娘,你放心……长陵会完成阿爹的遗志,誓死保卫晋国的河山……” 沈夫人倚在沈长陵的怀里,望着天空喃喃道:“河山啊……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将军终是为晋国戎马一生……” 余晖尽没,几只鸟雀横渡苍空。 “长陵,你记住,这世间有一种将领,他们年轻且志向远大,他们惊艳天下,但是也有一种将领,这一生都拿命保卫国土,他们永远忠于天下,是忠烈之士。” “阿娘,长陵记住了……” 沈夫人重重的咳嗽了几声,吐出大口鲜血,用了最后一丝力气伸出一只手,抚摸沈长陵的额头,泪流满面。 “长陵乖,以后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 沈长陵不停的摇头,嘴里大叫道:“阿娘,你别死,长陵不要你死,阿娘你和阿爹都走了,长陵在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亲人了!” “长陵,乖孩子,阿娘对不起你,阿娘要丢下你去找阿爹了……” 沈夫人的语气越来越轻,她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嘴里呢喃道:“重山,我来找你了……” 她的手最终还是垂了下去,没了气息。 那日,阿娘砒霜落喉,举杯笑饮,肝肠寸断,血染白裙,令他一日不敢相忘。 白丧服,两道棺,宫乐者齐鸣乐,黄纸漫天,哭泣声哀哀。 一干人等均着白衣麻布,九步一叩,以做孝之。 令牌上刻得亡者谥号,晋国征西将军沈重山,沈重山之妻沈氏。 吊丧者念着悼词,礼葬完成。 沈长陵跪在牌位前,垂首用手指描摹那枚圈戒,守着灵柩,只有温明政陪他从天黑,坐到了天明。 老奴走了过来,示意温明政该回宫了。 温明政摇了摇头,看着沈长陵道:“我不走,我要在这里陪长陵。” 沈长陵听见秋风扫落叶的声音,时间如水流逝,他也听见了阿政说要在这里陪他。 他最终还是哭出了声。 温明政扶着他的肩头,“长陵……” 沈长陵说:“阿政,我没有阿爹和阿娘了。” 沈长陵说:“我阿爹是英雄,受万民爱戴,我阿娘是烈女,她为我阿爹殉情而死。” 沈长陵说:“阿政,我不想习文了,我想习武,我要替我阿爹打天下……” 沈长陵说:“阿政,你不是要当皇帝吗,我做你的属下,我要当将军,把晋国的天下打下来。” 沈长陵说:“阿政,我要当晋国的将,我要当金戈铁马的盾,我要做天地难容的孤魂军!” 征西大将军沈重山以身赴死,沈夫人为爱殉情,只留下一子,后该子继承其父遗志,弃文从武,替父从军奔赴战场,从此扬名立志。 昔日长安城游手好闲的将军之子,放下了手中的笔,学着父辈的样子提刀握剑,只为用性命赌一把山河安。 北风吹得凛冽,寒彻了十六州每寸土,剑指它方,刀光照破万里山河的做骨,至此空余躯壳温热,一腔热血洒山河。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沈长陵耳后,他听见了战场上将士们悲惨的呐喊嘶吼,却不曾回首。 原来,在战场上拼命是这样的感觉。 是热血的,是一往无前的,是无畏无惧的,是撼天动地的! 阿爹,长陵懂了。 逐鹿江湖中原乱,胡匪望长安。 “贼奴,我等手中刀未断,尔等休想过这雁门关。” 杀敌! 孤魂军如同海啸狂潮,和大西域胡匪凶狠地撞在沙场之上,长枪与弯刀铿锵交错,热血喷洒漫天,孤魂千里哀嚎。 战鼓擂破,战旗跌落,烽烟四起,马革裹尸,疾风裹抉沙粒。 但沈长陵没有退缩,他唯一的念想就是杀敌! 杀敌!杀敌!再杀敌! 第90章 镇国将4 沈兰亭十四岁心境。 天晋四十八年,后花园。 “什么?你喝醉酒宠幸了一个宫女,那宫女还怀孕了?” 叶晋安声音拔高,震惊到极点,连带着旁边的沈长陵也惊讶到瞪大了眼睛。 温明政懊恼道:“你这么惊讶干什么,我今年都十六了,我父皇本就是要给我选妃子的。” 沈长陵坐在石桌前,歪着头看他:“阿政你糊涂啊,你马上就要当太子了,你父皇说过了让你这段时间谨言慎行,你知不知道朝中有多少大臣正等着挑你刺呢,你这个时候不是给他们送把柄吗?” 叶晋安围着石桌走了一圈又一圈,抓耳挠腮的像长了虱子似的。 良久,他一把撸起宽大的红道袖,开嗓道:“阿政你说你,你以前不是对女人没兴趣吗,怎么还能睡宫女,睡就算了,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睡,在这个节骨眼上睡就算了,那宫女还怀孕了,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倒霉!” 温明政瘫倒在石桌上,有些崩溃,“我是对女人没兴趣,可我那不是喝醉了吗,那宫女有意勾引我,我看着那宫女挺有姿色的就……” “既是那宫女有意勾引你,想来你应该是被人算计了。你现在马上就要登上储君之位,那些朝中大臣明里暗里肯定对你使绊子,你说你怎么就上当了。”沈长陵皱着眉头望向温明政。 叶晋安骂骂咧咧的道:“妈的,这群虎视眈眈的狗东西,敢对阿政下计,真是乌龟掉进盐缸给这群老王八蛋闲完了,看我抓住他们不把他们的腿打折!” 温明政本就心烦,听到叶晋安这么说,他更加烦躁了,连忙开口:“哎呀阿晋,你就别闹了,我父皇都拿这群大臣没办法,你去那不是给我父皇找事吗,他本来就因为我这事头疼的厉害,昨日训了我一整夜,我现在都快困死了。” 沈长陵道:“那你父皇是怎么想的,他肯定是气坏了,他对你寄予厚望,你怎么能伤他的心。” “我父皇知道这是别人给我下的局。” 温明政直起身子,叹息一声:“知道是局也没用,这事现在已经闹得满皇宫都知道了,那宫女怀了孕,是皇室血脉,定然是要生下来的。” 阿晋一拳狠狠捶在是桌上,也不嫌手疼,“屁,生下来就成你的污点了,你以后都会被人拿这孩子指指点点的,那不是要人命吗?” “是污点也得生。”温明政认命似的道:“我父皇已经下令让那宫女在皇宫里安心养胎,他说不管怎么样,这孩子都是他第一个皇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的,孩子是无辜的。” “孩子确实是无辜的。”沈长陵安慰道:“阿政,不管是不是局,不管宫女怎么样,可孩子确实是无辜的。” “孩子无辜,我们阿政就不无辜了?” 叶晋安坐了下来,恨铁不成的看着温明政,“你说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我和长陵可都盼着你当储君呢,你忘了我们三个小时候的愿望了,将来我是要当天师的,长陵现在也当了晋国第一武将,我们两个人就等着你当太子呢。” “我没忘。”温明政道:“阿晋你就别说了,我已经够自责的了,那孩子再无辜我也不想要,生下来只会成了我的污点,可是我父皇偏要让那宫女生下来。” “你们知道吗,我父皇说了,这宫女生下的若是皇长孙,就让我封那宫女为太子侧妃,要是生下若是皇长女,他就以此宫女容貌,丑陋不堪为侧妃的头衔赐这宫女自尽,我不明白为什么父皇要让我封她为侧妃,她可是朝中大臣安插在我身边的一枚棋子。” “阿政,皇上他也是身不由己。” 沈长陵扶着温明政的肩,缓缓道:“朝中大臣对你虎视眈眈,这宫女,他们派来为的就是要让你身上出现污点,你父皇若是正大光明或者偷偷赐死,他们都会借机大做文章,到时候你在宫里的路更加寸步难行。” “皇上他让那宫女生下来,为的是保住你的名声,为的也是那孩子确实无辜。若孩子生了下来,你父皇则可见机行事,生下皇长女他就可随意找个理由处死那宫女,朝中大臣不敢说什么。若生下皇长孙,皇上就会暂时封那宫女为侧妃,先堵住悠悠众口保住你的名声。” “一个侧妃而已,待风波过去之后,皇上也可以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把那宫女处死,他在乎的根本不是什么皇长孙皇长女,他在乎的自始至终都是你的名声,你能稳坐上太子之位才是皇上最想要的。” 听完这一番解说,温明政异常触动的看着沈长陵,“长陵,你可真聪明……” 叶晋安开口道:“长陵自然是聪明的,不然你以为你父皇为什么能在长陵十四岁便封他为晋国第一武将,那可是从古至今没有的殊荣,长陵值得。” “行了,就别夸我了。”沈长陵望着叶晋安笑道:“那你这地府阴阳师当的可还痛快?” “自然是痛快的,我们长安四大阴阳师现在可是名扬长安,等再过几年就能名扬天下了,到时候我就离开皇宫,行走江湖,云游四海!” 叶晋安说这话时,得意极了,眼里都是张扬与热烈,那是少年的意气风发。 少年安之,百岁无忧,行走江湖,一生自由。 沈长陵狂傲的说:“等我过几年把这天下打下来,赶走了胡匪,完成了我父亲的遗志后,我也要去行走江湖,到时候咱俩一起!” 温明政看了看他们两个,皱着眉头:“那我怎么办,到时候我是要继承帝位的,我不能行走江湖啊,你们两个到时候就要把我抛下了,咱们还是不是好兄弟?” 沈长陵揽着温明政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阿政,我会回来看你的,无论我到了哪里,只要你一声兄弟,我就会回来看你,相信我,我沈兰亭对天发誓,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叶晋安也揽了上去,他们三个肩揽着肩,头对头,“我要是走了,我就不回来了,宫里太无聊了,阿政你休想让我再进宫,皇宫困不住我,我要当个云游天下的闲人,走我自己的道,我自己的道便是人生大道,到时候你们可都别想我啊!” “阿晋你的心也太狠了!” “人不狠,站不稳!”叶晋安咬着牙说。 他们三个都笑了,那时候的笑还是无忧无虑,肆意张扬的。 第91章 镇国将5 沈兰亭十六岁心境。 天晋五十年,皇宫。 叶晋安一身红道服躺在长椅上,双手抱着后脑勺,翘着个二郎腿,喃喃自语道:“西景……东风……南海……啧,那我叫什么?” 这时的沈长陵已经长大了,虽只有十四岁,可经过战场的洗礼,他已经出落成大男子汉的模样,一袭纯白狐裘衣称的面容更添俊逸,一双清亮眸子黑沉若曜石,彼时正坐在那里斗蛐蛐。 “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一个名字有这么难取吗?” “哎呀,咱不是得慎重一点吗,这可关系到我以后的名声,我马上就要封天师了,是要在太行山开道观上牌匾供奉香火的,名字取得高大上一点,以后传出去也是个响当当的称号。”叶晋安嘴里咬着一根狗尾巴草道。 沈长陵拿着一根木棍正在斗蛐蛐,没仔细听叶晋安的话,只草草问一句:“那你为什么是北?” 叶晋安猛的直起身子,大腿一拍道:“说起这个我就来气,当初分名号的时候,我没打过扬万里,西让他给选了去。我本来是想要东的,江堰那个混球,他看我不顺眼非要和我抢,说什么都不肯让给我。然后我就说,那我们两个打一架,谁赢了谁就要东。” 沈长陵敷衍道:“嗯……所以你输了。” “那我也不想输啊。江堰那只噬魂鸟,太他妈的能飞了,我的召唤术跟不上他啊,我叶晋安向来以召唤术着称,在速度上怎么能输给别人,所以我就使劲追,然后我就追累了,再和他比试那我肯定是没打过。” 叶晋安说起这件事就恨得牙根痒痒,他一把把狗尾巴草从嘴里拽出来捏个稀巴烂,攥着拳头恨不得隔空给江堰一拳。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北就北,东也不见得比北好听到哪里去,一个称号,听话,咱不要它。” 沈长陵倒是挺替叶晋安想得开。 叶晋安又重新躺了下来,叹息道:“唉,扬万里说,他老家在西边,所以他想要西,他还说自己云游万里,看遍天下名景,所以要叫西景。” “江堰性属风,所以他给自己取名叫东风,其实我觉得无道那个花和尚才应该叫风,他睡了这么多女人,可不是风流的风吗,但人家住在南海,直接就叫南海了,也太草率了。” 沈长陵皱眉道:“我没觉得草率啊,这不挺好的。他们都选好了,那你就要北,北有什么不好的,我就觉得北挺好听的。” “我已经接受我是北这个事实了。” 叶晋安合上眼,开嗓道:“但是我不知道该给自己起什么名字,其实我想了一个,我名字里不是有个晋吗,叫北晋也不错,但是咱们的国号就是晋,这么起好像不太行。” 沈长陵扭头道:“确实不太行,怎么能用国号起名呢,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那我该叫什么,我可真是想不起来。”叶晋安缓缓睁眼道:“长陵,你替我想个吧,我打小学习就不好,现在让我给自己起个文化名真是愁死我,我还不如去鬼城找小鬼医晒老鼠干呢,起码眼不见心不烦。” 沈长陵低头沉思了一会,说:“不如你叫北安,北安也挺不错的。” “你以为我没想到?你知不知道八皇子名字里也有个安字,虽说也这么起名碍不到他什么事,但是我一看那臭小子我就生气,这名字我用着不顺心。” 叶晋安嘟嘟囔囔的,似丢了魂似的,“晋不能用,安不能用,晋安都不能用。那谁的名字能用?” 良久,他一下子从长椅蹦了下来,然后颇为激动的抓着沈长陵的肩膀道:“我的名字不能用,但是长陵你的名字能用啊!” 沈长陵被他晃得有些头晕,一把甩开他的手,“你干嘛啊,烦不烦,用就用呗,这么大惊小怪的干什么,我给阿斗喂食呢,要是养死了你又要怪我了。” 叶晋安根本就不管他,自顾自的说:“长陵、长陵,陵,就叫北陵,你觉得怎么样?” 沈长陵继续低头喂他的蛐蛐,“不好听,难听死了,干嘛要用我的名字起你的名号,你怎么不用阿政的,北政不也挺好听。” “阿政是皇子,他的名字不能用。” 叶晋安掐着腰大笑道:“咱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吃饭都吃一个碗里的,穿的都是一条裤子,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名字借我一用,以后本天师的名号就叫北陵,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沈长陵抽搐了一下嘴角,摇摇头道:“疯了,这人疯了,随便吧,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反正不叫镇国就好。” 叶晋安哈哈大笑道:“怎么能跟你抢镇国大将军这个称号呢,我可是北陵叶天师,这个名字多帅气啊,哈哈哈,我要去告诉阿政,我北陵有名字了。” 这时身后传来温明政的声音:“不用告诉我了,我已经知道了,阿晋。” 沈长陵与叶晋安一回头,见温明政走了过来,他一袭皇子才能穿的金色华服,头发尽数挽了起来,面容白净,看起来文质彬彬。 良久。 “这是我父皇赐给我们的,上边刻着金龙的,知不知道只有帝王才能用金龙,现在知道我父皇对你们两个多重视了吧。” 温明政手里拿着一把金剑,??而沈长陵和叶晋安手里则是各自拿着一把金枪和金刀。 这三把武器通体流转着金色的光芒,在阳光下散发出夺目的光泽,武器身上更是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祥龙,威严而肃穆,一看就知道绝非凡品。 很显然,这三把武器是一对。 叶晋安拿着金刀摸来摸去,啧啧赞叹的开口:“太帅了,太帅了,实在是太酷了,比我的本命武器红拂尘还要帅,我的天啊!” “得了吧,就你那红拂尘,和教书先生的戒尺一样,用来打人的脑袋还差不多,它和你的人一样,一点用也没有。” 沈长陵正拿着那把金缨长枪试手,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长枪耍的贼溜。 叶晋安不满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好歹我也是天师了,我才十六岁就被封为长安四大天师,你怎么能说我没用。” 沈长陵颇为自傲的说:“那我也是十六岁被封为镇国大将军啊,有什么了不起的,阴阳师,那是我不想当,阴眼我也有,我要是真想当,肯定当的比你好。” “你放屁!” “你才放屁呢!” “你就是放屁!” “你才是!” 温明政有些头疼的道:“你们两个怎么又吵起来了。” 沈长陵耍完金缨长枪,望了望天空中的一轮落日,当即满意的道:“我决定了,我这把金枪,就叫落日熔金!” “落日熔金?”叶晋安拿起自己手里的那把金刀,研究了半天,沮丧道:“怎么又要起名……” “阿晋别灰心,我帮你取。” 温明政略加思索,然后开口:“那我这把金剑就叫落日鎏金,阿晋既属火,就叫落日燎金,怎么样?” 此话一出,沈长陵和叶晋安一致拍手叫好,“阿政真聪明,起的名字真是太有才华了。” 落日熔金,落日鎏金,落日燎金。 金枪,金剑,金刀。 长陵,阿政,阿晋。 第92章 镇国将6 沈长陵十八岁心境。 天晋五十二年,冷宫。 丫鬟讥笑着小花想容,“你母亲不过是个连我都不如的贱丫鬟,得太子一夜宠幸已经是天赐隆恩,可惜她没那福份,肚子不争气生下你这个赔命货。” “云想衣裳花想容?哈哈哈哈什么破名字,你知不知道你母亲是以长相丑陋不堪为侧妃的理由被赐死的,她临死的时候还给你起名叫想容,你连姓都不能随皇室姓温,只配随母姓花,还花想容哈哈哈快笑死我吧……” “如今太子殿下即将登基,这江山马上就换了主人,你也别指望太子殿下登基后会把你从这冷宫里放出来,我告诉你,他永远不会来看你,你和我一样这辈子都别想出这冷宫,永远都别想!” 丫鬟正讥笑着,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呵斥:“大胆!” 她大惊回头,只见来人少年雄姿英发,一身金甲战袍玄甲明光,面容如玉,在朝阳下那般肆意张扬,正在疾步走来。 是沈长陵,是镇国大将军沈兰亭。 丫鬟听到动静吓的扑通一声跪下,声音有些颤抖:“沈将军……” 听到沈将军三个字,小花想容终于如释重负的倒下了。 沈长陵见状飞奔过去抱住她:“容儿,你没事吧?” 小花想容低声啜泣,“沈将军……” 沈长陵把小花想容抱回屋里,给她裹了被子,在屋里放了热炭。 “沈将军,为什么父皇不来看我……”花想容眼含热泪颤抖着。 “他会来看你的,他会来的,我这就去把他叫来。” 沈长陵愤怒的冲出屋子直奔温明政的宫殿。 见到温明政后,沈长陵揪着领子就要给他一拳,但他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今时不同往日,温明政现在是准新帝,他沈长陵不过是一个将军,不能以下犯上。 “长陵你干什么这么大火气?”温明政被他这一举动弄的摸不清头脑。 沈长陵狠狠甩下拳头,然后端坐下来:“你还记得你有个女儿吗?” 温明政闻言身子一顿,沉默不语。 他怎么可能忘。 沈长陵淡淡开口:“我刚才去冷宫看她,大冬天她一个几岁的孩子用冰水洗衣服,她被丫鬟欺负的已经奄奄一息了。” “你再怎么讨厌她,她也是你的亲生女儿,她什么都没做错,你又何必对她如此?” 温明政低头依旧没有开口。 “这些年要不是我时常去看望她,她恐怕都活不了这么大,但是我能做到的有限,她的亲生父亲终归是你。”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不是她的父亲。”温明政神情淡漠。 沈兰亭被他气的攥紧拳头:“你——” 温明政垂下眼眸:“她是我这辈子的一个污点,永远抹不去的污点,你知道午夜梦回我看见她母亲死去的样子我多么恐惧吗?” “我无法面对她,要不是我父皇执意让那丫鬟把孩子生下来,我怎么可能会有这么一个污点存在世上?如今你知道朝中大臣是怎么议论我的吗?” 沈兰亭被他这一番话噎住了。 “可她,终究是无辜的,你不喜欢她起码派人照顾好她吧?” “你知道容儿刚才问我,父皇为什么不去看她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吗?” 温明政微抿嘴唇:“不知道。 沈兰亭扶额:“去看看她吧,真心的也好,假意的也好,那是一个可怜孩子的祈求。” “我知道了。”温明政不情愿的应了。 长安街。 今日是中秋节,长安街道路两旁都是大红灯笼,酒家商铺呼唤不休,整条街喧嚣达旦,来来往往的面孔都挂着笑意。 叶晋安正同无道乐呵呵的开着玩笑,远远的就看见了沈长陵,招手呼喊:“长陵,长陵,你怎么来的这么晚?” 沈长陵怀里抱着花想容,走到他们几个面前,道:“去接个小孩,耽误了点时间。” “你怎么把她给带出来了。”江堰皱着眉头看向沈长陵。 叶晋安问:“阿政知道吗?” “阿政不知道。”沈长陵笑着说:“我看她一个人在冷宫孤苦伶仃怪可怜的,就把她带出来了。” “你又不是她爹。”叶晋安白了一眼沈长陵,“你比她爹还要关心她,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沈长陵低头看花想容,“一个孩子而已,我不是她爹但我也算的上是她阿叔。” 扬万里摇摇头,“你没救了。” 花想容有点害怕了,她缩着头不敢转过脸,蜷缩在沈长陵的怀里。 沈长陵见状安慰道:“别怕,容儿,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蓝眼睛的是西景叔叔,光头的是无道叔叔,有小鸟的是东风叔叔……” 沈长陵说着说着看向了叶晋安,“这个穿红衣服的是北陵叔叔,你看他的衣服像不像新郎官的官服?” 花想容闻言果真好奇看了叶晋安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沈长陵,你是不是有病?”叶晋安没好气的道。 “人家长陵说的又没错。”无道瞥了叶晋安一眼,“女人才穿红色,你一个大男人穿什么红衣服,太显眼了点。” 叶晋安一摆红拂尘道:“你懂什么?红色多张扬,我叶晋安既属火,就得穿最热烈显眼的红色。” “行行行。”江堰有些不耐烦了,“劝你以后收个女徒弟,女人穿红色才好看。” “男人穿红色最好看。”叶晋安大踏步离开了。 一行人在长安街晃晃悠悠的走着,沈长陵看什么都新鲜,领着花想容每个摊位都要停下来玩一会,走走停停的,高兴的很。 “容儿想吃糖葫芦吗?”沈长陵蹲下身子问花想容。 花想容定然是没有吃过的,沈长陵不等花想容回答就掏钱买了两串。 “尝尝吧,很好吃的。” 花想容小心翼翼的接过糖葫芦,舔了舔嘴唇不敢吃。 叶晋安此时催促道:“哎呀,你怎么这么慢,能不能快点?” 沈长陵应声道:“来了,你急什么,催命呢。” 无道江堰等四人闻言都笑了,他们笑的那么明朗。 花想容仔细打量着这一切,她记住了今日的场景。 长安四大天师与镇国大将军,是这天底下最耀眼最意气风发的少年。 第93章 镇国将7 沈兰亭二十岁心境。 天晋五十六年,皇宫。 鲜衣裘马的少年骑马一路风驰电掣,惊起路上尘士。 少年霸王当道,城中百姓纷纷避让,已然习惯无比。 “阿政,我太高兴了,你终于要登基了!” 说话的少年雄姿英发,朝气蓬勃,端坐在雄骏的战马上,一身金甲战袍玄甲明光,在朝阳下那般肆意张扬。 “长陵,你回来了。”温明政微微一怔,笑着迎了上去。 沈长陵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二人用力碰了碰肩膀,温明政当即被沈长陵碰的差点踉跄倒地。 “哈哈哈哈……”沈长陵站在那里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道:“阿政身体这么弱,是该练练了。” “你笑什么,你这镇国大将军怎么好意思跟我比,我又不是武将。”温明政有些恼怒的捶了沈长陵一拳。 沈长陵笑着挨他这么一拳,道:“瞧你这力气也不小嘛。” 沈长陵突然叹气道:“唉呀,今日那老丞相又弹劾我了,他可真是个笑面狐,自我父亲在世时他就看我父亲不顺眼,如今他也每日找我的事,真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温明政开嗓道:“长陵,你也知道我在朝堂身不由己……” 沈长陵摆摆手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朝堂上不能太明目张胆的帮着我,君王嘛,想来都是难当的,我理解。” “君王确实难当。”温明政的表情很难以捉摸,“你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 “明日。” 温明政惊讶:“不能多留几天吗?” “嘿嘿,我倒也想,可是边疆战事等不及。”沈长陵一顿,又接着说:“最近世道不太平,我自蜀道打到于都,那胡人越发猖狂了,我此番回去定要将他们通通歼灭!” 他说这话时,眼里闪着琉璃般的光彩。 沈长陵拿下放在马背上的落日熔金斜指向天,手中的长枪一片清寒,在晨曦下光芒凛凛。 “你自坐稳你的皇帝位,此番与胡匪最后一战了,我们晋国即将成为天下的霸主,待我把这天下打下来送你登上君王位!” “长陵长陵,你就保持这个姿势别动。”温明政笑着转头,示意画师将这一幕画下来。 “阿政你干什么?”沈长陵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今日刚好请了画师来画我的登基图,正好也给你画一幅。” 沈长陵保持着姿势不动,笑的格外灿烂,“那可真不错。” 冷宫。 少年将军穿着金甲战袍,将头发高高束起,靠在树上看花想容因贪玩而爬到树上时下不来的囧境。 沈长陵倚着头,笑着告诉花想容,“你叫我一声沈将军我便抱你下来如何?” 花想容又惊又喜道:“沈将军,你回来了!” 沈长陵笑着把她抱了下来。 “沈将军,你这次出征什么时候回来?”小花想容声音甜甜的。 沈兰亭温柔道:“等你父皇继位大典的时候,我就回来。等我打了胜仗,我就跟他说,让他把你接出冷宫。” “真的吗?”花想容错愕的看着他。 “真的,沈将军什么时候骗过你?” 小花想容笑的格外的开心,似乎要飞起来一般,蹦蹦跳跳的。 “沈将军是这个世界上对容儿最好的人。” 可是,这个世界上对花想容最好的,本应该是她父皇不是吗? 太行山。 彼时的太行山极为热闹,来来往往的聚了很多人,长安的四大天师也在其中。 为首那人白裘披风,鲜衣怒马,墨发半挽,逶迤着落在白裘衣上,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沈长陵在道观里转了一圈,皱着眉头道:“阿晋,你这道观就这么小?” 叶晋安挠了挠头道:“对啊,就这么小,怎么了,哪里不好吗?” 此时江堰正在摆弄肩膀上的噬魂鸟,噬魂鸟叽叽喳喳叫了两声,“叶晋安,你说你一个长安天师,平日里除鬼挣了这么多钱,怎么不舍得花钱给自己盖个大的,你对自己也这么抠搜吗?” “你懂什么,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我太行山北陵道观,就算是它盖的再小,只要我叶晋安住在这,嚯,它就是一座名山!” 叶晋安说这话时张扬极了,他一手拍着胸脯一手持着红拂尘,身上的红道服竟然比那晚霞还红。 在场的所有人都笑出了声。 这时站在一旁的扬万里嘲笑道:“你是舍不得花钱吧,谁不知道你这人最爱钱,连道观都舍不得给自己盖大的,说不定以后娶媳妇都舍不得给人家聘礼呢。” “你们都不懂,我把这道观当家了,盖的小才有家的感觉。” 叶晋安把红拂尘一甩,“而且,我才不要娶亲呢,娶亲有什么好的,聘礼我不愿意给,但是别人给我的话我肯定是要多收点的,而且一定要狮子大开口才行。” 江堰觉得叶晋安这话说的不对,立即反驳道:“娶亲哪里不好了,聘礼又不是给不起,娶亲娶个漂亮娘子回家生个儿子继承香火,怎么能叫不好?” “不好就是不好。” 叶晋安叹息道:“红尘我算是看破了,大情小爱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有钱才是王道,我才不要娶亲。” “你不娶亲那是你想不开,我肯定是娶亲的。”江堰转头问向无道,“花和尚你以后娶亲吗?” 无道一袭紫色道袍,手持佛珠,邪笑着摇摇头:“阿弥陀佛,我是出家人,怎么能娶亲呢。” 叶晋安一脸不屑的样子,“出家人又怎么了,花和尚,别装了,你睡的女人比我穿的衣服都多,你这么风流,以后怎么可能不娶亲呢。” 无道缓缓回复道:“睡得女人多,不代表以后就要娶亲,贫僧修的是无情道,无爱方可破情局,无情方可破全局。” 他们几个都摇摇头,一脸表示无道没救了的样子,叶晋安凑到了正在拜香的沈长陵身旁,开口问道:“长陵,你以后会娶亲吗?” 沈长陵端着香偏头看他,“娶亲?像我们这种不知何时就战死沙场的人娶了谁,不就是害了谁嘛!” 沈长陵又说:“我阿娘就是为我阿爹殉情而死,所以我不敢娶亲,不敢不能也不想。” 叶晋安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可能触到了沈长陵的痛处。 沈长陵把香柱插了起来,拍拍手叫道:“好了,我已经上过香了,至此你们北陵的香火也有我的一份了,也算是积阴德了。” 扬万里轻嘲道:“就你积的那点阴德够干什么的。” 沈长陵回过头看扬万里,但见他一袭墨绿色的阴阳太极八卦道服,浓眉剑锋,墨发不挽,那双蓝色的眼睛犹如一潭深海,美丽至极。 “扬兄,你这眼睛怎生跟胡匪一样是蓝色的。” 扬万里脸色微变,装作很生气道:“我那是修炼水之通天眼的原因,你以为我想让它变蓝色,我那是不得已。” “我知道。”沈长陵拍拍他的肩膀,“改天让我见识一下咱们长安第一天师冠绝天下的西景通天眼呗。” 叶晋安揽住沈长陵的肩膀,“那有什么好看的,知不知道我们四个现在在研究一种绝技,镇压鬼的,那才叫厉害,改天让你见识一下。” “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94章 镇国将8 沈兰亭二十岁心境。 晋国五十六年,战场。 北风呼啸,黄沙卷起烧焦的旗帜,在漫漫的沙石里,残鼓声消弭匿进鸣咽的寒风。 这是挥洒热血的战场! 沈长陵手持落日熔金,一袭金麟铠甲端坐在马背上,长枪斜指剑天,在黄昏下闪着熠熠光辉。 “我乃镇国大将军沈兰亭,尔等西域胡匪胆敢犯我大晋国土,必诛之!” 对面阵地上的是虎视眈眈的大西域沙兵,他们个个凶神恶煞,生的粗犷,扎的满头脏辫,背后延绵的兵马像是没有尽头。 他们为首的将领,阿鲁布伦阿吉泰是个身长八尺,扎着脏辫,蓝眼珠且半身赤裸的壮汉,他满身黑纹沟沟壑壑,手中的两个大锤似千斤重。 “杀——” 随着急促的鼓声,大晋的孤魂军蜂拥而上,与大西域的沙兵交汇在一起,双方挤在这里杀声震天。 火烧般的天色笼罩住整片战场,把大地染了个血红。 沈长陵手持长枪踏马凌冲而去,对面阿吉泰的铁锤重重砸下,沈长陵猛的一个侧身躲开了对方的攻击。 这一锤要是真砸下来人铁定是没了,西域沙兵与大晋的孤魂军有所不同,他们西域沙兵向来是以蛮力着称。 阿吉泰见状又连抡几锤,招招都朝沈长陵的面首而去,但他的每一锤都会落空,沈长陵躲得伶利,避免用长枪接下沉重的攻击。 阿吉泰再次袭了上来,这次沈长陵没有再躲了,他双手提起落日熔金挡去,大锤狠狠了下来,紧接着双臂一阵巨麻传了过来,震得他手指微微颤动,随即便狠狠将对方的铁锤击退了回去。 他这一锤,果然是不容小觑,沈长陵感受到了麻痹的滋味,他扯出一抹笑,眼神凌厉,夕阳落在他的脸上,更显英俊。 对方是个值得敬佩的对手。 身旁的孤魂军个个淌着血汗,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直冲向前,与沙兵拼命厮杀,无数个士兵被残忍地抹杀,尸横遍野,血流千里,满目疮痍。 枪折旗倒,伏尸流血万数,哀嚎不绝。 沈兰亭看到了战场上无数的惨死的亡魂叫苦连天,他们嘴里喊着:“杀了沙兵!杀了胡匪!杀了大西域人!杀!杀!杀!” 汗水一滴一滴流了下来,落到了铠甲上,沈长陵举枪大呼:“我大晋与西域征战了几十年,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尽管放马过来啊!” 长烟落日东沙场,铁马戍边镇国将,尽诛胡匪天策义,长枪独守大晋魂。 阿吉泰与沈长陵又厮杀到了一起,他们各自挥着武器激烈的对战,一枪、两枪、三枪,沈长陵将自己的五官发挥到了极致,他不敢有一丝泄露,因为对方随时有可能拿大锤砸烂他的脑袋。 沈长陵手握落日熔金,抵挡住了阿吉泰的猛烈攻击,他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强悍,沈长陵略微有些吃力了,但是他不能松懈,几十万孤魂军还等着他们的大将军拿下胡匪阿吉泰的首级。 锤与枪的碰撞在战场中发出激烈的摩擦声,清脆而响亮刺的他耳膜生疼,沈长陵找准了时机对着阿吉泰的面首一枪击去。 阿吉泰这一枪躲得很悬,擦着脸而过,枪刃在他的脸上留下来一道血痕。 阿吉泰怒了,嘴里长声嘶吼着,眼里都是愤怒与癫狂。 霎时,阿吉泰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他身体虽粗狂,可脚步轻缓带出一片风,他用尽全力卯足了劲,那一锤似有千斤坠一般,连带着风沙朝沈长陵抡砸而下,飞沙走石间竟是将人活吞了一般可怕! 沈长陵双手持枪接下这重重的一锤,当即半伏于地,双手如撕裂一般剧痛无比,那陪他历经百战的长枪在他的手中死死的抵挡住对方的铁锤,枪身被他紧紧握在手中,支撑着身体,在风中屹立不倒。 阿吉泰对沈长陵说:“我这一招,叫大西域风情!” 必须卸了他的大锤,沈长陵心想。 沈长陵双手握紧落日熔金,咬着牙拼死对抗,他那金枪宛如绚烂的金龙一般,枪气挥出的刹那,一股凌厉而炽热的力量,破空而出。 那股力量穿透了他的铁锤,与阿布泰擦肩而过,幕斩了朝他而来的力量,化解了危机,他踏空而起,对着阿吉泰的手狠狠挑去,将他的铁锤尽数扫下。 漫天烟火中,沈长陵与阿吉泰飞快交错,每一次的碰撞,便有一道强劲风扫向四面八方。两道身影直接展开最为激烈与残酷的搏斗。 阿吉泰的力量是很强悍,可他的笨拙正是他这个无坚不摧的身体最大的缺陷,沈长陵找准了阿吉泰的破绽,一个飞身将他压倒在地。 阿吉泰猛的倒地,瞪大眼睛,震惊又不敢相信,张大了嘴巴道:“你……” 沈长陵长枪斜指地面,脚踩着阿吉泰的胸膛,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你输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大西域勇士怎么可能会输,不可能!啊啊啊啊——” 阿吉泰躺在地面上对着天空好似疯了一般狂吼。 “哼,什么大西域国不会输,我们晋国才是当今天下的霸主!” 沈长陵道:“阿吉泰,你记住,头可断,血可流,武器不能丢;人可哭,口可笑,志气不可灭。”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万骨枯,传闻一战百神愁,两岸强兵过未休。 沈长陵开口道:“阿吉泰,你是个值得敬佩的对手,若不是隔着家国仇恨,你我或许是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阿吉泰癫狂的笑着:“哈哈哈……我阿吉泰是大西域国的勇士,永远忠于我们大西域国,不会与你大晋将军做朋友!我们大西域国,永远不会输!沈兰亭,成王败寇!要杀要剐,尽管放马过来吧!哈哈哈……” 战袍的披风在风中猎猎纷飞,所向披靡的少年将军在这癫狂的笑声手持长枪狠狠的贯穿了胡匪的咽喉,血溅当场,可他没有眨眼,因为败将无名,这是他对对方的最后的尊敬。 “西域的胡匪们听着,你们的将领已经死了,骑上你的马,滚出这片城,若还敢来犯,我沈兰亭带着孤魂军必屠尽你们大西域满国!” 他提枪纵马天下,六年功名尘与土,一杆金枪是烈魂。 他武功高强,他战无不胜,他是镇国大将军,他是沈家沈长陵。 第95章 镇国将9 天晋五十六年,沈兰亭二十岁心境。 门被推开了。 “你来了。” 光线照射进来,映得沈长陵脸上晦涩不明,也映得对面人明黄龙袍刺眼无比。 龙袍加身之人带来了一杯毒酒、一条白绫、一把刀。 沈长陵轻嗤一声:“皇上是想要沈某的命。” 沈长陵仰着头,看着曾经嬉闹打闹的兄弟终于露出皮影戏幕后的真容。 “温明政,你自问还担得起我这一声兄弟吗?” 温明政就这么一层层踱步而下,俯视着沈长陵,他的表情太过冷漠,“身陷名利场,何言兄弟情?长陵,你太天真了。” “天真?”沈兰亭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两个不成调的字,“你把我八年的热血给践踏在脚底,把我沈家世代忠诚当成玩物,把战死沙场的百万英魂视为玩笑话……天真?你在说谁天真?” “如今何为天真,还重要吗?历朝堂沉浮者,轻易子信任于旁人,然各为其事,终目的不同罢了。” “好一句轻信任于旁人,温明政,你我自幼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我沈长陵哪点对不起你,你竟然这样对我?” 温明政突然大笑,笑声中带着浓浓的嘲笑,缓步他旁,轻轻蹲下身子,开嗓道:“你没有对不起我,长陵,你很好,坏的是我。” “长陵,你知道吗,我自小就很羡慕你,你天赋异禀,有着绝对的聪明才智,在私塾时你考试次次都能得甲首,后来当了将军,也是立下赫赫战功。” “你十二岁便上阵杀敌,十六岁便被封为镇国大将,世人皆道你是个天纵奇才,说你比我更有资质当皇帝,无论你走到哪里,都是光芒万丈,所到之处,皆无人注意我。” “儿时,我父皇经常在我面前感叹,说你是个天资卓越,是旷世奇才,是个当皇帝的料。可长陵,你知不知道,我才是父皇的儿子!” “你太耀眼了,我只能在你的身后当个小丑,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比不上你,我的父皇他永远看不到我。有时候我会想,父皇更希望你是他的儿子吧。” 那缕太阳射得人睁不开眼,沈长陵索性收回了视线,讥笑道:“所以,你嫉妒了,甚至开始怨恨起我来,就是因为我比你强?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是臣,你是君,我是永远忠于你的,我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能稳坐帝王位。” 温明政拂袍理襟,用指尖掸去并不存在的灰尘,“我自然是知道的,我要的就是你帮我登上皇位,不然你以为,这么多年的虚情假意都是从何而来?” 沈长陵唇齿间满是嘲意道:“我不信这么多年你对我都是虚情假意,明政,一个人,怎么可能从小装到大!” “那你信错我了,长陵,自幼时起我父皇就给我说过,你长大了是要辅佐我的,你们沈家,世代忠于晋国,你父亲辅佐我父皇,你辅佐我。” “那你既知我沈家世代忠于晋国,那你为什么还给我安上一个谋权篡位的头衔?” 温明政拂袖道:“这个头衔我安的不对吗,长陵,你手握几十万大军拥兵自重称霸一方,试问,你真的从没想过自己登上这个皇位吗?” 沈长陵问心无愧道:“我从未想过。” 温明政展笑轻声道:“可是我不信,因为你比我更有天赋当皇帝,长陵,你真的就甘愿这么一生都臣服在我的脚下吗?” 他们年少轻狂的兄弟情谊早在权力的碾压下支离破碎了。 沈长陵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缓声说:“我不是做皇帝的料,我也从未想过当皇帝。” “我不信。”温明政吐出三个冰冷的字。 “信不信由你。” 沈长陵突然凄苦的笑出了声:“高丞相在朝堂上弹劾我的话你都当真了是吗,还装模作样的跟我说你身不由己,你可真是会演了温明政,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演起了戏?嗯?是和扬万里相识的时候对吗?扬万里这个西域派来的奸细,你早就勾结在了一起,为的就是这一刻吧?现在你目的达成了,你满意了吗?” 沈长陵说:“战争已经结束,大西域国已归顺我大晋,其他小国自难逃天下大势,这天下终究成了你的,你我八年前的推想,也终于成了真。” 沈长陵说:“阿政,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登基大喜。” 温明政嗓音低沉:“长陵,你难过吗?” “悲伤、难过、痛苦又如何?再多的情绪都换不回我阿爹阿娘的命,换不回我沈长陵为你抛头颅洒热血,换不回战场上百万忠将的血……强权面前,我如蝼蚁。” “长陵,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恨我,拿起这把枪,杀了我,你不杀我,死的就是你,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 温明政将一把金枪丢了他,那是先帝赐给他的落日熔金。 沈长陵探身去拾落日熔金,那是他沈氏一族的傲骨。 沈长陵无声长吸,默默的端起了手中的长枪,昔日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武器,如今却对上了他主的颈项。 温明政无畏无惧,蹲下身子,用力掰着沈长陵的肩,“杀了我,杀了我这皇位就是你的了,杀了我带领你的孤魂军,破了这皇城自立为王!杀了我啊长陵,你在犹豫什么,杀了我!杀了我!” 温明政看着沈长陵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一点为权利所吞噬的沦陷,甚至映着他此刻荒诞的举止。 沈长陵低头伸出拇指擦拭长枪上的金龙,用指尖描摹着金龙的轨迹。 一遍,两遍,三遍。 越是描摹,越是可笑。 他再也挥不下伴他尽斩敌首的金缨长枪。 身前的,是终其一生守护着的天下黎民,身后的,是由权利和欲望所支配的他所护着的那个情同手足的阿政。 他知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奈不得温明政分毫,眉峰高攒,数次启口欲语却终只化一息长叹。 “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将臣亡。一朝天子一朝臣,阿政,我累了。” 沈长陵最终也没有对温明政提起那把击杀胡人的长枪。 第96章 镇国将10 “阿政,你感受过边疆的风吗,那是寒冷的,像刀子一样划过肌肤,你看没看过玉门的鹰,盘旋在空,自由放纵,你见没见过将士们战死沙场,击退胡匪,为保晋国这片天血流沙场,你没见过,但是你却是踏着他们的尸骨垒起来的高墙而行,你脚上沾着他们的血,你洗的掉吗?” “阿政,我好累,这天下我打了八年。” “你若是尚能念兄弟之情,便不要将我与我的父母同葬。” “父母遗愿未成,祖代世辈基业毁于一旦,败于我手,我又该以何颜去入沈氏坟墓。” 温明政红了眼,“其实长陵,你可以不用死,只要你开口承认你有过想当君王的念头,我就能放你走……” 沈长陵大声打断道:“我沈家满门忠烈,赤胆忠心,绝无反念!” 沈长陵在温明政错愕的目光中端起那杯毒酒仰头一饮而尽,然后皱着眉头道:“皇上就如此讨厌我,连践行酒都不舍拿杯好的。“ 温明政红了眼,他犹如惊魂般叫道:“长陵!长陵!你快吐出来!长陵!快吐出来啊!长陵!我没想让你死!长陵!你怎么这么傻!我让你死你就死,你是傻子吗长陵!太医!快!快叫太医!快叫太医!” 沈长陵一把拂开他的手,“阿政,别演戏了,你要是真的不想让我死,你这酒就不会下毒不是吗,终究是穷途末路,他日无归处,本以为到最后是王朝安稳,共看万古繁枯,可你偏要以死棋试忠骨,你以君心为赌注,君要臣输,臣别无退路了。” “长陵,不是的,长陵,我们是兄弟我怎么肯定真的杀了你,我就是想让你承认,你有过当君王的念头,从小到大你处处都比我强,我不信你真的没想过自己当皇帝,长陵……” “阿政,你知道吗,我阿娘就是饮鸩自尽的,她临死前告诉我,让我做晋国的将,替我阿爹把这天下打下来,我继承我阿爹阿娘的遗愿,所以我弃文从武,成了晋国第一武将。” “我时常会想,我阿娘死的时候会是多痛苦,毒酒她都能喝的像茶一样,追随我阿爹而去,我有时候不明白,她为什么能为了阿爹舍弃年幼的我。” “我现在才明白了,心死之人,已经没有什么不可舍弃的了。” 沈长陵苦笑开口:“这烈酒,我祭那泉下烈骨忠魂,祭那故友知交,祭我阿爹阿娘,独不敬帝王温明政。” “陛下替我告诉阿政,我与他虽是自小相识引为挚友,可我是大晋的臣,忠的是大晋的黎民百姓,我祝他长命百岁久居高位,但此次,我沈兰亭便不与他一路同行了。” 温明政的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他心痛无比的喊道:“一定要如此吗长陵!你为什么一定要如此!” 沈长陵坐在牢地看着那道身影,眼眸透过一缕凄凉和悲愤终是绝望开口,“你终有一天会知道,你当不得一个盛世里的明君。” 温明政站起了身,拂袖踏离几步,沉声道:“你宁愿死,也不愿承认你不想当君王是吗?” 沈长陵望着他那双满是权欲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我从未想过要当君王。” 温明政僵硬的挤出一抹笑,他悲伤他难过,可最后还是甩手起身,“叛将沈兰亭,万死难赎其罪,已饮鸩伏诛。” 沈长陵耳畔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远,每每想闭上眼都忍不住再睁开,直到眼皮子越来越重,重似千斤,再也没力气抬起来。 “早知这样,还不如战死沙场……” “八年了。阿爹阿娘,这晋国,我不想再守了。” 沈长陵死了。 死在了新皇登基日,死在了新国第一年,成了新朝的第一捧灰。 温明政登基后改国号为文晋。 文晋第一年。 百姓皆知镇国大将军沈兰亭谋权篡位,事败之后饮鸩自尽,一夜之间,他成了万人唾骂的叛臣。 大西域国彻底归顺晋国。 同年,北陵叶晋安关闭道观,解散弟子,自此杳无音信。 第97章 镇国将11 文晋十三年。 沈兰亭三十三岁心境。 “你来了。”温明政坐在高殿之上,冷着眼看那到来的一袭黑袍之人。 “我让你来你就来,你是傻子吗沈长陵?” 沈兰亭负手而立,语气森然道:“我发过誓,只要你一声兄弟,我就会回来看你,我沈兰亭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温明政看向沈兰亭的表情格外平静,“原来你还愿意把我当兄弟。” 沈兰亭与他对视,“你想多了,我早就不愿了,今日来只是想让你给我这声兄弟一个交代罢了。” “长陵……”温明政喊着他的名字。 沈兰亭摇首轻嗤:“沈长陵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万鬼之王沈兰亭。” “万鬼之王沈兰亭?” 温明政突然笑了,厉声道:“不是不想当王吗,你现在这又算什么?” 沈兰亭攥紧了手掌,一字一句的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你坐得,为何我坐不得?” “那你现在体会到当王的滋味了吗,感觉好吗沈兰亭。” 温明政抬头正视眼前之人,脸还是那张脸,可是眉宇间再不见昔日少年时的意气风发,沉稳的不似从前了。 他变了。 沈兰亭与他对视,“不过如此。” 温明政闻言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 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着他的笑声,两边顿时陷入僵持却汹涌的沉默,气氛渐渐变得压抑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你口是心非。”温明政贪恋的抚摸着那刻着黄金祥龙的宝座,“当王的感觉不错吧沈兰亭,你明明就想当王,却偏偏不承认,你有必要沈兰亭?” “想当王又如何,不想当王又如何,温明政,我生前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把命都给了你,你现在还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温明政?”沈兰亭低沉的嗓音中带着掩盖不去的薄怒。 “把命都给了我?我那时没想让你死,是你自己喝了毒酒能怪谁呢沈兰亭,你就不能低下头认个错吗,彼时你低头认个错,我们就还是好兄弟……” “好兄弟?你要是真的把我当好兄弟,就不会怀疑我有异心了温明政,你一直怀疑我会起兵谋反不是吗温明政?” “你懂什么?帝王的宝座向来都是冰冷无情的,我要是想稳住自己的地位,就必须知道你对我到底是不是忠心,你懂吗,我只想知道你对我到底是不是忠心。” “沈兰亭,我真的很羡慕你,你从小就天赋异禀,习文习武都是一等一的绝,无论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连鬼王你都能轻轻松松的当上,你知不知道,我这把龙椅,是我在宫里兢兢业业摸爬滚打了十几年才换来的,你知道我为这王位付出了多少吗,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 沈兰亭摇头否认道:“我不懂,也不想懂。” 温明政红了眼,“不懂没关系,我现在不想让你懂了,长陵,我想和你回到以前……你以前我们三个,你我还有阿晋,我们还能回到以前吗长陵?” “以前?还怎么回去?你告诉我们该怎么回去,我沈兰亭对你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你却怀疑我不忠甚至给我安了个谋权篡位的名声,你现在看看晋国的百姓现在都是怎么骂我的,温明政,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吧?你说你想回到过去,你配吗,你还配回到过去吗?我不想再回到过去了,也根本就回不去了,那个对你忠心耿耿的沈长陵已经死了,我现在是鬼了,你知道什么是鬼吗温明政,一个永远暗无天日的阴魂。” 温明政站起了身子一字一句的道:“你为什么不去度轮回呢长陵,你要是去度了轮回,我就会永远活在愧疚里,因为我亲手杀了我最好的兄弟,我会永远痛恨自己的所作所为,可是你现在……你现在在鬼界自立为王,你这样算什么呢长陵,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沈兰亭眼神寒冽的看着他,“所以你今日叫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就为了和我扯这些陈年旧事吗,我不想再听了,温明政,你和我已经是人鬼殊途了,你放过我吧,你在当你人间的王,我当我鬼城的主,我们互不干扰,此生永远别再见了。” 温明政一步一步的走向前,嗓音亢奋道:“我这样对你,你就没想过杀了我吗,你现在明明有能力杀了我,你为什么不动手呢,沈兰亭,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都对你这么样了你还不杀了我,你难道就不恨我吗,你难道就对我没有一丁点恨意吗?” 沈兰亭厉声道:“恨,怎么不恨,我对你恨之入骨,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江山社稷还需要一个君主,黎民百姓还需要一个明君,我不能杀你,我也不想杀你,我看不透你……” “你看不透我是对的,我也看不透我自己,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我好迷茫,我好无助,长陵,我该怎么办,我只想回到过去,我该怎么样才能回到过去。” 温明政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浑浑噩噩的念着,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他的龙袍在烛光下格外的刺眼。 沈兰亭拂袖转身,冷冷道:“你疯了,我不想再和你说了。今日一别,咱们恩怨两消,死生不复相见。” “别走,别走长陵,你别走,我们回到过去吧,我们回到过去吧,我错了,长陵,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对不起你,我把命赔给你,我把命赔给你总行了吧,我把命赔给你。” 温明政跌跌撞撞的跑到角落拿起他的落日鎏金,抽出锋利的金刀狠狠的捅在自己的小腹上,顿时鲜血直流,他面露痛苦的表情看向沈兰亭。 沈兰亭大惊,急忙跑到他的身边失声道:“阿政,你干什么阿政,你疯了吗,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能原谅你了吗,你要是死了黎民百姓怎么办,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能把黎民百姓弃之于不顾!” 温明政疯癫的笑着,抽出自己腹中的刀,鲜血从伤口喷涌出来,他举起长刀狠狠的刺进沈兰亭的身体。 “我没疯,我清醒的很,长陵,你对我的警惕性太低了……” 一阵金光乍现,沈兰亭来不及反应,便顿觉身上的修为急速流失,他低头看向那把刺进了自己腹中的金剑。 鬼是不会流血的,刀上的血都是温明政的。这金刀分明是伤不了他的,可他这时却没有了一丝法力,仿佛所有的法力都被这把刀给吸走了一般。 “温明政,你……” 温明政在刀上做了手脚。 “成了吗?”扬万里从暗处走了出来。 温明政仿佛没有痛觉一般站起了身,擦了擦手上的血道:“成了。” 扬万里走到了沈兰亭的身边的,俯下身子看着沈兰亭,“你们鬼不是最怕鸡的纯阳之气吗,所以我提炼了上千只鸡的纯阳之气注入这把金刀,你现在的修为尽毁了。” 沈兰亭狠狠的道:“扬万里你到底想干什么?” 扬万里笑的可怕,“你杀了我这么多大西域的士兵和将领,你觉得我想干什么啊沈兰亭,我是大西域人,潜伏在你们晋国这么多年就为了杀了你,没想到你死了还能成鬼王,我这个阴阳师当然不能放过你。” 扬万里转身对温明政说:“他的怨念太大了我诛灭不了,如果强行诛灭就会违反了阴阳师与地府的生死契约,我会遭到反噬的,咱得想个办法解决他。” 温明政紧盯着沈兰亭,他的眼神极其复杂,“诛灭不了,那就封印吧。你们四个不是研究了一个镇压鬼的绝技吗,就镇压在皇宫里,永远别让他出来了。” 永远,别让他出来了。 第98章 久久不能释怀 自心境里出来之后,叶窈娘久久不能释怀。 她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北陵北陵…… 原来是沈长陵的陵啊。 师父和沈兰亭,他们两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 怪不得沈兰亭会甘愿留在叶窈娘身边当灵侍,甘愿一直留在北陵道观。 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她是叶晋安的徒弟,沈兰亭对北陵有着绝对的信任。 他和叶晋安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啊,他怎么可能会不相信北陵,怎么会不相信叶晋安的徒弟呢。 叶窈娘终于知道师父为什么宁死不愿进宫了,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师父热爱自由所以不愿进宫当官,还暗地里佩服师父的洒脱。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温明政。 就像她在心境里看的,沈兰亭死后,叶晋安定是与温明政决裂了,因为他知道是温明政杀了沈兰亭,所以他厌恶温明政,厌恶进宫,也不愿再见温明政一眼。 叶窈娘也终于知道师父为什么这几十年以来从不踏足鬼界了,因为沈兰亭在鬼界当了鬼王,叶晋安以为他真的谋权篡位,所以也不愿再见沈兰亭了。 她师父,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不想干的事,不愿见的人,宁死都绝对不会再见一眼。 在心境里,扬万里用注入了几千只鸡的纯阳之气的落日鎏金剑毁了沈兰亭的修为,所以他才会被封印,封印他的,正是他们长安四大天师一起修炼的绝技。 她那时还奇怪,为什么沈兰亭明明是鬼王法力那么强却怕一只小小的鸡,现在疑惑解开了。 他怎么可能不怕呢。 扬万里是大西域国派来晋国的奸细,自温明政还未当上太子的时候,他便和温明政狼狈为奸在了一起,他们暗通款曲那么多年,步步为营,就是为了杀了沈兰亭。 扬万里定然是恨极了沈兰亭,毕竟沈兰亭当镇国将军时杀了大西域国那么多士兵和将领,他定然是要报仇的。 所以有了高丞相和扬万里的挑唆,温明政这么多年对沈兰亭开始心怀嫉妒,也逐渐演变成了恨。 他对沈兰亭的感情极其复杂,又羡慕他,又嫉妒他,又恨,但是却留有一丝兄弟情,他在这种情感下逐渐的疯癫了。 沈兰亭看不惯司守约的原因,叶窈娘也找到了,因为司守约是大西域的三皇子,还是扬万里的徒弟。 叶窈娘在心境中看见了阿吉泰手腕上的金镯,与司守约手上的一模一样,而且他们都是蓝眼睛。 金镯,是大西域国地位的象征,地位越高,手镯越粗,刻画的图案也就越精致。 之前在鬼城,阿吉泰还叫司守约三皇子,她那时被花想容的事情所影响,忽略掉了阿吉泰喊的那声三皇子,直到在心境中她才又重新想起。 司守约的眼睛是蓝色的,并不是因为他是修炼通天眼的原因,而是他本身就是大西域人,天生蓝眼睛。 西景扬万里对外宣称,他的眼睛为蓝色是修炼了通天眼的缘故,实则不然,他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找了一个借口罢了。叶窈娘曾也一度认为蓝眼睛真是因为修炼通天眼,所以他们西景家都是蓝眼睛。 西景扬万里收徒弟肯定是收他们大西域人,他定然是不会收大晋人当百姓的。 也难怪司守约出手会如此阔绰,一个大西域国的三皇子,怎么可能没有钱,叶窈娘那时候问过司守约,他为什么不回家,司守约的表情不太自然。 因为他的家在大西域啊,他是大西域人。 晋国几十年前与大西域征战多年,温明政登基后与大西域国交和了,几十年过去晋国与大西域国早就已经是友国了,现在两国友好相交。 沈兰亭并没有把对扬万里的怨恨发泄在司守约身上,因为他看得出来司守约本性单纯并不坏。 沈兰亭都苦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能做到如此呢? 她从前和沈兰亭提起大西域国,提起扬万里,甚至还当着沈兰亭的面夸扬万里的时候,沈兰亭一句话都没有说,表现得那么淡然,他为什么可以做到如此? 沈兰亭啊,十二岁弃文从武,十六岁便被封为镇国大将军,是晋国的第一武将,征战沙场从无败仗,他二十岁身死,三年便当上了鬼王。 叶窈娘终于理解花想容说的,沈兰亭是个天纵奇才了,她也知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是什么了,她也终于懂得花想容为什么会用悲伤的眼神看沈兰亭了。 怎么能不悲伤呢? 花想容是温明政的女儿,温明政这样对待沈兰亭,沈兰亭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对待花想容,并没有把对她父亲牵染到她身上,她又怎么奢求其他? 叶窈娘那时看花想容的心境,还疑惑花想容为什么要给高丞相下毒,那是因为高丞相他在朝堂上弹劾沈兰亭,还挑唆温明政。 高丞相本就对沈兰亭的父亲心怀嫉妒,如今沈兰亭的父亲死后他又把怨气撒到了沈兰亭的身上,花想容是知道的,所以她在大婚之日毒死了高丞相,自己也随沈兰亭而去。 叶窈娘在心境里听到的那句“你下去陪他吧”原来是指的沈兰亭,她是在给沈兰亭报仇。 花想容死后做了鬼,定是得知沈兰亭在鬼城当了鬼王,可那时沈兰亭已经被封印了,她和沈兰亭时机不对刚好错过了,所以她修炼成煞,夺了鬼王之位,寻找了沈兰亭那么多年。 她对沈兰亭的爱得有多么强大啊,才能可以支撑她从一个柔弱的女人修炼成煞再到成为鬼王。 叶窈娘不能想象,也不敢想象。 花想容为了放出沈兰亭,做了一个局,孤身对抗他们四个阴阳师,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可她还是一意孤行。 她拿整个长安去赌一个不确定的答案,就为了放沈兰亭出来,她愿意去赌,不惜一切。 那是她的沈将军啊,所有人都厌恶花想容把她当成一个笑话时,只有沈兰亭真真切切的对她好,那是她唯一的光,她愿意为了这唯一的光做任何事,包括付出自己的性命。 叶窈娘触动了。 花想容和沈兰亭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花想容自己心里一直都比任何人清楚。 沈兰亭…… 沈兰亭为什么可以这么苦。 他死时,才刚刚过了二十岁生辰啊。 沈兰亭是喝毒酒死的,那得是多大的痛苦,定是肝肠寸断,痛苦致极吧。 所以这也就是沈兰亭辟谷的原因,他不是不想吃,他是不能吃了。 叶窈娘坐在那里很久很久,吹着风整理自己凌乱的思绪。 她尚且无法释怀,沈兰亭又怎么能释怀呢? 第99章 无限悲伤 “想什么呢?” 听到身后沈兰亭的声音,叶窈娘才慢慢的从思绪里回过了神,他们已经回到了太行山。 晚风肆意的吹着她火红的道袍,也吹起了她发尾上红色的飘带。 她回过头看向沈兰亭的眼神那种满含着无限悲伤的。 “我最怕别人用这种眼神看我。”沈兰亭对她说。 可是沈兰亭,看了你的心境之后,我真的再也无法用以前的眼神看你了。 叶窈娘保持着沉默。 沈兰亭坐到了她的旁边,“你一定有很多疑问,有什么想问的就问。” 叶窈娘不知该如何开口,她什么都想问,可又什么都不想问。 良久,她才开口问:“疼吗?” 沈兰亭闻言一怔。 叶窈娘在心境里亲眼看见沈兰亭痛苦的在地上蜷缩着,他没有很快的死去,而是一点一点,每分每秒都是很漫长的在等待着生命的流逝。 “喝毒酒,疼吗?” “疼啊,肝肠寸断,痛不欲生。”沈兰亭扭头看向她,“你这个问题……很傻,怎么有人会问喝毒酒疼不疼这个问题。” “可是我就想问这个。” 叶窈娘望着月亮,今晚月亮不太圆,黑夜之中隐隐有几缕黑云盖住了星辰,她在鬼城睡了一觉后此时越发的精神了。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沈兰亭,你都这么苦了,为什么还能做到这么轻松?” 沈兰亭苦笑:“轻松吗?不轻松又能怎么办呢,以前苦过了,总不能为了点破事永远苦着吧。我不想永远回忆过去,做人要看的开。” “可是,你是鬼。”叶窈娘慢条斯理的说:“你如果真的看开了,就不会留在这个世上了,做鬼的,都是为了执念留在这个世上的,你有执念。” 沈兰亭很快承认道:“是,我有执念。” 叶窈娘坐在台阶上,“有执念就对了,就是要有执念,经历了这么多苦难,要是没有点执念,我都看不起你。” 她曾经问过沈兰亭,他的执念是什么,沈兰亭没有回答,而是躲起来了。 他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他没法回答,因为对于这个问题他自己也不知道真正答案。 是恨吗,是有恨的。 是怨吗,也是有怨的。 “我有一个疑问。”叶窈娘道。 “说。” “你为什么会当鬼王?” 沈兰亭临死之前不肯反温明政,可他却在自己死后选择去鬼城当了鬼王,这分明是个自相矛盾的行为。 对于这个问题,沈兰亭给出了答案。 “我那时死后,混沌了一段时间,亲眼看着自己下葬,孤魂野鬼在人间飘荡,那时想了很多,不甘心去入轮回,于是就去了鬼城。” “那时候我听说鬼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强者居上。要论强,我肯定是最强的,于是便修炼成煞抢了鬼王之位。你知道我为什么能三年成煞吗?” 对于这个问题,叶窈娘能想到的只能是沈兰亭天赋异禀,“因为你是天纵奇才。” “回答错误。”沈兰亭告诉了她实情,“因为我怨念太大了,死后直接成了凶鬼,省了几年修炼的时间,我是直接从凶突破到煞的,这一个等级用了三年。” 鬼死后都是从生魂开始修炼的,而沈兰亭直接是从凶鬼开始修炼,那得是多大的执念啊。 叶窈娘不敢想。 “既然是强者居上,那我肯定是最强的,我为什么不能当王,我当王又如何,既然能炙手可得,我为什么不能体验一把?” 沈兰亭苦笑着看向叶窈娘,“我那时信誓旦旦的和温明政承诺自己不想当王,可最后却还是动了念头当了鬼王,是不是很可笑?” “一点都不可笑。”叶窈娘摇头,认真且专注的对沈兰亭说:“鬼界向来是强者居上,你能力够强你就有资格当王,想当王这没什么可笑的。” “而且,温明政他自己天赋比不过别人,他就对别人心怀怨恨,他的心胸太小了,他的心可以容得下黎民苍生,却独独容不下一个你。” 叶窈娘问他:“他那样对你,你当上鬼王之后就没想过复仇吗?” “说实话,想过。我曾经一度想把他千刀万剐解我心头之恨,可是你知道吗,当我看见晋国在他的治理下一日一日变得繁盛昌荣,百姓纷纷称赞他是个好皇帝的时候,我就看不清我自己的心了。” 沈兰亭一下一下转动他的指环,仿佛永远转不够,这是他父亲死后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我看不清温明政,我更看不清我自己。” 沈兰亭这个人,成分很复杂。 他鲜活又死气沉沉;他年少又年长老成;他幼稚又成熟过分;他看淡又铭记深深。 他热情又清冷待人;他孤僻又害怕只身;他平凡又高高在上;他合理又满是矛盾。 沈兰亭说:“温明政他不是一个好兄弟,却是一个好君主。” 叶窈娘不认同的道:“可是他连至亲至近之人都不爱,又怎么会去爱万民呢?爱的只是权利罢了。” 沈兰亭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得不承认他把天下治理的很好,你知道我从封印里出来的时候,看见长安变得那么繁华时,我心里多有复杂吗,既高兴又难过。” 高兴的是天下太平繁盛,难过的是他自己亲手打下来的太平盛世他自己却一日也没有享受过。 这太平盛世是他打下来的,他却一天都没有享受过,被困在那黑暗的地方六十年,怎么可能不恨呢,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恨,可他的恨没有任何用,这天下终究是温明政的天下,这万民终究是温明政的万民。 人人都唾骂他沈兰亭谋权篡位是个奸佞之臣,可他却不能恨万民,他没有理由去恨。 温明政恨他,他可以杀了温明政,难道天下人恨他,他也要杀尽天下人吗? 文臣死于节,侠士死于道,将士死于战,唯独他死在了自己亲手打下来的太平盛世朝。 沈兰亭始终站在最顶端,哪怕千千万百姓都唾骂着他,遭受这么多的唾骂和白眼他也没有陷入仇恨,仍然义无反顾的为百姓着想顾全大局。 温明政,你看这才是真正的格局。 沈兰亭缓缓道:“他终究是赢了这天下。” 月光如水照在沈兰亭的脸上,那样的好看,可他的眼底都是落寞和悲痛,这是她第一次见沈兰亭露出这样的表情。 半晌,叶窈娘摇摇头。 她极为认真的开口:“沈兰亭,你要知道,温明政他赢了天下,却输了自己。” 第100章 赶尸匠1 翌日。 叶窈娘睡得正香着,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 “是不是有病,大清早的来敲门,还没到辰时呢。”叶窈娘一把把头蒙在了被子里,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丫头,还不快去开门。”沈兰亭试图唤醒她的神智。 叶窈娘懒哼哼的道:“知道了,催催催,催命呢。” 她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开门便道:“大清早的就敲门来上香,不知我们北陵道观辰时才开门吗?” 门外是个中年男人,约莫四十来岁,穿的普普通通,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实诚人,现下有些不知所措。 “打扰了这位女道长,小的是来找叶天师的,敢问叶天师在吗?” 叶窈娘打着哈欠回复道:“哦,是来找我师父的啊,他老人家不在,去云游去了,你要是想上香就等辰时再来。” 男人摆摆手道:“不不不……这位女道长,小的不是来上香的,小的是来除……” 叶窈娘一听便了然,大清早的就来任务了。 她熟练的开口道:“除鬼的?找我也行,价钱好商量。” 男人原本还有些迟疑,最后还是点点头同意了。 半炷香后叶窈娘得知这次任务事情的原委。 这男人姓徐,是长安城隔壁的潼关县人,他在潼关县里干的是在乱葬岗里埋尸填坟的生意。 虽说这埋尸填坟是不吉利的活,可架不住价钱高啊。 俗话说的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无论干什么都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只要合法赚钱多,能干什么就干什么。 人也是一样,众生平等,人并无贵贱之分,只有品德高低之分。 戏子不见得比人低贱,贵人不见得高人一等,若是皮囊下装着的皆是污秽之物,反而不如畜生来得可爱。 徐阿叔干这行二十多年了,有人去世他就收人家钱替人家埋尸,他在整个潼关县出了名的干活利索,他钱挣得多,生活顺风顺水的,日子过得也还算不错。 可问题就出在最近了,有一天徐阿叔收了人家钱照常在乱葬岗替人家埋尸,可第二天人家找上门说尸体不见了。 徐阿叔从业二十多年从未见过这等事,觉得离奇,他起初以为是盗墓贼干的,可是问题就在于,人家盗墓贼盗的都是金银财宝,可他们丢的是尸体。 乱葬岗里大多埋的都是一些无人认领的尸体,盗墓贼不偷钱财,偷这些无名尸体做什么? 这件事情过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头绪,徐阿叔赔了人家一大笔钱才算了事,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结果同样的事又发生了。 乱葬岗里又丢了一些尸体。 这次徐阿叔给气不轻,丢这么多尸体他得赔多少钱啊,于是他赶忙叫了一伙人抄着家伙,在乱葬岗里蹲了一夜打算抓这盗墓贼,可是蹲了一夜也没见个鬼影。 徐阿叔不死心,又一连在乱葬岗里蹲了好几夜,依旧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就他以为自己见鬼了的时候,他真的见鬼了。 准确的说,不是见鬼了,是见着尸体了,那些尸体活了,他们自己从土里爬出来了,他们诈尸了! 徐阿叔说自己等那盗墓贼等的睡着了,结果被一阵铃铛声给吵醒,他心想盗墓贼怎么还带着铃铛,结果睁开眼就发现那些尸体自己扒开土往外爬,可把他们给吓坏了。 这些尸体爬出来之后就开始疯狂咬人,见人就咬不松口,比狗还疯。那些尸体咬完人后就都集体不见了,好像是听了谁的召唤一般,来的快去的也快,幸亏徐阿叔有两下子拳脚功夫,不然他也免受其害。 那些被咬到的人全都像中了毒似的昏迷不醒,请了大夫也无济于事,大夫说这不是病没法治,眼睁睁看着他们都没了气了,一连死了得有十几个。 再者之后丢的尸体越来越多了,事情越来越离奇,死的人也越来越多。现在已经严重影响了他们的生意和名声了,徐阿叔没有生计了,已经是坐吃等死了。 徐阿叔听说北陵叶天师名扬天下,干的就是度鬼化鬼的买卖,所以他想着就算掏上他这辈子所有的积蓄也要去长安把叶天师给请来,所以他就来了。 听到这,叶窈娘已经明明白白的了。 什么盗墓贼,分明就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叶道长一定得帮帮小人啊,虽说阴阳师只管魂魄之事,可这事小人除了来找叶道长真的不知道该找谁了啊!” 徐阿叔说着说着还掉了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叶窈娘丢给他了一块手绢让他擦擦鼻涕。 叶窈娘坐在那里,双手抱臂道:“别哭了,徐阿叔,事情我都知道了,虽说这尸体之事不归阴阳师管,可该管的我还是得管,放心。” 徐阿叔一听激动的差点跳起来,“谢谢叶道长,您真是菩萨心肠,叶道长放心,多少钱都少不了您的,我、我、我这就回去凑钱!” 叶窈娘刚从太子殿下那里得了黄金万两的赏赐,眼下也不缺钱。 而且这徐阿叔穿的普普通通看起来家境条件也不怎么样,他为了几两银子干这乱葬岗埋尸的活已经是不容易了,哪能要他钱。 阴阳师赚钱也是要讲良心的,不能什么钱都赚,不然是要遭雷劈的。 君子虽爱财,但也得取之有道。 叶窈娘摇头叹息一声:“罢了,徐阿叔,我不收你钱,事成之后你让邻里乡亲们来我们北陵上上香就行了。” 徐阿叔一听,那可太感动了,又是一顿鼻子眼泪,哭的叶窈娘脑子疼,本来大清早被人吵醒就烦。 “给你一张召唤符,晚间戌时烧了它,届时我就会出现。” “谢谢叶道长!”徐阿叔接过纸符就痛快离开了。 待人一走,叶窈娘像一摊烂泥似的趴在桌子上,“我这清汤寡水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你这也叫清汤寡水?那我过得日子算什么?”沈兰亭显形出现在她身边。 叶窈娘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跟沈兰亭过得日子比起来,她叶窈娘的日子过得确实已经算是幸福的不能再幸福了。 第101章 赶尸匠2 潼关县。 “道长您看,这就是那些被尸体咬伤的人。” 屋内灯光昏暗,一群人围着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 叶窈娘站在床边观察伤口情况,身旁的村民叽叽喳喳的道:“道长你说说这算是什么事啊,我家老三好端端的就被咬了,这都昏迷三天了啊!” “就是啊,道长,这老三是不是不行了,还有没有救,实在不行我们拉去埋了吧!” “呦呵,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人家道长都没发话呢,你说埋就埋,这好歹是条人命啊!” “他都昏了三天了,气都没一口了,你看这伤口都烂成什么样了,半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了,那些被咬的人没一个活下来的,我看他也是没救了。” 叶窈娘被围在中间热的满头大汗,这天本就闷热,周围人叽叽喳喳的吵的她头疼,房间又昏又暗什么也看不清,顿时火冒三丈。 “吵死了,都给我闭嘴!” 村民见叶窈娘发了脾气,谁也不敢说什么了,虽然叶窈娘是个年龄不大的姑娘,可毕竟她是北陵的阴阳师,大家心里都还都是敬她的。 徐阿叔小心翼翼的开口:“叶道长,这……” 叶窈娘深呼吸一口气,对周围的村民说道:“你们都让开,围这么近干什么?” 村民一听纷纷后退几米远,叶窈娘甩了一张火符在空中,火符轰一声着了起来,屋里顿时亮堂了,连带着将屋内的阴气都烧了个干干净净。 叶窈娘扭头对徐阿叔说:“阿叔,去把窗户通通打开,让新鲜空气进来。” 徐阿叔一听立马去把窗户都打开,叶窈娘又开口询问:“谁家里有糯米,要生的,再拿点桃花酒。” “我家有,我去拿。” 一位村民自告奋勇跑回家去拿了,叶窈娘这才开始低头检查男人的伤口。 伤口有一指长,在大腿外侧,一看就是被撕咬的伤口,已经生了脓,微微发着溃烂的腐臭味,连带着周围的皮肤都发青,伤口里还透着阴尸的毒气。 叶窈娘摇摇头道:“尸毒入体,命在旦夕。” 尸体死后都会形成尸毒,皮肤若是碰了洗干净倒也没事,但如果是碰到伤口上,尸毒就会随着血液流进五脏六腑,人也就中毒了。 徐阿叔一听仿佛天塌下来似的,“道长,这这这还能治吗?” “能,还有一口气,放心死不了。” 叶窈娘的话像定海神针似的插在村民的心里,让他们害怕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心底暗暗对叶窈娘又敬佩了三分。 叶窈娘检查完伤口,开口问:“乱葬岗在哪个方向,离这里有多远?” 徐阿叔说:“离这三里路,在东边的小山坡上。” 叶窈娘点头,心想路还挺远,一会得用召唤术过去瞧瞧。 “道长您要的东西来啦!”村民没一会就急匆匆的拿着糯米和桃花酒赶了回来。 叶窈娘掏出袖口中的短刀放在火上烤了烤,又喝了一口桃花酒对着伤口喷了喷,然后在众人惊讶的眼光下将那伤口上的烂肉剜了个干干净净。 对于这些流程,她当阴阳师这么多年早就已经熟的信手拈来了。 床上的男人一点知觉都没有,躺在那里像个死尸,要不是身体还是温的,真让人怀疑这男人死透了。 “呼。” 叶窈娘处理完伤口,已经热的额头上密密麻麻都是细汗,“一会给他找点止血的草药敷上。” “是是是。”徐阿叔答应着。 接下来就是驱尸毒了。 叶窈娘缓了一会,取了一张驱邪咒贴到男人的脑门上,并着食指和中指念动驱邪咒语:“日出东方,吾赐灵符,普扫不祥,化为吉祥,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一道金光自驱邪符中四散开来,床上躺着的男人突然身子一震,吐出来了几口墨似的黑血,哇一声活了过来。 “嘿呦,活了活了!” 村民见状又惊又喜,纷纷赞叹叶窈娘年纪轻轻道行高深,人果然是不可貌相之类的诸多言语。 道行高深她倒是不敢当,人不可貌相她倒是觉得挺在理的。 叶窈娘把糯米和酒掺在一起,“等他醒了让他生着吃了,驱驱邪气。” 她又接着开口:“我去乱葬岗看看,谁也别出门,阴尸要是咬人我可拦不住,都悠着点,别耽误我干正事。” 村民哪敢不听,纷纷应着,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出门,她也就放心离开了。 乱葬岗。 天上全不见星光,惨淡的愁云层层叠叠,黑色的天宇笼罩着这些死气沉沉的山路,犹如巨大的裹尸布覆盖在这漫山的坟墓上。 “好浓的阴气。” 叶窈娘皱着眉头,这里虽然是乱葬岗,可是这阴气实在是浓的可怕,天空中还零零星星飘着几个游魂。 “你小心点,这里不安全。”沈兰亭在旁边提醒道。 叶窈娘不屑道:“那怕什么,鬼来杀鬼,神来杀神!” 说罢,她随手抓了一个小鬼询问道:“你不去投胎在这干什么呢?” 那小鬼显然就是一个普普通通毫无修为的鬼魂,被叶窈娘这么一问吓的魂都没了。 小鬼一眼就认出叶窈娘身上的红道服,吓得哆哆嗦嗦的开口:“北陵道长饶命,北陵道长饶命,北陵道长饶命啊!小的没干坏事啊,小的就是找不到尸体了!” 尸不能入土,才会游魂四方。 “你的尸体被那偷尸贼偷走了?他长什么样?” “小的不知道,小的不知道,小的真的不知道……”那小鬼显然被吓破了胆,话都说不清楚了。 叶窈娘觉得莫名其妙,歪着头问:“我有那么可怕吗?” 小鬼声音有些不稳,“北陵女道长名扬天下,是个鬼都知道女道长的大名……” “嗯。”叶窈娘觉得这鬼说话挺中听的,“罢了,你的尸体我替你找回来,你且去投胎吧。” “谢谢道长!谢谢道长!”小鬼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沈兰亭这时开口:“北陵女道长名扬天下……啧啧,真不错。” “这句话我也挺喜欢。” “夸你的话你当然喜欢。” 叶窈娘否认道:“并不是所有夸我的话我都喜欢。” 沈兰亭眉头一挑,“比如说?” “如果别人是夸,北陵叶天师的徒弟很厉害,那我不高兴。如果别人是夸,北陵的女道长厉害,那我肯定高兴。” “我不希望别人因为我是叶天师的徒弟而夸奖我,我希望别人是因为我厉害而夸奖我。我不想一辈子活在师父的荣耀下。” 叶窈娘望着月亮极为认真的说:“我首先是我,其次才是我师父的徒弟。” 第102章 赶尸匠3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边走边敲着锣,声音咚咚的震天响。 他已经能隐约看到前方亮光的村子,又看了看身后没有什么东西跟着,总算是稍微放点心。 最近乱葬岗丢了许多尸体,十里八乡都传是诈尸了,他虽然没亲眼见到,可难免也会害怕。 俗话说得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就在更夫警戒心逐渐放松,脚步也缓缓放慢的时候,他忽然听到身后有奇怪的声音,心也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 “是谁?” 他慢慢的回过头去,只见身后是一具腐败的尸体,浑身散发着恶臭,皮肤早已腐烂不堪,许多白色的蝇蛆在尸体上蠕动,好像几万只交汇在一起,恐怖至极。 死尸睁着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更夫,虽然他没有了眼珠子,可是分明就是能让人感觉出来,这尸体就是在看他。 “啊啊啊啊!” 更夫的双腿犹如千斤重一般,怎么也挪不动身子,他已经恐惧的说不出来话,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嘴张的大大的,手中的锣也掉在了地上。 “诈、诈、诈尸了——” 惊魂的叫声响彻整个夜空。 另一边。 叶窈娘在乱葬岗的坟头坐了一会,拍拍墓碑自言自语道:“这位兄台,对不住了,你的坟头借我歇歇脚,改天我给你超度一下积点阴德。” “你超度不了他,他的坟头是空的。” 听沈兰亭这么一说,叶窈娘往身后一看,坟头果然是空的。 那坟头的土都被扒拉开了,明显就是从里往外扒开的,这也恰恰验证了徐阿叔所说的,这些尸体是自己破土而出的。 叶窈娘伸手捏了一小撮土,土是新鲜的,尸体明显就是刚从土里爬出来,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的样子。 就这一小会功夫,能跑哪里去了? 叶窈娘四处张望一下,“奇怪,跑哪里去了?” 沈兰亭道:“就在这附近,跑不远。” 就在叶窈娘一筹莫展到处搜寻的时候,她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喊道:“诈尸了——” 诈尸了? 叶窈娘心里暗道不好,一个召唤术便瞬移了过去。 “救命啊——” 彼时更夫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正拼了命的朝村里奔跑而去,阴尸在后边急速的追着,嘴里发出恐怖的叫声。 就在这时,忽然一道金光乍现,一个红衣女子飞身而上,一脚将那张牙舞爪的阴尸踹了个仰面朝天。 “胆子不小,敢在我面前咬人,当咱们阴阳师是摆设吗?” 叶窈娘掐着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幽怨的开口:“啊沈兰亭……它把我鞋弄脏了。” 沈兰亭啼笑皆非,“我给你买最新最贵的。” 听到沈兰亭这么说,叶窈娘才放心的看向面前的更夫,“大半夜的出来打更,不要命了吗,还不赶紧跑,愣在这里等着给阴尸当口粮呢?” 更夫一听,瞬间恍回来了神,连忙道谢:“谢谢女道长救命之恩。”说完就撒丫子跑了。 阴尸从地上爬了起来,没有停歇,挥着爪子就朝叶窈娘扑过来,张着血盆大口浑身散发着恶臭。 叶窈娘一个侧身躲了过去,满脸嫌弃的道:“臭死了,别碰我。” 阴尸扑了个空,调转过头又直冲过来,叶窈娘眼疾手快,飞身把它踢倒,动作干净利落。 它还没起身就再度趴倒在地上,叶窈娘脚下用力狠狠地踩着阴尸,“妈的,要不是怕弄脏了手,我他妈真想给你这恶心的东西一拳。” 阴尸起不来身子,痛苦的嘶吼挣扎着,叶窈娘一个镇压符咒贴到了它的脑门,“你太吵了,先休息一会吧,我等会再来陪你玩。” 解决完一个,接下来就要解决一群了。 叶窈娘松了脚,直起身子,面无表情看着山坡上冲她缓缓而来的一群阴尸,少说也得有十几个。 要不是他们身上的阴气太重,这黑天半夜的打眼望去还真像是一群活人在走路。 沈兰亭这时很有礼貌的开口:“需要我帮忙吗?” “你看我像是打不过的样子吗?” “幸好今日带的符咒够多,把它们都镇了吧,好给人家留个全尸。”说着她就开始动起了手,快速朝目标奔去。 那些阴尸伸着腐烂的爪子一个个朝叶窈娘袭来,黑暗之中隐约能看见一道红影闪来闪去,将那些阴尸击的连连后退。 “小样,就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敢跟我斗,当我十四年的道法白学吗?” 叶窈娘看着面前被他踹飞但已经站起来的阴尸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这些阴尸是有人故意弄出来的,那么弄出它们来的人应该就在附近。 到底是谁会弄出来这些尸体害人呢,他又是用什么方法让这些阴尸乖乖听话的,他害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不能恋战了,得去会会这幕后主使了。 “叶窈娘,能不能别愣神。” 听到沈兰亭出声提醒,叶窈娘才缓过来神,阴尸已经把她包围了起来。 叶窈娘捂着鼻子,极为嫌弃的开口:“臭死了,能不能洗洗澡?” 阴尸越围越近,他们每一个伸着腐烂的只剩皮包骨的爪子、张着血盆大口恶狠狠的袭来,像是要把她撕碎。 叶窈娘一狠心将怀中符咒尽数掏出,扬到了空中。 雪花般的符咒从空中落下,每一张都在漂浮在半空中,在黑暗之中闪烁着刺眼的金光,叶窈娘瞬间结印手势,将这些符咒一道一道都劈向了阴尸。 被符咒劈中的阴尸体内的尸气被符咒被镇压住了,没了尸气它们就根本无法动弹分毫,伸着爪子定住在那里,动作怪异扭曲。 叶窈娘行动迅速,飞身将那些符咒都劈向了阴尸,身轻如燕,动作麻利,英姿飒爽。 把所有的阴尸都一个个镇住之后,叶窈娘才后退一步拭了一把汗。 “呼,累死我了,解决你们还不是轻轻松松。”她满意的站在那里欣赏自己刚才的劳动成果。 “别高兴的太早了。”沈兰亭冷不丁来这么一句。 “我知道。” 叶窈娘突然变得正经起来,她紧盯着黑暗中的某处,神色严肃。 “别藏了,出来吧,我都看见你了。” 第103章 赶尸匠4 “阁下既然来了,还藏这么严实做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叶窈娘不动声色的看着眼前之人。 他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色的袍衣,帽子遮住了整张脸,黑暗之中看不出是男是女,只能看见他手里握着一只银色的铃铛。 摄魂铃。 他是个赶尸匠。 所谓赶尸匠,顾名思义,就是个赶尸的,他们干的就是把尸体运回故乡入士安葬的买卖。 赶尸匠一般都是身穿黑色道袍的道士,无论尸体数量有多少,都由他一人赶。赶尸匠在尸前带路,不打灯笼,手执摄魂铃,轻摇驱使尸体,尸体随着铃声前进,夜行人听到铃声也会自动避开。 他们夜里行走时,尸体都戴着高筒毡帽,额上压着几张画着符的黄纸。通常,其行走的路线都是预先精心设计和计划好了的,绝对不会轻易走人多的地方。 摄魂铃是阴间阴司专用,摇响摄魂铃是为亡魂引路,另一方面,地府也会签约给民间的赶尸匠用来以便用来赶尸。 但是眼前的赶尸匠,他并非正经赶尸人,恐怕是个邪修。 正经赶尸人是不会从坟墓里挖尸出来赶,他们只会赶一些客死他乡的尸体,也不会驱使尸体咬人。 叶窈娘刚刚与阴尸打斗的时候,就是这只摄魂铃在黑暗中隐隐作响,虽然声音很微小,可她还是听出来了。 “久仰大名,北陵道长。”赶尸匠开口。 竟然是个女人。 赶尸匠在凡间已经是很少见了,女赶尸匠更是闻所未闻。 “赶尸匠也有女的,倒是少见。”叶窈娘对这赶尸匠还蛮有兴致的。 “你这阴阳师不也是女的?你比女赶尸匠更少见。” 赶尸匠这话说的在理,在这天底下女阴阳师确实比女赶尸匠还要少见。 “是少见,我长这么大还没遇见过其他的女阴阳师呢。”叶窈娘有些唏嘘。 赶尸匠冷冷的开口:“劝你少来坏我好事。” “怎么,阴尸咬死人也算是好事?” “我的事,你管不着。” 赶尸匠静静的站在那里,一身黑袍与黑夜融为一体,不得不说,黑色真是黑夜最好的保护色。 叶窈娘双手环绕,饶有兴致的看着赶尸匠,“我也不想管啊,可是你让许多无辜的人丧命,还害的这些阴尸的灵魂无法转世投胎,那我可就得管管了。” “找死。” 赶尸匠黑袖一挥,单手持起摄魂铃摇晃起来,黑暗之中发出清脆的叮铃声,格外的清晰。 “小心她的摄魂铃。”沈兰亭提醒她。 “知道了。” 叶窈娘应着,盯紧眼前,赶尸匠不停的催动法力摇晃着手中的摄魂铃,她那铃声好像真的可以摄魂一般,之前被镇压符镇压住的阴尸竟然一点一点开始动了起来。 镇压符已经镇压不住阴尸了,它们又开始挥舞着爪子前仆后继的朝叶窈娘袭来。 “阎王让我三更死,我两更就去等着。” 叶窈娘冷哼,对着为首而来的领头阴尸当胸就是一脚,将那阴尸踢飞出去,连带着它身后的跟着的阴尸倒了一片。 赶尸匠继续催动摄魂铃,操控阴尸们爬了起来,它们被铃声所控,就像是永远打不倒一般又冲了上来,那架势恨不得把叶窈娘撕个粉碎。 叶窈娘跑步向前,脚尖点地一跃而起,单腿一个横扫,紧接着又是一个回旋踢,将左右而来的两个阴尸扫倒在地。 她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地,微皱眉道:“要不是想给那些游魂留个全尸,我真想一把火把它们都给烧了。” 赶尸匠慢悠悠的开口:“北陵女道长名扬天下,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叶窈娘笑着道:“在下不才,承让承让,你打不过我,劝你早点认输,省的大家都浪费时间。” “这么有信心?” “当然。” 赶尸匠嘴角轻勾,“那就来比试比试,让我这阴尸也尝尝阴阳师的肉好不好吃?” 话落,她开始操纵摄魂铃,阴尸跟随铃声开始动了起来,阴气翻涌,腐臭味四处弥漫,令人作呕。 “想吃我的肉,劝你把这些阴尸回炉重造一下,它们还太嫩。” 叶窈娘手势结印,单膝跪地,一手摸地默念口诀,“天地玄黄,五行风雨,金木水火土,太极阴阳八卦阵——” 一道金光绚烂的阴阳八卦阵顿时从阴尸们的脚底升起,八卦阵慢慢的包围了阴尸,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金钟罩,将所有的阴尸包裹在内。 阴尸们被金钟罩的金光打的不停嘶吼着,强大的法阵压的它们全都匍匐在地上动弹不得。 叶窈娘伸了个懒腰捶了捶肩膀,“你还有什么本事就都使出来吧,别浪费时间,我还得回去睡觉呢。” 赶尸匠微笑着开口:“回去这么早干嘛,还没玩够呢。” 说罢,她又开始催动法力,这次与上次不同,这次明显法力更为强劲,银铃叮咚作响,赶尸匠周身黑气弥漫,极为浓烈。 “咚、咚、咚……” 阴尸开始不要命的敲击金钟罩,一下、两下、三下,一只、两只、三只…… 所有的阴尸都开始不停挥舞着爪子砸金钟罩,奈何金钟罩太为坚固,怎么敲也敲不烂。 敲不烂就对了,要是随随便便就能敲烂,她叶窈娘这阴阳师的面子往哪放? “敲不烂的,别白费力气了。”叶窈娘对自己的金钟罩有信心。 “是吗?” 赶尸匠诡异低笑,猛的一晃摄魂铃,她这一晃用了十成十的法力,只听砰的一声,金钟罩竟然真的被阴尸敲碎了。 叶窈娘眉头一挑,略带惊讶的道:“呦呵,有点实力,难怪敢只身与我斗,你家大人是哪位阴司啊,你这摄魂铃也是他给你吧?” 赶尸匠不屑一顾的开口:“先顾好你自己吧。” 叶窈娘侧着身子看着那些坚持不懈要吃她肉的阴尸,无奈的叹口气,她对这些阴尸用什么法术都是无效的。 毕竟它们没有痛觉,只要赶尸匠一摇铃,它们就会一直对她发起攻击,打不死的蟑螂,这倒是有些麻烦。 叶窈娘一边抵挡阴尸的攻击一边对赶尸匠说:“古有云,多行不义必自毙。劝你收手,俗话说的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第104章 赶尸匠5 “我才不要成佛,别给我讲这些没用的,赶紧给我让开。” 赶尸匠恶狠狠的开口,摄魂铃摇的更响了。 “想让我让开?你做梦,这村子我叶窈娘今晚护定了,除非你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叶窈娘冷哼着笑一声,“杀人这种东西没有敢不敢,只有能不能,你没本事,也杀不了我。” 赶尸匠开口道:“我杀不了你,但我能杀了这个村子。” “你杀人对你有什么好处,为了复仇吗,还是为了寻求快感?” 叶窈娘与阴尸搏斗着,阴气与道气相撞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实力弱一点的阴尸直接被震得倒地不起,实力强一点也是踉跄着连连后退。 “我杀人自有我杀人的道理,北陵道长,劝你别多管闲事,这不是你该管的事,省的到时候惹的大家都不好看。” 叶窈娘抓到了她这句话的重点,“惹的大家都不好看?惹谁不好看,你的上司是吗,是他给你的摄魂铃让你来杀人,目的是什么?” 叶窈娘又继续开口道:“你之前的阴尸都让你弄哪里去了,交给你的上司了吧,他给你摄魂铃,你来潼关县挖尸杀人,然后把阴尸交给他,他要尸体做什么,是不是为了炼尸?” 许是因为被猜对了,赶尸匠似乎有些恼怒了,她拼命摇着摄魂铃,嘴里还念念有词,阴尸攻击的越发凶猛了。 叶窈娘打了这么半天,有些吃力了,而且她可以明显的感觉到乱葬岗阴气正在快速滋生,看来这赶尸匠又挖了一些阴尸来对付她。 不出一会,山坡上果然陆陆续续下来更多的阴尸,它们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浑身是蛆,一身腐肉恐怖至极。 这些阴尸逐渐聚集,越来越多,开始围成一个圈,把她包围在内,围的密不透风。 叶窈娘心想这玩意是真臭,回家怎么着也得洗个八遍澡搓掉一层皮才行。 “用不用我帮你?”沈兰亭的声音自心底响起。 “不用,我自己能对付。” 叶窈娘凭空唤出火烈焰,对着这些阴尸一顿砍,每一刀都是冲着它们的爪子和手臂去的。 被砍到的阴尸根本毫无感觉,它们不会流血也不会痛,最多是掉只胳膊掉点肉,一点也不耽误它们的攻击。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些阴尸是打不倒的,她得想办法把赶尸匠手里的摄魂铃给卸了才行。 叶窈娘心里正盘算着怎么办才好时,就在这时赶尸匠猛的一个摇铃,一只阴尸听从铃声操控见机扑了上来,张着血盆大口就咬住了叶窈娘的小臂。 “嘶——” 大意了。 阴尸死死的咬住不松口,越咬越紧,叶窈娘吃痛甩了几下没甩掉,其他的阴尸又一股脑的围了上来。 叶窈娘挥刀将它们劈散,又低头看着死死咬着自己不松口的阴尸,举起火烈焰一刀插进了阴尸的头里,将它的脑子给贯穿,阴尸这才松口倒地。 “他奶奶的,属狗的吗,怎么乱咬人。” 赶尸匠咯咯的笑着,仰面朝天,“北陵道长也有失误的时候。” 叶窈娘把火烈焰扛在了肩膀上,“一打十,能不失误吗,有本事咱们一挑一啊。” “一打十又怎么了,能打的过你就行,胜之不武又怎么样,我只要结果不要过程。” 阴气泛滥,阴尸聚群,赶尸匠手持银铃,黑袍加身,笑的诡异。 “那你这样说,可就怪我别客气了啊。” 叶窈娘也不想跟这赶尸匠闹着玩的,她被阴尸的臭嘴咬了一口这会儿心里不爽的很,正憋着一口气没地方撒呢。 赶尸匠诡秘一笑,接着开始摇动她的摄魂铃,原本静止不动的阴尸此时又开始蠢蠢欲动。 它们一步步朝叶窈娘走来,然后逐渐开始变为跑,最后开始狂奔起来,在黑夜中发出嘶吼的声音。 叶窈娘低头看向自己捆在手腕上的短刀,“沈兰亭,不然你也出来活动活动吧。” “行啊。” 听到沈兰亭的回答,叶窈娘竖起食指和中指在面前,装模作样道:“鬼王有灵,听我号令,妖邪丧胆,速现真形。” 一语落,狂风开始呼啸。 树叶被吹的发出阵阵怪啸声,犹如风魔渐渐逼近,仿佛大军过境,其势亦不可挡,瞬间便将阴尸卷飞了出去。 风落,一只冰冷的手,钳住了叶窈娘的手腕。 她回过头,对上了沈兰亭的眸子。 月明雾薄,寸寸照亮了他的容颜。 他穿着华贵的黑袍,袖口和领口都绣着金色诡异的团案。黑发随意的散落下来,并无半点装饰,却尽显别样的禁忌之感。那双眼睛在黑夜里好看到摄人心魄。 沈兰亭举起她的胳膊查看伤口,“怎么又受伤了。” “没事,被狗咬了一口。” “那我把狗头剁下来给你赔罪。” “好啊。” 赶尸匠被晾在一边,极其没有存在感的开口:“你们还打不打。” 叶窈娘满不在乎的道:“打,怎么不打,今天就打到你服。” 赶尸匠不屑一笑,然后猛的摇铃,散落一地的阴尸又开始重新爬了起来。 沈兰亭掌心托起一团蓝色的鬼火,“区区无魂之物,竟敢如此猖狂。” 一道鬼火打出,直接落在了那群阴尸身上,只听轰一声,阴尸全都瞬间就燃烧了起来。 鬼火越烧越大,阴尸们痛苦的挣扎着,空气中弥漫着烧焦与臭烂的味道,霎时火光冲天,所有的阴尸在三人的注视下慢慢烧为了灰烬。 叶窈娘皱着眉头,“沈兰亭,我答应要给人家留全尸的……” 是让他出来打架,不是让他把尸体都给烧了。 要是能烧叶窈娘早就烧了,还用费这么大功夫等到现在,那现在这情况她这一口不是白挨了。 沈兰亭倒是挺有理由,“给他们留着骨灰就行。” “你们……”赶尸匠哑口无言。 “既然这样,那就把她就交给我吧。”叶窈娘扭头对沈兰亭说。 沈兰亭侧头看向她手臂上的伤口,微皱眉头,“用不用……” “不用,一点小伤口而已。” “真不用?” “那还有假。” “疼不疼?” “不疼。” “别嘴硬,阴尸的毒气渗入身体很疼的。” “没事,放宽心。” 赶尸匠实在是忍不了了,“你们能不能别卿卿我我的?” 第105章 赶尸匠6 “叮铃铃——” 黑夜仿佛无边的浓墨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都没有,空气之中竟是腐烂的臭味。 黑袍之人手持银铃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她在挖乱葬岗里的其他的阴尸。 “有完没完,你不会要把整个乱葬岗的尸体都给挖吧。” 叶窈娘摩挲着下巴,“我很好奇你的主子炼尸到底想用来干什么,怎么这么变态。” 沈兰亭偏头看她,“你想知道?改天我告诉你。” “哦?你知道?”叶窈娘明显有些不信。 “那还有假,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我等着。” 叶窈娘听她摇了半天铃有些不耐烦了,对沈兰亭道:“阴尸太臭了,交给你,赶尸匠就交给我,我把她打服。” “好。” 合作达成,一人一鬼各自朝着目标而去。 赶尸匠看见叶窈娘一步一步走到面前她面前,有些忌惮的说道:“你要干什么?” “一对一,来不来?” “你以为我怕你?” 叶窈娘打了个哈欠道:“不怕最好,你要是怕我那就不好玩了,有什么招都使出来吧,阴尸也好,摄魂铃也好,拿出你所有的绝招,赶紧打,打完了我还要回去睡觉呢。” 赶尸匠冷哼:“你未免也太小瞧人了。” “想我瞧得起,那你就拿出真本事。” “好啊。” 赶尸匠仰头大笑,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软刀,??短暂的瞬间,剑气犹如星光般炸开。 叶窈娘也化出了火烈焰,金光更盛,伴随着一声轻响,两人如同鹰隼般向着对方驰去,软刀和金刀开始了对决。 “你这软刀不错,叫什么名字?” 赶尸匠接住了叶窈娘的一刀,“就叫软刀。” 软刀在她的手中不停的挥舞,使如毒蛇缠绕,无边神秘,连绵不断,叶窈娘手持金刀疾斩,精准的朝着她发出了攻击。 一红一黑在黑暗之中快速的移动着,时不时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声,她们刀剑相交,奋力的打斗。 赶尸匠明显接不住叶窈娘的攻击了,速度慢了下来,身形有些迟钝。 叶窈娘边攻击边好奇的问:“你长什么样?” “你不会自己来看吗?”赶尸匠咬着牙说。 “好啊。” 叶窈娘答应的痛快,找准了赶尸匠的一出破绽,身形动而如闪电,用刀背打掉了她手中的软刀,然后金刀一横,挑了她黑袍一体的帽子。 “你!” 赶尸匠大惊,连忙用手遮挡,饶是这样也晚了,叶窈娘早就看到了她的真容。 她的右脸上有道长长的疤,看起来应该是被人用刀故意划的,虽然不知道其中原因,可若没有那道疤,这赶尸匠定然是个漂亮姑娘。 叶窈娘将她的袍帽重新挑了给她戴上,她从来不拿别人的外貌开玩笑,而且对方还是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女人。 “你输了,服不服?” 赶尸匠挺直了腰板,一字一句的道:“我、不、服。” 叶窈娘弯腰把她的软刀拾起来递给了她,“不服,再打。” 赶尸匠接过软刀,用力十足的挥向叶窈娘,软刀灵动,一转之间,一刀抵挡住,她们两个谁都没有犹豫,只有一个个攻守的对决。 远处,沈兰亭侧着身子坐在树上,一只手为了看的更清楚托起了一团鬼火,另一个手悠闲的搭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 他面带笑容,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个人的对战,很显然,沈兰亭对叶窈娘十分有信心。 “服不服?”树底下的红衣少女金刀抵着黑袍女人的脖颈,气势十足的问道。 “不服。” “不服再打。” 两个人继续缠斗了起来,巨大的力量在黑夜中肆意的涌动,软刀金刀的寒芒和火焰交织成了一幅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象。 乌鸦惊吓的成群飞起,树叶被波动的沙沙作响,刀剑相撞的声音在漆黑的夜里尤为的清晰。 她们轰轰烈烈对战了几十刀,每一次红衣少女询问黑袍女人服不服,得到的回答都是否定的,似乎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 叶窈娘将赶尸匠击倒在地,微带喘息,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服不服?” 赶尸匠喘着大气没吭声,她不敢再硬气了。叶窈娘见状也松了口气,一把把金刀插到地里,瘫坐在地上。 “你今天算是踢到铁板上了,你打不过我,也别想跑。你要是想跑倒也行,看看是你的腿快还是我的召唤术快。” 赶尸匠没说话。 “沈兰亭,我把她打服了,厉不厉害?” 沈兰亭收了鬼火纵身一跃从树上跳了下来,走到她面前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累不累。” “你那些阴尸解决完了?” “几具臭尸,不过是我动动手指的事。” 叶窈娘坐在地上仰着头看他,“那她怎么处理?” 沈兰亭连眼神都懒得给赶尸匠,“你要是信我,就放了她。” 赶尸匠闻言身子一怔,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们两个。 “好啊,我信你。”叶窈娘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着赶尸匠说:“你走吧。” “你们就这么放了我?”赶尸匠明显不相信,她的语气里满是怀疑和猜忌。 “我只杀鬼,不杀人,以后这个村子你不许再来了,不然下次我一定不会放了你。”叶窈娘留下了狠话。 赶尸匠什么也没说,转身就想走,却被沈兰亭一声给叫住了。 “站住,把你的摄魂铃留下。” 赶尸匠吞了吞口水,极其不情愿的把摄魂铃掏了出来。 沈兰亭冷冷的开口:“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改天我去看望看望他,让他乖乖等着。” 赶尸匠走了。 叶窈娘这才全身心的放松了下来,她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了。 沈兰亭毫不留情的将摄魂铃丢到地上,用脚踩了个稀巴烂,然后回头看着她道:“让你逞强。” 他捉住叶窈娘受伤的手腕,眼见伤口已经发黑了,肿了一大片,隐隐有尸气从伤口里渗出来。 “没逞强啊,就是想打服她而已,这不是打服她了嘛。” 叶窈娘笑着收回了手腕,“尸毒而已,我能给别人治,也能给自己治,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106章 放两只半 鬼车落地。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车帘缓缓挑开。 那道鬼影映着月光而立,照的他轮廓分明,连影子都格外的好看。 “咱们为什么要来鬼城?” 沈兰亭伸出手拉了叶窈娘一把,回答道:“你猜猜。” 叶窈娘自然是猜到了,“鬼王大人,我没有这么娇贵吧?” “还是得谨慎点,毕竟你是叶晋安的徒弟,你要是有什么事那老头回来饶不了我。” 叶窈娘哑口无言了。 沈兰亭这么照顾她不仅仅是因为她是灵主,他们同生共死,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那就是因为她是叶晋安的徒弟。 从前,她一直以为沈兰亭是因为灵主与灵侍的关系才这么照顾她,现在她才明白不仅仅如此。 虽然沈兰亭与叶晋安几十年未见,而且他们之间隔阂可能已经很深了,可年少的情意总是存在过的。 就算没有契约他也有义务照顾好叶窈娘。 “当师父的徒弟真好,啥都能跟着沾光。” 叶窈娘又接着说:“我想先去洗个澡。” “先治伤。”沈兰亭的声音毋庸置疑。 “我想先洗澡。” “先治伤。” “就想先洗澡。” 叶窈娘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先洗澡才行,毕竟那阴尸太臭了,她现在恶心的不行,今晚非要洗掉一层皮不可。 沈兰亭拗不过她,“伤口进水不疼吗,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喜欢给自己找罪受?” “先洗澡,身上太臭了,伤口没什么问题,洗完澡我自己能给自己处理,鬼王大人不是还有事要忙,放心去吧,我不会乱跑的。” 不等他回答,叶窈娘就轻车熟路的进了宫殿,半只脚踏刚进了门口又收了回来。 她转过身对沈兰亭说:“我衣服脏了,不能穿了,借我身衣服。” 沈兰亭站在门口,无关紧要的低声吩咐了侍女,叶窈娘这才进了宫殿。 “……” 烛火幽微。 一白衣女子手持短刀,放在火上烤了几下,待一冷却便毫不犹豫的划向自己的手臂,尽管疼的龇牙咧嘴,手上的动作也没有丝毫的停顿。 “臭尸毒,本阴阳师还能让你给毒了不成。” 叶窈娘划了伤口给自己放了毒血,又生嚼了一碗酒掺糯米。 这玩意简直难吃到令人反胃,她边吃边骂,“妈的什么鬼东西,这玩意和吃石渣有什么区别。” 一想到自己也是用这种方法给村民们治尸毒的,叶窈娘不吭声了,默默的吃了一大碗。 她边给自己缠绷带边自言自语的道:“你瞧瞧你,成天不是这伤就是那病的,还有没有点北陵弟子的样子,能不能别给师父丢人了。” 幸亏阴尸咬的不深,不然她这条胳膊算是废了。 手头的活都忙完了,叶窈娘紧绷着的神经才全身心的放松了下来。 她拿着给毛巾自己擦着头发,回过头,看到了身后窗外的高楼灯火,似银河如流。万里山河,壮阔又圣美。 叶窈娘被景色吸引,走到窗边,站在高楼上,衣袂翩飞,低头沉思。 这间宫殿能看到的这角人间,既不是长安,那到底是哪里? 想了很久也没想到答案,她困的直打瞌睡,什么也顾不上了,丢了毛巾就睡了过去。 沈兰亭的这间宫殿,大概是她在这鬼城唯一觉得安心的地方了。 要是师父回来,看见她和沈兰亭混在一起,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师父交代,师父可能会很生气吧。 暂且不管这么多了,到时候再说,反正那个臭老头回来还早着呢,要打要罚她都认了。 良久。 叶窈娘闻到了一股怪味,她迷迷糊糊坐起来,用力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这才看见有鬼背对着她,在屋里煮着什么东西。 她光着脚走了过去,只听那鬼叽里咕噜的说:“放两只蝎子干呢还是放三只呢,不然放两只吧,放三只万一药效太过这小丫头喝了拉肚子怎么办,到时候兰殿下肯定不高兴,但是放两只万一药效又不给力了怎么办,到时候兰殿下照样不高兴……” 叶窈娘笑吟吟的在她身后道:“那就放两只半。” 那鬼一听,大手一拍,“好主意啊,就放两只半……”随即她身子一怔,这才反应过来。 叶窈娘对她眨眨眼,有些迷糊地问:“小鬼医,你在我屋里什么煮东西呢?” 小鬼医转过身嘿嘿一笑:“呦,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我不是点了安神香吗?” “睡饱了自然就醒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大概……丑时了吧。” 叶窈娘打了个哈欠,“原来我都睡这么久了,该说不说,你那安神香挺管用的。” “管用就行。”小鬼医看向她的小臂,“感觉怎么样了?” 叶窈娘这才后知后觉,抬起胳膊看了看,绷带换过了,伤口也不疼了。 “不疼了,谢谢你啊小鬼医。” “不客气,我也没干什么,不过是往你伤口上涂了点药,而且你自己也已经吃过糯米掺酒了,尸毒已经清的差不多了。”小鬼医摆摆手。 叶窈娘点点头,随即问道:“是沈兰亭让你来的吗?他人呢?” “他来过一趟看你睡着就走了,去鬼医馆把我喊了来,我那里病死鬼一大堆叫苦连天的,正愁的脑仁疼呢,兰殿下这一喊那我可太高兴了,算是解救我了,连忙搬着锅就来了,你这可真是个好地方,安静极了,今晚我不回鬼医馆了,在你这里清净一晚。” 小鬼医搅了搅锅里的汤药,“话说兰殿下怎么回事,隔半个时辰就过来看你一眼,有我在这里守着他有什么不放心的,非得半个时辰来一趟,难不成还怕我的医术不精湛治不好你,他以前不这样啊,怎么这次回来转了性子,嗯,实在是太奇怪了。” 叶窈娘勉强笑了笑道:“哈哈,可能是因为我是师父的徒弟所以他必须得照顾好我吧,毕竟他和我师父以前关系还挺好。” 小鬼医不知道,沈兰亭半个小时回来一趟的原因其实是因为阴阳生死契约。 “这倒也是,谁能想到兰殿下竟然和叶老头是旧相识,唉世事无常,叶晋安老了,可兰殿下还年轻着呢。人的生命还真是有限,以前叶晋安也年轻着呢,这才过了几十年他就老了,北陵终究还是得靠你们这年轻的一辈扛着了。” 第107章 酒鬼贪财鬼 “帮我晒一下老鼠干。” 小鬼医正往锅里加药材呢,叶窈娘觉得有些好笑,她在心境里也听师父说过帮小鬼医晒老鼠干。 真是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她了。 叶窈娘从药箱里拎起一只老鼠干的尾巴,极为嫌弃的捂着鼻子道:“大晚上的为啥要晒老鼠干啊,还有老鼠为什么也能入药?” “这你就不懂了吧,老鼠干晒的是风,不是太阳,只要有风透着别让它潮着就行,没必要非晒太阳。还有,这可不是一般的老鼠,这是药鼠,是我专门养了入药的,药用价值很高的,别嫌弃嘛,反正你之前也没少喝,放宽心喽小道长。” “哦~”叶窈娘没再多说什么了,乖乖的晒起了老鼠干。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晒这玩意还真挺无聊的,她终于知道师父在心境里为什么这么讨厌帮小鬼医晒老鼠干了。 叶窈娘突然有些好奇师父以前和小鬼医之间的事,于是便开口问道:“小鬼医,你以前和我师父关系怎么样?” “我和他呀,关系以前还挺好的,他闲得无聊的时候就会来找我,帮我晒晒药材。我在鬼城几百年也没几个朋友,他算一个,西景道长算一个,东风道长算一个,兰殿下算一个,容殿下算一个。” 叶窈娘笑嘻嘻的开口:“那我也算一个。” 小鬼医也同样笑嘻嘻的道:“好呀,那以后你也算一个。常来鬼城找我玩啊,我在鬼城都快无聊死了,天天对着一群病死鬼,一个头两个大,真是不想干了,俸禄又少,奈何阎罗不让我走,我走了鬼城真是没医师了,难办,真难办。” “走?去哪儿?去度轮回吗?”叶窈娘问。 “对啊,就是去度轮回,投胎当人。当人多好啊,粗茶淡饭,及时行乐,娶妻生子,生老病死,人生有滋有味过得也算是精彩,当鬼就不一样了,几百年如一日的在这鬼城混日子,每天干着一样的事,没有目标没有念想,活着浑浑噩噩的不知道干什么。” 小鬼医又说:“鬼都是有执念的,他们可以为了执念留在鬼界很久很久,可是我没有执念。” 叶窈娘放下手里的老鼠干,“没有执念?为什么没有执念?” “因为我喝了孟婆汤,忘了生前的事了。不得不说,孟婆婆的汤可真管用啊,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熬出来的,我喝了以后忘得干干净净,甚至都忘了自己前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自己生前是个医者。” 小鬼医有一下没一下的搅着砂锅里的药汤,药汤还冒着泡泡,咕嘟咕嘟的散发着浓重的苦涩的味道,她连说出来的话也是苦涩的。 “为什么要喝孟婆汤,是因为生前太苦了吗?” “是。”小鬼医敢肯定的点点头,“虽然我现在确确实实忘了自己生前的事,可我敢确定是因为太苦了才会去找孟婆婆要汤喝的。我那时什么也不管了,就想都忘掉,一股脑把汤喝了,执念也没了,名字也没了,作为鬼医的身份在这鬼城过了三百年。” 叶窈娘沉默了。 生前是有多苦,才会选择忘了一切重头再来,是有多大的勇气,才会选择饮了孟婆汤忘了生前的一切呢。 定是苦不堪言,没法形容的。 小鬼医看似是个活泼的少女,其实活泼的背后也有说不出来的故事。 叶窈娘安慰道:“忘了也好,忘了就不会苦恼了。” “可是想不起来似乎更苦恼。” 小鬼医叹了口气,放下了药勺,“想不起来就会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这么苦,越好奇越想知道,越想知道就会越苦恼。但是喝了孟婆汤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喝了就是喝了,永远都不会想起来了。” 孟婆汤给你后悔的时间,却不给你后悔的机会。 一旦选择喝下孟婆汤,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慢慢忘掉所有,包括自己的名字。 我是谁,我做了些什么,我的年龄,我的父母兄弟亲朋好友,通通忘得干干净净。 小鬼医突然自己开导自己,“其实在鬼城当鬼医挺好的,起码每天有事做,每天都很充实忙碌,累是累了点,俸禄也少了点,病鬼们也很烦,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 说到这她好像更生气了,咬着牙,“但是我在鬼城混的也是个响当当的鬼物,起码这里的鬼都需要我,缺我不可,没了我他们都得等死。” 叶窈娘听着听着就笑出了声,“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好笑。”叶窈娘一只手支着下巴看着小鬼医,“我死了不要当鬼,我去度轮回。” 小鬼医闻言一怔,很快她就勾起嘴角道:“你师父也说过同样的话。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能从你身上看见许多你师父的影子。” 叶窈娘打了个响指,笑道:“那就对了,我是我师父的徒弟,像他是正常的,正所谓有其师必有其徒。” 小鬼医平静的望着叶窈娘,她穿着一身白衣,皮肤莹白,没有束发,就这么散落下来,眼睛很亮很闪,朱唇皓齿,面容姣好,不施粉黛。 是令人羡慕的年轻的味道。 “年轻真好。”小鬼医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早晚都会老的。”叶窈娘道:“也不知道我老了是什么样,大概和我师父差不多,是个酒鬼贪财鬼吧。” “你师父,他确实是个贪财鬼。但是他以前不喝酒,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爱喝酒了。几十年前的某一天他来找我,好像出了什么伤心的事,掉了眼泪,我问他他也不说。” 小鬼医略加思索了一下,“就是自从那次,他来鬼城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也越来越不高兴,再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你知道原因吗?” 听见小鬼医这么说,叶窈娘忽然心底发酸了,她从前不知道原因,可她现在知道了。 那是因为沈长陵死了。 叶晋安最好的朋友沈长陵,死在了新皇登基,文晋开世的第一年,他怎么可能不难过。 他定是难过到无处诉说,才选择借酒消愁,用酒精麻痹自己。 师父也是从那之后爱上了喝酒吧。 第108章 你家小道长 “小鬼医,你口中的西景和东风,是指上一辈的西景和东风,还是指现在的西景和东风?” 叶窈娘装作没事人一样转移了话题。 小鬼医回答道:“都算,上一辈这一辈关系都挺好。我除了和南海家不太熟,其他的三家都挺熟的。” “为什么只和南海不熟?” “南海无道那个老家伙,他很少来鬼城,我和他的徒弟更是没见过。” 南海家确实很少来鬼界,看无界就知道了,那个臭和尚成天在人间的青楼里快活,鬼界他一般不来。 这时小鬼医突然扭头问道:“话说,你和无道的徒弟熟吗,我瞧着那家伙长的还挺不错的,比他师父还俊。” 俊? 叶窈娘咳嗽了声,一言难尽的道:“南海无界?拉倒吧,那家伙空有外表,和他师父一样是个风流货,不知道睡了多少女人了,我和无界小时候就认识了,我俩儿时经常打架,那臭和尚又菜又爱装,你别理他。” “这样啊,风流可以理解啊,毕竟有个风流的师父,肯定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我从以前就知道南海无道是个风流的。哎,小道长,不得不说,你和叶晋安还真是像,性格脾气都是一模一样的。当然了,无道和无界那就更像了,他们师徒二人都是风流货。” 小鬼医一副了然的样子点点头,“不过江堰和江太极就不像了,江堰那老头以前年轻的时候天天吵着要娶媳妇生孩子,怎么生出来的孩子一点也不像他,江太极这小子好像不是很喜欢女人,但是和你关系看着还不错,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和他相处的。” 叶窈娘摆弄着手里的老鼠干,笑着道:“江太极啊,他确实不喜欢女人,一开始他也确实不喜欢我,但是我能看出来他属于冷面热心肠,我们四个在江渝县除水鬼的时候他还救了我呢。嘿嘿,咱脸皮厚,主打一个死皮赖脸,就是那时强行拜他为大哥了,不喜欢也得受着。” “原来是这样。”小鬼医嘿嘿一笑:“可真有你的,江太极不喜欢女人这是个毛病,还是得靠女人治。嗯,小道长,我看好你。” 小鬼医又继续道:“时间过得可真快,扬万里和无道已经过世了,当年的四大天师现在也只剩江堰和叶晋安了。话说阴阳师死了为什么都不愿意当鬼,扬万里那家伙说投胎就投胎了,我连他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许是看破红尘了。” 叶窈娘一只手支撑着下巴,“阴阳师见过千般人万般鬼,看了太多红尘,度了太多的鬼,什么都看透了,对这个世道已经没有什么留恋的了,当然不会留在鬼界当鬼。” 小鬼医盛了一碗汤药递了过去,叶窈娘十分不情愿的接了过去,“这……我不是吃了糯米掺酒吗,怎么还要喝药?” “糯米掺酒见效慢,得三天,我熬的这药见效快,今晚喝了明早尸毒就清了。” 叶窈娘端着碗有些烫手,干脆放到了桌子上,嬉皮笑脸的道:“能不能不喝?” “不能。”小鬼医摇头表示没商量。 “那我喝一半?” “也不行。” “那我剩几口不过分吧?” 小鬼医一听她这么说,当即扭头冲门外喊了一声,“兰殿下你家小道长不听话了!” 叶窈娘才不信呢,张口就来:“你就别吓唬我了,沈兰亭现在忙着呢,他来不了。” 就在这时,沈兰亭的声音猛然从门外响起。 “叶窈娘。” “!” 沈兰亭竟然真的来了。 叶窈娘身体一下紧绷起来,心想完了完了。这下也顾不上烫了,端起药碗一口气喝了个精光,连药渣都吞了下去,烫的嘴生疼。 小鬼医看呆了,“这……” 喝完她袖子一抹嘴,端着碗对门口那只鬼示意自己喝完了,“看,一滴不剩。” 沈兰亭倚在门框上,把这一幕尽收眼底,他歪着头看叶窈娘,“你就不能慢点喝?” 叶窈娘嘴里的药味还没散去,苦的想反胃,心想喝慢了你也不愿意啊。 “你怎么来了?” “你猜猜。” 用脚趾头想想也应该是因为半个时辰到了。 “这样是不是不太方便。” 沈兰亭不否认,“确实不太方便,那又能怎么办?” 叶窈娘忽然觉得有点内疚,沈兰亭因为契约的问题离不开她身边,成天人间鬼界两头跑,有点什么事他们两个也分开不了太久。 很不方便。 她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这样困住他。 她把沈兰亭从封印里放出来,可又没完全放出来,只不过是用另一种方式困住他了而已。 沈兰亭从来就没得到过自由。 他心里应该也很想得到自由吧。 小鬼医坐在那里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们两个,“你们俩这是打什么哑语,什么东西不方便?” 叶窈娘只笑笑,没回答她。 她总不能告诉小鬼医,高高在上的兰殿下其实是她的灵侍吧。 那小鬼医还不得吓死。 见没人搭理她,小鬼医便自己主动开口交代叶窈娘的病情,“你家小道士好的差不多了,放心吧兰殿下,有我这个妙手回春的医师,什么病都包管药到病除,记得给我宣传宣传口碑啊。” “你家小道士?”叶窈娘的关注点全在这几个字上了,“什么你家我家的,我什么时候成他家的道士了?” “我说的不对吗?”小鬼医觉得自己好像没说错话。 他俩不是一家吗? 是的吧。 沈兰亭大踏步走到叶窈娘身旁,低头审视着她,“怎么不穿鞋?” “不想穿。”叶窈娘脚丫子有些不自在的在桌子底下搓了搓。 “穿上,入秋了地板凉。” “嗯。” 叶窈娘难得很听话的去找鞋穿,沈兰亭见状又接着道:“今晚不回道观了。” “不回就不回,反正道观里也没人。” “你不问问为什么?” “你肯定有你自己的理由,我不多问。”叶窈娘一边穿着鞋一边回答道。 “饿了吗?”沈兰亭又问。 “刚喝饱了药,不饿。” “要不然还是吃点?” “不吃了。” 叶窈娘穿好了鞋,觉得有些闷的慌,于是便对沈兰亭道:“我想出去走走,透透气。” 沈兰亭负手而立,点头道:“我和你一起。” 小鬼医正在研究药方呢,听叶窈娘这么说便很识趣的开口道:“你们去吧,不用管我,你这里清净,我在这里研究一会药方。” “好。”沈兰亭与叶窈娘一齐离开了。 待他们二人一走,小鬼医才放下了药方子,望着他们的背影有些自言自语。 “这两人……嗯,我看着有戏。” 第109章 丑时三刻 丑时三刻,叶窈娘与沈兰亭并排走在鬼城的街道上。 鬼城的晚上是很热闹的,沿途的鬼店家家门前张灯悬彩,红火的灯笼如荧光流泻。 叶窈娘今晚没穿道袍,她也很少来鬼城,没有鬼认得出来她是谁,沈兰亭就更不必说了,他几十年没回鬼城了,鬼城里大多数的鬼都是新鬼,都是不认得沈兰亭的。 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街道的喧嚣声让他们之间的气氛没有那么的沉默。 沈兰亭率先打破了沉默,“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放了那个赶尸匠?” 对于这个问题,叶窈娘给出的回答是:“你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啊,我不会多问的,因为我信你。” 听到我信你三个字,沈兰亭心里微微有些触动,“你为什么这么信我?” “心境是不会骗人的。看了你的心境,了解了你的全部,我当然信你啊。” “原来是这样。” 沈兰亭,其实就算没有看你的心境,我也信你。 可这句话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沈兰亭淡淡的道:“可是你师父他并不相信我。” “我师父是我师父,我是我。” 叶窈娘道:“我师父他没看过你的心境,怀疑你是正常的,话说你为什么不给他看你的心境?” “当年我死后,叶晋安就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以我对他多年的了解,他大概是云游四海去了。后来时隔多年再见到他,我已经当上鬼王了,他看见我时很震惊,似乎根本就没有想到我会化鬼,他那时只问了我一句,为什么要当鬼王?” 沈兰亭讲的很慢,叶窈娘听的也认真。 “师父一开始一定是不相信你会谋权篡位的,可是当他时隔多年看见你当上了万鬼之王,他一直坚定的信念动摇了。” “是啊。无论是谁看到曾经的兄弟当上鬼王,都会认为他是为权欲所惑,从前的信任也就会发生改变。” 沈兰亭抬头仰望月亮,叶窈娘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他俊逸的侧脸,鼻梁高挺,薄唇微抿,眼底一片苦寂。 “这鬼王之位,我当的不痛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也不过如此。” “后悔吗?”叶窈娘问他,“后悔当鬼王了吗,如果当时不选择当鬼王,留在鬼城当个普通鬼混日子或者去度轮回,又当如何?” “何谈后不后悔。渡轮回也好,留在鬼城当个普通鬼混日子也好,都无法消散我的执念。” 沈兰亭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道:“我这手双手,曾经也耍着长枪征战沙场,如今,我失去了长枪,这双手也失去了提枪的意义。” 失去了长枪,也失去了提枪的意义。 叶窈娘仔细品着这句话,忽然有些感伤。 提枪的将军没了长枪,就像是鸟没了翅膀,失去了飞翔,也失去了飞翔的意义。 鸟是为飞翔而活,可人却折了它的翅膀。天空也对它下起了雨,淋湿了它的羽毛,它再也飞不起来了。 可即使是这样,人也没有因此放过它,人担心它会重新长出翅膀,把它困在了笼子里七十年。 再后来,另一个人把它从笼子里放了出来,却又在他的脚上栓了根绳子,他依旧无法飞向天空。 可他生来为鸟,天空才是他的最终的归宿。 “这么多年以来,你是唯一一个说信我的人。”沈兰亭低下了头,把目光望向她。 叶窈娘不赞同这个说法,“其实还有一个人。” 花想容也是信沈兰亭的。 沈兰亭早就猜到了,“你是说花想容?” “是。” 叶窈娘酝酿了很久才鼓起勇气道:“你不在的那些年,花想容过得很苦,她也为你做了很多。” “我知道。我很感谢她,没有她我从封印里出不来。” 沈兰亭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叶窈娘,“当然,我也得感谢你,没有你我也不能从封印里出来。” 听他这么说,叶窈娘心里更加难受了,“可是我用另一种方式困住了你。” “那是我自己选择答应的,你没有强迫我,你不必感到愧疚。” 怎么能不愧疚呢沈兰亭,她怎么可能不愧疚。 自从看了沈兰亭的心境之后,她一度想解除这所谓的生死契约。 可是到了现在这一步,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谁都没有再说话。 鬼城可真繁华啊,整个城都是鬼域的风光,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 尘世喧器,岸下灯火璀璨,所有的喧器和灯火都被无边的夜色包裹,浓缩成一副流光溢彩的夜色剪影。 所有的鬼都醉生梦死在其中,不亦乐乎。 鬼城,确不愧天下鬼魂之宗之名。 叶窈娘以前从未来过鬼城,她曾经想象过鬼城的样子,想来想去脑子里都是那种暗黑领域邪恶势力的样子。 如今亲眼见过,才知传闻不可信,鬼城比人间还繁华。 默然了片刻,沈兰亭忽然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叶窈娘欣然:“好呀。” 虽然不知道沈兰亭要带她去哪,但她也还是跟着走了。 二人走了一阵,路过形形色色的鬼,穿过吵闹的街道,左拐右拐才在一家鬼店门口停了下来。 叶窈娘驻足店门前,仰头望着这家店的牌匾,满脸疑惑。 “鞋店?” “对啊。” 沈兰亭一脸:“你是不是忘了”的表情道:“答应过你的,给你买最贵最好的鞋,你忘了我可没忘。” 她还以为沈兰亭要带她去哪里呢,原来是来带她买鞋。 叶窈娘啼笑皆非,“沈兰亭,敢情你是真把我当小孩啊。” 第110章 炼虚鬼坊 “你先吃,我就在里殿忙,有什么事喊我一声就行。” 叶窈娘头也没转,嘴里回复道:“嗯,你去吧。” 沈兰亭似乎真的很忙,虽然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但是他把叶窈娘安顿好在外殿吃饭,自己又跑进里殿里忙去了。 叶窈娘刚喝饱了药,哪里有什么胃口吃饭,现下正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敲着盘子,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外殿与里殿只隔了一堵墙,整个殿里很安静,案上熏了香,味道不是很浓烈,但闻着就是挺让人安心的。 唉,可惜了这桌子菜了,下次再宠幸你吧。 里殿没关门,叶窈娘坐了没一会,没忍住歪着头朝里看了一眼,啥也没看到,索性丢了筷子抬步进去。 “怎么没吃?” 沈兰亭手里拿着账本一样的东西,头也不抬的问。 他坐的端正,身上的黑金裘衣在烛火照射下发着淡淡的光华,气势十足。那张脸也是真的好看,薄唇挺鼻,眼尾略微上挑,表情很淡漠。 该说不说,这样一看,沈兰亭还真有万鬼之王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 沈兰亭没抬头,“你那筷子敲的那么响,当我没听见?” “小鬼医的药太苦了,我没胃口吃饭。”叶窈娘明知故问道:“能进来吗?” 沈兰亭抬头看着她,“你都站在我面前了,还问这句废话。” “客套一下,毕竟这里是你的地盘。” “我的地盘就是你的地盘,别把自己当外人。” 沈兰亭继续低头看账本,叶窈娘还在回味这句话。 沈兰亭不止一次的说过不让她把自己当外人,可叶窈娘还是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谁会把鬼城当成自己家呢。 “那里有椅子。”沈兰亭出声提醒。 叶窈娘没坐,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若无其事的拿起桌子上的本子翻了几页。 这不翻不要紧,她越翻皱眉皱的越紧。 “这是……鬼城的账本?” 沈兰亭手中的书轻轻翻了几页,“如你所见。” “这是我能看的吗?”叶窈娘又翻了几页,上边记载了鬼城大大小小收入与支出的明细,每一笔都是不小的支出。 “你已经看了。” 沈兰亭把手中的账本扔到桌子上,起身搬了个椅子来给她坐,“能看懂吗?” “我又不是傻子,账本还能看不懂?” 叶窈娘坐了下来,笑着打趣道:“鬼王殿下,你就不怕我卷着钱财跑路,看账本也不防着我点,就这么相信我?” 沈兰亭坐回原处,倚在那里,似笑非笑道:“咱俩都被契约绑一块了,我不信你也不行啊,而且你是叶晋安的徒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太行山就这么大点地,你能跑到哪里去。” “其他的暂且不说,阴阳师卷鬼的钱跑路,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你们阴阳师不是最讲诚信吗?” 叶窈娘拿着账本没松手,觉得沈兰亭说的非常有道理,“嗯,说的倒都是真的。” 阴阳师最讲的便是诚信,他们与地府签契约的第一条便是诚信至上。 他们可以骗人,但绝不会骗鬼,骗了鬼这阴阳师就没法当了,毁自己名誉的事他们是绝不会干的。 沈兰亭重新拾起账本,慢悠悠的道:“这几十年我不在鬼城,鬼城的支出越来越大了。” “是啊,看出来了。”叶窈娘随手指了指账本的其中一条,“你看这条,炼虚鬼坊十年前支出三千万,现在几乎涨出一倍之多,七千万了。” 七千万,什么概念? 大概就是她和她师父给地府和皇宫打一辈子工也挣不了这么多钱的概念。 叶窈娘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炼虚鬼坊是整个鬼城开支最大的地方。” “炼虚鬼坊是干什么的?” 叶窈娘突然有些好奇,这地方到底是用来干什么开支才会这么大。 “你想知道?”沈兰亭抬眸看着她。 “挺好奇的,不过你要是不想说我也可以不听。” 叶窈娘这人吧,有一个很大的优点,那就是别人如果不想说什么事,她就可以不听。 师父说过,知道太多了不好。 她可牢牢记着呢。 沈兰亭笑了笑,然后缓缓道:“炼虚鬼坊很恐怖的,我在那个地方待了三年。” 三年? 叶窈娘好像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了。沈兰亭三年成煞,可不是平白无故就能修炼来的。 没有一个人的通透不是被折磨撕扯出来的,没有一个人的格局不是被委屈撑大的,没有一个人的强大不是被千锤百炼磨出来的。 如果你遇到一个战无不胜非常强大的人,那他一定是经历了你所无法想象的大起大落之劫,才换来如今的杀伐果断,通透大气,以及平静冷淡。 “哪天带你去看看。”沈兰亭笑着对她说。 “好啊。”叶窈娘欣然应允。 她也想看看,沈兰亭待过三年的炼虚鬼坊到底是什么样的。 能被沈兰亭说恐怖的地方,一定非常不简单。 看了没一会,花想容便来了,“叶姑娘也在呢。” 她怀里抱着一捆厚厚的书,想来也是账单,此时正目中带笑的看着叶窈娘。 “容殿下。” 花想容定定的打量着她,道:“叶姑娘穿白衣也好看。” “哦,是吗?第一次穿白衣还有点不习惯呢。” “好看。” “你也好看。” 花想容与叶窈娘相视一笑,叶窈娘起身从她手中接过半捆书,帮她承担一半的重量。 沈兰亭随意翻了几本,“万疾在位时开支的账单呢?” 花想容回复道:“在东殿。我去帮沈将军拿来。” “不用了,我自己去看。” 沈兰亭放下账本,转头想对叶窈娘说什么。 叶窈娘先一步开口:“去吧去吧,不用管我,我这么大人了丢不了,不是有容殿下陪我吗。” 沈兰亭冷哼道:“我是想说,你那饭要是不吃就让侍女撤了,天热容易招虫子。” “……” 叶窈娘勉强笑笑,“撤吧,今晚没什么胃口。” 她还以为沈兰亭关心她呢。 花想容轻轻笑着,“沈将军去吧,我这就吩咐侍女来收。” “好,辛苦了。” 沈兰亭站了起来,整理整理了衣衫,大踏步离开了。 叶窈娘定定望着沈兰亭的背影,叹息一口气。 沈兰亭啊沈兰亭,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第111章 中秋 某日傍晚。 沈兰亭支着一只胳膊闭目冥思,叶窈娘一口一口吃着饭,心里盘算着那钱该放道观里还是该放到钱庄里存起来。 就算是放在道观里也没人敢偷,她北陵的道观扬名天下,谁敢偷啊。 确实没人敢偷,谁敢来偷叶窈娘非得打断他的贱骨头不可,长安这么大,偷哪家不行非得偷到她叶窈娘的头上。 可她还是觉得家里有笔横财,不存起来不安全,毕竟师父平常都是存在钱庄里的。 于是叶窈娘当即决断,要把钱搬到钱庄存起来了。 可是这毕竟是黄金万两,多沉啊,她自己定然是抱不下山的,于是她便把主意打到了沈兰亭的身上。 “沈兰亭。” “嗯?” “帮我个忙。” “说。” “你睁眼看着我。”叶窈娘觉得他不睁眼说话都不得劲。 沈兰亭睁眼,扭头道:“干嘛。” “我想把钱存起来。” “去呗。” “我搬不动。” 沈兰亭身子往后一倚:“你想让我帮你搬?” 叶窈娘眨着眼睛道:“不行吗?鬼王大人大人有大量不会这么小气吧?” “你求我。”他说。 叶窈娘顿时就没有兴趣了,“求人不如求己。”她摆摆手道:“我自己来吧。” 求沈兰亭?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沈兰亭眼睁睁看着叶窈娘打开了柜门,然后把那几箱黄金拉了出来。 她抱起其中一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抱了起来,然后走出了观门。 没过一会,她就满脸不情不愿的回来了。 “怎么了?”沈兰亭笑着问她。 “太沉了。” 叶窈娘咬牙切齿的道:“沈兰亭我命令你过来给我帮忙。” 沈兰亭眉心的图腾隐现,他忍不住笑出了声:“不可一世的北陵叶窈娘也有搬不动东西的时候?” “……” 长安街。 街头人头攒动,人来人往,沿途商家家家都是张灯结彩,整条街望不到尽头。 叶窈娘走进钱庄的时候才发现里边已经爆满了,钱庄老板忙的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沈兰亭对她说:“今日是中秋节。” 原来今日是中秋节,怪不得人这么多。 “师父不在,我这日子都过糊涂了,中秋节都给忘了。”叶窈娘叹息一声。 钱庄老板一见叶窈娘便吆呼道:“哎呦,这不是北陵叶道长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都给我躲开点,让北陵道长先,小五快给道长帮忙。” 小五立马点头哈腰的接过叶窈娘手里的箱子。 叶窈娘心想这老板还挺有眼力见。 “等等,还有。”叶窈娘把沈兰亭手中的箱子也接了过来。 钱庄老板看了看沈兰亭,立马了然,“哎呀呀,这位公子生的可真是俊美无双啊,太配了,两位实在是太配了,简直就是绝配啊。” 叶窈娘当即摆摆手,“不是不是……” “哎呀,道长别害羞,这里人太多,道长不好意思,小人都懂,小人都懂。” “……” 叶窈娘简直无了个大语,她转过头看沈兰亭,沈兰亭则没什么表示,看不出来他心里想的什么。 钱庄老板对着人群大呼:“都给我闪开,让北陵道长过去!”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咱们都是先来的,凭什么让她先?” 钱庄老板当即怼道:“就凭人家是阴阳师,你知道什么是阴阳师吗,地府的阎罗见了都得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北陵道长,皇帝亲封北陵叶晋安为天师,你说凭什么,凭你每天为了两块碎银吆五喝六的?什么东西,通通都给我闪开!” “老板,你说的太夸张了。”叶窈娘摇摇头。 “不夸张,他说的是事实。”沈兰亭道。 “……” 从钱庄里出来,叶窈娘在街口买了两瓶桃花酒。 “又喝酒。”沈兰亭一脸没救了表情看叶窈娘。 叶窈娘瞥了他一眼,“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顺手买两瓶,你不会连这个都管吧?” 沈兰亭轻飘飘的道:“你是灵主,我有什么资格管你?” “也对。” “可是你是我师父的朋友,也算是我的长辈。” 她以前不承认沈兰亭是她的长辈,可自从看了沈兰亭的心境之后,叶窈娘承认了这个事实。她现在也理解了沈兰亭为什么总把她当小孩子看了。 在沈兰亭的眼里,她的的确确就是个小孩。 叶窈娘与沈兰亭并肩在长安街走着,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天边也渐渐黄昏。 今日明明是中秋佳节,如果是以前的话,叶窈娘定是高兴坏了的,她会买很多酒肉回太行山照顾老头,和老头一起吃月饼赏月。 她没有父母,唯一的亲人就只有师父,如今师父也走了,身边只剩了一个沈兰亭。 中秋节,本该是团圆节。 叶窈娘想着想着,偏过头看沈兰亭。 他穿着黑金的裘衣,领口和袖口都绣着诡秘的图案,头发半挽,略显高贵之态。他的侧脸生的极好看,一双桃花眼,垂着眸子的时候有种别样的俊美。 沈兰亭没过过中秋节吧。 他的父母在他年少的时候就双双离世,他一个人征战沙场那么多年撑起了一片天,一定说不出的辛苦与难过。 和沈兰亭比起来,叶窈娘这点事根本就不算什么不是吗? 沈兰亭一个人被封印在皇宫七十年,那得有多么的孤独和寂寞啊,他以前明明也是一个爱看热闹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可时间磨平了他的性子,磨平了他的伤痕,让他变得冷淡。 叶窈娘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罪恶,她收沈兰亭当灵侍,把他困在了自己身边,这与温明政把他封印在画里有什么区别? 本质上是没什么区别的,那都是困住他的囚笼。 感受到叶窈娘的目光,沈兰亭转过头来看她,“你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叶窈娘不再看他了,心底生起一丝难过。 为什么会难过。 她在替沈兰亭难过,沈兰亭过得太苦了。 “想说什么就直说,扭扭捏捏不是你的性格。”沈兰亭望着她道。 “我……” 叶窈娘想开口,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红日西沉,星月光来,长安城高张灯火,放眼之处,尽一片银花火树,八街九阳,处处人声鼎沸。 沈兰亭,你渴望自由吗? 第112章 千里迢迢 叶窈娘终究是没把这句话问出口。 这个问题太傻了,怎么会不渴望,谁被封印七十年不渴望自由呢。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 叶窈娘想说点什么打破这奇怪的氛围,于是便大胆道:“沈兰亭,我陪你过中秋啊。” 沈兰亭似乎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句,有些意外道:“陪我过中秋?” “对啊。”叶窈娘边走边转了身,笑眯眯的道:“师父不在,我身边就剩你了,你现在也离不开我,我们两个凑一起过中秋。” 沈兰亭就这么看着她,嘴角勾着笑,欣然应允:“好啊。” 他们以前不是吵嘴就是互怼,最近这段时间突然变得很和平了。 两个人难得的相视一笑。 就在这时,司守约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良好的氛围。 “窈窈窈窈,你猜猜我在哪里?” 他的声音是从召唤符里传出来了。 叶窈娘看了一眼旁边的沈兰亭,沈兰亭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太爽。 她原本不想理会的,可奈何司守约实在是太能说了。 “窈窈窈窈,你在听吗?” “窈窈,你能听到对不对?” “嗯?怎么不说话?” “无界兄,你能听到吗?” “无界无界?” “太极兄呢,太极兄能不能听到?” “江、太、极?” “奇怪,都听不到吗?怎么没一个人回复我?” “喂喂喂,你们再不说话我就当你们把我抛弃了!” 沈兰亭听烦了,伸手就要抢召语符,叶窈娘一把躲了过去,“你干嘛?” “他嘴太碎了,我不想听。”沈兰亭的表情看着好像真有点不耐烦。 叶窈娘撇嘴道:“不想听那你就不听,司守又不是对你说的话。” 她转过身,催动法力回复道:“司守约,你是话痨吗?” 司守约听到叶窈娘回复他,可把他给高兴坏了,“窈窈窈窈,你回复我了,嘿嘿,你猜猜我现在在哪里?” 叶窈娘敷衍着他,“离州城?楚州城?清河县?” “不对不对不对。” 叶窈娘一连说了几个地名都不对,她从召语符里听到司守约那边似乎有些吵闹,隐隐约约好像知道了点什么,皱着眉头开口道:“你不会在长安吧?” 司守约笑嘻嘻的道:“对啦,窈窈你转身。” 叶窈娘蓦然回首。 长安街人潮拥挤,火树银花。绿色道袍少年背对着人潮,脸隐匿在光中,在笑盈盈的冲她挥手打招呼,人群之中格外的显眼。 “啧。” 叶窈娘听到身后的人啧了一声,她应声回过头,只见沈兰亭端着手臂,表情极为不耐烦。 “不是说陪我过中秋吗?” “我哪知道司守约会来?” 她是真没想到司守约会来长安,还能在人这么多的长安街找到她。 沈兰亭冷哼道:“通天眼就是好使,这么大个长安街他都能找到你。” “好了好了沈将军。”叶窈娘也很无奈,“今天是中秋,咱们和平共处一下行不行?” “你都开口了,我能不答应吗?虽然我和他师父有仇,但是这个小子是个傻的,我不会和他一般见识的,你放心。” 听到沈兰亭这么说,叶窈娘才放心的朝司守约的方向走去。 司守约也正在人群中往这边挤来,二人很快聚头。 “窈窈窈窈,咱们又见面了!” 他凑近了叶窈娘,歪着头仔细观察了她几秒,“几天不见,又漂亮了。” 叶窈娘轻笑道:“你怎么来长安了?” 司守约掐着腰,高兴的像个傻子,“今天是中秋,我特意赶回长安来找你的。” 叶窈娘不解:“找我?找我干什么?” “叶天师不在,你一个人过中秋肯定寂寞,我来陪陪你。” 原来是这样,他倒是有心了。 叶窈娘又问:“那你怎么知道我在长安街?” “我去过太行山了。”司守约挠了挠头,“道观里没人,我就想着今日是中秋,你肯定来逛长安街了,所以我就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能找到你。” 沈兰亭就站在他们二人旁边,双手抱臂在心底给叶窈娘传音:长安街这么多人,他来这里碰运气,这小子可真傻。 叶窈娘也觉得司守约挺傻的,但是又觉得莫名有点小小的感动。 他一定是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的。 “累不累?” “不累。”司守约挑着眉反问道:“你在关心我?” “对啊,你都来长安陪我了,我怎么着也得关心关心你。” 这下叶窈娘可有点犯愁了,人家千里迢迢的来长安陪她过中秋,她总不能空手招待人家吧。 司守约表情有些委屈巴巴的,“窈窈你可真是狠心,中秋节也不打算邀请我来长安玩。” “长安没什么好玩的,你以前又不是没在长安待过。” “长安以前是没什么好玩的,但是现在对于我来说不一样了。”司守约喃喃自语道。 街上人有点多,叶窈娘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什么不一样?” “啊……没什么,他在陪你逛街吗?”司守约望向叶窈娘身后的沈兰亭。 沈兰亭回答他道:“是啊,没人陪她逛街,我就出来陪她了。” 叶窈娘扭头看了看沈兰亭,又转过头,笑笑没说话。 现在这个情况就是,叶窈娘本想陪沈兰亭过中秋,结果司守约来到长安要陪她过中秋。 沈兰亭和司守约本来就不对付,他们两个没打起来叶窈娘就感谢天地了,也更不敢奢求他俩什么像朋友一样相处。 “我陪她。”司守约对沈兰亭说。 沈兰亭抱着手臂敷衍道:“哦,那辛苦你了。” “不辛苦。”司守约极为认真的回答。 沈兰亭心想这小子还真是傻得可爱。 三人一前一后行走着。 司守约双手抱着后脑勺,在最前头倒着走路,眼神就没离开过叶窈娘,嘴角也没放下来过。 “别看我,看路。” 路上人这么多,叶窈娘真怕他不小心撞到谁。 司守约嘿嘿一笑,“路不好看,你好看。” 沈兰亭嗤笑一声摇摇头。 叶窈娘见状只能装严肃,道:“别贫嘴,好好看路。” “好的。” 司守约立马不贫了,转过身好好走起了路。 叶窈娘看见他藏在绿袖底下的金镯在微微反着光。 大西域国,三皇子。 他的本名应该不叫司守约才对。 第113章 阴阳生死契约的意义 太行山。 三人静坐于道观内。 沈兰亭望了望外边漆黑的天空,道:“你跟过来做什么?” 司守约很无辜的眨了眨眼,“我没地方住啊。” 他这话说的可没人信,像他这样的衣食无忧身份尊贵的皇子,随手都能包下一座鬼城,怎么可能没地方住。 谁信? 沈兰亭不信,他知道司守约这臭小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男人最懂男人。 “山下有座酒楼。”沈兰亭对他示意。 司守约摸了摸肚子,答非所问道:“窈窈我饿了。” 叶窈娘趴在桌子上懒洋洋的,“你想吃什么?” “他不想。”沈兰亭倚在那里。 “我想。”司守约带着点可怜样对叶窈娘说:“我想吃你做的饭。” “我手艺不好。”叶窈娘幽幽的开口。 “她手艺真不好,上次做的鸡都糊透了。” 沈兰亭不想让叶窈娘给司守约做饭,所以故意这么说道。 “没关系我不嫌弃。” “可是我手艺真不好。”叶窈娘真怕自己做出来的饭满足不了司守约的金贵的胃。 “我可以作证。”沈兰亭补充道。 “没关系,只要是窈窈做的,什么样我都吃。” 司守约与叶窈娘面对面坐着,俯下身子对着她,“我为了来长安找你,赶了一天的路,饭都没吃一口,你不会忍心让我饿着肚子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推脱可就真不地道了,叶窈娘起身道:“我去做。” 沈兰亭也起身跟了上去。 司守约坐在原处身子没动,只伸出一只手拦住他,“你干什么去。” “帮忙啊,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坐这里当大爷。” 沈兰亭连眼神都懒得给司守约,不疾不徐的离开了。 司守约双手搓了搓大腿,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好像不太妥,又起身道:“等等我,我也去。” 叶窈娘不知道司守约爱吃什么,师父不在,道观里就她一张嘴吃饭,于是也就没买什么菜。 天热的情况下,买的菜太多放久了就会坏掉,那不是浪费钱吗,叶窈娘才不干这种脑残事。 要是以前,她定然要买上许多菜准备着,叶晋安那老头,说饿就饿,麻烦的要死,是真的麻烦的要死。 可惜那个臭老头也是说走就走,留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在这道观里过日子,索性还有一只鬼陪着,日子也不算太无聊。 “帮我拿点葱。” 沈兰亭把葱摘好了递给她,叶窈娘切好了葱又说:“姜,姜放哪里了?” 司守约抓了一块姜给叶窈娘。 叶窈娘很认真的在切姜,整个厨房里都是刀撞击菜板的声音,咚咚咚的。 良久,叶窈娘实在受不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你们不热吗?” “不热啊。”司守约回答的很认真。 沈兰亭道:“我是鬼。” 鬼不怕热。 叶窈娘把刀一扔,“你们不热我热,厨房这么小,挤两个人一个鬼,你们俩还能不能行?” 司守约道:“那我走?” 叶窈娘实在是受不了了,摆摆手,“走走走,出去等着就行,司守少爷。” 这一声少爷她可是喊的诚心诚意,以前她不知道司守约的身份,所以对他比较粗鲁,可现在不一样,人家身份尊贵着呢。 她把司守约撵出去了,沈兰亭还没走,“你又不吃饭,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兰亭甩了甩袖子,“我看那小子烦。” 烦是肯定的,毕竟司守约姓西景。 叶窈娘耸了耸肩,“烦就在这里给我帮忙吧。” “你要是缺下人,我可以从鬼城派两个过来。” 沈兰亭倒是挺为她着想,可惜叶窈娘真不需要,“算了算了,派两个鬼来伺候一个阴阳师,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我用不着,谢谢你的好意了。” 叶窈娘忙的认真,切菜的时候红发带绑着的马尾垂了下来,露出白皙的后脖颈,在红色衣领的衬托下更加白了。 沈兰亭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眸子,静了下心神,随口道:“你给那小子做饭。” “今天是中秋,人家千里迢迢的跑来长安找我,我总得尽一尽地主之谊。之前在江渝县我住店的钱他都包了的,而且他平时也挺照顾我的……” “我平时不照顾你吗?”沈兰亭把锅刷递给了她。 叶窈娘接了过来,“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和司守约是朋友,和你……”叶窈娘说了一半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沈兰亭注视着她,“和我什么?” 叶窈娘岔开话题道:“帮我舀点水。” “你别岔开话题。”沈兰亭嘴里说着,还是动身去水缸边帮她舀了一瓢水,“和我什么?” “长辈。” 叶窈娘接过水,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你是我师父的朋友,你算是我长辈。” 沈兰亭没否认这个说法,但他好像也不是很赞同,“你师父不一定记得我这个朋友了。” “谁知道呢,虽然我师父从没在我身边提起你,可我感觉他大概是不会忘了你的。” 叶窈娘用锅勺搅了搅汤,有些感慨道:“幸亏师父走了,他要是不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交代。” “交代什么?”沈兰亭看着她。 “交代你啊,收一个鬼王当灵侍,那得是多大的胆子,师父回来肯定得教训我。” 沈兰亭端着手,食指在手臂上轻轻点着,“别怕,有我护着你。” “那我谢谢你啊。” 叶窈娘丢了锅勺,格外平静的注视着他,“沈兰亭,你想解除契约吗?” 沈兰亭表情微滞,不语。 “你很想解除契约吧,我知道的,其实这段时间你已经照顾我很多了,等我师父回来,契约大概率是要解除的。我师父那老头,他肯定会让我把这个契约给解了的,我早就知道。” 叶窈娘早早的就猜到这契约最后的归宿了。 这样也好,这契约本就是要解除的,她早就答应过沈兰亭,终有一天要还他一个自由。 “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这阴阳生死契约的意义到底在哪里,人的寿命有限,可鬼的寿命无限,相伴一场又如何?” 叶窈娘扭头望了望窗外的月亮,“人寿尽,则契约解除,到那时鬼又该何去何从,这个问题我想不通,我也没办法想通。” 这个世界上好像就不该出现阴阳生死契约这种东西。 没人能参透这种东西存在的意义。 第114章 十五的月亮十五的圆 黑夜,静谧。 “你慢点吃。” 叶窈娘坐在司守约的对面,很贴心的给他倒了碗水。 司守约吃的狼吞虎咽的,那架势真像几辈子没吃过饭似的,恨不得把盘子都给吞了。 也不知道他急什么,又没人跟他抢。 沈兰亭在一旁嘲笑道:“小少爷几辈子没吃过饭了?” 司守约的嘴里塞的满满的,含糊不清的说:“太好吃了,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饭。” “好吃就多吃。” 叶窈娘除了让他多吃点其余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撸了把袖子支着头坐在那里百无聊赖的看他吃饭。 沈兰亭这时已经开始撵人了,“快吃,吃完了快走,天色不早了。” 司守约看了看外边的天空,后知后觉道:“天都这么晚了。” 叶窈娘打着哈欠,“已经戌时了。” “今晚的月亮真圆。”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明天才是最圆的。” “很久没有人陪我过中秋了。”司守约喝了口茶。 叶窈娘懒懒道:“你要是不来找我,今年大概率也没人陪我过中秋。” “不是还有我呢。”沈兰亭提醒道。 “我说的是人,你是鬼。” 司守约端着碗,“中秋是人过的节日,鬼就别过了。” 沈兰亭瞥了他一眼,第二次提醒他道:“山下有家酒楼。” 司守约吞了一口饭,“窈窈我怕黑。” 叶窈娘困得直打瞌睡,眼都睁不开了,但理智还在,“长安第一阴阳师会怕黑,你当我好骗呢,别糊弄我了,想干什么直说。” “能不能收留我一晚?” “不能,想得美。”沈兰亭替叶窈娘回答了,语气非常的绝对,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司守约这小子一开始就在心里打着小算盘,是不是当别人眼瞎看不出来。 “道观的客房太小了。你要是嫌路远,我用召唤术送你过去,山上到山下这点路我还是可以的。” 叶窈娘倒不是不愿意收留司守约,她这道观太小,客房又很久没人住了,谁知道人家会不会嫌弃。 沈兰亭看着司守约,面无表情的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不会还想留下吧。” “嘘。” 司守约装作没听见,又扒了几口饭,眼神就没离开过面前之人。 叶窈娘好像真的困了,此时正一只手支着头,合着眼睛,睫毛长长的搭在上面,安静极了。 不得不说,她睡着的时候还真有点岁月静好的样子。 司守约想起来了一个词,叫秀色可餐。 沈兰亭细细打量着司守约,他那眼睛都快长叶窈娘身上了,于是便带点嘲讽的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 “见过是见过,但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 “那你见的女人太少了。” “才不是呢。” “就是。” “就不是。” 叶窈娘可没完全睡着,脑子还清醒着呢,眼也没睁的道:“你们两个别吵了行不行,很烦。” “行。” 司守约饱的差不多了,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眼神却忽然瞥到叶窈娘缠着绷带的手臂,顿时心生疑惑。 “手怎么了?” 沈兰亭坐在那里淡淡的回答:“阴尸咬的。” “什么阴尸?” “阴尸两个字很难理解吗?” 司守约紧皱眉头,有点担心,伸手就要去查看她那只受伤的手臂。 叶窈娘眼疾手快直接袖子一盖,道:“没事,都快好了。” “给我看看。” “不给。”叶窈娘换了个姿势,“吃完了没,我困了,想睡觉。” “吃完了。”司守约还是忍不住问:“怎么咬的?” “潼关县有个赶尸匠,她有摄魂铃,在乱葬岗挖尸害人,我接到任务就去了。”叶窈娘睁开眼伸了个懒腰,“那赶尸匠还是个女的。” 司守约直接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掐着腰道:“我管她男的女的,她放阴尸咬你我要了她的命。” “我把她放了。”叶窈娘不咸不淡的道。 “……放了?” 司守约十万分不解的道:“为什么?” “她背后有人,我暂时还不知道是谁,总之先放了再做打算。” 司守约站在那里气冲冲的道:“我管他背后的人是谁,敢伤你就是跟我过不去,我去把他找出来。” “这事我自有打算,你别管。” “他妈的,这能忍?” “你坐下。”叶窈娘慢声道:“怎么不能忍?” 司守约重新坐了下来,沈兰亭在那边翘着个二郎腿,不紧不慢的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是。” 叶窈娘道:“那赶尸匠既然有摄魂铃,说明她背后的人是地府里的,来头不小,咱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别轻举妄动。” 司守约看了看沈兰亭,扭头又看了看叶窈娘,还想再说些什么。 叶窈娘直接打断他,“到此为止。司守少爷,你要是想在道观里睡我是没意见,不过事先说好啊,别嫌弃这里破,我这条件就这样。” “不嫌弃。” 司守约驴唇不对马嘴的道:“不让我管这事,那你给我看看伤口行不行?” “不给。” 叶窈娘站了起来,活动活动了肩膀,“我要收拾桌子了,躲开点。” 叶窈娘手都受伤了,还给他做饭,司守约哪能再让她收拾桌子,于是便抢先一步夺了面前的筷子。 “我来我来。” “你行不行?” “我怎么不行?” 沈兰亭看司守约那架势还真挺像回事的,于是便对叶窈娘开口道:“让他收拾吧,大男人干点活怕什么,你歇着。” “也行。”叶窈娘点点头,交代道:“剩菜倒桶里就行了,筷子放水池里,抹布在绳子上晾着呢……” “哦哦,好。” 少爷就是少爷,真是让人操心。 叶窈娘坐在那里看着司守约收拾,时不时还提醒一句,而后转头看了看窗外的月亮。 十五的月亮,其实也有十五的圆。 第115章 阴阳师的身份 叶窈娘今日起了个大早,一开门就看见司守约坐在道观门口。 “早上好啊。” 司守约身子没转过来,坐在台阶上扭着头对她打招呼。 “你坐这里干嘛?”叶窈娘疑惑道。 司守约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道:“醒的早,睡不着了,干脆出来吹吹早风。” 谁知道是一晚上没睡还是睡着了又醒了,叶窈娘闹不清,也懒得管他,“那你吹吧。” 她把屋内的窗户都开了开,通通风,今天早上的太阳挺好的,空气还微微有点湿凉的感觉。 叶窈娘昨晚睡的好,今天心情也好,自顾自的打了盆水,扭头看见司守约背对着她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洗脸了吗?” “哦,还没。” 司守约一转过身眼睛就都被那一抹红给占满了。 叶窈娘在用手捧水洗脸,发丝都被浸湿了,水顺着下巴流淌到白皙的脖颈,衣领微微有些湿了。 清晨的阳光落在了她的脸上,有着不一样的好看,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心脏忽然跳的很快。 原来这就是心动的感觉。 叶窈娘洗完了脸,直身腰来,扭头发现司守约在盯着她发愣,于是便喊他的名字,“司守约?” “啊……啊……啊?” 司守约啊了几声,有点手足无措了,站在原地挠了挠头发,又搓了搓手,脸有点发烫,心脏也砰砰直跳。 他慌了。 叶窈娘皱着眉头,看着他这些奇怪的动作,“啊什么啊,我问你洗脸了没?” “没……” 司守约不敢再看叶窈娘了,眼神胡乱看了一通。他看到了叶窈娘洗脸的那盆水,冲过去两只手端起盆子,一股脑的把脸全部钻了进去,狠狠出了几口气,水咕嘟咕嘟的响。 “那是我洗过……的水……” 叶窈娘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你大清早吃错什么药了?” “呼。” 良久,司守约脸与水分离,稳了稳心神,长舒一口气,心跳才平复了一些,“我心脏难受。” “有病找大夫,我又不是大夫。” 叶窈娘找了条干净的毛巾递给他,“司守少爷今天想吃点啥,我去买菜。” 她的伤还没好呢。 司守约头摇的像拨浪鼓,“你手受伤了,还是我来做饭吧。” “这点小伤?”叶窈娘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你当我是皇宫里的公主呢,这点小伤我都看不上眼,让开,我去买菜。” “那我陪你一起去。”司守约跑到门口伸出双手拦了住她。 叶窈娘叹了口气,心想司守约怎么这么缠人,“愿意去就跟着,有人帮我拎菜我高兴着呢。” 就这样,两个人一齐下山去买菜了。 太行山虽是山,可山不高,山路很平缓,马车能骑上来,人走着也不费劲。 这座山有些年头了,起初它还是长安城里一座不太起眼的小山。叶晋安年轻时无意间发现了这座山,而且风景还不错,于是便向先帝大胆讨要了这处地,在这里盖了个小道观。 几十年前道观刚盖起来的时候,叶晋安被封天师风头正盛,闻名来这太行山上香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几乎山头都快被踏平了,那时候道观里还有许多弟子,香火旺盛,几乎达到了鼎盛。 久而久之,别人一提起这太行山,就会先想到这里的北陵道观,这座山也就渐渐有了名声,太行山北陵道观。 果真是应了那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再后来,师父在香火最鼎盛的时候选择关闭道观,解散弟子,几十年没再开观。随着时间的流逝,北陵道观在长安的名声也就渐渐没落了。 其他三家道观就与北陵道观不同了。 他们三家这些年都有好好经营道观,现在的香火都遍布天下了,名气也比北陵大的多。 百姓们一提起来北陵,都会觉得北陵才是那个排名第四的道观,实则不然。道观的排名,看的是实力,而并不是名气。 司守约一边倒退着走路一边说:“自我师父去世后,我很久没有家的感觉了。” 听到这句话叶窈娘不动声色的摸了摸手臂。 短刀不在。 她昨晚拆下来放到了床头,沈兰亭现在还在道观里,没有跟出来。 司守约现在还不知道沈兰亭是谁,所以才在她面前提扬万里,叶窈娘倒是没什么,扬万里和她又没仇。也幸好沈兰亭不在,不然这个情况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救场了。 叶窈娘脑子也没想,随口问道:“你怎么不回家?” 这个问题问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脑残。 人家的家在大西域啊,你这问的什么狗屁问题。 司守约步子一顿,开口道:“我家里人不同意我当阴阳师,我偷跑出来的,已经很多年没回去了。” 原来是这个样子。 大西域的皇帝不同意司守约当阴阳师,所以司守约就偷跑出来了,这么多年都在浪迹江湖。 也难怪,哪个国的皇帝会让自己的皇子去当阴阳师,不同意也是正常的,毕竟皇子将来都是要继承皇位的。 司守约从他家里偷跑出来那就更正常了,先不说其他,偷跑出来这点就挺符合他的性格的。 不过,世界上真的会有人愿意抛下皇子的身份跑去当一个阴阳师吗? 有的,司守约不就是。 说不定人家根本就不需要司守约继承王位,毕竟大西域又不止他一个皇子。 叶窈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问:“家里人不同意为什么还要当阴阳师?” “因为我喜欢。”司守约转了个身,正着走路,“我喜欢阴阳师这个职业,比留在家里继承家业酷多了。” 有家业不想继承,跑出来当阴阳师,这…… 果然是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 生来就身份尊贵的人是永远体会不到生活在世界最底层人的不易的,因为他们想要什么都触手可得。 而生活在世界最底层的人,他们想要什么就必须靠自己去努力争取,一旦停下就会什么都没有了,他们不能停,也不敢停。 叶窈娘就是那个最底层的人,她得到了能当阴阳师这个求都求不来机会,就得更努力的往上爬了。 她绝对不能停,因为这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可以打漂亮翻身仗的机会,她就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才行。 叶窈娘轻声道:“我也很喜欢阴阳师这个身份。” 喜欢,很喜欢。 拿命去搏的喜欢。 这身红皮,她既然穿上了,那就到死都不会再脱下来。 第116章 皇帝回宫 司守约在道观里住了好几日。 沈兰亭明里暗里也不是没赶过,奈何司守约耳朵装聋,人家偏生听不见就赖在这里不走了,借口倒也多,不是腿疼就是怕黑。 真叫人心道:好厚一张脸皮。 叶窈娘倒也没什么,左右不过是多一张嘴吃饭而已,又不是吃不起,而且买菜的钱司守约都包了,这倒让她觉得自己占人家便宜了,更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她这几天开观迎接香客,司守约可勤快着呢,忙前忙后的,什么活都抢着干,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比在他自家的道观里还要殷勤。 这些天有除鬼任务的时候,司守约有时也会跟着去,但是除一两只青鬼去两个顶级阴阳师未免有点太小题大做了,传出去也不好听,于是叶窈娘便让他留在道观里帮忙看家。 这下可就更不得行了,每次叶窈娘除鬼任务完成回到太行山时,就会发现道观里一尘不染,好似田螺姑娘来过。 叶窈娘可不敢让他干这干那的,毕竟司守约也不是真的田螺姑娘,人家身份尊贵着呢,她可不能怠慢。 于是,她就撵着司守约让他坐一边凉快去,司守约又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围着她团团转,不停的叨叨叨,听的叶窈娘耳朵起茧子脑袋嗡嗡响。 他平常在召语符里已经够能叨叨的,没想到真人在面前更是有过之无不及,她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司守约这么能说呢。 被叨叨的实在是受不了,叶窈娘又让他少说话,司守约好像很怕被赶出去,真的不敢说话了,只一味的跟着她,走哪跟哪,连洗澡都要在外边替她守门。 那叶窈娘可就更不敢让他守门了,且不说男女有别,人家的通天眼就在那里摆着呢,就算他保证自己不会偷看,但这谁敢信? 她就绝对不能信。 叶窈娘见状便把司守约关在了屋里,留沈兰亭在那里守着。她给沈兰亭下了命令,绝对不能和司守约打起来,命令奏效她也就放心了。 司守约怕惹叶窈娘生气,也不敢对沈兰亭做什么,两个人顶多是在屋里吵两句嘴,谁也不敢太大声,生怕叶窈娘听见,别提多憋屈了。 就这样,司守约在北陵道观里相安无事的住了几天。 今日原本也是平平淡淡的一日,可越是平淡,叶窈娘就越觉得会有事发生,右眼皮子老是跳。 果不其然,也就是在今天,道观突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也不能说是不速之客,只不过他带来的事挺不速的,暂且说他是不速之客也不为过。 “阿舟,你怎么来了。” 温玉舟来的太突然,打叶窈娘一个措手不及,还带来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 圣上回宫了。 没错,温明政那个老不死的家伙原本在西行宫殿休养,现在他迁回皇宫了。 “圣上回宫了?”叶窈娘的声音都拔高了一些。 温玉舟端坐在那里,回应道:“没错。” “他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叶窈娘眼神偷偷打量着沈兰亭,他没显形,此时正坐在那里不动声色,看起来心态还算稳定。 “圣上在西行宫殿住了一两个月,病情越发的严重了,已经到了不可控的地步。” 温玉舟轻叹一气,“圣上执意要搬回皇宫,谁都劝不住。” “那圣上搬回来的目的是什么。”司守约在一旁忍不住问了一句。 温玉舟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道:“圣上想要在临死之前再见一面花公主。” 此言一出,叶窈娘和司守约二人皆是一惊。 温明政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在叶窈娘最心烦意乱的时日回来了,而且还想见花想容,这就是明摆着没事找事呢。 圣上本就是因为花想容大闹皇宫才搬出去的西行宫殿,如今说回来就回来,还想在临死之前再见花想容一面。 且不说花想容愿不愿意,叶窈娘是第一个先不愿意的,她打心眼里觉得温明政不配再见到花想容。 他不配。 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再见一面花想容? 他温明政自己心里不清楚都对花想容做了些什么吗,还有脸再见人家一面? 呸,什么东西。 叶窈娘在椅子上坐不住,干脆站了起来,走了两步,“这件事我恐怕做不到了阿舟。” “你能做到。”温玉舟说:“圣上已经悄悄下了圣旨,窈娘,这件事你不做也得做。” 下了圣旨? 拿圣旨压她叶窈娘一头? 有了圣旨,她根本就没办法不遵从,温明政再怎么着也是圣上,叶窈娘本事再大也是个平民。 温玉舟把圣旨拿了出来,放在了桌子上,虽然没有打开,可叶窈娘已经知道里边都写了些什么东西了。 皇帝很多年前就已经下过令,阴阳师见圣令不必行礼,这也正合了叶窈娘心意,她才不想给温明政行礼。 “圣上竟然连圣旨都下了。”司守约看向叶窈娘,微微动容道:“窈窈……” 叶窈娘沉默了。 或许,她从一开始就不该答应温玉舟进宫,她应该像她师父一样远离皇宫,远离这些权利与纷争。 头很疼。 叶窈娘扶着额坐了下来,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乱七八糟。 “答应他。” 沈兰亭看出了她的为难之处,在心底对叶窈娘道:“你只管答应他,剩下的交给我。” 这句话,很熟悉很熟悉。 她与沈兰亭第一次见面时,沈兰亭就是这样让她答应温玉舟的。 那时叶窈娘还信誓旦旦的对温玉舟说,她一定能度化花想容,现在想想,果然是年少轻狂,不知者无畏。 叶窈娘看了一眼沈兰亭,沈兰亭回给她的是绝对可信的眼神。 她信沈兰亭,可是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这其中的东西很复杂,根本不是信任就能表达出来的。 这件事不仅仅涉及花想容,还涉及沈兰亭,她不能妄下决定。 叶窈娘思考了很久很久。 良久,她才对温玉舟说:“可是花公主要是不愿意来呢。” 这句话看似是对温玉舟说的,实则是对沈兰亭说的。 “她会来的。”沈兰亭沉声说。 “她会来的。”温玉舟在另一边也肯定道。 叶窈娘不知道温玉舟为什么会这么肯定,但是有了沈兰亭那句肯定打底,她才认了似的轻点头。 “好,那我试试。” 这句试试,看似是试试,谁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到底会怎么样呢。 等待着她的,到底是未知的。 第117章 无法撼动的情意 叶窈娘把司守约留在道观里看家,坐上了去鬼城的车。 风把她的道袍吹的翻飞,连带着她的发带也乱飘着,叶窈娘嫌烦,随手抓了发带,攥在手心里不让它乱飞。 “你紧张了?”沈兰亭看见了她的小动作。 “能不紧张吗,我可是带着皇命去的,搞不好脑袋都要搬家。” 叶窈娘心烦意乱的,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说难过吧也不是难过,说讨厌吧也不是讨厌,说生气吧也不是生气,那到底是什么呢。 反正就是不得劲。 沈兰亭淡淡的道:“你的脑袋搬不了家,有我在。” 叶窈娘瞟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自己都深受温明政迫害了,怎么还能这么淡然的说出这种话。 沈兰亭,我真的看不懂你。 很快就到了鬼城,她也如愿见到了花想容。 花想容好像早就知道了叶窈娘的来意,早早地便坐在那里等着了。 “叶姑娘,我知道你的来意。” 花想容手中的折扇轻轻扇动了几下,“我知道温明政回宫了,他搬迁这种事,在人间传的动静这么大,都传到我这鬼城来了。” 叶窈娘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扭头对沈兰亭道:“沈兰亭,我想单独和容殿下说几句话。” “好。”沈兰亭什么也没说,很识趣的去忙自己的了。 叶窈娘看着沈兰亭离去的那抹身影,心里很是黯然。 这个局,到底该怎么收场,才能对得起所有人的颠簸与苦难。 她想来想去,都觉得这是个死局。 殿内沉寂了片刻,花想容忽然对她道:“叶姑娘是不是看过沈将军的心境了。” 叶窈娘表情微怔,“你怎么知道的?” 莫不是沈兰亭跟她说的,但是沈兰亭好像不是主动跟别人讲这种事的性格。 花想容紧紧盯着叶窈娘的眼睛,“你看沈将军的眼神不一样了。” 叶窈娘心里有一瞬的异样。 看沈兰亭的眼神……不一样了? 那是什么意思? 花想容缓缓开口:“你以前看沈将军的眼神,是那种全然不知,不知者无畏的眼神,可现在,你看他的眼神分明有些心事重重的。” 是吗? 好像是的。 自从看了沈兰亭的心境,叶窈娘看沈兰亭的眼神确实是不一样了。 其实她自己隐隐也能感觉到的。 带了点悲伤,带了点愁苦,花想容也是用一样的眼神看沈兰亭的,她们变得一样了。 叶窈娘攥紧了手指头,“我是看过沈兰亭的心境了。” 花想容收了扇子,在手心里敲了两下,“感受如何?” “没有办法形容。” 怎么形容呢,她亲眼看见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一步一步走向了死亡,又从万人之上的鬼王被囚禁于七十年的囚牢,磨平了身上所有的棱角。 那种感觉,比她自己杀了人还难受。 “没办法形容就对了。”花想容接着道:“我对温明政的恨,何止是可以形容出来那么简单。” 能形容出来的恨,还不算太恨,真正的恨是根本不配被形容出来的。 “自我幼时起,便没见过温明政几面,是沈将军偷偷把我照看长大,我那时并不恨温明政,只是不理解他为什么不喜欢我,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是沈将军一遍一遍的告诉我,我没有错,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道。” 花想容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鬓边的白银流苏微动,“我喜欢的人,是京城中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京城百姓提起他,无一不赞叹的说他是沉稳可靠,战无不胜的少年小将军。” “可我认识的少年小将军总会穿着白裘的衣裳将头发高高束起,靠在树上看我因贪玩而爬到树上时下不来的样子,倚着头笑着告诉我,叫他一声沈将军,他便抱我下来。他也会在我被丫鬟责骂欺辱时,第一个站出身来护着我。” 花想容垂眸道:“在我心中,他是长安城中最最最最好的少年郎。” 花想容年幼遇见如此少年郎,眼里哪还能容得下别人,她对沈兰亭的感情,是从小就根深蒂固的,无法撼动的。 “冷宫的日子很苦,沈将军是我在那苦难的日子里唯一的糖。我那时天真的以为,日子会一直一直那样过下去。转眼马上到了温明政登基的日子,他却让沈将军去平定大西域国最后的战乱。沈将军临走前,摸摸我的头,笑着告诉我,等他打完这场最后的胜仗回来,父皇登基时,他便跟父皇说接我出冷宫。” “我那时高兴极了,那几乎成了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件事,我日盼也盼。可就在温明政登基当天,皇宫传起了流言,说沈将军谋权篡位,饮鸩伏诛。我的战无不胜的小将军死在了我人生中第一个最重要的日子。” 花想容眼角泛起了泪光,“如果早知那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我一定会告诉他,我不要他接我出冷宫了,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回来,我愿意一辈子都住在冷宫。” 叶窈娘把她的话全都听进了心里。 就是因为温明政杀了沈兰亭,所以花想容才会开始恨他。 她没有因为温明政给她带来的苦难而憎恨他,却因为温明政害死沈将军而开始憎恨他,足以可见其中的感情。 “我对温明政的恨,是从沈将军死开始的,他怎么对我都可以,他千不该万不该,动了沈将军。” “那时所有的人都在骂,沈将军谋权篡位,是个叛臣,无论我怎么解释他们都不听。我坚信,沈将军绝不会谋权篡位,于是开始想尽办法打听其中的原因,终于让我知道是高丞相弹劾沈将军,所以才致使温明政对他起了疑心。” 花想容见叶窈娘在那里站着,便轻轻把她推到椅子前摁她坐下,“叶姑娘坐着听。” “温明政把我送去和亲,原本以为我的这一生也就这样了。没想到苍天有眼,西域那个胡匪首领竟然横死在新婚夜,我又得幸回到了晋国,回到了属于我的冷宫。你都不知道,我回到冷宫当天我有多开心。” 第118章 无情帝1 花想容接着道:“再后来,说来也是巧,高丞相那个死东西竟然想要纳我为妾,我那时就知道,我替沈将军报仇的机会来了。于是,新婚之夜,我把高丞相给毒死了,我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去的,就算他不掐死我,我也是要自尽的,我已经不想活了。” “我死后,执念太深了,化成了鬼,没有去投胎,到底还是去了鬼城。我在鬼城听说鬼城之主也叫沈兰亭,起初我还以为是同名同姓,但是后来经过一些鬼的描述,我越发确信他就是沈将军。” “只可惜我和沈将军终究是没有缘分,他失踪之后我才晚了几个月到了鬼城,那时万鬼没有了王,鬼城大乱,所有的鬼都出动寻找兰殿下,还有一部分鬼蠢蠢欲动,想要成为新一任鬼王。鬼界向来强者路上,没了鬼王谁都想当鬼王。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些鬼得逞,于是便拼了命的开始修炼,用了五年抢回了这原本属于兰殿下的鬼王之位。” 花想容是个女子,是个从小被养在冷宫里的公主,她不像沈兰亭一样久经沙场,有多年的武功底子。 她是实打实的靠着对沈兰亭的执念,一点一点努力修炼的,别人抢鬼王是为了自己,而花想容是为了她心中那比命还重要的情意。 别人拿劲拼,她拿命拼。花想容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条鬼命。 “我在位这几十年,没有一日不在寻找沈将军,可始终是寻不到。所有的鬼都说,他去度了轮回了,我信,也不信,这么多年,我一边寻找沈将军,一边管理好鬼城,心想万一哪一天沈将军回来了,我好把鬼王位还给他,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十年。” “说来说去,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花想容走了几步,踩着擦的铮亮的地板,长裙拖到了地上,却没有一丝蹭脏,一如她的人一样干净。 “直到有一天,太子找到了我。说来你可能不信,温明政那个老东西竟然生出了一个天生阴眼的太子。他孤身来到鬼城,告诉我,沈将军就被封印在皇宫,起初我是不信的,直到我自己去了一趟皇宫,我才发现原来是真的。” “再后来,你也都知道了,为了放沈将军出来,我设了一个局,那个局里就有你,我把我的命堵上了,不成就死,不就是灰飞烟灭再无来世吗,如果没有沈将军,我早就死在冷宫里了,我这条命是贱的,我怎么样都行,但沈将军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放出来的。” 花想容看着叶窈娘,眼神里都是沉寂,“所以我说,我很羡慕你能和沈将军并肩,我为沈将军做的再多,可终归终底也是温明政的女儿,我和沈将军这道鸿沟过不去,也没法过去。” 月光清清凉凉。清宵月明,照美人于窗下,明月敲开了窗扉,也将前尘往事照得如此清晰。 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 叶窈娘从接到圣旨的那一刻就知道,她就知道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这是个死局,她是局外人,就算把她扯进来又能如何,她解不开这个局,最多也只能当观棋人。 观棋不语真君子。 叶窈娘最终还是回到了道观,没过多久皇宫里就来人传唤了。 她到底还是进宫了。 她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圣旨已经下了,今夜就算是掉脑袋她也得认。 叶窈娘站在温明政寝殿的门口,看着太医与宫女匆匆忙忙的进进出出,每一个人脸上都挂满了天塌下来的表情。 看这样子,圣上今晚怕是就要不行了。 “花想容会来吗?”叶窈娘侧着头问沈兰亭。 “会。”沈兰亭毫不犹豫的回答,“这么多年了,是该有个了结了。” 是有很多年了。 这场恩怨死局跨越了接近百年,从沈兰亭六岁起第一眼见到温明政,恩怨就已经开始了。 过会儿,殿内的周公公走了出来,拘着身子对叶窈娘行了礼。 他是凡人,看不见旁边的沈兰亭。 “北陵叶道长,陛下醒了,知道叶道长在门外候着,想见叶道长一面。” 见她? 叶窈娘有点摸不清头脑,“你确定陛下是要见我而不是叶天师吗?” 温明政那老东西莫不是把她当成叶晋安了。 “是。”周公公躬着腰,“陛下点名道姓要见北陵的女道长,而并非叶天师。” 叶窈娘感觉到手腕一紧,低头一看,原来是沈兰亭钳住了她。 “我陪你进去。” 叶窈娘摇了摇头,回复道:“不用。” 她还没有胆小到见圣上都要沈兰亭陪着,她想要自己独自去见温明政。 沈兰亭盯了她半晌,不肯松手。 叶窈娘知道沈兰亭担心温明政会把她怎么样,为了让他放心,便从怀中掏出了召语符递给他。 “你在外边等着,我带着召语符进去就是了,且放宽心,没事的。” 她怕沈兰亭见到温明政会克制不住,所以还是决定把他留在外面。 周公公年纪大了有点耳背,只见着叶窈娘在黑暗之中对着一团叽里咕噜空气说话,“叶道长您说什么?” “没什么。” 叶窈娘摇了摇头,轻轻挣开沈兰亭的手,对周公公说:“我随你进去见圣上。” 寝殿内很安静。 温明政躺在床榻之上,妃子和太医跪了一地,谁也不敢吭一声,只有几个胆小的妃子无声的抹眼泪,气氛格外的死寂。 周公公示意叶窈娘在门口等候,他自己迈着碎步走进去通报:“陛下,叶小道长来了。” 叶窈娘立在那里,没听见什么声音。 须臾才见周公公走出来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一个个跪在这里哭丧着脸做什么。” “是。”众人齐声应道。 待人一下去,周公公才点头哈腰的对她道:“叶小道长请入内。” 叶窈娘点头应了。 她在心境里见了温明政这么多回,如今,终于可以亲眼见到他了。 温明政,这江山的主人,花想容的父皇,她师父与沈兰亭从前的挚友,这天下万民的君主。 就我来会会你。 第119章 无情帝2 殿内吹进了一阵风,吹的油灯里的火苗一簇一簇的,帷幕也缓缓飘动着,床榻之人咳嗽了几声,嗓音沙哑的紧。 “你就是叶天师的女徒弟?” “回陛下,民女正是。” “这身红道袍,朕几十年都没再见到了。” 温明政平躺在床上,抬了抬手示意道:“过来,走近些……朕眼花了,看不清你的样子。” 叶窈娘闻言上前几步,一直未曾抬头,她不想看见温明政那张垂死又可憎的脸。 “你低着头做什么,朕又不能把你怎么着。” 这老东西事还挺多,叶窈娘心里虽然是这样想的,但她表面还是毕恭毕敬的把头抬了起来。 这一抬头,她便看清楚了眼前人的样子。 温明政的状态似乎很不好,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很多,几乎没有什么血色,躺在那里睁大了眼睛。看样子已经是回光返照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撑着他吊着最后一口气。 叶窈娘毫无畏惧的与他对视着。半晌,温明政才说:“嗯,不错,你不怕朕,有叶晋安年轻时候的样子。” 温明政收回了目光,抬头看着金銮殿的顶柱,嘴巴一张一合的开口:“你是叶晋安的徒弟,将来是要传承北陵道观的,朕和阿晋都老了……以后全都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叶窈娘字句清晰的回答道:“师父收养民女,教民女法术和本领,给民女一个家,民女定当不负所托,秉承师父宗旨,替师父延续北陵风光。” “好……好……好……咳咳……” 温明政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周公公见状大惊,连忙把他扶了起来,帮他拍着背。 “咳咳……咳咳……”他拿手帕捂着口鼻,咳了半天。 周公公心疼道:“陛下,您慢点咳……” 半晌,温明政气终于顺了。拿下手帕一看,竟是咳出了血。 “陛下……”周公公垂泪呼唤着。 “我没多长时间了,小丫头。”温明政抬头,目光犀利的看着她。 叶窈娘与他对视,总觉得这目光能把她看透似的,心里隐约觉得温明政可能知道些什么。 果不其然,温明政一开口,就直接令她内心猛然一惊。 “朕想见沈兰亭。” 叶窈娘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温明政是想让叶窈娘把沈兰亭从封印里放出来,还是他早就知道沈兰亭已经从封印里出来了。 “你不必害怕,朕只是想见见鬼王……他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呢。” 果然,温明政早就已经知道沈兰亭从封印里出来了。 与其说温明政早就知道,不如说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太可怕了,温明政这个人真的是太可怕了,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他想见花想容,叶窈娘可以替他去说,可他现在竟然想见沈兰亭,他还真当自己是无辜的,想见谁就见谁,丝毫没有芥蒂。 沈兰亭都已经被他毒害成这样,他还敢言要见沈兰亭,他是想干什么,临死之前再封印沈兰亭一次吗? 叶窈娘今日就算是违抗圣令,也不能再让同样的悲剧再次发生。 “民女,恐怕不能让陛下如愿了。” 温明政躺在那里不喜不怒道:“朕是天子,朕的话你都敢违抗么。” 叶窈娘不动声色的摸了摸怀中的召语符,内心毫无怯意,微微仰头道:“是。” 沈兰亭就在外边听着。 她不想让温明政见,温明政就别想见。 殿里安静的可怕,叶窈娘立在那里拳头攥的很紧,腰杆挺的笔直,表情无比坚毅。 “你好大的胆子……咳咳咳……朕要见沈兰亭你也敢不让朕见?” “陛下是贵人多忘事吗,您把沈兰亭赐死,又与西景扬万里设计把他囚禁在皇宫七十年,害他这么如此之惨,现在又装作无事发生一样要见他,究竟欲意何为?” 叶窈娘敢于质问道:“陛下是打算再封印他一次吗?” 沈兰亭,你护了我这么多回,今日总算轮到我护一次你了。 “谁跟你说朕要再封印他一次?” 温明政虽临近垂死,可依旧目光犀利,像刀子一般往她身上刮,他强撑着力气开口:“你胆子真不小,敢揣测圣意,叶晋安就是教出来你这样的徒弟吗?” “这跟民女的师父没有关系。”叶窈娘迎着他的目光,“民女是民女,民女的师父是民女的师父,陛下不要将二者混为一谈,民女一人做事一人当,师父他毫不知情。” 温明政平躺在榻上冷冷的开口道:“好一个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觉得你能担当的起吗?” “左右不过是一个死。” 叶窈娘道:“民女无父无母,孤苦无依,贱命一条,陛下若当真是是非不分,民女也无话可说,陛下若是想要这条命,拿去便是,民女虽死无悔。但今日,民女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也要实话实说。” “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温明政嗓音沙哑的开口道:“为了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鬼魂,堵上自己的性命……你是真不怕死。” “民女怕死。但是陛下说错了,沈兰亭并不是与民女毫不相关的鬼魂,他是平定天下的镇国将军,是民女师父的挚友,更是救过民女命的恩人。” “陛下,您已经身居高位,并且长命百岁坐拥江山君临天下了,您还想从沈兰亭身上得到些什么呢,他未曾做错什么,也已经遭受了如此多的痛苦与磨难,陛下的心容得下万民,为什么就独独容不下他沈兰亭一个人?” 说到这,叶窈娘已经无所畏惧了,掉脑袋也好,打入大牢也好,她就是要说,就是想把自己心里所想的一切通通讲出来,讲的痛痛快快的才好。 “你……咳咳……咳咳……”温明政一口气没上来,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咳的那么用力,似乎要把心和肺咳出来,好像真的没有多长时间的命数了,若不是穿着一袭龙袍,还真叫人以为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将要垂死的孤寡老人。 周公公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边给温明政拍背边插嘴道:“哎呦叶小道长,您就别说了成吗,陛下他已经病的很严重了,太医是不让陛下动怒的……” 叶窈娘压根就不理他,自顾自的说:“民女说错了吗,陛下是不敢承认吗?” 第120章 无情帝3 叶窈娘无比的镇定,她不清楚温明政究竟在想些什么。 温明政咳了半天,嘴角都咳出了血,忽然仰头大笑:“哈哈哈哈……” 他笑什么? 他疯了? “果然不愧是叶晋安的徒弟,连说出来的话都和他一模一样,朕……果然是没看错人。” “民女是师父教导出来的,自然是和师父像的。” “当年阿晋也是站在这里声声质问朕的,朕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像看到了当年的阿晋。” 温明政大拇指轻轻擦拭嘴角的血,“朕不杀你,你是阿晋唯一的徒弟,杀了你北陵就断了传承了。” 叶窈娘抬着眸子说:“陛下又说错了,北陵不会断了传承,师父并非只能收民女一个徒弟,便是民女死了师父也能再收无数个徒弟。” “再收无数个又如何?叶晋安若是不重视你,也不会这么多年只收了你一个徒弟了。 叶窈娘沉默了一下,很快又道:“陛下偏离话题了。” 温明政安静的注视着她,“朕只是想见一下鬼王,你却给朕扯出这么多。” 蜡烛快要燃尽了,殿内有些昏暗了,温明政示意周公公把蜡烛续上,光线变得明亮了些,又把周公公赶了出去。 叶窈娘无所畏惧道:“沈兰亭的所在之处只有民女一人知道,民女若不想让陛下见,陛下即便杀了我也永远见不到他。” “你是真的不怕死。”温明政轻阖上了眼。 “民女怕死,是个人都怕死,但是怕死不代表就要苟活着,不代表就要是非善恶不分,更不代表就要为非作歹胡作非为。” “若是朕……今晚一定要见沈兰亭呢?” 叶窈娘面若沉水,一字一句的道:“那陛下就先杀了我再说。” 还没等温明政开口,殿内忽然吹进一阵很大的阴风,蜡烛砰的一下全部都灭了。 叶窈娘的视线一下子陷入了黑暗。 一个鬼影以极快的速度闪了进来,牢牢牵住了她的手。 这只手很宽大,轻而易举的将叶窈娘的手包裹住了,攥的很紧很紧,温度是熟悉的冰凉。 沈兰亭的声线比以往要低沉,仿佛在极力的克制着什么,“别说了,你不想活了吗?” “我……” 还没等叶窈娘开口,温明政在黑暗之中陡然开口:“长陵,你来了。” 沈兰亭将叶窈娘护在了身后,手未曾松开,反而攥的越发紧了,他冷冷的开口:“温明政。” “你还是来了。” 温明政发出粗重的呼吸,似乎很激动,用手撑着床榻,几欲起来,“咳咳……长陵……你是傻子吗……我让你来你就来……” 沈兰亭十分不屑的冷哼:“我不是为了见你而来的,你想多了。” 他转过身,对叶窈娘轻道:“你去外边等着,这里交给我。” 叶窈娘看不清沈兰亭的脸,只能看见他面部的轮廓,“可是……” “放心吧。”沈兰亭说:“他离死不远了,已经奈何不了我了。” 叶窈娘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踏着步子离开了寝殿。 待她完全离开,沈兰亭才大手一挥亮了殿内的油灯,随即仄目低嗤。 “温明政,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混成了这个样子。” 已经接近巳时,宫门还未曾下钥,钟声从皇宫四角传来,寂落之音,如覆一层霜。 叶窈娘的手胡乱扯着衣角,脚也闲不住的乱走着,但又不敢离殿门口太远。 她心里隐隐担心,怕沈兰亭和温明政会发生些什么,毕竟这两个人之间仇深似海。 也就是在这时,叶窈娘的怀里突然发出了声音,“我来看看你死没死,温明政。” 是召语符!!! 沈兰亭怕她担心,给她开了召语符。叶窈娘赶紧从怀里掏了出来,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攥在手心。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做的召语符这么有用,简直像是救了她的命。 温明政的声音从召语符里传了出来:“长陵,想不到七十年未见,你依旧容颜未变。” 沈兰亭:“你老的不成样子了,怎么还没死呢,我在封印里等你死等了七十年,你怎么就这么老不死呢?” “让你失望了,长陵,我温明政长命百岁。” “无所谓,反正你现在也快死了,下来做鬼陪我吧,就是不知道你有那个执念吗?” “我不想做鬼。” “你是不想还是不敢?温明政,你午夜梦回难道就没有梦见过我吗?你把我困在皇宫七十年,这些年你这俯视众生的王位坐的可舒坦?” 沈兰亭继续道:“为什么把我放出来?” “你都知道了。” “还能再明显点吗,温明政,你当我是傻子吗?” 听到这里,叶窈娘突然想起来了很多事。 她第一次入宫时,向温玉舟要了一份地图,那份地图她到现在还留着呢,上边根本就没画什么禁地。 温明政把沈兰亭封印在那间小屋,想来定是不允许别人入内的,是皇宫禁止入内的重地才对。 温玉舟给她的地图根本就没画禁地,是忘了吗,这么重要的事他身为朝廷的文官根本不可能会忘。 没画禁地那不就是暗示整个皇宫她可以随便走吗? 而且她那时进入那间小院时,门是半掩着的,这么重要的地方不应该把门锁的紧紧的派侍卫严加把守才对吗,大门敞开不就是为了方便她入内吗。 花想容当时大闹皇宫,搅得合宫上下不得安宁,因此温明政才会举宫搬迁至西行宫殿的。她放出沈兰亭的时候皇宫里还是空着的,没人看见也没人知道,实在是太过于巧合了。 还有一点就是,太子殿下孤身去鬼城找花想容,向她透露沈兰亭的事情。 他与沈兰亭无冤无仇毫无关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如何得知解除封印的方法的?他又是怎么知道花想容在鬼城当鬼城之主的?放出沈兰亭对他有什么好处? 现在想来,疑点满满。 毫无疑问,这背后一切的推波助澜都是温明政搞得鬼。 是他让太子殿下去找的花想容,告诉她解除封印的办法,又默许她大闹皇宫,这样他便可以假借太子殿下之手顺理成章的让四大阴阳师进宫,助花想容解除封印。 为了方便行事,他甚至还不惜搬离了皇宫,默许叶窈娘他们几个随意在皇宫闹腾。他还特意在西行宫殿住了几个月,给刚出封印的沈兰亭一段缓和的时间。 沈兰亭应该早就察觉这一切了,他与温明政自小一起长大,对他最是了解不过。 叶窈娘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真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疯子。 温明政就是个十足的疯子。 第121章 无情帝4 “我快死了。” 温明政没有了一丝力气,躺在那里喃喃自语道。 “我知道。”沈兰亭看着他,“你早就该死了,活这么久,是老天爷没长眼。” “恨我吗,长陵?” 又是这个可笑的问题。 温明政杀他囚禁他,他竟然还有脸问沈兰亭恨不恨,他是精神失常了吗? “恨啊,当然恨。如果可以,我甚至想现在就杀了你以报我丧命和囚禁之仇。” 沈兰亭负手而立,他透过未合的殿门瞥见了炼狱般的战场,处处血光,他甚至还能听见战士厮杀的凄吼声。 他想过自己可能在沙场上战死,或者国破他以身殉国,不曾想最后却是以那样的方式死于兄弟的脚下。 温明政,晋国的帝王,沈兰亭戎马十几载只是为他稳坐帝王位;温明政登基之日,他满心欢喜的去参加,原以为十几载兄弟,他们早已情同手足,却不想都是虚情假意。 他皇室的血液里流淌着的是源源不断的阴暗欲望和斗争,他是个精神失常又十足的疯子。 温明政躺在榻上直不起来身子,翘着头伸出手指,指向了屏风,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沈兰亭顺着他的指向,绕到屏风后面,只见一把长枪静静的躺在那里。 这把长枪通体呈金色,枪身与枪头均匀,枪头呈三角形,上边系着红缨,枪身上雕琢着一条盘旋而上的金龙,栩栩如生,在烛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这是他曾经征战沙场的长枪,是先帝赐给他的,它有名字,叫落日熔金。 落日熔金的旁边,还放着另外一把金剑,那是温明政的落日鎏金。 沈兰亭的眼神未曾在金剑上多停留,俯身拾起落日熔金,细细摩挲着上边金龙的图腾,是熟悉又久远到快要遗忘的感觉。 温明政在他身后缓缓道:“长陵,我再给你一个杀我的机会,拿着它杀了我。” 沈兰亭持着长枪狠狠踏近龙床边,长枪的刀尖在地上划出刺耳尖声,他掀脸去瞧那张濒死的脸,昔日场面重现,可身份却是发生了天大的变化。 日时叛臣之将,今或成可主生系执他命者。 温明政仰面朝天看着沈兰亭,沙哑着开口:“在死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第二次见面,你明知是局……为什么还要来?” “这个问题我回答过你。”沈兰亭嗤笑道:“我想让你给我这一声兄弟一个交代,可惜我太低估了你的绝情程度。” “交代……” 温明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口中喷出血沫,此刻他终于不用再刻意扮出那高高在上的曾经的天子模样。 沈兰亭不顾其言语,背身拣了旁处来坐,唇角苦笑道:“温明政,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用得着我动手杀你吗?” “你还是狠不下来心杀我……” “笑话,我沈兰亭手刃过多少仇敌,杀你一个垂死之人还不简单?” 沈兰亭冷冷道:“温明政,你本可以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君王,可你却轻信了小人谗言,杀手足兄弟忠臣良将,你身居高位却德不配位,自作孽不可活,今日你有此下场,那是你自找。” “我死在那日,你被千万人敬仰不染纤尘,干净的令人作呕。你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果然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温明政。” “温明政,高处不胜寒,可笑你一生谋权奇势、翻云覆雨,自诩玩弄别人于股掌,棋局落定竟得此般果。” 温明政阖眸长叹,面色凄哀难掩,“我……终究是败了,棋局落定,满盘皆输。” 沈兰亭陡然想起叶窈娘说过的一句话。他抽身离案,负手独立窗边,细望清月一轮,叹着日前日事残景,“不,你赢了天下,却输了自己。”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可你确实是个好皇帝,你把这天下治理的很好,你配得上当天下的君主。” 温明政断断续续开口道:“为君者……可狡可诈,可阴可毒,可以六亲不认薄情寡义……可不爱妻子兄弟,却独不能不爱万民……” 沈兰亭移目瞥他,“你的六亲,你的妻子兄弟,也是你万民的一部分。温明政,你记住,我沈兰亭忠的也是我晋国黎民百姓,而并非你区区温姓皇族。” “温明政,你有过孤独得窒息的感觉吗?你生母早亡,父皇不重视你,大皇子和二皇子欺辱打压你,在如此凄惨的背景下,你二十二岁继承王位。绝怜高处多风雨,莫上琼楼最高层。顶风上顶峰的人都是孤独的,忍受着别人无法忍受的孤独,就因为你在最高层。你不惧怕寒冷,也不惧怕风雨,因为你心中有别人不曾有的野心与欲望,但你最终也成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长陵……对不起……” “你是对不起我,可你更对不起你自己。” 沈兰亭嘴角溢着苦笑,“你可真是个疯子,想把我囚禁起来就把我囚禁起来,想把我放出来就把我放出来,我沈兰亭难道就只能任你宰割吗,你究竟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 “你是想要把我踩在脚底的那种快感吗,可是我从来都没想过越过你的脚底,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我一直都是在你的脚底下生活的,温明政。” “我始终记得,我阿爹阿娘去世时,只有你陪我在他们的灵柩前跪了一夜,从那时候我就想,我以后要当你最忠诚的的手下。” 沈兰亭掩面轻嗤:“可惜,再也回不去了,阿政。” “再也回不去了……”温明政喃喃自语:“长陵,阿晋他好狠的心呀……说不回来就真的再也没有回来……” “人不狠站不稳。”沈兰亭说:“如果阿晋不远离皇宫,不远离纷争,不远离你,恐怕他难逃我今日之下场。” “阿晋很精明,他用躲避来明哲保身,他能活到现在,全靠他的够狠心。” “温明政,你扪心自问,如果阿晋一直待在你身边,你敢肯定自己绝对不会对阿晋下手吗,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阿晋他远离你是对的。” 温明政瞪大了眼望着金銮殿的梁柱,伸出手指去摸,却遥不可及极,他已经接近了尾声。 众叛亲离,孤独终老,孤家寡人,温明政他真正做到了。 第122章 无情帝5 是夜。 鬼车落地,在一片旖旎飘逸的紫色纱幔之中,花想容缓缓而下。 “叶姑娘。” “容殿下,你还是来了。”叶窈娘捶了捶蹲的发麻的双腿,站起身来。 花想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白衣,头发简单盘了起来,没有戴任何配饰,可即便是这样,她也依旧美得清绝。 “来送这个老不死的最后一程罢了。”花想容望着月亮,满脸凄冷的道:“这场恩怨,终于要结束了。” 可即便是温明政死了,他给花想容和沈兰亭带来的也终其一生永远无法抹灭的罪恶。 而且这场恩怨,事关她师父。 虽然师父不在,可她有义务替师父处理好,虽然她也不清楚到底该如何处理。 要是师父在就好了,他自己来处理这些恩怨,或许会更好一些。 可是师父,您到底去哪儿了。 渐入秋境,夜重天凉。叶窈娘思绪万千,终是被脚步声扰动了心绪。 沈兰亭从寝殿内拂袖而出,对花想容淡淡的道:“你来了。” 花想容上前微微行礼,“沈将军。” 沈兰亭神色冷淡,微微仰头,“他没死,吊着最后一口气,不过也马上了,你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他没杀温明政。 无论是七十年前还是七十年后,沈兰亭始终都没有对温明政举起那把长枪。 他的选择从一而终。 “好。” 待花想容一离开,沈兰亭才转过身,有些微怒的对她道:“叶窈娘,你是傻子吗?” “……” 叶窈娘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指着自己道:“我怎么了?” 沈兰亭隐忍着心绪,上前一步道:“你和温明政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他要见我让他见便是,反正他就要死了,你和他拗什么,是不要命了吗,他可能真的会杀了你。” 叶窈娘皱着眉头,开口道:“谁知道他想见你是不是要对你做什么。” “你觉得我还会让他再封印我第二次吗?温明政就是个疯子,万一他要是真的下令杀你……” “他要杀便杀。” 叶窈娘平静的与他对视,“沈兰亭,且不说你是我师父的朋友,就冲你在嘉陵江底救过我的命,你有危险,我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今晚温明政便是要杀我,我拼死也要护着你,我叶窈娘一向有恩必报。” 沈兰亭盯着她的眸子,“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救你是为了我自己。” “不是的,沈兰亭,你骗不了我,就算没有契约,没有我师父的原因,你也会救我的,因为你是忠心为国沈将军,是意气风发的沈长陵,就算你当了万鬼之王,你的良善也从未改变。” 沈兰亭经过如此苦难与折磨,本该心绪大变发疯生怨,可他却依旧初心不改。 他自己明明都一直在这漆云浊风中艰难困苦前行,可却没有怨恨风雨对他的拍打,选择自己逐浪而行。 沈兰亭眸子隐晦的看着她,忽然情绪涌出,“叶窈娘,你是不是傻,我用根本就不用你护,你护好自己就可以了,你才多大,就敢扬言要护活了一百多年的鬼王……” “这跟身份没有关系。” 叶窈娘看着他,“不管你是鬼王,还是沈将军,你都是你,我要护的,始终都是我眼前的你。沈兰亭,你这一百年里,有七十年是黑暗的,除去这七十年,你自己也才真正的活了三十年而已。” 沈兰亭短短一百年的人生,有着漫长黑暗的七十年,他自己只随心所欲活了三十年。 黑夜的皇宫,一片沉寂,除了风吹树叶沙沙作响,便只剩叶窈娘与沈兰亭两两相望。 两人离得很近,近在咫尺,呼吸清晰可见,沈兰亭终是压抑住了内心的情绪,沉声道:“那七十年,也是我真正活过了的。” 叶窈娘忽问:“七十年,难熬吗?” 这个问题太傻了,别说七十年,就算是被封印七天人也受不住,起码叶窈娘肯定是受不住的。 “七十年啊,太久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熬过来的。从一开始愤怒,再到后来的绝望,再到对离开封印的期望,最后化为永远的平静。” 沈兰亭伸出一只手摸向天空,“你懂那种感受吗,死也死不了,出也出不去。” 没有人真的可以感同身受。 尽管叶窈娘努力的去幻想那种无尽孤独濒临绝望到底是什么感受,可她最多也只能是想象,没有亲自体会过,想象出来的不过是毛毛雨罢了。 叶窈娘极为触动的问道:“沈兰亭,如果可以死,你是不是真的就在封印里死了,灰飞烟灭,再无来世,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了沈兰亭。” “是。”沈兰亭毫不犹豫的回答,“如果能死,我绝对不会苟活,七十年,太久了,是一代人的诞生,也一代人的落幕。” 是叶窈娘这代人的诞生,也是沈兰亭那代人的落幕。 如果有人要封印叶窈娘七十年,她也宁可死在那里也绝不苟活。 他们两个是契合的。 沈兰亭说:“我不怕埋骨他乡,却怕极了立马执刀背后受敌。” 如果战死沙场,结局就会不一样。 他就不会入狱,不会当上鬼王,更不会遇上她。 沈兰亭入狱那时明明可以反了逃出去,可却甘愿入狱留下来了,他赌的就是温明政的兄弟情,可是他赌输了。 温明政对他,没有兄弟情。 或许是有的,但是在权利与欲望下最终被淹没个粉碎。 “他担得起明君二字。”沈兰亭说:“他舍弃了一切,唯独没有舍弃江山万民。” 温明政。明政,明,政。 明于朝政。 他对得起自己的名字。可也只对得起自己的名字。 须臾,花想容推门而出。 “温明政死了。” 沈兰亭什么神色也没有,却又杂糅如画,脆弱,疲惫,坚忍,释然。 不远处有栖鸟长鸣一声,呼啦呼啦振翅,向着天空的翱翔而去。 他们在漆黑浓密的夜里送走了温明政最后一程。 至此,一代帝王落幕。 第123章 国丧百日 皇帝驾崩,国丧百天,新帝登基。 三个月后。 叶窈娘这些天可憋坏了,国丧期间晋国百姓皆不得娶亲纳妾穿红衣,温明政死了她也不安生,道服都不能穿出门了。 这三个多月她没怎么出门,照常开观迎接香客,兴许是因为国丧的原因,香客也变得少了起来。 等国丧期一过,叶窈娘就迫不及待的穿着道服下山去街上溜达了,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 “包子店,新开的?” 叶窈娘站在包子店门口,望着头顶那崭新的门店招牌,心想这里什么时候开了家新的包子店。 而且那店门的招牌上分明的写着:包子十文钱一个。 “十文钱一个?馅是金子做的?” 沈兰亭在旁边道:“你想吃,我给你买,别说十文,就是千金我也买给你。” 叶窈娘看了他一眼,撇着嘴道:“花千金买个包子,沈兰亭,你是傻子吗?” 沈兰亭抱着手臂,耸了耸肩道:“千金难买我乐意,我就愿意钱花在值得的人和事上。” “是是是,鬼王大人,我是那个值得的人没错,可包子不是那个值得的事,你有钱我可穷着呢,躲开点行吗,别耽误我买包子。”叶窈娘转身踏进了包子店。 包子店老板一看这红衣便认出了她的身份,满脸堆笑道:“哎呦,这不是北陵女道长吗,您怎么大驾光临了。咱们这店是今日新开的,道长来的真是巧,是小店之幸啊。” 今日开的?那可真是巧。 国丧期刚过,这店立马就开店了,必定是早就准备好了,哪成想皇帝突然驾崩,不得已拖到了百日国丧之后。 温明政果然是个晦气的,死了也要耽误人家生意。 叶窈娘今日也懒得和老板扯皮了,装模作样的问道:“包子怎么卖的?” 老板笑容满面道:“北陵道长名扬天下,鄙人怎么敢收道长的钱,道长若是想吃,直接拿去吃便是,鄙人不收道长钱。” “那不行。” 叶窈娘是个有原则的,哪能白拿人家东西,“我不能白拿你的东西,但包子我也想尝尝,老板你就直说多少钱,别磨叽。” “咱们这包子十文一个。”老板颇为得意的道。 叶窈娘疑问道:“别人家的包子二文,怎的你家的十文,你家包子比别人家有什么特别之处?” “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北陵道长尝尝便知道了,咱也不吹牛,就咱这包子,卖十文都算少的了。” 老板底气十足的掀开蒸笼,用油纸给叶窈娘装了个包子,“道长您尝尝。” 叶窈娘半信半疑的接过包子,心想能有多好吃,最终还是在沈兰亭和老板的注视下咬了一口。 沈兰亭歪头道:“好吃吗?” 叶窈娘又狠狠咬了一口,“啥也不说了,老板,给我装五个。” 出了包子店,叶窈娘边啃包子边走路,吃的一嘴油自个儿也不知道,沈兰亭在边上笑吟吟的看着她。 “好吃吗?”他又问了一遍。 “不好吃我能买这么多。”叶窈娘口齿不清的道:“这老板会做包子,馅是用海参和鸡肉丁做的,卖十文真的算是少的了。” 沈兰亭笑道:“好吃咱以后就买他家的,实在不行我把他家店包了,专门给你做包子吃。” 叶窈娘的嘴一顿,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沈兰亭,你最近这段时间有些怪。” “哪里怪了?” “怪……” 叶窈娘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转了个身道:“怪好的。” 沈兰亭眉头一挑,勾起嘴角轻笑。 自温明政死后,沈兰亭这段时间看似开朗了许多,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望着月亮,连背影都是孤独的。 叶窈娘知道,沈兰亭对温明政终究还是留有一丝兄弟情。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温明政死前终是忏悔了所有,可是即便是这样,也无法抹去他对沈兰亭造成的伤害。 沈兰亭的内心是矛盾的,他恨温明政,恨到生成执念化为厉鬼,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愿意手刃自己的兄弟。 “卖画卖画!” 一声叫卖扰乱了叶窈娘的思绪,她垂眼望去,得见眼前是个画摊。 摊子虽小,可摆的每一幅画都栩栩如生,可见画手是个有本事的。 “画的真好。”叶窈娘由衷的称赞一句。 “道长要画画像吗,小的可以给道长画一幅,甭管是人还是物,只要道长说出来,小的都能画出来。”画手倒是个会做生意的。 叶窈娘静站在路边,略加思忖道:“会画将军吗?” 沈兰亭闻言眉头一挑。 “这还不简单,道长您说,要画哪位将军,小的画过的将军没有几十也有一百,包管满意。” 叶窈娘偏头问:“会画沈将军吗?” 画手满脸狐疑道:“道长,您说的是哪位沈将军?” “镇国大将军沈兰亭。” 画手闻言一脸震惊道:“道长,这可不兴画啊,沈将军可是个谋权篡位的叛臣,这国丧期刚过,画了搞不好要掉脑袋的……” 叶窈娘心里一怵,下意识扭头去看沈兰亭。 沈兰亭站在那里,不甚在意,也没什么表情,仿佛早就预料到画手会这么说。 “他不是叛臣。”叶窈娘转过头。 “这……”画手的表情难以形容,“这沈将军当年谋权篡位,被先帝赐死,这整个晋国的百姓都是知道的呀,道长您……” “我再说一遍,他不是叛臣。” 叶窈娘手里的包子也不要了,狠狠往地上一丢,怒道:“沈兰亭他没有谋权篡位,他是被陷害的,你这人怎么……” 沈兰亭摇了摇头,抓着叶窈娘的手把她给强行拉走了,“走了。” 叶窈娘还没完,被沈兰亭拖着走了没几步就甩开他的手,“你拉我干什么?” “你跟他置什么气。”沈兰亭看着她道:“他不过是个普通百姓,你跟他置气,别忘了你还穿着北陵的道服,要置气也得脱了衣服才行。” “我不脱。”叶窈娘搂紧了自己,“我才不要脱呢。” 沈兰亭道:“不脱就不脱,但你出门在外注意要自己的言行举止,你替一个谋权篡位的将军说话,那可是重罪。” “我不是替他说话,我说的就是事实。”叶窈娘看着他道:“实话也不让人说了吗?” 世人皆知叛军奸臣沈兰亭,谁人识少年将军沈长陵? 晋国上下人尽皆知沈兰亭是个叛臣,遭千万人唾骂,但其实真正的真相早就已经湮灭在了沈兰亭死的那天。 沈兰亭与她对视,“可是没人信你的真相。”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却令叶窈娘酸楚起来。 她看明白了他的平静。那根本不是平静,不过是与命运挣扎过后的彻底躺平,任凭其搓圆弄扁的无助,无力。 “我信。”叶窈娘说:“沈兰亭,我永远信你。” 就算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不信他,叶窈娘也永远会信。 第124章 火烧小鬼君 一人一鬼步行至太行山。 道观门一开,一阵浓重的阴气扑面而来,叶窈娘化出火烈焰对着房梁就是一击。 出刀快收刀也快,不等她开口,一个头戴狐狸面具,身着一袭金衣的少年捂着屁股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着火了着火了。” 他边拍屁股着边跳的老高,嘴里不停哀嚎着,发尾的铃铛叮咚作响,叶窈娘这一刀正好劈在了他的屁股上,正可谓火烧屁股了。 沈兰亭站在那里一脸不爽,“嘶……这小鬼怎么又来了。” “谁知道呢。”叶窈娘懒洋洋的打了个响指,那鬼屁股上的火才砰的一下熄灭了。 “烫死了烫死了。” 小鬼君吐了一口大气,才扭头对着罪魁祸首道:“窈娘你谋杀亲夫,竟然烧本帅屁股……” “亲夫?”叶窈娘嘴角抽搐了一下,“你在说什么鬼话?我要是真想烧你,你早就死了。” “烧的还是太轻。”沈兰亭冷冷道,手里托起一团鬼火就朝着小鬼君扔了过去。 “啊——兰殿下饶命啊!” 小鬼君边跑边躲,那鬼火仿佛长了眼睛,专围着他追,他像个猴一样的跳上跳下满道观跑。 沈兰亭见又丢了几个鬼火出去,这下子小鬼君跑的更快了,那叫一个鸡飞狗跳。果不其然,只听噼里啪啦的一声,他把茶壶给碰碎了。 叶窈娘:“我师父的紫砂壶……” “这可不能怪本帅。”小鬼君张牙舞爪的挥动着手驱赶鬼火,边驱边往后退,只听啪一声,他又把身后的花瓶给碰碎了。 叶窈娘:“我师父的琉璃花瓶……” 小鬼君被几团鬼火逼到了墙角,无处可躲,他灵机一动,一脚把鬼火踢飞出去,那鬼火刚好落到了柜顶的一双鞋上,砰的一下烧着了起来。 “我师父的老年鞋……” 叶窈娘直接炸毛了,“金、山、小、鬼、君——” 沈兰亭看她生气了,眉头一挑,赶紧把鬼火给收回来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小鬼君眼见闯祸了,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挪到了一边,手背到后面,身子站的溜直,“本帅赔给你。” 叶窈娘捂着额头,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你拿什么赔,这些都是我师父的宝贝,我每天都要擦一遍的,他回来要是看见没了不得骂死我。” 小鬼君摘下毛绒绒的狐狸面具,胡乱揉了一阵头发,那头卷毛被他揉的越发的卷了,又卷又乱,活像个喜鹊窝,“这也不能怪本帅,要怪就怪兰殿下拿鬼火……” “你可不能诬赖好鬼。”沈兰亭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你下次要是再敢乱叫我就直接送你去见阎王爷。” 小鬼君最怕见阎王爷,因为阎王爷老是罚他抄生死簿。 “行了行了。”叶窈娘揉了揉太阳穴,头疼的要死,“小鬼君,你又是来干嘛的?” “本帅来找你。” 小鬼君蓦的蹦到了叶窈娘面前,贴的她那么老近,鼻子都快凑一起了。沈兰亭手疾眼快,咬着牙狠狠扭着小鬼君的耳朵把他拽到了一边,“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干什么?” “疼疼疼……”小鬼君疼的龇牙咧嘴,“兰殿下饶命。” “好了沈兰亭。”叶窈娘有些无奈对着小鬼君道:“你来找我到底要干嘛。” 沈兰亭把手一松,小鬼君有些委屈的揉了揉通红的耳朵,“我就想来找你。上次你们把我打晕了送回地府后,我给欢姬看了四个月的枉死城她才放我出来,憋死我了。” 叶窈娘道:“不是你自己答应人家要帮她看十年吗,欢姬那个脾气四个月就放你出来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她只是暂时放我出来,等我回地府还要继续帮她看城,我还欠她……” 话说到这里,小鬼君就卡住了,挠了挠头发,“一年十二个月,十年是……” “一百二十个月。”沈兰亭讥笑道。 “哦。”小鬼君答应一声又伸出手指头开始算起了数,“一百二十个月去掉四个月是……” “一百一十六个月。”叶窈娘头愈发的疼了,“你怎么连数都不会算?” 小鬼君把手指头收了起来,“我没上过学堂,不会算数。” “……” 叶窈娘这才想起来,她看过小鬼君的心境,小鬼君连他家的院子都没出去过,更别说上学堂了。 还是那句话,他是个可怜孩子。 “那我以后教你。” “真的?”小鬼君的眼睛闪烁了一下,“那一言为定,不许耍赖。” 沈兰亭指着地面上的那些碎渣说:“在这之间,你得先把地上这些解决了。” “那还不简单。” 小鬼君说着,迈开腿就跑去院子里找扫把,他哪里知道扫把放在哪个位置,此时正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道观里乱蹿。 叶窈娘见状善意的提醒了他一句,“扫把在门后边。” “哦哦,好。”小鬼君还真拿起扫把有模有样的扫起地来。 他扫的格外认真,一点碎屑也不留,叶窈娘见状扭头问沈兰亭,“怎么办?” 沈兰亭摸了摸下巴道:“不然老办法。” “等等。”小鬼君这回可听的清清楚楚,扫把往地上一扔,“你们不会又想把我打晕了送回地府吧,我告诉你们,本帅不会再让你得逞了。” “是是是。”叶窈娘连忙敷衍道:“你先把地扫了行吗,鬼君大人,你在我这道观闯的祸已经够多了。” “别生气,本帅赔给你。”小鬼君一手拿着扫把一手拍着胸脯,“窈娘想要什么,钱还是地位?” “钱就算了,冥钱在人间又花不出去,但是……地位是个什么东西?” 叶窈娘手搭在沈兰亭的肩膀上,对着小鬼君道:“你觉得我在鬼界缺地位吗?” 沈兰亭偏头去看搭在自己肩膀上那只手,半晌,他突然笑道:“北陵女道长名扬天下,在地府人间可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对了。”叶窈娘嘿嘿一笑,“你觉得以我现在的地位,还需要你再给我地位吗?” “好像是不需要。”小鬼君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那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我都能赔给你。” 叶窈娘有点坏笑道:“什么都能赔?” “当然。” 小鬼君根本就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答应的痛快,叶窈娘也就大胆开口了,“你那把弓挺好玩的,拿出来看看呗。” “你是说大明吗?”小鬼君凭空幻化出他那把比人还高的巨型弓箭,递给了叶窈娘,“它叫大明,是我的本命武器。” 原来它叫大明。 叶窈娘接过弓箭,蛮有兴致的拉了拉箭弦。该说不说,这弓还挺沉的,箭弦也劲道的很,她也得铆足劲力气才能拉开。 沈兰亭道:“他这弓是用脚拉的,用手拉不开。” 叶窈娘用脚踩着拉了拉,果然是比用手省劲的多,“你那招叫什么来着,大明金山,还挺好玩的,威力也是够大的。” 之前小鬼君走火入魔的时候攻击叶窈娘,用的就是那招大明金山,给她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 小鬼君闻言仰头哈哈大笑,“原来你也觉得好玩,我也觉得好玩,这是本帅专门研究出来的绝招,修炼出来可不容易呢。” “是挺绝的,怎么修炼出来的?” “鬼气化金山,要不要本帅教教你?” “那算了,我又不是鬼,哪里来的鬼气。”叶窈娘摆摆手,忽然吓唬他道:“你把我师父的东西都给毁了,总要赔点什么吧。要不然就赔你这把大明吧,我还挺喜欢的。” “这……”小鬼君有点犹豫了,“你真想要?” “那还有假。”叶窈娘坏笑道。 小鬼君咬了咬嘴唇,思考半天,最后把心一横,“本帅答应了。” 这……他怎么答应的这么快? 叶窈娘没想到小鬼君真的答应了,有些惊奇,她本来就是为了吓唬人家才故意说要这把弓,谁承想人家真的答应了。 “你就这么答应了?” “当然。” 小鬼君掐着腰洋洋得意一本正经的说:“反正早晚都是要娶回家的,你的我的都没有什么区别。” 第125章 齐云山 沈兰亭脸色难看极了,撸起袖子就要揍小鬼君,小鬼君哪能乖乖站在那里等他揍,当即倒退十步,“兰、兰殿下,你、你要干嘛……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今天就想动手。” 小鬼君内心忐忑不安,“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啊啊啊啊——” 一声哀嚎过后,道观里响起了噼里咣啷的声音,叶窈娘坐在那里,手里抓了一把瓜子,边磕边看戏,她还蛮爱看沈兰亭揍鬼的。 “兰殿下饶命、兰殿下饶命……窈娘,你朋友要谋杀亲夫了……” 叶窈娘吐了一口瓜子皮,淡淡的道:“沈兰亭,把他的嘴塞上。” 沈兰亭托起一团鬼火就塞进了小鬼君的嘴里,叶窈娘觉得瓜子有点咸了,换了一把不咸的继续磕了起来,边磕边道:“给你洗洗嘴,小鬼君,有些话以后可不兴说了昂。” 小鬼君嘴里塞了一团鬼火,生无可恋的躺在地上朝天伸出几根手指头,含糊不清的道:“门……门外……来……来人了……” “嗯?来人了?”叶窈娘把瓜子一丢,转身就出去开门,“你们两个别打了,小心吓着人家。” 沈兰亭还没尽兴,甩了甩袖子,踢了小鬼君最后一脚才算收手。 “姑娘是来上香的吗?” 门外是个水灵灵的姑娘,身上香的很,观门一开就能闻到她身上的胭脂水粉味,但是她打扮的素净,样貌也是极好的。 姑娘恭恭敬敬的对着叶窈娘行了个礼,“道长还记得我吗?” 叶窈娘把她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确定自己记忆里没有这位姑娘,才开口道:“抱歉这位姑娘,每日来我这道观里上香的人太多了,我实在是记不得你了。” 她是真不记得了,每天来北陵道观上香的少说也得有几十个,基本上都是过目就忘,哪能每个人都记住脸。 姑娘轻柔一笑,用手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狐狸面具。”然后又做了一个扇风的动作,“扇子。” 她这么一提醒,叶窈娘猛的就想起来了。 这不是她在青楼里抱过的那个香喷喷的姑娘吗?她当时还把狐狸面具和扇子送了过来,临走还在道观里上了炷香。 是她,没错。叶窈娘越看越熟悉,就是那个姑娘,“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啊姑娘。” 姑娘轻柔一笑,“小道长好记性,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能记得小女。” 叶窈娘嘿嘿一笑,道:“姑娘又是来上香的吗?” 那姑娘闻言欲言又止,眉头紧蹙轻咬嘴唇,似乎有很大的难处,“小道长,请问叶天师在吗?” “我师父云游去了,还没回来呢。”叶窈娘看穿了她的心思,身子挪到了一边,“姑娘有什么话不妨进来说。” 喝了半晌茶,叶窈娘才明白这姑娘的来意。 这姑娘名叫蓝鸢儿,原本家境不错,是长安一盐商的女儿,但后来家道中落,她无处可去,便流落到青楼为生。 蓝鸢儿只个卖艺不卖身的,但这个世道,谁管你卖的是什么,只要进了青楼,就一辈子是个烟花柳巷之女。 原本蓝鸢儿以为她的一生也就这样蹉跎下去了,谁承想有位外地男子来长安做生意时,对她一见钟情,日思夜想,用情至深,不嫌弃她是青楼出身,倾家荡产把蓝鸢儿赎出来。 蓝鸢儿被这男子打动了,二人情投意合,很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原本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该皆大欢喜的,可这问题也就出现了。 这蓝鸢儿的丈夫,乃是清河县人,这清河县,是出了名的不能嫁。 你肯定想问清河县人为什么不能嫁,原因就是因为,清河县里有座齐云山,齐云山上住着一位鬼新郎。 这齐云山,原本是一座福山,只因山清水秀,山高齐云,久而久之,清河县的百姓便称呼它为齐云山了。 但在八十年前,齐云山不知为何突然出现了一场莫名的大火,烧了整整一个月,原本大家以为这场火会一直烧下去,直到后来,清河县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雨,扑灭了这场大火,但齐云山已经被烧的干干净净了,从此以后它也就变成了一座荒山。 但也就是那场火之后,齐云山里就出现了鬼新郎。 故事的起因,是一位清河县有名的富商,他办了一场巨大的喜宴给女儿送嫁。因为在当地有个传说,喜宴办的越是喜庆热闹,新人就越是恩爱长久幸福美满。 富商自然是要大操大办的,毕竟这是件喜结连理值得高兴的好事,这富商的女儿成亲当日,原本是满心欢喜待嫁的,早早的坐上了花轿,被送亲队伍抬走了。 在这之后就出事了。 送亲队伍在路过齐云山脚下的时候,山上突然出现了一只穿着新郎服的鬼把新娘给掳走了。 这新娘子被掳走后,富商为了把女儿找回来,连夜请了当地有名的阴阳师,可这鬼是个厉害的,这阴阳师连它的面都没见到就横死在了山里。 再后来这富商又一连请了十几位阴阳师,全部都是接连横死,一个活口都没有,时间久了,富商思念女儿过度,也就去世了。 从那之后,清河县八十年间,一共失踪了三十多名新娘,只因这穿着新郎服的鬼只掳新娘不抓新郎,至此被称为鬼新郎。 鬼新郎从此成了整个清河县的噩梦。 这蓝鸢儿与他丈夫是真心相爱,可她毕竟是个烟花女子,难免被人说三道四,而且她还怀了身孕,若不成亲,谁知道孩子到底是谁的呢。 他丈夫偏生是个清河县人,俩人婚事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国丧。 国丧期是不能成亲的,但蓝鸢儿眼看着自己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只能东躲西藏的掰着手指头过日子,待百日国丧一过,她便立马从清河县赶了过来。 叶窈娘神情严肃道:“所以,你上次来我这道观上香,原本也是想跟我说这鬼新郎的事吧。” “是。”蓝鸢儿点头道:“可我上次来时叶天师不在,瞧着道长又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 “人不可貌相。”叶窈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似是开始思考了。 第126章 鬼画符 “这鬼新郎能在齐云山横行这么多年,想必是个厉害角色,可是我为何从未听说过清河县有这么一位鬼新郎。” 她不仅没听说过,还从未听师父提起过,她以前随师父行走江湖时也未曾听说过。 蓝鸢儿回答道:“从未有人见过这鬼新郎的真实容貌,除了被掳走的新娘的家人们相信这齐云山真的有鬼新郎以外,外地人也都只是当个故事听听。” 叶窈娘放下了茶杯,“这倒也是。” 想来外地人是都把鬼新郎的事当成故事听了,根本就没太放在心上。但如果真有人要嫁去清河县,即便这是个故事他们肯定也会介怀的,所以才会有了清河县人不可嫁这么个传闻。 蓝鸢儿微点头,犹豫片刻身子一屈竟然给叶窈娘跪下了。 叶窈娘心一惊,这蓝鸢儿还怀着孕呢,哪能让她跪下,要是动了胎气可怎么办,“蓝姑娘有话不妨直说,行如此大礼做什么?” 蓝鸢儿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红了眼角,“小道长,我与我家郎君真心相爱,什么都不求只盼能成了亲安安稳稳的把孩子生下来过日子,求求小道长帮帮我,待事成之后我定以千金答谢道长。” “我肯定是要帮你的。” 叶窈娘把她扶了起来,“就算你不给我钱我肯定也是要帮你的,咱们都是女人,女人在这个世上生存本就不容易。” 蓝鸢儿也只是想与她真心相爱的人成亲相守过日子而已,可就是这样简单的愿望她都实现不了。 二人又坐下继续说了几句。 少顷,叶窈娘百般思索后掏出了召语咒,还是打算问一下情况。 她原本是想找司守约的,但是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换个人问。 “无界无界,你知道鬼新郎吗?” 召语符那边传来无界的声音,他似乎还没有睡醒,“鬼新郎?什么鬼新郎?” 江太极问道:“你又接到新任务了?” “是,我打算去一趟清河县,有没有哪位好心人陪我一起,不过事先说好啊,这次是没有报酬的,想好了再来。” 江太极毫不犹豫的道:“没有报酬,不去。” 叶窈娘早就猜到江太极不去,以他的个性没有报酬决计不会蹚这趟浑水,“好的,打扰了。” 这时无界道:“我考虑一下吧……” 随即他那头便有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无界道长……你在跟谁说话呢……怎么听声音是个女人……” 操。 叶窈娘心里骂了句脏话,当即翻了个白眼,气都不带喘的道:“不用考虑了你别来了当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打扰你睡觉了再见。” 无界立马道:“别别别啊,我去我去,我又没说不去,你等等,我半个时辰就到。” 他这话说完,召语符就没声音了。 叶窈娘一百万个不相信无界半个时辰就能提上裤子,于是便去点了炷香。 香灭了便是半个时辰到了,到时候无界要是没来,她非得好好嘲笑一番才行。 “蓝姑娘稍等,我的朋友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蓝鸢儿微微一笑:“好。” 左右也是闲着,叶窈娘有些纳闷小鬼君这会儿怎么这么安静,耐不住好奇还是决定进屋察看一番。 彼时小鬼君正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写字,沈兰亭则坐在他的旁边监督着,看起来还挺有模有样的。 叶窈娘笑盈盈的开口:“呦呵,你们两个还挺和谐的嘛。” 小鬼君一见叶窈娘进来,立马丢了笔,委屈巴巴的道:“窈娘,我错了,能不能别再让我写字了。” 沈兰亭没有理会小鬼君,对叶窈娘答非所问道:“你要去清河县?” “是啊,少不了得跑一趟了,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叶窈娘说着,伸手去取了小鬼君写的字,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这纸上乱七八糟的哪里是写的字啊,分明就是鬼画符差不多。 她当即皱着眉头道:“你这是写的什么鬼东西?” 小鬼君吞了吞口水,“字……字啊。” 沈兰亭这时又问道:“你可知那鬼新郎是何鬼?” “不知道,去瞧瞧不就知道了。”叶窈娘两头说话都不耽误,扭头又对小鬼君道:“你这是字?少糊弄我,真当我瞎啊。” “可我写的就是字啊……”小鬼君根本就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在他看来,他写的就是字。 沈兰亭漠然道:“此番凶险,劝你最好别去。” 叶窈娘端着纸瞧了又瞧,实在是认不出来,“你这写的什么字,我怎么没看出来?” 她对小鬼君说完后,又抬头对沈兰亭道:“人家都找上门了,我要是不去岂不是丢了我师父的名声,况且不是还有无界和我一起呢。” 小鬼君嘴里横叼着笔,悻悻开口:“那不是写的我的名字吗,金山小鬼君,看不出来吗?” “那个花和尚靠不住。”沈兰亭坐在那里回了一句。 “靠不住就靠我自己,我自己也成。” 叶窈娘放下纸,摸索着找了半天毛笔,最后发现原来是小鬼君的嘴里叼着,当即伸手道:“拿来。” “哦。”小鬼君把笔吐了出来,上边还沾着他的口水,她没接,极为嫌弃说:“把你的口水擦干净。” “哦。”小鬼君拿着笔有模有样的在袖子擦了擦。 叶窈娘这才接了过来,捏着笔在纸上端端正正的在纸上写了小鬼君三个字,稍加思索,又在这三个字的前边加了金山二字。 写完后,她端起纸吹干了墨水,这才一本正经的道:“我写的才是字,你那顶多算是鬼画符。” 小鬼君站起来,跳到叶窈娘面前翘着脑袋瞅了瞅,连连赞叹道:“好字好字,比何缘生写的还漂亮。” 沈兰亭闻言道:“我看看。” “何缘生?”叶窈娘把纸递给了沈兰亭,对小鬼君道:“你这字不会是他教的吧。” “是的是的。”小鬼君呲着大牙,“他教的不好,以后不让他教了,窈娘你教我。” 沈兰亭忽然笑着道:“我记得你师父以前最讨厌写字了,但他为什么能把你教的这么好?” “我师父是我师父,我是我。” 叶窈娘回想着以前,“小时候我师父把我送进学堂,从来不管我的学习,他说只要我能认字就行,还好我不蒸馒头争口气,没给师父丢人。” 这边正说着话,外头忽然一声鸟啼,紧接着便听蓝鸢儿在外头喊道:“小道长,东风道长来了。” “江太极?”叶窈娘心想他不是不来吗,怎么倒成了第一个来的,“我出去看看。” “我也去我也去。”小鬼君才不想留在这里写字呢,撅着屁股就跟了上去。 第127章 齐聚太行山 叶窈娘、沈兰亭、蓝鸢儿、小鬼君、江太极五人围坐于石桌前。 “不是不来吗?”沈兰亭阴阳怪气的道。 江太极坐在石桌前,指了指肩膀上的小东西,“我不想来,它想来。” 噬魂鸟闻言吱喳叫了一声,从江太极的肩膀上跳到了石桌上,随之又跳到了叶窈娘的手心。 叶窈娘摸了摸它的头,“小家伙,又见面了。” 噬魂鸟似乎很享受她的抚摸,眯着眼睛吱吱叫了半天。 江太极解释道:“它说它答应过会来长安看你。” 小鬼君瞪着大眼睛凑到噬魂鸟面前,狐疑道:“什么时候答应的,我怎么不知道。” 噬魂鸟好像很讨厌小鬼君,在叶窈娘的手心里往后跳了几步,敌意满满的叫了几声。 叶窈娘见状连忙把噬魂鸟捂在手心里,对着小鬼君道:“这里没你的事,一边玩去。” 就在这时,无界破土而出,他匆匆赶来,院子里又是一阵飞沙走石。 叶窈娘眼疾手快连忙把蓝鸢儿护在怀里,骂骂咧咧的道:“南海无界,缺德是不是你的家传绝活?” 蓝鸢儿见状轻声说:“没事的小道长,你不用这么照顾我,我不害怕的。” 无界一眼便看到了叶窈娘怀里的漂亮姑娘,立马正经道:“阿弥陀佛,这位姑娘是……” 气氛突然之间凝固了,半晌叶窈娘咬着牙吐出一个字:“滚。” 无界望向江太极,莫名其妙的说:“我又哪里惹她了吗?” 江太极把目光移向别处,“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臭和尚,你迟到了。”叶窈娘指了指自己点的那炷香,火苗早就已经熄灭了,“南海离这里不到半个小时路程,而且你还是用土遁来的,这都能迟到,我真看不起你。” “阿弥陀佛,你这没有报酬的买卖我能来就不错了,你还嫌我来的慢,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无界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有些纳闷的道:“怎么少了一个人。” “不少啊。”沉默许久的沈兰亭指了指房顶,头也没抬的道:“不是在那儿呢。” 大家一齐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司守约悠哉悠哉的侧坐在房顶边上,一只手搭在一只腿上,另一只腿从房顶上耷拉了下来,嘴里边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他对着大伙招了招手:“大家都别来无恙啊。” 小鬼君笑开了花,一边跳着一边冲司守约摆手:“嘿嘿,司守约,看我看我,咱们又见面了,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江太极指着手里还捏着噬魂鸟的小鬼君,问道:“我还没问,他一个地府阴帅,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啊……”叶窈娘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便随口道:“来上香的。” “……” 显然这是没人信的。 沈兰亭冷哼道:“西景道长最近过得挺滋润吧,看着胖了点。” 司守约从房顶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道:“嘿嘿,被你发现了,果然好察色,我最近回了趟家,家里伙食太好了。” 原来他回大西域了。叶窈娘心想,他肯定很久没回去了,他的父皇母后不知有多想他。 沈兰亭道:“不请自来也就算了,躲在那里又算什么?” “有任务怎么能少的了我,还好我这两日就在长安,不然肯定赶不上这次任务了。” 司守约从房顶利落的跳了下来,稳稳落地,笑嘻嘻的道:“窈窈,三个月不见,想我了没。” “不想。”这一声是沈兰亭替叶窈娘回答的。 “我问的是窈窈,你别替她回答。” 沈兰亭和他对着干,“我就爱替她回答,你管的着吗?” 司守约双手环绕,不肯退让道:“我今天要是非管呢。” “那就打一架再说。” 空气中弥漫着火花的味道,两个人谁也不肯多让,叶窈娘见状连忙出声阻止,“你们两个别打架,这里还有位姑娘,别吓到人家。” 话落,她转头看向蓝鸢儿,只见无界握着蓝鸢儿的手,一脸温柔的道:“这位姑娘,你芳龄几何,家住哪里?” 蓝鸢儿一脸为难,“南海道长……这……” 叶窈娘一把把无界的手甩开,气凶凶的道:“你给我滚开,人家都快要成亲了,你饥不择食啊你。” 此时院子里传来小鬼君的惨叫声:“窈娘!窈娘!江太极要杀我!救命救命!” 江太极正追着小鬼君满院子跑,边追边道:“你把噬魂鸟还给我!” 小鬼君手里捏着噬魂鸟,边跑边道:“不给不给,借我玩一会,江太极你能不能别这么小气,每次找你借小鸟玩你都不给我!” “它不是用来玩的。”江太极恶狠狠的说:“你快把它捏死了,还不赶紧给撒开。” 紧接着又是一阵的你追我赶,小鬼君满院子嗷嗷叫,噬魂鸟被他捏的喳喳喳的叫,江太极死死的追着小鬼君喊打喊杀…… 叶窈娘忽然有些头疼。 司守约和沈兰亭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俩虽然碍于叶窈娘的面子没打架,可这俩人吵的也凶。 司守约:“灵侍就要有灵侍的样子。” 沈兰亭:“男人要有男人的自觉。” 司守约:“你说谁没自觉。” 沈兰亭:“你觉得我说谁?” 叶窈娘扶着额,“你们两个能不能别吵……” 与此同时,无界又扶上了蓝鸢儿的手,“姑娘身上好香啊,抹的是哪家的胭脂,闻着好生熟悉,贫僧知道长安城有家特别有名的胭脂铺,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带姑娘去逛逛……” 蓝鸢儿收回了手,怯生生的道:“谢南海道长好意了,小女快要成亲了……” 叶窈娘闭着眼睛,扶着额头,“南海无界,人家有丈夫了……” “嚯,这鸟怎么突然就变大了,哎,哎哎,别咬我啊,啊啊啊啊,疼死了疼死了,江太极快管好你的鸟,它发疯了,它要吃鬼了,我快成他的盘中餐了,窈娘救命啊……” 小鬼君把噬魂鸟惹急眼了,噬魂鸟一下子变回了原形,此时正追着小鬼君咬,小鬼君抄起扫把就是一顿乱挥。 只听啪一声,扫把断成了两节。 叶窈娘揉了揉眉心,认命似的道:“小鬼君,打坏了东西记得要赔……” 可是,她的话谁听呢。 此时道观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吵架的吵架,打架的打架,泡妞的泡妞,左一声窈娘,又一声窈娘,哀嚎声、惨叫声、吵架声、还有无界那低沉的磁性声都魔音穿脑似的往她脑子里钻,鸡飞狗跳,道观都快要炸翻天了。 叶窈娘扶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头痛欲裂,耳朵嗡嗡响,手脚冰凉,精神也有些恍惚。 她一忍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再忍,最后实在是忍无可忍,桌子拍的震天响:“吵死了都给我滚出去!!!!” 第128章 清河县 叶窈娘这一拍用了十成十的功力,只听哗啦一声,石桌碎成了一团石屑。 “……” 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谁也不敢再多说话,所有人都定在原地,连噬魂鸟都被吓回了原形,变成小小一只飞回了江太极的肩膀上。 小鬼君吞了吞口水,指着那摊石屑道:“碎……碎……碎了?好可怕。” 蓝鸢儿也被吓得不轻,颤颤巍巍的道:“小道长……” 叶窈娘倚在座位上,双手抱臂,闭着眼睛,努力平静自己的情绪。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气坏身子谁如意。 半晌,她突然变了一个似的,笑吟吟的对蓝鸢儿道:“吓着姑娘了吧,真是不好意思,别动了胎气才好。” 蓝鸢儿摇了摇头,“无妨,小道长别气坏了身子才好。” 无界闻言双手合十,礼貌的微笑着:“刚才多有打扰了,这位夫人。” 叶窈娘看了看其他人,不冷不热的道:“都坐下来好好谈正事,不愿意听的出门左拐慢走不送。” 出门左拐不是山路,而是悬崖。 摔不死你们。 这次没人敢不听了,所有人都围着碎了的石桌整整齐齐的坐了下来。 经过叶窈娘和蓝鸢儿的一番讲解后,他们才明白了这次任务的原委。 司守约摸着下巴道:“清河县,有点远啊。” 叶窈娘问:“有多远?” 沈兰亭道:“乘马车的话,大概要三天。” 这和叶窈娘上次去江渝县的距离差不多,她之前是用了召唤术才得以缩短了日程。 “用召唤术去。”叶窈娘思量了片刻,“送到哪里算哪里,这样节省时间,剩下的路程我们再想办法。” 司守约有些担忧道:“能行吗?会不会太耗费法力?” “没事的,尽管放心。” 叶窈娘主要也是考虑的蓝鸢儿怀有身孕,肯定受不了路途颠簸,她能照顾一点是一点。 沈兰亭望着她道:“别逞强。” “没逞强,我已经想好了。” 叶窈娘已经打好主意了,掏出纸符流利地画着召唤咒,小鬼君在一旁眼睛亮晶晶的惊呼道:“这不是北陵召唤术吗?” “差点把你给忘了。” 小鬼君要是不说话,叶窈娘可能就真的把他给一起召唤走了,但是,这是不行的。“你赶紧回地府,一个阴帅跟着我们几个阴阳师凑什么热闹,大地狱还等着你坐镇呢。” “我也要去。”小鬼君坐在那里扭了扭身子,“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叶窈娘厉声道:“我说不行就不行,沈兰亭,快给阎王传个话,让他带阴兵来把小鬼君弄走。” 小鬼君当即如雷贯耳,一脸惊恐道:“我自己走,我自己走,千万别让阎王爷知道。” 未曾等叶窈娘回答,小鬼君就风驰电掣般冲出道观,不过须臾,便消失在了太行山。 看来他是真的怕阎王爷。 好不容易把小鬼君弄走,叶窈娘长舒了一口气,转头对蓝鸢儿说:“蓝姑娘,我要用召唤术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要被吓到才好。” 蓝鸢儿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问题,叶窈娘这才放心催动法力。 以她对召唤术的使用程度来说,其实根本没办法确定最终目的地,只能单纯靠意念传送,但她这次必须要保证把所有人送的更远更准确才行。 “召唤术。” 须臾,地上出现了召唤法阵,叶窈娘为阵眼中心,所有人都被笼罩在了圆形的法阵之中。 法力迅速的消逝,不稍一会,召唤阵停止运行,已是到达了最终目的地。 “到哪了到哪了?” 叶窈娘睁眼,一片繁华的景象扑面而来,石板小路,苍穹石桥,弯弯的小河从镇中穿过,倒映在淡绿色的河面上,烟柳画桥。 他们一群人就这么突然出现在路中间,把正巧打马经过的路人吓得一声嚎叫,“啊啊啊啊,救命啊,有鬼啊——” “不是鬼,我们是阴阳师。”司守约走上前,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道服,“绿色道服,认识吗?” 路人定了下心神,仔细看了看他身上的绿皮子,怔愣了片刻,“你、你、你是西景道门的阴阳师。” “是滴。”司守约掐着腰,得意极了,“冒昧问一下,这是哪儿,咱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 “这里是苏州城。”路人问道:“各位道长爷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们要去清河县。” 叶窈娘头晕目眩,蹲在地上半天起来不身子,幽幽的开口:“谁扶我一把。” 沈兰亭伸手去扶叶窈娘,面色冷峻道:“都说了让你别逞强。” 叶窈娘在他的搀扶下才勉强站起身,问向路人,“请问这里距离清河县有多远?” 路人低头思忖了一下,“清河县,不太远,坐船的话大约三个时辰就到了。” 话不多说,司守约当即跑去包下了一只舫船。 这舫船是当地最大最豪华的,可他眼睛都不眨的说包就包了。 彼时,五人一鬼结伴而游。 江太极与无界一齐并肩站在船头,任船夫掌舵在河中轻轻地游行。 青山绿水之下,一叶孤舟行来。 两岸景色缓缓倒退,映在淡绿色的河面上,临船而望,将派郁的水乡景色尽收眼底。 但是有人打破了这原本应该轻松惬意的氛围。 “呕……呕……呕……” 叶窈娘站在船边,弯腰扶着船身,对着河水吐个不停,面露痛苦之色,差点没把苦胆给吐出来。 沈兰亭一边帮她拍着背一边紧皱眉头道:“你这人怎么还能晕船?” “呕……”叶窈娘胃里翻江倒海似的,头晕眼花的说:“我师父他从来没带我坐过船。” 司守约在一旁猜测道:“难不成叶天师也晕船所以他才从来不坐船?” “我不知道。” 叶窈娘又吐了几口酸水,胃里难受极了,“反正我师父从来不去水边。” “他属火的,肯定怕水。”沈兰亭倚靠在船边,“果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第129章 大西域三皇子 “我就当你夸我了。” 叶窈娘好不容易稍微有所缓解,蓝鸢儿贴心的递给了她一张帕子,有些担忧的道:“小道长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晕船。” “你不用道歉,我今日也是第一次知道我自己晕船。” 叶窈娘闻着帕子上的香味,胃里舒缓了一点,心想她这辈子和水真是不共戴天。 江太极从舫船的另一头走了过来,看叶窈娘这半死不活的样,冷冷的道:“女人就是麻烦。” “说我就说我,别带上所有女人。” 叶窈娘背对着河水倚靠在船身上,仰着头把帕子平铺在脸上,十分不赞同的道:“人家蓝姑娘这一路可没拖我们的后腿,她也没麻烦大家,你怎么能说女人麻烦呢。” 这时无界怀里抱着几束荷花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身紫道袍,长着一双上挑的狐狸眼,荷花把他的脸衬得越发的妖艳了,“要荷花吗?” 不知怎的,叶窈娘见到无界那张脸,突然胃里一阵恶心,她当即转过身去对着河水又是吐的昏天地暗,“呕……呕……呕……” 众人见状,目光齐刷刷的看向无界,无界承受着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他有些纳闷的道:“人家蓝姑娘怀着身孕都没吐,你吐的怎么比怀了孕的还厉害。” 司守约实在是心疼坏了,上去一把把无界的脸捂住了,“窈窈都看吐了,快、快把你的头砍掉,丢到河里边去。” 无界一脸伤心的道:“司守兄你竟然为了个女人要砍你兄弟的头,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吧。” 叶窈娘胃里没东西吐了,吐出几口酸水,脸色有些苍白的道:“这怎么能赖我,我和水八字不合,天生犯冲。” 司守约不是很赞同这句话,“这……也不一定吧。” 沈兰亭看叶窈娘吐的那么难受,有些心疼了,“咱们不坐船了,我现在就带你下船去。” “别。”叶窈娘双手扶着船身,面朝河水,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他。 “马车要比水路多跑几个时辰,别耽误大家时间,我没事了,去睡一觉就好。” 人家江太极都说她麻烦了,她要是下船就是真的麻烦了,不就是几个辰时的水路吗,眼睛一闭一睁不就过去了,她才不当回事呢。 叶窈娘想着便迈着步子进了船屋,路过无界的时候还顺走了他怀里的一支荷叶。 无界见状喉结上下滚动,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她要砍我的头呢。” “……” 进到船屋,叶窈娘平躺到了榻子上,摘去了荷叶的茎,一整张遮在了脸上,感觉自己坐船坐的少活了十年。 以后再也不要坐船了,叶窈娘心想。 原本以为难受成这样应该是睡不着的,谁承想眼睛这么一闭她还真就睡死了过去。 沈兰亭坐在旁边守着她,伸手把那朵荷叶从她脸上挪开了。 叶窈娘睡得熟,呼吸均匀,睡着了眉头还是拧着的。 沈兰亭去揉她的眉心,叶窈娘不耐烦的翻了个身,嘴里嘟嘟囔囔的说:“师父我还没睡够呢……” 两个时辰后。 “睡醒了吗?”司守约掀帘而入。 “没。”沈兰亭倚在那里闭目冥思,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 “睡得可真够久的。” “召唤术很消耗法力。”沈兰亭说:“她进步很大,这次比上次传送的更远更稳。” 司守约略带愁容的看着叶窈娘,“她太拼了。” “不拼也不行啊,我可不想拖大家的后腿。”叶窈娘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沈兰亭睁开眼睛问道:“什么时候醒的?” 叶窈娘重新给自己束了束发辫,嘴里含着红绳,口齿不清的道:“早就醒了,偷个懒罢了。” 许是听见动静了,无界和江太极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噬魂鸟飞到了叶窈娘的掌心,喳喳喳叫了几声。 司守约道:“你们怎么进来了?” 沈兰亭冷哼道:“西景道长进来的更勤,两个时辰进来了七趟,你当是你家大西域皇宫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叶窈娘手心里托着小鸟,表情不动声色。 司守约歪嘴扯出一抹笑,“我该叫你沈将军呢,还是该叫你鬼王殿下?” 召语符有个通病,那就是只要有一个人说话,其他的人都能听见,它并不能单独单独对着某个人说话。 所以叶窈娘那晚在皇宫里说的所有的话,包括沈兰亭对温明政说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晰的传到了所有的召语符里。 无界,江太极,司守约,他们三个都可以听见。 温明政死的那晚,叶窈娘回到太行山时司守约已经离开了,他听见了所有的真相。 虽然这件事跟扬万里脱不了干系,可司守约是不知情的,他要是知情,以他的性格见到沈兰亭的第一面就该露出马脚了。 他其实是个局外人,没有必要被牵扯进来,所以叶窈娘就一直瞒着他,但也并没有打算一直瞒着,早晚她都是要说的。 她心里其实早就盘算着该找个合适的时间告诉司守约这件事,温明政死的那晚就是最好的时机,司守约什么都在召语符里听清楚了,叶窈娘也免了开这个口。 这也就是叶窈娘这次来清河县没有喊司守约的原因,可即便她没喊,司守约还是来了。 这段时间虽然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不提他们在召语符听见的事,可她一直都在担心司守约和沈兰亭会发生什么,看现在这个场面,恐怕是难以收场了。 沈兰亭笑道:“那我是该叫你西景道长还是该叫你三皇子殿下?” 叶窈娘把目光对向无界和江太极,他们两个都是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子,“你们都知道? 江太极没说话,算是默认,无界回之以礼貌的微笑:“贫僧儿时便知道了。” 从儿时就知道司守约是西域三皇子了,合着这么多年就她一个人不知道呗。 也难为司守约的中原话说的这般标准,任谁也听不出来他是西域人。 司守约把目光看向了叶窈娘,“窈窈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就知道了。”叶窈娘视线下移到他的袖口,“以后记得把镯子藏好,太显眼了。” 第130章 鬼新郎1 大西域国的皇族里有个习俗,皇子或者公主出生后都要自小戴上两枚金镯以保平安顺遂,身份越尊贵金镯就越粗越精致。 当然了,能戴金镯子的不一定非得是皇子和公主,拥有无上荣耀的西域功臣也是有资格戴金镯的,比如阿吉泰,他是大西域国的最强勇士。 司守约下意识的低头去看,手也不自觉的抚上了金镯,“我还以为,晋国没人知道这金镯的含义,所以就一直都没摘。” 沈兰亭开口道:“晋国确实没人知道这金镯的含义,但是我知道,毕竟当年我和你们大西域国交战多年。” 司守约勾着嘴角笑道:“怪不得你以前对我敌意这么大,原来是有原因的,我还以为你是单纯的狂妄自大,原来我和你这么早就有渊源了啊。” 沈兰亭冷哼道:“是挺早,那会儿你们所有人都还没出生。” “先鬼王兰殿下……镇国大将军……”半晌,司守约抬头道:“我原先不知道晋国的镇国将军是个什么身份,直到我最近回了趟大西域,才从史书上了解到了你。” “了解清楚就行,千万不要漏掉什么才好。”沈兰亭就这么看着司守约,表情没有什么变动,他根本就没在怕的。 “我有疑问。”司守约问道:“你当年是被我师父封印的,可是我师父从来就没跟我说过他封印过什么鬼王。” 扬万里当年去世的很突然,那时司守约也不过才十一二岁,应该是还来得及跟司守约交代这件事便骤然离世了。 不过也幸亏扬万里死了,不然有他在沈兰亭是出不来的。 果然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沈兰亭终究是要被放出来的,谁也阻挡不住。 “对不起,司守,瞒了你这么久。”叶窈娘现下这个情况除了道歉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觉得自己坏透了,明知司守约与沈兰亭有世仇还让他们两个在一块相处。 司守约虽然全然不知情,可她却是实实在在的清楚这一切的。其实现在挑明了也好,司守约早晚都是要知道的。 “你不需要跟我道歉,窈窈,我理解你的感受。”司守约低沉道:“这几个月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师父竟然能封印鬼王,这实在是……” 司守约原地走了几步,对着空气打了一拳,“这实在是太炸裂了!原来我师父封印过这么厉害的鬼王哈哈哈……” 他仰着头掐着腰,对着船顶狂笑了几声。 “……” 回应他的是所有人震耳欲聋的沉默。 叶窈娘突然发出一声感慨万千的叹息声。 倘若是别人,知道真相的第一反应,应该都是对沈兰亭喊打喊杀敌意满满,而司守约的注意力却全都放在了他师父真厉害这件事情上。 该说他是单纯呢,还是该说他傻呢。 叶窈娘看了看司守约,又看了看沈兰亭,她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坐在那里不知所措。 沈兰亭指着还在狂笑的司守约,对叶窈娘道:“这小子脑子一直都不正常吗?” 叶窈娘指了指无界道:“这个你该问无界,他们俩不是好兄弟吗?” 无界听她提到自己,摸了摸光溜溜的脑瓜子,慢悠悠的道:“我和他分手了……” 就在这时,蓝鸢儿在舫船外呼喊道:“几位道长,清河县到了。” 届时船身一震,已是靠了岸。 “走了。”江太极看热闹看够了,驮着噬魂鸟出了船屋,无界很识趣的跟了上去,留下他们三个单独说话。 叶窈娘站起了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几欲迈出步子,但最后还是很有礼貌的道一声:“那我走?” “等等我。”沈兰亭站起了身子,对司守约淡淡的开口:“这是我跟扬万里的恩怨,跟你没关系,就算有关系那也等以后再论,我现在没空理你。” 司守约耸了耸肩,道:“我也不想跟你论什么恩怨,这些恩怨都过去七十多年了,跟我八竿子打不着什么关系。” 三人出了船屋,远远便看见无界在岸边对着他们招手,“小叶,司守兄,你们好慢。” “要吃点东西吗?”司守约突然回头问。 叶窈娘第一反应是拒绝,但是转念想了想,她在船上把该吐的东西都吐的差不多了,还是要吃点补充补充体力才好,于是便点了点头。 五人一鬼浩浩荡荡的向街上走去。 彼时路边刚好是一条小食街,街不算大,人不多,但卖的东西却是齐全的,他们就近找了个摊子坐了下来,打算随便点些东西来吃。 叶窈娘扶着蓝鸢儿坐了下来,届时摊主走了过来。 “呦,这不是长安四大道门的阴阳师吗,天爷啊,怎么到我这小破摊子来吃饭了,这叫我拿什么招待各位道长爷,去去去,别吃了别吃了,没看见来贵客了吗,识相的还不赶紧离开,今个不收你们钱了!” 摊主是个识相的,一眼就认出几个人的身份,当即把摊子上正在吃饭的几个人赶走了,给他们清了个场。 叶窈娘坐下来道:“随便上点吃的就行,老板我们赶时间,哦对了,再上壶好酒。” 她一时兴起要了壶酒来喝,沈兰亭在一旁阻止道:“喝酒误事。” “你见我什么时候误过事?” 叶窈娘这话说的倒是真的,她每次嘴里都喊着喝酒误事绝无下次,可真到了办正事时候,她从来不误事。 正所谓,醉酒壮人胆。 沈兰亭没话说了,任由叶窈娘去了。 几个人坐下刚吃了没几口,便忽然听摊主问道:“各位道长爷是为了被掳走的商队而来的吗?” 叶窈娘心觉不对,连忙问道:“什么商队被掳走了?” 摊主道:“几位道长不知道吗?就三天前,咱们这儿来了一伙商队,大概十来个人吧,从外地来的,不知道咱清河县什么情况,误闯了这齐云山,就被鬼新郎给掳走了。” “三天前?”叶窈娘看了看蓝鸢儿,“那不正是你离开清河县的时候?” 蓝鸢儿点了点头,“没想到我这一走,清河县又出事了。” 第131章 鬼新郎2 司守约疑惑道:“他不是专掳新娘子吗,为什么要掳商队?” 摊主道:“那谁知道呢,这鬼新郎以前从来不掳贫民百姓,专掳新娘子,许是最近几年没人敢在清河县成亲了吧,那鬼新郎可能是寂寞了,就把商队掳了去。” 叶窈娘喝了几口酒,嘴里有些辛辣,这边放了酒瓶,道:“所以说,你以为我们几个是为了这些商队而来的。” “是啊道长,这鬼新郎在齐云山安稳了好些年没掳人了,谁承想这一下子掳了十来个,整个清河县都传开了,大家吓得都不敢出门,这几日来我这摊子吃的也少了,我还以为你们是为了这些商队而来的。” 摊主手里的毛巾甩到了肩膀上,找了个板凳儿坐了下来,神秘兮兮的道:“看着几位道长年龄都不大,还是别蹚这趟浑水了,这鬼新郎缠着清河县几十年了,打我爷爷那辈就害人不浅,这些年多少阴阳师上齐云山,都是去一个死一个,太吓人了。” “也不知道我们这清河县造了什么孽,没出什么状元名人不说,偏生叫个鬼新郎给扬名四海了,真是好事传不开,坏事传千里,日子都过不安稳,叫人寒心的很啊。” 众人边吃边听的认真,叶窈娘注意到沈兰亭神情冷凝,一直低头沉默不言,便低声问道:“怎么了?” 被她这么一问,沈兰亭回过神来,表情恢复了正常,“哦,没事。” 摊主讲道:“你说这鬼新郎是受了什么刺激了,专门掳人家的新娘子,难不成是别人的婆娘搂着睡觉香?还是他就有这么个特殊癖好,看不惯有情人终成眷属,非要拆散这鸳鸯不成?” 叶窈娘指着无界道:“这个你应该问问南海道长,他在睡觉这方面比较拿手。” 无界依旧回以礼貌的微笑,“我没睡过别人家的婆娘。” 摊主继续讲道:“哎呀呀,这商队被掳走三天了,怕是凶多吉少了,被这鬼新郎掳走的就没有活着回来的,大抵都是被吃了,骨头都不剩,就算没被吃关了起来,三天过去不是饿死就是吓死了,总之就是逃不过一个死,可怜呐。” 叶窈娘否认道:“不一定是死了,有可能还活着,万事别说的这么绝对。” “所以,你要去?”江太极简明意赅。 “不去你来这是为了什么?”叶窈娘反问道。 江太极没说话,众人皆不说话。 叶窈娘吃饱了饭,喝了最后一口酒,酒瓶一扔,“人命关天,由不得马虎,我们先去齐云山探探情况再说,谁跟我一起去?” “我去!” 此话一出,三个不同的声音全都不约而同的响了起来。 叶窈娘看了看他们几个,摇了摇头,“我们是去探情况,不是去打架,得低调行事,人太多了反而会打草惊蛇,只需要一个人就行了。” “我去我去!”司守约自然是第一个吆喝着要去的,“我和你一起,有危险我能保护你。” “就你?”沈兰亭冷哼道:“且不说她有能力自保,就算需要别人保护,我是她的灵侍,有危险也是我先上,还轮得到你来保护?” 司守约道:“灵侍又如何?别忘了我是四大阴阳师之首,有危险我肯定是第一个先上的,窈窈,我陪你去,我能保护你。”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吵,我自己可以,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叶窈娘低头沉思了片刻,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开口道:“江大哥,你和我一起去。” “好。”江太极是个干脆利落的,也没问为什么,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为什么啊?” 司守约颇有微词,他不明白叶窈娘为什么不让他去,他明明更有能力一些。。 叶窈娘把噬魂鸟呼唤了过来,摸了摸它的脑袋,“噬魂鸟飞得高看的远。” 她让江太极和她一起去,一来是方便打探齐云山的情况,二来也是怕司守约和沈兰亭打起来,毕竟这谁也说不准。 司守约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努了努嘴道:“我看的也远啊。” 叶窈娘简直不想跟他解释那么多,“是,你看的也远,但是眼又没长在我身上。” 司守约不死心,还想说些什么,“但是……” 叶窈娘很严肃的打断了他,“司守,别闹了,我和江大哥去去就回,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要是真有危险,我一个召唤术就能跑回来。” “你和无界先把蓝姑娘送回家,蓝姑娘有身孕不能太劳累,她跟着我们坐了这么久的船,身体撑不住。” 叶窈娘不放心,又最后交代了一句:“还有,不要偷偷跟着我们,要是让我发现你偷跟来,以后再有任务就不喊你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多说可就真的是不分轻重了,司守约闷着头不说话,虽然极其不情愿,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就这样,几人分头行动,叶窈娘和江太极赶往了齐云山,司守约则是和无界带着蓝鸢儿走了,临走之前还往桌子上丢了块金子。 摊主手里捏着金子,望着他们的背影震惊道:“这几位道长出手可真阔绰啊。” 清河县之所以被称为清河县,是因为县城里有条水质极清的河流,它贯穿了整个小县,小县上的人都靠吃这河水为生,因此得名。 清河县背靠齐云山,坐吃清河水,若不是因为这鬼新郎坏了清河县的名声,说不准这清河县会是一个人人向往的宝水福地。 叶窈娘与江太极共乘噬魂鸟而行。 噬魂鸟在天空中盘旋着,它有矫健强劲的双翼,可以不受羁绊地自由翱翔于天际,无论是浩瀚的天地和变幻的风云都可以一览无遗。 不稍片刻,噬魂鸟盘旋而下,唳鸣两声,紧接着冲向了那座连绵不断、跌宕起伏、比肩齐云的青山。 “前边就是齐云山了。” 叶窈娘娘单手横在额前做着一个眺望的姿势,只见远处的山峰上一股鬼雾笼罩着,普通人是看不见的,有阴眼的人才能看见。 “坐稳,噬魂鸟要加速了。” “好嘞。” 叶窈娘笑吟吟站在鸟背上,任凭噬魂鸟飞翔于天地风云之间,有着说不出的畅快。 第132章 鬼新郎3 噬魂鸟盘旋而下,落在了地上,两人从鸟背上跳了下来。 他们已经围着山转了好几圈,奈何山太大太高了,林子也很密,而且还有山中白雾笼罩,把山里的情况给遮住了,什么也看不见,于是二人便干脆进到山里察看情况。 说起来也怪,现在虽是白天,本该艳阳高照才对,可一入这山里,四下皆是一片漆黑,树高十几尺,枝叶繁密到几乎把所有的太阳挡住了。 整座齐云山阴气冲天,偌大座山几乎没有什么活物,连只歇脚的鸟也没有,在一片阴暗中,隐隐约约能看见几双山鬼的眼睛,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 “发现什么了吗?”叶窈娘边问边查看山中情况,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没。”江太极回答。 叶窈娘踢了一脚树枝,掐着腰道:“这山也太大了,跟我那太行山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江太极瞥了她一眼,“不然能叫齐云山?” 叶窈娘点头道:“也对。”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静的诡异,几乎连风吹树叶的声音都没有,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山这么大,这鬼新郎能把老窝藏在哪里?叶窈娘心想。 “山鬼很多。”江太极忽然道。 “若是这些山鬼在这山中好好修炼也就罢了,可它们竟然与鬼新郎混为一起,劫掳新娘,害了这么多条人命。自作孽,不可活。” 叶窈娘走了一阵,忽然莫名的说道:“江大哥,这山这么大,我要是走丢了怎么办?” 江太极道:“你丢不了。” “万一呢。” “没有万一。” “万一它就是有万一呢。” 江太极脚下没停,步伐稳重的道:“丢了我也能把你找回来。” 叶窈娘仰头朝天道:“你可真是个绝世好大哥。” 二人在齐云山的半山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叶窈娘埋头冥思。 她在想自己到底要不要抓一只山鬼问问情况,抓个山鬼不过是随手的事,可若打草惊蛇,反而把鬼新郎给惹恼了怎么办。 这山太过于诡异了,没有风,没有声音,没有活物,像是一座死山,只怕是踏进了这座山,一切便皆在鬼新郎的掌控之中了。 若这鬼新郎对他们真的有恶意,恐怕早就已经出手了,他们在这山中走了半天,除了几只山鬼什么也没看见。 可见传闻确实属实。 这鬼新郎只有在掳新娘的时候才会现身。可他们是阴阳师,身上的道服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为何这鬼新郎没现身动手,是怕了吗? 不一定,他要是真的怕,就不会坐镇于这齐云山接近百年了,这么多年这里来了多少阴阳师,皆是横死,可见这鬼新郎下手狠绝毒辣。 他们要小心一点才行,毕竟敌暗我明,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搞不好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江大哥,你说这鬼新郎的老窝到底藏在哪儿?” “……” “江大哥?” 叶窈娘发觉没人回应,转身一看,背后空无一人。 江太极不见了。 叶窈娘心中略微一惊。 怎么会悄无声息的就不见了,而且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这鬼新郎果真是好大的本事。 此时此刻树林里极为阴森恐怖,而且寂静的可怕,整个山里好像就她一个会呼吸的。 叶窈娘半眯着眼,朝后倒退几步,心想要不要先用召唤术一跑了之,谁知退了没几步,背后忽然靠上了一人冰冷的身体。 是谁? 她的警戒心立刻拉满起来。 那鬼用手臂从背后圈住了她,用熟悉的声音提醒她道:“别走神。” 是沈兰亭。 叶窈娘舒了一口气,差点没给吓个半死,立即转身对着他道:“你吓死我吧。” 沈兰亭勾着嘴角道:“北陵女道长不是从小吓大的吗?” “那是北陵女道长,你面前的是叶窈娘。叶窈娘又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沈兰亭自进了山就一直待在短刀里,这突然出来也不和她说一声,害的她以为碰见鬼新郎了。 “出来透透气,顺便提醒提醒你别走神,在齐云山这么危险的地方你都能走神,还真是不怕死。” “江太极不见了。”叶窈娘有些担忧道:“说不见就不见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别着急。”沈兰亭很确信的道:“他不会有事的。” 果不其然,不出一会,江太极乘着噬魂鸟在空中缓缓向她这边归来。 但不过,这次他旁边多了一只鬼。 “窈娘!窈娘!是我是我!嘿嘿!咱们又见面了!” 叶窈娘抬头仰望着远处空中正在向她招手的小鬼君,心里别提有多嫌弃了。 司守约没跟来,他倒是跟来了。 真是失算了。 正当噬魂鸟马上就要降落到地面,离地还有三尺的时候,噬魂鸟抖了抖翅膀,摇晃着身子,把小鬼君从它背上晃了下去,随即便听砰一声巨响。 “哎呦哎呦,疼死了疼死了,江太极你这鸟怎么不讲武德。” 小鬼君落地后翻了三个跟头,直接仰面朝天犹如死尸般的躺在地上,整个人呈一个大字形,一动不动,头顶上的狐狸面具也掉到了一边。 叶窈娘走到他面前,俯身看着他,“你还知道武德这个词呢,谁教你的。” “何缘生。”小鬼君一见叶窈娘就笑嘻嘻的,没个脸没个皮。 江太极也从鸟背上跳了下来,面无表情的道:“山里进了个鬼,噬魂鸟察觉到了,我就过去了。” 原来如此。 叶窈娘叹气道:“下次能不能跟我说一声,一声不吭就走了,太吓人了,我还以为你让鬼新郎掳走了。” 沈兰亭端着手臂走到小鬼君身边,俯身死死的盯着他,冷冷的开口:“你怎么跟来了?” “我来找窈娘。” 小鬼君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把狐狸面具重新带到脑门上,“窈娘在哪我在哪,我保护窈娘。” “你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 叶窈娘极其无奈的说:“小鬼君,这可不是过家家,你当这里好玩呢过来凑热闹,搞不好要死鬼的。” 小鬼君摇头道:“没人能杀我,我可是武帅。” 沈兰亭嗤之以鼻道:“鬼将而已,你别忘了我可是鬼王,我要是想杀你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小鬼君努了努嘴,恳求道:“人多力量大,窈娘你就让我跟着你吧,我保证绝对不帮倒忙,如果我要是有一点不听你的,你就立马送我去阎王爷那抄一千章生死簿,再也不来人间了。” 第133章 鬼新郎4 蓝鸢儿家。 “打探的怎么样?”无界问道。 “无功而返。”叶窈娘坐在桌前,端着手臂,表情不甚乐观。 司守约指了指正在极为认真写字的小鬼君,“他是来干嘛的?” “他……”叶窈娘扶了扶额头,嘴里蹦出三个字:“来玩的。” 小鬼君闻言抬起了头,用毛笔指了指叶窈娘,反驳道:“我是来保护窈娘的。” “是是是,鬼君大人功高盖主,烦请您把自己的名字写对行吗?” 叶窈娘简直无了个大语,她怎么就能和小鬼君扯上关系,想不通,怎么想也想不通。 小鬼君端着笔胡乱在纸上划拉了几下,嚷嚷道:“本帅写着呢,窈娘别催。” 叶窈娘连理都不想理他,转过来头正色道:“咱们谈正事。” 几人板板正正的坐于桌前,又是一幅极为熟悉的场景。 “我和江大哥围着齐云山察看了几圈,奈何这山实在是太大了,林子又密,什么都看不清,我们也进到了山里,除了一些小山鬼,什么都没有。” 叶窈娘把想法简而言之的讲了出来,“这鬼新郎没露面,想来是不愿与我们为敌的,又或者说他只对新娘子感兴趣,根本不屑于招惹我们,他不露面,没办法对付他,也没办法救出那队商人。” 无界和司守约表情沉了下来,大家都没再说话,气氛忽然凝重起来。 半晌,司守约大手一拍桌子道:“我们直接闯进他的老窝,和他干一架。” “你这方法我不是没想过。” 叶窈娘抬头道:“你真当他的老窝那么好找,要是真那么好找,他也不能藏在那山里这么多年了,人家在齐云山这几十年也不是白住的,你这方法根本行不通。” 司守约自告奋勇道:道:“我去找,我开通天眼。” 江太极摇了摇头,道:“山太大了,噬魂鸟都要飞很久,你想找到什么时候?”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司守约身子往后一倚,干脆什么也不说了。 “我倒是有个办法。”叶窈娘神情严肃的道:“扮新娘。” “不行。”司守约想都没想就给拒绝了。 他是不是以为叶窈娘自己要假扮新娘。 叶窈娘瞥了他一眼,“我还没说完,你拒绝这么快干嘛。” “我是想说,我们找个花轿,里边放个纸人假扮新娘,伪装成送亲队伍,抬着花轿去山里把那个鬼新郎给引出来。” 无界很赞同的道:“这倒是个好办法。” “这能行吗?” “行不行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叶窈娘回复完,才发现这句话是小鬼君说出来的,霎时扭头厉声对他道:“还不快点写,小心我把你送回地府。” 小鬼君把毛笔夹到了耳朵上,翘着个二郎腿,腿还一颠儿一颠儿的,见叶窈娘转过头,立即把腿放了下来,还用袖子擦了擦桌子上的灰尘,堪堪讪笑道:“我写我写,窈娘别生气。” “这能行吗?” 这一句又是司守约问出来的,他的语气半信半疑,表情有些许慎重。 “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敌在暗我在明,他不出来,我们总不能把山烧了逼他出来吧?” “且不说把山烧了这个方法有没有用,就算真把山烧了,这鬼新郎也不一定能出来,而且咱们还不知道这支商队是否活着,万一要是还活着,火势一旦烧起来人肯定是跑不出来的。” “而且这齐云山这么大,要是烧起来,不知道要烧多久,会不会影响清河县百姓的生活,会不会把鬼新郎激怒,他要是伤害清河县的百姓怎么办,他要是离开齐云山找了别的地方重新东山再起怎么办……” 问题很多很多,也很复杂,容不得他们细想,他们必须拿最简单最简便的方法去对付鬼新郎才行。 “就这么办。”江太极第一个同意道。 叶窈娘又问向司守约道:“司守你觉得呢?” “就这么办吧。”司守约也同意了。 四人意见达成,很快开始行动。 这清河县因鬼新郎的缘故,在当地成婚的少之又少,姑娘家都怕被鬼新郎掳了去,全部都嫁去了外地,外地的姑娘们也不敢嫁进来。 没人成亲,这当地喜店自然也是干不下去要关门大吉的。 没有喜店,这就挺难办的。 他们跑遍了清河县才在一家曾经干过喜店的老板那里买来一辆年久的花轿,又跑去纸人店里匆匆扎了个纸人。 最后的最后,只差一件红嫁衣。 清河县的人都不敢成亲了,喜店也都关闭这么多年了,当地人连红色的衣裳都不敢穿,生怕被那鬼新郎当成新娘子掳了去,又上哪里找红嫁衣呢。 况且这天都黑了,他们总不能挨家挨户的敲门去问谁家里有嫁衣吧,这不是扰民加没事找事吗? 正当叶窈娘为红嫁衣发愁,揪着自己的袖子打算把红道服扯下来做成嫁衣的时候,蓝鸢儿从箱底掏出来一件明艳华丽的红嫁衣。 “用这个吧,小道长。” 叶窈娘极为惊讶的看着那件红嫁衣,“蓝姑娘,这……” 这嫁衣极为漂亮,料子也是数一数二的好,上边是用金丝线缝制的,虽针线不是那么的精细,可一看就是下了功夫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勾出来的金花也是有模有样的。 “这是我丈夫亲手缝制的,他熬了一个月多,硬是没让我帮一点忙,眼睛都熬坏了,手也扎成了筛子,但是他还是坚持一点一点缝制完了。他说,他想看我穿上他亲手缝出来的嫁衣的样子。” “我原是不想拿出来的,这毕竟是他的心意,我怎可糟蹋他的真心,可道长也是为了我的终身幸福而奔波,不仅是为了我,更是为了整个清河县,相比起来,这一件嫁衣根本算不了什么。是我太小气了,道长莫见怪,这嫁衣若真能帮上道长的忙,也算是它的福气。” 蓝鸢儿满脸温柔的把嫁衣递给了叶窈娘,她一字一句说的那么真诚,字字句句透人肺腑。 叶窈娘紧紧攥着那件红嫁衣,心里有些感慨。 “这嫁衣能有你这样的主人,才是它真正的福气。” 第134章 鬼新郎5 夜黑风高,古月悬天。 一支送亲的队伍抬着花轿,沿着山路缓缓前进,仔细一看,他们抬的花轿破败不堪,甚至连轿顶都漏了风儿,但轿中的新娘子却是丝毫不动,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 “他为什么也跟来了。” 江太极抬着轿子走在最前边,他的旁边是司守约,身后是无界和小鬼君。 “人多力量大,本帅是来帮忙的,总不能让窈娘来抬轿子吧,多累啊。” 小鬼君路走的有些晃晃悠悠的,脚下步子没个稳当,脖子上的金项圈也随着他的步伐一下一下晃动着,花枝招展极了。 “抬也没关系的,我不嫌累。”叶窈娘又道:“是我让小鬼君来的,打架的时候他能帮上忙,多一个人多一分胜算,别捣乱就行。” 小鬼君并起二指放在脑门上,回头对着她行了个礼,“保证不捣乱。” 叶窈娘在花轿的最后面紧跟着,目光犀利,表情冷凝,打起着十二万分的精神观察山中的情况。 “别走神。”沈兰亭在旁边提醒道。 “没走神。” 无界保持抬花轿的姿势回头看了一眼沈兰亭,问道:“他怎么不抬轿子?” 沈兰亭淡淡的道:“我只听灵主的话。” 现在已经接近亥时了,正是夜深露重的时候,林子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静的异常可怕,只能听见轿子吱嘎吱嘎的声音。 就在叶窈娘低头沉思这鬼新郎今晚到底会不会出现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发出来咣的一声,惊扰了她的思绪。 “来了吗?” 司守约异常平静的扫视了周围一圈,他的通天眼能让他的看的比平常人更远更清楚。 可是他什么也没看见。 “嗯?鬼新郎来了?”小鬼君晃着脑袋立马四处张望,但他的身子没动,依旧保持着抬着花轿的姿势。 沈兰亭低下头,眼神看向他前方地面上那根在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禅杖,没好气的道:“花和尚,把你的禅杖捡起来。” “阿弥陀佛,不好意思,是贫僧禅杖没拿稳。” 无界放下了花轿的轿杠,走过去拾起了他的禅杖,拍了拍上边的尘土,禅杖上的禅环在黑夜之中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其他人闻言皆是松了口气。 原来是无界这个臭和尚没拿稳禅杖掉到了地上,他们还以为是鬼新郎来了,真的吓死个人。 “哎呀呀呀……无界无界,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我这边沉死了,快过来扛一下,受不了了,好沉好沉。” 无界这么一走,花轿的重量几乎都落在了小鬼君的身上,此时他正用双手支撑着轿杠,保持花轿的平衡,吱吱喳喳的乱嚎着。 “别急,我来了。”无界持着禅杖走回了原处,重新扛起了轿子,小鬼君肩上的重量减轻了,这才吐了口大气。 叶窈娘道:“南海无界,你就不能把你那禅杖收起来,天天拿着也不嫌累,你看我们几个,也没谁跟你一样。” 无界回答道:“习惯了,出家人出门在外手持禅杖是正常事,别管。” 一场小闹剧之后,几人继续前行。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但其实叶窈娘其实心里也没底儿,她不清楚这鬼新郎的等级修为,对对方一无所知,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这个方法行不行得通。 但是试试总比不试强,拼一把总比什么都不干好。 正当他们抬着花轿行驶到半山腰,也就是白日里叶窈娘和江太极走丢的那个地方时,树林里忽然响起来一阵诡异的嬉笑声。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不是一个声音在笑,而是几十成百的声音都在笑,他们从四面八方传来,每一个声音都空灵且诡异,似乎是在嘲笑他们一般。 是那些山鬼。 “他们在笑什么。”司守约发问。 “不知道。” 叶窈娘竖起耳朵仔细听,这些山鬼不仅在笑,嘴里似乎还念念有词,“它们好像在说什么。” “他们说,假的……假的……要真的……要真的……”沈兰亭听的清楚,学的也有模有样。 小鬼君听后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撇着嘴道:“兰殿下你能不能别学的这么像,我还以为你被山鬼附身了。” 司守约实在是受不了,打进了这座山他就一直憋着没动手,扛了这么半天的花轿不说,还被一群不知好歹的山鬼嘲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泥捏的。 “奶奶的,我去把它们给抓来。” 话落,他松开轿杠跑了出去,旁人根本就来不及阻止,一眨眼的功夫身影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司守约这么一走,轿子缺了一角,失去了平衡,几人干脆也就不抬了,把轿子缓缓落了地儿。 “我也去我也去。” 小鬼君见司守约跑去捉山鬼了,他撒腿也要跑,但还没等他迈出去几步,沈兰亭一把揪着他的衣领给拽了回来,“你不能去。” 小鬼君被沈兰亭扯高了衣领揪的死死的,根本没办法动弹,“为什么为什么,司守约他都去了,为什么我不能去,我也要我也要。” “司守太冲动了。”叶窈娘摇头,神色凝肃道:“这些山鬼是鬼新郎放在山里的眼线,它们已经知道了轿子里抬的是假新娘,那咱们现在也就没有必要再装了。” 无界点头道:“看来假新娘不管用。” 不出一会,司守约就赶了回来,他左右手各拎了一只山鬼,边走嘴里边恐吓道:“老实点,小心我把你们鬼头拧下来。” 他把两只山鬼猛的往地上一扔,摔的它们龇牙咧嘴的狼嚎一声,可见力道有多大了,其实以他的脾气没把这两只山鬼捏死就算是不错了。 为了方便看的清楚,叶窈娘丢了一张火符在空中,火焰这么一照,登时把这两只 山鬼照的清清楚楚。 这两只山鬼长的那叫一个丑,尖嘴猴腮,体格状如七八岁小孩,光着身子,下半身只围了一件草裙,皮肤比墨水还黑,那双幽绿的眼睛和他们风格极为不匹配。 小鬼君当场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伸出一只手指着它们道:“啊哈哈哈哈……两个黑蛋……还穿裙子……好笑好笑……” 第135章 鬼新郎6 叶窈娘端着手臂道:“我问你,你们殿下的老窝藏在哪里?” “他不是我们殿下,他是我们老大!”其中一只山鬼不怕死的回答。 这山鬼的那口白牙与他脸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反差感极为强烈,看的让人想把它牙给掰掉。 “快说!” 司守约这么一吼,两只山鬼吓得身子一震。 “我们老大说了,任何山鬼不得向外来者透露洞府的位置,我们洞府藏的可深了,你们找一辈子也别想找到!想见我们老大,你们就送个真的新娘子过来,没有真新娘子我们老大是不会出来的,破烂花轿里藏一个纸人也配见我们老大!做梦!” 两只山鬼这么一说,算是彻底把司守约给激怒了,他撸着袖子就要上前,“信不信小爷现在就宰了你们……” “司守。”叶窈娘出声阻止道:“别冲动。” 她单腿蹲了下来,一只手搭在膝盖上,盘问那两只山鬼道:“我问你们,你们掳走的那支商队呢,他们还活着吗?” 两只山鬼面面相觑,突然嘻嘻一笑,“商队,都是个顶个的漂亮姑娘,我们老大每天晚上子时开饭,一天吃一个,已经吃了四个,还剩……还剩……” 另一只山鬼道:“还剩六个!” “对!还够我们老大吃六天的!肉我们老大吃了!我们这些小鬼拿骨头熬汤!香!” 几人闻言,皆是一惊。 叶窈娘声音拔高道:“你们把她们给吃了?” 两只山鬼哈哈大笑道:“不吃还能留着干什么,先奸后吃,我们老大玩够了给咱们小鬼玩,咱们小鬼玩够了再把她们洗干净给清水炖喽,对了,我们老大最喜欢皮肤白的,皮肤白的不能吃,得留着多玩两天!” 两只山鬼蹲在那里哈哈哈大笑,在火焰的照射下可以看出他们一脸淫欲,其面目可憎令人几欲作呕。 “你们去给她们偿命吧。” “什么?” 两只山鬼还没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被一道强烈法阵给诛的灰飞烟灭,连一丝魂魄的渣都不剩,可见其手法狠毒凌厉,毫不留情。 “本是小小山鬼修为不高,但其心邪恶,心肠歹毒,罪不容诛。” 叶窈娘拍了拍膝盖上的土,站了起来,表情冷漠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沈兰亭回答道:“亥时多点。” “没时间了。”叶窈娘抬头望了望被树枝遮的密不透风的天空,内心有了一个决定。 她走到花轿面前,掀开红帘将纸人从轿内拽了出来,动作轻缓的扒下了它身上那崭新的红嫁衣。 沈兰亭表情微变,立即上前握住她的手腕阻止道:“你要干什么?” 叶窈娘道:“他不是要真新娘吗,咱们就给他真新娘。” 司守约被吓得不轻,立马道:“不行,怎么能让你以身犯险充当诱饵,这太危险了,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小鬼君跑到了叶窈娘的面前道:“本帅还没娶你呢,你怎么能坐别人的花轿。” 沈兰亭单手把他推了回去,怒道:“这里没你的事,一边玩儿去。” 叶窈娘看着他们几个道:“危险的不是我,是那六个姑娘。” 她将那件红嫁衣罩在了自己的身上,没有一丝丝的犹豫,“她们毫无自保之力,身在狼窝朝不保夕,那才是真的危险。” 司守约坚决不肯同意,“不行,这绝对不行,我不同意,我去把他的老窝找出来,你等着我,我现在就去。” “别闹了,司守。” 叶窈娘把他给叫住,紧紧的皱着眉头道:“时间不够了,等你找到他的老窝,他早就把人家姑娘给吃完了,这是人命关天的事,能不能别胡闹。” “可是……” “没有可是。”叶窈娘态度坚决,“我知道大家都是关心我,怕我有危险,可是咱们现在时间紧迫,应当以大局为重,我一个人的危险不是危险,六个条人命的危险才是真正的危险。” “只要能把她们救出来,别说是穿红嫁衣把鬼新郎引出来,就算是让我孤身一人闯他们的洞府我也要去,险境不死便有生机,越是危险的时刻越是不能疏忽大意。” “我同意。”这时江太极站了出来。 江太极这个人,虽然话不多,而且态度非常的冷漠,从来不给人好脸色,可他每次谈正事的时候,都是以大局为重的,从来不感情用事,这一点真的很值得叶窈娘去学习。 叶窈娘看向无界,目光中带了点胁迫,“臭和尚,你同不同意?” 她随即又道:“青梅竹马,劝你想好了再开口。” 无界站在原地,感觉身上有些凉嗖嗖的,他不自觉摸了摸手臂,“我……应该同意?” 小鬼君拼命摆着手道:“我不同意……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叶窈娘忽然大声道:“金山小鬼君,你别忘你来的时候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自己说的话你都忘了吗,现在不是你该胡闹的时候,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小鬼君,怎么都三百岁了还没长大?” 小鬼君被她这么一吼,身体一怔,站在原地开始局促不安,他呆滞了好一会,才嚅啜道:“窈娘我错了……” “我原谅你了。” 叶窈娘转过身,将自己的红头绳解了下来,头发悉数落了下来,背影窈窕,嫁衣明艳,第一次有了女人的样子。 “都别拦我,今夜谁敢拦我,我和谁翻脸。” 司守约就这样看着她,“窈窈,真的一定要这样吗?” 叶窈娘未曾回头,“我意已决,旁人撼动不得。” “大家都做好准备吧,今晚有可能会是一场恶战。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一旦有危险我会立刻用召唤术逃跑,保命没问题。” “还有就是,司守,你眼睛看的最清楚,一旦找到鬼新郎的老窝,营救商队的任务就交给你,我负责引开鬼新郎的注意力,江大哥的噬魂鸟今晚也可以饱餐了,小鬼君和无界负责清理这些山鬼,咱们用召语符时刻保持联系。” 叶窈娘交代完这些话,就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伸手挑开了花轿红帘,还未曾等她坐进去,一只冰凉无比的手拉住了她。 “沈兰亭,我知道你会保护我的。” 她说完这句话,大步一迈坐上了花轿,红帘将她的视线与外面的世界阻隔了起来。 喜花轿,红嫁衣,新娘子要嫁人了。 叶窈娘咬破手指,沾着鲜血轻轻给自己画了一抹红唇,在这万籁俱静的黑夜里无比清晰的念道:“起轿。” 第136章 鬼新郎7 二抬花轿。 山里静的诡异,只有年久失修的花轿嘎吱嘎吱的响着。 叶窈娘端坐在花轿中,随花轿行走,四人把轿抬的很稳,一路并未觉得颠簸。 果然没走多久,那诡异的嬉笑声又再度响起,“嘻嘻嘻嘻……嘻嘻嘻嘻……真的……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笑声空灵且神秘,飘荡在林间,令人毛骨悚然。 “嘻嘻……是真的……嘻嘻……是真的……” 一开始还只有一两个声音在笑,后来笑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像是成百上千只山鬼共同在笑,响彻了整个齐云山,几乎令人到了令人震耳欲聋的程度。 “要来了。” 叶窈娘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极阴之气,这气息直逼人息,压迫感极强,等级恐怕不在凶之下。不仅是她,轿外其余几人也都感觉到了,纷纷凝重起来。 “把轿子放下。”她说。 须臾,轿身一沉,登时落了地,三人二鬼将花轿围了起来,蓄势待发,保护着轿中之人。 “嘻嘻。” 一只山鬼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它的眼睛泛着幽绿,用四脚爬行,动作异常迅速,猛的直冲花轿袭来。 沈兰亭眸子里寒芒忽过,一脚将那只山鬼踢了个魂飞魄散,紧接着道:“保护好窈娘。” 话落,林子周围忽然亮起了一双双幽绿的眼睛,紧接着这些眼睛一个接着一个缓缓从林中走出来,肤色成了山鬼在黑夜里最好的保护色,若非仔细辨认,根本就看不清它们何时出现。 司守约凭空化出了碧海潮生剑,蓝剑紧握于道袍之下,淡蓝色的光芒开始凝聚,眨眼间越聚越多,在黑暗之中暗流涌动着。 “区区一群孤魂野鬼,也敢在我面前兴风作浪。” 他一剑挥下,一道蓝色的水波像闪电般迅速向山鬼群袭去,灵气波涛滚动,顷刻之间,已是将十几只山鬼给毙了命。 “还有。” 江太极轻轻侧头,摸了摸乖巧立于肩上的噬魂鸟,低声道:“去吧,今晚吃饱点,明早就不喂你了。” 噬魂鸟很久没有开大餐了,此时正犹如一头饥饿已久的老虎,眼里透着平常没有的贪婪与狠厉。 它变大了数倍,瞬息之间扑了上去,猛的将那些山鬼狠狠吞入腹中,连咀嚼的动作都没有,直接生吞活咽了下去,表情极为享受,仿佛在吃世界上最美味的美食一般,其状一如它的名字,噬魂。 江太极化出了他的本命武器八面扇,薄如纸状的银扇一显现便在手中圆滑的转了一圈,随即被他紧握在手中。 八面扇只稍轻轻一挥就卷起了千万缕疾风,瞬间将那些山鬼卷飞了出去,虽没有即刻毙命,但也是鬼气涣散几近命绝。 山鬼越来越多,司守约还在那边战斗着,他剑挥的又狠又快,一剑下去至少十几只山鬼丧命,可饶是这样,也是不够的。 这些山鬼虽然修为不高,可也是活了几十年的鬼物,普通的阴阳师束手无策,虽然他们的面前就跟大白菜一样一刀砍一大片,可数量之多,只光靠他们几个,也是不行的。 齐云山少说也有百里大,这几十年间鬼新郎不知道养了多少山鬼,成千上万也说不准,现在出来的也只不过是一小部分而已,可能连个零头也算不上。 无界很快也加入了战斗,他挥动禅杖,招招准确,招招毙命,眼睛都不眨。其实他只是不爱动手罢了,实际要真动起手来,也未必比别人差。 花轿旁边只剩下了沈兰亭和小鬼君,叶窈娘坐在轿子里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内心平静的可怕,她在等鬼新郎。 现在外边这些山鬼只不过是开场小菜,真正的主食还没上桌,她急不得,也不想急。坐席而已,什么时候上菜什么时候吃,细嚼慢咽了才好吃。 小鬼君站在原地跃跃欲试,对着空气比划拳头,边比划嘴里边念叨着:“上勾拳!下勾拳!左勾拳!扫堂腿!回旋踢!羚羊蹬,山羊跳!老鼠钻地洞!大象踢腿!金山砸野鬼!彻底疯狂!彻底疯狂!” 比划了一顿,他又大手一拍,哈哈大笑道:“司守约的蓝剑太酷啦……无界打架也不赖嘛,成天这么闷骚还以为他不会武功……哎?噬魂鸟怎么还没吃饱,它不用喝水的吗……” 沈兰亭被他念叨烦了,板着个脸冷冰冰的道:“你要是想打架你就去,别在这里烦人行不行。” 小鬼君眼神看向花轿,低着头有些乖的道:“可是我答应过窈娘,不会捣乱的,我不能惹窈娘生气。” “去吧,注意安全。”轿中之人淡淡的发出了一声应允。 小鬼君的表情立马由惊变喜,“窈娘同意了,嘿嘿,太好了……小小山鬼等着我,本帅来也!” 他化出了大明,身形极速的冲向了山鬼群里,发尾上的铃铛叮铃作响。他腾空而起,单脚踩着箭弦,对着天空用出了他那招极为好玩的招数。 “大明金山——” 此时花轿外只剩下了沈兰亭一个。 叶窈娘静静的坐在花轿之中,侧耳倾听,不放过轿外每一声山鬼的嬉笑和打斗的拉扯声,无穷无尽,没有停息。 “起雾了。”沈兰亭轻轻对她说。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叶窈娘回了他一句文绉绉的诗句,又接着道:“鬼王殿下怎么不加入战斗,是法力还没恢复好吗?” “恢复了三成。”沈兰亭负手而立,死死的盯着眼前越来越浓的白雾,“我守好花轿就行,打架的事就交给那几个小子了。” 就在这时,浓雾之中突然冲出一群山鬼来,这些山鬼等级修为很高,和刚才那群不是一个等级,实力大概在怨之上,约莫有十几个。 沈兰亭丢出鬼火瞬间击灭了几个,“一群小喽啰,也配跟我打。” 叶窈娘道:“它们可不是小喽啰,它们是厉。” 沈兰亭道:“在我眼里打不过我的都是小喽啰。” 话落,森林之中又缓缓走出来了无数个等级更高的山鬼。 沈兰亭回头看了一眼轿子,道:“你在里边坐着别出来,我就在外边守着,今晚谁敢动轿子我撕了它。” 话落,无数山鬼朝他扑了上去,再次将他围成了一个圈。 僵持了一阵,沈兰亭大手一挥用鬼火把它们给震开,鬼火把它们给烫的嗷嗷惨叫,可却叫得可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心疼,只让人觉得恐怖至极。 不出多时,便烧的渣都不剩。蓝光滚动,烧的噼里啪啦,山鬼们被烧成了漫天的白烟。 “一群杂碎。” 沈兰亭轻轻吹灭了掌心的蓝火,转过了身子,双瞳却忽然骤缩了起来,他迅速伸手扯开了轿帘。 里边空无一人。 第137章 鬼新郎8 是箫声。 有人在吹箫。 这箫声虽极轻,可却悠扬婉转,生动好听,犹如鸟鸣在耳,像是特别懂箫的高手所为。 叶窈娘虽然对箫音不善了解,但是她幼年时,叶晋安曾经给她请过教琴先生,她也略学过几日箫,只不过实在是学不会,自此也就作罢了。 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她也早把曲谱忘得一干二净,可曾经给她授课的先生是宫里的名师,她对曲子基本的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叶窈娘坐在轿中听了一会,便迈步下了花轿。 不出所料,花轿外所有人都不见了,都消失的干干净净,沈兰亭、司守约、小鬼君,还有那成群结队的山鬼,他们全都不见了。 林中迷雾很浓,浓到即使是黑夜,也能让人感觉得到烟雾缭绕、弥漫浓烈,几乎令人喘不过来气息。 这些雾想来应当就是鬼新郎布下的迷阵,他用山鬼把所有人从花轿旁边一个个引开,然后又把他们困在迷阵里出不来,这也就达到了他的目的。 他只想要新娘子一个。 箫音越吹越响了,似乎是在给她引路,她顺着箫音的方向往山下走去,每一步都极为的稳妥。 遇神杀神,遇鬼杀鬼。 走了没一会,箫音忽然停了,迷雾中缓缓走出来几只小山鬼,它们似乎并没有恶意,小心翼翼的接近着叶窈娘,稍一靠近便对着她哗啦啦的跳起了舞。 这是鬼新郎的某种娶亲仪式吗? 不得不说,口味还真挺独特的。 山鬼们手拉着手,团团围成一个圈,将叶窈娘包围在中心,嘻嘻的笑着,边笑边跳着它们那诡异的舞蹈,动作娴熟干练,也不知对着多少个新娘子跳过了多少遍了。 叶窈娘看了一会便烦了,开口道:“舞我看过了,你们的任务也完成了,赶紧滚,不滚我诛了你们。” 山鬼们倒也听话,停下舞蹈一溜烟便跑了个精光。 待它们一离开,箫音又再度响了起来,果不其然,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这鬼新郎的监视之中。 叶窈娘加快了下山的步伐,用起了召唤术,几步便是一个瞬移。时间耽误不得了,人命还等着她去救。既然鬼新郎只想要她一个,那就必须去闯一闯,陷阱也好,迷阵也罢,根本容不得她多虑。 不知何时,天空之中忽然撒下一些白色的东西,轻飘飘的像是纸,叶窈娘伸手一接,果然是一枚山鬼钱。 一枚山鬼钱,护我万周全。 鬼新郎的洞府到了。 若提起鬼新郎,大家都会下意识觉得他的老窝应该在齐云山山顶某处藏着,但这也就是他的精明之处了。 越危险的地方,就是越安全的地方。鬼新郎其实把老窝藏在了最不起眼的山脚下,毕竟又有谁会注意齐云山的山脚呢。 叶窈娘打了一张火符,将眼前景象照的清清楚楚,洞府门口赫然堆着一摊森森白骨,摞的高高的,少说也得几十具。 是那些新娘们的尸骨。 她们本该是花样年华,是生命最美丽的时刻,却不幸遭人玷污杀害,又把其尸身煮熟分而食之,将这白骨丢弃于洞府门口,像是炫耀它们的战利品一般,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出来吧,我等你很久了。”叶窈娘盯着黑暗之中的某处缓缓开口。 “是吗,我也等你很久了,北陵女道长。” 鬼新郎缓缓从黑暗之中走出来,他穿着一袭大红色的新郎服,光鲜亮丽,眉目清俊,手持一把玉箫,确不负他的盛名,果真是一副鬼新郎的样子。 “你既认得我,知道我是假新娘,为何还要引我过来?” “你真白。”鬼新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眼神直勾勾的打量着她,从头到尾把她看了个遍。 “商队呢,你把她们关到哪里了?为什么要掳她们,是饥不择食了吗?” 鬼新郎轻笑道:“你别急,等我们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我慢慢告诉你。” “我不是来嫁你的,我是来杀你的。” “别这么凶,穿上了嫁衣就要温柔一点,喊打喊杀的多坏兴致。” 鬼新郎缓缓走到了叶窈娘背后,勾起一缕她散落的发丝仔细闻了闻,“你的头发好香。” 叶窈娘打掉了他的手,道:“滚,别碰我。” 鬼新郎被打不恼反而朗笑一声,“装什么清高,入了我的洞府你以为你还能跑的掉吗……嗯……身上也是香的,抹了什么胭脂?” “我从来不抹那种东西。” “是你的嫁衣。”鬼新郎挑了挑眉,“哪里借来的,这么香,这嫁衣真正的主人一定很爱抹胭脂吧?” “你不配知道她。” 鬼新郎用玉箫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笑道:“别耽误吉时了,我们子时入洞房,春宵一刻值千金。” 叶窈娘没有任何表情,“今晚是你最后一次看到红色的嫁衣了鬼新郎,因为我马上就会要你的命。” “你不乖。”鬼新郎叹了一口气,“你从见到我的第一刻就开始催动你的法力,是在给你的小伙伴传信吗,你是不是以为我没察觉到?” 鬼新郎低头转了转手中的玉箫,须臾,他抬头道:“你看看你现在,还能催动法力吗?” 叶窈娘眉头微凝,身子却没有动,因为根本就不必试,她头顶的火符已经缓缓落了下来,砰的一下子熄灭了。 火符燃烧的是她的法力,若不是没了法力,它根本就不可能会灭。 所以说,她现在的法力已经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给压制住了。 叶窈娘神色一凛,“是迷雾,你在迷雾里动了手脚。” 鬼新郎哈哈大笑,笑容中带着一丝欣赏,“对,不错,是迷雾,你吸了我的迷雾,它能压制你的法力,但它不叫迷雾,它叫鬼雾。” 他低头沉思道:“北陵女道长……北陵……天师……叶晋安……他还没死,怎么不来救你?” “你不配提起我师父的名字。” “你们北陵那个绝招叫什么来着?召唤术?”鬼新郎忽然从对面闪瞬到叶窈娘的面前,“你看是你的召唤术快还是我的瞬移快?” 叶窈娘看准了时机,在他身形还未稳定的时刻抽出袖中短刀,对着他的面首就是骇人的一击。 但鬼新郎哪有那么容易被刺中,他头轻轻一偏,身子没有丝毫挪动便躲了过去。但叶窈娘早知这一击他会躲开,刀身在手中圆滑的打了个转,反手又是凛冽的一击。 锋利的刀锋直接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抹鲜红的血痕。 第138章 鬼新郎9 这一击鬼新郎躲得很险,要不是他反应快,叶窈娘这一刀直接就能贯穿他的脑袋,可惜还是错过了这杀他的最好时机。 叶窈娘回答道:“当然是我的刀快。” 鬼新郎摸了摸脸上的血痕,笑的很危险,他的伤口并没有流血,因为鬼是不会流血的。 “大意了,我只想到你没有法力化不出本命武器,却没想到你身上还能藏暗器。” 叶窈娘握紧了短刀,道:“这不是暗器。” “不是暗器,是栖宿是吗?”鬼新郎甩了甩红袖,看着她道:“你和沈兰亭是什么关系?” 叶窈娘心中微惊,但表面上还是纹丝不动,“你认识他。” 怪不得她今日总觉得沈兰亭心里好像有事,原来是因为他和鬼新郎认识。 鬼新郎并没回答她的话,自顾自的道:“他是鬼王,为什么甘愿给你当灵侍,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 他们一踏入这片齐云山,在山里的一举一动甚至一句话都在监控之中,所以叶窈娘和沈兰亭在山里说的话鬼新郎都听得到。 鬼新郎也应该是由此知道了沈兰亭是她的灵侍。 叶窈娘不屑道:“关你什么事?” “像沈兰亭这么高傲的人,竟然低头给你当灵侍,他到底为什么?” 鬼新郎似乎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他走了几步,玉箫轻轻拍着手心,“我想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一就是你比他强大,他臣服于你,但显然这不太可能。” 他字字清晰的道:“这第二种可能,就是他喜欢你,对你用情至深,甘愿沦为你的手下。你说,这两种可能,是哪一种呢?” “哪种都不是。”叶窈娘与他对视,“你都猜错了,这两种全都不是。” “哦?是吗?”鬼新郎似乎很可惜,叹息了一声道:“那太可惜了,我还想看看沈兰亭为爱沉沦的样子呢,世界上果然没有至死不渝的爱情。” 鬼新郎诡异一笑:“不过也罢,沈兰亭那样谋权篡位的叛臣,又有谁会喜……” 话还没说完,下一刻,刀锋从他的嘴边掠过,鬼新郎下意识朝后一躲,异常惊险,只差一点刀锋就划破了他的嘴皮。 鬼新郎偏头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叶窈娘凝视着他,开口道:“我要划烂你的嘴。” “你这是……生气了?”鬼新郎有点预料之中,也有点预料之外的样子。 “他不是叛臣。”叶窈娘死死攥紧着手中的短刀。 鬼新郎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你就这么信他?” 叶窈娘道:“没有为什么,我就是信他,你要是再敢说他是叛臣,我就杀了你。” “杀了我?我说他一句叛臣你就要杀了我,你是喜欢他吗这么大动杀气?” “他有什么好的,就因为他肯臣服于你,所以你才对他动情吗,我也一样可以臣服于你,你为什么不选择我?” 鬼新郎朝她伸出了一只手,异常深情的道:“嫁给我,我让你当齐云山的老大,几万山鬼任你统治,我当你的副手,如何?” 叶窈娘一把拍开了他的手,极为厌恶的道:“拿开你的脏手,我不稀罕。” “你当然不稀罕,你都有鬼王当灵侍了,怎么可能会稀罕。”鬼新郎感慨道:“沈兰亭啊,他确实是很厉害啊。” 叶窈娘反问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你想知道,好啊,我可以告诉你。”鬼新郎看着她道:“你知道炼虚鬼坊吗?” 炼虚鬼坊? 不是上次她和沈兰亭看账本的时候提到的那个鬼城花销最厉害的地方。 叶窈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回答:“我不知道。” “你不是阴阳师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沈兰亭没告诉过你吗?” 鬼新郎手背到了身后,抬头望着漆黑的天空,开口道:“炼虚鬼坊其实是一座大型的斗鬼场,我和沈兰亭是一起从那座斗鬼场里杀出来的兄弟。” “我们并肩作战了三年,从上万只鬼一起杀出重围,杀到了最后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但鬼王之位只有一个。” 鬼新郎勾唇一笑,转头看向叶窈娘:“他赢了。” 原来如此。 炼虚鬼坊是一座大型的斗鬼场,里边会关上万只鬼,然后开始进行厮杀,赢得人就是最后的鬼王,怪不得花销会这么大,养这么多鬼,花销能不大吗。 鬼新郎和沈兰亭一起在这炼虚鬼坊并肩作战了三年,他们从万鬼里边厮杀了出来,杀到了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他们是兄弟,也是敌人,终是要挣个你死我活。最后的最后,鬼新郎输了。 这就是万鬼之王这个称呼的由来。 果然没有人随随便便就能成功。 鬼新郎望向叶窈娘,神情有些怪异,“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他再怎么厉害,也终究不过是一个叛臣而已。” 叶窈娘突然暴起向他挥砍一刀,道:“我杀了你。” 鬼新郎用玉箫一把拍开了她的短刀,“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他的下一句更加的肆无忌惮,“晋国新帝登基当天,他想谋权篡位,被新帝赐毒酒而死,所以才化成了凶鬼,这不对吗?” 叶窈娘单手持刀,锋芒毕露,刀刀刺向鬼新郎的要害之处,“他没有谋权篡位,你根本就不了解事情的真相。” 鬼新郎每一招都躲得很轻松,无所顾忌的继续说着:“沈兰亭是个叛臣,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大街上随便拽出来一个人都知道,你是在自欺欺人吗北陵女道长?” 叶窈娘加强了速度和力道的强度,刀刀都带着杀意和威胁,“他是被冤枉的,你根本就不懂。” “我不懂?”鬼新郎用玉箫抵挡着她的攻击,“我有什么不懂的,我说出来的就是事实,他就是个叛臣,谋权篡位令人唾骂的叛臣。” 叶窈娘大喝道:“你闭嘴!你闭嘴!” 她挥动右臂,手里的刀锋猛然朝鬼新郎刺去,出手极快极狠,刀锋凌厉,呼呼作响,黑暗中能清晰的听见刀和玉箫撞击的声音,接连不停。 “我就要说,偏要说。”鬼新郎似乎是故意要激怒她。 “沈兰亭他永远永远都是个叛臣,他永生永世都别想摆脱这个罪名!” 第139章 鬼新郎10 一人一鬼以极快的速度山中夺命狂奔着。 “窈窈!窈窈!” 司守约手持着召语符,一脸惊恐的道:“召语符没声音了。” 他记得叶窈娘以前说过,召语符永远不会失效,除非她死。 沈兰亭神情冷凝道:“是鬼雾,窈娘也吸了鬼雾。” “吸了鬼雾法力会被压制。”司守约边狂跑边问道:“那你怎么没事?你又是怎么破解了我们身上的鬼雾压制?” 司守约他们三个在攻击那群山鬼的时候法力突然消失了,像是被某种东西压制了,一丁点也使不出来,是沈兰亭突然出现帮他们解了压制。 后来他们四人商议,分头行动,江太极和无界一组,沈兰亭和司守约一组。 别问为什么这样分组,纯属是因为司守约有通天眼看的远,沈兰亭需要他。 沈兰亭根本就没有心情回答他的问题,“你别管,我自有办法,当务之急是先找到窈娘。” 司守约咬着牙道:“找不到窈窈,我今天拆了这座山。” 沈兰亭道:“你拆不了,鬼新郎手里有人质,你别忘了窈娘是为了什么才坐上花轿的。” 司守约眼底杀意渐露,“妈了个八字的,鬼新郎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把窈窈给掳走,还对窈窈动手动脚口出秽语,看我不砍了他的手撕烂他的嘴!” 他们围着山跑了许久,奈何山实在是太大了,林子又深,黑天半夜的又影响视线,根本就是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找一通,毫无目的可言。 “他妈的,这鬼新郎到底把老窝藏在了哪里,藏的这么严实,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 沈兰亭目光凌厉的刀了他一眼,道:“别忘了我为什么要和你一组,把你的眼睛睁大了看清楚,发挥出你唯一的作用。” 司守约不耐烦的道:“我已经在看了,可是我什么也看不到。” “废物。” “你说谁是废物。” “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你……” 眼看打战又要一触即发,可他们二人临了却都不谋而合的闭上了嘴,因为他们知道,现在不是该吵架的时候。 司守约忽然对沈兰亭道:“你不是说你会保护好窈窈吗?” 沈兰亭冷哼道:“难道你保护的就很好吗?我们两个人都有责任,谁也别怪谁。” 司守约边狂跑边掏出怀中的召语符,催动法力尝试性呼唤道:“窈窈,窈窈,能听见我说话吗?” 没有回应。 “没用的东西!” 司守约一时气极,高高举起手,欲把给扔了,这时沈兰亭道:“你知道这召语符是用什么做的吗,是她割了自己的手腕放血做出来的,你说扔就扔,你就这么对待她给你的东西?” 司守约大惊,收回了手,有些结巴的道:“你、你说什么?” 沈兰亭喝道:“我说的还能再清楚点吗?西景司守约,你脑子是有问题吗?” “你脑子才有问题。” 司守约望了一眼手中的召语符,眼含悲伤,无比凝重的把它重新揣进了怀里,“你还能感应到窈窈吗?” 沈兰亭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时间到了。” 司守约也停下了脚步,不解的问:“什么时间?” 沈兰亭没有回答,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额头上青筋突起,表情变得难以言喻,似乎在承受很大的痛苦。 他倒了下去。 司守约连忙跑向了沈兰亭,紧皱眉头看着他,“你这是怎么了?” 话刚说完,他的脑海瞬间闪过一个念头,立马蹲下来震惊道:“你遭到阴阳生死契约的反噬了?” 另一边。 噬魂鸟展翅在空中飞着,它压的极低,黑色的羽毛与黑夜融为一体,极力探寻着地面情况。 无界和江太极站在鸟背上各自手持着召语符,表情尤为凝重。 “召语符失效,会不会是小叶出什么事了?”无界担忧道。 “不会的,她没那么容易出事。” 江太极又道:“鬼雾有问题,小叶也吸了鬼雾,没人给她解除压制,鬼王不在她身边。” 无界有些懊恼的道:“是我们疏忽大意了,怎么能把小叶一个人留在花轿里。” 江太极端着手臂道:“现在说这些没用,赶紧找到小叶才是最重要的。” 无界举起召语符,再次尝试催动法力呼唤叶窈娘,“小叶?” 召语符那头传来了司守约的声音:“无界兄,找到窈窈了吗?” 无界道:“没有,正找着呢,鬼新郎的老窝藏的太深了,我们飞了大半天连只山鬼的影儿都没看见。” 司守约:“真是糟糕透了,我这边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鬼王遭到契约反噬了,他和窈窈离开超过半个时辰了。” 契约反噬? 无界和江太极相互对视一眼,皆是一惊,“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司守约:“走不了了,我扛着他呢,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咱们得赶紧找到窈窈,是在不行就放火烧山,把鬼新郎给逼出来。” 江太极道:“小叶和商队都在鬼新郎手里,这方法行不通。” 无界道:“还是先赶紧想想鬼新郎到底能把老窝藏在哪里吧,这山顶我们都找遍了,根本就没有。” 江太极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的老窝根本就不在山顶。” 司守约:“可是山腰我们也找过了。” 无界道:“要是也不在山腰呢?” 司守约:“山就这么大,山顶山腰都不在,那还能在哪里?” 无界道:“山脚我们还没有找过。” 司守约:“谁会把老窝藏在山脚?” 江太极眉峰一凛,道:“就是山脚,鬼新郎把老窝藏在了最不可能让人注意的地方。” 无界恍然大悟,“对啊,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事不宜迟,我们快点出发。”江太极口哨一吹对噬魂鸟下达指令,噬魂鸟拐了个弯朝山脚下展翅飞去。 司守约道:“我们也去山脚……走沈兰亭。无界兄,太极兄,咱们召语符保持联络,今天就算是把山翻了个底朝天,要把窈窈找出来!” 第140章 鬼新郎11 鬼新郎洞府。 两个红色的身影正在搏斗,他们谁都没有用法力,用着最原始的打斗方法,黑暗中隐约可以听见玉箫与刀锋交接的声音。 他们僵持了很久很久。 鬼新郎道:“你的臂力很强,我猜你的本命武器应该是刀,因为你出招的方式与挥刀的方式无异。” 叶窈娘没有回答,全神贯注,动作迅疾,锋利的刀锋朝鬼新郎的面首挥砍而过,每一刀几乎都可以入骨。 对于她的攻击,鬼新郎只躲避不反击,“做阴阳师不辛苦吗,刀尖上舔血过日子多累啊,当我的新娘吧小美人儿。” 叶窈娘的刀劲持重,刀锋狠狠的扎向他的眼睛,道:“你想得美,我会杀了你。” 鬼新郎一把用玉箫拍开她的刀,微笑道:“别忘了你是自己穿着嫁衣要来嫁给我的,杀了我就是等于弑夫。” “闭嘴。” 鬼新郎耸了耸肩,无奈道:“你如果不乖乖听话,你的小伙伴可是要被我的手下杀死的。” 叶窈娘骂道:“你放屁,区区山鬼而已,奈何不了他们,他们会杀出重围。” “你就这么信任他们?” “我们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朋友。” 鬼新郎冷哼道:“出生入死?你把一群男人当成你出生入死的朋友?” 叶窈娘盯着他那张在黑暗中隐晦不明的脸,“不可以吗?” “好,可以。”鬼新郎点着头,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她,“既然这样,他们一群男人,为什么会把你一个女人送进我的洞府?” “是我自己要来的,他们拦不住,这和你没关系,你管不着。” 鬼新郎突然如鬼魅般闪瞬到叶窈娘身后,对着她的耳畔轻轻讲话,“孤身闯我的洞府,谁给你的胆子?” 叶窈娘反手就是一击,“我这一身胆,从前是我师父给我的,但它现在是我的,只要是我的,这辈子都是我的,我为所欲为你能奈我何?” 鬼新郎握住了她的手腕,与她对峙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拖延时间,我告诉你,你的小伙伴不会来了,他们中了我的鬼雾,已经没有了法力,说不定早就被我的手下给吃了。” “他们会来的,我信他们。” “无所谓。”鬼新郎死死的钳着她的手,力大无比,令她动弹不得,“只要你嫁给我,我就放了他们。” 叶窈娘保持着不变的姿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鬼新郎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 他笑了一阵,陡然变了脸色,“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会放过你的尸体,不过是上的时候不会挣扎了而已,在我身子底下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鬼新郎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闪现到叶窈娘的面前,玉箫一拍打掉了她手里的刀,“游戏结束了,我们该拜堂了。” 短刀飞到了地面上,滚了几下,叶窈娘手里没了唯一的武器,眼神凌厉道:“你想都别想。” “这可由不得你。” 话落,鬼新郎瞬息之间又闪到了叶窈娘身后,伸手狠狠的压下她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骨头都要碎掉。 “一拜天地——” 叶窈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压的向下跪去,但她没有屈服,双手死死的撑着身子,绝不低头,“你休想,今天我就是死也不会和你拜天地。” 鬼新郎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表情阴森道:“你不拜,我就捏碎了你的肩膀,让你的手动弹不得。”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太被动了。 沈兰亭和司守约他们情况还不明,她没有法力也没有武器,根本无法反抗,光靠赤手拼是不行的,必须得想个办法才行。 叶窈娘死死的支撑着,她的余光瞥向了地上的那把短刀,这是她唯一的武器,也是她拼一把最后的希望。 鬼新郎又加重的力道,叶窈娘的膝盖被压的剧痛无比,他歪着头道:“你倒是拜啊。” “我说过了,我绝对不拜,你做梦吧。” 叶窈娘拼尽全力,扛着鬼新郎的力道,咬着牙奋然起身,待膝盖稍一能动,她就悍然屈肘撞向鬼新郎。 鬼新郎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拼死反抗,被她猝不及防撞的向后踉跄几下,叶窈娘看准时机一个流利的翻滚,拿到了那柄短刀,出手快极的直向他的面首刺去。 “自不量力。” 鬼新郎徒手用二指夹住了刀锋,刀锋的锋芒微微闪在他的脸上,他大手一转,再度卸了那柄短刀,锋芒对向了她的脖颈。 “你太不听话了,我只能把你变成一具听话的尸体。” 叶窈娘仰着头,微微喘息,半分畏惧之色都没有,“就算变成了尸体我也不会听你的话。”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鬼新郎手中的刀加重了力道,一阵刺痛传来,刀锋划破了她的脖颈,血顺着脖颈流淌下来,与红色的衣领融为一体。 叶窈娘吃痛,徒手去捏短刀,刀锋划破她的手,血从指缝里溢了出来,“你以为我怕死吗,我要是怕死,今日就不会来了。” “你可真像一头狼啊。” 鬼新郎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刀锋更深一步的刺入了她的皮肉,血流的更甚了,只差一步,就可以割破她颈间的脉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忽然听得一声刺耳的箭声,接着林间陡然奔出一个金衣少年,大喝道:“你鬼爷爷来也!” 鬼新郎徒手去那支接向他飞驰而来的金箭,叶窈娘看准了机会夺下了他手中的刀,一个快速的闪身化解了危机。 “呼,得救了。”她松了口气。 鬼新郎眼神凌厉的看向身后的小喽啰,“怎么回事?” 小喽啰被他这么一吼,吓破了胆,哆哆嗦嗦的道:“老、老大,咱们实在拦不住了,这家伙从山头打到了山脚,把守山的兄弟们都给打跑了……” “没用的废物。”鬼新郎眼神狠毒,直接把手中的金箭飞了过去,小喽啰顿时被刺的烟消云散,把其他小喽啰吓得嗷嗷叫。 鬼新郎看向叶窈娘旁边金衣少年,面色冷漠道:“这不是幽冥第三站的鬼君大人吗,您老不好好待在大地狱招魂买寿,跑来我这齐云山做什么?” 小鬼君掐着腰气鼓鼓的道:“来找我夫人!” 鬼新郎望向叶窈娘,很诧异的开口:“夫人?” “……” 对于这个问题,叶窈娘给他的回答只能是,“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小鬼君三步并作两步的蹦到了叶窈娘面前,大惊道:“窈娘你受伤啦!” 叶窈娘刚劫后余生,心还惊着呢,摆了摆手道:“没事,死不了。” 没想到在她生死关头,第一个出现救了她性命的竟然是小鬼君,看来让他来齐云山帮忙的决定是正确的。 叶窈娘感觉自己做了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看来回头她得对小鬼君好点了。 “那也不行。” 小鬼君把大明背到了身后,二话不说就把自己衣服扯成了长布条,围着叶窈娘的脖子就是胡乱缠了一通,差点把她给勒断气。 “小鬼君……你勒死我了。” 看小鬼君围的这么认真,叶窈娘忽然笑了,“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跟着它来的。”小鬼君指了指天上。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唳鸣划破黑夜的长空—— 叶窈娘仰着头,发丝纷飞,眼神明亮的望着噬魂鸟夹着劲风盘旋而下。 “风来了。” 第141章 鬼新郎12 噬魂鸟收翅落下,扑起零星的尘灰。 江太极带着奖赏性似的摸了摸噬魂鸟的脑袋,然后从鸟背上跳了下来。 他一落地便掏出召语符给司守约和沈兰亭传音,“找到了,她没事。” “这怎么能叫没事呢,都伤成这样了,阿弥陀佛。”无界持着禅杖走了过来,“总算找到你了小叶。” 叶窈娘故作生气的道:“臭和尚,你又来晚了,再一再二不再三啊。” 鬼新郎看了看他们几个,晃悠悠的转了转玉箫,“果然是沈兰亭给你们解了鬼雾,他人呢,怎么自己没来?” “他在路上了,马上就到。”江太极这话看似是回答鬼新郎,但其实是说给叶窈娘听的。 毕竟她还不知道沈兰亭那边的情况。 小鬼君挠了挠头发,满脸愧疚的对叶窈娘道:“窈娘对不起,我没有法力了,箭射不出金山了。” 叶窈娘摆摆手道:“没事啦,你能救我命我就已经很感谢你了,你休息一下,打架事就交给他们。” 无界双手合十,有些奇怪的问:“小鬼君,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比我们还先找到鬼新郎的老窝?” “我被鬼雾困住了,找不到你们了。”小鬼君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噬魂鸟,“后来我看到了天上的噬魂鸟,跟着它跑来的。” 无界有些惊讶的围着他转了个圈,“你不会就这样跟着噬魂鸟从山头跑到了山脚吧?” 小鬼君点点头,“对。” “傻孩子。”叶窈娘摇了摇头,叹口气道:“不累吗?” 这可是齐云山啊,不是买菜都能步行下山的太行山。 小鬼君吸了鬼雾,没有了法力用不了绝招,他这一路上都是靠着两条腿和自己的金箭杀过来的,实力确实恐怖。 不过倒也正常,没点实力怎么能当上地府六大阴帅,而且还是武帅,人家只是心地比较单纯而已,打起架来可不含糊。 鬼新郎扫视了一圈他们几个,负手而立道:“你们几个谁要跟我打?” 江太极站到了最前面,把叶窈娘挡到了身后,“我跟你打。” 鬼新郎有些邪笑的道:“你这么护着她,你又是他什么人。” 江太极没有丝毫犹豫的道:“她是我妹妹。” 叶窈娘双手抱起臂,扯着嘴角笑着,“你竟然承认我是你妹了,不容易。” 江太极侧头看了叶窈娘一眼,“我说过,你丢了我也能把你找回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是冷着的,语气也是冷着的,可就莫名让人觉得挺温暖。他只是表面冷而已,实际上是个心还是热的。 这是叶窈娘第一次觉得江太极帅。 “江大哥啊。”她欣慰的笑了,“你可是我的绝世好大哥。” 鬼新郎阴阳怪气的开口道:“怎么了女道长,打不过我就让你的哥哥替你出头吗?” 叶窈娘站在那里,义正言辞的道:“有本事你放出我的法力,咱们堂堂正正的打一架,我也未必会输给你。” 鬼新郎面色冷厉道:“笑话,关进笼子里的兔子你觉得我会放出来吗?” “我不是兔子。”叶窈娘说:“我是狼。” 江太极化出了八面扇,“废话少说,要打就打。” “好啊。” 鬼新郎邪魅的笑着,开始吹起的他的玉箫,曲音悠扬,如霁月清风,在黑夜之中沁人肺腑。 他在召唤齐云山的山鬼。 霎时,周围开始沙沙作响起来,一双双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之中亮了起来,山鬼们从树林里钻了出来,伴随着诡异的嬉笑声,乌乌泱泱成群聚起,数量之多,令人唏嘘。 山鬼听从箫音的指令,一出现就把他们团团围了起来,每一只山鬼都露出白牙嬉笑着,四面楚歌,蓄势待发。 现在这个情况有些棘手,若是叶窈娘还有法力她根本就不怕,可现在她只有一把刀,根本对付不了这么多山鬼,而且她不能恋战,人命还等着她去救。 小鬼君把叶窈娘护到了身后,“窈娘不怕,我保护你。” 叶窈娘把小鬼君扯了回来,开口道:“好了好了小鬼君,我能保护自己。” 江太极扫视了周围一圈,开口道:“鬼新郎交给我,无界这些小喽啰交给你。” 无界道袍一甩,单手竖在面前,“没问题。” 叶窈娘俯下身子,招呼江太极和无界过来,压低了声音对他俩说:“江大哥,你和无界帮我开出一条路,最好尽量多拖延点时间,我趁乱杀进他的洞府里把商队救出来。” 无界看了眼她受伤的脖颈,有些担忧的道:“你能行吗?” 叶窈娘握紧了手中的短刀,刀锋上还残留着她未干涸的血,“没有法力我也照样能打。” “注意安全。”江太极对她道。 小鬼君在一旁举起手自告奋勇,“窈娘,我和你一起去。” 叶窈娘这次答应的很痛快,点头道:“好!” 就这样,在鬼新郎虎视眈眈的目光下,江太极一扇挥起数丈疾风,将周围的山鬼吹了个人仰马翻,包围圈顿时被吹出了一个缺口。 “就是现在。” 叶窈娘和小鬼君看准了时机,在漫天的疾风之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洞府。 “哦?想去救人?” 鬼新郎箫音清脆的一响,周围霎时山鬼骤来,齐齐向着洞府口扑去。 无界凝聚灵力,大手一挥,一道佛文金光赶在山鬼进洞之前将洞口罩了起来,山鬼来不及停,一股脑的全都撞在了结界上,顿时被金光灼了个灰飞烟灭。 “南海的天罡北斗结界,果然名不虚传。”鬼新郎嘴角扬起一丝弧度,“但你觉得我会让你们得逞吗?” 话落,他欲往洞府门口而去,江太极持扇迅速挡在了他面前,“你的对手是我,先打赢了我再说。” 叶窈娘望着结界外边一窝蜂的山鬼,都是个顶个的凶狠,想想自己没有法力,再三思索之下还是觉得救人要紧。 江太极和鬼新郎那边打的凶,他们旗鼓相当,黑夜之中只能听见打斗声,隔着结界暂时也看不出来谁占上风。 小鬼君被堵在了结界里边,他戳了戳金光闪闪的结界,“咦,这是什么奇怪的法术?” 叶窈娘解释道:“是南海道门的天罡北斗结界,有它在山鬼进不来的。” 小鬼君惊奇道:“好厉害。” “是很厉害。”叶窈娘转过身,“别耽误时间了,我们快走吧。” “好。”小鬼君跟上。 他们二人一齐朝洞府最黑暗的深处走去。 第142章 鬼新郎13 走了没一阵,叶窈娘呼吸有些不顺,总觉得在这洞府里有些闷热,想来也是洞口结界太过于封闭的原因。 没有风的流动,人当然热,但鬼是感觉不到的。 她伸手拭了把汗,触感有些湿湿的,那不是汗,是她手上的伤口还在流的血。 这…… 叶窈娘都忘记自己手上也受伤了,因为脖颈上的伤口实在太疼了,已经掩盖住了手上这点微不足道的小疼痛,找来找去也没有什么可以包扎的东西,心想总不能撕人家嫁衣吧,也就只好停下脚步转过了身。 小鬼君原本正在闷头走着路,她这么一转身直接和小鬼君撞了个仰面朝天。 “哎呦……” “窈娘你没事吧。” 小鬼君吓得不轻,连忙把她扶了起来,叶窈娘对他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小鬼君,能不能再借我点你的衣服。” 话不多说,小鬼君又是闷头一顿撕,衣角被他扯了个稀烂,黑暗之中只能听见哗哗的碎布声。 “窈娘我给你包。” 须臾,小鬼君把她的手给包好了,包的很是难看,而且还笨拙的打了个蝴蝶结还是什么结,奇丑无比,看的叶窈娘想笑。 说实话,有时候她真觉得小鬼君足够可爱。 叶窈娘对他比了个手势,“谢谢了,小鬼君。” 小鬼君有点结巴的道:“不、不客气。” 由于没有法力,打不了火符,也没法看清楚路况,他们只能摸黑随着洞府的隧道一路弯弯绕绕走下去,期间有不少拦路的山鬼都被皆死于她的短刀之下。 锋利的短刀挥斩而过,山鬼们顷刻间魂飞魄散。 小鬼君蹦跶着在后边跑着,“窈娘,你走的太快了,等等我!” “快点跟上。” 他们接下来一路斩灭了不少山鬼,这些山鬼都是等级比较低的青鬼或者怨鬼,打起来毫不费力,江太极和无界还在外边和鬼新郎战斗着,他们必须要抓紧时间才行。 洞府的路不算复杂,不出多时,他们找到了关押人质的牢房。 小鬼君几下子就打跑了守门的山鬼,抢来了它们身上的钥匙,咯哒一声打开了牢房的门。 二人推门而入,一股腐烂的臭味接踵而来,牢房内四下昏暗,依稀可以看见几个姑娘被绑着双手双脚,躲在房间的角落依靠在一起。 “啊啊啊啊——” 她们一见叶窈娘的红嫁衣当时就被吓得大声尖叫起来,想来应该是把她当成红衣鬼新郎了。 小鬼君捂着耳朵,脸皱巴巴的道:“耳朵要聋了,好吵好吵。” 叶窈娘连忙安慰道:“别害怕姑娘们,我是来救你们的,我是北陵阴阳师。” 说着她把自己的红嫁衣敞开,露出里边的道袍,走上前给她们细看,“北陵红道服认识吗,红色的,红道服。” 姑娘们自然是认识的,看完后顿时面面相觑,放声大哭起来,“呜呜呜……呜呜呜……北陵道长救命……北陵道长救命……” 小鬼君又把耳朵捂了起来,“耳朵要聋了,好吵好吵。” “吓坏了吧。”叶窈娘拿着短刀一个一个去斩断她们手上的绳子,“姑娘们别哭,我带你们回家。” 这边小鬼君对这个大牢房很好奇,即使周围漆黑也不耽误他“哒哒哒”的在牢房里跑来跑去。 “这是什么东西?”他一脚踢了个巨大的锅,锅在地上滚了几圈,里边还有水流出来,“煮肉的锅?” 姑娘们一看他踢的那个锅,吓得狼嚎一声,这下哭的更大声了,“呜呜呜……”整个黑暗的牢房都是女人的哭声,当真是恐怖又诡异。 叶窈娘本来就不擅长安慰人,更何况是一群受到惊吓大哭的女人,她在这时候居然莫名升起了一个奇怪的想法,那就是来救群姑娘们的为什么不是无界。 要是无界在的话……此处省略一万字八千字。 小鬼君把那口大锅举过头顶,猛的往地上一摔,只听砰的一声,锅顿时被摔了个稀巴烂,“窈娘,我把它砸碎了。” “嗯嗯嗯,好好好,鬼君大人真厉害。” 叶窈娘像是哄小孩一样敷衍着夸了他一句,然后转身对着姑娘们说:“姑娘们,我要带你们离开这个洞府,这一路上可能会很危险,你们跟紧我,躲在我的身后就好。” 姑娘们哪敢不听,纷纷应声同意了。 就这样,他们带领着一群姑娘原路折回,拐了很多的弯,一路上都很顺畅,几乎没有遇见什么拦路鬼。 当在他们马上就要到达洞府尽头,也就是无界设的结界处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群等级为厉的山鬼,从结界外将出口团团围住起来。 无界设的结界山鬼是进不来的,它们在外边用爪子奋力去挠结界,发出刺耳的声音,每一只山鬼龇牙咧嘴的都像是要吃了他们。 早就知道没那么容易把人给救出去。 无界在那边脱不开身,没法帮他们,要不是她没有法力,打这群小喽啰还不跟玩一样。 叶窈娘看着结界外的几个山鬼,下意识的把姑娘们挡在了身后,对小鬼君说:“小鬼君,待会结界破了我先上。” “窈娘你先走,它们交给我。” 小鬼君冲到了叶窈娘面前,把大明从背上拿了下来,单脚拉满了弓,对准山鬼就要射过去。 还没等他松脚,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团蓝色的剑芒突然出现,将那群山鬼斩了个粉碎,在黑夜中留下了绚烂的光芒。 “是司守约!”小鬼君大喜,连忙蹦蹦跳跳的跑到结界前,“司守约你来救我们啦!” 司守约万分焦急的用拳头敲了敲结界,扭着头对无界喊道:“无界兄,快把结界打开啊。” “阿弥陀佛,你们总算来了。”无界见他们赶来,也松了口气,百忙之中抽手收回了结界。 结界一消失,司守约立马踉踉跄跄扑了进去。 他一见叶窈娘,激动的一把抓住她,心惊胆战的道:“窈窈窈窈,你、你受伤了,怎、怎么回事,疼不疼,疼不疼,妈了个巴子的,你等着,我去砍了鬼新郎给你报仇……” “停停停。” 叶窈娘感觉这个场面有点熟悉,“你先别冲动司守,我身后还有一群姑娘呢,别吓着她们,我问你,沈兰亭呢,他和你一起来的吗?” 第143章 薛齐云1 “薛齐云,果然是你。”沈兰亭面色冷峻的看着鬼新郎。 薛齐云那边正在和江太极打斗,百忙之中抽空回应了一声,“好久不见啊,沈兰亭。” 小鬼君刚从洞府里出来,蹦蹦跳跳的跑到沈兰亭面前,咧嘴大笑道:“兰殿下你来救我们啦!” 沈兰亭用鬼火灭了几只小山鬼,直接略过眼前的小鬼君,步履沉着地走到了叶窈娘面前,手心打起一团鬼火。 火光登时把她的情况照的清清楚楚。 叶窈娘身上还穿着红嫁衣,上面沾的都是泥土,头发也全部散落着,只能说幸好她的伤口都被遮了起来,要不然这个画面当真是狼狈的不能再狼狈了。 他歪头盯着叶窈娘的颈间看,伤口虽然已经被布条紧紧缠了起来,但还是隐约可以看见殷红的血迹星星点点的渗了出来,伤的确实不轻。 叶窈娘浑身不自在的摸了摸颈间,“我……” “他竟然敢伤你。”沈兰亭眼底露出了杀意,“薛齐云——” 沈兰亭陡然之间爆发了,右手一甩,掌心顿时化出了一把红缨金枪,长枪刻龙,通体金光,一挥之间,有着滔天的气势。 那是他的落日熔金,他把它从皇宫里带了出来。 “薛齐云,我要你的命。” 只听哗一声,落日熔金脱离了沈兰亭的的手掌,高速旋转,撕裂空气,对着薛齐云投掷了过去。 薛齐云一个利落的后空翻,稳稳落地,躲过了这猛烈的一击,“怎么动这么大火气沈兰亭,是因为我动了你的灵主吗?” 他笑着把玩着手中的玉箫,“没想到几十年不见,咱们的鬼王殿下竟然屈尊给一个女人做灵侍了,这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沈兰亭脸上掠过一抹毫不掩饰的狠厉之色,“你知道她是我的灵主,竟然还敢对她下手,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我根本就没想杀她,我要是想杀她,你觉得她会活到现在吗?” 薛齐云看着沈兰亭道:“沈兰亭,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没杀她的,毕竟她死了,你也活不成。” 沈兰亭眼光犀利的道:“你已经对她动了手,就算是这样我今天也不会放过你的。” “哦?法力才恢复三成也敢跟我打。” 薛齐云上前一步,目光带着点审视,“虽然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才没了法力,不过想来,和你的灵主应该多少有点关系吧。” “和她没关系,那是我自己的事。” “没有关系?”薛齐云把玉箫抵在了唇上,略加思索道:“难道你身上的反噬也跟她没有关系吗?” 一听到反噬这个词,叶窈娘心中猛的一惊,愕然的开口道:“反噬?他遭到反噬了?” 江太极刚从战斗中退身出来,天上的噬魂鸟倏地落在他肩膀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回答她,便把问题甩给了无界,“你问无界。” 无界摸了摸光头,一脸无辜的道:“阿弥陀佛,我又没收过灵侍我怎么知道,你还是问司守兄吧。” 这下问题又抛给司守约了。 司守约这会还没缓过来,站在那里心神不宁,想伸手去摸叶窈娘的脖颈又不敢,见她转过头来立马怂的缩回了手,有些木然的点了点头。 果然。 沈兰亭和叶窈娘分开已经超过了半个时辰,他肯定会遭到了契约的反噬,万锥刺心,痛苦至极,可他却没有在叶窈娘面前表现出来分毫。 所谓阴阳生死契约,便是一阴一阳的生死契约,阳死,则阴死;阳受伤,则阴元气大伤;阳与阴分离多于半个时辰,阴则会遭到极为痛苦的契约反噬。 叶窈娘根本就把这件事给忘得干干净净,真是该死啊,她还怎么配当沈兰亭的灵主! 沈兰亭法力才恢复了三成,而且他现在还遭到了反噬,又怎么可能是薛齐云的对手呢。 “沈兰亭。”叶窈娘万分担忧的呼唤着他的名字。 “我没事。”沈兰亭明白她的意思,走上前语气不容置疑道:“什么都别问,我先给你解了鬼雾。” 他的手附上叶窈娘的手腕,一股暖流自脉络蜿蜒而上,不出一会她的法力便恢复了。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他算账。” 话落,沈兰亭的身法皆一沾即走,妖气冲天,在空中开始对薛齐云进行了猛烈的攻击。 薛齐云身形诡谲,闪过了沈兰亭的一击,“哎呀呀,不就把她弄破了点皮,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吗?” 沈兰亭的落日熔金在掌心一转,枪刃划出金色的弧度,杀气自周身澎湃而出,“谁敢动她,我跟谁拼命。” 薛齐云意味不明的一笑,手中的玉箫顿时化为一把通体银光的长剑,“好啊,那就看看,你到底能不能拼过我!” 另一边。 无界看了看叶窈娘身后的几个姑娘,有些狐疑道:“小叶,这几个姑娘是……” “滚蛋。”叶窈娘把她们护在身后,“南海无界,你离她们远点。” 无界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我就是问问,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能不激动吗?这可是六个姑娘。”叶窈娘看了看身后吓成一团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姑娘们,顿时心事重重,满脸凝重。 眼下的情况,这些姑娘们实在不适合在留在这漫山野鬼的齐云山,她们本来就死里逃生吓破了胆,一会儿若是发生了什么,她也难保这些姑娘的安全。 为今之计,只有用召唤术把几个姑娘送出齐云山了。 可即便是这样,齐云山外也不一定是安全的,姑娘们劫后余生,已经是被吓得路都走不动,就算送出了齐云山也难保安全,万一要是出点别的问题怎么办。 沈兰亭还在和薛齐云打架,她定然也是走不了,权衡片刻还是决定先把姑娘们送出去再说,而且还得找个人护送她们才行。 叶窈娘看了看无界,摇摇头,还是对他信不过;又看了看小鬼君,小鬼君也不像是会照顾人的;再看江太极,江太极本就不喜欢女人,而且他刚和薛齐云打完架,体力定然是没有恢复的。 最后她把目光放到了司守约的身上。 “司守。” “嗯?” 司守约正在聚精会神的看沈兰亭和薛齐云对战,被她这么一喊立马回过了头,“怎么窈窈。” “我要用召唤术把姑娘们送出齐云山,你跟着一起负责保护她们的安全。” 不等司守约开口,叶窈娘直截了当的拿出符咒画起了召唤符,嘴里还交代着:“下山之后,先找个地方带她们落脚,待她们歇足了精神吃饱了饭,再找个船送她们出清河县……” “啊?这……为什么是我。” 司守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叶窈娘推着往前走几步,“等等、窈窈、窈窈、等等,你受伤了,要不然跟我一起走,你继续留在这里能行吗?” 叶窈娘一把把他推到了姑娘们跟前,语速飞快的说:“臭和尚靠不住,小鬼君没法力,江大哥打完架还没歇过来,沈兰亭还在对付薛齐云,我和他也不能离开超过半个时辰,现在只剩你了。而且,交给你我也放心。” “鬼新郎这边有沈兰亭和我,还有江大哥和无界,你且放心去。” 司守约着急忙慌的道:“但是、但是、可、可是、你的伤……” “我的伤没事,破了点皮而已,不用担心,待这边完事我们在蓝鸢儿家聚头。” 叶窈娘已经开始凝聚法力了,根本就不给司守约拒绝的机会,司守约见她执意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倒退着朝后走了几步,不放心似的看了叶窈娘最后一眼,随即被阵法的光芒笼聚在内,不一会就消失在她面前。 待司守约一走,叶窈娘才稍微松了口气,有他在保证姑娘们安全肯定是没问题的。 第144章 薛齐云2 齐云山上,两道鬼影正在对战在,银剑与金枪相互碰撞,每一次力道相触皆令齐云山颤动。 沈兰亭道:“薛齐云,自炼虚鬼坊分别之后再未见你,不曾想竟是跑到这齐云山自立为王了。” 薛齐云红衣飘动,笑的邪魅,“沈兰亭,那种感觉又回来了,我们一起在炼虚鬼坊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果真是久违了。” “沈兰亭,其实从你一进这山,我便知道是你来了,这山里到处都是我的眼线,我是真的很好奇,你究竟是为什么消失了这么多年,又到底是因为什么给一个女人当灵侍的,于是我把她给引了来,我就想看看,是什么能让我们的鬼王殿下低头,现在来看,果然是第二种。” 沈兰亭长枪一凛,面色冷峻道:“什么第二种?” 薛齐云笑而不答,“问你的灵主吧,她知道。” 叶窈娘站在原地不敢贸然出声,她怕沈兰亭会因此分心。 他们二人的交战,明显是薛齐云占上风的,沈兰亭拖着那样的身体,他肯定是打不赢的。 叶窈娘根本无法观战不动,匆匆对其他人交代道:“江大哥,无界,小鬼君,你们几个注意安全,我得上去帮帮他。” 不等其他人回答,她化出火烈焰,一个箭步就奔上前去,拿准了薛齐云出手的时机,豁然出现在沈兰亭面前,举刀格挡住了那猛烈的一剑。 刀与剑的碰撞,擦出了火花,力道将齐云山震的抖了一下,二人皆是被迫朝后退了一步。 叶窈娘这一击接的很险,她的手臂被震的微麻,刀都险些没握稳,眼神死死的看向薛齐云。 沈兰亭被她这么突然出现吓的霍然变了脸色,连忙把她护在身后,“你上来做什么,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叶窈娘站在他的身后,皱眉道:“你觉得我能在底下看着什么都管吗,那才不是我,沈兰亭。” “呦,女道长也上来了啊。”薛齐云没有丝毫忌惮的看着他们二人道:“怎么,你们两个人是要一起上吗?” 叶窈娘冷冷道:“一起上又如何,没有谁规定不能二打一。” 沈兰亭侧头看着她,开口道:“别胡闹,快下去,这里有我就行。” 薛齐云道:“可以啊,二打一当然可以,但是除了你们俩,下面那几个也不能闲着。” 薛齐云手中银剑变回玉箫,萧声吹动,响彻整个齐云山,霎时竟然是数以万计的山鬼闻声而来,翻天覆地,场面一度陷入了混乱。 看下脚下犹如蚂蚁般密密麻麻的山鬼,叶窈娘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让司守约把几个姑娘送出了齐云山,要不然现在这个情况他们根本无法保证姑娘们的安全。 只要人救出去了,任务就算是完成了,接下来的情况走一步看一步。 无界和江太极还有小鬼君都纷纷加入了战斗,以一己之力格挡千万的山鬼,正打的水深火热,但显然,是不行的。 这次山鬼的数量远比之前要多的多,三人打一万,几乎是不可能,就算勉强打过,体力也早晚会被耗尽,他们陷入了被动之中。 薛齐云道:“怎么样啊女道长,让我的这些兄弟也加入我们的战斗,陪你的朋友玩玩,不过分吧。” “这实在是。”叶窈娘眼神锋利的盯着他,开口道:“太过分了。” “这也叫过分,你们一群人大张旗鼓的闯入我的齐云山,杀了我这么多兄弟,还带走了我的一群玩物,难道就不算过分了吗?” 叶窈娘厉声道:“什么你的玩物,那是人,她们本该活的好好的,被你弄来这齐云山关进暗无天日的牢房里,沦为阶下囚,怎么就成你的玩物了。” “她们自己闯进来的,怪我喽,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女道长,你别忘了你也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沈兰亭怒声道:“你闭嘴,薛齐云,你再敢拿她开口我埋了你。” 他转过身来对叶窈娘说:“你下去帮他们,这里交给我,相信我,我能解决。” 叶窈娘仰头看着沈兰亭,他用自己的身体完完全全把她挡了起来,这已经数不清是他第几次挡在她身前了,好像已经成为了一种无形的意识。 “好。” 无论何时何地,她还是会一直相信沈兰亭。 待到叶窈娘下去,沈兰亭才开始专心致志的与薛齐云对峙。 “沈兰亭,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喜欢她吧,不然以你的脾性怎么可能甘愿为一个女人俯首称臣。” 薛齐云仰头大笑,眼底的嘲弄意味愈加的浓烈,“沈兰亭,妄你自视清高心高气傲,像你这般心性的人竟然也有为爱沦陷的一天哈哈哈哈……” 还未等他笑完,沈兰亭银枪便杀至跟前,薛齐云举剑格挡。 二人打的剑影翻飞,一道道鬼气随着武动四散开来,周围的人稍稍靠近一点便会是重伤。 沈兰亭力量同以前一般强悍,但如今薛齐云的力量也比以前不知强了多少,加上沈兰亭法力不过三成,薛齐云要打败沈兰亭完完全全不在话下。 短兵相接,不过对战了十几下,薛齐云长剑倏地向他而来,沈兰亭举枪格挡,却哪里来得及,薛齐云便这么一剑刺进了沈兰亭的肩膀。 他的银剑带着红鬼焰,一旦刺中定然是伤的不轻,但沈兰亭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长枪一扫,将薛齐云扫退至远处。 薛齐云似乎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就刺中沈兰亭,颇为惊讶的开口:“竟然这么容易就让我刺中了,沈兰亭,就你这样还打什么打,不如趁早认输吧。” 红鬼焰在肩头燃烧,沈兰亭手抚上肩膀灭了火焰,又用治愈术替自己疗伤,不过他那点法力对于这么大的创伤来说,也只是微不足道而已。 另一边,叶窈娘把沈兰亭受伤的一幕尽收眼底,她金刀一扫,滚滚火烈焰霎时间将周围几十米的山鬼焚烧为灰烬。 叶窈娘掏出纸符,单膝跪地,召唤玄武真君,“ 念动真言诀,天罡速现形,破军闻吾令,神鬼摄电形。” 咒语一出,阵法显现,玄武真君踏金光而来,一出场就将山鬼震了个撼天动地。 来不及多想,叶窈娘把真武神留在下面打架,自己朝沈兰亭那边闪瞬而去,瞬息之间逼近咫尺之处,杀气四溢,一刀向着薛齐云的脖颈砍去。 尽管这一刀没有砍中,只是横擦着过去,可她的烈火还是将薛齐云燎了个满脸灼痛,不停伸手去扑衣领上的火。 第145章 薛齐云3 “沈兰亭,你怎么样了。” 叶窈娘急忙上前查看沈兰亭的伤口,他的肩膀间被刺一个口子,依稀可以看见点红,伤口虽然没有流血,可不代表沈兰亭不会痛。 沈兰亭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声音低沉道:“不是说让你别上来吗?” “我根本就没办法不管你,沈兰亭,我是你的灵主,我也是你的朋友,无论是从哪一方面来说,我都没办法不管你。与其让我不管你,还不如让我去死。” 叶窈娘手攥的紧紧的,内心极为愧疚的开口:“沈兰亭,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才会遭到反噬,就算你没有表现出来,我也知道你一定很疼,所以,你别逞强了,这战交给我吧,我来和他打。” 她看见沈兰亭受伤根本就不可能无动于衷,不管是沈兰亭还是她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受伤,叶窈娘都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不管。 她身为灵主,没当好自己的灵主应尽的本分,让沈兰亭遭到了反噬,她现在也更不可能放着沈兰亭不管,那根本就不是她的性格。 沈兰亭凝视着叶窈娘,眼底都是她的倒影,翻天覆地的情绪又开始弥漫开来。 半晌,他倏地笑出声,“你是不是傻啊叶窈娘,有我在,还用得着你替我出手。” 薛齐云几下扑灭了他衣领上的火,低头望了望脚下的玄武真君,“北陵召神果然是名不虚传,北陵女道长,你还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啊。” 他看着面前死死的保护着对方的两个人,突然来了兴致似的道:“北陵女道长,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从了我,我可以放他走,要么你们一起死,做一对亡命鸳鸯,你选一个吧。” 叶窈娘冷笑道:“我告诉你,我两个都不选,你凭什么给我们这样的选择,你又有什么资格替我们抉择?” “哎呀呀,你看你们还有和我商量的余地吗?就你们这几个人,又如何打的过我,这山是我的齐云山,鬼也是我手底下的鬼,你们在我的地盘,条件自然得是任我开。” 薛齐云笑容收敛了起来,指尖从银剑的锋刃轻轻抚过。 “沈兰亭,我不想趁人之危,你法力只恢复了三成,又遭到了契约反噬,如何是我的对手,看在我们曾经是兄弟的份上,只要你肯把她留下,我可以帮你把生死契约解了,再放你走,如何?” “三成。” 沈兰亭握紧了手中的金枪,神色凛然道:“三成也足够了。” 他回头,伸手轻轻将叶窈娘的发丝顺到了耳后,又侧头看了看她的脖颈,“疼吗?” 叶窈娘摇头否认道:“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沈兰亭把叶窈娘带到了地面,对她说:“你在这里等着,我替你讨回来。” 金枪,战场。 有那么一瞬间,叶窈娘好像看到了心境中的那个少年将军沈长陵。 薛齐云挑眉道:“哦?沈兰亭,三成也这么有自信?” 沈兰亭道:“薛齐云,即使我法力只恢复了三成,但是你是不是忘了。” 他的红缨金枪在掌中一挥,挟带着激荡而出的法力撼动四方,“我以前可是晋国第一武将!” 沈兰亭忽然之间暴发了,他欺身而上,日落熔金带着杀气,狠狠地挥向对方,力道中之大,撼天动地,似乎要把这些年来所受的所有不公和困苦,所有他不该承受却又承受的一切,全部通通的都发泄出来! 薛齐云终于露出了一丝忌惮之色,全力迎击,二人在空中进行了激烈的对战,每一次交锋都使齐云山动荡一次,速度与力道也比之前的更上一个台阶。 这就是同为炼虚鬼坊出身的两位鬼王之间的绝地一战! “沈兰亭,怎么突然就爆发了,爱情使你变得强大是吗?” 薛齐云举剑格挡着沈兰亭的每一击,丝毫不落下风,“沈兰亭,这可不是当初的你。” “现在的我和当初的我,那都是我。” 沈兰亭的落日熔金径直向薛齐云刺去,薛齐云横剑来挡,将他金枪上的红缨一把打了掉,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对决。两道身影飞快交错,激烈的气劲交击,每一次气劲碰撞,便是一道强劲气流扫向四面八方,附近的山壁被劲风打出裂痕,迸炸碎裂开来。 “薛齐云,你还记得我当年是用哪一招打败的你吗?” 沈兰亭举起了金枪,斜指剑天,“孤枪九连国境绝,游龙一掷乾坤破。” 沈兰亭凝聚全身所有的力量自落日熔金的枪尖,不等薛齐云反应过来,拼尽全力向他刺去,天空之上,红色的身影倏地被刺穿了肩膀。 尽管薛齐云被刺中,但他的脸上却不显痛色,反而眼中尽显疯狂,仿佛似是在期待什么。 沈兰亭把他从空中刺落下来,二人一同坠落,将大地砸出了一个巨大的裂坑。 一切都结束了。 “沈兰亭——” 叶窈娘往沈兰亭的方向赶去,这期间她踩到宽大的嫁衣被绊倒在地,却根本顾不上疼痛,急忙扯掉了嫁衣,连滚带爬不顾形象的飞扑而去。 洞坑边黄沙漫天,她被呛得喘不过来气,几欲窒息,眼睛也睁不开了。 “沈兰亭?” 她尝试着朝底下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叶窈娘打算爬下去查看了,还没等她动身,一个冰凉的怀抱把她给抱了回去,“你干嘛去?” 沈兰亭没在洞坑里,他出来了。 “我下去找你。” “我不在底下。” 沈兰亭好像是累了,他说话有气无力的,声音也有点哑,叶窈娘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看见他蹲坐在洞坑边。 “我替你讨回来了,窈娘。” 他喊她窈娘。 叶窈娘内心触动一下,心里突然很酸涩,“我不要你替我讨回来,我要你平安沈兰亭。” “如你所见,我平安。”他回答道,“但是该讨的还是要讨回来的。” 薛齐云的声音从坑洞里传了出来,“我说,你们两个人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我没力气了。”沈兰亭对叶窈娘道:“借你一张火符。” 叶窈娘打了一张火符在坑洞上方,火符一亮,坑底的情况豁然显现。 漫漫黄沙消散,薛齐云被落日熔金穿透肩膀死死的钉在了洞坑底。 但他是笑着的。 沈兰亭在洞坑上居高临下望着他道:“还打吗,不打了吧。” 薛齐云仰面叹息道:“沈兰亭,我被你那一招打败了两次。” 他喃喃道:“孤枪九连国境绝,游龙一掷乾坤破……” 沈兰亭对他说:“这是我当将军的时候常用的一招。” 薛齐云对着天空竖起了大拇指,“这一招可真不错。” 第146章 薛齐云4 薛齐云想要伸手去捞他的玉箫,可他的肩膀被钉住了,身子动弹不了,捞了半天怎么也捞不到。 良久,他放弃了,“罢了,我输了。” 沈兰亭强撑着身子爬下去,把薛齐云的玉箫递给了他,“让你的手下停下来。” 薛齐云伸手接过,笑着道:“你就不怕我吹箫让它们过来杀你。” 沈兰亭看着他道:“要是怕,就不会把箫递给你了。” “也对。” 薛齐云把箫放到嘴边,吹了吹,声音格外的动听,不出多时,山鬼尽数退去,叶窈娘见状也收回了召唤术。 沈兰亭仰头看着她笑道:“不错啊,你现在都能脱离召唤术的操控了,进步很大。” 叶窈娘在洞坑上面叹气,“还好意思说,还不是被你吓得。” 沈兰亭笑笑,随手抓了把土丢到了薛齐云的身上,“薛齐云,我说过,你敢对她开口,我埋了你。” “我现在算是被埋了吗?”薛齐云望着天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伤得这么重现在也不好受吧,沈兰亭。” 沈兰亭倚在洞坑里,单手搭在膝盖上,也仰头看着天空,道:“我自己无所谓,只要能让你难受我就高兴。” 薛齐云笑道:“你果然是没变啊沈兰亭,说话还是那么毒。” 叶窈娘一骨碌爬了下来,问薛齐云道:“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当鬼新郎害人?” 薛齐云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嘴角道:“你想知道吗,看在沈兰亭的面子上我可以告诉你。” 沈兰亭手指敲了敲膝盖,“看不出来,原来我这么大面子。” “是啊,我朋友不多,你算一个。” 薛齐云仰面朝天,缓缓开口:“我以前,有个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我们两情相许多年,情根深重,终是成了亲。可是苍天捉弄人,就在娶亲当日,我们遇见了鬼新郎。” 叶窈娘狐疑道:“鬼新郎?另一个鬼新郎?” 薛齐云苦笑一声,“对,与其说是鬼新郎,不如说就是一个穿着红衣的怨鬼,他把我和妻子掳了去。那鬼说,只要我妻子从了他,他就放了我,要是不从,就把我们两个一起杀了。” 这个问题,好熟悉,这不是薛齐云给她和沈兰亭的那个选择吗? 薛齐云保持着被钉住姿势,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天空,脸上开始浮现悲伤,“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从了那鬼,我说,我们一起死吧,做对亡命鸳鸯。” 说到这,薛齐云咯咯笑了起来,“我当时还天真的以为她会和我一起殉情,没想到啊,她背叛了我,从了那鬼,那鬼当着我的面把她给侮辱了。” “你们知道,妻子当着自己的面被别人侮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我恨自己无能,也恨老天爷无情。” “后来,那鬼新郎也没放过我们,他把我们都给杀了。” “再后来,我就生了执念,魂魄化成了厉鬼,一心复仇,回到齐云山把鬼新郎给杀了,还放了一把大火烧了齐云山。” 原来,齐云山的那场大火是薛齐云放的。 薛齐云继续道:“再之后,我就去了鬼城,进了炼虚鬼坊,遇见了沈兰亭,剩下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 “那场鬼王争夺战我输了之后,无处可去,就来到这齐云山,当了鬼新郎。我每掳一个新娘,就会给她们两个选择,宁死不屈,或者从了我,我可以让她们活命。她们无一例外都是选择了第二种,我便把她们都给杀了。” 薛齐云说着说着语气开始狠了起来:“对爱情不忠,根本就没有配活着的理由。” 叶窈娘冷笑道:“真可笑,人活着一定要为了爱情吗,没有爱情就不配活着吗?” 薛齐云把目光放到了她身上,开口道:“但是现在有了一个例外,那就是你,北陵女道长,你是我当鬼新郎几十年以来唯一的例外,你没有选择顺从,选择了反抗,所以我根本就没想杀你。” “那是我因为我有反抗的能力。” 叶窈娘道:“女子本为弱者,她们遇见强者几乎没有反抗的能力。在你眼里,选择从了你就是对爱不忠了吗,我告诉你,弱者在强者面前忍辱负重,为求保命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对的,她们没有反抗的能力,在强权面前根本就没有任何选择,不从就会被你杀,从了还有一线希望活着回去,想活命难道也有错吗?” “她们身子脏了,心不脏,而你,心是脏的,看什么都是脏的。” 薛齐云喃喃自语:“是啊,我的心脏了。” “也许你的妻子根本就不是背叛,她只是想让鬼新郎放你走,所以才从了鬼新郎,而你却觉得她是背叛你,她如果真的背叛你,就该为了讨好鬼新郎一刀把你杀了,这才是真正的背叛。你有从你妻子的角度考虑过吗,她不顺从,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吗?” “我告诉你,不让你活,那才是对你真正的背叛,真正的相爱,是无论何时何地都想让对方活下去的,而不是你所谓的一起殉情,让对方陪着自己一起死,那样才是对对方真正的背叛。” 叶窈娘的说的话字句清晰。沈兰亭侧眸望着她,黑沉沉的眸子隐晦如深海,内里暗藏汹涌。 薛齐云把手伸向天空,却可望不可即了,“这么多年了,我就想得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今天……我终于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叶窈娘道:“这个答案,其实你心里早就明白了吧?不断害人来掩饰自己的内心,你就是想证明自己没错罢了,可终究,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是啊,我是在自欺欺人……哈哈哈哈哈……” 薛齐云笑了一阵,对沈兰亭道:“杀了我吧,我害了那么多人,就算被送去地府也是要下无间狱的,与其如此,还不如你现在就杀了我,死在你沈兰亭的手上,我薛齐云也不枉此生。” 沈兰亭拖着沉重的身子站了起来,走到薛齐云面前,手握住了落日熔金,低头俯视着他。 薛齐云道:“来吧,杀了我,沈兰亭。其实鬼王争夺战的时候我就该死了,但那时你没有杀我,才给了我那么多年苟活的机会……” 第147章 薛齐云5 “沈兰亭,杀了我,让我解脱……”薛齐云缓缓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来临。 沈兰亭就这样站在那里俯视着他,却迟迟没有动手。 良久,他忽然将落日熔金从薛齐云的身体里抽了出来,“我不杀你。” 薛齐云被他突然抽枪的动作疼到直吸冷气,勉强扯嘴笑了笑,“为什么?” 就在这时候,小鬼君趴在洞坑上朝下望了望,“好玩好玩,兰殿下,我帮你埋了他。” 沈兰亭没有回答薛齐云的问题,抬头对小鬼君道:“没你的事,一边玩去。” 无界朝下望了一眼,有些诧异的道:“这洞打的快赶上我南海土遁术了。” 江太极端着手臂过来,也朝下望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反倒是噬魂鸟离开他的肩膀,朝洞坑飞了下去。 叶窈娘摊开掌心接住了它,勾了勾它的嘴巴,对它说:“不用担心啦,我没事。” 薛齐云挣扎了一下身子,捂着伤口坐了起来,“喂喂喂,你们在这里看猴呢,我不要面子的吗,都起开,输也要让我输的体面一点吧?” 无界和江太极听后相视一眼,很识趣的离开了,叶窈娘见状对噬魂鸟道:“你也上去吧。” 小鬼君探着一颗脑袋,眨着眼睛道:“窈娘窈娘,你也上来吧,下边好脏。” 是挺脏的,而且一个小小的破坑里挤三个人,确实不太正常。 叶窈娘看了看沈兰亭,“那我走?” 沈兰亭点头道:“你先上去吧,我马上就来。” “好。” 在离开坑洞之前,叶窈娘回头对薛齐云道:“薛齐云,你不是想知道沈兰亭为什么不杀你吗,我了解他,我替他回答。” 叶窈娘爬了上去,拍拍手上的灰尘道:“你记住,沈兰亭他永远不会对自己的兄弟动手的。” 抛下这句话,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坑洞。 叶窈娘知道,沈兰亭永远不会对自己的兄弟动手的,无论是温明政还是薛齐云,都是一样的。 薛齐云坐在那里咯咯笑着道:“沈兰亭,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她,这女人……可真不错啊。” 沈兰亭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否认。 薛齐云看他这个样子,坐在那里摇了摇头,“可惜了,沈兰亭,你知道吗,人和鬼,是永远不可能在一起的,阴阳师和鬼,就更是永远殊途。” 沈兰亭声音低沉道:“我从没想过和她在一起。” “是吗,相爱之人不能相守,感觉又如何?” 没有人比薛齐云更懂相爱之人不能相守的感受了。 沈兰亭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径直爬出了洞坑,大步流星的走了。 薛齐云独自坐在坑洞底部诡异的笑着,“沈兰亭,你终会有一天看着自己沦陷于内无法自拔,你会和我一样,情深如此。” “不得善终……” “大家辛苦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牛头马面就可以了。” 叶窈娘总算是松了口气,这一仗打的可真不容易,小命都差点就丢了,她问道:“通知地府了吗?” 江太极道:“已经通知过了,不过齐云山的山鬼数量较多,他们还要带一队阴兵来才行。” “嗯,这里的山鬼是够多的。” 叶窈娘望了望东方渐明的天空,这才后知后觉,他们竟然战斗了一整夜,“天快亮了。” 阴阳师其实是个体力活,叶窈娘心想。 牛头马面来的很准时,几乎是他们前脚刚通知地府,后脚他们就可以到达的地步。 地府在速度这方面向来是没得说,办事效率一直都是杠杠的,这就很让人满意。 “叮铃铃。” 诡异的声音在齐云山响起,仿佛有铁链在地上摩擦一般。 而随着铁链声的出现,不远处缓缓走来了一队阴兵。 他们个个头戴着黑色高帽、手持镇魂链,身着深蓝色兵服,嘴里吆喝着:“阴人上路,阳人回避,孤魂野鬼,速速归来!” 阴兵过境,阳人回避,鬼魂归来。 牛头马面带着一队阴兵赶来了。 小鬼君一见牛头马面来,高兴的像个傻子似的跑了过去,“罗刹,阿傍,你们来啦!” “鬼君大人!?”牛头马面显然是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见到小鬼君,愣的步子都停住了。 叶窈娘凉嗖嗖的对他们道:“偷跑出来玩的。” 小鬼君神秘兮兮的道:“嘘,别告诉阎王爷,他会把我抓回去的。” “鬼君大人放心,小的明白,小的明白。”牛头马面相视一眼,哈哈笑着。 小鬼君向来是地府最调皮的,他能跑来阳间玩很正常,牛头马面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 他们招呼身后的阴兵道:“兄弟们,干活了干活了,这回可是个大工程,都别偷懒啊,回去给大家加俸禄。” 阴兵们一听,笑的合不拢嘴,干活更加卖力了。 就这样,齐云山的山鬼们都被阴兵用镇魂链缚住,准备带去地府接受刑罚,也包括薛齐云。 薛齐云做了那么多错事,确实是该杀,但并不是沈兰亭或者叶窈娘来动手。 把他直接交给地府或许会更好一点。 “你在找什么?” 沈兰亭一上来就看见叶窈娘俯着身子,拿着火符,低头不知在地上找些什么,小鬼君也跟在她的屁股后边帮她找,两个人一前一后,看起来还挺好笑的。 叶窈娘嘴里嘟囔着:“明明就看见掉在这里了啊,怎么就是找不到……” “窈娘别急,我帮你找。”小鬼君背着大明弯着腰,也认真的帮她找,虽然他并不知道叶窈娘在找着什么。 “啊,找到了。” 叶窈娘大喜,一手持着火符,一手将地面上的东西俯身拾了起来,“就知道你掉在这附近了。” 她走到沈兰亭的面前,摊开掌心,上边赫然躺着一枚已经碎的不成样子的红缨。 这是他和薛齐云打架的时候,从落日熔金上掉下来的。 沈兰亭瞥了她一眼,开口道:“你找了半天就为了找这么个东西?” “对啊。”叶窈娘收回了手,有些可惜的道:“坏成这样实在是太可惜了。” 半晌,她又笑吟吟的对沈兰亭道:“没关系,我给你买最新最贵的。” 我给你买最新最贵的。 这句话是沈兰亭对她说过的。 沈兰亭歪头看着她,明明刚死里逃生,打了一夜的架,她竟然还有心情在这里开玩笑,顿时有些啼笑皆非,“叶窈娘,你是不是傻。” “我不傻,沈兰亭。” 叶窈娘伸手化出了火烈焰,那金刀上的红缨与她手中的红缨几乎一模一样,“我这把金刀,和你那把金枪,是一对吧。” 她之前在心境都看见了,这把金刀分明就是先帝所赐,温明政和师父还有沈兰亭他们三个一人一件的,是御赐之物。 怪不得她和沈兰亭第一次见面,沈兰亭那时问她道:“你这把金刀不错,叫什么名字?” 他之所以会这么问,当然并不是因为这把刀真的不错,而是因为他认识这把金刀。只是叶窈娘那时还什么都不知道,单纯的以为沈兰亭就是觉得这刀不错随口问问而已。 现在想想,其实沈兰亭以前和她说的每一句话都细节满满且很有深意,只是她现在才后知后觉。 “它的名字,根本就不叫火烈焰,它叫落日燎金,对吗?” 叶窈娘端着金刀站在他面前,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兰亭接过她手中的金刀,手指顺着金龙的纹理细细摩挲着,“不,它的名字,就叫火烈焰。” 到底是叫火烈焰还是叫落日燎金,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它现在的主人,是叶窈娘。 第148章 山火 “上路了。” 牛头马面扯着镇魂链来到坑洞前,低头望了望还在底下坐着的薛齐云。 坑洞里很黑,黑到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依稀可以看到有那么个鬼影坐在里边,一动不动像个痴呆似的。 “天快亮了。”薛齐云说:“下了无间狱,是不是就再也没有来世了。” 牛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汝自个儿做了那么多坏事,后悔也没有什么用了,还不如快些上路,也省的咱们费心了。” 薛齐云突然道:“我想自己了结。” 牛头马面互看对方一眼,谁也没说什么。 鬼在上路前,是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死的,像他这样的临了上路想自行了结的,不在少数,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汝自个了结吧,吾等就不打扰了。”马面把镇魂链缚在了他身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镇魂链是地府专镇魂魄所用,只要镇魂链一缚,饶是有天大的能力也解不开了,所以根本不用怕薛齐云会跑。 薛齐云抬手抓了一把土,又松手扬了它,像是这么多年的执念,化为了一场空。 良久,他仰头朝天凄苦的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了,终于到头了,这万恶的情字……” 叶窈娘与沈兰亭并排走在山路上,气氛有些微妙,谁都没有说话。 那些山鬼被牛头马面带走之后,鬼气消散,整个齐云山都明朗了起来,风也能吹进林间了,树叶哗哗响着,有了原本的生机。 须臾,沈兰亭开口问道:“薛齐云说的那个第二种,是什么?” 叶窈娘怔愣了一瞬,又立马回答道:“没什么。” “不想说?”沈兰亭步子顿了顿,随即又继续走起来,“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 “真没什么。” 本来是没什么的,她重复这一句,倒像是有什么了,于是话锋一转道:“你的伤没事吗?” 沈兰亭抬眼看了看她的颈间,又看了看她的手,反问道:“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你的伤没事吗?” “我没事。” “我给你疗伤。”沈兰亭手伸到一半,才想起来她之前给他下的禁令还没解开,叹口气,“你把禁令解开。” “什么禁令?”叶窈娘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在江渝县,你那时下了一个不让我给你疗伤的禁令,到现在还没解开,你忘了?” 经过沈兰亭这么一提醒,她才想起来,好像确实是有这么回事。 叶窈娘嘿嘿一笑,“算了算了,禁令我不给你解了,你也不用给我疗伤的,这点伤用不了几天就会好的。” 她又道:“可能你会觉得我很傻,毕竟有谁会不希望自己的伤早点好。但是你修炼也不易,所以还是别在我身上浪费自己的法力了。” 沈兰亭淡淡的道:“法力用在你身上,不叫浪费。” 法力用在自己的灵主身上,当然不叫浪费,但其实,他自己留着才是最好的。叶窈娘只笑笑,没说话。 二人继续低头走路,她想了想还是决定道声歉,“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沈兰亭转过头来看她。 “反噬,如果没有契约,你也不会遭到反噬。” “哦,反噬啊,没事,疼那么一会而已,过去那会就不疼了。”沈兰亭说的那么轻飘飘,好像他从没疼过一般。 事实上一定很疼吧,锥心入骨的那种。 沈兰亭从来不把自己的苦说出口,再苦再难他都自己忍受着,这样的人,他果真配得上鬼王之位。 山脚。 “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叶窈娘大老远就看见牛头马面站在这里了,按理说他们应该早就离开了才对,也不知道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吾等在这等叶道长呢。”牛头道:“吾就是想知会叶道长一声,那鬼新郎说他想自行了结了,吾等便不带他回地府了。” 自行……了结? 薛齐云竟然选择自行了结,这太让人意外了。但转念一想,其实也对,薛齐云那么傲,定是不愿沦为阶下囚的。 马面道:“叶道长既已知晓,那吾等便告辞了,道长记得有空来地府做客。” 叶窈娘点头应道:“好,二位慢走。” 牛头马面对她拘了个礼,身形一晃消失在了眼前。 待他们一走,沈兰亭突然开口道:“着火了。” 叶窈娘心一惊,连忙问道:“哪里着火了?” 沈兰亭眼神示意她看向身后,叶窈娘这才发现林子周遭烟蒙蒙的,空气中还有一股子烧焦的味道,连忙背身朝后看去。 齐云山顶已经烧着了起来,浓烟冲天而上,一圈滚动着一圈,与还未曾完全明亮的天空融为了一体。 叶窈娘的第一反应就是,“不是我放的火。” “我知道不是你放的。”沈兰亭道:“是薛齐云自己放的。” 薛齐云自己放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没等叶窈娘开口问,这时山下传来一声呼喊:“窈窈——” 想都不用想,窈窈这个称呼除了司守约又有谁会喊呢。 一般这种情况沈兰亭应该都是极其不耐烦才对,因为只要看见司守约他就不高兴。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这时候沈兰亭竟然有些出奇的笑了,他说:“这小子怎么回来了?” “这……我也不知道啊。”叶窈娘朝着山下回应一声:“我在这里——” 她转头又问沈兰亭道:“你为什么笑?” “我遭到反噬的时候,那小子怕你看不到我着急,硬生生的扛着我走了我一路。” 沈兰亭感慨道:“唉,扬万里那么聪明又会演戏的人,怎么教出来了一个傻徒弟呢。” 第149章 西景御水术 “可能就是物极必反吧。” 叶窈娘也想不出别的答案了,毕竟司守约这个人,除了蓝眼睛以外,真的没有一点和扬万里像。 不出多时,司守约赶了过来,他跑的极快,看样子是着急万分,“窈……” “停。” 出于多次的经验,叶窈娘已经猜到,司守约接下来肯定是着急的语无伦次,叽里呱啦的问一大堆,于是,她决定先发制人。 “你先别着急,我没事,你先歇歇喘口气,我问你,你怎么回来了?你来干什么?那几个姑娘呢?你把她们安置好了吗?” 叶窈娘这一连串的问题打司守约一个措手不及,站在那里喘着气,胸膛起伏不定,显然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她们……” 司守约摸了摸头,平息了一下气息才道:“她们不愿意住客栈,说是害怕,我没办法就把她们带到蓝鸢儿家了。” 叶窈娘点头道:“害怕是肯定的,毕竟姑娘家家的刚死里逃生,总要有人陪着。” 司守约又继续道:“蓝鸢儿已经安排她们住下了,她们都担心你,让我回来看看,我也担心你,就连忙赶回来了……” “这样啊。”叶窈娘已经了然,“总之辛苦你了,司守。” “不辛苦。”司守约问沈兰亭道:“怎么样,事情解决了吗?” 沈兰亭端着手臂站在那里,淡淡的道:“解决是解决了,不过又有新的麻烦了。” “新的麻烦?什么新的麻烦?” 叶窈娘指了指山顶,“你眼睛那么好使,不会没看见吧?” 司守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这才恍然道:“着火了?怎么回事?” 叶窈娘叹息:“不知道,先和无界他们聚头再说。” “……” 江太极乘着噬魂鸟缓缓落地。 叶窈娘有些着急的问道:“怎么样了?” 江太极道:“火太大了,噬魂鸟飞不了太近,如果再不灭火,怕是整个齐云山都要烧了。” 无界疑惑:“这火怎么烧起来的?” “大概就是,薛齐云自杀放的火。”叶窈娘道:“他怕是已经葬身火海了。” 说罢了,薛齐云也只是个为爱所伤的可怜人罢了。 他固然可怜,可被他残害的新娘们又何尝不可怜,她们本该拥有她们幸福美满的一生。 沈兰亭望着齐云山的大火,缓缓道:“害了这么多人,他死有余辜,这样的结局也算是死得其所。” “但是这火怎么办,总不能不管吧。” 如果放着不管,就会像八十年前一样,烧上整整一个月,到时候齐云山又会成为一座荒山。 “你们是不是把我给忘了。”司守约在众人身后幽幽开口。 小鬼君猛的一下子跑向了司守约,双手手揽着他的脖颈,开口道:“司守约,快灭火,你会御水术。” 经小鬼君这么一提醒,众人才反应过来,西景确实是有这么一门御水术,不过因为不怎么用,所以几乎已经到了让人遗忘的地步。 叶窈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对啊司守,你会御水术怎么不早说,都烧成这样了你才吱声。” “我刚从清河县赶过来,太累了,想歇一会。” 司守约把小鬼君从他身上扒了下来,“而且这御水术很耗费法力的,用完可能要养很多天了。” 无界忍不住开口道:“人家小叶的召唤术更耗费法力,还不是说用就用。” “好了好了,我这就来。” 司守约活动活动了身子,晃着步子走上前,懒懒散散的道:“都躲远点,小爷要干活了。” 沈兰亭冷哼一声,“臭小子人不大,事还不少。” “沈兰亭,你别忘了你遭到反噬的时候是我扛了你一路。” “我还记得,你不用特意提醒我。” “好心没好报,窈窈,他好没良心。”司守约指着沈兰亭一脸嫌弃的道。 “快干活。”叶窈娘催促。 “哦。”司守约乖乖应了一声。 果然是别人说十句,不如叶窈娘说一句管用。 司守约手势结印,催动法力,淡蓝色的光芒自周身而出滚滚涌动。 “西景御水术。” 不稍片刻,清河水开始剧烈翻滚,河水哗哗升腾至空中,随着司守约法力的催动,清河水被驱使至天空,向着齐云山奔腾而来。 “御水术,需要引水,清河县刚好有条清河。”叶窈娘感叹道:“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 沈兰亭皱着眉头看向叶窈娘的伤口,“先回去处理你的伤口,让他慢慢干吧,咱们先走。” 叶窈娘还没答应就被他拉走了,只能匆匆留下一句话,“司守,你慢慢干,不着急,我先走一步了,咱们蓝鸢儿家聚头。” 司守约不能分心,还保持着结印的手势,“窈窈……好吧,处理伤口要紧。” “窈娘等等我。”小鬼君撒腿就跟了上去,像个跟屁虫似的,叶窈娘在哪儿他在哪儿。 叶窈娘:“你别跟我。” 小鬼君:“我不我不,我就跟着你。” 司守约:“小鬼君……” “走了。”江太极收回了目光,显然也对观看司守约御水没有兴致,跳上鸟背就乘风而去,来的快去的也快,一阵风似的。 司守约:“太极兄你也走啊……” 无界看了看江太极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司守约,“阿弥陀佛,那我也走了,司守兄,你慢慢干活吧,真是辛苦你。” 司守约:“无界兄你这个不讲义气的,怎么能留我一个人……” “他们都走了,我不走显得不合群了。”无界说完一个土遁术就离开了。 司守约望着空荡荡的身后,顿时一阵冷风吹过,有些欲哭无泪道:“果然是,人走茶凉。” 第150章 安宝 蓝鸢儿家。 众人神色凝肃的坐在一起。 蓝鸢儿将叶窈娘脖颈上的布条解了下来,看见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忍不住惊呼出声。 “怎么伤的这么严重。” 伤口很深很深,只差一点就可以割断脉搏,实在是太惊险了,简直把人吓出一身冷汗。 若是别人家的姑娘,恐怕就得哭哭啼啼的要死要活的了,可她叶窈娘是谁,什么伤没受过,这点伤对她来说不过是小意思而已,根本就不值一提。 沈兰亭看不下去了,对蓝鸢儿说:“我来吧。” 他接过蓝鸢儿手中擦拭伤口的手帕,一点一点帮叶窈娘擦着脖颈上的血渍,伤口虽然已经不流血了,但动作还是得轻,免得扯到皮肉她会疼。 司守约和小鬼君凑了过来,眼神盯着叶窈娘的脖颈看,那表情别提有多丰富多彩了,简直让人怀疑受伤的是他们自己。 司守约有点不忍直视了,问道:“疼吗?” 叶窈娘歪着脖子,任由沈兰亭帮她处理伤口,眼皮都懒得抬,“我不想回答你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司守约狠狠捶了一下桌子,茶水晃动几下溢了出来,“他奶奶的,下手这么狠,明显是冲着要你命去的。” “你这话我不认同,其实薛齐云根本没想杀我,他要是真想杀我,我早就抹脖子了,他也不至于刀法卡的这么不准。” 叶窈娘只能勉强笑笑道:“总之,还是要谢谢咱们的鬼君大人了,要是没他救我,说不准我真就抹了脖子了。” 小鬼君大手一甩,又开始摆他的阴帅架子,得意洋洋的开口道:“本帅说过,要保护窈娘,说到做到,绝不撒谎。” “我发现一个问题。” 无界看了看司守约他们几个,忍不住开口道:“每次出任务,受伤的都是小叶,咱们一屋子的大老爷倒是都好好的。” “……” 这倒是真的。 众人沉默。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凑巧,总之每次受伤的都是叶窈娘就对了。 他们连根头发丝都没掉,几个大老爷们保护不好一个女人,说出去真的丢他们四大阴阳师的人。 沈兰亭擦拭完血渍,往伤口上撒了点药粉,认真的包扎了几圈。 叶窈娘也是个能忍疼的,处理伤口的时候愣是一声没吭。 “把手给我。”沈兰亭包扎好脖颈,也没忘记给她处理手上的伤口。 “手就不用了,我没那么娇贵。” “拿来。”沈兰亭的语气不容置疑,脸上挂着明显的“我不想再说第二遍”的表情。 叶窈娘只好把手递了过去,沈兰亭低垂着眉眼,动作很轻柔的帮她解着布条,你别说,他全神贯注的样子还真挺好看。 沈兰亭其实长得像他阿娘。 叶窈娘心想。 “你说,薛齐云和沈兰亭以前是旧相识?”司守约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 “炼虚鬼坊,一块杀出来的,他最后输了,就来齐云山当了鬼新郎。”叶窈娘言简意赅道。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司守约又问道:“那他为什么要当鬼新郎害人?” “为情所困,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却还是明知故做,可能就是为了心中那点执念吧。”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三天后。 门外鞭炮齐鸣,宾客来往不休。 自鬼新郎被除掉后,整个清河县都庆贺了起来,纷纷感慨长安四大阴阳师本领高强,一时之间在整个县城威名远扬。 蓝鸢儿成了清河县近几十年来第一个风风光光出嫁的新娘。 当然了,少不了有人闲言碎语,说她是青楼出身,可有叶窈娘他们几个阴阳师帮蓝鸢儿坐镇,也没人再敢说闲话。 今日是蓝鸢儿出嫁的大日子,几乎整个清河县的人都赶过来凑这几十年头一份的热闹。 街上人头攒动,围的几乎水泄不通,新郎官的接亲队伍根本就挤不进来,差点耽误了吉时。 饶是外头再吵再乱,一点也不耽误屋里新娘子梳妆打扮。 “真好看。”叶窈娘坐在蓝鸢儿面前,忍不住感慨起来。 红嫁衣,凤头冠,准新娘,两相许,令人羡煞。 “可惜没能穿上你夫君亲手给你缝制的嫁衣。”叶窈娘虽然把那件嫁衣拿了回来,可那嫁衣早就破败不堪了,哪里还能再穿。 “小道长不必自责,我能风风光光的嫁给我的夫君,就已经感恩戴德了,不只是我,整个清河县的人,都感谢道长的大恩大德。” 好听的话叶窈娘也不会说,只能嘿嘿一笑道:“你能幸福就好,看你幸福我也幸福。” 蓝鸢儿轻轻笑了,“小道长年纪也不小了,没想过要成亲吗?” “我啊……” 叶窈娘摇头道:“我没打算成亲,做阴阳师这一行的,基本上都没有成亲的。” “可我见对小道长真心的不少。” 蓝鸢儿一身红嫁衣端坐在那里,悄咪咪的对她道:“我在青楼里待久了,男女之事还是能看清个七七八八,那个西景道长,摆明了对你有意思,明显的不能在明显了。” 叶窈娘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能半开玩笑的道:“他啊……他家好远的,我嫁过去不方便。” 先不说她嫁不嫁,就算是嫁,那大西域国当真确实是远的不能再远了,她怕是会想念长安。 “那个鬼君大人呢,瞧着他是个没有坏心思的,整天围着你转,小道长就没有考虑考虑他?” “他还是个孩子啊。”叶窈娘说出这句话后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对,人家小鬼君比她大了不知道多少岁,随即又笑道:“嘿嘿,我的意思是,他的心智还是个孩子。” “小道长喜欢成熟的?” “不是说喜欢成熟的,起码也要稳重点。” 蓝鸢儿转念一想,道:“那位沈大人就挺稳重的,而且我看他对小道长也挺真心。” “沈兰亭?不不不不。” 叶窈娘连忙否认了她的说法,“他对我确实是真心,不过不是男女之间的真心,因为我和他有点亲戚关系,所以他多少得照顾着我点,总之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是吗,可我觉得……” 蓝鸢儿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叶窈娘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了,于是便看向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笑盈盈的道:“给孩子取名了吗?” 蓝鸢儿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说话极其温柔,“小道长给孩子赐个名字吧,好让他长大以后一直记得小道长。” “赐名不敢当,帮忙取一个小名倒是可以。”叶窈娘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可是我还不知道他是男是女。” “男女都好,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叶窈娘沉吟思索片刻,灵光一现道:“就叫安宝吧,男女都能用,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蓝鸢儿道:“好,那就叫安宝。” 两人相视一笑,心有灵犀一点通。 第151章 红烛高照 新娘子出嫁了。 夜色朦胧,星光熠熠,府内红烛高照,灯火通明,来往宾客不休。有猜拳的、寒暄的、唱小曲儿的、喝酒吃饭的,甚至还有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的,一时间吵吵嚷嚷,却也热热闹闹。 满目人间烟火之气,真实动人,如同手中烈酒,足以忘忧。 叶窈娘正端着酒瓶,藏在角落里偷偷摸摸的喝酒。 宴席过半,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人来找过她了,有久仰大名的,有套近乎的,还有来媒婆来给她介绍相亲对象的…… 自鬼新郎被除掉之后,清河县以前的媒婆们第一时间都立马干回了老本行,她们不知道听谁的风声,全都盯上了叶窈娘,且见过她的面后全都一个劲的夸。 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什么天仙下凡人间难见,甚至还极为夸张的给她找了几个男的愿意入赘的,吓得她赶紧藏了起来。 叶窈娘什么没见过,上至皇帝下至阎罗,就没有她一个怕的,可如今她总算是找到害怕的人了。 那媒婆简直比鬼还要可怕。 幸好有司守他们帮她挡了回去,她才得以脱身,要不然这个场面可当真是难看的不能再难看点了。 今天原也是个好日子,本该大饮痛饮一番,可偏生她受伤了不能喝酒,只能藏在这没人的角落里,能偷喝一口是一口了。 司守约找了好一阵才找到她。 “窈窈,你在这里做什么?” 叶窈娘抹了一把嘴,把酒瓶藏在身后转过身,嘿嘿一笑:“司守,你怎么来了?” 他不是应该带着小鬼君去外边玩了吗? 司守约见她唇畔带笑,凑上前闻了闻,皱着眉头道:“你偷喝酒了?” 叶窈娘急忙竖起一根手指压在他嘴唇上,“嘘,小声点,别被沈兰亭听到。” 刚被她的指尖触到,司守约身子一激灵,脸唰一下子就红了,幸好头顶的灯笼照出来的光也是红的,这才没让人瞧出来。 他吞了吞口水,有点结巴道:“你、你就这么怕他?” “我怕他?笑话,我只不过是不想听他唠叨而已。”叶窈娘仰头喝了一口,眉头皱成了花,“这酒比长安的桃花酒差远了。” “你伤还没好,还是别喝了……” 叶窈娘毫不留情的打断他的话,“喝两口死不了,今天好不容易高兴一回,别扫兴行不行。” 随即她又奇怪道:“小鬼君呢,你不是陪他去街上玩了吗?” 司守约一言难尽道:“他啊,不知道发什么疯,非要坐江太极的噬魂鸟,两个人在街上你追我赶,上演死亡大逃杀呢。” 听他这么一说,叶窈娘已经能想象到那个好笑的画面了,随即笑出了声:“小鬼君对噬魂鸟还真不是一般的执着啊。” 司守约问道:“无界呢,我今晚怎么没看见他。” 一提起无界,叶窈娘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了,摆摆手道:“他啊,还能干什么,去找那几个姑娘了呗。” 自从那几个姑娘被他们从齐云山里救出来之后,这几天可有无界忙的了,他对人家姑娘们好一番安慰,那可真是柔情蜜意热情似火,然后就…… 然后剩下的大家自行想象,连婚宴都没看见他人,谁知道跑哪里风流了。 叶窈娘又喝了几口酒,问道:“沈兰亭呢,他去哪里了?” “大概是出去给你买涂抹伤口的药膏了。”司守约摸了摸鼻子,有些酸酸的说:“他对你可真上心。” 叶窈娘目光落在酒瓶子上,手指摩挲着瓷实的触感,哼笑道:“他哪是对我上心,他是对他的灵主上心,毕竟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也逃脱不了,可不是得尽心照顾着。” “说的也是。”司守约觉得挺有道理,但又觉得好像并不完全是这样。 “不用怀疑,就是这样。”叶窈娘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了下来。 司守约坐在了她旁边,和她挨到一起,侧头问道:“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收沈兰亭当灵侍的,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却怎么想也想不通。” “你傻啊。”叶窈娘突然笑着来这么一句。 司守约不明所以:“我哪里傻了。” “想不通还想那么久,你就不会问吗?” 司守约又是摸摸鼻子:“我……不敢问。” “还有你司守约不敢问的问题,你什么时候这么怂了,我又不能吃了你。” 她抱着酒瓶子,像宝贝似的不撒手,笑起来眼睛里带着星星,头顶的红灯笼里的光落在她身上,与她的红道服融为一体,有些别样的感觉。 司守约就这么看着她,忽然笑了,低声喃喃自语:“没准还真能吃了我。” “你在说什么啊?” “没什么,你讲吧,我听着。”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叶窈娘道:“说起来,我收他当灵侍这件事,你也功不可没。” “我?”司守约不可置信道:“还和我有关系呢?” “对啊。” 如此这般,叶窈娘就把当天的情况讲给司守约听了。 她也没细讲,只说了个大概,谁知司守约听完之后差点没给笑过去。 “你笑什么?” “只要他愿意给你当灵侍你就放他出来,这办法亏你能想得出来……”司守约捧着肚子,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不知道,当时情况危急……算了,反正就是这个样了,你能明白就行。”叶窈娘忽然有点困了,打了个哈欠,没什么兴致跟他细聊。 “我明白,当时的情况确实危急。”司守约笑了一阵,笑够了才坐下来。 他看了看月亮,又忽然问道:“你真打算收他当一辈子的灵侍吗?” “不打算。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个坏鬼,想着他要是做坏事,我就用这个契约狠狠的教训他。但是没想到,他本性根本就不坏……我算是冤枉好鬼了。” 叶窈娘慢悠悠的道:“等过段时间吧,找个合适的机会,我就放他走,把自由还给他。” 司守约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他走?” “等我师父回来。”叶窈娘搂着酒瓶子,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撑着精神回了他一嘴。 司守约望了望门口道:“沈兰亭来了。” “嗯。” 叶窈娘应了一声,还不忘把怀里的酒瓶子藏起来,藏了半天无处发现无处可藏,把酒瓶子一把塞到了司守约的怀里,“帮我承担一下不介意吧。” 司守约看着怀里的酒瓶子,露着笑:“当然不介意。” 须臾,沈兰亭走了过来,沉声道:“睡着了?” 司守约点头道:“嗯,睡着了。” “没有。”叶窈娘突然回应一声,眼睛却还是合着的。 “回屋睡。”沈兰亭说:“在这睡容易着凉。” “……” 沈兰亭:“叶窈娘。” 司守约:“窈窈。” 沈兰亭:“北陵女道长。” 听到沈兰亭喊自己,叶窈娘抬了抬头,胡乱揉了揉眼睛,强撑着站起身子,“听着了。” 别人喊叶窈娘她可以不回应,但是别人喊北陵女道长,她出于职业道德必须得应一声才行。 难办。 回去睡觉。 第152章 太子殿下 叶窈娘要回长安了。 他们已经在蓝鸢儿家叨扰好几日了,实在是不宜多住,再加上叶窈娘还顾念着自家道观,所以今日必须要走。 “走了。”江太极一句废话也不多说,坐上噬魂鸟就走了,简直是潇洒的不能再潇洒了。 叶窈娘也想这么潇洒,可她低头看了看正抱着自己大腿不撒手的小鬼君,内心一阵无力感蔓延开来。 她摁着小鬼君的脑袋,咬着牙道:“撒手,你是小孩吗小鬼君,抱着我腿干什么?” “我不撒手,除非你让我跟你一起回长安。” 小鬼君铁了心要跟她回去,叶窈娘哪能再让他跟着,一个地府阴帅不在地府认真职守,跑来阳间跟着阴阳师鬼混,传出去那还了得。 叶窈娘就着这个姿势,蹲了下来,再三向小鬼君保证过几天一定会去地府看他,对他好一阵苦口婆心,小鬼君这才勉强答应,然后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走了。 “呼,总算把他哄回去了。”叶窈娘可算是松了口气。 以后了不能再让小鬼君来人间了,多麻烦啊。 她这样想着,回头一看,无界还在那搂着姑娘呢,那叫一个柔情似水多情款款难舍难分。 “喂,臭和尚,还不走。” 无界瞥了她一眼,又接着低下头,抚摸着怀里的姑娘白嫩嫩的手,温柔道:“我该走了,姑娘莫要忘记我。” 人家姑娘哪里肯愿意,好一阵哭哭啼啼,俩人磨蹭了接近一炷香的时间,无界才难舍难分把人家姑娘送走了。 叶窈娘摇着头,看着他啧啧叹息道:“你这个薄情郎,这得伤多少姑娘家的心啊。” 无界捏着珠串,袖子一甩,调侃道:“没办法啊,心只有一颗,姑娘那可太多了。” 叶窈娘颠着碎布走到他面前,懒洋洋道:“我要是那姑娘,我二话不说先拿刀挖出你的心,看看你到底喜欢哪一个。” 说着,她还用手比划了一个拿刀的姿势捅向无界心脏的位置。 无界也配合她,装痛摸着自己的心脏,讪讪开口道:“阿弥陀佛,北陵叶窈娘你好狠的心,幸亏贫僧当初没看上你。” “是我没看上你才对吧,就你这样的,入赘我们北陵我都不要。” 叶窈娘不想理他了,转身去寻找司守约的身影,“司守呢?” “在这呢。” 司守约的声音从头顶落了下来,叶窈娘抬头望去,人家正躺在屋檐上,翘着二郎腿在那闭目冥思晒太阳呢。 “你不走啊。” “走。”司守约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单手搭在膝盖上,瞥了一眼无界,“你不走啊。” “走。”无界拍拍叶窈娘的肩膀,“小叶,好好养伤,我回南海了,司守兄,咱们也后会有期。” 无界也走了。 “沈兰亭呢?”司守约利落的从房檐上跳了下来。 “在这里呢。”叶窈娘指了指手腕上的弯刀,“他这几天可神秘了,动不动就钻进去,也不出来,不知道在忙什么。” “我问问。”司守约俯着身子,对着短刀说道:“沈兰亭,你在忙什么呢?” “沈兰亭?” “鬼王殿下?” “沈兄?” 一连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叶窈娘只好收回了手,耸了耸肩,“他就这样,有时候我叫他他也不理。” “还是我的妖妖听话。”司守约一拍自己的腰牌,低头唤了一声:“妖妖。” 下一秒,一个极为温柔甜美的声音应道:“主人。” “瞧。” “知道你的灵侍听话。” “嘿嘿,还好。”司守约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叶窈娘把目光放在短刀上,心想沈兰亭有可能在养伤,毕竟反噬的作用也不是一般的大。 她问司守约道:“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不知道。”司守约感慨一声:“唉,天下之大,却没有我司守约的容身之处。” 他随即又摆手道:“罢了罢了,我走了,你好好养伤,见不到我的日子也别太想我。” 谁想你啊别自恋了。 叶窈娘心里这样想,嘴头却只道:“走吧。” 和司守约告了别,她盘算着是该用召唤术回长安了,毕竟谁也没那个时间坐几天马车。 叶窈娘这边刚拿出符咒,还没开始动手,沈兰亭这时候倒是出来了。 “我们坐鬼车回去。” “不用了,你也受伤了,还是省点法力,我用召唤术就行。” “鬼车耗费不了多少法力。” “虽然但是,还是用召唤术吧,更节省时间。” “……” 事实证明,他们最终还是坐鬼车回的长安。 叶窈娘拗不过沈兰亭,他要是认准什么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她也懒得跟他争。 这一回道观,叶窈娘便睡了昏天暗地,一直躺到第二天清早。 起了床,还是照以前的流程,起床、洗漱、吃饭、开道观。 说实话,没有司守约他们在旁边絮絮叨叨的,叶窈娘还真觉得像是缺点什么,太冷清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今日下午,她扫地时忽然看见有一辆熟悉的马车缓缓驶从山下驶来。 “来找你的。”沈兰亭很识趣的隐了身形。 “其实你不用隐。”叶窈娘丢了扫把,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反正你隐不隐他都能看见。” 温玉舟自马车内缓缓而下,依旧气质彬彬温润如玉,只是这次眉目间多了一丝淡淡的疲惫。 他最近这段时间想来应该是很累吧。 温玉舟一眼就看到了叶窈娘脖颈上的绷带和手上的绷带,有些诧异的道:“窈娘,你受伤了?” 叶窈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却只能摸到软绵绵的绷带,干笑道:“出任务的时候弄得,不妨事,小伤。” “我去请御医。”温玉舟说罢就要动身。 “不用麻烦了,已经快好了,不劳烦你了,阿……” 叶窈娘内心权衡了片刻,还是郑重的改了口,唤了他一声:“太子殿下。” 温玉舟神色忽然空了一下,就这么望着她,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艰难的开口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叶窈娘叹息道:“太子殿下,从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你从哪里看出的破绽?”他问。 “你的马车。”叶窈娘走到马车前,伸手抚摸那匹黑色的宝马。 “这马的毛色极好,骨骼坚实,肌腱和韧带发达,身子又黑又亮,昂首扬尾,高抬后蹄,我敢肯定,这马一定是匹品种极为名贵的千里马。试问皇宫,哪个小文官配得上骑千里马呢?太子殿下,你伪装的再好,可你的马暴露了你。” “仅凭一匹马,你就能断定我是太子吗?” “不能完全断定。”叶窈娘看了一眼温玉舟身后的侍卫,又道:“太子殿下,你的侍卫也换刀了。” 第153章 温承临 温玉舟身后的侍卫闻言下意识的把刀往身后藏了藏。 “你的侍卫之前持的都是一品刀,是一品带刀侍卫,可他现在持的是御前刀,可见已经升为了御前带刀侍卫,他们要贴身保护皇帝,所以配置的武器肯定不能太差。” 叶窈娘又继续道:“为此御前侍卫通常佩带的都是用鎏金还有宝石街接打造出来的宝刀,外表奢华的同时杀伤力也是强大的。” “我师父儿时是在皇宫的私塾长大,对这些刀枪剑戟和马匹都很是了解,他收我为徒,自小便教我这些,他教我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通过这些辨认别人的身份。” “除此之外,你还可以随意的翻阅皇宫史书,也能轻易能把太子令和圣旨带给我,还能给我带西域进贡的荔枝,而且你也姓温,你穿的衣服也都是极为名贵的彩云锦……” “太多破绽了,太子殿下。”叶窈娘摇了摇头,又否认了太子殿下这个称呼,“不,现在应该称呼你为,陛下。” 温玉舟神情没变,把手中的两瓶桃花酒递向了她,“我还是喜欢你叫我阿舟。” “好,阿舟。”叶窈娘爽快的接过酒。 她向来不喜欢跟别人磨磨叽叽,皇帝都开口让她叫阿舟,她要是不叫那不是抗旨吗? 叶窈娘照例给温玉舟上了一壶茶,只不过她这次沏的茶叶,不是之前接待普通香客的茶叶了。 她偷了师父藏在衣柜里的好茶叶。 “换茶叶了。”温玉舟只轻轻闻了闻便已知晓。 “是啊。” 能不换吗,人家温玉舟现在可是新帝,她叶窈娘再不识数也不能不换茶叶啊。 温玉舟轻叹口气,“你是我在宫外唯一的朋友,每次只有来你这里才能让我感觉到放松。” 叶窈娘坐了下来,低声道:“以你如今的身份,以后这唯一放松的地方怕是也不能来了。” 温玉舟故作轻松的道:“温承临不能来,可温玉舟能来。” 他真正的名字,其实叫温承临。 他是温明政最小的一个儿子,是晋国的东宫太子。 温明政驾崩,温承临自然而然的登上了帝位,成了这晋国的新帝。 叶窈娘坐在他的对面,定定的看着他,“玉舟……玉舟是你的字吗?” “是。玉舟是我母妃给我起的字,天末雄风卷白波,玉舟既晓泛银河。” 温承临放下了茶杯,“只是自我母妃去世后,就再也没人唤我玉舟了。” 温承临的母妃不得宠,生下他后没几年便郁郁而终了。 她没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登上皇位。 温承临把目光看向了坐在对面的沈兰亭,缓声道:“沈将军,不喝茶吗?” “我已辟谷,不吃阳物。”沈兰亭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桌子,“你早就能看见我。” “是。”他承认道:“我自小便能看见鬼魂,我父皇说,这叫天生阴眼。” 是天生阴眼。 阴眼,是看缘分的。不管父母有没有阴眼,他们生出来的孩子都有可能会是阴眼,几率都是一样的。 天生阴眼这种东西,强求不来,只能看缘分,老天爷给你了,你就有,不给你,你怎么样也没有。 而且,并不是有了阴眼就能当阴阳师,阴阳师这种东西,也是要看缘分的。 有阴眼要看缘分,当阴阳师更是缘分中的缘分。 叶窈娘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她知道自己这碗饭吃的太幸运,所以更要努力保住自己的饭碗。 温承临轻声道:“如果可以,我也想当阴阳师。” “可是你选择了王位。承临,继承,君临,你父皇给你起的这个名字真不错。” 沈兰亭忽然抬头道:“你父皇为什么要让你放了我?” “因为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温承临接着道:“父皇他病的越来越厉害,每日梦魇,可他的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只我还陪在他的身边。有一天他看到三个稚童在那里斗蛐蛐,忽然就动怒晕了过去。” “再后来,他醒了,告诉我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他杀了自己最好的兄弟,还把他封印在了皇宫里,他哭着对我说他错了,让我帮他把鬼王放出来,于是我便去找了花公主。” 叶窈娘疑惑道:“可你是如何得知鬼城之主是花想容的?” 花想容在鬼城从不露面,极为隐秘,连司守约他们都不知道容殿下就是花想容,温承临又是如何得知的? “有一位大人告诉我父皇的,这位大人跟我父皇是多年的好友。” “好友?我同温明政自小一起长大,我怎么不知道他有这么一位神通广大的好友?” 沈兰亭问道:“你说的这位大人是人是鬼?” “不知。”温承临摇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可知道。”沈兰亭身子往后一倚,抱着手臂道:“看来改天我真得去会会他了。” 叶窈娘望了沈兰亭一眼,也猜了个大概。 沈兰亭突然笑道:“你倒是挺有胆色,敢孤身闯鬼城,不过你一个阳人,是如何进的鬼城?” 温承临神色缓和道:“东江湖有一位阴阳师,我花了大价钱让他带我进的鬼城。” 叶窈娘脸色微变,“东江湖?是不是一个黄皮子的老头。” “是。” 又是他。这下可真是头疼了,怎么所有的事都跟那个妖道脱不了关系呢。 温承临看出了叶窈娘的不对劲,问道:“窈娘认识那位阴阳师?” 叶窈娘抚着额头,简直是要疯了,“何止和他认识,我还和他打过架呢,总之不是个好人就对了。” 沈兰亭道:“你父皇为什么不直接召四位天师入宫解开封印,而是让你费劲周折的去鬼城请花想容?” “因为他没有正当的理由把四位天师召进宫,而且以叶天师是个性是决计不会入宫的。说来也巧,当时窈娘在长安的名声正盛,我便亲自来太行山请了窈娘。” 温承临叹息:“父债子偿,我父皇他做错了太多事,我这个做儿子的总是要替他承担,孤身去鬼城也好,设计做局也好,我想要尽我一切所能去补救。” 沈兰亭闻言低头,转了转大拇指上幽绿的扳指,沉声道:“温明政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是他之幸。” 第154章 契约解除 温承临道:“可终究还是给沈将军带来了无法磨灭的伤害。” 确实是无法磨灭的伤害。 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长达七十年的囚禁,还有永生永世的骂名…… 哪一个不是深入骨髓? 沈兰亭沉寂了很长时间。 良久,他才淡淡吐出一句:“都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吗? 叶窈娘坐在那里,默然片刻,她觉得自己应该为沈兰亭做点什么。 可是她除了能解除契约,还沈兰亭自由以外,还能再为他做些什么呢。 或许是有一件事可以做的。 叶窈娘摸了摸身上的令牌,把它拿了出来。 这块令牌,自温承临给她后,她时刻揣在身上不敢拿出来,像极了烫手的山芋,一直没想好怎么处理。 她什么都没有,可身上却还有唯一一样有用的东西,那就是这块太子令牌。 沈兰亭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微微皱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想干什么?” “沈兰亭。”叶窈娘抬起头来,正视着他的眼睛。 他那双眼睛黑漆漆的,一如既往的好看,可这双眼睛是沈兰亭,却不是沈长陵。 “沈兰亭,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我很抱歉一直都没能为你做些什么,但是今天……” 她语气一顿,随即对他下令道:“沈兰亭,我以灵主的身份命令你,从现在开始,不许说话,也不许动。” 沈兰亭额心的图腾隐隐作现,命令已然生效。 他不能动了。 叶窈娘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很多情绪,疑惑,不解,甚至还有一丝担忧。 “你放心,我不会干什么冲动的事情。”她挪开了沈兰亭的手,把那块免死金牌放到了桌子上,神情凝肃的看着温承临。 “阿舟,抱歉,这块令牌在我这放了这么久,不知你的承诺可还作数。” 温承临道:“作数的,窈娘,既然我答应了你,无论是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尽力去做。” “好。” 这样她就放心了。 叶窈娘回头看了眼沈兰亭,这才下定决心道:“陛下,沈将军背负谋权叛臣的骂名,含冤亡故多年,未能沉冤昭雪,我想……” 叶窈娘把令牌轻轻推到温承临面前,“我不想要什么荣华富贵,也不想要什么高官俸禄,我想以我之令,求陛下还他一个千古清明。” 求陛下还他一个千古清明。 沈兰亭紧紧的盯着叶窈娘的背影,身子忽然一震。 叶窈娘继续道:“钱可以再赚,高官我也不想当,我什么都不缺。沈将军这辈子太苦了,他经历了那么多大起大落,却还能保持一颗至纯至善的心,他这般心性之人,却背负这么多年的骂名,他不该遭受如此对待,我替他感到悲愤。” “若陛下能替他昭雪沉冤,我叶窈娘愿为此入宫,向皇室效力,不求取任何俸禄,终生忠于皇室……” 她说:“但求陛下能替沈将军正名。” 温承临正视着她,开头道:“你舍弃一生的荣华富贵和自由,只为求我给沈将军一个清白?” “是的,只求陛下给沈将军一个清白。”她毫不犹豫的回答。 “终身入宫为皇室效力,不求取任何俸禄,也绝不后悔?” 叶窈娘无比的坚定,吐出难以撼动的四个字:“绝不后悔。” 温承临默然了。 半晌,他才沉声道:“朕答应你了。但是,朕不需要你入宫,也不需要你为皇室效力,因为你说过,宫廷纷扰,困不住热烈张扬的你。” 她是曾说过这句话。 那时候她心比天高,一心想行走天下,做一只闲云野鹤,云游天下的鸟儿。 可现在,她愿意为了沈兰亭永永远远被困在皇宫之中。 即便如此,她也心甘情愿。 一辈子被困在皇宫里不算什么,少不了一块肉掉不了一层皮,可沈兰亭却要永生永世背负那本就虚无的骂名。 普天之下皆骂名是什么滋味? 叶窈娘知道的,就算沈兰亭不说,也并不代表他不难过。 “朕择日便下诏,还沈将军一个清白,这是父皇欠沈将军的,也是朕身为明君应该做的。” 这是温承临第一次在她面前摆出君王的架子,也是叶窈娘第一次觉得,他将来一定担得起盛世里的明君。 叶窈娘至诚至敬的向他拘身行礼,无比虔诚道:“陛下,圣明。” …… 温承临走了之后,叶窈娘点了油灯。 屋内光线明亮了些,她才敢转过身去正视沈兰亭的眼睛。 沈兰亭远远地凝望着她,眼中的某些情愫开始蠢蠢欲动。 他们互相望着对方,没有说话,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叶窈娘知道,他一定有很多话想说。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自看过沈兰亭的心境后,叶窈娘一直觉得自己很罪恶。 她成了第二个囚禁了他的人。 她和温明政本质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但现在,她想竭尽所能去救赎沈兰亭。 沈兰亭也是鬼,她可以度化别人,为什么不能度化沈兰亭? 都是一样的,无论是鬼王还是青鬼,在阴阳师眼里都是一样的。 沈兰亭定定坐在那里,在等叶窈娘把命令解除,可他不知道,这是她给他下的最后一个命令了。 两人对视着,下一瞬,叶窈娘并起二指轻触沈兰亭眉心的图腾印记,忽然念起了解除咒语。 “以我灵主之身,解灵侍之契,阴缘一场,相聚离散,感念有之,契约解除。” 念罢,沈兰亭眉心的图腾登时烟消云散,随之代表着的是阴阳生死契约的永久解除。 她想过一万种解除契约的方式,可最后的最后,没想到竟然是以这种平淡的方式结束。 沈兰亭没有了契约,自然也就没有了禁令,他仰头专注的望着她,语气并不平静道:“你干什么?” 叶窈娘从容道:“沈兰亭,我知道现在这个沈兰亭不是真正的你自己,你是沈兰亭,可也是沈长陵,做回你自己吧,走吧,远走高飞,再也不要被困住了。” 他动了动身子,声音异常的低沉:“你是要赶我走吗?” “不是赶,是放你走。” 叶窈娘一身凝肃站在那里,“契约解除,你我再也无关系了,你无需再听我的命令,去做自己想做的,天高海阔,沈兰亭,做回沈长陵,为自己真正活一回吧。” 沈兰亭从来都没为自己活过。 他为百姓活,为父母活,为君臣活,为契约活,可就是没为自己活过。 这一刻,沈兰亭眼底的情绪狠狠涌出,一时间铺天盖地的翻滚沸腾,再也藏不住了。 油灯无风狂抖,火苗忽隐忽现,可他的眼里却再无其他。 他对叶窈娘的爱意到达了顶点,至此,为爱沦陷。 第155章 旧案昭雪 “你怎么还不走啊。” 契约都解除了,天也黑了,可沈兰亭还赖在这里不走,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沈兰亭斜坐在那里,有模有样的道:“外边太黑了,我看不清路。” 叶窈娘毫不掩饰的冷笑一声,道:“沈兰亭,你找借口能不能找个像样一点的,鬼会看不清夜路?你骗傻子呢?” “时间到了,你该涂药了。”沈兰亭没接她的话茬,自顾自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白色瓷瓶,推到了她面前,嘴里交代道:“这是涂抹伤口的药膏,早晚各一次,手上也别忘了。” “嗯,谢鬼王殿下了,让你破费了。”叶窈娘倒也没客气,伸手就接了过来。 她是跟沈兰亭过不去,但不是跟药膏过不去,没必要拿自己的伤口置气,沈兰亭给她买的药膏都是最好的,一瓶值千金,她不拿白不拿。 这边接过,就打算涂上了,她一圈一圈解着缠在脖颈上的纱布,几圈下来便赫然露出了伤口。 伤口不长,却很深,已经微微结痂,不过才六七日,这伤便已经好了许多,这其中大部分功劳都要归咎于沈兰亭。 要是没有他早晚监督替她抹药,以她的惰性,伤口哪能好的那么快。 沈兰亭目光沉重的看着那道伤口,眉头紧蹙,一言不发。 叶窈娘手指沾了药,有些笨拙的替自己涂着,毕竟眼也没长脖子上,自个儿摸索着涂就是了,但沈兰亭似乎看不下去,要伸手帮她。 还没等他动呢,叶窈娘当机立断道:“不劳鬼王殿下动手了,你自己也有伤,坐着吧,我自个儿来就行。” 沈兰亭手伸到一半,微皱眉道:“用得着这么生疏吗?” “能不生疏吗,契约都解了,你也没有义务照顾我了。” “契约是解除了,可俩人又不是不认识了。” “哎,随便随便吧。”叶窈娘心烦,胡乱给自己涂了点药膏,也没再搭理他,绷带也不缠了,躺在床上就开始撵人。 “我要睡觉了,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沈兰亭敛了眸色,沉沉应道:“你先睡,我等你睡了就走。” 以前的时候,沈兰亭都是等叶窈娘睡着了再回栖宿的,她也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可现在,似乎也没有那个必要了。 已经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 叶窈娘什么也不想听,头蒙进了被子,嘴里咕噜道:“不必了,走吧走吧,回你的鬼城,我要睡觉了。” “……” 就这样过了好半晌,也不知道沈兰亭走没走,总之被子外边是没有声音了。 但她又不好探头去瞧,倒像是她不希望沈兰亭走一样,如此这般,竟然闷着头稀里糊涂的睡着了。 这一觉就是睡到日上三竿。 叶窈娘睡醒才发现天已经大亮,躺在那里懊恼自己怎么睡着了。 她的睡眠质量一向好,不管是发生了什么,哪怕是天塌下来,她也能睡着。说实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这是个好习惯还是坏习惯了。 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叶窈娘缓了一会儿,感觉屋子里空荡荡的,这才猛然翻身下床,第一时间去寻找沈兰亭。 若是以前,她还能感觉沈兰亭的气息,可契约一解除,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能靠着鬼气去找。 可围着道观里里外外找了好几遍,也没见到沈兰亭的鬼影,他好像真的走了。 道观里的沉寂,压的她喘不上气。 走了好,嗯,走了好。 本该就是要走的,长痛不如短痛,早一天晚一天都没有什么区别。 走吧走吧,都走吧。 她心里这样想着,可却还是忍不住落寞起来,呆呆的站在道观的门口,一手扶着门框,形单影只。 怎么会落寞呢,感觉像是心脏被掏空了一块,缺了点什么,沈兰亭不过陪了她不到半年,竟然已经成为了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叶窈娘以前感觉不到沈兰亭待在自己身边有什么不一样,可他就这么忽然一走,差距立马就能体会出来了。 道观里空荡荡的,少了点什么。 她叹口气,伸手抹了把脸,忽然感觉好像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瞧,这才发现自己手上的伤口竟然不见了。 叶窈娘立马又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原本那道令她疼到咽不下东西的刀伤也消失不见了。 是谁干的,可想而知。 解除了契约,禁令也就随之消失了,沈兰亭定然是趁她睡着了,用法力把她的伤都给疗好了。 叶窈娘一时之间感慨万千,嘴里嘟囔道:“这得耗费多少法力啊,临走之前还不忘干件好事呢。” 罢了,罢了。 算是欠他一个人情,日后再还吧。 叶窈娘洗了把脸,低头去看水面,水面里的叶窈娘也看她。 两个人看来看去,她忽然有些生气的把水泼到了地上,“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不就是过回她以前的日子吗,以前没沈兰亭的时候她一个不是过的也挺快乐的。 按照以前的方式,叶窈娘开始照常开观迎接香客,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买菜,一个人打扫道观。 温承临也应约替沈兰亭平反,在全晋国下了诏令,张贴皇榜,旧案昭雪,多年的冤情重见天日,传的沸沸扬扬,一时之间轰动了整个长安。 沈兰亭不是叛臣。 他是忠君良将,是镇国大将军,是晋国的第一武将,是少年将军沈长陵。 七十年的骂名,终于止于今朝。 至此,真相大白。 叶窈娘无憾了。 第156章 先鬼王万疾 就这么匆匆过了几日。 今日原本也是平常的一天,但她吃午饭时忽然想起,那日和温承临聊到了的那个黄皮子的妖道。 她左右是该好好找那个妖道算算账了,可天下之大,又该何处寻找呢。 想了一阵,还是决定问问司守约他们,让他们帮忙找找也行,人多力量大,说不定瞎猫真就能碰上死耗子。 “司守,无界,江大哥,你们能不能帮我找个人?” 召语符那边几乎立马就传来司守约的声音,“窈窈,你想找谁?” 叶窈娘道:“就上次在青楼,逃跑的那个黄皮子妖道,他还卖给江渝县令镇压邪符,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我找的就是他。” 无界:“阿弥陀佛,当然记得,贫僧可忘不了。” 叶窈娘没好气的道:“你还好意思说,还不都是因为你他才跑的,南海无界,你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是真的懒得说你。” 无界:“那能怪我,你还搅和我的好事了呢,北陵叶窈娘,劝你少去青楼那种地方,那不是你该去的地儿。” “我少去???” 叶窈娘桌子拍的震天响,“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说吧,南海无界,你自己的裤子勒不住,怎么还厚着脸皮让别人少去,我看你是又皮痒了吧?” 无界:“我又没当你面扒裤子,你管我少去不少去。” “……” 叶窈娘沉默。 江太极:“怎么这么大火气,今天你俩谁吃错药了?” 司守约:“无界兄,你少说两句,窈窈,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 叶窈娘丧气道:“哎呀,算了算了,你们记得帮我找找,我还吃饭呢,先撤了。” 收了召语符,左右也是闲着,叶窈娘打算去再东江湖碰碰运气了。 经过上次的打草惊蛇,那妖道定然不会出现在东江湖了,可她就是一个不死心,非得再去瞧一眼才肯罢休。 事实证明,确实是没有。 东江湖空空如也,她无功而返。 近日的天气有些凉了,几乎已经到深秋,树叶落了很多,整个太行山道路有些萧条,地上堆满了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 以前的时候,她从来不觉得这片树林有什么好看的,可今日不知为何,看到这落了满地的树叶,忽然觉得有些萧瑟。 叶窈娘突然玩性大发,一路上撵着树叶上的山,心想回道观得拿扫把下来把山路扫扫,不然多耽误香客走路。 想着想着,她就走到了太行山顶,峰回路转,树底下竟然站着个人。 那人负手而立,抬头仰望着头顶那片梧桐,眸光明亮,骨节分明的手指持着一片落叶,乌发与身上的黑衣融为一体,清冷淡然。 她一步步走向他,越来越近,他也侧头看向她,眸光明亮,眼底一片深沉。 一瞬间,她心绪纷飞。 三日不见,恍若隔世。 叶窈娘有很多话想说,却也好像一句话也没得说,几欲出口,但最终还是攥紧了衣角,淡淡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沈兰亭笑吟吟的看着她,答非所问道:“你要找那个黄皮子的妖道?” 叶窈娘张口就想问你怎么知道的,但是转念一想,沈兰亭身上不是也有一张召语符,他自然什么都能听见,于是便转口道:“嗯,你是不是想帮我?” 她说:“你们鬼界势力庞大,你身为万鬼之王,要找个妖道应该不在话下吧。” 沈兰亭依旧不改笑色,“你想让我帮你吗?” “想,又不想。”叶窈娘看着他道:“你帮我肯定比我自己找快多了,可就以咱们俩现在的关系,你为什么平白无故要帮我?” “不平白无故,我收费。” 沈兰亭笑道:“怎么样,这样有没有觉得心里平衡一点。” 叶窈娘还真就跟他论起了价钱,“那价钱怎么算的?都是熟人,你总不能狮子大开口吧?” “不会。”沈兰亭顺手丢了树叶,落地悄然无声,他上前一步,俯身凑近了她,面中带笑,“钱的事另外再算,我先带你去趟鬼城见一个人。” “见谁?” “去了你就知道了。” 叶窈娘还没答应呢,沈兰亭已经牵上了她的手。 这双手还是曾经那熟悉的感觉,入骨的冰凉,只是力道却比以前温柔了许多。 秋风吹起了梧桐叶,沙沙作响。 他在前头牵着,她在后头跟着,风吹乱的,不止是她红的发带。 …… 沈兰亭先一步下的鬼车,替她撑起了车帘。 “饿不饿,用不用先吃饭?” “不用。”叶窈娘弯腰下了鬼车,“你没必要这么照顾我了,现在不比以前。” 沈兰亭撒了手,车帘缓缓落下,“吃顿饭也叫照顾你?” 叶窈娘道:“别说这么多没用的,总之……你还是先带我去见人吧。” 沈兰亭笑道:“行,都听你的。” 鬼城白日无人,鬼魂们都钻进家里睡觉,一时间倒也寂静。 两人一路走着,谁也没再说话。 过了很久,沈兰亭才开口问道:“你就不好奇我要带你去见谁?” “不好奇。”叶窈娘看了一眼他的侧脸,随即又道:“不就是先鬼王万疾?” 沈兰亭停下了步子,笑弯了嘴角,“嘶,你怎么知道的?” “你真当你和花想容谈正事的时候,我坐在那里吃的饭都是白吃的?” 她又不是傻子,耳朵也不聋,两个鬼王大张旗鼓当着她的面讨论鬼城里的事,她吃着饭左右闲来无事,自然都听进脑子里去了。 “你不止一次的说过,你要去拜访一位老朋友,那老朋友就是万疾吧。” 沈兰亭很快承认道:“是,就是他,自我从封印里出来之后,一直都没来得及去见他。” “为什么要带我去见他?” 叶窈娘随即自己给出了自己答案,“因为妖道的事和他脱不了干系,还有上次那个赶尸匠,也跟他有关,对吗?” “不错。” “你和他有不少渊源吧,毕竟人家鬼王当的好好的,你一脚把人家给踹下来了,他对你心怀怨怼也是应该的。” “不过鬼城向来强者居上,他自己技不如人,也怨不着别人,他若是看不惯你,倒也理解,但是在背后搞这些阴暗的小动作可就真是不光彩了。” 沈兰亭道:“你早就猜到这些事情都是他搞得鬼?” 叶窈娘道:“早就猜到了,这些事情是冲着谁来的,已经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我又不是傻子,只言片语也能猜得出来,就是没有证据罢了。” 沈兰亭抱着手臂,有点感慨起来,“看来以后不能当着你的面讨论正事了,你太聪明了,说不定哪天就把我给卖了。” 她冷笑几声,道:“那我谢谢你夸我聪明,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卖了你的,因为我对这件事情不感兴趣。” 沈兰亭一挑眉,歪头问道:“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叶窈娘并起二指,做着一个夹符咒的姿势,“捉鬼除祟。” 第157章 万鬼冢 地府里白日应着都是安静的,因为鬼也是需要休息睡觉的。 可若是非得在地府里找出一个不安静的地方,那定然就是这里了。 万鬼冢。 万鬼冢本是一片坟地,专埋鬼城里因病去世或者意外死亡的鬼魂。 鬼一旦死亡便是灰飞烟灭,再无来世,没有就没有尸体可埋,所以就在万鬼冢里立个碑,埋的也就是一个姓名。 埋得鬼名多了,万鬼冢也就变得恐怖起来,一般是没有鬼敢来这里的,可就在这阴森可怕的地方,竟然建起了一座宏伟华丽的宫殿,那宫殿日夜笙歌,欢笑声不断,与周围沉重的气息格格不入。 现在虽是白天,万鬼冢四下一片沉寂,可这宫殿里却传来一派吵嚷沸腾的声音。 “买定离手,买大买小?” 为首的是个有些凶神恶煞的男人,他看起来不怎么好相处,闲闲的斜靠在桌子上,手里紧紧握着一个黑色赌盅。 “买小。”那小鬼把心一横,决定赌把小。 男人一挑眉,慢慢掀开了赌盅,眼前赫然出现几个五,众鬼哗然。 很显然,那小鬼输了。 男人打了个哈欠,眼都不睁的伸出手。 “拿钱拿钱。” 他等了半天也没见小鬼把钱递给他,于是有些不耐烦的睁眼道:“愿赌服输,是不是想赖账,小心我揍你……” 随即,他就卡住了。 眼前哪里还有那群小鬼的踪影,取而代之的一名肤白貌美的红衣的少女。 “阴阳师?!” 叶窈娘站在他面前,很有礼貌的打招呼道:“万殿下好啊。” 万疾看了一眼她的身后,确定没有别人,才擦了擦汗对她道:“小姑娘,你知不知道人吓鬼能吓死鬼?” 叶窈娘眨了眨眼睛,有些奇怪的道:“人吓鬼,吓死的怎么能是鬼呢?” 万疾坐了下来摆摆手,“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你不懂。” 叶窈娘简直想笑死,怒怼道:“对对对,你知道的多,你爹管你叫大哥。” “你这小姑娘年纪不大,怎么这么没礼貌,好歹我也比你大个几百岁。” 万疾双腿搭在桌子上,闭目养神,闲定自若的摆出了一副上位者的态度。 叶窈娘见状只能耸耸肩,扭头对着门口喊道:“能不能快点,你这人动作怎么这么慢啊。” 万疾没睁眼,只当她是开玩笑,懒懒散散的说:“你喊谁呢,这里没人,都是坟,最多有几只鬼。” “那可不一定,你睁眼看看。” 万疾闻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名相貌俊秀、身材高挑的男郎,正端着手臂挑着眉看着他。 他一见这男郎,吓的当即一蹦三尺,表情比人见了鬼还惊悚,大惊失色道:“鬼啊!!!” 叶窈娘看见他那么大反应,有些奇怪道:“我说这位兄台,你难道不是鬼吗?为何如此大惊失色?” 随即她又问沈兰亭道:“解决了吗?” “不用我动手,那几个小鬼吓得自己跑去投胎了。” 沈兰亭看都没看万疾一眼,进来之后自顾自的围着他的宫殿走了一圈,这不看不打紧,一看简直差点儿没给笑死。 “咱们万殿下几十年不见,怎么看起坟地来了?” 万疾那表情简直一言难尽,他扶了扶额头,冷嗖嗖的道:“还不都是因为你。” 沈兰亭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他,嘴里还装无辜道:“是因为我吗?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我给你道歉,但这好像怨不得我吧,要怨也该怨你的阎罗表舅。” 叶窈娘一听阎罗表舅,登时什么都明白了,但她心里知道就行,表面上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就着刚才的话题,问沈兰亭道:“沈兰亭,礼貌是个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沈兰亭走到她面前,笑着看她,格外认真的回复道:“不知道,没见过,不管什么礼貌不礼貌,在我面前通通都扔掉它。” 他和叶窈娘说话的态度与和万疾说话的态度截然不同,变脸那叫一个快,看的万疾直想骂娘。 万疾大为惊奇:“啧啧啧,沈兰亭,原来你也有不一样的一面啊,几十年不见,怎么变得温柔了?” “嗯?你觉得我温柔吗?”沈兰亭视线依旧没有离开叶窈娘。 叶窈娘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随口道:“总之……不凶。” “他不凶?”万疾一双手气的没地方搁,指着沈兰亭道:“那是你年龄小,没见过,你知道他是怎么把鬼王之位抢去的吗?” 叶窈娘道:“知道啊,不就是一脚把你踹下来了。” “那一脚可不是普通的一脚。”万疾像个疯子一样解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胸膛上的疤痕。 叶窈娘定睛一看,万疾身上的疤痕竟然是个脚印,微微凹陷下去,颜色呈深褐色,与其他地方的皮肤不一致,应该是有不小的年头了,可见当年踹的有多狠。 万疾双手晃动着衣服,“看见没,看见没,你就说这一脚踹的有多狠吧。” 沈兰亭大为不爽,踏步走到叶窈娘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低头对她道:“你别看,他流氓。” “你才流氓呢,沈兰亭,我告诉你,我对她这种年龄又小,姿色又平平的女娃娃才没兴趣。” 沈兰亭脸色立马变得不好了,转过身就要动手,为了避免他和万疾打起来,叶窈娘只好拉住了他,“他说的是实话,我就是年龄又小姿色又平平,没事的,我都不生气。” 她又对万疾道:“你随意评价,能听进去算我输。” 万疾没理他,边整理衣服边啐道:“还阴阳师呢,我呸,叶晋安那老头怎么收个女娃子当徒弟,我看那老头也是眼睛瞎……” 骂声到这儿,戛然而止,他已经被拎着衣领揪起来了,沈兰亭还没动手呢,杀猪般的哀嚎声就已经响彻整个万鬼冢。 “杀鬼啦——” “救命啊——” “沈兰亭他杀鬼啦——” 万疾双手握着沈兰亭的手腕,威胁他道:“沈兰亭,我告诉你,你杀了我,我表舅不会放过你的,你小心着点,整个鬼界都是我表舅的地盘,他可是鬼神!” “谁说我要杀你?” 沈兰亭稍微放松了点手,“我要是真想杀你,早就在抢鬼王位的时候就把你杀了,还能留你到现在?笑话。” 万疾讪笑道:“咱们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好啊。”沈兰亭彻底松开了手。 就在他松手的那么一瞬间,万疾不知道发的什么疯,把他手上的绿扳指扯了下来,沈兰亭见状立马伸手去抢,可还是晚了一步,扳指已经被他咕嘟一声吞到了肚子里。 “……” 这操作,叶窈娘直接看傻了眼。 沈兰亭咬牙切齿道:“你属狗的?” 万疾邪笑道:“我是属羊的。” 第158章 腹黑的鬼王 沈兰亭彻底没耐心了,威胁道:“我数三个数,你最好赶紧还给我,我的耐心可是有限度的。” 万疾双手捂着嘴不说话,整个身体瘫坐在地下,似乎被那扳指噎的不轻。 可不得噎死嘛,这么大个扳指说吞就吞,没卡死他就算不错的了,这嗓子眼也是够厉害的。 沈兰亭已经开始数数了,“五……” “等等,等等,等一下,你好歹给我点时间缓缓吧……”万疾两只眼珠子直溜溜的转,看样子急的不轻。 沈兰亭才不和他啰嗦,继续数道:“四……” 万疾捂着嘴,满地爬,想跑又不知道朝哪里跑,爬了几下又爬了回来,一副敢惹但又怕事的样子,“等一下啊……” 沈兰亭眼神锋利,口中狠狠吐出一个字,“三。” 三的音儿刚落,他的的拳头已经朝万疾捶了下去,力道一点都不遑多让,每一拳都是朝脸打去的,叶窈娘看着都直皱眉头,有点不忍直视。 万疾疼的抱着头,眼泪直流,“哎呦,哎呦,哎呦,疼疼疼疼,疼死了,沈兰亭你、你不讲理,怎么数到三就开始打了,你这不是……这不是糊弄人吗……” 沈兰亭的动作没停,冷笑道:“我说的是数三个数,又没说是数到一,我怎么不讲理了?” “噗。” 叶窈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抱着肚子哈哈大笑,“沈兰亭你……真是太坏了。” 沈兰亭身为鬼王,虽然吓煞三界,可他确也是十足的腹黑,怎么说呢,鬼王也有坏心眼的时候。 其实他这个样子挺好的,起码情绪已经外露了出来。刚从封印里出来那段时间,他什么心事都憋在心里,不表达出来,看得人直觉心疼。 沈兰亭的动作没停,给他了一拳又一拳,“你给我吐出来,吐,吐出了,给我吐,吐,吐出来……” 万疾被打的受不了了,抱着头满地打滚,他哀嚎了一会儿,突然之间发了凶,双手胡乱挥了几下,道:“哎呀,别打了别打了,给给给,我还给你,我现在就还给你还不行吗?” 沈兰亭这才收了拳头,直直站在那里等着他把扳指给吐出来。 万疾看了一眼沈兰亭,又看了一眼叶窈娘,朝他俩撇了撇嘴,然后才伸出两个手指头,抠向自己的嗓子眼,催吐起来。 “呕……呕……呕……” 他应着吐了几声,可就是吐不出来,沈兰亭脸色不好,朝前挪了挪步子,似是要帮他,他要是出手,后果可想而知,万疾吓得整只手都快塞进嘴里了。 “呕……” 终于,随着一声剧烈的呕吐,扳指伴随呕吐物被呕了出来,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滚了几圈,咕咕噜噜的滚到了叶窈娘的脚边。 叶窈娘虽然万分嫌弃,可那毕竟沈兰亭的东西,她当下就要伸手去捡,谁知身子刚弯下就被沈兰亭制止了。 沈兰亭道:“别捡,脏,让他捡。” 叶窈娘哦一声,心想:不捡正好,我也觉得脏。 沈兰亭对着万疾说:“捡起来,洗干净。” “你这鬼简直就是没天理,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认识你沈兰亭,每次见到你都没有什么好事,你说我在这万鬼冢待的好好的招谁惹谁了啊我……” 万疾嘴里骂骂咧咧的,可还是屈于沈兰亭的迫力把那扳指拾了起来,就着桌子上的茶水冲了冲,然后递给了他。 沈兰亭轻瞥了一眼,没接,嘴里念道:“再洗一遍。” 万疾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倒着茶水把那个扳指又洗了一遍,还顺带在身上擦了擦才递给他。 “喏,这下行了吧。” 沈兰亭这才接过。 万疾搓了搓手上的水,道:“我说你们两个来我这万鬼冢到底是干嘛的,不会是专程来找茬的吧?” “我来找你为的是什么,我想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沈兰亭把扳指重新戴回了手上,抬了抬眼皮。 万疾的眼里闪过一丝阴翳,随即恢复自然,嘴里念叨着:“不知道,不清楚。” “黄皮子妖道和赶尸匠都是你的手下吧?别装了,万疾殿下,我们都知道了。” 叶窈娘这声殿下叫的带着点讽刺意味,毕竟万疾已经是八十多年前的先鬼王了,现在鬼城正了八经的鬼王可是花想容,连沈兰亭都得算先鬼王了,就算是叫殿下也轮不到他。 “什么黄皮子妖道,什么赶尸匠,我没听说过,你们可别诬赖好人啊,我几十年没出这万鬼冢的门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万疾揣着明白装糊涂,沈兰亭冷哼一声,“你就装吧,要不说这整个地府,就你最会演戏呢,把阎罗骗的一愣一愣的,这才让你逍遥了这么多年。” 叶窈娘道:“潼关县乱葬岗里的阴尸是你指示那个赶尸匠炼的吧,万殿下,我想问问你炼阴尸干什么,那玩意有什么用吗?” 万疾像个泼皮无赖似的,大声嚷嚷道:“你怎么能证明是我炼的,你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还真没有。 原本是有的,就是那个从赶尸匠手里抢来的摄魂铃,但是它后来被沈兰亭一脚踩烂了,这唯一的证据就没有了。 不过没关系,有没有证据其实都一样,只要清楚这事是谁干的就行。 沈兰亭道:“证据没有,可我就知道是你,摄魂铃那种东西整个地府只有阎罗和阴司十殿那里有,当然了,你是阎罗的亲戚,问他要个摄魂铃玩玩,应该不成问题吧。” 万疾歪嘴笑了一下,“你就不怀疑是阴司十殿搞的鬼吗?” “不怀疑,阴司十殿为人低调正直,他执掌望乡台几百年了从未出错,才不会干这种下三滥的事情。” 沈兰亭转身道:“好了,招呼我也打过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劝你以后老实一点,别再搞这些没用的小动作,不然有你好看的。” 叶窈娘站在那里很乖的问道:“我们这就走吗?” “你想多玩一下也可以。”沈兰亭先前一直都是板着脸的,这会儿终于露出了一个笑脸。 “还是走吧,这里凉嗖嗖的,我有点冷。” “好。” 叶窈娘临走之前还很有礼貌的打了个招呼,她对万疾摆摆手,“万殿下,再见啦。” 万疾啐道:“谁想再见到你们啊。” 第159章 连环计 出了宫殿,叶窈娘才忍不住笑道:“这万疾和我想象中的有点差距。” 沈兰亭一挑眉头道:“你以为他是什么样的鬼?” “听名字和行事作风,大概就是阴险狡诈十恶不赦的那种吧。”叶窈娘不可置信道:“但是没想到,他好像还挺怕你的。” “他怕我正常,毕竟我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敢对他动手的。” 沈兰亭回忆起从前,道:“我几十年前刚来鬼城的时候,就听说了他的大名,万疾这个人,仗着阎罗是他的表舅,霸占了鬼城几百年,谁也不敢说什么。” 叶窈娘狐疑道:“但是鬼界不是强者居上吗?他为什么能霸占鬼城这么久?” “除去和阎罗的亲戚关系以外,他修为也挺厉害的,不过不是修炼出来的,是靠时间一点一点熬出来的。” 那就对了。 修为这种东西,靠的是天赋,还有日积月累,当然还有勤学苦练,三样缺一不可,若一个人没有天赋也没有勤奋,那他就只能靠时间积累了。 这个万疾,活了几百年这么久,就算一年只涨一点修为,几百年修为也该很高了,所以说,真就挺难评的。 沈兰亭接着道:“鬼城里的鬼,有能力的不敢和他打,敢和他打的又没有能力打过他,再加上万疾老是拿阎罗说事,就导致他一直蛮横鬼城多年。” “别人都因为他有阎罗这个靠山不敢说什么,但是我敢,因为强者居上这个规矩就是阎罗亲自定的,他要是定了这种规矩但私底下还护着万疾,那就说不过去了。” “其实阎罗根本就不把他这个亲戚当回事,是万疾死皮赖脸上赶着攀这么个亲戚,阎罗也是拿他没办法,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 叶窈娘听的格外认真,格外认同的点点头,“所以当年,你就把他从鬼王之位上踹了下来。” 沈兰亭轻笑:“那是个意外,我从炼虚鬼坊里出来之后主动找他挑战,他不肯,还骂人,他那张臭嘴你也见识到了,骂的贼难听,我一时生气就给了他一脚,用劲过猛了些。” 叶窈娘脑子里突然闪过那道伤疤,都过去几十年过去疤痕还这么严重,“你这不叫用劲过猛吧,你不是冲着要人家命去的吧?” “我是挺想要他命的,但是他好歹也是阎罗的亲戚,我要是杀了他阎罗估计也不会放过我。” “这倒也是。”叶窈娘没说什么了。 两个人往回走着,一步一个脚印,穿过了阴森森的万鬼冢。 万鬼冢虽然埋得不是鬼尸,可每一个碑上都刻着一个鬼名,一整片几十里地都是白花花的墓碑,看着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但也就是这恐怖的地方,万疾在那里盖了华丽的一座宫殿,真是对逝者不尊重。 但是谁又能说什么呢,他有那一层关系,谁又敢说什么。 片刻,叶窈娘道:“就是万疾告诉了温明政,花想容当了鬼王的吧?” “是,就是他。”沈兰亭应道。 “但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沈兰亭回复道:“因为那时候我把万疾从鬼王位踢了下来,他在背地里调查了我的身份,知道我和温明政有仇,他就和温明政私通了,就是为了抢回鬼王之位,温明政又是个容易被挑拨的,万疾几句话就能挑的温明政对我怀恨在心。” 叶窈娘接了他后边的想说的话,“所以温明政就找了扬万里,把你封印了起来,这是个连环计。” “没错。”沈兰亭冷哼道:“你别看万疾表面上一副怂蛋的样子,其实他心眼坏的很,我被封印七十年,万疾他功不可没,所以刚才我下手揍他才没留情。” 怪不得下手这么狠,还都是朝脸打的,叶窈娘顿时觉得沈兰亭打轻了,像万疾这样的其实杀了都不为过。 叶窈娘道:“你被封印之后,万疾是不是就重登了鬼王之位。” “是,但是没几年,花想容横空出世了。” 沈兰亭扭头道:“万疾的鬼王之位又被花想容抢了去,所以花想容就成了新一任鬼王。” “后来,万疾又调查花想容,发现花想容就是温明政的女儿,把这件事告诉了温明政。” 叶窈娘的脚步停了下来,“我有疑问。” “说。” “温明政这么善妒,为了不让你当鬼王都能把你封印起来,但为什么能让花想容当,他不是一直都对花想容不好吗?” 温明政为了不让沈兰亭当鬼王,联合扬万里还有万疾把沈兰亭封印了起来,但他知道花想容当了新一任鬼王,竟然这么多年都没把花想容怎么样。 这就很迷。温明政的心思,谁也猜不懂。 沈兰亭继续走起来,边走边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可能他对花想容还留有一丝血脉亲情吧,他再怎么不喜欢花想容,花想容也终归是他女儿,这鬼王之位让别人当还不如让自己的女儿当。” 说的倒也是,给别人还不如给自己的女儿当,虽然温明政对花想容根本就没有什么父女之情,但是总归还是有血脉的牵连。 叶窈娘又问道:“那万疾呢,他为什么没把鬼王之位抢回来,他不就是为了鬼王之位才去串通温明政的吗,怎么反而来这里看坟地了?他是真的打不过花想容吗?” 叶窈娘摸着下巴,思索道:“我感觉,好像也不一定吧,万疾不像是打不过花想容的样子。” 沈兰亭忽然笑了,嘴角弯起来很好看,他看着叶窈娘,“你猜猜,如果一个人在能打得过另一个人的情况下,却又没去打那个人,会是什么原因?” 叶窈娘大概猜测了一下,道:“难道是温明政不让万疾抢?但温明政好像没有这么大权力管鬼界的事吧。” “就算温明政有这么大权力,万疾也不会听他的。” 沈兰亭脚步没停,“万疾那个人,除了阎罗的话以外,谁的话都不听,温明政不过一个人间的皇帝,他没有必要听温明政的。” “所以是因为什么。”叶窈娘这下真的不知道原因了。 这件事太过于复杂,其中牵扯了很多人很多事,叶窈娘一个局外人,她是真的猜不出来。 沈兰亭没有着急说,闲闲的开口:“你猜猜,抛开恩怨不谈,会是什么原因。” “抛开恩怨?我想想。” 叶窈娘大脑飞速运转,想了一万种可能,可仔细思索又觉得都不太合理。 她开玩笑的道:“花想容那么漂亮,万疾不会看上花想容了吧?” 第160章 欠你一个人情 沈兰亭打了个响指,“聪明。” 叶窈娘的表情简直像是被震惊了一万年,“我去,真是啊。” “没错,别怀疑,就是这样,万疾喜欢花想容,所以这鬼王之位,他算是让给花想容了。” 沈兰亭道:“万疾心甘情愿,他对这鬼王位也早就食之无味了,毕竟他都当了那么多年,早就玩腻了。” “我想了一万种可能,万万没有想到万疾竟然喜欢花想容。” 叶窈娘现在算是理解万疾为什么说对她没有兴趣了,当然是因为他已经心有所属。 不过,万疾喜欢花想容,也是合理的,尝试想一下,如果有一天有一个绝色美女找你打架,还打赢你了,你说你对不对人家心动。 别人可能不会,但对于万疾这个吃硬不吃软的鬼来说,还真就会。 就是因为这样,花想容才能稳坐鬼王之位这么多年,除了她本身实力过强以外,应该还有万疾的暗中保护。 “至此以后,万疾成天在鬼界无所事事,阎罗实在是拿他没办法,就打发他来看这万鬼冢了。” 沈兰亭道:“说实话,万疾要是真想把鬼王位抢回来他,他能有一万种方法,但他没这么做。” 叶窈娘突然感叹一句:“爱情让人冲昏头脑。” 沈兰亭表情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说。 叶窈娘看出来他有话说,正在犹豫要不要问问他想说什么,也就是在这时,忽然有凉凉的水滴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抬头看了看天,伸出一只手感受了一下,才低下头道:“下雨了。” “哦,是吗?”沈兰亭也伸手感受了一下,确认道:“是下雨了。” 叶窈娘转身道:“咱们赶紧走,一会下大了就麻烦了。” 沈兰亭站在那里没动,“走?去哪儿?” 叶窈娘下意识的回答:“当然是太……” 话一出口,顿觉不对。 契约早就已经解除了,她心里清楚得很,可习惯也不是一时就能改的了的,她还是会下意识让沈兰亭和她一起回太行山。 “太什么?”沈兰亭知道她想说太行山,但还是故意这么问,想她继续说下去。 “没什么。”她摇摇头。 以前刚和沈兰亭定契约的时候,她还很不习惯,总觉得身边有个鬼跟着不得劲。 可真当习惯了以后,契约就突然这么一解除,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难过。 为什么要用难过这个词来形容,她不知道,可除了这个词,好像也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她现在的心情。 叶窈娘抿着嘴站在那里,好半天都没有动。 眼看雨一点一点开始变大,她的脸上也淋到了些雨水,沈兰亭把手挡在了她的头上,“走。” “去哪儿?” 沈兰亭很自然的牵起了她的手,“先去我那里吧。” …… 这雨下的实在是太突然了,把两个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叶窈娘的情况还好一点,沈兰亭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她挡着,所以她身上还不算太湿,但沈兰亭就好不到哪里去了。 “你身上都淋湿了。” “无妨,你不也淋湿了。” 沈兰亭拍拍身上的雨水,“雨下这么大,今晚就别走了,睡你之前睡的那个房间,我让侍女帮你放好热水,别生病了,换身干净衣服。”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细致的照顾她。 叶窈娘这才明白,无论有没有契约,沈兰亭对她的态度始终都不曾改变,契约只是幌子而已。 “那你呢?” “我还有事要处理。”沈兰亭对她道:“我让侍女备好饭菜,你洗完澡出来可以接着吃,我半个时辰就回来。” 半个时辰这几个字一出口,俩人都怔愣了一下。 原来不习惯的,不止她一个人。 叶窈娘连忙打圆道:“不用半个时辰,你要忙多久就可以。” “不。”沈兰亭轻轻勾了勾唇,“我说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 事实证明,他真的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叶窈娘刚洗完澡,头发湿哒哒的,也没束发,穿了一身侍女找来的白衣,坐在那里不疾不徐的吃着饭。 沈兰亭走了进来,没说什么,坐在她对面,手里拿着一本书看。 叶窈娘杵着筷子问道:“忙完了?” “没有。”沈兰亭端着书。 “那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沈兰亭抬起了头,一本正经的道:“怕你一个人吃饭无聊,过来陪陪你。” 叶窈娘吞了一口米饭,道:“那我谢谢你。” “不用谢,你记着点我好就行。”沈兰亭继续低头看书。 就这么吃了片刻,叶窈娘拨了拨鱼,低头捏着筷子挑了会儿刺,却一口没吃,像是玩一样,仿佛要挑出花来。 “不合胃口?”沈兰亭的声音从对面传了过来。 “不是,我吃饱了。”叶窈娘丢了筷子,坐得板正。 沈兰亭偏了偏书,看了一眼桌子,菜几乎没怎么动,就大米饭吃了半碗,“就吃这么点儿?” “不太饿。” 叶窈娘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还是决定问了出来,“为什么把我的伤治好了 ?” 沈兰亭不疾不徐的道:“治好你就能少疼两天了。” “我不怕疼。” “会留疤。”沈兰亭颇有道理的道:“治好的不留疤,自己长好的会留疤,在脖子上很明显的。” 好吧。 叶窈娘没话说了,“那我欠你一个人情。” 沈兰亭淡淡的道:“不用。” 叶窈娘心想:我就知道你会说不用。 她道:“现在不比以前,我不能平白无故受你的,妖道的事解决之后价钱一块算。” 沈兰亭单手捏着书本,答应的痛快:“行。” 第161章 鬼医馆 昨晚下了一夜雨。 叶窈娘醒的早,起的也早,匆匆洗了把脸就要走。 沈兰亭在门口拦住了她,“你干嘛去?” 叶窈娘道:“我还能干嘛,当然是回太行山。” “吃完饭再走。”沈兰亭把她给推回了屋里。 “不用了,我不饿。” “侍女已经做好了,不吃就浪费了,好歹吃两口。”沈兰亭怕她不肯留下来,又道:“小鬼医知道你来了,说让你吃完饭过去给她帮忙。” “小鬼医?”叶窈娘原本是想走的,一听小鬼医想让她帮忙,立即答应了下来,“行,那我一会儿过去。” 不出意外,她又早晨吃了一顿没有胃口的饭。 沈兰亭见她两顿饭都没什么胃口,不太高兴的说要换个鬼厨,叶窈娘简直头疼的要命。 且不说那鬼厨的手艺好不好,就算换了也不一定会有下顿了,她以后大概率是不会再来沈兰亭这里吃饭了。 于是,百般无奈之下,叶窈娘只好赶紧从沈兰亭那里溜了出来,跑去找小鬼医了。 鬼医馆。 门口鬼来鬼往,出出进进,每一只鬼的表情都痛不欲生,一脸赶去投胎的表情。 叶窈娘站在鬼医馆门口,还没进去就已经听到了里边鬼哭狼嚎,里边鬼不是一般的多,她不动声色跟在几只鬼的后边,小心翼翼的迈进门槛。 里边的景象果然是惨不忍睹。 大大小小的鬼挤满了整个医馆,坐着的,站着的,有的鬼没地方坐甚至躺到了地上,闹哄哄的占满了整条路,座无虚席。咳嗽声、哭声、叹气声应接不暇,每个鬼看起来都很忙…… 而这个中最忙的,当属小鬼医了。 她在堂前坐着,病鬼排着队一个一个挤着去看病,把她急得焦头烂额,眉头拧成一团,额头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汗。 “什么病?花柳病?睡过多少女鬼妓?” “没睡过?没睡过你怎么知道你得的这是花柳病?没睡过不可能得花柳病。” “什么?因为你睡得是男鬼妓?”小鬼医咬着牙在账簿上写写涂涂,“鬼妓都一样,别管男女,花柳病没得治,赶紧去投胎吧,投了下辈子就不用受折磨了。” 她摆摆手道:“下一位。” 两只鬼同时走到了小鬼医面前,面面相觑,同时开口道:“我先来的。” “我先来的。” “我先来的。” “你这鬼怎么不讲理,明明是我先来的!” “是我先来的!” 不稍多时,两只鬼就在她的面前打了起来,那掐的叫一个狠啊,根本没半点病了的样子,好一顿大展身手,就差没去考武状元了。 其他的鬼见状,纷纷挤了上来,口口声声的道:“鬼医大人,他们俩不看不如先给我看看吧!” “怎么是你,要先看也得是我看!” “我在你前边,怎么不是我看!” 然后,又是一顿吵吵嚷嚷,魔音入脑,地上打架的也没停,还在继续打着,其他的鬼都左一嘴右一嘴的纷纷往前挤了过来,一时之间炸开了锅。 然后,小鬼医就受不了了。 她拿起案板在桌子上拍了个震天响。 “咚!咚!咚!” “肃静!” 整个鬼医馆瞬间静的连掉一根针都听的清清楚楚,所有的病鬼见小鬼医发了火,一动也不敢动了,包括两只正扭在地上打架的鬼。 小鬼医稍稍缓了一下怒气,面色平和道:“都给我去排队!” 叶窈娘见状也赶紧钻进队伍里排起了队。须臾,队伍像长龙一样延伸到了大街上,一眼望不到头。 那家伙,真是应了人山人海这个词。 哦不对,应该说是鬼山鬼海。 彼时,队伍有序进行着,小鬼医拿着毛笔写写划划,头也没抬的问道:“哪里不舒服?” 来人道:“落水了,昨晚还下了雨,有点发烧,还来了月信。” 小鬼医拨着算盘,闷声问道:“是寒气入体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来人想了想,道:“脚好像也脱臼了,我自己接的。” 小鬼医皱了皱眉头,又道:“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症状吗?” 来人主动交代道:“有点想吐,昨晚吃的鱼肉牛肉和包子。” 小鬼医拨算盘的手停顿了一下,表情动了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包子是不是猪肉馅的?” “哎呀呀,鬼医大人简直是神机妙算,猪肉馅的包子,要一起吃吗?” 小鬼医猜到了什么,叹了口气,终于抬起了头,“小道长,你来了。” “嘿嘿,鬼医大人日理万机啊。” 叶窈娘主动接过了她手里的算盘,小鬼医见状能稍微放松了一点。 “终于有人来给我帮忙了,你看看这满屋子的病鬼,气都不让我喘一口,和催命似的,一天天的简直要累死,唉,我这苦命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叶窈娘笑道:“别愁,不是有我来给你帮忙了嘛。” “怎么可能不愁,深秋了,天也凉了,生病的鬼越来越多,我这鬼医馆天天挤满了鬼,从早忙到晚,饭都吃不上一口,累死我得了。” “下一个。”小鬼医对着队伍喊了一声,随即又看着她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心来给我帮忙?” 叶窈娘听这话感觉有点不对劲,“不是你说让我来帮你的吗?” “……”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小鬼医给对面的鬼把着脉,一心二用道:“不会是兰殿下诓你来的吧?” “不用怀疑,就是他。”叶窈娘毛笔敲了敲脑袋,什么也不想说。 “记五两钱。”小鬼医这边说着另一边还不忘问道:“你俩怎么了?” 叶窈娘在算盘上拨了个五,道:“没怎么。” “我不信,你看你一提起兰殿下脸色都不好了,怎么可能没什么,我才不信呢。小道长,你快告诉我,你俩怎么回事,是不是吵架了,怎么吵的,是不是他惹你生气了。” 小鬼医都已经这么忙了竟然还有闲心听八卦。 叶窈娘不太开心道:“其实也没什么,沈兰亭他是鬼王,不能成天跟着我这个阴阳师在人间混吧,我就让他回来了,然后就没然后了,就是这么点事。” “原来是因为这个。” 小鬼医还以为多大点事儿呢,“跟着你又怎么了,想跟就跟,鬼城不缺鬼王,不是还有容殿下呢,你担心那么多做什么。” 叶窈娘:“……总之其中原由比较复杂,他不能跟着我就对了,他应该有属于他自己的自由。” 第162章 小话痨 接下来便是长达几个时辰的忙碌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鬼医馆里的鬼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了,海浪般一波接着一波,门口那条长龙般的队伍也一直望不到尽头。 小鬼医简直都快忙死了,手里拿着几包草药来回跑,衣裙飞上了天,忙的她都不用腿走路直接改用鬼飘的了。 叶窈娘有些烦闷的捶了捶自己的双腿,恨自己怎么不是只鬼,生这两条腿又酸又痛的简直就是拖累。 她现在深深的理解小鬼医为什么想去投胎了。 天天忙着这个熊样,干这苦逼的差事,俸禄还少,小鬼医竟然还坚持干了三四百年,简直就是感天动地。要是叶窈娘,三四天就撂挑子不干了。 “小鬼医,这鬼医馆为什么就你一个医师?” 这天底下医师大夫这么多,按道理来说鬼医馆不可能就只有小鬼医一个医师,可今日她一见,竟然连个帮忙的下手都没有。 小鬼医正在一把一把的抓着草药,忙的头都没有空抬,“你猜猜是为什么。” 叶窈娘脑袋里浮现一个奇怪的想法,“不会是因为太累了,都跑了吧?” 小鬼医道:“你说的不错,就是因为太累了,他们都干了没多长时间就投胎去了,几百年来一个能留下来的都没有。” 累到想去投胎? 那是什么概念? 鬼都是为了执念才留在鬼城的,但是他们却能被累到放下执念去投胎。 这简直是太可怕了,生生把人的执念累没了…… 小鬼医有些伤心的道:“从前我是有一个徒弟的,他天赋不错,也能吃苦,但是因为俸禄实在是太少了,他心思也不正,干了没几十年就跑了,我还伤心了很久,他是我最聪明的一个徒弟。” “跑了?去哪里了?投胎了?” “大概是去投胎了吧,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不在鬼城了。” 小鬼医把药材整齐的包好,用绳结系了起来,“你要是累就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也行,反正这几百年大部分时间都是我一个忙的,这点程度对我来说都是小事,无妨。”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叶窈娘也不能真的就这么回去吧,毕竟她才帮忙没多久,说走就走,是不是有点太没良心了。 叶窈娘忽然灵机一动,道:“我找别人来帮你。 于是,说做就做,她当即拿出召语符开始唤人。 “咳咳,那个,有人吗?” 司守约:“窈窈,我在。” 果然,每次叶窈娘在召语符里说话,第一个回复她的都是司守约。 叶窈娘道:“那个,鬼医馆里现在缺个帮手,谁有闲着愿意来帮忙的吗?” 司守约:“鬼医馆?我现在在于都,赶过去的话可能得一个时辰,要紧吗?” 于都?好远。 “那你还是别来了,来回够折腾的,我找别人吧。” 叶窈娘又问道:“臭和尚,江大哥,你俩谁有空,过来个人帮帮忙。” 江太极:“不去,喂鸟。” 叶窈娘心想我就知道你不来。她道:“好,那你忙。” 无界:“我去吧,我有空。” 叶窈娘嘲笑道:“臭和尚,裤腰带勒紧没有,我就给你半个时辰。” 无界:“迟到不了,放心吧。” “那你快点啊,不过事先说好,是来帮忙,没报酬的。” 无界:“明白。” 收了召语符,叶窈娘照例点了炷香,虽然不是出任务,但是仪式感总归还是要有的。 小鬼医边忙边道:“点香做什么?驱邪还是拜神?在鬼界点香驱邪?还是说你们阴阳师走到哪里都要点香?我以前没见叶晋安那老头点过香啊,你们北陵什么时候有这么个习惯了?” “不是驱邪也不是拜神。”叶窈娘把香柱插进了香灰里,“是防止有人迟到才点的,那家伙半个时辰肯定来不了。” 事实证明,叶窈娘是对的。 无界姗姗来迟,那身紫道袍在一群病鬼之中格外显眼,有些胆小的鬼见到鬼医馆有阴阳师来,吓得直接跑没影了。 但大部分的鬼都是不怕的,因为他们没做什么亏心事,只不过是来看病而已,自然也就用不着躲,毕竟阴阳师不会无缘无故的捉鬼,但是他们还是都会用那种敬畏的眼光去看。 叶窈娘指了指那柱早就已经燃烬的香,对他道:“你又迟到了。” 无界神色如常,道:“阿弥陀佛,贫僧第一次来鬼医馆,找不到路也属正常。” “南海道长好哇。” 小鬼医好像还挺高兴的,笑嘻嘻的开口:“我还以为小道长找谁来给我帮忙呢,原来是把你给叫来了啊,嘿嘿,那还挺好。” 她道:“话说,南海道长是不是第一次来我这鬼医馆?第一次来就是来给我帮忙,会不会不太好,我是不是应该招待你一下才行,这样也显得我有礼貌。” 无界笑眯眯的开口:“招待就不用了,能帮上忙是贫僧的荣幸。” 如此,这般,话不多说,三个人就开始忙起来了。 叶窈娘打算盘,小鬼医问诊,无界记账,倒也是分工明确,忙的有条有理的。 小鬼医道:“南海道长,记三两钱。” “好,三两。”无界端着笔认真的记着,抬头道:“叫我无界就好,叫南海道长多生疏。” 叶窈娘道:“人家爱叫什么就叫什么,你管得着吗,收起你那派作风。” 无界道:“我哪派作风,北陵叶窈娘你说清楚。” 叶窈娘人虽然是笑着的,可话确是冷冰冰的,“我还能说的再清楚一点吗,南海无界,这里这么多鬼,我给你留面子,不揭你老短。” “好了好了,你们俩别吵,这里是鬼医馆,不是阳间,有什么恩怨暂且放下行不行,这里还有这么多鬼等着看病呢,你们两个都是过来帮我的,我很感谢你们,但是你们也不能在这里吵架吧,多伤和气。” 小鬼医见两个人吵了起来,连忙拉架道。 叶窈娘道:“看在小鬼医的面子上我不和你吵。” 无界道:“谁想和你吵。” 小鬼医道:“这就对了,下一位。” 于是对问诊又开始继续进行。 就在这时,叶窈娘忽然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长身玉立,在乱哄哄鬼群之中格外出众,几乎是一眼就可以注意到的。 小鬼医很识相的道:“来找你的,快去吧,这里有无界帮我就行。” 叶窈娘点头,最后离开的背影衣袖摆动,轻盈小快步,看起来应该挺高兴的。 第163章 叙旧 “你看看她,刚才和你吵架的时候还苦着个脸,一见到兰殿下就高兴的像个傻子。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所谓爱情,也就是这样吧。阴阳师和鬼王,啧啧啧,我看行。” 小鬼医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对无界说话,“这俩人啊,一看就有戏,看着也挺配的,可我瞧着北陵小道长是个不开窍的,得想个主意敲打一番才行,不然老是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一直不开窍,感情怎么发展,那不是耽误事吗?” “我一看就知道,叶晋安那老头准没教过小道长感情方面的事,要是教了,保准不是现在这样,深陷其中却不自知,可怜小道长才年芳十八就已经陷入情海,难以自拔,以后的道路说不准都是未可知啊。” 小鬼医道:“虽然当鬼医很累,可是我觉得阴阳师比鬼医累多了,起码鬼医不用阴间阳间来回跑,也不用成日里打打杀杀的,也只需要坐在这里问问诊,没事采点草药就行了,日子过得也算安稳,阴阳师那种苦累的活,我可干不来。” “我说你们阴阳师为什么都不愿意娶亲呢,是因为见过太多的人和鬼,对感情之事不屑一顾了吗,可是为什么东风江堰就娶妻生子了,他不也是阴阳师吗,他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吗?” 小鬼医一边记着账一边低头忙,还不忘问身旁的人道:“喂,无界,你有在听吗?” “听着呢。”无界笑眯眯的道:“小鬼医,原来你还是个小话痨。” “话多才好,话多说明我的精神没问题,我在这鬼医馆天天忙的晕头转向,要是还憋着不说话,精神早晚会出问题的。” 小鬼医抬起头,无界那张的脸映入了眼帘,他的右眼眼尾有颗痣,却不让人觉得多余,反而些许禁欲感。 她怔愣了一瞬,有点茫然的道:“你眼角那颗痣……可真好看。” “……” “你怎么来了?” 沈兰亭站在鬼医馆门口,周围鬼来鬼往,可他的眼里却只有她。 “累吗?” “是挺累的,不过能接受。” 叶窈娘感慨道:“小鬼医这么忙,可真是辛苦,她之前还能抽空跑到人间给我看病,可真是难为她了。” 沈兰亭笑着道:“你来给她帮忙,算是还了她的人情。” 叶窈娘看着他,意味不明的道:“沈兰亭,你为什么要诓我过来,是不是不想让我走?” 沈兰亭莫名其妙的说:“我换了一个鬼厨。” “哦?换了?手艺怎么样?” “手艺好不好暂时不清楚,得你亲自来尝尝才知道。” 这不是想诓她去吃饭? 叶窈娘重新拉回话题道:“别打岔,快说,是不是。” 被他这么一打岔,思路都跟着他走了。 “是也不是。”沈兰亭道:“小鬼医确实跟我说过让你去找她玩,她没什么朋友,自己太孤独了,所以我才让你过去的,所以,我没诓你。” “那倒也是,天天和病鬼作伴哪里有时间交朋友。”叶窈娘又道:“我叫了无界来给她帮忙。” 沈兰亭道:“我听见了。” “嗯。”叶窈娘点点头,“既然这样,那我回太行山了,有什么事召语符随时联系。” 沈兰亭拉住她道:“先别走,花想容有事找你。” “花想容能有什么事找我?鬼王殿下,你就不能找个好点的借口?” “不是借口,她是真有事找你。”沈兰亭又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信。”叶窈娘道:“就是因为太信你了,所以才会怀疑是假的。” 沈兰亭挑了挑眉,没说话。 就在这时,一个阴兵走上前来,低头对着沈兰亭说了些什么。 沈兰亭听后神色如常,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阴兵下去之后,沈兰亭对叶窈娘道:“我有些事要处理,你先去花想容那里,知道鬼王殿怎么走吗,就在……” “我知道我知道。” 叶窈娘简直无了个大语,“我都去过鬼王殿一万次了,怎么可能不知道路,你去忙吧,我走了。” 她摆摆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兰亭望着那道红色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长街之中,才对着旁边一个角落道:“出来吧。” “沈兰亭。” 万疾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衣着华丽,步履沉着,若不是因为那张脸看起来太凶狠,真想让人道句好一个如玉的公子。 可惜,坏就坏在这张脸上了,好一张干净的脸,偏偏摆了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与他的衣着气质极为不搭,让人对他的好感大打折扣。 万疾望了望叶窈娘离开的长街,笑的不怀好意的道:“哎呀呀,这小妞挺不错的,只可惜是个阴阳师,啧啧啧,真是暴殄天物。” 沈兰亭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他挪了挪身子,还没做出下一个动作,万疾立马倒退十步,惊悚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又没说什么难听的话,你用不着动怒吧。” 他随即又抱着头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你别动手打人,我这身板子可经不住你的第二脚,再踹我就灰飞烟灭了。” 沈兰亭表情不甚和善,甩甩手道:“有事快说,我没时间在这里和你废话。” 万疾朝前走去,离沈兰亭几步的距离就堪堪定住,不敢再往前了,“没什么事,咱们都是老朋友,我找你来叙叙旧。” 沈兰亭抬了抬眼皮,冷哼一声,“谁和你是老朋友,我们认识吗?” “别这么疏离嘛,咱们都认识几十年了。” 万疾戏谑道:“沈兰亭,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喜欢那小妞,还亲自来这鬼医馆接她,鬼王我也不是没当过,哪里有这么闲。” 沈兰亭冷哼道:“鬼王只有我一个吗,怎么就不能闲了?” “鬼王确实不止你一个,那花公主……” 万疾眯起了双眼,仿佛想起来什么,摇了摇头,“鬼城成立这几百年来,从来没有女的能当鬼王,她是挺厉害。” “她厉不厉害我不知道,我反正知道你是挺废的,让一个女人给打下来了。” 沈兰亭看了他一眼道:“万疾,你对花想容什么心思我也清楚,不过劝你还是不要肖想了,都几十年了,人家一个眼神都没给过你。” 万疾突然笑了出来,道:“她是没给过我眼神,可你呢,沈兰亭,那北陵阴阳师给过你眼神吗,就算她给你眼神了,你敢要吗?” 第164章 偷袭 万疾走上前,拍了拍沈兰亭的肩膀,“沈兰亭,我们都是一路人,谁也别说谁。” 沈兰亭打掉他的手,冷冰冰的道:“我和你不是一路人。” “无所谓。”万疾耸了耸肩膀,道:“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你喜欢那阴阳师总是真的。” “不过,做朋友的我劝你一句,别陷得太深,不然不会有好下场的。” “说完了吗?”沈兰亭看着他道:“说完赶紧滚回你的坟地,没事少出来溜达,影响鬼城风气。” “别急嘛,再聊一会儿。” 万疾虽然笑着,可这笑容却贼难看,转身瞎扯道:“嚯,你还别说,我这几年没来鬼城,这大街怎么扫这么干净了,看来花公主这鬼王当的还挺不错嘛……” 话音戛然而止,他的肩膀上陡然落下一只手,沈兰亭在他背后阴森森的道:“你这么着急拦着不让我走,莫不是又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 万疾被他这动作吓得浑然一激灵,勉强笑道:“我哪敢在你的身上搞小动作,就是给我十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没在我身上搞,不代表不会在别人身上搞。” 沈兰亭的手捏紧万疾的肩膀,加重了力道,“你今天怎么是一个人出来的,你身旁平常跟着你的那几个小鬼呢,去哪儿了?” 万疾吃痛,扭曲着身子,道:“他、他们不是被你吓得投胎去了……” “你身边应该不缺小鬼吧,这几个投胎了,还有另外几个,快说,你指使他们干什么去了?” 沈兰亭狠狠捏着万疾的肩膀,像是要把他的骨头捏碎,万疾疼的嗷嗷叫唤,手忙脚乱道:“别捏了别捏了,轻点,哎呦喂沈兰亭,你下手可真狠啊,你要把我的老骨头捏碎了,我都好几百岁了哪经得住你这么捏……” “说不说!” 沈兰亭毫无波澜,甚至想再加把劲,万疾实在是疼的受不了了,求饶道:“好好好,我说,我说还不行吗,松手,松手,你先松手……” 闻言,沈兰亭松手,万疾如释重负,揉了揉肩膀,骂骂咧咧的道:“奶奶的,下死手,我呸,什么东西……” 沈兰亭道:“快说。” 万疾轻咳两声,才正色道:“我让它们绑那小妞去了,你快去看看吧,出了什么事我可不负责,那几个小鬼下手没个轻重,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说完,他瞥了沈兰亭一眼,本以为沈兰亭会发火或者急匆匆的赶过去,谁知沈兰亭站在那里动都没动。 万疾有些疑惑道:“你不着急她?” “着急?”沈兰亭轻笑,手臂交叉起来,不紧不慢的开口:“就你那两只小鬼,还想绑她,你当北陵的阴阳师这么好欺负吗?” “……” 鬼街。 一红衣女子正在当街殴打两只小鬼,引得过路鬼心生疑惑,纷纷驻足,停下来看起了热闹,可当他们看见那女子身上的八卦图,脸色霎时生变,却都是跌跌撞撞的跑了。 “我让你偷袭我,我让你偷袭我,看我打不死你们,他奶奶的,当我们北陵的阴阳师这么好欺负吗,还敢偷袭我,我呸,什么东西!” 红衣女子手脚齐上,连打带踹,一顿拳头下来,地上两只小鬼疼的龇牙咧嘴,惨叫声响彻整条街。 旁边有个巡逻的阴兵被惨叫声吸引,想上前来管管。 两只小鬼一见阴兵,像是见了救命稻草,连忙爬过去抱着他的大腿,告状似的道:“兵大哥,兵大哥,这女人当街群殴好鬼,大家伙儿可都看见了,兵大哥,您向来公平公正,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阴兵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她正理直气壮的站在那里,那叫好一个威风;他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两只小鬼,小鬼哭的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身。 于是阴兵一脚把两个小鬼踢了出去,万分嫌弃的道:“咦~什么东西,脏了老子的衣服了。” 叶窈娘挑了挑眉,没说话,阴兵是个会看脸色的,又上去对着小鬼补了几脚,踢的小鬼惨叫不断。 “啊啊啊啊!!!” 阴兵踢够了才跑来叶窈娘身边,谄媚道:“小的已经替您打了他一顿了,北陵道长您消消气。” 叶窈娘表面上淡淡嗯一声,实则内心爽翻了天,心想原来我在鬼城地位这么高。 阴兵见状,随即又扭头对小鬼道:“你们几个垃圾,北陵的道长都敢惹,是活够了吗,活够了趁早去投胎,别在这里碍道长的眼,啐,什么东西,还不快滚!” 几个小鬼见两人是一伙,这会儿丢尽了脸面,没人帮他们,又怕再挨打,连滚带爬,跑的那叫一个比闪电都快。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叶窈娘晃晃悠悠的就去鬼王殿找花想容了。 “偷袭?” 花想容端坐在那里,眉头紧蹙,显然没有预料到会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 叶窈娘端着茶一饮而尽,茶杯一丢,道:“说来也挺好笑的,那背后主使竟然派两个小喽啰来绑一个阴阳师,像是没长脑子似的。” 花想容道:“那叶姑娘觉得,这背后主使会是谁?” “敢在鬼城目无张胆的绑人,背后肯定有点势力,除了那位看坟地的万殿下,我想不出第二个鬼选了。” 花想容若有所思,有点捉摸不透的道:“我猜也是他,除了他,这鬼城还真没有谁有这闲心。” 叶窈娘有点头疼的道:“我就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来绑我,难道是因为仇视沈兰亭,所以想找个软柿子捏捏?” 可惜,叶窈娘不是软柿子,是金刚石,敢捏她,手给你咯出血。 花想容笑道:“叶姑娘别头疼了,这事交给我处理吧。” “你怎么处理?” 叶窈娘趴到桌子上,蛮有兴致的问道:“容殿下,我听说……” “听说什么?听说万疾对我有意思是吗?” 花想容端着茶杯轻饮一口,没什么表情的道:“万疾一厢情愿罢了,就他那个样,我是万分也看不上他的。” 第165章 东方鬼神府 花想容当然看不上万疾。 因为她曾见过世界上最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怎么会把眼神施舍给沟壑里的一条虫。 叶窈娘问道:“容殿下,你找我什么事?” 花想容轻笑道:“叶姑娘是不是在找一个妖道。” “是。”叶窈娘应道。 花想容既然这么问,说明她肯定私下帮忙找了,叶窈娘心中暗暗有感激之意,连忙道:“容殿下是不是有什么消息?” “是。”花想容缓缓道:“我最近几个月派了很多手下四处搜查,终于在离州发现了那个妖道的踪迹。” “离州?”叶窈娘有些疑惑,“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离州?” “不知。” 花想容摇头,“我派去的手下说,那妖道打着个神机妙算的旗子,在离州城干起了算命的买卖。” 她又道:“我派去的手下怕打草惊蛇,暗地里跟着了,那妖道现在就在离州城,看起来暂时不打算要离开的意思。” “什么算命,分明就是招摇撞骗。” 叶窈娘一捶桌子道:“上次他在长安招摇撞骗,被我给抓住了,后来可惜出了点意外,让他给跑了,不过他肯定是不敢在长安再待了,才跑去了离州城,害得我好找。” “叶姑娘若是想抓到他,我可以直接派我的下属把他抓来。” “谢谢你了容殿下,不过还是算了。”叶窈娘道:“那妖道也是个阴阳师,你身为鬼城之主,与妖道身份有碍,若是动了阴阳师,说不定会在鬼界落下别人的口舌。” “我自己去一趟离州城把那妖道抓来,我也是阴阳师,我要干什么鬼界还没有鬼敢说我的口舌。” 叶窈娘一派正气凛然无所畏惧的作风,花想容看后忍俊不禁,眉眼笑的弯弯的,当真是好看极了。 “你要干什么鬼界确实没人敢说你的口舌。”她笑道:“毕竟名声在那摆着呢。” 叶窈娘开口道:“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容殿下,要不然我也不能这么快找到那妖道。” “你不必谢我,我也是奉命行事。”花想容道:“是沈将军帮你寻的,我也只是听从他的命令罢了。” 果然是沈兰亭。 不知道为什么,叶窈娘心里忽然有点过意不去,虽然说她和沈兰亭商量好事成之后给他钱。 可依沈兰亭的性子,他日后决计是不会要钱的,他那么大一个鬼王,哪里会缺钱,叶窈娘这点小钱他看不上,只不过是打着要钱的幌子想帮她而已。 想到这,叶窈娘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恰在这时,一个阴兵进来通传。 花想容听后面色稍凝,望着叶窈娘似是有话要说。 叶窈娘主动问道:“怎么了,容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 花想容道:“叶姑娘,阎罗要见你。” “……” 叶窈娘坐上了去地府的车。 地府和鬼城不在同一个地方,虽说两地距离也没多远,可阎罗还是很客气的叫了一辆鬼车来接她。 虽说阴阳师在鬼界地位极高,可也没到阎罗亲自派鬼车来接的地步,可想而知这一举动已经相当给叶窈娘面子了。 叶窈娘虽儿时见过阎罗一面,可那都是四岁时候的事了,她哪里记得这么清楚。 毫不掩饰的说,她已经全部忘得干干净净,根本就不记得阎王殿怎么走,也不记得阎罗长什么样,只依稀记得,阎王爷似乎挺和蔼的。 用不了多长时间,鬼车轻轻落地,车帘微动,卷起一片稀碎的尘土。 叶窈娘下车便看到了一座碧玉做成的宫殿。 宫殿上两边都是玉石镶嵌的门框,左右两侧有对联。 上联:阳世三间为非作歹皆因你。 下联:阴曹地府古往今来饶过谁。 这幅对联没有横批,只有在上方正中间写着两个金漆大写着“东方鬼神府”,左右石狮子公母各一个,显得极其庄严,跟鬼城的鱼龙混杂,堕落狂欢完全不是一个等次,是那么的高高在上。 为什么是鬼神府而不是阎罗殿呢,因为阎罗是整个地府唯一的鬼神,再低一点职位的为鬼王,阴司,鬼将。 鬼王可以不停换代,可以有很多个,鬼将也是几百年就更迭换代,但鬼神无论过多久永远就只有一个。 宫殿两边的鬼卒直挺挺地站立两旁,恭恭敬敬的对她说了声:“请。” 进入宫殿,一共有左右两道门,寓意是天与地,两道殿门中间的上方分别挂着两盏,一盏光亮如白天,一盏或隐或暗,寓意是阴阳两界。 阴兵带着她从另一间大门走了进去,大殿内形态各异,金光灿灿,气势恢宏。四周灰暗,没有灯光,只靠灯笼照明,灯笼照在金光灿灿的大殿上,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叶窈娘还没进去呢,就已经听见了一只鬼在殿内鬼哭狼嚎。 “阎王表舅你可得给我做主啊,那沈兰亭他把我打成这个样子,这就是赤裸裸霸凌啊……” 这声阎王表舅,除了我们那位看鬼坟的先鬼王万殿下,又有谁会这么喊呢。 阎罗长着一张老年人的面孔,头戴冕旒,两侧垂香袋护耳,身穿着黑色翻领宽袖长袍,双足着靴,正襟危坐在大殿之上,双手捧在胸前,满脸不耐烦的低头睨着。 而万疾,正抱着他的大腿,哭哭啼啼,眼泪鼻涕口水流到了一起,全都一股脑的蹭到了阎罗身上,那张脸也是鼻青脸肿,似乎是让谁给打了,伤的貌似还不轻,打他那人明显是专门挑脸下手的。 见叶窈娘到来,阎罗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点,声音浑厚的开口:“你就是北陵叶晋安的徒弟?” 叶窈娘心想这阎王爷长的怎么跟我心里想的不一样。 她脑海中想象的阎王爷应该是比较凶神恶煞或者再年轻一点,可如今一看,这阎王爷表面上看起来不过是一副普通的老头模样。 她毕恭毕敬的行礼,“阎王殿下。” 还没等阎罗开口,万疾抱着阎罗的大腿就开始发作了,他疯乎乎的喊:“阎罗表舅,就是她,就是她,她就是我说的那个凶女人,打了我的手下,那叫一个狠啊,都给打投胎去了!我两批手下都让这个狠毒的女人打的去投胎了,阎罗表舅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第166章 倒打一耙 阎罗听后,半眯着眼睛,“嘶”一声,看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万疾见告状有用,又开始喋喋不休,“不仅有她,还有那个沈兰亭,阎罗表舅你看,我的脸就是他打的,都给我打成这样了,怕是十天半个月都见不了人了,哎呦,疼死了,他下手忒狠了,我现在说句话都疼啊。” 他站了起来,揽着阎罗的肩膀,有点委屈的道:“阎罗表舅,咱们可是一家人啊,关系血浓于水啊,我娘可是您的亲妹妹啊,您公平公正,可得给我做主啊,千万不要偏向他们这群施暴者啊。” 叶窈娘心想你喊的是表舅,怎么你娘又成人家亲妹妹了。 万疾破口大骂道:“这个黑心的阴阳师和施暴的沈兰亭,专找我的茬,他奶奶的不是第一次对我下手了,沈兰亭七十年前就踢了我一脚,给我踢的那叫一个呕心沥血,差点就魂飞魄散了,养了三四年才养好,疤痕七八十年了还在,万恶的沈兰亭,一走走了七十年,说回来就回来了,一回来就开始针对我,这简直就是没天理啊!” 叶窈娘站在那里,毫无波澜的听他骂,甚至还有点想笑,好歹憋住了,要不然在阎罗面前笑出来那多不好。 她耸了耸肩,毫无畏惧的道:“阎王殿下,他说的都是真的,我确实打了他的手下。” 阎罗坐在那里,头扶着额,脸色越来越黑,叹了一口气。万疾顶着那张花脸,紧紧抱着阎罗的大腿,仿佛抱着什么宝贝,紧紧当当不松手。 下一刻,阎罗似乎受不了了,长叹一声,一脚把万疾踢了出去,万疾在地上咕噜一圈,装模作样的喊痛。 万疾不可置信的道:“阎王表舅,我可是您的亲侄子啊,您怎么狠心把我踢出去……” 阎罗站了起来,围着他转了一圈,恨铁不成钢的道:“我从小把你养大,我能不知道你的脾性,你不招惹人家,人家能打你?” 他指着万疾道:“人家北陵阴阳师自与地府达成契约之后,几十年没踏进过地府,是何等的孤高自傲,能无缘无故打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肯定是你心存什么坏心眼,惹着人家了!” 阎罗大手一挥,对着叶窈娘道:“小姑娘,别害怕,你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今日我替你做主,这个逆子他不敢动你!” 既然阎罗都发话让她说了,那叶窈娘也就不客气了,道:“阎罗殿下,他的手下确实是我打的,那是因为他派他的手下来绑架我。” 万疾眼见事情败露,开始胡搅蛮缠道:“你胡说,我和你无冤无仇我,我为什么要派手下绑架你,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你们北陵是谁啊,我呸,老子不稀罕,你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了,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那人是我派去的?” “没证据,但我知道就是你。”叶窈娘一本正经的道:“你和沈兰亭积怨已久,你打不过他,只能对我下手,因为我和他关系好。” 她又道:“你和沈兰亭不对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从以前就不对付,因为他抢了你的鬼王之位,但是这鬼王位,向来是强者居上,并非一直属于你,你自己技不如人,那怨不得别人。” “不错。”阎罗背着手,走了两步,赞同的道:“这强者居上,是我从一开始就设的规矩,乖侄儿,你自己不好好修炼,被别人抢了去,这事我没法帮你,你怨不得别人。” 万疾坐在地上,道:“是我技不如人,这鬼王之位被别人抢了去,我认,但是阎罗表舅,沈兰亭打我是真的啊,你看我的脸上,这可都是他施暴的证据啊,这伤可都是真的,沈兰亭他无法无天,在您的眼皮子底下肆意打人,您可不能饶了他啊阎王表舅!” 叶窈娘道:“是你三番五次针对他他才打你的,我不相信沈兰亭无缘无故动手打人,他当鬼王时管理鬼城多年,没有一只鬼说他哪里不好的,阎王殿下,您明察秋毫,定然是听说过沈兰亭的为人吧。” “不错。”阎罗捋了一把胡子道:“沈兰亭是个不错孩子,我以前和他打过不少照面,他为人处世都是非常不错的。” 阎罗背着手走到万疾面前,端详着他那张带着伤口的脸,道:“乖侄儿,你之前找我哭诉,说鬼王位被人抢去了,我见你成日里无所事事,便派你去看万鬼冢静静心,你不好好呆在那里,成日出来惹事生非。” 阎罗直起腰,道:“我掌管这鬼界上千年了,身边亲戚朋友都熬不住去投胎了,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戚了,我从前对你多加宠爱,才导致你娇纵蛮横多年,是我之过。” 万疾倒还委屈上了,在地上跪着爬了两步,似又要去抱阎罗的大腿,“阎王表舅……” “好了好了,别闹了,既然做错了事,那就回去面壁思过一个月,不许偷偷出来,我派士兵去看着你。” 阎罗转过身,挥挥手,看也不看他,道:“走吧走吧。” 万疾眼见告状不成,再多说什么也都没希望了,虽然十分不情愿,可还是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临走之前还瞪了叶窈娘一眼。 待万疾走后,阎罗才深深的叹口气,摇摇头道:“造孽啊,可怜我表妹聪慧一生,竟然生出来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叶窈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站在那里没说话,心想我是不是也该走。 阎罗围着大殿走了一圈,才回过头来对着她道:“你师父呢,我二十多年没见他了,也不知这老朋友如何了。” “承您吉言,我师父他老人家一切安好,只不过他去云游了,我暂代他所有的事物。” “嗯,不错。”阎罗几步走上前,头上的珠帘来回摇晃。 他用那双黑漆漆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打量着叶窈娘,半晌才笑道:“我当年见你的时候,你才这么高,转眼间你都长这么大了。” 说着,阎罗还用手比划了一下,道:“你师父他老了,终归还是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传承下去了,他把你教的不错,虽是女娃娃,却不输男娃娃。” 第167章 果然是有钱任性 从东方鬼神府出来之后,叶窈娘便独自走在路上。 原本,阎罗是要再派车把她送回去的,但经过万疾刚才那么一闹,阎罗不仅没护着自家亲戚,反而替她说话,如今再坐人家的车,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便委婉拒绝了阎罗的好意,打算自己走回去。 一会儿回去,跟沈兰亭告个别,她就该回太行山了。 自师父走后,她这道观开张的日子越来越少了,香客往往满怀兴致的上山烧香,最后却发现道观关门了,白来一趟便空着手回去。 虽然这也没什么,一次两次还行。可长此以往,香客就会发现这道观的门经常关着,久而久之,便没有什么香客愿意来了。 但这也不能全赖她,谁让师父云游呢。 以前叶窈娘有任务下山去除鬼,道观好歹还有师父看着。 可如今师父这一走,她又是除鬼又是看道观的,山上山下两头跑,人都给累出病来了。 难啊。 当阴阳师难,当师父的徒弟更难。 师父啊师父,你怎么这么狠心丢下你的徒弟大半年不回来看一眼呢,好歹写封信送回来也行啊。 可事实证明,师父他就是一走了之,连封信都不愿往回写。 叶窈娘就这么闷头走着,就在这时,一声呼唤突然扰乱了她的万千思绪。 “窈窈。” 想都不用想,只要喊窈窈就肯定是司守约。 叶窈娘抬头望去,只见司守约迈着步子向她走来,气息有些不稳,看样子应该是匆忙从于都赶过来的。 “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说要找个人来给你帮忙吗?” 司守约笑嘻嘻的掐着腰,很是神气道:“你要是找人,我肯定是要来的,不过就是路远了点,怎么样,来得不算太晚吧?” 说实话,他来得其实已经很晚了,鬼医馆已经有无界帮忙了。 叶窈娘道:“司守,你其实可以不用来的,路那么远,来回赶路多累啊。” “不累。反正我左右闲来也无事,就当来玩了。” 司守约道:“我一来就听小鬼们说你被阎罗接走了,怎么样了,他找你什么事?” 鬼城果然到处是眼睛,她被阎罗接走这种事都能被小鬼们知道,可想而知得有多少双眼睛天天盯着她。 “没什么事,就是问问我师父的情况,毕竟两位老人家几十年不见了。” 叶窈娘又道:“既然你来了,那便去鬼医馆帮忙吧,无界也在那里呢。” 司守约笑着应道:“好。” 两人一齐到了鬼医馆。 叶窈娘这才发现,原来江太极也来了,他眼下正帮小鬼医打包药材呢,噬魂鸟正帮他叼着绳子,配合有模有样的。 “呦嚯。”司守约一进来便吊儿郎当的打招呼,“哥几个都在呢。” 他上前揽住江太极的肩膀,歪嘴笑道:“太极兄,你不是不来吗,啊~我知道了,肯定是噬魂鸟想来,所以你就带他来了对不对。” 以前有任务的时候,江太极嘴上说着不来,可他每次都是来的最早的那一个,还美名其曰说是噬魂鸟想来,其实就是他自己想来。 江太极的表情不咸不淡,“你知道就行。” 无界正在那算账呢,闻声抬头看了看司叶窈娘,又看了看司守约,道:“阿弥陀佛,司守兄,你怎么也来了?” 司守约道:“我没说我不来啊,不过是路远来的晚了点,以前也不是没来帮过忙,我和小鬼医很熟的。” 眼下这个情况,多几个人来鬼医馆帮忙,只有好处绝无坏处,叶窈娘叹道:“来就来吧,既然来了就都正经点,好好干活。” 小鬼医刚从一群病鬼那里抽身出来,有些奇异的道:“咦,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吗,怎么长安四大阴阳师都来我这鬼医馆了,我什么时候有这么大面子了?” 叶窈娘笑道:“以后忙了你都可以叫我我们来给你帮忙,谁让咱们是朋友呢。” 话不多说,大家便都开始认真干起了活。 这一忙,就是忙到了晚上。 每当天色一暗,便到了众鬼狂欢的时间,鬼城亮起了一排排明灯,大街小巷聚满了形态各异的鬼,正所谓狂欢地狱。 “关门了关门了,有什么病明日再来,今晚到点儿该关门了。” 小鬼医把最后一个病鬼撵了出去,整个鬼医馆这才清静了下来。 几人累的腰酸背痛,互相捶背,尤其是叶窈娘,奔跑了一整天,简直比打架还累。 小鬼医长舒一口气,回头看了看坐成一排的几个人,道:“嘿嘿,今日实在是忙,累着你们了吧,也不能让你们白帮忙,要不然我请你们吃饭吧,你们看怎么样?” “改日吧,小鬼医。”叶窈娘站起来活动活动了身子,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太行山了,我师父不在我那道观没人看,我得回去照应着。” 小鬼医点点头,目光看向无界他们道:“你们也要走吗?” “走。”司守约跳了起来,揉揉肩膀。 江太极道:“我也走,回去喂鸟。” 无界:“我也走。” 小鬼医点头道:“哦哦,好,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多留了,我得整理整理药材,明早还得继续开门。” 出了鬼医馆的门,司守约立刻揽上了江太极和无界的肩膀,挑挑眉道:“我请你们玩啊。” 无界当即答应道:“走啊。” 江太极把司守约的手给丢开,嫌弃的道:“别揽我,我不去。” 叶窈娘走了两步,听见司守约的话,回也没头,心想:玩是男人的事,我还是赶紧回太行山吧。 谁知司守约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拦在了她的身前,顶着一张笑脸道:“别走嘛,窈窈,之前一直说要请你的,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日吧。” 叶窈娘一脸莫名的道:“你请我什么?” “当然是请吃饭,当然了,玩也可以。”司守约上前一步,道:“你想吃什么,我把整个鬼城包下来,你随便玩,怎么样?” 叶窈娘忽然想起司守约从前也要把鬼城包下来,还说什么不多不多,百万冥钱而已。 有钱果然就是任性啊。 但是,她可没什么闲心在鬼城里玩,于是便拒绝道:“你们玩吧,我今日累了,要回去睡觉了。” 司守约依旧不死心,一把拦住她,“窈窈窈窈,一起玩嘛,难得今日大家都有空。” 叶窈娘心想你有空我可没空,我还想回去看道观呢,刚想开口,就在这时,地面开始微微晃动,好像是有什么庞大的东西走过来了。 第168章 阿鲁布伦阿吉泰 “三皇子。”阿吉泰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过来。 司守约一听他这声三皇子,吓得浑身一激灵,有点生硬的回头,笑道:“阿吉泰。” 无界摇了摇头,无奈道:“司守兄,你这属下还真是阴魂不散。” 确实是阴魂不散,人家本来就是个阴魂。 叶窈娘没说话,站在那里抱着手臂,就等着看好戏。 阿吉泰停在了司守约的面前,身形在一群人中很是高大突出,单膝下跪毕恭毕敬的行了个西域礼。 “三皇子,属下忠于大西域国,愿为大西域鞠躬尽瘁,一定会保护好您的安全,请您放心在鬼城玩耍。” 阿吉泰的声音依旧是咕噜咕噜的,是声带受损才导致的。 “唉,阿吉泰啊……”司守约欲言又止,只单手扶额掩饰尴尬,“我没有什么危险,你不用保护我啊。” “他是你的手下?”叶窈娘随口问一句,算是替司守约解了尴尬。 阿吉泰看样子少说也得有一百多岁了,是地府新晋的阴帅,司守约也才十九岁,想不通俩人怎么扯一块的。 “算是吧,也不全是,怎么解释呢。” 司守约摸了摸鼻子,道:“阿吉泰是我父王的手下,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大西域还和晋国打着仗呢,他是我们大西域第一勇士,后来死在了战场了,再后来就阴差阳错成了地府阴帅。” 这么一说,叶窈娘就明白了。 缘分还真是奇妙。 若阿吉泰没有成为阴帅,按年龄来算他俩本该碰不到一起的,毕竟中间差了七八十岁。 而且司守约是阴阳师,阿吉泰是鬼,明明同为大西域人,若干年后一个成了阴帅,一个成了阴阳师。 这感觉就……挺奇妙的。 “缘分挺奇妙的。”叶窈娘感慨一声。 “是挺奇妙的。”司守约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容,道:“咱们两个缘分也挺奇妙的。” 叶窈娘不能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咱俩?咱俩哪里奇妙了?” 司守约注视着她,眼睛明亮道:“咱们两个小时候定过娃娃亲,你不知道吗?”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江太极拍了拍司守约的肩膀,意味深长的吐出两个字:“行啊。” 无界道:“原来如此,司守兄你也太不够意思,这么大事怎么瞒了我们这么多年,还是不是好兄弟了。”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叶窈娘说完这句话这才反应过来,她这话这不是等于承认有这么一回事了吗,又连忙道:“什么娃娃亲,我师父没收聘礼,那亲没定成,不算数的。” 无界道:“小叶,你说这话可就不对了啊,两位天师都有那个意向的,至于收不收聘礼又没多大影响。” 司守约道:“当年我师父确实是想定的,但是叶天师嫌聘礼少始终不肯松口,但是这事我是一直就知道的。” 无界煽风点火道:“司守兄,你那么有钱,还差这点聘礼吗?” “不差,不差。”司守约似乎有点着急了,生怕叶窈娘跑了似的,上前一步道:“等叶天师回来,我就上门提亲,这次无论要多少聘礼,我都给。” 江太极不以为意的道:“你一个人上门提亲好像不太行,得你父母出面。” “对,对,我得让我父皇和母后也亲自登门。” 父皇母后?大西域国的国主和皇后? 那她得是有多大的面子啊,让一国之主亲自登门。 “窈窈。”司守约看着叶窈娘,似乎在等她的一个回答。 叶窈娘脑子有点乱,揉了揉眉心,“等等,等等。” 当下的情况,她真想一跑了之,这还没答应呢,人家都商量好把父皇母后请来了,她能不跑吗? 一群人围着她的亲事指指点点,这简直就是她的噩梦。 她如今总算是知道师父的那句“嫁给那小子路途那么远肯定受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大西域国…… 那都是境外了,能不远吗,谁要远嫁啊。 谢天谢地,感谢师父当年没同意娃娃亲,她现在才知道师父对她到底有多好。 那老头竟然没为了那点聘礼把她送去大西域国……看来等师父回来了她得好好孝敬孝敬他老人家才行。 话不多说,阿吉泰当即对叶窈娘行了个礼,义正言辞道:“恕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原来姑娘是三皇子妃。” 这时,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哪门子的皇子妃?” 众人望去,只见沈兰亭从黑暗之中信步走来,开口道:“她答应了吗,没答应就别乱叫。” 叶窈娘一脸感激的看着沈兰亭,心想来的可真及时,这场子总算有人救了。 阿吉泰一见沈兰亭的,当即色变道:“沈兰亭!” 沈兰亭睨了他一眼,毫无在意的道:“阿吉泰,几十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是了。 沈兰亭以前当将军的时候,阿吉泰也是敌国将领,两国交战,是他杀了阿吉泰,穿喉而死。 命运弄人,阿吉泰后来当了阴帅,沈兰亭当了鬼王,二人又在地府见了面,也是一直仇视对方。 眼下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说实话,待会儿打起来都有可能。 司守约一直紧盯沈兰亭的眉心,好像看出来了什么,但又不太敢确定,试探性的开口道:“窈窈,你和他今日一下午都没在一起吗?” 叶窈娘没回答,只看了看沈兰亭。 司守约大概是看出来沈兰亭眉心没有契约图腾了,所以才会这么问。 然而,沈兰亭却不打算理会司守约,只淡淡的扫视了众人一圈,然后对叶窈娘道:“咱们走。” “哦哦,好。”叶窈娘表面上装作无奈的样子,其实心里高兴的不得了,她终于可以逃离这里了。 今晚的氛围,实在是不敢恭维,她只能一跑了之了。 “窈窈。”司守约喊住了她,一身肃然站在那里,“窈窈,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叶窈娘止住了脚步,默然片刻,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沈兰亭不动声色的替她挡道:“她想回答就回答,不想回答就不回答,你难道还要强迫人吗?” “司守。” 叶窈娘叹了口气,转身却变了一副神色,笑道:“下次,下次你再请客,我一定不推拒,到时候咱们一定在鬼城好好玩一番。” 对不起了,司守,你的问题我回答不了你。 第169章 陪你去离州 “沈兰亭。” “沈兰亭。” 沈兰亭步子迈的大,走的极快,叶窈娘略微小跑才能跟上。 “沈兰亭,你走慢一点。” 真不知道又哪里惹到他了。 幸好这边的路灯没亮,周围没什么小鬼,要不然一个阴阳师追一个鬼王跑,画面传出去那还了得。 “沈、兰、亭。” “叶窈娘。” 沈兰亭忽然停住了步子,转过头来看她,叶窈娘一时没刹住步子,直接撞在了他的怀里。 沈兰亭被她撞了这么一下,身形依旧俨然不动,伸出双手轻轻扶住她。 “我是不是哪里惹你了?”叶窈娘抬起头来看他,表情又像生气又像委屈,头发丝还吃进了嘴角。 “没有。”沈兰亭帮她把发丝理顺。 “没有你走这么快干嘛,我还以为我哪里惹你了。” 叶窈娘打了个哈欠,道:“既然你没生气,那我回太行山了,今天怪累的。” 今日是挺累的,给小鬼医帮了一天的忙,比她接三天的香客还累。 要回去睡觉了,人不比鬼,越到晚上越迷困,得靠睡觉补充体力。 见他不回话,叶窈娘歪了歪头,“我和你说话呢。” 沈兰亭忽然吐出两个字:“刚才。” 叶窈娘不解道:“什么刚才?” “刚才我要是没替你挡回去,你是不是就答应那小子了。” 沈兰亭定定的站在那里,看了她一会儿,而他个子又高,本就依稀的灯光被他挡了个遍。 “为什么这么问,你觉得我会答应他?” 沈兰亭说:“可你也没拒绝他。” 叶窈娘摆摆手道:“刚才那个情况,你又不是没看见,他们几个左一嘴右一嘴的,我根本就插不上话。” 沈兰亭没说话。 “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怕我嫁到大西域受欺负是不是。” 叶窈娘道:“放心啦,我师父当年没答应呢,我今天也不会答应的。” 沈兰亭道:“你师父是你师父,我是我。” “知道知道,反正你和我师父都是为了我好。”说到这儿,叶窈娘神色一下子黯然了起来。 沈兰亭看出她神色不对劲,“怎么了?” 叶窈娘努了努嘴,道:“我想我师父了。” 沈兰亭道:“你要是想他,我把他找回来。” 叶窈娘摇摇头,叹口气道:“知道你势力大,要找我师父很容易,不过还是不用了,我师父要是想回来他就自己回来了,根本就用不着找。” 半晌,她又忍不住说了句:“那老头指不定在哪里喝酒快活呢。” “不早了,我该回太行山了,一天一夜没回去了。”叶窈娘转过身,“明天我还要去离州。” 沈兰亭看着她道:“太晚了,路黑,别回去了。” “我可不怕黑。”叶窈娘道:“昨晚谢谢你收留了,今晚就不打扰了,我走了。” 她摆摆手,潇洒的走了,谁知还没走几步,只听身后一声响指,她头顶的路灯突然砰一声亮了起来。 这是何意? 难不成知道她要走,沈兰亭特意给她亮灯照路? 随即,这个想法就被她给推翻了。 “明天我陪你去离州。”沈兰亭走上前,牵起她的手,轻声道:“今晚别走了,要不然我明天还得派鬼车去接你。” 叶窈娘还没回话呢,就被他拉着走了。 “等等,等等,离州,我自己去也可以。” 沈兰亭牵着她走在前面,“离州这么大,我要是不告诉你具体位置,你想一个人找到什么时候?” “这……” 这倒是真的。 妖道在离州的消息是沈兰亭打探出来的,他自然是知道具体位置的,他要是不说,叶窈娘一个人得在离州找到天荒地老。 她这次去离州,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必须要抓到那妖道才行,不能再让他祸害人了。 权衡片刻,叶窈娘妥协了,道:“好吧。” 听到她的动静,沈兰亭不动声色的收紧了牵着她的那只手。 到了殿里,照旧先吃饭。 入秋后晚上很凉,可殿里却很温暖,似乎烘了炭火,可是鬼是不怕冷的,叶窈娘就知道那炭火是专门为她点的。 她一口一口扒着米饭,感觉米饭好像比以前香一点啊,不知道是不是换了鬼厨的原因。 沈兰亭坐在她的对面,手里拿着一份公文,道:“阎罗今天找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问了问我师父的事。”叶窈娘任由沈兰亭拉着她走,“还有就是,万疾在阎王爷那里告咱俩状了。” “我早猜到他会去告状。”沈兰亭道:“万疾这个人,没别的本事,大腿抱的紧,告状告的勤,你别理他。” “嗯,我知道。”叶窈娘道:“不过阎王爷也没理他,罚他一个月不能出门。” 沈兰亭淡淡的道:“罚的太轻了。”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也合理,毕竟阎罗就他这么一个亲戚。” 叶窈娘道:“我要是也有亲戚就好了。” 沈兰亭抬了一下眼,薄薄的眼尾压出一道好看的褶。 他没说话。 “我从小到大,也没什么朋友。”叶窈娘夹了一口菜,“认识的人倒是不少,但是他们都是看在我师父的面上才套近乎的,那算不上朋友。” “不过好在,我后来认识了司守他们。” 叶窈娘顿了顿:“还有你。” 沈兰亭沉声道:“我也是因为你师父才对你好的。” “谁是套近乎,谁是真心对我好,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叶窈娘扒了一大口米饭,有点含糊不清的说:“就算没有我师父,你也一样对我好。” 沈兰亭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敛去眼中的情绪,随意翻了翻公文,道:“多吃点。” 叶窈娘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真换鬼厨了?” “嗯,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还……还行。” 其实她吃着没多大差别。 沈兰亭道:“好吃就好吃,不好吃就不好吃,不好吃我就再换一个鬼厨,还行是什么回答。” “不不不不,别换别换了,这个鬼厨厨艺就挺好的。” 叶窈娘有点心虚了,人家好好一个鬼厨,就因为她那天早上没胃口而吃饭丢了工作。 她哪敢再多说别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叶窈娘总觉得沈兰亭今晚不是很开心。 第170章 离州城 离州城。 离州城的热闹虽比不上长安,可也是晋国数一数二的。 一人一鬼漫步在熙熙攘攘的大街。 叶窈娘今日没穿道服,换了一身普通的红衣,她此次出行不想太引人注目,毕竟,北陵的名声也不是一般的大。 “那妖道现在在哪儿?” 沈兰亭道:“就在这条街,据我手下来报,那妖道每天都在这条街摆摊,一直摆到晚上。” 叶窈娘冷哼道:“上次在长安城被我打草惊蛇,这妖道离开长安跑到离州城来了,看我今天怎么教训他。” 沈兰亭看向她,道:“抓到他,你打算怎么处理?” “杀。” 叶窈娘目光犀利的吐出这一个字,随即又道:“但是,得先把他送到他主子那儿。” 沈兰亭笑道:“我也是这想的。”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闲走在大街上。 虽然是来办正事了,可谁也没有一丝紧张感,就仿佛是来旅游的,时不时还停下来看看路边的小物件。 毕竟是第一次来离州城,难免有新鲜感。 “这个好看吗?”叶窈娘问。 “好看。”沈兰亭答道。 可事实上,沈兰亭的眼睛从未离开她。 如果。 如果沈兰亭不是鬼王,只是叶窈娘身边一个小小的灵侍,他们每天一起打打鬼,一起出去玩,那种日子想来应当是不错的。 她喜欢他身陷茫茫人海,人头攒动,红尘万丈中下意识地回眸,频频找她,她也碰巧回眸,眼神明亮闪着亮亮的光,笑的灿烂。 可就在这茫茫人海中,叶窈娘和沈兰亭走散了。 准确的说不是走散了,是叶窈娘自己跑了。她看见一家店铺,突然想起了一件要紧事,然后一头就钻进了那家铺子。 这一进去,她才发现沈兰亭没跟上来,于是乎,她又钻了出去。 沈兰亭在人群中很扎眼,背景略微有些薄凉,穿过熙攘的人群在焦急的寻找她。 “沈兰亭,我在这儿。” 叶窈娘远远的冲他打了个招呼,沈兰亭这才紧皱眉头走了过来,一脸生气的道:“跑哪去了?” 她指了指身后那家店铺,道:“我想进去看看。” “去。”沈兰亭道:“下次再一声不吭就跑,我就在你手上系根绳。” 叶窈娘无所谓道:“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还能丢了不成。” 确实是能丢。 不是被人弄丢,是自己跑丢。 进了铺子,叶窈娘直接略过了胭脂水粉区,也略过了金钗朱环,身形晃来晃去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沈兰亭道:“你在找什么?” 看样子,不像是来买姑娘家用的东西的。 叶窈娘没回话,闷着头去挑东西了。 沈兰亭倚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忽然也进了铺子。 老板见他一身贵气,英俊不凡,一看就是个富家公子,立马赔着笑走过来。 “这位公子,您想要点什么,咱们这铺子买的可都是上上品,包您满意。” 沈兰亭指着叶窈娘,道:“你看那姑娘,适合什么样的发簪。” 老板张头望了望,大手一拍道:“哎呀呀,公子好眼光啊,这姑娘可真是天生丽质倾国倾城啊,公子您是心仪这位姑娘吗?” 要是以前,沈兰亭肯定会不耐烦的让老板滚蛋,可他今日心情似乎不错,勾了勾嘴角,道:“嗯,我想选个发簪送给她。” 老板一看来生意了,立马笑的合不拢嘴,当即挑了一支最贵的发簪介绍起来,说了一大堆华丽词句。 其实沈兰亭根本就没听,他只瞧着这簪子好看,想也没想就要买。 但是,他忘了,他平日出门都是不带钱的,而且就算带钱了,也是冥钱。 老板见他迟迟没有付钱,便催促道:“这位公子,您怎么付钱呢?” 沈兰亭脱下他手指那枚泛着绿幽幽光芒的扳指,推了过去什么也没说。 老板经商多年,自然是懂他是什么意思,那扳指成色极好,可比他的发簪贵多了。 于是,一场交易完成了。 不出多时,叶窈娘手里抱着一只精致的盒子走了过来,径直递给沈兰亭。 “喏,给你的。” “给我的?”沈兰亭一挑眉,显然是很意外,“怎么想着给我买东西?” 叶窈娘第一次送男人东西,感觉有点不自在,道:“总之你先打开看看。” 沈兰亭依言打开盒子,里边静静躺着一枚枪穗,那红缨饰以金线缝制的流苏,做工异常精细。 一看就不便宜。 叶窈娘摸了摸鼻子,道:“上次你的红缨,打架的时候坏了……反正总之,这是这家店最贵的了。” “不管你喜不喜欢,反正东西我买完了,钱我也付了,咱们快走吧,别耽误接下来的正事。” 她不敢看沈兰亭,转身出了店铺,动作那叫一个快,跟用了召唤术似的。 沈兰亭笑盈盈的看着她跑出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那只红缨,宝贝似收进了怀里。 闲逛完了,接下来就要开始办正事了。 叶窈娘问道:“你法力恢复多少了?” 沈兰亭道:“一半。” 叶窈娘诧异道:“这么快就恢复一半了,上次在齐云山不是才恢复三成吗?” 伸出手指头算算,他们离开齐云山左右也不过才一个月。 之前沈兰亭半年才恢复三成,现在一个月恢复一半法力,很难想象沈兰亭是怎么恢复这么快的。 “嗯。”沈兰亭没解释原因,看步子迈的极稳,看表情似乎不太想说。 他不说,叶窈娘也就没多问了。 半响,沈兰亭才缓缓道:“还是恢复的太慢。” “已经很快了,鬼王殿下。” 叶窈娘简直不想说什么了,如果是她被封印这么久,半年肯定是恢复不了一半法力的。 不过她倒是想起来了,他们在蓝鸢儿家住的时候,沈兰亭确实是有段时间没怎么出来,大概就是那时候在拼命恢复法力吧。 沈兰亭说:“如果当时在齐云山,我的法力可以更强一点,你就不会受伤。” “人生在世,哪能不流血受伤,只要不死,都是小事。” 叶窈娘道:“鬼王殿下,谢谢你保护我,不过以后,还是得靠我自己保护自己。” 第172章 妖道 是夜。 月朗星稀,明月当空。 小巷里格外的寂静,偶尔有几声鸦啼。 一名黄袍道人手持着幡旗,身上挂了个包,吊儿郎当的走在路上,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忽然,他的身后一阵阴风吹过,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有鬼。 他僵硬着身子一点点转过头,身后空无一人,这才松了口气,颤颤巍巍的小跑起来。 谁知没跑两步,前方黑暗之中忽然出现一抹红影,她站在那里,脸隐藏在夜色里,手里持着一把金色的弯刀,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冷冽的寒光。 “你……你是?”妖道停下了脚步,一脸诧异的看着面前这名女子。 女子微微一笑,音色极为好听,“道长怎么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 “是、是你,北陵阴阳师……” 妖道如雷贯耳,脸刷一下子白了,丢了手里的幡旗扭头就想跑。 叶窈娘翘着脑袋道:“别跑啊,后边有鬼……” 话音刚落,那妖道转身刚好撞到了一个黑衣鬼的身上,随即一声惨叫,那黑衣鬼一脚把妖道踹到了地上。 叶窈娘叹息:“我都说了后边有鬼吧。” 妖道揉了揉屁股,警惕性的坐着朝后面倒退了两步,带点颤音道:“谁,你又是谁?” 那黑衣鬼没答话,只不厌烦的啧一声,掌心托起一团鬼火,哗的一下照亮了周围。 那妖道借着鬼火看清了那黑衣鬼的面容,顿时毛骨悚然,哇的一声大叫出来,“啊啊啊啊——” 沈兰亭玩儿似的吹了吹鬼火,歪头道:“我有这么可怕吗?” 妖道又坐着后退了几步,道:“你是鬼王!” 叶窈娘收了火烈焰,抱在臂弯里,迈着步子走上前,“怎么,上次见还不认识,怎么这次见就知道是鬼王了?” 沈兰亭居高临下的睨着他,“是不是万疾那个废物告诉你的?” 妖道闻言,眼睛睁的比死鱼眼还大,一口否决道:“我不认识什么万疾……嗷!” “屁!”叶窈娘毫不留情一脚踢了上去,“你主子都不要你了,还在这儿跟我装呢?” 她蹲了下来,半眯着眼,嘴角带着微笑,“你挺会跑啊,跑到这离州城来了,这大半年可真是让我好找。” 妖道不屑道:“不跑干什么,留在长安等你找上门吗?” “无所谓。”叶窈娘站起了身,“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 妖道冷哼一声,道:“年轻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这般对我穷追不舍!” “她是与你无冤无故,可我不是,我和你主子有仇。”沈兰亭看着他道:“我已经和你主子打过招呼了,你这条命,他保不住了。” 妖道惊恐的抬头,脸色煞变,嘴里念道:“不可能!不可能!你骗人!万殿下不可能不要我的!我是他最得力的助手!我是他最得力的助手!” 叶窈娘轻嗤道:“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管你什么助手不助手的,实话告诉你吧,他都快让人给打死了。” 妖道:“你胡说!万殿下背后的靠山是阎罗,怎么可能有人敢打他,你少骗我了,万殿下命硬着呢,有阎罗在他死不了。” 有阎罗在,万疾确实死不了,但是不代表没人敢教训万疾。 沈兰亭道:“就万疾那个作风,能活这几百年算他命硬。但是他命硬关屁事,阎王又不是我亲戚。” “你!” 妖道仰着头,气的血液直往脑门上涌。 叶窈娘问道:“你告诉我,你干的这些坏事是不是万疾指使你的,他还让你干什么了?” “我凭什么告诉你!呸!你休想!你这个黑心的毒妇!” 叶窈娘把腰一掐,扯着嘴角,“沈兰亭,他骂我。” “听见了,我这就给他洗洗嘴。” 沈兰亭稍微动了动手指,手心里的鬼火噌的一下变大了数倍,黑暗之中冒着幽幽的蓝光,灵异且美丽。 妖道惊恐万分,扭动着身子,“你、你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我告诉你啊,有本事放开我,咱们堂堂正正的打一架,别整这些阴的,阴阳师向来都是光明磊落的,你们北陵身为天下阴阳师之首,就更应该以身作则。” “阴阳师向来光明磊落?” 叶窈娘嘲笑一声,一掀衣摆蹲了下来,“你也是阴阳师,可你瞧瞧你自己做的事,哪件光明磊落了,我给你细数一下。” “第一件,你给张员外的夫人开了一副药,她喝了以后生出了胎里不足的婴儿,那婴儿化为鬼婴,以至员外夫人疯癫。” “第二件,你蒙骗赵刺史,让他的儿子和金诺兰人鬼阴魂,害的辰宝年仅八岁就被吸食精气,差点命丧黄泉。” “第三件,江渝县,是你告诉江渝县令,嘉陵江收成不好是河神降怒,需要河童祭天,以致水生化为水鬼,整个江渝县都遭了难……” “我所说的,不过是其中几件,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你害了多少人,做了多少恶毒的事,敢跟我提光明磊落。” 叶窈娘道:“你配吗?” “哈哈还哈……” 妖道这时忽然仰天大笑起来,他边笑边拍手,笑声里带着嘲弄,“丫头,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很厉害?” 叶窈娘道:“你什么意思?” “北陵叶晋安闻名天下,你身为他的徒弟,什么都不用干就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和赏识,你当然觉得自己很厉害了。” 沈兰亭双眼一眯,想要堵住他的嘴,叶窈娘拦了下来,道:“让他说完。” 妖道双腿一弯,干脆在地面上坐了下来,他弹弹道袍上的灰尘,道:“你们北陵是靠你师父闻名天下的,你做任何事背后都有你师父,就算做的不好也没关系,有你师父在你就不用担心。” 他抬起头,死死的盯着叶窈娘,“你说万疾靠的是阎罗,那你呢,你难道就没有靠你师父吗,你和他明明都是一样的,你又有什么资格说他?” 叶窈娘没有反驳,她的神色藏在黑暗里,晦暗不明。 第173章 山太高了 妖道继续说:“我是做了很多坏事,可那我也是没办法,我没有你那么好的命,生来就能当叶晋安的弟子,我能靠的,只有我自己。” “做坏事又如何,做好事又如何,只要能有利于我,只要能让我得到我想要的,钱财,地位,我什么都可以做,自始至终,我靠的全都是我一双手。” 他指着叶窈娘,哼笑道:“你看看你,当阴阳师不仅要靠你师父,连抓我都要靠鬼王,你有什么是靠你自己?你口口声声说你自己光明磊落,我想问问你,你觉得自己走到如今,真的光明磊落吗?” “我再怎么不济,我做的事都是靠我自已,你没有了你师父,你什么都不是,你这种人,只配活在你师父的名声下。” “闭嘴。” 沈兰亭大手一挥,将鬼火丢到了他身上,妖道早知自己难逃今晚,桀桀的笑着,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哈哈哈哈……我早知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我已经等着了。” “我每天这么辛苦的活着,东躲西藏,早就活够了,要不是万殿下收留我,我根本就活不到今日……” 火焰燃烧的很快,蔓延到他的全身,他在这儿火光冲天里,仰天长笑,笑声撕破了寂夜。 “但是你,北陵叶晋安的徒弟,我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你记住了,无论你做的再好,你也永远都只配叫叶晋安的徒弟,你终其一生都会活在他的万丈光芒之下……” 他在这火光冲天里嘶吼道:“永永远远——” 沈兰亭挥手加了一把火,烈火焚烧下,妖道顷刻之间化为了乌有。 小巷重新暗淡了下来,安静到可以听见风吹的声音。 “你怎么把他杀了,不是说好了带他去见万疾吗?”叶窈娘重新站了起来,若无其事的拍拍身上的尘土。 沈兰亭道:“死有余辜,杀就杀了。” “也行,反正早晚都要死。”叶窈娘道:“也算是给因被他害而死去人一个交代了。” 沈兰亭不作声,只静静的看着她。 “看我干嘛,你觉得我会被他说的话影响吗?” 叶窈娘摆摆手,故作轻松道:“放心啦,他只是想今晚死之前拉我下水罢了,我没那么笨,不会上当的。” 就这样,妖道的事情算是彻底解决了,比她想象中的轻松,但好像也就只剩轻松。 那些被害的人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长安。 苍穹幽暗,繁星闪烁,一轮弯月斜挂夜空,夜色笼罩下的街道两旁,散居着零星的几户人家。 此时此刻,皆是灯火全无,四下里一团漆黑,只有太行山上的一座道观还亮着灯火。 叶窈娘单手支撑着头坐桌子前昏昏欲睡,许是因为喝了酒,她的脸上有些薄红。 借着柔和的灯光,沈兰亭高大的身躯遮去半数光亮,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醉酒的原因,沈兰亭居然看出了几分与她完全不搭的安静。 平日里,无论干什么她都是很有劲头。 “你怎么还不走啊?”叶窈娘没睁眼,嘴里嘟囔道。 “为什么要喝酒?” “渴了。” 是个出乎意料的回答。沈兰亭挑了挑眉头,没说话。 叶窈娘自己也觉得这个回答貌似不太行,又道:“其实……是想我师父了。” 她没撒谎,她确实想那老头了。 沈兰亭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道:“你是为了那个妖道的话而伤心吧,叶窈娘,你根本骗不了我。” “你看出来了。”叶窈娘趴在桌子上,把双臂当枕头,“沈兰亭,是不是我不管怎么做都比不上我师父?” “不是。”沈兰亭回答毫不犹豫,“你有你的优点和长处。” 叶窈娘笑出了声,挥挥手道:“别安慰我了。” “我从小,就很崇拜我师父,我觉得他好厉害啊,怎么能那么厉害,他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阴阳师,我能当他的徒弟,一直都很骄傲。” 她顿了顿,道:“那妖道说的不错,我有我师父这个靠山,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认可。” “但是。” 叶窈娘抬起了头,眼角红红的,眼里没有泪水,“但是我不想什么都不做,我想出人头地,我也想名扬天下。” “我知道,因为我师父的原因,我比其他阴阳师更难出头,我要是想名扬天下,就必须盖过我师父的光辉,比他更加厉害。” “山太高了,我出生就在山脚,所以我必须比别人更加努力的去爬,摔破头,跌断腿,我也要上……” 她说到这里,已经听不清接下来的话究竟在说着什么了。 沈兰亭默然片刻,道:“你该去睡觉了。” “我不困。”叶窈娘强撑着抬起头,歪头道:“你怎么还不走?” “我等你睡了再走。” “鬼王殿下,已经没有契约了,你是不是忘了。”她又趴了下来,“你可以走了。” “我没忘。” 沈兰亭的黑衣很好的与黑夜融为一体,道:“好好睡觉,别想太多。” “我能不多想吗,这事放谁身上能不多想啊,我这还算正常的,起码情绪上还算稳定。” 叶窈娘忽然道:“沈兰亭,等我师父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和他见面,你们会不会打起来?” “不会。”沈兰亭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神色淡然道:“我和阿晋不会打起来的,毕竟我们两个又没有仇。” “打不起来就好,你们要是打起来我都不知道该拉谁。” 叶窈娘侧头趴在桌子上,烛火微微,照在她昳丽的眉眼上,“左右是要拉我师父的,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沈兰亭忽然笑出了声,他道:“你师父和我同岁,怎么他就是老年人,我就不是?” “那能一样吗?你是鬼,你能活上千年,我师父是人,只能活上百年,人和鬼怎么比,你告诉他怎么比……” 叶窈娘嘴里说着不困,可她还是在说话的间隙中睡着了。 沈兰亭盯着她看了半晌,最后才缓缓道:“山太高没关系,我陪你一起爬。” 第174章 大地狱的阴帅 冬天果然还是来了。 叶窈娘按部就班的开道观迎接香客,但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她今日迎接的第一个香客,竟然不是人。 “你来干嘛?” 叶窈娘站在道观门口,看着眼前的金衣少年。 他风格不改,身上穿着华贵的金衣,额间系着一道抹额,羊毛卷似的头发低低的扎在脑后,脖子上戴着金色的项圈,中间那颗红宝石熠熠光辉。 最惹人注目的,还是他头顶上那具雪白的狐狸面具,走到哪里戴到哪里。 他好像很喜欢这顶面具。 小鬼君开口道:“本帅来上香。” 叶窈娘抱着手臂,一脸“你觉得我信吗”的表情看着他。 “说实话,不说我关门了,你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小鬼君踌躇了一会儿,才道:“本帅来找你。” 叶窈娘就知道他得说这句万年不变的话,摇摇头,也回了她那句万年不变的回应:“你找我干什么。” “窈娘你是不是忘了……” “忘了什么?” “你想想。” 叶窈娘抿着嘴,还真就仔细思考了一下,她好像没答应过小鬼君什么吧? 不对,好像是有的。 她之前答应过小鬼君会去地府看他,现在已经时隔了几个月,中间也去过地府好几次,可她始终没有去看他。 这不,人家找上门了。 叶窈娘啊叶窈娘,阴阳师不是最讲诚信,你怎么就能把自己的信誉毁了。 “啊~我想起来了。” 叶窈娘正了正神色,道:“抱歉,小鬼君,最近有点忙,你也看见了,我这道观每日有很多香客来上香的。” 撒谎确实也是不打草稿的。 哪里有那么多来上香的香客,她最近明明都快闲死了好吗。 “这个样子。”小鬼君还真就信了,道:“窈娘,我留下来帮你。” “别别别。” 叶窈娘生怕他又砸坏了什么,连忙转移话题道:“那什么,你不是还得帮欢姬看枉死城吗,怎么就这么跑出来了?” “枉死城太吵了,我看烦了想打人,欢姬就不让我看了,她让我滚……”小鬼君晃晃悠悠的道:“我就滚了。” 这孩子说话可真实诚。 叶窈娘扶着额,道:“所以你就来人间了?小鬼君,没事少往人间跑,你是地府阴帅,你还要有职务要做的。” “你不来看我,我就来看你。”小鬼君道:“窈娘,你说过要教我写字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说话自然是算数的。”叶窈娘道:“但是,这也不是你没事就往人间跑的理由。” “哦。”小鬼君耷拉着脑袋,没说话,看起来有点委屈。 叶窈娘理亏,摸了摸鼻子,道:“算了算了,下不为例,这次就算了。” 小鬼君的眼睛一亮,道:“窈娘,你愿意教我写字啦?” “教可以。” 叶窈娘回头望了望自己刚打扫干净的道观,又想起之前被他打碎的东西,很坚决的摇了摇头,“但是不能在这教。” …… 大地狱。 大地狱是幽冥十三站中的第二站,是专管招魂买寿的。 所谓招魂买寿,便是死去的鬼魂有未了的心愿,还想回阳间看一眼的,便能在这里买寿回归阳间。 但买寿不是起死回生,人死了就是死了,买寿只是买一个可以回阳间的机会,说白了就是买心头的那点执念而已。 小鬼君就是大地狱的阴帅。 叶窈娘不是第一次来大地狱了,她和小鬼君当时就是在这里认识的。 说起来,她那时候好像还和小鬼君打了一场恶战。 嘶,这事暂且就不提了。 大地狱其实是座巨型鬼窟,叶窈娘第一次来的时候没仔细观察过这里,但今日这么打眼一看,确实是座大型地狱。 那石窟上用红墨水歪歪扭扭题写着“大地狱”三个字,这诡异的风格属实与这大地狱的风格相符合了。 小鬼君道:“窈娘,我这里有点乱。” “没事的。” 乱很正常,毕竟这里有那么多鬼,天天群魔乱舞的,能不乱吗? 叶窈娘根本就不关心这里乱不乱,反正她也是来玩的,就是主打一个客随主便呗。 “大人您回来啦!” 一进石窟的门,群鬼全都一窝蜂的围了上来,千奇百怪,吵吵闹闹的,炸开了锅。 “鬼君大人,您都一上午没回来啦,去哪里玩了,咱们可都等着你呢!” “是啊鬼君大人,咱们鬼可都老老实实的没闹事!” “大人!” “大人……” “大人……” 果然是群魔乱舞。 叶窈娘站在一旁没出声,心想早知道就换身衣服来了,穿着道袍就这么突然出现会不会吓到他们。 “都滚开。” 小鬼君哄散了鬼群,大声道:“别吵吵,都排队。” 鬼群很听话,都眼巴巴的跑去排队了,石窟这一下子整齐了起来,队伍排到了门口,尤为壮观。 鬼魂们排队,在一个圈子前,伸手去接亲眷们给他们烧的纸钱、元宝、衣物等供品。 一只吊死鬼排到了队伍的最后面,他搔了搔后背,回头看了看叶窈娘,脖子上的那道勒痕几乎可以看见骨头。 叶窈娘微挑眉,也看了看他,那鬼一开始还没什么反应,到后来突然像死什么似的,猛的叫起来。 “啊啊啊啊!!!!!” 他叫的又沙又哑,吸引了所有鬼的注意力,纷纷都扭着脑袋往后看,有爱多管闲事的鬼问道:“你乱叫什么?” 那只吊死鬼哆哆嗦嗦,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指,指着石窟门口的叶窈娘,嘴里叨叨着:“有、有、有……” “有什么?” “有什么,你快说啊!” “快说快说!” 许是上吊坏了嗓子的原因,那鬼结结巴巴,有了半天,才道:“有阴阳师……” 说罢,石窟突然沉寂了下来,所有的鬼都盯向了叶窈娘。 叶窈娘半倚在墙壁上,懒散道:“看我干什么?” 小鬼君见状,桌子一拍道:“你们嚷嚷什么呢?” 有鬼道:“大人,那鬼说这里有阴阳师。” “我知道,她是我夫……” “金山小鬼君!”叶窈娘把他那句没说完的话给堵了回去,“鬼多口杂,话能不能别乱说?” “能。”小鬼君重重的点了个头,然后对着鬼群吆喝道:“她是我请来的贵客,你们都给我放尊重点。” 群鬼纷纷应道:“是,鬼君大人。” 其实,不用小鬼君说,他们也挺尊重叶窈娘的。 毕竟谁敢惹阴阳师? 第175章 鬼君,小鬼 一人一鬼坐在案台前练字。 “好好写!” 叶窈娘一开始还耐着性子一笔一划的教小鬼君写,可无论她怎么教,小鬼君写出来的字都是凌乱不堪的。 说难听点,那字写的简直是像一坨屎,又臭又硬,难以直视,三岁小儿随便划拉几笔都比他写的好。 简直是要把叶窈娘给气死。 于是乎,她只能手把手的教,可小鬼君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字上,心思都不知道往哪儿飘。 叶窈娘难得发了一次脾气,道:“金山小鬼君,你能不能好好学,你看你写的,这都是些什么啊?” 她端着那张根本看不出来是鬼画符还是写字的纸,简直是没眼看,“我总算知道何缘生为什么不愿意教你了。” 教了三百年,还写成这个熊样,是个人都得疯。 别说三百年,就是教三个时辰叶窈娘都快被气疯了。 见她生气,小鬼君很识相的低头认错道:“窈娘,对不起。” 叶窈娘抬头看了小鬼君一眼,彼时他正老实的站在那里,手里握着一只毛笔,有些局促不安。 看样子他是真尽力了。 这也不怪他。 小鬼君小时候没上过学堂,错过了人生中最好学习的年龄,虽然现在有很认真的在学,可他的心智已经定了性,基本上是很难改的。 “罢了。”叶窈娘长叹口气道:“横平竖直,按我教你的,多写几遍吧。” 小鬼君应了,认认真真的写了起来,不敢走神了。 叶窈娘忽然想到什么,笑道:“小鬼君,石窟外边那三个字不会是你写上去的吧?” 小鬼君点头道:“是。” “那字那么丑,一看就知道是你写的。”她道:“原来你还会写大地狱这三个字,我还以为你只会写你的名字。” “何缘生教的。” “又是何缘生,看来你和何缘生的关系还蛮好的嘛。” 小鬼君把笔抵在嘴上,道:“地府没有和我关系好的,他们嫌我年纪小都不愿意和我玩。” “这样啊。”叶窈娘坐了下来,道:“但你是不是阴帅里年龄最小的吧?” “阿吉泰年龄最小。” 小鬼君把双手放在后脑勺上,往后一倚,“以前守鬼门关的阴使去投胎了,那时阿吉泰刚死没多久,阎王爷急着找新的阴使,见他个头大,生前又是忠将,就把他提上来了。” “那你呢?”叶窈娘问道:“你是怎么当上阴帅的?” “我在东方鬼神府,喝了迷魂水,阎王爷问我干了什么坏事,我说我偷了一个馒头;他问我怎么死的,我说是因为我偷了馒头;他问我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说我想把那个馒头吃完。” 小鬼君仰头看着石窟顶,道:“然后,我就成了地府阴帅,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当上地府阴帅的。” 叶窈娘心里犯起一阵酸楚,道:“那你喜欢当阴帅吗?” “喜欢也不喜欢。”小鬼君道:“当阴帅有花不完的钱,能吃最好吃的东西,穿最华丽的衣服,享受很多鬼的追捧。” “但是没有人真正对我好,他们都是对鬼君大人好,而不是对小鬼好,我享受的这一切,都是鬼君的,不是小鬼的。”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人对小鬼好。” 他顿了一下,看着叶窈娘道:“窈娘,你是第一个对小鬼好的,是你和心境里的小鬼说,小鬼没做错的。” “自那以后,我的心魔就解了,我也知道阎王爷为什么让我当阴帅了。” “因为偷馒头不是干坏事,那馒头本来就是我应该有的,我死也不是因为偷馒头,是因为我阿爹根本就没想让我活,可我未了的心愿却只是那个馒头。” “其实,我死之前,是真的很想把那个馒头吃完,因为那是小鬼死前最后的心愿。” “但是,窈娘,你那时在心境里阻止我阿爹打我时,我偷偷把那个馒头吃完了。” “小鬼最后的心愿已经了了,所以心魔消失了。” 小鬼君道:“所以,窈娘,你对小鬼好,小鬼会永远对你好。” 他说的话虽然很直白,但却是发自内心的真诚。 这是小鬼君第一次和她讲这么多话。 叶窈娘有些可怜他,心里又有些触动,“那你现在有什么心愿?” “你是问鬼君还是问小鬼?” 叶窈娘道:“我都想听听。” 小鬼君想了一下道:“鬼君的话,鬼君大人想娶鬼君夫人。” 叶窈娘刚才还挺感触呢,这话一出来,刚才那点感触立马消失不见了,她嘴角抽动一下,“这算是什么愿望,你就不能有点别的愿望?” 小鬼君笑起来很好看,脸白白的,眼睛弯弯的,“有啊,小鬼的愿望不一样。” 叶窈娘有点兴致了,道:“哦?小鬼有什么愿望?” 小鬼君很认真的道:“小鬼的话,小鬼想娶的是你。” 第176章 幽冥第一站鬼门关1 叶窈娘百无聊赖的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头,手里把玩着一枚冥钱。 玩着玩着,她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她猛然间就惊醒过来,睁眼看见的第一只鬼竟然是沈兰亭。 “沈兰亭?” 叶窈娘一个激灵,趴着的上半身险些从桌子边滑落下来,幸亏沈兰亭眼疾手快,立马扶住了她。 沈兰亭道:“啧,你小心点。” “你怎么来了?” 叶窈娘觉得这话问不对,又改口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一迈进鬼界,我就知道你来了。”沈兰亭道:“鬼界到处都有我的眼线。” “你监视我。”叶窈娘伸了个懒腰,语气并不是很在意。 鬼界是鬼的地盘,她上了鬼的地盘,却反过来说鬼监视她。 有点倒打一耙的意思了。 叶窈娘问道:“小鬼君呢?” “我把他撵走了。” 沈兰亭负手而立道:“叶窈娘,你怎么在哪里都能睡着,这里可是大地狱,鬼来鬼往的,你说睡就睡?” “怪我喽。”叶窈娘道:“困了就睡,我管它是在哪里。” 沈兰亭听着这句话,表情若有所思,他道:“不然,你去我那里睡?” “……” 叶窈娘站起身道:“我睡饱了。” 沈兰亭挑眉,道:“我还没问,你来大地狱干什么?” “教小鬼君写字,之前答应过他的。” “为了教他,所以你跑大地狱来了?” “不是我。”叶窈娘无奈道:“是小鬼君跑我那儿去了。” 顿了顿,她又道:“他之前去我那,不是打坏东西就是弄坏扫帚,你也见过了,我还哪儿敢让他留在我那里,所以,我就上他这儿来了。” “嗯。”沈兰亭似乎有点不太高兴,只应了一声。 “你怎么了?”叶窈娘觉得有点莫名其妙,“鬼王殿下,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沈兰亭沉默了片刻,道:“你为什么宁愿上他这里也不愿意去我那里?” 这…… 这是什么问题? “什么呀,我是来教小鬼君写字的,又不是来串门的,现在又没过年,我去你那里干嘛?” 叶窈娘道:“就算是过年,我也不能去你那里串门吧,你们鬼界不是都不过年吗?” “你可以去找我玩。”沈兰亭道:“我最近几个月太忙了,没能去人间看你。” “知道你忙。”叶窈娘了然道:“鬼王嘛,有那么多鬼要管,有那么多事要做,肯定是很忙的。” 可是,即便沈兰亭再忙,他得知叶窈娘在大地狱的消息,还是赶来见她了。 须臾,叶窈娘道:“我走了。” 沈兰亭拉住了她,问:“去哪里?” “回太行山啊。”叶窈娘疑惑道:“沈兰亭,刚睡醒的是我,你脑子怎么比我的脑子还糊涂?我不回道观我还能去哪儿?” 沈兰亭没接她的话,自顾自的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要带你参观幽冥十三站?” 参观幽冥十三站?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沈兰亭拉起她的手就走,“我带你去参观。” “啊?现在?”叶窈娘被他拉着朝前走了几步,“现在就去吗?” 沈兰亭:“现在就去。” 叶窈娘:“说走就走?” 沈兰亭:“说走就走。” “咱们就这么去了?总得有个说走就走的理由吧?” “理由?噢,理由是吗,我今天不太忙,想带你出去转转。”沈兰亭敷衍道:“这个理由够吗?” “……” 鬼门关。 “等等,沈兰亭。” 叶窈娘轻轻挣脱沈兰亭的手,有点担心的道:“你和阿吉泰不是有仇吗,你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来鬼门关?” “有仇又如何?我想来就来。”沈兰亭淡淡的道:“手下败将而已。” 何止是手下败将,命都是沈兰亭给拿走的,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 叶窈娘蛮有兴致的道:“给我讲讲你和阿吉泰的事呗?” 沈兰亭看着她,道:“你想听?” “我想听。” “其实我和他的事也没什么好讲的。” 沈兰亭边走边道:“当年,我杀了阿吉泰之后,他到地府当了阴帅,后来我也来了鬼城” “一开始我不知道他也在鬼界,是后来在一场宴会上见到了才知道的。” “什么宴会?”叶窈娘自问自答道:“我猜是中元节。” “是,就是元会。”沈兰亭道:“阿吉泰把那场元会给砸了,从此就再也没参加过元会。” 叶窈娘还记得,当时欢姬在元会上说,席面上有阿吉泰害怕的人,所以他才不敢参加元会。 他害怕的是沈兰亭。 叶窈娘与沈兰亭慢步走着,转眼就到了鬼门关。 鬼门关是生魂入地府的第一站,任何鬼想要进地府都得持有通牒才能进入。 阿吉泰此时正坐在牌楼前,挨个检查前来报到的生魂的通牒,他生的一副凶神恶煞的样,生魂们被他吓的全都哆哆嗦嗦不敢吭声。 让他来守鬼门关其实是很正确的,人死后化鬼的初期,怨气是很大的,不乏有些鬼进了地府寻滋闹事。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就必须找个看起来很厉害的大家伙来守鬼门关,起的就是一个镇压作用。 当然,不能光看起来厉害,打起来也必须得厉害,阿吉泰的身手也是不差的。 “玩没玩过猜拳?”沈兰亭问她。 “玩过,怎么了?”叶窈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时候问这种问题。 “他的武器锤,你的武器是刀,就好比石头对剪刀,如果打起来你觉得谁会赢?” 叶窈娘回答道:“当然是我赢。” 沈兰亭轻笑:“哦?为什么?” “剪刀不一定非要和锤子打,它可以直接扎在那主人的肉上。” 叶窈娘轻勾唇角,道:“不过,我们会和阿吉泰打起来吗?” 沈兰亭笑道:“自然是不会。” 第177章 幽冥第一站鬼门关2 “阿吉泰大人真是好忙啊。” 沈兰亭大踏步上前,打了个常人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招呼。 “沈兰亭!” 阿吉泰一见沈兰亭,表情就真跟活见鬼一样,两只眼睛瞪的铜铃般大,额头青筋暴起,站在那里哄散了鬼群。 “你来干什么?” “来参观一下鬼门关。”沈兰亭毫不在意的道:“你继续完成的职务,不用管我们,我们看完就走。” “你!”阿吉泰被他这个样子气的不轻,死死握着拳头,敢怒不敢言。 他是怕沈兰亭的,可骨子里对沈兰亭的恨也分毫未减。 可出于生前的执念,他还是愤愤道:“有本事咱们打一架,你不用这么侮辱我!” “侮辱你?”沈兰亭转身看了看叶窈娘道:“我侮辱他了吗?” “没有。”叶窈娘实话实说。 沈兰亭确实什么也没做。 阿吉泰这时才看见他身后的叶窈娘,表情缓和不少,居然踏着步子上前,毕恭毕敬的对叶窈娘行着他那刻在骨子里的大西域礼。 “皇子妃。” “……” 叶窈娘指着阿吉泰,干笑着对沈兰亭道:“他在叫谁?” “不知道。”沈兰亭脸色极为不好,撸了撸袖子,咬着牙道:“不然,还是打一架吧。” 阿吉泰闻言,立刻站起身,咕噜咕噜的道:“打!咱俩之间的恩怨早就应该该有个了结!” 话落,阿吉泰周身的空气开始流动起来,越来越快,连带着周遭的石头和沙尘都围着他旋转起来,发出沙沙的声音。 沈兰亭把叶窈娘护在了身后,风沙之下,他们的发丝和衣角都佁然不动,“怎么,阿吉泰,咱们之间的恩怨难道七十年前没有了结吗?” 几十年前,晋国与大西域国交战,那场战争持续了七八年,在沈兰亭的带领下,晋国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叶窈娘没经历过那场战争,那时候她还没出生,她很庆幸自己生在一个和平安定的盛世年华中。 可沈兰亭和阿吉泰,确是实实在在身在那场战争中的,即使过了很多年,大西域和晋国早就交好,可阿吉泰的执念却还是没有消散。 可是,那都是七十年前的事情了,他们之间早就已经了结了,又还能有什么恩怨呢? 眼看大战一触即发,叶窈娘连忙道:“沈兰亭,你说过我们不会和他打起来。” 她不想看见沈兰亭和阿吉泰动手。 “好,不打。”沈兰亭答应的倒也快,抬眸对阿吉泰道:“我答应过她,今日不和你打,停手吧。” “嗯?” 阿吉泰满脸疑惑,身上的风沙骤然散去,他不敢置信道:“沈兰亭,你别玩我,要打就打,奉陪到底。” 虽然沈兰亭和阿吉泰的恩怨叶窈娘本不该插手,可事已至此,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阿吉泰,麻烦你认清,现在已经是七十年后了。” “七十年前,大西域和晋国交战,大西域已经输了,你为沈兰亭所杀,对他怨恨我理解,可是战场打架,你情我愿,输了就是输了。” “你想打可以,可即便打了又怎么样,你七十年前打不过沈兰亭,难道七十年后你就这么有把握一定会赢他吗?” “即便是你赢了又如何,你改变不了大西域国已经输了的事实,你打赢了他你也不能复生,所以,我不懂,你到底在执着些什么?” 叶窈娘字字句句,直入肺腑。 从来没有人对阿吉泰说过这些,他一直沉浸在自我的执念里,几十年如一日,听到这些话脸上竟然陷入了一丝迷茫。 “大西域……输了吗?” “是的,大西域输了。” 阿吉泰突然间后退几步,他大声道:“不可能!我们神勇大西域,才不会输!” 他嘴里一直念叨着大西域国不会输,执念深重。 阿吉泰是个忠诚的将士,值得让人尊敬。 “我们大西域国永远不会输——” 阿吉泰仰天嘶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像是中了邪一般,双目通红充满了恐惧,蓝色的眼睛全是绝望,还有一抹对未来的迷茫。 “大西域国输了,别再执着了,阿吉泰,认清现实。” 叶窈娘道:“虽然我很不想提,但我还是得说一句,司守……不,你们大西域的三皇子,他和我们这些晋国人是很好的朋友。” 她看了看沈兰亭,沈兰亭回给她一个淡淡的笑。 “你们三皇子,他和沈兰亭也是朋友,你对沈兰亭敌意这么深,他夹在中间该怎么办?虽然这样说很不地道,可是你真的为他想过吗?” “阿吉泰,放下执念吧,你可以恨沈兰亭杀了你,可你不能否认大西域输了的事实,两国相交,有输有赢,成王败寇,认清现实。” 阿吉泰跪在地上,金光的头发散落着,喉咙里难以遏制地发出痛苦的呻吟,攥紧拳头,身体不停颤抖着。 沈兰亭看了他一眼,转身道:“让他自己慢慢想吧,我们走。” 叶窈娘点头应了,最后对阿吉泰道:“今日冒昧来此,算是我们打扰了,抱歉。但是我刚才说的话,你还是要好好想想,你不能一味的活在执念里,逃避是没有用的,你该认清现实……” 沈兰亭把她拉走了。 “你其实不用跟阿吉泰说那么多。” 沈兰亭负手漫步走着,“七十多年了,他要是能想通,早就想通了,我也不愿意和他废话。” “对于一个杀了自己,又败了自己国家的人,他对我怨恨是正常的。” 叶窈娘红衣似火,发尾的红飘带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着,道:“我知道,但是,他一直自欺欺人,不肯正视现实……” 叶窈娘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走道:“我职业病犯了,看见这样的鬼就想去度化,虽然不一定能成功。”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沈兰亭嘴角的笑意加深,“我记得,我刚认识你的时候,没有报酬你是绝对不会轻易出手的。” “是啊。”叶窈娘也不理解,“我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我是个唯利是图的人啊。” “所以,你长大了。”沈兰亭道。 叶窈娘否认道:“不,我一直都大人。” 第178章 幽冥第四站望乡台1 过了鬼门关后,视线一下子宽阔了许多,不过周遭还是雾蒙蒙的,脚底下是普通的一条乡间小路。 若不是这漫天的阴气太重,头顶的太阳是血红的,她还真以为自己在人间。 “沈兰亭,黄泉路到底在哪?” 沈兰亭看了看她的脚下,道:“你脚底下不就是?” “啊?”叶窈娘停下步子低下头,脚像是踩了钢钉一般难以抬起。 她使劲跺了跺脚下的路,又蹲下用两指捏起一些土屑,“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据说亡魂只有走进了黄泉路才能成为真正的鬼魂,没进黄泉路之前他们都只能算是是生魂。 这条黄泉路,果然是碧落黄泉。 沈兰亭居高临下的睨着叶窈娘的反应,漫出几声笑。 “谁跟你说黄泉路是特别的?它就是一条普通的小路,走过去就算完了,你还指望它真能变出黄泉来?” 叶窈娘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道:“那这里有没有人守?需不需要通牒?” “没人守,你走就是了,我们直接去第四站。” 第三站是大地狱,他们刚从那里出来,所以就绕过那里直接去第四站。 “阴司十殿和你熟吗?”叶窈娘突然好奇问了一句。 沈兰亭的回答模棱两可,“还行吧,不如咱俩熟。” 叶窈娘看向他,道:“咱俩熟吗?” “咱俩不熟吗?”沈兰亭对上她的视线。 好像是挺熟的,毕竟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形影不离过。 “阴司十殿是什么样的人。” 叶窈娘发觉,她对阴司十殿的印象,只有他沉默寡言,还有那个人间传说他是“蝴蝶精”转世的谣言。 “就像你那时候在元会上见的,他话少,性格挺沉稳,不过人品还不错。” 沈兰亭说人品不错,那阴司十殿的人品就是真的不错了。 幽冥第四站,望乡台。 望乡台又称思乡岭,是鬼魂遥望阳间的窗口。 阴间望乡台的建造甚齐,上宽下窄,面如弓背,除了几条小路,其余都是刀山剑树,十分险峻。 站在望乡台上,整个阳间都可以看见,高高的一个石台,发出阵阵阴光,坐卧路转之势,书写三个金色大字:望乡台。 老话说,一到望乡台,远望家乡回不来,望乡台是幽冥大帝不愿鬼魂死亡惦念家中亲人,真情实意所建设,让亡故的鬼魂站在望乡台上,最后再看一眼自己的家乡和亲人。 站在望乡台上,能看见自己的亲朋好友,能看见自己阳世的家宅,还能看见自己已故的肉身躺在那里,一旦踏上了望乡台,就没有还魂的可能了,阳间的肉身也装进了棺材里,深埋于土地。 传说人死后,一天不吃阳间饭,两天就过阴阳界,三天就达望乡台,望见亲人哭哀哀。 鬼魂去地府报到,对阳世的亲人十分挂念,来到望乡台,经过阴司十殿的同意,站在望乡台上,遥望家乡大哭一场,最后才死心塌地的前往阴曹地府。 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根本就不懂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这望乡台上,不知承载了多少人伤心和悔恨的泪水。 还没等他们自己靠近,望向台府的大门已经自动为他们敞开,发出吱嘎怪异的声音。 “进去吧。” 沈兰亭轻车熟路的走了进去,叶窈娘紧随其后。 大殿并不奢华,一派低调阴森的景象。殿上坐一人,黑袍黑冠,手持黑白羽扇,眉宇之间一丝冷淡,神秘且低调。 这是叶窈娘第二次见阴司十殿,他右眼上的黑色蝴蝶胎依旧,说实话,这胎记生的真的好看,并不让人觉得有什么怪异。 当然,仅限于她自己,别人怎么想的她不关心。 阴司十殿淡声道:“兰殿下,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啊,十殿。”沈兰亭和他打招呼的方式很轻松,像是老朋友重逢一般。 落了坐,阴司十殿对身旁的小鬼道:“上茶。” 小鬼应声下去。 阴司十殿目光轻轻放到叶窈娘身上,看了一会儿,道:“叶小道长。” 叶窈娘是个自来熟的人,笑着打招呼道:“十殿大人好啊。” 阴司十殿从容不迫的点头,又道:“兰殿下和北陵道长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望乡台。” 沈兰亭慢条斯理的道:“带她来看看。” “早先在元会上,就见过叶小道长一次了。” 阴司十殿道:“实不相瞒,在下很好奇,二位是何种关系,为何形影不离?” 什么关系? 叶窈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听沈兰亭道:“她是我故友的徒弟,故友去云游了,我便把她带在了身边。” “故友?”阴司十殿羽扇轻轻扇动,道:“可是叶天师?” 沈兰亭应道:“是。” “我竟不知,兰殿下与叶天师还是故友呢。” 沈兰亭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子,对这个问题一笑而过。 小鬼上了茶,叶窈娘也没客气,一口一口喝着,茶香四溢,口齿留香。 该说不说,望乡台的茶还挺好喝的。 沈兰亭没喝,笑着看她,道:“好喝吗?” 叶窈娘很实诚的说:“挺好喝,有种家乡的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家的家乡明明在长安,可她喝了这茶就觉得该有一种家乡的味道,很奇怪。 “好喝我回去把鬼王殿的茶叶换成这种。”沈兰亭没喝茶,捏着杯撇了撇浮沫。 沈兰亭辟谷不喝茶,阴司十殿是知情的,可他还是上了两份茶,礼数很是到位。 “叶小道长好品味。”阴司十殿端坐在台上,挥了挥扇子道:“这茶,就是思乡茶。” “思乡茶?”叶窈娘嘴里回味着,沉思一下,道:“有什么典故吗?” “没什么典故,这茶叶是我自己种的,起了个思乡茶的名而已。” 自己种的? 可是刚才沈兰亭说,把鬼王殿的茶叶换成这种,怎么换,难不成是从这里拿? 阴司十殿看她这表情,便知道她肯定好奇了,解释道:“刚才兰殿下说,把鬼王殿的茶叶换成这种茶,其实意思是要采买我这里的茶叶。” 采买? 叶窈娘目光看向沈兰亭,沈兰亭没有否认,轻轻点头。 果然。 鬼王和阴使之间还挺有默契的,一句话就能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甚至都不需要商量。 她说一句好喝,沈兰亭当即就从这里采买茶叶,他甚至都不问她以后还会不会到鬼王殿喝茶。 阴司十殿道:“兰殿下对叶小道长还真是好。” 第179章 幽冥第四站望乡台2 阴司十殿道:“我与兰殿下认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殿下对谁好。” 沈兰亭把玩着茶杯道:“一杯茶,也能看出来我对人的好坏吗?” “当然。” 沈兰亭看了叶窈娘一眼,淡淡的道:“或许吧。” 叶窈娘插不上话,老实儿的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喝着茶。 旁边的小鬼挺有眼力见儿,见茶杯空了就给她满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喝茶都得让人伺候。 “兰殿下,七十年不见,你一点也没变。” 阴司十殿问道:“当年你无故失踪,鬼界皆传你去度了轮回,你如今又突然回来,我很难不好奇你这七十年去了哪里。” “鬼王当够了,去在人间混了一段时日。”沈兰亭随口胡诌了一个答案,又道:“然后遇见了她,在她身边待了一段时间。” “这样啊。” 也不知道阴司十殿信没信,看表情应该是没怀疑,他道:“叶小道长今年芳龄?” “年十八。”叶窈娘道:“十殿大人鬼龄有六百多岁了吧?” 阴司十殿点头道:“不错,叶小道长看的够准确。” “阴阳师嘛,有阴眼,鬼龄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沈兰亭突然把目光转向她,道:“那为什么咱俩第一次见面你没看出来我的鬼龄。” 叶窈娘摸了摸鼻子,巴巴的开口道:“其实,看出来了,只不过装没看出来而已。” 沈兰亭不经意的笑了。 殿内很安静,除了喝茶的声音,几乎听不到殿外鬼魂们在望乡台哭的声音。 叶窈娘想象不到,守着一个地方六百年不出去的日子究竟有多孤独。 说孤独,其实也不孤独,望乡台每日有这么多鬼魂来来往往,能算什么孤独? 可要是说不孤独,一个人守着一个地方六百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天天重复一件事情,怎么能叫不孤独? 所以说,能当上阴使,而且当的时间越久,越能说明这个人有着超脱世俗的耐性和忍性。 六百年,说实话,叶窈娘做不到。 本以为喝一会儿茶,他们就能功成身退,但是不出意外的话,果然是出意外了。 “她来了。” 阴司十殿神情微变,以扇遮面,似是有些头疼,就连沈兰亭也啧一声,表情不是那么自然。 “谁来了?”叶窈娘不明所以,她什么都没听到。 望乡台毕竟是阴司十殿的地盘,就算是飞进来一只虫子,他也能立马就知道,但是沈兰亭什么都没问,却也知道这人,说明他们应该是熟人。 “十殿,有酒吗,给我拿一壶!”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叶窈娘一听这满腔怨气的声音,当下就知道是谁了。 只见一紫纱女郎迈着妖娆的步伐走了进来,鞋跟踩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咚咚声,身材姣好,风华犹存。 “气死老娘了,一个个的都是什么东西,嘴里喷屎似的,老娘又不欠他们钱,要不是阎罗不让我走,我看个狗屁城……” 那紫纱女郎一进门就呆住了脚步,显然是没有想到殿内还会有其他人,表情惊讶一瞬随即便又恢复如常。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兰殿下。” 祝合欢的脸和上次不一样了,她换了一张脸皮,但也是绝美的,可不管她的脸再怎么变换,她身上的怨气和整个人风格是变不了的。 换的了面皮换不了馅。 祝合欢嘲讽道:“怎么,沈兰亭,你那鬼王当的不痛快,来我们这地府找事干来了?” “欢姬。”阴司十殿道:“兰殿下是来找我叙旧的。” “叙旧?”祝合欢轻蔑一笑,道:“叙哪门子的旧?一走七十年,鬼城都不要了,这时候来找你叙旧了,安的什么心?” 祝合欢说话真不是一般的阴阳怪气。 叶窈娘心想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就碰上祝合欢了,但是转念又一想,下一站就是枉死城,就算欢姬不来她和沈兰亭也是要去的,早晚都得见,倒不如现在就见了。 “呦,北陵的小徒弟,你也在呢。” 祝合欢朝她坐的方向走了几步,道:“你们两个还真是形影不离,上次见你们就在一起,这次见你们还在一起,就这么难舍难分吗?” “是啊,难舍难分。”沈兰亭面无表情,丝毫不受她话的影响。 他是懂怎么对付祝合欢的。 她果然噎住了。 须臾,祝合欢又扯着调子道:“哎呦,承认了,我没听错吧,兰殿下,原来你好这口啊。” 阴司十殿叹口气,道:“你行了,欢姬。” 祝合欢不顾他的阻拦,走到叶窈娘面前,伸出一只涂满黑色指油的手,还没等她有下一步的动作,沈兰亭在一旁,冷声道:“你干什么?” “你以为,我想干什么?”祝合欢勾唇一笑,托起叶窈娘的下巴,啧啧赞叹道:“这张脸,够嫩,果然还是年轻好。” 叶窈娘仰头看着她,距离近到她可以清楚的看到祝合欢那孔雀羽毛般的绿且卷翘的睫毛,是好看的,并不俗气。 “欢姬娘娘,你真好看。” 她夸的这一句,也是真心实意。 “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娘娘。”祝合欢盯着她看了半响,冷哼一声松开了手。 “罢了,我不跟小孩子计较,我看咱俩有缘,你以后就叫我欢姬姐姐吧。” 鬼龄八百多岁,还让别人叫她姐姐。 叶窈娘无力反抗,但她也没叫。 “看来今日这酒是喝不成了,你们来十殿这里叙旧有什么意思,他这里冷清清的什么都没有。” 祝合欢难得语气平常道:“你们不妨也到我城里去坐坐。” 她没给别人拒绝的机会,纱袖一甩就踏着鞋跟走了。 阴司十殿挥着扇子,扇了扇风,有些无可奈何的道:“欢姬烦了就来找我喝酒,她的枉死城离我这里最近,今日你们运气不好,正好碰上了。” “无妨,原本下一站就是要去她那的。”沈兰亭对叶窈娘道:“你要是不想去,我们可以不去。” 叶窈娘道:“既然她都邀请了,我们去就去坐坐吧。” 阴司十殿道:“叶小道长,枉死城可不好看。” “好不好看,得亲眼看了才能知道。”叶窈娘笑道:“其实我挺想去参观一下枉死城的。” 沈兰亭道:“你想去,咱们就去。” 从望乡台离开,他们就直径去了人间传说的枉死城。 第180章 幽冥第五站枉死城1 枉死城。 枉死城,顾名思义,关押枉死之鬼的地方。 据说枉死之人的鬼魂来到枉死城后,只要向枉死城主上报了自己如何枉死,记入了阴阳簿,便有一次回阳探亲的机会。 这唯一一次回阳探亲的机会就是人死后的头七。 所谓头七就是人死后的第七日,这天是亡魂第一次回阳的日子,而枉死之人也是如此。 刚下入地府的亡魂到枉死城后,在第七天,枉死城主会给他们开通牒,准许他们头七回阳探亲。 通牒开好之后,这些枉死鬼魂便会转交给阴兵,阴兵会给这些亡魂锁上缚魂链,然后阴兵过境,押着他们回到阳间。 回到阳间探完亲,他们必须在他们必须在天亮之前赶回阴间,如果有鬼不肯返回阳间,那么阴兵便会直接用灭魂大法让他们灰飞烟灭,永无轮回的资格。 阴兵压着鬼魂回到枉死城后,会把他们关在枉死城生活,直至原有阳寿终结为止。 比如这人原有的寿命是九十岁,却在四十岁就不慎枉死,死后就会被放至枉死城生活,直到活满九十岁便可去投胎。 当然了,也可以不入枉死城选择直接去投胎,这个由他们自己做选择。 在枉死城生活的期间,鬼魂可以像阳人一样生活,并且能够登上城墙观望,看看害他们之人有没有得到应有的报应。 但他们的自由会受到严厉的拘束,既无收到阳世亲友烧给他们的冥钱元宝等供品,也无法在中元节,像其他亡魂一样,可以飘荡人间生活。 亡魂的亲人给他们上供的供品都会暂时存放在幽冥第三站大地狱,直到这些亡魂看到谋害他们之人得到报应,怨恨的心情得到了释放。 并在阳寿期满之后便可以转交,然后再根据其生前善恶,进行转世投胎。 这就是枉死城。 “这枉死城为什么这么冷清?” 叶窈娘望着这死寂的城门,只见城墙正中是一扇城门,巨大的牌匾上写着枉死城三个黑色的大字,有两盏绿油油的灯笼飘浮牌匾两侧,显得有些诡异。 城门虽然是开着的,但却一个鬼魂都没有,城门里只有两个守着的阴兵,格外的空荡冷清。 “这里面的亡魂一旦进去了就出不了城了,所以冷清。”沈兰亭对她道:“走,进去吧。” 一人一鬼大摇大摆的进了城,阴兵没有阻拦,看来是知道他们身份的。 枉死城不大,比鬼城要小很多,其实和鬼城也没什么区别,就是没有鬼城看起来繁华,这里没有鬼来鬼往,反而怨气冲天。 “欢姬大人啊,您可要给我做主啊!” 一鬼魂哭哭啼啼,跪在大殿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欢姬坐在高殿之上,一手扶额,另一只手捏着毛笔,满脸幽怨的问道:“姓甚名谁,哪里人,怎么死的,从实说来。” 那鬼魂道:“小生张有才,乃东洲人士,是一科考生,进京赶考,谁知路上竟然遇一发了疯的牛,把小生撞入河中,小生就这么给活活淹死了啊!” “发疯的牛?”祝合欢稍稍抬了抬眼皮,道:“你死当天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 张有才抹了把眼泪道:“小的穿的一身红衣。” 祝合欢一拍桌子道:“你一个穷考生穿什么红衣,就这么喜欢发骚吗?” “大人,您怎么能这么说,小生穿红衣是图吉利,希望能一举高中,红色的乃是大吉大利啊,小生上有老下有小,全家上下就盼着小生能高中,老母对小生寄予厚望,亲手给小生缝制这一身红衣。” 张有才边哭边道:“小生……小生死的冤啊!” “大吉大利?”祝合欢啐了一口,道:“牛生性厌恶红色,见红就发怒,你在路上大摇大摆的穿红色,那不是给活牛当靶子吗?” “你该死,死的不冤,入不了我的阴阳薄,赶紧去投胎,就你这脑子,还考什么科举,有多远滚多远,枉死城不收你这蠢材!” 祝合欢在阴阳薄上划了几下,把张有才轰了出去,咬着牙道:“下一位!” 两个鬼魂互相掐着架走进殿里跪了下来,一齐道:“大人,我们死的冤啊!” 殿上之人问道:“姓甚名谁,哪里人,怎么死的,从实招来!” 一鬼魂道:“小的张三福,许城人士,被人不小心推下高楼给摔死的。” 另一鬼魂道:“小的周旺财,许城人士,大人,小的死的冤啊,小的是张三福从高楼上掉下来给砸死的啊!” 张三福道:“你死的冤,我还死的冤呢,我好端端的被人从楼上给推下来,我招谁惹谁了啊我!” 周旺财道:“你还有脸说,你从楼上掉下来把我砸死,你自己死就死吧,死之前还拉我垫背,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白白害了我的性命,你这个狗东西,快还我命来!” 张三福道:“我是故意摔下去的吗,是我想砸死你的吗,谁让你走路不长眼的,你能怪谁,你只能怪你自己,你找我要命,我找谁要命,我的命谁赔给我!” 说罢,两个人又在台上打了起来,掐的那叫一个狠啊,恨不得把对方给挫骨扬灰。 “你们俩使劲掐,掐死对方才好,还来我这枉死城做什么,当老娘很闲吗,一群不长眼的蠢猪!” 周旺财哭道:“大人,您可要为小人做主啊。” 祝合欢不耐烦道:“张三福,你去高楼上干什么?谁推你下来的?” 张三福没敢吭声。 周旺财道:“说啊你!” 张三福道:“小的……小的去高楼是去找相好,推我下来的……不认识。” 祝合欢道:“你最好说实话,撒谎我直接把你打下十八层地狱。” 张三福道:“别别别,大人,小的这就说,小的是上去找相好没错,推我下来的那人,是她的丈夫。” 周旺财道:“好啊你,你私会有夫之妇,人家找上门,他不推你推谁啊,你该死,你这个人渣,你死有余辜,还害了我的性命,你拿命来,拿命来!” “行了!”祝合欢在阴阳薄上划几下,道:“张三福,你死有余辜,入不了枉死城,下去投胎吧,枉死城不收你。” 她又道:“周旺财,被张三福连累而死,记入阴阳簿,可入枉死城,你们两个可以滚了。” 两鬼魂退下后,叶窈娘才道:“我终于知道欢姬为什么怨气这么大了。” 沈兰亭道:“你见的不过是凤毛麟角而已。” 第181章 幽冥第五站枉死城2 “既然你们在十殿那里喝过茶了,那我也就不给你们上茶了。” 祝合欢高坐殿堂之上,难得心平气和的开口,“我这枉死城怨气太大,已经几十年没有客人愿意来这里了。” 她抬了抬眼皮,道:“叶小道长,第一次来枉死城吧。” 叶窈娘道:“确实是第一次来,我以前只听我师父讲过枉死城,还讲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还讲过枉死城的城主是个疯老婆子,但她是不可能当祝合欢的面说出来的。 来枉死城之前,沈兰亭特意交代过,无论祝合欢说什么,都不要理会,你越理会,她就越没完没了。 “还讲过我是个疯婆娘吧。”祝合欢已经把她想说的话猜了个大概了,冷哼一声道:“叶晋安以前,没少这么说我。” “是……是吗?”叶窈娘笑笑,心想这确实是她师父能干出来的事。 祝合欢道:“那老头几十年没来鬼界了,我已经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了。” 叶窈娘心想记不清正常,我师父也不一定记得你长什么样,毕竟你天天换皮。 “兰殿下。” 祝合欢把目光投向沉默不语的沈兰亭,道:“你这几十年去哪里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还当真以为你去度轮回了。” 沈兰亭动了动,把敷衍阴司十殿的那套说辞原封不动的说给了祝合欢听,“也没去哪儿,就在人间混了一段时日。” “哦,是吗,人间有什么好,值得你把鬼王位都给抛下,让万疾给抢了去。” 祝合欢懒懒的弄着指甲,道:“然后又让花想容给占了去,万疾那个没用的东西,靠着阎罗还这么废物,打不过一个女人。” “人间是没什么好。”沈兰亭看向叶窈娘,道:“但是人间有值得我留下的人。” 叶窈娘心想那肯定值得你留下啊,绑着阴阳生死契约呢你怎么走。 “呦。”祝合欢扬起了语调,抬头道:“兰殿下,你什么时候这么感情用事了,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那你现在回来又算什么,鬼城现在有两个鬼王,我想知道,一山什么时候能容的下二虎了?” 一山容不下二虎,除非一公一母,不挺正常的吗。 更何况花想容还钟情于沈兰亭。 “鬼王是有两个的,但是鬼城之主只有一个。” 沈兰亭轻道:“我退位了,就想当个闲散鬼。” 祝合欢道:“你和花想容到底什么关系,她为什么同意和你并当鬼王,以我对她的了解,这并不是她的作风。” “有点亲戚罢了。”沈兰亭惜字如金道。 “据我所知,花想容生前是个不受宠的皇室公主。” 祝合欢轻勾唇角,缓缓道:“你以前是个将军,将军和公主,能有什么亲戚?” 沈兰亭反问道:“将军和公主,不可以有亲戚吗?” “可以。”祝合欢没追究下去,倚靠在座位上,又问道:“那你旁边这个呢,你和她又是什么关系,你和叶晋安关系好,和他的徒弟关系也这么好吗?” 叶窈娘听她提到自己,这才抬起了头,也想听听沈兰亭怎么回答。 沈兰亭这才轻抬眼皮看了祝合欢一眼,道:“你的问题太多了。” 祝合欢道:“好奇而已,怎么,问问都不行吗?还是说这个问题,你回答不出来?” “我和叶晋安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沈兰亭道:“他的徒弟,与我关系自然是好。” 过会儿,沈兰亭又道:“便是没有叶晋安,我和她的关系也不是常人能比。” 叶窈娘心中微微有一丝异样,说不上的感觉。 “可真深情啊,可是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祝合欢从座位上起了身,稍稍走了两步,望着门外的天空道:“我以前,有个青梅竹马,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两小无猜,两情相悦。” “后来,他去京城,走时对我说,待他高中,就回来娶我。我那时候真傻,日日盼他回来娶我。” “再后来,他中了状元,却没有回来接我,家里人都说,他不可能再回来了,催我改嫁,我偏不听,从家里偷跑去京城,去找他。” 叶窈娘问道:“后来呢,找到了吗?” “找到了。”祝合欢声音低沉道:“他快要成亲了,娶的是高官的女儿,他的未婚妻年轻貌美,而我,不过是个从乡野来的丑丫头,他不认我,把我赶了出去。” “他成亲当日,我去了他的喜宴,但我不是去坏他喜事的,我是去祝福他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自己的名字吗?”祝合欢转过身,眼里都是落寞,“因为那晚,我祝他合欢。” “后来,我自尽了,死在了他金榜题名,洞房花烛那晚,再后来,就成了这枉死城的阴使。” 祝合欢肆无忌惮的笑起来,道:“你们知道最好笑的是什么吗,那个男人,他后来也来这枉死城了,他见到的时候,差点没给他吓活过来。” “我问他怎么死的,他说,她娶的那个老婆是个母老虎,每日对他又打又骂,他是入赘的,不敢还手,硬生生叫人给打死了。” 听到这里,叶窈娘百感交集,这算不算是恶人自有恶人报? 怪不得祝合欢经常换脸皮,原来是有原因的。 祝合欢继续道:“说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年轻的时候怎么就看上那个男人了,现在想想,也就这么回事,为了那种男人去死,算我瞎了眼。” 叶窈娘好奇道:“后来,他留在枉死城了吗?” 祝合欢摇头道:“没有,枉死城是要留枉死之鬼,他自作孽不可活,枉死城不收他,我把他打发了。” “这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 祝合欢迈着步子走上前,道:“知道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吗,我就是想告诉你,你年龄还小,不要被男人骗,为情迷失了自己。” “我?” 叶窈娘不明白这为什么又扯到她身上了,几欲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她叹口气,仰着头道:“欢姬姐姐,你看我像是那种人吗?” 祝合欢盯着她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这双眼睛深沉又坚定,确实不像是会被男人骗的样。 良久,祝合欢甩了甩手,道:“你和你师父,还挺像的,他教出来的徒弟,果然也是个顽固。” 第182章 幽冥第六站迷魂殿 从枉死城出来,两人一言不发。 叶窈娘一心想打破这个氛围,便主动问道:“下一站是什么?” 沈兰亭道:“你猜猜,你熟悉的。” 叶窈娘略一思忖,道:“不会是东方鬼神府吧。” “是,东方鬼神府,也叫迷魂殿。” 传说迷魂殿其实是个凉亭,里边有一个泉水叫迷魂水。 经过前边几站的鬼魂到了迷魂殿必须要饮迷魂水,然后去见阎罗,在阎罗面前禀告在阳间干的种种恶行,然后等待阎王的审问。 喝了迷魂水,便是大罗神仙下界也难以还魂归阳了,只能安安心心的等待发落。 叶窈娘第一次来东方鬼神府的时候,没有看见迷魂泉,只留意到那里有两扇不同的门。 一间写着天,一间写着地。 东方鬼神府不同于阴间别的地方,阎罗是鬼神,是地府的最高统领者,他们派阴兵进府通传,然后等待阎罗的召唤。 待二人一进去,叶窈娘又看见了那两扇门。 她主动问沈兰亭道:“这两扇门背后是什么?” 沈兰亭指了左边那扇门,道:“天字的那间,是通往轮回的,也就是直接通往孟婆的还魂崖。” 他的手又指向右边那间,道:“地字的那间,是通往十八层地狱和无间狱的,牛头马面在那里守着。” “原来是这样。”叶窈娘了然道:“有罪的下地狱,无罪的度轮回。” 沈兰亭应道:“没错。” 二人一同进了殿。 阎罗高坐于台上,神圣不可侵犯,只是眉宇间有些淡淡的疲色,手握一支阴阳笔,正在低头改写着生死簿。 见他们进来,阎罗抬了抬头,淡淡的道:“来了。” “阎王殿下。”叶窈娘拘礼道:“又见面了,贸然前来不知会不会打扰到您。” 毕竟阎罗日理万机嘛,肯定很忙的,他们就这样来,真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这位地府的统领者。 阎罗放下笔,招了招手,道:“不会,放心,我巴不得有人来找我聊聊天呢,这样我还能歇歇。” 他的目光看向了沈兰亭,道:“鬼王今日也来了,咱们很久没见了。” “阎王殿下,这声鬼王我可担不起。”沈兰亭笑道。 “你担得起。”阎罗招呼二人坐下,“你是个好孩子,比我那不争气的侄子强多了。” 阎罗叹了口气,道:“阿疾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其他的亲人早就不知道轮回多少遍了,我是有私心的,很多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自从你来了之后,阿疾收敛了很多,他大概率是怕你。” 阎罗笑着拍了拍大腿,道:“对,还有那个花公主,那臭小子的心思我一清二楚,他喜欢那姑娘,可人家姑娘不搭理他。” “这鬼王你当得,你把鬼城管理的多好啊,比阿疾在位的时候好多了。” 沈兰亭道:“我不过才在位十年而已,其实也没怎么管理好鬼城。” 阎罗摆了摆手,头上的珠帘晃动,他缓声道:“别说十年,就是十天也能看出一个人管理的好不好,你比阿疾管理的好,当然了,现在这个花公主管理的也不错。” 叶窈娘大胆问道:“阎王殿下,那座炼虚鬼坊,是您建立的吗?” “是我建的。” 阎罗解释道:“那时候鬼城无主,我在地府无心管辖地府,鬼城一度混乱不堪,后来我便立了个规矩,谁强谁就能当城主。” “再后来,我便建了那座炼虚鬼坊,让他们在里边打,谁赢了谁就能当城主,谁承想我那不争气的侄子靠着我的名声,把那鬼城占了去。” “这一占就是几百年,他天天惹事,从炼虚鬼坊出来的鬼王都不敢招惹他,直到沈兰亭出现,嘿呦,总算是找到能治他的人了。” “后来他就来我这哭诉,说什么沈兰亭把他踹下来了,我说你该,谁让你不好好修炼的,让人踹下来也是你活该,规矩在那立着呢,鬼城里的鬼都看着呢,我也没办法。” 阎王爷笑道:“然后,他就老实了,我把他打发到万鬼冢,让他平心静气去待着了。” 原来是这样。 叶窈娘看了看沈兰亭,沈兰亭笑着看她,问道:“怎么了?” 她由衷的道:“没怎么,就是感觉,你很厉害。” 沈兰亭笑吟吟的道:“你第一天才知道吗?” “刚认识你就知道了。”叶窈娘道:“不然也不能收你当……” 阎罗还在旁边,她话止于此。 这时阎罗道:“对,我还没问你呢,你这几十年去哪里了,突然就不见了?” “我与叶晋安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 沈兰亭从容道:“我不想当鬼王了,就去人间混了,叶晋安云游去了,我帮他看徒弟。” 阎罗微微惊讶道:“你和叶晋安是自幼一起长大?嘶,那老头怎么没跟我提过。” 他打量打量了沈兰亭,又看了看叶窈娘,才道:“我最后一次见叶晋安,是二十年前,那时候他领着这丫头来我这,我给她签了阴阳师契约。” “叶晋安也老了,人啊,老的就是快,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北陵以后都靠你们年轻人了。” 阎罗站起身,负手而立道:“沈兰亭,你小子容颜未老,可叶晋安却已经是个垂朽的老头了。” “是吗,可我不觉得叶晋安老。” 沈兰亭道:“他永远都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兄弟。” 第183章 十八层地狱与无间狱 十八层地狱又叫十八地狱,是用来惩罚惩罚鬼魂的阴间场所。 其环境恐怖阴森,比人间处刑犯人的监狱还要可怕万分,阎王爷根据鬼魂生前所犯的罪状判处不同的刑罚。 牛头主管十八层地狱。 无间狱,又称无间地狱,罪大恶极的鬼魂经过了十八层地狱的刑罚之后,直接坠入无间狱进行灭魂,使其灰飞烟灭,永无轮回,永不超生。 鬼魂若功过相抵的,可从迷魂殿直接入天门找孟婆报到,喝了孟婆汤后投胎转世。 若罪孽深重,则需罚入各层地狱以酷刑抵消恶孽。 马面主管无间狱。 彼时地狱里充斥着鬼魂的无尽的哀嚎和惨叫,震耳欲聋,似乎要把人的耳膜给震碎。 牛头马面与黑白无常支起一张桌子,围坐在一起,正在热火朝天的打着牌,对地狱里的各种可怕的声音充耳不闻,沉醉于牌局之中。 马面拍了拍牛头粗壮的胳膊,道:“到汝了,阿傍,汝的牌呢,到底还行不行?” 牛头持着一手牌,搓了搓大腿,把牌甩到桌子上,声音清脆响亮,“汝急什么,罗刹,到你了。” 黑无常迟疑了一下,目不转睛的盯着手里的牌,叹口气,对几只鬼道:“吾要输了。” “汝放屁,汝的牌还没出,就说自己输了,别打马虎眼,汝快点出牌,大家伙都等着呢!” 白无常不信这个邪,嘴里嚷嚷着要让范无救出牌,几个人打牌打的热火朝天,干柴烈火,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来人。 叶窈娘指了指他们几个,侧头对沈兰亭道:“原来鬼差都这么清闲的吗?” 沈兰亭抱着手臂,一脸淡然道:“所以说,民间传说不可信。” 民间都以为地府鬼差整天日理万机,忙的焦头烂额,实则不然,他们也有偷懒摸鱼的时候。 当然要偷闲了,守着地府几百年几千年,总要找点乐子,不然漫漫长夜多孤寂啊。 这不,今日就让叶窈娘给撞见了。 叶窈娘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不忍心打断他们,心里希望他们自己能发现身后多了个人。 可是,她想多了,这几个鬼差对棋牌的沉迷程度堪称一绝,就算是地府塌了他们也听不见。 从前黑白无常总是邀请她来地府做客,推脱了这么些年,今日总算是不请自来一回了。 可是现在这个场面也是她意想不到。 良久,叶窈娘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几位鬼差,好久不见啊。” 牌桌上的几只鬼听见身后忽然传来声音,吓的浑身一震,待看清来人后,才齐齐松了口气。 白无常拍拍胸脯,吐出一口气道:“北陵小道长,兰殿下,是你们啊,尔等可吓死吾了,吾还以为是阎罗来了呢。” 牛头道:“要是让阎罗逮住咱们打牌,那可是要扣俸禄的。” “不打了不打了。” 马面一把把牌桌掀了,纸牌落到了地上七零八散,“今日北陵道长和兰殿下来做客,哥几个都支棱起来,好好干活。” “好嘞。”几鬼齐声应呼着。 “别啊,你们继续啊。”叶窈娘俯身拾起落到自己脚边的一张纸牌,“别因为我耽误了你们的兴致,我就来这里随便逛逛而已。” 黑无常声音浑厚:“无妨,这局本来就打完了,道长不必在意。” 白无常瞪着眼睛,阴阳怪气道:“嘿呦~范无救,汝掀什么桌子,是不是知道自己要输了,掩人耳目呢?” 黑无常嗔怪道:“汝莫要胡言,吾几时要输了,休要血口喷人。” “吾血口喷人?” 白无常的声音又尖又响,大手一拍道:“有汝这样骂人的吗?汝自己输了还不承认,倒反过来说吾,范无救,你的良心狗吃啦?” “汝的良心才被狗吃了。”黑无常把手一背,冷哼道:“汝这个泼妇,整日里在旁人面前叫吾难堪,汝的良心才被狗吃了!” “范无救,你这个没良心的糟心货,胆敢骂吾泼妇!” “吾就骂了,汝能耐吾何?” 话不多说,两个人当着众人的面骂了起来,你一嘴我一嘴的,唾沫星子满天飞,声音之大,竟然掩盖住了地狱的行刑声。 “……怎么又吵起来了。” 叶窈娘简直无语死了,她每次见到黑白无常,这俩鬼都能吵起来,没有一次例外,就一个字,绝。 牛头摇头道:“道长莫见怪,他们就这样,天天吵,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好吵的,不管他们,吾领道长去逛逛。” “去哪里逛?十八层地狱吗?”叶窈娘顿了一下,道:“给鬼行刑的地方,外人也能看吗?” 牛头回应道:“照例来说外人是不能看的,但是北陵道长替地府办事,也是咱地府的人,不算外人,道长要是想看,尽管去,只怕道长见了那个场面会受不住。” 牛头马面是这地狱的鬼差,不知见过多少血腥恐怖的场面,对他们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了,可叶窈娘毕竟是人。 据说十八层地狱的刑罚都是极其残酷和痛苦的,叶窈娘毕竟是人,看了那个场面真有可能受不住。 沈兰亭神色如常道:“你要是受不了,咱们就不去。” 其实说实话,叶窈娘当阴阳师这些年,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很强了,她不觉得自己接受不了那个场面。 无非就是扒人舌下油锅,残酷血腥了点,但是最后,她还是没有选择去。 “我就不去看了。” 叶窈娘缓缓道:“鬼和人一样,都是要尊严的,不管他们罪大恶极还是穷凶极恶,临死之前都是要一个体面的,他们不是玩物,也不是奴隶,不是供人观赏的。” “他们也应该不希望别人观赏他们最痛苦最绝望的样子,不管是人还是鬼,沦落至此,一无所有,最痛苦最绝望之际,最后想留住的,恐怕也就只有尊严了。” 叶窈娘道:“我不想剥夺他们最后的尊严。” 于是乎,他们在牛头马面那里坐了一会儿,闲聊几句便告辞。 二人出发去了下一站,孟婆的奈何桥。 第184章 幽冥第九站三途川 三途川的守站人,便是缘起何缘生。 起初,叶窈娘并不知道缘生为什么被人叫做缘起何缘生,直到踏入了三途川,看见了三生石,她才明白。 据说人死后,走过黄泉路,便到了三途川,在三途川上可以看到三生石。 三生石一直立在三途川边,张望着红尘中那些准备喝孟婆汤、去度轮回投胎的人们。 传说三生石能照出人前世的模样。前世的因,今生的果,宿命轮回,缘起缘生,都重重地刻在了三生石上。 千百年来,三生石见证了茫茫众生的苦与乐、悲与欢、笑与泪。该还的债,该了的情,三生石前,从此一笔勾销。 这块名叫三生石的石头,千百年来一直伫立在奈何桥边,张望着地狱中那些准备喝下孟婆汤,然后轮回投胎的人们。 它在无言之中见证了无数人的苦与乐,观看了无数人的悲与喜,听过了无数人的笑与啼。 如果三生石有灵,它也许会为茫茫众生恸哭流涕,如果三生石有情,它也许会为了这茫茫众生黯然神伤。 每个人的前世今生,因果轮回,缘起缘生的故事,都会被重重地刻在三生石上,因而它就能映照出每个人前世今生的模样。 何为缘起?何为缘生? 缘字无解。 这也就是缘起何缘生这个名字的由来。 缘生住的地方,乃是一座高楼。 楼虽叫高楼,但其实并不高,四五层刚刚好,但其实里边别有洞天。 叶窈娘一迈进去这座楼,简直就给看傻了眼,满屋墨香扑面而来,满楼白茫茫一片。 地上铺满了各种书和草纸,根本无从下脚,每张纸都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白色的长横幅从楼上垂了下来,耷拉到了地上,长短不一,像极了死人发丧用的白幡布,但比白幡布多了一丝书卷气。 还有更甚,就连这栋楼里所有的白色窗帘,都被写满了诗,白帘黑字,端端正正,风吹帘动,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叶窈娘弯腰拾起一张纸稿,念道:“不经一番彻骨寒,怎得梅花扑鼻香。” 再拾起一张,“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 她又走到长横幅面前,俯身想看清上边写的什么字,发觉这个角度实在看不清,只好伸手一把抄起。 这不伸手不要紧,一伸手牵一发而动全身,那排花白的长横幅径直从楼上全都掉落了下来,一窝蜂的落到了她的身上,把她整个人给埋在了里头。 沈兰亭把她从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扒拉了出来,俯着身子笑吟吟的看她,“叶窈娘,你是不是傻?” “我哪知道它会掉下来。” 叶窈娘差点被那长横幅给卷的憋过气去,长吐一口气,望着这满地的乱糟糟,道:“给人家弄这么乱,何缘生大人不会怪我吧?” “无妨。” 一道文彬彬的声音从头顶上落下,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在楼上。”沈兰亭道:“走,咱们上楼。” 二人绕过满地的纸碎,噔噔噔的上了楼,楼上情况比楼下有过之而无不及,书和纸张堆的还要满,毫不夸张的说,已经摞成了山。 叶窈娘转了半天也没找到人,小心翼翼的喊:“何缘生大人?” “我不姓何。” 声音是从身后的那堆纸山里传出来的,叶窈娘满脸狐疑的靠了过去,谁知缘生蹭的一下子从纸山里冒出了头,纸张彼时满天飞。 沈兰亭稍稍施了法术,在叶窈娘的头顶撑起一小块结界,避免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再落到她的身上。 “抱歉,缘生大人。” 其实叶窈娘知道缘生不姓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种鬼使神差的感觉,下意识就会把何缘生三个字叫出口。 可能是因为三生石有灵? “无妨。” 缘生以颇为奇怪的姿势从纸山里钻了出来,睡眼朦胧,白衣上星星点点沾满了墨水,双手也抹的黝黑,看起来很是狼狈。 叶窈娘轻声道:“缘生大人你这是?” “不小心在里边睡着了,小道长莫见笑。” 缘生转过身,不知道在找些什么,从纸堆里扒拉了半天,嘴里嘟囔道:“嗯?上哪儿去了?” 他越找越起劲,整个人扑到纸山里,双手不停扒拉,嘴里还念叨着:“去哪里了?去哪里了?东西放到哪里了?还能找到吗?还能找到吗?” “大人别急,我帮你找。”叶窈娘虽然不知道他在找些什么,但也还是很有礼貌的蹲下身子帮忙找了起来。 两个人一个像疯子,一个像傻子,在书山纸海找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在这里,缘生。” 听到沈兰亭的声音,叶窈娘停下手头的动作望向沈兰亭,只见他手里托着一个白色的帽子,心下了然,原来缘生是要找他的帽子。 “多谢了,兰殿下。” 缘生踩着那堆废纸,接过帽子扣在脑袋上,戴板正了,这才似是醒过了神,道:“抱歉了二位,有失远迎。” “无妨。”沈兰亭笔直的站在那里,黑衣与满屋子白色格格不入,“是我们贸然前来打扰你休息了。” “不打扰。”缘生道:“就算你们不来,小鬼君也会来,他不管白天黑夜都往我这里钻,我都习惯了。” 叶窈娘挑眉,觉得有些好笑,道:“他还挺爱学习的。” “实在是笨。”缘生摇摇头,找了点水洗了洗手上的黑墨汁,“教了三百年也教不会一个字,实在是笨,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笨的人。” 这倒是真的,叶窈娘也教不会他,小鬼君就不是个学习的料,偏生人家还挺勤奋的,学不会也愿意学。 怎么说呢,资质虽然不行,但是起码态度还算端正。 缘生沏了茶招待他们。 叶窈娘没喝,这一站一站走过来,不知道喝了多少茶了,喝的嘴里寡淡无味,肚子里都是水。 沈兰亭见叶窈娘没喝茶,问缘生道:“缘生,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吃的?” “有,稍等。”缘生匆匆忙忙,脚步凌乱的出了屋子,不一会儿就端来几盘果子。 “只有果子。”缘生端着盘子走了过来,那手比盘子还要白,“我平时不怎么吃东西,果子是我闲来无事自己种的,味道不怎么样,道长尝尝。” “那我就不客气了。” 叶窈娘刚拿起一个红彤彤的果子,还没往嘴里送,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何缘生,你端着果子给谁吃的?” 第185章 幽冥第九站三途川2 “你怎么来了?”叶窈娘咬了一口果子,口齿不清的问。 “窈娘?”小鬼君瞪大了眼睛,迈着碎步跑过来,“原来你上何缘生这里来了,我还以为你回人间了。” “小鬼君,你怎么来了?”叶窈娘嘴里含着果子,“我今日不是教你写字了吗,你还来干嘛?” “我……”小鬼君吞了吞口水,又揉了揉卷发,指着桌子上的盘子道:“我也想吃果子。” 沈兰亭丢了一个给他。 小鬼君稳稳接住,吧唧了一口道:“我有个字不会写,找何缘生来问问……嗯,这果子真好吃。” 缘生一脸淡然道:“是吗,你以前不是说这个果子最难吃吗,今天怎么变了口味?” “……我今天觉得好吃了。”小鬼君老老实实的坐到了叶窈娘身边。 叶窈娘问道:“你哪个字不会写?”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疑。” “这个字确实是这首诗里最难写的。”叶窈娘手指沾了水,在桌子上示范了一遍。 “看清楚了吗?” 小鬼君茫然的摇摇头,“看清楚了,但是不会。” 沈兰亭慢条斯理道:“你是猪吗?” “小道长竟然教他古诗。”缘生不可思议道:“我教他名字教了几十年都没教会,更别说古诗了,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小道长。” “……” 叶窈娘勉强笑笑,心想我能说我其实什么都没干吗? “窈娘手把手教我。”小鬼君嘴里吃着果子,“这样我就学的快。” 沈兰亭微微眯起眼睛,声音低沉道:“把你的手给我。” “干什么?”小鬼君对他伸出那只没拿果子的手。 沈兰亭冷哼道:“你手不干净,我帮你砍了。” “不行。”小鬼君一下子收回了手,使劲在身上擦了擦,“怎么不干净了,窈娘教我写字的时候我还特意把手给洗了,哪里不干净了?” “……” “小鬼君。”叶窈娘扶着额头,“从现在开始你不许说话。” 再说下去,沈兰亭恐怕真可能把小鬼君的手给砍了。 “哦。”小鬼君真就乖乖的不说话了。 叶窈娘又道:“等我回去再教你。” 小鬼君点点头。 沈兰亭不紧不慢的说:“我看也别学了,他不是那块料,还是让他看好大地狱吧,没事少出来蹦跶。” 缘生淡淡的喝着茶,嘴边挂着一抹笑,忽然说道:“真难得。” 叶窈娘:“难得什么?” “我这三途川难得热闹一回。”缘生手执茶杯,白衣翩翩,“还有,小鬼君难得这么听谁的话。” “上一个让他这么听话的,还是阎罗。”缘生极尽淡然道:“地府里除了阎罗,他谁的话都不听,我的话他也没听过。” “是吗?”叶窈娘指着小鬼君道:“他有这么叛逆吗?” “有过之,无不及。”沈兰亭手指轻轻搭在桌子上敲了敲,“他是地府里最调皮捣蛋的,只不过你没见过而已。” 叶窈娘忽然想起来小鬼君和江太极在她道观里打架…… 行吧,她理解了,这孩子确实叛逆。 “以后不许调皮捣蛋了。”叶窈娘交待道:“好好学写字,好好看好大地狱。” 小鬼君没敢说话,头点的像小鸡啄米。 缘生问道:“对了,还没问,二位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坐?” “她没来过地府,我带她到处看看。”沈兰亭答道。 “是从第一站到这里的吗?”缘生思考了一下,道:“你们去过欢姬那里了?” “去过了。”叶窈娘不解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怎么。”缘生摇头道:“我还以为她会把你们骂出来,毕竟她那个脾气,实在是不敢恭维。” 其实也还好吧,祝合欢脾气是差,可是对她的态度还算正常,起码愿意让叶窈娘喊她叫欢姬姐姐。 可见祝合欢不是对谁脾气都差,也得分人吧。 “欢姬娘娘对我挺好的。”叶窈娘还是没敢当着别人面叫她欢姬姐姐。 “地府阴帅里,除了孟婆,我和欢姬认识的时间最久,最了解她的脾气。” 缘生道:“我和她是同一时候入的地府,当年和我们一起的伙伴都走了,只有她还守着那座枉死城,我还守着这三途川,八百年,太久了,已经记不清是多少个日夜了。” 天色渐渐垂暮,夕阳西下,火红的晚霞照的窗上白纱帘橙灿灿的,格外好看。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缘生以前是个秀才,怀才不遇,人比较死脑筋,不懂得考官送礼贿赂他们,因此考了大半辈子也没考中,后来在癫疯中死去。 死后化为鬼,到了阎罗殿,阎罗对他颇为赏识,再加上缘生这个名字与三途川有缘,遂让他看守了三途川,一守便是八百年。 这满地的书墨就是缘生一直没有化解的执念。 缘生时而疯癫,时而正常,他们今天运气不错,没碰上缘生发疯。 若是碰上了……免不得要打一架,虽然也不一定能打过。 缘生询问了叶晋安的近况,叶窈娘如实回答了,他们几个就坐在这里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很快便要告辞,出发去下一站。 临走之时,小鬼君说什么也要跟着。 叶窈娘道:“别跟着我们,回你的大地狱去。” 小鬼君没张嘴,只摇摇头,表示自己愿意不回去。 “你现在可以说话了。”叶窈娘真想不明白小鬼君为什么这么傻,说不让他说话他还真就一句话也没说。 “呼。”小鬼君松了口气,才嚷嚷道:“我也要去。” 沈兰亭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你当是玩呢?” “……咱们好像就是去玩的。”叶窈娘笑了一声,“不是从第一站玩到了这里。” “窈娘,你就让我跟着吧。”小鬼君凑上前,伸出三根手指头对着天空道:“我保证不捣乱。” “这……” 这也不是我说了算啊,还不得请示一下鬼王殿下?叶窈娘把目光移到了沈兰亭身上。 沈兰亭没表示,只说:“他愿意跟就跟,只要你同意就行。” 于是乎,这场阴间十三站的旅行,又多了一只鬼的参与。 第186章 奈何桥、忘川河、还魂崖 三途川离下一站的路程并不远,没走多长时间便到了忘川河。 “那就是忘川河?” 叶窈娘一只手横在额头前,远远眺望,诧异道:“河水怎么是红色的?” “是彼岸花。”小鬼君冒了个头道。 沈兰亭指了指远处那片红色,“红色的是彼岸花,生长在忘川河边,后边的才是忘川河。” “原来是彼岸花。”叶窈娘努力想象了一下它的样子,可惜脑力有限,想象不出来,“没见过。” “知道你没见过,走,过去看看。”沈兰亭又道:“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几朵花而已。” 地府阴气太重,花草是生长不出来的,唯一生长的植物就只有彼岸花,所以又称地狱之花。 彼岸花,接引之花,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又名曼珠沙华,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见花不见叶,见叶不相见,花叶不相逢。 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梦里几回度象征永恒。 叶窈娘俯身细看彼岸花,花是火红的,没有味道,像是用血染的,密密麻麻在忘川河边开了一大片,把河水映成了红色。 “这红色真好看。” “没什么好看的,几朵花而已。”沈兰亭的眼神没在彼岸花上多停留,“你身上的道服比它好看。” 叶窈娘怔了一下,低头看看身上的红道服,很融洽的与彼岸花的火红融为一体,让人分不清到底是花更红,还是衣服更红。 她忘了自己穿的道服也是红色的,低头想了想,道:“还是花更好看。” 小鬼君在一片红色里跑来跑去,踩倒了不少花枝。 突然,他脚步一停,伸出双手就拔下一朵,那花在他掌心里停留了一瞬,便慢慢便化作一缕红烟散去。 “没了。” 小鬼君不死心,又摘了一朵,同样也化作红烟随风散去,他伸手去扑那缕红烟,什么也没扑到。 他和这花较上劲,呼哧呼哧摘了满满一怀,最后通通都化成了烟,忙了半天不仅什么也没捞着,还把自己累的够呛。 叶窈娘笑弯了腰,“摘不到的,小鬼君,别忙了。” 小鬼君努了努嘴,道:“我想摘了送给你。” “彼岸花是断情花。”沈兰亭冷笑一声道:“送了断情绝爱,今生今世永不相见。” 小鬼君听了当即一蹦八丈远,离开了花丛,“我找把火把它烧了。” “别闹,小鬼君。” 叶窈娘吐了口气,又弯下腰道:“彼岸花,断情花,人们只看见了她的美艳,却看不懂她的悲伤。” 沈兰亭挑眉道:“你看懂了?” “我不敢说我看懂了。”叶窈娘直起身子,离开了花丛,向着忘川河走去,声音远远的,“毕竟我也没经历过情爱。” 沈兰亭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跟了上去。 奈何桥分为三座,善人的鬼魂经过奈何桥走的是上层。而生前善恶兼半的人,走的是中间那一层。 生前如果坏事做尽的人,就只能走最下面一层,这一层是最难的,因为会被忘川河污浊的波涛拦住,受恶魂狂咬。 叶窈娘对忘川河里咬人的东西很好奇,想看清楚这些恶魂,下意识去走最下边的一层,被沈兰亭一把拽了回来,“走上边。” 鬼门关白日是不开门的,所以他们一路走来没有见到任何鬼,桥上也是空荡荡的,连一个游魂也没有。 小鬼君哒哒哒的上了奈何桥,一脸茫然的对着三条路,直到看见叶窈娘走了中间一层,才踏着小碎步跟了上去。 果然是恶魂。 叶窈娘扶着桥,低头望着脚下浑黄的河水,恶魂虽然没有冒头,可都在水底潜伏着,蠢蠢欲动,就等着有鬼上桥呢。 这些恶魂都是半路后悔不愿投胎的鬼魂,被投入忘川河里,生生世世不能上岸,它们没有东西吃,饿极了就会啃桥上的鬼魂。 当然了,恶魂也啃人,但是它们啃不了阴阳师。 奈何桥的尽头,就是还魂崖了,下了还魂崖,鬼魂就可以投胎了。 “呜呜呜……” 一名粉衣少女站在还魂崖上,正对着一口大锅哭,脚下的火生的正旺盛,锅里煮着滚滚汤水,冒着许许热气。 “吧嗒——” 一滴眼泪落进了锅里,她拿起汤勺搅拌了几下,又继续哭起起来。 孟婆汤有八引:一滴生泪、二钱老泪、三分苦泪、四杯悔泪、五寸相思泪、六盅病中泪、七尺别离泪。 这第八味,便是一个孟婆的伤心泪。 沈兰亭看见这一幕道:“像不像小鬼医熬药。” “像。”叶窈娘点头。 小鬼君冲着锅前的粉衣少女喊道:“孟婆婆。” 孟欢喜身子一震,连忙用袖子擦了擦泪水,扭头换上了一副笑眯眯的脸,“哎呀,是小鬼君来啦。” “孟婆婆还记得我吗?”叶窈娘咧嘴笑着对她打招呼。 “北陵小道长。”孟欢喜丢了汤勺,“哎呀,兰殿下,你怎么也来了,今日我这还魂崖可真热闹。” 小鬼君凑到了锅前,皱了皱眉头,捂着鼻子道:“什么怪味,孟婆婆,你的汤是不是臭了。” 孟欢喜笑嘻嘻的道:“鬼君弟弟,喝汤吗?我新研制了一种配方,新口味的,喝了醉生梦死,烦恼保准忘得干干净净呦。” “不喝不喝。”小鬼君摆摆手,跑到了叶窈娘的身后,露出来一个头道:“太臭了,像煮屎。” 叶窈娘道:“小鬼君,不许胡说。” 孟欢喜把目标转移到了叶窈娘身上,眼角弯弯的,“小道长要喝吗,新口味的。” 叶窈娘心想我又没喝过我哪里知道是新口味还是旧口味。 她心思电转,看了一眼沈兰亭,笑道:“孟婆婆,你是不是忘了,我喜欢喝鸡汤的。” 沈兰亭闻言也笑了。 这是沈兰亭以前教给叶窈娘的方法,她一直都还记着呢。 孟欢喜保持微笑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微变,“哎呀呀,不好意思,我给忘了呢,那真是太可惜了,新口味的孟婆汤,你无福消受了呢。” 第187章 不后悔 孟欢喜绾着双发髻,眉心一点朱砂痣,“你们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来做客?” “我们是从第一站过来的。”叶窈娘弯着嘴角笑道:“这里是最后一站了,来参观一下就要回去了,孟婆婆。” 孟欢喜道:“小道长还是叫孟姐姐吧,我比你大不了几百岁。” “……” 真的大不了几百岁吗? 她怎么记得沈兰亭说过孟婆比阎罗的年纪还要大。 小鬼君呼哧一下子指着孟欢喜道:“孟婆婆来地府分明比阎王爷来的还要早,窈娘今年才十八岁……” “小鬼君。” 叶窈娘带点警告似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不管是人是鬼,议论女孩子的年龄可都是很不礼貌的,你不许再乱说了。” 小鬼君低头应了一声:“哦,知道了。” 沈兰亭揪着他的领子拎到了锅前,冷声道:“看火。” “哦。”小鬼君找了个木棍,乖乖蹲在锅前看火,火光把他的脸映的通红,活像个红苹果。 “哎呀呀,小鬼君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孟欢喜以袖掩面,低声偷笑道:“地府里除了阎罗,还没人能制得住他。” “现在有了。”小鬼君蹲在那里看火也不老实,“我以后只听窈娘的话,窈娘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哦?是吗?”孟欢喜笑眯眯的回头去看他,很狡猾的问道:“为什么呀?” “因为窈娘是我夫……你干嘛?” 小鬼君半句话还没说完,沈兰亭丢了很大一团鬼火过来,差点把他的屁股给烧着,“给你添点火,火烧的不够旺。” “兰殿下怎么生气了?” 孟欢喜故意问这一句,又回头对小鬼君道:“你继续说啊,夫什么啊?” 小鬼君看了眼叶窈娘的脸色,没敢说话了,蹲在那里戳了戳火,发尾上的金铃铛叮铃作响。 见他不说,孟欢喜也不问了,半眯着眼睛去打量叶窈娘。 “天快黑了。”沈兰亭道。 叶窈娘抬头看了看天,是快黑了,又看了看忘川河,河底的恶魂已经开始在蠢蠢欲动了。 “鬼门关开门了。”孟欢喜撑起她那把粉色的纸伞,伞边坠着精巧的流苏,“有没有兴致看投胎鬼们喝孟婆汤?” “有。”叶窈娘点点头。 不出多时,鬼门关开门,阴差从人间押着一批一批的生魂送入地府,从第一站挨个签了通牒,最后一批一批迈上了奈何桥。 孟婆对排队等待入轮回的鬼魂道:“喝了这孟婆汤,前尘旧事便永远记不得,才好投胎有来世,可会后悔?” 那鬼魂接过汤,摇了摇头道”“不后悔。” 他将孟婆汤一饮而尽,不消片刻,摸了摸头道:“我是谁,我在哪儿?” “你在还魂崖,刚喝了孟婆汤。”孟欢喜轻声道”“去投胎吧,祝你能有一个好的来世。” 那鬼魂闻言向着前方的还魂崖走去,最后整个人没入了金色光芒之中,投入阳间,寿终正寝,开启了崭新的来生。 小鬼君对眼前的一切充耳不闻,只低头卖力烧着锅,沈兰亭抱着手臂闲闲的站在那里,没什么情绪,叶窈娘拿着汤勺盛汤,一碗一碗递给孟欢喜。 孟欢喜端着金碗等待着,无论遇见什么鬼,她都始终保持着笑意,仿佛天生就不会哭。 叶窈娘初见孟婆的时候,还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爱笑,哪怕是与祝合欢打架,她的笑意都半分不减,是个笑面狐狸。 她现在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孟婆的泪,永远只流在孟婆汤里。 那是她这几百年守在这里的执着。 终有那么一天,叶窈娘也会站在奈何桥上,接过那碗汤一饮而尽,然后从容淡然的对孟婆说一声,不后悔。 这便是她这一生的圆满。 离开了还魂崖,叶窈娘把小鬼君撵了回去,倒也没着急离开,在黑夜中默然伫立片刻,抬头仰望看不见的天光 沈兰亭也停在她的身边,顺着她的目光仰望天空,“在想什么?” “没什么。”叶窈娘收回了目光,略停顿了一下,道:“其实我是在想,那汤是什么味道的。” 沈兰亭道:“你可以要一碗来尝尝。” “不必了。”叶窈娘继续走起来,步伐不紧不慢,“自会有我尝到的那一天。” “还早呢。”沈兰亭应道。 叶窈娘走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冷,想来快到冬天了,以后肯定会更冷,尤其地府,真是不宜再来了。 她搓搓手臂道”“最后一站是万鬼冢吧?我们还去吗?” “不去了,万疾还禁着闭,我们去了也没什么用。” 沈兰亭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面幡旗,还在路上抓了几个小鬼,让他们把这幡旗给万疾送去。 叶窈娘看这幡旗有点熟悉,道:“这是那妖道的旗?” “不错。”沈兰亭漠然道:“万疾那家伙见着这旗就什么都明白了,我们砍掉了他的一条臂。” 叶窈娘直觉问道:“他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他不敢,阎罗压制着他,没有阎罗他蹦不起来。” 沈兰亭道:“万疾这个人,喜欢打肿脸充胖子,没什么本事还爱出头,我们不用太理会他。” 说话间,鬼车已经落了地,不消多说,沈兰亭已经掀了帘。 她入了座才发觉车厢内格外的温暖,鬼车换了厚帘,四周都透不进来风,沈兰亭也落了座。 叶窈娘道:“其实你可以不用叫鬼车,路也不远,走着回去也一样。” “到冬天了,地府以后会很冷。”沈兰亭望着她身上单薄的道服,道:“多穿点。” “多穿点是可以。”叶窈娘坐在车里,身上没那么冷了,“但是地府我又不常来,人间哪有地府冷。” 沈兰亭朝后一倚,没事人似的道:“你不常来没事,我去人间看你。” “鬼王殿下日理万机。”叶窈娘道:“少踏足人间吧,鬼城还不够你管的。” “鬼城还真不用我管,有花想容,她比我管的好,不外乎阎罗会夸她。” 沈兰亭顿了一会儿,又道:“温明政生的儿女,个个都是当王的料。” 叶窈娘对这句话也颇为赞同,“一个温承临一个花想容,确实是行。” 第188章 不曾拥有 叶窈娘坐在桌子前扒饭,她今日逛了一整天,脚略微有些酸痛,此时胃口也好的很。 花想容坐在一旁满含笑意的看着,道:“叶姑娘今日累了吧?” “还好。”叶窈娘夹了块醋溜的鱼肉,入口香甜没什么腥味,“累是不累,茶倒是喝了一肚子,地府的鬼太客气了,都把我当贵客。” “是了,就该是这个待遇,你初去他们地盘,自然是要好好待着。”花想容端起壶给她倒了一杯水。 “我自己来就行。”叶窈娘接过水,一饮而尽,咂吧了下嘴巴,道:“沈兰亭人呢?” 那鬼车直接把她送到了鬼王殿,下了车沈兰亭就不知道去哪儿了,花想容留她下来吃饭,她逛了一天正好饿了,就没推脱。 “沈将军去忙了。” 花想容不知从哪儿拿了只琵琶,手指轻轻摸了摸弦,轻笑道:“叶姑娘可否赏脸听个曲儿?” 叶窈娘吃饱了也来了兴致,道:“恭敬不如从命。”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花想容弹的认真,她的手指又长又细,游走于琵琶弦间,拨出来的是慢曲儿,让叶窈娘忍不住想起她的心境,心里有种说不出来悲伤的感觉。 一曲儿毕,叶窈娘拍手叫好。 “弹的不好,手生。”花想容怀里抱着琵琶,“我在鬼城待了几十年,闲来无事便练这琵琶,可还是弹不好。” “弹的很好,容殿下不必谦虚。”叶窈娘道:“我不擅音律,但我幼时,师父请过教琴先生来教我,可惜我不争气,学不好,便就此作罢了。” “看不出来,叶姑娘以前还学过琴。”转身把琵琶递给了侍女。 “打架我行,学琴就算了,那玩意我弹不来。”叶窈娘架着胳膊托着腮,“我是个粗人啊,只会舞刀弄枪。” “舞刀弄枪的就一定是粗人吗?”花想容站起身子,拉了她的手就往隔间去。 叶窈娘半推半就到隔间坐了下来,面前是个梳妆台,台上架着个古黄色的铜镜,在明亮的烛光下映出刺眼的点光。 她不明所以,问道:“容殿下你这是?” 花想容没回答她的话,面色温和的解开她束发的红带,一头黑发就这样落了下来,“叶姑娘为什么和沈将军解除契约?” 对于这个问题,叶窈娘想都没想就回答:“我不想让沈兰亭再被困住了,他被封印那么久,好不容易出来,又被束在我身边。他不欠我的,我放他出来也是无心之举,根本就不需要他什么回报。” 叶窈娘继续道:“其实我也不需要什么灵侍,打架什么的我自己一个人能行,要是我师父回来……总之,我早晚都是要解除契约的。” 花想容神色如常,手里捏了把象牙梳,细细的梳着她的发,突然提起一件事,“我听闻,西景道长与你有娃娃亲。” “什么娃娃亲,没影的事,我师父没收聘礼,不做数的。”叶窈娘背挺的直,任由她摆弄头发,感觉很舒服。 花想容问:“所以,叶姑娘是不喜欢西景道长吗?” “那要看你问的是哪种喜欢了。”叶窈娘道:“要是朋友之间的喜欢,我肯定是喜欢的,司守这个人对朋友大方,人品正直,长得也帅,对我也好,我把他当朋友,确实真心喜欢他。” 花想容站在她的身后替她拨弄头发,没有抬头,“男女之间的喜欢呢?” “那没有。”叶窈娘道:“我把司守当兄弟的,他和江大哥还有无界,我们几个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花想容问的快,道:“那沈将军呢?” “沈兰亭当然是……”叶窈娘卡了一瞬,极快的回应道:“是、是朋友吧。” 花想容勾着嘴角笑了一下,“叶姑娘的头发养的真好,不挽发髻真是可惜了。” 叶窈娘从铜镜里望着花想容的脸,美自是不必多说的,发髻尽数挽了上去,沉静姣好。 在晋国,女子尚未婚嫁发髻是半挽的,发髻全挽便代表已经嫁了人,而花想容,她是二嫁,自然是发髻全挽。 叶窈娘身份特殊,不受这方面的拘束,所以她一直都是束着个马尾,方便利落。“发髻么,挽不挽无所谓,修道之人不在乎这些。” 不出多时,花想容便替她挽了个发髻,她的手巧,挽的发髻好看又整齐,她道:“女为悦己者容。” 叶窈娘道:“悦我自己可以,悦别人就算了。” “不管是悦自己还是悦别人,心意都是你自己。”花想容替她簪了个别致的发簪,又从首饰盒里挑了一对耳环,摸摸她的耳垂才道:“没穿耳洞?” “没穿。”叶窈娘也摸了把自己的耳垂,“我师父把我当男孩养,没给我穿耳洞,耳环我也不戴。” 花想容摸了根细针,烛火上烤了烤,下手很快,叶窈娘还没反应过来,两边的耳洞就都穿好了,一点疼痛都没有。 “不疼吧?” “不疼。”叶窈娘照着镜子,惊奇道:“这就穿好了?怎么一点也不疼,还不如我平时咬破手指画符疼。” 花想容把耳环给她戴上,叹息道:“真羡慕你。” 叶窈娘扭头问:“羡慕我什么?” “你拥有我永远都不会拥有的。” “我嫁过两次人,从来都不曾渴望过幸福。”花想容缓缓道:“幸福不幸福无所谓,我在意的,都留不住,从来没拥有过,便不算失去,不曾拥有,自不会为失去感到难过。” “我幼时,觉得冷宫里的墙真高啊,怎么也迈不出去,沈将军是唯一一个愿意迈进来的人,我在冷宫那十几年,现在想来仿佛做了一场梦。” 花想容垂眸道:“温明政临死的时候,问我恨他吗,说不恨,那是不可能的,可是除了恨他,我竟然还同情了他,其实他和我一样,被困在高高的宫墙内,身不由己。” 听到这儿,叶窈娘开口道:“你被困是他给你的,他被困那是他自找的。” 花想容轻轻扶着叶窈娘的肩膀,俯下身去端详镜子里的她,“是,所以,我对他说,我最恨的人就是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说对不起我,可他除了这声对不起,什么也没给我。” “他给不了你什么。”叶窈娘道:“除了这身流着他血液的骨肉。” 第189章 阴阳平衡,各司其职 殿里灯火通明,两个人一坐一立,风吹动了她们的衣袍,带来了临近冬天的冷意。 “那时候我每天都在想,我到底是公主呢,还是被豢养的金丝雀?” 花想容抬头看了看窗外愈浓的夜色,“后来我想明白了,我既不是公主,也不是金丝雀,我是我,我是花想容。” 她的眼底一片沉寂,“我始终记得,我不姓温。” 叶窈娘轻声道:“你能这么想,证明你确实放下了。” “我是放下了,可也仅仅是放下了。”花想容挪了个椅子坐了下来,“我曾经以为我碰到了最热烈的太阳,可后来天黑了。” “最热烈的太阳……”叶窈娘无声沉思片刻,道:“是沈兰亭吧。” “我那时找到沈将军的时候,计划好了一切,等他从封印里出来,我就把鬼王之位还给他,我安排好了一切。” 花想容轻轻拉了拉衣袖,低头轻笑,“可是后来,这件事出现了一个转机。” “那个转机就是我。”叶窈娘道:“你没想到我会把沈兰亭收做灵侍。” 花想容道:“叶姑娘,你真是有勇有谋。” “这句话我还给你。”叶窈娘道:“你才是有勇有谋。” “你是火,热烈张扬,勇敢却不盲目,睿智又懂得藏锋隐智,向善却又不是一味的愚善,仔细了解你,就会发现你和其他女人不同。” 花想容由衷的夸赞道:“你很有意思。” “别夸我。”叶窈娘坐的有点累,她站起身,松松垮垮的伸了个懒腰,“我会很骄傲。” 花想容勾唇一笑,也站起身来,“看了我的无止境,你就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了,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叶窈娘道:“我们早就是朋友。” 出了鬼王殿,她没急着离开,抬头望了望天,心道原来已经这么晚了,这边刚转过身,那边迎面就碰上了沈兰亭。 叶窈娘笑吟吟的迎了上去,指着自己的发髻问他道:“花想容给我梳的,好看吗?” 沈兰亭乌黑的眸子盯了她半晌,须臾才低沉道:“疼吗?” 叶窈娘收了手指,神色不解道:“什么?” 沈兰亭偏头看向她的耳侧,“耳洞,疼不疼。” “哦。”她这才反应过来,摇头道:“不疼,没感觉,脖颈都割过,区区耳洞根本谈不上,你还没回答我好不好看呢。” 沈兰亭收回了目光,道:“好看。” “好看就对了。”叶窈娘抱着手臂,有些傲气的仰着头,“这个世界上好看的女人很多,我要当不一样的,我叶窈娘,不仅有本事,还有相貌,当然了,人品也是极好的。” 沈兰亭被她逗笑了,点头道:“你说的都对。” “我和这世间女子不一样,我不用待在闺阁之中,可以随意去看这世间的山河,没有什么能困住我,我的眼里只有自由和志向。” 叶窈娘道:“我很幸运,也很珍惜。” 沈兰亭道:“陪我走走。” “好。” 二人一同闲步于鬼街,步子不紧不慢,街道两旁都打了灯笼,照的地面清清楚楚,这条路修的很平整,来往的鬼魂都扎成堆,热热闹闹一派繁荣。 沈兰亭边走边道:“你师父把你教的很好,我从前只知道他是个只知爱钱的臭道士,现在看来,他教徒弟确有几分本事。”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夸我师父呢。”叶窈娘戴了簪子,走路时簪珠轻轻摇晃着,在灯光下闪着几分夺目的光。 沈兰亭表情俨然不动,道:“你想让我夸谁?” 叶窈娘道:“我和我师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都夸,后浪推前浪,你以后会比你师父强。” 叶窈娘挑眉道:“那承你吉言了。” 两人就这么沉默的走着,群鬼们很知趣,看见他们都会主动避开,躲躲的远远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沈兰亭定的规矩。 “鬼城好玩吗?”沈兰亭突然问道。 “好玩,当然好玩,天下人人都称鬼城是死魂之城,可其实这里的鬼比人更有趣。” 叶窈娘目光放远,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街,转头说:“你是鬼王,好不好玩不该问我。” 沈兰亭的黑袍隐在夜色里,只有金色的绣纹格外明显,“鬼王又如何?一个虚位罢了。” “鬼王也是王。”叶窈娘停了步子,“皇帝也是王,一个管人,一个管鬼,各司其职,阴阳平衡。” 沈兰亭看了她一眼,“皇帝能管你,我管不着你,怎么平衡?” “你也能管。”叶窈娘侧过身子,懒散的问道:“鬼王殿下,如果我在你这里当差,你打算给我封个什么职位啊?” 沈兰亭毫不犹豫的道:“贬了吧。” “嗬。”叶窈娘来了劲,把腰一掐,“贬我可以,给个理由。” 沈兰亭立定和她对视,眸子像水一样深沉,道:“你说过,你不喜欢当官,你喜欢自由,我不留你,天高海阔,任你去。” 叶窈娘原地怔愣。 她怎么也没想到,沈兰亭会这样说。 随即她,她的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个坦然的笑,“沈兰亭,你可真是……” 太懂她了。 “如果是司守呢?” 沈兰亭微眯眼睛,冷哼了一声,略带笑意的开口:“那小子,眼睛看的远,让他当个了望台吧。” 叶窈娘听见这个回答笑的合不拢嘴,“这个好……这个好……那、那无界呢?” 沈兰亭回答的干脆,“那个花和尚这么喜欢女人,就让他当太监吧,六根都清净。” 叶窈娘这下笑的更肆无忌惮了,又问道:“那江大哥呢?” 沈兰亭道:“臭小子一本假正经,这么爱装就送他和他的鸟去戏曲班子献唱吧。” 叶窈娘笑的人仰马翻,全然没了第一次梳发髻想装个淑女的样子,“沈兰亭,你这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沈兰亭一点儿也没笑,异常谦虚道:“还好吧。” 待她笑够了,沈兰亭才正经道:“我有事儿跟你说。” 叶窈娘看他神色端正,缓了笑劲,正色道:“什么事?” “近来鬼城出现了一批病鬼。” 沈兰亭言简意赅,叶窈娘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前几日沈兰亭突然让她去给小鬼医帮忙,原来目的在此,并不是空穴来风。 叶窈娘道:“你怀疑这病来的蹊跷?” “是。”沈兰亭神情严肃道:“这批病鬼症状都相同,而且大多都是从一个地方来的。” “哪里?” “燕都。” 第190章 与死俱存 次日,叶窈娘睡醒了。 她留在了鬼城没有回长安,打算今日去鬼医馆看看情况。 侍女早早的就在门口候着,叶窈娘没让她们伺候,自己简单洗了漱,擦脸时目光瞥到了桌子上的那副耳环。 耳环样式很简单,白玉珠打出来的,珠圆玉润,通体透着亮。 耳洞昨夜刚穿,还没长好,她坐到铜镜前,摸索着戴上了那对耳环,原想束个头,还没动手身后便围上来一个人。 “马尾就别束了,挽发髻好看。” “是吗?”叶窈娘透过镜子去看沈兰亭,“可是我不会挽发髻。” 沈兰亭伸手拿了桌子上象牙梳,他的手掌大,那梳子在他的手里捏着显得小巧,不稍多说便替她梳起发来。 “你会挽发髻?” “我幼时,见我阿娘挽过。”沈兰亭耐着性子拨弄她的头发。 叶窈娘坐着不动,手也不老实,玩似的伸着指头去点桌子,“鬼王殿下第一次给人挽发吧?” “你知道就好。” “那我真荣幸。”叶窈娘笑道。 …… 鬼医馆的病鬼如汪洋,叶窈娘到时简直震惊到说不出话。 这场面远比她那天来给小鬼医帮忙时严重多了,鬼山鬼海,一眼望不到头,阴兵口鼻蒙着白布,来回抬着担架,担架上的鬼几近濒死。 “把它吃了。”沈兰亭递给她一个小瓷瓶,“这病传染。” “鬼也能传染人吗?”叶窈娘吞了药,侧头问他。 “这病不传染人,只传染鬼。”沈兰亭道:“但是你得防着点。” 叶窈娘手里捏着瓶子,“小鬼医给的?那你吃了吗?” “我吃过了。”沈兰亭神色肃然。 直到进了鬼医馆,叶窈娘才发现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小鬼医眼圈乌青,满脸疲惫之色,头发也有些散乱,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有休息过了,被一群病鬼围着,几乎跑断了腿。 叶窈娘唤道:“小鬼医。” “你来的正好,快给我帮忙。” 小鬼医一见叶窈娘,眼睛都亮了几分,随即慌张道:“小道长,你吃药了吗,这病传染。” “我吃过了。”叶窈娘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药包,道:“给我讲讲情况。”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小鬼医手里抓着药材,往油纸里装,“我原先以为是普通的病,没太在意,谁知道后来得病的鬼越来越多,症状都相同,都是呕吐发热之状,后来我开了药,他们喝了烧退了,没多久就又起了热,连带着还起了红疹。” “这不是普通的疫病,普通疫病对治的药我给试了,根本不起作用。我昨晚研究了很久的药方,今日配点新药让他们喝了看看情况,小道长,我现在缺人手。” “好说,我现在就找人来。” 叶窈娘掏了召语符,简单给司守他们说了情况,他们三个都表示一会儿就到。 “你怎么不早给我说。” 小鬼医包着药材,忧心忡忡道:“我没想到这病爆发的这么快,短短两天,几乎半个鬼城的鬼都染上了。” 叶窈娘问道:“查到疫病来源了吗?” “正在查。”沈兰亭也在一旁帮忙,头也不抬的开口:“染病的鬼大多是没有出过鬼城的,也有从阳间各处过来的,范围涉及很广,要想找到根源还需要点时间。” 叶窈娘问他道:“已经这么严重了,你为什么不早给我说?” “前几日还没那么严重。”沈兰亭停下了手中的活,“这病是从昨晚开始的。” 不出多时,司守约是第一个赶到的。 “司守,快、快来帮忙。”叶窈娘连忙招呼他过来,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那个瓷瓶递给他,“把这个吃了。” “好。”司守约什么也没问,接过来就把药吞了,随后捏着瓶子站在那半响也没动。 叶窈娘抬起头来看他,“帮忙啊,愣着干什么?” 司守约突然道:“你梳的这个发髻……真好看。” 沈兰亭冷声道:“阁下要是不愿意帮忙,出门远走不送。” “帮帮帮。”司守约撸了一把袖子,“我来这儿不就是为了帮忙。” 过了没一会儿,江太极和无界也赶到了,叶窈娘照例给他们吃了药,随后简单说了下,他们也了解了大致的情况。 “上一次疫情二百年前。” 小鬼医在后房里煮着大锅的汤药,往里投几把药材,“二百年前鬼城里也出现过一次疫病,和这疫病症状差不多,那时候我研究了几个月的药方,没日没夜的试药,整整熬了上千锅汤药,才把疫病压了下去。” “这疫病与二百年前的明明一样,可是二百年前的那张药方却不管用,对症下药,如今症对药却不对,那张药方不管用了,这场疫病要当成新疫病对待,等我研究出来药方,架上它个上百口大锅,得病的鬼喝了就都好了。” 叶窈娘往锅底填了柴,“药方难研究吗?” “药方不难研究,但这疫病还是得找到来源。”小鬼医药勺敲了敲锅边,“得从根源解决,不然这病源源不断,我就是把鬼城的锅都给熬烂了,这病也压不下去。” “二百年前那场疫病的来源是什么?”叶窈娘被这火烤的冒了汗。 既然病都有来源,那二百年前的那场疫病也该有个来源。 小鬼医既然能压下二百年前那场疫病,就说明她找到那场疫病的来源。 “是燕都的乱葬岗。”小鬼医搅了搅汤药,也热的不行。 “乱葬岗?” 叶窈娘心念电转,站起身子吐了口气,“乱葬岗丢的都是尸体,除了尸体以外就属苍蝇蚊虫最多,只要这些尸体出了问题,那些蚊虫也会染病,蚊虫乱飞,鬼定然会染病。” 小鬼医夸道:“聪明。” “可燕都是人间,为什么染病的是鬼?” “那病是阴病,阳人沾不上。”小鬼医道:“也幸亏阳人沾不上,不然到时候人一死,鬼界来一大批新鬼,再加上染上这疫病的鬼,鬼界顾两头根本忙不过来。” 叶窈娘疑问道:“假如阳人因为这疫病死了化为鬼,那他们身上这病还存在吗?” “存在。” 小鬼医丢了药勺,紧紧盯着锅里那沸腾的汤药,似乎要盯出来个花,“人死,病不死,它和鬼的执念一样,与死俱存。” 第191章 旨令 叶窈娘回到了太行山。 她已经好几日没有回来了,观内陈设俨然不变,案台上插满了香支,香客上供的供品已经不新鲜了,整个北陵道观冷冷清清。 简单收拾了一下,该扔的扔,该扫的扫,待全部收拾完,又钻进被窝蒙头大睡了一觉。 她后来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原本以为是哪个香客着急来上香,谁开门后才发现门口站着的竟然是温承临。 “陛下?” 温承临听到这个称呼微皱眉头,叶窈娘随即又改口道:“哦……阿舟?” “窈娘。”温承临略微叹口气,“我现在听见别人叫我陛下就头疼。” 虽然理解但是叶窈娘还是忍不住道:“……那你可能要头疼一辈子了。” 入了座,温承临便问道:“沈将军呢,怎么不见?” “他啊……回鬼界了。”叶窈娘坐了下来,有些头疼道:“鬼界近来发生了疫病,乱的很,我去帮忙了。” “疫病?”温承临喝茶的动作一顿,“你是说鬼界也发生了疫病?” 也? 叶窈娘大感不妙,连忙道:“莫不是人间也生了疫病?” 温承临放了茶杯,神色严肃道:“是燕都,疫病最开始是从那里传来的,近来六州多城都已经染上了,宫里也乱了套。” 他道:“我为这事忙了好几日,今日总算有点时间到你这儿来一趟。” “鬼界情况也差不多。”叶窈娘朝后一倚,“这下麻烦大了,一场疫病人鬼都能染上,我怀疑这疫情来的蹊跷。” “其实我也怀疑。”温承临道:“若人和鬼都能传染上,那这疫病来的确实蹊跷。” 叶窈娘思考了很久,慎重的问道:“现在燕都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温承临道:“燕都封了城,疫病暂时控制住了,我派了宫里的太医过去,现在最重要的是能研究出治疗疫病的药方。” “最重要的不是药方。”叶窈娘道:“是找到疫病的源头。” 温承临点头,问:“鬼界那边怎么样了?” “有鬼医在,病情也暂时控制住了。” 叶窈娘有些发愁的道:“鬼界这么大,就小鬼医一个鬼医,她实在是忙不过来,我们四个都过去给她帮忙了。” 温承临担忧道:“这病也传染人,现在是多事之秋,你们都要小心。” “国不能无主。”叶窈娘抱着手臂笑道:“你才应该小心。” 温承临轻笑:“国主可以有很多个,不缺我一个。” “国主有很多个,可阿舟只有一个。”叶窈娘看着他,“你不会以为我关心的是国主吧?” “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温承临迎着她的目光,“身为人臣,你就不关心国主吗?” “天下人都关心国主,不缺我一个。”叶窈娘回复道:“可关心阿舟的,正缺我这一个。” “你啊。”温承临笑着摇头,“阿舟有你这个朋友,此生足矣。” 茶凉了,叶窈娘端起茶壶续了上。 半晌,她才神色凝重道:“阿舟,我想去一趟燕都。” “你要去燕都?”温承临握紧了茶杯。 “是。”叶窈娘说出了自己的目的,“这疫病来的蹊跷,事关阴阳两界,我身为阴阳师,应首当其冲。如今燕都封了城,我要去的话得需要你下旨才行。” “下旨可以。”温承临感受着茶杯的温度,“但如今燕都疫病横行,你去恐太危险……” “没关系的,鬼医给了我防病药。”叶窈娘道:“我会多加小心的,但燕都这一趟我是非去不可。” 温承临沉寂片刻,将茶一饮而尽,道:“好。” 温承临走后,叶窈娘觉得这件事有必要和沈兰亭商量一下,于是又动身去了一趟鬼城。 一番赶路后,她在鬼医馆见到了沈兰亭。 “沈兰亭。” 沈兰亭见她神情慌张,当即皱眉道:“你怎么又回来了?出什么事了?” 叶窈娘连忙道:“我刚才见到了温承临,他说人间也传染了疫病。” 沈兰亭表情这才略微放松,“我已经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 沈兰亭道:“我派去的手下回来禀告的。” 司守约鬼鬼祟祟的凑了上,“人间也染上疫病了?” 叶窈娘看了看他,叹口气:“是啊,“温承临说疫病是从燕都传染来的,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去趟燕都。”她又道:“我拿了温承临的旨令。” “速度挺快。”司守约丢了手里的东西,道:“窈窈,我和你一起。” 叶窈娘道:“不然你还是留在那里给小鬼医帮忙吧,她现在不是缺人手吗?” 司守约认真道:“缺人手不是有无界兄和太极兄嘛,有他们两个在大可放心。” “无界和江大哥不是回去了吗?” “我可以把他们叫回来。” “那你还是别叫了,让他们休息休息吧。” 江太极回朝歌还要照顾他父亲,江天师年老身体不好,尽量还是不要打扰为好。 无界回洛阳……没什么好说的。 叶窈娘应道:“好。” 后房。 彼时小鬼医正在熬药,从神色可以看出,她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坐在那里困得直打瞌睡。 真是辛苦她了。 叶窈娘不忍心将其叫醒,便拿了药勺搅了搅汤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味,熏的令人难受。 “我的药!” 小鬼医猛然惊醒,看见叶窈娘正替她守着,立马长舒了一口气,“小道长,你回来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的药糊了呢,还好有你替我守着,不然这锅药算是废了。” “累了就去休息休息。”叶窈娘往锅底添了一把柴,“干嘛把自己搞这么累,不是还有其他人替你守着吗?” 小鬼医伸了个懒腰,缓了缓道:“别人熬药我不放心,这药还得我自己来熬才行,药材用量很讲究的,差一点药效都不一样。” “麻烦。” 叶窈娘被火烤出来汗,走远了一点,道:“那你总不能不休息吧,不然我把无界叫来,让他替你看着,你去休息会儿?” 小鬼医神色微变:“不用。” “你是怕麻烦他?”叶窈娘端起茶杯喝起水,“还是他对你做什么了?” 小鬼医听见这句话,若无其事的整理了一下头发,“也没做什么……一夜情而已。” 第192章 风流自有风流处 叶窈娘一口茶喷了出来,呛的不停咳嗽,“咳咳咳……” 小鬼医帮她拍了拍后背,“哎呀慢点儿,你这么惊讶干嘛?” “一夜情?”叶窈娘顺了口气,脑袋轰隆隆直响,“你和无界?” “对啊。”小鬼医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怎么了?” 叶窈娘不敢置信道:“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 “我知道啊。”小鬼医眨巴眨巴了眼睛,“你是不是想说他睡过的女人比我熬的药还多,你放心,我都知道的。” 叶窈娘道:“你知道你还……” “这种事情,你情我愿,没什么的。”小鬼医回想了一下,“他长得挺俊的。” “……” 叶窈娘看着小鬼医那张清丽可爱的脸,有一种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什么时候的事?” “你走那天晚上。”小鬼医实话实说,“他在这里给我帮忙,忙到医馆关门,然后我俩就睡了。” 叶窈娘震惊道:“就这样?你糊涂啊小鬼医,那个臭和尚是不是说什么花言巧语迷惑你了?” “没有,我俩就正常交流。” 哪里正常了?叶窈娘懊恼的拍了拍脑门。 引狼入室。 这事怪她,是她把无界这头狼领到小鬼医面前的,这不是引狼入室这是什么? 叶窈娘啊叶窈娘,糊涂的不是小鬼医,糊涂的是你啊。 “这事都有谁知道?” “没人知道,你是第一个。”小鬼医笑道:“小道长,我够朋友吧,这事我谁都没说,就和你说了。” 小鬼医道:“我活了三百多年了,什么事儿没见过,不就是一夜情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鬼医啊。”叶窈娘一时之间语塞,“真不知道怎么说你好。” 出了鬼医馆,叶窈娘立即给无界传了个召语,“南海无界,你来鬼界一趟,我有事找你,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无界:“什么事这么着急?” 她没回应,找了一柱香点上,静静的坐在那里等人来。 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不出意外,无界果然迟到了。 “小叶什么事……” 叶窈娘上去对着他就是一顿噼里咣啷,无界莫名其妙就挨了揍,他倒是没敢还手,只嘴里一个劲的喊着:“青梅竹马,你干什么这么大火气?” “谁惹你了,你把气撒我身上了?” “我哪里惹你了,你对我下死手?” “阿弥陀佛,下手轻点啊,别打我脸。” “青梅竹马,青梅竹马,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无界企图用青梅竹马这个词唤起叶窈娘的一丝手下留情,可最后得到的结果是她连打再踹,下手更狠了。 于是无界躲也不躲了,双腿盘起来就地打了坐,闭目凝神任由叶窈娘下手。 这个臭和尚。 叶窈娘气不打一处来,照着他的屁股踢了最后一脚才罢休。 “打累了?”无界缓缓睁开眼,端起一派出家人的架子来,“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随便打人可不是好习惯,尤其是打出家人。” “你放屁。”叶窈娘呸了一口,万分嫌弃的道:“我佛慈悲,知道我打的不是什么好人,不会怪我的。” 无界坐在地上没起身,微抬头道:“北陵叶窈娘,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叶窈娘对着他道:“我还想问你是什么意思呢,南海无界,你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无界一脸迷惑的问:“我干什么了?” “你是装傻还是充楞?”叶窈娘指着他的鼻子,道:“你都把坏心思打到鬼界来了,我……” 她话说到一半憋了回去,甩手道:“你不是说你不睡鬼吗?” “原来是这事啊,我当你是因为什么呢,突然间发这么大的火。” 无界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无所谓道:“睡了就睡了呗,人和鬼睡起来又没有什么区别。” “你是真敢啊。”叶窈娘撸起袖子,“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无界道:“知道啊,小鬼医啊。” “她是鬼城唯一的鬼医,咱俩的师父见了她都得以礼相待。”叶窈娘愤愤道:“这你都敢睡?” 无界没说话,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确实是敢睡。 无论他敢不敢都已经睡了,现在说再多也没用了。 叶窈娘揉了揉眉心,“鬼城有这么多鬼妓,你睡谁不好,偏偏睡最不能睡的一个,南海无界,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无界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这种事情,你情我愿,没什么的。” “……” 实不相瞒,如果不是无界太风流,他和小鬼医其实还是挺配的。 坏就坏在无界这个人,他不是那种专一的人,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无论睡多少女人,都是毫不留情的。 这才是让叶窈娘这么生气的原因。 “你要是没那个意思,就别招惹人家。” 叶窈娘静下了心,道:“小鬼医是个好姑娘,她一个人待在鬼医馆三百多年,每天累死累活的,那么辛苦,你还这样对她,你到底没有良心?” “北陵叶窈娘。”无界看着她道:“你说我的时候,能不能想想自己?” 叶窈娘不解的问道:“我怎么了?” “这世上的情爱,本就是身外物。”无界道:“我看的透,也玩的开。” 他迎着秋风紫袍微微纷飞,像是站在云端般气质不染纤尘,沉默须臾,才开口道:“但是你看的透吗?” 叶窈娘难见的没说话。 “司守约对你有情,鬼王殿下亦是如此,可你站在却其中不自知。你不懂情,也看不透情,可如今却替小鬼医打抱不平。” 无界神色不变,淡声道:“我很清楚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可你却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你笑我风流,可风流自有风流处,你如此这般,又在何处?” 第193章 人鬼殊途 “你们在聊什么呢?” 司守约看这俩人气氛古怪,忍不住凑了过来。 “你看不出来吗?”无界指了指自己英俊的脸上的淤青,厚着脸皮道:“我挨揍了。” “肯定又是你惹她了。”司守约不慌不忙的走到叶窈娘面前,“窈窈,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叶窈娘回过身,发尾的红缎带微动,“记住,南海无界,你以后给我老实点儿。” 无界道:“阿弥陀佛,贫僧记得了。” 待她走后,无界揉了揉被打伤的脸,对司守约道:“司守兄,小叶脾气这么大,以后有你受的了。” “她怎么不揍我偏揍你?” 司守约穿着绿道服,腰上的腰牌明晃晃的,他望着叶窈娘离开的背影,有些纳闷道:“无界兄,你到底怎么惹的她?” 无界一脸无所谓道:“睡了个鬼而已,她就生气了。” 司守约揽了他的肩膀,侧头问:“睡了谁?” “小鬼医。” 司守约对无界竖起大拇指,“你牛。” …… 叶窈娘在鬼城晃悠了一阵,发现鬼城比平时还要冷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疫病原因闹得鬼心惶惶,大家都不敢出门。 也就是她心大,没事人似的在大街上乱晃悠,要是有小鬼医给她的防护药,指不定下一个染病的就是她。 这边正走着,忽然有个冰冷手牵住了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沈兰亭。 叶窈娘轻轻挣开他的手:“沈兰亭。” 沈兰亭问:“你去哪儿?” “我随便逛逛。” 叶窈娘说话的时候神情有点儿躲着他,沈兰亭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你怎么了?” “没怎么。”叶窈娘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燕都?” “明日。”沈兰亭抬着眸子看她,“你到底怎么了?” “真没事。” 为了证明自己真没事,叶窈娘咧嘴笑着道:“我刚才把无界揍了一顿,他不敢还手,被我揍的鼻青脸肿……” 沈兰亭静静的立在那里,没有回话,神色也一直都没有变。 叶窈娘不说了,笑容慢慢消失,犹豫了片刻,才喊了他的名字:“沈兰亭” 他应道:“我在。” “你……喜欢我?” 沈兰亭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怔了一下,随即又很快的承认道:“是。” 叶窈娘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他那双深沉的眼睛,“你真喜欢我?什么时候的事?” 沈兰亭道:“很早。” 很早是什么时候?他们两个已经认识不过才半年多,沈兰亭怎么就喜欢上她了? “可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沈兰亭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想说,阴阳师和鬼殊途。” 是啊。阴阳师和鬼殊途。 鬼怎么能喜欢上阴阳师,这简直太荒谬了,阴阳师向来和鬼是水火不容的。 “我才不管什么殊途不殊途。” 沈兰亭现在她的面前,替她挡住了簌簌秋风,“人鬼殊途也好,有违伦理也罢,我只是喜欢上一个值得我喜欢的人,即使不能在一起也不妨碍我喜欢她,那是心的选择,其他的我根本不在乎。” “可是……”叶窈娘道:“我不值得你喜欢啊沈兰亭。” 他明明可以值得更好的。 “你值得,没有人比你更值得我喜欢。” 沈兰亭道:“那天你舍弃荣华富贵以太子令去换沈将军清白,我就动了心。” 风吹乱了叶窈娘的发丝,沈兰亭伸手替她捋顺了,“我不在意别人口中与我相悖而论的灵魂,也不在意命运的喧器或者旁人的谩骂,无论天下人的声音怎样招摇过市,我都不会为谁俯首称臣。” “可现在,我愿意为你俯首称臣。” 叶窈娘抬起头,定定望着他,“即便不是你,换做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我也会这么做,其实,我只是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知道。”沈兰亭收回手,“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你身上有着别人没有的东西。我这一路走来太冷了,所幸见到了最热烈的火。” 可即便是这样也不行。沈兰亭可以喜欢任何一个人,无论是人还是鬼都无所谓,可他就是不能喜欢上叶窈娘,因为她是叶晋安的徒弟。 “可我是叶晋安的徒弟。” “那又如何?”沈兰亭丝毫不在意,“你是谁的徒弟都不妨碍我喜欢你。” 叶窈娘又道:“可容殿下喜欢你。沈兰亭,容殿下如此为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沈兰亭微仰着头,道:“我与温明政从前是为兄弟,算起来花公主该叫我一声皇叔,叔侄如何喜欢。” “花公主对我好,我知道,我与她相敬相知,其他的一概不谈。” 叶窈娘被他反驳的没话说。 她是叶晋安的徒弟,是叶晋安从外边捡回来的,没有血缘关系,与沈兰亭更算不上什么亲戚,撑死也就叫声师叔而已。 叶窈娘觉得自己太迟钝了,要不是无界把这件事说出来,她根本就一无所知毫无察觉,成日里像个傻子似的晃来晃去。 现在想想,沈兰亭对她的好一切都有了解释,不再是因为契约,也不再是因为师父。 而是因为喜欢。 可是她接受不了这份感情。 “我……”叶窈娘说不出话来,她第一次生出了想逃离的念头,后退了几步,“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 她无法再面对沈兰亭,她给不了沈兰亭回应。 “你别走。”沈兰亭很快的拉住了她,“为什么西景那小子喜欢你你可以很快的拒绝他,我喜欢你你就要逃呢?” 是啊,为什么呢。 她也想知道为什么。 就像无界所说的,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站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大可狠狠的拒绝沈兰亭,然后像以前那样与沈兰亭相处。 可秋风,终究还是把人给吹乱了。 叶窈娘挣开他的手离开了,离开前她问自己,沈兰亭与其他人不一样吗? 不一样的。 叶窈娘给了自己答案,只是这答案,她参不透。 第194章 燕都 翌日晨时,叶窈娘、沈兰亭、司守约、到达燕都。 燕都的情况要比他们预想的糟糕,这里封了城,城里大半的百姓都染了疫病。染了病的被送到了病馆里安置了起来,没染病的也躲在家中,闭门不出。 大街上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人影,唯有几个士兵全副武装,遮了面来回巡查百姓情况,一旦发现染了病的就要立马抬走送去病馆。 病馆爆满,已经容不下人了,医官便在郊外搭建了营寨,用来安放病人,可眼下病人越来越多,营寨也快要挤不下了。 短短几天时间,死了上百人,尸体不能随便处置,便就地火化,焚烧尸体的烟飘满了整个燕都。 染病百姓的哀嚎声、幽怨声、哭声混杂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挂满了绝望,医官忙的焦头烂额,身旁不断有人咽气,士兵不停搬运尸体…… 一瞬间,叶窈娘觉得自己见到了比十八层地狱还可怕的情景。 司守约拉住她道:“这里很危险,你别进去。” “我吃了小鬼医给的药,不会被传染的。”叶窈娘道:“我得进去帮忙。” “你帮不上什么忙,小鬼医还没研制出解疫情的药方。”沈兰亭道:“医官尚且束手无策,没有药方,他们只能等死,你再怎么做也是无用之功。” 对啊,她是阴阳师不是医官,除鬼捉鬼可以,但是对于治病救人这种事又能帮上什么忙? 静默须臾,叶窈娘才道:“我去找疫病的来源。” 小鬼医说,几百年前那场疫情的来源,是燕都的乱葬岗,那里的尸体腐臭生异,以至于蚊虫在食物上乱飞,最后才传染到人的身上。 可现在是冬天,几乎没有蚊虫可言,但眼下没有其他头绪,他们想找疫情的来源,第一时间还是赶去了乱葬岗。 燕都的乱葬岗很大,白日里远远望去,白骨处处,乱草丛生。 如此荒凉之地,却有无数生命在此消逝。 一番查找下来,并无线索。 自燕都蔓生疫情以来,死去的人无论染没染病,尸体全部都焚烧火化了,乱葬岗里并无尸体,连白骨都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了,且现在是冬天并无蚊虫,疫病没大可能是从乱葬岗里传出来的。 司守约远远望了一圈道:“这乱葬岗里竟然连只鬼影都没有。” 是了,这里不仅没有尸体,更没有鬼魂。 寻常乱葬岗里再不济也会飘几只鬼魂,更别说像燕都这样大的乱葬岗了。 一个地方若没有鬼,不是有什么东西驱散它们,使它们被迫离开,比如阴阳师;便是这个地方有异,根本无法待下去,它们主动离开,比如这连鬼也能染上的疫情。 这两种可能性,哪种都有可能。 沈兰亭道:“察觉出什么吗?” 叶窈娘揉了揉眉心,唉叹一声道:“毫无头绪。” 她现在思考一个问题:这疫病,究竟是人先传染的鬼?还是鬼先传染的人?又或者它们都接触了同一种东西,是同时被感染上的? 人和鬼都会接触的一种东西,又会是什么? 正在这时,叶窈娘收到了无界传来的召语。 “小叶,司守兄,燕都那边什么情况?” “这里疫病爆发的很严重,大半个城的人都染上了疫病,病馆容不下了,已经在郊外安营扎寨,死了不少人,现在医官都束手无策。 叶窈娘头疼道:“我们刚从乱葬岗里出来,暂时还没调查出疫病的来源。” 无界道:“要不要我过去看……”无界话说到一半就被小鬼医接过了话头,“小道长,我觉得我有必要去燕都一趟。 司守约在一旁道:“小鬼医,你要来燕都?” 小鬼医:“是,我想过去看看,兴许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叶窈娘担心道:“那鬼城那边怎么办?” “我把缓解疫病的药方留给了容殿下,有她在,鬼城没什么问题。”小鬼医最后一句像是说给自己听:“去了燕都,我才能知道该怎么研究出药方。” 收了召语符,叶窈娘道:“小鬼医要来燕都。” “让她来,鬼城那边有花想容,不用担心。”沈兰亭道:“她来看看也好,对她研究药方或许有帮助。” 小鬼医是下午赶到的。 只是叶窈娘没想到,无界竟然也跟来了。 司守约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道:“你怎么也来了?” 无界正在搬小鬼医放在鬼车里的行李,忙活道:“我也不想来,但是小鬼医说她缺个搬行李的?” 司守约咧嘴笑道:“你很有自知之明啊。” “阿弥陀佛。”无界扛着一口大锅,吸了口冷气道:“我不明白,燕都是没有锅吗,为什么还要大老远把这锅带来?” “你懂什么?”小鬼医合上了药箱,道:“那锅我用了几百年了,整个锅都浸了药,能是随便哪个锅就能比的吗?” “是是是。”无界不敢反驳,任由锅底的黑灰沾满了道袍。 叶窈娘被他们从鬼车搬下来的东西给惊讶到了,道:“这么多东西。” 小鬼医道:“我没把鬼医馆给搬来就不错了,这些东西,都是我精心筛选的,我出门都要带的,已经算是少的了。” 叶窈娘没说话了,毕竟她也不是医师,什么都不懂,人家小鬼医拿的这些东西肯定都是有用,谁敢质疑鬼界的第一医师? 她正要去帮忙,沈兰亭拉住她的手,道:“他们几个搬就行了,你歇着。”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昨晚沈兰亭说了那些话之后,叶窈娘今日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和沈兰亭相处了,总是想躲着他,可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躲。 躲了不就代表自己心虚吗,她又有什么可心虚的? 叶窈娘看向那双拉住她的手,明明动作都和从前一样,可她却觉得有一些东西变了。 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进退两难。 叶窈娘不着痕迹的挣开他的手,道:“我还是去帮忙吧。” 第195章 医生之本,慈心济世 安置好东西以后,小鬼医说她想去乱葬岗看看情况,叶窈娘又陪小鬼医去了趟乱葬岗。 到了乱葬岗,她们前前后后围着偌大的地方转了一圈,连小角落也没放过,把能看的地方都看了一遍。 一天之内来了两次,叶窈娘对这里的路已经熟了,问道:“察觉出什么了吗?” 小鬼医神色不太好,皱眉道:“这里竟然连只鬼都没有。” 叶窈娘又看了一圈,道:“可是除了没有鬼以外,这里没有什么其他异常了。” “几百年前,我来过这里。”小鬼医望着远处道:“那时候,这里漫山遍野都是尸体,尸体生了变,就有了那场疫病。” 可现在这里连尸体都没有,又何来疫病? 叶窈娘找了个坟头坐了下来,道:“我觉得我们找错了方向,疫病的源头不一定就非得是尸体。” “对,确实不一定非得是尸体。”小鬼医低头思索,道:“又能传染人,又能传染鬼的源头到底会是什么?”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半晌,小鬼医放弃了,道:“我们先回去看看病人的情况。” 叶窈娘道:“好。” 到了病馆,小鬼医挨个检查病人们的情况。 这些病人无一例外全都是高烧,呕吐,起红疹,甚至有些人身上的红疹已经不能称之为红疹了,它们连成了大片,形成了巨大的风团。 小鬼医蹲在身上起风团最为严重的病人跟前,把了把脉,然后问道:“怎么样,感觉痒吗?” “痒,又不是特别痒,挠也不舒服,身上木的慌。”病人哀问道:“我会死吗?” 作为医者,小鬼医也只能安慰他道:“你不会死。” 听到自己不会死,病人稍稍安了点心,躺着不说话了。 小鬼医又陷入了沉思,她盯着那风团看了片刻,起身离开。 病人抓住了她的脚,勉强直起身,道:“姑娘,你是医师吗?” 小鬼医答道:“我是医师。” “是医师……” 病人眼里突然就有了光,他连忙道:“那你能救救我吗,我不想死,我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还有老爹和老娘,我死了,我们家就全完了……” 他的语气那么恳切,好像这个世界上只有眼前人能救他。 他把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年纪看起来不大,可却一脸慈悲的姑娘身上。 病人仰望着她,道:“求求你,救救我……” 小鬼医定在了那里,她不忍心把自己脚上那只长满红疹的手挪开,最终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药道:“你把这个吃了。” 病人连忙吞了。 其他病人看到他吞了药,连忙都爬起来道:“医师,你给他吃了什么,是不是能治好这疫病的药?” “不是,是暂缓的。”小鬼医道:“这疫病,我暂时还没办法治。” 病人们一听,脸上的绝望之色又深了几分,道:“这疫病是不是治不好,我们是不是都得死?” “你们不会死的。”小鬼医道:“我会尽量救你们。” “可是都这么多天了。”病人们道:“我的病越来越重了,没几天活头了,朝廷为什么只封了城,却不多派医师来救我们,我们是不是被抛弃了?” 叶窈娘看不下去了,道:“我这里有皇帝的圣旨,你们没有被抛弃,我们就是朝廷派来的医师。” “朝廷那边已经很努力在研究药方了,大家稍安勿躁,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病人们一听有圣旨,便不敢吱声了。其中有个胆大的问:“医师,你那药为什么给他吃不给我们吃,他给你钱了吗?” 小鬼医道:“没有,他没给我钱。” “他没给你钱,你只给他吃,这是什么道理,大家都是平等的,凭啥他有我们没有?” 刚才吃了药的病人道:“就凭我是一个开口要的,要想吃你们自己刚才怎么不开口要?” “那我们也要吃!” “对,我们也想多活几天。” “医师大人,能不能给我们也分点?” “医师大人我家里也有老婆孩子,他们还等着我回去呢。” “对啊我也有老婆孩子!” “医师大人您可怜可怜我吧……” “您可怜可怜我吧……” 场面一时乱了起来,许多病人都朝小鬼医爬了过来,他们带着一身的病气和怨气,纷纷伸出手去抓小鬼医的衣服,向她讨要治病的药。 小鬼医往后退了几步,叶窈娘挡到了她的身前,大声道:“大家都别抢!” “求求您了给我吃点吧!” “对啊求求医师了,可怜可怜我们……” “医师可怜我们……” “医师……” 小鬼医就这样看着他们,神色差极了,叶窈娘见情况不妙,道:“要不我们先走?” 小鬼医摇摇头,从她身后走上前,把药瓶里的药分给了满屋子的病人。 一瓶药不多不少,刚刚好分完。 “谢谢医师!” 吃了药的病人们情绪稳定了些,道过谢后慢慢爬了回去,躺回了原位,神情没那么绝望了,一脸如释重负,好像吃了这药疫病真的能被治好一样。 叶窈娘无奈片刻,道:“我们出去吧。” 出了病馆,小鬼医才道:“其实那药根本就不能缓解他们,只是一些补药而已。” “我明白。”叶窈娘道:“能让他们与其让他们一直绝望,还不如给他们希望,起码他们都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小鬼医叹道:“医者比病者更希望能治好他们。” 叶窈娘道:“医生之本,慈心济世,你尽力就好。” 第196章 形势严峻 整整三天,他们都在燕都忙疫病的事。 疫情形势越发严峻,几乎已经到了人满为患的地步。 小鬼医虽然是鬼医,可御医们并不知情,有圣旨在的原因,御医们只道她是皇上从民间寻来的有名的医师。 他们问这姑娘为什么给自己起名叫小鬼医,这姑娘说,因为我能医鬼。 该说不说,比她年长的宫中的御医们都不敢说自己能医鬼,他们理解的医鬼,是医术精湛到连鬼都能给治好。 可他们不知道,小鬼医确实可以医鬼,而且还是只专门医鬼,鬼医这称呼并不是空穴来风。 一开始,御医们看小鬼医年纪轻轻,还怀疑过她的医术,直到他们一起共事三天后,才终于认可了小鬼医的医术。 得到一个皇宫御医的认可只需要三天。 这三天,小鬼医彻夜不休,绞尽了脑汁去研究药方,她调了上百种药,可效果都不尽人意。 叶窈娘也跑遍了燕都,寻找疫病的来源,大到河流田地,小到饭菜井水都查了个遍,可无论她怎么找,也始终查不到端倪。 迷茫之下,也索性干脆不寻了,回了医馆给小鬼医帮忙。 “鬼毛草三两。” 小鬼医一手端药方一手持药勺,药锅沸出热腾腾的白气弥漫堂内。 无界困极了,随手薅了点什么给她。 小鬼医目光没离药方,接过时摸着这药手感不对,挪眼一看竟然是块老鼠干。 当下大怒丢到了他的脸上,道:“我要鬼毛草,你给我老鼠干干什么?” “拿错了,抱歉。”无界的脸被老鼠干砸的生疼,困顿也醒了三分。 “你……”小鬼医看他的样子,脾气一时没发出来,敲了敲锅沿道:“认真干活,别偷懒。” “是。”他揉脸委屈道:“打人不打脸,你怎么跟小叶一样的脾气?” “我的脾气怎么了?”叶窈娘迈步踏了进来。 小鬼医仿佛见到了救星,道:“小道长,你来的正好,快来给我帮忙,这家伙干活偷懒,我要被他烦死了。” 叶窈娘眉头一皱,看向无界道:“你偷懒了?” “贫僧三天没睡整觉了。”无界指了指药锅下旺盛的火道:“鬼不用睡觉,人总得睡吧,我在这锅前守三天了,铁打的也该叫这火烤化了。” “这样啊。”叶窈娘想了想,妥协道:“罢了罢了,给你一下午的补觉时间,晚上你来守夜。” “就一下午?”无界不满道:“你怎么还虐待人?” “这也叫虐待?”小鬼医提了提水粉裙摆,“这人不识好歹,小道长你别理他。” 无界看了看小鬼医,又看了看叶窈娘,摇摇头,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这都什么愁什么怨啊。” “得了便宜还卖乖。” 叶窈娘啧了一声,还没转过身去,正在这时,隔壁屋内传来一声男人惊恐万分的尖叫声。 “啊!!!!!” 三人神色一变,具赶了过去。 医馆内,一个满脸风团,浑身颤抖的男人正发了疯般乱爬,其他的病人都呆呆的看着他,似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惊慌。 叶窈娘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稳住他道:“怎么回事?” 男人恐惧到了极致,抱着头呢喃道:“他死了……他死了……” “谁死了?” “他……他……”男人用手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张席子,道:“他死了……他死了!” 小鬼医朝席子走去,摸了摸男人颈间,这男人浑身糜烂病入骨髓,身体僵硬,确实已经死了。 自疫病发生以来,每日都会有数人死去,大家对此都已经麻木了,实在不明白这男人为何这么大的反应。 难道是因为他与这男人关系交好,是亲戚或者朋友? “他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死?” 男人头发凌乱挡住了眼睛,他胡乱摸了一把,大声道:“他怎么会死?你们不是给他吃药了吗?怎么会?” 叶窈娘一下子想了起来,席子上死的那男人,是前几天向小鬼医要丹药、说自己家里有老爹老娘,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的男人。 男人惊骇至极道:“为什么你的丹药不管用?你不是说他不会死吗?他为什么死了!” 此言一出,堂里所有的病人都动摇起来,他们开始害怕,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啊,不是吃了药吗?怎么就死了?” “对啊,神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神医,这药到底管不管用啊?” 男人支撑着站了起来,质问小鬼医道:“你那丹药是假的,你是骗我们的,我们的病根本就治不好!” “都这么多天了,朝廷也没派正经医师来救我们,派你这么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乡野村姑充当神医来诓骗我们。” 男人指着小鬼医道:“你看看她,一个十五六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医术,诓骗我们也找个好点的人选吧,你当咱们都是瞎子真分不清骗子吗?” “啊?丹药是假的?” “神医也是假的?不是吧?” “朝廷不管我们了?那我们岂不是都得死?”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大堂开始哄乱起来。 见情势不妙,无界道:“安静,大家安静一下,这神医不是假的!她是朝廷在民间寻来的医术最好的医师!” “医师不是假的?” 那男人高声道:“既然不是假的,那为什么给的丹药不管用?为什么这么多天都治不好疫病?你看看现在都死了多少人了,燕都封了这么久的城,我们死在这里有谁知道? 他道:“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得死!” “啊,这可怎么办,我不想死。” “呜呜呜,我还不想死,我媳妇还在家等着我呢!” “我也不想死,谁来救救我们啊!” “救命啊,救命啊,这可怎么办啊!” “我不想死。”男人抱着头,踉踉跄跄在原地转了几圈,抗声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我绝对不能死。” 他松了手,眼珠子拼命转动着,疯癫至极。须臾他道:“我要出去,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朝廷不管我们,我要自己寻生路,我一定不能死在这里,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说罢,他如饿狼扑羊一般,带着一股史无前例的狠劲,朝着门口冲了过去! 第197章 群乱爆发 “砰。” 男人被门口的守卫打了回来,一屁股摔到了地上,吐出几口血。 “你们怎么打人?快放了我,我要出去,我不要再待在这里等死了。” 无界单手持在面前,道:“你们不能出去,出去疫病就会传染,到时候得病的人会更多。” 倒地的男人呕了几口血,狠声道:“你们终于说实话了,你们就是不想让我们出去,打算把我们困死在燕都,我们都死绝了病就传染不出去,外边的人就都安全了,是不是?!” 叶窈娘道:“不是……” “怎么不是?”男人抹了嘴上的血,强撑着站起身子,狼狈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的打算,先是派假神医来诓骗我们,又拿假丹药来哄我们,就是不想让我们出燕都。” “我们死了无关紧要,因为你们根本不把我们的命当命,死几个人在你们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亏我们还这么相信你们,巴巴的等着神医来解救我们,原来都是一群骗子。” “新上任的皇帝靠不住,他不管我们的死活!” 男人高喊道:“我命由我不由天!既然没人来救我们,那我们就自己救自己!” 许是被他的话感触到了,气氛一下子被带了起来,好几个病人生出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站了起来。 “说的对,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我们要自己救自己!” “咱们冲出城门,去找能用的医生,实在不行我们去皇宫找新帝!” 说罢,这些人冲到门口,要推开守卫。 守卫长枪挡住门口,纹丝不动,病人没法冲出去,剩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病人见状也上前来帮忙。 “我来帮你们!” “我也来帮忙!” “我也来!” 牵一发而动全身。守卫一开始还拦得住,后来人越来越多,他们齐心协力,劲在一处使,守卫实在拦不住了。 叶窈娘说:“松手。” 守卫听令松了手,众人如洪水猛兽般冲了出去,一场史无前例的群乱在疫病横生一个月后终于爆发了。 叶窈娘也跟着出了医馆门,站在门口望着那些病人的身影,道:“无界。” 无界了然,一个土遁先那些病人到了燕都的城门口。 他以一己之身挡在城门前,手持禅杖,单手持礼,低声念了几句佛经,刹那间道袍纷飞,金光乍现,是以天罡北斗结界罩住了城门。 天罡北斗结界,可挡万物。 小鬼医忧心道:“怎么办,小道长?” “他们出不去城门。”叶窈娘望着阴沉沉的天空道:“也不能让他们出去。” “我们要出去!”众人齐声高喊。 “快放我们出去!我们要出去找医师!” 司守约站在城楼上向下望,望到城楼下一群黑压压的人头,道:“这什么情况?” “群乱。”沈兰亭神色不动道:“终于还是爆发了。” 司守约歪头看着他,道:“你早知道会发生群乱?” “你没打过仗吧?”沈兰亭懒得看他一眼,“兵营里,经常会发生群乱,最是正常不过。” “奥~” 司守约似懂非懂的想了会儿,道:“所以,该怎么制止?” “制止不了。”沈兰亭一手摸上了墙砖,道:“等他们喊累了、饿急了,我们准备好饭菜,他们自己就回去了。” 司守约笑翻了天,道:“还是你高。” 冷风刺骨的吹着,冬日里几乎没有什么阳光,树也秃了头,地面也冰凉滚硬。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除了燕都门口那些病人还在僵持着,几乎一派萧条。 他们喊累了,又不敢坐地上,地面冰的屁股生疼,冬日里大家穿得又都单薄,懂得直打牙颤,连叫喊声都熄了火。 “放我们出去。” “快放我们出去!” 无界端着碗饭蹲在他们不远处吃,道:“这群人骨头还挺硬的嘛,哪里像快要死了的样子?” “不理他们,越理他们他们越来劲,我们该吃饭吃饭,该熬药的熬药。” 小鬼医把锅架到了外面,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药方研制出来。” “时间差不多了。”叶窈娘也在外面冻了几个时辰,对守卫道:“生火,做饭。” 守卫去了。 “我以前不知道,对待群乱原来还可以这样。”无界边吃饭边道:“阿弥陀佛,贫僧今日真是长见识了。” “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小鬼医正经道:“比如,分清老鼠干和鬼毛草。” “嘶。” 无界端着饭碗站了起来,借着火光薅了把干巴巴的草丢到锅里,道:“老鼠和草,贫僧还是能分清的。” “是吗?”小鬼医感觉不到冷,在冬日里也只穿着单薄的衣裙,“那我和她们,你能分得清吗?” “……” 无界默默扒了口饭,看着饭碗道:“饭凉了,贫僧去换一碗。” “臭和尚。”小鬼医使劲搅了搅锅,骂道:“死没良心的。” “早跟你说了,他这人没情的。”叶窈娘蹲在篝火旁,伸出双手烤了一会儿火,道:“他修无情道。” 小鬼医也蹲了下道:“无情道,跟感情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也没关系。”叶窈娘看着火,“不过都是借口罢了。” 城墙上的风比地面略大些,灯笼也没有点,黑夜之中仅剩几面红旗子飘扬着。 叶窈娘上来的时候,脸被风刮的生疼。 “窈窈,你怎么上来了?” 司守约在上面守了一下午,他看得最远,有什么情况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司守。”叶窈娘踏上了最后一阶台阶,道:“我和你换班,你下去吃饭吧。” “我不饿。” 叶窈娘坚决道:“饿不饿都要吃,晚上这里还要靠你守夜,你不能倒。” “那好。”司守约见她穿的单薄,道:“上边冷,我下去把披风给你送上来,等着。” “不用……” 没等她拒绝,司守约翻身从城楼上跃了下去,竟是连楼梯也不走。 “他对你,倒是真心。”沈兰亭与黑暗融合的很好,悄无声息就走过来了。 这话叶窈娘不知道怎么回答,只道:“其实,我没他想象得那么好。” 沈兰亭道:“别贬低自己,在我眼里,你比任何人都好。” 他这句话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开始微妙起来。 叶窈娘有心打破这氛围,望了望下面那些人,道:“今晚,怕是谁都难熬。” “是啊。”沈兰亭道:“总会熬过去的。” 第198章 暴动平息 守卫给每个人都发了饭菜。 起初,这些人还强硬着不肯接,即使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肯再低头。 守卫只好把饭菜收回去自己吃。 他们在这些病人不远处架起篝火,边吃边烤火,还搭建起了帐篷,在里面铺上了朝廷新发的被褥,有说有笑。 那带头闹事的男人差点没给冻死,他又饿又困又累,骂骂咧咧的道:“啐,你们这群朝廷的狗。” “你们要想让我们死,就给我们个痛快,用这种下贱手段折磨人,你们不怕遭天谴吗?” 守卫们一听,咯咯笑道:“咱们遭什么天谴?” “咱们把饭菜给你们了,你们不要,咱们让你们回去睡觉,你们不回,害得我们陪你们一块睡在城楼底下,你说我们遭天谴?” “笑话,天大的笑话。” “哈哈哈哈哈……”守卫们哄然大笑起来。 病人们骂道:“这群王八蛋!” 笑了一阵,守卫们道:“你们还吃不吃饭,不吃咱们可就睡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哈,半夜饿得受不了可别来求咱们给你弄饭!” 有几个病人饿得实在受不了,交头接耳道:“要不咱们还是吃点吧,弄到最后人没病死倒先饿死了!” “我就是病死,也不愿意饿死,老子又不是吃不起饭,饿死多丢人呐!” 带头那男人也熬不住了,他本来就是为了求生才反抗的,到头来自己先饿死了,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群人又在冷风里哆哆嗦嗦站了一会儿,为首那男人一狠心,打着牙颤道:“拿饭来,我们要吃饭!” 守卫几人对视一眼,齐哈哈的笑了出来,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你说你们白挨这个冻干啥啊,到头来不还是得求咱们。” 叶窈娘抬头,看天边星子唾手可得,却不见一丝月辉,要不了多久,天就该亮了。她在城墙上守了大半夜,现下收回目光,道:“是时候了。” 沈兰亭也道:“是时候了。” 熬过了今夜,明日便又是新的一天了。 守卫给每个人发了饭菜和热水,他们狼吞虎咽的吃着,可恨中又带着可怜。 城墙之下缓缓走下一个红色的身影,“吃完饭大家都回去睡觉吧,天色不早了。” 男人边扒饭边道:“你们这群朝廷的走狗,迟早要遭天谴!” “所以呢,你们到底想表达什么?” 叶窈娘道:“朝廷那边为了疫病的事情已经忙的焦头烂额了,新帝刚登基不久根基尚且不稳,宫里所有的太医都在想尽办法研究药方,还要封锁消息防止晋国上下因为恐慌发生动乱。” “虽然现在还没有研究出药方,可一应的药物吃食都没有缺了你们,朝廷每天都会往这边送新的被褥和草药供品,还派了那么多士兵照顾你们,太医们也尽心尽力,废寝忘食的研究药方,药锅都快要熬烂了。” “如果他们真的不管你们了,还有必要做到这个样子吗?那我还留在这里跟你们废什么话,我大可一走了之。况且如果你们都死了,空了一座燕都对朝廷又有什么好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以为他们不懂这个道理吗?” 病人们被她这一番话打了个措手不及,“我们……” “你们不想等死,我理解,毕竟谁都不想死,可你们想过没有,如果今天你们就这么冲出城门,疫病外传出去,到时候不仅仅是附近几城,整个晋国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孰轻孰重,我想你们也可以理解吧。” 病人们陷入了沉默。 叶窈娘站在风口中道:“朝廷没有抛弃你们,我们都在努力。” “我们……我们只是……”男人端着饭碗无声流下泪来,“我们真的只是不想死……” “我们都不想死……” “我们都想活啊……” 他们都委屈的掉起了眼泪,自染上疫病以来所受的所有苦难,都化成了泪水流了下来。 “我虽然不能保证你们每一个人都能活。”叶窈娘道:“但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们听从朝廷的指挥,朝廷一定会保护好你们家人的安全。” 如此,一场疫病的暴动就此平息了。 天亮了。 燕都重新恢复了秩序,士兵们有序巡逻,太医们研究药方,病人们等待救援。 “哎?那不是江兄?” 司守约蹲在城墙头上,眼睛雪亮亮的盯着天空极远处一只漆黑的鸟儿向这个方向飞来。 无界张望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到,“这么远你都能看见?我怎么看不见?” “咱俩能比吗?”司守约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兄弟我就是靠这个吃饭的,要是看不见我也不用站这了。” 叶窈娘叹气道:“江大哥还是来了。” 她早就知道江太极一定会来。 他的个性就是如此,虽然嘴硬,可是心最软。每次有什么任务嘴里说着没空,可往往又是第一个到的。 就算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他也一定会来。 噬魂鸟缓缓落地,江太极动作利落的从鸟背上跳了下来。 他一落地就责问道:“你们来燕都为什么不叫我?” 司守约也从墙头跳了下来,扶上江太极的肩膀道:“照顾你父亲要紧,我们三个能应付得来。” 江太极略微有点嫌弃的拍掉他的手道:“你这毛病能改改吗?” “不能。” “不能就滚。” “不滚。” “不滚就死。” “不死。” 无界惆怅道:“阿弥陀佛,怎么一见面就吵。” 叶窈娘轻抚着噬魂鸟的羽毛,噬魂鸟享受的眯着眼睛,发出一声欢快的叫声。 江太极问道:“这里情况怎么样了?” “昨日闹了群乱,好在压制住了。”叶窈娘道:“可这样的等下去终究不是解决办法。” 原以为只要耐心等到小鬼医研究出药方,这场疫病就会彻底结束。 可谁又能知道药方到底能不能研究出来,什么时候研究出来。 无尽的等待最终只会让情况越来越糟。 叶窈娘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极其有心无力的感觉,她想帮忙,可又帮不上忙,想要做点什么可又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等待也只剩等待。 谁也没想到,第二日情况突然出现了变数。